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全家都带金手指》 第一章 我说,寒山别哭,我带你出 游寒村距离镇上,脚程需三个时辰,这是指单程,一去。 离县城更远,一来一回需要两日。 一般人无大事不敢轻易去城里,费钱。 就是这么个偏僻穷山村,游寒村却还能让附近其他村庄眼热,只因它在寒山脚下。 绕着这座山,附近东南西北七个村庄想要进城,都要途经游寒村。 这是好的方面。 游寒村村民想进城能少走一段路,而且去其他村庄走亲戚也近便。 不好的方面是,前后左右村里那点儿八卦事,总是第一时间就能传进来。 白玉兰在地里锄草,假装听不着那几位碎嘴婆子在讲究她。 不用问也知晓,定是在笑话她前些年吹过的牛逼。 “你瞅玉兰那个命苦样。自从左撇子摔断腿,她家那五亩田全靠她一人干。再看我家,四个小子唰唰唰一会儿就干完。出门前,我家那几个小子特意嘱咐:娘,不用干活,坐大树底下唠嗑。” “那可不,到啥时候都得是儿子。玉兰只给老左家生仨闺女,她婆婆要是地下有知,棺材板压不住得爬出来挠她。不说那没影的,只说眼前这地里活,你看玉兰那仨女婿,一个也没露面儿。当年她和我掐架,说的那些话,眼下想来就是天大的笑话。” 那事儿,大伙自然记得。 当年,白玉兰一人群战八名妇女,举着火把发疯一样叫骂,谁再敢背地里嚼舌头,说老左家、说她男人左撇子是绝户头子就要点着谁家房子。 当初,大伙不是怕她。 那小身板别说发疯了,你死不死呢,敢点房子,家里男人们几巴掌就能给削趴。 是怕得罪同样姓左的里正一家,不出五服就是亲戚。 也是给左撇子面子。 左撇子是村里唯一的读书人,习惯用左手得了这么个外号,念过几年私塾认识字。村里人想着往后万一能求着呢,一个村里住着,做人留一线。 再者说,骂不骂绝户,那都是事实,何必讲究那说了多少年不新鲜的事实。凭白说咱不留口德,跟打瘸子骂哑巴似的,连绝户也欺负。 让大伙笑话的是,当年那一出,里正站出来为白玉兰出头后并没完。 白玉兰在好些人面前,气的浑身打摆子说,她就算没儿子也会比其他人过的好。 到时让姑爷们给她干活,让别人家的儿子孝顺她,要眼气死那些养儿子也靠不住的人家。 不信骑驴看账本走着瞧。 还别说,随着左撇子家那仨闺女日渐长大,十里八乡有些人家真信了那话。 因为那仨闺女长相随爹娘优点,迷倒不少只看脸的年轻小伙子。 有不少人家到给儿子说亲时,儿子提出想娶左撇子家姑娘,和家里吵闹得狠。 这没过门就吵闹,要是过门被窝一盖,热乎话一哄,这不等于真给老左家养儿子啦? 那仨丫头片子,简直是搅风搅雨,绝对绝对不能要。 还好,结局很让人满意。 许多妇女们想起当年的话,一起嘲笑: 白玉兰,你打不打脸。 还想挑好女婿呢,呸。 给你家大闺女挑女婿挑到眼花,最后大闺女掉河里,被有名的二流子抱起来坏了名声不得不嫁。 到二闺女时,你家左老汉去年差些丢命,被山上那破相的猎户救了才只摔断腿,回头连知会你都不知会,就将二闺女许给那破落户。 至于左撇子家的小闺女,大伙心里明白,这咱不能扒瞎,这位嫁的夫君倒是真不错。 嫁的是前头青柳村出名的“神童”读书人,前两日去赶考也不知考的咋样。要是考出来,那更是高攀上等人。 只是有一样, 据说那小女婿的寡母没轻了磋磨左家小闺女,至今没让小两口圆房。那小女婿的寡母在十里八村更是出名的厉害。 听青柳村婆子们传言,人家放话说是不圆房才好,将来儿子中秀才能给左撇子家小闺女赶出门。谁让那小闺女不检点。 是的,不检点。 没人在现场,具体发生什么不清楚,只知那小闺女也掉河里了,这才赖上读书人。 哎呦,这一总结才发现,左家几位闺女总掉河里。 那河,是月老? …… 白玉兰不管那几位婆娘背地里嘀咕她,只一心锄草,想着赶紧干完活好回去给老头子做饭。 老头子那一遭祸事,摔的太严重。 别人看到的是断腿咋养不见好,只有自家人和镇上的大夫知晓,刚被抬下山时内里也摔坏了,咳血四五次。估摸没有二姑爷及时救助,当场就会丢了命。 想到二姑爷,白玉兰叹气。 二姑爷除脸上有疤、上没老人帮衬、住在山洞里没房子、没田地,打一天猎吃一天饭的,再挑不出别的毛病。 今早出门,老头子说今年秋收完去掉缴税就不卖粮了,不是为多吃那一口干饭,是想着攒起来给明年做口粮。 因为想卖地。 家里拢共五亩田,想卖两亩地换成银子塞给二闺女。 愧得慌,让二闺女嫁给山上的猎户。 贴补些银钱,好让小两口来山下盖个房。 就在白玉兰累的腰酸准备拎锄头归家时,村东头方向来了俩人招呼她:“是大德子他岳母不?” “是,老妹子,你们从杏林村来的?是我大闺女让捎口信吗?” “艾玛,还捎口信呢,是你大姑爷家出事啦。你大姑爷将人揍了,人家要赔五两银钱,啧啧,五两啊,天老爷!当场给那朱家老爷子气的摔大地里,抬回去就说不出话,哈喇子流老长,看起来像是不认识人了。这亲家之间,你快去看看吧。” 白玉兰心里一哆嗦。 她那不务正业的大女婿,二十啷当岁,宁可各村子乱晃都不下田的东西,全仰仗朱家那位老爷子偏心眼才能吃饱饭不受冻。 这位老爷子要是倒下,还是被她大女婿气的,大女婿那几位早就惦记分家的堂哥,能容他? 她可怜的大闺女啊,完了,要跟着大女婿一起喝西北风了。 白玉兰趿拉一脚泥才跑到地头想细问问,惦记问清楚好去杏林村给大闺女仗腰,村西边跑过来一位小伙子,见到她就挥手喊道: “左婶子,不好啦,你小女婿被野猪拱,你二女婿为救你小女婿,双双摔到咱挖的壕沟里不省人事。” 听完这话,别说白玉兰,就是地里正听热闹的几位妇女也发懵。 太惨,就会勾起别人的同情心。 几位妇女热心帮忙打听,咋一回事? 心里也直犯嘀咕:左家这是犯了什么邪。 闺女爱往河里掉,女婿爱往壕沟里掉。 此时,白玉兰心里已经不是一哆嗦了,而是提到嗓子眼。 算天数,小女婿明明是赶考完归家,怎会被野猪撵。 二女婿在山上住,又怎会遇见小女婿。 这可真是按下葫芦起了瓢。 南面又来人。 看打扮和牵的骡子车还是外乡人。 “谁是白玉兰?将你娘领回去吧,我爹死了,俺们家不要她!” 白玉兰僵着身子望向远处。 她那位三嫁过的娘家妈,正拎着包袱微扬下巴四处张望。 忽然,平地一声吼。 “岳母!” 左撇子拄拐,瞪着铜铃大眼不可置信望着老岳母。 当年偷他家银钱跑了的岳母,多年后居然敢上门。听那话,还是被休回来的。 白玉兰感觉天旋地转,直挺挺倒在地边。 第二章 丈母娘,放过我 “我那可怜的,闺、女、呀!” 冷不丁的一嗓门,将外乡拉骡子车的壮汉吓得胆突儿的。 壮汉对傻站在旁看热闹的弟弟紧着摆手。 快走快走,送回老太太就好。 多一句也别问别说,以防脱不了手。 这面送人归来的兄弟俩,趁乱调头就撤。 那面,只看,刚才喊那一嗓子的老太太,正挎紧手中包袱,健步如飞的状态,瞧上去比她闺女白玉兰身板还硬实。 左撇子的老岳母秀花同志,几步就蹿到女婿前面,率先奔到女儿身侧扒眼皮、掐人中。 一边忙乎一边埋怨: “我闺女这是啥命,她这是累倒在地边儿啊。 为他们老左家开枝散叶就换来这么个下场。 白日要放下锅盖下大地,夜里缝补睡炕席,连条像样的暖和棉被都没有。 苦巴巴熬大半辈子。 到头来,要身板没身板,要银钱没银钱,我闺女苦啊,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她定是苦的挠头皮。” “岳母!” 场面太乱,本来不想吱声,可左撇子实在受不住了。 只张罗年轻后生帮忙背玉兰回家的功夫,岳母就开始胡说八道。要是再不出声制止,岳母更会瞎编排他。 那些瞎话听着太让人来气。 玉兰哪里有苦成那样。 今年,他是腿吃不住劲儿,还没好透,田里活需要弯腰撅腚,这才不得不让玉兰辛苦些。 往年五亩地,他只要干得动就没让玉兰干过重活。 再着,当着村里人面前提开枝散叶? 左撇子气愤至极。 气的自然不是嫌弃媳妇生了仨闺女。 这么多年,早就认命,甭管生啥那也是亲生的好。 他是一气岳母那语气,听起来像是特别有底气。不知道的,真以为玉兰给他生的是仨儿子,还是在知根知底的同村人面前。 二气,那就要提陈年烂谷子的事儿。 当年,就是他眼前这位“好岳母”,早早地将不足十岁的玉兰送到他家吃住,逼着他亲娘应承父辈们定下的娃娃亲。 其他过礼等乱遭事先不提,只说为让他亲娘快些应承,拿捏住亲娘渴望左家这一房人丁兴旺的心理,当初“好岳母”没少举例。 上至玉兰姥姥的姥姥的姥姥,下到玉兰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姐表姑,口口声声承诺,她们有个共同点,这些女人很会生儿子。 而且为了增加说服力,举例故意加一句都是先开花,生下个闺女后就开始不停生儿子,最少俩。 岳母当年坐在炕头哭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想必哭的她自己都信了:“玉兰爹死的太早,要不然我怎会只有玉兰一个。可怜我那些,还没出生的儿、子、们呦。” 左撇子想起这些就控制不住情绪,真想和眼前的“好岳母”好好扒开揉碎掰扯一通。 因为,被岳母那一通骗,他亲娘是带着美好心愿盖上的棺材盖。 他亲娘没剩几口气时,还在信“好岳母”的邪。不忘嘱咐,“儿啊,娘终于等到大孙女出生,她之后就开始生小子啦,你且等着。” 所以说,左撇子打心眼里憋闷。 他就纳闷了,岳母你能不能有点儿自觉?说话的时候考虑考虑脸皮好不好?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还开枝散叶。 在哪呢那叶? 是花。 三朵。 …… 白玉兰被村里人七手八脚抬回家。 左撇子感谢大伙帮忙向外送送,不失礼节意思两下。 匆忙间,顺手拽过帕子扔到水盆里,担心媳妇恐是中暑,快擦一擦凉快凉快。 擦完他再去熬草药。 那草药是二女婿满山以前送来的,说是对中暑有用。 左撇子端水盆进屋时,他的老岳母正一手给闺女解开衣服领子松快松快,一边眼睛不闲,四处打量。 “女婿,都过去多少年了,你从小伙子熬成老头子,还是那么穷,难怪给我闺女累倒。瞅瞅这破屋子,比当年还不如。” 左撇子装作没听见岳母那扎心的话,让媳妇快些醒才是正经。 一心惦记:孩儿她娘,你好没好些,这就去给你熬药。 秀花也不用女婿接话,自顾自继续道: “给我闺女累倒再熬药吃,你以为这样就叫心疼人?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回来见到的就是,我闺女却要为口饭玩命干,那嫁人还干啥。 我看你也别熬什么中暑药了,先熬后悔药,我喝它三大碗。” 左撇子咬牙忍耐,他上辈子是不是欠了岳母什么。 眼下不是吵架的时候,男人还是理性的,实在忍不住转头去灶房。 村里人刚才议论纷纷,说他家女婿怎么怎么滴,那阵没心思细听只顾忙玉兰,他要出去打听打听。 可这几步路走的,又惹来他老岳母的话。 “你怎的还瘸了?啧啧,几年不见,瞧你这身板还不如我个老太太,难怪……” 白玉兰悠悠转醒,赶紧打断更难听的话。 不用听都知晓,接下来一定会说难怪那么穷。 而且刚刚那些话,她也听见了,就是没力气睁眼反驳。 她怎么就摊上这样的亲娘,要不是她男人有良心,她应是会被休几次:“娘,你闭嘴!” 秀花同志被女儿气的浑身发抖的模样唬住,终于张了张嘴又闭上。 白玉兰顾不上亲娘为啥被休回来,胡乱抿抿衣裳扣,趿拉草鞋,带着一脚大泥巴去找左撇子。 左老汉这才知晓。 原来,厚脸皮、要账鬼、麻烦精、事儿精还偷过他银钱的丈母娘腾空出现,并不是最晦气的事儿。今日,还有更倒霉的仨姑爷。 夫妻俩心慌慌,赶紧分头行动。 左撇子揣上家里所剩不多的银钱,急忙拄拐去里正家借车,再借两个壮劳力。他负责去青柳村看二姑爷和小姑爷,也不知掉壕沟里摔成啥样。 不行赶紧抬走送镇上。 白玉兰是负责去杏林村大姑爷那面。 走到门口,白玉兰站住,回头看她亲娘没好气道:“你跟着我干啥,别添乱。” “我是她们外婆,多少年没见了,出事去看看怎会是添乱。” 白玉兰点头:“好,娘,你也听到了,我三个姑爷全出事了。你做外婆的这么多年没露过面,是不是该给你仨外孙女掏点儿银钱救救急。” “我哪有银钱”,秀花立马向后倒退两步,不打算跟着去了。 这什么闺女呀,才见面竟敢提这么伤感情的事情。 白玉兰已经不失望了,没希望就不会失望。 她对亲娘的要求低到不能再低,只求这节骨眼别添乱。 结果再次被叫住,满脸不耐烦转回头。 真的,白玉兰掏心窝子说,这就是亲娘,一点儿招没有。 这要是婆婆,她都得抄笤帚干起来,烦死了。 一心八下扯,眼下都急成什么样,她满心满眼仨女儿。 秀花眯眼:“怎滴,仇视我呀?瞅瞅你那个样。丫呀,十多年不见,你娘我一把年纪跋山涉水回到这里,你就是再急,是不是也要问问我饿没饿。” 几步路走的,白玉兰脚上的草鞋差些赌气般拧破,冲进灶房时,用使劲走路发泄脾气。 开锁,舀出半碗苞米面。 亲娘立马从旁提醒:“那油我可看见了,还有那鸡蛋。怎么,到家第一顿就给我喝稀?你那仨倒霉姑爷一起出事,下晚要是赶不回,你是要饿死我啊你还锁柜。” 白玉兰给了亲娘一个鸡蛋,油也给了,就这,仍没堵住嘴。 秀花一边接过来,一边振振有词。 听说话那语气,心情好像还挺复杂: “难怪人说父母对儿女巴心巴肺,儿女对父母就不成。 以前我不信,看你这样我才醒过神。 瞅瞅你那冒火的眼睛,恨不得喷火将我烧死。 我知晓,你心里惦记的全是你闺女,哪还有生你的亲娘。 要是我和你闺女一起掉河里,你指定先救你闺女。” “娘!!” 好好好,也没说什么呀,又气的哆嗦乱颤,难怪身体不好。 秀花最终追到大门口,冲白玉兰背影嘱咐道: “丫,你可别实心实意惦记姑爷,人脑袋打成狗脑袋时别往前冲,我可就你一个闺女。还有,能不掏银钱就不掏钱,千万别瞎揽事。” 在老太太心里,姑爷子嘛,那都是外人。没有眼珠子哪有眼眶子。 “看情况不好,给我大外孙女带回来就行啦。” 第三章 大女儿 农家讲究贱名好养活。 左撇子识些字,不想让闺女们的名字太贱。 所以左撇子和白玉兰的大女儿叫左小稻,二女儿叫左小豆,小女儿左小麦。 庄稼人嘛,就是图个五谷丰登。 在白玉兰向大女儿所在村落急匆匆赶路时,她大闺女小稻那面已经相对平静。 小稻的男人朱兴德虽没归家,但是要赔款的人却走了。 那些人不敢继续闹事,朱兴德的祖父毫无征兆倒下,瞧那状况挺不好,怕大德子知晓后回头和他们玩命。 小稻让三岁的女儿躲进屋里,端水盆拿帕子给倒炕上的老爷子擦洗。擦那流满脸的哈喇子,还有手上的血迹以及满身污泥。 要说这个家,如若大德子心里是最盼祖父好的,那左小稻就是排名第二盼着老爷子能长命百岁。 小稻过门时,上头已经没了公婆。 朱家老爷子拢共生两子,分大房二房。 小稻的男人朱兴德是二房的独苗苗。 大房的伯父前几年去了,那时小稻刚过门为伯父服丧许久。现在除了朱兴德这一房,大房的有伯母,三位堂哥堂嫂以及大大小小孩童五个。另外还有一位嫁出去的伯家小姑子。 左小稻比她男人心里明事。 她猜测,朱家老爷子至今不提分家,就是觉得人口单薄,这个单薄指的是她男人,连个父母兄弟都没有。 没有帮衬的人,她男人大德子又不踏实种地,分家担心他们这房头往后吃不上喝不上。 或许,这其中还掺杂偏心眼一说。 老爷子要是好好活着时提分家,不算出嫁的伯家小姑子,只算大房三子和大伯母,按照人头分,那定是要比她男人分的田地多。 全村人从旁看着呢,太偏心说不过去,会被人讲究。 可要是老爷子在弥留之际叫来村里一些有名望的老人,临快闭眼时,提出多给她男人分一些田地,提提她男人命苦早早就没了爹娘只剩个亲爷,提分家按照大房二房两户分,不按人头算。 到那时,想必伯母和堂哥们即便心里存气,也要咬牙忍忍。 最起码不敢闹的太过头,以防给老爷子直接气过去担不孝的恶名。 不过,小稻心里的那些猜测,眼下随着老爷子提前神志不清倒下,全部化成虚无。 左小稻现在一心一意只盼老爷子好起来,哪怕分家一文钱不要,也希望爷爷能挺过来。 因为,老爷子是被她男人急怒攻心气倒的。 她担心最疼她男人的长辈,要是以这种形势撒手离开,她男人会后悔一辈子。 左小稻不管三位堂嫂那些难听话,什么偏心不得济,差些将命搭上之类的,只当是苍蝇在耳边嗡嗡。 她简单给老爷子拾掇一番后,直接对大堂哥朱兴昌说话: “大哥,二哥眼下不在家,三哥又带人去寻德子了,爷这情况不能耽搁。你快去借骡子车,咱赶紧去镇上。” 大德子的大堂哥朱兴昌唉声叹气好几声,才闷头坐在炕边道: “都这样了,明摆着瘫吧在炕,还去镇上有啥用。殷实的都怕去看病,药汤子哪里是咱家能喝得起的,我瞅白费银钱。” 顿了下,又吭哧出一句:“那不等德子啦?” 说这话时,几位堂嫂一听要去镇上面临花钱,又是一顿大嗓门七嘴八舌,恨不得吃了左小稻,满屋子乱糟糟。 给小稻气的不行。 大哥说的那是啥话。 虽说祸事是她男人惹的,可老爷子也是堂哥的亲祖父。不想着赶紧救人还惦记银钱花用,还要等德子回来再说,德子又不是大夫。 “大哥,你快去吧!” 说完,小稻转头就去灶房,趁着借车的功夫先给老爷子煮些粥,想招灌下去。 从出事到现在大半天过去了,老爷子本来在地里干活就水米没打牙,去镇上路又远,她担心老爷子肚子没食,情况会变得更严重。 左小稻煮粥的时候,住她们家房后的好心邻居来探望,先去探望躺炕上人事不省的朱老爷子,啧啧两声。接着不顾小稻那几位堂嫂拉住她让评评理,好心邻居也去了灶房,眼里有活还帮忙给打蛋花。 “德子他媳妇,德子怎的还没归家?我听说你要去镇上给老爷子看病?” “是,胖婶,车来就走。” “那得花多少钱,那可是去镇上。” 胖婶说话间,动作挺不自然的摸了摸腰间钱袋子。 她俩家关系一向处的不错,她男人刚才催促让借给小稻些银钱。 可她不想借。 小稻没注意到胖婶的动作,一边用木勺搅粥,一边头也没抬回道: “多少也要去。镇上广药堂虽是看病贵,但我知晓那里的郎中有几分真本事。我爹去年摔断腿那次,咱附近几个村里看病的都说要不中了,让准备后事。到了镇上,我爹就活了过来。” 想起自个三岁的闺女,小稻这才扭头看过去:“对了,胖婶儿,麻烦你帮忙照顾下我家甜水。等赶车路过我娘家,我让我娘再去你家接甜水,成吗?” 那有啥不成的,只要不借钱,这些小忙不算事儿。 “你放心,甜水就在我家待着。还真就不能让孩子在这里。就你那几位堂嫂,我刚才瞅了,趁着德子还没回来,恨不得撕了你。孩子在家,不得挨掐?” 左小稻干脆让女儿随着胖婶先离开。 又给老爷子强喂进去半碗粥,这才回到自个屋反插门,掏炕洞子。 炕洞子里有块砖是活动的,小稻从里面掏出块红布包。 打开布包,赫然入目大大小小碎银加上铜钱,共计十七两之多。 其中十五两是她男人朱兴德在外面“鬼混”挣的,成亲第一日就交给她保管,嘱咐好些遍万万和谁也别说。 小稻应了,连朱老爷子都没漏过口风,只转头回门那日有偷偷告诉亲娘白玉兰。 去年爹的腿摔坏,小稻本想要动这笔银钱,是娘没让,说家里有点儿存项,还有田地能卖,不能用姑爷的让小两口隔心,真到揭不开锅再说。 至于多出那二两是朱老爷子零零碎碎给朱兴德的,怕朱兴德遥哪乱走,在外当混子再饿到肚子,留点儿零花钱买饽饽吃。 就在左小稻拿银钱时,外面终于传来了动静。 还是挺大个动静。 她男人带着人浩浩荡荡归来。 第四章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院子里,站着六七个朱兴德的小弟。 他们或抱膀,或蹲着,只等德哥看完祖父一声令下。 朱兴德身后跟着几位堂哥走进屋里。 土炕前,朱兴德的脸上,再没有往常的淡定模样。 他望着躺在炕上鬓发乱糟糟的朱老爷子,握住祖父的手,蠕动半响嘴唇才说:“爷,德哥回来啦,您能听见不?” 怪事,老爷子还真就睁眼了,用浑浊的双眼望向最疼爱的小孙子,发出一声模糊的:“啊。” 似在说:回来就好,爷没事儿,你别惦记。 只是啊完这一声,又重新陷入昏迷。 朱兴德当即红了眼圈儿。 再转回身时,“大哥二哥三哥,抬爷去镇上。” 大堂哥朱兴昌还是那句话:“四弟,去那有啥用,我瞅白费银钱。” 几位堂嫂也终于敢插嘴了。 “艾玛,德子你是不知道。” 大堂嫂大嗓门道:“你大哥让村里会瞧病的吴半仙来看过。现给吴半仙从大地里拎回来的。说老爷子这种情况去哪都没用,还瞎折腾啥。” 二堂嫂:“不是我说你德子,早知老爷子这样,你为啥要惹祸。” 心里不满极了,现在又来当好人。 那两口子就知镇上,口口声声去治病。 显得他们好像多不想给老爷子看病似的。 咋就不想想,到镇上能没有花销,到时这银钱算谁的。 就是从老爷子那里拿用也是大伙的。花一文少一文,分家就会少得。 三堂嫂比另几位聪明点儿,心想: 抱怨有屁用,说到底不就是差钱。 要是这花销不从公中出,能得来德子一句准话这银钱他掏了。老爷子是他气的他该拿。 到时,甭管德子去哪里借,哪怕是从公中借,那她也认。 认了别说让老爷子去镇上,就是赶车去县城也中。 反正只要是借的,分家时,德子那一份就要先扣除这份借用的银钱。 所以三堂嫂问的是:“德子,这银钱是不是得你们这一房出?” 朱兴德没躲,应声道:“是,我拿。大哥二哥,到广药堂提我名号先使药,告诉那坐堂的,我一会儿就到。” 说完,不管其他人诧异怎就答应的如此痛快,哪来的银钱? 朱兴德看眼媳妇,没和小稻说话,直接对院子的兄弟们呵道: “抄家伙。” 那六七位小子立马寻摸趁手的锄头斧子。 其中一位小弟叫六子。 六子心话:从听到信儿,咱哥几个就憋着一口气。 王赖子那地痞流氓,居然敢恶人先告状,还趁德哥去庄子看守赌局的功夫,来了一个回手掏,直接掏到德哥家里闹事。 不是敢上门讹五两银钱吗? 哥几个今儿非剁了王赖子一只手,不揍的王赖子哭爹喊娘不赔五十两不算完。 正好拿那五十两银子给德哥祖父看病。 让王赖子好好知晓知晓,虽然德哥不做大哥好多年,但是敢来德哥家里闹事儿,那是碰了咱大伙的逆鳞。 啥叫穷横穷横的。 朱兴德以及他带的这几位小弟就是。 没钱没背景,最初甚至连饱肚子的干粮都没有就敢行走江湖,全靠大不了血债血偿那口气撑着,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朱兴德大步走向灶房。 从里面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攥一把菜刀。 直到此时,看到菜刀,朱兴德那一直没吱声的大伯母,以及几位堂哥堂嫂才意识到,德子平日里在家偷懒的表现,或许算是对他们挺敬重的了。 小稻却差些气疯。 明晃晃的菜刀,院里六子他们手中的锄头斧子,她男人这是要去干什么。 赶紧上前拦住:“德子,眼下带爷去瞧病才是正经。” “爷那里有哥哥们,你听话,我去去就回。” 左小稻急哭,就这样拎菜刀去,那还能回了嘛,“夫君,杀人要偿命的!” 朱兴德一把推开小稻,“偿命?那我也要先将五十两讨来押在广德堂,再剁了那狗崽子。” “那我呢,你大不了偿命,我和甜水呢?” 朱兴德步子一顿,终于再次看向他从娶到家就极为稀罕的媳妇,“被抓又不会连累家人。” 这话里的意思就多了。 有哪怕砍头也要出这一口恶气的决心。 有别和他讲道理为个无赖值不值得。 他不懂那些道理,他就知道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 敢欺负他祖父头上,他朱兴德就敢豁得出一身剐。 甚至,还有对妻子那未言明的:万一真出事,你可以改嫁,不怪你。 外面六子催促,“嫂子,你别拦我哥,这趟咱几个必须去。不出这口气往后还怎么混,我哥他不要面子的吗?” 真忍了,往后道上谁还能信着他们看赌局。 不找回面子,会被人说王赖子骑在他们脖子上拉屎的,德哥是缩头乌龟。 小稻听完六子那起哄架秧子的话,更是气急败坏。 都啥时候了,还面不面子的,真出事被官爷抓走,家破人亡就叫有面子? 简直是一群混蛋。 尤其是朱兴德最最混账。 瞧她男人那眼神里未言明的改嫁之意。 家里又不是没有银钱,他是疯了吗?为讨些药钱玩命。 爷还躺在骡车上,他咋就不知晓哪头轻哪头重,非要眼下去寻仇。 左小稻想都未想,抡圆胳膊,扬起手甩了朱兴德一个大巴掌。 啪嚓一声。 那动静脆响的。 朱兴德的大伯母,从公爹出事后一直没怎么吭声,始终让三位儿媳妇打头阵,最好闹到趁此分家。此时却再坐不住,腾的一下站起身。 在她看来,疯的不是侄子朱兴德,是德子那婆娘,敢打男人? 小稻的三位堂嫂也懵的不行。 自小到大,她们有一个算一个,只听说过汉子打婆娘,从没听过女人家敢打爷们的。 而更让大伙震惊的是,高高大大的朱兴德,竟然被这一巴掌甩的哐当倒地,那手里还紧紧攥着菜刀呢。 几位堂嫂惊的:“啊啊啊”,一顿跳脚,向后躲避惊叫。 大伯母看一眼侄儿,看一眼左小稻,艰涩的咽口吐沫。 三堂哥又是摇晃又是扒朱兴德的眼皮,咋叫也不醒,僵着脖子仰头看向弟妹。眼里充满无法置信,似在说:“这是你干的?” 二堂哥瞪圆眼睛死死盯着左小稻的手。 弟妹不会是大力水手吧。 大堂哥上前检查一番堂弟,吭哧了好一会儿,总结陈词:“四弟妹,给四、四弟打的晕死过去啦。” 此时,行凶者小稻也懵得厉害。 她左手握住右手腕,右手还在颤抖。 脑里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如若倒下的不是她男人,她定会认为这是在讹人啊。 明明没有多少力气,怎么可能会打晕。 她男人那么大个子,咋一碰就倒? 白玉兰就是在这时赶到的。 她从满屋子人里挤进来,一眼看过去差些哭出声。 大女婿咋也人事不省。 她几位女婿这是咋的啦。 白玉兰冰冻的心,颤抖的手,指着泼水都不醒的大姑爷,颤声问大闺女:“你男人也掉过壕沟?” 朱兴德感觉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第五章 大梦一场的朱兴德先生 朱兴德犹如重启。 在梦里,也是先发生了他爷这事儿。 起头原因是,他堂妹兰草和王赖子钻苞米地。 平日里,真不知晓俩人有那种关系。 赶巧了,朱兴德有场赌局需要他看守,地点定的挺远。 他抄近路赶往小周庄时,听见地里有动静。 蹑手蹑脚过去一瞧,当即气的鼻孔冒烟。 本来以为是别人家的热闹,或者是两口子一边掰苞米一边打野战,他心里还嘿嘿寻思,谁家的?玩的挺野啊,万万也没想到,当事人是自个堂妹。 堂妹兰草,那衣裳乱七八糟。 王赖子顶着一张麻子脸,压在堂妹身上挺激动,一张臭嘴不住提醒,让堂妹张嘴回应。 兰草的夫君是小周庄的周福安,小两口才成家没两年。 那王赖子又不是兰草的夫君,俩人却那样,朱兴德第一反应堂妹是被强迫的。 王赖子你个臭不要脸,地痞流氓敢流氓到他老朱家人头上。 朱兴德这人在家一向“装孙子”,不为别的,为他爷。和家里人多一句少一句的当作吃亏是福。 但外面人,要是敢欺负他老朱家,整死你。 所以想也没想,拽起王赖子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当即揍的王赖子鼻口穿血,牙齿干掉两颗,屁滚尿流提裤子跑了。 可是打完,朱兴德并没有感到痛快,倒是更憋闷。 堂妹跪在他面前哭求,“四哥,求求你啦,别告诉别人。是我不检点。我不该落单上山采蘑菇,让王赖子趁此占了便宜。打那之后,我要是不应王赖子,他说会告诉我男人我身上的痦子,我男人定会休了我,我不想被休啊。到时娘家回不去,嫂子们也不会容我这种败了名声的弃妇,我还会连累侄女们。” 朱兴德一听,合着这回钻苞米地还不是第一次。 听那意思,堂妹自从被王赖子捏了把柄,俩人经常约着出来。 在梦里,朱兴德又重复一遍劝堂妹的话。 比如,训斥兰草: “你个糊涂虫,第一次出事就该和周福安坦白你是被强迫的,落单采蘑菇咋能是错?周福安要是个真汉子,他该怨的不是你,而是去弄死王赖子。” 这话,堂妹根本听不进去,就知晓哭。 也是,要是真有那勇气,不会被王赖子威胁过好几次。 朱兴德只能劝兰草不要糊涂到底: “我是你哥,我不可能让你和王赖子这么胡混下去,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等我忙完再去收拾他一顿,一顿不行就两顿。你记得,从今往后,王赖子哪怕坐在你家炕头威胁暗示你出去,你都不准再去。” 以上,就是朱兴德他爷那事的起因。 让朱兴德没想到的是,回头王赖子被揍后顶着一脑袋包,带人敢向朱老爷子要五两赔偿钱,说是被他揍的,不给又要找里正又要报官。 说白了,无非是拿捏住朱兴德的性情,猜到别人问为啥要揍人时,朱兴德不会告知原因,甚至还会为堂妹、为朱家的名声吃下这个哑巴亏。 要说,王赖子为啥闹哄哄上门只要五两银,闹这么大,真就为那点儿钱往死里得罪人吗? 朱兴德在梦里都清楚得很,王赖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就要说到朱兴德平日里干的活计。 以前,镇上有赌场,前几年发生命案被知县收拾没了。 赌场阎老大,自此后就码人在各个偏僻庄子村子开设赌局。 机缘巧合下,朱兴德带小弟们无意间帮过阎老大。 打那起,朱兴德负责带小弟们看守赌局,局子进行中不能使诈,以及村头、门前门后望风。 依据赌资多少,看一场给一两或二两银钱不等。 朱兴德收到钱,再给手下弟兄们分。 而王赖子其人,干的是那个赌场收账的活计。 有人赌红眼会拿家里房子、田地、女娃子抵押,王赖子那一摊就是负责将这些抵押的兑现。 其实这个更为有油水的活,阎老大最初是想甩给朱兴德的,但他没接。 咱就是庄户人,普普通通的泥腿子。 朱兴德认为,自个做不到硬下心肠去收房收田看别人家破人亡,更干不得拽过女娃子串成串送到县城发卖兑现。 他和媳妇小稻,第一个孩子就是闺女。 见不得那些,朱兴德宁可挣望风那份钱少的活。 可是王赖子随着“兑现”的越来越多,卖田卖丫头挣中间差价,还有阎老大单独给的跑腿费,手底下的弟兄们倒是越来越多。 心大了,王赖子想将朱兴德那份望风钱也收拢手中,由他自己人来干。 所以,如若这次去朱家能要来五两赔款,能骑在朱兴德脖子上拉屎,朱兴德还屁都不敢放,连原因也不敢说就会掏钱,那王赖子将会名声更胜,阎老大也会觉得朱兴德只外表看起来能顶事,实际上内里是个窝囊货。 剧情在继续。 朱兴德继续做梦,这回梦到的是之后发生的事。 梦里,祖父被送到镇上治病,他被媳妇甩了一个巴掌后,仍带着六子他们去寻王赖子。 王赖子被他用菜刀卡住脖子的骇人样吓住,真就从火墙和炕洞里凑出四十七两碎银,哭着求饶,差的那三两,包括欺负兰草那事,可以让他婆娘陪朱兴德玩一回出气,只求德哥菜刀拿稳些,放过一条狗命。 朱兴德不屑和这种无赖废话,砍掉王赖子一只小手指喂了院子里的大黄狗,掉头就走,直奔镇上。 祖父经过及时针灸,除口齿不清、半边身子不能动外,清醒不少。 郎中说,万幸你们家舍出银钱医治,换作不舍得看病的人家,不出一两个月就准备后事吧。 朱兴德在梦里攥紧拳头,再之后发生的事,像走马观花一般。 朱家趁着老爷子在镇上治病,摇头点头都表达不清楚时,火速分家。 大伯母找来里正,提出按人头分,还提出由他们大房供养老爷子,谁供养谁更应该多得家产。 里正说,祸事是他惹的,他爷确实不能让他养,哪怕不要家产只要老爷子也不成,以免将来惹祸再给老爷子气死。 大房几位哥哥就不一样了,比他持重,适合给老人养老。 朱兴德最终分得很少的田地,爷还不归他。 即便大伯母和几位堂哥在分家一事上表现出不地道,朱兴德仍然牙口风没漏过堂妹的事。 梦里的朱兴德憋屈啊,又想去找王赖子出气。 媳妇小稻咋劝也劝不住,只能更加用心照顾瘫在炕上的祖父。 虽然祖父不归他家,但是小稻却一天跑八趟,杀鸡煮粥鸡蛋汤,换样端到大房那里喂给爷。 只求老爷子能快些好起来说出话,表达出想和他们这一房过日子的意思。 这样的话,为的是能解除他最大的心结,他就不会总惦记去打杀王赖子惹祸。 就这么伺候着,有一日出事了。 小稻没扶住老爷子,自己还摔倒在炕下,血当即顺着大腿向下流。把脉才知,已经一个多月快俩月的身子,在他们两口子还不知晓的情况下,没了。 又半个多月后,被剁掉小手指的王赖子去趟县城,找到给县城主簿做小妾的妹子。这小妾还挺得宠。 没两天,村里来了官差说要征徭役。 以往,不明文规定,村里殷实农户要想逃脱徭役三年,可以给征徭役的递点儿孝敬银,再掏十五两白银顶一个名额。 人家拿着这钱,再去找愿意被征徭役的穷苦人顶替。 可是,朱兴德在梦里怎么递孝敬银,对方都不接。 还有朱家大房也有一个徭役名额,谁让分家了呢,也是东拼西凑想交银钱抵消徭役,人家也不接受。 以及他手下小弟六子。 他老丈人、他二姨子的猎户男人杨满山,全在被征行列。 就在朱兴德被押走服徭役时,就在朱兴德想看看他老丈人是不是也在队伍里,想知道小姨子的男人罗峻熙有没有给老丈人运作出去时,他的梦,忽然断了。 …… 朱兴德感觉自己是做了个梦中梦,他还没梦够。 可现实中,他在亲人们看到的,他昏迷了一天一宿。 连朱老爷子都醒了,被一巴掌打倒的朱兴德却没醒,问郎中,郎中也很懵。 这不嘛,大堂哥朱兴昌作为家属代表,正试探着和小稻商量: “四、四弟妹,德子不能再睡下去啦。我、我寻思着,解铃不如系铃人,要不你再给他一巴掌?” 左小稻被一群人期待,涨红脸给了朱兴德一巴掌。 打完,没醒。 大堂哥又及时冒出来,这回说话痛快:“不中,你那哪是扇,要使些劲儿。” 啪嚓一声,朱兴德激灵一下坐了起来,唬的大伙齐齐倒退半步。 第六章 神啊救救我吧 “我怎么了。” 大堂哥朱兴昌,有些害怕攥紧菜刀刚醒的堂弟,急忙上前半步告诉:“你又挨一巴掌,是你媳妇打的。” 回答完毕,又将上前那半步退回。 “大哥,你……” 左小稻气坏了。 大哥,你之前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你说,万一要是能给德子打醒,咱不告诉他。咱全家人合伙不告诉他。 结果德子还没有说出啥呢,你就出卖人。 朱兴德听完大堂哥的解释,眼睛直勾勾盯着小稻,长腿一跨,下床。 他拎着菜刀向前走,他媳妇小稻眼神躲避着向后退,退到退无可退,再转身掀开帘子就能钻出去了。 朱兴德这才开口。 说实话,此时此刻,朱兴德心态有些崩。 梦里的那些景象,你说它是假的,一幕幕却看起来那么真实,那么符合他的性情。 可要说它是真的,他莫非得了癔症,怎能将一个梦当真。 毕竟谁没做过梦,谁做梦起床,也不可能将梦里的事当作现实。 朱兴德眯眼:“去叫郎中,给我媳妇把脉。” 左小稻疑惑:啥,她没听错吧,要给她把脉? 甭管左小稻如何抗拒,仍然被朱兴德命令伸出手腕,让小稻老实些。 结果不言而喻。 如梦中一样,在他们两口子不知道的情况下,小稻被摸出喜脉。 只月份太小,李郎中说,要是不放心,下个月可以村里找会看的再重新摸摸。 朱兴德的几位堂哥,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整懵了。 他们很是纳闷。 堂弟醒来为啥要让弟妹摸脉,瞧堂弟那样又好像提前知晓似的。 一个个嘴上却很及时,干巴巴敷衍道: “恭喜啊。” “又有了。” “是啊,挺好。” 堂哥们实在感觉不到欢喜。 祖父流着哈喇子在眯觉。 郎中的银钱还没结算。 堂弟莫名其妙晕死,一睡就是一天一宿,又稀里糊涂被打醒。 醒来看起来还不像正常人。 朱兴德也木着一张脸,瞧那表情不像是得知有娃,更像是娃掉了。 证实了,梦里其中一件事被证实是真的,那其他事情呢。 就在这时,他丈母娘掀帘进来,见到朱兴德就拽衣袖抹上了眼泪。 啥叫大女婿,在岳父岳母心里和长子差不多,相当于家里半个主心骨。 这不嘛,白玉兰见到高高大大的朱兴德立在眼前,就控制不住情绪。 说可下醒了一个,咱家这是怎的啦,冲撞了哪路神仙连番出事。 说大姑爷你醒了,娘这心才稍稍敞亮点儿。 可是想起你二妹夫还在旁边屋躺着,心里仍像压块石头。 朱兴德这才知晓,原来二妹夫和小妹夫与他在同一天出事,二妹夫为救小妹夫掉过壕沟。 庄稼以防缺水,引水渠通常会挖的很深。 小妹夫罗峻熙身上被摔出多处伤痕,左胳膊脱臼,正在旁边屋愧疚。 奇怪的是二妹夫。 按理,救人者压在最下面应该伤的更重,可郎中检查发现,外伤只胳膊肘擦破点儿皮,并没有摔到脑袋,很奇怪这是怎么个摔法,更奇怪用针扎都不省人事。 在朱兴德没醒来前,郎中主动搞起封建迷信,曾暗示过左家人,说你家俩女婿脉搏强劲,很像犯了邪。 如果再过一日不醒,抬走吧,或许叫跳大神的看看比针扎有用。 小稻在娘的哭声中,忽然醒过神,建议道:“娘,要不打一巴掌呢?” 说话间,眼冒精光指向朱兴德:“他就是被我打醒的。” 啊,还能这样? 不用朱兴德回答岳母,他二堂哥朱兴安就急忙点头。 这都是实在亲属,不能眼瞅着犯急。 快让你大闺女去吧,你大闺女是大力水手。 心里不忘嘀咕,回头要嘱咐自家婆娘,以后见到左小稻客气些,以免被堂弟妹扇懵。 瞧见没,堂弟都被打的死去活来。 …… 这回,面对的是杨满山,左小稻扇巴掌可没有小心翼翼。 深吸口气:她这不是扇,是在救人。 使劲全身力气,大姨姐左小稻手起巴掌落,二妹婿杨满山的脸当即被扇红,却没醒。 这功夫,左撇子已经从白玉兰那里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大闺女,你起开,爹来。” 管是咋醒,醒了就行,打嘴巴子算个啥。 左老汉毕竟是男人,在小稻之后,又一巴掌打下来,杨满山的右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一片。 就不信这个邪,怎么还不醒。 白玉兰也撸起衣裳袖子。 在左撇子扒二女婿眼皮时,她像摇井把般,将胳膊一圈圈摇啊摇啊摇啊摇,啪嚓一声,打完都扑到女婿身上了,可想而知那力度。 “娘!” 二女儿左小豆手中的篮子掉地,筐里的干粮咕噜噜掉的满地都是。 干啥呀,趁她不在,一个个排号打她男人。 左小豆哭着上前护住杨满山。 这一刻,管啥羞不羞臊的,她什么也顾不上。 左小豆用手摸着杨满山的肿脸,一边心疼的摸,一边搂住杨满山的脖子哭道: “满山,是我对不起你。你先是救了我爹,伤到足足一个月不能动,差些死了,这次又豁出命救我妹夫。全是为我娘家。你爹娘要是还活着,他们怎会忍心让你这样。就我这样破事多的儿媳,他们都得让你休了我。都是我不好,都怪我。” 左小豆哭的那叫一个水流成河,心底更深的愧疚是: 成家一年多,她看不上住在山洞里的杨满山,怨恨杨满山借恩情向她爹娘提亲,所以他们两人至今没圆房。 成亲那晚,满山拽她被子,她语气里满是厌恶和嫌弃:“别碰我”,他听出来了,一声没吭。从那之后,就再没碰她。 她洗澡擦身,他会主动躲出去。 共同生活的日子,她更是能不和杨满山说话就不说。 这件事,杨满山从没向她爹娘告过状。 而且猎只兔子归家,一半给她炖锅里,满山只吃萝卜不动肉,另一半趁新鲜紧忙送到山下她娘家。 有好些次,她要是不回娘家看爹娘,她都不知晓杨满山又下山给她娘家送过草药、送过猎物。 左小豆哭到眼睛红肿,却越哭心里越痛快。 似将被迫嫁与杨满山的所有不甘心,都随着这一场流出来。 沾了满脸泪,蹭了蹭杨满山的衣襟。 再抬头时,小豆轻轻触碰一下杨满山粗糙的厚嘴唇,下定决心般:“没事儿,你要是这么躺着,我就伺候你。你要是能醒,往后咱俩好好过日子。” 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杨满山眼睛亮的像山里的黑幽幽,嗖的一下睁开眼。 要说满山这是咋了? 出大事啦。 杨满山从救了三妹夫后,就晕死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好像身体在外面,魂魄在里面似的。可是那魂魄明明也是拍起来邦邦响的身体,还能听见外面说话。 而那个不知名的地方,管啥玩意儿没有,只有个小水池子。 他饿到不行,喝了口水,身体立马松快不少。又死活出不去,急的直转悠,闲着也是闲着,蹲在那空间里顺便将脚洗了。 他不知外面自个的脚丫子有没有变化,至少在那池子边发现,他以往那黑梭梭的脚,好像有点儿变白了? 然后才是,媳妇这一亲,他终于从那吓人的地方出来。 之前给他急的,尤其是听到小豆那些哭诉,急到一脑门汗。 之前,左家人在左小豆搂住杨满山时,就尴尬的躲了出去。 正你瞅我,我瞅你,面色都有些讪讪的,小豆惊喜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满山,你醒啦。” 左家小女婿罗峻熙,端着伤胳膊靠在土墙上,闻言大松一口气。 第七章 兄弟抱一下,有泪你流吧 左家二女婿杨满山醒来,郎中又摸回脉搏。 诊断结果:比谁都长寿。 小女婿罗俊熙也包扎完毕。 左家人不敢在镇上医馆再耽误。 吃住全是银钱。 地里一堆活,家里还等信儿,这就要离开。 而且再耽搁下去,各村不定怎么传瞎话呢。 传着传着,搞不好会说他们左家女婿全死透了。 大女婿朱兴德知道岳父岳母他们快走了,趁郎中给二妹夫把脉的功夫,来到他祖父面前蹲下。 “爷啊,能听见孙儿说话不?” 朱老爷子一张嘴,直流口水,左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朱兴德望着他爷,先用手背给他爷擦擦口水,又给爷捋捋那半黑半白乱糟糟的头发。 心想: 这次大伯母和几位堂嫂没跟着来镇上。 如若真和他梦中一样,明日家里的大伯母就要作事儿,会将里正叫去分家。 所以他得回去一趟,证实一下,大伯母是否如梦里那般嘴脸。 “爷,郎中说了,你老还得在医馆里观察两三日才能回家,让我三哥留镇上,先伺候你老吃喝拉撒成吗? 我和大哥二哥他们先回去一趟。 甜水她娘有了身子,我不放心她,大哥二哥他们也惦记地里活,还要将里正家的车还了。” 别看朱老爷子,眼下已经是半身不遂说不出话的状态,可人家心里明镜。 不用德子多解释,老爷子都想快些将小孙儿撵回去。 德子他老丈人家出事,之前左家人就在医馆旁边的屋要死要活的哭,老爷子早就听见了。 德子作为大女婿,而且德子媳妇又是有身孕不能糟心的情况,于情于理都要回去给老丈人一家搭把手。 朱老爷子没见到又满血复活的杨满山,只以为杨满山就算是醒了,出来进去也需要人抬。 你看那被救的罗小子就知晓,胳膊脱臼,衣裳破烂沾血迹,脸挂了彩,更不用提被压在下面的杨小子。 另外,朱老爷子认为,小孙儿非要回家一趟,恐是为了救治他的银钱。 他很想对大德子说: “孙儿,你别再惹祸,祖父有钱,真有钱,在我那东屋炕柜。挪开柜,柜后面那堵墙,你仔细瞅就能发现,有块土坯子比其他土坯块脏。那块土坯里藏了咱家的大头,好几十两银呢。” 奈何张了张嘴,只哈喇子流的越来越多,一句也说不出来。给朱老爷子急的不行。 朱兴德和祖父解释完,安抚般拍了拍,又转身嘱咐留镇上的三堂哥:“你兜里有钱买干粮吧?这几日给爷买些粥,买点儿疙瘩汤,稀溜的勤喂几顿。别给他喂太干,他嘴不好使,嚼不烂。” 三堂哥赶紧插嘴,没有。 那副光棍的样子。 朱兴德看向另两位哥哥,“那你们呢。” 大堂哥吭哧好一会儿说:“你大嫂没给我啊,娘也没给。” 有句心里话,没敢说出来:你不是说,我们只管送祖父到镇上,银钱的事,由你负责。 二堂哥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我那阵又张罗借车又背爷,德子你还晕倒给我吓够呛,我急懵了就没想起来这事,我以为大哥带了银钱。” “那我晕倒这一天一宿,是谁买的干粮,我媳妇?” 三堂哥告知朱兴德:“不是,你都这样了,隔壁老左家又那样,你媳妇一心八下扯,哪想的起来,你媳妇自个都想不起吃东西。是六子。” 六子出去买的米面,让医馆后面的婆子煮粥蒸干粮。 精米粥喂给老爷子。 蒸出的干粮给大伙分,连同左家人也没饿过肚子。 其实,就连德子昏死后,也是六子他们背的德子,随着老爷子一起送到镇上。 朱兴德听完后就一个感受,对几位堂哥服啦。 哪怕事情是他惹的,老爷子看病钱由他出。 那老爷子就不是三位堂哥的亲祖父吗? 长辈病了,你做晚辈的,不用掏药钱,那给老人家花点钱,吃点儿好的,不应该吗? 况且他们爷,对家里的孙子孙媳们真不差。 没分家,地里粮食会归公。 可哥哥们这些年农闲出门做活的银钱,还有嫂子们养鸡养鸭卖的钱,老爷子从不讨要。 要是没钱,咱不挑。 几位堂哥屋里都有钱。 结果老爷子病倒,他又是晕死的状态,几位堂哥还敢出门不带钱,只记住他昏迷前说过他来掏银钱的话。 朱兴德看眼朱老爷子,强压下脾气,从兜里掏出两块散银,递给留守的三堂哥,让好好照顾祖父,再多一句话也没说就出去了。 两块碎银子,是他平日里常放在身上带着的。 男人在外行走,哪能没有过河钱,万一遇到着急用钱的时候,以备不时之需。 朱兴德在外面寻到小稻,问媳妇:“那钱,你带出来没?” 他被媳妇一巴掌拍死过去,没有如梦中一般,带人去剁掉王赖子小手指,也没有要来四十多两银钱。 这就需要家里偷摸攒下的那十几两了,他要去结算药钱。 朱兴德说话时,丈母娘白玉兰就在小稻旁边,他也没背人。 白玉兰假装不知晓银钱的事,在大闺女掏钱给姑爷时,从旁用气息神秘兮兮问道,“艾玛,你俩哪来的这么些银钱,我咋不知道?” 小稻的脸当即泛红,觉得娘也太会演戏了,你明明在我回门那日就知晓。 朱兴德却信了丈母娘的话。 自从在梦里梦到大伯母和几位堂哥那嘴脸,再对比老丈人家一心一意对闺女,他忽然就不想再和老丈人一家太隔心了。 “以前一点儿点儿攒的,结完药汤子钱,可能会剩个几两。娘回头手里要是有短缺,和稻说,拿去用。” 朱兴德说完就去结账。 白玉兰:“……”感觉大姑爷怎么和以前不太一样呢。 确实不一样了。 朱兴德以前挺抠的。 他就对他们姓朱的、他媳妇、他闺女甜水大方,对为他卖命的弟兄们讲义气。 剩下的,对别人,那就不成啦。 什么老丈人,他姥姥家、他娘没了剩下的那些亲戚,那都不行。 但这回,朱兴德站在帐台前说的却是:“一起算,我二妹夫那份药钱也算清楚,我给。” 罗峻熙:“大姐夫,二姐夫那钱,我结清了。” 朱兴德扭头看向,自小就在十里八乡出名的“神童妹夫”。 “你哪来的钱?” 真不是他瞧不起小妹夫。 也不是罗家穷。 在咱乡下能供出读书人,不算束脩费,一本书就要一二两银钱,那家境能是差的吗? 是小妹夫那寡母娘,那才叫真厉害、真抠门。 朱兴德心话儿:说句不好听的,罗家那婆子要是屎橛子认错了,都得当麻花儿捡起来嗦啰嗦啰。 所以说,别看小妹夫和他小姨子才成亲没多久,那他也知晓罗母为人。 会将小妹夫在念书期间要吃的干粮算计清清楚楚,就怕干粮带多给别人。 会将小妹夫用的笔墨纸砚大致算出来,纸张稍微用多一些,那罗婆子会进城卖鸡蛋时去书院问问先生,侧面打听是不是最近做的学问多啊。 小妹夫学问做的好,要是文章得了三甲,书院给予奖励,书院先生们都知晓发给罗峻熙,不如等罗母进城卖鸡蛋时给罗母。 总之,小妹夫摊上那么一位亲娘,还没被管傻、没被气的离家出走,也够算他狠。 罗峻熙淡定回答大姐夫:“在书院读书时,抽空去书肆抄书挣的,我娘不知道。” 抄完挣得银钱,再去将亲娘给准备的墨和纸张补上,数目对上,准保发现不了。 这次抄的多,共挣得二两半银钱。 罗峻熙用半两给媳妇小麦买瓶擦脸油。就是这一摔,面油摔丢了。 剩下二两,本打算让小麦攒着,先定下个小目标,慢慢攒够十两银钱,偷摸给老丈人一家送去。 小麦嫁他,他娘没给聘礼银钱,这事让他心里挺过不去的。 只是这一摔,二两也没了,给二姐夫交了药钱。 没事儿,罗峻熙心态很好,他伤的是左胳膊,右胳膊仍能抄书挣钱,从头再来。 朱兴德听完解释,默了下,大手用力的拍拍小妹夫单薄的肩膀。 然后才转身利索掏出七两,将祖父的治病钱,以及之后祖父归家也要喝的药汤钱结算清楚。 第八章 敌军还有五秒到达战场 “卖包子嘞,皮薄馅大,你看这油都浸在了皮儿里面。” 一行人拽两辆骡子车向城门走。 一台是左老汉向游寒村里正家借的,一台是朱家人从杏林村带来的。 大伙经过包子摊,动作一致纷纷咽了咽口水。 家里出事那阵,急的人感觉不到饱饿。 现在稍稍消停下来,那卖包子的还怪会形容。 他们都能想象出来包子皮被浸了油,啊呜一口咬下去,连皮带馅有多香。 对乡下人来讲,再饿、再馋,在城里买现成吃的也不划算,那叫败家。 左老汉坐在骡车上,知道孩子们饿了。 瞟眼坐在他身后的俩闺女。大闺女二闺女都在,这次小闺女没来。 又扫眼随车走路的三位女婿。 三位女婿听见卖包子的叫喊声,更加目不斜视。很怕卖包子的招手冲他们喊叫,这么多人瞅着,直说不买,舍不下脸。 可买了吧,买一个两个给谁垫垫肚都不好。 要是买够数,让大伙吃饱,那得花多少钱。 左老汉一边赶车一边琢磨: 等会儿路上,找机会和孩儿她娘悄悄知会一声,到家做点儿好的。 赶路几个时辰,再加上在医馆那阵,闹闹哄哄晌午也没吃。 他们游寒村是各个村里的第一站。先不让大女婿直接归家。外带朱家那两位堂哥,以及给大女婿帮忙跑前跑后的那几位小兄弟,这都给叫家吃点儿饭再走。 不差那点儿口粮。 二女婿和小女婿就更不用说了,自家人,去他那里吃饭理所应当。 恩,就是家里恐是没啥招待的,左老汉在心里直接拍板:杀鸡。 左老汉比白玉兰想得开。 像这次事就是。 左老汉打心眼里认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别心疼下蛋老母鸡,哪多哪少啊? 这就挺好啦,姑爷子们各个又活蹦乱跳没出啥事。 要是有一个醒不来瘫在炕上需要人伺候,遭罪的是他闺女,那才叫真愁人。 更何况,大闺女有喜,这是最近唯一的好事。二闺女这两日连惊再下,都需要补补。 这面,左老汉到出城了还在琢磨,到家让孩儿她娘做啥吃食招待客。 真不是他心细,这点儿事也管。 是咱穷苦人家不趁啥。 一年到头,地里出的粮食得紧着肚子挨饿,去掉缴税的还要惦记卖粮食换些银钱。 要用卖粮的那点儿钱,买油买棉花做棉衣啥的,嚼用摆在那里。 过日子人家,杀鸡宰鸭,不年不节的却要一气儿招待十多位能吃的壮小伙,换做任何人家都是大事。 那面三位连襟一边赶车,一边也在联络感情。 平日里,杨满山话就极少,更何况他心里正琢磨那个奇怪小池子,琢磨媳妇小豆那双哭红的眼。 他一共就说两句。 一句问朱兴德:“大姐夫,你爷没事吧?” 朱兴德回答完,杨满山转头对罗峻熙道: “妹夫,给我看病使了多少,刚没顾上问。钱都在你二姐那,你说个数,我让她赶紧给你。” 罗峻熙一脸抱歉,“二姐夫,你说这话太外道。不为我,你哪能出事。快别提银钱,要不,我会更过意不去。” 话说到这份上,杨满山没再吱声。 他本来就和会读书的小妹夫不知道该聊啥。 罗峻熙在他心里,自始至终是“精贵人”。 以前大伙都不是左家女婿时,小妹夫就属于在那高处让人羡慕的,他属于羡慕者之一。 杨满山看眼另一台骡子车上的媳妇小豆,心想,他不会和妹夫打交道。那回头让媳妇将银钱还给小姨子。 倒是朱兴德听到这,拽拽缰绳插嘴问小妹夫: “到底怎么回事,我问咱丈母娘,她都说不明白。你怎么还碰到你二姐夫啦,你俩为啥掉沟里。” 罗峻熙那小嘴唇,比起他大姐夫二姐夫,以及大多数的汉子稍显红艳艳。 闻言,抿一下小薄嘴唇,右脸颊的酒窝还若隐若现。十八岁的小伙子未语先叹。 叹自己是个倒霉催的。 往常,罗峻熙进城念书,念完归家,来回往返寒山山路,从来也没遇见过野猪之类的。 他也没听说过别人遇见。 这次科考完归家,他才踏上山路就听见唰唰响动,一抬头那野猪已经奔他而来。 这给他吓的。 先是慌不择路向山上逃,紧接着又从山上逃下来。 还好没跑错方向。 一路荆棘,愣是从没有路的山上,干到村这面。 “大姐夫,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怀疑自个至少连跑仨时辰。” 至于二姐夫为何出现,那就要问本人了。 可能恰巧在山上做陷阱,听见动静赶来,要射杀野猪? 总之,那阵他还不知道后面尾随一个二姐夫呢。 罗峻熙后来连滚带爬,从山上一边冲刺下来,一边嚎叫喊人。 正好那是一大片农田,田里全是人,拎锄头迎过来。 那野猪好像是被老树卡住,也或许是看到一大堆人很是警醒调头跑啦。 再之后就是,野猪跑了,他掉进农田边的沟里,二姐夫从后面一个前扑,让他躲过沟边竖着的倒刺。 要是没有二姐夫那一扑,搞不好他前胸会被倒刺扎中。 朱兴德疑惑,“猪都跑了,你怎么还能掉沟里。你跑那么快干啥。” 罗峻熙抿抿唇:“不是我想跑快,山太高,冲下来刹不住脚。” 朱兴德:“……”好吧。 一路上,就这么说说聊聊。 聊过罗峻熙抄三天书就能赚二两半银钱,还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惹的朱兴德从心里往外感叹:怪道人说,读书才有出息。 虽然也知晓,罗峻熙念书还念不过来,哪里有空一直抄书。 不缺钱缺急眼,不可能干那事儿。供一六十三招读书,不可能因为那点儿银钱丢西瓜捡芝麻。 他们还聊过咱庄稼人一年到头真没多少进项,太难。 像这次,不提朱老爷子那种严重的,只说给杨满山和朱兴德摸摸脉,硬灌点不知名的药就是钱。怪道咱庄稼人不敢生病。庄稼人不是生死大病进城,竟成为郎中眼中难得的一景。 仨连襟,主要是罗峻熙和朱兴德在说话,杨满山从旁听着。赶车速度快,不知不觉间就抵达寒山。 过了这一段山路,大约再半个多时辰就能进游寒村。 正说着话呢,朱兴德甩鞭子发现小妹夫没回应啦,扭头看过去,只看小妹夫莫名其妙面露惊慌。 “咋的啦?” “你们听没听见,唰唰的声,好像有野兽。” 这事儿,二妹夫杨满山才是个中能手,反正朱兴德是没听着。 朱兴德问满山:“你听见了吗?” 说实话,杨满山也没听见。 但是作为好猎手,杨满山习惯性抄起弓箭,让大姐夫先停车,他打算趴地上听听。 前头车一停,后面拉着丈人丈母娘他们的车也停了下来。 却没想到,杨满山还没等蹲下身,只错眼间,罗峻熙那面已经跳下车开跑。 边跑边喊:“快逃,是真的,野兽来了。” 野猪留给罗峻熙的阴影太重了,那玩意儿能拱死他。 野猪留给罗俊熙逃跑的时间不多了。 第九章 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 大伙眼睁睁看着,从山上忽然蹿下来两头黑黝黝的大野猪。 那獠牙,那大体格子,贼吓人。 而且那两头黑野猪,并不是从他们身边山坡冲下来的。 是从前方一里地远蹿了出来,冷不丁蹿到路上。 咱不知晓罗峻熙是咋能提前听到动静的,真是奇了大怪。 当然了,这一瞬,罗峻熙耳朵咋就那么好使这事儿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猪。 白玉兰嘴都吓瓢了:“哎呀,哎呀呀哎呀呀!” 她其实想喊的是:“峻熙啊,跑岔啦,你怎么能迎着猪跑,快调头。” 奈何这嘴被吓的,只能发出呀呀声,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 白玉兰一边呀呀着,一边去扯她老头,左手又捞过大闺女的胳膊挎住,她连拖带拽试图调头向后逃。 大闺女有了身子,坐胎没坐稳。 老头子是她的顶梁柱,必须要抱住。 左撇子却给白玉兰推了出去。 风在吼,骡子在叫,小女婿发现不对劲儿,已经往回跑,边跑还边在咆哮。 他怎能扔下这一摊躲起来。 最起码的,要给骡子车拽向一边,别让野猪横冲直撞给撞到,这可是借的。 车坏了,拿啥还。 与此同时。 朱兴德这面带着六子他们,十分默契的抄起菜刀、斧头之类的,捞起车上扔的一团麻绳就要围捕野猪。 在最恰当的地点强势出击。 稳住,别慌。 最好用麻绳子将野猪脚绊住。 就连朱兴德的两位堂哥,手里没有家伙什,也极其兴奋地将前台骡子车拼接的车板抽了出来。 他们举着车板子,嗷嗷叫唤着冲上去要削野猪。 朱兴德大堂哥朱兴昌,平日里说句话吭哧瘪肚,这功夫属他叫的欢。 在罗俊熙眼中,野猪能要他命。 人家小书生打小受到的教育,家里一向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至于为口肉玩命。 可是,这猪在其他人眼中却不一样,那可是肉哇。 肉还等于钱。 咱就是上山特意去打猎,绕着山头连转悠几天,那野猪也不是想遇见就能遇见,那都要讲个缘分。要是那么好碰到,猎户不都发家啦? 今儿能遇到,运气简直太好。 小伙子们仗着人多,看着那一头就有三四百斤的野猪,心头火热。 哪怕猎一头也行。 要说,不怕受伤吗? 受伤是个什么东西。 铁打的汉子直愣愣,咱这些人管啥玩意儿没有,就只有命。 见到肉,为了钱,习惯性的,咱就可以不要命。 专业打猎者杨满山,此时更是大展身手。 一双草鞋嗖嗖奔跑着,迎着猪,连续射出两箭,箭箭射中,其中一箭还扎中猪眼。 那猪当即惨烈的叫唤,更是发了狠般,紧紧追赶罗峻熙。 罗峻熙是个聪慧的。 他看见不远处的丈母娘和大姨子二姨子,脑子一激灵。 逃命的功夫,还知道大不了牺牲他一人,幸福千万家,不能引着野猪向人多的地方冲撞。 罗峻熙一个急转弯,从这条小路上跳了下去。 路下面坐落许多坟包,葬着附近几个村的祖先。 罗峻熙身手那叫一个灵活,端着伤胳膊,穿着破长衫,左拐右拐,右拐左拐,避让坟包。 他不知道,此时那头被射中眼睛的黑野猪,已经被大姐夫一菜刀坎中,坎的血呼啦。六子骑到发疯的野猪身上,正用斧头狂剁猪头。 他不知道,即使是身后紧紧尾随他的那头野猪,也已经被二姐夫杨满山又是射中屁股又是射中猪腿的,明显速度放慢。 再慢一会儿,大姐夫的堂哥们车板子就能给猪拍懵放倒。 罗峻熙啥也不清楚。 他头也不回,就知随风狂飙,心脏跑的那叫一个砰砰跳,浑身血液在燃烧。 大不了就这么跑回镇上吧。从哪来回哪去。 所以说,当那两头黑野猪被大伙团战灭掉时,罗峻熙却不见了。 跑没影了。 风一样的男子,那身影像小圆点似的,以极快的速度从大变小,就那么消失在坟圈子里。 左撇子和白玉兰招手,想喊小女婿站住都来不及。 …… 全体都有,集体席地而坐。 每个汉子都累的呼哧带喘、顺脸往下淌汗。 道路中间,扔着两只已经死透透、死相很是惨烈的野猪。 足足歇了好一会儿,大伙才开始动起来。 归拢坟包。 你瞅野猪将那坟包给糟践的,差些将埋在地底下的尸骨塌出来。 朱兴德带人找顺手的石块做锹,没有趁手的工具,只能一点儿一点儿的将土重新埋上。让坟包尽量恢复原样。 杨满山和丈母娘他们,就近爬山坡找一种草,用打火石点着去除血腥味。 也挖回一些土,将路上明显的血迹盖上。 以免血腥味太重,吸引猛兽,之后路过的人遇见危险。 全都忙差不多啦,远处才有个人影由远及近归来。 朱兴德站在道边,两手叉腰,眯眼望向那人影。 一边累的喘粗气,一边慢慢的胸膛颤动起来,“呵,呵呵呵呵……” 朱兴德这一笑,身边站的几位也跟着笑起来,还越笑,声越大。 杨满山想起小妹夫和大姐夫在赶路时,用很唏嘘的语气小声说:“大姐夫,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很能跑”。 他用袖子蹭蹭头上的汗,脸上难得的带出笑模样。看向罗俊熙的表情,略显眉眼飞扬。 就连左撇子看到小女婿终于跑回来啦,也随着这些年轻人笑出声。 大伙随着这一笑,随着收获两头肥墩墩的大野猪,似乎所有的惊吓和疲惫都不算个事儿,再来两头还能杀。 罗峻熙端着伤胳膊,脸跑的红扑扑归来。 发现大家笑他,他自个却笑不出来。 看向死透的两只大野猪,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尤其是听到大姐夫他们要返回镇上卖肉,罗峻熙急了:“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你去干啥,猪太沉,咱们这几人谁都不能坐车,再给骡子累坏。” “我能走,不用坐车。”别说走了,也能跑。 只要别让他带队领老丈人和丈母娘两位姨姐回家就成。 山路还有一段距离,谁知晓前方又会发生什么。 第十章 不是一般炮(为改名字也太贵了罢打赏+) 为了安抚罗峻熙。 这小子,今日快被吓尿了。 朱兴德干脆让“闲杂人等”离开,全陪着老丈人和妹婿他们回村,只他和二妹夫赶车拉猪去镇上卖肉。 不过,左撇子作为长辈提出,“这都不是外人,大伙不能白帮忙的。没有你们,也猎不了两头猪。见者有份。” 之前,左老汉本是预备让大伙全到家里吃饭,眼下事情有变就算了,那也不能让人家这么离开。 趁着猪没被拉走,左撇子招呼二女婿:“满山,给你大姐夫那几位小兄弟,还有两位哥哥,都分些猪肉。多割些。” 六子急忙推让:“不用。” 他们几位和德哥的关系,别说帮忙杀猪,杀人都行。就是不能告诉左老爷子,怕吓到老人家。 德子的两位堂哥也推让。虽然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但是嘴上很客套。 朱兴德这才对杨满山说:“那猪头血呼啦的,还有猪尾巴啥的,给他们几个分分。六子?” “哥。” “你奶好这口,给她带回猪头肉供一会儿。天热,上供一两个时辰你就吃了吧。” 六子心一热。 他们几位属于附近几个村里没有田地、也没有爹娘管的小子。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不幸。 从十三四岁就跟着德哥混。 连第一件带棉花的棉衣都是德哥给张罗的。至今忘不掉那件棉衣有多暖和。 半年前,他唯一的亲人、他奶没啦。临死前,祖母说最想吃猪头肉,那顿猪头肉也是德哥买了送去的。 没想到德哥还记得这事儿。 给弟兄们意思意思分完肉,朱兴德瞟眼两位堂哥。 说实话,自从做了那梦,朱兴德连猪肠子猪肚子都不想给堂哥们。野猪肚是好东西,老人们常说吃那玩意儿好。 但是老丈人既然发话,又有这么多人看着。 朱兴德忍着心疼指挥二妹夫:“满山,你给他们割这块。对,就那块砍烂的,”估么到镇山也不好卖。 杨满山手起刀落,那叫一个出手大方。 他寻思着:这不都是大姐夫的人吗?为大姐夫的面子,咱家也不能太抠门。 所以,基本上,每人都得了十多斤的肉。 最后又割下二十多斤递给老丈人,别人都有,咱自家人更应该多吃几口。 给白玉兰心疼的不行,紧着提醒:“满山,少割,天热放不住,拿去卖钱多好。” 整个过程,罗峻熙都蹲在道边一眼没瞅。 罗峻熙现在见到野猪就哆嗦,说实话,他一口也不想吃。 就这样,又拾掇拾掇路上沾的猪血,将能接的猪血用竹筒装好带走,至于车上的血迹就没办法了,只能卖完肉到家用刷子刷,两伙才分开。 由六子他们护送左老汉回村里。 左老汉腿脚不好,几个小子还轮番背了好一会儿。 朱兴德的两位堂哥也没闲着,沿路找大树叶,将肉想办法包起来。 免得每人拎块肉进村,太引人注意。 小稻和小豆,姐妹俩一路上竟注意妹夫啦。 看小妹夫始终跟在白玉兰身边走,不敢走道边,俩人憋不住笑。 …… 进村果然引人注意。 谁让左家人在农忙时节消失两天一宿。 这两日,田间地头,闲下来唠的全是左家犯邪的事儿。 有那迷信的还煽动大伙:赶明儿离左家人远点儿吧,晦气。 “听说,你大姑爷也昏了头,他没事吧?” 就这,还算好听的,最起码对方在问话时,脸上带出的是关心。 白玉兰先打发俩闺女赶紧拎肉进去,又一脸笑呵呵和朱家人、和六子他们摆手,让有空来家坐。 这才看向问话的人:“我大姑爷是乐的,乐昏。我大闺女肚子里又有啦。” 白玉兰回答完没再废话,转头进屋,特意将外面门关上。 她这面才关门,隔壁家大门打开。 只看一位老婆子,腋下夹着纳一半的鞋底,出来就冲白玉兰家大门方向呸的一声吐口吐沫:“三四年才开怀,嘚瑟个屁。再生也是随你,指定又是个赔钱货。” 这位叫吴婆子,平日里和白玉兰最不对付。 因为她当年是被白玉兰手撕的第一人。 当时闹的吴婆子那叫一个没脸。 里正点着骂:“一帮老娘们吃饱撑的,那嘴丫子跟棉裤腰似的咋就那么松。各家过各家日子,吃你们的喝你们的啦,你管人家日子过的孬不孬。” 虽然看起来像在骂许多婆子,但是别忘了,里正点的是吴婆子的方向。 回头,吴婆子被自家男人捶了一顿,嫌弃吴婆子一张破嘴给里正留下不好的印象,和左家邻里邻居做下仇。 当时,被揍的声特别大,吴婆子怀疑白玉兰在隔壁院听见了,不定怎么笑话她。 而且村里不懂事的孩童,也给吴婆子起外号叫棉裤腰。 这不嘛,由于以上种种,哪怕那么多年过去,白玉兰家凡是有什么不好,吴婆子就乐。 此时,吴婆子拽过问话的婆娘正在小声咬耳朵,说白玉兰最能装,听她吹牛吧,还乐昏头: “你刚才看见她那小女婿没?端着伤胳膊衣裳破破烂烂,还有血。啧啧,以前仙儿一样的孩子,打咱村路过,谁见了都乐意瞅。你再看现在,才给她家做俩月女婿,这就掉壕沟。我与你说,不是她讲的那样,我特意打听啦,她家女婿……” 一顿唠,吴婆子聊起来像在现场似的。听话听音,她刚才能看到罗峻熙,说明之前一直趴门缝偷瞧。 吴婆子说到最后,还不忘使坏心眼: “你就说,她家邪不邪性。赶明儿谁去青柳村,真该提醒提醒罗小子他娘。要我说,咱这也是好心。人家寡母带大,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到今日那么容易呢。别临门一脚,再因晦气被耽误科举。” 和吴婆子唠嗑的妇女,闻言表面上恩啊应着,心里却寻思: 咋那么损呢,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老左家人又没抱她家孩子跳过井,多大仇多大怨,她才不扯那老婆舌。 她认识罗母不假,想拿她做筏子没门。 而且,白玉兰亲娘来啦。 别看那位老太太才来没两天,可她恍惚觉得那位不是个善茬。 没看这两日左家田地没人伺候,那老太太愣是能磨着里正家给出劳力,帮左家锄草浇水。 左家大门忽然打开,吴婆子吓一跳。 以为白玉兰听见要收拾她。 然而白玉兰连个眼角风都没给,直接问别人:“看见我家甜水没?我大外孙女。” 那妇女一指。 正巧三岁的甜水拖拽柴火,后面还跟着两位五六岁的小男孩往家回。 “姥姥!” “嗳,你咋捡柴去啦?”艾玛,孩子才多大,咋能干这活。 甜水脆生生应道:“太姥姥说,玩可以,但是要捡柴。走路不捡东西就算丢。” 第十一章 世上只有妈妈好(为蝶豆花打赏+) 白玉兰看在亲娘将甜水照顾好好的,给鸡也喂了,地里活还能硬赖上里正一家,咱都不知晓那是怎么做到的,她忍了。 白玉兰忍了亲娘撬她碗架柜。 忍了亲娘和甜水早上吃小米粥拌红糖,晌午去鸡窝摸鸡蛋,摊鸡蛋饼。 据说就昨晚,亲娘还拿家里存的咸肉炒大葱。 你说,咱家拢共也没存下几块咸肉,那是留着秋收干活太累才能吃的,亲娘都给炒了配三合面大饼子。还三合面的。 白玉兰扯着甜水进院时,她那位亲娘已经给大伙安排的明明白白。 秀花让大孙女小稻洗肉切肉,野猪肉必须得多炖一会儿,要不然不烂糊,她牙口不好。 让二孙女小豆和面,做锅贴子。 猪肉炖差不多,开锅盖将面饼啪啪拍贴在锅边,猪肉汤能浸在饼子里,只吃饼就香甜。 小豆赶紧拦住外婆,“不能掺细面。今日菜这么好,还吃那么好的干粮做啥。要不是天太热,咱连肉都不能这么炖。” “你懂什么,要么不吃,吃就要来顿全和的好饭。要仨俩月忘不掉的那种。” 小稻和小豆太多年没见过外婆,闷头干活,不敢拒绝。 秀花还去左撇子那里找认同感:“姑爷,你说,我说的对不对。你瞅啥呢,去打水,水缸空啦。” 然后笑眯眯地上下扫视罗峻熙,扯着罗峻熙进屋。 “你就是我小孙女婿?” 罗峻熙行了一礼:“是,外婆。等会儿两位姐夫卖肉回来,外孙女婿们再给您老磕头行礼。” 秀花认为那些形式不重要。 “长得真俊呐。当初姑娘们排成长龙一样想与你家做亲吧?你最后能挑中我小孙女,要不说还是读书人有眼光。不是我自夸,我家的丫头都随我,贤惠还能干,长相一等一,你可真有福气。” 忽然话音一拐,秀花喝口水道: “我听说你家有三十多亩地,还有个磨坊,十里八村卖豆腐的都去你家取货。以前还雇俩人,我小孙女进门后就不用那俩人了。 咋一回事,是信不过吗? 那你回头与你母亲说说,别看外婆我初来乍到,但一把年纪看人还算准。我可以给她介绍几个当用的。” 这两日,秀花可没闲着,扯着甜水四处唠嗑,专门打听几位孙女婿的事。 听说小孙女小麦,自从进了罗家门,罗家的骡子马都可以歇歇了,只看娘家出事到现在还没露面,就知那过的是个什么糟心日子。 她那傻闺女和傻姑爷感觉高攀罗家,不敢说,不敢问的,缺心眼。 罗峻熙脸色发红,知晓这是在点他。 “外婆,我提前归家就是为秋收。地多活重,我先试着定下人手,要是不当用,到时再麻烦外婆给掌眼。” 秀花看眼罗峻熙受伤的胳膊: “你养个几日能见好吧? 我听说读书人也要有把子力气才能科举,不能只会读书不通活计。 其实不雇人也成,你们小两口夫唱妇随一起下地干活,反正我见到那一幕能挺乐。 对啦,孙女婿,你岳父那腿算是报废,可就指望你们几位女婿。秋收时全村人看着呐,你读过书,指定比那两位孙女婿知礼,别忘了来。你家地雇得起人,你岳父家可没银钱。” 秀花心想: 罗亲家母,虽然咱没见过面,但是你敢使唤我小孙女,我就敢使唤你家金贵人。 别说眼下连个秀才还没考下来,就是将来成为举人老爷那也是左家女婿。 一日不和离,一日就是。那么,过一天就要舒坦一天。 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她那傻闺女和傻姑爷就不懂呢,恨不得跑罗家帮忙干活,就为了让人家少磋磨小闺女。这哪里是找女婿嫁闺女,赶上添个爹了。 还有村里瞎说八道圆房那事。 在秀花眼中,那有何难,这么点儿鸡毛蒜皮的事还能成为笑柄?你等她抽空去见小孙女的。 罗峻熙被问啥答啥,应下他准保来丈人家干活,只几句话的功夫就满头冒汗。 外婆不是才来两天吗?差些摸清他家有多少存项。 还好,丈母娘来拯救他了。 白玉兰没听到开头,只听到结尾。咋能那么不外道使唤姑爷子:“娘!” 秀花抬眼皮,娘啥娘。就你这窝囊样,招上门女婿都得是受气的货色,就知和老娘使厉害。 “那什么,”白玉兰紧着使眼色:“你老出来一下,尝尝那肉烂没烂,正好让峻熙洗洗,换件他爹的衣裳。” 可别让老娘在小女婿面前胡说八道。 …… 今日,老左家炖肉馋哭了邻居家的孩子。 甜水端着饭碗,错眼间就跑到大门口,还学太姥姥的模样,给自己带个小板凳坐门口吃肉。 哎呦,这可了不得。 别人家吃点儿好的,恨不得用棉被堵住门缝憋住味儿。 甜水可倒好,还出门显摆。 太姥姥说了,再会做人,家贫也挡不住别人闲话。反正要被人讲究,还不如就显摆着过,让人嫉妒羡慕恨还干不掉她们。 “赔钱货,臭丫头,你凭啥吃肉,女娃子没脸吃肉。”吴婆子家小孙子馋的用石头丢甜水。 甜水正要哭着回院找帮手,她爹就从天而降。 朱兴德一身血腥味,拎着小男孩脖领子甩一边:“小兔崽子,和谁说话呢,你才臭不要脸。” 说着去踢老吴家大门。 “会不会管孩子,不会我帮你管。再敢欺负我闺女,我给这兔崽子的爹扔沟里。这崽子他爹呢,出来练练!” 杨满山半张嘴看着这一幕。 终于明白大姐夫为啥名声不好了。 甭管男女老少,惹急就骂人。 在镇上处理猪下水那阵,大姐夫和三位老大娘也掐过架。老大娘们没占到便宜,悻悻离开。 倒是院子里的秀花,听到动静一拍大腿:够味儿,大孙女婿最对她味儿。 秀花领着甜水的小手就要去老吴家骂人。 这两日,早就听说过那娘们不是个好饼,正想找茬撕了她。让知晓知晓她闺女白玉兰是有娘的娃,有娘的娃是个宝。 左撇子无奈极了,啥大不了的,小孩子之间的事儿。 看着吧,往后有他老岳母在,他家得老热闹啦。 第十二章 王牌对王牌 别看左撇子在心里吐槽“太热闹了”,但今儿,他心里莫名痛快。 就背着手站在院子里听,感觉脊梁骨都直流了一些。 什么叫吵架。 不用多大个事儿。 只要双方语气冲一些,再越吵越能勾起存在心底的不满,那这事儿就成啦。 平日里,吴婆子就不是那让人的性子,要不然她家也不能总传出她打骂儿媳的动静。 吴婆子的三个儿子,更是打小就觉得比隔壁高高在上。 娘说的啊,从小说到大:你看咱两家住的这么近,都是前后脚生的娃。你瞅那面生仨丫头,再看咱家,我生仨儿子。个顶个壮小伙。 这事让吴婆子在她男人面前很得意。 所以,吴家的三位儿子,只十四五岁到十八岁前后没有瞧不起老左家外,在这之前和成家之后,他们又恢复斜眼看老左家人的习惯。感觉自家哪怕是村里破落户也比左家强。 至于那几年,为啥没有欺负老左家。 那不是左家姑娘们长大啦像朵花,不好意思冲三朵花吆五喝六。 可眼下却不一样。 三朵花都已嫁人,他们也早就娶妻生子,谁惯着谁呀。 尤其是想到那年,他们娘因为老左家的事被爹揍,被人起外号棉裤腰,那年修水渠,他们家还被里正多安排了活计。 这不嘛,仨男人听到动静出来仗腰。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秀花给甜水领到门口就撒开,几步蹿上来,跳着脚蹦高要去扯吴婆子头发。 吴家仨小子喝骂:“你特娘的,敢扯我娘。” 朱兴德也稍稍拦一下,有些懵,问秀花:“你谁啊?” “我是你媳妇的外婆。” “你敢推我外婆?!” 朱兴德以一己之力立马要干吴家仨小子。 横冲直踹,四个男人眨眼间拳打脚踢起来。 吴婆子和秀花也没闲着。 杨满山之前一直在干活。 他以为大姐夫也就是在门口和人拌拌嘴,在镇上领教过,大姐夫打嘴仗不会吃亏。 满山将特意带回的几只猪骨头扔到水井旁,又将两台沾满血迹的骡子车拽进院,正要默默去喂累坏的骡子,听见动静不对劲儿重新返回大门口。 变成打架了?那大姐夫咋不知道召唤人。 朱兴德被吴家仨男人团团围住,杨满山一过来,形势立即逆转。 满山一手一个,用胳膊勒住吴家兄弟的脖子,拖拽着给人放倒。 朱兴德倒出手,正预备要踢吴老大,想将吴老大一脚踹回吴家院落时,有一人,出脚比他还快。 只看罗峻熙早已换下那身破破烂烂的书生长袍,穿着他老丈人的短打衣裳,端着伤胳膊冲了上去。 从这一瞬起,罗峻熙成了补脚小能手。 他大姐夫直接上手揍,男的女的都不惧,吴婆子敢拦,连吴婆子也给推搡在地,罗峻熙就趁大姐夫顾不上踢对方时,他踢。 他二姐夫不打人,只用胳膊牢牢控制住吴家两位兄弟,罗峻熙就更有发挥的余地,他在混乱中横踢瞎踹。 外面一时乱哄哄,快赶上唱大戏了。 至少在小娃甜水眼里是这样: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门口唱大戏。 有村民从大地归来,扔下锄头跑过来拉架。 有妇女嚷着:一个村住着,又邻里邻居住着这是要干啥,快消消火。 有喊去找里正的。 其间,始终夹杂秀花外婆的大嗓门。 那骂人话一串串,甭管咋骂,秀花也不忘一个主题,那就是:再敢胡乱编排老左家人,让她听见就带仨孙女婿打上门。 一遍遍不重样质问: 敢欺负她家没人?瞎啊,睁开你们狗眼看看,十里八村打听打听。 武有敢动刀子的大孙女婿。 二孙女婿更是能打狼打虎更不用说猎杀你个小龟孙。 文有小孙女婿。 听没听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话。 听没听过,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话。 再敢惹老左家,就算眼下割不了舌头,她沈秀花也会搁心里记着,死记的那种,闭眼那日都不带忘了那些敢对老左家吐吐沫的人。 到时候,等小孙女婿考下功名那日,她就给名单,让小孙女婿捆了那些敢编排官老爷家人的下大牢。 搞得村民们只以为吴婆子那破嘴的毛病又犯了,也不知这回骂老左家的是啥话,能惹得人放出这样的狠话。 压根没人知晓,这不过是甜水端肉出去馋人惹的事儿。 左家灶房。 左小豆探头看眼她爹的背影,回身对小稻说:“姐,爹压根儿没出去拉仗,娘倒是出去啦。不过,咋没听见娘的动静?” 又问小稻:“大姐,你要不要出去劝劝。” 满山那人,小豆放心。 别看是猎户,见血是家常便饭,不知道的以为脾气烈,其实人憨着呢,老实。 在小豆眼中,甚至不被欺负惨,杨满山一般情况下不和别人计较。 所以才问大姐要不要出去。 毕竟大姐夫和满山不同,混名在外。 小稻咣咣咣切菜,头没抬道: “不用。我家甜水长这么大,只被老朱家那些娃子欺负过,你大姐夫也只有对着老朱家人会吃哑巴亏。 就这,他也会拽过侄子侄女苦口婆心讲道理,让对甜水好些。 其他人嘛,在俺们杏林村,就没人敢骂甜水是赔钱货敢用石头丢甜水的,都知晓欺负了甜水,回头你大姐夫甭管夜里多晚都会找上门。不开门,能给人家大门凿烂。” 小稻边说边干活,只几句话的功夫已切完菜、刷完锅,用家里特制的“油布”抹了抹锅底,这就算是炒菜放油了,继续道: “说实话,只有来咱娘家,甜水在村里玩才会被欺负,我以前都是嘱咐她回去别说的。 想着一个月头才能看回爹娘,怕给咱爹娘惹口角。咱拍拍屁股走了,他们难做人。 这回正好杀鸡儆猴给村里人看看,省的一个个闲的。” 她男人就这点好,反正混名在外,不必为名声所累。 偶尔和谁讲个道理,能让对方吃惊够呛。稍稍配合村里的活,他们村的里正都会夸奖两句。 此时,外面已经到了最后一步,游寒村的里正来啦,清清楚楚听见秀花那一番话。 左撇子这才出去假装拉架,搓着手对里正道:“五叔,你说这些孩子,真是的,有啥大不了。我去后院喂骡子的功夫,这就干起来了。” 游寒村的里正和左撇子沾亲带故,论亲叫一声五叔。 里正叔没在乎秀花要打上门的话,他在乎的是,罗峻熙往后要是考中,要给得罪左家人的村民抓起来。 里正看向罗后生。 这位可是十里八村最有望吃“皇粮”的后生。 罗峻熙也和里正对视,毫不躲避,心里却在琢磨: 外婆让他赶明抓人那话,纯属无稽之谈。 别说他眼下不是秀才和举人老爷,就算将来真的功成名就做了官,那他也不会那么做啊,那成了什么人。 不过,他不会告诉大伙外婆那话是瞎说唬人的。何必泄了外婆的老底。 恩,其实用不着他开口。 他只要站在这,不主动解释,不拒绝那话真假,也不负责。 让大伙去猜吧,你猜他将来会不会。 里正叔眼神闪了闪,喝骂道:“又吃饱了撑的是不是,我看还是地里的活不累。都给我散啦。” …… 白玉兰给里正叔家送了一碗肉回来,左家大门重新关上。 左撇子拉着甜水的小手,听到老岳母张罗。 “支桌子吃饭。 孙女婿们,给我把饭桌子支院里,我要馋死他们。” 第十三章 就算是没有菜,那也得喝二两 萝卜炖野猪肉,辣椒和茄子丝炒猪肉丝,黄瓜片炒猪肉片。 再端上用竹簸箕装的蘸酱菜。 簸箕里装有小葱、野蒜头、几样野菜、婆婆丁、小白菜,萝卜条,配着用大酱炒的二大碗蘑菇猪肉丁。 不知道的,以为这家要不过了,过年也不敢这么吃呀。 道道菜里放肉,香味直往人鼻子里灌。 白玉兰看的心疼胆疼。 她就出去瞧两眼打架扬眉吐气的功夫,她那俩傻闺女愣是依着她们外婆指示做饭。 算了,白玉兰劝自己: 今日过的那叫一个有滋有味,比以往一年间全加在一起的事还多。吃些好的没啥。 尤其是姑爷子们。这一天死去活来、赶路、追野猪、卖肉、打架。这把咱大伙忙的。 左撇子倒是一点儿不心疼吃好的。 他们老两口平日子吃啥都是吃。 本来家里有肉也是惦记想让孩子们吃到嘴。至多这顿少做些,把肉腌起来等孩子们下回来再做。其实里外里一样,又多不出啥,何必费那事。 “都吃饱饱的,咱家难得聚这么齐,就差我老闺女啦。” 左老汉看向仨姑爷,虽没到眉开眼笑的程度,但是眉眼间也比往日舒展了几分。 小稻说:“爹,我有给小妹单独留出一碗菜。等妹夫回去,小妹就能吃到。难得有肉,正好让我罗大娘也尝尝咱家手艺。” 左老汉一听更加满意。要得要得,大闺女心细。 罗峻熙听出老丈人想小闺女,急忙表态:“爹,我近两日就带小麦回来看您和娘。” 才说完,碗里就多出一大筷子肉,是秀花外婆给罗峻熙夹的。 秀花心想:这得鼓励,告诉孩子这么做才是对的。 这孩子除了有个糟心娘,剩下处处让人满意,看那张脸都下饭。 左老汉用手使劲抹下嘴,装作擦嘴,掩饰嘴边溢出的舒心笑容,用筷子一指:“开吃。” 朱兴德和杨满山立马动筷。 罗峻熙慢一些,看到长辈们夹菜,他才动筷,夹的还是黄瓜片。他不想吃野猪肉,总能想起野猪想吃他的模样。 朱兴德用大饼子夹住肉,一口咬下去,半个饼子不见。 一边说话一边又用婆婆丁卷着葱白和萝卜条蘸酱,含糊道: “爹,外婆要是不骂那些话,我都不知晓村里还有人敢欺负咱家,真是惯的他们。甜水她娘,一天天不知道在寻思个啥,从来也不告诉我。” 为表达真实性,朱兴德说话间还瞪眼小稻。 小稻冲他赔笑脸,心里琢磨的却是: 她男人这一昏,也不知咋的啦,还给昏的主动惦记她娘家。 以前可不这样。 以前,倒不是说她男人对待岳父岳母有多不好,只能说,很平常,和大多数的女婿差不多。 媳妇回娘家,问几嘴岳父岳母身体咋样,过年过节拎东西来一趟。 再加上她男人干的那些不正经活计,起早贪黑的朝外跑,不像庄稼汉还有个农闲能四处看看。 不过,眼下甭管是因为啥有了变化,她男人能主动关心她娘家是好事,别说瞪她几眼,就是骂几句,她也会配合。 朱兴德只一眨眼间就吃差不多,吃完六张饼子,其实还能再吃六个,但不吃了,给岳父省些口粮。 速度慢下来,不再嚼着东西说话,这回口齿清楚道: “要说,主要还是赖我。一天天瞎忙,顾头不顾腚,总不来露面。整的咱家好像没有壮劳力似的。等这几日安顿完我爷,我就来。爹,地里的活你先放着,你腿脚不好,别着急,我来干。” 左老汉连连摆手,“你忙你的,不用来。” 就是不知大女婿在忙啥。 这么多年,他都纳闷。 要是能告诉他就好了。 不过,倒是没少他大闺女吃喝。一年到头还能让大闺女和小外孙女扯布添新衣。 白玉兰给大姑爷夹一筷子放远处的猪肉丝炒辣椒茄子丝,也拒绝道: “用你们干啥,我一人就能干完。 再说了,哪有像你外婆骂的那么邪乎。 别看家里只剩我和你爹,可一个村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咱家又没和人结仇,谁能闲的欺负俺们。 俺们也不可能放挺让外人欺负不是? 只村里几个碎嘴婆子讲闲话而已。” 朱兴德道:“闲话也不行。一般这种情况,就是家里男人没管。我就不信了,真管,封不住她们那张破嘴?还是她们男人欠收拾。” 杨满山给小豆夹几筷子菜还被训了。 小豆低声训过:“吃你的吧”,训完俏脸一红。 过一会儿又数落满山:“你咋不夹肉?只吃蘸酱菜干啥。” 所以杨满山全程陷入低落、疑惑的情绪中。感觉小豆又在嫌弃他。也不知醒来那阵,媳妇说的话到底算不算数。 只这时候,插嘴说句:“爹,我明日就来干活。” 左老汉从没想过还有这种幸福的苦恼,要主动拦着姑爷子们来干活。 像大女婿,真推不开,来就来吧。 毕竟大女婿上有老,耽误挣钱能“啃老”,家里不缺吃不少喝。 二女婿可不成。 二女婿没田地、没其他挣钱道。 一年到头全指望这时节打猎。等入了冬,那猎物更不好上套。 所以说,从吃到穿,一年的嚼用,全指望二女婿在这一阵打猎多少。 给他来干活,谁去打猎?等帮他家收完粮,二闺女家一冬吃啥喝啥。 “就五亩地,快拉倒,都不许来。” 大女婿、二女婿:你老别再劝,我们非要干。 “干也不用眼下,秋收再说成不成?快去忙你们的。” 大女婿、二女婿再次表示:你老别安排了,我们自己会看着办。 罗峻熙倒是知晓自己情况,没敢打包票,但是也凑热闹说:“爹,到时两位姐夫受累,那我往家送吃的。” 左老汉一个激动,腾的站起身。 白玉兰疑惑:“这好好唠嗑呢,你要干啥去?” “我去取酒。”说完就直奔后院。 到后院还能听见白玉兰在纳闷:“老头子,你哪来的酒?那几坛子,闺女们成亲不是都喝了吗?” 左撇子心想:不,他还有第四坛,当年藏在桃树下。 当初,想着媳妇万一能生出老四呢,到时娶儿媳喝。 这回不藏了,给姑爷们喝。姑爷能顶半个儿。 再回来时,左老汉抱着酒坛子激动的脸红,手指盖里全是泥,挖酒坛子挖的:“咱爷几个喝点儿。” 秀花女士瞟眼他那没出息的女婿。 只几句热乎话,今儿稍稍为你出头,就能给你哄成这样? 不过,难得高兴,秀花没说啥打击左撇子的话。扭过头召唤甜水,来墙根儿底下说话。 “甜水,告诉太姥姥,那肉好吃吗?” “好吃。” “大声点儿。” “太姥姥,那肉吃的我满嘴流油!” 可苦了东西两院的邻居,闻着飘香的味儿,还得听人家形容那肉嚼起来有多香。 第十四章 就算没人为我鼓掌 东院老吴家。 屋里炕上仨儿媳妇一起哭,她们男人被打了。 太熊人了,被打还挨里正骂,哪有这样的,去哪说理呢。 听到家里小娃子们在院里扯嗓门叫唤想吃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吴家三兄弟霍然起身,出来抓人,将孩子们拽进屋里一顿揍。拿孩子出气。 吴婆子不敢再大声骂左家,只盘腿坐在炕上。 听到孙子们被打的狼哭鬼嚎,她愤恨的一手拎着笤帚疙瘩不是好气的划拉炕上的灰,一边咬牙切齿诅咒左家人: “让你们作死的吃,吃的有今日没明日的,一家子要当饱死鬼的穷酸样,一大家子损贼,咋不嘎嘣一声瘟死。” 就在这时,吴婆子男人踹门进来。 吴婆子的男人万万也没想到,他去村尾抽口烟袋锅子唠唠呱的功夫,这婆娘就能和人干起来。 回家路上遇到里正,里正给他训的脸跟茄皮子色似的。 “老头子,打我行,可你能不能等会儿再打。” 吴婆子头发散乱,急急拦住提出要求:“将门关严,要不然儿媳妇们该听见了,以后我会拿捏不住。” …… 住在左家西院的老李家,感觉自家更倒霉。 招谁惹谁啦,要闻肉味儿受罪。 孩子们馋的呦,手指头塞嘴里直淌哈喇子,边流口水边哭。 大人们吃饭也没滋没味。 如若左家眼下只剩下左撇子和白玉兰在家,西院的李婆子准保会脸面不要,端碗去要肉汤。 这事又不是没干过。 不能给口肉,还不能给口汤吗?咋能那么抠。 可今儿,李婆子犹豫了。 白玉兰那位娘,还有白玉兰的大姑爷,一看就不是善茬。 李婆子担忧,别再为碗肉汤,被骂的追出二里地说她不要脸。到那时,全村会出来瞧热闹。 她莫名地觉得,白玉兰的老娘能干出这种事,还会骂人不重样。 …… 其实,白玉兰在院子里吃的也很不安。 她早就听见东西两院打孩子。 白玉兰扯回甜水,让别学太姥姥气人。 又对秀花不是好声气道:“娘,你差不多点儿得了。你咋不把桌子支大门外吃饭拉仇恨呢。” 没想到她娘居然点头:“还别说,你这主意好。你放心,你仨女婿会帮你圆梦的。” 白玉兰一噎,她哪里是那个意思。 想象一下坐在大门外吃肉,她是疯了不成?坐院里显摆,明日村里都不定怎么讲究她呢。 秀花眯眼望着白玉兰,在心里叹息一声。 她闺女自小就泼辣的很。 犹记得玉兰五岁那年,就敢拎烧火棍去打七八岁的男娃子。打不过上嘴咬、上手挠。 她闺女九岁,和她上路找左家认亲。 那一路上,问路、敲门借锅灶蒸干粮,她都不用操心,玉兰特别敢说话。 再瞧瞧现在,几十年一晃过去,没生出儿子的短处和苦楚,还是让她闺女不知不觉变了,看起来不过是外强中干。 瞅着厉害,内里囊。 左家小院儿,忽然传出一首小调。 沈秀花唱道:“是我玩命生了你呀,从此你要讲良心啊。你说长大会孝敬我呀,这样才能有人叫你丫。” 秀花这小调小词太明显,明指:玉兰,娘要是真死了,往后就没人叫你丫啦。 唱歌时也瞟眼老女婿左撇子,那眼神似在说:岳母我要是没活着回来,你们还能管谁叫声娘?全死啦,那个“娘”字就会戒了。 惜福吧你。 “……” 白玉兰尴尬地看眼三位姑爷,她老娘想唱就唱,唱的响亮。不知道的以为要跳大神呢,能不能顾虑些别人。 还有,听听那些词,说实话,她毫无认同心,倒觉得自个咋这么苦命。 娘能动时,不知道在哪,到老了找来啦。 听那意思,还得让她有颗感恩的心不成? 冷不丁唱起来,白玉兰听完没任何表示,只拉长一张脸,气氛眨眼间稍显寂静。 就这么的,在谁也不说话时,杨满山率先打破沉寂。 他不是故意的。 那蚊子在小豆耳边直嗡嗡,眼瞅着就要咬他媳妇脸蛋,他啪一声,将蚊子拍死。 小豆瞪满山,你咋这么没眼力见,拍的哪辈子蚊子。 这一巴掌彻底打破尴尬。 甜水小孩子,不管那事儿。 一边给秀花夹块肉,一边奶声奶气学唱道,“太姥姥,我长大会孝敬你呀,我是有良心的好娃娃。” 朱兴德蒲扇大手,立即眉开眼笑揉揉闺女的小脑袋瓜。 瞧他闺女多聪慧,随他。 罗峻熙倒是想表态:外婆来了是好事,又能多一个长辈孝敬。 没看出来吗?他缺。 事实上,他们仨连襟都是缺爹少娘缺长辈。 不过,这话不能由他开口,养外婆的毕竟是岳父岳母。 左撇子放下酒碗,看都不看老岳母一眼,只笑呵呵装作语气轻松般,对女儿女婿们像说平常事的语气说道:“啊,对啦,知会你们一声,你们外婆,往后在咱家养老。” 他要给女婿们打个样,女婿也能养岳母的老。 左撇子在听曲时想的多。 想着,要是他死在玉兰的前面,希望三位姑爷想起这一幕能心软,到时也好好善待玉兰。他在地底下就能放心了。 这回,继左撇子后,又换成是白玉兰急匆匆站起身。 不知道的,以为她也在后院存了一坛酒呢。 其实是跑到房后,用袖子偷摸抹上了眼泪。 白玉兰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就想哭。 她娘回来这事,说白了,最受气最犯难的不就是她嘛。已经想好会受夹板气。毕竟一个嘴不饶人,无理都能搅三分。另一个蛮憨得狠,估计会气的吹胡子瞪眼摔打动静给她听。 但无论如何,总是不能给老娘撵出去,撵哪里去啊?就生了她一个。 可是,她要想过好日子,本来就没给老左家生出儿子,更要顾虑她男人的想法。 所以她娘唱小曲,她故意拉着脸,心里却很着急,恨不得上前捂住亲娘的嘴,在心里直嘀咕: 你老眯着成不成,暗示那么清楚作甚,谁还能不给你口饭吃是咋的。 你非得问到头上。 万一孩儿她爹真说出难堪的话,老娘,你想没想过你闺女夹在中间要怎么办,你闺女在仨姑爷子面前还能不能有脸。 真拒绝不养你,你老还怎么待下去?你闺女我,是给你收拾收拾包袱送你出门,还是和孩儿她爹因为你干起来? 却没想到,压根儿没有那些难堪,她男人大大方方直接开口定了下来。 她哭就是因为这份感动。 要知道,之前,她男人还在咬牙切齿喊“岳母”,刚才却说出给养老的话。 呜呜,她那稀罕死人的老头子啊,咋就能那么好。 真的,谁给千金也不换,白玉兰哭的眼泪扑簌簌掉。 当然了,也没人会花千金买个糟老头子。 要是有,她可以再考虑考虑,不行就收回对老天爷起的誓吧。 倒是女儿女婿们,在白玉兰重新回到前院时,向沈秀花跪地磕头,齐齐叫一声:“外婆。” 秀花大声应道:“嗳!”起来吧,没钱。 朱兴德立刻哗啦啦倒出所有卖猪肉的银钱,对老丈人说:“爹,您拿着。” 第十五章 心里有花开不出 左撇子看着卖肉的银钱,感觉那酒好像后反劲儿,要不然咋有些上头呢。 他一张老脸通红通红的,手脚局促着,划拉划拉银钱装袋里,想要还给大女婿。 “爹不要,你们快拿回去。” 大女婿不接他递过去的钱袋,那就给二女婿。二女婿直接躲开了,只能扯住小女婿的胳膊。 左撇子一个劲儿的表示,想让姑爷们将那钱带走,哥仨去分,只要别给他就成。 毕竟,猪撵的不是他,也不是他猎的。 朱兴德是当老大的,要由他说话,对岳父岳母道: “爹,咱是一家人,快别再推来推去。 我和满山回来路上就商量过,刚也知会过小妹夫,这银钱说给您二老的,就是给你们的。 正好外婆来啦,往后爹娘别再舍不得吃饱饭。 从鸡窝里摸的鸡蛋,一早起来也煮上两个吃吃。 人家我爷搁家就吃鸡蛋。 反正别太亏着外婆和你们自个的身子就成。” 想了想,朱兴德又加了几句,低声劝道: “爹,我知道您老,总舍不得吃舍不得喝,是怕家里万一出什么风浪,没了指望。 可您老是不是忘啦,还有我们哥几个在。 我们年轻,有的是力气去挣银钱。 家里真出啥事儿,也有我们个高的顶着。 不可能再点背的像这回似的,一倒倒下仨。 所以您和娘,还有外婆,往后只管身体好好的,比啥不强。 你看那广药堂,多黑,生了病更不划算。啊?快收着,该花就花用。” 哎呦,这小漂亮话说的,让人心口热乎乎,差些又让白玉兰落泪。 秀花也笑着眯眼:晚上大外孙女婿吃的不是肉吧?依她看,是糖,真能甜乎人。 接着,朱兴德开始报账,左家人也早就转移到屋里关好门。 朱兴德像唠嗑似的,一一汇报。 眼下,镇上猪肉价,一斤二十八文钱,这是指家猪。 而他们拉去的野猪,那镇上的屠户往死里压价。 说野猪肉只给十五文一斤收,野猪都是精瘦肉,没肥肉不好卖,味儿也不如家猪香。 野猪皮更便宜,要给五文钱收,更不用说其他猪下水猪骨头啥的。 朱兴德气够呛,这是打量骗咱屯里人呢。 想拿捏住咱怕天热卖不出去,也拿准乡下人进城卖肉,不舍得花钱住店耽搁脚程。 可他是那种好忽悠的? 他带着妹夫走了,没卖给屠户,去找阎老大。 别看阎老大开赌局,多数时候在下面各庄子各村的点儿,但实际上家是镇上的,还是五代同堂的那种。 不过,此时朱兴德不可能告诉岳父岳母实话,只含糊介绍说,帮忙的是位可信的兄弟。 那位兄弟家里人多,手底下管的人更多,晌午和下晚要供不少人吃饭。 那都忙着赌呢,可不是要吃现成饭,赌场卖的饭食也贵。 就这样,一大半野猪肉卖给了阎老大。 朱兴德说野猪是二连襟猎的,玩了命才猎到,猎户为点糊口钱不容易,身上到处是伤。阎老大一听,就很痛快的按照二十文一斤收的。 从阎老大那里离开,剩下小部分野猪肉,再加上猪下水猪骨头等杂七杂八,朱兴德熟门熟路带着杨满山巷子口乱蹿。 这之后就开始零卖,卖给图便宜的大娘婶子们。 你一斤,她三斤,还白给一位借秤大娘小二斤肉。 朱兴德讲这些时,杨满山始终当背景板,一句也没插嘴。岳父岳母听的不过是个新鲜。 但只有他才知晓,能卖的那么快,全靠大姐夫一张嘴。 比方说,白给二斤肉的那位大娘。 那位大娘家的仓房,快赶上聚点了,谁买肉都去她家,这就方便他和大姐夫不用再乱走。 大娘还被大姐夫忽悠的很是热心肠。 人家不白拿肉,小腿紧倒腾敲各家大门,召唤邻里邻居来买野猪肉。 从唠嗑中,大姐夫愣是摸清大娘家的大儿子在镇上开粮铺子,小儿子更出息,在县里贵人身边当书童。大娘家那一片,附近全是在地主家做管事的,管果园的,开甜菜作坊的,总之,都是能耐人。 临走,大姐夫带着一些不好的肉,剩的边边角角是附近住户不稀罕买的,大娘居然和大姐夫主动打招呼:“咱娘俩对脾气,下回有肉再来,这秤放那也是放着。” 大姐夫笑呵呵回:“甭管有没有肉卖,大娘,就冲咱对脾气,下回再来镇上也要来看看您老不是?咱给您带几个家里腌的咸鸭蛋,那都流着油,香的狠。” “那可感情好,说定啦,来就敲门,别客套。你们进屋喝点水当歇歇脚。” 当时,杨满山听的一愣一愣的。 再之后,离开大娘家稍稍有些不顺利。 卖那些边边角角的肉和猪下水、野猪皮,正经耽误了好一会儿功夫。还是耽误在大姐夫和几位妇女拌嘴上。 他那阵劝过姐夫,“不强求全卖了,咱这已经很好,我以前猎野猪,来镇上从没这么顺利过。姐夫,我看咱回吧,其实回村也能卖,咱乡下人不挑肉的好坏。” 大姐夫当即冲他瞪眼:“回村?村里都是拐弯的七大姑八大姨,拿走咱肉留下句:记账,秋收再给算银钱。听那话,你闹不闹心,回头还得为仨瓜俩枣跟后屁股要钱。” 在杨满山开小差琢磨这些时,朱兴德那面,已经和岳父岳母汇报个差不多。 两头野猪去掉之前送人的,去掉扒掉野猪皮的,一头净剩260斤,另一头190斤。在这净剩中再去掉骨头,猪下水等乱七八糟价格便宜的,总之,野猪皮单卖了一两三吊钱,其他加在一起卖了八两半银钱。 所以,最终左撇子钱袋里装的是九两八吊钱。 这可了不得。 要知道,村里养猪的养一两年出栏,一头肥猪才能卖几两银。 而在这一两年间,养猪的人家,还得伺候操心给猪喂食呢。 乡下哪有啥东西喂猪,尤其是冬日更没啥喂的。毕竟糠子谷子黄豆黑豆煮熟后,人还得吃呢。为了卖猪挣俩钱儿,有多少养猪的农户要从自己嘴里省粮食。 而咱家这小十两,纯属白得。 左撇子嘴角上翘,强压都压不下。 这钱他收啦,大姑爷苦口婆心成那样,不收不好。 左家门前。 左撇子带着媳妇,直望不到孩子们背影才转身进院。 左老汉进院儿就喜滋滋嘱咐玉兰:“你再放里面两吊钱,凑个整十两存着。甭管是他们谁,万一有个不凑手的时候,这钱就拿出来给他们应急。” 没等玉兰点头说好,秀花先嫌弃道:“你刚才当他们面儿咋不说呢。” 第十六章 没有人听出来我在感慨 姑娘姑爷们一走,左家小院儿立即静了下来。 白玉兰端屋一盆泡艾草的水,帮老头子卷起裤脚。 瞧瞧,那伤腿已经肿啦。 昨夜老头子在镇上,为姑爷们着急上火,一宿没合眼,腿就那么耷拉着。 今儿个又赶路,那条伤腿可不就有些受不住,一按一个坑。 倒是左撇子不当回事,让白玉兰不用给他捶腿。 这两日,孩儿她娘也累够呛。 “岳母睡下没?” 白玉兰一边上炕铺褥子,一边点头道:“恩,我看她躺下啦。我给她安顿在小麦那屋里。” “那屋小,她没挑理?” 白玉兰撇了下嘴:“有啥可挑的,小麦那屋炕好烧。稻和豆那屋倒是大,要留着秋收完放粮呢。不然粮食放哪。” “你没问问岳母是咋回事?离得太远,咱也不晓得,她这些年在那面过的咋样。” “我那娘,那哪里是一般的娘。她要是不想告诉咱,撬开她嘴也没用,主意正着呢。她要是想告诉,咱堵住耳朵,她会上前扒开咱手,不听都不行。” 白玉兰抱怨完,才含糊说: “今儿太忙乎,我就没问。想着问那些作甚,反正她已经回来了。听她在那面过的好,我犯膈应。过的不好,我也闹心。看看赶明儿的吧,话赶话顺嘴问问,她愿意说就说,谁知晓她会不会和我说实话。” 既然当亲闺女的是这种态度,还能指望女婿会继续关心? 左撇子也就不再操心岳母的事儿,直接下一话题。 嘱咐白玉兰:“下回货郎来村,你买几块饴糖放家备着。我瞧甜水来咱家没啥吃的。” 没好吃的,孩子不惦记来姥家。 “晓得啦。夜深了,老头子你快擦擦脚躺下,直直腰。” 可左撇子躺下也睡不着。 大概是这两日过的太刺激,今儿又因为那十两银钱太激动。 左撇子闭一会儿眼睛又睁开,望着棚顶道:“这几日蒸干粮多放点细面儿,照今晚那么蒸。” “咋的呢,没吃够啊?” “不是。” 左撇子犹豫下,才回答:“姑爷们不是说,这两日还会再来家。要是真来帮干活,晌午给带好一些的干粮,免得粗饼子拉嗓子。我看德子爱吃下晚的干粮。” 白玉兰一边用大蒲扇给老头子扇风,一边闻言憋不住笑: “八字还没一撇呢。才走,你就惦记他们再来。要是没来,我看你难不难受,到时那细面饽饽可就白蒸啦。我和你说,先别和村里人显摆姑爷们要来帮干活。” 左撇子在心里反驳:不能,女婿们指定能来。 不过,他确实不能漏口风,万一没来惹人笑话。 其实,家里拢共就五亩地,他和老伴起早贪黑些能忙得过来。 就是眼馋别家地里都是壮小伙。 他也想让自家地头站着仨小伙子。 “那十两银,你藏哪啦?” 左撇子还没说完话,白玉兰先抢过话头道: “老头子,刚在外面我就没说,关于那钱,我是这么想的。 等俩月,如若大女婿和小女婿没有应急的事,这十两银,咱拿给老二吧,到时和大姑爷小姑爷好好解释解释。 我今儿去给五叔家送肉,五婶子特意知会我,说村西头那外来户老陶家,缺银钱娶儿媳要张罗卖偏房,那儿媳娘家要彩礼要的狠。 虽只是个偏房,但想必陶家那破房子不会卖高价。 除了这十两,想是添头也加不上几两就能买下来。总比二女婿之前定下那块山脚地盖房强。 这样的话,今年入冬前,咱二闺女就能搬回村里。 满山手里那三十多两存项,就可以全买田地,不会为盖房花空老本。 三十两,秋收后怎么也能买上二亩肥田吧?往后不用全指望打猎。 至于占了他姐夫妹夫便宜,让满山他们两口子想办法还。” 房子问题,从小豆和杨满山成家后,就成了左家老两口心中沉甸甸的事情。 在老两口看来,孩子们岁数小,满山上头又没长辈给操心,过日子心里就没成算。 虽说山上猎户有五家,家挨家,有个事情会互相照应。都是老猎户了,这些年也没听说出过大事。 但是满山那山洞似的家,哪怕洞里归置的再妥帖,它也是洞不是。 小豆还没有生娃。 你看谁好好过日子人家总住在那阴冷的地方,到时生了娃,娃不得晒太阳,不得出门溜达玩?有出息的话,长大还要认字嘞,哪能只在山上和猎户打交道。 再说,甭管近些年出没出野兽伤人的事,满山和小豆一日不从山上搬下来,他们老两口一日就睡不好踏实觉,总惦记。 一会儿是惦记房子,一会儿是惦记没田地可不成,纯打猎哪日丢了命可怎办。咱庄稼人,手里有地才会不心慌。 而游寒村地理位置太好,属于“寸土寸金”的地方。 四周能开垦的,早就成了田地。 村里盖房地点更是有限,像左家房屋占地也不大,情况摆在那里。 杨满山之前找过里正,想要在村里划块空地盖房。里正说,只能在山脚下那片选位置,村里人多这一片,早就没有多余空地。 左撇子和白玉兰对山脚下盖房不是很满意。 在他们看来,那等于还是不合群,山脚下那片压根儿没人家,不采蘑菇都没人路过,那和在山上有啥区别。还要花钱买空地,盖房的银钱也要花。 所以说,白玉兰感觉自己今晚那肉不白送,老陶家要卖偏房,简直就是给满山准备的。房子不大,小两口够住,买下来后,竖上栅栏,各家过各家,还离他们近。 左撇子沉吟好一会儿才道: “不中,让另外两位姑爷咋想,才给咱们,转身就全拿给老二?不过,那陶家房子咱也要,只是还照以前商量的办,收完粮,咱家就卖地,用卖地钱将那房子买下来。让满山往后攒够还咱们。” 正屋门外,沈秀花嫌弃的直翻白眼。 你把田地卖给满山得了呗,然后拿满山给你的买地钱,去给满山买房子。净干那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的事儿。 你五亩地,够吃够用是咋。 这俩缺心眼的,她这回来,想给这俩傻鬼买地都买不着呢,竟然还要卖? 家里,只可以从五亩变成六亩、七亩,决不可以让那俩憨憨从五亩变卖成四亩、三亩。 秀花气的转头回屋,都被气的忘记找闺女是要干什么了。 对,要剪子。 她钱缝在了裤裆里,想用剪子挑开拿出来。 来了闺女家才彻底放心,往后不用将银票藏得那么深,不用像防贼似的过日子。 没出发前,那几个继子儿媳翻箱倒柜的找钱,很怕她带走一个铜板。口口声声说,和她们公爹过了那么多年,不可能没钱。银钱没翻到,那首饰呢。 又趁她睡觉,把她那衣裳和包袱里里外外一顿抖搂。 是啊,有钱啊,有能耐找到啊。 她沈秀花早防着这一手,提早将银票缝进打补丁的裤裆里。 被送回的一路上,更是放心的吃吃睡睡。 毕竟继子们哪怕再不要脸,也不敢搜她裤裆。 眼下到闺女家,才算彻底松开那口气。 不过,那她也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她有钱。 这钱是要办正事的,那事不办,她死都闭不上眼。 与此同时。 朱兴德和小稻也一边赶路一边夜话。 “你之前和二妹夫悄声嘀咕啥啦?” “我问他,晕倒那阵,做没做过梦。” 第十七章 想你就乱乱乱头绪 月亮当空照,田间蛙乱叫。 寂静的小路上,只有朱兴德他们这一家的赶车声。 甜水早就靠在小稻的怀里睡着。 小稻疑惑:“听你那意思,难道你晕倒那阵还做过梦?梦见啥啦,让你这么当回事儿,连妹夫也问问。” 朱兴德回头看眼小稻,看的时间长了些。 想起服徭役被抓走,怕吓到媳妇,媳妇坐胎还没稳当。 转回身重新扬鞭催促骡子,半响才回句:“一言难尽。” 这算个啥回答嘛,急死个人。 小稻直觉,那梦好像很了不得的样子。 瞧她男人肚里明明没啥墨水,却能憋出四个字就知。 她往前挪挪,试探着问:“那二妹夫咋说的,他也做了梦?我瞅你俩说话那阵,看起来都挺不对劲儿的,你们不会是做了一样的梦吧。” 朱兴德:“那倒没有,只是……也一言难尽。” 这回,他真不是敷衍小稻。 满山那表情,确实只能用这个词形容。 他问满山做没做过梦。 满山说:“那算是梦吗?要是算,做了。” “啥样的梦。” “梦见喝水、洗脚。” 如果信了这表面话,他朱兴德就白活啦。 朱兴德看妹夫表情,敢肯定一点,即使二妹夫没做过预知往后的梦,也一定在昏倒中发生了啥。 不过,人家不想说,或是和他一样处在糊涂中,还没完全搞明白,他也就没再问。 小稻服了,她男人说话藏头藏尾,让她有种憋闷感。 泄气又无奈道:“那你在青柳村岔道口那里,又和小妹夫嘀咕了啥。” “我问他,猪为甚只追着他跑。你今日在场也瞧见了,后头那猪从我旁边跑过,瞅都不瞅我一眼,你就没觉得不对劲儿?” “没觉得。”小稻一边说不觉得,一边搓了搓胳膊。 可能是之前做梦那话题,被她男人说的神神道道。再扯上野猪这事,让她莫名寒毛直竖。 朱兴德理解。 如若他身上没犯过邪,二妹夫回答他时,表情能正常些,他也会和媳妇一样,真不会去多寻思小妹夫和野猪那事儿。 只会以为,野猪秉性专一,盯上一个就不撒手。 或许野猪也懂美丑,也稀罕俊的呗,不爱拱他这种一身臭汗的。 总是不会往邪性上琢磨。 “你知道小妹夫咋说的?” “他怎么说。” “他说,最初是蛇,这两日才变成野猪,他自个都觉得邪性。我才问他一句,他就反问我,大姐夫,你也发现啦?” 蛇那事儿,还别说,小稻真知晓。 她妹妹小麦在河边洗衣裳,那罗峻熙就是被蛇追的跳进河里,小麦游半条河扑过去救人。 根本不是外面瞎传的,她妹妹掉河里勾引罗峻熙去救。 要说罗母,本应该感激她妹妹对罗峻熙的救命之恩。 坏就坏在,当时河对面也有两名汉子噗通跳河去救罗峻熙,速度并不比小妹慢,这就显不着她妹妹舍己为人。 倒把罗母气的:“有男人在场,用你救啊?我儿掉河里,你那么着急干啥。说你不是成心想赖上,谁能信。人家那俩跳河的汉子都说啦,给我儿子打捞上来,你还趁机扒我儿眼皮抠我儿嘴的。让一骡子车赶集的老娘们瞧见。” 当时,白玉兰也被罗母这话气坏了:“放屁,我小闺女扒你儿眼皮,是为看看你儿子还喘没喘气。到你嘴里,怎么说的那么埋汰。” 总之,本是救人的事,最后成了一团乱麻的局面。 小稻是当亲姐姐的,哪能不知小妹的心思。 冲小妹每次洗衣裳跑那么远,目的不就是为了瞅一眼来回赶路的罗峻熙? 而且救人那事过后,小妹没心没肺和她们揭了老底: “大姐,你知道吗?我看他掉河里,第一反应居然有点儿高兴。心想,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也能学大姐夫那一手心想事成啦。” 听听,给娘当时气的发疯,狠狠的打了小妹。 要不是爹上前护住小妹,让有话好好说,那日笤帚疙瘩就得打飞。 所以,再后来,那罗母骂小妹是故意沾上她家文曲星,她们左家人很心虚。 “那蛇,好像还是小妹成亲前的事。” 朱兴德点头: “小妹夫也说,成亲前有一阵,他莫名其妙被蛇缠上。 遇到咱小妹那次,就是头一次被蛇追。 再之后出门,不得不带上一大堆防蛇药,衣裳要用药水泡。 那蛇闹他,闹了足足一个月才消停。 这回,又变成野猪。” 左小稻艰难的咽咽吐沫:“你是说,小妹夫很有可能还会遇到野猪?” “我是瞎猜的。 你想啊,他掉壕沟是被猪撵,咱回来路上,他又被野猪追。 我刚在岔路口嘱咐过他,让他回去寻思寻思有没有什么规律,是不是发生什么相同的事情,或是做了什么事儿才会先是蛇又是猪。 要不然,他又不是打小爱招这两样,怎么眼下却招上啦。” 朱兴德说到这,顿了下:“其实,也不用猜,给他扔山里不就知晓了?野猪要是还来撵他,那就要重视。” 重视这条来钱道。 只是这心里话,暂时不能和小妹夫交底。 你瞅之前只提两句野猪,小妹夫小脸儿就发白。晚上那顿饭,一口野猪肉也没碰。 眼瞅着要进杏林村,朱兴德微挑下眉,话题忽然一转,又给转了回来: “稻,刚才我和你说做梦那事儿,我确实昏倒时做了一个梦,我连你肚里有娃都梦见了。” “原来如此,难怪你醒来就让我摸脉。那你别多想,你是娃他爹,听老人讲,男人做胎梦也是有的。” “不止这个,我还梦到一些不好的事儿。 说实话,毕竟是梦,我也不确定其他事情是不是真的。 要是真的,明早大伯母会叫里正来家,咱家会分家。 眼下离天亮也就剩三两个时辰,不管真假,我说出来是想让你心里有个准备。” “啊?” “还有,我打王赖子,是因为他和兰草钻苞米地。” “啊啊?” …… 朱兴德抱着女儿,让媳妇挎住他胳膊到家时,朱老爷子的正屋里,有人影一闪而过。 朱兴德的大伯母,没想到侄儿这么晚还回来,她以为今晚住在游寒村呢。 她正摸黑翻动老爷子的钱。 翻半宿了,连碎银加铜板,拢共才翻出二十八两。 大伯母觉得这银钱对不上数,老爷子怎么可能就攒下这点儿家当,即便前几年为大德子成亲翻修过房子也不至于。近二年又没置办地。 她男人在世的时候可是说过,朱家祖上有给贵人做过账房先生,只是那贵人一家获罪被砍了头,朱家祖上这才回了老家。 纳闷归纳闷,该刨的刨,该挖的挖,却怎么翻动也找不到。 大伯母咬牙,心想:看来明日还得说服里正将公爹分给大房,只要公爹在手里一日,她就有可能找到那笔没翻到的钱。 你说,她今晚要是能找到该多好。 这样的话,公爹就能甩给德子。那钱,德子还不知道。 第十八章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 三位连襟相比,按理,属朱兴德脾气最急。 可他今晚到家,并没有着急拉小稻做梦。 也没有让小稻快些扇他。 一是,折腾两日没睡过好觉。 媳妇肚里又揣娃,别再一惊一乍吓着她。 万一巴掌撇子抽大劲儿了,他明早没醒过来会耽误事儿。也让他缓缓脸蛋。 二嘛,按照梦里预知,再过几个时辰就要分家。 关于分家这部分,他已经梦过。 如若是真的,明日先忙这事儿要紧。 其他的,以后夜夜睡觉,慢慢梦。 所以,今夜倒是杨满山略显着急。 一向稳重的满山,才到家就全招了。 别看小豆的家是个洞,但洞里啥都有。 用竹子制成的敞开式碗架柜。 柜子最下层摆放满山自制烧成的瓦罐、陶罐,里面装有大酱和几种酱菜。 中间那层摆放油盐酱醋的瓶瓶罐罐。 最上面才是饭碗,筷子架,装咸菜的小碟子,以及用编织的小篮子装的干蘑菇、山木耳。 碗架柜旁边立着齐腰高的大水缸,还有两口锅灶。一口铁锅炒菜蒸干粮,一口泥锅能煮粥煮菜汤。连柴火也整整齐齐规矩摆放。 挨着做饭这里,用竹帘做遮挡,里面立着木桶,恭桶,洗脸盆架子。 另外,屋里用麻袋做成吊床样式吊在洞顶,那里面吊着粗粮细粮各式米面。 过了灶房和洗漱这一片,最里面是一铺大炕,炕上摆放两口大炕柜。 炕柜是左家陪送给二闺女的,包括里外全新的被褥,也是白玉兰一针一线缝制,特意扯了一红一绿两种颜色布匹做的被罩。女盖绿,男盖红。 炕边摆有一个五斗橱,地面被满山凿的平平的,最上面放着针线篓子。 五斗橱上方,还挂有杨满山打猎的大大小小弓箭。 这个小小的家,要说最稀罕人的,要属炕梢立着一只带水墨画的花瓶。 瓶里插着黄色紫色的野花。 那花瓶是成亲前,满山特意去城里买的。 用卖四只野兔的钱,给小豆买回这么个稀罕物,想让小豆看见能欣喜些。也确实在递给小豆时,见到了难得的笑模样。 此时,小豆就坐在那花瓶边,正吃惊地看向杨满山。 满山无奈:“我说的是真的,那里真有个小池子,我不仅喝过那水,还洗脚来着,水凉哇哇的。” 怎么才能让媳妇相信呢。 杨满山一着急,先脱鞋,“你看我脚。” 脚伸出来,脚趾中间有许多黑泥。 左小豆看眼那脚,又看眼满山:“……” 杨满山也:“……” “这是后头赶路卖肉又变埋汰的。在医馆那阵,我醒来特意偷摸瞅过,脚很干净。我在外面没洗过脚,只在那里面洗过。” 为了增加说服力,“不信,你再细看我脚背儿,是不是比以前稍白点儿?” 小豆心想:关键我也不知晓以前你脚有多黑啊。 杨满山又将衣裳脱了,露出前胸后背: “那这些呢。 我在里面听见郎中说,我救妹夫,身上并没留下什么伤。 那郎中看到我这些快长好的伤痕,想必是误会了,以为这是前几日打猎留下的。 但你我知晓,我前几日并没有受过什么伤,一直在为秋收后盖房打木料。” “你的意思是?” 杨满山点头,继续道: “我这些看起来快好的伤,其实就是救妹夫留下的。 它看起来愈合的快,不像是新伤,我认为是在里面喝了那水的事儿。 爹拉我去镇上医馆时,我能听见你们所有人说话,可我人在那小池边被关着,我急的直转圈儿就喝了不少水。 等到了医馆,我这伤能被郎中误会是旧伤,可见伤口长的有多好,他也当是旧伤给我调理的。 本来我在里面被关起来那阵,见不着自个身体,并没有往那上面琢磨,但是等我出来,我说去撒尿躲出去那阵,就是为看这些,看完才确定。” 要不然,他也不会让妹夫垫治病钱。 他醒来后,躲出去好一阵。 等发现这些真相后,在茅房里又有些懵,始终心不在焉。 直到快出城门,才想起好像忘给妹夫银钱。 “这回你信了没?” 事实上,小豆早就信了。 虽然满山那些话,怎么听怎么像是老辈人讲的仙话故事,处处透着诡异。 但是她和满山成亲小一年,她是了解满山品性的,压根儿不是那种爱扯谎的人。 而且,能将平日里话少的人,逼得一口气说出这么多,比以往三两个月加一起的话还多,可见是真急啦。 左小豆迟疑地点下:“那眼下,你还能进去不,还能不能喝到那池子水啦?” 这回轮到杨满山略显支支吾吾,“不知晓,需得试试。” “怎么试。” “我是被你亲出来的。” “什么,你是怎么出来的?”满山语气太含糊,小豆有些没听清。 “亲、亲嘴儿出来的,或许也能亲进去。”说完,满山用期待的眼神看向小豆。 气氛一时变得暧昧起来。 大晚上的,也没什么事儿可干,还是坐在炕上,为说小秘密离的很近。 左小豆脸色微烫,将头扭向一旁。 炕太高,她两条腿离地,紧张的来回晃了晃。 杨满山不自在的用两只大手搓了搓炕,搓完炕搓腿,眼神也乱飘。 过了好一会儿,满山才听到小豆质疑道:“可你有这样的奇遇,明明是因为救妹夫。难道你是被妹夫亲进去的?” 说完,不等回答就点点头。 当时,这俩人想必早已摔懵,一个在下,一个在上,互相碰到嘴是有可能的。 满山想象那一幕,一激灵。 正感觉整个人都有些不好时,小豆忽然扭过身朝向他,“好,那咱来吧。” 满山呆呆的。 小豆还望着满山的眼睛强调一遍:“咱总要试试的,如若没进去就算了,但要是又瞧见那个小池子,你要是还像在镇上那样晕死,我会记得给你亲回来的。是亲你,就能醒吧?” 说完,小豆捧住满山的脸,很干脆的开始动手。 她嘴贴嘴不忘用气息问:“你进去了没?” “……还没。” 从话落到进去,只需五秒钟就能抵达池边。 只看,刚才还脸色通红、光着膀子的壮汉,噗通一声倒炕上昏死过去。 第十九章 长夜它漫漫你别让快乐消散 左小豆明白,满山这是进去了。 她先将满山两腿搬到炕上,让杨满山躺的舒服些才下炕。 在碗架柜后面摸啊摸,摸出一串用草绳串好的铜钱。 随后拿着这串钱跪在炕上,面朝南边。 年纪轻轻的女子,攥着这串铜钱像握着佛珠一般。 一边撵动,一边在心里嘀嘀咕咕着: “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请保佑满山一会儿顺顺利利被亲回来。 请保佑满山这番神遇,是老天可怜他自小孤苦无依,对他的寿命和福气并无任何损伤。 请保佑……” 就这么默默叨叨着。 小豆将那串铜钱直转悠两个回合,才东南西北各个方向都跪磕三个头。 磕完觉得时间差不多啦,凑到满山身边,对着那张厚嘴唇就亲了下去。 杨满山嗖的一下睁开眼。 小豆眼睛亮亮的问他:“醒啦,我是谁?” “……媳、媳妇。” “见到水池子啦?池水有变化吗?” “没,喝起来还是凉哇的,身体得劲儿。” 小豆点点头,彻底放下心。 她匆匆趿拉鞋下炕,返身回来时,递给杨满山一个水舀子,让使劲攥住。 满山有些懵,拿着水舀子想起身,却被小豆一把按住: “你躺着,听我说,拿着这葫芦瓢试试,看看能不能把水舀出来。” 说完也不管人家满山干不干,小豆毫不迟疑给她男人又亲了进去。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左小豆眼睁睁看到,那水舀子并没有消失,可是没一会儿,那水舀里居然多出一瓢水。 要不是提前做了许多心理准备,她差些惊叫起来。 这回顾不上别的,赶紧给亲回来。 小两口双双盘腿坐在炕上,中间摆着一葫芦瓢。 他们一起半张着嘴,望着那清凉凉变出来的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憋好半响,杨满山才说了句:“媳妇,你快喝了吧,这水对身体好。” 左小豆深吸一口气,郑重端起葫芦瓢。 水好不好,她总要亲自试试。 试过后看看身体有没有什么变化,才敢给爹娘喝。 小豆咕咚一口,咕咚咕咚又连续几大口,她打算不渴也将这一大瓢喝完,硬灌都得灌进去。 满山在旁边劝道:“不急,你慢些喝,那还有一池子。你要是爱喝,往后我天天给你舀,这水确实味儿好。” 不说味儿好,小豆啥事儿没有。 