《我和面具先生订婚了》 正文 1.除魔师的未婚妻 ,许艾,20岁,大学一年级。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此刻——7月1日的上午9点——她坐在一辆定制款的黑色小轿车的后座,准备开始大学时代的第一个暑假。 她想起上车的时候,司机对自己说:“路上大约需要1小时左右,您可以先休息一下。”而现在已经过去20分钟,前窗阳光汹涌,蝉声沿着行道树铺开一路,让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趋光飞行的小虫。 车子是朝城市的另一方向开的,视野内的景色已经开始陌生了。许艾仿佛看到自己的暑假正和眼前掠过的一块块路标一起,飞快地朝后逝去。 虽然7月才刚刚开始,但距离她的暑假结束还有80公里。 这辆车的车厢非常宽敞,后座足够让她(身高167)躺下来打个滚。她家里也曾经有过一辆类似的车,小冰箱里塞满果汁和汽水,毫不亲民的音响设备里放着十分亲民的歌;许艾和哥哥常常脱了鞋子躺在座椅两头,一边聊天,一边往对方身上丢零食。 只是那辆车五年前就被收走了——抵债,和家里的其他车一起。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许艾下意识地朝司机划去一眼——对方没有反应,于是她伸手摸出手机,解锁。 哥哥:怎么这么突然,说走就走?你别是被老爸卖了吧? 许艾:他不敢 哥哥:说的也是 哥哥:那你留神点,别丢咱家的脸 哥哥:那小子要是欺负你,马上告诉我,我飞过去揍他 许艾:[一k] 许艾:不过我觉得我不会吃亏 哥哥: 哥哥:说的也是 许艾翻了个白眼,感觉自己刚刚酝酿起来的兄妹情,像蒲公英似的被一口气吹了个干净。她又发了个表情怼回去,然后把手机丢进包里。 许艾朝旁边的车窗一瞥,两边的玻璃上都贴着厚厚的遮光纸,清晰地映出自己的脸。 ——(昨天才剪的)刘海一k,(难得画上的)眼线一k,(小店淘来的)耳钉一k。 虽然事发突然,但这身打扮也足够应付,不会丢脸;许艾又挺了挺腰,想象自己是个跟着驼队跋涉和亲的公主。 许艾,20岁,已满法定婚龄。 几十分钟前她被突然告知,这个暑假要在未婚夫家里度过。 对,是她见过父母,有书面婚约,正儿八经的未婚夫——虽然她几乎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眼下她对那个男人的全部了解,仅限于几个字:叶负雪,32岁。 距离暑假结束还有50公里。 婚约是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就立下的,当时许艾爷爷的爷爷都还没出世。据说两家的长辈是官场同侪,私交甚好,于是早早地写完婚书,备好信物,就等着你家出个儿子,我家出个女儿。 然而自从写完了婚书,连着几代,许家和叶家都是一子单传,没见过半个女眷;那份婚书的存在感也一年比一年淡薄,还不如门板上贴着的旧年画——至少还有人看几眼。 这一辈也是。叶家的儿子出生的时候,两家人已经不常走动了,但还是在电话里嘻嘻哈哈地说,看来许家也要得个小子了——果然,叶负雪八岁的时候,许艾的哥哥来了。 当时叶家还送了大礼来,满月和周岁的礼物也没落下。毕竟按照往年规律,这一辈,许叶两家就这么两个宝贝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四年之后,许艾来了。 还正好和叶家的儿子一个属相,一个月份,一个日子。 两家大人倒还是嘻嘻哈哈的,只是笑得没之前敞亮——这么多年过去,快要没人记得那婚约了,偏偏就这么生了个女儿? 许艾的爸爸说,就像被人拿着空头支票来追债似的。 但追债归追债,意思还是要到的。于是许艾的满月酒一办完,两家人翻库房,开箱子,总算从一堆陈年老物里找到了那张酥脆的旧纸。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写下这几句话的人怕是想不到,这良缘得过了一两百年才能结上。 不对,确切地说,是过了一两百年,才有了结的机会——到底能不能结上,还不一定。 许艾记得清清楚楚,她还小的时候,爸爸亲口对她说过,要是将来有了喜欢的人,尽管去追,什么婚约,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别太放在心上——说完他还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许艾知道爸爸对“叶负雪”不太满意,大概因为对方天生便是个盲人。 “就这么一个女儿,怎么能嫁个瞎子?!”这是关起门来说的原话。 而婚约的另一方似乎也没把老祖宗写的字太当真。许艾14岁的时候,听大人们说,叶家要退婚了,是她素未谋面的未婚夫自己提出的。爸爸“考虑”了半个月,也在对面第三波说客的劝服下,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哈,这瞎子倒是识趣。”这是关起门来说的原话。 然而谁知道,叶家的瞎子不止识趣,还反复无常了呢? 偏偏这时候,许艾的爸爸已经没有“考虑”的余地了。 距离暑假结束还有30公里。 还有10公里。 还有5公里。 车子转弯了,驶入一条小路,两旁树荫葱茏,视野里像蒙了一层绿纱,耳边的蝉声也愈发闹人起来。 许艾听到鸟叫了,还不止一种鸟叫。她朝前窗望望,看见竹林c茶田c灌木丛,还有日头下泛着光的小池塘。 “从前面那片林子开始就是叶家,”司机解说似的开口了,“不过离主宅还有一段距离。” 许艾“噢”了一声,然后希望自己的这声“噢”听起来不卑不亢。 又开了几分钟后,车子在一扇朱漆大门前停下了。朱漆大门,门上有铜环,门旁有石狮,门楣上虽然差了块匾额,但还是很“大户人家”。 许艾听爸爸讲起过,叶家住在老宅子里,规矩多得很。 司机下车提了许艾的行李,上前扣了扣门环,门开了,两人便一前一后地进了门。 进门的时候许艾瞥眼看了看旁边,没见到开门的人。 躲得倒快——她是这么想的。 叶家宅子比在外面看见的样子要大得多。司机带着她穿过客堂,走过回廊,路过照壁假山和荷花池。廊柱门洞和窗格把宅院切割成了胶片似的画面,一格又一格。四周的装饰布置也古朴典雅,书画匾额,桌椅屏风都是精致的老物件;许艾感觉自己就像走在旧日武侠片的布景里。 只是这一路上,她谁也没遇见——她还以为这种大宅子里有的是佣人呢。 不过又想想,也对,这里毕竟是叶府,不是荣国府。 司机带着她径直走到东厢房,推开精工细作的雕花折门,替她放了行李,又手势娴熟地泡了杯茶。 “您稍微休息一下,别拘束,先生很和气的。”留下这一句话之后,司机就带上门离开了。桌上的青瓷莲口杯里盛着一汪金亮亮的茶汤。 这位司机大概不只是个司机——许艾庆幸自己刚才没叫他“师傅”。 然后她扁着嘴唇“噗噜噜”地吐了口气,开始仔细地环视这个厢房。 客厅,卧室,书房,还有独立卫浴和中央空调各道各处窗明几净,大概前几天才刚刚打扫过;陈设布置也是一样的古色古香,只是墙上挂着一幅寒梅映雪图,看起来老气横秋的,她不太喜欢。 许艾在各个房间里转了转,突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轻轻碎碎的,像是几个小孩子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她走到书房里,推开窗户探出身去看——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一棵桂花树,叶子在阳光下绿得发亮。 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沙”地扬起;风停的时候,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那阵窃窃私语就像被桂树的叶子抹掉了。 许艾皱了皱眉头,转回身来,把窗户关上。 她想,大概是听见消息的小孩子,跑过来看热闹的吧——宅斗文宅斗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她平时可没少看宅斗小说,各种陷害嫁祸桥段熟知于心,互怼掐人套路张口就来。虽然来得匆忙,但刚才那一路上,她把看过的剧情都在脑内复习了一遍。她想高门大户里,防人之心不可无,自己已经没了暑假,总不能再吃别的亏。 于是许艾回到客厅,在茶几旁的屏背椅上坐下,端起莲口杯,像模像样地啜了一口茶。 许家毕竟也曾经“高门大户”过,这点架势她还是懂的。 刚放下杯子,许艾看到书房里的小窗开了——明明一分钟前自己才亲手关上的。她于是又过去关了窗,再回到客厅。 刚坐下,窗户又开了。 许艾皱了皱眉头,过去重新关好窗子,又推了推,确认推紧实了,才回到位置上坐下。 ——那扇雕花木格窗轻轻一弹,“吱呀”地敞开,好像屋外有人推了它一手。 许艾刚要站起来,突然听见“嘻嘻哈哈”的轻笑声,从屋外传来的。 她立刻想到刚才那群躲起来的小孩子——错不了,一定是他们在寻她开心。 这么一想之后,许艾就不再管那窗户——随它去,爱开不开。她在椅子上坐直了,又喝了一口茶。 走廊里响起脚步声,平平稳稳,由远及近。然后有人敲了三下房门,许艾立刻站起来,上前开门。 一个清瘦的男人站在门口,长身鹤立。他穿着一领月白的长衫,逆着光,整个人通透得几乎像块玉。 只是他的脸上覆着一张面具,把眉眼鼻梁都遮蔽了。面具似乎是用白色的锦缎做的,非常贴合他的脸型线条;眉心的位置上画着一个古怪的图案,线条柔软复杂,像是一只睁开的眼睛。 不必介绍,许艾知道这是谁。她带笑地叫了他一声:“叶先生。” 笑得非常明显,怕他听不出来。 男人勾起薄唇,也朝许艾一笑。许艾赶紧侧过身,把他让进屋来。 她想起一段不知从哪儿看来的话:唇薄的人,说起话来嘴上带刀。 然而面前这一位倒似乎很和气的样子。他只轻轻说了句:“我是负雪。” 声音朗落清澈,像雨点打在琉璃瓦上。 许艾当然知道他的名字。她又打量了一下他的身板,虽然个高,但细胳膊细腰的——怕是挨不住哥哥两拳。 叶负雪请许艾落座,自己也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然后提起茶壶为她添水;许艾看到他的手,筋骨明晰,线条利落得像刀削出来的。 虽然说是双目失明,但他进门后的这一套动作,完全让人感觉不到是个盲人。许艾想,也许因为是在自己家里,所以习惯了家具的摆位朝向吧。 她又朝他的白缎面具扫去一眼。 杯子里的水位线刚到八分满,叶负雪的手腕一提,把茶壶放回桌上。 然后他与许艾闲闲地谈了几句,谈家里的事,谈学校的事;都是许艾早有应对的问题,她落落大方地回答了。未婚夫妻的第一次见面,倒是客气得像新班主任家访。 客套话说得差不多之后,叶负雪就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明叔说就好。”——看来那位司机果然不只是司机。 许艾应了声好,又想起一件事来:“叶先生家里住着几位小朋友吗?我刚才好像听见有人说话,只是我一过去,都跑没影了——倒是挺可爱的。” 叶负雪略一迟疑,摇了摇头:“没有,本家只有我和明叔住着,堂表家的亲戚都不在这里。” 许艾一愣,又转头望向书房——那扇小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上了。 “可能是附近农家的孩子。”叶负雪这样解释道。 叶家的晚饭是四菜一汤,家常菜,二荤二素,没什么山珍海味但都料理得很精致。白瓷碗盘淡雅莹净,正好摆满一张小圆桌。 圆桌旁只有初次见面的未婚夫妻,气氛干涩得像一个贴扁了吹不开的气球。许艾小口地嚼,小口地咽,夹菜的时候,还小心翼翼地不让筷子碰到碗盘。 叶负雪20岁那年,他的双亲车祸去世了,只留下他一个人——这件事许艾是知道的。只是在这顿饭之前,她对“只留下一个人”这件事没有什么实感,就像任何一条从旁人口中听来的八卦。 许艾悄悄抬眼看了看对面的男人,对方正握着瓷勺舀汤——和他倒水时候一样,一滴没洒。 落筷也是,又稳又准,完全不像是看不见的样子。 只是许艾忍不住想,父母去世后的这十几年里,他每天都是一个人吃饭的? 许艾的妈妈也去世了,但她家里有爸爸,有哥哥,每天都吵得不行;有时候做了妈妈爱吃的菜,大家顺势说起当年的事,伤感怀念一阵,又“嘻嘻哈哈”地吃饭了。 毕竟妈妈说过,吃饭是最应该开心的事,会笑嘻嘻地吃饭的人,日子一定也很快乐。 许艾又看了对面的人一眼——白缎面具遮住了他的半张脸,但他连话都不说,想来也不会在面具下“笑嘻嘻”。 这十几年里,他的每顿饭都这么安静c冷清? 许艾想了想说:“这鱼香肉丝挺好吃的。” 叶负雪顿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 许艾放弃找话题了,开始一边扒饭,一边考虑怎么离桌。然而她还没开口,叶负雪先搁了筷子,让明叔上茶。 “你好像不怎么下筷子,是不是不合口味?”他问许艾。 许艾的“不”字都要出口了,一转念,实话实说:“是清淡了些,我平时吃得重,有点不太习惯。” 叶负雪马上转头吩咐了明叔几句,然后对她解释:“许叔叔的电话来得急,匆匆忙忙的没什么准备,怠慢了。” 两人喝着茶,又不咸不淡地聊了会儿,就各自回房去了。 也不知道该说他是客气,还是冷淡——许艾在电话里是这么跟哥哥讲的。 哥哥在电话那头“啊?”地扬了嗓子。 “这不是正好嘛,”许荀说,“反正你又不准备和他结婚,大家客气点,分手还是好朋友,买卖不成仁义在。” 许艾一想,说的也是。 虽然退婚的也是叶家,重新订婚的也是叶家,但这一次的婚约,也没说是非结不可——叶负雪后来也说过,令嫒还小,等她大了,尊重她自己的意思,不必强求。 这话说得很明白了。 但许艾万万没想到,大一暑假的第一天,她拖着箱子还没走出校门,就接到了爸爸的电话。 爸爸说——“今年暑假你不用回来了,去叶家过吧。” 许艾完全听不懂。她问爸爸为什么,怎么了——第二个问题还没说完,爸爸挂了电话。 然后许艾就看到叶家的车子在校门口等她了,连个逃跑的机会都不给。 哪怕现在想起来,她还是气得哼哼。 “我刷了三天才抢到车票的!” “有什么好气的,”许荀说,“就当在远亲家里做客啊。” 许艾“哼”了一声:“可是他闷声不响,还连个表情都看不见——你试试?多别扭!” 许荀说:“你是去过暑假,又不是去坐牢,要是真的过不习惯,你不如随便找个理由跟那位叶先生说,和同学约好了要出去玩,不能久住——他们难道还能把你扣着不放?” 许艾想了想,这倒还真是个办法。 但爸爸那个电话实在奇怪,她之后再打他电话他又不接;所以在没搞清楚情况前,她不敢轻举妄动——万一亲爹真的准备把她卖了,怎么办? 何况,除了和户主不太熟悉之外这避暑山庄要啥有啥还真的没什么好挑的。 “过两天再说吧,我再观察观察。”许艾这么答道。 挂了电话之后,她朝窗外望去,宅子里几乎一片漆黑,只有主屋那儿还亮着灯;许艾猜是明叔正在料理家事——毕竟,这儿的家长是不需要灯的。 大概也是这个原因,白天路过花园荷塘的时候,她看园子里连盏路灯都没有。现在入了夜,天上月明星稀,反倒比地上亮堂。 手机又震了一下。许艾瞥眼一看,是条信息,发信人的头像是个咧嘴大笑的小伙子,和他咧嘴大笑的哈士奇。 看见这个人,许艾条件反射地就撇嘴“啧”了一声。 李扬:你回家了?怎么走得这么快啊,我刚才还想过来问你要不要顺风车[扁嘴] 李扬:你家在y市对伐?我月中要去那儿旅游,到时候出来玩呀[大笑] 许艾“啧”着的嘴唇慢慢放下来了。 许艾:我现在在乡下老家,到时候再说吧 李扬:[害羞] 李扬:[一k] ——非常一k,这下理由都是现成的了。那一边的小伙子还在不停地刷消息,许艾也懒得看,直接把手机一丢,仰头就朝床上倒了下去。 无所事事的晚上八点,有空调有ifi有零食,许艾在床上懒懒地摊开身体,好像一只晒太阳的水獭。她想,也许自己来之前把问题想得太严重了,就像哥哥说的,不过是来远亲家的别墅里过个暑假,怎么就—— 她又听见小孩子说话的声音了。 从窗外传来的,悉悉索索,像搓糖纸似的。 白天的时候,叶负雪说,她听见的大概是附近农家的孩子在说话;许艾当时就信了,也没往下问。但现在一想——这片山脚下都是叶家的地,哪来的“附近农家”? 就算有,晚上八点多,荒郊野外,还放小孩子出来玩?这高墙大院里,还听得见小孩子在外面说话? 许艾越想越不对头。她就在床上保持着躺倒的姿势,一动不动,竖起耳朵仔细地听。 还真是小孩子的说话声,还有好几个。 ——“长得也就一般般,不算太漂亮。” ——“漂亮的就要有坏心眼儿了,越漂亮越坏!” ——“难道她就没坏心?” ——“看起来也笨笨的,哪来的脑子动坏心?” ——“管她有没有坏心,反正不喜欢她。” ——“不喜欢。” ——“不喜欢。” ——“不喜欢。” 这是蹲在自己院子里嚼舌根? 许艾忍住了,没从床上弹起来。她屏着气,小心翼翼地支起身子,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小心翼翼地半蹲着走到窗边,顺着窗缝朝外瞄—— 院子里什么人都没有,只有桂花树安静地立在月下;枝叶间趴着几只萤火虫,绿光明明暗暗,像树在呼吸。 许艾又听见有人说话了,是刚才没听到的声音。 ——“人家才刚来,你们可别胡闹,她怎么说也是负雪的客人——” 又一阵风吹来,树叶“沙沙”地扬起。夜风过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许艾慢慢直起身来,站在窗边朝外看。主屋那儿的灯已经灭了,偏侧的厢房里倒是亮了窗户——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灯光。 视线不论延伸到哪里,都是一样的黑,一样的静。 七月的夜晚,寒意像蜈蚣一样顺着小腿爬上来了。 许艾吸了一口气,然后飞快地拉上窗帘,转身扑回床上。她一把抓过手机按出哥哥的号码——忙音。 重拨——忙音。 再拨——忙音,就像陷在一个永远打不出电话的梦里。 许艾又打开收件箱——李扬的刷屏也停了,就在2分钟前。 差不多是她听到说话声的时候。 许艾,20岁,并不喜欢看恐怖电影。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除魔师的棋盘 ,许艾过去看过的那百千本宅斗小说里,可没讲到会有这种情形。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泥浆飞快地翻滚涌动,转眼间,她面前出现了一潭沼泽,边缘还在不断地扩张。许艾看到有气泡接连从泥浆底下冒出,仿佛水面下有无数生灵在吞吐呼吸。 她又听见奇怪的声音了。 不是刚才的童声——是吁叹,呻/吟,男男女女夹着哀鸣的叫骂。每一个气泡爆开,都响起一声凄厉的呼啸。 这是什么? 应该怎么办? 以许艾20年的人生经历,眼前的东西完全在她所能理解的范畴之外,她只能凭本能地朝后退了一步。 ——几乎同一瞬间,湖面上翻腾起一波浑浊的巨浪,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水面下爆窜而出。许艾立刻紧紧地闭上眼睛,蜷起身子,用手臂捂住头脸。 但预想中劈头盖脸的水幕并没有落下。 静默的停顿后,许艾突然觉得腿上一凉,好像有什么东西猛地抓住了自己的小腿。 许艾本能地使劲一蹬,被抓握的感觉消失了。她睁开眼睛,看到一个清晰的泥掌印盖在小腿上;白皙的肌肤衬着暗沉的土色,十分醒目。 五个手指印分分明明,甚至还能看到断续的掌纹。 这是什么鬼? 许艾还没来得及闪开,另一条腿又被捉住;她清楚地感觉到有湿凉坚硬的指尖掐入自己的皮肤。 没有思考和选择的空隙,她条件反射地破口大喊:“放手!” 放手。 这两个字出口的瞬间,覆在她腿上的泥浆化成无数水滴飞散而去,连带着另一条腿上的手印也被击散了。 这又是什么鬼? 许艾来不及思考,面前的沼泽再次掀起巨浪;她又是害怕又是慌张又是生气,趁着刚刚吼完的一口气还没散,她又冲着那潭浊水怒喝一声:“滚!” 水位原本已经翻腾着要没过她的膝盖,她这一声喊还没落地,滚涌的泥浆在空中一顿,然后像被看不见的巨掌重重击落,“哗啦”一声四散崩裂。 泥水在空中溅射成无数水珠,水珠又纷纷扬扬落入地面——没有激起任何响动,它们像蒸发一样消失了。石子路面上干净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许艾踩下的那个脚印还落在原地,然而也不再是土色,反而焦黑得像一撮煤渣。 耳边凄厉的杂音也消失了,过了几秒,知了声渐渐响起,一声盖过一声,像从拔掉的插销里漏出来的。 许艾一点一点放下护着头脸的双手。她看到自己的小白鞋上沾了一圈黑色的碎屑,和路面上那堆煤渣一模一样。她试着轻轻跺了跺脚,碎屑立刻“扑簌簌”地掉了个干净;鞋子又像雪一样白了。 ——“看见了吗?” 脆生生的童音冒了出来。 ——“看见了” ——“看见了” ——“看见了但为什么许家还有这样的” 许艾仿佛听到脑中“铮”地一响,弦崩断了,怒火决堤。 到这里之后,她先是被莫名其妙的声音指着鼻子骂了一顿,然后有莫名其妙的小姑娘出来对自己呼来喝去,再然后,莫名其妙的烂泥突然海啸?现在这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又要出来做战况总结?许艾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用完了,不想再跟这里的任何人浪费时间,她猛地抬起头:“到底是谁在说话?都给我出来!” ——出来。 这两个字出口的同一瞬间,十字路两旁的树梢上应声传来一阵响动,有什么东西“噼里啪啦”掉下来,滚了一地。 许艾开始还以为是果子,但仔细一看——是鸟。 各种各样的小鸟:麻雀,喜鹊,鸽子还有许多她认识不认识的山雀儿,差不多有十几只。鸟儿们像醉酒似的匐在地上,扑棱着翅膀要站起来。 它们慌慌张张地小声叫唤,“叽喳”声压得很低,但还是吵成一片。 除了小鸟之外,还有一些荧荧的光球从空气里渗出,仿佛水迹渗透纸面。 这些又是什么鬼?就是它们在嚼舌头?许艾一时又怔住了,怒气倒是泄了一半。 ——“对她道歉。” 那个插着金钗的小姑娘突然开口。 许艾转头朝她一看,小姑娘还是瞪着眼嘟着嘴,但视线相触的时候,小脸上的神情稍微软化了一些。 “对她道歉。”金钗小姑娘又说了一遍。 地上那堆扑棱着翅膀的毛球儿连滚带爬地站起,齐齐排成一列;漂浮的光球跟着依次排在它们旁边。 各种语调的“对不起”拖拖拉拉地响起来了,像有一整个幼儿园的小朋友被老师按着头道歉。 然后金钗小姑娘笼了手,也朝许艾欠身行礼。 “它们不懂规矩,多有得罪,请许小姐包涵。”她是这么说的。 许艾,20岁,虽然年轻但也活过了1/5个世纪,第一次产生“夭寿了我不是在做梦吧”的怀疑。 如果不是做梦,那只怕是叶家的饭里有致幻蘑菇了。 许艾深思熟虑了一秒,决定要走。 她看了看面前的金钗小姑娘,压下已经散得差不多的怒火,提了一口气正要说话,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那脚步声又轻又稳,仿佛猫咪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许艾直接转过身,朝主人家招呼。 “叶先生,”许艾沉了语气说,“这两天承蒙款待,但我——” “负雪。”金钗小姑娘的声音。 说话突然被打断,许艾登时不高兴了,但金钗小姑娘一口气说了下去,完全不给她继续开口的机会。 “这就是你的未婚妻?”小姑娘说,“第一印象我基本满意,但要结婚的话,还是得再观察观察。” 满意,结婚,观察。 许艾还没说出口的“刚和同学约了要出去玩所以这就准备走了”,被这番老气横秋的发言吓得硬生生缩回嘴里。她转身去看那小姑娘——对方昂着头挑着眉,很是认真。 “你到底是谁?”许艾忍不住当面问了。 “我知道了,”身后的叶负雪说,“您别老是惦记这件事——安心去玩儿吧。” 他稍顿了一顿,又说了三个字:“祖奶奶。” 祖奶奶? 事到如今,许艾已经不知道这三个字,和“结婚”那两个字比起来,哪个更奇幻一些。 金钗小姑娘像模像样地点点头,又看了许艾一眼,朝她一笑——长辈对晚辈的,居高临下的,慈祥的,得意的笑,然后转身朝石子路那一头走去。 她的身形越走越淡,差不多走到第七步的时候,穿着水粉色小袄裙的背影完全消失了。 地上那堆球儿早就不见踪影,大概是趁着三人说话的时候,逃了个干净。 石子路上只剩下两人了。许艾原本理直气壮的腹稿卡了壳,短时间内接连受到如此多的惊吓,她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许小姐,”叶负雪先叫了她,“不介意的话,请去我那里坐坐——有些事可能需要对你解释一下。” 不,不需要解释,让你的管家送我走就行——许艾想这么说,但刚才的勇气都是被气出来的,现在不气了,她只得怂巴巴地点点头。 然后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她点头,她又小声应了句“好”。 把话问个清楚再走,也好。 叶负雪的屋子果然就在荷塘北侧,与许艾住的东厢格局相似,只是更敞亮一些;院子里种的是一株枫树。 卧室的门关着,叶负雪请许艾在外间的客堂坐了,又抬手为她倒了杯茶。 许艾看到桌上摆着一副围棋棋盘,并不是寻常的黑子和白子,而是一黄一白;白子约莫是玉石料的,至于黄子许艾认真多看了一眼——大概是蜜蜡。 “刚才你看到的是我祖奶奶,”叶负雪提着茶壶说,“不知道是哪一代的祖爷爷的姐姐,数不清了,反正叫祖奶奶总没错。” 许艾“噢”了一声。 “她七岁上的时候病去了,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是这幅样子留在家里,”叶负雪说,“我爸爸,我爷爷都受过她照顾;我小时候,她也常带我一起玩。” 许艾又“噢”了一声。 “但毕竟是个孩子,又从没出过家门,满脑子老思想,如果她有什么唐突的地方,还请你不要计较。” 许艾又张嘴要“噢”,突然想起在“噢”之前有什么不对的事。 ——为什么七岁去世的祖奶奶会一直留在家里? 还有那些那些鸟雀? 会说话的光球? 不能踏足的荷塘,和突然泛滥的泥浆? 泥里又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伸手抓人? 许艾斟酌着应该怎么把这些问题问出来,对面的男人倒是先开了口:“你好像有话要说?” 许艾把想问的问题按重要性排列了一遍,然后开口:“叶先生是做什么生意的?” 叶负雪顿了一顿:“许叔叔没跟你提过?”说完没等许艾回答,他自己倒是轻轻点了点头:“也对,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行当。” 许艾顿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爸爸确实没提过叶家是做什么的。哪怕是家里最困难的那几年——房子车子全没了,三口人挤在四十多平的一居室里,连许艾上高中的学费都要出不起——叶家突然来了一张支票的时候,爸爸也没提过。 叶家那张支票上填写的数字,足够让许艾上完高中,上完大学,用最好的电脑,穿最好的裙子;要是物价波动不大,还能出国留个学。 签名是“叶负雪”——当时两家已经退婚了。 爸爸非要打欠条给叶家,叶家非不要;来来回回僵持一个多月后,叶负雪说,都是一家人,给自己未婚妻花钱是应该的,不要这么见外。 许艾的爸爸也就明白了;虽然不太高兴,但这钱确实救了急。 这也是许艾现在拼命念书的原因之一——好好学习,毕业工作,然后还钱,退婚。 总不能又欠了钱,又欠了情。 但现在,许艾有些听不懂叶负雪说“上不了台面”的语气。 他戴着面具,她也没法从他的表情里揣测他的意思。 她想这应该是自谦自嘲吧? 爸爸一直没提过叶家的事,总不会真的是因为对方“上不了台面”? 那张支票的来历,“上不了台面”? 难道对自己有送炭之恩的人“上不了台面”? 不知真假,但许艾心里微妙地有些难受。她抬眼看了看叶负雪,对方的脸藏在面具下,看不到表情。 叶负雪提起茶壶,为她没喝过的杯子里添了点水——水位线正好擦着杯沿。 “所以这次许叔叔主动联系我,说你要来过个暑假,我倒有点受宠若惊,”叶负雪说,“别觉得什么‘打扰’什么‘麻烦’,这房子就我和明叔住着,也确实大了点,多一个人说说话也是好的。” 许艾“噢”了一声。她原本想说的话被他截了。 不过,反正现在她也不想说了。 “但你还是没告诉我,你是做什么的呀。”许艾刻意换了个轻松点的语气,把话题扯回来。 叶负雪迟疑了一下,摇摇头:“没什么好说的。” 许艾想了想说:“万一——万一将来我们结婚了,你总得告诉我啊。” 也许是错觉,说到“结婚”的时候,许艾好像看到对面男人的脸红了一下。 红得很快,稍纵即逝,那片红晕好像“唰”一下缩进半张面具里了。 许艾忍不住想多盯着他看的时候,叶负雪开口了。 “我家世代从事的职业”他停了停,“简单点来说,是‘除魔师’。” 除魔师,按字面意思理解,大概是从事驱邪避恶,祓除祈福这一类的职业——一般来讲,只存活在动画c网游c小说,和小学生的幻想里。 如果是在24小时前,许艾会这么想。 但现在—— 许艾“噢”了一声,连连点头。 事到如今,她的世界观就像被强塞了一头羊的大蛇:除了一下子吃太多有些撑着以外,感觉良好。 对嘛,是除魔师的话,什么光球,什么会说话的雀崽儿,什么几百年前早夭的“祖奶奶”完全可以合情合理地解释了。 不过,为什么说这工作上不了台面? 许艾有点理解不了,她直接这么问了。叶负雪一顿,默了片刻,然后说了句无关的话:“你刚才是不是在荷塘边上弄脏鞋子了?” 许艾顺着随口一应:“是啊,吓我一跳——说起来,那个荷塘里到底有什么?” 叶负雪没有解释,只是淡淡说了句“以后不要离那里太近”。 “这一次是我忘记嘱咐,让你受惊了。”他说。 许艾正要追问,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想看荷花,下次我同你一起去。” 说完他弯起嘴角笑了笑。 许艾觉得,这位叶先生似乎没有昨天那么冷淡客气了。于是她也跟着咧嘴一笑,哪怕对方看不见。 她想,那些事既然人家不想说,那就不要一直追着问了。 “你还下棋?”许艾看着旁边的棋盘换了个话题。 “听落子的声音可以辨明方位,”叶负雪说,“没有什么难的。” 真的假的? 叶负雪扁扁嘴:“其实一半一半——一半靠听,一半靠看。” 这个就更假了吧许艾想,想想而已。 叶负雪笑了笑,从棋篓中拈了一枚白子放在桌上。 “白棋是玉石,从死物中来的,没有生气——但落子声清脆,很容易分辨。” 然后是一枚黄子。 “黄棋是蜜蜡,从活物中来——但凡生者必有魂,”叶负雪说,“即便现在已经死去,只要它曾经活过,我就能看见。”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具上的那枚眼睛里,似乎有隐隐的暗光流动。 许艾想了想:“所以你其实也能看见人,也能看见其他活物?” 叶负雪微微侧过头,面具上的眼睛正对着她。 “我看见的是魂。人和人,人和物,所附着的魂都是有区别的,”他说,“你现在坐在我面前,我眼前就是一团纯净的光芒。” 许艾还在理解他说的话,叶负雪又迟疑着补充了一句。 “我是想着万一将来结婚了迟早也得告诉你,所以顺便说一下。” 许艾,20岁,10岁开始学棋——在少年宫兴趣班里。 她和叶负雪下了一下午的棋。 又下了一晚上的棋。 不记得一共下了几局了,反正她只赢了1局。 ——最后一局,对方让她的;因为她说“今天赢不了我就不走了”。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除魔师的解释 ,车上下来的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四十岁上下,西装革履,袖口露出一圈金闪闪的表带,满脸写着“商界精英”,很符合许艾想象中“非富即贵”的人设。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另一个男人跟在他身后,许艾站的地方太远,看不清他的脸;但从一头直挺挺的板寸,以及衣着和背影来看,那人约莫是三十出头的年纪。 两人进了门,被明叔引着去了主屋的客厅。年轻的那个似乎还拿了名片出来,明叔没收,他又尴尬地放回去了。 两人进了客厅之后,许艾躲在花园门洞后面,就只能看到他们坐下来的腿了。不过她想象了一下,接下来应该就是各种闲聊c商谈,委托人介绍情况,除魔师提供对策——大概就像那类“老娘舅”节目的流程。 这么一想,许艾顿时觉得有些没劲;但她还是走到廊下,找了个隐蔽的位置,伸长脖子朝客厅那边张望——万一不是老娘舅呢? 过了十几分钟,叶负雪从北边过来了。许艾赶紧藏到一根廊柱下。 叶负雪径直走到客厅门口,正要进门的时候,稍微停了一停,然后才迈步进去,顺手带上了门。 哼,小气。 许艾摸摸自己才刚焐热的廊柱,“啧”了一声,转身就要回去。 然而她一步还没迈出,身后突然又传来“吱呀”一声响,叶负雪推开门走了出来。那两个男人也紧跟着跑到走廊上,年长的那个刚走了两步就被明叔拦下,他立刻识趣地站住,朝叶负雪的背影鞠了一躬,许艾站得那么远,都能听到他说“谢谢”。 本期“老娘舅”这就结束了? ——“叶先生!” 许艾被这冷不丁的大喊吓了一跳,吓完之后,觉得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不知是在哪儿听过。 她看到那年轻人气势汹汹地要冲上去,又被明叔拦下。 “你为什么不帮我?”年轻人扯着嗓子说,“我是慕名而来,求了王总好久,他才答应帮我引荐,我还以为你一定能帮我解决了这事——你拒绝就拒绝好了,为什么说话一点面子都不给?” 旁边年长的那位赶紧把他拉住,嘴里不停地劝他。 “也是奇怪,你有什么好了不起的,”年轻人的声音越来越大,“不给我面子也算了,还要连着王总一起说?” 许艾想起来是在哪里听过这声音了:是她追过的一部电视剧。 没记错的话,是那个男主角的声音。 “你这么硬气,有本事就别挂这招牌啊!” ——错不了,这语气语调,许艾听了40集,肯定是他。 被业界称为“大器晚成”的一线男星陈玉临,18岁出道,一直到35岁才开始走红;也是多亏了当今观众对阴柔清秀的“小鲜肉”式审美日渐疲劳,他终于凭着阳刚硬朗的外形爬到了一线的位置。 许艾看的那部剧里,他演的就是个耿直的铁汉——她和室友都挺喜欢的。 但她没想到他私底下会这样说话也许是真的气急了? “王总客客气气的,你倒是蹬鼻子上脸了,也不想想,你一个瞎子,亏了谁才有饭吃!” 叶负雪一步都没停,直接走回房间去了。 那一边,明叔已经把两人请去了门口。许艾想了想,直接朝叶负雪的北屋走去。 她隐约有些明白,叶负雪先前说的“上不了台面”是什么意思了。 许艾进了门,看到叶负雪正在倒茶——两杯。 “还有谁要来吗?”许艾问。难道自己又没赶巧? 叶负雪转头朝她笑了笑:“我觉得你会来。” 许艾一时没明白,想了一会儿,她有些转过来了:“你刚才发现我了?” “我虽然看不见东西,但能看见魂,”叶负雪说,“你站在那儿,就像一团光,想不看见都不行。” 许艾明白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位叶先生的眼睛是红外线夜视的。 许艾扁扁嘴:“那你都不跟他们解释一下的吗?” 叶负雪有些奇怪地反问了一句:“解释什么?” “不跟他们解释为什么不接吗?” 叶负雪更奇怪了:“为什么要解释?” “稍微解释一下,说明拒绝理由的话,至少他们不会这么骂你吧?”许艾说。叶负雪从进门到出门,大概还不到一分钟——她觉得他肯定是露了个面,甩了句话就走了,也难怪陈玉临会生气。 她不是怕陈玉临生气,只是觉得那些话太不好听。 叶负雪“哦”了一声:“我倒是不在意这个。” 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说了,许艾也不好再废话。她想了想说:“那他们为什么找你?” “不知道。” “你连问都没问就直接拒绝了?” 叶负雪薄唇一掀,似笑非笑:“那个人的魂太脏了,不想跟他多说话。” 这还能看到区别? 许艾平时不怎么关心娱乐圈,对陈玉临的印象也只限于他在屏幕上塑造的那些个直男忠犬——一看就是忠厚老实的脸,也和他摸爬滚打多年,终于天道酬勤的经历相符。 不过想想也对人设和本色,本来就是两回事吧。 “你要是真的好奇,下次可以坐在旁边听,”叶负雪说,然后他摆出了棋盘,自己也在桌旁坐下了,“今天不早了,就下三局。” 许艾刚要坐下,明叔从外面进来,进门就是一句话:“赵家来了。” 赵家?就是上午刚被他拒了的那个赵家?许艾的八卦天线顿时“唰”地竖起,准备看戏。 然而叶负雪懒懒地说了两个字:“不见。” “全家都来了。” 叶负雪刚要开口,想了想又转向许艾:“你觉得解释一下比较好?” “是啊,总得解释一下,为什么拒绝吧,”许艾说,“不然他们一次次地再来,你自己也心烦。” 叶负雪点点头,然后让明叔拿了纸笔,开始写字。 普通的白纸,普通的钢笔,字迹不算特别工整,但横竖撇捺都带着笔锋。 看叶负雪一连写完了四五行,许艾才猛然想起——这是个盲人。 “这墨水的原料里有植物和昆虫,所以我能看见。”叶负雪解释了一句。 ——解释是多余的,现在哪怕他弯弓搭箭射下只鸟来,许艾都不会觉得奇怪。她只是忿忿:自己不但下棋下不过盲人,连字也写得没他好看。许艾又在心里“啧”了一声,给自己的。 叶负雪很快写完了,他把白纸对折了交给许艾,然后微微一笑:“有些话我不方便当面说,麻烦你转达。” 他让明叔去请赵家人进来了。许艾正要打开纸条来看,叶负雪伸手一掩:“到了再看。” 许艾应了一声,然后走出门去,确认叶负雪不会听到声音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掀开扫了一眼。 纸条上的第一句话是“粗疏草率,多有冒犯”。 没什么奇怪的,用词谦逊得像民国片的台词——那为啥他要说“不方便”? 许艾拿着纸条到了客厅——果然是全家都来了:一家四口,齐刷刷坐满客厅。她一出现在门口,所有人的视线顿时投向她。 四个人,夫妻,孩子,老人,一个个都穿得十分考究,一看就是是养尊处优的富贵人家;然而八只眼睛四双眼神,一双比一双凄风苦雨,八个黑眼圈挂得整整齐齐,光是看着就觉得心酸。 许艾被看得有些紧张。她吸了一口气,抬头挺胸地进屋,看到明叔示意她上座,于是在上首主人的位置坐下了。 “你是哪位?”赵先生皱着眉头看她。 许艾一时语塞:是哪位? “这是先生的远房表妹。”明叔说。 许艾点点头:“叶——表哥有些话让我代为转达。” 赵先生又把她上下一打量,点点头。旁边的赵太太愁眉苦脸地拿手绢擦了擦眼泪。 许艾瞄了一眼藏在手掌里的纸条:“表哥说上午是他不对,冒犯了,希望你们不要放在心上。” 赵先生一愣,转头和太太对视了一眼。 许艾继续说了:“表哥说当时他想得少,没了解你们的苦处,现在想想你们也定是有为难的地方,要不是情非得已,实在没了办法,肯定不会麻烦老人家。” 赵老太太咳嗽了一声,眼神不太对。 许艾又扫了一眼纸条:“所以表哥说,下次还有这样的问题,你们不如和老人家谈谈。” “和老人家谈谈?”赵先生重复了一句。 “是啊,”许艾说,“他说他一个外人,对你们的家务事也不方便插手,不如你们自己直接过去找——” ——“怎么说话呢!”赵太太“啪”地扔了手绢,拍桌子站起来。 老太太也“呸”一声骂上了,说得又快又急,不知道带了哪地方言,许艾根本听不懂。那边的小儿子“哇”一声哭出了来,连哭带吼,还蹬腿,房梁都能给他震下灰来。 许艾望向赵先生。对方两眼通红,面颊上的肉都气得抖成打摆子。 “这真是叶负雪说的?”赵先生问,每个字都是从鼻孔里喷出来的。 许艾,20岁,饱览天下宅斗小说,掐架套路张嘴就来。 然而她看的宅斗小说的主角,可不会在没有半点提示的情况下,就能和对方撕成一团。 这是什么情况?明明叶负雪的条子写得客客气气,为啥他们听了反而原地爆炸了? 她正要试图挽回局面,旁边的明叔拉了拉她的袖子:“先生刚来的纸条,让你接着念。” 这是叶负雪刚刚写完送来的?许艾来不及多问,赶紧接过,然后咳嗽一声:“等等先听我说,可能有些事还没解释清楚。” 说完她翻开了纸条—— 看到那行字的第一瞬间,许艾毕生所学的全部脏话从她脑中汹涌飚过。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除魔师的盘算 ,许艾,20岁,对国内娱乐圈一无所知。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不对,也不是一无所知,她上初高中的时候也曾经痴迷过偶像剧,痴迷过偶像剧里的英俊男主深情男配。但自从她发现小说里的男主更英俊男配更深情,并且还不用担心因为年华老去而秃头发福的问题之后,她就对会动的活人兴致缺缺。 反正都是只可远观不可那啥,不如就看小说算了。 所以这次在叶家遇到陈玉临,许艾并没有“偶遇一线巨星”的激动。 相比之下,她对叶负雪说的“他还会再来”倒是更感兴趣。 “你怎么知道他还会来,”许艾说,“刚才他说话这么不客气,如果再来求你一次,不是打自己脸吗?” 叶负雪挟着一枚棋子在盘面上一悬,垂手落在角上,“啪嗒”;蜜蜡材质的黄子,是他专用的。 “因为他的事还没解决——他肯定还会来。”叶负雪说。 正因为知道对方肯定会来第二次,所以第一次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那这个人也是够坏的,许艾想。然后她摸了颗白子,在另一个角上悄无声息地放下。 那里落着三颗黄子,叶负雪一直没动,可能是忘了。 “我下好了。”许艾说完,瞄了叶负雪一眼。 叶负雪点点头,跟着落子。 “我只是不想跟他说话,他身上太脏。”他补充了一句。 “什么太脏?哪方面的?比喻还是本意?”许艾一边问一边放好了棋子——安安静静,连她自己都听不见。 叶负雪没有回答,又是一子落下,许艾“啊”地叫了出来——她悄悄摸摸铺下的一大块棋子全被他堵死,提了个干净。 “你还小。”叶负雪说。 许艾,20岁,身高167公分——年龄上也好,个头上也好,她已经有许多年没听过“你还小”这三个字了。 “我只是下得少。”许艾争辩了一句。 叶负雪愣了愣,脸上飞快一红:“我不是说这个。” 那是哪个?许艾想了想——难道是说陈玉临“太脏”? 她又看了看叶负雪脸上微妙的红晕,忍住了,没把自己看的那些大人才能看的书报出来。 哼,真说出来,只怕能把这位清风明月的叶先生吓死。 回到房间之后,许艾马上在网上搜索了陈玉临的资料。她倒要看看,叶负雪是在脸红哪个“太脏”。 陈玉临,37岁,两年前在一部都市职场剧中饰演男三号,人设非常单薄,用“正直”和“勇敢”就能概括全部属性;而作为男三号,他在片中的全部戏份加起来大概还不到半小时,这个角色最大的作用,也就是在写字楼的火灾中救出女主角等一干同事,煽一波情之后功成身退。 以许艾言情小说老读者的眼光,这角色毫无亮点,完全属于“工具类”配角,用完即丢。 但正好在这一集播出的前一天,某地闹市区一家高层商厦突发火灾。在消防员赶到前,一位见义勇为的商场经理为了救两个被困在天台咖啡厅的女孩子,不幸遇难。 火险发生的第一时间里,他还冷静地指挥群众撤离现场,帮助一位母亲找到了孩子;被他救助的两位女孩也在得到及时抢救后脱离了危险。 这位经理的名字当天就上了微博热搜,首发新闻转发破十万,点赞过百万。在整整一周的时间里,他的故事占据了各大主流媒体的网站首页和报纸头版。 ——而这件事几乎和陈玉临在片中的剧情完全一致。 前一天才在社会新闻里见过的故事,第二天立刻就在电视剧中重温——原本被处理得仓促又干瘪的剧情,因为有了现实故事的铺垫,让观众们的眼泪还没擦干,马上又被结结实实地感动一顿,这个工具配角的形象也瞬间高大了起来。 影视公司当然没放过这个热点,抓住陈玉临的角色一顿炒作,各种海报片花密集轰炸,几乎快要赶上男女主角。 现实中那位英雄的名字,在一个月后就几乎被人遗忘了;而陈玉临和他扮演的角色,获得了当年金玉兰奖最佳男配角奖的提名。 从这个开始,他几乎成了“荧幕英雄”专业户;过去十几年里娱乐圈欠他的人气,全都连本带利地还了回来。 这完全是走时运嘛,许艾想。职场剧少说也是一年前开拍的,谁能料到,播到陈玉临那一集的时候,现实中正好会发生几乎一样的事件? 她又往前翻了翻旧闻。陈玉临出道以来的十几年里,除了早年间接过一些不怎么高大上的广告之外,他几乎没有任何算得上黑历史的东西。这么一看,他也确实演得起“荧幕英雄”的角色。 陈玉临甚至还是网民评选的“国民好丈夫”之一;虽然本人并没有结婚,只有一个感情稳定的女友—— “陈玉临与李倩宣布分手”。 哦,连女友也没有了。 许艾想不到叶负雪会说他“脏”的理由了。 她的鼠标一滚,看到了几条小八卦:“陈玉临与师妹片场亲昵交谈”“陈玉临被曝与神秘女子牵手出街”“陈玉临午夜机场私会嫩模”没图没真相,带上标题也不过50个字,许艾随口能扯它几十条的那种,概括地讲——没劲。 许艾刚要关了页面,突然又想到叶负雪脸上微妙的红晕。 ——难道这些八卦都是真的? 许艾想了想,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就算是真的,陈玉临一年前就和女友分手了,男未婚女未嫁,只要不是同时劈腿,好像也没什么值得黑的地方? 算了算了,不懂他们娱乐圈;反正叶负雪说他还会回来,那就等他来了再说吧。 于是许艾关了电脑,滚到床上睡着了。 三天后,陈玉临来了,自己一个人来的。 明叔过来报告这件事的时候,许艾正屏着气,捏着棋子往棋盘上放。一听见陈玉临的名字,她立刻摔了棋子表示要旁听,理由是叶负雪自己说过,“下次你可以在旁边听”。 “不行,”叶负雪说,“我说的下次,是指下一个人,不是这个人的下一次。” “又有什么不一样?”许艾扁扁嘴。 “你还小。” 又是“你还小”,许艾“哼”了一声:“我怎么小了?我可不小,都可以合法结婚了!” 果然,如她所料的,叶负雪脸上一红,抿了抿嘴唇。 “那你就在旁边坐着吧,”叶负雪说,“不过,要坐就要坐到最后,不准中途离开。” 许艾当然就昂着头“噢”地应了。 ——太傻了,许艾想。 当时自己就该意识到,为什么这个人,要特别强调“不准中途离开”这件事。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除魔师的出行 ,许艾想走了。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她长到这么大,看过的恐怖电影的总时长大概不到10分钟,其中还有5分钟是被哥哥骗去看的。 什么染透鲜血却一滴不漏的白纸,无风却跳个不停的火焰,还有在火光中随着黑烟腾起的呻/吟不想了解,完全不想了解。许艾又望了一眼叶负雪手上燃烧的纸片,憋住气,转身就要遁走。 ——“你帮我把后面架子上那个小盅拿过来。”叶负雪说。 许艾朝旁边一看——明叔不在,只能是对她说的。 她只好顿住要后撤的脚步,调转方向,走到叶负雪说的架子前。 博古架上摆着一盏小小的白瓷盅,晶莹剔透,杯口还没小女孩的手腕粗;一片圆圆的杯盖扣在上面,好像嵌在井口的一轮满月。 许艾大致地扫了一眼,就把它拿起来,回去交给叶负雪。 “把盖子打开。”叶负雪说。他手里那张纸还在燃烧,女人的声音已经渐渐微弱下去,快要听不见了。 杯盖上没有把手,许艾于是捏着杯盖的边缘,把盖子一掀—— 措不及防,一道火光从她眼前疾窜而过。许艾的眼皮还没来得及眨下,叶负雪收回了手,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盖上杯盖。 他把那张纸塞进盅里了。 许艾觉得手里的白瓷盅骤然一沉,一热,好像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跳进来了——然而仅仅是一热,下一秒,杯壁变成了冰一样的冷;她的手一哆嗦,差点没有拿稳。 “给我吧。”叶负雪摊开手掌。于是许艾把盅放到了他的手上。 椅子上的陈玉临已经缓过神来,他再次确认了自己周身的皮肤完好如初——连喉头那一点划伤都没有留下。 “谢谢叶先生”陈玉临站起来说,“您果然名不虚传。” “只是把旧伤愈合,最多维持一周,”叶负雪说,停了停又补充道,“如果你在这一周里,能消除对方的执念那大概还能有救。” 陈玉临皱起眉头,想了想,又松开了。 “回去后我就汇款。”他一边说着一边穿上衣服,然后再次道谢,告辞,离开。 发动机的声音远远响起的时候,叶负雪转过身:“满足你的好奇心了吗?” “下次就不用叫我了。” 围观全程的许小姐这样表示。 叶负雪轻轻一笑,然后握着那盏白瓷盅走出门去。 “对了,刚才我听到你的‘小朋友’说,那个人在撒谎,”许艾追上去,走到他旁边,“它们还说跟女人有关?” “我听到了。”叶负雪说。 许艾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所以你其实不需要我给你讲解咯?” 所以他是明知道她怕这种东西,还非要她在旁边坐着? “对呀。”叶负雪说,坦坦荡荡。 (被迫)围观全程的许小姐,顿时不高兴了。 “一开始就说好的,要看的话,就得全部看完。”毫无悔改,理所当然,甚至还有点洋洋得意的语气。 许艾“哼”了一声:“那你自己呢?你一开始不是还说,嫌他脏,不想跟他说话吗?” 叶负雪笑了下:“我后来想想,是我太苛刻了。” 什么意思? “我不能对一个客人要求这么高,”叶负雪说,“何况完全纯净的灵魂,本来就可遇不可求。”说到后半句的时候,他似乎朝许艾侧了侧头。 许艾又是一“哼”——反正都是他自己的道理,他说了算。 她正要气哼哼地回院子,突然发现自己这一路跟着叶负雪,无意识间已经走到了荷塘边上。 从那天之后,她就没有再接近过这里,每天去找叶负雪下棋的时候,也是走了另一边的路,远远绕开荷塘。 虽然她还是不清楚那天的塘泥到底是什么情况,但一旦知晓屋主是个除魔师之后这间宅子的有些东西,她就不去深究了。 许艾,20岁,不喜欢恐怖电影,不喜欢恐怖小说,不喜欢被人用恐怖电影和恐怖小说吓唬。 走在前面的叶负雪在荷塘边上站住了,手里握着那盏白瓷盅。 “你就别过来了。”他对许艾说。 “我也没有那种打算。” 许艾刚说完,就看到叶负雪一扬手,那个瓷盅在空中划过一道亮白的弧线,“噗通”一声落进了水里。 水面上的荷叶挨挤着一阵摆动。明明没有风,叶和花却同时朝一个方向轻扬起来。许艾甚至仿佛听到叶片和花瓣互相摩挲的声音。 那个瓷盅在荷塘的掩护下销声匿迹了。 许艾突然有些明白这个荷塘的作用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和自己想的一样。 叶负雪转过身朝许艾笑笑:“今天还下棋吗?” “不下。”(被迫)围观全程的许小姐,暂时还在生气中。 那之后的几天里,许艾特意留意了平时不会看的娱乐新闻,试图从那堆出轨分手封后登顶的消息当中,寻找陈玉临的踪迹。终于在第四天的时候,她的微博首页出现了一组照片。 ——“陈玉临首次古装造型流出!《云海迷踪》定妆照先行公布!” 这应该就是陈玉临之前提过,要去试镜的武侠片。许艾看他照片上的造型,既有符合他年龄的沧桑感,又带着一点江湖气的洒脱潇洒——倒确是很像浪迹天涯的剑客游侠。 许艾算了算日子,叶负雪说过,“最多只能持续一周”,而现在已经有四天过去了不过只要试镜过了,应该就算得到这个角色了吧? 大不了正式开拍后,让替身代打武戏啊。 于是许艾放心了,仿佛追文追到大结局——准备安心地忘了这回事。 这几天里,叶负雪又有别的生意上门,他还假惺惺地问许艾要不要旁听,许艾通通用“哼”字回答。 “为什么要害怕,”叶负雪还这么问过她,“我就在旁边坐着,不可能会有危险的事。” 许艾想了想,要解释清楚“为什么害怕”,少说也要3000字,于是她又“哼”了一声,使出万金油必杀:“你不懂。” 叶负雪又笑笑,转身去客厅了。 这天早上,许艾不到7点就被知了吵醒。回笼觉失败之后,她索性就起来,准备溜达去主屋,看看有没有饭吃。 许艾发现“小朋友”们非常勤劳,她不管什么时候去厨房,总有吃的喝的,冰箱里永远备着冷饮(酸梅汤,桂花饮,柠檬茶);只是叶负雪在的时候,一日三餐,必定得等他一起才行——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他等她。 她自信今天能比他早,必须掌握点菜的主动权。 于是许艾揉着眼睛去了餐厅,还走没到门口,远远地就看见有个小人儿,站在一蓬绣球花树下。 绣球花开得很旺,蓝紫和粉紫的花球像要从绿叶和篱笆间漫出来一样。这颗小姑娘穿着粉色的袄裙,看上去也像一团柔软的花瓣——只是头上的金钗亮得晃眼。 许艾心里先是一“啧”,然后调起温柔谦和,又带着一点尊重和敬畏的笑容,放慢步子走上前去:“祖奶奶。” 可能是隔得远了,祖奶奶没注意到她——她正踮起脚要去摘一朵绣球花。 毫不意外,她的手从花瓣间掠过,什么也没碰到。 祖奶奶又伸直胳膊挥了挥手——什么也没碰到。她丧气腾腾地去踢那花墙,捶起拳头打它——除了把她自己气坏,没有任何作用。 许艾想了想,站在她身后小声说了句:“摘下来。” 祖奶奶刚刚挥出的小拳头突然在空中一滞,五指一点一点伸开,手掌翻转,胳膊朝前一探——摘下了她刚刚想摘的那朵花。 蓝紫色的小花球被她稳稳地捧在手中。她眨了眨眼,埋下脸去,深深地吸了一口。 下一秒,绣球花穿透她的手掌,落到了地上。 祖奶奶朝许艾转过身来,黑眼睛眨巴眨巴——但她的瞳孔里什么也没有映出。 “不用谢。”许艾说。 祖奶奶嘴巴一撅,像只骄傲的小鸭子。 “要是不生气了,就告诉我这个是什么。”许艾说。 祖奶奶又扁扁嘴:“你不是许家的人嘛。” 许艾点点头:“对呀。” “那你怎么不知道。” “我觉得我哥哥也不会知道。”许艾说。 祖奶奶一愣,刚要张嘴说话,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话头一转:“那就算了,你们许家的事,我不能随便插手——你要是想从我嘴里问出东西来,先做了我家的人再说。” 这回答实在是太出人意料,许艾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怼回去。 然后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了。 刚一分心,面前的袄裙小人儿又消失不见。 于是许艾索性转过身,朝廊下那个月白的身影打了个招呼。 “今天怎么这么早,”叶负雪说,“我以为你现在已经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什么意思?许艾想到祖奶奶刚刚说过的话,脸上顿时一红。 “天天睡到9点才起——这应该和你在自己家的时候一样吧。” 许艾这才反应过来,又红着脸“哼”了一声。 她在自己家的暑假,可是要睡到10点的。 “早饭后我要出门,”叶负雪说,“不过这次去的地方比较远,午饭就不回来了。” 许艾“噢”了一声,又想到什么:“那我也去吧。” 叶负雪一愣。 “我是说,我也出去,”许艾解释道,“在这里待了快半个月了,我想出去逛逛,买些东西——这里荒山野岭的,连个商店都没有,连快递都送不到,太不方便了。” 叶负雪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那吃完饭,你跟我们一起出门吧。”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除魔师的迷藏 ,——走开! 这一声用尽力气的大喊,立刻被更多的尖叫和哭喊淹没,仿佛雨点落入翻涌的巨浪,消失得无影无踪。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然而火焰听见了。 游动的火蛇应声一滞,那块摇摇欲坠的天花板也跟着不晃了,“噼噼啪啪”的燃烧声瞬间静默下来;餐厅里的火势像被按了暂停键—— 暂停了一秒。 然后,火焰更凶猛地反扑,餐厅里的温度骤然升高,天花板彻底崩断,灯具爆裂,冒着火星的电线劈头盖脸地砸落。 许艾来不及思考,本能地一伸手,要把挡在自己身前的叶负雪使劲推开。 ——“冷静。” 面前的人重复了这句话。 下一秒,扑面而来的火舌仿佛撞到了透明的屏障上,又翻卷着退下了。 叶负雪侧身从桌上拿起一只被打翻的茶杯,握着一甩,然后当空扬起。 惊慌的客人拥堵了过道,把本来就很狭窄的出口挤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在拼尽全力地从这里逃开——没人注意这个角落的位置发生了什么。 只有许艾看到了。 滚涌的火焰像被引流的溪水,尽数灌入那个小小的玻璃杯。不过短短一瞬,最外围的火焰和烟雾全部被吸入杯中。餐厅里的温度终于开始下降,呼吸也变得顺畅起来。 杯子里有一团浑浊的火光在冲撞滚动。 叶负雪反手把杯子倒扣在手掌上,紧紧握住,掌心立刻被烫伤,皮肉翻卷起来。 几乎同一时间,餐厅出口的安全门被挤破,玻璃“哗啦”地爆开,挤在门口的客人像终于找到出口的麻雀,尖叫着四散逃离。 “快走。”叶负雪用另一只手抓住了许艾。许艾反应过来,带着他从门口跑了出去。 5分钟后,消防车和警车一起赶到,各路记者也闻讯而来,仿佛听说有糖块掉了的蚂蚁。 许艾带着叶负雪退到人群之外,走到对面马路上给明叔打了电话,对方表示马上过来。 “你没事吧?”叶负雪突然开口。 “哦,没事,吓了一跳是真的,”许艾说,“坐得靠边也有好处。”不然怕是免不了要被推搡踩踏。 叶负雪“嗯”了一声,点点头。 许艾看他还是紧紧握着那个杯子,掌心上的皮肉已经发黑了。她光是看着都觉得疼得皱眉。 “这个,不能找个东西代替盖着吗?” 叶负雪摇摇头:“回家再说。” “这里面的也是生魂,稍一疏忽,就会逃走。”他这样补充道。 生魂? 许艾又朝失事餐厅望去。火已经扑灭了,但黑烟还没有散去,消防员还在进进出出,警察正和满脸烟灰的餐厅老板交谈。 她突然看到街角有个背影——白色无袖连衣裙,长发黑亮,皮肤嫩得能泛出光来,在惊魂未定的狼狈人群中十分亮眼。 这是刚才看她们的那个姑娘?许艾有点印象——不知道她有没有事。 那姑娘突然转过身来,正好对上许艾的视线,两人都是一愣,又同时把头别开了。 虽然不认识她,但总觉得有点奇怪,许艾看着墙角想。 又过了十几分钟,明叔开着车来了。上车前,许艾再次朝对街望去,白裙子的漂亮姑娘已经不见了。 回到家里之后,许艾在网上看到了餐厅事件的官方调查结果——后厨天然气管道老化,以及违规操作导致的爆炸,没有重大人员伤亡。她原原本本地念给叶负雪听,对方没有回答。明叔正在替他处理伤口。 叶负雪的左掌掌心几乎全被灼伤了,少说得有一个月不能沾水。 “你刚才说的生魂是什么情况?”许艾问,“今天的爆炸,难道是人为?” 叶负雪还是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明叔包扎完毕,收拾东西走出房间,他才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是我把那天的事处理得太草率了。” “那天的事?” 桌上的老式自鸣钟“铛铛铛”地敲响,五下,傍晚到了。 叶负雪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你去哪儿,”许艾站起来追上他,“去干嘛?” “你就不要跟过来了。”叶负雪说。 许艾看着他朝荷塘走去,想了想,从宅子另一边绕去了叶负雪住的北屋。 下棋的时候她留意过,叶负雪房间的窗户正对着荷塘,一抬头就能看到那圈柳树。 许艾屏着气踮着脚小步快跑,终于在叶负雪前一步赶到北屋。她悄悄一推门——果然没锁;她立刻闪进院子里,然后直接进了客厅,把靠近荷塘那一侧的窗户推开一条小缝。 看不清,视角太偏了。许艾皱着眉头朝旁边一望,叶负雪卧室的门关着——如果从他的卧室看,会不会更清楚一些? 许艾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把窗户开大点。 她看见穿着月白长衫的男人从园子里走过来了。夕阳下,他身上蒙着一层淡淡的金光。 叶负雪径直走到荷塘边,挨着一棵柳树。许艾远远地看到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从形状来看,似乎是那个从餐厅带来的玻璃杯。 杯子已经用大小合适的盖子盖好了。叶负雪握着杯子望了一望,然后打开杯盖。 那撮跃动的火焰瞬间挣脱束缚,像烟火般腾空而起。风里响起女人凄厉的呻/吟。 下一秒,夕阳里泛着金光的荷叶像伞一样舒展开,每一扇叶片都极力伸张,仿佛大开的手掌。火焰的速度猛地被拖慢了,像被那些手掌拉着牵着,缓缓下坠。 火焰被撕裂成无数小小的火星,飘荡着落进荷叶里。那点光芒几乎是瞬间就隐没在碧绿的叶子间了。 叶负雪伸出没被烫伤的那只手,对着荷塘轻轻一点。满池的荷叶立刻摆动起来,由慢而快。片刻后,一个白亮的小球破水跃出。 许艾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但她直觉地想到了之前叶负雪扔进荷塘里的白瓷盅。 装着从陈玉临身上取下的生魂的白瓷盅。 叶负雪接住那个白球,猛地捏碎。火焰从他指缝间腾起,伴随着几乎相同的尖啸声。 然后焰火飞升,又被荷叶拉着沉入塘底。 许艾看不明白这之中的缘由,但这件事——显然和陈玉临有关。 叶负雪注视着最后一点火星熄灭,然后朝北屋走来。 许艾慌忙从窗前退开,扫了一眼屋子里无处可躲,只好躲到门扇后面。 “去吃饭吧。”外面的人喊她。 许艾迟疑了一下——要不要假装不在? “我让厨房也做了莼菜汤——照着中午的口味。”叶负雪说。 许艾扁扁嘴,从屋子里走出来了。叶负雪果然站在院子里,背着手等她。 “这么远你都看得见我?”许艾小声说,感觉自己像捉迷藏大赛开始后立刻被找到的失败者。 叶负雪笑了笑:“就像你说的,夏天的太阳,太亮了——我虽然看不见太阳,但是看得见你。” 完蛋,从没被人说过这种好像是撩又好像没撩的话——动口不动手没虚过人的许小姐,感觉此题超纲。 “我之前以为你会害怕,所以才不让你过来。”叶负雪又解释了一句。 “噢。”许艾又扁扁嘴,跟他一起回去了。 晚饭果然有莼菜汤,“小朋友”做的,比那家网红店好吃多了。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除魔师的预言 ,陈玉临又坐在叶家客厅里了,弓着背低着头,比许艾上次见他的时候更老了一些。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许艾直直地盯着他看,他却好像看不见她,视线只焊在叶负雪身上。他的嘴一直一张一张的,似乎想说话,但叶负雪没有开口,他也不敢出声。 “这一次是有什么事吗?”呷了一口茶之后,叶负雪终于问他。 陈玉临立刻站起来,叫了一声“叶先生”,然后脱掉外套。 ——纵横交错,鲜血淋漓,这一次的伤痕,像是用锉刀一下一下在皮肉上拉出来的,每一道粗糙的裂口都残留着疯狂的怒意。 “开拍那天早上,我被痛醒,睁眼看到床上全是血,被子都粘在身上——就知道要坏事了。”陈玉临说。 许艾只看了一眼,就侧头去看旁边的花瓶了。这一次也是她自己要求过来,但没有“必须坐到最后”的条件;刚才一看到陈玉临身上的伤口,她差点就要站起来逃走。 ——忍住,冷静,放大胆,许艾看着花瓶对自己说。 “你过来。”叶负雪说。陈玉临立刻走到他面前。许艾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皱着眉头把整个身子都转开了。 她看到花格窗外又停满了小鸟,每个格子里都挤着几个毛茸茸的脑袋。 “我上次回去之后,仔细想了很久,完全想不到我得罪过谁,”陈玉临说,“非要讲的话,可能只有我红起来之后,出现的一些黑子——可是在娱乐圈混的,谁没有黑子?我已经很忍让很卑微了,但他们黑你根本就不需要理由!再说,那些超一线的影帝影后,背后的黑子怕是比我的粉丝还多——为什么偏要盯着我?” 这是实话。从这些天搜索的结果来看,许艾觉得陈玉临的路人缘已经算是不错了;虽然一开始的走红方式让人很难评判,但单就这件事来说,他的态度也实在挑不出毛病。 “也许影帝影后光鲜的背后,身上的口子也比你多。”叶负雪说。 陈玉临不说话了。 叶负雪又让他走近了一些,一直走到自己面前。然后他伸出手,按上他胸前豁开的伤口。 陈玉临痛得抽了一口气。 ——“不一样。” 许艾听到窗外的小鸟在说话了。 ——“不一样。” ——“和上次的不一样。” ——“和旁边的也不一样。” ——“不一样,不是一样的。” 叶负雪的手换了一个位置,指尖顺着伤口掠过。 “这些伤口不是一个人留下的,”他说,“深浅不同,执念不同。” 说着,他的手一顿,又换了一处,一寸一寸仔细抚摸,像是在确认什么。 “生死也不同。”叶负雪说出了最终结论。 许艾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了——猛一眼就望到一片血赤呼啦的身体,她赶紧眯了眼睛,然后一点一点地抬起视线。 在她看来,那些伤口只有长短粗细的区别。 “生死不同是什么意思?”陈玉临问。 叶负雪没有直接回答,手指在他伤口上一点:“这一道是活的。” “这一道是死的。” “这里,活的。” “这里,”叶负雪停了停,“半生半死。” 叶负雪让明叔取来了之前的白纸,他又择了一张,屈指一弹,白纸“嗡——”地振响。 花格窗外又传来“哗啦啦”的翅膀拍打声,小鸟全都飞走了。 叶负雪把纸尖刺入一道伤口,纸面上瞬间洇开一片殷红。 “你身上不止一个生魂,”叶负雪说,他停了停又重新修正,“不止生魂。” “我不明白,”陈玉临说,“我真的想不到能得罪谁了。” “会不会是去世的人?”许艾小声插了一嘴。 “不是亡者。”叶负雪说着,把纸抽出来了。纸面上的鲜血顺势而下,在边缘凝成一滴欲落不落的血珠。 “这不是死魂,”叶负雪说,“这道伤口上的执念,由死而生。” 由死而生?许艾望向他手中的纸,上面的血液还在流动,纸面上隐隐有波纹起伏。 叶负雪又把纸烧了,塞进一盏白瓷盅里,密密实实地盖好盖子。 “有没有得罪过女人?”他问。 陈玉临几乎是立刻就摇了摇头:“没有,上次也说了,我的绯闻都是剧本,都是假的。” “有名有姓的绯闻对象,全是商业合作关系,”陈玉临说,“同公司的艺人互相帮扶,或者为了新戏造势,和合作演员炒一波花边消息——大家都是这么干的,反正过几天就会有通稿出面澄清,这是常规操作了。” 许艾不觉得他在撒谎。娱乐八卦的运作模式,她也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如今看到两个明星被传绯闻,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有新戏要上了吧? “剩下的几乎就全是编的了,”陈玉临说,“团队的文案写完稿,交给公司审稿,公司觉得可以发,就交给媒体发出去——反正不管哪种,都是公司安排的。” 许艾想起陈玉临上次说过,他的一些绯闻对象,甚至根本就查无此人,只是一个被写出来的名字而已——怪不得她找到的那些报导,都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连个照片都没有。 人没红起来,连炒作都不走心。 “我知道了,”叶负雪说,“那你这次过来,希望我为你做什么?” “我想知道,剧组的火灾和我身上的东西有没有关系,”陈玉临说,“是不是因为我,那里才会着火。” 他停了停又说:“如果真是因为我的关系我是不是只能放弃这部戏了?” 叶负雪没有回答,陈玉临就站在他面前等着,皱着眉头咬着嘴唇,满脸焦虑,却不敢大声出气。 过了一会儿,叶负雪开口了:“你搬凳子坐到这儿来。” 陈玉临在他面前坐下了。 然后,叶负雪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在他脸上慢慢摸索。他的手指找到颧骨,紧贴着一按,感知了一下形状,然后移开。 接下去是眉骨,天庭。 “早年福薄,大器晚成,35岁开始行运,”叶负雪说,“你今年37?40岁以前,不用担心别人坏了你的运气。” “这部戏丢了就丢了吧,反正还有别的机会。”叶负雪收回了手。 陈玉临的眉头略微一舒:“那40岁之后?” 叶负雪却端起茶盏,不再开口了。然后明叔进来站在门边——是“送客”的样子。 陈玉临又等了一会儿,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再想想看,有没有人对你怀恨在心,”叶负雪说,“‘恨’可比‘爱’长情。” 他又说:“40岁之后什么样,就看你这两年什么样了。” 陈玉临的步子顿了一下,转身朝叶负雪正式道别,走了。 许艾,20岁,第一次亲眼看见“摸骨算命”。 一直以来,她对算命的看法都是傻子太多骗子不够。 “你你还会算命?” 围观全程的许小姐十分吃惊地问道。 叶负雪转头朝向她,笑了笑:“不会。” 啧。 “那你怎么说得有模有样的,”许艾说,“我都要当真了。” “他想听,我就说给他听,”叶负雪说,“他过来找我,无非就是要一个心安的保障——我又何必跟他死磕。” 许艾又“哼”了一声:“差点想让你帮我算算” “算什么?” 许艾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接话接得这么快。她只好想了想:“算前程。” 叶负雪转过身,端正地面向她,不言不笑;白缎面具上的那只眼睛直直地对着她,目光炯炯。 许艾被他盯得发慌了,她觉得下一秒那眼睛就要眨起来了。 “干c干嘛啦。”许艾朝边上躲了躲。 叶负雪又望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出声的笑。 “没什么好算的,”他说着站起来,笑着走出门去,“没什么好算的——前程似锦,前程似锦!” 那天晚上,许艾琢磨了一宿,他说的那句“前程似锦”到底是胡扯,搪塞,还是安慰。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除魔师的食盒 ,白纸上的墨水凝聚成了一个“是”字。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许艾收回手机。她刚才打开的是李倩的个人档案。 当事人已经确认了——就是她。 是她放火?为什么?许艾想了想:“另一个女人是谁?” “是”字被打散了,墨水蠕动着排列成另一行字——“我不认识”。 “为什么这些事没有报道,”许艾说,“如果真的是因为她才起的火,这完全是纵火罪了。” ——我不知道。 许艾还要追问,纸面上的墨迹突然飞快流动,一个字接一个字浮现出来。 ——那之后的事我都不知道。 ——不知道。 ——我只看见她在座位上拿着打火机。 ——对面的女人在跟她说话。 ——她就玩打火机,开一下,灭一下。 ——过了一会儿,我下楼,听说楼上起火了。 ——我想冲上去,但是商场里很乱。 ——大家都在叫,都在逃。 ——还有小孩子在哭。 ——我只能先管身边的人。 ——等我上去的时候,楼梯上全是火。 ——火 文字的讲述中断了,最后一个字像终于绷不住形体的沙子,“哗啦”一声溃散成坍塌的墨迹。 许艾原本想提的问题也散了,那些词语在舌尖上颠颠簸簸,又咽回肚子。 “谢谢你。”许艾说。 墨水又流动起来,缓慢地拼凑出下一句话。 ——我家里人还好吗? 许艾一愣。 “都很好,”叶负雪说,“小少爷今年上学了,太太的工作非常顺利,父母身体都好,不要挂心。” 那一行字又散了,墨水平平地铺成一滩,围成一个完整的圆,仿佛无风的湖面。 然后墨水蠕动着,空出一点一点的留白,在墨圆的正中间,画下一张最简单的笑脸。 ——:) 墨水干了。 叶负雪收起笔墨:“他走了。”过了一会儿没听到许艾回答,他又抬头问:“还有别的想知道的?” 许艾贴着墙不说话。 还有很多不知道的,包括现在该说什么,她也完全不知道。 她想证实的事证实了,但想弄清的事没有弄清——为什么要放火? 放火的时候李倩在想什么?在天台上孤立无援的时候,她又在想什么? 抢救成功后,躺在医院病床上,看到新闻里的英雄,和网上电视上被塑造的英雄——她在想什么? 现实里的英雄死了,屏幕上的英雄火了——然后把她一脚踢开,自己青云直上那之后的两年里,她在想什么? 证实不了,也弄不清楚,许艾脑子里一直浮现的是小时候在电视上见过的那两张脸——年轻又鲜亮,眼睛里含着光。 “吃饭去吧。”叶负雪说。 许艾扁扁嘴,好一会儿憋出一句:“不吃,生气。” 叶负雪收好东西,朝她走了两步:“这种事我遇到过很多。开始的时候也愤愤不平,后来就慢慢想开了——都是别人的事。” 对,说到底都是别人的事——就算弄明白了,也改变不了,挽回不了,甚至连冲过去指着对方鼻子骂一顿,都名不正言不顺,还要落个“多管闲事”的说头。 这么一想,许艾更生气了。 “我是没什么见识,我也不想长这样的见识,”许艾说,“反正别人的事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我生个气还不行吗?” 炒作也好,吸睛也好,借着话题给自己贴金也好,圈内自炒不够,还得拉上无辜的旁人? 她看不惯拦不了,生个气还不行吗? 叶负雪站着面向她,背起手,不说话;面具下的半张脸没有表情。 他一静下来,许艾就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过了,于是稍微缓了口气说:“那他家里人的事,都是真的吗?” “我随口说的,”叶负雪说,“他想听,我就说给他听——这种时候,就不要” 许艾没听完他的话,她才听到“随口说”的时候,就赌气走了。 赌气,回房间,闷头睡觉,谁叫都不睬——许艾10岁的时候这么发脾气,20岁了还这么发脾气。 但10岁的时候发脾气,妈妈会来哄她。 许艾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看着天花板上的日光渐渐暗下,花格窗落下的影子越来越长,然后整个房间都在夜色里熄灭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但她想跟妈妈说说话。 就随便说说,聊聊八卦,讲讲以前看过的老片子,还有老片子里的老演员——就像其他母女一样。 她之所以这么在意这件事,也是因为看到剧照,想起了以前的日子——妈妈还在,还会哼着歌,在她身边打毛衣。 她想,妈妈如果知道这些事,会说什么?会不会像看电视的时候一样,跟着剧情嬉笑怒骂,有时候停下手来,问她:囡囡你说对不对?妈妈讲得有没有道理? 许艾想着想着睡着了。 再睁开眼的时候,视野里一片漆黑。许艾摸来手机一看:晚上9点。 肚子也醒了,开始“叽咕”叫唤。 许艾从床上爬起来,花了5秒理清现在的状况:午饭没吃,晚饭睡过现在再去厨房,不知道“小朋友”会不会给自己加餐。 她推开房门,走出院子,走上回廊。整座宅子又黑又静,只有小虫在草叶间低低地叫唤。 许艾看到荷塘附近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不是萤火虫,也不是反射的月光星光,是从荷叶下,水面下透出来的光亮。 像是有许多发光的小鱼在游动。 也许是睡昏了头,又也许是饿大了胆,许艾朝荷塘过去了。 越是靠近,那些发光的轮廓越是清晰——不是鱼,是发光的圆球,无数拳头大的小光球在水里悠悠游动,带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荷叶和荷花也变得透明了,叶片花瓣上的经络泛着光,好像有血液在里面流动。 许艾一直朝前走去。她看到柳树也在发光,那棵被蛀空的树干里,有浅蓝色的光点轻轻慢慢地散逸出来。 ——“站住。” 许艾猛地停住脚步,一低头,自己已经快要踩到塘边了。 “你睡醒啦?”穿着袄裙的小姑娘昂着头看她,然后鼻子一“哼”,又开始一轮“没规没矩,吃饭都不来”的数叨。 许艾木木地点点头。“这塘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她问。 她想起叶负雪扔进水里的杯子。 “这里沉的是魂?” 祖奶奶停下话头。 她站在发光的荷塘边,虚幻又轻飘,就像水幕电影的画面,头上金钗的轮廓反倒显得真实起来。 “什么魂呀,这里沉的是念想。”祖奶奶说。 许艾转过头看她。 “人活得太闲了,就会生出许多念想来;念想一多,就会惹出祸祟,”祖奶奶说着拍拍手,“把念想抠出来,捏碎了,扔到水底,就天下太平咯。” 她的语气就好像在复述昨晚的动画片剧情。 “你的说法和叶先生的不一样。”许艾说。 “我知道啊,”祖奶奶说,“他还小,不懂事,师父怎么教的,他就怎么记。” 许艾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半人高的小娃娃,头上顶着一个圆鼓鼓的发髻,像模像样地说“他还小”——就像叶负雪说“你还小”一样。 “那叶先生前两天扔进水里的,是某个人的念想吗?”许艾问。 某个人寄托在陈玉临身上的愿望成了刀片和蚂蟥,让他的伤口永远滴血,让他走在红毯上的每一步,都像赤足踏着刀锋攀岩。 “只要人还活着,念想就不会断,”祖奶奶说,“但要让人死心,可比让人死,难多啦。” “所以烧了片场,还炸了我们的餐厅,”许艾想了想,“都是不死心的报复?” 祖奶奶点点头,然后抬头朝她一看:“再说一次,下次遇到这种事,你管好自己得了。” 哦。许艾扁扁嘴。 她想起最后留在白纸上的那张笑脸。 对方未必不知道叶负雪是在安慰他,但除了“:)”,大概也说不出什么了。 那一把火烧起之后,他的家人都成了“别人”。 叶负雪说,都是别人的事。 许艾又想到一件事:“可是叶先生说,那个人身上的伤口,不只是一个人的生魂造成的。” 祖奶奶叹了口气,像模像样地摇摇头:“女人。” “啊?” 祖奶奶朝她看了一眼,耸耸鼻子“哼”了一声:“有人给你送饭来了。”说完她就像雾气一样消失了。 许艾回头一看,漆黑的园子里亮了一盏小灯。提着灯的男人穿了一身月白长衫,灯火中,他神情温润,仿佛从内里都透出光来。 “吃米糕吗?”叶负雪说。他另一只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吃的。”许艾走上岸去了——还特别留意了一下鞋子上的塘泥。 “我听到你们在说话,想起你没吃饭,就先去厨房了。”叶负雪说。 许艾“噢”了一声:“那你提灯干嘛?” 叶负雪一愣,然后笑笑:“怕你看不见我啊。” 许艾,10岁的时候发脾气,最经不住别人拿吃的哄她。 20岁的时候发脾气,还是经不住别人拿吃的哄她。 那之后又过了几天,《云海迷踪》出了新女主角的定妆照——不是李倩,是一个年轻的流量小花,主演了好几部大火的网络剧,人气正旺。 紧接着,新一波宣传造势也开始了,微博通稿,网站新闻,公/众/号推送所有平台通通跟上。男女主角的圈内好友也跟着转发祝福,比第一次的时候还热闹。 开机日期也重新确定——半个月后;据说投资方下了通牒,不许再出任何岔子。 许艾看了一周的宣发,她决定不跟了——这剧情太没劲。 她一点都不关心这片子最后找了谁来演,只是看到李倩最终没有拿到这个角色,甚至说不定只是个宣传铺垫的炮灰——比较高兴而已。 哼,用尽方法使尽手段,最后还不是只能被人拿来遛流量—— 许艾突然想起祖奶奶说过的事。 祖奶奶说,要让人死心,可比让人死难多了。 十几年的蛰伏没让她死心,广而告之的“普通朋友”没让她死心,除魔师的干预也没让她死心现在,先放出她或将主演的消息,再正式宣布主角归属——她能死心? 许艾觉得不太对劲了。 她合上电脑,准备过去找叶负雪,然而才走到走廊上她又停下来——那位叶先生会怎么说,她差不多都能猜出来。 “别人的事”“我见多了”。 许艾又“哼”了一声,只是被“哼”的那个不在面前,不够尽兴。 她刚要转身回去,突然看到明叔朝叶负雪的房子跑过去,步子还有些急。 许艾犹豫了一秒,跟着过去了。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除魔师的请帖 ,许艾,20岁,人生中第一次坐私人飞机。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飞机倒不是叶负雪的,只是他一个电话过去,说了声“打扰”“麻烦”“拜托”,那一边就把飞机安排好了。 一小时的飞行,加上30分钟的车程,兜兜转转,到了医院。 陈玉临有交情的私人医院,信誉很好,不会惊动媒体。 然后叶负雪进了病房,关上房门,不许许艾进去了。 许艾就和明叔在病房外间的会客室等着。她一直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但什么也没听见。大约过了10分钟,一声号哭响了起来。 好像惊雷乍破,又好像噩梦骤醒。 又是片刻后,门开了,叶负雪走了出来,手里拖着一个小小的瓷盅。 许艾探头朝里面望了一眼,但只看到陈玉临坐在床边的背影。“好了?”她问叶负雪。 “你还是别进去了。”叶负雪说。 “我没那么胆小。”许艾争辩了一下。 “不是这个意思,”叶负雪说,“女孩子都爱漂亮,她一定不想被外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许艾明白了。 然后又是30分钟的车程,一小时的飞行。从机场到叶家的路上,陈玉临来了一条短信表示谢意,紧跟着就是汇款信息。 “希望他被那些生魂咬死,挠死。”许艾小声说了一句。 “应该不会了,”叶负雪说,“那位李小姐确实对他没有执念了——那个药水不是假的,配置的人还相当厉害——只是他搞错了使用方法,所以才让她昏迷不醒。” 然后专业的出手,帮他去掉了副作用。 “可你不是说,不止一个生魂吗,”许艾说,“还有什么半生半死,由死而生的。” 叶负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 “女人。”他说。 “怎么又是‘女人’,”许艾皱了皱眉头,想起祖奶奶的话,“你们能不能说明白?” 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娃娃”,她这个“女人”被他们当面这么说,感到很不高兴。 “那些生魂都是从她的嫉妒里生出来的。”叶负雪说。 许艾没明白。 叶负雪说,李倩大概不知道陈玉临那些绯闻对象都是编造的角色——或许她知道,但依然嫉妒。 “‘嫉妒’也是情感,并且非常强大,”叶负雪解释道,“被寄予了强大情感的东西,就有了‘活过来’的能量。” 于是那些情感依附在根本不存在的名字上,酝酿出了生命,有了魂魄和力量——然后如她所嫉妒的,和她争夺同一个男人。 许艾“噢”了一声,点点头:“那希望她能一直记得——不对——随便吧,反正希望他糊,糊穿地心。” 叶负雪没有再接她的话,转而开口问明叔:“那个瓶子——” “已经收好了,到家就送到您房里。”明叔说。刚才叶负雪一从病房里出来,就把那个瓷盅交给他保管。 许艾也想起那瓶药水——陈玉临说,是从别的“先生”那里买来的。她想了想问:“还有别的除魔师吗?” “当然有,”叶负雪说,“只是不同流派,名字c称呼,和手法都不一样——但做的事都差不多。” 说完,他低低地骂了一句话。 没有脏字,没有语气词,但每一个字都充满攻击力,和他清风明月的外形截然不符,从头到尾都充满了“小朋友”们嚼舌头时特有的魄力。 许艾听到前半句就决定假装没听见。 小的时候没跟着好榜样,长大就成这样了,许艾想。 只是不知道叶负雪的这句骂,是指向谁。 然后三人到家,日子继续。许艾又开始天天睡到9点的暑假生活。叶负雪有时出门,有时在家——在家的时候就要接受少年宫派棋手的挑战。 “我有个问题,”许艾捏着棋子说,“是谁教你下棋的?”说话的同时,她悄悄放下棋子,安安静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师父,”叶负雪说,“他说下棋能够锻炼我的视力——如果能看清棋子那么大的死物上残留的‘魂’,其他的魂当然更不在话下。” “可是白棋不是玉石吗,你说白棋上没有魂的啊。” “确实没有,”叶负雪笑了笑说,“但你不会把棋子放在我没有落子的地方啊。” 说完他收走了许艾偷偷摸摸摆下的白子。他落的黄子剩在棋盘上,看上去就像一个空了的圈套。 少年宫派棋手,今日也在惨败。 许艾扁扁嘴:“那你师父他也是看不见的?” 叶负雪顿了一顿:“你在想什么失礼的事?” “哦,没有。”许艾不说话了,她在想的事确实有点失礼。 “你气势太凶,”叶负雪换了个话题,“光想着怎么赢,不如转过来想想——怎么才能不输。” 对此,少年宫派棋手表示:哼。 又是一个睡到9点的日子。许艾起床去餐厅吃饭,桌上只放了她的早饭——没有留言条,看来叶先生今天也在家。 于是许艾一边喝粥,一边嚼煎饺,一边盘算今天要不要再去挑战一下。 ——她背上突然一凉,一股寒气顺着脖子沉下来。 许艾本能地打了个哆嗦——哆嗦完之后,她处变不惊地喝了最后一口粥,咽下,擦擦嘴,转过头,扬起笑脸:“祖奶奶。” 站在她身后的小姑娘噘了噘嘴。 “没想到你看起来一脸傻气,又下得一手臭棋,嘴皮子倒是挺厉害的嘛。”祖奶奶说。 许艾想了想,自己嘴皮子厉害的表现太多,不知道她在说哪件事,但总之微笑就对了。 “冲你那天骂那男人的那番话,我觉得可以加5分。”祖奶奶瞥了她一眼说。 原来是在说自己“接待”陈玉临的事,许艾想起来了——但“加5分”是什么鬼? 祖奶奶咳嗽一声:“满分100分,100分才能做我家的媳妇——顺便一提,加了5分之后,你现在的得分是6分。” 哦。 许艾考虑半天,最终说了声“谢谢”,谢谢祖奶奶给面子。 祖奶奶开始背着手踱圈子了:“其实本来应该从50分开始计算的,但你之前的表现实在太差,尤其不尊重长辈,所以一下子扣到0分;不过我又一想,你毕竟是许家的姑娘,还有点天赋异禀,看在两家老人的面子上,勉为其难地给你加了——” “哇,祖奶奶的钗子真漂亮。”许艾说,感情丰富的朗诵腔,最后三个字拉长音。 果然,祖奶奶的话头一停,如许艾所料一般扬起了脸:“那当然啦~这可是京师独一家的样子~宫里退下来的老匠头亲自上手做的,上好的黄金上好的彩宝,专为我画的花样——” 许艾收拾起碗盘筷子,绕过沉醉吹牛的小娃娃,走进厨房里去了。 暑假的第一个月已经过去,比她事先以为的要轻松得多——包括哄小孩这件事。许艾从厨房里拿了今天份的米糕,准备端回房间。 ——“你怎么不听我说完就走了!” 前言收回,小孩还是不太好哄的。 许艾又朝祖奶奶笑笑,刚要开口找理由,突然看到叶负雪跟着明叔从窗外经过。 两人是朝客厅的方向去的,大概又有什么人来了。 许艾马上把米糕一放:“我去找叶先生。”说完,不等祖奶奶回话,她立刻走出门去,赶上前面两人的脚步。 叶负雪停了一停,似乎在等她。 “被你发现祖奶奶的弱点了。”他说。 许艾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听见了啊。” 叶负雪点点头,接着朝前走了:“不过,最好还是别经常在她面前提她的钗子。” “为什么?”因为绝招用多了会失灵? 叶负雪没有回答,三人已经走到了客厅门口。 明叔打开门,许艾朝里一望,里面坐着的是一位中年女性。看到叶负雪进来,她没有急着起身,只是坐在原位上,叫了一声“负雪”。 ——直呼其名的招呼,许艾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一看就很贵的套装,一看就很贵的珍珠首饰(耳钉,项链,胸针),一看就很贵的手包,和一看就很贵的同色系皮鞋。 “常阿姨,”叶负雪回礼道,“让你久等。” 女人客气了一句,视线落到许艾身上:“这位是?” “这是许家小姐。”叶负雪简单介绍了一下。 女人轻轻“哦”了一声,点点头,看着许艾的目光里有些深意,但没有继续追问了。 许艾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里似乎有些不便——这两人显然是旧识,也许要谈些两家之间的事,她一个外人,还是不要碍眼比较好。于是许艾稍微后退了一步,准备转身出去。 “你爸爸最近如何?”姓常的女士突然开口。 叶负雪的双亲已经去世了——那这句话只能是对自己说的;许艾于是停下脚步,客气地笑了笑:“挺好的,谢谢常阿姨。” 常阿姨又点点头,从小手包里掏出一张大红的纸笺,走上前去递给她:“本来还想着给许家也送一份去,正好你在这儿,那就和负雪一起收了吧。” 跟着纸笺过来的还有一句一听就很生分的客套——“越长越漂亮了”。 许艾接过来一看——是喜帖,雕花镂空,烫金大字:“常亦彬与余安琪将于本月初二举行婚礼,恭请叶负雪先生大驾光临”。 “给你们俩的,”常阿姨补充了一句,不太自然地笑了笑,“到时候一起来。” 许艾听明白了,这位常阿姨大概是知道叶许两家婚约的事的——也就是说,是两边共同的世交。 她朝叶负雪望了一眼,对方没有表情。 “如果只是婚礼的话,那我就不去了,”叶负雪说,“常阿姨不妨有话直说——不要见外。” 说完,他径自走到上首坐下了。 这个人也是够坏的,许艾想,让别人不要见外,自己倒是拿出主人家的架子来了。 她犹豫了一下,跟着坐到了旁边。 常阿姨尴尬地笑笑,坐回座位上,把手包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叶负雪也没开口,就等她说话。 包上的小锁“咔哒”“咔哒”响到第五下的时候,常阿姨抬起头来了。 “其实是我儿子的事,”她说,“不过和婚礼也有些关系——总之,婚礼当天,负雪你一定要在场。”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除魔师的面具 ,许艾,20岁,看过的言情小说比写过的小作文还多,此刻感觉自己正面临某个危机。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毕竟,在她看的那些小说里,未婚夫妻出门在外开了同一间房,接下来的剧情就是咳哼。 ——怎么办?许艾想,虽然她不觉得叶负雪会做什么“咳哼”的事,但真的住在一起又实在别扭;然而想想现在跑路好像不给主人面子,但如果要多开一间,又好像不给叶负雪面子;所以眼下唯一正确的做法是她跟明叔换房? 她内心纠结挣扎的小剧场还没结束,叶负雪已经到了房间门口。 然后明叔替他划开房门。 许艾站在两人身后眯着眼朝里一看—— 是套房。 客厅,书房,吧台——两间卧室。 许艾感觉自己有点漏气。 明叔替他们放好行李,又和叶负雪确认了接下去的行程,就带上门离开了。房间里顿时静了一静。 静了一静,只有空调“嗡嗡嗡”开动的声音。 许艾不知道干嘛好了,于是去吧台里倒了杯水——“哗啦啦哗啦啦”,至少听起来没这么静了。 叶负雪转了个身,要回自己房间,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头面向她。 “就住两天,委屈一下吧。”他说。 虽然没明白他说的“委屈”是啥意思,许艾还是点点头:“噢。” 午饭的时候,常阿姨的助理驱车接两人去了常家大宅。常家三代都在,准儿媳也在。老爷爷精神矍铄,一看到叶负雪就开始聊旧事——聊叶家老爷爷,叶家夫妇;聊着聊着看到许艾在旁边坐着,他又眼睛一亮:“许家的千金?你们两家可总算是把亲结上了。” 许艾陪着笑笑,再次问了好。 “也真是可惜了,”老爷爷说,“倒推几百年,咱们常家和叶家本来还是有机会做一家人的。” 叶负雪笑了笑:“是我家福薄。”然后他把话题转到了新人身上。 “恭喜二位。”叶负雪说。 常亦彬和余安琪一直坐在旁边,安安静静的也不说话,只在常老爷子说笑话的时候跟着笑。有时看着老爷子杯里没水了,余安琪就主动起来添水倒茶。 被叶负雪这么一提,常亦彬有些始料未及,他朝许艾望了一眼,笑笑说:“同喜同喜。” “之前常阿姨说,家里有些怪事——现在怎么样了?”叶负雪问。 余安琪脸色一沉,说了声“我去切水果”就站起来走了。 常亦彬看看老爷子,又看看父母,皱了皱眉:“家里的事倒是暂时太平了不过出事地点也不在这里,是另一处房子。” 叶负雪点点头,让他继续说。 “本来婚礼也准备在那里办的——结果我妈应该跟你提过了,连着五家酒店都出事,于是索性换了个城市,来常家老家了,”常亦彬说,“这一次的酒店倒是没出什么岔子,但” 叶负雪伸手一挡,拦住他的话头:“我们单独聊聊吧。” 常亦彬会意地点点头,带着他去了楼上书房。 许艾,20岁,没想到自己都20岁了,还要重温6岁时跟着哥哥去做客的噩梦。 当时,哥哥和朋友出去玩了,而自己被丢到素不相识的大人中间,被他们问长问短问东问西问这问那,被他们塞了一堆吃的喝的玩的,被他们捏捏脸拍拍头揉揉脑袋,各种“唱个歌儿吧”“会跳舞吗”“背首古诗”“这个用英语怎么说”不绝于耳在许艾记忆中,那一个下午,是人生最初的屈辱。 幸好,20岁的她和6岁的她,早已不是一个战斗力级别。 距离叶负雪上楼后已经过去27分钟49秒——许艾跟着常家大厅里那架巨大的雕像钟计时的,非常精确。期间常阿姨问了她8个问题,常阿姨的丈夫问了她7个问题,常老爷子问了她5个问题。除了老爷子的问题中有4个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提的那些人她压根不认识),只好笑而不语之外,其余的所有提问,她全都大方得体地——糊弄过去了。 虽然名义上是世交,但许艾不觉得许家和常家有多熟,当然没必要把家里的事抖出来——何况对方也不过是随口问问。 礼貌性地提问,礼貌性地回答,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就行了;这种程度的社交应答,许艾完全不在话下。 一轮问答结束,许艾喝了一口茶,笑盈盈地称赞茶叶的口感,讲了一个现编的茶道故事;对面的常阿姨也一样笑盈盈地称赞她举止端庄,博古通今——双方一来一往都很有礼貌,很过得去。 许艾又抬头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叶负雪上楼,已经过去31分钟14秒,常家的保姆过来问了两遍什么时候开饭,都被常阿姨回了。 早知道这么麻烦,就该先吃饭,许艾想。她已经有些饿了,影响她继续维持大家闺秀的仪态。 “你们兄妹俩一转眼都这么大了,你妈妈要是看见了,肯定也很欣慰。”常阿姨突然说。 许艾手一抖,洒了几滴茶水出来。余安琪立刻扯了纸巾擦了擦桌子。 “她也是个命苦的,”常阿姨叹了口气说,“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儿女双全,偏偏——” 许艾把茶杯“咔哒”放下了。 在那天之前,她压根不认识什么常家,但现在常阿姨说“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想必在回去之后,她也做了点功课。 至少是了解过许家这些年的情况的。 许艾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大了,刚要缓和一下气氛,旁边的余安琪马上出来打圆场,笑嘻嘻地扯开话题。 这姑娘倒是挺机灵的,许艾想。她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大眼睛,圆脸蛋,嘴巴红嘟嘟的,漂亮得像个娃娃。 她刚要接上余安琪的话,楼上书房的门开了,叶负雪和常亦彬一前一后走了出来。沙发上坐着的人立刻都站了起来。 “结束了?”常阿姨迎上去问。 叶负雪点点头:“明天我也会在现场,有什么不对的情况,随时找我就行。” 说完他取出一个锦盒,托在手上。 “一点薄礼,见笑了,”叶负雪说,“不过明天婚礼进行的时候,请务必戴在身上。” 盒子打开了,里面是一对玉佩,净白无瑕,衬着鲜红的丝绦,像冰一样剔透,像雪一样莹润。 常亦彬和余安琪道了谢,伸手就要接过。 ——整间屋子突然一震,门窗上的玻璃猛地朝里爆裂,碎片漫天迸射,仿佛窗口砸落了一泓瀑布。 所有变化都发生在不到半秒的时间里。 许艾只看到玻璃劈头盖脸地喷溅开来,还没来得及躲闪,下一秒,碎片停住了。 在半空停住了,就像凝固在空气里。 客厅里的人回过神来了,但没缓过劲,互相望着说不出话。 许艾看到叶负雪站在原地,一手托着锦盒,一手朝前伸出,手指平直地展开,好像挡住了什么东西。 又是下一秒,他伸出的那只手轻轻一挥,仿佛在掸去面前的灰尘。 悬浮在空中的碎片“哗啦啦”地落下,像下了一场玻璃雨。 每一块碎片都准确避开在场的人,没有任何人受伤。 雨势落尽,空旷的窗棂外,夏风徐徐而来。 “没事了,”叶负雪说,“玉佩今晚就戴上,绝对不要离身。” 一屋子的人终于缓过劲来。常阿姨抓着儿子儿媳看了又看。常老爷子哈哈大笑道:“我就说,找叶家人肯定不会错——几辈子的交情了,难道还不比那些江湖骗子靠谱?” 许艾转头朝叶负雪望了一眼,看到他也在笑,只是听见那后半句话的时候,嘴角微微落下了。 “今晚好好休息吧,”叶负雪说,“有什么情况,直接叫我就好。” 许艾,20岁,15岁以前参加过无数远近亲戚的婚礼,15岁以后家里就没有亲戚了。 小时候,每到喝喜酒的前一天晚上,许艾就坐在床上看着妈妈把她第二天要穿的小裙子准备好,床头柜上放好了漂亮的发夹头花,衣架上挂上配套的小挎包,圆头小皮鞋肯定让保姆阿姨擦得光光亮亮。妈妈说,这是新娘子一辈子最重要的一天——所以参加婚礼的客人,也要认真对待,不能怠慢。 新娘盛装来迎接你,你也要盛装去祝福她。 许艾坐在床沿上,望着对面衣架上挂着的浅紫色真丝系带裙;裙子旁边摆着一双崭新的高跟鞋,三公分小细跟,优雅又得体。梳妆柜上放着一个首饰盒,里面是她如今仅有的项链——300块的活动款,还挺好看。 不知道以妈妈的标准,这样的打扮算不算“认真对待”。 许艾站起来,拉开窗帘,洗脸刷牙。 虽说两人是受邀来做客的,但常阿姨的助理早就发来了婚礼当天的行程安排——基本和新人的时间表相同,他们有多忙,叶负雪就有多忙,从行程上来看,感受不到半点“客人”的待遇。 所以叶先生只是名义上的客人,实际上是来做保镖的吧,许艾想。她也跟着五点就起来了。 收拾打扮停当之后,她打开卧室的房门,抬头就看到叶负雪从隔壁房间出来。 虽然说是套房里的两个独立卧室但毕竟还是在同一屋檐下,同一房间里;比在叶家宅子里住着的时候,感觉上又c又c又亲近了一点。 许艾下意识地挠挠脸——挠到一半意识到对面看不见,于是把手放下了。 “早,”叶负雪朝她招呼了一声,“其实你可以不必跟着过来,到时候直接去酒店就行。”他今天换了一身银灰色的长衫,衣摆上有墨竹苍苍;他背着手站在窗前,看上去就像落在纸上的一笔墨印。 许艾还闻到一股清远的香气,淡雅缥缈,大概是他衣服上的熏香。 “没事,我也正好溜达溜达。”许艾说。她看到叶负雪脑后的头发有些长了,发尾堆在衣领上,乱糟糟的,美中不足。 她顺口就说了一句:“你坐下,我给你梳个小辫儿吧——反正现在还早。” 叶负雪没听懂地探过头。 许艾说完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挠挠脸说:“后面头发长了,你自己没有感觉的吗?” 叶负雪“哦”了一声:“怪不得有点扎,领子也翻不干净。”听见许艾笑了,他又解释了一句:“出门前明叔是提过要给我理发,不过忙着忙着就忘了。” 他还没说完,许艾把他往沙发上一拉,按着肩膀坐下,然后握着梳子绕到他背后,在他脑袋上划拉起来。 叶负雪的头发又细又软,光滑浓密,手感就像细腻的轻纱;许艾一边嫉妒,一边把他的头发拢到掌心。 梳子碰到了一截布条,许艾拨开头发一看——是面具的带子。 “你先把你脸上那东西拿下来,不然梳不了。”许艾嘟囔了一句。 “不必了吧,”叶负雪说,“帮我把衣领上的头发翻出来就行——或者让明叔来。” “我又不来偷看你,”许艾说,“不把头发扎起来的话,你转个头,发尾又扎脖子了——信我,我有经验。” 叶负雪犹豫了一下,伸手松开带子,把面具取下来了。 真取下来了,不掺假不骗人的。 许艾的好奇心瞬间就像十个加油站同时爆炸。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除魔师的七夕 ,许艾, 20岁,感觉在这一个夏天,人生的硬币抛起又落下, 翻过了另一面。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一个月之前,她可不会想到,自己会在20岁的年纪,被哥哥和爸爸以外的男人, 摸摸头。 就算是哥哥, 现在再来摸她的头,也会被她毫不留情地手刀还击, 打到求饶。 但看着叶负雪犹犹豫豫地伸出手落在自己脑袋上, 轻轻一拍, 又轻轻一拍——她竟然没有生气。 虽然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完全是摸小狗的摸法但她竟然没有生气。 也没有抗拒。 再看看对方脸上微妙的红晕又不知是害羞还是害怕。 算了, 许艾想,关爱盲人,不揍他了。 她和叶负雪当天晚上就从常家告辞离开了——确切地说,是先离开, 再告辞。叶负雪坐在车上打电话的时候,许艾在旁边, 清楚地听到电话里的常阿姨一连声的“谢谢”“麻烦”“不好意思”“再联系”, 和和气气, 情真意切——她差点就信了。 叶负雪挂了电话之后, 许艾问他, “再联系”是什么意思,事情还没解决?常阿姨还要过来一趟?叶负雪点点头,说了句“差不多”。 “差不多”是哪个“差不多”?离什么东西“差不多”?许艾没明白。 不过算了,反正不关她的事。 然后两人就回到了叶家——在天色全黑的时候。 许艾刚刚哭完一通,晚饭也是胡乱吃的,吃完又坐了三小时的车,她累得一到房间闷头就睡,什么都没顾上,连房间的灯都只开了不到1分钟。梦里她依稀感觉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到处响起,好像有几百个小人儿在她房间里跑来跑去。 许艾稍微警醒了一下,然后想起这是在叶家,有什么动静都不奇怪,管它干嘛? 她又翻个身继续睡了。 接下去的梦里似乎有明明暗暗的光点,在紧闭的眼皮的另一侧回旋闪烁,仿佛屋顶飞走,天幕坠落,所有星星都绕着自己飞舞——这是在叶家,有什么动静都不奇怪,管它干嘛? 许艾翻来又翻去,努力继续睡。 她又听到耳边有人声响起,又轻又细的声音,一句接着一句,男男女女,像有一群人围着自己说悄悄话——这是在叶家,有什么动静都不奇怪 许艾皱了皱眉头,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别吵”。 什么动静都没了。 许艾醒来的时候,又是上午九点,窗外的知了吵得没脸没皮,谁都不怕。许艾坐在床上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前一天和前前一天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令人开心的事,还是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吧。 然后她揉开水肿的眼皮,洗脸刷牙换衣服,打开房门。 ——她在门口愣了一愣。 然后伸出手指,一个一个掰过去,数数自己离开叶家之后,到底过了几天。 满打满算,也就一天半。 ——那为什么院子里会多出这么多,不知道从哪儿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来的东西? 许艾环顾四周:窗户门扇上贴了红纸剪的蜘蛛花样(天啊,蜘蛛!);桂树旁插了一丛碧绿的毛竹(是插,不是种);院子中间摆了一个小供桌,放着各色时令瓜果;供桌最中间是一个小托盘,里面排列着小人小树小房子的模型,还有一片绿油油的麦田(麦是真麦,刚发出来的麦苗)。 许艾又回头一看,自己屋子的客厅里,桌上也放了一个小竹筐,筐里是崭崭新的针线包,还有一把小剪刀。 这是要干什么? 屋檐上有两只麻雀正在“叽叽喳喳”地说话,于是许艾朝它们过去了。雀崽儿们一看到她,立刻拍拍翅膀就要飞走。 “停下,”许艾说,“这屋子里是怎么了?” 两只麻雀的动作顿时一滞,好像慢放的录影带,扬起的翅膀又硬生生被拖下,它们不得不转回小脑袋望向许艾。 一寸一寸地转,极不情愿。 “乞乞巧节,”麻雀说,声音又尖又细,“要过乞巧节了。” 许艾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了:对,乞巧节——或者说七夕。常亦彬和余安琪结婚那天是初二,今天就是初三,离七夕不远了。 这么一想,院子里的这些装饰,大概是昨晚她睡觉的时候,“小朋友”们干的。 “这里过七夕这么隆重的吗?”许艾问,“有没有什么我需要注意的地方?” “不算隆重。”一只麻雀说。 “以前没过过。”另一只麻雀说。 好吧,看来是心血来潮。 许艾一转头看见自己窗台上多了个小花盆,里面是一窝白嫩嫩的小苗。她过去一看——绿豆芽。 “怎么还有孵豆芽的,”许艾说,“这又是什么讲究?也是乞巧?” “宜子的,种生求子,”麻雀说,“向织女娘娘求子的。” 许艾又一望那盆豆芽,端起来,扔了。 然后她就去餐厅了。这一路上,视线所及,各处都有和她院子里一样的窗花c彩纸c毛竹,桌上都摆着新鲜瓜果,还有做成各种形状的油炸面点;路过一间空屋的时候,许艾探头一望,看到一堆不知道干嘛用的盆盆罐罐,锡制的,银灰色的,之前不在那儿,大概是刚拿出来的。 一个七夕,还要这么大张旗鼓的吗?她想。 早饭是炸米果,兔子形的,鱼形的,莲蓬形的,都炸得酥酥脆脆,再浇上金亮亮的糖浆;米果旁边还有一小碗粥,一碟鲜剥的菱角,解腻润嗓。 许艾坐下来,觉得这米果做得可爱,于是掏出手机拍了一张,发给许荀。 没别的,就是炫耀。 然后她顺手一刷朋友圈,看到余安琪也发了照片。 前天在常家的时候,她觉得这姑娘真是漂亮又机灵,两人稍微聊了几句,就互相加了好友。 余安琪:刚下飞机,爱琴海的蓝天送给你们这个七夕,我是常太太 配的照片是一组风景照,还有新婚夫妇在蓝天下的大头合影。两人似乎已经开始蜜月旅行了。 许艾顺手礼貌性地点了个赞。 ——她背后蓦地滚下一道冷气来,像有个冰箱挨着自己开了门似的。 许艾忍住一个喷嚏,转过脸,扬眉一笑:“祖奶奶。” 祖奶奶板着脸点点头:“嗯。” 许艾还等着她下一句话,然而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她开口——这娃娃只是双手抱胸站在她面前,眯着眼,板着脸。 “有啥事吗?”许艾问。 祖奶奶噘了噘嘴,视线朝旁边一扫:“你们这次是去喝常家的喜酒吗?” “是啊。”许艾说。 祖奶奶又噘噘嘴:“那那负雪帮人家把事解决了吗?” “解决了吧,”许艾说,“婚礼上又出了点情况,不过叶先生说没事了——反正就算有事,常家也会自己来找的。” 祖奶奶“哦”了一声,点点头,视线一垂,盯着自己半透明的鞋尖。 绣花鞋,带绒球的那种。 “那现在结婚都是啥样的呀?”祖奶奶小声问了句。 许艾一愣。 “穿的是喜服还是婚纱,还是龙凤褂?还要不要盖脸?是轿子还是马车还是汽车?拜不拜天地?背不背媳妇?吃饭的时候唱的什么歌,喝的什么酒?” 祖奶奶一口气问了一堆事,许艾都不知道先回答哪个。最后祖奶奶扁扁嘴:“新娘子好看吗?” 终于逮到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许艾就把边上的手机拿起来,点朋友圈里余安琪的照片给她看。 她点了几下,发现打不开照片,怎么也打不开。于是她从自己的相册里翻出一张——婚礼上拍的,递给祖奶奶。 祖奶奶立刻凑过脸来,瞪大眼睛一望,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把脸“呼”地转开:“还行吧。” 说完她就消失了。 一大早过来,就为了问这些八卦?许艾皱着眉头看看她的粥——已经被祖奶奶吹凉了。 她又试着点了点余安琪刚刚才发的照片——还是打不开。 她有些奇怪,于是点进余安琪的朋友圈,发现一张照片都没有了。 不对,不是没有了。 许艾花了五秒才反应过来——不是余安琪删了照片,是自己被她拉黑了。 许艾,20岁,人生中第一次遭遇“被拉黑”事件。 虽然对方是半个陌生人,但还是极大地影响了她的心情,影响持续一顿早饭。 为啥要拉黑?自己得罪她了?许艾吃着早饭想。等吃完早饭,她的想法就成了——随便吧,爱拉不拉,反正现在是她得罪自己了。 从餐厅出来的时候,许艾看到明叔开了书库的门,正把里面的陈年旧书拿出来,在院子里翻晒。 叶负雪用的笔墨纸砚也放在一张小桌上晒着。许艾走过去问:“这也是乞巧吗,跟晒针线剪刀一个意思?” 明叔说不是,这是先生常用的东西,阴气重,所以要定期晒一晒。 哦,许艾不问了。 “而且马上又得用上,”明叔又补充了一句,“毕竟再过两天——” “那些罐子是干嘛的?”许艾本能地扯开话题,指了指空房角落里的锡制小罐。 “那个不是乞巧节用的,”明叔说,“我是拿出来备着。” “备着什么?”许艾顺口一接。 “过两天就要用上了,所以拿出来备着。”明叔说。 许艾正要接着问——然后立刻想到七夕之后,过两天就要到的是哪个节日。 哦,那也不问了吧,许艾想,这宅子里不能问的事可真多。 乞巧节当天倒是没有许艾想象中的隆重热烈。晚饭后,院子里摆出了供桌,供桌上没有香烛,只放着炸得酥酥脆脆的巧果,还有几碟莲蓬莲藕,甜瓜蜜桃;一边供奉织女,一边供奉自己。 “不是家里荷塘捞来的,放心吃。”叶负雪特地提了一句。 “哦。”他要不说,许艾还不会往那想。 两人就坐在一条长凳上,随随便便闲聊了几句。然后明叔过来,给他们各倒了一盅米酒。 许艾尝了尝,清香,甘甜,微微有点辣嗓。 “我都没想到你们这么讲究,”许艾说,“其实现在外面七夕都变成情人节了——就是个要礼物的借口。”确切地说是营销节,打折节,还有咳哼。 “之前是不讲究的,”叶负雪说,“不过今年有女客” 七夕,乞巧,传统上是女孩子过的节日,姑娘们在月下对织女许愿,祈求祝福的,男人不会搀和。 所以这些布置,都是为“女客”做的?许艾想起那两只麻雀的话,怪不得它们说“以前没过过”。 “那你想要什么礼物?”叶负雪突然开口。 许艾措不及防,端着酒杯被呛了一口。 可能是自己这“咳咳咳”的反应让叶负雪也愣了,他顿了顿,有些迟疑地解释了一句:“你不是说是要礼物的节日吗?送未婚妻礼物,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送未婚妻礼物,倒是没什么奇怪 “本来你不用跟着去常家的去了还闹得不高兴,”叶负雪轻轻说了句,“是我的错。” 原来是这个原因? 月光,夜风,果香和酒香,身旁的人在面具下红着脸,腼腆又抱歉地笑。许艾觉得脸上有点热,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好又喝了一口米酒。 “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叶负雪又问了一遍。 许艾放下杯子,想了想,朝他凑过身,拼上了那两口米酒的劲—— 许艾,20岁,20年来没亲过爸爸,没亲过哥哥。万万没想到,除妈妈之外,她亲吻的第一个人,是个连脸都没见过的男人。 不过,七夕夜里亲一下自己的未婚夫也没什么奇怪的吧?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除魔师的中元 ,下午1点, 许艾躺在床上,身心放空。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她觉得此时如果有风从一边耳朵吹进,再从另一边耳朵吹出, 她大概能听到自己空荡荡的脑壳里发出悠长的回音。 “呜呜”像一只在沙滩上风干了的海螺。 距离——咳哼——七夕,已经过去整整八天,那晚的尴尬和搞砸事情的懊恼逐渐被日常琐事冲刷淡化;虽然一不小心想起,许艾还是会气得脸红, 气得拔头发, 但她开始试图从另一方面安慰自己:过完这个暑假,她都不一定还会再见到叶负雪——一个不会再见的人对自己的看法, 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对嘛, 再说他比自己还大上一轮, 是完完全全的成年人了,这点小风小浪小打小闹, 应该不会放在心上。 说到底,她就只亲了下脸,还就只亲了那么半秒一秒的 就像就像被远房表妹踹了一脚,他肯定早就抛到脑后了。 又用这个思路自我安慰了一遍之后, 许艾认同地对自己点点头,然后伸了个懒腰, 翻身。 七月十五, 中元节, 诸事不宜。 被叶负雪嘱咐了“中元节这天, 过了中午就不要出门”之后, 她已经在床上躺到现在了。 原本是想午睡的,但怎么也没有睡意,于是她索性就睁着眼躺着,像一台断电的电视机。 窗外的蝉声和其他时候相比并没有区别,花格窗里漏下的阳光也像寻常一样刺眼。许艾暂时还没发现这一天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但叶负雪让她回避,她就回避吧——毕竟,叶负雪当时说了,“他们”会躁动。 她可不喜欢恐怖电影。 床头的手机震了一下。许艾伸手拿过来一看,是许荀的信息。 哥哥:我一会儿就去看妈妈了,你有什么话要带的 许艾:嗯,就说我过得挺好的 哥哥:我确实准备说你仗着叶先生人好,就在别人家里称王称霸,作威作福 许艾对着屏幕翻了个白眼。 不过叶先生人确实好,对她也很好——哪怕只是为了“替长辈还人情”。 许艾:我想下学期找个兼职做做,毕业了也能尽快投入工作 许荀:? 许荀:为啥 许艾:别人家的钱都是要还的,少用一点是一点 哥哥的回复过了一阵才来。 许荀:工作哪有这么好找,你还是好好念书吧 许荀:我实习马上结束了,可以赚钱供你上学 许艾:[左哼哼] 许艾:你还是攒你的老婆本吧 哥哥没有再回复,也许是开车上路了。 许艾又刷了刷朋友圈,关心了一下班上同学们的云旅游摄影比赛情况,日常叉掉了李扬的日常尬聊,就放下手机,躺回到原来的姿势。 现在时间是下午2点,距离傍晚,距离天黑,还有漫长的几个小时。 许艾正要再次尝试酝酿睡意,突然听见外面走廊上响起脚步声。步子很轻,走得很慢,也不是熟悉的人的声音。脚步声远远近近,周而复始,似乎是在围着什么绕圈。 许艾觉得有些奇怪,难道是刚来的客人?可客人都是去了主屋的客厅,也不会来她这里。 她稍微坐起来,竖起耳朵认真听去。 绕着圈的脚步声,但也不是原地打转;脚步声一绕一绕的,离她的院子越来越近。 脚步声绕到了院子门口,步子却渐渐放慢了,像是在院门口徘徊。 “哒”,“哒”,“哒”。 房间的花格窗突然被“咔哒”推动,许艾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她朝窗口望去,天色不知何时已经转阴,院子里暗下来了,似乎是要下雨。 桂花树在风里微微摇摆,枝叶“沙沙”轻响;除此之外,院子里没有别的动静。 “哒哒”的脚步声已经听不见了,可能脚步声本身也只是错觉。 许艾放下心来,坐回到床上,然后措不及防,一阵倦意排山倒海地涌来。 她突然觉得眼皮滞沉,四肢疲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紧接着脑袋一歪,她几乎是立刻倒下,睡着了。 合上眼的瞬间,许艾分不清这到底是瞌睡,还是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许艾听到耳边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来来去去,远远近近,有轻有重,有男有女。 那些脚步声像是从墙缝里钻出来,从天花板上流下来,从窗缝里挤进来的。空气里荡开一阵轻微的流动声,像是有薄薄的衣摆被吹起又落下,又好像有人站在一旁,一声接一声地叹气。 说话声也响起来了,一样的远远近近,有男有女,不同年龄,不同语言;好像在交谈,又好像只是无意义的喟叹。 许艾觉得房间里似乎站满了人,那些人那些人都看着自己。 这里是叶家,她在朦胧中对自己说。 这里是叶家,有什么动静都不奇怪对,一定是“小朋友”又在闹了,不要管他们,继续睡,努力睡。 许艾试图翻身——翻不动。 她又试着抬起手指——抬不了。 许艾下意识地张嘴要说“别闹”,然而她的嘴唇粘在一起,嗓子里似乎是一个黑洞——努力挤出的那一点点声音,都被黑洞吸收了。 她动不了,也说不了了。 许艾的瞌睡醒了大半。 这大概是传说中的“鬼压床”,她有些慌。她听到更多的脚步声从外面涌进来。房间的墙壁好像不存在了,天花板也没有了,她觉得自己就睡在暗沉的天幕下,那些叹息汇聚成阴风,从自己身上“呼呼”刮过,体温一点一点地降下来,心跳却越来越快。 许艾又冷又害怕,但眼皮紧紧扣合,她连睁眼都做不到。 对今天是七月十五,叶负雪嘱咐过她,中午之后,不要出门。 但她不过是在自己房间里躺着,为什么也会出现这样的事? 许艾试着深呼吸——没有用,肺部律动的节奏也被控制,呼吸顿成一下一下。她在一呼一吸的间隙里试图挣扎醒来,然而每一次挣扎都只能让她越来越无措与恐惧。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成了一个没有生气的茧,意识被困在茧里。 她又听到那阵绕着圈的脚步声了,这一次,很近,越来越近。 “哒”,在院子里。 “哒”,在前廊下。 “哒”,在门外。 “哒”,在客厅—— 许艾拼尽全身力气,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恍惚一瞬间,有一幕幻象从她眼前掠过。 房屋坍圮,荷塘干枯,院子里杂草丛生这颓败的景象就像一帧错剪的画面,仅仅存在于视野清晰之前的刹那。 许艾下意识地一眨眼,幻象消失了,她看到自己住的房间:写字台,电脑,衣架,紧闭的花格窗。 刚才的脚步声叹息声,悉悉索索的说话声,通通在睁眼的刹那消失——也许本来也不曾存在过。 许艾松了口气,然后感觉到上衣汗湿一片,紧紧贴在身上;再一抹额头,满手都是汗水。 手机还放在床头。许艾拿过来看了眼时间:傍晚6点。 外面的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了。 许艾又抹了一把汗,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从床上下来。 她一瞥眼,发现卧室的门是半开的。 敞开了一条拳头大的缝。 但仔细想想,她自己也不记得自己进房前有没有把门关上;再或者可能是被风吹开了。于是许艾没有多想,直接去了浴室洗脸洗澡,又换了身衣服。 客厅的桌上已经放了晚饭,大概是她睡觉的时候明叔送来的。这么一想,许艾又给自己梦中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找到了合理解释,可以安心吃饭了。 坐下来吃饭前,她下意识地转头朝窗外一望,看到宅子北边有莹莹绿光亮起,在黄昏的夜色里一闪一闪,非常醒目。 北边,是荷塘的方向。许艾走到窗前伸长脖子望去,但从她住的东厢这儿,只能看到被绿光映亮的天空。 ——“吃你的饭吧。”身后突然冒出一个声音。 许艾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转过身,看到祖奶奶坐在椅子上,靠着八仙桌,托着小下巴看她。 “你吃饭就行了,别出门。”祖奶奶又重复了一遍。 许艾于是坐回到桌边:“那边的光是什么?” “门开着,‘他们’都要出来。”祖奶奶说。 哦。 许艾不问了。她马上端起碗筷,扒了一口饭。 “你刚才被魇着了。”祖奶奶又说。 许艾一愣:“你看见了?” 祖奶奶点点头。 “你就一直在边上看着我?”看着她浑身大汗,脸色惨白,眉头紧皱,呼吸艰难? 祖奶奶又点点头,理所当然的表情。 许艾有点气,于是低头吃饭。 “今天晚上你就安安分分地在屋里吧,”祖奶奶说,“负雪在那儿守着,你别去给他添乱。” “守着?” “守着,”祖奶奶点点头说,“不守着的话,那些东西会到处乱窜的——他也正好有些别的事要做。” 许艾下意识地朝荷塘那边望去,那一侧的天空,比刚才更亮了一些。 祖奶奶说的“那儿”,就是那儿吧。许艾想起那天晚上看见的荷塘,低头扒了一口饭。 ——她突然又听到脚步声了,和刚才最初响起的一样,时远时近,好像绕着圈子。 “哒”,“哒”,“哒”。 许艾迟疑了一下,停下筷子,问祖奶奶:“那是什么声音?” 祖奶奶反倒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什么声音?” “你听不见?” 祖奶奶更奇怪地张大了眼睛:“你听见什么了?” 许艾正要给她形容,还没开口,那脚步声又消失了。许艾站起来走到窗边朝院子望去,只有桂花树立在夜风里。 “不管今晚听见了啥,都忍忍吧,”祖奶奶在她身后说,“今晚是最吵的,明天天一亮就好多了,该送走的都送走了。” 送走?许艾想起常阿姨来时说的事。 那个姑娘,也会在今晚被“送走”吧。 她又吃了几口饭,饱了,于是放下筷子,把碗盘收拾到边上。祖奶奶就一直坐在椅子上看她,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你是来监视我的吗?”许艾说。 “是啊,”祖奶奶坦诚地点点头,“毕竟今晚很危险,负雪说了,不能让你——” 她的话没有说完,荷塘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有什么东西爆炸了。许艾猛地转过身,看到北方的天空光亮如昼。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除魔师的休息 ,——“退下”。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这两个字从舌尖上跃出, 又通过耳膜传到自己脑中。等听到最后一个尾音,许艾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但她面前的东西比她更早接收到信号。 张嘴撕咬的动作猛地一顿,像是被看不见的巴掌当脸一扇, 那东西整个朝后飞出,一下子穿过光柱,飞过荷塘,又“轰隆隆”撞断了三四株柳树, 才摔到地上。 趁着黑暗中的巨物还没折返, 叶负雪立刻取过一个又宽又深的罐子,咬破食指, 以血代墨在锡罐上飞快地写字。 那东西又甩着尾巴一跃而起, 再次大步朝两人冲来。它的脚爪踏在湿软的塘泥上, 地面隆隆作响。它踏入滚涌的湖面,水波翻腾着拍起巨浪, 它每一步都搅翻满池绿水,光柱闪闪烁烁,像根电压不稳的灯管。 那东西横穿过光柱的时候,许艾看清了它的轮廓。 那是一条巨大的鳄鱼, 鳞甲坚厚得像石头,从皲裂的唇下交错而出的牙齿, 比她整个人加起来都要粗长。 鳄鱼“哗啦哗啦”地趟着水, 眨眼就要冲到岸边了。许艾赶紧转向叶负雪, 然而对方还在罐子上写字, 咬着嘴唇, 下指飞快。 鳄鱼朝前猛地一扑冲上岸来,暴吼着张开巨嘴,无数闪烁的光球从它口中窜出,仿佛发狂的蜂群。 许艾赶紧拉起叶负雪的袖口:“我们快走吧!” 叶负雪纹丝不动地站着,手中的锡罐已经快被血书整个覆盖了。 鳄鱼狠狠一甩头颈,迈开轮胎一样粗短的脚爪,在光球的簇拥中一跃而起—— 最后一笔收尽。 叶负雪握起锡罐,高高抛到空中。然后他薄唇一张,一串诡谲复杂的句子飞快从口中吐出。 许艾看到他面具上的眼睛绽裂出赤红的光芒,那些妖异的线条仿佛燃烧的铁水。锡罐上用血写下的文字也在他的吟诵中闪闪发亮。 最后一个字落下,所有的光球,所有的光点,荷塘里躁动的东西,岸上张牙舞爪地扑来的东西,通通融化,汇聚成一股成灼目的光流,笔直地指向空中,把幽绿的夜色从中裂为两半。 就像一道燃烧的刀痕。 一呼一吸之间,刀痕熄灭了。 四周暗下来了,只有甬道上的绿光还在缓缓流动。罐子轻轻稳稳地落到叶负雪手上,仿佛一秒前才被他原地抛起。 罐子上的血迹还在发光。叶负雪盖上盖子,小心地放到一边,然后转向许艾:“没事吧?” 许艾摇摇头。 但叶负雪并没有转回身去。他面具上的眼睛还在闪烁,紧紧地盯着她,鲜红得像滴着血。 “怎么了?”许艾问。 叶负雪没有回答。许艾问第二次的时候,他伸出手,从她肩上摘下了什么东西。 ——许艾突然想起在院子里被一只手搭肩的事,她甚至都还记得手指落在自己肩上的触感。 叶负雪的手从她肩膀上轻轻抽出,她只觉得身上一痛,紧接着又一轻,像被解下了几十斤重的镣铐。 然后,排山倒海的倦意再次压塌下来。 许艾又听到妈妈叫她“碗碗”了,又轻又温柔,她听到都会笑起来。 妈妈叫她“碗碗”,叫她快起床,她还用手轻轻抚摸她的额头,帮她理开落在脸上的发丝。 妈妈说,快起来了,天亮了。 天亮了。 许艾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房间的天花板。 然后是书桌,墙上的“寒梅映雪图”,半开的花格窗—— 窗口落下夏日清晨的阳光,让坐在窗边的人看上去像蒙了一层银纱。 窗边的人? 许艾揉了揉眼睛——对方还在。她立刻清醒了,下意识地拉起薄被盖住自己,一秒之后想起对方看不见——何况被子本来也盖得好好的。 许艾小声叫他:“叶先生。” 叶先生没有回答,他挺着腰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单手靠着桌,撑着脑袋,一动不动。 许艾又叫了他一声,他依然没有回答。许艾静下来,仔细听了听,对方的呼吸平稳绵长。 脸上盖着面具,都不知道他是醒着还是睡了,许艾想。 不过应该是睡着了吧。她下了床,轻手轻脚走到他面前,看他稳稳地坐着,薄唇半开半合。 她瞬间就又起坏心了。 许艾悄悄伸出手去,轻轻拉住他撑着脑袋的那只手的袖子,默数三下,然后提腕一扯—— 坏心没使成,叶先生抬起头来了。 令人尴尬。 许艾默默地松开了手。 “我就是想叫醒你。”她勉强找了个看起来能接受的理由 叶负雪“哦”了一声,脸上红了红:“我睡着了不好意思。” 那为什么不回自己房间?许艾没敢问。 “昨天的情况太奇怪了,我怕又会有什么事,所以把你送回来之后,就一直在这里,”叶负雪解释了一下,“没想到没撑住” 说完他站起来,揉了揉肩膀:“看来已经没事了,那我先告辞。” 许艾把他送出房门,看他一步步朝北屋走去。 照顾个远房表妹,确实很尽心了,许艾想。 消失了一天的“小朋友”们又回来了。许艾刚到餐厅,就看到桌上摆好了热腾腾的馄饨煎饼油条。厨房里的碗盘已经刷得干干净净,各道各处打扫一新,整座宅子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节奏——安宁平和,不紧不慢。 许艾突然有种感觉:也许这宅子,全是靠“小朋友”们在维持运转。 她的早饭吃到一半,祖奶奶也像往常一样,吹着冷气出场,数落她“没规没矩”。 “不是跟你说不要乱跑了!”祖奶奶叉着腰抬头瞪她。 “我听到我妈妈的声音了,”许艾说,“她去世十几年了,为什么会在这里听见?” 祖奶奶皱着眉头听她说完,想了想才开口。 “也许只在你听来像你妈妈——故意这么让你听见的。”她这样解释道。 “中元节嘛,什么东西都出来了。有些不但出来,还不想回去了。所以这天晚上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不能轻易相信——说不定只是想找个好骗的蠢蛋,让自己能够留下来。”之后的补充。 叶负雪没有来吃早饭,也没有来吃午饭,大概还在房间里补眠休息。许艾自己吃完饭后,慢慢走去了荷塘边。 两个篮球场大的池子,密密匝匝地填满了荷叶荷花;微风吹过,空气里便漾开一片似有若无的荷香。 昨晚那些癫狂的光芒,凶暴的异兽,诡异的叹息和脚步声,就像根本不曾—— 许艾转头看到塘边满地的断枝落叶,还有四株被拦腰折断的柳树。 两人合抱的,三人合抱的,甚至再粗一些的全像甘蔗一样被从中掰断,露出一圈又一圈的年轮。它们大概是这个中元节剩下的见证。 这些残骸还堆在岸边,没来得及打扫完毕。许艾走过去看了看,差不多明白,她刚来时看到的那棵被啃去一口的树是什么情况了。 也许塘边的柳树并不是种得疏,也许原本是密密的一圈,只是经历了一年年一代代之后,便成了这个样子。 ——“昨天多谢你。”旁边有人这样说道。 许艾转过身,看到叶负雪站在另一棵树旁,脸上有些倦容。 “那个是什么东西,”许艾问,“那个鳄鱼?” 叶负雪朝她走了两步,伸手摸了摸柳树的断面。 “是死魂的聚合,”叶负雪说,“偶尔会有这样的东西出现——这池子里的东西,大多对现世抱有遗憾,不甘心就这么离开,所以一旦受到特定刺激,就会发生骚动。” “不过昨晚的东西确实大了一些,我也是第一次见。”他又补充了一句。 刺激?许艾想了想:“你也没做什么呀?” “我后来回忆了一下,可能是因为我把活人的东西丢进去了。”叶负雪说。 他往荷塘里扔了那个首饰盒。盒子上残留的生魂让那些已死的执念更加躁动,也是从那一刻开始,鳄鱼破水而出。 “那个姑娘还活着。”叶负雪说。 许艾之前也这么猜想过,但又觉得不太可能:如果她还活着,常家又为什么要给她父母200万封口费? 既然活着,又谈何“送走”? “常家会不会不知道她还活着?”许艾说。 叶负雪停了停,然后转过头来对着她:“你随我来一下。” 许艾跟着叶负雪去了他住的北屋。进去的时候,她发现他的卧室门没有关上,于是下意识地朝里面扫了一眼——窗帘拉上了,室内非常昏暗,她这么匆匆一瞥,只看到书桌上摊着一卷纸,纸上铺陈开画了一半的线条和色块。 叶负雪引她到了客厅的桌子前,上面放着一个小小的锡罐。 “昨晚你过来的时候,身上挂着一个魂,”叶负雪说,“祖奶奶说你被魇着了,还听到奇怪的动静——也许是因为这个。” 那个罐子就放在桌上,拳头大小,灰扑扑的银色,盖子扣得紧紧的。 “我听到很奇怪的脚步声。”许艾说,后半句是“还有妈妈在叫我”,她想了想,没说出来。 叶负雪点了点罐子:“那个魂现在就在这里——半生半死,由生而死。” 许艾感觉曾经听过这样的形容。 “但这个魂不是从荷塘里出来的,”叶负雪说,“应该在几天之前,就偷偷藏在家里了也许是从外面跟你一起回来的。” 几天之前?许艾想了想:“可是我好几天没出门了,上一次出门,还是——” 还是在常家婚礼的时候。 “这个魂是在婚礼上,跟着我们回来的?”许艾问。 叶负雪点点头:“当天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事,可能我没有注意到的?”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除魔师的来客 ,“‘夺舍’是秘术, 不是一般人能操作的,”叶负雪停了停,“一般人就算知道怎么操作, 也不会去做——这等于是一下子杀了两个人,一个身死,一个魂死。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他们找了个高人?”许艾问。 还是没有职业道德的那种。 叶负雪点点头,薄唇紧抿, 即使看不到表情, 也能感觉到他的怒气。 “有人帮他们布了阵——可能我也是其中一部分,”叶负雪说, “他们利用我。” 确实, 如果对面有连“夺舍”都能做到的“先生”, 那必然不需要再多此一举,大费周章地找来叶负雪做保镖。 许艾想起余安琪拉黑自己的事。现在想来, 她大概是怕走漏了什么,暴露了什么,才果断切断联系。 ——但话又说回来,新娘是在什么时候被换了芯的? “我们去常家的时候, 见到的余安琪是本人?”许艾问。 叶负雪愣了一愣,摇摇头:“我也没见过她最开始的样子, ”说着他又转向许艾, “借你电话用一下。” 许艾马上拿出手机, 叶负雪报了一串数字, 她一个个照着拨了。 这是常亦彬的号码, 不知道他是否还在蜜月之旅中。 电话接通了,“嘟——嘟——”的脉冲音响了起来。许艾正要把手机递给叶负雪,那一头传来“咔嚓”一声,然后是更急促的“嘟嘟嘟”。 对面这是接了电话,又马上挂断?许艾皱了下眉头。 “再打一个。”叶负雪说。 第二次拨出,听筒里直接传来了关机的提示。 第三次也是。 叶负雪又报了一串数字。是常阿姨的电话,但也同样无法接通。 “算了,”叶负雪说,“她刚刚来找过我,马上还会再来的——至少要确认我完成了她交付的任务。” “你先回去吧,”他转向许艾说,“这件事你别惦记了,准备准备回学校才是要紧。” 许艾,20岁,看过的宅斗小说中,大概只有1是魂穿,或者说“夺舍”。 不是文少,是她看的少,看过第一本就不想看第二本了。 她不喜欢这个题材,很不喜欢,相当膈应。即使小说中身体的原主往往已经死亡,但用别人的身体和其他人谈恋爱,读来总有种强行拐卖的感觉。 设身处地地假想一下:一个陌生人从天而降,穿上自己的皮囊,和自己从没见过,甚至十分厌恶的人(许艾想了想,比如那个小胡子)卿卿我我——光是这么脑补一下,就能气得活过来。 ——“太坏了。”身边冒出一个小姑娘的声音。 许艾放下手里的事,转过身:“祖奶奶。” 时间是晚上9点,外面有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噼噼啪啪”的要砸穿屋顶。许艾刚关了电脑,打算收拾回学校的行李。 “太坏了,”祖奶奶又重复了一遍,咬牙切齿,“他们家就没有长辈管教的吗!” 许艾想起见过的常老爷子——算了,可能管不管教也没区别。 “别人家的事,你就别生气了,”许艾说,“幸好没结这个亲,不然现在还丢你的脸呢。” 祖奶奶转过头,看着她,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 “你突然好言劝我,我有点不太习惯,”祖奶奶说,“虽然也是晚辈应该做的——不过我就给你加个5分吧。” “哦,谢谢祖奶奶。”许艾差点忘了还有积分这回事。 她刚要一边收拾一边和祖奶奶扯皮,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和脚步声。 是个年轻男人。说话声很响,脚步声很急——从主屋的方向传来的,哪怕隔着雨声,她在东厢房里也还能听见。 “叶哥!”“叶哥!”那个人这么叫着。 祖奶奶二话不说穿墙出去了,没一会儿又探出个头来,朝许艾招招手:“快来快来!常家的小子来了!” 许艾立刻把手里的东西一丢,跟着跑了出去。 她赶到客厅的时候,叶负雪也刚刚落座,常亦彬正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喝水,像刚刚醒过来的海难幸存者,没有半点富家公子的雍容气度。他穿了一身度假风的短袖衬衣,浑身上下都被淋透了,头发结成一绺一绺的,夹趾凉鞋兜满雨水,椅子底下的地面都湿了一大块。 这是刚从蜜月返程的飞机上下来吗,许艾想。 不对,看这情况倒像是逃出来的。许艾看到他衣服上溅着的泥水,和小腿上沾着的泥浆草屑了。 叶家这一片山路,他都是跑过来的? 常亦彬把杯子往茶几上一顿,抹了一把脸,大喘一口气,这一口气长得简直能吹胀一个热气球。明叔又要提起水壶,他马上摆摆手:“不用不用,够了。” 于是明叔出去了,顺手带上门。许艾朝旁边窗户一瞥——“小朋友”们又到场了。 不过今晚还多了一个。 许艾看到祖奶奶踮着脚扒着窗口,使劲朝里望。 叶负雪叫了一声“亦彬”,声音又冷又硬。 “你们刚才是不是给我打电话了?”常亦彬也不招呼,劈头就是这么一句。 许艾一愣,叶负雪点点头:“是。” 常亦彬又叹了口气,一拍大腿:“刚才她在旁边我刚接起来,就被她按掉了——然后把我手机也拿走了。” “‘她’是谁?”叶负雪问。 “就是——”常亦彬动了动嘴,眉头一皱,原本想说的话拐了个弯,“现在我也不知道她是谁了。” 这话说得奇奇怪怪的——现在不知道? 就是说,以前确实是知道的? 许艾朝叶负雪望了一眼,对方对着常亦彬点点头:“你慢慢说。” 常亦彬又皱了皱眉头,眼皮一垂,然后坐正了,对着叶负雪。 “叶哥,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常亦彬说,“我也只能信你了。” 前一句话,来这里之后,许艾听不同的人说了不知多少次;后一句话——常亦彬说的是“信你”。 他说,从婚礼上一出来,他就觉得余安琪性情大变,言行举止都像换了一个人——脾气也差了,说话也难听了,管得也多了;度蜜月的那几天,只有常阿姨的号码打来电话的时候,他才能拿到手机。 “刚刚是我才挂了我妈电话,你们就打进来了——她马上就抢过去挂了,”常亦彬说,“下飞机之后我先跟着她回家,趁她去洗澡了,才赶紧跑出来,自己开车过来找你。” 说着他苦笑着摇摇头:“我连司机都不敢叫——现在家里人全听她的;我怕他们用定位找到车,找到我在你这儿,下了高速我就把车扔了,然后直接跑过来的。” 下了高速再到这里,至少还有5公里。 还不包括山路。 山路上还没有路灯。 “这不需要大惊小怪吧,你想得也太严重了,”叶负雪说,“也许只是心情变化,使个性子,说个气话——女孩子脾气上来了,还不是说变就变?再说你们刚刚大婚,她是新嫁娘,你就让着她点,又有何不可?” “不是不是!”常亦彬连连摆手,但说完“不是”,他又是一噎,提不起话头。 “反正她不应该是这样的!”常亦彬皱着眉头说。他的脸色就像一床淋湿了的破棉絮。 这句话更奇怪了——“不应该”是这样?那她“应该”是什么样? “还有她好像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常亦彬说,“简直就像刚刚认识我似的” 他这一番话反倒让许艾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下午和叶负雪谈了之后,她心里几乎笃定了,是常家找人把新娘换了芯,还特意拉上 叶负雪做掩护,让情况看上去像是前女友的死魂作祟——其实发生的那些灵异现象,说不定是真正的余安琪心有不甘,做出的反抗与挣扎。 但现在想想,连余安琪体内的到底是不是那个“前女友”都还不能确定,刚才所说的,全都是两人的推断罢了。 目前唯一能肯定的,只有新娘并非“本人”。 许艾又朝常亦彬看去。他脸上有害怕有犹豫,仔细分辨的话,还有一点懊恼,和悔恨。 “常先生也是有趣的,”许艾说,“一般人发现媳妇闹情绪了,肯定先好声好气地哄着,哄不过来了,再找朋友找家长,一起帮着出主意——你怎么会想着来找除魔师?” 常亦彬张了张嘴,没接话。他低头看了一会儿地面,又拿起杯子喝水——然而杯子是空的,明叔刚才没给他添水,他又尴尬地放回去了。 “你刚才说,你只能信负雪了——怎么,他调解夫妻关系也是业内有名的吗?”许艾又加了一句。 窗外的雀子们“叽叽叽”地笑了。 常亦彬一张嘴又要说话,然而话到嘴边了,他又一皱眉头,叹了口气,大概是打定主意不想直说了。 “前两天,你母亲来过我这,”叶负雪开口道,“让我在中元节的时候,‘送走’你的前女友。” 常亦彬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了,又是一句话要冲出嘴边的刹那,他一抿嘴,坐了回去。 “那你把事办完了吗?”最后出口的是一个问句。 “没有,”叶负雪说,“人都没死,怎么送走。” 常亦彬浮夸地“啊?”了一声,然后微微转过头,避着许艾松了一口气——还是被她看到了。 “虽然具体情况我不了解,不过听你母亲说的,那位姑娘在得知你订婚的消息之后不久,就烧炭自杀,”叶负雪说,“但半年前的事,人都下葬了,她的魂怎么还活到现在?” 常亦彬盯着地板上的水迹,没有开口。叶负雪也不追问,像是在等他主动解释。 屋外的雨又大了,瓦片似乎都被打得震动起来。 客厅里却静悄悄一片,谁也没有说话。 “那常先生今晚过来,到底有什么事?”许艾忍不住单刀直入地问了,“连夜冒着雨跑了那么多山路过来,就是来跟我们吐苦水的?” 常亦彬抬头看她,眼神里的情绪瞬息万变。他看看她,又看看叶负雪,咬了咬嘴唇,脸色比外面的天气更阴郁。 “是,我是被吓着了,”常亦彬说,“现在也不太敢回去不知道二位能不能收留我一晚?”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除魔师的捕获 ,许艾,20岁, 人生最初的推理经历是小时候跟妈妈一起看动画片, 看一个万年小学生侦探。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她觉得那动画什么都好, 就有一点让她忍不了——为啥那些凶手到最后都要自陈苦衷? 因为有苦衷才杀人? 因为有苦衷就能杀人? 她这么跟妈妈说了, 妈妈说,你的想法是对的,但你还小。 ——哈, 又是“还小”。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这件旧事来了。她看着叶负雪站起来, 朝客厅过去——有一个被换了芯的新嫁娘正等在那里。 “你跟我一起去客厅。”他是这么对常亦彬说的, 并不是征求意见的语气。对方又推脱了几句, 看他坚决坚定,也就耷拉着脑袋同意了。 许艾刚要跟着站起来一起走, 叶负雪又转过头对着她:“你去我房里把那个罐子取来。” 许艾一愣:“这让明叔去拿就好了呀。” “你去拿, ”叶负雪坚持道, 然后他凑近她耳边又小声加了一句, “等会儿不一定会发生什么事,也许是你害怕的那种。” “哦, 那我去。”许艾严肃地考虑了一会儿,点点头。 她就跑去北屋拿那个罐子了。时间已经是上午,太阳烤得火烫,树上的知了声就没停下来过。 虽然叶负雪没有明说, 但用头发想想也知道, 他指的是哪个“罐子”。许艾推门进了他的屋子, 一眼就看到客厅角落的博古架上,那个锡制小罐安安静静地放着。 里面大概装着一个女孩子的魂魄。 她刚要走过去拿起来,突然听到“哗啦”一声响,好像是什么东西被风吹动。 许艾循声转头一看,叶负雪卧室的门开着,窗也开着,风从大敞着的窗口直来直去。 他桌上摊开的画纸被吹落下来,掉了一地,刚才“哗啦啦”的大概就是这个声音。 又是一阵风从窗口吹入,桌上又掀起一张纸来,搁在上面的笔被纸张一带,“骨碌碌”地就要滚下来。许艾赶紧一步上前,在书桌边缘接住了那支笔。 她“唉”地叹了口气,摇摇头:“习惯太差。”——妈妈替她打扫房间时也常这么说。 然后她把笔端端正正架到笔座上,转过头准备收拾地上的纸。 ——那似乎是一幅画。 纸面上是大块大块的墨黑,中间留出了星星点点的空白。空白有大有小,有的十分规律地排列着,有的零零落落,好像被惊起的萤火虫;也不知是他刻意留白的,还是没有涂到。 画面中心是一块最大的白色,占据了整张纸差不多1/3的面积。许艾盯着看了一会儿,觉得那似乎是一个人形:有脑袋,有脖子,还依稀有躯干和四肢的轮廓。 算了算了,不看了,怪吓人的。许艾把画纸收起来,放回到桌上。 她看到桌上也摊着一幅画,完成度比刚才那幅(大概)要高一些;但画面上还是大片大片的涂黑,和零零落落的留白,实在让人很难揣摩出作者的想法。 也许叶先生眼中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吧,许艾想。她正要转头朝房间中间看去,耳边炸开祖奶奶的声音—— “怎么这么慢!” 许艾被吓了一跳,赶紧转头应了声“来了来了”,然后帮叶负雪关上窗,走到外面的客厅,拿走了架子上的小罐。 那锡制小罐掂着很轻,似乎是空的,但晃几下,又能听到“哗啦啦”的水声。 “快走快走。”祖奶奶又催促道。 “知道了,”许艾替叶负雪带上了门,“那个女人来了吗?没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吧?” “没有啊,”祖奶奶说,“他们就坐着聊聊天——哦,常家的小子躲起来了,都不敢见人,这个窝囊废!” 于是许艾就赶去客厅了。知了声一按着走廊铺开一路,吵得人心烦。 还没走进客厅,许艾就听到余安琪的声音:“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回去会和他好好沟通”;她的话夹在震天的知了声里,显得又轻又柔,和风细雨。 许艾推门进去,看到上首的叶负雪朝她点了点头;她下意识地把罐子藏进衣兜里,然后转向客座上的余安琪。 “这位是?”对方满脸堆笑,但嘴里说出了一个不应该的问句。 余安琪怎么可能不认识自己?两人还(表面)友好地互加好友了呢。 所以眼前的这一个,至少不是在常家见到的那个“余安琪”,许艾想。 不过什么时候交换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的是谁。 “这位是许家小姐。”叶负雪介绍了一下。 然后余安琪客气地问了好,许艾同样客气地回了礼,就走到叶负雪旁边坐下。 她刚落座,明叔提着茶壶进来添水了。倒完叶负雪和许艾的杯子,他正要转向余安琪,对方客气地摆摆手:“不必了,我马上就——” 明叔已经拿起了她的杯子。她的手还没收回,和装满茶水的瓷杯一碰,泼出半杯茶来,满满地全洒在她手上。 “不好意思。”明叔赶紧放下杯子,转身拿了块毛巾,过来替她擦手。没擦两下又被余安琪自己抢过去:“都说了不必了真是太客气!” 说着还甩了个白眼。 她原本穿着长袖雪纺衬衫,这一杯水下来,袖子上也被泼湿了。余安琪擦了几下,随手挽了袖子。 ——许艾看到她腕上还留着叶负雪那日写的字迹。 她顿时明白了什么,立刻过去抢了余安琪手里的毛巾:“抱歉抱歉,我来帮你。”没等对方反应,她马上抓着她的手,边说边用毛巾使劲揩了几下——但才几下,又被余安琪伸手拦住了。 “茶就不喝了,二位都忙,不必浪费时间对付我,”余安琪说,“可以请亦彬出来了吗?我等会儿还有事,想先带他回家。” 叶负雪迟疑了一下:“说来又是不好意思,他现在好像还没起床。” 余安琪很不信地皱了眉头。 “好像昨晚没睡好,所以这会儿正在回笼觉,”许艾帮着补充了一句,“如果不急,等他起来之后,我们会送他回去。” “这样啊,”余安琪点点头,“那我去叫他吧。”说完她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叶负雪马上叫了明叔:“你去喊常先生起来了。” “不必,”余安琪说,“带路就好,我去叫他。” 许艾下意识地朝窗口瞥了一眼——雀子们“叽叽喳喳”地飞走了。 常亦彬不会真的躲在房间里吧?许艾想。 旁边的叶负雪停了停,也站起来:“既然如此,那我带你去吧。” 许艾当然也跟着一起去了。常亦彬住在西厢,叶负雪选了一条要途经荷塘的远路。下了回廊,穿过院子,绕过荷塘,再走一小段路,才能到西厢。 三人一边走着一边聊天,但大多是叶负雪和许艾在说,余安琪很少搭腔。 许艾悄悄看过她的脸色,与其说是面无表情,不如说——有点僵硬。 就像整容后遗症的那种僵硬。 “今年的知了特别吵。”穿过院子里的树荫的时候,叶负雪随口说了一句。 确实满树都是“知了——”“知了——”的叫声,许艾简直怀疑这些声音是结在树上的果子,摇一摇树干就会掉下一地“知了——”来。 “是啊,吵死人了,也亏常先生还能睡得着觉。”许艾说着,转头朝余安琪看去一眼。 对方还是没有搭话,只是脸色有些暗沉,也许是走在树荫下的缘故。 三人走到荷塘边上了,知了几乎要吵翻天,许艾实在忍不住皱了眉头。 “听说知了会脱皮,”叶负雪说,“我倒是没见过。” 许艾“噗”地笑了声:“什么脱皮,那个叫脱壳,金蝉脱壳——” 她话刚说完,就看到旁边树上掉下来什么东西,“啪嗒”落到余安琪的头上。 那东西轻轻小小的一块,余安琪又烫着蓬松的卷发,似乎没有察觉到这动静。许艾走近一步,悄悄探头看去——是一粒金褐色的蝉衣。 是知了脱下来的旧壳。 许艾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告诉她,衣摆突然被旁边的人一拉。她转过头,看到叶负雪轻轻摇了摇脑袋。 许艾就明白了。 西厢到了,叶负雪上前开了院门,许艾跟着进去,身后的第三人却在门口站住了,迟迟没有进门。 “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们去叫他吧。”余安琪说。 叶负雪笑了笑:“他还睡着,我们进门不太方便,还是太太你——” “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又看不见。”余安琪抢白了一句。 许艾马上瞪了她一眼,余安琪也意识到说错话了,扁扁嘴:“那我去了。” 她走进院子,走到屋门前,伸手敲了敲,脑袋一歪,似乎没听到里面有动静。 余安琪转头看了看两人。 “可能是睡熟了,”叶负雪说,“你不如直接进去吧。” 余安琪又敲了敲,在门外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 她就推门进去了。 门扇打开又合上,“咔哒”。 下一秒,一声长长的蝉鸣从屋内响起,响亮又悠长,刀一样割开空气,好像世间所有的知了都在这一刻同时鼓动鼓膜。门窗瓦片全跟着一起震动,甚至能恍惚看到具现化的声纹扑面而来。 许艾被冷不丁吓了一跳,等她回过神,那一声“知了——”竟然还没有间断。 “东西带了吗?”震耳欲聋的蝉鸣中,旁边的人问她。 许艾马上把罐子拿出来,交到叶负雪手上。然后叶负雪大步走上前去,推开房门。 蝉鸣在这一刻停止了,院子重新归于静默。 许艾跟着他走进屋里,跨过门槛,迎面就看到余安琪倒在地上。 她以完全笔直的姿势栽倒在地,就像在婚礼上那样,像一具倒扑的塑料模特。身体周围的地面上有一圈墨水画下的图纹,看不出形状,只能勉强辨认出流云的图案。 许艾看到那粒蝉衣掉在她旁边,她刚要过去,叶负雪先一步上前,把它捡了起来。 “抓到了。”叶负雪说。 许艾马上凑过去一看,那小小的壳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流动,发光。叶负雪手指微微使劲一捏,一声“知了——”响了起来,仿佛挣扎的叫喊。 许艾又看看地上的余安琪——现在,“她”才是那具蜕下的空壳。她腕上那行墨迹,几乎已经被擦了个干净,剩下的残迹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 “你知道这个魂是谁了吗?”许艾问。 “不知道,”叶负雪说,“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把她放进去的人,想干什么。” 说完他在余安琪旁边蹲下,打开了那个锡罐。 罐子里溢出一点微弱的光芒。叶负雪把罐子凑近那具身体,光芒稍微亮了一些,但还在闪烁;片刻之后,光芒逐渐稳定下来,许艾甚至听到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是她本人。”叶负雪说。他把罐子倒扣在那具身体的背上,双手覆在罐底,用力一推。 ——“归位。”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除魔师不在家 ,许艾, 20岁, 最近开始觉得自己对男人实在是知之甚少。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或者缩小一下范围——某个男人。 (耍流氓地)亲他他生气了;(为了在外人面前维持未婚妻的人设而)直接叫他名字他高高兴兴地脸红了? 搞不懂,搞不懂,许艾摇头叹气。 时间是上午9点, 30分钟前她就已经起床, 并吃完早饭, 此刻正在花园里逗弄一只刚刚发现的小猫。 才两三个月大,白中带花,圆滚滚, 毛茸茸, 一点都不怕人;刚刚许艾路过花园, 听见它在草丛里“喵喵”叫, 果断就蹲下来撸了个爽——小奶猫,天降的瑰宝。 不知道它妈妈在不在附近, 许艾想。她猜测它是在初次离家探险的途中, 七拐八拐地拐进来的。 如果它没处可去不如让叶先生收养一下? 他要是不肯她再叫他一声“负雪”? ——“今天起得倒是早。” “负雪”来了。许艾把猫往怀里一抄, 站起来转过身,和他打了招呼。 “抱着的是个什么小东西?”叶负雪大概是看见一团小小的生魂了。 “是猫呀, 小猫, 很可爱的。”许艾说着把手里的毛团往前一递,看叶负雪没接,又抓着他的手朝小猫身上摸。 刚刚还乖乖窝在她怀里的猫咪, 突然弓起背炸开毛, 露出两排没换完的乳牙, 恐吓似的“呜”了一声,跳下去,钻进草丛跑不见了。 它跑得实在快,许艾的手都还没收回来。 “叫得这么惊慌,一定是我把它吓着了。”叶负雪说,又是那种自轻的语气。 许艾本来还想开玩笑地嗔他,一听他这么说,赶紧转了话头:“小猫嘛,没见识,娇里娇气的。” 叶负雪一笑,摇摇头:“这宅子里,一般是不会有猫的——今天看见了,我就觉得有些奇怪。” “为什么没有?”许艾问,“山里怎么会没猫?” “宅子里魂体多,猫对这个敏感,所以不喜欢接近。”叶负雪说。 他说得又短又快,许艾想拦他,已经来不及了。 好吧,是自己不该问,许艾想。 “不过今天居然会有小猫进来”叶负雪停了停,“可能是因为你在这儿住了一段时间了吧。” 许艾一愣,刚要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走廊上传来明叔的声音:“我们该走了。” 叶负雪点点头,对许艾说了句“我午饭前回来”,就随他一同出去了。 ——“午饭前回来”,两个月的暑假里,这句话许艾不知听到了多少次。一开始她还会客气但生分地与他道个别,近来几次,她都直接大咧咧地“噢”一声,再接一句言简意赅的“慢走”“小心”。 可能是越来越习惯这种日子了吧——她在家也是这么跟爸爸哥哥说话的。 但马上就要开学了。 详细地说,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要开学了。 汽车发动的声音从前门传来,许艾站在围墙的花格窗后,看着黑色大奔绝尘而去。 这可能会是她人生中最神奇(且离奇)的两个月,就像跟着蓝□□型机器人来了一趟为期2小时的剧场版大冒险。然而等8月的日历一撕完,灯光亮起,电影散场,她就要重返满是作业和考试的现实世界了。 作业,考试,教室,食堂简单到单调的校园生活,每天的调剂是微博c视频网站,准时更新的动画和小说,还有女孩子之间瞎七搭八的闲聊。 不算有趣,但也别无选择。 许艾从花园出来,正要回自己房间,想了想又去厨房端了一盘米糕,就像刚来的时候一样,一边吃米糕一边绕着宅子转起来。 她路过祖奶奶喜欢的绣球花,路过两人乘过凉的小院子,路过荷塘,路过关着门的北屋整个宅子逛完了,许艾手里的盘子手里的盘子还是满的。 她看看一只手里捏着的米糕,咽下嘴里嚼着的米糕,皱着眉头对面前的空气喊了一声:“够吃了,不用给我了。” 几团小光球从空气里飘出来,绕着她转了几圈,朝厨房飞走了。 真是有点不舍得,许艾想。 不舍得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房子。 她转头一看,绕了一圈之后,自己正好对着宅子大门。她想起自己刚到那日,明叔走在她前面,他上去敲了敲门,门就开了,她当时还以为—— “咚咚咚”,有人敲门了。 许艾一愣,第一反应是听错。她走到大门前,贴上耳朵——“咚咚咚”。 “咚咚咚”,没听错。 主人家不在,管家也不在——这种时候有客来访,她应该去开门? 许艾犹豫了一下,突然听见雀子们“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别开门!”“别开!”“不许开!” ——不说还不要紧,它们这么一顿“叽喳”,许艾顿时好奇起来了。 外面的人是谁? 她看到大门旁边立着一扇小门,是旧时门房进出的,于是她走过去,把小门稍微拉开一条缝,从门缝里朝外望。 ——站在外面敲门的,大概是她绝对想不到,万万想不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了。 是那个她见过两面的漂亮姑娘。 漂亮姑娘今天穿了条白色高腰连衣裙,轻软的纱制面料,仙气飘飘;外面的太阳毒得能烤脱皮,她连伞都没打,雪白的肌肤直接暴露在阳光下,我见犹怜得像朵随时会被晒干的小花苞。 所以她是来干嘛的?许艾想。 她也是叶先生非富即贵的客人之一? 但她看她浑身的打扮并不算贵,甚至衣服鞋子都是淘宝爆款,只是穿在她身上,看起来清丽出尘。 许艾还在琢磨,漂亮姑娘突然转头朝小门一望——就像两人前几次相遇一样,眼神又对上了。 然而对方似乎并不意外。 “你好呀,”她笑盈盈地说,“能让我进来吗?” 这也许是许艾听过的最柔和动听的声音,那姑娘一笑,她都不敢呼吸了——万一把她的声音吹跑了,听不见了,这可怎么办? 但她想起雀子们说的话了,包括现在,它们也正在她耳边吵。 ——“不许开!”“让她滚!” 难道这姑娘不是人? 许艾低头看看,大太阳下,她的影子又黑又浓。 “为啥不让她进来?”她压低声音问。然而雀子们并不理她,只是“扑啦啦”地飞,边飞边叫。 门外的姑娘还在对着她笑,许艾不好意思继续从门缝里看人了,只好把小门打开一点,自己站在门口,朝她为难地笑了笑:“叶先生不在。” 那姑娘头一歪,黑发从肩头滑落,像杂志封面一样可爱俏皮。 “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他的?”她笑嘻嘻地说。 “难道不是来找主人家的吗?” 那姑娘一愣,大眼睛眨了眨:“也对哦,我把这事给忘了啊哈哈,怎么这么傻。” 看起来似乎不怎么聪明,演技也相当浮夸,许艾想。 不过长得漂亮的人,就算演技浮夸,还是能让人觉得挺可爱的。 身后传来“扑啦啦”一阵吵,许艾回头一看,雀子们从宅子里成群结队地飞出,越过围墙冲出小门,蜂拥着飞向外面的姑娘。那些鸟儿们挥舞着翅膀,抬起爪子昂起头颈,对着她一顿扇一顿啄,还有花白的鸟屎炮弹似的落下来。 漂亮姑娘被吓慌了,一边尖叫一边挥手赶它们,花瓣一样娇柔的脸蛋满是惊恐。 “能不能让我进去避一避?”她皱着眉头对许艾说,眼神可怜得像只被淋湿的小狗。 ——一时间,许艾分不清那些雀子们到底是赶她,还是在帮她。 毕竟是鸟,脑子还没它们拉的屎大,不能指望它们能想得多周全,许艾想;这么一比较,她觉得还是祖奶奶比较容易沟通。 “叶先生不在。”许艾又重复了一遍。 对方“诶”地叹了口气。 许艾看到她仙气飘飘的裙子,纤细洁白的胳膊,乌黑柔顺的长发上——都沾满鸟屎鸟毛。 “要不你进来,我给你块毛巾擦擦吧。” 那姑娘就跟着许艾进了屋,进了她住的东厢,在她的客厅里坐下,接过她的毛巾,用好听(而浮夸)的声音和漂亮(而浮夸)的表情向她道了谢。 “刚才你好像在和鸟儿说话?”她一边擦掉身上的脏东西一边说。 刚刚她进门的时候,雀子们还在又扑又叫,许艾忍不住喊了声“别闹”——它们就立刻飞走了。 “没有啊,”许艾说,“我就是急了,说了句胡话。” “它们好像挺听你的。” “凑巧吧” 那姑娘擦完了,又笑笑道了声谢,就去洗手间帮许艾把毛巾搓了。 “你叫什么名字呀,”她一边洗毛巾一边问,“是叶先生的亲戚?就住在他家?” 许艾刚要张嘴回答,想了想,刹住话头反问了一句:“你找叶先生有什么事吗?” 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这些本来应该她问她才对,竟然被她反客为主了。 漂亮姑娘又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事既然他不在,我也不打扰你了。” 然后她洗毛巾,许艾就看她洗毛巾。水龙头“哗啦啦”开了几分钟,她洗完毛巾,拧干,晾好了,就从洗手间出来。 许艾看到她的视线落在自己收拾了一半的行李上。 一个箱子一个包,两双学生风的鞋子,桌子上还有没收起来的笔记本电脑,怎么看都是大学生回校的样子。 “那你贵姓,”许艾出声打断她,“等他回来了,我可以转告他。” 那姑娘收回视线,转过头望着她,笑意堆上嘴角。 “不必了,我只是随便过来看看,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她说着直接走向门外,“那我这就告辞了。” 许艾也就不留她了。她把她送出院子,送出大门,看她站在门口朝自己招了招手,然后一甩头发,离开了。 稍远处,有辆车在等她。那姑娘走近的时候,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为她打开了副驾驶座的门。 许艾没见过这男人,和前两次的人又不一样。那姑娘大概是对他说了被雀子欺负的事,对方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 (爱怜地,和某个人摸小狗的摸法完全不同) 然后两人就上车走了。 不知道这姑娘是来干嘛的但许艾感觉不太好。 她想起雀子们对那姑娘的敌意。 ——难道她以前曾经来过这里? 几个小时后,叶负雪回来了。餐厅摆上了午饭,两人坐下来,和平时一样开始吃饭。 四菜一汤,两荤两素,三个菜是辣的。 “刚才有个女孩子过来找你。”许艾说。 叶负雪顿了顿筷子:“女孩子?她有什么事?” “什么也没说,连她叫什么也没说,”许艾扁扁嘴,“就挺漂亮的那种女孩子。” “我不知道什么是漂亮。”叶负雪说。 也对。许艾想了想:“就是比我稍微差一点的那种。” 叶负雪朝她一侧头,笑了笑,继续吃饭了。 “不过她好像来过这里,”许艾说,“会不会是以前的客人?” 叶负雪的筷子停下了。 “以后我不在家,不要放人进来——”他还没说完,话头一顿,“不对,你快回学校了” 声音渐轻。 回学校之后,大概就没有“以后”了。 许艾点点头:“嗯。”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除魔师的访问 ,许艾, 20岁, 非常记仇。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尤其是当记仇对象还长得丑的时候。 她看到小胡子上门来的时候,非常开心——这样她就能听小胡子哭惨来开心开心;等小胡子哭完了,再让叶负雪拒了他, 超级开心, 反正叶负雪应该也不喜欢这小胡子。 但没想到, 叶负雪似乎没有特别明显的要拒绝他的意思。 “继续。”叶负雪说。 小胡子就继续往下讲了。 关于刀锋彩的都市传说,大概是从一年以前开始的。 第一个出事的,是一位出道30年的老牌实力唱将。他在刀锋彩订做了一身礼服, 为了出席一次全球直播的颁奖典礼。然而轮到他上台颁奖的时候, 在聚光灯下, 在全球直播的镜头前, 他突然癫痫发作,握着领奖歌手的手一头栽倒;小金杯都被他摔飞了, 在玻璃地板上砸了个坑。 虽然严格说来错不在他, 但这件事立刻成为他演艺生涯的黑点, 颁奖典礼结束之后很久,依然在各种平台各种场合被人提起。他也自托“身体原因”, 渐渐淡出了公众视野。 接下去, 是在时装周上一跤摔断了腿的名模。 在签售会现场被观众席上的黑粉冲上台扇耳光的超级偶像。 被曝光涉毒的影帝。 闹出婚变纠纷的歌剧演员。 意外遭遇车祸的人气乐队——一辆车,四个人。 那一年的世界娱乐圈,灾祸频发, 又大又圆的瓜滚了一地, 捡着吃都来不及。虽然那些明星之间看起来毫无联系, 但有好事的人梳理总结了几起比较大的事故,意外发现了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刀锋彩”合作客户。 当天就穿着礼服的不提,即使事发当时穿着的是日常服装,或者拍摄的戏服,往前翻翻他的旧新闻,肯定能找到一张与“刀锋彩”共同出镜的照片。 于是流言就开始生长了。比起板上钉钉,有理有据的现实新闻来,八卦群众们显然更偏爱这些玄奇奥妙的都市传说。 又是半年后,让“刀锋彩”一举成名的那位女明星在自己的别墅内自杀;这件事等于在流言的调查报告上盖了一个鲜红的戳:经鉴定,属实。 ——他家的衣服,是“被诅咒”“带晦气”“不吉利”的,不能穿,穿不得;过去有多趋之若鹜,现在就有多避之不及。 “从那时候起到现在,我们工作室还一笔单子都没做成。”小胡子说。 “反正你又不为赚钱,自己玩得开心不就行了。”许艾顶了他一句。 小胡子的眉头皱了皱:“说是这么说的,但我家兄弟姐妹很多。” 许艾想起常阿姨之前说的,那个嘴贱的小胡子是“吴家小儿子”。 “前面的哥哥姐姐一个比一个的出息,公司上市的上市,跨国的跨国,”小胡子说,“家里就我是个”他停了停,语气一松,“反正我做这个,一开始就为了在他们面前争口气。” 许艾“噢”了一声:“原来是这样我当时就觉得,你肯定是有苦衷的。” “啊?”小胡子有些意外地看她。 “老话说,日子越苦,嘴巴越毒。你嘴贱成这样——这日子得多惨,多不如意啊。”许艾说。 小胡子一皱眉,张了张嘴,把原本要说的话憋下去了。片刻之后他又瞪着眼笑笑:“许小姐的嘴也是厉害得很。” 许艾正要回怼,叶负雪出声打断了两人的话:“那你今天过来找我,是想让我做什么?” 小胡子马上转过头对着他:“就想请叶先生看看,是不是我们什么地方做了什么冲撞的事或者真像外面的人说的,工作室被什么东西给缠上了。” 许艾“哼”了一声:“不好意思,叶先生最近忙得很,你的事恐怕——” “恐怕得去你工作室看看。”叶负雪说。 许艾终于忍不住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光是听你在这里说,我不能确定是什么原因,”叶负雪继续说道,“得去你的工作室,实地看看,说不定会有一些线索。” 小胡子一听,立刻千恩万谢地点头,又是几句话和叶负雪约了日子定了时间,留了自己的电话,说是到时候会亲自开车来接他。 “谢谢叶先生,我就知道你大人大量。”说这几句的时候,他看的是许艾,用眼角看的。 许艾不高兴了。 小胡子走了,叶负雪也要站起来走人。许艾喊住他:“为什么要接他的活?” 叶负雪笑笑:“我只是说去看看,没说要接啊。” 许艾又“哼”了一声:“那我也要去。” 叶负雪愣了一愣:“你不害怕?” “不怕。”在省略号的停顿里怕完了。 “不是快开学了?” “开学还早,”许艾说,“大不了我请假,过两天再去报到。” 叶负雪站住了,转过头对着她。 “反正反正开学也没什么要紧事”许艾说,“还要过两天才上课呢。”随口一编。 “那行吧。”叶负雪点点头。停了停他又说:“你不喜欢他。” 许艾响亮地一“哼”:“难道你喜欢?” “我也不喜欢他,”叶负雪说,“但” “但”后面是什么?许艾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那后半句话,叶负雪倒是先走了。 小胡子的工作室在四五小时车程之外的城市,风景很好,房价很高。他买了一整栋老式六层居民楼,把每层楼的房间打通,整楼翻新,再通上电梯,算是个独门独院的写字楼。 1楼接待室,2楼陈列室,3楼食堂,4楼休息间,5楼工作间他带着叶负雪和许艾走上楼去,一边走一边为他们介绍。 因为是老式居民楼改造的,楼道里又暗又潮,还有些发霉的水迹,剥落的墙皮,甚至刮了一半的传单印子——这些通通都留着,小胡子说是保留“时代感”。 “一般外行人是不懂的,还会嫌脏嫌丑。”他看着许艾说。许艾“哼”了一声,不打算收起嫌弃的表情。 然后小胡子带着二人上了5楼。5楼的大门关着,铁锈斑驳的老式防盗门。小胡子伸出手指,往老铁锁的锁眼上一贴——“嘀”,门开了,阳光和音乐同时倾泻而出。 许艾站在叶负雪身后朝里看去,里面是一个明亮又广阔的空间,墙壁和天花板的涂色充满跃动的现代感,落地窗足足占据了两面墙,剩下的两面墙上也挂满大大小小的相框。工作室里有三四个人正在忙碌来去,看到小胡子带人进来,他们一个个停下手里的活,过来打了招呼。 四个设计师,三男一女,个个都穿得能上时尚杂志的街拍栏目。女设计师的脑袋上戴了一个巨大的隔音耳机,走到跟前了才恋恋不舍地摘下。许艾又回头看看那个阴暗潮湿的楼道,感觉自己像站在两个世界的拼接缝里。 “这是叶先生,”小胡子介绍说,“好不容易找来的行家,高手,大师——肯定能帮我们搞定。” 这话怕是叶负雪自己都不敢说。许艾朝旁边一看,叶负雪背着手站着,笑意浅淡。 不过小胡子刚才说的是“搞定”?这两个字让许艾琢磨了一会儿,虽然觉得奇怪,但她一时也没琢磨出哪里奇怪。 招呼打完了,叶负雪开始查看工作室的情况。许艾跟着他绕着这屋子走了一圈,视线扫过那些电脑,人台,层层叠叠的布料色卡,花里胡哨的雕塑摆件,以及像灯管一样纤细,还在闪闪发光的天价音箱。叶负雪很少停留,走马观花,旁边的设计师们也没出声,然而握着手机的手指可是没有停过。 看他们一个个运指如飞的样子,许艾猜测,大概是正在自己的小群里疯狂交流。 叶负雪在一张桌子前微微顿了脚步。 “这是画图的桌子。”跟在另一边的小胡子介绍道。虽然桌上没有画稿,但确实摆了几个笔筒,还有纸张套尺之类的东西。 叶负雪垂下手,抹了一把桌面,指尖细细一捻,什么也没说,继续走了。 许艾凑过去一看,桌子干净得很,她还以为有很多灰呢。 叶负雪走到挂着相框的那两面墙前了。相框里有些是海报,有些是明星们穿着高定礼服,与小胡子的合影——事到如今再看这些照片,上面的明星几乎全都沉落了。 这几天里,许艾也在网上查了些资料:因为那个玄乎乎的都市传说,“刀锋彩”被称为“红毯狙击手”,一枪一个准。 许艾本来是想笑的,但有点笑不起来。 叶负雪在一个相框前站住了,背着手,也不说话,仿佛正凝神细看着相框里的东西。 相框里是最初的,那位女星与她宿敌的同框红毯照。 那一届奥斯卡,虽然她的呼声很高,但其实并没有拿到小金人。然而光是这张合照,就足以让她在之后的几天里风头无两。 宿敌身上的是不功不过的水钻鱼尾裙,虽然不算出众,但胜在款式经典隽永,对方的造型团队也花了大力气来挑选配饰,突出“鱼尾”的主题;然而在这一番打扮之下,衣服底下的人倒像是个会走路的人台,在满身钻石的闪烁光芒中,原本姣好的面容却显得黯淡了。 相比之下,线条简约流畅,而整体风格又热烈张扬的露背长裙,让人第一时间就把视线集中到穿着者的脸上。裙子的每一道褶皱,每一条走线都为了突出穿着者美好的身形,领口优雅的弧度修饰了她的脸型,莹莹一粒珍珠强调了她精致的锁骨;背后大面积裸/露的空间露出她娇巧的肩胛骨,恰到好处的流苏悬挂在侧,看上去就像一对收拢的翅膀。 这身造型没有确定的主题,主题就是“美”——被这袭长裙包裹着的,娇艳性感又充满力量的躯体,就是“美”的核心;在红毯之上,聚光灯之下,她仿佛是得到美神金苹果的仙子。 当时许多时尚杂志纷纷给出评价:换了别人,说不定还撑不起这套衣服。 因为这是完完全全只为她而做的礼服,设计师把她的个人魅力竭尽全力地放大。并不是她因这身衣裙而美,而是穿在她的身上,这堆布料才有了夺目的魅力。 但现在得到美神金苹果的女人已经陨落了。 “这衣服是谁做的?”许艾问。虽然是工作室,但总有具体的设计师吧。 “我啊,”小胡子说,“工作室的出道作品,当然得亲自操刀。” 许艾转过头,看看他浑身“叮叮当当”的链子坠子牌子,“哦”了一声,又转回去了。 倒不是看不起他,她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小胡子这种浮夸的人,还能做出这么简约而有力的设计。而且那套礼服和工作室里陈列的其他服装,在风格上也有些微妙的差别。 简单来说,粗一看像是一脉相承,但细节上又天差地别。 叶负雪还站在相框前,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这照片怎么了?”小胡子问。 叶负雪伸出手,像刚才在桌前一样,手指顺着相框轻轻一擦。 “这里有碎片,”叶负雪说,“有人来过这里。”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除魔师的救护 ,在小胡子的工作室里, 得知“那个人”曾经来过的前情提要, 找到某个年轻人的生魂碎片,无意中得到一支(也许是)他用过的铅笔——现在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况。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叶负雪说,在植物人状态下, 魂体虽然是活着的, 但会游离体外;如果那支笔真的是那个年轻人用过的, 那么只要用笔做媒介,就可以召唤出他的生魂——就可以知道更多更详细的情况了。 “如果能知道他的名字的话,媒介也不是必需的, 就像上次找到那个商场经理, ”叶负雪说, “但问题是, 我当时没想到要问他的名字”就算问了,小胡子也未必会说。 而下一个问题是, 许艾找不到那支笔了。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 自己捡到铅笔之后, 本想上楼还给女设计师,但小胡子突然开门出来, 她本能地想避开他, 于是就把笔往衣兜里一揣,拉着叶负雪下楼了。 然后两人上车,回家, 到家后她回自己的院子换下衣服洗澡——她还记得自己放衣服的时候, 确实感觉到口袋里好像放着什么东西, 但当时已经忘了这回事,也没有细想细看,就顺手丢进衣篓了。 现在,白天穿的连帽连衣裙就晒在她的院子里,被“小朋友”们洗得干干净净。 衣兜里什么也没有。 “你们洗衣服的时候,有看到我口袋里的东西吗?”许艾皱着眉头问,问衣架。 衣架没有回答。几秒后,旁边的空气里渗出两三点亮闪闪的小光点,它们绕着许艾飞了一圈,然后落在她左边的肩头。 “它们说,没看见。”房顶上的鸽子说。 “没看见,衣兜里是空的。”另一只鸽子说。 好吧。 许艾想了想,也许是落在车上了;毕竟一路颠簸了四五个小时,从衣袋里掉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但车上也没有。第二天一早,明叔帮着她,把座椅和垫毯翻了个遍,连后备箱甚至前盖都找了,没有。 “是什么样的铅笔?”明叔问。 许艾回忆了一下:“就是一般的绘图铅笔,蓝色的大概就剩这么长了,笔尖是断的,”她使劲想了想,“一个面上还有金色的商标,会反光的。” “没有见过。”明叔十分肯定地说。 那会是去哪里了?总不可能她连衣兜都没放进去,直接掉在原地了吧? 许艾非常泄气,前一天的高兴都白高兴了,昨天有多高兴,今天就有多泄气。叶负雪倒是没有怪她,只说了句“那我想想别的办法吧”。 于是她就更泄气了。 距离开学还有7天。 许艾躺在床上,睡暑假的倒数第六个午觉——第七天早上吃了饭,她就要走了。 铅笔是自己弄丢的,她没理由也没脸皮再拖延时间留在这里。行李差不多收拾完了,要买要补充的东西也列了清单,明天或者后天就跟着明叔上街去。 至于什么零食什么米糕算了算了,她可没脸跟叶负雪说。 许艾翻了个身,扯扯毯子,不知道第几次在脑中回溯起当天的情形。 ——铅笔掉了。 ——她去捡起来。 ——五楼的门开了。 ——她把铅笔揣进衣兜,然后拉着叶负雪下楼 许艾在脑中迈出下楼的一步。 她突然觉得脚下一顿,好像站在一块平实的地面上。再定一定神:头顶有阳光,迎面有清风,自己身处的似乎完全不是那个阴暗潮湿的楼道。 这大概是某个梦境,许艾想,自己做梦了。 这么一想之后,眼中所见的景物进一步清晰起来。 湖面,荷叶,柳树她耸耸鼻尖,仿佛闻到风中弥漫的荷香。 这是她住了两个月,又即将离开的地方。 身边似乎落下一个人影。许艾还没来得及转头,就听到有声音问她——“你在这里好吗?” 非常温柔,非常熟悉的声音,清甜,馨香,像在心口上融化的一勺蜜糖。 她已经十多年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 “你在这里过得好吗,”那声音又问,“碗碗?” 许艾猛地转过身——这一瞬间,她的视野飞快地朝下跌落,周围的草木迅速蹿高,柳树像巨人一样耸立,天空又高又远,落在身上的阳光都仿佛变长,变凉了一些。 许艾发现自己又回到孩提时的样子了,她要朝上举起手,才能勾到妈妈的小指头。 但勾小指的触感非常真实,她甚至能感觉到指尖传来的柔软和温暖。 许艾在梦里眉开眼笑地叫了一声“妈妈”。 “你在这里好吗,他们对你好吗?”妈妈又问她。 “好的呀,”许艾说,一张嘴发出的也是童音,“叶先生人很好,对我也很好。” “那你喜欢他吗?”妈妈说。 许艾的嘴已经张开,但她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她忘记了那个词的发音,嘴巴变成一个敞开的空洞,只有呼吸从中进出。 妈妈笑了,像小时候一样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许艾也跟着笑,她松开勾着妈妈小指的手,张开胳膊踮起脚尖,用尽全力地拥抱她。 但她太小了,连妈妈的腰都抱不到。她想起妈妈以前常常说,等她长大了长高了,妈妈就能搂着她的肩,像姐妹一样逛街去。 现在她明明已经长大长高,偏偏在这梦里却如此不争气。许艾努力回忆自己成年后的样子,但还是挣脱不了这副幼童的身体。 算了幼童就幼童吧,至少妈妈能抱得动她。 妈妈把她抱起来了,就像小时候一样。然后妈妈伸手朝前一指:“你看。” 她指尖所指的方向,有一朵盛放的荷花,花瓣是浅浅的紫,浅浅的粉,像拢了一团夏日的晚霞。 许艾不知为何高兴地拍起手来。 “我要那个,”她听见自己说,“我要那个花花。” 但那朵奇异的荷花漂在湖水中央,离她们非常远。于是妈妈把许艾放下,自己朝荷塘走去。 许艾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想大声喊住妈妈,想跑上去拉住她,不能让她走下水去。但她发不出声音,迈不出步子,连短短的小胳膊也无法挥动。 她看到妈妈走进荷塘里,走进水里了。层层叠叠的荷叶让出一条通路,只够一人走过。 她看到妈妈走进那些花叶中间,然后荷叶又再度聚拢,她看不到妈妈了。 ——许艾在梦中一颤,惊醒。 她睁开眼睛,看到一块水渍斑驳的天花板,四个角上的墙皮全剥落了,一重又一重的蛛网结在上面,兜着半片蝴蝶翅膀。 她转过头,窗户大开,窗栏上断断续续地留着几块烂木头,像是花格窗的框架。 许艾猛地坐起来,发现身下的床板落满灰尘。她不过动了一动,就发出干涩刺耳的“吱呀”声。 墙壁裂开了,墙角有个破洞,野草和野藤从洞里钻进来,正在逐步扎根蔓延;整个房间里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板。 许艾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的似乎还是入睡时穿的衣服。 这是什么情况?是现实,还是另一个梦? 她想倒头再睡下去,但一瞥眼,看到自己的枕头上长满霉斑,还有不知名的小虫正在爬动。 许艾立刻就从床上跳起来了。 拖鞋不见了,她光着脚走出卧室,看到客厅也是同样的颓败光景。 这似乎是她曾经在中元节的时候,朦胧一瞬间见过的景象。 许艾推开门,走出院子,走到花园里,看到整间叶家大宅仿佛曾经遭遇劫匪,又被荒废百年的废墟,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枯枝败叶。满地的沙土砖石里还嵌着瓷器碎片,她光脚踩在上面,竟然有些逼真的疼痛感。 那住在这里的人呢? 许艾立刻调头朝北屋跑去。 经过荷塘的时候,她看到整个池子都干涸了——也是她曾经在幻觉中见过的景象。 前一个梦境又在她脑中浮现出来。 许艾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转头走到岸边,找到了妈妈曾经站过的位置。 不久前的记忆中,就是在这里,妈妈伸出手指,指了一朵荷花给她看。 许艾也试着伸出手指,点向荷塘。 那里没有荷花,没有荷叶,只有满池子的烂泥和野草。 ——等等。 她看到一个小小的东西,蓝色的,□□枯的草叶遮挡。 许艾朝荷塘走近了一些,看到那蓝色的小东西在阳光下发出一丝细不可见的微弱的金光。 是那支铅笔? 许艾立刻几步跑到塘边,没有任何思考,纵身跳下干裂的围岸。这就是她在找的东西,只要有这个,叶负雪就能召唤出生魂,就能知道更多的真相,就能和那个不知名的除魔师对垒然后,她说不定就可以更久地—— 她朝那半截铅笔头跑去了,干枯的草叶被她踩在脚下,发出真实的轻响。 她看到那条蓝色的小木头离她越来越近——但不知为何,自己的双腿却越来越沉。 越来越沉,她快要迈不动步子了。 许艾低头一看,脚下干涸的荷塘全然成了一汪沼泽。又一步跨出之后,她一个踉跄,小腿完全陷进了泥里。她试着拔出双腿,然而没有挣扎几下,塘泥很快漫过了膝盖。 然后是腰,腹,胸不过片刻,她肩膀以下的部位,全被吞没了。 许艾拼尽全力挥起双手地朝前一扑,试着爬出泥淖。但她一头扑在一团更软更烂的湿泥上,整个身体都控制不住地下沉。她又拼命仰起头,想呼吸呼救,但身体像坠入深海,烂泥从四面八方涌来,灌入她的口鼻。 她说不了话,也透不过气。 她沉入无声无光的窒息的黑暗里了。 就像任何一个没有知觉的梦境,许艾感觉气力渐渐消散,她想这样大约也挺好,也许再睡一下,自然就会醒来。 再睡一下,睡到暮色西沉,或者旭日东升,她自然就会离开这个令人难受的梦境。 许艾要在梦里睡过去了。 ——“碗碗。” 又有人叫她,声音清朗透彻,像雨点落在琉璃瓦上。 “碗碗。”又一声,那人离她很近,似乎就在头顶上方。 许艾试着睁眼看去,一道光束穿透沼泽,落在她的睫上。 她能看见光了,许艾立刻抬起头来。 然后是更多更明亮的光芒,仿佛有一轮太阳行过沼泽上空。许艾想跳起来,但双腿还在泥泞里动弹不得。于是她使劲挥舞双臂——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温暖,宽厚,比先前的任何触感都要真实。 许艾睁开眼睛,这一次是真的醒了。 逆着光,她看到叶负雪坐在她的床边。 他轻轻叫她的名字——“许艾”。 “你又被魇着了。”叶负雪说。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除魔师的条件 ,樱桃虫:用完一本速写本, 回上去把每一页都看了, 还差得远[图片] 樱桃虫:昨天晚上下雨了,在阳台上抽烟,画了点想法, 回头一看, 差得远[图片] 樱桃虫:吴老板布置的作业, 他说还行,我觉得差得远[图片] 樱桃虫:在工作室加班到凌晨3点,喝了5杯冰美式, 盯着墙上的照片看了很久, 没发现谁的眼睛动了[图片] 樱桃虫:还剩这么一点铅笔头, 握不住了, 又要换新的,但画出来的东西还是差得远[图片] 错不了, 就是她。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照片上的铅笔和捡到的铅笔头是一个牌子一个型号, 只是比许艾捡到的那支更短一些, 只有大约两个指节的长度。 看样子,她已经用完了不少笔。 樱桃虫的账号下有五六千个关注, 但她几乎每条微博都是0赞0评0转, 也不见她有对其他人的转发,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人坐在墙角自言自语。 最新微博是昨天发的——“樱桃虫:交差的新作,对比了一下, 还差得远[图片]” 许艾点开“樱桃虫”的名字, 发送私信。 一只小碗:你好, 你是刀锋彩的那位设计师吧? 发送。 一只小碗:我是那天和叶先生一起来的,我在你们工作室的楼梯里捡到一只铅笔,是你掉的吗? 发送。 黑暗中,手机屏幕亮得刺眼。许艾打了三个呵欠,揉了揉酸胀的眼睛,从椅子上站起来,轻手轻脚地坐到床上——她做完这一套流程,私信还是“未读”状态。 许艾看了一眼时间,晚上9点过半——想来也是,对方不可能每时每刻都盯着微博,何况从她的发言风格来看,也并不喜欢与人交流。 许艾退出私信,往前翻了翻她的微博。 樱桃虫:一样的元素和主题,对比了才知道差得远[图片] 樱桃虫:有点泄气,画得越多越明白自己的极限,但就算做到极致,也还差那么远[图片] 樱桃虫:不管怎么想都跳不出现有的窠臼,差得也太远了[图片] 她几乎每一条都会提到“差得远”,附图多是自己的设计草图,看上去就像在做比较——但到底是在和谁,和什么东西做比较? 樱桃虫:在六楼挖到宝了,现在心情十分复杂[图片] 这一条微博的配图不是设计图,是一本没有翻开的速写本。 ——屏幕下方跳出一个小红点,私信来了。 樱桃虫:哦,是你啊 樱桃虫:没事,一支铅笔而已,我也是随手在桌上拿的,丢了就丢了吧 一只小碗:随手拿的笔,不会坚持每支都用完吧 樱桃虫: 樱桃虫:你有什么事? 一只小碗:那支笔是不是那个出事的小伙子的? 这一次的回复,过了一会儿才来。 樱桃虫:是啊,他辞职后留在桌上没带走,一大筒笔,刚开封的 樱桃虫:放着吃灰多可惜,我也是物尽其用 合情合理,很难接话。 樱桃虫:你有什么事?吴老板不是说你们不接活了? 许艾当场决定开始胡说。 一只小碗:谢谢你掉了那支笔,我们终于找到他了 樱桃虫: 樱桃虫:? 一只小碗:他说看你留在那里,既没有学到东西,又过得不太开心,很奇怪你为什么不走 虽然是胡说,但也是许艾经过推理之后的胡说。她记得工作室里有天价音箱,但女设计师一直戴着隔音耳机——这几乎是在脸上写着“我很烦,你们很吵”,拒绝交流,拒绝沟通。 她的每条微博都在说“差得远”,就算老板认可了她的作业,她也还是觉得“差得远”,也许她压根不是在用工作室的标准要求自己——也就是说,在这里她没能学到想要的东西。 何况照小胡子说的,工作室已经很久没有接到订单了。 效益不好,氛围不好,又学不到东西的团队,为什么还要留着? 信息早已是“已读”,回复却一直没有来。许艾想补充几句,又怕说多了露馅,权衡了一会儿之后,她加了一句—— 一只小碗:他有些担心你,毕竟你还年轻,又那么有才华,应该有更多的机会,更大的空间 “已读”,没有回复。 许艾放下手机,翻身倒在床上。现在时间是晚上十点。 黑暗中,她听到窗外传来“沙沙”的雨声。夏天快结束了,雨水里也开始带着寒意。她怕闷,临睡前就没把卧室窗户关上;现在下起雨来,雨水就顺着风势扫进屋来了。 许艾正要起来关窗,突然听到外间的客厅里有些动静。 睡在外面的人下了床,推开她房间的门,轻步走了进来。 许艾赶紧闭了眼装睡——闭了眼才意识到对叶先生来说,闭不闭都没有区别。于是她又悄悄睁开眼睛,看到灰蒙蒙的月光下,一个清瘦的人影站在窗前。 他替她关上了漏雨的窗户。 第一下是关严了的,但刚推上窗,他停了停,又把窗户打开一条缝,留了一丝正好足够透气,又不足以让雨落进来的空隙。 然后他就带上门,出去了。 客厅里也传来关窗的声音,然后床架轻轻一响,叶先生又睡下了。 许艾提着的那口气,终于吁了出来。她又看了一眼没有回复的手机,决定睡觉。 第二天,许艾早早地醒了,比特意设下的7点的闹钟还要早得多。但她竖着耳朵从7点听到8点,都没听到外间有起床的动静。八点过半,她终于憋不住踮着脚起来一看——床铺上是空的,毯子整整齐齐地叠好了放着。 叶负雪早就起床出去了。 许艾仿佛听到脑中有个气球“噗——”一声漏了气。 她使劲伸了个懒腰,感觉自己每一节“噼啪”作响的骨头里都飘出魂来;这也许是过去的12小时中,她最放松的一刻。 (话又说回来,也许明天她可以起得更早更早一点——然后看看叶先生睡觉的时候戴没戴面具?) 许艾大摇大摆地打了个呵欠,回到床边捡起手机,打开微博一看——“樱桃虫”还没有发来回复。 她皱了眉头,然后点进对方的微博。 樱桃虫:真的吗? 发表于9小时前。 也许还有戏? 许艾想了想,在这条微博下回复了一句——“真的”。 洗漱完毕走出院子的时候,许艾看到叶负雪站在花园里,背着手低着头,似乎正注意着脚下的什么东西。她上前一看,之前她见过的那只小猫,正俯低身子炸起尾巴,横眉怒目地朝叶家主人发脾气。 “呜呜”来自奶猫的示威。 许艾又走近一步,小猫听到动静,猛地转头,一看到她,圆溜溜的眼睛瞪了一瞪,一扭屁股就钻进草丛跑不见了。 叶负雪转过身:“你吓着它了。” “大概它以为我们是一伙的吧,”许艾说,“以为敌人来增援了。” 叶负雪笑了笑,背着手走出花园。许艾就跟着他走,在旁边扯几句不咸不淡,有的没的。 “我昨天考虑过了,”叶负雪说,“你最好还是早点回去。” 又提这个?许艾嘴巴一扁,刚要说话,叶负雪又开口道:“我联系了吴明成,他说下午就过来,在这和我详谈——我争取尽快把这个事解决了。” 言下之意是,让她放心地走? “为什么呀,”许艾脱口而出,“你不是说因为有人接管了,所以你不插手?而且对面的还是那个人!” “应该不是这样的,”叶负雪说,“我觉得反正至少现在,他们两个意见不合。” 这是什么意思?许艾这么问了,但叶负雪没有回答,只是一路走去了餐厅。 确实如之前所说,这几天的菜都是照着许艾的口味来的,早饭是,午饭也是。许艾还看到厨房里放着冰袋和保鲜盒,看来是真的准备送她走了。 哼。 吃完午饭,叶负雪吩咐明叔,让他等许艾午睡起来,就送她上街买些东西。 许艾感觉自己仿佛回到小学一年级开学的前一天,哭着被妈妈拖去买书包。 “不要上学!不要上学!”她当时是这么说的,抱着妈妈的腿边哭边说。 没想到自己小学是这个德行,大学了还是这个德行,许艾想。只不过改成了把话放在肚子里说。 “要买的东西你列好清单了吗?”叶负雪问她。 许艾扁扁嘴:“列好了。” 叶负雪于是转向明叔——还没开口,对方的电话突然响了。 明叔低头看了看号码:“是吴先生。” “接吧,”叶负雪说,“他可能是到了。” 许艾顿时精神一振:“那我不睡午觉了,我要旁听,听完再上街去。” 叶负雪朝她转过头,挑唇一笑。 “行吧,那”他想了想说,“不管今天谈得怎么样,听完了,你明天都得去学校。” 一瞬间,许艾脑内把各种利弊优劣长长短短列了一遍,一杆小秤左左右右摇摆个不停,最后她点点头:“知道了。” 反正就算她不旁听,叶负雪多半也是要送她走的。 打来电话的5分钟后,那辆骚紫的越野车出现在了叶家门口。小胡子今天穿了件缀满亮片的p一l一衫,就像一个会走路的迪厅球灯。 他跟着明叔一路走到客厅,看到上首坐着两个人,脸上的笑意一顿,然后张扬地招呼了一声“叶先生”。 “不是说好就咱俩的吗,”小胡子说,“怎么还有——” “许小姐不是外人,”叶负雪说,“如果你在意这个,那我也没办法要不你请回吧。” 小胡子的嘴角颤了颤,朝许艾瞥去一眼,更用力地笑了起来。 “怎么会呢,我就是有些意外。”他说着在椅子上坐下,也顺道问候了许艾。 许艾一耸鼻子,希望他把这个“哼”听成“嗯”。 可能是因为有第三人在场,小胡子一点都不急着讲正事,反倒不慌不忙地开始客套了;还是那些翻来覆去的场面话,讨论天气,讨论时事,拍拍马屁,毫无营养。许艾听得没劲,她转头看去,连窗外围观的雀子们都打起呵欠来。 还不如去睡午觉呢,许艾想。 ——她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许艾看了看旁边的两人——小胡子正在评论最近的股市,叶负雪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于是她把手机掏出来,垂眼一瞥。 微博提示:“樱桃虫”发来一条私信。 没啥好犹豫的,许艾立刻点开。 樱桃虫:你们真的见到他了? 许艾又看了看旁边的两人——小胡子开始夸叶负雪手上的杯子瓷质通透造型别致了。 一只小碗:是啊 樱桃虫: 一只小碗:但因为只有一个铅笔头,所以他出现了一下又消失了,都没说上几句话 一只小碗:他就说了这么两句话,都是关于你的 樱桃虫: 樱桃虫:没说吴老板的事? 许艾看了看旁边说得口沫横飞的“吴老板”。 一只小碗:没有 樱桃虫:哦 樱桃虫:我明白了 樱桃虫:那我帮他说吧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除魔师的挽留 ,许艾, 20岁, 对自己的臭脾气很有自知之明。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炸得快,冷得快,一般情况下, 不管错在哪边, 发完脾气的30秒内, 她就会开始思考怎样找个台阶下。 但没法发脾气的脾气,才是最要命的。 何况,今天也不是“一般情况”。 许艾甩上门的时候, 克制了三分力气, 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像一个气疯了的傻子。 然后她转身, 挺腰, 走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要走到哪儿去,但反正回廊就在面前摆着, 顺着走就是。走到尽头没路走了, 她回过头, 看到客厅的门还关着,还是自己甩上时的样子。 想必里面那两人还在“商量对策”。 许艾狠狠搡了一把旁边的柱子, 顶上树上的雀子都被惊飞了。 她站在檐下, 面前是夏末的花园。她的视线像水一样无焦地漫开,阳光清风红花绿叶都被浸没,她却什么都没看见。 许艾想起小时候, 每年生日都会收到一个从叶家寄来的礼物。有时候是漂漂亮亮的小裙子, 有时候是会唱歌的小熊, 有时候是满满一大盒彩色蜡笔;都是那个时候新鲜少见又昂贵的小玩意。她都很喜欢,拆开盒子的时候会大叫,会拿给哥哥炫耀。 但爸爸总是不高兴。不管她拆到了什么,他总说,这有什么好的,回头我给你买个更好的。 还是爸爸说得对,许艾想。 这有什么好的。 本来就打算准备毕业之后还钱给人家,然后退婚两清,买卖不成仁义在,小胡子说的也都是事实她又在气什么? 何况这有什么好的。 她咬咬嘴唇,使劲呼吸几下,把最后那点怒火掐灭,转头朝自己的院子去了。 明天就要走了,得去把电脑也收拾起来。 她还没走到东厢,半路上就遇到明叔。他手里握着车钥匙,问她:“现在要出门吗?” 许艾想了想,出呗。 两人去了就近的市镇,不算繁华,但该有的都有。许艾逛了一个多小时,把购物清单上的名目一项一项地打了勾。 一共也没多少东西,明叔提了一个购物袋就全部装下了。 “要是还有什么缺的,明天还能再来一趟。”明叔说。 没必要,回学校之后,要买啥都能网购了,许艾想。 回去的时候,明叔开车绕了个弯,在一家很小的茶叶铺子前停下了。他说声“稍等”,然后就下车走进铺子;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个纸盒,里面是两罐茶叶。头发花白的老板一直送到门口。 “老交情的铺子先生有时候会喝这个。”明叔解释了一句,然后重新发动了汽车。 许艾看了看纸盒里两个小圆铁罐,盖子顶上都敲着一个工工整整的钢印,大概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老字号。 “你在叶家工作多久了?”许艾问。 明叔在后视镜里朝她一望,笑了笑说,“我来的时候,先生才刚会走。” 许艾“唔”地点点头,没再问了。 问啥呢?都是“别人家的事”。 车子上了国道,20分钟后能到叶家,再开几分钟,就会回到叶家宅子。许艾的学校在另一个方向,两个月前那趟来程,花了她差不多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似乎也不是太远。 还不够远。 “以后放假了想来玩,打个电话过来,我随时能去接你,”明叔说,“先生平时没什么朋友来往,宅子里多个人,也热闹些。” “不是还有祖奶奶嘛,”许艾说,“她在也挺热闹的。” 明叔笑了笑,不接话了。 许艾也不说话了,转头看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 两个月过去,头发比来时长长了些。她用手揪了揪齐肩的发尾,想起自己的发绳还在某个人手上。 算了,就当送他好了。 车子颠簸了一下。许艾肚子里有句话也跟着一颠,忍不住就要跳出口来。 又是一颠。许艾觉得那句话化成蜜蜂,“嗡嗡嗡”地在体内乱窜;这个问句她憋了两个月,要是再不开口,怕是嗓子都要被扎出泡来。 她咳嗽一声,勉强找了个生硬的话头:“那,你是看着叶先生长大的了?” “是啊,”明叔说,“先生小时候也没什么年纪相仿的朋友跟着一起玩闹,长大了话少,心思多,20岁的时候父母又去了每天能见的除了我,就是工作上的人。” 明叔停了停又说:“先生只是话少,他没有坏心。” 哼没有坏心。许艾想起刚才的话,不知道那两人是不是还在“商量对策”。 然后她吸了一口气。 ——“那你知道,他当初为什么要退婚吗?” 她问了,蜜蜂终于找到出口,“嗡”一声鼓着翅膀飞走了。她竖起耳朵压下呼吸,小心翼翼地等着回答。 但这句话好像被分解在了空气里,什么回应也没有。 明叔目视前方,安静地开车。车子很快下了国道,像两个月前一样,沿着狭窄的山路开往叶家。 那个提问被跳过了,仿佛从这个片段里剪除。 许艾也不再问了。对方是不说话,不是不知道——这情况已经很明显了。 明叔显然知道叶负雪为什么退婚,但他选择不告诉她——多半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方便,不适合对她提起。 比如也许是许家做了什么让叶负雪嫌弃的事,让他反悔,让他不屑结亲了。 哈,他看得起小胡子,看不起许家。 ——“先生没有坏心。”明叔突然又开口。但这次只有单单独独的一句话,没有上下文。 许艾看着车窗,不说话。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门口骚紫的越野车不见了。许艾直接回了院子,一推开门,看到叶负雪坐在她的客厅里。 “回来了。”他招呼道。 许艾“嗯”了一声,在门口顿了顿,挨着墙走进房间去,随手把门带上了。 行李箱和行李袋早就收拾完毕。许艾把桌上的电脑收起来,连同刚刚买的一些小东西,一起塞进袋子里。 她的门被敲了两下,很轻,好像是气球撞到门上了。许艾也不应,接着做手里的事。 门被推开了,门外的人却站着没有进来。 许艾也不管他,接着做手里的事。 又过了会儿,叶负雪开口道:“刚才吴明成——” “没关系,”许艾头也不回地说,“都是别人家的事,犯不着生气。” 叶负雪被她拦了话头,也不说下去了。他在门口站了会儿,又说:“也不用急着收拾,明天吃了晚饭再说吧,反正开学还早。” “不了,”许艾说,“要是明叔方便,我想早上就回去——留着也是给你添麻烦,万一出了什么事,还让你为难。” 叶负雪抿了嘴唇,静了好一会儿,说了声“好”。 这一天的晚饭十分丰盛,分量不大,但种类齐全,精巧的小碟子摆了一桌。这个暑假里许艾吃过的东西,差不多全在桌上了。 吃了饭后,叶负雪问要不要下个棋,许艾说不了。他又问了一次,许艾说明天要早起出门。 “我都让明叔把棋盘摆出来了。”叶负雪说。 那好吧。 棋盘是摆在许艾的屋子里的,看来叶先生晚上还是在这里过夜。两人像往常一样坐下,开局对弈;一边是蜜蜡,一边是玉石。桌边的茶壶里飘出一股清雅的香气,大概是今天刚买的茶叶。 落了子之后,许艾看出来了——叶负雪这下法,说是“拱手相送”都客气了点。 她又有点冒火了。 “明天吃完早饭就走吗?”叶负雪开口了。 许艾“嗯”了一声。 “东西都收拾好了?” “嗯。” “有什么缺的忘的,随时打电话就行。” “不会,可以在网上买。” 这一次是叶负雪“嗯”了,尾音很长。 又是一番来往交战,屋子里只有棋子落下的声音。对面的棋子直接送到家门口了,许艾佯装不察,下自己的。 反正少年宫派棋手,也就这点水平。 “其实,吴明成他——”叶负雪小声开口。 “别人家的事,”许艾说,“我不关心。” 叶负雪又长长地“嗯”了一声。 “我关心我自己许家。”许艾说。 叶负雪手里的棋子一顿,抬头朝向她。 许艾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出,把语气沉下。 ——“你当初为什么要退婚?” 这一次,是对着事主本人,直截了当,开门见山,躲都躲不掉。 但被提问的对方选择沉默。 蜜蜡棋子滑入掌心,又被他握住,翻转,把玩,好像一句说不出口的话。 许艾等了一会儿,又问:“你当初为什么要退婚?” 不说。 “是不是嫌弃我们,有什么让你看不上的事?” 不说。 “还是叶先生勘破天机,预料到了我许家有落魄的一日,会是个拖累?” 不说。 “还是你遇上了真正喜欢的姑娘,觉得这婚约碍手碍脚,耽误你追求幸福?” “不是,”叶负雪把棋子往棋盘上一磕,掌心里空了,“不是的。” 许艾直直地望着他,看他的薄唇抿紧又松开,松开又抿紧,脸上又红又烫,但就是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算了,知不知道都一样,反正最后也是个散。许艾把手里的棋子一丢,站起来,转身要回屋。 身后的人立刻跟着站起,然后一步上前,紧紧拉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非常热,甚至有些濡湿。许艾转头看到他赤红的耳廓,薄唇半开半合,好像还在轻轻颤动。 “不是那样的,不是的”叶负雪说,“你不要生气了你要继续住下来也可以,吴明成的事我马上去回了他,我确实应该先告诉你,再——” “没有这个必要,”许艾说,“我是生气了,但你没必要安慰我。” 她看到叶负雪的嘴角一垂。 “如果是因为婚约没有这个必要。”她说完了。 然后,许艾把手一抽,径直朝房间走去。 走得很慢。 但她都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了,身后的人才轻轻“嗯”了一声。 “你说得对,”叶负雪说,他的话里像有水波在滚动,“上一次我单方面要求退婚,是我的错你生气也是应该的。” 许艾停下来了。 “所以这一次,如果你要退婚,我也接受,”叶负雪说,“你可以报复我。” 许艾猛地回头转身,但只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转身回去,忍住了快要破口而出的那一大段话,进屋,摔门。 她不介意被他当成气疯了的傻子,反正她也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要不是傻子,现在又有什么好哭的。 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许艾的新学期 ,许艾, 20岁, 也许看起来比较天真单纯不做作。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但不代表她是个不懂套路的女同学。 手机通讯录里这一位叫“李扬”的,头像上和自己的哈士奇搂在一起笑的,是和她一起上大课的隔壁班同学。 许艾对他的印象非常概括:高, 富, 帅, 傻——除此之外他也确实没给她留下什么更深的印象。 她忘了他是怎么加上她的了,反正等她察觉到有这个人的时候,他已经每天要发条尬聊过来, 有事没事斗个图了。 尬聊有多尬?如果她搜集一下截图, 可以直接发到微博各种吐槽树洞的那种尬。 但许艾那么多小说也不是白看的。虽然对方一天天的只是尬聊斗图, 但她心里清楚得很——并且直接给他贴上了“好人”标签。 不是字面意思的“好人”, 是那种“好人”。 寝室熄灯后开会讨论的时候,隔壁床新闻系的妹子采访她, 问她为什么;许艾说——“不喜欢傻子”。 (“可是他帅呀。”“那他也是个傻子呀。”) 只是人家还没直说, 许艾也不好意思直接拒绝——不然一不小心, 她才成了自作多情的那一个,怎么办? 好人穿过马路, 朝她跑来了, 像一只屁颠颠捡了球回来的哈士奇。 “你不是说要最后一天才来吗,”跑到跟前之后,李扬笑嘻嘻地问她, “我还想要不也晚点来算了。” “毕竟我是个说走就走, 说开学就开学的人。”许艾说。 李扬又“嘿嘿”地笑, 和他头像上的大狗笑得如出一辙。 “那你吃饭没?”他看了一眼时间,“我也是刚放下行李,看食堂还没开门,就出来找东西吃。” 许艾想说吃了,又一想现在还不到六点,未免太假。她就犹豫了这么两秒的工夫,李扬已经伸手拦了一辆的士。 “我们去吃饭吧,开学第一顿饭,我请你。”他说着替她把车门拉开了。 市中心的家庭餐厅,最近在本地微博圈的风评很好,也是附近高中大学生的签到重地——就是那种光吃饭不拍照等于白来的地方。 李扬点了四个菜,也是两荤两素,外加一汤。菜碟在圆桌上一摆,许艾忍不住就想起别的事来了。 “小朋友”做的菜摆的盘,可比这好看多了。 从上了车到下了车,再到现在坐下吃饭,李扬嘴里“巴拉巴拉”的就没停过。他说他暑假学潜水去了,还学了几天开直升机,要是时间充裕,他还想考个直升机驾照出来。 “不过就算开来上学好像也没地方停。”从表情看,他是很认真地在考虑这件事。 许艾不说话,吃饭。 “你暑假就一直在老家吗,”李扬问,“老家在哪边啊?” “乡下。”许艾说。 “哪边的乡下,好玩吗?风景不错吧?我也想去乡下玩玩。” “不好玩,没快递没外卖,只有闷声不响的大叔,和罗里吧嗦的老太太。” 李扬“哈哈”一笑:“不可能吧,不好玩你还一待就是两个月。” 许艾不说话,吃饭,吃了一口鱼香肉丝——不好吃,还不如在叶家第一天吃的好吃。 对面的人倒是放过“乡下老家”这个问题了,只是还在不停地扯东扯西,问这问那。许艾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开始默默规划明天出门求职的路线。 “那你明天准备干吗?”李扬突然问。 许艾在心里“啧”了一声,正要开口,手机震了。 她赶紧抓过来,装作很忙地一看—— 微博提示:樱桃虫发来一条私信 许艾一愣,滑开。 樱桃虫:不好意思,上次说到一半突然有事 一看到这个“上次”,许艾又有点不太高兴了,“上次的事”现在已经彻底成了“别人家的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伸手就要把手机放回去。 ——对面又过来一条私信。 樱桃虫:今天吴老板很奇怪,一整天都在六楼仓库翻箱子,还到处问人,有没有拿刘书一的东西 樱桃虫:刘书一留在桌子上的那点东西也都被他打包装起来了 樱桃虫: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樱桃虫:叶先生对他说什么了? “吴老板”“叶先生”许艾只觉得眼皮跳了跳。她正准备直接回个“不知道”,对面又来一条。 樱桃虫:刘书一会怎么样?他还能醒过来吗?他以后就都是这样了? 许艾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手指在屏幕上晃了晃,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 一只小碗:我也不知道,我已经不在叶先生那里了 一只小碗:但我和你的想法一样 “希望恶有恶报”——这句话才打了一半,许艾想了想,删掉。 一只小碗:希望他能好起来 然后她就把手机放回包里,不再看了。 吃完饭从店里出来的时候,还不到晚上七点,但现在已经走到夏天的尾巴上,天色也开始暗得早了。许艾说早点回去吧,还有东西要收拾。李扬就又叫了一辆车。 “大学城。”他对司机说完,扭头又说起了他的暑假历险记;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可以讲的事。 车子穿过熟悉的大街小巷,刚才的十字路口很快出现在视野中。许艾忍不住朝窗外转过头,望向自己站过的地方。 