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成仙》 第001章 杀妻证道 第002章 龙穴新坟 第003章 山人 第004章 夜归人 第005章 丧子之痛 第006章 修行路 第007章 师徒 第008章 姓甚名谁 第009章 璀璨之心 第010章 绝崖修行 第011章 异动 第012章 崖山门下 第013章 无尽道印 第014章 仙路十三岛 第015章 聂小晚 第016章 陶璋 第017章 寒夜蜉蝣 第018章 朝生 第019章 山人归来 第020章 九重天碑 第021章 我的路 第022章 初到崖山 第023章 两不知 第024章 揽月殿 第025章 友人信 第026章 渴望 第027章 筑基之后 第028章 剪烛派来人 第029章 一言不合 第030章 我没剑 第031章 天盘 第032章 神秘消失 第033章 天虚之体 第034章 她前夫 第035章 她的法器 第036章 我心 第037章 鬼斧 第038章 不斩邪魔 第039章 死蜉蝣 第040章 卑微者 第041章 谁的斧头? 第042章 昆吾来人 第043章 旧伤 第044章 鲲之影 第045章 如此崖山 第046章 小师妹 第047章 同门拔剑 第048章 满地找牙 第049章 煮人炼体 第050章 金铁之体 第051章 故友信 第052章 冢间貂 第053章 杀无赦 第054章 杀红小界 第055章 乱红飞花 第056章 坚玉之骨 第057章 花褪残红 第058章 食其果 第059章 因果关 第060章 又来! 第061章 谁为敌手? 第062章 半旧识 第063章 一碧倾城 第064章 进退两难 第065章 请君入瓮 第066章 曾煮帝江 第067章 骨玉 第068章 哭泣的骨玉 第069章 英雄本色 第070章 鹏之影 第071章 你再装! 第072章 点睛笔 第073章 周承江 第074章 明争暗斗 第075章 崖山来贺 第076章 困兽场 第077章 此战无看客 第078章 本命道印 第079章 魂善魄恶 第080章 留他一命 第081章 出发,炼体! 第082章 药女香冷 第083章 肥羊来了 第084章 北域裴潜 第085章 三言两语 第086章 黑风洞 第087章 左移三分 第088章 超强战力 第089章 今我来矣 第090章 拆穿 第091章 嫁祸 第092章 一拳轰碎 第093章 看你不爽 第094章 好胜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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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道出关 359.第359章 旧事多染血 360.第360章 今朝彼时 361.第361章 再开武库 362.第362章 剑失主 363.第363章 乱将生 364.第364章 昆吾故地见故人 365.第365章 诸天殿议事 366.第366章 十年井绳 367.第367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368.第368章 碗茶 369.第369章 一路同行 370.第370章 雪域 371.第371章 搜魂 372.第372章 七分魄的试探 373.第373章 明妃 374.第374章 冒名顶替 375.第375章 杀念一现 376.第376章 风雪夜 377.第377章 圣殿 378.第378章 两个见愁 379.第379章 借君比目 380.第380章 回不去的崖山 381.第381章 此生挚交 382.第382章 谢不臣的疑点 383.第383章 三滴心血香 384.第384章 恰果苏巴 385.第385章 天上的湖泊 386.第386章 最干净,最污秽 387.第387章 伽蓝 388.第388章 屠杀 389.第389章 灌顶之夜 390.第390章 桑央 391.第391章 夜袭 392.第392章 空行母 393.第393章 杀心未改 394.第394章 观音一掌 395.第395章 凶杀之局 396.第396章 女妖见愁 397.第397章 须弥芥子 398.第398章 敢效剑皇 399.第399章 脱困与遭遇 400.第400章 敌我 401.第401章 西海禅宗 402.第402章 星夜,徘徊 403.第403章 烬池悟道 404.第404章 叩问心魔 405.第405章 立地成佛 406.第406章 问心返虚 407.第407章 欲与天道试比肩 408.第408章 因果缠身 409.第409章 星海的答复 410.第410章 另一半 411.第411章 风起时 412.第412章 再抵星海 413.第413章 御山行 414.第414章 隐忧 415.第415章 一剑胜有界 第416章 荒古遗种 “所以, 修士只要能拥有自己的小天地,也就是‘界’, 便算是已经跨入了‘有界’的境界吗?” 九转三折的回廊上,左流听得似懂非懂, 这般问了一句。 郑邀走在前面一些。 扶道山人是甩手就不管, 也不知去了哪里,只留下他来, 刚将门内的一些事情安排好。 明日星海不提供住处, 对崖山来说的确不算是什么事情。 毕竟他们早就派过修士前来, 在此处也有几座庄院。 此刻便是在最靠近十九洲其他人住处的一座宅院内, 他要带见愁c傅朝生并左流c方小邪几个, 去他们的住处。 这一路上, 左流对境界划分的事情比较好奇, 他便讲了两句。只是此刻听得他这般理解“有界”,他却是笑了起来:“大部分时候, 你这么说是没错的。” “大部分时候?” 左流进了崖山以后,简直就像是流浪的孩子找到了家, 心里的一万个为什么终于找到了专门的答题人,只要不是在闭关修炼, 基本都在问别人问题。 所以,像沈咎啊, 陈维山啊, 这些人, 现在见到左流就躲得远远的。 见愁从禅宗回来之后, 在崖山住了半个月,大多数时间在自己修炼,在外面的时候不多。可但凡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有左流,那耳朵根子就没清净过。 只能说,他能有如今这修为,不是没有道理。 一则还保留着当初单打独斗时的习惯了,见了个稍微厉害点的修士就要上去跟人攀谈,且学习和模仿能力强到让所有被他模仿的修士吐血; 二则勤学好问,逮着有什么问题都问,有时候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就连见愁都从来没有想过,更不知道如何答起。 虽然算起来,他和方小邪修炼的时间其实差不多,可事实上这两人代表的是完全不同的修炼道路。 左流是纯粹。 他有着极佳的观察力和模仿力,且永远对周遭事物保持着好奇,并且喜欢做各种稀奇古怪的研究。 比如自创的道术,自锻的法器,甚至还鼓捣过什么衡火仪,说能自动炼丹。 咳。 当然,最后这衡火仪还是不幸地炸了。 搞废了一炉材料不说,还险些没把整个丹堂都给烧了。还好丹堂的长老早年已见过无数次炸炉,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下就把事态给控制住了,还给了左流一些新的建议。 至于方小邪,则是好斗。 这小子年纪虽然很小,可一身傲气磨不去,在战斗方面的直觉犀利得像是野兽。且心性坚韧,抗打禁摔,自己不太爱去藏经阁,就喜欢混在崖山困兽场。 打一场想一场,有一场的进步。 二十年前见愁离开的时候,他还只刚结丹不久,现在却已是金丹后期,找个合适的契机就能突破到元婴。 这一次来星海,也是他自己要求要来的。 一句话,就想来看看真正的强者,真正的大能,长长见识,顺便也涨涨野心。 这俩见愁都觉得很不错,于是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可心思却一下转到了方才郑邀这一句模棱两可的回答上,一时也好奇了起来。 “掌门的意思,是这有界的境界划分,还有例外?” “界者,空间也。” “所谓有界,真正指的其实不是拥有自己的界,而是领悟‘界’的规则。但凡能初步领悟空间规则,其实就已经迈入了有界的门槛。只是有的修士实力强,能开辟出的空间很大罢了。” “事实上,你的界即便只能藏起一根头发,那也是有界。” 郑邀虽然还没达到这个境界,但能成为崖山掌门,天赋从来不低,更何况他本来也博闻强识,对境界的理解十分透彻。 他这么一说,左流立刻就明白了。 “啊,也就是说,有界修士只是领悟了规则,而界则是运用规则生出的东西。即便没有界,领悟了规则也算。所以掌门才说‘大部分时候是没错的’。” “哈哈哈,不不,还不止如此。”郑邀笑着摇头,“十九洲历史上,也曾出现过一些天赋异禀,格外特别的修士。因为某种机缘巧合,也或许因为某一种道到了极致,也触摸到了有界的玄奥之处。境界虽不是有界,却或多或少能调用一部分空间之力。” “还有这种?” 左流顿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就连见愁也是意想不到,她在脑海中设想了一下,有些迟疑地接道:“这意思是,这一类人其实并没有真正领悟空间规则,只是如我们学会瞬移和挪移一般,会某种固定的用法。所以他们无法创造出自己的界,却能调用空间之力?” “正是如此。” 不愧是见愁大师姐,一瞬间已经想到了瞬息和挪移上,郑邀不由有些慨叹。 “这两种移动之法,严格来说都是在运用空间规则,只是在没到有界之前,所有人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有的修士,得遇机缘,也能发现一些规则的用法,虽不理解,可使用起来却与有界修士没有两样。” “这样的修士多吗?” 问问题的眨眼就从左流变成了见愁,她接话的速度不必他慢,竟让左流有一种被噎着的感觉,无奈之下只好听着。 反正见愁师姐要问的,也正好是他想问的。 郑邀摇头:“此等修士,凤毛麟角,可以说无一不是惊才绝艳之辈。据传昔日星海大能绿叶老祖,偶然在入世的时候就堪破了瞬移的奥秘,到她返虚的时候已经创造了自己的空间,名曰杀红小界。至其有界,则锻造了一件蕴含空间规则的法宝,称之为‘乾坤一壶’。” “乾坤一壶?” 这一回是方小邪,眼珠子都瞪圆了,明摆着是觉得这法宝的名字太过霸气。 “此壶能装下一方天地,却并非用我们素日制作乾坤袋和须弥戒的空蚕丝或空蚕沙制作,只是一些别的珍贵材料。它有如此威能,全有赖于绿叶老祖在空间上的领悟。” 说话间,已经转过了回廊,郑邀的声音也是充满了钦佩。 “至于其他的少数人,则多半是对某些道有了极致的领悟,趋近了某种极限,所以才得知了调用空间之力的方法” 随后,郑邀又具体地举了几个自己所知的人为例,比如以极限的速度调用空间之力的,或者用重力,更有甚者是用看起来毫不相干的剑。传闻有人将剑修到极致之后,不必领会其他,单凭一剑,其锋能断越空间,其意可交融天地 这些都是悟性的极致。 见愁与左流都认真地听着,方小邪更是面露神往。 但走得略靠后一些的傅朝生,却是微微一皱眉。 修士的有界 这一座院子地方不小,住下崖山这些人是绰绰有余,只是郑邀总想大家住得更舒服些,所以特意将里面几个隔得不近但还不错的院子挑了出来,分给大家去住。 现在要去的地方,就比较偏一些。 他们一面说着,脚步也没停,已经下了回廊,走入了前面园中。 仲春时节,花木正好。 铺着石子的小径旁栽着几丛仙客来和未开的孔雀草,大约是久了没人来过,所以有几根还开着几瓣花的桃树枝斜了出来。 见愁走过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一点,于是满枝摇曳。 本就已经差不多过了花期的花瓣,从枝头坠落下来,飘洒在空中。 傅朝生的目光,自然地就移了过去。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去,接住了其中一瓣,粉白的花瓣,轻盈地像是一片雪,躺到了他的掌心里。 见愁在前面走着,正听郑邀说话。 可忽然间就意识到了点不对劲,竟没听见傅朝生跟上的脚步声,于是回过头看去。可这一瞬间,展现在她眼前的一幕,却让她瞳孔剧缩! 只见得傅朝生站在原地,五指微微地一拢,再展开时,掌中已没了那一瓣桃花! 脑海中近乎是“轰”地一声。 方才才听了郑邀有关于“有界”这个境界的种种分析,见愁哪里能意识不到眼前的这一幕意味着什么? 即便是早就对傅朝生的实力有所猜测,可她并没有真正地细想过 “所以天地造物,实在神奇。” “我们用以制作乾坤袋与须弥戒的蚕丝与蚕沙都来自于空蚕,它们灵智低下,连修炼成精怪的可能都极低,可与生俱来,就会使用空间之力。所以其蚕丝与蚕沙都能用以制作储物的法宝。” “可我们人,自谓万类灵长,在这一方面却连一只毫无灵智的空蚕都不如” 郑邀的声音,带着几分奇怪的喟叹,从前方传来,也传入了见愁的耳中,可却没能在她脑海里留下什么痕迹。 她注视着傅朝生,没说话。 傅朝生则是又一翻手,那一瓣雪似的桃花,便又出现在了掌中。 “怎么了吗?” 郑邀走着走着就少了两个人,也觉出不对来,可回过头来,只看见那一位还不很跟他熟悉的傅姓修士,摊着手掌,掌心里有一瓣桃花,余者则散落在他脚边。 于是他笑起来:“这时候,桃花都开得差不多了,到底不是赏花的节令了。” 半点没有察觉到异常。 见愁当然也不会当着郑邀的面再说什么,只是暗中敛好了自己的心绪,又转过头来,走回了郑邀身边。 “的确是花期过了。” “傅道友若是想看,他日早几个月往崖山东面走三十里,便能看到一片桃花崖,花开漫天如云,可比这好看多了。” 郑邀全无怀疑,还给傅朝生介绍起了地点来。 傅朝生却是已经清楚地知道了修士们对修为与能力的分野,于是微微一笑,倾了手掌,由那一瓣桃花落了地。 他也没接郑邀的话,照旧是那种自成一个世界的疏离与隔绝。 在他住在崖山那段时间,郑邀对其性情已经有些了解,并不当他是对自己无礼,而是其为人就这样。 所以他没介意,转过头来,便照旧往前走。 见愁等人也很快跟着走了上去,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那一瓣落地的桃花,在他们转身那一刻,迅速而无声地枯萎。 风一吹,一下便将其扫入了旁边的花木草丛中,消失不见。 虽被打断了一会儿,可左流还惦记着方才郑邀说的话:“掌门,那天下除了空蚕之外,还有什么类似的存在吗?就是天生通晓天地规则的这种。” 这问题可难到了郑邀。 他眉头立刻锁了起来,微胖的手指抬起来,压了压自己的下颌,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十九洲应该是没有了。但宇宙浩瀚,别处未必没有。上古时的修士研究过了,空蚕灵智极低,从生到死都在一片蒙昧之中,很有可能是荒古遗种,而多半生于宇宙初诞之时。” “宇宙初诞?” 左流听得咋舌,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寻常用的乾坤袋所关系的东西,竟然还有这么大的来头。 郑邀却没觉得有什么,笑着解释。 “你想啊,人生天地间,如此灵长,领悟天地规则尚且需要如此长久的努力。这都是因为宇宙洪荒,一直处于衍变之中,人仅能以己之变化追其变化,全其变化。” “但若是灵智未开偏又能领悟使用规则的,倒推而去,必然与宇宙同生。” “宇宙之生便有了时间与空间,这些荒古遗种伴宇宙而生,所以天生能知。” 左流听了个似懂非懂,只觉得又玄又深奥,而且还不是自己所了解的领域,什么宇宙,荒古,实在有些陌生。 可见愁能听懂。 甚至因为极域和须弥芥子的经历,还有比目之目,她对这些格外敏感。但心思却一下闪开,并没有再往下问。 傅朝生走在他们后面,却慢慢若有所思:荒古遗种,空蚕? 脚步声细碎。 几个人这时候已经看到了修建在园径尽头几座挨着的院落,只觉得幽静而且雅致。 郑邀就在这里停下了脚步,笑着道:“这就是留给你们的了,后面就有一道门连着外头街道。怎么说咱们这时候也是客,平日若要出门什么的,就稍微低调点,不要动不动就飞来飞去” 就是要给明日星海面子。 毕竟他们是外来的修士,若成日在天上飞来飞去,那也显得太嚣张了一些,左右影响不是特别好。 郑邀这提醒,大家都能听懂,遂点了点头。 交代完了这些,他抬步便欲离开。 只是见愁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叫住了他:“掌门,师父他——” 话不用说完,郑邀已经明白她想要问什么了。 面上的神情忽然就有些沉默,他看了见愁一眼,慢慢地笑了一下,有一种说不出的沉稳和劝慰:“扶道师叔素来是性情中人,他是憋久了,且又在这即将开战的时机,心情不好想起些往事本是寻常。不过大师姐也不必担心,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他心里分得清的。” 见愁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可真到了话要出口时,又觉得一切的言语都苍白无力。于是干脆收了起来,只点了点头。 “弟子知道了。” 郑邀便点了点头,背着手又顺着来路离开。 见愁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许久没有说话,直到傅朝生也走到了近前来,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哪里能找到空蚕?” “空蚕?” 见愁一怔,还有些没回过神。 可一旁的左流却一下看了过来,连忙把手举了起来,抢答一般兴奋:“这个我知道,我知道!中域左三千西海通灵阁,就以豢养各种灵兽出名,空蚕就是其中一种。在星海也有,听说药王一命先生因为制药炼丹,所以几乎养了所有能养的东西,你去——咦?” 话说到一半,他一下就顿住了。 那目光落在傅朝生的头上,眼底带着几分困惑,盯着那一根苍色的鱼形玉簪,有些惊奇又有些迟疑地问道:“它c它刚才是不是动了一下?我记得,一个时辰前,鱼尾巴好像是朝着外面的” “” “” 见愁与傅朝生几乎同时失语,看向左流的目光,一个一言难尽,一个微有诧异。 他头上这根,可不是什么“鱼簪”,而是货真价实的“鲲”,可一般不会有人注意到那些微小的变化。 这个左流 傅朝生的目光落在左流身上,抬手摸了摸头上这根簪,只淡淡道:“是吗?” “是c是啊”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种很诡异的危机感。 左流对自己的观察力从来都有十分的自信,几乎就没出过错,可这时候回应傅朝生这两个字,竟觉得有些心虚气短。 傅朝生也没做什么,放下手来,便慢慢地笑了一下:“或许是你看错了吧。” “可” 左流觉得不是自己看错了,真的就是动了一下啊!他还想要跟傅朝生讨论讨论这问题,走上前去就想请他把簪子借自己一看。 可没想到,就在这时候,一只手伸过来拎住了他后襟,直接就把他拽了回去。 “大c大师姐?” 左流还当是谁呢,吓了一跳,转头来才看见是见愁。 见愁放了他下来,冲他露出了一个纯善且柔和的微笑,直接盖棺定论:“是你看错了,傅道友的簪子,一直都是这样的。” 然后便看向了傅朝生,也看向了那一根簪。 声音里,藏着某一种咬牙切齿的威胁:“是吧,傅道友?” 这一瞬间,鱼簪竟没忍住颤抖了一下,它当然听得出这一句话其实是冲着它来的。 可是 吾不过尾巴痒了,翻了个身而已啊,谁能想到竟会被这小小的崖山修士发现?一个正常人长这么尖的眼睛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呜。 委屈,太委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7章 也过问心 此事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了。 面对着见愁最后的那一问, 傅朝生只用了一个“是”字, 裁决了鲲的命运,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这一根可怜的簪子怕是再也没有机会“翻身”一下了。 被强行认定为“看错了”的左流, 面对着这两位大佬, 更是不敢说话。 说真的, 他虽然觉得自己没有看错, 但看见愁大师姐和这个傅朝生的架势, 他要再敢没眼色地反驳上一句,只怕还没等到天黑, 就会被人揍上一顿。 咳。 那什么,真相事小,性命事大啊。 所以,在嗫嚅了一会儿之后, 他终于还是聪明地闭上了嘴。 但见愁看他的神态就知道,他的确只是闭上了嘴,并没有真的在心里以为自己没有看错,心里顿时无奈起来。 她能怎么办? 难不成把左流的记忆洗一遍? 不可能的,只能盼着这一位“鲲兄”在往后的日子里能靠谱一点了。 强行将那种隐隐的忧虑压了下去,见愁只道:“还是一道进去看看住处吧,正如掌门所言, 如今星海什么人都有, 素日里还是得要注意。” “是。” 左流跟方小邪都应了下来, 接着就按着见愁的话, 乖乖进去看住处了。 修士对地方也没那么挑剔,有个蒲团能打坐就够了,所以在住处上没怎么费心思,各自随意选了一间,便定了下来。 从东到西,依次是方小邪c左流c傅朝生c见愁。 其中见愁的院子最靠边,旁边一道门出去便是碎仙城的主街。 她大致看了看屋子,在里面布置了一应自己常用的聚灵和防御阵法之后,就走了出来,随意从后面这道门走了出去看看。 门后是一条巷子,巷外就是街道。 本来就是十九洲上最类似人间孤岛的地方,在见愁看来,这一应的布局倒与大夏的京城类似。 人站在巷子里,只有几尺的天光从上方照射下来。 她一下有些恍惚了,直到抬起头,看到头顶上的天空时,才一下有些回神:这里到底不是大夏,也不是京城,更不是昔日的谢侯府。 大夏的京城,不会有这样灰暗的c永远也散不透阴霾的天幕。 有些莫名地笑了一声,见愁抬脚便想要走回去。 没想到,这时候,巷子对面另一头竟然有细碎的声音传来:“后面便是街道,此处距离别的门派落脚之地也不是很远,算是个很合适的地方。回头若有个什么事情,也好照应一些” 声音很耳熟,是王却。 见愁的脚步,顿时一止。 那一头王却是正在与吴端说话,这时候,声音也忽然停了下来,人站在巷子那一头,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这一侧的见愁,有些惊讶。 但抬起头来一看隔壁,又一下了然。 “见愁道友。” 他笑着走了上来,面上的苍白虽然没有散去,但气色却是好了不少。 “没想到竟然还能在这里看到你,看来崖山所选的地方,也在此处了?” 不得不说,名门与大派做事的思维,还是有些共通之处的。 崖山与昆吾几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一个距离其他宗门很近的位置,一则为了行动来往方便,二则也能预备着出了什么事能及时赶上。 可这么合适的地方毕竟不多,所以两门自然而然地就撞了个碰巧。 见愁其实也是有些意外的,她看了王却一眼,也看了吴端一眼,笑着道:“的确是在此处,看来昆吾也是安顿好了。” “是啊,现在只等师尊与谢师弟来了。” 王却浑然没有介意先前在传送阵广场上发生的事情,一身翩翩然的君子气度,与见愁说话时更是一如往常地微微笑着。 这样的人,实在是很难生出什么厌恶的感觉。 见愁心里微微有些复杂。 她其实还没想到要怎么接话,耳旁却忽然响起了一声冷哼:“可不是,就他跟师尊了!” 是吴端。 一身白袍,双臂环抱,白骨龙剑便在这环抱之中,隐约透出几分古拙狰狞的剑柄,加重了他身为一名剑修的锋锐。 但这一切都比不过他方才这一句话里藏着讽刺。 吴端素来是看不惯谢不臣的。 这一点,见愁从来都很清楚,王却身为吴端的师弟,又哪里能不明白? 