这一提醒,小豆刚才喝下去的水直往外溢,恶心够呛,突然想起满山在池子里洗过脚。 杨满山被媳妇盯着,有些纳闷:怎么啦,他说错啥了? 顺着媳妇的视线,低头看眼自己,正好扫到脚。 杨满山赶紧将带黑泥的脚,朝后缩了缩。 他终于也想起在池子里洗脚那事儿。 媳妇不会是生气了吧。 可洗脚那事儿真不怪他。 那时,他也没想到还要留给别人喝呀。 “拿着。”小豆一边打着水嗝,一边又将一个铜板塞到满山手里。 “媳妇,我不想进去了,我想在外头待会儿,看看你喝完那水有没有什么反应。” “别废话,再进去试试,看看这钱能不能带进去。” “媳妇,我等会儿再……” 想说我等会儿再进还不行吗,却连句囫囵话也没说完,杨满山再次坐在池边。 这一次,杨满山才忽然意识到,有了这仙池并不完全是好事。 他琢磨着: 说亲就能给亲进来。 进来后,媳妇要是不亲,他还出不去。 往后要是将媳妇惹急了,这里不就等于是他的小牢房? 而媳妇是牢头,说给他关进去就能关进去。 就比如眼下。 他媳妇已经忘了他,他就出不去。 此时,在外面的小豆,发现铜钱带不进去,外面的东西都带不进去,她稍显遗憾就放弃了。 小豆会过日子,将那一瓢神仙水喝完后,正将水瓢放进水缸里来回舀水。这不是寻思水瓢也沾了些神仙水嘛,涮一涮。也就没着急去亲满山。 而空间里,杨满山仍在继续琢磨。 让他感觉更心凉的是:他和媳妇还未圆房。 合着,往后圆房还不能亲嘴呗? 你想啊,一亲,他就晕啦,那还怎么继续。 杨满山甚至顺着这条线往下想: 以前,小豆烦他,至多翻身给他后背看。 往后,小豆要是再烦他,能直接给他弄昏死过去。 昏几天,全看小豆心情。 要是不想和他办那事,更简单。 完了,好像有些失策。 —— 当杨满山再次回到现实中,小两口彻底折腾开。 杨家水缸里的水,换成不少“神仙水。” 大锅里也烧着“神仙水。” 满山不敢在空间里洗脸洗脚,只能和小豆在外面折腾着洗。 满山洗完,还被小豆抱住头观察,“你脸上那疤,我瞅着真稍稍淡了点儿。” 小豆洗完,自己也凑到油灯前,翻来覆去细看胳膊。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好像真有点儿变白。 还有,她和满山刚才都搓掉不少泥。 满山脏,很正常。 可她不应该呀,她总洗。 只能解释是水的原因,洗完变的通透。 左小豆披着湿漉漉的长发,大晚上的,找出水囊和几个竹筒放在灶台上,打算明日就回娘家,找个借口给爹娘他们也喝上这水。 直折腾到后半夜,油灯虽熄灭,但是小两口始终睡不着。 黑暗中,满山侧头望着小豆:“赶明见到大姐夫,也给大姐夫他爷喝喝这水吧。” 小豆转回身,面向满山,头压着胳膊小声道: “姐夫脑子太活,你别直愣愣地说让他拿水喝。 你看晚上那阵,姐夫只问你两句话,你就差些漏了底儿。 倒不是说,姐夫那人不可信,他对大姐挺好的。 但是人心隔肚皮,你那仙池还是能不告诉别人就别告诉。 你想啊,打比方说,咱觉得有大姐那一层关系在,咱和大姐夫挺亲,不外道告诉没啥。 可大姐夫还有更亲的人。 像他祖父,像那些朱家人。他还觉得告诉那些亲人也没关系呢。 总之…… 算了,那事还是我去办,你这人太实诚。 就是不知大姐肚里有娃能不能喝,我有点儿不太敢给她。 说句实在的,比起朱家人,我只想让大姐和甜水多喝些。” 小豆说一大串话时,杨满山连句“恩啊”的回应都没有。 直到提起甜水,满山憨憨的声音才响起:“甜水一晃眼就长大了。下晚吃饭那阵,我看她使筷子很利索。” 小豆倒没觉得啥:“那是你见的少。村里有许多像甜水一般大的娃,会烧火煮米,能喂鸡喂鸭。” “不是,我是想说……”杨满山的大手,忽然探进小豆的被窝。 他今晚在老丈人家吃饭,眼巴巴地瞅着甜水。 大姐夫根本不管孩子能不能够到菜。 他却恨不得把甜水抱怀里喂饭。 他也想有个娃。 没一会儿,小豆那绿色棉被鼓了起来。 “你别……” “媳妇,我求你了,让我干吧。” 第二十章 向生活请个假 今夜无眠的不止满山和小豆,小豆像烙煎饼一样被满山摆弄。 还有罗家。 只是罗家和杨家对比,气氛完全相反而已。 十五岁的小麦站在婆婆面前,低头搅动手指,打着商量说:“娘,豆子已经泡好啦,我明日能回趟娘家吗?” “你回娘家,明日谁煮饭。” 小麦以为有戏,急忙道: “我会早起的,走前将干粮蒸好。娘要是不放心,现在可以开粮袋子舀面,我眼下就能贪黑蒸。” 罗母用牙咬断缝衣裳的线头,闻言不是好气地斜睨一眼小麦: “你与我装傻是不是。 不止煮饭,咱家日日要供给林老三家多少块豆腐,你心里没数? 你走了,谁磨豆子,谁烧热锅,谁搅拌。 那驴早就让我卖了,连个拉磨的都没有,让我这么大岁数拉磨?” 小麦哭了,所以您为甚卖了驴。 她知道要是让婆婆说完,那婆婆就会接着说: 家里还要有人打井水、喂鸡喂鸭、劈柴捡柴,归拢后园子菜地,捣酱块子,切豆角丝茄子丝晾晒。以及地里活今年没有全包出去让别人干,还剩三亩地要干。 “你哭什么。”罗母微皱眉头。 看到小麦冷不丁落泪,她心里意外了一下。 毕竟她这儿媳,始终留给她的是没心没肺的印象。 从进罗家门就没哭过,咱咋说咋骂,人家也不哭不顶撞。 有时,吃的稍好些,或是她儿回来,还能从早到晚一脸笑模样。 要是做错事或是眼里没活挨骂,要么一张小脸儿懵懵的,说下回定会注意,要么就来上一句“娘,我错了。” 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哭。 罗母哼了声,一边听着小麦的啜泣声,一边不再那么尖锐道: “我还没哭呢,你这是落泪给谁看。 你一顿仨大白面馒头的造,换别人家你再试试,别不知足。 别家的婆婆,只会让你饿着肚子干活,活还只会比咱家多。 至少你洗衣裳不用一盆盆的洗,家里也没做过两样饭,我吃干没让你喝稀吧,你吃的多,我也没拿筷子打你手吧? 大晚上的,你说哭就哭,也不怕招来霉脸子。” 小麦不被说还好,被这么说,哇的一声彻底哭出声来,语无伦次道: “婆婆,你对我好,我知道。 可夫君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很是惦记。 我二姐夫救了夫君,你看到夫君伤的不重就没给他带银钱,让他空手去镇上,那我二姐夫怎么办?我爹娘会多着急上火。 我二姐夫要是有个好歹,我二姐那日子还能过了吗。 二姐夫就算没丢命,哪个看病不要花钱。换做旁人,咱也不能这么做事,更何况那是亲人。 我只是想回娘家看看爹娘,不能给银钱给补偿,还不能到我二姐面前问问。” 小麦说到这里泣不成声,打了两个哭嗝才能继续说下去: “而且,娘,你不知晓,打小,大姐没出嫁前大姐干活,大姐嫁人后,二姐带我,啥活也不让我干。 我和二姐姐的感情很不一样。 眼下家里出事,还是为咱家人出的事,我是一定要回去瞧瞧的。” 罗母没想到会被顶撞这么一大串话,意外至极。 想到没给儿子带银钱,多少有一点点心虚。 那不是想着左老汉跟车去啦,当亲老丈人的,还能不管姑爷死活? 但是,由不得儿媳指她鼻子埋怨,否则将来就会蹬鼻子上脸。 这一次压不住,下一次会造反。 “大晚上的,你发什么疯,哭的跟要死了似的。 我问你,你回去看看就能好啦?你是郎中啊。 你要有那能耐,你老左家能那么穷? 你居然还学会顶撞长辈,我说一句,你顶十句,是不是平日里吃饱了撑的没少在心里骂我。 我告诉你,你个小妮子别得寸进尺,你是咋进我罗家门的心里没数?我儿是你能配得起的? 不说你个乡下丫头要啥没啥,和我儿差着十万八千里。 就冲你那个娘生了仨丫头,我闭眼挑儿媳随便扒拉都挑不到你头上。 要不是看我儿实在可怜你,我能让你个小家雀得了惩。 不知自个身份的东西,你还想像别家媳妇吃好的喝好的,时不常的回娘家?人家那是门当户对,可你和我儿户对吗?” 罗峻熙就是在这时进门的。 他单手端着一碗大姨姐给带回的肉菜,砰的一声放在外屋灶台上。 穿着老丈人的短打衣裳,端着一只伤胳膊冲进里屋时,脸被气的通红。 罗峻熙就不明白了,小麦已经进门,娘为何还要说那些伤人的话。 小麦最初做豆腐不成形,娘骂:乡下丫头就是配不上我儿,那脑子是个芋头。 小麦做菜舍不得放油,娘骂:一身小家子气,将来我儿成了举人老爷,你连个院里丫头的体面都不如。 小麦将捞饭做错,娘也骂:你娘家那捞饭都没有成型的米粒吧,就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样,是咋好意思赖上我儿的。 就这些,还是他不常在家,听的少。 为何甭管做什么,都能扯到配不上,今日小麦只是想回个娘家,又要这么骂人。 “娘,你够了!” 罗母瞧见儿子端伤胳膊进门,本是吓了一跳。 毕竟骨头脱臼这种病情,刚出事时注意不到。 要是知晓儿子不止那点儿刮伤,罗母早就带着银钱跟着去镇上。 结果还没等关心,抬眼就见到唯一的亲儿对她大呼小叫。 儿子从小长这么大,从没这样和她说过话,还是当着儿媳的面儿,罗母怎会受得住。 “你和谁说话呢,啊?” 罗母重新坐回到炕沿边,哆嗦着手,指向罗峻熙:“你学问学到狗肚子里去啦,先生就教你,让你到家就对亲娘大呼小叫?我怎么够啦,你给我说清楚,我干啥啦?我从你七岁开始,就一人拉拔你,拉拔错啦?!” 罗峻熙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十八岁的小伙子,忽然间感到很疲惫。 他甚至没了以往的耐心去和娘掰扯道理。 以前又不是没讲过,有什么用,娘说话照样随她自己的性子,根本不顾旁人的感受。 “夫君。”小麦也被罗峻熙的模样吓着。 小麦这面还没缓过神,紧接着又被暴起的婆婆打。 “你个丧门星,看我们娘俩为你吵起来,你终于满意了。”罗母忽然下炕,蹦高蹿起,啪的一声,甩了小麦一个大嘴巴子。 第二十一章 难念的经 罗家乱了。 拢共才三口人,却乱成一锅粥。 罗峻熙张开单臂,护住挨打的小麦赶紧去西屋。 身后的亲娘,坐在地上指着他后背嚎哭:“你个不孝子,你竟然敢推我!” 小麦回屋坐在床边捂住脸,也仰头看向罗峻熙噼啪掉泪,小声解释道:“我只是想回个娘家。” 怎么回个娘家,最后变成挨个巴掌。 这是小麦长这么大,头一次挨耳光。 以前在娘家,即使是她跳河赖上罗峻熙那事暴露,娘气狠了也只是捶打她后背。 再之前,别看她是个女孩,可她更是爹娘的小闺女。甭管多淘气,爹总会先站出来护住。 小麦眼泪成串地往下掉,想起爹娘,头一次感到后悔当初不听话。 她低下头捂住脸,像呓语般:“娘,娘,我想家了。” 罗峻熙看向小麦黑压压的头顶,顺着头顶看向那张以前红润的小圆脸,眼下颧骨处,依稀可见干的起皮。又扫向那双变得粗糙的小手。 他心里难受,“别哭,二姐夫没事,外婆也来了,家里一切都好。既然想家了,明日我就让你回家。” 耳边却要听着,来自东屋亲娘的声声指控。 “他爹啊,你个短命鬼,你两腿一蹬,没了省心。你快回来看看吧,我过的是个啥日子。” 罗母坐在东屋地上不起身,干脆拍着大腿边哭边骂: “七岁到十八,十多年啊,全靠我一把屎一把尿,一个人给他养大。到死也不敢忘了你的遗愿,拼死要让他读书。最后我却换来儿子这一推,供出个不孝子。” 罗母抹把脸上的泪,越说越伤心: “你们老罗家都是短命鬼。 你大哥前脚没了,你大嫂后脚就带俩娃改嫁。 你再看我。 我对得起天,对得起地,更对得起你们老罗家的列祖列宗。 我笑话你大嫂,可是谁苦谁知道。 我像毛驴子似的推碾子拉磨做豆腐,一文一文的攒起来给他交束脩费。 多少次腰疼的靠在大石头上起不来身,连个扶我的人都没有,一人过日子说起来简单那么容易呢。 我是咬牙过,知不知道? 可我这些年过个啥呢,就过了个儿子打娘,啊?!” 罗母忽然像疯了一般,这回不再喊罗峻熙的爹快回来看看,直接对罗峻熙喊话。 冲西屋方向骂道: “要是没你,我早死去啦,早活够够的。 我能不能变卖你爹那些田地,舒舒服服过日子?我为啥不卖,都给你留着。 你就是这么对亲娘的罗峻熙?不是人啊你! 我供你念书,我说让你考出秀才功名再成家,你都干了些什么。 我说不娶那老左家的姑娘,我那是为你好知不知道。 等你有了功名,娶位官家小姐,不是官家的,哪怕是个员外家姑娘,哪怕就是个富户男丁多的也行。 到那时,你有那样一个能耐老丈人,是左家那老头子能比的吗? 有一些能帮到你的岳家亲属和舅哥们,过的又会是个啥样日子。 而你眼下,那左家却连咱家零头都不如,还是个连男丁都没有的泥腿子农户。往后有什么事,一点帮不上你,倒是要你出头。 可你听吗你。 从那一救到议亲再到你成亲,你为那个死丫头和我甩过多少脸子,这回又推我。 我苦吧苦熬供养你,我凭啥要认命娶个这样的儿媳。” 罗母说到气愤至极迅速爬起身,几步跑到门口,打开门对西屋大声叫道: “我骂她,我就骂了,我想起这事心里就呕得慌。 你有能耐给亲娘按井里浸死,要不然我天天骂她个厚脸皮的。 往后我还要不给她吃饱饭,啥时臊得她滚回娘家啥时算。 她个倒霉催的姓左的,没进门就招蛇,眼下又连累你受伤。 我都恨不得她救你时淹死,咱家豁出来赔老左家几十两人命钱。” 西屋门愤然拽开:“娘!” 之前,罗母怎么骂,罗峻熙都能接受。 他不该让娘辛苦供他读书,他爹没的早也怨他,这可以了吧。 但是当娘骂小麦该淹死,他再也受不住。 砰的一声,东屋和西屋之间隔着灶房,罗峻熙膝盖直直砸在地上,就跪在这里。 “如若,小麦在您眼中是高攀咱家,换来您这么对她。 那么,我要是依您安排,娶那所谓官家小姐,我在人家眼中就和小麦一样。 你今日怎么对她,人家就会怎么对我。” 罗母之前嚎哭不止,头发早就散乱。 被儿子这一跪,她披头散发的倒退一步。 “还有,娘,倒霉催的不是小麦,您不要自欺欺人还迁怒他人,您明明什么都清楚,是您儿子我。 我先招蛇,后招野猪。 如若没有那蛇,小麦还是左家的小闺女。 今晚我老丈人提起他老闺女,那脸上的疼爱遮都遮不住。 依小麦的模样,她嫁的再差也能回娘家,而不是为回娘家挨巴掌。” 罗峻熙强压下溢到喉间的哽咽声: “我不仅倒霉催的连累一个好好的姑娘,我还让二姐夫救我受伤,让老丈人一家跟着我提心吊胆。 二姐夫好好的在山上伐树,被我牵连一宿不省人事,这些,您怎么就能颠倒黑白。”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罗峻熙被这场家庭闹剧,闹的眼圈通红。 从初定到议亲,再算上成亲这段日子,才半年多时间,他在书院都出名了,成了同窗的笑柄。 娘怕他文章得了三甲,赚了银钱送老丈人家当聘礼。 娘怕他多带粮食去读书,转头送去贴补老丈人家。 娘将他成亲这样的喜事,愣是过成了将亲儿当贼防。 一次次,包括这次受伤,娘都不给带银钱。 他实在忍不住才呵斥娘。 够了,这样的日子,他过够了。 这两次被野猪差些威胁性命,他彻底想通。 罗峻熙心想: 他可以在其他方面孝顺,却不可以再任由亲娘插手他的决定、他的生活。他娶回的媳妇更不是给亲娘撒气用的。 至于亲娘的那些不甘心? “娘,我甘心娶门当户对的农家女,我罗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地方。您的那些为我好,不过是您一厢情愿。谁想娶官家女谁去娶,我没那个命,也不稀罕!” 罗母当即被气个倒仰。 第二十二章 总有那解不开的小疙瘩 罗家的东院邻居老林家,正站着一院子老老少少,在听罗家的吵闹。 倒是西院邻居离的远,没听见任何动静。 那是因为罗母在前些年修补围墙的时候,将西面院墙修的高高的,特意用砖瓦围起来。还种着一块小菜地,隔着水井,以及豆腐坊。 而东边院墙挨着罗家两间正屋,两家院落也只用板杖子隔开,有个动静都能传过去。 要不说,罗母哭嚎,一个女人带孩子讨生活很不易,方方面面要顾虑到,罗峻熙是从不顶撞的,也承认。 罗母那时修院落想着: 她家亲戚指定是巴望不上了。 她那位大伯嫂在大伯哥死后,早早改嫁,三十出头带着大伯哥留下的田产还有俩儿子,经媒婆介绍嫁给西乡的一位快六十岁的老员外。 所谓员外就是那么一叫,有些家底而已。 她那位大伯嫂为讨好后找的老头,连俩亲儿子都让改了口,让叫人家爹。到了那边,还生了个闺女。 头些年,那俩侄儿回来上坟,遇到罗母和罗峻熙赶紧躲开,很怕和罗家扯上太深的关系,担心后爹不高兴。 你说,就这样的亲属,有和没有一样,过年过节从不走动,能指望得上吗? 没招啦,罗母的娘家也很远,就将希望寄托在远亲不如近邻上。 毕竟过日子,要有让旁人搭把手的时候。 最起码进贼时,咱这面嗷的喊一嗓子,邻居能来,顶不少事。 就这样,罗家就和东院林家关系处的近。 连卖豆腐,罗家做,林家揽过卖的活计,将进价压的很低,罗母也同意。 林婆子问老伴:“没动静了,这是消停啦?” 林老头叼着烟袋锅子坐在板凳上,“再听听,要是还吵吵,你就去劝一劝。” 说完看向一众儿子儿媳,“回去睡觉。” 林婆子也摆手轰人,“就是,有你们啥事儿。再不睡,看等会儿你们饿的难受更睡不着。还有,明日都把那个嘴闭上。” 特意扫几眼儿媳:“别出去瞎嘚嘚。要是再漏了口风,赶明不用你们罗婶子找上门,我先不饶你们。” 林婆子说这话是有缘由的。 罗家有正屋两间,厢房两间。 正屋东西两间住着罗母和罗峻熙,罗峻熙那屋还摆着书架当书房用。 左小麦进门后,罗母直接将小麦安排到厢房,和儿子隔开,倒是和磨坊门对门,便于小麦起早拉磨做豆腐。 这些事,罗母做的很隐蔽。 她又没有毛病,怎么可能将小两口没圆房的事到处说,那是什么光彩的事吗? 但是林家要日日上门取豆腐,日子一长,有些事能看出端倪。 而且罗母和林婆子算是难得的知心老姐妹。 以前罗母在院里摔倒,罗峻熙在外念书,是林婆子救的。 罗母躺在炕上起不来身,林婆子伺候好些日子,给搭把手做饭烧炕洗衣裳。 以及前些年,罗家柴火垛有一次起火,差些牵连到房屋,林婆子还让儿子们全上去扑火。 总之,有了这层关系,罗母和林婆子说过心里话。 她说她确实看不上左小麦。 其他倒是好商量,只是一点,罗峻熙独苗太珍贵,怕小麦随娘也是生女无子的命。 而当初让进门,她确实是犟不过儿子,还闹的十里八村的妇人都瞎传。儿子那阵又要被选拔入县里书院,怕落个不好的名声被先生取消名额,这才不得不应下。 应下又很不甘心,怎么办呢。 就想着,儿子眼下像中了魔障,书院也入了,但是往后随着越考越高,见识的世面变多,能不能后悔呢。 反正岁数小没定性,不着急,那就先不圆房,留下一线。 这样的话,儿子要是变卦,赶明将小麦撵回娘家,赔些银钱,虽然名声不好听,但是内里是黄花大闺女,咱也没太坑了人姑娘。 至少再嫁人,那夫君总是知晓小麦是清白的。在男人眼中,清不清白很重要,差不少事儿呢。 以上这些话,林婆子回头就很感慨的和林老汉唠嗑提起,凑巧被几位儿媳在墙根下纳鞋底听见。 再加上左邻右居住的近,看到的那些事情,儿媳们回娘家一顿添油加醋瞎说八道。 完了,村挨村,这就传个遍,让左家人很没脸,罗母也不光彩。 所以,才有林婆子今日的嘱咐。 别处了十几年的关系,咱还在罗家取豆腐卖,那罗峻熙也眼瞅着要出息,到头来坏在几张破嘴上。上次就闹得差些下不来台。 林家几位儿媳面上讪讪的,她们也没想到,之前只是闲话几句会传的各村皆知。 明明回娘家,只和亲娘闲唠嗑提几嘴,还都加了句:“娘,你别往外传,我可就只和你说了。” 此时,林老头又听一会儿,确实没动静了,这才彻底放下心,喊林婆子:“走吧,睡觉,消停啦。” 林家关上房门,还能听见林婆子在嘀咕:“也不知明日会不会耽搁咱家卖豆腐。” 而罗家,虽然不再哭喊争吵,但是怎么可能会啥事儿没有。 罗峻熙直直地跪在东屋门口。 罗母半白的头发散在枕边,想起头些年一个人拉拔孩子的辛苦,想起刚才罗峻熙看她的眼神,像是很瞧不上她这个亲娘似的,眼泪顺着头发流到枕头上。 她气的心口窝疼,还堵得慌,为顺气直用拳头捶胸口。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 亲母子俩,一个躺在炕上睁着眼流泪,一个沉默地跪在门外,犹如无声对峙。 房门被推开。 左小麦肿着眼睛走进来,打破这份憋闷感。 “娘,是我错了,您快让峻熙哥起来吧。您说的那些我都承认,您为峻熙哥打算的那些也是人之常情,是我没脸没皮高攀了咱家。” 小麦还没等提爹娘,眼泪就再次唰唰落下: “但是求您,往后骂我时,能不能别带着我爹娘。他们从来没有享过我的福,倒是跟我操了不少心。” 罗母捶胸口的手一顿,顿了一下后,又接着捶,连看都不看小麦一眼。 小麦吸了吸鼻子,抹干净眼泪继续劝道: “我没嫁人前,常听大娘婶子们聊起你的不容易,说你和峻熙哥才是真正的相依为命,母子俩哪有过不去的事。 再说那也不是推,那不就是挡了一下嘛,您没站住。 已经跪到后半夜,您要是还为推您那一下生气,那您就,您等峻熙哥走后收拾我、罚我,事情都是因我而起。” 这话差些给罗母气的坐起来,又来了精气神。 谁让他跪啦?合着她还成了坏人。 “都给我滚回去睡觉!” 小麦吓的一哆嗦,麻溜走了。 第二十三章 是你让我看见干枯沙漠开出花一朵 罗母话说的难听,让滚回去睡觉,语气也很不好,像又要发火似的。 但实际上,只有她自个心里清楚。 无非是借着小麦过来道歉的台阶,让儿子赶紧起来,别再跪着。 她早就不想让儿子跪了,却不想服软先开口说话。 可是那个犟种与她对着干,一副她当娘的不开口,他就不起的样子。 罗母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知晓罗峻熙没有继续犟下去,心里微微松口气。 外面,小麦要伸手帮忙。 罗峻熙拒绝了,僵着发麻的膝盖站起身。 小麦抿抿唇,退后一步,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今日峻熙哥都被气哭了,感觉全是自己的错。 正要转身出门去厢房,手被人握住。 罗峻熙的手,五指修长,不像大多数庄稼汉的手,厚重、有粗茧。 但这一刻,这双稍显细弱的手却像是很有力量。 小麦不明白拉住她是要干什么:“峻熙哥?” “和我回屋。” “可我屋在……” “就睡我屋,我们已经成亲。” 罗峻熙不容小麦拒绝,大手紧紧握住带着肉坑的小手,半拉半拽,还伸出胳膊护着,带着小麦回自己所在的西屋。 “峻熙哥,别这样,娘会不高兴的,快别火上浇油。” 罗峻熙打断:“今夜就在这屋睡,为什么不叫夫君了。” …… 罗母在东屋炕上听的真亮的,毕竟她那不孝的儿子,就没想压低声音说话。 这给她气的,连鞋也顾不上穿就下炕,几步跑到门口又忽然停住脚。 罗母嘴都张开了,张开好半响。 最终,她舔了舔唇,浑身像泄气一般,重新慢慢挪回炕上:“唉。” 然后这一宿,罗母都不知道自个是怎么混过去的。 没睡觉,也没闭眼。 甚至不太在意那屋俩年轻人在干啥。 她一会儿寻思这么管儿子值不值。 都管出仇啦,真是应了那句话:儿大不由娘。 你看,就晚上那阵冲她喊,儿子那眼神就差明说:“你咋那么多余,你这个娘,咋那么多事。” 是啊,给孩子养大了,可不就成多余的?该卸磨杀驴了。 不杀干啥呀,留着她这个寡母是负担。 将来人家有自己的小家,有媳妇有孩子,她要是还活着杵在那,去哪还得带着她,多麻烦。 罗母过一会儿又控制不住骂自己: 自个咋那么贱呢,你瞅瞅儿子都对她那样啦,为一个才进门没几月的外人,气巴心巴肺对他的亲娘,她却仍想着想着又控制不住操心。 儿子是端胳膊回来的,缠的那个吓人样。 也不知是骨折还是脱臼。 要是骨折可遭罪,至少要养几个月。 得亏啊,得亏伤的是左胳膊。要是右面,之后的秀才试也要完犊子啦。 还有,他吵吵那阵是不是说,除了蛇,这又招上野猪啦? 这要是真的…… 想到这,罗母又开始捶胸口,这回是后怕的。 蛇,咱还能买药防着,野猪那么大个体格子,咱拿啥防呀。 后半夜,罗母已经不骂儿子,又开始咬牙切齿骂她死去的男人。 给烧那么多纸钱,在地底下一点儿不中用。 上回她在坟前,特意嘀嘀咕咕一个多时辰,就求她男人那么点儿事,别让儿子再招乱七八糟的,也不知犯了什么邪,那都办不明白。 就她男人那完蛋样,她算是看好了,即使不是个短命鬼,好好活着也是指望不上的东西。 罗母到天蒙蒙亮时,满心满脑都在研究如何对付野猪。 不可能不走山路的,更不可能给孩子关家里,不让去书院。 她心里一动,想起最没用的老左家人。 准确地说,是老左家另两位女婿,她儿的连襟。 不是她这人现实,是真没有能再指望得上的亲属。 总是不能告诉老林家让搭把手来回护送吧? 这种招蛇招野猪的秘密,要是让外人、让坏心眼的人知晓,利用一番都能要了她儿的命。 罗母心口砰砰跳,所以比起外人,还不如让儿子那俩连襟来回护送,也只能这么办。 …… 西屋。 罗峻熙是被小麦扔过来的腿砸醒的。 小两口昨夜和衣而睡。 入睡前,还都挺不自然。 一个平躺,另一个侧过身给对方后背看,手脚感觉没地方搁,放哪都不对。 可睡着睡着,小麦就打起横,裤腿卷到膝盖上。 罗峻熙歪头看向只要吃饱睡好就会没心没肺的姑娘,用那只没受伤的手,小心翼翼蹭蹭姑娘干裂的脸蛋。 一边蹭的舍不得拿开,虽然干巴,但是圆圆的、肉肉的。 一边心里琢磨:娘那一巴掌,让小麦的脸更不像样,等会儿打听打听,谁去镇上帮捎擦脸油。 罗峻熙慢慢坐起身,眼神又不自禁瞟过小麦露在外面的小腿。 腿比脸白太多,可见平日里要干多少活,风吹日晒。 放轻动作下床,用凉帕子放在小麦挨巴掌的脸蛋上,再放下蚊帐,关门,整个过程,屋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一会儿,磨坊里就响起推磨声。 当小麦慌慌张张跑到磨坊时,她那位本该起早念书的峻熙哥,早已将活做完,大锅都点着啦。 “你咋能干这个呢。” 罗峻熙抹把额上的汗珠子,热的脸通红,回头对小麦笑:“我怎就不能干这个。” 说完,指挥小麦去熬煮,别耽搁林家上门取豆腐。 而他自己是来到院子,先喂鸡喂鸭,捡鸡蛋放到筐里,清理鸡屎鸭屎,再劈木绊。 一只手不好使,就用脚踢散落的木头,用好手抡斧头劈柴。 罗母头昏脑涨从炕上爬起,推开后窗,入眼就看到她儿子和小麦在后院笑。 小麦胳膊挎筐,一看就是去摘早饭用的菜。手里正举个柿子,要放到她儿子手里。 而她儿是满脸的汗,扔下斧头,接过柿子也不洗,只在衣裳蹭蹭就咬了一大口。 自个吃也就算啦,还把那咬的埋了吧汰的柿子直往小麦嘴边递。 人家小麦不吃,他还傻乐,恨不得给小麦拽过去强迫吃。 瞅那样像是,最好搂住你一口我一口。 罗母:“……” 你俩干脆笑出声得了呗。 你俩过了一宿,是不是忘了咱家昨夜发生什么。 第二十四章 是不是都用错言语也用错了表情 “娘,您起啦,”小麦急忙站起身打招呼道。 罗母来到磨坊,面色稍显不自然。 为昨夜那一巴掌。 有时,她挺服气小麦这股劲儿。 小小岁数的,咱也不晓得到底是在忍啊,心里恨着,还是本身真就没脾气。你看打啊骂啊,和她第二日说话照常像对待亲娘的语气。搞得她想再发火也如一拳打在棉花上。 也要装作没见过儿子和小麦一早在后院喂柿子。 罗母的脸色连续调整。 要是见到还不管,那不符合她平日的性子。让小麦知晓该蹬鼻子上脸了,彻底没了家威。 拉着一张脸问道:“豆腐做完没?” “做完了,六十块。就是不知今日林大伯为何会来晚,还没取走。” 基本上,罗家每日都要泡上十多斤豆子,大致能做出六十块水豆腐。 每块卖给林家四文钱,黄豆眼下是十五文上下的价格。 当然了,罗家是不需要买豆子的,自家地里种。 去掉成本,挣的不过是个辛苦钱,一天能挣上几十文,一个月下来也能挣到一两多银钱。 听起来不多,尤其是比对给罗峻熙将来赶考的花销。但是这点银钱,节省些用,也够平日里为罗峻熙添笔墨纸砚的。 要是赶上过年过节、秋收后各村里年轻人成亲的多,多吃一些辛苦,一个月甚至能赚到小三两银钱。 罗母对这份进项很知足。 毕竟以罗家的情况,她一个妇道人家不用抛头露面、不用挑担子赶车去叫卖,坐在家里日日就能有些赚头已然很难得。 罗母又问道:“做饭没。” 小麦说,锅里苞米面粥已经热上,热的是昨晚剩的,在等娘开仓房门舀面蒸干粮。 罗家有个小仓房,拾掇的不比住人的屋子差,专门存放粮食。 平日里,小仓房上锁,罗母会在做饭前,现开锁取米取面。 小麦又指着一碗菜告诉罗母,这是昨儿个,罗峻熙从她娘家带回来的,“说是我姐夫们猎了两头野猪。大部分拿到镇上卖,家里少留了些。我大姐给咱家留出一碗,说难得有肉,让您尝尝她的手艺。” 罗母现在听不得野猪。 尤其是一听还有两头。 不用细问也猜得到野猪是哪来的。 她儿吸来的。 不过,听完心里承认,看来指望儿子被那俩连襟护送,应是没选错人。你看看,都能一气儿打上两头野猪。 面上却丝毫没露,只恩一声,似乎对小麦娘家的肉菜不敢兴趣。 罗母将早饭要用到的几样面,放在锅台上,“他人呢。” 小麦知道这是在问夫君。 是的,小麦又改口叫夫君了。 昨夜峻熙哥冲她瞪眼睛命令的,今早她口误又被说了一通。 “夫君好像是去地里了。” “大清早的,空着肚子去地里?还好像,你这算是什么回答。你一天天还能知晓个什么,男人去哪都不晓得问问。” 罗母不是好气的边说边出去了。 小麦在灶房里,还能听见罗母在院里摔摔打打,似乎是在嘟囔着: “花那么多银钱供你念书,是让你去地里干活的吗? 不晓得起早温书,你咋不把我气死省心。 也不知这回童生试考的如何,看你要考不好的,个不孝子。” 而此时罗母那不孝子,正坐在里正家院落里喝茶。 茶,不是一般人能喝上的,但熙哥来了要给泡茶。 正经的读书人嘛。 在村里人看来,罗峻熙是定死了往后哪怕混的再差也不是泥腿子。 最起码在城里做个账房先生、教书先生是要得的。 所以十里八村都想交好熙哥,万一将来有事进城,咱这不也等于城里有人了嘛。 青柳村的里正较为年轻,罗峻熙叫一声叔。 罗峻熙简明扼要说明缘由,怕耽误里正家吃早饭。 他说,家里那三亩自己拾掇的田地,也想找人包出去干。马上要秋收,不让人白干,工钱就不给了,到时给粮。 并且人选已看好,村里徐家二楞叔。 想让里正做中间人,剩的活不多,地也少,就不立字据了。 里正没想到罗峻熙常年不在家,还能知晓二楞家的事。 那位徐二楞,别人十个心眼,他八个,但是也不傻就是实诚大劲儿了。 爹娘偏心,前几日徐家分家,家里田地都分给二楞的几个弟弟,二楞作为老大却啥也没有。 还是村里老人看不下去眼,强做主要求给二楞分点银钱,要不然这不是要逼死二楞家几口人嘛。估么那点儿钱也就够明年买两亩荒地的。 这不嘛,罗峻熙也在说这事儿: “我听说了二愣叔家的事。我记得前些年,二楞叔还帮我娘搭过漏雨的房子,那日要没他帮忙,我娘要顶雨干好久。想着他这回分家也没分到什么口粮,猫冬总是要有口饭吃的,干脆就让他帮我们家秋收。” 里正急忙打断:“你娘知晓吗?你娘可是特意说,今年要留三亩田自己干,要不然早在种地前就包出去了,那时多少人家直眼等着。” “这事儿,叔,您就听我的吧。” 就在这时,里正的老爹一手端饭碗,一边咬口大葱插嘴道:“稀饭儿让你怎么着,你就怎么着得啦,哪那么多废话。娃,吃了没?没吃在这盛一碗。” 罗峻熙笑着拒绝,说不了,等会儿家去吃。 没错,罗峻熙乳名叫稀饭儿。 据说,他出生那年,家里田地大丰收,比别人家多收出好些粮食。 惹得十里八村的种地老手来观看,问他爹是咋伺候地的。 罗爹实话实说:就随随便便种的。 那年,罗家粮食是吃不完的吃,罗爹担忧儿子压不住福分,起个贱名不叫狗蛋啦,叫稀饭儿。 罗峻熙已经离开里正家。 里正叔却和亲爹拌起嘴:“爹,你瞎掺和啥。一听就知晓是熙哥自己拿的主意,咱咋能直接应下。那罗婆子不是个好相与的,回头落埋怨,咱会里外不是人。” 里正的爹瞪眼睛,“我看你才是木头脑子,这点儿事,稀饭儿还拿不定主意?从稀饭儿要娶左家姑娘,他娘就做不了他的主啦,知道不?正好稀饭儿是感恩的娃子,能帮到二愣子,你等会儿就去知会一声。” …… 罗峻熙到家时,家里饭也摆在桌上。 这是争吵过后,娘俩第一次打照面。 罗母吃饭时,偷瞟过儿子好几眼。 罗峻熙大口大口咬馒头,呼噜呼噜喝粥,连昨夜从丈人家带回的剩菜也没夹一口,只夹咸菜,吃的头不抬眼不睁的。 小麦从始至终低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以免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她昨晚就挨过耳光。 罗峻熙吃完,终于抬头:“咱家剩下那几亩地不用干了,我刚找二楞叔定下来,让他帮咱家收地。要是不放心,过几日可以去地头,看着他收上来多少粮。” “啥?”罗母啪的一声摔了筷子,一只筷子惯性飞到菜盘里。 罗峻熙没等罗母发作,就继续打断道: “不包出去还想自己干吗?那豆腐活计停不停,不停的话,等秋收忙起来,两头顾得上? 您也别说您和小麦能干得动。 一个是前些年拉磨,腰受过几次伤躺地上起不来。那腰早就成了老病,往后慢慢调养还养不过来。 另一个是才十五岁的姑娘家,哪有什么力气。做豆腐煮饭拾掇院落都会忙的停不下脚,家里真就差那点儿雇工的粮食? 当然了,您要非得下地,我不温书了,我也不赶考。 我不可能让娘和媳妇在地里干活,我坐在屋里消停看书,我和你们一起秋收。” 第二十五章 为了你,换了心肠 罗母心里很复杂。 昨夜争吵完,她灰心到本以为儿子要膈应死她了,没想到今早会提起她的腰伤。 这也是儿子第一次提起。 罗母假装咳嗽一声,将饭碗递给小麦,“再给我舀碗粥。” 趁小麦盛粥的功夫,自个将摔飞的筷子捡回来。 筷头沾了菜汤,她嗦了嗦。 小麦眼神闪了闪,知道田地的事这是定了,可以不用再提。 刚才吓死她了,以为还要再吵起来呢。 没想到就这么完啦。 然而,罗峻熙下一句话又让小麦的心提了起来。 “你吃完了吗?吃完去给娘将下晌饭准备出来,然后拾掇拾掇,换件体面的衣裳,随我去看你爹娘。今儿,咱们回你娘家。” 小麦握着筷子傻住。 昨夜就是因为她要回娘家才吵翻天的,今儿就走真的好吗? 她刚要小心翼翼去偷瞧婆婆的脸色。 罗峻熙打断小麦乱瞄:“还愣着干什么,快去。” “啊?哦,噢噢。”小麦到门口又顿住脚。 她拿什么准备下晌饭,要用到粮或米,仓房钥匙还没拿。 罗峻熙看小麦那傻样,心里有些无语。 那不过是他随便找的借口,趁机知会娘,他等会儿要和小麦去岳父家。 再说,准备下晌饭又不可能眼下做好,天热根本放不住。 他娘也不是老到不能蒸饭。 小麦去后院子摘些菜洗好切了,意思意思,那不也叫给娘准备饭? 啪嗒一声,罗母从腰间解开钥匙扔桌上,解了围。 当小麦朝仓房走时,罗峻熙隔窗户喊了一声:“单独舀出些好米,不能空手去看外婆。” 小麦被吓的又在院里顿住脚,等待婆婆发作。 罗峻熙叹气。 看小麦那背影,像是不听到他娘嗷的那一嗓子,好似不放心似的。 而罗母此时听说拿米,也确实心里一痛,强忍住到嘴边的呵斥。 凭啥带礼,那是什么尊贵人啊,别以为她没打听过小麦的外婆,嫁过好几嫁,真不要脸。 却因为想到野猪事件,会求到左家另两位女婿,想到自己不用亲自上门去和左家两口子打招呼,也就忍了。 她不想和白玉兰当正经亲家走动。 即便是这回要用到左家另两位女婿,需要白玉兰在中间说和,那也不想登门。最好是左家知晓后,能主动为她儿操心。 罗峻熙稍稍意外亲娘真的没发作。 之前,他本想知会一声就走,因为罗母让拿米,他又重新坐下。 “小麦外婆来了,于情于理,不能空手登门。” “恩。”罗母用鼻子可有可无的恩一声。 “娘,那日我掉进壕沟,是因为有野猪追我。小麦二姐夫为救我,好像是撞了头,在医馆晕一宿,其间没睁过眼。吓坏了大伙。那郎中也说不清楚到底伤的重不重,除了灌伤药还给含了参片。” “啥,参?” “恩,含参后到第二日才醒。我问了,二姐夫花了二两看病银。您看这银钱?” 罗母心口痛。 那该死的郎中,为啥要给含参片,什么金贵人呀,那是咱泥腿子该吃的吗?又没到快咽气的时候。 听儿子那意思,要让她掏这钱。 二两啊,她得做俩月豆腐、做几千块豆腐才能挣回来。 “你岳父没给拿这钱吗?又不是你想掉壕沟的。难道小麦二姐两口子管你要这钱了?真是一点儿亲戚感情不念,啥玩意儿呢。” “娘!” 解释再多,其根本就是娘不舍得拿这钱,道理都懂。 所以,罗峻熙没正面回答这些问题,心里明白,只需加重语气叫娘就行。 而这钱,他必须要回来,虽然是自己掏的腰包。 但是这种事要是再含糊过去,人家救咱,咱都不给拿钱,日子一长,娘会变成什么样。 “知道了知道了,我等会儿拿给你。唉,二两啊。” 让罗母感到更糟心的是,野猪不散,或许二两银只是开头。 这回要是儿子昏死呢,就不止花钱的事。 这么一琢磨,感觉拿钱也不再那么舍不得。 还有往后儿子来回路上遇到野猪被伤害,赶考遇到野猪被耽误。 万一被顶出个好歹,她家有再多田地,她再抠钱,又有什么用。 罗母想到这,急忙道“昨夜回来,这些大事你不说,就知道和我对着干。眼下你快与我讲讲,你那胳膊严不严重,到底又是怎么遇到野猪的,让你竟然觉得往后也会被缠住。” “野猪要吃我。” 罗峻熙才起话头,罗母心就一哆嗦。 感觉天都要塌了。 当儿子详细说完整个过程,罗母再从屋里出来时,见到左小麦第一句话就是: “让给你娘家装米,你抠抠搜搜就给装那点米,你是他们亲闺女吗?够谁吃的?” 小麦呆了。 然后小麦发傻地望着婆婆,发现婆婆一股风刮进仓房,又重新取了空竹筒给装不少米,另外还用俩袋子各装了十多斤白面。 “拿着。”罗母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完全不一样,那也得说: “回去告诉你爹娘,不是我不去串门子,咱家情况摆在这,离不得人。倒是他们秋收后,有空来坐坐。我不去,也没有别的意思,别听外村那些长舌妇嚼舌头。” 就是有别的意思,有啥可串门的。 一看见白玉兰那张脸就糟心,就能想象出小麦将来生仨丫头,断罗家香火。 “米给你爹娘,你爹腿坏了,我也没去看,正好你外婆来啦,让他们一个岁数大的,一个腿坏的,多吃这些,咱家米养人。” 罗母:心好痛,真的真的不想给。 “另外俩面袋子,你回去和你娘说清楚,是给你俩姐姐的。你二姐夫救了咱家人,咱不能只赔药钱没别的表示,咱家不是那样的人家。至于你大姐家,这都是实在亲属,往后多走动。而且听说你大姐夫也晕……” 罗母话还没说完,罗峻熙打断道:“娘,时辰不早了,我们走了。” “等会儿。” 罗母一把拽过小麦,将小麦扯了一个踉跄,背过儿子压低声:“我平日里对你咋样,你心里有数吧。你娘问起,你该知晓咋回答才能让她放心吧。懂事些,十五岁不小啦,我可对你挺好的。” 罗峻熙赶紧抢回小麦,推着小麦朝外走。 大门口。 罗母冲儿子背影叮嘱:“别忘说野猪,到那先说正事。”要不然白搭米面啦。 想想仍是不放心:“别当外人面前讲,给你岳父拽屋里说。到了那里,离山远点儿!” 惹的旁边院落的林婆子探头纳闷。 昨夜罗家干半宿架,今儿倒让儿子儿媳回老丈人家。 还给带礼啦,真是奇了大怪。 …… 家里只剩罗母后,她并没有补觉。 第一站关好大门,先跑到徐二楞家,一顿掰扯做工给多少粮食,多一斤也不给。 别和她提二楞家可怜,他们孤儿寡母才可怜。要是没有算计和硬心肠,早被村里人活嚼。 再回到家时,罗母摘菜剁菜,一边寻思那该死的野猪,一边将该晾晒的晾晒。 忙完这些,只看罗母捶着腰又跑到后院,拎起斧头劈柴。 她要劈多多的柴,这样儿子就不用单手干这些。 说来说去,还是小麦笨,熬豆腐用干树叶掌握不好火候,只能用木绊。 第二十六章 爱笑的丫头,我在你身边守候(为浮生0606打赏+) 小两口并肩朝游寒村的方向行进。 路过地头,村里人纷纷打招呼: “熙哥,听说你掉壕沟啦?哎呦,瞧那胳膊摔的,没大事儿吧?” “熙哥,这是要出村啊?” 罗峻熙含笑点头:“是。” “熙哥,你咋还带着媳妇呢,这是要去哪。” 罗峻熙回头找小麦,发现小麦也被好些妇人围住。 有年轻的,看起来面生像是刚嫁进村的,听说话语气和小麦挺亲近。 没想到小麦日日在家忙成陀螺,还能结识到常说话的玩伴,人缘不错。 也有年老的、爱打听事儿,一边问小麦话,一边上下打量。 罗峻熙终于明白,小麦为何要坚持将米桶搭在肩上,面袋子也不让他拎。 小麦正脆生生告诉那些妇人:“恩那,是米和面,听说我外婆回来啦,我要回娘家,婆母特意给带的。” “是,带了很多,足够吃许多顿,嘻嘻。” 十五岁的姑娘,笑盈盈站在那里显摆,却看的罗峻熙心里一酸。 那姑娘,好似已忘记昨夜为回娘家挨过耳光。 他知道,小麦不是爱显摆的人,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想为娘家争脸。 犹记得,三日回门,他在县里书院,小麦是一个人空手回的娘家。 过后,他从书院回来,以补偿的方式给岳父送去酒,给岳母补块衣裳料子。 不提补礼是多是少。 只说不是回门当天给的,外面人并不知晓。 外面人见到的就是小麦可怜,被婆婆不待见,像三日回门这种做脸的日子,罗家也没给左家脸面。 那次过后,想必有些人家教导闺女,都会拿小麦做例子说:别硬攀那高枝,看看左家小闺女有多惨。 想到这些,罗峻熙特意站住脚,任由小麦和那些妇人多显摆一会儿。 也任由那些婶子嫂子打量自己。他始终面带微笑。当对视时,还会冲对方点一下头。 这可了不得。 村里谪仙一般的人物能冲女人们点头,不再是一走一路过连个眼角风都不扫。咱和人家差太多,有的家里汉子和罗峻熙都搭不上话,今日却如此得脸,妇人们明白,还不是看在小麦的面子上? 有和小麦关系好的,打趣一般直对小麦挤咕眼,还笑闹的碰小麦胳膊,让回头看看你男人在等你,可真疼你。 罗峻熙那是相当的配合,也不恼。 而且再有村里人问罗峻熙出村作甚去。 罗峻熙不再像之前只恩啊答话。 他不顾读书人嗓门大会有失斯文,顾不上先生教导的那些,有问必答,大声应道: “带我媳妇回趟娘家,去看看岳父岳母。” 有那消息灵通的问,你昨日不是才从岳父家回来?瞧见你那连襟将你放在道口啦。 罗峻熙一副那又如何的表情,才回来也要去:“媳妇还没回呢,她一人走路,我不放心。” 遇到村里养猪的。 罗峻熙主动冲人喊话:“王二哥,听说你家要杀猪啦?烦您给我留两块前槽。” 王二哥以为留肉是要送去罗家,停下手中锄头,一张黝黑的脸布满笑容回道:“熙哥,你娘早嘱咐过啦,说你念书费脑子要多吃肉。放心,准保给你家留够数。” “不是,不止我家要留,帮忙给我岳父家也留些好肉,他们村没有杀猪的。” …… 罗峻熙和左小麦走的都没有人影了,青柳村地头还在议论着: “看见没?他娘早就做不了主啦。”这是里正爹说的,对儿子再次强调一遍。 里正爹很看不惯罗家是娘们当家,一天到晚净事儿,咋咋呼呼的。 稀饭儿十八了,又不是小娃子。 再被个妇人管下去,罗母又不是什么见识过大世面的妇人,好小伙子会被管孬的。 被管孬可不中,里正爹还打算将来让孙子辈借光嘞。 所以说,在他老人家看来,稀饭儿要是一直听罗母的话,往后才会借不上力。 田里的年轻妇人们是一边劳作,一边小声羡慕着: “瞧小麦他男人,可真疼她。难怪人说读书人明理。对她娘家也好,还惦记买肉送去岳父家补补。我男人咋就没长那根筋。” “咱男人也要有那银钱才敢说买肉啊。咱们累死累活挣得的银钱,早就被婆母收走。” “也是。回娘家带的走礼是要看婆婆脸色的。平日里表现好,多得婆婆好脸的媳妇,才会让多带礼。要是不待见,别说肉,连根鸡毛也没有。” 与之相比,岁数大的婆子们,议论的就丰富多彩啦。 有小声笑话罗母的,“怎么样,胳膊拧不过大腿吧。她罗婆子不满意有啥用,儿子稀罕就成。还要上赶子给亲家准备米面。” 好些人是做婆婆的,听到这话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儿。很不想承认胳膊有时真拧不过大腿,更是不能助长这种风气。 其中就有传过小麦没圆房的,讪讪嘀咕:“谁知道真假,米面备不住是偷拿的呢。真那么稀罕,能不让圆房?” 有抬杠就有回怼的,里正媳妇带头嗤笑道: “怎的,罗婆子对你吐过话,说没圆房啦?还是你钻人家床底下瞧见啦?以后少瞎嘚嘚,小心给惹急,回头人家大了肚子让你没脸,罗婆子再上门撕你嘴,你可别哭上门要我男人做主。” 还有借着这话题,聊着聊着下道的。 妇人们凑在一起嬉嬉笑笑: “就左家小闺女那张脸,比她那俩姐姐长的还带劲,那还有个不圆房的?我压根儿就没信。记得不,掉水里那回,听说俩人从水里捞上来抱的死紧。这回娶到家,更能抱啦。就那大眼睛一撩,小花瓣嘴一抿,相等于小猫搂着小鱼睡,还能有个不吃到嘴的?” “那是,不吃都得睡不着觉。别说夜里,勾搭上劲儿,白日里柴火垛上都能来上一回。” “二嫂子,你瞅你一把年纪了,一张老脸,提起这种事说的可来劲儿。刚才人家文曲星儿瞅你一眼,还给你激动够呛,哎呦我天。” “放你娘的罗圈儿屁,那快赶上我儿辈的,是那小子长的确实招人稀罕。我就激动了,我还瞅他一眼就浑身发抖,爱咋咋地,你快告诉我老头子去吧。” 一堆妇女大笑出声说,不告诉你老头子,俺们去告诉罗婆子,让她挠你。 与此同时,小麦也被罗峻熙逗乐,不再惴惴不安寻思婆婆,似乎又有了出嫁前的活泼。 “真的?我大姐居然敢扇我大姐夫,那大姐还好好活着吗。” “恩,呵呵,别看我胳膊这样,大姐夫和二姐夫脸都肿啦,全是被你大姐抽的。” 就这么抽的。 罗峻熙边赶路,边用单臂为小麦表演一番。表演的极其夸张。 小麦噗嗤一下笑出声。 罗峻熙望着小麦的笑脸,也笑着露出了酒窝。 游寒村地头。 小麦挥舞罗峻熙送她的野花,面容灿烂喊道:“娘,爹!” 左老汉率先听见,直起腰:“哎呦,我老闺女回来啦。” 第二十七章 从小丫鬟到小心肝 左撇子没敢想,最先回来的能是小闺女两口子。 他本以为会是二姑爷。 为啥不是大姑爷呢。 因为大姑爷以前一天天瞎忙。 以往过年过节的时候,喝点儿酒也花花嘴放过他鸽子。 说没事儿会来家,将重活累活全包,让他享享女婿福,结果酒醒后没再登门。 所以这次没抱太大希望。 最起码朱老爷子眼下病了,即使大姑爷这次真是诚心的,也没敢想大姑爷今日会来。 总是要忙完朱家事,才会顾及到他这头,人家姓朱。 但二姑爷可不一样。 满山实诚着呢。 这也是他当初看重满山的原因,没咋迟疑就将二闺女许配给满山。穷是穷了些,人好就行。 左撇子不知晓的是,今日他二姑爷那面出了点儿事。 一时大意,不太习惯有金手指,他二姑爷忘了亲嘴会被关进去的事儿。 没控制住偷亲小豆一口,一不小心就坐在池子边。 而小豆本身睡着时,天已经蒙蒙亮。 再是初次承欢,被累到不行,到眼下还没醒。 自然不知晓,睡旁边的满山早已灵魂出窍,正在等她亲回来,要不然被关着啥也干不了。 满山坐在池边,都要饿透呛啦。 昨夜太卖力,饿的前胸贴后背,不停在喝水找补,媳妇咋还不醒。 也是第一次发现,山上的邻居很不靠谱。 家里洞门没开,怎不知晓来问问。 …… 此时,别看左撇子见到小闺女挺激动,但是并不往前凑。 只顾两手搓着,听孩儿她娘问小闺女咋回来了呢,是婆婆让回来的不? 朝家走时,左撇子带着小女婿在前面特意放慢脚步,时不常就回头瞅瞅小麦。 还提醒白玉兰:“到家再唠。他俩赶路热够呛,让娃们喝口水再说话。” 到了家,大伙都进屋了,左撇子却没了踪影。 罗峻熙接过丈母娘用饭碗舀的凉水:“我爹呢,怎么一错眼不见,刚还在我后面跟着。” “不用管他。想必是跑村东头九叔家买瓜去啦。那家沙地,地里种了瓜。” 小闺女从小就爱吃九叔家的大西瓜。 白玉兰心想: 老头子前一阵还念叨过,也不知小麦今年吃没吃着。 这回老闺女家来,那还能有个错过?不用问,指定是带小跑的去给他闺女张罗瓜。 罗峻熙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低头喝水,心里却有些触动。 越和岳父家深接触,越觉得左家才有难得的温情。 比如,像买瓜这事儿。 他七岁就没了爹,也不知别家爹是个什么样。 但他知晓,像岳父这种话不多,却能记住女儿爱吃什么,是很难得的慈父。 还有,像二姐夫救他时,昏的那一宿加半天,左家人也是难得的仁善。 出事那阵,岳父岳母包括二姨姐,半句没埋怨过他。 那时,二姐夫可是不省人事的状态。只一夜间,岳父嘴上就长出火泡。 换做别人,急大劲儿可能会口不择言,说出些难听的话。 至少,如若倒下的是他,要是他为救二姐夫而昏迷,他母亲就会。 而岳父非但没埋怨半句,且细心的发现他胳膊不对劲儿,拽着他,和郎中慌里慌张说:“快给俺家这个娃也瞧瞧。” 那副着急的模样,一点儿不掺假,想必亲爹也就这样。 “你娘身子骨挺好的吧?你瞅她咋这么客气呢,亲家之间,还拿啥东西。” 白玉兰虽然心里火急火燎想打听闺女过的好不好,但是姑爷在场,见面就问那种话,怕姑爷多想。 另外,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带来罗母给拿的礼,那她该有的客气话就要说。 “我娘挺好的。娘听说外婆来了,让小麦回家看望长辈。” 罗峻熙四处望望:“对了,外婆呢。” 小麦也找。 小麦上次见外婆,才三四岁大。恍惚印象里外婆那时并不显老,长的还挺好看。娘曾经提过一嘴,说她长的最像外婆。 白玉兰面色稍稍有一丝不自在,解释道: “一早里正赶车去城里,要去打听今年的税,村里想卖鸡蛋的都搭车去啦。你们外婆说她没去过城里,也随车去溜达溜达,估摸下晚才能回来。早知晓你们来,就不让她走啦。” 事实上,因为这事,白玉兰清早还和秀花吵了起来。 问秀花,你前头嫁的那家那么远,赶足月的路才到,你不累啊?就不能歇几日再进城。 而且没看出来五叔不愿意拉你? 白玉兰想得多,主要是她很不信任亲娘的人品。 里正叔也就是五叔,媳妇早就没啦。人家空守那么多年,不愿意顺脚拉她娘,是为人正派,怕被妇人们说长道短。 毕竟,她娘和五叔都是一个辈分的,还都单身。 白玉兰就想着,娘要是非得进城溜达,等过段日子她有空的还不行吗,到时由她领着去,可别往五叔车上扒。 好声好气的打商量,却被秀花甩了胳膊,还让赶紧给蒸干粮赶路吃。再不快点儿,车就要走啦。 白玉兰一气之下也不再好好说话,蒸个屁干粮,质问起来: “我这辈子拢共生仨孩子,你当亲娘的没帮我拉拔过一个。 眼下老了老了来啦,孩儿她爹腿不好,你不是不知晓。你又不是一大把年纪干不动。 同样都是当娘的,像人家那疼闺女的亲娘,到闺女家抢着帮干活,想尽办法让闺女能歇一歇。 你可倒好,才到家就惦记出去溜达。心咋那么野,还狠。” 吵起来哪里有完,七年谷八年糠的。 白玉兰被气的眼泪都下来了,在屋里生闷气。 可人家秀花呢,直接去地头找姑爷告状。 “她不给我带干粮,我还要进城买个针头线脑,你给我拿点儿银钱。” 左撇子被周围人瞅着,把兜里仅有的铜板全掏出来,被丈母娘一把拿走。 左撇子知晓,他要是不老实拿出来,丈母娘就敢到五叔那里赊账。 然后眼睁睁看着丈母娘坐上五叔的车,隐约能听见岳母在唱曲:“是我玩命生了你呀,从此你要讲良心啊……” 左撇子赶到家还要哄媳妇。 嘴里吧苦吧苦的,又不是他亲娘,还要受夹板气。 劝媳妇,“岳母这一辈子都是那样的性子,没正溜的很。你还和她动真气干啥,气坏身子不值当。” 所以说,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赶巧啦,今儿秀花不在家。 罗峻熙一听,“娘,那我出去一趟,找顺路的人帮忙告诉一声家里,总是要见到外婆说说话再回,今晚我和小麦在这住。” 那可感情好。 白玉兰急忙摆手,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儿:“行,那你去吧。” 罗峻熙心里明镜的,他在场,岳母和小麦说不了知心话。 巧得很,出去没走多远,遇见林家人推车来游寒村。 林老三正叫卖着:“豆fo,大豆fo!” 罗峻熙和林老三说了情况,又向村里人打听,种瓜那家怎么走。 他去找岳父了。 他信小麦,即便他不在场也不会告状。 成亲前没敢想,只短短几月间,他会对小麦了解颇深。 第二十八章 妈妈的辛苦不让你看见(二更,为清和亦然打赏+) “麦啊,快和娘讲讲,在婆家过的如何,好不好?” 小麦笑道:“好着呐。娘,我一顿能吃仨白面馒头,你看我是不是胖啦?我婆母都随我吃。” “我听人说,罗家活多,你一天天忙成陀螺,毛驴子还被他娘给卖了。你说那人咋那么不是个东西。你婆母要不是故意的,我改和她姓。” 小麦用小肉手拍拍她娘的手背,像小老太太的语气说: “唉,卖了也没啥,无非就是那些过日子的活呗。家家都干那么多,咱家不也是? 即便我婆家多出个做豆腐的活计,可您想啊,我婆家人少,我不用像其他媳妇做那么多人的饭呢。 还有衣裳,也洗不上几件。 我同村的那些新嫁媳妇,听说要给小叔子小姑子洗衣裳不算,还要给哥嫂生的侄子们拆被子洗尿布。” 白玉兰复杂地看向小女儿,双眼皮都没了,可骗不了她:“你倒是想得开,比惨还挺知足。那你眼睛咋肿啦,是不是哭过?你与我说实话。” 左小麦和母亲对视,毫不躲避。 她这次回来,没打算回娘家诉苦。 没嫁人前,她被爹娘宠着、被姐姐们谦让着,所以从小一根筋的,想要什么就要什么。 不喜听别人分析门当户对,不爱听命有八尺莫求一丈的认命话,才干出巴望“文曲星”的事儿,也并不认为自己配不上。 甚至议亲的时候,明知未来婆母很看不上她,自家娘和姐姐们也苦口婆心劝诫,被婆婆看不上,日子会艰难,她也不觉得怎样。 那时,她稀罕罗峻熙,打心眼里认为,能嫁给十里八村姑娘们都想嫁的罗峻熙,咋可能会不幸福呢。 她只要能瞅见,说她的男人是罗峻熙,只这两点,再苦再累都值得。 可是嫁人后这段日子,让十五岁的小麦忽然长大。 以前姐姐们回娘家,娘也问:过的咋样,大姐二姐都说好。 但是娘却有点忧愁,尤其是二姐说好时。 那时,她不明白二姐都说好啦,娘还操心个什么。 更是感悟不到,姐姐们回娘家说好,可能是存在报喜不报忧的情况。 如今,这些滋味,小麦全尝到了。 她心想: 比起姐姐们,她脚上的泡是自己走的,路是自己选的,她是最没资格回娘家抱怨的人。哪怕婆婆往后还打她。 之前,她没圆房的流言蜚语。 三日回门,婆婆也没给带回门礼做脸。 提起左家小闺女,满满的是给爹娘抹黑,让爹娘被人嘲笑。 眼下想来,全是她心比天高造成的。 她要是再哭着回娘家,说挨过打,说甭管怎么做婆婆也看不上她,想回娘家不过了,那她左小麦才叫真的一无是处。 那样做,等于是自己惹完祸让爹娘承担。 甚至姐姐和姐夫们也会被吐沫星子淹死,被休弃归家,那还不如让她出意外死了算啦。 小麦挎住白玉兰的胳膊:“娘,我眼睛肿是高兴的。昨夜婆婆让我回娘家,我大半宿兴奋的没睡着。” 为增加可信度,小麦知道撒谎最好一半真一半假,又加了几句: “也是想你和我爹想的。一想到在娘家啥活不用干,婆家再好也要干活。而我再回到咱家,只能像串亲戚似的不能常住,我就哭啦。” “真是那样的吗?” “当然啦,娘,我啥时撒过谎。我胖了总是真的吧。我婆家三亩地也包出去雇人干,总是真的吧。真没累着。” “那你圆房那事儿?” “娘。” 小麦装出害羞的模样:“那事儿咋能作假。我婆婆听别人胡说,都骂上门啦。这次特意嘱咐我,让你别听那些胡说八道,不信你去问峻熙哥。” 白玉兰终于半信半疑的松口气。 信的是圆过房,疑的是罗婆子待小麦恐怕没有说的那么好。 成亲前闹成那样,白玉兰至今记忆犹新,连聘礼都像是施舍似的只给几块布,怎可能才过俩月就态度大变。 不过,闺女当初非要嫁,打都打不服。 眼下已然嫁人,过不好也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日子再孬也要咬牙,然后想办法去热乎罗母的心。 以前,白玉兰想起小闺女将来的日子,心总会堵得没缝。 这回倒是见到些亮光,你看,罗母还知晓给带东西,算是有了一丝丝盼头。 “快生个儿子吧,麦啊,生儿子才能站住脚。你婆婆冲孙子的面子也能给你好脸色。今年过年,我去趟府城。听人讲,府城那里有个庙,求子很灵验。给你和你二姐求,正巧你大姐又开了怀,也祈求她能生出个带把的。” 白玉兰比任何人都怕,怕闺女们随她。 “我大姐又有啦?夫君到家还真没告诉我。” “恩。你大姐夫他爷还病了,唉。 昨儿我还寻思,那位老爷子,往后吃喝拉撒都要靠人伺候。 你大姐夫能搭把手,那你大姐也会多出许多活。她又是双身子。 等忙完家里的,我去你大姐那,帮她腌咸菜腌酸菜,带带甜水,让她松快松快……” “娘,说起腌菜,你那萝卜是怎么腌的,我婆婆提过,说你腌的好吃。她都有听说过,说你那手艺到镇上能拿咸菜换钱。还有大酱。我婆婆说,我下的大酱有股臭脚丫子味儿,一点儿没随你。” “你得先……算啦,今年你别腌萝卜,我给你腌,带出你家那份。到时背着你婆婆放进坛里,就说是你腌的。免得她说你没随我。” 小麦嘻嘻笑:“她说就说呗,我才不要那样做。我要是抢了功劳,我婆婆就不会领您的情啦。” 白玉兰嗤了一声: “我不用她领我情,别看罗家比咱家殷实。 就你婆婆那眼睛长头顶的样,要不是你非要入她家门,要不是她歹竹出好笋给我生个好姑爷子,我还真不稀得和她打交道。 咱又不向她借钱,凭啥总瞧不上咱家,我只求她少磋磨你。” 白玉兰和小女儿说着家常,去灶房掂掇做饭。 米还没有洗完,左撇子和姑爷抱西瓜回来,发现白玉兰在偷着抹泪。 “又怎的啦?”左撇子放下瓜问道。 老岳母不在家,按理没人惹怎么还哭上了。 罗峻熙也疑惑地看岳母。 白玉兰不能在姑爷面前说实话,急忙用袖子抹眼睛:“不是哭,是我眼睛进了飞虫。” 罗峻熙却明白过来,顺着灶房窗户看过去,正好看到小麦在唰唰唰的给爹娘洗衣裳。 瞧那样,洗完衣裳还要给收拾菜园子。 农户家里很平常的一幕。 但他知晓,小麦在没出嫁前,据说岳母喊一嗓子,她才动一下,经常因为眼里没活挨骂。岳母骂烦了干脆也不再喊小麦,说有喊的功夫,顺手就干完。小麦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姐姐们也惯着。出嫁前真没挨过累。 今日,岳母可能是在感伤,成亲后,小麦变化太大。 “听人说,小妹回来啦?”杨满山和左小豆姗姗来迟。 这小两口,一个是吃饱喝足后,感觉浑身是劲儿。往后媳妇,指哪打哪。 另一个是放下心结要好好过日子,眉眼含笑,语气透着爽利。 小麦在灶房窗户露出头,亲亲热热挥手:“二姐,我在这呢。” 第二十九章 你说我像云捉摸不定 左家小院,再次热热闹闹起来。 西瓜切开,皮薄芯甜。 小麦蹲在井边连吃上好几块。 左老汉坐在大石头上,心满意足地看他老闺女啃西瓜。 而小豆吃完后,明显还是比妹子小麦眼里有活,顺手就将西瓜里白色的瓤切了出来。 不能扔,过日子人家,这东西拌一拌能当个凉菜吃。 腌上也能当口咸菜。 小豆冲灶房喊娘:“娘啊,先别煮饭啦,我来干,你快出来吃块西瓜凉快凉快。” “没事儿,你们吃。” 小豆不让,利索地切完西瓜白瓤,愣是将白玉兰从灶房里拽出来,她接过做饭的活。 小麦也吃完又去了后院。 她将爹娘的炕席都给拽出来,打算刷完,趁晌午太阳大晾晒。被子褥子也拍一拍,掸一掸。 姐妹俩隔着窗户各干各的,还不耽误唠嗑。 一边说着家常话,互相问对方过的怎么样。一边还有商有量,要忙完这些摘园子菜,帮娘全切成丝晾晒到房顶上。 她们多干一些,娘往后就能少挨累一些。 而罗峻熙也没白来。 他吃完西瓜随岳父去地头干活了。 罗峻熙正蹲在左家地头,单臂给老丈人家的田地拔草浇水。 惹的附近乡亲们直打趣左老汉:“我说,你家地有福哇,那握笔杆子的手,给它们浇水,你也舍得?” 左撇子感觉贼有面子。 感觉此时此刻,甭管说啥谦虚话,好像都像故意显摆似的,那不如给大伙演一个。 “他胳膊伤啦,其实我不用他干,就是不听话。” 然后冲罗峻熙特意喊话,一副不信你们看着的,“女婿啊,别干啦!” 罗峻熙在田地另一头,头戴破草帽,直起腰回吼:“爹,我还干得动。倒是您老回去吧,天热歇个晌午觉。” 真孝顺呐。 周围人看的眼热。 这得多看重媳妇,才会到岳父家像毛驴子似的傻干。 别和他们说那些传言。 肯定是一帮娘们闲出屁胡说。他们又不瞎,今儿这一幕不会自己看? 再说啦,都是从傻姑爷、从年轻小伙子一路趟过来的。 你瞅那罗小子都单臂了,还玩命挣表现呢。 要是不乐意,他们有经验,应是被抓壮丁似的表情。 而不是这种明明累的脚底直打晃,却一副:我能行,我可以,我还要干的虎了吧唧样。 左老汉微露愁容,对周边人摊手:“你看,说不听。今晚还要在这住。” 刚显摆完,心里的爽快都要溢出来,二女婿又到位。 只看杨满山,推来满满一车水桶。 别人家小子,用担子挑水浇田,满山是用车推。 “我说,难怪你二姑爷是打猎好手,看那身板厚实的。今日脱光衣裳,咱才瞅见。啧,全是肉筋子。” 左撇子恩啊笑。 自己平日里爱自谦。 但是夸姑爷子们,他不想再谦虚:“俺们家满山确实有把子力气,人更是实诚的很。” 说完,拐着腿带小跑去迎二姑爷,感觉今儿腿也好使啦。 “快歇歇吧,满山,和你小妹夫坐地头喝口水。” “不,爹,我再去推一车。”杨满山言简意赅,调头离开。 就冲满山这么个推水方式,谁家地旱,左家地头都不带干旱的。 而平日里和左撇子交好的汉子,知晓左撇子这老小子今儿有点扬眉吐气,不能雪中送炭,还不会锦上添花吗? 也挺配合,捧场大声问道: “哎呦,老哥,前段日子咱几个还说,你腿坏啦,咱忙完自家再去帮你家忙。 让俺们这几家的小子,到时帮你张罗张罗。 你说不用,俺几个还纳闷。 原来是女婿们会抢着干。 这可真看出来,动真格时,你家姑爷就全上来啦。 就差你大姑爷了吧?” 立马有人附和: “赶明掰苞米,他大姑爷也定死会抢着来孝顺的。我和你说,那大德子谁不知晓,咱这个年纪的都知道他。” 知晓他混不吝,但不能说实话,眼下在聊喜磕。 “大德子备不住能呼朋唤伴的,给他岳父带来一堆帮手。” 左撇子笑的满脸褶子,“恩那,大姑爷确实说过,忙完他家那头,也来。唤啥伴啊,咱家就五亩地,来了还得供饭。” 想了想,低调惯了,怕太嘚瑟给孩子们惹出口舌。 像罗峻熙,就容易各村瞎传,到时传到罗母耳朵里引起嫉妒,被罗母挑理。 大德子那头也是。 要是被瞎传,说大德子不在家干活却跑到岳父家挣表现,又没分家,让朱家人知晓该对大女婿有意见啦。 左撇子急忙往回找补,“这不是他们外婆来啦,都来看长辈,最近才来的勤快些。” 长辈外婆在哪呢? 此时外婆秀花正在镇上银楼,和小二哥大眼瞪小眼。 “你这里也没有玉兰花的银簪呀,你还拽住我干啥,瞎耽搁功夫。” “婶子,非得是玉兰花吗?你看咱家这么多样式。” 小二没说完,秀花就打断道:“叫大娘,别叫婶子,我只是面嫩。” “大娘,你要想买玉兰花的银簪,别说咱镇上没卖的,就是县城我打包票也没有。您得去府城或许能买到。那多麻烦,路还远,买什么不是买啊。” 秀花摇摇头,推开小二哥。 她站在银楼门口,一边吃包子一边叹气,心想:就要玉兰花。 府城有卖,那赶明找机会,她就去府城。 秀花脑中回忆着,曾经和女儿的对话: “娘,我到左家,为啥要说自己叫玉兰,我在家不是叫小丫?” “闺女,往后你叫白玉兰。玉兰花是娘见过最好看的花。听人说,叫这名,男人家不会变心,你也能吉祥如意。” 那时,她将女儿送到左家后,特意改嫁。 她和左撇子的娘早就商量好,只要左家肯认下这门亲事,放心,她绝不是闺女的负担。她会嫁的远远的。 后来,当闺女和左撇子依婚书成亲传来信儿,她改嫁的那个男人正巧出事,被过路的泥石压在下面,瘫在炕上一年半。 她也就没赶回来为女儿盖上红盖头,没给孩子准备过嫁妆。 她眼下只想要个有玉兰花样式的银饰。 想着:补啥嫁妆,都不如银子能放得长远。 将来她死了,闺女日子好时,可以戴着美美。玉兰在她心里,仍是那个十岁且爱美的女儿。还有玉兰花那个好寓意在。 要是等她死了,不怨恨她,能平日里摘下来摸摸看看就好了。 而人这一生三灾八难的,日子要是不好过时,银簪更能给女儿女婿当救命钱。 玉兰花银簪,一簪三用,最实惠。 第三十章 人生本来就是一出戏(二更,为游雪打赏+) 秀花在镇上吃了两个大包子,噎得直打嗝。 “嗳?我说大兄弟,有去府城的拉脚车吗?一般一来一回多少银钱。” “啊,我就打听打听,我先不去。” “你瞪啥眼睛,我也没说啥呀,那还不能问问吗?” “天热,热急眼你也不能冲我瞪眼睛啊。你给我大点儿声,你在嘀咕我啥呢。” 游寒村里正,离挺远就听到秀花在骂一名车夫。 这女人给他的印象是特别能惹事。 才到村里没两天,非让他出面使唤人帮左撇子家干活,他被说的脑瓜子嗡嗡的就一时糊涂应了。 今日又非要跟车来。 然后他在问今年税的正事,那女人总在旁边插嘴。 一会儿问人家附近哪里有卖水稻田的,一会儿又打听买水田过户上税要多少银钱。 终于,这女人不再跟着他,像个正常婆子要去添置物什,挥挥袖就走。结果分开不到两盏茶的功夫,在城门处与赶脚车夫又干起来。 “哪里来的疯婆子,滚一边胡搅蛮缠。” 里正下车。 别看五叔年纪一大把,但并不驼背。 人家家里干活的壮劳力多,家境自来就殷实。不用日日弯腰撅腚和土坷垃打交道。 高高大大的身影挡在秀花前面,板脸呵斥回去: “游寒村的,怎的,不服气想找去游寒村? 你这人,年纪轻轻嘴里不干不净。 她一把年纪,你叫声大娘婶子都不为过。 她好信儿,多嘴问几句又不会少你块肉,你不想搭话没必要骂人,何至于叫她滚,你家里没有长辈?” 回过头,在城门外等村里其他人汇合时,秀花对里正感谢的直笑。 里正叔嫌弃般朝旁边站站,离秀花远远的,一本正经道:“往后不要和我说话,不要笑,让别人瞧见不好。” 秀花脸色一僵: “我就是谢你刚才帮我说话。也是谢你以前,听说你帮过我女儿女婿好些回。还有上次锄草灌田,和东院干架,我发现你这人真挺热心肠。摊上位好里正,是村里人的福分。” “那更不要和我说话,我是你女婿的五叔。咱两家是正经亲属关系。” “……” 秀花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在心里呸一声。 你那一脸我不正经要离我远远的是什么意思。 都多大岁数了,土埋半截脖子,想得还挺多。 你不往那方面琢磨,你会往多了想寻思避嫌? 真的,有时她真心觉得,她虽三嫁过,但心思比那小溪水还干净。 跟车来城里卖鸡蛋的妇人们纷纷回来啦,多数都是各家各户的老太太。 坐上车,本是要依着来时的位置坐。 来时,秀花坐在赶车人的身后,琢磨坐那里能给她挡风,还能挡大太阳,也就是里正的身后。 俩人中间隔着一捆牲口车里常备的麻绳。 可这回秀花躲了,特意慢上车,坐在车尾处。 骡子车慢悠悠上路,这些老太太们提出让秀花再给唱个曲。 说来也怪,在村里老太太们眼中,大家同样都是做祖母的年纪,但那玉兰娘的脸上褶子却比同龄婆子少许多,还有一副好嗓。 再加上人家嫁过三家,走的路多,见识的也比村里婆子多,会唱的曲不是老调子。 路上闲着也是闲着,没听够,再来一曲呗。 秀花拒绝道:“不啦,赶明没有男人家在场,我再给你们哼哼。咱消停的,别打搅他叔赶车。” 她要避嫌。 里正在前面扬鞭子的手一顿。 …… 在秀花被游寒村里正叔拉回村时。 左撇子还不知他已一语成谶。 他大姑爷真打算忙完就来岳父家。 忙啥呢。 大姑爷在忙分家。 —— 左小稻木着一张脸站在堂屋,严阵以待。 脑子里反复重播她男人昨晚的话:“我做了个梦,梦里会分家。” 看向今日通通不干活,坐满一屋子的人,她:“……” 倒是朱兴德脸上似笑非笑,坐在堂屋椅子上,翘着二郎腿。 平日里,祖父坐的那个位置,今日大伯母坐在那。 朱兴德微挑下眉,问大伯母:“啥事儿呀,给大伙叫来。” 也不等人回话,侧头又对旁边位置的人道:“大嫂,起来,让我媳妇坐,你坐我旁边干啥。” 大堂嫂脸上有些挂不住,这啥人呀,说的那是什么混话。 男人家坐完,不就该轮到嫂子们啦? 她当大嫂的坐在这,有什么不对。 朱兴德的大堂哥朱兴昌急忙打圆场:“你又不是双身子,快起开让弟妹坐。” 三堂哥朱兴安今日不在家,在镇上伺候老爷子。 朱兴安的媳妇李氏作为代表在场,闻言倒是多瞟几眼大德子,心里有些奇怪: 以往德子在家,虽然有些不好说话,但是很少让家里人如此下不来台。 上一次这么撩脸子,还是她家的小崽挠了甜水的脸,大德子不依不饶地直嚷嚷要是落疤咋整。 可今日这又是为了啥。 要知道,还没开口说分家呢,德子就不给人好脸色。 而此时坐在最上首位置的大伯母,眼下就一个感受,那就是:今日必须分家。 这会儿她连点儿心虚都没有,你瞅瞅侄儿那是什么态度。 她早就受够了。 老爷子太能活。 她男人都没了,她也一把年纪,头上却被个公爹压制。 让她终于熬死了婆婆,也没在儿媳们面前挺直腰板,因为她在这个家说的不算。 老爷子还说过朱家要男人当家。即使有辈分在,大事也要男人家说的算。女人家只能既嫁从夫,夫死从子。 那不就是在特指她。 先不提被老爷子教的,几个儿子儿媳对她的态度,只说那侄儿是一点没把她当长辈孝敬。 趁着这次老爷子倒下口不能言,还是德子惹的祸,理儿全在她这里,必须先下手为强。 “德子,你爷被你气成那样,情况摆在那里,回头从镇上回来需要人伺候吃喝拉撒。伯母想着,再不能这么糊涂过日子,树大分枝,咱索性分家。” 朱家大伯母才说完,院门就传来响动。 杏林村里正,还有村里有些名望的老人,共七位,陆续走进堂屋。 这些人都用看不争气东西的眼神看向朱兴德。 不过,只是用眼神羞辱,却没人找不自在出声数落。 怕大德子没有尊老爱幼那根筋,会说出难听话生闲气。 但从表情上就能看出来,他们对大德子将朱老爷子气病很有意见。分家时不会让德子得好,只会更偏向朱家大房。 第三十一章 像我这样诚实的人 杏林村里正问大伯母,心里有没有章程,以及老爷子的归属问题时,朱兴德这才插言。 再不开口,接下来就要分田地按手印。 他有些话,必须要在这时候才能问。 “伯母,是我们哥几个都分吗?还是只把我分出去。” 大伯母当着村里德高望重的几人面前挺会说话: “德子,不是伯母拿你当外人,但你毕竟不是我肚里爬出来的。 往后你爷回来,多出伺候他的活,家里事都要由我这个长辈出面安排。 我要是吩咐让你们干这干那,自己生的,他们有意见也要憋着。 咱说实话,但使唤你俩,多一句少一句的,你和甜水娘能对我没意见?趁着咱家和和气气的,分了吧,成不?” 朱兴德一笑:“你只回答将我分出去就完啦,不用再给我扣个不听长辈话的屎盆子。” 大伯母脸面撑不住,找里正给做主: “他叔,你听听,我这解释还解释出错,他还有气儿啦。 那屎盆子还用我给扣?他给老爷子气倒是不是事实,全村人都知晓的事儿。 说实在的,也就摊上俺们这房人仁义。 换别人家,将长辈气趴下,都得让他啥也分不着。 还要将看病银和将来买药银钱全掏,过年过节更要出孝敬银,给老爷子补身子用。 这么做,甭管摊在谁家头上也说得过去吧。” 里正也受不住大德子眼下没有自知之明。 就没见过惹完祸的人还能如此理直气壮的。 他可是公正的人。 里正气哼哼拍了一下桌子,特意说给朱兴德听:“确实是那么个理儿。等会儿白纸黑字先写上,谁惹祸就让谁少得。我看谁敢支棱毛。” 跟来的几位族里长辈跟着点头:对,没错。 不肖子孙,分多分少,都改变不了往后是那没出息的败家子。 还不如多分给老实巴交的子孙,老老实实种地,至少往后不会让朱老爷子跟着挨饿。也不枉费他们今日为朱家做回主。 但朱兴德却没管那些人的难听话。 眼神扫到两位堂哥身上。 三堂哥不在,他就看眼三嫂。 “你们也同意将我这个弟弟单独分出去?” 脑中回忆着,从他光腚娃娃就跟在几位堂哥后面嬉闹。 哥长哥短的叫。 朱兴德以前以为,朱家向来没有两房之分。哪怕伯母和各房嫂子一直以来就有小心思,他也没当回事。 毕竟过日子,人之常情,不能花一文要一文,自己不也私藏银子啦? 而且有祖父在,家里没啥会用到银钱的难事大事,藏了也就藏啦。 却一直相信家里没有大矛盾。 以往总是认为,如若哥哥们真有需要,或是他有所求到了见真章时,钱、命,一致对外,照样打虎亲兄弟。 只做梦后,他才意识到好似想多了。 所以他才要问。 毕竟那是梦不是吗? 从做过那个梦就一直憋着股劲儿,此刻仍抱着一丝希望。 小稻坐在朱兴德旁边,感受到了她男人的情绪变化,担心地看向朱兴德。 “说啊,说话!”朱兴德声音忽然变大。 今儿都不准给他躲躲藏藏,他一定要让哥哥们亲口说出来。 这样他才会彻底清醒。 往后什么狗屁亲哥哥们,堂哥就是堂的。 朱兴德的二堂哥先开口道:“唉,德子,别吵吵,容易伤和气。就、就分了吧。” 别看二堂哥唉声叹气,看起来对分家这事深表遗憾,事实上心里并没有多少愧疚。 娘说得对,凭啥他们种地,堂弟不咋伸手也和他们吃一样多。以前纯属是祖父偏心眼,全家人早就对这事有意见。 他想分家,他甚至希望最好趁此机会,能将他们亲哥几个也分了。免得媳妇从岳父家带回点儿肉和蛋,还要让自家几个娃躲躲藏藏偷吃。他岳父家是几位兄弟中条件最好的。而他想借光都不方便。 二堂哥朱兴安说完,大堂哥朱兴昌才吞吞吐吐好半响,憋出句:“老二说的,就是我想说的。” 关键是老二也没说出啥呀,就让别吵吵。 朱兴德被气笑: “爷才到镇上两日,人还好好的在那里躺着,你们就背着我商量分家,还吃着我给你们的野猪肉。 一边吃着我给的肉,嘴里冒着油,一边商量将我分出去。 提起我,指定还在背后嘀咕过,全是我的错。 行,明白了。” 朱兴德唰的站起身,冲他大伯母勾勾手,还有几位堂哥:“都随我出来。” 里正打断:“胡闹。大德子,这正分家,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你以为你闹场事就不用分啦?” 大德子斜倚在门框边,抱胳膊眯眼道: “叔,我同意分家,举双手赞成,别整的好像我要赖着他们似的。 不过,正因为分家,我才要将他们叫旁屋先说会儿话。 因为不说的清清楚楚,我那位伯母容易犯糊涂,会分不明白我家的田地和银钱,您稍安勿躁。 我啊,特别拿您几位当回事,您老别动气,啊?” 里正一愣:啥意思嘛。 所有人都直觉不对劲儿。 所以当三堂嫂要跟着去听听咋回事儿时,朱家伯母观察大德子脸色,主动将三儿媳撵了出去。 旁屋里,只留下儿子们和侄儿。 “伯母,你刚才说,谁惹的祸,谁就要少分家产,还要月月给我爷交药钱和孝敬银?” 朱家伯母拉长一张脸,眼下这种情况,量侄儿也说不出花来:“你到底啥意思,别兜圈子,那面等着呐。” “意思是,错事根子上在于你那老来得女的闺女。 你那闺女,脱光溜的和王赖子钻苞米地。 我倒霉遇见。 我特娘滴是真倒霉。 我当堂哥的不揍王赖子,我留他过年? 我能眼睁睁看着那不正经的勾当正在发生,我听个响,然后当作没遇见走开?” 几位堂哥难以置信:啥?这里咋还有妹子兰草的事。 朱家伯母更是震惊到无以复加,不相信自己的闺女会做出如此糊涂事,憋好半响才颤动嘴低声喝骂:“你胡说。为多分家产,竟然敢胡乱编排你妹子!” 朱兴德嗤笑一声: “胡没胡说,将王赖子捆来就知晓。 信不信王赖子就能帮我嚷嚷满村皆知? 到时我也不剁他手指头了,就让他给我做个证明吧。 我爷病倒,事出有因。” 第三十二章 灵魂失控(二更,为笑晓打赏+) 朱兴德脸上挂着讽刺的笑容,实际上心里并不好受。 如若那个梦是上辈子,或是老天爷给他提前来个预告。 那只能说明,在那个梦里经历分家时,他选择过隐瞒实情。 没将堂妹兰草的事情说出来。 而为隐瞒,自个背了将祖父气倒的骂名,被强行征徭役时,村里长辈没人为他出头说话。 结果换来的依旧是不公的分家。 还换来他被官差带走,却没得到家人一丝丝关心。 一个个只哭自己家,都不带问问他的。 这些所谓的亲人们啊,呵。 至于后面的事,虽然还没梦到。 但是可以想象得出,他一旦要是离开了这个家,他媳妇和他闺女会过啥样的日子。 说来也好笑,不知道的以为朱家是地主富户呢。 为祖上留的那点儿家产,伯母和堂哥们没等爷回来就惦记,一点儿亲情人味儿都不讲。 那他又何必客气,该是他的绝不能少。 至于兰草那件事是否有苦衷,人家有亲娘亲哥哥们,他往后死记:他是堂的,显不着他出头,也用不着他解释。 真关心,自己去问。 因为有了这层变故,有兰草那个大把柄在,小屋已经一片乱糟糟。 大堂哥朱兴昌抱头蹲下,一张脸愁的皱在一起,埋怨道: “娘,小妹咋能做出那种不要脸的事儿,让妹婿家知晓喽,不得打上门啊,唉!” 二堂哥朱兴安是指着朱兴德鼻子方向质问: “你眼下说出来就是为了多分田地?德子,二哥对你太失望了。你对亲哥哥们使那威胁的下三滥手段?” 朱兴德也很失望。 二哥直奔主题,听说亲妹子和人钻苞米地都不带感慨两句的,还抵不上大哥,一门心思怕他拿这事做筏子多分田地。 而他要是不威胁这些人,都白瞎大家伙的期待了。 朱家伯母哭道:“兰草一定是被强迫的,我养的闺女我知晓。” 说完猛的抬头,伯母忽然扑过来拽住朱兴德的衣袖: “德子,伯娘知晓你是个仁义孩子。 伯娘求你,千万别告诉任何人。 要不然,你妹子会被老周家人打死的。 不打死,那老周家人也不会放过咱家。 周家会讹人让咱家赔个媳妇,咱有那银钱给你们兄弟几个分了好不好。而且你妹被休也只剩下死路一条,她那种名声再嫁谁去啊。” 又加重老爷子的砝码,伯母那口才在乡下真是做农妇白瞎:“到时你爷也回来了,他虽不能说话,但是听见那闹吵吵的也会知道出了事。你不想你爷再出事的吧?” 朱兴德推开伯母扯他衣袖的手,“别总拿我爷要挟我。爷是我自个一人的吗,他就不是你们的亲人?呵,可真行。好,为我爷,我认栽,那就先好好说说分家的事,我看你们态度。” 朱家伯母吃了定心丸,这才下定决心,像老了十岁般泄气道: “该你的,你放心,伯母做主会分给你,咱一笔写不出……” 客套话没有说完,亲情牌也没打完,一直在门外偷听的朱家儿媳们冲了进来。 凭啥呀。 小姑子干出那不要脸的事,被大德子拿住把柄,要让她们吃亏。 她们分家和小姑子有个屁关系。 到时,少分的银钱和田地,回头小姑子给补吗? 不补又凭啥要让她们吃亏。 “朱家怎么能出那么不要脸的人,我呸,兰草就该沉塘!” “我这个亲娘还没死哪,我看应该将你沉塘。要不要脸轮不到你个外人说。该怎么分家也轮不到你瞎咋呼。这里是我儿子们当家,滚犊子!” 朱家伯母一人大战仨儿媳,一手拽头发,一手巴掌撇子抽过去,那都不带含糊的,哪个儿媳出声就打哪个。 大堂哥媳妇嗓门大,气的呜呜直哭,直嚷嚷道: “咋就轮不到俺们掺和?俺们为这家累死累活,到头来要因小姑子吃亏,天下就没这样的道理。俺们生的娃不是你的孙子?分少啦,你孙子们往后日子难捱你就乐意啦!” 要是让她吼出真心话,她定要再加一句:虎不虎啊。 二堂哥媳妇是娘家殷实底气足,她揉着被抓疼的头皮,气急威胁道:“娘,你要是再说不管俺们的事儿,我这就回娘家。让我爹他们来,索性将他们亲哥几个也分了家。” 这可彻底戳中朱家伯母的心口窝,她一手叉腰,一手比划,那都不带怕的: “你吓唬谁,你快滚回娘家,别再滚回来。 回头我就给二儿娶个黄花大闺女,不比你鲜嫩? 看你一个嫁出去的死丫头片子,你哥嫂能容你几时。也让你尝尝娘家嫂子逼小姑子去死的滋味儿。 我告诉你,滚回娘家你要再想嫁,到时你就是个二手货,再打着灯笼你都找不着我二儿这样的。 就冲今日你敢伸手撕挠长辈,俺家没主动休你,你就偷着乐吧。等回头倒出手的,我找你娘家村里好好说道说道,问你娘脸上,问她咋教的闺女!” 朱兴德在旁边看着这场闹剧,发现挺厉害的二嫂,实际上战斗力太差。 才说一句回娘家,大伯母就顶回来一堆,白瞎上头有四位娘家哥哥,将二嫂气的嘴打哆嗦,直踢他二哥屁股。 “他爹,你倒是说话呀。你要休了我?你敢,我让我哥哥们打断你腿给你扔壕沟里!”朱家二儿媳不再和婆婆撕扯,用脚一遍遍踢蹲在地上的朱兴安。 越踢越用力,只恨男人窝囊,屁都不敢放。 倒是三堂嫂李氏没怎么上前。 知晓自家男人不在场容易吃亏,自己娘家也不给力,她只刚才在门外偷听那阵给两位嫂子不停拱火。 到真进了屋,见到她那一直以来蔫坏的婆婆,今日连那遮羞布都不要,直接伸手打,怕落不到好,还挨着大德子方向站着。 李氏想着婆婆要是敢伸手打人,她好跐溜一下躲大德子身后,以防被挠了脸。 此时见到两位伯哥统一动作蹲下身抱头装死,两位嫂子也不敌婆婆,只顾呜呜哭,她忽然出声道:“娘,依我看,先别分家了,解决完小妹的事再说。” 朱兴德看李氏一眼:“你们说分就分,说变卦就变卦,你们是太阳啊,啥都围着你们转。我告诉你,心眼子少往我身上使,别扯没用的,分家。” 看够闹剧,也不得不出面维持秩序,“回头你们爱怎么闹怎么闹,别耽搁我功夫。先说银钱有多少。” 小屋的动静早就传到堂屋里。 在里正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面前,左小稻汗都下来啦。 虽然隔间灶房,小屋里的话传不真切,但是小稻心里知晓实情,总感觉这几位已经听的一清二楚。 “您几位喝水。” 小稻一直在外面添茶倒水,倒是没太关心分家能分得啥。 也不着急。 因为她知晓,她男人要是真与谁计较起来,吃不着亏。 第三十三章 爱与哀愁 “德子,你爷那里,只有十五两银钱给你们哥几个分。” 朱兴德嗤笑一声。 伯母之前为兰草哭成那样,眼下还有心思玩心眼子,这真是拿钱叫爹的人:“你说我会不会信。” 搁这骗鬼呐。 “……没骗你。” 朱兴德心头滋滋冒火: “伯母啊,我还叫你一声伯母,为我爷,为我大伯,敬你是长辈。 往后咱们也要一个房头抬头不见低头见。 我劝你,别耍那没用的小心思。 真的,特别没意思。 你翻箱倒柜,我心明镜的,我爷根本不可能就攒那点儿钱。 你要是这么不实在,非像滴香油似的,非得我撂次狠话才能滴出一滴,那咱干脆到外面,将事情原原本本说明白的。 就像二嫂说的,我觉得她说的特别有道理。” 朱兴安媳妇立即挺直腰板。 朱兴德皱眉继续道: “到时把嫂子们的娘家人找来,我也派人将我老丈人接来。 你可别说和他们没关系,这都各自成了小家,岳父将来也是依仗。 咱要分,就清清楚楚分分这个家。 该是谁的错,全说出来,有我的,我不躲,咱谁也别占谁便宜。 也免得我二哥口口声声说我拿兰草威胁你们。 我倒是想问问,我威胁啥啦,啊? 就威胁你们不要骗我? 就威胁你们,让我得到我该得的那份,没让你们占到便宜就叫让你们吃了亏?” 朱兴德被气的闭了下眼。 你瞅刚才几位嫂子气急败坏说出的那些话,那已然暴露心思。 伯母说会公平分,她们就冲进屋急了。 合着公平都不行,看看,这就是他老朱家人。 往常村里还夸呢,说朱家人抱团。 就这? 那建议村里都分分家,最后谁家没为银钱打翻天,才叫真抱团。 二堂哥朱兴安眼神闪了下。 大德子还不知晓,他这位二堂哥正在心里为他鼓劲儿呢。 二堂哥觉得大德子那建议非常好,最好将各个兄弟的岳父都叫来,索性大伙一起分家。 正在心里祈祷:德子,你快闹起来吧,你甩手说去叫你老丈人,二哥好跟着你借光。 倒是大堂哥一看德子脾气要炸,急忙想顺毛摩挲。 因为别看朱兴昌平日里吭哧瘪肚的,这样的性子也有好的方面,他胆小。 大堂哥不敢想,分家这事儿要是闹大闹的很不光彩,回头祖父到家会不会被气死,他妹子也只有死路一条。 他不想祖父和妹子死的,那可全是亲的。 再一个,德子要是炸了毛,谁也管不住。 能拴住德子的祖父并不在家。 是不是都忘了堂弟说抄菜刀就抄菜刀,惹急眼谁也不惯着,能作翻天。 终归是不占理,心有点儿虚,朱兴昌一改往常在后面猫着等现成的,向亲娘拧眉道: “娘,你干啥不说实话。即便分家,堂弟不姓朱了是咋,往后俺们兄弟还处不处啦。” 说完亲娘,这才对大德子利索坦白:“四弟,是二十八两银钱,不是十五两。” 朱兴昌将亲娘气个倒仰。 朱家伯母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她可是才说完没骗德子,结果就被亲儿子打了巴掌。 “你,你……” 对大儿子你了半响,最终看向朱兴德脱力道:“没错,是二十八两,行了吧,这你总要信吧。” 朱兴德依旧皱眉:“不信。” 这回朱家伯母感觉哭要找不着地方,她说的真是实话,只翻到那么多。 大堂哥也囔囔道:“德子,是真的,我担保。不信你问你二哥。” 朱家二哥先瞪眼大哥,然后才不情不愿道:“翻出来就给我们看过,是二十八两。我也没想到爷就攒下那点儿银钱。” 大德子扫眼堂哥们,硬生生咽下嘴边话。 其实,他很想问: 你们确定是真的? 亲娘又如何,今儿算是发现,金银面前无父子母子。 就不能是伯母她自个偷留,只告诉你们翻到二十八两银钱? 他相信他只要说出来,不提俩哥哥准保会怀疑亲娘,毕竟伯母刚才还在撒谎,撒谎又不是一两次,这就是做老人心不正的苦果,嫂子们立马会和伯母掐起来。 到那时,或许堂哥堂嫂们,还会让他见到更不一样的嘴脸。得老热闹啦。 朱兴德最终抿抿唇,硬将话憋了回去,赶紧分家要紧。 说到底,人有软肋,他软肋就是他爷。 朱兴德和大堂哥是差不多同样的心思。 他怕朱家分家这事闹的沸沸扬扬,回头将爷气死。 祖父已然哆嗦乱颤,口齿不清,再被气一下,直接见阎王爷。 朱兴德说:“二十八两银钱,我要十八两,往后留着给爷看病买药。那病不是一两日就能好的,郎中说的话,在场的也听见了,这不过分吧?这次去镇上也是我掏的银钱。” 三位嫂子一听看病钱,都要恨死小姑子啦。 也是奇怪,她们现在不恨打王赖子的大德子,不恨王赖子挨完揍来到朱家耍赖气倒的老爷子。 不管那些因果,只恨小姑子兰草和人钻苞米地。 屋里没人应声。 那可是十八两,一大半带拐弯要分出去。 事太大,不想决定。 等好半晌,大堂哥东看看西瞅瞅,不得不开口:“成,你拿十八两。” 惹来朱家大房其他人一顿白眼,连他媳妇都瞪他:你咋那么欠呢。 朱兴昌心里寻思话:里外不是人。那你们不吱声,完了我说话还不行。你们以为能躲过去是怎的。 三嫂李氏先看眼婆母脸色,才试探着问道: “德子,你看你分那么多。不算俩长辈,你们明明是哥四个,你一人就分走一大半银钱。往后爷要是再抓药,这年纪也越来越大,要是再折腾去医馆,年头拖得长……打比方说,早就花超十八两啦,你会不会再让俺们几家平摊啊。” “不用担心,到时不用你们掏。 我有口饭吃就给爷供得起药。 你都能想到的事,我心里更有数,这亏我认了。 别说十八两,即便让我花一百两只要能治好爷,我也认。 因为我怕我不管这事,爷落在你们手里,回头你们会抠着钱不给他抓药治病。” 这一刻,朱兴德语气里带出些悲哀,为他祖父巴心巴肺的为这个家:“往后你们要是有心,日子过好了,过年过节看爷缺点啥,能惦记给买点啥就行。也算祖父没白对咱们。” 两位堂哥低头没坑声。 堂嫂们是互相对视一眼: 这事儿一会儿要白纸黑字写上,那银钱的事就先这么着吧。她们吃点亏当作买省心。 再者说,药汤子可不是一般人家能供得起的。 别看大德子眼下能得十八两,往后很有可能还要倒搭。 她们会从旁守着的,大德子只要敢挪用那十八两,到时她们就拿着白纸黑字找里正。 而且大伙心里都清楚:要说分家,重头戏不是那银钱,是朱家的二十四亩地。 第三十四章 多芬 朱家没有很值钱的水稻田,但是二十四亩地也全是肥田,没什么孬地。 朱兴德心里明白,他要是提出按两房分田地,想要分走十二亩,那是做梦。 想要个十亩八亩嘛,倒是可以操作。 “田地,我想要十亩。” 啥叫翻脸比翻书快。 朱家人现场演绎。 “你想屁吃吧,还想要十亩?你咋不想榨干俺们的骨头髓!”这是大嗓门的大嫂,一听想要十亩就急了,都不带听朱兴德说完的。 土地才是庄户人家的根本,关乎能不能吃饱吃好,家境是否殷实,这是命根子。 往常大堂哥不是让亲娘出头,就是让媳妇在前头胡搅蛮缠,他闷在后面做老好人。 这一刻,大堂哥也顾不上装相,这和银钱是两码事。 傻眼般嗖的站起身,“那俺们咋整啊?德子,去掉赋税,俺们就紧紧巴巴的了。你不能这么坑兄弟啊,你还坑你侄子们。” 朱兴德不明白,他咋就坑兄弟。尤其是大哥。 二十八两银钱,知道为啥要给堂哥们剩十两不? 怕征徭役,怕大哥掏不出十五两人头钱。 有剩下的那十两在,堂哥们三家再凑凑剩下的五两,一家均摊不到二两,不闪腰不岔气不用卖房卖地,不用打的人脑袋变狗脑袋躲名额就能交上。 不比其他人家强出许多? 梦里,大哥就没干过有好岳父做倚仗的二哥,没干过心眼子多的三哥三嫂。 他要是真想坑兄弟,准确地说,是坑梦里被征走的大哥,他会二十八两通通都要。 别以为他做不到。 郎中可是说过,爷那病是慢病,不是调养仨俩月就能好的,一年下来只喝汤药就得个十两八两。 爷能只活两年吗? 就这事,他还不用拿兰草说事儿,他只要出去和里正好好掰扯一通就能做成。 家里不缺吃不少喝,各房都有压箱底钱,谁不知道谁呀。 他通过梦境,都能将各家藏钱的地方翻出来。 那么,二十八两谁也别动,专门给爷供药,当他做不到? 而自己被征徭役那事,倒是不想挪用爷的十八两药钱,还得现掂掇。 他够仁义的。无非是想到在那梦里,他大堂哥“借他光”,得罪了王赖子,想交那十五两也没被替换下来。 “你咋就不够吃,我老丈人家五亩地,年年有剩,去掉赋税还能往外卖换些银钱。” 大哥掰手指说,“不信咱算算,你要分走十亩,大哥还不敌你老丈人呢。你看十四亩再分三份……” 朱兴德的大堂哥还没有说完,朱兴德的二哥蹿了过来。 差些拎起大德子的脖领子质问: “你以为拿捏住兰草那事就能多得?那不用你威胁,我这就出去说,我说完,我看谁敢多分地的!” 说完转身就要往外走。 朱家伯娘顾不上对侄儿发火,听完这话心拔凉,她好像第一天认识二儿子。 心凉又如何,她还要哄,上前连扯带拽:“你疯啦,你给我站住,那是你亲妹妹。” “娘,你到底要儿子还是要闺女。爷有四个孙子,二十四亩田,一人六亩还说得过去,凭啥德子要十亩,就为你闺女那破事?臭不要脸,兰草,等回头不用姓周的收拾她,我就收拾她。我没有那样的妹妹,往后我要和她断绝关系!” “是,娘知道,二儿,你受委屈了,你别……” 伯母赶紧一手拽住二儿子,一边扭头看向朱兴德眯眼恶狠狠道:“德子,你非要逼得家破人亡吗?你要非得拿那事做筏子,我这就收拾收拾进城找你爷说去。”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 那就顾不上老爷子原原本本听完能不能挺过去了。 而且老爷子一旦知晓,哪怕不为孙女兰草,只为顾忌家里名声和脸面,老爷子就会主动拦住大德子不让往外说,那么朱兴德想拿这事要挟多分田地就是想得美。 搞不好,甚至眼下家也不用分,直接给老爷子准备后事吧。 伯母心里寻思话儿: 老爷子要是死了。 反正后悔的不是她。 大德子和老爷子多亲,大伙不瞎。 真到那一步,到时她还要各村宣扬,德子为多得田地,拿丑事威胁家里给老爷子气死了。 她落不着好,闺女被休回娘家,德子也甭想好过,咱鱼死网破。 朱兴德气的脸红脖子粗。 “来啊,来!” 用手指着二堂哥,刚才还敢和他捂捂渣渣的,“你过来,我看你敢和我动个手的。” 二堂嫂伸开两只胳膊挡住她男人,一边护着一边使劲推朱兴德,嘴里还喊着:“他爹,去,上我娘家喊我哥哥们。” 朱兴德瞪视二哥嗤笑道:“多几个大舅哥这把你嘚瑟的,有能耐给他们全找来,我给你们绑一块揍。谁躲谁是孙子。” 又指着伯母道:“你去镇上,去啊!我爷要真被气死了,那也是被咱全家的子孙一起气死的。别想拿捏我这个。我算看出来,人善被人骑。我白给你们家背黑锅?我多要两亩地咋的,我就多要啦!这要是我有黑锅让你们背,你们才是那种会将我骨头渣子榨干的人。” 小屋门被踹开,里正背手站在阴影里吼道:“你们家到底还分不分啦。” 农忙时间,一上午全耽搁在朱家。 从小屋到堂屋,这短短的路程,朱家人又差些打起来。 大房人嚷嚷说不分了,不停地打嘴架。 朱兴德不同意,“不行,必须分。” 村里几位岁数大的长辈,被这动静都闹懵了。 之前,他们一直以为会是朱兴德不乐意分家,毕竟大德子有名的不老实种地,真分家谁干活,那还咋游手好闲。 却没想到,到节骨眼儿是朱家大房不想分。 这回可比小屋乱套。 因为有甜水忽然加入。 小丫头跑回家,正看见二伯母在推搡她爹,二伯以及大房那些人都在骂她爹,急忙扔了手里的小野花,一路冲刺跑进屋,差些给朱兴德的二嫂撞个跟头,“不准碰我爹。” 撞完没站住,噗通坐地上了。 小稻回头正好看见这一幕,眼睛都红了,“二嫂,你敢打我闺女?我让你打完我男人,打我闺女,我和你拼了。” 顺手抄起鸡毛掸子就开始撵二嫂。 场面立马变得鸡飞狗跳。 二堂嫂还真就很害怕小稻。 你想啊,即便大德子不雇叔嫂脸面,真就气急给她一巴掌一撇子的,至多她被打一个趔趄,哪怕受伤,她也是清醒的能告状的。 四弟妹动起手那就不一样了,左小稻能一巴掌给大德子打昏死,这至今是老朱家的最大谜题。 她怕她也被一巴掌打昏死。 大德子打人至多受伤,小稻打人容易要命。 所以,绕着堂屋的桌子,一个追,一个跑。 人家朱兴德二堂哥家的仨孩子见了,扔下手里的筐也跑进屋帮爹娘。俩男孩子拽住朱兴德的大腿要撕咬,最小的女娃娃叫甜杆,和甜水厮打到一起。 啪嚓一声,朱家仅有的一套茶具,啪嚓一声脆响,里正将茶壶摔啦。 第三十五章 女儿是爹娘小棉袄 堂屋里的成年人,随着茶壶碎裂静了一瞬。 一下子变得老实不少。 八十户为一里,设里正。 这是明面上的最低要求。 要是大村,还有管百十多户、几百户的里正。 每个村的里正掌户籍,负责出具进城路引。 别看去镇上没人管。 乡下人要想去趟县城,比方说罗峻熙往返县里书院,作为请保人,需要提前找他们村的里正开路引。 罗峻熙这种有身份的要如此,普通村民就更有求到里正的时候。 去县里、去府城,根本离不开里正出具的文书。 里正要帮忙写上不是逃户,不是逃兵,这小子叫啥,家是哪的,因家里揭不开锅、穷的都要尿血了等等事由,要去哪里做小买***如卖个猪肉,在你那里逗留。 里正要是不帮忙写,想要刻意为难谁,那就出不去。 在这里,不是说城里那么大,随便能去看看的。 再者,一个村的里正还要负责村里课植农桑、断个没出人命的官司等等,其中最重要的,要属催办赋役。 朱兴德大梦过一场,预知后事,征徭役马上就来,知晓眼下绝对不能得罪里正叔。 所以里正将茶壶这么一扔,手掌那么一拍桌子,连不服管教的朱兴德都及时消音儿,就更不用说朱家其他人。 这时候也能看出来,成年人比起小孩子还是不够纯粹。 朱兴安的小女儿甜杆和朱兴德的闺女甜水,这俩小孩儿压根就没管那事儿。 别说里正爷只扔个茶壶,就算里正爷昏死在屋里也不能阻止她俩接着掐架。 所有的大人都看向那俩小孩儿。 这才注意到,俩孩子已经在堂屋中间战的如火如荼。 甜杆五岁大,甜水才三岁。 你掐我脖子,我绊你腿,你揪我衣裳领子,我薅你耳朵。 双双倒在屋地中间抱在一起滚来滚去。 “让你打我爹,看我咬死你。” “让你娘要打我娘,我要打死你个臭丫头。” 只眨眼间,两个小姑娘揪在一起又极其利索分开,从地上分别爬起来,晕头转向的转头,互相冲刺着又向对方身上扑。 这些动作全是连续完成。 爹娘们没来得及阻拦,眼瞅着新一轮恶战即将发生。 悲催的一幕出现。 才三岁打的甜水,到底抵不过五岁的小姐姐,尤其是这位小姐姐还有帮手,而她没有。 朱兴安家的甜杆大获全胜,抱起甜水的小短腿,脸憋通红,嘴中大喝一声:“啊!!” 看那模样,甜杆是用尽浑身力气,试图将甜水举起来再扔出去。 甜杆有小哥哥,七岁。 虽说大哥十岁更有力气,但是毕竟大了,会看大人们眼色。也是没反应过来,看到两位小妹妹如此凶猛干架有些傻住。 甜杆的七岁小哥哥可没管那事,他小啊,看不出眉眼高低,只发现妹子想将甜水甩出去,立即奔过来帮忙。 兄妹俩抬起甜水的腿就要朝外扔。 左小稻顾不上被踢到肚子,几个箭步冲上前分开孩子们,一把将闺女抢夺回怀里。 朱兴德的二嫂也急忙跑过来,对着小闺女的屁股啪啪给了两巴掌,嘴上骂着:“你们疯啦,动手也没个深浅。”心里却有些得意。她家是二打一,她大儿子还没上呢。 由于两位娘阻止及时,甜杆最终没有得逞,甜水也没有被扔出去,可是堂屋里却爆发出嚎啕大哭声。 甜水很少这么哭,以往身上摔出血、被几位小哥哥小姐姐联手欺负都不会这样。 今儿甜水却被气的不停蹬腿,在小稻的怀里玩命的扑腾、放声嚎哭。 甜水哭是因为愧疚。 爹娘还指望她呢,可她却没有帮爹娘打赢。 她没有帮到爹的忙。 她很着急又很气。 而且在小丫头心里,甜杆小姐姐和小哥哥刚刚合伙要一起扔她的动作,虽然伤害性不大,但是侮辱性极强。 甜水哭的小身板直颤抖,头上梳的小揪揪发辫被拽的乱七八糟,用两只小手不停摇晃左小稻的肩膀,泪珠子翻滚着往下落:“娘,娘,你给我生弟弟!” 左小稻被闺女吓着了,急忙哄女儿道:“好,娘生,咱不哭了。” 只答应不行,甜水还有要求,大声道:“要一生生十个,十个一起上。” 左小稻抱女儿出堂屋冷静时,甜水趴在小稻的肩上还对甜杆挑衅发誓:“你给我等着,到时我带弟弟们,十个一起上。” 削不死你们。 杏林村里正和几位辈分大的老人,被甜水哭的脑瓜子嗡嗡的。 其中有一位六十多岁快七十的,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差些被甜水哭过去。 堂屋终于消停下来。 里正眯眼望着朱家人,有一个算一个,他都看了一遍: “一个鸡蛋吃不饱,一身臭名背到老。 为点儿祖上的家当,从这屋吵到那屋,娃子们都撕挠到一块。 你们咋不吵到地头呢,让全村人来瞧瞧你朱家的热闹。 还要不要得那张脸,你们祖父还在医馆里躺着。” 里正强压下满心的不耐烦。 虽然他心明镜,各户分家闹起来的占大多数。 穷啊,没办法。有些个别的困难户,上头老人们一死,下面分家稍稍不公,就会面临饿死人的情况。 人穷时,哪还讲什么志气。 但是只要到他这里,到了这一步,至少明面上已经处理好。 他作为里正,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意思一下说上两句,给写个分家书就走。 不是有那么句话,人人想过好光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他懒得了解各户情况,也不愿意掺和,村里更没有哪家值得他多掺和。 所以说,很少见这种当他面前差些动手的。 凭这一点就不行,这不等于挑战他权威? “你们以为,我们来,耽搁功夫是为了管你们家谁分多分少的?” 里正打算直奔主题: “我们主要是为你们祖父。先说,往后老人和谁过活。分不明白,我来给你们分。” 朱兴德和大伯母齐齐开口:“和我们这房。” 得。 因这个问题,才消停的堂屋又争论起来。 里正放下笔,眉头深深皱着。 朱兴德说:“祖父必须跟我过日子。” 朱兴德的二哥嗤笑:“你就是算计养祖父能多分田地。” 朱家伯母刚才被里正瞪过。 知晓里正这是对她不满啦,没安排好就给叫来。 不得不速战速决退让道: “德子,你要十亩地是绝对不可能的,你那是在要我们的命。 咱是一家人没必要闹成这样,都退让一步好不好? 你爷由我们这房供养,你还拿那十八两银钱,平日里给抓汤药就成,你爷的吃喝,你也平日里送些口粮就成。 然后伯母做主,再多分你一亩地。按理你只能分六亩,这回变七亩,伯母仁义吧。” 朱兴德还没有回答,朱家大房三位儿媳先炸了: “娘,是你糊涂了吧。啊,银子多分他,行,他买药,咱可以先不提那银钱的事。 只说,他多分一亩地,然后他还不养爷? 不是应该多分他一亩地,由他来养爷吗?” 朱兴昌媳妇说完看向二弟妹确认,“帐是不是应该这么算?” 二弟妹和大嫂那叫一个团结,不停点头:“对,大嫂没说错。” 朱老三的媳妇反应更快,急忙对里正摆手:“我娘说错了,叔,你可别那么写。” 朱家伯母有苦难言,心想: 你们知晓个屁啊。 老爷子还有银钱没被挖出来,老爷子不归咱们这一房,将来被大德子翻到怎么整。 第三十六章 容易受伤的男人(为山竹2号打赏+) 朱家伯母对里正,义正言辞道: “他叔,听我的。向来长子长媳养公爹。我们大房人也多,老爷子那种情况,翻身照顾也能有搭把手的。我宁可多给侄儿田地,让他放弃老爷子,也要由我们养公爹。” 几位年纪大的老人,包括里正在内,立马高看朱家伯母一眼。 正要感慨两句:今日朱家分家终于有件暖心事。 甭管其他,抢着养老人这一点就十分难得,难怪朱家在村里是有名的和睦。 结果朱兴安接下来的话,让他们很庆幸刚才没夸出口,要不然就打脸啦。 朱兴安吃惊地望着老娘:“娘,你是不是像嫂子说的,今日被刺激的犯糊涂,真算不明白账啦。咱大房,凭啥多给德子田地还要养祖父啊?我不同意!” “二儿,你听娘说。” “我不听,给堂弟多分一亩田啦,那就要由他养。” 村里的宋老爷子,平日里和朱老爷子关系最好,忽然插嘴问躲在角落里的朱兴昌:“你是做大哥的,也是你爷的长孙,你是怎么想的。” 朱兴昌想囔囔不语。 奈何他媳妇不停的掐他后腰,非逼着他表态,满屋子人也瞅着: “宋阿爷,我娘可能是想岔了。我和老二是一样的意思。” 宋老爷子不放过朱兴昌:“你二弟的意思,我反正是听糊涂了,大小子,你再说一遍。” “就是多给德子田地,那就由他养祖父。要是我们养也行,由德子多给我们田地。您几位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朱兴昌说完,又摆手补了句:“不过,我咋的都行,其实,我想养我爷。” 这回轮到大家全看向朱兴德了。 这位是正主。 想让大德子表态。 小稻也是在这时重新进屋的,之前她在自个屋里安抚闺女来着。 朱兴德看眼媳妇,俩人像心有灵犀似的对视一眼。 一个似在说:我一定要养祖父,哪怕少得家产。 另一个似在回应:听你的。 朱兴德望着里正和几位长辈说: “之前争吵,争论在我想要分十亩地。没啥藏着掖着的,我想和您几位讲实话。还有,我将我爷气倒那事儿,其中有隐情,不是我气的,我凭啥扛。” 说完,特意停顿在这,还特意扫眼大房两位哥哥。 朱家大房的人,心瞬间提了起来。包括之前嚷嚷要和兰草断绝关系的朱兴安,此时心里也紧张的要命。 他们嘴上说的再狠,事实上哪有那么洒脱。要不然还吵个啥呢。 无论是为亲妹子还是自家名声,为自个闺女将来的婚配嫁娶,为在村里会不会被妹子连累的抬不起头,反正种种原因吧,已然说不清是为哪般,总之,都很紧张大德子会道出真实原因。 但在里正和几位长辈眼中就是:哎呀?朱老爷子病倒,难道根上是朱家大房的哪个小子招惹的王赖子上门? 大德子看哥哥们的眼神,很明显和大房有关系。 这几人还脑补了一番。 会不会是大房的小子和王赖子做仇,大德子帮兄弟出气,然后王赖子上门讨赔偿,老爷子气火攻心才倒下的吧? 而村里人不明真相,包括他们几位也都以为是大德子一人招来的王赖子。 “具体原因就不说了,家家总是有本难念的经。” 朱家大房的人当即松口气。 朱兴德心想,就吊你们这口气呢,暗戳戳先威胁一下。 然后用非常诚恳的眼神望着里正道: “叔,就让我养我爷吧,我宁可少要田地。 我不要十亩了,八亩。 我实在不想给你们添麻烦再吵下去。要不然没完没了的。 而且八亩田,其中两亩还在我爷名下。 将来他好了,能说话啦,即便决定将那两亩地分给我几位堂哥,我也依着他。绝不会挑理。” 里正眯眼:“为啥。” 要知道刚才大房那面主动吐话,不用大德子养老人还给七亩田。 而大德子提出的却明显对自己不利。 别看大德子提出的是八亩,那不还有两亩要挂在朱老爷子名下?那就等于归自己的是六亩。 虽然老人名下的两亩,最后很大可能还是给德子,但是眼下白纸黑字写着,老人哪天要是想改变主意,那就能换人。而且这里还有养老的问题,养起来不是一日两日的事。 聪明人都知晓去选那没麻烦的七亩田,还不用养老人。 朱兴德对里正黯淡一笑,“说实话,想让我哥哥们心里能有个盼头。他们最好能惦记我爷名下的两亩地,这样往后爷在家,他们还能多惦记去看看爷。” 里正握着烟袋锅子的手一顿,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回答。 和朱老爷子交好的宋爷爷,听完这话,眼窝有些发热的望着大德子。 另几位跟来的村里长辈,更是感觉头一次认识朱老头的小孙儿。 难怪人说,淘小子出好的。 而朱家伯母是感觉大势已去啦,你看那几位立马露出支持的表情就知。 今儿那八亩指定是少不了大德子的。 她要是现在改口嫌弃给太多,人家定会反驳:你刚才要给七亩还不用养老人,眼下人家养老人给八亩咋啦。 扫眼自家儿子儿媳们,心里直骂:这些个拖后腿的。 咋办啊。 伯母硬着头皮说漂亮话道: “德子真是个孝顺的,他爷没白偏疼他。那这么的,俺们这房也要有表示,将挨着德子那屋子,就是老三那新拾掇的房子空出来,到时候让老爷子跟着德子住在那里阔亮。” “凭啥呀。”三儿媳李氏不干啦。这功夫挨婆婆揍也不能退让。 这给朱家伯母气的,今日里子面子全没,一次次被家里蠢鬼们掀老底,咬牙道: “就凭你爷那屋太黑,多少年没刷过屋子,咱们这房要,你咋那么不孝顺!” 一次两次提,朱兴德听这话没当回事。 毕竟在梦里没梦见他爷在屋里藏钱,直到他被抓走服徭役,也没在梦里出现过翻出银钱的事。 他不知晓的是,别看朱老爷子疼他,却不会告诉,因为怕小孙儿知道家里有大银钱没正行。 可三番两次的,朱兴德开始琢磨起来: 伯母先是像老糊涂似的争抢要养祖父,养不成,这又显孝顺要换房子。还是以新换旧。 事出反常必有妖。 朱兴德心里一动,又真诚地看向里正: “叔,不能换祖父的房子。我爷病了,还是在熟悉的屋子比较好。我甚至希望,我爷回头能不知晓我们分家。太突然了,我怕我爷受不住。说实话,连我今早也有些受不住,伯母忽然提出分家……” 里正点头应允。 朱兴德看眼大哥又补了句:“不过,里正叔,伯母的好意可以这么办,换房无非是盼着我伺候爷近便些。我和大哥换房子吧,正好挨着爷的屋。” 大哥朱兴昌那屋子大,到时换完啦,往后他闺女、他岳父岳母来串门都能混个单间住住。 里正一锤定音:“好,就这么办,你们来按手印。” 朱兴昌瞠目结舌,还震惊在被换房的不可置信中:关他啥事呀,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朱兴昌媳妇指着婆母,没事提什么换房子,再也控制不住大吼道:“娘,你脑子真是糊涂啦!” 第三十七章 我有钱有钱啦,我都不知道怎么去花 来帮忙分家的几位长辈,边背手离开朱家,边唠嗑道: “当谁看不出来朱老大那婆娘耍的是什么心思。一会儿要养老人,一会儿又变成要换房子。临了临了,她算是露出狐狸尾巴。” “那婆娘不是一般人。早多少年前我就说过,凭朱家那时的光景,她能嫁进老朱家做长媳,还能得她婆母四处夸,那没点儿心眼子怎么可能。今日看来,就是心眼子不用正地方。” “对,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我那死去的老婆子喽。 她就说过,娃子才不唬弄人。朱家二房只剩德子一人,不大点儿就没了爹娘。 说那朱老大媳妇要是真仁义,做伯母的要是实心实意拉拔过德子,德子早就拿她当作亲娘看待。 也不用那时朱老哥一把年纪,将德子走一步领一步。估计老哥早看出来了,大儿媳指望不上。” 事实上,说话这人的婆娘,在世时是骂着他说的这话。 因为他曾拿自己婆娘和朱老大媳妇做过对比。那时还年轻,夸过朱老大的媳妇。 说你看看人家那婆娘多消停,再看看你,见天说娘坏话,那嘴咋那么没把门的,还让我受夹板气。 他那婆娘骂他,男人家就是眼瞎,甭管多大岁数都瞎。你们就稀罕那面甜心苦的是不。 平日里与朱老爷子交好的宋老头,此时气哼哼道:“回头朱老哥从镇上回来,我要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的说给他听。” 这话惹得几人纷纷点头。 要得。 他们年纪都大了,很是感同身受。 这要是换做自己家,他们和朱老头一样躺炕上口不能言,仍是不想做糊涂翁。 这几位完全忘了,来朱家前,他们是看朱兴德很不顺眼,那时倒是认为大房为人踏实,想着偏向朱家大房来着。 但是经此一事,尤其是朱兴德那二亩地归于祖父名下,这事办的一下子戳中这些长辈的心坎儿。 都打算回头和自家人好好感慨两句,暗示一下儿孙们。 人到不中用时,为啥仍不愿意分家?其中有一点心照不宣的就是干不动了,再没些傍身银钱,只剩麻烦,担忧儿孙们会嫌弃他们那一身老肉。 要是有了“二亩地”,甭管儿女们是冲啥,倒是有可能还会接着奉养。 好好送走老人,不是还能再分点家产? 而大德子孝顺就孝顺在,有心啦,是完全站在他祖父的角度考虑。 “朱老哥另几位孙儿就不成。人比人得死,和大德子一比,一天一地。” 杏林村里正一直走在前面听着这些。 今日,他确实对朱兴德改观不少。这小子行。 有那么一瞬,里正叔甚至可以说是动容。 毕竟以前,朱家大德子表现太差,今日,哎呀,简直没想到。 …… 与此同时,朱家这面。 送走里正叔和村里那几位长辈,家也算彻底分完,连农具菜刀簸箕篓子都分得明明白白。 左小稻开始在屋门口把风。 谁的屋呢? 老爷子这屋。 左小稻一边观察外面,怕大房那些人突然过来,一边扭头用气息问朱兴德:“她爹,你是在找爷的银钱吗?不是说只有二十八两。” “守好门,别说话,你别打搅我思路。” 朱兴德双手叉腰,拧眉望着摆在炕上的一堆破烂。 这都是他刚才翻出来的。 比他伯母翻找的还细致。 除炕洞子、爷这屋的房檐下、茅房墙根、恭桶下面的石砖、灶前底下等等爱藏钱的地方,朱兴德还将他爷的棉被、褥子、袜套子、破帽子、装烟叶子的袋子全抖落个遍。 他可真是位心细如发的男人,就是没找着。 “不能没有啊”,朱兴德嘀咕着,你看伯娘那样就知,心心念念要这间房,指定有猫腻。 不是银钱也是传家宝。 搞好了是块玉佩。 朱兴德能想到最好的传家宝就是玉佩。 他听那些赌鬼讲过,话本子上都是那么写的,有的主人公命运曲折一点,还要拿玉佩跋山涉水赶路去认亲爹。滴血认亲。 那就算了,放心,他是不会去认亲爹的,只要把玉佩找着就成。 等变卖了,他就有钱啦,回头带着爷、媳妇、闺女,他们几口人吃炒干豆腐,顿顿菜里放肉。他还想买糖吃,不是将糖只给爷、闺女和媳妇看着他们吃。是自己也能舍得含上几块。 朱兴德给自个逗乐,没放弃又爬到炕上。 这回,朱兴德打算跪在炕上,先挨块砖敲敲听听。 要是炕上没有,他趴地上,一点点翻找。 如若再不行…… 再不成就放弃。 那只能说明,宝物暂时很安全,他找不着,别人也甭想找到。 他可以放心带媳妇离开,将爷接回来再说。 就在朱兴德从炕上下来,开始用脚跺地面时,甜水跑了过来。 这小丫头,之前大哭一场后累啦,被小稻哄的睡着。 眼下醒来也有点不高兴,找到爹娘时正撅着嘴。 因为不是自然醒,是被她大伯奶打三伯娘的动静吵醒的。 “娘,打的可狠啦,三伯母被大奶打的好像都要抽了,我听着都感觉上不来气儿,你听见没。” 小稻没回答女儿,和朱兴德对视一眼。 他们早听见大房那面的动静。 心明镜的,一是打给他们听。 二也是拿朱兴平媳妇撒气呗。 朱兴平在镇上伺候老爷子,没有拦着的人,老三媳妇尖,知道今儿家里乱,还把孩子们提早送走。 聪明反被聪明误。 却忘了如果大房一旦吃哑巴亏,大伯母会憋气磋磨人,第一个选择就是她。毕竟李氏最好欺负,娘家穷,不得力。伯娘趁着分家这股邪火揍这位儿媳。 以往,左小稻会帮三嫂李氏,可今日她算是看出来,那李氏最坏。 她男人在小屋和大房那些人说兰草的事时,大房三位媳妇都趴在门外偷听。 别以为她没看见三嫂嘀嘀咕咕,三嫂嘀咕完,另两位嫂子就撸胳膊挽袖子,气性才变得更大。 甜水紧紧搂着朱兴德的脖子,歪头道:“爹,你在找啥呢。” 自从帮爹干过架,甜水和朱兴德腻乎不少,以前她都是腻歪小稻,嫌弃朱兴德身上有汗味。 “找玉佩,”朱兴德没想到,他笑呵呵的随口胡扯,闺女却帮忙破了谜。 挪柜子,砸土坯墙面,感谢大伯母正在旁屋打儿媳闹出的动静更大,那面鸡飞狗跳,这屋才没招来人。 当红布包被翻出来,摊在炕上一数是九十八两银钱时,朱兴德和左小稻有些发懵。 大德子第一反应是:“闺女,你可不能出去说,尤其是大房那些。” 小稻的第一反应也是抓过女儿:“闺女,你咋知道的?” 事实上,甜水也说不清。 小丫头用疑惑的眼神还反问爹娘:“是太爷爷陪我玩的时候,我瞧见的吗?” 那都是啥时候的事啦,自从甜水能走能跑,老爷子就没再看过孩子。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记忆力。 第三十八章 最亲的人(为小妮就是矫情打赏+) 左小稻望着朱兴德眼睛眨呀眨,怀里抱住银钱红布包,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给大德子看的心头一热,摸把小稻的脸蛋,挑眉道: “咋样,你男人厉害吧。我打小脑子就活,十里八村都夸,真的,我不比小妹夫脑子差。 我一看伯娘那样,又分析一番我爷平日里抠抠搜搜的做派,掐指一算就知道这屋藏了钱。 我宁可舍了地,我也要这屋。两亩地多少银钱,这又是多少。咱赚了吧。” 小稻懒得打击朱兴德,你刚刚还说藏的是玉佩,再说哪里是你厉害,是闺女聪慧。 估计爷都不敢想象,盘腿坐在炕上的孩子,能记住他藏钱的地方。 “恩,那咱也不能乱花,这是爷的。我看这地方挺好,再给放回去吧,接着藏起来。” 小稻没想据为己有,只是心里有底儿啦,万一家里真有点儿什么事,包括给爷再抓药花大钱要是不够用,他们有这钱能周转。 “傻媳妇,还藏什么藏,那土坯块被我敲坏,挪开柜子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将银钱装包袱里,走,另放个稳妥地方。” “去哪。” “带咱闺女回你娘家。” 再没有比他老丈人家更稳妥的地方。 朱兴德脑补一番,即便伯娘发现这九十八两银钱又如何,银钱又没名字,他放在岳父家就是岳父的。闹起来都不占理。 而且他就是想将这银钱据为己有。 祖父的就是他的,往后带着祖父,他们一家四口过日子。 不是他的,还能是大房那些人的吗?没门,已经分家啦。 “走喽,闺女,哎呦我闺女长的真带劲儿。”朱兴德抱起甜水一顿飞。 甜水伴着隔壁三伯娘挨打的哭声,一顿哈哈笑。 门开。 门外院落中间站着大堂哥朱兴昌。 朱兴昌望着堂弟心情很复杂。 那面,娘捶打几下三弟妹,三弟妹扑在炕上死命的哭。 他媳妇是在屋里打孩子,孩子们哭,整的他都没地方待。 二弟妹是在自个屋里和二弟吵架,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 他们老朱家的地盘用泪水泡着,再哭下去都要淹着东院邻居了。 这面,堂弟一家三口冷不丁面带笑容出现。 朱兴昌:“……德子,那面哭,你们笑,这样真的很不好。” 左小稻有些不好意思,大哥脸上的表情太怨念,借着接过闺女的功夫,稍稍躲到大德子身后。 大德子却不客气道:“是你们要分家的,放着好日子不过,作吧。哭和我有什么关系。” 带着妻女走到大门口时,朱兴德不忘提醒朱兴昌:“大哥,我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将屋子给我空出来。” “德子,你大嫂她不同意……” “白纸黑字写着,不给我空出来,我找里正。” 朱兴德带着妻女走出挺远啦,大堂哥才反应过来,在后面喊道:“你干啥去?别走,你才分到手的八亩地谁伺候啊?” 没人回答他,可给大堂哥气坏啦。 朱兴昌望着堂弟远去的背影闹心,大德子不心疼庄稼,他心疼,不好好伺弄地,那能多收出粮食吗? 得了,他也不在家听哭声啦。 朱兴昌扛起锄头,拎起水桶,去地头。 可给大堂哥操心坏啦,巡视完自家分来的十六亩田地,到底没忍住,又跑去帮堂弟伺弄那八亩地。 这不都姓朱嘛。 少打出一粒粮食,他都心疼。 而大德子走在路上,其实有听见朱兴昌的喊话,不但没搭理没感谢大堂哥,而且还嘴不停和媳妇埋怨道:“你就说大哥他们是啥人吧,还问我去哪?我去接爷。” 甜水在她爹怀里直了直腰:“不对,爹,你刚说的去姥姥家。” “顺便去你姥姥家,那不是一走一路过,明日就去接你太爷。” 几句话打发完女儿,朱兴德继续和媳妇抱怨道: “大哥他们连问都不问,就知道庄稼,我听着真来气。没有爷,他们哪来的十六亩地。合着早将镇上的老爷子忘得一干二净。我之前看他堵在门口,还以为他是要与我商议谁去接老爷子呢。” 小稻劝:“大哥那人就那样,他没想到。” “那二哥呢,他也没想到?我和你说,别看三哥不在家,就连三哥也不是个好饼。” 小稻已经慢慢开始习惯,不再问为什么,或者你咋知道人家是不是好饼等问题,因为答案一定是梦到啦。 朱兴德絮絮叨叨一路,主要是在后悔: “我就不该吐话十亩变八亩。