现在,那里人流来往如常,看不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但刚才那些从地下长出来的手是什么东西? 李扬看她一直盯着窗外,于是顺着她的视线朝前一望:“怎么了,看见熟人了?” 许艾还没回答,前面的司机师傅倒是开口了。 “看见谁了?”司机说,“这附近啊,看见谁了都当做没看见吧。” “这是什么说法?”李扬立刻很有兴趣地问了。 许艾的求生本能果断让她转过脑袋,收回视线,原地玩手机,假装听不见。 “你们不知道?”司机反问了一句,标准的“准备好我要开始吓人了”的语气。 许艾把耳朵捂上了。 “不知道啊,”李扬说着指了指许艾,“我刚刚还在这儿遇到她了呢。” 司机笑了笑:“倒也不是这么说的你们是大学生吧?就是我们本地老年人经常讲个故事,我也是听我爸爸说的——说这路口容易出车祸,是因为有野魂在这儿拉人,一不小心被拉着了,那就走不了了。所以入了夜,在这儿看见什么都不能当真,低头走,赶紧走。” “野魂”两个字从许艾的指缝里钻进来了。 如果这是真的,那自己刚才看见的? 算了算了,不想不想。许艾把手指头塞进耳朵里。 偏偏李扬听得有趣,缠着司机问个不停,回学校不过短短十分钟的路,他恨不得把这城市前五十年的怪谈异闻问了个遍。 许艾就很气,又怕又气,想喊他闭嘴。 只是许艾的思路岔了一岔——那个人虽然也喜欢吓唬她,但都是蜻蜓点水,开玩笑地说过了,一看她真的害怕,马上就换话题;反倒是有一些她自己没注意到的时候,他还会提醒她:不一定会发生什么,你就别来了。 许艾就更气了,气自己。 之后的第二天第三天,室友们也陆续返校了;一个瘦了,一个胖了,一个黑了。四个人经过一番比较,认为只有许艾没变。 “就是感觉不太开心,”隔壁床的新闻系搓搓下巴说,“所以有啥八卦吗?” “没有,”许艾说,“一直在乡下老家,招猫逗鸟,陪老太太说话。” 开学前一天,许艾终于在市区一家连锁便利店里找到一份收银的工作,底薪1500,有通宵夜班。店长是个慈眉善目的阿姨,她说女学生晚上通宵不方便,可以给许艾算时薪。 许艾想了想,就接受了。 然后学期正式开始,正式开始上课下课,兼职打工;日子的拉链被一节一节拉上,拉得紧巴巴的。许艾算过了,按现在这个月的排班和课表,除去三餐和路上的零碎时间,她一天大概还能剩下8小时的空闲。 也就够睡上一觉。 开学还不到一周,暑假两个月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记忆,已经稀薄得像昨晚的新闻联播。许艾每天晚上回到寝室倒在床上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想——哥哥当初过的也是这样的日子? 那哥哥能坚持下来,做到毕业,她应该也能。 她每天就这么想着,然后睡着,醒来,开始新的一天。 开学第四天,轮到许艾夜班了。 虽然店长说了可以给她算时薪,但也仅仅是不必通宵而已,夜班还是要上的。夜班时间是5点到9点,许艾查过公车时刻表,最后一趟公车是9点15,应该还能赶得上回学校。 下午的课一结束,她就搭了公车去市区,到店换上蓝色的工作制服,和同事交接完毕,开始站柜台。 5点一6点,中小学生放学来买零食了;6点一7点,单身汉们下班,来买今天的晚饭了;7点一8点,小夫妻吃了晚饭,抱着孩子出来逛街了8点以后,生意就稍微空闲一些,许艾可以偷个懒摸个鱼,就等着时间一到,交接下班。 送走一个买牙膏的小妹妹之后,许艾看看没客人了,于是拿出手机,打开微博—— 樱桃虫:工作室着火了,仓库里的东西烧了个光,你想看的就是这个? 着火了? 这不是私信,是“樱桃虫”最新发表的微博,发表自15分钟前。许艾愣了一下,想找她问问情况,然而便利店的自动门突然开了,又一个客人走进门来。 许艾急忙把手机揣进兜里,抬起头来。 进来的是个中年男人,四十多或许五十。他穿了一件挺括的白衬衣,中线笔直的亚麻色长裤,胸膛饱满,气色红润,身材挺拔又精实,看起来很懂得保养与自律。 他站在货架前考虑了半天,最后拿了一瓶饮料,一盒点心,就过来结账了。许艾扫码的时候看了一眼:都是无糖食品,似乎确实是个讲究的叔叔。 “支付宝还是微信?”许艾举着扫描枪问。 讲究的叔叔掏出了一个厚实的疯马皮钱包。 “老头子不懂这些时髦玩意,”他说,“还是现金吧。” 他朝许艾笑了笑。许艾看到他下巴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许艾的速写本 客人一走, 许艾马上掏出手机, 私信“樱桃虫”。 一只小碗:什么情况,怎么着火了? 樱桃虫:现在已经灭了 樱桃虫:仓库烧起来了,里面的东西都烧光了 樱桃虫:吴老板现在应该找不着他要的东西了 不知为何, 许艾觉得这几句话听着有些奇怪, 但一时也说不上奇怪在哪。她想起开学前的那天, “樱桃虫”还告诉她说,小胡子到处在找刘书一的东西,把他留在工作室的东西全都打包带走了。她当时还想, 也许是叶负雪要用, 看来叶负雪是真要帮他。 但现在已经过去四五天了, 他还在找? 也就是说, 之前打包的那些东西,叶负雪都用不上? 许艾想起叶负雪最初说过, 要在“那个人”面前一雪前耻。现在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不知道他开不开心。 许艾想嘲讽地笑一下, 然而扯了扯嘴角, 有点笑不出来。 一只小碗:失火原因知道吗?为什么突然会着起来? 回复过了一会儿才来。 樱桃虫:可能是刘书一想要着火吧 这又是什么意思?怎么还和刘书一有关?许艾发了个问号过去,然而那一边再没有回复了。 许艾看了看时间, 距离交班还有不到半小时, 于是她放下手机,开始对账。 四个小时的账全部点完,货架上的东西也数了一遍的时候, 她的手机震了, 私信又来了, 但不是在回答刚才的提问。 樱桃虫:能不能把你的地址给我,我有个东西想寄给你 一只小碗:? 樱桃虫:我有点担心 一只小碗:担心什么事,你要做什么,你先把话说清楚 樱桃虫:有个东西,我想先放在你那里 这是什么情况?许艾觉得不太妙。 一只小碗:什么东西,为什么要给我 樱桃虫:我不相信他,他可能在骗我 樱桃虫:他们这些人都是骗子 樱桃虫:我想来想去,只有你也许可以信任一下 樱桃虫:你已经不在叶负雪那里了,对吧 樱桃虫:把地址告诉我,不然可能要来不及了 这一段话来得又快又急,但她说的“他”是谁?什么要来不及?许艾还一个字都没输入,交班的同事来了。她一看时间:9点已经过了2分钟。许艾赶紧和同事打了个招呼,收起自己的东西,去换衣服。 末班车到站是9点15分,许艾出门的时候是9点05分,车站离便利店还有七八分钟的距离她撒腿就跑,一口气冲到车站,正好看到末班车从远处慢悠悠地开来。 许艾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掏出手机—— 樱桃虫:你也是希望刘书一能醒过来的吧 5分钟前收到的私信。 许艾一边喘着气,平稳呼吸,一边敲出一个“嗯”。 樱桃虫:把你的地址给我 樱桃虫:拜托拜托! 一只小碗:是什么东西 樱桃虫:是他的东西 樱桃虫:我现在只能交给你了 不知道她要寄什么东西来,但这个“他”大概说的是刘书一。 也许真的是非常要紧的事。 公车开到面前了,许艾上车,考虑了一个刷卡的时间,然后在空荡荡的车厢里坐下,把学校的地址发了过去。 樱桃虫:[谢谢] 这一趟末班车并不直达大学城,许艾在离学校最近的站点下车了。时间差不多快到九点半,郊区的马路上已经少有车辆经过。许艾被夜风一吹,打了个喷嚏,抬头看到那个十字路口就在前面不远处。 就是据说有“野魂”,她也看到过像“野魂”的东西的那个十字路口。 也许是天色和光线的原因,这么随便抬头一望,许艾就隐约看见有什么东西在地面上沉沉浮浮地滚动。 好像是翻卷的雾气,又好像是被吹起的灰尘。 又好像是 完蛋了,许艾想。 离学校还有十分钟的路,而她,开始害怕了。 有点腿软,有点发抖,心跳“咚咚咚”的像跺脚。 许艾猛吸一口气,紧紧眯了眼,朝着学校的方向猛一个转身—— 猛一个转身,睁开眼,然后看到前面步远的路灯下,有人朝她挥了挥手。 是李扬,笑得像一条吐舌头的大狗。 “这么巧呀,”他说,“正好一起回去吧。” 许艾的第一反应——那个司机师傅说,“在这儿遇到谁,都要装作没看见。 但想想那毕竟是都市传说,眼前小伙子脚下又踩着一片踏踏实实的影子,于是许艾调整了一下表情,朝他走过去。 “你怎么大晚上的在这儿?”许艾问他。 “小莫说你今晚夜班——不是,我正好出来出来溜达,正好就看见你了。”卖完队友之后才紧急改口,看来是本人没有错。 许艾点点头,决定回去之后,教训一下隔壁床的那位“小莫”。 于是两人就一起走回学校去了。李扬一路“嘻嘻哈哈”地大声说话,说白天上的课,晚上看的剧,说刚打完的游戏,想去看的电影倒是比什么魂的更烦人些。 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事好说许艾想。 李扬说着说着,语气突然微妙地一转。 “小莫说不是,我觉得,你这一趟回来之后,一直不太开心呀。”他问她。 “你放完两个月的假,再回来开学,会开心吗?”许艾说。 李扬几乎毫不犹豫地开口:“当然啦。” 许艾不说话了,竟然有点羡慕他——跟狗似的,有球玩就很开心。 又走了一小段,能看到校门了,还有隐隐约约的说话打闹声从风里传来。李扬朝前跑了两步,又转回身来,咧嘴朝她一笑。 “有啥要帮忙的,你尽管跟我讲就行了。”他笑嘻嘻地说,两排牙在夜色里白得快要发光。 许艾顿了顿,移开视线:“没什么事要帮忙的。”本来就没有。 “那你下次夜班什么时候,我过来接你。” “不用了”许艾说,“不用这么麻烦,下次要是晚了我可以打车回来。”然后这天的班就白上了。 李扬嘴巴一扁:“你就这么不想跟我一起走呀。” 照许艾本来的脾气,就要点点头直咧咧地来一句“是啊”,但看眼前的小伙子耷拉着脑袋,皱着眉头,还要扁着嘴笑,像只讨好地摇着尾巴的大狗,她又有点说不出来了。 何况今天也亏了他过来接她。 许艾就没说话,继续朝前走了。 “要是有啥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讲,”李扬又说了一次,“就算我帮不上,至少也能多一个人想办法。” 许艾想了想:“知道了。” 第二天上午下了课,许艾直接回寝室去了。路过收发室,看到门口的小黑板上写着她的名字——有快递。 是一个很大,但不太重的盒子,特急加快的次晨达。 许艾看了看上面的快递单,寄件人是个不认识的名字。她抱着盒子回到寝室,把盒子拆开,看到里面铺满缓冲纸屑,还有一层又一层的气泡纸,层层叠叠,仿佛是个茧。 自己什么时候买的东西?许艾想不起来。 她拆了几层气泡纸,懒得拆了,直接拿了剪刀从当中一刀剪开—— 里面是一本速写本。 很厚,很旧,纸张都有些毛了边,活页孔被翻得软软的,有几个还裂了,封面上沾了几点看上去像咖啡渍的东西,还有用手抹过的痕迹。 许艾马上想到了什么,又转头看了一眼快递单上的名字——这大概就是“樱桃虫”的本名。 她把速写本翻开,看到第一页的正中间,潦草张扬地写着三个字:刘书一。 之后的每一页,都被线条和图案填满。笔触简单又写意,优雅的仕女人形穿着各种长短礼服,或坐或立。礼服的风格款式不一而足:优雅大气,精致细巧,简约狂放许艾一页页地翻去,感觉就像看了一场平面的时装秀。她完全不懂礼服和时尚,但以外行人最直观的感受来说,这些衣服——好看。 是一种不流俗,不媚俗的好看,就像奥斯卡红毯上那条令人惊艳的露背长裙;那些线条有着张扬不羁的个性,似乎浑身是刺,但那些刺又闪烁着钻石的光芒,能让每一个看见的人心甘情愿地为之折服。 许艾相信那件礼服是刘书一做的了,他也许真的是一个让人很难望其项背的创作者。 速写本的每一页上都有礼服的细节分解图,对面料质地颜色和配件做出详尽的设定。设计图的线条也是几经修改,有些纸面都被擦毛了,留下一道道笔尖划过的印迹。 铅笔会越用越短,但墨粉和思考一起落在纸面上,会让本子越来越厚。许艾把速写本合上,用手轻轻一掂,感觉到设计师在这之上所付出的时间的重量。 这应该就是樱桃虫在仓库发现的那本速写本——但她为什么要交给自己? 许艾想起昨天,樱桃虫说的“信任”和“拜托”。 还有“可能要来不及了”。 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许艾立刻拿出手机联系对方,然而发出的消息一直是“未读”。她又点进樱桃虫的微博——最新微博是昨晚发的,仓库火灾那一条。 应该不会有事吧许艾想。她又把刘书一的速写本翻了一遍,脑中突然有一句话闪过。 她想起小胡子第二次来的时候,叶负雪对他说,需要一件“刘书一用过的东西”。 “倾注了心血和感情”“比起套尺来,让他更在意,更珍惜”的东西。 现在在她手里的,似乎就是这样一件东西? 许艾又看了一眼手机,她发给樱桃虫的信息还是“未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许艾的好运气 许艾, 20岁,对自己好管闲事的性格有点生气。 但一想到如果不管闲事,那就和某个不管“别人家的事”的人差不多——就更生气了。 当天下午,“刀锋彩”工作室失火的新闻出来了。过气设计工作室, 就算整栋楼都烧着了,也只被当地新闻微博关心了一下。 许艾也是多管闲事地搜了关键词才看到的。那条微博3赞, 2评, 0转发。 照片上,六层居民楼焦得像块从灶底下抽出来的柴。底下几楼的情况倒是还好些,六楼烧得几乎只剩下墙壁和天花板;就算是许艾这种外行人, 也能看出来火是从哪儿开始着的。 微博报导上说, 失火原因“尚在调查”,但“不排除人为纵火的可能”。 许艾想起之前去工作室的时候,看到小胡子是用指纹开的门。 如果工作室全楼用的都是指纹锁那就算有外人想要进来,至少得有人给他开门? 许艾又打开和“樱桃虫”的私信——没有回复, 也没有阅读。不知道她去哪儿了,但许艾希望她只是暂时没上微博。 ——自动门“叮咚”一声开了,许艾赶紧放下手机, 挺直腰背,回到工作状态。 今天她是下午的班,2点到7点。 从门外进来的是上次那个讲究的叔叔。今天他穿了件白色立领衬衫,还是一样挺括, 一丝不皱。许艾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 手上只戴了一块银灰色的机械表, 没有串子,没有链子,稳重得体,毫不油腻。 他在货架前站了会儿,望着架子上的饮料点心,似乎迟迟下不了决定。于是许艾从柜台后探出身子,试着招呼了一声。 “那边的杂锦坚果是刚进的新品,”许艾说,“高蛋白低脂肪,对牙齿也好——今天会员日,买一送一。” 讲究的叔叔转过头,认真地听她说完,然后笑了笑,走到许艾说的架子前,拿了两包坚果。 “再给我一杯豆浆,”他指着柜台里的豆浆机说,“不要加糖。” 于是许艾拿了纸杯,给他打了一杯原味豆浆。 “你是刚来的?”那叔叔靠在柜台边上问她。白衬衣的袖口挽起来了,露出清晰有力的肌肉线条。 “是啊,刚来一星期。”许艾说着把豆浆放到柜台上,接过两包坚果,拿起扫码枪对着条形码“滴”了一下。 她手里扫码枪的线一扯,不小心碰到了装豆浆的杯子,杯子晃着晃着就朝前扑倒下去。许艾赶紧用手去扶——杯子倒是没倒,然而还是泼了半杯豆浆出来,全洒在台面上。 “不好意思。”许艾一边道歉一边马上找了抹布来擦。柜台倒还是其次,客人就靠在柜台边上,要是豆浆流下去—— 她看到桌面上的豆浆摊成一个不太自然的形状。 杯子是向前倒的,但洒出来的豆浆好像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隔阻,又顺着屏障朝两边流开,流成一条奶白色的小溪。 小溪弯曲的弧度正好避开了靠在柜台前的人。 虽然觉得奇怪,但许艾也只愣了一秒,然后擦完桌子,接过对面客人的钱,把杯子盖上盖,连同坚果一起递给他。 讲究的叔叔出门了。许艾看着他穿过马路,上了一辆白色的轿车。 晚上7点,接班的同事来了。许艾打包了一盒临期的便当做晚饭,就下班回去。等车的时候她又想起下午的事——当时她还觉得,这叔叔运气真好;现在想想,应该是自己运气好才对。 对方一看就是那种又认真又严格,甚至有些苛刻的人。万一他被烫着,或者衣服弄脏了,一个投诉要自己负责她的工资倒贴不说,搞不好直接被扫地出门,省得麻烦。 还好自己运气好,许艾想,不过下次就得小心点。 然后她又运气很好地赶上了直达大学城的班车,运气很好地正好有座位;一路听着歌回到学校,走进宿舍楼的时候,还不到七点半。 许艾提着盒饭走上楼梯,一抬眼看到自家寝室大门口围了好多人,叽叽喳喳的,好像麻雀开会;再走近一看,地上全是水,都流到走廊上了;寝室里反而黑漆漆一片,只有一点微弱的光亮从人群里透出来。 “都在这儿干嘛?”许艾用手分开人群,挤进门里。 ——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大摊玻璃碎片,还有大片大片雪白的墙皮,全都和水泡在一起,又湿又烂地糊了一地。 空气里有一股刺鼻的焦味,好像是塑料和纸片烧起来了。 “你可回来了呀!”小莫大声叫她。她手里提着一盏应急灯,现在房间里就靠这小灯照明。 “这里怎么了?”许艾问,然后抬头一看——果然,顶上的日光灯掉了,天花板也剥下来好大一块。 “我刚刚去楼下打水,走到楼梯上听见‘碰——’的一声,还想是谁家的灯管炸了,”小莫说,“结果是我们家的灯管炸了。” 灯管炸了,还短路起火,要不是她回来得早,可能屋子都会烧起来。 “但是挺奇怪的,我进来的时候,只有你的桌子上有火,”小莫说,“我赶紧去配电箱那儿把闸拉了,然后往你桌子上泼了盆水。” 许艾一愣,二话不说接过她手里的应急灯,跑到自己的位置上。 她的桌子上全是烧焦的碎纸,台灯和插座的电线也被烧着了,发出一股刺鼻的恶臭,熏得人头晕。 等等,碎纸? 许艾立刻把应急灯朝书架上一照,看到架子上的书本册子被翻过了,有几本本子掉下来,烧得黑黑黄黄。 “我进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了,”小莫说,“你再检查检查,作业啥的还在不在,万一被烧了可就白做了。” 但许艾找的不是作业。她放下应急灯,伸手探到书架最里侧,手指使劲往里够去——摸到了。 速写本还在。 虽然寝室里没人会翻她的东西,但她总觉得不太放心,于是出门前把这本子藏了起来;快递箱子也是先撕了上面的送货单,再一面一面拆下来,才扔到垃圾桶里的。 许艾非常庆幸自己的“多此一举”。 十来分钟后,电工师傅过来换好了顶灯,其他两个室友也回来了。大家把寝室打扫了一遍,宿管阿姨来检查登记了财物损失(除了顶灯天花板和许艾的桌子本子,几乎没有损失),隔壁和隔壁的隔壁寝室先后来人采访慰问,然后又恢复成了一个平常的夜晚。 11点,熄灯了。室友们洗漱完毕,抱怨着那股散不掉的焦糊味,各自上床。 许艾抱着速写本进了卫生间,开灯,锁门。 虽然电工师傅说,是灯管质量问题,加上线路老化导致的短路起火,但她总觉得未免有些巧合。 为什么只有她的桌子烧着了? 她的书架还被翻过? 被翻动的是放在外面的书本,如果小莫晚来一会儿,是不是藏在最里面的那个东西,就要被找到了? 许艾看了看手上的速写本。 如果是因为这个东西招来的危险,那就说明—— 它很重要。 它继续存在,对某个人来说,会是一个威胁。 对方并不想得到它,只是单纯要毁掉它。 微博上,“樱桃虫”依然杳无音信。许艾也打过那个快递单上的号码,无人接听。 她把那天晚上两人的对话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再榨不出更多的信息。 那现在还能问谁? 手机屏幕一直停留在通讯录的页面,许艾已经盯着看了几分钟。手指朝下一划,又朝上一划,最后还是悬停在那个号码上。 但他现在是和小胡子一个阵营的,许艾想。也许他转头就会把这些事告诉小胡子。 然而她又想起明叔说,“先生没有坏心”。 没有坏心。 既然没有坏心,那他又为什么要帮小胡子?就为了和那个人一决高下? 胜负就这么重要,比良心还重要? 许艾又想起他说的那些话来了。 叶负雪说,他需要一个对刘书一来说,倾注了心血,寄托了感情的东西。 他得到这东西之后,会用来做什么?作为媒介召唤生魂? 那召唤出生魂之后呢? 许艾的手指又上上下下地划动,最后还是按下h一键,退出通讯录。 不知道该不该信他,也不知道还能信谁;许艾多少有些理解了——也许“樱桃虫”把速写本寄给她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心情。 那“樱桃虫”说的那个人,背弃了她的信任的那个人是谁? 虽然心里有个大致的答案,但还需要证实。许艾打开微博,点进“樱桃虫”的主页,从头翻起。 这个微博是三年前开的,写的都是零碎的个人生活片段:加入工作室的记录,第一件独立作品的记录,新作被否之后,得到前辈的指点的记录看得出来,博主是个沉默又细腻的姑娘,说话很少,但心思深沉。 许艾继续往下翻,看完了“樱桃虫”在工作室第一年的生活。 然后是第二年。 ——樱桃虫:人渣 ——樱桃虫:资本万岁 ——樱桃虫:不知道说什么,戏剧来源生活,但生活毕竟不是戏剧 ——樱桃虫:要是真的有正义女神就好了 一连几条都是这样的抱怨,虽然理解她的感受,但这些都不是许艾需要的信息。她的手飞快地朝下划动,划过那个姑娘最低落又无助的时刻。 ——樱桃虫:他说可以帮助你,要相信吗? 来了! 许艾立刻顿住手指,放慢了划屏的速度,从那一条开始,慢慢细看。 樱桃虫:就这样吧,虽然很讨厌,但我不走了,直到他为你报仇为止 许艾觉得眼前豁然开朗:留下来,直到“他为你报仇”——这就是“樱桃虫”一直留在工作室的原因。 她想起她在私信里最后说的话。 ——我不相信他,他可能在骗我 许艾知道“樱桃虫”说的人是谁了。她说的那个人,确实不需要速写本,他只想毁掉它——因为他不需要召唤生魂的媒介。 他已经得到那个魂体了。 而她明明不喜欢这个工作室,还坚持留下,是为了作为他的内应。 比如,进入装了指纹锁的仓库,放上一把火。 许艾退出微博,打开通讯录,找到那个号码。 然而要点下“拨打”的时候,她又犹豫了一下。 现在快到半夜12点了,他应该已经睡下,突然打电话过去,不知道会不会打扰 这样的念头只在许艾脑内闪过短短一瞬,下一秒,她立刻打定主意:打扰就打扰,怎么着,她还偏要打扰他了。 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除魔师的来访 许艾, 20岁,20岁以前认为自己是个极有原则的人, 但在20岁的当下,她开始认识到,有的时候, “原则”也没那么重要,也是可以放一放的。 这大概就是成长吧, 许艾想。 然后她毫无原则地拨通了那个号码, 在深夜11点54分。 电话响了很久,许艾从半路开始数,数到第23下,还没有人接。 明叔应该已经睡了吧, 许艾想。时间确实太晚, 她犹豫着要不要先挂了,毕竟大半夜的把人吵起来,不是什么有礼貌的事。 “嘟——”到第27声的时候,电话接通了。许艾刚要叫一声“明叔”,那一头传来的却是另一个声音。 “喂?”简单短促的单音节,像从叶尖上滑落的一滴露水。 许艾原本准备好的一堆话,说不出来了。 也许因为要说的想说的话太多,堵在一起,把出口淤塞了, 她需要一点时间慢慢梳理, 抽出最想说最该说的那句话。 那一头的人也没开口, 也许正握着手机默默地等。 默默地等。 这一段时间似乎比27声“嘟——”还要更长一些。 “你这么晚还没睡的吗?”想了半天,最后说出口的是这一句。 “睡下了,又起来的,”叶负雪说,“我跟明叔讲了,如果你来电话,马上过来告诉我。” 说着他笑了笑:“明叔大概是睡糊涂了,直接捧着手机跑过来找我——还好你没挂电话。” 许艾顿时明白为什么这电话过了这么久才被接通了。 “你怎么还没睡?”叶负雪反问她。 许艾正要回答,突然反应过来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赶紧压低声音,把速写本的事告诉了他。 速写本里有什么,她是从哪儿得到速写本的,“樱桃虫”当时说了些什么,在微博上写了些什么,她对她说的“那个人”的推测原原本本,一五一十,许艾觉得自己的嘴可能被剪了刹车线,这些天来她知道多少,就拦也拦不住地说了多少。 她之前还因为叶负雪帮助小胡子的事迟疑过,但现在,电话接通之后,听到他的声音之后,这一点点疑虑就像落在花叶上的霜一样,太阳一出来就立刻消失不见了。 电话那一头,叶负雪安静地听她说着,直到她说到寝室里莫名起火的事。 “着火了?”他说,“那你现在在哪儿?安全吗?” “还在寝室,”许艾说,“灯已经修好了,我感觉应该没事了吧” 据她这些天来的观察总结,“那个人”并不是无所不能——他会被指纹锁防住,他害怕被无关的其他人看见,他需要有人接应帮助,才能进行下一步行动;换句话说,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如果他有能力穿墙入室,在旁人的注视下大摇大摆地做想做的事——那他应该早就把速写本烧了才对,哪还会等到现在? “你需要这个本子吗?”许艾问。 叶负雪又沉默了一会儿,许艾问第二遍的时候,他才开口:“我确实需要这个,但我更担心的是你继续拿着它,还会有其他危险的事情发生。” “最好现在马上把它丢了,或者处理掉。”叶负雪说。 许艾一愣:“那你怎么办?” “我可以另外再想办法,”叶负雪说,“但你拿着这个,太危险了。” 许艾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速写本,上面的每一页都是从一个年轻人笔下流淌出的火花。而另一个年轻人冒着未知的风险把它交托给她,绝对不是为了这样的结果。 “明天上午我很忙,但下午1点以后没有事,”许艾说,“虽然只有1小时的空闲时间不过我想应该够了。” 叶负雪没有说话,安静地听。 “你让明叔过来一趟吧,我把本子交给他,让他带给你。”许艾说。 叶负雪没有说话。 他太安静了,安静得许艾倒有些迟疑起来。她想了想又说:“只是一晚上和一上午的工夫,我想应该不会出什么事虽然要麻烦明叔了——但我不放心快递,万一路上又出了什么岔子,那就真没有了。” 叶负雪还是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轻轻说了句“可以”。 “明天车到了之后,再联系你,”他说,“在这之前千万小心一些。” “嗯” 这句话说完,电话里又静了一会儿,只能隐约听到浅浅的呼吸声,好像一阵吹动烛火的微风。 然后许艾说了声“再见”,那一头也回了句同样的“再见”。又一段短暂的沉默后,许艾把电话挂了。 这天晚上,许艾是把速写本垫在枕头底下睡的。第二天是周五,早上一起床她就把本子塞进书包,上课的时候也一直带在身边。一上午平安无事地过去了,最后一节课下课,许艾二话不说冲出教室,转眼就跑出人群去了。 她不敢去人多的地方,比如教室,比如食堂,比如图书馆——万一因为自己带着速写本的关系,让别的同学也遇到危险,怎么办? 许艾在校园超市买了面包和水,然后找了一条稍微僻静些的林荫道,在长椅上坐下,开始吃饭。 距离说好的1点还有差不多半个小时,吃完饭还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她就抱着书包,靠在长椅上闭眼小憩。 迷迷瞪瞪地快要睡过去的时候,许艾突然觉得有人在旁边的位置坐下了。她皱了皱眉头,睁开眼,看到李扬正拿着手机对着她。 然后是一声“啪嗒”,他的手机掉了。 “干嘛?”带着怒气的质问。 李扬慌忙把地上的手机捡起来,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是尴尬的笑:“你你怎么在这儿睡了,不怕中暑吗?” “我就稍微坐一会儿,马上就走了。”许艾说。 “那你不怕丢东西吗,”李扬说,“还是回寝室休息去吧。” “我一会儿还有事,”许艾说,“就不回寝室了。” 李扬“哦”地点点头,点完了又转回来:“那你睡吧,我给你看着包。” 许艾皱了下眉头,刚要说话,手里的手机震了。她急忙拿起来一看——是明叔来了信息,说正在校门前的十字路口。 许艾立刻背起书包站起来。 “怎么了?”李扬也马上跟着站起来了。 “我要走了,”许艾说着朝校门口跑去,“你回去吧。” 然而后面的人跟上来了。 “大中午的你要去哪儿呀?”李扬边跑边喊她。 “有事。”许艾简短地说。 “什么事呀?要出门?这么急?这会儿要上班?” “有事!”许艾提了嗓子重复道。 两人一前一后地朝前猛跑,马上就要到校门口了,然而许艾转头看看,旁边的人却没有要停下的样子。她赶紧刹住脚步,转头朝他一看:“你跟过来干嘛?” “就,看看你去做啥咯,”李扬也停下来说,“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如果你要帮忙的话” “不用帮忙不用帮忙,”许艾挥手赶他,“你回去吧。” 李扬扁扁嘴,“哦”了一声,慢慢腾腾地转身走了;如果有尾巴,现在大概快拖到地了。 但许艾没工夫顾上这个,她赶紧跑出校门,左右一看——叶家的车子不在。手机又是一震,明叔发来一个定位:往西200米。许艾立刻朝着定位点跑过去,很快就看到那辆熟悉的大奔停在树荫下。 终于跑到车子跟前之后,许艾喘了口气,敲了敲驾驶室的车窗,然后她把书包放下来,拉开拉链,要从里面掏速写本。 然而明叔笑了笑,伸手指了指车后座。 许艾下意识地顺着一看。 ——遮光纸包络下的阴影中,有个人坐在后座上。从许艾站的位置,看不到他的脸,但她看到了他长衫衣襟上的盘扣——浑圆的玉石珠子,像渗开几丝墨印的雪球。 明叔下了车,打开后座的车门,另一边的位置是空的。 “既然有一小时的空闲,不如坐下来说说话吧。”后座上的人说。 许艾看了看时间,又转头看看校门,迟疑了一下,就坐进车里了。 掰着手指头数的话,从离开叶家到现在,才过去仅仅半个月,但许艾总觉得眼前这人已经有几年没见;就算昨晚才通了电话,但他侧过头朝她打招呼的时候,她还是有种奇妙的陌生的感觉。 “我过来没打扰你吧?”叶负雪说。 “没有啊。”只是有点意外。许艾把书包里的速写本拿出来,递到他手上。 “本来明叔说,直接开进学校也行,省得你跑出来了,但我想了想,还是不太方便,”叶负雪说,“还是得麻烦你出来。” “有什么不方便的一点都没有不方便,”许艾说,“你总是想太多。” 事到如今,他在说什么“不方便”,她再清楚不过。这个人总是顾忌自己的职业,顾忌自己的外形,顾忌自己的先天不足顾忌自己被她的同学看见之后,会对她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就像暑假出去吃饭的时候,被那些路人指指点点一样;那之后许艾每次回忆起来,总觉得如果当天只有叶负雪一个人,他说不定还不会紧张,不会局促得像一只初来乍到的猫。 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你想太多了。” 后面本来还有半句话,但话到临头,在舌尖上一转,又被她咽回去了。 叶负雪笑了笑,不再争辩,打住了这个话题。 他的手掌在速写本的封面上轻轻一擦,然后来回抚摸,就像唱片针在黑胶唱片上移动。 “太可惜,”叶负雪说,“本来他不应该这样的” “这个能用吗?”许艾问。 叶负雪点点头:“要召唤生魂的话,这是一个绝佳的媒介。” 许艾松了一口气。 “那把他的魂体召唤出来之后呢?”她又问。 “对付游离体外的生魂,只有两种方法,”叶负雪说,“把生魂打回体内;或者用一个器皿把魂体封起来,然后存放在别人不知道的地方。” 那个人用的大概就是第二种方法——也许在“樱桃虫”把小胡子和刘书一的事告诉他之后,他发现比起帮小胡子一次性解决问题,抓住他这个痛脚,长期的勒索与威胁更有利可图。 “对于一定水准以上的除魔师来说,只要有心,被藏起来的魂体没有第二个人能找到,如果器皿上还被施加了什么咒语,那更不在话下,”叶负雪说,“所以光是‘寻找’没有用,我只能依靠比他更强力的媒介,把那个年轻人的生魂强行拉出来,然后再想办法让他归回原体。” 他说着微微垂下头:“本来也是为了这个,才暂时答应吴明成的还以为这样一来,他就能帮我找到需要的东西” 没想到不但没有找到能用的东西,还因为小胡子的动静太大,被对面的那个人察觉了。 “那你现在可以用这个了啊。”许艾说。平时看小说的时候,她是最讨厌那些“我不听我不听”的女主角的;然而有些自己身上的毛病,不到事到临头,自己也发现不了。 叶负雪笑了笑:“嗯,谢谢你帮我送来。” 许艾想起把速写本给她的那个人。 “她不会有事吧?”许艾问。 叶负雪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车厢里安静下来了,只有车载空调“呼呼”地吹着风。 许艾的手指在真皮座椅上揪起又松开,没抠到一个能说的话题。 “行吧东西给你了,我先回去了。”她说着要去开车门。 ——“你就这么不想跟我说话?” 一句似曾相识的提问,好像几天前才刚刚听另一个人说过。 许艾开门的手一顿,转过身,看到叶负雪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只是他偏过头,对着那一侧的车窗。 “不是,”许艾收回手,“你又想太多了。” 叶负雪转过头,朝她笑了笑。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不想见我,所以昨天才只说让明叔过来。” 许艾正要解释,叶负雪又笑了,说了句“开个玩笑”。 然后他问了她一些学校里的事,同学间的事,都是些琐碎的小事,许艾也一一回答了——就像暑假第一天,她刚到叶家时一样。 有来有往,客客气气。 话题倒是进行下去了,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反而卡在那里,推也推不动。 两人又聊了小半个小时,许艾看看时间,差不多得走。 “这次真得走了。”许艾说。她又是一下午的班,晚上七点才能回来。 “稍等一下。”前面驾驶室的明叔突然开口。 许艾抬头朝他一望。 “我看到吴先生的车了,就在后面,停了有一会儿了,”明叔说,“就是那位吴先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除魔师的召唤 “那位吴先生”今天倒是没开他那辆骚紫色的越野车, 但明叔认出了他另一辆车的车牌号。那辆银灰色的雪佛兰大概是20分钟前来的,隔了大约30米, 藏在一辆停靠的面包车后面,鬼鬼祟祟,遮遮掩掩。 被明叔指点之后,许艾也在后视镜里辨认出了驾驶室的小胡子——就算隔了这么远,就算他戴了一副夸张的太阳镜, 也还是能看到他那一身“叮叮当当”的链子坠子牌子。 “他来干嘛?”许艾问。 “可能是跟着我们来的”叶负雪说。他又转向明叔:“先开起来吧。” 明叔发动了汽车, 大奔慢慢转出车头, 上路了。 “现在要去哪儿?”许艾问, “我等会儿还有事。” “那恐怕只能放一放了, ”明叔说,“你现在下车的话, 正好被他看见。” “委屈一下, ”叶负雪说,“先跟我们绕一圈,等甩掉他了再送你回来。” 许艾回过头,透过后车窗看到那辆雪佛兰果然跟上来了,还是保持着几十米的距离,鬼鬼祟祟, 遮遮掩掩。她又低头看看手机——再过20分钟,就到交班的时间;而从学校过去便利店, 路上也需要十几分钟。 到时候就说要买东西, 直接让明叔送她去便利店不知道可不可行。 大奔沿着马路笔直地朝前行驶, 很快离开大学城的范围。那辆雪佛兰始终跟在后面,跟着加速,跟着转弯,跟着变换车道。 从后车窗看去,车里似乎只有小胡子一个人。许艾又问了几遍,小胡子是来干嘛,为什么要跟着叶家的车。叶负雪才磨磨蹭蹭地开口说:“大概他发现事情不对了吧。” 为了摆平抄袭的事,吴明成几经辗转找了两个厉害的除魔师;然而一个只想勒索他赚钱,一个只想利用他找到魂体这么一想,他也 也是活该。 “他大概一开始就没信我,”叶负雪说,“说不定在找我的同时,也和那边的那个谈着条件——现在发现我这边的情况更紧急一些,就先动手处理我的事。” “你又做了啥更紧急的事?”许艾忍不住问。 叶负雪笑笑,没有回答。 明叔换档,开始加速了。大奔接连超过前面两辆——三辆车,一下子拉大了和雪佛兰的距离。 许艾朝后转过头,后车窗里已经看不见雪佛兰了,然而她又坐回来朝前一看——正前方就是那个十字路口。 就是那个有“野魂”出没的十字路口。 这几天里,许艾虽然已经不再害怕,也没再见过上次的黑色手影,但每次经过的时候,她还是会想起司机师傅讲的都市传说。 “这路口有野魂会拉人,被拉到可就完了”。 眼下,信号灯是绿的,但倒计时只剩最后7秒。路面前方没有其他车辆,也没有过马路的行人。明叔果断踩下油门,大奔顿时朝前猛冲出去,卡着点要抢进最后的倒计时。 5秒,大奔距离停车线还有50米。 3秒,雪佛兰超过面前的两辆车,位居第三。 2秒—— 突然有巨大的黑影在眼前腾跃而起,好像有一张无边无际的毯子从路面上剥离出来,劈头盖脸地朝着车里的三人扑落。无处可逃,无处可躲,前窗的视野里一片昏暗,车子好像沉入厚重的烟雾中,眼看就要被压在毯子之下了。 许艾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旁边的人抓住了她的手。 “别怕。”叶负雪说。 他朝前伸出了另一只手,食指微微弯曲,好像勾住了虚空中的什么东西。 然后他的手腕一转,猛地朝旁挥开,面前那片黑影像幕布一样被拉起。天空c路面,和远处的房屋,重新出现在视野中。 大奔没有减速,堪堪擦进绿灯的最后1秒倒计时,迅速穿过了这个路口。 许艾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下一秒,一响巨大的碰撞声从身后传来。许艾转过头一看,那辆银灰色的雪佛兰和一辆卡车相撞,一个前轮被撞飞出去,车前盖整个瘪塌下来,底盘全毁,半辆车扁扁地贴在地上,看上去就像一块被嚼过的口香糖。 卡车司机下车来查看了,更多的车停下来,更多的人走过来;但就是没看到有人从雪佛兰上下来。 许艾看到有半透明的黑色影子从车轮上,从残骸的缝隙间缓缓流下,渗入路面。 大奔没有停下,继续朝前开去。许艾看到熟悉的街景在眼前展开,刚才的景象又显得不真实起来。 旁边的人还握着她的手,她轻轻抽了一下,对方才略微放松了手指。许艾就把手收了回来。 “刚才那个是什么东西?”她问。 “是积累的死魂,”叶负雪说,“这条路上过去一定发生过很多事故,那些心有不甘的死魂一直在这里徘徊事故越多,死魂越多,死魂越多,事故越多——最后就是这样。” 差不多和司机说的一样。 “下次路过的时候小心点,”叶负雪又补充了一句,“你也许看不到,但在我眼中,刚才那个路口,就像一片冒泡的沼泽。” 大奔开到了一个转弯口,明叔问许艾去哪儿。许艾朝后车窗望了望,应该没有车再跟着了。 再看看时间,还剩15分钟。 “今天麻烦你了,”叶负雪说,“没耽误你的事吧?” 许艾想了想,反问他:“你下一步要去干嘛?” “本来是打算回去之后召唤生魂”叶负雪迟疑了一下,“但看吴明成跟得这么紧,我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抓紧时间去刘书一那里?”明叔建议道。 叶负雪点点头:“可以,就这么办。” 许艾立刻脱口而出:“那我也要去。” 车里的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你不是有事吗?”叶负雪问她。 许艾又看了眼时间,还剩13分钟了。 “是有事,不过”不过她更想知道那位年轻设计师的结果。 “我打个电话,”许艾说,“你们继续开吧,不要管我。” 大奔稍微慢了一些,然后调过车头,转向高速公路入口。 许艾给店长打了个电话,说学校突然有事,下午的班不能过来了。店长阿姨的语气显然有点不太高兴。许艾连连道歉,保证下次绝对准时,绝不请假。 “行吧,学习要紧,”店长阿姨说,“只要别是拿学校当挡箭牌,其实是和男孩子跑出去玩就行了。” 许艾脸上“呼”地一红,又是道歉又是道谢地说了顿好话,然后把电话挂了。 ——关了电话之后,她才发现车里的气氛似乎有点异常安静。 许艾悄悄朝旁边瞥了一眼,叶负雪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 “怎么去打工了?”果然这么问了。 “就想锻炼一下能力咯。”许艾说。 “钱不够花?” “不是不是,”许艾连连摆手,“就是想体验——就是社会实践,要写实践报告的。” 叶负雪转头吩咐明叔,让他回去之后再转笔钱到许家的账户。 “不对,”说着他停了一下,“另外开张卡吧,专给许小姐的。” 明叔点头应了。 许艾,20岁,可能是第一次体会到“弄巧成拙”的感受。 算了许艾想,他开任他开,她不去动用不就行了。 大奔上了高速,又开了两个小时之后,在傍晚到达了d市。 刘书一就在d市的某家医院里。在许艾忙着开学的那段时间,叶负雪多方打探,联系到了刘书一的家人,又动用自己的关系,为他安排了现在的医院;医药费住院费和护理费都挂在叶家的账上。 “他原先住的医院,吴明成是知道的,”叶负雪说,“这太危险了,容易出事——所以我就多管闲事了一下。” 还好,“多管闲事”的不止自己一个,许艾默默地在心里“哼”了一声。 到达医院的时候,正好4点整。许艾跟着叶负雪推门进去,看到里面是一间单人套房,迎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女人。一看到叶负雪进来,她立刻站起来,满脸是笑地请两人坐下,又转身去泡茶。 “刘书一的妈妈。”叶负雪小声介绍道。 “噢。”许艾点点头。 里间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干瘪苍白的年轻人,呼吸声还没床头那堆机械的“滴滴”声大。他的颧骨高高地凸起,好像两块露出水面的卵石。 “早上我刚给他擦了背,剪了指甲,”刘书一的妈妈说,“他的右手总是张不开,每次都要花好大力气才能给他掰开” 许艾看到刘书一落在被子上的右手了,半握着空拳,仿佛手中该有一支笔。 “您稍微离开一下,”叶负雪转身对刘阿姨说,“我有些事想对书一讲。” 刘阿姨点点头,应着声出去了。 叶负雪让许艾拿了两个空杯,又关上了里间病房的门。然后他接过那两个杯子,并排放在刘书一的床头。 “速写本。”叶负雪说。 许艾从书包里拿出速写本,又照他说的,翻到写着刘书一名字的那一页,在自己的手上摊开。 叶负雪从怀里取出自己的纸笔,还有一小瓶墨水。他把墨水拧开了,倒在一个空杯子里。 然后他一手蘸了蘸笔,一手细细摸索着找到刘书一的签名,在那三个字的正上方,落笔一点,写下一个“叶”字。 “叶”只有两种笔画,横平竖直。 墨水从“叶”字的纵横中流淌出来了,像黑色的藤蔓一样在纸面上飞快地生长,蔓延,转眼间,扉页已经全黑了,就像剪了一片夜色。 这还没有结束。 墨水从扉页渗下,迅速浸润了整本速写本。许艾感觉指尖的触感变得潮湿了,本子似乎变得湿漉漉的,掂着的分量都好像重了一些。她几乎要觉得自己手中捧的,是一块吸足墨水的海绵。 然而她的手上并没有沾到半点墨印。 病房的门突然一阵震动,许艾被吓了一跳,刚要转头,听见叶负雪说“没事”。 话音刚落,门板不震了,然后传来了敲门声。 “咚。” “咚。” “咚。” 三下。 许艾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叶负雪,他一直保持着握笔的姿势,笔尖点在她手中漆黑湿润的速写本上。 又是三声敲门声,“咚”“咚”“咚”。 再三声,“咚——”“咚——”“咚——”。 最后一响落地,叶负雪一提手腕,笔尖离开了纸面。 “请进。”他背着手说。 门没有打开。 许艾手中的速写本突然飞快地翻页,好像被一阵风吹动,“哗啦啦”的像风琴一样展开。每一页上都是一片漆黑,片刻后,每一页上的墨水都在翻动中流淌下来,顺着页边和装订线朝下滴落,露出原本雪白的纸面。 叶负雪用那只空杯子接住了墨水。整个杯子很快就满上了,杯子里的墨水比他写字时用的不知多出几倍。 最后一滴墨汁落下,正好接满水杯。许艾手中的速写本干干净净,原先的设计图重新显露出来,一块墨渍都没留下。 叶负雪对着许艾举起了杯子。 “认识一下,”他说,“这是刘书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除魔师的护送 杯子里是满满一杯墨水, 漆黑, 浑浊;但仔细看去,又仿佛有隐隐的光华在其中翻滚流转。 叶负雪把手中的笔尖轻轻提起,然后垂笔点在水面上。 有一滴墨水顺着笔尖流下,落入杯中。 下一秒,杯子里液体的颜色逐渐自上而下地清澄起来,仿佛那些黑色的杂质被滤下,沉淀, 分解片刻之后, 杯子里的水安定了,显出一种透明的蓝紫色, 就像黎明时分的天空。 “这是他原本的样子,”叶负雪说,“刚才你看到的颜色,是在那个人的池子里染上的。” 然后他放下杯子,让许艾拉开刘书一身上的被单, 自己说了声“失礼”, 在床边坐下,摸索着解开了设计师的领口。 年轻人干瘪的胸膛, 和灰白的皮肤露了出来。他瘦得像一只风干的鸭子。 叶负雪重新拿起那杯蓝紫色的液体, 高高悬于刘书一的心口之上。 “归位。”他说。 与此同时, 他的手腕一转, 整个杯子里的水倾落而下。 ——预想中水花四溅的情形并没有发生, 刘书一的身上脸上也没有沾到半点水珠。那些蓝紫色的透明液体安静地注入赤/裸的胸膛, 就像从一个容器流进另一个容器,就像溪流奔落入海。 杯子空了,最后一滴水顺着杯壁淌下,渗入苍白干燥的皮肤。 病房里非常安静,只有床头的机器在“滴滴”运转。 ——一声呼气声溃散开来;长长长长的呼气,好像要把肺部的空气全部排空。 然后是吸气,同样的深长,仿佛身体是一个鼓胀的气球,体内的所有脏腑器官都要在新鲜涌入的空气里漂浮起来了。 许艾低头,看到刘书一握着空拳的右手正缓缓张开,手指一节一节地放松,垂落在被子上,像一朵开倦了的花。 记录仪器上,他的体温开始升高了。 他眼皮下的眼球飞快地转动了一下。 他苍白的脸上染开一点红晕。 “他回来了。”叶负雪说。 许艾抬头看叶负雪,对方正背着手站在床边,一动不动。面具上那只眼睛的视线直直地落在设计师的脸上。 刘书一的手指又动了一下,然后是另一只手;他的呼吸逐渐变得短促,平稳。措不及防的,他一皱眉一张嘴,响亮地咳嗽了一声。 刘书一睁开眼睛了,茫然,无神,像一个从午夜的长梦里被叫醒的梦游者。 “早上好,”叶负雪说,“你睡着的时候,应该已经见过我了。” 刘书一的眼球干涩地转动几下,终于把视线对准床边的人。他试图动起嘴唇,然而喉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气声。 “等你稍微恢复些了,我会再来。”叶负雪说完,为他重新拉好衣服,盖好被子,带着许艾走出房间。外间的刘阿姨一看到他们出来,立刻走进病房里。 然后房间里传来喜极而泣的哭声。 “我们走吧,”叶负雪对许艾说,“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之后的事,下次再说。”他让许艾重新收起速写本,两人一起离开病房,离开医院。 今后还是不要看不起那些“我不听我不听”的女主角了,许艾边走边想。 毕竟她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 刚刚走到停车场,就听到身后有人边跑边喊着“叶先生”。许艾回过头,看到刘书一的妈妈小步快跑着赶上来了。 叶负雪也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她。 刘阿姨的“谢”字还没出口,叶负雪伸手一拦:“你去陪书一吧。他刚醒,你不方便走开。” 刘阿姨看着他,连连点头:“那那我改天再联系你——谢谢叶先生了,真的谢谢” 叶负雪笑笑:“谢谢许小姐吧。” 刘阿姨又转头望向许艾。 “没有没有,”许艾摆摆手说,“我不过是转交个东西还是多亏了刘书一的同事。” 那位同事现在也不知道是否安全 刘阿姨又道了谢,然后转向叶负雪:“关于之前你说的那件事,现在书一也醒了我也没什么担心的了,那——” “那到时候再联系吧,”叶负雪说,“先照顾好他。” 然后他又催了刘阿姨回去,就和许艾一起上车了。 大奔在暗沉的暮色里亮起车灯,仿佛一只睡醒的猫睁开了眼睛。然后明叔调转车头,驶出医院。 这个小城市的晚高峰不算太过拥挤,即便堵车,也能在半小时内恢复畅通。车子开开停停,经过第三个红绿灯之后,许艾终于没忍住转头问叶负雪:“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事?” 叶负雪笑了笑:“绝对的公平和正义确实很难做到,但试着去努力,总比躺在泥潭里哭着打滚要强得多。” 他还是没说明白究竟是什么事,不过许艾大概也能猜到一些。 刘家之前不是没有努力过,抗争过,只是面对的敌人太过强大,那点努力就像沙子落进大海,连个水花都拍不起来。 现在,有了来自除魔师的帮助结果也许还不好说。 更何况—— 许艾想起几小时前的车祸,不知道小胡子现在怎样。 “现在那一边的那个人应该已经知道了吧,”许艾说,“刘书一‘回来’的事。” 叶负雪点点头:“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准备跟我死磕。” 许艾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之前那些穿了礼服的明星呢?这件事跟他们其实没有关系吧?” “那个人要给吴明成施加压力,当然要在短时间内迅速造成影响,”叶负雪说,“我想,他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所以选择了在当前的环境中,相关消息传播最快,范围最广,也最受人关注的群体。” 这个年代,某影帝出门坐了公交车,某影后在机场吃了麦当劳,小花小生染了个发,换了身衣服,去了健身房,和谁说了句话这些对普通人来说平淡琐碎的日常,一旦事件主体换成明星,马上就能成为热搜榜上的关键词。艺人们是生活在聚光灯和显微镜下的蚂蚁,每一天每一秒都被放大呈现在公众面前。狗仔在手机上点击“发送”的下一秒,地球那一头的网民就能看到奥斯卡影帝在街上吃热狗的照片。 从传播效率的角度来讲,“那个人”的选择十分正确。 “那那些明星都是无辜被连累的了?”许艾说。 叶负雪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说了句“物必先腐,而后虫生”。 车子很快离开市区,即将进入高速公路。明叔稍微放慢速度,开口问:“去哪儿?” 许艾看了看时间,六点过半了。 “回学校吗?”叶负雪问许艾,“大概□□点的时候能到吧。” “从这儿回家倒是只要一小时,”明叔没头没尾地提了一句,“明天星期六。” 这话里的意思,空有一颗少女心的除魔师可能不懂,但博览言情小说的女同学不可能不懂。 “回学校吧,”许艾说,“寝室10点才关门,来得及。” “你不饿吗,”叶负雪说,“要不要先吃了晚饭?” “饿是有点饿不过还是抓紧时间回去吧,”许艾说,“到了之后我请你们吃饭——我校著名小吃街,满是人间烟火味。” 叶负雪笑了笑:“那倒是不必了” 于是大奔上了高速,朝着许艾的学校全速前进。 两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了大学城的路口。许艾让明叔等会儿,自己飞快地下车,跑去学校对面小吃街叫了三份炒面,热腾腾地装在盒子里提过来。 “虽然比不上叶家厨房出来的好东西,但至少吃了不饿,”许艾说,“你就当偶尔长个见识吧——这种又便宜又俗气还一点都不健康的晚饭,我猜你肯定没吃过。” 叶负雪笑笑,说了声“好”,收下了。 然后车子开走了,许艾也提着她那份晚饭回到寝室。寝室里只有小莫在,其他两人大概是回家过周末去了。 “我以为你也不回来了。”小莫说。 “我不回来能去哪儿啊。”许艾说。 然后就是与往常一样的寝室周末之夜:刷剧,游戏,聊天,零食11点一到,两个姑娘准时熄灯,上床睡觉。 许艾在床上打开微博,打开和“樱桃虫”的私信,点开输入框。 一只小碗:[一k][酷] 两人的对话列中,又多了一条未读信息。 然后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三天过去许艾重新开始上课下课,上班下班的日子。虽然她一直惦记着刘书一的事,但这几天里,“樱桃虫”也好,叶负雪也好,谁也没有再联系过她。 也许在她所能了解的范围内,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了。再往下,属于“别人家的事”——她管不着。 给她开的卡倒是很快就到了,直接寄到学校来的。许艾连信封都没拆,直接丢进抽屉,并不打算去用。 第四天,上午没课,于是许艾主动要了6点到12点的白班,5点就起床去便利店了。 早晨6点到7点是便利店最忙的时段之一,上班的上学的都赶着一起来买早点,一个接着一个,肉包接着粽子。接班后的一小时内,许艾估摸着卖出10个肉包10个菜包12个茶叶蛋15个粽子18瓶牛奶22杯豆浆这些只是大致数据,算一下细帐的话,实际数量应该只多不少。 然后早饭时间终于结束,包子和茶叶蛋都卖光了。许艾响亮地打了个呵欠,早起的困意和忙碌后的疲惫同时涌来。 接下去的两个小时都会比较空闲,可以偷个懒摸个鱼打个盹—— 手机响了,在许艾正准备坐下来闭会儿眼睛的时候。 她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这年头会打电话来的陌生号码,除了快递之外,不是卖酒的就是办卡的。 许艾就把电话按掉了。 然而她还没坐下来,手机又响了,还是一样的号码。 啧,又按掉了。 电话第三次响起,一边“嗡嗡嗡”地震动,一边“叮叮叮”地唱歌,仿佛气急败坏地跺着脚,大吼大叫。 许艾翻了个白眼,接电话:“喂?” ——既不是卖酒的也不是办卡的,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小胡子的声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除魔师的探班 电话那头传来的的声音很小, 很轻, 气息微弱。虽然听得出来对方已经在努力大声说话了,只是他憋足了劲, 声音还是虚得像在扯一张湿烂的纸。 他叫了两声“许小姐”。 从那个奄奄一息的尾音里,许艾听出是小胡子。 他怎么会打电话来? 他前几天才出了车祸, 现在都能打电话了? 许艾犹豫了一下, 没有应声。 “许小姐?是许小姐吧?”小胡子又叫了两声,“我是吴明成啊。” 许艾不置可否地“啊”了一声:“什么事?” 这三个字一说完,小胡子不说话了, 好像连呼吸都屏住了。 下一秒,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哭声。 那一边的人扯着嗓子使劲地嚎,拼命地嚎,嚎破了音,好像一条被高跟鞋跺了爪子的狗。许艾措不及防地被他吓了一跳,赶紧皱着眉头捂住耳朵, 同时飞快地四下看看——还好, 店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又好像听到小胡子一边嚎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了几个词, 但完全听不清他在说啥, 一个字都听不清。 算了,管他说了啥。 许艾就把电话挂了。 刚刚放下手机, 自动门“叮咚”一响。小收银员赶紧站直了, 朝门口望去。 ——是那个讲究的叔叔。 讲究的叔叔今天也很讲究, 白衬衣挺括干净, 浅咖啡色长裤合身又得体, 腕上的表好像换了一块,换成了真皮表带的,大概是为了配合裤子的颜色。许艾觉得他的衣服都很简单,但剪裁用料一看就相当考究,绝不便宜。 她想,这叔叔年轻的时候,大概也是同龄少女心目中的“男神”“王子”般的人物。就算是人到中年的现在,他依然保持着良好的身材和体态,让人不难想象到这外表之下的生活。 一定是对人对己都很严格的那种人,许艾想。她又想起上次差点把豆浆洒他身上的事了,这一次可不能再犯。 只是这位叔叔今天似乎在赶时间。他进门后没有考虑,没有迟疑,直接去拿了包上次许艾推荐的杂锦坚果,往柜台上一放,让她结账。 许艾看到他的下巴上又多了几道小伤疤,也许是刮胡子的时候留下的;脸色也不太好,还挂了两个黑眼圈。她扫完码,报了价格,看到对方正盯着旁边货架上的小零食看。 那是几盒骗小学生的软糖,做成水果和动物的形状,五颜六色花花绿绿,还附带一个小玩具的那种。 “那个卖得不多,估计不好吃,”许艾说,“旁边的巧克力倒是很受欢迎,天天都有小孩子来买。” 叔叔转头朝她一看,挑起嘴角浅淡地笑了笑:“没事,反正也不是我吃。” 他又在货架前考虑了一会儿,最后拿了盒不好吃的软糖,放到柜台上。 许艾接过来一看,他大概是把架子上赠品最豪华的那盒给拿来了——塑料包装袋里附赠了一打小气球,小兔子形的,小爱心形的,水蓝色的,粉红色的还带了一个打气筒。 还真是挺能挑的,许艾想。 讲究的叔叔带着他吃的和不是他吃的东西离开了。许艾看了一眼时间:还不到上午10点,半小时内应该不会再有客人来。于是她坐下来刷了会儿手机;刷着刷着,眼皮发粘了,她也没怎么挣扎,就托着下巴睡过去了。 梦里也是上课下课,上班下班,还有写不完的作业,扫不完的条形码。这个盹打得实在不舒服,还不如不睡。许艾在梦里一边举着扫码枪扫课本,一边对自己说:要不算了吧,就这么醒了吧? 恍惚中,她听到自动门“叮咚——”地响起,又有客人来了。顿时,大脑条件反射地开始回顾几种热卖商品的价格,回顾会员日的折扣优惠,回顾赠品的积分兑换比率—— 不对,好像是真的有客人。 许艾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迷迷糊糊慌慌张张地站直了放下手机抓起扫码枪猛地朝前伸出—— 门口的客人被她吓了一跳。 吓得他倒退一步,险些被自己的衣摆给绊着。 许艾,20岁,并不是第一次怀疑现实其实是个梦境。 但今天是她第一次,因为这样的怀疑,而拧了自己大腿。 痛的,醒着,不是梦。 只是她又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以至于呆呆地举着扫码枪不知道说什么好。 反正先打个招呼吧。 “叶先生。”许艾放下扫码枪,叫了他一声。 叶负雪似乎也觉得刚才被她吓着有些丢人,他先咳嗽一声,慢条斯理地抚平衣摆,才笑笑回了她的招呼。 “——社会实践,”许艾知道他要说什么,于是抢在他再次开口前解释道,“要写实践报告的,不来不行。” 叶负雪原本似乎想说什么,但被许艾抢了先,于是张开的嘴咧成了一个笑。 “我只是来看看你,”他说,“看看是什么‘社会实践’。” 许艾扁扁嘴:“就收收钱算算账,有时候帮忙卸货上架这样的没什么脏活累活,也不需要通宵夜班还挺轻松的。”稍微美化后的说法。 叶负雪没说话。许艾侧头朝窗外一看,叶家的车子就停在马路对面。 特地跑过来,光为了看她的“社会实践”? 话又说回来,他怎么知道她在这里? “那客人你想买点啥,”许艾说,“这里吃的喝的都有,小孩子喜欢的玩意也有,需要什么尽管说;要是打不定主意,我可以给你推荐——当然我请客。” 叶负雪又笑了,说了声“好”。 然而他似乎注意到了什么东西,朝旁边转过头,微微一愣。许艾顺着看去——他对着的是放小糖果的货架。 一个小时前,那个讲究的叔叔从这里拿了一盒软糖,大概是带去送给家里小朋友。 “人工色素和甜味剂和明胶做的软糖,水果口味都是用香精调配的,不推荐,不好吃,小学生都不吃。”许艾说。 叶负雪转过身,刚要开口——桌上的手机响了。 许艾一看:还是小胡子的号码。她忍不住就“啧”了一声。 “怎么了?”叶负雪问。 “是那个小胡——是吴明成。”许艾说着就要伸手挂电话。 “等等,”叶负雪喊住她,“接起来。” 许艾一愣,但还是接起电话,开了个免提。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还是一样的气息奄奄。说话的人就像一个漏气的气球,大喘着一抽一抽地呼吸。 “许小姐是我不对是我蠢了不长脑子”吴明成说,比刚才那个电话听起来似乎又更虚弱了一些,语气却更紧张了,“千错万错都是我错我改日一定登门道歉” 这是什么情况?许艾不太明白地看了看叶负雪,但对方面具下的半张脸没有任何表示。 “是我不对我混账你们你们有什么条件,都可以说”吴明成在电话里断断续续,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吐,“但是求求你去跟叶先生说” 许艾又转头朝叶负雪望去一眼。 ——“求求你去跟叶先生说让他放过我这一回吧!”吴明成终于把话说完整了。 “我真的是没有办法才会做这种事哥哥姐姐压得这么紧,我必须得做点成绩出来”吴明成说,“不然他们都说我是废物,都看我的笑话” “那也真是辛苦你了,”叶负雪对着免提的手机说,“这两天还在医院?好好养伤吧。” 电话里的声音一顿。 “先休息好,再过几天,你可能会有很多事要忙,有很多媒体要见。”叶负雪说。 又是片刻的停顿。 吴明成大概意识到没有沟通的余地了,再开口的时候,他的语气蓦地一转:“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要跟我作对?我不过是想争一口气而且工作室的合同上本来就写得很清楚,他看不懂是他自己的事——” “做坏事总得有些报应,才显得善良不廉价。”叶负雪说。 这话一说完,电话里的吴明成又安静了一下,然后抽着气笑了起来。 “我要是有报应的话,那那个人呢?他做的事可比我坏得多,你知道他前前后后讹了我多少钱?现在家里老爹都气得不管我了”吴明成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换了一口气才能继续往下说,“你倒是告诉我,他会有什么样的报应?” 叶负雪没有说话。 吴明成又笑了两声:“他也跟我说过一点你们叶家的事你呢?你又会有什么报应?” 许艾听着有些不对,她又抬头看了叶负雪一眼,然而面具是一道屏障,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所以你的父母,当初也是遭了报应了?”吴明成说,“因为他们——” 许艾伸手一按,把电话挂了。 “就不该理他,”她说着把手机揣回兜里,“这种人就是活该。” 叶负雪背着手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许艾以为他一声不吭的是生气了,想了想,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去冰柜里拿了盒雪糕:“我猜你肯定也没吃过这个——五星推荐,巧克力味五星半。” 叶负雪转身朝她笑了笑,却没有接过她的雪糕。 “这个下次再说,现在没有时间,”他说着话头一转,“你什么时候下班?” 许艾看了看手机:“再一个多小时吧。” 叶负雪有些为难地一抿嘴唇:“不能早点走?” “早班就我一个人,走不开啊,”许艾说,“要去干嘛?” “看样子得去一下吴明成那里,”叶负雪说,“他就在这边的医院。” “为什么要去?” 叶负雪又抿了抿嘴:“我有点担心” 最后,许艾打了电话给下一班的同事,说了一顿好话,答应替她多值一个晚班,对方才提早一个小时过来接班了。 “让你为难了。”——许艾上车的时候,听到叶负雪这么说道。 “也没什么事,”许艾说,“大家都是打工的,互相方便咯。” 叶负雪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大奔发动了,驶入马路上的车流之中。 “我不会干涉你的决定,”叶负雪说,“我只是想多为你提供一种选择。” 许艾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打工的事。 于是她也轻轻“嗯”了一声,换了话题:“你怎么知道吴明成在哪家医院?” “我们一直在联系啊。” 说的也是,许艾感觉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她想了想又说:“那你刚才说的‘担心’是什么意思?担心什么?” 叶负雪没有回答。 车子转过一个又一个路口,叶负雪催了两次“快点”,又绕了几条近路,终于在10分钟后抵达了医院。 许艾在这座城市念了两年大学,还是第一次来这片城区,更不用说这家医院。叶负雪对这倒好像比她熟悉得多,明叔刚把车停稳,他立刻下车,快步走进医院大楼。 叶负雪报了楼层号,许艾替他按下电梯。电梯门刚打开,他又抢先一步走出,手掌在墙壁上一摸,辨明方向之后,朝某个房间走去。 走得很快,很急,看样子真的是有很要紧的事。许艾也不敢怠慢,紧紧跟着他朝前走。 叶负雪在一间病房前停下了,病房。病房的门大开着,几个护工正在收拾房间。 许艾转头一看,门牌号上面确实写着“吴明成”,然而才刚看了这么一眼,就有一个护工过来,把门牌摘掉了。 “吴先生呢?”叶负雪问了一声。 “转院啦,”护工在口罩后闷声闷气地说,“刚刚办完手续走的。” 许艾听见身边的人轻轻说了一句“晚了”。 “刚才是谁来接他的?”他又问。 “不知道啊,我们只是来收拾的。”护工说。 叶负雪叹了口气,谢了护工,然后转向许艾:“我们回去吧让你白跑了。” 说完,他也没等许艾回答,直接转了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这一趟,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迟缓得像踏在烂泥地里。许艾也就慢慢地跟在旁边。 到现在,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来,又为什么走。 经过走廊窗口的时候,许艾忽然看到窗外有什么东西飘过。她转头一看——是个气球。 粉红色的小兔子气球,不知道是哪家孩子放跑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许艾的开心事 许艾, 20岁, 最近感觉生活似乎对自己好了一些。 那天从医院出来之后,叶家的车子便送她回学校。到了大学城, 大奔在上次的路口停下,许艾刚要下车, 叶负雪又喊她等等。然后明叔从车内的小冰箱里取出两个食盒, 装进纸袋子里递给她。 “早上才做好的,一盒米糕,一盒桂花糕——你院子里那株桂花树开花了, 你尝尝看,”叶负雪笑了笑说,“谢谢你上次的夜宵。” 原来今天特地过来,是为了给她送米糕? 许艾觉得,那两盒炒面——真值。 于是她就提着纸袋子回去了。室友们纷纷表示好吃好吃。 第二件好事,是几天后, 她拿到了自己第一个月的工资——比她以为的还要多一点点, 看来店长阿姨生气归生气, 也没有为难她。 下个月再加把劲, 就基本可以自给自足了,许艾一边写着小账本一边想。 还有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但因为是“别人家的事”, 所以顺序要往后排。 ——“经典裙款竟是学徒代笔?‘刀锋彩’工作室被曝版权纠纷!” 在许艾拿到工资的第二天, 微博上出现了这样一条专稿。 稿子是某个全网著名掐架博主首发的。大约8000字, 从小胡子带着刘书一成立工作室开始写起, 写了那条惊艳世界的红毯小白裙,写了工作室内讧的职场冷暴力,写了刘书一的速写本和小胡子的新品发布,写了一年前的“建议走法律途径”,以及维权败诉后的那几十万赔偿。 附图是设计草图和新品成衣的对照,两人往日的聊天截图,以及“建议走法律途径”之后的删帖记录。 发布后的3小时内,各大娱乐资讯账号,各大媒体平台争相转发,一时间,“刀锋彩”三个字强势登陆热搜,霸屏广场。 又是一天后,某卫视记者对刘书一的采访在黄金时段上线了,业内某著名律师针对“刀锋彩”侵权事件的长篇评论发表了,各大八卦微博资讯博主又跟风扒了一通吴家。谁也没想到,时隔多年,“刀锋彩”会是以这种方式重返大众视野。 当天,吴氏集团,以及吴家长子名下三家公司的股票通通跌停。 36小时后,吴明成的大哥吴明岩召开新闻发布会,对着媒体镜头,义正言辞地表示——“吴氏全力支持原创事业,支持创作者维权,集团法务会对个别负面传闻进行调查,一经核实,吴氏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抢到话筒的女记者直截了当地提问吴明成的事,吴明岩面无表情,有备而来。 ——“他的工作室是他自己独立创办的,创办之初他自己就有过声明:这是他的个人事业,和吴家没有关系;何况吴明成也是成年人了,自己的问题自己处理,我想,这点担当他应该还是有的”。 这番发言通过视频和截图的方式,在24小时内传遍全网。 许艾觉得,“自己的问题自己处理”——这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所以她开心得把视频翻来覆去看了5遍。 她还收到一个小号微博发来的私信,没有文字,光是一张手绘的彩铅卡通画:一捧鲜艳欲滴的樱桃上,一条扭动的小虫子冲她比出爱心的手势;画面上方是一个花体单词——thanks。 看样子,之前的失联是因为那个微博弃号了,许艾想。 一只小碗:[鼓掌][拥抱] 用户16576434:等这件事彻底解决之后,我就去自首纵火的事 一只小碗:? 用户16576434:当时,那个人给我一瓶药水,让我泼在仓库里 用户16576434:我没想到一泼出去,就着起火来了 用户16576434:都是我的错 和许艾之前猜测的情况差不多,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许艾立刻点开输入框,运指如飞。 一只小碗:你见过那个人?他长什么样? 一只小碗:知道他叫什么吗? 用户16576434:我没有见过,他是用一个微博小号跟我联系的 用户16576434:药水是放在超市存包柜里的,可能担心快递会留下记录 用户16576434:那个人做事很细致,太仔细了,我不确定是不是男人 用户16576434:所以那天我觉得不对,就把原来的号弃了,手机也直接换了一个 许艾“噗噜噜”地吐了口气。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的回答也在她意料之中。小胡子倒是肯定见过那个人,但不用问,他必然也被施了哑咒,一旦要说出半个和对方有关的字,立刻就会失声,甚至提不了笔。 许艾抿抿嘴,又发去一个[拥抱],然后交谈就中止了。 几天后,刘书一本人起诉吴明成侵权的消息正式见报,工作室方面却一直没有作出回应。网民的评论转发中,一眼看去,尽是“反噬”“活该”“现世报”这样的字眼。 到了这一步,结果也许已经可以预见。 许艾把手机放回衣兜里——然后继续她上课下课,上班下班的日子。 叶负雪说,他不干涉她的决定,她的生活是自己选择的结果——对这一点,许艾还是赞同的。 她现在努力工作努力学习,也是为了能给自己多加一个选项。 然后,吃了米糕,拿了工资,看了八卦这些好事都发生完毕的下一个寻常工作日的晚上7点,许艾对着手机,皱起眉头。 李扬:明天什么时候上班呀[可爱] 她站了一下午,卸了一车货,点了所有的货架,接待了三波要去秋游的小学生,多等了半个小时才等来接班的同事,然后在饿着肚子挤着晚高峰的公车回学校的路上,根本不愿去想明天还要上班这件事的时候——收到这样一条短信。 她当然懂他的意思——同样的意思,他明明可以用“下班”来表达,偏偏要使用“上班”? 令人火大,火大得牙龈都要痛了。 李扬:[疑问] 李扬:[疑问] 李扬:明天什么时候上班呀 许艾对着车窗翻了个白眼。 许艾:上午上课,下午上班,晚上还要上课 许艾:我很忙的 李扬:[不高兴] 李扬: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来看看我们排练嘛 李扬:超流弊的 李扬:我喊好多人来看过了,他们都说超流弊的 排练?许艾想了一会儿,从记忆的角落里挖出一点线索来了。 李扬似乎确实参加了一个校内乐队,在之中担任鼓手。虽然她得知这事的时候,第一想法是——“真的假的?他们不会是缺活动资金,找他做冤大头的吧?” (据说他还有个艺名反正许艾是不记得了) 许艾:你们有什么演出活动吗 李扬:[惊讶][惊讶][惊讶] 李扬:下个月校庆啊 李扬:你们班没有通知过? 许艾又努力回忆了一下也许开班会的时候提过,但她为了打工,已经半个月没参加班会了,班级群也没顾上看。 许艾:我不太清楚 许艾:所以你们乐队要在校庆上演出? 李扬:校庆晚会,压轴的,超流弊 李扬:你来看看就知道了 许艾:没时间 李扬:[不高兴] 李扬:[不高兴] 李扬:[不高兴] 在他的[不高兴]刷屏之前,许艾按下h一键,把手机放回口袋。 什么校庆什么乐队,要是校庆停课放假的话,她倒是愿意为母校庆祝一下生日。 公交车到大学城的时候,又过了晚饭点。于是许艾随便买了些“又俗气又便宜还不健康”的小吃,当做晚饭。 吃了饭她还有作业要做,还有论文要写,还有衣服要洗匆匆忙忙地做完这些功课就该熄灯睡觉了,哪来的时间看什么乐队排练。 ——第二天上午,她有时间了。 早上专业课的老师突然请假,安排好的课变成了自习。 她有时间了,并且同专业隔壁班的那个人马上知道了她有时间 。 李扬:[坏笑][坏笑] 李扬:3号楼3201 3号楼是学校的艺术中心,两层楼三十几个专业装修的练功房活动室常年对学生社团开放——但还是不够用,要打了申请层层审批,才有机会拿到钥匙;据说审核的首要判断条件之一,是在校内的人气基础。 所以能在3号楼拥有一间专用的活动室,是校内各大社团组织身份地位的象征。 李扬所在的乐队就有一间,还是二楼第一间。 “我们超流弊的,”李扬说,“天天都有很多人来看我们练习,都说我们厉害——所以我想让你也看一看。” 原本想直接溜跑,然而不幸被他在教学楼门口堵住的许艾点点头,说了声“厉害厉害”。 她想起他们的乐队名似乎叫“坏脾气”,她偶尔上学校论坛的时候,好像确实看人提起过。 于是她被李扬一路押送到了三号楼。刚一走进大厅,许艾就听到断断续续的歌声和乐声从各处传来。一路走去,不时有穿着紧身练功服的纤丽姑娘从身边跑过。走廊上遇到一两个提着琴盒的学生,他们还会和李扬招呼,叫他“扬扬”? 许艾看看旁边身高185的“扬扬”,把一声“噗”消化在了肚子里。 然后她跟着李扬上了二楼,3201就在手边第一间。 ——“扬扬来了啊。” 还没进门,李扬先被门口的几个学生叫住了。许艾以为他们都是乐队成员,然而其中两三个女孩子又拿出手机来,对着李扬“咔嚓”了几下。 原来他都有迷妹了啊 有那么一秒,许艾反思了下自己是不是和校园生活太过脱节了。 李扬和门口的人简单地打了招呼,然后转过身,笑嘻嘻地朝许艾一招手:“进来吧。” 这话刚一落地,许艾顿时感觉自己成了一个身上戳满牙签的土豆——戳满周围那些人,尤其是举着手机的女孩子们的视线。 好在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 比起以前所体验的注视来,这种程度的盯,只能算是校园玛丽苏小说级别,小场面小场面。 于是许艾露出一个校园玛丽苏女主角的笑容,跟着李扬走进3201。 练习室很大,空旷明亮的120平。一面墙上是落地大镜子,房间四周还围着舞蹈练习用的扶手。 只是这一届的房主用不着这些。房间正中间,音箱c话筒架c鼓架堆成一排,地上一圈又一圈的连接线乱得像陷阱。许艾进去的时候,看到有四个人已经先到了:一个玩手机,一个倒水,一个调弦还有一个女孩子在镜子前整理发型。 李扬招呼了一声,四人马上朝这边看过来。 “哟,扬扬,这就是你以前说过的那个——” 那个什么?他在背后偷偷摸摸说什么了?许艾飞快地朝旁边一瞪,然而被她瞪的那个更快。李扬立刻一步上前,捂住那个说话的贝斯手的嘴。 “什c什么这个那个的,”李扬磕磕巴巴地说,“这是——” “这是那位隔壁班的同学吧?”旁边有人开口了,清澈低沉,带着磨砂般温和质感的女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许艾的玛丽苏 许艾, 20岁, 在本校就读的第二年。 (因为懒)极少参与校园活动,(因为懒)也不认识什么校园名人。 所以对于刚刚说话的那个女孩子, 她的印象只有—— 真好看。 真的好看,是那种又帅又美的好看。 那女孩子染了一头浅灰的中长发, 脸上描着恰到好处的小烟熏, 干净利落,又不显得冷漠高傲;身上穿的是亮片吊带背心,黑色皮热裤, 破洞丝袜,还有一双黑色半筒马丁靴,小吊带外面又套了一件重工刺绣的亮面棒球服。整个人瘦得利索,像一把装在皮套里的刀子。 总之,她符合许艾心目中对“乐队女成员”的全部想象。 (与此同时,乐队鼓手穿的是胸前有超人s的拉链外套) 乐队女成员朝她笑了笑, 脑袋轻轻一歪, 左耳上的三个耳坠碰出一串“叮叮当当”。 “我是赵梦静, 主唱。” 听声音也猜到了。 许艾刚要自我介绍, 李扬立刻抓住这个扯开话题的机会,把乐队的其他几人介绍了一遍——吉他手, 贝斯手, 键盘手, 最后是他自己, 鼓手。 “那我是那个隔壁班的同学。”许艾顺着赵梦静的话说, 然后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屋里的人都笑起来了。 “既然到齐了,那就准备准备排练了吧。”吉他手说,看上去他应该是队长。 门口围观的人群里顿时发出一阵低低的欢呼,然后又立刻安静下来。还有几人掏出手机,夹上自拍杆,开始录像。 许艾很自觉地站到了边上。 乐队也各就各位了。李扬在鼓架前坐下,翻开谱子,抓起鼓棒。他大概是想耍个帅,两指夹着鼓棒一转——然后一个没抓紧,两支鼓棒“噼里啪啦”地飞出去掉在地上。 “别紧张啊扬扬,”键盘手说,“出息呢?” 李扬“嘿嘿嘿”地笑,红着脸跑去把鼓棒捡回来了。 然后吉他手扫了个和弦,排练正式开始了。 先是一段轻缓舒扬的吉他l一,仿佛天琴座的耳尔甫斯在抚动竖琴。这段曲子轻得摸不到,碰不着,好像林中湖面上被吹皱的波纹,又好像草原上的一漫无际的春风,风起的时候,能闻到遥远山脚下的花香。 风停了,停了一拍。 然后是三个鼓点。 ——贝斯加入了,键盘加入了,鼓点更密集地奏响,像马群跟着头马一往无前地奔腾。吉他的曲调在围簇和烘托下越来越高昂,越来越激扬,整支曲子的节奏像一张拉开的弓弦,有一支羽箭扣在弦上,在等待激射的瞬间。 节奏崩裂的顶点,扣着弦的手指猛地松开,一道铿锵嘹亮的女声破空而出—— 弓弦上搭着的不是羽箭,是烟火,她的歌声能点亮夜空。 许艾觉得自己浑身每个细胞都跟着节奏跃动起来了。这首歌里有轻风吹拂的草原,有暴雨降临的海面,有在冰封之地安静燃烧的极光。先前她对这支乐队相当陌生,还稍微有些轻视,但这首歌才演奏到一半,这些情绪就像水池里的水一样,拔掉塞头,“哗哗”流走。 没别的词语,许艾觉得自己一张嘴只能说出“超流弊”。 她又朝那位鼓手看去,他正专注地挥动鼓棒,这一段节奏很快,鼓点密集如雨,他和贝斯手两相配合,一个把控节奏,一个烘托气氛,让吉他和人声能流畅地倾泻而下。节奏略微舒缓的间隙里,他腾出一只手来,拧开瓶子喝了口水,喉结“咕嘟”一动,然后他放下瓶子,用拇指揩去了唇上的水珠。 “有点帅哦你看那个侧脸。”许艾听到门口有女孩子这样轻声说道。 好吧,许艾想,这位“扬扬”也是“超流弊”的。单手喝水的侧影确实帅气,连超人s外套都无法影响的帅气。 “坏脾气”一连演奏了四五首曲子。最后一个鼓点落下,门口围观的人群中炸开一片掌声。吉他和贝斯一边擦汗一边放下手里的家伙,赵梦静也笑着喘口气,用手扇了扇风。 她才刚做出这个动作,马上有两个男生快步上前,一个手里拿着小电扇,一个打开了饮料瓶。还有一个走得慢的,只能默默收回手里的奶茶,笑笑说,唱得真好,真好。 这种服侍女王的阵仗,许艾在小说里电视上倒是见过不少,但亲眼看见这还是第一回。 有点厉害,许艾想。看赵梦静的表情,大概也是习以为常了。 “怎么样?”李扬走到她边上,笑嘻嘻地问她。 这句“怎么样”的意思是——“快夸我快夸我”。 许艾点点头:“厉害,不愧是压轴表演,确实厉害。” 她看到门口有个女孩子拿着水瓶,跃跃欲试地好像要过来送水。然而旁边的伙伴把她一拉,朝着许艾努努嘴,那女孩子立刻挂下嘴角,一脸不甘心地转身走了。 唉,校园玛丽苏——博览言情小说的女同学默默叹了口气。 然后是第二轮排练,一样的激情震撼,听得人心潮澎湃。大概是下了课的关系,门口的人比刚才又多了一些。一首歌结束,还有男生女生举着手机喊着“赵梦静”“赵梦静”,等赵梦静一回头,便是一阵“咔嚓咔嚓”的狂拍。 看样子,她才是校园玛丽苏。许艾纠正了自己刚才的观点。 又一首歌结束,“坏脾气”停下来休息了。许艾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要上课。于是她朝李扬打了个手势,对方立刻小步快跑着过来。 许艾皱了皱眉头。她的本意是“我走了”,而不是“你过来”。 “什么事?”鼓手笑嘻嘻地问,脑门上的汗还没顾上擦。许艾有点看不下去,于是扯了一张纸巾递给他。 不得了,对方双手接过,如获至宝。许艾瞬间感觉又被几道视线隔空戳中——完全不敢朝门口看了。 “我要去上课了,”她对李扬说,“你继续加油吧。” “这么早呀?”李扬也看了看时间,“还有半小时呢。” “25分钟,不早了。”许艾说着提起书包就要走。 “再等等吧,再等一首歌,”李扬抓住了她的书包背带,“我写的,你一定要听。” “一定要听。”“一定要听!”贝斯和键盘又起哄了。 “也就分钟的事,”赵梦静也笑笑说,“扬扬写的歌很可爱的。” 吉他手直接背上琴,捏着拨片扫了个和弦。这大概是他们乐队约定俗成的信号,于是其他四人又立刻各就各位了。 好吧,一首歌就一首歌吧。许艾又到旁边站好了。 这是一首非常欢快的歌——确实像是李扬会写的。最初的一段只有人声和鼓声,主唱哼着活泼跳跃的调子,和轻盈的小鼓两相应和,好像在雨天里穿着色彩鲜艳的雨靴,一边踩水花一边转起伞上的水滴。 赵梦静的嗓子实在很有质感。曲子本身变化不多,稍有些单调,但每句歌词被她唱来,尾音里自动带了一点慵懒闲适的小调调,仿佛转伞踩水花的不是放学路上的小学生,而是在日复一日的机械工作中,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小雨唤醒了童心的都市白领。 然后歌曲到了高潮部分,调子突然一顿,一拔,绷在西装套裙里的姐姐要踩着水花跳起来了。赵梦静吸了一口气,第一个音节像蝴蝶一样从她唇间飞出—— 没有声音。 确切地说,她唱了,但音箱里没有声音传出。 同一时间,吉他,贝斯和键盘也不响了,所有要插电的乐器通通哑火,只有李扬的鼓还在不知情地“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停了,李扬也发现事情不对。 “怎么了?什么情况?音箱坏了?”赵梦静转头看吉他。吉他又看看贝斯。贝斯离音箱最近,他走过去看了看:“没电了。” 门口围观的学生顺手按了下路灯——没亮,看样子是整栋楼停电。 “不知道是停电还是跳闸,”键盘手说,“我们要不要等电来?” “我等会儿有课。”赵梦静说。 “我也有课,”吉他说,“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吧。” 门口传来一片叹气声。 许艾也在心里默默叹气。本来她还想早点走,现在倒是能走了,她又觉得有点可惜。 没听完那首歌,真可惜。 几个人已经开始收拾乐器,看样子是真的“就到这里”。赵梦静也拆下她自己的麦克风,收起架子,收进专门的箱子里。 她一转头看到许艾在看她,稍微一愣之后,笑了笑,悄悄朝她凑近过来。 “你加我个好友吧,”赵梦静说,“刚才那首歌,一会儿我用语音唱给你听。” “不用这么客气吧,”许艾说,“能听到半首我也很高兴了——真的很好听。” “就因为好听所以要听完啊,”赵梦静笑笑,朝她一眨眼,压低声音,“毕竟是扬扬写的,你‘一定要听’。” 可能有必要找个机会彻底解释一下,许艾想。自己真的只是个“隔壁班的同学”罢了。 不过她倒是有点喜欢面前这姑娘了。她觉得赵梦静比她外表看上去的样子,要亲切温柔得多。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门口的粉丝也散得差不多了,就剩下赵梦静的“护卫队”。吉他手通知了下次排练时间,然后许艾就和“坏脾气”一起离开练习室。 键盘手说隔壁班的同学你下次再来啊,贝斯手说一定要来一定要听,扬扬还会表演飞鼓棒给你看。李扬又是“嘿嘿嘿”傻笑,问许艾,那你下次来不来了呀。 许艾没顾上这些,她正在和赵梦静各自掏出手机,边走边扫码加好友。 添加完毕,许艾看到自己的通讯录里多了一个“夜深梦静”。于是她揣回手机,朝赵梦静笑笑,两人继续朝前走。 ——“喀拉”。 许艾一愣,似乎听到什么东西碎了的声音。她停下脚步,转头一看,自己正站在那面镜子墙前。 但左右看看,什么东西也没有。 “怎么了?”李扬也停下来问她。 ——又是一声“喀拉”。 许艾循声转过头,看到面前的大镜子里,自己的倒影崩开一道细细的裂缝。 有黑色的雾气从裂缝中冒出来。 毫无准备的下一秒,一声“哗啦啦”的巨响炸开。大镜子彻底爆裂,银光闪闪的碎片劈头盖脸地飞来。许艾还来不及护住头脸,立刻被人大力推开,朝后猛摔下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的瞬间,根本没有时间反应。许艾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磕到地板了——然而撞上的却是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来不及细想那是什么,她几乎本能地闭上眼睛,紧紧闭着,不敢睁开。她听到碎片在自己身边c手边,像下雨一样“稀里哗啦”地砸落蹦跳;整个房间里都是这样的声音,也许整个房间都要被埋在玻璃碎片里了。 过了1秒,2秒,碎片飞溅的声音渐渐静下来。许艾慢慢睁开眼睛,视野里是一个大大的超人s。 李扬一只手垫在她脑后,一只手拉起自己外套的衣摆,为她挡住了喷溅的玻璃碎片。 许艾一下子慌了:“你没事吧?” 李扬“嘿嘿”一笑,坐起来,朝外掸掉身上的碎玻璃。他刚才是脸朝内侧趴着的,外套的帽兜也拉上戴着,基本保护好了要害,但手上胳膊上还是被碎片溅到,擦出几道细小的伤口。 许艾抿抿嘴,心情复杂,不单单是一句“过意不去”。 她又朝旁边一看,赵梦静也坐倒在地,一脸惊魂未定。刚才她就站在她旁边,但所幸她的“护卫队”及时把她护在身后,没有让她受到伤害。 “坏脾气”的其他三人都傻愣在门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跑上前扶起地上的人,又赶着检查李扬的伤口。 “没事,都是擦伤,不疼,”李扬说,“就是这镜子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突然炸了?” 许艾又转头望向镜子。 镜子全在地上了,亮闪闪地铺满地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许艾的八卦帖 许艾, 20岁, 沉迷宅斗小说。 但没想到自己活在校园玛丽苏剧情中。 那天镜子炸了之后,她马上跟乐队的人一起把李扬送去校医务室。李扬说我没事, 能走能跑的,这么多人送我干嘛;于是乐队的人都走了, 就把他们俩留在那儿。 他确实没什么大事, 身上的都是擦伤割伤,伤口很浅——只是多了点。医生一边给他上双氧水,一边碎碎念什么“逞英雄”“心大”“耍帅”, 他就龇牙咧嘴地抽着气,笑得像哭,还转开脸不想让许艾看见。 等医生把他身上一个个小伤口都处理完,许艾的课也早就结束了。李扬说都要中午了,不如一起去吃饭吧。许艾提起书包又放下,看了看他手上胳膊上雨打沙滩似的药水印, 说, 好啊。 然后两人在旁人似有若无的注视中, 在学校食堂吃完了午饭, 一个上课,一个上班。 下午上班的时候, 镜子炸裂瞬间的景象一直在许艾脑海中反复上演, 她也弄不明白从裂缝冒出的黑烟是什么情况——那一眼过得太快, 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但就算没有看错, 确实是那个什么东西作祟又怎样?她还能威风八面单枪匹马地把这事搞定了, 为民除害? 还是说,要为了这一面镜子的事打电话去那个什么人家里,汇报情况请求援助? 未免有些没事找事。 许艾考虑了一个扫码的时间,决定顺从求生本能。 尽量让“坏脾气”换个练习室,自己也绕开3号楼远远的,总比搞事安全点。 然而到了晚上9点,上完一下午的班,再上完一晚上的课之后,许艾几乎已经把这事忘得差不多了。她背着书包回到寝室,钻出连衣裙,再钻进睡衣,像一只筋疲力尽的寄居蟹。她感觉自己的脑壳就是个盛了隔夜茶的搪瓷杯,脑汁在里面慢慢风干,变成深褐色的茶渍,用指甲都刮不掉的那种。 累,太累。 完全不想说话,也不想去想明天的日程安排,也许要先睡上半小时才能提起精神来刷牙洗脸。 旁边的手机震了一下。 李扬:明天什么时候上班呀[可爱] ——在冲上阳台打开窗户振臂一挥扔出手机的最后一刻,许艾的理智清醒了。她拍开小莫拦着她的手,开始打字。 许艾:你伤口还疼吗 李扬:不疼不疼,早就不疼了! 许艾:哦,那明天再去上双氧水吧 李扬: 李扬:[委屈] 许艾点了个[捂嘴笑],正准备发出去结束对话,又一条新消息来了。 夜深梦静:[可爱] 夜深梦静:你现在在忙吗? 许艾:不忙,刚刚下课回来 许艾眨眨眼,虽然不知道她想说啥但是当然接受! 然而接通之后,屏幕上出现的却不是赵梦静的脸——镜头对准的是一个毛绒娃娃,粉紫色的小兔子,脸上还有两点高原红。 “哈哈,卸了妆了,不好意思见人。”赵梦静的声音在旁边说道。 许艾当然理解。于是她也把手机移开,摄像头对着自己桌上的塑料小玩偶:“那让它们俩认识一下。” 视频里传来赵梦静“哈哈哈”的笑声。然后她伸手把小兔子捏起来,对着镜头晃了晃,用卡通小兔子似的声音说:“既然你不忙,那我给你唱歌吧。” 许艾想起来了,上午的时候,赵梦静对她说过,要给她语音唱歌——许艾原本以为她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对方还真的放在心上了。 于是许艾立刻带着手机和娃娃爬上床,把娃娃在镜头前摆好,自己戴上耳机:“请。” 这一回没有伴奏了,赵梦静便用手轻轻敲着桌面打拍子,清唱。只剩下人声之后,她的声音更显得干净透彻,好像哼着一首现编的小调,轻轻松松,开开心心,像站在阳光充沛的院子里,随手翻动晒得香喷喷的棉被。 许艾也跟着开心起来了,积攒了一整天的疲惫和丧气一扫而空。她躺在床上笑眯了眼,张着嘴不出声地跟着一起唱。 她恍惚听到一声猫叫,正好夹在一个停顿中间。轻轻一声“喵”,要不是戴着耳机,也许听不见。 然后赵梦静唱完了,许艾“噼噼啪啪”地鼓掌,很不专业但很真诚地夸了一通。赵梦静大大方方照单全收,也没忘了夸奖歌曲作者——“是扬扬写得好”。 “说起来,你养猫了?”许艾问。 “是啊,我在学校外面租房子,”赵梦静说,“一个人住,就找个伴陪陪我。” 许艾立刻精神了:“那我想看看猫!想看猫!” 赵梦静的声音顿了一下:“它在外间玩,上蹿下跳的,抓不住它,”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这儿是老小区,附近住的大多是老年人,大晚上的我就不折腾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许艾听到一阵走动声,然后是关门的声音,大概是赵梦静把卧室的门关上了。 “我准备睡了,晚安。”赵梦静又捏着小兔子在镜头前晃了晃。 许艾也晃了晃娃娃:“晚安。” 然后通话结束,许艾就开开心心地爬下床,洗脸刷牙。刷牙的时候,脑子里还响着那首欢快的小调。 虽然今天的前段和中段都不太令人开心,但至少有个开心的结尾。 哈,校内人气乐队的主唱,给她一个人唱歌,清唱——愉快!开心! ——这份开心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上午,直到她上课时被同学提醒:“许艾你上学校论坛了。” “我没上论坛啊,”许艾说,“我好好地上课听讲呢。” 那个女孩子“噗嗤”一笑,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 主题:白天坏脾气排练的事有人知道吗?到底出了什么情况? n一0 水蓝色自动笔 我在一楼听到超级大的动静,还以为哪儿的窗户碎了,跑楼上去一看,乖乖我滴妈,满地碎玻璃![震惊]墙上的镜子整个炸了![震惊] 有知情人来818吗?他们在那儿搞了啥?打架了?摔吉他了?我的梦静小姐姐不要有事啊! n一1 芒果牛奶 真的假的?什么情况?我在3号楼外面也听到动静了,结果是坏脾气他们的练习室?[震惊]镜子碎了?怎么碎的?人没事吧? n一2 无人问金 现场目击者告诉你,墙上的镜子突然炸了,不知道怎么搞的,但肯定不是人为[擦汗]我想可能是天气原因,热胀冷缩 人基本上没事,虚惊一场[擦汗]就是扬扬受了点小伤,被碎片划的,应该不影响校庆晚会吧,我猜 n一3 月夜 啊!扬扬!扬扬怎么会受伤的![可怜] n一4 星爸爸 扬扬怎么会受伤的! n一5 水蓝色自动笔 扬扬怎么会受伤的!谁欺负他了! n一6 无人问金 既然大家都想知道那我来歪一下楼吧[坏笑] ——许艾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把手机还给后座的妹子,拿了自己的手机,打开浏览器,上论坛,点进那个帖子。 果然,那帖子在仅仅10楼的时候,就彻底变成了关于她和李扬的八卦交流。一开始只是有人放了偷拍的她和李扬的同框照片,问这是谁呀;下面立刻有人报上她的专业班级和姓名。然而因为许艾平时除了上课就是打工,深居简出,除了班上比较熟悉的同学,几乎不和其他人来往,所以就算有了照片和名字,也没人知道她的底细。 许艾稍微松了一口气,然后翻页。 n一49 红豆烧真好吃 原来是她?我知道呀,我见过!那天很晚了,我看到她从一辆大奔上下来!啧啧啧,车子都不敢开到校门口,老远就停下了[斜眼笑]不知道有什么鬼! ——许艾刚松下的那口气又提起来了。 虽然这句话说的是实情但在眼下这种情况,这种场合——这实情实在是很容易让人误会,更容易让人借题发挥。 果然,从这一条开始,围观群众开始发挥想象力,填补许艾人设的空白。 许艾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份兼职是十八线淘宝模特,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开学第一天就在学校认了十个干哥哥。她们说她走的“杉菜”路线,看上去清纯不做作,其实是个高段白莲花;成天使性子耍脾气,对李扬呼来喝去,要这要那,还近水楼台地认识了乐队其他人,又蹭面子又抱大腿。 还有人配上新的照片,就是昨天排练的时候拍的:她朝李扬招招手,对方立刻屁颠颠地跑到面前。 啧许艾整张脸都皱起来了。 n一182 三眼苹果 就是她!我也看见了!扬扬就是为了保护她才受伤的! n一183 葡萄成熟还早得很呐 !!!她有病吧,自己不会躲吗!还要连累扬扬! n一 184 小猫汪汪 白莲花嘛,肯定不是她的错咯,又不是她逼扬扬保护她,都是扬扬自己要上的[d一] 许艾不看了,退出论坛,糟心。 更糟心的是——这些帖子是昨晚发的,大概就是她在美滋滋地听歌的时候。 怪不得今天出了寝室,从食堂到教室,一路都被人指指点点——她还以为是自己正好站在哪个校园名人旁边了。 许艾握着手机想了想,又点回去,进入学校论坛水区首页。 ——哦豁,整个版面上,有一半的帖子都在说昨天“坏脾气”的事,这些帖子里想必还有一半在讨论她这个高段白莲花。许艾有点坐不住了,就算她饱览天下宅斗小说——但宅斗小说里不会有这种剧情啊。 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小声地笑,转头一看,旁边那排位置上,两三个不熟的女生凑在一起,一边看她,一边看手机,笑得像窝老鼠。 哼。 再一次要退出论坛的时候,许艾突然看到有个旧帖被顶上来了。旧帖和新帖的标题颜色完全不同,一眼就能看出来。 “有人要小猫吗?满月小猫求领养,有意者联系英语系二年级赵梦静”。 冲着“赵梦静”三个字,许艾点进去看了。这帖子是去年的,当时,赵梦静在路边捡了只被遗弃的小猫,养了几天之后,被房东骂了,于是她来论坛找人领养。 然而上学校论坛的大部分都是在校生,没几个有能力领养的。所以虽然回帖很多,但一溜的全在夸奖赵梦静“有爱心”“外表冷酷内心柔软”“人美心善校园女神”。 n一257 一天八杯水 看了昨天的排练被圈粉,追到论坛来翻旧帖啦[爱心]梦静静这么棒!下个月的演出加油!不要被意外事故影响心情[鲜花] 这是第一个顶旧帖的回复,之后又有几人跟着回帖,于是一直让这个帖子保持在首页。跟着被顶起来的,还有赵梦静大一的时候参加校园歌手比赛的帖子,里面有个人资料,有活动照片,还有她喂路边的小猫小狗吃东西的照片。 确实人美心善,许艾想。希望八卦群众多关注一下这样的女神,少编排她这个“白莲花”。 于是她用自己的账号,把这几个说赵梦静的帖子都顶了顶。 不过不知道那只小猫后来怎么样了,许艾看着那个找领养的帖子想。她翻到最后,也没看到赵梦静回来说,猫已经被领养的消息。 她又想起昨天听到的“喵”——也许就是那一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许艾的红烧肉 许艾, 20岁, (可能)是个白莲花。 她的“白莲花传说”在学校论坛连载了大约一周时间。这一周里她得知了许多自己都不知道的小道消息,去教室食堂自习室会成为目光注视的焦点,有些平时连招呼都不打的同学纷纷借各种故来寝室串门,三不五时地还有陌生人加她好友——不知道来干嘛,阴阳怪气的, 先叉掉再说。 但许艾倒是没有去澄清什么解释什么的意向。如果只有一两个人这么说, 她还会试着解释看看;但当误会对象扩大到一定程度一定范围的时候, 她的心也会跟着大起来。 “毕业离校后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见面的人, 干嘛去关心他们怎么看我?”隔壁床的小莫同学在寝室采访她的时候, 她是这么说的。 要是什么误会都要一一澄清,她怕是从初中开始就要天天带着传单上学。 何况她要怎么澄清?“矮油我跟扬扬真的没关系,才不是白莲花呢”? 算了,有这功夫还是打工赚钱吧。 至于李扬发来的“我上次看到你上了一辆奔驰, 然后朝市区去了是家里的车吗”这种愚蠢的提问,她更是懒得解释, 直接回复“[微笑]是啊” (不过倒是想见见那十个干哥哥) 一周后, 3号楼的新镜子装好了,“白莲花”的热度也渐渐退了,许艾成了学校论坛的过气网红, 越来越少被人提起。对于这个合情合理的结果, 当事人十分满意。 虽然还是有陌生人来加好友;出门上课吃饭, 还是会被不认识的女生盯着看。 ——比如现在, 午饭时间人满为患的学校食堂, 她在2号窗的队伍里,和隔壁3号窗队伍里的两个女生,互相看了5分钟。 许艾是低头玩了一会儿手机才察觉到有视线朝自己戳过来的,她当然毫不客气地顺着视线盯回去——那两个女孩子被她看得慌张了一下,眼神闪烁着飘开,左左右右一阵乱瞄,过了会儿又落回到她身上。 许艾还是盯着她们看。 她们又慌慌张张地移开视线;过一会儿再转回来,发现许艾还是盯着她们看,只好继续假装四处看风景。 太好玩了吧,许艾想。她盯得更用力了一些。 于是两边就重复着这个过程,从队伍末尾看到队伍前端。 许艾已经认出她们了,其中一个是排练那天,犹犹豫豫地要给李扬递水的妹子。她对她们倒是没有什么想法,一来非亲非故,二来无冤无仇,纯粹路人罢了。 只是怕她们不是这么看她的,反正眼神不是。 然而能怪谁?怪李扬,还是怪大奔? 许艾排到窗口了,她转回脑袋离开战局,打饭买菜。今天运气不错,窗口阿姨给她舀了满满一勺肉。于是许艾谢了阿姨,美滋滋地端着盘子往回走。 ——那两个女孩子还在盯着她看。 饱览天下宅斗小说的女同学本能地想到了什么,不动声色地垂眼一瞥:果然,送水的那个犹犹豫豫跃跃欲试地伸着腿,大概是准备干点坏事。 段位太低,套路太老,许艾在心里摇了摇头——基本停留在小学生吵架的水平。 她离她们又近了几步,那个妹子还没有收腿的意思,反而又自以为掩人耳目地朝外面挪了挪脚。 许艾低头,看到自己盘子里油光闪亮的红烧肉。 她突然起了坏心。 只是可惜了这一勺肉,许艾想。 她已经走到两人面前了。送水妹子的腿果然还拦在路中间,于是许艾准确地一步上前,正好踏在对方想绊她的位置。然后她身子一斜,双手一抖,手里的盘子对准两人,预备—— 盘子被人拦住了,她的假摔也被人拦住了。对方一手托住她的手臂,一手扶住她的腰,完全不给演戏的机会。 “太难看了吧,”一个低沉慵懒的女声说,“什么年代了,还玩30年前台湾偶像剧的把戏。” 有那么一瞬间,许艾以为她在说自己。 还好旁边两人自觉认领了这句话,默默地回过头了。 然而更多的议论声从四周传来,好像可乐里升起的气泡。 “赵梦静”“是赵梦静,她在帮她”“看来真的是蹭面子”“这个大腿抱得好” 许艾调整了一下表情,转向面前的姑娘。正想说点什么,对方朝她努努嘴:“去那边吃饭吧,这儿太吵了。” 于是许艾跟着她走到食堂角落的一张桌子前,桌上放着一个餐盘,看来赵梦静是吃到一半特意过来的。 许艾又看了看四周,没有“护卫队”,也没有其他人一起吃饭的样子。 她还以为校园女神应该走到哪儿都前呼后拥的呢。 赵梦静让她随便坐,自己也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继续喝那碗喝了一半的蛋汤。 “我看到论坛上的帖子了,你这周可够心烦的吧。”她说。 “没有啊,”许艾实话实说,“我不太在意这些,反正都是不认识的人。” “刚才那个也不在意?” “不在意啊,”说完许艾反应过来,“谢谢你过来帮我。” 赵梦静笑了笑,低头吃饭。 许艾也吃饭了。这学期因为整天赶时间打工,她很少和其他同学一起吃饭,今天有幸和校园女神同桌,一时竟想不到什么可以聊的话题。 “那首歌真好听。”许艾挣扎了一下,说了句看起来很像套话的实话。 赵梦静抬起头来了。握着筷子想了想之后,她抿嘴笑笑:“你是说扬扬写的那首吧?” 许艾点点头。 赵梦静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皱了眉头,有些抱歉地一笑:“扬扬给你添麻烦了吧?早知道我们就不起哄了。” 许艾愣了一下,又赶紧摇摇头:“没有啊,我真的不在意这个。” “不在意哪个?”落点精准的提问。 “不在意被不认识的人误会,”许艾说,“别人想怎么看我,我也阻止不了;再反过来说,他们怎么看我,也影响不了我——那我还管这个干嘛。” “你被人说成那样了,不生气?” “生气的呀,”许艾说,“但是我生气能让她们闭嘴吗?我气个半死,她们还更开心了——我干嘛要牺牲自己去娱乐她们?” 赵梦静十分意外地扬起了眉毛。 