只是这话 王却有些无奈,皱了眉一叹气:“吴师兄” 吴端瞥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比起崖山弟子这边相对和平的宗门关系,昆吾横虚真人的几位真传弟子之间,实在有一种火星四溅的感觉。 见愁不是第一次看见眼前这种场面了。 她只当没听到,笑着问:“说起来,我与谢道友在禅宗分别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元婴巅峰的修为了,我还奇怪他为何一直没有突破。如今他还在昆吾,横虚真人也在昆吾,莫不是准备突破,过问心道劫?” 现在谁不知道见愁跟谢不臣关系糟糕透顶? 分明是那种能笑着虚与委蛇,一转脸恨不得把对方弄死的。 王却又不是不清楚这件事,即便是知道点什么,以他谨慎中正的性格与为人,也不可能在见愁面前说出点什么来。 所以,他只回以一笑,道:“这个王某就不是很清楚了。” 哦,不清楚吗? 见愁哪里能看不穿王却的想法?她也没介这明摆着是“不想告诉你”的敷衍,唇边的笑容都没变,直接一转脸,望向了吴端。 “王却道友不知道,吴端道友知道吗?” 吴端极为配合,想都懒得想一下,直接道:“见愁道友料事如神,谢师弟的确是要过问心道劫,听说还遇到了点麻烦,所以师尊迫不得已需要留下来解决。” “” 王却忽然就没话说了,那一瞬间的感觉变得十二分的一言难尽! 见愁没忍住笑出声来。 吴端更是半点愧疚感都没有,显然没觉得这种事有什么不可说的,也或许是他从来就没喜欢过这个在门中处处待遇特殊的谢师弟吧? 能解昆吾于浩劫中的道子又如何?不待见就是不待见。 王却是可以为昆吾大局着想的那种人,能忍能让能顾全;吴端自认自己也是一个合格的昆吾弟子,但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更“独”一些。 若有一日,要他为昆吾存亡而战而死,他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但这不代表他要发自心底地认同昆吾的每一个决定和每一位同门。 见愁是知道吴端曾与曲正风有过一段交情,而且两人虽曾在西海大梦礁附近大打出手,可事后她也曾听曲正风评价,说吴端乃是昆吾难得可交的几个人之一。 现在想来,此言实在不假。 她唇边挂上了几分笑意,心思却有些飘远了,若有所思道:“听说谢道友乃是天眷道子,修炼境界攀升都不用渡劫。且其心性坚定,即便是问心道劫,该也不放在眼底,如今却连横虚真人都要为此事绊住。贵门这一位谢道友,实在是令人好奇” 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才能让这一位“道子”和修为高达有界的横虚真人,在这样重要的日子留在昆吾呢? 不仅是见愁,其实整个星海都在猜测。 只是有的人猜测靠谱,并且已经得到了昆吾修士的亲口印证;有的人的猜测歪到了半边天,实在不可信服罢了。 当然,最清楚此事的,莫过于还在昆吾的横虚真人与谢不臣本人。 昆吾,后山。 仲春时节,天气已回暖了许久,满山萧瑟之意早就消散了个干干净净,昆吾十一峰皆在一片新绿的翠意之中。 主峰后的一条山径,一直通向了后方的深谷。 深谷里,是一片松林。 一条清溪从山上飞下,撞进了下方一座幽深的水潭里,溅起喧嚣的声响。潭边搭着一座简单的茅草屋,正对着幽潭中心最大的那块黑石。 此刻横虚便站在茅屋前,谢不臣则盘坐于中心那巨大的黑石上。 天光明亮,可到了此处都变得幽暗;鸟语啁啾,一近水潭都消弭干净。 天地间,好像什么都消失了。 可不管是横虚,还是谢不臣,都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一股气息,有某一种存在,正在这深谷幽潭的上方盘旋,似乎在等待一个降临的合适时机。 有风吹来,谢不臣垂落在石上的衣袂跟着轻轻地翻起,可他的身体却彷如与身下这黑石长在了一起一般,纹丝不动。 两手搁在膝上,掐的是个清心寡欲的印诀。 灵气在体内运转过一个大周天之后,他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看向了潭边静立已许久的横虚真人。 聪明人和聪明人之间,往往不需要过多的交流。 横虚自来是个聪明人。 谢不臣也从来不例外。 只这么一看,横虚真人便知道他已经准备好了,这一刻,只将手中那拂尘一甩,微微皱起眉来看着头顶这一片天空。 “成与不成,皆在今日了”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为门下弟子的道劫而担心的一天。 分明是他选出来的道子,系昆吾希望于一身,能解救昆吾百年的天才,可这八十多年一路修来,却实在多舛。 而今终到了元婴巅峰,却还受困于心魔。 这就是周天星辰大阵所卜算的c他日能取他而代之的渡劫者吗? 微茫的天光,映照在横虚真人的眼底,交杂成了一片莫测的神色,良久才垂下头来,话语中好像带了几分后悔的叹惋。 “本来令你往雪域,只是为了九疑鼎。” “可千算万算,没料到崖山那丫头也去了,还阴差阳错与你一道落入须弥芥子之中。为他人做了嫁衣,成全可她的机缘不说,长日的相对,加重了你本就不浅的心魔” “时兮,命兮?” 时,命? 若是旁人听了横虚真人这一番话,只怕要为他为昆吾所谋划的一切,为这一番话中听着真实至极的后悔和叹惋所打动,可落在谢不臣耳中,却蒙上了重重不定的阴影。 万事三思而后行,走一步算三步的横虚真人,真的没有算到吗? 须弥芥子的事情算不到,情有可原;可他对扶道山人,对崖山,是如此了解,怎么可能不知道见愁一定也会前往雪域? 他自问与横虚之间,并没有什么师徒的情谊。 从一开始,横虚收他为徒,便是因为他的天赋,因为周天星辰大阵卜算出来的昆吾大劫。他需要这么一个人,化解这传说中会在百年内发生的劫难罢了。 一切一切的悉心栽培和看重,说到底都是“利益”二字。 若不是有这么一道大劫的天机在,谢不臣相信横虚绝不会收他为徒,即便他的天赋的确远超常人。 只因为,他并不需要一个比他更周全妥帖的徒弟。 所以,在须弥芥子之中时,他每每望见见愁,便总是会思考那个其实一直都在思考的问题:横虚,可以相信吗? 但一直都没想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直到他以傀儡化身之术脱身,回到昆吾再见到横虚的那一刻。 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瞬间交汇到了一起,谢不臣也终于想起了许多以前没有注意到,或者注意到了也没有去深想的细节。 于是,才有了今天。 除了他自己,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他既不需要九疑鼎,也从来不畏惧什么心魔。 九疑鼎乃是为渡劫而准备的,可他乃是道子,晋升境界并不需要渡劫;心魔虽然存在,可也不过只是存在罢了,能令他因其矛盾而痛苦,却不能扰乱他任何一点意志。 即便问心道劫不比普通雷劫,无法避免,他也不可能过不了。 但有趣的是,世间大多数修士都以为心魔会对修士产生影响,尤其是问心道劫,横虚也未例外。 所以他将计就计。 索性告诉横虚,五百年时间与见愁朝夕相处,他心魔甚笃,元婴巅峰的修为压不住,恐问心不过,特请横虚帮忙。 昆吾还有个暂未发生的百年大劫在,他又岂能坐视他殒身于道劫? 身为有界大能,且是中域昆吾的一代巨擘,横虚手里的手段一定不少。若能如他所想,助他安然渡过此次道劫,从而规避掉那天道的一问 那便再好不过了。 虽然从来不惧怕道劫,更不觉得自己会过不了问心。可在与见愁一道被困在须弥芥子中的五百年里,他心里某一种感觉,随着修为的提升,越来越强烈。 就好像她身上藏着什么东西,而这件东西对他很重要。 那是一种冥冥中的吸引。 但直到离开禅宗,他也还没思考清楚,这东西具体是什么。唯一有的,是那奇异的预感:若得到此物,一切将会有翻天覆地的改变—— 包括他的“道”。 这才是谢不臣不愿面对道劫的根本原因所在。 因为一旦要过问心道劫,便要向世间,向天地,向天道,宣告自己的“道”。且从此以后,此“道”便是往后修炼的根本大道,纵再修其余千道万道,也无法将其改变,更无法抹杀。 而他,未得此物,暂时不愿向天陈道。 也就是说,今日道劫,他一定要过,却绝不会回答来自天道的任何一句叩问! 风,忽然急了几分。 幽暗的深潭水面,被其拂皱,荡开一层又一层浅浅的波纹,也让水面上谢不臣那端坐的倒影,变得曲曲折折,犹如与水波混在一起,难辨形状。 他没有接横虚真人一句话,只是抱元守一,放开了所有的修为,向这天地袒露自己无垠的野心 “轰动!” 那隐隐盘旋在深谷上空的某种存在,几乎瞬间就嗅到了这溢散开来的气息,向着这深潭的中心猛扑而下! 滚动的惊雷,仿若愤怒的咆哮,震动了整个昆吾。 天际,一座庞大的金色旋涡,迅速生成。 那耀目的光华,即便远在明日星海,也能看个清清楚楚! 见愁与王却c吴端二人打听了打听如今东极鬼门那边的形势,便待要回自己的住处,可这一刻抬起头来,便看见了这金色的旋涡。 熟悉的气息,不一样的色彩。 这一次,道劫旋涡,来自昆吾! 王却与吴端二人皆是怔了一下,也不知是为这道劫出现的时机,还是为这道劫异乎寻常的金色。 一般人的道劫,都似乌云盖顶。 见愁因连跨三境,三劫同渡,所以是恐怖的深紫近黑。 可 灿灿的金云,环绕着旋涡中心那一小块幽暗的深黑,这等道劫,又因何而成? 见愁眯眼看着,那金光映入她眸底,几乎将她的一双瞳孔也染成了淡金:“谢道友这道劫,不很一般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8章 烂柯楼论道 这些天来,  围绕昆吾那边的猜测,  一直层出不穷。 有人说是雪域圣殿一役,  谢不臣在与见愁的争斗之中受了重伤,所以需要横虚真人留下来替其疗伤;也有人说是昆吾另有计划要布置安排,  是在准备应对极域的杀手锏;当然猜测谢不臣即将过问心道劫的也不少,  毕竟元婴巅峰的修为摆着 但此刻,  一切的猜测都有了答案。 在昆吾上空那旋涡出现的一刻,  整个星海都有瞬间的沸腾。聚集在此处的老怪和大能,  几乎占了整个十九洲老怪和大能的就成,如何能辨认不出这旋涡的来历! 继半个月前崖山见愁突破之后,  昆吾这一位久负盛名的天才,也终于要突破了吗? 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观察了起来。 包括崖山修士。 不知何时,傅朝生c左流等人也走了出来,  站到了见愁的身后,与见愁一般看着。 谁也没有说话。 见愁的面上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神情来,仿佛只是注视着一个陌生人渡劫那般平静,只是她越如此,旁人越觉得这平静下面,有什么东西在涌流。 但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谢不臣这一次渡劫的情况,  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先前见愁那一场渡劫时种种出人意料的场面,  几乎已经是所有人想象力的极点了。可谁能想到,  后来者之中竟还有更夸张的! 而且出现得如此之快,  渡劫者身份还如此特殊 若说见愁的问心道劫,乃是整个十九洲有史以来最恐怖的,那么谢不臣的问心道劫,便是十九洲有史以来最诡谲的! 整片旋涡形状的劫云,竟然在昆吾上空覆盖了整整三天! 三日不散,金光熠熠,黑夜如昼! 第一日的时候,问心道劫降临,可旋涡悬挂在天际,久久未散; 第二日的时候,它终于开始旋转了起来,却像是被激怒了一般,竟破例向那一位传说中的“天眷道子”降下了两道雷劫,片刻后便是狂轰乱炸的数十道劫雷!令所有目见之人目瞪口呆; 第三日的时候,原本遥在天边的金色旋涡,已变作深黑! 见愁在天刚放亮时从傅朝生院子里出来,推开门去,就能看见西面昆吾方向上空,那一片令人心悸的黑色! 道劫旋涡几乎都要压到昆吾十一峰的峰头了! 来自苍穹和天道的威压,即便远在明日星海,也能感受得一清二楚! 初升的朝阳,将金光镀在了旋涡的边缘,非但没能减轻那种压迫,反而更让看见的修士觉得窒息。 便是她这种曾硬抗过劫雷的人,都无法不为这一刻的道劫震慑! 谢不臣这个问心道劫,实在是太过诡异了。 谁曾听说过持续三日不散的道劫? 而且第一日没雷劫,第二日不仅降下了雷劫,且还是在两道之后接了一连串!简直就像是被激怒之后的反击。 可即便如此,道劫似乎也没能达成它的目的。 所以在第三日,本该一片金色的劫云,彻底染成了深黑,还从天空中降了下来 没有劫雷。 但比有劫雷更恐怖! 昨日和前日,修士们的灵识尚且能抵达昆吾,只是因为谢不臣渡劫之地有阵法限制,所以不能一窥渡劫的具体情况。 可到了今日 即便是返虚期大能的灵识,也无法穿透劫云,甚至连触碰都做不到! 这架势,哪里像是什么天眷道子? 简直像是把天道给得罪狠了! 见愁看着,眉头便深锁了起来,只猜测着这道劫变化的原因。 原本渡劫本是一个人的事情,尤其是问心道劫,可以说外人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一开始她就觉得横虚真人还留在昆吾,在道理上有些讲不通。 因为他留下,对谢不臣不会有任何帮助。 可现在 到底是因为这道劫本来就如此诡异凶险,所以需要横虚留下来插手,还是正因为横虚插手,才使得这道劫变成了如此模样呢? 想不透。 且昆吾那样子,也不像是愿意让别人想透的。 这几天她从吴端王却处旁敲侧击,也亲自去问过了见多识广的掌门郑邀,竟然都是半点不知情,甚至没有得到横虚真人任何提前的告知。 这道劫的时间拖得越久,星海这边众人的心思也就越不能安定。 原本聚议事之事定在众人来齐之后,这三天的时间里,其余诸多的宗门也都来得差不多了。比如望江楼,阳宗,禅宗,白月谷,五夷宗,甚而是西南世家之中最大的三家 可独独缺了两大巨擘之一的昆吾。 十多甲子以来,横虚真人都是天下正道当之无愧的领袖人物,这样的大场合,怎么能缺了他? 众人便只好等着了。 还好这时候事态还不是特别紧急,尚且能等。 即便头顶这劫云已经挂了三天,可毕竟有横虚真人这等有界大能在,摆明了留在昆吾就是要保住谢不臣,出事的可能不大。 所以,众人倒不至于特别担心。 毕竟对横虚真人,他们还是很有信心的。 但在这几天的时间里,修士们也不是什么都没干。 在十九洲历史上,能将天下九成的老怪大能都聚集到同一个地方的盛事,可一点也不多见。 这可是个坐而论道的绝佳机会,众人岂能放过?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三天前说起。 谢不臣那道劫刚出来的时候,众人都关注,见愁等人也不例外。可看了一会儿之后,便现这道劫竟然半点动静都没有,实在无聊。 于是由昆吾吴端提议,干脆逛逛星海,出去吃茶或者吃酒。 对明日星海,见愁不算特别熟,但王却很熟。 一问众人都没有什么异议,熟悉一下星海对他们来说也没有什么坏处,便真的聚成了一行,带着左流c方小邪几个一道出去了。 傅朝生似乎决定要去查查“空蚕”,没与他们一道。 走过了大半个碎仙城之后,他们便在城中最大c最出名的烂柯楼歇脚,此楼在澜河边上,风景算十分壮阔。 他们选了临河的位置,便坐了下来。 刚开始倒还没什么,大家闲聊之间说的都是星海这边的事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可架不住有个左流在啊! 几个人才喝了没两杯酒,他的问题就开始变得天马行空起来了,并且自然而然地朝着平日修炼的地方偏。 昆吾与崖山最大的不同,可能在于师承。 简单来说,就是每一位弟子的师尊都特别负责,会传授他们很多修炼相关的东西。不像是崖山,完全将“师父领你进门修行干我屁事”这一条贯彻到极限。 相比较起来,他们在修炼的道理上要更通一些。 身为横虚真人的真传弟子,且还是排行较前面的两个,吴端和王却两人的见识,都不是寻常人能比。 尤其是王却。 他本来喜好阅读各种古籍,对天下修炼之法涉猎甚多。且为人和善,想法出奇,左流那些刁钻古怪的问题,他竟能回答上七八! 就是坐在旁边的见愁听了,也不由钦佩其渊博。 左流更是有一种遇到高人的感觉,两眼冒光兴奋得手舞足蹈,简直将王却看做了大儒名师。人在那边说,他手里就捏个玉简记录个不停 那架势,像是不将王却榨干就不肯善罢甘休! 一开始见愁还能老神在在地坐着听。 可后来左流问得实在是太多了,偏偏王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在道法和修炼上,竟是半点没有藏私的意思,有多少说多少。 这一来,谁还好意思就这么坐着听? 比起其师尊的道貌岸然,王却可说是个全然的君子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一位谦谦君子身边的人,总不会特别差,见愁最终还是完全被王却折服了,也加入了进来。 这一下,可就不仅仅是先前一个问一个答这么简单了。 她的修为,毕竟要高出其他人两个大境界,在修心方面的度又快得惊人,是个实打实没有半点水分的返虚大能。不仅看过《青峰庵四十八记》,也接触过极域完全不同的修炼方法,甚至读过枉死城旧宅主人留下来的所有书籍 若说左流是一条小河,王却便像是一条大江,可见愁,说是一片恣意的汪洋,也绝不为过! 因为不同的经历,所以有不同的见解。 更不用说,她还有自己前所未有的c最独特的“我道”。 一开口,往往就能切中要害,且提出一些寻常修士很难想到的问题,展露一些寻常修士不会触及的看法,前人所未。 比起王却的全面和妥帖,她更锋锐,也因为自己修为和境界的原因,更为高屋建瓴。 早在左流与王却交流的时候,楼中就有不少星海的修士注意到了。但刚开始都是被左流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所吸引,想要知道个答案。 见愁他们当然不会还设个屏障,不让旁人听。 所以就有一部分修士留了下来,厚了脸皮,竖了耳朵听着。 后来不知怎么,崖山扶道山人座下的几位弟子,沈咎c陈维山c姜贺等几个都来了。 似乎本来是出来找见愁c左流和方小邪的,可谁料来了之后正听见愁讲极域鬼修和十九洲修士修炼的异同。 于是感了兴趣,二话不说也坐了下来听。 沈咎c陈维山这些可不是普通人。 昆吾的弟子知道得东西是多,可有时候太多太全也是一种束缚,没有崖山弟子们来得简单纯粹。 他们一来,既然听了,当然也有自己的一些看法和疑惑。 你问,我答。 你一句,我一句,他一句 没一会儿,便都把来找人的事情抛之于脑后,完全投入地参与到了这一场你来我往的问答交流之中。 这可是崖山,这可是昆吾! 这可是两大巨擘宗门里年轻一辈最顶尖的弟子,里面甚至还有前段时间突破了返虚的见愁! 大名鼎鼎的崖山大师姐! 这种旁听的机会,谁愿意错过? 不仅不愿意,而且还要呼朋引伴,朋友之间关系好的都开始相互通知,就连这一次来星海的其他十九洲各地修士都知道了。 像6香冷c如花公子这些熟人,当然直接就过来了。 于是等到入夜时分,烂柯楼的人不仅没少,还多了起来。 参与这一场讨论的,也不仅仅限于崖山昆吾修士了:来自星海的,来自北域的,来自东南蛮荒的,来自西南世家的,甚至还有来自旧密的 一众平日里连露面都少的元婴出窍甚而入世的老怪,全加入了进来! 俨然已是一场规模甚大的论道! 修士们常日修炼,早不是还需要休息的凡人,整整一夜过去,都没停下,并且不断有各方修士闻风而来。 疑惑或是解答,赞同或者反对 竟是少见的畅所欲言,论理辩道。 这样的盛事,在十九洲今古的历史上,可以说还未逢一见。 只有在上古历史的一些篇章之中,能窥见一些。 此时此刻,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见愁,都没有想到,他们会因为这一场论道,在十九洲今古的历史上,画下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此次论道,后世修士提及时,多称之为“烂柯楼论道”。 有人认为这是在第二次阴阳界战爆之前,一种介乎于危机与繁荣之间的挣扎;也有人认为这是今古以来最令人向往的一场论道,没有门户之见,没有深仇大恨,所有修士一心向道;更有一些人以为,见愁大尊传道他人,便是从此时开始 更有意思的是,有人细细研究最后一种论调之后,有了惊人的现: 有近千名修士,参与或旁听了这一场长达三日的论道,出窍以下或者出窍了但还未问心的修士,有七百八十六人。 其中一百一十三人在日后的修炼中,都选了见愁之道! 这一百一十三人,有八十三人当时只有金丹,元婴修士则有二十七人,但更令人震惊的,是其中有三人当时已是出窍! 至于这一场论道的深远影响,更不消多言。 光是左流全程记录下来的论道内容,便不知惠及了十九洲多少修士,千百年来,启蒙着无数初初踏入修途的新学者,更启迪了无数在修炼中遇到困境的歧路人 有关见愁在此次论道中的所有见解和看法,后来都称之为《人道初篇》。 所有因读此篇目而踏足了人道修炼的修士,则都会自称为“见愁门下”。 当然,也有那么一阵天道修士与人道修士争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因双方相互的攻讦和诋毁,而被人戏称成“见愁门下走狗” 可不管是“见愁门下”,还是“见愁门下走狗”,一定程度上已经能反应出这全新的“人道”,对天下修士的冲击和影响了。 烂柯楼论道—— 第一日,参与之人未过二十,修为达到返虚的也就见愁一个; 第二日,却迅展到了五十多人,且也许是因为见愁这个返虚大能在,竟吸引了不少出窍入世的修士,就连旧密那一位空行母央金和封魔剑派的掌门章远岱都来了。 到得第三日,有的人走了,但更多的人来了。 见愁第二日深夜子时离开了一阵。 她当然也不想走,毕竟能与旧密空行母央金金c封魔剑派掌门这等大能坐而论道的机会,实在难得一遇。 可唤她回去的乃是郑邀,她当然不能拒绝。 回了住处,去找过了郑邀,她才知道,是黄昏的时候东极鬼门那边出现了一些异状。他们唤她回来,则是为了询问她当初从极域离开,自鬼门回到十九洲的细节。 东极鬼门,位于东海孤岛大桃树上。 相传轮回还在的时候,九头鸟载着魂魄自九头江溯流而上,自此门而入便是鬼门关。 见愁当初虽陷入时空乱流之中,但在出来之后,对这鬼门却有一些印象,所以将自己所知回忆过之后,又提及了鬼门关的一些情况。 崖山这边自然是凝重无比,只说近来要密切关注。 事一了,便没她什么事了。 本来她打算直接回到烂柯楼,继续与众人论道,可一转念才想起来光顾着论道,这两日竟是半点没见到傅朝生的影子。 此前他说去找空蚕,两日过去,还没结果? 见愁灵识查探不到他所在,却才想起这一位大妖的修为不知高出自己多少,能查探得到才是奇怪了。 于是,她直接去了对方先前选的院落。 可傅朝生不在里面。 屋子里半点没有住过人的架势,好像这两日夜对方都在外面,没有回来。 见愁便不由有些担心,难免想起他之前说的要“借”曲正风《九曲河图》这种话来 他该不会是去药王一命先生那边“借”去了吧? 一时竟有些头疼。 细细想这一位大妖的为人,不,为妖处事,还真不是没这可能。 只是此刻要寻找他踪迹也难,见愁想起他先前接住桃花瓣时候的异象,觉得此刻的明日星海能打过他的人应该的确不多,才强行让自己将这件事放下,重新出前往烂柯楼。 第三日的烂柯楼,比如前两日早热闹了不知几辈。 不仅是楼上,就连楼下,甚至是半空中,都停满了修为不一的修士,有的已经高达入世,有的却才金丹筑基。 可这一刻,所有人面上的神态,都是一般的专注。 见愁到的时候,封魔剑派的掌门章远岱正在讲剑,巧的是此刻的听众之中正有已经叛出了封魔剑派的夏侯赦。 但谁也没有对对方的存在表什么异议。 章远岱抬了手起来,向众人一比,声音平缓:“剑,乃是‘百兵之君’,一开始便是因杀人而生。但后来,剑便成了‘君子之器’。凡君子,必佩剑。可以说,已经并不仅仅是为了杀人了。剑在衍变,剑道自然也在衍变。” 