有啥用啊?净整那没用的事,反正少两亩也照样挨骂,你瞅瞅我耳朵,是不是都红啦?准是大房那几个在背后骂我,恨不得我死了,剩下你们娘俩就好对付了,打算从你手里将八亩再抢来。” “我就不该要十八两银钱,我就是缺心眼。里正叔他们在那阵,明显对我改观不少。我应该顺势把那药单子拿出来,论月论年的掰扯细算,二十八都不够,别说十八两。” “我特娘的最不该,到眼下我还背着屎盆子,整的不明不白的。我为啥要缩啊?你说,你来回答。” 左小稻:“……” 她男人就这样。 心肠特热乎,可是吃点亏又爱后悔念叨。 没嫁人前,她只听说过女人会有这毛病。 嫁人后发现,她男人经常犯“女人病”。 “她爹,你的好,我和爷还有咱闺女知晓就行了。 我知道,你做梦伤了心,从不想分家,变成最想分家的那个。 咱少要一些,不是为让他们心里舒坦,是为了能快点儿散伙自个过日子。不和他们胡扯下去,爷在镇上还等着被接回来呐。 而且分家后,你就不用吃饭都面对他们。你不是说,见到他们心里堵得慌吗?咱这叫为自己买舒心。 还有为兰草背黑锅那事,你想想你闺女有那么个姑姑名声在外,事传出去,爷回头到家指定会知晓。 你再想想兰草不是说被强迫的?女子不易,闹大了别再去寻死。我听了都害怕,以后不敢一人出门。 反正之前你与我说这事,我只担心将来露馅会连累咱,别再传是咱说出去的。眼下倒是不怕了,大房人全知晓。以后兰草是死是活有大房做主,我们再不参与。” 小稻劝了一大堆,劝的口干舌燥,最后不得不安慰道: “你要是还想不开,那就打开包袱,趁着没交给我爹保管前,再看看那九十八两银钱。说破大天,也是我们占便宜。大房人可不知道。按理真应该给他们分,那是爷的钱,现在全归你。” 朱兴德被劝的,攥紧装银子的包袱,句句劝在他心窝离,嘴角终于再次翘了起来。 三口人抄近路赶往游寒村。 朱兴德带着小稻,背着甜水一顿左拐右拐还钻树趟子。 却不想,到村边时,又瞧见不该看的一幕。一男一女正在亲嘴。 朱兴德:你就说,我是啥命吧。 还好,这对儿是原配。 不好的是,认识人家。 很熟。 想躲开来不及,不打招呼都不行。 朱兴德从心里发出感叹:“满山啊,这是在弄啥呀。” 玩的太野了,又不是没有家。 小豆羞臊的,怎么躲柴火垛后面也能被人看见,还是大姐和大姐夫,一跺脚捂脸跑啦。 甜水在后面脆生生喊:“二姨,等等我。” 杨满山脸也黑红黑红的,这不是为浇地?多产粮食。他才打完水被亲醒。 满山憋半响憋出句:“姐夫,你喝水。” 第三十九章 取一杯天上的水 左小稻怕妹夫害臊,主要是自己也尴尬。 妹夫脸红没红不知道,反正感觉自己脸是热啦。 她急忙挎紧包袱去追二妹妹和闺女,也没好意思和杨满山打声招呼。 就当作没看着那一幕。 朱兴德接过杨满山递来的水囊,对小稻背影喊道:“慢些走,你双身子。” 提醒完媳妇,朱兴德絮絮叨叨的又嘱咐两句,也不管人家小稻能不能听见,他喊他的。 随着小稻渐行渐远的身影,柴火垛这偏僻角落只剩下俩连襟。 都是男人。 俩人也没说话。 一切尽在不言中。 朱兴德一边喝水,一边眼神里带着坏笑上下瞟杨满山,给满山瞟的更加束手束脚,弯腰假装整理水桶。 朱兴德心想: 他刚才没看见正脸那阵,还寻思呢,这又是谁家小老妹儿啊,和男人不钻高粱地苞米地,改成柴火垛啦。 真是没有经验,这里并不安全,村里人会来抱柴火的。 而且远处看,那身段,姑娘家个头挺高。 恍惚还能瞧出长的挺带劲。大眼睛、双眼皮,没露出剩下大半张脸也能猜到是个大美人。 和他媳妇美貌应是不相上下。 游寒村还有这样的人物吗?左家姑娘可是全出嫁啦。 结果抬头一看,是他小姨子,满山两口子。 满山是个啥样的人呢? 在朱兴德看来,特别能装相,看起来忠厚老实非常正经,他二小姨子平日里也是位爽利人。 这种性子的小两口,能干出趁挑水的功夫,连家都来不及回啦,站这里就忍不住亲嘴,这冷不丁见着,给他惊的差些将闺女扔了,多亏甜水机灵,没摔到脑门。 “噗……咳咳咳。”朱兴德喝水喝呛着了。 杨满山叹口气,放下水筲,扭头看向大姐夫。 他不用问也知晓,姐夫心里定是没琢磨啥好事,才会憋不住笑喝水呛着。 朱兴德发现妹夫在瞪眼瞅他:“咳,满山,还别说,你这水真挺甜。” “甜就多喝些。” 要是能提前知道姐夫会打扰好事,还带笑话人的,就用那水再洗洗脚,给姐夫喝味儿更重的洗脚水。 完了,往后小豆再不会和他钻柴火垛。 …… 连襟俩共同推车来到地头。 有人招呼左老汉:“之前我说啥来着,你看,你大姑爷来啦!” 左老汉抬头望望要下山的夕阳,今儿是啥日子呀:“德子,你怎也来啦?” 朱兴德扯脖子回话,那动静大到附近的人全能听见:“爹,妹夫们都来了,我能不来吗?我是当老大的。” 左老汉被哄的眉开眼笑,站在苞米地垄沟里连连点头,小声嘀咕:就是来的晚了点儿。都要给你小妹夫累趴稀啦,正要回去吃饭嘞。 在大地干活的村民,平日里都是这个时辰回家,结束一天的辛苦劳作。 一大帮人,一脚稀泥,一起向村里走。 以往左老汉不愿意凑热闹和人唠嗑。 唠啥呀?唠娶儿媳妇啊,他哪有。 今儿,他特意忍着肚饿带着仨女婿,慢悠悠走在村民中间,与人家唠庄稼地里的事儿。 没一会儿,迎面走来两拨人。 一伙是游寒村里正,拉着进城的婆子们终于回来啦。 另一伙是靠腿着走路的年轻人,一看也是才从镇上回来。 这群年轻人领头的叫二嘎子,离挺远就喊人:“德哥。” 这一嗓门叫完,二嘎子身后十多位十四五岁的小子,甭管认不认识朱兴德,也跟着喊道,“德哥!” 从大地里归来的村民们被震了一下:“……” 朱兴德随意点下头:“干啥去啦?啥时辰了,才野回来。” 年轻小伙子们心里得意,忍不住显摆道:“帮人点儿小忙,顺便去镇上酒楼吃点儿饭。” 村民们:“……” 混子终究是混子,你瞧瞧全是各村有名的不肖子孙。 你再听听那话,镇上酒楼。 那是正经过日子人家孩子能去的吗? 那一顿饭钱,能买不少油盐酱醋。有那银钱,买点儿米面回家自己做多节省。 朱兴德却顾不上搭理这群小子,因为他瞧见了外婆。 外婆正从骡车费劲下来。一看就知,盘腿坐太久,老太太腿麻了。 “外婆?”朱兴德边叫秀花,问这是进城啦?边扔下扁担带小跑赶过去要搀扶。 杨满山和罗峻熙就不成,明显比大德子慢一步。 朱兴德不仅比划着扶了下秀花,而且还对二嘎子他们命令道:“叫外婆。” “外婆!” 齐刷刷的声音,将游寒村里正吓一跳,他拽着骡子扭头看向秀花。 只看秀花外婆一改之前赶路打蔫的状态,正在对一帮半大小子们挥手示意:“嗳,孙儿们!” …… 左家人率先离开,留给村民不少话题。 有说左老汉今日脸上笑出褶子,那腰板直啦。 有的说,女婿再好,羊肉也贴不到狗肉身上。 还有的妇人凑一起在讨论秀花外婆:“你瞅她穿的,妖道的。一把年纪,我咋瞧着比她闺女穿的还新鲜。” “那能不好吗?没听过那句话,穷光棍、富寡、妇嘛。” “你的意思是,难不成她带傍身钱来扑奔闺女的?不能吧。真有傍身钱,能被那面赶回来?” “那谁知道了,反正穿的像有俩银钱的样。” 接话的妇人有句心里话没敢说,怕白玉兰回头知晓撕了她。 那句实话是,如若没有傍身钱还穿的衣裳七成新,挺大岁数了,还穿那么好干啥,那就是养汉娘们没正行。 别人爱讲究就让他们讲究,一点儿没影响到左家人。 因为注意力都在甜水那句话上:“二姨,你亲错了,你要像亲二姨夫那样嘴对嘴亲我。”说完,甜水还用期待的眼神,舔了舔自个的小薄嘴唇。 小豆立马甩开外甥女,对小稻发脾气:“大姐,管管你闺女”,再次脸通红跑走,跑后院去了。 小豆心想:她这一天,为点儿神仙水容易嘛。 往娘家缸里添水,往浇地的水桶里掺神仙水,还逮谁见谁问:“渴不,喝点水。” 屋门口,白玉兰和左小麦,一个端着一盆炖倭瓜、一个端着一盆杂粮饼,娘俩和站在大门口的秀花、左撇子、几位姑爷子傻眼对视。 啥时候亲的嘴? 半响,左撇子咳嗽一声:“吃饭。” 却不想,今日的大刺激在后面呢。 第四十章 给我一顿饭的时间(求首订) 左家饭桌支上。 一大盆炖的黄灿灿倭瓜,吃起来甜呼呼稀面。 一盆酱茄子。这酱茄子拌饭才香呢,就是没大米干饭。 还有一碗打野猪那回做剩的肉酱,二大碗萝卜条子咸菜,凑四个菜。 一竹篮杂粮饼,这是主食。 以及小半木桶大米粥,这是金贵的加餐。 可吃可不吃的东西,对庄户人家来讲,就等于是奢侈了一把。 白玉兰仍是没听她老头话,没舍得杀鸡。 虽然今日人齐,连出嫁俩月的小闺女都难得回来啦,能不难得吗?从那么一位婆婆手里逃脱。但是咱还得过日子呢。 杀了鸡,谁下蛋。 “哇,是白米稀饭。”甜水可识货啦,拍着小巴掌道。 周边水稻田太少,白米银钱比面钱高出不少。仅有的那些稻田地,基本上也被各村有本事的殷实人家承包。 要说例外也有,是那种祖上传下来的水稻田,不舍得卖,指望打下新米能换不少粗粮吃,比如隔壁东院邻居吴婆子家。 左家和老吴家恨不得挠一起去啦,干翻天,怎么可能会收粮过后拿高粱去换白米。即便舍得换也不会和老吴家打交道,都是去找里正五叔家。 只是白玉兰细心惯了,她很少和五叔家换白米,吃啥不是吃。 包括朱兴德家里也是。 朱家拢共二十四亩田地,并没有水稻田,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两回大白干饭。 以往,朱老爷子至多到秋收时换个三五十斤大米留作备用,以防哪位孙媳怀孕啦,没有奶,给娃子们熬煮米汤。要是一年下来,并没有孙媳开怀,才会让小娃子们过过嘴瘾,过年时全家再尝尝。 所以,可见老罗家除种其他粮食,还有单独的十多亩水稻田是件多牛逼的事儿,罗家就能吃得起大米饭。 也可见,今日借光小麦带回家的米,这大米粥摆上桌有多稀罕人。 这不嘛,白玉兰得分,不是谁都有的。 甜水一大碗,咱老左家就这一个孩儿。全家不吃也要给孩儿。 老头子得有,那是大当家的。 三位女婿,必须一人一碗大米粥。女婿上门是娇客,咱当岳父岳母得哄,捧着女婿们对闺女们好一些。 然后,小稻一碗,肚里揣着娃呢。 老小得有,小麦最小嘛。 白玉兰都习惯了,小麦才出门子俩月,还没改掉这毛病。甭管啥好东西要先可着给老闺女。 得,这么一分,剩个桶底。 给二闺女刮刮桶,凑半碗。 秀花:“……” 左小豆接过白玉兰递来的半碗粥,倒没推辞。不过,却是直接放到外婆面前。 小麦也是,正头不抬的和大姐抢白玉兰的空碗,俩人都要给娘倒一半。 在这个家,娘永远吃不着什么好的。 她们三位闺女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在争吵时埋怨过娘偏心哪个亏待哪个,因为她们知道,娘这辈子最亏待的是她自个。 换殷实人家会说,不过是一碗粥而已,至于吗?就不能多做点儿?非得整的紧紧巴巴。而且吃饭还不消停,瞎谦让啥。 真至于。 能说出那种话的,是殷实富足的人,站着说话不腰疼。 “快吃吧。”左老汉一声令下,女婿们没管那事,立即动筷。 家家都这么上演,早麻木了。 也习惯女人家在饭桌上谦让、少吃,好吃好喝要先可男人们。 秀花将半碗粥又倒给小豆半碗,没等小豆劝就说:“吃你的,都沾吧点儿得啦。” 心里却在寻思着,买水稻田这事儿,刻不容缓。 左小豆很意外地看眼外婆。 她说心里话,不是乱挑理。之前她能感觉到,外婆从第一眼看见她就好像不是很满意。 和对大姐不一样。 上回吃饭,外婆和大姐大姐夫、甚至和满山都说过话,唯独没咋搭理她。 可今日却有点不同。 像是刚才她被外甥女“揭短”,给她臊的不行在后院关鸡架,是外婆喊的:“回来吃饭”,怕她不好意思,还拍拍身边的凳子让挨着坐。 沈秀花不知道二孙女在琢磨她前后不一的态度问题。 要是知晓,秀花定会说: “瞅你上次来和满山那别别扭扭样,一看就是个没出息的货,凭啥给你好脸。 咋的,埋怨你爹给你嫁了猎户哇。 不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提就冲你那半死不活的样,给你嫁富户也会过散花子,早晚被休的命。” 沈秀花的婚姻观,一向是两口子有劲儿一处使。 只要一处使劲儿,穷些咱不怕,早早晚晚会越过越好。咱不和人家比,咱就和自家当初的穷日子比。你看着吧,准能过好。 而没有拧成一股绳的心气,只会瞎抱怨混日子,倒是好日子也会过孬。 沈秀花羡慕所有结发夫妻能搭伴过到老,也讨厌那些不知道惜福、不知道珍惜身边人的人。自然看不上那样的小豆。 但这回二孙女明显变得不一样啦,尤其是甜水那句亲嘴。 沈秀花才不管在哪里亲嘴尴不尴尬,外面又咋啦?只要是真的小两口,管是在哪办事都合适,又没办别人。 而且这只能说明很急迫嘛,感情好,她懂。 二孙女小豆给外婆夹菜,秀花吃了。 小麦抬起笑脸看外婆,都说自己和外婆长得像,自然就亲近,也给夹菜。 沈秀花却挥一下筷子:“吃你的吧。” 看出来没?反正小豆是看出来啦,外婆对她的不屑忽然转移,转给了小妹。 没错,秀花看到小麦造的那样就来气。 刚才向小麦打听两句:“过的咋样。” 没出息的玩意儿回句:“挺好。” 挺好个屁。 理解不回娘家诉苦是好心,那也挡不住烦这样不争气的。 而最不争气的要属她闺女白玉兰,还拿小麦那话当真啦,夸这大米是老罗家给的。 还有刚才,玉兰也不给她舀粥,你就说,生这么个闺女气不气人吧。 沈秀花完全忘了早上走,将白玉兰气哭那事儿。 尤其是空手回来的,针头线脑都没添。 这简直是让白玉兰心堵。 白玉兰问秀花,早上孩她爹给你带走的银钱呢。 老娘回答:“你不问我还想说呢,他挺大个老爷们,身上就那么几个铜板,够干啥的。买俩肉包子吃啦,还买了几块饴糖。” 白玉兰扯着老娘,特意躲开姑爷子们的视线,愣是从老娘手里不是好气的抠走了饴糖。 这么大岁数吃啥吃,都给甜水。 感觉老娘才来几日,就要被气疯。 所以啊,白玉兰是故意的,你老还喝什么粥。真自私啊,在城里说买肉包子就买。 朱兴德吃差不多了,一抹嘴道:“外婆,爹、娘,俺们分家啦。” 沈秀花立即抬头。 朱兴德和这老太太很是心有灵犀,瞅着外婆不用问就回答道:“还行,没咋吃大亏。你们听我说哈,都分来啥啦……” 第四十一章 你的答案(二更) 朱兴德说完分家事宜。 左老汉叹口气:“你爷知晓,心里会难受。老人都不愿意分家。他前脚倒下,你们后脚就背着他分了。看看能瞒两天是两天,一点一点告诉,别刺激到他。” 白玉兰随着这话点点头,表示赞同。 做丈母娘的面上强装严肃,实际心里很高兴。 听说连房子回头都要调换,更高兴的想拍巴掌。 分家好啊,不用一个锅里搅食,谁吃多吃少的,少了许多口角麻烦。 省得大闺女那几位嫂子不是善茬,一天天不是这事就是那事。 她就听说过,老朱家那几位儿媳回娘家,没轻了讲究她大闺女。 说什么成亲当日,德子给她闺女端洗脚水。 她呸,她闺女哪里是那种不贤惠的人。 即便真端了,那些嫂子为人也不咋滴,盯着小叔子屋里的事,也不怕长针眼儿。 她当初听到这话气坏啦。 说句不好听的,她就是不稀得做那碎嘴子人,担心给大闺女和大姑爷惹麻烦。 要不然,她大闺女回家也有悄悄告诉过,说东西屋住着,大德子那三嫂叫唤声可大,有时候还总是在后半夜办那事。 夜里静,说给甜水都吵醒过,孩子起来坐炕上发懵,问那是啥声。 那不比端洗脚水不要脸?拢共那么大点儿地方,又不隔音,都不知晓将棉被蒙头上,帕子堵嘴里,朱家是你一人的啊? 而左老汉听完分家那事,还在心里琢磨着: 大姑爷分得八亩地。 那八亩啥粮食作物都有,最金贵的是麦子。 得,不用大姑爷帮自家,他倒是要去帮大姑爷秋收。 秋收是大事,可别等天不好啦,一场大风撸了杆。哭都没处哭。 今儿,村里几位老庄稼把式还说,瞅西面那边的天不咋好,不行提前抢收。 “爹,娘,这银钱帮我们管着,眼下藏那面不放心。”朱兴德说着话,一个包袱递过去。 他也没藏着掖着,两位妹夫在场更好,没啥怕知道的。 让他们看看,他这大姐夫当的是不是挺有派? 有钱,九十八两银钱。 还为人实诚,非常放心的存放在老丈人家。有几个能做到的,姑爷将全部身家让岳父保管?这叫信任。 那俩妹夫行吗? 想要向他这个大姐夫看齐还远着呐。 再者,这家姓左,朱兴德清醒得很。 人家老左家人是一条心,丈母娘知晓,仨闺女就能知道。他媳妇也会和俩妹妹说,别以为他不知道,他还整那没用的小心眼干啥。 “是分家得来的?”白玉兰被左撇子示意接手,一边打开包袱一边问大姑爷。 没等大姑爷回答,白玉兰:“艾玛!” 艾玛完,白玉兰才粗略扫一眼银钱,立马又将包袱皮合上。还警惕地瞅瞅娘家妈。 秀花在心里叹气。 所有人通过白玉兰的表情都看懂了,那包袱里装很多银钱。 朱兴德当着两位妹婿的面前腰板挺直。 他现在虽然和罗家比不了,但是条件也绝对不算差,二十多岁还想要啥呀:“别告诉外人,不是分家得来的,是除那十八两银钱和八亩地,我爷单留给我的,银子九十八两。” 左小稻和甜水:“……” 甜水抓糖的小手顿了下,又接着吃糖。 她有记住爹是自个翻的银钱,挖门盗洞的翻。但是同时也记住了爹的嘱咐。 “九、九十八两,这么多?”左撇子磕巴了一下。 磕巴完,沉吟一番道:“他娘,可得给大姑爷藏个准地方,还有,德子?” “是,爹。” “要好好待你爷啊,大闺女,你更要如此。 回头老爷子被接回来,你们小两口多费些心。 伺候吃喝拉撒这就不用多嘱咐了,你们都是孝顺孩子。 只说别以为老爷子不能说话伺候完就走,常坐一边陪唠唠嗑。 抽空背出去是推出去,想招让出门溜达溜达。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要有心气儿在,瘫炕上的人还能再站起来。 最怕那么一天天躺着,睁眼等喂饭、闭眼等睡觉,一天天啥也不知道。日子一久,活着就没啥意思啦。” 左老汉信了九十八两是单独留给朱兴德的。 左家的晚饭,此时早就吃完,菜盆里只剩点儿倭瓜底儿,剩下连咸菜都没有了。 罗峻熙趁大姐夫说话的功夫,又掰半个杂粮饼子,和二姐夫一起伸手要拿那菜盆,俩人碰到盆边,又同步缩回手互相谦让:“你蘸吧。” 满山将菜盆放在小妹夫面前,不言而喻,还是你来。 罗峻熙: 那他就不客气啦。 只下了一天地,就要将他累坏。感觉肩膀头子、骨头缝子酸疼酸疼的。 还是读书简单。 同时有点后怕,要是亲娘真和他置气,死活不包出去那几亩地,到时他和老娘媳妇一起下地,几日下来估摸先累哭的会是他。 罗峻熙用半个饼子蘸菜底儿,几口吃没。 别看嘴小,一点儿不比朱兴德那嘴大的吃的少。 吃完,大姐夫也汇报完九十八两银钱啦,罗峻熙站起身道:“爹,我也有事想和您说,正好姐夫们在。嗯,咱们进里屋讲?” 不是想瞒着丈母娘她们,是怕女人想事情想得多。比方说,他这种特殊体质会不会让小麦守寡,怕吓到丈母娘。 “啥事儿呀?” 这句可不是左撇子问的,男人们早就进了里屋,还关紧房门,白玉兰在问小麦。 小麦摇头,夫君刚才随爹走前,只嘱咐她没啥大事儿,说是男人们才能听的话。 “嗳?娘!”白玉兰感觉一天天和亲娘真是操不起心,人家特意关门,那啥意思不明白?她娘却跑去偷听。 白玉兰瞪眼睛用气息说秀花:“痛快和我回去,你一个做长辈的,让姑爷子们瞧见偷听多不好。” 秀花推了一把闺女,她翻白眼可比白玉兰翻的溜,“别扒拉我。你只要别在这里连扯再拽的,你姑子们怎会发现。” 白玉兰被亲娘顶的一噎,张了张嘴又闭上,只眨眼间就和秀花一起头挨头贴门边听。 小稻她们姐几个:“……” 去一个搭一个。 屋里,罗峻熙那是一点儿没隐瞒。 一方面,比起俩姐夫岁数小。 另一方面心理压力过大,他这是要命的事,家里也没个男性长辈,张嘴就将小秘密说了出来。 “最开始是蛇,这几日又变成野猪,我真怕哪日有狼追我。” 第四十二章 一杯敬明天一杯敬山上(为林钰林打赏+) 罗峻熙说完,杨满山坐在凳子上面无表情,啥反应也没有。 他能有天降小池子,妹夫吸引野兽不算啥稀奇事。 朱兴德也十分淡定地问罗峻熙:“我与你提的,让你回去琢磨凑巧的事儿,你寻思过没有?” 只有左老汉坐在炕边傻眼,像听天书似的发懵。 罗峻熙对朱兴德点头:“想过,大姐夫,真没什么凑巧的事。” 又细致说给大家: “最初招蛇还没和小麦成亲。 那日,我穿的是深蓝色的布衣,还在镇上念书。 那段日子,先生忙于考量我们。 因为咱镇上只有三位名额能送到县书院。 又适逢先生生辰,镇上的那些同窗,都先我一步送与先生重礼。 我碍于囊中羞涩,平日念书身上只有两吊零用钱,不得不归家一趟,想返家向娘讨要银钱。 就在那日归家途中,我心口没缘由的猛跳,跳的手脚发慌,似有感应回头,一条脚脖粗、大腿长的斑蛇正对我吐信子。” 剩下的话,罗峻熙不用多说,左家人也知晓。 之后,他就被吓的慌不择路噗通跳河里,小麦嗖嗖嗖游了过来,用稚嫩的肩膀撑起他。 罗峻熙至今记忆犹新,当他吐出脏水,非常狼狈地睁眼那一瞬。 云霞下,小麦黑压压的湿发沾在粉腮边,松口气的模样对他一笑:“罗公子,你没事吧?” “左姑娘怎知在下姓罗。” 小麦一愣,“你又怎知我姓左?” 他一笑,没回答。 朱兴德无语,最烦这种说着说着停下的,踢踢妹夫的脚提醒:“然后哪。” 罗峻熙清了清嗓子: “然后蛇没了。但只是当日不见了。之后一个足月,我总能遇见蛇,每次遇见之前似有感应,心口猛跳。家里就花银钱配防蛇药,找各种土办法。沐发、擦身,连衣裳也要泡在药水里。打那起,蛇只和我远远对视,不再近身吓唬我。” 左老汉随着这话点了点头,这才明白,那阵小女婿来家里提亲,难怪见面身上总有股怪味儿。 朱兴德感觉哪里遗漏了,“这次遇见野猪之前,你在书院有没有干什么。” 罗峻熙说,没干啥,去科考啦,考童生试。 “考的如何。” “呃……” 朱兴德皱眉:“你别自谦,和自己家人整那虚乎事儿干啥。” 左老汉也立马不寻思野猪啦,其实早先就想问考的咋样,怕让小女婿心烦才憋着忍着。 罗峻熙被仨人盯着看,这才抿下唇答道:“应是尚可。考完回书院有交流过,先生说不错。” 这一句话落,朱兴德就开始双手叉腰,满屋子转悠。 没人说话,他还整了句:“先别说话,别打扰我。” 家里只有他是聪明人,天降大任,他必须要想出来凑巧的地方,等等…… 朱兴德忽然转身问小妹夫:“你上次招蛇,招完啦,回头就被你先生送到县书院?那仨人里有你?” 罗峻熙点头:“是,前几日在县里遇到曾在镇上一起念书的同窗,听他讲,其实先生在未送生辰贺礼前,就已将名单定下,其中有我。” “那你这次童生试,何时能知晓取没取上。” 罗峻熙觉得这事还真不好说。 考卷全部送到府城,又不是只给他们一个县考。 听人讲,要是快,算算日子,其实这两天已经阅卷完成,谁行谁不行已然出了结果。 但是从府城传来喜报,却正经需要一些日子。 不过,按照以往童生试出结果的日子,是在七日后。 这也是他归家的原因,想着还有好几天呢,也没心思看书,家里一堆事,比不得同窗们能在县里等结果。 毕竟从成亲后,他就没怎么在家,一直忙于这次童生试。 而成亲又是突然定下的,连三日回门都没有陪小麦。那几天,书院有内部考试,根本走不开身。 他心里很愧疚,自知亲娘的性子,之后朝家走就遇到了野猪。 那股子熟悉的心慌又来了。 罗峻熙将情况大致和大姐夫、二姐夫以及岳父说了一遍。 有听不懂的,他会扒开揉碎讲解科举的那二三件事。将流程说一遍。 朱兴德却觉得他懂啦,一拍巴掌:“我知道啦,你是高中啦。” 没等大家反应过来,朱兴德顾不上压低声音,再次强调一遍: “没错,妹夫,你指定是榜上有名啦。人家早就看完卷子,把你给选上,只是你不知晓,还没送信儿。” 左老汉虽然非常愿意听这喜磕,但是仍觉得又一个得癔症的。 恍恍惚惚,飘飘悠悠。 刚才小女婿讲那些,他就着急想给孩子寻个跳大神的。 “德子,书院先生说不错也不能保准,你这扯哪去啦……” “爹,我没有胡说八道。你看哈,小妹夫第一次招蛇,他被送到县书院念书,拢共就仨人能去,他就去上了。人家蛇是神物,早知晓这事是来恭贺他的。小妹夫不也讲了吗?镇上的先生提早举荐。” 朱兴德越说眼睛越亮,掰着手指头凑到岳父面前,继续分析道: “然后他这回考完童生试,又招上更大个头的野猪。这说明啥,说明小妹夫从一个书院的普通小书生,变成榜上有名更进一步啦,人家也是提前知晓来恭贺。” “妹夫,你这叫,越牛逼,山上的神兽越八方来贺!” 罗峻熙:“……” 他不想要这么个祝贺方式,命都要被野兽祸害没啦。 他只想知道,往后他还能不能考啦?还会有啥来贺。 “姐夫们,妹夫我,苦于被野猪缠身,它不像蛇,能要人命的。而我不能不走山路,更不能不去书院,过几日就要……” “你苦啥呀,”朱兴德眼睛闪动着笑意,“你上回被蛇缠多久?” “一个整月。” 朱兴德心想:那还得抓紧呢。 他眼睛亮闪闪的改看二妹夫: “满山,整吧,挖陷阱。 妹夫不招,咱都要给他扔山上看看,试试手。 有了陷阱,还提前知晓小妹夫有这番能耐,往后咱就不费力啦,他就能引着猪朝陷阱跑,明白不? 还不搭人情,不用给帮忙人分肉。全是咱自个家的。凭你杨满山的本事指定可以做到。” 未来一个月内的计划都有啦,至于眼前的。 眼前也有啊。 朱兴德要出去码人,出屋前对罗峻熙说,“明日,你大姐夫我,要去镇上接祖父,你露个面陪姐夫走半路。放心,我会让人回头护送你回来。” 这样不放空车。 要是运气好再逮到野猪,又是几两银钱到账。 “啥?”罗峻熙顾不上书生脸面,这时候只像一位小弟弟,抓着大姐夫衣袖不放,躲都来不及,还让特意招猪的? 朱兴德咳了一声,要先稳住小妹夫情绪,“别慌,怕啥。那你总得让我和你二姐夫看看,到底是那两次事太凑巧,还是真有这麻烦,对吧?” 第四十三章 后劲太大了,上头(为吾欣安处打赏+) 朱兴德打算在村里找闲汉帮忙跑腿叫人。 明早天蒙蒙亮,让闲汉去隔壁村找六子。 到时转告完他的话,六子就能去划拉二柱子他们。 最后大伙在游寒村山边集合。 朱兴德一方面考虑,明日必须去镇上先将祖父接回来,这是要紧事儿。啥也大不过这件事。 只能让小妹夫陪他走一段山路,试试召唤野猪。 不用走多远,就走到坟圈子那里就行。 到时,引来野猪最好,不放空车。去时拉猪,回来载爷。 没引来嘛,也没走出去多远,不耽搁小妹夫返回家。 另一方面是考虑,虽然走山路,指定是没有到山上召唤野猪效果更好。你想啊,山上是人家猪的家。 走山路还要让六子他们像上回似的帮忙围攻,不能白帮。 他当大哥的,怎么也得意思两下。分点儿肉啊,或是回头打下粮食给兄弟们送点儿。 但是,既然想在山上干这事,必须要提前给二妹夫留出准备空档。 挖陷阱不是一两个时辰能干完的,那是野猪,不是野兔。 打猎的人,到时又只剩他和二妹夫,没了帮手,陷阱布置必须要有讲究。还要考虑进去,万一来的不止是野猪呢。 正好他明日有事,二妹夫就负责上山挖深陷阱。 回头见到六子也问问。 要是明儿六子和二柱子没啥事儿的话,也让他们帮忙猎完猪、送完小妹夫回村,再随满山跑趟山上,帮二妹夫挖陷阱。 梦里,六子受他牵连,二柱子憨,脑子里一根筋,梗着脖子不怕继续得罪王赖子,这俩人最值得信赖。 要不说呢,小妹夫招野猪那事儿,真得弄隐蔽一些,不是啥人都能让知晓底细的。 包括明日路上围攻。 野猪真来啦,朱兴德已经在心里计划好,不能让罗峻熙像上回似的孤零零一人,他要陪妹夫一起跑,也要安排别人陪跑,不打眼。 忙完让妹夫回村再找个合理借口,更要将前后谎话撒匀乎喽,叫大伙来是干啥的,总不能张口就来帮忙猎猪。 人家会问,你咋知晓咱会碰上,你未卜先知啊?免得引起帮忙人的注意。 甚至真有露馅儿那天,朱兴德已然打算好,就说自己招猪。 反正真真假假的,他招野猪、满山招,总比让人知晓是小妹夫强。 小妹夫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遇见坏心眼的连点儿反抗都不成。 朱兴德还有个好习性,那就是从来不拿谁当二傻子。 越是真二的,他越是不糊弄。 像那二柱子,他就没有瞧不起,要不然也不能成为兄弟。 一直以来,他就认为:没人是真傻,区分只在于反应快慢呗。 人家反应慢的人,打比方别人用一天,那至多用两三天多寻思一会儿也回过味儿啦。 所以他不拿人当傻子,心也就细。 朱兴德拽开房门出去时,左老汉坐在炕沿边,仍处于云山雾罩中。 怎的啦?大姑爷说完就要去喊人帮忙。 几句话定下来明日谁谁谁干啥。 小女婿引野猪,二女婿陪着打完野猪回山上挖陷阱。 他老婆子要多蒸些干粮,给帮忙猎猪的人路上吃饱饱的有力气。 他是负责带着这些干粮,明早给大女婿那些小兄弟们分分,配合大女婿一起扯谎,说是让这些人陪大女婿去镇上办点事儿。 所以说,左老汉反应是真慢呐,还不敌在外面偷听的老岳母和媳妇。 只不过,左老汉此时还不清楚外面有人偷听,早就将那些话听进了耳,朱兴德拽门出去的时候,外面也没人在。 因为秀花和白玉兰,搭伴儿闹起了肚子。 闹的非常及时,将该听的重点全听完啦,肚子开始咕噜咕噜。 白玉兰正在茅房里蹲着,快要把她拉死啦。 起来还有,再起身,又有了反应。 沈秀花是在茅房外,连拉带吐。 “哎妈呀。”秀花把着墙根才能站住,吐的心突突,拉的腿颤悠。 小稻在灶房熬草药,脸上带出着急,对甜水说话没了好脾气:“去,上一边玩,别添乱。再看看你姥爷他们说完话没,说完了,告诉一声,就说你太姥和外婆吃坏肚子啦。” 甜水腾腾腾跑走。 她没见到姥爷,但她刚才见到了爹,爹出门啦。 小麦也顾不上她男人到底在和爹他们说啥话题,左手攥一叠擦屁股的叶子,右手扯着竹帘给外婆遮挡拉稀。 嘴上还要问蹲在茅房里不出来的亲娘:“娘,你好没好点儿啊?不行的话,去叫村里瞎子叔来看看吧。” 白玉兰没回答小闺女,只有气无力问茅房外面的秀花:“娘,你呢,你咋样啦。” 秀花眼睛拉抠抠啦。 她闺女下晌这是做了啥饭,是不是哪个菜没洗净。晚上吃的全没了,估摸晌午的肉包子也白吃。 不是好气儿道:“你说呢,呕。” 小麦急忙扔了珠帘帮秀花拍背,“外婆!” 白玉兰蹲在茅房里还不忘提醒:“娘,可着一个地方拉吐,我那菜呀,别给我菜祸害喽。” 秀花气的呕吐声更大了,吓的后院的鸡瑟瑟发抖。 而左小豆是差些急哭。 别人不知道咋回事,她知晓啊。 她给庄稼地里浇的水,是掺的神仙水,一大桶里也就倒一小碗。家里水缸的水,总是不能淘出去全换成神仙水,怕那样做,娘会纳闷。所以也是用神仙水兑着水缸里的水。 只有下晌饭炖菜的水,借着掌勺的机会,她没稀释。 这不寻思是好东西嘛,满山伤口都好啦。她昨儿夜喝完,睡得也格外香甜,就惦记神不知鬼不觉放菜里。 没想到她们年纪人,看起来似乎都没咋滴。 外婆和娘先有了反应,而且反应之大要吓坏她。 小豆慌的同手同脚去找满山:“咋整啊,娘她们好像喝不来那个。今夜咱俩在这住,你别睡死了,趁他们睡着,咱俩还是想办法将缸里的水淘走吧,我眼下连掺的水都不敢随便给她们喝。” 小两口在旮旯正说着话,左老汉匆匆忙忙打他们身边过。 本以为是关心白玉兰,着急去后院看看。 小豆赶紧拦住:“爹,外婆也在后院,你先别过去。” 左老汉脚一顿,“满山,快给我拿个桶。”不好,他肚子转筋的疼。 以为这样就完了吗? 朱兴德打外面回来,一路走,一路屁。他倒没想蹲茅厕,就是控制不住屁。 第四十四章 打脸(为莹泷想吃龟苓膏打赏+) 白天喧嚣的的小山村,到了夜里,宁静的只剩几声狗叫、蛙叫、蛐蛐声。 村边溪水倒映岸边一动不动的垂柳影子。 麦田静静的迎风招展,似在说:“快来收了我呀。” 庄户人家通常睡得早,这个时辰有好些人早已进入梦乡。 左家却正热闹非凡。 院落里火把影动,灶坑里的火也燃烧旺旺的。 白玉兰抓着她老头子:“你快点儿。” 左撇子梗脖子:“我不想洗。” 他最不爱洗澡,头发挺长的,洗完就歇觉。枕头该湿乎乎的,躺着不得劲儿。 “不中,今晚你和姑爷们一起睡,你熏着人家呢。姑爷子们嘴上不说,心里该嫌弃你啦。尤其咱小女婿,人家是干净的读书人。头回和小女婿睡觉,你别给留下臭烘烘的印象。” “我又不是没擦,明儿干活也是一身泥,整那麻烦事儿干啥。” 左老汉嘴上这么说,动作倒挺配合的迈进盆里。 白玉兰拿着皂胰子,肩膀搭布帕子,又絮絮叨叨道: “把那都好好洗洗,手指盖子抠抠,别糊弄。腚沟子也搓两下,打点儿胰子,你下晚拉稀啦。我给你再搓搓背,那多舒坦。我发现你这人咋不会享福呢。” 正和老头子磨叨着,忙的一脑门汗,听到小屋里吵吵嚷嚷的,白玉兰抬头看屋门,对外面喊道:“又咋滴啦?” 这一天天的,真是。 秀花外婆回吼:“你说怎滴啦,我要臭死啦,水怎还没烧好。” 小豆急忙应声,“外婆,这就来。” 和小妹一起抬浴桶。 这大木桶还是她们姐几个出嫁前用的。 爹娘一直刷干净的留着,他们没舍得用过。 小稻端着白糖水爷在哄秀花:“您先喝点儿糖水,都吐出去啦,热水一泡该迷糊了。” 沈秀花一饮而尽,看到甜水在旁边眼巴巴瞅她,对曾孙女叹口气道:“太姥姥不是嘴馋,太姥姥是刚刚差些见到阎王。” “阎王爷吗?” “没错,眼睛都吐花啦,好像看着他啦。” 秀花都不知该咋评价这事儿了。 她好久没哭过,今儿却吐哭了。 眼泪哗哗的,边吐边哭的那叫一个过瘾。 实在没想到,嫁过三家,那弯路走的那叫一个九曲十八弯,再难都好好活着,到了闺女家,闺女炖倭瓜差些要她命。 这也就是亲闺女吧。 这要是还在上一家过日子,她绝对会敲锣打鼓告里正,继子们要杀她。 甜水咯咯笑,用小手帮太姥姥一边搓背,一边讲黑白无常什么的,小稻赶紧打岔,大晚上的可别聊这些,小孩子容易做噩梦。 白玉兰和左撇子听到小屋消停啦,秀花终于不再这事那事。 老两口这才交心道:“我听见姑爷们和你说的话了。” “你偷听啦?” “我哪是干那事儿的人,你还不了解我?是娘偷听,我从旁看着她,怕她听到什么再激动推门进去,顺便听了几耳朵。” 左撇子从带豁口的木桶里站起来,拿帕子简单擦擦身:“你信那话不?” 他反正是打算看看,明日有没有野猪来再说。 不是不相信罗峻熙,实在是觉得这事太玄乎。 咱长这么大也没听说过。 这不是常人能理解的。 白玉兰挑选出干净的、补丁少点儿的里衣递给老头子,闻言小小声道: “我是信的。 总有人说读书人花花心肠多,可是通过这几次接触,我算是品出来,咱家小女婿老实巴交的很,还不敌咱家大女婿花花心肠多。 这样的孩子,不可能说胡话。估摸都被逼着的没招啦,才不得不和咱说。 他爹,如若明日真又猎到野猪,那咱家真得当回事儿。 不是说猎猪卖银钱要当回事。 是他往后念书,离开咱村的寒山,路上还有别的山头,赶明要是有大造化接着考,赶考路上的山…… 对了,你猜娘听完这事儿和我说啥。” 左撇子心想,老娘们唠嗑就是东一榔头西一杠子的,说着说着提岳母。 而且不用问就知,老岳母指定没好话,估计又会骂他不会挑姑爷,眼睛瞎,嘴上却配合:“她说啥?” “那时我俩肚子疼,朝后园子跑。 一边跑,娘一边小声嘀咕,骂咱小女婿那娘,说那罗婆子你给我等着,难怪你拿米面。 合着是打量,拿那么点儿东西就想让俺们为你卖命,你做梦。 娘说要去找那罗婆子好好唠唠。” 实际上,原话是,要找罗婆子清算。 左撇子急啦: “可不准那样,你管着点儿岳母,别让她惹事。 小女婿好啦,咱家小麦才能得好。 即便咱那亲家不提让咱帮帮忙,咱能眼瞅着?那是亲姑爷,又不是两姓旁人。 再着,你当小女婿对亲娘能是差了的人?就那一个娘。 咱那亲家婆子不是善茬,再对上你那亲娘的癖性,闹难堪啦,回头难为的是咱家小麦还有女婿。 而且女婿今晚说啦,考的好,我瞅着还要接着出息。再一步就是秀才,这节骨眼儿,咋能因为她娘和咱家吵嘴分心念书。别不知深浅。” 白玉兰却撇撇嘴,“有那么个娘在,像个搅屎棍似的,也不知咱小女婿真做了秀才公会不会还像现在这样老实。啥感情被那样的婆婆掺和也会闹薄啦。” 所以她嘴上应着老头子的话,心里却觉得有些话真要去点点罗母。 不知为何,老娘捂肚子一脸坏水的说要去罗家清算,那阵她听着心里竟然跃跃欲试。 “我晓得轻重,我要说的是,回头还真得去趟罗家。去问问小女婿招这些乱七八糟的,是不是家里供了啥仙家,还是上头老人供啦,让罗母出银子随我再去趟黄半仙家。” 左撇子拧眉。 白玉兰瞪眼:“咋啦,你别又和我提张瞎子,他不中用。人家黄半仙贵是贵了点儿,反正不是我掏银钱,号称小鬼谷!你也别说让我不准去罗家,娘有句话说的对,最起码姑爷来家说完这样的大事,亲家之间不唠唠?左家是她老罗家的长随啊?听她一句客气的,麻烦咱家受累,是应该的吧。” “那等消停两日的。” …… 与此同时,仨姑爷在后园子里,正打扫外婆留下的脏乱差现场。 准备地说,是人家杨满山在默默干活,罗峻熙拎土篮子来回穿梭,土篮子装着灶坑灰。 朱兴德蹲在园田地里,顺手揪个黄瓜咔嚓咔嚓咬,脑子里琢磨猎猪那套事,时不常还拍两下手,将嗡嗡叫的蚊子拍死。 小稻过来啦,先对妹夫们说:“受累啦,剩下的让你们大姐夫干吧。” 满山和罗峻熙知晓大姨姐可能是和大姐夫有话说,也没啥活了,就去前院用凉水洗澡。 罗峻熙望着二姐夫那一身腱子肉,再看看自己这一身白斩鸡似得身材,默默扭回身,背对二姐夫洗澡:“……” 而后园子里,小稻正问:“你找我干啥,我这还伺候外婆呢。是要进城的银钱吗” “要啥钱。那什么,你今晚给我个大嘴巴子。” 第四十五章 别让我一个人睡(一更) 有句话叫:一个谎言要用一百句谎话来圆。 朱兴德是个啥样的人呢,急性子,所以着急做梦。 又心细磨叽的不行。 为了让别人不知晓他做梦的秘密,此时正嘱咐这个,告诉那个的。 叮嘱小稻,可别忘了将他打醒,要不然那就耽误事儿啦。 至于是啥时辰再给打醒。 总是不能当家人面前,直不愣腾的扇他大嘴巴子,他往后还要不要面子啦。 这不嘛,拽着媳妇絮叨: 明早鸡叫前再提早半个时辰,掐掐点儿,别没心没肺的睡死。那时,爹和娘指定会去忙乎蒸干粮,蒸的多,抱柴火烧大锅,屋里有响动,俩妹夫也不好意思再继续躺着。 当然啦,躺着他也会想招给支走,那时炕上就剩他一人,小稻再抽空进去扇醒他。 然后只嘱咐媳妇不够,朱兴德在做梦前,又给大伙一顿安排。 和这个敲敲门打招呼,“外婆,娘,我先睡一步。这两日太折腾,困的眼皮子黏一块。你们也早些歇着。外婆好没好点儿啊?明日从镇山回来,我再买点儿糖,您老多喝点儿糖水,肚子能舒坦。” 和那个嘱咐,告诉满山,念小话给满山听: “我看院里木绊子少,爹腿脚不好,咱们应该给劈劈木头。刚我就想干,但我这胳膊,不知道怎么整的,分家那阵可能和我那几个堂哥支吧两下酸疼,看看睡一觉的吧,谁知能不能见好。” 满山说:“姐夫,你早些眯觉,明儿我早起,我来劈木头。” 要的就是这句话。 又来到罗峻熙面前道: “妹夫,我想了想,明早还是你去向五爷爷借车。 他不熟悉你,他也不熟识我啊。 可你和姐夫不一样。外面人就是这样,见人下菜碟。 我虽是做姐夫的也要承认,你是有身份的人。 再者说,咱这些做女婿的,也要时不常以左家人的身份和村里人多打打交道。 别啥事都指望爹出头,他明早还要忙别的。 你这样,你提早去,鸡叫前就去,以免五爷家骡子车有别的用处借出去。” 罗峻熙疑惑:“不是说用手推车?” “你要累死我呀。” 得,罗峻熙抿抿嘴,知晓大姐夫想说啥。 那意思是,还指望他被头大肥猪追呢,这可真是豁得出去他。 “好,那我明日再早些起身。” 朱兴德连他闺女都哄了一遍。 让甜水消停的和小姨们睡觉,夜里太姥姥和姥姥她们要是唠起嗑,少接话把。 岁数小,别该说的不该说的,往外瞎倒。不过,可以听,最好默背下来,回头背给爹听。 行了,准备事宜完毕,率先进入男人们今晚睡觉的大屋,往炕上一躺: “来吧,媳妇。” 左小稻瞅瞅手,瞅瞅朱兴德的脸:“你咋就知晓我扇你,你就会做梦。不就那一回?可能是赶巧儿。” “快来吧,赶不赶巧,扇一回不就知晓。有人发财靠种地,有人发财靠拼缝。我,想看看王赖子那逼样子,往后还能做出啥坏事,为避险,靠做梦。” 啪嚓一声,左小稻将朱兴德给扇闭嘴啦,废话太多。 然而,与此同时,门也开啦。 所以说,有些事人算不如天算。 朱兴德为好好做梦,做了那么多准备工作,有个屁用,还是被人看见啦。 “爹。” 小稻跪坐在炕上傻眼。 左老汉披着半湿的长发,穿着打补丁的里衣更是懵在原地。 “妮儿啊,你这是为啥又要扇甜水她爹。俩人刚才吵吵啦?” 当走过来一瞧,瘫炕上的朱兴德早就迷瞪过去,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那模样,看起来有点儿眼熟,和在镇上医馆那阵一模一样。 “爹,他说,说,打一巴掌能睡的香。” “大妮儿,你咋学会和爹说瞎话了。” “爹,我……” 左老汉亲自去将门关严。 他本以为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是当小稻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完,左撇子还是心突突。 邪门的不止小女婿,还有大女婿。 脑里忽然闪过婆娘的话,要花大价钱找黄半仙看看。 他咋觉得,该掏这银钱的不是罗婆子,而是他家呢。你瞅瞅不是独一个女婿,是摊上俩。 啥命啊这是,他只想让闺女和女婿们消停过日子。 唉。 而且好像有了小女婿招野猪的铺垫,大女婿做梦能开天眼望到后面的事,也似乎不再那么难接受。 “就、就得回回抽大嘴巴子,还得是你打?” 小稻脸通红通红的:“那倒不知别人行不行,别人也没抽过他呀。爹,我没用多大力气,真的。他是我男人,又不是仇人。” 是啊,左老汉瞟眼大姑爷,睡的香喷喷的,应是没扇疼。 左撇子都已经慢慢戒了烟袋,翻箱倒柜的又给拿出来抽上,好半响道:“梦见过徭役?”” “嗯。徭役事儿太大,这不嘛,他着急。”着急做梦。比抓野猪挣钱还当回事。 此时小稻仍不知,徭役有抓走她爹、她二妹夫的事儿。她流产,朱兴德的祖父知道最小的孙儿被官差抓走,急的从炕上掉了下来,摔的奄奄一息。 因为朱兴德哪怕梦见了也没对小稻说太多,只简单提句关乎咱老百姓的服徭役。 主要出于考虑小稻是双身子,再说那不是“梦”?还没发生。 等发生前,他会竭尽全力的想办法。 何必让媳妇、让岳父岳母们知晓梦里发生的事跟着糟心。 要是能改变,就让他一人承担在梦里看到的那些痛苦吧,而家人们最好还是啥也不清楚的好。 …… 由于左老汉知道大姑爷有这毛病,今夜特意给朱兴德打了掩护。 当二女婿和小女婿躺下身时,他赶紧熄灭油灯,怕被看出来异样。 他也已经和大闺女商量好,等大德子醒来,尽量在姑爷面前装啥也不知道。 可惜,事与愿违。 罗峻熙才劝好自己别寻思野猪,才来了点儿睡意,大姐夫就噗噗几个响屁。 他摸黑给姐夫将被单子盖严实些。 过一会儿,男人们睡的大屋里:“噗,噗哒,不不。” 哎呀,连响屁带闷屁,虽然只有杨满山睡着啦,但是那也被吵醒了,你就想想那威力。 杨满山怕小妹夫不好意思推大姐夫,毕竟是新姑爷,才进门没两月,他上手推了推朱兴德。 左老汉一看,这这这,要不好,干推不醒指定会发现异样,另两位姑爷别到时再给大姑爷推医馆去,他急忙拐着腿下地,来到小屋门前,“大妮儿啊,你出来一下。” 小屋女人们一直没睡,在唠嗑。 小稻急忙出来了。 左撇子支走满山,让去仓房翻找艾草,让小女婿去找火盆。烧艾草那味都比屁好闻。 “大妮儿,你快给他打醒,不能让再做梦啦。” 父女俩一边扇朱兴德大嘴巴子,一边沟通: “咋的啦?” “你瞅他给你俩妹夫崩的。”那臭屁,都给小女婿崩咳嗽啦。 正巧罗峻熙进来,头发乱七八糟。 第四十六章 梦里听到你的低诉,要为我遮风霜雨露 朱兴德被叫醒很不高兴,拧眉瞪视小稻:“干啥呀。” 左老汉苦着脸站在炕下,心话儿: 你还问怎的啦,闻不着味儿吗? 你俩妹夫都怕你拉在炕上,不得不扒啦你。 小稻当着小妹夫面儿,不敢多说别的,多亏刚才扇嘴巴子眼急手快,还有爹挡着才没被瞧见。 讷讷解释道:“爹让喊你起来。你那什么,快去蹲蹲茅厕吧。是不是也闹肚子啦?” 朱兴德吸吸鼻子,差点没给自个呛着。 这是谁干的,在屋里拉啦? 臭气熏天。 他好似还没从梦境中回过神。 胸膛使劲喘息几下,才稍稍清醒,反应过来听那意思是自己干的。 朱兴德用双手搓了搓脸,比往常稍显沉稳,沉默地下了炕。 神思压根没在去茅房上,只机械地朝外走。 满山手里拿着艾草,和他走顶头碰打招呼:“姐夫醒啦,不是有意吵醒你,是怕你闹肚子,快去吧。” 朱兴德没回应。 满山有点儿尴尬。 姐夫是不是不高兴啦? 直到朱兴德蹲在茅厕里,他脑子里还在回忆那个简短的梦。 胳膊拧不过大腿。 由于他得罪了王赖子,王赖子的妹子是县城主簿的小妾,还挺得那主簿官的意。 不,或许也不是有多受宠。 朱兴德理智分析:而是收拾他们这些泥腿子太简单了。 人家做官的随便打声招呼,一点儿不费事,只一个手指头就能将他们这些老农民按死。 梦里一开头,就是老丈人和杨满山在被即将押走的队伍中。 他隔着队列看向岳父,又像幽魂一般看到岳母哭倒在家门口。 小姨子小麦,之前在青柳村罗家更是长跪不起。 想求罗母能告诉小妹夫在哪里考秀才。 想着小妹夫在县城书院念书几月,再怎样也比他们这些只会种地的人强。 要是能认识俩人,求求人,求求书院先生找人从中说好话,咱交银钱,三年徭役十五两白银,咱卖房卖地还交得起。 为啥别人可以认缴抵人头,左家就不成。 罗母被哭烦,打了小姨子一大巴掌。 朱兴德在梦里看的真亮的,也听的清楚,那罗母骂道: “你既已嫁人,就是罗家的人。你夫君在外赶考,你咋能因为娘家的事情要烦他,你知不知道轻重,你到底是姓罗还是姓左。再跪着,给我滚出罗家。” 小姨子哭着回了娘家。 不过,在他们要被官差押走那日清早,朱兴德有看到罗母挎着包袱,站在寒山路口犹豫不决,最终返身来了左家。 那罗母来了左家,一眼没瞟小姨子,只抓着岳母的胳膊说:“进屋,我给你带银钱了,他们十五两不收,三十两呢,和人好好求求,”又一咬牙:“五十两呢。” 说着话,小妹夫那亲娘也落了泪,对岳母说: “老姐姐,先不说稀饭儿有没有那本事认识说好话的人。 我一人供了我儿十多年,他眼下是考秀才的节骨眼儿,真的不能分心。 我知道大哥那腿不成,去那徭役的寒苦之地身子会累废。 可是,说破大天,我也不能去府城找赶考的稀饭儿。 我要我儿考秀才,那是他爹临闭眼前对我的嘱托,不止你家的事,就算我眼下死了,也不会让人送信儿耽搁他。” 在梦里,朱兴德看到岳母拿着罗母给的银两,匆匆去找官差添银钱,指指队伍中的岳父,也指过他和满山。 那官差明显心动,但是附近有人提醒几句,那官差又给塞了回去,骂了岳母好些句话。 不仅如此,岳母闹起来,游寒村村民也跟着吃了大亏。 有的人家是在最后才上缴,到见真章要被押走才不再报以侥幸,可是递上银子,人家却不收啦。 这让左家立即引起了公愤。 那些被牵连的村民在左家门口破口大骂。 游寒村里正出来压都压不住。 朱兴德在梦里都能感受到自己的深深的后悔。 他看着梦里的那个自己,气不打一处来,为啥非要为那口气剁了王赖子小手指,引来这么多祸事。 他像幽魂一般又回了趟朱家,看到行动不便的祖父从炕上掉下来趴在地上,屋里连个帮扶的人都没有。祖父在一点点向外爬,一边流着哈喇子一边似喃喃着:“德子。” 朱兴德以为这些就够让他心碎的,却不想,一股大力将他拉到县衙门口。 之前还疑惑,对了,外婆呢。 原来外婆在这里。 那老太太不知从哪弄的银钱,早在知晓岳父被征时就悄悄离开家。 因为老太太看出来了,这很明显啊,就是稀里糊涂的得罪人啦,却不知得罪的是谁,解铃还须系铃人。 所以外婆在县里正挖门盗洞的寻能说的话的人,想通过给人贿赂银钱,让人打听打听得罪了谁,也想让人通融一声,我们认缴银钱,我们哪处得罪了贵人,我们家可以给赔不是。 那主簿就是坐地户,当了几十年主簿,老油子。 再说谁会搭理一个老太太。 朱兴德看到外婆被逼无奈下,求识字的人帮忙看看告状会如何。 那外面都写着呢,不是谁都可以到县衙随意告状的。 听完解释,外婆用袖子抹了把眼睛,拿起鼓槌开始击鼓鸣冤。 击鼓,这就代表甭管有没有冤情都要升堂,县衙立即动了起来。 但同样也要依照例律,不是秀才以上,先处罚白身告状者,要不然往后谁都来县衙击鼓,县衙不用干别的了。 这也是老百姓有事情很少会闹到县衙的原因,通常都是里正和乡绅给处理。因为真来击鼓,代价太大。 朱兴德在梦里感觉眼泪都要下来啦。 他使劲全身力气想喊,玩命地想喊:“外婆,走,跟我回家。”奈何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外婆作为告状者,被按到公堂上啥话没说,先打三十大板。 打板子的过程中,朱兴德看到了他的仇人,那位主簿。 那主簿通过下面人回复,似乎知晓外婆是来干啥的,朱兴德有看到那位主簿小声嘱咐句什么,然后执板子的人被耳语几句,当板子再落下来时,外婆喊疼的声音明显加大,直到慢慢的连喊疼的力气也没有。 三十大板,外婆。 朱兴德急的想趴上前去护住,依旧是啥也做不了。 就在第二十七板落下时,县衙门口忽然走来一位年轻人,身后只跟着一位随从,那随从喊道,“知县大人到,速速跪迎。” 亮牌。 新任知县大人,很恰巧的此时到任。 才到就接了一个案子,那就是外婆沈秀花。 外婆奄奄一息说,“我就那一位姑爷,他有个好歹,我闺女会活不了的,求求你……” 新知县大人这才知晓,附近贫寒之地,靠近边城,徭役过重。 三两年,甚至隔年就征召一回服徭役的百姓。 上一任知县为安定本地,总不能所有壮劳力都要被征召,一批批的一干就是三两年,那由谁种地缴税收?当地还发不发展? 就有了不明文规定,要是百姓认缴人头钱,豁出来一年五两,三年徭役当作十五两的认缴银钱,由本地官差向南寻找饥寒交迫的人家,让那面无地可种的劳力来这里替当地百姓服徭役。 而这位老太的冤屈在于,家里认缴,有钱,但挡不住得罪了人,官差不收,凭啥呀。 第四十七章 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为书血1314打赏+) 在那梦里,外婆是被县里派来的官差抬回村的。 朱兴德像魂魄一般,随着外婆一路走。 他照顾不了外婆,甚至无法靠前,眼看着外婆的气息越来越弱。 还没到镇上,外婆就吐了血。 有那好心官差,急忙张罗就近寻郎中,又喂外婆吊命汤药。 朱兴德从旁看着,甭管喂药的人能不能看见他,他直向人抱拳弯腰。 在梦里,那一日,外婆进村,游寒村极为喧闹。 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眼睁睁看着外婆被两队官差护送抬回。 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听官差念新下达的告示。 新任知县大人,告知百姓: 算上游寒村附近七个村落,不但可以用银两抵交徭役人头费,由十五两修正为十二两白银。 而且每村有三个徭役名额可以免除。 极为困难、人丁单薄、无子嗣的人家可以免除,由各村里正并十户联名,出具保书。 各村村民欣喜、吃惊,这才知晓是外婆沈秀花到了县里击鼓鸣冤,才有这一切改变。 大家沉默地看向外婆。 十里八村有好些妇人,压根没去过县里,她们只敢在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生活。 而白玉兰的那位寡母娘,却不蔫声不蔫语的跑到县城,还是去县衙那种地方击鼓鸣冤,敢和知县大人亲口告状。 人们议论纷纷,是那个她吗? 是,就是大伙常常笑话嫁过三家的人。 就是那个,村里妇人从第一面开始,甭管认不认识都敢明里暗里说出:“呸,还有脸嘚瑟呢,嫁三家。也不知哪来的脸好意思与别人吵嘴。” 是那个让许多妇人有了自信,觉得她们再差也比沈秀花强,因为她们没嫁过许多男人,她们从一而终,比沈秀花有脸。 也是那个从露面就是张扬的,好意思穿七成新衣裳,穿的比女儿好,甭到啥时候都给自个打扮利索的、不管不顾想唱小曲就唱两句,也不管别人会不会尴尬的老太太。 就是这样的一位老太太,眼下却身带沾染血污、半白的头发散乱,出气多、进气少了。 朱兴德在梦里看到岳母扑到外婆身上,哭的似天塌下来,却习惯性吼着嚷着县指责外婆: “谁让你去县里的,谁让你又偷偷走的,谁让你去管这些事的。你把自己弄成这样,我咋就摊上了你这样的娘!” 外婆想一口气说出句囫囵话却做不到,一句话要喘上几歇才对岳母道: “傻丫,女婿还没有去服徭役就被难为,到了那里,那坏心肠的会让他干更重的活,他会回不来的。不去从根上问清,你就该和娘一样啦。” “那也用不着你,你眼下这样,让我怎么办,你总是这么狠。” 朱兴德看到岳父被官差放了,一把年纪跑到外婆面前掉了泪,哭着叫道:“娘,你再挺挺,我去给你寻郎中。” 外婆笑着对岳父说,“女婿啊,我没看错,你是个好人。玉兰交给你,我从没后过悔。” 接着外婆就四处找,喃喃着:“簪子,没买上簪子。” 这句成了外婆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就咽了气。 送外婆回来的官差告诉梦里的那个他,还有满山以及小稻她们,路上有郎中给号脉,其实外婆不止是挨那二十板子才丢的命,是身体本来就出了毛病,这才没挺过去。 游寒村里正出面,游寒村地界本是不葬外来人,破格让外婆埋到寒山脚下,问村民们有意见吗?大家都说没有。 外婆刚没的那两日,各村有许多人家你一把黄豆、他一把小米的放在左家门口,叹息一声借这老太太光了,再沉默离开。 而外婆下葬后,朱兴德在梦里,看道岳母将自己关进小屋整整两天。 抱着外婆装银钱的包,哭着自言自语,对空荡荡的屋子问了好多话: “娘,你哪来的银钱。 你有这么多银钱,当年为何要偷拿孩子爹那三两银跑走,你知不知晓你那样做,我很丢脸。 你又为何一家一家的嫁。我知晓日子艰难,可是娘,你哪怕在我旁边过活吃不上饭,我看孩子她爹脸色呢,也想让你在我身边。 你知不知道,我不想被人说有个三嫁娘。娘还不管我,扔了我,十岁开始就被人那么说。 上一次,来左家,你给我扔下就偷跑,这一撒手不管我就是几十年。 这一次,你又这样偷跑,我却再没了娘。” 朱兴德是听着岳母哭诉那句:“我还没有对你好,你就走啦,你给我回来”,然后就被小稻打醒了。 也难怪他醒过来,反应不过神、 商量打野猪那阵,朱兴德心里还很有盼头,这一个梦做完,却像掉进冰窖了似的。 这梦还不能与任何人说,说出来能有人共同承担心里这份沉重。 可是他不想,不想让别人和他一样再经历这种感受。 朱兴德提裤子出了茅房。 只看后院角落里,挺大个老爷们将自个藏起来,正用手背一把把蹭眼泪。 要问朱兴德此时做完梦的所思所想,其实他也说不太清楚。 脑海里只要两个念头,一是他对不起左家人。二就是想见外婆,比想见小稻和他闺女还想。 朱兴德用衣袖使劲擦擦泪,对,去小屋敲敲门,找借口叫小稻出来,顺便看一眼外婆,就看一眼。 当朱兴德从后院茅房终于回来,正要问守在门口的左老汉怎还不去睡呢,俩人齐刷刷看向大门口,异口同声问道:“谁?!” 那大门不是好动静的被撞。 第四十八章 月光下的凤尾猪(一更) 门外哪里有人回应。 倒是罗峻熙,从屋里披头散发蹿了出来。 左老汉和朱兴德听到动静一起回眸,瞪圆眼睛看向罗俊熙,眼睁睁看着罗峻熙像一阵风般从他们身边刮过。 只刮过不算,嘴上还喊道:“啊啊啊,猪来了,猪来了,全家快些躲起来!” 那一嗓门,别说小屋里的女人们都披着衣裳出来了。 小稻压根就没进屋,在灶房里站着呢,给朱兴德冲的糖水,手里的饭碗被妹夫吓的哐当掉地。 就连隔壁东院吴婆子家也瞬间有了亮光,西院老李家大黄狗汪汪汪跟着没命的嚎叫。 就这眨眼间,像是印证罗俊熙那话一般,老左家大门轰然倒地。 只看一个黑黝黝的大家伙,迈着它六亲不认的步伐,横着身子冲进了左家院落。 “哎呀妈呀!” 秀花嗷一嗓门惊叫。 说实话,她还没看清那是个啥东西,但挡不住小老太太反应快,一手抓白玉兰,一手抓起甜水夹在腋下,给曾孙女小肚兜都扯碎啦露出两点,鞋甩丢调头向屋里跑。 小豆和小麦一起抓头发抓脸,傻在原地,只感觉头皮一炸,闭眼睛:“啊!!!!” 小稻更不成,早就坐在摔碎的饭碗边上,腿软的连喊都喊不出来,嗓子眼像被什么堵住一样。 女人们如此,男人们也不成啊,他们虽然是男的,但他们也是人。 哎呦我的天,左老汉傻愣愣张嘴看向那庞然大物,想伸手抓住身边的大女婿才能站住脚,却忘了手里还有火把。 这不是之前,在门口等大姑爷拉稀回来嘛,他就点个火把。 朱兴德就是被火把撩回神的,头发烧着啦。 但你以为他会喊“哎呦我的头发”吗?并无,没空。 头发哪有命重要。 所以朱兴德离野猪位置最近,也是全家最先进入战斗状态的那个人。 他顶着一脑袋着火的头发,炸毛般顺手抄起门口杵着的土篮子,没错,也没抓着别的啊,拿那土篮子就向野猪的方向扔了过去。 与此同时,哎呦,满山那觉才大呢,这两日和觉可亲了,喝那神仙水喝的睡眠质量太高。他小妹夫此时都快跑丢了,大姐夫头发也烧着啦,他才醒。 满山来到灶房,跨过大姨姐,抄起菜刀终于跑了出来。 杨满山一亮相,才看到野猪,心就一咯噔。 为啥呢。 因为看到那四百多斤有可能五百斤的大野猪,说实话,他都很少得见。 作为猎户,已然瞬间分析完毕。 全家被堵到屋里和这种大野猪眼对眼,手上又没有得力工具,连铁叉子斧头都在仓房,猎户常用的配箭更是没带,只剩一把菜刀和大姐夫捂捂渣渣不知又从哪摸到的烧火棍,想要对付这种体量的野猪,野,在山上生活躁动的很,这玩意儿疯起来甚至比独狼还吓人,简直天方夜谭。 那么,撤吧。 杨满山心凉到底儿,他已经做好最坏的准备,今日家里可能会死人,先保护长辈女人孩子要紧。 “爹……” 进屋俩字还没说完,倒是给老丈人推了个跟头,让所有人惊呆的一幕出现。 那大野猪牛逼哄哄的进院,却没搭理他们,没搭理,都不稀得拱他们。 他们明明都已经等死了。 只看那野猪,横着身子撞了一下老左家的井,给那井边石块哗啦啦撞碎,估计钓井里的西瓜会被撞的掉下去。 然后大肥野猪直不愣腾,闪烁亮晶晶的小眼睛,似在问,人呢?迈开大粗腿就直奔后院。 “怎的啦?哪去啦,那东西,”白玉兰说话声是颤抖的,甜水早就被她塞到炕柜里,两腿更是打晃的厉害。 那东西在后院呢。 左家人全在后屋窗户那里站着,感觉出去还不如站在这里安全,一个个张着嘴,傻呆呆望着后院上演的一幕。 左老汉还不知从哪里拿个瓢,有个桶,一边望着后院的小女婿上蹿下跳,一边麻木般一瓢接一瓢水,浇向站在旁边的大姑爷头顶上。 大姑爷那头发被火撩的已经快到头皮,就这眨眼功夫,长头发没啦,刚才水浇下去那一下,都刺啦一声,听的真亮。 而此时后院的罗峻熙,早就手脚灵活爬到院墙上,那野猪一看,用脑袋哐哐撞大墙,像是在威胁:“你给我下来。” 小麦急的爬后窗户,从嗓子眼里情不自禁冒出“嗳?”想提醒她夫君快逃,那墙眼瞅要倒,只是话还没紧张地喊出声,在后院墙快倒那一瞬,罗峻熙利索地消失在墙头,慢慢的,更是消失在远方。 真不是俩姐夫不讲究,在从旁看热闹,是一切不知不觉发生在短瞬间,家里一堆老老少少,人的大脑都没反应过来。 罗峻熙这一没,朱兴德和杨满山迅速做出反应,连左老汉也拐着腿以最快速度冲进仓房。 大铁钎子被大女婿抄走,两把锄头也被二女婿拿走,他只能一手一把斧子从后院破了的墙追出去。 小麦拎菜刀的手打哆嗦,攥都攥不住,却谁也劝不住,一边扑簌簌掉泪,一边披头散发啊啊啊叫着,趿拉着鞋朝外跑:“我要去救夫君。” 其实也没人有空太拦她,除小稻被白玉兰一把推开,“看住孩子!” 说完,白玉兰就拿起烧火棍冲了出去:“娘,你慢点儿跑,你给我回来!” 再没了之前腿软的窝囊样。 每个人心里只有一个信念: 罗峻熙的生存要靠他们,不管是为已经出征的,还是眼下的身边人,打猪要组队,大家一起推,不仅有男人还有小姐妹。 小豆这个二姨子都已做好心理准备,非要砍那野猪几回。 …… 罗峻熙感觉自己好累啊。 云里去,风里来,带着一身的尘埃,顾不上伤胳膊,端起两手甩动膀子正满村跑呢。 黑黝黝的大野猪在后面玩命的追。 野猪越追,罗峻熙越咬牙疯跑,他命不该如此,决不放弃抵抗。 只是太难了,这要跑到啥时候。 罗峻熙在月亮的照耀下,跨过村头的老井,跑过村边的小溪,穿过村里的麦田,跑的垂柳在眼前出现倒影还没停下来。 “妹夫,往这!”杨满山忽然出现,对罗峻熙打手势让引猪过来。 那是一个拐角,罗峻熙果然听姐夫话,跑的小脸通红,抿的小酒窝死紧,向杨满山奔去。 满山趁野猪不注意,一个大锄头就刨到猪的身上。本以为野猪受伤会速度放慢,谁想到猪熬一声叫的满村人全起来了,撒开猪脚更加疯狂追前方的罗峻熙。 罗峻熙:“……” 他只能再次给大家表演一回跑出残影来。 “妹夫,这,回家回家,家里地窖已经准备好。” 猪太大,指定会被卡住,朱兴德又在另一个道口,挥舞着大铁锨子招呼罗峻熙。 好吧,罗峻熙仍旧信啦,也不能不信。 他实在要坚持不住看,边跑还边在心里埋怨:回家的路咋那么长。 第四十九章 月亮月亮你别睡(二更) 朱兴德像四百米接力似的,两条腿早就已经原地加速倒腾起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只等妹夫跑过,仗着手中家伙什的杆长,好方便一个大铁锨子抡过去。 一切实施的非常完美,朱兴德也准确无误地甩开膀子,爆发般蹦跳着用铁锨搂了过去,只是…… 只看那口黑黝黝的大野猪,身上扎着大铁锨,血流老长,家伙什都给你带跑啦,更加放肆地死追前方的罗峻熙。 朱兴德急忙从地上一跃而起,空着手冲前方挥舞着喊道:“爹,陪跑。” 确实撩不倒要陪跑啦,因为这么一会儿功夫,全村的男女老少全出来啦。 村民们一个个举着火把,披着衣裳,看直了眼。 他们看到有个庞然大物,只有离得近啦,才知晓那竟然是野猪。 那野猪一会儿撵老左家这个,一会儿又撵那个,看的人眼花缭乱,脑子都反应不过来。 各个站在自家门口,先将脑袋扭到左面,由远及近看那头大野猪追着老左家人奔腾而来,然后再眼睁睁望着打自家门口喧嚣跑过,带起一片尘土。再跟着向右转头看那一路的血迹,以及老左家人连喊带吵吵的叫声。 游寒村里正叔,伸手摆动叫家里人:“快,老大,快带人抄家伙去帮帮忙。” 还帮啥忙?你们根本撵不上罗峻熙和野猪,等你们来帮忙,黄花菜都凉啦。 里正叔清晰的听见,在这夜里,撇子侄儿那岳母嗓门亮亮地吼道:“孙女婿,跳!” 里正叔眯眼望了过去,心急的寻思:一个老太太瞎跟着掺和什么。越发加快组织壮汉们去帮忙。 而这面,你得承认,任何人都得承认,罗峻熙那真是个听话的孩子,在有可能会丢命的情况下,在大姐夫二姐夫一次次“反坑”他的时候,他还能全方位的信赖家人。 听人劝,吃饱饭。 罗峻熙跑的耳边全是呼呼刮过的风声,嗓子眼干干的,却在外婆提醒跳那一瞬,啥也没看清就尽全力蹦了起来,蹦的嗖嗖地,像用脚尖点地一般朝前跑。 可苦了秀花和白玉兰。 路两边草丛里的娘俩,一边一个,手上拉着麻绳子打算绊倒猪,确实起了那个效果。 那野猪当即趔趄一下,原地刨了刨,但是却低估了那大体格,也高估了自己。 娘俩力气太小,被猪带的双双倒仰在草丛里,摔了个大屁蹲儿。 里正叔再次清楚地听见秀花的声音,比平日里唱小曲嘹亮多啦,“艾玛,我腰,你奶奶个腿的!” 场面热闹的不行。 接下来半村子的壮汉,挥舞锄头扛着镐撬跟着猪跑。 朱兴德都不知晓自己抢来的是谁的锄头,他铁锨子在猪身上扎着,只能随手抢来一把家伙什,嗷嗷叫唤着,让场面更混乱,然后找近路爬人家墙头朝家蹿。 他确信小妹夫一定会听他的话一溜烟跑回家。 果然,在最前方遥遥领先的罗峻熙已经进了左家院。 老左家的门板子被他踩的踏踏响。 罗峻熙还没来得及吼出:“地窖呢,窖”,可见有多慌张,岳父家的地窖都找不到啦,眼前一团绳子飞过,极为准确地套住他腰,随后小肚子惯性一憋被勒紧。 杨满山大声喝道:“跳!” 又一个让罗峻熙跳的,连个放心俩字的宽心话也不说。 老深的地窖啦,罗峻熙眼睛一闭就跳了下去。 身上的绳子咕噜噜散开,挂在半空。 与此同时,满山找准机会,当野猪哼哧哼哧跑来时,他和野猪对视,平躺在地,跐溜一下用后背划着地面,一镰刀当即扎在野猪肚子上,扎的极深,血喷溅一脸。 就这,那猪离死要不远了,脑袋还毅然地拱进了地窖口,半个肥壮身子也在朝里面拱来拱去,试图要将井口拱大和罗峻熙同归于尽,直冲地窖里嘶吼。 挂在半空中,能闻到白菜萝卜味的罗峻熙,仰头和猪对视:“啊啊啊啊!” “别怕,别怕。”左老汉也不知是在宽慰谁,抡圆胳膊一斧头接一斧头的对准猪屁股乱砍。 小麦身上染了许多猪血,和老爹并肩作战,用菜刀剁。 小豆拿着火把站在地窖另一头,试图用火把烧猪头。 就连小稻也出来啦,手里拎着炉钩子寻机会捅猪屁股,跃跃欲试想给捅穿。 甜水坐在左家窗台上,急的拍巴掌叫道:“爹,抓猪尾巴,抓猪尾。” 又指挥杨满山:“二姨夫,给它薅出来,别让掉下去,炖肉。” 所以当村里人赶来时,见到的就是老左家真吓人呐,这哪像是生了仨闺女会被人欺负的人家。 男女老少齐上阵,各个敢和猪玩命。 村里人还没帮上啥忙呢,只跑出一脑门汗,猪毛都没摸着。 半个时辰后,吊在井里的罗峻熙早就被拽了上来。 罗峻熙正躺在炕上倒气儿,小麦跪坐在一边,给他揉腿。 院里人声鼎沸,野猪皮早就扒啦。 朱兴德与人说:“最初是撵我,冲进我家院落,你看我这头发,都、都没啦。”然后忽地反应过来,他头发已经烧的剩这点儿啦? 杨满山接到大姐夫眼神暗示,被村里人围着,也解释道:“后来又追我,没给弄死让它跑啦,扰了大家。” 村民们很理解,没拿弓箭,还冷不丁的冒出这么大个家伙,老左家没人受大伤就已然万幸。换他们任何一家壮劳力多的都够呛能抵挡得住。 还有妇人们过来,一边瞟着那口大肥猪,有点嫉妒咋就来了老左家,一边对白玉兰说:“你就庆幸吧,你家今晚仨姑爷都在,要不然就你们老两口不够让猪啃的。” 白玉兰没心思打嘴架,只想让大伙快走吧,今晚要累死他家人了,嘴上敷衍的是是是。 秀花坐在小板凳上,却不乐意道:“只看见我家来猪,没看到我家大门和后墙全倒啦?合着那野猪去你们家,不啃你们呐?谁敢说这话,下回再来猪,俺们朝你们家跑。” 让说小话的几位老婆子一噎。 左撇子倒是好性子,汉子们那面气氛也确实不错,都在讨论这猪有多少斤,能卖多少钱,嚷嚷帮忙上秤。 左撇子极为大方道:“今夜多谢大伙帮忙,让你们没睡好觉。明儿支大锅抬到地头去,不能给大伙肉吃,骨头汤还是要尝一尝的,谢啦,到时都拿碗来舀。” 这话说的大伙心里舒坦,有和左家交好的提出,明儿下晚有空,帮左家来修大门和围墙。 陆陆续续的,这才送走村民们,可是没一会儿,里正叔又来了。 “五叔?” 里正叔递给左撇子:“这药油你拿着,给家里人用用。骡车给你送来啦,明早拉猪去卖。” 另外,他打算明日会组织人手,这野猪下山可是大事,别再祸害庄稼,或是伤到人命。 第五十章 情和义今日我知(三更,为车厘子929打赏+) 这一晚上,老左家迅速登上游寒村第一奇闻的光荣榜。 野猪来家啦,那都怼到院子里大眼瞪小眼,人恁是没咋滴,你说奇怪不奇怪。 心细的人家,离开老左家回头就查看院落。 羡慕白得猪肉,但他们更想要命,好死不如赖活着。 相信明早过后,以游寒村的地理位置,老左家还会迅速成为七个村茶余饭后的话题。 外面咋传先不管,那也不是能堵住嘴的事。 只庆幸村里人出来那阵,全跑疯啦,罗峻熙招猪那事儿也就没那么显眼。 左家人正团团坐在大屋里。 秀花摆手,打破沉默:“我说,先去煮点儿疙瘩汤吧。” 白玉兰难得没和亲娘犟嘴,跑半宿啦,都给大伙跑饿啦,再一会儿,鸡就要叫。 不知还会不会叫唤,估计鸡在后院也被吓的不轻。 依旧是外婆,又说道:“行啦,都别藏着掖着啦。今晚,不知道咋回事的,看也看明白啦。要不是小孙女婿招野猪,那猪只盯着他,你当咱们还能坐在这里说话。” 再者,仨女婿各个知晓,人家回头不和自个媳妇说?再亲谁能亲过一个被窝里的媳妇?还有她那个老女婿,估摸也早就和玉兰支吾出几句。 那怎的,合着就瞒她一个外人呗。 越瞒她,她越想给捅破。 左小麦眼泪下来,“外婆,怎么办呀”。 这功夫也反应过来,难怪婆母会好心给她带米面来娘家,备不住就是商量这件事,连婆婆都知晓。 倒是自己,如若没发生在眼前,啥也看不出来。她这俩眼睛是黑窟窿吧。 罗峻熙躺在炕上,眼下顾不上老幼尊卑,老的坐着、他躺着,全身跑的有点虚脱,拽拽小麦衣袖,极小声哄道:“别哭,不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你担心。” 小麦第一次对罗峻熙发了脾气,甩开那人的手,连看都不看。 满山坐在炕沿边,离这小两口的位置有些近,怕小妹夫尴尬,急忙起话头道:“爹,那明早还猎猪不?” 得,他哪里是给小妹夫解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左老汉叼着烟袋说:“不猎啦,你大姐夫那些小兄弟明早来,咱家不让人白跑,让你娘给炖块肉吃吃。就说是你姐夫招待的。” 朱兴德抬下眼皮,也正想说,剩下的够卖,先让小妹夫歇半日再议。 没想到,瘫在炕上的罗峻熙,忽然挣扎的坐了起来:“去。” 啥?大伙全看向他。 “照旧。”今晚的罗峻熙,不比做噩梦的大姐夫对左家的愧疚少。 就因为他在这里住,门干掉,墙推倒,甜水吓的哇哇叫,全家玩命救他一个人。 但得有一个人有闪失,左家将面临什么样的情况。 更不能因为今日没人有闪失,就不记这恩,不记给家带来的祸事。 “爹,听我的,我和姐夫们去猎猪。我跑得动。我不仅明早去镇上路上猎,而且往后还要随姐夫们日日去山上猎。” 直到猪没。 罗峻熙咬牙:给寒山野猪全部猎杀。 如果说,罗峻熙之前是被迫接受朱兴德的提议,觉得大姐夫为俩银钱真是豁出他,那么眼下却是最心甘情愿的。 你看那半村子人比比划划,真正往上玩命冲的人有几个。 他有这招猪的毛病,又有几个人能豁出来和他一起担着。 没有这些家人,他总不能一直跑下去吧,那么眼下还有命活? 所以,明儿,帮姐夫招完猪后,他打算回趟家,和娘原原本本的说一遍事情经过。 罗峻熙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继续道: “姐夫们说的对,反正我也有这毛病,何不利用起来。 如若像大姐夫分析的那样,我要是之后还有继续科举的造化,姐夫们还要陪我去赶考。 家里田地顾不上,大事小情要脱手,让他们吃啥喝啥。 我不能让姐夫们白白为我,拖累他们自己的小家。” 这就是他的心里话,再没之前的虚头巴脑,发言完毕。 朱兴德接过话,“那好,猎猪的银钱,包括今晚这头,咱都放爹这里攒着。” 朱兴德是打算明日从镇上回来就撒谎,到时和家里人说,在镇上有听别的县里人讲,今年要征召徭役啦,咱家要做准备,到时用猎猪的银钱交全家的人头钱。 “二妹夫,你那房子先别买。” 杨满山疑惑:“哪个房子?” 左老汉急忙和端疙瘩汤进屋的白玉兰对视。 白玉兰用眼神询问老头子,你和大姑爷说啦?嘴咋那么欠,二姑爷都不知晓。 左老汉:“……” 他懂了,大姑爷是做梦梦见啦。 “啊,满山,我和你娘之前给你问过村里老陶家的房子。” 朱兴德点头:“就那家,别买。” 梦里那家最不咋地,想了想说: “今冬满山别想多,来家里住。 啥上不上门女婿的。 姐夫和你掏心窝子说,爹娘不是那样的人,要是有别的想法,早在你成亲前就谈啦。 我是做老大的,比你们多当了几年女婿,我是知晓这事的。爹曾说过,老杨家就你一个根儿,咋滴也不能让你做上门女婿。” 左老汉和白玉兰没想到大女婿忽然将这个话题捅破。 更让他们意外的是大女婿接下来的话。 朱兴德特意笑了下: “我还排着队呢,轮不到你,二妹夫。 你大姐要是争气,俺们生十个八个小子,我就给爹送来一两个养。 他不要都不成。 所以,你也就别听外面胡咧咧,和我二妹子过冬来这里住。山上指定不行。 等明年,咱将大房子盖起来,好好堵住说你上门女婿那些人的破嘴。 要说银钱,你也别愁。我那里有,九十八两,不敢多说都拿去,但是七八十两没问题,剩下的也是怕我爷这么大岁数有个闪失,留点儿备用。再一个也看看猎猪能猎多少啦。” 朱兴德在心里算计,要是能掐着日子多猎几头,去掉仨徭役人头银两,剩下的钱,都可以给满山留着明年盖大房子。 咱还不买老姚家那小破房呢,咱盖大房子。 赶明他出去那多有面子,被别人说,你那连襟大房子气派,你小连襟是秀才公子。到时再去状告,看谁敢打板子。 提起小妹夫,猎猪的钱其实最应该给罗峻熙。 可是眼下要用银钱的地方太多。 朱兴德道: “还是那句话,咱仨玩命挣一阵成不? 满山,峻熙,无论往后猎杀,有剩的银钱,大姐夫话放这,姐夫我都不要。 一个盖房,一个给当赶路盘缠。 小妹夫你不说,大姐夫也清楚,那科举是有钱人家干的事,咱家虽没本事,但是会竭尽全力的,往后让你不在那些同窗面前窘迫。” 第五十一章 欢沁(四更,为也是亦然打赏+) 关于罗峻熙在同窗面前窘迫这点,朱兴德没梦到,他是猜的。 在那个一文钱一文钱挣钱攒钱供儿子念书的寡母手里讨生活,寡母不易,你当给这样人家做儿子的容易? 罗家看起来好像挺殷实,却不敢花。 那罗母为人很抠门,朱兴德多少理解点儿。 不晓得科举到最后会花多少银钱,也算不出来拢共能花多少银钱。 毕竟那科举,咱不懂也知晓。 不是那种定下来只要供三年、六年、九年有个盼头,你说个数,咱能差不离儿算出束脩费的事。 它是那种:考不下来,只要是不认命,尤其妹夫年纪小,很有可能会一直重复的供读书,谁知晓这一供要供多少年? 而小妹夫那寡母年纪只会越来越大,往后会更加干不动,挣钱道又有限,地里的收成年年月月就摆在那里,那罗婆子她心慌啊,妹夫在她眼里等于填不满的无底洞。 就这,还只算计束脩费。 还没算上次次去赶考需要准备的银钱。 那罗婆子又没去过城里,朱兴德猜测,备不住还不敌外婆见过的世面大。 村里人就是这样,甭管进城花的多不多,她们听见城池字样就觉得会老贵啦,穷家富路,踩人家地盘都贵。 所以朱兴德自然不用做梦就知,罗母一文银钱恨不得掰八瓣花,家里有点存项却总觉得不过是驴粪蛋表面光。那平日里,能给妹夫多余的银钱交交同窗吗? 就依照村里大多数老娘们的做派。 估计恨不得给小妹夫教的,最好在外吃饱饭回来还没花一文钱才是聪明人。在外面不乱花钱能省则省的男人,才是过日子的好男人,才是乖孩子。 小妹夫只要有不必要的花销,他都能想象出来那罗母指定会嘟嘟囔囔的说咱家穷,儿别去和外面有爹的比,等等乱七八糟的。 小妹夫不是有无意中提过,镇上先生过寿,同窗们说买礼送去转头就送去,小妹夫却要现回家一趟取银钱。 可想而知,小妹夫那日子有个好过? 人家同窗招呼出去吃饭,妹夫得假装在一边看书,只能从旁眼巴巴看着。 日子一久,一个书院里的,谁还搭理你? 罗母那个没见识的不知晓这点,他可是知晓。 人家同窗出去赶考,定个独立的小间,妹夫住大通铺,心里还得寻思:我娘挣钱不容易,我娘说啦……说啥?倒霉点儿的,赶考文书都会被偷喽。 所以,真不是他朱兴德喜好埋汰人,以上两点还只是简单打个比方,妹夫在外求学的委屈,和在同窗面前的窘迫,它压根儿就少不了。 做大姐夫的,朱兴德眼下没个能力,不敢说出:“妹夫,你考一日,大姐夫供你一日的话”,那是吹牛逼了。 但是,他今日敢在全家人面前撩下:“姐夫往后尽力不让你在外面比别人窘迫”,他却是会说到做到。 像小妹夫身上只有一套深蓝色布衣、一套青色长衫,那洗的都发白啦,他掏点儿银钱给扯几块布,让小稻给妹夫多做几件体面的长衫,还做不到吗? 像小妹夫往后再去书院,他让岳父准备点儿银两,单独塞给小妹夫揣着,不止揣罗母那点儿可丁可卯的银钱,还能有点儿过河钱一时和同窗有个人情往来,别让人说咱为人差劲儿,他还做不到吗? 像赶明儿他和满山陪小妹夫赶考,他和满山住大通铺,提前给小妹夫定个单间,让好好睡一觉再去考,这点儿事,他办不到吗? “大姐夫,我用不着,倒是你,要分点儿卖猪银钱的,你不过日子啦?” 罗峻熙怕二姐夫多想,当着二姐夫面前不好意思多说。 却实打实的能感受到,大姐夫和之前不同,那话里带着对这个家浓厚的情意。 越这样,他越想为大姐夫操心。也感动。咋看出来他曾被不少同窗瞧不起。 “不过啦。”朱兴德到底年轻,哪怕梦里遭受那事儿吃过亏,脱口而出就是这义气话。 说完后,还憋不住笑啦。 头发烧的乱七八糟,朱兴德挠挠头发道: “唉,咱连襟几个命苦,都是那种没什么兄弟命的人。 我家倒是有几个,这次分家我算看出来,那一涉及银钱,根本指不上。 咱老左家就更是了,咱家人太少。 有个什么事,遇见个风浪,连个帮咱的人都没有。” 朱兴德情不自禁望向外婆,到头来,要由这么大岁数的人豁出命护住这个家。 外婆,你放心,在那梦里我惹祸,在这现实,我接棒,帮你护着。 朱兴德的目光,从外婆身上又转到二妹夫和小妹夫身上: “咱家人少,但咱家能蚂蚁过河抱成一团,那不比兄弟多的强? 咱仨没兄弟命,往后咱仨就是兄弟。 一家有难处,三家都伸手。 今儿这个没房子,明儿那个要赶考,后儿家里要置办骡子车,再再后个儿,咱好好干,备不住能盖房子盖一大片连在一起。 就这些事,往后三家合在一起使劲儿,一点儿点儿给它办喽,我就不信,咱老左家这日子,它过不红火。” 这番话说的有一个算一个,各个心热。 杨满山也终于说话,他在大姐夫全情投入发表讲话后,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说道: “爹,我吃的多,以前没来住,是怕你和娘嫌我。” 有句话及时憋了回去,那时连他媳妇都嫌弃他。 “要是真不嫌我,不等冬日,这两日拾掇拾掇我和小豆就回来住。洞里那窝,留着猎猪我们歇歇脚。我也不怕别人说我是上门女婿,小豆要是愿意多生几个小子,我也在大姐夫后面排着,给你两个。” 左老汉当即捂住眼睛,眼泪顺着那布满沟壑的脸流了下来。 没被猪吓哭,被姑爷们给说哭。 这是左老汉第一次在儿女们面前落泪。 这也是第一次不觉得,作为大老爷们在人前哭了丢人。 而白玉兰早就哭的鼻涕出来。 杨满山看到老丈人哭了,劝解道:“值得庆祝,别哭,没酒喝就喝水,爹,多喝水。” 还有小妹夫,就剩这一个水囊里有纯正的神仙水,爹一碗,你一碗,快喝。 满山盯着罗峻熙,心想:他不会像大姐夫那般,会说那么些暖心话,让他编都编不全乎,别说张嘴就来啦。 他只知,妹夫,我保你喝了这水,天亮还能接着跑,因为他刚才杀猪时有试过力气,身体比以前好许多。 往后你的水,姐夫供啦,不,全家的水都能供,这就能找旮旯亲一口变出来,只要你们别拉稀。 小稻、小豆、小麦跟着爹娘一起抹泪。 她们从来没被各自夫君感动过这样。 小稻:她男人头发被烧成那样,可今晚,她瞧着最俊。比那玉帝哥哥都俊。 小豆:原来满山不来她娘家,是怕被嫌弃?她以前到底表现得有多差劲。 小麦:以前总觉得峻熙哥哥该端着,做那村里的日月高不可攀才是应该的。今日句句往外搂大实在话,她才明白,只有接地气的峻熙哥哥才是夫君。 秀花端起饭碗,想憋住笑容都憋不住,“喝疙瘩汤。都喝,就是少了点儿,不够的话?” 白玉兰用袖子使劲一抹泪,又哭又笑道:“不够我再去煮,咱家不怕吃。” 老左家被野猪拱了半宿,以好些人抹眼泪收场。 后院的鸡,就在这时打鸣了。 天,要亮了。 第五十二章 最美的伤口(一更) “德哥,你那头发?”六子惊愕。 二柱子攥拳一发狠:“谁干的。” 其他几位跟来的小兄弟是饥肠辘辘,从外面就闻到肉香味儿,只是那大门坏了才没敢吱声。 他们进村那阵,遇见村里人去地里早的,看他们朝左家来还指指点点。 朱兴德指指院里的猪,它干的。 望着随六子来的六位小兄弟,真是鸡一打鸣就赶来:“走,进屋,吃饭。边吃边唠,今儿找你们有点事儿。” 左撇子脸带笑,在屋里听到动静出来招呼:“对,这早就准备好啦,上回来家,就没端筷儿。” 一般庄户人家请吃饭,那是对客人的最高待遇。 没办法,缺粮啊。 通常是家里盖房要上房梁啦,或是家里谁成亲才会舍得安排几桌。 “叔,您客气啦。” 大德子的几位小兄弟还特意冲灶房也喊一声:“婶儿,麻烦你啦。” “嗳,不麻烦不麻烦,都吃饱饱的。” 白玉兰声音里带着笑意回应一句,都没空出去瞅瞅客套两句。 白玉兰在灶房忙乎一脑门汗,连汗珠子也顾不上擦,手很巧的连续捏出一个又一个玉米菜团子放在蒸屉里。 时不常还要掀开大锅盖,锅盖一开,热气扑鼻,用筷子扎一扎炖的猪头烂没烂。 小豆、小麦在旁边当当当剁菠菜、切胡萝卜丝,也是在这热气熏天的灶房里闷出一脑门汗。 小稻洗完手急忙来到灶房帮忙,甜水之前尿炕啦,她才给闺女换完褥子,顺手就给褥子还有昨日家里人换下的衣裳洗了。 小稻才露面,就被小豆给推出去,“大姐,去睡,你双身子,洗衣裳就累够呛,快些去眯一眯。” 左家人都是一宿没怎么合眼,别人能继续熬,双身子的怕出岔头。已经提醒好些回了,大姐就是不听话。 “没事儿,”小稻愣是从小麦手里抢过菜刀,让最小的妹妹坐边上喝口水歇一歇,笑着说:“我咋感觉这胎比怀甜水那阵还稳当呢。别看我一宿没睡,我真挺有精神头。” 白玉兰一边揉菜团子一边头也没回道: “稳当也要加小心。 你别干啦,将那锅盖打开,猪头捞出来端院里晾晾切喽,单切出一碗送到你五爷爷家。 这回又用到人家骡子车,人情越欠越多。 也就你五爷爷吧。换别人家都得膈应,会给人家车板子染的满哪是血,更会心疼那骡子。” 这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没对比就看不出谁好。 以往家里也借过别人家车,又要给喂骡子,又要洗车。 等秋收时,借牲口车的人家还会念小话给咱听,恨不得人情怼在脸上讨要,问咱要豆饼子和玉米秸。 再看那左五叔,人家是大里正,有啥可求到咱的,倒是这么些年没少帮咱家。 像今日,天没亮那阵给送来药油,没等咱家开口求,就牵来骡车让用。每次借车也不要人情。 白玉兰支走大女儿,让送完肉回头必须进屋睡觉,又对小女儿,小小声道:“麦啊,你也别切啦,将我单独留的那菜给你二姐夫还有峻熙送去。” 除了大姑爷在招待朋友,二女婿和小女婿早就被白玉兰打发去小屋眯一觉。能睡一会儿是一会儿。 这一宿啦,都没咋合眼,尤其小女婿待会儿还要玩命跑。 而且白玉兰怕小女婿是读书人,是上等人,二女婿倒是好说话,咱庄户人没那些讲究。怕小女婿会嫌弃和大姑爷那些朋友一个锅里搅食,她还特意甭管做啥,先留出一部分。 小麦端着饭菜,来到小屋将罗峻熙叫起来。 没等她男人说话,小麦先嘘了一声,外婆正睡的香,别说话。 罗峻熙睡眼惺忪坐起身,看眼躺在炕头搭件衣裳睡着的外婆,吃菜团子都不敢大声,一边盘腿坐在炕上小口小口的咀嚼,一边顺手拿起蒲扇还给外婆扇两下。 那蚊子明晃晃在外婆脸上趴着,外婆愣是睡的一动不动。 小麦用眼神问罗峻熙:“二姐夫呢。” 不知道啊。 杨满山压根没睡,怕丈母娘磨叽他,非让他休息。 特意从后窗户跳到后院,在默默垒撞坏的鸡窝。 没敢修理倒下的茅房,怕动静太大,影响外婆、外甥女还有小妹夫休息。茅房得回头夜里抽空再弄。 …… 没过多一会儿,大屋招待客人的饭桌上,就只剩一盆白菜炖肉的菜汤,筷子散落在桌边,干粮笼里也只剩一个菜团子。 能看出来,最后一个干粮,朱兴德那几位小兄弟谁也不好意思吃,怕又空了,左叔又去端菜团子,这才剩下。 后院旮旯,左小豆手里全是水囊竹筒,才给打完水的满山亲醒,“你要小心些,别总觉得自己是猎户就应当应分做那最危险的事儿。和大姐夫小妹夫这些自家人有啥可难为情的,猪来了和姐夫一起上。” 小豆嘱咐完,来了前院特意水缸附近背着人晃悠一圈儿,假装在水缸这里舀的水,然后才将水囊竹筒递给大姐夫。 让朱兴德给大伙分分。 朱兴德可不止分水,他还分镰刀,铁钎子等等,朝车上扔绳子。 六子和二柱子合力将院落肢解的野猪一大块一大块扔车上。 这一使劲,六子一摸屁股:“哎呦,我得去趟茅厕。” 后院朱兴德笑骂他:“没人稀得瞅你屁股,俺们还怕长针眼呢,你别贼眉鼠眼的。” 岳父家这茅厕成了露天的。 而罗峻熙这面也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小麦蹲下身正在用布给他缠腿,是杨满山告诉的,说这样跑的快。 罗峻熙今日出息啦,还将杨家传家宝、杨满山随身带的匕首塞到腰间。 头一回身上带刀,说不上来,他莫名有点儿振奋。 …… 左撇子在没门的大门口,对三位女婿挥手,还要假装说:“大姑爷,让他们卖肉,你快些将你爷接回来。” 实际上,眼下接朱老爷子已经成了“不正经的事”,打猪才是正经事。 左撇子送走这些人,看眼他老婆子,老两口很默契的拎起锄头下地。 不是自家的地头,是打算趁着还早去趟大姑爷家那八亩地头。 这样等姑爷们约莫回来,他们也差不多浇完水能赶回来啦。 小豆和小麦嘴上嗯嗯应着:“我们会歇一会儿。” 但是爹娘前脚一走,小豆和小麦就用布斤围住头发,拎着水桶就去了自家地头。 小稻悄声下炕,来到后园子拾掇被野猪糟蹋的菜,能抢救的抢救,不能的,摘下来晾晒或是下晌男人们回来吃。 秀花是睡了一个多时辰也起身了。 秀花脚边躺着呼呼大睡的甜水。 只看那老太太默默掀起衣襟,疼的直咧嘴,拿那药油正在给自个后腰抹药。 第五十三章 嘴光剑影(二更) 杏林村地头,朱兴德那伯母,见到左家两口子像见到仇人似的,眼睛都冒火。 昨日朱兴德一家三口前脚离开,后脚朱家伯母就跑到老爷子那屋里又一顿翻找银钱,立即发现柜子后面那墙被动过。 昨晚这位伯母憋气又窝火,气的心绞痛,把三儿媳又捶了几拳。 然后躺在炕上,咬牙切齿一遍遍咒骂朱兴德,咋不嘎嘣一下死了呢。 所以今儿一见左家两口子,朱兴德的伯母,连面上装都懒得再装,离挺老远扯脖子骂道: “还知晓来干活呀。 就没见过比我那好侄子还有福气的人。 打小,家里有点儿好的可他吃,养的他十来岁开始当闲汉。 游手好闲的四处招灾惹祸。 全家为他,和这个赔不是与那个点头哈腰。 换别人家那要脸的孩子,那么不孝顺恨不得撒泡尿浸死自己,他可倒好,一向脸不红不白,没脸没皮,真是上辈子欠了他。 眼下,家都分啦,他得现成的田地,他伺候过一日地没?草他没拔过一根,吃,他可不比谁少吃。 提着个大嘴叉子,头不抬眼不睁的,眼里一向没老没少。” 只骂这些小话埋汰朱兴德还不够,朱家伯母打骂大儿子给左家两口子看: “你就是个蠢的,天生为你堂弟卖命的货。 我算是看好了,往后他给你卖了,你还帮他数钱。 那家都分啦,你帮他伺候哪门子庄稼?你有力气没处使是不是? 咱家倒八辈子霉摊上那么个东西,不可着他心意来,还要被人骂薄待。 老天真是瞎眼,谁敢再背后嘀咕我,骂我薄待侄子的也是个该挨千刀的货。 睁开你们那狗眼瞧瞧,都分了家啦,又要我这大傻儿子帮他干活,是他朱兴德的长工啊,还没有天理?奴役自家人,窝里横的货。” 这给白玉兰气的,心话儿:你咋不把你亲儿子打死呢,反正我是一点儿不生气。 给谁小话听呢。 白玉兰要上前和朱家伯母对骂,被左撇子拽一把衣袖摇摇头。 左撇子皱眉,小声道:“咱今儿是帮大姑爷干活的,拾掇拾掇庄稼就走,别打嘴仗让人议论纷纷。朱家的事,那老爷子也要回来了,多一句少一句的忍忍。” 白玉兰甩开左撇子的手。 虽没像刚才一般,想跑到朱家大房的地拢沟里吵吵,那也忍不住。 都咒到她大姑爷头上,她还能当听不着是咋的? 扯脖子回喊道: “我呸,你个心脏的老货,薄没薄待,看赶明老天来个大响雷劈没劈死你就知道了! 我大姑爷为啥没来伺候地? 你们一家子都忘了老爷子被扔在镇上,只有我家大德子心里记着。 你们眼里只有粮食和银钱,别说的帮俺们伺候半天地就像咋回事似的,往后用不着你们。 见钱眼开的东西,分家就对啦!” 朱家伯母当然要继续回骂,没想到白玉兰敢和她对着干。她俩儿子还站在这里呢。 奈何大儿子朱兴昌很不给力。 不但没有给予亲娘火力支持,而且朱兴昌还急忙上前,着急忙慌绊倒脚边水桶,恨不得伸手捂住亲娘的嘴,就怕老娘回句老天爷打雷劈死左家人,那不等于和堂弟的岳家干起来啦。 他不想将事情闹大。 老二朱兴安可不像大哥,在另一亩地头直起腰,冲左撇子和白玉兰不是好气儿喊道:“闭嘴,爱待待,不爱待赶紧走,这是老朱家地头!” “让谁闭嘴呐,啊?” 左撇子忽然将白玉兰拽到了一边,他往前上了一步吼道:“回头你敢不敢当我大姑爷面儿,再让我们老两口闭个嘴。站你家地头啦?没老没少的东西!” 左撇子大半辈子都没咋和人吵过架,经验极其不足。 才开口,就给自己气的身上打颤。 给白玉兰倒造一愣。 “消消气,咱是来干活的。” 老头子刚才还拦着她呢,不让吵吵把火,结果老实一辈子的人自个儿上啦。 这回两面都稍稍消停了,也不知是为什么,自动熄火。 左撇子却干着干着活,和老伴儿唠起磕,说了大实话:“换往常,我指定不吱声。可是,老婆子,大姑爷今早不是说,往后要和咱家亲嘛,倒是要和朱家大房那些人远着。” 白玉兰明白了,有了大姑爷那话,老头子的意思是就等于有了底气。 往常她们两口子给人当岳父岳母的,又不是亲爹娘,隔着肚皮呢。也担心闺女们在人家房头底下讨生活被难为,所以甭管是对上朱家还是罗家,总感觉要矮上半截,自然不争长短。 白玉兰笑着白了老头子一眼:“那你最初还拦我。” “那不一样的,那是德子的伯母,和咱一个辈分,比咱俩岁数还大。 德子在外面也不能和他伯母对着吵吵,会被人讲究。 你和她吵吵啥?反正家也分完啦。 可那朱老二,他是个什么东西,再咋地在我们面前也是晚辈,都敢冲咱俩嚷嚷啦,我要是再不吱声,我大姑爷会被人瞧不起。说他老丈人是个窝囊货。” 左撇子直了直腰,抹把脸上汗,露出憨笑和媳妇道:“我刚才就应该直接骂他小兔崽子和谁说话呐,你说我咋就没想起来。” 干了能有半个多时辰的活啦,左老汉就在心里后悔了半个多时辰,没发挥好。 等下回的。 那面地垄沟,朱家伯母特意指挥大儿媳,将家里烙的韭菜盒子端来。 看到左老汉和白玉兰正坐在地头那里的大树根下休息,她说,“去那吃。” “娘,”朱兴昌觉得那样不好。 “娘啥,你个窝囊货。” 好吧,朱兴昌决定宁可不吃啦,回家找找凉干粮垫吧一口。 他娘真能作,一早用堂弟分的油和面烙韭菜盒子,还敢端到堂弟的岳父岳母那里馋人,这真是嫌家里清净啦。 反正他不得罪这人。 使劲咽了咽吐沫。 还好,他媳妇一边骂他虎,一边趁婆婆不注意,赶紧给朱兴昌塞了两个韭菜盒子,让躲远吃。 朱家伯母正打算耀武扬威,用那霸道的韭菜盒子香味馋死左家两口子,结果来到大树根下,差点儿鼻子气歪。 老左家人,来杏林村是睡大觉来啦? 左撇子和白玉兰累的眼皮子发黏,上午的太阳一出来,他俩再也撑不住,以天为被,以地为褥,就这么睡了。 第五十四章 牵挂你的人是我(为秃驴竟和贫道抢师太打赏+) 乡间小路上,有一对老两口,顶着晌午最烈的太阳带小跑。 边跑还边互相埋怨。 “我说眯一会儿,让你看着我,你怎还睡着啦?” 白玉兰肩膀扛着锄头,急的一脸汗,没好气儿回道: “我哪知道我也能睡着。都怪你,咱俩这会儿,在杏林村给大姑爷丢人丢出名啦。” 丢死个人。 咋一回事儿呢。 这老两口在大树底下睡回笼觉,睡的太香啦。 左老汉可能是梦里还在撵野猪,或是在梦里见到野猪有些懵。 总之,没人知道他那梦里头有啥。 就睡着睡着,左撇子抱住旁边的白玉兰就不放松啦,给白玉兰那胳膊上的肉皮子都嗦青啦。 白玉兰是被疼醒的。 等她一睁眼,不止附近地头朱家大房那些人,还有杏林村挑水的村民,都在瞪眼看他俩。 你说一把岁数,啧啧啧。 艾玛,臊的白玉兰急忙推醒孩儿他爹,一着急还把背来的筐落在大树底下,又硬着头皮回去取。 那杏林村看热闹的才烦人,看见她和老头子慌成那样又回来取筐,还起了哄。 哄声很大。 她俩是在起哄声中跑走的。 左撇子:“……” 忘了那一幕吧,他已经忘了。 左老汉说:“快点儿吧,咱俩再跑快些,眼下回去都晚啦,把锄头给我,我扛着。” “不给。” “让你给我。” “你这人咋这么烦。有磨叨的功夫快些回去,自家田地没伺弄,姑爷们也不知猎没猎到猪,要是猎到,小女婿他们该回家。” 白玉兰惦记着: 孩子们没吃饭,估么会跑饿。 她也着急听准信儿。 再一个,天没亮那阵,答应村里人熬骨头汤,也不知几个闺女在家熬没熬,要是没做,指定会晚啦,会被村里人说嘴。 村里人可不管咱家大门坏着,家里有多少活,又一宿合没合眼。 人家就记着咱家那许诺,没做到会被村里长舌妇讲究的。 而说一千道一万,白玉兰眼下数落她老头,一和杏林村丢脸那事有关,二这叫先下手为强,她怕老头子抢锄头。 老头子腿不好,她扛得动。 山间小道上,道边还有各色野花。 左撇子前后瞅瞅没人,硬是一个跳跃从白玉兰肩膀上抢过锄头,抢完他就跑。 白玉兰:“嗳?你腿不好,慢点儿。” 最后老两口,愣是变成左撇子肩膀扛着两把锄头,肩上背着大筐,挎住白玉兰的胳膊朝前跑。 省的他腿不好,跑起来急了拐弯儿。 白玉兰是回握住她胳膊上的那只大手。 俩人手心全是汗,黏糊糊的也不分开。 微风吹来,拂过那老两口脚步一致的背影。 …… 游寒村,左家地头。 小豆和小麦忙一上午终于歇口气,想着坐地边,说会儿话喝点水,就回去抬锅熬汤。 小豆看眼妹妹,“那个,妹啊。” “嗯?” “妹夫打野猪那阵,你有没有什么……” 小麦疑惑:“什么。” 小豆不知晓该咋说。 心想: 小妹夫招野猪这怪事儿,怎么想怎么觉得和满山那水池子一样稀奇古怪。 那池子,她和满山一起配合才能取水。 小妹夫那猪,会不会也要小妹怎么配合才能控制住呢。 可是见小妹那懵懵的样,又不像,连点反应都没有。难道小妹夫能跑那么快,已经占上了小妹的那一份?也可能和她、和满山情况不一样? “……没什么。” 左小麦看眼二姐,又看一眼二姐。 今早大姐在她上茅厕,帮她遮挡时也有问类似的话。 大姐莫名其妙说,让她下回打夫君试试。 她问大姐你说啥,大姐也是二姐这副模样,欲言又止,最后憋出句:“没啥,你听错了,我这一宿没睡有些懵。” 小麦张开嘴,正要追问二姐,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时,地头传来甜水的喊声:“二姨,小姨,我们来啦!” 小豆和小麦齐齐站起身,赶紧迎了过去。 外婆用手推车推来大锅,还有冒着香气的骨头汤。甜水抱着柴火。 这一老一小,一次根本推不动, 半道上还扔口大锅。 这给秀花累的,真想一屁股坐在地上喘喘气。 没招,家里没有人手,大外孙女有孕。即便没孕家里也要留人,谁让咱家大门被猪拱啦。 有了小豆和小麦的加入,骨头汤迅速在地头支了起来。 游寒村的麦田里干活的村民们,立即也没了再干一会儿的心思,闻着那飘香的味儿,喉咙里直咽吐沫。 “感谢大伙帮忙。能跑家来问问看看的都是好样的,那就是村里人相互之间的挂牵,俺老左家记这份情谊。” 秀花拎着长把大木勺,砰砰一敲锅沿儿,“来,乡亲们,喝汤!” 田地里大伙纷纷笑着回应:“您这客气。还寻思是随便说说呐,没想到真熬。” 没一会儿,就有人端碗过来。不抓紧来不成,头锅汤浓,等会儿几瓢水添进去就没味儿啦。 今日好些人见到秀花嘴都甜:“谢谢大娘。” “哎呀,谢谢奶奶,还有肉沫子,实在。” 遇到那爱占便宜的,没等秀花发现,甜水就吱声。 甜水站在太姥姥旁边,歪着小身子,一手肉,一手糖,扎着两个小揪揪,没曲子她也扭身体, 那小身子扭的还挺有节奏,从起来她就兴奋,“一人一小碗,你多舀啦,我和你说哈,别人就没啦,别那样。” “你这小丫头片子,还怪……” 秀花眼神瞟了过去。 占便宜的立马赔笑:“还怪聪慧的。”吃人嘴短。 围着锅边站着的村民们惊讶,实在没想到里正叔也来了,还亲自端碗来了。 谁不知里正叔家的儿子儿媳们孝顺。 别说村民们稍稍意外,就是里正叔家的几个儿子也有点儿傻眼。 爹要想喝骨头汤,家里随时就能熬,咋能自降身份去凑那份热闹。 “给我来一碗。” 左撇子和白玉兰终于赶了回来。 白玉兰觉得娘真出息啦,挡不住平日里对娘的要求很低:“娘,你熬的?” “你瞅给我累的,快接勺子。” 白玉兰和左撇子迅速加入分汤队伍。 与此同时。 还有一伙人更是累够呛,坟圈子那里东一块西一块散落一大两小,三头野猪。 二柱子歪在坟头上,大喘着气说:“这是下山来报复吧。” 六子平躺在死猪旁边,接话道:“不是下山来报复,也是武大郎过门槛,碰雀(巧)啦。” 其他几位还有身上带轻伤的在流血,满山给他们包扎。 有人问满山:“德哥和你家那文曲星妹夫呢。” 满山淡定回道:“跑丢啦,一会儿就能回来。” “为啥要跑啊?”六子很疑惑,德哥今日很反常,见到野猪不是干,而是先跑。 也不知跑哪去啦。 兄弟啊,想你啦,你在那嘎达还好嘛,也不说主动跑回来呀,问问这边咋样啦。 兄弟啊,放心吧,野猪全部撂倒啦。 第五十五章 一路奉陪(一更) 朱兴德回来就用双手拄着膝盖,龇牙咧嘴喘着气,累的都要站不直。 真想来个大前趴,啥也不管不顾,趴地上先歇半个时辰。 “起,起,给我倒个地儿。” 二柱子爬起来,跑死猪旁边躺着去,让大哥靠坟头。 朱兴德接过二妹夫递来的水囊,靠在坟头上,仰脖咕噜噜一顿喝水,这才感觉活过来。 喝完,递给跑的满头大汗的小妹夫。 小妹夫是真能跑啊。 到后头,他不得不拎住小妹夫的脖领子让停住脚,要不然就要跑到另一座山头去啦。 说实话,他如果没拽小妹夫脖领子那一下,他都不知晓是小妹夫身上是颤抖的。 浑身打摆子那么跑,你就说,那心里得恐惧成什么样。 返回时,他拍着妹夫肩膀:“咱不挣这钱啦。” 倒是小妹夫说,“大姐夫,咱接受现实吧,挣不挣这份银钱我也是这命。还是那句话,不如赚银钱。” 是啊。 那回头考虑吃点儿啥能给压压惊吧。 要不然天天这么被吓,别再整疯喽。 “德哥,你跑啥啊?你这一跑,我有那么一阵都没有主心骨啦,差些随你一起去。多亏二妹夫还在。” 朱兴德踢下六子的脚:“叫二哥,二妹夫是你能叫的?没大没小。” 然后才回答:“你们没看着?那猪专门撵我。” 朱兴德的小兄弟们回忆了一下点头:“可是它们为啥死盯着你,俺们几个也发现啦。” 二柱子觉得自个破了谜,望着天空说:“德哥发型和咱们不一样,太显眼,野猪可不就盯他。” 二柱子还建议道:“德哥,那下回你别扯着星哥,你瞅给星哥累的。留他在这,我们能护住。” 有小兄弟好奇:“星哥是谁。” “文曲星嘛,那不叫星哥,叫小哥?” 朱兴德笑骂着说,等我小妹夫再高中秀才、举人,你还要叫星爷不成? 挨个踢了踢,让起来抓紧干活。 指挥大伙,拾掇现场。 这坟圈子也是倒霉,“回头买些纸钱,给这些人烧烧。眼下也别嫌麻烦,挑一些好土,给上面盖一盖,这算咱的诚意。” 一土篮一土篮的新土,盖在坟包上。 这些个小子,一边干活还一边笑:“也不能整的太好,回头家里人来上坟,该认不出坟头啦。” 又用土将猪的血迹埋好。 用空出来的土篮子装猪下水和砍掉的猪头,木桶接猪血,卸下的猪皮用麻绳捆紧,猪肉柈子扛肩一块块扔车上,喂骡子。 由于又多出一头成年猪,两头一百多斤的小猪,朱兴德计划也要有变。 假装劝服罗峻熙,“你今儿就别进城办事了,瞅你吓的。姐夫给你安排几个人,先送你回村。” 点名,“你几个送我小妹夫,务必送到我老丈人家。道上哪也不准去。” “放心,德哥,准保将星哥送到你丈人家炕头,俺们再走。” “嗯,看看家里有吃的,你们吃点儿再走。听说熬骨头汤。”朱兴德特意拍了拍几位受伤的兄弟。 万幸没出大岔头。 给银钱这几位不能接,也不能给,给了全是光棍会乱花。 眼下更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等秋收完的,这些人都没有田地,他给点儿苞米面。 “二柱子,你随我二妹夫上山挖陷阱。他今儿累够呛,你去帮帮忙。” “行。”德哥让干啥就干啥。 朱兴德这才招呼六子:“走,你随我进城,卖肉给我搭把手。” 一行人就此分开。 出来时,各个吃饱饭,有那么几分意气风发。分开时,身上带着猪血,有的还带自己的血迹。 罗峻熙被姐夫的小兄弟们护送往回走时,特意站住脚回头看向大姐夫。 大姐夫和那个叫六子的,根本不能坐车,正一边一个,费劲儿拽着骡子向镇上走。 朱兴德可不像他小妹夫想的那样很辛苦,他还有力气说话呢。 正问六子,这两日有没有去看守赌局,阎老大有说啥没有。遇见王赖子没。 “淡季,眼瞅着要秋收,再没正溜的也知轻重缓急。 那些赌鬼怎么也得卖完粮食手里有闲钱才玩,没啥局子让咱们插手。 就连阎老大也没露过面,估么在看着他家那片田地,听说许多闲汉被他打发到地头,帮阎家伺弄田地。 德哥,你放心,你忙完家里这头,回去还是老大。” 朱兴德笑了下。 六子拧眉:“咋?哥,你要不干啦。阎老大那面只知咱爷倒下,你忙,却没想过不让你干。等你回去,咱找王赖子找场子,面子就回来啦。” 朱兴德眯眼:“没啥大意思,倒是等我找到来钱路子,你和柱子也别干啦。那是浑水,早晚会有还不上帐的,闹出人命出大事。” 朱兴德又继续打听王赖子情况。 但甭管怎么细致问,大致也是王赖子脑子不知是什么做的,就像是没发生啥事儿似的。 没有欺负他手下的兄弟,也没有四处显摆给他爷气倒有多牛逼,当然了,更没有做缩头乌龟躲起来。 也是,他在这现实里,并没有剁掉王赖子小手指。 那以为这事儿就拉倒吗? 他是乡下小子,是没见过啥世面,以前只敢在这一亩三分地瞎晃逞能,他也承认一听和衙门打交道就心慌气短。 可是,那是在没做梦前。 “六子,回头你给我办点儿事,你这样……” 六子听完,松开牵骡子的绳子,一拍巴掌:“那个不要脸的,他还真敢欺男霸女。” “是啊,我猜苦主指定不是一个两个,你回头就给我跟着他,盯紧。看都有谁,大致在哪,一般和那些女的,啥时辰。” 要是能找到规律,你说那些女人家的汉子,会不会想锤死王赖子。会不会出现,宁可挨三十大板也要去衙门状告的苦主。 那王赖子干的损事儿,只他知晓的就能给列出长单子,胆子那么大,仗的又是谁的腰。 当然了,没仗腰,他也会想办法攀咬到那个主簿身上。 只要想起那人损到特意嘱咐,加大力度打外婆,才醒来那一阵,朱兴德甚至有想过,给那王赖子和那主簿死老头绑山上喂了狼。 第五十六章 社会摇(二更) 眼瞅着就要进镇里,六子问道: “哥,咱去哪卖啊?听人说,摆摊子要缴税。咱这不像村里妇人拎鸡蛋筐不打眼。咱这些肉,支上摊来人现跑来不及吧?” 当然了,他德哥是有能力能跑没的。 只是肉要是让人顺手拿跑了,那还不如缴摊费。 朱兴德停下车。 将骡车上的猪肉柈子向一边扒拉扒拉,车头那里绑个小筐。 他将手伸进筐里,筐里都是稻壳,从稻壳里扒拉出八个咸鸭蛋。取出块擦刀血的小破布,包吧包吧:“走,先不着急卖,随我去个地方。” …… 上回卖野猪那家门口。 “谁呀,谁来啦?” 大门才打开条缝,里面大娘哐一声又给关上。 六子在外面清楚地听到,老大娘隔着大门骂他德哥: “哪来的假和尚,要饭敢要到我家门口来啦。没有,我告诉你没有,俺家两顿饭,也吃不饱饭呐。” 然后,六子又眼睁睁地看到他德哥一变,变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敲了敲门道:“大娘,是我呀,头回来家卖过野猪肉,您好心借咱乡下小子秤来着,您还有印象没。” 大门重新打开。 大娘上下看眼朱兴德,这才认出来,恍然道:“是你。哎呦,你这孩子头发是怎么整的。” 朱兴德笑容更大:“还不是我和我那猎户兄弟又去猎野猪来着。他猎户,不猎入冬吃啥,让火把给不小心燎啦。这给您吓一跳吧?那啥,大娘,我给您送咸鸭蛋来啦,上回不是应了您。” 大娘没想到随便的一句话,眼前这乡下小子真能给她送来。 换咱,就会觉得那不过是虚头巴脑的客气话。 “你这后生,为人也太实诚啦。” “上回我不是说了嘛,让您有机会尝尝,我岳母那咸鸭蛋、小咸菜啥的真一绝。往年她去县里置办个啥,带点儿自己腌的这些,你说那才怪呢,家家都常见的,也没啥可稀奇,我那岳母却能给卖出去。据说,好些回,一路捎脚钱都能挣来。” 大娘一脸笑容:“那也是你这孩子忒实诚,你咋没送到别家让尝尝呢,咱也舍不得不是,还是咱娘俩有缘分。快点儿,进屋喝口水。哎呀!” 大娘才让开身子,就一拍巴掌,“你刚才说啥,和你那兄弟又猎到猪啦?” “嗯,猎来了,这回还不少呢。不是,大娘,不麻烦您老操心了,我送完咸鸭蛋就走。这回肉多,你们又刚买没两日,天热根本放不住,就附近也买不了那些,我打算……” 大娘探头一看,你别打算啦:“你等会儿,我把鸭蛋送屋去,带你去个地方。” 路上,朱兴德这才知晓,巷子口那家大小子是庄子头,管事的。 那日,他卖完猪肉走了,那家妇人有特意跑来问问,卖野猪肉那乡下小子还有没有肉了,大娘说早走啦,问干啥。 那妇人说,今年地有些旱,庄子里那些短工长工干活太累,主家让下面干活的吃点儿肉。眼瞅这要收地,别累倒哪个。 大娘说到这,对朱兴德使个眼色:“只要肉是好的,吃啥不是吃。你那野猪肉还能便宜些,我估么他家是为这个。” “明白。”朱兴德点点头。 那管事的也算无利不起早,买野猪肉,到时按照家猪价钱往上报,能挣点儿拼缝钱。 让朱兴德高兴的是,实在没想到咱大老爷们说话算话,给大娘不过是送来八个咸鸭蛋,能一气儿卖出去大半猪肉带拐弯,就剩下一些边边角角不好的。 说实话,一早,朱兴德朝岳母讨要咸鸭蛋那阵,岳母没心疼,他却闹心吧啦的疼了一下下。 他家甜水都不舍得吃的好东西。岳母也拢共就腌那几个。 但想着,咱既然说出口啦,镇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万一没送蛋,下次搁哪遇见大娘多害臊。 这是一。 二是想着,这规整的小巷子里住的人家多少都有点儿小本事,猫有猫道,鼠有鼠道,联系上,万一啥时候能有求到的地方呢。 倒没指望一面之缘会帮什么大忙,但最起码面熟。 人情这东西,除了亲属之间那是天生带来的,剩下的,不全是多联系就有了嘛。 三,大娘家俩儿子,一个在粮铺子当掌柜,等秋收完来卖粮食,秤上找点儿,八个咸鸭蛋早就出来啦。 另一个儿子据说在县里,给什么贵人做书童。 书童好啊,朱兴德猜测就跟那皇上身边的大太监似的,遇到重感情的主子,这书童比个别小妾在主子心里都有分量。 虽然还不知晓大娘家小儿子的主子是谁,但并不代表往后不知晓。 多来见见大娘,没了防备心,唠嗑就能打听到。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当然了,以上这些真没用到也无所谓,结个善缘。 六子不知八个咸鸭蛋,被他德哥“利用”那叫一个透彻。 要是知晓,六子定会说:“哥,你这还叫没想多啊,你要是想多得啥样呀。” 剩下些不好的肉了,朱兴德在大娘家借来了秤。 他也不去大街上摆摊,那还得缴税,有那银钱给外婆和甜水买糖吃好不好。 只看一个很大胡同口,比大娘家那巷子宽多啦,住的人多。 朱兴德一手刀,一手肉,站在车上还吆喝: “几文钱,不是事儿,不闪腰不岔气,买回去开开荤。” “这干活多累啦,你该出手时就出手,机会不是天天有。” “嗳嗳?婶子,别上手,先给银钱后给货,免得咱俩出啥错。” “大哥,还琢磨呢,前怕狼后怕虎,这点事情还做不了主?你听老弟一句话,割上几斤递给我嫂子,就说她煮饭带娃很辛苦,多买些吃上几口补一补,你看她乐不乐,她不乐你来找我。家里的女人要是哄不住,攒多少钱有啥用。” 大哥一咬牙,从带补丁的怀里摸出银钱:“给我割二斤。” 朱兴德利索收钱,割下一块甩给六子上秤:“大哥,你听老弟说哈,应该再割上几斤。你割了,我嫂子能更感动。” “你不是说二斤就能挺感动?” “你再割几斤送嫂子娘家,嫂子就不止笑了,她能哭,感动哭。你办完你再告诉她。” 大哥苦着脸拎七斤边边角角的肉走了,出巷子他想哭,才背货发的铜板全花了。 第五十七章 望眼平川大步迈向前(三更为蝙¥蝠打赏+) 别人卖肉就卖肉,爱买不买,到点收摊。 到朱兴德这里,比唱大戏还热闹。 也是这镇上没啥热闹事。 大姑娘小媳妇的,把那门敞开条缝,一边纳鞋底不耽误干活,一边听朱兴德一套一套的小磕往外卖,心里跟着乐呵,盼着自家娘等会儿回来也能割斤肉,对晚上饭都有了盼头。 要是那胆子大的小妇人,或是十岁才出头的小姑娘,没那么多忌讳,还有跑出来特意瞧瞧朱兴德的。 谁呀,这么能白话。 一看朱兴德头发像狗啃过似的,捂嘴痴痴笑两声再跑回家,“那人长的可真逗。” 有那老大娘贪便宜,恨不得小跑着去叫七大姑八大姨。 那小伙子说啦,一气儿买十斤以上还给搭点儿猪下水。一家吃不了,几家凑凑呗。 而且平日里很会过日子的妇人,今儿也不知咋的啦,就觉得那小伙子说的咋那么有道理。 像那鸡生蛋还是蛋生鸡,没了那鸡,谁还下蛋? 这时候不给家里男人们肚里补补油水,还想等啥时候。真倒下啦,谁还干活,谁去挣往后买更多猪肉的钱。 不过是这回花上几文,男人们吃饱干好就能给家里挣来更多。 要是今日没买,家里男人累没了,到时候,盯着今日省下的几文买肉钱,就问你后不后悔,那几文钱能换回来全乎人吗? 好,即便人还在,今日买回肉,煮了吃,在眼下活重的时候端上桌,儿子们回头从地里回来,说上一句心疼你们干活,娘才舍了银钱,那儿子们见着娘又会是个啥样的笑模样。 所以那小伙子说的多对,一斤肉钱买不了房子买不了田地,多它富不了,少它再穷也穷不到哪去。 可是它意义不一样,换成肉摆桌上能得来全家的笑脸。几文钱扔桌上,不过是个死物,全家面无表情。 六子服啦,对德哥心服口服。 忙的顺脸往下淌汗,嘴边的笑容却越来越大,想控制都控制不住。 剩的这百十多斤从各头猪上割下的边边角角肉,到德哥手里,一点儿不夸张,那真是弹指一挥间就卖没。 好些人来时只想买半斤一斤的,被德哥一劝,两斤起。 最让他服气的是,德哥给人劝的,都快要把大娘婶子的家里人劝没啦,换平常,早被那些妇人挠成血葫芦。 结果到他们走时,大娘婶子们热情说,“过两日来不来不打紧,秋收后可要来呀。” 朱兴德拉着骡车,手上全是猪血,对这巷子里的人挥挥手。 六子也不拉车啦,反正车空了,德哥一人就能行。 他边走边笑,伸出脏呼呼的手拍拍德哥装钱的袋子。 朱兴德看眼他:“是不是不一样?踏踏实实挣钱,比别人喊来人啦,咱们就心突突要撒丫子跑,还要扯着那些赌鬼蠢货一起藏起来。” 六子点头:“是不一样。咱们干那活,经常跑的皮了扑棱的。” 那些田地多的,可能到秋收后卖粮也和他们今日是一样的感受吧,累是累了点儿,心里想必也是这么舒坦。 “我没有地,也没啥的,想挣踏实银钱,咱总不能去山上当猎户吧,我还没有二哥那本事。二哥能一手砍这只猪,一手扎那只猪。” “先把王赖子那事整明白,找个眼活嘴严面生的半大孩子跟着,安排完了你和二柱子就来找我。” “哥,真有踏实活计给我俩干?” 朱兴德没多说,他也是今日受那庄子管事的启发。附近土地有好些庄子,区别在于主子各不相同。 看看能不能让六子和二柱子出去跑一跑,问问农忙时节要不要野猪肉,还可以像今日似的,这么吆喝着想招卖,包子铺啥的都问问。 就包括家里那面,七个村,也推车卖卖。 总之,妹夫有那招猪毛病,这还没上山呢,也没归家两日就好几头。野猪急的都找家去啦,不去家,也在路上等着。一旦要是上山,要是量多,天这么热,根本放不住,怎么给它卖出去是个问题。 “德哥,那不是医馆吗?你干啥去。咱不接爷啦。” “先不去,等会儿再来。” 朱兴德载着六子,喝令骡子跑起来,还拧开水囊好一顿喝水,来到另一道城门。 这面的城门是通往别的镇,那面村子也多,不像他们这面的入城口稍显人少。 “哥几个,跟你们打听个事儿。你们那面卖猪肉的,养猪的多吗?” 朱兴德蹲在几位拉脚把式的身边,和人说起了话。 这个时辰,天太热,大伙在墙根和大树根下面坐着,拉脚车在那空着。 几人都很提防朱兴德,这是啥造型啊,啊? 衣裳有油又有血,头发狗啃,草鞋还破了用根麻绳捆,应该是穷人却拉着肥壮的骡子车,咋看咋不像好人。 朱兴德只能先解释一番,指指血指指头,猎猪猎的,拍拍油,卖猪卖的。又拍拍装银钱的袋子。 “所以啊,哥几个,我这不寻思问问你们,那猪出栏都要一两年,秋收没过,又没过年,好些人家不舍得杀了卖,你们那边镇上啊村里的人啊,馋肉了杀鸡啊。那多不划算。我和你们说……” 六子这回傻眼啦,咋听起来,德哥像是在忽悠那些拉脚车夫别跑空车,整个空地拉野猪回去卖呢。让人帮跑腿当二道贩子。 “我和你们讲,一天卖好啦,不少挣。” 六子却越听很着急:哥,亲哥,咱哪里还有野猪给人家,再去坟圈子那里守着也蹲不来,今儿是武大郎过门槛碰巧。 有那脑子活的,家里亲属比较多的就搭话了。 亲属多就代表朋友多呀,你找几家,他找几家,亲戚连着亲戚,没等卖就能分没一头猪,拉回去挣点拼缝钱儿。 朱兴德站起身,笑啦:“不瞒各位,我不止是独个的猎户,我还是附近这几座山的猎头。猎户打上来的野猪全归我管。” 肃然起敬没? 几位车把式,从蹲着变成半蹲直点腰:“……” 医馆门口。 “哥,你?” “你别磨叽,我新封的行不行,我二妹夫刚我介绍的活。” 朱兴德掀开祖父所在单间的小帘,“爷,好没好点,我来接你回家。” 朱老爷子:“……” 本来缓差不多了,一看见小孙儿那头发和一身血,离死又不远啦。 第五十八章 亲家见面(一更) 朱老爷子躺在车板上,不错眼珠子盯着小孙儿。 朱兴德早就感觉出来。 哎呦我天,这一天天的,祖父是真操心啊,不得不再解释一遍: “没事儿啊爷,我真没惹祸。 等会儿你回村就知道啦,十里八村我估计都知道了,我老丈人家昨夜进野猪啦。 这都是打猪打的,也没伤,全村都来帮忙能伤到嘛,对不对? 不信,你闻闻你躺的那车板子,是不是有股生猪味儿?我才卖完肉。” 朱家大房的老三朱兴平急忙问道:“德子,你来镇上还卖猪啦?猎的那猪有多少斤,能卖不少银钱吧。你回去要全交给你老丈人?你老丈人多少能给你分点儿吧。” 滚蛋,不交给老丈人给你啊。 卖多少银钱和你有什么关系,分不分银钱也不用再带回朱家,咱们分家啦。 朱兴德只撇一眼朱老三,没回答跳上了车。 坐在另一边驾车的六子,扭头看向他德哥欲言又止。 朱兴德:“你也闭嘴,驾!” 这一路上,可给六子愁坏啦,搁心里寻思: 不行,码人吧。 真去附近几座山头找那些猎户谈一谈,要是不同意让他德哥做猎头,仗着人多就揍他们。 按住他们头,让猎到的野猪交给他德哥。 六子满脑子都是猪,还打算等会到坟圈子那里,他找个借口让停车撒尿,等一等附近的野猪。 他直觉那是一块风水宝地。 …… 朱老爷子要归家啦,左家两口子冲大姑爷面子也要表示表示,毕竟车辆会率先路过游寒村。不可能装作不知道拉到。 这彼此做亲家的,有个病有个灾的,没提东西主动去看看就够不周到的。 这不嘛,左撇子和白玉兰推着两车大锅,从大地回来的路上就商量开: “等朱老爷子路过咱村,咱俩都要露个面儿,说两句话。攒的鸡蛋也都给随车拉走,有没有三十个?” 白玉兰摇头:“没有,才攒够二十个。” 秀花一手扯着拎饭勺的甜水,闻言插话道:“不是二十个,今早煮了仨。” “啥?娘,你又吃啦,还吃仨?” 甜水脆生生说:“不是的,姥姥。太姥俩,我一个。太姥要给我娘的,我娘不要,太姥说,贱皮子,给到手还不吃。你说我娘为啥不吃呀?她难道是想要我手里那个?不能再分给她一半啦,又不是没有多的,这不是欺负人嘛。” 白玉兰:“……” 算了,看在娘今日还知晓搭把手帮熬汤的份上,吃了就吃吧。 孩儿她爹,听见没,二十个都凑不够啦。 左撇子想了想: “去谁家先借着吧。等还给人家鸡蛋时,多搭一个两个。 就三十个都少了些,那不是小病。 咱大姑爷也就剩那一个真心实意疼他的长辈。按理都该再搭包糖,只是家没有。” 这都有些拿不出手。 当左撇子和白玉兰,还在继续商议怎么对待朱家老亲家时,率先到家的小麦,怀里抱的柴掉地。 “婆、婆母?!” 只看,那罗婆子坐在左家屋前台阶上,面前是块大菜板子。 菜板子旁边摆放一个大洗衣盆,盆里全是带血大骨头,手里拎把菜刀,剁的右胳膊肿胀疼,这都为老左家干一上午活啦。 罗婆子听到小麦那声惊讶的婆母,实在是控制不住先偷摸瞪一眼小麦。 这可真是人间真实啊。 在家一口一个娘,叫的那叫一个欢畅,她曾还有过那么几次错觉,在屋里恍惚觉得家里像多了个姑娘。 这一回娘家,你再看,马上从娘变成婆母,眼神也透着看外人的神色。 罗婆子偷摸瞪完小麦,马上脸色换成笑容,“回来啦?” 白玉兰和左撇子比小麦还惊讶。 推车顾不上推进院,隔着倒下的大门就开始打招呼:“哎呀,亲家母你咋来啦?啥时候到的。” 白玉兰进来匆匆洗把手,洗完就要去抢菜刀,拽着罗母的胳膊:“你好不容易来家一趟,怎能干这活呢。快给我,咱俩进屋坐去。那个谁,麦啊,给你婆母倒完糖水。” 左撇子也瞪人了,不得不瞪,咱不得装装相嘛,让人知晓左家是懂礼数的人家。 他还不敢瞪老岳母,稍显呵斥般数落大闺女:“你罗婶子来家,不知晓去地里招呼俺们?” 小稻脸上赔着笑,嘴上说着是是是,家里活太多了,就想的不周,心里却感觉很冤枉。 哪里是她不想去地头通知,是外婆不让。 而且小妹夫的娘,不是才到一会儿半会儿,是一大清早就来啦。 才来那阵,她在后园子拾掇菜都没发现。 只听到屋里外婆不知在数落谁,有时候说激动了,声还挺大。 