许艾继续说道:“我本来就打算吃红烧肉,这时候有人夸我吃得快吃得香,我听了当然开心,但也不会因为他们的夸奖多吃几口;再假设我在这边吃,有人在旁边骂我吃相难看没规没矩,生气归生气,难道我就不吃了?这么好吃呢。” 说着她又夹了一块红烧肉:“我吃肉是因为自己想吃,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我管得着嘛。” 这是她自15岁以来摸索总结出的经验:让他们说去吧,反正肉是自己吃的。 “那你真是挺洒脱的,”赵梦静说,“有点佩服你。” 许艾“哼哼哼”地抿嘴笑,一边的腮帮子鼓得像松鼠。 赵梦静看她吃着,轻轻叹了口气:“我就是那种很容易被人影响的人。” “看不出来啊,”许艾说,“我以为你应该是很独立很有主见的那种。” 赵梦静笑了笑:“不是那种影响。” 她说,她是全靠别人的注视活着的人。 “越多人夸我漂亮,我会越注意地打扮自己;越多人夸我唱歌好听,我会越努力地练声,学歌,”赵梦静说,“反过来也是一样——如果没有人夸我,没有人看我,我就什么动力都没有了。” 她说:“我活着就是为了得到旁人的夸奖。” “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吧,”许艾说,“有人表扬自己,当然干得更起劲了。” 赵梦静笑笑:“所以你这样的性格才令人羡慕啊。” 许艾想了想说:“不过我是真的觉得你长得漂亮,唱歌又好听。” 赵梦静脸上红了红,把自己盘子里的肉拨给许艾:“那别人多给了你一块肉,你吃吗?” “当然吃呀,”许艾说,“送我肉吃,这是用行动鼓励我吃,又不是啥都不干地瞎哔哔——当然要吃啦。” 两人又“嘻嘻哈哈”地聊了一会儿。许艾瞥到旁边几桌的学生都在朝这边看——估计自己“抱大腿”的帽子是摘不掉了。 然后赵梦静说了句“一会儿有事,先走一步”,就端了盘子站起来。 许艾看到她手臂上有几道细小的伤口,好像是抓痕。 “你的猫真调皮,”她顺口说了句,“给它剪剪指甲吧。” 赵梦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有些奇怪地皱了眉,刚要说什么,突然捂住嘴背过身,对着墙咳嗽起来了。 咳得很响,很凶,好像有什么异物进了嗓子。许艾赶紧站起来,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盘子,又帮她拍拍背顺顺气。 赵梦静咳了一会儿,呼吸终于平顺下来。她转过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两天嗓子一直不太舒服,今晚得早点睡了。” “是不是感冒了?”许艾说,她也注意到今天赵梦静的声音比平时更沙哑了一些。 “可能是换季着凉了——一会儿我去医务室配点药。”赵梦静随便应了几句,再次和许艾道别,就端着盘子走了。 她转过身的时候,许艾看到她上臂后侧,还有更多的小伤痕;伤痕都又短又浅,像是猫抓的。 不知道是她的猫太皮还是她养了不止一只猫?许艾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许艾的探病记 主题:[搬运]校刊记者采访赵梦静的专稿为钢架的牢笼唱一首情歌 点击735461, 回复46744 最近一周,这个帖子日日盘踞在学校论坛的水区首页——确切地说, 是时时盘踞;不管什么时候打开水区,许艾总能看到它在前五名之内浮动。 每次看到,她都会点进去,再重新看一遍。 也托这帖子的福,她这个“白莲花”大概已经彻底淡出群众视野了。 校刊这个采访大概是半个月前做的,稿子最近才随刊发表, 一发出来就被整文搬运到论坛。校刊编辑部气得跺脚——平时报纸没人看,一写到校园女神, 马上就被光速转载, 点击回复量还比校刊自己的帖子高出一大截, 比不过比不过。 稿件内容相当丰富,有问答有小传, 还有大量生活照,比许艾之前看到的任何一个帖子都要详细百倍。她终于知道赵梦静在食堂经常买的菜是什么了, 也知道她打游戏喜欢打什么位置用什么角色了, 知道她的鞋码,知道她染过几次头发,知道她有几条裙子几条裤子几件大衣几顶帽子总而言之, 完全是一篇关于赵梦静的生活小百科, 也怪不得会在第一时间被粉丝转载。 如果是许艾自己, 她是不太乐意被人刨根问底地问这么多事的, 但她想起赵梦静说过, 她是靠别人的注目活下去——所以对于她本人,也许还很乐在其中。 而且报导也好,之后的评论也好,完全是溢美之词,又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呢? 专稿里还有校刊记者对赵梦静的提问采访,关于音乐,关于生活,关于恋爱的各种观点林林总总,事无巨细。许艾比较喜欢的部分是赵梦静从一年前论坛的求领养帖,谈到救助流浪动物的事。 赵梦静说,她包里常备着火腿肠和猫罐头,有时候路上遇到小猫小狗,就掏出来做个见面礼。 记者:那你真是很喜欢小动物了,一年前的那只猫后来怎样了?找到新主人了吗? 赵梦静:本来是想找领养的,因为当时的房东不让我养。但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领养人,所以我就索性换了个房子。现在的房东很喜欢小猫小狗,再遇到需要救助的流浪动物,我就可以自己留下了 记者:那再好不过了 赵梦静:上个月前我还遇到一只临盆的猫妈妈,太心疼了,拖着大肚子在路边翻垃圾吃,我就把她接回家了 记者:天啊,猫妈妈生了吗? 赵梦静:生了,生了一窝小猫,非常可爱,我也算是当外婆的人了(笑)就是有时候有些吵 ——小猫,一窝。 许艾羡慕极了。 赵梦静和那窝小猫的合影也被登出来了,帖子里直接扫描上传。一只只小毛团趴在她掌心上,白的,橘的,白里带橘的眼睛都还睁不大,像一窝打瞌睡的包子。 许艾每次看到帖子都要点进来,有一大半的原因是为了吸猫。 她算过日子了,这稿子是半个月前写的,当时小猫已经出生,那么到现在,差不多也是一两个月大——最是玉雪可爱的时候,叫声都是“嘤嘤嘤”的。 真是令人羡慕,羡慕到咬手绢。 羡慕到许艾上班的时候,还要忍不住打开论坛,看看采访,再看看照片。 李扬:今天什么时候下班 他总算是学会正确的表达方式了。许艾很欣慰地点点头,输入:晚上7点。 李扬:有点晚了[考虑] 李扬:那你明天什么时候上班 许艾翻了个白眼。 许艾:到底有啥事[抠鼻] 李扬:赵梦静一周没来排练了,说是生病,嗓子坏了,也没来上学 李扬:你什么时候有空,跟我们一起去看看她吧 这个消息有些意外。许艾想起上次见到赵梦静的时候,她确实咳得厉害,嗓子也哑着——但那也是一周前的事了。 许艾:这么严重啊 李扬:是啊,大家都很担心,毕竟离校庆演出也不远了 李扬:我们准备去探病,你要不要一起来? 那肯定要去。于是许艾和李扬约定了时间,下班的时候在店里买了些慰问的零食点心,一起带回去了。 第二天下午下了课,许艾就和“坏脾气”一起上车,去探望赵梦静。赵梦静是在一个老小区租的房子,离学校不远,但房子真的很旧,看上去少说也有三四十年历史了。 老小区没有物业,环境倒也不是太脏乱差。许艾跟着乐队的人一路走去,看到沿途墙壁上贴着“请勿乱丢垃圾”“垃圾入袋”之类的标语。她想起赵梦静说,这里住的都是些老年人;也许上了年纪的人,更注重生活习惯吧。 她看到前面一幢小楼的空地上搭了个棚子,黑压压坐着一群人,还有“咿咿呀呀”的戏曲调子传出来。 李扬也看见了,很好奇地停下来张望:“那个是什么?小区居民演唱会?” “笨蛋扬扬,”键盘手忍不住说他,“那是有老人去世了,在做丧事。” 大少爷大概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李扬又站着看了一会儿,然后转头对许艾说:“前面有老人去世了,在做丧事。” 许艾点点头:“哦。” 赵梦静住的是三楼。楼道里虽然没有垃圾堆放,但还是很暗很湿,转角墙壁上还被油烟熏得黑黄黑黄的,也许曾经有人在这里搭过厨房。 几人找到赵梦静住的门牌号了,吉他手敲了敲门,里面很快传来脚步声——隔音不好的木板门,什么动静都听得见。 门开了,赵梦静披着头发戴着口罩,穿了件家居的长袖t恤,朝几人抱歉地笑了笑。 “病得这么严重吗?”许艾被她的口罩吓到,脱口而出。 “倒也不是,”赵梦静闷声闷气地说,“只是我没化妆,不好意思让你们看见,就戴个口罩吧。” 于是大家就嬉嬉笑笑地走进门去了。 赵梦静的屋子是两室一厅,打扫得干干净净。房子的面积很小,客厅里放了桌子椅子之后,刚刚就能站下六个人了。赵梦静说站着多不好意思啊,虽然没沙发,不过地板我刚拖过,你们随便坐吧。说完她又拉过许艾说,你是女孩子,咱们一起坐椅子。 大家坐着随便聊了会儿,聊乐队,聊校庆,聊赵梦静的病情。赵梦静的眼睛还有些肿,声音也是哑哑的,但看起来精神不错。 许艾没什么话能插嘴的,就转着脑袋看来看去。 她想,赵梦静养了那么多猫,房间还是这么整齐,真不容易。 再看看自己坐着的靠背椅——椅垫上连根猫毛都没有,打扫得太干净了吧。 许艾小时候也养过一只小猫,虽然才几天而已,但是就那么几天,她的房间里被弄得到处是猫毛。保姆阿姨天天一边打扫一边碎碎念地骂那只小猫。 “怎么了?”赵梦静突然问她,“转来转去心神不定的——你要吃果冻吗?虽然是我自己做的以前没做过,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许艾立刻点头:“要吃的!” 赵梦静就起来去厨房了,许艾也跟着一起过去,帮她端盘子。她的厨房也很小,正好够一个人转个身,台面上只放了简单的油盐酱醋。 “说起来,你的猫呢?”许艾忍不住问,“让它们出来玩玩嘛。” 赵梦静转头看看她,“噗嗤”一笑:“猫怕生人,一下子来这么多人,躲还来不及,怎么会想出来玩玩。” “哦。”许艾扁扁嘴,不提这事了。 几个人在赵梦静的屋子里消磨了半来个小时,就告辞离开了。赵梦静送到门口,刚要道别,话还没出口,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呛得又凶又猛,比许艾那天听到的还要厉害得多。许艾连忙折回屋里,给她倒了杯水。 “你好好休息吧,”吉他手说,“有什么需要的,只管给我们打电话——总得把身体保养好才行。” 赵梦静接过许艾手里的杯子,喝了口水,压下咳嗽。 “知道啦。”她在口罩后面笑笑。 ——许艾突然看到她手里杯子上有什么东西的倒影闪过,似乎是只竖着尾巴的猫。但她转头去看的时候,那里却只有一道关起来的门。 从赵梦静家里出来的时候快是傍晚,一行人原路折返;经过那栋办丧事的小楼,看到大棚还搭着,里面的人还在唱戏。 “他们这可比演唱会累多了吧。”李扬说。 台上的人在唱着《红楼梦》,台下的人有的心不在焉地哭哭啼啼,有小声闲聊的,还有几个老大爷专心听戏,一边喝茶一边打拍子。 “有啥用呢,”吉他手说,“人都走了,这一套也就做给外人看看。” 许艾下意识地抬头一望,棚子旁边的电线杆上,高高地坐着两个老爷爷。 其中一个眯着眼睛笑嘻嘻地望着地上的人,还跟着曲子摇头晃脑,好像也是过来听戏的;他旁边那个就没这么洒脱了,低着头弓着背,满脸愁容,时不时还要拿手揩眼泪。 “你在看什么?”李扬凑过来问。 许艾摇摇头,转回身继续跟着走了。走了两步她又忍不住回头望去,看到那个笑嘻嘻的老爷爷也在看她。 视线相触的瞬间,老爷爷稍微吃了一惊,然后朝她挤眉弄眼地做了个鬼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除魔师的来电 许艾小时候也养过猫, 一只自己从窗口钻进来的小花猫, 才两三个月大。本来保姆阿姨要扔了它,她非要养, 求妈妈一定要养。于是它就被留下了。 这是许艾童年记忆中最开心的事情之一。她给那只猫起名叫“49”,因为当时她学数数就会数到49。她喂它吃鱼吃肉, 抱它,亲它,还要把它藏进被窝里搂着一起睡觉;她天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开口问“我49呢?” 然而小猫只在她家住了几天, 就因为抓伤了她的手, 被爸爸赶出去了。 “野猫身上有病菌, 不干净”——爸爸是这么说的,她怎么哭求都没用。爸爸说要是喜欢猫,再给她买一只名贵的来;但那就是另一只猫, 不是她的49了。 长大一点之后, 许艾还是常常想起那只小猫:它后来怎么样了?有没有被好心人收留?还是继续在野外流浪? 今天下雨了,它有没有饭吃?天气这么热,它有没有水喝? 哪怕是现在,许艾看见差不多月龄的小猫的时候,还是会想起49;哪怕知道以猫的平均年龄来算, 49早就不在了。 这次去赵梦静家没有见到猫们,她非常失望, 失望透顶——但也没办法, 谁叫猫怕生呢? 不过许艾倒是想起另一只猫咪来了。 她暑假见它的时候, 它大概也是两个月大,现在应该三个月?那再过一段时间就该换牙了。 不知道它还有没有再去叶家,有没有在叶家的花园里撒欢打滚许艾想起那只小猫用一张“超凶”的脸恐吓叶先生的样子,好像它才是这园子的主人。 龇着牙弓着背,尾巴都炸毛了,又凶又可爱——可惜它面前的那个人看不见。 从赵梦静家回来的时候,许艾趁室友们都不在,就给明叔打了个电话,想悄悄打听一下那只猫的事。然而明叔说他没见过那只猫,从来没在花园里见过猫。许艾叹了口气,刚要道谢挂电话,明叔又开口了。 “先生说他见过,我让先生听电话吧。” 许艾还来不及说个“不用”,电话就被转交给叶负雪了。 “喂?” “叶先生。”许艾没想到叶负雪就在旁边,只得规规矩矩地打了个招呼。 其实叶负雪接电话也没什么,但她就是不知道自己为啥会紧张。 “你是想问那只小猫吗,”叶负雪说,“我最近也没见过它,好像你走之后,它就没出现过了。” “哦”许艾说,“那我知道了我就是突然想起来随便问问” “我这里,一般是不会有猫来的。猫咪对魂体敏感,这里对它们来说是很可怕的地方,”叶负雪说,“之前可能是因为你在这儿,那只小猫才过来玩;现在你走了,它觉得害怕,于是也走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电话里传来轻轻的笑声。 “什么时候放假,过来玩几天,”叶负雪说,“说不定你来了,它也回来了。” “那太麻烦你们了吧。”暑假都过完了。 “上次的桂花糕好吃吗?”叶负雪说,“来晚了花谢了,可就不是新鲜的味道了。” “呃”这倒是个问题。 许艾刚要盘算假期,电话那头传来明叔的声音:“周小姐来了。” 周小姐? 叶负雪朝明叔应了一声,又与许艾简短地说了几句,简短地问了问学校问了问打工的事,然后道了别,就把电话挂了。 周小姐。 许艾忍不住皱了眉头。 虽然知道这个“周小姐”肯定是来求助的客人,但听到这个名字,她不知为何还是有点哼,周小姐。 都快吃晚饭了,这“周小姐”还来干吗?怎么这么不懂事! 哼。 之后又是几天过去,赵梦静还是没有回学校。听说她原本打算第二天就来上课,然而上午的课都结束了,她才给辅导员发了条请假短信,说是病情又加重了,继续请假。 上课倒是可以请假,也可以事后补习——但一周后的校庆怎么办? 李扬:明天什么时候上班?[可爱] 许艾:请你下次直接问我什么时候有时间 李扬:哦[尴尬] 李扬: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许艾:没有时间 李扬:[哭泣][哭泣] 李扬:我们的演出要吹了[哭泣] 李扬:晚会节目组给我们下通牒了,到底能不能上,要我们给个准数 许艾:那到底能不能上? 李扬:本来赵梦静说是可以的,但今天她又发消息来说,不能保证 李扬:[哭泣] 许艾:啊,那怎么办?要放弃了吗? 她原本以为赵梦静只是一般的换季流感,两星期过去,怎么也该康复了没想到居然一直拖到今天? 那等会儿得发个信息慰问一下,许艾想。 李扬:所以大家让我来问你 李扬:你明天什么时候上班 李扬撤回了一条消息 李扬: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过来试试 许艾有种不祥的预感。 许艾:什么试试,试试什么 李扬:火火说,让你试试看,能不能唱 这还用问,还用试? 当然不能了! 虽然小时候被妈妈送去上过一段时间的兴趣班,但那几乎是十年前的事了,许艾脑子里残留的发音技巧演唱手法,绝对不比她的少年宫围棋水平更高明。 许艾仔细回忆了一下,上一次正式登台演唱,应该是初中时候的事。 许艾:不能,我不会唱歌 许艾:你们另外找个专业的吧,别搞砸了 那一边没有消息过来了。许艾以为他放弃了,于是也放下手机,继续做作业。 今天下午难得没有班也没有课,她就背着书包来图书馆复习功课了。毕竟,校庆过去之后,就是期中考——那才是她要表演真正技术的时候。 ——手机又震了一下。 许艾凑过脑袋一看,是李扬发来了一段视频。她点开,安静的图书馆里顿时响起一阵音乐声。 许艾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按下静音,成功阻止了旁人恼怒的瞪视。 声音被消除了,画面继续播放;许艾只看了两秒,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大一刚开学那段时间,几个寝室成天组织什么集体活动——这是某次她们和隔壁屋的女生一起去ktv的时候,她唱歌的录像。 当时她唱了一首高中时流行过的老歌,原唱是男声,她降了个八度唱出来,声音有种雌雄莫辩的中性美。 总之那一天之后,几个寝室一致公认这就是她的代表曲目了。 不知道是谁把自己给卖了许艾想了想,从这拍摄角度看来,应该是当时坐在她身边的小莫。 啧。 李扬:我觉得你就挺专业的[拇指] 许艾:[白眼] 这是许艾第二次来3号楼,她原本以为直到毕业,自己都不会再来了。 距离上次的镜子爆炸事件已经过去半个月,“坏脾气”的练习室也换了新镜子,顺便小小地装修了一下。新镜子非常明亮,干干净净,还没来得及被弄脏。 许艾站在镜子前,盯着上次裂开的地方看了一会儿,没再发现有什么黑烟;也许那只是一个附在镜子上的野魂? (如果用叶负雪的话来讲的话) “这个是加厚加固的钢化玻璃,防爆防裂的,”李扬在旁边解释道,“上次可能是天气关系,热胀冷缩,所以旧镜子炸了——现在就不会了。” 许艾点点头,随便应了一声。 可能因为不是日常排练时间的原因,今天的练习室门前并没有围观群众。乐队其他几人陆陆续续到了,吉他手也来了,一进门就朝许艾打了声招呼。 “扬扬把你的视频给我们看过了,我觉得还行,就是得再试试看。”他叫王炎,就是李扬说的那个“火火”。 “其实我真的不行”许艾说,“ktv和乐队演唱,能是一回事嘛” 何况,这样下去岂不是真成了校园玛丽苏——女主唱因故缺席,白莲花趁机上位? “没关系,试试看吧。”“试试看,我们现在也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键盘和贝斯也在旁边帮腔。 那就只能试试看了。 乐队几人稍微商量了一下,各就各位。许艾迈着小步走到麦克风前,咳嗽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试了试音。 面前倒是放着一本歌词本,她翻了几页,什么也没看进去。 然后鼓点响起来了。许艾觉得这节奏很熟悉,又听了一节——是李扬写的那首歌。 赵梦静在视频里给她清唱过,非常好听;她跟着她唱过一遍,到现在都还有印象。 鼓点“哒哒哒”地继续往下敲。许艾闭上眼睛,感觉面前下起小雨了,她好像穿着一双鲜艳的小雨鞋,撑着一把小花伞,走在放学的路上。 许艾用手轻轻扣着拍子,鼓点滚动到人声开始的那一节,她就很自然地开了口。 她没有刻意去记歌词,但听赵梦静唱过之后,她的歌声就一直在她脑中飘荡。她时不时就会想起来,哼一段;只要节奏到了,她自动就能跟着唱起来。 她也许唱不出赵梦静那种慵懒闲适的成熟韵味,但这鼓点的节奏让她有片刻的轻松,跟着“哒哒哒哒”的鼓声想起了一些愉快的回忆,就像在夏日午后喝下第一口冰镇可乐。 她好像回到十几年前的时候了。 她穿着小雨鞋打着小花伞的那些日子里,妈妈还在,会在家里等她放学回来。 她还短暂地有过一只小猫,她叫它“49”。它像毛球一样可爱,又温暖,又柔软;她摸它的时候,它就眯着眼睛打呼。 那段日子里,她还不用担心什么毕业工作和账单欠款,每天最大的烦恼是哥哥又把自己的玩具拿走了。 那段日子里,她对将来没有任何概念;明天就是今天之后的一天,今天做的事,还要再做一遍,今天见到的人,还会再见一次。 那可真好,许艾想。 最后一句歌词和鼓点一起落下,整首歌结束了。 许艾从回忆中缓慢地脱出,然后听到身边响起“噼噼啪啪”的掌声。 “可以,”王炎说,“大家都没意见的话,校庆我们就表演这首歌吧。” “不行,我有意见,”许艾说,“你们的要求未免太低了吧?我这根本就是外行人唱着玩的,还只听过一遍——” “只听过一遍都能唱得不错,那再好好练上一星期,不是很不错了嘛。”贝斯说。 “反正只是校庆而已,那种水平的晚会随便唱着玩就够了。”键盘说。 “我是原作者,我没有意见。”李扬说。 许艾,20岁,感觉被自己背叛。 她并不想演出“女主唱因故缺席,白莲花趁机上位”的剧情,一点都不想;本来也是准备随便试试,让他们知难而退,谁知道他们的要求这么低? ——哦豁,这语气,倒像是十足的白莲花了。 那天的试唱结束之后,许艾不得不答应暂时作为替补队员,把名字上报到晚会组委会。暂时的,如果赵梦静在晚会之前就能回归了,那她当然麻溜地滚蛋。在此之前,她必须参加“坏脾气”的日常排练。 不对,为了让许艾迅速适应乐队配合,同时把演唱水平提高到“随便唱着玩”之上,所以是比日常排练更紧张一点的排练,是日常排练ps。 “有什么不好的啦,”李扬说,“你看,参加演出的人员,还能拿到一张邀请票呢——你可以喊你朋友来看晚会了。” “我没有想看晚会的朋友。”许艾说。 为了这个日常排练ps,她又不得不和店长阿姨,和同事说了一顿好话,把自己下一周的排班减少了一部分;然而每天回到寝室的时间却没有因此提前,甚至好几天还是在宿舍楼关门之后,求着宿管阿姨开门的。 小莫说这两天听见她在说梦话,哼哼唧唧的,就是听不懂在说啥;许艾“呵呵”一笑,并不太想理她——要不是她,自己怎么会被抓壮丁?怎么会被强行塞了这么个大任务? 不行,这也像是白莲花会说的话。 但这些都是小事,跟另一件事比起来的话。 每天排练的时候,围在练习室门口的人是越来越多了——这些人之中,不是为了看排练才来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主题:卧了个槽,那个白莲花居然混进坏脾气内部了 主题:赵梦静退出坏脾气了?新来的主唱是那个白莲花? 主题:大家来扒扒坏脾气换主唱的事,赵梦静是不是被白莲花挤兑走的啊? 许艾自己倒是不在意他们怎么说她,反正是“毕业后就见不到的人”;但对于乐队来说,这不是一件好事。 本来只是简简单单地找个临时替补,谁知道论坛上的八卦传闻一天比一天厉害,一天比一天吓人,一个个都好像亲眼目睹亲耳所闻,真的是闹出了什么内部矛盾,才逼走人气主唱。 水区最新热帖:“赵梦静走了,坏脾气还剩个啥?我才不去看表演呢!” 点击13541,评论3485。 离校庆晚会还有3天,许艾和乐队的配合越来越熟练但大家的心情越来越低落了。 今天的日常排练ps,谁也没提起劲来,懒洋洋地把那首歌练了两遍,键盘弹错,鼓点漏拍,许艾也一不小心忘词了。 门口倒是群情激昂,还有人扯着嗓子问“赵梦静呢?你们把她气跑了?被这白莲花逼走了?” 李扬大步走到门前,“砰”一声把门关上了。 练习室里有人轻轻叹了口气。 “大家再坚持几天,演出完了就行了,”王炎说,“我上午联系了赵梦静,她说恢复得还行,这几天争取赶上。” 说着他朝许艾看来:“她还说辛苦你了,到时候请你吃饭。” 许艾笑了笑。 这几天里,她也想过给赵梦静发信息,跟她聊聊乐队排练的事,问问她身体怎样,能不能回来。有好几次,话都打好了,她又觉得这些话看起来不是抱怨就是博同情,对方正在养病,她又何必给她添堵呢? 更何况,说不定赵梦静论坛刷得比她还多,早就知道这回事了。 不过,她为什么不出来澄清? 许艾突然想到这件事了。 论坛上的八卦基本全是假的,赵梦静作为当事人本人,如果出面说一句“瞎编”——这一巴掌下去不知道能抽飞多少人的脸。 她为什么不出来解释? 许艾不太明白,但想起自己当初对她说过的“不在意别人眼光”的话 希望她能明白,自己并不是这个意思,许艾想。 何况现在这些八卦已经影响到了乐队,那就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了;应该早点解释清楚,尽可能地减少对乐队的负面影响。 这一天的排练也草草结束了,练习室里气压很低,愁云惨雾。 其他三人拖着步子离开了。许艾也要走,然而李扬出声喊住了她。 “什么事呀?”许艾问。 李扬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票来,塞给她。 “上次说的,邀请票,人人都有,这是你的,”他说,“送朋友吧。” 他停了一下又说:“都是我不好,把你牵扯进来了本来哪来这么多事都怪我” “没关系,”许艾说,“我对这些事无所谓——就是恐怕会对你们造成什么影响。” 李扬的眼神一暗,抿抿嘴,过了一会儿才说:“那我倒是希望你稍微有所谓一些” 许艾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李扬直接把票子往她书包里一塞,先一步走了。 那好吧,许艾想,那这票子她就收下吧。 从3号楼走到宿舍楼的一路上,她在心里列了个送票名单,一个个名字写上去又划掉。 本校的朋友她大概最好暂时不来往了,毕竟现在她是风评极差的“白莲花”,省得连累人家;外校的朋友她哪来那么多外校的朋友。 爸爸她不想理,哥哥又在省外。 许艾突然闻到一阵桂花香,她转头一看,是路边的桂花树开花了,空气里都弥漫着香甜的味道。 她想吃桂花糕了。 下一秒,她也知道票子该给谁了。 但只怕他不肯来。 “我倒是很想去,不过还是不太方便吧。”果然 ,完全意料之中的回答。 距离校庆晚会还有2天的时候,许艾给叶家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一如既往的客气。 “有什么不方便的,”许艾说,“上次不是告诉过你了?是你想太多啦。” 她说:“你在意的东西,其实没那么多人在意——反正我是不在意。” 她听叶负雪没有接话,又加了一句:“你觉得我像是那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的人吗?” 叶负雪还是没有接话,但电话里倒是传来一阵轻轻的笑声。 “那就这么说定了,”许艾强行当他默认,“两天后,晚上7点开始,9点就能结束——实在不行,我想提早走了应该也没问题,”她看了看票子上的说明,“你到了之后给我打个电话,我去门口接你,顺便给你票。” “票子还是给别人吧,”叶负雪说,“我看不见,给我也是浪费。” 这话一出来,许艾刚才这半天的情绪倒是浪费了。 “没关系,你听得见就行了,”许艾说,“多好的机会,带你了解一下当代愚蠢大学生们天天都在忙什么。” 电话里的人又不说话了,又是轻轻笑。许艾不知道他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她倒是没那么紧张了,于是又闲扯了几句,关心了一下祖奶奶,关心了一下院子里的桂花树,然后就准备挂电话——当他默认要来。 “晚会你要演出吗?”叶负雪突然说。 不知道他是怎么猜出来的,反正许艾那句“再见”被噎在嗓子眼了。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咽下,然后想了想,重新开口。 “是啊,”许艾说,“我可能要唱歌——当然也可能不唱;反正我是想着,如果唱歌的话” “可以啊,”叶负雪意外爽快地答应了,“那我到了之后给你打电话。” 早知道这么容易,就应该开头就说自己要唱歌,许艾想。于是两人又道了别,重新说了“再见”,“到了之后打电话”,两遍。 但通话依然没有挂断。 叶家的规矩真多,许艾想,电话都得等对面先挂? 刚刚要挂电话的瞬间,她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了。 “之前乐队排练,练习室的镜子炸了,”许艾说,“爆炸的时候,我看到有黑烟从裂缝里冒出来。” “镜子炸了?”叶负雪重复了一遍,“你没事吧?” “没有没有,什么事都没有,”许艾说,“但这个是怎么回事?那间练习室还能用吗?” 叶负雪顿了顿,然后才开口。 “没看到现场,我也不好说,但你最好离那里远点,”他说,“镜子和玻璃都是很特别的材质,很容易让魂体通过——尤其是镜子,还有反射反光的能力,在一些特定的时候,就会成为凶险的道具。” “那里现在已经换上新镜子了,”许艾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连练习室也一起换了比较好?” 叶负雪说了句“可能吧”。 “可是那到底是什么?真的是魂体?”许艾问。 “不知道,”叶负雪说,“也许是一直留在那里的东西,也许是被某个人带去的东西。” 完蛋,许艾想。她有点害怕了,感觉自己不该问这个。 “反正我不靠近那边就行了吧?” 叶负雪又停了一下。 “那不一定是冲着你来的,可能你只是正好在场 ——毕竟一些低级的魂体,只是凭本能行动,看不清也想不懂,根本无法交流,”他说,“但不管怎样,离那里远点总没错。” 他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当时在场的人,也离他们远点。” 好吧,许艾想。 等晚会一结束,就和“坏脾气”说拜拜。 虽然想到这么一来会顺了很多人的意,她有点不太开心。 距离校庆晚会还有1天,学校各处已经布置开了。到处都是彩旗横幅,贴着各届(出息)校友照片的大看板。宿舍楼下的公告栏也挂上了校庆当天的日程安排——白天是出息校友代表上台讲话,晚上就是庆祝晚会。 因为场地有限,所以只有出息校友,和收到邀请票的来宾,以及一部分学生代表才能在现场观看;其他在校生就通过直播或者转播收看晚会实况。 自己大概是要在后台看了——许艾这么以为的时候,当天上午,赵梦静更新了朋友圈。 夜深梦静:这几天让大家担心了,我只是感冒发不出声音,所以没参加排练[笑哭]明天的晚会没有意外的话还是会上场的,一定要来支持哦[爱心] 配图是一张她的日常生活照,日常的小烟熏c奶奶灰,脸上挂着一副圆片墨镜,腔调十足。 许艾当然点了个赞。 赞完之后没多久,赵梦静马上私聊了她。 夜深梦静:这些天辛苦你了[笑哭]不过我明天就回来了,你可以安心卸任了 许艾:[拇指] 许艾:身体好了吗 夜深梦静:[语音消息] 许艾点开一听,是赵梦静随口哼的一段小曲儿,正是乐队计划表演的那首歌,声线悠扬,情感充沛;许艾又想想自己的“随便唱着玩”虽然被乐队的几个人吹捧了一阵,但和真正的主唱一比,完全就是外行人的自娱自乐。 本来也是意料之中的对比,毫无疑义的结果,但不知为何她有点酸溜溜的。 许艾:[鼓掌]棒! 夜深梦静:[害羞] 夜深梦静:那到时候你过来看吧 许艾:[一k] 这下子,自己多半是不用上台了。 许艾认真地分析了一下——也许自己酸的是这个? 再点回朋友圈一看,赵梦静发的那条动态下面,有好几个两人的共同好友点了赞;她还看见几个老师给她留言“加油”“期待”,赵梦静也一一回复了,语气谦虚又得体。 这样也好 ,许艾想。真正的主唱回归了,“坏脾气”的形象也能挽回了。 日常排练ps的时间,许艾下了课,惯例急急忙忙地跑去3号楼,惯例跑过许多人的指指点点。她背着书包爬上楼梯,还没走到2楼,就听见楼上传来一阵激扬的乐声。 许艾意识到了什么,放慢步子一步步上去。果然,3201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前排的人高举着手机摄像,另一只手里还拿着小毛巾c饮料之类的慰问品。 一曲完毕,潮水般的掌声在走廊里荡开。 跟前几天完全不一样,前几天那些围观的人只会在许艾唱错重来的时候鼓掌。 许艾站在楼梯转角,站了一会儿,然后掏出手机给赵梦静发了条信息。 许艾:我下午有事不能来了,你们加油[亲亲] 赵梦静没有回复。楼梯上传来下一首歌的前奏。 许艾就背着书包走了,去图书馆。 许艾,20岁,并不是第一次经历失望。 但她有点不确定,现在的这种情绪叫不叫“失望”。 从头说起的话,她并没有对登台演出这件事抱有过希望呀? 而且赵梦静在朋友圈的动态很快被转发到论坛,那些抹黑污蔑的帖子,都被版工以“造谣生事”的理由删了个干净——她明明应该高兴才对。 这情绪复杂又微妙,许艾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条浑浊湍急的溪流,看不清水底,也蹚不过水面。她坐在图书馆里,面前摊着一本书,但那些文字跟着溪流一起来回翻滚,怎么也看不进眼里。 ——她的手机震了一下。 李扬:你下午怎么不来[疑问] 许艾:我有事,跟赵梦静说了呀,她没告诉你们吗 李扬:她说了 李扬:但你为什么告诉她不告诉我[不高兴] 李扬:[不高兴] 李扬:所以我再来问你一遍[不高兴] 许艾就点开和赵梦静的对话,把那句话复制黏贴发给李扬。 许艾:高兴了吗 李扬:[不高兴] 李扬:那你明天来现场看演出吧,我的票给你 许艾正要打一个“不用了”,突然意识到自己“失望”的来源。 就像朝着浑浊湍急的溪流伸出手,终于触底抓到了那块石头。 李扬:你不是要喊朋友来嘛,这样你们俩都能来现场了 许艾: 许艾:那好吧 许艾:[谢谢] 这条[谢谢]发出之后还不到2分钟,她身边的位置突然有人坐下。许艾转头一看,李扬笑咧着一排白牙,朝她抖了抖眉毛。 “你怎么这么快?” “我刚才就在旁边啊,”李扬说,“看你盯着同一页看了十分钟了,一看就是在走神,没用功——所以就给你发信息了。” “哦。”许艾点点头。 李扬递了一张票过来:“给你。” 许艾刚要接过,想了想又把票给他推回去了。 “其实我也不需要这个,”许艾说,“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找个朋友啥的去看。” “那你喊的那个朋友呢?” “他不一定会来,”许艾说,“他这个人唉反正就是很纠结的一个人” 李扬皱着眉头看着她,好像没懂。 许艾想了想,用他也能听懂的话说:“他很害羞的,就算我跟他说了,他也不一定会来。” 虽然那天在电话里,叶负雪说了要来,但她总觉得以他的性格,搞不好事到临头又会反复——比如突然觉得“不太合适”“不太方便”。 “就是个很纠结的人。”许艾又强调了一次。 李扬“哦”了一声,点点头。 “那还是你留着吧,”他说,“万一你朋友不害羞了呢?肯定是特地过来找你的吧?” 许艾又听到“哗啦啦”的水声在耳边响起,溪流继续流动,更急,更快。 “你就拿着吧。”李扬把票夹在她的书里,合上,又用手拍了拍,好像埋完骨头又盖上土。 “我也没什么朋友要来,放着也是放着,”他笑嘻嘻地说,“我浪费你浪费,不一样是浪费。” “嗯谢谢。” 从图书馆里出去的时候,许艾看到不远处的3号楼还是灯火通明,依稀有乐声歌声混杂着传来。明天这个时候,就是正式演出了。 不知道她那位害羞的朋友会不会来不过他就算来了,她也没机会唱歌了。 校庆当天,一大早就有各种豪车从校门口鱼贯而入。大红地毯从教学楼铺到体育馆,从体育馆铺到礼堂,踏在地毯上的鞋子一双比一双名贵,各种奢品新款蓝血高定,或莲步轻移,或大步流星。学校的仪仗队鼓号队片刻不停地表演了两个小时,一直到礼堂的门关上,才拖着汗流浃背的身子原地解散了。 都是排场,许艾想。自己毕业之后,大概是没有出席校庆的机会的。 她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未读信息。 距离晚上7点还有9个小时。 然后上午的纪念活动开始了。学校获赠一栋新大楼,一间新体育馆,一间新图书馆,以及一万套藏书收获颇丰。校长和董事们笑得露了牙床。 中午往届校友们要举行酒会,本届校友自行解决。 许艾和室友一起去学校附近的小饭馆吃了饭,饭后又回寝室睡了个午觉——开学以来,她几乎没有睡过午觉,每天都是紧绷绷地赶来奔去。今天难得没有课,没有排练,也没有打工,这么一想,还是要谢谢校庆的。 一觉醒来,距离晚上7点还有3个小时。手机没有未接来电,没有未读信息。 那这应该是确定要来了吧? 许艾起床了,小莫喊她吃晚饭,许艾说我吃完就睡睡醒又吃,岂不是成猪了。于是她让其他几人去吃饭,自己就在学校里溜达起来。 这会儿,出息的校友们暂时不见踪影,学校各处虽然还是张灯结彩,但显出一种曲终人散的落寞感来。 许艾一路走去,看见满地的彩纸屑,小海报,还有被踩瘪的饮料瓶。红地毯有好几处翻卷起来了,还有几段像肠子似的堆在一起。许艾看看礼堂的方向,大门紧闭,门前人影寥落;夕阳的光照仿佛搅浑了的洗笔水,又脏又冷。 许艾又朝3号楼望去——整幢楼都暗了,像一个空鸟笼。距离晚会开始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也许演出者正在礼堂做最后的彩排。 她上午还看到赵梦静发的动态了:她穿着一件破洞t恤,浅灰色的头发扎了个马尾,眼周洒了闪闪发光的亮粉,美艳帅气;她伸出手指对着镜头比心,身后是“坏脾气”的其他成员。 赵梦静:晚上要来看我们哦[爱心] 许艾摸了摸口袋,里面是两张票。 距离晚上7点还有2个小时。 从叶家到学校,路上需要一个小时左右那他这会儿,应该已经出来了吧? 许艾正准备去校门口转转,突然看到3号楼还有一个房间的窗户亮着灯 。她数了数,是3201。 还有人?在干嘛? 是忘了东西了,还是忘了快开场了? 许艾看看时间,决定先过去看看。 3号楼的大厅一片昏暗,廊灯一盏都没开。许艾直接上了2楼,听到一阵熟悉的歌声,从熟悉的练习室里传来。 只有歌声,她大概是在清唱。 许艾敲了敲门,里面的歌声停了,然后脚步声响起,门开了。 “是你啊,”赵梦静有些意外地扬起眉毛,然后一笑,“今晚你会来看的吧?扬扬说他把票给你了。” 许艾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你怎么还在这,不去彩排?” “我们的节目彩排顺序已经过了,”赵梦静说,“他们去吃饭了,我心里没底,就再跑出来练练,” 许艾看到她脸上渗出汗水,眼周的亮粉都被冲掉了一些。 “你已经唱得很好了,”许艾说,“差不多就休息休息,补个妆,等开场吧。” 赵梦静又朝她一笑:“知道了。”然后她转头一望墙上的镜子,拿了化妆包,就走过去准备补妆。 ——“喀拉”。 不知道赵梦静听没听见,但许艾听见了。 又是上次听到过的镜子碎裂声。她立刻朝前看去,镜中赵梦静的倒影绽开一条裂缝。 下一秒,一丝黑烟从镜子的裂缝里飘了出来。 ——“小心!” 话音刚落的刹那,镜子又整个崩裂开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除魔师的光临 才换上的, 加厚的,防爆, 防裂,钢化玻璃——像海啸, 像瀑布,像被万吨重锤击碎的冰层,在顷刻间炸裂成千万块碎片, 朝两人飞溅而来。 堪堪半秒前,许艾一把拉回朝前走去的赵梦静, 按着她的脑袋把她扑倒在地。 自己身上穿着的是长袖长裤, 没什么好犹豫的,许艾把背心热裤的主唱姑娘紧紧护在身下。钢化玻璃是加强加固的,崩成碎片之后, 杀伤力也是加强加固。许艾只觉得身上浮起一阵针扎似的刺痛,暴露在外的手腕c脖颈好像被撒了钉子, 又被泼上一勺热盐, 她使劲忍着才没有叫得太难听。 唯一庆幸的是, 两人身前还有一口小小的矮柜, 替她们挡下了一部分碎片。 2秒后, 镜子碎片全部落地,归于寂静。 许艾一点一点从地上撑起身体,刚直起腰, 身上背上就“哗啦啦”地滑下几片碎玻璃来。她看看身下的赵梦静, 对方惊恐地瞪大了眼, 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间教室有问题,”许艾说,“你快走,演出结束之后告诉其他人,申请换个练习室。” 她掸掉身上的碎片,然后把赵梦静从地上拉起来,检查她有没有受伤。赵梦静倒是没事,只是发型乱了,妆也彻底花了。 许艾看到她领口和后背上有一些细小的伤痕,还很新鲜,但不像是碎片割的。 “快走吧,”许艾说,“演出要开始了,不要耽误。” 听到“演出”两个字,赵梦静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她转头看看许艾,刚要说什么,她的手机响了。 “你在哪,开始点人了。”手机里是王炎的声音。 赵梦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住呼吸:“我在练习室里,马上就来。” 她挂了电话,又看看许艾:“你没事吧?”说着她伸出手来,帮她扫掉衣褶里藏着的碎玻璃。 “快走吧,”许艾又催了她一声,“我跟你一起出去。” 赵梦静点点头,说声“不好意思”,然后和她一起走出了3号楼。 女主唱朝礼堂过去了,一边走一边还回头望过来。许艾朝她挥挥手,看她走远了,才敢龇牙咧嘴地喘起气来。 虽然应该没什么大事,但她的手上脖子上,都被碎片扎到了;和李扬上次的情况一样,伤口不深,就是多了点,风一吹,感觉自己从那些小孔里“噗噗”漏气。 许艾想起李扬被医生按着上双氧水的样子打了个寒颤。 要不回寝室去,自己对着镜子慢慢处理算了。 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许艾低头一看——叶家的号码。 “我们在门口了。”叶负雪说。 许艾一时紧张,“啊啊呜呜”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一头倒是听出不对来了。 “你怎么了,”叶负雪说,“好像有些气急?” “没什么大事,”许艾说,“你们在哪个校门口,我过来找你。” 说完,她又掸了掸衣服,龇牙咧嘴地原地跳了几下,确保身上没有碎玻璃之后,朝门口走去。 大奔停在马路对面的树荫下。许艾先看到驾驶室的明叔,朝他笑了笑,正要过去,后座的车门开了。 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个似乎没见过的高个男人。 浅灰色西装,深褐色领带,白衬衣在暮色里镀了一层玫瑰粉;这身衣装剪裁十分合体,凸显出他线条流畅的双腿,和纤细笔直的腰身。看上去像个外拍的杂志男模。 男人戴了一副深灰色眼镜,五官清秀俊朗;他的头发略微有些长了,朝两侧拢去,露出光洁的额头。 这是谁?许艾想。叶先生还要带个朋友来? 然后那男人朝她笑了笑,薄唇扬起一个熟悉的弧度。 “呯咚——” 大概是心跳声。 “怎么了?”叶负雪说,稍微皱了皱眉,“果然还是不太方便吧?” “没有的事,”许艾上前一把拉住他,不让他躲回车里,“太方便了,方便得很。” 不知道他是怎么想了想决定穿西装来,也许真的是个反复无常的人吧但这一次的反复无常——许艾又看了看身边长腿细腰的男人—— 满分。 眼镜的镜片颜色有些深,不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他的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的。他穿着这一身打扮站在车旁,即使许艾只是个路过的陌生人,也忍不住会多看几眼。 不过,那个面具 许艾悄悄抬头一望。叶负雪戴的深灰色眼镜并不大,正好能遮住眼睛而已。平时见惯了他的半张脸,再加上之前耍小聪明,匆匆偷看过一眼他的侧脸,所以许艾对他的长相有个大概的印象——虽然惊喜,但并不意外。 她意外的是,他居然把面具摘掉了。 叶负雪大概察觉到她的视线,又是一笑:“其实面具只有在一些比较重要的场合才是必需品平时并不是那么重要。” “那你之前为什么捂得那么严实?” 叶负雪一时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才笑笑说:“我习惯了。” “这样比较安心。”他说。 比较安心。 许艾苦于看不见他的表情,读不懂他的语气的时候,对于他来说,是比较安心的状态。 叶负雪停了停又补充一句:“今天是怕那样子进来,会给你添麻烦,所以让明叔帮我准备了这身衣服” 小声说的。 许艾朝明叔比了个拇指。 然后她带着叶负雪走进学校去了。路上遇到三三两两的学生,她们看看她,看看她身边的人,眼神又惊讶又鄙夷又羡慕——真是令人愉悦。 “演出还有大半个小时吧,”许艾说,“我们可以先进去了。” “你有表演,不用提早过去吗?”叶负雪说。 许艾知道他会这么问,于是早有准备地说:“不用啊,其实我只是临时替补的,现在正主就位了,我当然就不用唱了。” 叶负雪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 “之前是乐队主唱生病了,嗓子不舒服,可能参加不了演出,所以他们就病急乱投医,找了我凑数,”许艾对他解释道,“现在她回来了,我就不用上场咯。” “去听歌的人都是期待她的演唱的,要是我上去,反而辜负他们了。”许艾说。 叶负雪没有接话。 许艾于是领着他要朝礼堂走去 ,然而叶负雪突然拉住她的胳膊,然后伸出手指,在她后颈上轻轻一触。 他准确地从她领子上摘下了一片碎玻璃。 “你刚才去哪儿了?”叶负雪捏着玻璃碎片问她。 “去了一下练习室,就是上次跟你说过的那间,”许艾说,“刚换上的镜子又炸了,不过还好没什么事——” “不要再靠近那里了,”叶负雪说,“这块碎片上有魂体残留。” “哦。”反正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事需要去那里了。 “当时和你一起的人也不要再来往了。” 说的是赵梦静?许艾想了想:“哦。” “你们这儿有医生吗?” “有啊,”许艾说,“你怎么了?” 叶负雪顿了顿:“带我去。” 然后许艾带他去了校医务室。 然后许艾被他按在椅子上,让医生检查伤口,上双氧水。 她终于知道李扬那天笑得像哭的表情,是多努力才能维持住的了。 还好自己身边的这一个看不见许艾想。她就放心大胆龇牙咧嘴,龇牙咧嘴地抓着叶负雪的胳膊往死里掐。 “下次可注意点吧,”医生一边上药一边说,“之前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小伙子,现在怎么样了?你听他叫得那么惨,也不知道长点记性?” 许艾没话说。她转头看看叶负雪,对方一脸平静,哪怕她快把他的胳膊掐青了。 从医务室出来的时候,礼堂的方向远远传来歌舞声,晚会已经开始了。 “我们快点过去吧,都迟了。”许艾说。 叶负雪笑了笑:“迟了就迟了,反正我也看不见。” “反正你也不唱了,不是吗?”他说。 许艾扁扁嘴:“也是哦。” “在礼堂的人期待的是那位主唱的歌声,在这里的人期待的是你的歌声,”叶负雪说,“你不觉得也不能辜负吗?” 许艾花了三秒才反应过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傍晚已经结束,夜色正在降临。两旁的路灯亮起来了,像在深蓝色的幕布上烫出一个个小洞。叶负雪说话的时候,就站在一盏路灯下,他一定不知道,这时候落在自己身上的灯光有多清澈。 反正许艾知道。 她还知道他在灯光下,五官清逸俊美,看上去就像一块落入水中的玻璃。 “不了吧,”许艾挠挠脸说,“怪不好意思的” 叶负雪笑了笑:“来都来了那就带我逛逛你们学校吧。” 许艾也笑了,于是拉着他沿着校园小道慢慢走,走过操场,走过食堂,走过图书馆和教学楼。她一边给他介绍面前的建筑(“大家都在这儿吃饭,不是因为好吃,是因为便宜”“平时没什么人来,一到考试前夕座位都抢不到”),一边讲些自己的鸡毛蒜皮(“全班女生的电脑都是我修的”“大一的时候天天都要晨跑,现在总算不用了,可以多睡20分钟”)。 “是不是太无聊了?”许艾突然反应过来。 “没有啊,”叶负雪说,“我没有过过校园生活,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那就好。 两人绕着学校走了一圈,走到3号楼前了。现在整栋楼彻底暗了。 “我之前说的就是这里,镜子炸了的那个练习室,”许艾说,“你看得见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叶负雪抬起头来了。许艾看到他透过深灰色镜片打量面前的建筑——眼睛似乎睁开了,但她看不清。 “没有,”叶负雪说,“很正常的房子,就算有什么魂体,也是一般的老建筑中常见的碎片残留——没有什么会造成危险的东西。” “可是镜子碎了两次,就在二楼那个房间,”许艾说,“你刚才不是也说,碎片上有魂体。” 叶负雪又望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没有——至少这房子里没有。” 那会是什么原因? 许艾想起叶负雪之前说过,那东西“也许是其他人带来的”。 “当时跟你在一起的是谁?”叶负雪问。 “是那个主唱妹子。” 叶负雪点点头:“那就别和她来往了。” “那她怎么办?”许艾说,“她就一直会有危险吗?” 她想起赵梦静身上那些细小的伤口——难道也是因为“那东西”的原因? 叶负雪转过身来了,镜片后的眼睛正对着她。 “她是你朋友?”他问。 许艾想了想:“是的吧。”虽然在旁人看来,她是那个抱大腿的。 “我知道了,”叶负雪笑了笑,“那等会儿我给你个东西,你带去给她——一般程度的魂体作祟,基本都能挡住。” 许艾连连点头:“好好好!” ——她的电话突然响了,铃声刹住了叶负雪似乎要说的下半句话。 许艾拿出手机一看,是李扬。 “什么事?” “大事,”李扬在电话里急吼吼地说,“赵梦静突然晕倒了。” 许艾“啊”地叫了出来。 “现在火火他们送她去医务室了,”李扬说,“但我们的节目10分钟后就要上台——你现在在哪?” 许艾转头看了看叶负雪,对方也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我在3号楼这里”许艾犹犹豫豫地说。 “快快快,快来救场!” 许艾听到李扬身后传来工作人员催促的声音,他转头说了句“没问题,不要急”,又继续开口:“现在我们就只能靠你了,快来!” 然后电话挂了。 “你的朋友?”叶负雪说。 许艾点点头:“好像又要让我过去唱歌了” 叶负雪笑了笑:“那就去吧——既然这样,我也要去找个位置坐了。” 许艾,20岁,最近一次正式登台演唱的经历是在初中二年级。 她作为学校合唱团的领唱,穿着水手领的小裙子,擦了粉底涂了口红,站在舞台中央,面对几百名观众,带领20位合唱团员,唱一首赞颂老师的歌。 她记得当时她还有些慌张,怕被那么多人盯着看;但上台之后,她发现舞台的聚光灯很亮,只能看见自己面前的地板,那些观众的视线都被模糊在黑暗中了。 她就一点都不害怕了。 但这一次,不太一样。 虽然面前还是一片狭窄的光明,光明之后是暗沉沉的人海。她只能看到一个个影子的轮廓,遥远又陌生。 但她知道那黑暗中,有人在望着她。 他的视线无边无形,但她知道他在望着她。 那就上吧,许艾想。 10分钟前,她带着叶负雪急急忙忙地赶到礼堂。帮着叶负雪找到一个座位之后,她又匆忙化了个妆,然后跑到后台,和“坏脾气”的人汇合。 “我就只能这么上了,”许艾说,“淡妆,常服,没时间捣腾了。” “没问题,”王炎说,“你的风格就很适合淡妆常服。” 于是她就这么上了。 前一个节目表演完毕,主持人上前报幕,与此同时舞台暗下,幕布拉拢,乐队的设备被一个个搬上舞台。许艾站在麦克风前,听到台下传来“赵梦静”“赵梦静”的喊声。 场务开始倒计时,3秒后,灯光亮起,幕布拉开,喊声和掌声同时爆裂到顶点—— 然后瞬间安静下来。 “怎么是她?”“赵梦静呢?”“没搞错吧?”“不要脸!这是欺诈!” 细碎的议论和怒骂又响起来了——意料之中的事,没什么值得慌张的。 许艾的视线朝黑暗中的某处轻轻一点——嗯,没什么值得慌张的。 有人开始煽动着要离开了。鼓声适时地响起,敲出一段轻顽俏皮的调子。那些人的脚步稍微慢了一慢,有几人停了下来,转身望向台上。 许艾开嗓了。 这首歌她非常熟悉,也非常喜欢,她练过很多遍,虽然企及不了赵梦静那种专业的高度,但她唱给自己听,唱得开心畅快——比起这个来,其他人怎么想,又有什么重要的? 她就喜欢穿着小雨鞋一路踩水花回家,又何必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 许艾听到鼓声做出了一些变化,配合她的音调,稍微放慢了节奏;贝斯的节奏也慢了,键盘和吉他跟着舒缓下来。一路欢快的小跑变成了闲适的散步。许艾笑了笑,流畅自然地唱下去,踩着水花走下去。 黑暗中,她似乎看到那些站起来的人又坐下,还有些离开的人又回来了。 曲子进行到高潮部分,鼓点一顿,一扬,撑着花伞的小姑娘原地转了个圈圈,然后并起小短腿,朝着前面的大水洼纵身一跳—— “哗啦——”水花高高地溅起,小姑娘沾了满脸泥水,开心地抱着伞“哈哈”大笑起来。 王炎说得没错,她的风格就适合常服和淡妆——要是她学赵梦静化个烟熏,穿个破洞t,只怕她这业余唱功还把握不住。 但业余唱功又怎样?也能唱得开心,也能让别人感受到她的开心;踩水花的小姑娘可能长得不漂亮,但笑起来的小姑娘,哪个不可爱? 一曲结束,许艾有些依依不舍地从想象中脱出。台下还是一片昏暗,但她知道,有人在望着她。 片刻的安静后,掌声从某个角落响起;然后更多的掌声跟着拍响了,像被惊起的鸽群。 幕布渐渐落下。许艾听到有掌声从身边传来,她转头一看,李扬夹着鼓棒使劲拍手。 “确实不错,”王炎也鼓着掌说,“今天让他们见识了另一种风格的‘坏脾气’。” 许艾“嘿嘿嘿”地笑,然后赶紧帮着他们收起设备,搬去后台。 一走到后台,她措不及防地被许多人围住了。有些是之前的表演者,有些是之后的表演者,他们纷纷恭喜“坏脾气”演出成功,也没忘了表扬一下“替补队员”的出色表现。 “所以你们要换新主唱了?”一个姑娘说。 “不会不会,”许艾连连摆手,“我就是个救场的,太业余。” 这一番话后,周围的人对视了几眼,慢慢散开了。 王炎拍拍她的肩:“已经很好了。” “今天幸亏你在。”“改天叫上赵梦静,大家一起吃饭啊。”贝斯和键盘也跟着说道。 然后他们回去休息室,拿着各自的乐器离开了。李扬在休息室里一边慢慢腾腾地收拾他的东西,一边和许艾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多谢你刚才帮我压节奏,”许艾说,“不然我这半吊子,多半是要跟不上了。” “本来就是我写的歌,我想敲什么样就敲什么样,”李扬笑嘻嘻地说,“何况还是你——”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休息室的打开了,一捧娇艳的百合出现在门口。 “恭喜演出成功。”捧着花的男人说。 许艾一愣。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种场合应该送什么花,不过明叔说这个肯定没问题”叶负雪稍微紧张了一下,“所以还是送错了吗?” “没有没有,”许艾赶紧上前接过花束,“没有送错送错了我也不知道不是,反正”她停了停,试图绷住笑,然而失败。 “反正我很高兴。”许艾说。嘴唇笑咧开,露出8颗——10颗牙。 旁边的另一个人走过来了。 “这位是?”李扬看看叶负雪,又看看许艾,最后视线停留在叶负雪的眼镜上。 “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害羞的朋友’?”他问。 被当着本人的面说出背后取的外号,许艾瞬间不自在了一下。 “这位是叶先生。”她试图用语气告诉李扬闭嘴。 叶负雪抿嘴一笑:“这位是‘上次和你一起来的’男孩子?” 许艾,20岁,并不认为自己是个渣女。 那么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在这里经历这般的修罗场? “这位是叶先生,”许艾重新介绍了一遍,“这位是李同学。” “噢,叶先生,”李扬笑笑,朝叶负雪伸出手,“那叶先生是” “表哥——” “未婚夫。” 叶负雪握住了李扬伸出的手:“我与许小姐有家族婚约。” 许艾,20岁,并不认为自己是个渣女。 但此刻面前李姓少年的眼神,让她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家族家族什么?”李扬的视线像乒乓球一样在两人脸上来回跳跃,“这年头还有婚约?这么这么酷炫的吗?” 叶负雪笑了笑:“是先人传下来的约定,历经百年,到我们这一辈,终于有机会履约了。” 李扬转头望向许艾,求证的眼神。 “是啊,”许艾说,“虽然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但总归是有这么回事。” 虽然她也不知道叶负雪为什么突然要提这个,但总归是有这么回事。 明明之前他还一直说她是表妹来着。 不过,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好。 她悄悄抬眼看李扬,对方的表情还停留在被震惊的瞬间。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出去吧。”许艾推了推叶负雪说。 叶负雪点点头,于是许艾赶紧打开门,带着他离开后台。途中又被各种目光注视了一路——注视她手中的花,注视她身边的人。 明天——或者今晚,现在——学校论坛会出现什么帖子,完全不难想象。 终于走到礼堂外面的时候,许艾长长地吐了口气,看了眼时间,正好晚上9点。月色安静,礼堂里传来的歌舞声像隔了一个世界。 “你唱得很好,”走着走着,叶负雪说,“虽然不知道那位主唱是怎样,但我觉得你就很优秀。” “别提这个了,”许艾挥挥手,“你也听见刚才的呼声了,他们都是冲着那姑娘来的,能听我唱完,已经很给我面子了。” 虽然确实有直接离场的人,但能让一部分没来得及走的人重新坐下,许艾已经十分满意。 满意自己的表现。 两人朝着学校大门走去,明明隔着半步远,地上的影子却像靠在一起。走到一盏路灯下的时候,许艾看看光线还算亮堂,于是叫住叶负雪:“你难得穿个西装,我们来合个影吧。” 叶负雪有些惊讶地扬起眉毛,犹豫了一下,然后咧嘴一笑:“好。” 于是许艾拉着他站到灯下,自己一只手捧着百合,一只手高高举起手机——“咔嚓”。 屏幕上,她歪着头,他挑起唇;她穿着合体的连衣裙,身姿秀丽,笑容甜美,他西装笔挺,俊朗清逸;两人的视线莫名默契地汇集在延长线的某点上。路灯的光线正正好,没有太亮,也不算太暗,就像一片盈余的月光轻轻飘落。 “好看吗?”叶负雪说。 “好看呀,”许艾说,“我当然好看啦——嗯你也好看。” 两人各自抿嘴默默地笑,继续朝前走了。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许艾开口了:“你刚才怎么就突然”想了想,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突然提那个了” 这个问题她憋了一路,一直时不时地冒头出来,按不下去,就像雨后在泥土里耸动的蚯蚓。 “不能提吗,”叶负雪说,“本来也是事实呀。” “以前不都不说的嘛”她都习惯自己是“远房表妹”了。 叶负雪笑了笑:“那是怕给你惹麻烦。” 这话没法接了,总不能说“现在就不怕给我惹麻烦”。 然而旁边的人自己说了下去。 “现在是怕给我惹麻烦。”叶负雪说。 许艾一下子站住脚步。 面前是学校大门,身后是礼堂,身旁是一盏明亮的铁艺路灯。 “我不喜欢你说这种话。”许艾说,平静又冷静地说。 这句话提醒起她一些事了。片刻前的欢欣与喜悦瞬间消失不见。 叶负雪的表情顿时局促起来,慌慌张张地收起刚才的笑容,好像恨不得把刚刚说出口的那句话再拽回来。 “我不喜欢这种话,模棱两可,含糊不清——一点都不喜欢,你以后不要说了,”许艾重复了一遍,语气认真,“如果你一定要说,那你先告诉我——” 她一步上前,抬头逼视叶负雪的眼睛。 “你先告诉我,当初为什么要退婚?” 叶负雪皱起的眉头凝固了。 许艾看到他在镜片的阴影下紧紧闭着眼睛,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不准备说明,不准备解释,不准备吐出任何有关的字句。 哪怕这是她第二次问他。 两人的影子重叠在地上,夜风从身后吹来,远处的礼堂传来《难忘今宵》的歌声,晚会结束了。嘈杂的人声渐渐从远处响起。 “我告辞了。”叶负雪说着,试图绕过许艾朝前走去。 许艾一步拦住他的去路,然后飞快地伸手摘掉了他的眼镜,同一时间,她开口:“看我。” ——看我。 不知是她那未知名的能力发动了作用,还是叶负雪下意识地做出反应。 他睁开双眼了。 夜色里,许艾看到一双碧玉般的瞳孔。 仅仅一瞬。 下一秒,叶负雪飞快地夺过许艾手中的眼镜,重新戴回脸上。 “我走了,”叶负雪说,语调里隐隐有些慌张的怒意,“多谢许小姐今晚招待。” 说完,他抬起右手,用手掌遮挡着面孔,径直朝前走去。 许艾看看他,又看看越来越近的人群,跟上几步:“我送你出去吧。” 两人走出校门,走过马路,一直走到车子前,再没有说过半句话。 然后叶负雪上了车,许艾礼貌地道别,就要转身回去。 “等一下。”叶负雪叫住她。 许艾站住了,回过头。她看到他从车窗里伸出手,递过来一个什么东西。 “上次你说镜子炸了之后,我有点不放心,就让‘小朋友’做了个东西,想让你带在身边,”叶负雪说,“不过你要是担心你那个朋友的话,先交给她也行,反正” “反正”什么,他没说下去了。 许艾走回一步,从他手里接过那个东西。她的指尖不小心点到他的掌心,他的手微微一颤,然后立刻收了回去。 “那么我们告辞了。”叶负雪说着,摇上车窗。 这是今晚的第三次告别。大奔终于在夜色里绝尘而去。 叶负雪送来的是一串手链,红色的丝绦,晶莹的玉石,细细编成一束,正好扣合她的手腕。 许艾在腕上比了比,有些喜欢,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决定送出去。 反正哼,反正。 她给赵梦静发了条信息,问她身体情况如何,明天在家还是在学校,但对方一直没有回复。于是许艾卸了妆,刷牙洗脸,爬上床去。 小莫一边刷论坛一边非常兴奋地连声问她什么,她懒得听懒得说,猜也猜得到。她直接戴上耳塞说了句“我睡觉”,就拉上床帘躺倒了。 这一晚的梦又乱又杂,切换得飞快。她一会儿在叶家花园里逗猫,一会儿又在自家老房子里和哥哥打闹;她看见叶负雪提着一盏灯,问她要不要吃米糕,她还没应,四周的景色飞快地颓败,房屋坍圮,花叶枯萎,面前的树只剩下干瘦的残枝。 许艾转过身,荷塘干涸了,只剩下满池子的淤泥和枯叶。 昏昏沉沉的梦境终于结束,许艾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还没亮,闹钟还没响。 她伸手摸来手机一看,赵梦静还没有回复她。 也许身体不好,顾不上看手机?许艾打开朋友圈,看到“夜深梦静”昨晚更新了动态。 夜深梦静:今天非常抱歉,让期待的朋友失望了。等我调整好状态之后,一定努力为大家带来更好的表演 配图是她插着输液管的手,以及一个写着她名字的药袋。 许艾一下子紧张起来了。昨天时间紧迫,她光知道赵梦静晕倒了,具体是什么情况什么原因也没来得及问。她看了看这条动态的更新时间——在她发去信息之后不久,她戴着耳机上床睡觉的时候。 夜深梦静:嗯,突然晕倒了,可能是低血糖,真的不好意思 夜深梦静:现在已经没事了[笑哭]谢谢关心,只是医生说还需要休息 夜深梦静:那太好了呀,说明我在与不在都一样嘛[笑哭] 看来她已经知道昨天表演的事了。许艾想了想,点开李扬的名字。 许艾:赵梦静今天来学校了吗 李扬:她请假了 许艾:哦 李扬:你要去看她吗 许艾:嗯,我有点东西想带给她 李扬:那 李扬撤回了一条消息 李扬:那你路上小心 他的语气十分微妙,不知道是因为许艾现在问的问题,还是因为他昨天得知的事情。 但许艾知道如果自己追着他问那就更微妙了。 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于是上午的课结束后,许艾直接背着书包搭上公车,自己去找赵梦静了。 距离上一次来已经过去一周有余,那栋小楼前的棚子早就拆了。许艾站在上次看到两个老爷爷的电线杆前,抬头望了望,半空中只有一行行花花绿绿的衣服,晾在竹竿上,好像万国旗。 许艾依着上次的印象找到了赵梦静住的小楼——她记得很清楚,门前贴着一张大大的标语(“禁止堆放垃圾”)。她顺楼梯上了2楼,在上次的门前站住,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拖长了调的“谁啊”。 这声音把许艾吓了一跳,又低又粗,好像砂轮锉着木板。她吸了一口气,又敲了敲门:“许艾。” 里面传来“啪嗒”一声,好像什么重物滚到地上了。然后是脚步声,同样拖得很长,很重。 许艾有点后悔:赵梦静的状况看样子不太好,也许她来之前应该先打个电话问问,如果她不方便见客 许艾摸了摸口袋里的手链。 就算她不方便见客,她还是想尽早把这东西给她。 脚步声拖了足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拖到门前。老旧的木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颗披头散发的脑袋从门缝里探了出来。 “有事吗?”赵梦静问,双眼红肿,声音粗哑,浅灰色的长发乱蓬蓬地挂下,整个人看上去老了一倍。 “你身体还好吗?”许艾问,“我有点不太放心,就过来看看你还有点东西带给你,是我一个朋友做的,应该应该对你有点好处。” 赵梦静笑了笑,嘴唇上扯出几道深深的唇纹。 “进来吧,”她让开一条道,“不嫌我这乱的话。” “不了,”许艾说,“我看你也挺累的你还是多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那条红丝编织的玉石手链:“就是这个东西。我朋友说很有用,可以帮你赶走不好的东西。” 赵梦静又笑了笑,随手接过,随口道谢。然后许艾就准备告辞离开了。 “昨晚上的演出很成功吗?”赵梦静突然开口问道。 许艾站住了,望向她的眼睛。平时为了配合发色和妆容,赵梦静一直戴着各种颜色的美瞳;今天她没有化妆,没有梳头发,穿了一件松垮垮的t恤,瞳孔也是平凡的深褐色。 还有点失神,看起来非常疲惫。 “昨晚上我努力了,”许艾说,“虽然还是很业余吧,但我自己对这结果满意。” 她停了停,又不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是你的话,肯定能做得更好。” 赵梦静似笑非笑地挑起嘴唇:“那还用说?为了这场演出,我可是准备了一个月。” 她的语气听着奇怪,许艾有点接不下去。她就把视线随意地一瞄,看到赵梦静身后,屋子里乱成一团。 地板上丢满碎纸,好像是被愤怒的双手撕开扯开又抛下的;还有几个神像之类的东西滚在一旁,她脚边也散着一地念珠c护身符c十字架。 许艾粗粗一看,什么宗教都有。 “你现在可是论坛热度第一的红人了呢,”赵梦静又似笑非笑地说,“‘意外惊喜的表演’‘英俊的送花人’‘传闻中的未婚夫’多出风头,大家都在盯着你。” 她的语气更奇怪了,许艾听着很不舒服。她收回视线,朝后退开两步,走到楼道口。 “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吧,”许艾说,“把身体养好了,才能唱更多的歌。” 当着她的面,木板门“砰!”一声关上了。 ——赵梦静大概是对自己接替她演出的事很不高兴。 从小楼里下来的时候,许艾一直想着刚才她的表情眼神和语气。 不管怎么看怎么听,都显然是生气了。 也许就像她自己说过,她活着是为了得到别人的注视和赞扬,也是别人的注视和赞扬让她继续活下去。 所以她全力以赴地准备每一次演出——所以对于半路截去她主唱位置的自己,相当不满,相当敌视。 许艾叹了口气,也许这一次不用叶负雪提醒 ,她也不需要再和她来往了。 反正演出也结束了,李扬也许艾皱着眉头脸红了一下。 总之,日后应该不会再和“坏脾气”有什么交集了。 她像往常一样迅速地安慰了自己,然后继续朝前走去。 不对。 许艾转头看看旁边,左手边有一张很大的红漆标语:“禁止堆放垃圾”。 这一圈,似乎已经是她第五次经过赵梦静住的小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许艾的鬼打墙 array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许艾的田园猫 那之后, 许艾就常常搭车去喂猫,喂了一次,两次,三次第四次的时候, 那只白里带橘的小猫愿意让她摸摸头了。 毛茸茸, 暖呼呼, 小耳朵还会动一下动一下的。 这罐头花得, 真值。 许艾放肆了,顺着脖子摸了一下它的身子——肋骨像梳齿一样,分分明明;它几乎只有一张皮, 只是因为披了一身的毛, 才瘦得没那么直观。 就这还是许艾喂了好几顿之后的结果。 许艾又摸摸它的头。她想把它带回家了, 自己毕竟不能常来, 又不忍心让它有一顿没一顿的。 “不如你就养了吧,”那个老爷爷在电线杆上说, “它有着落了我也能安心。” “我倒是想养, ”许艾抬头对他说, “但我还在上学,住的是学校寝室, 养不了的。” “就没有什么信得过的朋友?” 信得过的朋友? 许艾想了想, 又想了想,从小区回学校路上想了一路。最后她拿出手机, 拨打了一个号码。 第二天, 周五下午, 叶家的大奔停在校门口了。 既然全校都知道了,她有个“英俊有钱的未婚夫”,那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许艾就在旁人的注视下,提着猫笼上了车。 后座上很空敞,只有她自己。 “先生下午有客人。”明叔解释道。 “哦。”许艾点点头,然后把小猫从笼子里放出来,让它趴在自己膝盖上。 她带它去宠物店洗了澡除了虫,还打了疫苗;护士问她,小猫叫什么名字,许艾想了想说,叫“50”。 “就是49,50的那个50。”她对满脸问号的护士解释道。 于是小猫的疫苗卡上就写下了“50”的名字。 大奔发动了,朝着许艾熟悉的方向。 “怎么想到送到我们那儿去?”明叔说,“猫可能不喜欢那里。” “那也没有别的人可以托付了嘛,”许艾说,“其他朋友都跟我一样,还在住寝室。” 也没别的人可以托付了。 那个老爷爷说,有没有可以信得过的朋友——她一下子只能想到叶负雪。 肯定会帮她,肯定不会不理她。哪怕生气了吵架了,也会在第二天一早,不计前嫌地过来,给她送一个重新做好的护身符。 (虽然那个护身符算了,反正免不了祖奶奶一顿骂了) 打电话过去的时候,许艾担心叶负雪拒绝,或者非得问出小猫的来历,然后为她不听劝的事发一顿脾气;所以她刻意没有多说什么事情经过,只说了在路上捡到一只小猫,觉得很可怜,但又没办法养,能不能先寄养在叶家。 “就寄养一段时间我寒假就带回家去。”许艾说。 电话那头的叶负雪笑了笑,说,那好吧。 没有多说,也没有多问,只是一句“那好吧”。 也许他已经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 膝盖上的小猫翻了个身,露出软绵绵圆滚滚的小肚子。许艾挠了它一下,它就很凶地挥舞着小爪子要来扑她的手。 “昨天先生挂了电话,转头问我,养猫要准备什么,”明叔一边开车一边说,“我哪儿知道啊,我们小时候养猫,给碗鱼汤拌饭就行了,它饿了就自己抓老鼠扑麻雀去。” 许艾“嘿嘿”地笑,其实东西她都买好了:猫砂猫粮,饭碗厕所,刚才也都让明叔帮着放进后备箱了。 “先生说那怎么行,虽然是只猫,那也是你送来的客人,怎么能怠慢了,”明叔说,“于是我吃了饭就去镇上,大大小小买了堆东西,一会儿你看看,用不用得上。” “也用不着那么多,”许艾说,“必要的东西我都买了。” “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明叔说,“先生说什么来?他说万一猫咪不喜欢呢,至少还有的换的。” 明叔说着回头朝许艾笑笑:“他就这样——说他考虑周到也好,想得太多也好,就是什么都得多做一点。总之你别见外,也别客气。” 许艾还是“嘿嘿”地笑,顺手挠挠猫肚子。 是啊,他就这样,有时候嫌她想得太多,有时候又全靠他想得多。 许艾拿出手机,摁亮屏幕,看着自己的屏保。画面上,两个人笔直地站,傻傻地笑。 要是那天没有说那句话就好了,许艾想。 他特地摘了面具换了衣服过来,来看她的演出,还送了花,她却不识时务地纠结什么退不退婚。 哪来她这么蠢的人。 本来两个人都高高兴兴的,她非得扫他的兴——还扫自己的兴。 哪来这么蠢的人。 以后再也不要提这件事了,许艾想。 爸爸说得对,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成天惦记着干嘛?她哪来的脸说叶负雪想得多,明明自己也是一副小肚鸡肠。 再也不要提了。许艾在心里把“为什么退婚”的话题画了个红叉。 一个多小时后,叶家到了。明叔上前敲了敲门,门“吱呀”一声自动打开——就像许艾第一天来时一样。 许艾朝门后看不见的“小朋友”笑了笑,抱着50走进门去。 50早就滚在许艾怀里睡成一滩,她抱着它下车的时候,它还睡眼惺忪四处张望。但许艾刚一跨进门里,它立刻瞪大眼睛,炸了毛,使劲地“喵——”了一声,尖尖的小爪子都伸出来了。 “别怕别怕,”许艾赶紧把它塞进自己外套里,“这是‘小朋友’,是好的,不会跟你打架的。” 明叔提着50的东西朝东厢去了。许艾抱着猫走去主屋,走到一半想到叶负雪有客人——这会儿也不知道走了没有。于是她就先带着50花园了。 一路上,50都在她怀里瑟瑟发抖,“喵呜”“喵呜”地小声叫唤。也许叶负雪说得对,这宅子对猫来说太可怕,何况还是这么小的小猫。 看它这么慌张,许艾有点后悔了。但她又想起之前在这里见过的小猫——它可一点都不怕。 那她的50慢慢也能习惯的吧? “她回来了。”“回来了。”“是猫。”“有猫。”“她带着猫来的。” 她听见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转头一看,还是暑假那一群七嘴八舌的雀子。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许艾说着,发现好像少了几只眼熟的鸟儿,“怎么有朋友不在?” “它们去南方过冬了。”一只麻雀说。 “春天才回来。”另一只麻雀说。 听它们这么一说,许艾才注意到花园里变了些样子。草木寥落冷疏,树叶也掉了不少,虽然还是有花开着,但也不是夏天时那种蓬勃兴盛的感觉。 就像被迫留下来加班的上班族,强打精神努力工作。 “为什么要带猫来?带猫来干嘛?”一只麻雀飞下来落在她臂弯上,伸着脑袋要去啄50的耳朵。50爪子一挥,它赶紧又拍着翅膀飞走了。 “猫很怕这里,我们也很怕猫。”屋檐上有只鸽子心平气和地说。 “也没别的地方好去了,”许艾说,“而且之前我在这里见过另一只猫,就想——” 说着她听到主屋的方向传来开门的声音,好像是叶负雪和客人聊完了,正要出来。 许艾不和雀子说话了,扭头就跑,抱着50朝主屋跑去,脸上不自觉地笑,像个开嘴石榴。 她听到叶负雪说“那么再会”,他长衫的下摆在廊柱后漂动。许艾跑到走廊上,看到叶负雪背着手站在客厅门前,他旁边还站着一个—— “呀,是小猫咪” 甜腻婉转的女声。 “好可爱” 叶负雪身旁的人迈着小碎步朝她跑来,高跟鞋“嗒嗒嗒”地落在走廊的青石地砖上。她的小白裙像一片薄云,跟着她的步子轻轻扬起。 这是许艾见过的那个漂亮姑娘。 她伸出手来戳了戳50的脑袋,50立刻撇了头,缩进许艾怀里。 漂亮姑娘意犹未尽地收回手,抬眼一看,也认出许艾了。 “噢,是你呀,”她的视线在她脸上飞快但仔细地一扫,嘴角笑意盈盈,“你果然是叶先生的亲戚?” 许艾朝叶负雪一瞥,他动了动嘴,好像要说话,但又没说出来。 “未婚妻。”许艾说。 漂亮姑娘的表情也是蓦地一怔,大眼睛一亮一亮——比李扬的怔好看多了。 “噢我还以为叶先生的婚约已经——原来如此,”她及时地住口了,然后恍然大悟地一拍手,“那是我失礼了。” ——“周小姐,”明叔的声音从走廊那头传来,“接你的人来了。” “知道啦,”漂亮姑娘说着朝两人挥挥手,“我男朋友来接我了,那我先走啦” 原来她就是“周小姐”。 就是那个不懂事的“周小姐”。 许艾又在心里“哼”了一声。 不过她来干嘛?也是求助? 小白裙轻飘飘地消失在门口了,许艾回过头,正要问这回事,看到叶负雪对着她,薄唇一扬,在面具下露出半个笑容。 她就把要问的事给忘了。 “这就是你的小猫?”叶负雪说。 许艾低头看看怀里软绵绵热乎乎的毛团——它正警惕地盯着叶负雪。 “是啊,叫50,”许艾说,“是我在路边捡的。” “为什么叫50?” “它前面还有49个兄弟。” 叶负雪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50就在东厢住下了,和许艾一起。当天是周五,第二天开始是双休,虽然许艾还有打工,周六下午就得回去,但至少可以在这里过半个周末。 一人一猫受到相当隆重的接待。许艾的晚饭零食当然不在话下;明叔问这猫吃什么的时候,叶负雪亲手抓了把猫粮,捏了捏闻了闻,说这个不好,一股死鱼死肉味,还是吃活的吧。 许艾说不行,活的有寄生虫。 于是厨房煮了一条活鱼,细细剔了刺,剁成茸,拌上蒸熟的蛋黄,拌上温水泡开的虾皮,拌上撕成丝的水煮鸡胸,稍微凉了凉,又拍得松松的,才一勺子盖到50的饭碗里。 饭碗是个青花瓷的阔口碗,放在一个红木小架子上的——许艾买的那个塑料碗当然用不上。 叶先生说了,小猫是来做客的,怎么能给客人用塑料碗。 许艾看看自己面前的四菜一汤。 虽然连汤都是辣的,但她感觉被比下去。 50虽然还有点拘谨,但也没一开始那么害怕了。它在架子旁缩成小小的一团,“稀里呼噜”埋头吃饭。这碗对它来说还大了点,它吃着吃着,短腿一迈,把整个身子都蹲进里面了,碗沿上只能看见一对小耳朵,还有一截短短的尾巴尖,摇摇摆摆。 吃相不太好,许艾想。她生怕“规矩很多”的叶家嫌弃它丢人,正要把它提溜出来,旁边的叶负雪伸手一拦:“别闹,它吃饭呢。” 许艾转头一看,他倒是饶有兴味地背着手在边上站着。 在他的视野中,大概是一团小小的光球在耸动吧。 光球还会“呼噜呼噜”叫唤。 “它喜欢吃这个?”叶负雪说,“这声音表示它吃得开心?” “是的吧,”许艾说,“不过它身上有橘色的花——听说这种花色的猫,都很容易发胖。” “你们可别给我喂出个胖子来。”许艾说。 叶负雪笑了笑,说了声“知道”。 晚上10点,和叶先生久违地对弈一番之后,许艾久违地躺在了东厢房的木板床上。 久违的房间里还维持着她走时的样子,久违的花格窗,久违的写字台,久违的老气横秋的“寒梅映雪图”。窗外是久违的小院,许艾听着叶片在风里“沙沙”轻摆,闻着随风而来的浓郁桂香,微微侧过眼,从花格窗半开的窗缝里能看到一轮明亮的满月,和几点疏朗的星星。 秋夜的气温凉爽宜人,许艾满足地伸了个懒腰,觉得这一个多月来的疲惫都像沙子似的,从大张开的关节缝里渗下,漏下了。 叶负雪说,宅子里的魂体太多,她走了之后,50说不定又会害怕,所以建议她三不五时地过来住一阵,就当是陪着小猫。 许艾当时觉得麻烦,没有当场应下来,但现在想想,也许真是个好建议。 她爬起来拍了一张小院子的夜空,发给哥哥。 3分钟后,哥哥也发来了一张照片:小桌子,大盘子,大盘子里装着满满当当的炒饭;桌子的这一边和那一边分别放着两只小盘子,两杯气泡饮料,两副餐具,两份水果盘。 桌子对面坐着的人,长发披肩,穿着一件荷叶边的浅蓝色衬衫。 哼。 许艾放下手机,刷牙洗脸,滚到床上睡觉了。这一夜难得睡得安稳。梦里她吃着一碟又甜又糯的米糕,比醒着的时候吃到的还要好吃,一万倍。 早上醒来的时候,许艾还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然后赶紧看了看,枕巾还在不在。 她听到窗外传来猫叫声,“啊——呜——”“啊——呜——”。许艾赶紧披上衣服拖上拖鞋跑出去一看,50在地上翻着肚子打滚,四只爪子乱摇乱摆,乱抓乱扑,好像在玩一个看不见的球。 它面前蹲了一个小姑娘,眯眼咧嘴的,正拿着手里的小绣球在它面前晃弄。 小姑娘穿着水粉色袄裙,头上顶着一个圆鼓鼓的发髻,发髻上还插着一支金钗。 “别吓唬它。”许艾说。 祖奶奶“呼”地站起来,下意识地把手里的东西一甩,两只小胳膊急急忙忙背到身后。 ——她终于发现来的是许艾,相当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没规没矩的,见了长辈也不打招呼。”祖奶奶说。 “祖奶奶好。”许艾规规矩矩地说。 地上的50发现球没了,保持着仰天躺倒的姿势愣了一愣,舔舔爪子,然后一翻身爬起来,跑到许艾脚边蹭她。于是许艾把它抱起来,摸摸头,捏捏脸,揉揉耳朵,挠挠肚子——当着祖奶奶的面。 祖奶奶的嘴唇快要撅上天了。 “你的猫?”祖奶奶说。 “我的猫。”许艾说。 祖奶奶扁扁嘴:“哼你的就是负雪的,负雪的就是叶家的,叶家的就是我的——借我玩玩!” “你的身体你好了吗?”许艾说。她记得自己直到开学也没见到祖奶奶,叶负雪说,她因为用自己的魂修补了余安琪的魂,需要休息一段时间,才能重新出现。 许艾不知道是怎样的修补,但看祖奶奶现在的样子,似乎和自己之前见到的也没有两样。 都神气活现的。 “我没事了,”祖奶奶好像没料到她会问这个,还稍微害羞了一下,“其实以前我也常做这种事,睡几天就好了,习惯了。” 她说:“当初我爷爷把我留在家里,就是为了做这个用的——只是最近的小辈都忘了这回事而已。” “做什么用的?”许艾没听明白。 “就是万一有需要的时候,就从我的魂上切一块”祖奶奶说。 许艾懂了,就像宠物店里养来用作血包的猫狗。 连早夭的亲孙女都要物尽其用她想起小胡子之前模模糊糊地说的,关于叶家的报应的事。 “叶家一直都是做这个的吗?”许艾忍不住问。 “好像是的吧,”祖奶奶说,“反正我爷爷,爷爷的爷爷都是做这个的”说着她朝许艾努努嘴,换了个话题“我上次做给你的手链呢?有没有好好收着?” 完蛋,许艾想。 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放下怀里的50,撩起袖子,露出左腕上一圈鲜红的丝绦。 上面本来编着9颗玉珠子,现在还剩下5颗——4.5颗。 再确切一点,4.3颗。 两秒后,一声愤怒的尖叫破空而起,震下树叶,震动瓦片,震得檐上看热闹的雀子“呼啦啦”飞走,许艾怀里的50都跳下来逃进屋去。 震得4.3颗珠子变成4.1颗。 祖奶奶终于嚎完了。 “对不起。”许艾低头捡起刚碎的珠子,然后就一直低着头,不敢看祖奶奶。 “你这个、你这个、你这个”祖奶奶拿手指戳了她半天,没想好该说什么,“你这个坏东西!你竟敢把我做的链子摔成这样!” “对不起”许艾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过多亏了它,才保住我的命” “谢谢祖奶奶。”情真意切。 “噢,”祖奶奶的情绪缓过来一点了,“既然是真的遇到危险了,那也没办法嘛。” “毕竟是祖奶奶做的,太厉害了,超管用的。” “那那可不是当然的嘛。”祖奶奶转过头,使劲绷住了脸上的笑容。 “真希望祖奶奶还能给我做一个,这么厉害的东西,真是离不了它。” 祖奶奶“噗”地一笑,又赶紧抿住嘴。然后她转过脸,看着许艾。 “我再给你做一个也行,但是”祖奶奶的眼珠子左右一扫,然后抬起头,伸出手,“把你的猫借我玩玩!” 许艾,20岁,对付幼女颇有心得。 哪怕是几百年前的幼女。 中午吃饭的时候,叶负雪随口问起手链的事,说祖奶奶又跟他要玉石了。许艾含含糊糊地“嗯”了几声,不打算细说。 她才不要被祖奶奶骂完,又被叶负雪骂呢,哼。 吃完午饭,又逗了一会儿50,许艾就带着自己来时的那点行李上车了——她明天是早班。 虽然叶负雪一直说着可以吃了晚饭再走,但许艾说还有作业要做,得早点回去。 “那下次记得把作业带来。”叶负雪说。 “在这里没心思做作业。”许艾说。 又是米糕是猫,谁还做作业啊。 然后明叔把这次份的米糕放进车载冰箱里,叶负雪也送许艾上了车,又在窗代了几句,就挥手作别。 “我等会儿还有客人要来,就不送了,”他说,“你自己保重。” ——“别做危险的事。”特别的补充。 大奔离开叶宅,离开叶家,驶上返校的归途。 许艾就看着窗外,一边和明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一边脑中忍不住地想——客人是谁? 是不是那个周小姐? 许艾并不想特别在意她,只是自己刚刚才决定避而不谈的那件事,转眼又被她语气微妙地提起—— 实在是没法不多想,就当是她博览言情修炼出来的直觉好了。 “那个周小姐是来干嘛的?”许艾终于没忍住,问明叔了。 “好像是公司里有些事,要拜托先生帮忙。”明叔说。 “她以前也来过?” 过了一会儿,音箱里都唱完一句歌了,明叔才有些奇怪地“啊”了一声。 “是来过,那时候她还不在现在的公司工作,”明叔说,“之前那家公司的老板和先生认识,有事请先生帮忙,她当时是秘书,就跟着一起来了。” “她叫周婷兰。”明叔说。 “我怎么觉得,家里的鸟儿好像很不喜欢她,”许艾说,“她之前做了什么,这么招它们记恨?” 还多此一举地屙了她一身,害得她只好把她放进来,让她擦擦。 她刚说完这话,一辆集装箱车从旁边的车道超过,开到大奔前面。集装箱上的广告上有只玩毛球的猫咪,明叔立刻说起了养猫的事——许艾的提问就被跳过了。 太可疑。 许艾更忍不住地想了,想了一路。 到学校的时候,才是下午三点,许艾背着书包提着食盒往寝室走去。她远远地看到一个背影,缩着头弓着背,穿了一件很宽大的t恤,戴着一顶棒球帽,帽檐下露出几缕灰色的头发。 那背影朝着教务楼过去了。 几天后,许艾听说了赵梦静休学的事,又有人传说,她是转学了 ——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反正她再没出现过。 “坏脾气”也不在3号楼了,好像是李扬花钱在校外租了个录音棚,今后就直接去那里练习。 李扬:我们要找个新主唱 许艾:我很忙 李扬:并没有说找你[歪嘴] 许艾:哦[白眼] 李扬:帮我们留意一下,有没有合适的,男女都行 许艾:[ok] 这件事至此大概就告一段落,可以不必去想了。 何况,校庆结束后紧接着就是期中考,哪来那么多工夫去惦记这个。 许艾把手机放下,静音,继续做题。 6天后,期中考开始;3天后,期中考结束。许艾自我感觉十分良好——虽然她一直自我感觉良好,但这一次是良好中的良好,她有把握绝对良好。 毕竟是法定长假前的期中考,必须良好。 长假期间的打工排班也出来了。许艾的班是做五休二,四天的大白班;店长阿姨说,要是她能多值几天夜班,可以再换一天休假。 许艾想了想,那就再换一天吧。 夜班算什么?多放一天假,她就能多撸一天猫了! 休假前的最后一天夜班,交班的同事有事要先走,于是许艾提早一小时过来,正好赶上晚饭点的营业高峰期。 长假期间的营业高峰期,比一般的高峰期还要高峰。终于可以闲下来喘口气的时候,许艾已经连续站了三个小时,头晕眼花,腰酸背痛。她探头看看店门外,天色早已大黑,路灯亮成一串,马路对面,有一只小狗正在扒拉垃圾桶,不知道捡到了什么好东西,一口叼在嘴里,屁颠颠地摇着尾巴跑走了。 许艾就想到她的50了。半个月前,50过的也是这种翻垃圾桶的日子。 至于半个月后——呵! 不知道明天去叶家,会不会看到一只大胖猫,许艾想。 她忍不住开始想象明天的假期。 早上9点,叶家的车子会来接她。 大概10点左右抵达叶宅。 到了之后先把50上一撸。 然后去厨房里找点东西吃。 然后撸猫,午饭,撸猫,午睡,撸猫,晚饭 说起来,祖奶奶的手链不知道做好没有 还有叶负雪院子里的枫树,也该红了吧 许艾的神思已经提前进入休假状态的时候,店门“叮咚”一声开了。 进来的是那个讲究的叔叔。 时近深秋,他穿上了工整的西装三件套,头发理得整整齐齐,衬衣袖口闪过一圈金表的光芒。 许艾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她觉得可以让叶负雪学习一下这个衣品搭配。 讲究的叔叔走到冷藏货柜前,对着一排咖啡抬起了头。 “这些瓶装咖啡都是含糖含奶的,”许艾说,“不如看看那边的挂耳速溶,倒是有无糖的纯黑咖啡。” 讲究的叔叔转过头,认真地听她说完,然后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需要无糖咖啡?” 许艾愣了一下:“你平时不都是买无糖的嘛。” 对方又是一笑,倒是朝她指的挂耳咖啡走去了。 “其实我很喜欢糖,也喜欢甜食,”他说,“但我不能吃。” “身体原因?”许艾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不是。”讲究的叔叔拿了两包挂耳咖啡走到柜台前,结账。 “是我给自己定的规矩——不准我自己吃糖。” 许艾“噢”了一声,点点头。 这叔叔果然很讲究,很严格如果是做老师的,有点心疼他的学生。 “前段时间没看你来啊。”许艾一边扫码一边说,然后把咖啡装起来递给他。 “去了一趟外地。”叔叔说完,付了账,转身走到门口,又停下来朝她点头作别,出去了。 第二天,假期开始。 阔别半月的50,还没来得及长成大胖猫。 但许艾掂了掂,摸了摸,感觉肋骨倒是没有以前那么明显了。 “非常会吃,”叶负雪说,“刚吃完一顿,去花园里玩一圈,回来又‘啊呜啊呜’地要吃的。” 许艾想起那些雀子:“它没扑鸟吧?” “这倒没有,”叶负雪说完,停了停又不确定地加上一句,“也可能有,我不知道。” 哦。 午饭后,许艾抓起50就要回房睡午觉。叶负雪劝她先梳梳毛再放床上,这猫天天在花园打滚,身上都是泥。许艾说没事,我回来时候那一顿撸,早给它搓干净了。 她夹着猫刚要走,明叔从外面进来了。 “周小姐来电话,说是这会儿要过来一趟。”明叔说。 又是“周小姐”? 许艾不由得步子一顿,50被她夹在臂弯里,爪子摇摇摆摆地在空中一顿乱晃。 “怎么又来,”叶负雪说,“上次不是已经解决了?” “我也是这么说的,”明叔说,“不过她说,不是之前那件事。” 叶负雪点点:“我知道了,那让她来吧。” 说完他转头朝向许艾:“你去休息吧。” 许艾把手一撒,臂弯里的50“咚”一声跳到地上,踮着小步竖着尾巴跑走了。 “猫跑了,午觉没法睡了,”许艾说,“只好旁听了。” 一小时后,周婷兰来了。许艾跟着叶负雪走进客厅,看到她身边还坐着一个年轻男人——按照惯例,又是和她之前见过的那几个不一样的人。 这次和她一起来的男人大概30出头,无框眼镜,西装革履,满脸都写着“年轻有为”。许艾和叶负雪在上首坐下,周婷兰似乎皱了皱眉。许艾看她有话要说的样子,于是先开了口:“我不方便在这儿?” “怎么会呢,”周婷兰笑笑说,“只是我前几次来都没看到你,今天突然见了稍微有点意外。” 她又换上一个更甜美的笑容:“许小姐还在上学吧?那平时和叶先生也没什么时间相处,难得放假了,是应该多在一起。” 被她这么一说,许艾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朝周婷兰旁边的男人一望:“这一定是上次来接你的那位‘男朋友’了?” 周婷兰缩起脖子“嘻嘻”一笑,旁边的男人也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不是男朋友啦,”周婷兰说,“那时候是,现在不是——现在是未婚夫啦。” 许艾愣了一下,马上说了声“恭喜”。 她的未婚夫递上了名片:杨泽利,ts集团执行董事。 执行董事?果然年轻有为,许艾想。 “刚刚从国外念书回来,没怎么接触过社会,对国内情况也不太熟悉,”杨泽利笑笑说,“就先在自家小公司里找点事做。” 说着他又看了周婷兰一眼:“还好有兰兰帮我。” 许艾觉得暂时还是收起那句话比较好。 又是几句闲聊过后,叶负雪开口了。 “都是合作过几次的老朋友了,周小姐应该也清楚我的规矩,”叶负雪说,“同一件事,我只接受三次委托——何况之前也刚刚去过你们公司,该做的都做了,我觉得在我的层面上,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周婷兰好看地皱起细眉,轻轻“诶”了一声。 “是这样的,”杨泽利说,“我们今天过来的目的可以算是同一件事,也可以算不是” 叶负雪点点头:“请讲。” 杨泽利稍微皱了皱眉头,有些奇怪地朝许艾一望,犹豫着开口:“上周我和兰兰订婚了,那个时候” “许小姐,你的猫咪呢?”周婷兰突然出声打断他,“我想看看你的猫咪” 许艾一愣:这时候谈什么猫咪? 周婷兰几步上前,十分亲热地拉起她的手:“在这儿坐着没意思,让他们聊吧,我们去找小咪玩” 许艾懂了——看样子,订婚宴上发生了一些不方便让她这个外人听见的事。 她正要找个法子留下,没想到叶负雪跟着开口:“你带周小姐逛逛园子去吧,说不定50在那儿。” 哼。 许艾就带周小姐逛园子去了。 有什么好逛的,花都开完了,剩下几株加班撑场面的,就算开着也是有气无力,心不在焉。 不过,反正逛的人也是心不在焉。 “你那只咪咪真可爱啊,哪儿买的,多少钱?我也想买一只,”周婷兰一边走一边说,“我上次没看仔细,好像是金吉拉?” “中华田园猫。”许艾说。是她花了几个罐头骗来的,罐头也是用祖传的淘金币买的,几乎不要钱。 周婷兰嘟了嘟嘴,眼神一飘:“田园猫也可爱不过阿利说,家里房子装修就花了几百万,就算养猫养狗,也得养个身价匹配的。” 许艾朝她看去一眼:暑假见她的时候,她还是浑身淘宝爆款;今天穿的是旗袍式的真丝连衣裙,外面罩了一件欧根纱的小披肩,比过去那身化纤雪纺更仙了不少。 “婚房都准备好了?恭喜啊,”许艾说,“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周婷兰稍微低了头,脸上娇羞地一红:“还不知道不过这两天我也在拼命练手艺了。” “什么手艺?”虽然饱览天下言情的女同学直觉地想到了什么手艺但那个肯定不可能。 “就是做菜呀,”周婷兰说,“虽然家里有保姆,不过我总得有几个拿手菜,省得让别人说叨。” “哦。” 周婷兰又看着她笑笑:“你就好啦,在这儿也没人说你。就算要说,叶先生也是吃素的——蔬菜豆腐的,料理起来还不容易嘛。” 许艾又顺口“哦”了一声。“哦”完之后觉得有什么不太对。 之前住在这里的时候,每顿饭都是二荤二素,她光吃自己的,也没留意叶负雪的筷子下在哪儿——现在回想起来,似乎确实没见过叶负雪吃肉。 不过就算他真的是吃素的,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许艾想。按照她的理解,从事这些工作的人,大概在饮食上都会比较讲究。 但比较奇怪的是——周婷兰怎么会知道? 许艾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对方说完话之后,就一边看花一边朝前走了。园子里一只鸟儿都看不见,不知道是被赶跑了,还是一块儿藏了起来,不想看见什么人。 两人绕着园子走完了一圈,没找到50,客厅里的事倒是谈完了。叶负雪送杨泽利出来,然后两两道别,客人们就离开了。 “找到50了?”叶负雪转头问许艾。 “没有,又跑去哪儿玩了吧,”许艾说,“你接他们的活啦?” 叶负雪点点头:“是,就当售后吧。” 他说,杨泽利和周婷兰的订婚宴上出了一些事,不得不草草暂停,客人们也都跑光了;但两人还是对外宣布订婚,毕竟吃饭只是个形式。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许艾问。 叶负雪停了停才说:“女孩子好面子,你就别问了。” 许艾想了想,大概和叶负雪之前接到的工作有关——所以才需要他“售后”。 哼售后。 厨房的方向飘来一股温热的香气,下午点心做好了。 “天天吃米糕也会腻,我让他们做了些别的花样,”叶负雪说,“今天是红糖麻花,鲜奶蛋挞——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许艾刚要“嘿嘿”地笑,突然想起来一问:“你是吃素的吗?” 叶负雪一愣:“嗯?” “我才注意到好像没见过你吃肉?”许艾说。 叶负雪笑笑:“不是吃素,是不能吃肉。” 这两句话之间存在细微的差别。然而许艾想到的是自己上次买的那两盒炒面,里面还有不少肉丝肉末。 “那那盒炒面” “吃掉了,”叶负雪说,“虽然油了点,不过很好吃。” “那你不是破戒了?”许艾说,“你早告诉我呀,我就让老板不放肉了。” “没关系,”叶负雪笑笑说,“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只是我自己给自己定的规矩——不能吃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除魔师的师父 许艾, 20岁,最近在某件事上感觉自己被欺骗。 ——桂花作为点心原料,不存在“新鲜”与“不新鲜”的说法。 就算是新鲜桂花,也是要烘干阴干了, 去掉多余的水分, 才能加入点心制作;而盛开之后的桂花, 香气会更加馥郁芬芳, 有时还要特地把花放进水里煮一下,做成蜜汁桂花。 “所以你上次说,如果晚来几天, 桂花就谢了这时候再做成桂花糕, 味道就不一样了是骗我的咯!” 被她这样质问之后, 对面的男人微微一笑, 在棋盘上敲下一颗棋子。 “没骗你啊,”叶负雪说, “味道是会不一样——会更好吃一点。” 少年宫棋手“哼”了一声, 一手抓着桂花糕大啃一口, 一手从棋篓里捏出一颗棋子,“啪”地拍在棋盘上。 “所以你不如下周也过来看看, 说不定花开完了, 那时候就更好吃了。”叶负雪说着,跟着下了一步——和局。 “就到这儿吧。”他说着把棋子收起来了。 “没劲, ”许艾说, “你就糊弄我, 士可杀不可辱。” “我一会儿还有事。”叶负雪说。 许艾撅了一个对方看不见的嘴。 假期第二天,她本着“雨露均沾”的原则,在昨天撸了一天的猫之后,今天起个大早吃完早饭过来找叶负雪下棋,本来还以为能拼杀一整天,结果才第二盘,对方就强行和局,并且告诉她——“一会儿还有事”。 “有啥事啊,”许艾说,“啥时候回来?午饭前?” 这几句话都是明知故问。她清清楚楚,叶负雪昨天才告诉过她,今天要去“周小姐她们公司。”——这也是她大清早就过来找他下棋的另一个原因。 虽然对周婷兰几乎一无所知,但她饱览天下言情的直觉告诉她:此人还是不接触为妙。 连那些傻雀子都不喜欢她呢! 许艾扁扁嘴,也怪她太自信了,还以为自己能拖住叶负雪。 “尽量吧,”叶负雪说着站起来,“今天是去‘售后服务’。” 许艾把棋子一丢,马上跟着站起来:“那我也去。” 叶负雪停下脚步,用面具上的眼睛盯着她看了会儿,笑了笑:“好,那你也去吧。” 于是两人一起走出北屋。叶负雪院子里那株枫树已经红了,红得像火,像在秋色里烫出一点火星来。 明叔已经备好了车,正在走廊上等着。看到两人一起出来,他会意地一笑:“那就不用赶着午饭前回来了?” “要的,”许艾说,“要回来喂猫。” 能早走一分钟也是好的,难道还要等着周婷兰请吃饭? 她可是连雀子都讨厌的人呢! 然后大奔慢慢开出宅院,沿着狭窄的山路离开了。 许艾靠坐在后座上,托着下巴看车窗上自己的倒影。 还有自己旁边的人的倒影。 她还记得他被面具遮盖下的那张脸。那天第一次见到他摘下面具的时候,她所想象过的所有言情男主角的长相在脑中轮番播放;但现在让她来说,她觉得那些描写全部加起来,也不能说出他十分之一的好来。 许艾抿抿嘴想到另一件事,想到这会儿他正要去的地方,有点不高兴。 ——车子突然一晃,与此同时底盘下传来“啪”一声爆响。明叔赶紧踩下急刹车,大奔歪歪扭扭地滑出几米,然后停下了。 车胎爆了,在离家还不到100米的地方。 “爆胎了呀,”许艾眼神一亮,差点拍起手来,“那今天就不去——” “换个车胎要多久?”叶负雪说。 “不需要多久,”明叔说,“几分钟的事。” 哼,不高兴。 两人下了车,明叔从后备箱里拿了千斤顶,“吭哧吭哧”地开始换胎了。许艾站在山路边上,双手揣在兜里,望望头顶的蓝天白云,望望两边的枯草落叶,抬腿踢了一颗小石头。 “为啥一定要去”小声嘟囔。 叶负雪就站在她旁边,听到这句话,转过头来了。 “你不想去的话,要不我们现在回去吧,反正离家还不远,”叶负雪说,“我们先送你回去,然后你在家等着,我们午饭前就来。” 许艾的表情在一分钟内经历了“不高兴”——“高兴”——“更不高兴”的转变。 “没事,”她扁扁嘴说,“我去的。” 叶负雪笑了笑,开口解释了一句:“本来我也是不准备接了,但是那天和杨泽利说了之后,觉得还有些蹊跷” 他停了停说:“可能也和‘那个人’有关。” 好吧,这个理由许艾接受了。 然后她继续看天,看山,看树,看野地里跳来跳去的蚱蜢。 看了两分钟。 “叶先生,”许艾看着一只停在树枝上的麻雀说,“那位小姐怎么会知道你不吃肉?” 憋不住了,还是直接问吧;不然自己“哼哼唧唧”气了半天,对方毫不知情,太亏了。 叶负雪有些莫名其妙地愣了一下,然后他抿嘴想了会儿,不太确定地开口:“具体怎么回事我忘了不过好像是她之前找我的那件事解决之后,她公司的老板非要请我吃饭,我推脱说吃素,不去了好像是这么回事。” 哦,这个理由也可以接受。 许艾的心情稍微好一点了,然后听到前面的明叔隐蔽地笑了一声。 哼。 车胎很快换好,两人正要上车,许艾一转头,看到山路那头开来了另一辆车。 白色的宝马,前窗和车盖上飞快滑过蓝天白云的倒影。 许艾觉得这车有些眼熟,但想想宝马不都长这样,于是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她就打开车门,要往里面坐下。 旁边的人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许艾有些奇怪地问了句。 说话间,宝马已经开到跟前,在碎石山路上缓缓停住了。然后车门一开,驾驶室里走下一个人来。 大概是许艾最想不到此刻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来干嘛? 也是来求助的? 他也认识叶负雪? 许艾看着面前那位穿着浅灰色西装,三件套齐备,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的讲究的叔叔想。 下一秒,她更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师父。”叶负雪说。 然后是一句带笑的提问——“你怎么来了?” 叶负雪提了衣摆,几步走上前去,一直走到男人面前,才笑着站住了。 “好久没见你,趁这几天闲着,想到了就过来看看,”讲究的叔叔说着,伸手拍了拍叶负雪的肩,然后朝许艾一望,“这位想必是许小姐了?” 许艾还一头雾水,但已经条件反射地露出“许小姐”的笑容。 “跟你妈妈很像,”叔叔说,“不愧是她的女儿。” “许小姐”的笑容卡在脸上。 “你见过我妈妈?”许艾问。 但对方只是笑笑,点点头,没有说下去。 这位讲究的叔叔的身份,似乎比许艾最初以为的还要多。 只是他好像不准备说出两人在便利店见过的事。于是许艾也就不装熟人了。 托师父的福,叶负雪当即决定推迟“售后服务”——至少今天不去了。