见愁对剑十分有兴趣,但听人讲剑的时候不多。 她安静地走了过去,坐在如花公子厚颜无耻为她特意留的位置上,也不说什么,只仔细地听了起来。 章远岱不愧是封魔剑派的掌门,对“剑”的理解十分独到。 “所以,剑之道,最极致c最厉害的,往往不杀人。” “但这并非就是说杀人的剑就不厉害。我辈修士修剑,能达极致者凤毛菱角,而剑之旁道更是应有尽有。” “你若要问我,此道中,哪一种杀人最厉害?” 章远岱一笑,目中露出几分回忆之色,明显是想到了什么,长长地叹了一声。 “此道中,杀人最厉害的,乃是入魔之剑。” “此道,回归剑生之本义,回归剑出之原罪,只为杀人而生。遇慈悲者,屠尽慈悲;遇残酷者,戮遍残酷。无所不恨,无所不杀,是谓之——” “剑魔!” 封魔剑派的名字,便与此有关。 相传上古有一剑修踏入邪道,从此入魔,后来更是修成了剑魔,一心要修炼成万兵之主,竟为此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屠戮了无数无辜的修士,抢夺他们的法器,占为己有。 但他唯独缺一把剑,缺一把合适的剑。 这一把剑,便是崖山一线天! 穷其一生,多番想方设法,也曾混入武库,却始终盼此剑而不得。 最终还因其频繁的侵入和血腥的杀戮,惹怒了崖山,被当时崖山几位长老追杀,逃至当时还叫做“横天剑派”的封魔剑派所在地时,为所有修士群起扑杀,封魔山洞之内。 从此以后,横天剑派便改名为封魔剑派了。 但谁也没有料到,千余年后,会有一名为夏侯赦的少年阴差阳错,得到此剑魔“万兵之主”的传承。 话说到这里,章远岱也没看夏侯赦一眼,但到底还是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了。 谁都看得出来他心情并不很好了。 毕竟封魔剑派追杀夏侯赦未死,反将其逼入白月谷的事情,才过去了几十年,实在不适合多说。 好在在场修士甚多,谁也没把这当回事。 很快就有别的修士出来说话。 见愁这时候才有功夫环顾四周,于是有些惊讶地现,先前在传送广场上险些与自家师尊打起来的通灵阁阁主6松也在。 他身材颇为高大,但坐在角落里也不很显眼。 直到刚才听到某个问题,开口回答,众人,包括见愁,这才循声注意到了他。只是他也没端什么架子,耐心地将自己的见解表达了出来。 倒是半点没有当日的火爆脾气。 因通灵阁豢养灵兽很出名,所以这一门的修士对精怪妖魔颇有几分了解。 讲到一半,似乎是怕众人听不懂,6松一摸自己胡须,竟直接自袖中掏出了一面黑色八角古镜,想直接为众人展示。 “此镜名曰‘天妖鉴’,乃是我通灵阁秘宝,可用以寻觅妖兽与精怪,注入灵力便可感应它们的存在。” “其感应的范围,与注入灵力的多少有关。” “修为越高,灵力越浑厚,其感应的范围便越广;并且被感应的妖修距离越近,此鉴光则越强” 说着,他便一展开手掌,向其中注入灵力,要继续从这里开始,讲解一些妖修的事情。可谁料想,在灵力刚注入的瞬间,天妖鉴上便暴起一团炽烈的蓝光! “轰!” 楼上楼下,所有修士立刻沸腾,议论声顿时潮水一般炸开! 刚才6松的话,他们可是听在耳中啊。 这天妖鉴有了反应,爆出华光,分明就是在附近感应到了有妖存在!只是不知6松注入的灵力到底有多少,感应的范围又有多广。 不然便能猜测这妖所在的位置了。 众人都是兴奋不已。 可唯独6松自己愣住了。 目光落在掌中这不大的一面黑色古镜上,他竟感觉出一阵毛骨悚然,几乎瞬间就变了脸色,竟是豁然起身,朝着四周望去!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天妖鉴此刻的感应范围! 他原本便是为了演示之用,根本就没往里面注入多少灵力,毕竟此刻是在明日星海,范围太广容易出事。 所以此镜的感应范围,事实上根本不过三百尺! 而且 这样耀眼的光芒! 6松修炼上千年,见识过了无数的精怪妖魔,也见识过了它们所引起的天妖鉴的反应,可从没也有一次,这般恐怖,这般强烈! 大妖! 绝对的大妖! 而且就在他们身周三百尺范围之内! 6松头上冷汗都下来了,身体崩得紧紧的,目光之中也多了一种深深的震怖与警惕,只扫视着四周。 他这般如临大敌的架势,众人当然看了出来。 好像,不是特别对劲 见愁也听完了6松所说的那些话,这时候忽然有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一眼就看见了他手中所持那一面天妖鉴,鉴上的光芒,越来越强,也越来越蓝! 只个呼吸,已如深海一般! 整座烂柯楼,忽然就变得无比安静。 每一个人的神态,都变得骇然了起来。在鼓噪的心跳声之外,他们竟然听见了一点细微的脚步声! 越来越近,似乎是踩着楼梯,从楼下向楼上而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就转了过去。 一道身着艾青色古旧长袍的身影伴着细碎的脚步声,出现在了转角处,苍白的面孔,隐约着几分祖母绿的沉黑眼眸,还有那怎么也抹不去的疏离与隔绝之感 不是近日那一位谁也不知道来历的“崖山之客”,又是何人! 傅朝生虽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可还未意识到到底生了什么,见众人都目光直且隐隐含着一点极不让他舒服的敌意,便微微皱了眉。 他开口想问见愁,可6松反应何等迅疾? 几乎在确定是他的瞬间,便一声怒喝,运起天妖鉴轰然打去:“妖孽受死!”()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9章 盛怒 真的是说打就打, 根本半点犹豫都没有! 陆松心里面其实没有多少底。 既不知道眼前这妖孽到底是什么来历,又为什么要混入星海, 更不知道他到底是何种修为,拥有怎样的实力, 毕竟以前从未见过让天妖鉴有如此的反应的大妖! 可他不得不出手,只凭着那一刻的直觉, 一腔的意气! “轰隆”地一声, 整面天妖鉴都翻转了过来, 无尽蓝光犹如蔚蓝的海水,自镜面之中倾泻而出, 瞬间朝着傅朝生涌去! 更有一枚又一枚隐约的金色符文隐现于海水之中,熠熠生光。 一股巨力伴随着这一击朝着周遭扩散。 所有原本在烂柯楼中坐而论道的修士,都被这一股力量波及,被撞了出去。一时之间,原本聚集在此处的修士, 竟如水波一般朝着周遭散开! 返虚期大能出手的气息,则让所有人头皮发麻! 就连崖山认识傅朝生的修士,都有一瞬间的怔忡,并没有反应过来。 只有见愁在看到傅朝生出现的那一刻已经心中一冷,此刻眼见得陆松出手, 只来得及急急喊了一声:“陆阁主且慢!” 可陆松哪里会搭理她?! 一式天妖鉴已经打了出去, 在炽烈的光芒下迎风便涨,威势凛凛,简直像是要将傅朝生压在其下, 碾成碎片! 那一身古旧的艾青色长袍,被这一击的恐怖力道掀起,一时猎猎。 其上无数惨绿的古拙花纹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威胁,眨眼间竟如活了一般,在天妖鉴的光芒之下,扭曲蠕动! 傅朝生面无表情,站在原地没动,一双眼眸却陡然变成了深绿。 五根修长苍白的手指,只在此刻慢慢抬起。 一种迥异于修士灵力的力量,瞬间在他五指之间缠绕,汇聚成一股又一股青色的气流。 分明不是很起眼,可隐隐透出的那种气息,却令见者为之心颤! 妖力! 浓厚得让人害怕的妖力! 只这一瞬间,所有的不确定都消失了,通灵阁豢养灵兽多年,收服妖孽无数,岂能辨认不出这一股气息?! 一时之间,天妖鉴的力量不仅没收起来,甚至还往上又加了三重! 就连想要上前阻止的见愁,猝不及防之下,都被这力道逼得后退了三分! 整座楼中,只有傅朝生还能稳稳地站在原地! 面对着这刹那间迎面而来的攻击,他避都没有避开一下,直接伸出了自己的手掌往前一挡! 轻描淡写,甚至找不出半点用力的感觉! 可正面天妖鉴,整片蔚蓝如海的光芒,都似撞在了什么无形的屏障上,竟然再难往前进半寸! “轰!” 下一刻,都没用他再做什么,这整片的光芒便轰然炸开,掀翻了周遭所有的桌椅,甚至是半片烂柯楼的楼顶! 明亮的天光顿时照落了下来。 陆松已骇然色变。 只有傅朝生那一双深绿的瞳孔忽然望向了他,然后重复了他方才说过的两个字:“妖孽?” 什么是妖孽? 与人不同便是妖孽?便应该死? 那他此刻是不是也可以说除了他之外的所有存在,都是妖孽,都应该死?! 因隐匿身份进入崖山而收敛起来的那几分妖邪戾气,这么多天来第一次重新出现在了傅朝生的眼底。 他看向陆松的眼神,格外冰冷。 可陆松毕竟是个返虚期的大能,这时候既然辨认出了他的身份,又岂肯善罢甘休? 更何况今日烂柯楼中大能修士并不止他一个。 纵使对方修为强横,可他们毕竟有好几个,若是连这也打不过的话,未免也太丢脸了。 所以即便天妖鉴的攻击被挡了下来,可陆松半点没有停手的意思。相反,在天妖鉴的攻击之后,他有了一息时间,将真正的攻击祭出! 本来天妖鉴便只是感应之器,本身没有多少攻击力。 可通灵阁的种种术法就不一样了! 通灵阁的术法,某种意义上很类似于极域的法身和佛门的法相,只是他们专门与妖物订立神魂契约,以借用它们的能力与术法。 “砰!” 重重一脚踩在地上,竟是力如山倒! 陆松肃容一声冷喝,双手从两侧朝着中间合拢,像是顶着什么巨大的压力,不断朝着中间挤压! 赤红色的火光,在其挤压到某个极点的时候,陡然如同火海一般朝着四面炸开! 陆松双手立刻松开,立时作抱月之势高举。 “唳——” 一声尖锐高亢的鸟鸣! 那一瞬间,竟然有一只火红色的巨鸟自火光之中凝聚而出,赤红的双目散发出隐隐的神光,一身红羽有如烈火炼就,散发着炽烈而迫人的凶狠之意! 四方之灵,朱雀! 朱雀乃是上古神鸟,如今虽然已经绝迹于世间,可通灵阁门派的历史也十分悠久,有这般的上古神鸟之灵存在也不足为奇。 众人修士,几乎一眼就辨认了出来。 一时间自是震惊不已,也为这一声鸟鸣发出时那夺魂摄魄的威压所震撼! 也许是受这朱雀之灵的影响,陆松周身都泛起了赤红色的火光,他只仰天一声长啸。 那朱雀之灵也瞬间感受到他浓烈的战意,引吭高歌! 凄厉的尖唳,立刻如同一柄利剑般刺出,朱雀之灵双翅一展,竟在这瞬间化作了一道笔直的火光,冲向了傅朝生! 朱雀之灵? 或许他往日只是微不足道一蜉蝣,可如今早已经是天地所成的大妖,陆松是看不清他的修为,更不知道他的来历,所以才敢在他面前唤出此灵! 深绿色的眸底,忽然卷起旋涡,一丝丝冰冷的杀意,隐隐透出! 他的目光,就这么一下才穿透了这扑面而来的火光,也穿透了这看似气势汹汹的朱雀之灵,直直地望进了陆松的眼底! 从这一双截然不同的眼底,他能看见的,只有自己。 对修士而言,世间或许有正误;可对傅朝生这等天生的妖邪而言,世间没有什么正误,只有生死。 只有生死是纯粹的。 存在便是存在,消无便是消无。 他集蜉蝣一族大愿而生,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了不死。 若谁想要他死 那么,不管是什么存在,是人,是妖,是友,是敌,他的回答和应对都只有一个—— 谁欲我死,我便杀谁! “嗡!” 一声空气震动的鸣响。 傅朝生那衣袍上古老陈旧的花纹上,竟有一丝一丝的黑气冒出,邪肆且凶戾,甫一出现便令人心惊胆寒! 杀意,终于完全将他包裹! 浓重的黑气几乎把他整个人都包围了起来,也让所有人看不清他的面目,更看不清他的神态。 在这奇诡而危险的气息笼罩之时,俯冲而来的朱雀之灵都有瞬间的畏惧,仿佛是遇到了什么至高无上的所在,又仿佛是畏惧于眼前的危险,不敢再往前。 陆松心里大惊。 他自然感觉到了傅朝生的杀意,可越是如此,越证明眼前乃是妖邪! 天妖鉴乃是通灵阁上古传下来的秘宝,绝不可能出错! 牙关一咬,他直接大喊了一声“杀”,竟是强行操纵着朱雀之灵继续往前,燃烧出熊熊的烈火,仿佛一片火海般,便要将傅朝生淹没! 傅朝生虽依旧维持着人形,可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已然不是一个人了! 垂在身侧的五指轻轻紧绷。 这一瞬间,竟隐隐然有一股奇异的空间波动在他身边展开,就连那一双眼眸也染上几分虚幻之色,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空间,又反复在他与陆松之间被什么虚无的东西格挡开了。 手指微微一动,他便要待操纵什么,以结束掉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修士的性命。可就在这手掌刚要抬起的瞬间,一只微暖的手掌竟忽然伸了过来! “啪!” 出乎意料,重重地将他即将下杀手的手握住! 傅朝生是妖邪,是蜉蝣。 即便是化形成人,若不刻意掩饰,他的身体素来是没有什么温度的,所以比起真正的修士来说,要冷得很多。 于是这一刻,那覆在他手背上的手掌,显得格外滚烫。 还不待他对此有什么反应,眼前便已经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见愁一身月白的衣袍,因这突然的入场而被迎面来炎风掀起,朱雀之灵浑身赤红的火光甚至将她一身衣袍都染成了血红! 就连颊边那飘飞而起的墨发,这一刻也仿佛在燃烧。 傅朝生顿时就愣住了。 并不通人情世故的他还不知道这举动到底意味着什么,几乎下意识地就想要挣脱见愁的手掌,重新继续方才被打断的术法,要对陆松下手。 谁料想,前面见愁却仿佛察觉到了她的想法。 朱雀之灵就在眼前! 背后还有一个动不动就想着杀人! 天知道这一刻她心里有多大的火气! 燃灯剑瞬间出鞘,二十一朵宝相花图纹瞬间点燃,可整把剑竟然直接化作了一座莲盏一般的灯台! “轰!” 无尽的朱雀灵火如大潮一般扑来,狰狞可怖,仿佛瞬间就能将莲盏之中那一点小小的“心火”吞噬! 可谁也没有想到—— 这看似脆弱,看似如狂狼中一叶孤舟的一点火星,不仅没有被冲击,没有被熄灭,反而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旋涡! 来多少吞多少! 陆松这朱雀灵火来得有多快,便消失得有多快! 见愁祭出这莲盏之后,连一眼都没有多看,仿佛根本不担心结果一般,直接便回过头来,眼底含着几分怒意,竟是一声严厉的冷喝:“都给我站着!” 这一刻,傅朝生有些茫然。 几乎是在她冷喝出口的瞬间,就下意识地停止了自己酝酿中的术法,真的站着不动了。 而见愁警告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之后,便向着四周扫去。 在陆松与傅朝生动手的时候,这里就有不少人在看着了。 似封魔剑派掌门章远岱这种返虚大能,的确不会参与陆松与扶道山人之间的争执,可对着傅朝生就不一定了。 毕竟,他是妖,且还是大妖。 此时此刻,楼阁边角上就站着几位修为不低的修士,看那架势明摆着是要准备动手,与陆松一起群起而攻之。 可见愁平地里这一声惊雷似的断喝,却让他们愣住了。 谁也不会看错,这一位崖山大师姐,竟似在维护这妖孽? 一时间,众人面对她这完全不掩饰警告的眼神,都有些发愣,即将出手的攻击,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停了下来。 大约是因为她这一刻的威势太重,气势太悍。 仿佛他们若是动手,便是宣布与她为敌! 于是,这一声藏着满满厉意的警告之后,所有人还真的就“站着”了。 楼中的气氛,立刻就变得诡异了起来。 陆松更是一万个想不到,一则是无往不利的朱雀之灵被见愁这一盏灯轻轻松松地化解,完全被吸收进了那一点心火之中,消失了个一干二净;二是见愁忽然之间站出来这件事本身。 “见愁小友这又是何意!难道要维护这妖孽不成?!” “陆阁主,你只怕是忘了,傅道友乃是我崖山的客人,是什么来历我崖山一清二楚!何用你来置喙?” 见愁就站在傅朝生前面,将他挡了个严实。 这完全就是一副“想动他先动我”的意思,回护之意再明显不过。 可是 崖山这边的几个人,如沈咎c左流c姜贺c陈维山等人,听了这话却是莫名有些心虚。 一清二楚?屁啊。 这一位傅道友来历神秘,他们是鸟毛都不知道! 旁人看见愁一脸肃容义正辞严,只怕还以为她说的都是真呢,可实际上都是瞎扯! 真可怕,果然能接替曲正风那黑心肠当上大师姐的,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至少睁眼说瞎话这本事是强无敌! 当然,他们是不会站出来戳穿自家大师姐的。 原因? 很简单。他们可以面对面拔剑,但绝不背后捅刀子。都是崖山门下,一起扯个谎怎么了? 所以,几个人聪明地保持了缄默。 陆松却听得心头火起,实在搞不明白崖山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又是什么想法,到底都在做些什么! 先前御山行那件事也就罢了,现在出来一个妖孽,他崖山也要护着! 是可忍孰不可忍?! 陆松胸膛起伏,只觉得这怒意一股接一股地上来,那锋锐的目光越过了见愁,直接落到了傅朝生的身上,半点都没有要收手的意思。 “你崖山实在不讲道理!此獠妖气纵横,身染血气,不知害过多少人命!今日还敢现身星海,何等猖狂?我陆某人既然看到,又岂能饶他!” 话音未落,双手再举! “吼——” 有别于先前朱雀之灵啼鸣之声的清中带厉,这一声凭空响起的龙吟,带着一种蕴藏着滚滚怒意的咆哮,眨眼已是睥睨天下的威严! 一道青龙之影已应声自陆松头顶跃出,双目染金,蔑视万物! 蒸腾的云气在其周身席卷,眨眼就已经幻化出无尽的风云。 那龙首一昂,竟是张大了嘴,也高扬了爪,朝着见愁,或者说朝着被见愁挡在身后的傅朝生冲去! 陆松已经想过了。 谁都有自保之心,崖山见愁总不会为了这妖孽而将自己葬送,或者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跟自己打起来! 面对这一道攻击,她必然会退! 可是他错估了见愁,也错估了她的决心,更错估了她此刻那几乎快要压制不住的盛怒! 这一位陆阁主是听不懂人话吗?! 若是往日,若换一种情况,见愁或许真的会退,或许会让,可此时此刻,此种情况! 退?! 做梦! 这一刻,见愁抬首望着这一道直接朝着自己奔腾来的青龙,耳旁也被其发出的恐怖龙吟所占据,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她能听到的,只有自己心中的怒意! 双目彻底冰冷了下来,见愁第一次将自己进入返虚以后的全部修为和实力释放出来,左手掌抬起的瞬间,已有一道暗金色的虚影如同鬼魅一般融入她手掌! “砰!” 电光石火间,迎面冲来的四方青龙之灵已经毫无保留地撞了过来! 陆松怎么也没料到她竟然半点也不退避! 而且还出掌正面迎击! 一种为小辈所冒犯的感觉,顿时涌上了心头,更有一种“崖山怎能如此”的愤怒如潮狂涌,可仅仅是下一刻,这所有所有复杂的感觉,便如山崩天倾一般轰然倒塌! “轰隆隆” 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掌,竟然爆发出了无穷的威力! 震颤人心的龙吟,被恐怖的崩碎声所代替;灵光四溢的苍青巨龙,在这一掌反击而来的瞬间,完全无法承受,龙头瞬间被打穿! 这一掌,犹如白虹贯日一般一往无前,锋锐无匹! 威风赫赫的青龙,根本无法在它面前翻出半点水花! 别说是旁人了,就是陆松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四方之灵道印虽不是他的杀手锏,可见愁也不过就是一个才突破返虚期的修士,修炼的时间不长,根基必然不够深厚。按理说,对付她是绰绰有余了。 可,怎么会是这个情况? 太过震惊! 一切都是出乎意料的! 以至于在这片刻决定生死胜败的瞬间,陆松竟没能迅速反应过来。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见愁已经不会给他机会了! 在摧枯拉朽一般摧毁了陆松的一击之后,见愁这一掌的威势,也才被耗去六七成,剩下的三成威力虽然不是很多,可要制住晃神且还没有后招准备的陆松,足够了! “砰!” “咔咔咔” 所有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原本站在原地的陆松已经不见了影踪,接着却是正后方唯一一根还立着的坚硬银纹紫檀柱上,传来恐怖的撞击声! 转头看时,却是陆松整个人都撞了上去! 银纹紫檀柱上,顿时出现了一道又一道恐怖的裂痕! 而更让所有人心惊胆寒的是,那一只牢牢按住陆松脖颈的暗金色掌影 见愁人站在原地,一步都没有移动。 她的手臂则保持着伸出的姿势,紧绷的五指虚虚握着,仿佛与前方那一道掌影一般,死死地扼住了陆松的咽喉,也用那恐怖的力量包围了其神魂! 静止不动间,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 她一脸的冰寒,眸底凝结着几分凶杀,盛怒还未从她身上退去,以至于这一句看似平静和平直的话,都透着一种冷然的威胁。 “现在,陆阁主可以听我这小辈,讲讲道理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0章 大妖的逻辑 吓c吓住了。 不少人都吓住了,就是崖山这边的自己人都没来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为见愁一言不合就翻脸c说动手就动手的骇人架势,二为这完全不讲道理c近乎碾压一般的实力! 开什么玩笑? 陆松这个返虚期大能的修为也不是半道上随便捡来的啊! 这才交手了几个回合?竟然直接就被制住了,连反击的余地都没有! 早就听说过这一位崖山大师姐见愁素来战力惊人,在金丹元婴的时候越级硬打比自己更强的对手没有什么压力。 可这毕竟是返虚啊! 根本就是旁观者甚至当事者都没反应过来,战斗便已告终! 陆松毕竟只是个正常的修士,并没有着意如见愁c曲正风等人一般修炼过身体,整个人才一撞到背后那异常坚硬的银纹紫檀木柱,便觉得浑身跟散了架似的剧痛起来。 但更可怕的是压在自己脖颈上的暗金色掌影。 旁人看不出来,他还能看不出来吗? 这掌影看起来并不巨大,当然更不骇人,可其中散发出来的气息,却与当初见愁用以击溃劫雷的一式一模一样! 翻天印! 而且还是实力飙升至返虚期之后的翻天印! 陆松的实力本没有这么弱,如今落到这天地,一半都是因为轻敌,或者说没有想到见愁的态度竟会如此强硬。 听得她此言,他险些把一口牙都咬碎了。 “你也知道自己是小辈?那你可有想过自己还是个崖山门下?!” 尖锐的质问,带着一种由衷的愤怒,并不因为自己此刻为人所制而有半点的心虚气短。他陆松从来就是这种三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硬脾气,这十九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见愁一听却是立刻就皱了眉头。 她刚待要做点什么,虚空之中便陡然传来一阵破空之声,竟是有几道人影飞了过来,紧接着楼内的空间便一阵波动。 一道人影一下凭空出现,开口便道了一声:“还请大师姐冷静!” 飞身而来的,都是察觉到烂柯楼这边情势的别派修士。 使用挪移之术赶来的,却是身形微胖的崖山掌门郑邀,只是此刻的他一脸肃容,刚站定便开口阻拦起来,生怕真的闹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大家有话都好好说,聚首在一起原也不是为了争斗,还请都不要动手,不要动手啊。” 郑邀都来了,自然一切好说。 见愁心下虽觉得陆松这人实在有些一般,可众人都已经来了,她方才含怒出手的确是已经有些过分了,若此刻再不依不饶,到底让旁人觉得崖山行事过于霸道。 眉头微微一拧,她心念一转,到底还是放开了手,笑了一声。 “掌门说的是,我方才出手太过急躁,确是显得有些无礼了。陆阁主没什么大碍吧?” 这话说得 众人都听得吸了一口冷气。 