刚开始,她以为外婆在训甜水,慢慢的发现,怎么掺着小麦什么的,不对劲儿。 这才趴后窗看一眼,小稻才知晓小妹夫的娘来啦,被外婆正损的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那阵,小稻想要进屋给小妹夫的娘冲糖水,结果被她闺女甜水抱住大腿,小小声说:“太姥让你装听不着,等会儿再进屋,先别打扰。你要是实在听不下去,就从这倒下的墙出去溜达溜达再回来。” 就是这么个过程。 小稻只能老老实实在后园子里,放轻动作继续拾掇菜。 然后,她就听了不少,在心里直咂舌,外婆那是真厉害呀。 罗母要是嗯嗯应着,外婆就会语气好一些。 罗母要是想试图解释,外婆那有些话说的,真没给那罗母留脸面。 越解释,越不给脸面。 至于罗母干活,那就是外婆命令的:“你别坐着啦,又不是来看热闹的客,我们这里忙成这样是为了谁。骨头剁喽,熬汤。” 罗母:“婶子,骨头扔进去不就行啦,还剁呀。” 外婆:“不剁味儿能浓吗?不浓,够全村帮忙的人喝嘛。你赶紧先剁几块,剁完了去熬汤。汤煮上再接着剁。” 明白了没。 反正白玉兰算是看明白啦,合着她之前白感动,那汤压根儿不是娘熬的呀。 那在地头问娘,是不是你熬的,娘那模样看起来就是应了,还整句:“快接勺子,要累死我了。” 第五十九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二更) 院落里,小豆现打井水。 特意将先打上来的两盆水,倒进洗骨头的盆里,又打上来小半桶才给外婆,这不是能凉快些。 甜水像模像样的卷起衣袖,用凉水洗过帕子,仰头将帕子再递给太姥。 秀花抹把脸,擦擦脖子上的汗,舒坦极了,语气却不好。 声不小道:“瞅瞅这井让野猪给撞的,打上来这么多水,水里还有土。看着吧,咱们家往后就吃沙子吧,且得吃一阵儿。” 白玉兰和罗母坐在大屋里听的真亮的。 白玉兰怕罗母尴尬,推推炕沿上的饭碗: “亲家母,喝水。” 然后没话找话唠开场白: “你说,这事儿整的,也不知晓你来呀。 我和麦她爹,起大早去杏林村我大姑爷那里去啦,他分的八亩地没人伺候。 今年地旱,你也知道,一天离不得人。 我俩这,真是着急忙慌带小跑,又从杏林村赶回来,忙着给自家地规整规整。 再和村里人这个说会儿话,和那个说两句,咱家今儿不是分骨头汤嘛。 要知晓你来,我和她爹早就回来啦。 你看,还让你干上活啦,累坏了吧,快歇歇。 小稻我那大闺女,可能是有孕睡着啦,也没说去喊我们。她现在记性成不好。我那娘,忙乎的估么也忘提一嘴。” 罗婆子也借着这开场白,接话道: “别提啦。 昨夜俩孩子传信儿,说不回去啦,我还寻思今早备不住能早些回家。 干粮提早放锅里,豆子正泡着,结果俺们村里正他爹,扯脖子喊,罗家的,知不知晓你那亲家院里进野猪啦。 他那一嗓子不要紧,我这一盆豆子全废了,全扣地上。 我那心啊,当即扑腾的,都没个底儿。 脑子迷瞪的,大锅火忘熄啦,也差些忘关大门就朝这跑。 来这里一看,你家大门倒了,我腿更是软的邪乎。 你也别再客气,咱都是实在亲属,我眼下干点儿活倒是好一些,能不去多寻思那野猪。” 罗婆子说到这里,放下装糖水的饭碗,再也装不下去,捂上眼睛哭道: “老姐姐,想必你们早就知道是咋回事儿,是俺家稀饭招的那野猪。你说我家稀饭儿这是啥命呀,啊?明明下生那阵,批八字的说好的不得了,有他会猪羊满圈,啥也不缺,五谷丰登。” 左撇子麻溜站起身,不能再陪着。 本身家里来妇人,尤其是这种没有亲家的亲家母来串门子,他作为男的也不适合多待。 意思两下露露面就可以。 这回小女婿他娘哭上了,他更省事,连客气话都不用在心里打草稿了,可以赶紧离开,让孩儿她娘她们唠去吧。 左撇子和老岳母走个顶头碰。 秀花烦死这种说几句话就哭的。 怎的,你家儿子招的野猪有理啊。你哭起来没完,还想让谁哄着不成? 你愿意哭回家哭去,别拽着我家玉兰,一个不干活还要搭一个。 上午训你的,合着见到我家玉兰好脾性又忘啦。 “包包子!” 嗯? 白玉兰才递给罗母帕子,对亲娘直挤咕眼,不停用眼神警告老娘: 怎的又要包包子,你要不过啦,快出去,别添乱。 且在心里嘀咕:娘一天天的就知晓吃,今儿有骨头汤还不中,还要吃包子。 那多费肉?肉感觉往后倒是不那么怕了,那多费面。 却没想到,秀花只说仨字“包包子”,那罗婆子立马擦干眼泪,应的那叫一个痛快:“嗳,来啦。婶子,看见我剁的馅儿没,早就剁完啦。” 白玉兰和左撇子对视:“……” 这一上午,家里到底发生些啥,怎么感觉一向爱端着的罗母,在他们娘面前像个小鹌鹑似的。 而让白玉兰懵噔的事情还在后面。 包包子的人,只有秀花、白玉兰,和罗婆子。 剩下包括小麦,都被打发出去啦。 秀花打发的,为方便说话。 白玉兰打开面盆一看,面早就发上啦,心口一痛。 秀花说玉兰:“怎的,心疼啦,嫌弃放的白面多啦?要不然就不吃,吃就做的香些。” 罗婆子脸上带笑接话头:“是,别舍不得,老姐姐。我明儿再来一趟,将小麦和稀饭他俩的换洗衣裳送来,”问秀花:“行不,婶子?” 秀花可有可无的:“嗯。” 这回罗婆子脸上的笑更真实,心里一松:“到时随他们衣裳,我再推来些粮。我能推来多少就推多少。等秋收完就好啦,咱家还有那新大米。你和我大哥,还有我婶子,你说我婶子来家,我也没及时来串串门,都尝尝咱家那新大米。” 白玉兰疑惑,等会儿:“你说,让俩孩子来这里住。” “那要不咋整啊,我刚才只顾哭,也没说明白。老姐姐,这次就得麻烦你们,你和老哥为稀饭儿多操操心吧。我这一个人,也啥都干不明白。咱家孩子还是那种毛病,不是银钱什么的能治得了的……” 秀花用手势提醒罗婆子,唠嗑就唠嗑,请不要耽搁包包子。 罗婆子急忙接着擀皮,一边忙乎一边话里话外全是放下身段的: “老姐姐……” “拜托你和大哥……” “这回我家真是给你们家添了麻烦……”等等。 以为这就完了吗? 秀花特意晃悠到灶房门口,看眼天儿,一看外面有没有人听着,二看太阳猜测是几时啦。 回头再返回灶房,她就咳嗽一声。 “咳咳。” 咳给罗婆子听。 罗婆子:“对了,你瞅我这记性,还有个事儿忘说”,先拿起锅边抹布擦擦手上的白面,接着开始掀开衣襟,手朝裤腰伸。 没一会儿功夫,左撇子在后院里就听见灶房里传出: “不要,真不要,那是自家孩子,我们不可能眼瞅着,亲家母你这是在干啥。” “你快拿着,不是给你的。我知晓,你和老哥,对我家稀饭儿的心和我是一样的,咱当爹娘的没话说。可是没车来回拉脚那不扯呢嘛,跑都跑不快。” “那也不能要,实在不行,孩子们真缺我家掏银钱,哪有让你给我家买骡子车的,回头这骡子算谁的,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罗婆子一把扯住白玉兰胳膊急了:“谁传出去呀。” 罗母心里流泪,都在传老左家被野猪拱的事儿。 “没人传。自家人,快别再和我撕吧。你再这样,老姐姐,我赶明都不好意思来家。再说拢共没多少,就二十两,备不住还不够呢,需要你添。” …… 头屉包子出锅,秀花忽然对罗母的态度大变。 按住那罗婆子肩膀坐在饭桌前,看见落魄子前襟有白面还用手给擦擦:“不用你包,先吃,快尝尝咋样,多吃几个。” 眯眼扫眼外头,大声道: “小麦啊,这第二锅迟迟不端进来,你是不是在给你婆婆装包子呐?哎呦,这就对啦,要不说咱家孩子孝顺。多装几个,你婆婆一人在家,下晚热几个包子就是顿饭。” 罗峻熙没等进院,就听到左家人对他娘极为有礼厚道。 第六十章 因为爱你们,我一如既往(一更) 罗峻熙进屋,看见罗母就拧眉道:“娘,您来家怎不知帮干干活。外婆没端筷,我岳父岳母也在外头忙乎,您就吃上啦。” 他觉得很丢脸。 他给左家惹这么大祸,房不成房,院儿不成院儿。 娘为何来左家还和以前一样理直气壮。 “不是,儿啊……”罗母才咬一口包子,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外婆插话道:“你这孩子,怎么和你娘说话呐。这都是一家人,谁先吃后吃能咋的。” 说话的功夫,秀花站起身,到罗峻熙面前上下看一眼,皱眉道:“试过啦,野猪又来啦?几头。” 得,一句话,罗母再没心思解释她有干活,干大半天啦,水米没打过牙,才坐在这里歇歇。而且你外婆也早就动筷,在灶房那阵就连尝带吃,吃六个包子,她并不是第一个动筷的。 罗母强咽下嘴里的包子,顾不上解释那些,“伤没伤到哪呀,啊?”拽住她儿子衣裳袖子,前后左右瞅。 罗峻熙对他娘还有气儿呢,只看着秀花道: “外婆,您放心,我大姐夫和二姐夫他们挺好的。又遇到一大两小三头猪,耽搁不少功夫,这才回来晚。就是我大姐夫他那几个哥们挂了些彩,受点儿小伤。” 又嘱咐:“咱说话小点儿声。大姐夫不放心,特意安排那几位小兄弟送我先回来的,眼下没走。还没到咱家那阵,人家就商量要过来和泥帮忙搭墙。” 罗母急忙看着罗峻熙点头说:“对对,快别让外人听见是你招的野猪,多一个人知晓就多一分麻烦。” 而秀花差不多是和罗母同时开口道: “把这包子端出去,给那几个小伙子吃。 帮干活咱也不拦着,全是看在你大姐夫面子,那也要让人家垫吧垫吧再干活。 再打些水,让人洗洗。哪里需要包起来,去找村里的瞎子调些药。天这么热,别伤口烂啦。” 罗峻熙这一刻真觉得,为人处事,高下立判。 他端起桌上的包子,没和罗母再多说什么,急忙出去安排。全跑到后院干活去啦,包括他岳父。 罗母在大屋里,略显孤零零地扭头看向秀花:“婶子?” 秀花道: “走吧,接着包包子。 这才哪到哪,我那大孙女婿和二孙女婿还没带人回来呢。回来一个,就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这回你明白了吧,为了护住你的宝贝儿子,你看看要搭多少人,又要搭多少人情。 这是万幸出去的人多,也是小打小闹的伤,要是有一个被野猪拱的瘫在炕上,人家是不找你罗家头上,我们左家出面请的人,人家找我大孙女婿,找我左家。 那要是死了呢,是不是还是那个理儿,我老左家要摊上人命。” 秀花趁着屋里只她和罗婆子在,压低声音一顿说,说完率先扭头掀开帘子出去。 结果没想到,大屋门外,左小麦眼圈通红站在那里,也不知听去了多少。 秀花一把扯过小麦,动作极快推搡小孙女进小屋。 用气息骂道:“你跟着瞎愧疚什么。” “外婆,呜呜,我觉得你说的特别有道理。我嫁人没让家里人借光,我带回夫君还可能给娘家惹大祸。” “给我憋回去,早寻思啥啦。听着,你能不能听着,能不能出息点儿?”秀花看小麦还想抹眼泪,气的终于动手,对着后背拍两下。 小麦立即道:“外婆,我听着呢,你说。” “我已经当那恶人。你现在去找你婆婆,把她那咬的一口包子给她,让她吃。会说点儿话,像是来这大半天啦,她连茅厕都没上,明白没。” “明白啦。” “眼泪擦干净,算了,你就这样去,你婆婆问你,你就我从昨夜野猪进院就常给你小话听。” “外婆”,这回小麦哽咽,就不止为娘家了,还有外婆的一片心。 …… 小麦在房角旮旯找到她婆婆,将那咬过的包子给罗婆子,“娘,我听大姐说你来大半天啦,应是早饿了,快吃。” “不吃了,哪有心思。我将这墙角菜也拔拔,帮你娘接着和馅儿。” 罗婆子承认,左家后园子菜去掉被猪祸害的,再加上要供这么多人吃饭,菜都要一剁、剁几盆。 “娘,吃吧。” 罗婆子望着小麦坚持的脸,张了张嘴,又叹口气闭上。接过包子吃了。确实得吃点儿,从清早到现在累的急的,心有些突突。 “娘,你是不是还没上过茅厕呢,我家那茅厕倒了你也别憋着,我拎桶去仓房,你吃完去上一下。没事儿,没人能看见。” 人类说白了就那点儿大事,牛不牛逼的人都离不开吃喝拉撒。 而小麦这一下子就惦记两件大事,比罗峻熙那进屋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儿子强百套。 要不说,还得是女孩子心细。 罗母在左家仓房,一边抖着身子尿啊,可见真是憋挺久啦,一边不忘嘱咐小麦,这回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好: “你俩在这住,麦啊,你就得多操操心,这毕竟是你娘家。 帮着多拦拦那些不好听的小话儿。 像你外婆,她岁数大,哪句话要是难听,你就多担待吧。 你俩姐姐要是和你不乐意,你也从中多说点儿软和话。 可别和你俩姐姐不外道顶牛干,不是你们姐仨都没出门子的时候了,听见没? 咱眼下正是求着你俩姐夫的时候。 要不稀饭儿面皮薄,他会受不住看人脸色的。” 小麦应承了:“娘,我知道。不过,我姐姐姐夫们不是那样的人。而我外婆,她看起来厉害,其实心里是最最软和的。” 小麦这话,如若没来左家前,打死罗婆子也不信。 但这一次次被小麦外婆损来损去,不知咋的,损成茄子皮色,罗母倒觉得别看语气很差,有点儿那个意思。 尤其是听到儿子刚才回来,还是被小麦大姐夫派人护送回的。 要承认,左家人还是挺实诚的。 罗母万万没想到,有一日,她会主动给左家送钱送粮,就这还得打商量求着让收呢,然后给了那么些,还会真心实意认为左家人厚道。 …… 灶房和后院忙的热火朝天。 后院摔土坯子,和泥。 灶房里,人影攒动,一屉屉包子热的屋里像个大蒸笼。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喊:“撇子,你大姑爷拉着他祖父回来啦!” 所有人立即动起来。 连罗婆子也赶紧擦擦手,拽拽衣襟跟着朝外走。 秀花在最前面,见到朱老爷子就热情道:“老亲家,没事儿了吧?看我眼生啊,眼生就对啦,我才来。哈哈,你小孙儿是我大外孙女婿,我是他外婆。啊,这是明白过来啦。” 罗母在旁边有点儿酸,同样是亲家,到朱家就笑的一脸花。 心里吐槽着秀花,脸上却带着同款笑容,也对躺车板上的朱老爷子道:“老爷子,我是你孙儿他小妹夫的娘,对,姓罗。” 给她的书生儿子急忙拽过来,在腰上用手指头怼一下,示意快和你大姐夫他祖父打招呼呀。 第六十一章 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二更) 朱家老三朱兴平,没想到堂弟在左家地位这么高。 朱兴平本以为老左家最得意的女婿,会是罗家那位在各村有名的“文曲星”。 换咱,咱也是啊,读书人将来多有出息,一旦发迹就会不得了。这时候不笼络等啥时候笼络。 至少他老丈人家就是如此,哪位女婿有本事就捧哪个。 过年过节招待的饭菜、岳母脸上的表情都是不一样的,有本事的女婿在岳父家说话底气也不同。 却没想到,那“文曲星”在二混子堂弟面前,一口一句大姐夫,表现的极为关心和尊重。 读书人对二混子堂弟尊重? 朱兴平心想:如若不是亲眼见到这一幕,别人与他说,他都不会信。 而且罗峻熙对祖父还行晚辈礼。 那位文曲星的娘,更是没有像别的村传的那样爱自持身份,不爱搭理人啥的,他看那罗母和左家人挺亲近的站在一起,对他祖父也非常热络。 朱兴平有些眼热地看着堂弟和这个打招呼,和那个说两句的。 而朱兴德这头,拒绝了岳父岳母的真心挽留。 不能在这里住。 一宿也不行。 不是外道。 是怕爷本来吃喝拉撒就不方便,在别人家更放不开。 病情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别再休息不好哈喇子流的更快。 你瞅就这一会儿,来打招呼的人多了些,激动了点儿,爷那前大襟都湿了。 还有一点,朱兴德不想承认也要承认,他爷不止他一个孙子,家里还有好几个呐。 虽然那几位不惦记他爷,但挡不住祖父惦记人家啊。 祖父还要着急回去看看呢。无论是看那几个孙子,还是要看看那藏钱的地方。 嘿嘿,朱兴德在心里憋不住笑,就让爷回去望着那道藏钱的墙过过眼瘾吧,里面早就空啦。 朱兴德又拒绝小稻跟回去。 小稻有些懵,示意朱兴德向远走几步:“我不和你回去,谁规整屋子,不是说要换屋子?你个大男人哪会干那个。” 朱兴德不以为然道:“大男人咋啦?我没娶你前,袜子都会缝,不就收拾个破屋子。你放心,我指定落不下你那些破烂。” 他媳妇有一堆乱七八糟的,在朱兴德眼里全是没用的东西。 像是用纸叠的门帘,进出特别不方便。装果皮的小篓子,一年到头,好不容易吃回瓜子都无法放纵,不让随便扔。 还有为闺女做的风车,晒的干花,薄荷叶,扇窗户的竹帘,总之,杂七杂八一堆没用的。 他们老左家姑娘都有那毛病,看岳父岳母家就知晓。 小稻压低声音说:“那你明儿来不来猎猪啦?你出门,谁照顾爷洗洗涮涮喂饭呀。” 朱兴德瞪眼:“咋不来,还要还五爷爷车呢。家里那一堆女的,米面油我出,还不能照顾照顾?那他们可是作死,我得找里正聊聊。那怎的,分家就能不孝顺啦?” 小稻还是不放心,朱兴德打手势,那一看脾气都上来啦,差些吼出:你快住嘴吧。 朱兴德心想:媳妇双身子,野猪进院,一宿没睡,瞎折腾啥。回去照顾爷,需要扶着躺下的,孩子万一折腾掉,身体还要不要。 真想回家,也等过几天的。 回头朱兴德来到车前,指着小稻就对朱老爷子解释了。 老爷子流着口水,一脸着急,右手指都跟着动了动。 大伙能看出来,老爷子也不想让小稻折腾回去,甚至都半瘫状态,还能看出偏心眼。 那脸上的意思就差表达:“往后也不用你照顾我,你好好养身子。要是娘家待着舒坦,你能给我小孙儿生出大胖小子,你在娘家常住都中。” 事实上真是这样。 朱老爷子躺在车板上,望着小孙媳心想:家里一堆孙儿,咋能让孙媳伺候呢。女子伺候他,他也不得劲儿呀。 这就是左家人为何高看朱家的原因,尤其是对待朱老爷子。 这位老爷子真是没话说。 秀花有听说过朱老爷子的为人,所以今儿她格外热情。 据说,朱兴德和小稻最初议亲时,朱老爷子姿态就放的很低。说都是我家的错,我小孙儿相中你家大闺女不好好相中,脚底下使绊子让人掉河里再去救,没教好孩子,对不住。 朱老爷子不坦白,左家人压根儿不知晓真相。 当时朱家聘礼也比照平常庄户人家厚重太多,给左家送来四袋子粮食,小稻还是姐妹几人中穿的最好的,不止成亲当日有新衣,平常换的有新衣,冬天的棉衣,被子被面棉花全是里外三新。 到头来,小稻还能给娘家留下不少棉花和新布匹,那小豆的棉被和嫁衣料子就是用她姐剩在娘家没带走的。 然后,过了门,又一不小心生了甜水。 朱老爷子虽然不隐藏失望,但是从没像别家那老人给脸色瞧。 甜水百日,左家两口子登朱家门,朱老爷子照样热情对待。还宽慰年纪小,再生呗,身体都没毛病,先开花后结果。 见过谁家太爷爷帮着带小曾孙女的? 甜水就是朱老爷子给扯大的。 没拉拔过别的曾孙,却背抱过甜水。 小稻回娘家提过好几次,说有听见过祖父哄甜水睡觉时小声哼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被发现,祖父脸通红。 再说回眼下,小稻不回去,朱兴德更不能让甜水回去啦。孩子回去不是添乱吗? 朱兴德将左老汉拽一边,递给卖猪银钱时,甜水正扒着车板子对朱老爷子说悄悄话: “太爷爷,你还疼吗?甜水给你呼呼。” 说完,毫无征兆一咧嘴,“呜呜,太爷爷,你咋这样了呢,甜水心疼,你快好起来别躺着。” 孩子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知晓爹爹不让她跟车回去,更是心碎。 秀花比白玉兰动作还快,急忙抱起甜水。 甜水哭的咳嗽,不忘讲条件:“我不跟回去也成,可是别忘了给我太爷爷装包子。” 一句话将大伙逗笑,这孩子比较实际。 左家人将二十个包子,罗家给左家的大米,左家自己攒的小米,还有十七个鸡蛋,通通都给朱老爷子随车装走。 朱兴德要赶车离开前,又忽然停下,来到挥手的老丈人面前。 左撇子一愣:“落下啥啦?” “爹,给我找把锁头。”他要将灶房锁起来,每日只单独拿出给祖父吃的交给大房那头。 第六十二章 人心(三四更合,为盟主改名字也太贵了罢+2) 向驶离的骡子车挥手时,罗母向罗峻熙小小声打听:“啧啧,你大姐夫那头发,咋那样了呐?” “昨夜打野猪打的。” 罗母一噎,想听旁的答案的心思立马没有啦。 她也不啧啧了。 感觉眼下甭管问什么说什么,都像是有短处似的。 杏林村,朱家大门口。 甭管之前咋样,迎接老爷子的时候,人倒是挺齐。 这个关心地问:“爷,你咋样啦。” 又问回来的朱兴平:“郎中到底咋说的?” 那个推孩子,让上前赶紧打招呼。 有孩子腼腆不想说话,在旁边站着扭手,还要被娘掐,娘拎耳朵提醒:村里人都在看着呐,嘴甜些,必须说话。 有几个孩子这才不情不愿地过来:“太爷,你好了没。” 朱兴德眼睁睁看着他祖父激动地流口水,被大房的孙子曾孙围着。 在心里直吐槽,这给他酸的:瞧瞧祖父那模样,还是高兴,看着那一家子人丁多多,虚假繁荣,没劲透了。 “来,大伙都搭把手。”和朱老爷子平日里交好的宋老头,想指挥朱家大房帮忙抬人、卸车。 朱兴德说,“不用,我一人就能背得动。” 说完,利索地背起朱老爷子进屋,安顿好,无视伯母装老好人,在祖父那屋给村里辈分大的人泡茶,又默默地出来。 朱兴德装作看不着村里人指指点点他的发型,也装作听不见村里人在议论他岳父家被野猪拱啦。 早猜得到的事儿。 不过,在朱兴德扛起岳母给准备的粮食打算进院时,等等,他听到了什么。 朱兴德站住脚,看向几位说着说着憋不住笑的老大娘。 “您说的,是我老丈人和我老丈母娘?” 大娘拍下大腿笑道:“那可不。你不知晓吗德子,你那岳父岳母今儿来帮你浇地来着,哎呀,大概是累坏啦,躺在大树下面睡着,哈哈,抱一起醒过来的。” 朱兴德:“……” 好吧,据说岳父将岳母的胳膊都嗦啦青了,他猜测岳父可能是在做梦啃猪蹄。 朱兴德也没觉得不好意思,那有啥的,又不是嗦别人媳妇。 这要是小稻回来,听说这事儿,或许脸能红上一红。 大门外,人群还没散开,就听到朱兴德在灶房里高声道:“谁干的!” 门外要走的村民又停下脚步。 在堂屋端茶倒水,给朱老爷子铺褥子的几位堂嫂,眼神闪了闪。 大堂哥朱兴昌急忙跑出来:“德子,别吵吵,祖父可不知晓咱们分家,你别哪句火大说露馅儿,祖父会被再气犯病的。你不也说了嘛?能多瞒一日算一日。” 朱兴德拧眉望着大堂哥,吐沫星子都喷出来了,可见气愤程度: “你们就是打量我不想告诉祖父分家,才拿我的粮食可劲儿祸害是不是?你们要是真怕祖父被气犯病,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朱家伯母来到灶房,理智气壮道:“干啥呀德子,你别太过分了,才到家就作妖。屋里有客,门外也没散,给老朱家快留点儿脸吧。” 朱兴德最膈应他伯母反咬一口这股劲儿,干的全是不要脸的事儿。 又是长辈,打不得骂不得,爷倒下了,口不能言,连个震住伯母的人都没有。 他要是说多了,伯母定会甩过来一句:“分没分家,我是你长辈,真吃你点儿粮咋的啦。” 是啊,尤其是他还惦记着,等会儿想拿这句话堵住大房的嘴,分没分家,爷是长辈,你们也得搭把手伺候。 朱兴德眯眼,行,都以为他没招是吧。 “你干啥去!”朱家伯母脸色一变。 朱兴德直奔堂屋,“里正叔,宋爷爷,能麻烦你们几位出来一趟吗?” “啥事儿啊。” 朱兴德将人领到灶房: “我家丢东西了。 才分的家,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您几位也知晓。 您再看,眼下,细面、油、鸡蛋这都不对劲儿。 别说是我吃的,这回我的发型就能给我作证,十里八村全能作证,我老丈人家昨儿进野猪啦,我在那里。” 杏林村里正望着那少了半袋子的白面,那颗是细面,还是半袋子,那还有啥不明白的。 看向站一边眼神躲闪的朱家伯母:“你们这是干的啥事儿,吃冤家呐!” “我……”朱家伯母万万也没想到大德子敢来这一出。 她之前始终认为,侄儿发现了,生气也只能生闷气。要知晓德子以前是非常要脸面的人,从不会拿朱家的事去和任何人说嘴。 村里几位岁数大的长辈,是看着朱家伯母紧皱眉头。 他们更生气于朱老爷子才到家,这小心思就不断,各种作妖。 宋老爷子干脆不给朱家伯母留脸面:“痛快还喽。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妇人,对待一个你看着长大的、无父无母的侄儿,这侄儿往后还要养长辈,你能像吃冤家似的。你这是心里有多恨他啊!” 门外都有人影影绰绰听到这话。 就有妇人在议论: “听说没?老朱家分家啦,那位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啦。老人甩给大德子,没看都是大德子去镇上接回来的嘛。今儿晌午,我听人说朱家大房还吃的韭菜盒子,那才香呢。备不住是趁德子不在家,用的德子分的粮食。” “那难怪香,用别人的细面和鸡蛋能不香嘛。你说那位朱老爷子能不能知晓分家的事?日子久了,分家代表着分开吃,又不傻,就算没人到跟前儿说,也能猜到吧。” “猜不猜到也不能说话。那老爷子人精一样,搞不好眼下躺炕上就能觉出不对劲儿。” 与此同时,院里里,朱家伯母抹上了眼泪,想喊:“我不活啦。” 里正看到她一哭二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大德子特意给咱大伙叫到灶房来,你嗷的一嗓子哭嚎,是恨不得让老爷子气死是不是。 即便真打算把分家这事捅开,也容老爷子歇口气儿吧。 “闭嘴,再敢闹,随我去大门口,让全村人听听你干的好事。” 大伯母立即消停下来。 大堂哥朱兴昌脸色发红,带小跑去取粮食,将白面鸡蛋还给朱兴德。 就连晌午没少吃韭菜盒子的朱老二两口子,说实话,这时候也有点儿埋怨自家娘。 做饭那阵,他们两口子就私下说过,“干的这是啥事儿,偷偷摸摸的。” 人家朱老二媳妇娘家条件殷实,有点儿看不上这样的做派。挡不住婆婆非得让烙。 至于朱老三,他才回来,整个人仍陷进媳妇的悄悄话中。 说分家啦,堂弟占了些便宜,媳妇还挨娘揍啦,让他做主,娘非说祖父那屋藏钱。 艾玛,信息量太大,眼下又什么烙韭菜盒子。 朱老三咽了咽吐沫,心想:我只是在镇山停留两天多,不到三天,感觉事情多到像过了仨月似的。 而朱兴德当着里正面前,索性说道: “叔,我岳父家进野猪那事儿,想必你们也有听说,院墙倒了,那头一堆的事儿。我最近一段日子实在是没空闲。我想找个村里有空闲的老人,帮忙给我爷做饭喂饭。” 朱兴德已经打算好,也说了出来。 他每日会给帮忙的人粮和油,也不让人白帮,除了粮食会多给点儿,能让那家借光吃些,他还会一天给十个铜板。 情况摆在这里,他媳妇胎没坐稳。 要不是镇上郎中,别人还摸不出来喜脉。 他梦里,小稻这一胎就不稳当,最终没了。 他太了解小稻,那人一向要么不做,要真是伺候起祖父,干啥很实惠,喜好干净较真,没活都会找活,实在是不放心让小稻现在回来。 至于祖父的脏衣裳,洗洗涮涮。 朱兴德对里正和村里几位辈分大的长辈说:“我会起早贪黑回来。早起去浇地,晚上回来洗我爷的衣裳,再给他擦洗,伺候他睡觉。” 宋老爷子叹口气道:“你这孩子,还用别人帮啥忙,我就能来。我和你祖父,这都是多少年的关系了,不就是带口饭。” 朱兴昌和刚到家的朱老三再也听不下去,连同朱老二也脸色泛红。 这时候真看出来,上面即便有亲娘压着,也挡不住他们姓朱,是个站直的大老爷子,祖父一到家,那股气就回来啦,想争那个脸: “德子,你说的那是啥话,真想让咱老朱家丢磕碜丢到全村面前?我们伺候爷,我们又没死。” 因为分家,被婆婆连打过四次巴掌的老三媳妇李氏,忽然插话道:“德子,你要是还能信得着三嫂,我来照顾,不用外人。我负责洗洗涮涮做饭,准保饿不着爷。你三哥抽空给爷把屎把尿,你放心忙外头。” 李氏这回真被打伤心,她算是彻底被打清醒。 婆母为啥可着她一人磋磨,不就是压根没瞧得起她和老三。她挨打,不就是拿捏住她娘家不会出头找上门。 她算是看出来了,往后大房再分家,就冲婆母那样,她们也捞不着啥好。 再一个,李氏确信,德子能当着这么多人面,宁可给外人每天十个铜板,也能给她。 当然了,不给,她这次也豁出去和婆婆对着干,反正也没得到过好脸,吃的最差,干的最多,还气不顺就挨揍。 李氏心想:要是能趁此机会,经常照顾老爷子,老爷子要是有一日能好起来,将来大房再分家,老爷子就会为她和老三说话。 还有德子,别看这位堂弟被分出去,看见没,就通过这次事儿,里正和村里那几位辈分高的明显高看德子一眼。到时,哪怕堂弟为她和老三在人前说句公正话,也值。 朱老三发现里正还有宋爷爷都看向他媳妇,那眼神里带着赞同,他腰板直了直:“对,我们来照顾。” 反正他才回来,娘要是回头骂他,他就说,那时候还没整明白是咋回事儿,已然答应了,没办法,必须照顾爷。 …… 天彻底擦黑儿。 朱兴德在用布帕子给朱老爷子擦脚。 他不知祖父听没听见那场闹剧,也不知爷有没有看出点儿什么。 反正里正叔和宋爷爷他们离开后,祖父再也没有激动的流口水,就很平静的看着他和大堂哥换屋子,收拾东西。 给三嫂粮食,听着他在嘱咐三嫂明日做啥吃。 “爷,对不起。”莫名其妙的,朱兴德握着朱老爷子干巴巴的脚,用布帕子擦着擦着,低下头眼圈儿就红了。 在心里头嘀咕着: 对不起,爷,我不应该为点儿粮食这么斤斤计较,可是实在忍不了。 那梦里的,还有这些现实里的烂糟事儿,每每想起就脾气上头。 对不起,爷,让您老到家还没到一个时辰就发现朱家分了。还是您小孙儿我,亲自捅开的那层窗户纸。 当朱兴德终于疲惫的躺在老爷子身边睡着,他是真累了,朱老爷子才费劲儿地想扭头看眼小孙儿。 朱兴德却忽然一抖擞,半梦半醒中呓语:“嗯,爷是要撒尿?” 朱老爷子急忙停下扭头动作,不敢再乱动。耷拉眼皮一瞅,才恍惚发现他那只不能动的左手上系根红绳,绳的另一端系在小孙儿手腕上。 难怪他一动,德子就能感觉到。 朱老爷子眼里慢慢有了泪意,心想:“咋能是我小孙儿对不住呢,我养的孩子我知晓,最是心善,怪不着。” …… 游寒村。 左家忙碌的一天也终于消停下来。 后院墙搭好了,茅厕勉强搭上,就没整大门,需要换门板子。 送走大女婿那些帮忙的小兄弟,以及罗母,左撇子和白玉兰就进了屋。 不是不想往远了送罗母。 一是,大女婿小兄弟就能给捎一段,差不多能捎到家门口,二是留给小女婿和罗母还有小麦单独说话的时间。没看那些小兄弟都很有眼热往远了站,特意让罗家人私下说点儿话。 “大姑爷交给你多少银钱?”白玉兰累的盘腿坐炕上,她刚才还去将小稻出嫁那屋也收拾出来啦,这回左家有仨屋子能睡人。 “十六两。” “艾玛,再算上那次的小十两,二十六两啦。”白玉兰瞅着老头子,咋感觉这么下去要发家呢。 而左老汉是将罗母给的那二十两摆在二十六两旁边:“你说,咱家真要买骡子车吗?还是小女婿他娘给的。” 不敢想,家里能养车。 白玉兰却没搭茬,提起罗母趿拉鞋出门。 “你干啥去,这正说银钱的事儿。” “等会儿,夜里有的是功夫。趁着小女婿不在,我得抓紧去问问那罗婆子来家,我那娘到底是说她啥啦,吓的跟个小鹌鹑似的。” 秀花能扯白玉兰吗?早就睡了。不睡也不会再学一遍,怪累的。 玉兰只能问大闺女:“你外婆和那罗婆子上午聊什么了。” “我在后园子干活离的远,有些话只记住一句半句。” “你完蛋货,学话都不会。” 甜水从被窝里钻出来,揉着眼睛道,“姥姥,我知道啊。” “走嘞,还得是姥姥心肝,今晚随姥姥睡。”白玉兰抄起甜水就走了。 第六十三章 放开嘴就是骂,俗话就是壳(一更) 小稻很无奈。 朱兴德还特意嘱咐过闺女,“少学话把,”那都挡不住他闺女睡懵起来接话,也不知随了谁。 小豆将脚泡到盆里,坐在炕沿边问小稻:“姐,外婆她,真说了许多难听话?都说啥啦,你快与我讲讲,我这心跟猫爪挠似的。” 小稻说了。 可见小稻哪里是没记住,趴二妹妹耳边挑重点嘀咕了几句,然后才说道: “我怕爹娘听见生气。 本来没多想的事,会变得多想。 你说那才怪呢,外婆不和小妹夫那娘细掰扯前,我也没觉得咱妹子日子过的有多委屈,家家不都是那么过嘛,哪有十全十美的。 外头还羡慕咱家小妹呢。 结果,外婆一说完,有那一阵,提到那毛驴子我都有点儿跟着生气,干不进去活。就觉得没给小妹夫娘倒糖水就对了。” 而小屋里,此时甜水可不像她娘学话那么干巴巴的。 甜水披散着小头发,站在炕上,歪着小脑袋眯眼睛看门口:“你谁呀。” 妈呀,白玉兰都没多问,就知晓小外孙女在学太姥姥呢。 那语气学的比她都像。 秀花附身一样。 “噢”,一个噢字七弯八拐,甜水上下扫眼白玉兰。 白玉兰明白,这是又拿她当罗婆子呢。 “你就是罗峻熙的娘?” 左撇子拽住外孙女的小手打商量:“可不中,那是你小姨夫的名,在家不准那么叫。你看在村里不显,在读书人眼中,那是在骂人。” “姥姥,你看姥爷呀!” 白玉兰急忙轻拍几下左撇子胳膊:“你别打岔,孩子这不在学她太姥嘛,平日里才不会那么叫小姨夫。” 又看向孙女叮嘱:“甜水,你听姥话,快点儿学,不用带动作,太麻烦,你还挺累。再说你小姨和你小姨夫快回来了,你不用大声学太姥,让他们听见不好。这不是在说人家娘坏话嘛,明白没?” 好吧。 甜水迅速进入角色,叉腰:“你不来找我,我还要找你呢。麻溜儿给你那儿子领回去,和离,这事儿我准保说得算。” 啥? 白玉兰和左撇子对视一眼。 甜水朝旁边站站,露出疑惑的表情:“您是小麦她外婆吧,我才听到信儿就来啦,这咋进门就说这话呢,您老是不是误会什么啦。” 甜水再朝旁边站站,正要学眼神,想起姥姥嘱咐忍住: “误会?我看你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知不知晓就为你那宝贝儿子,我们全家昨夜差些全丢了命。 你快给领回去,将野猪招到你家吧,你们娘俩自己对付。 死啊活啊的和我们没关系。 正好你看不上我们家小麦,随了你的意。” “婶子,我啥时候看不上小麦啦?你这话从何而来。” “给我闭嘴,你还有脸说。 我家小麦嫁人前,水灵的像把小葱似的,谁见了不夸。这趟回来造的比她大姐还老。 你那点儿小心思在我这,压根儿不够看。 回门那日,你儿子在书院,你不陪着来,连个脸面都不成全。那时候嫌弃我们左家门槛低,今儿怎么登门了呢。 嫁这么近,俩月才让回趟娘家,回来还是为野猪。你可真是会算计,带三五斤粮食,你这是拿我家小麦当傻子,也拿我们老左家人命不当回事呗。 进门没过半月,你又将毛驴子卖了。 你是真会过日子,攒下卖毛驴钱给你儿子用,拿别人家养在手心里的闺女当毛驴使。 我告诉你,你就庆幸吧,那时我没在,我在,卖毛驴子那日,就将你家磨盘锨了。” 甜水微微弯腰:“不是,婶子,您这是咋啦,先别骂,您听我说……” “说什么,说你比那些左邻右舍,磋磨儿媳妇的强出许多? 至少给吃饱饭,衣裳洗的少,没做两样饭,你咋不去和那些磋磨死儿媳妇的比呢。 我们还得谢谢你呗,没给我们整死。 你咋那么会比,心眼子咋都让你长去了呢。 那我们左家这回也学你,好好算计算计,你儿子那样的女婿我们左家不稀得要。 这哪里是女婿,来家住一宿就招野猪,这是催命的。 谁爱要你家文曲星,赶紧领走。 别一天牛逼哄哄的,我们得先有命享那文曲星的福啊。” 甜水抻了抻衣襟,很有秀花派头又道: “反正和离,我们家不怕。到时候就说给大伙听,让评评理,是你儿子招野猪,成亲前,你家也没说有这毛病。而我可是听你儿子说了,成亲前他就招毒蛇,说句你家骗婚都不为过。” “婶子,呜呜,不是,我……”甜水坐在炕上,捂脸假装哭了起来。 罗婆子当时说的这几个词,前后顺序,甜水都没差。 白玉兰和左撇子却没再像之前一般阻拦外孙女别演,哪有心思阻止。 甜水屁股又挪向一边: “你又为何磋磨我家小麦,我不用问也能猜到几分。 你是不是来之前还在路上琢磨,儿子啊,你要是听娘话,找那有本事的岳家,大舅哥小舅子多点儿,眼下招野猪这事儿,是不是能更有依靠?至少能比左家强吧。 哼,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你当那有钱人是二傻子? 家里都那么殷实啦,要啥有啥,听说你儿子招野猪,谁会为你玩命,疯了不成。 放着大好家业,那大户能给闺女寻个你儿子这样的,回头就能再找俩仨。 你儿子没比别人多长一个鼻子一张嘴吧,没到就非他不可吧?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大活人有的是。 而这种时候,你那心心念念的满意亲家,还会将你们娘俩赶出去,一刻都不会多留,很怕你们多呆会成为催命符。 你想让帮忙护送你儿子,人家就会看你像二傻子,咋能提出这么不要脸的要求!” “婶子,你别说了,我、我?我错了还不行嘛,往后我好好待小麦,您老也别再说气话。” 甜水声音忽然沉下来,虽然还是那么脆生生的,但挡不住感情在: “你但得心正一些,我都不会在这种患难的时候如此数落你。 你这个人,是真儿真儿的,用得着人朝前,用不着人朝后。 咋就能那样呢,嗯?你家孩子很多吗?不就多了一个我家麦。 你哪怕不看僧面看佛面,你看在我那老实姑娘姑爷的面子上,回回抬脸看着你,是找你借过银钱还是借过粮,那抬着脸眼巴巴的,是拜托你能对俺们孩子好点儿。 结果你呢。 我们左家人越这么哄捧的,你越拿我们不当回事儿。就显你会算计长脑子了是不是。 一会儿我那姑爷姑娘回来,你再看看他们,昨夜见到野猪懵在原地差些没了命,你听听他们会不会说你儿子一个不是。 论做人,你和我姑娘姑爷一天一地。” 第六十四章 嫌隙(二更) “还有吗,”左撇子取来烟袋,没敢将烟袋点着火,问小外孙女道。 “唉,”甜水长叹一声。 就在左撇子以为这也是他老岳母的原话,在叹气呢。 甜水说:“姥姥,你看姥爷呀,我嘴都干吧了,他也不说让我喝点儿水再接着学。” 白玉兰立马下地,“对,你说你姥爷那人,下地只知道取他破烟袋,都不惦记给俺甜水倒口水喝喝。” 甜水端着小碗,一边小口小口喝着水,一边和姥姥姥爷打商量:“要不要换个地方?” “换哪,为啥。” “就要开始干活啦,要去灶房。 太姥姥说,这不野猪进院儿?家里破烂的东一块西一块,还欠着全村老少的人情。这可真是位好孙女婿啊,快赶上祖宗了,搭着全家为他一人忙乎。 太姥姥还说,她猎野猪腰伤啦,差点儿丢掉半条命。 小姨夫的娘就急忙擦擦眼泪:婶子,我来,都我来,你老快歇着。 太姥姥说,显不着你,给你儿子领走,别再让俺们家再有麻烦就行。 小姨夫的娘就抢过菜刀,拎起骨头开始干活,很怕晚一步被太姥姥轰出去,还说婶子,我求你了,快让我干吧。我多干一会儿,心里能舒坦些。是我们罗家对不住啊……”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响动。 白玉兰急忙嘘一声,让孩子先别说话,以为是小女婿他们回来了。 到门口一瞧,微松口气:“满山呀,你咋才从山上下来,挖陷阱挖到这时候?” “嗯,姐夫那兄弟二柱子也刚回去。” 杨满山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脸上、胳膊上、腿上、脚丫子又是黑泥又是汗,东一条西一道。 干脆屋没进,先在院子里洗洗。 满山用眼神扫着,看来撞坏的井边重新砌好,也不知后院墙和园子、以及茅房收拾出来没有。 “娘,门板子我在山上破完了,夜里黑就没抬下来。明早我再回山上一趟,用推车拉下来。” 啥? 满山不止在山上挖了一天陷阱,还将家里门板子不声不响给打好了。 难怪累成那样。 白玉兰冲屋里紧忙招呼:“豆啊,满山回来啦,你快给拿帕子拿两件换洗衣裳。” 帮着擦擦背啥的,让舒坦舒坦,昨晚没睡好觉,今儿早些睡。 而白玉兰自己是转身进了灶房,将给二姑爷单独留的大包子,一直放在锅里热着端出来,打开咸菜坛子捞一小碗咸菜,又向灶坑扔几根柴火,热一热浓浓的骨头汤,这都是秀花熬汤那阵早就留出来的。 人家秀花说了,没道理全村喝大骨头汤,咱自家人却要喝添水的稀汤,好东西要先可着自家人,永远要记住这点。 小豆在仓房里点着火把,给满山擦背时,满山将一个破布口袋递给小豆:“家里的三十六两银钱拿出来了。” 小豆反问道:“那咱家是像大姐夫似的,都交给爹娘帮存着,留着明年盖房用,还是我自己单放着?” “听你的,咋样都好。” 满山抹把脸上的水:“对了,大姐夫拉他祖父回来了没?” “嗯,老早就回来啦,据说姐夫卖肉卖的可快了。” “你给水没?” “没有啦,就连缸里掺的那些水,也被外婆熬了汤。” 小豆想了想,这种偷摸给人水的事儿,还要劝人喝,有时候真挺难的: “再说,就算有水,咋给啊,总不能对姐夫一遍遍强调,这水你别喝,喂给朱爷爷,姐夫会咋想。 可要是不强调吧,家家缸里有水,到家啦,谁也不会再碰水囊里的水。” 满山比小豆还不擅于撒谎,这种难题依他看,只剩实话实说一条路。 “那咋办。” 小豆抿抿唇: “明日开始,你们不是要猎猪嘛,姐夫不在家。 我想着,依照大姐的性子,姐夫不让她回去,她也会回去一趟,就看是明日还是后日了,要不然她不放心。 嗯,到时我跟着回去,帮浇浇地,洗洗涮涮,给大姐扛包。然后找机会喂给那老爷子水。 反正老爷子不会说话,大不了趁大姐不注意,我硬喂。” 小两口想起水的作用,心照不宣的还有点儿含糊: 也不知有没有用。 像外婆就吐,还连吐带拉的,今早起来才好点儿。 可要说喝那水没用吧?外婆虽然习惯性与人叫苦,问就说要累死了,但是看起来明显的很有精神头。 问岳父岳母也说:别看没咋眯觉,挺有精神的。 岳父还玩笑说,腿没以往那么疼,可能是撵猪跑活血啦。 与此同时,游寒村到青柳村的小路上,罗峻熙不能再送,再送就要给娘送到家,他站住脚。 罗婆子今日累的腰要直不起来,借着月色仰头看眼儿子,嘴唇蠕动好几下,才道: “明儿一早,我就将你的书箱,还有你和小麦的衣裳推来。” “嗯。” 罗峻熙嗯完,忍了又忍,到底还是问出了口:“是您主动提出让我住岳父家的?” “对呀,”罗母不明白儿子问这个干啥。 其实罗峻熙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确认这事儿。 昨儿娘没来那阵,为猎猪方便,那阵已然定下住岳父家。 当野猪追到家里后,掏心窝子讲,他务实些,无论从哪方面考虑也确实更要住在岳父家。 既然是同一个答案,事情已经定下来,作为一个男人、儿子,又何必要计较是谁建议的。 可是这人啊,或许这就是人性。 复杂到道理都懂,却还是会纠结地、控制不住地朝不好的方向琢磨。 比如,娘以前恨不得他天天在家,根本不允许他在岳父家过夜,最好别登左家门。结果他前脚将野猪能招到家里这事暴露,娘后脚立马将他推出去,让常住。 罗峻熙有种,别扭的,不堪说出口的,被亲娘推出去的抛弃之感。 他想及时打住这种想法,不停地劝自己,如洗脑一般: 娘不是怕他回家招野猪会被连累到丢命。 毕竟娘要是想要他好好活着,又有什么办法呢。 难道自己非得将猪招到自家里,看到娘一个妇人连跑都跑不快,就是自己想要的吗? 别那样想。 没有任何一个做娘的不盼自家孩子好。 尤其是他娘,含辛茹苦将他拉拔长大。 第六十五章 多看美好,少理烦恼(一更) 罗母看着儿子脸色变了又变,拿不准儿子在琢磨啥,小心翼翼道: “你别想太多,不用负担太重,走一步看一步,啊?没事儿。 那什么,我有给你岳母二十两银钱让去置办骡子车。 我听说,那猪不被杀死,它是畜生会一直追着你跑下去,咱哪能跑得过它。 只能想招杀。 有了那车,还能拉着肉卖卖,不用总借别人家的。 其实以前我就惦记让你有个拉脚车,人家那书生家里都有,是你不会赶车才作罢。 这回买了,你往后去书院还是去赶考,就不用只靠两条腿了,也能坐坐。” 罗峻熙问道:“您的意思是,车到头来还是给我置办的,和我岳父家没关。是不是我不再招野猪了,这车就要随我来回去书院,或是将来要牵回咱家?” “不是不是。” 罗婆子有些急,儿子这是咋的啦: “那哪里是那个意思,是你借光,往后备不住能坐坐。 咱给了你岳父家,就是给的,娘这回一点儿没心疼,真的。 别说车了,人家能帮这么大忙,给多少都是应该的。 这也就是你岳父家实心对你吧,这点道理娘还不懂吗? 要是换做旁人,外人知道咱招的野猪那么吓人,还抽冷子就跑出来,都不给拿家伙什准备,备不住给人四十两五十两都不乐意帮忙。 再说我早想明白啦,这已然不是花钱雇人的事儿了,能让人知晓吗?回头再给你暗害喽。” 事实上,罗婆子心里清楚,还真不是自己想开的,是小麦外婆彻底给她骂醒。 那老太太就说过: 打量过雇人打野猪吧?想着至多花几十两就能护住,不就是花点儿钱吗?呸,想得美,你儿子那秘密敢让人知道吗。雇来的人,见到危险哪里会拼命往上冲。哪次出个闪失,没护住,索性拿着你的钱跑了,你儿子被猪拱死往山里一丢,哭你都找不着地方。 罗峻熙听到娘说车就是给岳父家的,抿抿唇,这还差不多。 气氛一时又静了下来,像是都在思考着什么。 罗婆子瞟眼小麦。 眼下她见到小麦,又控制不住的脑里盘旋小麦外婆另一番话: 你儿子将来有没有出息,前提是有没有命享。没了命,还考个屁,还提什么出息不出息。 这些话都跟紧箍咒似的。 是啊,她承认那老太太句句说的对,全中她命门。 没了命,攒多少银钱准备科举有个屁用,人都死了,谁去考。 没了命,也确实不用再惦记出不出息。 所以罗婆子今日被秀花骂过一通后,心里的期待迅速降低。 她现在只想拜神求个最基本的平安、健康。儿子中不中秀才都没关系。 这不嘛,连喊了十几年要好好温书的话都忘了: “行了,你和小麦快回去吧,蚊子多,缺啥少啥的夜里想想。明儿我来,你再和我说,我再给你们俩送。” 罗婆子又看着小麦道,“我嘱咐你的那些,记住没?” “记住了,娘。您到家将门关严,自己在家。再别忘了熄火。” “嗯。” 罗婆子此时还觉得很庆幸,她这儿媳妇多亏没回娘家说挨她巴掌跪过半宿的事儿,咱得承认那嘴是真严。 要不然她不用猜都知晓,就凭小麦那外婆,要是知晓小麦挨过巴掌那就完了,敢撕了她。 毕竟今日刚到左家那阵,那老太太明明不知晓这些事,她都能感觉到火气腾腾的。 其实她也并不怕被小麦的外婆撕,她怕和离。 罗峻熙在罗婆子要转身离开前,忽然道:“娘,那磨坊先停掉,别做豆腐了。” 罗婆子想犟嘴,想说小麦不在家,她也干得动,但看眼儿子脸色:“那、那好,听你的。” 罗峻熙听到娘应承下来,彻底放了心。 这才带着小麦,特意来到大姐夫的几位小兄弟面前客气几句:“拜托你们了,要捎我娘一段路。” “没事儿,这都一走一路过,准保送到家。你放心。” …… 几位小兄弟发现罗婆子走了一会儿,莫名其妙停下脚朝后看。 “大娘,咋啦,是落下啥了?要不要回去取。” 罗婆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不是,麻烦各位再等我一下,我望望我儿子儿媳背影,看他们拐过这弯儿咱再走。” 说话时,还贼眉鼠眼的四处瞧瞧,那野猪不能从路上忽然蹿出来奔她儿子去吧? 唉,就不该让送。 罗峻熙还不清楚,他娘已经被吓破胆,有些神经兮兮。 —— 罗峻熙到家前,左撇子和白玉兰已经迅速整理好情绪,给甜水塞进被窝。 掏心窝子说,老两口听完那番话生不生气? 他们又不是傻子,更不是面人,咋不来气。 就像小稻担心的那般,啥事儿就怕总结。 没细数那些事儿前,也不觉得咋滴,生点儿气是有限的。 生活不容易,睁眼干活,闭眼睡觉,更没精力多寻思。 怕就怕在细唠,有人帮你细分析。 别说小麦这种攀着非要嫁的必定会受些委屈,即便是小稻那种被大德子求到家的,也不能细唠啊。 一唠都觉得没啥意思,恨不得全和离。 左撇子就是这个劝法,劝白玉兰: “没有十全十美,饭勺难免会碰到锅沿。咱俩听过就算,唉。 想不开就琢磨琢磨,小女婿那阵背着他娘,给咱补回门礼,给那兜里银钱花溜光。 还有干活可笨,却在地里一撅撅一天,一声苦不叫。 哪是那孩子嘴笨不会说讨喜话,不会耍聪明躲活,他都能打小被人传过目不忘。 只能说,孩子是实心实意想要好好待咱俩。” 为啥好好待,不就是看在小麦的面上,要不然能那么实在? 像回门那次补礼,那阵可没有野猪,可补可不补的事儿。小女婿却抄书挣钱买布买酒。 就像小麦在他家一样,受些委屈也实心实意待他娘。 两面的孩子,都在使力将日子过好。 白玉兰点头:“孩子确实是好样的,娘是真不咋地。算了,也算报仇啦,我娘这回给那罗婆子损成那德行,那罗婆子心里多少能有点儿数吧?不过,要是往后再敢对咱家麦……” 左撇子抢话:“你就找岳母,岳母就能收拾她。” 左老汉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岳母骂人也能让他心里挺爽快。以前都是骂他。 那嘴不好,也是有优点的嘛。 所以罗峻熙回来,盖的还是老左家最好的被单,穿老丈人补丁少的衣裳,洗洗涮涮的,岳父还问过:“要不要添点儿温水,你能用惯那凉的不?” 过一会儿又嘱咐他:“里屋门关严啦,猪不能再来,爹给你守着,好好睡。跑一天一宿了,挺累的。” 罗峻熙躺在炕上,望着外面的月亮,感觉这辈子也忘不了岳父岳母对他的好。 …… 第二日一早。 秀花起来就被吓一大跳:“干啥呀,你扒我衣裳干啥。” 白玉兰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娘,你醒啦,你给我看看你那腰。我给你抹药。” 第六十六章 母亲节快乐(二三更合,为浮冰1004打赏+) 秀花面色有些不自然。 她专挑家里好的吃,没有过不好意思。 她张嘴就来数落这个那个,连唯一的女婿也要常听挖苦话,那真是谁都不惯着,也没有过不好意思。 眼下,秀花被闺女按在炕上,非要给揉腰,却变得躲躲闪闪起来:“你怎知晓我腰疼。” 白玉兰一把抓过亲娘的胳膊:“你快点儿,我给你揉完吃口饭还要下地呢。锅里热着饭,孩子们在等饭,哪有功夫在你这里闲耽搁,一会儿该糊了。” “那你快忙去吧,谁让你揉了是咋。” 这是什么态度嘛。 “我还没有醒,是你非要给我扒拉醒的。” 白玉兰哄秀花:“是是是,我想看看你那腰还不成嘛。不过,你才醒那阵吓一跳是什么意思,那脸色都不对啦,你是怕我翻你东西?娘,你是不是背着我藏啥啦?” “我哪有东西藏,就这一把老骨头。” 嗯,也是。 白玉兰自然没当回事儿。 在她心里,她娘是被人撵回来的。 那老头子前脚一死,后脚那家儿子就急火火将她娘送出来,混的好怎么可能会那样。 想必这么多年在那个家,也就混个吃喝穿,兜里能存个三五两银钱……就多算,六七两养老银钱,不能再多。有三两还是从她家拿走的。 “我哪里粗鲁啦,您别净事儿,我看你这里到底是……” 没等说完,白玉兰动作忽然慢下来,她老娘的后腰青紫一片。 后园子里摘菜的小稻,能清清楚楚地听到娘在数落外婆。 一会儿埋怨猎猪那晚外婆就不该瞎掺和,说外婆最是不听话,你看看,拽绳子一个大屁蹲儿撞到石头上了吧。 一会儿又哄外婆,是是是,这家都得你老掺和,没有你老,这家都得乱套。 外婆被揉的龇牙咧嘴道:“那可不,没有我,你俩就会傻干活。” 小稻手里掐把嫩葱,站在后窗前面带笑意朝里望。 她娘在外婆后面揉腰看不到外婆的表情,她却看的真亮,外婆那眼里的神色都透着舒心。 能不舒心吗? 这是阔别多年,几十年啦,娘俩第一次这么亲密。 秀花趴在炕上,耳边听着闺女的唠叨,脑里却转悠着十岁以前的女儿给她擦背。 她们娘俩,你给我擦,我给你擦。 那时候没有左撇子,没有这些外孙女外孙女婿、曾外孙女让她闺女惦记。 就她和女儿相依为命,是这世间最亲密的人。 窗外的小稻像看入了神。 半头白发的外婆趴在炕上。 鬓角染霜、头发也已发白的母亲在给外婆擦药。 直到女儿声音出现,小稻才回过神。 清早的左家,全能听见孩子的童言童语,甜水拎着烧火棍欢快地叫道:“快来快来数一数,我的小鸡鸭。龟gua龟gua,不对,那是小蛤蟆,小蛤蟆,小蛤蟆,咋还丢了仨,姥姥!” 白玉兰急忙将秀花的衣裳放下,爬上炕从后窗问:“又咋的啦?” “小鸡鸭,丢了仨。” 二姨夫可比小稻那娘速度还快,几个健步上前抱起甜水。 终于让满山寻到抱甜水的机会,举着外甥女看墙外,告诉孩子,鸡鸭没丢,被你姥爷放外头溜达去啦。 还教孩子摸鸡蛋,“摸着没。” “摸着啦,二姨夫,真有。” 满山看起来面无表情,但眼里盯着梳俩小辫的丫头却满是笑意,心想:能没有吗?他一早就听见动静,特意没捡鸡蛋,就等着甜水起来捡。 “太姥姥,快来,有鸡蛋。” “嗳,”秀花告诉甜水:“都拿去煮喽。” 白玉兰听的有些酸,这可真是有事喊姥姥,有好事儿找太姥姥。 由于多了俩鸡蛋,甜水这顿早饭,吃的可忙乎。 太姥姥一个,那是定死的。 剩下一个鸡蛋给姥爷,姥爷不要给姥姥,姥姥不要给娘,娘不要给二姨夫,二姨夫不要……全轮一个遍。 满山又忍不住了,盯着甜水不撒眼。 就连罗峻熙也好奇问道:“大姐,她在家也这样吗?” 小稻给闺女一边扒鸡蛋皮一边回答小妹夫: “没有。 今儿出息了,可能是知晓咱家确实没鸡蛋了,都给她太爷爷拿去了,这才真心让让别人。 以往在家里,朱家孩子多。她那些小哥哥小姐姐要是吃什么东西谦让她,她会假模假样谦让别人,还不是真给的那种。 但要是抢起来,别看她在这里表现好像挺懂事,在家恨不得跳上饭桌和人争抢。那嗓门都要捅破房顶,直嚷嚷我最小。 弄得她太爷爷一天一个的鸡蛋,基本都进她肚,偷偷摸摸给她吃。” 左家人有一个算一个,听完全望着甜水乐啦。 再没有从前的冷清。 与此同时,杏林村朱家。 朱兴德一脚稀泥才从地里回来。 匆匆忙忙换双干爽的草鞋,朱兴德就开始一遍遍问朱老爷子:“爷,想尿不?拉呢,您咋还没动静。” 过一会儿又问:“渴不?” 老爷子都是一副不需要的架势,啥也不用。 朱兴德不好催促,拽过大洗衣盆,坐在院子里搓洗祖父昨日换下的脏衣服。 朱家伯母从旁边路过,抱出被子放在外面晾晒,他像没看着似的。 还将洗完的衣裳照常搭在被子旁边,绳子不够晾的,朱家伯母前脚进大灶房,他后脚就将大房的棉被朝一边拽拽,继续搭湿衣服。 没一会儿,朱老三和李氏也从地里回来啦。 朱老三怕老娘听见,小声对朱兴德嘀咕道:“我不是说了吗,我就能顺手帮你浇地,你还起那么早干啥。你天没亮就起来了吧。而且你没发现吗?大哥一早也去你地里了。” 李氏是接过朱兴德递来的小米鸡蛋还有包子,“行,你去忙吧,我这就热饭。大灶房指望不上,我拿我们屋热去。” 朱兴德对着李氏倒是多说句:“那包子挺多的,天热放不住。我带走六个路上吃,剩下爷也吃不了,有剩就给孩子们吃吧。” 说完,进屋又问一遍朱老爷子还要啥不,这才赶着游寒村五爷爷家的骡子车离开。 打算赶路找个溪边,将骡子和车板都清洗一遍。 别看这车不是自家的,朱兴德却很是宝贝,昨夜入睡前还喂了遍骡子,比喂他闺女都上心。亲自拌的饭食,弄了点儿有油水的。 “宋爷爷,您起啦?” “你爷醒了没。” 朱兴德拽住缰绳,回答道:“醒啦,您有空就去坐坐。”打算停下脚目送这位老爷子离开。 以前还不咋尊重村里这些爱排资论辈的,这次分家过后才开始重视。 不过,“等下,宋爷爷,您老家里是不是有唢呐。” 宋老爷子年轻那阵,拉起红白喜事的队伍。 “你借它要作甚,”一个满是灰尘的唢呐递过来。 朱兴德随口扯个谎。 事实上,他是想给妹夫安装上,以防在大山里跑丢。 而这面朱兴德才离开村不久,朱老爷子就开始连拉带尿,又要喝水又要吃药。 吃药,那得先吃饭啊。 给朱家伯母气的不行,心里直骂老爷子:大德子在家不拉不尿,人家一走,你就这事那事。说不是故意的谁信呀。偏心眼偏成这样,合该让你得这场病。 嘴上干脆骂出声,骂着老三和李氏虎了吧唧。 李氏就跟没听见似的,随便。从昨晚打算和婆婆对着干,就一切随便。 该大声嘱咐她男人怎么伺候老爷子就怎么嘱咐。那叫一个细致,孝顺,“爷,不怕,一天我洗三遍也伺候的起你。” 还热包子给孩子:“一人一个,是你们小叔给的。回头见小叔说谢谢。” 大房另两家朱兴昌和朱兴安的小闺女小儿子见到有包子,要过来抢包子,满院子撵李氏的孩子。 李氏的俩孩子也不是好脾气,就是不给,还扯嗓门喊的前院后院都听见:“是小叔给我们的,没说给你们,谁让你们爹娘不伺候太爷爷。不孝。” 朱家伯母做奶奶的,听见这话更是气的心口疼,满院里撵孩子要抓过来揍,又再次被来家的宋老爷子瞧见。 朱家伯母:“……” 朱家伯母连同爱管闲事的宋老头都骂了起来。 一路嘀嘀咕咕诅咒这些绊脚石,诅咒最狠的就是朱兴德,咋不赶车翻车死在外头。 打算直奔她闺女兰草所在的村子,去给闺女两个大嘴巴。 可能是气大劲儿了,没见到石子,“哎呦!” 朱家伯母揉着脚脖子坐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路上。 这是杏林村的一早,朱兴德正叼着包子赶车去往老丈人家。 而罗峻熙他家,青柳村是这样的。 罗婆子被林家人围着:“咋说不做豆腐就不做啦。” 罗婆子内心也觉得可惜,虽然答应儿子不干啦,但是一个月下来几两银呢: “那要不,林嫂子,我卖你娘家那毛驴,你看看再还给我?你放心,就当作毛驴白使,你娘家当初花多少银钱买的,我还给那么多。没毛驴,我是真干不动啦,不像头些年。” “不是,咋、咋又提毛驴呢,不是有你儿媳?” 林嫂子不敢也不能应承这话,那毛驴哪里是卖给她娘家人,是她老头子转手卖给别人,为挣个差价银。 “不行,那毛驴子我娘家正得用的时候,再说哪有卖了再买回去的道理。我这,也不好开口不是?” 这不行那不行,还非要豆腐。 罗婆子无力地挥挥手:“老嫂子,你回去吧,没毛驴,那我也不行。我还要收拾收拾东西,给我儿子儿媳送去呢。” “不是,你为啥要让你儿子儿媳回娘家住啊?” 罗婆子随口敷衍:“那不是进了野猪,各村不都听说这事儿?我那亲家母吓坏啦,家里人少,让他俩回去搭个伴儿。” 你说我信吧信,林家的露出些许不自在的表情,不知咋滴,心里有点儿酸。 以前罗婆子甭管有什么事情都与她讲,还与她商量,而今个,明显是不想和她说实话。 越这样越想打听: “有啥难处不能和我说呀,是不是那晚你家吵吵把火,你儿媳之后闹起来啦,回了娘家就不想回来,端起架子想让你哄,你儿子也逼着你低头? 听我的,妹子,不能惯着这臭毛病。 当婆婆的一次低头,这辈子就得被儿媳妇骑在脖子上拉屎。 而且你怕啥,反正你儿子没沾她,没沾过的都没有瘾头,过了这股劲儿就能甩手。你听我告诉你……” 罗婆子心口一跳,心想: 你可快住嘴吧,快别瞎告诉我啦,我这都很后悔告诉你没圆房。这要是你嘴不严被小麦外婆知晓,我和我儿子还有没有活路啦。 罗婆子头次意识到,所谓秘密真不要告诉第二人。 “不是,真不是,和那些都没关系。不信你打听打听,我儿媳妇拿着我给的米面,是喜滋滋回的娘家,咋可能会告状,更扯不上给我端架子。 真是那野猪,我那亲家母都吓哭了,她们村边就是大寒山,她害怕。 我的心也是肉长的呀。 而且不止我儿子,他那俩连襟也回去,为陪他们安安心。” 甭管怎么好声好气解释,最近不再做豆腐,林嫂子都是极为不乐意离开的罗家。 你罗家不做啦,我们卖啥。 不过到底顾虑着罗峻熙的身份,没敢甩脸色或是说出难听话。 林家妇人离开后,罗母朝推车上装白米,苞米茬子,小米,鸡蛋,还有半斤油,又去后园子摘不少菜。 这回确实不那么心疼了。 一是她儿子还得吃呢。二是她昨日有亲眼看见左家一日下来要费多少口粮,后园子菜都没有多少啦。三,也是最重要的,正表忠心的时候,小麦那外婆还盯着她,怎敢抠搜的。 她是真怕自己一抠门,那老太太张嘴就说:“给你儿子领回去吧。” 只看,罗婆子背着她儿子书箱,推着满满一车粮食向游寒村费力走去。 走了一半,腰都要直不起来时,倒是运气好,“小伙子,我瞅你有点儿眼熟,你是不是认识我儿子他大姐夫。” “你儿子大姐夫是谁呀。” “大德子,姓朱。” “哎呀,那是我德哥。来,大娘,我帮你推。” 罗婆子抹着脸上汗心想:亲戚多了路好走,果然儿子那位大姐夫不是白混的。随便一诈,看起来不像正经庄户孩子的,都认识那位大德子。 第六十七章 漂洋过海来招猪(四更,为游雪打赏+) 杨满山从山上推下来比左家以前还大、还好的门板子。 那木料,一看就是满山以前特意留的。 有扛锄头要去地头的村民瞧见了,想到昨日喝过左家骨头汤,虽然喝头锅的通通闹了点儿肚子,但是眼下见到满山一人推车,纷纷扔下锄头过来帮忙。 朱兴德就是在这时驾车来啦:“吁!”利索地跳下车。 左家门前,众人七手八脚一起帮忙安装大门。 左家的三位女婿站在最中间,大德子喊着号子将新大门装好。 左家的三朵花闺女,纷纷端着饭碗出来给大伙送水喝。 送走大伙,左撇子眼角笑出皱纹,将钱给了大女婿: “今日要是还能猎到猪,送到镇上去卖,回头就买个车吧。咱不能总借别人的,你五爷爷家也要用车。” 其实大德子早就想买车了。 一是猎猪确实离不开,要使唤。 二是,这么多年,他就有个梦,想拥有一辆车。 他爷始终不同意,说家里有车,怕他跑的更欢。 他爷不给买就不提了。 只说刚才将骡子车还给五爷爷那阵,他还回头瞅瞅那骡子,才接触几回就有些舍不得。 但是心里个能明白,不能再开口借。野猪进家,那是明摆着的事,没办法,人家会主动借咱家。咱要是上山主动撩骚预备猎猪卖钱,还借,拿人家车拉脚发财,那太说不过去。 朱兴德以为老丈人递过来的二十两,是前后两次卖猪攒的那二十六两银钱。 好些头野猪,费那么大劲儿才攒下的二十六两,这就要剩六两。 徭役的人头钱,等于又要从头再挣。 可没办法,牲口车就是这价。 想起祖父那九十八两能给垫底儿,接过来一咬牙道:“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大不了从头再挣。两位妹夫,你们别心疼银钱。” 左撇子指着罗峻熙,这才解释,大女婿你想茬啦,不是卖野猪的银钱,是你小妹夫的娘给的。说你们猎猪,往后更要帮你们小妹夫不容易,辛苦啦,掏的这钱让置办车。 抠门的罗婆子,能干出这种阔气事儿? 朱兴德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冷不丁一听不是自己掏钱,那嘴角是控制不住向上翘。 此时,连满山眼里也带了笑。 他也稀罕车,以前不敢想。 三位女婿结伴上山啦。 左老汉在后面摆手叮嘱:“可得加小心。” 三位年轻人随意的挥挥手,快回去吧,老丈人。 而且一路上,压根儿没人说猎猪的正事儿。 都在研究回头怎么挑选骡子。 朱兴德拍拍满山胸口:“往后你再猎啥,咱家就有车了,不用你扛到镇上。” 满山点头:“嗯,大姐夫去哪里,也有车能来回拉脚。” “是,我起早贪黑回去看我爷,有它能快上许多。” 朱兴德走在中间,又拍拍小妹夫肩膀:“等赶明儿你再考的,到时候你看着,我和你二姐夫非将车拾掇利索,抽空入了冬,咱家也打个车厢,我俩给你当车夫拉着你去。” 到了那考点,非得大点声喊吁。 非要让人知晓知晓,小妹夫再不是靠腿走的,还有车夫呢,俩。 罗峻熙笑出酒窝。 罗峻熙之前倒没有因为家里添车有多高兴,毕竟他不是那么喜欢,也不会赶车。 但是没有想到两位姐夫能这么高兴。心里也是头回觉得娘这事办的让人心热乎。 建议道:“大姐夫,秋收还能拉粮。” “对,等秋收,必须让咱家车多亮相。你家那地,我那八亩,咱老丈人家更不用说了。” 直到半山腰,这仨人,才正式进入角色。 只看,满山领着那俩人又七拐八拐爬了会儿,然后指着各式陷阱对大姐夫一顿嘱咐。 朱兴德望着花样百出的陷阱,一边在心里咂舌,专门干这个的是不一样,一边郑重点头,记下待会都该怎么办,又接过来满山自制像弩一般的弓箭,背好箭筐。 两位姐夫看向小妹夫。 发现小妹夫望着那深陷阱,脸色有点儿发白,纷纷上前鼓励: 别怕,你别忘了你有特技。一,跑的极快,只要别跑反。二,猪来之前,你不是先心慌,这点儿就能让你提前先跑。 杨满山拽着小妹夫,再次好一顿嘱咐怎么跑,跑哪条线,快要跑到时要如何。 而这时,当大姐夫的朱兴德,已经开始给小妹夫打扮起来,满山从旁叮嘱,不影响他给罗峻熙打扮。 从家里带来的扎头发的,给小妹夫扎高高的小辫,以防盘起的发鬓待会儿跑散开。上回就散开了,披头散发回来的。 又从腰间嗖的一下拽出一条花头巾。 一般人真是不舍得给,这花头巾还是和小稻成亲那年,大德子送小稻的礼物。 罗峻熙抿着唇朝后躲。 大德子不让,愣是给小妹夫拽过来,将带粉花红花蓝花的头巾系在罗峻熙头顶。 嘴上斥道:“你穿的那么素,跑过来,万一我和你二姐夫一个恍神没看着怎么整。这有什么可害臊的,没听你二姐夫说嘛,这里那几家猎户都不来,没人能看见。” 打扮完,检查检查腰部、腿部缠的紧不紧,将那防蛇粉撒在罗峻熙身上,又从筐里掏出唢呐,“你吹两声。” 罗俊熙吹的跟放屁似的。 朱兴德抢过唢呐,不是说读书人五音全吗?这个咋还能不会。 真的,真不是他吹牛,有时他真觉得自己比读书人聪明多了。 拿过来就示范,一首抬花轿,吧啦吧啦就吹了出来。 罗峻熙都看傻啦,盯着大姐夫的嘴和手猛瞧,大姐夫怎么连送嫁曲都会。 满山是一边听曲,一边仰头望向茂密的森林,山上的鸟都被大姐夫的送嫁曲感染啦,成串成串的飞向天空。 “学会没?最好带猪来时,能提前给个响动,一声就行。要是吓懵了也不要紧,拿好,万一跑丢救命用。” 罗俊熙接过唢呐,将花头巾稍微松了松,晃晃脖子。大姐夫给系个死结要勒死他啦。 满山说:“时候不早啦,别一会儿猪自己来。” 三位连襟再次互相对视,一会儿他们仨都要分开行动。 两位姐夫又一起看向罗俊熙,眼神里似在说:等你归来。 都没用多久,也就才半个多时辰,系花头巾的罗俊熙就尥蹶子往回跑,小辫都跑飞起来啦。 第六十八章 一起吃苦的幸福(一更) 朱兴德眼睛紧紧盯住小妹夫。 小妹夫像股风前脚一刮过,他后脚就使劲全身力气:“啊!!” 陷阱上铺盖的草木板,被他两只臂膀拖住绳子大力拽开,露出一个大洞。 为猎点儿猪,说实话,挺费大姐夫的。 噗通一声,在最前面追赶的野猪,掉进满是倒刺的陷阱里。第一头大野猪当即疼的嚎叫一声,感觉半个林子都能听见。 而第二头野猪想刹住脚,都能看出那脚想往旁边躲来着,结果没有及时站住,也栽愣的掉了进去,还栽到第一头野猪身上。 两头大型野猪在陷阱外露出半个身子,却不敢使劲挣扎。 它们挣扎的越欢实,下面上百个倒刺扎的越深。 二姐夫这时候善良登场,嗖嗖嗖几箭,箭身穿过草丛树叶直奔紧随其后的第三头野猪,一支箭正中野猪眼睛。 那野猪疼到立马撞的附近大树树叶乱掉,有的小树干被它立即撞倒。将数百米外草丛里的野兔、野鸡全部撒丫子吓跑。 朱兴德从地上抓起武器,第一时间勇猛的冲了伤去。 实在没想到,只半个时辰,小妹夫就给招来三头,还全是大的,不像以往搭两个猪仔。 既然来仨大的,没招,啥也别管,干就完啦。 朱兴德第一次用弩,还不太熟练,边跑边放箭,没那么大准头,差些射中正和野猪战到一起的满山。 朱兴德吓得不行,怕没放倒野猪,容易放倒二妹夫,跑到近处干脆弃了弩,大喝一声,唰唰抽出两把开刃大镰刀。 朱兴德一手一把大镰刀,对着猪身猪头跳跃着胡砍起来。 这时候已经不考虑剁的太烂,好不好卖啦。 刀箭划空,生与死一切成空,来吧,野猪。 而另一头跑的呼哧带喘的罗峻熙,头一回出息到知晓往回跑。 说实话,他两位姐夫,之前对他真没抱什么期待,说是仨人猎猪,其实就是俩人,小妹夫不直接跑回家就好不错了。 却没想到,人的成长只在一不留神间。 在朱兴德和杨满山大战没掉进陷阱那头四百多斤的野猪时,罗峻熙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陷阱前。 只看,他深深吸口气,闭了下眼,压下要跳出嗓子眼的心。 没一会儿,一个戴着花头巾的秀气小伙子,对准陷阱里试图向外挣扎的两头野猪,猛地挥起锄头。 “我刨死你,我刨死你,我要刨死你们。” 罗峻熙颤抖着双手,用力挥起锄头。 一锄头接一锄头。 他像不知疲惫一般,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哪怕自己力气不敌两位姐夫,那也不能扔下姐夫们独跑。 三位连襟全力以赴。 当三头野猪没了气息,附近全是血腥味,罗峻熙再坚持不住,闭眼躺在草丛里。 朱兴德坐在罗峻熙身边,浑身衣服湿透,嘴角却带笑。 一边给小妹夫揉紧绷的小腿,放松放松,一边安抚: “没事儿了,啊?等你二姐夫将血腥味儿处理处理,把猪皮扒喽,咱就下山。想必今日份的野猪够量啦,不会再下山骚扰你,你回家愿意躺着就躺着,愿意看书就看书。想睡一觉睡到明日都没人管你。” 罗峻熙满脸是汗看向大姐夫,“不。你不是说今日没有猪再骚扰我了吗?那我和你们一起下山,一起去镇上卖肉,买骡车。” 要不然只大姐夫和二姐夫可咋整,他虽然不太顶用,但是最起码能看摊。 半个多时辰后。 满山扛着一头大猪,向山脚下走来。 罗峻熙紧随其后,紧紧跟住前方二姐夫脚步,脸上又是泥又是汗,东一条西一道,用两手拖着一个大袋子,借着滑草拽着走。 没一会儿,罗峻熙即便戴着大姐夫给准备的手套,手心也全是划痕。 而山上,朱兴德正在卸猪肉绊子。 他指定是没有本事背一头半的,二妹夫一整头,小妹夫大半头,剩下的一头半只能卸开,等待满山回来接应,让罗峻熙在山下看摊。 满山不负朱兴德期盼,比预想的回来还快,边疾步回来找大姐夫,边咕噜噜喝水。 满山这样全身肉筋子的,都能累的微喘,就可想而知朱兴德和罗峻熙了。 最后一头半野猪,满山背起大部分,朱兴德佝偻着脊背用麻袋背起剩下的猪肉绊子。 就这样,三头成年大野猪,分两趟上山下山,才将所有猪肉背到山脚下藏的两台手推车上。 三位连襟抄近路下的山,车停的地方也比较靠近去镇上的路,所以不用经过村里,自然就没有人看见。 满山推一台车。 朱兴德拿自己当骡子,用身上捆的绳子拽另一台推车,罗峻熙从后面,一会儿帮这个姐夫推车,一会儿帮那个姐夫推车。 这一路上,仨人停下车,还席地而坐不忘补充能量,吃点儿干粮。 布兜打开,丈母娘起早包的金灿灿苞米面菜团子。 朱兴德就像百宝箱似的,上山猎猪,他啥都带。 你四个他六个,大德子分给满山九个,各个吃到噎得直打嗝,一个水囊仨人递来递去轮番喝。 到了镇上,望着那矮趴趴城楼,仨人松口气。 可是接踵而来的问题,咋卖啊? 猎猪,背猪,上山下山,路上再耽搁功夫,到了镇上已然很晚,想一斤斤倒腾着卖,今晚不得住在镇上啊。 别怕,朱兴德安慰两位连襟,用两手抹抹乱七八糟支楞巴翘的头发,到了他的主场啦。 直接推车穿城而过,来到另一道城门口,满山和罗峻熙就看到好几位拉脚车夫围上他大姐夫:“啧,真是猎头啊?” “那你看,必须的,又猎来啦,三大头,你们哥几个分分?挣个跑车钱。晚上摊点儿黑,明日早些起,拉到你们那地头分吧分吧就卖啦。” “是新鲜的不?” “你那是啥话呀,怎能不新鲜。你看看这血,你再看我手指盖里这血,全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热腾腾的,新杀的。” 就这么卖了。 “就这么卖啦?”罗峻熙吃惊地望着大姐夫。 朱兴德用他那双带着猪血的大手,一把小妹夫肩膀,笑道:“没错,就这么简单,走,趁着还来得及买车去。” “好,买车。” 不过,在买车前,罗峻熙腰间别着唢呐,停在卖擦脸油的铺子前。 此时,他这副形象要是被先生、被曾经同窗瞧见,都没人敢认他。 “我要买妇人用的面油。” 铺子女掌柜被冷不丁进来的仨人,吓的惊叫一声,好半响才一边瞄着那仨人,一边拿出半两银钱带香味的面油递给罗峻熙。 朱兴德听到价钱,直咂舌。 啥破东西,不当吃不当喝,还不如买点儿油吃肚里来得实惠。 不过,他倒是抢先一步要交钱,非要交。 还劝罗峻熙:“听大姐夫的,总不能你家小麦抹,别人眼巴巴瞅,都抠吧点儿抹抹。掌柜的,你给换个大罐,我们家上到外婆,下到俺闺女,全是大美人。” 第六十九章 我的心儿在荡漾(二更) 胭脂水粉铺子前。 朱兴德蹭了蹭手,打开面油盖子闻了闻:“真香,有股花香,二妹夫,你也闻闻,从没闻过吧。” 先偷摸的,背着家里女人都闻闻半两银钱的面油是啥味儿。 咱总要知晓钱是怎么没的。 半两银钱啊,那得多少猪肉。 以免回头给了,再闻,被抓住那多害臊。 你看这女人的东西做的是细致。 杨满山小心翼翼接过来:“嗯,是香,盒子也好看。” 心想:再搭着他的水,他媳妇指定能慢慢地变的白白香香。 再次看眼盒子,“用没了,还能用空盒给甜水装头绳。” 罗峻熙告诉两位姐夫,家境殷实的妇人都用,不像咱村里人啥也不擦。 这半两银钱的也不是最好的,县城里还有卖一两二两银钱一小盒的。 两位姐夫听直眼,合着这半两银钱的还是一般的? 女人咋那么费钱哪。 等等,俩人又齐齐上下扫一眼小妹夫,你怎知晓那么清楚,别对不起俺们小姨子。 读书人花花心肠子多,可得看住。 罗峻熙脏兮兮的小脸微红,“同窗们私底下聊过,我假装看书从旁听了几耳朵。” 说女人家抹了能美。不止面油,还有口脂。 罗峻熙当初听了不以为然,再美能美过小麦吗? 然后,他就抄书挣钱,想买给小麦,也独自一人去过那铺子里看过贵面油。 当然了,最后没买很贵的,只瞟过几眼。 还想过,等他有本事那天,也给小麦用二两一盒的,还要给买簪子,买口脂,扯点绸缎让小麦做小衣。 就等于花半两银钱,寻思过往后至少能花出百两的事。 一路上,带着美好的憧憬回乡,感觉路都不再那么难走,结果连那盒不咋贵的也被猪撵的摔丢了。 朱兴德将面油又重新递给小妹夫,“装好,回头到家还是你给,我和你二姐夫一看就不像买这物什的样。走。” 仨人并排朝贩卖牲口的铺子方向走。 蹲道边卖鸡蛋的大娘,被这仨人的奇特发型还有半身猪血,唬的当即磕巴,声音慢慢变小: “卖鸡蛋嘞,这蛋都是自己,生、生的。” …… 罗峻熙来到牲口行,一眼就相中一只骡子,“姐夫们,你们看这头呢,大眼睛,腰长腿细。” 朱兴德拍拍小妹夫肩膀:“腰长腿细,到老不成器。” 可见大德子一天天啥都知道,知识都让他学杂。 盼了这些年想买车,买不起是买不起的,不影响他东听听西留意,说的头头是道。 行家出手就知有没有。 朱兴德带着两位妹夫,一会儿看骡子们的耳朵,一会儿看屁股毛,比量骡子们脖子长短,又蹲下身看蹄子,最后掰骡子嘴要看牙,掰的牙行掌柜急头白脸的,到底要买几头。 且每看一样,朱兴德就振振有词: “长脖骡,长尾马,这都是有说道的。” “看蹄子,脚底板宽,跑起来块,能扛重东西,你看你二姐夫脚底板就老宽啦。” “再看这牙,没有好牙口,一切都白搭。你看咱村里岁数大长寿的,吃东西都咔咔的。” “为啥要看耳朵呀,不有那么句话?贵女无贱齿,贵男无贱耳。” 朱兴德寻摸好几圈,最后拍着胖骡子和两位妹夫对视,“就它啦,耐力好,干活有力,别犹豫,下手总是没错滴。” 这回连满山也开口。 一下子花几十两是大事,小声迟疑道:“姐夫,你不觉得它有点儿胖?看起来真没其他几头勤快。” 满山也稀罕腰细大长腿的,不喜欢那瞧上去蹲实的。 朱兴德仔细看眼,“没事儿,听我的,人之初,性本善,骡子胖了更好看。” 正经读书人罗峻熙:“……” 让罗峻熙傻眼的是,大姐夫砍价真是豁得出去脸。瞎话胡话满嘴跑。 “咋就二十一两啦?我发现你这人真不实在。” “那是马骡,兄弟,我说实话,你是真会挑,挑的是这里最好的。你把我那些骡子都扒拉成啥样啦。” “你可快拉倒,我啥都吃,就不吃忽悠。” “谁忽悠你,我干这么多年牙行,从没见过比你还能说的,我都怕你忽悠我。你知道配种要用多少天。我还要给你搭鞍子,你非要骑,你还要配车。” “但你那马骡胖乎的,一看就奸懒馋滑。你这样,十八两,我把我妹夫那俩手推车白送你。” “我要你妹夫破手推车干什么。” “嗳?你别这么说啊,破家值万贯,俩手推车就占一半。你拾掇拾掇,几个轱辘凑一凑一安,又是新车,我都白给你。” 牙行掌柜的望向俩破手推车,满脸嫌弃摇头道:“都是血。” “有血好啊,说明你往后日日生意兴隆,我这等于给你送开门红。没听说过那话吗?四大红,杀猪的血,庙上的门,大姑娘的唇,火烧云。多吉利。” 罗峻熙脸都听红了。 满山也有些不自在。 掌柜的说:“不行,你那车也太脏。” 朱兴德在心里直骂:净事儿,你就说能不能便宜吧。能不脏吗?褪猪的水,茅坑里的大蛆,这都是有名的脏。 “十八两,再加两吊。” “二十两。” “十八两半,别忘了我那俩推车子。你别不拿手推车不当车子。马上就要关门了,早卖一日,你就少喂一日。你听我说……” “你快别说啦,你是真能说。算了算了,十九两,俩推车子。” 罗峻熙和杨满山对视一眼,其实十九两真的可以,比预想的少许多。听说五爷爷家的骡车花二十一两呢。 可大德子却不干,非常神奇地忽然道:“十九两,把你桌上那包糖搭给我。” …… 三位连襟脚步轻快拉着新骡子车走,稳重只能忍到城门口。 出了城门,仨人就不约而同咧嘴笑了。 朱兴德先驾驶一会儿,跳下车,“满山,换你来。” 满山搓了搓手,“我能成不。” 真就跑起来啦。 朱兴德拍着满山的肩膀,伴着风声笑道:“咋不成,二妹夫,你行啊,几下就会赶。” 路上只有他们仨,满山也没藏着掖着自己的高兴,嘴角咧得大开:“小妹夫,你也快来赶赶车。” “我真的不行。” 罗峻熙到底被两位姐夫压着,赶了一会儿。 最后是满山一路兴奋赶回家的。 朱兴德躺在车板上,望着天空,看着倒影,翘着脚丫晃来晃去。 他身边是小妹夫,对着天空胡乱唢呐。 朱兴德听那乱七八糟的曲子都觉得心莫名澎湃。 …… 天擦黑时,新骡车拐进村。 “里正叔,咱村好像来外乡人啦。”怕野猪进村,负责巡视村民们说道。 “什么外乡人,你看那像狗啃的头发,左家几位女婿。” 这可不得了,这天夜里,全村男女老少都知晓老左家买车啦。游寒村仅有的四台车之一。 第七十章 这要是真的该多好(两章合一) “谁,谁家买骡子啦?净胡扯。他家前段日子还漏过话想要秋收后卖地呢,怎可能花上几十两买车。你听茬了吧,我家都没买上呢。” “谁胡扯啦,你看,说与你听还不信。眼下那老左家门口插好些火把,正围一堆人在看那骡子,里正叔也在,那还能有个错。” 越来越多的村里人,朝左家走来。 不信邪。 有许多岁数大的人压根儿不相信,打算亲眼来瞧瞧。 如若老左家真置办了车,啧啧,咋那么能装呢,家里啥条件啊买车,真没正溜。 有许多年轻人是捅咕爹娘,让赶紧去看热闹,想暗示爹娘,老左家那样的都能买上车啦,咱家地多的能不能也买啊。 快去看看吧,看眼馋了,自家备不住回头也能置办。 游寒村大晚上,像要赶集似的。 有老大娘来左家看热闹,还不忘腋下夹个鞋底,打算一会儿边听大伙唠瓜,边纳鞋底。 正好能给家里省灯油,都去老左家大门口照亮。 还没等走近,有许多人离很远就听见,有那爱捧臭脚的正不要钱的好话往外冒,夸老左家的骡子。 有人边探头瞅,边撇嘴不屑,至于嘛,那骡子不定是谁的呢,问没问明白啊就夸,老左家那么穷。 有人心想:你看看这些夸的才是聪明人,等会儿我到了也夸,反正夸人又不要钱。要真是左家置办了骡子车,咱管人家会不会过日子呢,咱就知晓秋收拉个玉米棒子,往后进个城,备不住得求左家。 毕竟全村满打满算三台车,左家新买的就是第四台。 那三家田地多,人也多。秋收能否帮忙拉玉米棒子就不提了,只说平日里去城里,那三家基本上指望不上。那三家自己人就能坐满一车,哪能顺脚捎她们。 “看这蹄子,一看就能干活。” “撇子,该说不说的,你家这骡子眼睛挺活。” “哎呦,看这牙口就知晓,这骡子正是壮实的年纪,挺会挑。” “嘿呦,走啦,你们看,走这几步,腿多有劲儿。” 左撇子坐在大姑爷旁边,他爷俩都坐在大门口望着骡子,听乡里乡亲的夸奖自家骡子。 左撇子谦虚地对大伙笑:“俺家孩子历来有眼光,确实挑的好。” 说话的时候,将咸菜倒进大姑爷饭盆里,心想: 大姑爷,你倒是快点儿吃啊。 爹不想谦虚,爹还不好意思自己夸,那不太符合我平日里的做派,你上。 朱兴德呼噜噜吃大碴粥。 之前,他用碗吃,让小稻给他添粥,一碗一碗的折腾,小稻嫌麻烦,干脆给他抱来一盆,别用碗了,用盆。 果然,朱兴德在吹牛和自夸方面,是最不辜负老丈人的人选,将盆里最后一口粥拌着咸菜倒进嘴里,又咔嚓咔嚓咬两口小嫩葱,饭都没咽下去呢就笑道: “那位是莽子叔吧,啊?对吧爹。” 左撇子点头:“对,和你娘挺好的,你平日里叫四婶子那个,她男人。” “莽子叔,你再看俺家骡子那毛发,多有光泽。我和你们讲,夜里不显,明早你们再看,那阳光一照,毛发闪耀。” “你们再看俺家骡子这眼睛,眼如水杏,一看就是俺们家人。你说奇不奇怪,该着,就得是我家买它。看你一眼,好像能看透你的心,不给吃的,你都不好意思。” 朱兴德站起身,一手还拎着几根大葱,一手拍拍骡子屁股: “你们再看这体型,珠圆玉润,我和你们说,往后你们挑骡子也要照这样的挑。” 有人问:“你那意思,骡子还真得是胖点儿好?” “那当然,不是有那么句话?饺子要吃烫的,骡子要买胖的。日子过的旺不旺,就看骡子胖不胖。往后你看着吧,自从它进我家门,我左家能福禄双全,双喜临门。” 朱兴德说完,还寻找认同感:“对不对,大娘?” 老大娘:嗯?怎么问着她了呢。立马抬脸笑眯眯附和道:“那对,是这个理儿,啥物什都得买胖的,即便往后卖肉也比那瘦的值钱呀。胖的才有福相。” “你看,我大娘都懂买骡子的道理。来,大娘,别只纳鞋底,吃葱,别客气,当吃零嘴啦。” 左撇子听的心花怒放。 他一早就知道,只要让他大女婿吃饱饭,或是有心情,那夸起啥来就是比别人花样多,听的都过瘾。 你看看,大姑爷只站起来说几句话,捂捂渣渣比划两下,明明围着的是同一台车,那周围人再看他们的眼神和气氛都不一样,场面一下子变的更热闹起来。 游寒村第四台车啊。 左撇子在乡里乡亲羡慕嫉妒的眼神中,心想: 二十多年了,感觉就今儿最受瞩目,最露脸。 往后到了地底下,见到爹娘,想必也终于有说的了。以免爹又说他念书念书不成,干啥都不中用,看见他就是叹气,说生了个榆木脑袋。 而此时里正叔都有点儿听不下去啦。 撇子家那大女婿咋那么能瞎白话呢。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那又从夸骡子变成夸他自个。 说什么驾车要人车合一,赶明村里人坐他车,比坐家炕头还稳当。 说话还一套一套的,一手拽缰绳,一手挖鼻孔,驾车轻松自如,啥事没有。说什么驾车从不回头看,一路超车好几个。过水面别蛮干,找硬底土地面。 里正叔瞄眼左家院子,能感觉出来那屋里好像也挺热闹,算了,挺为撇子开心的,日子过的挺好就中,他先回去啦,刚要站起身。 却不想还有他的事儿。 撇子家那大女婿忽然叫住他,还招呼撇子家那刚吃完出来的二女婿。 “满山,咱俩卸车板,趁五爷爷家没歇着,咱俩去给换上。” 朱兴德说着话,真就和杨满山卸新车板。 里正叔这才反应过来:“可不中。” 朱兴德抢话,“五爷爷,您别拦着,我们家卖猪肉没少用您家车,将您家车板造的不像样。没买车前,我岳父岳母就一遍遍叮嘱,买回新的送五爷爷您那里去。所以我们仨买车时,是特意照您家车板大小要的。” 虽然心疼,车板一换,新车就有点儿像二手的啦,但朱兴德觉得咱必须要这么做。 再者说,反正咱家也要继续拉猪,有新车板子也要脏,还不如送人情。 左撇子也急忙站起身,反应过来摆手道:“快些送五爷爷家去。”拽住里正要上前拦住的胳膊,又说:“五叔,这么些年,啥也没给过您,就一个车板子,收了吧行不。” 村里人都在旁边听着,有那老大娘鞋底也不纳啦。 想起老左家说到做到,骨头汤真就给大伙熬啦,这又借里正家车拉猪,给新车板子。有些人连嫉妒左家都减轻了。 可惜,总有那搅屎棍,在如此温馨换车板时出来搅局。 左家东院邻居吴婆子隐在人群里假装好奇,大声问道,“置办骡子到底花多少银钱啊,吹个一溜够,这正事儿咋没人说呢。” 这话提醒了有想买车的人家,可不,总是被东一句西一句岔开,聊的欢,正事忘问了:“撇子,你家车花多少银钱啊?” “二十一两。”大德子道。 杨满山卸车的手一顿。 那吴婆子又啧啧上,“艾玛,不置办车真不知晓你家那么有家底儿啊,是哪位女婿的车吧。” 朱兴德直起腰。 杨满山拽下大姐夫衣袖,让别吵吵。 朱兴德心想:二妹夫你多虑了,你大姐夫我指定不吵吵,我急头白脸好像咋回事儿似的。 皮笑肉不笑道: “还真不是俺们仨谁的,就是我老丈人家的。这车姓左,往后谁想借车捎脚得我岳父岳母说的算。 再着,听你那意思,我们仨的,就不是我老丈人的啦?照样是,女婿就是儿。” 说完一歪头,“对不对大娘,是不是这个理儿?” 大娘,就是那位接葱的,仰脸接话道:“那对,必须是儿,我家也好几位女婿,都是我儿。” 吴婆子一噎。 老左家人越是犟,她越是想在人多多时撕了老左家的面皮,东西院住着,谁不知晓谁呀。 吴婆子酸气冲天道:“是吗?说的好听,那你岳父岳母前段日子张罗卖地干啥,都有银钱置办牲口车了还卖地?还有你们都拿岳父岳母当亲爹娘啦,你们那亲爹娘都有闲钱买车,咋没见着给那二女婿买个房。老陶家那房子不买啦?这可真没正溜,宁可买车,也不说给二闺女二女婿买个房。” 这回连满山也直起了腰,看向隐在人群里的吴婆子。 这给左撇子气的,明晃晃挑拨关系。骂我就骂我,当这么多人面前埋汰我二女婿干啥。 朱兴德也皱眉。 这就是住在村里的不好。 你家有啥,一年进项多少,家底如何,大伙都能给你算出来,想瞒谁都瞒不住。 指定是不能实话实说,不能说罗婆子掏钱让帮忙猎猪,那就会老太太吃糖,越扯越长。猎什么猪啊? 然后这买车银钱还不能解释的稍有点儿含糊,要不然左家会莫名多个不好的名声,说左家愣装大屁眼子,没钱还买车。 就在朱兴德已想好怎么撒谎预备开口时,门口出来几人,罗婆子。 罗婆子扯着白玉兰胳膊,好像不知门口发生了啥似的,像没看到那份尴尬,自顾自和白玉兰唠嗑道: “你看这多好,亲家母,你和亲家大哥早就应该将车买回来。 你说小麦才过门那阵,我那么劝你啊,你就不听。 结果我还要被各村那些长舌头好顿讲究,说我对小麦不好,我抠,我啥也没给。 放屁。 你说她们咋那么能胡说八道呢,我过礼一台车,我罗家咋就啥也没给呢。 十里八村打听打听去,有几个能赶上我老罗家大方的。 别看我一人拉拔孩子,我是寡母咋的啦,我这人不差事儿!” 说到最后,罗婆子入戏了,都有点儿义愤填膺啦。 多亏罗婆子没忘了她秀花婶子在一边盯着,要不然就戏过啦。 用眼神看秀花,婶子,是这么说的吧?我没演差吧? 秀花坐在门前大石头上,微一挑眉:尚可。 倒是白玉兰,差些接不住台词,当着这么些人面前撒谎,冷不丁的脸微红,声不太大道:“不是故意让亲家母你受委屈的,这不是寻思家里就五亩地买啥呀,还惦记让小麦将你当初那过礼买车银钱带回去呢。” 罗婆子使劲瞪了一眼人群里的吴婆子,越说越像真的,大声道:“都过礼啦,还拿回去啥呀。给的就是给的,养那么大个姑娘那么容易呐。说白了,过礼就是感谢礼儿。我家儿媳妇那么好,别说车银钱啦,等赶明儿秋收完,我还要接着送粮呢。” 这话给村里一众妇人听傻眼。 这这这这,和外面传的,咋相差一天一地呢。 哪怕不是外面传的,罗婆子你也不能这么大方呀,现场这么多儿媳妇在呢,你巴拉巴拉说完漂亮话啦,回头让我们这些做婆婆的怎么整。 秀花看出来啦,及时提醒罗婆子:“那不一样。” 罗婆子脑子一激灵,“对,不一样。” 随口似唠嗑般,和附近的妇人们叹气说道: “我儿子这种情况和村里的后生哪能比。 虽是念书有出息,但是人家那新媳妇能日日见到男人,我那儿子天天蹲在书院。 我家小麦从进了门,比我见我儿子次数都少。我最起码的有时还能去书院送送衣裳送送口粮。 没看三日回门都没人陪吗?那委屈,那小话儿听的太多,换谁家媳妇能受得了这个。” 有那耿直的和白玉兰交好的四婶子就说啦:“那你还卖毛驴。” 罗婆子一脸冤枉:“别提啦,那毛驴不卖不成呀。我跑到那哪,算了一卦,本是想看看我儿子这一步考没考过,结果算出我有小灾,就在我家那毛驴身上。回头我发现咋算的那么准呢,你们猜咋地?它不好好干活,往死里不是好动静的叫唤,还寻寻摸摸撞我。我一合计,不能留啊。” 反过来又质问那些妇人: “怎的,你们不会是听哪个说我磋磨儿媳才卖毛驴吧,谁说的?这不是坏我儿子和我的名声嘛,我疼我家儿媳还来不及。不让干活抢着干,再没见过比左家闺女勤快的。 没看见这回猪进院,我都让他俩回来陪我亲家母他们住一阵宽宽心?我那豆腐坊我都停啦。 再不信你看秋收后,我能拉来多少大米。” 反正也许诺要拉大米啦,不如这时候说出来撑场面。 …… 这一番话,当着这么多人面前,彻底为左小麦正名。 左小麦也彻底成为十里八村嫁的最好的姑娘。 这回,连里正叔家的儿子儿媳们也对挑事的吴婆子不乐意啦,就你废话多,车板子才到现在还没卸完。 第七十一章 啊哈给我一杯忘情水(三四合一,为蝶豆花打赏+2) 里正叔再次板脸强调:“别搬了,我不要。” 这话题就给岔开啦。 要不然罗婆子就要和附近人讲到,小麦一顿吃三个白面馒头上。 在村妇眼中,在缺粮的时候,做婆婆的能让儿媳吃饱饱的,还是白面的,那是很了不得的事儿。 相当于是好婆婆的标准,是那种媒婆都会帮你四处显摆的美名。 罗婆婆正要跃跃欲试,仨馒头可是真真的,她相信自己能说的更情真意切。 白玉兰却借着又说回车板子的话题,急忙岔开道:“五叔,孩子们已经卸下来啦,是个心意。” 里正叔装作不经意瞟眼秀花:“你说这些孩子,唉,拦都拦不住。我要你们家这个干啥,我家有的是。”他家条件正经不错。 秀花与纳鞋底的老太太说话,眼皮都没抬一下。 那位纳鞋底的老太太正在问秀花:“你家进院那野猪,最后卖多少银钱。” 秀花说:“具体卖多少,我还真没细问,孩子们卖完回头就交给他们岳父了。” 那位老太太替左家心疼道: “估么卖不上三四两吧。”用牙咬断线,继续道:“镇上收野猪肉的肉贩子压价压可狠,那骨头还都给俺们熬汤喝啦,去掉骨头没多少肉。你们家人是真实在。” 里正叔又看眼秀花那面,发现那面唠的很热乎,这些老娘们可真能闲聊。 这才不得不大声道:“那行吧,那我走了。” 指挥壮劳力,该巡逻的巡逻,眼瞅要收粮,别让野猪祸害庄稼地。 又招呼门口的闲人:“都回去睡,明日还得下地,你们不散,撇子他们没法拾掇。” …… 趁着朱兴德和杨满山去里正爷爷家换车板子的空档,罗婆子在外面演讲完,一口水没喝,又拽着罗峻熙进了左家仓房接着话聊: “我与你丈母娘说啦,你和小麦这么分开睡不是个事儿。你岳母也提了,今晚就倒出小屋给你们俩。” 罗母还没说完,罗峻熙就皱眉,“这是在我岳母家。” 心想,在自己家都不让一个屋子睡,来了这里才着急。 罗母吓的急忙看仓房门,怕左家人听见,拍她儿子胳膊一下: “小点儿声,你想急死我呀。这节骨眼儿,要是让左家人知晓没圆房,你是想让他们换女婿是咋。” 罗峻熙没吱声,将头扭向一边。 罗母只能苦口婆心,想了想,打商量道: “听娘话,快些圆房。 以前是娘想茬了还不行吗?啊?儿子。 你看娘也真心待小麦啦。 我今晚当那些人面前说的话,你也听见了,甭管真假,就说明我没旁的心思啦,我把自己路都堵死啦。” 罗母嘴角边说的起白沫子: “而且,你别害臊,有啥可害臊的,你是个小伙子怕啥。 那过去没条件的,祖宗三代在一铺大炕睡觉,那孩子不也都出来啦,没看耽误哪个,那都一串串生。 在你岳母家,照样。 以防你不会,我有给你拿了个小册子,藏你书箱里啦……” 娘俩当即尴尬一下,这小磕莫名其妙唠稀碎。 就在这时,罗峻熙在仓房听见他大姐夫说话声,知晓大姐夫这是回来了,要赶往杏林村,还想着让大姐夫将娘送回家,也就没再与罗母继续犟嘴。 “嗯。”罗峻熙含糊地应了一声。 但心里却不以为然。 娘怎么想的,他知晓。 不就是怕他被野猪拱死,想快些留个后。 懒得感慨亲娘那人很现实,很会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 只说,眼下是他不想圆房啦。 甚至现在回想,没圆房挺好。谁知晓野猪过后又会是什么。 野猪,两位姐夫帮他,能勉强应对,接下来要是虎豹豺狼呢,到那时,他要是有个好歹,没圆房也算对小麦好。 罗峻熙这份重心思,罗婆子一点儿也没看出来,听到儿子应啦,喜滋滋地爬上车,和白玉兰他们挥手: “亲家母,缺啥少啥,别客气。这回有车啦,便宜得狠,让你大女婿夜里回去的时候跑家捎个信儿,我就能过来。” 罗母不止离开时脸上带着笑模样,一路上搭乘大德子的车,也和大德子很有话聊。 俩人先说下,今日的不容易。 朱兴德没邀功,主要是讲罗峻熙的不易: “不主动去招惹猪吧,猪就会下山来家,或是在路上堵小妹夫,那更被动,连个陷阱都没有。 上回就好些人伤着,不是说得闹一个足月呢嘛? 婶子,你是不知,小妹夫每次跑完,那小腿肚子转筋,一碰,和石头似的那么硬。我今日一摸,他后脖领子都湿透了。” 罗母侧过脸抹下眼泪,忍下对儿子的心疼。 总不能让儿子的大姐夫还要哄她,那些心疼忍到家再琢磨吧,急忙说感谢话: “他自己招的,这就是命,受再多也是他命里该着。但却让大侄子你,还有你那二妹夫受累。你说你俩,就因为有这么个妹夫,真的,婶子谢谢你们啦,早就想当面说,都不知晓该咋感谢。” 朱兴德挥下鞭子,“自家人,婶子,你太客气啦。看小妹夫那样,我和他二姐夫只有心疼,连襟也是兄弟嘛。” “这话对,太对啦。” 车上的气氛那叫一个好。 都是大白话,又很有心的都想往热乎熟络聊,话题一转再转,全是掏心窝子的话,没一会儿就说到车的价钱。 “不是二十一两,拢共花,好像差一点儿点儿二十两。他们村那里正,就我和小妹夫叫五爷爷那位,据说他家花二十一两。那咱还能在村里人面前说实话嘛。他那骡子比咱这面相老,结果还比咱花的多,人家听到会不舒坦。” 罗婆子立马拍腿道: “可不,咱比人家花的少,容易被人眼气。那钱花多的,听着心里多不舒服。 再说,这里万一有猫腻呢。 像是那位里正的哪个儿子出去买的骡子,从中私留点儿,然后回头报账二十一两,要不然他家傻呀,比咱骡子老,还多花出一两多银钱。咱要是说实话,给人家这事儿捅露了呐。 还有可能,他们家吹牛呢。” 罗婆子太了解这种心理,花四两半的事,对外说花六两,这不是能显得家里有钱嘛,殷实。 朱兴德不置可否,笑了笑。 罗婆子却忽然感叹起来: “你说,我家稀饭儿,他就不如你想事做事周全。 下地种田,那笨的呀。念个书吧,倒是脑子好,但挡不住又招猪。给我愁的,昨晚我没睡着就寻思,真不考了多可惜。再说,他不读书能干啥呀。 他大姐夫,往后就得你多拉拔拉拔他啦,我算是看出来,你人情里道方面,真比他强太多。 就你家甜水,哎呀,才多大呀,今日和我说话,我看她将来都错不了。” 朱兴德听出来了,小妹夫的娘这是变着法的夸他。 朱兴德一边驾车一边瞅眼罗婆子,装作不经意道: “说起我闺女,我确实觉得她将来错不了。 咱说实话,我闺女刚出生那阵,我爷也有点儿不高兴,不是小子。 后来您猜怎么着?我爷自己想通啦。我们年轻,头胎是闺女,不代表以后会一直是闺女,就包括我岳母也是,听说,那不是伤了身子,要不然咋能没小子。 再说,闺女养好了,照样,不比任何小子差。” 罗婆子拍死一只在耳边转悠的蚊子。 心想:你可真是位好大姐夫,可惜你给我吃定心丸吃早啦。 又伸手将朱兴德耳边的蚊子拍死一只,继续心想:我们家那俩,今晚能不能圆房都是个问题。 朱兴德哪知晓这点呀,还在举例: “远了不提,就那王赖子,婶子听说过那无赖没?我爷这次病倒就是他上门耍无赖,我却屁都不敢放。 为啥,人家有好妹妹啊,专挑爹娘优点长。 那妹子给县里大官做小妾,特别顾娘家。真是为娘家恨不得能死的那种。 当然啦,我家甜水,这辈子打死我,我也不图用闺女换那富贵。她自己敢奔那富贵,我都给她腿打折。你看我老丈人家家风就非常好,咱只是说这么个道理。 闺女养好了,一点儿不比小子差。 我小姨子和你儿子那长相,甭管生丫头小子那能差喽? 赶明您儿子再做官,婶子,抬头嫁姑娘,低头娶媳妇,嫁好了,我小妹夫都借光。” 可不嘛,你说她咋就没想到这点。 不过,那事还太远。 罗婆子忽然道:“侄子,你等会儿。就咱娘俩哈,哪说哪了,出我嘴进你耳。” “嗯?”朱兴德一愣。 “我咋听说,你举例那王赖子家的闺女,不是亲生的呢。” “啥?” 罗婆子冲朱兴德点头,她真没胡说,而且这事可能也就她能知晓。 因为林家那婆子只和她说过,也是嘱咐不让告诉任何人。她俩这不是知心老姐妹嘛,互相交换秘密,要不然憋得慌。 “那林婆子的娘家在西芜镇,离咱这里挺远。那地方杠穷杠穷的,村叫靠山屯。就是我家那邻居姓林,帮老王家抱回来的。谁道当初为啥抱个丫头,可能是想给家里无赖儿子准备个漂亮的?没用上?到出门子的岁数卖个好价。” 朱兴德眼睛闪了闪,没想到送小妹夫的娘回家,还能听到这种事儿。 骡车使劲青柳村,到罗家大门口。 罗婆子趁夜色给朱兴德使眼色,指指林家大门,用口型说:“就她家帮抱的。” 朱兴德被婶子这出逗乐,也小小声道:“行,婶子,关好大门,早些睡。有事就去家里,这回咱真得往近了处啦,有事儿别不好意思开口。” 罗婆子心热乎乎的关好大门。 好些年啦,头回尝到有亲戚的好处。 朱兴德这才继续驾车,朝朱家走。 在大门口遇到大堂哥匆匆出来:“德子,你才回来呀。这是又借的谁车?” 朱兴德没回答,“你干啥去。” “我娘去兰草那村,没等走到呢,就崴了脚。脚脖肿老高被背回来,还是你小兄弟,听她说是你伯母才给送到家的。这不嘛,疼的厉害,我去找郎中。” 朱兴德横眼大房那屋,一天净事儿。 “天意。”说完就拎着水囊拽着骡车进院了。 那声天意,也不知是在说没见到兰草是老天安排,还是在暗戳戳骂活该,崴脚是天意。 “爷,今儿咋样啊?” 朱老爷子躺在炕上又神清气爽啦,干干净净,不像早上连拉带尿。 朱兴德很满意,准备明天多给三堂哥笑脸。 但大德子孝顺,忙了一天,他也很累,却强撑着在入睡前给他爷按摩,又接了回尿,这才睡。 大房那头,朱家伯母被正骨嗷的一嗓子愣是没吵醒他。 第二日,朱兴德从地头回来才知晓伯母昨晚折腾大半宿,据说让仨儿媳妇轮番伺候。 真能整事儿。 很庆幸分家啦,要不然于情于理小稻也要上,比他爷事还多。 朱兴德照常将今日米面递给黑眼圈的三嫂,都出门了,他又回来啦。 “对了,爷,这红糖水忘记喂你了。” 说起水囊里的红糖水,朱兴德有纳闷过。 依照他岳父岳母的为人,拿回的那小一纸包红糖,不说都让他带给爷吧,也差不离。 可是昨日二小姨子,忽然递给他水囊,说是冲好啦。 他只疑惑地瞅了一眼,小姨子就急忙解释,“那个,姐夫,本来爹娘想把糖都给甜水她太爷拿去。可我寻思,你起早贪黑,心粗,还得起火烧灶。听人说,嗯……” 你看这说话吭哧瘪肚的样,可不像二小姨子的平日的做派,难道是和满山日子过久,和满山越来越相像啦? 当时,还是他给铺的台阶:“听说啥啦。” “听说红糖是精贵物,不能用太热的水,也不能用凉水。对,必须烧开用温水泡,还不如我泡好了,你天天带回去。” 此时,想起这番对话,总觉得哪里不对。 喂完红糖水,这回朱兴德真走啦。 这天,宋老头才进朱家院就转身出去了。 还有路过的村民问朱兴昌他们,“你家今日扒茅厕啦?” 代朱兴德尽孝的朱老三,感觉爷这屋臭的都要冒蓝烟啦。 第七十二章 东边在猎猪,西边在收粮(一更) 朱家老三媳妇李氏,坐在大洗衣盆前,唰唰搓洗衣裳,搓的两手通红。 朱家院落拉起的长绳上,已经晾晒一排衣裳。 只老爷子的里衣亵裤就有七件,不算拆洗被褥。那褥子里的棉花都掏出来啦。 李氏正在搓洗她男人朱老三的亵衣。 不是她男人穿脏的,是老爷子拉吐已经没有换洗的,总不能让溜光的躺在炕上,就让老爷子穿朱老三的。 “娘,锅咕嘟咕嘟冒泡啦,”李氏家的闺女比甜水小两个月,今儿没跑出去玩,帮她娘看着锅。 李氏正要去看看药熬的怎么样,她儿子又从朱老爷子那屋倒着跑出来,慌张道:“娘,不好啦,太爷又拉啦。” 李氏脸上露出焦急,这么下去可不成。 她以为喂完饭没吐,老爷子吃的还挺多,已经好差不多了呢。 这又拉啦,谁进去给换。 再说好人也挡不住三泡稀,不行找郎中吧。 李氏瞪了一眼婆婆那屋,可恨她男人刚才被婆婆骂出了门,非让下地干活去。 大哥大嫂也去地头了,连个搭把手的人也没有。 李氏先回自己屋,用破布裹着泥锅将药端下来,随后敲朱老二家屋门:“二嫂,二哥在吗?老爷子又拉啦,能不能让我二哥去给换件衣裳?我也不便进去不是?” 朱老二媳妇困的直迷糊,昨夜婆婆脚脖子崴了没轻了折腾大伙。 闻言不是好气儿道:“你二哥去我娘家啦,从后门走的,不信你进来看看。老早就说好今日去我娘家,他都已经去晚啦。” 李氏没办法,只能扯过她五岁的儿子,让快些跑,跑地头喊回朱老三。 嘱咐完孩子,她也没走,站在窗根下打商量道:“二嫂,那你能把皂胰子借我吗?回头我让德子还你。那味儿太大,不用起沫子的不行。” 朱老二媳妇对着窗外影影绰绰的身影撇撇嘴,一边用扫炕笤帚扫着炕,一边小声嘀咕着: 你咋没说将包子给俺孩子呢,皂胰子你倒是知晓开口要。 满村都知晓你伺候老爷子,你在全村人和大德子那里装好人,谁能记得我给你皂胰子,想得美吧。 “我那也用没啦!” 朱家伯母听见俩儿媳对话,也一早就知晓老爷子那屋情况,这院子臭的呀,臭气熏天,闻就能闻着。 朱家伯母脚坏了还不老实,饭桌子被朱老二媳妇之前端炕上吃饭,她将那筷子饭碗摔的噼里啪啦的,还不给摔碎,就给大伙听响。 又喊俩儿媳妇:“都给我进来,抬我出去坐坐,要憋死我啊!” 开窗户开门的,朱老爷子躺在屋里,将这一番动静听的真亮。 老爷子眼泪都下来了,一边默默掉泪,一边下面控制不住噗噗的。右手也气的打哆嗦。 朱老三跑的满头大汗终于回来啦,他儿子他都扔大地里了,顾不上等儿子。 进院就直奔老爷子的屋,一进来急忙屏住呼吸,我天老爷,这屋让祖父拉的。 喊李氏:“不中啊,这炕席都废了,要抽出来刷洗,底下铺啥呀?” 李氏和朱老二媳妇刚抬完婆母坐在院子里,又急忙去拽油布。 整个老朱家就这一块大油布,能挡个雨水扇个牲口,还是朱兴德拿回家的,递给她男人:“铺这个吧,好刷,总不能让爷直接躺泥炕上。” 接过脏兮兮的炕席,李氏都不好意思拿到小溪边去刷洗,有许多妇人都在那洗衣裳,怕人家嫌弃屎尿。 大人的屎尿,和小孩子的能一样嘛,味儿老大啦。 而朱老三在屋里更是忙的不行,顾不上祖父屎尿会蹭到自己身上,一边背着脱光溜溜的老爷子,一边爬到炕上铺油布,又将老爷子放下,这回顾不上大德子会不乐意啦,干脆翻大德子的换洗衣裳。 用抹布给祖父擦洗一遍,手劲大的,给朱老爷子都擦疼了,然后才给穿衣裳。 忙忙活活的,朱老三就没注意到朱老爷子右手一直在动,虽然是哆哆嗦嗦的吧,那也是动了呀。 这头朱老三才忙完喘口气,朱家伯母坐在院落里就呵道:“缸里水全让你们给祸害啦,晌午饭拿你们当水煮啊?后园子菜也不浇,这一天真是上辈子欠了谁的!” 朱老三朱兴平只能拎着扁担水桶又出门。 其实心里稍稍有点后悔。 他眼下成为亲娘最看不上的儿子,之前比大哥强点儿,现在连大哥都不如。就因为揽过这活和娘叫板。 李氏想喊住朱老三都没喊住。 “你喊他要干啥,啊?你最不是个东西。”朱家伯母坐在堂屋台阶的椅子上,狠狠瞪李氏继续道:“你给我等着李氏,我让你里挑外撅滴。甭想的美,到啥时,娘只有一个,你,有的是!” 李氏累的不行,今天本来都有点儿打蔫儿,多一句少一句的不吱声,听完这话,身上又来了劲儿: “我咋里挑外撅啦,我想让孩子他爹去给爷叫郎中有错啊?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你也是当、当?” 李氏忽然张大嘴,看向朱家伯母的身后。 朱家伯母:“……” 跟着一转头,紧接熬的一嗓子摔倒在地。那伤脚又咔嚓一声。 只看,朱老爷子不知啥时候爬出来啦。 那右手也不知怎么就好使了,正颤抖着右手将一个笤帚扔下朱家伯母。 准头差些,扔的也不太远,没打到。 但足以说明朱老爷子内心的愤怒。 朱家发生的这些,朱兴德都不知晓。 他正带着两位妹夫,如昨日那样血战猎猪。 而今日,左家上山的人还多呢。 当然了,不是帮忙去打猪,真去倒容易帮倒忙,还得分心顾他们。 是左撇子带着老岳母,带着白玉兰,去山上隐秘的角落扒苞米。 左家在山上偷着种的。 别以为那放眼望去的黑土地能随便开荒,本朝规定不让乱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都是人皇上的。 这不嘛,左撇子从前年开始就偷摸的在山上种植。 马无夜草不肥,去掉被山上牲口祸害的,多吃些辛苦、去掉粮种也能有点儿剩。多点儿口粮是点儿,吃饭能多添一勺。 这里不得不提两件事。 一件是去年,左撇子摔坏腿被满山救,就是为偷摸种的这点儿粮食,在山上出的意外。差点儿轱辘轱辘着滚下山涧,得亏满山给他挡了一下做肉垫子。 第二件事是,为啥五爷爷家待左撇子家尚可呢,一方面沾点儿亲。再者,左撇子早就知晓里正叔家在山上偷摸种了一大片地。咱指定是抢不过那片平整地。左撇子还胆小,就在山上不引起注意的旮旯种植,他还是前年才开始,里正叔家却是偷种十多年。 白玉兰将以上种种,一边扒苞米一边和秀花说啦。 小豆今日也跟着上山啦,回了趟山上的家,拾掇拾掇。 今日都在山上吃饭,包括猎猪仨人组。 小豆将饭煮上,又拎着菜筐出去摘菜,娘家后园子没啥菜啦,还好她在山上种了不少。 第七十三章 山不转那水在转(二更) 左家在山上偷种的玉米,正经出息不少。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左老汉一边扒苞米,一边瞪着眼睛,看的一脸稀奇,嘴里直犯嘀咕: “咱提早收,怎么还这么大个儿呢。怎么可能会这么大个头,不应该呀。” 家里今年也不知是咋的啦。 在左老汉看来,你说有福气吧,三位女婿都出过事儿。 其中一位,瞅这样,不止眼下,往后还会继续出事儿。 左老汉又瞅一眼在另一拢地的老岳母,连老岳母都被那家遣送回来啦。你就说倒不倒霉。 可你要说没福气吧,猎猪挣到的银钱摆在那里,没有猪也就没有这份银钱,属于福祸相倚。 要说,让他最纳闷的是:连山上再加上家里的五亩地,今年格外出息。 就昨儿,挨着他家地头的莽子还问过:咋感觉你家高粱籽长的鼓溜溜的,那苞米叶子也肥大。 是啊。 左老汉当时随口敷衍几句,但是天天伺候,自己心里是有数的。 自家那田地,之前绝对不是这样,至多和村里肥田差不太多。 就这几日,莫名其妙的,哎呦我天,就好像是,咱眼瞅着它一夜过后变个样。 左撇子哪里知晓,不管是那五亩田还是山上的地,他二女婿都抽空用神仙水给浇过啦,包括小豆在山上种的那一片菜地。 满山倒不是故意浪费神仙水。 这不是寻思脸上有疤嘛,这些年又啥也不擦长的老相,谁还没个爱美心,男为悦己者容嘛。 所以挖陷阱那日,包括给老丈人家做大门破木头,忙的一身汗,埋了吧汰的,这不都要洗脸洗手。 只要洗脸洗手,杨满山就用缸里掺的神仙水洗。 洗完感觉脸不干吧,不抽抽,然后用完的水,他挑着就去浇地。 特别会过日子。 就给那苞米地,浇成了这副让人纳闷的样子。 “掰苞米,掰苞米,能活活累死你。”秀花一手捶着老腰,一手举着竹筒咕噜咕噜喝水。 只干这么一会儿,装四麻袋玉米啦。 白玉兰看眼老娘,“你腰不好,不行别干啦,躺苞米该子上歇一会儿。” 苞米该子就是玉米杆,这玩意儿能留着烧火用。 在农家,是物就不能扔。 尤其这玉米,玉米身上全是宝。 这回家里还有骡子啦,玉米秸要留着喂骡子。 像玉米叶子也攒起来晒干,能制作小屁股垫,能编小筐小篓子,做出刷锅笤帚。能干的妇人,不怕费事还能编出门帘子。 像左小稻、小豆小麦就更厉害啦。 左家三位姑娘打小就瞎鼓捣,会用玉米叶子缠成一朵朵小花,底下用树枝子当杆插着,到了冬日,外头光秃秃的啥景没有,左家房间还有假花。 这么说吧,连回头啃完玉米后,那瓤子都不能扔。 那瓤子都有大用。 晒透了,留着上完茅厕开腚用。 那不比棍好使?你就说这东西重不重要吧。 烧火也中啊。 秀花只喝口水就继续干活,并没有像以往一般偷懒。 主要是这玩意儿也指望不上别人帮忙呀,偷摸种的。 她嘴上不说,心里心疼闺女啦。 她掰苞米,管咋的,时不常累了能坐下扒。 她闺女和女婿却要:手持大镰刀,弯腚又撅腰,一手四五根,刀刀搂左腿。 她们仨这岁数大的,累得呦,真想雇人帮干啊。 这回心真是好的,可挡不住秀花身体不中用,这不是才喝完“神仙水”? 没一会儿就捂肚子:“艾玛,我得找地方蹲一会儿。”说话的功夫,急忙拽了一把苞米叶子。 白玉兰以为她娘又是装的,差些被气笑,那老太太寻寻摸摸的偷懒。 “去吧,你可瞅着些脚底下,别掉哪去,不用朝远走,没人稀罕瞅你,看有蛇!” 目送老娘离开,翘着脚,影影绰绰看到秀花蹲在旮旯,稍稍放了心。 回过头,白玉兰对左老汉抱怨道:“娘可真是,啥也指望不上她。” 左老汉抹把头上汗,憨厚地笑了下:“这就是咱家偷种的,岳母才没办法。要不啊,我看她都能给小女婿的娘叫来,让帮干活。行啊,管咋的,今日还有心跟着来,爬山没让咱俩抬她就不孬啦。” 没一会儿,没等秀花回来,小豆背筐来了,“爹,娘,你们看我这大倭瓜。” “艾玛,不知道的以为成精了。” 小豆说:“娘,好几个这样的,我家菜长的也特别好。你放心,咱家后园子菜被祸害不要紧,我那些到时摘下来全送家去,再加上咱家大白菜,就够咱家人一冬腌菜吃。过两日再带我妹子他们挖野菜。对了,我这就抱家烀上吃。” 白玉兰指指麻袋,闻言拎着镰刀顺便直直腰,听完一脸高兴道:“把这新玉米也捎上一些,能背动不?晌午就煮上,等满山他们回来啃苞米。” 今儿让女婿们吃个够,苞米也出息,不怕吃,就当白得的。 就在这时,一直没回来的秀花,忽然像个扑棱蛾子似的,在不远处跑的栽栽愣愣的,嘴上还喊着人:“快来人啊,妈呀,大野鸭子!” 左撇子为逮鸭子,本来腿脚就不好使,跑起来深一脚浅一脚一颠一颠的。 再加上之前掰苞米,那头发,愣是跑出了托尼发型。 只看,这三位岁数大的,在小豆没来得及卸下肩上筐之前,一点儿不比山头那面的猎猪三人组反应差,为只野鸭子撒丫子开跑。 秀花还边跑边系她那裤带子,嘴上直指挥,包抄,包抄。 …… 正是阳光最强时。 左小豆在山上的小溪边洗鸭子,在石板上剁鸭子。 回到家里又当当当切野蒜沫,切小野椒沫。 直接就在外面煮饭,动作及其麻利翻炒鸭子和蒜沫,锅盖盖上。 小豆急忙回到屋里,看屋里那口锅。 掀开锅开,烀的倭瓜茄子和玉米的清香扑面而来。 小豆用外婆刚才捡来的鸭蛋,外婆那眼神贼好使,又做了个鸭蛋酱,舀两大勺大酱炒鸭蛋。 饭菜摆在外面石台上,小葱也扒好了等会儿拌茄子吃。 本以为爹娘和外婆会先回,却没想到是那猎猪三人组先回来啦。 连拖拽野猪再背着,这仨人像庞然大物似的。 小豆顾不上看是几头猪:“姐夫怎么啦?” 朱兴德胳膊受伤啦,衣服都被血染透了,是不小心自己误伤的。 他一点儿没当回事儿,咧嘴笑道:“又是三大头,吃完我赶紧下山,别耽误卖。” 进屋要舀水喝时,不小心听到这么一句话。 “姐夫那伤口挺深,你快亲我一口,我给他弄点儿纯的喝。” 朱兴德:“……” 小心翼翼地退出满山家,坐在外面石台上等吃饭。 并且在罗俊熙要进去看看裤子,他裤子好像跑裂开啦,朱兴德拦住道:“走,咱俩找个树后就行,姐夫给你看。” 第七十四章 全是爱(一更) 石台上,已摆放冒尖儿一盆苞米瓤子。 一个个围坐在桌边,伴着林间的鸟声、风声、溪水流动的声音,还在继续抱着玉米啃。 秀花脚边竖着一小丛五颜六色的小野花,她没看见,抬脚就给踩着。 看眼她老女婿啃的苞米瓤子,心里直嫌弃。 你瞅那瓤子上,凡是有豁口的,准是她女婿啃的。 啃的豁牙漏齿,才多大岁数呀,牙口就不敌她。 又看眼闺女,哎、呀!这不是还有一盆吗,在那嗦啦啥。 秀花伸手拿起一穗玉米,隔着桌子递给她闺女。 白玉兰接过来没说话,但是仍旧没扔掉手里的玉米芯,继续嗦着里面甜滋滋的水分。 白玉兰每吃完一穗,都会将那瓤子,嗦的再尝不出味道才拉倒。嗦的嘴酸。 一桌子人,都在忙着吃。 累坏了,饿坏了,也太香了。 新下来的玉米,那真是又黏糊又甜。 朱兴德不止啃苞米的速度最快,他还能吃菜。 用白菜叶包上婆婆丁、野蒜瓣、小葱、黄瓜条,挑一筷头鸭蛋酱,往这些菜上均匀的抹抹,白菜叶子包紧,咔嚓一咬。 借着菜包的咸淡味儿,再呼噜噜转圈儿咬玉米,三两口就能啃掉半根苞米。 “这鸭子,咋没人动筷呢?满山啊,你们几个吃呀。” 那鸭子,满山一口没碰。 白玉兰挺心疼这位不爱言语的姑爷。 干的活最多,最受累,却不显眼。 因为没大姑爷能说会道,有时候就注意不到。 也不如小女婿长的俊。小女婿那人,甭管坐在哪里,她都能瞧见。真不是她偏心眼,挡不住长相打眼呀。 白玉兰放下玉米芯,不得不站起身给大伙分鸭子。 她要是不分,她算是看好啦,回头这一桌子菜和酱都能吃完,鸭子却会剩下。没人好意思动筷。 第一筷子鸭肉,夹给秀花。 第二筷子给老头子,挑那肉多的夹。 挨个分,到自己这,啥呀没有了,白玉兰嗦嗦筷子汤,也没当回事,接着吃饭。只有她娘看了她一眼,她闺女小豆都没注意到。 “姐夫,喝水。”满山忽然对朱兴德道。 还特指了指饭碗里的水。 朱兴德啃鸭爪子的动作一顿。 满山不是那种嘴里跑瞎话的人,是属于能少一句就少说的。不像他,有时候没实话,还废话多。 所以,朱兴德恍惚察觉出来了,满山能说出那种话,还挺急迫的,说明这水可能对身体好。 满山身上如他一样,莫名其妙晕倒后,带着一个惊天大秘密。 再联系起之前,那时候他就纳闷过,以满山和小豆的性格,咋就能那么迫不期待在柴火垛就亲嘴。 以及今天,回家了,这么多人在,也不分个白天黑夜的,见着面又要亲嘴,他想不朝仙话上寻思都不行。 基本上,可以确定了。 嗯,如若这水真对身体好,朱兴德心想:满山那大秘密也比他做梦要实用多啦。 可是,眼下,咱就单说这个事哈。 你说,他能喝吗? 对身体即便再好也不行吧。 听那意思,好像是二小姨子和满山的口水混合的,混在一起才好使。 就像他和小稻一样,小稻不打大嘴巴子,他就不做梦。 这就很让人难为啦。 朱兴德对着这碗水,不动声色的咽了咽吐沫。 他喝满山的口水,喝了也就喝啦。都是大老爷们,没啥的。 可喝小姨子的,是不是不太好啊? 朱兴德看着那水,还琢磨了一下:也是怪事儿,你看,那水,他俩吐的还挺清亮的。能吐出这老些、一饭碗、纯的。 怪就怪在朱兴德的想象力不够丰富,只能联系满山那句话去展开想象。 “外婆?” 秀花抬眼,以为大孙女婿要苞米,拿了一穗递过去。 朱兴德把玉米接过来,饭碗递过去:“呵呵,我怕您老噎着,来,喝点儿水。” 秀花没当回事儿,正好渴了,接过来喝一大口,放一边。 朱兴德急忙叮嘱:“别剩,外婆,都喝啦。这一天干活出不少汗,岁数大的人,要勤喝水。” 朱兴德已打算好: 往后只要是二妹夫和二妹子递来的水,不用那小两口操心,他就会帮着打掩护,叮嘱所有人都给喝喽。反正他平日里话多,不显眼。 毕竟,那俩人要亲成啥样才能亲出一碗,别白瞎喽。 而自己指定是不能喝的。 至于小妹夫? 朱兴德瞟眼坐在身边的罗峻熙,也不成啊。咋能喝大姨子口水。 倒是可以让家里这些长辈们多喝。 外婆那身体正好是他心病,梦里梦到过,说那内里不好。 这事儿,朱兴德一直放在心上。 本是惦记着赶明寻机会,猎猪猎的少的时候,骡子能载动人,撒个谎就说有地方坐,拉外婆进城,让郎中给摸摸脉。这样才能不引起家人的担心,还能心里托个底儿。真有啥大毛病,他往后领着外婆四处去看。 这回好啦,有了那“口水”,看起来好像还挺邪乎,且让外婆多喝一阵,过一个月半个月的,再领外婆进城摸脉。 岳父岳母喝,也有病看病,无病强身嘛。 包括自己祖父。 朱兴德终于明白二小姨子为啥泡红糖水,难怪他会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 那丝不对劲儿,原来在这。 那么,往后,不用二小姨子费劲找借口了,他会天天主动讨要红糖水。 他等会儿进城再买一包红糖,以防用没啦,满山小两口还得费心找借口,不知道该咋给“口水”。那俩实在人也想不出来什么聪明借口,别难为他们了。 朱兴德盯着秀花将水全喝没,就抹抹嘴站起身,“我得赶紧下山,要不然晚上回不来啦。” 左撇子很高兴又猎来三头猪。 算上上回卖的,家里已经攒下四十两整银啦。 闻言也不吃啦,要帮着女婿们忙乎忙乎,一边帮着抬袋子,一边嘱咐道: “别着急,要是今儿没全卖出去,就把肉拉回家。” 朱兴德点下头。 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大,他绝对不会让滞销的,但是也不敢说死。 估摸再这么下去,一天三头,镇上猪肉贩子就要恨死他啦 正说着话,白玉兰送来水囊。 “德子,拿着,路上喝。你那伤口,用不用再缠缠?” 朱兴德现在一看见水就有条件反射:“是我二妹妹和我二妹夫给装的吧。” 白玉兰疑惑下:“啊,这都给你装好啦,凉哇的。” 朱兴德:“……” 佩服,亲的挺快。 发现他刚才没喝,惦记他那伤口,那小两口恁是又亲出一水囊。 