他让明叔给那边打了个电话,然后就站在原地,在窄窄的山路边上,和他师父聊了起来。一直到许艾提醒他“风大,回去再说吧”,他才反应过来,连声抱歉,然后让明叔把车朝边上挪开。 小山路是单车道,只有一辆车能过。大奔略微让了让,宝马缓缓地通过了。 “上车吧,回家了。”叶负雪笑嘻嘻地说。 “这是你师父?”许艾一边坐进车里一边问他,“哪个师父?” “我就一个师父。”叶负雪说。 叶家世代都是除魔师,每一代的子孙在继承本家技艺的同时,还会在世交的家族中,另外拜请一位师父——大概是博采众长的意思。 这一位师父姓白,是叶家老爷子亲自从白家一众后生郎里相中的——那时候,叶负雪的父母才刚结婚不久。然后等叶负雪出生了,稍微长大了点,挑个日子行了拜师礼,敬了拜师茶,请了拜师香,便归入白先生门下。 “我5岁就跟着师父了,”叶负雪说,“下棋也是他教我的。” 许艾想起来了,自己刚来的时候问过他,关于谁教他下棋的问题。 叶负雪说,因为自己的先天不足,师父特地想出了下棋的办法,让他通过这种方式慢慢适应,慢慢熟悉自己特殊的视野。 棋盘棋子都是他专门找人订做了来,送给叶负雪的。 许艾想起那副蜜蜡棋子怪不得这么讲究。 “师父说,我看不见那些寻常景物,正好可以静下心神,免受干扰——反倒比常人还方便些,”叶负雪对许艾解释道,“你们看到美丑,看到高矮胖瘦,看到老人孩童这些都是皮相——千般面孔,万种风情;‘诸相皆空’四个字,谁都会说,然而总是先用眼睛看到美貌,然后才试着用心去想,那美貌之下的是什么东西。” “但在我眼里,男女老少,飞禽走兽,花鸟虫鱼都是一样的,”叶负雪说,“都是魂。” 许艾在旁边听得似懂非懂,只是叶负雪难得和她说那么多话,他开开心心地讲,她也就开开心心地听了。 到家后,师父先去叶家祠堂拜了一拜,然后叶负雪陪着他,两人去了荷塘,在荷塘边上站着说了好一会儿话。一直到明叔去喊他们吃饭,师徒二人才一起回到餐厅。 午饭倒没有许艾想象中的隆重,三个人,五个菜,再加一锅酸辣汤。也许因为对叶负雪来说,师父是“亲人”,而不是“客人”,所以也便用家常菜来招待。 许艾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叶负雪说他“不许自己吃肉”的这番话,会让她觉得似曾相识了。 桌上五个菜,三荤二素,该没有的都没有;饭后点心是萝卜丝饼,咸口的,没有糖。 这也许是他们这一派的规矩吧,许艾想。 白先生说,难得过来一趟,想多叨扰几天;叶负雪当然说好。于是西厢也收拾出来了,明叔提着白先生的行李进去布置——许艾看那两个大箱子,觉得白先生大概是准备住上两三个月。 剩下的半天,师徒二人就在客厅下棋,西厢的客厅。 许艾也搬了个小板凳,在旁边坐着看。两人下得极快,前一人刚落了子,后一人紧跟着就下招。两人下棋的速度好像没有思考也没有观察,只是凭直觉放下棋子;但偏偏每一步每一招都无懈可击——至少以少年宫棋手的水平来看,无懈可击。 棋盘上“噼噼啪啪”地仿佛下了一场久雨,棋子满了又空,空了又满。少年宫棋手虽然跟不上他们的节奏,但也看得出来,这是有多厉害。 要是师父只教了他用棋看魂,没教他棋艺就好了,许艾想。 “噼噼啪啪”的声音响了好久,听得她犯困,眼皮都发起粘来。许艾拍拍脸,想打起精神,然而打出来的是个呵欠。 叶负雪转头朝她一笑:“你和50一起睡午觉去吧。” “50?”白先生说着又下了一子。 “是许小姐的猫,”叶负雪说,“她住校不方便养,就寄放在我这里。” 白先生“哦”了一声,转向许艾:“女孩子都喜欢这些小猫小狗的。” “那我看负雪也挺喜欢的,可比我喜欢多了,”许艾说,“他还要把它抱膝盖上,亲手剥虾给它吃呢。” 白先生愣了一愣,然后“哈哈”大笑,笑得对面的叶负雪脸都红了。 笑完之后,白先生又朝许艾望了一眼,眼神比在便利店遇到时,要客气得多。 刚刚得知他认识妈妈的时候,许艾虽然吃惊,倒是很快就用“老朋友”来解释了。但她不明白的是,既然自己和妈妈长得这么像,那他在便利店的时候,难道就没认出她? 所以刚才那番“和你妈妈真像”的话,只是随口说给叶负雪听的? 许艾想了想,没想明白,倒是更困了。但她还是拍拍脸,打起精神旁观。 ——学点本事,争取来日反杀叶负雪。 师徒二人下了一下午,又下了一晚上,输赢对半;晚上八点过半的时候,才终于收了棋盘。许艾这一天也什么事都没干,尽坐着看他们下棋了。 然后叶负雪说了“打扰”,白先生道了“早睡”,许艾便和叶负雪一起出去了。 花园里没点路灯,毕竟主人家也用不着。许艾刚要掏出手机照路,叶负雪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来,三两下折成一个巴掌大的小灯笼,然后朝着它吹口气——灯亮了,正好够照见面前一步远的地方。 “你拿着吧。”叶负雪把灯笼递给许艾。 那灯笼虽然只是信手一折,但十分可爱。许艾喜滋滋地接过来,好像手上托了一轮小月亮。两人便踩着这片小月光朝前走去。 “这是师父教我的第一个把戏,”叶负雪说,“只是我看不见灯亮,他便抓着我的手,让我摸摸灯罩——是暖的。” “很多东西都不止一种存在形式,即使眼睛看不见它,也能通过别的方式去感知”——白先生是这么说的。 “那你师父对你严格吗?”许艾问。 叶负雪停顿了一下,然后笑笑,往前走,不说话——看来是很严格了。 “其实还好,”叶负雪说,“师父只是要求比较高,但不会不近人情。” 他走了几步又加了一句:“不过要是弄脏他衣服的话,他可是要发脾气的。” 许艾险些就要脱口而出“我之前差一点把豆浆泼他身上”——还好吸了一口气,忍住了。 她突然看到前方有微微的光亮传来,从荷塘的方向。这并不是第一次见了,所以她没有害怕,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顺口说了句“那边在发光”。 话音刚落的瞬间,她恍惚觉得耳边响起一声“碗碗”。 ——“碗碗”。 声音极轻,轻得好像随风飘来的蛛丝,在她耳垂上轻轻擦过,又被风吹着朝前飘走了。 许艾不由得停下步子。 声音也是从荷塘的方向传来的。那里正浮动着隐隐的绿光,好像有一群发光的小鱼在水下游动。 “你不在的这几天,又有‘新朋友’来了。”叶负雪说,似乎是在解释“发光”的事。 许艾想起暑假时做过的那个梦。她还是儿时模样,妈妈一只手就能抱起她。她看到一朵荷花开在荷塘里,拍手说要;于是妈妈便把她放下,一步一步走入水里。 走入水里,然后她的身影被荷叶遮蔽,看不见了。 醒来之后,在梦中有荷花盛开的地方,“小朋友”们打捞上了失踪多时的铅笔。 “之前那支铅笔的事,你查清楚没有?”许艾想起来就问了。 除了许艾没人见过的铅笔,莫名其妙地就出现在家里的荷塘;当时叶负雪一连说了三个“不可能”,最后还是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叶负雪摇了摇头:“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后来也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我就不管它了。” “你心可真大。” “反正对方如果要做什么,肯定还会再次出手,”叶负雪说,“我不急——他才应该着急。” 许艾想了想,这话倒是也有道理——至少能显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从气势上迷惑对方。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岔路口:右拐是东厢,笔直是荷塘,荷塘旁边是叶负雪住的北屋。 也许是因为两人离荷塘越来越近的关系,水里那些光球游动得更快了些,像一群拖着裙摆摇曳的水母。 “这塘里沉着的这些,都是经过你手的?”许艾问。 “大部分是。”叶负雪说。 就是说,也有部分不是的? 许艾就想过去看看,然而她才朝荷塘迈出一步,旁边的人拉住了她。 “夜深了,回去睡觉吧,”叶负雪说,“天亮了也能看。” “天亮了我就要回去了,”许艾说,“明天就放完假了。” 叶负雪愣了愣,下了一天的棋,他大概是把这事给忘了。 “不能再多住两日?”叶负雪说,“这次一直有事,也没能好好招待你” 脚边的草丛里适时地响起一声“喵”,50大概是看见小灯笼的光亮,追着光跑来了。 许艾一把抱起它,揉揉脑袋,又对着叶负雪说:“后天就要上课了,明天一定得回去。反正我下次还会来看50你就备好桂花糕吧。” 叶负雪扬起唇角笑了。 “好啊,”他说,“桂花糕,还有桂花茶、桂花酒——我让厨房通通备着,等你来。” “桂花酒这么快就能好?” “我让它快它就得快,”叶负雪说着一顿,“不对,是你让它快,它就得快。” 于是许艾“嘿嘿”笑笑,抱着50,与叶负雪道了别,就跑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要说失望,还是有那么点的。不过仔细想想,也许是来之前抱着希望的自己,看起来比较傻。 许艾躺在床上,50团在床尾。她就望着灯罩在天花板上打出的光弧,稍微回想了一下假期里做的事。 ——一共也没做多少事,半分钟就想完了,多出来的时间还能重复想好几次。 所以有点失望,失望之后,觉得自己更傻了。 亏她原本还期待了没什么。 一个毫无收获的假期,许艾想。唯一值得回去后吹嘘的,恐怕是撸了猫。 于是她掏出手机来,对着睡成一团毛球的50“咔嚓”“咔嚓”拍了好久。 这一夜,她的梦境十分模糊,只听见有人一直叫着“碗碗”;但谁的声音,从哪儿来的,叫她干嘛这些问题通通不知。 甚至听不出声音是男是女。 甚至醒来之后,她连“碗碗”都不记得了。 秋天早晨的日光已经晒不进屋来了,倒是把花格窗照得发亮。许艾打了个呵欠,坐起来。 今天是假期第三天,午饭后——也就是几小时后,她就要回学校了。 虽然家里住的人又多了一个,但许艾8点过去吃早饭的时候,谁也没见着。她想也许那师徒俩有什么晨间功课要做,反正里都是这么写的;于是她一个人吃完了饭,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儿天,决定还是去花园消磨掉这最后的几小时。 至少50会跟她玩——它才没有什么“周小姐”要对付,没有什么“师父”要陪。 许艾是这么以为的。 然后她走进花园,看到50正和祖奶奶玩得起劲。 好吧。 祖奶奶蹲在地上,像上次一样,手里提着一个小绣球,摇来晃去的;50立起来扑那绣球,然而绣球看得见摸不着,它的小爪子明明准确地拍到球了,却“呼”地从空气中穿过,什么也没碰着。 50又气又懵,围着绣球转了几圈,跳起来使劲一够——扑空了,还把自己摔了,看得提着绣球的小姑娘“哈哈”大笑。 “欺负傻猫这么好玩吗?”许艾忍不住开口了。 祖奶奶猛地从地上跳起,手忙脚乱地藏起绣球掸平裙子。看见是许艾之后,她使劲吐了口气:“好端端的干嘛吓人?没规没矩!” “所以你在吓什么,”许艾说,“叶先生不准你逗猫 ?” 祖奶奶鼻子一耸,“哼”了一声:“负雪是小辈,他怎么管得着我?再说再说他今天一早就出去了,他又不知道我在干嘛” “出去了?”许艾有些意外地重复了一遍。 “负雪他天刚亮就出门啦,”祖奶奶说着翻了个白眼,“哼,又是那个女人的事接什么接!看见她我就生气!” 原来一大早是去做“售后”了,许艾立刻皱了眉头。 “负雪就是心太好——这世上有些人,根本就不能跟他们客气!”祖奶奶说着把手里的绣球“呼呼”地抡,50又是一阵猛扑——当然扑空。它终于接受“扑不到”的事实,气哼哼地竖着尾巴跑去玩别的了。 许艾想起之前那些傻雀子对周婷兰的态度。当时她就觉得很奇怪,然而祖奶奶不在,她问起为什么,那些雀子光是骂骂咧咧地生气,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们怎么都这么讨厌她,”许艾终于有机会问了,“她之前到底做了什么?” 祖奶奶响亮地“哼”了一声,叉了腰,抬头看许艾。 “实话告诉你,”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说,“你刚来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你和那个女人差不多,所以都很讨厌你。” “为什么?”这措辞这语气让许艾瞬间涌起一种很不祥的预感,她不禁开始反思自己刚来那天做了什么。 祖奶奶撅了嘴刚要说话,突然眼睛一直:“那个臭石头来了!不跟你说了我要走了。” 说完她立刻迈开步子朝旁跑去,跑了没两步,身影就消失在空气里。 许艾转头一看,白先生正从走廊上过来。 白色立领衬衣,米色v领毛衣,浅咖的休闲长裤今天大概因为是休假中,所以他的衣着风格也放松下来了——当然衣服的质地做工还是相当考究,毫不松懈。 许艾不禁怀疑了一下,他那两个大箱子里,会不会装的全是衣服。 “许小姐这么早。”白先生说。 “习惯了,”许艾说,“上学的时候,打工的时候,天天比这还早。” 她特意说了“打工”,然而对方只是礼貌地笑笑,并没有明显的反应。打完招呼之后,他随意地一看,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丛冬青树:“我第一次来叶家的时候,负雪就在这里。” 许艾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多年后的现在,那里当然只有枯草落叶,倒是很适合小猫小狗撒个欢打个滚。 “他那时候四岁多吧,”白先生说,“小小一个人蹲在这儿,差不多被草埋住了,就能看到个脑袋。他爷爷要叫他,我听他嘴里嘀嘀咕咕的,就说不要惊扰了他。” 白先生眯起眼来一笑:“我就悄悄走到他身后,想听听他到底在说什么。” 他凑近了,听到叶负雪嘴里咕哝着“天气好”“多喝水”之类的话,没头没脑,没前没后。 白先生问他,你在和谁说话。 ——“和这个小朋友”,当时的叶负雪是这么说的。 他手指指着的方向,只有一丛刚开的小花。 “本来我听说这孩子是个盲的,还有点不乐意——我自己都还没有学出什么名堂来,怎么就要带徒弟了?还一来就是那么高难度的,”白先生说,“不过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他不是看不见。” “他看见的东西和我们不一样,”白先生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指面前的小花园,“他能看见的,比我们都多。” 这件事,许艾早就知道了。 他看不见锦衣华服,花容月貌,但能看见一个灵魂是赤忱还是鄙劣。 只是不知道自己在他眼里又是什么样子。 “当时我就觉得,这孩子有些意思——所以叶老先生说,让我带带他,我谦虚几句,就答应了。”白先生说。 后来他才发现,叶家小子闷得很——规矩礼节倒是都原原本本地做到了,会问好会行礼,问他课业上的事也会认认真真地回答,但让他再多说一句,就有点撬不开嘴了。 遇事不说,不问不说,课业之外的事,问了也不一定说白先生还一度怀疑过,这孩子是不是讨厌自己。 “我开始还以为他只是怕生,混熟了就好了——没想到我从他5岁带到10岁,10岁带到15岁,还是这幅样子,”白先生说,“人倒是听话乖巧,学东西也很认真——只可惜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那我看他昨天挺开心的呀,”许艾说,“他肯定也很喜欢你,只是不习惯说太多。昨天下完棋出来,他一直在跟我说师父什么的事——只是不好意思当面说罢了。” 白先生转眼朝许艾一望。 “是啊,他只是不习惯说太多,”说着他又是一笑:“既然你也知道那以后多担待,多包涵一些吧。” 许艾绕了个弯才明白他的意思,脸上顿时“唰”地一红。 “好好照顾负雪。”白先生又说。 许艾小声小气,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虽然现在还是他照顾她,以后也不知道是哪个“以后”。 “对了,白先生,”许艾试着换了个话题,“你认识我妈妈?” 白先生正转身要走,听到这话,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见过几次,”他说,“我还和叶家一起喝过你的满月酒——那时候,你哥哥还是个小萝卜头。” 他又朝许艾笑笑:“你确实越来越像你妈妈了。” 刚说完这一句,旁边的草丛里“哗啦啦”一阵响,紧接着响起两声“喵呜——”的叫声,非常暴躁,非常生气。 许艾刚要过去看看,草丛里滚出两只小猫来,正扭打在一起,爪子对爪子,尖牙对尖牙。其中一只是50,另一只—— 是之前那只小猫? 那只猫虽然也不大,但比50壮了一圈,只是似乎并不是它的对手。50一爪子又一爪子地拍到它脑袋上,它只能伏在地上一边后退一边虚张声势地哈气。 “不准打架!”许艾喊了一声。两只猫立刻停下手来,齐齐扭头朝这边望。 “你的猫倒是挺厉害的。”白先生在旁边说。 “是啊,”许艾说,“太能吃了,橘猫本来就容易胖,负雪又什么都由着它吃——再过几个月,肯定长成大胖子。” 白先生“哈哈”一笑:“那以后孩子可不能让他带。”说完他直接转身走了。 那只不认识的猫咪也跑了,“呲溜”逃得飞快。50还要追过去,许艾赶紧过去把它捉起来,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还好没有受伤。 不过她有些奇怪:白先生怎么知道“挺厉害”的那只是她的猫? 难道是因为它凶起来和她很像? 午饭前,叶负雪匆匆忙忙地回来了。许艾在走廊上看到他,他只停下来对她说了句不好意思耽搁了,你先吃饭吧;然后马上去西厢找了白先生。 许艾也就不问了,自己在餐厅吃完饭,带上之前就已经收拾好的行李,让明叔送了回学校。直到车子开出大宅,也没再看到叶负雪出来。 “多担待”“多包涵”嘛,她当然知道。 哼。 “好像是这次的工作有些麻烦,”明叔说,“正好白师父在,所以先生就找他商量去了。” 他大概是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己一脸怨气了。许艾有些不好意思地抿抿嘴:“不是已经到‘售后’了嘛,还有什么麻烦的?”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明叔说,“但看先生的样子,多半比较复杂。” “不然他也不会不送你。”明叔又补充了一句。 那好吧,那就“多担待”“多包涵”吧。 回到学校的时候,室友都还不在,许艾就磨磨蹭蹭地拆行李,收拾东西,打扫卫生。全都整理完毕的时候,还不到下午3点。 下午3点,正是叶家厨房端出点心来的时候。 许艾想了想,拆了一盒米糕,一块块码在自己的小盘子里——寝室常备的那种塑料小盘子;又找了个干净漂亮的杯子,泡了杯水果红茶,郑重其事地放在盘子边上。 然后掏出手机,找好角度,挑个滤镜,对准焦距——“咔嚓”。 至少照片上看着倒挺像模像样的,许艾想。她平时不是那种吃饭前先拍照的人,偶尔来这么一次,还觉得挺有趣。 至少照片上看着,就像还在叶家大宅,自己的小院子里似的。 然后她拿了一块米糕,咬一口,嚼几下,对着面前的书桌说:“放凉了,不如热的好吃。” “下次来的时候,给你做热的。”压着嗓子,换了语气,但说的人还是自己。 “那我还要吃点别的。” “想吃什么,先打个电话回来,我都让厨房备着。” “要桂花酒。” “桂花酒倒是没这么快,不过你要它快,它就得快。” ——这是昨天夜里他说过的话,现在想想还有些想笑。 只不过眼下只有自己说给自己听,未免也太凄凉了些。 许艾又玩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就默默地吃完东西,把杯子盘子都收起来了。 第二天开始,又是上课下课,上班下班。许艾拿到了第二个月的工资——中途因为校庆的事,请了不少假,所以比上个月还要少一些。 这样下去可不行,许艾看着自己的小账本想。本来还准备这个月达成自给自足了,没想到才刚刚够付个饭钱——还是学校食堂的物价水平。 她刚准备去走廊上给店长阿姨打电话,想要多排几轮班,还没拿起手机,手机倒自己响了。 叶家的号码。 许艾看看时间,周二上午10点,两节大课之间——这个时候来电话,是有什么事? 于是她捂着手机走到楼梯上,接起电话,听到叶负雪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没打扰你吧?” “没事,正好下课,”许艾说,“有什么事吗?” “倒是没什么重要的事,”叶负雪说,“昨天你走得急,我也没来得及送送你今天正好有事要过来你学校附近,于是给你带了些点心——要是方便的话,来下校门口吧。” 方便?还有比这更方便的吗?许艾立刻回教室拿了书包,二话不说冲去校门。 大奔还停在原来的位置,叶负雪也坐在原来的位置。明叔为他打开车门,他从后座上下来,把两个食盒交给许艾,再加上一串新的手链。 “祖奶奶说了,尽管拿去玩,坏了管够,”叶负雪笑着把东西递给她,“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脾气了?” “大概是看在50的面子上吧。”许艾说。 算是母凭子贵——当然没好意思说出来。 “那么我们先走了。”叶负雪说着要坐回车里 “你们要去哪儿啊?”许艾顺便问道。 叶负雪叹了口气。 “去杨泽利的公司,”他说,“上次的事还没结束比我以为的要麻烦一些。” 说着他关车门的动作一停。 “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叶负雪说。 许艾一愣。 她当然是这么想的——但他又怎么知道? “本来那天也说好了要带你去,结果没去成。感觉回去之后,你一直想问不敢问,我都替你着急,”叶负雪说,“而且师父也说” 这句话没说完,他停了话头,轻轻一笑,脸上红了红,再开口是另一句话:“而且也没什么不能让你知道的。” 许艾二话不说钻进车里去了。 “不过你不用上课吗?” “没事,考试考完了,”许艾说,“不翘他几次课,能说自己上过大学了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除魔师的回访 许艾, 20岁,其实还算是个勤勉好学的学生。 许艾:不知道有什么事, 家里电话来得挺急的, 我尽量早点回来, 不会影响出勤率吧?[脸红] 章老师:没关系, 你去吧, 你平时也不怎么请假,这次就给你算了 许艾:谢谢老师[流泪][流泪] ——然后许艾点下播放键, 让人工语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出章老师的短信内容。 “请好假了,”许艾说,“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叶负雪笑了笑, 点点头;大奔发动了。 5分钟前,许艾表示“没翘过几节课,能叫上过大学吗”之后, 叶负雪突然拉下脸, 看起来不太高兴。 “不行,至少得跟老师说一声,”叶负雪说,“这么不声不响地悄悄走了,太没有礼貌。” 许艾开始相信叶负雪确实是那位“讲究的叔叔”的弟子了——在意外的地方, 意外的严格。 好在眼下假已经请了,大奔已经发动, 再过上半来个小时, 她就能到达这一次的委托地点。这一路上, 叶负雪就顺便给她介绍了一下这次的大致情况。 他说,上次因为师父突然来访,他一时高兴,取消了当天的行程——然后就出事了。 他们在山路上遇到白先生的时候,周婷兰正好驱车前往约定的地点。 “还记得吗,遇到师父之后,我让明叔打电话过去说了一声——这电话挂下不久,她就出车祸了。”叶负雪说。 许艾吃了一惊:“那她现在呢?人在哪?没事吧?” “她倒是没事。”叶负雪说。 周婷兰坐的车在一个十字路口与人相撞,两辆车上加起来七个人,对面车上的司机重伤不治,其他人也有大大小小的骨折出血等情况。 只有她,毫发无伤。 据说车祸发生的当时,周婷兰坐在轿车后排。接到明叔的电话之后,她虽然不太高兴,但还是表示理解,并取消了当天的安排。 回程路上,她的手机突然从膝盖上滑落,于是她便弯腰去捡。 ——这一瞬间,轿车与一辆失控的面包车发生对撞,前排椅子在冲击波里猛地朝后翻倒,靠背像船板一样砸落。而周婷兰正好因为弯腰的动作,整个人失重地滚下座椅,前座和后座之间原本凶险的对角恰恰形成一个绝佳的保护空间,挡下了大部分冲击,让她在车祸中安然无恙。 “有些轻微脑震荡,另外还受了点惊吓,在医院观察了一天,就回家去休养了——总归不是大事。”叶负雪说。 “但话虽如此这事我也有责任,所以昨天去医院看她了。”之后的补充。 怪不得是一大早,急急忙忙地过去的,许艾想。 “那周小姐到底是有什么事要找你?”她问叶负雪。 车子进入市区了,两旁出现的高楼大厦越来越多,城市的高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节攀升。 大奔拐了个弯,朝本市著名的金融区驶去。 “她上个月来找我的时候,是想请我解决一件ts集团的事。”叶负雪说。 当时,ts集团闹出了一条十分令人难堪的丑闻——集团总部某位女性高管,在集团大楼的20楼天台,跳楼自杀。 事情是在白天发生的,中午12点,正是金融区的白领们纷纷离开写字楼,外出就餐的时候。许多人目睹了那位女性从高空坠落的过程,据说还有人拍了视频,在朋友圈和本地论坛里传播。 许艾算了算日子,差不多是她被赶鸭子上架,昏天黑地地投入“日常排练ps”的那段时间怪不得这么大的本地新闻,她才是第一次听说。 但仅仅是高管自杀,尚且算不上“令人难堪”。跟自杀新闻一起传播的,还有另一条消息—— 据说自杀的女性高管,与ts集团董事长之间长期存在着不正当的婚外恋情;事发当时董事长正因为经济问题,在接受董事会的调查。 “这事情出来之后,就有很多人说,那位女士是因为知道些什么,所以被灭了口。”叶负雪说。 “不对吧,”许艾说,“如果是灭口,应该悄悄地干啊,怎么会专门挑大白天大中午的” “案件的具体情况,是警察负责调查的,”叶负雪说,“我要解决的是‘那些’问题。” 他伸手指了指上方,仿佛虚空里有着什么东西。 那一跳之后,各路谣言尘嚣而上,ts的股价节节败退,眼看就要挂牌重组;与此同时,集团大楼里也应景地出现了各种“闹鬼”传闻,搅得人心惶惶,几家对手公司又趁机搞事,抢占市场份额,挖走精英员工在各种内外作用下,ts风雨飘摇,口碑与盈利同时跌到谷底。 “上次周小姐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些事,”叶负雪说,“当时我去他们公司看了看,确实严重,不过也不难处理。到了之后,我就把该做的都做了。” 该做的都做了——那之后确实再没有“闹鬼”传闻出现。 “那为什么还要‘售后’?” 叶负雪轻轻叹了口气。 “当时的问题都解决之后,因为集团人资流失严重,周小姐就顶替那位女士,出任部门主管;她和杨泽利也差不多是在那时候订婚的。”叶负雪说。 然后,不知道她是因为顶了岗,还是因为订了婚,总之,曾经发生在公司大楼里的那些事,通通发生到了她身上。 “她一下子做到主管,哪怕是手下员工也不会服气吧?”许艾说。 叶负雪笑了笑:“员工是怎么想的我不太清楚不过你可别小瞧那位周小姐——她在工作上可是很好强的。” 也是没两把刷子,能换那么多男朋友吗 许艾突然想起来,杨泽利介绍ts的时候,说的是“家里的小公司”。 “所以那个被调查的集团董事长” “对,”叶负雪点点头,“就是杨泽利的父亲。” 许艾懂了:怪不得周婷兰会来找叶负雪——对她来说,这才不是“别人家的事”。 更何况现在直接发生在了她自己身上。 “前情就是这样,”叶负雪说,“昨天和师父讨论了一下之后,他建议我再看看事发地点——所以我今天去他们公司大楼的天台。” 说完这句,他突然反应过来似的转向许艾:“你要是害怕的话,就不用跟着上去了。” “并不害怕好吗,”许艾说,“你也别小瞧我。” 叶负雪笑了笑,说了声“好”。 说句实话,许艾怕还是有点怕的,但如果真的遇到什么事这不是旁边有人在嘛? 车子进入金融区了,ts集团的大厦相当显眼地矗立在不远处。 “对了,你上次说的,这件事好像跟‘那个人’也有关系是怎么发现的?”许艾想起这件事来了。 叶负雪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 然后目的地到了,两人下了车,刚走到大楼门口,就看到周婷兰和杨泽利等在那里。 两人走近之后,周婷兰脸上闪过一点惊讶,又飞快地被她的笑容挤下了。她上前两步,亲亲热热地挽了许艾的手,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许小姐”。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不用上课?”这语气好像是请两人来做客喝下午茶的。 “今天没课啊,”许艾说,“就过来帮帮负雪的忙。” “帮忙”——以免自己看热闹看得太过明显。 许艾特别留意了一下周婷兰,她神色如常,身上没有绷带没有伤膏,连块创可贴都没有;要不是叶负雪提前告诉她,她压根不会想到,这姑娘前天才经历了一场一死五伤的车祸。 她旁边的杨泽利看上去倒有些不太高兴,神情冷淡,看叶负雪的眼神也比之前疏远许多。 想来也是,毕竟是对着间接造成自己未婚妻车祸的元凶,换了许艾,她也摆不出好脸色来。 “闲话不提,我们去天台吧。”叶负雪说。 四人便进了电梯,董事会成员专用电梯,不会被别的楼层在中途按停。 许艾,20岁,第一次亲临自杀现场。 不谦虚地讲,她确实有些慌张;但牛皮已经吹过了,再慌张也得悄悄地慌张。 至少不能是这里最慌张的,许艾想。她刚才从光亮的电梯壁上偷偷看过了,周婷兰和杨泽利的脸色也不比她自如。 他们也能算是第一当事人了许艾想。 电梯一路直上,然后“叮——”一声停在了20楼。 门开了,20楼只有会议室,今天自然没有人用。走廊里也没有开灯,暗得像阴天的夜晚。 也许是叶负雪已经来过好几次的原因,一路上周婷兰和杨泽利都没有多做介绍,只是默默在前带路。走到天台入口的时候,那里等着两名员工。 “杨董。”两人朝杨泽利问了好,对于杨董身边的那人,却只是点头一笑。 “开门,”杨泽利说,“叶先生要出去看看。” 于是其中一人掏出钥匙,另一人拿出id卡,一个开锁,一个刷卡,“滴”“滴”两声后,天台的大门打开了。 许艾一眼就看到黑黄的警戒线拉得到处都是,显然不久前才有警察在这里忙碌过。四人走上天台,走到一处扶栏前,那里还残留着一些香烛纸钱的痕迹。 “是公司里的人之前来烧的,”杨泽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门禁都拦不住他们。” “这倒无妨,”叶负雪说,“反正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说着他停了一停,四下里转过头去。面具上的眼睛扫视一圈之后,他才确定似的点点头:“不在了。” “公司里的事确实已经解决了,”杨泽利说,“可为什么兰兰她——” 他看了周婷兰一眼,没有说下去。 叶负雪转头对着周婷兰,然后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副纸笔。 不是他常用的纸笔,是便签纸和钢笔。 “把你的名字写在这里。”他把东西交给周婷兰。 周婷兰很听话地拔开笔帽,再把便签本翻开,用手垫着,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笔尖刚一触到纸面的时候,许艾看到一股浅浅的黑色雾气从笔尖上淌下,跟着字迹一起落在纸上。 接下来的每一道笔画,都有黑雾随着墨水渗入纸面。 许艾原本不觉得周婷兰有什么异样,但她每写下一个字,身上脸上似乎就变亮一些。黑雾一层一层地淡下,最后一个字写完,周婷兰周身似乎要放出光来,就像擦干净的玻璃窗,窗外的景物也好,窗上的倒影也好,终于能够清楚地显现出来。 许艾看到她身后,隐隐约约还站着一个人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除魔师的出息 就像背对着一扇玻璃窗, 就会窗上出现自己的倒影一样, 许艾看到周婷兰身后也映出了一个影子——但十分模糊, 浅淡得像一层快要干涸的水迹。 她只能勉强辨认出那是个人,然而分不出男女c年龄c体型, 当然也看不到脸。 “写完了。”周婷兰说着, 把手中的纸笔交还给了叶负雪。 她身后浮动的影子也立刻消失了。 许艾转头看看叶负雪, 他没有露出特别惊讶的神色, 只是接过了周婷兰递给他的东西, 然后点了点头。 “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周婷兰问他。 叶负雪从便签本上撕下那页写着名字的纸, 三两下叠成一只纸飞机, 然后朝着空中振臂一丢。20楼天台的风很大, 纸飞机一直朝前飞去,越来越高,很快便穿入云层,不见踪影。 “从现在开始的72小时之内,不要让别人叫你的名字,”叶负雪说,“谁都不行, 不准叫全名。如果听到有人叫你的名字,也不要应答,更不要回头。” “那小名呢?”周婷兰问。 “最好也不要, ”叶负雪说, “保险起见, 不要使用任何能让你知道是在叫你的名字——哪怕是姓氏加上职位, 或者名字的叠音。” 杨泽利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三天之内,你就是‘你’,”叶负雪说,“其他任何名字,都不要回应。” 周婷兰点了点头。 然后叶负雪又绕着天台走了一圈,走过刚刚加固完毕的围栏,被警/察彻底搜查过的水箱,以及天台顶上那个巨大的广告灯牌。 那广告牌很大,也很旧了,影子落在天台上,好像在地上覆了一块阴沉的盖毯。灯箱的架子上爬满铁锈,亮起来的时候也许很难发现,但现在是白天,站在灯箱之下,一眼就能看到许多陈年的污垢灰尘。 许艾跟着叶负雪走了一圈,也忍不住朝那广告牌多看了两眼。 财大气粗的上市企业,怎么也不好好收拾一下门面广告? 她听到周婷兰和杨泽利在旁边议论,大意是今后的三天就在家休息,不要去人多的地方了。 眼下,周婷兰身后只有她自己的影子,许艾刚才看见的人形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旁边突然传来“吱呀”一声响动,像干涩的门轴被推响了。周婷兰循声转头一望,正好和许艾对上视线。 许艾差点张嘴就要叫一声“周小姐”。 幸好反应过来了,许艾闭上嘴,朝周婷兰礼貌地笑了笑。 “刚才是什么声音?”周婷兰说。 杨泽利也朝这边看过来。 “是广告牌被风吹了吧,”他说着走过来两步,抬头一看,“这东西都旧成这样了,得叫办公室订个新的来,”说完又把周婷兰朝旁边一推,“楼顶上风大,你们也走远些吧,灰尘铁锈什么的掉进眼里就不好了。” 这话刚说完,刚才门口的两个员工朝这边小跑过来,嘴里叫着“杨董”“杨董”。 许艾还担心他们会不会也叫出周婷兰的名字——然而他们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仿佛她根本不在场。 “杨董,王经理的老公又来了,”一个员工说,“就跟前两天一样,坐在大厅不肯走。” “知道了。”杨泽利说完,朝周婷兰使了个眼色,又对许艾和叶负雪道了“失陪”,然后和那两个人一起离开天台。 ——“就是跳楼的那位的丈夫。”三人的背影消失后,周婷兰这样解释了一句。 “头七刚过完,就天天来,天天来虽然不吵不闹,就在大厅里坐着,”周婷兰说,“但门口一有人进出,他就瞪着眼睛盯着人家看看怪吓人的。” “他没有提要求吗?”许艾说。 周婷兰“噗嗤”笑了:“要求?不就是钱呗?几个董事都和他沟通过了,要什么赔偿都可以商量,但是人家不差钱啊。” “那他们有孩子吗?”许艾又问。 周婷兰皱了皱眉,似乎对她的提问有些厌烦。 “有个儿子吧,大概上小学?我不太清楚,”她说,“反正又是出轨又是自杀的,自己都没把自己的家庭当回事,我一个外人,何必操这个心。” 虽然这话不是没道理,但听着总归不太舒服何况她是杨家的准儿媳,就当跟着其他人的面,说什么“出轨” 大概出轨确实属实吧,许艾想。 “杨先生倒是个好人 。”叶负雪适时地转移了话题。 周婷兰笑了笑,轻轻叹了口气。 “再好也不如叶先生好,”周婷兰说着朝许艾一望,“真是羡慕许小姐——年纪轻轻就有了着落有了靠山,也省得寻寻觅觅,奔波劳碌了。” “寻寻觅觅”“奔波劳碌”这几个字,从她口中说来,让许艾感觉有种微妙的话外之意。 只是她转头一看,叶负雪倒比她先脸红了。 出息呢? 三人又在天台上站了会儿,叶负雪做了一番驱散祈福的仪式,然后便准备离开。 “三天内,不要让人叫你的名字,听到有人叫你的名字也不要答应,”他又对周婷兰嘱咐了一遍,“哪怕是在梦里。” 周婷兰点点头,又轻轻柔柔地一笑:“记住啦。” 三人边说边朝着出口走去。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许艾突然看到地面上的影子有些晃动。 不是人的影子在晃,是有一片影子摇摇晃晃地朝她们落下。 下一秒,一声更响亮更刺耳的“吱呀”响起,然后是金属崩断的声音,和树脂爆裂的声音。 ——广告牌被吹倒了,朝三人的方向倒下。 确切地说,是朝周婷兰的方向倒下。 “小心!”许艾凭本能地大喊。事情发生得太快,她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只见周婷兰应声回过头,然后在急速压落的阴影中,“噗通”一声坐倒在地,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咣当——!” 广告牌落地了。 在离周婷兰不到半米的地方。 周婷兰因为吓得跌坐在地,正好避开了灯箱;一个爬满铁锈的尖角几乎是擦着她的膝盖落下的。 再近一寸,也许她就要被尖利的铁片剜出骨头了。 许艾花了足足三秒才反应过来,然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她上前把周婷兰从地上拉起来,“幸亏你——” 话才说了一半,许艾看到一只半透明的黑色手臂从周婷兰身下飞快地抽走了。 她回想起刚刚事发的瞬间,周婷兰如果没有坐倒—— “好险啊”周婷兰自己也惊魂未定地说,“幸亏我腿软坐下了运气真好” 许艾还是盯着她身下的影子看。 刚才那一瞬间,周婷兰好像是被什么人推着拉着坐倒的。 然而此刻,地面上只有周婷兰自己的影子,再没有什么半透明的手了。 三人走下楼去的时候,杨泽利正好从楼梯上来。周婷兰委委屈屈地走到他跟前,把刚才的事说了;杨泽利马上摸摸头拍拍脸,好声好气的一通安慰。 稍微有些羡慕——许艾扁扁嘴。不过想想她自己也不会委委屈屈哭哭啼啼,那也没脸嘲讽某个人只会笑摸狗头了。 “那个广告牌是什么情况,”杨泽利转向叶负雪,“是巧合还是” “怕不是巧合,”叶负雪说,“但这种级别的伎俩,暂时还不用放在心上。” “什么意思?”杨泽利满脸狐疑地盯着他。 叶负雪笑了笑:“吉人自有天相。” 然后许艾便跟着叶负雪离开。经过楼下大厅的时候,许艾特别留意了一眼,没有看到什么瞪着眼的男人,大概是已经被赶走了。 周婷兰和杨泽利把两人送上了车,叶负雪第三次交代了名字的事,然后两边挥手作别。 后车窗里看到的ts大晒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视野里。 “刚刚周婷兰身后的那个东西是什么?”许艾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说的‘吉人自有天相’就是这个意思吧?” “那个大概是她某位过世的亲人。”叶负雪说。 他说,有些人离世后,还放心不下儿女,便会一直跟在身后,替她们消厄挡灾;有些老人特别偏爱某个子孙,也会在“那一边”为他们祈福祝愿。 “虽然一般人的能力很有限,但多多少少还是能做到一些事的,”叶负雪说,“而且对儿女的感情越深,能力也就越大——也是‘为母则刚’的道理。” 今天周婷兰能避过广告牌,应该是多亏了那个影子的保护;之前她能从车祸中全身而返,多半也是这位长辈在照拂。 “去世的人,如果放心不下儿女的话,都会留下来吗 ?”许艾问。 身旁的人没有立刻回答,许艾刚要再问一遍,突然有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又是“笑摸狗头”的摸法。 “也不一定,”叶负雪说,“有些人虽然已经离开了,但心里还是一直惦记着自己的孩子的。” 许艾脸上一红:她才说了这么一句半句的,他就知道了。 “其实我倒宁愿妈妈已经走了,”许艾说,“我和哥哥都没什么需要她牵挂的事,她安安心心地走就好,不用惦记我们。” 脑袋上那只手又轻轻拍了拍,然后收了回去。 车子回到大学城的时候,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刚刚结束,正是吃午饭的时候。于是许艾一挥手——请你们吃饭,便带着叶负雪和明叔去了校门口的小饭馆。 虽然没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菜,不过“就当长见识”嘛。 许艾要了个里间的小包厢——省得有人又顾忌方不方便合不合适。叫的菜自然都是素的,等上菜的时候她又顺口一问:“这是你们这一派的规矩?要找个东西忌口?” “可以这么说,不过不一定是忌口。”叶负雪说。 “有些人是不准自己穿锦衣华服,有些人不准自己睡高广大床,”他详细解释道,“基本上,放弃的东西对自己越重要,那么获得的能力加成就越强大。” 许艾想起白先生说,自己其实很喜欢吃甜食的事了。再代入一下自己——要是不准她吃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她确实什么都做得出来。 “那你忌的是肉其实很喜欢吃肉了?” 叶负雪愣了愣,旁边的明叔倒忍不住笑了。 “虽然师父也是这么以为的,但我的初衷不是这样”叶负雪说,“我平时也不怎么喜欢吃肉,所以师父说了这个之后,我就挑了个对我来说很简单的禁忌” 他说着话头一顿。 “所以这个规矩,对我来说其实没有多少加成。”叶负雪这样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许艾的小情绪 “从现在开始的72小时之内,不要让人叫你的名字, 什么名字都不行;有人叫了, 你也不要回应。” ——距离叶负雪说出这话的时候,已经过去三十多个小时。 那一声“周婷兰”响起的瞬间, 许艾几乎不敢呼吸。她看到醉酒的女人晃了一下, 脑袋摇摇摆摆地要侧过头来—— 信号灯转绿,周婷兰又晃了晃脑袋, 光着脚, 踩着深深浅浅的醉步走过马路去了。 许艾松了一口气。 不对, 不是她自己走的。 她身后飘着一个浅浅的半透明的黑影,是那影子推着她朝前走去, 一直往前, 不许回头。 吉人自有天相——许艾想起叶负雪说过的这句话。 她收回视线,想去找刚才叫了周婷兰名字的那个小孩儿;但哪里还会有人?什么小孩儿大孩儿的, 早就跑没了影。 那孩子是谁? 是那个“赵平平”? 他大晚上的在街上溜达, 就为了喊一声“周婷兰”? 想不明白,许艾下班回去想了一路, 还是想不明白。 哪怕到了第二天,又连着想了一个早自习, 想了一上午的课, 许艾还是想不明白。 她只觉得心情十分复杂:既不想看到叶负雪失败, 又希望正义能够必胜——虽然她也不知道哪一边是正义, 但至少对于那孩子正义不能输。 一节课下课, 许艾决定还是给叶负雪打个电话。昨天晚上周婷兰肯定是烂醉而归, 说不定现在还没醒,不能指望她还记得什么。 电话拨通了,惯例是叶负雪接的。许艾刚要开口,那边倒是先说话了。 “我正想着要不要给你打电话。”叶负雪说。 “唰——”,脸红的声音(如果有的话)。 “哦,有什么事吗?”许艾一边说着一边看看四周,还好教室里没人注意她。 叶负雪叹了口气。 “50拉肚子了,”叶负雪说,“从早上起来拉到现在,这会儿还趴在地上睡觉,一点力气都没有。” 语气十分紧张,充满焦虑和担心,仿佛儿子病重的老父亲。 “唰——”脸红褪下的声音(如果有的话)。 “什么情况?”许艾皱着眉头说,“你又喂它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没c没乱喂,可能是着凉了,”叶负雪说,“本来要是师父在,正好能给它看看不过他今天一早就急着回去了。” “你师父还是兽医?” “这倒不是,”叶负雪说,“不过小时候我捡到受伤的小鸟什么的,交给他养两天就好了我想猫应该也差不多吧。” “马上找兽医,”许艾对着电话一字一句地说,“我把之前打疫苗的医院电话发过去,立刻让明叔联系。” 然后她不由分说地把电话挂了。 令人生气,不管哪一方面。 许艾又想起昨晚周婷兰一口一个“负雪”——更生气了,生“负雪”的气。 上午的课全部结束之后,后续电话终于来了。叶负雪说把50带去给医生检查过了,医生说是应激性肠胃炎,喂点营养膏,别吃生冷,休息几天就好。 “还顺便给它打了二期疫苗。”老父亲的汇报。 “哦。”许艾稍微没那么生气了。 “你师父怎么这么早就走了?”她想起这事来,“我以为他要住上几个月呢。” “本来好像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叶负雪说,“不过他说突然接到客人的电话,急急忙忙地就走了” “这么急?” “嗯” 然后叶负雪的声音一轻:“所以你这周过来看50吗?” 又轻又缓的语气,仿佛还带着笑,与其说是邀请,倒更像是讨好。 许艾正准备回答,那声“负雪”又从脑中浮起来了。 哼,“负雪”。 许艾把周婷兰和那个孩子的事说了,除掉喝得酩酊大醉之类的内容。听她说完之后,电话那头的人也沉默了一下。 “到明天中午就满72个小时了,”叶负雪说,“只要她不到处乱跑,应该不会有事。” “那如果她回答了会怎样?” “那我给她设的屏障就破了,对方立刻就会发现她——然后就只能看对方想怎样。”叶负雪说。 对方想怎样?光是许艾知道的,就有一起车祸,一起广告牌事故与周婷兰有关。 “可是为什么他们要盯着她?”许艾问,“她只是一个没过门的媳妇,最多最多,加上顶了王经理的岗?” “我也不知道,她没对我说这么细。”叶负雪说。 许艾皱了眉头。 电话里的人笑了笑,虽然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对于魂体来说,恩怨情仇要比活着的时候简单得多——毕竟人都死了,不用考虑那些有的没的,所以复仇的方式会很简单直接。”他补充道。 “前提是,他们是按照自我意志行动的话。”补充之后的补充。 许艾大概听懂了一些——关于叶负雪没说出来的那部分内容。 不过,只要周婷兰老老实实地在家呆着,就算有什么东西上门找来,她应该也能逢凶化吉,吉人天相的吧? 老老实实在家呆着?许艾想起她那一身酒气。 她最担心的倒不是周婷兰又惹祸中招;她担心的是,她惹祸中招之后,还得叶负雪去做“售后服务”。 哼“负雪”。 然后一天过去,距离72小时结束,还有最后2个小时。 许艾在学校里见到周婷兰了。 时间是上午9点,地点是学校的规划内空地。 校庆时获赠的体育馆,今天要动工了,要在这里举行开工奠基仪式。ts集团也是出资的捐助人之一,虽然最近风评不好,但人家花了钱,自然也被邀请来参加典礼。 只是不知道集团出于什么考虑,派了新任的周经理作为集团代表。 周婷兰今天打扮得比往日又更端庄了一些。白色西装套裙简约典雅,裙子长度正好及膝,鞋跟是不轻浮也不刻板的三公分,头发在脑后整齐地系成一束,颈上围着一块浅紫色丝巾,成熟大方,又不显得老气死板;再加上她本来就甜美乖巧的长相,看上去就像一个名门闺秀——一路学霸通关,然后年纪轻轻就身居大财团高管之位的那种。 许艾想起昨晚,她提着高跟鞋摇摇晃晃走过马路的样子。 奠基仪式还没有开始,但嘉宾们已经陆续到场了。周婷兰安静地站在旁边,没有和任何人说话;她身边带着一个女助理,旁人要上前与她打招呼,全都被助理挡下,一切沟通事宜,都由女助理全权代劳。 “我们经理今天身体不舒服,说不了话,您有什么事告诉我就行。”助理是这么说的。旁边的周婷兰也会跟着抱歉地抿嘴微笑。 出席一个奠基仪式能有什么事?不过是社交场上的打个招呼,递个名片罢了。何况ts最近丑闻缠身,周婷兰又是个年轻的新面孔,更让人没有结交的欲望。于是那些公司代表集团代理,纷纷与她微笑点头,不再多话。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让她来?许艾想。 这么大的集团,难道连个出席活动的闲人都找不到? 然后主持人就位了,请各位嘉宾入座,宣布活动开始。嘉宾席上只写着ts集团,并没有具体的嘉宾姓名。 许艾坐在台下的观众席,听到旁边有两个女生议论起来。 “什么年轻英俊的霸道总裁都是骗人的,上面坐着的一水儿老头。”一个女生说。 “别傻了,霸道总裁怎么会亲自出席这种场合,来个副总都不错了。”另一个女生说。 “那来的至少也是管理层吧?全是啤酒肚中年人——令人绝望,”那女生夸张地叹了口气,“那个小姐姐倒是漂亮,看着比我们也大不了多少不知道我跟她一样大的时候,能不能做到她的位置。” 另一个女生“哈哈”笑了两声。 “你说她呀~”标准的八卦开场,引人入胜。 许艾立刻竖起耳朵了。 那女生接着说:“她是我同一个中学的学姐,我上初中的时候,她正在高中部书写传说呢。” 许艾悄悄转过头,朝说话的两人一看——不认识,但似乎是高一级的大三学生。 “传说?啥传说?”旁边的女生很配合地问了。 那女生故作为难地摇头叹气,然后开口了。 “我想想她叫什么名字,哦好像姓周,”那女生说,“反正是我们学校的传奇人物,各方面都是。” 她说,周婷兰上学的时候成绩很好,也很擅长体育,校内各种活动比赛都很活跃,每学期都有奖学金,隔三差五地还要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 还真的是个学霸啊,许艾想。 “她是当时高中部的女神,不过一点都不高冷,非常平易近人,”说话的女生语气很微妙地一变,“非常平易近人——差不多一周换一个男朋友吧。” 另一个听八卦的女生替许艾“啊?”了出来。 “男朋友都是家里很有钱的,不一定非得高富帅,富就行了;听高中部的人说,她交男朋友,简直帮着学校筛查学生家底——一定年收入以下的,开的车太便宜的,根本看不上眼。” 听八卦的那个有些鄙夷地皱了皱眉头:“这是做啥呀?” “目标明确啊。”讲八卦的人说着,朝台上的周婷兰看去一眼。 “她家里很穷,弟妹又多,她是大姐,”讲八卦的人夸张地叹了口气,“爸爸去世了,妈妈改嫁不回来了,她当然得争口气,为弟弟妹妹们找个有钱的姐夫,”说着她又朝台上一看,“看她现在这样子,应该也成功了吧。” 然后两人又“叽叽喳喳”地说了几句别的,许艾听了也忘了。知道这些事之后,她对周婷兰的想法又更微妙了一些。 也许她也没这么讨厌不对,应该说,也许她的讨厌是有原因的。 许艾看了看时间,离72小时结束,还有107分钟。 希望她能安然度过这段时间。 半小时后,奠基仪式结束了,学生散场,嘉宾合影。许艾一直在场地旁边,远远看着周婷兰拍完了照,又走到一边和助理说话了。 接下去,嘉宾们还有一个接待会议要开,她就围观不了了。但这种会议无非是校方吹吹牛,嘉宾捧捧场;看ts最近的走势,应该也用不着上台发言。 更何况,“吉人自有天相”。 许艾又朝周婷兰远远一望,然后回去上课。 距离72小时结束,还有75分钟。 还有15分钟。 许艾下课了。 她看着手机走出教室,算算时间,那个接待会上哪怕有再多的牛要吹,这会儿也该散会了。 于是许艾一边给小莫发约饭短信,一边走到电梯口 ,按了下去的键。 许艾:火速食堂占座 小莫:[一k] 刚收到这个[一k],电梯“叮”一声到了。许艾就低头看着手机走进门里。 “许小姐。”脆生生清亮亮的女声。 许艾一愣,抬起头来,看到周婷兰站在她面前。 电梯门关上了。 许艾及时地刹住那个快要出口的名字,咬咬嘴唇,把那三个字咽下肚里。 “你怎么在这儿啊,”许艾说,“开完会了?” “让小张去开会了,”周婷兰说,“反正也没什么要紧事,我去和她去都一样。” “那为什么你们公司要派你来?”许艾看看她的表情,烦躁又疲惫,脸上的粉都有些浮起来了,“你未婚夫也是,知道你最近不方便,还要让你过来?” 周婷兰原本好像要说什么,张嘴变成了轻轻一笑。 “他说另外找不到合适的人了,何况只要在椅子上坐着就行,有事可以让小张代劳。”她说着转过头,对着亮闪闪的电梯墙壁理了理头发。 “他说我形象好,撑得起门面——就让我来了。” “哦。”许艾点点头。说来说去,还是一个面子。 周婷兰的电话响了,她接起来便是一声娇滴滴的“阿利~”。许艾翻了个意念的白眼,抬头看电梯上方的数字。 6楼,然后是5楼,4楼—— 数字不动了,“叮”一声之后,门开了,进来的是刚才在奠基仪式上见过的那两个大三的学生。 她们自然不认识许艾,只是一眼看到周婷兰,其中一个立刻抬手扯了扯另一个的袖子。 “你那个学姐。”压低声音说的。 周婷兰正满脸桃花开地打着电话,大概是没听到这一句。 两人走进电梯,许艾往旁边站了站,为她们让出空间来。 电梯门又关上了。狭窄的空间里,周婷兰的笑声格外悦耳。 细碎的议论声也响起来了。 “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当然是真的,骗你干嘛。” “我不信,你别是随口胡扯的吧。” “这有啥好扯的”另一个女生说着,朝周婷兰一望。 大概是为了证明自己确实认识这位传说人物,她大大方方,亲亲热热地打了个招呼,好像在路上遇到熟人——“周学姐~” 周婷兰正打着电话,听到这一声,本能地朝她望了过来。 下一秒,整个世界都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许艾的惊魂记 ——整个世界猛地一暗, 好像眼睛被关闭了,什么光线都无法进入。 紧接着,脚下的地面剧烈地震了一下,似乎往下一沉,干涩的金属摩擦声同时在耳边响起。许艾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身体因为下落的惯性猛一个踉跄, 她本能地伸手去扶,一手就摸到冰凉的电梯门。 1秒后, 头顶的应急灯“啪嚓”跳亮了。 电梯里, 四个惊魂未定的姑娘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说不出话来。 “电梯坏了?”许艾反应过来,抬头去看显示屏——显示屏熄灭了, 没有数字亮起。 “什么情况?现在在几楼?”一个女生问。 “我们进来的时候是四楼不要慌, ”那个叫周婷兰“学姐”的女生一边说,一边四下张望,“控制室马上就会知道的就算不知道, 电梯停运也会卡在原地而且这里层数也不高” 周婷兰还握着手机,她慌慌张张地对着电话“喂”了好几声, 然后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把手垂下了。 “没信号”周婷兰说着,使劲瞪了那女生一眼。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表情看上去就像要吃人的饿鬼。 那女生被瞪得不明所以, 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又叫了一声“周学姐”。 刚才她也是这么叫了周婷兰, 周婷兰又分心地朝她回了头许艾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回应”,但电梯确实就是在那一瞬间出的事。 “别怕,不会有事的。”她看着周婷兰说,但对方只看了她一眼,又很快把头低下了。 ——话音刚落,电梯又是猛地一震,然后在一声钢板摩擦的声音中顿住了。许艾原本还想再说点什么,顿时被吓了回去。 “这电梯还在往下掉!”另一个女生大叫起来。 许艾离操控箱最近,她赶紧伸手打开前盖,对着紧急联络按钮一阵拍打——但毫无反应,那按钮仿佛只是个装饰。 “电梯里有监控的吧,”一个女生说,“只要有人发现这里不对劲就好了。” 刚一说完,她们两人立刻转身找到监控探头,对着镜头大喊大叫,使劲挥手。 电梯被她们的动作震动了,“吱呀”一声响后,脚下的地面又晃了几下。两个人赶紧收住手势,不敢再动。 “不要闹了,”许艾说,“都在原地不要动,现在是上课时间,应该马上就有人会来的。” “现在不是上课时间,”一个女生说,“上午的课已经结束了,现在是午休时间” 午休时间,离下午的课还有足足两小时,也许会有老师教工早些过来做准备——但也只是“也许”。 也许他们来了,但是没走这边的门,没用这台电梯。 许艾听到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她循声一望,周婷兰抱着自己的肩膀缩成一团,双眼紧盯着手机,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的助理马上会来找你的,”许艾说,“课都上完了,会也该结束了” 听到这话,周婷兰立刻抬起头来,朝着许艾猛地点头:“对,小张,小张她——”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耳边又响起一声长长的“吱呀——”,脚下的地面再次晃动着往下一沉。 昏暗的灯光下,许艾看到地面和墙壁之间,似乎绽开一条细细的裂缝。 “这不是电梯在往下掉,”她突然意识到了,“电梯故障停运的话,会卡在电梯井里,不可能往下掉这是地板松动了” 地板和轿厢之间的连接松动了,所以才会让人感觉地面在不稳地摇晃。刚刚下沉的也不是电梯轿厢——是地板。 “你是说地板会掉下去?”“那我们怎么办?就算是三楼,要是掉下去” 电梯里立刻陷入一阵恐慌,所有人都不敢再动了。 “先抓住墙壁上的扶手,”许艾说,“大家站得分开一点,不要聚在一起” 她也没经历过这样的情况,但手边也没有别的东西好抓了。许艾又使劲拍了几下紧急联络开关,没有用,也许线路根本就断了。 “要不我们把门打开吧?”一个女生这样提议道,“只有三四楼的话,说不定可以爬出去” 电影里的常见自救方法——但那是电影。 “再等等,”许艾说,“要是爬到一半电梯恢复了” 那女生立刻吐了吐舌头。 “救援肯定会来的,不如想点高兴的事吧,”另一个女生说,“我们一起被困在这里也是缘分是不是啊周学姐?” 她讨好地朝周婷兰一笑,然而对方更凶狠地瞪了她一眼:“闭嘴!你要是不叫我,说不定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那女生吓得一缩,退了退,嘴里嘀咕着走到另一个角落去了。 ——她的脚步刚一落地,一声清晰的断裂声响起,那个角落的地板“哗啦”绽开一条手臂粗的裂缝,立刻有风从裂缝里灌了进来。 那女生吓得几乎要跳起来,她一步冲到同伴身边,紧紧抓着扶手不敢动弹。 “站得分散点,不要靠太近,”许艾赶紧说,“让地板受力平均,至少还能撑久一点。” 这话根本没用,那两个姑娘才往边上挪了一挪,就又惊又怕地哭了起来。 许艾朝周婷兰望去。对方紧张得像只被抓进笼子里的麻雀,两眼无焦地四处扫视,几乎每隔一秒就要看一眼手机。 她身后有一个人影,紧紧地环抱住她的肩膀——只是她似乎感觉不到这一份保护。 电梯门外传来脚步声了,不止一人,还有人大喊:“电梯里面有人吗!” 许艾离门最近,她立刻放声回应:“有人!快来救我们!” 那两个女生一听,马上跟着大喊起来。脚步声很快冲到门前,然后是一阵金属工具相碰的声音,再过一会儿,电梯门被撬动了。 “你们不要乱动,坚持一下,马上开门。”门外的男人说。 “能不能稍微快一点,”许艾说,“这里的地板松了,已经开了一个角。” 她的话刚说完,电梯门被撬开了,两个戴着安全帽穿着工作服的男人蹲在门口。 确切地说,他们蹲在半楼上,电梯卡在4楼与3楼之间,倒是比想的离地面更近一些。 “地板松了?”一个男人说,“这破东西真是要检修了。”说着两人一起使劲,把门朝两边推开,然后向里面伸出手。 “快!” 那两个姑娘立刻抓着他们的手要爬上去。然而外面的地面太高了一些,一个女生好不容易把腿跨上地板,另一个因为个子矮,怎么也爬不上去,她一着急,原地跳起来,终于够到了半楼的地板。 ——她这一跳,电梯又是跟着一阵晃动。许艾只觉得脚下的地面“吱呀”一沉,赶紧抓住了身旁的扶手。 她又转头去看周婷兰的情况。 周婷兰耸起肩膀,紧紧缩成一团,脚下是浓重的黑影;她仿佛站在一汪积水中,脚下的影子和她自己的影子互相纠缠。 那些影子突然翻腾起来,要缠上她的双腿。 许艾立刻下意识地把她朝自己旁边一拉——果然,周婷兰刚刚离开那块地板,又是一声“哗啦”,地板的另一个角也豁了口。 已经有一半的地板脱落了,那些黑影像水一样从裂缝里渗了下去。许艾拉着周婷兰贴着墙站好,然后帮忙把另外那个女生朝上托。 那两个女生终于爬出电梯,检修工人又朝许艾和周婷兰伸出手来:“快快快,这破电梯撑不住了。” 许艾把周婷兰一推,对方终于从魂不守舍中回过神来,拼命要去抓维修工人的手—— “哗啦”。 又一条裂缝绽开,好像被撕开的布头。整块地板只剩下短短一条边还连在墙壁上,正好够一人站着,还摇摇欲坠。周婷兰的鞋跟堪堪落在裂缝边缘,她还没抓到手,脚步突然一滑,一仰,整个人要朝后摔倒下去。 她身后是漆黑的电梯井,地板的裂缝像一张豁开的大嘴。 许艾赶紧伸手要去拉她,但她自己也是贴着墙勉强站住,没法再往前多跨一步。 周婷兰的手在空中一阵乱抓,什么也抓不到;她要掉进电梯井里去了—— 同一瞬间,许艾看到她身后的黑影猛地膨胀起来,一个巨大的人形填满了电梯里剩余的空间。 下一秒,周婷兰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朝前直起身体,像被人从后面推着一样,一步扑到电梯门前。 “抓住了!”门口的维修工人赶紧抓住两人的手,一前一后地把许艾和周婷兰朝上面拉。 许艾终于爬出电梯了,她立刻转头帮忙拉上周婷兰。 但周婷兰突然变沉了。 她原本已经有半个身子趴在外面,突然往下一滞,整个人又滑落下去。看上去苗条纤细,不过百斤的瘦姑娘,三个人竟然拉不上她。 “奇了怪了,这妹子怎么这么重啊”旁边的工人嘀咕了一句。 许艾下意识地朝她身后一看——有一大片黑色雾气盘旋在周婷兰脑袋上方,仔细看去,那片雾气尽是密密麻麻的黑点,好像一团蓄势待发的蜂群。 “轰隆——”一声震响,电梯地板彻底脱落了,周婷兰脚下一空,险些又要掉下去,幸好被三人及时拉住。 她脚下就是漆黑的电梯井,距离地面大约20米——算上地下停车场,也许25米。 不一定会死,但不想做这样的尝试。 “你们快来帮忙呀!”许艾喊那两个呆坐在旁边的女生。两人这才如梦初醒地赶过来,帮着一起抓住周婷兰的胳膊,使劲朝上拉。 ——拉不动,周婷兰的胳膊被五个人抓得一片通红,她大张着嘴一边喊痛一边喊救命,几乎要哭出来。 许艾看到那团围聚的蜂群越来越大,越来越黑,她手中感受到的重量也越来越沉。终于,她听到“咔哒”一响——不知道是不是关节脱臼的声音。 “加把劲!忍住!”旁边的工人大喊道。 周婷兰已经只剩“呜呜呜”哭的力气,眼泪留了满脸,完全说不出话来。 许艾看到一只蜜蜂从蜂群里飞出,笔直地朝周婷兰的头顶冲击而落。 ——“啪嚓”,它撞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脆响,然后化为一撮粉尘消失了。 然后更多的“啪嚓”“啪嚓”声响起。许艾看到那蓬密密麻麻的黑点好像被一只手从中截断,打散,那些蜜蜂被一团又一团地捏碎,黑色的粉尘像煤渣一样洒落,尽数落到电梯井里去了。 周婷兰的身体变轻了,她一点一点变得能够拉动起来。许艾大喊一声“快!”,五个人一起拼命用力把她朝外拔出,仿佛那电梯是一张噬人的巨口。 周婷兰即将从电梯脱出的瞬间,许艾看到一团更加巨大,更加黑暗的烟雾在电梯里聚拢起来,劈头盖脑地就要朝她压落。 ——“小心!”未经思考的脱口而出。 那团烟雾静止了,而后,被一双手紧紧抓住,紧紧抱拢在胸口,丝毫不放松。 这一瞬间,许艾看清了,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形象。 粗眉大眼,老实的国字脸,眼神质朴得像任何一个她在街边见过的小贩。 那个人影抱着黑烟朝电梯井里坠落下去。 周婷兰终于被拉了上来,她趴在地上哭得气喘吁吁,手臂上全是指印,连白色的西装外套都被汗水渗透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工人师傅把她扶起来,掺到旁边坐了。 许艾看到周婷兰踏落的脚印里,留下一点又一点黑色的水迹,好像是墨,又像是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除魔师的探病 许艾, 20岁, 可以骄傲地说, 自己见识过许多同龄人没有见识过的大风大浪。 电梯年久失修, 差点闹出人命的事很快在校园里传开。校方立刻停用了那一条电梯路线,并对校内所有电梯展开一次全面检修。班上同学又来慰问许艾了,附近寝室也派代表来打听八卦了, 但谁也没打听到比那两个女生的帖子里讲得更多的消息。 “真的是电梯坏了吗, 怎么帖子里说得玄玄乎乎的?” “那个周经理不是还说, ‘要不是你叫我, 就不会发生这种事’这是什么意思呀?” “那个周经理看照片不是很瘦吗?怎么你们五个人都拉不动她?” “听说胳膊都断了?这么吓人?” 这几天里,许艾说得最多的就是“不知道”;一开始只是不想说, 到最后就成了懒得说。 “不知道, 真不知道,我吓都吓傻了, 哪还顾得上那么多?” 好在几天后, 来找她的人便渐渐少了——与其问她这个“三不知”, 去论坛问另外两个当事人,还来得快一些。 许艾也给叶负雪打过电话了。对方说了一句“糟糕”, 然后便问许艾有没有什么事。 “我没事,其他两个女生也没事, ”许艾说,“但周婷兰现在是不是就很危险了?” 叶负雪在电话里轻轻“唔”了一声, 听不出语气。 “你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叶负雪说, “也不要——” “也不要和她来往。”许艾立刻抢答。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下。 “我才不想和她来往,”许艾说,“我和她气场合不来,话题也没什么好聊的,不是一路人,印象也不太好我只是怕她如果有事的话,你又要去‘售后’” 不对,这里不能用“怕”来说,显得自己好像 许艾皱了皱眉头:“反正她现在是不是不太安全了?” “未必。”叶负雪说。 许艾一愣。 “‘未必’是什么意思?”许艾说,“是哪个‘未必’?未必要售后,还是未必不安全?” 电话里又静了一下。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她吧,”叶负雪说着,顿了顿,“倒不是为了售后。” 于是事发后的第四天下午,叶家的大奔停在了学校门口。许艾下了课便直接跑来上了车,她才刚坐下,连个招呼都没来得及打,旁边的人便抓住了她的手。 然后,他一手托着她的手掌,另一只手一粒一粒地捻过她腕上的玉珠。 “这次没碎,”许艾明白他在做什么,“我真的没事” “有两颗裂了,”叶负雪说,“遇到的东西长什么样?” 许艾想了想:“是一团聚集起来的黑雾像蜜蜂一样,黑压压一大片,但都是盯着她的。” 叶负雪若有所思地重复了“蜜蜂”两个字。 然后他轻轻拍了拍许艾的手,刚要放回去,又想起什么来,稍稍用力地拍打了一下。 “不许再多管闲事,”叶负雪转过头对着她说,“都是别人家的事,不值得,不要去管。” 同样的话他说过很多遍,但这是第一次如此正经严肃地对她说——甚至还打手警告。 所以许艾虽然觉得委屈——明明不是多管闲事,是躺着中枪——她还是点点头,“哦”地应了。 然后大奔上路了,朝着城市的另一方向。据许艾所了解的,周婷兰当天被送到医院之后,马上就转到邻市最好的骨科医院,在那里接受治疗。 大半小时的车程后,骨科医院到了。叶负雪事先应该已经联系过周婷兰,他报了个病房号,许艾便带他上了电梯,按下楼层,然后顺利地找到了那个套房。 敲门进去的时候,病房里只有周婷兰一个人。她正穿着病号服坐在沙发上看书,看到两人进来,便笑着招呼了一声,站起来迎接。 “你还好吧?不用在床上躺着?”许艾看到她双手都缠着厚厚的绷带,左手还打了石膏。 “一只手骨折,一只手软组织挫伤,只要手不动,干啥都行,”周婷兰说,“躺了快一星期,腰都要躺断了。” 许艾看到她的病房里十分干净——花篮c水果篮,什么都没有,好像压根没人来探望过她。一秒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也是跟着叶负雪两手空空地过来,完全没有半点探病的样子。 “怎么杨先生没有来陪你?”许艾有些尴尬地换了个话题。 周婷兰笑了笑:“他忙呀。” 然后她招呼两人坐下,自己也往沙发上一坐,摊了摊手:“没法给你们泡茶,不过小冰箱里有饮料,自己拿吧。” “不必客气,”叶负雪说,“今天只是过来看看你,坐一会儿就走,不能打扰你休息。” 周婷兰微微收起笑容,望着叶负雪的眼神却更深沉了一些。 “我有什么好看的,我倒是有事想问问叶先生,”周婷兰说,“那天阿利拜托你的,到底是什么事?” 许艾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泽利和周婷兰来的那天,她也在场,两人兜了半天圈子,终于要说到正事的时候,周婷兰就拉着她出门去看猫了。事后她问叶负雪当时的情况;叶负雪也只说了,两人的订婚仪式上出了点事,原本针对集团的那些麻烦,似乎都转嫁到了周婷兰身上。 许艾当时就默认了,应该是类似“保护”“驱散”这类的委托吧? 结果到头来,连周婷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夫对叶负雪说了什么? “他拜托你的是什么事,”周婷兰重复了一遍,“是集团的事,他自己的事还是我的事?” 叶负雪没有回答,周婷兰却好像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回答。 “算啦,”她笑嘻嘻地说,“我也早就心里有数了。” “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叶负雪说,“他说的意思我明白的” 周婷兰又是一笑,摇摇头:“我心里有数,我清楚得很——你们男人啊,哼。” 许艾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周婷兰的语气和眼神让她不太舒服。她又转头看旁边的叶负雪,对方默而不语,面具下的半张脸也没有表情。 “我最近都没有梦见爸爸了,”周婷兰突然说了一句,“可能连他都不要我了吧。” 许艾想起那天在电梯中见到的人影——最后一眼,那个中年男人抱着满怀的蜂群坠入黑暗。 “他不会不管你的,”许艾说,“可能可能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周婷兰朝她望了过来。她今天没有化妆,倒显得素净娴雅,只是面上还差了点血色。 “我爸爸很早就去世了,”周婷兰说,“我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那个时候,最小的妹妹两岁。妈妈养不动我们,自己找了个男人跑了,我们就在爷爷家住了几年。后来爷爷没了,房子被姑姑拿走,把我们全都赶了出来。” 她也是面无表情地说,好像只是给许艾讲个故事。 “爸爸要是一直惦记我们,为什么姑姑赶我们的时候,他不出面阻止?为什么我带着弟弟妹妹到处找亲戚借钱的时候,他不帮我们多说几句好话?”周婷兰看着许艾说,“这世上有各种活法,你就别给我灌你大小姐的鸡汤了。” 许艾本能地要解释,但又一想——解释什么?从哪里开始解释? 对方已经认定的想法,她再和她争辩,到底是为了劝解她,还只是单纯的置气? 叶负雪扯了扯她的袖子。 “我们先告辞了,”叶负雪说,“你好好休息吧。” 说着他拉着许艾站起来,不由分说地推着她朝门口走去。 周婷兰客气地一笑,倒是也站起来,把两人送到门口了。 “谢谢你们来看我,”周婷兰靠在门框上说,“这几天,我也就见过你们了。” 许艾又转头朝她一看,她正好也望着她——然后飞快地把视线移开了。 叶负雪又与她客气几句,然后道别离开。 “对了,”刚走出门口的时候,他又停下来,转头对着周婷兰,“我想最近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来找你了——至少这件事,你可以放心。” 周婷兰听着一愣,然后笑了笑:“你这话不对。” “接下来,我才要有大麻烦了。”她眯着眼说。 回去的路上,许艾一直在想两人之前的对话。她几乎没一句听得懂,听懂了的,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事。 她转头看看旁边的人,他端正地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 “你说的麻烦是指什么?”许艾终于忍不住问,“是指‘那个人’会动手吗?” 叶负雪又模模糊糊地“唔”了一声:“只是不知道她说的麻烦,和我说的是不是一回事。” 然后在许艾问第二句之前,他适时地截住了她的话头。 “50这两天挺好的,”叶负雪说,“吃得香跑得快,比刚来的时候壮了一圈,身上也能摸到肉了。” 许艾立刻就忘了自己原本要问的事,顺着他往下说:“你可别给它乱吃东西了——还要看好祖奶奶!” 叶负雪笑了笑,点点头。 “花园里那只猫上次又来了,才刚露了个头,就被50打出去了,”他说,“虽然有点小气不过50还真是挺厉害的。” 那只猫?许艾想起上一次,50也是对着它的脸一顿挠,不由分说地把它打跑了。 “要是方便的话,你不如把它一起养了吧,”许艾说,“它风餐露宿也挺可怜的。好不容易有个能住下的地方,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就来了个凶巴巴的小霸王。” 叶负雪笑笑:“再说吧”。 许艾,20岁,当然知道“再说”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哼。 “我怕它和50抢饭吃。”叶负雪解释道。 哦。许艾扁扁嘴。 旁边的人却又抓起她的手来,托在自己掌上。这一次他没有再细细捻那串珠子,只是把手拢了一拢。 “你怎么总是遇到危险的事。”轻声说的。 “我怎么知道,”许艾说,“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啊” 叶负雪同样轻声地叹了口气。 “那我怕是只能把你带在身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许艾的自己家 许艾, 20岁,饱览天下言情小说,熟知各种撩妹剧情。 但她现在有点拎不清楚,眼前这个人说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啊?”总之遇事不明先反问。 叶负雪被她反问得愣了愣,片刻之后, 脸上缓慢地浮起一层绯红。 就像慢半拍的鸽子,慌慌忙忙摇摇摆摆地追上大部队。 “不是, 我的意思是, ”鸽子一边说一边把许艾的手放回原位,“我的意思是就是你” 这个“你”从一条路口拖到下一条路口,还没拖出后面的半句话来。 那还能有什么意思?反正肯定不是自己想的那种意思。于是许艾很了然于心地“哈哈”一声:“我懂我懂, 你别紧张, 我没胡思乱想。” ——“先生的意思是,您今后有事没事,多与我们联系联系, 走动走动,”前面开车的明叔说, “就算照您说的,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在叶家坐着,想必也没那么多祸祟敢找上门来。” “对, ”叶负雪点点头, “我就是这个意思——” “毕竟怎么说, 您将来也是叶家的太太,不用怕麻烦怕打扰,迟早都是一家人,就跟回自己家一样,有什么打扰的。”明叔补完了后半句话。 安静。 车厢里好像瞬间被灌满胶水,空气滞重又粘稠,许艾的视线被粘在车窗倒影上,拔不下来了。 她在倒影上偷偷看旁边的人的脸——看不到,他直接用手捂着嘴,使劲朝旁边转过头;她只能看到他通红的耳廓和通红的脖颈。 本来许艾也是有些害羞——不对,不止一些害羞,但看到旁边这个红彤彤的人,她连害羞都顾不上了。 这个人还真是挺好玩的啊许艾想。 一时间,她也忘了自己心跳“咚咚咚咚咚咚咚”的,像一群在狂欢节上踩着舞步的欢腾的小马。 然后大奔沿着街道前行又拐弯,同样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后,回到许艾的学校了。 时间是下午4点,食堂才刚刚开始准备晚饭。 许艾与两人道了别,提上自己的书包下了车,还没走上一步,身后的人叫住了她。 “那你这周周末过来吗?”叶负雪问。虽然脸上还红着,但他坦然地笑了。 许艾想了想:“这周有打工。” 面前的笑容稍微一滞。 “不过下周应该没事,”许艾马上补充道,“其实我也是很想过来——过来看50的,不过平时要上课,不上课的时候要打工就算想玩也没什么工夫” “没关系,”叶负雪说,“你想来的时候随时都能来,反正” “反正是自己家。”前面的明叔说。 叶负雪的脸又红了红,说了句“那我们走了”,然后大奔慢慢调头,渐渐加速,越来越远地消失在马路那一头。 许艾在校门口站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就跟着小马们一起蹦蹦跳跳地回去。从校门口到宿舍楼那一段路,她仿佛身在狂欢节□□的花车队,漫天都是鲜花彩纸,连书包都甩得格外高。 她想,哥哥说得对,该读书的时候就好好读书,打什么工兼什么职,一心一意地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将来才能赚大钱。 所以所以要不下个月就把兼职辞了吧? 小马们“哒哒哒哒哒”地跺着马蹄表示赞同。 第二天一觉醒来,马蹄声还在枕边跃动着没有散去,天上依然有缤纷的花瓣落下;许艾就保持着“嘿嘿嘿”眯眼笑的状态刷牙洗脸换衣出门去食堂去教室去图书馆眯眼笑地把一上午过完之后,她看到了一条新闻。 ——“水落石出!ts集团董事长重返董事会!” 许艾点进去一看,新闻大意是ts集团的董事会经过调查后,发现举报人先前提供的数据里有相当一部分存在造假情况,董事长全然无过,都是被有心人嫁祸的。 真的假的? 马蹄声渐渐零落远去,狂欢节的表情也收起来了。许艾把这篇报道认真读完,发现上面的表述虽然有根有据,但总觉得还是有些微妙。 数据是假的,董事长是无辜的,举报人是竞争对手派来的,是董事会愚蠢失察,才让集团蒙受损失这种语气,没有半点中立客观的新闻报道的样子,反而像足了一屁股坐歪的洗白。 她手指一划,把页面拉到评论——这么想的果然不止她一个。群情激昂的质疑声和无数机械重复的“好顶支持”夹杂在一起,让这个调查报告看起来愈发可疑。 更火上浇油的是,中午过后,关于王经理跳楼事件的调查结果也出来了——确定自杀,排除他杀可能,用官方账号发布的。 这两份调查结果一前一后地发布,要说是巧合,恐怕没人会信。更何况当网络舆论认定一个观点的时候,任何相反的结论,都会被视为造假,并把事件朝反方向大力推动。 在自杀事件调查结果公布后的一小时内,“ts董事长”的话题被迅速创建,在一众质疑和谩骂的攻击下迅速杀入微博热搜榜。 下午打工的时候,许艾还在电台节目里听到嘉宾和主持人在讨论这件事。 “不提案件,单单说集团的事,这个调查结果确实无法服众,就算只分析公布出来的这部分信息,也存在很多疑问和漏洞。” “但要说舆论更倾向的那个结果,一时间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 “对,在切实的证据出现以前,都是猜测,不是真相。” “目前我们只能相信调查结果,并保持持续关注。” 这个观点,许艾比较接受。但她又想起昨天周婷兰说——接下去,她才要有大/麻烦了。 会是什么麻烦? 比被不明身份的除魔师盯上,随时有可能送命还麻烦? 许艾想给知情人士打个电话问问,但又一想,虽然知情人士昨天才说了“多联系”,但这之中想必不包括“别人的事”。 更何况,听昨天叶负雪和周婷兰说话的口气,他似乎不会继续跟进她的事了。 所以她的未婚夫给叶负雪的委托,确实和她无关? 这“别人家的事”也太复杂了吧,许艾皱了皱眉头。她觉得自己也应该站远点,远远地看。 晚上9点,ts的相关关键词在微博热搜榜爬到了第七名。因为没有更多相关信息放出,所以渐渐开始显得后继无力;单纯的骂架并不能维持热度,何况还有其他新闻在不断分散网民的注意力——信息时代,一条当红明星的宣发,就能让不少金鱼脑忘记自己刚刚义愤填膺地敲下的内容。 毕竟说到底,这都是“别人家的事”,许多人对之投以关注,也并不是出于正义感。 在“ts董事长”的关键词即将掉出热搜前十的时候,晚上11点,后续消息出现了。 ——赵天:我不相信[分享图片] 许艾是在第二天早上看到这条微博的,当时这条微博的转发评论已经过了数十万;“赵天”的名字后也加上了v,认证信息是:ts事件死者家属。 许艾不知道在自己睡着的这几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她赶紧点开图片,发现是一组翻拍笔记本内页的照片。 ——“她是要摆明了跟我对着干了,部门会议还不够她表演,今天居然在集团几百号人的群里公开说我工作有问题。” ——“我手把手带她跑项目,帮她打圆场,现在她反手一巴掌来抽我的脸,怪谁?怪我当初瞎了眼!” ——“我就知道,出了岔子都是我兜着我背锅,她人美嘴甜,她什么错都不会有,董事长那笔烂账现在都是她在管,董事长的事怎么可能会有错。” ——“随便翻了翻她这半年过手的项目,就看到一堆不得了的名字我倒要看看,董事长什么时候被揪出来。” ——“我的调令还没下来,她今天就直接过来跟我说,董事会有意向在下次会议的时候提拔她做主管她做了什么?她不过就是和那个二世祖谈了个恋爱!” ——“她说得对,我对集团已经没有用了,万一真的出了问题,肯定是把我丢出去背锅,董事长肯定不会有事,她也肯定不会有事。” ——“我不能坐等别人来推我。” 每一张图片上的内容都是手写,字体从一开始的工整清晰,到后来的潦草凌乱,几个叹号都划破纸面,每道笔画里都带着怒气和不平。 在别的职场,也许是十分常见的下克上的剧情。但这一次,当事人已经自杀,涉事集团的董事长刚刚接受完一番调查——结论是完全无错,清清白白。 和笔记本上写到的一样,“肯定不会有事”。 发布的那些图片里,没有任何内容指出那个“她”的姓名,但仅仅是这些线索,也足够让知情人准确地猜到对方的身份。 许艾知道周婷兰说的“大/麻烦”是指什么了。 这确实是个大/麻烦,并且很难让人同情。 这条微博发布的12小时后,“ts集团董事长”的关键词顺利爬上热搜第三,还在继续上升中。 又是12小时后,ts的官博发布声明——声明并不了解王女士所留下的日记中记录的情况,但愿意配合调查;另外还特别指出,董事长的儿子确实有一名前女友曾经在王女士手下工作,但已于近日辞职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除魔师的退婚 ts的官方声明出来之后没过多久, 周婷兰的名字很快被人扒出, 还连带着她的家庭情况, 成长经历, 个人简历详细得堪比政审材料。 又一天后, 微博上出现自称“部门同事”的匿名爆料, 宣称她利用职权,在账目上弄虚作假, 董事长是为了替这个未来儿媳瞒天过海,没想到反而让自己背上了骂名。 紧跟着,一系列网络舆论的矛头都直指周婷兰是逼死王女士的凶手, 之前曝光死者家属信息的事, 当然也追根溯源地算到了她头上。 要不是她,王经理就不会死, 又哪来的“死者家属”?总之是她的错就对了。 她的微博账号当然早被攻陷, 看见所有人都在骂她,大家就放心了。 ——但说真的, 许艾不太信。 她虽然没有经历过职场斗争,也没有深入了解过周婷兰,然而仅仅是这匆匆几面的印象, 她就觉得她——很会做人。 “很会做人”的意思是,不会干这种当面挑衅经理, 公开横行霸道的蠢事。 更何况, 拖着几个弟弟妹妹一路讨生活长大的人, 怎么会不懂基本的人情世故, 还染上一身飞扬跋扈的毛病? 许艾不知道周婷兰是否真的无辜,但如果是那这一顿操作,应该是故意拖她出来转移视线的。 有人赶着在自杀调查结果发布的当天,趁机洗白董事长,想在短时间内息事宁人,淡出大众视野;没想到死者家属又甩出了一本看起来很有内容的日记本,热度不但没降下去,还让许多原本不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日记本的重点不在“董事长的烂账”——那就只好抓着另一个人使劲做文章了。 反正已经是分手辞职的前女友,和被清算辞退的临时工一个性质。 ——以上都是许艾自己的推断,没有任何证据支持。 只是她又想起周婷兰干干净净的病房,还有对她爱理不睬的集团员工。 还有那句意味深长的“你们男人啊”。 其实她早就知道,ts会有这样的安排了? 那她为什么还要乖乖地等着被安排? “她就算知道,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吧,”叶负雪在电话里说,“对手是一个集团,她要怎么反抗?” “比如,爆一些真正的料?”许艾迟疑着说,“不管日记本上写的是不是真的,她肯定知道很多人不知道的事吧?” 如果这是小说剧情,如果周婷兰是主角,这种时候,正是她甩出手上的底牌,然后全力反转逆袭的关键时机。 叶负雪笑了两声。 好吧,这想法是有点幼稚,许艾扁扁嘴。她正准备换个话题,电话那一头的人突然开口问她:“你下周三有时间吗?” “啊?” “下周三晚上,杨泽利要举行订婚仪式——他也给我发请帖了,”叶负雪说,“我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不过” “不过”停了一下,然后直接跳过了这个“不过”。 “所以你有时间吗?”叶负雪问。 下周三?许艾盘算了一下日程安排——不对,不是盘算这个的时候。 “他怎么又要订婚了?不都是前女友了?” “和另一个,”叶负雪说,“上次的订婚仪式上出了点问题,草草中止,不算了,消息也没传到外面正好最近又出了事所以这一次是和另一家集团的千金——大概可以帮忙拉动ts的股价。” “哦。”许艾明白了。 虽然订婚仪式“不算了”,但事到临头还能把曾经的未婚妻推出去吸引一波火力,再利用单身的身份和大集团联姻,这个“不算”倒是很划算。 虽然许艾不怎么喜欢周婷兰,但看到她被这么算计,也让她不太舒服。 “你有时间吗?我们一起去吧。”叶负雪又说了一次。 “是找你的,我才不去。”许艾说。 “请帖上也有你的名字,”叶负雪说,“‘许艾小姐’。” “我周三要上班。” “问问店长,不能换班?” 换班倒是能换许艾想了想:“但我现在在学校,没有适合那种场合的衣服——” “这不是问题,”叶负雪说,“明叔会为你准备好的。” 那好吧。许艾想不到别的理由了。 “那么我们周三下午过来接你,”叶负雪说,“‘许艾小姐’。” “可以,”许艾也学着他拿腔拿调地说,“‘负雪先生’。” 和店长沟通之后,许艾周三的晚班被换到周二了。她的周二瞬间变得十分充实:一上午的课,一下午的班,再加上一晚上的班。这天的午饭和晚饭,她都是趁着店里没人的时候,狼吞虎咽地塞下的。到了傍晚,学校放学公司下班,大人小孩都赶着在回家路上买个关东煮,买个烤香肠,许艾就在这几台机器之间不停地来回穿梭,连头发上都熏了鱼圆肉丸北极翅的味道。 时间终于到了晚上8点,客人少了,许艾也可以稍微缓口气,磨磨蹭蹭地等接班。她在柜台后坐下,摸出刚刚没吃完的包子,往嘴里塞了一口,就着冷掉的茶水咽下了。 自动门又是“叮咚”一响。 许艾急忙擦擦嘴角,从柜台后站起来。 ——来的是个熟人,意料之外的熟人。 对方大概也没想到,看到是许艾之后,她站在门口一愣,转身就要走。 许艾赶紧喊了她一声:“你可以出院了?” 周婷兰停下脚步,转回来,朝许艾挥了挥没打石膏的那只手,脸色平静得有些不耐烦。 “再不出院,难道等着记者排队给我送花篮吗?”说完,周婷兰迈开步子,径直走到保鲜柜前,挑起了盒饭。 “你的手没事了吗?”许艾问。 “一期治疗结束了,在家休息就行。”周婷兰头也不回地说。 她穿了一身简单的家居服,脚上的运动鞋是踩扁了后跟的,头发随便一挽,刘海还油腻腻地贴在额头上——不管怎么看,都不是远道而来的打扮。 “你就住在这附近?”许艾问,“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因为我以前不住这附近。”周婷兰说。 她挑好了盒饭,又拿了几瓶水,几盒速食面,用胳膊夹着,一起放到柜台上。 “劳驾。”周婷兰说。 许艾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说起话来甜得像浸了蜜——当时她还想,这姑娘虽然演技浮夸,但声音是真的好听。 现在,她的声音倒还是好听的,只是没心思做那些个娇俏可爱的表情了,语气也是硬邦邦的,不比她的脸色好看。 许艾看了她一眼,然后把那堆速食品一样一样地扫码。 “刚才叫我干嘛,”周婷兰说,“这种场合,大家都很丢人,互相假装不认识不好吗。” 丢人?许艾又朝她一看,发现对方正盯着自己的蓝色马甲。 便利店的工作马甲 ,胸口还别了个工号牌。 她上次也说过这样的话,只是许艾当时以为,她是喝醉了才这么口不择言。 许艾看了看手里的扫码枪——丢人吗? 莫非叶负雪就是因为觉得丢人,才给她银行卡的? “我不觉得这丢人啊,”许艾说,“叶——负雪也来这儿找过我,他也没说什么。” “那叶先生可真是个好脾气的,”周婷兰说,“不过也许是没把你放在心上,所以才不在意吧。” 许艾手里的扫码枪一顿,然后继续“滴”了下去。 “不过,抱上金大腿了还在努力做兼职打工——光凭这一点,我倒是很欣赏你,”周婷兰说,“毕竟到最后,什么金大腿,都没自己靠谱。” 这番话今天从她口中说出来,倒是很有说服力。 “你早就知道了?”许艾问。 她没具体说是什么事,但周婷兰眼皮一抬,了然于心地笑了。 “他连买只猫,都要看看价格,配不配得上家里的装修,难道我还真以为他会和我结婚?”她看着许艾说,“现实可不是玛丽苏小说,哪有那么多傻白甜灰姑娘;早点做好心理准备,也省得事到临头,哭哭啼啼的让人笑话。” 许艾皱了皱眉头:“那你为什么还要” “还要什么?还要和他交往?”周婷兰像醉酒时一样“哈哈”笑起来,然后拿手指戳了戳许艾的脑门,“小姑娘——懂个屁!” “我大妹妹的医药费是他付的,二妹妹今年毕业,也多亏了他,才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周婷兰说,“弟弟是跑销售的,没车不行,他二话不说刷了一辆车来——你说我为什么要和他交往?” 许艾不说话,扯了只塑料袋,把那堆速食品和盒饭都装起来。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了,”周婷兰笑嘻嘻地吐了口气,“我不过是想让家里人过得好一点,怎么了?说到底,在他们这种人眼里,漂亮聪明的女人都是收藏和装饰,带一个放在身边,就像名表一样,看起来身价倍增——我收取的也不过是我这部分的劳务费,有什么不对?” “你不是学霸出身的吗,”许艾说,“靠自己难道不行?” 周婷兰一愣,然后又伸手用力去戳她的脑门:“你懂个屁!” 许艾皱着眉头使劲一避,还是没躲过。 “我在校的时候成绩是很好,但是那又怎样,”周婷兰说,“靠自己,奋斗一辈子,可能才刚刚摸到人家的起跑线——我倒是无所谓,但我的弟弟妹妹怎么办,我可以慢慢摸爬滚打,可是谁养他们?” 许艾不说话,继续装袋。 “我都说了,各有各的活法,大小姐你就——”周婷兰话头一停,看了看许艾手边的扫码枪和身上的蓝马甲,笑了笑,不说下去了。 许艾把装好的东西递给周婷兰:“64块3。” “用上次那张一百的付了。”周婷兰说。 许艾拉开收银机一看,粉红大钞还在;于是她就直接打了小票一起给她。 周婷兰也没什么话要说,提起购物袋就走。晚上八点,外面的夜风很凉,她走了两步又把购物袋放在地上,然后单手拉上了家居服的拉链。 “等一下。”许艾出声喊她。 周婷兰原地站住,然后把脑袋一撇:“什么事?快说。” 许艾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那本日记本上写的都是真的吗?” 周婷兰转过身来了。 “如果你是说逼死那位王经理的事,那我可什么都没做,”她一字一句地说,“我唯一做错的事就是太优秀了,让她看不过眼。” 这回答和自己想的差不多,但许艾还是有些不太确定。 “那其他——” “我也有句话想提醒你,”周婷兰打断了她的话,“你那位叶先生,也不一定就像你想的那么好。” 许艾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周婷兰突然又露出了那种娇俏甜美的笑容,眉眼弯弯,笑得像一只餍足的猫咪。 “你以为,他当初为什么要退婚?”周婷兰说。 为什么要退婚?许艾当然想知道他为什么要退婚,但是她问了无数遍,也没问出比沉默更多的东西来,索性也就不再惦记了。 都是过去的事了,就算问明白又怎样?现在婚约续存,他会在她叫他名字的时候脸红,会笑嘻嘻地小声问她周末安排这些难道不比过去的退婚重要? “我也是没想到,他还会再回头去找你。”周婷兰又说了一句,这话一说完,她甚至笑出声来。 这笑声太复杂,许艾一时读不懂她的话外之意。她想再问她,但周婷兰已经提起购物袋,直接走到了店门口。 “有一次就难免有第二次,劝你也做好心理准备吧,”她站在门口说,“省得到时候哭哭啼啼的,让人看了笑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除魔师的赴宴 许艾, 20岁, 并不是不懂适可而止的意思。 她当然知道, 有些事情不如不问, 有些话不如不说——这个道理, 她越是长大, 越是清楚。 所以不管那句话在喉头怎样横冲直撞, 像一颗发狂的小钢珠, 她硬是闭紧了嘴, 咬死了牙, 绝不放它出去。 然后她看着周婷兰一笑转身,走出店门,消失在夜色中。 她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得飞快, 又重又快。 哪怕下班了,上车了, 回到学校回到寝室了, 心脏还是在胸腔里“咚咚咚”地锤动——和僵死的大脑彻底相反。 ——你那位叶先生, 也不一定就像你想的那么好。 ——你以为, 他当初为什么要退婚? 这两句话一直堵在她脑子里, 就像两团粘稠黑臭的沥青,填满脑内的每一道沟槽。 为什么她要说这两句话? 为什么是她来说这两句话? 整整一个晚上, 许艾没法思考其他问题。熄灯后闭上眼,这两句话还在她脑内来回反复地滚动。 这一夜的乱梦, 比平日更粘腻烦人。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叶家大宅。还是暑假, 还是烈日当空的正午, 宅子里只有她在。她突然听见敲门声,跑去门口一看,周婷兰笑盈盈地站在那里,白衣白裙,漂亮得像个精工细作的绢人。 许艾问她,你找谁。 周婷兰说,你知道负雪为什么要退婚吗。 许艾不说话,她便笑,意味深长的笑。然后一群雀子吵吵嚷嚷地从宅子里飞出,这绢人就不见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许艾只觉得脑子沉得像灌满了水,稍微一晃,她那颗小小的脑仁就在汪洋大海上飘来荡去,把所有的思路都搅成一团。 一直到中午,叶家打来电话,她才想起来,今天下午似乎还有一件重要的安排。 “我们可能会比说好的稍早一些过来,”叶负雪在电话里说,“明叔多准备了几套衣服,我也不会挑到时候你辛苦一下,都试试,挑一套喜欢的吧。” 许艾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怎么了,”叶负雪很敏锐地听出她的语气,“好像不太高兴?” “没有,”许艾说,“昨天昨天下班路上吹了会儿冷风,今天起来就有点头疼。” 叶负雪稍微静了一下,然后小声开口:“身体不舒服的话,那要不今天就算了吧——我一会儿给你带些药来。” “没事没事,”许艾赶紧拦住他,“药已经吃过了,比早上也好多了等会儿你们到了之后,老样子给我打电话就行。” 那一边的人迟疑着答应了。 下午第二节课上完,叶家的车子就停在了校门口。许艾收到了三套小礼服,外带两盒感冒药。 坐在车里的男人今天没有穿长衫,身上是一套墨蓝色的西式礼服,衬衣雪白,细看之下,纹理中还泛着淡淡银光;一边的领尖上缀了一块指甲大的蓝宝石,低调沉稳又别致。 他当然也没有戴面具。转过头来朝许艾笑的时候,许艾看到他在深蓝色镜片下微微闭合的双眼,像映在湖面上的浅浅的月牙。 “回寝室先把药吃了,”叶负雪说着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等会儿我看看情况,没事我们就早点回来。” 额头本来是不烫的,但现在应该开始烫了。 许艾带着那三个大盒子两个小盒子回到寝室。寝室里没人,她站在窗口朝校门的方向远远一望——楼宇和行道树遮挡住了她的视线,但她知道那个方向,有个人在等她。 等她换完衣服,翩翩落在他身旁。 许艾又看了看桌上的盒子们。 她决定不再想那件事了,第二次。 许艾从窗外收回视线,关上窗子,对着天花板吐了口气,然后随便拆了一个衣盒。 里面是一套嫩粉色的纱裙。 许艾皱了皱眉头。 第二个盒子,浅紫色的吊带长裙。 第三个盒子,宝蓝色的丝绸小礼服,附带的首饰盒里是一块蓝宝石胸针。 许艾拿起那块胸针,放在自己领子上比了比。 “怎么选了这个颜色?”明叔看见她上车,随口问了一句,“我还怕你会嫌老气。” “不老气——显白!”许艾看见他明知故问的笑了,便故意大声地说。 然后她在后座坐下。叶负雪问她挑了哪一件,许艾看看他墨蓝色的外套,和领尖上的蓝宝石说,当然是最好看的那件。 叶负雪在镜片后笑了笑,然后大奔开动,沿着马路笔直而去了。 杨泽利的订婚宴在本市一家私人会所,会员预约制,不对一般的客人开放。大奔刚刚驶入停车场,许艾就看到各种名车依次排开,恍如展销会。 她仿佛还看到一辆熟悉的白色宝马停在不远处,刚想问叶负雪是不是白先生也来了——又想了想,宝马不都长那样吗? 何况,要是叶负雪知道白先生来了 许艾想起那一场持续了12小时的对弈。 算了算了,还是不要告诉他了。 然后叶先生携许小姐进场了。会所一楼大厅灯火通明,人影绰绰,来往宾客衣冠楚楚,裙衫飘逸——都是许艾幼时见惯的场面,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和先前参加常家婚礼不同,这一次没人拉着他们引荐这个引荐那个了,倒也省了不少麻烦。许艾朝二楼平台一望,订婚双方的主客们都在上面;杨泽利和他的新任未婚妻也在,对方的容貌不算出众,但身材高挑纤细,举手投足自带一种名门气质——确实不是小家碧玉能够相比的。 杨泽利朝楼下落了一眼,看到叶负雪过来,于是与身边的人招呼几句,便走下楼来。 “麻烦叶先生远道而来了,”杨泽利走到二人面前,视线在许艾脸上一顿,立刻换上一个笑容,“许小姐。” “恭喜啊。”许艾一字一句清楚地说。 杨泽利毫不在意地一笑,嘴上客套几句,便与叶负雪攀谈起来。许艾在旁边听了会儿,尽是什么工作什么场面,什么贵客什么嘉宾,她都懒得去理。 侍应生端着托盘经过,许艾便伸手要取一杯香槟。 ——杯子的倒影上似乎掠过一个人影,只是匆匆一掠,但看着十分眼熟。 许艾立刻转身去看,然而大厅里人头攒动,又是谈笑声又是碰杯声,哪还看得到什么影子。 “怎么了?”旁边的人突然问了一句。 许艾回过头,看到原本在和杨泽利交谈的叶负雪,正转过身来;他的镜片上映着自己的脸。 一旁的杨泽利笑了笑,收回说了一半的话头:“叶先生倒是把人看得紧。” 叶负雪也跟着一笑:“是许小姐太耀眼,想不注意都不行。” 许艾脸上一红——红完之后才意识到,他说的应该是字面意思。她正要解释,杨泽利已经笑着离开了。 许艾看着他重新回到二楼,和那些衣冠楚楚的宾客们交谈起来。 “刚才怎么了?”叶负雪重新问了一次。 许艾转过头,想了想说:“我刚才好像看到你师父了,他也来了?” 叶负雪一愣,摇摇头:“我倒是没听说不过他就算来了也没什么奇怪的,师父他人面很广。” 说的也是,于是许艾也不再留意这件事了。 过了十几分钟后,大厅的音乐声渐渐淡下,司仪走上舞台,宣布仪式开始。 订婚仪式是简化了结婚的那一套:交换戒指,切蛋糕,倒香槟塔,双方家长祝词,嘉宾上台祝酒仪式才刚一开始的时候,叶负雪说了句“你在这里不要走开”,然后就转身要朝走廊过去。 “你要去干嘛?”许艾问。 叶负雪停下脚步,朝她笑了笑:“去外面转转,看看有没有需要注意的东西。” 许艾一愣。 “我又不是真的被请来做客的,”叶负雪解释道,然后拍了拍她的手,“你别乱走,我去去就来。” 说完他就径直朝大厅拐角走去了。 然后戒指交换完了,蛋糕切好了,香槟塔已经斟满,双方父母正在台上做祝词。杨泽利那位身处话题中心的父亲当然“有事不能来”,两位雍容华贵的母亲并肩站在一起,笑盈盈地听女方父亲念一封长长的发言稿。 然后是祝酒环节,风度翩翩的嘉宾们纷纷举起酒杯,二位主角向台下敬酒致谢。音乐声再度响起,宴会继续进行。 许艾也礼貌性地举了举杯子,然后朝走廊的方向抬头望去——叶负雪还没有回来。 收回视线的瞬间,她突然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穿了一身整整齐齐的礼服,领口打了个小领结,正捧着一个玻璃杯朝舞台走去。 他一脸严肃,腰板挺得笔直,脚步也迈得战战兢兢,好像在执行什么重要使命。 大概是跟着父母过来,又被怂恿着上台敬酒的吧。许艾觉得他一身小礼服还挺可爱,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多看两眼之后,她觉得这孩子的长相有些眼熟。 她正要回忆起是在哪儿见过他,那孩子突然脚步一顿,小嘴委委屈屈地扁了扁,然后把杯子往怀里一搂,猛一个转身朝走廊外跑去了。 这是事到临头又害羞了?许艾有些不太明白,左右看看,也没看到像是孩子家长的人。她想了想,在这儿待着也很无聊,不如也去找家长吧。 于是许艾把酒杯一放,准备朝叶负雪刚才离开的方向过去。 刚一转身,她看到一个人影从门口轻轻飘过。 穿着白裙的纤细背影,漆黑的长发拢成一束马尾——手臂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 许艾几乎没有思考,直接朝她走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除魔师的降雨 在许艾的认知中, 在她所看过的那么多言情小说里, 已分手的前女友出现在前男友的订婚/结婚仪式上——绝对不是为了送上鲜花和祝福。 所以看到周婷兰拖着打了石膏的手出现在走廊上的时候, 许艾二话不说,直接朝她过去。 然而对方的步子看起来轻飘飘的,速度却比她以为的要快得多。