听着的确是松口,也像是致歉,可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愧意。 金色的掌影,随着她手臂一垂,悄然消散。 可陆松的脖子上却留下了一道可怖的深紫色印痕,可见方才见愁杀心之重,力道之狠。 只是陆松也没受什么伤,不过气血受到几分冲撞。 掌影一散,他便已安然无恙地站直了身子,只是他看向见愁的目光并没有友善多少,显然也听得出她话里微微含着的讽刺。 于是,那看向见愁的双眼火光直冒:“你当我陆某人想与你计较吗?好,讲道理,今日当着这许多同道的面,就来讲讲道理,说说这妖孽是怎么回事!纵是你崖山确为我中域魁首,也没有这等做事的道理吧?!” 这时候,郑邀其实是最头疼的。 谁不知道陆松是个炮仗? 他天生的道就是这样,性子里要太多弯弯绕,还修不成今天这境界。 只是若往日遇到,随便安抚安抚也就过去了,不至于太费力,可今天 他不由自主地将目光递向了见愁,也看了站在她身后一句话也没插嘴的傅朝生,只觉得一个头有十个那么大! 说什么? 这人,不,这妖的来历,他也不清楚啊! 不过,在他挪移过来之前,倒是知道见愁的说辞,于是悄悄给见愁打了个眼色,接着挂着满脸的笑容回来,给陆松拱手。 “陆阁主,有关傅道友之事,确是我崖山考虑欠妥,未来得及及时知会大伙儿。我等也没有料想,会出现今天这么大一个误会。” “误会?” 陆松与这天下妖魔精怪打了不知多少年的交道,它们是什么性情,他能看不出来?更别说这妖孽身上的确沾着几许血气,绝对没有冤枉了他去! 一时冷笑,一指傅朝生:“当我是瞎子吗?这妖孽绝非什么善类,能误会到哪里去?!” “不是善类,或者说是陆阁主您口中的妖孽,便不能出现在此处吗?” 有关傅朝生之事,郑邀他们的确是知道得不多。毕竟老祖宗好像也没有告诉他们这么多,但见愁知道得很清楚。 所以这件事,要解释,还得她自己来。 她这么一反问,陆松便没有说话。 他知道她的话还没说完,干脆等着,看她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见愁回头看了傅朝生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他微微拧了眉,那一双氤氲着几分妖邪之气的眼眸,正定定地看着她,仿佛有什么困惑。 完全是没将这许多修士可眼前的“危局”放在心上的模样。 到底是大妖。 闹出这一摊子事儿来,他倒是最镇定也最潇洒的一个。 心底多少有些无奈,见愁收回了目光,才语气如常地续道:“傅道友的确是妖,但并非妖孽。他与我相识甚久,且曾与我共患难。整个十九洲,人人都道我凭空消失了六十年,可极少有人知道,我是因为陷落极域,才消失了六十年。” “什么?” 此言一出,无数修士顿时惊呼出声! 这件事他们还真不知道。 见愁回来之后就在崖山,此事也只是对师门提起,顶多昆吾崖山或者左三千之中一些宗门的掌门长老知道,并未广传寻常修士。 这时候说出来,就格外震颤人心了。 今天所有人为什么聚在这里? 还不都是为了对抗极域? 那是一个活人没有办法进入的地方,自上一次阴阳界战以来,可以说除了佛门之外,没有人知道那边是什么样子。 可现在,见愁竟说自己曾“陷落极域”?! 一时间议论声起。 陆松却是皱起了眉头,这件事他早已经知道,自然也知道有见愁对整个十九洲来说有多重要,可不知道此事要傅朝生有什么关系。 他没理会旁人言语,但问:“见愁小友不会告诉我,你这一位来历不清不楚的傅道友,也曾陷落极域吧?” 不得不说,陆松的脑子其实还是很好使的。 见愁笑起来,顺着他的话,便捧了他一句:“陆阁主这话猜得不是很准,却也相差不远了。傅道友的确曾在极域待过一段时间,且比我还要久,比我所知更深更广。只不过我是意外陷入,他是为了查清某些事情,主动混入,与我照应,也助我离开了极域。此后蛰伏极域数年,曾隐姓埋名,当过了八方阎殿的大判官。” 自己混入极域! 还当过了八方阎殿的大判官?! 这一瞬间,所有人看傅朝生的表情和眼神都不一样了,忌惮者有之,惊疑者有之,骇然者亦有之。 别说是陆松没想到,就是崖山那帮打定主意跟自家大师姐一起扯谎的同门,都露出了一种做梦一般虚幻的表情。 郑邀也觉得晕眩。 他转过头去看见愁,又看傅朝生,只觉得自己脸上五官的位置都有些歪。 在如今这种特殊的时候,就是个傻子都知道傅朝生价值何在了。 见愁用不着多解释。 她只是望向了陆松,语气平平地问道:“陆阁主现在以为,他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吗?” “” 不可否认,的确是有。 可陆松也相信自己的感觉并没有错。这一时间,他内心的想法极为复杂,目光在见愁的面上停留了许久,最终还是落回了傅朝生的身上。 在他看来,这是一只嚣张的大妖。 聪明的妖魔精怪,在进入十九洲人族修士的地盘之后,一则会收敛自己身上的妖邪之气,以免被人发现;二则也会洗净自己身上的血腥气,以免在拥有鉴妖之眼的修士面前暴露自己曾沾有人命的罪孽。 可傅朝生没有,半点都没有掩饰,甚至半点都没有心虚。 心底一股一股的冷意弥漫了开去,陆松沉默了良久,声音里的凝重,半分未减:“可他终究是妖,且实力之强横,远胜你我。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与虎谋皮?” 见愁只觉得这话实在是很好笑,于是抬手一指,指向了此刻烂柯楼外那些静观事态发展的修士。 “那在陆阁主看来,怎样才不是与虎谋皮?与他们,还是与他们?” 陆松顺着见愁手指处望去。 那些都是先前来论道或者来听论道的修士,修为有高有低,胖瘦高矮也各有不一,从他们不同的服饰上,便可判断出他们不同的来历。 有的是明日星海这边的亡命之徒,有的是东南蛮荒妖魔三道的老魔小魔 这时候,陆松已经明白见愁想要说什么了。 见愁收回了手来,面上的笑容看着有些奇怪,似乎有些嘲讽,又似乎有些慨叹。 “天下修士未染人鲜血者有几人?这些来自妖魔三道的朋友,又有几个是善类?可值今十九洲将与极域开战的紧要时刻,正邪之间尚能放下争端,齐聚于此。见愁便想问陆阁主一句,您与我这一位身为大妖的朋友,难道有比与妖魔三道更深的仇怨吗?” 虽已经是上千年过去,可当年妖魔三道作乱,可让十九洲其余各大势力吃了好一顿的苦头,直到昆吾八极道尊带人踏平了东南蛮荒,夺回了《九曲河图》,他们才消停了一些。 可就是如此,这些年来的争斗也不少。 当初青峰庵隐界里便有多番阴谋算计,见愁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其他地方更不可能就此偃旗息鼓了。 尤其是中域。 可以说左三千这边与东南蛮荒妖魔三道,是天生的不对盘,积怨岂止一个“深”字能形容? 见愁这一番话,完全无可辩驳。 能辩驳什么? 说傅朝生就是妖,我就是不接受?那妖魔三道怎么办?总不能一脚踹出去,然后对天下宣告这一次对抗极域我们自己来就行了吧? 光这么想想都知道有多愚蠢! 踹开妖魔三道,回头来打输了大家一起死;要没输,那更好,一场大战结束,天下正道力量削弱,妖魔三道又不傻,直接趁你病要你命! 怎么着都脱不开一个“死”字。 陆松哑口无言。 整座烂柯楼内,先前论道的种种好气氛已经消失了个干净,所有的门户之见,所有隐约着的矛盾,都在这一刻微妙地升了起来。 谁也没有说话,但扫视着场中的目光里,却是各有各的深意。 郑邀也没想到见愁不说话则已,一说话竟然如此犀利,甚至有一种刀子忽然捅进来的大胆与直白。 心里莫名有些佩服。 他看了看场中情势,终是不好让大家闹得太僵,赶紧出来扮演好自己和事老的角色。 “陆阁主,此事千错万错,都是我们崖山这边没有说清楚。” 他笑吟吟的,整个人看上去格外和善。 “原本傅道友之事事关重大,我们也不是想要瞒着,只是想等昆吾横虚真人来了,大家一道聚首的时候再说,好一起商讨。可没想到,还没说,你们通灵阁这秘宝就已经发现了傅道友的行迹,实在是误会一场,误会一场啊。” 郑邀这种人,天生就是做掌门的料。 或者说崖山这么深厚的底蕴,即便的确满门都一心向道,可要找出几个长袖善舞的来,也没有那么难。 在这个位置上许多年,他自然有自己处理事情的一套方法。 就眼前,这说话的措辞和态度,便是半点也挑不出错来的。且字字句句都把过错缆道了崖山自己的身上,又明里暗里把这一次的事情往小了说。 你不仔细听,好像还真跟他说的那样。 在场之人有心细的,能听出郑邀的目的来,但陆松从来不是个心细的。 他自来性子直得让人头疼,至今还没被人打死完全是因为有修为撑着,旁人不容易打死他,所以才好端端活到了现在。 听了郑邀的话,他气总算顺了点。 眉头虽还皱着没松开,但已没有先前那般咄咄逼人了,他话里透出几分疑惑:“你的意思是,回头要不要与他合作,还是要看大家的意见?” “对,就是这么个理儿。” 郑邀知道陆松好忽悠,回答都不带喘气儿的,只顺着他想听的方向说。 “毕竟此次明日星海聚首,乃是想集十九洲所有修士的力量夺回轮回,当然不可能由崖山说了算。所以,陆阁主还是不要着急上火,我看这昆吾那边的天劫也没什么大动静了,怕是横虚真人很快就能来,此事很快就能给陆阁主一个交代。” 郑邀想的是,到时候坐下来一议事,大多数都是老狐狸。 若真如见愁大师姐所言,傅朝生有这样大的价值,还不个个睁只眼闭只眼?就算是与虎谋皮,那也先“谋”了再说。 所以到时候的结果,根本都没悬念。 陆松这边想的却是,若到时候还有商量,这时候的确是没有必要把脸皮撕下来。 毕竟还有议事呢! 他就不信了,所有人都能接受这么个满手鲜血c且修为深不可测的大妖。 所以,一个阴险老辣,一个忠厚耿直,面子上一下就合上了拍。 对先前见愁直接出手怼自己这件事,陆松是提也没提,一副根本没放在心上的样子,只一脸严肃地对郑邀道:“郑掌门素来也是一言九鼎,我陆某人相信你说话算话,届时要不要此妖与我们合作,还要再议!” “那是当然” 这不就搞定了吗? 郑邀心下可算是松了一口气,连忙就应和了下来,也笑出了声。 可旁边的傅朝生听着,觉得有些奇怪了。 他看向了已经明显握手言和的郑邀和陆松,一张脸上淡淡的,一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忽然就脱口而出:“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与你们合作了?” “” “” “” 全静了,也全傻了。 本已经准备脚底抹油的沈咎,听了这话,只觉得脚底下的油抹多了,差点脸朝下摔在地上! 郑邀的表情已经僵硬了。 陆松更是瞬间眉毛倒竖! 自郑邀开始斡旋以后便聪明地保持了沉默的见愁,更是觉得被人一盆凉水从头浇到了尾,眼前都有些发黑。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傅朝生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她刚才那些话,说出来,其实只是为了化解面临的危局。毕竟她怒虽怒,可也不能真的跟陆松打起来,那像个什么话? 可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傅朝生! 这不是个人,而是只妖! 一只没把心思花在人情世故上,连她一句玩笑都要思索半天的蜉蝣! 这一刻,见愁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傅朝生看了她一眼,仿佛半点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那一句问已经让郑邀一切口舌努力的成果付之东流,接着便平静地补了一句。 “我在这里,只因见愁故友;要合作也是与她,你们与我何干?” 你们 郑邀忽然觉得膝盖好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1章 生识不死离 到底是怎么把傅朝生安然从烂柯楼带回来的,见愁已经不想去回忆了,她只知道,在傅朝生那一句话出口的时候,烂柯楼论道便算是彻底结束了。 通灵阁阁主陆松一愣之后,差点没跳起来掀了整栋楼! 就是素来见人说人话c见鬼说鬼话的郑邀,也看向了见愁,一脸“大师姐这我真的圆不了”的绝望。 活着从楼里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脚底下是踩着几朵云的。 腿软啊! 一个返虚期的大能折腾起来,可不那么好拦住,更何况还有通灵阁的修士。阁主喊打,你总不能不听吧? 楼里面差点没人头打成狗头! 沈咎c姜贺,甚至是左流c方小邪这种自认是小喽啰的,都不知吃了哪里来的一通老拳,莫名奇妙就被牵扯进了战局。 反正全乱了套。 此刻一干人等面色诡异地一道走在大街上,身为罪魁的傅朝生就跟在见愁的身边,脸上半点不对劲的神情都没有。 既没有身为一代大妖的狂狷,也没有身为罪魁的愧疚。 就跟自己什么事都没做过一样 沈咎摸了摸自己刚才撞到的额角,只觉得这一会儿的气氛实在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和沉重,便干笑了两声,想说两句缓解缓解:“那什么,也不算太坏,热闹热闹也好啊” “” 众人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看见他手上那一把被扯破了一角的桃花折扇,都没说话。 沈咎顿时知道这话头不对。 可还能让他说什么? 这一次的事,实在是谁见了谁哭笑不得啊。 本来眼看着就要结束了,大家伙儿和和乐乐,什么事也不会有。可谁能想到,这不知是真一根筋还是天生嚣张的傅朝生,竟然说了那么挑衅的一句话 不打起来才怪! 不过话说回来,他还真有点好奇了,自家大师姐与这一位“傅道友”到底什么关系,竟能让对方说出这种话来? 心念一转,他那一张轮廓分明的俊脸上,顿时划过了几分思索。 沈咎素来是个闲不住且爱给自己找事做的,直接脚步一转,就从现在都还没回过神来的左流和方小邪之间插了过去,蹭到了见愁身边。 只是一抬头,竟见她神情有些怔忡。 漏风的折扇一甩,一派潇洒帅气,他凑过去喊了一声:“大师姐?” “嗯?” 见愁确是有些出神,听到声音,微微锁着的眉头才展了开来,转眸看向了他,若无其事地一笑。 “你又有什么想问的?” “这个” 反问他这问题,分明就是已经猜到了他想问什么嘛。 沈咎顿时有些无奈,深深纳闷于自己往日怎么会觉得大师姐很简单而且好欺骗,只能一摊手道:“我就是对傅道友比较好奇罢了。” 他这话也没避讳着,旁边傅朝生一下就听见了。 这一时,便向他看了一眼。 说句心里话,沈咎对傅朝生的感觉,与扶道山人对傅朝生的感觉是一样的,总觉得有那么几分奇怪的不舒服。 但这时候,他并未表露。 见愁则是回头看了傅朝生一眼。 他一身妖邪气这时候已收敛了起来,艾青色的长袍穿在身上,只像是一个避世修炼已久的大能修士。 旁人或许看不出什么来,可她偏偏觉得,他眸底似乎有什么汹涌的暗流。 这一瞬间,浮现在她脑海的,竟是方才陆松的一番话。 “见愁小友,我陆某人只问你一句,你真的知道你这一位傅道友曾杀过多少人,沾染过多少无辜者的鲜血吗?!” 陆松被来劝架的修士拦着,知道事情也就这样了,于是停了下来,这样对她说道。 “他身染血腥,绝非善类!今日你可与虎谋皮,当心他日为虎所噬!” 她闻言沉默,然后轻飘飘答了他一句:“那是以后的事。” 说完,便从烂柯楼内走了出来,到了这大街上。 陆松那一番话,并没有避讳着谁,所以听到的人其实不少。 傅朝生自己当然也听到了。 见愁看他,他也看见愁,并没有说什么。 碎仙城正在日中时候,太阳懒懒地晒着,街上的行人也不少。 星海那些亡命之徒们照旧在高楼上饮酒作乐,仿佛半点没有受到如今十九洲和极域之间紧绷气氛的影响,既不去关注生死,也不去关注轮回。 只活在今日,懒得想明日。 见愁淡淡地收回了目光,只回沈咎道:“你为什么不自己问傅道友呢?” “” 沈咎噎了一下,又没忍住看了一眼傅朝生。 想想他给人的感觉,他敢上去问?问你是什么妖,怎么修炼出来的,怎么认识我们大师姐的,到底跟我们大师姐交情深到什么地步? 这怕不是在提问,是在找死吧。 得,不问了。 沈咎撇了撇嘴,到底有些悻悻,只将那破了的扇子一点一点的收紧,每一根手指都跟那扇骨一样修长雅致,一副风流人物的姿态。 只可惜,没人去欣赏。 旁边的方小邪看见了,更是悄悄翻了个白眼,显然是已经见够了这一位沈师叔装腔作势的样子了,半点不待见。 “这里又没漂亮的女修,沈师叔你扇子都破了,能不能别装了?” “嘿,你小子!” 他还没装出个所以然来呢! 沈咎扇子一拎,就要揍他一顿,帮他紧紧这一身松了的皮。却没料想,这时候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郑邀,忽然就“咦”了一声。 四下里,街道边,高楼上,也立刻有人惊呼了起来。 “快看!” “变小了,变小了!” “是昆吾那边的道劫旋涡,你们快看!” “这就要结束了?” “到底什么情况” 崖山这边一行人,也都听见了这声音,几乎立刻转头朝着昆吾的方向望去,顿时都惊讶了起来。 谁都知道,昆吾上空的劫云已经覆盖了两日多,一直没有消散。 可此时此刻,整片已经压到了昆吾山顶上的旋涡,竟然已经开始了逆转,与前几日见愁渡劫结束之后一样,带着原本被它聚拢过来的云气,朝着周遭散去! 原本变得乌黑的旋涡,随着逆转,不断地上升,也不断地变浅。 就在他们注视的这一小会儿里,已经回到了半空中,转成了一开始的金色。同时旋涡最中心那一片深黑,也渐渐地变淡。 先前那种格外的压迫感,终于随着旋涡的退去,渐渐消散。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见愁就这么注视着,竟然感觉到了一种奇怪的余怒未消和不甘,来自这道劫的 “这是已经渡劫成功了吗?” 左流是从来没看懂过这道劫,见状便不由得问了一句。 郑邀的灵识也很强,可这时候依旧无法穿透昆吾外面设下的屏障,只好摇了摇头:“看样子应该是结束了,但这个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大师姐怎么看?” “暂时应该算结束了吧。” 自从渡过了问心道劫之后,见愁便觉得自己与天道之间有一种奇怪的感应,那是一种冥冥的意识,有关于它的种种,她仿佛能看懂一两分一般。 但她也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郑邀听了却觉得这“暂时”两个字,用得实在微妙,可眼下在大街上也不好多问,沉吟片刻便道:“先回去吧,今日的事情也该向扶道师叔禀明,另一则昆吾那边有什么消息,他也会是第一个知道的。” 毕竟谁都知道,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之间是什么交情。 众人都没有异议。 这时候便将先前烂柯楼和陆松那件事抛在了脑后,直接回了崖山在碎仙城东的住处。只是他们没想到,才刚转过了街道口,看见那院落的大门,就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这一刻,除了傅朝生之外,所有人都有捂脸的冲动。 郑邀哭笑不得:“扶道师叔,你坐这儿干嘛啊?” 院门口的台阶上,大名鼎鼎的扶道山人一身破衣烂衫,九节竹跟破竹竿似的扔在脚边,手里端了一阵盘切好的烧鸡,正抬头看着天上那已经快要消散干净的劫云,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 听见声音,他把仰起的头给收了回来,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哼道:“一群人闯完祸知道回来啦?山人我还以为你们有多大骨气,要趁机把姓陆的狗头给我砍下来呢,到底呀,还是高估了你们。一群没用的!白养你们了!” “” 满腹辩解的言语说不出口,一行小十个人,站这台阶上,竟是被他这一句怼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扶道山人也没有要听他们解释的意思,显然是早就知道了他们在烂柯楼那一档子事儿,但全然没放在心上。 “赶紧滚赶紧滚,别挡着山人我晒太阳。” “那傅道友之事” 郑邀有些迟疑。 扶道山人瞥他一眼,一块鸡屁股就给他扔了过去:“你不都跟人说了,等议事的时候再说吗?你有本事你把他撵走啊,看看地底那一把老骨头同意不同意!脑子呢?” 明摆着是心情不大好啊。 郑邀算是感觉出来了,素日里扶道师叔说话虽然不好听,但见什么怼什么的时候可不是很多。 至于原因,那还用问吗? 他到底不敢有什么置喙,本不该再说什么,直接走开,可临了了又想起昆吾那道劫的事情来,于是问道:“咳,那个,那师叔,昆吾上头这个道劫?” “过了。”扶道山人言简意赅,却不知为什么看了见愁一眼,接着则道,“老怪物说他将昆吾一应事情安排下,明日就来,算算顶多后日便可议事。” “啊” 虽然是在意料之中,可听到扶道山人亲口确认谢不臣道劫已过,郑邀还是有几分惊讶,只是一念念及横虚真人就要来了,也算松了口气。 “总算是能开始了,这可耽搁得有点久了。” “哼,老怪物带着的小徒弟也不简单,还不知道这师徒到底什么情况呢。” 扶道山人笑了一声,模样看着是乐呵呵地,埋头就打盘子里捡了一块鸡翅膀起来,可盯了没一会儿又放回去,重新捡了块普通的鸡肉,放进嘴里吃起来。 “都去忙你们的吧,山人我一把老骨头了,你们能别在这里挡着光了吗?” “是。” 众人心里都说自己哪里敢挡您老人家? 可嘴上不敢,都是老老实实地拱手应了,依次从他身旁走了过去,一副战战兢兢样子。 只是轮到见愁的时候,她脚步却停了一下:“师父” “嗐,屁大点事。” 扶道山人直接翻了个白眼,仿佛猜到她要说什么,一脸特别嫌弃她的表情。 “好歹都是个大能了,陆松那就是个出门被人打的狗脾气,理他作甚?赶紧回去,好好想想回头议事怎么忽悠,啊不,怎么解释吧。” 忽悠 见愁一下就明白了,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只咳嗽了一声,躬身一拜:“那师父慢慢晒太阳,弟子先退下了。” “去吧去吧。” 扶道山人是半点没在意。 这么多年来大风大浪走过多少?像当年的绿叶老妖婆,可比眼前这些能折腾多了。 回想起当年的悲惨遭遇,他就一个感受。 眼前这点,屁大点事啊! 别说是跟绿叶老祖比,就是跟他自己年轻时候比,那都差了天远。 一不小心想起自己年轻时候,扶道山人这心里面就嘚瑟了起来,只是那眼神一晃,瞧见跟着自家徒弟一道进去的傅朝生时,又到底没忍住皱了皱眉,嘀咕起来。 “这年头的妖怪,难道是特别好忽悠?看不懂,看不懂” 他这么一声嘀咕,声音很小。 已经走过去的见愁并没有听见,但还没完全走过去的傅朝生却听见了,只是听见了也不明白。 妖怪,指的是他吗? 可为什么是好忽悠? 傅朝生知道这个词,却不明白扶道山人为什么要这样说,更不觉得自己属于“好忽悠”的那种。 回了这暂住的宅院之后,左流跟方小邪也不知怎么就凑到了一块,因听说阴阳二宗那边发生了点矛盾,二话不说就赶过去看了。 半道上,便只剩下见愁与傅朝生同路。 她其实有些话想问,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被傅朝生抢先了。 他走在她旁边,侧过头来看她,不很明白:“故友为什么不让我杀他?” 是的,是不让他杀陆松,而不是站出来提他挡住陆松的攻击。 虽然她的确也这么做了。 傅朝生问这一句,应该是没有想很多的,见愁也知道,只笑了一声:“既是救他,也是不想你为人群起而攻之。有时候,讲道理能解决的事情,何必动手?” “那故友又为何拦住了他?” 傅朝生觉得那一瞬间的感觉很奇怪,他如今的修为,实在不需要谁来站在他面前,可她来了。 “若真打起来,故友与那人的实力在五五之间,并没有决胜之力。” 这个问题 该怎么回答呢? 