眼神情不自禁飘向门口,正好满山出来在看他。 满山要帮大姐夫将肉抬下去。 不过,不用啦。 不远处传来走道声。 “谁?” 六子和二柱子吭哧吭哧的扛着一头野猪来啦。 兄弟呀,想你啦,你吹的牛,帮你实现啦。 他俩真从猎户手里,收购回一头野猪。 第七十五章 二三更合一(为喵叽小姐姐打赏+) 左家人有一个算一个,望着血呼啦装野猪的麻袋,全部风中凌乱。 六子和二柱子还在兴奋地扒麻袋。 “你们看,这野猪多大,多肥实。你看这大猪头。那猎户不愿意卖,俺哥俩好说歹说才让他卖给俺们。” “可不,人家卖给我们就啥也不管。从卸猪头柈子,装袋子,一直到背下山,那猎户是手不伸,贼特么懒,全是我们哥俩干的。花了我们足足五两银钱。” “还五两、五两银钱。” 朱兴德差些被气笑,随手拿起苞米瓤子挨个敲了敲。 二柱子捂住头:“哥,真是五两,你为啥要打我呀。” “我这是无本买卖,让你俩给我整成有本的啦。合着我卖不出五两,还得倒搭点儿银钱呗。” 朱兴德双手叉腰,这俩糟心玩意儿。 就一眼没看住,差些给他拉了饥荒,坐家里拉饥荒。 得亏就收购回来一头猪。 要是能干些,给他整回来十头,可坏了菜啦。 六子比二柱子反应快,反应过来啦: “哥,不能吧?我是按照那日和你出去卖猪的价钱算的,又比镇上肉贩子收的价格低。那猎户就是相中俺哥俩送上门,免得他还要跑镇上一趟才卖的。应、应是不能赔的吧?” 说到最后也不太确定了。 朱兴德无语地看着六子。 你小子咋不想想那日卖的有多费劲儿,到最后三斤两斤那么零卖,大娘婶子的,他哄的都腻歪。 朱兴德又拿起苞米瓤子抽打六子和二柱子,“而且背上来干啥,不是要卖?我还得给背下去!” “算了算了,”左撇子笑的一脸褶子摆手拦道:“几头都是卖,就多一头呗,不要紧。来,先给它们拖到山下,还要喂骡子。别耽搁功夫。” 朱兴德脸上不是很好看,可是在六子和二柱子又扛起野猪时,他向小豆要了一块包袱皮。 哗啦啦将剩下的半盆玉米,通通倒进包袱里。 在胸前系紧,背着玉米棒子,打算一会儿给六子和二柱子路上吃。 那俩傻蛋儿指定没吃饭呢。 …… 通往镇上的山路。 一辆系红绳的骡子车旁,几兄弟拽着车、推着车,说说笑笑、打打闹闹。 朱兴德不让六子和二柱子坐车,四头猪就差些要累死他家骡子。再坐人,他可舍不得。 甚至不让六子摸骡子的头。 “你手上全是猪血,你摸它干啥。吓着呢。” 二柱子从后面一手拽车,一手啃玉米,真甜啊,真香,只顾吃,对新骡车不是很赶兴趣。 忽然听到他德哥在和六子说,往后不准随便收猪,再敢乱来,腿打折。 那干啥去呢,明儿一早,鸡叫就出发,在山脚下集合,打猪。晌午饭就在左家吃,不用带干粮。 二柱子急了,这话他可听见啦,举着咬了半截的玉米,大声嚷嚷起来,他也要一起。 王牌猎猪队员二柱子,申请出战。 朱兴德没答应他,倒是先提句,亲兄弟明算账。 还说危险是有一些些危险的,你看我都受伤啦,也挺苦挺累。 你们要是干呢,到时候忙完这一阵,给你俩算银钱,不让白帮忙,就是都不准乱花。 朱兴德想按一天一两银钱结算。 这事儿,回头他得和老丈人还有两位妹夫好好商量一番。 他是真的想给这么多。 因为在那梦里,六子就被征走啦。 不提那梦,就算新知县降了人头税,最后三年徭役是十二两银钱,像是六子,也够呛会有那么多钱。 六子唯一的奶奶,前段日子没了。 六子给老太太置办乡下最好的寿衣和棺材板,还拉起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热热闹闹送老太太下葬。 那段日子,六子的银钱花的挺快,再加上本来也没什么家当。 要说条件方面,六子还真不敌二柱子。 二柱子虽然没了爹娘,家里还有好些欺负他的叔伯,都拿二柱子当二傻子看,但柱子和他一样,有个好爷爷。 祖父在,即便是不太管事的老头,到了见真章时就犟起来,非不让二柱子去做徭役,全家要么凑人头钱,要么人多的房头出人吧,叔伯想欺负二柱子也没招,谁让头上顶个孝字。 所以,真不能让他这俩小兄弟白帮忙,尤其是六子。 朱兴德考虑,小妹夫招猪倒计时,不算今日,还有二十三天。 不是说,之前那蛇就闹了一个足月吗?见不着他小妹夫,都日日在路上等着。 那么,野猪暂时也按照这个天数算。 再保守些,掐头去尾算二十天,给这俩小子一人分个十多两二十两,徭役人头钱就足够用啦,还能有剩。手上都没田地,入冬前置办些粮放家里,以防大雪嚎天,哪日再断了顿饿着。 至于这银钱从哪里来,当然是添了两位帮手,就要多打啦。只要每日多打一头半头的,这俩小子的工钱就能出来。 他也能省些劲儿。不用前脚猎完猪,后脚就累的呼哧带喘背猪下山,再费劲拽骡子向城里赶路。掐着时辰卖,急的一脑门汗,当晚必须要赶回来。 毕竟他和六子柱子不一样,家里有个躺炕上的爷,还有闺女媳妇呢。 昨晚他买骡子回来,就只能和媳妇眼巴巴的说两句话,然后就得走。 到家给爷揉一会儿腿,就困的眼皮子打架,想陪爷多说几句都没精神。 更不用说哄闺女啦。 一直想问闺女,你小姨夫的娘来家,都和你太姥说啥啦?能让那么抠门的人掏出二十两置办车,都没空打听。 外婆要是没收拾小妹夫的娘,打死他都不信。 不过,想起这么大的任务量,连同六子和二柱子的银钱也要在野猪身上出,朱兴德有点儿含糊地抬眼望寒山。 一天三四头,二十日,寒山上能有那么多野猪吗? 这是要给野猪朝绝种了猎呀。 朱兴德琢磨着野猪,还看眼车上的四头,正要问六子,你又是在哪座山头收上来的,忙乎的都忘问啦,二柱子玉米啃完,不在后面好好推车来啦。 “哥,你刚说,俺们帮忙猎野猪发银钱?” “怎么,想问是多少啊?钱少你也得给我挺着,谁让你俩惹祸给我收猪啦。” 这回罗峻熙又跟车来了,非要跟着去。满山没来,留守掰苞米呢。 闻言,罗峻熙笑了下。 二柱子一梗脖子:“不是钱少,是俺不要钱,白干多少天都行。回头你给我找个媳妇呗。” 才多大,十七就要找媳妇。 朱兴德手又刺挠啦,想要揍这憨憨。 六子抢话道: “哥在嘱咐你挣了钱存点儿粮,别又让你那几位大伯唬弄,你就知道媳妇媳妇的。 你瞅你长的喯儿喽瓦块地,没一样长在女人家能看上的点。 那女人家嫁你,是图你屋里没粮食,还是图你那大喯儿了头呀。 遇到那黑心的真嫁你,会比你几位叔伯还狠,看回头让你吃不饱饭。再趁你不注意,给你那两间草房都卖啦,拿你粮食跑。 你可快别让德哥跟你操心啦,到时候还得上门骂你媳妇。帮你看着你媳妇。娶那玩意儿干啥。” 二柱子脸都红了,不是害臊,是被六子这番话气的。 说的那是什么屁话。 “我不管,德哥,我不要钱,我就想要媳妇,你不要非给我银钱。再说咋能被骗呢,德哥的眼光那么好,他指定能像骗嫂子那样,给我骗回个好媳妇。不行也给挖个坑,让掉河里去。” 嗳嗳?朱兴德想拦都没拦住。 实在忍不了,松开缰绳,今儿非得好好揍一顿那傻小子。 让你敢当着我小妹夫的面儿,将我骗小稻掉河的事说漏嘴。 罗峻熙这回干脆笑出声。 一路上,就这么边走边闹。 其后还因为水,那哥仨又给罗峻熙逗笑。 六子吃苞米噎着了,讨要水囊。 朱兴德向六子带的竹筒里,倒了一点儿点儿水。 六子:“……” 哥,不就是水吗?还不是糖水。你这架势,咋像分金子似的。 “你懂个屁。”就喝那点儿吧。 你刚才不是说啦,那几位上上次帮忙猎猪的弟兄,伤愈合的很快。可见这“口水”有多厉害。给你喝一口就不错啦。 朱兴德又举着水囊看向二柱子。 二柱子连忙摆手:“哥,算了,我就这么噎着吧,反正你倒那点儿水也顺不下去。” …… “吁!”终于进城啦。 罗峻熙忽然道:“大姐夫,我就不跟着去卖肉啦。我想去那书肆看看。” 朱兴德恍然大悟,难怪今儿非要跟车来,明明多了柱子和六子,不需要小妹夫推车。这是想要买书吧。 解开捆身上的包袱要掏钱。 “不用不用,大姐夫,我就是去看看。我想着,随你们去卖肉也不一定会帮上忙,干脆到那里看会书。” 罗峻熙指指书肆牌匾,让朱兴德看清楚:“你们不用着急,什么时候卖完,什么时候去那里寻我就好。” 朱兴德却没听罗峻熙的,仍是将钱袋子打开。 只看,里面装有好些铜板,这不是卖猪肉得给人家找零钱嘛。 做买卖,哪能没有零钱。 那铜板还都挺脏。 朱兴德扒啦开铜板,特意从钱里翻找出两个一两多的碎银。 怕小妹夫买书,那书肆掌柜的嫌脏,还将碎银放袖子上蹭了蹭。 “拿着,必须拿上。有那种对你下一步科举有帮助的书,再往上考的书,就下手买,别舍不得钱。” 罗峻熙接了过来:“好吧。” 刚要转身走,又被朱兴德叫住。 朱兴德给小妹夫头发好好捋捋,衣服领子正正。 瞅眼小妹夫那脚丫子,埋怨道:“你咋不早说,来镇上是为看书,找一双你二姐夫那布鞋穿上好啦。瞅那脚丫子,还有泥呐。” “无事,大姐夫,你快去卖肉吧,不用惦记我。” 罗峻熙心想:以前我确实很在意形象,甚至穿的过于破旧,会很在意别人会怎么看我。 现在嘛,生死都看淡了,就更不用说穿什么啦。 如若说,往后还会继续在意形象,也已经不再是怕别人背后会怎么讲究。而是替他人考虑,以免看他不舒服,是一种对周围环境、对他人的尊重罢了。 嗯,这脚丫子带泥,是有点儿不太好。找个地儿,先搓搓。 罗峻熙到了书肆,掌柜的问他要买什么类型的书籍。 他说,随便看看。 下手翻找,却是在找弓箭类的。 今日,朱兴德受伤,罗峻熙比朱兴德还难受。 他打算将二姐夫的那些弓箭升级。 如果没记错,他在这间书肆,曾无意中翻到过。 实在翻不到也不要紧,他就去借,先生那里有一本杂记孤本,涉及到弓箭方面。最好将武器改装成,箭头是铁的。 罗峻熙记性极好,没一会儿,他就将无意中碰到曾扫过一眼的书翻了出来。 只是寥寥几页提及,他不太懂这方面。 为了省银钱不买书,他扫了两遍,将这几页内容默背了下来。 转身出了书肆,去打铁铺子。 打算学习大姐夫那一套,以唠嗑的形式,套近乎,问问打铁匠。 朱兴德不知道他小妹夫早就离开书肆,他这面还没等卖肉呢,人家那面就忙完啦。 他还在和六子说心里话呢: “知晓看书就好。我这两日都有点儿担心了。我那小妹夫不惦记碰书。我今儿特意问了一遍家里人,昨日书箱拿回来啦,那今早起来他看书没?都说没有。没看在山上那阵,他说想随咱们进城,我也拦来着。我想让他回村赶紧看书去。” 六子纳闷:“哥,啥时候贴榜啊?”咱十里八村都没出个秀才,好些程序不知晓。 朱兴德答:“估么就这三四天了吧。” 六子听完,立马不以为然道:“啊,那咱家文曲星是想放松放松,趁着还没贴榜呢,贪玩呗。榜一旦贴出来,他就要接着学啦。你担心啥。” 二柱子接话道:“还有可能是榜贴出来,落榜啦。想趁着还能得全家人笑脸前,好好玩玩。” 朱兴德:手又痒痒啦。 会不会说话。 “你们懂个屁,当我小妹夫是你们呢,上山掏个鸟窝,来趟镇上溜达就是玩。人家真玩,也不玩这个。” 第七十六章 瓦蓝蓝的天上飞雄鹰(为也是亦然打赏+) 在外行走,啥人都能遇见。 尤其是做买卖,那真是三六九等人都能接触到。 朱兴德将猪肉拉到那些捎脚车夫面前、 有那一早就等着的,急忙站起身迎过来,一脸笑容会实话实说道: “猎头,你咋才来呢,我还以为今日没有了呢。今日我要一整头猪,挑大个的,俺家亲戚分没没啦。还有那亲戚家的半大小子,闲着也是闲着,想挑担子去各村叫卖。” “我也要,我要猪头,有要拜祭的和我定啦。” 类似这样的,都属于是老实人。 那种不老实的: “你这太贵啦。”想挑拨那些已经订货的,合伙压价。给分析野猪肉多不好吃,肉猪才多少银钱,在里面和稀泥。 有那种,又想进些猪肉拉回去卖,挣两个钱,以免看别人挣钱眼热,又不想担责任的。 一会儿围着朱兴德让便宜点儿,挑剔那猪肉被扎的太烂,一会儿又让朱兴德给下保证,明日家里人要是在那头没卖完,后个他给拉来,朱兴德要按照原价将剩下肉收回去。你敢保证,才敢定。 还有那更过分的:“兜里没带银钱,我这银钱不够,天天在这城口蹲着,还能骗你猪肉是咋的。兄弟,你先赊我肉,等回头我就给你银钱啦。咱哥俩这关系。” 朱兴德不赊账,免谈。 当然了,也不和人犟,没那闲功夫。 发现朱兴德不搭理人,那人立马翻脸。脸上挂不住反过来指着朱兴德啧啧出声: “我发现你这人真没意思,都说过好些回话啦,这点儿相信还没有吗。哎呦我天,简直掉钱眼里啦。我和你说,你这样做事,兄弟,发不了财。” 说完这一番话,嘴里嘀咕着,和看热闹的一起蹲在树根下小声嘲笑:“还猎头呢。也就小打小闹吧。我把话撩这,为人处世这么小气,他日子过不起来。” 给二柱子气坏啦,咱都不知晓那些人是咋想的,正常人都不能白拿人家肉挣钱吧,又不是亲戚,咋有脸提的,攥紧拳头。 王牌干架者二柱子,请求出战。 被朱兴德喝住:“卸秤!” 二柱子这才不情不愿,搬秤砣。 这秤是罗婆子秤黄豆用的,今早朱兴德驾车都要跑到游寒村了,又调头特意去了趟罗家,将秤借来。 将城门定的两头猪秤好,算完银钱,朱兴德对三位买猪的老哥挥了挥满是猪血的手。 他现在已经练就出,基本上谁买十斤肉,他割的不会差出几两肉的本事。 那几位老哥还问呐:“怎么从这个城门走?你们村不是在那面?” 朱兴德没回答,赶车拉着六子和二柱子来到郊外。 他专门找那一片片水稻田,一片片苞米地。 脑中回忆着,镇上那位好心大娘说过的话,大致的那些庄子都在哪里。 听说,这面城门出来遇见的田地,除了镇上几位地主,好些主人就都是县城的本事人了,甚至还有府城的。 瓦蓝蓝的天上飞雄鹰。 站在远处就能瞧见火红的高粱地边儿,是朱兴德点头哈腰的身影。 侧头倾听,就能听见朱兴德在口若悬河劝庄主买野猪肉的声。 二柱子站在他德哥身后,一句也没记住,都听懵啦。 只感觉他哥那嘴里,那字在不停地往外蹦。 连买野猪肉十大好处、好兆头都能迎风编出来,一句没重样。 真能瞎白话,佩服,佩服。 没一会儿,朱兴德就对人抱拳感谢,回头对二柱子道:“卸猪,这两头全留下。” 他去随人上秤算银钱。 六子一脸高兴,不停地用胳膊肘怼二柱子:“还得是咱大哥,咱哥就是厉害。” 二柱子扛起猪肉,声音很大道:“那当然啦,我愿意永远做大哥的三弟。” 朱兴德重新坐上骡车,六子以为去接星哥就要回家了呢。 朱兴德却道:“不够,记住这地方,明日再给送两头。” 另外:“接着朝前赶车。” 二柱子疑惑:“啊?还去哪啊。”他都饿啦。 六子拍了下二柱子头:“当然是换个地方接着忽悠。” 朱兴德想着,最好能拿下十天八天的定猪单子,这样他就不用日日朝镇上跑啦。 在家算好银钱,让六子这种脑子好的记住地点,到天就送。 咱甚至都可以在家,给人家订下多少肉,咱就提前割多少,用袋子都给装好,收拾干净的。 像一些边边角角的肉,猪耳朵猪尾巴啥的也完全可以搭一些,给那些订单的庄主一些好处。 让庄主两头通吃。 让庄主去和真正的主子报账当肉猪肉价,咱再给些好处,无非不就是白给点肉嘛。不为别的,一是为了他们量大,再不用东跑西颠零卖。二是,二十三天后哪怕没有野猪肉了,也混个好印象,谁知晓下一步小妹夫又会招啥。 要是招来的物种稀奇,皮子值钱,咱哪里认识能买得起好皮毛的人,还要通过这些人的嘴往上递递话。 左家的骡子“小胖”,今日跑起来跟骏马似的。 撒开蹄子为左家的小买卖做贡献。 朱兴德他们拿下一个又一个订单,也越来越心旷神怡。 感觉遇见的每一位大娘和大爷长的都很稀罕人。脸上的那不是皱纹,那是彩虹。 也感觉那天空它都亮……嗯?啥时候天黑了呢,已经不知不觉这么晚了嘛。 朱兴德急忙赶车回镇上。 只看,书肆门口蹲着一位俊俏小伙子。 那书肆早就关门啦,对面卖胭脂水粉铺子的老板娘也出来放下门板。 放门板的时候,还看了一眼罗峻熙。 那日,有三位身上带猪血的男人买面油,边买还边讨论的热闹,她印象特别深刻。尤其是长像很俊俏的,对面那位。 刚才她有问过,书肆关门了,要不要来她铺子坐坐,那小伙子看眼她身后的闺女,发现她闺女十四五岁啦,到了该避嫌的年纪就拒绝啦,多好的一个小儿郎,然后就一直老实地蹲在那,好像是在等他那大哥? 正琢磨着,听到骡子声,老板娘望过去,果然。 朱兴德下车就说:“等着急了吧?” 罗峻熙鼻头上被蚊子咬个包,与朱兴德同时开口道:“饿了吧。” 说话,从怀里掏出六个温热包子。 他是趁包子铺收摊前,赶紧买了下来。 还掏出一个铁箭头,这是模板,“姐夫,你看。” 第七十七章 一更 “这是铁的,是箭?”朱兴德接过小妹夫像献宝一般的东西仔细看,怎么看起来又有点不像。 罗峻熙说,可以制作为箭头,小号的就叫作箭。 但更准确地说,大号的它叫虎枪,满语:“滴答”。 中间凸起,内有多面血槽,外加鹿二角。 也多数都用作独一件利器使用,而不是用于弓箭中。 这样的武器有一点好处,如若舍得花银钱,通身是铁质打造,大型猛兽挥手拍不断,且杀伤力更强,能一枪扎进厚重皮毛。 不像二姐夫制作的那箭,有时根本扎不透,全靠陷阱在发挥大作用。 这是渔猎民族,专用捕猎大型野兽虎狼狮豹的利器。 而他制作小号的,不起眼的,看起来有些四不像,是因为手中没有里正开具的猎户使用铁具证明,人家打铁匠不敢给他打。 只能含糊着先做个不起眼的,回头到家,让二姐夫再看看这东西如何,如果也觉得好,想让二姐夫这种缴猎户税的,去找里正开证明,来镇上豁出银钱打上一把两把。 一把虎枪,大概就要花上十多两小二十两银钱,但是,别差钱好不好。 “大姐夫,听我的,你拿一把。” 罗峻熙在来的路上,就已听明白二柱子和六子会加入他们的队伍。 心知,以大姐夫的为人,定会为了不让他招猪的事情露馅儿,到时候会随着他一起跑。之前在人多时,也是这么做的。 是,野猪只撵他,一路跑起来,可能会不怎么搭理大姐夫。 可是大姐夫跟着跑并不会闲着,会一路骚扰砍杀紧追他的野猪。 一旦要是将野猪惹烦了,就他大姐夫那木杆上面的镰刀,那都不是一体的,野猪挥手间就能给拍断,顺手就能将大姐夫拍飞。 这次受伤就是。 大姐夫一使劲,镰刀头飞出去了,只剩个木杆站在原地,野猪爪子拍过来的时候,他在远处看着那一幕,一颗心差些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多亏大姐夫反应快,立马团住身体滚了下去,胳膊被石头划的流血。 要是反应稍慢一点儿,大姐夫会被拍成什么样,还能不能起来,谁也不清楚。 “你怎知晓这个的?”朱兴德惊奇。 “镇上有一本杂记,是还俗僧人写的,他出家时曾去过游猎民族,里面提及生活、衣着、包括武器与我们有什么区别。另外,书院先生有本《大学衍义补》,我曾翻看过一二,里面也有记载,乱世时,有一群人占山为王,就是因为有这种利器,专门以打猎和充当雇佣军为生。” 说到这,罗峻熙坐在骡车上,面露遗憾道:“可惜我们没有箭毒木,要是有那个就好了。” “箭毒木又是什么?” “是一种植物毒药。以毒药渍矢以射兽,七上八下九倒地。人兽受伤只要沾点儿这个,会很快死亡。” 朱兴德挑了下眉,小妹夫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这开口就是要给往死里整,不就是猎个猪。 “也是从那两本书上看到的?” 罗峻熙回过神,有点儿不好意思道:“不是,是另一本介绍植物的书。”他涉猎比较广,只要给本书就能看下去。就是他们这地方书太少。 朱兴德服了。 听的他兽血沸腾,莫名其妙的也想占寒山为王。 要是真有这两样,别说野猪啦,他都想去捅狼窝,再去聊骚大黑熊,那熊掌多值钱。 用大手拍了拍六子和二柱子,“听听,人家这才叫玩。再看看你俩,就知晓闷头吃包子。” 二柱子揉揉脑袋,“大哥,咋又打人,我俩咋啦?你瞅瞅六子,你管一管他。” 一共六个包子,给大哥你留仨,他和六子理应一人一个半包子,结果六子那小子想独吞俩,那他能惯着六子?从六子嘴里抠也要将那半个抠出来,别以为他不识数。 罗峻熙怕大姐夫听过就算,那可不行:“姐夫……” 朱兴德一手攥缰绳,一手回身轻揉了下小妹夫的头,心里叹息一声。 说白了,这小子还是心理压力太大,怕他没有趁手的武器,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本以为来镇上是看科举书,却不想是跑打铁那里忙乎这些。 不就是要花钱吗? 朱兴德一咬牙:“买,舍不出银子套不出狼。” 又随口吹牛道:“等赶明儿挣了大钱,还要人手一把。这就是咱家独一份的武器啦,那可是我小妹夫钻研的,往后看谁还敢惹咱们家。” 罗峻熙达到目的笑了,将包子递到嘴边:“姐夫,吃包子。” …… 骡车才拐进村,甜水就举着火把喊:“爹!” “哎呦,小祖宗,怎跑出这么远,再被拍花子给你拐跑喽。” “大伯奶说,拐子不拍丫头,说俺们不值钱。以前还让我和甜杆跑挺远捡柴。” “别听你伯奶放……”屁。 最后一个字,朱兴德活生生憋回去,想起媳妇不让他在孩子面前骂人。 小稻听到她闺女坐骡车兴奋的叫声,就知晓这是回来啦。 “快洗洗,这脏的,都饿了吧。啊呀,又全卖了?卖多少钱,我的天,你的胳膊咋的啦。” 朱兴德横眼小稻,边洗手边不是好气儿小声道:“你可真是变了,难怪人说,成亲年头多了,男人就成无关紧要的。见着我,要不嫌我埋汰,要不就先问银钱,我要是不晃晃胳膊,你都瞧不见我伤,哼。” 说话语气,酸气冲天。 小稻看眼二柱子和六子都去喂骡子了,小妹夫也被小麦迎着去屋里,这才脸红解释道:“你抱着闺女,我哪能发现,自然要先问银钱。” 朱兴德也瞟眼屋里,应是没人能听见他们两口子说话,掐把小稻的脸:“你肚里那个稳当没?再稳几日,我就给你接家去,看我怎么收拾你。你别着急。” “谁、谁着急了。” 朱兴德心想:好吧,是他着急。 最近也不知咋的啦,今早起来梆硬的。 得亏日日猎猪要费力气,要不然心头想的有点儿火烧火燎的刺挠。 稍稍收敛心思:“外婆他们呢?” 朱兴德和罗峻熙到家才知晓,那几人还没回来。 第七十八章 情何以堪(二更) 杨满山没回来,和他大姐夫理由一样,梆硬的。 甚至还不如他大姐夫。 大姐夫管咋的不用亲,满山这几天却要时不时亲几口。亲完就要认命的进去舀水。 就像给口糖,只让舔一下就收回去,这样谁能受得住,又是才开荤的人。 满山实在忍不了。 下午帮老丈人掰苞米的时候,寻寻摸摸找借口。 对左老汉说,“爹,不用你们背苞米下去,以免人多眼杂。等夜里,我和小豆晚些回去,都给背回去。” 左撇子说,不用,俺们本来也打算晚些下山。到时候咱一起下山就中。 满山只能又琢磨一下午,抓耳挠腮说:“爹,我和小豆还是要比你们再晚一些下山。” 为啥? “摘菜,我把菜园子菜都拔啦。” 满山心想:豁出去全薅光,一根菜叶不留:“都背到咱家晾晒。趁我大姐和小妹她们在,都切了留着腌起来过冬吃。” 左撇子纳闷,“那让小豆眼下就去摘菜呗。”说着话,就要招呼二闺女,让摘菜,正好一趟推家去。 还是秀花听不下去啦,坐在苞米杆上翻了个大白眼。 她严重怀疑,她家玉兰没生出小子,完全是被左撇子不配合耽搁的,不得不直接拍板道:“你们晚下山,不回去也成。” 满山黑红着一张脸,脱口而出:“谢谢外婆。” 谢,干啥了就谢?左撇子和白玉兰还纳闷的对视一眼。 这不是嘛。 杨满山终于盼走了岳父一家。 在山洞的小家,炕上刚驰骋完。 满山热的满头大汗,摘下围脸上的双侧屉布。 不戴屉布不行,一碰嘴就进去。 而且,感觉此时浑身还有无穷的力气,却不能再弄。 满山小心翼翼碰碰小豆,“媳妇?” 小豆被他累得昏过去。 唉,行了,管咋滴整上了。 满山给小豆盖上床单,点着驱蚊草,恋恋不舍的摸摸媳妇脸蛋,这才不情不愿下炕。 要依着他,他现在最大的梦想不是盖房,也不是挣银钱,而是天天和小豆躺炕上。 杨满山一手俩筐,拎着四个筐,大黑天的,顶露水摘菜。 与此同时,早就到了山脚下的掰苞米三人组,又停下脚。 这点儿路走的那叫一个艰难,因为秀花总想上茅厕。 白玉兰正在和秀花打商量:“娘啊,不能再憋憋吗?眼瞅那村里有人影晃,没几步路就到家,到家再上中不?让人瞧见多不好。” 中个屁,要是能忍住,谁愿意在这露天地撅屁股。 秀花憋的脸通红,满身虚汗,“你快点儿,用那几个筐给我围起来。” 左撇子朝远站站,听出岳母的着急,急忙将肩膀的筐卸下。又用脚踢了下玉米筐:“有废话的功夫都围上了,快些。” 人有三急,他倒是挺体谅岳母的。 但是终归不能过去帮忙,岁数大也不行啊,只能背过身催促白玉兰。 白玉兰一边忙乎用筐将老娘的屁股围起来,一边嘴不停的埋怨,张嘴就来: “我算是看出来啦,您老是享福的命,啥也干不了。 你瞅瞅,这一天,你都干啥啦?竟蹲茅坑啦。 让你帮干点儿活,不够给俺们帮倒忙的。往后你别跟着来。 这点儿山路走的,再算上白日那两回,六次啦。” 还怀疑亲娘:“你这是在山上偷吃什么了吧。娘,你到底又偷吃啥啦,要不然咋别人没啥大事儿,你这说蹲就得立马蹲。” 秀花被这番话气的,顶嘴道:“对,全是我不对。赶明家里有啥孬事儿都是我招的,哪怕是你老爷们身体不好也全是被我气的,没有你老爷们和你几个闺女的错,你满意了吧?全赖我。” 白玉兰一噎,举着火把站在亲娘面前。 秀花抬眼:“你站在这里闻味儿呐,起开,烦我,你还不躲远点儿。” “不起,你当我愿意闻臭味儿?我是怕荒草地有蛇,就这么照着吧,也免得你拉腿软站不起来再一屁股坐回去,那我可有事儿干了,伺候完小的还得伺候老的,还得给你洗衣裳。你抱着我腿蹲着拉。” 其实秀花早就拉腿软了。 这一路也都是白玉兰搀下来的。 玉兰那瘦弱的体格,真是宁可自己背着玉米筐摔倒,都不让她娘滑倒。 还有晌午捉野鸭子那阵,秀花在那面嗷一嗓子,按理左撇子那片苞米地离秀花距离最近,应是能比白玉兰跑的更快。 但玉兰却是第一个向她娘那里冲了过去。 等到秀花喊是野鸭子,快抓鸭子,玉兰才被左撇子反超。 娘俩就这么一个蹲在,一个低头盯着,正俩俩相望时,不远处拐弯那里传出车轱辘声。 白玉兰说:“坏了,来人啦。”她眼下吹灭火把,还来不来得及不被瞧见。 噗噗,干吹,火把也不灭。 倒不是担心来人瞧见玉米,筐上面都盖着帘子。 是担心她娘随处大小便被看见,一把年纪也是女人不是?往后多没面子。 秀花动作更快,慌的伸手就将闺女头巾子扯了下来。 “干啥呀娘,你不能拿那个挡屁股。” 挡什么屁股。 秀花将头巾子一把捂脸上。 只要能挡住脸,哪怕是被人瞧见屁股也不要紧,她就有勇气装作不是她。 “五叔,那啥……才回呀。” 秀花才捂住脸,那头左撇子与人打招呼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里正家和左撇子,此时见面都有点儿尴尬。 彼此心照不宣,都是刚从山上偷摸掰完苞米。 “嗯哪,”五叔瞟眼白玉兰和秀花那面。 白玉兰差些坐在她娘脑袋上,给她娘挡着,看不见看不见。举着火把,冲里正五叔笑了下。 “咳,夜深啦,我打发那些看野猪的去了北面,村里眼下应是没啥人走动,快回吧。” 说完,里正叔指挥他大儿子继续赶车,像没遇见过左家人一般。 等没人了,秀花也完事儿了,又变成秀花边朝家走,边埋怨她闺女。 “你还说我偷吃,我看你也没比我强哪里去。” “我那是紧张。” 这孩子,刚才对她头顶放个屁,得亏她脸上捂着头巾子,要不然就得被呛的坐地上。 这事儿谁也不怨,就怨满山那水。 自打喝了那水啊,就独得屎尿屁的恩宠。谁让小豆做饭,会雨露均沾。 第七十九章 高低整的明明白白(三四更合一) “再不回来,就要去山上接你们啦。” 朱兴德看眼老丈人身后:“满山呢?” 左撇子到家就像卸掉那口气似的,累的瘫坐在石头上。 一边拧眉看向他媳妇,发现玉兰和岳母进院就朝后院茅厕跑。 一边捶着腿回答大姑爷道:“得等一会儿,摘菜呐。” 他怀疑那小两口,可能是要商量银钱,想要说点儿啥私房话? “不过也快到家啦。我们在路上耽搁不少功夫。他们年轻人腿脚快,想必也快回来了。” “爹,我有事儿想和您商量。” “啥事儿,说吧。” 商量事也不能耽误干活,秀花在后院子忽然喊道:“大孙女婿?” “嗳,外婆。” “趁你没走,帮你爹张罗给炕上搭个隔板,扯个帘子。” 今儿二孙女婿要是没吱吱呜呜,秀花也想不起来那事儿。 那都在一铺炕上睡觉,这一冬,满山还要在这里住,瞅这样,小孙女婿两口子应是也会在这里常住,哪能让这些小两口办点儿事像偷人似的,这么下去可不成。 小稻小豆出嫁那屋,给满山和小豆住。 小麦出嫁那屋,给小麦那小两口住,秀花决定从那屋搬出来。 左家拢共有三间屋。 然后她带着小稻、甜水,去女儿女婿那大屋炕上住。只能先这么对付着。 为了穿脱衣裳方便,炕一分两半,中间隔个板。 等秋收完不忙的,再让女婿没事儿在家摔土坯子,最好搭个火墙隔在中间,冬日里还能更暖和些。 白玉兰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罗婆子上次就提过,着急抱孙子:“对,听你外婆的。” 朱兴德只能边干活,边和岳父讲,想给六子和二柱子工钱,还有那武器的事儿。 没想到,左撇子比朱兴德大方得多,听到那厉害武器满口赞同。 这可全是亲女婿,不能只看眼前利益,该添置就得添置。 他虽然帮孩子们管钱,但又不是地主老财,孩子们又不是长工。 “不止这个,德子,我和你娘一早就说过,收完地赶紧给你们做棉袄棉裤,给那脑袋和手也用棉花做个套子。以免拿那铁的,大冬天拔凉。” 至于六子和二柱子,左撇子拍板道: “咱家还要管他们饭。两个跑腿子,自己吃饭也费劲。早上天没亮就走,让他们都在这里揣饼子。 晌午,在山上吃,我和你娘特意没将玉米全背下来,只背下来三筐,剩下的够你们吃一阵。你二妹妹家粮盐也都有,在那吃饱饱的。 晚上,让那六子和二柱子卖完肉到家,咋能只送完骡车就走,那咱家成了啥人,就在家吃。你明日和他们说一声,不用不好意思。” 朱兴德高兴道:“爹,我代我两个兄弟谢谢你老。” “谢啥,我发现你这孩子看人眼光真不孬。以前不显,这几次接触才发现,你那几位小兄弟干活都是实在人。” …… 等满山也推车回来,推了满满一车菜,肩上还扛个大筐,筐里全是成精的大倭瓜大萝卜,朱兴德又立马给满山看武器,还给看订单。 左家人这才知晓,没等猎到,就全卖出去了。 屋里,外婆他们都在说话,算计着将这些猪都猎回家,按照那单子送过去能挣多少银钱。 灶房里的三姐妹也在小声说着话。 小麦问小豆:“二姐,你脸咋那么红呢,你怎么还总揉心口。” 小豆一脸抹不开,含含糊糊说没啥。 小豆哪里好意思告诉姐姐妹妹,她是坐在推车上被拉回来的。 满山不让她走路,直到快到家门口才走了几步道。那还像罗圈腿儿似的。这次被满山掰的邪乎,大腿两侧酸疼,胸口也被咬的疼。 小稻倒是疑惑地看眼小麦。 二妹妹干了啥,不是明摆着嘛,那看一眼就能明白,眼里都好似含着春水。 怎么小妹却像是不懂事似的,脸上神情也和出嫁前一样。 “二妹?装糖水的水囊。”外面朱兴德忽然喊了一嗓子,小稻也就没功夫再多寻思,急忙对二妹说,“红糖放哪了,我来。” “不不不,别,姐,我来。” 小豆被大姐和小妹盯着,她是硬着头皮去筐里拿起带来的竹筒,将竹筒里的水倒进水囊,添了一勺红糖,红着一张脸在姐姐妹妹面前摇匀。 小稻:“……” 那缸里那么多水,非得用竹筒里的,怎么感觉二妹妹也不是很正常。 所以当小稻送朱兴德出门,略显心不在焉。递过去水囊也就没说啥热乎话。 朱兴德等啊等,啥也没等来,又挑理啦,扬起鞭子道:“甜水她娘,你就这么对我吧,你给我等着。” 驾! …… 朱家。 朱老三坐在堂屋门口的小板凳上,困的眼皮子直打架,环着胸靠着门,张着嘴打盹。 朱兴德牵骡子进院,这么大的动静,居然没吵醒朱老三。 倒是炕上的朱老爷子,像有心灵感应般嗖的一下睁开眼。 当朱老三听见大德子说话声时,他祖父已经望着堂弟哭好了一会儿,哭的那叫一个惨。 “家里发生啥事儿啦?”朱兴德拧眉望向三哥。 朱老三见到堂弟,眼泪也差些掉下来。 没回答,先指着炕上老爷子道:“爷啊爷,之前你睡的直打呼噜,比谁睡的都香。现在堂弟前脚回来,你后脚就哭成这样,你是在给我上眼药吗?我巴巴的伺候你老一天啦,别这样好不好。” 朱老三埋怨完,才扯了下朱兴德胳膊,让看院子: “爷能有啥事儿,你要是再不回来,倒是你三哥我要有事儿。 你看看那面晾晒的,那还有下脚地儿嘛。 你再看看我这裤子,表面上你可能看不出来,但我这里头,光着腚。 咱哥几个那里裤,全让老爷子今儿穿个遍,那都差些没有换洗的。 你再看那炕席。” 发现朱兴德只盯着老爷子看,朱老三急了:“我让你看炕席,德子。” 他那屋的炕席都给贡献出来,眼下他两个孩还有媳妇,只裹个被躺在泥炕上。 朱兴德听懂了,爷这是拉了呗,难怪屋里直到现在还能闻到臭味。 但是,拉好啊。 以他总结的经验,那水起了作用。 听说外婆和他老丈母娘就是拉肚子,拉完还不像别人会虚脱甚至大病一场,倒有点儿越拉,第二日起来精神头越足的感觉。 看来满山小两口,给他爷装的是纯纯的“口水”。 那小两口,心肠是嘎嘎的好。之前他没发现时,就给装那水。 朱兴德哪管他三哥的抱怨,满心满眼都在感激满山和小豆,心想:只要他爷能见好,啥也别说啦,往后那就是亲妹子,亲弟弟。 你说小稻这媳妇娶的,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一嘴巴子能给他扇的知晓以后的事,然后还能带上那么好的娘家人。 “爷今日除了拉,就没有别的了?” 朱老三正抱怨的欢,听到大德子这么一问,止住话头。 他顿了下:“爷今日爬出去了。” 给他娘差些没吓死。 然后他娘,这一下午包括一晚上都没敢再出声。 “爬出去干啥呀?” “就、就爬出去,可能是想叫我换被褥。”朱老三到底没说出来,祖父向他娘扔鞋的事。 他怕说出来,堂弟一定又会追问为啥扔鞋。那家里就没个消停了。 反正,眼下娘也不敢吱声,就行啦。以免提那些话,让堂弟和他娘更结仇。 就在这时,炕上的朱老爷子,忽然对朱兴德小幅度的挥了挥手。 那三孙儿太笨、心太粗,这一天了都没发现他手能动,只能亲自向德子展示。 朱兴德惊喜异常,一把抓住老爷子的手:“爷,你这只手能动啦?” 朱老爷子不仅挥手,还微点了点头。 即便十分高兴老爷子能动一动了,当送走朱老三后,朱兴德仍是心疼的眼圈儿发红。 油布虽然好打理,但是不透气。 棉被掀开,只看他爷躺在那油布上,屁股都淹啦,有的地方破了皮,通红一片。 朱兴德拿钥匙去灶房,取了些白面,一点儿点儿给老爷子抹上,用白面能干爽点儿。 朱老爷碰了下朱兴德的手。 德子知晓他爷想说啥,回答道: “没事儿,不就是点儿白面吗,您别心疼。我明日起早再去全村买多余炕席,我就不信了,给您换不起那东西,我可完犊子死得了。没几个钱,您可劲儿的拉尿,咱弄脏一个换一个新的。” 朱老爷子眼泪又要掉下来。 在要掉不掉时,朱兴德趴他爷耳边说了一番话。 老爷子里眼里立马充满希望,还有一些不可置信。 朱兴德点头,煞有其事的看眼门,才回身道: “爷,这事儿,务必只能咱爷俩知晓,你得帮我保密。 要不然咱可对不起人家。 您想啊,这秘密一旦要是守不住,这个身体不中用了去讨要,那个去要。 咱先不提那些靠人情亲戚关系的,只说万一传到外面,被那些有钱有势的知晓,这容易带来大祸,都不够咱们献人头的。” 朱兴德攥住祖父的手,感觉到祖父的手指动了动,知晓这是应了,这才起身取来水囊,安抚老爷子道: “所以,您老必须得喝,怎么拉也不怕。不必感到害臊。咱今日所受的委屈,全部是为重新再站起来。咱站起来,还要活到百年,到时给我带,我的孙儿,啊?爷!” 将老爷子的情绪全部调动起来,又一指水囊,朱兴德像是在推销一般: “您看,就是它,喝起来像红糖水似的。 但它不是糖水,是药啊爷。 是小稻的姥爷拼了命得来的秘方。 您应该也听说过,小稻的姥爷是带村里几个小兄弟跑货赶船出的事。 最后翻船那次,他吊口气拼命回来,身上带回的正是这个。 他那一趟也正是为了这个。 最后为了安抚那些已经被淹死的兄弟,可怜小稻的外婆那时要变卖田地,赔偿那些跟船死人的亲属。从村里的殷实大户变成啥也没有,还被许多人喊打喊骂,不得不带着我岳母带着定亲书来投靠左家。 这一走,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而这一次,小稻的外婆回来了,也带回了秘方。听说爷您的身体不好,这才含泪将藏几十年的秘方拿了出来。” 朱兴德说到这,叹息一声:“以前都不敢拿出来的,容易睹物思人。那哪里是治病秘方,那张看似轻薄薄的纸是我岳母她爹的命。” 朱兴德简直没有一句实话,连他爷那里也没有。 朱老爷子哪知晓那是假的,只感觉心口窝都是热的,感谢亲家,感谢老亲家,他一定要再站起来。 然后往后德子要是不给老左家做好姑爷,敢对不起甜水娘一星半点,他就头一个将德子腿打折,他发誓,要不然天打雷劈。 第二日一早,杏林村好些人,大清早被吵醒。 谁呀,那么膈应人,比鸡打鸣还烦人,叮咣的。 朱兴德一手擀面杖,一手大铁锅,边赶车边当当当不停地敲,“收草席子嘞。 草席子,皂胰子,裤、衩子!” “哎呀,大娘,我要新的,你那孩子尿垫子补丁打补丁也就算了,还没洗净。” 回头到家,朱兴德一气儿交给三嫂李氏十二张新草席,六块皂胰子。 朱老爷子枕边摆放十条新里裤,还有一个手摇铃。 “爷,不是右手好使了嘛,你这面有情况,您就摇它。” 哪来的呀? “从跳大神,就那个,家里供黄大仙那家借来的。” 所以说,别看朱老三和李氏费心费力的伺候朱老爷子,比起朱兴德,还是没啥大用。 至少在老爷子心里,第一可心人,仍是他小孙儿大德子。处处体贴。只有别人想不到的,没有他小孙儿做不到的。 真想赶紧爬起来,将墙里藏的钱,都给小孙儿一人花。 “我走了,爷,”朱兴德临走前,还亲了老爷子额头一口。 …… 接下来,打猎因为多了六子和二柱子,朱兴德那虎枪也到手了,那真是如虎添翼。 连续两日,三头、四头、罗峻熙甚至跃跃欲试想要朝山顶上爬,试图要一日内招来五头、六头。 猪不来,他就伸开胳膊,仰头闭眼静等。 只是才坚持两天,第三天时,罗峻熙就出了点儿小状况。 一早鼻子哗哗出血。 小麦要帮罗峻熙,罗峻熙急忙躲开,他心里清楚,就是和小麦一个炕上睡,才睡得他火大。 第八十章 点点滴滴(一更) “这是怎的了?”秀花都被吓着啦。 清早起来,饭才摆上,小外孙女婿正坐在她对面。 她才拿起玉米饼子要咬一口,对面人冷不丁一抬头,半脸血。 这给她吓的,手里的玉米饼子差些扔了。 而且只眨眼功夫,小外孙女婿仰着头,那鼻子里直流血,血滴子滴在桌上,滴到地上,衣裳沾了血迹,两手上也全是血。 还吃啥饭呀,立马人仰马翻。 着急起来,来不及去翻棉花,都想不起来哪里还有干净棉布。 现撕下一块屉布堵鼻子里。 白玉兰也被小女婿吓的不轻,堵鼻眼的屉布没一会儿就被血染透,又急忙换下一块。 发现小女婿那脸色很不好,人还瞅着有点儿打晃似的,招呼小女儿: “快点儿,快扶他躺下,给他那胳膊抬起来。别回自己屋了,就在这屋躺着。” 白玉兰爬上炕,拽过枕头。 罗峻熙感觉嗓子眼里都是铁锈味儿,推开小麦,又摆手拒绝躺炕上。 他衣服脏了,鼻子还在流血,躺下会将岳父岳母的被褥弄脏。 只靠着炕上的隔板。 那模样,半张着嘴仰着头,再长相清秀,洗干净脸白净,怎么瞧怎么像是生无可恋了似的。 要不说,人长的俊俏,甭管到啥时候都吃相。 这要是换成满山或是大德子鼻子出血,都是糙小伙子,出血就出呗,堵上就中。谁鼻子没出过血是咋。 换成罗峻熙,连秀花坐在炕沿边,都瞅着罗峻熙啧了一声,啧啧,可怜地。鼻子先被蚊子叮了个手指盖那么大的包,这又出血。 小稻简单将饭桌上的血迹擦了擦,转身去给小妹夫冲红糖水去啦。 小豆是在屋门口,攥着从自家带来的“纯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拿不定主意,不知要不要给小妹夫来一口,万一好使呢。可又怕,能不能是喝这个喝的? 因为小豆早就发现了,自从给家里人喝了这水,外婆和娘的反应最大。外婆和娘头一回是连拉带吐,就眼下,顿顿喝,做饭掺点那水,也会时不常跑肚拉稀。 其次是爹。 爹只拉,从不吐。 她们姐仨是总能搓出泥来,回回洗,回回能搓下来点儿泥,偶尔拉肚子。 而大姐夫和满山是……大姐夫那噗噗的,第一回沾那水,全家人都能听见那大动静。放的满屋子臭味。满山虽然没像大姐夫那么邪乎,但是更埋汰了。喝完那水比平日出汗多,比方说,才洗完脚,再喝那纯水,早上起来一看,脚丫中间又有了泥。还说身上存的这么些年伤口,有的地方刺挠。 只小妹夫特殊。 人家是啥反应也没有。 就这种没反应的才吓人,小豆拿不准是不是喝了那水才鼻口穿血的。 后院。 左撇子一边撵鸡,要抓鸡,一边紧锁眉头,嘴里直嘀咕着:“这孩子咋上这么大火。” 左老汉明显比以往腿脚利索,没一会儿的功夫,围着鸡转圈跑,扑了十来下就将家里老母鸡抓着。 他打算杀鸡。 不是家里伙食孬,最近那真是不孬。 自从岳母来了,家里那是啥好吃啥。咱不给做,老太太点名要。 然后家里还猎猪,即便不舍得吃好肉,自家买卖,那边边角角的肉也没少吃。像猪耳朵猪尾巴就吃了不少,天热根本放不住,孩儿她娘随手就给烀上,切吧切吧就是个肉菜。要不就剁肉做馅子,用三掺面包上。 但今日不抓鸡没招啊。 因为无论那野猪肉怎么个做法,左撇子早就品出来了,小女婿一口不动。 小女婿以为表现的不明显,家里没人发现,其实大伙早就看出来啦。 就昨儿夜,他还和老婆子嘱咐说,别人吃肉甩开膀子造,咱小女婿是捏鼻子吃。筷头直躲开那荤的。快别难为了,往后你煮饭,别什么都掺野猪肉。 所以才有了今日抓鸡。 左老汉寻思,眼瞅那鼻血呲呲冒,罗峻熙本身还瘦,再不补补要打晃。那回头咋和罗亲家母交代。 甜水手里攥着一根棍,眼巴巴看着她的“小红”被姥爷抓走。 孩子懂事儿,心里明白抓鸡是要炖给小姨夫吃,小姨夫出了那么多血。 可是,理解是一回事儿,感情上有点儿承受不住。 那些鸡是她的手下。 甜水站在窗沿下,刚要张开嘴失声痛哭,就被她二姨夫一把抱了起来。 朱兴德驾车,拉着六子和二柱子到左家门口,看到的就是他二妹夫正抱他闺女满院子晃悠哄呢。 要给套兔子,给做五彩鸡毛毽子,赶明再带上山爬树,给带野果子。 满山未经小豆同意,还随口就许出去:“咱不哭,等过年,二姨夫扯花布,让你二姨给你做新棉袄。” 朱兴德顾不上吃惊满山咋和他闺女话那么多,和正褪鸡毛的岳父打声招呼,进屋看小妹夫。 听说,鼻子出血啦? 没大事儿,一个大小伙子,这算啥,你们该吃饭吃饭。 来,随我走,你看大姐夫的。 这一天天,就没有朱兴德不会的。 朱兴德给小妹夫按到炕上,扒了衣裳,后背露出,先用铜钱刮罗峻熙后背肉皮子。 罗峻熙疼的,脸通红,鼻子上的蚊子包比平时红两圈儿。 二柱子蹲在小屋门口,一边咬大饼子,一边听罗峻熙疼的直叫唤嘿嘿直笑。 连白玉兰也听到了罗峻熙的叫声,都忘了放下筷子了,拎着筷子,嘴里的饭还没咽下就问:“是在刮后背去火吗?德子,那不给抹点儿油呀,别硬刮,他挺不住。” 朱兴德:啊,忘了。已经刮完了。 朱兴德又打发小姨子,“小妹,谁家有茶杯,你去借一套”说完一顿:“去五爷爷家,他家指定有。” 五个竹制茶杯借来,朱兴德撩火,啪啪啪就给罗峻熙后背扣上啦。 火罐疗法。 就不信了,这一套下来还能上火? “妹夫,其实你姐夫我,还会刺血疗法。” 罗峻熙汗都下来了,“不用不用,姐夫,我感觉我鼻子不出血了。” 果然,当罗峻熙被大姐夫折磨一遍后,再次坐在饭桌前,将一大碗鸡肉丝面吃光。 第八十一章 南屏晚钟(二更) 什么不馋肉,分是啥肉。 左撇子满意地盯着小女婿吃鸡丝面。 一碗吃完,又吃一碗,看那样,还想再吃第三碗。 左老汉犹豫了一下:“今日不行别猎猪了。” “不猎不行。”朱兴德就事论事道。 六子纳闷,为啥不行。 还用脚在桌下踢了踢他德哥,心想: 连襟再亲,说话也要注意,要不然容易起隔阂。人家鼻子都出血了,小脸刷白,那小体格本来就不扛折腾,你还非让人去猎猪。不知道德哥为人的,以为德哥只认钱嘞,其实不是。再者说,不是有俺们哥几个,非逼着你小妹夫干啥。 二柱子是又嘿嘿笑了起来。 蹲在老左家屋门口,感觉心里很过瘾。 他就愿意看念书好的被揍。 没看见过“文曲星”被揍,那被刮痧刮的嗷嗷叫唤也过瘾啊。 要不然打小只他们这些笨孩子挨过揍,那多不公平。 还有他大哥说,不猎猪不行。 二柱子也感觉很过瘾。 “文曲星”多个啥,念书牛逼有啥了不起,俺大哥说不行就不行。 左老汉和杨满山却心里明白,朱兴德的意思是,万一不去招惹猪,猪又进村可咋整。另外,还有和人的订单跟着,说话要算数。 还是朱兴德拍板说:“这么的吧,爹,正好鸡大腿在锅里炖着,让我小妹夫在家歇一个时辰缓缓,让他吃完鸡大腿的,好好补补,我们再上山。今日晚一些上山。不过,这一个时辰,我们别闲着,趁空,今日收苞米吧。” …… “啊?撇子,你家要收粮啦?”村里好些人纳闷地看左家人。 毕竟,村里人一向一起收。 左撇子解释:“不差那两天啦,苞米长的大啊小啊的,俺家认了。正好大女婿还带来两位小兄弟,好不容易有点儿空闲,俺家就不等啦,先收,呵呵。” 心里却觉得,苞米小不了。山上的都那么出息呢,更不用说这肥地。 左老汉还抽空前后左右的四处看看,拉住朱兴德用极小的声问:“大姑爷,你梦没梦见过咱家今年大丰收?” 朱兴德眯了眯眼,望眼小稻在割黄豆的方向,立即反应过来:“爹,你咋知晓我做梦。” 左老汉:“……” 完了,一着急,说漏嘴了。 “不赖小稻,是那个啥,我发现你……” 当岳父的,第一反应先将责任揽过来,就怕小两口拌嘴,欺负他闺女。 左撇子将那日朱兴德放屁,他又是怎么发现配合的说了出来。 还连连强调:“德子,你放心,爹和你娘都牙口风没漏过。我只是太纳闷咱家苞米咋长那么大个儿。” 朱兴德没怪那事儿,倒是随手掰下玉米,扒开叶子,他又急忙包上。也条件反射的四处看了眼。 得承认,比山上偷种的玉米还大、还饱满。 压低声音道:“爹,你只记住,咱家收完泡秤,别和村里人说实话收了多少石。另外,别乱卖,想卖我给您张罗,能比您以前的价钱高。” “那?” “行了,爹,快收吧,有些话回家说。” 朱兴德心想,看来他岳父家这几亩,还真得他们这几人起早贪黑干,要不然…… 朱兴德忽然扔了镰刀,不好好干活去了旁边莽子叔地里。 左老汉他们都不知大女婿和莽子说了啥,只知没一会儿功夫,莽子家忽然宣布:“收粮。” 接着,挨着左家另一面的两家,不知为何也嚷嚷着要收高粱。 朱兴德心想:要的就是这效果,要不然全村支他家先收粮,收完,大伙指定会像包打听似的东问西问,还得扒筐,连着好几家一起收,就不打眼了。 小稻来到朱兴德近前,疑惑道:“你和他们说什么了?” 朱兴德头不抬继续干活,不是好气儿道:“我那梦,你是不是给我整露馅儿啦?你给我等着。” 小稻憋不住笑出声,冲她男人哼了一声。 朱兴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听他媳妇刚才说啥,捏着小鼻子哼完,说我一直在等着。 真是反了天。 朱兴德在干活时,瞟了好几眼在前头镰刀唰唰飞起的满山。 到底没忍住,老丈人都知晓他的秘密了,该到了互相点一点的时候,要闹心,不能自己一人闹心。 假装直直腰歇歇,晃悠到满山近前,欠欠地一语双关道: “这大苞米粒儿,这大棒槌,放眼望去,满村属咱家庄稼地最招风。唉,早知晓浇水那阵悠着点儿。以免太打眼招人嫉恨。” 说完,回去接着干活。 杨满山:“……” 感觉大姐夫好像知晓小池子了。开始寻小豆的身影,他得找媳妇商量商量。 家里这头。 秀花牵着甜水的小手,也正在和罗峻熙大眼对小眼。 罗峻熙觉得自己想多了。 他居然认为那一老一小的眼神是一样的,那神情似乎都在问他:“你咋还不走?” “外婆,那我走了。” 秀花满意地点点头,嘴上说着:“缓过来没有,要不要再回屋躺会儿?”心里想的却是:快走吧,看一会儿将猪招家来,我们一老一小可没法对付。都盼你走好一会儿了。 罗峻熙离开时,手里端着一个饭碗,那里面埋着半个鸡大腿和两个鸡翅膀。 秀花都没发现这事儿。 她以为一个大腿,她和甜水分吃,另一只鸡大腿早就被小外孙女婿吃掉。 却不知,罗峻熙坐在灶房小板凳上,馋的实在忍不住吃了小半个鸡大腿。好久没开荤了,家里煮骨头汤他都不喝,就那日在山上吃个鸭头,还是岳母分给他的,说吃啥补啥,读书费脑子,他当时很想说,能吃别的吗?鸭头连点肉都没有。没好意思说出口。 而今日,终于解了馋劲儿,他就不再多吃,想着给小麦送去。 大姨姐和二姨姐也是女人家,总不能看着,就又夹两个鸡翅膀。 所以,罗峻熙来地头啦。 就在大家拄着锄头正感慨,看来老左家头天收粮真是全家齐上阵,那干活不中用的小女婿都来了时,忽然一股风刮过。 朱兴德筐倒了,里面放的花头巾被这一股强风刮跑。 满村人稀奇的不是花头巾丢啦,是? 快看,左家那小女婿迅速跑了起来,追着那头巾子往死里跑。 莽子叔媳妇急的直拍大腿,招呼白玉兰:“你小女婿要踩到我家黄豆啦。为块花巾子,他至不至于。” 还有更多的村里人看的直傻眼,那小文曲星嗖嗖嗖眨眼就没了影子。 各个有点看的懵圈儿。 本来左家只是丢块头巾子的事儿,这下好了,女婿也丢了。 朱兴德和满山却立马反应过来,抄起家伙跟着跑。 你们以为罗峻熙是去追头巾子吗?你错了,野猪来了。 六子和二柱子抄家伙紧随其后。 …… 罗峻熙:我匆匆地跑入森林中,森林它一丛丛。 朱兴德、杨满山:我们找不到小妹夫的行踪,只看到那树摇风。 第八十二章 道德观察(一更) 留在原地的尴尬了。 游寒村的村民们纷纷望向左家人。 这些人可不知是为躲避野猪,以免祸害大片庄稼才跑的。 他们只看见为追个头巾子,老左家仨姑爷瞬间没了影踪。 有那实在的,心想: 左家姑爷子们是真抠啊。 一个头巾子也不肯放过,自家的必须要追回来。 你说就这样的,丢个头巾子都能追的那么邪乎,这往后谁还敢占老左家便宜。 真占了,那不得撵家来干仗? 还有那自认为心眼子多的,琢磨的就多,心想: 这是故意的吧? 都知晓掰苞米掰苞米,能活活累死你。 左家仨姑爷为躲避掰苞米,借着头巾子刮飞,全跑啦。 要不然不至于是不是?说出去,谁能信,就为追个头巾子? 岁数大的老大娘直在心里啧啧: 要不说呢,羊肉贴不到狗肉身上。 这不是亲儿子就是不行。 头些年就应该想招过继,哪怕抱一个儿子回来也行啊。那么劝撇子媳妇也不听。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就有人翘脚,正用同情的目光,想张望张望左撇子的表情,想看看左老汉脸上有没有难堪。 左老汉脸上没有难堪,只剩焦急。 他刚才差些都要跟着去了。 只是反应稍慢了一些,那些孩子就跑得没影。 他眼下再去追,也不知道该朝哪里跑。想喊点儿啥,嘱咐两句,务必全须全影回来,又不敢喊,被大地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村里人又好信儿地张望白玉兰。 左撇子是男人家心粗,又是出名的憨厚,不挑理就那么地儿了。 那丈母娘呢。 想看看当丈母娘的挑没挑理。他们才不信白玉兰会没反应,指定会拉长脸子。还会给闺女们脸色看。 其中以吴婆子张望的最欢,心里最舒爽。 解气啊,左家仨姑爷全跑了,当着全村男女老少的面不帮着干活,看你白玉兰往后还怎么嘚瑟。 吴婆子拄着锄头,撇嘴笑,心想: 该,活该。 让这几日,不够你家又是秧歌又是戏的嘚瑟,天天不往好槽子赶,往死里吃好的。 别人闻不着,别以为她不知晓,这两天可给她气坏啦。家里趁啥呀,整一帮姑娘姑爷回家住,还给做好吃的,馋的左邻右舍孩子们哇哇叫唤。 以为那样就能笼络住姑爷们的心?就能拿岳父岳母当作亲娘?呸,想得美。 她早就说过,老话摆在那,姥姥家狗,吃完就走。等老左家大吃大喝祸害完家里那点儿粮食,前脚吃完,后脚那些姑爷子带着媳妇孩子就会包袱款款回家。 你看看,准是照她话来了吧,还没等咋样呢,帮着收粮就全跑了。 可是,吴婆子眯眼望啊望,从白玉兰那里恁是啥也没看出来。 只看见白玉兰蹲地上在捡什么东西,她那仨闺女也帮着捡,然后瞅那样,白玉兰反过来像是在安慰闺女们。 白玉兰在捡摔地垄沟里的鸡大腿和鸡翅膀。 虽然脏了,但是捡回家用水涮一涮还能吃。 也确实在安慰闺女们,尤其是小闺女: “别着急,这不都去了嘛,前后脚的事儿,指定能撵上。 而且你大姐夫他们,那都是带着家伙什跑的,本来也预备要上山不是?早就准备好了,不能出事儿。 你看,这孩子舍不得吃,准保是给你拿的鸡大腿,快别哭了。” 总之,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左家女婿们为追个头巾子迟迟未归,过晌午了还没回来,左家再次登上了游寒村的头条。 村里人边干活,边控制不住的时不常瞟两眼左家地头。 看左老汉和白玉兰默默干活,真可怜啊。 你说那仨女婿也是,不帮干活就不帮呗,压根儿别来,也没人挑理不是?非得让岳父岳母当这么多人面前丢脸。 村里人众说纷纭。 这追头巾子的背后,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 与此同时,寒山那茂密的森林中。 最开始,杨满山是依赖猎人的技能,按照脚踩的印子和动静,靠本能在最前面带路追赶小妹夫。 根据留下痕迹追赶,这啥时候能追上,本来就不敌罗峻熙的腿脚。罗峻熙又是提前开跑。 要不说,甭管到啥时候,聪明人就愿意和聪明人打交道。 朱兴德忽然福至心灵,他认为小妹夫读书好,脑子活,不可能漫山遍野的胡乱跑。哪怕刚开始会慌张,慢慢的也能想到要朝哪里跑才是最不干扰村民的。 “去去去,咱挖的陷阱那。”朱兴德边喊边率先跑了起来。 果然,罗峻熙正在陷阱这里绕圈圈。 一圈一圈的带着四头野猪跑。 他跑的快,猪们在后面也跑的快。 他跑的慢,猪们也跑得慢。 但罗峻熙在前面领跑哪里知晓,只知这次没有姐夫们的帮忙,他要跑废啦。 今日,搞不好,他会死到这。 毕竟挖的那些陷阱,因为担心怕上山的人掉下去,每日猎完猪后,姐夫们会将表面的草木板子盖上。 罗峻熙一个分神又摔在了板子上。 在四头猪齐齐向他拱来时,他的眼中满是惊恐,手上还在本能的扒开盖子,试图用尽全身力气做最后的反抗推开陷阱板,大不了和猪们一起掉进陷阱同归于尽。 就在罗峻熙扒开一条大缝隙,也认命般闭上眼睛时,嗖嗖的箭羽声传来,野猪们的嚎叫也一并响起。 朱兴德一个跳跃骑在野猪身上,嘴里大喝一声,手中的虎枪从上至下贯穿猪头。 猪血当即扑了罗峻熙满脸。 罗峻熙又傻愣愣的看向二姐夫,他似失聪一般望着这一幕幕犹如哑剧。 没有陷阱帮忙,今日全靠肉搏。 二姐夫已经弃了弓箭,近身搏斗根本使不上,正抡圆了膀子用镰刀砍猪。 不远处,有一头调头逃走的野猪,将围堵的二柱子拱的撞在树上,二柱子当即咳出一口血,斧头掉地。 嘴上流着血,二柱子还不让猪跑,好像在吼着:“一只都不能少。” 还好,六子那面倒开了手,长发飘飞,挥舞着锄头,“兄弟,我来啦,看我的!” 直到朱兴德不小心掉进了那个露条缝的陷阱,武器都丢了,大骂着:“握草,快拽我一把。” 这掉下去,哪是猎猪啊,是猎他,他会被扎成筛子。 这时候朱兴德也有点儿害怕了,两只胳膊紧紧扣住外面的泥土,两条腿在陷阱里佝偻着,像壁虎一般紧紧攀爬。 这才换回罗峻熙的神思。 “大姐夫,手给我。” 朱兴德:说实话,感觉将手给小妹夫也不是很安全。 …… 猎猪五人组累的通通躺在地上。 罗峻熙仰望着碧蓝的天空,忽然痛哭失声。像孩童般张开嘴大哭。 哭的二柱子都毛了,又咳出一口血。 第八十三章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二更) 杨满山听到哭声,急忙坐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 朱兴德躺在草地上,对他摇了摇头。 小妹夫是劫后余生才哭的,就让他放声哭一回吧。 反正就咱们几个大老爷们在。 不怕长辈、女人、孩童看见会瞧不起,也不会有人说出去小妹夫今日哭过。 罗峻熙确实是为这个。 他大姐夫懂他。 没经历过差些死了,又在频临死亡那一瞬被救的人,是无法感同身受他情绪的崩溃。 罗峻熙望着天空,哭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天不亮就要离开家,不想跑,却要不得不跑。 这段日子跑的路程,比他以前十几年加在一起走的路还多。 每一次见到野猪,心口被吓的都砰砰砰乱跳。 看一眼野猪的模样,这辈子忘不掉,猎完猪,过后更是不敢回想。他都戒了猪肉,脑子里总晃过野猪的眼神和猪头。 罗峻熙还哭自己有家不能回。 怕将野猪招到家,怕让亲娘和媳妇陷入危险境地。 也哭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 除了与他并肩作战的大姐夫和二姐夫,看哪个人都带着防备。 怀疑过亲娘。 怀疑过外婆在撵他出门,嫌弃他在家多呆,甚至连三岁的甜水,他都怀疑是不是在嫌弃他。 “呜呜呜,”罗峻熙一脸泪,哭的鼻涕里还带着血丝,心想:野猪,我宁愿你冷酷到底,一头将我拱死得啦,让我彻底的放弃。我宁愿只伤心一次,也不要日日夜夜都提心吊胆。 朱兴德瞟他一眼:“……”哭的够狼狈的了。 心里叹气:唉,看来这是真心焦啦。 也是,今早鼻子出那么多血,失血过多、人都有些打晃,到了地头,连句话都没说上就要立马躲野猪跑起来,再加上刚才差一点儿就丢命,一下子给小妹夫整崩溃啦。 朱兴德坐起身,盘腿坐在罗峻熙身边。 看到这样的小妹夫,一时间也有词穷的时候。 他先扒了扒自己的一头乱发,看眼自己胳膊腿上的伤,把衣裳袖子放下将伤痕藏起来,其实身上受伤最重的地方是被猪顶那一下。 他们几个,今日差不多都被嗷嗷乱叫的野猪顶过,要不然他能掉坑里嘛,就是被顶进去的。 藏起伤口后,朱兴德才用厚重的大手,生疏的像哄甜水睡觉一般,拍着罗峻熙。 一下一下又一下。 “没事儿,啊?没事儿。” 一向不多言的满山,也忽然伸出沾染猪血的大手,拍了拍罗峻熙的肩膀。 他其实特想说,狩猎死亡很正常,他早就麻木了。吃这口饭的,能正常老死是最大的福气,但很少有老死的。 所以,别看他们几个眼下都受伤了,不过是小菜一碟。 满山以为罗峻熙哭,是因为很内疚大家受伤。 上回大姐夫受点儿小伤,大姐夫没注意到,他有看到,那时小妹夫眼圈就红过。 罗峻熙是在两位姐夫,你拍一下,我拍一下的安抚中,才慢慢稳定情绪。 以及被六子和二柱子吵的没法专注的哭。 六子和二柱子特别没有正溜,俩人正在抢功,争辩是谁杀了两头猪,争的脖子粗脸红。 不知怎么聊的,二柱子又再次向他大哥讨要媳妇。 杀猪啦,头功,要漂亮媳妇。 朱兴德为分散小妹夫的悲伤情绪,也终于接了这个话题。 不接不行啊,甭指望他能靠语言哄好小妹夫别哭,他闺女他都没哄过,小稻生气也是过一两日自己就好。 有时候他都不知晓小稻为什么要生气。 这几年的成亲生活,只领会到一点,那就是不要问:“你是啥时候生的气?我咋不知道,”而是人家说生气了,气哭过,咱就说,别和我一样的完事儿,准保能糊弄过去。 这不嘛,为了让小妹夫止住啼哭,朱兴德问柱子:“你想要找啥样的?” “大哥,你太不关心我了,和你说过多少回,我想找个像话本里讲的玉兔那样的。就头两年,咱一起听的那个话本子。”二柱子脸上带着憧憬。 六子实在听不下去了:“哎呀!” 还找玉兔?就你那长相,能找个熊瞎子似的媳妇就不错了。 朱兴德合计了一番:“我瞧着,其实桂枝婶子家的大丫头就不错。” 六子噗嗤一下笑了。 二柱子急啦,连满山给的水都差些扬出来:“我不要,那哪里是玉兔的模样,那腰跟树墩子似的,还长的黑嚓的。” 六子劝二柱子:“被火燎过的玉兔也是玉兔,大哥提的人真不孬,指定能和你好好过日子,不会偷你粮跑。” 罗峻熙终于躺不下去啦,还哭什么啊。 起身开始帮姐夫们包扎,还叫了六子一声:“六子哥。” 六子受宠若惊,他差些晕了,十里八村打小被夸到大的“文曲星”,居然叫他哥。 罗峻熙和二柱子大眼瞪小眼,实在叫不出那声“二柱弟弟”。 长的比他老相太多。 叫叔,倒是挺像。 …… 今日,朱兴德他们特意晚下山,嘱咐六子送完肉回来也晚些进村。 猜到撵头巾子撵丢了会惹村里人注意,还一身血带有伤,懒得和村民们解释,也好说不好听。 谁知道最后会被瞎传成什么样。 而且,今晚朱兴德没回老朱家。 只让六子和柱子去了他家,拿钥匙开灶房给三堂哥和三堂嫂拿鸡蛋,再拎几根猪骨头回去。 不容易,谁伺候老人谁知道,只要三哥三嫂够意思,他就不抠。 这三哥,他认。据说大堂哥白日里也帮忙,他都记得。 而朱兴德为啥没回呢,一是怕身上带伤,吓到他爷。 二是…… 朱兴德正端着装“纯水”的饭碗,坐在老左家的小屋里,他旁边是老丈人、丈母娘,炕里是听直眼的秀花和罗峻熙。 地上站着,杨满山和低头脸通红的小豆。 这两口子再也受不住心灵的折磨,尤其是这回损失惨重都受了伤,不想再偷偷摸摸,择日不如撞日就将池子给招啦。 “是池子?” “是池子。” “活水?” “死水,但没见少,总感觉有堵住泉眼,没敢跳下去试,”杨满山顿了一下说:“媳妇不让我跳进去,说你们该没法喝了。” 白玉兰嘴都听哆嗦啦。 招猪就够邪乎的,这又来一个带池子的。 第八十四章 亲亲我的宝贝(一更) “你们小两口随我来。”秀花挪动着屁股下炕,趿拉鞋率先去了别的屋。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说出花儿来没用,咋解释也无法相信那虚无的事儿。 那不是扯犊子呢嘛,毕竟闻所未闻过。 “演一个吧。” 小豆脸又红了:“这,外婆?”刚才她当着姐夫妹夫还有爹的面前学这事儿就够不好意思的。 “外什么婆,来,满山,水瓢拿着。” 秀花比划着俩人的嘴,两只手大拇指对了对:“来,亲吧,我瞪眼瞅着,看看那水是从哪里拿出来的。有什么可害臊的,我都多大岁数啦。看一眼怕啥的。” 白玉兰也跟着进来了,坐在炕沿边说:“对,总要让我们看一眼才能信那邪乎事儿吧。” 杨满山应邀,在炕上躺好,做好准备,闭上眼睛。 小豆随即在外婆和娘亲的目光中爬上炕。 然后杨满山被亲过去了。 白玉兰颤抖着声音扒拉二姑爷肩膀:“满山,满山?” 小豆小声和外婆、和白玉兰解释:“没用,娘,他去舀水了,得我给亲回来,要不然会一直这么晕着。您还记得他为救小妹夫晕死那件事吧,实际上是在里面的水池边坐着。” 没过多一会儿,左老汉他们在外面就听见白玉兰的惊呼声。 “呀呀呀呀呀呀,真有,呀呀呀呀,快端住,水要洒。呀呀呀……” 老岳母的吼声传来: “瞎呀呀什么,不怕东西两院听见?快给我喝喽。” “喝不了,完蛋,给我。” 老岳母又一声吼:“女婿,你给我进来。” 左撇子瞅瞅两位姑爷。 两位姑爷说:“爹,叫您呐。” 左撇子:是,我知道是叫我,可你们外婆那语气,我有点儿打怵。 左撇子推门进去时,他老岳母正将水瓢倒扣着,朝嘴里倒水滴子。 秀花看见女婿进来啦,开始指挥。 让小豆下炕倒出地方,指了指左撇子,又指指炕上的杨满山:“来,你来亲他一口,看好不好使。” 左撇子心想:我就知道没好事儿,这咋亲呀,这不是难为人?往后退了小半步。 秀花瞟眼白玉兰。 左撇子瘸着腿立马上炕:“我来,我亲。” 秀花:“……” 咱不知道撇子是好唬弄啊,不用威胁就好使。还是说,她这个做岳母的在女婿心中极为没正溜儿。 可是,笨蛋都应该知道,她即便再没正溜儿也不可能让玉兰去亲二姑爷,她只是想让闺女劝女婿两句。 到了撇子那里,表现的却像是她想让玉兰亲满山似的。 这一天天的,真是和这些脑子不好使的捉急。 杨满山望向趴在他上面的岳父,认命一般的闭上眼、攥紧拳。 而左撇子是喉咙动了动,望着满山的脸,不停地在心里做心理建设。 没事儿,他要亲的不是干净白净的小女婿,也不是脾气不好爱挑剔的大女婿,这是憨厚的二女婿,应是不会嫌弃他的嘴。 “快点儿!” 秀花这一吓,左撇子吧的一声就亲上了。 秀花急忙凑了过来,扒拉二孙女婿肩膀。 小豆也着急看成果,凑上前问道:“满山,喂,喂?你还在吗?” “我还在”,满山睁开眼睛,用磁性的声音回答道。 一家子人,头皮有点儿炸。 只有人家小两口好使,做岳父的亲亲不好使。 确定以及肯定了嘛?有可能是岁数大的不行。 那不信将大德子叫进来再试试。 朱兴德急忙对外面喝问道:“谁?谁在那里,甜水,给我站住。爹说没说过,和你娘老实在后园里摘菜不能过来。你这孩子,我今儿非得揍你。” 门外的罗峻熙,眼睁睁看着他大姐夫对空无一人的房门,边骂边闪身出去了。 “德子出去了,那让峻熙……”左撇子还没建议完。 外头的罗峻熙伸手喊道:“大姐夫,这么晚了,不准打孩子。” 他也跟着跑走。 而在后园老实听话的甜水,正坐在小麦的怀里,感觉快要喂蚊子了,还有点儿闹觉:“小姨,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屋。小姨,你听见了没?好像有人喊我。” 朱兴德和罗峻熙感觉躲过一劫。 朱兴德心想:他才不亲满山呢,亲完闹不闹听,往后亲媳妇该想起这茬了。再说了,老丈人亲完,又换他亲,哎呀,想想就埋汰。他至多只能接受亲男人的额头,就像亲他祖父那般。 罗峻熙心想:他才不亲二姐夫,他连小麦都没亲过,他得保护好自己。 不过,在“神仙水试验”告一段落后,朱兴德主动来了大屋。 “外婆。” 秀花赶紧将包袱包好,放自己身后。 朱兴德装作没看见:“我有件事想和您老商量。” “啥事儿,说吧。”只要别借钱,一切都好谈。 那指定不是借钱,家里不缺,再这么猎下去,野猪就能发家。 朱兴德就将糊弄朱老爷子那套词说了出来,也将他早就发现满山和小豆的不对劲儿说了出来。 秀花这才知晓,满山和小豆有多笨,那么大个仙事儿都能被人瞧出来。以及大外孙女婿第一个发现后,还曾帮着找补。连朱老爷子那里都能主动的帮着瞒住。 “你做的对,往死人身上推,外婆配合你这套词,这样才会死无对证。” 朱兴德点头,外婆果然一点就透:“没错,外婆。” 应承下来后,秀花看向大德子。 以前,她总觉得孙女婿们再好也是外人,再亲,亲不过外孙女们,而外孙女们又亲不过她的玉兰。 总之,大德子他们仨是外人。还是一对对的年轻夫妻。 年轻就代表着三穷三富才能过到老,谁也不知晓谁往后能不能变。 这人有钱了,就学坏了的,不是少数。 但是,眼下哪怕依旧还是那么想,也不能那么办了。不能再拿三位外孙女婿不当回事儿。 毕竟家里这么多要命的秘密,哪一对过散了,对这个家来讲都是灾难。 她必须要帮三位外孙女,将三个外孙女婿牢牢捆紧。 更何况,像眼前这大孙女婿,目前真的是没错挑,连人家亲爷都不告诉。 “德子,外婆一直没和你说过吧?” “什么。” “你们仨人中,外婆最稀罕你。你呀,最对我脾气。” 第八十五章 人生短短急个球啊(二更) 因为今夜朱兴德在左家住,三位连襟又住在同一个屋里。 朱兴德盘腿坐在炕上,一边搓脚丫子,一边上上下下瞟满山。 罗峻熙坐在他大姐夫身边,也是才洗完脚,听到二姐夫进屋,抬眼看向满山。 朱兴德眯眼: 行啊,你小子。 你大姐夫我,是挨大嘴巴子,那抽的脑瓜子嗡嗡的,你却是亲一亲。 这可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凭啥你就是亲一亲? 你瞅你长的比我还糙,刷牙比我还不勤快,要靠人催着才刷,怎么着就亲啦。老天爷长没长眼。 罗峻熙:老天爷没长眼。 同为左家女婿,为何差距那么大。 你小妹夫我,不是蛇就是猪,天天跑的死去活来,为何二姐夫却是亲一亲的归宿。论模样,不该是他最适合被亲吗? 俩人都有点儿酸。 反正都是你的错,杨满山。 满山在谴责的目光中爬上炕。 他说出来是为了让大家放心,虽不知那水到底治哪方面,但是这些天试过,总觉得各方面都沾点儿。 你看,瘫吧的,瘸腿的,受伤的,被猪拱吐血的,骡子小胖、庄稼地苞米,菜园里大倭瓜,这全试过。就差找个聋哑人试试管不管说话了。 要不是为让小妹夫宽心招猪,还有大姐夫也发现了,瞒不住,他真不打算说出来馋人。 “大姐夫,你会不会也有什么秘密啊,可别像二姐夫似的还要瞒几日,”罗峻熙忽然看向朱兴德说道。 罗峻熙今日算是看明白了,敢情最实在的人是自己,见着面就招了。 朱兴德翻了个身,朝满山那面翻,“我,我能有什么秘密。我这张嘴,要是有秘密早就说了。” 我有许多小秘密,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只是这个翻身翻的不太好,才翻过去就发现满山正瞪眼盯着他。 朱兴德变成平躺:“快睡觉吧,明早起来要先刷水缸,外婆说啦,往后咱家人,除我媳妇和甜水,一个怀着一个太小,剩下的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先喝半瓢水,打通任督二脉。咱们得留出拉肚子的空档,再去猎猪。” 与此同时,大屋里。 夜很深了,隔着中间隔板,白玉兰在炕这面翻个身,秀花在那面翻个身,可见都没睡着。 白玉兰伴着左撇子的呼噜声,琢磨着那说变就能变出来的水,直到现在还无法置信呢,思维又控制不住的朝仙儿啊鬼儿上面联想。 难道她家女婿们上辈子本是世间逍遥的仙儿,倩女幽魂欠女债,这辈子都给她家做了女婿来还债? 不对,哪有逍遥的仙儿那么穷的。 也不对,不是的话,那别家女婿咋不能招来牲口,更不会变出仙水。连她大女婿也一夜之间变得极为有担当和能耐。 总之,无论是鬼是仙儿,找点空闲,找个时间,领着女儿女婿们应该去坟地看看。 带上笑容,带上祈愿,准备个猪头,带上纸钱,将招猪和神水的烦恼给祖先们念念。 隔板那面的秀花,此时想的却是,她往后该怎么帮仨外孙女笼络住孙女婿们的心。 甚至,越想越深。 秀花总觉得一辈子去迎合,去用小情小调伏低做小笼络没啥大意思。 还不如让仨外孙女变得越来越好。 女人家,尤其到了她这个岁数,最该明白的就是要是不缺吃少喝,不指望男人家吃饭,还迎合谁啊?谁值得我迎合呀?谁能配得上我呀。 所以还不如想招让外孙女们立起来。 比如眼前,小豆和小麦倒是好说,即使笼不住,那俩外孙女婿暂时也不敢支棱毛,一个亲一口就能被关起来的,一个在生死线上挣扎。 倒是大外孙女小稻,看来得引着那丫头学会把死住男人家的钱袋子,最好想招往后能比大德子还有钱。 秀花琢磨的脑瓜子疼。 女人力气不如男人,种田不如男人,这个世道正经人家的女子也不能太过抛头露面。别看穷苦人家就那么滴了,稍稍日子好过的人家都讲究这个,没等女子做出些啥呢,自家男人先不乐意,这世道就是如此。 等等,那个水能不能挣点儿钱呢,让她们姐仨干点儿啥。还只能是她们姐仨会。 “娘,你还没睡吧?”白玉兰忽然在炕那面叫道。 “嗯?” “有了那个水好啊,听豆说,好像对身体好,你往后多喝些。” “是啊,你也必须多喝。不过,我要是多喝,又要多活好些年,你不烦我啊,丫?” “烦,烦死啦,别当孩子们面前叫我丫,你快睡觉吧,翻身翻的我都没法睡。”白玉兰说完,率先闭上了眼,嘴角却悄悄翘了起来。 秀花却被闺女这话说的,又开始琢磨自己的身体情况。 她早在来之前,就知道自己身体有点儿不好,人家郎中说是胃。 她就在上个老头死前,说的明明白白,说你要是真对我好,就给我出个和离书。 我不在你家待着,我要去寻我闺女。 你也不用临死遗言嘱咐你几个儿子必须给我养老,用不着。他们不膈应我,我还不想让他们养呢。 因为这件事儿,还给那老头气的不行,明明还能再活七日的事儿,听完她这话气的,就活了三天。 断断续续的喘息指责她,你这些年不生一儿半女,你吃那些药,别以为我不知晓。哪怕是临死放不下,都给你安排明明白白的,你的心依旧不在这里。 是啊,不在。 秀花想起这事儿,唯一后悔的就是,在那老头临终前那几日,她做了回真实的自己,真面目一露,瞎了不少钱。要不然那老头临死,能单独再给她一些傍身银钱。 就这样,她来啦。 来的一路,其实没怎么吃东西,稍微冷硬的食物,她就像胃酸似的一整夜难受。直到闺女家喝点儿小米粥才好。 最近,还别说,秀花真觉得身体有点儿改善,因为她越来越馋啦。 不是她点东西要,她是真想吃,比大外孙女害喜还严重,馋的不吃都闹心。 说实话,今早姑爷没杀鸡前,她就已经盯那老母鸡盯两天啦。 第八十六章 爱要说出口(两章合一) 秀花恍恍惚惚感觉才合眼,西屋就传出动静。 老太太迷迷糊糊坐起身,伴着女儿女婿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外面鸡还没叫呢,蹑手蹑脚下炕。 出了大屋门,她小声问三位孙女婿:“怎么起这么早。”看了眼栽栽晃晃正在套草鞋的罗峻熙。 一看那孩子就知晓,还没睡醒呢。备不住是被他大姐夫和二姐夫强扒拉醒的。 秀花说话间,又回头看眼外孙女们住的屋,也没个动静。 估么都在睡着,不知晓男人们已经起来。 朱兴德怕吵到大家,用气息回答外婆道:“粮食还没收完,赶紧收完好放心。” 虽然住在村里,一般情况下没有偷粮的。 除非年景不好,或是谁家实在是要饿死人啦,才会做出偷粮那等损事儿。 毕竟一代代人被灌输,田地是命根子,再穷再饿也不能动别人家命根子,那会结仇。 但还是早些收家里早些放心。地里那些活,他们不干,岳父岳母和媳妇也得干。 朱兴德又小声解释说:“昨儿,我们仨不是还跑了嘛,好说不好听的,好像俺们仨躲避干活似的。起早去地头忙乎,正好给村里人看看,以免我爹我娘又要听那些小话儿。” “好孩子。”秀花心头一热,没想到起这么早是为这个。 尤其大德子最是难得,昨儿才被猪拱过,今个当大姐夫的,就带着妹夫们带伤下地,为的就是不让村里人讲究岳父岳母。 有心啦。 她那没心没肺的女儿女婿,终于摊上有心眼的孩子们。 秀花直给送到大门口:“那水?” “喝了,外婆,二妹夫身上带着水,趁天没亮,您再回去眯一会儿。” 这面秀花哪里还睡得着。 孩子们下地了,等会儿回来指定会饿够呛,起大早就去干累活,待会儿忙完地头还要去打野猪,她还是做饭吧。 而且最关键的是,她也饿了。 昨儿那老母鸡,一只鸡添一锅水熬汤,你想想,那能浓到哪里去,就这,她闺女都不让动。 今儿正好。 秀花自言自语嘀咕着:“谁做饭谁说的算。” 她打开面袋子舀面和面,要做鸡丝面。 昨儿,小孙女婿早上吃面条那阵,她就直咽口水,实在是没好意思说出口想尝尝,毕竟那是小孙女婿,还才流鼻血,可怜巴巴得。这要是换成别人,哪怕是甜水,她就说啦,给太姥尝尝味儿。 所以,馋得一直惦记,今儿必须做一个比昨儿还香的鸡丝面。 一锅鸡汤,大伙还都能沾吧点儿。 谁说秀花不干活,那做起吃的来比她闺女会做的多啦,还麻利。 她闺女腌的那一手好咸菜,就是小时候蹲她旁边看的,继承了她的手艺。 ,没一会儿,灶房里就传出切手擀面的连刀声。 秀花还跑到后园里,摘了点儿香菜、菠菜,小葱、抱颗大白菜,拎了小半筐胡萝卜回来,全部该烫的烫,该切丝的切丝。扒蒜,切蒜沫。 只忙这些不算,怕孩子们吃面条不扛饿,顺手还捏出一盖帘窝窝头。 又进屋偷她闺女钥匙,她闺女玉兰正睡得喷香的。 用钥匙打开装油盐酱醋糖,反正就是装那些稀罕物的碗架柜。 取点儿红糖,取了六颗小枣,用红糖单独揉块面,揉出六个红糖窝窝头,再塞六个去核小枣,这六个,是她和甜水的。 左小麦是第一个醒的,听到动静来到灶房:“外婆?” 艾玛,她外婆正在榨辣椒油呢,朝辣椒面、蒜沫、小葱上面浇了一大勺热油,等会儿娘醒来不得炸了呀。 秀花看眼小麦:“你知道你男人走了吗,去地头?” “啊?不知晓。” “那你就是到点儿醒啦,可见你在你婆家过的是啥样的日子,比鸡起得都早。你看你那俩姐姐,咋就没养成这种好习惯。你大姐,那还上有老下有小呢,人家都没有你勤快。所以说啊,会说的不如会看的,过的是好是孬,根本藏不住。” 小麦上前帮忙烧火,尴尬道:“外婆。” 秀花手不停,一边继续做她的大餐,一边扫眼小麦在心里叹口气。 心想:自己也是,还说那些风凉话干啥,总是憋不住。 只怪咱家孩子不是那偷奸耍滑的性子,一心一意想要好好过日子,才会那么老实。 “麦啊,你是不是识许多字?听说,你是你姐几个当中最聪慧的。你大姐靠死记硬背才能强认出几个字,你二姐最不耐烦识字,都随着干粮忘没啦。倒是你,玩着就能记住。”秀花忽然说道。 小麦倒是有点儿不好意思:“也没识太多,就小时候,爹教过我们姐几个。会了就会了,不会就拉倒的那种。外婆是要给谁写信吗?要不然还是让峻熙哥给你老写吧,我那字根本没法拿出手,也只是勉强能写明白话的那种。” 秀花说我不写信,也一猜就知你那字不会太好。 你想啊,你爹肚子里都没有什么墨水呢,还能给你们姐几个教得出口成章不成。 不过,笨笨咔咔好啊。 你要是都会了,还要罗峻熙干什么。 左小麦被外婆说的一愣。 秀花拎着筷子煮面条,比平时说话声音稍小声教道:“你往后,多朝你那峻熙哥怀里钻一钻,让他教你认字。” “哎呀,外婆,你说的那是啥话呀。”小麦将烧火棍都扔了,双手捂脸。 秀花嫌弃得直啧啧:“瞅你那傻妮子样,以后把这个动作戒了,上不来台面。我这教你正经的,你捂什么脸。” “外婆,朝男人怀里钻还是正经的?” 秀花理直气壮: “那可不,又没钻别人怀里,只要钻的是自家男人那就是正经的。你给我当正经事办。 也别打岔,你岁数小,我说的话,你给我往心里去去。 他以后在家念书,你就在旁边磨墨。 磨时,你问几个字,也跟着虚心学学。 以免往后都没个话说。 人家是秀才,还有可能来了大造化是举人老爷,你是个啥呀。 写封书信都只能勉强写?他出去赶考,当着外人的面,拿你的家书看,都不好意思被同窗看到你的字迹?” 小麦眼神闪了闪,顶着脸红说:“可是,我婆婆不会让我打扰他念书的。” “小两口房里的事,她也管,你婆婆那是病,等我给她治。” “可是,外婆,我去问字,确实会影响到他念书。” 秀花嫌弃地上下扫眼小外孙女,“你就那么稀罕他?稀罕得主动替他处处着想。” 小麦低下头,没说话。 秀花看她那模样,倒是叹了口气。 算了,体贴男人并没有错,她小孙女和她的经历也不一样,总不能强迫让小外孙女琢磨事学她,要处处以自己为先。 也是。 小外孙女要是不这么实在,那罗峻熙也不会那样。听说,那鸡大腿没吃完留下半个,给小麦带着。在罗家时,小麦不主动诉委屈,那罗峻熙自个主动观察。要是换成她这种性子受委屈五分,能说成十分的,罗峻熙可能也不会对小麦这样。 不过: “你要记得,麦啊,听外婆的话,你们才成亲没多久,趁着这时候打下啥底儿是啥底儿。你往后再想改,还不好改呢。 你必须让他带着你识字练字,习惯教你东西。习惯和你讲,除了吃饭睡觉以外的话。 你也不用担心耽搁他念书。 他要是真怕被耽搁,回家干啥呀?蹲书院里学多消停。 你就记住外婆说的,只有那完犊子货,才回家装相。别人干活,他要念书,媳妇要商量点儿事儿,他也嚷嚷念书,别打扰,累。那不过都是借口。 就差那么一会儿啦?非得回家当大爷?说明他在外面混得不咋滴,在外面没当上大爷想要回家被捧着。 他要真差教你识字和唠嗑的功夫才能考上秀才,那干脆也不读啦,说明他书念得也不咋滴。” 左小麦莫名其妙的被外婆说动,其实还是心里也挺想看书的,小时候就翻爹的旧书看,要不然她不会只崇拜学问好的人。 没嫁人前,村里的小姐妹夸哪个男人家有力气,能干活,家里有多少亩田是否殷实,她都不以为意,她就喜欢念书好的。 那时没敢想能嫁给罗峻熙。 只惦记着,要是有媒婆能给她介绍一个书生就好了。哪怕那人家里精穷精穷的,但只要是一心一意念书的老实人,她不怕吃苦不怕累,供着他念书,然后最好考下个童生和秀才,做个主簿。那样家里日子得多好。 没想到,最后天上掉下个大馅饼,罗峻熙。 秀花也看出小麦被说动了,接着劝道: “往后学会撒点儿娇,你在娘家,和你娘咋撒得娇,就怎么对他使。 你也别觉得有委屈咽下,他会发现。 你这是刚成亲,正新鲜。 日子一久,他要是再越考越好,越来越忙,哪还有心思观察你受没受委屈。 甚至啊,哼,看见了也全当没瞧见,会觉得你能忍,他娘就那样,你会为他考虑处境的,谁让你善解人意呢,都成了应当应分的。” 十六岁的小麦疑惑:“外婆,真的会那样吗?” “会,不信和你大姐二姐没事儿唠唠。”省得她还要再教一遍大孙女和二孙女。 “再者说,你不多认认字,将来怎么管账,怎么做老爷夫人,那小丫鬟都能糊弄你。这不过是第一步,啥都离不开要认字。” 秀花心想:至于第二步,赶明她还得让小麦学着做官太太呢、 虽然她也不知晓该咋做。 但是,必须想招学,咱左家姑娘总不能拿不出手吧,和人家那夫人坐在一起,行为举止被比得像丫鬟似的,那哪里能行。不能只凭一张漂亮脸蛋,咱又不靠脸蛋吃饭。 这么一想,真挺犯愁,搞不好,她这做外婆的、玉兰做岳母的都得学。 当然了,那都是后话,走一步看一步,也要看罗峻熙有没有造化。二眼下家里的情况,不让闺女干活养在家里摆弄书,才会让人笑掉大牙。 秀花就差教小麦认字的时候要趁机十指相扣,用你那双大眼睛没事儿传传话,别死盯馒头。写字时要坐大腿,给罗峻熙做衣裳的时候绣些能看出来家里已有媳妇的图案,养成这种好习惯,这才叫好习惯,以免现在不显,往后外面有那狐狸精勾搭,真是操碎了心。 正说的来劲儿,白玉兰终于起来了,掀开灶房帘子,差些被小闺女撞到:“这是干啥呀,大清早脸通红的跑出去。” 还没等说完小麦,鼻子嗅了嗅:“娘,你在作甚!” 做什么还看不明白嘛,秀花指指茄子:“正好你起来啦,可要累死我了,再给我做个打卤面,别忘了勾芡。”说完出去了。 白玉兰站在灶房里,欲哭无泪。 她娘就今早勤快一回,给她的油、酱油、糖、还有盐巴,都用了好多好多。 而且只吃一种鸡汤热面不够,还切了茄子辣椒和肉沫,从骨头上硬刮的肉沫啊,让再做打卤面。 还有她要腌咸菜洗干净得胡萝卜、白菜、茄子等等,她娘都给用啦。 “娘,我求你啦,往后你睡懒觉吃现成的吧,行不行!” 秀花在大屋里就跟没听着似的,正牵着甜水,指挥小稻小豆他们,“往后用那好水洗脸洗身子。” 那是不是太费“神仙水”啦。 “不费,不给男人们用,”他们只能喝。 秀花还特意用浸染神仙水的帕子给甜水擦擦脸,“等赶明儿咱家甜水长大啦,非得让人将门槛踩烂啦,咱才能嫁出去。才能让你爹吐话。可不能像你娘和你几个姨,长那么带劲儿,还没给当宝就娶走。你爹比你姥爷会有福气,不信,看着吧。” 最后那句话,正好让大德子听见。 外婆果然最稀罕他。 屋里,女人们以秀花为首,用完神仙水带头擦面油。白玉兰不擦,秀花让甜水抠出一块香香,跑灶房去给白玉兰抹上。 房檐下,左撇子吃惊地指着推车,“你们去地头啦?” 朱兴德一边哗哗的撩水洗脸洗胳膊,洗手指盖里的黑泥,一边道:“嗯,爹,遇上好些村里人。” “他们没说啥不好听的吧?” “没等说呢,我就告诉,你们离远看到的是头巾子,实际上头巾子里包的是我妹夫的信,读书人的书信那是能随便丢的吗?俺们仨不得往死里跑给捡回来。” “那你们一天没回?” 朱兴德将帕子甩给杨满山,换下一个人接着洗,甩了甩短发上面的水,回答道:“我不是掉沟里啦?你瞅这给我摔的,胳膊腿全是伤,两位妹夫又给我扛镇上看郎中,这可真是破财免灾。不过也算万幸,我昨夜没住镇上就不错了。” 左撇子顺着大姑爷的实现,看眼东院。明白了,那吴婆子又在偷听。 “可不是,万幸。” 东院吴婆子,小小声对着左家方向道:“呸,一大早上又往死里吃好的,香的孩子们没睁眼就馋哭。” 真是纳闷,左家到底吃啥呢。 别说孩子们了,她闻着都闹心。 第八十七章 手里呀握着窝窝头(两更还多六百字合一) 甜水擦面油擦得香喷的,家里人吃鸡丝面,她不吃面,专门吃鸡丝。 正翘着兰花指,捏着几条鸡丝,张着另一只胳膊在院子里飞呀飞,美呀美。 咱老百姓今儿真啊么真高兴,好吃的太多,都不知道该先吃哪个才最过瘾。 小稻喊她:“老实回来吃饭。拢共就一只鸡,就那点儿鸡胸脯肉,你都吃了,别人还怎么吃面,那还叫鸡丝面嘛。听娘的话,看你爹一会儿对你瞪眼睛。” 东院吴家胖孙子,蹲在墙角一边闻味儿一边偷听,终于破了谜:吃的是鸡丝面,鸡肉。 腾腾腾跑进屋:“奶,那院儿吃的是鸡肉,哇!”胖小哇哇就哭上了。 哭的鼻涕流进嘴里,透过窗户扭头看他家院里的鸡。 吴婆子还没等安慰完最宠爱的孙儿,说咱家的鸡还要下蛋呐,别学那院儿,吃完这顿没下顿,到时候没吃的左家就是地垄沟里捡麦穗的命。甜水从老左家的叫声又传了过来:“那我不吃肉了,我吃红糖枣饽饽,太姥姥。” 太姥姥秀花立即大声应道:“嗳,来啦,红糖枣饽饽热乎乎的出锅喽,给俺甜水拿俩,咱吃一个看一个,拿一个玩一个。” “奶,你听啊,那院儿还有红糖枣饽饽!” 吴婆子的孙儿哭得更邪乎了,喊红糖枣饽饽时急的跺了跺脚。 吴婆子一个头两个大。 因为不止这个孙儿哭了,外头又馋进来几个扯嗓门嚷嚷要吃肉的孙儿。 孙女们倒是不敢吱声,但一个个也眼圈儿通红,手指插嘴里,站在门边红着眼睛怯生生看她。 别说吴家的孩子们了,就是大人也有点儿要受不住。 辣椒油的味儿太霸道,香得直朝人鼻眼里钻。 然后左家说话声还没有刻意压低,吴家男人们都听见了。 左家那大女婿在夸面条擀的劲道,说这才是真正的手擀面、刀切面。 还说面条上放点儿烫过的菠菜,白菜丝,黄瓜丝,葱花,蘑菇丝,木耳丝,再往上面浇一勺辣椒油、蒜沫,调的酱油、醋,还有芝麻,辣椒油里竟然有芝麻?他的天呐,外婆,真像样,真舍得放料。热汤还是鸡汤,哎呀,吃一口,别看鸡丝少,不吃肉都太中啦,给肉都不换,酸辣,比镇上那酒楼里的面还好吃,是不是小妹夫? 左家那小女婿,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过来:“大姐夫,不止比镇上酒楼,我认为县里的酒楼也比不上外婆的手艺,香辣味浓。” 听听,香辣、还味浓。 说完,那头就呼噜噜吃了起来,好像还是三位女婿一起秃噜面条。 吴家人没看见现场,翘脚探头就会发现,院里吃面条呼噜声最大的其实不是左家三位女婿,而是二柱子和六子。 这俩人正吃的头不抬眼不睁,吃的顺鼻尖流汗,都不说话啦。 二柱子举着大碗,连汤也一口不剩全干,再来一碗。为面条,外婆,今日让他干啥都行。 所以说,吴家男人们伴着如此大的秃噜面条声,没看见也能想象出来吃的喷香脸冒汗的画面。 吴老头使劲磕了磕烟袋锅子,冲吴婆子吼道:“给娃们煮俩鸡蛋。” 俩鸡蛋够干啥的,这么多孩子,分这个不分那个,孩子们闻着那院儿的香味,为争半个鸡蛋打乱套,儿媳妇们也在灶房打嘴仗。 吴婆子不得不一咬牙,煮了四个蛋,这才勉强够分。 有了煮鸡蛋,孩子们算是对付住了,不哭了,一早都给撵出去玩。 吴家成年人们,这才坐在桌前吃早饭。 清汤寡水的稀饭,大头菜咸菜,大酱大葱,窝窝头。 眼下干活累,窝窝头还不全是黑面,掺了点儿细面,也没那么拉嗓子呢。 按理,这是天天吃的,早该习惯,也应该能吃的香。 可是,今早却忽然有些难以下咽。 吴家人,包括吴老汉和吴婆子这俩岁数大的能吃苦的,感觉心里都不是个滋味儿。 此时就一个感受:我怎么哭了? 没错,是哭,不是掉泪才叫哭。 想必你们也能看出来,我们正在心里哭,或是马上要哭了。 呜呜呜。 眼泪啊止不住的流,止不住地往下流。 二尺的裤腰还要再勒紧啊,这样才能不把口水流。 手里呀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 自从和西院左家打完架后,天天闻香味儿馋白头。 你说,大家本来都穷得好好的,老左家非得起幺蛾子,日日这么吃,谁能受得了。真想给老左家饭里下药,药死他们。 吴家三儿子一摔筷子,气哼哼站起身,欠揍。 “他家也不说关好窗户。” 对,关窗户。 吴婆子立马爬上炕,左家不关,咱家关。 吴家吃顿早饭,闷出一鼻子热汗,没滋没味总算吃完。 而老左家那头…… 你说闹不闹听,又开始啦,又是秧歌又是戏。 人家左家有车,新置办的村里第四辆骡子车。 双开大新门大敞四开,一车车装得满满的苞米杆进院。 也不知晓谁大嗓门,直嚷嚷着放哪。 吴婆子听见左老汉笑着说,“今年这玉米该子可够用。” 吴家人眼不见为净,扛着农具纷纷拉着脸离开。 不像左家西院老李家。 在吴婆子眼中,那李婆子正在溜须舔腚,怎的,这是看左家有日子过好的征兆啦? 呸,那李婆子就是个瞎眼的,撅起屁股看天,有眼无珠的老货。 吴婆子在心里大骂李婆子溜须左家人的时候,李婆子正强拉住秀花唠嗑道:“妈呀,你家那苞米真沉实,我这一打眼就能看出来,大丰收。” 秀花往农活上扯,她不说苞米被仙水浇过,这辈子都不可能说。 只提:“那是因为我家女婿种得早。农活赶早不赶晚,春日早种一天,别看籽一样,秋收差十天,上秤也沉实,那不一样。” “那对,种早的压秤。”李婆子急忙堆起笑脸附和,抬眼看见吴婆子领着儿媳妇们瞪她一眼,她也呸了声: “那娘们最不是个好东西,我和你说哈,秀花老姐,就上回,我都想帮你家玉兰上手挠她啦。换我,挠不死她。你不在这,你是不知道老姐姐……” 李婆子一顿讲究吴家这些年东西两院住着,如何在外头讲究左家的。 “吴家那位老太太在世时就不是个好饼,这可真是老猫炕上睡,一辈留一辈,都是那噶咕坏心眼子,那都坏到根儿啦。你知晓不……对啦,老姐姐,我恍惚有点儿印象,听人讲,那时候你还在你闺女这里住过呢,那阵我随我大儿子住,我大儿子没了后才搬到老小这。” 秀花没耐心,帮孩子们把着大门:“你就说啥事儿吧,怎么说一半话就不着调,没个重点。” “啊,就是那老吴家,在你家玉兰生最小丫头时,偷摸拽过你家撇子要给介绍表妹家被休回去的闺女。比你家玉兰小好几岁,面嫩。真的,我是听大坑媳妇二姨的四舅母讲的,那女方家的村里传出过话,说吴家老太太要给保媒拉纤,你打听打听,咱村备不住有那老人也听过这事儿。” 秀花一挑眉,没说当时就知晓,也没说不知晓而表现出气怒要找女婿茬之类的。 李婆子没从秀花脸上看出任何表情,略有点失望。 只看出秀花有些不耐烦,要拉着甜水进院,苞米也确实运差不多了,她急忙笑着找补了句: “反正都过去那么多年啦,我也是听人说的,真不真的不打紧,你家女婿就不是那样的人不是?我跟你讲哈,老姐姐,咱旁边住着,多处处,往后你就了解我了。我这人嘴最严,心眼子最善,本分,干活麻利,最不乐意讲咕谁。” 秀花心想: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你都要讲究疯啦,吐沫星子直往我抹过香香的脸上嘣,你这还叫嘴严? 而此时地头。 吴婆子没想到躲进田地里,还能被左家人膈应到。 这个问左撇子:“你三位女婿咋又来啦?我看他们起大早就干活,累够呛。” 左撇子说:“这不是没忙完嘛,孩子们非得把这一堆一块要整完,吃饭都着急忙慌的,对付吃口就朝这跑,拽都拽不住。” 吴婆子:你家那是对付吃一口啊。 那个问左撇子:“都割完啦,这是准备要晾晒?行啊,撇子哥家今年头一份啊。” 左撇子笑得眼睛眯起来道:“嗯那,寻思早整完图省心。确实快忙差不多啦,将那高粱捆成捆立地头晒两日,再将黄豆铺上拢晒晒就齐活,只盼这几日别下雨,下雨可坏啦。” 到底逃不过那个话题,终于有人问了出来:“撇子,今年收成咋样?” 左撇子戴着大草帽,一边教不太会干农活的小女婿捆高粱,一边笑出褶子扬声道:“还没细算田老哥,大致估算还成,呵呵,够嚼用。” 白玉兰闻言瞪自家男人一眼,扯脖子接过话题道:“老田大哥,嫂子,拢共五亩地能够到哪里去,不像你家七亩呢。再说,咱庄户人家甭管啥时候也不可能敞开肚皮吃。够嚼用分咋吃呗,勒紧裤腰也叫够,喝个水饱也叫够。” 田大坑媳妇这才听的心里舒坦:“那对,你这话说的对。” 白玉兰又给个甜头,咱别惹人眼红:“田嫂子,我家今年没种小米,我看你家种挺多。俺小外孙女岁数小,离不开小米粥,回头拿豆子去你家换点儿。多换点儿,走个礼啥的。” “好嘞,那咱可说好啦。” 打发完村里比较好信儿的,白玉兰小小声训左撇子: “在家商量好的话,到你这里就变样。一点儿不如咱家大女婿。你看咱家大女婿,张嘴没一句实话,还能将人哄得团团转。再看你,一张嘴就惹人眼红。你一天,老头子,不是我说你,真的,咋啥也不寻思。” 左撇子嘀咕:“我咋没寻思呢。” 白玉兰想起昨夜左撇子那呼噜声大的,更生气。 家里都出仙水了,亲眼见到那神迹也没说被惊得睡不着觉,心照旧晒干了八斤重,翻身就能睡着。 而且还吵得别人没法入睡。 你扒拉他吧,他还犟嘴,开口就说:“啊,我没睡着,我正寻思孩子们的事儿呢。”真能胡扯,那呼噜声才咽下去,睡得像吃东西似的直巴巴嘴。 “差不多,我们得走了,”朱兴德用胳膊抹把额上的汗。剩下边边角角的活,岳父岳母就能干。 左撇子和白玉兰立马四处看看,压低声音一遍遍嘱咐道:“可得加小心,再不可以像昨日似的。柱子听见没有?没有命了,一切都白搭,不差那一头半头的。” 今日也不知道咋的,用牲口车来回拉脚,连不爱多嘴得里正叔都过问,“撇子,你三位女婿,带着那俩小子,日日干啥去?起早贪黑的。” “小女婿去镇上书肆,咱家哪能相中哪本书买哪本,就在那里抄书。大女婿他们,是帮二女婿套个兔子啥的,眼下正是打猎好时候,帮帮他二妹夫忙。” 里正五叔多想了,想起撇子和白玉兰那日只从山上挑下一旦玉米,那不可能就那么点儿。左家仨女婿应是在山上偷摸收粮。 “嗯,有难处吱声。对了,我那药油,用完没?” 左撇子一拍大腿,“你瞅我这记性,五叔,我这就回家……” 里正叔拽住左撇子胳膊:“要是没好利索不着急。” “早就好利索了,我那老岳母比我身板还硬实。五叔,你等着,我正好回去取筐,将药油拿来。” 五叔心想:那好了,怎么不见出门呢,明明不像是那种不爱凑热闹的人。 秀花为啥没出门啊? 人家忙着呢。 正用玉米叶子绕着麻绳编小辫儿,愣是编出漂亮的拴水壶的绳子,她嫌弃只麻绳不好看。 打算到时让家里人斜跨着,每人一个竹筒水壶或是水囊。 秀花手上不停,嘴也忙,让小稻带着“仙水”,带上咱家半筐新苞米,由小豆陪着,帮孕妇背东西回一趟朱家。 小稻一边归拢玉米一边抱怨道:“今早我就和甜水他爹磨叽来着,我早就想回,他就不让我回,还和我急眼。” 秀花抬抬眼,继续编手里的绳子,“这样更好,他不让你回,你还挺着肚子背地里非要回,就为惦记他爷,只会知晓了更感动。” 又沾了沾吐沫拧麻绳,喊小麦:“你也背点儿新苞米回去看你婆婆。” “啊?” “啊啥,他那个娘再不好,也是唯一的娘。昨个,上火鼻子蹿血,那备不住就是惦记呢。” 秀花心想:回头要是效果没到惊喜万分的程度,她还要做坏人,就当着罗峻熙的面儿骂小麦:“那玉米咋少啦。” 反正,那罗小子聪慧,从他娘能掏出二十两银钱给左家置办车就应是猜到,他娘才不会主动给,准是她这个坏外婆数落过他娘。 当然了,她也不乐意做坏人,最好不用她骂小麦,那罗峻熙就能很感动。 “回去多和你婆婆说说,罗峻熙鼻子出血,上火,吃不进东西,你俩姐夫和二柱子六子他们受伤,还有你大姐夫他爷躺炕上没人照顾,你大姐夫为了猎猪都没空回去。” 嘱咐一大堆,秀花个人就做主,把外孙女全打发走,只留睡午觉的甜水。喂完鸡后,趁着甜水没醒,晌午做个玉米烙。 玉米粒煮熟加鸡蛋混合,用油煎,煎完出锅均匀的撒上白糖,放凉,切成小三角块,吃的时候拽一块还带着拉丝。 “甜水?” “太姥姥,你最好啦。”叭叭的,甜水披着小头发从被窝里出来,抱住秀花脖子就亲。 白玉兰坐在屋门槛上,一手攥着已经空大半的白糖罐子,一手咚咚的捶心口窝。 所以,今日当喜讯进村,问罗峻熙所在的青柳村怎么走,duang,duang,敲着锣,童生第一名。左家人只跑出秀花、甜水,左撇子和白玉兰,其他人并不在。 第八十八章 你入学那新书包有人给你拿(两章合一) 左家人少不要紧。 游寒村人多呀。 半大小子用两手做扩音动作,冲地头扯脖子喊一嗓子:“撇子爷爷,你家三女婿考中了,报喜的来啦!” 半大小子身后,跟着一堆捡柴和挖野菜的萝卜头。 萝卜头孩子们一起喊:“报喜的来啦!” “来啦……” 听听,这还自带回音的。 左撇子本来草帽扣在脸上,手摇大蒲扇晃啊晃,正躺在地头大树底下,时不时翘翘脚丫子,悠哉悠哉。 逍遥啊。 他活全干完啦,躺在这里擎等着粮食晾晒。 晒的时候,守着点儿就成,别下雨,别有人祸害。 正舒坦的心想:真得劲儿啊真得劲儿。 别人干活,他看着,别人站着,他躺着。 没啥事儿,口干再滋溜一口神仙水。到家就吃现成饭。 该说不说,老岳母虽然馋,但是他借光了,眼下吃饭可有盼头啦。 夜里,差不多天擦黑的时候,再一伸手接过大女婿递过的猎猪银钱,感受闺女们争抢着要洗他白日里换下的埋汰衣裳,嘘寒问暖还给打洗脚水,再被三位女婿围绕一起擦身子,擦后背,炕上舒服的一倒,齐活。 忽然听见这一嗓门。 只看,左撇子一把将草帽从脸上拽下来,腾的一下坐起身,脸都红了,手里的蒲扇掉地也没发觉,眼睛瞪得溜圆儿。 下一瞬,像是弹跳一般,从大树底下一跃而起。 这时,地头也有好些人听见那话。 而且那半大小子挺聪明,还知晓要喊主事的:“里正太爷爷,报喜的来啦,官差来了,撇子爷家的三女婿考中啦!” 艾玛,这可是左家天大的好事。 天大。 要知晓,游寒村可不止左撇子姓左,人家里正家,还有许多户人家都姓左。这是大姓。 再者说,此时不姓左的也得抢着帮忙啊。 因为早在上回左家三位女婿和老吴家干完架后,那白玉兰的老娘当场撂下过狠话,敢再欺负俺家,往后小孙女婿考下来,抓你拔舌头下大狱,那时,懂得人自然就懂了。 虽然那话多少有点吹牛逼的成分,但是话说回来,你看结多大仇,真给人逼急啦,是死记一辈子的那种,那话也不一定是吹牛。 谁让老左家狗尿苔长金銮殿上,左家小女儿愣是勾回一位十里八乡出名的读书人。 那罗小子明摆着就不是一般人。 为啥被大伙笑谈是“小文曲星”,人家打小念书就被先生夸奖。 他们这些泥腿子都有听说过。说别人家孩子听书跟鸭子听雷似的,那罗小子却过目不忘。教过的,甭管是哪里的先生都点头夸奖。 要不然那罗小子的爹没了时,那阵,附近多少村里人闲唠嗑说:白瞎啦,那孩子长大往后指定有出息,走的太早了,没想到儿子福。 可想而知,罗峻熙在附近村人心中,前途有多么不可限量。 所以说,白玉兰的老娘那番话,不完全是吹牛。 莫欺少年穷。 你别看那罗峻熙眼下和咱一样在地头干活,在撇子家一样啃窝窝头,那小子一旦起来就会势不可挡,那就得跟那竹子似的唰唰一夜长起来,咱村里人就要仰望了,更不是去和人比谁家田多田少的事儿,那都不是一个层次的。 这就是惟有读书高嘛。 真考下来,往后咱见到人家不服都不行。 还有,就前一阵,那罗婆子亲自证实,说左家小闺女做儿媳这样好那样好,她做婆母的也不曾亏待,过礼骡子车又给粮。 那一夜,说句不好听的,有多少人家捶胸顿足后悔。 之前本来以为罗婆子不是个好相与的,咱还能拿这话安慰自己,婆婆不好相处一切都白搭,考下来备不住会给儿媳换掉,这才能勉强压住嫉妒左撇子和白玉兰的心,村里的姑娘们也不觉得在左小麦面前矮一头。 可是,这么一证实没磋磨儿媳,连里正家的儿媳们听完都闹心吧啦。早知晓也让自家闺女跳河去救罗峻熙了。 也是那一夜才知晓,原来罗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挑剔女方家条件,有许多人家不甘心到都睡不着觉,毁得肠子都青。 说白了,不过是一句话:咋不惦记十里八村唯一的读书人做自家女婿呢,那叫能鲤鱼跳龙门。带动全家跳出这大泥滩子。 以上,这都是属于明白人,不用白玉兰的老娘威胁也知晓读书人一旦考出来的好处。 而糊涂的,那日被白玉兰的老娘一骂,回头暗下里四处打听,也算明白了。 就比方说,那日后,有些村里人闲唠嗑问过里正叔,罗峻熙考下来,左撇子和白玉兰有啥好处啊?岳父家再亲,还能亲过亲娘?人家姓罗。 当时问这话的,就有左撇子家西院邻居李婆子的儿子。 里正叔没搭理话茬,但挡不住他儿子显摆接话,夸夸其谈说: 那好处可多了。 人家往后家里甭管买多少田地,不交税,种多少吃多少,你家行啊? 人家能一个人,就免除家里两个徭役兵役名额。 徭役还好,只要没累死能爬回来,兵役那才叫十去九不回。你家被抓走壮劳力,哭的哇哇叫唤,人家却说免除就免除,你能比吗? 罗家还就剩下那一位娘,那罗峻熙又没有旁的兄弟,你说免的是谁家的?你说老丈人家会不会借力。 更不用其他更大的好处,那好处恐是咱都想象不到的,就看人家能考到哪一步。 而且远了不提,就说真考下来,咱村要是能沾上边,咱村都借光。 就有人稀奇问了:村里借光不是应该罗家本村青柳村,和咱游寒村又有什么关系。 里正家的大儿子就说了一件曾亲眼见过的事。 先解释罗峻熙考的童生试,三年才举办两次。 然后说,就上一届的童生是那西头镇的。 也是这时节呗,收上粮去县里缴税。 那排的,老长的队伍了,见不到头。 那西头镇童生所在村的里正就能加塞,提村里那童生名字好使。 什么童生村、秀才村,举人老爷家的老宅村,咱县里就是没出过进士,要是出进士,算是看好啦,进士官老爷七大姑八大姨所在的村落都会跟着借光。 咱游寒村,包括附近的几个村哪有那出息人呀,就眼睁睁地看着人家提名号往前排。太眼气人。 而咱游寒村,为甚每次缴粮前,他爹作为里正要家家户户多收一些粮或是让家家出二吊钱,回头多退少补。那不就是为了排队嘛。 缴税去晚了不成,可是按规定那天去吧,当天甚至接下来连着好几日都排不上交粮。你想啊,县下面有多少镇多少村。都按规定去。 没办法,当日排不上,就面临着压粮的人要吃饭,要住店,还要交给咱存放粮食别被偷了的库银钱。要不然在县里停留,人家又没收,丢了算咱自己的。 当时听里正叔儿子讲解这一番的村民,有的就听懵了,问道:“咋听还是青柳村借光。你还没说,万一撇子家那文曲星考上,咱游寒村能有啥好处。” 里正的大儿子说: “你别着急呀。就那西头镇加塞的里正,到了夜里和俺爹唠嗑才说漏嘴,说那位童生并不是他们村的,是那童生的老姑在那个村。那童生当时在他老姑家做客喝喜酒来着。 童生放榜那日,人家官差就找到那个村去啦。 然后咱这才知晓,咱县里上回童生考上二百来个,只有头名才有资格让官差找本人发喜榜。在哪个村发完了,哪个村的里正按手印。” 村里人听懂了,这属于重点人物,头名嘛。 本来他们之前还纳闷,这要是二百来个童生所在的村落都能加塞,再加上秀才、星星点点和举人老爷沾边的村落,前头那得加塞多少啊。原来是只有头名才有发喜榜的资格。 里正的大儿子又接着告诉道: “而且头名童生所在村落,县太爷下令给好处,说人家那村重视文人培养,缴粮时会给抹掉一点儿税收,全村都借光,那备不住是奖励村里人没打扰念书呗。 这个咱就不要惦记啦,要是罗小子考下来,也指定是人家青柳村的。 咱游寒村倒是完全可以想一想,一旦撇子家小女婿天降大喜中了童生头名,利用咱地界优势,咱想招给发喜榜的扣下。 咱到时就能像西头镇那老姑村似的,让我爹给发喜榜的按个手印,那单子上都能查到。 这样咱今年缴粮,俺爹也能喊一嗓子,游寒村童生喜榜村,咱缴税排前面。家家户户就能少掏在县里吃饭住店的银钱,压粮的小子们也能早些回。” 这番话,过后口口相传,那关乎到家家户户去县里缴粮会不会多花银钱的事。 可以说,和游寒村的所有人都有利益相关。 而眼下,喜榜真来啦,这说明是头名。 妈呀,喜差在哪里呢,必须扣下,扣下! 左家门口的两名官差,差些被吓着。 只看不远处,乌泱泱跑来一堆男女老少。 “这上面写的是青柳村,我问青柳村怎么走。” 村里大爷拍着大腿打断,这给他跑的,呼哧带喘:“找青柳村干啥,游寒村和青柳村是一样的。” 没等喜差再说话,游寒村的男女老少们就开始七嘴八舌。 平日里,没少背地里讲究那羊肉能贴到狗肉身上吗?那左家女婿还能抵得住亲儿子? 可此时,你再听,到了村里人的嘴里,左家的女婿就是左家的儿,他们都能给作证。 “我和你说,将喜榜贴在游寒村是一样的,童生在这里住,这位就是咱头名大童生的老丈人,亲的。” “嗯那,那真是嘎嘎亲。在这吃,在这住。” “该怎么和您二位形容呢,那亲的,有的那亲爹娘都赶不上这位老丈人和这位丈母娘对童生的付出。” 那真是,“呱呱坠地就把屎尿……”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被旁边人及时拍了一巴掌。 你那也太夸张,呱呱坠地那是亲娘,别往那上面扯呀,本来人家官爷就惦记去青柳村。 那咋说啊。 那日左家买骡车,朱兴德给大葱的那位老大娘站出来了,你们不会形容,我来: “为了让罗小子好好念书,他们这对做岳父岳母的老两口呀,不容易。那真是种菜煮饭洗衣裳,是活就不让那小女婿干。还考虑样样都周到,接送女婿去书院。” 大娘卡住了,你来,换下一个。 住西院的李婆子,今早才闻过左家的香味,此时却拍着巴掌激动道:“对,为了送那大童生,往返奔波不辞劳,细面精米给女婿,他们老两口只吃咸菜窝窝头,天长日久管温饱,你就说吧,亲爹娘也就这样了吧,给管饭,就连夜里?” 夜里也没别的事呀,她没听着。 完了,又编不下去了。 这可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也是左姓,左撇子该叫声大爷的老爷子在人群中抢过话说:“夜里还不舍点灯油,一光一亮都给他们姑爷留。” 灯油要留给小女婿照亮看书。 左撇子和白玉兰,包括平日里满嘴胡话的秀花都听傻了眼。 相信哪怕大德子在场,也会甘拜下风。 要不说呢,群众的力量才是强大的。 游寒村的村民们,齐心协力给左老汉和白玉兰戴高帽、唱赞歌,夸这一对朴实的农夫农妇,培养出一位出类拔萃的女婿。 他们非要让两位官差听听这份含辛茹苦,听听这份对女婿深沉的付出。 就不信那个劲儿啦,都付出成这样了,到了该收获的季节,你咋能好意思只找童生的亲爹娘呢,是不是也要让这对有涵养之德的岳父岳母也借借光才对。 总之,喜榜必须留下,先给这两位官差听的心一暖,心一乐,再加上他们没撒谎,罗峻熙本来最近日子就在游寒村住,保准差不多。 果然,两位官差再次确认,罗童生住这?那好吧,着急回去又等不及罗童生归来,就由岳父在这单子上代……说到这,一顿,识字吗? 村里人大笑:说的那叫啥话呀,撇子是俺村里有名的知理识字,罗童生能有今日,那是家传。 白玉兰离左撇子最近。 看到她老头子一手把着袖子,那袖子其实不长,还沾着泥,并不需要把着,但那叫摆出读书人写字时的模样。 当看到她老头用左手提笔写下名字、代小女婿收下喜榜时,白玉兰清楚地听到左老汉的哽咽声。 她也立即跟着抹上了眼泪。 没有儿子,女婿却给老头子机会在父亲那一栏写下名字。 村里人又笑了起来:“快看看,那是喜极而泣!” 接着里正卡戳,按手印,交接喜榜。 喜榜愣是没让贴在左家大门上,全村一致闹轰轰要求,让贴到晾晒麦子的大晒场上。 秀花头一回不好意思,招呼她女儿女婿跟上,别光顾着高兴,找到里正道:“他五叔,你能不能派个腿脚快的,去青柳村罗家送信,这大喜事,必须要让我那罗家侄女也立马知晓。” 左撇子和白玉兰急忙点头:“对对,让我们亲家母和小麦快回来。” 第八十九章 一人得道(两更合一) 游寒村里正叔,这一瞬真觉得秀花眼里挺有事儿的。 不像村里有的那婆子只顾瞎凑热闹,东家长西家短,说没用的话可来劲儿了,有用的事一件也想不到。 甚至,在他看来,撇子那老岳母,比有的那没见识的男人做事还周到。 比方说,像是之前,撇子签名又接过喜榜过于激动,和撇子媳妇站在一起只顾喜极而泣,撇子那丈母娘却消声转身进院儿。 就在他惦记着帮撇子先垫上喜封钱,不能让两位官差白跑趟腿时,撇子那岳母又出来了。 不知从哪翻找出的红布,用红布包的银钱,包得正经挺像样的。 他离得近听的清楚,人家也没抢那风头,而是将那红封递给撇子,还一边脸上全是笑容,一边特意压低声嘱咐:“你去给,快点儿,说点儿好听话。” 他那侄儿撇子这才一拍大腿,瞅那模样就知,这才想起要给红封的事。 “包多少银钱?”他实在没忍住就小声问了。 “二两,一人一两银钱,他五叔,你看行吗?要是不够的话,趁着人家没走,我赶紧的。” 他当时瞟眼那老太太,说心里话,很出乎意料。 那哪是行吗,简直是太行了。 他以为秀花至多拢共能拿出半两就好不错了。 还想着劝两句,拿少了磕碜。 咱不能用过日子那一套省这银钱。 过日子二吊半两的算是大钱,能买不少物什。但是到了报金贵读书人的喜事时,就不能寻思省啦,那半两一两的算个啥呀,赶上那有钱人家出了出息人,随手给个十两二十两都是玩。给金豆子都不稀奇。 是,咱不能和那种有钱人家比,可也不能太磕碜。 而且这期就这一个童生榜首,回头人家一说发童生榜,太抠传出去多不好。 本想着,不行的话,他作为接喜榜的里正,如若给少了,找补着再给一份,怎么也要凑够至少一人半两报喜钱。 却没想到,直接给到位了,一人一两。 哎呀,这真是奇怪。 五叔心想: 撇子那岳母明明挺抠门的,上回搭他车去镇上,就能感觉出来是特意甩掉那些同行的老太太,到后头也把他甩了,人家自个买包子吃。别以为他没看到,一说话一股肉包子味。 总之,给喜封的事就已然让他有些侧目,却没想到在全村人都跟着瞎起哄时,又是这位先冷静下来。 寻到他就提出,让人家罗峻熙的亲娘赶紧知晓。 让人家青柳村的里正也知道知道,咱不能将风头全抢喽。 这不嘛,五叔站在秀花前面几步远,双手背过去正命令道: “大坑,别跟着瞎起哄,等会儿再乐,先去忙正事儿。将咱村里的那两个锣取过来。” 又对大伙说: “咱村里人不能白借光。 当然啦,哪怕往后没借上光,今日咱们村里出了这么大一件喜事,也必须将它支棱起来。 再往后出去不一样了,老少爷们,村里终于考出来一位像样的后生。 几百位童生已然是从不知多少的读书人里念出来的,那就已经很了不得,谁家有这样的出息小子? 而咱村撇子家的小女婿,又是那几百人中的头名,从那几百人中脱颖而出,明白有多难得不? 童生头名,说句不客气的话,它沾着咱游寒村的名,永远沾着!” 这一番话说完,好些人跟着激动起来,没错,永远沾着游寒村,往后这就叫彻底沾亲带故了。罗峻熙可不止是青柳村的人,必须给他们村分一半,是他们游寒村的女婿! “所以,今日,咱村的唢呐队子,拉起来。” 去哪啊。 秀花就听见里正开始安排: 一个小子拎锣,一路去杏林村报喜。 朱家也是左家的亲家,进村后要一路敲锣通知老朱家。 必须让这些实在亲属都跟着与有荣焉。 另一个小子,前方带路敲锣,这就不能是进村再敲啦,要像送亲队伍一般一路敲敲打打起来,后面跟着一队游寒村的唢呐锣鼓。 再选个人。里正叔好一顿挑选,找个嗓门大聪慧的二十出头正当年的,务必眼下就背下那红榜上的话,到了青柳村就喊。 而且见到青柳村的里正,务必请他们来,再请些村里的长辈,要那种看着罗峻熙长大的,是请,就说他说的。游寒村里正有请。 趁着大伙热热闹闹忙起来没人注意时,五叔回头,微扬下巴问秀花:“你看这么安排行不?” “行,那简直太行了,要不说,还得他是五叔给操心,妥妥帖帖,太有面子啦,”秀花非常捧场得笑着拍拍巴掌,拍完就牵着甜水头也不回的走了。 今儿指定得破财。 不提请大伙全吃饭吧,那是不可能的,但最起码也要照三桌准备。人家青柳村要来人啦。 然后还要再准备糖水给大伙喝,准备一些山果子、杏、西瓜啥的,一盘盘摆上,整得像那个样,没资格上桌吃饭的,总是要让人喝口糖水。 看着吧,等青柳村的来了,地里的活再干完,到时会更热闹。 秀花搁心里琢磨着这些:她得赶紧回家嘱咐嘱咐那俩没心没肺的,让女婿借糖、借桌椅板凳、饭碗茶碗,想招多凑几样果子,杀鸡、掂掇菜。 以及,将神水藏好。 今日做饭,可不能用缸里的水做。 …… 杏林村。 小豆陪小稻正在溪边洗涮,边洗边气鼓鼓的: “我算是看好啦,我和小妹这种倒省心。虽然有事没个婆家兄弟帮衬,但是比起姐你那几位堂嫂少了好些糟心事。 我姐夫知道吗,她们没事儿就给你小话儿听。 说的那是什么屁话,又没让他们帮着干地里活。 人家六子今早吃饭时,我听见他和姐夫说了,是六子和二柱子特意绕远,天没亮就去了地头。凭啥见到你就一顿数落。” 小豆劝二妹妹: “这不是才分完家,她们一直憋着口气。 我又从分家后就没回来,可下见着我,酸几句就让她们酸吧。 我怀得是金蛋还是鸭蛋,也不是她们酸几句就能没的。 再说,大房那老太太脚崴要靠人伺候,你姐夫他爷又是那种情况,眼瞅着这又要收粮,家里的人手不够用。一股火接一股火的,说话难免不好听。” 今早,小稻回来才知晓,三哥家的小子和村里那半大孩子大清早跑到外面淘气。从那挺高的柴火垛上掉下来,给脑子摔破了,爬起来那孩子就吐了。 怕吓着,找郎中灌完药见好后,三嫂正好看到她回来啦,急忙说,要领孩子去寻那跳大神的叫叫魂。 李氏那人,小稻从分家那天见到她蔫坏,捅咕另外两位嫂子偷听干仗就彻底坏了印象。觉得那人藏得太深。 要不是到那节骨眼儿,她还没发现三嫂是那样的为人。 只觉得,白瞎她以前甭管甜水有啥好吃的,都惦记给三哥家的俩孩子。以前挺可怜三嫂的,娘家一点儿不借力,倒是好几次登门借钱借粮。 所以自从坏了印象,哪怕是这次,听说李氏扯着三哥主动将伺候老爷子的活给揽过去,那她听甜水爹说完也没像以往似的说不容易啊,往后可得记住三哥三嫂帮着搭过手。 她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只提醒大德子: “人家出力,咱就别的方面别差事儿,你多给些粮。 三嫂那人对她家俩孩子当眼珠子似的,你多给些鸡蛋啥的,她俩孩子吃着了,三哥三嫂伺候老爷子心里也能痛快。 还有你当着外人面许诺的那钱,既然说了,那就要真按天给。 别人家万一当回事了,你回头却没掏,那心里存疙瘩。” 当时,甜水她爹说: “这才伺候几天。几日的功夫换谁都能咬牙忍住。要是过一两个月还能这样尽心照顾,我都不用他们伺候半年。 别说许出去的那点儿铜板,我再多给些,我高兴我那些兄弟即便对我都挺狠,但还能剩下一个半个连着媳妇孝顺咱爷的。为那份高兴,我都多给。 但现在不行。现在可以给吃给喝,不给钱,我就看他们两口子提不提。” 但是,这次小稻带着妹子回朱家,进院真发现三嫂李氏比分家那时候变了些,眼神好似都带出几分清正。 也不知她不在家的日子,朱家发生了啥让李氏变成这样。 见到她就嘱咐,老爷子的粥在锅里,啥也不用干,帮忙喂饭就行。 听听这话,实实惠惠的倒像是怕她干活,一句邀功的话都没有。 然后三嫂就匆匆忙忙背起儿子走了,非要去叫魂,她拽都没拽住。 这不嘛,三嫂一走,家里男人们都在地里,老爷子听到不好听的也制止不了。 大堂嫂就开始摔摔打打,酸话一堆,只是没敢大声嚷嚷分家的事,要是能嚷嚷出来,相信更会对她数落得欢。 而二堂嫂是酸她,怀的是金蛋。一个一天天没影踪,一个干脆不回来。 本是还要接着埋怨,看出她妹子小豆脸色不好,很容易不惯着她打嘴架。 你想啊,小豆那脸色能好吗?也是够没面子的,她领着亲妹子才回朱家,门都没进,就被这个说几句,那个埋汰几句的。 接着,二堂嫂又撇撇嘴像是和大嫂唠嗑似的,大声讲她娘家收地了,二堂哥在她娘家顿顿白米饭等等。 小稻懒得听那份显摆,这些年听的耳朵起茧子。 不就是娘家是她们妯娌几个中,条件最好的吗? 总想压过谁一头似的。 小到她闺女甜水的一根发绳要压着,甜水有,二嫂就会给甜杆买更好的。大到她的一件衣裳,她要是扯块布,二嫂就得扯两块。 而她好不容易回来,怎么可能啥也不干。 给老爷子喂完饭,喂完水,说甜水在家呢,娘家挺好的,地都收完啦。又撒谎昨儿大德子回来的晚,没敢说胳膊腿都有伤就没回家,怕惦记。陪着唠会儿磕就坐不住了。 说实在的,三嫂那炕席眼瞅着没刷干净,老爷子衣裳也开线了,头发都是黏的,屋里还有股味儿。 小稻就带着小豆忙乎起来。 也不管那男的女的了,家里没个男人在,她和妹子就扳着老爷子上半身,给推到头躺在炕沿上。妹子还给洗头水里掺点神仙水。又做饭,连着三哥三嫂以及俩孩子饭菜都给做出来放在锅里热着。 总之,眼下小溪边洗衣裳、刷炕席是最后一项。 姐俩顺便还能唠唠嗑。 小稻说:“你就别抱怨啦,回头别和你姐夫说,也别和满山说没用的。” “大姐,你脾气也太好啦。她们就是看出你憨厚才敢蹬鼻子上脸。就我姐夫那脾气,你只要稍稍挑拨两句,他就能干翻天。她们咋不敢和我姐夫说那没用的话?见人下菜碟。” 小稻笑,用袖子蹭掉脸上的沫子: “我不是憨厚,我是真觉得分家我和你姐夫占了大便宜。 老爷子明明跟我们过,她们说的对,银子和地都多分了,到头来,我们才伺候老爷子多久。想起这个,我都不好意思顶嘴。 再者,我不让你和我那两位嫂子吵吵,你当我是怕了她们?我分家那阵,二妹,我和她们干起来过。 这不是寻思,今儿回来又不是干仗的,让老爷子少生点儿气吧。” 小豆心疼姐姐,闻言不是好气儿笑道:“是,我姐厉害,真厉害,还和人家干过仗。嗳?姐,你干啥去。” 小稻截住一位路过的扛锄头的老爷子。 和人家比比划划一顿说。 她今儿回来看出来了,老爷子在炕上躺着太难受,眼巴巴地瞅外头。 所以和村里会干木匠活的老爷子商量,能不能给朱老爷子做个推车。 那手推车能做,就不能做个能坐人的带轱辘的吗? “手推车是推货,只是我想做的是推人,你老明白没?