许艾跟着周婷兰的背影三转四回头地绕了一番,人还没追上, 走廊两旁的景物却越来越陌生了。 不知道已经离开大厅多远了许艾四下看看, 想找个路过的侍应生,然而走廊上只有几盏复古风的铁艺壁灯, 和一只蓄着水,插着鲜花的琉璃花瓶;她又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拐角——那里是个三岔路。 刚才自己是左拐,还是右拐了来着? 白色裙摆轻飘飘地要消失在另一个转弯处了。 许艾忍不住赶上几步,开口喊她:“你等等!” 听见这一声, 周婷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看到是许艾,她精心妆饰的脸上露出淡淡一笑。 “你怎么在这儿?”来自对方的直截了当的提问。 “你才是怎么在这儿, ”许艾反问了一句,“我当然是拿着请帖堂堂正正进来的。” 周婷兰掩嘴笑了。 “这儿是私人会所, 能进来的人, 都是拿着请帖堂堂正正地来的, ”她说, “你不在大厅里好好待着, 追着我过来干嘛?” 许艾一时语塞:“怕你搞事”这种回答, 会不会太过直接? 在她迟疑的工夫里, 周婷兰已经把她上下扫视了一遍,哼笑一声,说了句“衣服不错”,便转身要走。 “等一下!”许艾又下意识地喊她。 周婷兰脚下不停,一边朝前走一边说:“到底有什么事?” 许艾刚要追上两步,突然从旁边冲出一个小孩儿来。他摇摇晃晃地跑到周婷兰面前,捧着一只酒杯,满脸紧张地看着她。 “你又有什么事?”周婷兰倒是停下了。 这是刚才大厅里那个小孩儿,许艾认出他来了。 下一秒,她也记起了是在哪里见过他。 ——她突然觉得不妙,一步赶上前想推开周婷兰,然而那孩子离她更近,动作更快;他小胳膊一扬,整杯水都泼在了周婷兰脸上。 “是她!”那孩子扯开嗓子大喊起来,喊声像弹球一样在走廊里蹦跳穿过。还没喊到第二句话,又从旁边冲出来一个大人,一把把他抱起,连个招呼都没有,急急忙忙地朝另一边跑走了。 “是她!她才是——”孩子的后半句话被捂在了嘴里。 所有的一切发生在不到五秒的时间里。周婷兰被泼了满脸满身的水,连许艾也因为走得太近,跟着被打湿了衣服。 周婷兰回过神来,看了看许艾,然后用唯一能动的那只手,一点一点抹掉脸上的水珠。 她的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水很快就渗进去了,但看她的样子,大概是没有在意。 “跟你在一起,总是会遇到倒霉事,”周婷兰说着又朝她望去,然后眼睛一亮,嘴角浮起一丝轻笑,“你这么追着过来,该不会还是想问昨天的事吧?那我——” “我一点都不好奇,”许艾说,“完全不想知道你卖的什么关子在这件事上,你可以闭嘴了。” 周婷兰眯了眯眼睛,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哈哈大笑。 许艾被她笑得心虚起来,她抽了张纸巾擦掉自己身上的水,换了个话题:“刚才那个是不是王经理的孩子?” 她在视频新闻里见过,和那张打了薄码的脸一模一样。 “是啊,”周婷兰翻了个白眼,“我不知道王姐平时在家是怎么说我的,不过大概和那本日记本上写的差不多吧——我就是个大坏蛋,仗势欺人,逼得上司跳楼,然后自己升职顶岗” 然后再背着黑锅,“主动辞职”。 说着她眼神一瞥,看着许艾笑了笑:“你也别嘴硬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小姑娘嘛,几句风吹草动就被闹得心慌慌的,还要在我面前装作淡定” 许艾把头别开,不去看她。但周婷兰又一步走到她面前,挂着几条被打湿的刘海,笑盈盈地望过来。 志得意满的笑。 “既然你不好奇,那我就算说出来,你肯定也是不会听进去的咯?”周婷兰说,“那我可有些话要自言自语了。” 许艾吸了一口气:“随便你,反正——” 她看到周婷兰的手上冒出火来。 不能动的那只手,有浅绿色的火焰从层层包扎的纱布下透出来,好像一段燃烧的枝条。 紧接着,她的身上,脸上,头发上,裙摆上刚刚被那孩子泼到水的地方,“呼啦”一下腾起碧莹莹的火光。 周婷兰被吓得呆愣了一秒,然后疯一样尖叫起来。她飞快地拍打自己的头发,拍打衣裙,对着手臂上的火焰大口吹气——没有用,火焰像蛇一样缠着她的身体蜿蜒而上。 许艾也慌了,她急忙退开几步,冲过去抓起旁边的花瓶,把里面的水朝周婷兰身上猛地泼去。 还是没用,火焰丝毫不受影响,反而让周婷兰更大声地尖叫起来。 “救命救命!”她的半个身体已经被绿色的火焰吞没,就像一个被点燃的稻草人,几乎要在地上打起滚来。 许艾握着空瓶子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腿上突然泛起一阵灼痛。她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也冒出了火焰。 刚刚那孩子的一杯水也泼到了她,她宝蓝色的裙子正在燃烧,腿上又烫又痛,好像有一大群蚂蚁同时啃咬自己的膝盖。 ——走廊那一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朝这边飞奔而来。 许艾立刻转头看去,看到叶负雪奋力地朝自己奔跑。他的手中握着一张白纸,手指几下翻折,迅速做成了一只纸气球。然后他挥手一扬,纸气球被高高抛飞到两人上空,“嘭”一声炸开—— 瞬间,暴雨从天花板上倾落而下。 雨幕密密实实地盖住一切,火焰渐渐熄灭了。 叶负雪跑到了两人面前,他身上也被雨水打湿,水珠顺着额头c鼻梁c下巴流下,深蓝的镜片上挂满雨点。 许艾刚要叫他,突然被他抓住手腕,一把拉近到自己身侧。 然后他皱着眉头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但又叹着气咽下了。 叶负雪挥手一扬,天花板上的雨停了,地上和身上的积水也在片刻之后蒸发消失。他抬手准确地触到许艾的脸,替她擦掉脸上的雨水。 许艾瞥眼去看周婷兰,对方刚刚从地上跪坐起来,脸上的惊慌缓慢地淡下了。幽绿色的火焰已经全部熄灭,没在她的衣服上留下半点灰烬。只是她腿上c脸上,裸/露在外的手指,都是一片赤红,好像被开水烫过。 周婷兰缓了几口气,说了句“多谢叶先生”。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视线落在许艾脸上。 “出去让门童给你叫个车吧,”叶负雪说,“本来已经没事了,何必又自己找上门来。” 周婷兰没再说什么,扶着墙站起来,掸掸裙子,朝外面走去。 白裙的背影终于看不见了。叶负雪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要乱跑?”他小声说着,抓着许艾手腕的那只手轻轻一抬,另一只手从她脸上发上抚过,似乎在检查她身上有没有别的损伤。 许艾没话好说,确实是自己不听话跑出来,才惹上这事。 面前的人突然蹲下/身来,手指轻轻碰上她的膝盖。许艾措不及防,吃痛地“嘶”了一声。 听到她这一声叫唤,叶负雪立刻收回手指,然后对着她膝盖上的烫伤吹了口气。 凉丝丝,还有点痒嗖嗖许艾觉得膝盖不烫了——脸上倒是更烫了一些。 叶负雪又吹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来。 “还好不怎么严重,”他说,“回去让明叔给你上点药吧。” 说完他拉着许艾朝大厅走去。 “我绕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奇怪的,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他边走边说道,“所以刚才你和她是遇到谁了?” 许艾刚要回答,突然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我觉得不太对劲,”许艾说,“刚才有个孩子跑过来泼了一杯水,然后就着火了——我觉得这事不太对劲。” 叶负雪停下脚步,皱起眉头。 “那个孩子我之前在大厅也见过他,他好像是要朝台上过去,不过走到一半就转头跑了,”许艾回忆刚才的情形,“我出来找周婷兰,又遇上他,他一杯水就泼在她脸上” “然后?”叶负雪问。 然后王经理的儿子就被一个男人抱走了。 他还张嘴大喊:“她才是——” “快回大厅里去!”许艾猛地反应过来,“他们本来的目标是杨泽利肯定还会再去一次!” 叶负雪一愣,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抓着她的手朝大厅跑去。两人穿过走廊,经过客厅,跑过一扇又一扇许艾记不清的雕花门,终于回到刚才的宴会大厅。 大厅的门不知何时被关上了,门里传来激昂的音乐和热烈的谈笑声。 许艾毫不迟疑地伸手抓住门把,用力一推,然后和叶负雪一起快步走进门里。 ——门里不是刚才的大厅。 甚至不是刚才的会所。 有风迎面吹来,带着湿凉的气息。 头上是暗沉的天幕,太阳被云团拢住,日光模糊得像隔着一层湿透的纸。 许艾左右看看,这个地方她从未来过——但并不是第一次所见。 这是在她梦中出现过的叶家。 视线所及之处,尽是颓垣破壁,枯枝败叶,荒凉得好像被废弃了一百年。 她这是又回到梦里了? “你在哪儿?”旁边的人突然开口,“我看不见你了。” 许艾猛地转过身,看到叶负雪慌张地站在她身旁,双手在空中试探着摸索。许艾一把握住他的手,他才稍微露出安心的表情。 “我看不见你了,”片刻的舒缓之后,叶负雪再次说道,“我们现在在哪儿?肯定不是那个大厅,对不对?” 许艾伸手在他眼前轻轻一晃,他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一个真正的盲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除魔师的意外 许艾拧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的。 不是梦。 她站在原地左右看看, 和先前在梦中见过的情形完全一样——一样的静谧c破败c荒凉, 好像被放在壁橱角落, 落满灰尘的雕塑。 不一样的只有这一次, 自己身边多了一个人。 “我们现在在哪儿?”叶负雪再次问道, “刚刚你开门的时候我好像觉得有一群东西飞过来, 然后就看不见了” “那你没事吧?怎么会看不见?”许艾问,她刚才握住他的手之后,他便紧紧抓着她不肯松开,仿佛怕她藏进黑暗里,再也找不到。 “不知道, ”叶负雪摇了摇头,“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我们现在在哪儿?”他问了第三次。 现在在哪儿许艾又转头看看四周,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在一个幻境里, ”许艾想了想说, “是叶家。” 可能是几十年后的叶家或者某个人想象中的叶家。 叶负雪的表情一滞,点点头。 “幻境是可以打破的, 只要找到一件和整个环境不一致的东西,以它作为楔子, 就能突破幻境,”他对许艾解释道,“我是看不见了, 你留意一下四周, 有没有什么让你觉得突兀的东西, 把它找出来。” “然后呢?” “然后你便叫出它的名字,”叶负雪说,“是一张椅子,就叫它椅子,是一个苹果,就叫它苹果是你的话,这样就足够了。” 许艾想了想,明白了。 于是她便拉着叶负雪在宅子里四处行走,走过熟悉的大屋小院,熟悉的花园天井;每到一处她都告诉叶负雪,此刻身在何处,左边是什么,右边是什么只是隐去了那番断壁残垣的景象。 并不是故意隐瞒,她只是担心他知道后会更加不安。这一路他都紧紧抓着她的手,她如果有片刻的安静,他便有些慌张地开口问她——在不在,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许艾起先以为他是害怕,之后才反应过来——他是怕她不见了。 这也许是他第一次堕入完全彻底的黑暗,连她都看不见了。 许艾想了想,挽上他的臂膀,然后她听见旁边的人轻不可闻地笑了一声。 安心的笑声。 然而绕着宅子的这一路,她们谁也没遇见,什么也没发现,就像许艾过去在梦里遭遇的一样。要不是两人还穿着订婚宴上的服装,她几乎要以为这又是一个突如其来的长梦。 “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许艾说,“已经绕完一圈了。” “现在我们在哪儿?”叶负雪问。 许艾看看四周:“花园门口。” 从残留的廊柱来看,是花园门口。 叶负雪迟疑了一会儿,问她:“园子里有什么花木?” 花木?许艾看看地上的枯枝败叶。 “没有了,都枯死了,”她老老实实地说,“地上都是落叶。” 她倒是看到之前白先生指给她看的那丛灌木了,但现在那里也只剩下一蓬干柴。 叶负雪皱了眉头。 他从怀里抽出一张纸来,三两下叠成了一只纸鹤,然后手臂一扬,把纸鹤高高抛向空中—— 那只鸟儿直愣愣地掉了下来,没有任何会动的迹象。 叶负雪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他轻轻叹了口气。 “我们再看看吧,”许艾说,“重要的东西总是要找好几次。” “但是时间”叶负雪皱着眉头说,“幻境里的时间不是停止不动的,也许会快,也许会慢。不管怎样,如果我们在这里耽误太久,现实中肯定会出事。” 听他这么一说,许艾又是一阵紧张——但紧张能有什么用? 她抬头看叶负雪,对方最初的不安已经过去了,现在脸上是另一番凝重的神情。 “那如果如果我们一直出不去” “不会的,”叶负雪果断地说完,然而语气微妙地一顿,“我们一定能出去。” 许艾“嗯”了一声。事到如今,也只能信他。 她正要继续往前走去,身旁的人却又拍了拍她的手。 “我现在虽然看不见了,但还能感觉到一些东西,也能听见动静,”叶负雪说,“所以你不要害怕。” 许艾愣了一下,看他虽然一脸严肃,但是耳朵尖微微发红——她有些想笑。 “我没怕呀,我才没那么胆小,”许艾说,“你别老是担心我——我肯定能把你带出去的。” 叶负雪便扬眉笑了。往日里他总是戴着面具,即便是笑容也只能看到一半;现在,笑容无遮无挡地显露出来,虽然神色并不轻松,但也像云后的月光一样明亮清朗。 许艾想伸手摘了他那副碍事的眼镜,但想想上次这么干的时候惹他生气了,何况现在也不是干这个的时候,于是便作罢。 肯定能出去的吧她想。 她平素吹牛多,许诺少,但凡是吹出口的牛皮,都会拼命去兑现。 绕着宅子的第二圈走完,两人停在了荷塘边上。 “到荷塘了,”许艾对叶负雪说,“不过” “塘里的荷花都枯死了,”叶负雪说,“水也是干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没有感觉到魂体,”叶负雪说,“别的可以复制,但荷塘里的魂体是复制不了的。” 许艾想起叶负雪说过,每个除魔师都有自己独特的处理魂体的方式,有的是沉入荷塘,有的是放上书架,有的是存进仓库和旧屋—— “现在荷塘里有什么?”叶负雪问她。 许艾朝荷塘张望了一下:“什么也没有,就是干了的塘泥,还有枯掉的荷叶荷花” 她突然看见有什么东西,在一堆枯枝败叶里白亮亮地反射阳光。 “那里好像有个瓷盅,”许艾说,“我去看看。” 她才朝荷塘迈出一步去,身旁的人突然一把拉住她。 “不要过去,”叶负雪迟疑着说,“我们去别处看看。” 许艾还在原地没有动,他又补充了一句:“现在我们是在他人的幻境里,对方如果已经知道我家有个荷塘” 如果已经知道叶家有个荷塘,并且那荷塘内藏玄机——便肯定会在那里布下陷阱。 许艾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于是打消这个念头,领着叶负雪朝花园的另一边走了。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瓷盅还是陷在泥里。 从她目前站的地方望去,那个瓷盅的位置似乎有些微妙的熟悉。 许艾短暂地回忆了一下,没想起什么来,于是要转回脑袋继续朝前走。 ——收回视线的瞬间,她看到自己的蓝宝石胸针上有一片倒影掠过。 许艾停了下来。 天上日光昏暗,云朵是死气沉沉地黏在一起的,没有鸟儿,没有飞虫,没有任何会动的东西。 更不用说眼前这荒废的宅院,自己和叶负雪大概是这里仅有的活人。 那刚才一晃而过的倒影是什么? 许艾突然想起白先生说过的话来了。 ——有些东西,眼睛即使看不见,也能通过别的方式去感知它的存在。 “先等一下。”许艾说着,摘了自己的胸针,又伸手取下叶负雪领上的领扣,把两块蓝宝石并在一起,托在手里,让它们对着阳光。 暗沉的天幕和静止的浮云映在了切面上。 许艾走了两步,换了个角度,这一次能看到旁边稀稀落落的枯枝了。 “你在做什么?”叶负雪问,“你不要走太远我看不见你。” “我没走,我就在这里,”许艾说,“你说的那个不对劲的东西我可能已经发现了。” 她手中托举着两块宝石,一步一步地移动;一块只有指甲大,一块比指甲大一些——现在,它们就是她的眼睛,肉眼看不到的东西,她就用倒影来看。 “是什么东西?”叶负雪问。 许艾正要回答,眼中突然有什么东西闪过——看到了! 她赶紧追着一步一上前,再次用宝石的切面捕捉到了那个倒影。 是那个孩子的倒影。 七八岁大的小男孩,穿着一身小小的燕尾服,颈上系着一个蝴蝶结。 他捧着一个装了水的杯子,正战战兢兢地朝前走去。 ——这是不应该出现在幻境中的东西,这就是木楔子! 许艾立刻要叫他,然而张嘴的刹那她又迟疑下来——她不知道他的名字。 视频新闻中倒是出现过一个名字,但一般情况下,这一类的报道都会使用化名。 一般情况下,有良心的媒体,都会使用化名。 有良心的媒体许艾皱了一下眉头。 时间紧迫,就赌一把那家网站的良心吧。 她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尽全力地放声大喊——“赵平平!” 倒影中的小男孩猛地站住了脚步。 下一秒,许艾眼前的世界碎裂了。什么枯枝败叶断壁残垣全在瞬间被震成粉末,所有景物都被分割成最细最小的像素,视野中扬起一片混沌的沙尘。许艾看不清东西了,脚下的地面似乎也化为虚空,她失重地浮在空气里,好像一条受惊的鱼。 “你在哪?”她听到身边的人这样叫她。 许艾正要回应,一双手臂突然从旁伸来,把她紧紧拥住。 她的心跳和另一个心跳贴在一起了。 许艾,20岁,上一个拥抱她的人,已经再也见不到了。 片刻后,脚下传来地面坚实的触感,视野像一层浮动的影像,终于落定在幕布上。许艾回过神,发现自己站在大厅门前,手里还握着门的把手。 她下意识地推开了门。 门里是歌舞升平的宴会,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正举着酒杯谈笑。 “赶上了,”许艾看着大厅对旁边的人说,“还没出事,我们赶上了——” 她看到那个叫赵平平的男孩子端着一杯水,站在大厅中间,满脸困惑地四下张望,好像在寻找呼唤自己的人。 她刚刚才在幻境中叫出了他的名字,也许两边的时间是同步的。 许艾毫不迟疑地立刻跑上前去,趁着他还没回过神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水杯,把里面的东西尽数倒进了旁边的长颈花瓶。 “你做什么!”赵平平反应过来,马上要去夺那个花瓶。 许艾仗着身高优势一把拿起花瓶,不让他碰到。 “不知道是谁带你来的,但这里不是小孩子该来的地方,”许艾瞪着他说,“快回去!” 说完她握着花瓶转身要走出大厅。 ——大厅门口处,叶负雪紧闭着双眼靠在一个男人肩上。他的眼镜似乎是掉了,皱紧的眉头和苍白的脸色清楚地显露出来。 许艾赶紧抱着花瓶朝他跑去。 听到她的脚步声,揽着叶负雪的男人也回过头来了——是白先生。 “怎么了?”许艾问。她看到叶负雪的胸膛剧烈地起伏,额上也渗出汗水。 “我朝门边一看,他摇摇晃晃地要倒下去,”白先生说,“我就赶紧过来扶住他。” 说着他转头看了看许艾,视线在她手中的花瓶上一顿。 “你也不看好他。”责备的语气。 “对不起。”许艾没什么好说的,确实是自己的错,是自己没有顾到他。刚才她一看见赵平平,只想着要过去阻止他,彻底忘了身边的人。 “那现在”许艾看着叶负雪紧紧闭着眼睛,呼吸急促,就像困在一个噩梦里。 “你们的车在外面吧,”白先生说,“你带一下路,我带他过去。”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许艾手里的花瓶。 “随便找个水池,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除魔师的坦白 许艾带着叶负雪回家了。 他一直紧紧闭着眼, 半睡半醒, 时不时说几句断断续续的梦话。明叔本想让他躺在后座上, 让许艾坐副驾驶;许艾说路上颠簸,怎么能让他一个人躺着。于是她便挨着叶负雪坐下,把他的脑袋搁在自己腿上。 许艾不知道在她跑去拦下赵平平的那半分钟里发生了什么,但白先生说, 不管是什么事, 先到家把叶负雪安顿下来再说。 许艾也就闭嘴不问了。 明叔也没问发生了什么,只是默默开车。白先生的车就跟在后面——一切的事, 都等到了家,把叶负雪安顿下来再说。 许艾垂眼看着自己怀里的人,用手拂开他额上的碎发,他的皮肤光洁, 然而带着滚烫的热度。许艾扯了一张纸巾, 为他拭去脸上渗出的汗水,就像前一刻, 他对着她膝上的灼伤轻轻吹气。 她看着他狭长的眼线,猜想他若是睁开眼睛, 一定是一双灿若星辰的美目。 许艾想起当初的惊鸿一瞥, 他眼中映照着碧玉般的光华。 叶负雪突然动了一动, 要从座椅上滚落下去。许艾赶紧伸手揽住他, 把他的肩膀紧紧抱在怀里。 “碗碗”她听到他似乎这么叫着。 这是只有妈妈才会叫她的名字。 许艾不禁一愣。 一愣之后, 她细若蚊声地应道——“嗯”。 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后, 两辆车子一前一后地抵达叶家大宅。天色已经全黑, 宅子里少见地亮起了路灯。明叔和白先生把叶负雪搬到了北屋的卧室,许艾正想跟着进去,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负雪怎么了?”穿着粉色袄裙的小人儿站在灯下问她。灯光穿透她的身体,没有落下半个影子。 许艾看到她皱紧的眉头,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下了。 “没事,”许艾说,“你不是说过吗,他姓叶,肯定不会有事的。” 祖奶奶的眼神一动,眉头皱起又松开,然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小脑袋:“对他姓叶他不会有事的” 许艾朝旁边望去,发现走廊上停满了小鸟,粗粗一看,有差不多三四十只。它们一个个伸长脑袋,安静地朝着叶负雪的院子里张望;连平时最吵嘴的麻雀都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别担心,负雪不会有事的。”许艾又说了一遍,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听。 十几分钟后,北屋的院门开了,明叔和白先生又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然后明叔朝着厨房去了,白先生看到许艾,脚步停了停,继续朝前走去。 许艾赶紧追上去问他:“刚才在大厅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白先生边走边说,“我转了个头,看到他在门口摇摇晃晃地站着,觉得奇怪,刚要走过去,他就朝前倒下了。” 说着他朝许艾斜了一眼,面有责怪。 “是我的错,是我没有顾到他,”许艾低了头说,“那他的眼睛?” “不知道,”白先生说,“我也就着一个徒弟,之前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能做的我已经做了。” 他停了停又补充一句:“负雪福大说不定明天就能好。” 然后,白先生不再说话,掏出车钥匙,径直朝车库走去。许艾会意地送他上了车,又为他打开大门。 白色宝马在夜色里睁开眼睛,缓缓调转车头。经过许艾身边的时候,白先生稍微放慢速度,摇下车窗,探出身来对她说话。 “床头上那瓶药水记得给他喝,”白先生说,“我已经喂了他一次了,之后就得靠你了。” “记得了,谢谢师父。”许艾点点头,与他道了别。然后宝马的尾灯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山路那一头。 许艾立刻转身跑去厨房。刚一进门,她就看到明叔在灶头炖着一个砂锅;砂锅盖子“噗噗”地跳动,空气里散着一股鲜香的米粥味。 “这个不需要你亲自动手吧?”许艾问,“‘小朋友’呢?现在负雪是不是没人看着了?” “那些‘朋友’是靠先生的力量驱动的,”明叔说,“这种时候就还是我来吧。” “那那我来看着火,”许艾说,“你去照顾负雪——总得有人在边上守着他。” 明叔看了看她,脸上一笑。 “之前听说先生恢复婚约的时候,我还不太理解,光以为他是动了恻隐之心,”明叔说,“现在想想,幸亏你来了。” 许艾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个,但也觉得不方便问,只是困惑地皱起眉头。 “老先生故去之后,除了白师父,你就是最关照他的人了。”明叔说。 老先生,故去——不知说的是叶负雪的爷爷还是爸爸,但总之,他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 许艾不说话了,就默默看着火苗在灶上跃动。明叔也没有走,继续在厨房里做一些杂事。 砂锅里的香气越来越浓。明叔说声“火”,许艾便拧了阀门,火苗缩成了豆粒大小。 “那当初,他为什么要退婚?”许艾问。 发了两次誓,再也不问再也不提的事,她终于又忍不住开口;语气很努力地漫不经心,好像是一边干着活,一边顺嘴问了下天气。 明叔放下了手里的碗盘。 “我刚刚在停车场看到那位周小姐,是不是她对你说了什么?”他问。 这是许艾最不想听见的话。 “是的吧,”许艾假装随意地说,“难道跟她有关吗?” 明叔哼笑了一声,没有继续往下说。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许艾问。 明叔从碗柜里拿出一个瓷碗来,用水冲了冲,然后细细擦干,放在砂锅边上。 “当时她因为公司的事,认识了先生,然后大概就有了些心思吧,”明叔说,“你也应该发现了,她身边的男人非富即贵,目标明确,类型单一。” 而叶家的这位先生,家境殷实,宽仁敦厚,若要谈婚论嫁,实在是个绝佳的对象。 更妙的是——他还目不能视。 “我当时还担心了一下,”明叔说,“先生心地纯良,她的身世又这么可怜,万一他出于同情,与她相处起来这可怎么办?” 这可怎么办?许艾瞬间明白,祖奶奶说的“刚开始我们以为你和她是一类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后来我借机提起周小姐,先生直接开口说,那个人不善。”明叔说。 不善,不纯,虽然本性不坏,但心思太杂,神识浑浊。 “想想我真是多虑——先生只是看不见,他心里明白得很,”明叔笑笑说,“何况细说起来,他看见的东西还比我们多些。” 于是叶负雪用“婚约”为由婉拒了周婷兰,却没想到对方顺着他的话往上一番细查,知道了许家的情况。 当时许家还家大业大,虽然夫人过世多年,但留下的一双儿女十分优秀,在社交圈里也时常被人称赞。 周婷兰便主动说,许家小姐还这么小,连面都没见上,就早早定了终身,将来长大,若是有了别的喜欢的人,岂不是白白毁了一段姻缘? “她的意思是,何必为了一份陈年八早的婚约,把许小姐的前程断了。”明叔说着,伸手关了灶火。许艾要掀开砂锅的盖子,他又摆摆手说,“焖一会儿”。 “那,叶先生就这么听信了?”许艾问。 “先生先生他大概是觉得有理,又与白师父商量了几回,便这么决定了,”明叔说,“具体他们是怎么说的,我也不太清楚。” 总之,那时叶家前后派了几波说客,终于把许艾的爸爸给“说服”了。 “白师父也有他的考虑吧,”明叔说,“先生信他,我也信他。” 然后明叔掀开盖子,把砂锅里的粥盛到瓷碗里,放在托盘上凉着;他又切了一碟小菜,用细瓷碟子装了,和粥一起放起来。 “你给先生送去吧,”明叔说,“有什么事便叫我。” 许艾端着托盘,朝北屋走去了。瓷碗里盖着热腾腾的米粥,她一路朝前走,那香气时不时地扑在脸上。 她念念不忘的那个问题终于得到答案,心里像有个蛀洞被填上,再听不到空落落的风声,连脚步都变得踏实起来。 一旦知道了答案,她便觉得会纠结这个的自己实在是傻气,太傻,傻透了,这有什么好心烦的;然而仔细想想,六七年前,那个因为旁人几句话,就贸然退婚的人也是没聪明到哪儿去。 许艾忍不住“噗”地笑了声,然而视线一落到手中的托盘上,她又皱起眉头了。 等他好起来了,一定要拿这个事好好编排他许艾的坏心眼是这么想的。 北屋已经近在眼前了,许艾脚下一拐,就要朝叶负雪的院子走去。 ——“碗碗”。 转身的刹那,这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了。 声音轻柔又熟悉,自己曾经听过,也只有那个人会这样叫她。 许艾不由得停下脚步。 声音是从荷塘的方向传来的。许艾循声望去,只看到无数碧绿的光鱼在水中缓缓游动。 上一次,她也是在荷塘这儿,听到有人这样叫她。 也许不是“有人”是“那个人”。 又是一阵风吹来,米香温温软软地扑进鼻腔里,许艾猛地想起自己还有事要做,赶紧转过身,端着托盘走进院子去了。 北屋的院子里停满了小鸟,许艾进去的时候,那些鸟儿连动都不动,谁也没有回头看她。 许艾走进屋里,客厅只点了一盏暗暗的小灯。她在桌上放下托盘,屏息听了听卧室里的动静——没有动静。 她试着把门轻轻推开,然而门轴“吱呀——”一响,在屋外都能听见。 “进来吧。”里面的人说。 他穿着睡衣靠在床背上,微微合着眼,脸上没有面具,也没有眼镜。床头开着一盏同样昏暗的小灯,也许是刚才明叔留下的。 “我还以为你在休息。”许艾说着,端起托盘走进卧室里。 叶负雪笑了笑,眉梢眼角都是疲惫。 “有没有觉得好一些?”许艾问他。她把盘子放在他床头,自己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没事了,”叶负雪说,“刚才我突然心悸,头痛得厉害,也喘不过气来现在已经没事了。” 许艾看着他的眼睛。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微微闭合,也没有转过脸来对着她。 大概还是看不见。 她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小瓶子,也许是白先生刚刚说的“药水”。她打开闻了闻,草药的清苦气息中,混着一股油腻的肉腥味。她又皱着眉头把瓶子放下了。 “那你现在饿吗,”许艾说,“想不想吃东西?” 叶负雪抿着嘴没有说话。 “刚才白先生说了,你好好休息,说不定明天一觉起来就好了,”许艾故意用轻松的语调说,“睡觉就是‘重启’,重启治百病。” 叶负雪大概是想笑,然而嘴角一扬,却叹出一口气来。 “我有些害怕,”他小声说,“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你就坐在我面前,我也看不见你。” 许艾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脑袋;和他一样的“轻抚狗头”的摸法。 “现在看见了吗?”许艾说。 叶负雪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许艾从椅子上站起来,在他床边坐下。他大概是感觉到了床板的震动,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收,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 然后许艾伸出手臂环着他,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窝。 “现在看见了吗?”许艾说。 她抱着的人还是没有回答。但她感觉到他的耳垂贴着自己的脸颊,很烫。 “我才不管你看不看得见,反正我就在这里。”许艾说。 耳边传来一声浅浅的“嗯”,就像她刚才在车上,应了那声“碗碗”一样。 “你怎么那么蠢,要是不喜欢你,我当然自己会走,你求我我都不会留下,”许艾说,“谁准你自作主张退婚的。” 她这一番话好像溶解在空气里,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片刻之后,一双手臂更紧地把她拥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除魔师的休假 许艾是被清晨的阳光晒醒的。 她眯着眼,习惯性地要去摸手机看时间, 然而探出去的手掌摸了个空。许艾一下子要坐起来——然后发现自己本来就坐着。 她坐在一张高背靠椅上, 手边挨着床头柜。 叶负雪的床头柜。 面前是一张雕花红木床。 昨晚喝了些粥之后, 叶负雪便让许艾回去休息;许艾说那不行, 她不放心。 “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叶负雪说, “现在是在自己家,不会有什么事的就算有事,我也能叫明叔。” “那不一样,”许艾说,“而且中元节的时候, 你不也是这么这么在我那儿坐着睡的嘛” 当时叶负雪说,怕她又在梦里被魇着,便在她床边椅子上坐了一夜;许艾早上醒来的时候, 他还靠着墙打盹。 于是许艾也不由分说地搬了椅子在旁边坐下, 叶负雪又要劝她回去好好睡,许艾说你再讲我就在你旁边躺下好好睡了。 叶先生便红着脸闭嘴了。 这是昨晚的事。当前时间(大概)是上午7点, 许艾已经在这张靠背椅上坐着过了一夜。 许艾想稍微动动,直起腰来——然而哪还有什么腰, 她的脊柱大概是陷在水泥里了,根本动弹不了,肩膀也硬得像冻起来的石头 。她抬起胳膊轻轻一转, 骨头顿时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许艾赶紧收起动作, 转头去看床上的人。 幸好, 他还是安稳地闭着眼,呼吸平顺。 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是睡着还是醒了,许艾想。 她考虑了两秒,然后伏下/身子,把脑袋支在叶负雪枕边,盯着他的脸看。 鼻梁高挺,眼窝深邃,随便一道线条都能堪称完美的好看的脸许艾又往前凑了凑,离他只有公分的距离,越是近看,越觉得好看。 然后,那张好看的脸渐渐红了起来。 “既然醒了就起来吧。”许艾说。 叶负雪抿嘴笑了笑,被拆穿的尴尬的笑。然后他从床上坐起来,道了声“早安”。 “今天眼睛怎么样了?”许艾问。她想他既然能知道自己凑近了脑袋,是不是表示已经能看见,或者至少恢复一些了? 然而叶负雪摇了摇头。 “可能正在恢复中吧,慢慢会好的,”许艾赶紧换了个话题,“我去看看早饭,明叔可能要帮忙你起床吧——记得喝药。” 她说着朝床头柜上那个小瓶子看去。昨晚灯光昏暗,看不出什么,今天在阳光下一照,许艾才发现那瓶子里的液体是一种淡淡的金黄色,就像一瓶蜂蜜。 许艾把瓶子塞到叶负雪手中,又说了一次:“白先生给你的,记得喝药。” 叶负雪点点头,然后许艾便起身要走。 “等一下。”床上的人喊她。 许艾站住了:“什么事?” 叶负雪红着脸,薄唇一掀:“我想我想再看看你。” 许艾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然后看到叶负雪红着脸,慢慢张开双臂。 哦。 于是许艾也红着脸,慢慢俯下/身来。 虽然他的手掌轻轻抚过她的背的时候,还是让她感觉像在摸小狗。 许艾走出屋子的时候,院子里的鸟儿们已经散了,阳光下,那株枫树红得像一团静止的火焰。许艾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今天并不是休息日,学校是要照常上课的。昨晚小莫还来过信息问她,说是查寝了,你还回来吗? 许艾说要请假,今晚不回去了;小莫便发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脸。 要真是她想的那种意味深长的事,倒还好了至少比现在强一点。许艾脸上红了红,然后给辅导员发了一条长长的请假短信;大意是家里突然有事,要请假两天,昨天和今天。 明天是周六,虽然她周日就得回去打工,但至少能在叶家过个周末了。 信息发送出去的时候,许艾抬起头来,发现自己走到了荷塘前。 现在已经是深秋,荷塘里自然只剩下干枯的残荷。只是许艾记得自己一个月前来的时候,池子里还有不少盛开的花朵,荷叶也是鲜嫩碧绿,整个池塘好像被隔绝在四季之外。 然而现在一朵花都看不到了,池水是暗沉沉的浓绿色,一眼望不到底。 “没什么好看的,”旁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负雪的力量衰退了,所以花谢了——这很正常。” 许艾转过头,看到祖奶奶也站在岸边,撅着嘴垂着眼,看起来很不高兴。 “那会怎么样,”许艾问,“这池子里的东西会跑出来吗?” “暂时不会。”祖奶奶说。 暂时不会——就是说以后不一定会不会? 祖奶奶朝荷塘踢了一脚,轻飘飘软绵绵,既没有扬起沙尘,也没有踢飞石头。 “你这两天少往这边过来,”她转身对许艾说,眉头皱得紧紧的,“负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起来总之你就别过来了。” “知道了。”许艾点点头。她又朝荷塘望了一眼,便转身走回大路去。 然而不知为何,她想起了昨天夜里听见的声音。 那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好像是妈妈含着一口软软的气息,叫她“碗碗”。 叶负雪也叫她“碗碗”,这一次她可不会听错。 许艾忍不住停下脚步,又朝荷塘望去。 虽然水位没有下降,但这满池的枯荷,倒与她在幻境中见过的景象十分相似。 许艾又看看面前的花园,看看身后的宅院。天空没有一丝云,阳光明亮温暖,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个寻常的白天。 甚至天气还很不错。 许艾回过头,踏上走廊,一路朝餐厅走去。她看到廊柱顶上有只蜘蛛正在结网。 她在这里住了两个月,还是第一次看见蜘蛛。 在叶家的周末开始了,纯手动的周末。 纯手动的意思是,没有“小朋友”帮忙,什么活都要自己干。 那些发光的小圆球几乎从宅子里消失了,偌大的宅院瞬间显得陈旧又安静。各道各处开始落下灰尘,花园的草木凌乱生长,柜子里没有米糕了,吃饭的食材也是明叔从附近市集上买来的。 50对着空空的盘子“咪呜”了好半天,许艾才从厨房里找到当初自己带来的猫粮袋子,然后抓了一把猫粮洒在盘里。 50低头闻闻,果然嫌弃地走开。 “这两天要委屈你了。”叶负雪说。 “有什么委屈的,”许艾说,“这猫粮买来可贵了,是它挑嘴——爱吃不吃吧。” 叶负雪愣了一下,然后“噗”地笑出声来。 许艾本想去叫他,没想到他起床后,自己披了衣服,一路摸着墙走来餐厅。他的眼睛没有恢复,力量也没有恢复,就算只在家里随便走走,也是迟疑着迈不出步子。 许艾便说那正好,可以放个假休息休息,省得理那堆糟心事;叶负雪也就笑笑点头了。 他脸上既没有面具也没有眼镜,倒确实像是休假了。 只是没有了“小朋友”,一日三餐还要自己动手。早饭是明叔做的,午饭是许艾自己主动请缨,然后下厨炒了一锅金黄喷香的蛋炒饭。炒完之后她还在小圆桌上摆了个盘:一盆炒饭,两副碗筷,两个杯子,两碟水果桌子对面坐着的人只在画面中露出上半身,但也看得出清瘦俊逸,仪表堂堂。 然后她掏出手机“咔嚓”一拍,把这张构图几乎一样的照片发给了许荀。 “你在做什么?”叶负雪问。 “晒图给我哥,”许艾点着手机说,“他之前拿这些东西晒过我,哼,我怕他?” 叶负雪又笑了:“那你哥哥我应该怎么称呼?” “啪嗒”,许艾的手机掉了。 她之前可没想过这个问题。按年纪来说,是叶负雪大,但—— 但 “结婚以后可以叫大舅,”明叔在厨房里说,“现在想叫的话应该也行。” 许艾红着脸把手机捡起来了,还好对面的人现在看不见。 她翻过手机屏幕,发现来了一条新的推送新闻——ts集团董事长心梗猝死。 许艾皱了皱眉头。 不知道这个猝死是真的突发疾病还是因为“那个人”顺利得手了。 不过反正和叶负雪也没有关系了——除魔师正在休假中,暂不接单。 “手机没坏吧?”叶负雪说。 “没事没事。”许艾刚要把手机放回去,屏幕又一亮,许荀的回复来了。 哥哥:[抠鼻] 哥哥:我正准备回家一趟,去看看爸爸 许艾愣了一下。 许艾:你不怕他骂你了? 哥哥:他还真的骂我了,说我回去也不会见我,让我别跑这一趟 哥哥:所以我更要去了 许艾: 哥哥:我本来还准备帮你打听一下婚约的事 哥哥:现在看样子是不必了吧 许艾:[抠鼻] 许艾:我吃饭了,你路上小心 许荀便不再回复了。 如果许艾没记错的话,哥哥和爸爸已经吵了快两年,虽然还没到吵崩的地步,但每次遇上,两个大男人总要互相拿话怼来怼去怼上半天。 吵架的原因简单又狗血:爸爸不喜欢哥哥的女朋友,嫌她小门小户,眼皮子浅。 “只要我还是你爹,你就别想和她结婚”——爸爸是这么说的,毫无新意,就像任何一部寻常家庭狗血剧的台词。 “他自己不也是娶了个父母不喜欢的媳妇?”——哥哥是这么说的,偷偷跟许艾说的,当然没胆当面提起。 不知道哥哥这一趟回去两人能不能把架给吵完了,许艾想。 面前的人开始吃饭了,她也立刻放下手机,舀了一勺子自己炒的饭塞进嘴里。 “你觉得好吃吗?”对面的人问她。 “我觉得第一次能炒成这样,已经不错了,应该给这位选手鼓励。”许艾说。 于是对面的评委笑了笑,放下勺子,拍了拍手。 “我觉得很好吃。”他说。 “哼你也是第一次吃吧,又不知道好吃的炒饭是啥样。”许艾说。 “我以前是不知道,但我现在知道了呀。”叶负雪笑嘻嘻地又吃了一口——又一口。 然后他就一口一口地吃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除魔师的跑腿 许艾, 20岁, 最近爱看的书是菜谱。 虽然水平暂时还停留在《懒人厨房》。 回到学校之后, 她又去上了两天班,就把兼职给辞了。工资很快结清打到她卡里,短暂的兼职生涯告一段落,每天的课余一下子空闲了起来, 许艾顿时有的是时间, 可以从《懒人厨房》慢慢看到《简单家常菜》。 说来可能让人羡慕,之前许艾在家的时候, 都是爸爸和哥哥做饭的,她进厨房最多只是烧个水。 爸爸也好哥哥也好——做饭都比她厉害。 许艾记得自己小时候,爸爸作为本地企业家代表接受过一家电视台的采访。当时女主持人问他,平时应酬很忙吧, 闲暇时间都做点什么?爸爸对着镜头坦诚地说, 没事就给老婆做点好吃的。 女主持人惊讶的表情,许艾现在都还记得。 但这是实话, 妈妈在家的时候,想吃什么都是爸爸亲自动手, 三餐饭菜自不必说, 看电视的时候手边放着的饼干蛋糕, 都是妈妈随口说过想吃, 然后爸爸到处找来方子学会, 再“吭哧吭哧”做来给她吃。当时还没有这么发达的网络资讯, 菜谱配方也不是动动手指就能找到的——但只要妈妈想吃, 爸爸总有办法做出来。 哪怕就是个苹果,他也要挑最好的,洗净,削皮,切成这样那样的小块,用水果叉串着摆好盘,再放到妈妈手边。 那时候爸爸经常说,妈妈一定是昏了头才会嫁给他,所以他得好好哄着宠着骗着,不能让她跑了。 所以许艾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爸爸会对哥哥找女朋友的事这么生气。 她以为他就算不喜欢那姑娘,也至少能理解哥哥的想法——毕竟他自己当初也是这样,也是宁可被父母骂得狗血淋头,骂到断绝关系,也非要和自己喜欢的姑娘在一起。 所以说他是后悔了? 许艾心里突然闪过这样的想法。 他后悔不该娶了个父母不认的媳妇,所以不想让哥哥也重蹈覆辙? 不行,不能往下想了。许艾扁扁嘴,继续看手上的《傻子都会的100道菜》。 虽然爸爸好像理解不了哥哥,但她倒是渐渐能理解爸爸了。 ——想为了那个人变好,想看到他因为自己的努力而高兴。 这种心情,她现在明白,并且体会到了。 只是在许艾潜心研究菜谱的这段时间里,ts集团又接连上了几次新闻——董事长猝死,董事会重组,听说杨泽利也被赶出董事会了。这些新闻只在许艾眼中停留了几秒,然后她手指一划,放下手机。 别人家的事,顾不上,管不着。 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也许“那个人”是在替天行道——至少从结果上来讲,替天行道,恶有恶报。 从结果上来讲,也许叶负雪做的事,反倒是在助纣为虐。 要是他能一直休假就好了许艾想。 但她又一想,要让叶负雪一直休假,怕是得让他一直都这么病怏怏的那还是算了吧。 周五下午,叶家的大奔停在了校门口。 许艾之前打过电话,说了兼职辞职的事,说今后周末就有时间过来了。叶负雪听起来很开心地笑了笑,然后又低了声音,语带抱歉地说,这几天家里做事不方便,怕是要照顾不周了。 “这有什么周不周的,反正——”许艾脱口而出,然后这边和那边同时反应过来,电话里又弥漫开一阵安静的尴尬,大概是粉红色的尴尬。 “说起来,倒是有件事想麻烦你。”叶负雪当时又说了一句。 许艾背着书包坐进车里,和明叔打了声招呼,大奔便调过头来,缓缓上路了。 回家之前,她要先去拜访一下白先生——他有些东西要带给叶负雪。 “师父说暂时走不开身,我本来准备让明叔去拿,不过这两天光是家务事就够他忙的了,所以想麻烦你在来的路上,顺便过去一下。”叶负雪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 大奔穿过市区,朝城市另一头开去。许艾原本以为白先生住在便利店附近,然而这么看来,他之前几次过来,或许是工作途中正好路过。 小半个小时后,车子在郊区一栋西式别墅前停下了。 这一带十分空旷,但也远远近近的落着几栋居民楼,甚至还有一家幼儿园,和一家小小的购物中心——比起叶负雪来,白先生看着倒是入世许多。 车子在别墅门前停了一停,雕花铁艺大门开了,大奔便慢慢开进门去。 车子刚一停靠,白先生就从屋里迎了出来。看到许艾的第一眼,他稍有些吃惊地一愣,然后很快露出笑容,做了个“请”的手势:“许小姐进屋喝口茶。” “不麻烦了,”许艾说,“负雪还在家里等着我只是帮忙跑腿。” 白先生“哦”了一声,点点头,然后把“请”的方向一改:“那往这边走。” 白先生带着许艾朝后院过去了。这栋西式别墅虽然不比叶家宅院那么宽阔敞亮,但也小有面积。许艾跟着白先生绕了一圈,走到一个花园前,视野里顿时展开一片花红柳绿。 深秋时节的花红柳绿,甚至还有三两蜂蝶在盘旋飞舞。 许艾没花多久就明白过来,眼前这花园是做什么用的。 白先生还在继续朝前走去,许艾跟着他踏上碎石小路。视线尽头,她看到一株高高的银杏树矗立在花园深处。 银杏的叶子正是灿黄的时候,远远望去,那树像是用极薄,极轻,极澄净的金片垒出来的一样,在一片深深浅浅的碧绿中十分醒目。 许艾不觉叹了一声“漂亮”。 白先生脚步一停,朝她回头笑了笑。 两人很快走到树下。许艾听到一阵“嗡嗡嗡”的虫声,抬头一看,那些金扇子似的叶片间,有许多蜜蜂围聚在一起,密密麻麻地爬动。 她看着害怕,下意识地退开一步。 “你站开些。”白先生说。 许艾立刻又退了一步——两步。 “它们会叮人吗?”她小声问。 白先生又笑了笑:“我倒不是怕它们叮了你” 说着,他从身上掏出一个玻璃小瓶,拧开盖子,用手托举在半空中。立刻有一只蜜蜂鼓起翅膀“嗡嗡”飞来,悬停在瓶口。 下一秒,它融化成了一滴金黄的液体,稳稳地落入瓶子。 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片刻之后,瓶子里装满了半透明的金色液体。 ——这就是叶负雪床头的那瓶“蜂蜜”? 就是那瓶闻起来带着点肉腥味的药? 许艾突然觉得有些反胃,赶紧忍住了,转过头去不看。 “好了。”白先生说了一声,大概是在喊她。 许艾转过头,看到白先生握着那瓶金色的东西,交到她手上。 “给负雪就行,让他记得按时吃药。”白先生说。 “知道了,谢谢白先生。”许艾说。 然后,她就带着那瓶东西回去了。 车子回到叶家宅子的时候,差不多快是傍晚。许艾没顾上回自己院子,背着书包提着瓶子直接先去了北屋。 她路过荷塘,看到池水比一周前清澈了一些,似乎还有尖尖的小荷芽伸出水面了。许艾不由停了脚步,走近了去看。 ——有小荷芽,甚至还有粉嫩嫩的小花苞,荷塘里又热闹起来了,水面下还能看到有碧绿的小鱼在游动。 这表示叶负雪在渐渐恢复起来? 许艾看得眉开眼笑,赶紧转过身,快步朝北屋跑去。跑到院门前的时候,她刚要推开门,突然想起什么,立刻放轻放慢了脚步,然后伸出手指,把门缓缓推开一条缝。 门轴很给面子,一声不响。 许艾把门缝又推大了些,然后悄悄侧身走进院子里。 院子里停着四五只鸟,它们一回头就看到许艾了。许艾赶紧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继续踮着脚尖朝前走。 雀子们也很给面子,一声不响。 许艾走到叶负雪的屋前了,房门半掩着,从门缝里望去,可以看到客厅里坐着一个人。 他一身月白长衫,面孔清瘦;头发似乎有些长长了,几缕顺到耳后,几缕散在额前。 他手里把玩着一张纸,指尖认真仔细地从纸面上划过,叠起,折上,轻轻巧巧便做成了一只纸鹤。 然后叶负雪把纸鹤托在掌中,抬手一扬,那只小鸟竟拍了拍翅膀,在空中飞了起来。 许艾看得一愣。 纸鹤直直地朝门外飞来,眼看就要扑到她脸上。然而才刚刚穿过门缝,纸鹤的整个身子突然颤了几下,翅膀一硬,从半空中直直地摔落下来。 许艾赶紧伸出手,接住了那只纸做的小鸟。 它躺在她掌心,就像一件普通的折纸。 不对,它就是一件普通的折纸。 “你回来了。”屋子里的人说。他笑眯起的眼睛像被风吹起的水纹。 于是许艾推开门,一手提着玻璃瓶,一手握着那只纸鹤,“嘿嘿”笑着走到他面前。 “我回来了,东西也拿来了。”许艾说。她把瓶子放在他面前的桌上,叶负雪接过来,放在鼻子下一闻,又不动声色地放回桌上了。 许艾本想问他眼睛怎么样了,又一想,如果好了,他自然会告诉她;要是没好,她问了反而让他心烦。于是她改口一说:“师父让你记得吃药。” 叶负雪笑了笑,说了声“知道”。 “辛苦你了,”他说,“不过现在三餐都是明叔在做,所以还得过一会儿才开饭——你先回去休息吧。” 许艾“哼”了一声:“这就让我跪安了。” 叶负雪一愣。他大概没听过“跪安”这说法。 许艾正要接着往下说,电话突然响了。她拿出手机一看,是许荀。 “你在哪儿?”电话里的哥哥发出质问。 “就,在这儿咯。”许艾说着,朝叶负雪看了一眼。对方眯着眼,倒还是笑嘻嘻的。 “我的意思是,是在学校还是在哪儿?” “你有什么事吗?”遇事不明先反问。 许荀咳嗽一声,听起来有重要的事要讲。 “我要过去你那儿,”他说,“所以你现在的具体地址是?” 许艾一愣:“等等,你什么时候过来?” “今晚就到,”许荀说,“确切时间是2小时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除魔师的大舅 许艾仔细想了想,叶负雪和许荀, 过去应该是见过面的。 虽然事发当时她还在襁褓之中, 实在是不记得具体情形了。 总之那时候, 许荀应该是四五岁, 走快了会摔跤的年纪;而叶负雪差不多十二三岁, 已经相当懂事了。 这大概就能解释, 为什么两人刚一碰面,叶负雪张嘴就来了一句老气横秋的——“多年不见,许先生都长这么大了”。 完蛋,二话不说先占了个口头便宜。 许艾擦了一把汗,在心里。 一小时前, 许艾和明叔去火车站接许荀。明叔还说要不要做个姓名牌,许艾说没事没事——许荀本就长得高大,许艾绝对相信, 他即使随便穿了一身休闲卫衣牛仔裤, 也能在人群里显眼得像街拍男模。 果然,列车到站几分钟后, 男模提着旅行包出站了。 然而兄妹俩视线相交的那一瞬间,许艾清楚地看到哥哥脸上闪过无数复杂的表情。 用心理活动体现的话, 大概是:“这是谁”“怎么边上还有个老男人”“不会就是叶先生吧”“这可不行我得跟她好好谈谈”以及等等,一眼万言。 于是许艾赶紧上前喊了他,一句话介绍完明叔, 然后明叔提了许荀的旅行包, 两个人连拉带赶地把人推上车, 关门,绑架似的开着车逃跑了。 许荀一坐下,果然问了许艾预想中首先会问的问题—— “叶先生是做什么生意的?” “就家族产业。”许艾说。 许荀将信将疑地眯了眯眼——想来也是,毕竟什么都没说。 “家族产业,”前面开车的明叔说,“叶家一直都是做这个的,在行业内也十分有名。” ——虽然还是什么都没说,但听起来就靠谱许多了。 许艾倒不是特意瞒着哥哥,只是她觉得,没个铺垫没个预告,突然告诉他说,叶负雪做的是“那种生意”就算对方是自己亲哥,她也不能保证,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何况叶负雪的能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她这么吹牛似的说出去,说不定反而让他难堪。 那就先瞒着吧,反正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解释,许艾想。 幸亏这两天“小朋友”们都不在,家务活都是明叔自己做,就算许荀在宅子里待上一天,应该也露不了馅。 嗯,只要祖奶奶不乱来,应该露不了馅。 也许是因为明叔在场,许荀没有继续往下追问。许艾问他怎么突然来了,他也只说“来看看你”,便不再展开。 大奔安静地开了半个多小时,然后转入小路,又转入山路,又是十几分钟后,到了叶家大宅。 明叔下车去开了门(手动),然后许艾下车,带着许荀朝客厅过去。宅子里又亮起路灯来了,深秋的傍晚很短,转瞬便是天黑。 叶负雪正好等在客厅里——他专门换了一身会客的衣服,戴着深色眼镜,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正站在茶几前备茶。 桌子上零零落落地掉了不少茶叶。 许艾叫了他一声,叶负雪便转过身来,微微一笑,说了那句让许艾猛擦一把汗的话—— “多年不见,许先生都长这么大了。” 他一个人在宅子里待了个把小时,就憋出这句开场白来?许艾简直怀疑是不是祖奶奶又教了他什么奇怪的东西。 “叶先生好。”许荀很有分寸地问候道,虽然听他的语气,似乎也是吃了一惊。 许艾赶紧过去,悄悄拉了拉叶负雪的袖子。她的本意是让他把刚才那句话好好说说,不要跟长辈似的老气横秋,然而对方似乎朝另一个方向理解了。 “大”才说了第一个字,许艾就有更不妙的预感。 “叫我名字就好了。”许荀会意地截住他的话头,还朝许艾看了一眼。 令人尴尬。 哥哥大概以为,是自己让叶负雪叫他大的吧。 令人尴尬,许艾立刻转头装作四处看风景。屋子里有一瞬间的安静。 叶负雪红着脸笑笑,又叫了一次“许先生”,然后便请许荀落座,自己在他隔壁椅子上坐下了。 许艾左右看了看,搬了把椅子,坐去哥哥旁边。 她想叶负雪害羞归害羞,毕竟比哥哥大这么多,说话还是知道分寸的,她只需要及时拦住哥哥,不让他问一些不该问的问题就好了。 ——万万没想到,她的“尴尬”在接下来的半小时内迅速升级,一跃成为“十分尴尬”。 开始的时候,对话还只是普通的闲话家常,两边聊聊天气,聊聊新闻,聊聊一些无关痛痒的大事小事,聊聊许艾小时候的囧事丑事;每次许荀一想问“叶先生是做什么生意的”,许艾便马上哈哈大笑扯开话题。 然后时事新闻点评完毕,许艾的黑历史挖掘结束,未来40天内的气象预报也被毫无遗漏地梳理了一遍,偏偏明叔还没来报告开饭。于是叶负雪思前想后,问了一句——“许叔叔近来如何”。 许荀眉头一皱。 叶负雪没听到回答,自己也意识到可能问得不对,于是赶紧换了个话题——“许先生最近工作忙吗?” 许荀又是眉头一皱。 连着两句话都没能把话题进行下去,叶负雪似乎有些慌了。许艾看他犹犹豫豫地似乎又要开口,赶紧站起来给三个全满的杯子里添茶,终于把他那句“听说许先生准备结婚了,恭喜恭喜”在嘴边拦下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人说话也是这么直来直去,许艾想。 直男的直。 一圈茶倒完,客厅里的气氛冷了一冷。许艾想来想去,只能靠自己拯救世界了。 “所以哥你这次过来,是有什么事吗?”她问许荀。 还是一声招呼都不打的说来就来,想必是有很要紧的事。 甚至还带了个旅行袋——难道是准备住下? 许荀又一次皱起了眉头。 ——然后立刻松开,露出一个演技浮夸的笑容。 “这不是你生日要到了吗,”许荀一边说着一边大笑一边用力拍打许艾的肩膀,“哥哥来给你过生日呀~” 许艾,20岁,天蝎座。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如果户口本上没有骗人,那么距离她的生日还有足足小半个月。 许艾看着许荀刻意大笑的表情,完全确定了——绝对有事。 多半还是不能在旁人面前说的事。 “生日?”“旁人”突然开口,“我怎么记得你生日好像——” “饭应该好了吧,”许艾抢先一步站起来说,“我们可以去餐厅了。” 晚上7点,叶家的小圆桌开饭了。菜都是明叔做的,虽然和“小朋友”的水准相比差了一截,但也算得上精致丰盛。许荀很给面子地添了两碗饭,边吃边夸。 饭后明叔正要泡茶,许荀说不必麻烦了,肚子很饱,想去花园逛逛消食,于是许艾会意地带他去了花园。 花园里亮了几盏路灯,深秋的夜风冰凉刺骨,“呼呼”拍在脸上,吹得人头疼。许艾才走了两步就皱起眉头:“不就是说个事吗,非要来花园?” 许荀没有回答,倒是停下脚步了。 “我前两天回家去了。” “我知道,你说过,”许艾记得,差不多也就是一周前的事,“所以爸爸又骂你了?” 许荀在夜色里摇摇头。 “我都没见着他。” 许荀说,他是带着女朋友一起回去的,想着好好和爸爸谈一谈——毕竟他们是认真考虑了,准备结婚。 “大包小包买了一堆东西,清蓉也专门请了假,也跟家里人说了是去见家长——结果到了之后,家里大门换锁了。”哥哥说,语气比这迎面的夜风还冷。 他的钥匙开不了门,打电话给爸爸,连打了五六个才接;对面一接起来,他还没说事,又被劈头盖脑地骂了一顿。 于是许荀把手机拿开了,懒得细听。 ——然而这一拿开,他突然察觉到爸爸的声音是从门里传出来的。 “他就在家里坐着,不给我开门。”哥哥说。 就在家里坐着,换了锁,不开门,还要骂人。 “那,你们就回去了?”许艾说。要换了她,她也会生气——就算再不喜欢哥哥的女朋友,人家都专程上门了,何必这么不给面子? “回去了,清蓉哭了一路,我还安慰她说不理这怪老头,大不了咱们以后都不回家了,”哥哥说,“然后我陪她在我们老家玩了几天散心,再坐火车回去。” 谁知道她中途二话不说,趁着许荀不注意,一个人下了火车,换车走了。 “我发现的时候,车都开起来了,”许荀说,“打她电话又不接,我只好在下一站下车但是下了车我傻了,我上哪儿找她去?我就在小旅馆住了一晚上,一边充电一边打电话发信息——不接,不回。” “那你这是直接过来找我了?”许艾问。 “我想来想去,记起我好像还有个妹妹。”许荀说。 很想翻白眼,但现在不是翻白眼的时候。 许荀转过身来,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了看许艾。 “虽然这妹妹不太聪明,脾气也不好,但至少不会把我关在门外,也不会一声不响地跳车走人,”许荀说,“虽然她好像也要跟人跑了。” 许艾又忍住了一个白眼。 “那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帮你劝劝爸爸?”她问。 许荀不说话了。 又是一阵夜风吹来,许艾被冻得打了个喷嚏。许荀这才反映过来,伸手把她一推:“回屋里去吧。” “那你这趟过来是做什么的嘛。”许艾又问了一遍。 许荀迟疑了一下,开口道:“你觉不觉得,爸爸好像有事瞒着我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许荀的家务活 许艾, 20岁, 不是第一次感觉到“爸爸好像有事瞒着”。 起先她以为是因为自己还小,所以有些事爸爸故意不让她知道;慢慢长大一些之后,她仗着自己拿了身份证,就开始时不时地插嘴家里的事——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 她上面还有个哥哥,她想过问的那些事,哥哥早就替她试过一遍了。 再长大一些,她也懒得问了, 反正问了也不会说;她把这类问题都归作“问不得”,问了也没有所得。 比如为什么突然要她去叶家。 第一次问了之后没得到回答,她就再没问过爸爸了。开学之后, 她也再没给爸爸打过电话——反正就算打电话回去,也是那几句“好好学习, 别乱花钱”。 家里这几年的境况早已没有之前那么困难了。爸爸开了一家小公司, 只有两三个员工,这两三个员工还时常流动的那种;哥哥毕业工作, 已经能独立生活;许艾也有叶家资助着, 平时的大小开销不需要跟爸爸要钱——所以他的小公司养活他自己一个, 绰绰有余。 但他还是把“别乱花钱”挂在嘴边, 哪怕他事实上并不知道许艾一个月的开销数目。 许艾有时候会觉得, 爸爸其实一点不关心自己过得怎样;当然他也不关心哥哥, 也不关心他自己, 不关心其他任何人。 他唯一关心的那个人已经不需要他关心了。 “那我给爸爸打个电话, 帮你问问他?”许艾说,“虽然我觉得问了也没用” 许荀点点头,叹了口气。 “回屋里去吧,”他说,“你看叶先生都出来了。” 许艾转头一看,叶负雪远远地站在廊下。他应该还是看不见的,但他昂着头对着这一边,仿佛有虚无的视线落在两人身上。 落在许艾身上。 “夜里风大,白天再逛吧。”叶负雪提起声音对两人说。 许艾应了一声,就和许荀一起回到屋里。 然后花园里的灯一盏一盏地熄灭。主屋的灯也灭了,整座宅子又沉入安静的夜里,连荷塘都没有发出光来。 许艾躺在窗口,听着院子里的桂花树在夜风里“沙沙”作响。她想起小时候,一家人还住在大房子里的那个小时候,她的房间在二楼,一打开窗户就能看到花园里的一棵小杉树。 小杉树是在许艾四岁的时候种下的,那时候才比她高一点点,许艾踮了脚伸长胳膊,还能摸摸它树顶上刺啦啦的尖叶子。她还说明年这时候,自己说不定就和小树一样高了。 谁知道小杉树一下地,“呼啦啦”长得飞快,到了第二年,它比她高了整整一倍;许艾要让妈妈抱着,才能摸到它的树顶了。 妈妈说,杉树会一直长一直长,长到二楼,长到她窗口来,到时候她一打开窗,就有小树丫伸到她房间里。许艾想了想,好像十分有趣;她就说,那小树什么时候会长这么高啊? 妈妈说,很快的呀。 后来小杉树长到二楼,长到三楼,长得高过了屋顶确实都是很快的事。只是那个时候,许艾只能自己看着,没人陪她一起看了。 再后来,有杉树的花园,和有花园的大房子都不是她家的了。 不知道家里的老房子最后到了谁手上许艾想。这问题也是属于“问不得”之一,她问过,问了也没用。 然后她眼睛一瞥,看到放在桌上的手机。 哥哥的这件事,多半也是“问不得”但万一“问得”了呢? 许艾想了一会儿,还是拿起手机,给爸爸打了个电话。 一家人上一次聚在一起,是在今年过年,那时候虽然爸爸和哥哥还是吵吵闹闹,但也没真的动了脾气;然后过完了年,哥哥上班,许艾上学,都离开家了——就不知道爸爸一个人在家里又胡思乱想了些什么。 他二话不说,把许艾打发来了叶家,搞不好也是自己胡思乱想出来的结果。 电话接通了,爸爸在那一头“喂”了一声,是他平时的语气。 “爸爸。”许艾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想来想去憋出一句:“你最近怎么样?” 爸爸在电话里一顿,然后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我没事,家里什么都好,”爸爸说,“你们都长大了,别跟小孩子似的,三天两头往家跑——没事就别回来了。” 许艾听着这话实在奇怪,又忍不住问:“为什么?家里出事了?你又欠债了?” “胡说八道,”爸爸开口斥道,“是不是你哥哥跟你说了什么鬼话?你告诉他,我不会管他了,他爱跟谁结婚就跟谁结婚——反正结了婚就别回来!” 这一句话说完,电话就被“嘟——”地挂断了。 许艾看着手里还不到1分钟的通话时长,没脾气,没机会发脾气。 随便他想怎样吧,许艾想,大不了她也不回去了。 第二天是周六,许艾早早地起床。她想着现在家里就靠明叔打理,又多了一个吃饭的人,她怎么也得去帮个手。 然而她刚打着呵欠走到主屋餐厅,迎面就看到哥哥坐在桌子边上,有滋有味地吃着一碗馄饨。 许艾皱了下眉头。 他旁边还坐着叶负雪。 两人面前还有一碟煎饼,一笼汤包。 两人还有说有笑地聊上了。 看到许艾过来,许荀立刻朝她点点手指:“就知道睡懒觉。” 睡懒觉许艾看了看手机:早晨7点45分。 “不晚了不晚了,”许荀旁边的人笑嘻嘻地说,“她暑假的时候——” 许艾一步上前,大声拉开椅子坐下,用行动打断叶负雪的话。 “大叔的手艺真不错,”许荀说着,把勺子一舀,“这馄饨裹得,皮薄馅鲜,入口即化。” 厨房里的明叔“哈哈”一笑,然后新端了一碗馄饨出来,放在许艾面前。 许荀又把煎饼碟子朝许艾面前推去:“这是我做的,你赶紧趁热吃——这么好吃的煎饼,你往日可是只有过年才能吃上的。” 两人平时只有过年才能碰面这煎饼倒确实只有过年才能吃上。 许艾看了看碟子里金黄酥脆的煎饼,又转头去看叶负雪——他笑抿着嘴吃饭,一大早就很开心的样子。 “你们吃饭也不叫我。”许艾说着,也摆开手吃饭。 “你以前在家不都是要睡到十点的吗。”哥哥说。 “暑假的时候倒是九点就起来了。”叶负雪说。 两人说着又“嘻嘻哈哈”地笑上了。然后叶负雪说许先生吃完饭不如来下个棋,许荀说哟你还会下棋;叶负雪得意一笑说,下得比许小姐稍强一些,许荀朝许艾一看说,她是个臭棋篓子——那我来看看你是什么水平。 然后两人飞快吃完,二话不说一同朝北屋去了。 仿佛约了放学后一起踢球的小学生。 许艾碗里的馄饨都还热着。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许艾想。 “先生倒是很久没有这么说说笑笑地吃饭了,”明叔在厨房里说,“白师父来的时候他虽然也挺开心,不过白师父毕竟是师父,规矩多,食不言寝不语——所以吃饭的时候也都挺安静的。” 许艾又想起白先生在的那几天,确实,饭桌上只有碗筷相碰的声音;当时她看他们都不说话,也就没好意思开口。 “我哥哥很吵的,”许艾说,“只怕你们会嫌他烦。” 明叔“哈哈”一笑,接着刷碗了。“小朋友”们不在,碗都得自己手动刷。 但许艾没有想到的是,许荀下完棋,开始做“小朋友”了。 下棋的时候他看叶负雪屋里的顶灯坏了,顺嘴说了一句怎么不换灯泡。叶负雪说明叔年纪大了,爬高不方便,再说自己平时也不需要,就放着吧。许荀二话不说搬来梯子,三两下就把灯泡换好了。 “你用不着——将来我妹用得着。”他是这么说的。 主人家当然红着脸,没好意思再阻止他。 换完叶负雪屋里的灯泡,许荀又顺便把宅子这里那里的灯都检查了一遍,换的换修的修;修灯泡的时候,他一看屋角有蜘蛛网了,又拿了鸡毛掸子,顺便把天花板也掸了一遍;掸完天花板,地上也就脏了,许荀便去跟明叔要水桶拖把,准备打水拖地。 “不用不用,”明叔连连拒绝,“许先生太客气了” 于是明叔赶紧开了饭,饭后又往许荀怀里塞了一碟点心,让他和许艾一起坐在客厅喝茶。 “叶家平时的卫生是谁在搞,”许荀说,“我看天花板上的灰都是新的,之前应该有人在清理吧——是不是最近换佣人了?” “不知道啊,我不太清楚。”许艾假装没听懂。 “叶先生倒是个好人,”许荀说,“长得也不错——我看你是沉迷美色。” “哼。”这句许艾听懂了。 门外传来“喵呜”一声,50竖着尾巴进来了。许艾伸手要去摸它,没想到50看了她一眼,直接小步跑到许荀面前,绕着他的脚转了一圈,又抬头看看他,“喵呜”地打了声招呼,然后撅起屁股“嗖”地跳到他怀里,扭着身子转了一圈,窝下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走,”许艾说,“我怕你再住下去,他们就不舍得你走了。” 这才第二天,连她的猫都不理她了。 “这个啊,”许荀摸了摸50,扁扁嘴,“我来的时候,是连着年假一起请了的——一共半个月,现在还剩一星期。” “那你不准备回去找你气呼呼的女朋友了?” 许荀“哼”了一声,不说话。 “生气了总会消气的吧,”许艾说,“何况又不是生你的气。” 她决定不把她昨天联系爸爸的事告诉许荀——反正联不联系也没什么区别,还多说多生气。 许荀叹了口气。 “可能已经不是我女朋友了,”他摸着50说,“我的傻妹子,你要没嫂子了。” 许艾一愣。 许荀说,昨晚清蓉的妈妈打来电话问他,两人回他家的时候出了什么事,怎么清蓉一到家就闷在房间里哭,她进去问她,她哭哭啼啼地说不结婚了,分手了,再也不要去许家了。 “这显然是气话啊!”许艾说,“你现在过去找她还来得及!快走快走!” 许荀又“哼”了一声:“打了她几十个电话都不接,我也要说气话了。” “你是小学生吗?” “小学生又怎样?小学生也会生气啊,”许荀说,“气得我都梦见妈妈了。” 许艾又是一愣。 “你梦到什么了?”她问。 “没有梦到啥,就梦到她在叫我,”许荀说,“叫我小名这么多年都没人再这么叫过我。” 许艾不说话了。 她和哥哥的小名都是妈妈取的,只有妈妈会叫。妈妈去世之后,爸爸对她们俩的称呼只有名字,和一个简简单单的“你”。 她最初在叶家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祖奶奶说,也许是中元节的那些“东西”制造的幻觉,人心里想着什么,它们就幻化出什么。 但中元节早就过去了,她依然会听到那个声音。 现在连哥哥都听见了。 所以不是错觉? 但不是错觉的话,又会是什么? 许荀膝头的50突然抬起头朝门外一望,然后“咚”一声跳下来,扭着屁股飞快地跑了。许艾有些奇怪地抬头一看,明叔正急急忙忙朝大门走去。 “有客人来了?”许艾喊了他一声。 “白师父来了,”明叔边走边回头笑笑说,“今天人到得可真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除魔师的家宴 白先生突然造访, 说是下午原定的安排取消了, 有了个空,于是过来瞧瞧叶负雪。看见许荀的时候,他很是意外地一愣, 然后叶负雪介绍说, 这是许小姐的哥哥;他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你都长这么大了”——这句话由他来说, 才是恰如其分。 只是许荀似乎不记得小时候见过这位先生。 “这是谁?”白先生和叶负雪一起离开后,许荀悄悄问许艾。 “叶先生的师父。”许艾悄悄地说。 “师父?什么的师父?” 许艾立刻反应过来, 又立刻找到合理解释:“下棋的师父。” 许荀的表情似乎还是不太信。许艾于是又加了一句:“我满月酒的时候,他说他也来了的——你应该见过吧?可能年纪太小, 没记住人脸。” 这句话说完,许荀皱起眉头认认真真地想了会儿, 好像终于回忆起了什么, 然后点点头,没再多问。 这天的晚饭,日常用的小圆桌已经坐不下人了, 明叔换上一张大桌子,满满地摆了一桌菜——来不及自己做,都是去附近市镇买来装盘的。 白先生的辈分最大,于是许艾和许荀都很客气地等他落座之后,才各自坐下。许艾事先还特地关照了许荀——这位先生规矩很多, 食不言寝不语, 你吃饭就好, 不要太多话。 “他不吃糖, 也不要对他劝甜的菜。”许艾说。 但没想到坐下之后,白先生倒是笑笑,先开了口:“照着长兄如父的道理,咱们今天是不是就算见了双方家长了?” 他说着朝兄妹俩一望,语气像是随口玩笑,眼神却认真得很。 许荀正要接话,白先生又自顾自地往下说了:“当初负雪退婚的事我是知道的,他跟我商量过;只是我不知道,也没想到,他又悄悄摸摸地恢复婚约了,”说着他朝许艾一望,“看来你们两家还真是有缘分,想断都断不了。” 许艾不觉眉头一皱。 就算她已经知道当初退婚的原因了,就算对方只是无意中随口一提,但这个场合说这种话,实在有些令人尴尬。 何况他又不是第一次见到自己,何必旧话重提? 难道是专门说给哥哥听的? 但她又想了想,也许白先生和叶负雪一样,不怎么精于人情世故吧。 而且他就这一个徒弟,也没听说有妻儿,所以应该也是第一次作为长辈,来“见家长”。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艾似乎从白先生的话里听出了一点责怪的意味。 责怪叶负雪“悄悄摸摸地恢复婚约”。 许艾看了看旁边的叶负雪,对方在镜片后淡淡地笑,似乎不以为意;她又朝哥哥一瞥,许荀脸上也有些不快,但他马上就挂上礼节性的笑容,适时地换了个话题。 “说起来,你们父亲近来好吗?”白先生忽略了许荀的话,又开口问道。 趁着许荀还没回答,许艾赶紧接了话说:“我昨天才打了电话回去,他说挺好的,家里也挺好,让我少操心。” 白先生笑了笑,视线又从兄妹俩脸上一扫而过:“一双儿女都这么出色,他才是应该少操心,”说着,他又叹了口气,“你们妈妈要是知道,肯定也很欣慰——可惜她是看不见了。” 许艾的筷子顿了一顿,她有点分辨不出这句话到底是普通的客套,还是别有所指。旁边的叶负雪大概也察觉到气氛不对,马上开口,与白先生谈起今天和许荀下棋的事来了。 许艾又朝许荀一看,看到哥哥皱着眉头,脸色阴沉。她悄悄碰了碰他:“白先生可能是随口说的,别太放在心上。” “不是,”许荀也小声说道,“我就是突然突然头晕。” 许艾一愣,伸了手去摸他的脑门——竟然有些发烫。 “那你吃完饭早点去睡会儿吧,”许艾说,“可能是白天搞卫生累了。” 叶负雪听到两人说话,立刻转头问:“身体不舒服?” “没事,”许荀说,“大概昨晚吹了冷风,今天白天又忙了会儿,出了汗——睡一觉就好了。” “那可要早点休息,”叶负雪说,“我让明叔煮点姜茶给你。” 他的话刚一说完,餐桌旁的窗户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响动,好像外面有人使劲挥手,朝窗户猛地一拍,拍得玻璃都震了起来。 ——只震了一下,花格窗上的玻璃还没来得及弹起第二下,震动戛然而止,仿佛是那个拍窗的人又赶紧把窗户按住了。 但这声响动足以让餐厅里的人安静下来。 白先生从位子上站起来了。 “怎么了?”叶负雪问,他也跟着站起身来。 白先生没说话,直接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探出身子,朝左右望去。 许艾也转过头,朝窗外一望。 ——她看到有只小飞虫从窗外飞来,摇摇晃晃地飞进屋里。 白先生没注意到它,叶负雪也没注意到它;餐厅里似乎只有她看到了那粒会飞的小黑点。 这个季节,还有这样的小飞虫?许艾想。 然后,她看到那只小虫子在空中兜兜转转,最后在许荀肩上落下了。 她正要提醒许荀,一抬眼看到他紧紧皱着眉头,伸手揉了揉眉心。她再移开视线的时候,已经找不到那只小虫子了。 “窗外有什么东西?”叶负雪问。 白先生关上窗户,转过身来了。 “没什么,”他说,“可能是风吹的吧。” ——他刚要回到位置上,视线突然在许荀身上一停。 然后他从桌上拿起一个空玻璃杯,快步朝许荀走去。 许艾立刻知道他要做什么。她马上转向许荀,然而哥哥满脸疑惑地皱着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刚要犹犹豫豫地开口,白先生说了声“别动”,然后迅速扬起手里的玻璃杯,在他肩膀后方利落短促地一挥—— “抓到了。”白先生说着,飞快地把杯子倒扣在桌面上,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会逃出来。 杯子似乎震动了一下,又立刻归于平静。 “什么?什么抓到了?”许荀一头雾水地左右看看,又凑过去要看那杯子里的东西。然而白先生用手阻挡了他的视线,然后笑了笑说:“一只小虫子。” 许艾也盯着那杯子看,但白先生的动作太快,等他用手把杯子一挡,再次移开手指之后,玻璃杯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只是一只小虫子,可能是从窗外飞进来的。”白先生又重复了一遍,然后他把杯子倒扣着留在桌上,自己坐回位置,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许荀有些莫名其妙地挠了挠脸,然后询问似的朝许艾望去。许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给他夹了块肉。 “白先生比较仔细,”她说,“哪像你,这么大的人了还着凉感冒——吃完饭快睡觉去吧。” 许荀嘟囔了一声,点点头。许艾看到他的脸色似乎舒缓了些,不像刚才那么难受了。 饭后,许艾一个没留神,那只杯子就不见了。她去厨房看了看,窗台前的架子上晾着一排杯子,也许那杯子就在其中。 白先生又和叶负雪聊了一会儿,就驱车离开了。许荀也早早回房休息。许艾立刻跑去北屋找了叶负雪——刚才白先生“抓到”的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她虽然能猜到个大概,但具体是什么,完全没有头绪。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要找上许荀? “我看不见,”叶负雪面有愧色,但直截了当地说,“我的眼睛还没有恢复,看不到师父抓了个什么。” 许艾抿抿嘴,感觉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事。 “不过既然师父没有再提起,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叶负雪说,“也许只是一片路过的野魂,正好挂在了许先生身上。” “我刚才看到的是一只小虫子,从窗外飞进来的,”许艾说,“但白先生的杯子里什么都没有。” 叶负雪的神情一顿,嘴角似乎微微滞下了。 许艾看到他的表情变化,又迟疑着说道:“而且在叶家宅子里也会有野魂?” 这不就好像在城管门口摆烧烤摊? 叶负雪一时没有说话,片刻之后,他笑笑说:“你明天什么时候走?” 许艾想起这事了——明天周日,双休日结束,她又得回学校去了。 “下午吧,”许艾说,“吃了午饭,就收拾收拾回去了。” 叶负雪点了点头,然后又是一笑。 “那你下次来的时候,就是生日了,”他说,“第一次给你过生日,可得好好准备准备。” 虽然这话听起来十分令人期待,但许艾还是注意到了他在转移话题。 她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说过的话——有什么需要让他转移话题的内容? “你也早些去休息吧,”叶负雪说,“昨晚上不是和许先生一起吹的风吗?我都听见你打喷嚏了。” 说着他一伸手,轻轻推着许艾的肩膀朝门边走去。 许艾想了想,站住脚步。 “白天我跟哥哥聊起来的时候,他说,他好像在这里听见有人在叫他小名。”她看着叶负雪说。 叶负雪又微微垂了嘴角。 “我也听见过也是叫我小名,”许艾接着说道,“这名字只有妈妈会叫我们。” 叶负雪重新扬唇一笑:“是什么名字?” “但你好像也知道,”许艾说,“我听见你这么叫过我,两次。” 面前的人还是笑,但笑意停在了嘴边。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小名?”许艾说,“可别讲是我爸爸告诉你的。” 叶负雪的笑容像水珠渗入纸面。他的唇线渐渐平直,然后轻轻舒了口气。 “因为我见过你的妈妈,”他轻声说,“她要我好好照顾‘碗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许艾的小远门 许艾, 20岁,除了哥哥之外, 没人说过自己不聪明。 回学校的路上,她脑中一直忍不住回想叶负雪前一天说过的话。他说他曾经见过她的妈妈, 就在许家小姐的满月酒宴上。 他说妈妈说话的声音非常温柔, 从他眼中看去, 她周身像环绕着秋夜明亮的月光。她笑盈盈地对他说,你就是负雪?将来你可要好好照顾我们碗碗。 “那时候你在她怀里,就像一轮光华耀眼的小太阳,”叶负雪说着,微微一顿, 然后笑了笑,“当然, 长大之后,光芒也没有丝毫黯淡。” 听他这么说的时候, 许艾并没有太高兴;倒不是因为类似的话他已经说过几次,听着不新鲜了。 ——既然是妈妈把她的小名告诉他的,那他为什么一开始要瞒着不说, 甚至还假装不知情? 不过是去了自己的满月宴,这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有些奇怪, 许艾想。 或者不如直接地说——可疑。 过去叶负雪戴着面具的时候,虽然待她亲切和善, 但许艾有时依然会感到疏离。她把这归咎于面具: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只能从嘴角的弧度来判断, 他这一刻的笑容是出于真心抑或假意。 所以她喜欢看他害羞脸红——脸红装不出来,也遮挡不住;他脸红的时候,她才觉得他真实可亲。 但现在他已经不用面具遮挡了,她却没有因此更了解他一些。 许艾拿出手机,屏幕上的壁纸还是那张她和叶负雪的合照。他抿嘴笑着站在路灯下,像披着一身月光。 还是信他吧,许艾想。 除了脸红之外,至少他拥抱时的心跳也是真实的。 上了两天课之后,许艾给哥哥打了个电话,问他感冒好了没。哥哥说早就好了,第二天就好了,你一走我就又和叶负雪下棋去了。 “哦,那你一共输了多少?”许艾说。 “一半一半,胜负五五开,”哥哥说,“听说你是非让不能赢,这么水的吗?” 许艾“哼”了一声。 “我还问叶负雪,他师父下棋有多厉害,他说大概就像我和他加起来那么厉害。” “那毕竟是师父啊。”许艾随口应道。 电话里的许荀突然沉默了一下。 “你说他师父来过你满月宴?我想来想去,还是没有这个印象。”他说。 “可能你那时候还小吧,不记事,”许艾说,“4岁,会自己吃饭了没?” “不是这个道理,”许荀说,“之前过年回家的时候,我把老影集里的照片都用手机翻拍了,你满月宴的当然也有——但我那天翻了翻手机,实在认不出来哪个是他。” 这倒确实有些奇怪,许艾又想了想:“可能20年里变化比较大吧——不过你为什么突然关注他了?” “你说他来过,我就随便翻翻咯,”许荀说,“上扣扣,我把照片发你,你自己看看。” 许艾就照许荀说的,打开电脑,登录上线,然后收到一张年代久远的老照片。 这张照片她以前也见过,但没仔细看过上面的每个人。 照片是在一家酒店的宴会厅拍的,画面中心是主桌,许多人热热闹闹地围坐在一起。 主位上的是20年前年轻的爸爸,他旁边的男人是叶负雪的父亲——从眉梢眼角和五官轮廓都能看得出来;两人在镜头前十分客气地碰杯。许家的人和叶家的人就在他们手边依次列座。 许艾看到哥哥了,胸前围着一块口水兜,圆眼睛圆脸蛋,像个圆嘟嘟的南瓜,正反手拿着小勺子吃饭。哥哥旁边坐着的是保姆阿姨,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儿——不用说,是20年前的自己。 叶家那一边,挨着叶先生坐着的女人自然是叶太太,叶太太旁边坐着一个小男孩,他的侧脸陌生又熟悉,仿佛是照着窗上的影子描下来的。 十一二岁,鼻梁高挺,嘴唇纤薄,脸上戴着一副粗框眼镜,虽然双眼微微闭合,在照片上看不分明,但整体的长相气质已经很是清雅俊秀。 这是她不曾得见的过去的叶负雪。他从这个小小的躯体里破壳长大,就像那株杉树,从花园里长到她的窗边。 ——“你认出来了吗?”许荀又在电话里问她。 许艾赶紧移开视线,去看桌边的其他人。 但她没有发现长得像白先生的男人。 她又把画面上的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因为坐的是圆桌,有些人被拍到正面,有些人被拍到侧面,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角度差异然而在露脸的那些人里,许艾没看到白先生。 “可能背对镜头了吧,”许艾看着画面上仅有的两个背影说,“或者正好走开?反正他知道你,说你那时候还是个小萝卜头。” 电话那头的人嘟囔了一声,似乎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 “算了,反正也不重要,”许荀说,“倒是叶负雪,这两天一直问我,你喜欢吃什么,平时经常买什么看什么,生日应该送什么——我哪儿知道那么多,我还想建议他给你充个全小说网站的包年会员算了。” “你没真的说吧?” 许荀“呵呵”一笑:“你猜。” “不猜。” “总之我周五就走,”许荀说,“不打扰你们过生日。” “你去哪儿?回家吗?”许艾说,“回你住的地方?” “回去找清蓉啊,”许荀说,“都过去那么久了,她也该消气了。” “那她接你电话没?” “没有。” 电话里沉默了一下,然后许荀说:“反正反正我先去她家,顺利的话,就一起把她接走了——反正从这去她那里,火车两小时就到,比我直接回去还近一点。” 许艾想了想:“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啊?” “我代表许家去,”许艾说,“别管我们那个爹了,我代表许家欢迎她,让她别有什么胡思乱想——我们许家还是好人多。” “你不过生日了?”许荀说,“叶先生可是在家里等你呢?” 许艾扁扁嘴:“你不是说离这里很近嘛,我周五放学去,周六上午回来啊。” 许荀又安静了一下,然后“嘿嘿嘿”地笑了。 “那我就把你的票一起买了,”他说,“还是妹妹好,没白疼你。” 许艾一时没想起来,他平时是怎么疼自己的。 总之周五下午放了学,许艾就搭公车去了火车站,在那儿和许荀碰头,一起去隔壁市了。2小时15分钟路程外的小城,说远不远,说近也不是太近。 许艾跟叶负雪也打了招呼,没细说哥哥的事,就说要去看一下未来的嫂子。 “那好吧,”叶负雪说,“那我就和50一起等你回来。” 许艾竟然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可怜巴巴。 两人上火车的时候,正好五点。许荀买了一大袋点心零食,全部塞给她,说是路上当饭吃。 “辛苦我妹妹,等会儿好好表现。”他说,还开了瓶饮料递到许艾手里。 许艾张嘴就想嘲他,但转眼一看许荀满脸喜色,喜色里还有些紧张,想了想,还是算了吧。 虽然许艾也没见过那个姑娘本人,但她相信哥哥的眼光。 “你给那边打过电话了吗?”许艾说,“就算清蓉不接电话,总得让她家里人知道我们要过去吧?不然打扰了人家怎么办?” 许荀愣了愣,这才掏出手机来,拨了一个号码。 “其实我前两天才和她妈妈联系过,”许荀一边听着电话一边说,“哦确切地说是上周。” 电话响了很久,没有人接。 许荀皱了皱眉,又打一次,还是没人接。 “家里人不在?”许艾问。 许荀摇摇头:“这是座机,我打她妈妈手机试试。” 说着他从通讯录里翻出一个号码来,点击拨打。 这一次,电话很快就接通了。许艾坐在旁边,听到一个中年女人喊了声“喂”,语气似乎有些疲惫。 许荀赶紧报上自己的名字,还叫了一声“阿姨”,还紧张地捏了捏衣角——可能自己都没发现。 许艾“噗嗤”就笑了。 然而许荀还没说上第二句,许艾突然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大段“叽里呱啦”,语速很快,说得糊里糊涂,语无伦次,好像还带着哭腔。 “你们家怎么搞的?!我好好的女儿给弄成这样!”许艾就听到这一句,气势汹汹。 “出什么事了?”她问许荀,然而只看到哥哥越皱越紧的眉头。 “我知道了,”许荀说,“其实我正在过来的路上——大概7点左右到吧。您一会儿把医院名称发给我,我和我妹直接去医院。” 医院? 那一边又囫囵说了一顿话,然后许荀安慰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到底什么情况?”许艾问。 许荀看看她,叹了口气说:“清蓉昏迷了。” 她妈妈说,清蓉回到家之后,就躺在床上没出过房间;前两天他们还没在意,跟她说话她也会回话,打电话问了许荀,知道了事情大概,就以为她只是吵架了心情不好。 没想到第三天一早,清蓉的妈妈进去房间喊她吃早饭,发现她一动不动地睡着,喊不应,叫不醒。 “生命体征一切正常,但就是不醒,”许荀说,“今天已经是住院的第三天了,检查做了一堆,暂时没发现病因。” 许艾一愣:“她也没受过什么外力伤害吧?” “所以才检查不出来,”许荀说,“听她妈妈的说法,好像是睡着睡着突然就醒不过来了。” 许艾不说话了,这一路上都没人再说话。袋子里的零食也原样放在旁边,饮料瓶上的蓝色小人儿,是这张桌子旁唯一笑着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许艾的候车厅 火车到站是在晚上7点15分, 兄妹俩出了车站就立刻拦了一辆的士,直接赶去医院。一路上,许荀安静得像空气, 只是不停地看手机,手指一遍遍地划动解锁, 再“咔嚓”一声锁屏。 许艾也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在边上默默坐了一会儿,只说了句“注意电量”。车里一片安静,只有电台的气象预报还响着;主播小姐声音甜甜地提醒大家, 今晚有雨, 小心路面打滑。 出租车开起雨刷器了,许艾从窗口看到的这个城市黑暗又湿润, 仿佛会有巨大的鲶鱼从街道深处游出。 到医院之后, 许荀急急忙忙下了车, 二话不说就要朝住院大楼冲去。许艾赶紧拉住他, 先去医院门口买了鲜花水果, 让他提在手里, 才一起走进大楼。 许艾终于看到那个睡着的姑娘了。 她面色如常, 神情舒缓,好像正在自己床上午睡, 仿佛下一秒就要揉着眼睛醒过来。 ——如果她床头没有摆着一堆仪器, 旁边也没有拉着隔帘的第二张病床的话。 许艾找了个花瓶, 把买来的花放进瓶子里。她听见病房的阳台上传来清蓉妈妈的骂声, 一字一句都冲着许荀和许家, 就算关上玻璃拉门也听得清清楚楚。旁边还有个男人在劝,劝她别动气,少说两句,别气伤了自己身子。 清蓉妈妈说,气伤身子也是我自己伤的,我女儿可是被他们伤的! 许荀低着头站在她面前,任她指着鼻子骂。他高高大大的身子缩成一团,好像一只放脱水了的干皱的苹果。 刚刚两人一进门,清蓉妈妈张嘴就要骂上来,全靠她丈夫拉着,才拖着许荀去阳台“说话”了。 许艾听到轻轻一声“唰啦”,她转头一看,隔壁床的隔帘拉开了一条缝;1秒后,帘子又“唰啦”地拉上了。 不知道隔壁是谁,反正大概只是个看八卦的病友。 许艾悄悄蹲下来,靠在清蓉的枕头旁边,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醒过来”。 理所当然的,什么也没有发生。 许艾叹了口气。她看到清蓉的颊上凹下浅浅的阴影——住院三天,大概是水米未进。虽然清蓉看上去还面色如常,只是略微瘦削,但要是继续躺上三天,五天,一星期? 阳台的玻璃拉门“哗”一声拉开了,清蓉妈妈满脸余怒未消,嘀嘀咕咕地走了进来;许荀跟在她旁边,一声不吭。 许艾赶紧站起来,让出床边的空间。清蓉妈妈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径直走到清蓉边上,摸摸女儿的脸,又为她掖了掖严严实实的被角。 许艾看到她眼中又有泪光泛起了。 “您二位回去好好休息吧,身体要紧,”许荀说,“你们一直这么不眠不休,清蓉也会心疼的今晚我在这守着,你们不用担心。” 说完他走上前去,为他们打开房门。 旁边的男人拍拍他的肩膀,过去拉起床边的妻子;清蓉妈妈直起身来,用手背擦了擦眼眶,跟着丈夫一起走了。 许荀也跟着出门了。许艾听着走廊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彻底听不见。 又过了一会儿,哥哥回来了。他直接走到病床边瘫坐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整个人好像一团融化的黏土。 “我帮你去买饭吧,”许艾说,“你还什么都没吃呢。” 许荀突然回过神来,转头看她。 “你晚上怎么办?”他说,“现在应该还有回去的火车,但是到站肯定很晚了——你让叶先生派车来接?” “我明天再走,”许艾说,“刚刚我已经用手机订好附近的快捷旅馆了。” 许荀愣了愣,慢慢点点头。 “我顾不上照顾你还好你也长大了。”他说着又转回身,望着床上的姑娘。 许艾听到他说“顾不上照顾”。 妈妈去世之后的那段时间里,许艾班上有些孩子拿这个事嘲笑她,欺负她,还编成歌在她耳边“叽哩哇啦”地唱。而她就只会哭,在他们得意洋洋的笑声里哭着跑回家去。 哥哥知道这件事之后,每次下课都从高年级教室过来找她。看见谁在她旁边多嘴,他二话不说,上去直接伸手推开。 那时候,哥哥11岁,个子在同龄人里一直算高大——更不用说对手是许艾的同学,比他还要小上四岁;被他这么一推,哪怕是班上的小胖子,也能结结实实摔上一个屁股墩。他来了这么几次之后,就再也没人敢在许艾边上唱怪歌了。 那个时候许艾就想,妈妈还在的时候,哥哥成天欺负她,妈妈骂他都没用;现在妈妈没有了,没人骂他了,他却突然想起自己还是个哥哥,处处护着她——可真奇怪。 这个道理她是后来才想明白的。 后来再后来,哥哥就有别人需要保护爱护了。 许艾又朝病床上的姑娘一望。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清蓉”本人,虽然是单方面的见面。姑娘面容秀气,五官小巧,虽然可能不算大众认知中的“漂亮”——但这世界本来也就不止一种“漂亮”。 “你就准备做叶太太了吗?”许荀突然开口说了一句。 许艾措不及防地脸上一红:“啊?不知道啊。” “不知道?” “还没想好”许艾小声说,“谁知道呢” 许荀叹着气笑了声:“慢慢想,认真想,不着急。” “我出去给你买点吃的吧,”许艾走到他旁边说,“你想吃什么?” 她一瞥眼,看到自己放起来的那束鲜花上,有一只蜜蜂正在爬动。 一个指节那么大的蜜蜂,一点一点从一朵花爬到另一朵花上。 许艾看了看阳台——现在快晚上8点了,外面正在下雨,阳台的窗户也关着。 那这蜜蜂是从哪儿来的? “随便买点什么吧,”许荀说,“有便利店的话,帮我买些提神饮料。” 许艾点点头,从阳台收回视线,朝许荀望去。 ——那只蜜蜂爬到他肩上了。 “哥,你看看你左肩。”许艾连说带比划地指了指。 许荀转头一看:“怎么了?” ——蜜蜂不见了。 许艾走上前一步,又看看他的前胸后背——没有,哪儿都没再看到那只虫子,连花瓶上也没有。 “你刚才看见什么了?”许荀又问她。 “没什么,就一只小虫子,”许艾说,“可能是从走廊上飞进来的。” 说完她就出门,给许荀买了快餐,买了提神饮料,买了晚上熬夜的点心,又买了个旅行颈枕,一起带进病房。 ——许艾还没推门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她进门一看,隔壁床位的帘子拉开了,床上坐着一个瘦小的老太太,正用方言和哥哥搭话;许荀就“嗯嗯”“唔唔”地应着。 很偏僻的方言,许艾只能听懂个把字的那种。她猜许荀多半也听不懂,只是随口说几句。 看到许艾进来,老太太立刻住嘴,然后缩进自己被子里;隔帘“哗啦”拉上了。 许艾看到她的柜子上只放了两瓶药,一个杯子,杯子里没有水。 “这么快?”许荀转头问她。 许艾便把袋子在他旁边放下,拿出盒饭:“你找个地方去吃吧,这儿我坐着。” 然后许荀去阳台吃饭了。他走开的这段时间里,隔壁床的帘子动都不动。 许艾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快要晚上9点半。她打了个车去旅馆,一路上大风大雨,车窗上的水珠密密麻麻,好像贴了一层汽泡纸。 “轰隆——”天上还炸下个雷来。 “这季节还会打雷的哦,”司机大哥自言自语地说,“差点把我魂吓没了。” 许艾礼貌性地“哈哈”一笑。 到酒店之后,她随便洗漱了一下,然后用手机上了订票网站。她原本计划的是明天上午就回去,还想着到站之后直接买回程票——谁知道会有这样的变故。 所以她明天怎么安排? 许艾看着屏幕上的列车时刻表,手指划上又划下。 手机屏幕突然一黑,来电界面跳了出来——叶负雪来电话了。 凄风冷雨夜,在陌生城市的陌生旅馆里,看到这个号码让许艾的眉头略微一松。 “现在在哪儿?见到你嫂子了吗?”一如既往的清润声线,外面的雨声似乎都小了一些。 “见是见到了”许艾正想把情况告诉他,但又一想——哥哥的女朋友的事,对他来说,多半也是“别人家的事”。 “她生病了,哥哥在照顾她。”于是许艾就简单说了一下。 “那真是不巧,”叶负雪也简单地回答了,然后一转话头,“你明天什么时候回来?” “还没想好,”许艾说,“我感觉我留在这里没什么用,但如果一早就走,好像也不太妥当” 电话里静了一静,叶负雪一时没有回答。 许艾正要说话,窗外冷不丁又炸下一个雷来,她毫无防备地“啊”了一声。 “怎么了?”叶负雪立刻问道。 “没事没事,”许艾缓过气,拍拍胸口,“就是打了个雷吓我一跳。” “家里也在下雨,”叶负雪说,“50都没出去玩了,就在我腿上趴着睡觉。” 这话说完,电话里又静了一静,然后叶负雪的声音响起来:“听见了吗?” “什么?”许艾顿时紧张了一下。 “50在打呼噜。” 许艾一愣,然后“噗嗤”笑出声来:“我还以为什么呢这怎么可能听得见。” 叶负雪也笑了,笑嘻嘻地说了句“是我傻了”。 “不过,在旁边应该就能听见了。”叶负雪说。 许艾想了想,明白他的意思。 “那我明天上午就回来吧,”她说,“应该还赶得及吃午饭——到时候我再打电话来。” 电话那头的人就笑着应了声“好”。 许艾订了上午9点的车票,跟许荀说了之后,哥哥一早叫了车,从医院来旅馆接她去火车站。到站之后,离发车还有大半个小时,许荀就陪许艾在候车厅坐下了。 “结果我也没帮上什么忙”许艾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又不是你的错,”许荀说,“我还觉得我浪费你时间了呢。” 他把手里的纸袋子递给她:“凑合吃吧,生日快乐。” 许艾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个小蛋糕,奶油厚得像雪,顶上还有几粒鲜红的草莓,一打开塑料盖子,就能闻到扑鼻的甜香。 “这么小啊,”许艾笑嘻嘻地说,“我要大的。” “大的让叶负雪给你买去。” 蛋糕实在太小,分成两半之后,兄妹俩几口就吃完了。 “今天的日子不错,”许荀说,“吃了你的蛋糕,说不定等我回去的时候,她就醒了。” 许艾也笑了笑:“昨晚刮风打雷的,你在医院害怕吗?” 许荀“哼”了一声:“我怎么可能会怕,你才是别害怕。” “我打车回去的时候,半路打了个雷,”许艾说,“司机大哥四十多岁,还说吓得他魂都掉了——” 许艾愣了一下,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闪过但也只是闪过,很快就过去了。 火车进站的广播响了起来,许荀拍拍手站起身,提起许艾的包:“该走了,送你上车。” “那我去扔个垃圾。”许艾也跟着站起来,然后收拾了蛋糕盒子,走到几步外的垃圾桶前,抬手一丢——丢出外面了。 许艾扁扁嘴,蹲下/身去捡。 ——弯腰的一瞬间,她听见一阵响亮的“嗡嗡嗡”在耳边响起,仿佛有一整窝蜜蜂正在她头顶盘旋。 许艾稍微愣了一下,还是惯性地捡了蛋糕盒子,站起来。 她一直起腰,“嗡嗡嗡”的声音消失了。 或者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人来人往的车站突然变得一片安静。 许艾觉得有些奇怪,转过身去一看——哥哥也不见了。 她一个人站在候车厅里。 眼前的候车厅和她手中的蛋糕盒子一样,空空荡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许艾的历险记 许艾, 20岁,差点以为自己对这类奇怪事件已经习以为常。 差点以为。 她花了足足5秒才梳理清现在的情况:当前时间是上午,哥哥送她来火车站, 她要上的火车进站了,检票已经开始, 哥哥要送她上车,她去扔了蛋糕盒子—— 许艾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蛋糕盒子还在,眼下只有这皱巴巴的小纸盒子才能证明, 刚刚这一切确实发生过。 她又舔了舔嘴唇, 舌尖上隐约尝到一点奶油的甜味。 许艾把盒子丢进垃圾箱里。 她在附近稍微走了走,眼前看到的还是刚才的候车厅, 巨大的电视幕墙上正在播放刚才的风光片, 电子字幕上滚动的也是刚才的进站播报——一切未变, 只是候车厅里的人不见了。 不对, 不是一切未变。 许艾走到检票口, 推了一下玻璃门, 打不开;她又走到候车厅入口, 那里的卷闸门也拉上了,她使劲抬了抬, 纹丝不动。 她的活动空间被限制在这个大约五百平方的大厅里了。 这一次, 身边没有人, 只有她自己。 许艾站在原地, 呼吸, 深呼吸。 首先要冷静下来,她想。 现在自己确定是被丢在一个幻境里了,那么按照叶负雪上一次说的,要脱离幻境,必须先找到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东西,以它作为“楔子”,去凿开眼前的屏障。 许艾摸了摸口袋——手机还在,这也许是个好消息。 虽然它理所当然的没有信号,时间也被暂停在10分钟前——但这毕竟是只手机。 许艾打开摄像头,然后举起它,对着面前空旷的候车厅。 然而屏幕上出现的景象,和她肉眼所见的没有区别。 许艾又换了前摄像头,拍照,录像,正拍,反拍,开闪光灯拍——没有用,她举着手机绕候车厅走完一圈,什么也没发现。 她又锁屏,然后通过屏幕上的反光去观察眼前的场景——没有任何变化。 上一次的法子行不通了,也许每个幻境的设定都不尽相同。 不知道这一次的幻境,时间流速是不是和现实一样许艾有些担心。 如果是,那在哥哥眼中,自己是不是突然消失了? 许艾又使劲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呼出,想象着新鲜空气涌入肺部,就像清风吹散乌云。 她找到之前和哥哥坐的长椅,在原先的位置上坐下,重新回忆刚才的情形。 兄妹两人坐在椅子上,一边聊天,一边分吃了一个蛋糕。 ——许艾摊开双手,假想手上捧着一块小小的草莓蛋糕。 然后火车进站,哥哥提着她的包站起来,她也收拾了垃圾站起来,走向旁边的垃圾桶。 ——许艾虚握着双手,捧着想象中的蛋糕盒子,走到几米外的垃圾桶前。 然后她抬手一丢。 ——抬手一丢,想象中的盒子掉出来了,没有命中。 然后她蹲下来,要去捡那个盒子。 ——许艾迟疑了一下,弯腰,下蹲。 ——身体蜷缩的瞬间,她又听见“嗡嗡嗡”的声音了,就像几百只蜜蜂同时鼓动翅膀,在她脑后,在她耳边盘旋飞舞。她仿佛被一群蜜蜂团团包围,也许只要她抬一抬眼,就能看见漫天黑压压的虫群。 许艾蹲在地上没有动,动不了。浓烈的恐惧像水泥灌入血管,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化成一尊石像,半点都动不了。 除了蜂鸣之外,她还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钝重的心跳——她觉得自己现在看上去一定像一只惊慌的兔子,理智告诉她必须冷静,但全身的肌肉却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些蜜蜂一定围着她,它们的尖刺一定对准她,就像按而不发的箭矢,上百万只复眼中映出她又慌又怕的狼狈景象。 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没人知道她在这里,没人能帮助她离开这里。 一定要冷静下来许艾想。她试着深呼吸,然而每一次换气,吸入的都是恐惧;心头的乌云聚合成了低垂的天幕,有龙卷似的气流在缓缓生成。 冷静不能怕,许艾再一次努力镇定下来,她试着用手捶打自己的胸口,以阻止心脏愈发剧烈的跳动。 然而耳边的蜂鸣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了;那些蜜蜂也许就贴在她旁边,也许她稍微转一转脑袋,脸颊就会撞上它们高速鼓动的翅膀。 不能怕不能怕! 许艾猛地咬住嘴唇。又一次捶胸之后,她听到自己腕上传来“沙拉”一响。 她左腕上还戴着一串用红绳编串的玉珠。祖奶奶给她做的,看在50的面子上,她说随便用,管够。 许艾用手握住了那串珠子。 不怕不要慌她使劲对自己说。然后她猛地从地上站起来,转过身—— 她看到一对巨大的复眼,透亮的金黄色薄膜下包裹着几千只小眼睛,密密麻麻地紧紧围聚在一起。 还有短短的茂密的绒毛,还有像手指一样长,像手指一样粗的尾刺。 钢板似的翅膀飞快地鼓动,发出令人晕眩的铮响。 那些蜜蜂真的悬停在她头顶上方,现在她一头扎进漆黑的蜂群里了。上百万只复眼一齐对准她,许艾感觉自己仿佛被这些视线分割成了百万块碎片。 刚刚建立起的勇气瞬间消散,许艾只觉得心脏停跳,血液凝固,大脑像被冻在冰格里,连呼吸都忘了;她看到那对复眼中映出的自己,几千张脸,每一张都被定格在惊恐无措的表情。 与她对视的那只蜜蜂朝前移动了一寸,复眼倒映出的脸更清晰地放大呈现。 理智崩断了。 许艾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她听见自己炸开一声尖叫,然后猛地转过身,夺路而逃。 身体完全是随本能行动的,大脑在2秒后才恢复思考。许艾觉得自己跑得几乎要飞起来,空旷的候车厅里响彻自己脚步声。 然而身后追来的东西才是真的在飞。那些“嗡嗡嗡”几乎紧贴着她的后背,没有片刻的停顿和远离。 而她只能在这封闭的巨大房间里来回逃窜,像被困在盒子里的老鼠。 上一次的幻境没有攻击性,也许只是为了困住她和叶负雪;但这一次,只剩下她自己的这一次,为什么偏偏就正好遇上这样的敌人? 许艾没有余力思考,光是逃命已经用尽她的力气。 脚下突然一个踉跄,高速奔跑的身体终于失去平衡,在朝地面猛摔下去之前,许艾飞快地抓起手腕上的珠串,趁势转身狠狠地抬手掷出—— “走开!”全部的勇气和力量都灌注在这一扔一吼中。 ——蜂群分出了一条通路,手链从中穿过,划出一道空泛的弧线,然后“沙拉”一声落在地上。 玉珠四散滚去了。 毫无作用。 许艾感觉自己的希望也随珠子一同崩裂炸开,她在那一个踉跄的冲击中摔倒,然后伏在地上,全身的力气像沙塔一样溃散。 那些巨大的蜜蜂已经重新聚集起来,齐刷刷扬起尾部的尖刺,朝她俯冲而下。许艾眼中看到的景象,是几百支朝自己击落的利箭长矛。 ——但它们为什么要攻击自己? 蜜蜂的尾刺如暴雨般打下的时候,这个问题突然在许艾脑中出现。 自己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有什么值得让“那个人”这样大张旗鼓地对付的必要? 自己在幻境中遭受攻击,能让对方得到什么好处? 为什么是自己? 这些问题在电光石火间闪现,但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了。许艾闭上眼睛,视野中最后印上的,是几百支黑亮的尖刺。 她提了一口气在胸口。 耳边突然破开一声呼唤。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叫她“许艾”。 许艾一怔——这是哥哥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睛。 ——同一瞬间,一枚锋利的尾刺直直地朝她的瞳孔刺下。 然后悬停在那里。 尾刺的尖头离许艾的瞳孔也许只有一张薄纸的距离。她怔怔地愣了两秒,然后发现,眼前的蜂群静止不动了。 “嗡嗡嗡”的声音也没有了,一对对翅膀僵硬地直立,平举,垂落在半空中,再没有任何动静。 然后,从离她最近的那只蜜蜂开始,飞虫们接二连三地摔落下来,地上乌泱泱地铺开一片虫尸。这变化来得太快,许艾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又听到有人在叫她。 “在哪!” “许艾!” “在哪?” “说话!” 是哥哥的声音!他在找她! 许艾立刻从地上站起来,站在那堆巨大的蜜蜂中间,竭尽全力地大喊:“在——这——里——!” 面前的景象突然变得稀薄起来,仿佛一张在水中褪色的照片。许艾跨过地上的虫尸,朝前走了一步,视野中的画面渐渐溶开一个个小洞,好像被什么东西腐蚀了。 小洞的那一头,有嘈杂的人声传来。 许艾甚至听到了车站广播。 “你在哪!”许荀的声音。 “在这里!”许艾大喊着朝那些小洞跑去,“我在这里!” 孔洞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许艾看到许荀站在候车厅里焦急地张望。他手中好像抓着一把什么东西,另一只手时不时揪起一撮,朝旁边抛撒。 ——又白又碎,似乎是盐粒。 “哥!我在这里!”许艾朝着孔洞那一头大喊。许荀好像听见了她的声音,抓起一把盐粒朝这边抛来。 许艾面前顿时又溶开一片小洞,小洞转眼扩张成大洞,她迟疑了一下,果断伸手出去,一把拉住许荀的衣角:“我在这里!” 许荀的动作猛地一顿,转过头,视线落在许艾的手上。 在他看来,也许是凭空伸出的一只手。 然后许荀抬起眼,看到了孔洞这一边的人。 “哥哥,”许艾说,“你看得见我吗?” 许荀回过神来,看着她的眼睛点点头,嘴唇抖索着,只说出一个“好”字。 他又抓起一把盐粒,朝许艾脚下抛来。 几乎同时,“嗡嗡嗡”的声音响起来了。许艾回头一看,自己所在的候车厅,每一个角落每一条缝隙里,都有黑色的雾气腾空而起,好像从岩缝中高高昂起头颅的海蛇。 然后,那些雾气凝结成巨大的蜜蜂,“嗡”地震响翅膀,朝自己急速冲来。 “小心!”许荀也发现了她身后的异样,大声喊道,“快过来!” 但那些洞已经很大了,即使自己从洞里钻出,蜜蜂也许也会跟着飞到许荀那一边。许艾没有考虑,立刻转过身,用背脊堵住面前的洞口,然后朝漆黑的蜂群伸出食指—— “通通滚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除魔师的前辈 许艾不知道自己的这个能力应该被称为什么——也许是“言灵”, 或者“言出令随”? 祖奶奶似乎是知道什么的,但许艾使坏把她绊了一跤之后, 她就不肯告诉她了。 管它的,许艾想。 只要好使不就行了。 ——破口而出的那一声怒骂之后, 仿佛有看不见的炮/弹朝着她手指的方向猛地轰出, 刚刚凝聚起来的蜂群被正面命中了, 蜜蜂们被轰碎成零零落落, 纷纷扬扬的小块,小块又分解成无形的黑雾,淡化消散而去。 为什么刚刚没有用, 这一次却反而奏效了? 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身后又传来许荀的声音:“快点!快出来!” 许艾赶紧转身, 看到许荀正伸着手来拉她。她一把抓住哥哥的手, 从幻境的破洞里钻了出来。 她的脚刚刚落地,幻境和孔洞同时消失了。许艾转过头,发现自己就站在垃圾桶旁边,就是刚刚听到蜂鸣的地方。 垃圾桶里丢着一个蛋糕盒子。 许艾看看自己的左腕,空荡荡的,那串手链不见了。 许荀还是抓着她的手, 脸上又惊又疑。他好像有许多话要问许艾——许艾也是一样。 兄妹俩就站在垃圾桶边上,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没说出话来。刚才的情形不知道有没有被周围的人看见, 但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朝他们投来奇怪的目光。 “这地上哪来这么多盐啊”旁边的清洁工阿姨也扫着地过来了。 许荀回过神来, 拉着许艾走去另一边。 “对啊, 你哪来的盐啊?”停下来之后,许艾先发制人地问道。 许荀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手,手掌上还黏着几粒盐屑。他两手拍了拍,把碎盐都掸下了。 “这件事太奇怪了,”许荀说,“从头到尾都很奇怪。” 说完,他的视线直直地落在许艾脸上:“你先说。” 这种时候,他就拿出兄长的威严来了,许艾想。 回家的火车早就误了 ,许艾就一边和许荀去改签车票,一边把事情简单地讲了一遍:叶负雪的工作,刚才的幻境,以及可能存在的“那个人”。 “我就知道叶负雪不是个简单的,”许荀说,“没想到是这种‘不简单’。” “到你说了,”许艾问他,“你为什么会带着盐?” 许荀又看了她一眼。 “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一部分,”他说,“你还记得,昨天病房里那个老太太吗?” 许艾一下子想起那个干瘦矮小,满嘴方言的老太太。 许荀说,昨晚他在床边守着清蓉,那老太太撩开帘子和他搭话了。 “说的话奇奇怪怪的,听也听不懂几个字,本来我都不想理她了,想想她是长辈,又是病人,就随口应上几句。” 老太太就这么絮絮叨叨地和他说了半来个小时。说着说着,许荀突然发现,自己可以听懂她那口古怪的方言了。 “她说,清蓉是个可怜的,这下子要醒过来可就没那么简单了,”许荀说,“我听着奇怪,就想她是不是知道什么,刚要问她,她又说到你了。” 许艾一愣:“说我什么了?” 那老太太说,刚才那个姑娘是你什么人;许荀说是亲妹妹,明天就要回去了。老太太说,既然是亲妹妹,你也不好好看着人家,有了媳妇就不要妹妹了;许荀就笑笑不说话。 老太太说,你去超市买包盐去,我觉得你妹妹可能用得着——搞不好明天就能用上。 “我问她为什么,她也不说,就让我买盐。本来这话我听过就算了,但是今天早上去买蛋糕的时候,我看到便利店货架上的盐,又想起这个来了。”许荀说。 然后他就鬼使神差地买了一包盐,揣在兜里。 “本来我都要把这事忘了,结果你说不见就不见,吓了我一跳,”许荀说,“然后我就想起那老太太说的事来” 老太太说,如果妹妹身上出了什么怪事,就撒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该朝那里撒盐,但许荀就还是这么干了。 从他的视角看来,盐粒抛出的时候,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格挡了一下,蹦跳着弹回来,才落到地上。 明明那里什么都没有。 现在,轮到许艾一头雾水了。 “那老太太是什么人?”她问。 许荀摇摇头:“昨天就觉得她脾气有点怪,没注意别的——但我看她好像也没什么亲戚儿女来照顾,没事就躺在床上听收音机,晚上睡觉还会打呼噜。” 该不会是,遇到另一位除魔师前辈了吧,许艾想。然后她掏出手机给叶负雪打了个电话,想告诉他误了火车。 然而那一头迟迟没人接起。 许艾又连着打了两个,还是没人接,她就皱着眉头把电话挂了。 两人走到服务台了。许艾对着窗口递上车票,说了改签之后,柜台姐姐问改签到什么时候,许艾想了想说,下午吧。 “你不早点回去?”许荀很奇怪地问。 “现在还早,而且叶先生那儿电话也打不通,”许艾说,“我想先去看看那位老太太。” 兄妹俩出了火车站,再次回去医院。路上许艾又给叶负雪打了个电话,还是没人接;她稍微有些担心起来了。 为什么会没人接?明叔不应该24小时带着手机? 而且今天还是她要回去的日子,昨天才在电话里说了,计划着上午到,到了之后就会打电话过去。 不会是有什么事吧,许艾想。 但她又想了想,叶负雪又不是她,就算有什么事,也能干脆利落地处理了何况他身边还有明叔,还有白先生,还有还有祖奶奶 所以许艾又稍微放心了一些。 两人回到清蓉病房的时候,守在床边的是清蓉的爸爸。许艾稍微松了口气——她感觉这位叔叔还好相与一些。 许荀上去和清蓉爸爸打了招呼,许艾也跟着在旁边笑笑。 “不是送妹妹去了吗?”清蓉爸爸说。 “没赶上火车,改签了,”许艾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就再来看看清蓉姐” 她说着朝隔壁床位望去一眼:帘子还是拉得严严实实的,里面依稀传来电台节目的声音。 清蓉爸爸客气地点点头,又转向许荀:“你昨晚通宵累了,去休息吧——你对清蓉怎么样,我们都知道,昨天她妈妈也是气上头了话说得重了点,你别往心里去。” 许艾听到“咔哒”一声轻响,隔壁床好像把收音机关了。 “没有,这事我确实也有错,而且我本来也应该在这照顾她您就别跟我客气了,”许荀说,“这会儿我和我妹在,您腰不好,别老是坐着。” 清蓉爸爸笑了笑,脸上的法令纹又深了一些。 “你们都是好孩子,”他说,“要是清蓉能自己睁眼见见你们就好了。” 说完,他扶着腰从椅子上站起来,拍拍许荀的肩膀,走出房间去了。 病房的门重新关上。许艾朝隔壁床望了望,帘子拉得严严实实;她又听见“咔哒”一声,女主持开始朗读观众来信。 昨天,这位老太太一看到她,马上就把帘子拉上了许艾想了想,如果强行拉开帘子问她,估计什么都不会说。 但她看起来对别人家的家长里短很感兴趣,许艾想。 刚才她大概也是以为会有八卦听,所以才把收音机关了——没想到清蓉爸爸说完就走了。 于是许艾响亮地叹了口气。 “刚才真是好险啊,”许艾说,“幸亏哥你在,不然我都不知道会怎么样。” “咔哒 ”,女主持闭嘴了。 许荀一时没明白许艾的意思,他刚要说话,转头看到许艾拼命给他打眼色,于是会意地一接:“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人不见了?” “我也不知道啊,”许艾大声说,“为什么要针对我?我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唯一不普通的地方是特别漂亮,把我弄死在那个里面,有什么好处吗?” “什么,差点把你弄死?”许荀瞪大了眼睛,“我以为只是拖着你让你误点,原来这么惊险的吗?那你身上有没有受伤?” 他紧张得太自然,许艾一时不知道他是演的还是真的。她刚要接话,隔壁床的帘子里传来一声粗嘎的笑,好像风吹到老树洞里的回音。 老太太笑嘻嘻地说了一句话,许艾听不懂。 “她说,针对你有什么用,自作多情。”许荀小声给她翻译了一下。 “难道那些虫子不是来取我狗命的吗?”许艾不服气地说。 老太太又说了一句,语气听起来比刚才严肃一些。 “她说,未必就是针对你,可能只是”许荀说着一愣,“可能只是为了拖住你” 许艾也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反应过来:如果只是为了拖住她,不让她上车,那么对方真正的目标 是她的目的地。 是她要回去的那个地方。 帘子里又传来一阵笑声,好像刚刚看了什么有趣的电视节目。老太太边笑边拍大腿地又说了一句话。 “她说人家拖住你和捏死你都一样简单,反正你现在人都在这了,说明对方的目的也达到了” 许荀没有说完,许艾立刻冲出病房,冲出医院,拦了一辆出租,直奔火车站。上车之后,她拼命打叶家的电话——没有人接。 她坐在候车厅里,捏着改签的车票,等到中午,又等到下午,等到发车,电话打了几十个——没有人接。 肯定不会有事的许艾想。叶负雪身边有那么多人他自己也 她想起叶负雪握着她的手说,他有些害怕。 他看不见了。 许艾使劲捶了一下自己的膝盖,咬紧嘴唇,不去想这些事 这可能是她所经历的最漫长的两小时。火车终于到站,许艾又拦了一辆出租,司机师傅问她要去哪儿,她一愣:她不知道叶家的地址应该怎么说。 “去高速道口。”许艾说。 司机奇怪地“啊?”了一声,许艾又说了一遍:“去高速道口,城东方向的。” 司机嘀嘀咕咕地开动了。出租车很快上高速,下高速,停在许艾熟悉的山路前。许艾付了钱,望了望面前蜿蜒的山间小马路—— 她开始狂奔。 从这里到叶家大宅,开车只需要20分钟;20分钟而已,她跑上一个小时,总该到了吧? 许艾竭尽全力地奔跑,耳边只有心跳和风声。她不敢停下,也不敢放慢速度,她怕自己一停下来,又忍不住会想—— 不行,不能想。许艾使劲咬了下嘴唇,脚下正好踏上一块石头,一个颠簸,她把嘴唇咬破了。 许艾抬手擦了把血,继续朝前奔跑。 1小时又26分钟后,她看到了熟悉的房顶,熟悉的大门;许艾一头扑上那扇门去,使劲用手拍了又拍:“开门!” “开门!” “开门呀!” 她捶打的动静惊起了一片鸟雀,然而它们只是“呼啦啦”飞上天空,并没有在她面前停下。 许艾没有力气再拍门了。她穿着粗气靠墙坐下来,掏出手机,重新拨打那个号码——无人接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除魔师的复原 许艾, 20一21岁,在21岁生日的8小时前, 接连陷入恐慌的泥淖。 为什么会联系不到叶负雪? 那个幻境真的是为了困住她,不让她及时回家? 接连跑了一个多小时后, 她的肺几乎要炸开了。在这个初冬的傍晚, 她满身汗水, 山风吹起路面上的土灰, 全都粘在脸上。 许艾在门口坐了一会儿,等呼吸稍微平静下来,她努力站起身, 拖着酸痛的双腿绕着叶家的围墙走去。 走完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 从花格窗里只能看到花园和房子的后墙, 看不见人影, 也看不见其他任何动静。 她甚至叫了祖奶奶,然而没有人应她。 许艾站在围墙外,想试着翻墙——爬不上去,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人为,她的手指总会在恰好碰到墙头的那一刻打滑。 现在已经过了晚上6点,初冬的天色已经很暗了。跑出的汗水被冷风吹干, 衣服都贴在身上。许艾站在又黑又冷的山野间,几乎要哭出来。 不行,至少现在还不行。 许艾使劲吸了一口气, 稳住情绪;她想, 从外面望进去, 花园里一切正常——这是不是至少说明,没有什么大事? 说不定叶负雪只是正好出门,明叔也正好忘了带手机。 所以他们也应该快回来了? 她又沿着围墙走了一段,走到门口去。才到半路的时候,许艾突然听见一声猫叫,她立刻停住脚步,唤了一声50。 但那不是50。 围墙内的草丛“沙沙”一响,暮色中,许艾看到一个灰白的影子跳上花格窗来了。它并着腿蹲坐在窄窄的窗沿上,眯起眼睛望向窗外。 那只无名的流浪猫看着许艾,黄褐色的瞳孔在夕阳最后的光照中显得诡异又狡黠。 许艾看了它一眼,没心情招呼它,继续朝前走去。 ——转身的一瞬间,她眼角的余光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许艾脚步一顿,回过头去,看到那只流浪猫还蹲坐在原处,眯着眼看她。 它的爪子上好像沾着什么深色的液体,光线太暗,看不清楚。 但那液体似乎有些粘稠;一阵风吹过,许艾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流浪猫舔了舔嘴唇。 许艾的脑子几乎冒着泡沸腾起来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没法再保持冷静的理智,去看清去确认那只猫到底是扑了只老鼠还是抓了只鸟,才会弄得一爪子血;她几乎是本能地捡起一块石头,朝着窗口的流浪猫奋力丢去。 这没用,许艾当然知道。那只猫怪叫一声就跑了。 但现在,她也只能丢块石头出出气了。 她又走到大门口了,围墙后的叶宅一片漆黑。许艾抱着膝盖蹲坐下来,掏出手机,还剩15的电量。 重拨,无人接听。 许艾坐在大门口,视野中是夜幕下暗茫茫的山野。 她大概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人。 夜风越来越冷,许艾缩在浸透汗水的衣服里,抖得像只雪地里的麻雀。 ——有一道光芒从远处亮起,橙黄色的光芒。 是车灯。 许艾几乎跳起来了。 确实是车灯——是一辆黑色大奔的车灯。那辆车沿着山路由远及近地驶来,轮胎碾过沙石地面,发出令人安心的熟悉的“沙沙”声。 许艾赶紧抹了一把脸,抹掉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的眼泪鼻涕,使劲挥了挥手。 大奔很快开到她面前,然后停下。 车门开了,叶负雪快步走下车,走到她面前。 “你怎么在这儿?别着凉了。”他说。然后他伸手把许艾一揽,把她被夜风吹冷的身体拥到自己怀里。 “身上都是汗跑过来的?” 许艾说不出话,但心跳开始暖起来了。 “先进去吧,你要着凉的。”叶负雪说。然后大门开了,他轻轻推着许艾走进宅子。 宅子里的灯一下子亮了起来,仿佛从昏睡中苏醒。 许艾回到自己的院子,好好洗了个热水澡,终于换下了那身又是汗又是土的衣服。 从卧室出来的时候,她看到叶负雪在客厅为她泡好了一杯茶。 然后他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坐在她旁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叶负雪说,“自己从车站过来的?” 许艾猛灌了一大口茶水,想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一些,然而一张嘴,话还是带着哭腔飘了出来:“你们去哪儿了,我打了一天电话还以为” “早上师父来电话,让我去他那里一趟,我想着你到了会联系我,到时候直接去接你也行就过去了,”叶负雪说,“没想到明叔的手机坏了,从师父那里出来之后,我们去车站等了你好半天,没见着。明叔说要不先回家拿个备用机吧” 然后就在家门口发现了一只灰头土脸,还哭哭啼啼的小动物。 “所以你出什么事了?”叶负雪说,“误了上午的车?” 没听见许艾的回话,他又从旁边的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她面前,然后轻轻蹲下,拍了拍她的手。 正好有一滴没来得及擦掉的眼泪落在他手背上。 叶负雪停了停,然后伸手抚上许艾的脸,为她揩去不争气的泪水。 “你看,我能看见你了,”叶负雪说,“所以有什么事,你就告诉我,我来帮你想办法。” 许艾一怔,立刻抬起头来,望向叶负雪镜片下的双眼。 那双眼睛还是微微闭合,纤长的睫毛敛去了眼波中的光华。 叶负雪突然笑了一下,似乎感知到了她的视线。 “我能看见你了,”叶负雪重复道,“虽然只恢复了大概三成的力量但我能看见你了。” 许艾几乎从椅子上扑下来,然后使劲抱住了他。 “所以你怎么了?”叶负雪拍了拍她的脑袋,“别害怕,告诉我,我来帮你想办法。” 20岁的最后一天,终于显得不那么糟糕了。 两人重新坐下之后,许艾讲了火车站的事,隔壁床老太太的事。叶负雪听着点了点头:“就我所知道的,确实有些派别会使用盐和糯米大概真的是遇上一位老前辈了。” 他说着又停了停:“所以你的嫂子也不是一般的生病吧?” 许艾抿抿嘴,把之前没有说的事也一起告诉他了。 “我本来没有怎么多想,但是那天听到一个司机大哥说了句‘把魂吓掉了’就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许艾说,“清蓉这个样子,似乎和当初的余安琪有些像。” 那位新娘是在婚礼上突然失神晕倒,然后就好像睡着了一样,怎么也醒不过来——直到有魂体注入她的躯壳。 叶负雪又点点头:“确实也有这样的情况不过这样一来,事情也许就比较复杂了。” “还有一件事,”许艾说,“可能是我多心了不过,我在病房里见到一只蜜蜂”她看到叶负雪眉头一皱,又迟疑着说下去,“还有火车站的时候幻境里的” “刚才我去师父家的时候,他好像感冒了,”叶负雪突然插嘴道,“一直在咳嗽,似乎不太舒服。” 许艾一下子明白他的意思了——好吧,那就不说了。 气氛稍微愣了一下,一时间没人说话。过了一会儿,明叔来喊了吃饭。 “那我明白了,”叶负雪说,“明天我和你一起过去,看看你的嫂子吧。” 许艾一愣。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叶负雪似乎有些责怪的意思。 许艾扁扁嘴:“我以为你会说什么‘别人家的事’” 叶负雪看了她一眼,皱起眉头:“这怎么会是别人家的事。” 这话刚说完,他自己反应过来,脸上红了红,然后皱着眉头站起来:“总之明天你还要上学,我们早上就去吧——你一会儿联系一下你哥哥。” 许艾“哦”了一声,也跟着站起来,要朝门外走去。 然而叶负雪没急着迈腿。他叫住许艾,然后取出一个小盒子。 “我也不太清楚你喜欢什么东西”叶负雪红着脸小声说,“问了你哥哥,他说不如给你充个什么网站会员” 许艾“咔吧”一下捏紧拳头,在心里。 “但我不懂这些,问了明叔,他也不懂,”叶负雪笑了笑说,“我又问祖奶奶,她说女孩子肯定喜欢首饰头面这些”他一边说一边走到许艾面前,把手里的小锦盒递给她。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叶负雪说,“生日快乐。” 许艾接过那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块温润的玉佩。 纯净的羊脂玉,刻着鱼戏莲叶的图案。玉佩的光泽有年月沉淀的痕迹,系着玉的丝绦却很鲜艳,大概是新打的。 一时没听到许艾说话,叶负雪有些慌张地皱起眉头:“是不是太老气了?这是家里老人传下来的,可能真的过时了你不喜欢的话,要不还是去买新的吧?” “我喜欢的,就是这个太贵重了,感觉有点受不起”许艾说着,把盒子小心地盖上,“真的就给我了?” 叶负雪终于舒展眉头,轻轻笑了笑:“这有什么受不起的,这本来也该——” “不过这是你挑的,我还想要一个礼物,我自己挑。”许艾说。 叶负雪“哈哈”一笑,点点头:“可以,你说吧。” 许艾的视线落在他脸上——他没有戴面具,只有一副眼镜遮起了眉眼。 这一刻的笑容,似乎也不是假装的。 “我想要一个‘有问必答’,”许艾说,“一个问题就好。” 不假装的笑容微微一怔。 “你想知道什么呢?”叶负雪问。 “还没想好,”许艾说,“总之先保留,等我以后想好了,你再回答我。” 这一刻,对面男人的笑意里又缓缓渗入一些捉摸不透的东西,仿佛又重新戴上了那张面具。 “没问题,”叶负雪笑着说,“等你想好了,来问我就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除魔师的外勤 第二天, 许艾浑身酸痛得几乎起不了床, 身体大概是和灵魂脱壳了——从胳膊到腿,没有一件是她能差使得动的;哪怕只是在床上翻个身, 背上也痛得好像滚过钉板。 但她还是一大早努力爬起,努力爬去洗漱,努力爬去吃饭然后努力爬上了车。 今天她要和叶负雪一同去清蓉的城市,去“叫醒”她。 昨晚上许艾给哥哥打了电话,说了叶负雪要过来看看的事。许荀一开始没有做声,一直等她说完“魂体”, 说完她之前所见的那个新娘的事,才慢慢开口:“其实吵架之后的那几天, 我几乎天天都梦见清蓉但有一天之后,她突然再也没出现过了。” “哪一天?”许艾问。 “我去叶先生家的第二天, ”许荀说, “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梦见她了。” 第二天?就是白先生也来的那天? 许艾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头。不知道这两件事有没有关系——反正等到了病房之后,让叶负雪见到当事人, 大概就能知道了。 她看了看坐在自己旁边的人。他又戴上了面具,也许这是他的工作姿态。 “今天感觉怎样?”他突然问她。 许艾一愣,刚要说“还好”, 突然意识到他问的不是这个。 “浑身酸痛, 但还能扛。”许艾说。 叶负雪握起她的手, 轻轻拍了拍。 “扛什么, 我可不想听你说这种话, ”他说,“要是不舒服,直接说出来就行。” “哦不过没有不舒服。”许艾说。只是一般的肌肉酸痛而已,一般的程度略深的酸痛。 叶负雪笑了笑,叹了口气。 大奔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是上午10点。许荀早就等在医院门口,看见叶负雪的面具的时候,他愣了一愣,然后招呼了两人,带着他们急急忙忙地走上楼去。 “麻烦叶先生跑这一趟了,”许荀说,“我跟清蓉父母也解释了一下,老一辈人倒是更容易接受这些” 更容易接受这些“先生”“魂体”之类的东西。 或者只是因为女儿成了这样子,什么方法都要试一试。 三人走进病房的时候,清蓉的父母都在,看见叶负雪进来,都很客气地问了好。 许艾朝旁边一看,隔壁床位已经空了。 “那位老太太呢?”她有些奇怪地问。 清蓉爸爸转头朝那张床位看了看:“今天早上就被儿子接出院去了,还很不高兴,吵吵闹闹的可能关系不太好吧。” “儿子?” “四五十岁的男人应该是她儿子吧,”清蓉爸爸说,“我也没细问。” 叶负雪没有关注这件事。他直接走到清蓉的床边,说了声“失礼”,然后在床沿上坐下,伸出手指,按住了清蓉的眉心。 清蓉的父母跟着站到旁边,皱着眉头看他。 片刻后,叶负雪收回手指,叹了口气:“魂体不见了。” 躺在床上的只是一具躯壳,在旁边守候再久,她也不会醒过来。 清蓉妈妈“啊”地叫出声来了。 “那怎么办,”清蓉爸爸说,“怎么把那个把清蓉找回来?” “给我一件她常用的东西。”叶负雪说。 清蓉妈妈立刻递上了一块女士手表。叶负雪接过来,然后从怀里掏出纸笔,倒好墨水,把笔尖蘸了蘸,悬在纸面之上。 那块表被他放在白纸上方。 来这里的路上,许艾问过他,力量是不是还没有恢复,如果力不从心,那就不要勉强。 “这倒没什么要紧,”叶负雪说,“找回魂体这件事,可大可小——如果姑娘的魂体是在外游荡,迷路了,忘了回家了,那只要为她‘指路’,把她叫回来就行,不是什么难事。” 然后他住了嘴,不再往下说。 许艾知道他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如果魂体并不是迷路,而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抓住了,扣留了,就像小胡子那一次一样那要把她找回来,恐怕就没有这么容易。 何况,如今的叶先生只恢复了“三成”力量。 叶负雪提着笔尖,朝下一顿,然后挥洒自如地写下一个“叶”字。 笔尖浸润的墨水非常充沛,黑色液体顺着笔画在纸面上顺畅地流淌开来。许艾想起先前那次失败的召唤,叶负雪写完字之后,墨水根本无法流动——那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一次已经成功了? 墨迹渐渐渗开,浸透纸面,“叶”字的横竖笔画互相连接起来,整个字洇成了一块漆黑的均匀的墨斑。 “来了吗?”叶负雪开口问道。 话音出口的瞬间,那片墨斑突然迅速皱缩起来,眨眼就缩成了小小一点,仿佛是笔尖上滴了一滴墨水下来,不小心落在纸上。 叶负雪的动作一滞,然后放下毛笔,把那张纸揉了,放到一边。 然后是第二张纸,第三张纸,第四张纸每张纸的墨水都很顺利地洇开,然而不过片刻,又都飞快地缩成一个墨点,仿佛有能量凝结在墨水中——而那份能量无法扩张。 桌面上堆了七个纸团的时候,叶负雪叹了口气,低声说了句“麻烦”。 清蓉的父母立刻听到了这句话,她妈妈一把抓住叶负雪的手臂:“什么意思?清蓉回不来了吗?” 叶负雪没有立刻回答,他轻轻挡开清蓉妈妈的手,示意她走开一步。 “情况比较麻烦,但不是没有办法,”叶负雪说,“我需要一个她非常喜欢的东西。” 许艾听明白了,叶负雪需要的是寄托了对方感情的,更强力的媒介——也就是说,清蓉的魂体大概确实是被某个人捉走,藏起来了。 但为什么要捉她? 如果许艾是普通人,清蓉简直比普通还普通——藏起她的灵魂,有什么用? “这样的话,恐怕得回家一趟了,”清蓉爸爸说,“我们没有带那么多东西出来” 叶负雪点点头:“回家也好,医院里魂体繁杂,都是无用的干扰——家里清净些,又是她熟悉的环境,应该更有帮助。” 于是清蓉的妈妈留在病房,其余几人去了清蓉家里。 一家三口住在一栋普通的居民楼。清蓉爸爸打开大门,领着几人走到一间关着门的卧室前,推开门——里面是清蓉的房间。 面积不大的小房间,但是整齐又温馨,一看就知道主人是个细心温柔的姑娘。 许艾站在门口,一眼看到放在书桌上的相框。 相框里是清蓉和许荀的的合照。 清蓉已经不常回家住了,但还是把这照片放在自己卧室的桌上。许艾走进房间,四下一看,又看到书架上贴着几张拍立得,里面都是哥哥——拉小提琴的哥哥,海边大笑的哥哥,吹蜡烛的哥哥,挽着袖子做饭的哥哥 许艾转头朝许荀望去一眼:原来在另一个女孩子眼中,自己的哥哥是这个样子的。 他也许很快就会不只是“哥哥”,很快就会成为“丈夫”“父亲”——如果没有出现这次意外的话。 如果爸爸没有这么强烈地反对的话。 要是可以顺利就好了,许艾想。 她看照片的工夫里,清蓉的爸爸已经翻箱倒柜地找出来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发夹c首饰c摆件c娃娃,喜欢的明星的专辑,许荀送的手机应该都是清蓉平日里放在心尖上的宝贝。 然而叶负雪一件件过了手,然后摇头。 “不行,”叶负雪说,“不够。” “是指什么不够?”许荀说,“是不够数量,还是不够喜欢?” 叶负雪朝他转过头,突然轻轻“哦”了一声,好像想明白了什么。 “许先生不介意的话,我想用你作为媒介。”叶负雪说。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什么意思,”许荀说,“用我做媒介,你是说——” “那些东西确实都是她喜欢的,但这样的喜欢还不够,远远不够,”叶负雪说,“不过我觉得,她放在你身上的‘喜欢’应该是足够了。” 许荀立刻红了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当然她对父母的爱也很强烈,”叶负雪继续说道,“但二老毕竟有些年纪” “你的意思是,这对身体有伤害?”许艾忍不住打断他,“所以要找哥哥这样年轻力壮的?” 叶负雪略一迟疑,然后点点头:“虽然算不上‘伤害’,但肯定比较难受只是我自己也没有体验过,没法说个具体。” 许艾又要说话,许荀已经抢先开口:“没关系,如果这样就能成功,那就用我吧。” 叶负雪再次点了点头。 他让许荀脱了上衣,坐在清蓉卧室的地板上。然后他关上了卧室门,让清蓉的爸爸在别的房间稍待片刻。 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了。叶负雪再次取出笔墨,倒出墨水,蘸了蘸笔尖。 这一次,他把“叶”字写在了许荀背上。墨水顺着年轻男人起伏的背肌流淌下来。 ——然后,好像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在许荀背上立起,把肆意蔓延的墨水截停,让它们回流聚拢成一个完满的圆。 许艾看到哥哥背上铺开一片均匀平整的,浅浅的墨池。 “来了吗?”叶负雪再次问道。 许荀背上的墨水突然泛起波纹,好像一汪小湖被风吹动。许荀顿时猛地皱起眉头,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晃,他赶紧伸手在地板上一撑。稳住,坐好。 “忍一忍,”叶负雪说,“她好像听见了。” 许荀深吸了一口气,挺直腰背。 下一秒,这间小卧室的门窗开始震动起来,窗玻璃“咣当咣当”响个不停,仿佛窗外有台风过境。 “刘清蓉,”叶负雪念出姑娘的全名,“你来了吗?” 没有人回答,门窗的异响也没有停止。许艾听到“喀拉”一声,她转头一看,桌子上哥哥和清蓉的合影倒了,正面朝下扑倒的。 震动还在继续。书架上的拍立得也纷纷掉了下来;又是“喀拉”一声,许荀送的手机裂了屏。 “刘清蓉。”叶负雪再次呼唤这个名字。 空气里响起轻轻的哭声,仿佛糖块在热水里融化,慢慢释放出甜份,女孩子的啜泣声和哽咽声缓慢而清晰地传来。 许艾看到许荀身上的墨迹渐渐变淡了,好像渗入了他的体内;紧接着,他身体的其他各处相继浮现出了文字——是娟秀细巧的女性字体。 文字很多,密密麻麻,但内容只有两个字:阿荀。 许荀使劲地皱着眉咬着唇,像经受着锥心之痛。许艾着急地看看他,又看看叶负雪——与许荀恰恰相反,对方面具下的半张脸十分平静。 “忍一忍,”叶负雪说,“她过来了。” 许荀紧紧闭着眼,有泪水从眼中涌出,顺着脸颊流到下巴,又滴落在胸口。 “对不起”许荀紧咬着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这句话来。 “对不起以后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门窗的震动突然停止,声音消失了,哭声也止住了。 这安静持续了1秒,2秒然后紧闭的卧室门外响起敲门声。 非常平静的三声“咚”“咚”“咚”。 “请进。”叶负雪说。 卧室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外没有人。 ——几乎同时,许荀身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消失了。叶负雪取出一个锡罐,打开盖子,用手握着举在半空中。许艾睁大眼睛使劲去看,这才看到一个光芒微弱的小圆球轻飘飘地朝叶负雪飞来,又轻飘飘地落进罐子里。 叶负雪立刻盖上了盖子。 “她在了,”叶负雪说,“虽然不太完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除魔师的口快 清蓉的魂体找到了。但与许艾往日所见的魂体相比, 那一缕光芒光芒实在是太微弱太黯淡,要不是有所心理准备, 她几乎发现不了。许艾甚至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生怕自己一口气把那缕烟吹散了。 叶负雪带着那个锡罐回到病房, 然后把罐子打开,凑到她嘴边。许艾看到一缕烟雾似的东西从锡罐里袅袅升起,顺着清蓉的呼吸, 从鼻腔进入她体内。 她的视线一瞥,突然看到清蓉的枕边有个黑点在爬动——是只蜜蜂。 许艾下意识地要要喊出来,还没出声, 叶负雪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一挥手,把那只蜜蜂远远拍飞。 然后他扣上盖子, 从床边站了起来。 然而病床上的姑娘还是闭着眼睛, 像流连在一个熟睡的梦中。 “这没反应?”清蓉妈妈忍不住说。 叶负雪张了张嘴,似乎咽下了什么话。 “到底怎么回事?”清蓉的爸爸也忍不住问了。 “一周之内就会苏醒, 只是醒了之后还需要卧床静养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恢复。”叶负雪说。 “可是她没反应?”清蓉妈妈又说, 语气急了起来。 她的话刚说完,床上的姑娘突然动了一动,脑袋微微一侧, 仿佛在睡梦中对枕头表示不满。 她甚至轻轻嘟囔了一声——大概只有许艾听清了, 她在叫“阿荀”。 “会醒的, ”叶负雪说, “给她一点时间。” 清蓉妈妈没听见他的这句话, 她早已一步冲到床边,抓住了女儿的手。 那只细嫩年轻的手,似乎也轻轻回握了她。 夫妻两人和许荀一起,千恩万谢地把叶负雪和许艾送出病房,送出医院,又目送着叶家的车子驶上马路。 一直到后车窗里看不见他们了,许艾才转过身,开口问道:“你之前说的,清蓉的魂体不太完整是什么意思?” “这是‘有问必答’吗?”叶负雪反问。 许艾没想到他会说这个,顿时堵了一口气。她扁扁嘴:“不是,只是想了解一下‘自己家的事’。” 叶负雪淡淡笑了笑。 “我当时口快了,不应该说出来的反而让你们担心,”他叹了口气说,“其实就是字面意思——不太完整。” “为什么会这样?这样对她有影响吗?” “影响是有的,但不是不可挽回,”叶负雪说,“就像余安琪一样,多休息,补充营养,慢慢慢慢就会好起来在一般人看来,就只是病后体弱而已。” “那为什么会这样?”许艾捡起了被他刻意跳过的问题,“为什么魂体会不完整?” 叶负雪还是没有回答。许艾又问了两遍,他才犹犹豫豫地开口:“当然是因为被人拿走了一部分。” “为什么要——”“我不知道为什么。” 这可能是他第一次打断许艾的话,语气也生硬冰冷。 话出口之后,叶负雪自己也意识到态度有些强硬,于是缓了口气说:“不是我干的,我也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车厢里一时没有人说话,大奔安静地驶上了高速。 许艾察觉到叶负雪对这个问题有些烦躁——这反应太奇怪。 她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了。 祖奶奶对她说过,她被留在家里,是因为当年的长辈,想用她的魂作为“修补”的材料。 就像血库一样,需要的时候,就从她的魂上切下一块,反正过一段时间,就会在调理中慢慢恢复。何况她是魂体,恢复起来又更快些。 那清蓉的魂被拿走? “可能刚醒来的时候会缺失一部分记忆,但慢慢就会恢复,”叶负雪大概是为了安慰她,这样说道。 “不是什么太严重的事,我当时不该口快的”又一次的反省。 许艾想了想:“可是她和我哥吵架之后,就直接回家了,也没出过房门怎么会掉魂?” 叶负雪浅浅笑了笑:“有个词叫‘魂牵梦绕’,她虽然人是回家了,但心还系在你哥哥身上,魂体在不知不觉间也跟着找到他,这个时候,如果——” 他突然住嘴了,一秒后,许艾也想到了同一件事。 这个时候,如果她的魂体被一位除魔师发现 许荀说过,他一直梦见清蓉,但到了叶家第二天之后,和叶负雪和白先生一起吃了顿饭之后,就再也没梦到过她。 那一天的晚饭席间,白先生从许荀身上捉了一只“虫子”。 “刚才在医院里,我又看到清蓉枕头旁边有只蜜蜂,”许艾迟疑着说,“不过被你” “跟许先生说一下,好好照顾姑娘吧。”叶负雪说。这句话大概是用来终结话题的。 然后两人回到了叶家,匆忙的午饭后,明叔便送许艾回学校。 路上,许艾本想问他关于白先生的事,但想起明叔说过——“先生信他,我也信他”。 那就没什么好问的了。 叶负雪那个态度,绝对是想到了什么事,所以才避而不谈;甚至许艾多问一句,他就直接出言打断她。 他可从来没有对她这么不耐烦过。 许艾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路牌道标。 但如果真的是白先生他带走清蓉的魂体是为了做什么? 为了“修补”? 许艾考虑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打开微博——她突然想到什么,又退出微博,去某宝买了个小号,等账密发到之后,才重新登录。 然后她在搜索栏输入“赵天”。 相关用户出来了——认证的v标还在,认证内容是:ts事件受害者家属。 许艾点开私信,用新买的小号给对方留言。 用户23897254:我遇到了跟你一样的麻烦,求你找的那位先生的联系方式 虽然感觉这话似乎有些不妥,但许艾一时也想不到其他“妥当”的表达方式。 于是她点击发送。 然后石沉大海。 一直等许艾到了学校,吃完晚饭,起床上学上课下课地过了好几天,赵天的回复还是没有来。 私信早就是“已读”状态,但迟迟没有回复,也许是被对方无视了。 不过想想也是必然——来自一个陌生小号的直截了当的逼问,换了是许艾自己,也不可能一五一十地全部招出来。 许艾叹了一口气。 也许应该换个方法向他确认最好能带上一些证据。 但是她能拿到什么证据? 周四晚上,叶负雪来电话了,问许艾这周什么时候回去,回去想吃什么。他的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平和,但许艾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这周学校有事,不回去了,”许艾说,“马上期末考了,我也要准备一下。” 电话里的人一顿,然后轻轻“哦”了一声。 “既然有事,那也没办法”叶负雪说,“那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带来。”没等许艾回答,他又笑笑说:“‘小朋友’都回来了,家里厨房又能开工了,虽然没了桂花,不过米糕还是能做的。” 许艾顿了顿:“我早就想问你,‘小朋友’是什么?” 叶负雪的声音一停,然后笑了笑说:“就是 ‘小朋友’啊——不是刚来那天,你自己说的吗?‘叶先生家里好像住着些小朋友’,我觉得这说法倒是挺有趣的,所以就用‘小朋友’称呼了。” “那他们到底是什么,”许艾问,“也是魂体对不对?” “对。”叶负雪说。 他说,那些“小朋友”是迷失游荡的野魂,往往已经忘了来路,也不知去处;他把他们聚集起来,用守护家宅作为交换条件,承诺下一年的中元节把他们送走。 “所以荷塘里的那些鱼” “就是他们。”叶负雪说。 许艾不说话了。她想到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白先生花园里的银杏树,和树上那些忙碌的蜜蜂。 还有他交给叶负雪的“药”——许艾亲眼看见,蜜蜂一只接一只地飞到瓶口,然后化成一滴滴透明的金色液体,依次落入瓶中。 叶负雪就把这些喝掉了? 许艾想问,但她知道,如果自己真的问了,叶负雪多半又要截断她的话头。 “你是不是觉得有些别扭?”叶负雪说,“大部分除魔师都是这么做的,如果连这些无意识的游魂都驱使不了,根本没有能力做其他工作。” “这些游魂,生前都是人?” “这倒不一定,”叶负雪说,“游魂本来就迷失,有些连自己是什么都会忘记——忘记了自己是谁,就会失去自己的形态,别人也无法判断了。” 所以,那些光球有可能是人c昆虫c鸟兽或者其他。 然后叶负雪又问许艾想吃什么,和她约定了碰头的时间。但许艾几乎都没听进去,只是心不在焉地随口应下。她只觉得那些蜜蜂都飞进她脑子里了,翅膀“嗡嗡嗡”地鼓起,刮擦她的颅骨,让她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她原本想问的并不是这些。 对面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但他没有多说,只是像往常那样嘱咐几句,便把电话挂了。 那之后的一周,两周,许艾都没有回去。叶负雪每周末都坐车过来,为她送些点心。 第二周的时候,他还把猫抱来了,说让她看看50长胖了没有。 50的鼻子上划破了一条口子,叶负雪说,是和那只流浪猫打架闹的。许艾顿时一阵心疼,她摸摸50的脑袋说,我们不要跟它玩了,它坏,不要理它;对方只回以一声懵懂无知的“喵”。 “还没考完试吗?”叶负雪问。 “下周才开始考,”许艾说,“这两周都在复习。” “那考完试就是寒假了?” “是啊,”许艾说,“就是寒假了。” 她以为叶负雪会接着说,那寒假去家里玩吧;然而他只是笑笑,并没有再说什么。 然后考试周开始,考试周结束,室友们一个个地不见踪影,寝室里很快又只剩下许艾一个人。 她早就给爸爸打过电话,说了过年回家的事,但爸爸对她的耐心并不比对哥哥的多。他说你和叶先生关系好吗,好的话不如就去他家过年吧,都这么大的人了,别整天就想着回家。 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太好了,许艾坐在空荡荡的寝室里想。一边没喊她回去,一边没让她回去,再过三天就要封校——她也要变成个无家可归的游魂了。 也许现在报个旅游团,和退休老教师们混个夕阳红度假游还来得及。 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许艾瞥眼一看——是许荀。 “你考完试了吧?”许荀大咧咧地说,听起来很是开心。 “考完了,”许艾说,“干嘛?” “你嫂子上周醒了,现在状态也恢复得不错,”许荀说,“我把事情跟她说了下,她说一定要来谢谢你们。” 许艾先是高兴了一下,然后马上涌起不太好的预感。 “所以你现在在哪儿,”许荀说,“在叶先生家里?” “在学校。” “在学校干嘛,不是都考完试了嘛,”许荀笑嘻嘻地说,“快回去快回去,我们明天就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除魔师的聚会 许艾,21岁, 寒假即将开始。 挂了许荀的电话之后, 许艾深思熟虑了半分钟, 最后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叶负雪。 电话一过去, 对方倒是听起来比她还高兴一些。 “这不是太好了吗,”叶负雪说, “有情人终成眷属。” “是的吧,”许艾犹犹豫豫地说, “还有个事要跟你说一下” ——爸爸不要她了,她也不想跟着一个团的退休老教师一起去南方海边晒太阳。 “所以可能要来过个寒假。”许艾说。 和她预料的有些出入, 叶负雪并没有很快就回答一句“好”或者“不好”。电话那头静默了一会儿,静得许艾都恨不得撤回前言了, 叶负雪才轻轻笑了声:“那祖奶奶可要高兴坏了。” 跟祖奶奶有什么关系? 许艾扁扁嘴:“那你不高兴吗?” 回答又是过了一会儿才来的。 “我也高兴。”叶负雪说。 从他的语气听来, 怕是没有祖奶奶那么高兴。 当天下午, 叶家的大奔出现在校门口,带着许艾和她的行李回到宅子里。 这一趟回去, 许艾只觉得整间宅子都活了起来:房梁墙角再没有什么灰尘蛛网,各个房间干净整齐,壶里永远有热茶, 想吃点心的时候,手边就正好摆着一碟软乎乎热腾腾的米糕。 荷塘里又铺满荷叶了,还有盛开的和待放的荷花;连花园里的草坪看上去都绿了一些。 看样子, “小朋友”们确实回来了。 虽然知道“小朋友”的真身之后, 许艾的心情有些复杂。 “对了, 你嫂子我应该怎么称呼?”吃饭的时候,叶负雪突然问道。 “叫名字,”许艾说,“就像叫我哥一样。” 第二天上午,许荀来了电话说火车快到站了,于是明叔便开车去火车站接人。等他们到的工夫里,许艾在花园里无所事事地逛,想找到那只流浪猫。 她第一次见它是在暑假,当时不过是只巴掌大的小猫;现在半年过去,按猫的年龄来算,它大概是正处于叛逆期的青少年——脾气暴躁,还能打得过50了。 许艾想起那天,它蹲坐在黄昏的暮色里,眼神和表情竟像极了人。 ——甚至爪子上还沾了血,也不知是抓了雀子,还是逮了老鼠。 许艾在花园里逛了一圈,没找到猫,倒是遇上几只吵嘴的麻雀。她问它们见过那猫没有,麻雀们说,只见过你那只。 “这里不是还有另一只猫吗?”许艾说。 “我们知道呀。”一只麻雀说。 “但我们没见过。”另一只麻雀说。 “见过的都被它吃了,没法跟你说话。”第三只。 许艾想了想——是这个理。 花园里的风大了,许艾哆嗦了一下,准备回去屋里。 刚一转身,她看到叶负雪从北边过来,沿着走廊朝大门去了。 长衫,眼镜——现在在家的时候,他已经极少戴面具了。 然而这会儿明叔不在,他是要去哪儿? 许艾叫了他一声,叶负雪脚步一停,转过头来朝她笑了笑。 “这天气,连50都缩在屋里不出门了,你还要出去吹冷风,”叶负雪说,“快进屋去吧。” “连50都不出门了,你又要去哪儿?”许艾说。 叶负雪的笑容微微一滞,然后重新笑道:“师父来了。” 他说,白先生刚刚来的电话,说要过来看看他——这会儿已经快到了。 许艾一愣:“那你告诉他我哥哥他们也要过来了吗?” “我说了,他说他来凑个热闹就走,”叶负雪说,“他下午还有事,真的只是过来看看。” 只是过来看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今天? 叶负雪说着继续朝前走去。许艾赶上几步,走到他旁边,跟着他朝大门过去。 “白先生来干嘛?”许艾边走边问,“就来看看你?” 叶负雪没有回答。两人转眼便走到门口了,许艾听到门外隐隐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然后叶负雪上前把门打开,白色宝马正好在门前停下。 ——后面还跟着一辆车。 宝马的车窗摇了下来,白先生探出头,笑笑朝叶负雪招呼:“巧得很,半路遇上你大舅,就一道过来了。” 跟在后面的是叶家的车子。许艾提着一口气,站在边上,看着两辆车一前一后开进门来。大奔的车门左右打开,许荀下车了。 另一边出来的是个身材小巧的姑娘;呢大衣,格子帽,百褶长裙,右手里提着一个大纸盒子。她转过身来,用手顺起耳边短发,抿着嘴唇轻轻一笑。 “小艾,”清蓉红着脸叫了一声,然后转向旁边,“这位是叶先生吧?” 许艾,21岁,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嫂子。 正式意义上的会面,不是单方面的。 这大概会是一次很愉快的见面——如果不是院子里停着另一辆车的话。 几人进屋后,白先生说了句你们年轻人玩着,我和明叔两人聊聊大叔的事去,便转身离开了。许艾时不时去留意窗外,想看看他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理所当然的,什么也没发现。 清蓉突然叫了她一声。 “我带了个蛋糕过来,自己做的,”她笑嘻嘻地说,“有点粗糙,你别嫌弃。” 说完,她打开刚才一直提在手里的纸盒子。 里面是一个漂亮的翻糖蛋糕,比许荀在便利店买的那个精致百倍,上面还细心地写了许艾的名字,还用翻糖做了一个圆脸小人儿,还有许多用糖豆和巧克力做的细巧装饰,满满当当地铺在蛋糕上。 这么个精雕细琢的作品,她不但亲手做了,还一路带着坐火车,还半点没有损坏可以说是相当用心了。 “你哥说,你为了我,连生日都没过上我也没什么能送你的,就补个蛋糕给你吧,”清蓉说,“要不是你来了,只怕都没人知道我是怎么回事——搞不好我现在还在医院躺着。” 许艾赶紧接过来。 “你身体好了吗,”她说,“做蛋糕很麻烦吧可不要累着。” “基本上没什么大事了,”清蓉说,“就是有时候还会头晕不过躺一会儿就好,不要紧。” “躺一会儿,玩玩手机就好了。”许荀说。 清蓉顿时嘟起嘴,拍了一下他的膝盖。 这个嫂子比许艾以为的要活泼得多,说起话来声音不大,但语气俏皮又可爱;她开始还有些拘束客气,几人聊了会儿之后,就渐渐放开了,开始和许荀互相吐槽。 ——“互相吐槽”的意思是,她能还嘴,许荀不能。 叶负雪在边上听着,都笑出声来了。 “看样子你恢复得不错,这就太好了,”叶负雪说,“多休息几天,身体慢慢会好起来的。” 清蓉又想了想说:“不过那几天的事,我有些想不起来。” “那几天?”许艾问。 “我只记得我一个人回了家,之后的事就全忘了,”清蓉说,“只记得我在房间里躺下睡着醒来的时候却是在医院里。” “这段期间,有没有做什么梦?”叶负雪问。 清蓉想了想,摇摇头。 “似乎是有做梦,但是不记得了。”她说。 叶负雪笑了笑:“这倒不用太在意,慢慢会想起来的——就算想不起来也没什么要紧,重要的是以后的事。” 于是清蓉也咧嘴一笑,又重新谢了叶负雪。 “以后来我们自己家玩呀,”她笑嘻嘻地说,“我做饭给你们吃。” 午饭又是在大圆桌上吃的。五个人在餐厅坐下,白先生把明叔也喊来,让他一同坐在旁边。 明叔客气了一下,推脱说得有人上菜。 “难得人齐,就一起吃吧,”叶负雪也招呼道,“明叔帮扶了我这么多年,本来也早就是家人了。” 于是明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在桌旁坐下了。 这一顿午饭当然是“小朋友”做的,菜色丰盛又精致,佐餐的是自家酿的米酒。席间许荀说要敬一杯,许艾拿筷头捅了他一下说,都是自己人,来这套干嘛。许荀刚要收回杯子,叶负雪说,那我和许先生碰一杯吧。 清蓉说什么许先生,是大舅。两个男人倒是一起脸红了。 于是许艾拿了装米酒的小壶,为哥哥倒上,又为叶负雪倒上。刚要放下酒壶的时候,她手一抖,手肘撞到了白先生。 壶里洒了些米酒出来,把白先生的袖子沾湿了。 “——没事,不要紧。”许艾还没来得及开口道歉,白先生先自己扯了纸巾擦了几下。 “不好意思。”许艾说。她记得叶负雪说过,师父平时很和气,但是“弄脏了他的衣服,可是要骂人的”。 她朝叶负雪看去,对方为白先生递了张纸巾;白先生也没说什么,又道了声“没关系”之后,就继续吃饭了。 然后一桌人说说笑笑地吃完了饭,明叔感慨了句,这餐厅里好些年没有坐下这么多人了。 “不如我们来拍张合影吧,”许艾说,“机会难得嘛。” 许荀和清蓉立刻表示赞同。叶负雪也笑笑说了声“好”。 “那我来给你们拍吧,”白先生说,“总得有人拿相机。” 说着他就要从位置上站起来。 许艾马上笑嘻嘻地把他一拦:“没关系,现在有定时拍摄,自动拍的,很方便。” 她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打开手机壳上的支架,端端正正地放在桌面上:“你看,这就行了。” 白先生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又坐回椅子上:“现在这些年轻人的玩意真是日新月异,我都不知道确实跟不上你们了。” 于是许艾找了个小桌,放好手机,把拍照app调好,然后飞快跑回桌边,在叶负雪旁边坐下。 ——“咔嚓”。 照片拍完了,桌边的人脸上的笑意却没有散去。大家又继续说说笑笑,清蓉拿胳膊撞许艾,要她发照片给她。 许艾悄悄瞥眼一看——白先生默默抿了一口酒,没有半分笑容。 这么近距离看去,他下巴上那道伤疤看起来像一张怪兽的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许艾的回娘家 许艾, 21岁,上一次拍全家福是在15年前。 虽然这张照片不一定能算是全家福但至少在画面上的,(几乎)都是自己喜欢的人。 后来把照片放大仔细看的时候, 许艾甚至还在画面最中间看到了祖奶奶:穿着一身粉嫩嫩的袄裙, 两只小手垂在身侧,嘴角使劲抿住一个笑——她竟然还看出一点羞涩的味道来。 那就当它是全家福好了, 许艾看着手机想。 连50都在叶负雪膝盖上趴着呢。 当天午饭后, 就像叶负雪说的, 白先生和他单独聊了会儿,很快就驱车离开了。许荀和清蓉在西厢住了下来,他们准备明天再走。 四人说说笑笑地吃完了晚饭,清蓉早早休息睡下了, 叶负雪也告了有事回房;剩下许艾和许荀,兄妹俩在西厢外屋说了会儿话。哥哥说你刚才怎么这么不小心, 把酒泼人家身上了——人家可毕竟是长辈。许艾说手滑了有什么办法, 又不是故意的。 她当时也有些意外——之前在便利店遇到白先生的时候, 一整杯豆浆都打翻了, 但当时他好像张开了一道屏障,没让自己的衣服上沾到一滴。 也许是一时没注意吧, 许艾想。那一边, 哥哥已经把话题转到了自家爸爸。 “今年过年我不回去了,”许荀说, “就在清蓉家过年——他有脾气, 我没有吗?他不喜欢我媳妇, 我还不喜欢他呢!” 许艾扁扁嘴:“他也不要我回去说让我就在叶家过年好了。” “那你就在叶家过年呗。” 许艾皱了下眉头,朝哥哥一望:“你有没有觉得,爸爸好像是在刻意赶我们走?” 听到这句话,许荀也抬眼看她。 “跟你吵架是赶你走,挂我电话也是赶我走——还直接帮我把去处都给安排好了,”许艾说,“这也太奇怪了吧?” “那他有话不能好好说吗,骂清蓉做什么?”许荀说,“他以为这是上个世纪的台湾伦理电视剧?” “他要是有话好好说,你还会走得这么干脆利落,头也不回吗?”许艾反问。 许荀不说话了。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许艾说,“我就随便猜猜你别当真——说不定他就真的只是个臭脾气的怪老头。” 许荀干笑了声,皱着眉头没有接话。 许艾拿出手机一看时间,快晚上9点了,便催许荀也早点去睡。 许荀应了一声,人却没动。 “我感觉你似乎不是很开心,”他说,“至少不如我上次来的时候那么开心——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许艾说。 倒不如说,正因为“没有”,所以她才不太开心。 许荀“哼”了一声:“长大了,管不着你了。” “管我干嘛,管你自己家——”许艾还没说完,突然看到许荀的视线越过她的头顶,投向窗外。 “那里怎么在发光?”他说。 许艾转头一看,他指的是荷塘的方向。 这里离荷塘比较远,又有房子和花园遮挡,要不是夜深了,荷塘的绿光亮得耀眼,站在西厢这儿,估计还看不到。 “那是叶家的荷花池,”许艾说,“你要过去看看吗?虽然刚来的时候我看着有点怕不过习惯之后,还挺好看的。” 许荀便随许艾一同朝荷塘过去了。花园里的路灯没有亮起,但越是靠近荷塘,绿色的光辉便越是明亮夺目,几乎也不需要照明了。 兄妹俩走到荷塘边上。那池子里满是碧绿的小鱼在游来游去;荷叶清透得像玻璃,每一道脉络都泛着莹莹的光芒。 许荀有些看呆了。 “我上次来的时候怎么没看到这个?”过了好一会儿,他问许艾。 “你上次来的时候,叶先生身体不好,”许艾说,“所以所以维持不了这些东西哎总之就是这个意思。” “他是发电站?”“可以这么理解吧。” 一阵夜风吹来,吹皱池水,吹得玻璃似的荷叶轻轻摇摆,光鱼们在荷叶下成群结队地悠游而过这情景美得像在梦中。 “回去吧,”许艾说,“夜深了。” 既然哥哥没问,她也就不说那些鱼是什么了——多此一举。 许荀点点头,说了声“你也早点睡”,然后转身朝花园走去。 ——又是一阵夜风吹来。 风里似乎夹着一丝微弱而清晰的呼唤声。 就像随风而来蛛丝,虽然几乎看不见,但它轻轻掠过脸颊的时候,就在皮肤上留下细微,而不可忽视的触感,让人没法不去注意它的存在。 许艾和许荀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 “听见了吗?”许荀说。 “你也听见了?”许艾说。 兄妹俩对视一眼,然后又同时转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那汪绿光莹莹的荷花池。 “我有个问题想问”许荀说。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也不知道,”许艾说,“他没告诉我。” 听到这句话,许荀皱起眉头想了会儿,又朝荷塘望去一眼,点了点头:“那就早点睡吧。” 第二天,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度过了一个上午,一起吃了午饭,然后许荀便带着清蓉告辞了。清蓉又拉着许艾说了好一会儿话,让她下次来自己家里玩——特别强调了“我们自己家”。 然后明叔送他们去车站了,大宅子里只剩下许艾和叶负雪。两人站在大门口,听着车轮声渐渐远去。 “你哥哥比上次来的时候开心许多,”叶负雪说着转过身来,“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吧。” 许艾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天冷,我们进屋去。”叶负雪背着手走上了回廊。 走出几步之后,没听到许艾跟来的脚步声,他又回过身去,转向许艾。 “怎么了?”叶负雪问。 许艾站在原地看着他,心里有杂乱的片段揉成一个解不开的毛球。她吸了一口气,从毛球里抽出一根线来。 “昨天晚上,我和哥哥去荷塘边上转了转,”她说,语气平静,“我们好像听见妈妈的声音了。” 直截了当的发言,仿佛一柄不动声色地刺入的匕首。 然而叶负雪的表情也并不比她激动一些。 “有些游魂会让人产生这样的幻觉c幻听,”叶负雪说,“好像听见看见了心里思念的人——其实都是假的。” “难道我和哥哥同时产生幻觉了?”许艾说,“这理由一次两次还能说服我,说得多了我没法相信。”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回答?”叶负雪说,“需要我‘有问必答’?” 许艾不说话了。 是啊,不相信是幻觉,那她想听的是什么? 从他那里得到怎样的解释,她才能心安理得? 叶负雪叹了口气,从回廊下来,几步走到她面前。 “你好像一直都在纠结这件事。”他说。 “因为那是我妈妈,”许艾说,“我好多年没有见到她,我想她,我也听见她了——这让我纠结了,不行吗?” 叶负雪微微抿起嘴。 “既然如此,我不妨告诉你吧。”他说。 许艾抬起头来,望向他的眼睛。 他镜片后的双眼紧闭,没有漏下半分目光。 “你的母亲是不可能有魂体残留的,”叶负雪说,“因为她是自杀。” ——自杀者对世间没有了留恋,没有任何能牵绊住他们的东西;所以他们的魂体非常轻,非常淡,一旦身死,魂体很快就会随风消散。 “她早就已经不在了,”叶负雪说,“任何意义上。” 早就已经不在了,任何意义上都不在了。 从十几年前,许艾看见救护车从家里驶出的那一刻开始,妈妈就已经不在了。 她在夜风里听见的声音,不过是一个骗人的亡灵。 “对不起,”叶负雪说,“虽然我说得比较直接,但这确实是事实如果你的母亲是自杀,那她就不可能——” “我知道了。”许艾说。 她当然记得那个上午。自己和哥哥上学,爸爸上班工作,保姆也出门买菜去了然后妈妈在家里打开了煤气阀。 听说,当时桌上留着一个空了的红酒瓶,还有一个被打翻的酒杯。红酒流了一桌,一直流到地上,像一滩干了的血迹。 医院的抢救工作和警方的调查同时展开。保姆作证说,在事发前几天,许太太身体和精神状态都不太好,一直和许先生口角;然后爸爸被带走询问,家里只剩下许艾和哥哥。 他们身边还有两个女警察守着——出于各方面的原因。 然后爸爸回来了,妈妈没有回来。 然后家里来了更多的人,陌生的和熟悉的脸孔交替出现。那些人来来去去,大声小声地说着许艾理解不了的话;有些女人蹲下来拍拍她的头,摸摸她的脸,还有人会扑着满身的香水味抱她,张开猩红的双唇,说一声“可怜”。 ——不管是当初,还是现在,不管曾经把眼睛哭到多红,多肿许艾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怜。 她又不是为自己哭的,为什么要那些人来说“可怜”? “我知道了,”许艾说,“我不会再问这件事了。” 许艾大步朝前走去,经过叶负雪身边,走上回廊。身后很快传来脚步声,然后有人小声地说:“对不起。” “你道歉做什么”——许艾本是想这么说的。 但她一时说不出口。 她只是把脚步稍微一顿,然后继续朝前走去了。 “明天我要去看爸爸,”许艾头也不回地说,“他毕竟是我爸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许艾的老房子 许艾, 21岁, 对爸爸最大的印象,是说一不二的倔脾气, 和两杯啤酒就躺下的坏酒量。 平心而论, 虽然爸爸总让她觉得,他好像没把这一对儿女放在心上, 但作为父亲, 他也不能说是失职——该做的事他都有做,不该有的毛病几乎没有;哪怕自己在工作上受气吃瘪了, 只要一进家门, 他脸上也绝不会留下半点不高兴的表情。 他也不抽烟, 偶尔喝酒——以前喝了酒妈妈就会说他,后来没人说他了,他也就不喝了。 反正后来也没有应酬了。 就算是家里最困难的那段时间,到了许艾生日, 爸爸也要骑着小电驴跑遍全城,为她买一条漂亮的花裙子;他说别人有的, 我们当然也要有——我们许艾还比别人漂亮呢。 当时,许艾听着这话只觉得美滋滋,觉得爸爸真是疼爱自己;后来长大了,她才意识到——爸爸买花裙子, 不是因为她喜欢, 也不是买给女儿过生日的。 而是“别人有的, 我们当然也要有”。 别人都给过生日的女儿买裙子, 那他当然也得去买。 但就算在许艾已经看明白了很多事情的如今——他毕竟还是她爸爸。 疼爱她的原因可能和她以为的不一样,但至少“疼爱”本身是真的。 他毕竟还是她爸爸。 许艾对叶负雪说要回去看他,其实是一秒钟前才下的决定。但既然说了要去,那就肯定要去。 身后的人似乎相当意外。他赶了几步走上前来,走到许艾旁边:“那,需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不必了,”许艾说,“我爸脾气不好,我也不一定能见上他。” “你在生气,”叶负雪说,“早知道我就不说这些了” 许艾抿抿嘴,又朝前走了一段。身后的人也跟着继续走。 “你别生气了”他小声说,“既然明天要回去那,那我们去准备点礼物吧?” 许艾脚步不停,也没有接他的话头。 “你说的不是事实吗?为什么要为事实道歉?”她说,“我生气是我脾气不好,怪我自己纠结,怪我自己想不通,跟你又没有关系——你难道是在替我向我自己道歉?” 旁边的人顿时一句话都不说了,也停下脚步,不再跟着她。 许艾快要走到回廊尽头,转身朝自己的院子过去,叶负雪又叫了她一声。 “那你还会回来吗?”他说。 他就站在几步之外,然而隔着曲折的回廊,和交错的廊柱,看上去却远得像在世界另一头。 “那你还会回来吗”——这问题比许艾以为的更难回答。她抿着嘴,一个字都说不上。 旁边草丛里“沙沙”一响,跟着传来一声“喵”的招呼。 许艾转过头,看到50迈着小步,一边走一边抬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她。她蹲下/身把它抱起来,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 “回来啊,当然回来,”许艾说,“50还在这呢。” 叶负雪轻轻笑了。 “那我等你回来。”他说。 第二天,许艾收拾了一小箱行李,就让明叔送着去车站了。叶负雪原本还要让她捎上一堆礼物,她说路上带着不方便,最后只拿了一盒米糕,一小瓶米酒。 本来许艾说我爸不吃甜点心,他血糖高;叶负雪就笑笑说,这是给你吃的。 她也把玉佩带上了,还有祖奶奶新做的手链。然后明叔送她到了车站,又叮嘱了几句“路上小心”之后,黑色大奔便调转车头,驶出了她的视野。 从这里回到自己家,火车要坐3小时,下车之后,再换汽车1小时,然后沿着小马路走上十几分钟,才会到家——到现在住的家。 许艾买的是最早的班次,7点40分发车。上车后,她刚把行李箱放好,旁边传来小女孩脆生生的童音,她转头一看,一对母女在她坐下了。 母女俩都穿得时髦又大方。女儿大概六岁,梳着一对羊角辫,手里握着一个娃娃;她一边给娃娃梳头发,一边转头跟妈妈说些这个那个。 她说妈妈外面怎么有这么多人,他们都要上车的吗?妈妈下一站是哪里?妈妈你看那里有只小鸟,妈妈我等会儿想小便怎么办呀?妈妈我要吃糖,我要吃吹泡泡的糖。 旁边的女人便从包里掏出一包泡泡糖来,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许艾。 “小孩子话多,别嫌弃。”她笑笑说。 “也给姐姐一块糖。”旁边的小女孩摸了一块泡泡糖递给许艾。 许艾说了声“谢谢你”,然后接过来揣进口袋。 对面的女孩子有滋有味地嚼起泡泡糖了,嚼了一会儿,她嘟起嘴唇吹了个大泡泡,激动得赶紧喊妈妈来看;然而她一张嘴,那泡泡就“啪嚓”一声破了。 小姑娘傻傻地惆怅了一会儿,撕下泡泡扔进嘴里,重新嚼了起来。 许艾想起自己小时候,也跟着妈妈坐过火车。当时爸爸去了外地出差,去了好久;妈妈晚上看电视的时候,突然说,我真想你们爸爸。 许艾说我也想,哥哥说我也想。 于是第二天,妈妈就带着兄妹两坐火车去找爸爸了。一路上许艾还和哥哥悄悄猜,爸爸会不会不知道他们来了,会不会被吓一跳。然而三人刚出了火车站,爸爸就大笑着冲上来,一把把他们全都抱住。 爸爸说,我也想你们。 这差不多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当时许艾也不过六岁,也和对面的羊角辫一样大。 羊角辫嚼着泡泡糖说,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到站啊,我要回家跟爸爸看动画片。 许艾打开自己带来的食盒,朝她一递:“你请我吃糖,我拿米糕跟你换吧。” 等她下站的时候,一盒12块米糕,被小姑娘吃掉了一半。 许艾拖着行李箱走出车站,当前时间是上午10点30分。 她当然没告诉爸爸自己要回去,她怕自己说了之后,爸爸也像对付哥哥一样,锁了门不见她。 但现在时间还早,爸爸的小公司应该还在营业中,家里多半也是没人的。 许艾想了想,叫了一辆车,报上一个地名,然后车子朝着和她家相反的方向驶去了。 和她现在的家相反的方向。 家里的大房子卖掉之后,爸爸带着兄妹俩四处辗转,换了好几次地址,也出过市,出过区但最后还是回到一开始的城市,在一栋被油烟熏黑的老居民楼里安了家。 以前的家和后来的家,正好落在一条对角线上。 半小时后,出租车在一条沿路种满泡桐的小马路边停下。许艾下了车,自己拖着行李箱朝前走去。 她已经十几年没有来过这里。 附近的房子似乎变少了一些,以前有个盛开的大花坛,现在也不见了。许艾一边走一边朝两边看,没找到自己小时候玩过的那个小公园。 小马路的尽头,是这座城市曾经的别墅区,当年的富豪们都在这里买屋置地;然后风水轮流转,十几年过去,曾经的洋房高楼相继成了一具具空壳,好像脱下的蝉衣,被贴上“出租”或“出售”的牌子,在各种中介网站展览。 许艾走到一个熟悉的拐角。面前是一扇巨大的雕花铁门,上了锁的,她不能再往前走了。 十几年前她就和哥哥一起爬过这门——当然没成功,还挨了一顿骂;只不过那一次,是从里面往外面爬。 现在,许艾站在外面,看着里面。 被野草覆盖的草坪,生了锈的秋千架,灌木一半疯长,一半枯萎碎石小路通向一栋大屋,屋子的正门前挂了一把大铁锁,视线也被挡下了。 许艾朝旁边望去。站在门口,只能望见小半个花园,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一个被砍下的树墩——非常粗壮,它生前应该高大笔直,也许“哗啦啦”地长过了阳台,长过屋顶,一直要长到天上去。 也许它就是她的小杉树。 许艾又在门外看了一会儿,然后拖着箱子离开了。 从曾经的别墅区出来之后,许艾找到了一个公交站牌。她停下来,和两个结伴而来的老奶奶一起等车。 两个奶奶都挎着菜篮子,里面装得满满当当,一个手里还提着塑料袋,袋子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挣扎扑腾。两人聊着儿子媳妇女儿女婿的事,句话里,总有一句要提到“过年了”。 过年了,公交站的灯箱换上了贺岁广告,行道树上挂了彩灯,旁边小区门口摆了个炒货摊子,连小超市里都放起“恭喜发财”来了。 在叶家的时候,许艾也听明叔念叨过,该预备着过年的菜了。 不知道爸爸打算怎么过这个年,许艾想。 公交车来了,她便拖着箱子,在两个老奶奶之后上了车。 然后又是下车,上车,下车,上车一个多小时的辗转后,许艾终于到了自己家门口——自己现在的家。 四十多年的老小区,仿佛下水道里沉下的渣,什么都有,什么都发出一股陈腐的气味。许艾拖着箱子一路朝前走,这里她非常熟悉——熟悉,并不觉得亲切。 一看到这些老房子,她就想到过去的日子,怎么能亲切得起来? 许艾走到自家的小楼前,发现一楼小卖部关门了。她想起刚搬来的时候,小卖部的阿姨朝她招招手,她就去买了几包小零食,然而带回家就被爸爸骂了一顿,说她吃垃圾。 家里住在顶楼5楼,许艾一层一层走上楼去;旁边墙壁上还留着她小时候用钥匙划的小人儿。 ——家里的大门关着。 许艾推了推,推不动。她没敲门,先把耳朵贴到门板上,仔细地听里面的动静——什么也没听见。 她看了看时间,中午12点过半,楼梯窗户外已经飘来饭菜香了。 来得不巧许艾想。也许她应该买下午的车票。 她不抱希望地敲了敲门,当然没人应声,也没人开门。许艾叹了口气,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决定先下楼。 箱子的滚轮“咔哒咔哒”地在楼道里响起。 许艾看到有个男人朝楼上走来。他逆着光,她一时看不清他的脸。 但对方却先停下了。 “你回来干嘛?”那中年男人说。 许艾一愣。 “叶负雪不要你了?”第二句话。 来人穿了一件鼓鼓囊囊的深色羽绒服,袖口和领子上泛着一片脏兮兮的油光,下巴上的胡渣像刚经历了一场龙卷风的麦地。他一手提着瓶啤酒,一手提着一个小袋子,袋子里冒出一股熟食店里便宜烤鸭的香气。 “是你不要我了,”许艾说,“所以我偏要回来。” 爸爸没说话,朝前一步绕过她,要继续走上楼去。 许艾赶紧跟上,在他身后接连开口:“你为什么不要我们了?你是不是故意在赶我们走?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她讲得很大声,故意的;每句话都在潮湿陈旧的楼道掷出回响,从5楼传到1楼。 果然,爸爸停下脚步,刚要转过身来说什么,5楼对面的门开了,一个老头提着垃圾袋走出门来。他抬手把垃圾往转角一丢,借故朝许艾看去几眼——八卦的眼神。 爸爸立刻闭嘴,瞪了她一眼,小声开口:“你先进屋来大吵大闹的,让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事到如今,许艾十分清楚爸爸有多在意旁人的眼光。 他评判对错的标准就是“别人”:没有第二个人做同样的事,那么这件事就是错的;没有第二个人有同样的想法,那么这个想法就不该有。 许艾小时候,爸爸成天挂在嘴边的是“别人有的我们也要有”,“你看看人家的孩子,谁像你”。 明明当初和妈妈结婚的时候,他还那么勇敢,说走就走,现在怎么反而开始畏惧旁人的眼光了许艾以前这么质疑过。 如今再想想,也许是当初给他勇气的人已经不在了,他也从年轻时那个英俊倜傥,敢作敢为的许家少爷,变成了一个不修边幅,随波逐流的怪老头。 怪老头把家门打开了。 许艾拖着行李走进家里,这是她快有一年没回来的家——但并不怎么怀念。 她垂眼看了看面前十来个平方的小客厅。 快递盒子c快餐盒子在玄关堆成一堆;换下的衣服裤子臭袜子全团在一起,从电视机上摊到椅子上,从椅子上摊到地上;饭桌上放着几个碗盘,不知道是多久前用过的,里面的酱汁都干了,结了一层油腻腻的灰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酱油和米饭的馊味,没有半点要过年的意思。 也好,许艾想。 至少说明爸爸没给他们找后妈。 “所以你是不想让我们看到,你在家里活成了一头猪,才把我们赶走的?”许艾问。 爸爸刚要开口,她又抢白道:“——‘哪有这么跟大人说话的,你看看左邻右舍的孩子,谁像你!’” 爸爸又瞪了她一眼,然后把餐桌椅子上的衣服一推,一屁股坐下,在那堆陈年碗盘前吃起了烤鸭。 许艾也不理他,直接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推门朝里面一看——桌椅床铺整整齐齐,床上还放着一只玩具熊,是她小时候喜欢的。 书桌理得很干净,她的东西一动没动,只是桌面上积了一层灰,应该很久没有人进来过。 也许从去年过完年,她离家上学之后,这个房间就被爸爸关了起来。 (他甚至还在她床上放了只熊?) 许艾把行李箱靠墙放好,在房间里站了一会儿,听到客厅里传来啤酒开瓶的声音。 大中午的就喝上酒了——他下午难道没有工作了? 许艾走出房间,又把门原样关好,然后“稀里哗啦”地收走爸爸面前那堆油腻腻的碗盘,端进厨房里,放水刷碗。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爸爸没开口和她说一个字,也没看她一眼,仿佛他的嘴就是用来啃鸭肉,喝啤酒的。 那堆碗刷了许艾将近一个小时,有几个盘子的油腻实在太厚,刷不动刮不起,她索性就给扔进垃圾袋了。刷完之后,她又把厨房收拾了一下——厨房倒是干净得很,一点油烟都没有;去年过年的时候,哥哥做菜剩下的半瓶料酒,还原封不动地放在柜子里。 许艾还在厨房里收拾的时候,外面传来“噗通”一声。她出去一看,爸爸关上门上班去了;桌上吃剩的垃圾,和门口堆着的垃圾也被他一起带走了。 家门紧紧地关着,新换的锁,许艾没有钥匙——这一次出门之后,她估计就进不来了。 许艾想了想,摸出火车上小姑娘给她的那块泡泡糖。 小区门口就有个钥匙摊,摊头老爷爷一看见那块泡泡糖,就怀疑地抬头看了看许艾;许艾说是我,老许家女儿,这是我家里钥匙;老爷爷想了一会儿,然后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你回家过年来了啊,”老爷爷说,“你可好好陪陪你爸吧,年初那会儿,你们兄妹俩走了之后,他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在干嘛,没精打采魂不守舍,人也邋里邋遢的” 许艾想起自己高中的时候,爸爸的小公司开业了。虽然才两间办公室,三个员工,但他每天上班都会穿上西装,梳好发型,擦亮皮鞋,就像以前的“许总”一样。 天气再冷,他也不会穿着油腻腻的羽绒服,蓬头垢面地出门。 也许爸爸的烦心事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多,许艾想。 也许他不是成了个怪老头,他只是心情不好。 “前个月倒是有个朋友来看他,他还高高兴兴地拉着人出门吃饭去可惜朋友走了,又是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了。”老爷爷说。 许艾“嗯”了一声,不知道怎么接话。 然后钥匙配完了,许艾谢了老爷爷,就去附近小饭店吃了个饭。饭后,她去超市买了些生活用品和清扫工具,大包小包地提回家里。 这房子一共才四五十个平方,打扫起来应该不难。 先从阳台开始,然后是主卧,再然后是客厅几个房间里的东西全都该扔的扔,该收的收;许艾挽着袖子爬高摸低,在寒冬腊月里干出一头大汗。 幸好哥哥和自己的房间都保持得很好,只要擦擦灰就行了,许艾喘着气,望着收拾出来的垃圾山这样想到。 爸爸那堆脏衣服被她戴着手套收到一边,分批地丢进洗衣机里。 她搞卫生的时候,叶负雪来了个电话,问她到了没有。许艾说到家了,家里没事,正在大扫除。叶负雪便笑笑,说了声“别累着”。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他又问。 “这两天吧,”许艾说,“等买好车票了,我再给你打电话。” 两人又说了几句,叶负雪说问叔叔好,许艾说知道了,然后她就把电话挂了。 把家里的卫生搞完,给爸爸买点年货,然后就回叶家去——许艾是这么打算的。 虽然她暂时也不是很想理叶负雪,但和爸爸这边比较一下还是回去吧。 然后她放下手机,抬头一看,发现爸爸卧室的柜子顶上结了一大片蛛网。许艾叹了口气,找来晾衣叉,把鸡毛掸子捆在上面,踩着椅子去掸。 蜘蛛网一下子就被掸掉了,许艾刚要从椅子上下来,突然有一片黑影从她眼角闪过。她下意识地要扭头去看,脚下跟着一晃,整个人踩着椅子要摔下去。 许艾赶紧朝前一扑,正好扑在柜子上,脚下的椅子歪歪扭扭的一阵摇摆,她好不容易才把它踩稳了,重新站好。 然后她顺势一瞥眼,看到柜子顶上放着一个盒子。 照道理讲,这不是什么太起眼的东西,但被特地放在这么高,这么难以发现的地方——就有些可疑起来了。 许艾看了看手机——下午3点,离公司下班应该还有一会儿工夫。 她在椅子上稳住身体,然后伸手取下了那个盒子。盒子掂起来很重,盖子上大概积了十年的灰。 许艾捧着盒子从椅子上下来,把盒子小心地放在地板上。她又看了看手机——确切时间是下午3点17分。 许艾把盒子打开了。 里面是一本旧影集。 她觉得有些奇怪,家里的旧照片放在哪儿,她很清楚;难道还有她没见过的别的照片? 许艾把影集翻开,发现里面都是爸爸妈妈年轻时候的照片。二十几岁的爸爸高大俊逸,妈妈亭亭玉立,两人身上是当时流行的打扮,他们在海边,在桥上,在公园里,在咖啡厅在明媚的阳光下,在旁人的注视中,露出令人艳羡的幸福的微笑。 即使现在看来,这些照片也完全能上时尚杂志的怀旧专题。 爸爸年轻时候确实是个配得上妈妈的美男子——即使现在,他已经完全成了一个邋里邋遢的倔老头。 许艾又往后翻去,发现影集里不只是爸爸妈妈的合照,有几张照片上,还有一些她不认识的人——也许是两人当时的朋友。 她看到妈妈和一个陌生女人的合照了,两人坐在一艘小船上,朝着镜头大笑招手。 再往后翻,还有她们在遮阳伞下喝饮料的照片,手挽着手逛街的照片,一起在沙发上聊天的照片还有妈妈穿着婚纱,那个陌生女人搂着她大笑的照片;看起来,两人似乎是很熟悉的朋友,也许还算得上是闺蜜。 但在许艾记忆中,妈妈的朋友都来参加过她的葬礼——而这位阿姨,似乎没有露面。 至少她没见过。 许艾想了想,撕开影集的塑料膜,把那张试婚纱的照片从底板上小心地揭起来。 当年的人都有在照片背面写备注的习惯,许艾知道妈妈也有,所以这张照片的背面—— “与亲爱的珊儿于苏氏婚纱店”。 “亲爱的珊儿”。 这个前缀,这个昵称应该是相当要好的朋友才会这样称呼。 但这是这本影集中,两人的最后一张合影,之后又是爸爸妈妈的合照,妈妈的单人照,爸爸和几位朋友的合照再没有见过这位“珊儿”出现在画面上。 如果她还在世,差不多该是五十岁左右,儿女也和许艾差不多大了。 许艾把整本影集翻完了。她不太明白为什么爸爸要单单把这些照片藏起来,明明其他老影集都是直接放在柜子里,家里谁想看了都能拿出来。有时候爸爸自己也会找来看,一边看一边对兄妹俩说,当年的自己真是一表人才。 许艾看了看盒子盖上厚厚的灰尘。 也许从搬进来以后,这个盒子就没打开过。 她把那张试婚纱的照片又放回去,小心地重新贴好,然后把整本影集在地上顿了顿,准备放回盒子里。 ——她提起影集的时候,夹缝里掉下一张照片来。 许艾皱了下眉头,把照片捡起来一看,是爸爸和一个男人的合影。刚才她倒是没看见这张,也许是被夹在什么地方,没有发现。 许艾便重新翻开影集,把那张照片放进去。 ——不对。 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照片上站在爸爸身边的男人——非常眼熟。 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她没有认出来,毕竟是二十多年前的照片,两人都十分年轻,要多看一会儿,才能从眉眼轮廓里看出一些如今的影子。 更重要的是——拍摄当时,那个人的下巴上,还没有那条疤痕。 许艾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一会儿,然后翻到背面。 ——“与白兄重逢留念”。 竟然还是“重逢”? 上面还写了照片拍摄的时间——那个时候,爸爸妈妈应该刚结婚不久,哥哥还没有出生,两人正因为对抗家庭,而陷入生活的困境中。 许艾心里蛀开了一个狐疑的小孔,有条虫子把那个小孔越啃越大。 她摸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出叶家的号码,正要毫不犹豫地按下去的前一秒,手指停在了屏幕上。 先不急着打电话。 毕竟,这也只是她无依据的猜想而已。 许艾退出了通讯录。 大扫除全部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五点;然后许艾又淘米做饭,切菜下锅;等爸爸下班回来的时候,小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简单的三菜一汤。 ——她的《懒人厨房》可不是白看的。 爸爸看着干干净净的房子,和桌子上热气腾腾的饭菜,稍微愣了一愣,朝卧室转过头,走了两步又停下。 “辛苦你了。”爸爸说。 然后父女俩安静地吃完了饭,谁也没说话。 许艾把碗盘收了要去洗碗,爸爸说还是我来吧,就接过她手里的碗盘走进厨房去。 厨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你明天什么时候回去?”爸爸的声音夹在水声里。 “我为什么要明天回去?”许艾反问。 爸爸的声音顿了一顿。 “早点回去吧,”他说,“这么大的人了,别老是赖在家里。” 这话刚说完,水龙头的声音突然一停 ,爸爸从厨房里探出身子:“不会是叶负雪对你不好吧?” “没有,”许艾转过脸去不看他,“我就是觉得奇怪,你为什么不让我们留在家里。” 爸爸不说话了,打开水龙头,继续洗碗。 也许哥哥说得对,许艾想。爸爸真当自己在演台湾伦理剧。 她本来还想问问那个“珊儿”的事,还有“白兄”的事,但看这情况,这两个都是“问不得”,那又何必多此一举。 许艾转身要回自己房间,眼角余光里突然闪过一片小小的黑影,就像下午扫除时一样。 她立刻顺着黑影看去——什么也没发现。 厨房里的水声又停了,爸爸擦着手走了出来。 “明天别赖床,早点起来,”爸爸说,“我们去看看你妈妈。” 他说这些的时候,并没有看着许艾。他的视线好像浮在空中,轻飘飘的,没有落点。 “知道了。”许艾说。 这一夜,许艾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梦见了妈妈。妈妈一来就坐在她的床边,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她,看着她,抿着嘴唇淡淡地笑。 许艾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空刚刚泛白,早起的麻雀已经在电线杆上聊开了。 许艾便起了床,刷牙洗脸,烧水做饭。 今天的早饭是大米粥和萝卜丁,还有昨天在超市买的速冻煎饺。许艾十分熟练地煮粥,切菜,解冻饺子粥烧开之后,要关了火再焖一会儿——明叔上次是这么做的,她记住了。 她正在“哧啦哧啦”地煎饺子,主卧的门打开,爸爸的脚步声传了过来;许艾头也不回地说了声“饭马上就好”。 她听到爸爸“嗯”了一声,然后卫生间的门 “吱呀”关上,老式的燃气热水器烧水的声音响了起来。 饺子已经煎得金黄喷香,可以出锅了;正巧粥也焖好了。许艾往煎锅里洒了把葱花,盖上盖子,然后把粥舀出来,用抹布包着手,把滚烫的碗摆上桌子。 卫生间里传来吹风机的声音,然后是剃须刀“嗡嗡嗡”的声音。 许艾没注意这些,放下粥碗之后她就去端煎饺,端萝卜丁,一样样地摆上桌。 她听到卫生间的门开,便说了声“吃饭了”,然后转头朝爸爸一看。 这三个字之后,她就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站在那儿的是以前的爸爸。 就算公司里只有两个员工,他也要穿上西装,梳好发型,擦亮皮鞋认真隆重地上班的那个爸爸。 不知道他这一年里发生了什么,但不规律的生活并没有毁坏他的体型,他依然有着令同龄的中年男人羡慕的挺拔的腰板,和笔直又有力的双腿;他身上的深灰色西装剪裁合体,让这些线条清楚又流畅地呈现出来。 刮掉胡子梳起头发之后,爸爸的脸也精神了十倍,只是面颊上有了些松垮垮的虚肉——毕竟已经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了。 “等会儿去看你妈妈。”爸爸又重复了一遍。 “哦,”许艾点点头,“公司呢?放假了?” “请假。”爸爸说着,坐下,开始吃饭。 妈妈在郊外公墓,从市区过去,要坐半小时的车。往年一家人来看她,都会带着她喜欢的点心和花,但这次许艾是临时起意,何况又到年关,街上的花店点心店早就关门回家了。 “没关系,”爸爸说,“人是会变的可能她现在也不喜欢这些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听起来仿佛一只在秋夜里鸣叫的蝉。 公交车到站了,两人便一前一后上了车。去往公墓的早班车,他们是最早的乘客。 中元节的时候,哥哥自己来扫过墓,他还问许艾有什么话要带。当时,许艾没想到有什么要说的,便说自己一切都好。 现在,她倒是有想说的话了,只是一时也说不出来。 妈妈很安静地等着他们,和松树,泥土,落叶还有小鸟们一起。 黑色的大理石墓碑映出两人的倒影。倒影并不清晰,但让爸爸有了一个看上去十分年轻的轮廓,就像和妈妈结婚时一样。 爸爸站了会儿,轻轻吸了口气。 “儿子女儿都很出息,什么都好,”他说,“儿子大概快结婚了吧,今年要不明年新娘子我没见过,但他选的应该不会错——这一点肯定随我的。” 大理石墓碑安静又冰冷。 “女儿和叶家那小子也见面了。他长大了,现在是叶家当家人很好,对她也很好,”爸爸说,“你也不用挂心了。” “你给叶家打过电话了?”许艾忍不住问他 “没有,”爸爸说,“我只是随口说来骗你妈的——不过现在我知道了,”他转头朝她一看,“让我说中了是吗?” 许艾扁扁嘴,转开脸。 爸爸又回过头,对妈妈说了些其他的事,大大小小,林林总总,有的没的:你爱看的那部电视剧,女主角前两天又上节目了,还和年轻时候一样漂亮;最近去超市,看见有现成的蛋挞皮子卖,以前我都要手动给你做,特别麻烦,不过肯定比卖的好吃。 爸爸说,前些天下班,看见旅行社在搞什么金婚银婚的旅行团我当时就数了数,儿子今年25岁,我们也算是银婚了,符合条件,可以报名出去玩玩就傻傻地去拿了张宣传单 然后爸爸自己笑了两声,不说话了,只是静静站着。他的视线一直停在妈妈的名字上,顺着笔画的刀痕一遍又一遍地描摹。 “爸爸过得也挺好的,”许艾说,“虽然他有段日子邋里邋遢,不修边幅,家里弄得乱糟糟的,下午还要上班,中午就开始喝酒,对哥哥凶巴巴的,还要赶我走不过现在他又好起来了。” 爸爸咳嗽一声,挠了挠脸。 “年后我叫上哥哥,我们再来一趟吧。”许艾说,对他说的。 “这就不用了,”爸爸说,“你也赶紧走吧——回去的车票买好没有?” “买不到,”许艾说,“春运,不找黄牛哪来的车票。” 爸爸皱了皱眉头:“那就坐汽车。” 许艾猛地扬起脸:“你为什么非要赶我们走?” 这个问题她已经问了不知道多少次,但没有一次得到过回答。 爸爸又看了她一眼,又是什么也没说,转过头继续望着墓碑。 许艾迟疑了一下,然后果断地开口。 “那个‘白兄’是谁,”她说,“你怎么认识他的?” 爸爸顿时一愣,转过头看她。 “你怎么知道他的?”他问。 “你怎么认识他的?”许艾问。 谁也没有退让,谁也不想先回答。 地上有片落叶被风吹动,打着转从这一边飞到那一边;旁边的麻雀飞走了三只,树枝晃了晃,传来一阵“沙沙”的轻响。 “我们回去吧,”爸爸说,“我还要上班。” 说着他伸手把许艾往旁边轻轻一推,要推着她朝前走去。 许艾一下子挣开他的手:“是不是他对你说什么了?” 爸爸不说话,只是看了看她,然后直接朝前走去。 一声不吭,一步不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许艾的新战场 许艾, 21岁, 非常清楚自己的倔脾气是哪儿来的。 ——当然是从爸爸那儿传来的。 她当然也非常清楚,倔脾气本人打定的注意, 几乎没有更改的可能。 她又在妈妈跟前站了会儿, 才慢吞吞地走出公墓——没想到爸爸在出口站着等她。 不对,也许不是等她。因为许艾走到他旁边的时候, 正好有辆出租车在爸爸面前啊停下, 然后爸爸打开门坐了进去。 许艾犹豫了一下,跟着坐进后座。 爸爸报了一个商场的名字。 十几年前, 那儿曾经是这座城市的高端购物中心, 入驻的都是当时的国际品牌。许艾还小的时候, 班上只有她穿着那家商场卖的高级童装。她踩着漂亮的小皮鞋从走廊经过,鞋跟“啪嗒啪嗒”响一路,旁边多少女孩子只能羡慕地看。 然而这十几年里,因为经营不善, 股东撤资,商场渐渐成了面向阿姨大姐们的便宜卖场。 出租车在商场门口停下了。爸爸一言不发地走进商场, 走上电梯,许艾也一言不发地跟着,跟着他经过一盏盏跳动的昏暗的日光灯。 爸爸在玩具柜台停下,挑了一只玩具熊, 交给柜员开票。 然后是盒子有些积灰的p3播放器。 去年上市, 已经不新的新款手机。 走到女装区的时候, 爸爸停了停:“你自己去挑一身喜欢的吧。” 说这话的时候, 他都没有回头看她。 “你这是做什么?”许艾说。 “21岁的生日礼物。”爸爸举起那只熊。 “22岁。”p3。 “23岁。”手机。 “你小时候能来这里买东西就很开心,”爸爸说,“现在我也只买得起这里的东西了。” 许艾看着他手里那堆又旧又过时的“礼物”。 “今年没给你过生日,往后几年大概也不行了,”爸爸说,“你就当收份心意吧。” 什么心意?“别人有的,我们也要有”的心意? 爸爸把装着那堆东西的购物袋递给许艾,许艾不接,他又不由分说地塞到她手里,然后握着她的手,抓紧袋子。 “你要去什么地方了吗?”许艾问。 爸爸看着她的眼睛,视线却穿过她,消散在她身后的空气里。 两人站在老商场的电梯口,商场里几乎没有客人,只有几个闲聊的售货员,不时朝这边好奇地打量。 “我这两年,可能会有大祸。”爸爸说。 “大祸?什么大祸?”许艾问,“你做了什么?谁告诉你的?你就这么信了?” “因为他说的上一件事应验了,”爸爸说,“你妈妈确实去世了。” 说完,他松开许艾的手,踩上电梯,下楼去了。 许艾是一个人回家的,提着那袋“心意”。 路上她还顺道去了趟超市,买些年货,买些吃的。虽然爸爸说了让她早点走——但他倔,她也倔,他让她走,她偏不走。 昨天买清洁用品的时候,许艾差不多把身上的现金都花完了。于是她拿出卡包——发现自己把之前叶负雪给她开的那张卡带了出来。 大概是她在寝室收拾行李的时候,觉得把卡留在没人的寝室里不太放心,就顺手放进钱包里。 许艾看了一眼,然后拿了自己储/蓄/卡。收银员接过去一刷:“余额不足。” 许艾红着脸打开支/付/宝,用花呗付了钱。 然后她提着两大袋东西回到家,路上问候了钥匙摊的老爷爷,还有很快知道她回来了的左邻右舍。他们说的话都差不多——“你可好好陪陪你爸”。 许艾就笑笑说“好”。 中午她做了饭,爸爸回来吃饭了。 晚上她也做了饭,爸爸还带了两斤卤牛肉。 只要厨房开了火,空气里飘开饭菜的味道,家里就会开始显得温馨起来,多少也有了些年味。 只是父女俩再没怎么说过话。 第二天早上,许艾起床的时候,发现爸爸已经出门了。厨房里剩着一盘金黄酥脆的葱油饼。 许艾咬了一口,是小时候吃过的爸爸的味道。 于是她坐下来,一个人吃完了早饭,又把碗和锅刷了。 干完活之后,许艾看了眼手机,朋友圈的春节摄影大赛已经开始了。她看到李扬刚刚发了一组聚会照,啤酒,海鲜,烧烤丰盛又热闹。她就顺手点了个赞。 稍微过了会儿,对方的信息来了。 李扬:[咧嘴] 李扬:你在哪儿过年? 许艾:回家陪我爸 李扬:[哦] 李扬:那先祝叔叔春节快乐了[鞭炮][鞭炮] 许艾:[谢谢] 许艾放下手机,视线不由自主地朝主卧飘去。 卧室的柜子顶上,有一本积满灰尘的影集;里面也记录着一些年轻人热热闹闹的往昔时光。 昨天忘了问爸爸,和那个“白兄”是什么关系,许艾有点懊悔;不过又想了想,就算问了,他也肯定不会说。 许艾正在准备午饭的时候,哥哥来电话了。她手忙脚乱地接起来,开了免提,然后一边切菜,一边告诉哥哥自己回家了的事。 “你居然回家了?居然还给他做饭?”哥哥“哼”了一声,“你还不如来清蓉家,我们正在包饺子!” “我就是想弄清楚,他为什么要赶我们走。”许艾一边说一边把菜放进热锅里,顿时响起一阵“嗤里嚓啦”。 “那你弄清楚了吗?” “当然没有。” 哥哥又“哼”了。 许艾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你以前有没有听妈妈提起过她的朋友?”她问许荀。 “朋友?哪个朋友?”许荀稍一停顿,然后报了一串名字出来,“璐璐阿姨?王娟阿姨?丽娜阿姨?桂芬阿姨?” “不是不是,”许艾赶紧拦住他的话头,“好像是叫‘珊儿’。” “没听过,”许荀十分确定地说,“你从哪儿看到这个人的?” 许艾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旧影集的事告诉哥哥;然而她还没犹豫出个结果来,电话那头传来清蓉的声音(“许荀!你又偷懒!”),哥哥便急急忙忙地把电话挂了。 好吧。 许艾突然闻到一股焦糊味,猛地低头一看,锅里的水烧干了。她赶紧关了火,接了一碗水倒进锅里,又手忙脚乱打翻了架子上的盐罐。 她急忙伸手去扶,然而没扶住。盐罐在桌上滚了一圈,滚下桌子,“哗啦”一声打碎了。 白花花的盐粒瞬间撒了一地。 许艾烦躁地吐了口气,把锅盖盖上,然后要去拿扫帚畚箕。 ——转身的瞬间,她看到有黑烟从地上升起——从被盐撒到的地方。 她甚至听到了“吱——吱——”的啸叫声,好像什么东西被炙烤着灼伤了。 许艾停下脚步,退回原位,然后慢慢蹲下。 她看到那堆盐缓慢而明显地融化了,融成一滩黑水;盐粒渐渐消失后,原本被覆盖在底下的东西便清楚地显露了出来。 是一只蜜蜂,它蜷缩成一团,已经死去了。 片刻后,蜜蜂的尸体也融化了,融进黑水里。 又是片刻后,那滩水迹从地上蒸发,什么都没留下。 只有盐罐子的碎片还散在旁边。 许艾又听到脑中有蜜蜂鼓动翅膀的声音了,“嗡嗡嗡”“嗡嗡嗡”,吵得她无法思考。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之后,她果断站起来,盖好锅盖,然后下楼去小区超市,买下了货架上所有的食盐。 不知道那位老太太师从何方,但她随口教授给许荀的办法——看起来十分管用。 许艾提着满满两大袋食盐回到家里,把所有的盐一包包拆开,全部倒进一个大脸盆。 “前天才搞过扫除,这么干会不会太糟蹋了?”——顾不上这样的想法,许艾双手各抓起一大把盐,猛地朝两旁掷出。 客厅,厨房,浴室,阳台,主卧半个小时的工夫,大脸盆几乎见底了。 家里各道各处已经落满盐粒,仿佛下了一场雪。 然后,许艾眼看着一道道黑烟从墙角,从门缝,从天花板的裂痕,从地砖的拼接口从各种她注意过和没注意过的地方,袅袅溢出。 她知道那是什么,她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然后和她预料到的一样,那些黑烟很快凝聚出了有形的躯体,“嗡嗡嗡”的声音在房间里响了起来。 比她之前在电梯里见过的蜂群更密集,好像一大团夹雷带闪的雨云。 但这一次,许艾没有害怕,她只觉得愤怒。 竟然会在自己家——竟然就在自己家。 她抓起最后一把盐粒,紧紧握拳,然后朝着那团雨云奋力一掷—— “通通从我家里滚出去!” 盐粒像冰雹,像碎雪一样铺天盖地地扬起又落下。蜂群好像被巨浪劈头砸中,在盐粒的雨幕中纷纷发出尖利的怪叫,抽搐着坠落,然后化成黑色的液体。 战斗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几乎是单方面的虐杀,大获全胜。 许艾的手机响了,是爸爸。 她接起来,听见爸爸在电话那头说,朋友过来找他,中午要陪朋友出门吃饭,不回来了,让她不用忙活了。 “那晚上呢,”许艾说,“晚上总回来吧?” “怎么了,”爸爸问,“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许艾垂眼看了看脚下。 ——地板上淌满浓稠的黑水,水里泡着大堆大堆蜷缩的死虫子;它们正在融化。 “你回来再跟你说。”许艾把电话挂了。 过去的半小时里,她就看着那些虫子渐渐化成水,水又渐渐蒸发,地板上墙缝里很快变得干干净净;盐粒也好,虫尸也好,什么都没剩下刚才发生的一切,好像只是一个梦——或者一个新的幻境。 许艾看看自己的手掌,粘着几粒盐。 厨房里,那锅炒了一半的菜已经凉了。 她深呼吸了一下,然而肺里涌入的不是空气,是迟到了半小时的恐惧。 许艾,21岁,生气起来什么都不怕。 但等气头过去了—— 许艾又吸了一口气,然后重新拿起手机。 也许越是在惊慌中做出的选择,越是能反应人的最直接想法;反正许艾没有迟疑,也没有思考地找到那个号码,立刻点击拨打。 ——但无人接听。 电话那头是一阵无尽的忙音。许艾握紧手机,听到机械的女声提示响起,电话被强制挂断。 再拨一次。 无人接听。 无人接听。 无人接听。 许艾看着那个备注了一个“叶”字的号码,皱起眉头。 难道手机又坏了? 又正好被他师父叫走了? 许艾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随着“嘟——嘟——”的脉冲音越来越快。她又拨了一次,机械的女声说,“暂时无人接听”。 许艾吐了口气,稳住越来越慌乱的呼吸,然后换了一个号码。 这一次的电话,几乎立刻就被接起了,然后许荀的声音大咧咧地传过来:“怎么,你准备过来跟我们一起包饺子了?” 许艾刚要开口,想了想说:“你现在旁边有人吗?” 许荀会意地“哦”了一声,然后电话里响起脚步声。 “你说吧,是不是家里有事?”许荀压低声音问。 许艾张了张嘴,然而第一字还没出口,自己竟然“哇”一声哭了出来。 “怎么了,”许荀慌了起来,“别怕别怕,慢慢说——是不是老头子骂你了?我想办法过来接你!” 许艾使劲止住哭腔,一点一点把蜜蜂,还有旧影集的事告诉了他。 她说完这一大堆话,电话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这也太奇怪了,爸爸原来认识白先生?”许荀说,“而且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你先离开家里比较好。” ——许艾突然想到了什么。 “实在不行你来投奔我啊,”许荀说,“虽然火车票买不到了,但是你买个汽车票,也能到这儿。” “哥你说,会不会爸爸也是知道这件事,所以才要赶我们走?”许艾说。 “那他自己为什么不走,”许荀说,“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们,我们可以一起搬家啊。非要弄得像现在这样,一家人跟仇人似的?” “不知道,”许艾喃喃地说,“可能爸爸也有他的难处吧。” 她想起爸爸脸上胡茬,还有油腻腻的外套——他以前可绝对不会这样。 “那他现在人呢?”哥哥说,“家里出了这么奇怪的事,他作为一家之主,人去哪了?” “他说中午有朋友一起吃饭” 哥哥冷笑一声:“别傻了,他哪来的朋友?他的朋友早就跟家里的房子一起卖了。” “可能是这两年回来——” 许艾突然莫名地想到另一件事。 昨天钥匙摊的老爷爷说,前些个月有朋友来找过爸爸。当时她的想法和哥哥一样——他哪来的朋友? 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以前在便利店遇到白先生。她随口问他怎么好长时间没来;白先生说,上个月去外地了。 这两件事不一定有关——但她就是想到了。 “我觉得不太对劲,”许艾对哥哥说,“我要去找他——你把爸爸公司的地址发到我手机上。” 说完她立刻挂了电话,披上外套,大步跑下楼去。 手机很快震了,爸爸的小公司的地址就映在屏幕上——距离这里步行20分钟,打车大约5分钟。 现在时间是中午11点——快要12点,不知道能不能赶上,但必须得试试。 许艾一路冲下楼,跑到小区门口,跟无数眼熟不眼熟的老头老太太擦肩而过。钥匙摊的老爷爷端着饭盒正在吃饭,看到许艾急匆匆地跑来,还举着饭勺跟她打了声招呼:“这么急要去哪儿啊?” 许艾猛地刹住了脚步。 “咋了?”老爷爷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 许艾喘着气,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翻到那张“全家福”,放大。 “你——昨天说的——我爸爸的——朋友——是——这个人——吗?”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老爷爷凑过来,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 “是啊,”他砸吧着嘴说,“就是他——怎么,你也认识他?” 许艾二话不说,收起手机,继续朝前跑去。 她一口气跑出小区,跑到马路上了;偏偏现在是中午吃饭时间,路上基本看不见空着的出租车。许艾在路边等了等,等不及了,直接撒开腿继续跑。 幸亏爸爸当初租房子的时候没找太远,她一路狂奔过两个路口,终于看到了那栋老旧的写字楼。 小公司在三楼。许艾看了看停在五楼的电梯,转头冲进楼梯间,一步跨两级地跑上楼,然后一口气找到了爸爸租下的那两个办公室。 ——“砰”,她几乎是撞进门去的。 办公室里的两个小员工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被许艾这气势吓了一跳。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犹犹豫豫地问:“找谁?” “许总呢?”许艾穿着粗气问。 “许总他今天有朋友过来找他,他刚刚提前下班去吃饭了,”另一个人说,“走了有十几分钟了” 许艾扭头就要走,走了一步又立刻转回来:“他往哪去了?” 那个小职员说了一家附近的平价菜馆的名字,差不多是这一带的上班族的午餐食堂。许艾又一口气跑到小饭店,一眼就望见里面黑压压的人头。 她刚一进门,胖乎乎的老板娘就喊了一嗓子:“来晚了!今天客满了!” “我找人,”许艾说着,从手机上翻出爸爸的照片,朝前一递,“这是我爸!他在哪儿?” 老板娘看了看手机,又看看许艾,大概是认出长相有些相像了。 “哦,许老板啊”她的视线朝楼上一瞥,还没说上第二句话,许艾已经大步跑走了。 这小菜馆的二楼只有一个包厢,但木制楼梯又窄又陡,楼梯间又没有窗,只开了一盏小小的顶灯,暗沉沉的,还气闷得很。许艾才刚刚跨上两级,竟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许艾又朝上踩了一级,视野猛地一糊,她有些看不清路了。 是这一路上跑得太猛了?自己的体力没有这么差啊。 许艾还想继续上楼,但实在是头晕眼花,险些站不稳。她只能先在楼梯上坐下,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楼梯实在太窄,她坐下之后,第二个人就很难通过了。 许艾听见楼上小包厢里传来说话声——是爸爸的声音。她立刻站起来,扶着扶手,使劲迈开腿,一步一步往上走。 往上走。 有点不太对劲。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许艾停下脚步,抬头朝上看去。 小包厢的门就在几阶楼梯之上——她数了一下,自己再迈上十二步就能走到门口。 但现在,她至少已经走了几十步,但自己和那扇门之间,却始终隔着这么一段距离。 也许楼梯不是真实的,门也不是真实的——只有双腿的酸痛和疲劳,和在这逼仄空间里的气闷感是真的,它们正在一点一点蚕食她的意识。 许艾又觉得头晕了,她正想原地坐下,楼上包厢里传来爸爸的说话声。 ——“他们俩能过得比我好,这就行。” ——“我这辈子已经是个废物了。” ——“没事,反正她走了之后,我过一年和过十年都没什么区别。” 许艾咬咬牙,重新站起来,站在狭窄的楼梯上,看着几步之外的小木门。 她朝上跨了一步,脚下传来真实的触感,她感觉自己确实朝上升了一级。 但包厢的门还是那么远。 许艾皱了一下眉头。 明明身体感觉到了移动,但眼睛看到的东西,却还是—— 会不会视觉误导了自己? 许艾立刻闭上眼睛,扶着扶手,再次踏上台阶。 一步,两步,三步迈出第五步的时候,她扶着栏杆的右手摸到了一个圆圆的转角。 ——她走到楼梯口了。 许艾不敢睁眼,让右手带路,转过那个小弯,继续朝上走。 又是一步,两步,三步第六步踏下,她离包厢应该只有一级台阶的距离。 许艾吸了一口气,没有急着迈出步子。 她先伸出右手,朝前探去。 她摸到扶手的尽头了。 再往前一点手指碰到了门板。 许艾冷静下来,然后让手指贴着门板,朝旁边慢慢移动。 她摸到了一个冰凉的门把手,是金属的。 许艾紧紧地握住它,然后踏出了最后一步。 左脚落地,右脚落地——她已经站在门前了。 房间里的说话声更清楚地传来。许艾听到爸爸说:“有什么关系,他们过得好就行了爱不爱我,怎么看我,重要吗?” 中间是一段略长的空白。 然后爸爸笑了一声:“你说得对——不过我上次也讲过,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他是在与人对话?但许艾从头到尾只听到他一个人的声音。 许艾没有睁开眼睛,她直接拧动门把手,然后听见门轴“吱呀”一转,门开了。 有微凉的风扑在脸上。 除此之外,是一股混合了草药的清苦气息的,油腻腻的肉腥味。 许艾曾经闻到过这股味道在白先生给叶负雪的“药”里。 她猛地展开眼睛。 ——什么都没有看见,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 她想试着去触碰什么,然而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也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臂。 她也化在这片黑暗里了? 许艾有些害怕起来,但她还记得自己来这里的原因。 “爸爸!”她对着黑暗大叫,“你在哪里!” 左腕上突然亮起了莹莹绿光,那串玉珠发亮了——许艾能看到自己的手了。她试着抬起左手,指尖碰到了自己的脸。她立刻把手臂朝前伸出,用珠子的光辉去照亮视野。 昏暗中,她看到面前似乎有一个人影,一动不动地端坐着。 “爸爸”许艾叫了他一声,“是你?” 人影没有回答。 许艾又上前一步,朝那黑影伸出手,试探着轻轻碰了他一下。 指尖传来的触感非常奇怪,凹凸不平,又有些粘稠滑腻。 这是什么?许艾忍不住把带着珠串的那只手凑近,用光去照它。 玉珠靠近黑影的瞬间,“砰——”的一声,那影子炸开了。紧接着,数以万计的“嗡嗡”声在耳边震响。 那是一个蜂窝! 借着珠串微弱的光芒,许艾看到无数对复眼在黑暗中闪着幽光。那些翅膀高速鼓动着,卷起一阵阵腥臭的气浪。 许艾几乎是本能地转头就跑。 她记得自己身后应该是进来的门,只要跑出门去,也许就可以躲过那些蜜蜂。她在黑暗中没命地奔逃,腕上珠串那点光亮,像萤火虫一样微弱,但聊胜于无——至少能让她觉得,还有人在保护自己。 来时的楼梯不见了,脚下踏过的全是平地,许艾没时间去思考自己在哪儿,会跑去哪儿,身后的“嗡嗡嗡”声逼得很紧——而这一次,她甚至都看不见它们。 她想起那个老太太说,捏死你和困住你,都一样简单。 许艾咬了咬牙,更快地朝前奔跑。 但这一次又是为什么要对付她? 为了让她找不到爸爸? 她脚下突然一个趔趄,步子慢了一拍,许艾顿时感到有尖锐的东西抵上了自己的背。她只能拼命稳住身体,大步朝前一迈,堪堪避过了那些黑暗中的凶器。 现在她几乎已经失去了视野,即使珠串亮着,也不能让她辨清方向。许艾犹豫了一秒,然后闭上眼睛。 既然没有视野,那就索性跟着直觉跑。 ——眼皮合上的瞬间,耳边的“嗡嗡嗡”似乎变弱了。 有一些其他的声音涌入她的耳中。 一阵电波调频似的杂音过后,她听到有人叫她——“碗碗”。 世界上只有她会这样叫她,像春风一样柔,像怀抱一样暖。 许艾的脚步不由慢了一下。 ——“碗碗”,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 与此同时,无数锐利的尖刺触到了许艾的背脊,她感觉自己仿佛背上了一块钉板,她几乎是跳着朝前跑去。 ——“碗碗”,又一声,好像是提醒,又好像是呼唤。 许艾想起叶负雪说过,妈妈不管在哪种意义上,都已经不在了。 他说,如果你妈妈是自杀的,那就意味着她对这个世界没有留恋,没有牵挂,她的魂体会非常轻,一下子就消散了。 他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不对许艾突然觉得他说的话有些不对劲。 ——“碗碗”,呼唤声再次响起。许艾想起小时候,她摔倒了,被吓着了,就一头扑进妈妈怀里——那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妈妈永远不会不管她,永远不会放弃她;她是她最初的守护神。 ——“碗碗” 这是妈妈的声音,是妈妈在叫她。 许艾的脚步停下了。 背后的尖刺“唰啦”一下刺穿了许艾厚厚的冬衣外套,无数锋利的针尖瞬间抵上她的皮肤——而攻势还没有停下。 许艾感觉到身体被刺入的剧痛,她下意识朝着面前的黑暗,喊出她在这个世界学会的第一个词语。 ——“妈妈!” 只要喊出这个词语,任何危险都会被驱散,什么东西都伤害不了她。 话音出口的瞬间,许艾突然感觉自己扑进了一个怀抱里,温暖和安心的感觉从胸口融化,流入四肢百骸。 她感觉自己又被妈妈拥抱着,没有恐惧,没有惊慌,连背上的刺痛也消失了。 许艾睁开眼睛,看见自己在发光。 有一束银白色的光芒从天而降,像轻纱一样落在她身上。 这光芒明亮而柔和,它所照耀的地方,黑暗渐渐淡去,“嗡嗡嗡”的虫鸣一点一点弱下。许艾抬起手朝旁一挥,被她碰到的蜜蜂像熟透的苹果一样,毫无挣扎地从空中坠落,在地上蜷缩着死去了。 这是妈妈在保护她。 妈妈还在,她没有不管她。 许艾瞬间安心下来。她仿佛又听到妈妈在叫她的名字,和以前一样,她抱着她,安慰她。她说,碗碗,不要怕。 不要怕——妈妈在这里。 许艾看到自己身上的光纱越来越亮,自己好像被拢进一个太阳——又明亮,又温暖。她忍不住扬起嘴唇微笑,微笑着要落下泪来。 妈妈没有离开,许艾想。至少这件事,叶负雪说错了。 她突然一愣。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 四周的黑暗完全消失了,那盏小顶灯昏黄的光芒洒落下来。许艾发现自己正站在窄小的楼梯上,手边就是那条老旧的木扶手。 她转过身,面前是那扇小木门,把手是金属的,摸起来又凉又滑。 许艾握住它,用力一拧。 门开了,里面是一个狭窄局促的小包厢,一张圆桌占去了90的空间。 爸爸坐在桌边,后背抵着墙。他面前摆着一个玻璃杯,里面是半杯啤酒。他就低头看着杯子里的酒,仿佛那里面另有一个世界。 桌上摆着几碟简单的小菜。但爸爸对面的位置是空的,只放了一副未拆的碗筷。 许艾走进门里,爸爸没有抬起头来。 许艾站在那儿叫了他一声。爸爸才好像如梦初醒似的回过神,转过头来看她。 ——他的视线在许艾脸上点了一点,然后越过她,望向她身后。 他的神情一怔,嘴唇下意识地张开,似乎就要叫出一个名字来。 然而他又立刻揉了揉眼睛,然后撇嘴笑笑。 “你怎么来了?”爸爸转回头去,继续对着面前半空的酒杯。 许艾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她嘴唇动了动,又走上前一步:“你还好吧?” 爸爸又困惑地转过头来了:“什么意思?” 许艾朝爸爸对面的位置一望:“你朋友呢?” “他说走开一下,结果好像就没回来了,”爸爸皱了下眉头,“我可能喝醉了,记不太清。” 爸爸的酒量一向很差,许艾知道的,两杯啤酒就能让他说着胡话睡着。 “一定是喝醉了,”爸爸揉着额头说,“我刚才还一眼看到你妈妈在你后面”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许艾立刻转过头一看——是老板娘端着一碟糖醋排骨上来了。 “许老板,你们的菜齐了。”老板娘把糖醋排骨放在小桌上,又朝许艾一望:“女儿蛮漂亮的嘛,妈妈一定是个大美人。” 爸爸朝她笑了笑。 然后老板娘带上门出去了。爸爸喊许艾坐下:“既然来了,你也一起吃吧。” 许艾看了看那套没拆封的碗盘,坐下了。 她的视线落在那盘热气腾腾的糖醋排骨上。 爸爸注意到她的眼神,笑了笑说:“没事,你先吃——一会儿我告诉他,这排骨让我女儿看上了。” 许艾没接他的话。她拿出手机,打开那张全家福:“走开的那位朋友,是这个人吗?” 屏幕上是放大的白先生的脸。 “他就是那位‘白兄’?” 爸爸一愣:“你怎么有他现在的照片?你们认识?” 许艾又望了一眼那盘糖醋排骨。 “他没告诉过你,他有些忌口的东西?” 爸爸又愣了一下:“没有啊,都是我点什么他吃什么。” 许艾拆开筷子,夹了块肉放进嘴里。也许是为了掩盖原料不新鲜的味道,勾芡很厚,糖醋味也下得很猛。 “你怎么认识他的?”爸爸问。 这问题也是许艾想问的。她看了看爸爸杯中剩下一半的啤酒,开口:“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是个‘先生’,”爸爸说着,自嘲地笑了笑,脸上浮着一片醉红,“我和你妈妈结婚前,还找他看过” 许艾还想接着问,但爸爸一口把杯子里剩下的啤酒喝干了,然后又满满倒上。 “我经常会庆幸,你们妈妈走得早,没过上这些苦日子但是我更懊悔,我为什么要和她结婚,”爸爸看着杯子说,“是不是我不和她结婚,她就不会出事了。” 原来爸爸确实后悔过,但不是后悔和妈妈结婚,而是后悔自己害死了妈妈? “你说什么傻话,”许艾说,“我就没见过比你更疼老婆的男人。” “不是我说的,”爸爸说,“是老白说的。我们当初去找他的时候,他就说我和你妈妈命不合不能结婚。” 说完,他又喝了一口酒,整张脸上都红了。 “我真应该听他的”爸爸喃喃地说,“要是当初听他的就好了。” 许艾突然想到了什么,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又很快从脑中淡下了。 “你妈妈出事前那几天,身体也不好,脾气也不好,半夜还说些奇怪的梦话我以为是我哪里做错了,还买了一堆东西送给她”爸爸望着杯子里剩下的酒,“结果她说这些她都不喜欢,全都扔了明明她以前都很喜欢的” 许艾也记得这回事。那段时间,妈妈性情大变,简直就像换了个人。 “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她以前喜欢那些,现在不喜欢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爸爸望着杯子里的酒,酒里也有一双眼睛望着他。 “她说得对也许她以前喜欢我,后来不喜欢了受不了我了所以她才要走。” “妈妈也许不是自杀。”许艾说。 爸爸一愣,抬起头来看她。 “她也没有不喜欢你”许艾说,“因为她一直都很喜欢你喜欢我们所以她不会自杀。” 自杀者的灵魂会消散——但妈妈还在,妈妈还保护了她。 她一直都在她身边,她还温柔地叫她“碗碗”。 爸爸的眼神亮了一下,仿佛有电流通过他的灵魂——然而又瞬间熄灭了。 “现在还说这个干什么墓碑都立了十几年”说完,他喝干了杯子里的酒,然后拍拍脸,一头栽在桌子上,打起了酒鼾。 许艾把自己的外套给爸爸盖上,在桌子旁陪他坐了一会儿。一直等到老板娘上来提醒结账了,那位“朋友”也没有回来。 许艾便下去把帐结了,出门叫了辆车,让司机师傅帮忙,把爸爸扛回了家。 家里也许不安全,但除了那间小屋子,他们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许艾替爸爸盖好被子,然后去厨房煮了一锅醒酒汤。等汤煮好的时间里,她盯着炉火,一点一点拼凑起现在的线索,就像站在一条湍急的小溪中,伸手去摸水底的卵石。 白先生,白师父,白兄,老白 家里的虫子是他放的? 他为什么要放? 为什么要来找爸爸? 为什么是在今天,来找爸爸? 这些事,叶负雪知道吗? 许艾看了看手机,当前时间下午3点。三四个小时前,她给叶负雪打了电话,无人接听,不知道现在他们回来了没有。 许艾又打了个电话——无人接听。她叹了口气,把屏幕退回到桌面,然后登录微博——用那个买来的小号。 她半个月前发给赵天的那条信息,至今没有得到回复。 许艾又看了看赵天的微博,最新一条发表于20分钟前,抨击最近发生的一则新闻。 她想了想,点开评论。 用户23897254:[图片信息] 许艾把那张“全家福”上白先生单独的头像发过去了,就发在评论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许艾的小愿望 许艾说不好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 白先生就是 “那个人”的。 也许是在他家里发现了那些蜜蜂之后, 也许是在他莫名巧合地从许荀身上抓了只“虫子”之后。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白先生就是“那个人”, 那叶负雪或许早就该从他的行事手法上认出他来了。 但他似乎毫不知情, 甚至根本没往那儿想。 何况白先生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灶上的锅盖“当啷当啷”地一阵吵,汤煮开了。许艾放下手机, 把火关小了一些, 擦掉溢出来的汤水。 微博上,赵天还没有回应。 白先生到底是不是“那个人”, 就等他的确认了。 卧室里传来爸爸的声音, 他醉醺醺地嚷嚷着要喝水。许艾便倒了一杯水, 走过去放到床头柜上,把爸爸扶起来,抓着他的手握住杯子,凑近他嘴边。 “真是服了你了, ”许艾嘟囔着说,“才两三杯啤酒, 就醉得像灌了三斤老白干似的。” 爸爸大喝了一口水,然后握着杯子喘了口气。 “我那件外套口袋里有张车票,”他大着舌头说,“你一会儿拿了早点回去” “我才不回去, ”许艾说, “你看看你这样子, 才好了一天, 又成一滩烂泥;要不是我正好在这儿——” 许艾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手里的动作一顿。 ——她正好在这儿。 因为她正好在这儿,所以爸爸喝醉之后,她必须留下来照顾他。 所以她不能早早地回去叶家,至少今天不能。 所以,这才是白先生来找爸爸的原因? 许艾愣了一下,然后否定了这个想法——太不可能。上一次,她也以为自己有这么重要,能让白先生大动干戈地布下幻境,把她困在车站,就为了让她误了火车,不能及时回家。 结果等她心急火燎地回到叶家,什么事都没有。 再仔细想想,就算她回去了,到场了,又能做些什么? 怪不得那个老太太也要笑她——笑她太高看自己。 所以这一次 又是自己多心了吧,许艾想。 爸爸喝完水了。许艾扶着他躺下,然后走出卧室,拿出手机,重新拨打了那个号码。 “暂时无人接听”——这个“暂时”已经持续了整整一个中午。 不对,也许更早。毕竟她昨天一整天都没打过叶负雪的电话——而他也没有来电联系她。 许艾退出拨号界面,她的待机壁纸顿时跳了出来,她不由得盯着傻傻看了会儿。 壁纸还是原来那一张,第一次穿西装的叶负雪和她的合照。那个时候,她可没想到会有今后这些发展。 甚至她现在也不知道,今后还会有哪些发展。 许艾想起哥哥问她,是不是准备做“叶太太”了;当时她小声说了句“不知道”。 那个时候是害羞,但现在想想,确实不知道。 谁知道呢? 许艾叹了口气,又不死心地打了一次那个号码——无人接听。 她朝主卧望了一眼,忍不住打开订票网站;然而就像她自己说的,现在是年关,车票哪有这么好买,最近三天去隔壁市的票全都售空了,能买到的最靠前的班次,也在一周以后。 爸爸刚才说了句车票的事,但他都醉成泥了,多半只是胡说的醉话。 许艾紧紧地皱着眉头,把售票页面从头翻到尾,然后不得不退出。 也许又只是手机正好坏了吧? 许艾抿抿嘴。 应该是手机坏了叶负雪比她靠谱得多,而且现在能力也恢复了,更没什么好怕的许艾又朝主卧望了一眼,把手机揣回口袋。 还是先管管“自己家的事”吧。 爸爸还在卧室里醉醺醺地睡觉的时候,哥哥又打了个电话来。许艾把刚才的事告诉他,又说了声没事,现在都回家了。 “怎么还回家?”许荀说,“家里不是不安全了吗?” “我想暂时应该不会出事吧,”许艾说,“我刚刚又撒了一次盐,没再看到那些东西。” “而且现在,我们除了这儿,还有什么地方好去?”她说。 许荀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那多小心点吧,”他说,“有什么我能做的,直接讲。” “哥,”许艾迟疑了一下,小声说,“妈妈可能不是自杀的。” 许荀的声音一停。 “这也是你的猜测?” “也是猜测,”许艾说,“但我是有根据的。” 她便把叶负雪说的,关于自杀者和魂体的事告诉了许荀。 “我们可能真的听见妈妈的声音了至少今天,是妈妈救了我,”许艾说,“她的魂体还没走,一直在我们身边。” 电话里静了好一会儿。 “我知道了”许荀说,“不过这个事你可别告诉爸爸。” 许艾一愣:“为什么?”她差点就要告诉哥哥,这件事已经被她口快说出来了。 “就算妈妈的魂体还在,但她的身体呢?人呢?”许荀说,“法律上也好,医学上也好,常识上也好在一般人的认知中,她已经去世十四年了这时候你再告诉爸爸,她没走,她不是自杀——他会怎么想,怎么办?” “妈妈刚去世那段时间,爸爸是怎么过的,你不会忘了吧?”许荀说。 许艾一下子愣住了。 妈妈刚去世那段时间,爸爸从警察局里出来之后,就被各种事务缠身;一天天地见律师,见朋友,见亲戚他没有去工作,每天坐在家里,从早到晚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问候与安慰。 门铃不停地响,电话不停地响,许艾以为爸爸一定很烦心,但他看上去倒是比有些客人更平静一些,面上也没有什么太悲恸的神情。 许艾那几个初次见面的姑姑,还比他哭得更用力些。 那些日子里,爸爸还常常做点心,曲奇c蛋糕c酥饼一炉炉地盛出,一盘盘地放在桌上,直到实在放不下了,才被一盘盘地丢进垃圾桶。 每天晚饭后,爸爸就不见了。他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书房里,妈妈最喜欢的阳光房里直到第二天清晨,太阳升起之后,他才换下前一天的衣服,准备迎接新的来吊唁的客人。 爸爸就像一尊老旧的木雕像,外面坚实又牢固——然而里面是空的,用手一敲,就会发出苦闷的回音。 许艾原本只想着,告诉爸爸之后,也许会让他心里好受一些但就像他自己说的,墓碑都立了十几年了,还能怎样? 他已经绝望了十几年,再给他一个肥皂泡似的希望——甚至也许都不是希望。 毕竟,谁能保证,另一个结果就一定能比现在好? 就算真的比现在好墓碑也立了十几年了。 “我知道了,”许艾说,“那那我就不说了吧。” “嗯,”许荀叹了口气说,“这些事,我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而且你也说了,只是推测;就算要告诉爸爸,也得先证实了再说。” “嗯。”许艾点点头。 希望爸爸把她说的这件事给忘了。 爸爸一直睡到傍晚,才迷迷糊糊地起了床。当时许艾正好做完晚饭,于是父女俩一起坐下来,围着小桌子吃饭。 爸爸好像真的忘了他喝醉时听到的说过的话。他光问许艾,是她把他带回家的?许艾说,叫了辆车,多亏了司机师傅把你扛上来。 爸爸“哦”了一声。 “那位白兄呢?”许艾说。 “不知道,有事走了吧,”爸爸说,“多亏了我还有个女儿能照顾我。” “那你为什么要赶我走?”许艾说。 爸爸就不说话了,吃饭。 关于妈妈,关于那个有事走了的“白兄”,他一个字都没提,问都不问。 许艾想起哥哥说的话,也就不提了,吃饭。 饭后,爸爸收了碗筷要去洗碗。许艾说我来吧,爸爸已经先一步走进厨房里去了。 许艾站在客厅,低头,脚下的地板干干净净,完全看不出几小时前才发生过一场战斗。 几小时前,才有浓稠腥臭的黑水流了一地。 厨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白先生来过我们家里没?”许艾问。 水声稍微小了一些。 “来过,前几个月才来过一趟,”爸爸说,“怎么了?” “他来干嘛?” “来家里坐坐啊,”爸爸说,“我说我这几年一直运气不好,他说会不会是家里有什么东西冲撞了我就请他来家里,帮我看看。” 然后,“白兄”在家里各处转了转,换了些摆设方位,说是已经换到“吉位”了。 爸爸刷完了碗,擦擦手走了出来。 “你看过车票没有?最早的车票什么时候?” “为什么老是赶我走,”许艾说,“这也是他对你胡说八道的?他说我们什么了?” 爸爸愣了一下,没有回答,直接朝卧室走去。 “你怎么认识他的?”许艾又追着问。 “他是你妈妈好朋友的弟弟,”爸爸头也不回地说,“按辈分排起来,你还得叫他叔叔。” 好朋友的弟弟? 不知为何,许艾直觉地想到了那个“珊儿”。 再多拐一个弯,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她问爸爸“你怎么认识他的”,爸爸脱口而出的第一个回答是,“好朋友的弟弟”。 这个关系,难道比“婚约对象的师父”更容易理解? 许艾想起哥哥发给她的那张旧照片,他们俩一起看了好久,主桌旁围坐着的人里,并没有白先生——尽管他自己对许艾说过,他在满月宴上遇到了许艾的父母,还看到了年幼时的许荀。 “那他也去我的满月酒了?”许艾说。 爸爸停下脚步,很奇怪地转过身来:“他为什么要去你的满月酒?他和叶家有关系?” ——“他和叶家有关系?” 爸爸的语气听起来并不像是反问——而是真的毫不知情。 许艾忍不住“啊?”了一声。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似乎谁也不能给谁回答,于是爸爸先开口解释了。 “我那时候和他也不怎么熟,结婚以后,你妈妈和他姐姐也几乎不来往了,”爸爸说,“那之后我就没怎么见过他——上次在街上看见,还是他先叫的我。” 原本只能算是“熟人”关系,阔别二十多年,又意外重逢之后,两人看着同时老去的对方,竟然莫名变得亲切起来。 于是两人便恢复了联系,白先生也成了爸爸潦倒之后,难得的“朋友”。 爸爸停下来想了想:“不过他要是真和叶家有关系,倒也有可能毕竟叶家那边,我也不怎么熟悉。” 这也是实话。过去,许叶两家的关系只比泛泛之交略亲熟一些,除了逢年过节,还有小孩生日长辈做寿的时候,两家会互相来往一些礼物问候——平时几乎没有什么走动。 “怎么了,”爸爸问,“说了半天,你怎么认识他的?” “在叶家认识的,”许艾说,“他是叶负雪的朋友。” 爸爸皱了一下眉头。 “朋友?” “朋友,”许艾说,“还挺熟的那种。” “这可奇了,”爸爸说,“我说起你和叶家有婚约的时候,他” 许艾一愣,想听那后半句话,但爸爸没有再说下去。他皱着眉头想了会儿,便一言不发地走进卧室,里面传来“稀里哗啦”掏外套口袋的声音。 许艾皱起眉头。 她只觉得心里的毛线团越来越乱,好像被一只小猫蹬着挠着——不,她就是那只猫,她扯开线团,试着把毛线一条一条地撸顺理清,没想到反而把自己给绕上了。 爸爸从卧室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小纸片。 “你明天就回去吧,”爸爸把那纸片递给她,“明天傍晚的车,再早的真买不到了。” 许艾一愣:“你哪儿来的车票?”居然是真的有车票,而不是酒后胡言? “不是你说的吗,春运买不到票,只能找黄牛,”爸爸说,“我上午就去找黄牛了。” 他把票往许艾手里一塞:“去收拾行李吧。” “我不,”许艾甩开双手,倒退一步,“你不把话说清楚,我不走。”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爸爸皱起眉头。 “你怎么这么听话?”许艾说,“听那个人的话!” 爸爸不再开口,他直接上前一步把车票塞进许艾的外套口袋。许艾又把票子扯出来摔在地上,抬头瞪他。 “是不是他对你说,你这两年会有大祸,要是我们在你身边,也会受到殃害?” 爸爸不说话。 “你怎么就这么信他了?你以前不是不信这一套的?”许艾说,“你要是真信这一套,你跟我一起去叶家——叶负雪比他靠谱,让他给你看看是怎么回事。” “别胡闹,”爸爸说,“这张票都是好不容易买到的。” “那我也不走,”许艾说,“不如我们就看看,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大祸’,看看到底是他胡说还是我胡说。” 说完,她弯腰捡起车票,“嗤啦”一声撕成两半。 两张小红纸飘飘荡荡地落地了。 爸爸的嘴唇动了动,眉头皱紧又松开,叹口气:“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倔。” “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倔!”许艾说,“我看你根本就没把我和哥哥当家里人——你的家里只有你和妈妈!” 爸爸又是一皱眉。 说中了吧,许艾想。 “别人有的我们也要有,别人怎么样我们也要怎么样要不是你怕被‘别人’说三道四,我看你早就不要我们了!”她索性把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通通说了出来,“现在好了,有了个大义凛然的理由,是不是很开心?” 爸爸紧紧皱着眉头,盯着她看。 这是许艾回来之后,第一次感受到他真实的注视。 爸爸咬着牙,长叹了口气,走进卧室,“啪!”地甩上了门。 许艾,21岁,人生的前21年里,没有对爸爸发过脾气。 非但如此,很多时候爸爸和哥哥吵架,她还要负责拉架劝架。 有时候她实在被爸爸的倔脾气气坏,恨不得跟他大吵一顿,然而又总是在话即将出口的前一秒想到——要是连自己都和爸爸吵架,那他岂不是太可怜了? 然后她就忍一忍,把脾气咽下,当做没往心里去。 这一次,她忍不了了。 卧室的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 “你就因为一个陌生人的几句话,忍心骂我,骂我哥,骂我嫂子——把我们都骂跑了,你还觉得自己甘愿为爱做恶人,顾全大局自我牺牲,很崇高很伟大,是吗?” 里面的房间没有动静。 许艾吸了一口气,抹掉流下的眼泪,忍住没流下的眼泪。 “你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们?我和哥哥都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麻烦不能一起想办法,只能你自己一个人扛着?你就这么厉害,拯救世界的悲剧英雄?” 里面的房间还是没有动静。 许艾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但怒火没有消去,她的肺里鼓着一团蓄着雷电的雨云。 “你说得对,妈妈当初真不应该跟你结婚”她冲着紧闭的房门说,一个字一个字从牙齿间蹦出,“也不该生我们就该让你一个人好好演你的男主角!感动你自己!” 里面的房间安安静静,好像根本就只是间空屋。 许艾擦掉最后一行眼泪,低头朝被撕坏的车票一望,使劲踢了一脚。两张碎纸轻飘飘地飞起,又轻飘飘地落下 ,它们并不在意自己被怎样对待,它们只是两片不再有意义的纸屑。 可能爸爸也把自己和哥哥当成纸屑了吧,许艾想。 妈妈去世了,她们俩也不再有意义了。 可以随便安排,随便使唤——何况还是带着“为了你们好”的崇高理由,光是想想就能让那位男主角自我陶醉。 许艾也大步走进自己的房间,“呯!”一声,甩上门,摔进她的小床里。 小木床“嘎吱”一响。 许艾不喜欢这间屋子。又小,又窄,又暗一关上门,整个世界都灰蒙蒙的,就像住在这里的那段时光一样。 但至少在这张床上,她曾经做过一些美梦。 她就搂着被子,在床上蜷成一团。她想起小时候妈妈对她说过,要是不高兴了,赶紧去睡觉,一觉醒来,就把不高兴的事忘了。 六七岁孩子的烦恼,一觉醒来就能忘了——那可真好。 十几年后的现在,光是“入睡”就是一件麻烦的事。 许艾在床上辗转到半夜,脑子里的线团并没有因此更清楚一些。但无数杂乱的想法慢慢沉淀下来,像一潭泥水逐渐变得清澈。 她想,既然爸爸打定主意不要她了,那她也走吧——就像哥哥一样。 还是哥哥想得明白! 反正他不想看她赖在家里,反正他那么相信那个“白兄”反正他一个人也能过得好,这个家里只要有他,和他回忆中的妈妈就行了。 她早该知道的! 许艾又翻了个身,睡不着,索性就起来打包行李;来的时候带了些什么,走的时候还是带了些什么。 那瓶米酒压根没动过——三杯啤酒就倒的人,喝什么米酒? 许艾想了想,把酒拿过来,开瓶,对着瓶口“咕嘟咕嘟”喝了一嘴。 费了那么大劲一路提来,不喝浪费! 放下瓶子的时候,许艾嗓子眼里热辣辣的,像吞了一团火。她擦擦嘴,想起另一个问题。 那张车票已经被她撕了这可怎么办? 许艾砸吧砸吧嘴,一仰脖子,又喝了一口酒——两口。 庆幸的是自己那一手没撕得太碎,只要能贴起来,就能去车站挂失补票;但自己撕了票,再自己去灰溜溜地捡起来贴好未免也太丢人了吧? 许艾“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瓶下去之后,嗓子热了,身上热了,脑子也热了。 ——贴起来就贴起来!爸爸怕丢人,她可不怕! 许艾立刻把酒瓶子一放,一挺腰就要从床上站起;然而她的酒量并没有比亲爹好上太多,一口气灌下的大半瓶米酒,在这个忿忿的深夜里迅速麻痹了她的神经。她才刚刚站起身子,还没迈出一步,又摇摇晃晃地一头栽倒在床上。 小木床“嘎吱”一响,然后安安静静,直到天亮。 许艾是被买菜归来的阿姨们的聊天声吵醒的。她揉了揉眼睛,伸手去抓手机——抓了个空,手机不在惯常的位置。 她迷迷糊糊地在床上摸了一阵,终于在自己腰下摸到一块像手机的东西,然后她拿起来一看:上午9点。 许艾用尚不太清醒的脑子,有些费力地回忆起昨天发生的事,和今天要做的事。 昨天好像打死了一大群蜜蜂好像见到了妈妈好像和爸爸吵了一架好像还气呼呼地,把回去的行李收拾好了 许艾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那车票呢? 她又看了看时间,9点28分,爸爸应该上班去了——如果他的公司还在上班的话。 许艾下了床,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会儿动静:客厅里安安静静,什么声音都没有。她又轻轻把门打开一条缝,从门缝里朝外望去。 玄关的鞋架上,爸爸的皮鞋被穿走了。 许艾出了一口气,放心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桌子上放着一张粉红色的小纸片,她一眼就看到了。 是昨天的那张车票,中间撕开的地方,被透明胶带细心地贴好,连条缝都没留下。 发车时间是今天傍晚,5点12分。 许艾盯着车票看了会儿,伸手把它拿起来,放进口袋。 她看到车票底下还压了张小纸条,钢笔手写,是爸爸的字迹。 许艾犹豫了一下,拈起来拿到面前。 ——“碗碗:我不是信他,我是不能拿你们去赌”。 因为“大祸”有可能会殃及家人,所以不得不选择更保守更安全的做法? 那好吧。 反正自己也要走了。 许艾吃完了早饭,又把家里收拾了一下,然后做了几道简单的小菜,装进保鲜盒,贴上日期,放进冰箱。 上午10点52分,许艾拉着行李箱出门了——赶在午饭前走,省得不小心遇到下班的爸爸。 “那我走了。”许艾站在门口,对着空荡荡的小屋说。 火车是傍晚5点,中间还有漫长的5个小时。许艾上了公交车,环城线,绕着这座自己出生的城市转了一圈。 也许今后都不会回来了,反正这里也没人欢迎她了。许艾看着车窗外熟悉或陌生的街景,像看着一本许久未翻开的书——这情节她应该读过,但眼前的文字却并不是记忆中的样子。 公交车到了终点站,司机喊了声“下车”,便打个呵欠,揉着酸痛的肩膀,跳下车去。 许艾也拉着箱子下车了。她看了看时间,距离5点还有4个小时。 许艾想了一会儿,上了另一辆公交车。 今后都不会回来了,那至少再去那里看一看。 ——去看一看她过去最快乐的那段时光。 几天前才刚刚来过这里,许艾已经不再对周围的变化感到惊讶了。她拉着箱子直接朝前走,目标明确,一步不停。 她很快就看到了那扇生锈的铁艺大门;大门后面锁着的是她过去的王国。 许艾又朝前走了两步,然后停了下来。 ——路旁堆满垃圾的小花坛边上,有个人坐在那里,默默抽烟。 他背对她坐着,望着铁艺大门。冷风吹乱他的头发,吹起他皱巴巴的衣领,吹散了一个不熟练的烟圈。 他咳嗽了两声,被呛的。 许艾觉得眼前坐着的仿佛是一个战败亡国的君主,从马路边捡了个没熄灭的烟头,借着那点残留的尼古丁的甘醇,以回忆尚未颓败的过去。 他也看着大门里面,里面也是他过去的王国。 许艾站了一会儿,犹豫着该是朝前走还是往后走。然而她的脚步刚刚一动,行李箱的轮子“骨碌”地响了,前面的人立刻回过头来。 两人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儿。 “你怎么抽烟了。”许艾说。 爸爸看了看手上的烟,笑了笑,在花坛上掐灭了。 “喝酒误事,想试试烟,”爸爸说,“但光是呛嗓子,也没他们说的那么解愁。” 许艾拖着箱子走到他旁边,坐下了。 “我给你炒了几个菜,都在冰箱里,”许艾说,“以后好好吃饭,好好收拾,别糊里糊涂邋里邋遢的,连小区门口配钥匙的老大爷都看不下去了。” 爸爸又笑笑,“嗯”了一声。 “你这么要面子的人,怎么到自己身上,就不要这面子了,”许艾说,“哪怕是过给别人看,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啊,许总。” 爸爸想了一会儿,干笑了两声。 “我不是要面子,”他说,“我以前说的‘别人有的,我们也要有’不是这个意思。” 许艾瞥眼朝他一看。 “别人的女儿都当成宝贝地疼着宠着,我女儿好过她们百倍,当然更要百倍地疼,百倍地宠,”爸爸说着挠了挠脸,“这么说出来,怪难为情的。” 许艾也有点难为情了。 两人又在花坛边上坐了会儿,一起望着铁门里面疯长的野草。 “你走吧,”爸爸说,“我一定按时吃饭,好好过日子,让配钥匙的徐大爷监督我。” “哦。”许艾扁扁嘴。 “是得好好过日子了,”爸爸说,“我本来一直以为她是讨厌我了” 许艾转头朝他一看,爸爸却不再说下去。 “你都听见了?”许艾说。 “你在说什么,我可不知道。”爸爸说。 好吧。 许艾看了看时间,快下午两点了。她刚要说声“我走了”,爸爸先站了起来。 “其实围墙那一边,有个小门可以进去,”爸爸说,“我们进去看看吧。” 许艾一愣,爸爸已经带头走了过去,她便拖着箱子跟在后面。 确实是只有当家人才会知道的小路。一扇旧木门拴着松松的铁链,被枯萎的爬山虎盖了起来。爸爸拨弄了两下铁锁,那锁就“当啷”一声掉了地。 “进去吧,”爸爸把门推开了,“虽然主屋锁着,进不了,不过外面还是能转转的。” 许艾没有犹豫多久,马上侧身钻进小门里。爸爸很快走到她旁边,他指了指花园的方向,两人便一起过去了。 “你小时候,你妈妈带着你们埋过一个铁盒子,说是等你们长大了再挖出来,”爸爸说着笑了笑,“她就喜欢这一套玩意。” 谁知道人长大了,房子已经不是他们的了呢? “房子到底被谁买了?”许艾问。 “不知道,”爸爸说,“听说转了好几手,最后也不知道在哪儿了反正没人住进来过。” “毕竟是死过人的房子。”他小声补充了一句。 许艾不说话了。 两人走到了花园里——现在全然是块野地了。爸爸左右看了看,熟门熟路地从工具房里取了两把铲子,递给许艾一把,然后直接朝那棵杉树走了过去。 杉树已经是个树墩了,但周围的土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爸爸一铲子插进泥里,踩了两下,用力一抬,挖出一个不浅的小坑。 “挖吧,就是这儿。”爸爸说。 “你怎么知道是这里,”许艾说,“当时你又没跟我们一起挖。” 爸爸转头看了她一眼:“我在书房谈生意,从窗口全看到了” “哦。” 许艾扁扁嘴,跟着爸爸一起干了。 两人没忙活太久,坑深才到半米左右的时候,一个生锈的饼干盒露了出来。爸爸“哈哈”一笑,换了把小铲子,一脚踏进坑里,把盒子挖了出来。 当时许艾才三四岁,埋盒子的时候,全程都是妈妈和哥哥动手,她就在旁边围观;现在看着这锈巴巴的铁盒,她怎么也想不起来里面放了些什么。 爸爸把盒子放在树墩上,拍掉上面的泥,用手掰了几下盖子;盖子结结实实地锈住了,纹丝不动。他又好一阵使劲,终于“咣当”一声,把盒盖掀了开来。 许艾立刻凑上去看。 里面有一包早就过期了的糖(哥哥小时候喜欢吃的),一个生锈的机器人玩具(哥哥小时候喜欢玩的),几个褪了色的发夹(妈妈给许艾买的),还有个小小的布娃娃(妈妈给许艾做的)。 许艾回忆了一下,确定那个娃娃真的是妈妈亲手做的——裙子上还绣了“碗碗”两个字。 爸爸又“哈哈哈”笑了起来:“你们怎么这么可爱。” 他说着把盒子翻了翻,发现最下面有一本用塑料纸包好的小本子。 本子封面上是四只坐在沙发上的熊:熊爸爸,熊妈妈,熊哥哥,熊妹妹。 爸爸的笑声停了下来,没等许艾伸手,他先把本子翻开了。 第一页写着一家四口的名字,还有当天的日期;碳素墨水写的,十几年过去,颜色没有丝毫变化。 爸爸往后面翻了翻。 “罐罐的愿望是做科学家,希望挖出盒子的时候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加油!”——后面画了一架火箭。 “碗碗的愿望是做仙女,要穿着漂亮的衣服在天上飞,哈哈,除了不能飞,你现在已经是小仙女啦”——后面画了一朵小花。 “妈妈的愿望是希望大家每一天都能快快乐乐地在一起”,一颗大大的爱心。 “昨天问了老许,他说他的愿望是跟我白头到老,哼,他老就行了,我就别老了”,一张调皮的笑脸。 爸爸放下本子,转过身背对许艾。 许艾接过那本本子,往后面翻了翻,是空白的,只夹了一张一家四口的合照。 “你把你和你哥的东西拿走吧,”爸爸说,他又抹了一下脸,然后转过身来,“本子我就带回去了。” 许艾点点头:“好。” 她想了想又说:“我就拿我的,哥哥的放在你这儿,让他自己来拿。” 爸爸撇着嘴角一笑:“随你。” 两人又一前一后地走出花园,爸爸把铁锁重新挂上木门。 “那我走了,”许艾说,“我下次放假再来看你。” “不用了,你还是在叶家吧,”爸爸说,“平时多打电话就行。” 许艾不做声,过了会儿才点了下头。 “我也不是非要你和叶家结婚,”爸爸说,“但你总是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我就想着,至少这么一来,你能多一个选择,能减轻一点压力” “要真是不喜欢,咱们也可以退婚。”爸爸说。 许艾不做声,又点了点头,然后想了会儿说:“那你有空了来叶家看我呀,他家挺大,多住几天也行” 爸爸愣了一下,眨了眨眼,想明白她的意思了,又是“哈哈”一笑。 父女俩久违地且说且笑地并肩走了。 还没走到车站,许艾的手机突然“嘀”了一声。她拿出来一看,是微博私信。 赵天v:你是从哪儿知道他的 这话有些没头没脑,许艾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哪件事。她想了一会儿,想起自己昨天在他的微博下发了白先生的照片,于是点开微博一看——那张照片果然已经被删了。 赵天v:你都有他照片了,还要我引荐做什么 ——线索都对上了。脑内蜜蜂“嗡嗡嗡”的杂音瞬间消失,许艾一下子摸到了水底的那块石头。 白先生,白师父,白兄他就是“那个人”。 就是他在暗中和叶负雪为敌,纠缠较劲。 “怎么了?”爸爸大概是看许艾表情不对,问了一句。 许艾一时没顾上回答,她又重新打了一遍叶家的电话——无人接听。 “我要赶紧走了,”许艾说,“具体情况下次告诉你。” 爸爸看着她,点点头。 正好有出租车经过,许艾立刻伸手拦下。然后她用力抱了一下爸爸,提着箱子坐上车去。 “过完年,我和哥哥一起来看你。”许艾说完,把车门关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除魔师的拜年 许艾, 21岁,一年前的今天,并没有想过一年后自己会是怎样。 一年前, 她刚刚进入大学, 刚刚结束了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开始了大学的第一个寒假。那个寒假与往年并没有区别, 爸爸放下工作休息了,哥哥也放假回来, 家里每天都很吵,但是每天都热热闹闹的, 每个人都很快活。 那个寒假, “妈妈”还是一张令人怀念的照片,和叶家的“婚约”也是一个没被人当真的过去的故事。 那时候, 许艾当然也不可能想过, 自己一年后的生活会朝着一个她闻所未闻的方向,撒开双腿,大步狂奔。 当时她对未来最大的展望,就是好好学习, 毕业后找个好工作,然后好好工作, 赚钱还债。 这么想想, 现在的她也许还没看得那么远。 现在她只想知道, 几个小时后的自己该在哪里。 许艾坐在火车站候车厅, 每隔五分钟就看一眼时间。看到第12次的时候, 火车终于到站,她拉着箱子检票上车,坐下之后给叶家打了个电话——当然无人接听。 许艾转头望向车窗。天色已经黑了,车窗映不出外面的景物,上面只有她疲惫的脸。 傍晚5点出发的火车,到站是晚上8点。 出站后,再到高速路口是晚上9点。 然后又是一段长长的山路。 车窗上映出的那张脸皱了皱眉头。 火车开过沿途一个又一个车站,每一次到站,许艾都给叶家打去一个电话——永远都是“暂时无人接听”。 8点,她的车站到了。许艾又最后打了一个电话,然后把电量见底的手机揣进兜里,拉着箱子下车,去找一家小旅馆。 只能明天天亮后再说。 小旅馆的床位又窄又硬,她怕脏,也不敢躺进被子里,就穿着衣服在床上靠了一夜。 她又做了那个熟悉的梦。梦里,叶家大宅成了一片荒屋;她光着脚在瓦砾堆上走过,踩着碎砖乱石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 她想去找叶负雪,然而整栋宅子里安安静静,她叫谁都没有回应。废墟里突然传来一声猫叫,她转身一看,那只流浪猫蹲坐在高高的墙头,也正低着头看她。它的眼睛是透彻的金黄色,瞳孔眯成两条细线,气势和神情竟有些狮子似的威严。 梦里,许艾问它,你看见人都去哪儿了吗,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了;那只猫“嗷呜”一声怪叫,然后从墙头一跃而下,飞快地朝着北屋跑去了。 许艾急忙跟上它,一路跑过东厢,跑过花园,跑过枯萎干涸的荷塘那只猫纵身一跳越过围墙,消失在视线尽头。 许艾看到北屋坍圮的屋檐下坐着一个人,穿着一身皱巴巴的长衫,身形干瘦。他坐在垒叠的断墙上,仰头望着天空。 看不到他的脸,许艾叫了他一声“叶先生”,他没有回头。 “叶负雪”——没有回头。 “负雪”。 他似乎一怔,缓缓地回过头来。 他用虚无的视线望着许艾,说,碗碗,我害怕,我看不见你了。 许艾醒了,发现自己裹着外套躺在小旅馆的床上,在清晨7点12分。 这座城市的年味比家乡更浓一些。许艾拖着箱子走上街头,耳边尽是“恭喜发财”的老歌,广告灯箱里也循环播放着贺年广告。她拦了一辆出租车,不巧遇上年前大堵,到达高速路口的时候,已经是两小时后。 上午10点,许艾拖着行李箱开始山路跋涉。 深冬的山野里,只有风声,鸟声,还有她的行李箱“骨碌骨碌”滚过的声音。 这一路上,许艾想过很多可能出现的情景:到家后,发现房子成了梦中的样子,家里谁都不在了;到家后,发现什么都没发生,叶负雪正抱着50晒太阳,祖奶奶提着一个小绣球在旁边悄咪咪地逗猫;到家后,门紧紧关着,她进不去,在门口吹了好久的冷风,然后叶负雪和明叔才开着车姗姗来迟,然后他慌里慌张地推着她进屋,说不好意思,刚刚去了师父那里 前几天可能下过雨,山路上尽是被晒干的车辙印。许艾拖着行李箱走得很慢,快不起来。 希望什么都没有发生,许艾想。希望她一回到家里,明叔笑嘻嘻地来开门,然后50“喵呜喵呜”地跑过来,后面跟着追它的祖奶奶。 希望她一眼就能看到那个人坐在阳光下。只要听到她的声音,他就会回过头来,挑起薄唇一笑,对她说—— 身后突然响起发动机的声音,越来越近,然后有人按了两下车喇叭。 许艾一愣,几乎跳着转过身去—— 眼前是一辆陌生的保时捷,她没见过。 保时捷慢慢减速,在她面前停下了。然后驾驶室的车窗降下,一个男人探出头来。 他摘了墨镜——是陈玉临,许艾前几天才在电视上见过他。 “这不是许小姐吗,”陈玉临说,“你刚从外面回来?” 许艾说了声“是啊”,然后看到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女人,正在朝她笑。她想了一会儿,想起了“李倩”这个名字。 “快过年了,倩倩说来看看叶先生,拜个年,”陈玉临说,“在这儿遇到你也真是巧了,要是不嫌弃,不如坐我们的车一起过去吧。” 许艾赶紧道了声谢,带着箱子坐上车去。 “我们才是要好好谢谢叶先生。”李倩跟着说了一句。 她说,她和陈玉临已经在外地登记领证了,就等着公司选日子公布。 “之前的错事,能弥补的都尽力弥补了,不能弥补的”陈玉临的声音顿了一下,“引以为戒吧。” “许小姐怎么自己回来了?”李倩转开了话题,“没让叶先生派车来接吗?” 许艾愣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想了一会儿才说:“突然想回来的,电话一时没打通。” “应该多打几个,”陈玉临说,“前天我打电话过去,也是没人接,不过昨天马上就打通了,于是我就带倩倩过来了。” “哦,”许艾点点头,“可能是明叔正好走开了吧。” 二十分钟后,保时捷到了叶家门前。陈玉临下车敲了敲门,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许艾和李倩便先下了车。 门里没人,没看见明叔。 许艾愣了一下,然后听见有人远远地走来,边走边说:“陈先生别来无恙。”语气清冷,仿佛在这冬日山野里漫不经心吹过的微风。 然后那人的脚步一顿,在廊下站住了。纤薄的嘴唇渐渐扬起,咧开一个微笑。 “你回来了。”叶负雪说,仿佛冬日的微风里带来梅花的淡香。面具都盖不住他脸上满溢的笑意。 然后他迈开步子,更快地朝前走了过来。 “我们在半路上遇到许小姐,就正好把她捎来了,”李倩说,“叶先生过年好呀。” 叶负雪朝她笑了笑,马上转向许艾:“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以为你要在家里过年。” 他面色红润,完全没有梦里那副颓唐苦闷的样子——看来什么都没发生,确实又是自己多心了。 还好是自己多心了。 “家里没什么事,我就早点来来看看50,”许艾说,“对了,明叔呢?” 陈玉临都停完车回来了,还没见到明叔过来。 “你走之后不久,明叔突然病倒了,”叶负雪皱着眉说,“心脑血管方面的病还好师父在,赶紧打电话送了他去医院,现在还在医院里观察治疗。” “白先生也在?”许艾一惊。 “师父来陪我过年,”叶负雪说,“幸亏他在,不然这个家里都没人能打急救电话。” 许艾下意识地朝西厢望去。 “你先去放行李,休息一下吧,”叶负雪说,“中午想吃什么,就跟厨房说。” 说完,他引着陈玉临和李倩朝客厅去了。 许艾拖着箱子走去东厢,经过花园,看到园子里的花开败了,灌木丛里枯了几株冬青。 她推门走进自己的院子,院子里那棵桂花树落了一半叶子,剩下的一半也是枯黄干皱,一阵风来就摇摇欲坠地晃荡。许艾越来越有种不妙的感觉,她放下行李走出屋外,突然听见“嗷呜”一声。 许艾猛地转头,看到那只流浪猫缩在花坛的阴影中,瑟瑟发抖,全然没有梦中威风的样子。 许艾朝它走近一步,它金黄的眼睛看到她,眨了眨,抖索着站起来,似乎想朝她走来。 院外传来又一声猫叫。流浪猫顿时炸开一身的毛,朝着院门弓起背,龇出牙,好像分分钟就要扑上去。 许艾转头一看,看到50竖着尾巴从外面走进来。它在门口一停,温温柔柔地“喵呜”叫了声,朝许艾过来。 那只流浪猫立刻冲出去扑咬50。两只猫“叽哩哇啦”地扭打成一团,等许艾反应过来,50已经被流浪猫咬着耳朵按在身下,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呻/吟。 “不要闹!不要打!”许艾上前一巴掌把流浪猫拍开,抱起自己的猫搂在怀里。那流浪猫“呜”地低吼几声,一扭头跑走了。 许艾摸了摸怀里的50,摸到它身上还结着几条痂,顿时又是一阵心疼。 “它这么凶,我们不要跟它玩了,以后看见它就跑,不要打架。”她教训说。 50“喵呜”一声,乖顺地蹭了蹭她。 许艾便抱着猫在宅子里转了转,客厅的方向传来几人的说笑声。她凝神听了会儿,没听见白先生的声音。 看来他应该在别处。 许艾便朝花园过去了。才刚刚走了一小段,怀里的50挣扎着跳下地来,一扭屁股跑进草丛里没了影。 许艾抬头朝前一看,荷塘就在不远处。 花园里的草木都有些零落萧瑟的时候,荷塘里的荷叶荷花还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许艾走近几步,看到荷塘边上围着的柳树枝叶稀疏,好像刚刚才换下叶子,准备过冬。 许艾低头一看,池水颜色变深了,一时没看见鱼群。她盯着看了好一阵,突然听到荷叶“唰啦”一响。 ——一个巨大的,壮硕的影子,闪着幽暗的绿光,从水面下慢悠悠地游过,撼动了叶梗。 附近的荷叶也跟着“唰啦”“唰啦”地一阵摇动,那巨大的东西朝荷塘另一边过去了。 许艾顺着看去,看到对岸站着一个人。 米白色风衣,卡其色长裤,他的视线远远越过水面,落在许艾脸上。 “白先生,”许艾抢先叫了他,“过年好呀。” 白先生笑了笑,下巴上的伤痕跟着一动。 “许小姐这么早就回来了,怎么不多陪陪你爸爸。” “爸爸嫌我烦,把我赶回来了,”许艾说,“反正家里待着也没事,还不如来这里,跟你们凑个热闹。” 白先生又笑了笑,绕着荷塘朝她走来:“你爸爸身体好吗?” “你不是才见过他,怎么还要问我。”许艾说。 白先生眯了眯眼,刚要开口说话,许艾又抢先打断了他:“原来你和我爸爸早就认识——倒是早说呀,咱们说起话来还能更亲切点。” 白先生干笑了两声:“我是听说你们父女关系不太好,怕我说了之后,你还迁怒我。” “哪来这种事,”许艾说,“我像是那么不识趣的人嘛。” 白先生“哈哈”笑了。 “这趟回去,我还看到珊儿阿姨的照片了,”许艾说,“她可真漂亮。” 白先生的笑容淡下了。他望了一样荷塘里盛开的荷花,然后叹了口气。 “可惜姐姐去世多年” ——“原来她是你姐姐。”许艾说。 白先生一怔,转过头看她。 许艾本来只是怀疑,没有切实的证据——但现在当事人自己都说了,那还要什么证据。 更意外的是,得到了“去世多年”这个情报。 许艾也转头朝白先生笑了笑:“我只是看见老照片,想到就说了,没想到居然是你姐姐——怪不得白先生年轻的时候也是一表人才。” “你可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白先生说,“不过女孩子太聪明了,往往就不可爱了。” “所以像我这样又聪明又可爱的人,才更显得珍贵呀。”许艾笑嘻嘻地说。 然后聪明的小姑娘又很聪明地换了个话题,不咸不淡地聊起年货年节来。 两人之后的交谈都是随口家常,也许还不如客厅里正在聊的那几人来得有趣;但就像水上的荷叶,虽然眼中所见的只有纤纤一页,水面之下却连着千丝万缕。 “时候差不多了,”白先生说,“该吃饭了。” 他也不等许艾回应,转身就朝主屋走去。 许艾回过头,远远看到主屋客厅的门开了,叶负雪正送陈玉临和李倩出来。 午饭在小圆桌旁,三个人坐着稍微有些挤。 不知是因为过年,还是因为许艾来了,午饭十分丰盛;在主人家不吃肉的情况下,十个菜里竟然有八个荤菜,红烧的,清蒸的,炖煮的,油炸的,天上水里地下,飞的游的跑的,满满摆了一桌。 “这么多肉啊。”许艾说。 叶负雪笑了笑:“都是师父安排的菜。” “你身体还没好,多吃些肉,恢复得快,”白先生说,“什么规矩,都没身体重要。” 叶负雪便应了声“说得是”,然后夹了一块红烧肉。 许艾看他眉头微微一蹙,把肉放进嘴里,也没细嚼,就囫囵咽下了。 “我喜欢吃肉,给我留着,”许艾说着把一碟烫青菜,一碟拌海带换到叶负雪面前,“这个给你,别跟我抢。” 白先生又眯起眼睛朝她一望,然后笑笑摇摇头:“还是个小姑娘。” 许艾就继续演她的“小姑娘”了。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倒真像是家人聚餐。许艾又问明叔的事,叶负雪说,明叔是突然晕倒的,医生说这个年纪的老年人,都难免有这方面的毛病,就像定/时/炸/弹一样,可能会炸,也可能迟迟不炸。 “那这两天,家里的事都是谁在管呀?”许艾问。 叶负雪笑了笑:“多亏了师父。” 明叔原本的工作便是帮叶负雪处理日常事务:接电话,回信息,安排日程;现在这些事都交给白先生了的话—— “本来年底也没什么事,”白先生说,“来的电话也都是贺年的。” 看样子,明叔的手机也是在他那儿了。 “我想去看看明叔,”许艾说,“他在哪家医院?吃完饭我们去看看他吧。” “你才下了火车,不会累吗?”叶负雪说。 “没事,我昨天就到了。”许艾说。 叶负雪有些疑惑地皱了眉头。 “到的时候都是晚上了,我一直打不通家里电话,没人来接我,就只好在车站旁边小旅馆里住了一夜,等天亮了才过来的,”许艾说,“还好半路遇到陈玉临他们,不然我可能这会儿还在拖着箱子走山路。” 她朝白先生一望,对方脸色如常。 “可能是我漏接了吧,那还真挺不好意思的,”白先生说,“幸亏你没什么事。” 许艾刚要说话,她桌下的膝盖被人轻轻一拍。她垂了视线,看到叶负雪伸手在桌下晃了晃手指。 是叫她不要说? 午饭后,三人便去了市区医院;白先生开车。明叔当时正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书,见他们过来,他十分惊讶地扬起眉毛,然后笑了。 他的气色不错,就是瘦了一些。许艾十分懊恼,来的时候太急,也没带些家里的特产点心过来,只能就这么空手探病了。 “许小姐怎么不带你爸爸一起过来,”明叔笑笑说,“老先生一定舍不得你吧。” “我倒是想让他一起来这里过年的,”许艾说,“但是买不好票,他说年后来玩也一样,就先让我回来了。” 明叔的眼神暗了暗:“我怕是也要年后才能出院了明明没什么事,医生非要我留院观察。” “听医生的,”叶负雪说,“家里一切都好,你安心养病。” 明叔连连点头,然后转向白先生:“白师父你也得注意着了——咱俩年纪差不多,医生说这毛病是说来就来的。” 白先生笑了笑:“你也是太操心,累的,我倒是比你稍微空闲些——出了院之后,你也考虑考虑,退休享福吧。” 明叔的眼神又是一暗,立刻去看叶负雪。 “师父说得对,明叔为我家操劳一辈子,是得休息休息了,”叶负雪说,“年后我就去物色新人,来接你的班。” “可得好好找,”白先生说,“全家上下事无巨细,都是管家一手把持,要好好找个靠谱的——像明叔一样的。” 明叔愣愣地看着两人:“那我到时候” “到出院的时候,你给我个电话,”叶负雪接着说道,“我们来接你回家。” “啊?”明叔一时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接你回家休息啊,”叶负雪说,“也得给你换个房间了,稍微大些,敞亮些的你看花园东边那屋子怎么样?” 明叔出了口气,“哈哈”笑了起来。 “原来先生你是这个意思啊,”他说,“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明叔笑着说,“不过说这些都还早呢,怎么也得过了年。” 叶负雪也笑了:“不过到时候,教导新人的事还得让你来——搞不好会更忙一些。” 两人又一起笑着聊了几句,许艾悄悄朝旁边一看,白先生也眯着眼,只是眼底并没有笑意。 看他的神情,似乎叶负雪的回答,并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从明叔那里回来的一路上,叶负雪的话匣子有些刹不住了。他絮絮叨叨说了一路,说的都是以前的事:父母去世之后,明叔照顾他,帮扶他,家里大小事务都是明叔打理,亏得有明叔在,远在天边的亲戚们才没敢来趁火打劫他一个失明的孤儿。 “也多亏了师父一直教导我,没嫌弃我天资愚钝,”叶负雪说,“要不是你们两个,我哪里会有今天。” 白先生只是笑着应声,没有多说话。 “我那时候还很皮,弄坏了师父一副考究的太阳镜,又怕你骂,就悄悄拿去让明叔修好了,给你放回原处,”叶负雪说,“这件事你应该早就发现了吧?” 白先生好像走神了,没有立刻回答。车子等完一个红灯,他才笑了两声说:“虽然明叔修得很好,但多看几眼还是能看得出来的我当时就想,要是找你算账,只怕你又要哭,不如就算了——没想到你还敢自己跟我提这事。” 叶负雪也眯了眼笑,不再说话了。 到家后,白先生去停车。叶负雪与他客气几句,便转向许艾:“要不要来下个棋?” 许艾二话不说,朝北屋过去了,还走在屋主的前面。 进屋后,叶负雪摆好棋盘,许艾也泡了一壶茶;然后两人相对而坐,拈棋,落子。五分钟后,局势十分明显地一边倒了。 叶负雪抿住一个笑,稍微收起了攻势。 “你父母是在你二十岁那年去世的吧?”许艾突然开口道。 叶负雪点点头。 “都二十岁的人了,怎么还会做出三岁小孩的事来——我十岁的时候干坏事被抓到,都不会哭哭啼啼了,”许艾说,“你这试探得也太明显了吧。” 叶负雪愣了一下,笑了。 “被你发现了。”他说。 “所以你早就觉得他很奇怪了?”许艾说。 但叶负雪没有接着她的话往下说,只是叩下一枚黄棋,等着许艾落子。 “你早就发现现在的白先生,可能不是原来的白先生了?”许艾接着问道。 但她觉得很奇怪,叶负雪看见的不是皮相,他能直接看到人的魂体,那为什么还会被一模一样的外表蒙蔽—— 不对,她想起来了。 叶负雪曾经“失明”过一段时间。 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什么都看不见。 而这一个月之后也许那个“芯子”已经和躯体融合,没有什么异样了? “他是那个时候被‘换芯’的?”许艾问,“就是你看不见的那段时间?” 但她立刻想到更不妙的事了。 那个时候,因为叶负雪突然病倒,所以白先生给他留下了许多“药”,叮嘱他按时服用。 然后,叶负雪也确实一天天地好了起来。 “那个时候他给你吃的是什么?”许艾急得声音都大了些。 “我没有喝那东西,”叶负雪说,“我从小就不爱吃药,那味道又闻着恶心,我就都倒掉了。” 虽然是个孩子气的毛病,但许艾倒是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那现在在他体内的是谁?”许艾又问,“他想干什么?你知道他不对劲,还要留他在家里?” “许叔叔还好吗?”叶负雪好像没听见似的换了个话题,“年后如果他没空过来,那就我去看看他吧。” 许艾听出他不想继续话题的意思了,便也闭了嘴,下棋。 “家里怎么样?”叶负雪继续问道,“没什么事吧?” “还算好,”许艾想了想说,“本来是有些事的,不过现在没事了。” “应该没事了。”之后的补充。 叶负雪淡淡地笑了笑:“那我晚上给许叔叔打个电话吧。” 他又落了一子,不偏不倚地投入许艾的包围圈。 许艾看了一眼,如他所愿地落子,收割。 “你上次说错了一句话。”许艾说。 叶负雪抬起头来,虚无的视线望向她,然后笑了。 “我又不是圣人,肯定会说错话啊,”他说,“要是我哪里说错做错了,你直接指出来,我改了便是。” “我妈妈不是自杀。”许艾说。 叶负雪手中的黄棋悬在空中,落不下去了。 “你说,自杀者对世间没有牵挂,所以魂体很轻,不会留在世上——但我看到我妈妈的魂体了,”许艾说,“我后来仔细想想,你当时说的是‘如果你母亲是自杀’。” “如果”,“那么”,假设的语气,倒也不能算错。 叶负雪握着棋子的手悬了一会儿,终于落下,准确地封住了许艾拙劣的攻势。 “如果她不是自杀,魂体也还留在世上那么你能不能把她召唤出来?”许艾问。 “轮到你下了。”叶负雪说。 许艾看了他一眼,随手抓了颗白子,随手放在棋盘上。 “你能不能让我见到妈妈,”她继续说道,“我想听她说说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负雪放下一子,断了许艾的后路。 “可以是可以但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她的魂体可能” 可能已经支离破碎,残缺不全? “说不了话也行她就是她,”许艾说,“我就想见见妈妈” “到你下了。”叶负雪说。 许艾抓了一颗棋就放在棋盘上。 “那天我又被丢进一个幻境,是妈妈救我出来的,”许艾说,“她还记得我,还能保护我,她没有失去意识我想见她。” 叶负雪沉默了一会儿,手中虚握着一颗蜜蜡棋子。许艾看着他,又看他杯里的茶水剩了一半,便抬手提起茶壶,为他添了茶。 “我的能力还没有恢复,”叶负雪终于开口说道,“师父这些天一直让我吃肉,所以” “我不信,”许艾说,“你自己说过,肉食根本算不上是你的禁忌——你本来就不喜欢吃肉,这件事对你的能力没有太大影响。” 叶负雪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把手中的棋子叩在棋盘上:“收官,你输了。” “那就再下一局。”许艾说。 叶负雪抿着嘴,好像守着一个秘密。片刻后,他叹了口气。 “你妈妈已经去世十几年了,如果是一般的死魂,早就已经离世,或者迷失,”他说,“但她还记得你,还能保护你这就说明” 这就说明? 许艾还在等他说完这句话,然而叶负雪把棋盘一抹,身子朝后一靠,打了个不合时宜的呵欠。 下一秒,房门被推开,白先生走了进来。 “战况怎么样?”白先生笑着说,“我听说许小姐你在这件事上常被负雪欺负?来来来,我来教你对付他。”说完,他转身搬了把椅子,在许艾身边坐下,不由分说地为他们分好棋子,仿佛是观战的裁判。 接下去的一个小时,白先生教着许艾赢了三局;但除他之外,谁也没在认真下棋。 不对,也许他也是。 所以刚才叶负雪是发现“白先生”过来了,才迟迟不肯说实话?许艾看了看对面的人。 叶负雪握着一枚黄子考虑了一会儿,轻轻叩下:“收官,我赢了。” 这一天的晚饭,还是其乐融融——至少面上是这样。白先生问许艾准备怎么过年,许艾说随便吃个团年饭,看看电视,然后就睡觉了。 “过了年就都又长一岁了,”白先生说,“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办喜事?” 如果这话是别人问的,许艾也许会(礼貌性地)害羞一下;但她现在都不知道,在白先生的躯体里的到底是谁。 “这还得看许小姐愿不愿意了。”叶负雪笑笑说。 听起来是句客套话。 许艾朝他一看——没有脸红。她稍微意外了下,正要顺着他说,白先生又加了一句:“这倒也是,毕竟我看你们也还不算太了解。” 说完他又笑了笑:“年轻人嘛,不急不急。” 然后三人吃完了饭,白先生说有事要对叶负雪谈谈,叶负雪便与他一道离开了餐厅。 天色已经黑了,许艾看着两人朝荷塘的方向过去,心里的忧虑和担忧比夜色更深。 她在餐厅门口站了会儿,直到两人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了,便悄悄出门,顺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去了。 这宅子虽然大——但也就这么大,有几个能去的地方,她清清楚楚。 许艾在树叶的“沙沙”轻响里藏起脚步声,跟着一路走到荷塘附近。她看到前方的水里绽放出幽暗又不祥的碧绿光芒,有什么巨大的影子在水面下缓缓游动。 她又朝前迈了一步,夜风吹来两人的说话声。 “你就准备履行婚约了?”白先生的声音。 “恢复婚约的时候也不跟我说一声,万一我能帮着出主意呢?”责怪的语气。 “我以为她不会喜欢我,”叶负雪说,“我这种人” 许艾皱了下眉头。 “不过后来我看你对她也不是太热情,又稍微放心一点了,”白先生说,“毕竟万一被她知道了” “迟早会知道的吧,”叶负雪说,“错在我家——” 树叶“沙沙”一动,把之后的一句话擦掉了。 “你准备自己告诉她?”白先生说。 许艾竖起耳朵听了好一会儿,没听到叶负雪的回答。 “当初把心一横,退婚了就不去管他们了,倒也一了百了,”白先生说,“你就是心软。” “错在我家。”叶负雪又重复了一遍。 “随便你吧。”说完这一句,白先生的脚步声响了起来,越来越远。 叶负雪还是站在岸边,朝着幽绿的池水。又一阵夜风吹过,许艾身上一凉,鼻子一痒,差点就要打出喷嚏来。 “回屋里去吧,这里冷。”叶负雪说。 许艾一愣,这才想起叶负雪说过,她在他眼中十分明亮,隔得多远都能看见。 那只怕是他早就发现了。 “你是黑夜里的明月,”叶负雪说,“几道暗云遮蔽不了你的光芒。” 许艾从树后走出来了。 “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事?”她问。 叶负雪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你不是说我迟早会知道的吗,”许艾说,“那你告诉我呀。” “我没法亲口说。”不算回答的回答。 “那我要用我的生日礼物了,”许艾说,“一次‘有问必答’的机会——你答应过的。” 池水的绿光映在叶负雪的脸上,他的神情有些明暗不定。 “这一次真的不可以,”叶负雪说,“留着下次吧。” 许艾想了想,悄悄用手指着他,简洁明了地说:“回答。” 叶负雪一愣,然后轻轻笑了,又摇摇头。 “如果你是想用你的能力逼问我,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你的能力只对魂体有用,”叶负雪说,“并且只能是死魂。” 许艾想起来了,她使用过能力的对象都是魂体:“小朋友”,蜜蜂,荷塘里的怪物,还有祖奶奶。 “那这件事跟什么有关?”许艾说完,突然想到了什么,“跟我妈妈有关?” 所以他刚才很不情愿地拒绝了她的要求? 叶负雪叹了口气。 “还是让本人来说吧,”他走上前一步,伸手抚上许艾的脸,“然后你来决定,应该怎么处理。” “给我一件你妈妈的东西。”他说。 ——果然是这件事。 许艾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在时光盒里找到的那个娃娃。妈妈做给小时候的她的,才巴掌大,可以很方便地带着走。 叶负雪接过那个娃娃,摇了摇头。 “这个不行。” “那就用我吧,”许艾说,“就像之前用哥哥做媒介一样,用我来召唤妈妈。” 夜色下,许艾看到叶负雪的眉头猛地一皱。 “不行,你哥哥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叶负雪说,“这是很痛苦的。” “没关系,”许艾说,“妈妈会对我说,‘痛痛飞走了’。” 妈妈会搂着她,在她耳边用小曲儿似的调子说,痛痛飞走了。 叶负雪犹豫了一下,又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 “等会儿我可能就没机会没资格做这件事了,”叶负雪说,“所以” 他紧紧地抱住了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妈妈的回魂夜 许艾问过哥哥, 用他做媒介召唤清蓉的时候,他是什么感觉;哥哥说,死了一遍又活过来。 被当成媒介的当事人,会在幻觉中重现与对方一同度过的时光——快乐的, 不快乐的, 重要的,平凡的也许听起来非常美好,但这过程就像从脑髓中,从血液里, 从身体的每一条肌腱每一个细胞里,一寸一毫地挖出记忆, 榨出感情, 抽出每一段刻入灵魂的回忆一样,会让当事人感觉整个身体都被分裂, 粉碎, 然后重组。 然后, 这些零碎的片段能唤回魂体的意识,让迷失的生魂记起来,自己是谁, 该去哪儿。 叶负雪松开怀抱,拉着许艾朝前走去。 许艾原本以为他要领她进屋里,然而他却在荷塘边上停下了。 然后叶负雪握起她的手, 翻开手掌, 又咬破自己的手指, 在她掌心写下一个“叶”字。 他把他的姓写在了她的手上。 血液顺着许艾的掌纹流淌交汇,她掌中很快蓄满了一捧鲜血。叶负雪抓着她的手腕,又在她腕上用血写下一个“启”字。 “开。”叶负雪说,声音在夜风里清朗地散去,落在一旁的池水中。 幽绿的池水里冒出气泡来了,荷花的花瓣纷纷落下,荷叶在沸腾的湖水中上下漂浮。许艾看到那个巨大的阴影甩着尾巴潜入了水底,好像在畏惧即将出现的东西。 她听到一声清脆的爆裂声,像是碎了一只杯子。 像是有人在荷塘的水底深处,打碎了一只杯子。 下一秒,她的手掌像被贴在火烫的烙铁上,她掌中蓄着的好像不是血,而是滚滚铁水;许艾觉得自己的手要被烧穿了,更不妙的是,这股剧烈的灼痛正在顺着她的血管,肌腱,和神经,飞快地蔓延到全身。 许艾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有炽热的铁水流过,她的骨头要融化了,她的血液沸腾着要从毛孔蒸发。她几乎听见自己的颅骨烧起来的声音,脑浆化成一炉滚水,蒸汽在颅内尖啸;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和身体,她要蒸腾起来了。 叶负雪紧紧握住她写了字的手腕,把她一揽,让她靠在自己肩头。 “坚持一下,不要怕,”他说,“马上就能见到妈妈了。” 这句话断断续续,模模糊糊地传入耳中,许艾只听见了“妈妈”两个字。 妈妈。 她眼前突然展开另一番景象,仿佛有一幅巨大的幕布在面前挂落。然后灯光熄灭,电影开场。 她看到妈妈拧开了煤气阀。 许艾的心脏骤然紧缩,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要冲过去阻止她。下一秒,这画面消失了,妈妈和儿时的自己在一起,正在为她读一本色彩鲜艳的故事书。 然后,她和妈妈曾经度过的每一天,被原原本本地放映出来。 以观察视角,以时间倒序,许艾儿时与妈妈在一起的七年像一转倒放的胶片,飞快地朝前回溯。画面上的她从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学生,转眼缩小成了襁褓中哇哇大哭的婴儿;一同出现的哥哥,也从身量初长的11岁,回到走路都摇摇摆摆的4岁。 然后画面上的许艾不见了,哥哥越来越小,呱呱坠地。 然后哥哥也不见了,妈妈怀着大肚子,爸爸从身后抱着她。两人都还年轻,都很幸福。 许艾听到叶负雪又说了些什么,但她听不清,她只听到“迷失”“记忆”几个字,再没有力气分辨出更多的词语。 她看到爸爸妈妈结婚时的情景了,妈妈穿着旧照片上的那套婚纱,挽着爸爸的手走过铺满花瓣的红毯。 巨大的幕布渐渐暗了下来,时间还在继续往前回流。下一个飞快闪现的画面,是妈妈和一个女人坐在桌边说话;那女人背对屏幕,看不见她的脸,但从身形和穿着看来,是个和当时的妈妈年纪相仿的姑娘。 两人大约也就二十出头,比现在的许艾大一点。 妈妈皱起眉头,张嘴要说什么——然后这个画面又闪过去了。 昏暗的视野中,许艾看到妈妈与爸爸更多的过往,两人相爱相识相遇的故事被倒放着铺陈开来,有时场景中还有其他人出现,但速度太快,画面又太暗,根本看不清楚。 许艾努力想要看到更多片段,但她的视线像来自一双午夜中困倦的双眼,抬不起,擦不亮,她要渐渐合上眼睡过去了。 她仿佛感觉叶负雪又在她手上写了什么,炽热的体温渐渐回落下来。 许艾的意识开始恢复了,皮肤又感觉到了夜风的吹拂。 “来。”身旁的人吐出一个单字。 这是在对谁说? 下一秒,许艾听到“哗啦——”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从荷塘里破水而出。 许艾猛地睁开眼睛,朝荷塘望去。她看到绿色的光柱冲天而起。就像中元那夜她所见到的一样,荷叶荷花都化作点点荧光,仿佛星屑般随着光柱飞腾。 有人影在光柱中浮现出来。 与中元夜不同,这一次,只有一个人影。 “现。”叶负雪说。 那个人影从腾起的光柱中走来,仿佛穿越一帘幽绿的瀑布。 许艾看到她了。 是妈妈。 她下意识地松开叶负雪的手,对方也没有制止她;她转身妈妈走去,浑然不觉地蹚进腊月冰凉的池水里。 妈妈和她刚才在记忆中见到的完全一样,还是温柔的眉眼,窈窕的身形。她从莹莹绿光中漫步而来,眼睛望着她,看着她,她的唇角晕开笑意了她轻轻开口,就要叫出她的名字。 许艾站住脚步,水已经漫过小腿。 她看到妈妈的嘴唇动了动,但她什么都没有听见。 “我听不见,”许艾转头问叶负雪,“她对我说什么?我怎么听不见?” 叶负雪皱了一下眉头。 许艾顾不上他,又立刻转向妈妈。妈妈在飞快地说着什么,她的眼中落下泪来。 “听不见”许艾说,“妈妈我听不见你能看见我吗?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妈妈摇摇头,又点点头,更多泪水从眼眶中涌出。她的身体是碧绿的半透明,眼泪一闪而过,很快便和身上的光芒融为一体。 许艾抿紧了嘴,眼泪顺着嘴角滑落。她想再上前一步,更近地看看妈妈,但她已经不能再朝前走了;冰冷的池水快淹到她的膝盖。 妈妈也朝她摇了摇头,又是一滴眼泪从脸庞滑落。 她要对她说什么?她有什么事要告诉她? 许艾自己也有满肚子的话想说,但那些字全都堵在嗓子眼,一个都挤不出来。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说话声。 ——“是不是没想到,去世多年的妈妈的魂体,居然是从未婚夫家的荷塘里出来的?” 许艾猛地回过头,看到白先生踩着落叶枯枝朝这边走来。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他继续说道。 许艾一愣,下意识地去看叶负雪;对方在夜色里微微低了头,似乎在回避她的视线。 “负雪说你迟早会知道,我想也是,终究是瞒不下去的,将来要是成了一家人,那时候再被你发现,反而更尴尬些,”白先生笑了笑,幽绿的光芒中,他下巴的伤痕就像一条死去的蛞蝓。 “只是我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告诉你。” 许艾看看两人,又回头看妈妈。妈妈皱着眉流泪,嘴唇一开一合——然而许艾什么都听不见,她的声音像是被看不见的怪兽吃掉了。 许艾忍不住又上前一步,池水“哗啦”一响。 “别再过去了。”叶负雪说。 许艾没有应他,但也停下了脚步。池水冷得像冻过的刀片,几乎斩去她的小腿。 “回来吧。”叶负雪说。 许艾没有应他,她的视线落在妈妈身上。 ——她看到妈妈的颈上有暗红色的光纹在闪耀。 这图案有些眼熟,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许艾想了一会儿——是哑咒,她是在陈玉临身上看到的。 有人在阻止妈妈说话! 许艾几乎是立刻转身回头,望向岸上的两人。她记得清清楚楚,陈玉临身上的哑咒,是来自—— “负雪不好意思说,那还是我来吧,”白先生说,“你妈妈之所以会在叶家的荷塘里” 荷塘波动了一下,那片巨大的影子从池子深处浮起,潜伏在水面之下。 “大概是因为是叶家的人杀了她吧。”白先生说。 就像一块石头被掷入结冰的湖面,冰面无声地碎裂,露出冰下湍急的水流。 然后,整片湖面都塌落了。 那句话从白先生口中说出之后,空气中一片寂静,只是许艾耳边一直有余响残留。 ——是叶家的人杀了她。 ——是叶家的人杀了她。 ——是叶家的人杀了她。 许艾说不出话,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她只能死死地盯着白先生看,目光像极薄的刀刃,要从他的骨头上一刀刀地剔下肉来。 但这目光似乎让他十分受用,昏暗的夜色里,他甚至仿佛笑了出来。 许艾又回头看妈妈,妈妈在光柱中捂着脸,轻轻摇头,仿佛在哭泣。 她颈上哑咒的光纹赤亮如火。 “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你的未婚夫。”白先生说。 许艾朝叶负雪望去,对方渐渐抬起头来。 “是真的?”许艾问。 叶负雪没有回答,他朝荷塘伸出手,水面下又传来一阵响动。片刻之后,一个小小的东西像飞鱼般“哗啦”破出水面,在空气里划出一道尖啸的弧线,转眼落到叶负雪手上。 许艾看见了,那是一盏裂开的瓷盅。 她刚才听见的那声碎裂声,就来自这瓷盅? 许艾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视线立刻转到叶负雪脸上。 对方抿了嘴,然后开口。 “我还小的时候,曾经见过我爸爸把这个扔到荷塘里,当时我妈妈就在旁边,”叶负雪说,“本来我也没有在意,后来才知道” 后来他才知道,那瓷盅里面,存放着一位母亲的灵魂。 她在水底度过十几年的岁月,也许还有一株荷花从她身上发芽,在夜里,在风里轻唤出儿女的名字。 她在水底随波轻摆,她的儿女在她视线之外,在她的思念之中,日渐成长。 然后到了今天,瓷盅破开,母女相见。 许艾又望向妈妈。妈妈还是捂着脸,形体渐渐开始黯淡下来。 “我本想问问父母,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那之后没多久,他们便遭遇车祸” 叶负雪不再说下去了。许艾的心绪却没有跟着停止。 为什么会是叶家? 为什么要把妈妈沉入塘底? 妈妈不是自杀的,她的魂体又被叶家收走所以就是叶家的人杀了她? 虽然叶负雪刚刚给出了回答,但许艾觉得脑中的疑问并没有减少,反而成倍成倍地增加,像密密麻麻的爬山虎攀上墙头。她突然有些怀疑,刚刚那些话,是不是也是叶负雪故意演给白先生看的? 他早就知道白先生会来,所以他才话说一半;他早就发现自己在旁边偷听,所以故意语焉不详 想必这一次,也是因为在白先生面前,他才说这些话,让对方以为—— 让对方以为什么? 许艾的脑子乱成一团,爬山虎的每片叶子都有着尖利的倒刺,她实在找不到能合理解释的理由。 再像样的借口,都没法解释,妈妈确实是从叶家的荷塘里出现的这件事。 事到如今,许艾也懒得再用什么理由什么借口去骗自己——对,她就是“不想去明白”。 许艾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我想听妈妈自己说。” “她好像说不了了。”白先生说。 “那就把她身上的哑咒解开,”许艾说,“还是说,你有什么事,不能让她说出来?” 夜风停了下来,池水的波动停了下来,连树叶摇摆的声音都没有了。 下一秒,一声巨响冲天而起,荷塘里爆开巨大的水花,光柱碎裂了,妈妈的形象跟着碎成星屑;紧接着,潜伏许久的黑影从水中暴起,像一座漆黑的小山—— 船一样的下颚,大腿般粗壮的利牙,比满月更圆,更大,更明亮的眼睛。 这是许艾在中元夜见过的那条鳄鱼——或许不是,是身长十倍于它的另一条鳄鱼;它仅仅是昂起头,就几乎占满了整个池面,巨大的身体甚至还没有出水。 那条鳄鱼猛然张开大嘴,声浪激荡,震耳欲聋,夜风里顿时翻腾起一股腥臭扑鼻的气息。 许艾还站在浅滩的水中,根本来不及上岸。她一下子被卷入这股恶臭的咆哮,呼吸和心跳几乎同时骤停。 连思维都彻底空白的这一秒中,她只能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手拦腰抱起又放下;这一切发生得非常快,许艾只听到耳边的风声“呼”地晃过,视野恢复的下一瞬,她看到有一个人影挡在自己身前。 他朝前伸出右手,指尖凝聚着光辉。鳄鱼的巨嘴近在咫尺,已经张到极限,眼看着就要“啪”地落下。 ——但并没有落下。 叶负雪轻轻挥了挥手掌,好像在掸掉面前看不见的灰尘。 荷塘里立刻掀起滔天巨浪,这小小一汪池塘仿佛联通大海,一股水龙卷平地而起,把鳄鱼整个喷上天空。叶负雪把手掌一停,然后像刀一样自上而下地劈落。 随着他轻微的动作,水龙卷被裂为两半,连同闪着无数闪着绿光的碎屑。然后浪花飞快地落下,平复,那些绿莹莹的碎块也落进水里,像下了一场闪光的豪雨。 荷塘又重新恢复平静了。 这不过是短短几秒内发生的事。 叶负雪轻轻拍了拍手,像在掸落手掌上的碎屑。 “你没事吧?”他转头问许艾。 话音刚落的瞬间,水面再次波动起来,那些发光的碎块迅速在水下聚拢成新的阴影,比刚才更大,更深。 叶负雪稍微一愣,还来不及重新挥手,旁边突然有人影闪出;那人一步上前,扼住了他的喉咙。 “你倒是比我以为的厉害,”白先生说,“但这个身体已经没时间陪你玩了。” 他的手指突然变得尖利又干瘦,指甲一下子刺入叶负雪的皮肤,殷红的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毫无防备,毫无预警,叶负雪抬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但根本撼动不了他半分。 许艾立刻冲过去要拉开白先生。同一瞬间,鳄鱼再次破水暴起,巨吻像山谷般深深裂开。它猛一声怒吼,整个头颅都朝岸上扑来。 许艾离两人只有一步的距离。 鳄鱼离她只有一颗牙的距离。 湿粘的恶臭的腥风扑在她脸上。 她看到叶负雪的血已经染红了前襟。 ——“离ta远点!”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然后,巨大的光华在夜色里炸开,像一轮爆诞的太阳。 整个世界静止了。 许艾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纯白的光芒中,身前身后都是虚无;她试着去感知自己的存在,慢慢勾起手指,慢慢转动脖颈——没有用,没有感觉。 她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里仿佛是一片断裂的时间,或者一个简短的梦境,自己也不过是一粒微小的意识。许艾满眼都是炫目的白光,她想试着眯起眼睛,但连这个都很难做到。 有一片淡淡的影子从空白的视野中出现了。 是妈妈。 妈妈就在自己面前。 许艾本能地要叫出声来,然而她没有声带,没有嘴,她只能看着妈妈,看着她满脸是泪,然后轻轻摇头。 ——“不是那样的”。 妈妈说。 ——不是那样的,不是那个样子的。 许艾猛地睁大眼睛,回过神。自己依然身在一个深冬的夜晚,头上是星辰寥落的夜空,眼前是灯光昏暗的叶家大宅,脚下踩着柔软细碎的枯草落叶;她转过身,看到映着绿光的碧莹莹的荷塘—— 荷塘远远的那一边,有一头巨大的鳄鱼横倒在岸上,小山似的身躯一连撞断了六七株柳树。它身上的伤口里流出幽绿的发光的液体,整头巨兽都在慢慢融化,仿佛一团沥青。 刚才那一瞬间发生的事,立刻在许艾脑中重现出来。 她指着白先生喊出那句话,与此同时,叶负雪也用尽全身的力量,用被扼住的喉咙,对着朝她扑来的鳄鱼大喊——“离她远点”。 许艾完全想起来了,她赶紧朝四下看去。借着星光和荷塘的水光,她看到离自己几步之外的地方,有两个人倒在那里。 两个人都一动不动,仿佛死去了。 许艾一步冲过去,几乎跪着在叶负雪身边跌坐下来。 叶负雪的衣襟上全是血,脖子上敞开两个深深的伤口。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了。 许艾一时慌得不知所措,她几乎要用手去按他的伤口,然而又觉得不对,但口袋里也没有能包扎的东西;她想北屋倒是不远,但—— “我没事”地上的人轻声说,“不要担心” 许艾差点要扑在他身上。 她急忙把他扶起来,让他靠着自己的肩,然后她稍微冷静了一些,提起他长衫下摆,用牙一咬,立刻“嗤啦”扯下一段布来。 许艾小心地把叶负雪的伤口包上,暂时止血。 “你能站吗,能走吗,”许艾说,“不行的话我扶你——不,我背你——我——” 叶负雪“噗”地笑了,用气声。 “没事”他说,“让我这么坐一会儿就好回点力气就能走了” 然后他把脑袋靠上许艾,他的脸贴着许艾的脸。许艾感觉到他的呼吸又浅又慢——50睡觉的时候,呼吸都比他深些。 “真的没事?”她小声说。 “如果我没事你就要走了?”叶负雪说,“那我还是” “不要闹。”许艾说着,又转头望向旁边的另一人。 白先生仰天躺在那里,眼睛直直地望着天空。 他已经醒了? 许艾看了他一会儿,试着叫他,没有回应。 她突然想起叶负雪刚刚才说过,她的能力只能作用于死魂。 但她刚才确实在情急之下,对着白先生—— 一阵夜风吹来,旁边的树梢上掉了一片叶子,飘飘荡荡地落下,正好盖在白先生的右眼上。 他没有眨眼,没有任何动作。 “已经空了”叶负雪说,“不知道原本在里面的是谁但现在已经空了” 风又来了,吹走了白先生右眼上的落叶。 他的眼睛还是直直地睁着,就像几秒前一样。 “空了?”许艾说,“里面的东西去哪儿了?” 现在面前的是一具空壳也就是尸体? “没有了,”叶负雪说,“被你打散了。” 许艾一愣,忍不住转头望了他一眼:“不要闹。” “真的,”叶负雪说,“你自己也没发现吗?你的能力是随情绪波动的,愤怒的时候,安静的时候,能力强弱完全不同。” 所以刚才她喊的那一声“离他远点” 许艾听到旁边的人又笑了,可能是在笑她这会儿的脸红吧。毕竟他就贴着她的脸,她的脸上热了,他一下子就能感觉到。 “不要闹。” 叶负雪又笑了笑。两人挨在一起坐在草地上,夜风很凉,他抬手为许艾戴上外套的帽子。 “刚才你说的事都是真的吗?”许艾小声说道,“是你父母把我妈妈” 叶负雪不笑了。 “我还能再见到我妈妈吗?”许艾又问。 她没有忘记刚刚脑中出现的情景,但她不明白妈妈说的“不是”是什么意思。 叶负雪轻轻叹了口气,把手搭上她的肩膀:“我能走了,扶我起来吧。” 也对,等他身体恢复了再说。 许艾便搀着他回到北屋。在灯光下一照之后,她发现他颈上的伤口虽然深,但并没有伤及要害,于是在叶负雪的指点下,她为他洗了伤口,又擦干消毒,然后包上了干净的纱布。 “白先生怎么办?”许艾问。 “交给‘小朋友’了,”叶负雪说,“他们能处理好。” 许艾一愣,她一时没明白他说的“处理”是什么意思。 “今晚你好好休息吧,”叶负雪继续说道,“明天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许艾朝他一望。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们要先去找到师父的魂体。”叶负雪说。 许艾回到自己的院子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10点。她本想留在北屋,但叶负雪说,她今天一天到处跑,就没停过,想必也很累了,何况明天还有事,必须好好休息,保证体力。于是许艾只好回来,洗了个澡,上床睡觉。 上床,但没能顺利睡觉。她脑子里乱糟糟地塞了一堆事,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半夜,也没酝酿出半分睡意。 许艾不太清楚白先生是在什么时候被换了芯的;但显然她在便利遇到的是一个人,而在叶家,在自己家出现的,似乎又是另一个人。 在叶负雪暂时“失明”之后,那具身体已经换了人了——但在那之前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那期间,白先生是白先生吗? 国庆时候来见叶负雪,和他一起下棋的,是白先生吗? 最重要的是,以“那个人”的立场活动的,和作为师父教导叶负雪的,是同一个白先生吗? 白先生知不知道自己被换了芯? 另一个“白先生”又是谁? 许艾想了很久,想不明白。 不明白的事还有很多。她翻了个身,视线在旁边落下。 她把妈妈为她做的娃娃挂在家里钥匙上了,现在它就坐在她床头,两粒纽扣眼安静地看着她。 许艾又想起刚才妈妈的眼神了。 就照叶负雪说的,明天先把白先生的魂体找到剩下的事,慢慢再说,她想。 然后夜幕结束,新一天的阳光落下,隔了一个混沌的夜梦之后,昨天发生的事显得有些不真实的遥远。 许艾起床,走出院子,叶家宅子里的景象似乎又回到了一天前,过去的那一天什么都没有留下,什么都没有变化—— 除了荷塘边那六株折断的柳树。 许艾站在岸边,垂眼望向水里;水质清澈,只是荷叶稀疏了一些,不如前日所见的那么茂密繁盛。 白先生的身体也不见了。叶负雪说过,“小朋友”会处理的那就相信他吧。 许艾皱了下眉头。叶负雪说,今天要找到白先生的魂体那么应该怎么找? ——“猫有九条命。”叶负雪说。 魂体是寄宿在躯壳中的,一般情况下,人类也好,动物也好,一个肉身只有一次生命;所以一旦身死,魂体就会出窍——一命,一魂。 但猫有九条命。 “这也是它们对魂体敏感的原因之一。”叶负雪说。 许艾明白他的意思了。 “你是说,我们要去找猫?”许艾问,“去找那只流浪猫?” “不用找。”叶负雪说。 早饭后,叶负雪领着她去了西厢,这是白先生之前住的地方。西厢院子里原本种了一棵桃树,如今,叶子已经落光了,树枝光秃秃地指向天空。 屋子大门紧紧关着,门上甚至绕了几圈铁链;不知道是不是“小朋友”们做的。 叶负雪带着许艾在院子里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朝边上站一站。 虽然不知道他的意图,但许艾还是听话地照做了。从这个角度,她稍微转一转头,就能看到院子门口。 然后,叶负雪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折了一个纸气球,交给许艾:“把它吹起来。” 许艾“呼”地吹胖了那个气球。 她突然觉得浑身一轻,仿佛身体的一部分重量被她吹到纸气球里了。她捧着那个气球不知所措,叶负雪从她手中轻轻地接过来,然后把纸气球丢到围墙外。 “你的声音在里面,”叶负雪压着嗓子说,“从现在起的一小时,你做什么都不会有声音了。” 看来他是不放心自己,许艾扁扁嘴,然后试着小小地拍了一下手:手掌安静地相合,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两人就站在院子角落的阴影下,一起望着大门的方向。 时间渐渐过去,桃树树枝的影子也慢慢走了半圈。 ——“沙拉”,围墙外有什么东西轻轻响了。许艾立刻打起精神,瞪大眼睛。她看到那只流浪猫跳上墙头,观察了一番院子里的动静,然后纵身跳下。 它走得很慢,尾巴微微下垂,一边走一边四下打量。 非常警觉,非常小心,耳朵朝后竖起,胡须也紧张地挂下。 流浪猫走到正门前了,它蹲坐在檐下,抬头望着门上的铁锁。 望了一会儿之后,它试着跳起来去够那条链子;够是够到了,然而猫爪子又能做什么?它又不甘心地落下,然后坐回原处。 许艾转头去看叶负雪,他非常冷静地望着那只猫,并没有要行动的意思。 流浪猫又走了起来,它绕到了屋子旁边,似乎在寻找能进去的入口。 围墙外突然又跳进来一个影子,50箭一样冲到屋前,伏下/身弓起背,“呜——”地警告一声之后,猛地扑了上去。 许艾本能地要喊“小心”,然而她说不出话,嘴巴张开了,声音却被吃掉了。她又急忙转头去看叶负雪,对方还是不动声色地站着。 两只猫已经扭打成一团,爪子乱抓乱拍,掉了满地的毛。50一个不敌,就被流浪猫咬住后颈,只能“呜呜”叫唤。 它脖子上被咬出血了,一点两点的殷红从雪白的毛皮上渗落下来。 许艾使劲瞪了叶负雪一眼,还没说话,对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另一只手上握了一支笔,飞快写下一个“退”字。然后叶负雪把纸草草揉成一团,朝两只猫猛地一丢,正好打在流浪猫头上。 那猫被吓了一跳,嘴里下意识地松开,50赶紧从它身下跳出来,纵身跃上屋子的窗台,惊魂未定地耸起了背。 与此同时,叶负雪大步从阴影里冲出,手里的毛笔朝流浪猫一甩,一行墨水稳稳地泼在猫脸上。那猫一声怪叫,站不稳地跌出几步,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 许艾看到有隐隐黑烟从它身上冒起,她也赶紧跑了过去。 叶负雪掏出一个锡罐,指尖一挑,盖子“啪”地打开;他握着笔的那只手在空中一扬,笔尖夹裹起一缕黑烟,缠绕着晃了几晃,引着那烟注入罐子里。 地上的猫开始抽搐,四肢一下一下地颤动起来。片刻之后,锡罐快要满口,猫的身体也渐渐平复下来。叶负雪便稍微退开一步,再次扬起笔,把最后残留的一丝黑烟引入锡罐。 地上的猫突然睁开眼睛,猛一个打挺跳起来,亮出爪子朝叶负雪飞快地一挠。叶负雪措不及防,手里一滑,那罐子飞脱了手,眼看着就要掉在地上—— 许艾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接,稳稳地托住了它。 但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原本已经被收入罐中的黑烟,在这一番颠簸之后,尽数涌了出来,又重新钻入流浪猫体内。 那猫落回地上,又是一跳扑上窗台,一巴掌拍在50脸上。两只猫扭打着撞开了花格窗上的窗纸,齐齐滚进房里。 “糟了!”叶负雪喊了一声,立刻跑到门口,手掌一挥,铁索“当啷”落地,他二话不说跨进门里。 许艾也跟着跑过去,才刚到门口,只见50飞快地跑了出来,慌张又害怕。她想叫它,但叶负雪的法术还在生效,她只能看着它跑出院子,不知藏去了哪里。 她又转头望向屋内。客厅的窗户都关着,仅靠门口的光线,她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叶负雪伸手拦住她,不让她继续进去。 “师父。”他叫了一声。 那人影朝外走了两步,在被隔断的阳光下露出半张脸来——是白先生。 看样子,昨天“小朋友”们把他的身体放到了这里然后叶负雪又以这具身体为饵,引来了本尊。 许艾看到客厅里侧的阴影里,有一条猫尾巴软软贴着地,没有动静。 “师父。”叶负雪又叫了一声,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他的语气非常平静,仿佛只是日常招呼。 白先生继续朝前走来,整张脸都暴露在阳光下。 眉间拢着怒气,眼中含着火星。 许艾张了张嘴,没法发声。 “师父,”叶负雪说,“你回来了。” 白先生走到他面前了,挺身而立,视线直直地落在他脸上,一顿,然后又转向旁边的许艾。 “你们把我姐姐弄哪里去了?”白先生说。 许艾一愣。 “我找了整座宅子,找了一夜,翻遍花园里的每根草,每片叶子,每块石头你们把她弄哪里去了?!” 他眼中怒火大盛,手中有幽绿的光华爆燃而起。在他挥手劈下的前一秒,叶负雪猛地朝后退下一步,一把拉上旁边的许艾,同时闪身避到院子里。 白先生这一掌落空了,他又反手拍断屋子的门柱,门梁跟着折落下来,砖石瓦片“扑簌簌”地落了一地。 “把她还出来。”白先生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