见愁一时竟然被他问住了,思索了好半天,才一下想起什么,向他一眨眼:“我以为傅道友知道的,我们人,对朋友不都这样吗?” “” 是了,傅朝生也想起来了,小半个月之前,他曾很迷惑地问了见愁一句“你们人不都这样摆放朋友的吗”,如今见愁将这话还给他了。 他莫名就笑了一下,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只是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他还是摇了摇头。 “若有下次,实在不必如此。故友乃我生而所识之人,我只愿我还未死之时能一直得与故友相交。既已生识,此生此世,不愿死离。” 她的存在,便是他还存于这世间的明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2章 妖性 这一刻,见愁是不很说得出话来的。 其实若换了一个人在她面前说出这番话来,她肯定会想到别的地方去,可眼前这个是视她为一生挚交的傅朝生。 也是一个才在烂柯楼闹出了一桩烂摊子的傅朝生 其实在他此话出口之前,见愁是有一个问题很想问他的,可到了这时候,听他说完了这真心实意半点没有虚假的一句话,又觉得实在不很问得出口。 于是,竟莫名沉默下来。 傅朝生当然察觉到了:“可是烂柯楼之事为故友带来了困扰?” “倒算不上。” 依着她师尊那意思,只要能“忽悠”得过去,一切好说,更何况傅朝生的确知道很多,本身也想要改变极域轮回的规则。 如此一来,其利益与如今的十九洲一致。 所以刚才被扶道山人点醒之后,见愁便没有很困扰了。 此刻她将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收敛了起来,只笑道:“不过这种事有一桩就好了,傅道友还是不要想再有下一次了,虽然不很烦恼,但解决起来还是要花点心思。” 分明是故作玩笑一句轻松的话,可傅朝生听后却皱起了眉头。 他那一双深绿的瞳孔,有如幽暗的潭水,荡起了隐约的波纹,过于纯粹的目光,只让人觉得一切在他眼底都是无可遮掩的。 这是一双天地赐予的眼。 他没有皱眉,说得也很平静:“说谎也是你们人经常对朋友做的事吗?” “” 见愁的脚步,一下止住了。 这个位置,已经距离他们的院落不远,小径上栽着的那几树桃花,这时候已经完全不见了那几许粉红,长上了不少新绿。 空气里有花香,酒香,青草香。 隐约有鸟雀啁啾的声音传来,但一下又显得很遥远。 她回过头来,对上了他看似平静的目光,这一瞬间不得不惊叹他的敏锐,可又为他这样的敏锐所困。 沉默有片刻。 然后她脸上也没有笑意,只问:“困扰我的,的确不是烂柯楼之事,而是陆阁主那一番话。傅道友应该有听到吧?” 他听到了。 也知道陆松指的是什么。 但他并不知道见愁会在意这一句话,而且会因此困扰。 这一刻,傅朝生想说,他说得没有错。 但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只不过,他心里忽然就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在他看来并无所谓的小事,若在见愁面前说出来,她并不会高兴。 毕竟,有谁耳闻目见同类为人所戮,而无动于衷呢? 正如他为蜉蝣同族运命之变而怒而恨而不平,人也会。 于是,他也无言了许久。 末了慢慢道:“我明白了。” 他并没有说明白了什么,可见愁却知道。 当人们谈到某些他们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的话题时,要么选择撒谎掩饰,要么选择避而不谈。 方才的她如此,此刻的他如此。 两个人之间,忽然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 到了院落门口的时候,见愁与他道了个别,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回了自己的屋子。回想起今日与陆松交手的种种细节,总觉心潮难平。 又念及先前扶道山人所言,干脆细细思考起“忽悠”这件事来。 傅朝生那边,却是在自己的院门前站了许久。 他本是天地所成,原是一蜉蝣,天涯寄身,四海为家,被天席地,走到哪里都没有区别,如今却要与人一般住下来,感觉到底还是有些奇怪。 但更奇怪的,是他此刻的感觉。 “不是很舒服。” 他这样开了口,似乎只是自言自语。 但鲲与他早已经认识很久了,知道他是在对自己说话。若是往常,听了这话,他总归是要说点什么的,可现在竟莫名开不了口。 “你也一样了。” 傅朝生察觉到,这一会儿,鲲似乎不想说话,于是想起了先前自己与见愁一路走回来时候的沉默。 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加重了。 某一只化作他头上簪子的鲲叹了口气,声音里是那种惯常的c厚重的沧桑:“其实不必太在意。” 傅朝生做过什么,他一清二楚的。 但他的想法,其实与傅朝生没有什么区别。 “吱呀”一声,他终于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古旧的苍青色衣袍从门框的边缘扫过,沾了一点点灰尘,却偏偏与这一身的陈旧相得益彰,竟半点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傅朝生进了屋,看了一圈。 对修士们来说很常见的屋子,对他来说也不是特别陌生。 毕竟在人间孤岛的时候,他还曾是大夏的“傅国师”。 这样的地方,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喜欢的感觉,却也是待过的。 脚步一转,他随意地坐到了靠窗的椅子上,将那一扇虚掩着的窗推开,看着外面仲春近暮春的景色,还有枝头的几只雀鸟。 许久,许久,好几个时辰,都没有说话。 直到天色暗了,夜幕降临,他才问道:“我做得不对?” “你没有错。” 鲲这般答道。 一只画眉鸟从夜色中飞了过来,停留到了窗沿上,似乎是没发现这黑暗之中还坐着人,于是梳理起了自己一身漂亮的羽毛。 傅朝生向它伸出手去。 它好像有些吓住,但小脑袋转了转,又有些困惑,最终跳到了他的手掌上,慢慢地啄了一下。 鲲不由嫌弃了一声:“蠢鸟。” “扑棱!” 画眉鸟顿时受惊,仿佛这时候才意识到黑暗之中还有另一种可怖的存在,求生的本能几乎瞬间让它跳了开,接着双翅一展,竟是慌张地飞远了。 傅朝生无言。 他自是知道画眉鸟为什么会被吓走,毕竟鲲这么庞大的巨物,即便是化作了一根发簪,可那种威慑力对它们而言依旧恐怖。 更不用说,它是鲲,也是鹏。 “天之宰,海之主” 这么念了一声,傅朝生又垂眸思考了起来。 “我没有错,故友也不会有错。” 好像是这样是没错。 但是 听着他这话,鲲却忽然有一种特别奇怪的预感,似乎是在他的话后思考了片刻,接着一下就意识到了不对:“别去!” 但已经迟了。 傅朝生从来都是一只念头定了就一定会去做的大妖,正如这天地间的规则也不能阻挡他,鲲这么一句话,算得了什么? 他根本没听,即便听了也不会在意。 人在窗边,身形一隐,顷刻间已化出一片庞大的妖影,向着这深沉的夜色与不尽的黑暗掠去! 碎仙城东南,便是通灵阁的住处。 几名今次跟随阁主一道来星海长见识的亲传弟子都还没有去休息,只是聚在走廊上谈论着白日里的事情。 平地里一阵狂风忽然卷过,众人觉得有些奇怪。 可还没等他们咂摸出什么味道来,后面陆松所住的方向,忽然就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打破了整个夜晚的沉寂 “啊啊啊啊——” 次日清晨。 天还没亮,整个星海的盆地中都流淌着薄薄的雾气,碎仙城大小的街道和建筑,而也都被包裹在其中,竟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隐约美感。 只是很快,沉重的急促的脚步声从雾气的深处传来,只刹那便将这短暂的宁静打破。 一行修士,面色铁青地从远处走来。 穿过一条大街,绕过了两个拐角,便已经来到了崖山所住的院落前面。 这些修士,皆着一身通灵阁的服饰。 数十名弟子加上几名长老,更有脖颈上被人打了一道深黑色印符且缺了一条胳膊的通灵阁阁主陆松! 一名长老走在前面,在门前站定,便一声冷喝:“通灵阁上下,今日来讨要个说法,还请崖山同道,现身一见!” 这声音洪亮极了,且根本没有半点压制。 出口的瞬间,便已经如同滚滚的惊雷,在这一座宅院上空c在整个碎仙城的上空响彻! 所有睡梦中的,或者醉生梦死犹自困昧,这一刻全都醒了! 通灵阁? 还在自己屋内打坐的见愁,自然也听到了这声音,一时便皱了眉头,只觉得奇怪:烂柯楼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他们还要讨要什么说法? 自蒲团上起身,她拿了燃灯剑,便出了门去。 附近的左流c方小邪也都被惊动,都站到了外头。 见见愁出来,两人也都是摸不着头脑。 左流问道:“大师姐,这是出什么事了?” 见愁也疑惑呢,这会儿可是半点不知,只道:“我也不清楚,看看去。” 她当先便走。 左流与方小邪则随后跟上。 到的时候,门口已经很是热闹了,通灵阁的人站在大门内的影壁前,个个脸色不善,尤其是最前面的陆松,满面的冰冷,眼眸里一片沉怒。 见愁一眼就看到了他此刻狼狈的模样,身上血迹未干,触目惊心,左边的胳膊更是整个不见了! 浑然像是被什么东西一把撕扯而下! 他面皮青黑,嘴唇也干裂,整个人哪里还有半点通灵阁阁主的威风与威严? 这可是返虚中期的大能! 昨天在烂柯楼的时候还好好的,今日 心底不由有些惊骇,见愁一转眼便看到扶道山人与郑邀都站在了影壁前,面色一致地凝重。 她无声地走了过去,压低了声音问:“师父,掌门,出了什么事吗?” “出了什么事?见愁小友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还不待扶道山人与郑邀开口,站在对面不远处的陆松已经听见了见愁的声音,一时便冷笑了一声,开了口,语气里带着全然的讽刺。 但那声音,却如吞过刀一般,沙哑难听到了极致。 就好像 此刻说话,乃是强忍着某种钻心的苦痛。 见愁的目光,不由落到了他脖颈之间,喉咙的位置上,那一枚从未见过的金色的印符。 只是她实在不知道,他们怎么找上崖山来,还要讨个公道,于是转了脸反问:“你通灵阁的事情,我凭什么应该知道?” “哈哈哈” 陆松没忍住大笑了起来,意态间竟有几分癫狂,可末了了那一双眼却跟淬了毒一般冰冷锋锐! “昨夜有东西偷袭了我通灵阁住处,害我重伤,断我一臂,封我口喉!此事,你崖山,你见愁,怎会不知?!” “天” 还有这种事? 因通灵阁声势浩大,且半点没有要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附近十九洲的修士都聚拢了过来,听得此言却是纷纷惊疑。 说一门之中的小弟子被人夜袭也就罢了,可陆松乃是堂堂掌门,修为顶尖的返虚大能啊。 要将其置于如此境地,该是何等骇人的实力? 众人顿时有些交头接耳。 崖山这边却全都静默无语。 郑邀面色有些凝重。 扶道山人则是看着狼狈的陆松,若有所思,片刻后直接道:“有话你就直说,不必含沙射影。” “含沙射影,下一句你扶道是不是还要骂我血口喷人!” 陆松已经完全出离了愤怒。 御山行之事他已然知道自己过在何处,只是近日来一直没有找到弥补的机会;昨日烂柯楼之事不了了之,本也没放在心上,只想着议事的时候解决也就罢了。 可谁能想到,昨夜竟发生这等可怖之事! 那妖物隐匿了自己的形迹,可他怎么会辨认不出?! 陆松的目光,从扶道山人身上,落回了见愁的身上,只紧咬着牙关,森然道:“你崖山若对此事问心无愧,可敢把你那一位‘傅道友’请出,与我对质!” 傅朝生! 心里猛地一沉,犹如重重的铁块猛地沉了下去。 见愁目视着陆松,一时竟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脑子里千般万般的念头转了无数,忽然觉得张口有些难言。 陆松的声音沙哑难听,每一个字都像是沾着血:“怎么,不敢?!” 纵观此刻星海,修为比陆松还高的人屈指可数。 剑皇曲正风堪堪返虚中期,自众人到星海之后就没露过面;北域阴宗玄月仙姬自来少理世事,要争斗也是与北域阳宗;七劫散仙沧济散人更是超然物外,心里怕只有“飞升”两个字。 这几人中,没一个与陆松有什么深仇大恨,动手的可能微乎其微。 更不用说他们的修为,并不至于将陆松压制到这地步,完全无法反抗c近乎于被□□! 而且除了初时一声惨呼,全程都没动静泄出。 由此可见,夜袭之人实力之高绝,几已近乎通天! 这样的人,表面上看,星海是找不出来的。 可 见愁能找出来,而且恰好就是陆松怀疑的那一个,且以其行事作风,未必没有可能做下此事。 甚至,可能性还很大。 握紧了燃灯剑,见愁依旧没有说话。 郑邀则是眉头深锁。 唯独此刻扶道山人,也不知为什么,忽然就抬目看向了天际。在那犹自昏暗c才亮开一些的天幕边缘,一道仙风道骨的身影,隐隐出现。 下面也有人注意到了,一声惊呼:“真人来了!” 来的,的确是昆吾横虚真人。 他一身干净稳重的道袍,面有圆融温润之色,手持一拂尘,身后一些跟的却是谢不臣。 青袍飘摆,面容隽冷,眸底自有一片漠色,看着却更似天人。 师徒两人,一前一后。 分明看着差别是很大的,可这一瞬间,见愁竟从这两人的身上看出了一种奇怪的相似。 也不知是那眉目间的感觉,还是此刻高绝的姿态。 “见过横虚真人。” “见过真人。” “真人可算是来了” 一如当初扶道山人刚至星海时的盛况,所有见过的没见过的,此刻都俯首躬身见礼,就连一脸怒容未消的陆松也是如此。 只有见愁站着没动。 不同于其他人关注的都是姗姗来迟的横虚真人,她的目光在其身上扫了一眼之后,便落到了后方的谢不臣身上。 锋芒内敛,越见无情,眸底无悲无喜,无哀无怒,静得像是冰面。 入世中期。 这是谢不臣此时此刻的境界。 按理说既没有跨过从老怪到大能最要紧的那一道坎,也没有一口气超过她如今的境界,虽然已经直接越出窍c至入世,怎么看对她来说都不像是有威胁的样子 可这一刻,见愁实在觉得不很舒服。 那诡异的道劫,始终令她耿耿于怀 在她看谢不臣的时候,谢不臣也抬眸看了她一眼,但目光淡静,并未流露出更多的端倪来,似乎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两样。 堪称完美的伪装。 尽管他已经能越来越清楚地感觉到,某一件藏于其身的东西,对他无穷的吸引力。 “是我诸事耽搁,到底让大家久等了,生怕误事,所以一早便赶来了。” 横虚真人似乎没注意到涌动在见愁与谢不臣之间的暗流,只笑着拱手回礼,然后才走了上来,一见着陆松有些惊讶,但还是先要扶道山人打了招呼。 “扶道兄,有礼了。” 扶道山人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旁人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可他与横虚却很相熟了,轻而易举就能看出他的状态并不很好。 是因为那道劫? 心里觉得活该,面上却是笑起来:“恭喜了,你这号称是昆吾天之骄子的徒弟,也总算是突破了入世。虽然还差了我们见愁天远,不过人跟人不能比嘛,你也不用特别介怀。” “” 众人听了这话,齐齐流下冷汗。 只有横虚真人面色如常,仿佛半点没听出这话里的讥讽来,甚至还点头同意了几分,只道:“扶道兄高足,旁人自不能比,倒也无妨。不过如今大家聚集在此处,到底是?” 他打量了周遭一眼。 方才刚来的时候,就觉出此地不是很对,又兼之看见了陆松的情况,心里便起了疑,只是没第一时间开口问,而是等到了寒暄之后。 目光微微闪烁间,他看向了陆松。 陆松正愁没处说理去,闻言立刻回道:“真人您来得正好,今日我陆某人有一桩公道要向崖山讨讨!他们这一位见愁小友带了一至邪大妖进入星海,化形成人,昨日起了争执倒也罢了。可昨夜竟偷袭我通灵阁!陆某人今日惨状,皆拜此妖所赐!若不叫崖山c叫他们这一位不知藏了什么祸心的见愁小友,给个说法,此意难平,此恨难消!” 一番话说得是义正辞严。 横虚真人知道昨日烂柯楼的事情,几乎瞬间就明白陆松到底在说什么了,只是没想到竟然还有后续。 若是往常,处理了也就罢了,可如今 他微微皱了眉,却是看了见愁一眼,又看向了扶道山人,暂时没说话。 但见愁却笑了。 她本以为争端在傅朝生的身上,正思考着此事到底不能拖,还是应该让傅朝生出来当面对质,才好寻求解决之法。 谁能想,陆松竟然说出这种话来! “包藏祸心?” 入崖山这许多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旁人用这一个词来形容自己,一时竟生出了说不出的荒谬之感,险些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我竟不知,陆阁主何时竟也学会胡说八道,血口喷人了!” “血口喷人?” 陆松话虽说得过激,可半点没觉得自己有什么“血口喷人”的地方,怕只怕怀疑得还不够,想得还不够深! 他一声冷笑,看向崖山其他人的目光未改,可看向见愁的目光已没有了半点温度,只厉声质问:“你说我血口喷人,那我陆某人今天便来彻底问个清楚!” “自你进入崖山之后,确为我中域新辈修士第一人,可先有青峰庵隐界探秘之祸,后出雪域圣殿夜袭之乱!” “昆吾谢小友与你有何等仇怨,竟能使你痛下杀手?!” “残害同道,何来半点仁心?!” 怒斥之语,一声连着一声,声声都似重锤一般在所有人耳畔敲响。也仿佛要将深藏在地下的某些隐秘,一并锤开,暴露在这光天化日之下! 陆松想起了昨夜,想起了那令人骇然的存在! 如此妖孽,怎能留存于世! 一时只觉得整个喉咙都浸了血,他一字一句,终于将最后一段话给说了出来。 “如今,你又与妖邪为伍,浑无我天下正道半点正气!” “昨日在烂柯楼上,便一心包庇,陆某人还当年不知其深重罪孽,欲劝你回头。谁料当夜便遭如此毒手!” “凭你,也敢说自己问心无愧?” “凭你,也敢自称一声崖山门下?!” 犀利,辛辣,半点情面不留! 所有人都被陆松这一番话给震住了,沈咎等人尽听得眉头大蹙,立刻想冲上去给陆松一顿老拳,要这老糊涂知道知道乱说话是什么代价。 可没想到,身形才一动,一只手就轻轻一挡,竟然将他们拦住了。 月白的衣袖,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冷肃弧度。 白皙的手背上隐约能看见蜿蜒的青色血脉之线,通透而且修长,却并没有一般女修给人的柔弱感。 相反,这一只手看上去太干净,太利落。 沈咎c左流等人都愣住了。 抬头一看,竟是站在他们旁边的见愁伸出手来拦住了他们,于是一时怔忡,讷讷喊了一声:“大师姐” 见愁没有回头看他们。 手持着燃灯剑,她面上竟然没有半点为人质疑c为人质问的恼怒,反而有一种深深的嘲讽,冰冷而平静的目光,只带着几分怜悯的看着陆松。 接着,便移向了站在正中这一位横虚真人,还有他身后的谢不臣。 一个是名门正派领袖巨擘,正道修士第一人,昆吾的首座; 一个是修炼一途上的天才,新辈中的佼佼者,他日将救昆吾于大劫中的道子。 于是,她竟微微笑了起来。 当着这里里外外无数围观修士的面,也当着这昆吾道貌岸然的师徒俩的面,见愁那深藏的辛辣讽刺,慢慢从心底浮了上来。 这一时间,声音看似轻松,实则森然—— “我行得端,做得正,自称一声崖山门下,问心无愧!” “此时此刻某几位可就不一定了。” “我残害同道,毫无仁心?我与昆吾谢道友有何仇怨?哈哈哈,陆阁主,这恩怨由来,我倒是有胆讲,只怕你没胆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3章 对质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不敢听? 这怎么会不敢听? 见愁这话说得是不明不白,可神情之间的冷肃,浑然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只隐隐藏着几分惊心动魄! 场中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陆松原本只是顺嘴表达了一下自己对见愁的不满。 毕竟他昨日已经对她说了自己的忠告,只希望她能考虑清楚,谁料晚上一点也没好,甚至是变本加厉! 他一个没忍住,便将自己的怀疑质问了出来。 说实话,这不仅仅是陆松一个人的怀疑,更是十九洲大部分修士所疑惑的地方。 好端端的,身为崖山与昆吾的第一人,见愁与谢不臣之间,不说与他们师尊这般的携手并肩看齐,至少面子上得过得去吧? 可不管是八十年前青峰庵隐界,还是二十年前雪域圣殿,见愁的表现都大出众人意料。 昨日烂柯楼之事一出,有关她的种种非议便都甚嚣尘上。 旁人没当着崖山的面说,那是因为还对崖山有几分尊重。 可她此番的作为,真的没有半点问题吗? 诚然,没有人能否认崖山的风骨,可这并不代表每一名崖山弟子都不会长歪。不然,哪里会有今日明日星海的剑皇曲正风? 陆松虽知自己话很过分,可谁换到他这个位置能比他好? 昨日放过的妖孽,夜里便来偷袭! 如今一身的狼狈,身负重伤不说,还断了一臂!不疯狂还能保有几分理智,他自认已做到极致! “不敢听?” 陆松只觉得见愁这话说得全无道理,且荒谬至极! “本以为你是个明理之人,可那妖孽都做出这等事了,你怎么就不能想想天下正道?!来,你有胆说,我陆某人就有胆站在这里听!” 啧。 扶道山人那眉毛立刻就扬起来了,刚刚还觉得这件事实在是有点棘手,都没想出个合适的忽悠说辞来,谁料想形势一转,一下就有趣起来了! 他直接就把鸡腿拿了出来,啃了一口。 ——这架势,分明是准备看戏了。 了解扶道山人的人一看就知道,心里一时都有些惊疑不定;可不了解扶道山人本性的也不在少数,这一时间却全都跑去看见愁。 陆松都这么说了,她总该说点什么了吧? 见愁却是笑了起来。 这时候,她竟然觉得陆松这蛮不讲理的老家伙格外可爱,于是在影壁前踱了一步,扫了谢不臣一眼。 “我与昆吾谢道友之间的恩怨,说来那可就长了。当初在人间孤岛” “见愁师侄。” “人间孤岛”四个字才刚出,还没说出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呢,旁边已经有人不愿再听下去了,只淡淡笑了一声,开口打断。 见愁面上的笑容变得明媚了几分,眸光一转,就看到了一直站在原地没动过的横虚真人。 面有威仪,目有慧光。 是一派的凛凛然,一派令天下修士折服的清正之气。 可落在她眼底,却是着实的虚伪,着实有一种道貌岸然之气。 于是她像是才看到这一位天下正道领袖一般,似乎惊讶的微微一扬眉,好像很迷惑对方为什么忽然说话打断自己一样:“真人,有指教?” “师侄修为已至返虚,如今也是十九洲屈指可数的几位大能之一,老道的修为实也不比师侄高上多少,指教实不敢说。” 横虚真人一副谦逊之态,只叹了一口气,又看了陆松一眼。 “只是今日之事,原本微不足道。陆阁主为人素来爽利,说话太直,是以言语偶有几分考虑欠妥之处,想来并非真的要质疑师侄人品。毕竟自入门以来,见愁师侄所作为,天下有目共睹。” 还当他横虚多沉得住气呢! 扶道山人顿时失望地收起了才啃了一半的鸡腿,觉得索然无味起来,当然脸上也半点不掩饰地挂上了一点显而易见的嘲讽。 在旁人看来,隐约是幸灾乐祸味道。 见愁则是心下觉得讽刺,但也不揭穿横虚此刻打断她的真正目的所在,只顺着他的话道:“真人谬赞了。见愁一介小辈,在陆阁主口中,怕是有没有资格自称一句‘崖山门下’都要存疑呢,不敢当,不敢当。” 哪里是不敢当! 这分明是把嘲讽都开到了昆吾首座的脸上啊! 围观之人里,南北中三域的人都有,不说正道修士来了不少,就是妖魔三道的都过来凑热闹了。 这时候,听着两人间这三两句对话,只觉怎么品怎么一嘴□□味儿。 尤其是妖魔三道的。 从来腥风里来,血雨里去,从血战到嘴仗,打过可不知多少。眼前这场景,正道修士看着可能没什么感觉,可他们看着熟啊! 