您看能不能做出来,加上木料多少钱。真能做出来,回头朝我男人或者我要钱。” 这头正说着话呢,杏林村的里正伴着锣声招呼道:“德子家的,你娘家大喜事,快点儿过来听听。” “啥大喜事呀?”小稻和小豆一起问道。 然后游寒村派来的人,就大声地通知杏林村男女老少,大德子的媳妇,媳妇娘家那头的亲小妹夫,成为童生榜首。 小稻是在锣声、在里正以及村里大爷大娘的催促声中,离开的杏林村。 都催促让她快回娘家。 有人还将她洗衣盆给抢走,要帮忙送回朱家。 还有人提朱兴德,直咂舌说大德子娶左家闺女多有福气,有那么位能耐连襟。 小豆来姐夫家也终于扬眉吐气。 要不然那口气从进门就一直憋着。 而且她姐憨厚,她可不惯着。 趁小稻去和朱老爷子报喜时,小豆特意站在朱家二嫂面前,美滋滋微扬下巴,心想:看你嫉妒,我就心里痛快。 就你有个好娘家呀! 我姐也有! 第九十章 那不是有小册子(两章合一) 朱老爷子躺在炕上,激动地直起脖子想朝外瞅。 多大个喜事呢。 他就是瘫了。 要是没瘫,今日必须到场,还不能空手,得随礼。 朱老爷子对小孙媳哆嗦着摆手,心想:你咋还四平八稳的。 着急起来直流口水,嘴里吱吱呜呜,似在催促说: 快回娘家,帮着张罗张罗,他躺在炕上都听见那报喜锣声了。 眼神里也像是在叮嘱小稻:“让德子不用回了,家里啥事儿没有,给他小妹夫撑场子才最是要紧。” 小稻虽然没看明白老爷子想说的话,但是能感觉出来那种急迫,鸡同鸭讲道: “爷,您别着急,我和东头唐家木匠叔说了,让他给你老做个推车,回头能推您出去看看。明儿、最晚后个,我再回来。要是真能做出来,我还得给人家钱呢。” 说完,这才站起身:“那行,爷,那我带我妹子先走了,您眯一觉吧。” 嘴里还要应着外面的催促声:“嗳,来啦,里正叔,我这就走。” 啥? 里正叔,您也要跟着去? 小稻和小豆姐妹俩心里吃惊,面上却不显,还要说娘家那头欢迎。 “甜水她爹和我小妹夫要是知晓你老也能去捧场,得老高兴了。” 朱老爷子听着外面的动静,躺在炕上,心里美的呦。 要知晓,这可不只是左家在请他们朱家人。 而是游寒村的里正出面,派人敲锣打鼓特意来通知朱家。 过两日口口相传,想必附近这些村的人就都会知晓,左家、游寒村里正,包括大喜临门的罗家,都很拿朱家当回事。 朱家往后在十里八村都会面上有光。 可是,老爷子躺在炕上,听着听着又想发火了。 因为他听半晌,也没听见自家人对小孙媳说句恭喜话。 一个自家人都没有。 里正就在院里站着,村里甭管熟不熟悉德子媳妇的,都会站在大门口道上一句恭喜。 两姓旁人都能凑热闹说句讨喜话的事,到头来,自家人却像和她们没关系似的,连个屁都不放,哑巴是咋地。 给朱老爷子气的,没一个长脑子的,没一个! 这节骨眼儿,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恨在心里都要笑在脸上,毕竟道喜道到咱家门口。结果就没有一个拿得出手、要点儿脸的。 所以,当小稻走了,朱老爷子就只干两件事。 一件是,一会儿一摇铃,既然骂不了人,那就折腾那俩孙媳。 其实朱老爷子自从病了,一般情况下,不愿意麻烦别人。 恨不得三急都憋着,等孙儿们从地里回来再说。 这回不的了,他要翻身,要喝水,要铺褥子,这下面的炕席给他后背硌出印子啦。 朱老爷子这么一折腾起来,大房大伯母那头就指望不上儿媳们搀扶,却一句多余的抱怨也不敢说。 那日,从老爷子气到爬出来,朱兴德的伯母就像病了似的,消停不少。 伯母心里含糊,怕老爷子万一哪日能重新说出话来,让她跪下,甚至……不敢想。 还不能在儿媳们面前漏了怯,就只能装病。 也确实像提不起那口气似的,嗓子疼,头也疼,额上带块布头勒紧也不解头疼。 而朱老爷子干的第二件事就是,闲着也是闲着,躺炕上睁眼后悔和做梦吧。 他今日没法亲眼看见那大红喜榜。 心想: 咱活这么大岁数只听说过,却没见过那个。 唉,恐怕这辈子想见到那种大喜事,也指望不上自家孙子了。 至于曾孙,算啦,你看他现在就哆嗦乱颤的,能活到那时候吗? 也就愈发觉得,你说咱家孩子咋就没有一个能好好念书的。 朱家这几个,都被他送到学堂开过蒙。 真的,白瞎那份开蒙钱,白瞎他的心。 那大孙儿学点字就像熊瞎子掰苞米似的,认两个忘三个。 剩下的几位孙儿,倒是脑子够用,却没一个能坐住的。 以他小孙儿大德子最甚,屁股像长草了似的。 气的那先生找多少回,让领回去,不好好念书还拐带别人没法认真听讲。 朱老爷子眼下听说人家罗峻熙被供出头了,可怜他一把年纪只能想象,大红喜榜写着:“朱兴德高中”。 将主人公给换掉。 要是换成他的孙儿德子中了秀才,想象他此时都会做些什么,会啥样。他攒的那百十多两银钱,指定会豁出来花上个十八两张罗酒菜。 只想象,那还是假的呢,都感觉心里亮堂得很。 话说,那老罗家会更高兴吧,毕竟那是真的。 …… 罗家还不知道呢。 正主这里,正在挪床挪柜子。 罗婆子听信算卦的,算卦的说了,床不要对着门,不吉利。她打算将儿子的书柜和床换个位置。 所以小麦回了婆家,进屋就被吓一跳。 她峻熙哥那屋,书柜上的书全堆在窗台上,写字桌挪了地方,地上散着一堆衣裳袜套,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床也七扭八歪。 小麦差些扯脖子喊人,不知道的以为进贼了。 多亏罗婆子从磨坊东屋及时回来,两只胳膊还挎着包袱。 “娘,你这是在干什么。” “能为什么,挪一挪换个风水,图个好兆头。”她儿子都要被倒霉附体啦。 “您手里拿的是我的衣裳吧,那您拿我包袱又是为做什么。” “你是我老罗家媳妇,还想一直住在那屋不成?不得搬回来一起住?怎么,不乐意呀,我告诉你,做人家媳妇的别忘本!” 没有旁人在场,罗婆子看看堂屋、看看门口,发现只小麦一人回来,语气立马变得很硬实。 她心想: 唉,她也就剩嘴硬啦。要是在儿媳妇面前,前后不一,变化挺大的,你说她也没面子不是。 她是长辈,只要那秀花婶子没跟来,自家儿媳妇,她愿意咋训就咋训。小麦不会告状,反正她这辈子都不带哄捧儿媳妇的。 打死也不能让儿媳妇骑在头上。 小麦真就好脾气地放下玉米筐说:“噢,那我帮您一起搬吧。” 搬的时候,小麦面上没什么,心里真挺感慨的。 依稀记得她成亲当晚,婆婆连拉带吐,连着两天。等回头好了,峻熙哥也被同窗找走啦。 而爹娘和俩姐姐在铺床那日,就将给她陪送的柜子和脸盆浴桶放在新房里,上面贴着剪纸大喜字。 然后婆婆将柜子和脸盆等有用的东西,通通留在峻熙哥屋里,让峻熙哥往后用新的。 将她这个“没用的东西”,带着换洗衣裳和被褥打发到磨坊东屋。 她现在还清楚的记得,罗峻熙前脚离开家门,后脚婆婆就去新房,划拉划拉将她的衣物收拾出来,包袱几下给捆好,一手俩,扛着就给扔到磨坊东屋炕上。 那神情、那姿态,且嘴上说着: “你知晓我家是被逼无奈、外面传成那样才不得不娶你过门的吧?既然知晓,我告诉你,就自觉点儿。我儿子眼下读书最要紧,我们家压根儿没想在他科举前成亲,成亲耽搁念书。再者说,你岁数还小,甭惦记那圆房的事儿。” 小麦曾分析过这段话的本意。 其实本意就差明说:你要点儿脸,别跟个狐狸精似的碰我儿子一根手指头。 于是,她自打那以后就自觉,很配合婆婆,躲着峻熙哥。 当然了,峻熙哥在县里书院也很少回来。 想起那段往事,再看向婆母现在爬到她住那屋的炕上,将曾经扔到屋里的东西又自己收拾起来,和那天在新房一样动作麻利,只是这回是给“她”收拾回去。 左小麦以为只自己想起了那一幕,却不知罗婆子拿着那熟悉的被褥,也想起来了。 这被褥,还是她当初给找的。 再回忆起自己曾警告过小麦的话,一时脸上有点儿不自在,就是不太明显。 同时,在心里再次觉得,小麦憨厚。 罗婆子一边卷被褥,一边琢磨: 咱将心比心,换成咱被婆婆那么对待,眼下婆婆又巴巴的将东西收拾回去,吐出的话跟放屁似的不做数,换作那爱咬尖儿的儿媳,眼下夫君又要指望自己娘家,有倚仗,即便没有张嘴就说出一些难听话,也会脸上带笑、实际心里很不舒服地装傻充愣埋汰几句: “娘,不是你老说的嘛,我咋能回去呢,住在一起多耽搁夫君念书……” 咱会寻思:总不能你撵我出去,我就要出去,你让我住一起,我就住一起,为那口气,指定也会阴阳怪气两句。 其实,小麦要真那样做,她眼下也要听着那小话儿。 然而,没有。 罗婆子扫眼小麦。 她那个傻儿媳正实实在在搬家,不用她啰嗦,就将东西收拾干净的,还将摆在窗台上种的小花都给搬到儿子那屋。 你说,一个女子,你这么主动干啥,也不怕个羞。 不知道的,以为小麦馋她儿子馋的不行了呢。 事实上,只有她这做亲娘的知晓自己儿子是啥德行,那都恨不得小麦洗澡,他去偷瞅,是她儿子馋小麦。 扯远啦,咱就说这个事儿。只能说,小麦憨厚,没揭她短,也没摆谱。 这种复杂的心情,让罗婆子脱口而出对小麦道:“岁数小就是好啊。” 岁数小的新媳妇,就是比那过门多年的儿媳妇好教。记仇也好哄。 “嗯?” “嗯什么,没和你说话。对啦,你回来干啥?是稀饭让你回来的?” 小麦说不是,峻熙哥不知晓她回家。 想起外婆嘱咐的,要嘴甜些,小麦道:“我惦记您,正好我娘家玉米收口了,娘,那玉米可大个头啦,我去给您煮上,您尝尝。” “先别忙那个,我问你,这几日咋样。” 小麦自然实话实说,昨儿猎猪,有撞吐血的,两位姐夫也受了伤,大姐夫怕朱家祖父看见伤口,都没敢回家。 倒是罗峻熙,依旧被两位姐夫护的好好的。 至于今天,一早就走了。 “娘,您是不知晓,不早走不行。猪会撵地里去。 夫君当着村里好些人的面前跑。要是跑的不快,游寒村的庄稼就会被祸害。真是后怕。 昨儿外婆还说,要是真祸害了村里的庄稼,要是再被人发现是峻熙哥招的野猪,那村里那么多户人家就会找咱家大闹,不得让咱家赔钱呀。” 罗婆子听的闭了一下眼睛。 再睁开时,将小麦扯近一些:“我问你,那你俩那个了嘛?” “哪个?” …… 玉米在锅里翻滚着。 可罗婆子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躺在她自个那屋炕上,对面她儿子那屋,被她折腾得乱七八糟也没心思管,全凭小麦自己在那屋忙乎。 罗婆子一会儿在心里骂: 罗峻熙,你咋那么不中用呢,我说没说过让你圆房,咱不换媳妇了,好好过日子。那都不换了,躺一铺炕上还将媳妇闲在一边? 要气死她啦,一点儿也不随他爹。 是不会啊是咋滴。 不会,那不是有小册子吗?那么贵的册子,得做多少块豆腐才能买一本,都不知道翻翻。 而且这回咱真怨不着左家,拢共才三间屋,特意给倒出一屋,还是离大屋挺远的,隔间灶房。这事办得多明白,就差明告诉稍稍出些声音也听不到,那还有啥可不好意思的。 你要是这么一直招猪下去,招个十年八年的,这些年都要在左家住,你也不圆房呀。 罗婆子一会儿又撕起嘴上干裂的唇皮,心里正来回拉扯:那个,要不要给儿子呢。 哪个呀。 话说,罗婆子这两天没闲着,附近拢共不是七个村?再朝下走最边上那个村,柳树毛子村有位“大仙”。 罗婆子挺信那位的,即便好些人说那老娘们骗钱,但她信。 因为她男人还在的时候,她陪别人去,被那一只眼珠的“大仙”说面有寡相,能给破。当时给她气的,别说花钱破了,敢诅咒差点扒了那家房子。 结果…… 然后从此就信上那位,这两天就去了一趟。当然了,没说招猪,只说有点儿犯邪。 那人告诉,将这东西给儿子喝了就见好。 这不嘛,罗婆子下了炕,正将那坛子抱出来,打开再次闻了闻,咋闻都是酒。难道里头烧符了? 她犹豫是因为,以前也给儿子喝过带“符”的,说喝了能逢考必过。 稀饭儿知道后,那是一边抠嗓子吐,一边义正言辞训她,说娘,你要是再信这些,再敢给我喝乱七八糟的,很容易给我脑子喝坏。 她眼下就有点儿怕给儿子脑子喝坏。 不过,此时罗婆子想驱邪还是大于了其他,“小麦啊,你过来一下。” 罗婆子还打算不经自己手,让小麦给。 “这是什么呀?” “你不是说稀饭儿鼻子流血吗?这是酒,药酒,补酒,对身体好,让他喝。” 正说着话,外头忽然敲锣打鼓,咣咣的。 小麦差些没抱住酒坛给碎了,罗婆子急忙接过酒坛放在小麦来时装玉米的筐里,然后才疾步走出去。 第九十一章 刷点礼物不用说(为泡芙li打赏+) 小麦回婆家,去的时候是靠腿走。 走的她满头大汗,背着半筐玉米,将肩膀都肋红了。 再返回娘家却是坐车。 青柳村老老少少都知晓了。 连那走几步要咳几声的老大爷、说话直打岔耳聋眼花的老大娘都知晓,咱村啊,要借那做豆腐罗家的光啦,罗家那稀饭考上了。 村里借啥光呢,今年免部分粮税。 为啥要免一部分呢。 因为咱这地界过于偏僻,不像人家那好地方,像江南啊、鲁地、京城啊,反正咱这辈子也没机会去,就是听人说起过那些地名,那些地方的文人雅士比较多。恨不得将科举那些好名次全包了,不给别人剩下。你说,他们咋那样呢,吃独食。 尤其咱们这个县,穷乡僻壤的,更是三年五载的都考不出去几个,科举方面可怜得狠。 所以知县大人,为了鼓励大伙多送孩子念书识字,咱们县比别的县多一个好处,是咱自个县独一份的,那就是: 从童生开始,都不用是秀才公,只要有学子考中童生,家里就免缴当年税银。 而童生榜首,都不仅是自家的事啦,村里也会借光,会免当年份六分之一粮税。 这亏空,听人说,走县衙帐给补。 青天大老爷,要照咱老百姓看,那心肠真是嘎嘎好使,为鼓励科举不惜豁得出去。 当然了,话说回来,三年五载的,咱们县里也没有几个能考出去的。即便将童生、秀才、举人的榜首全算上,拢共也没几个人有这种资格被免税。 甚至好些年举人的榜首和咱县无关,说起来都磕碜。 而这还不是最惨的,最寒碜的是翻开咱县的地方志,就咱县,朝前扒拉个几十年上百年,都没有出过进士老爷,离得最近的进士老爷还是府城出身。 你说这去哪说理呢,咱这肥沃的黑土地居然不出能耐人。 却不曾想,罗峻熙这回居然成了榜首。 最稀罕人的是,就在那免征礼,能给村里抹六分之一粮税。 这一刻,有许多人听说喜信后,仍觉得不可思议和不敢相信呢。 这部分人是觉得,咱平日里虽然叫罗家小子“文曲星”,但是说实话,那是笑谈和美谈,带着点好寓意祝福的那种。 要不然,之前也不会连问都没问过里正:罗小子考上,咱村有啥好处?可见,大伙是真没敢想榜首出自咱青柳村。 哪怕只考上童生,村里人都会觉得已然很吃惊,结果整个榜首,就那一个独苗苗,真就花落咱村啦,妈呀。 这些没敢想的人,正经耽误了好一会儿功夫,七嘴八舌抓着报喜的连问了好几遍,又抓住懂科举事的里正爹,恶补了好几遍会借什么光。 当确定以及肯定,村里因有了罗峻熙会如何如何,惊喜已经完全压过吃惊。 好些位和罗婆子差不多年岁的妇女,恨不得架着罗婆子的胳膊让上车,喜话不要钱的朝外冒。 那林家婆子因着罗母最近时日不做豆腐,好几日见面脸色不开晴,再看眼下,不知道的人真得误会,会觉得瞧那热络劲像是罗峻熙的亲大姨。 倒是小麦这头,除了岁数大的和她说话,同龄的没几个打招呼,只远远站在自家男人身后看着。 村里那几位和小麦关系挺好的新媳妇,高兴是真挺高兴,自家也能省点税银钱不是?只是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了,不知要和小麦说些啥。而且这种场合,有家里男人有公婆,也不是她们能上前的。 可见,青柳村因罗峻熙高中榜首,沸腾了。 这不嘛,锣鼓声渐近,游寒村五叔站在村口迎接,差些看傻眼。 那青柳村不仅来人啦,而且还倾巢出动,出动全村的牲口车。 只看,头车骡脖上系着大红花,车上坐的正是罗婆子和左小麦,还就只坐她们娘俩,明明后几台车挺挤的。 关于坐车,罗婆子真就谦让过。 上车就叫过这个、喊过那个,招呼让坐她们娘俩的车,都在后面挤啥,尤其是那几位辈分大的,坐在后车算怎么回事。 但里正他爹,拽着里正儿子,恨不得按头不让上车。 那老爷子激动地挥着手当众喊话,非说她是什么功臣,是“英雄”的母亲,小麦是“英雄”的媳妇。说罗峻熙有今日,离不开她俩默默付出,她俩如若有一个拖后腿,都没有今日的成就。 还说,人家那讲究的官家都讲究个封妻荫子,咱虽然还没到那个程度,也不懂那些。但是在咱村里头,稀饭儿能给村里免不少税粮,让稀饭儿的母亲和妻子,今日享受一回最高礼遇当得起。 惹得大伙纷纷喊:“当得起”,也就没法再劝同车。 而且里正的爹,那位老爷子,今日比里正儿子还忙乎。 还牵头招呼着,不能空手去游寒村。 这么大件喜事,怎的,咱村里人不随随礼呀? 打比方,今年一家能给你们省一两银的税钱,那你最起码得照二吊钱随点礼吧? 没有白米,没有细面,你哪怕装点值二吊钱的苞米面也是那么个意思。 啥也不表示,只占便宜,一个村里住着,那是人干的事? 那老爷子说的直白,要礼要的响亮,且还威胁:还没发车呢,正装车,趁着有空,咱大伙就站村头这瞪眼看着,谁家跑的慢没随礼,谁家差劲。 那太差劲的人,往后干脆就少走动。 这种事情都不感恩,做人那么死性,还能指望和那样的人往后能处好? 这么一来,青柳村各家各户差些将鞋跑飞。都怕落后一步随礼丢磕碜。 反正总是要随礼的,快点儿不比慢好看?显得咱积极。 再说,拿少了,趁着人多的时候还能混进去。要是磨叽晚来,倒是容易被全村男女老少发现。 家家户户凑的粮,什么事就成全在众人拾柴火焰高,当各家各户全随礼了,粮食还真不少。 由于有了这些粮,路上,青柳村的小子提前报信,车辆队特意在赤水沟子村停下脚。 没一会儿,那沟子村养羊老头就牵羊来啦。 青柳村用各式各样的随礼粮食,以物换物,换来两头大活羊腿脚绑好扔在车上。 所以,此时才让五叔很傻眼,游寒村的人也纷纷看傻了。 瞧瞧,那青柳村的长辈们到了,不是随着游寒村的唢呐锣鼓走来的,是带车队。还带了两头大肥羊,真阔气嘿。 青柳村的里正,离老远就眯起眼睛笑,他深深的被游寒村人的表情取悦到了。 一边笑,一边看眼他爹。 还是爹厉害。 爹说: 大喜榜被游寒村抢走,咱青柳村已然很被动,还整个请咱们去,那咱们村就更要摆起“婆家”姿态。 哪怕是被请去做客,去的是游寒村的地盘,咱们也要拉起架势,比坐在自家村里吃饭还底气十足。 而想要仗义,就得比那“娘家”富。要不然空俩爪子去,甭管你是啥也直不起腰板,到哪里这个道理都说得通。 果然,感觉腰板真硬实。 咱可不是来蹭饭的。 青柳村人一到,两位里正就进行了亲切且热情的会晤。 两面村里的老人也都互相打招呼。 有的那都连着姻亲呢,即便不是自家的姻亲,外甥女侄女的也有嫁到青柳村的,还有青柳村的姑娘嫁到游寒村。 朱家杏林村里正,莫名感觉自己是多余的,又不能和小稻说话,那在忙着做菜,只能找老乡打听:“大德子呢,左家大姑爷干啥去了。” 嗯,同样的问题也出现青柳村这面,“咱童生榜首郎呢。” 游寒村村民们: 别问,问就是不知道。 问就是还没回来。 只知童生郎最近不招家,住在老丈人家说帮忙干活。 咱是没见着帮干什么活了,只看到天天朝外跑。跑的那叫一个欢。 游寒村人还要硬生生憋回心里话,心想: 还有一天更厉害,刚到地头,苗都没摸着就跑丢了。 当然了,能成为童生榜首的人,不帮岳父家干活就不干吧。 别说不伸手干活,即便往后吃饭要老丈人端到跟前,那罗峻熙也在咱十里八村第一女婿,他们家也想要这样的女婿。 …… 火把闪烁,杀鸡、杀鸭子、杀羊上菜,晒场这里摆了足十张桌。 没资格上桌的,也都端着自家饭碗坐在长凳上喝口羊汤,或是蹲在哪里陪桌上客人唠嗑。 甭管是哪个村的人,都纷纷说: “不一样了,撇子,你家有个这样的姑爷,再不一样啦。” “那当然了,再朝上考考,咬牙供供,这已经见到天亮了,往后那就和咱这些泥腿子彻底拉开。” 左撇子喝的脸通红,说拉开啥呀,还是要种地,不种地吃啥喝啥。吃喝都没了,还臭美啥。 青柳村的老爷子笑着摇头,“你可别谦虚。有个那样的出息女婿,你就能吃顺口饭,干轻松活,那年年赋税愿意咋涨就咋涨,你不会犯愁。等考下秀才,你更能睡安心觉。” 心想:走哪还会被人捧着,你要是再说还一样,那就有点儿不实在了。 还好,左撇子一向是谦虚一半,实在一半,属于一半清醒一半醉的类型,闻言没再说那虚头巴脑的话。 而是笑的直用手抹嘴:“那对。不过,那也要看他明年二月秀才试咋样。孩子将来比起咱们摸土坷垃的,指定会强出许多,会和俺老闺女那小日子过的轻松点儿。但是和那些真正的富贵人比,还差着天地。谁知晓他最后能到哪一步。” “错不了。”有人大声道。 一个喊起来,好些人也跟着说,一定错不了,都榜首啦,开玩笑,那是一般学问能考出来的嘛。 气氛极为热烈。 罗婆子在这份祝贺声中,听着那吵吵嚷嚷,看着那一张张脸,眼圈却一下子红了。 一幕幕、一步步供孩子读书的画面似浮现在眼前,当娘的哭了,感觉才上来那股激动劲儿。 “婶子……”罗母拽着秀花的手,之后再说不出话,只顾抹泪。 又拽把白玉兰的手:“他岳母……” 白玉兰心软,挺感同身受,也扯袖子抹把眼泪,跟着劝道: “这不挺好的,快别哭。说实在的,我之前想过峻熙能考上童生,但没敢想是榜首,那第一哪是那么好当的,就一个。却没想到他是真争气。我还听那官差说,一般榜首很少有考不上秀才的。明年二月也错不了。” 罗婆子嘴上应着不哭了,大喜的日子哭啥,可是那眼泪却像不争气似的,连说话声都带着哭音: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听别人说恭喜话真挺乐,也挺飘的。可是一见到你们……呜呜,我就想哭。你们知道有多不易,只有你们,才知道他能考下来有多不易。” 是啊,自家人才会知晓自家事。 罗婆子心想: 为了今天,那蛇啊猪啊。 还有以前,甭管干啥,家里都不敢有个动静,一天天就是吃饭、睡觉,念书。 孩子爹的忌日,像别人家很重视要从早忙到晚,她家,不行。 不是儿子不同意,是她不让,有多出的那半日要念书。 她就在稀饭他爹的坟前说:“别挑理,别说你啦,就是我这个活的,吃五谷杂粮的会生病的,这些年一次次病了也从不告诉他,耽搁半日会少作学问。” 还有外面无论刮风还是下雨,她一次次送儿子翻山越岭给送出去念书,从没有耽搁。 哪怕稀饭儿摔到大泥坑里膝盖摔坏,她咋不心疼呢,那也要硬下心肠催促着:“儿子,快点儿跑,你忍忍疼,看去晚了,先生罚你。回头娘再给你抓药。” 可以说,为了能学出名堂来,为了今日,她这些年很不容易,她儿子也不容易。 秀花难得的拍拍罗母的大腿安慰,正要张嘴说点儿啥,里正五叔那面忽然喊她们这桌女眷,说来人了,要给介绍。 谁呀,又有谁来啦。 就是那卖羊的赤水沟子村的,有一户家境挺殷实的人家,两口子领着十三岁的儿子来恭喜。 先介绍关系,总不能不熟悉就说话吧。 左家有一位已经死了姑奶奶,不是左撇子家这头的,但论亲,都姓左,左撇子也得叫声四姑。 那四姑的老闺女是这两口子的婆婆,婆婆也死了,以前见面不咋说话,关系太远了,连着筋的又都死了,那家人平日为人还有点儿牛逼哄哄,然后两口子今日却不请自来了。 来取经。 为的是儿子也念书嘛,想找罗峻熙教两句。 姿态放的很低,见到左家人和罗母就说:咱哪敢耽搁童生榜首做大学问,只勉励两句就成。 说孩子就喜欢他罗哥哥。总想说两句话,还不好意思打招呼。借着今日大喜,又有这亲属关系在,本就该多走动,这才来沾沾光。 秀花:“……” 心想: 撇子那五叔可真没正溜,真能给没事找事。 十三岁才学到哪,又不着急下场。 还能教怎么考童生啊?现在说,那孩子能记住?再说小孙女婿他也没在呀,你就给应这事儿。 凭啥你们那头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要她小孙女婿凭白费吐沫星子,赶上你们不知晓一天天猎猪挺累的。 正心里吐槽得欢,这家妇人一把拉住秀花的手,红封就塞了过来。 这妇人,来之前就有考虑该给谁随礼。 给罗母或是给白玉兰都不好看,又不能给两份,就让罗峻熙和儿子说两句话,给两份那也太费钱啦。 索性,给两家最大的长辈,这怎么都说得过去。 秀花稍稍一撵,别人都没来得及看清她这动作。 只看见,她挺热情的拉着那妇人,又招呼那孩子、那孩子的爹,很是给里正五叔的面子,这面五叔一介绍,那面就给拽上桌。 “原来是亲属,来,快坐,往后可要多走动。你们要是不来,咱们走路撞一起也认不出对不对?” 秀花爽朗的笑,又继续道:“是吗,十里八村都知道啦?可我那小孙女婿还没回来呢。你说这事说起来招不招笑,他个正主估计还不知道,我们倒是喝上了。等会儿他回来,我就让他和你儿子说两句。他五爷爷呀,麻烦你在那头也多给张罗张罗。” 里正五爷爷喝了脸通红,心里极为满意,心想:你看看,秀花多给我面子。 “嗯那,你们女的那面也吃点儿吧,别光顾着忙。” 而罗婆子也没心思再抹眼泪了。真到喜事这天,哪有空哭,总被打岔。 罗婆子被秀花捅了一手指,开始主聊,问那妇人话。 听闻那孩子要换先生,要回头就转到她儿子曾念过的学堂,摇头道:“那倒不必,在哪里不是念。” 心想: 这咋能崇拜成这样呢,做学问那事,她懂。 先生领进门,其实修行在各人。 不是说你家孩子照着我儿子穿、照着我儿子戴,照着我儿子走过的路就能考上的。 和那有啥关系。 而且她还真不是得意忘形,好像故意显摆似的才这么说话,是因为她儿子十岁出头念的那个学堂最不咋滴。 各种节都要送礼。 那位先生更是罗峻熙这些年几位先生中最势利眼的。 有一回,那位先生要礼钱,稀饭儿回家没说,自然是空手回的学堂,居然打她家稀饭手板,还干过罚她家稀饭儿出去跪着背书。 那日,她要是没去镇上卖攒的一筐鸡蛋,差些这辈子都不知晓。 到那一看,问儿子怎在外面跪着,花那么多钱不在里面听先生白话,要是靠自己背,那凭啥交束脩费。 稀饭儿说,先生嫌他仪容不正。 当时就给她说愣了,哪不正了?哪里都没露呀。 “带补丁。” 明白了,奶奶个腿的,这不就是找茬嘛。补丁咋了,穿绸缎还不来你这镇上小私塾呢。 罗婆子眼下想起,她都憋着口气,恨不得明日让她家罗峻熙带着那童生头名的大喜榜,一巴掌烀在那位先生脸上。 可是,这世道还不让学生说先生坏话,要不然什么德行有亏,这才忍着没给宣扬。 又怎么可能会让另一个孩子跳进那泥滩子。 所以,罗婆子真心劝道:“真不用,不信,你等我儿回来的,问问他。” 说曹操,曹操就到。 猎猪五人组,走了一整天,而且比平日归来得还晚。 干啥去啦。 朱兴德: 别提了,寒山上的猪,好像被俺们祸害差不多了,上午只猎到两头。 小妹夫为了招猪,又是抖头巾子又是吹唢呐的,甭管怎么忽悠,都不来猪。 供货压力又挺大的,定钱都收了。 然后小妹夫站在山峰上,忽然回头对他们道:“换山头。” 那一刻,那一幕小妹夫眼中的坚定像被定格了似的。 然后六子就拉着上午猎来的两头猪送货。 剩下的他们几个换山头,搭了一大段车去了帽儿山、继续招猪。 朱兴德现在想起还吃惊得直想哎呀,到了帽儿山,小妹夫那是真好使,能呼猪唤雨。 就是能耐大劲儿了,没等挖好陷阱,那野猪就呼哧呼哧跑来。 那野猪急的有点儿像啥呢,就像是: 他来啦,他来了,他脚踏祥云终于跑帽儿山上来了。 大哥大哥欢迎你,感谢你来我这里。 你咋才来呢,都等你好些天了。 就那么期待。 二柱子那种脑子,都差些看明白野猪是在等着见他“星哥。” 总之,就是这么个过程。 你瞅瞅,还少了六子那个帮手,陷阱也只挖一半。 所以他们四个要恶战两头野猪,想用迂回战术绕懵野猪,再寻机会一击致命,(其实就是吓跑了),为躲野猪钻树趟子,就又造成这副要饭样。 身上有血迹,衣裳刮碎了,挂在身上的全是破布条子。 之前,人声鼎沸,当这几人一露面,场面迅速静了下来: “……” 只看,那几人,你挑着担,他牵着骡子,二柱子肩膀还扛个大耙子。 三位里正,齐齐站起身,着急问道:“这?” 你们这是从哪里来。 猎猪五人组,外加累的汗津津的骡子,大眼瞪小眼,一时间不知晓该怎么回答。 咋这么多人在呢。 总不能实话告诉,他们每日会迎来日出,送走晚霞。 斗罢艰辛,天天出发。 要问他们去了哪里,看看他们一双双走破的鞋,路在脚下,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要是问他们都干了啥,一场场辛酸苦辣,不提也罢。 第九十二章 追梦人 当猎猪几人组知晓是喜榜发了,大伙才齐聚在这里,朱兴德还懊恼的猛的一拍额头。 接着,几位穿的破破烂烂的汉子就啥也顾不上了。 满手猪血、埋了吧汰的就开始你推罗峻熙一下,他捶罗峻熙一拳,各个高兴的不行,似在说:“你小子行啊,是真行。” 满山搓了搓手,笑看小妹夫:真照大姐夫那话来啦,因为考的好,小妹夫才招的猪。小妹夫是真能耐。 六子望着罗峻熙笑。心想:我居然和童生榜首做了兄弟,我真的和读书人做了兄弟。往后说出去,也不知有没有人会相信。 二柱子激动道:“难怪你叫文曲星,星哥!” 伴着二柱子这话,左家骡子应景般忽然叫了两声,还抖了抖脖子,甩掉一身的疲惫。 然后村里人就看到,罗峻熙像迎接般,特意用两手拥着六子和二柱子朝大伙走来。 大家这才在火把的照耀下看向那俩人,连罗婆子这回也认真地看看那俩孩子的长相。 说实在的,好些人并不知晓二柱子和六子的名字。 平日里太不起眼,家族不是大姓还没本事,家里也不殷实。 有些人至多对六子和二柱子面熟,知道是附近村的小子,但是没什么出息瞎晃悠,和大德子也没法比。 大德子头几年即便再没正溜,人家有个好家境,家里是好好过日子的门风。 所以在长辈眼中,六子和二柱子属于嫁女儿都不想考虑的那种孩子,又怎么会留意名字。 更何况人类还有通病,眼睛只会朝上瞅,只关注那比自家过的好的,很少观察不起眼的。 正是因为这点,罗峻熙才在这一瞬,没有和大姐夫二姐夫并肩向大家走来,而是选择拽着六子和二柱子和他一起走。 打算他坐哪,就让这俩兄弟坐在哪里。 六子比二柱子懂点事儿。 他从没被这么多人瞪眼瞅过,将胳膊躲闪下小声道:“我身上有味儿,我咋能和里正他们坐一起。” 罗峻熙:“不怕,我也有味儿,我能和他们坐在一起,你就能。” 他这辈子都忘不掉这段杀猪岁月。 如若这几位兄弟没资格与他同桌,那其他人更没有。 此时,三位里正,外加青柳村的长辈和游寒村的村民们,就眼睁睁地看到那五位并排向他们走来。 小伙子们身上衣裳破烂不堪,但眼中光芒却不减。 罗峻熙一个读书人,和那四位混在一起也异常和谐。连身上散发的气势都很相近。 看明白啦,这是要让上头桌。 青柳村里正的爹,招呼罗峻熙的同时,也对六子他们摆手,来来来。 左撇子更是早早就和白玉兰、罗母迎了过来,双方心照不宣,眼里似在打听:“今日没出什么岔头吧,你们几个没事儿吧。” 左撇子笑着和大家说:“终于盼回来啦,这才回来。孩子们饿了,先让他们吃口饭,完了再让他们好好敬大伙酒。” 朱兴德趁空,将手里两只活蹦乱跳的兔子,随手扔给锅灶边做饭的妇人。 接过岳父的话,笑着向大家解释,“回来的路上看到兔子,咱哪能放过?顺脚就跑山上去啦,要不然不能回来这么晚,在山上瞎扑腾半晌。” 朱兴德在心里直对甜水说对不住。 闺女,你二姨夫忙里偷闲给你套的白兔子,还必须是白色的,爹和你小姨夫他们也都帮忙了,为了哄你高兴给我们累的不行,但今日看来要白瞎这份心啦。 闺女,咱还是贡献出来吃吧,正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等回头再重套兔子。 大伙这才明白为何造得那么惨,还自己脑补: 搞不好在山上遇到大家伙了吧,还没杀死,躲躲藏藏才造成这样,又是血又身上衣裳刮蹭的乱七八糟。 而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咋可能会在这种场合实话实说,估么怕扰了大伙兴致。 …… 罗峻熙正主终于回来啦,那气氛指定会再掀起一个高潮。 盼的是啥呢,眼巴巴就盼他呐。 然而主导高潮的还真不是罗峻熙。 罗峻熙正坐在岳父身边,身上的破衣裳没换,一边不停啃羊肉,给能吃的二柱子递羊骨头,一边看着端酒杯的大姐夫笑。 朱兴德几杯酒下肚,脸通红,指着那大红榜道: “来,咱大伙再喝一个,我们几个回来晚了,对不住,我也代我小妹夫说句对不住。 他这非要让我先说两句,说我是当老大的,那我作为左家大女婿,又是他的大姐夫,就不客气了,先讲几句。 感谢今日大家到场,整的有点儿仓促,我们家这一看就没什么准备。菜还是不够周到。 这么的,咱们期盼着下一次再聚首,下一次就是我小妹夫拿下秀才的时候。 所以咱们举杯就先祝愿这个红榜,喜榜如潮永不落,秀才榜时再聚首,到时绝对比今儿菜更硬,我这话就放在这里啦!” 朱兴德几句话喊出来,没轮到上桌的,都边吐瓜子皮子边跟着叫好,“好,干杯!” 下回菜硬,他们也要上桌。 而朱兴德哪里是能说三五句场面话的人。 又一轮酒杯举起,朱兴德叫满山: “来,满山,来两个当姐夫的,再加上咱大伙一起,敬小妹夫。 说破大天,今儿最该敬的真是我小妹夫。 恭贺游寒村左家小女婿;青柳村人的骄傲;我罗婶子含辛茹苦培养出的罗家顶梁柱;我小姨夫老天牵红线的得意夫君;咱这十里八村无人不翘大拇指夸赞的罗童生。 敬他啥呢。 敬他昔日的埋头苦读,才能有了今朝的成果。 敬他曾经日复一日的刻苦,才能化作今日的……” 朱兴德正在急速想词。 二柱子脱口而出:“嘚瑟。”才能化作今日的嘚瑟。 他是大哥的好三弟,帮着提醒一下词。 被六子在桌下狠狠踩了一脚。 心想:你多亏声小。虽然就是那么回事儿,那你也别秃噜出大实话呀,用你帮着提醒。 “才能化作今日的风光和将来的无限锦绣! 咱大伙无非就是跟着高兴,跟着乐。 只有我小妹夫他自己才会明白那喜榜的重量,那是一日日、一年年,父老乡亲们,他无论刮风下雨、无论猫冬酷暑勤奋读出来的。 咱庄户家的孩子,没有倚仗、没有人点拨,连个和他唠学问的人都没有,更没有任何人拉拔,全靠他自己悟,不容易。” 以往各村都是里正讲话。 今日三位里正,听朱兴德讲话还频频点头,没错,不细说不觉得,被朱兴德这么一说,确实不易。 朱兴德继续道: “但我今日在我小妹夫身上却看到了一种不服输的精神头。 庄户人家孩子咋啦?咱没有倚靠也不怕。 只要是那样的好孩子,咱庄户人家的娃子照样也会有大出息。我小妹夫先打了个好样呀,他就是全凭自己。 难怪人说,勤是甘泉水,学似聚宝盆。 我们共同举杯,咱一愿我们这十里八村,往后三年五载还能再出现像我小妹夫这样的孩子,越多越好。 二愿我小妹夫再接再厉,早日再拿下秀才那个聚宝盆,给咱们父老乡亲们再端回来!” 朱兴德这话彻底拿下老一辈人的心,也直击各大姓氏族长的心。 这次数上年纪的人应和声最大:“没错,大德子说的太对,道理全在酒里,老少爷们必须全干啦。” 朱家所在的杏林村里正,此时喝得满脸通红,眯眼看向满脸红光站在那里侃侃而谈的朱兴德。 第一次发觉,大德子在村里和在外面不一样。 也是头回知晓,原来大德子在他岳父家这里地位也不一般。 本以为那罗峻熙会是左家老两口的心头好。 今日算是看出来,德子有两下子呀。 不仅让那岳父岳母见到孩子们回来了,第一个先扑向他,而且今日本应出尽风头的罗峻熙,也捧着他们村大德子,能看出一口一句大姐夫,凡事都是让老大当先,很敬重。 还有那猎户二妹夫,刚才妇人们那面问再添酒菜的事,他离得近听的清楚,那位二妹夫也是不问岳父,有事先问大姐夫怎么办。 然后大德子说咋办,大伙就真的怎么做。 更能看出来,那左老汉听他大姑爷端酒杯讲话时,是满脸笑容,没有更满意的了。还有那位罗母,最让人意外的就是这位。居然好似和他们村大德子很熟悉的样子,瞅着好像比和她榜首儿子说的话都多。 这可真是怪事儿。 看来以后村里的大小事,他再不能拿大德子当作“二混子”那么看待。以前是有事找朱家祖父,现在摊炕上了,看来以后也可以时不常和德子商量商量。 这不嘛,青柳村来的几位长辈就对杏林村里正说:“你们村那个朱家小子也不是一般人。今儿这一看,往后差不了。” 杏林村里正立马道:“那德子在我们村一直就属于挺有出息的后生。” 在大伙推杯换盏时,那对儿领孩子想拜访罗峻熙的两口子,是强忍住,才没在第一时间拽孩子上前打扰罗峻熙。 随着朱兴德那番话,这两口子听的心头比别人还火热。 往后十里八村再出现一个像罗峻熙那样的出息孩子,这不就是指他家的娃?毕竟没听说有别家孩子在镇上私塾念书多年,就他家这一个。 终于忍到罗峻熙发言,打算等罗童生说完就带孩子过去认识,然后就得回去啦,路太远,还不像是青柳村来好几车有伴,他们就一家三口,天太黑不行。 而罗峻熙此时说发言,不如说是辟谣。 他就穿着那身破衣裳,大大方方站在大家面前微笑道: “感谢大家,感谢到场的长辈们,谢谢外婆、我娘。 谢谢我媳妇、我岳父岳母,姐姐姐夫们。 其实没借上多少光,大家却如此捧场。 童生榜首,微不足道。说是考下来,好似就会免这个那个。 却不然。 就比方说,我岳父一家,今年田地并没挂我名下,还会照旧缴税。说是免徭役兵役,先不提上面也没征啊,对不对。” 朱兴德听到这话,啃羊排差些噎着,左老汉也端酒碗的手一顿。 而罗峻熙那面继续道:“即便征,也不是童生能免,是秀才以上才可以。所以说,今日成果,仍旧微不足道……” 下面那对儿夫妻急忙扯孩子叮嘱:“别傻听热闹,你学学你罗哥哥那个稳重劲儿,一口一个微不足道。你看人家穿破衣裳站那气势都不一样。” 秀花坐在旁边不小心听见了,有些好笑的笑弯了眼睛。 罗峻熙那面发言终于差不多了。 总结陈词,无非就是,童生不算啥、 或者说,即使有一日他是啥啦,他也仍是罗家的孩子,要孝敬长辈,还听娘的话。是青柳村的一份子,是他媳妇的夫君,如所有人家的夫君一样,要给媳妇递个抹布,养不起仆人也要搭把手干点活。是左家的女婿,如所有毛脚女婿一般,要多多讨好岳父的欢心。 这番话说的大伙全笑了。 “是父老乡亲看见我在地头干活,都能远远叫一声乳名的,稀饭儿!” 别说罗母听的抹起眼泪,连秀花都心花怒放,舒心。 没有之乎者也,就聊那最实在的过日子磕,得说峻熙那孩子从里到外透着本本分分。 秀花向罗俊熙招手,快点儿,再高兴也别忘记正事儿,她礼都收了,快和这一家子说点儿勉励话,人家要走啦。 罗俊熙果然是外婆一摆手,他就过来啦。 罗峻熙听完来意后,拍拍那十三岁孩子的肩膀,深沉道:“读书,贵在坚持,难在坚持,成在坚持。” 苦过,方能跳出农门。 那对儿夫妻带着这句话,心满意足领着孩子回去了。 最后一波酒喝完就会散场,但前提要喝完。有的人碗里有酒,有的人没酒,这就很尴尬。 这不嘛,朱兴德特意跑回家里催促小稻,“酒呢。” “咱爹将全村大爷的酒都借来啦,真没有啦。要不,碗里有的你们匀匀?” “那成啥事儿啦,多寒碜。”朱兴德着急回酒桌,再加上喝不少差些被筐拌倒。 低头一看,这是什么坛子。 掀开一闻,这不就是酒嘛,看向小稻。 小稻摇头:“那可能是小妹从罗家带回来的,她是忘说了吧,那你抱去吧。” 朱兴德抱着酒坛走出挺远了,又被小稻一把拽住。 本以为媳妇是要叮嘱他少喝,想说你放心吧,不会喝伤身体,没那些酒喝伤。 没想到媳妇说的却是:“你少吃点儿吧,没什么菜啦,少伸筷子少夹肉。最好别夹肉,要不然端上就空,端上就空盘,难为的是我们这些做饭的,太寒碜了。” 朱兴德:这是什么媳妇。等回头的,非得好好收拾他。 嘴上还要应着甜水:“好闺女,咋还没睡,爹抱酒呢不能抱你。嗳嗳?赛脸,你小姨夫忙,那么多人想和他说话,你不能让他抱。” 罗峻熙不乐意了,说的那是啥话。 再说也不是甜水让他抱的,那孩子不知为何,有点儿躲他。 没看出来是他借着酒劲儿,硬从二姐夫怀里抢过来的? 罗峻熙非要一手抱着甜水,一手端酒碗喝酒。 当罗母上了茅厕再回来的时候,望着那熟悉的空酒坛:“……” 与此同时。 柳树毛子村,算卦那家的儿子正急火火道:“娘,我早就说过,咱可以骗别人,不可以骗那姓罗的。六两六银钱是多,可那银钱拿着烫手!她家儿子眼瞅着已经半只脚要迈进官衙。回头知晓你敢拿壮阳酒骗他家,再收拾咱们。没听说吗?今儿发榜,人家是童生榜首。什么辟邪呀,你哪会。” 算卦大娘被儿子埋怨,不敢再那么理直气壮,小声嘀咕,语气里还带点儿委屈,意思是她已经很保守了,没敢瞎给“符水”,就是怕给人喝坏了回头闹上门。 而且也没白拿六两六,“那酒可是你爹的心头好,他临死前都没舍得喝,大补。” 当夜…… 第九十三章 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两章合一) 这一小坛酒啊,就那一小坛,那药性是真霸道。 头桌上,之前酒碗空的人,都有幸喝了这酒。 有谁喝了呢。 其中有朱兴德、杨满山,有罗峻熙、左撇子。 有游寒村的里正五爷爷,还有青柳村里正,以及贪杯的二柱子。 他们酒碗空了,就又添的这个酒。几人将这一坛子酒包了。 所以,酒局虽然散了,但是今夜的故事才刚刚拉开帷幕。 …… 左撇子、白玉兰、小稻和杨满山,此时看到朱兴德就一个想法:要不是亲眼所见,都不敢相信。 朱兴德到后园子撒完尿,听见有脚步声传来,只来得及瞄眼附近的菜。 心里明白:都是葱,不是那种媳妇和闺女爱吃的茄子豆角。 茄子豆角不能祸害。 放心了。 一个放松精神,朱兴德就边冲岳父岳母和媳妇笑,边毫无征兆地,栽栽愣愣摔到菜地里。 一头拱进绿油油的小葱。 来后园的几人,可以说,是眼瞅着朱兴德倒下的:“……” 小稻离挺远,还本能地想伸手,自然是接不到人的。 左撇子反应过来小跑上前,扶大姑爷:“咋喝成这样,德子呀,这是上酒劲儿啦?” 满山也弯下腰去拽大姐夫,心里很纳闷: 按理不应该。 刚才大姐夫走路还能走直线,看上去很清醒。送客离开,说话也很有条理。 怎么就撒泡尿的功夫醉成这样了。 白玉兰急忙张罗,那今晚不能回朱家啦。 让大闺女快泡茶,泡碗玉米须子茶,褥子铺上,快给大女婿扶屋去。 朱兴德却晃晃悠悠站起身,将头上肩膀上的大葱扯下来扔了,拒绝岳父岳母的好意,指着小稻说:“甜水扔这,你扶我回家。” 左撇子劝说:“还回啥家,你们那里正,早就搭青柳村的车走啦。家里要是惦记,见到能问一声。知晓你在这离,你爷那面夜里也能有人搭把手。听爹的话,今晚别走,看喝成这样,我和你娘不放心。” 朱兴德摆手说,不的,他要回去,非回去不可。 左撇子只能再劝道:“骡车现套倒是不打紧,可你咋回去呀,没人赶车,你又不能赶车。夜深了,二柱子和六子也都走啦。” 二柱子和六子才走,帮忙送完桌椅,简单拾掇拾掇,也搭车跟着走了。 要是知晓大女婿醉成这样,不如刚才让他们晚走一步,好驾车给送回去。 朱兴德这时候已经不管别人了,只眼睛紧紧盯住小稻,手也攥住小稻的手腕,语气很不好,抬下巴命令道:“和我回家。” 小稻侧脸看他:“……”真烦人,喝点儿酒咋这么烦人。 左撇子上前拯救他大闺女,和他大闺女喊啥。 他硬挤到大女儿和大女婿中间,仰脸看着高高大大、喝的晃晃悠悠的女婿,想要将刚才的车轱辘话再劝一遍。 就在这时,被白玉兰在后面使劲拽下衣角。 左撇子扭头看向老婆子。 干啥,啥意思? 白玉兰冲他眼神闪了两下。 大女婿语气虽然不好,但是很明显不是在生气,更不是和稻在发火。 人家就是想回家,还得是媳妇陪着回的那种,这点儿事还看不明白嘛,啧啧,真是,白长个脑子。 白玉兰指望不上老头子能明白过来,难怪娘常说,她家撇子是木头脑袋,只能自个打圆场,对大女婿笑道: “那行,实在惦记家里,想回去就回吧,回去也能睡个好觉。不过,孩子得放在这,甜水早就睡着了,别折腾她。稻啊,你跟着回去,明早你们再来。还有,满山?” 杨满山顶着一张喝红的脸,看向丈母娘,您老说。 “你大姐夫喝成这样,你赶车吧,送他们一趟。送到后再回来。我瞅你晚上没咋吃东西呢,等你回来,娘给你擀点儿面条,你再垫垫肚子。” “不饿,娘,别麻烦,你老歇着,给我留个门就行。” 事就这么定了。 朱兴德带媳妇回家,坐在院里小板凳上,一边喝茶醒酒一边老老实实等媳妇,也不喊不吵吵了。 小稻赶紧回屋,翻找件她爹的干净衣裳,拽着坐在板凳上的大德子,小声打商量让换衣服: “快点儿,你不能穿这身回去,都是破布条子。回头到家,爷又该瞎想了。” “那我要是换了,你得……” “你给我闭嘴,快点儿!” 杨满山就是趁着这个空档,套好车后,也来找岳母了。 “娘,能让小豆跟我一起去吗?” 白玉兰一愣,愣过后笑道:“那咋不能,你自个的媳妇。” 又拍了下手,可不咋滴,咋忘了让二闺女陪着。 急忙冲灶房招呼二闺女: “豆啊,先别刷碗啦,放那吧,今晚刷不过来。先和满山一起去送你大姐大姐夫。正好你们小两口回来是个伴儿,也免得满山喝那么多酒,他自己赶车回来,我和你爹也不放心。” …… 左家的骡车,在夜深十分又赶了出去。 车上坐着两对儿小两口。 朱兴德盘腿坐在满山身边,满山赶车。 出村后,路上只有他们这几人。 朱兴德忽然扯脖子吼唱道:“喝了咱家的酒哇,一人敢打狼两头,与你喝你一壶呀,二妹夫,喝一壶啊莫回头……” 哎呀。 朱兴德摸脑袋扭头瞪小稻:“打我干啥。” “我怕你真将狼招来。”而且,小稻心想:好像也没喝多呀,口齿清晰,前脚离开她娘家,后脚就看起来啥事没有。 不过,倒因为这个小插曲,一路上,让两对儿小两口有说有笑的。 女人们头回这么晚走夜路。 走夜路还不害怕,身边就是自己男人,自己家人。 由于自家添了车,这么晚了还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需要腿着走,早回晚回都不要紧。 朱家。 朱兴德望着二妹夫和二妹子赶车离开,挥了挥手就紧忙进院,直奔他爷的屋。 “爷,今儿咋样,尿不尿,渴不渴?” 朱老爷子都睡完一觉啦,愣是被吵醒,油灯重新燃起,望着大德子眯眼:“啊,啊?” 朱兴德知晓爷是想问今晚那头酒席咋样,言简意赅回答:“老好啦,整的特别热闹,我外婆,还有岳父岳母他们,包括我小妹夫,有一个算一个还都特意问你老身体了,都说让你老好了赶明去喝酒。” 总之,一句话,不用您操心。 爷,你能不能先回答有用的,到底拉尿不。 没有啊? 朱兴德给他爷掖了掖被子,知道没有屎尿,摸把他爷的脸哄道:“既然你老挺好的,那你继续睡吧。那什么,爷,甜水他娘也跟我回来啦,我今晚就不在这屋睡了。” 朱老爷子:“……”卡巴卡巴眼睛。 朱兴德搓着手继续道:“不过,你老要是想召唤我,就摇铃,我能听见。” 朱老爷子心想:骗鬼去吧,别说摇铃啦,他掉地上都白搭。 眼神瞟向油灯,非常配合小孙儿,意思是:熄灯,那你快去忙吧。 “嗳,爷,我走了。”噗一声,朱兴德吹灭油灯,急忙闪身回了自己屋。 回到自己屋,进来时还将门关的紧紧的,反插上。 又爬上炕,大热天的,将窗户也关上。 在炕柜里翻出一条破被子搭在窗户上当作窗帘。给本就不是很亮堂的屋,遮得密密实实。 小稻本是坐在炕边洗脚,一看他这些连番动作都有点儿莫名慌了。 那咋跟狼似的呢,别忘了,她肚子里可有娃。 朱兴德终于来到正主面前,“嘿嘿,媳妇,今儿累坏了吧,我给你洗脚。看我媳妇这小脚丫,长的稀罕死个人。” 小稻将两只脚四处躲:“我不用你给我洗。” “别客气,洗脚算啥,我亲你脚丫子都乐意。其实我都能给你舔干净,还洗啥呀。” “说的那是什么话,谁和你客气了……哎呀,你别挠我脚心。”小稻笑着爬上炕。 每次一到这种时候,那人脸可以不要,啥荤话都朝外冒。 小稻指着水盆:“水还没倒,别大半夜将水盆踢翻,吵醒大家。” 朱兴德迅速将水盆端到一边,嘴上应着:“一会儿我倒,一起倒水,完事儿你不还得洗嘛。”他媳妇事儿可多了,事前事后都要洗。 说话的功夫,朱兴德已经将水盆放好,转身看向炕上的小稻。 此时眼里哪还有醉意,只眯眼望着小稻,一把扯开身上的衣服就扑了上去,脚上的草鞋噼里啪啦掉地。 …… 最开始,轻拢慢捻抹复挑的过程中,这俩人还有点儿对话。 比方说: 小稻埋怨:“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思,非让我跟回来。” 朱兴德说:“干自个媳妇咋能叫没安好心。” 小稻躲着朱兴德胡乱点火的手,笑:“你说话咋那么没脸没皮呢。再说,肚子里这个月份小,其实不应该这样的。” 朱兴德说:“我和你要什么脸皮?你就说你喜不喜欢我这样对你就得了。你放心,那也是我亲儿子,所以为了尽兴,媳妇?” 小稻:“干什么?” 朱兴德:“你得浪点儿,我就会慢点儿。” 多好,合在一起这才叫浪漫。 小稻又推开追着她嘴不放的大脑袋,“不行,你还没洗牙,一股酒味儿,臭死人了。” 朱兴德眼睛都红了,这功夫哪还顾得上刷什么牙。 用一条腿压住想要挣扎的小稻,嘴上继续含含糊糊哄道:“不可能,咱家酒咋可能会臭,不信你尝尝。咱家酒一向滋阴壮阳嘴不臭。” 朱兴德说完,就一把扯开小稻最后的遮羞布。 下面一凉,空穴来风。 不怕,一会儿就暖和了,他会钻木取火。 朱兴德望着媳妇,亲着媳妇微湿的长发。 “别咬嘴,别忍,媳妇,喊出来。” 小稻无法放松下来。 “那咬我,咬我哪都行,别咬嘴。” 朱兴德以前从不敢想有一日要盖自己的大房子。 可今日,看着隐忍的妻子,一边动着,一边咬牙第一次在心里发誓: 他将来一定要盖一栋大房子。 大到让他媳妇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不用再担心怕人听到,每次都将那嘴咬破。 …… 与此同时。 杏林村到游寒村的路边,正停着一辆骡子车。 骡子喝饱水,在仰头看月亮。 而骡子身旁的那片田野里,向深处走就能稍稍听见若隐若无女子的叫声。 小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在这片高粱地里的。 只知晓满山忽然停车,一句话也没说,忽然扛着她,她天旋地转的,就将她带到了这里。 小豆正躺在满山的衣服上。 满山赤着古铜色的身体,嘴上围着一块布,两手把着媳妇的脚,眼里冒火一般看她。 小豆一头长发铺散在地上,也回望着满山。慢慢伸出细弱的胳膊,搂住满山脖子。 这夜,小豆从来没有如此大声的叫过。 今日才知,原来自己的声音并不细弱,也可以尖利。 嗓门够不够高,全看满山的力度够不够大。 小豆在用最大的声音颤抖地喊出满山的名字时,微眯眼看向四周,眼前高粱熟红满天。 而满山整个人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在小豆叫他名字那一瞬,脑子一炸,差些被小豆送上天。 “一滴也没剩,通通给你,通通给你。”满山只会喃喃这么一句,不停地重复。 …… 左家小屋。 左小麦都被吓着了,从没见过罗峻熙这种模样。 她正睡得好好的,大半夜的,一只发烫的手还毛茸茸的就伸进她被窝。 在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时,就听见峻熙哥似咬牙切齿般说:“再没法忍!” 十六岁的姑娘,在罗峻熙的身下,眼里还带着没睡醒的模样,怯怯且慌张地问:“忍、忍什么?” 罗峻熙用两只修长的手指捏住小麦的下巴,借着外面的月色,逼迫小麦回望他的眼睛: “不想再忍着想你,忍着想睡你,忍着想睡醒有你。吾妻,你可明白为夫的意思。” 当然了,你不明白也可以,这后半夜,会让你好好明白明白什么叫妻,什么叫夫,夫妻一体。 要不说,生瓜蛋子就是生瓜蛋子。 才发誓要让小麦好看的罗峻熙,在紧要关头懵了:“……” 是哪里来着? 急的他满头大汗,脸色通红,找不着道了。 需要导航。 罗峻熙一边忙着用手挡住小麦想缩回去的腿,死死压着,一边急忙点着火折子点着油灯。 没亮还好,这有了亮光,看的清晰。 这…… 小麦用手挡住眼睛,不敢看那弟弟,长的好吓人。 而罗峻熙却看妹妹看直了眼,不错眼地盯着,原来在这里。 脑中忽地闪出一句: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罪过罪过,对不住教过他的先生们。 怎么能闪出这么一句。 然而,他今日终究要对不起先生。 每进行一步,他的脑中就会闪过一句。 譬如: 绿草萋萋,白雾迷离。 初极狭,才通人,复数十次,才豁然开朗。 盘龙游走于溪涧,林荫小道上挂满白露。 第九十四章 井井有条(两章合一) 小麦被累惨了。 姑娘家初次被欺负的太狠。 头发半湿着,身上什么也没穿就可怜兮兮地睡着。 罗峻熙外表看起来瘦弱,其实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他正用最近练出不少肌肉的胳膊搂着小麦,靠在墙上低头看怀里的姑娘。 趁小麦睡着,悄悄地亲吻小麦的额头,亲吻小麦脸上的泪痕,还时不时摆弄小麦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指。 两只手慢慢地合在一起。 罗峻熙蜷起手指,修长的手指穿过小麦肉肉的小手,穿过指缝,十指相扣,放在嘴边又爱怜般亲了亲这十指相扣的手。 心想:原来这就是妻,原来有妻子是这个滋味儿。 他一直以为,自己以前挺把小麦放在心上的。 刚才那一刻才知道,以前和现在相比,那绝对是不一样的滋味儿。 当两个人合在一起,一切就变了,简直是两种感受。 罗峻熙先将小麦的手慢慢放回被子里,这才蹑手蹑脚下地。 他上半身光着,下面匆匆套件里裤。 罗峻熙一手举着油灯,一手轻轻掀开被子,放轻动作将小麦身上的单子抽出来。 这布单子,说是布单,其实是他的新衣。 今日他娘特意给带来的,说是想让他这两日穿着新衣裳,抽空去趟县里感谢先生。 刚才匆忙间,他怕会脏掉褥子,回头还得拆洗褥子太麻烦,就将这新衣垫在小麦身下。 眼下,他很感谢自己能想到这一点。 罗峻熙展开那件皱巴巴的衣服,将它铺平铺好,用手摸着那上面的血迹。 没有花烛,没有合卺酒,什么都没有,就睡半截睡不着,一把拽过小麦就来。 罗峻熙又抬头看看岳父家的这间小屋,屋里也没粉刷。 黑乎乎的一间屋、一铺炕,一张四方小桌一个凳,炕边一个小破窗,就是他和小麦圆房的地方。 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挺亏欠的。 罗峻熙翻找出剪刀,伴着小麦均匀的沉睡声,动手将那一块带血迹的布料剪了下来。 光着膀子的小伙子,盘腿坐在炕上,一手剪刀一手新衣裳,他低头认真地剪着,剪的极为规整,犹如富贵人家才会用到的元帕。 然后将这块带有他和小麦初次结合痕迹的布,叠起来放进书箱,压在最下面。 又转身开门出去,蹑手蹑脚地端来一盆水,小心翼翼地用帕子给小麦擦洗。 忙完这一番,才重新躺下。 罗峻熙嫌弃自己那套被褥碍事,朝旁边踢踢,掀开小麦的被子钻了进去。 他想,往后只要在家就一个被窝。 再不用自己睡觉。 他终于有能搂的东西了。 他是独子,以前连个同铺炕上睡觉的兄弟都没有。 往后却不一样。 有了小麦,外面哪怕刮着冒烟大雪,冬天也一定很暖和。小麦的身子还肉呼呼的,能揉一揉、捏一捏、想怎么揉搓就怎么揉搓。 小麦被罗峻熙打扰地哼唧了一声,只感觉浑身像散架子一般,在梦里还疼。甚至下面还不如上面疼,上面两个小包包一碰就疼。 罗峻熙急忙哄道:“没事没事,接着睡……”顿了下,又用极小的声音唤道:“卿卿?我的心尖尖,小心肝儿?” 说完,即便没人能听见,没人能看见,罗峻熙也被自己逗笑了。 他无法想象自己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腼腆地笑的露出酒窝,笑弯了眼睛。 后来,罗峻熙欢喜到,也不管会不会吵醒小麦,已经不再轻轻地、悄悄地挨着小麦,而是重新一把紧紧搂住怀里的姑娘,将下巴放在小麦的头顶。 下面的大腿还压着小麦的两条小腿,紧紧困住。 一个十八实岁,一个十六虚岁,年轻的小两口于今晚终于圆房。 …… 三对儿年轻人是这种情况。 岁数大的也有需求啊。 岁数大的。 别看罗峻熙和小麦初次闹得有点儿过火,不像那有经验的懂得深浅和力道。 但是由于他们所在的屋子和大屋隔着灶房,还是在最里面,真就没影响到大屋的睡眠。 连隔着过道,小豆和杨满山那屋也没听到什么动静。 之所以没听到,倒不是说左家房屋有多隔音。 是因为满山两口子本就野到很晚才回来,都快接近午夜了,连着干了两回。 那真是不管田野里的风怎么吹,他们也要爱两回,让隐藏已久的渴望随风飞。 连洗洗的水,都是在田野里完成的。用满山给现变出的水,差些在人家高粱地里搓个澡。顺便还给人浇浇地,就当补偿压坏的庄稼吧。 可想而知,连续两次,满山那一身腱子肉又跟打桩子似的,一下一下又一下稳准狠,小豆回家时腿哆嗦,眼皮子也睁不开,回去倒头就睡。 年轻人再觉大,小两口连抱在一起都没抱,一个侧身躺在炕头、一个躺在炕中间太字型,分开扯个被单就睡。 所以,左老汉并不是被吵醒的,他是自然醒。 被二女婿那神仙水补的,左老汉最近本就有点儿要隐隐抬头的趋势。 再加上今晚喝那酒,他还纳闷呢,也不知咋一回事儿,左老汉就感觉火烧火燎的。 其实那事儿,一把岁数了,他已经歇好几年啦,两三年也没几回。 也就没太管下面,寻思愿意咋滴就咋滴吧,不用搭理,他起身下炕喝口水。 想着,凭他那点儿快丧失的能耐,估么喝完水自然就消停,不会再闹事儿。 却没想到,今晚格外不一样。 当他重新躺回炕上,感觉更邪乎了,比不喝水前还邪乎。 左老汉先咳嗽了一声,白玉兰连翻身都没翻身。 这可咋办。 他就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想拽媳妇的手搭上,结果给白玉兰吵的半睡半醒道,“咋的啦,孩子们起来啦?艾玛,我是不是起来晚了,要做饭啦。” “不是孩子们,不晚,还早着。那什么,她娘,你看我这是咋的啦。”左老汉用气息咬白玉兰耳朵说道。 “你咋啦?”白玉兰打个哈欠。 这才转回身,借着外面稍稍蒙蒙亮的天看向老头子。 结果这一看,啥时候钻进她被窝里的呢。 又感觉手里好像有个什么东西。 等反应过来,这给白玉兰气的,在被窝里连掐带拧,也用气息骂道:“你个老不正经的东西,鸡还没叫呢,你不老实睡觉,你给我捅咕醒了。” 左撇子求饶:“别、别掐,我这不是喝酒啦。喝凉水,它都不消火。” “你喝点儿猫尿就闹事儿,我这累的,你是一点儿也不心疼我呀,吓的我以为耽误孩子们猎猪了呢。” 没一会儿,老两口不知又咬了什么私房话。 秀花在隔板那面的炕上,迷迷糊糊就听到女儿女婿对话如下。 她闺女说:“你给我滚一边,娘和甜水还在那面睡觉,隔着板子挡啥事儿?就一铺炕。而且咱都多大岁数了,烦不烦,儿女也在这里住呢,回头要是被老的小的发现,你还要不要脸。” 她女婿说:“岳母一向觉大,外孙女更是。她们不睡到鸡叫不带翻身的。咱俩小点儿动静还不行吗?我保准不让岳母听见。她娘,玉兰,好玉兰,你就心疼心疼我吧,我都多少年没这么求你看了。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好不容易……” 秀花实在听不下去了“咳!”咳嗽着翻了个身。 隔板那面的左撇子,立马被吓到嗖的一下从白玉兰被窝里钻了出去,回到自己那里,闭眼,打呼噜:“呼,哈,呼!” 这一串动作都是连续的,给白玉兰都看的一愣,同时心里也跟着很紧张,娘没听见吧? 秀花在隔板那面听着女婿呼噜声,翻了个大白眼。 就伴着那假呼噜声啊,秀花在心里叹口气。 她是硬挺着,身子都僵了,怕给女儿女婿吓毛。特意多拖一会儿,这才假装像身体不舒服似的坐起来。 要不然刚才咳嗽完就马上起身,那不说明她听见啦?女婿见她往后那还能自在? “娘,你怎醒了?”白玉兰听到动静问道。 “啊,那什么,我这好像有点儿吃多了,不舒服,我要去后园子蹲蹲。” 白玉兰看看外面天,才蒙蒙亮:“没事儿吧?那我扶你。” “扶啥呀,”秀花一脸不耐烦,一边披着褂子下炕,一边道:“我这还不一定能不能蹲出来呢,你在旁边陪着我还着急。我能掉茅坑里是咋滴?又不瞎。” 朝外走时,又装作不经意说: “我得带点儿神仙水,一时要是整不出来,得出去晃悠晃悠。活动开了,再喝点儿这拉肚水,备不住能不这么费劲儿。” 白玉兰还是不放心,知道岁数大了容易干燥,上了些年纪的都有这毛病,非要下炕陪着。 秀花不得不再次强调,且语气更不好了:“别瞎折腾,累一天了,姑爷昨夜还喝那么多酒,你这么一折腾再给他吵醒,他比你还磨叽,废话可多了。少烦我,本来我这就憋得难受,听他问我,我更膈应。” 说完,斜跨着她自制的小竹筒水壶,急匆匆掀开帘子就走,还将大屋门关严。 秀花跑到院子里心想:甭管能不能猜到她已然听见那番对话,她能做的也就到这种程度了,给倒地方。 反正只要话不掀开说,聪明人装作糊涂,她又是真正的听到那种动静,也没啥可害臊的。 都一把年纪了,孩子生仨,脸皮稍微厚一些没啥。 …… 村头,溪水边。 有一位头发半白的老太太,斜跨着小水壶,大清早忽然来了雅兴。 在东方欲晓那一刻,秀花坐在柳树下面,没有一把年纪无家可归的感慨,没有在女儿家住很不方便、要没睡醒就倒出地方的心酸。 而是用手拍着大腿打着节奏,笑着望向远方唱道: “日子好过嘞。 这真是喜从天降,叫人心花怒放。 抬起头我就想扭,张嘴我就想唱啊。 这也算我没白活,家要出秀才郎。 还有人丁要兴旺,富贵满堂啊……” 左撇子的里正五叔,站在不远处,已经望着秀花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 也听了好半晌那小曲。 五叔走上前。 秀花被吓一跳,扭头看过去,上下扫眼他:“他叔,你这是一宿没睡还是起啦?”这也起太早啦。 五叔心里有些不自在,面上却不显。 他昨晚那酒喝的身体火烧火燎。 身体越热乎,心头越凄凉。 感觉平日里睡的那铺炕都太大啦,摸哪、哪冰凉。 说句话,没个回音。 找个袜子,要自己找自己穿,没人给他经管天冷天热该穿啥。 后背痒痒,更是没人给挠挠。 走到院子里,再看看东西厢房儿子们睡的屋,各个有妻有子,甚至他的儿子们都要当爷爷啦。 左五叔忽觉这个家其实有他没他一个样,也不知他这一个人在过啥呢。 然后他就溜溜达达的出来,没想到在村口遇到撇子的岳母。 “我说,你也是睡不着?” 秀花又再次上下扫眼那老头,感觉哪里不一样呢。 以前一本正经,好像离近会咋回事似的。 今儿反常,挑着她旁边大石头就坐下。 秀花拎着水壶站起身,稍稍往远了走走,“我是睡多了。昨儿麻烦你啦。等赶明儿过年过节的,我得让我家玉兰和撇子去看看你。” 说的很明白,意思是给你随点儿礼,不让你白帮着张罗。 咱给你好处,往后你最好再帮着方方面面张罗。 左五叔不搭话,问的却是:“你就打算一直在你女儿女婿家养老?” 秀花一脸这不废话嘛的表情。 “不怕他们嫌?” 秀花笑了一下,特别自信:“谁敢。”真有意思,她女婿啥本事没有,就一点好,好欺负。 “你是为啥被人撵回来的?即便他们亲爹没了,你入了那家门,他们按理也应该给你养老。我瞅条件不差,还有骡车,应不是差你那口饭。” “是不差。但谁说我是被撵回来的?” 左五叔意外地看向秀花,想再问点啥,秀花忽然摆手叫停,聊那些作甚,咱关系可没到那程度。 “他五叔,”秀花脸上带着笑:“你眼下有功夫吧?能不能领我去看看,我二孙女婿想要在哪里盖房。我想去看看那片地。” …… “哎呀,这地界可太不咋滴了,你能不能想招给便宜点儿。” “真要在这盖房?”不知怎的,一路上,左五叔已经被秀花带着节奏唠嗑,秀花问啥,他答啥。 “要是真盖,能不能就意思意思收点儿荒地银就得了呗。” “我回头寻宗族几位老人谈谈。” 秀花又提出要求:“还有那个,水稻田。” “你真想买?你有银钱吗?我可知晓撇子手里没两个。他那腿摔坏了,你女儿女婿当初花出去不少,又连嫁俩闺女,一下子就手紧了。” 秀花没说自己手头有没有银两,只向往般望着别家地头道:“有没有钱,我也想趁牙没全掉光前,多吃几碗干饭。” 搞得左五叔攥了攥拳,才忍住想脱口而出的:我家有干饭。 “娘?”白玉兰一顿翻找,才寻到她娘。 秀花急忙对左五叔道:“那行了,我先回去啦。” 白玉兰还疑惑地回头看看里正叔,随后搂着秀花的胳膊,咬牙小声道:“娘,你是不是又找人家偷偷说话啦?我可告诉你……” 没等白玉兰说完,秀花就甩掉女儿的胳膊,抢过话道:“你是不是想说,人家可正经啦,就你娘不正经。” “我?” …… 像左五叔这种一大把年纪,还没喝过杨满山神仙水,都难受的大清早出来溜达。 就更不用说二柱子啦。 与此同时,二柱子正被他祖父罚的跪在地上。 一家人在数落他,嫌弃丢人。 二柱子昨儿喝多了站在村口大舌头喊:“我是谁家的啊?开开门。谁家开门我去谁家,我找不着自己家了。” 凌晨还吼了句梦:“哥,我想要媳妇!” 隔壁的狗都被那一嗓子吓的汪汪叫。 请假条 敬书友们: 第九十四章被屏蔽了,我需要改文。要改的地方特别特别多,基本和重写没什么区别。不改完也没办法发下一章,内容上容易断篇。 我本来是很理智地坐在电脑前向你们请假,可是这一刻我还是崩溃了。 一大段一大段的被屏蔽,呜呜呜,我错了,我再也不写了,铁门啊铁窗啊铁锁链…… 唉,今天半夜也就是明天528没有更新,请假一天,我要去改文。529也看看情况,看能不能被放出来,大家要是发现还是没有,那就是529也请假。 特此通知,望大美妞们别忘了我。 第九十五章 安排(两章合一) 左家餐桌上摆着,玉米饼子,苞米碴子粥,泥鳅小鱼酱,一碗芥菜疙瘩咸菜,一碗用大头菜、辣椒丝、芹菜段、胡萝卜片腌制的花咸菜。 秀花坐在饭桌边冷眼瞅着,二外孙女和那满山,一大早上就揪住甜水要这么的、那么的。 这可真是趁着孩子亲爹娘不在,可劲儿地哄着玩。 “二姨给你扎小辫儿。” 甜水抱着擦脸油的罐子,摇头:“我不的。” “二姨给你把头发编起来,可好看啦。” “不滴不滴,”甜水打开罐子,抠点儿香香朝脸上抹,还探头看看水盆里的自己,要照一照。 杨满山连香香罐子外加甜水,一起抱起来放在凳子上,就放在他们两口子中间,让甜水可以一边吃饭一边接着玩。 满山说小豆:“那碴子煮的烂不烂,别甜水喝了烧心,你喂饭。” 甜水冲二姨夫道:“我不滴,我会吃饭,我不烧心。” 小豆笑,到底抓住外甥女给按怀里,将头发扎成两个小揪揪,对满山道: “这孩子一早上起来不太顺心思,知晓大姐给她扔下回家了。不的不的一早上。难怪大姐说,甜水冒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还说顶嘴这方面随了大姐夫。 坐在饭桌边的秀花,心想:这俩人要是有亲生的娃,更是得惯着跟个眼珠子似的。 那擦脸香香那么贵,满山也任由甜水拿着玩,不怕给摔坏。 听说昨儿炖的兔子,也是满山特意抓回来给甜水的。比大德子那亲爹还稀罕孩子。 秀花又看向小孙女两口子。 连着看了好几眼。 那小麦,才喝口碴子粥,再看那小外孙女婿立马就递给小麦咸菜,殷勤的呦。 还小声问:“吃哪个咸菜,我给你夹。” 小麦说啥也不想吃,你吃吧,我喝点儿粥就行。 小外孙女婿像是看小麦脸色似的,看一眼又一眼,最后一转头看向她。 对她这位老外婆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将她面前的小鱼酱端走,都要端到小麦面前了,又顿了一下问她:“外婆,鱼酱不是昨儿大伙吃剩下的吧?” 秀花:“……” 老罗家养出的矫情孩子。 恨不得宁可不吃肉,不吃带油腥的好菜,就那么饿着抱着空饭碗,也不去碰村里十几二十双筷子夹过的菜盘子。 和家里人倒是还行,连六子和二柱子在这里吃饭,也挺正常。 就是和村里人不行,人越多越不动筷。 像昨儿就是。 那小孙女婿只啃两块羊骨头,吃个鸡头,再其他的不吃了,嫌弃村里人夹过,别以为她没发现。 罗婆子还和她说:“我儿子指定没吃饱。他外婆,你到时候和亲家母说一声,夜里给我儿子蒸俩饽饽呗。” 谁惯着那事儿呀,还是没饿着。 秀花转头就给这话忘了。 此时,秀花瞅着罗峻熙:“是大伙吃剩的。”看你怎么办。 罗峻熙筷子都伸进碗里啦,“……” 小麦一手拿着玉米饼,一手捂嘴笑:“外婆逗你的,是外婆特意提前留出来的,要不然哪里有剩。” 在村里,无论是婚丧还是嫁娶,凡是办酒席连菜汤都不会有剩,能够吃就不错,怎么可能会有折箩。 罗峻熙对外婆一笑,笑的那叫一个春光灿烂,一看就知道他心情很不错。 然后罗峻熙坐下,又和小麦边吃饭,边找机会说两句话。 秀花望着那养眼的一对儿,心里直啧啧:昨晚这是干啥啦?大清早的,她竟觉得屋里气氛腻得慌。 斜眼又看向那对儿,她特意起早给倒出地方的“老夫妻”。 秀花才扫了一眼就看不下去了:哎呀。 左撇子没发现岳母在观察他。 左撇子正端着饭碗,一心一意将大碴粥里的两粒红豆,还有一颗小枣,趁白玉兰弯腰给甜水舀粥时,偷偷摸摸夹进白玉兰的饭碗里。 他媳妇碗里的大碴粥,连一颗红豆也没有。他将自个的给媳妇。 却没想到,还挨了说。 白玉兰拧眉瞪视左撇子:“干啥呀?吓我一跳。我这给孙女舀粥呢,一回头,你端个饭碗在后面比比划划的,差些将饭碗撞掉地吧?” 又很心疼地看向掉地上的红豆,有毛病是怎的。 平日里,老头子一口恨不得半碗粥下肚。 她还没上桌,他就吃完啦。 今儿却夹个豆子瞎比划,差些将甜水的粥碗也撞翻。 “白瞎了吧?那豆子。” 白玉兰一边数落左撇子,一边心疼的捡起掉地上的红豆。 不舍得扔。 煮粥时,她就抓一小把,是按着人头算的一人几颗。 像是二女婿和小女婿都没有。 听说粥里放点儿红豆大枣,对女人家好。 这不是盼着俩闺女早日有孕嘛。 至于老头子那份呢,是她常年到辈的,习惯有好东西要可着老头子吃,甭管对男的好不好,她不吃也要给老头子。 毕竟那是大当家的呀,必须那么做。 小麦看一眼地上的豆子。 一早上,她和二姐才站在那里梳完头,地上头发还没扫,豆子上沾着头发:“娘,就别要了吧,不就一颗红豆嘛。” 白玉兰捡起来,瞪眼小闺女:“真是被你婆家惯坏啦,你是吃的好东西太多了吧,说的那是啥话?洗洗不照样吃?咋就能不要呢。” 和婆家家境是否殷实真没什么关系,因为连没婆家的小豆也看不下去:“娘,至于嘛,一颗红豆。有忙乎去洗的功夫快坐下吃饭得啦,要不然我们又都吃完了,你还没吃呢。” 白玉兰喊道:“不用等我,你们吃。” 玉兰可会过日子。 知道缸里水是二女婿好不容易亲出来的,那绝对是不能浪费的,为洗颗豆子还特意跑井边拎桶水。 洗完豆子塞嘴里,顺手又将打上来的水倒进大盆里,一会儿还要刷昨日借来的茶碗。 秀花在屋里是一边吃饭,一边看眼她那唯一的女婿,心想:这是早上美了吧,非得给夹豆子,都不知道该咋嘚瑟好啦。到头来还给她闺女找活,就那三两颗,夹来夹去,嘚瑟大劲儿了。 当白玉兰再重新回来吃早饭时,别看她怼这个说那个,今早却明显对秀花献殷勤。 “娘,你吃不吃葱?我刚才顺手洗一把,把德子昨晚压坏的葱都给薅下来了,你看可新鲜啦,不辣心。” “娘,还喝不喝粥了?再给你盛一碗,够,锅里还有。今早我煮的可多啦。” “娘,你那粥里大枣吃没了?来,正好甜水不吃,剩下这仨给你。” 白玉兰理亏,怕她娘和她生气。 虽然她那阵,没亲口说出娘不正经的话,但是……反正有点儿怕娘真生气。 左撇子今早对秀花也不一样,居然张嘴主动说话了。 往常他可不说话,也不管家里的事。 尤其是他老岳母刚来那阵,喊他就跟没听着似的。倒是不抠,没舍不得岳母吃喝,也没翻小肠提过去的事,就是冷暴力。在心里还悄悄叹息,完了,得给养老。 眼下却主动道:“嗯那岳母,我看你今早吃的是不多,你想吃啥就和孩子娘说。早上那阵,是身体不得劲儿吗?咱家满山那水要是不好使,不行就去找郎中把把脉。” 一句话说的,孙女和孙女婿们全抬起头,看向秀花,纷纷问道:“外婆,你怎么了?” 秀花瞪女婿:吃你的得了,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谁身体不得劲儿了,我不是为了给你倒地方?非得给你捅破了,吓吓你,你才能消停。 秀花直接起了另一个话头,一边用玉米饼卷着鱼酱、小葱,香菜叶,一边说道: “我今早去看过满山要盖房子的那片地。离山有些近,盖坐北朝南的房子,那朝的是山,那成啥啦,那面还没有人家。满山,你算过没有?在那里盖房要算计进去山上滑个石啊、雪个崩啊,寒山高,别砸到咱院里。” 白玉兰这才知晓,原来娘一早上和五叔说话,还跑那么老远是为了看房子。 杨满山告诉外婆,说那片地方赶上大灾年,确实不好说。不仅雪灾滑石,还容易动物没吃的下山。 嘴上没说出的话是:要是好地方,早就剩不下了。 这也是他想盖房,但是一直犹豫的原因。 只那片不好的地,还要给村里单独交三十两占地银钱,不算盖房钱。就觉得花三十两买块附近没有人气的地,还离山那么近,不值。都不如买现成的房子。 难就难在现成的除了老陶家小偏房还没人卖。 秀花想了想说:“再朝村里这面挪挪呢?要是能挪挪就不一样啦,别说三十两,六十两地钱都值。连着那一大片空地,到时候咱家都要。” 给左撇子听吓住了,“咱要那么大一片作甚。岳母,你是不知道,你想朝村里挪那是异想天开。挪过来,那不就是昨日咱们请吃饭晒场那里吗?挨着左家祠堂。早就有人惦记那片好地方,空旷,阳光足,五叔他们不可能卖。” 秀花嘀咕:“去哪里不能晒粮食?非得跑晒场。放着那么一大片好地方不卖,只能说还是银钱给的不到位。再者,事在人为嘛,你不试试,怎知道就不行。张嘴三分利,不行也够本。” 左撇子打心眼里不信这事儿能办成:“那是左家祠堂的地方,至多左家的子孙才能买。” “你不姓左?你就说你要盖,咋那么死心眼,非得和谁都实话实说。得了,先不研究那个,反正今年也够呛能盖上。今年太忙,一个考学的,德子和满山要陪着,先多存一些石头和木料吧,不着急。” 但秀花内心,自从看见那一大片地方就活心了。 想起天没亮从家里出来,要给女儿女婿倒地方。这个老房子太小了。 再想到这些日,别看玉兰和撇子为女儿女婿们忙忙乎乎,但是那份开心却一点儿也瞒不住她。那是真开心和儿女住在一起。摇杆都硬了不少。 秀花就惦记,连着晒场外那片不好的地,咱到时候都给买下来。 然后咱家一点点的,盖出几间大房子,连成那一大片,那不就有人气啦?那该多好。 她甚至都能让罗婆子将家搬过来。 那怎么的,你儿子成天在这里蹭饭啊,独子,你不指望他养老啦?到时将罗婆子放在眼前,更翻不出大浪。 不过,关于罗家,还要看小孙女婿下一步招的是啥,要是狼之类的,还是别搬来,宁可不要那份人气。 倒是朱老爷子可以。 大孙女婿不是分家了吗?还和那些堂哥们搅合在一起作甚。眼不见为净,天天夜里赶车回去也折腾。趁着朱老爷子不能说话,房子盖起来,推着就给送来。想不同意也没招。 不是想喝神仙水调养?谁还能日日送水上门不成。 到时,孙女孙女婿们愿意在哪住就在哪住,咱家在园子里都能种点儿粮食。 当然了,想在那么大一片地上,盖几间阔亮的大房子,再围出一些独门小院,要有独门小院的,以免出矛盾,像几进房那种,银钱指定是不凑手的。 不过,咱家可以明年开春盖几间,攒攒钱,秋收后再盖。 不够的话,后年开春攒石头再盖。 家家户户不就是这么攒起来的?先把那块地拿下,才是正事儿。 秀花道:“回头,你们慢慢去磨你们五叔。万一能行呢,就抱着这个想法也去磨他。对了,猎猪攒多少银钱啦,买地买什么的,哪里不需要钱,还有那面儿定的货,还差几头猪。” 秀花惦记着: 不能再这么猎下去,得让小孙女婿念书了。 没有多少日就要考秀才。 咱家孩子甭管是啥星星,扔下书本不学,也是个白痴,别再丢了西瓜捡芝麻,快些让念书才是正经。 罗峻熙接过话,“听大姐夫说,还差八百斤肉,今日要是能招来三四头大的,去掉猪下水猪皮猪头,基本上就供完货了。” 秀花望着罗峻熙,“供完这几头猪,你就随着你大姐夫去朱家小住,看书。有猪来,再说。” 罗峻熙立即反应过来,大姐夫家所在的杏林村没有山,连山包都没有。比任何村子都安全。 外婆的意思是,即便野猪来了,也要跑好一段路才能找到他。备不住还要经过游寒村。没等到杏林村就被打死。 而且大姐夫家也要秋收,大姐夫必须要去忙那一摊。 果然,秀花下句话就说了: “到时让你大姐夫带着六子和二柱子在一边收那八亩地,你就在大树底下看书,不离开他们眼皮子。 你也甭管别人是什么看法。让他们爱咋说就咋说。 你就想着,咱自家人知晓自家事,抽空寻寻摸摸多看书,下一步考的顺顺当当才是正经。让你大姐给你们做现成饭。 回头假使野猪又跑杏林村去找你,你大姐夫脑子活,也能在他们村将猪按死。” 罗峻熙问:“那小麦?” 杨满山接过话,毕竟小妹夫还不知道这事儿,大姐夫也不在这里,就由他说吧: “外婆早就和我、和大姐夫说好了,你随大姐夫走。然后小妹带我和你二姐还有爹娘,去你们家。你们家地多,就算雇人干,也要有人帮着看顾运粮。只婶子一人不行,我们去你家那面帮干活。” 左撇子和白玉兰这才知晓,秀花已经背着他俩当家做主了。 这主做的,他俩还既省心又听着舒坦,连声道:“对对对,就这么办。”这么安排是最合理的。 罗峻熙抬头看向秀花:“外婆。” 秀花摆摆手,甭整那感动的一套,考下秀才,给咱们家免除后半辈子的徭役兵役才是正事。 那就踏实了。 再往上考考、爬爬,最好做个官,到时她闭眼都不用担心缴税和家里别的大风浪啦,除非小孙女婿犯事儿。 可你看看罗峻熙那个模样,哪里像能犯大错的样。 说句不好听的,咋看都只像一个做副手的、专做学问帮人写写画画的,不像能做一方父母官的样。 秀花一点儿没邀功,又像闲聊般道:“昨儿还给你娘喝那水来着,也不知她今儿咋样。” 对了,猪钱。 别以为她说别的话题就能岔开银钱的事儿。 而左撇子,也是从今日起,才打算再不瞒岳母钱方面的事儿。 心想:应是不能再偷了,那么大岁数拿钱去哪啊。再说,当年也只是没打招呼拿走三两银钱,当年那袋子里明明有十九两呢,却只拿走三两。 那时候就没将家里钱全拿走,更不用说眼下了。 左撇子汇报道:“岳母,就只野猪银钱,前前后后加一起,再算上德子昨晚给我的,一共七十三两白银了。” 第九十六章 初现(两章合一) 七十三两白银,让全家人心里有了底儿。 白玉兰和左撇子,外加小豆和满山自不用说。 就连小麦都惊呼出一句:“这才多少天,快赶上卖好几个月豆腐了。” 听听,这位嫁得好的,都认为钱好多,很出乎意料。 罗家那么多田地,秋收后定会将许多新粮卖出去换钱,平日里还要做豆腐,划拉划拉去掉花销,一年到头才能攒下多少。 所以说,面对银钱,全家人就不觉得很辛苦了。 受点儿伤算啥呀,有神仙水顶着。 而且今早,左撇子还单独找罗峻熙谈话了。 特意选在这天。 因为是秀花和白玉兰安排给左撇子的活计。 昨日一边张罗童生饭,一边嘱咐的,说你是当爹的,都是男人家好说话,当回事儿给办。 包括大姑爷前几日也曾提过,说那书箱拿回来,罗峻熙连翻都不翻,连提都不提,最好有人能和罗峻熙谈谈,别再想茬喽。 小闺女也着急过,说罗峻熙在这里和在家那阵,判若两人。 一家人早就发现那个苗头,很担心罗峻熙因为野兽心事重,不摸书、往后不再好好考。 这不嘛,左撇子特意来到小屋。 刚进屋时,左撇子脸色有些许不自在,像坐的不是自家炕头似的,而是来小女婿家做客了。 毕竟,左老汉头回和谁认真谈话,这个任务很郑重,又是面对最有学问的小女婿,心里挺有压力,还尴尬。怕瞎拽词说不对,回头让小女婿笑话。 罗峻熙等啊等。 越过窗户,看到岳母和小麦她们在院里刷洗碗碟。 看到二姐夫在仓房拾掇木头,应是想趁空做个骡子车厢。 连甜水也在后院撵鸡。 按理没人能听见这番对话。 但岳父大人,您怎么还不开口? “咳,嗯。” 左撇子吧嗒口烟袋,先咳嗽一声,示意他要发言啦: “那什么。你看你娘,昨儿哭的,那多激动。 脸上有光啊,唉,俺们和她是一样的心情,从没那么风光过。 咱们摸土坷垃的,过的日子,恨不得一辈子都没有太大的欢喜事。下地干活吃饭,数十年过的和一天似的,没什么变化。 只有在你这里,才能感受到那心情忽忽悠悠起起伏伏。 酸胀、激动,期盼,反正啥心情都有了。 我来是想说,你明白我的意思不?这都眼巴巴盼着你下一步呢,你可别想茬喽。” 说完,这才抬眼看向小女婿。 这回换成左撇子等啊等,小女婿居然头回不吱声,就站在那里低着头,不知在寻思啥。他往前凑凑,着急道: “咱要是没长那个脑子,考不上,那咱认。 可你不属于这种。 你没给我家做女婿,才七八岁的时候,我就听说过你。 我以前没和你说过这些话吧。 你才那么大点儿的孩子,就能做到让我认识你,你却不认识我。可想而知,你那聪慧脑瓜的美名。 后来,你进我家门来提亲,说起名讳还把给我吓着了,我寻思这不是……” 左撇子及时咽下剩下的那半句实话。 他那时寻思:这不是曾经让我很羡慕的那个孩子嘛。 没错,当时他一把年纪,确实羡慕过一个孩子。 他爹常年说他不长脑子,最开头学字只能记住一半,根据那一半猜字,没少挨打。 所以闻听十里八村有个过目不忘的小孩儿,虽有些夸张成分,但他却实打实羡慕过:那脑瓜子要是给他该多好,都不用考下什么功名,爹就能含笑九泉。 他脑子没随爹,也没给左家生个能念书参加科举的后……算了,这把年纪还寻思那个作甚,生了小子万一随他这脑子,念书也是个白给的货。 “我寻思我老闺女行啊,居然给你招惹到家来啦,真能耐。半晌不敢相信。” 这时候,要是被秀花或者白玉兰能听到这话,又得骂左撇子。 让你来开导开导,可听听,你说的那都是什么屁话,就知道漏自家底儿。 罗峻熙能感觉出岳父的真诚。 岳父无非就是想说,别白瞎好脑子。 罗峻熙也就实话实说,开口道:“爹,说心里话,我是怕……还不如过消停日子。以免我有三长两短,对我娘和小麦更不好。还不如抓住眼前就止步童生吧,最起码野猪后面再没有其他野兽。” 又一顿:“但是,我也没完全想好。”舍不得就这样半路放弃。 “啊?你果然想过不再考?”左撇子在这一瞬心里是既凉哇哇的,又很庆幸今儿自己找来谈话。 本来他之前真没太当回事,大女婿和他前两日提一嘴时,他还寻思呢: 大姑爷,你是不了解读书人,你没正经念过。 倒是你爹我,曾摸过笔墨纸砚,知晓念书的人,但得有一丝丝机会能一鸣惊人,脑子削个尖儿都不带放弃的。 种地多苦,疯了不成。 怎么可能会前途一片大好,年纪轻轻就因为会招这招那放弃。 那恨不得狼蹲在面前看着答卷,都不能影响奔前程,谁来也不好使,不用劝。 却没想到,你看看,多亏啊,差些大意。 “爹?您没事儿吧,”罗峻熙发现岳父忽然脸色通红。 不知为何,左撇子听完罗峻熙心里话,张嘴说出的就是:“你可真是要气死我,原来还真那么琢磨过,连精气神都没有啦?!” 咱心心念念惦记了好几辈子,想自家出个科举的,结果这里有个现成的要放弃那锦绣前程。 然后,罗峻熙算是彻底领教到,原来憨直的岳父大人也挺能说。不比大姐夫差太多。 岳父先说的是: 你那么做,真甘心吗?是读了这些年书想要的吗?你摸摸你的心遗憾不遗憾,会不会算账。 你怎么能为野兽放弃继续考取功名。家里有银钱,大不了让你大姐夫再找几个像六子那样的,甭管再招啥,咱不指望他们玩命,帮把手还帮不了吗?那就不会有太大危险,群殴和单挑能一样吗?咱给钱。 而你本人理应算计的是,就算为那份雇人的银钱,你前面的路也不是退一步风平浪静,而是应多挣银钱,多涨能耐,往前奔,才能海阔天空。 这样你才能找到更多更有本事的帮手来护你、护你娘和俺家小麦周全,同时还能让一家人过好日子。 一个男子汉,这点儿担当都没有? 岳父接着又手心拍着手背说: 而且你想没想过,十里八村可不知晓你是咋回事,你先生和同窗也不知道你招野兽。你要是放弃,别人只会说你没能耐。 童生榜首,别说秀才头名了,秀才功名都没考下来,到时磕不磕碜。 昨日多风光,明日多出丑。 最后,岳父又深深地望着他,脸上早没了找他谈话的紧张,超常发挥、苦口婆心对他道: “孩儿啊,你知晓啥叫文曲星不?你听听这名。 文曲星文曲星,要文采斐然但人生曲折。 有聪慧脑瓜和才情的人,才会去经历磨砺和坎坷,那是上天注定。 像你爹我这种人,那都不符合,我就剩坎坷了,没才情。大多数的人,也都是我这种。 所以我们不配叫文曲星,我们至多叫个曲、曲折,文都不沾边,而你就带星。 你不能打小被人那么叫,却挺不住磨难,白受了那名声,啊?” 左老汉拉拉杂杂说一大堆话,说的罗峻熙头脑通透不少,脑中也浮现出一句话,就总结了岳父大人的重点:“有磨皆好事,无曲不文星。” “谢岳父大人,请受小婿一拜。” 左撇子拎着烟袋锅子,迅速恢复到才进屋的状态,又不好意思了。 可别这样,拜他干啥,他是胡说的。 他容易乐的找不着北。 万万没想到,小女婿的精神头真就是他给焕发的。难怪他才是左家大当家。 翁婿俩在小屋里又细商量一番,猎完八百斤猪后,就让罗峻熙去杏林村随朱兴德一起,咱自己创造机会躲着野猪看书。 然后等朱兴德收完那八亩地再安顿一番,活干的快,一两日就完事儿,把满山再从老罗家地头抽回来,随着朱兴德一起,再陪罗峻熙去县里书院谢恩师。 每考下来一步,谢恩师一方面是情意,理应提重礼去看。 没先生哪来的弟子,到啥时候也不能忘本。 另一方面,务实些说,不去看,容易名声上不好听,而且将来还要再去书院继续读书呢。 咱这打算晚两日再去,说实在的都不太好看。就只能和先生好好解释解释,撒谎说家里有大事儿走不开。 至于怎么撒谎,到时在先生面前找什么样的借口。 左老汉一摆手:“找你大姐夫。” 你大姐夫胡话漫天,自带撒谎精的能耐。 就别指望他了,他这辈子就没怎么说过谎。 倒是近些时日,为了孩子们猎猪不能让人知道,说的谎话快要和他前半生加一起的谎话持平了。这给他累的,经常见到村里人要回忆一番,当时怎么撒谎来着?别对不上茬。 …… 白玉兰先看眼小屋后窗户,看小女婿没出来,才一边刷碗一边凑到秀花身边问道:“娘,你是啥时候给的小麦她婆母水?” 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只记得昨日,村里有好些妇人帮忙。娘领着甜水,看守缸里水像守命根子似的。 拿出去的水,全是从井里压的。 到后来,干脆就不从家里挑水煮饭炒菜,直接将几口大锅架在晒场那里。然后五叔家离得近,去五叔家水井压的水。 可以说,昨晚神仙水一滴都朝外拿。 秀花眼神闪了下,含糊道:“啊,那个,快拿了……我还没想好,什么时候给她。” 啥? 白玉兰傻眼,合着娘是忽悠罗峻熙的。说的那叫一个自然,张嘴就来。 她傻女婿还差些感动到眼圈儿红了,一个劲儿地说,给喝就行,但最好别告诉他娘。人家主动提出,神仙水的事,不让罗婆子知晓。 噗嗤一声,小豆坐在另一边切菜。家里打算将昨日大姐夫压坏的小葱腌上,她先憋不住笑了。 白玉兰还要再说点儿啥,小豆憋住笑容,忽然咳嗽一声,小妹夫出来了:“咳。” 玉兰扭头,立马换上和蔼的模样,对罗峻熙道:“和你爹唠完啦?这是要干什么去。” 罗峻熙指指大门,告诉岳母,到点了,他要去杏林村到游寒村的村口坐着,等大姐夫来。 又对后院喊一嗓子:“媳妇,我先走啦,去外面等大姐夫。” 小麦在后院发生了一点儿小意外,除了甜水,家里人还不知道,闻言回喊道:“好!” 白玉兰站在大门口,探头望着小女婿的背影啧啧两下:“唉,这可咋整,都不敢在家呆着。到时辰就要去外面躲着,很怕给家里招祸。” 看着吧,小女婿定是坐在村口大石头上,巴巴地等着大德子来。 话说,这小稻和德子怎么还没来呢。搞不好是起晚了,肚子里还有孩子呢,小年轻不知轻重。 小豆听见娘感慨朱兴德的重要,说罗峻熙和朱兴德可亲啦,昨儿最风光的不是左撇子,倒是朱兴德。估么往后一传十十传百,都会知晓这几个连襟关系瓷实。 小豆笑着附和道:“别说小妹夫眼巴巴等着大姐夫,拿着姐夫当长兄那么对待。就是满山最近也是常念叨,姐夫说这个了,姐夫说那个。” 再这么见天儿绑在一起混,小豆算是看好了,她大姐备不住有天能舍得大姐夫,她家满山和小妹夫都会舍不得。 说曹操,曹操就到。 杨满山从仓房出来问:“小妹夫出去啦?” “嗯,怕野猪来,他去村口等姐夫了。” “那我再忙一会儿也去,到时车不在家门口停,我们直接赶车走。” “啊哈哈哈哈……”突然,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传到前院。 听那笑声,甜水好像要笑昏在地上,笑的跟个半疯似的,中间还夹杂喊着:小姨小姨! “哎妈呀,怎的啦?”白玉兰和左撇子到后院一看。 家里仅剩的一只鸡啊。 以前有五只,前段日子杀了一只,昨晚庆祝又杀了三只鸡,剩下的再不能杀了,再杀,连打鸣报时辰的该没有了。 那只仅剩的鸡,正围着小麦上蹿下跳。 小麦走哪里,它跟到哪里,还往肩膀上跳,试图要朝怀里扑。 而眼下,那只鸡后背是绑个小袋子,袋子里放着才薅下来的小葱。 小麦指指前方说:“去,给送前院我二姐姐那里。” 那只鸡就驮着袋子扭扭哒哒走了,后面跟着“小半疯”甜水,那孩子头发都笑散开了。 然后秀花、左撇子、白玉兰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鸡,真就准确无误地停到小豆面前,似在说:卸货。 他们:“……” 第九十七章 人生百象(两章合一) 连杨满山拎着锯子都吃惊地看看小姨子,又看看那只鸡。 大家就很、很懵。 左家的大肥鸡却不乐意了,望着小豆,抖抖翅膀。 甜水成了鸡的翻译官,美滋滋道:“卸葱呀,二姨。太沉。” 小豆晃过神:“啊,啊对。” 急忙将绑在鸡身上的袋子拿下来,还将甜水本能地拽到一边,像是害怕那只鸡会忽然变成妖精似的,再将咱家孩子叼走。 接着,大伙又眼睁睁望着着那只成精的鸡,跑到小麦面前向汇报工作似的,养着脖子咕咕叫:“……” 要说,甭管到啥时候还得是脑子聪明的反应快。 再者说,咱家毕竟还是有经验了,有小豆和满山打配合亲水的前车之鉴。那是经过风浪的。 秀花和小豆立马反应过来,站起身拽住小麦左右胳膊就朝屋里拉。 可不能在外头说,你瞅瞅这个邪乎劲儿,搞不好又是个大秘密,以防隔墙有耳。 左撇子和白玉兰也急匆匆跟进去,极为放心的将甜水扔在院里。 没事儿,满山会管。 果不其然,杨满山放下锯子,一把抄起甜水抱在怀里就往外走,“和二姨夫出去溜溜,看你小姨夫在哪蹲着呢。” 甜水急道:“那鸡,鸡呢!” 满山说一会儿再和鸡玩。 左家堂屋门紧紧关上,好几双眼睛盯着小麦不放,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说。” 小麦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这姑娘那真是越细看越能发现长的是好看,鼻梁高,小嘴巴,大眼睛。 她还疑惑上了:“说什么呀,我也不知晓是怎么一回事儿。” 秀花拧眉道:“那就从头说,”一点儿细节也不要放过。 “我听娘的话,去后院摘菜,鸡就冲我叫,我好像能听懂她想让我放它出窝……” 是的,事情就是这样。 小麦抱着试探的心,听鸡的话就给放出来啦,然后那鸡很高兴就围着她身前身后的转。 挤开甜水,扑她后背。 小麦对鸡说:你起开,我这干活呢,再这样给你重新关起来。 那鸡又听懂了,小麦也好似能听懂咕咕叫,鸡说的是,那我帮你啊。 没错,就那么邪乎。 然后小麦带着甜水就和鸡在后院玩了起来。 至少在秀花和白玉兰听来就是玩。 那寻袋子,找绳子,有给鸡身上绑袋子装葱的功夫,能跑前院儿送两趟菜啦。 结果你再看这俩人,小姨带着外甥女和一只鸡好顿忙乎,就为了看鸡听不听话。到最后,拢共也没摘下多少菜,一大早上压根儿没干什么正经事儿,就让鸡背那点儿葱送去。 咱就说,咱家小麦这哪里像成家的人、哪里像能有娃当得起娘的人,好似还没长大。 难怪那罗峻熙和小麦说话,小麦都不从后院过来看看,忙着玩呢。 白玉兰听完叹气:这也多亏是在娘家,换做在婆家,婆婆急性子都得骂,薅点葱像过家家。 左老汉是问老闺女:“它没叨过你?”他家鸡脾气不好。 “没,爹,我让她不准追甜水,它就趴窝,可听我话了。还任由甜水祸害它鸡毛。不像以前惹毛了,叨甜水。” “还有别的没?”小豆盯着妹妹问道。 “还有就是,你们也看见了,它会送菜。” 白玉兰转头看向老娘,想从老娘这里听几句结论。 不是有那么句话嘛,人老精,鬼老灵,年纪大的人经历多,见过听过的花花事更多。 “娘,这么邪乎,你怎么看这个事儿。” 秀花坐在炕沿边,上下扫视左小麦,心中却寻思着罗峻熙。 这对儿小两口,一个招野猪,一个招鸡稀罕,难道是飞禽走兽、圈养野生都要被他俩包揽啦? 是不是牲畜的事儿,归他们小两口管啊? 秀花脑中闪过好几个词:圈棚婆,圈棚公,托生成五畜娘娘等等。虽然五畜娘娘没成过家,属于在众仙中留下一片感情净土的人,而咱家小麦和罗峻熙成家啦。 秀花指挥白玉兰:“去把咱家鸡关好,别让它去外面嘚瑟。” 又指着小麦道:“你去各家还碗碟。” 秀花心想: 自家的鸡亲近自家人不算事儿。 咱缜密一些,要是小外孙女还招别人家的鸡,连别人家没见过面的鸡也听话,那小麦这孩子恐是真有点儿说道。 …… 与此同时,左家人还没露面登门呢,没出去行走,就耳朵发烧。 各家各户、甚至十里八村在吃早饭时,正在讨论左家。 饭桌话题离不开。 说什么的都有。 像外村二柱子家。 二柱子的几位堂哥堂弟,正在打心眼里认为罗峻熙眼瞎,问二柱子: “请你坐头桌啦?那位文曲星常和你混在一起?”怎么想怎么透着不可思议。 “你不会是昨晚喝多了,做的梦吧。” 二柱子的叔伯长辈们也追问道:“你说,你和游寒村、青柳村、杏林村的里正都说过话,还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喝酒?” 二柱子点头:没错,咱这脑子会撒谎才稀奇,他不会撒谎。 二柱子还笑着瞅他祖父道: “爷,我和你说哈,就那位青柳村里正的爹喝多了,昨晚吃饭那阵将水桶撞翻,浑身上下呱唧呱唧湿,走路直打滑。完了他儿子急着去扶他,没站住也啪嚓一下摔到地上,给我笑的啊。那爷俩造的急里轱辘的,带去的筐都干翻盘子啦,哈哈哈哈。” 在二柱子没心没肺的笑声中,一家人无语够呛。 心想:这问你正事儿呢,你能不能说个重点。 二柱子家穷,但是他的家人们眼皮子爱往上瞅,就稀罕和那有本事的人说话。 哪怕借不上有本事的人什么光,为搭关系甚至反过来还要让人家占便宜,那也乐意和有本事的人打交道,感觉和这样的人走动特别有面子。 而傻呵呵的柱子,此时提的这几个人,全是他们平日里不敢想的。那都是很有能力的人。 那真是对方一挥手,大伙就得听话,像他们家就是被管的其中一员。他们家在村里,属于里正指挥干活,都不会喊出他们名字的那种。里正通常会找能干的,走的近的,才会让带头。 却没想到二柱子昨晚是和这些人喝的酒。 “爹,柱子说的能是真的吗?” 二柱子祖父没理儿子们,倒是不顾儿媳们的眼色,爱瞪就瞪去,破天荒的又递给二柱子一个窝窝头,叮嘱道:“吃饭别笑,看呛着。往后你德哥让你干啥,你就去。赶不回来让人告诉家里一声就行。” “嗳,爷,那可太好了。爷,俺德哥人贼好,还说要给俺娶媳妇嘞。” 这话,让二柱子家人的表情终于一致了,前面说的有人信、有人不信。 可听完娶媳妇这话,通通嘲笑,认为二柱子绝对是没醒酒。 二柱子亲爹娘要是活着,给柱子娶媳妇都费劲呢,更不用说那不沾亲带故的外姓人,也就忽悠这二傻子吧。 “你日日朝外跑,都帮你那德哥干些啥呀?他给不给你点儿跑腿钱,能给多少。我不信他那么心狠,啥也不给你。家里活,你也不干,就知道给人家白干活。他要是给你银钱,你要往家交。还有,你在外面吃,都吃什么……” 二柱子的伯娘和婶娘们还没有七嘴八舌打听完,大门外,六子扛着大耙子喊道:“柱子,走啦。” 六子身上的耙子,其实是朱兴德给二柱子在打铁铺做的。 当初不是要做虎枪?那么贵,朱兴德认为也就忽悠忽悠他那一看就老实的书生小妹夫吧。铁匠说不好做,还说费铁,借口一堆,朱兴德才不听那些难处。 当初,朱兴德和那打铁匠唇枪舌剑一盏茶时间,没谈拢转头就走。那铁匠看到朱兴德跑城门口找一堆车夫聊上了,意思很明显,你这里不接单,自有伺候爷的地方,咱手里有里正准许猎户添家伙什的单据,不怕,咱去别的镇打。 那铁匠就一咬牙一跺脚,没招了给朱兴德硬拉回来。 铁匠很相中那虎枪的设计,惦记要是只他一家会,往后那也算是一种独门手艺。 如此这样那样,不知道咋谈的,六子他们只知大哥就是大哥,转回头不仅花的银钱比初定的少些许,而且大哥除拿到虎枪外,还多出一把铁耙子。 二柱子是他们中公认的力气最大,朱兴德就将耙子给了柱子。 而六子之所以日日抢下耙子扛回自家,就为防着柱子被他那些亲人唬弄住。 耙子也值钱不是。 二柱子听到六子哥喊他,还不忘急匆匆回答家人们之前的问话: “哈哈哈,就咱家穷的快要尿血了,快拉倒。伯娘婶娘说的跟真事似的,不知道的,真会以为咱家有多少地需要俺帮忙干呢。就咱家那点儿地,还不够俺爷稀罕的,我就不抢着干啦,我去帮我德哥家干,德哥还要给我娶媳妇嘞。跟你们混,没日子能娶上。” 将大伙立即噎住,听那语气又不是故意气人,人家平日里就那么说话,所以说,家里多个二柱子膈应人。 “爹,你听听柱子那是什么话,一早就咒家咱家穷,还说咱家穷尿血,晦气。” 二柱子的祖父装作不经意地看向窗外,坐在炕上就能听见六子一边拍打他家柱子,一边说道:“真稀奇嘿,你居然没空着肚子,他们还能给你口吃的?” “俺爷给的,今早给了仨,”柱子很骄傲,从怀里掏出个窝窝头,六子哥你吃。 六子说:我才稀罕要,左家饭多香呢,疯了不成,吃你的破窝窝占肚子。 二柱子的祖父望着柱子和六子扛耙子渐渐没了影踪,这才转回头接着喝稀饭,似没听见儿子儿媳们的抱怨。 这是柱子家微妙的变化。 而十里八村大多数的人家,基本上是这样评价左家和罗家的: “你说咱家咋没摊上那会读书的。咱家要是有,即便是我女婿,外姓人,光宗耀祖换的不是咱家门庭,我也勒紧裤腰、卖房卖地的供养他,累死都值。将来他牛逼了,老岳父就会占头功,往后那不得跟着吃香的喝辣的?” 还有几家是特殊情况。 所以听闻罗峻熙考下童生,反应与大多数人不太一样。 这几家属于家境出名的殷实的,当初惦记过想和罗家做亲的。 好几位大姑娘正在噘嘴。 已嫁人的还好,只偷偷在心里噘嘴。望着自己夫君,咋想咋不是滋味儿。那叫酸爽,感觉像是到手的“官夫人”被她们拱手让给左小麦了,她们可是差一点就能嫁给罗峻熙。 而至今他已娶、她却依旧挑挑拣拣还没定亲的姑娘们,醋意就更大啦。 嫉妒到在屋里恨恨摔枕头。 来到院子里,见到调皮的侄子侄女们不顺心也找茬:“咋那么淘,去一边。” 有那顶嘴的小孩,会做个鬼脸回句:“你赶紧嫁了吧,”小姑或是姐姐没嫁人在娘家吃好的穿好的,真烦人。顶完嘴再跑走。 惹得有几位被爹娘惯坏的姑娘,差些顾不上温顺能干的好名声,拎着烧火棍撵出去打孩子。 还有那种,甚至直接埋怨起亲娘来。 听那意思,就是亲娘打听罗婆子打听的不准,耽误事儿,又看罗峻熙看走眼,这才误了她们后半生的好姻缘。 这样的情况,气哭好几位当娘的,感觉很伤心。 坐在炕上直抹泪,嘴上很委屈地抱怨:也就咱家吧,拿你当宝,想找个四眼叫齐的让你还能接着过好日子才挑挑拣拣。你要是托生在村里那些条件差一些的人家,管你嫁谁,还帮着打听、让你相看?想得美,更不会管你嫁过去会不会受委屈。 这几位受委屈亲娘还吼道: “再者,你和谁耍驴脾气呢。 你是不是搞错啦?真就以为咱家当初和罗家透过话,抢先一步,罗家就能立马上门提亲来娶你?今日那童生夫人的名声就能落在你头上? 真那样,哪能前脚落水,后脚就提亲。 你们也别说,左家的家底儿不如咱家。 是,虽然不如咱家,但是左家姑娘长相出挑可是出了名的,男人家看脸。 你换个胖丫头、再长的像烟袋塞子那么黑的去救人,你看那姓罗的还知恩图报、以身相许不。那就是后会有期了。 那样的去救,那姓罗的爬上岸,会逃的比兔子还快。 所以说,埋怨谁呀,还是那俩人有姻缘在河里牵。” 就差直说,你照照水盆,比比人家左家小麦的长相,别像冤家似的在家里作妖,只会埋怨自家爹娘。 能说出这番话,都属于明事理的父母。 但其中也不乏有那三两个不讲理的娘。 毕竟林子大了,十里八村人太多,啥鸟都有。 第九十八章 酸酸甜甜就是我(两章合一) 都有啥样的糊涂鸟呢。 糊涂娘会和闺女一起不甘心,拉着闺女一起吐槽着童生夫人本是自家的,却被人截胡,就赖左家。 这种娘,从不会在自身找毛病。 不会去回想,当初她们很嫌弃罗婆子不好相与的性子,担忧女儿会被寡婆磋磨,想与罗家成为亲家就很是迟疑。 不会去回想,当初她们还嘀咕过,罗爹死的早,儿子随老子,罗峻熙能不能也死的早啊,像他那位爹。 那样的命格,就算很有造化又如何,没命享,闺女嫁过去会守寡可不成。 不会去回想,当初她们是打算再等等看。 惦记着,大伙只是随便叫叫文曲星文曲星,谁知晓罗峻熙和城里人比较起来学问如何,万一没考上呢。反正不急,等考上再下手就来得及。 不会去想,正是这份迟疑和小心思,还有那捡现成的心理,才让她们错失好女婿。 左家也并不是从她们手里抢来的女婿。 只会听说罗峻熙童生榜首忙着泛酸,一心一意认为今日左小麦是占自家女儿的福分,左家占了本是她们家的风光。 遇到这种娘,那真是糊涂到底。 她们更不会去思考,越是这么不甘心,家里的闺女越是容易被念叨的心比天高。 就连游寒村的里正家,里正五叔的三儿媳说话也正泛着酸。 因为当初她也看上了罗峻熙,想给自己闺女留着来着。 现在是真眼气啊。 这不嘛,五叔的三儿媳一边掰玉米饼子,有一撘没一撘的吃饭,一边说道: “那茶碗没还,我发现撇子家借东西不爱还回来。啧啧,这样的人家,可真是……” 没等再上升到人品问题,里正叔就不爱听了,啪的一声扔下手里的鸡蛋饼。 可见在家里,他说一不二。 家里人都在吃玉米饼子,只有五叔是鸡蛋饼。 五叔板脸道:“鸡才叫多久,就让人还茶碗?咱家是没碗用啦,还是让你们用手抓了?” 他三儿媳赶紧赔笑脸道: “不是,爹,我这不是担心你没碗喝茶嘛。 再者,我也没胡说呀,上回借药油就是,用完不提不念,完了这回又是。 昨夜他们要是贪黑刷洗,咱家大门也敞开了,知晓咱家人早就起身,那就给送来呗。 非得等着别人要到头上? 谁家有那么多的饭碗茶碗,也就咱家吧,这才没耽搁吃早饭。像村里那些其他家,恐怕真得用手抓。” 里正五叔没等说话。 他二儿媳就笑着看眼弟妹道: “三弟妹,昨夜散场都几时了,撇子家那可叫将饭桌凳子全都给擦得干干净净连夜送回来,挨家送。你就想想,忙完这些得多晚。而且咱家早饭本就吃的早。他们家,备不住以为咱家人还没起来呢。” 剩下的话,没再细说。 但里正叔二儿媳话里的意思很明显。 昨天忙到那么晚,心明镜的撇子家根本拾掇不过来。 连带饭碗、酒碗、锅碗瓢盆,摆了足十张桌,还有许多人上不了桌跑到晒场拿碗喝口糖水,那些全要刷洗,不细算都知晓至少要刷好几百个。 人家还要送走那么多客人,哪个送走不要打声招呼? 喜榜接到家,夜深了,自家人再关门说说私房话。昨儿摆的十张桌,用的各家饭碗没给你一睁眼就送回来,这就能说人家不爱还东西? 别以为一句不爱还,这话好像不是什么大事儿。 那等于变相地说撇子家爱占小便宜。 在自家随口说说也就罢了,在外面也那么瞎说,瞎传就得传走样。传成你说撇子家人品不好,难怪公爹生气。 里正叔的二儿媳寻思话了: 合着咱们家搭人情,昨晚出力还帮着张罗,这些年也没轻了给撇子搭把手,再因为你那张破嘴,莫名得罪人。咱家全白忙了呗。 也不看看,以前咱都能和撇子家好好走动,眼下那家里有个出息的小姑爷,眼瞅着要起势,为啥不再往更好处。 送个饭碗,早一会儿晚一会儿能咋滴,瞎挑刺。 里正五叔的大儿媳也看眼公爹的脸色,笑着打圆场道: “三弟妹,二弟妹说的对,你着啥急呀,鸡叫才多久。 咱家是着急下地才做饭早。 撇子家地都收完啦,备不住昨夜贪杯还没起。 起来就给咱送来啦,到时爹常用的那茶杯,你就能给摆上,磕不着碰不碎,放心吧。 他家人做事仔细,那撇子媳妇玉兰,是咱村有名的干净人。我都服气她那份干净。” 里正叔的大儿媳是心明镜的,不像她二弟妹不知晓这中间的事儿。 她是知道的,三弟妹只是不顺心眼子罢了,那不是惦记过罗峻熙吗?没成自家姑爷,看撇子家泛酸。 别看昨儿三弟妹也伸手帮忙,可她有好几回瞧见三弟妹一边干活一边撇嘴。 像是撇子家那大姑爷站起身发言,三弟妹就撇嘴。 估计是在心里骂着:骂撇子家,一家子都扒拉不出个像样的人,矬子里拔将军,不得不让朱兴德出头。这要是罗峻熙做咱家女婿,咱家人挑出任何一个都比那朱兴德体面,就不用说比左撇子和那杨满山了。 三弟妹尤其在左小麦望着罗峻熙笑的时候,撇嘴撇的最欢。 估么是在心里骂,不知羞,又会扯掉河那一套。 其实已经过去这么久的事啦,里正叔大儿媳心想: 要照她说,三弟妹真多余嫉妒,还是她那侄女没福气呗。 人家左小麦会掉河,一掉就能钓来比娘家家底强出好多的、往后还会前程似锦的好小伙,那就是本事。 嫉妒有啥用?那是命,羡慕不来。 里正五叔被两位儿媳,硬生生给劝住火了,那也不吃啦。 生气。 站起身,他脸色很不好道:“我今儿就把话放这啦,往后你们几个,要和撇子像亲兄弟那么处,别鸡毛蒜皮的事也算计,那眼光都放远点儿!” 别说饭碗,要是没粮食,他都给,爱咋咋地。 这个家,还轮不到儿子儿媳反天,敢反天就给他滚出去单过。 说完,里正五叔就气哼哼离开,留下一饭桌人,大眼瞪小眼。 爹这是怎的了,就发那么大火气? 而且听听爹那话,亲兄弟,夸张了些吧,还眼光放远点儿,这话咋感觉哪里不对劲儿呢。 可细想想又觉得多虑了,也没啥不对劲儿的。 那撇子家买骡子啦,村里第四辆,又偷偷摸摸和他家一样在山上种粮,要不说呢,蔫吧人、萝卜心。咱细回忆起来,好像撇子家这些年没咋吃亏。说没银钱,人家也没少什么啊。 可见往常还是小看左撇子,那家人属于那种有心眼的。 而爹可能是早就看透这一点,这些年猜常搭把手,从不为难。 里正五叔的大儿子,对俩弟弟一锤定音道: “交好那聪明人,总是没错的。至少不会犯蠢惹麻烦。撇子家里又出了那么一位出息人,昨儿另两位女婿,看起来也不像外面传的那样,我看挺能张罗事儿,不孬。咱可不更要往好了处?往后咱几个见到撇子再热络几分。” “是,大哥。” 老三还瞪眼媳妇。 就赖他媳妇,一大清早没屁搁楞嗓子,吃饭都堵不上嘴,才将爹气走的。 “你要是真着急要饭碗,也别吃饭了,我这就给你送到撇子家帮忙刷碗去吧。你帮着刷,指定能快些拿回来。也别只嘴上说,担心村里各家没有用的,你那么好心去帮忙吧。” “你说的那是什么屁话?”老三媳妇被她男人气的脸色涨红。 嗳嗳?别吵吵。 俩哥哥倒是实心实意的劝架,老三脾气大,差些伸手抓媳妇衣领子。当孩子们面前这是在干什么,吃饭时吵架,对得起粮食吗? 而俩嫂子嘴上说着,才多大点儿个事,你一句我一句就能顶起来,心里却在看热闹。 以上,这都属于听说罗峻熙高中后的特殊反应,各家有各家的与众不同。 至于大多数人,倒是在这天清早,就真正地开始重视左撇子和白玉兰啦。 毕竟普通人家占大多数,就爱从众高看那有点儿本事的,想交好。 而咱也不知道交好能得什么好处。 总之,好好相处总是没错的,至少咱得罪不起就是了。 这不嘛。 以前明里暗里讲究过左老汉绝户的婆子,就被她们老头子骂了。 “那张破嘴啊,往后有点儿把门的。以前我就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别干那揭人短的事儿。你揭人家伤疤,家里又不会多出一碗饭,痛快痛快那嘴有什么好处。” 有的婆子害怕当家的,被骂抿嘴,不吱声了。 有的是嘀咕顶嘴道:“那都哪年的事儿啦,我看就你一人记着。那时候,白玉兰生的那仨丫头才多大点儿,哪能知道往后嫁个什么样的人。行了,以后我保准不说,往后别人讲究,我都帮着骂回去行了吧。” 这是其中一种交好的姿态。 还有以前白玉兰向别人家借点儿东西,还给对方东西时,还要搭点儿“利钱”的那种,也不动声色的有了变化。 比方说,左家曾经借骡子拉苞米杆,那时左撇子和白玉兰实在是干不动了,尤其去年左老汉腿摔坏。 当时借牲口车,五叔家的牲口正得用,就借的西头大水家骡子。 等用完送回去,那大水媳妇拿话头点着,一会儿要这,一会儿要那,话里话外牲口没啥嚼用。 白玉兰连车再还人情,给出去不少,心想:算了,宁可多搭些,也别欠那娘们的人情。 白玉兰认为自己真挺老实的。 结果,没出两天,全村差些都知晓大水家帮左撇子家大忙啦。 白帮的,啥也没给,大水和大水媳妇多仁义。 你说,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嘛。 可这回,当白玉兰又来了大水家:“嫂子,不好意思,昨夜忙到太晚,累坏了,就没干完活。从你家借的一叠饭碗,才刷完送来。” 大水媳妇扯着白玉兰朝院里拽,不让走: “你这外道了不是。哎呦,这是你那小外孙女吧?长的你说,哎呦我天呐,比她娘还像朵花,长大指定错不了。我发现你这人可真福分,就看你生那几个丫头,全挑爹娘优点长就知晓。这个又是,孙女辈又出这么个水葱模样的。一般这样的孩子,我听人说啦,福气厚重。” 白玉兰笑,她没当真。 别以为她不知道,以前村里这些长舌妇还说她家丫头过于出挑是红颜簿命呢,真的,想起过去,那都干不完的架,一把辛酸泪。 所以如今甭管咋忽悠,白玉兰也不当真,只扯着甜水让叫一声奶奶,给打个招呼。 甜水仰脸叫了一声,惹得那大水媳妇又一拍大腿,“孩子等着,奶不能让你白叫。” 进屋就抠那瓜子,抓出一把瓜子非要塞给甜水。 吓的白玉兰上前拦住说:“快别给她,嫂子你快去忙吧。真不用客套,俺家啥都有,她不缺零嘴。” 心想:咱可不要人家那玩意儿。 别回头说咱家甜水吃她家饭。 吃把瓜子被说成吃鸡蛋,凭大水媳妇那张嘴,那是能干出来的。 其实昨儿,白玉兰就不想借大水哥家饭碗,她是经了骡子那事儿,品出这家人不值当交往,怕借来借去再多出是非。咱家宁可和老实人打交道。 是这大水嫂子把饭碗主动送去的,热情起来挡不住。 有时,白玉兰真挺感慨的。 因为她发现,村里像大水嫂子这样的,为人不实在,见人下菜碟,甚至爱占小便宜的,通常过的还不差呢。 倒是像她家实实惠惠对待别人的,以前几十年过的没太大起色。 她们家这些年干出的唯一出格事儿,就是在山上偷摸种粮,还差些摔丢命。 你说,这去哪说理呢。 做人到底是该实诚一些,还是该圆滑一些才是正确的呢? 白玉兰还没等思考出答案,就被村里老憨媳妇的大嗓门叫住。 “我说,玉兰啊,你快去五叔家看看吧,出大事儿啦!” 啥事呀? 左小麦去给五爷爷家送饭碗,结果五爷爷家的鸡鸭鹅狗猫,越狱一样从各种窝里跳出来扑向她。 那叫一个鸡飞狗跳。 第九十九章 人间精品嗨起来(两章合一) 白玉兰从大水媳妇家出来,扯着甜水的小手,急忙朝里正五叔家跑。 边跑边埋怨道: “我那个娘,我就知道她不靠谱。 她从来就没有靠谱过,永远是才巴巴地刚想指望她一回,她转回头就能让我这里更乱套。 一点儿忙帮不上,不是出乱子就是做甩手掌柜,将一摊子乱七八糟场面扔给别人。 你就说吧,她瞎出的什么馊主意吧,明知道小麦在家都招那一只鸡,还让出门特意招招别人家的。 这回完了吧?给人家五叔家里指定搅合的乱七八糟。 我可怎么解释,啊?怎么收场。” 按理,白玉兰嘀嘀咕咕,埋怨起来翻来覆去,语言是很乱的。 至少对才三岁的甜水来讲,听起来会费劲。 又不是第一人称,更没有解释是在说你太姥姥呢,说你小姨,说你五太爷爷家呢,就是那位里正太爷爷。 甜水听起来应是会小脑子混乱。 可人家就是听懂了。 正因为听懂,三岁的小女娃忽然来了脾气,使劲一甩胳膊,甩掉白玉兰的手,双手环胸,哼! “姥姥,你为什么总是说太姥姥的坏话?难道太姥姥不是你的亲娘吗?” 白玉兰被外孙女稚嫩的声音,质问的一愣,转回身扭头看向那小女娃:“我有吗?” 她有不孝吗?这孩子是在说她不孝顺? 甜水手心拍着手背,一副咱讲点儿道理好不好的表情:“你那能叫没有吗?” “好好好”,可没功夫再耽搁下去。 白玉兰弯下腰一把抱起甜水小跑起来,嘴上也不得不敷衍地应道:“是姥姥错了,姥姥错啦,往后再不说你太姥了。” 甜水一只小手搂住白玉兰的脖子,以免自己掉下去。 另一只小手指点着白玉兰的鼻子方向,像是在训人一般,还歪着脑袋拧紧小眉头道:“你这样非常不好,要改掉。我娘教我,子女不能说父母的不是。” 小稻没在,小稻要是在场,准会拍她闺女屁股一巴掌说,你这样也非常不好,把那小手给我收回去,没礼貌。 总之,白玉兰抱着小外孙女,一路听训,被个三岁孩子训的灰头土脸,嘴上嗯嗯嗯,是是是,一路蹿近道,终于跑到了里正五叔家。 白玉兰还没等进院,就闭了下眼,真的不想进去面对那一切。 咱在外面只听那院里动静,还有院里院外站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就能猜到里面有多热闹。 五叔家院里正在鸡飞狗跳,各种声音齐飞。 都有什么呢: 咕咕day,咕咕day,咕咕咕咕,咕咕day。 喔喔啊,喔喔啊,喔喔喔喔,喔喔啊。 叽,叽叽,叽,叽叽,喔喔哎,喔喔哎? 汪汪汪,喵。 么么咩,么么咩。 咩,哞,咩,哞! 艾玛,这可真是来错人家啦,让小麦换一家穷的去还饭碗,想这么招惹牲畜都没有,只有里正叔家的牲畜养得那叫一个全面。 白玉兰没敢带甜水进去,将孩子随手塞给先跑来看热闹的老憨媳妇怀里,随后才深吸一口,再跑进院。 院里,那简直更是惨不忍睹。 其实像是鸡鸭鹅狗猫诸如此类不伤人的牲畜,真要下了狠心收拾,不至于这么乱套。 可这事儿乱就乱在这些牲畜是家养的,那都属于人家的银钱和财产,咋可能说打死就打死。 不仅不敢下狠手收拾,而且还怕惊着要先护着。就像那鸡如若受到惊吓,回头不抱窝不下蛋了可怎么整,只能试图将这些牲畜拦着撵着追赶到后院。 只看,五叔家的几位儿媳,带着五叔的孙女们和岁数小一些的男娃都要忙疯啦。 院里用罩子抓鸡的,拿棍子撵鸭的,坐在狗窝边死死拽住大黄狗脖子上的绳子不松手的,怕松一点儿劲儿,凭家里大黄那躁动劲儿容易跑出去咬人。 五叔家里,还有跃跃欲试要掐住大鹅脖子不让乱叫的小娃。 那小男娃到底将大鹅惹出了火气。 大鹅正直着脖子,带着四五只鹅兄弟一路奔跑,非要叨五叔家小重孙的屁股蛋。 成年妇人们是帮忙拽缰绳,已经顾不上那些小家禽了,只要别踩到就行。 她们正一心一意想要拦住差些将拴牛柱子拽倒的牛和骡子。那都跟要疯了似的,怕将几根木柱拽倒,那停放牲口的草棚子本就不结实,也会跟着倒塌。 连猫都跳房顶上去了,喵喵地乱叫。 所有人都忘了一个重点,也是没发现,哪里知晓这里有位“神婆。” 其实就该将“神婆”左小麦撵出院子就对了,而不是喊着拽着左小麦的胳膊让帮忙。 白玉兰进院一眼就看见秀花了。 登时跑过去抓住秀花胳膊往外拽,嘴里急道:“娘,你来帮什么忙,看让那老牛撞到你。这么大岁数撞一下还能不能行啦!” 秀花一甩胳膊,心想:谁帮他家忙啦?你别添乱。看不出来啊,她是在捞小麦。 满院子里乱哄哄的,她家小麦一个错神间,她也是没抓住麦的手,小外孙女就被里正五叔家的几个孩子挤到牛棚子里啦。 然后咱家小麦心肠好,怕五爷爷家的孙子孙女们真被牛顶到,正实心实意用身子挡住牛角,好像还在缺心眼般训那牛呢,也不知背点儿人。 秀花心想:可不能再训下去,再训就要露馅儿。再着,小外孙女呀,你是不是傻,你走比训有用。你待下去,你五爷爷家搞不好今儿房顶都得被掀开。 白玉兰这才看见小麦。 当娘的本能,看见危险就会忘记其他,早就忘了她小闺女能驯服家禽,眼里心里只有她老闺女正被牛角顶着。 “嗳?小麦,你给我痛快出来!” 白玉兰立马顾不上秀花,要去给小麦扯回来,差些一脚踩到满院子里乱跑的鸡。 即便她反应灵敏跳起来躲了一下,仍不小心像是踩到鸡毛踩到了哪,还是将鸡吓着了? 总之,只看那鸡啊,忽然嗷嗷着扑棱翅膀一下子就飞了起来,飞得老高。 就在这时,里正五叔带着几个儿子也终于从地头赶了回来。 里正五叔才进院,那只被白玉兰差些伤害到的鸡就飞到了井台上,又飞到五叔头顶上。 五叔停下了脚,眼睛往上瞟:“……”脸上的表情也像是在问,我脑袋上是只鸡吗? 而秀花回身就看到了这一幕。 说实在的,秀花此时心里是稍稍有些愧的。 瞧给人家整的鸡飞狗跳的,哪怕对方不清楚,可咱心里知晓是怎么造成的,秀花面上的表情,就有点儿没办法揣着明白装糊涂。 秀花说:“哎呀,他五叔呀,你瞅这事儿弄的,快点儿,来人呀,把那鸡抓下来,都瞅啥呢。忙那些嘎哈,你们爹都要……” 秀花还没等说完,忽听不合时宜、噗的一声。 在五叔头顶上的鸡,就这么拉啦。 新鲜的鸡屎从五叔的头上流了下来。 秀花眼睁睁地望着那鸡屎顺着额头要向下流,她先朝后躲了一步:“……” 随后,她就再也忍不住,明知道这时候笑很不厚道,也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哈。” 笑的那叫一个直拍大腿,笑的那叫一个前仰后合。 