潼关驿那会儿,妖魔三道的当家人跟大司马沈腰坐下来谈事儿,不就这名刀暗枪的架势吗? 早觉得崖山昆吾两门之间没那么平静。 没想到,还真是!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横虚真人开口打断见愁说话这时机实在是太微妙了,而见愁回应这一位地位超然的昆吾首座时,态度更是半点不怂。 有隐情! 有好戏啊! 场中的气氛,着实已经微妙了起来。 就是最直的陆松也觉出不对来。 他性子是直,可不代表他蠢。就横虚真人与见愁之间这隐隐紧绷的气氛,他还是能感觉出来的,心里面顿时就沉了下来。 自己先前多番逼问傅朝生,要他们叫这一只大妖出来对质,言语也没怎么客气。 但见愁没有什么反应。 昨日在烂柯楼里尚且能大打出手,可刚才只是站在那边,握紧了剑没说话,仿佛在思考,也在忍耐。 直到他嘴一瓢,口不择言提及她“包藏祸心”,她才一下有了反应,且还来反问自己,由此有了此刻的局面。 前面都忍了,后面却不能忍,这是为什么? 疑惑忽然冒了出来。 陆松的目光在见愁身上转了一圈,也悄无声息地往旁边谢不臣的身上晃了晃,面上便不大好看起来。 这种情况,只能有一种解释。 而这种解释,还是他先前万万没能料想。 迟疑片刻,陆松有心要问个究竟:“真人,此事——” “陆阁主,”横虚真人也没让他把剩下的话说完,只笑了一笑,淡淡道,“而今正值议事前夕,让你遭逢如此凶险之事,也实是我等所未料。还请陆阁主暂且放下对见愁师侄的偏见,着力将正事解决吧。阁主说,昨夜偷袭之大妖,乃是昨夜烂柯楼那一个?” “绝对不会有错!” 陆松其实不是要再质疑见愁人品,只是想问清楚所谓“仇怨的根由”。 但横虚真人这一打断一提问,他也不好继续,只好跟着谈正事。 只不过经过这么一遭,他口气平和了许多:“昨夜我本在屋内打坐,没想外面一阵妖风刮过,一团妖影进来便扯下了我一条胳膊。此妖实力惊人,且凶悍非常,我勉力与其几番交手,实在不敌,被打成重伤。它未伤我性命,却以印符锁我咽喉,言语不得,直至今晨我方费九牛二虎之力,解开些许。说话,便成了这般。” 陆松脖颈喉咙处这一枚印符,是谁都能看见的。 众人不听则已,一听都惊出一身冷汗! 原以为即便是只通天大妖,应该也是与陆松缠斗过一番的。可现在听陆松这话,竟是半点没有还手之力?! 就是横虚都有几分意外。 他眉头顿时锁了起来:“但依陆阁主所言,此妖偷袭你时,只是一团妖影,并未见其真身?” “是这样没错,可那一股气息,我通灵阁与妖魔精怪接触不知凡几,陆某人不会错认。” 陆松一口咬定,斩钉截铁。 横虚真人便思索了片刻,随后便一脸随和地看向了崖山这边众人,却也不跟见愁说话,只看向了扶道山人。 “扶道兄,听闻此妖乃是崖山带至星海来,你我多年的交情,崖山的行事也从来不需质疑。但今日出了这事,也不能不管。算起来,陆阁主实无什么过错,纵使断臂能续,也遭了一场无妄之灾。可否请这一位傅道友出来,辩明一二?” “哦,辩明一二?” 扶道山人虽也觉得陆松倒霉,可听着横虚这话,是怎么听怎么不得劲儿,便嘿嘿地笑了一声。 “你横虚啊,不到则已,一到就来当和事老。还真把自己当这正道领袖了?” 看似玩笑,实则嘲讽。 横虚怎会听不出来? 但他面上笑意未变,更没有半点恼怒之色,仿佛已经习以为常,根本没放在心上:“若能当成和事老,也算是于此刻的情况有点功劳,何乐而不为?只是不知,这一位傅道友,现在何处?” “是在找我吗?” 横虚真人话音才刚落,扶道都还没来得及接上话,斜刺里一道平静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众人顿时一怔,顺着声音望去。 不是昨日在烂柯楼上引起一场大乱的傅朝生,又是何人? 向他们走来的青年,身形颀长,面容俊秀,漂亮的五官之间透着一种融洽于天地的灵气,可那一双眼又格外疏离。 鱼簪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普通的乌木簪子。 他艾青色的长袍穿在身上,衣摆几道惨绿的花纹里有一道隐隐盘成了一条鱼的形状。 分明是从院子里面走来,却偏偏给人以一种从天地时光的洪流中走出的感觉。仿佛任由这时光洪流浩荡,他也不会因之改变半分模样,一如往昔。 见愁就这么看着他,心下的感觉却立刻复杂了起来。 她本以为,他不会出现的。 没想到还是来了,且还主动与这天下正道的领袖搭话,就这样无所畏惧又坦坦荡荡地站在了横虚真人的面前! 在他出现的瞬间,横虚真人便已经察觉到了他的气息。 通达天机的一双眼底,瞳孔微微缩紧,几乎是瞬间便已经确认了傅朝生的身份。他想起了十九洲与西海诸岛那些一夕之间消逝的蜉蝣,也想起了自己昔日在大梦礁附近察觉到的气息 “原来是你。” 那个他曾查算出来的至邪大妖! 那个他曾派吴端去探过结果一无所获的至邪大妖! 这许多年过去,横虚险些都要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存在,直到现在! 昨日烂柯楼出事的时候,他还在为谢不臣抵挡天劫,哪里有功夫分心来看这些?谁能料想,今日一见,见到的这传说中的大妖,竟是多年前的那个! 崖山 而且他竟然是跟崖山站在一起的,且前后联系起来看,是与见愁过从过从甚密! 扶道山人可从来没跟他提过这茬儿半点! 隐约着忌惮和敌意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横虚只深深地看了抄着手站在前方的扶道山人一眼,才慢慢收回了目光。 傅朝生却是没说话。 他当初就知道西海那一次有人察觉了他和鲲鹏的所在,发现了他的形迹,可他是半点没有在意。 当时不在意,如今也不在意。 大名鼎鼎的横虚真人,在他的眼底也不过与其他修士没有什么两样。可能唯一的不同就在于,他的修为要比旁人高上那么一些。 但也就是那么一些罢了。 还不至于让他畏惧,更不至于让他束手束脚。 所以此刻,他脚步都没顿一下,走到了见愁的身旁才停了下来。 见愁还在看他。 他也抬起头来,回视了见愁一眼,只是这一刻,竟是谁也没看懂谁的眼神—— 傅朝生觉得见愁的眼睛里什么都有,见愁觉得傅朝生的眼底什么都没有。 场中有片刻的安静。 陆松的火气顿时又上来了,若不是后面人拦着,几乎立刻就要冲上去与傅朝生打起来。 眼见着他还大摇大摆c浑然没有半点害怕的模样,他鼻子都已经气歪:“你竟然还敢出现?!” “有什么不敢出现的?” 傅朝生的目光,终于从见愁的眼底抽离回来,第一次给了陆松一个正眼,在看见他的惨状之时什么反应都没有。 全然的无动于衷! 既不吃惊,也不关心。 仿佛自己看的不是一个此刻有种种惨状的修士,只是随意扔在路边的一块石头! 那种冷漠和轻慢,几乎让所有人心头一冷。 横虚真人倒是没有露出太多的端倪,只是安抚一般按了一下陆松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下来,接着便微微一笑,似乎半点没有介意傅朝生是个大妖的身份。 他只道:“若是我还没老眼昏花的话,阁下本为一蜉蝣?” 傅朝生看着他,依旧不回答。 横虚真人也不介意,因为答案早已经在他心中,所以连语气都没有半点变化:“陆阁主乃是我中域左三千通灵阁的阁主,昨夜遭一妖物偷袭,身受重伤,且断了一臂。不知此事,阁下可听说了?” “听见了。” 用的是“听见了”,傅朝生这意思便是在说,自己是来的路上听见的。 横虚真人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这答案。 毕竟这大妖的修为连他都觉得隐隐看不透,要从远处知道此地刚刚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只不过,他要问的,可不是这么简单。 “昔日初察阁下现身于西海之上,本座还以为将有妖邪作乱天下,所以派人去查,可是一无所获。却没料想,今日阁下却与崖山一道出现。” “崖山素为我中域名门,不管是扶道山人还是见愁师侄,都是令人信得过的。” “所以我想,阁下虽身为大妖,可应当是信得过的。” 声音不紧不慢,是一派从容的腔调,横虚真人一点一点地说着,严丝合缝。话说到这里的时候,甚至会让人觉得很受用。 但下面,意思便已经转了过来。 “只不过,我虽愿意信任崖山,信任扶道兄也见愁师侄。” “可事情已经出了,且陆阁主与妖魔精怪打了多年的交道,一口认定昨夜偷袭之人便是阁下。” “不知,阁下作何解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4章 弱肉强食 若说先前只是安静, 那在横虚真人这一问出口,众人便是连呼吸都屏住了, 一时之间连周遭吹过的风声,都能听个一清二楚。 见愁的心, 也忽然悬了上来。 唯独傅朝生还是原本那模样。 深绿的瞳孔里隐约有什么涟漪划过,但眨眼就消散了个干净, 面对着横虚真人看似平和实则压抑的提问, 站在这众多修士的目光中心, 他没有半点心虚的神态。 只有淡淡的一句:“没什么可解释的,并不是我。” “不是?!” 陆松曾想过此妖妖性甚重, 可大约是因为他还与崖山搅和在一起,所以潜意识里隐隐觉得对方也许有可取之处,竟从未想过对方会矢口否认,根本不承认自己做过! “你c你c你这妖孽,竟敢撒谎!” 原本就已经嘶哑的声音, 此刻更是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极度的用力,接近于无声。 不仅脸红了,就连整根脖子都红了。 陆松抬手指着傅朝生,气得浑身颤抖,眼前都有些发黑, 差点就站立不稳了。 他这个回答, 说不出是意料之中,还是在意料之外。 论理,昨日与陆松在烂柯楼发生矛盾的是他, 昨夜最有可能动手的也是他;可现在他站在这里,平静地说不是自己,又让人觉得格外信服,其实不像是撒谎的样子。 可,陆松修为这么高,又是通灵阁阁主,不至于分辨不出气息吧? 而且,他先前言语间那般确信 众人全都面面相觑起来。 横虚真人也皱起了眉头,看向傅朝生的目光顿时变得锋锐了几分,如同化作了两把尖刀,要将他这一身皮囊剥开,看看里面装的真相。 可是见愁,这一刻却觉得很茫然。 她对傅朝生的了解不多,可有的了解,已经足够判断很多事了。 心底有什么东西沉落了下去。 消弭了忐忑,也驱散了复杂,只剩下一种“空”。 傅朝生就站在她旁边,他的声音是第一时间传进她耳中,为她所听闻的,但偏偏觉得很遥远。 她慢慢地看了他一眼。 也看了前面横虚真人c陆松并其余所有在此处的人一眼。 然后便知道,已经没有必要再看下去了。 在傅朝生否认的时候结果就已明了。 于是她笑了一声,面上的神情没有半分的破绽,只向着前方一拱手,有礼道:“既然傅道友已经来了,有关于昨夜之事,想来双方对质便可。也没有我这等闲人什么事,请恕见愁失礼,先告辞了。”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有些惊讶。 但看见愁神态表情,又没见异样。反而好像的确如她话中所说一样,不是特别在意这件事,更似乎对她这一位大妖朋友有信心,相信不是他所为。 一时间,各有猜测。 横虚真人自然不会对此有所阻拦。 只是崖山这边几个与见愁相熟的师弟和长老,却都觉得这实在不像是见愁大师姐的行事作风,相互之间看了一眼,却又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敢问,也不敢拦她,就这么任她去了。 这时候,整座碎仙城雾气,已经开始渐渐地散开。 可见愁行走在这一座院落之中,感受着那渐渐淡薄的雾气,却觉得周遭的雾气不仅没散,反而更加浓重。 不是缭绕在身外,而是困锁于心间。 她回了自己屋内静坐,却没有修炼,只是看着窗外渐渐浓密的绿荫,将燃灯剑放在了身侧,思索间,有些出神。 后来事情的发展,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地方。 即便是横虚真人要为人断罪,也得讲求“证据”二字,光凭陆松一人之言,哪里就能认定是傅朝生所为? 更不用说他还矢口否认了。 一个说是,一个说不是,且这两人间昨日还发生过矛盾,谁的话能信? 只怕众人是更相信陆松一些的。 可没有一个人敢下断言说,就是傅朝生做的这件事,就是傅朝生昨夜偷袭断了陆松一条胳膊。 左流与几位看出她不很对劲的师弟,都传来了风信,不动声色地将此事的后续通报给了她。 自她走后,傅朝生似乎也有些怔忡。 在之后面对陆松的一再职责和横虚真人的再三盘问,他便没有先前那么耐心,也没有先前那样平静。 一句答得比一句不耐烦,最后差点就翻了脸。 或者说,是已经翻了脸。 当着横虚真人c扶道山人这两大巨擘,当着以昆吾崖山等宗门为首的众多十九洲修士,他竟冷着一张脸说:“若是我偷袭,你以为能让你活到现在,还让你来指认我?” 所有人顿时面色大变。 大妖的妖性,就在这样一个瞬间,全然地c狰狞地展现在了他们的面前,让他们心头升起了一股冷意。 谁也没想到,他竟如此狂妄,如此大胆! 事情终究还是不了了之。 崖山这边,包括见愁,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为傅朝生说一句话,唯一的争端反倒在见愁与陆松c与横虚真人之间出现。 至于傅朝生那一段,则显得乏善可陈。 出离了愤怒的通灵阁阁主陆松,到底还是被道行高深的横虚真人先劝了回去,只说再一道查查蛛丝马迹,顺道还要为他疗伤接臂。 傅朝生安然无恙。 其余人等见状便知道热闹可看了,有关系上的上去安慰两句,没什么关系或者有仇的,嬉笑两声也陆陆续续去了。 闹剧看似就这么落幕了。 可只要有脑子c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水面下的暗涌并没有因为闹剧的暂时结束而结束,反而越加汹涌。 就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 没有人希望它现在就爆炸喷发,所以几乎所有人都在竭力地控制着,压制着 可这些都是暂时的。 每一个人都知道,早晚有一天,这一座火山会炸开,且那爆发的威势,会比他们压制之前更迅疾c更猛烈,百倍,千倍。 所有身在局中的人,此刻都站在这火山口上。 无法抽身离去。 只能随着局势的变化一起沉浮。 见愁的门,是天将暮时被敲响的。 她走过去开了门,便看见了傅朝生的身影,一层昏黄的晚霞镀在他身上,分明该觉得明媚,可落在她眼底却跟染了血一样。 他的面容逆着光,见愁不大能看清,却觉得他眸底也有一股暮气。 蜉蝣者,朝生暮死。 若以他原本的命运而论,这个时辰的他,或许是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不会再飞行于水边,只会轻轻地停留在某一片苍翠的草叶上,等待时间作为终结吧? 于是那才压下的复杂又升了起来。 见愁叹了一口气,让开一步:“有事?” 但傅朝生站在外面没进来。 他身量还是很高的,晚霞下的影子也拉了长长的一条,叠进了门内,就从见愁的脚边铺了过去。 他抬眸注视着她:“你不高兴?” 这话问得实在很没头没尾。 见愁见他不进来,也没强求,干脆自己走了出来,踱步站到檐下,抬眸看着天边的晚霞,目光有些渺茫。 她只笑了一声,道:“不过是在想昨夜陆阁主遇袭的事情。” 傅朝生便有片刻的沉默,只站在门边上,看着她为晚霞映着的背影。 即便他并没有人的审美,也从来不觉得这代表着死亡与消逝的晚霞有什么好看,可这一刻,竟仿佛能感觉到人间孤岛那些诗人们千百年来咏叹的“黄昏”的美。 “故友觉得我做得不对?” “是你做的吗?” 见愁终于还是问了出来,远没有她当时思考的那么沉重,反而像是一个玩笑,透出几许轻描淡写的味道来。 她侧转了身看他。 傅朝生没有半点的回避,也没有半点的忐忑和异样,只是想起了白日她在他们对质之时转身离去时的场景。 然后,就像是当着众人的面矢口否认时一般平静镇定。 他回答:“是我。” 是你做的吗? 是我。 这一瞬间,见愁想笑一声,心里面那种荒谬的感觉就生出来了:“那为什么要否认?” “若不否认,故友会为此苦恼。” 该怎么处理后续,或者崖山又会如何尴尬。 傅朝生回答得没有什么犹豫,甚至有一种格外清醒的感觉。 对他来说,这世界既没有黑白,也没有对错。 若要他强行将自己的世界分成两个部分,那么一个部分是见愁,另一个部分是见愁之外的其他。 他不会对见愁说一句假话,可旁的人他从不看在眼中。 人情世故他不是很懂,或许是他身为蜉蝣的天性,也可能是他从未想过要浪费时间去迁就弱者。 但这不代表他不懂利害关系。 在人间孤岛当傅国师的那一段时间,他便已经学到了很多。 只是,今日的事情,却让他有些费解。 在他看来,见愁与其他,本来是应该分割开来,一者的变化不会影响到另一者。可今日她转身离开时,他才发现“其他”这个部分,变得有些乱糟糟。 他能感觉到她的不高兴,却不知道原因。 在横虚等人离开之后,鲲才提醒了他几句。 他想了很久。 原本他觉得鲲说的不对,见愁不会因为他的作为而不高兴,可询问过后的结果,证明他的感觉不准,鲲说的是对的。 她因为他做了这件事不高兴。 她也因为他当众否认了自己的作为不高兴。 傅朝生学不来人那拐弯抹角的一套,所以只重复了自己刚才问过而见愁避而未答的一个问题:“故友觉得我做得不对?” “” 说实话,见愁不觉得自己有多不高兴,只是一时之间意识到了以前并没有意识到的东西。 她觉得自己此刻不应该与他谈论这个问题,因为很多念头此刻都盘踞在她脑海,让她觉得自己也不很清晰。 可他问得实在是太直接了,让人连回避的余地都没有。 所以片刻的停顿之后,见愁望着他,给了平静而肯定的答案:“不错,我觉得你做得不很对。陆阁主与你无冤无仇,言语虽过激,的确得罪了你,可一则此事已了,二则他罪不至此。你却辣手报复,致其重伤,断其一臂,且还不认。” 不认是因为他考量过了利害得失。 认了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不仅是自己,也是见愁,还有她的崖山;不认他们也抓不住自己任何把柄,左右能奈他如何? 可是说陆松“罪不至此” 深绿色的瞳孔下,藏了几分幽暗,傅朝生站着没动一下,开口道:“他罪不至此,可我不喜欢他。” “仅仅就因为不喜欢,便要对人下此毒手?” 虽然早就知道他是妖邪,想法会与人有不同,做的种种事情也未必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可见愁从未想过,分歧会大到这个地步。 “先前他留了一言,示我以警醒与忠告,我本是不信的。” 可现在,竟觉得陆松应该没有说假话。 这般的傅朝生,说是身染血腥,手上有许多无辜的人命,并不算是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相反,在这大妖的身上,如此才算合理。 见愁忍不住思考。 到底是她以前并未深想,还是直到今时今日才有了合适的时机,让这原本就存在的东西浮出了水面? 她看向傅朝生,略一打量,竟一下觉得陌生。 傅朝生却是薄唇微微抿紧了。 听得她提起陆松那一句“忠告”,眉目之间已多了几分冷意,结出几许冰霜:“正式因为他说了这话,让故友心生了疑虑,所以我才要杀他。” 只是鲲死活拦着不让,才终留了他一命。 见愁哪里想到,竟然会从他口中听见这样一句话? 不讲因果的道理,简单到极致的逻辑。 完全没有c也不需要去思考更多,好像这件事最根本的原因根本与他自己无关,或者不觉得自己有半分的不对。 她禁不住问出口:“所以你在人间孤岛,的确杀了许多无辜的人?” “要进入极域,必得生魂作乱,才有机可乘。” 傅朝生声音平直,并没有提极域那已经是个判官的张汤也是因为反对他而被斩首,因为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为需要杀人,在故友看来,也是不对?” 为需要杀人 这一时间,她望着傅朝生这一双隐匿着岁月沧桑流变的深瞳,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感想。 说荒谬也正常,说正常又荒谬。 似乎不对,又似乎很对。 身为大妖,他这么做,不才符合身份吗? “还是过两日再谈吧,我想我可能需要冷静冷静。” 见愁只觉得撞入了什么迷障,不很想得透,这时候也不愿在任何不理智的情况下做出判断和决定,尤其是这种一时间不会有答案的事情。 沉默了良久之后,她这般说了一句,只道“改日”,便欲转身回屋去。 可就在她转过身的瞬间,一股力量突然地从她斜后方传来,落到了她身侧的左手臂上。 竟是傅朝生骤然出手拽住了她! 平直而冷静的声音,已添上几分不自觉的压抑与压迫:“你觉得我不对?” 见愁回过头来,对上的是一双少见的c并不平静的眼眸,有如在深海里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甚至有几分近似于暴风雨降临前的沉怒。 还有一种 藏得很深的孤寂,甚而脆弱。 她忍住了,没有动。 傅朝生抓住她手臂的手也没有收回,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般无礼的举动,可那一刻他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情绪,在胸膛里冲荡 他觉得难受。 就这么静静地对视了片刻,他才慢慢松开了手。 “故友觉得我不对,是因为这些人都不曾得罪我,也不曾对我有威胁,所以我不应该杀。” “可人呢?” “飞禽走兽何辜?既不曾得罪,也未必有威胁。天下众生,或为人盘中餐,或为人驱役奴” 声音没了那一种压抑与沉怒,就这么静静地道来,仿如深沉夜色里流淌的水声,透着隐约又刻骨的低沉与悲哀。 “便是这草木花树,也生长于天地间,有其生灭。” “佛门僧人食素不食荤,不造杀孽,可在经卷中却将草木花树列为无情之种,摒弃于六道之外。” “鸥鸟捕食虫鱼,虎狼捕食牛羊,皆是强捕食弱。” 在他的声音里,见愁没有接话,也没有反驳。 她就这么看着他,只觉他此刻的眉眼与神态,渐渐与当年登天岛水潭边那个神秘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他的话语,也渐渐与他当年“无使日落”的言语交融。 “而你们人,捕食天地一切弱于人者。虫鱼无所免,鸥鸟不可逃;牛羊无所免,虎狼不可逃。” “或因果腹而杀,或因需要而杀。” “我强人弱,人视我为妖;人强而众生弱,则众生视人又如何?” 傅朝生是天地所生,对这天地,对这天道,从来透透彻彻,以至于半丝美好的遮掩也没有。 理智而且残酷。 他注视着见愁,目光里一片的坦然。 “众生求存,相残相食;放眼天下,谁不是妖?” “弱肉强食——” “才是此方宇宙,赋予众生真正的至理。” 放眼天下,谁—— 不是妖? 见愁只觉得有些冷,也不知是因为此刻的傅朝生,还是因为他口中说出的这一番话,更或者,是因为某些扑面而来的c更大c更深的东西。 而他在说完这些之后,那隐隐带着几分不甘的声音,才重新低沉了下来,第一次真正地唤了她的名字。 “见愁,我没有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5章 思辨与魔障 “” 见愁无法回应他,也无法回答他。 一如当年在登天岛小石潭边听见他说那一番话,被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进入了一片新的天地。可此刻的她一如当时的她,并没有对此做出评价和判断的能力。 所能做的,也就是听着,看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身为大妖的傅朝生在初见初始之后,第一次向作为故友的她展露了他身为妖邪的性情与獠牙;换一种意义来说,则是他将自己剖白给她,向她表露自己所有的心迹。 作为朋友,见愁无法不为之触动,甚至第一次觉得傅朝生这么一位“故友”,如此真实地存在着; 可作为人,作为修士,她又无法不感到隐隐的困惑和不认同。 站在傅朝生的立场来看,他有错吗? 似乎没有。 站在陆松和那些无辜丧命的凡人的立场来看,他们有错吗? 似乎也没有。 弱肉强食,才是此方宇宙赋予众生真正的至理。 就这么一句话,不断在她脑海的深处回荡,冲击着她自有记忆以来一切一切固有的认知,摧毁了,却怎么也重建不起来。 只有一片残垣断壁,破砖烂瓦 她站在原地审视着它们,慢慢便出了神,竟是连傅朝生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有察觉。 天色已经很晚。 明日星海阴霾的天空依旧隐没了星月,周遭有隐隐的虫声,还有远处街道上传来的饮酒作乐之声。 见愁回神时,檐下阶前,已经是空荡荡的一片。 谁能知道? 这一刻,她的心竟比当初在禅宗烬池旁悟道之前,更为困惑,千倍百倍。 女妖见愁之事,尚且能解。 可此刻摆在她面前的,分明就是一盘死局—— 若有一日,天下正道对傅朝生奉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得而尽诛之”,她能袖手旁观c置若罔闻吗? 若有一日,傅朝生再次对他“不喜欢”的人c或者需要杀的无辜者举起屠刀,她又能隔岸观火c视而不见吗? 日后的自己将如何抉择,见愁还不知晓;但她知道,此刻的自己,在面对两种情况中的任何一种时,都无法无动于衷c置之不理。 忽然觉得很头疼。 见愁实在是有些无奈,也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忽然变成了这样,一时只抬起手来,压了压因这一系列的思考而紧绷起来的额角,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 但显然没有什么作用。 这般的状态,修炼是不能了。 索性出去走走吧。 脑海中这念头一闪而过,她脚下便已经迈开了步,自这宅院旁边门出去,顺着碎仙城这一条最繁华的大街走去。 因近日十九洲各势力派遣了各自势力中有话语权的修士来此先行议事,所以这时候的碎仙城并没有任何冷清。 见愁走出来的时候,道中都还有不少的修士。 但相比起前些天的轻松,此刻的气氛明显变得紧张了许多,也紧绷了许多。 到处都能听到修士们的压低的议论声。 “昆吾横虚真人来了,听说明早便要议事,地点就约在解醒山庄。” “不是吧?解醒山庄?” “这不是剑皇的住处吗” “一命先生和沧济散人一个痴迷炼丹,一个醉心修炼,不把这议事的地点设在解醒山庄,难不成去扫尘斋和清明庐?” “世事难料啊!” “这些天妖魔三道c阴阳两宗暗地里都打过了架,你们说这明日议事,要是打起来可怎么办?” “不会不会,有横虚真人在呢。” “就怕曲正风再蓄意刁难,天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 “近些年来崖山也真是邪门了” “谁说不是呢?” “诶,你们说那个叫傅朝生的大妖,对陆阁主下手的真的不是他吗?” “这谁知道啊,反正听说横虚真人带人又去查了一遍,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查出来。” “唉,比起东极鬼门那边,都是小事了” “是啊,下午时候我们过去查探,看着那一片海水的颜色都变了。虽然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可东极那大桃树是从来不凋零的,现在竟在掉花瓣!” “事关存亡,可不希望这节骨眼上闹出什么事来” “是啊。” 将自己的气息,悄然地隐匿了起来,见愁从这些面有肃然c忧心忡忡的修士身边,无声地走过。 谁也没有发现她,谁也发现不了她。 因曲正风的刻意“排挤”,明日星海并未给崖山昆吾提供住处,但两门挑选的地方都距离其他宗门的住处很近。 走着走着,便接近那一片其余宗门聚集的区域了。 在行至某处的时候,见愁的脚步忽然就停了下来。 她有些意外。 并没有想过在这里会看到扶道山人,还有—— 姜问潮? 前方那一处宅院,大约是通灵阁所有人暂住的地方。 一身赤红色长袍的姜问潮就站在台阶下面,他面前则是提了一根破竹竿的扶道山人。见愁看见的时候,姜问潮正从扶道山人手中接过了某样东西,然后点了点头。 接着,便见扶道山人转身离开了。 他走的与见愁不是一个方向。 有些枯瘦的身影,没一会儿就已经消失在了街道尽头的夜色中。 唯有姜问潮还站在原地,看了看扶道山人离去的方向,又垂首看了看自己掌中之物,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见愁顿时微微皱了眉。 她与姜问潮也算是旧识了。 当初御山行带她去左三千小会,半道上便是遇到了他,还得他行了方便,乘了他的飞舟。 这是通灵阁的一代天才,但中途似乎遇到什么困厄,停滞不前,直到八十年前那一届小会,才重新绽放出了光彩,让整个中域左三千刮目相看。 平心而论,这是个很值的结交的人。 只是,她师尊前来,是为了什么事呢? 有些疑惑。 见愁略一思索,便直接走了上去,笑着打了一声招呼:“姜道友。” “见愁道友。” 一下见到见愁,姜问潮有些惊讶,但下一刻便也笑了起来。 “倒是巧了,扶道长老才来过,不过前脚刚走,后脚道友便也来了。” 见愁也不解释,只好奇道:“我只是路过,不过,我师父来是为了?” “扶道长老是来送丹药的。” 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且见愁又不是什么需要警惕的外人,姜问潮便将自己掌中之物摊开来。是一只土陶做的小罐,上头用掺了金粉的朱砂画了鲜艳的一笔。 “说什么一码归一码,还有旧账要跟我们掌门算,要我把这东西给掌门。” 这东西有些眼熟。 见愁不由伸出手来,从姜问潮掌中捡起来转了一圈,细细一看,最终目光落在这朱砂所画的鲜艳一笔上。 许久后,复杂地一笑。 “这是什么丹药?” 姜问潮是半点也看不出来,刚才扶道山人也没说,见见愁似乎能认出来的样子,不由有些好奇地问道。 但没想到,见愁却摇了摇头。 “我只是认出了这药罐子的来历,却不知道内中的丹药是何作用。你若问我,我只能说是师父的一片心意了。” 崖山的丹堂,她去过。 崖山的丹药,她也知道。 虽然在外的名气不如白月谷,可事实上的品质与种类并不输给中域任何一个宗门,除了药王一命先生处,恐怕也就昆吾能与之一拼了。 像这种画了一笔朱砂的药罐子,在丹堂是极少的。 当初她因炼体去丹堂皆鼎的时候,曾见这种小罐子极少,都被存放在丹堂最高的药柜上,且有显而易见的阵法护着,寻常人轻易不能近。 崖山可不是什么在乎丹药法器的穷宗,被阵法圈起来的丹药实在屈指可数。 如今,却在姜问潮手中见到了这么一只小药罐。 见愁垂眸,又将这小药罐放回了姜问潮的手里,半开玩笑道:“姜道友可要留神小心,别摔了,这东西可贵呢。” “哈哈哈” 姜问潮知道她是开玩笑,这时候便笑了起来,只将这小药罐握在了掌中。 “不敢不当心,不敢不当心。” 他一笑,见愁也不由得笑了一声。 人笑起来,心里面郁结的气便会散一些。 她看上去脸色也比之前好了些,但姜问潮看得出来,她状态有些奇怪,只隐约猜测怕与白日发生的争执有关,犹豫了一下,到底劝她:“见愁道友似乎是遇到一些困扰之事,可天下间困扰之事何其多?有时候不想,放一段时间自然也就明白了,还是不要太挂心的好。” 姜问潮这话说得很聪明。 见愁本来都打算告辞了,这时便不由抬眸看他一眼:“我还以为姜道友要问问我是遇到了什么困扰之事,要为我答疑解惑一番。” “非也,非也。” 姜问潮摇头,看得却很清楚。 “见愁道友如今已是返虚大能,不管修为还是心境,都已经远胜于姜某。若此刻心中生出什么困扰疑惑,也必定不是姜某能解答。所以只以庸人之言以劝之,略表关心罢了。” 天下的妙人到底不少,姜问潮绝对是其中之一。 直白也就罢了,偏生还有趣。 见愁接受了他的善意,道了一句“那可真是谢过”,接着便下意识想问问他们掌门陆松怎么样了。 只是转念一想,此事一有横虚真人插手,二有自家师尊送药,若还有什么大碍,那才是奇怪了。 所以只片刻,到嘴边的话便又收了回去。 见愁道:“不打扰姜道友了,你忙,我也继续去转转。” 姜问潮的确是还要回到陆松身边,毕竟所谓的“接臂”就是重新催长一条手臂出来,那痛苦的滋味,即便是陆松这等的硬脾气受了也禁不住乱骂一通。 如今虽差不多了,可还在恢复。 他们这些门下弟子,自该紧着些心。 所以他并未多留见愁,只与见愁道了别,目送她向这人迹渐稀的街道另一头走去了,便折转身回了门内。 因着天色越晚,明日星海又不是什么世外桃源,反而充满了危险,所以在外面活动的各宗门势力的修士,都各自回去。 此刻还在街上或者街边高楼上的,可说泰半都不是什么好人了。 见愁就这么一如来时般,无声地行走。 漫无目的。 只是她脑海中却控制不住地回想起了方才姜问潮的神态—— 她明明记得,这一位昔日的天才,因为忽然有一阵变成了“废柴”而遭到宗门中不少人的排挤和嘲讽。 可如今 事陆松不卑不亢,未有半分仇恨与不满,平和而稳重。 那么,陆松这个脾性的确与她不对付的通灵阁阁主,在通灵阁修士的眼中,又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而她师尊,前一阵分明与陆松闹得不可开交,险些大打出手。 如今却送来丹药 这又代表什么? 换个角度去想事情,或者看人,会出现许多不一样的结果。有的细想起来有趣,有的细想起来却很惊心。 比如她师尊 在辨认出那药瓶的瞬间,见愁便觉得,师尊应该看出了白日那一场争执的真相,所以才有此举。 只是他既没有责怪傅朝生,也没有来找自己说什么 不过是送了这么一只小陶罐。 换了旁人,只怕是想破头也不明白,可见愁此刻走在这大街上,却隐隐有些猜测,只是无法确定罢了。 她想起了很多。 傅朝生那一番话,烂柯楼的种种,自己有记忆以来所见过的种种杀戮与生死,甚至想起了在极域枉死城时见过的那些生魂。 被传说中的“傅国师”所害,推上法场斩首的廷尉张汤,还有那些本不应该死却偏偏死了的读书人 昔日没注意过的蛛丝马迹,全都出来了。 小书蠹便在傅朝生身边,食书,也食人之所思所知,所以才引发了那一场大乱,造了一场无辜的杀孽。 傅朝生说,自己因所需而杀人,没有做错;陆松说,自己因所忌而除妖,没有做错。 那这天地间,到底谁错了? 难道是她这个还没来得及做什么c更没来得及想什么的人错了吗? 广阔天地,浩瀚宇宙 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还是这天地间,根本就没有什么对与错? 见愁越想越远,越想越深。 就这么一意的求索,一头扎入那一片蒙昧而混沌的世界之中,不断地前行,不断地深入,想要穷尽其根源。 可这个世界太深了,似无尽头,也无止境。 她要追寻的那种东西,就似沙漠里的绿洲,而她就是那个苦苦寻找的旅人 找不到,便不愿走出这一片沙漠; 找不到,便不愿意抽身回首。 脚下的步伐,还在继续。 见愁几乎是不停顿地走着,可若是此刻有任何一名大能修士站在她身旁,便会立刻发现她此刻的状态绝不对劲! 脚下根本没有方向,到了路口都是下意识的右转! 一双眼底,神光竟都已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枯竭之态,仿佛随着她的意识一起沉入了某一种境界,某一重深渊! 困住了,打了死结。 左冲又撞不得出,又觉得那绿洲便在前方,很快便能抵达,于是不愿放弃。 直到—— “啪啦!” 平地里一声脆响,如同一道凭空劈下的炸雷,一瞬间轰入了她意识与思维的深渊!便如同遮天盖地的一章,忽然拍了过来,将悬在空际的她,一下拍回了地面! 浓烈的酒香。 轻微的刺痛。 细碎的人声。 寂寥的街道。 所有的感知,顷刻间回到了见愁的身上,仿佛一下从九天之上回到了人间,一时竟有一种令人后怕的隔世之感! 一只酒坛子砸碎在了她脚边上,甘醇浓烈的酒香四下飘散,酒液洒在干燥的地面上,朝着低矮处流淌而去,碎片则四分五裂乱溅开去。 见愁抬手轻轻按了按自己颈侧。 一块碎片从此处经过,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她还没有很回过神来,只觉得自己不是很对劲,却下意识地抬首朝着高处望去。 是一座不高的酒楼。 二楼的栏杆旁立着一道身着玄黑长袍的身影,织金的暗纹在这深沉的夜色里也幽暗了几分,微冷的面容中带着说不出的阴沉,皱起的眉间更有一种隐约的怒意。 他的眼眸,比夜色更沉。 是曲正风。 在见愁看向他时,他已没忍住厉声嘲讽,听着更像是训斥:“绕此楼你走了已有两个时辰,到底是在想什么!” 见愁顿时如梦方醒。 恍惚间一打量,夜色早已沉了一片,早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周遭街道与建筑俱陌生不已。眼前的酒楼连着旁边一应的建筑,成了个圆形,街道也围成了一个圆。 覆盖着灰尘的路面靠右,是一串不知走过了多少遍才留下的杂乱脚印! 问心之后,虽不再有道劫,可时时处处都是道劫! 光看这脚印便可想见,方才走过之人,心境之乱,意识之迷,到了何种地步 一念执迷,乃为魔障! 这一瞬间,饶是以见愁自来的定心与定性,也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写的傅朝生的立场,非常能测三观和智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6章 小师妹 自古一个“心”字, 最能惑人。 何况乎到了她这般境界? 越是明心见性以成道, 在此路上所经受的考验就会越多, 越凶险。有时候,机缘到了,这般的思辨, 往往会有一个很令人向往的名字—— 顿悟。 平日里, 不过是指某一个念头忽然之间通达。 可在修士们的世界里, 这一个词拥有着特别的意义。 它指的, 是修士们在某一种机缘之下, 沉浸入某个特殊的思考境界之中, 快速迅疾而全面地得到某一种体悟,其时间有长有短。 短的自不必说, 一弹指,一刹那,个呼吸。 长的便颇不一般了。 有的修士顿悟,会花去天, 月,年, 更有甚者, 十年,百年! 于顿悟者的心念中,不过是短暂一个念头闪过的时间而已,尘俗世间的时光却很有可能已经匆匆流淌而过。 红颜化枯骨,青丝变白发。 心念间弹指一挥, 说不定便已经耗尽了修士寿数,化作黄土一抔。 见愁方才的,算不上是顿悟,但却是的的确确地沉入了那种特殊的思考境界之中,求索而不能得,是以越陷越深。 所行之道越独c越笃,则所遇越艰c越险。 一念通达,拔了出来,自没有什么;可若是一念未明,拔不出来,或恐数百上千年后,旁人也不过在这楼下瞧见一堆枯骨罢了。 风吹来,身犹寒。 她留有余悸的目光从这满地的碎片上划过,也从那流散的酒液上划过,再抬起的时候,终于算是收拾起了有些纷乱的心绪,至少看上去还是满面的平静。 而后抬眸,重对上了曲正风那一双动也未动的眼。 冷凝得像是披了一身寒霜,许是见着她此时终于醒转过来,他才冷冷地笑了一声,竟又转身走了回去。 浓黑的身影掩入栏杆的另一头,见愁也看不见了。 她略有片刻的迟疑,可这兴许才是上天的机缘巧合吧?遇都遇到了,又怎么好这样转身就走?更何况他方才一声断喝,实是在帮她。 所以,迟疑也仅仅是那片刻。 片刻之后,她便方向一转,直接朝着这修建在路边的酒楼里面走去。 说也奇怪,虽是一家酒楼,可这深夜的时辰,大堂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些精致的桌椅摆放着,菜肴酒品的名字悬挂着。 见愁也不知这到底是到了哪片地界儿。 但无疑,不管这地方原本算是谁的地界儿,如今曲正风在,那便都是“剑皇治下”,倒也不用担心别的什么。 一座清漆木梯,便斜斜地放在东南角上。 进来之后,她一眼便看到了,但与此同时,也听到楼上传来了一些奇怪的声音,仿佛是几名女子。 隐隐笑着说话。 见愁也没想太多,照旧拾级而上,然而入目之所见,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 这酒楼的二楼,也是冷冷清清,没有什么旁的客人了。 曲正风便坐在靠西北方向的栏杆旁,一张四方长案上摆着玉盘珍馐,皆取诸般珍奇灵兽身上可食之部位烹饪而成,琼浆美酒浮于夜光杯盏之中,倒映着天上朦胧的月色,却模糊了此刻饮酒之人的神情。 数名衣着或妖艳c或端庄的女修,则垂侍于旁侧。 方才她所听闻的笑声与说话声,大约便是她们发出。 见愁上来,既没有隐藏自己的脚步声,也没有隐藏自己的气息,所以她们轻而易举就能察觉到她的到来。 一时静默。 旁的人倒罢了,见愁都没怎么在意。 独独一个,让她没能移开目光。 也是一名女修,却可以说是所有人里最漂亮c最艳丽的那一个。 雍容馥郁犹如盛放之牡丹,华贵里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水蛇腰一段,裹着一身色彩纷繁的裙袍。分明是太多太杂的色彩,可一旦被那些仿佛凝着金光的绣线一勾勒,竟都如棉花云朵一般柔软服帖,看上去有一种温和的韵致。 偏那一张脸,夺目似的艳。 仿佛要将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她的身上,不让任何一个人逃开。 于是只这一瞬间,见愁便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许久前在左流悬价白银楼时见过的,妖魔道上新上位的潼关驿大司马,沈腰。 对方当然也看见了她。 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就已经坐在这里了,即便是见了,也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只是款款地起了身来,略略颔首。 “我当是谁,原来是崖山见愁道友,久仰,失敬。” 话说得很客气,可话里的意思,莫名让人有些不舒服。 见愁压下了这一点点的微妙,只觉得这一位来历神秘的沈腰,也颇有许多值得玩味之处。但妖魔道上的事情,她也不提。 当下只镇定自若还礼:“沈大司马,久仰了。” 她二人相互道礼,旁的女修却是相互望了一眼,竟不大敢说话。 敢说话的那个人偏偏不说话。 曲正风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没感觉到,半点不知道见愁来了一般,端了杯盏中的酒喝下,又慢慢给自己倒上。 “咕嘟嘟。” 寂静的二楼中,只听得那酒液注入杯盏的声响。 沈腰听见了,目光在曲正风身上停留片刻,又落回了见愁的身上,似乎闪过一点点的兴味,但接着便被那唇角绽放的嫣然笑容所代替。 “天姿国色”四字,或许便是因她而存在。 这一时只随意向那些女修摆了摆手,步态婀娜地走到见愁近处,略一眨眼道:“想来是断肠客遇断肠客,崖山人逢崖山人。事也谈得差不多了,我一个妖魔道上的外人,就不在此处讨人嫌了。二位有旧,只管慢慢地叙,明日星海的夜,还长得很呢。” 若说先前那句,还可以归结于见愁的错觉,那么这一句里面的意味,便是实打实地值得见愁去深思,去考量了。 只不过 这一位潼关驿司马,对她与曲正风之间的关系,是不是有一点“美好”的误解? 那些个修为平平c先前在这楼上伴酒的女修,都已经识趣地从席间走了下来,穿花拂柳似的从她身旁经过。 她没瞧一眼,只是看向了曲正风。 他坐在角落里,一身玄黑织金长袍,被这楼上煌煌的烛火照着,黑色与夜色融为一体,绣着的金纹却流淌着玄奥古拙的光。 酒盏已经注满。 但他没有停下,而是又取了一旁空着的另一只干净杯盏,往内斟了一杯酒,待得酒满,才笑了一声。 见愁站着没动。 曲正风却是慢慢地抬了头起来,一双冷肃晦暗的眸为那华光所照,竟似黑曜石一般闪过灼然的光彩,但刹时又隐没了。 开口,依旧是辛辣得让人忍不住皱眉的嘲讽。 “是小师妹啊,许久没见了。” 小师妹 昔日她不过筑基小辈,今日却已是返虚大能。 见愁当然记得这称呼为何而来,也隐约明白他此刻为何这般称呼自己,心内一时复杂,却也笑了一声,回他:“是许久未见,也许久不曾听过这称呼了。” 作者有话要说:摸个手感先。 还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7.第427章 把酒 也许在刚被扶道山人带入崖山的时候, 还是有不少人觉得这么个从天而降的“大师姐”来得有些稀奇,也有些名不副实, 昔日的曲正风似乎自然是其中之一;但自打左三千小会之后, 这种声音便该小了下去,更不用说青峰庵隐界c极域一行c星海白银楼之会和不久前的雪域鏖战,以及前段时间的问心道劫了。 如今的见愁, 乃是崖山名副其实的大师姐。 不管是从行事的风格看, 还是从本身强悍的实力上来看。 迈入返虚的她,已经是个走出去跺跺脚, 旁人都要为之心颤的“大能修士”了。 又有几个人敢当面叫她“小师妹”? 一则她的确是崖山的大师姐,二则她本身的修为已经位于整个十九洲上层修士之列了。 可曲正风敢。 早两年她刚入门的时候,便被这一位“二师弟”教训过,如今两人身份不同, 立场不同,中间又经历了这许多的变化,对方却还是一句“小师妹”。 见愁想,自己本该生气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是笑了出来。 “坐。” 曲正风看了她一眼, 只将自己手中这刚斟满的另一只酒盏搁到了桌案对面的另一侧, 然后一指, 说了一个字。 见愁便依言坐下了。 此刻整栋楼中沈腰与其他女子都已经离开, 寂静的深夜里, 竟觉得有些空旷。 风从外面吹进来, 酒盏里荡开涟漪。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明日天一亮,十九洲上已经到明日星海的诸多大人物就要齐齐聚首在解醒山庄议事,而曲正风身为明日星海如今的主人,却是从一开始就没露过面,说是很忙,可实际上却在这里喝酒,且还是跟妖魔道上潼关驿大司马沈腰喝酒。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见愁素来是心思灵敏缜密之人,今日是被傅朝生一番质问撞破了心门,由此陷入了思考与顿悟的魔障,机缘巧合之下,偶然来到此处罢了。 她知道曲正风有话要说,但此刻却不问。 在这一会儿的静默之中,她想到了过往的很多东西,想到了十九洲如今的局势,内忧外患,还有汹涌的暗潮。 曲正风不打扰她,也不催她喝酒和说话,只是自斟自饮,待这特酿的醇酒烧得他微醺了,才慢慢开口问了一句:“余知非没了吗?” 故人重逢,真正开口问的第一句,竟是另一位故人的生死。 这一瞬间见愁竟觉千情万感都涌上心头,想起了自己前往雪域时搜见的一切,还有那持剑而立的余师弟 她目光微动,黯然了几分,道:“魂归崖山,千修冢中。” 魂归崖山,千修冢中。 不久之前崖山昆吾在雪域折损了一帮厉害弟子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整个十九洲,曲正风当然也听说了。 只是他毕竟已经离开了崖山,并没有多去问。 一个已经叛出了崖山的叛徒,本是不应该过问这些已经与自己没有太大干系的事情的。 只是又如何能不过问呢? 余知非自铸“我是剑”,自修己道,乃是这一代崖山弟子中又一惊才绝艳之辈,可他甚至还未来得及在这十九洲的天空里闪耀多久,便已陨落在那一片冰原下覆盖着鲜血的雪域。 曲正风凝视着酒盏,竟笑了一声,又端酒起来喝。 见愁便道:“今天是白日里出了点事,心有困惑不能解,所以出来走走,没料想一时心境不稳,险些堕入魔障。若无旁人惊醒,说不准已落万劫不复之地,所以” “你有什么困惑?” 曲正风修炼多年,且自己步入返虚也很有一段时间了,更不用说所见所知到底有多广泛了,不需要见愁解释,他也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直接打断了她,如此问道。 见愁想过曲正风私底下会很不客气,但没料竟不客气到这种地步,更没料对方会问出这样的一个问题来。 