笑的还直倒气儿道:“对、对不住,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哈哈哈哈。”艾玛呀,要笑死她了。 今儿这一幕,准保能承包她一年的笑点。 不知为何,五叔刚才还翻涌上头的怒气,就这样慢慢地被面前的小老太太捂脸笑,愣是给笑没了。 笑声极为感染人。 毕竟活到他们这个岁数,很少有老人这么笑。 笑声是那么纯粹。 而这个秀花,可真是不知该怎么形容她。 从一露面到如今,就一直是想唱就唱,想笑就笑,想骂就骂,还会诬陷人,犹记得才露面就污蔑撇子对玉兰不好。 但是,那秀花身上也有个优点,那就是恨不得和人前头吵架,后脚回身就能说说笑笑。 这可真是唱念做打,样样精通,是心太大啊还是怎么的? 里正五叔心想: 唉,说不清。 只知道大多数的老太太,上了岁数只会变得越来越磨叨,操心这个那个,啰里啰嗦,觉也少,更没心思打扮打扮。常挂嘴边:土埋半截脖。 而这位,观察下来发现,各个方面总和那大多数的老太太差股劲儿。 就在里正五叔望着秀花琢磨这些时,他的儿子们早就围上前,帮着抓鸡的,帮着给爹擦鸡屎的。 各个还不忘感慨:“我的天啊,爹,家里这是怎么了。你老怎么看这事儿?” 趁着五叔回来,院里来帮忙的人也更多了,满院落充斥七嘴八舌的议论。 秀花脸上的笑容还没散,却对白玉兰和小麦偷偷使了个眼色。 白玉兰也就连招呼都没打,扯着她小闺女溜边儿,走仓房那边神不知鬼不觉离开。 所以说,人生啊,它也不讲个道理。 里正五叔的家里人,正在对秀花道歉。 被爹示意着,一个又一个说着,“婶子,真是对不住,您来家送饭碗被吓着了吧。你这一把年纪,没事儿吧?不行屋里躺一会儿缓缓神,再让撇子媳妇来接你,不急。你瞅这事儿整的,我们家这鸡鸭鹅狗猫,今儿也不知怎的啦,可能是早上喂食是不是吃差什么啦?让你老也跟着受到惊吓。” 这是大伙一致的猜测,是家禽吃食上出了问题。 要不然这事儿它说不通啊。 虽然里正五叔的几位儿媳深感冤枉,怎么可能会喂错食,那即便喂错一个,还能全喂错?吃的又不一样。骡子是骡子,鸡是鸡的。 可是又不能在人数多多的场合顶嘴。 总不能说,是怀疑家里的牲畜全被人下了药吧。 下的还得是亢奋的药,咱都不知晓那种药叫啥名。 与此同时。 已经溜出去的白玉兰,没敢让小麦跟她回家。 因为白玉兰知晓,村里平日这个时辰,家里养鸭子养大鹅的,该撒出去溜达了,去那溪边喝水之类的。 担心再让人看出点儿啥奇奇怪怪的事儿。 所以干脆打发小麦先别回家了:“贴边儿走,躲着那些鸡鸭鹅去找你男人。听甜水跑回来说,你男人和你二姐夫都在那村口站着呢。估么你大姐夫他们也快到了,你等会儿再回家。” 白玉兰又不放心接着嘱咐小麦道: “不行的话,让你大姐夫赶车,将你和你大姐全都捎回家再走,猎猪别差那一时半会儿,等你进家门就好啦。” …… 可惜,白玉兰算计的再好,事情它总会有点儿意外不是。 罗峻熙一脸惊愕地,听二姐夫讲述他离开后家里发生的事情。 才听完他媳妇是如何招鸡以及种种状况,正打算啥也不管了,先回家一趟细问问小麦。 结果,他媳妇却先来啦。 就是……他媳妇的出场有些太震撼。 只看: 身穿桃红色布衣的十六岁姑娘,头上梳着妇人鬓正在漫步。 左小麦沿着金黄色收获的田野,又沿着道路两旁翠绿的柳树,正向罗峻熙走来。 在这个该收获的季节,周围的景色似没有辜负年轻女子出色的容颜。 最叹的是,正处于最好年华的女子,正边走边面带笑容频频回顾。 “别跟着我了,该去喝水就喝水,跟着我干什么呀。” 左小麦的身后,跟着上百只鸡鸭鹅,随她后面溜溜达达一起漫步。 这就是白玉兰甭管怎么计划周密,也会意想不到的景象。 小麦也确实有躲着人员密集的地方,离开村里,去找罗峻熙。 可是,那些各家养的鸡却不再满村里瞎溜达了,鸭鹅也不戏水了,反正也没主人管,纷纷跳上岸,结伴去找左小麦。 连道边里藏着蛙,也呱呱叫直向小麦打招呼。 就搞出了这样的场景。 罗峻熙本是坐在石头上的。 之前他听了状况,着急要回家看看,被他二姐夫硬按在石头上让别慌。 所以这一瞬,罗峻熙一边望着远处的小麦,一边情不自禁,缓缓站起身。 他望着远处的小麦,嘴半张着。 眼里惊艳、惊愕、无法置信,还有卡在嗓子眼里想吼出的:“媳妇,咱两口子这是怎么了”的感慨,各种表情随着他缓缓站起身,来回变换。 第一百章 中国范儿就是这么的气派 “胖骡啊,你辛苦些,快点儿跑,驾!” 昨儿朱兴德和小稻后半夜才睡,一不小心起晚了。 早上给他俩急得呀,紧赶慢赶,差些将草鞋左右脚穿错了,还被小稻好顿埋怨。 朱兴德就是在这时出现的,那驾车的大嗓门就这样搅了他小妹夫看媳妇看入迷的局面。 骡车上拉着小稻,六子、二柱子。他们四人风尘仆仆、差些将车驾飞起来。 离得挺远还能听到二柱子捂心口的埋怨声: “哥,都要给我颠吐了,你慢一些赶车,快心疼心疼我吧。” “吁!”朱兴德忽然一个紧急刹车。 二柱子又改成捂住鼻子,继续埋怨道:“艾玛呀,哥,你就是着急心疼我,你也不能紧急拉缰绳啊。你瞅我这鼻子撞你后背上,你背咋这么硬呢,都给我撞出血啦。” 六子瞪二柱子,长得那么五大三粗的,还那么磕碜,鬼心疼你吧。 能不能别总是对哥撒娇。 哥紧急停车,是因为看到了? 艾玛,那场面该怎么形容呢。 咋才一宿不见,难道哥的岳父家就不种田了,改成往后养鸭子养大鹅不成? 朱兴德和小稻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惊讶和几丝莫名了然。 很明显,他们都朝又有一对儿小夫妻的金手指被激发上琢磨了。 两口子赶紧下车。 小稻直奔正向她没心没肺招手的小妹妹。 朱兴德是特意快走几步,想要甩掉后面的六子和二柱子。 而且那俩人也确实没跟来。 倒不是那两人很有眼力见儿,他俩压根没长那根筋,是六子在忙着给二柱子擦鼻血。 二柱子看见那么多鸡鸭鹅,条件反射,突然又蹿出一管鼻血。 心想:要是能吃到小鸡炖蘑菇、鸭子炖萝卜、大鹅炖酸菜该多好。 所以这俩人速度慢,也就让朱兴德趁这么一会儿功夫了解到,小姨子身后为啥跟着那么多家禽。 听二妹夫讲完,听的朱兴德连呼,不可思议。 朱兴德又问罗峻熙:“你们俩干啥啦?” “什么干什么啦。” 你说呢。 比如像你二姐夫亲一口,或是像他被打大嘴巴子啥的,朱兴德心想:我,你可骗不了,过来人。 罗峻熙头回对大姐夫有点儿小意见。 那两口子房中的事儿,大姐夫,你怎么也能好意思问呢。 朱兴德不知道罗峻熙正在心里吐槽他,要是知晓,会直呼冤枉。 毕竟在他那里,打大嘴巴子有啥可不能说的,被媳妇打两下又怎么了。 哪怕就像是满山那对儿呢,需要亲一口才能换出神仙水。 亲一口,这事儿,说出来虽然涉及隐私,但是和招家禽这种大事儿比起来,一着急就不觉得咋滴啦。 咱得方方面面多了解一些内情,才能去猜小麦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对不对? 就像是人有三急,在不着急的情况下,指定是不能随便拉尿的,那多磕碜。但是着急起来还能顾及面子嘛,分在什么情况下,和什么比嘛。 和小妹招鸡鸭这种大事情比起来,说句亲一口算什么。 所以在朱兴德疑惑,有啥可不能讲的。 他这是完全随他岳母了,再缜密的思维也会一叶障目。 毕竟,累死朱兴德也猜不出,人家是小两口结合、圆房,才出现的金手指。 这不嘛,朱兴德仍在嘀咕: “昨儿白天还没有,一定是你俩昨晚上干了什么,满山,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所以,小妹夫,你快好好想想,这关乎到怎么使用。 这事儿可不能含糊,你搞不清楚,在外人面前暴露就完了,以免被更多的人瞧见。你快想想那些合在一起的……” “大姐夫。” 罗峻熙不但没回答,而且反应也挺快道: “大姐夫,只二姐和二姐夫那事儿,要合在一起亲……咳,才能那什么舀出水,你并不会用如此肯定的语气,就猜测我和小麦也是这种情况。 一个例子不等于所有人会这样。 可你刚刚的语气却是…… 大姐夫,实话说,你和大姐有合在一起发生过什么吧。” 罗峻熙的语气也不再是问句。 他本来就怀疑过,眼下算是彻底掀开答案,合着这里还藏一位。 藏的挺深啊,他敬重的大姐夫。 杨满山立马朝小妹夫那里站站,和小妹夫统一战线,一起上下扫视大姐夫。 两人的眼神都似在说:好哇,你个大姐夫,和我们藏心眼。 朱兴德索性坦荡,两手一摊,好吧,交代,可是要回头交代好不好。 示意两位妹夫看六子他们,那二人要走过来啦,就别再说那话题,回头咱哥仨再细聊。 又指了指小稻: “瞧,这群鸭子鹅,真给你们大姐吓着啦,咱家小妹倒是挺……”朱兴德一时不知道该咋形容,反正是看笑了。 一堆鸭子大鹅,小姨子站在那中间,哄几句她大姐,再神情自若训两句咋咋呼呼乱叫的鸭子。 这话让罗峻熙又瞪一眼姐夫。 心想:就赖你。拽着我问东问西。 他媳妇来啦,他还没跑过去问问呢。 …… 事实上,罗峻熙也确实要开始跑起来了。 因为白玉兰正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的呼哧带喘的,忽然从村里赶来,又用最嘹亮的嗓门,两手拄着大腿招呼道: “不好啦,野猪来啦!!” 聊吧,一个个还在那聊呢。 一个个不长心,要么晚起,要么就站在那村口像没事人似的。 自家是什么情况,是个什么体质招什么东西,心里没数吗。 瞧瞧,到点儿了,你们不急,人家野猪可比你们靠谱。 “娘,野猪又来啦?” “来啦,快跑吧。” “它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朱兴德一边抄家伙,一边迅速指挥,媳妇和小姨子拽着骡车先走,以防被伤到。 还有咱家胖骡儿也给拉走。 胖骡除了能拉猪肉也没别的大用,快躲起来才最要紧。 白玉兰为报信儿,跑的差些断了气儿。 也不管形象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大道中间。 这功夫真有野猪来拱她,她也没力气逃跑,缓着气断断续续这才说清楚: “别提了,你爹正和村里人帮忙猎猪。 他打头阵,让我快跑来给你们送信儿。 那猪啊,今儿可真是个大祸害精,来的不是一头,是四头啊四头。 都不是拖家带口,看起来全是兄弟,是那壮的。 其中有一头大到吓人,它们恐是要祸害庄稼呢。” 毕竟,野猪群为抄近路找小女婿,很明显要从庄稼地趟过来。 朱兴德和杨满山拧眉:什么,祸害庄稼? 连不怎么会干农活的罗峻熙,听了都气愤不已。 这回罗峻熙不止要为自己,今儿还要为了那庄稼地。 马上就要收粮,如若被四头野猪一路从庄稼跑过来,那苞米高粱还有个要嘛。这大半年就白干;了。 罗峻熙跑到骡车前,抄起他的家伙什——最轻巧的大片刀。 猪猪兄弟组,属他的武器最轻。 罗峻熙抄起大片刀,头也没回就开始跑。 白玉兰想叫都没叫住小女婿。 咱说实话,这一瞬白玉兰是有些私心的。 她家田地收了,也不是说她家收了粮,就不管别人家。 是分和什么比呗。 那别人家的田地,在她心里说破大天儿,甭管怎么和她掰扯大道理,也是比不过她女婿的重要。 总之,眼下那心理不能细剖析。 要是剖析人性,许多人都多少沾点儿黑暗自私的边儿。 白玉兰就是在这个节骨眼儿,沾了点儿那自私的边儿。 白玉兰心想:来的那可是四头大的野猪,没有小崽子。 而她又为啥要恨不得跑断肠来送信儿啊,为的就是想让小女婿提前开跑,提前有个准备。 哪怕让小女婿限跑回山上,引着猪去山上挖的陷阱那里呢,那有陷阱帮忙和没陷阱能一样吗?是不是咱也没啥大危险。 却没想到,小女婿是抄起家伙什,拽都拽不住,直接就往村里田地方向跑。 那一看,就是要迎面往上冲。 应是想让猪见到他,再带领野猪们离开庄稼地的心态。 白玉兰本想急着骂:你都童生榜首啦,咋还能缺心眼,还不如她个妇人会算账。迎面去找猪多危险呀,本来那猪见到你就发疯,再说也容易让人看出来是小女婿引的猪,那是最不聪明的做法。 可是,当她再听完大女婿的话,忽然就骂不出了,而且感觉有什么东西立即噎在喉咙里。 她大女婿说:“田地是咱庄稼人的命根子,一年到头就指望那点儿嚼用活着。如若真被祸害,那家人天就塌了。不认识的,咱遇见这种事儿都不能眼瞅着庄稼被祸害,要伸伸手帮帮忙,更不用说一个村里住着的人。” 昨儿那些人,还帮他们家庆祝来着。 “所以,兄弟们,咱们杀过那么多猪。是时候该给给老乡们露露手了。今儿,咱就在平地猎野猪!” 朱兴德心想: 他小妹夫已经先去了,那还是个书生呢。你看看人家那责任感。 而他是个糙汉,又是当大姐夫的,这一刻,能表现的比小妹夫孬? 那必须不能啊! 杨满山背起箭羽:小妹夫,等等我,他当二姐夫的也来啦。 二柱子是扛着耙子先跑了起来,紧追前方他星哥。 边跑边传来回吼道:“大哥,你这人啥都好,就是爱干啥事儿前先讲几句话,太墨迹啦。你弟弟我先跑一步,咱今儿就看看谁猎得多,哇哈哈!” 男子组,就这么在眨眼间跑没影踪。 而留在原地的女子三人组,也发生了分歧。 “小妹?”小稻被吓住啦。 小妹居然跑到车上翻找一通,先翻找出大德子落在车上的短匕首,又忽然解开骡子。 这是要骑吗?去哪呀。 而且她小妹从来没骑过啥呀,那真是打小羊都没骑过。 可眼下再看她小妹,咱都没看清那是咋爬上去的,她家小麦嗖嗖的几下就坐在了骡身上。 “娘,你快看看小妹呀!” 白玉兰伸着胳膊试图要挡住:“你要干啥去?!” 左小麦坐在骡子上,一边利用这短暂的时间习惯习惯,以免待会儿跑起来不适,一边严肃着一张小脸,像换了个人似的对白玉兰道: “娘,没有外人在场,说话也就不用避讳了。 我们明明心里很清楚,猪是我峻熙哥招来的,村里人的庄稼要是被四头野猪一路拱过来,他们何其无辜。 我怎么能眼瞅着? 真要那样,我和峻熙哥心里都会很难受。” “那你个女子会干啥,不是让你大姐夫他们去了嘛?你要力气没力气,你给我下来!” “娘,大姐,你们忘了吗?今早我才发现的招家禽稀罕,你看看你们脚边那大鹅还没走呢。我有种直觉,我觉得我去,我能行。” 小麦说完就喝了一声:“驾!” 胖骡儿是真听小麦话啊,撒开蹄子就突然玩命的跑了起来。 白玉兰一面震惊地望着小女儿骑骡子的身姿,一面脑子像不听使唤似的,反复出现女儿、女婿的话。包括小女婿那毫不迟疑向村里跑的背影。 有些时候,她得承认,或许这就是年轻人吧。那心智还没被磨砺成厚茧,身上也有正义和热血。 “娘?你又要干啥去。” 白玉兰推开小稻:“你有身子,就在这里守好板车、守好这些鸭子鹅,以免它们乱跑,回头村里人找不着。” 至于她要干啥去。 白玉兰扛着一根大棍子,也朝野猪所在的方向进发。紧追女儿女婿们。 心想:她儿女们都去了,那她还怕个啥。 确实,不能咱家人招得祸,让村里无辜的人遭殃时,咱还跑啦,那成了啥事儿。 那么,她今儿,已做外婆的人也要尝尝猎猪的滋味儿。 …… 另一头,率先出发的几人,再度重相逢。 风吹乱了小麦的衣角,吹乱了小麦的长发。 小麦骑着骡子脚程快,没一会儿就超过了朱兴德、六子、二柱子。 她是一个又一个的超过。 然后就给朱兴德他们几个都看愣了,差些愣到忘了跑。 左小麦突然露一手会骑骡子,已然让他们很吃惊。 而让他们几人更加瞠目结舌的是,小姨子那不会是在故意炫技吧? 只看,从他们身旁急速跑过时,人家只用腿驾驭骡子就行,俩手都没拽缰绳。 左小麦在忙着,用头绳将吹散开的头发重新盘起、绑紧。 二柱子扛着耙子,见到这一幕,没耽误跑的同时,还不可置信地揉揉眼。 以为眼花了呢。 他刚才没看错吧?那位是星哥的媳妇、他德哥的小姨子吗? 当左小麦骑骡子也超过罗峻熙时,反响更大。 罗峻熙震惊到看傻眼。 他媳妇正舞动马骡,从他身旁极速跑过。 一身桃红的衣裙翻飞,如此气派,很有气概。 罗峻熙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就张开手,连声呼喊道:“媳妇,媳妇你给我下来,你干什么去,危险!” 罗峻熙那声音,此时要有多大有多大,附近的树林子那都像是在附和罗峻熙一般,带着回音喊“媳妇。” 然而,马骡跑的速度格外地快。 小麦只来得及回头看向已被远远落下的夫君,没管夫君能不能看见,她安抚般一笑。 笑完,就不得不因为速度要转回身,半猫着身体浮在骡身上,直视前方:“驾!” 胖骡前蹄一个跳跃,前方的水沟就被它跃了过去。 罗峻熙为追媳妇,再次跑出残影来,却没用,仍是撵不上小麦。 他伸着手,呼喊道:“你倒是带上我啊。” 让他也骑上去多好,你瞅给他累的,是亲夫君不。 第一百零一章 父女齐心,其利断金 在小麦拿骡子当骏马骑,胖骡发挥八百里加急的神速时,村里田地这边,里正五叔差些被气晕,青筋直蹦。 他这半天过的,还没到晌午就连续出事儿,惊心动魄。 里正五叔先被自家院里那些闹事儿的家禽气的不轻。 接着,祸不单行。 没闹灾没怎样的,四头野猪又结伴下山。忽然就出现在咱这庄稼地边儿。搞得人一点儿心理准备也没有。 但是,他就没见过这么窝囊的。所以才会如此气愤。 像是第一个发现情况不对劲儿的村民,愣是被吓到为躲避那野猪,头也不回就跳进壕沟里,就能给吓成那副完犊子样,连个信儿都不报一声,听说因此还崴了脚。 而让里正五叔更加生气的是,在他看来,眼下村民们的状态就是一团散沙。 这一刻,五叔终于恍然。 难怪朝廷前两年打仗打输了。 那时,他去县里办事,听说书的讲,哪里哪里来了才不足一千的兵马,却将边境一座有上万人口的大城池屠城。 那时候给他气的,都气纳闷啦,想破头也想不通。 不足千人对上万,咱就是靠人命堆,往前推着打,那都不至于被屠城啊。 上万人即便没有那些像敌军手中正规的武器,那家里还没有锄头菜刀吗?咱就是一人上前抽一棍子,推一拳头,那真不至于被屠城。 那时候,他非常不理解。 听完后,还认为说书的是瞎白话。与身边人说,看着吧,早晚那说书的会被抓起来,源于夸大其词。 这种编瞎话都编不利索,听起来让人一点儿也不爽快的说书人就应该被抓起来抽死,听的人这个心堵。 可今儿,五叔却觉得当时冤枉说书人了,同时也领教到是有这种可能的。 来,你来看看他们村眼下情况就知道了。 村里才来四头野猪。 即使猪的块头很大,獠牙很长,那还能有人聪明?人不敢干牲畜? 而且甭管野猪群怎么凶猛,数量毕竟摆在那里,才四头。咱村却有多少人?那么多壮劳力不敢冲上去? 他真怀疑冬日没吃没喝时,村里各户自发的打猎队是怎么上山的。 可你再看现在。 女人们正呜嗷嚎叫乱喊着,扯着孩子们,野猪来啦,快跑。 还有那没长心的嚷嚷要找鸭子大鹅,想要清点家当。 地头都乱成什么样了,猪又不吃你家鸭子,非要在这种时候找的哪辈子鸭子。 更有许多人,在不停呼唤自家男人、自己儿子的名字。 喊他们干什么呢? 暗示让别往上冲。让别犯傻。 还说你听娘话,不要太实在,你是壮劳力不假,可你打野猪要是受伤了,村里人可不管你死活,来家能看看你这病人给带碗苞米面都算是那有良心的人,你们里正五爷爷更不会给你们掏银钱看郎中的,到头来谁遭罪?是自家人要受牵累。所以,听里正的干啥?虎不虎,你听娘的就对了。 里正五叔望着一张张踌躇的脸,算是看明白了,合着没吃没喝时,各户能豁出命上山打猎寻出路,即便没有结伴同行的,为了自家也啥都干。但是不能为村里出力。 毕竟四头野猪眼下不知道在找什么,人家才到地头就被一群人围住。 这就搞得让许多人都觉得野猪和自家没关系,不一定会祸害到自家田地,那为啥要做那危险事、做那出头鸟? 给五叔气的,“上,上,瞪眼瞅能给瞅没不,给我干死它!” 尴尬了。 汉子们此时全都如左老汉一样,甚至有一部分人还不如左老汉。 里正喊,他们就应一声,却不动。 连左撇子此时都长了心眼,心里直犯嘀咕: 他这腿,跑起来本就不如正常人。 虽然他对不起大伙,那野猪是俺家小女婿招来的,但是万一他要是头一个冲上去,让野猪见血。猪见血疯了,疯狂报复咱,给他拱个半死可咋整。他这腿脚本来就不好,他要是被拱半死,家里存的那点儿银钱还要救他。 不过,左撇子倒是挺尽力的,即使没有第一个冲上去,也没像那有些岁数大的、身体不好的,这时候就稍稍退后了。 左撇子正和村里青壮劳力们,一起举着铁叉子,试图将野猪们轰走。 这就能看出来,不是杀死,而是轰走。 不想起大冲突。 五叔被村里的窝囊样气个倒仰。 堵心啊,做官做到他这种程度,居然指挥不动村民。 有那么一瞬,里正叔甚至想派人去喊山上住的那几家猎户。 他觉得还要是常年见血的有胆气。 小麦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只看,一个瘦弱的女孩像腾空驾雾一般,从奔腾的骡子上翻飞而来,忽然就出现在四头里最壮实的野猪身边。 在大家都没看清是咋回事儿呢,那是谁呀?感觉一个恍神间,桃红色身影竟然翻到了野猪身上。 然后猪调头离开庄稼边,开始疯狂的蹦跑了起来,想要甩掉背上的人,似要回到山上去。 而那个年轻女子却不干了,正骑在野猪身上,手中匕首准确无误扎中野猪身上的各种弱点,血花四溅。 左小麦咬牙骂道:“我让你们总惦记给我夫君顶到山上去,我让你们敢下山抢我夫君!以后还敢不敢啦?我告诉你们,他成亲了。” “啊!!俺老闺女啊,那是俺老闺女!”左撇子认出来了。 也因为认出来,心差些跳出嗓子眼儿。 再看左撇子此刻哪里还有刚才混在人堆里“当混子”的样子,父亲的力量是伟大的。 他爆发了。 如火山爆发一般,着急、气愤、担心,惊吓,各种滋味儿涌上头,使得他的脸看起来通红通红的,露出的胳膊腿全红了。 红虾子一般的左撇子,捞起铁耙子就朝他老闺女跑了过去。拼了老命要为他女儿助力。 而左撇子本人此时并不知道,他跑动时还不经意间露出了大力气。 那铁耙子愣是被左撇子甩动胳膊抡圆了,村里人全看见了,看见撇子就那么边跑边冲向他的小女儿,还大喝一声:“爹来啦!!” 就那年轻人的腿脚都没撵上他。 第一百零二章 天青色等烟雨(一更) 左撇子就这样一边放声大喊,一边赶到他老闺女的附近。 他赶过来是要干嘛呢。 就在村里人以为,左老汉是要护住骑在野猪身上的左小麦别被伤到,野猪发疯别被甩下来时。 左撇子:不,你们猜错了,我的脑洞,你永远不懂。 拨开重重迷雾,只看,恰恰好,左撇子跑的脚底下冒烟儿,在另几头野猪身边忽然极速刹住脚。 看的旁观者跟着心惊胆战。 这里要插播一句,其实大家伙并不想看左撇子的,倒是更急着看左小麦。毕竟左家小女儿那里前后性情反差太大。那娇娇弱弱的都敢骑在野猪身上了。 但挡不住左撇子的跑姿太过吸睛。 那跑起来跟要起飞似的,不想看他都不行。 这就看的大伙很担心左撇子,跑姿那么英勇,万一站不住脚,直接喂到野猪嘴边被拱回来,那可坏菜了。 后来发现左撇子真能及时刹住脚,村里人就变成担心左撇子的鞋底是一路蹿着土擦着地突然停下,很担心左撇子的腿会不会因突然停下再次骨折,还有那脚上的草鞋会不会擦出火。 而在这时,大家伙也才恍然,左撇子是要干啥。 原来左老汉赶过去,不是为和女儿齐心协力杀死左小麦骑的那头野猪。 为的是,不让其他几头野猪回头拱过来报复。 没错。 左撇子可聪明了。 他寻思,那四头野猪是同伴,人家是一起来的。 一个受伤,另外三个能眼瞅着吗? 即便牲口之间没有作为伙伴的自觉和义气,那他老闺女正在用刀疯狂扎那头最壮的野猪弱点,那真是刀刀见血,其他三头野猪很容易闻到血腥味儿大受刺激,然后为了血腥味儿,都容易掉过头一起跑回来攻击。 所以他要在周围护住。 毕竟,他老闺女能骑在一头野猪身上像被神婆附体一般疯狂杀猪,能一下子同时骑在四头野猪身上吗? 那指定是不能的。 腿不够长。 所以,他才要第一时间赶到。 在那三头猪敢冲过来,他要先拦住。 那三头野猪想要攻击他老闺女,要先撂倒他。 左老汉已抱有“谁来也不好使”的信念。 别说野猪,狼来了都不行。 敢伤他闺女的人,先要把他这个当爹的整死。 就在这眨眼间,不过才眨眼间,村里人眼睁睁看到左撇子站在离左小麦不远处挥舞起大耙子了。 而那三头野猪也果然如左撇子猜测那般,闻到血腥味一起调头回来了。 此时此刻,左撇子身上散发出浓浓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爹!”小麦骑在最壮的那头野猪身上,看到另外三头野猪齐齐奔她爹拱来,嗓子一下子就喊破了音,可见被吓得不轻。 却没想到这声爹叫完,左撇子迎猪向前,还能大声回道: “嗳!老闺女,放心杀你的猪,这里爹来顶住!” 喊完这一嗓子,左撇子主动迎着第一头露出獠牙的野猪,就一铁耙子刨了过去。 当即刨的那头野猪嚎叫一声,乱拱一通。 然后左撇子就开始了他的“杂耍”表演。 他将耙子当杂耍摇棍一般,东一耙子,西一钩子,抡圆胳膊一圈一圈摇起来,紧紧限制野猪向前的脚步。 铁耙子在左老汉手中,舞的那叫一个虎虎生风。 他耍出了花样,耍出了一种今儿咱不怕牺牲的精神,耍得像被鬼上身,换了一个人一般。 而且伴着抡起刨野猪的动作,他每次抡耙子都会大喝一声。 “杀!杀!” 那中气十足的吼杀声,不知道的,以为左撇子是带队将军呢。不知道的,真会以为左老汉后面,还有一队猎猪兵士正在整装待发。 事实上,左老汉哪有援兵,他不过是一位父亲而已。 让他豁出命打的也不是野猪,是为了他老闺女的平安。 他再也不攀比别人上不上冲不冲了,他要抡起他的大耙子,护住他的小花朵。 “媳妇?小麦!” 可见罗峻熙还是跑的最快的那个人。 即便身后没有被野猪追着撵,他跑步的速度仍旧比别人快许多。 罗峻熙到了。 一到位,就看的差些目眦欲裂。 左老汉也看到小女婿终于赶到。第一反应,心里一松。 说实话,他有点儿要顶不住了,终于来了一位帮手。 能帮帮他…… 帮什么呀,咋就忘了,小女婿才是那个真正的惹祸头子。 这三头野猪一见到他小女婿就跟要发疯了似的。 而且让左撇子最为伤心的是,甭管罗峻熙能不能帮上忙,你看见你岳父正在一人对付三头野猪,过来意思两下也叫眼里有岳父大人。 可事实上,他小女婿是眼珠子直勾勾奔着他老闺女跑了过去,连瞅他一眼都没瞅,就像没瞅见他这个人似的。 今儿算是知道了,没有眼珠子哪有眼眶子,他就是那个眼眶子。 然后左撇子还不能分心,不能回头看小女儿和小女婿那里的状况,要更加百分之二百的抡起他的铁耙子。 因为罗峻熙还不如不出现,那三头猪更加躁动了。 “杀!” 里正五叔也在忙着指挥:“上,上啊!” 左撇子不能回头,看不见罗峻熙那里的情况,五叔却是能看见的。 那对儿小两口,一个骑在野猪身上扎刀子,一个奔过去用大片刀要给野猪开膛破肚,那头猪也是够坚强,真是猪坚强,都这样了还没有轰然倒地,跟成精了似的。 里正五叔清楚地看到,那头猪血淋淋的还要试图拱罗峻熙呢。 也正因为瞧的清楚,五叔才着急,罗峻熙不能受伤。 十里八村多少年才出现一位摸到科举边的人,如若罗峻熙有个好歹,耽误这一年的科举,以后再想考就要等三年后。 不能一鼓作气,谁知道三年后会变成什么样? 出题的官员都会有变化,可能不对胃口就考不上了。 所以往小了说,他是偏心眼,去掉自己儿子,罗峻熙和村里其他后生比,五叔此时的真实反应就是,宁可让村里的普通后生受伤,甚至左老汉受伤都行,然后咱再想招治,也不想让这么个出息孩子有任何闪失。 往大了说,里正五叔又不觉得自己有私心。 因为罗峻熙一旦受伤止步下一步科举,将是他们十里八村共同的遗憾。咱这些村庄,掰着手指头算,将会近几年内都不会再出一位有指望的读书人。甚至可以说是他们整个镇的遗憾。 毕竟谁知晓罗峻熙能考到哪一步,如若真是那读书有悟性的,将会是整个镇的指望,那叫祖籍在这里,怎么能被几头猪耽误。 所以为了这一点,都给他上,还瞅?还瞅! 而且再比比划划不真上前帮忙,瞧不明白吗?左老汉那里明显要真的顶不住了。 五叔气的,给身边站的俩年轻后生,一人一大巴掌拍脑袋上,他都没看清是谁就伸手打。又踢挡在他前面的汉子两脚,给人踢的直踉跄让上前帮忙,可见气愤之极。 但是,说时迟那时快,用不着了。 只看,朱兴德和二柱子来啦。 朱兴德果然靠谱,远远的只扫一眼就看明白小妹夫那里暂时不用帮忙,倒是岳父那里要撑不住。 握住虎枪一路冲刺,从猪的后屁股就扎了进去,直直地扎。 只听,那猪嗷的一声,本能地又朝前奋力拱过去,这不行啊,再拱,他岳父在前面就要完了。 朱兴德虎枪都顾不上从猪屁股里拽出来,拖着猪尾巴就要爬到猪身上。 就在左老汉心一松,只要大姑爷爬到猪身上扭住猪头拱向旁边,他就能得救时,如他小女婿一般,不靠谱的一幕再次出现。 二柱子和他德哥太过心连心,也朝猪身上爬。 俩人撞到了一起,朱兴德明明爬上去了,又被二柱子撞了下去,撞得他眼冒金星,猪尾巴都薅不住了,主要是那猪极为狂躁。你想啊,人家后屁股都被刺透了,换谁都狂躁。 “爹!”小麦回头喊道。 她和罗峻熙刚合伙杀完一头,给杀的死透透的,没想到回头刚要帮忙就见到他爹要被拱飞的一幕。 “岳父!”朱兴德也大喝一声,在地上连滚带爬去拽岳父,想让岳父快速躲开。 而罗峻熙是再次表现出残影来。 一晃,一个影子般就蹿了过来,罗峻熙顾不上自己的安危,搂住岳父就躲开野猪拱的第一下,又抱着岳父在地上连续翻滚躲开第二下、第三下。 就在这时,嗖的一声箭羽射了过来,接着又连续几声嗖嗖嗖箭纷纷射中野猪,左老汉的二女婿,猎户杨满山闪亮登场。 这可是真正的猎户,就是吃这口饭的,村里谁能比? 庄稼地边的微风,吹的满山衣袂翩翩。 也就是说,猎猪组合到齐啦,那就没别人什么事了。 二柱子从地上迅速爬起来,舞着他德哥给他置办的武器,一边杀猪一边喝道:“我告诉你们,都不准上,用不着你们帮忙!” 六子也冲村民们喊:“帮了不给你们分肉,这几头野猪全归我德哥!” 给村民们都听傻了,要真上前帮忙的人也听愣了:“里正爷,那还冲不冲啊?” 第一百零三章 对黑势力不屑一顾(二更) 那还往上冲什么啊? 你看人家还用得着吗? 左老汉带着三位女婿,外加一位女中豪杰左小麦,现场给大家表演一番啥叫真正的打猎。 那真是动如影,疾如风,那都带着十足默契的。 你砍头,他射眼,俩人一组,左攻又捅,队形不停地轮换。 一会儿二柱子和六子打配合,一会儿六子奔赴倒出手又和他德哥打配合。 他德哥甭管到啥时候话都多,朱兴德最强大的魔法是语言。 “星星,跑。”这意思是罗峻熙你快将这头野猪吸引着跑起来,跑的要比兔子快,这样他才能从旁找到机会扎死野猪。 “柱子别杈,对面密探。”密探是指杨满山。 杨满山一向在大家猎猪时负责放冷箭。 因为他们大多数遇到的野猪不是一头,而是三头四头,甚至有过五头的情况。 那就需要杨满山这样的弓箭手,要以一对四五头野猪,观看形势,在每个同伴有可能遇到危险的时候及时射击,帮忙补杀。 这一套早就练出默契。 二柱子一听朱兴德那话就反应过来,密探满山哥正站在他这头野猪身前,他没看到,自己差些又成了坑货,这要是一叉子扎过去,猪疼毛愣了会拱到身前的人。 满山也忽然吱声,对六子喊道:“趴下!” 六子立马紧紧抱住野猪,趴的如失血过多死过去一般一动不动,甭管身下的野猪怎么颠儿他,他也趴在上面不起来。 果然,箭羽飞过来的时候,六子似乎听见了风声,唰的一下直直扎中野猪的眼睛,六子心想:又被满山哥射瞎一个。 然后才在狂躁的猪背上,差些被颠吐了回吼道:“星哥,大哥!” 朱兴德:“来啦!”救兄弟这事儿,他从不迟到半秒。 而六子喊星哥,叫罗峻熙,本来是要按照往常一般谁的猪狂飙,咱人还骑在狂飙的猪身上时,罗峻熙是要跑过来,负责引着野猪向粗壮的大树上冲,到快撞到树干上时,罗峻熙会急速闪开向旁边翻滚缓冲,野猪会反应不过来直直地撞到树上。 这时,六子会跟猴一样,从野猪身上趁机弹跳扒住树干,且朱兴德趁猪撞懵,虎枪致命。 却没想到今儿出了点儿小意外。 喊朱兴德没出事儿,喊星哥,其实罗峻熙最开始也没有掉链子,正要开跑,只听一个女声忽然喝道:“给我站住!” 六子骑得那头野猪愣了一下。 罗峻熙听到是小麦的声音,那么严肃,吓一跳,也站住了。 他以为小麦在吼他,意外、吃惊、害怕媳妇…… 多亏朱兴德反应快,一个虎枪就扎了过去。 左老汉也一耙子对准猪身挠了过去。差些挠到六子,六子在猪身上及时收腿,重心不稳就摔了下去,又浑身冒烟一脸土爬起来,急忙躲开左老汉和朱兴德正猎杀的野猪。 怕猪死翘翘轰然倒地将他压半死。 而左老汉之所以及时出手,倒不是反应快,他主要是务实。 甭管小女儿这功夫喝令的是谁,危险就在眼前,不先将危险扼杀,犯什么愣犯愣。 什么叫作身经百战,什么叫经常猎猪见血的人,这都小场面,再狂躁的局面都见过。 毕竟山上那还更不好发挥呢,全是大树,跑起来也麻烦,还有坟地那环境猎猪也不行啊,一个包一个包的,猪不顾及会踩到祖先,人还要顾及呢,跑起来猎杀起来会躲闪。 而今儿这大平地,就干呗。 左家几口人捂捂渣渣,面对野猪群这种黑势力顷刻间就展现出不屑一顾,挥舞屠猪之刃,猪血呲出好远。 这不嘛,左小麦一刀捅进去,猪血就喷她满脸。 而左家人还在不断源源赶来。 白玉兰扛着武器:“老头子,我来啦!” 左小豆也和外婆秀花一前一后赶来了,小豆抢过村民的锄头,还冲人瞪眼:“给我!” 至于老外婆秀花,里正五叔清楚地听到秀花喊道:“给我杀,杀完咱再喝水好好歇歇!” 秀花背了六个竹筒来了,神仙水备好啦。 甜水头发都跑散开了,身后还跟着左家的那只鸡。 她小小的人站在田间地头,挥舞两只胳膊:“爹,我要吃肉!” 村里人眼睁睁地看着这前后急转的一幕,他们彻底沦落成看戏的,都顾不上震惊,甚至随着左家人杀猪不停提醒:“嗳?那头要跑。” 当四头猪全部成为“死鬼”,最让村里人傻眼的是,罗峻熙忽然在人前,这么多人的眼睛面前,一把搂过他媳妇左小麦。 搂住亲额头; 搂住给擦猪血; 搂住用脸不停蹭着左小麦脏兮兮的脸颊。 蹭着蹭着,罗峻熙和小麦对视笑了。 什么不敢考了,什么怕被下一个野兽要命,他有另一半和他一起作战,一起奔上科举大道,为怕这些牲畜停止向前才叫可悲。 这一刻,罗峻熙才真正解开心结。 多么温情让人看着脸红的一面,可惜成也左撇子,败也左撇子。 “艾玛,她爹!”白玉兰离挺远就伸手想扶住他老头子。 左撇子杀完猪后,忽然昏厥。 请允许他累虚脱了。 第一百零四章 不过才刚开始而已(一更) 左老汉就昏在他老闺女杀的那头死猪旁边。 “快,水!” 白玉兰又是拍打左老汉的脸颊,又是掐虎口,急的直四处要水。 这话本来说的没毛病。 甭管你是想浇醒、想呲醒,还是给喂醒,人昏迷后要水无可厚非。 但挡不住她朝小豆不停挤咕眼。 还将帮忙村民递过来的水推向一边。 那意思是,她要神仙水,不要旁的水。 秀花一把扯过白玉兰的胳膊,就这么一会儿没看住啊,不省心:“干啥呀,你要水,人家给你水还不接,那给你这个吧,没人喝,快喂喂他。” 手上的劲儿比较大,将竹筒一把塞进白玉兰手中。 秀花在心里直骂: 缺心眼是怎的,还挤咕眼,很怕别人看不出你家水里有猫腻儿是不是。 要不说呢,家里有啥秘密,不能跟这种不会撒谎的人说实话。没等外人发现呢,自己就能吭哧瘪肚脸红心虚的,让人看出门道来。 这哪里像她生的,一点儿不会整景儿。 左老汉被喂了水,没一会儿悠悠转醒,醒来就像没有精神头似的瞅着老妻说:“我浑身没劲儿。” 明白了,这还是身体太虚了。 之前全凭撑着一口气猎猪,等全杀完就坚持不住了。 白玉兰已习惯家里没男丁,有事儿就得她上,“老头子,还能不能站起来啦?来,我扶你。” 小豆和小麦也围过来说道:“爹,我们抬你。” 这全是在娘家十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根深蒂固,本能地记住,作为家里顶梁柱的爹要是一旦倒下,左家人也不去求别人找那个不自在,白玉兰和三位女儿就要拿自己当半个老爷们干活。 搞得她们都忘了,嫁人了,她们是有老爷们的。 “你们掺和啥,上一边去,”朱兴德将虎枪递给小姨子,当即扎马步蹲在老丈人面前。 满山略慢一步,那也抢着说:“大姐夫,还是我来吧。”大姐夫一身猪血,肉眼可见满头满脸的汗。 罗峻熙是建议:“要不咱们找块板子抬着。” 大家猎猪都累够呛,一口气还没有喘匀。地头离家还挺远,由一个人背着还不如大家抬着。 “抬着抬着,对呀,抬着走多好!”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 然后村里人就眼睁睁看到左撇子,那个村里出名无子的左撇子,被五六个小伙子抬了起来。 是真抬呀,你看给撇子彻底吓醒了就知道。 撇子先坐在这几人用手搭起的人型轿子上,先吓到惊叫一声,直嚷嚷:“快放我下去,这是作甚,我醒了醒了,我真好了。” 接着不知是谁调皮,颠儿了一下撇子。 这一下之后可倒好,村里人就看到撇子被五个小伙子忽然扔了起来。 一抛一落,再一抛一落。 最开始撇子脸通红喊道,“胡闹!” 后来被起哄声惹得就变成了笑,伴着一帮小伙子们的笑声,撇子的笑声也传出去很远,“没长大是怎的,一个个还敢拿你们爹开涮。他娘啊,你快管管咱家这几个!” 白玉兰眼睛笑出皱纹说:“没事儿,指定能托住你,孩子们能舍得让你伤着吗?” 村里和左撇子同龄的汉子们,说实话,看的眼热。 这要和姑爷们关系多亲近,才会被姑爷们大笑着扔来扔去。 你看看,眼下又不扔了,变成姑爷们挨个背。 大女婿背一会儿,换二女婿背,还有童生小女婿陪跑在一边关心地问:“爹,还喝不喝水。” 汉子们心想:咱别说女婿了,就是儿子们,也从没和咱表现的这么亲近过。 这一幕,连里正五叔望着左撇子的背影都甚为感慨。 犹记得他那侄儿撇子腿断那阵,还是他组织人手上山救人,用木板将撇子从山上抬下来的。 那时候,杨满山还不是撇子的女婿。 即便已经成了女婿,当初的情况也压根儿指望不上。毕竟满山为救撇子也受伤了,依旧是他招呼人一起帮忙抬下来的。又用自家车,让他家大儿子带着村里几个汉子拉着送到镇上医馆。 你想啊,那阵杨满山都不是撇子女婿,就更没有罗峻熙什么事儿了,所以当时左家女婿只有一个朱兴德。 他当时还特意问从杏林村跑回娘家的小稻,“你男人呢,这种时候,只你和你娘哪能成。” 撇子那大闺女说,她男人不在家,一早就走了,后儿个才能回。 里正五叔至今记得,他听完后在心里直摇头,打心眼里认为撇子家没儿子,确实是太悲哀。 平日里不出事还不太明显,这一出事,只剩下媳妇闺女抹眼泪。搭把手将断腿的撇子朝板子上抬,装车、卸车,往上背,这几个女人都没劲儿。 亏了他还活着,活一天就不能眼瞅着,能给张罗张罗。 也有句话一直没说。 对撇子和撇子媳妇说了,好像是在要人情似的。 但事实上就是,左撇子断腿那阵,村里几个壮汉不是帮忙了吗?从挺高的山上抬下来,又给送镇上,一个个饿得不行,累的不轻,还耽误干自家活。那真是,过后有多少人恨不得要人情要到他头上,毕竟是他安排的。 当时那话说的,帮忙汉子的媳妇直接就讲究:“他叔,家里二小子帮撇子家忙,地里耽搁这几日活咋整呀。” 听儿媳们回家讲,还有那婆子嘴不饶人,说有帮忙那功夫,不提地里活计,就是捡蘑菇都能捡回好多当吃食,结果就这么白帮忙,没人领情谢道。 反正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即使后头撇子媳妇玉兰,听说见到那些帮忙的人点头哈腰的,还给一家送几颗鸡蛋啥的,那时他也觉得,你看看,这就是没有儿子的悲哀。这要是有壮劳力,现在最起码也十七八了,至于让他帮着张罗叫别家小子上前吗?至于听那些小话儿嘛。 可如今,你再看看。 里正五叔望着朱兴德他们的背影,为左撇子真心高兴。 不过才一年间,撇子真就不用他张罗了。 用不着再听那些小话儿,甭管里里外外不用大伙伸手。 人家有仨靠谱女婿,抢着争着要背老丈人。 还能让村里有儿子的看的眼热。 甚至人家可以炕上一躺,啥心不用操,仨姑爷就能给整的明明白白。 …… 猪都死完了,这回村里大娘婶子们变成直勾勾盯着那猪肉,问左小豆和左小麦俩女孩子:“这几头猪,怎办呀?” 小豆和小麦还没等回答,秀花上前挡住俩外孙女,双手环胸微扬头道: “不用帮忙,一会儿我那仨孙女婿准保会回来抬。倒动肉还算事儿嘛。” 甜水在旁边使劲点头:“没错,我爹准保会回来。” 她爹真给她涨脸,话音儿没落多一会儿,朱兴德就返回了。 第一百零五章 无规矩不成方圆(二更) 朱兴德一到,也没背着人。 就当着大家伙面前笑道: “你说这事儿整的,一不小心就干掉了几个大家伙。让大伙都没了用武之地,这几头野猪到头来,全被我家包了。” 听见这话的村里人:你们那是一不小心干掉的吗? 最气人的是,朱兴德还和里正五叔以及村里几位大姓的领头人谦虚道:“修炼还不够到家,正经耽误不少功夫。弄的大伙今儿想收粮的也都没收上吧?”全忙着看热闹。 “我岳父刚才躺在家里炕头上还说呢,因为这几头野猪让大家跟着操心。” 连里正五叔听了这话都侧目:你们还想怎么修炼。 不知道的,以为要为杀人做准备。你们已经够能耐的。 不过,这朱兴德确实会说话。 他不信他那侄儿左撇子笨嘴拙舌的,能说出让大伙跟着操心的客气话。 朱兴德又当着村里人面前大方摆手,让推车赶来的六子和柱子,朝车上装肉。 反正他是一点儿没客气。 摆出的架势,这些猪肉是有主的。 在朱兴德看来,那怎的?猪是他家猎的,就要归他家。这是一种态度问题。 左家往后无论大事小情,必须要对外面展现出一种态度,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别给他整那些稀里糊涂、和稀泥的事。以免往后还都当他岳父岳母是好说话的性子,这个来占点儿便宜,那个占不到便宜还要讲究几句,那不行。 不过,在村里住,也确实要有村里的规矩。 抬头不见低头见,恨不得你家里有啥都知道,咱想消停的过日子少些是非口舌,方方面面也要多少顾及一些。 这不嘛,朱兴德让柱子当村里人面前明晃晃推走一车猪肉,又让六子和满山也推走、扛走猪肉,他就观察大伙的表情。 当看到大伙从最开始的想占便宜,想说村里人也帮过忙,猪进的是村粮、不是你左家院里,又犹豫着不好意思。 到柱子和六子真就动手将猪肉推走,村里好些人脸上露出肉痛的表情,以及被他干脆的态度,或许也掺杂被他家今日杀猪的气势吓到了,总之,等等原因吧,愣是让那些村里有名的爱占便宜的人慢慢地都在心里放弃时,认命了这些猪肉都是归他家独一份时,朱兴德这才微笑着又开口说话。 他依旧是对里正五爷爷还有村里那几位大姓领头人说的, “我返回前,我爹那都猎猪累的躺炕上倒气了,那还直嘱咐我呢。说猪是我家猎的不假,刚才有多危险,大伙也亲眼见到了,那真是在拿命拼,挺不容易,你瞅我们几个身上全挂彩了。” 事实上,没挂彩,猪血。 朱兴德随口扯得谎,反正也没人过来闻是猪血还是人血,猎猪那慌乱劲儿,大伙惜命离得挺远,也看不清到底是咋回事儿。 朱兴德继续哈哈道: “但是甭管多难,四头野猪总归是猎到啦,结果是好的不是?哈哈哈,俺家看来今儿能卖些银钱,这就算是我家的大喜事。 我爹说,咋能不让大伙跟着庆祝庆祝。 这个,不过大伙都是过日子人,应会理解,咱这些好肉指定是要卖银钱的,俺们家也一口肉不留。 但像猪下水啥的就不卖啦,到时四头野猪的猪下水都送到五爷爷这里来,五爷爷给分一分吧,虽然不多,我们家的心意,哪怕一家就得一个碗底儿,就当给大伙添个菜。” 里正五叔心里满意、面上皱眉道:“这不好吧?猪是你家猎的,大伙好意思要吗?你爹多余给他们,又不是大伙猎杀的。” 朱兴德急忙再次抬出左撇子:“五爷爷,这可是我爹千叮咛万嘱咐的。用他的话,让大伙都跟着乐乐,粘粘喜气。” 这回没等里正五叔再说话,村里另一大姓梁老头,率先招呼他家的后生们道: “傻瞅啥呢,一个个跟二愣子似的眼里没活,快去帮你几位姐夫扛扛猪肉,帮着杀杀猪褪褪毛去!” 这一嗓门吼出来,其他几个大姓的老爷子也全都跟着催促,让帮忙。 他们几位心理倒是平衡。 说不眼热左撇子家莫名其妙进账至少十几两真金白银,那是扯犊子。 可他们几位心里也清楚,这钱当时也摆在过他们面前,只是他们没有一家,有那魄力让村里人别帮忙就自家猎的本事。 所以他们几位就想着:这样的结果也是好的,最起码咱村里没有田地被野猪祸害比啥不强。 而村里其他人听到朱兴德要给猪下水,一个个全露出意外之喜。 能不意外吗?之前都没戏了,眼瞅着那猪被一车车拉走,说的话又那么绝,以为啥也捞不着呢,没想到临到头还能沾吧点儿。 从失去再到复得,村里人的心理明显容易满足。 朱兴德望着热热闹闹要帮他家忙的村里们,心想: 虽然咱家要白给一些猪下水,甚至会搭点猪头肉。像里正五爷爷家,咱哪好意思只给猪下水,还有以往多年欠过人情的人家,咱都要借着这机会送点儿猪头肉,可想而知会白给出点儿,会少赚钱,但是,算了,他也心理平衡了。 咱就寻思,多亏没给庄稼地祸害喽,要不然咱心里会愧疚。毕竟那四头野猪可是他小妹夫招来的。 嘘,咱自家人知晓自家事儿就得了。 总之,皆大欢喜就行,咱家还能少拉嫉恨、 场面一下子就变得热闹起来,七手八脚帮忙扛野猪的,还有要回去取顺手刀帮着杀猪送到镇上卖的,可比猎猪那阵热情。 气氛一活跃,大娘婶子们好信儿的毛病也随之而来。 毕竟没了那么深的嫉妒情绪,甚至还有点儿莫名的想讨好。 刚刚左撇子家那团结一致的气势,比大姓家里几十口壮劳力的看起来还势足、心齐,大伙又没瞎。村里最尊重的就是抱团的人家,主要倒不是尊重,是惹不起呀。 就主动拉着秀花她们几人说话。 像是左撇子家西院邻居李婆子就在问左小麦,打听道:“你说你这丫头,你咋能敢骑在野猪身上,还动刀子?你哪来那么大胆子,啧啧。” 说完,上下瞅左小麦,总感觉这孩子骑猪那阵和眼下很不一样。 左小麦没回答,眼睛却直勾勾看向李婆子的身后。 然后,只看她忽然拔出短匕首,嗖的一下从李婆子旁边扔出了刀。 准头不够,远处偷偷藏着看热闹的蛇,只被扎中一点儿就跑了。 小麦遗憾地看眼自己的手,刚才训猪的时候也可恨自己没本事,那猪才敢反抗。 看完手,才看向李婆子问道:“李奶奶,您问我什么来着?” 李婆婆慢慢的堆在了地上,手脚发软,嘴哆嗦着说:“我、我啥也没问。” 当小麦被秀花护着离开,咱得赶紧回家唠唠到底是咋回事,李婆子还在原地被吓的爬不起来。 第一百零六章 听的人脚蹬手挠的(一更) 难怪人说杀猪水是最脏的。 四大脏里就有它。褪猪水、摸钱手,茅房大蛆,骂人嘴。 以往杀猪都在山上进行,或是在路上就生扒皮也不洗,今儿不行啊,明晃晃地猎猪要拉到家里来处理。 这给左家人忙的,一锅又一锅的开水抬出来。 院里朱兴德他们将一头野猪按到板子上褪皮,大卸八块。 游寒村的鸡鸭鹅狗猫终于消停了,不敢再见到左小麦瞎兴奋。 一个个奔走相告,别去乱晃悠了,往后都消停的吧,那是真敢动手杀呀,你看那野猪头头的下场就知道,更不用说咱们这种本就供人类吃喝的小家禽了。 没错,左小麦猎杀的那只是野猪里的头头。 它体型最大,性情最为暴虐,獠牙最为狠毒。斤数也是猎猪组成员目前所遇最大的一只。 这不嘛,秀花扯着小麦特意来到后院儿,躲着前院来看热闹的村民就正在问小麦杀猪的事儿。 “怎一回事。” “外婆,我也不清楚,我就知道它们想将峻熙哥顶到山上去,那野猪给我传达的意思就是这样。倒不是说要吃了峻熙哥,只是想给带走,也不知道要干啥。” “那你说,它们还会稍稍听你的是啥意思?为什么要听你的。” 小麦搓着手上的皮,要不是有神仙水和面油顶着,她们姐几个最近洗洗涮涮太勤,手都会泡囊了。 听到秀花提这一点,她也是摇头道: “说不清,就像村里和咱家的鸡一样,今早起来后就变成会多少会听我点儿话,但也顶嘴,像是我让回去别跟着,它们有的乖巧会回家,有的仍旧我行我素。想必那野猪也是,我呵斥它们,它们会考虑一下,但不是说让它们回山上别再骚扰我峻熙哥就行的。” 小麦怕外婆听不懂,可恨自己的语言也形容不出在牲畜那里得来的感受,又急忙补了句:“你明白吗外婆,即使它们能听懂我的意思,也不一定会完全听我的话。我感觉除非我能驯服它们。” 秀花感觉汗毛有些竖起,搓着胳膊追问:“那、那你能听懂它们说的吗?” “不是听它们说,是看就好像能看明白它们要干啥。像今儿我猎杀那头,我打眼一看就知晓它不是个好家伙,今儿抱着必死也要将我峻熙哥顶回山上的决心。” “蛇呢,先不提猪,蛇也是要给你男人卷山上去?” “蛇是地头蛇,是来挑衅我峻熙哥的,想看看我峻熙哥何方人士。不过能咬一口是一口,那将在山上的地位就不一样了。” 秀花再也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园子中间,不敢离两面墙太近,怕东西两院有偷听的能听见。 秀花望了望天:峻熙到底是什么来头啊?老天爷还特意为峻熙配个能看懂牲畜意思的小麦。 还有她家那神仙水,难道她们家不是普通的农户,将来要天降大任才有了这多番的变故? 秀花一直以来表现的没有玉兰那么咋咋呼呼,但不代表她心里头不犯嘀咕,毕竟这些事情太太太玄乎。 “下一个牲畜又是啥?” “不知道,外婆。我不是有意隐瞒一问三不知,是我见到才能知晓是什么,它想干什么。是像蛇一样挑衅,还是要给峻熙哥拱到山上去。” 秀花无力地摆摆手:“我的那点儿见识仅限于人类。那个什么,这方面真是一窍不通。你们小两口私下仔细再唠唠吧。” “知道了,外婆,那前院儿全是活,我先去干活啦。” 秀花扭头望向小麦的背影,望了好一会儿。 咱得承认,咱家这小麦不知道是岁数小不长心还是作为驭兽师心里有数,怎看起来那么淡定呢。也不害怕身上带的那些事儿。 不过,话说回来,慌张有个屁用,就算现在有人告诉她,咱家人都是神仙变的,日子也要照过不是,又上不了天,暂时不能做神仙。 秀花深吸一口气,随着左小麦离开,她也站起身,顺顺心口、挺直腰板,还自言自语劝道:“没事儿,没事儿,啥事没有哈,我们家都是正常人。” 完美。 心里建设完毕,去看看她那不中用的老女婿。 那真是个完犊子的货,以为今日过后变能耐呢,没想到前脚没有危险,后脚就倒在大地里,这个丢人现眼劲儿。 搞得她想微微一笑,高人一头都差点儿底气,可见她那女婿的身体有多虚。 而且秀花此时此刻,心里真的真的还有一句话很想吐槽出来,那就是恨不得和死去的亲家母好好掰扯一通:没生出儿子指定是赖你家左撇子,绝对绝对不是她家玉兰的毛病。 …… 左家人陷入忙碌的杀猪、运猪、卖猪的工作中。 至于白给村里的肠子肚子,埋了吧汰地塞了好几大盆。 左撇子说:“既然白给人吃,要不要送佛送到西。咱家顺手给洗干净吧。” 话还没说完就被秀花瞪了,歇着你的得了,“又来那实在劲儿,你给洗?你就算给做好搭着油盐端上桌,人家回头也只记得你给的是猪肠子,还洗什么洗。有点儿眼力见儿的就该知道咱家忙。” 左家按部就班热火朝天的忙碌,外面却炸了。 才不到大半日功夫,游寒村闯进四头硕大野猪又被左家人全灭的事迹就传出好远。 “知道吗?游寒村左家的事儿。” “那里正家啊?他家有钱,又置办啥啦。人家是祖上就有家底,比不得。” “什么里正家,游寒村那绝户姓左的。和里正家还沾点儿亲。” “艾玛呀,可别再说人是绝户,他家眼下可出来个能耐人,让人知晓你背后骂绝户,看不收拾你。我正是因为知道才提醒你别那么说话,不就是他家那小女婿?” “什么小女婿啊,现在是小女儿啦,左家那位小女儿!” 还有以前想和罗峻熙说亲那几家也听到了消息:“你没听错吧,那位长的娇滴滴的我见过,我感觉她种地都不中用,敢杀猪?还骑在猪身上捅刀子?” 来八卦的妇人拍着巴掌说,嗯那,绝对没错。那真是患难之中见真情,听说为了救那罗小子,愣是敢和一头上千斤的猪动刀子。(这就被传成上千斤了)。 “那真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过后感动的,说那罗小子哭了,还一把就将他那小媳妇抱住。” 这几家妇人听完,瞅瞅她们女儿。 罗家。 “唉呀妈呀,稀饭她娘,不好啦。” 哐当一声,罗母好不容易打算开工做豆腐,暗戳戳的总想不听她儿子话想挣钱,结果又被这一嗓子吓的将一大盆豆子扣地上了。 “什么?”罗母听来人说完事情经过,她人都听傻了。 第一百零七章 率先递出橄榄枝(二更) 罗婆子一把抓住进院报信儿的妇人:“你说啥?那我儿子呢,我儿子有没有伤到哪里。” 来罗家送信儿的总共来了五名妇人。 被抓住手的那位,急忙告知:“没有,你家稀饭儿啥事儿没有,那面刚传过来信儿,咱里正就紧忙问啦,说全须全影的还能抬他老丈人回家呢。对了,倒是他老丈人,听说在地头……” 妇人还没有说完,罗婆子又瞪眼道:“那我儿媳妇呢,你刚说我儿媳怎么滴啦?” 罗婆子再问不出其他,听的晕晕乎乎朝外走,想去里正家再细问问。 来报信儿的几位妇人站在罗家门口,望着罗婆婆慌慌张张的背影,互相你瞅我、我瞅你使眼色。 看明白没? 这真是差一层是一层。 咱话到嘴边儿了,差些就说出受伤的好像是罗婆子那亲家,人家罗婆子却连搭话也不搭话,直接打岔就知晓问儿子,连问好几遍后,然后又问儿媳。 “我敢打赌,她知晓她那亲家伤着也会装作不知道,以免还要随礼。那是多抠的人呢。话说回来,就这亲家之间才烦人,拿多拿少有点儿事就要去看。” “那我和你打赌,我就敢说她知道了会去。” “为啥。” “你忘了,那头有那么多肉,她随便拎点儿啥,回头人家能让她空手吗?都是实在亲属,不给拿二三十斤肉回礼左家好意思?”说话的妇人心想:反正换作是她,她就这么办。真眼馋呢,她咋就没有这样肉多的亲家。 “啊,还是你说的对,我咋就把野猪肉忘了呢。” 被几位妇人正讲究的罗婆子,终于打听完前因后果。 她站在里正家大门口,一会儿看眼通往游寒村的小路,一会儿抬眼看看天。 此时,罗婆子要是知晓那几个妇人讲究的话,她一准会呸一声:你们知道个屁。 什么肉啊,占便宜啊,她们家已经上升到另一个层面了——能好好活着就行。 自从她儿子有了能将野猪招家的毛病,她已经没心思去琢磨那些妇人之间的算计,一天天有点儿动静不够吓死的。 就比方说昨儿,东院林家老两口没在家,其他人也全在地头,家里只林家那小儿子在家打媳妇,那林家小孙儿跑过来哐哐敲大门,不是好动静地凿,想让她过去劝架,说爹要打死娘了,都动刀了。她当时正在后院茅房,吓得屁股都没擦提裤子就跑过来开大门,心扑腾的以为她儿子什么“噩耗”传来。 哪还有什么心思去寻思占小便宜。 罗婆子眼下是一边分神地琢磨,已经过晌午,到了游寒村就要天擦黑,虽然心跟长草了似的,但是太晚回来还要有人送她,这时候去不够添乱的,还是回去捡豆子吧,不如明日起大早走。 再着,这回彻底问明白了,左老汉只是晕过去,没人受大伤就不着急。 她儿子没有摊上“人命官司”就能松口气。毕竟左老汉真要有个好歹,也够她儿子和她家糟心的。 一边又在心里直嘀咕,这里面怎么还有小麦的事儿。 最稀奇的地方就在这。 虽然里正说的对,哪有传得那么邪乎遇到上千斤的猪。但是小麦那小身板为救她儿子杀猪?大伙传的见血眼不眨的人,真是小麦吗? 不能啊,罗婆子纳闷:她打骂那孩子都没脾气,面儿揉的人似的,不像是那烈性的。 村里的王屠夫忽然招呼罗婆子道:“罗婶子,俺家那猪肉你家还要不要啦,你家稀饭儿之前在我这里定挺多。我明早预备杀猪。可我听说你那亲家一家,猎了好几头大肥猪。” “不要了。” 没一会儿,罗婆子走挺远又回来,可见她之前神魂不在,“我要那肉,多少银钱。” “咋又要了呢。” “唉。” 罗婆子直到算完银钱,她也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有气无力地叹一声。 有苦说不出啊。 罗婆子自个心里清楚:她现在去左家不敢空手,怕极了小麦外婆那张嘴。 不用猜就知晓,明日她去又要像拜神似的给人赔不是。 小麦那外婆准保会数落她,“你看看吧,为你儿子,这当老了都昏在大地里被抬回来。怎的,你空手进门,还预备要拎点儿大骨头回去呗?” 罗婆子为防小麦外婆说出这些磕碜人的话,她打算先拎块肉上门,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不是去占便宜的。 有时候,她也纳闷,她之前之所以打怵小麦外婆,就是因为小麦外婆像她肚里虫子似的,了解她就像农民了解大粪。几次下来就不敢动心眼,真怕眼珠子才一转,小麦外婆就能将她心里琢磨的倒豆子一样说出来。贼瘆人。 …… 人就不能念叨。 怎的呢。 没等罗婆子赶往游寒村,第二日清早,沈秀花就背着小水壶蹬罗家大门了。 罗婆子披着褂子,一拍大腿:“艾玛,婶子,你咋来了呢,还这么早。” “哼。” “就你老一个人来的吗?” “快给我煎个鸡蛋饼,熬点大米粥,吃完咱俩赶紧走。” 路上,秀花还数落罗婆子:“让你卖毛驴,到头来咱俩像个毛驴子似的赶路,还要走多远?” 一个半时辰后。 算卦那家。 大神附体啦,大神胳膊腿直颤动,抖完四肢又将头发揉乱摇起了头,时不常伴着一句不舒服的:“哎呀,哎呦。” 秀花坐在跳大神的对面,嫌弃地直翻白眼,问罗婆子:“她还得抽筋多久才能办正事呀。” “嘘,婶子,别耽误仙下来,咱这回咱们可是正儿八经的批八字,不是问事,所以她还得抽烟袋呢,抽完才能说话。我见过别人批。”过程很麻烦,钱也花得多。 终于,大神说话了:“你儿子八字,是天月二德入命的八字。” …… 这俩没正溜的老婆子,从算卦家出来时已下午了。 望着远处隐约能瞧见的寒山头,这回变成罗婆子嫌弃道:“她也没算出来咱家稀饭儿招野兽啊,那说的都是什么玩意儿。念喜磕我用她念?” 倒是秀花陷入沉思道:“天月二德,素食心慈,那八字就好似额头写着,我好欺负。才惹的这个来拱,那个来看。” 又念叨着:“山有大小,神分多样,望于山川,遍于群神,果真是个有来头的。” “艾玛,婶子,你咋还会这些呢。” 秀花回过神道:“哦,玉兰她爹死那阵,我想过不将玉兰送走,就带着她,俺娘俩自个过日子。又没有营生,就背过几本卦书。” 也想过跳大神来着。 …… 当晚,由于回来的太晚,秀花就住在罗家。 罗婆子给她做的红烧肉,焖的大米饭。 罗婆子还和秀花喝了点儿酒,掏心窝子讲了不少,还讲述道: “婶子,我知晓林家不是单纯心思和我卖豆腐,但是我永远忘不了自己躺炕上病到起不来身,稀饭不在家,我想喝口水没人给倒,喊一嗓子屋里空荡荡的没人应,身底下是冰凉的炕,外面吓着冒烟雪,那林婆子推门进来的一幕。” 秀花瞄一眼罗婆子:“没想到,你还是个有良心的。” “婶子,瞧你这话说的……好吧,在你老面前,我就说实话吧。我也是故意想讨好他家,怕再有这种情况无处求人,这不是住的近。” “你现在不是没有亲属,有啥可怕得罪他家。” 罗牌子嘴上附和,心里没太当回事儿,心想:是,有了亲家一家,能帮她管管稀饭就不错了,还能管她?往后她要是和小麦拌嘴,不恨死她就不错了。这就是亲家之间的关系。 却不想,又一晚过去,第二日站在罗家水稻田的地头,秀花特意提出要来看看的,忽然指向远处对罗婆子道:“你看看谁来啦?” 青柳村村民发现,罗稀饭儿的岳父一家全体都有,老两口拎着镰刀,大女儿大姑爷还带着帮手,全来啦。 今儿先干罗家的活。 打猪告一段落,收粮正式开始。 第一百零八章 家有考生(一更) “怎么全来了呢?”罗婆子站在地头,这一嗓门听起来好像是在疑惑,却喊得那叫一个骄傲。 从稀饭爹没了,罗峻熙的伯娘又改嫁从不走动,就怕她们孤儿寡母有难处麻烦到家门口。 那时候罗峻熙才几岁大,谁知道往后长大能不能有出息,倒是要真是帮着拉拔会多出好些年的麻烦。 罗婆子自此带着儿子再也没有亲属。 永远是想求谁一分就要给人铜板。 都说她认钱,她没钱不行。 这么多年,一直以来就只能拿银钱给她们娘俩做依靠。 不像别人家人口多的,有活招呼一声好使。 她要是不拿钱悬赏,招呼谁也支使不动。 所以说,今日左家人能主动来帮忙干活,都没像要人情似的事先说我们会帮你干活就来了,罗婆子那心像被人用手抓挠了一把似的。 罗婆子一边望着左老汉他们朝这里走来,一边对秀花小声感叹道:“我寻思你还得数落我呢。” “数落你啥?” “说我家稀饭儿够给你家添麻烦的了,没想到……” 没想到,昨日还因为她儿子将猪招到村里,猎猪累到昏倒在大地里的左老汉,今儿都爬起来要帮她家秋收。 当朱兴德走到近前,说出的话更是让罗婆子好一顿感动。 为啥全来了。 没有为啥。 秋收了呀,咱这一家一家的,要挨个干,“婶子,咱不都是一家人嘛,你家地多,先可你家干。正好咱家有骡子,拉脚近便。” 罗婆子一会儿瞅眼朱兴德,一会儿瞅眼白玉兰和左撇子,一脸的亲热劲儿道: “我还寻思今儿先去看亲家,然后明儿正好里正家和林家收完地,能借他们两家车帮着拉拉粮。里正还说呢,今年托稀饭儿的福,会张罗让村里人忙完自家就来帮俺家。看来不用了,咱自己家人上来啦。” 别提心里有多火热了。 你看看附近的村民都在瞅她们。 罗婆子本能地挺直腰背,看见没,俺们家是有一大帮亲属的人,不用你们了。 朱兴德一边从骡车上卸东西,一边爽朗回道:“那是,咱家一大帮子人,等他们干啥,还要搭挺大人情,扯那个呢。” 白玉兰和左撇子也随着大姑爷的话点头:“是是是,快点儿吧,咱干活。” 俩人脸色有点儿不太自然,拎着镰刀就下地。 这俩人属于肚子里装不下二两香油的。心里有事,脸上就能浮出来。 他家又出大秘密啦,还不能对人说出真相。 他大姑爷昨晚做个梦,说五日后要下大到暴雨。 然后计划才有变。 本来要分两伙干活,一伙去大姑爷的杏林村,而他们两口子是来罗家意思意思帮着看看粮,运运粮。那时候想着,反正也不着急,罗家不是还雇了一家子帮忙干活吗?估计累不着,重活由那一家子干,他们给搭把手就行。 结果一个梦,计划变得稀碎。 还不着急什么呀,快着些吧,让大雨给泡了,庄稼就完了。 这不嘛,老两口趁着率先冲进大地没人听见,还在研究:“他爹啊,咱这几家倒好说,凭大姑爷那张嘴的本事,今儿罗亲家母说不收粮,他都能给按头让收粮。咱这几家指定不会有损失,可村里可咋整啊,包括这个村。” 白玉兰望眼杏林村的情况,好些人家和游寒村一样,还在那贪心等呢。非得差那几天。 左老汉抬头望眼天,碧蓝的天儿,说过几日会下大到暴雨卷着狂风,谁能信啊。 大姑爷那梦里,据说连下雨当天也是,上午还是大太阳,然后突然变天儿。 左撇子无奈摇头道: “毕竟是老天爷的事儿,还一点儿征兆也没有,咱凭的是什么打包票?再多说就会露馅儿。咱家做的已经仁至义尽,大姑爷苦口婆心地劝,还特意打发人连朱家村那里都通知。峻熙也扯出他会夜观星象那一套了,咱家好好的榜首孩子,愣是将自己快说成能掐会算,那一个个要还是不听,咱能有啥办法。” “也是。唉呀妈呀,我是真没想到,大姑爷还能做梦。” 左老汉道:“是啊,就是他那梦断断续续的,一会儿梦出一样,一会儿梦一样,从不一气儿梦完,还全是不好的事儿,我眼下都怕他睡觉。” 而此时又一个主动暴露金手指的主角,正在地头支起帐篷。 看的罗婆子直眼热,她家头一回有这么多壮劳力帮着张罗事儿。心安的很。 看的秀花直瞟大地里的女婿,心想:你这个顶梁柱快下来吧,干什么都不中用,再看看她的大外孙女婿,这才叫一代更比一代强。 往后啊,要依她说,尤其是等她死了后,左家的顶梁柱就让大德子撑着吧。 朱兴德带着人手在地头支起帐篷。 桌子凳子从老罗家取来放在帐篷里,书箱递给小妹夫,笔墨摆上,“坐这看书,看累了就松快松快眼睛看我们干活,啥也别管。” 然后朱兴德又转身出去,在外面支起大锅,这口锅负责待会儿做饭用,眼下烧水,以免干活干累了大家伙口渴。 朱兴德对二妹夫和二妹子使个眼色:“满山。” 满山和小豆立即围着锅,小动作不断,向锅里添点儿神仙水。 朱兴德又对小姨子道:“小妹,你和你大姐就坐在这揉面整饭,哪也别去守着他。” 小麦说,“知道了,大姐夫。” 她连恭桶都给预备好了,今儿罗峻熙要在大地儿边看一天书,不准动。他们啥时候干完活收工,罗峻熙才准从帐篷里出来。 她不但要做饭,而且还要和大姐一起修理大白菜以及切菜晾晒,她和大姐早就想好在帐篷外干些啥。 放心,连条蛇都不敢骚扰她峻熙哥。 至于秀花,朱兴德给安排个好活。 “外婆,你老别伸手干活。这么的,您领着甜水去小妹夫家炕头躺着,要是嫌弃屋里闷热,我刚才取桌子那阵,有看见小妹夫家有个躺椅,我已经给搬到院子了,您躺在摇椅上,正好我们送粮,您给看家。” 朱兴德这才对罗婆子做个请的手势,带着罗婆子、满山和柱子他们,以及罗家雇的那一家子,进入稻田地里开始疯狂收割。 不知不觉间,连雇工那一家子都听朱兴德的指挥。 第一百零九章 朱撒娇(二更) 罗峻熙坐在帐篷里,一手执书,一手拿笔,眼睛闭着在默背书上的知识。 外面干的越是热火朝天,他背书的速度越快。 罗峻熙如老僧入定,恨不得将书上的文章抹一把就全部塞进脑海里。 大脑用得过快,就像是失去神经,连空气都学到窒息时,罗峻熙就看一眼帐篷外在修理白菜的小麦。 如若又累得脑子疼,背到脑子里一团黑线,他会来到帐篷外看一眼他娘、他岳父岳母都在打谷,以及他那汗流浃背的大姐夫。 大姐夫在最前面带人干活,身边的稻子那是一片片倒下,他每次望过去,大姐夫都没有直腰的时候。 每每看一眼以上这些场景,罗峻熙就又能意气风发重新坐在书桌前一遍遍背书。 比起他的家人们,念书还算什么辛苦。 罗峻熙甚至因这些场景受到启发,还有感而发提笔做了一篇关于农桑的文章。其深刻,是他以前做花团锦簇文章所不能比。 小麦进来给他送大麦茶,他都没发现,还差些端起就喝烫了嘴。 “嘶,哈,烫死我了。” …… 田地里,朱兴德脸上汗噼里啪啦的落在眉毛上、鼻尖上,流进嘴里全是咸味儿。 满山抹把额上汗,拎着镰刀喊道:“大姐夫,不行你歇歇吧。” 满山能看出来,别看大姐夫是纯种的农家孩子,但是一直以来由于被朱老爷子宠着,应是从没有如此细致地参与过秋收。 他在后面离得挺远,都能听到大姐夫累的呼哧呼哧像老牛喘。 朱兴德咬牙嘴硬道:“快些吧,割慢了,谷子会从稻子上脱落下来。回头专门捡掉的谷子吧,不够费劲的,不捡又白瞎了,可不能浪费粮食,咱只能动作再快些。” 又补了句:“别再让我歇,我是当老大呢,你们没歇,我咋能歇,满山,再加把劲儿。” 朱兴德说完就想扇自个大嘴巴子,苦哈哈心想: 主要是青柳村这么多人在瞅着呢。 要说之前真怪自个,瞎嘚瑟,然后现在肠子都要悔青了。 那阵举着镰刀刚下地,他老毛病犯了,嘴欠了,又如猎猪一般喊了几声耀武扬威的口号,一听就知他是带头人,尤其是他还说了那句话,他振臂一挥:“我在前面打样。家里没种过稻子的,不会使那个巧劲儿的就看我。” 当时这话,要是咱自家人听见,这时候他躲懒也没什么磕碜的。谁不了解谁啊,都是兄弟。 问题是那话还有很多青柳村人听见。还都夸他:“你看看甭管到啥时也得是当老大的有哥哥样,这当大姐夫和那亲大哥似的不差啥,一心一意照顾小的。” 这话给他举上“神坛”了。 所以,今天他要是先坚持不住,回头丢人就等于丢到外村,提起罗峻熙的大姐夫,别再让人说咱啥也不是。那就不止丢老丈人和罗峻熙的脸,还会给他爷丢人。 就在这时,小稻来送水了,朱兴德立马松口气,一屁股就坐在大地里。 当小稻给二妹夫还有柱子六子那面都递完水后,朱兴德一边接过水筒咕咚咕咚喝水,一边小声道:“你能不能装作像是有事儿要和我商量,在这坐一会儿。” “啊?” “啊啥呀,你怎那么笨,快些装作非要和我这时候说话,拉着我不放。” 小稻好笑道:“那我得多没眼力劲儿,你看哪家妇人会拽着割谷子的男人没完没了磨叨,那不是耽误干活吗?谷子还不像别的,耽搁一会儿那粒不掉啦。” “啧?”朱兴德瞪眼。 小稻不逗他了,“好好好,是我拽着你非要说事儿,说吧,你快趁这机会多歇歇。你说你也是,咱家地都没见你怎么干过,今儿咋这么逞能。” “我就爱在你娘家这些人面前逞能,你还敢说风凉话。杈大酱、脱土坯、抢秋收这都是有数的能累死人,你说我能图啥?你看我这手和脸,被那禾叶割伤的,刚才有一回还差些没刺伤我眼睛。” 小稻看眼朱兴德手掌磨出一条条血槽,还有被禾叶刺破的血泡估计会钻心疼,多亏那双大手早就磨出老茧扛得住祸害,要是换做小妹夫那种拿笔杆子的手,或是让她也下地帮着割稻子会更遭罪,有些心疼道:“那你小心些啊,不行别逞能,慢点儿干,谁能笑话你。” 朱兴德继续抱怨道:“快慢也是这些活,我躲懒满山他们就要多干。咋小心弯腰撅腚的也免不了被刮着。我头午那阵还行,你看见没。” 小稻急忙给予肯定:“是,我看着了,你上午那阵干疯了,那镰刀甩的,我感觉比村里那些庄稼老把式还有模有样。咱爷没见着,见着估么会老欣慰了。” 正要建议,回头收自家地时,将朱老爷子也扛到地头呗,像小妹夫在地头读书一样,再给老爷子从旁搭个帐篷躺着看干活。 朱兴德摆了下手让打住: “媳妇,别夸了,别看我上午挺有章程,下午我就累趴停了,我现在两腿都蹬不动,小腿焦酸焦酸的,肩膀缝子都疼。干过这一场,再加上咱家的,估么全干完,我更不想种地了。我算是看明白了,得琢磨别的长久的来钱道,将来即便有钱那天,多置办田地咱也不自己种,照猎猪差远啦。” 絮絮叨叨吐槽不少心里话。 朱兴德有一句最实在的心里话没对小稻说出来,那就是:因为做梦,还有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让他变了,要不然依着他以前早累跑了。 再抱怨也要接着干,又喝一筒水,揉揉脚掌心,脚板扎得疼,朱兴德忽然站起身对小稻声不大不小呵斥道:“有啥话不能回头再说,磨磨唧唧的非得这时候嘟囔,耽搁我干活,快回去帮妹子整菜吧。” 小稻极为配合,好脾气道:“好,你再割的时候注意点儿。” “行了,知道了,别磨叽。” 所以连满山他们都以为是大姐非要拽着大姐夫说话。 只是磨叽这事儿吧,应不是大姐,而是大姐夫。 你听。 朱兴德喊小稻:“你瞅着点儿脚下,上了岸走那田埂道。那田埂道可窄吧啦,你别不当回事。不行把鞋脱了,打赤脚,要不然脚在鞋里涮了涮了该摔啦。” 又嘟囔句:“一天天的,我真是要操死心了。” 第一百一十章 农忙时间贵如油 黄灿灿的稻田,另朱兴德心醉也心碎。 朱兴德弯腰弓背,一手抓住一把水稻,一手紧握住镰刀,对准水稻根部比他大手长一点儿的高度割完扔到一边。 随手扔,随手放置平整。 朱兴德多少有点儿强迫症,属于和大多数农汉子相比还算干净规整的,就搞得割个稻子也规矩,要不然看不下去眼,不像二柱子他们干活糙,割下的稻子乱扔。 没一会儿功夫,朱兴德又浑身衣裳湿透,一拢地干完。 朱兴德站起身,长吁一声,直直腰,瞟眼满山他们。 发现满山他们在旁边地里像他有样学样,嗓子冒烟儿喊道:“不行了,要运送几趟,我先捆了送去。” “嗳,大姐夫,你慢些。” 朱兴德将收割的稻子归拢到一起,捆扎成便于挑运的样子。 捆扎完成,刚挑起来,他就差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朱兴德疼得直龇牙咧嘴,两个肩膀全是血印子,压的肩膀头子酸疼,大脖子颈椎也偏坠着疼。 毕竟已经挑了大半天的担子。 在心里直骂自己为人太实在,这哪是一百五六十斤的重量,最起码被他扎成小二百斤担子。 说一千道一万,朱兴德心里明白,最终并不是他心眼子很实在的事儿。还是那句话,不赶紧脱谷,谷子就会从稻子上脱落下来,他是心疼粮食才会争分夺秒。 咱庄稼人,八辈子和土坷垃打交道的家庭背景,吃饭睡觉说梦话恨不得聊的都是田地的事,在那种环境下熏陶,即便他从不老实种地,也见不得粮食被糟蹋。 朱兴德挑运小二百斤的担子,汗流浃背走在田垄里,到了田埂道,他还将草鞋脱了,打赤脚走。 就之前,满山挑担子送粮,满山没脱草鞋就在这里摔过,他看见了。摔得那叫一个结实,看着都疼。 打那之后,再来回挑担子送粮,朱兴德就变得小心翼翼。 宁可光脚,脚底板被扎,他也脱鞋,从不嫌麻烦。 以免背着硕大的担子再摔到,闹出动静太大惹得别人看过来怪丢人的。 朱兴德万幸,罗家稻子收上来,不像游寒村似的要送到打谷场。 人家青柳村地方大,不像游寒村“寸土寸金。” 要是像游寒村似的,要挑到很远到打谷场,他一担子一担子挑进村里会累死。 罗家是直接在田中打谷。 “累坏了吧,他大姐夫,你那脸都出血了。”罗婆子见朱兴德又割完一拢地给送来,急忙打招呼道。 朱兴德卸下担子,随意一抹脸上的血,笑着说:“刮的,不算事儿。婶子,嗳嗳?真没事儿,您快别张罗找帕子,等会儿就不流血了,先打米要紧。” 朱兴德寻思,咱帮都帮了,可别露出一点点不乐意要累死累活的样子,那样的话,何必来呢。 即便说没事,左老汉在旁边看着也心疼上女婿了。 趁罗婆子和白玉兰挑拣泛青的稻子,要摆好晾晒的功夫,他把自己的汗巾子放凉水里投洗一番,递给朱兴德,“擦把脸,看脸都嗦裂了。” 朱兴德接过来,一边擦脖子上的汗珠子擦脸,一边笑道:“爹,是挺累,但我刚还和满山说呢,我说多亏咱几个来啦,要不然只爹和娘来帮忙,爹和娘就更得受累。活摆在这里,我们不多干点儿,你们就要多干。” 两句话说的,差些让左撇子想掏出心给大姑爷,这话说的真熨贴。 本来之前左撇子还在白玉兰面前说过大德子“坏话。” 说几个姑爷子里,他和罗峻熙最外道,躺一起都浑身不自在,说话唠嗑也得寻思寻思再开口。瞧着还是满山最贴心。 玉兰问,那大姑爷不好吗? 他当时说,别听大姑爷忽悠,大姑爷就是嘴好,分跟谁比了,比起外面别家的女婿,咱家个顶个强。谁也比不上咱家的女婿。 但要是他们仨放一起,比起孝心,德子想是照满山差一些。你看大姑爷,除了猎猪,只要在咱家帮干这帮干那,有时候能看出来是怕大闺女回娘家挨累才伸手。要是不归小稻管的事,他就装作眼里没活,这点不如满山。满山是只要见到就伸手。 眼下,左撇子却深深地觉得,嘴巴甜才最招人稀罕。难怪白玉兰和老岳母双双夸奖大女婿。 像是刚才满山也来送粮,他自然同样心疼,说累了吧?那孩子嗯一声,放下担子就走,可实在了,接着回去干活。 完了就拉倒了。 再看大女婿,咱当长辈的才关心上一句,人家能立马就有回应,也没着急走,站在旁边陪他打米。 “爹,呵呵,这胳膊都要抖抽筋了吧?” 左撇子笑:“嗯那,抽两回了,我手指头也抽一回。” 只看,罗家硕大的打米箱,全靠人力抖动稻子上的谷子。 左撇子从来了就没歇过,和白玉兰、罗婆子一起人力打米。 之前二女儿小豆也是干这活。 但是左撇子心疼二闺女。二女儿这趟从回了娘家,始终比他大姐小妹干的活多。 左撇子和白玉兰心里有数,就让小豆带着雇工那家妇人和孩子们去弄细糠。 因为割完稻子,挑运送到这里人力打米,再用自然风一吹除去谷壳就是新米,却并没有完全结束。脱落的谷壳也不能丢,那就是米糠了。 筛细点儿,像细糠要留着人吃,粗糠更用大用处,要留着做饲料。 另外,庄稼人连稻草也不能丢。 小豆要带着雇工家的妇人和孩子堆成稻草堆,这些东西回头拉回去烧火或是返田做饲料用。 小豆那活,看起来比下田割稻和打米的轻松,但是她自己找活。 经常跑过来,主动将脱粒谷子用袋子装好背上车,忙完这些再去喊小麦,“小妹?” 左小麦才会出来,出来前会嘱咐一声:“峻熙哥,好好看书,我马上就回。” 然后,小麦会表演真正的技术,对骡子屁股拍一巴掌说一声,“走。” 小豆和小麦没用男人们,姐妹俩押车就能将脱粒谷子送到罗家。 而罗家这里,秀花会躺在摇椅上接待,指着她倒出的空地:“撒这里晾晒。”脱粒谷子不晒干,容易发芽。 所以说,老左家人知晓五天后,不,算上今天就是四天了,要抓紧时间干。 朱兴德正经帮左撇子打了好一会儿米才走,走之前还嘱咐过来送粮的满山:“你帮爹再打一会儿,爹胳膊都抽筋,我先回去接着割。” 这话又给左撇子说的心头一暖。 有些事就是这样,明明是朱兴德支使满山受累,但只要话到位,就会让人只记住朱兴德的好。 第一百一十二章人生在世,吃喝二字 左家人给老罗家起早贪黑的干活,外面说啥话的都有。 有说罗峻熙现在行了,连老丈人都主动上赶子打溜须。 要不然往年咋没来帮忙呢。 往年不是没成亲吗?这不是才成亲几月。 啊,差点儿忘了这事儿,那才成亲咋了?才成亲也是打溜须,怕姑爷子将来更出息掌控不住,这是想用情意拴住。 也有许多人背后议论的很正面。 说左家为人实诚,一般亲家压根儿做不到这一点,拿别人家活当自家活那么干。 今儿,他们在大地里可真看到眼里了,那是一点儿没偷奸耍滑。 像青柳村里正的爹,就坐在大树底下跟老兄弟们唠嗑,说罗婆子有福气,这也就是娶的左小麦,换做娶别家姑娘,人家娘家才不会那么实在。 摊上那不仁义的,备不住还会反过来手拿把掐的,恨不得让罗峻熙跟回娘家干活。 等等一系列事情,青柳村里正的爹还和大伙细数,左家对罗峻熙的好。说给张罗榜首饭,搭钱搭粮,实实惠惠。 昨儿左老汉猎猪还昏迷着,今儿却起大早就来帮忙收粮,稍稍换家心思多的根本做不到这点。而且,看见没?不用罗婆子要,左家就带来一大块野猪肉。哪里像那些妇人说的那样还要算计。 这样的实诚亲家去哪里找?打着灯笼都不好寻。 这话惹得许多上年纪的纷纷附和说: “以前咱真没听说过游寒村撇子那人品多冒尖儿,只知吃饭写字用左手,就这么撇子撇子的叫。这回来咱村里了,细看发现真是个好人。 咱私下说,那罗婆子要是摊上一个事多的亲家,她本身事儿就不少,都容易处不好干起来。要不说呢,咱村稀饭儿是有福分的人,亲家之间真干起来,遭罪的是娃犯难。” 总之,嘴巴两张皮,咋说咋有理。 没啥聊的,青柳村、游寒村、甚至附近几个村到了傍晚就拿老左家嘎巴嘴,一边吃饭一边讲究,谁让左家最近连续出新鲜事。只有一天没飘头条,还是被左家的小女婿成为榜首抢了热搜。 罗家也开饭了。 咱老左家人来帮罗家干活,其实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很简单,就是朱兴德做个梦,梦醒起来和家里人一说,罗峻熙睡意朦胧那张小俊脸就犯愁上了,他家地多,家里就剩一个老娘,即便雇村里人干活,也要先等人家干完才能来家帮忙,那不黄花菜都凉啦? 然后咱家人心疼孩子,心疼怕粮食被大水泡了,鸡托付给五叔大儿媳帮喂,装车就来啦。 就这么简单。 而罗婆子此时足足杀了四只鸡招待亲家,也没有外面人说闲话的心理。 外面人说,看着吧,罗婆子会摆谱,亲家送上门给她家干活,她往后会得意上天,容易更不拿左小麦和左家人识数。 罗婆子:快拉倒吧,谁求谁呀,那是一般亲家吗,儿子小命还要仰望人家。所以说,在咱抬眼要看左家脸色的时候,左家人还能主动来帮忙,是人家没有摆谱,她心里头只剩下热乎了。 “让你别杀鸡,还一杀杀两只。”白玉兰一边帮着端饭,一边说罗婆子太客气了。 罗婆子摆手,“亲家母,两只鸡算啥呀,都快要把大伙累死了。晌午那阵只垫吧口干粮,着急忙慌干活,强噎。到晚上那阵,我老早就嘱咐好小麦,你们带的那肉炖上,鸡杀上,大米饭必须焖上,咱家吃顿好的。” 真能看出来罗婆子这回是实心实意招待,把那些肉菜紧着朝左老汉和朱兴德他们面前摆放。将炖的大白菜豆腐汤,拽到女眷这面。 还对朱兴德和满山他们笑着说:“你们这几位做姐夫哥哥的,可真是稀客,头回端我家饭碗,必须吃饱饱的啊?别让婶子给你们夹菜。” 罗峻熙看了一天书,这一刻才放松下来,挺高兴娘今日如此大方,抢过二柱子和六子的饭碗就去盛饭。 他记得柱子哥曾说过,长这么大只吃过两次大米饭,还都是大姐夫带他们才吃上。 一次是给人做打手帮忙闹事,主家请客主食是大米饭。 第二次是大姐夫带柱子哥和六子哥去吃席,大姐夫看柱子哥吃得香,就将自己的白饭一分为二给了柱子哥和六子哥,自己一口没吃。 这些都是他们边猎猪,等着猪来,边唠嗑知晓的。 所以罗峻熙给柱子和六子盛饭时,将那饭一压再压,压得实实的二大碗。且心思还寻思着,等回头稻谷全部归拢好,他要给老丈人家扛去两袋子大米,二姐夫一袋子,再给大姐夫两麻袋。 到时不用嘱咐,大姐夫准保会煮粥做白饭叫上二柱子和六子哥去家里吃。 今儿小麦也终于尝到什么叫有面子了。 嫁人好几个月,头回尝到这种滋味,第一次让娘家人坐在她家院里吃饭,还能被婆母紧着催,而不是冲她翻白眼: “添菜啊,小麦,再摊几个鸡蛋端上来。” “小麦啊,你去西头老于家给你爹你大姐夫他们再打些酒。哎呀,喝呗,亲家,不够让小麦打。算了,稀饭你去,你媳妇一口饭还没吃上。” 在灶房的小麦满脸笑容,辛苦忙碌心头却有点甜:听听,婆母都能知道支使峻熙哥了。 罗婆子:我也不想的,我都习惯性只让儿媳妇干活不让儿子动,但是就在刚刚,喊小麦被秀花婶子瞪了一眼。 灶房里,小豆在对大姐小稻咬耳朵:“大姐,你看小妹家有这么多油。” 一掀开盖子,人家满满一坛子。 女人嘛,对灶房里的这些东西格外留意。 小豆心想:小妹夫家还是有钱啊。也是,常年的地多、粮食就多,粮食多去掉嚼用剩下的能卖钱,再不舍得吃喝也比左家舍得。 哪像她们娘啊,包括她们自个过日子也是,用点儿油像挖心挖肺似的。 小麦听见了,加入咬耳朵队伍: “我婆婆平日里也拿油罐子当命根子,她都给锁起来,今儿是怕做饭不方便才抱出来。再着,没那么邪乎做菜会多放油,我感觉和咱家差不多。我婆婆买的多,是因为她以前带峻熙哥过日子,经历过下大雨、下冒烟雪哪里也出不去的日子,她说管人借还要陪笑脸,打那之后就被吓住了,买油盐酱醋都是一坛子一坛子的买。” 小麦又笑呵呵对大姐二姐咬耳朵道:“听峻熙哥说,他赶明考下秀才会发口粮,还有油,应是挺多的呐,我俩已经商量好了,到时发下来油就抱咱家去。” 小稻急忙拍打一下小妹,还回头瞅眼怕罗婆子听见,这才转头道:“你管小妹夫要的?” “没啊,他也见过咱娘用油布那么一抹锅,是他主动提的。” “他提的也不行,你可别要。” 小豆跟在大姐后面笑呵呵补充道:“还有,小妹,你都已经嫁人了,别一口一句咱家咱家的,你今儿说漏好几次。让你婆婆听见会不高兴。” 虽然她做二姐的,听到小妹仍拿娘家当自己家,有啥好东西还知道往娘家划拉,听的那叫一个通体顺畅。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笑声,还有六子数落二柱子的“你慢点吃。” 给六子愁的,在桌下踩脚也不好使,他都嫌弃柱子又给德哥丢人。 因为二柱子那大米饭搂的,都吃六碗了。 最开始用鸡汤泡着吃。 后头两碗饭,可能是被六子踩的不好意思添鸡汤,干脆舀一大勺子白菜豆腐泡着大米饭,看桌上有辣椒油,趁大伙不注意舀一饭勺,又舀一饭勺拌上,然后呼噜噜就吃上了。 正巧罗婆子在和白玉兰、左撇子他们客气,说累着大家了。 左撇子一指柱子和六子:“这俩孩子才是受累了。从猎猪收粮大事小情一直跟着。” 二柱子急于表态想说我不累,想说,要是能让他天天吃上这样的饭菜,他能一脚将德哥踢开,让德哥星哥他们歇着,自己就能收五十亩地。 这一着急就呛了,又是咳嗽又是被呛的直掉泪。 朱兴德给二柱子拍背时,还听见这傻小子说:“哥,如若有天我死了,请照这样的饭菜到我坟头摆一桌,搞不好我都能破土而出又活了。” 给朱兴德气的,我呸呸呸,都气笑了,个没出息劲儿。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两章合一 左撇子和朱兴德他们面前的饭菜推到女眷那面了。 小麦她们姐几个才忙乎完上桌吃饭。 眼下,男人们面前摆着两个大西瓜。 一砍刀下去,皮薄芯红,西瓜水顺着瓜皮流到桌上。 地上井边还用凉水盆泡着另四个大瓜,可劲儿吃也够用。 这都是罗峻熙出去买酒时,顺便喊村里种瓜的人家给送来的。 另外,罗峻熙还特意绕远,连跑好几家给外甥女甜水用黄豆换回半筐菇娘、一小兜灯笼果、一盆紫红色的大李子。 甜水吃着高兴,美滋滋跑到她爹身边非给朱兴德看,“爹,你看,可甜了呐。” 朱兴德拍把闺女屁股,让玩去别打扰大人们说话。 却看着甜水也眉开眼笑。 别看最近大人们忙忙碌碌,一天天事多到脚打后脑勺,忙完这件事,那件事又接踵而来,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但是他闺女最近却很有口福。 二妹夫上山猎猪都惦记给甜水猎兔子,给顺手摘山上野葡萄、野果子。就前两天,满山看到那野蜂蜜,不顾大蜂子蛰,非要给甜水弄点儿蜜吃。 这次来到小妹夫家了,小妹夫出去买酒的功夫又用黄豆给换零嘴。 他们吃好半响也等不回罗峻熙,以为出事又跑丢了呢,朱兴德差些出去找,搞半天罗峻熙为给他闺女买果子跑遍半个村子。 罗婆子瞅眼甜水。 其实她不喜欢小女孩,但是小女孩咱说实话,那也得分长成什么模样的对不。 那要是长的好看的,满身爱人肉的,不那么特别稀罕女娃也乐意多瞅上两眼,甜水就属于这种类型。 而且能看出来那孩子将来个头能挺高,像她爹那两条大长腿,长她娘那张鹅蛋脸,那才怪呢,那么个疯丫头到处跑着玩好像还晒不黑,还拾掇的不埋汰。只膝盖上有俩对称的补丁,上面小粉褂子布料一看就是新鲜的,小盘扣的料子还和膝盖补丁是一个颜色,一看小麦她大姐就是爱打扮孩子的。 罗婆子道:“多好,一晃长这么大了,先开花后结果,听说麦她大姐肚里又揣着一个,还稳稳当当,我都替着高兴。” 罗婆子看到甜水又开始撵她家鸭子了,心里一抽,别再给吓唬的回头不下蛋,面上却笑的极为慈爱继续道: “这院子里有娃没娃那真是不一样,有个孩子蹦跳着,咋看咋热闹,我瞅着都眼馋。看着吧,亲家母,等你二闺女再开怀生下来,满院子淘小子,那时你家会变得更热闹。” 就像是为印证这话似的,小豆忽然呕一声就吐了。 大伙当即一愣,这是怎么了? 小豆臊的脸通红,这成了啥事,头一回端小妹夫家饭碗还吐了,她这面吐,让别人还怎么吃饭。 小豆脸通红直摆手,急忙要下桌:“我可能是白天热着了,冷不丁吃不了这油大的,我……呕!” 白玉兰连忙站起身给二闺女拍背,喊小麦给取帕子端盆水,二闺女吐的,要由她这个当娘的拾掇。总是不能让人家罗母帮着收拾。 秀花望着忙成一团的样子,突然开口道:“不,你不是吃不了油大的。小孙女婿?” 罗峻熙放下瓜皮,用手蹭蹭嘴:“外婆。” “你去将你们村里的郎中叫来。你们村要是没有郎中,就叫那种会摸喜脉的婆子。” 秀花一句话,将大伙说的立马反应过来。 能是那么回事吗? 是不是也要先找郎中要紧。 罗婆子拦住儿子,“婶子,他哪里知道谁家会摸喜脉,我去,我去找人。” 满山一声没吭,随着罗婆子就出门了。 没过多一会儿,村里的赤脚大夫就被满山拖来,给那老大娘颠儿的上气不接下气。 速度快到什么程度呢,有一段路是满山不由分说背着老大娘过河。 老大娘都摸完脉象了,负责去寻人的罗婆子才跑回家。 一进院,罗母就听到大伙的笑声,虽然其中掺着质疑声,问这么短的日子你摸的准吗?但是男人们早已纷纷恭喜杨满山要当爹了。 罗母望着罗峻熙那副真心为他二姐夫开心的模样:“……” 忽然有点泛酸。 她不过是挑两句吉利话客气客气,怎么老二也怀上了。 听听,她那亲家和亲家母此时笑得比孩子爹娘都欢畅。 那能不乐吗? 二闺女生的和老大家的还不一样。 老大家的,人家甭管咋地,总要在老朱家生、在老朱家做月子,是给老朱家添人进口。 而这个老二生的不用猜就知道,没公婆压着指定是在娘家待着,孩子从怀上到生、到坐月子,孩子指定是在人家老左家院子里慢慢长大。由姥姥姥爷伺候。要是一举得男,那就跟亲孙儿没两样。 “唉呀妈呀,这可真是大喜事。”罗母还稍稍有些后怕,多亏今儿个就发现,要是再帮她家干两天活,依着小麦二姐那副能干的样,月份小没坐住胎可坏菜了。 白玉兰一把攥住罗母的手,由衷的高兴道:“亲家母,你说这事儿整的,在你家发现了。” “那说明这孩子与我家有缘分,与他小姨小姨夫更有缘分不是。赶明我得给他下奶,长大了还得告诉他,他在娘亲肚子里时,他罗姥姥我就知道他来啦,这可真是天降喜事。” 秀花瞟眼罗婆子,心想:这娘们要是想说喜庆人,哄个谁,也挺会甜人。 小豆怀孕,秀花也乐的不行,还特意看了看满脸红光的杨满山,那满山都不吃西瓜了,就杵在那里围着小豆呵呵笑,而且还没傻透呛,不像她那老女婿有点儿什么喜事就像大脑空白了似的,啥也不寻思。 人家满山就知晓抓他大姐夫衣袖要银钱,要给那摸脉的婆子喜钱。 朱兴德赶紧给二妹夫掏钱。 现在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儿,家里凡是有点儿什么事儿,二妹夫和小妹夫不找爹娘,就爱让他拿主意。 同样,与之而来的烦恼,凡是有要花钱的情况,二妹夫和小妹夫也看他,管大姐夫要。 大姐夫快赶上爹了。 你说他明明也挺年轻的,愣是谁家的事都要操心。 朱兴德和杨满山一起送摸脉的婆子出门,给的喜钱比平常家请上门要多给两个铜板,花钱这方面,婚丧嫁娶给人随礼,朱兴德都能拿捏的死死的。 还要陪着满山招呼呢,满山紧着暗示大姐夫,让大姐夫说客气话,朱兴德不得不送到大门笑道:“谢谢你啊大娘,麻烦你跑一趟,这确实是一场缘分,我们这游寒村的居然跑青柳村摸喜脉。这么的,回头孩子百天,要雇喜婆唱赞歌,率先考虑你。” 那婆子乐的,直对罗母说:“你这亲家一家,我今儿算是了解啦,真是大方人。难怪人说,体面人找体面人,这才叫门当户对。嗯那,那我可等着啦。” …… 由于小豆被初步鉴定八九不离十肚子揣上小娃娃了,日子还那么短怕有闪失,今夜就不打算在罗家住了。计划有变。 杨满山给他大姐夫留下一竹筒神仙水,用骡车拉着小豆和外婆还有甜水打算先回家。 让外婆和小豆今后就不再参与收粮。 而满山会明早赶车再来一趟。毕竟罗家这里忙完,还要去忙大姐夫那里。 罗峻熙带着小麦,实实惠惠朝车上装东西,给甜水买的那些果子全装上,大西瓜也塞筐里。 左小麦硬是搂着甜水使劲亲了一口,给甜水烦的,小姨总拿她当好玩的祸害。 而罗母又出息了,当着秀花眼皮底下给的黄豆,装了大半袋子放在车上:“婶子,新米打完,我再去看你老。沉米就不拿了,豆子你先拿着。不是说爱吃豆腐?秋收不忙了,我就能上门给你做豆腐。” …… 满山他们离开后,大家重新落座。 没了秀花在场,罗婆子当即放松不少。 朱兴德对罗母道: “明儿个再忙大半天,婶子,我看你家地里的活就差不多了。 人要是勤快再捡吧捡吧,受不起那累就那么地儿也中了。 剩下打米就只能您自个张罗着找人干啦。 咱家有雇工,我们也放心。 那啥,我家还有八亩地没收,这才挺着急。今晚在这住,明下午干完活直接去我家那面,您到时别再这么破费准备饭。” 罗婆子虽然疑惑,咋这么着急呢,像是在赶场子干活似的,但是也极为理解,人家田地没收就来帮咱家,还想咋地: “那你们明晚也在这吃呗,吃完再走,我还寻思明儿炖大鹅。” 朱兴德再次代表老左家人表示说,不了,可别炖。 “给你们累坏了。” 朱兴德笑,连同罗峻熙都算在内,指着大伙说:“确实挺累,咱家人还是瘦,破了皮就是骨头,上午还挺有劲儿,下午就能累稀停。估么再将我家那八亩地收完,是得缓两天才能歇过乏。” 夜深了。 白玉兰、小稻还有罗母住磨坊东屋。 罗母不敢当着二柱子、六子面前问的话,憋了一天一宿了,此时正拽着白玉兰问东问西,还将她和秀花昨儿偷摸跑去算卦的事说了。 就是脑子不好使,没有秀花的本事,总结不出来算卦的意思。 啰里啰嗦一大堆,最后罗母问白玉兰一个问题,给白玉兰问住了: “听你家我婶子说,咱家小麦能听懂鸡鸭鹅的意思,那鸡鸭鹅和她一条心。还说,村里有人敢和小麦大小声,那大鹅就能上前叨她?” 小稻假装睡着了。 心想:外婆又撒谎了,游寒村明明没人惹小妹,更不用说让大鹅叨屁股了。 白玉兰尴尬地支吾句:“我没看着,在院子忙着掏猪肠子。再着,如若是真事也有可能是赶巧了。除非谁再惹我闺女一回,咱才能确定大鹅到底上不上。” “我咋没见到我儿媳招惹我们村的鸡鸭鹅狗猫呢。” 这点白玉兰知道:“那是因为杀猪的刀随身佩戴,她大姐夫发现自从小麦猎完那头猪,俺们村的家禽立马消停不少,好像害怕似的,就给出主意让别洗刀,就那么带着血佩戴。” 还是那句话,罗亲家母你要是还不信,你可以试试将你儿媳妇身上的佩刀摘下去。 罗母想象那副场面,既心里刺挠想看看,又担心被人发现她儿子儿媳不是正常人。 “嗳?不过,往后咱两家再吃鸡鸭,倒是可以让小麦摘掉佩刀,然后咱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抓别人家的鸡鸭了,人家都不知道是谁干的,它们是自己跑走的。” 白玉兰急了,赶紧说罗母:“可别的,那样不好。”咋能让俺家小麦小偷小摸呢。 不得不拿出秀花说事儿:“我娘说了,像峻熙和小麦这种孩子,更不能无辜伤害别家牲畜,那会折他们福分。亲家母,咱们两家都要注意这点。” “啊?” 啊啥,白玉兰在心里撇下嘴,寻思罗母你是咋教出峻熙那样的好孩子的。 人家俺家大女婿,虽然也立马想到要大力挖掘开发小麦的潜能,但是咱家德子说的原话可是,“倒出空,将小妹夫送到书院消停念书,带着小麦到山上试试手。” 不窝里横,要去祸害山上。 你听听这觉悟。 …… 与此同时,罗母以前住的大屋子,给了二柱子、六子还有左撇子他们这些男人住。 但朱兴德仍然没有休息。 在二柱子和六子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朱兴德将二妹夫给的神仙水,倒了半竹筒倒进水盆里,剩下的半竹筒还要留着明日清早喝。 朱兴德投洗帕子,然后放轻动作爬上炕。 给左撇子擦手上的大火泡,卷起裤腿给擦伤膝盖。 又跨过老丈人的婶子,踩着炕席去给六子擦脸上被禾叶刮出的伤口子。 给二柱子擦……朱兴德差点打出大喷嚏,这帕子给二柱子擦完都馊了。 罗峻熙进屋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大姐夫。” 朱兴德摆摆手,让出去说。 “啥事儿。” “今儿野猪没来,大姐夫发现没?” “是啊,明明还差几天,你才到满月。要么是你记错天数了,每个牲畜不是祸害你一个整月,要么就是哪里又出点儿岔头。” 这种摸不清规律,要靠猜总结是真憋屈。 罗峻熙皱眉:“除了我媳妇突然能听懂牲畜的意思,咱家再没有其他岔头。但我媳妇即便听懂了,像昨日野猪不还是照样来?更不可能是我娘身上出现能震住牲畜的本事,我看我娘还是那样。” 朱兴德点头:“是,一般都是两口子搭伙。” 真和你娘没什么关系。 真要是长辈忽然得金手指,依他看,也会是他们仨连襟的岳父岳母。 俩人正经聊了一会儿,最后朱兴德说:“先回去睡,明天大半天干完你家活就随我去杏林村,到时再看看情况。好好装装书箱,把要看的书都带着。” 罗峻熙果然听话,回屋重新整理书箱。 看见书箱里的“圆房帕子”,他也没当回事,依旧是压在最下面,上面摆放书。 第一百一十四章 掀开(一更) 朱兴德给罗家干完活,还没走出青柳村时,就听说王赖子出事了。 没人再聊游寒村左家猎四头大野猪凭白掉银钱,议论纷纷说的全是王赖子的事儿。 说大王村哑巴一家,哑巴的老娘进林子采蘑菇,无意间发现放羊的孩子狗剩子神神秘秘,出于好奇就开始跟踪狗剩子。 老太太比较八卦。 一边采蘑菇一边瞧热闹,连着跟踪狗剩子四日。 然后就知晓了王赖子和村里两个女人有染。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其中一个正是老太太的儿媳妇、哑巴媳妇。 万万没想到看热闹看到自家头上。 老太太一气之下,越想越窝囊,将儿媳妇长得最俏的部位眼睛弄瞎,认为不漂亮了就不会再惹是生非,用石灰瞎了儿媳眼。 儿媳疼的嗷一嗓门,喊遍半个村,石灰用的过多,差些丢了命。 这事儿就露馅了。 村里人骂老太太不慈,说多大仇多大怨,你咋不给儿媳妇直接剁了省事,大王村怎么能出这种恶性事件。 老太太只能哭天抹泪带着她哑巴儿子找王家族人做主,不得不说出她儿子被王赖子戴了绿帽子。 即便她们孤儿寡母不姓王,但是住在村里也要让族人给个说法。还当着族人面前找到和王赖子有染的另一家头上,将她看到的七七八八事全说了出来。 说王赖子让村里好些男人做了王八。 这一下子就将事情捅了出来。 就这样,老太太又供出狗剩子,狗剩子那个娃子作为最重要的目击者被捉来。 十三岁身形极为瘦弱的狗剩子,瘦的皮包骨,一抽打像能打到骨头上似的,狗剩子除了朱兴德的堂妹兰草没说出来,就将剩下的和王赖子有染的女人全招了。 没人问狗剩子,为何要跟踪王赖子。 可见也没有人真正关心这孩子。 十三岁的少年,带着才四岁大的弟弟狗粽子过活,爹娘早就撒手而去,靠给人放羊混个三分饱。 偏帮王赖子的族人毒打逼问,俩孩子是一点儿招也没有。 给狗剩子打的,嘴巴子肿起来,牙掉两颗,胳膊被鞭子抽的青紫一片,偏帮的王氏族人恨不得想给狗剩子打改口,这样王赖子就会没事儿,就可以说哑巴娘伙同狗剩子是血口喷人。 狗剩子的弟弟,跪地上不停磕头求人,磕的头上见血:“不要打我哥哥,不是我哥嘴欠,是真的那样。我哥没看错,哑巴奶奶也没看错。” 所以说,这一次,无论王家族人内心想怎么偏帮,再也不可能像以前似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可能将事情捂在村里。 王赖子淫过七家女人,名单一出,遍布附近两个村。这事儿牵扯到外村,外面可不姓王。 还有人嘀咕,就这还是知晓的,那狗剩子和哑巴娘没见到的呢,会拽多少女人上炕,别的村的呢。汉子们差些纷纷怀疑自家女人。 事情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 当事人哑巴,更是极为愤怒。 哑巴非常稀罕他新娶大半年的小媳妇,看到媳妇被亲娘瞎了眼,再听媳妇哭喊着说,第一次被淫是被骗了,外头下大雨,王赖子说她男人在前面茅草屋里在等着她躲雨,她是新嫁娘也没听过王赖子有多不好的名声,只寻思一个村里的能有啥坏心眼。 等进去后才发现,哪里有他男人,倒是外面还有两个把风的,王赖子说她不听话就要三个男人一起上,然后她才害怕屈服,又不敢回家说,怕不检点被休回娘家,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和王赖子厮混到一起。 哑巴感觉窝囊至极。 尤其是如此明显的事情,已经掀开了,村里姓王的还在瞎搅合偏心眼。 哑巴差些呕得吐出一口血。 当王赖子在外面鬼混一宿,带着六七个手下刚出现在大王村时,哑巴忽然举着菜刀就冲了过去。 还有另一家被戴绿帽的男人,也拎着锄头上去了。 这俩人只感觉,咱家亲属少咋了,咱人穷又咋啦,那你也不能祸害俺媳妇没个说法,就不信世间没天理。 多亏王赖子那六七个手下挺衷心,王家族人也真挺护着王赖子这一房,早就防着才没惹出大祸。 一大帮人又是拦驾又是喝令威胁要报官,哑巴手中的菜刀只擦着王赖子的脑袋削掉半个耳朵就被按在地上。 拎锄头的那名汉子,也是被人五花大绑,美其名曰绑你是为你好,别冲动,出人命要偿命的。 当朱兴德他们一行人路过大王村时,大王村的村边早已经打乱套,哑巴娘像半疯一样跪在地上,直喊老天爷啊,你睁睁眼吧,再没有这么欺负人的,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围着指指点点。 左家一行人,想不看热闹都不中。 才听了几句,还气的不行。 听听,那王赖子捂着半个流血耳朵,不但一点儿没怕事儿,而且还呼朋唤伴让手下兄弟往死里揍哑巴和那个拎锄头的李姓兄弟。 左撇子是位多老实的人,是个多没眼力劲儿的人,那都搭一眼就瞧个明白:“这真是恶霸啊,专门挑那亲戚少的熊。仗着人多,上面有人,给人媳妇睡了还给人按地上揍,真没天理了。” 白玉兰又忘了她小女婿,也属于在附近村人眼中“上面有人”的类型。 几十年时间习惯了,还拿自己当作谁也惹不起的小人物。 胆小道:“你小点儿声,咱可惹不起那老王家,听说那家里有当官的。” 民不与官斗,贫不与富斗,富不与痞斗,这都有数的,好好过日子人家折腾不起。 小稻一听是王赖子,立马变得警惕起来。 爹娘不太清楚她男人和王赖子之间的一些事情,她却是知晓的。 果然,她男人正在和六子小声说话。 朱兴德问六子:“盯着的人是狗剩子?” “是,我寻思帮帮那孩子,让他盯着,到时咱给他点儿粮食,让他和他弟弟今冬能吃个半饱。难怪没给咱提前送信儿,那孩子被打半死,哥,怎么办。” 小稻说:“走走走,跟我回家,不准插手。”又压低声音,“没听到有兰草的名,她爹,我求你了,快跟我回家收地,八亩地等着你呢,不准打仗。” 朱兴德对媳妇肩膀笑了一下:“我还用打架?” 朱兴德随口扯个谎话,就将白玉兰和左撇子还有二柱子、六子以及一脸着急的小稻硬是给打发走了。 在这里才叫添乱。 六子他都没留。 却留下了小妹和小妹夫。 第一百一十五章 脑瓜子嗡嗡的吧 趁着村里人全跑到村边看热闹,孩子哭嚎不已,哑巴娘和王赖子媳妇还扭打到一起,朱兴德带着小妹和妹夫一路抄近道,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来到大王村另一头的村边。 左小麦上交辟邪匕首后,朝前走了两步又停住脚,一脸为难回头道: “大姐夫?” 头回干这种事,有点儿胆小。 朱兴德向前一指,“我和他真有仇,这恶霸不收拾他不行,我爷就是让他气瘫炕上的。小妹,你就当是替天行道。你看那老王家耀武扬威不来气吗?” 小麦又看向站在大姐夫身边的罗峻熙。 罗峻熙一扬下巴,微笑着鼓励媳妇:“姐夫都那么说了,都真有仇了,还瞅我作甚,那必须要为大姐夫报仇的。” 别说真给朱家祖父气炕上了,就是没错,大姐夫说看那人不顺眼,咱也得上。 他这人看起来很讲道理。 实际上,嗯,你慢慢品就知道了,确实很讲道理。 左小麦这才深吸一口气,握拳:好,为大姐夫报仇。 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左小麦伸直胳膊,十指不停地抖动,闭上眼开始凝神召唤。 给躲在树后面的朱兴德和罗峻熙看直了眼。 毕竟知晓小妹有这种本事是一回事,亲眼鉴证奇迹又是另外一种刺激。 别人是码人干架,你给我等着,我叫兄弟,谁跑谁是孙子。 小妹是码家禽干架,家禽还指定不带跑的。 全程高能,请勿眨眼。 没一会儿功夫,朱兴德和罗峻熙就看到大王村凡是没被关起来的鸡鸭鹅狗猫全跑来了,一拨又一拨叽叽喳喳,前呼后拥紧着倒动小腿赶来。 “汪汪。” “喵。” “咩~”听听,还有羊群呢,草都不吃了就赶来。 朱兴德和罗峻熙也听不清小麦在说啥,只能看出小麦好似在嘱咐一些话,嘱咐完,然后那些家禽就顷刻间退散,朝着一个方向进攻。 躲在大树后面,朱兴德对罗峻熙唏嘘道:“真邪乎啊。” 说完,朱兴德这才将裤腰的两条破布抽出来,那破布都带着汗味儿。 一条递给小妹夫,一条捂在自己脸上围起来:“走。” 这回又变成左小麦躲在大树后面,伸着手不放心嘱咐:“峻熙哥,大姐夫,你俩可要小心啊。若是被人发现就先跑,我等不来你们会自己去找大姐的,不用管我。” …… 唉呀妈呀,大王村出热闹事儿啦。 想必今日过后,那热闹事都能传到外乡去,王赖子彻底出名了。 只看,大王村的鸡鸭鹅狗猫忽然犹如涨潮一般一窝蜂涌来,而且还像找人似的直奔王赖子。 咱都不知道那些牲畜是怎么认出来谁是谁的,一大群咕咕叫的老母鸡,母鸡中的战斗鸡第一个发起挑战,扑腾着翅膀子勇猛扑到王赖子身上。 罗婆子太遗憾了,今儿她要是跟来就能瞧见啥叫大鹅叨人。啥叫秀花不打诳语。 大鹅正成群结队追着王氏一族的老老少少后屁股跑。 羊群也在乱哄哄的人群中拱来拱去。 那老黑猫一双发光的眼睛,盯着王赖子的脸,似在呵斥:“给我跪下”,上去就是一爪子。 一爪子不够,再挠一爪子,就问你服不服就得了。 挠的王赖子胡乱挥舞着胳膊,一边要轰赶满身乱扑腾的鸡,一边要躲着啄他屁股不撒口的大鹅,还被猫抓的要护住脸吼叫:“妈的,谁家的猫,给我打死,打死!” 不威胁还好,越威胁越跟开了锅似的。 不知谁家的大黄狗来了,浑身的毛炸起,一扑而上就给王赖子按倒在地。 大王村村边彻底炸了庙,鸡飞狗跳。 捞人的,救人的,四处乱跑躲避摔的急里咕噜的,用大扫帚轰赶家禽的。 还有妇人认出是自家的家禽,在看到王家人要打死她家鸭子时,顾不上被眼前的场面吓死,本来之前还寻思,这是遭天谴了吧,一个猛扑就拽住王赖子手下兄弟的胳膊。 女人要是护起家财比男人都厉害,尤其是胖女人。 没听过那句话嘛,微胖的女人不可能不富家,不仅富家还镇宅。 “你敢碰我家鸭子试试,我挠死你。你老王家再牛逼也不能满村欺负人,不看看俺们老吴家也是大姓。”说着话,那鞋都脱下来了,一副你敢打鸭子我就敢拍你的架势。 就这样不讲理的“大姓女人”还挺多呢,凡是认出自家家禽的都不准人打杀。 至于家禽为啥要围着老王家攻击,答案:她们不知道,就是不能碰。 之前被人扭着胳膊按在地上的哑巴,趁此机会爬了起来,还将另一个被王赖子戴了绿帽子的兄弟松绑,俩人骑在王赖子身上拳打脚踢。 双方越是殴打越眼红。但主要出力者还是家禽。 与此同时,朱兴德才掏完王赖子家炕洞子,将银钱全部塞到怀里。 刚要将那块砖放回原位,朱兴德忽然感觉不对,伸手一掏,差些闪到肩膀,疼得他直咧嘴摸出一个本子,外面还包着两层书皮,一层是牛皮纸,一层是锦布。 朱兴德翻开,急速翻过。 能看出来这是个账本,后面还有鬼画符一样的图画。 梦里他没梦见过这个账本,且能将这本子藏的比银钱还深,说明比钱重要,朱兴德眯了眯眼。 王赖子挺深藏不露啊。 而让朱兴德最想狠狠吐槽王赖子的一点是,比他强,那么个无赖居然认字会写字。 不像他,调皮捣蛋半年就被先生劝退,他爷叹息一声就让他别费钱了。 说白了,还是底蕴不足。 王家确实是大姓,老王家小子即便不是读书的料,听说也会被王赖子的爷、那老奸巨猾的家伙下命令多念几年私塾,不差那点儿束脩费。 所以说,这账本得带出去让小妹夫看。 朱兴德认字有限,这节骨眼儿忽然有点后悔,下狠心将来有钱让甜水都要出口成章,以免像他似的,水在流鱼在游,不认字是真犯愁。 朱兴德拍了拍给他放哨的罗峻熙,俩人跳出院落抹掉痕迹。 当仨人汇合朝“正路”上走时,朱兴德一边将账本递给罗峻熙让看看到底是什么,一边遗憾道:“其实我还想去他大伯家翻钱来着,怕不赶趟才作罢。这几十两够干啥的,还不够补偿我爷的呢,还要给狗剩子抓药买粮。以及……” 朱兴德没等说完话就笑了,王赖子已经被家禽们祸害的没有人样了。 小妹这一手,太气派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无名之辈(一更) 王赖子整个人昏迷着,浑身上下全是伤口。 被啄的,叨的,挠的,咬的,最严重的一处伤是小腿肚子上的肉被狼狗撕掉一块肉。 王家族老一身家禽粪便,头上还插着两根鸡毛,腿软到站都站不直流,就坐在村边地上喘气。 帮王赖子的几位手下兄弟,也各个带伤。 有胳膊被抓流血的,有脚崴的,有后腰被羊撞的躺地上干脆起不来身的,有脸被猫挠的血印子,衣服上面斑斑点点全是血迹。 就这,都这么惨了,还在争吵。 王家族人们从没受过这种窝囊气,要知晓以前他们可是在村里横着走。 一看喊报官好使,那哑巴娘明显被吓得不轻,使劲抱住她儿子腰不让再发生冲突,那李家人眼神也有些闪躲,甚至李老娘性子软,被怕连累的亲戚数落着,已经糊涂到反过来在给老王家人赔礼道歉,只求别抓她儿子,王家族人们喊的更来劲儿了。 王家族人们有一个算一个,各个挺直腰板直嚷嚷道:一定要让哑巴一家和那位被戴绿帽子的李姓兄弟血债血偿。 王族老也就是王赖子的亲伯父,更是满眼火气道: “我把话放这里,我老王家的笑话不是那么好看的。真当我老王家当泥腿子家了?今儿个谁参与,我就让谁将牢底坐穿。说到做到。否则我王家不姓王!” 这种誓都发出来了。 这句话彻底给了老王家人底气,纷纷威胁道:“对,必须弄死他们,要不然往后,谁都敢在咱老王家头顶上拉屎拉尿。” 开始清点人数,一气派出去族里四个年轻小伙子去县里跑腿报官,让一刻也比耽误。 王家男人们耀武扬威地呵斥自家小子,实际上是给大家听:“换什么衣裳,回什么家。啥也不用,连字条都不用带,就说王姨娘的亲哥哥出事了,准保会立马派来两队带刀官差。” 那副架势,让帮着拉架甚至只单纯看热闹的村民,全都不敢吱声了。 虽然他们心里想的是: 太猖狂,简直没王法了。 睡别家媳妇还有理啦?换别人早就腿打折了。 合着事情出在你老王家,你家上面有当官的,就可以为所欲为? 那要是这口王八气都能咽下去,要照这么说,往后你们老王家相中谁家婆娘就给拽屋里去,俺们就没招了呗? 还带刀官差,就不信事情对错这么明显,哑巴他们还能被砍头是怎的。 但是村民们,哪怕是王家村有名的有血性的汉子,面上也没敢露出不满。 因为家里鸡鸭本就叨过王家人,这就已然说不清。这时候瞎出头容易让人恨上,别再王家回头见到官差血口喷人,说是他们让自家鸡鸭叨的。 要是和外村,大家都是泥腿子,他们也就出头了。 可是和官差打交道就…… 被震慑的太厉害,这使得王家人更加自信,也太过张狂。 王赖子媳妇一手掐腰,一手指着伤痕累累的王赖子,忽然脱口而出喊道: “还有,我家男人被谁家狗咬的,被谁家猫挠的,别以为我不知道。麻溜儿的给我家男人掏治病钱。要是不掏,等官差到了,我让官差将你们这些敢伤我男人的鸡鸭鹅狗猫通通药死。” 王赖子媳妇才一开口,王族长心里就涌出一声:坏了,却来不及制止。 果然,村里人本就心里有些不服气,各个心里有杆秤,强压着为哑巴和那被绿的另外六个人喊冤。 你老王家就算说出花儿来,会说的不如会听的,那和强抢民妇有啥区别。 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不吱声。 结果仍被攀咬反过来扯到自家头上,那还能忍得了? 之前护住家里鸡鸭的吴姓妇人,胖胖的身体,快赶上她男人两个粗了,一瞪三角眼显得极为厉害,率先站出来了,两手一叉腰冲王赖子媳妇喊道: “我呸,我就不掏银钱,我看谁敢药死我家老猫和鸡鸭的。谁要是敢将手伸向我家鸡窝,我就一菜刀给他剁喽。回头我还要去喊冤呢,就说剁他活该,他上我家要爬炕!” 说完,可见真急眼了,黑胖妇人还瞪眼扯她胳膊让别说了的自家男人: “扯我干啥?哪句说的不对,孩儿他爹,我要是像哑巴媳妇被人糟践了,我告诉你,你就给我剁了他,咱家卖房卖地我和你讨饭都去城里抱冤,你进牢里,我就在外头伺候好孩子给你送牢饭,咱家死都不受那窝囊气。” 妇人的男人没想到媳妇越说越来劲儿,听起来咋像是给那哑巴娘在出主意。 可别,咱家不掺和那事儿。 男人一半是打商量的语气,一半还要维持住一家之主的面子。呵斥道:“没人稀罕糟践你,给我回家去!” 以上这些热闹,朱兴德和罗峻熙只看了一半就离开了。 毕竟王赖子虽然不省人事,但是王赖子那几个手下通通认识朱兴德。 不过,朱兴德和罗峻熙在靠近大王村的杨树林里,却看到了另一幕热闹。 只看,俩身穿补丁、长相磕了八碜的夫妻抱在一起。脚边还放着一捆柴。 那俩人的对话如下: “他爹,我好害怕,都不敢出屋了。一听王赖子家大势大相中哪个女人就给糟践,我就害怕。” “他娘,我也吓得不轻,一听被绿了七个,我都害怕是自己,感觉天都要塌了,多亏他没相中你。要不然咱家还赶不上哑巴家呢。” “你听见没?污了七个都不肝颤,还要反过来去报官,可见那底气多足。我只怕他将来要是相中我可怎办。” “这么的,往后你没啥事儿别出门,就在家给娃缝缝补补做做饭,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嘛,不让那些恶棍瞧见你不就好了。” 朱兴德:“……” 他实在听不下去耳了。 说句不好听的,瞅你俩长的那模样吧,跟俩猴子似的满脸褶子抱的死紧,还在对方眼中都是大宝贝。 这也是没谁了。 这是出门招笑的吧。 朱兴德望着那对互相搀扶、背柴离去的夫妻摇了摇头。 罗峻熙倒是没笑话“那对真爱”,对他大姐夫说,看来这事儿影响挺大,这一对夫妻背后能这么讨论,更不用说附近两个村的。再加上鸡鸭鹅狗这种稀奇光景,“天谴”二字是离不开了。 就在这时又传来脚步声。 狗剩子、狗粽子兄弟俩被左小麦引领着而来。 朱兴德站在杨树林里,背手回头。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做大哥好多年(二更) “德哥,真的是您?小子能这么叫您吗?” 十三岁的狗剩子认识朱兴德,早就听过德哥的大名,但朱兴德却不认识他。 他太小了,还没到能入德哥眼的程度。 可以说,今日是朱兴德和狗剩子第一次对话,狗剩子很是激动。 朱兴德眯眼望着一身伤的孩子,笑了一下,点头道:“可以。” 狗剩子拽着弟弟立马就要跪。 朱兴德还没给银钱呢,他就要下跪。 只因这里有件事。 去年他弟弟饿到偷跑出门要掏鸟蛋,从大树上面掉下来,人昏死在树边。 如若不是朱兴德一行人路过看见了,想必他弟弟人早就不在了,谁知道昏死在树下一天一宿会是什么结果。 可能会被毒蛇咬死,或许会被野兽分食。 狗剩子听六子哥说起过,说德哥当时着急赶路都已经走过去了,一路同行的兄弟们全都劝说不要管,穷苦人太多,也管不起,忙正事要紧。 是德哥想了想没忍心,又调头回去将他弟弟抱起来执意带走。 就那么带着他弟弟去忙事儿。 德哥在这面忙着,那面托付找来的郎中给他弟弟治病喂药。 听说他弟弟昏迷还有饿大劲儿的原因,德哥让六子哥将他弟弟送回来时,还一并送来半袋子苞米面。 狗剩子至今没忘,失而复得的弟弟被送回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还有桌上为他弟弟留下的四包草药,以及那半袋苞米面。 打那之后,朱兴德只要走这面的路,狗剩子就会站在放羊山坡上遥望朱兴德的身影,也打听过许多关于朱兴德的事情。 听说,德哥的爹娘早亡,所以德哥的兄弟们没爹没娘的很多。 狗剩子心想:如若自己长大后,要是能练出一身力气也能和德哥一起干事。 听说,德哥有位非常漂亮的婆娘。 狗剩子就觉得,德哥的媳妇当然要最漂亮。德哥的人品当如是。 听说,德哥有一位非常乖巧的女儿。 狗剩子认为,德哥的女儿一定是十里八村最有福分的女娃娃。 十三岁的少年,在想象中脑补救命恩人朱兴德的一切,却没有勇气上前打招呼。 他怕被恩人误会,人家救他们哥俩一回,他们哥俩却反回来要赖上去想混饭吃。 没想到,今日终于得见,还是德哥亲自和他们说话。 “粽子,跪下磕头,这位就是你的救命恩人,还记得不。”狗剩子按住弟弟就让给朱兴德磕头。 左小麦和罗峻熙对视一眼,没想到还有这么个插曲。 罗峻熙:别人是自扫门前雪,而大姐夫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没显摆过,没怎样,就已帮助过许多人。 老大就是老大。 小麦是心想: 难怪大姐这几年,偶尔提起大姐夫的事会叹气。说大姐夫看起来好些混的不错,带着一帮人呼呼哈哈好似挣了点儿钱,但事实上,不够搭外人的。 做人家“大哥”好多年,遇到特别困难的那能白叫吗? 小麦当时问过小稻:“那你不管他吗?” 小稻说:“我不是大嫂吗?那不得大气点儿。有时候我要硬着头皮做嫂子。真不知道为什么放着在家里享福的老小不当,出去要争抢着当人家大哥。” 可这一刻,当小麦看到大姐夫上前拦住不让磕头,那叫狗剩子的少年眼睛通红说: “不,德哥,您救过我弟弟的恩情,还有您给过我哥俩的一粥一饭,我们通通记得,我们哥俩早就想给您磕个头了。” 哐哐的砸地声,小兄弟俩实实诚诚的在她大姐夫面前弯下腰,磕下头。 让小麦忽然就很替大姐骄傲。 她回头一定要告诉大姐。 大姐夫这几年在外面“败家”的那些银钱和粮食值了,哪怕只有那么一两个如这对兄弟俩一样记恩就值了。 朱兴德先上前扶起最小的。 望着狗粽子和他女儿差不多大,心一软给扑落扑落膝盖上的尘土。 扶完小的,这才伸出一只手,笑着拉起十三岁的少年。 “行了,头也磕了,那事儿往后别再提。随我过来说点儿正事儿。” 朱兴德没有嘱咐过狗剩子,今日和你说的话,你要守口如瓶,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他认为不需要说这个。 少年顶着一张青紫的脸,半身的伤,穿着被撕扯破破烂的衣裳,也没有邀功说过,“我没将您堂妹供出来”,更没有说,“我挨这打,您得管。” 俩人直接很信任地进行下一步。 朱兴德给了狗剩子十两银钱,他相信眼前这半大小子带着几岁大的弟弟至今没饿死,也没被人欺负死,应是有些成算的。 所以很放心的给了狗剩子银钱,让去抓药,让买点儿粮偷存起来留给狗粽子吃。 “我也会时不常派不打眼的小兄弟来看你弟弟。” “有哥这句话我很放心。今日天已晚,”狗剩子抬头望天: “想必官差明日才会到,到时我就随他们走,打不死我,我就不会改口。 改口就成了我和哑巴大娘还有另外几家诬陷,照样会被打个半死,还要赔王家银钱。 哥没来找我前,我就想着今晚去哑巴叔家说说这事儿,哑巴叔对我也有过恩,我不能让他认了这亏。 还有另几家,他们要是害怕我都会想办法劝说。不提王不王法,只说这窝囊气不能反过来赔王家钱,那真成了恶霸一手遮天。” 朱兴德心里赞赏这小子,小小年纪就看明白了: “不要怕,那七家即使没能耐,但挡不住人多会闹起来,别看今天你们村这两家不提气。却不代表着七家合起来还不提气。尤其是王家还报官了,为了不被反咬是诬陷,诬陷可是大罪,他们咬死也会上告,更会保你,你很关键,只有你能说清在哪里哪里穿什么样的衣服。” 再说,鸡鸭鹅都上了,这种神乎其神的事情一定会被传出花儿的,不要小瞧各村妇女扯老婆舌的能力。 外面也会知晓,那就根本压不住。 要说朱兴德对这事最满意的一点就是,王家自己报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毕竟不报官,那七家要是真窝囊,认了将王八气咽下去,还不一定会是什么结果呢。 而最不满意的一点是露馅太早。 他之前一直压着,只让跟踪不动手,就是想等新知县到位。 没想到提前了,恐怕会让上告的七位汉子以及面前这少年受些嘴。 “最晚七日,我会去县衙接你。” 朱兴德剩下的话没说透,如若顺利,王赖子到时和他那主簿妹夫被关起来了,新知县年轻可不是吃素的。 到时,他接这少年往后给他干活。 …… 狗剩子和狗粽子兄弟离开后,朱兴德和罗峻熙、左小麦主动坦白道:“这里面有我堂妹的事。” 罗峻熙半张着嘴,张了一会儿又像是没听到什么大不了的话似的,用平常语气说道: “大姐夫,那要是想往死里弄,这账本有用了,那王赖子记的是给他妹夫送礼。另外这图好像画的是他替他那主簿妹夫跑活的事儿。跑的是什么活没写。不过,不要紧,大姐夫,我算了下日子,像主簿被抓进去,新知县不会审的很快,到时我秀才考完了,可以拿着这账本与他对峙公堂,我相信我一定能诈出来什么。”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不惹麻烦,麻烦就不会找你(一更) 朱兴德、罗峻熙和左小麦才走进杏林村,就发现许多村民对他们侧目,有的还在背后指指点点,互相咬耳朵说着什么。 当朱兴德眼神扫过去,正在议论纷纷的大娘婶子会躲开他的眼神,将指指点点的手指也偷偷缩回去。 怎么了? 到了朱家后,答案揭开。 不,准确地说,是还没等走到朱家大门口,朱兴德就明白了。 此时,朱家大门外和院子里全是人。 三家吵乱套了。 兰草的夫君周福安带着老周家人,正在质问朱家养的是什么女儿,女儿和人家钻苞米地,这样不检点的妇人,他们周家要休掉。 朱家朱兴德的大伯娘,正指天誓日说老周家血口喷人。说周家要是敢这么捕风捉影就休掉她闺女,还将她闺女打半死,打的流掉个孩子被抬回来,太欺负人。真当老朱家是吃素的?出去打听打听,这种屎盆子都敢朝头上扣,当她几个儿子是死人? 兰草的夫君一家,尤其是周福安一看岳母都说的那么肯定了,就很是后悔来之前狠揍了兰草。逼问中,打的他媳妇差些要撞死在门边。最可怜的是他盼了好久的娃没了。 周福安火气更加上头,不再冲岳母要说法,又调头质问起朱兴德的二堂嫂孙氏,以及孙氏的娘家人。 说祸头子在你们家,要不然我周家今日在消停秋收,好好的日子被你们瞎说八道,让他在村里抬不起头,要不然往后还怎么过日子,必须给个说法。 大伙这才明了。 原来钻苞米地那种话是从孙家传出来的,说是朱兴德的二堂嫂回娘家说的兰草与王赖子有男女方面的事儿。 巧的是,今日王赖子那面确实出了污糟好些妇人的事儿,周家人怎可能不怀疑。 叔伯姑母姨母全部出动,直嚷嚷兰草的事必须要弄明白。 这不就啥也不干了,抬着流产的兰草,扯着孙家人就来了朱家。 朱兴德的大伯母也跟着周家人,一起哭嚎质问孙家人,说都是亲家,实在亲戚。老朱家咋对不起你们啦? 你家闺女嫁到朱家这些年,她嫂子她弟妹都比她能干,她做婆婆的却最厚待孙氏。反过来都是亲家,你们家就是看你闺女的面儿,也不能朝你们女儿的小姑子身上泼脏水。就这么见不得朱家好? 朱家不好,你闺女能得到什么好。 朱兴德这几步路走的,短短的路程都能听出他大伯母外强中干。 依他对大伯母的了解,要是真有理绝不是这种语气。早就嗷一嗓门冲上去挠人了。 能听出来有些顾虑。 一边怕不埋怨孙家人被周家怀疑,毕竟这种事还不埋怨亲家,那不是正常人的反应。 一边还怕埋怨太狠,孙家人反弹,顾虑真撕捋开了没法收场。毕竟那是真的。 尤其是他伯母喊的那句话,“朱家不好,你闺女也得不着好。” 懂的都懂,就差明说,甭管真假,你孙家必须给扛下来。 “德子?”外围看热闹的,看到朱兴德回来了给让开了路。 朱兴德的伯母一听,也用从没有过的热情态度喊道:“德子,你终于回来了,你看咱家被熊的,你看看你妹妹被打的。” 朱兴德压根就没想管这事儿。 但挡不住周家人忽然奔朱兴德来劲儿了,因为那传闻里说朱兴德分家能分的多,就是朱兴德看见威胁的。孙氏这才回娘家抱怨。娘家嫂子又回娘家说,她亲娘倒是没传出去,亲姑姑当唠嗑似的给传出去了。总之,这点儿传闻遍布好几家,真要是挨个对口供,需要找十多家。最终拐着弯就被周福安的亲姨母听见了,人家就回来找兰草的婆婆,那是亲大姐。 “他堂哥,你来说是咋一回事!”周福安的二哥上前拦住朱兴德道。 朱兴德瞟眼兰草,那裤子还沾着血呢,头发乱糟糟就这么被打回娘家,脸也刷白跟鬼似的。 就是再不咋地,他也看的有点儿冒火,忽然被人拦住还是一副命令的语气。 “滚一边儿去!” “嗳?你怎么说话呢。”周家人全都很不满地看向朱兴德。 朱兴德没搭理,拉着脸扫过人群问:“我岳父岳母,我媳妇呢。” 要不是为他岳父岳母还有他媳妇,朱兴德都不会进家门。 但是他担心左家人早就到了,被搅合进来没法脱身,这才扒拉开门外看热闹的人,进院儿。 李氏怕干起来,急忙小声道:“叔和婶儿压根就没进院儿,好像直接去地头了。至于弟妹,让她二妹夫进屋还将祖父给背走了。” 李氏还有些话没说出来。 那时,婆婆拦着不让背走老爷子,朱家的事儿,老爷子要在家。周家人也拦着,说兰草是老爷子的亲孙女,必须要听听是咋一回事给做主。 然后弟妹可牛气了,说祖父口不能言做什么主。 你们愿意吵吵就吵吵去,爷必须背走。 说完,对那二妹夫一挥手,那二妹夫就进屋背起老爷子朝外走。 大伙追出去时,就看到弟妹坐在左家的新骡车上,老爷子也在骡车上躺着,已经走出好远了。 朱兴德听完,心一松。 看看他老丈人家,真不是吹牛。 不但从来不惹事儿,而且一向有热闹都躲得远远的,特别省心。 要说这才是聪明人,他岳父岳母压根就没露面儿。人家老两口指定是猜到了,怕进院被拽住,都是亲家之间让给评评理之类的。 再看看他媳妇,你都说他稀罕小稻,那永远是甭管啥时候都不会忘记他爷。 他看重谁,小稻就跟着看重谁,这才叫夫唱妇随。 朱兴德没管周家人被扫了面子正满脸火气看他。 直接看向三哥三嫂:“我特意找人送信儿,说没说过收粮要紧?在这杵着干啥。” 说完,再没管其他人,连他伯娘都懒得看一眼,朱兴德走了。 走了? “他堂哥,你给我站住。” 你谁呀,让站住就站住,认识你大贵姓。 周家人、孙家人,甚至朱家人感觉都很没面子。 朱兴德当着村里人面前,没多问过一句兰草的事,就带着好些人今日才得见真容的罗峻熙,以及出落的跟朵花似的,一看和她大姐长的真像的左小麦离开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人在地边坐(二更) 朱家田地里,左老汉和白玉兰正在抢收苞米。 苞米明显长的不如左家个头大,但比起平常人家也算出息。 能看出来,往常朱家大房几个小子将这田地伺候的不孬。 正是因为不孬,左撇子才跟着操心,和白玉兰直念叨:“一个个还瞎吵吵啥呢,不赶紧收地,等下大雨可咋整,全拍地头,就等着饿肚子吧。啥话不能等收完地再吵闹。” “你可别在大姑爷面前嘟囔,本来就够丢脸的,大姑爷是个要脸的人。你看那老爷子嘴上不说,心里不定怎么上火。老爷子上火,大姑爷就会跟着闹心。” 白玉兰接着又对左老汉唏嘘道: “我说,她爹?搞不好真是那么回事儿,兰草和那王赖子有一腿。你瞅咱家小稻,那心可外向了,我好信儿问她是真的不,我发现咱家小稻有时候不如大德子,妈呀,都这时候了还和我吱吱呜呜的。也不想想,她是我生的,她眼神一闪我就知道她是不是撒谎了。” 老两口边干边唠着朱家的八卦,他们大姑爷终于回来了。 朱兴德先对田地里的岳父岳母挥了挥手。 挥完急忙来到祖父身边:“爷。” 老爷子才抬起眼,朱兴德心就一软,将他祖父那点儿情绪脑补的七七八八。 知道祖父人虽然躺在地边,但是心还牵挂着家里。 朱兴德那是真孝顺,当即就半跪在油布上,拉着他祖父的手,又是搓手又是摸把脸,极为亲昵道: “别听他们胡说八道,啊? 我知道,爷你心疼兰草肚里孩子没了,所以更得好好跟他们掰扯掰扯。 他们年轻,以后还可以再有。倒是不掰扯清楚,要是再伸手打呢。” 朱兴德还和老爷子撒谎,说他才从家里回来,咱老朱家正占上风,周家人打兰草理亏了,孙家也不是个好东西正被伯母骂,家里没人吃亏。 小稻站在一边听着这些哄话,都能感觉出她男人快要编不下去了。 她男人和外人或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撒谎不用打草稿。 但是面对越亲近的人,越是不太爱撒谎。 不是不会,是不想撒谎。 小稻从旁提醒,“爷,这回你见到德子了,更要多为我们想想,你要是生闷气气出大病,是甜水她爹遭罪。” 朱兴德赶紧附和:“对对对,爷,我知道,你心里明白我们早就分家了。” 果然,老爷子手一动。 “所以,爷,您分给我了,随我过日子。你要是因为个孙女气病了,咱又得去镇上医馆,回头是你亲孙儿我遭罪,而且人家吵完和好啦,咱药钱找谁报,就得自己掏腰包。你算算这个帐,是不是更不值得你给自己憋出病来?你看地儿还没收呢,我小妹夫夜观星象让抢收……” 对了,他小妹夫呢。 朱兴德招手叫来罗峻熙,“爷,你看谁来啦。我给你找来个正经读书人在地边儿陪你。你往常不是最眼馋那些读书好的吗?咱不管家里那些乱遭事,就让这榜首陪你,多有面儿。村里那些老头知道了,不定怎么羡慕你呢。等你好了,回头好好和他们显摆显摆。” 朱老爷子这才勉强放下心事,对罗峻熙露出笑容。 得给罗峻熙这个面子。 而且罗峻熙一点儿也没嫌弃他脏,先是非常有礼的行晚辈礼,接着真就盘腿坐在他身边陪着。 德子下地掰苞米了,罗峻熙看到朱老爷子流口水给擦,看到朱老爷子穿鞋躺在油布上不舒服给脱鞋。 但是朱老爷子仍后悔了,就该在小孙儿提出让罗峻熙陪他时摆手拒绝。 因为罗峻熙是真念书啊,抓紧一切时间背书。 可见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考榜首的真不是一般炮。 书箱打开,书本摊开一地。 树叶子掉头发上都没有知觉。 坐在他身边不停嘀嘀咕咕,念念叨叨,像唐僧似的语速还极快,不仔细听都听不出个数,嘟囔的朱老爷子心下乱糟糟。 好处是,确实是被打扰的无心寻思那些龌龊事。 坏处,差些被念的犯心脏病。 另一头,朱兴德和小稻正在一边干活一边说话。 “多亏你让二妹夫将爷背出来,要不然那些难听话能给爷气死。” 小稻解开围脸上的头巾子:“可是,咋办啊她爹,我只给爷着急忙慌带出来,没拿粮,没带锅,多亏顺手拽块油布,才没让爷和小妹夫现在直接躺在大地里。要是没有那块油布,估么小妹夫只能坐在苞米杆上读书。” 比起在罗家能搭帐篷有写字桌子什么的条件差远了。 小稻抬眼望望天,这大太阳,能给人晒冒油,连个遮挡的也没有。 最关键的是要做饭了,没有家伙什。 朱兴德掰苞米,手上的伤口又裂开,玉米叶子上染着血,却顾不上歇一歇停下手。 还有三天就要下大雨,朱兴德心里像急冒火一般。 尤其是今日朱家那几位堂哥全因为兰草的事被耽搁在家里,朱兴德望着朱家那一大片地,嗓子眼感觉冒烟儿。 闻言,更加不是好气道: “咱自己的家,有啥可不敢回的。他们吵他们的,你取你的锅碗瓢盆。我就不信了,还敢撕撸到咱家身上。” 本来朱兴德是要陪小稻一起回家取锅灶的,还要给他爷取身换洗衣裳,给小妹夫扛个写字桌子和凳子。 结果,朱兴德搭眼一瞧,正看到罗峻熙扔下书本,在笨笨咔咔试图要背他爷去树边撒尿。 心头一热:“我来我来。” 就让六子陪小稻回去了。 也就一盏茶时间刚过。 朱兴德大堂哥家的大小子跑到地头来喊道:“四叔,不好了,我爹让人给打开瓢了。” 这小子都带哭音了,他爹脑袋见血了,给孩子吓的不轻。 啥? “那你四婶儿呢。” “我四婶儿,我没注意。” 朱兴德当即七手八脚就朝家里跑,身后跟着二柱子还有杨满山,以及没听明白状况的左老汉和白玉兰。 罗峻熙问小麦:“我也去吧。” 小麦说他:“你守好老爷子就得了。”唰的一下就掏出匕首。 罗峻熙被吓一大跳,想嘱咐媳妇真用不着上刀。 小麦:我现在就是习惯性的掏一掏。 罗峻熙和朱老爷子成了大地边的“留守儿童。” 朱兴德直到跑到家门口,他还没打算管兰草和大房的事,但是当进了院子,看到孙家几位膀大腰圆的正按住他几个堂哥揍,再也忍不得了。 第一百二十章 三章合一(为催更圈催更邀请函活动+) “唉呀妈呀,朱家大德子带人进院儿了。” “我看他早就回来了,不是没管那闲事儿吗?直接去地头了。” “这回管啦,快点儿跑,看来要往大了整啦。” 村里大娘婶子们差些奔走相告,直招手召唤关系好的快来看。 不知何种原因,大娘婶子们居然觉得,这一刻大德子能站出来感觉很痛快。 也是。 你们都是哪个村的啊?跑到俺们村来撒野。 最欺负人的是吵吵就吵吵,谁家亲戚里道的没拌过几句嘴。动手就动点儿手。那就动点儿,你不能动太大了。动太大那就是纯属欺负人。 “咋回事儿呀,咋回事儿。”还有后到的村民,一边朝朱家跑,一边问是怎么一回事。 有全程看的就告诉道: 听说,最开始打交手,是朱老二的几位大舅哥忽然来了,又带着叔伯哥哥弟弟们。 说是进院就急了。 因为朱家、周家将他们娘和媳妇喊来啦,损成茄子皮色,趁着他们男人不在家欺负孙家没人。 然后那孙家老大就直奔朱老二,不由分说,上去就甩了一个大嘴巴子。 这也就是婶子大娘认为的,你动手就动点儿,直到这里,他们都认为没啥,不算事儿。毕竟朱老二是孙家的女婿,孙家老大是当大舅哥的,来了朱家,看到老娘被欺负气的不行,那能拿谁出气啊?就只能拿自家妹夫。 说句不好听的,当大舅哥的打妹夫,真急眼的情况下,那打了也就打了。 让村里人看不过去眼的是,人家朱老二的亲哥朱兴昌也心疼弟弟啊,平日里再老实憨直的一个人,看到亲弟弟在眼前挨揍,那也不可能装作看不见。就寻思过去讲讲道理,干啥呀?这都是实在亲属,咋进院儿就伸手,还打的是脸,我二弟都是当爹的人了,孩子也在呢,不怕吓到孩子。 村里看热闹的大娘婶子们在外面,将这话听的一清二楚,可以说,朱兴昌劝说话还没说讲呢,那孙家老大可不是个东西了,就忽然奔朱兴昌去了,一拳头就抡了过去。 还骂朱家老大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们老朱家能娶上我妹妹烧高香,上辈子积德才能娶上,少特么和我装大头蒜。 外面看热闹的就是在这时看不下去眼了。 大娘、婶子、大爷们心里就寻思话了:你俩到底谁不是东西?你跑老朱家院里撒野,又打又骂朱老爷子的长孙,回过头你说人家装蒜。人家要是上来就为弟弟动手了也行,同样都是当大哥的,过来劝劝你,压压火,你就反过来打人家? 所以说,当朱兴昌一点儿没防备,冷不丁被亲二弟的大舅哥一拳干掉一颗牙后,朱老三朱兴平也不干了,一个虎扑冲了过去,就这么的,打乱套了。 结果还打不过。 祸头子老周家,除了兰草的夫君周福安在实实惠惠拉架,拉的俩膀子差些脱臼,其他跟来的周家人,人家就意思意思,不过在中间拦一拦罢了。 那不使劲拦还能有个拦住?要知道孙氏有四个膀大腰圆的亲哥哥,她是最小的妹子,也是唯一的妹子。以往和朱老二过日子就常挂在嘴边一句话:“你别惹我,敢惹我,让我哥哥们给你扔壕沟里去。” 可想而知,今日那孙家可不止来了四位亲哥哥,还有那么多叔伯家的哥哥弟弟们呢。 而朱家虽然也哥四个,但最能干架的大德子不管这烂眼子事,态度摆明,早早就去了地头。去掉大德子还剩仨,朱老二是孙家的女婿,他敢和四位大舅哥还有媳妇那头的堂哥堂弟们下死手干架吗? 你看,咱算算账,扣除一下,扣吧扣吧朱家真心实意打架的就剩俩人了。朱兴昌和朱老三,外家一个朱家伯母属于白给的货,和李氏。李氏一人对阵孙家妇人门都撕不过。 朱家俩男人vs孙家一大帮男人。 朱家团灭。 所以说,杏林村围观的老老少少心中都像是堵着一口气。 尤其是看到朱家俩人被按地上揍,毫无还手之力,然后孙家人还有些像越打越来劲了,这就是明晃晃的欺负人。 气的和朱家有点关系的村民,或是沾着亲也姓朱的年轻后生们,差些要撸胳膊挽袖子进去帮干架。就是被家里娘亲直拦着说: “你可别进去,他们那都是实在亲戚,亲属之间打架说不清。回头他们和好了,你帮忙给谁打坏了,咱说句不好听的,搞不好老朱家不记得咱眼下帮忙,倒容易反过来帮他家那姻亲朝你讨药钱。人家还能和离是怎的?到时就咱这些帮忙的人成了里外不是人。” 那咋办啊?眼瞅着,太熊人了。 多亏有那岁数大的,让年轻小伙子进院将朱家娃子们拽出来,别大人们打架伤着孩子。孩子可经不起磕碰。 正好朱兴昌的儿子脸上挂着泪珠子,慌不择路的要跑。 “干啥去。” “找我娘,找我舅舅们,我爹被打了。” 村里大娘拽着朱兴昌家的小子一顿嘱咐:“找什么你娘,孙家人太邪乎,去地头找你四叔。” 话音才落,朱兴昌的脑袋,正好撞倒花盆架子下面,一个花盆掉下来砸的哗哗淌血。 朱兴昌家的小子立马嗖的一下就跑了。 村里刚嘱咐过他的大爷大娘不放心,在后面还紧着喊道:“和你四叔说明白喽,就说你爹都被孙家人砸开瓢了,他准保能回来。不行就叫你爷。叫你爷,你四叔就更会管了。” 所以说,当朱兴德真的气势汹汹回来了,朱家大门外的村里人都跟着提气。 心想: 院子里的孙家人,你们看好喽,你当老朱家没人呢,都是死人呢,能让你们欺负到家了。 老朱家真正的茬子回来了。 德子,干他。 给他们全干喽。 不枉你混混威名,让他们来杏林村撒野。 朱兴德也确实不辱使命。 因为他进院第一眼就看到他家小稻,一个孕妇啊,正帮他伯娘还有他三嫂,上手去撕孙家几位媳妇的头发。自己那头发也乱七八糟。下地掰苞米怕晒伤,脸上围的头巾子都掉地上了,被大家你踩一脚,我踩一脚。 朱兴德火气立马上涌到脸上。 毕竟小稻在他心里是个脾气极好的人。都可以用憨厚来形容。明明是小孙媳,要从辈分论也属于是小儿媳,在朱兴德眼中却有平常人家长媳都没有的为人厚道,从不言人家长短,多了少了吃亏很少告状。 成亲几年间,可以说,除了上回分家,那是第一次让他见到有泼妇厉害的一面,还敢和人动手,当时给他吃惊坏了。 除了那次,剩下多数时候,别看是做孩她娘的人了,没有那些妇人的扯老婆舌、打架骂仗的毛病,还跟在家做姑娘似的就知道叠个这、绣个花。 而今儿,不过是回来娶个锅碗瓢盆,能让这么好脾气的媳妇、不爱管闲事的媳妇,都能帮他伯娘一致对外,可见,不用问就知晓,那绝对是看不下去眼了才动手。 所以,朱兴德进院一声没坑,第一脚就贡献给了孙老大的媳妇。 什么不打女人。 你敢打我媳妇。 孙老大媳妇当即就被朱兴德一脚踹倒在地,嗷的一嗓门。 在孙老大媳妇倒地的瞬间,朱兴德抓着小稻的胳膊,半揽住肩膀半驾住胳膊给推到灶房门口:“站远了看,不准再过来。” 说完,村里人就翘脚看到,朱兴德将媳妇护好后,随手在柴火堆儿里扯出一根成人手脖粗的烧火棍,然后直奔他大堂哥那里。 村民们清楚地听到,朱兴德咬牙骂道:“x你娘,你敢打我哥?!” 这一嗓子就跟那号角声似的,噼里啪啦的棍子声响了起来。 边打还边喝道:“我特么今儿弄死你们。” 朱兴昌一脸的血躺在地上看着天空,看着堂弟归来,脑子昏昏沉沉,不知不觉眼泪都下来了。 朱兴德也打眼红了。 他以为除了祖父,自己对朱家人再没感情了。 他被分家,被那个梦气的,几次失望到恨不得搬走,一走了之,再不和朱家其他人打交道。 但事实上是: 当找到祖父偷藏的那小一百两银钱,嘴上乐颠颠送到岳父那里让存起来,不让大房任何人占到这便宜。嘴上不说,心里却一遍遍惦记过,到时候征徭役,一旦大房人心不齐,要给哪个哥哥真的征走,他就在最后关头给掏这银钱。 还想过三堂哥为了伺候祖父,和伯母闹掰,给人家主动操心被伯母看不上,别再将来大房分家,三哥啥也分不着。要是真不公,他会多管闲事的,甚至三哥只要认了分家的不公,他都想过,到时顶门立户过日子要是很艰难,他也不能眼瞅着。 当做梦梦见要下大雨了,小妹夫听说后立马惦记罗家,你当他就不惦记朱家吗? 一大早上起来,岳父岳母问他干啥去,他寻寻摸摸出门,惦记有去杏林村的能给堂哥们捎个信儿。 这些,都是他明明做过那个梦,也经历过分家被伤过心,仍然挡不住的惦念。 原来,他一直以来就是这么傻。 原来,他是那么的渴望没爹没娘后仅剩的这点儿血缘。 所以上辈子他被征走,这辈子被伤过心。 所以咬牙切齿的一边嚷嚷不管,一定不再管大房任何闲事儿,仍旧挡不住在看到大哥头上是血,三哥和二哥被人按人欺负到按地上揍的火冒三丈。 朱兴德孩童期对朱老爷子说:“爷,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我没有父亲,我往后就和大哥二哥三哥他们混。现在大哥他们罩我,将来等我大一些,我罩他们。” 一棍子又一棍子,朱兴德打的眼红,“你特娘的,当我朱家没人了是吧。我敢给我哥打开瓢,我弄死你,弄死你。” 朱兴昌被吓的都不得不晕晕乎乎爬起来,顾不上一脸的血,眼睛里都沾着血迹,双手抱住朱兴德的腰:“德子,听大哥的,快别打了,再打就要真出事了。” 朱兴德甩动着要推开他,气的不行说,“你们就会使厉害,被人熊到家了。” 朱兴昌更是抱的死紧:“是大哥的错,往常都是哥的错。但是你快住手,听话,大哥不想你出事,不是怕他们出事儿。” 朱兴昌是真怕了,就没见过打群架能持续作战这么久的。 听说过请客吃饭能吃连顿的,没见过打架跟抢着吃席似的,一拨又一拨。 那可是人命,啥命能扛得住这么削啊。 而且再不制止就来不及了。 因为朱兴昌算是看明白了,德子一回来,那气势简直一面倒。 他娘一点儿不压事儿,看见德子能帮忙干架了,就跟那喜从天降似的嗷呜着一嗓门,伤脚没养好就扑向孙家老太太,横扑啊,连着周家老太过来拉架,她也躺在人家身上撕头发挠脸。 虽然朱兴昌心里明白,他娘是在为他出头,再不得意他这个大儿子吧,见他伤的最重,头上出个大口子那阵,眼睛都红了。连一向算计二儿媳娘家有本事也顾不上,更顾不上兰草那事儿会不会露馅儿,一心要为三个儿子做主。但是,朱兴昌认为,可别打了,真哪下子打失手,再给堂弟抓去见官。 还有,他说形势一面倒一点儿没夸张。 他堂弟那一嗓子,要弄死这些敢上朱家门打砸的人,堂弟带来的妹夫、兄弟真就敢那么做。 不提那杨满山一手一个跟拎猪羔子似的将人朝外扔,二柱子还将人给举起来了,哎呀,那可是人呐,你要给扔到哪里去,吓的朱兴昌心要跳出来,要不是他二弟和周福安上前拦着,人真就给甩到大门口了。 只说那战斗力最弱的左家夫妇都上手了。 左家老夫妻,四弟那岳母进院看到大闺女头发被揪的乱七八糟就不干了,两手掐腰质问:“谁干的。” 四弟妹被气哭了,一指扯过她头发的妇人:“他家人太欺负人,我差些被推个跟头,拿面粉也被他们扬了。” 然后,四弟妹的娘家妈就不干了,“我闺女肚里有娃,你敢推我闺女?我闺女盼了多年才开怀,我们全家人小心翼翼地护着,我让你推,你个不安好心的贱货,我管你是谁家儿媳妇,撕烂你个小贱人的脸!” 那左老汉倒是没有进院儿就掺和打架,还直跺脚劝说,“嘎哈呀,都闲得慌是怎的,地头一堆活,正事儿不干,大热天打架,天热成这样,你们庄稼地都收啦?再说回头都不打算再做亲戚了是吗?” 朱兴昌那时候躺地上还没爬起来呢,被砸的眼冒金星,听见这话心想:终于来个压事儿的人,要不说还得是长辈呢。 可是,当他才晃晃悠悠爬起来,左老汉喊的话就变成了:“你还敢背后打我姑爷,可见你个王八羔子心黑啊,我削死你个小兔崽子。你是没见过我猎猪吧你。” 那蒲扇大掌,巴掌撇子的见到小年轻就拍,甭管是拉架的还是打架的一视同仁。还用鞋拍人。 左老汉一只脚穿鞋,一只脚没穿,满院子追着人揍,给他大女婿当助力。 朱兴昌:“……” 朱兴昌快要被这场面吓死了。 这不嘛,只能拼死也要先将堂弟按住,要不然再这样打下去,今日他朱家门里就要出人命案了。 朱兴德被大哥死死抱住腰,确实稍稍收手了。 今日,那到底也让杏林村村民们开了眼界。 连赶来的里正还有宋老爷子他们在朱家门外都看傻眼了,攥着烟袋锅子不知道该说点儿啥合适。 只看,朱兴德一手拎着棍子,一边出脚,他是一路将孙老大踹出朱家大门。 孙家老大趴在地上,露出的胳膊被朱兴德抽的青紫一片。这是露出来的部位,那些没露出来的呢。 孙老二更惨,因为他遇到了二柱子,二柱子到底给人甩出去了。 那砰的一声,跟扔猪似的,地上立即掀起一片灰尘。 而满山和六子,左老汉都不算数,只他们俩人和六七个人撕,被这么多人围攻愣是能被满山和六子像驱赶一般推到门外。 有没站住的,脚底没根儿,噗通一声就坐地上了,村民们急忙朝后让让。 然后满山他们就全都站在朱家大门外,一手拎着家伙什,一边像护卫一般瞪视来闹事的人。 全都清理完了,朱兴德这才来到大门外。令众人吃惊的是,他还一手像拎小鸡似的,将他二堂哥给拎出来了,一边呵斥着他二嫂,那真是一点儿脸没给留: “出来。” 朱兴德指着或站或躺在地上,或明显见血或身上带青紫的孙家人说: “滚,都给我滚! 朱家不止有大房,还有二房,这是我家。 你们是仗着啥来我家闹事的?仗着他吗?” 说完,将他二哥朱兴安向前一推,还有他二嫂也没放过,他指了指: “那领走,滚犊子! 朱家是朱老二一人的?是你们闺女的家啊?不要个逼脸,赶紧滚犊子。 敢跑我家撒野,不撒泡尿照照。 我话放这里,我不管你们扯没扯老婆舌,什么姻亲不姻亲的,你们算什么狗屁亲戚,死不死都不关我事。 只一样,往后谁再敢来我家撒野,我就让谁横着出去,他就是我仇人。不信随时来试试,我干不死你们。” 里正听到这话都、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更不用孙家人了。 孙老娘看到老闺女哭的,能看出来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老闺女怕被朱家休掉了。 还有姑爷,朱家朱兴安,以往到她孙家都谨小慎微,此时被他堂弟骂着那么难听的话,不仅没为孙家出头或是中间调和两句,而且瞧那样还挺配合。 瞅着,似乎也恨上她家了。 孙老娘想的不错,朱兴安确实恨上岳父岳母家了。祸根儿就是岳父岳母家讲究他妹子,只要稍稍顾忌他都不能说他亲妹子吧。结果又不分青红皂白打他、打他亲大哥。孙家拿他亲姑爷了吗,拿他当人了嘛。 所以朱兴安听到堂弟骂这番话,什么里子面子的,今儿反正全都丢没了,就当着大家面眼睛通红,眼里带着泪意,又用手上刮出口子还能看见许多血迹的手,抹了把脸。 他大拇指还不自然的弯曲,那是骨折了。 杏林村里正以及村民们,听到朱兴德又变成骂那老周家人,也就是妹夫一家呗。 妹夫家也没惯着,在朱兴德眼里,没一个好鸟。 “你家也给我立马滚蛋。” 周家人被打懵了,从没见过打仗敢这么虎了吧唧的人家。 他们旁边,没怎么参与才看的最清楚,朱家这大德子气急了是真敢与人玩命。 最瘆人的是,要是朱兴德一人犯虎还好,就连朱兴德带的那些人也很是心齐。啥事就怕一把筷子牢牢抱成团,那一起虎了吧唧,甭管是啥样的英雄好汉也干不过啊。 所以,周家人愣是没人敢反驳一句:你这做堂哥的咋说话呢之类的。可见都知晓朱兴德没开玩笑。 本以为自己给自己台阶下,赶紧走呗,却没想到朱兴德还没给周家人留脸,骂道: “一家子窝囊废。 怀疑去问王赖子,按他头,让他说出个一二三,是或不是,我还敬你周福安是条汉子。敬你周家人在周家庄也算是有名有姓抱团的一家人。 结果你打我妹子,逼我妹子去死,靠力气逼一个弱女子孩子流掉,还好意思闹到我朱家门上,你可真特娘的是个带把的。” 朱兴德差点儿脱口而出,我呸,你不如当王八,真给男人丢脸。作为大老爷们,你不寻思寻思媳妇为啥会出事儿,你护好了嘛。你就是再憋气,真就摊上这种事了,是不是也要问问到底怎么发生的。 强忍住当着这些人面前,怕被抓住话柄才改口骂道:“别以为拉倒了,我朱家还没找你们周家算账,好好的女儿家嫁到你们家被抬着回来。可想而知,她出嫁这一年间过得是什么日子。” 出事也是你家没护好。 “当我们这些哥哥是死人?滚,去找王赖子问,不是怀疑嘛,去去去,瞅你要是问不出来的,我特娘踢死你!” 朱兴德到底没忍住,对着周福安屁股连踹了两脚。 这混乱的场面是怎么散场的呢。 是朱兴昌直挺挺地晕倒在院子里,怕赖上人命的孙家赶紧跑,被骂的没脸的周家人也赶紧跑走,周福安倒是没走,他媳妇还在朱家呢,他抱头蹲在朱家大门外,听到岳母一会儿骂他们姓周的,一会儿骂二舅嫂:“你给我滚,我家要不起你这样的儿媳。” 又哭大舅哥:“昌子,你要有个好歹,娘也不活了。” 村民们和杏林村里正急忙帮着搭手叫人,村里郎中说不行,看不了,快些送走。 左老汉带小跑去地头将左家骡子牵来,朱兴昌被送到镇上医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只是有人在负重前行(一更) 朱家老大被送走前,他媳妇汪氏终于回来了。 因为朱兴昌家大小子喊完朱兴德,一刻没耽误又跑到外村姥姥家招呼人。 半大小子从这个村跑到那个村,跑到腿软,膝盖摔破。 朱兴昌媳妇汪氏赶回来时,也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累的直喘,眼泪还挂在眼圈儿,满脸慌张。 汪氏很后悔今儿回了娘家。 这不是惦记着四弟说的会下大雨,让快些收地,寻思回娘家送个信儿。 即便那话,她没咋太信,她婆母之前也很不以为然。还和她们嘀咕句,不安好心。从不种地的人,还能比村里庄稼老把式会看天? 但是,汪氏寻思,万一呢。 孩儿他爹说过那么句话,说四弟从不骗家里人,汪氏回忆一番,可不是? 她是长嫂,在朱家年头最多,细寻思一番发现,四弟确实对外面爱撒谎撩屁儿的,在家里表现还可以。 再者说,婆母那句不安好心好像真站不住脚,四弟告诉快些收庄稼能不安什么好心?那庄稼早长成了,就是早一天晚一天收,想不想多压秤的事儿。 而四弟最近都不回家,在外面经常接触人,四弟那小连襟还很有本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汪氏寻寻摸摸就回了娘家。想让娘家收地。 却没想到,她就不在家一天,她男人脑袋被二弟妹娘家人开瓢了。 “你个贱人,我撕烂你。我男人要是有个好歹整死你!”汪氏一把扯过孙氏的头发,捂捂渣渣上手挠。 看的左小稻坐在大门前的小板凳上都不想说话了,不停地抚摸肚子,安抚孩子。 白玉兰也翻了个白眼,心想:你男人都那样了,眼瞅着车要出发了,你不拾掇拾掇找钱、带行李、嘱咐完孩子跟着去,眼下是着急掐架的时候吗? 汪氏还不是自己回来的,她一个哥、俩弟弟也跟来啦。 和汪氏的表现一样,汪家兄弟们看见朱兴昌血呼啦躺在骡车上,撸胳膊挽袖子直嚷嚷要报仇。要让孙家给赔偿,破口大骂孙家算哪门子亲属。 朱兴德连管都没管,一个个瞎咋呼罢了。 他只忙着帮忙抱被子席子。 医馆啥也没有,要用人家什么都需要花钱。他爷那阵就是。连水盆和粮食都张罗着放车上。要不然在外面,喝口粥都是钱。 朱兴德还将满山单独叫到小屋,关紧门道:“满山,我和你商量个事儿。” “姐夫,我知道你要说啥。但小豆没来,我自己一人没法弄出太多水。这么的,你将我今儿带来的都给大哥灌上吧。回头祖父和小妹夫看书累脑子要是喝水,那我今晚回家一趟。今天咱就都不喝了,先可着大哥给。” 骡车要随朱老大走,杨满山要回游寒村找小豆亲出水,就只能走着回去。 朱兴德摆手道:“不是,不至于都给他喝,我是想和你商量,给我大哥喂一口。” 杨满山一愣。 就、就给喂一口仙水吗?那姐夫还和他商量什么。 但这事儿在朱兴德眼里又不一样,别说一口,就是一滴水也要和二妹夫打声招呼。 即便咱自家人恨不得洗脸洗脚都用神仙水,那叫自己家人。那给外人一滴水也要报备一声。 “银钱带够了没?”朱老三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打架时头发造的污糟糟,只随意绑了绑。顶着一张乌眼青的脸,一边朝车上装喂骡子的草料,一边急忙问道。 汪家兄弟几个一听提到银钱,就全都不吱声了。 汪氏倒是顾不上再和二弟妹撕打,听到银钱终于反应过来,跑回屋去翻偷存的那点儿银钱。 又带着哭音儿喊道:“娘。” 朱家伯母说,我没死,你不用喊。 这一场仗打的朱家伯母像换了个人,分家后头一次对朱兴德抬脸说话。 甚至那面上表情,让朱兴德有种错觉。感觉不止是分家后,连同分家前那几十年,伯母看他的眼神,属今天最真切。 朱家伯母抬脸瞅着朱兴德,告诉她将手里银钱都带着了,镇上医馆万一要是也不给治,就去县城。还问除了银钱还需要带些啥。 脑袋砸出那个大个口子,涉及脑子的事儿,朱家伯母心里极为没底。 再加上这老太太一辈子也没去过几次城里,冷不丁的心慌,就像是拿不定主意似的,啥事儿都想问问朱兴德。 搞得朱兴德喂完朱兴昌神仙水,回头看向朱家伯母声音也没再那么冷硬:“银钱带够就行。要是有啥信儿,缺啥少啥的,让我三哥去城门口找拉脚车给家里送信儿。” 到头来,陪同朱兴昌去镇上看病的有他媳妇汪氏,有他亲娘,朱家伯母非要跟着去。 还有不想面对这一切的朱老二。 朱老二那骨折的手依旧蜷缩着,疼也不和任何人说。没有人发现他受伤。 村里正皱眉劝过:“你就别去了。去那么多人干啥,家里这么多活。” 可瞧朱老二那样,即使不让他跟车走,过后也会腿着去。 这场仗打的,他也像变了个人。 还有哪里需要哪里搬的朱老三朱兴平。 按理朱老二去了,朱老三可以不用去。可是会赶骡车在乡下真是技术活,去掉躺在骡车上人事不省的朱兴昌,再就是朱老三会。 也就是说,到关键时刻,朱老大的那几位大舅哥小舅子,那几位姓汪的钱没掏、人没出。 白玉兰旁观瞧着这一切,在心里直啧啧: 咱都不知晓那老汪家来人是干啥的。纯是瞎咋呼,跑来骂一通给村里人看? 没有银钱还不能跟着去个人抬一抬,那倒下的又不是外人。 哪怕就去一天意思一下呢。 可是当她姑爷问谁跟车去时,老汪家哥几个没一个吱声的。不用问就知道,那指定是惦记着急收地呢。 白玉兰很不满。 朱家兄弟几个全跟车走了,这代表着她姑爷要将那几十亩地全收上来。 恐怕村里人还会寻思,她姑爷帮着干完架又撤退撒手不管了。堂弟就是不如亲兄弟,你看亲兄弟全陪着去镇里,多担心他大哥。 放心,一定会有人这么想。 却不知道,这些人能全陪着去镇里看病,上嘴皮碰下嘴皮全走了,那是因为有他姑爷在家里要负重前行。 剩一大堆乱摊子,全甩给她家德子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像我这样憨厚的人,你见过几人 在车辆出发前,朱老爷子到底还是见到了受伤的长孙。 是罗峻熙给背回来的。 罗峻熙不背不行了。 他劝也劝过,拦也拦过,但是那孩子跑来找大姐夫,喊的话太清晰。 一句打开瓢,罗峻熙眼见着朱老爷子躺在油布上,急的浑身颤抖。 然后他要是不背着来,朱老爷子就靠胳膊和手扒地,朝外爬。 那哪里能眼瞅着那么大岁数的人爬回村。 罗峻熙就顾不上书本油布还有那些种地家伙什,背着老爷子回来了。 这给他累的。 才见到他大姐夫的身影,罗峻熙就来个大前趴。 人说跪天跪地跪父母,再加上俯首称臣见官跪,罗峻熙这个读书人、小榜首,是见到朱兴德礼仪更大,直接趴地上了。 朱兴德急忙朝小妹夫和祖父跑来。 本来嗓子眼一股火,朱兴德都想和他爷发脾气了,回来干啥?看见了又能怎样,这不是添乱嘛。瞧给你俩卡的,胳膊腿都摔破皮了吧。 这一天,真是。 却在看见他爷从尘土里抬起脸那一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前后不超过一个时辰,朱老爷子嘴边就长出一个大火泡。 长孙被打到要抬镇里才能医治,家里院子像是被抄家一样,今日老朱家在村里脸面全无,可想而知,朱老爷子有多上火。 …… 左老汉和白玉兰扶起小女婿,给罗峻熙扑落膝盖,又看胳膊肘摔没摔坏。俺们还要念书呢,看给俺家孩子摔的。 朱兴德顾不上妹夫,背着朱老爷子来到车边。 “唔,”朱老爷子颤抖着手,指向昏迷不醒的朱兴昌。 随后大伙就全看见老爷子哭了,还试图要去碰长孙的脸:“呜呜,呜呜呜……” 大男人哭,本就让人心酸,又是这么大岁数的人哭。 惹的左老汉也跟着叹息一声。 倒是村里耿直的宋老爷子,平日里和朱老爷子关系不错,赶紧上前劝道: “别别别,老伙计,不至于。那还有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呢。” 这话说的,都给朱兴德听侧目了。 不知道的,以为给他大哥定性要死了呢。 还好,宋老爷子接着又劝道:“你和那样的比比,对不对?咱不比那样的强?哭啥嘛。倒是你,着急上火万一哪口气没喘匀,那会让德子更麻爪。可别给孩子添乱。再着,你大孙儿真没事儿,包好脑子就回来啦,是不是德子?” 朱兴德给打证明,“是,爷,我宋爷爷说的对,我大哥缺血才闭眼的。要不然他之前都能和你打招呼,还能抱我腰拦架呢,啥事没有。” 朱老爷子这才撒手,让赶紧去镇上。 银钱? “银钱不缺,你老不用操心,”朱兴德搭眼一瞅就能猜到朱老爷子惦记这啥。说完背着祖父就回去了。 朱兴德心想:反正已经回家,干脆连小妹夫也别去地头了,让六子将书本书箱收拾回来。 连收地都等一会儿吧,歇口气再贪黑干活。 眼下,院子里乱糟糟,也快要饿死了,大半天没吃饭,先吃口饭的。 没有人知晓,在罗俊熙离开书箱“元帕”这个时间段,也就是说背朱老爷子这段时间,野猪兴奋地下山了,都要跑到山脚了去找罗峻熙。结果六子将书箱及时送回朱家、送到罗峻熙身边,野猪只能遗憾的又回去了。 完了,错过这个机会,三十日即将要满了,它们野猪家族往后将会失去主动撩搔罗峻熙的机会。 再不能想去见就见了。 那样做,会引起“其他群体”的不满。那不等于占用别的群体三十日时间嘛,会内斗的。 …… 朱老爷子躺在炕上,眼睛盯着棚顶。 兰草一脸刷白跪地上哐哐磕头,不停地哭道:“祖父,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周福安感觉自己没脸见老爷子,又从大门口改成蹲在堂屋门口抱着头,听他媳妇在里面道歉磕头。 没了朱家伯母,朱老三媳妇李氏一边扫地上的粮,一边气的也直抹泪。这算啥事儿呀?给家里砸成这样。她男人伤着了,孩子们吓得哇哇哭,大房分家得的那点儿银钱要给大哥治病。 控制不住的想摔摔打打,摔出响动给蹲在门口窝窝囊囊的周福安听,更是给关门躲进屋里的二嫂孙氏听。 你不是能耐吗?平日里仗着娘家牛逼。 那你咋不赶紧收拾收拾回娘家?婆母走之前明明撵你了,还死皮赖脸的在老朱家待着干啥。 李氏恨到,将破花盆扫进簸箕里干脆骂出声道:“一个个的,脸皮真厚。” 倒是左家人,非常消停,一句风凉话也没说。 左老汉躺在大闺女家炕上,这一天要把他累死了。 白玉兰在找行李,这几日看样子要在朱家住,能不让大闺女伸手的,她就自己干吧。反正自己闺女家,想咋翻就咋翻,不像那做婆婆的,翻儿媳妇东西会不高兴。 还要将二柱子和六子安排个炕。 灶房里,左小麦倒成了朱家做饭的人。 心疼姐姐,让小稻赶紧去给朱老爷子熬药要紧。 罗峻熙趁着灶房就小麦一人,看了眼门口打听道:“你也上手了?你没让朱家鸡鸭鹅狗猫帮忙吧?” “我没有,记得你嘱咐我的那番话,轻易不再招猫逗狗。只帮我娘扇扇孙家女人们的脸,挠挠她们什么的,没干别的。” 人家小两口之前有商有量过。 在王赖子村里干那一票动静太大,为了不引人注意,王赖子家没连根拔起前,罗峻熙让左小麦少露那一手。 连朱兴德也特意嘱咐过,小妹,我让你招,你再招。 左小麦都记着呢,特别听话。 即便如此,当罗峻熙听说左小麦帮岳母打别人大嘴巴子,一时间盯着媳妇的脸,也有点儿不知是何种心情。 “吃饭了。” 朱家院落,气氛格外沉重。 周福安一听要吃饭了,他就去大门口站着,不好意思端朱家饭碗。 惹祸头子孙氏,今儿个脸早就被扇肿了,几个嫂子撕她,婆婆也揍她,她男人也甩她一个巴掌。听见喊吃饭,只将她屋里几个孩子放出去,自己没出去。 前脚才将孩子们放出去让吃饭,后脚就听到三弟妹李氏说:“我不的了,四弟妹,咱们不是分家了嘛,咋能一起吃饭。我这就回俺们房头舀粮,一会儿就做好。” 倒是白玉兰不让了,可不能让大闺女真就应了,那成了啥事儿。 她和老头子要是不在朱家,那也就算了。 但是他们在,属于做长辈的,冲朱老爷子,咱就算是特意说给朱老爷子听,也不能在这节骨眼儿算计吃谁家粮。 “她三嫂还做啥呀,费那个事儿,快点儿来。” 然后朱家从大到小,一堆孩子,全眼巴巴地站在饭桌前望着四叔。 可想而知,往后几日,这就要和四叔混饭了。 朱兴德深吸口气,闭了下眼睛,“吃饭。”说完,自己倒是一口没吃,朱兴德忍着饿,饿的气的胃难受,端着饭碗先去喂他爷了。 而就在这时,小稻一声惊叫传来,差些没给小稻吓流产。 兰草在屋里忽然上吊了。 多亏小稻推门进去叫吃饭,那兰草才将凳子踢开没多大一会儿。 要是小稻但得不憨厚一点儿,像李氏一般压根没搭理过小姑子,李氏寻思,你是什么功臣啊?还得特意叫你吃饭,那兰草就死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觉醒(两章合一) “你是真缺心眼呀,你是!” 朱兴德两手叉腰,望着躺在炕上悠悠转醒的堂妹,被气的脑瓜子青筋直蹦。 他有一肚子想骂的话,最终只憋出这么一句。 兰草有一阵都闭气了。 朱兴德手探到兰草鼻子下方那阵,手是哆嗦的。 可想而知,心里有多慌张。亲手将人从凳子上抱下来,亲手探鼻息。 要说能救回,最该感谢的人,朱兴德最感谢白玉兰。 多亏他岳母热心肠,岁数大的人吃过的咸盐多,见过那上吊的咋救,爬上炕一顿忙乎。 朱兴德又及时将村里的赤脚大夫拎到朱家,这才救回兰草。 赤脚大夫也当着大家面前说了,说多亏有德子的岳母在。 要是稍稍迟疑一点儿,谁来都无力回天。 这话,除了不懂事的孩童,剩下的人全听懂了。 德子的岳母要是像有的人似的,稍稍寻思一会儿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又不是郎中。别再没死透被咱瞎整弄断气了赖上可坏了。 或是像有的婆子比较迷信怕晦气。 乡下是有这种说法的,说人将死前吐的那口气极为不好,尤其是这种横死的。气息扑到谁身上,谁倒霉三年,喝凉水都塞牙。 所以说,像李氏孙氏她们心里明白,德子的岳母只要占其中一点迟疑的心思,那兰草就活不了。 可是,人家德子的岳母并没有。 兰草被救回后,德子的岳母忙乎的一身汗坐地上起不来。 郎中都看出来是被吓的,腿软的直冒冷汗。 还问白玉兰:“要不要给你也把把脉?” 郎中决定,回头出了朱家门要和村里人好好说说。 一说兰草委屈的都上吊了,这才叫真的大型逼死人现场。二就打算提提大德子那岳父岳母家人品厚重。 依郎中看,老朱家那几门姻亲,绑一起都不如一个老左家的手指头。 这回可真是看出来患难之中见真情。 到真章,谁行谁不行一目了然。 白玉兰摆手拒绝郎中要给自己看,反倒拽住小稻的手朝前一伸,对郎中急道:“快给俺大闺女看看吧,她肚里有娃。” 没人知晓,大义的白玉兰还在心里不停骂道: 真特么烦死了,烦死了! 想挠死她们。 以前是最膈应登老罗家门,眼下是最烦老朱家。这才叫亲戚多,烂眼子事儿就多。 你说,从进门哪消停过吧。 令她最生气的就是大闺女被吓坏了,换成别人吓咱家孩子,咱指定不会饶了他,但在这里还不能找谁评理。 这就是最憋屈的。 找谁呀? 大女婿吗? 她都不忍心看大女婿。 左老汉和白玉兰陪同小稻回了屋,做爹娘的心疼了。 白玉兰问小稻:“闺女啊,见血没?” 小稻说没有,就是肚子一疼,“娘,我刚才抽疼那一下,真怕孩子就这么没了。” 郎中知晓后,没为挣这份保胎钱乱开药。 朱家今日太惨了,他连着给好几位朱家人看病,不差挣那点儿银钱,不忍心。 郎中提议既然德子媳妇没见血,那就再观察观察吧,喝药并不好,这些天啥也别干了,好好养身子要紧。 而且自掀老底,说自己看这方面不行,隔壁村有个接生的婆子,别看是接生的,保孩子有两下子,要是不放心或是见血了去找那位。 得,这话说明,又一个不能收粮的要退出了。 不仅退出,而且搞不好还需要有人照顾。 简直是雪上加霜。 即使小稻平日里没干过什么重活,最起码能做饭,那就能差不少事儿呢,至少能倒出一个人不停干活,不用操心吃饭的事。 “姐夫,我想跟着下地。”罗峻熙上前对朱兴德道。 说这些话时,罗峻熙表情里带着讨好: “姐夫,我平日里真的谦虚了。你说的对,太谦虚就是虚伪了。我给你透个底儿,真的不差这几日,我照样能考上。你想啊,咱家和那大户人家没法比,我念书年头少,比不得城里那些人,但那又如何?每次书院月考,我这个乡下小子都能考一甲赚银钱,你妹夫我厉害着呐,我文曲星……”附身。 罗峻熙啰里啰嗦的对朱兴德解释。 他早就看到大姐夫一人站在屋门口,仔细地在旁听郎中说大姐的事儿。 那侧影,怎么瞧怎么萧瑟。 能看出来,姐夫咋不心疼大姐呢。 大姐在娘家一直好好的,今儿才回来头发就被揪掉两绺子,盼了多年的孩子又动了胎气。 凭姐夫对大姐那细心碎嘴子操心劲儿,恐是比大姐还闹心。 而最让人憋气窝火的是,大姐夫还不能与任何人撒火。 亲祖父躺在炕上,本来就要气过去了。 就刚刚,知道兰草上吊了,嗷的一嗓门那么大动静能听不到吗?老爷子急的从炕上摔下来了,屋里没人,全跑去看兰草,老爷子那腿摔的不轻,骨折了。 大姐夫才给郎中找完木板,又赶紧来听大姐这面的情况。 至于姐夫的堂妹兰草,眼下更是抱怨不得。 和一个才上吊被救回的人说啥呀?差些死掉的人,没什么精气神的躺在炕上生无可恋,再看见那脖子青紫一片也不敢骂啊。万一又给骂上吊了怎么办。 朱兴德启唇道:“不行,看书。” 就这么言简意赅宣布完离开。 …… 当大家又重新坐回饭桌前吃饭,小稻是在自个屋里吃的,白玉兰陪着大闺女,左老汉特意去大屋陪朱老爷子去了,接过大姑爷给老爷子喂饭的活,忽然传来朱兴德在大门口骂周福安: “我说没说过让你滚,别让我再废话。我没空打你。我妹子还不和你过了呢,滚!” 别看朱兴德和之前相比骂的不狠,更没有动手连踢再踹,但是那隐忍的声音里,已然能让人听出在愤怒的边缘。 吓的岁数小的娃子,哇的一声张嘴就哭了,嘴里干粮渣子都没咽下去就嚎哭起来。 李氏急忙抱起闺女回房,饭顾不上吃,怕闺女哭的小叔子心更烦躁。 大门外,周福安也终于走了。不走咋整啊,怕被四舅哥剁喽。 小稻在自己屋里咽不下去饭了,和白玉兰小声道:“娘,你说多愁人。我感觉甜水她爹离被气死要不远了,他那人,本来气性就大。” “所以啊,”白玉兰劝女儿:“所以你就别因为孩子动胎气的事再埋怨德子啦,什么你家里人咋咋滴的,埋怨那些干啥。你吓着了,你当他没被吓着?谁愿意摊上这样的事儿。” 兰草在朱兴昌大房那屋炕上躺着,也听见朱兴德骂周福安的那番话了,心一热,眼泪顺着脸颊掉到枕头上。 这是从出事后,第一个敢说出“我妹子不和你过了”的哥哥。 那语气里敢大包大揽。 敢就意味着她还有娘家。 兰草哭的不能自已。 她之前以为给娘家惹了这么大的祸,没有人会要她了。 就她这样的,再没了娘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不干净,她想死以“朱家女儿”的身份死去,不进老周家坟,也不想做周家人。 却没想到,是四哥第一个说出我妹子不和你过了,我妹子。 “四哥……”兰草哽咽着。 从这一声喃喃后,兰草再掉下的泪只剩下了后悔。 后悔给四哥又添乱了,还让四嫂肚子里孩子动了胎气。 与此同时,大屋里。 左老汉听到大姑爷那声吼,也不再只劝慰朱老爷子赶紧喝粥。 忽然推心置腹和朱老爷子唠嗑道: “唉,老亲家,其实我能理解你着急上火的心情。 孩子们日渐大了,不听咱们做长辈的话了。 常顶撞咱们的话就是,你又跟着瞎掺和啥,不明白咋回事你别吱声,还有什么,你着急除了添乱有啥用吗? 是,没用。 可他们说那话纯属放屁,咱咋没和别人犯愁呢,不就是他们亲爹娘亲爷奶才会实心实意的惦记。” 朱老爷子之前一直抗拒喝粥,连朱兴德喂,他都不喝,更不用说左老汉喂了,强喂到嘴边,他也不张嘴。 此时闻言,脸上终于有了表情,朱老爷子慢慢扭头看向左撇子。 左撇子继续道: “可老爷子,话说回来,有时孩子们顶撞咱们的话,好似也有点儿道理。 我过格了,你别生气哈。 就像是你老今天一样,你看看你这腿,又摔骨折了,解决啥事儿了?倒添了事儿。 那再着急,兰草不也得等大德子给抱下来,给找郎中,一样一样安排不是?你即使没摔骨折,你爬过去了,依旧是德子安排。 倒是你老因为心里着急,这一摔,你想想德子忙完那头,再忙你头,亲手给你老绑木板看见骨折的腿,那心得揪成啥样。 说实话,我都心疼我大姑爷啦。咱都这个岁数了,遇到家里接二连三出这些事情,咱们这些岁数大的又能处理得有多好?德子才二十岁出头,您的小孙儿已经各方面尽力了,处理的挺好,那你还着啥急。 咱做老的是不是就别添乱了?” 左老汉说完这话,有点儿脸红。 毕竟说出花来,也算是批评朱老爷子,他头一回干这种事。 你就想吧,他那老岳母那么不是东西,他都没有批评过,至多在心里默默吐槽,结果跑老朱家给大姑爷的祖父当面批评了。 左撇子识过字,念过几年圣贤书,涵养不允许晚辈说教长辈。 所以他浑身不自在,急忙说下一话题道: “我再给您老透个底儿,我们家不是猎到野猪了吗?德子他们进城卖猪肉,听说咱那隔壁县城哇哇下大雨。我跟你老说,别看眼下蓝蓝的天,这天儿指定是要不行了。我小女婿读书人,人家特意掐算也说了,最近要变天。讲给别人听,咱不知道大伙信不信,但咱自家必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先将地里庄稼收上来。” 左老汉凑到朱老爷子面前,一脸焦急似在问:老爷子,这回听明白啥意思了吧,你家那几位孙儿全被干到镇上啦,收地就只能指望德子。 你家有多少地心里没数啊?只这一样,就能想象到都能把德子累半死,你老就别再这事儿那事儿了。 “当老人的,我能理解您一片心,但咱也配合配合孩子吧。这么忙,别再让他们反过来和咱们着急,成不?” 朱老爷子指了指粥碗。 左撇子笑了,立马一拍大腿,“嗳,这就对啦,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在左撇子又出去给取汤药时,朱老爷子看了眼那门帘。 老爷子心里明白,撇子那么大岁数了,腰板都佝偻了还要伺候他。 人家老左家图啥呀?不过就是心疼他小孙儿。 没想到,小孙儿当年自己选的媳妇,眼光最好,最得岳家力。 左家侄儿也说的没错,他还是当亲祖父的呢,咋能给孩子添乱。 …… 院里摆的饭桌边,朱家大房半大孩子们吃半个饼子就放下了筷子。 就这个年龄段的才不好管。 你要说这几个孩子懂事了吧?才十岁八岁,能懂个屁。上回闹分家,那都恨不得团伙欺负甜水,对他们四叔还拳打脚踢。 可要说不懂事儿吧?十岁八岁也明白了,他们家和四叔分家了,按理不应该吃四叔家饭,村里分家就是这么办的。 还会看脸色,四叔最近可膈应他们了,心里有数。 还有,爹都被打了,还不知道啥样呢,很担心。 总之,以朱兴昌家两个最大的孩子为首,叫大旺二旺的先放下筷子,没脸像吃自己饭似的可劲儿吃四叔家饭。其他的二房的孩子见这样,也默默地跟着放下筷子。 这使得朱兴德一摔筷子:“吃那么点儿就饱啦?我还得喂你们呗!” 说话时,直朝外喷饭粒子,可见又要发火。 杨满山就见不得和孩子生气。 孩子嘛。 他要当爹了,特别有爱心,急忙将装干粮的簸箕递到那些孩子面前:“一人再拿一个。” 罗峻熙也看向那些孩子,跟着解释道:“你们四叔的意思是让你们再多吃点儿,吃饱饱的。吃亲叔叔的饭有啥可不好意思的,啊?大人的事儿,也别瞎寻思。” 大旺二旺他们本来被朱兴德的嗓门吓一跳,听完罗峻熙的话,他长相可真好啊,听说他就是那位最出息的读书人,应该说的是真的吧? 半大孩子们偷摸观察朱兴德的脸色。 然后就大松一口气,果然读书人不骗人,四叔看见他们又抓馒头吃了真的没再发火,只叹口气。 吃过饭,朱兴德他们这帮人下地了。 走着走着,杨满山耳朵一动,“姐夫?” 朱兴德顺着杨满山的视线回过头。 只看,朱家的小萝卜头们拿筐的,拎锄头的,一排孩子在后面默默地跟了上来。 那个打过甜水的甜杆,小心翼翼地说:“四叔,我想帮你干活。” 第一百二十四章 希望的翅膀一天终展开(一更) 朱家地头,支起了油布棚子。 极为打眼的是,火把的光亮以及棚子里几盏油灯的照耀,很是醒目。 棚里设有书桌,椅子。 罗峻熙正在闭眼嘀嘀咕咕念书,时不常还提笔挥动笔墨。 挨着罗峻熙的书桌是一把躺椅,躺椅上是重新梳洗过、穿的干干净净的朱老爷子。 罗峻熙会在每次添灯油时,来到朱老爷子的身边给喂口水,问一问要不要把尿,要不要坐起身活动活动。 这回带的东西齐。 朱家棚子里不止有尿壶,还有小稻托人给做的椅子也取来了。 小稻想起这茬,让朱兴德赶紧去给钱,这不嘛,终于派上用场了。 所以老爷子如今要是想坐起身出去看看,不再是奢望的事。 罗峻熙只要给老爷子背到椅子上,就能将人推到帐篷外面。 帐篷外,有一个用木坢堆起的火堆,还有一个大炭盆。 炭盆里烧的驱蚊的艾草。 朱老爷子挥手,撵罗峻熙快去看书,不用管他。 他想在外面一直坐着。 摆手时,脸上的表情很是平静。 罗峻熙顺着朱老爷子的视线看过去,跟着微微一笑,也就没再劝说,只给老爷子身上搭个小被子。 放心了。 换成他,他也不愿意在棚里躺着,倒是更愿意看家人忙碌的场景。 那场景多舒心啊。 他都不愿意回去。 离朱家帐篷最近的地头,左小麦一边看守她夫君,怕被猪骚扰,一边负责这片地。 罗峻熙趁着推朱老爷子出来的空档,想了想,进帐篷里取过水囊去找小麦了。 “你怎来了呢,是有什么不好的感觉吗?”左小麦拽下头巾子,累的一头一脸的汗,急忙问道。 “没没,没什么不好的感觉,我是怕你渴。” 罗峻熙看到小麦头发都沾在脸上了。 小麦脑袋上一直蒙着头巾子怕刮脸,可想而知眼下那造型属实不好看,头发早就压趴了。 要是被罗峻熙那些同窗看到,一定会嗤鼻一笑,哪找的村姑。 可在罗峻熙眼里,还是那么好看,“快些喝水。” 小麦喝完水,将水囊递给罗峻熙,正要用胳膊蹭一把嘴边的水渍。 罗峻熙用手挡住:“别动。” 左小麦愣住,眼睁睁看到她峻熙哥的脸越凑越近。 又瞪大眼睛感受到她嘴边的水渍被亲走,一下一下,又一下。 “峻熙哥,你别这样。”小麦不好意思的朝后退一步,差些被脚边的苞米杆拌倒。 罗峻熙看媳妇慌张成这样,忽然笑了起来,笑的露出一侧酒窝道:“我知道了,我媳妇不是渴了,你是又饿了,我刚刚凑近时,听到你肚里咕噜咕噜声了。” 这话比在外面被亲还让人害臊,小麦脸一下子就红了,不想承认自己能吃:“谁、谁说的,才没有叫。” 罗峻熙看眼天,大姐夫他们估计要干到后半夜,指望眼下就张罗吃饭不现实,“我给你烤玉米。” 又笑着对小麦道:“下回出门,我给你买些点心尝尝。听说那些讲究的殷实人家,除了正常吃饭,还时不常的有点心垫肚。家里来串门的,妇人们唠嗑说话的功夫就吃。” 左小麦一下子被逗笑,再没了之前被亲和发现又饿了的害羞样,笑的眼睛晶晶亮,为峻熙哥有心给她买点心就很知足了: “你常出门,接触的人多,听到的那些事真像是话本子上讲的。唠嗑时都能吃上点心,那家里得富成什么样啊。咱家唠嗑时能舍得给人拿个馒头就不错了。哈哈,你多和我讲讲这样的新鲜事,我听听就好,咱可吃不起。” “怎么就吃不起了?不都是人吃的。你别忘了你婆家有三十多亩地,要是真想吃也没到买不起的程度,我还给先生买过四次呢。就是娘太抠门,换成自家人吃,她不会买。” 小麦笑的更欢畅了,确实,夫君说的那人是她婆母。 倒是罗峻熙被小麦笑的突然郁闷起来,将玉米烤好递给小麦转头就走了,再没了出棚子放松的心。 还是回去好好念书吧。 罗峻熙站在帐篷里,望着摊在书桌上的一堆书掐腰转圈儿: 就不信那个邪了,士农工商,你等他考上士的,他非要让小麦像那些大户小姐一样能与人唠嗑时喝茶吃点心。还要用绢帕擦擦嘴边的点心渣。 一定要做到。 一定。 而在帐篷外的朱老爷子,这一刻也不再萎靡不振,心中老朱家倒不下的念头又变得通达起来。 朱兴德在大地最前头唰唰地搂着苞米。 和朱兴德并排的满山、二柱子、六子他们像和朱兴德在比赛似的,一边龇牙咧嘴瞪着他们德哥,一边不服输的抡起镰刀。 朱老爷子看到几位壮小伙子光着膀子,那一身肉筋子,明明在夜里看不清摸不着却能想象得到很有劲儿。 其实收地光膀子不好,那身子不要啦?一茬茬冒汗就那么晾着还容易生病。 但可能,这就叫年轻人吧。 瞧他小孙儿,干的多有模有样。 以前他还总磨叨,咱就是农民,德子不好好种地往后可咋整。 今儿才知道,他小孙儿不是不会,人家那叫懒得干。真干起来,不孬。 疯起来那像雾像雨又像风,村里的小子,没一个能赶上他小孙儿那股疯狂劲儿。 朱老爷子心里有些莫名激动。 这叫啥?这就叫,注定会比大多数人过得好的气势。 当朱老爷子再看向朱兴德身后的孩子们,听到大旺二旺他们争先恐后喊:“四叔,你喝口水,歇一会儿,我们来干。”更是老怀欣慰。 从知道分家,朱老爷子就心堵,怕拢共就这些人彻底生份了,直到这一刻,他终于不再那么纠结。 家里人的心又拧成了一股绳。 你看看他这些曾孙儿,今日出了事后,才知道他们叔的好吧?一口一句四叔叫的多亲。 连他老朱家的小女娃娃们都坐在地边儿扒苞米。 比甜水大不了多少的甜杆,此时一边打瞌睡一边向筐里放玉米。 就在甜杆差些一头栽到地里时,朱兴德一把抱起小侄女放在推车上,推车里装着满满的玉米。 家里没了骡车,朱兴德他们要全靠人力将粮食从地头推到家里。 第一百二十五章 心内波澜现(二更) 从地头到朱家的路是上坡,一辆辆手推车在夜间前行。 朱兴德在最前头光着膀子推车,只一下午加半宿时间,脊背晒的黝黑,两只胳膊因用力青筋暴露。 二柱子紧随其后,汗一茬又一茬的朝外涌出,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不用近,离很远就能闻到二柱子那一身浓密的汗味儿。 杨满山露出打猎留下狰狞疤痕的后背,本就是小麦肤色的他,配着那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像是在后背轮廓上刷了一层油。 六子推着冒尖儿一车的苞米,车轱辘陷入泥土里又是上坡,他正龇牙咧嘴的用尽全身力气,想将车从泥土里推出来。 大旺二旺看到后,急忙放下背着的大半筐玉米。 两个小小少年跑到六子一左一右,一起咬牙推车。 没一会儿,朱家其他半大孩子们也跑来。 大旺做大哥的还知道要指挥,“不用帮推车,你们几个将哥筐里那些玉米分了,背回去。” 二旺跟着补充道:“别忘了拿筐。” 在队伍的最后面,才是左老汉。 左老汉挑着一个硕大的担子,两面也装冒尖儿了。 他累的满头大汗,两个肩膀头子早就肋出血印。 左撇子一边艰难前行,一边累的口干舌燥,自顾自低声吐槽道: “瞧瞧我这是啥命,家里明明添了骡车,花了那么些银钱,寻思终于不用挨挑担子的累。是,自家没挨着累,跑老朱家挨着了。” 即便在罗家也没受过这么些累。 人家罗家甭管什么家伙什都齐,那庄稼的地理位置还好,收上的水稻就地自然风吹干不说,罗家那也不是上坡,甚至有点儿下坡,那时候还有骡子拉回运脚。 而大姑爷家是,收割的艰难和挨累就不提了,只说运输这一块。 要先将苞米从田里背到地头,从地头再背到能推车的路上,然后这才是刚刚开始。 那长长的上坡路,看一眼就绝望,全靠人力简直了。大姑爷的家还在村的另一头,离庄稼地最远的位置。 左老汉想想就肩膀子酸疼。 心想: 就这,眼下还并未打算将所有玉米运到家。 想趁着天大晴,一部分苞米留在地里让自然风晾干。 一小部分先运到家放在院里晾晒,要不然怕大雨来临前运不完。 你看看,只推回这一小部分就累成这熊样,才干半天加大半宿,他就有点儿要撑不住。 可想而知,当大雨真来了,连干几日后,要将所有粮食运到家那天会累成什么熊样。 还有高粱和谷子没收割呢,这不是寻思高粱谷子好晾晒,那玩意儿粒小,就先可着玉米来。 玉米能割完运回去都需要抓紧一切时间忙乎,才将将巴巴够用,再算上收割高粱和谷子,左老汉跟着上火。 替朱兴德上火。 左撇子又暗自骂道:“啥玩意儿呢,一个脑子开瓢了,还要搭上好几个。到了那看完病,郎中只要说还能活就赶紧回来几个人啊。” 回来帮他大姑爷背苞米杆子也算是个人。 这可倒好,要累死他几个姑爷了。 连他小女婿跑老朱家都当上了孝子贤孙。 人家那孩子,自小没伺候过爹、没伺候过娘,当然也没伺候过他这老丈人,结果来老朱家给朱老爷子把屎把尿。 别看心里抱怨个没完,当左老汉挑着担子进朱家院,听到小稻上前问:“爹,累不累。” 左撇子接过帕子抹把脸上的汗,立马笑呵呵地说:“不累,这算啥活,早就干惯了,干几十年了能累到哪里去。” “我娘呢。” “你娘和你妹子在地头割着呢,时不常她俩能歇一会儿喝点水,累不着,不用惦记。” 左老汉提着担子转身刚走两步,又站住脚问大闺女:“这都什么时辰了,你咋还不去睡。郎中让你歇着,快去。” 小稻怎么可能睡得着,刚才朱兴德也和她磨叽让睡觉。 但家里人都忙着,她要和觉有多亲才会没心没肺去睡。 小稻和她爹撒谎解释说,才起身,之前是李氏和孙氏来回接车子搬筐晾晒。 是的,孙氏吃饭的时候虽然没好意思露面,但是听到外面热火朝天的干活,她不想往死里作事儿急忙出来默默干活。 怕自己在屋里一直装死,不伸手,回头她男人知晓会更和她隔心,婆母也会更不容她。 倒是多干一些,表现好点儿,是不是等男人回来了,还能有个话解释,最好给自己累透支,或许…… 所以孙氏这回干活一点儿没偷懒,就没闲过手。甚至小稻拿什么,她就抢什么。即便没好意思和小稻说话,那意思也很明显,意思是:你别干,我来。 孙氏和三弟妹李氏也没说过话。 “那也不中,快回去躺着。” 小稻笑道:“爹,干这么多活,估摸你们早就饿了,我粥煮上,玉米煮上就去睡。” 左老汉这才放心离开。 朱家直干到子时才收手。 小一些娃子早就排排躺炕上睡了过去。 连大旺二旺这些半大小子也累的抱着玉米躺炕上吃,才吃一半,就抱着玉米那么睡着了。 朱兴德没洗脚没洗脸就上炕,小稻忍下满屋子怪味儿。 之前,她假装睡着了,以免朱兴德又和她嘟囔。 当听到朱兴德呼噜声时,小稻才爬起身,用投洗的帕子给朱兴德擦脸、擦脚。 朱兴德睡的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左撇子、白玉兰和小麦、罗峻熙一个屋。 这屋因为有个没太被累到的罗峻熙,情景就和其他屋沾枕头睡着不太一样。 “我给你揉揉胳膊。” 小麦咧着嘴,她是疼的,不停躲闪道:“不用,峻熙哥你快睡吧。”知道是好心,可是,不揉还好,越揉越疼。 左撇子和白玉兰假装早已见了周公,都不敢喘大气。 左撇子嗓子眼痒痒,想咳嗽愣是憋了回去。 天还没亮时,六子从朱老大朱兴昌那屋出来了。他昨晚在这里住的。 六子一边朝外走,一边心想:刚才拎二柱子耳朵嘱咐的话,不知能不能记住,别回头德哥以为他丢了呢。瞧柱子睡的淌哈喇子那样,咋瞧咋不靠谱。 六子像极了现代社会早起送报纸的人。 他甭管路过哪个村都会进去转一圈儿,找到关系好的挨家告诉:“收地了,收地了。” 跑到二柱子家,不和二柱子那些叔伯对话,直接找到柱子爷说收地的事,并告知二柱子人在哪里干活,让老人家放心。 柱子爷当即表示,“娃你放心,一会儿吃口干粮俺家就收。柱子跟着你们,我也放心。” 六子从二柱子家出来,又特意绕远途经王赖子所在的村庄,将那些热闹事听完这才折返回杏林村。 …… 一大清早,朱兴德问二柱子:“六子呢。” 二柱子说:“不知道啊。”又摸了摸下巴。 嗳?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朱兴德一看二柱子那模样,就能猜到六子一定是临走前嘱咐些啥了,只是这臭小子脑子不好使又没记住。 也就没当回事儿。 在朱兴德带领大家又重新投入新一天的劳作中时,庄稼地边忽然涌来一大帮小伙子。 将杏林村村民又吓一跳,以为又要干群架呢。 而且看到没,还是和朱家干架,没看直奔老朱家低头嘛。 然后村民们,在这个清晨就听见,有二十位小伙子在六子的带领下喊道: “德哥,咋那么外道呢,干活为啥不吱一声?” 说着话,小伙子们撒丫子拎镰刀就冲向朱家地头,就跟那下饺子似的:“德哥,俺们来啦!”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两章合一) 村里人干会儿自家活,就抬头看看老朱家的热闹。 大娘婶子们看的直咂舌,羡慕啊。 二十多个壮小伙,一人两三亩地,干朱家那点儿活跟玩似的。 “那都是谁家的孩子呢?” “说是哪个村里的都有。” “瞅着有穿的不孬的。” “谁跟你说大德子就和那穷小子接触啊?那打小就淘气出名。听他爷说,那大德子玩个虫都能玩出花儿来,念那两年私塾将别家孩子拐带着上房揭瓦,可不是啥样的小子都愿意和他玩。” 大娘说着话,还指了指远处:“我认识一个,就那个稍胖呼的看见没有?那家在他们村里正经挺有名呢,家里猪羊满圈。那胖小是家里的老小,光叔伯加一起就兄弟十二个,更不用说他这一辈儿的小子了。你就寻思吧,那得是多尿性的人家,从爷奶那里就得尿性,生那么些孩子,一个没扔,家境殷实极了。” “你怎知晓的那么清楚?” “别提了,李三妹非让我给她家大妮儿做媒。提的就是那小子。人家没干,没相中她家大妮儿。像这种条件的,家里指定得扒拉着挑。” 大娘婶子们一边八卦,一边毫不回避眼巴巴地望着。 心里直感叹: 瞧那一个个壮小伙的身板真厚实啊,年轻真好,体格子壮实。 个头还挺高呢个头。 这可真是,啥事儿就怕凑一堆,凑一堆就打眼。 你就是大白鹅,长的一样高一样壮,成群结队二三十只一起跑出门还挺亮眼呢,更不用说二三十只小伙子啦。 往那一杵,齐刷刷的真带劲儿。 不止大娘们,村里的大爷们也瞅,而且不想瞅都不行,隔挺老远都能听见老朱家那面热火朝天的声音。 连杏林村里正家人,也指着朱家方向在窃窃私语。 说朱兴德没吹牛逼啊,看样,那真是能做到谁敢招惹他,他就敢给谁扔出去。 你看来了那么多人,难怪打仗猛。 人缘真好嘿,平日里没看出来。 本来昨晚还寻思老孙家倒霉,那毕竟也是个茬子户,上门叫嚣却遇到好些日不招家的朱兴德,更是个厉害茬子,完了吧?让人给揍了吧。挑衅不成,撞麻筋上了吧。 今日一看才知,老孙家多亏是昨天来啦,替老孙家捏把汗。 要是今天来,就那二十多个小伙子,不用多干,一人一脚就能给人肋巴扇踹骨折。 总之,朱家真热闹,一出又一出,让杏林村的村民们这两日过的十分精彩。 因为剧情总是不停反转。 像是,打开瓢了,老朱家人真窝囊,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 结果朱兴德带人归来,以少胜多,将两大家子打的灰溜溜跑走,连个屁都没敢放。 然后是朱兴德嚷嚷收地,可朱家人全走了,昨晚那么大动静贪黑干活,村里人早就耳闻。 大家正打算感叹两句,那么多田地全收完会累成什么样,呵呵,看着吧,会给大德子那老丈人累趴下。回头会老后悔了来大姑爷家。 结果,今早来了好些小伙子扑向朱家大地。又是一个反转。 你再看那左老汉,眼下干的是娘们活,正笑呵呵的坐在筐旁边扒苞米叶子。 以上是里正的家人对朱家在议论纷纷。 但杏林村里正本人却没那个闲心。 他正召集村里一些老庄稼把式商议要不要收地,难道这天儿真要变吗?告诉大家,朱家大德子昨日就嘱咐他了,嘱咐两遍让抢收,问大伙怎么看这事儿。 大伙望向朱家地头,其实他们真没看出来哪里像变天儿的样。 不过,心却刺挠起来。 啥事儿就怕有人带头。 朱家收了,还干的那么大动静,看的他们这叫一个着急,心跟长草了似的。 全不收也就那么地儿了,可是这冷不丁支棱出一家…… “老天爷的事,不好说,那备不住啊。”年纪最大的老庄稼把式忽然说道。 杏林村里正闻言,当即拍板决定:“那咱们也收,毕竟田地一日没收,一日睡不好踏实觉。” 本来大伙要散了,着急回去安排活,杏林村里正又给大家叫住道: “丑话说在前,德子是好心才寻到我,千叮咛万嘱咐让大伙抢收。别回头没下雨,村里人这样那样抱怨,又没长成还青着呢又不压秤之类的,那可不行,我这里就不容他。即便真没下雨,德子又不是故意告诉错的,人家朱家已经抢收了,对不对?咱们做人要讲个道理。” 这几位岁数大的老把式连连表示,那哪能,里正你放心,冲和朱老爷子多年的关系也不可能那样做人做事。 再着,他们年纪一大把心里有数,要是回头没下雨,只顾埋怨收早了吃亏会很伤人心。 也别觉得只会伤到朱兴德的热心肠,任何事情不可能没有其他反应。真那样做人,往后外面有个大事小情,谁也不回来告诉了,以免落埋怨,会拿大德子这回热心肠当前车之鉴。 换咱,咱也心凉啊,会后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些人做好人好事就是这么干心凉的。 “咱不可能那样的,那成了啥人,即使没下雨。” “就是,没下就没下呗。” 所以这些人里,有的当家人回去,甚至干脆没提是朱兴德让抢收的,只说老哥几个商议一番,里正拍板抢收,怕变天儿。 寻思回头等真下雨了再说实话,到时再提大德子的仁义,以免眼下提了家里有碎嘴子的,在没下雨这几日会天天嘟囔:“你看,没下雨,大德子胡白话”,凭白得罪人不是。 “姐夫,你看?”满山指向远处。 朱兴德这才直腰看向村里的田地,看完心一松,笑了。 远远的就听到大娘婶子们招呼家里的儿媳们,让两餐变三顿饭。 这一听就知,各家各户要开始抢收了,闲时吃稀,忙时吃干,再困难的人家到抢收时也要吃饱饱的。 朱兴德很高兴村里人终于动起来,这样的话,能少一些损失就少一些。 “德哥,我们走啦!” 朱兴德看到那二十多个小兄弟,笑容更是咧到最大。这谁能想到呢,本以为最快要干到雨来临前,还得是大房回来一两个人的情况下。 可眼下瞅这样,再干下去今晚就能完事儿。 “知道啦。” 朱兴德一边大声回应,一边心下琢磨,杀鸡,他家今晚也要像罗家似的杀鸡。 好好犒劳一番岳父岳母,犒劳这些兄弟们。 先炖锅鸡汤给他媳妇和他爷、他念书小妹夫补补身体,剩下的给大伙分吃肉。 杀几只呢。 都杀喽,六只,反正杀的是大房的老母鸡,让他们不回来人,不过了。 左老汉听完姑爷的决定,本能地咽口吐沫,咽完多一句话都没劝就招呼白玉兰:“他娘,快点儿,回去帮闺女逮鸡,这里用不着你了。” 白玉兰白了一眼左老汉,心想:这老头子又糊涂了,那还用她回去逮?她老闺女跑一趟,站她大姐身边对鸡说一声“都过来,”那鸡立马连跑带颠恨不得一头撞死献殷勤。 更何况她现在没心思逮鸡,等会儿的。 白玉兰望着挑起一担又一担的壮小伙队伍,真养眼啊,好信儿地问大姑爷:“那都没有对象呢?” 朱兴德说就有仨人成亲了,剩下的都没有。 “我看都是挺好的小伙,非常能干,咱也不认识谁,要不然是不是遇到那合适的给做做媒。” 朱兴德听到这话一愣,顺过岳母的视线望过去,随后憋不住笑了。 还别说,这些小子快成村里一景了,搞不好今日帮他家干活真能被村里哪个大娘婶子相中。 朱兴德不知道的是,哪用大娘婶子出手啊。 此时,算上六子和二柱子,咱这二十二位壮小伙排成排挑担子朝朱家走,正好遇见村里各家大姑娘们纷纷出动。 这不是村里集体要抢收了吗? 家里的小媳妇大姑娘们就不能在家腌菜、绣花、做饭了,要全家老少齐上阵。 六子都看傻眼了,艾玛,咋这么多女的。 还是这二十多人里面成过亲的有经验,远远地瞧见那些大姑娘们要下坡了,急忙喊口号:“放下担子,快快,把那衣裳穿好。” 又说:“咱乡下虽然不讲究男女大防,但只要不是穷到底的人家,多数也会让到年纪的姑娘不朝外跑,只在家煮煮饭洗洗衣裳,很少有这种好机会让你们长见识,你们这回能将杏林村的姑娘全看个遍。” 简直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还有人打趣,嘿嘿笑着提到朱兴德:“还记得咱德哥没成亲前,见到那俊姑娘是啥样不?” 啥样来着? “腰板挺直啊,你等会儿和那些大姑娘迎面走,别直勾勾地瞅,再给人家吓着。咱德哥那阵,只用眼角风扫,轻飘飘扫一眼就能看明白谁俊谁不俊。” 二柱子还想再仔细打听打听,啥叫眼角风扫,忽然被六子给拽到后边,“你别在前面了。” “为啥?” 六子心里实话,你要是打头走,怕大姑娘们对咱这一队人没胃口。 哄二柱子:“你个子太高,你为兄弟们考虑考虑行不行。” “那成吧,我去后面。” 打头的是三胖子,就是村里大娘说的那位家境殷实的,他今儿穿的衣裳最好,没一个补丁,看起来体面。 干活累的脸上全是汗泥,队伍里成亲的兄弟急忙朝手心呸呸吐两口吐沫,给他抹了抹脸,这回就看不出来埋汰了,走吧。 终于两队人马要汇合。 姑娘们没想到,今儿村里来了这么多外村的小伙子,你瞧她们为下地干活穿的这都是个啥呀。 一口气看到二十多个同龄的异性,关键还是外村的很新鲜,不是有那么句话?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姑娘们拎着锄头镰刀在大杨树下莫名羞涩了。 再看咱这二十多位小伙子。 成家的三人在队伍外面挑担子,剩下的排成一长排。 咱这叫有公德心,以免他们打横走,大姑娘小媳妇们过不去。 而且最齐刷的是,小伙子们前后间距跟那春天栽种似的,各个挺胸抬头,目视前方,保持差不多的距离。 肩膀上的担子,也愣是被他们甩出了同一种节奏。 只是里面夹杂几位顺拐的。 “嗳嗳?看见头上插朵绢花那个没?” 二柱子:“没看着。” “……” 就这样,一帮小伙子真像村里大娘们说的那样,当玩似的干活,挑担子也不嫌弃累,一路说说笑笑。 甚至有人提议如此收粮挺好啊?咱们这么的,明年组成团挨家收,这样每个村的大姑娘基本上就能看个差不多,以免媒人那张嘴,骗人的鬼。凡是请家相看的还得破费。 孙氏还纳闷呢,外头咋这么吵嚷,像好些人回来了似的。 心里一咯噔,不会是她男人和婆母回来了吧? 孙氏眼下既盼着她男人快些回,又不想面对,心里很矛盾。 李氏听到动静也过来了,她是以为小叔子他们又回来送粮了,还寻思割的可真快。 当看到一堆大小伙子进了她们家院子时,俩人傻眼。 这都是谁呀? 小伙子们也回望俩人不知该叫些啥。 直到小稻从后院回来,院里才变得热闹起来。 “嫂子?” “嫂砸,还认识我不。” 小稻吃惊,那不是三胖子、四碾子,五常子,又看向其他人有面熟的有没见过的,也有可能对方见过她。 她这些年只要和大德子出门,路上就被人叫嫂子,她只管点头就行,那哪里能记清那么多人: “你们咋来了呢。” 六子解释,小稻才知晓是来帮她家干活。 “那你们家呢,赶紧收啊,朱兴德和你们说了没有。” “嫂子,不用惦记,都知道了。但咱家不差咱一个壮劳力,家里有的是人干活。倒是我德哥,咋不吱声呢,早知晓我们昨夜就来了。” “没事儿,咱明年记着主动来,嫂子,还有啥活没?” “嫂子,这玉米卸哪。” 二十多位小伙子七嘴八舌叫小稻嫂子,那语气里带着热情和敬重。 孙氏、李氏望着这一幕:“……” —— 见过秋收后狂欢的吗?见过在全部收割完的光秃秃地头,支桌子吃饭的吗? 今儿老朱家的大德子,又让杏林村村民们开了眼界。 摆了三桌饭菜。 篝火燃烧。 老朱家地头像过火把节似的。 贪黑干活的村民们听到一拨又一拨的叫好声。 那不用看就知,准是朱家大德子在讲话,凡是讲话,那边叫好声就不断。 紧接着又传来起哄声。 村里大娘们笑着吐槽:“哎呦我天呐,真热闹,不知道的以为要过年。” 那起哄声一定是有人又出丑了,或是喝高了摔倒啦。 没一会儿,连能干很有正事的大爷们,也停下了镰刀,眼含羡慕地望向朱家那片热闹的区域。 看着看着,大爷们由衷的笑了,干脆坐在地上抽个烟袋锅子歇会儿。 秋收很累,累成这样心里还能挺松快,所以说,要感谢那些在朱家干活的年轻人啊。给他们带动的,都觉得今儿过的挺有意思。 你说,这谁能想到呢,昨儿朱家还在人脑袋恨不得打成狗脑袋,今日却连蹦带跳。 只看,远处有十多个小伙子在学老大娘扭秧歌,又学戏台子唱戏,没下场跳的敲盆敲碗给伴奏。 白玉兰拍左撇子胳膊,抹着笑出的眼泪紧着催促:“你快些看看这些孩子,要乐死人了。” 左撇子在双手接过朱老爷子正颤颤巍巍递给他的酒杯,也笑的一脸褶子激动道:“老爷子,你快好了,你要好了,你都能给我递酒啦。” 朱兴德坐在主位,靠着椅背,将手舒展地搭在小稻坐的椅背上,望着大家笑。 第一百二十七章 悟道(三合一,为盟主冰菓一生推打赏+) 三胖子喝得有些多,拉着朱老爷子的手抱怨道: “要不是和六子住在一个村里,看到他回去招呼人,我都不知道德哥有难处,我是硬跟来的。 朱爷爷,你还记得我小时候那阵,总跟在德哥后面玩吗?还在你家蹭过好几顿饭呢。 后来,德哥不念私塾了,不知怎么搞的,他就不咋和我联系了。 不信你老问六子,我在俺们村里只要遇到六子就会打听德哥几句咋样了。 这些年,在路上偶尔能遇到德哥,本想拽他来咱家喝点儿酒唠一唠,他也总忙里忙乎着急走。” 唉。 三次五次下来,三胖子就明白了,德哥不想去他家吃饭,也不想和他唠唠。 三胖子委屈,他仍记得小时候跟在德哥后面调皮捣蛋的情意,结果朱兴德连成亲都没告诉他。 朱老爷子说不出来话,心里却是明白的。 心想: 你那个奶奶,可不是个东西了。 要不是她找先生往死里告状,又哭又嚎的,俺家德子至于让先生宁可不要束脩费也给撵回家吗? 就这,俺孙儿还没皮没脸的,去你家找过你。 只是眼前这三胖子当时是小孩儿,被大人带走串亲戚没在家。 然后三胖子那奶奶估么说话难听了。 虽然朱老爷子至今都不知道三胖奶奶对他小孙儿说了什么难听话,能让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回家抱他的大腿哭。 但是即使不知晓也能猜个差不离儿。 应是说他小孙儿,你和三胖子不是一条道的孩子,三胖子要好好念书,这家里头有“家产”要继承,你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少拐带三胖子不学好,就类似这样的话呗。 不过,朱老爷子此时眼里却露出了笑,用他那只能活动的手,哆嗦乱颤地拍了拍三胖子的胳膊,似在说: 娃,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你今儿能来,往后再和俺小孙儿走动起来呗。 日子还长着呢。 主要是,三胖子那位不讲理的奶奶死了。 听说是今年春天死的。 三胖子站起身,又变成到朱兴德身边继续磨叨。 朱老爷子刚要转动脑瓜找罗峻熙,这两天都处出感情了,想看罗峻熙吃到肉没,朱兴德那三位成亲的兄弟又来了。 就是那二十人里有三位成亲的。 他们先敬老爷子酒。 老爷子不用喝,看他们喝就行。 敬完,其中一位,这才说道:“朱爷爷,我德哥是真行,和我们太外道了。俺们成亲的时候,他给随礼。到他成亲生娃时,连个响动都没有。你说我们几人住的还远,等知道信儿都第二天了。” 虽然这三位过后全给补礼了,或是当时家里实在要揭不开锅,等到过年才登门补的礼。 但是今日结着酒劲儿,他们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儿不自在。 一是想解释,朱兴德成亲和生甜水,他们没来是因为朱兴德压根儿没告诉。 二也是掺点儿抱怨,德哥太不拿他们当兄弟。成亲、生女没通知,家里收地忙不过来也不找他们,要不是六子今早找到头上,他们啥啥都不知道。 “老爷子,俺几个想说的是,我们即使没钱,还没力气吗?没想到在干活这种事情上,德哥也和我们外道。” 朱老爷子依旧是那老一套,微笑着,用颤抖的手拍拍告状的小子们。 心想:你们德哥不是和你们外道,是你们几家负担太重了。 其实关于这几家,甚至还有很多没来的、和眼前这几位相同情况的小子,朱老爷子曾经也委屈过呢。 抱怨过朱兴德:孙儿啊,随礼这种事儿要有来有往,哪有你这种出去随礼,到你成亲的时候不往回收的,连告诉都不告诉,你这不是败家吗?你个臭小子。 那时候,他小孙儿抱着他胳膊打商量: 爷,有几家都要揭不开锅了,听说生孩子找不起产婆,咱可别告诉了。 他们要是记得我曾经给他们随过礼,你放心,等他们条件缓过来的,准保过年过节会补给咱。倒是眼下通知我要成亲了,你让他们拿啥登门,去偷去抢吗?还都很要面子。 跟我打小玩到大的,别计较那么多。 他们要真有情有义,早晚会从别的方面补回来。 要是没情没义,咱通知来随礼也会装作不知道。本来随份子就不可能是挣钱的事儿。 听听,当时他小孙儿说的那叫一个大气和想得开。 个败家兔崽子,淘小子。 嗯,还是拿他的银钱大气。 可是,几年后,如今。 朱老爷子望着眼前这三位成亲的,能做到自家活不干,一听他们德哥这里需要人帮忙,啥也不管了就来啦,忽然觉得,他在做男人、兄弟这方面或许真不如他的小孙儿。 而大多数人都和他一样。 只羡慕小孙儿有难处时有一大帮人会主动上前,却在与人相处时爱计较,因果关系搞反了。 …… 朱兴德脖子忽然被人搂住。 朱兴德笑着揍三胖子:“别闹,看撞到你嫂子。” 结果又来几个醉鬼,不但一左一右拽住朱兴德胳膊,而且还做个“请”的手势,要请走小稻,他们非要坐在朱兴德身边。 要知道三桌人吃饭,他们可是旁边桌的,盼啊盼,和德哥同桌喝酒的终于快喝差不多了,他们这些没同桌一起吃饭的还不得过来唠唠嗑?好不容易聚在一起。 小稻站起身。 这帮小子又一顿喊: “谢谢嫂子。” “嫂子,我小侄女呢。” “嫂子,俺们多喝点儿,你别介意。” “嫂子,以后家里有活我哥不吱声,你就招呼我们一声。” 孙氏和李氏望着小稻的身影,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又急忙错开眼神看向旁处。 但两个人心里想的却差不多。 孙氏一直以来认为,她家朱兴安才是老朱家最体面的男人。 朱家这几位兄弟,应是属她男人在外面最有面子,谁都认识的那种。 可是今儿才知道,小叔子只是不在本村咋呼,在外面备不住比她男人认识的人多得多。 孙氏性情爱出风头,看到小稻因朱兴德被那么多人捧着,心里稍稍有点儿不自在。 同样是兄弟、妯娌,她就从没有因朱兴安被别人高看过。 相反,倒是她男人因为是孙家女婿,在外面提过好几回是孙家的小姑爷,别以为她不知道。 所以心里莫名别扭。 这么一对比,总觉得小叔子才叫真爷们,人家靠自己就能让媳妇被人高看一眼。 至于李氏。 李氏想的就简单了,她是纯羡慕小稻。 主要是她娘家家境太差,她能嫁进老朱家给朱老三做媳妇,用别人的话是那都烧了高香,像高攀似的。 朱老三也属于是兄弟中长的最丑的,哪里还能与几个妯娌比。 压根从成亲那日起,李氏就觉得自己比不起。 李氏很羡慕小稻被小叔子疼,成亲当天端洗脚水,成亲后穿的好,小叔子过年过节总是寻寻摸摸给屋里那娘俩扯布做衣裳,明明一个房檐下过日子,一个锅里吃饭,从吃到穿却很不同。 而且小叔子两口子往那一站,都是大高个,她男人要是朱家兄弟里长相最差的,小叔子就是家里长相最好的,还得老爷子偏疼。 就这,还没算上四弟妹娘家给力。 以前还能讲究个四弟妹娘家无子,她娘家有哥哥弟弟,四弟妹没有。 眼下,还说那些干啥啊?她十个哥哥弟弟捆一起也不如左家那一个金贵读书人。没看小叔子最近和岳父家走动得近?对那俩妹夫比对家里几个哥哥还好? 娘家还有骡车呢。 李氏心想:看着吧,这才哪到哪,小叔子往后只会更疼四弟妹。 这一胎要是再争气,小子一生,呵…… 唉,比不得啊比不得啊。 李氏羡慕地望着小稻和朱兴德的兄弟们说话,羡慕地看到朱兴德被人围住,忙着喝酒的功夫还不忘问小稻:“你吃饱了没?” 与此同时。 左老汉和白玉兰一看这种情况,那些小子们都着急坐这桌,也急忙给倒出空位,站起身去旁边桌坐着。 一边听那些小子们热热闹闹说笑,一边老两口也小声唠上了磕。 “瞧咱大女婿,这人缘好的”,左撇子朝嘴里扔个花生米,笑出一脸褶子。 左撇子心想: 不白混啊。 往后大女婿要是有应酬要花钱,没钱他都给掏。 那哥们之间,哪能不花几个? 左撇子没有这样的哥们,和他大姑爷的性情也完全相反,却不影响他瞧着眼热。 真希望自己也有一些能不计较得失的兄弟,招呼一声就能来的那种。 真的不一样,好几回都可提心气了。 在游寒村那阵,他就感觉过很有面子。那时候从大地回来,大姑爷和那帮小子招呼一声,那些小子就向他老岳母叫外婆。 左撇子暗下还寻思过,当时大姑爷怎不让那些小子叫他呢,那日全让老岳母抢了风头。 你看看,今日又是同样的一幕。当小伙子们下饺子似的朝地里跑,给他看的心里一热。 说白了,咱家差的是六只鸡和安排一顿饭吗? 人常说,越缺啥越期待啥,咱家缺的是人,从他老左开始就稀罕人多。 “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白玉兰用胳膊肘碰了碰左撇子。 左老汉:“……?”他没听着,这不是在心里寻思美事儿呢。 白玉兰笑着瞥老头子一眼:“我说,我现在只要瞅见咱家仨女婿我就高兴。各有优点,甭管哪一个站出来,都能把别人家女婿比成渣渣。” “别嘚瑟,这话你就和我说说吧,别出去瞎显摆,容易招人恨,呵呵呵呵呵。” 左老汉说着自谦的话,笑的却比谁都嚣张。 白玉兰本来想埋汰老头子两句来着,做人咋那么虚伪,不想谦虚还装什么,可是看到左老汉那一脸笑容,她也跟着笑出了声。 心想:还是她最厉害,是她生了三个好看的闺女。没闺女哪有姑爷子。 笑着笑着,白玉兰又用胳膊肘碰下左撇子,用眼神示意左撇子,让看朱家孩子们。 此时,朱家岁数小一些的孩子还好。 但是像大旺二旺这些大一些的男娃子,正在不错眼珠地眼巴巴望着他们四叔。 大旺二旺不知该怎么形容心里的感受。 只知晓,愿意看那样的四叔,感觉和他们爹不太一样。 又说不清哪里不同。 当兰草端着簸箕,簸箕里装着新炒的花生米来添菜时,这回轮到朱兴德侧目了。 小稻也赶紧看眼五常子,看眼兰草,又和朱兴德对视一眼。 这里面有点儿事。 五常子叫常喜,家里排行老五就一直这样叫着。 以前朱兴德后面不仅常跟着六子和二柱子,还有一个五常子。 后来,五常子相中兰草了,想让朱兴德给说说媒。 朱兴德说了,和朱家伯母提的,完了被一顿臭骂,说五常子家里那么穷,你是安的啥心啊给你妹子介绍,咱老朱家可就那一个女娃。还说,德子,你在外头瞎混伯母不管,但往后别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家领。 当时,五常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见这话了,打那之后,是五常子主动疏远的朱兴德。 慢慢地,因为兰草这事儿,朱兴德又很忙,身边也不缺小兄弟就渐行渐远。 总之,今日是五常子从那事过后第一次主动来朱家。 而朱兴德和小稻之所以侧目,是他们两口子心里最清楚五常子有多稀罕兰草。 那时候甭管什么脏活累活,朱家掏茅厕沤大粪五常子都来。经常主动找活帮干,手累的磨出火泡,在朱家干完一天活,还要赶路回家。 路程特别远,好几回累的,五常子走一半路就靠在大树上睡着了。 本以为为人这么实诚是冲朱兴德,后来才知道,是为朱兴德的堂妹,每日赶那么多路,到老朱家像毛驴子似的往死里干活,就为看兰草一眼。 然后俩人还没成。 而且你看看,事儿已经过去那么久,眼下那五常子自从兰草露面,又开始变得不正常。 朱兴德微挑下眉。 他堂妹将花生米放在他面前,五常子那小子趁兰草和他说话的空档,正一眼过后,又急忙抬眼看他妹子脖子勒出的青紫。别以为他没注意到。 “回去吧,一会儿散了,你在家帮嫂子们刷刷碗就行了,不用再过来。”朱兴德对兰草说道,且语气很是平和。 朱兴德怎么可能会当外人面前数落妹妹。 这使得兰草心暖到一塌糊涂,眼圈跟着一热,急忙背过身离开。 坐在朱兴德对面的五常子,直到兰草没了影踪才端起碗,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一抬眼,正好看到他德哥在瞅他。 —— 酒局散了,夜也深了。 其实要说感慨,今儿应该是朱兴德心里最为触动。 这不嘛,他正盘腿坐在炕上,和他的亲亲媳妇磨叨着: “媳妇,你发现没有?自从我做过那个梦,我就有意和今天来的那些兄弟们疏远了。” 小稻停下梳头的动作,放下梳子,特意坐在朱兴德面前问道: “梦里,你出事儿了,今儿来的人里,有在你那梦里不讲义气的?” 朱兴德声音低了下来:“嗯,有几个。” “他们出卖你了?或是做了很对不起你的事儿?” “那倒没有,就是没我想象中那么够意思。” 小稻听完,倒笑了下,“她爹,其实我一直想说,别太被那个梦影响。在那个梦里,你和两位妹夫关系走得还不近呢,可再看现在,我都嫉妒,我看你哪里像是拿他俩当妹夫,倒像是亲弟弟,甚至咱小妹夫,快成你眼珠子了。” “那不一样。那是你不知道我们哥几个猎猪时,要敢将命托付给对方,稍稍不信任一点儿都做不到一猎一个准儿。经过这事儿,感情是不一样的。那些人和满山、峻熙还有六子他们没法比。” 小稻拍拍朱兴德盘腿的膝盖,让朱兴德看她: “可我觉得有相同的地方。 比方说,是你先对两位妹夫敞开心胸的,才有了今日让我们姐几个都有些嫉妒的感情。 所以,在这现实里,你和两位妹夫的关系,和在那个梦中完全不一样。 那么,是不是也可以说明,你在现实里和你那些哥们再好好处处,结果很有可能也和梦里不同。” 小稻还带着动作,用手指比划着道:“咱们不和梦里的他们一般见识,咱们心胸再大那么一点点,只要一点点就好,或许就会和你梦里的完全不一样了,你说呢?” 朱兴德被逗笑,一手摸着脚丫子,一手掐掐小稻的脸蛋,故意装作恶狠狠地模样:“敢说我小心眼是吧?我看你最近真是要上天。” 小稻说,哎呦疼,我都困了。 当朱兴德搂着小稻,小稻早就熟睡后,他才又思考一遍媳妇的话。 嗯,徭役税银那么贵,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梦里那些兄弟没帮他就没帮吧。 有的兄弟还成家了,或许为了媳妇孩子,才会不敢为他出头,还要笑着嗯啊附和王赖子骂他的那些话。 或许转过身,他的那些兄弟恨不得在心里将王赖子骂百八十遍,在心里早已将王赖子撕烂也不一定。 都是凡人,谁还没个不得已呢。 记得小妹夫那阵想放弃科举,在猎猪时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躺在地上曾絮絮叨叨念过: 世人慌慌张张,不过图碎银几两。 偏偏这碎银几两,能解世间万种慌张。保老人晚年安康,稚子入得学堂,你我柴米油盐五谷粮。 但就是这碎银几两,也断了儿时念想,让少年染上沧桑,压弯了脊梁。 后面还说了句,反正干什么都是为那几两碎银,为何非要科举?科举要为猪所累…… 总之,后面一堆屁话,听起来像是被野猪吓的想要出家,朱兴德就没再记下。 此时,再细品品那番话,少年染上沧桑、压弯脊梁,以及今晚吃饭,那些哥们与他酒后说的话,朱兴德忽然觉得自己释然了。 算啦,梦里没帮他就没帮吧。 又看眼怀里的媳妇,切了一声,朱兴德使劲搂了搂小稻:以免被这小女人说咱小心眼。 咱男子汉大丈夫,还能被女人瞧不起是咋? …… 两日后。 左老汉站在朱家大门口,仰脖望着天,咋还不下雨呢。 之前怕下雨。 现在是不下雨很闹心。 俺们家收完粮了,你倒是下啊。 白玉兰疑惑道:“你站在大太阳底下干啥呢。” 第一百二十八章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一更) 毫无人烟的羊肠小道上,只有一辆骡车在前行。 朱兴昌脑袋上的伤口绑的严严实实。 他才眯瞪一会儿,再一抬头,三弟就将车赶错方向。 “你走岔道啦!” 朱家大房这几个坑货,只有朱兴昌小时候随他爷、随他亲叔来过几回县城,剩下的全没出过远门,最远就是到镇上。 还真不是他们故意闭塞。 对于大多数的庄稼户来讲,没事儿去县里干啥呀。来回不方便没个车,吃住哪哪都要钱,那是他们能溜达得起的? 朱老三闻言,这才恍然大悟。 难怪越跑越觉得不对劲儿,他之前还纳闷过怎么没个赶路的人,急忙将车调转方向,口中埋道着: “大哥,你别一会儿一觉行不行。才出县里,你不是刚醒吗?四面八方全是岔路口,我没来过,等我跑到咱镇上的路,你再睡。” 朱兴昌捂住脑袋,很想吼出你句:“你当我是困吗?我是控制不住的犯迷糊。” 但哪里有力气喊,其他人也打蔫。 出门这几日,朱家大房几人频频出状况。 最开始折腾到镇上,才松口气,结果听说,那有本事能治脑袋的郎中走了,头一天走的,家里老爹去世,人家回去服丧了。 那还有没有别人能看啦? 挺大个镇,愣是没有。 小病行,那脑子滋滋冒血的事儿,还直嚷嚷想吐迷糊,一摸,里面像是有个肿块,镇上另一家医馆坐堂的郎中极为年轻,只敢给开点止血的简单包扎一下,让赶紧去别的地方别耽搁。 那去别的镇上看病?应该有那岁数大有经验的吧。 还去什么镇上,快去县里,越大的地方,有本事的人越多。 年轻郎中看出朱家伯母他们的顾虑,年轻人手艺不行,心却极好,主动宽慰道: “你们别以为在小地方花钱少,到大地方就会花钱多,你那是误解。 治病银钱和在县城镇里没太大关系,和你儿子脑袋那伤严不严重、要用什么药有关系。 甚至于县里的药多,备不住还能比镇上便宜点儿。 你要是跑到其他镇上看病,倒容易被拿捏住。只此一家,你治不治吧,人家说多少银钱就得给多少。快别耽搁啦,去县里。县里药堂四五家。” 由于以上原因,朱兴昌被简单包扎又被拉上车,朱家几位一咬牙就去了县里。 这也是他们迟迟没归家的原因,连个送信儿的人都没有。 要是在镇上治病,最起码能做到,遇到拉脚车或是熟人通知家里一声让放心。 但是去了县城,那路老远了,别说遇不到去游寒村的车捎口信,就是去他们镇的车都没见到。 而且朱家这几位,到了县城还直转向。 好不容易安顿完朱兴昌躺进医馆里,朱家伯母寻思出去买点儿盐巴,这样的话,在医馆借锅灶做饭不是能省点儿钱嘛,结果一转身走丢了。 她看哪条巷子长的都一样,还不认字。 当朱老三寻到亲娘时,差些饿透呛,算上赶路,他一整天没进过一口食。 想买俩馒头垫垫肚,娘还让再忍忍。 说你大哥脑袋伤是个无底洞,带的这点儿银钱来县里看病,咱心里本就发虚,这可是城里。 城里干啥都贵,你就别买干粮了,能省点儿是点儿,再忍半个时辰,娘指定让你吃上饭。 紧接着第二日一早,陪同来的朱老二又丢了。 朱老二丢是有缘由的。 头天晚上,朱老二朱兴安在县里医馆的凳子上,双手抱胸取暖,靠墙坐着对付一宿。 医馆没有地方住。 朱兴昌住的治病小单间,除病人有板子躺着,再就是有个长条凳,朱家兄弟让给亲娘住。 他们兄弟俩一个靠墙坐一宿,一个跑到外面骡车上。 朱老三不舍得让骡子挨累,将车板卸下来,啥也没铺,只身上盖块草席子在外面睡的。他睡的倒是挺香。 但他心事重的二哥,靠墙坐着,却听了半宿亲娘的哭声。 听到亲娘边哭边念叨: 说他大哥使上药也不见好。 说再这么下去,治病银钱流水一般哗哗流没,这可咋整。 朱老二听的那叫一个闹心还自责,一茬火接一茬火,再者,坐着没法睡觉。 所以天没亮,他就出医馆寻思溜达溜达,要不然心堵得没条缝隙。 这一溜达,就遇到有人喊要扛沙袋子的,给钱,现结,一袋仨铜板。 朱兴安挤到人前、跳脚争取:“我我我!” 然后朱兴安蜷缩着骨折的手指,为挣钱,大半天时间抢背了好几十袋沙子。 饿了,朱老二就蹲在道边买个烧饼吃。渴了,借烧饼铺子的饭碗舀口凉水喝。 古代不像现代有电话能告诉一声,没丢,在干活挣钱。 也就不知晓医馆那边找他要找疯了。 朱兴安还不舍得走,因为背完沙袋,那工头又开始问,有没有会抹砖的?银钱现结,他就跟对方走啦。 当朱老三寻到朱兴安时,朱兴安兴奋地递上钱袋子:“三弟,你看,干一天活能挣这么多银钱。” 朱老三差些被气个半死:“我以为你丢了呢!” 可真行。 昨儿寻娘寻半宿。 今儿又找二哥找大半天。 县城“商业街”上。 朱老三不停埋怨身后的二哥。 说大哥醒了,郎中让抓些药回家慢慢养就行,本来今儿咱就能回家,全耽搁在你身上。 你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还能出城了嘛。 钱钱钱,耽搁一日会多花多少银钱,借人家锅灶用人家柴火都要花铜板,你算算是你挣得多还是提早回家合适,更何况家里有一堆活等着,咋那么不长心。 过后,其实朱老三有点儿后悔过于数落二哥。 尤其是在看到二哥将干活银钱全交给娘时。 朱老三心里明白,他是对二哥不满才会借机发那么大火。 毕竟没有二哥老丈人家传瞎话,能有后头这些乱遭事吗? 大哥也就不用受伤,家里好不容易攒的银钱有他一份,就不用给大哥看病花那么多银钱。 可是,望着累到佝偻脊背的二哥…… “二哥,扛沙袋累够呛吧。你说你也是,咱是陪大哥来县里看病的,你咋还干上活啦。我怕你走丢了,之前语气上就……” 朱兴安倒是很平静:“别说了,咱回吧。再拖一天又要多花一天钱。” 郎中问朱家大房:“准备抓多少日的药带回去?” 朱兴昌脑瓜包的跟粽子似的,吭哧出一句:“抓两天的就中。” 朱家伯母拍打一下大儿子胳膊:“两天够干啥的?咱费这么大劲儿进城就是为看好病,要不然折腾个啥呢。” 一咬牙,老太太对郎中道:“我大儿需要喝多少天,你就给开多少天的药吧。总是要治好的,那是脑子。” 郎中心想:是个明事理的娘。 大手一挥,小药童立马将草药放秤上,“六十日的银钱是……” “啥?!”朱家大房几位异口同声道。 六十日那得花多少银钱啊。 不要六十日,能活着就中。 郎中无语,你们刚才不是挺明事理的?那伤的是脑子,这话可是你们自己说的。 伤筋动骨要百日,更不用说脑子,唉,这时候又能活着就行了。 朱家大房最终只抓了半个月的药。 就这样,朱兴昌看完脑子,这几位终于踏上回家的路。 骡车在朱兴昌的指挥下刚驶入正途,还没到熟悉的镇上,天空忽然冒出几朵阴云。 第一百二十九章 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二更) 骡车走,乌云也走。 瞧这样,像是想给骡车送到村口。 朱家大房几人全部仰头望天空,眼睁睁地看到那乌云还越聚越厚。 每个人心里只剩下一句话。 那就是……骤然间一个大响雷。 “唉呀妈呀,要下大雨了!” 没一会儿功夫,狂风卷着沙尘,土腥味扑鼻而来,豆大的雨点子开始急速降落。 朱家伯母扯过棉被捂到大儿子头上,怕朱兴昌的伤口被雨浇透,自己也钻了进去。 可是咱说,用棉被挡雨这不是扯呢吗?更何况这棉被本来就是湿的,在县里这两天都没用上。 咋回事儿呢。 朱兴德不是在朱兴昌出门前喂过神仙水? 那点儿水,在朱兴昌肚里反应那叫一个大。 人还没到县里就来了反应,噼哩噗噜的拉肚子,他还陷入昏迷。属于那种,感觉没怎么使劲儿就能弄脏被褥,等反应过来已然来不及。 这也是朱家大房去趟县城频频出的状况之一。 那日找医馆,好些家不愿意接收他们,离挺老远就能将人臭个跟头,怕让进门将别的患者熏走。 所以说,出发时带上的被褥压根儿没派上用场,不够累赘洗它的。朱家伯母在医馆拆棉花洗被子足足干了一天。 才晾晾干,潮乎的打包带走,眼下又大雨倾盆。 “早就说,让带块油布就是不带。” “那不是大德子的油布?那是你房头的吗?” “那我在县里那阵就说,买油布买油布,娘为啥不买?油布那玩意儿买回家又不会浪费。咋就不想想,来时,大哥就将被褥拉的埋了吧汰,即使你没想到有雨,买一块防着他拉肚子也行啊。是不是眼下能用油布遮挡一下?你看看这露天地儿,咱们都没有个躲雨的地儿,咋办?” 出了意外,人的本能就爱互相埋怨。 好像指责别人两句能缓解自己的焦躁似的。 朱老三气的不行,下骡车翻找麻袋,将一个麻袋套自己头上,另一个扔给二哥,还心疼的摸摸胖骡,想试图翻出第三个麻袋为胖骡遮挡,但是没有了。 朱家伯母脑袋上蒙着棉被,一张嘴说话,雨水紧着朝嘴里灌: “我哪知晓会下雨,我要是会看天,还当什么你娘。没买油布赖我吗?还不是心疼怕花银钱。” 等等。 他们是不是忘了什么大事儿。 庄稼。 啊啊啊,家里的田地。 只看。 骡车上的几人,有两位套麻袋的,用手指愣是抠出两个窟窿露出眼睛好看路。 怀中还要紧紧抱住剩下的面粉和盐巴,用脊背为面粉挡风遮雨。 剩下的一对儿娘俩,披着湿透能有十斤重的棉被,顺脸往下淌雨水。 除了屁股底下尚算干爽点儿,剩下浑身没有一处干爽地儿,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被浇的呱呱透,衣裳能拧出水来。 朱兴昌作为病号,享受至高待遇。他最外面披着湿棉被,打开棉被,头上扣个盆。 盆也有点儿要坚持不住了,盆是木盆。 一个个都这样了,漫天大雨中还能传出他们的吵架声。 可想而知,心里要有多焦虑才会如此。 朱老三说:“娘,你为啥不信四弟的话,为啥!” 朱老二也吱声了。 想起庄稼地,比家里打乱套还让人心里乱糟。 那可叫从年头忙到年尾。 跟着埋怨道:“是啊,四弟之前不在家,是特意打发人,提前好几天回村给咱送信儿说有可能会下雨。你咋还能说他不安好心。他能不安什么好心?那时候我就说,都是姓朱的,就算是为了爷的饭碗,四弟也不可能拿这种事儿坑咱们。你看,这真下了吧?” 朱家伯母委屈,手心拍着手背道: “这时候都怪起我啦,那你们当初不会不听我的话?至于我为啥不信他,他是龙王啊?他又不是四灵之一管兴云降雨,我以为他胡说八道呢。你们不是也纳过闷?那湛蓝的天能晒得人冒油,谁能想到会真下雨。” 朱老大顶着盆阻拦:“快别吵吵了,犟那些没用的干啥,备不住一会儿就不下了。” “不下啥呀?你看看那面阴的,天都发黑。你再看看这大风,来来来,大哥,你把盆掀起来,也别躲我身后。你坐前面来感受一下这风,看能不能给你吹迷糊,再想想咱家那高粱能不能顶住。” 朱兴昌甩开三弟满是水渍的大手,说话就说话,拽他出去瞎感受什么玩意。 他还病着呢。 再说,着急有用吗? 眼下这种情况,谁还能飞回去收地是怎的。 朱老大缩着身子,继续躲在赶车的三弟身后说:“备不住堂弟将地全收完了。”只能寄希望于朱兴德身上,就他在家。 朱家伯母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 “不可能,即使有那心,他也干不过来。他带他老丈人一家回去,是为了收他自己的地。” 又抹把脸上雨水继续道: “再说,你们没看出来? 那阵家里打乱套,他是不得不回去。 最初他要是想管就不可能走。你们要是他亲哥哥,你看他能当成啥事儿没有,任由几家吵吵,当没事人似的去地头吗? 后来回来是逼不得已,听说老大被人打开瓢了,面子里子不好看,更是为你们爷。” 要是换作以前,像朱家伯母这种有理有据的分析,大房三兄弟会觉得娘说的有点儿道理。 可这次,三兄弟却质疑了。 有烦躁到极点,索性质疑出声的。 有在心里不认同,不打算再听娘那些和稀泥的话。 朱老三就是那个出声的,一边在大雨中赶车一边大声质问道:“娘,四弟风风火火冲进院子那阵,看见大哥被揍眼睛都红了,你说四弟是为我爷?我爷当时在哪呢!” 朱老大心想:就是。 胡说。 娘这话可骗不了他。他当时和四弟对视过。 他永远忘不了四弟冲过来时的心情。 那一刻,他可是想了很多的。 有想到四弟小时候被人欺负,他带着兴安、兴平拎棒子赶过去叫嚣:“是谁,谁敢欺负我弟弟?” 如今最小的弟弟长大了,小弟成了拎棒子赶过来的那个人。 他当时也可能什么都没想,早就被人打懵,脑中只剩下一句“关键时刻,还得是一家人。” 总之,娘说的不对,四弟是很拿他这个大哥当回事的。 而这面朱老三还没说完呢,喷着雨水扯脖子喊道: “娘,你往后少说那些风凉话行不行。你不是我们,你就不会知道,当我一人拽不住好几个膀大腰圆的那种无力感,要不是四弟,你以为那天就大哥会被打开瓢?那要是全被削了,村里吐沫星子能淹死咱,说咱家窝囊,咱还有脸回家?” 连朱老二都说:“经过这事儿,我算是看明白了,还得是兄弟,剩下的全是王八犊子。” 或许是下暴雨下的,再没有更惨的了。 朱老大忽然道:“娘,你细想想,其实是你对不起我叔和婶儿。咋还能对德子有时候心挺歪的。” “放屁,你放屁!”朱家伯母一下子就急了,不顾大儿子的伤,打起了大儿子。 “咋回事儿?”朱老二和朱老三立马扭头看向大哥。 他们比起大哥年岁小不少,是不是有啥他们不知道的事儿。 第一百三十章 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 在滂沱大雨中,朱老二朱兴安和朱老三朱兴平这才知道,叔婶的意外离世和他们娘有点儿关系。 以前,他们只知晓,叔陪婶子过年回娘家探亲才出的事儿。 那年,像这场突然而至的大雨一般,在叔婶归家途中,忽然下起冒烟大雪。 暴雪将桥压塌,叔和婶双双掉下桥。 而且叔为护住婶子,拿自己的身体当肉垫子,听说当场就要不行了。 婶儿娘家离他们镇极远,更不用说送到村需要更久的时间。 当被人发现送到家时,婶儿是强撑一口气,脸已青紫,啥也说不出来就为看眼孩子。 然后那年,在朱老二和朱老三的心中,他们小小年纪也能感觉到朱家的天好似要塌了。 祖父一夜间头发全白。 本来之前头发挺黑的。 比送走他们父亲那年要苍老的多。 毕竟他们父亲是病重走的,缠绵病榻多年才离世。叔和婶却是突然撒手双双离开,祖父难以承受。 后来,祖父可能是看到稚嫩的堂弟才撑住那口气。 可今儿,他们听到了什么? 大哥那时已经记事儿了。 大哥说,叔和婶子是为去他们姥姥家,替娘送年礼才绕远走的那段路,要是不走那段路,或许不会出事。 朱家伯母急了:“那咋能赖我呢,我能想到会出事儿啊?我要是有那两下子,我都不能嫁给你们爹,他也是个短命鬼。人的命,那都、是天注定的。这里没死,可能别的地方也死了,该着。” 要她说,老朱家男人命就是短。 再说,那礼到最后也没送到她娘家,那就不能说是怨她。 朱家伯母不知是急的还是雨下的,说话间有鼻音像哭了般。 “娘,你说的那是啥话?还该着死,说的咋那么难听呢。” 朱老大今儿既然将憋在心里多年的话说了出来,他索性就讲开道: “现在骡车上坐的,全是你亲生的,这事儿即便真的怨你,我们仨还能说出去是怎的?再者说,这些年,祖父都没埋怨过你什么,更没和堂弟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事儿过了就过了,就像你讲的,你又不是故意的,怨不怨的,叔婶也活不过来,想必祖父也是这么觉得的,才没和堂弟提这茬。” 朱兴昌抹把脸上雨水继续道: “只是,娘,这里面,祖父没说也是希望俺们兄弟抱成团儿,别有隔阂。祖父希望咱家仅剩的这几口人好。而我之所以说出来和祖父是一个意思,你明不明白?不是埋怨你,是想让你往后别再那样对德子了。” 要不然他真不能对俩弟弟说这些闲话。 这么多年,他就一直憋着,祖父也不知晓他知道这事儿。 当年,他大一些,是撞着胆子进去想帮忙抬婶子,才听到祖父和娘争吵听来的。 “我怎么对德子不好啦,我是为谁啊?你们丧良心的。” 朱家伯母擤鼻涕哭道: “打那之后,你们祖父就明着偏心眼,你们感觉不出来? 啥事都是德子小,要可着他小孙儿来,从吃到穿。 一日两日行,你们爷缺几十年如一日,让你们哥仨眼巴巴地瞅着,他小孙儿甭管吃啥好的头一个上桌,你们呢。 一个鸡蛋,你们祖父明面上好像吃了,私底下却给了朱兴德。 同样都是孩子,我这个做娘的要日日看着,我生的仨小子不如朱兴德一根手指头,你说我是啥样的心情? 我怎么给你们堂弟好脸儿?” 朱家伯母还道出了另一个秘密: “行,吃穿可以不计较,反正你们仨是傻蛋。被你们祖父教的,谦让朱兴德那么多年,早就养成奴性。 可是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祖父打算将朱家分家一分为二。 你们堂弟要占一半。 就凭你们祖父的私心,你们堂弟甚至占一大半。 合着咱家人累死累活的种地,他朱兴德游手好闲擎等着现成的。这可涉及到钱,那是银钱!” 朱老大听完后,吭哧好半响,没说出一句囫囵话。 其实他很想劝,那是爷的决定,娘要是不满可以冲爷使劲儿,拿堂弟当眼中钉肉中刺干啥。 朱老二是莫名其妙地心态平衡了,心想:啊,要是一分为二的话,那上回分家,合着他们大房还占了便宜? 难怪娘那阵,着急忙慌嚷嚷分家,祖父前脚躺下,后脚就张罗。这是想要趁着口不能言赶紧分完。 朱老三直接将想法说了出来:“一分为二咋啦?娘,你就说,大哥之前讲的那些是不是事实就完啦,是不是叔和婶子不走那段路就不会出事儿?” 这给朱家伯母气的,一个大巴掌削到朱老三头上。 多亏朱老三头上套个麻袋挡雨,才没被打的脑瓜子嗡嗡的。 朱家伯母骂道: “我说了,是井里死的河里死不了,你爷都没说过那事儿怨我,你和我嗷嗷叫唤什么? 你要是那样讲,那你婶子还是我给介绍的你叔,她娘家那么穷,她凭的是啥嫁进的朱家门?她享福的时候咋没人谢我。 就帮我回娘家捎个东西出了意外,这特么的就赖上我了,还要赖我一辈子是咋? 你有能耐告诉大德子去,没见过你这种里外不分的缺心眼子。” 朱老三顶嘴道:“婶子享啥福啦?人都没了。” “她活着时,享的福多啦!” 朱家伯母被三儿子气个倒仰,都有点儿被气糊涂了。 而且她说德子娘享福那话,没扒瞎。 一样的妯娌,当年还是她嘴欠给介绍的,婚后过的日子却大不相同。 她男人啥也不是,一天就知道种地,后来又生病撩炕上。 小叔子却闯实,去哪都不迷路也不打怵。除了种地,农闲时还出门倒货,零碎八碎的回村卖,粮价也比别人卖的高,可想而知,她和弟妹的日子会相差多少。 一个干点儿重活就会被小叔子嘘寒问暖,小叔子恨不得里里外外家务活全包,啥也不用女人家干,还有银耳坠戴。 一个像老妈子似的伺候躺炕上的男人,哪也不敢去,娘家都没空回,亲爹死了没回去看最后一眼。成天离不得身给男人要裹屎裹尿。 朱老大不得不再次出面调停:“怎么说说又吵起来了。娘,三弟的意思是,我爷之所以偏心眼,想一分为二那么分家,不也是和那事儿有点儿关系嘛。寻思补偿堂弟一些。” “快拉倒,什么补偿?你爷自来就是偏心眼。你叔活着时偏心你叔,你叔没了偏心德子,因为德子像你叔。你少往我头上扣屎盆子。这事儿让你学的,说的我好像背条人命似的,你给我抓走得了呗。” 说完这话,朱家伯母终于反应过来,对啊,就赖你小子。 你个和稀泥的玩应,你小子要是不嘴欠,你俩弟弟至于和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嗳嗳?娘,你咋打人,我都当爹了你还打我,你别敲我盆啊。” “我打的就是你。挺大个男人,嘴比老太太都碎叨,让你陈芝麻烂谷子胡说八道。” 朱兴昌抱头:“这雨下的,娘,是要烂谷子啦,你快住手,咱们还是说回庄稼吧。再这么下大雨,咱家今年就要饿肚子啦。” 就在这时,胖骡一个尥蹶子,车突然翻了。 就是那么突然。 朱老大从车上摔下来时,一时间好有些无所适从,很是懵逼,不知道该扶亲娘好,还是该捡他盆继续扣脑袋上挡雨。 朱老二是一个大前趴,摔到胖骡脚边,差些被焦躁的骡子一脚踩吐血。 朱老三更惨,从车上摔下来,腰撞石头上。 朱家伯母也再不叭叭了,因为她摔进了水泡子里,摔了一个狗啃食。 朱家伯母抬起脸,满脸的污水,满嘴的黑泥和烂草,“我呸呸呸”,好不容易吐出这些恶臭的黑泥,抹把脸,紧接着又是雨水又是血水顺着她下巴流了下来。 朱家伯母摔地上、牙碰地,实实惠惠磕掉一颗门牙。 几人却顾不上打理自己,顾不上掉地上的面袋子和盐巴,还有棉被等家伙什。 他们伸着手在大雨中狂奔喊道:“骡子,骡子,你给我回来!” 朱家伯母说话漏风,跟着喊道:“撸子,撸子……” 直追出二里地,还是人家胖骡不想跑了,朱家人这才死死拽住缰绳,坐在地上稍稍喘口气,要跑死他们了。 朱家伯母更是跑得虚脱,噗通一声,差些顺水推舟直接躺水坑里。 就让那雨水随便浇吧,有能耐干脆浇死她。 反正活着累。 雨幕下,冷冷的冰雨在朱家伯母脸上胡乱地拍,她暖暖的眼泪跟雨混在一块。 隐约还能听到她忽然崩溃的嘶喊声: “那些看病的银钱啊,我到底该怨谁。” 是怨闺女还是怨儿子的岳家? 是让闺女不过了,还是让儿子散伙? “我那干了一年的庄稼啊!” “我算计来算计去,到头来却没算过老天,被一场大雨撸了杆儿。” “娘?”朱老二和朱老三感觉出亲娘的不对劲儿了,急忙拽着骡子上前。 即使此时非常非常关心亲娘,也不敢再松开缰绳。 不敢再撒手了,怕骡子又暗下里跑走。到时候可热闹了,追着骡子跑回家。全村都会觉得他们家人疯了。 “娘?”朱老大更是关心地蹲在朱家伯母身边,想要拽亲娘起身,别躺水坑里啊。 但朱家伯母不配合,一把甩开他的手,一副她就要躺就要躺的疯样。 朱老大想了想,将自己头上顶着的盆拿下来,遮挡在他娘张嘴接雨水的脸上。 至于朱家伯母这是怎么了? 她在发誓。 朱家伯母心想: 如若到家,侄儿哪怕只帮她们大房收一半地,只要一半就行,她可以劝自己那是侄儿干不过来,不是不帮大房干,她往后也再不那样了。 所以说,谁说朱家哥仨和亲娘犟嘴一路没效果? 犟,代表解释自己的立场,却不代表没过心。 谁说朱兴德冲进院,为朱家出头那一瞬,朱家伯母心里没有任何触动? 怎么可能。 只有朱家伯母心里清楚,当亲侄儿站在她身前,呵斥孙家和周家那些牛鬼蛇神赶紧滚蛋时,她的眼神落在朱兴德的宽阔的背影上。 …… 与此同时。 朱家大房在路上被狂风暴雨蹂躏,左老汉却坐在堂屋门口笑道:“哎呀,这雨下的可真大,都冒白烟儿了。” 左老汉能不笑吗? 他之前心理负担老重了,就怕不下雨,告诉错别人会惹得大伙埋怨。 可以说,他等了好久才终于等到今天。 大姑爷那梦,梦了好久,终于把梦实现。 白玉兰朝手指呸口吐沫撵针线,想帮大闺女做被褥,准确地说,是给朱老爷子做换洗褥子。 她当娘的多干一些,闺女就少挨些累。 白玉兰听到笑声抬眼,翻了个大白眼:“你快收收脸上那笑,这功夫下大雨笑出声,庄稼会烂到地里,不知道缘由的以为你有毛病呢。” 眯着眼睛终于把线引进去了,白玉兰头不抬又说道: “你以为下大雨是啥好事儿啊?甜水尿炕褥子都晾不干,咱还不回去家。多亏让满山先回去了,要不然真是不放心。而且你当这么大的雨,咱家就没有损失?是,咱家粮食早晒干干啦,但是园子菜还有山上二闺女家的菜还不知道会啥样呢。” 左撇子心想:那分和谁比。 和大多数粮食都晾不干的人家比,你不要太幸福。 你眼下与人说,你惦记园子菜才是招人恨。 “我耳朵咋这么热呢。她娘,你看看我这耳朵咋的啦,是不是被小虫咬啦?” 白玉兰仔细看了一番,打趣道:“有人骂你呢。” “骂我?不可能,这把事儿过后,只会有许多人谢咱家,尤其是大姑爷。” 像是应证这话似的。 游寒村里正五叔一边望着外面的大雨,一边念叨着左撇子。 想起左撇子一趟趟来家里叮嘱:五叔,让大伙早些收地差不了多少秤,不收倒是心里不踏实。真听人说了,外地离咱这不是太远的地方下雨了。 然后撇子还带头收,整的大伙心里刺挠的,这回损失可以说极小。 里正五叔问大儿子:“打听清楚没有,咱村最后有几家没收?” “五家。”其中就有左撇子家邻居老吴家。 五叔大儿子道:“那都是不听劝的,咱总不能帮他们收吧。而且还是越穷损失越大。” 穷就会有贪念,想让粮食再沉实一些。 “爹,算了,别跟他们操心了。” 罗家村。 罗母穿着蓑衣,一路上,她甭管遇到谁都会被人酸上一句:“你省心了,摊上好亲家。要不是你亲家一家,你就算想雇人干活也得等大家干完才能帮你吧,那你地里粮食就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