偏偏她此刻的疑惑,确需要人来解答。 所以想了想,她释然了,如实道:“我与一位大妖乃是挚交好友,但他杀孽深重,曾杀过许多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只为达成某一个目的。且行事不与常人等同。今日起了一些争端,他言,弱肉强食才是此方宇宙赋予众生的至理。妖魔精怪杀人,为人称之为‘妖邪’;人主宰其余弱小之万物,便不是妖邪吗?愚庸如我,便是在想,什么是妖邪,什么是对错,什么才是天地间真正的至理” 什么是妖邪。 什么是对错。 什么,才是天地间真正的至理? 曲正风知道她是陷入了魔障,可竟没想到是这样的“魔障”,这一时间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像是听见了点什么荒谬的笑话,又像是想起了别的什么事情。 就这么笑了好半天才停下。 末了只用一种审视而嘲弄的目光注视着见愁:“我本以为你跨过了本该必死的问心道劫,登临返虚,成为这十九洲上屈指可数的数十位大能之一,该是有些觉悟,也配得上‘崖山大师姐’这称号了。未料想,浑噩至此,实在让人大失所望。困囿你的,便是这般无聊的问题吗?” 无聊?确是无聊。 这几乎是天地间最无聊的问题,但偏偏又是世间每一个庸碌之人都会想起的问题,不管是频繁还是偶然。 见愁从来也自问是个庸人罢了。 举凡世间一般人思考这些问题,不过都是随便那么一想,不会深入,不会刨根问底,一定想要一个答案,大多想想便直接放过去了。因为人还要活在这世上,总还有很多要去做的事情,思考非但浪费时间,也不能使他们获得生存所需,所以不如不想。 但修士不同。 他们既有着远超于寻常人的寿命,也拥有着比寻常人更接近此方天地的能力。一念困惑不解,便是深渊,便是心魔。所以思考当是寻常事,也是必须事。 见愁知道曲正风绝不是这世间庸碌之辈,甚至毫无缘由,说叛出崖山,一朝便叛出了。 他是非常人,行非常事。 眼下言语讽刺虽然辛辣,可既然说她的问题无聊,那想必自有一番不无聊的见解了。 见愁既不恼怒,也不抗拒,反而谦逊地放低了自己的姿态,未有半点自己已经是个返虚大能的自负,只道:“见愁凡夫俗子,所思所虑确不明智,愿俯首帖耳,闻剑皇陛下一解其详。” 曲正风嗤笑,很想说“我何时说过愿为你指点迷津”,可对她此刻的应对与放低的姿态,又觉有几分没想到的意外。 毕竟他二人昔日的关系可算不得好。 如今她也是个返虚的大能了,却还能这般压下自己的姿态,移樽就教于未必算自己师友之人,称得上有几分虚怀若谷的气度了。 崖山有她,或恐才是真正的幸事吧? 一身织金黑袍藏在角落的阴影里,曲正风低垂了深邃的眼眸,沉默了一会儿,千万般讽刺的话终于还是没出口,只是问她:“先抛开所谓的对错c正邪c至理吧。你自辟一道,已过问心,不如好好问问自己:你是真的认识自己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8.第428章 认识自己 真的, 认识自己吗? 在曲正风问出这个问题之前, 见愁以为自己是认识的:她于西海禅宗,因过去的自己化而成妖, 得了机缘, 了悟出“我”之道, 以为昨日之种种皆成今我,此刻之我才是真我;可真在曲正风问出这问题之后, 她张口想答,竟又忽然失语。 这问题看似简单,要回答时, 却觉无从说起。 曲正风也不催促她,就这么抬眸看着她,眼底透着几分毫不掩饰的审视。 见愁眉头便渐渐皱了起来。 过了有一会儿,她才确定道:“我未必认识自己, 但自问了解自己。知道自己是何性情, 有何志向,又想要做什么事情, 在不同的处境中会有何种抉择。若世间人对自己了解有六分,我该有八分。” 这不是自负,而是自信。 在她对天说出“我的道便是我自己”的时候,便已经超越这世间无数因循守旧的修士,到了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地步。 只是即便如此, 竟也不敢将话给说满了。 于是曲正风一下笑了出来:“你倒是很有胆气, 八分这等狂言, 也敢说出口!” “可能不是八分,只是七分,六分,甚至五分四分,可总归比大多数世人多出那么两分。”见愁也不介意曲正风如何评价自己,自然不生气,“只是剑皇陛下既然问我这问题,想必是觉得自己认识自己了?” “恰恰相反,我对自己一无所知。” 面前是玉盘珍馐,醇酒盈盏,曲正风宽大的袖袍就从案上垂下来几分,在风吹过来的时候,轻轻摆动,也引得他向楼外那夜色里阴霾的天空看了过去。 “但我了解此方世界!” 世者,时间; 界者,空间。 此方世界,便是此方宇宙! 这话在曲正风口中原是轻飘飘的一句,就像是自古以来无数先贤抬头仰望星河时最普通不过的一句喟叹,可偏偏给人一种惊心动魄之感! 谁竟敢言—— 自己了解此方世界?! 见愁正襟危坐于这一张长案对面,在听清楚他此问之时,已是骤然紧缩了瞳孔,几乎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注视着他。 曲正风却是笑出声来。 他像是知道这一句话在见愁心内掀起的波澜,转过头来看见她反应之时,也无比地平静。 “天地浩荡,你是人,可不过是这万万人中的一个;人在世界中,又不过是万万存在中的一种。人之初生,赤条条向生畏死,饥求食,渴求水,弗与则哭,弗允则嚣,有则食之,无所顾忌,其本性无异于世间其余无智之一切生灵。及至岁月增长,乃知世有规则,因果是非,饥渴求之于外,欲念生之于心,但不敢违世间规则。久之,有善恶之念,正邪之分,廉耻之辨,世人所谓‘君子圣人性’凌驾于本性的欲念之上,虽饥不肯窃取邻食,虽死不违伦理之道。” 他说到这里时,便多了几分嘲讽。 “凡人生于世,生存便是本能,便是偷抢也无负罪;后来便会发现偷抢会付出代价,于是用合乎这世间规则之法来满足自己的欲望;但天地之间还有人所公认的道义,久而久之,道义永存于心,反倒能使你强行压抑自己的欲望,甚至不惜去死” 一者是本性,一者是妥协,一者是超凡。 “你说你了解自己八分,可知自己本性如何,有何欲念,又受何束缚?” 曲正风喝了小半夜的酒了,其实已经带了点醺醺然的醉意,但在风云将至的前夜,酒到此处却是恰恰好。 然后,便意有所指的问她。 “还有,你是否认同这世间所谓的正与善,公理与道义,又是否觉得若有一日,生存与道义相悖,你会选择牺牲性命,宁愿去死也要成全所谓的‘道义’?” “” 见愁长久地沉默。 高楼之上,明日星海的高处没有半点星光,可在这一片巨大的盆地里,却还亮着许多灯火,远远看去一片闪烁的辉煌。 人或许简单,可人性却很复杂。 曲正风虽然只是说了这一番话,可她竟然想到了很多。这短暂而又长久的刹那间,竟有无穷无尽的想法汹涌汇聚而来。 她一下便知道曲正风真正想说什么了。 他是想告诉她,世间本没有什么公理和道义,只是因为世间的人多了,而生存与欲望又是所有人最原始的本性,本性的需求与本性的需求之间产生冲突,所以才诞生了世间所谓的“规则”,规则为了有效c有序地维持大部分人的生存与欲望,则会在人的推动下进一步衍变,最终才成为了所谓的“公理”与“道义”。 见愁已经隐隐预感到自己心中原有的一些东西开始了动摇,开始了剥落,又缓缓有什么新的东西注入进来,渐渐填进那动摇剥落的缝隙之中。 桌上的酒盏放了有一会儿,她一直没动。 可在这沉默的时刻里,她看了很久,终于还是伸出手去将其端了起来,慢慢地饮尽。 醇厚的酒,有些太烈。 也不知是用什么仙药仙谷酿造,甘冽之外,竟还带着一点隐隐的苦味。 酒入喉,在哪里便烧到哪里。 直到放下酒盏,她才道:“你是想告诉我,我等之为人,本与天地万物没有任何区别,向生畏死,只不过是人与人相互约束才有所谓的正邪c善恶之分。且人之正邪c善恶,并非世间其他万物的善恶,人的尺度,并非衡量万物的尺度。只是因为人有灵性,所以想出这世间无数规则来约束自己。而其余万物却没有,它们所有的性,便是人生于天地之初生存与欲念的本性与兽性。或者说,你更想让我抛开公理与道义,来叩问我心里本已经隐藏起来的本性与兽性。” “不愧是能以天虚之体成功问心的人,一点就透。”曲正风开始觉得有意思了起来,因为他察觉到了,察觉到了见愁的抗拒,“但你好像并不愿意直面自己的本性,又或者是不想在我面前直面自己的本性?” “便是我有本性兽性,也是过往蒙昧之时。我知我有,却不必回头。我之为我,便是这一切的本来之我c妥协之我与超凡之我皆在,一切过往之因都成今日之我。并非不愿直面自己的本性,甚至说兽性,也不会回归到本性与兽性之间。世间规则或恐是束缚,却已经深入我心,刻入我骨,想改也难。” 见愁停下来想了想,忽然便有些明了。 “井底之蛙,只知井底世界,人在此方世界,便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过只能认识此方世界,无法超越世界。人在人世间,一样如此。” “那你不是认识得很清楚吗?”曲正风两道长眉一挑,看向她的目光竟是洞悉而了然的,这一时玩味得很,“你很清醒地知道自己有自己的立场,除非推倒重来,否则此刻的你便是人世间的你,本是强求不得,可又为什么偏要强求,偏要去问一个与人世间不同的正邪c善恶与至理?” 酒壶拎了起来,勾在指尖,轻轻点着,曲正风过了一会儿,才道:“除非,你在意的不仅是这世间所谓的至理” 见愁陡然陷入了沉默,过了很久,才突地一笑,回视他时,目光里坦然一片:“你问得很对,我的确是在强求,是在强问。我想要知道这世间的至理不错,但起因并不因为至理本身,而是因为我遇到了问题,又无从解答,不知自己将往何方,怎么做才是对。一则身在局中,无法脱离人世种种的道义与公理,二则困囿于人的情感,且对某些道理产生了怀疑,无法决断。归根到底,是因为在意。记得数十年前,还在崖山,我曾在归鹤井畔收到一封雷信,当时剑皇陛下也在场,我问不怕此信是来自妖邪吗?但您却反问我,在我以为,什么又是妖邪” “” 这一下,陷入沉默的忽然变成了曲正风,他沉凝幽冷的双目带着这些年主宰星海积攒下来的威严,就这样看着见愁,过了很久很久,才笑出声来。 “原来是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9.第429章 认识世界 当年的见愁, 还是个刚入门没多久的c名不副实的“大师姐”,曲正风也还没叛出崖山,是见愁的“二师弟”。西海大梦礁眼见着蜉蝣驾鲲而去后,回到崖山, 见愁便收到了来自傅朝生的雷信,看信之时, 曲正风正好就在旁边。 那时他们两人的关系并不十分融洽。 所以, 才有了见愁此刻所提到的这一段对话。 曲正风当时并不知道那信从何而来,也不知那驾鲲而去的大妖到底是谁,更不知道他与见愁有什么关系。 如今被她旧事重提,才忽然了然。 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他这一位“小师妹”就已经结识了那莫测到连横虚真人都要为之忌惮几分的大妖! “从那时候开始, 你就已经在思考这个问题了。”曲正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也给见愁倒了一杯酒, “但为什么直至如今,才忽然困囿于其中, 以至于心内忽生魔障?” “当年不过与愚顽世人一般, 随意一想,随意一问, 并未想过此事与自己会有特别切身的关系, 更不用说当初的认知与如今的认知又不能比。” 见愁看着那一点一点注入的酒液,也看见了曲正风执着酒壶的c那修长而带着点薄茧的手指, 该是天长日久, 练剑所留。 “且旧日, 我并未想过会成他挚友。” 曲正风听出来了,前面是客观原因,后面才是主观原因,他垂了垂眼眸,淡淡道:“那此刻怎么想?” “若按常理来想,自是他与我非同族类,我困囿于人之性,他则有天生的妖性。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若有所欲,必有所舍。可我踌躇犹豫,难以决断。”见愁往日总给人一种果断的感觉,如今却坦言自己踌躇犹豫,甚至还一笑,“剑皇陛下方才问我是否真的认识我自己,我敢言自己知道八分,可却半点不敢说自己了解此方世界。然而剑皇陛下却似乎恰恰相反。” 他说自己并不了解自己,但偏偏了解此方世界。 在见愁听来,这是极有玄机的一句话。 因为她猜测,只怕便是有“有界”修为的昆吾横虚真人都不敢说自己了解世界吧? 那一团阴影始终很深。 曲正风整个人都似乎为这一团阴影覆盖一般,只有那黑袍上织着的金线,还能映射出楼中角落里点着的昏黄灯火。 眉眼间,却终染上几分难言的嘲讽。 他再一次问见愁:“自古以来,‘天’之一字,在不同的人眼底便有不同的含义。有自然之天,有本原之天,有主宰之天。一者衍生出自然与人的关系,一者衍生出人与规则的关系,一者衍生出人与神明的关系。你觉得,哪一种‘天’,才是真正的‘天’?” 问题有些隐晦,但更明白一些讲,无非是问:相不相信世间有神明,相不相信世间有规则,相不相信天只是自然宇宙中的一切? 这一次,见愁却没什么犹豫。 对于这些问题,她心里自有自己的答案:“智者役使鬼神,而愚者信之。世间有盘古开天辟地之传说,奉其为‘盘古大尊’,似与神明无异,可也不过是对我辈修士而言。盘古大尊在我辈眼中,便是神明;我辈在人间孤岛的凡人眼中,也是神明。所有神明都是相对而言,若以绝对而论,世间该没有神明。” 曲正风笑了起来:“可世间有神祇。” 神祇? 见愁心头一跳,对这两个字竟是敏感到了极点,几乎一下抬起头来看他,便要追问。 但没想到,曲正风却半点没有在这话题上深入的意思,而是淡淡地带过了,转而又问:“那其他二者呢?” “自然有之,规则有之。我只以为,人从天地间来,向来是自然的一部分,凡天地之事,皆是自然。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神明或恐没有,但宇宙运行却有其规律。若依剑皇陛下先前所言,人,甚而这天地间有灵之万物,皆是向生畏死,所以修士吸收这天地间浮荡的力量,探寻这天地间的规律,以求向天地宇宙靠拢,得到永恒。” 说到这里,她眉头忽地一皱。 这一瞬间从心底升起的,竟然是一种近乎没有止境的茫然,连着剩下的话语,都在这样的茫然之中消解。 看她这般模样,曲正风便知道她是已经想到矛盾之处在哪里了。 人间孤岛的圣人c十九洲上的大能,都在探寻这天地间的至理,可他们从出生的那一刻起c甚至是在还母亲肚子里的时候,身上就已经被打下了浓重的属于人的烙印,为人之族群的规则所熏陶,就好像是一个生来只有一只眼的人,所看的世界都在这一只眼中。 然而,世界真是一只眼所见的模样吗? 未必。 这是一种矛盾到极点的认知,甚至想起来会让人毛骨悚然,以至于寻常人都不敢往深了去想,因为那近乎是悖逆的,悲观的,也是没有结果的,毫无意义的。 但曲正风敢。 他已经放下了酒壶,端起那酒盏来却也不喝,就看着酒盏里摇动的灯火倒影,平静道:“人所认定的宇宙运行的规则,也不过是以宇宙对人的影响而言。在人看来,时间流逝是规则,空间变幻是规则,万物的生长与死亡是规则,对人来说,这些规则好像都拥有非比寻常的意义,可对宇宙本身来讲,意义本身便是没有意义。” 所以,神明不存在,规则不存在,剩下的只有那能将人囊括其中,但并没有什么更深意义存在的自然。 对人来说,这是很恐怖的一件事。 人总要为自己做的每一件事赋予“意义”,可在这苍茫的宇宙中,并不存在“意义”这种东西,生与死,平庸或者超凡,在宇宙的运行里,都没有任何区别。 生没有意义。 死没有意义。 连同人的存在本身,也没有什么意义。 这样的想法,天地之间不知有多少人想过,可又有几个人敢大胆地说出来?就好像是一张窗户纸,捅破了,里面就会钻出什么可怕的怪物来。一旦有人说出“意义没有意义”这样的话来,便有有所谓有识之士站出来责斥,叱骂说出此言之人消极c虚无。 因为人活着,总要赋予自己意义。 向生畏死是有灵之万物诞生最原初的本能,一旦人脑海中冒出“生存没有意义”这样的想法时,潜在于深层中的c出于本能的意识,便会开始排斥这样的想法,让人轻描淡写地将这念头带过,也让人下意识抨击其他说出这些话的人。 见愁抬首望着曲正风。 曲正风也半点不避讳地由她看着,甚至依旧注视着她:“于天而言,天没有规则。如果一定要赋予其规则,且只能有一条,那或恐便是‘毁灭’。只是这‘毁灭’也不过是我们眼中的‘毁灭’,对天而言,也许意味着生,但更也许是毫无意义。” 从某一方面讲,人很强大,可从另一个方面讲,人也太渺小。连认识自己都如此困难,遑论是认识世界? 意义是相互的。 但放大到某一个完全的整体上,意义的确没有意义。 见愁在方才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只是也并不会生出什么轻生和厌世的情绪,因为她与这世间庸庸碌碌无数人一般,在意识最不为人知的深处,畏惧着死亡,所以承认自己的平庸,承认自己的局限,然后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还要对自己说一句,这没什么不好的。 到现在她已经明白了许多,只是原有的最迫切的疑惑依旧没有得到消解:“意义本身没有意义,以你所言,对于眼下的正邪c善恶之分,似乎便该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无非是正邪与善恶罢了。”曲正风忽然有些不想说下去了,声音里也多了几分漫不经心,“有没有都不那么重要。” 见愁沉默。 曲正风便问:“若有一日,你这一位挚交大妖,屠戮修士,甚至屠戮崖山的同门,你能做到冷眼旁观吗?” 见愁摇首:“不能。” 曲正风又问:“若有一日,天下修士甚至是崖山同门,对你这一位挚交朋友拔刀相向,你能做到视若未见吗?” 见愁还是摇首:“不能。” 曲正风于是笑了出来:“那天道呢?” 见愁一怔,竟像是被人当头棒喝,忽然清醒了一般,霎时拨开了重重迷障。 是了。 天道又如何处理世间这些因正邪c善恶而起的争端呢? 天道从不理会。 而她,做不到便是做不到。 她修的便是与天为友的“人之道”“我之道”,从来被携裹在这世俗的洪流之中。人可以用尺度来衡量万物,可万物却不以同样的尺度来衡量自己,世间人的认知也从不可能超越整个世界。 越修行,才越知自己渺小。 见愁与曲正风并不是一类人。她更注重审视己心,先认识自己,再认识世界;他则似乎是先认识了世界,再看清了自己。但这世间又总是殊途同归,这二者之间并不矛盾,甚至相互促进。 只是有人小而见大,有人大而见小。 她本不修天道,也自不该追求与天道一般行事,天道什么事都不管,可她什么事都要管。 这一时间,脑海中无数的念头都涌了出来,交织在一起,最终竟汇聚成一道洪钟一般响亮的声音—— 举头三尺无神明,天地间本无至理! 于是所有魔障烟消云散,自问心之后便已模模糊糊出现在心中的道,开始变得清晰。 见愁静坐良久,待得一切念头散尽,再起身,竟是对曲正风长身一拜:“迷津得渡,见愁受教了。” 受教? 曲正风微微挑眉:“有意思,我倒不知你受了什么教?” “世间本无正邪,因人而分;世间本无善恶,因人而成;世间本无至理,求诸于至理,不如求诸于己心。”见愁一笑,“我本凡人,入此道之初便不为寻仙问道而来,也不必以此来形役自己。天地万类,自有其属,在无尽宇宙中,在人的眼中,似有不公,可实则平等。我之行事,不慕古,不留今,与时变,与俗化。我便是变化的尺度,用以丈量万物。” “平等?” 曲正风听见这两个字,竟忍不住笑了一声,目光流转间莫测至极,话语里隐隐然竟透了一种奇异的锋锐,声音却有些轻。 “那你觉得,六道轮回,也很平等吗?” 六道轮回? 他的声音太轻,像是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见愁几乎一位自己是听错了,怔然片刻,不由皱眉,想要问清楚。 “剑皇陛下指的是——” 剑皇陛下 之前他听着这四个字便觉不快,在眼见着已经无话可说的此刻,更觉得刺耳极了。 这一瞬间,竟是听也懒得听她往后说完,随手便将原本拿在手中的酒盏往两人中间的长案上一扔,在这寂静的夜里撞出“当”地一声响动,突兀极了,将见愁还未出口的话全部砸了回去。 滴滴答答。 没喝完的酒液顺着长案的边沿淌落在地。 见愁有些反应不过来,抬首看着他。 曲正风面上却是半点表情都没有了,好像自己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一般,只是垂了眸,厌倦而平淡地道:“滚吧。” “” 任何时候一个“滚”字都是很失礼的,只是这一刻见愁看着他,却一下隐隐约约知道自己是哪里说错了话。 但 世间的一切,便是这般浩浩荡荡,有如洪流,谁也无法改变。 她看了曲正风半晌,终于还是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既不发作,也不多言,只一欠身,道一声“告辞”,便返身离开,下了楼去。 只是重站到街道上,又忍不住回望驻足。 挂着零星灯火的楼头,依旧有几分昏暗,这个时辰的星海已经起了几分雾气,看过去越发暗昧不明,自然也看不见曲正风的身影了。 见愁觉得,这一夜的曲正风,该是有许多话想要说的,但最终都没有说出来。 他不再是崖山门下,而是明日星海的新剑皇。 看了好半晌,她身始终觉得那一句与“六道轮回”有关之语透着几分深意,却是不能问了,还是收回了目光,循着自己来时的旧路,往回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0.第430章 道与术 早已经过了子夜, 整个明日星海都沉睡在这一片巨大的盆地之中, 几乎没有什么声响。 见愁从那酒楼走回来, 花了许久。 出门的时候她心里都是迷惑, 待得回来时却是清明一片:傅朝生视她如挚交好友,先前那一番已经算得上是“争执”了, 该找他重新说清楚这件事,顺便,比起争执不休, 怎么解决问题才是最要紧的。 她身上带着崖山的令牌, 轻而易举地进了设下防护阵法的庄子,回到院落之中, 本想要找傅朝生谈一谈, 但没想到, 他竟不在院中。 见愁放出灵识去查探, 也无踪迹。 眉头一下就皱了起来, 她心里无奈地叹了一声,倒是第一次为宙目并不在自己手中感到可惜,否则现在就能用来查探傅朝生的所在了。 眼下却是无法。 傅朝生本为天地所生之至邪大妖,更不用身边还带着一只深不可测的鲲,他在哪里, 见愁是半点查探不到。 只好干脆坐在庭院的石亭中等待。 她倒是不担心傅朝生是因与她之间产生矛盾彻底离开这里。一则来都来了,二则他还想要查探极域轮回之秘与蜉蝣一族命运之谜, 一般来讲不会轻易离开, 更不用说明日一早就要议事。 天亮之前, 他应该会回来。 抱着这样的猜想,见愁虽然还是有几分隐隐的担心,但也没有太过慌乱,只是注视着天边在阴霾下朦胧的星月,一直到天边微微亮起来。 院落外面果然传来了脚步声。 还有两个人的对话。 一个透着点苦口婆心,一个则显然有些不耐烦。 “吾早曾好言相劝,告诉过你,人不是这样做的。便是起了争执也不能一走了之,在人的世界里,这可是十分失礼的事情,不如你” “闭嘴!” “不听老人言” “你再多说一句我立马把你炖了!” 化形为一根鱼形木簪的鲲陡然无言,这一瞬间竟然只想质问一句:你区区一只蜉蝣多大点,便是炖了吾,你吃得下吗你? 但最终还是没问出来。 因为在推开院门说出要炖了它这句话之后,傅朝生整个人便停了下来,看着静坐在院落中的那一道月白身影,微微僵硬起来。 见愁坐在他院子里等他,当然是隐匿了自己气息的。而与崖山门下同住在一庄中的傅朝生当然入乡随俗,进了庄门后便自然地走进来,一则在同鲲说话,二则心思浮动,并未散开妖识,所以竟然没提前察觉到见愁。 待他看见见愁时,见愁当然也看见了他。 这一时间,天还没亮开,周遭的黑暗都影影绰绰的,看不分明;清风撩动着庭院间的雾气,亭旁挖了一座小小的莲池,只是这时节并未栽种莲花,仅能看得见些许飘萍浮在水面。 傅朝生还是穿着那一身古旧的长袍。 陈年苔痕似的花纹爬了满身,苍白的面色间却透出一点天然的妖邪,他深墨绿的瞳孔里则藏着岁月的流转,可此时却因看见见愁,添了几许轻微的错愕,站在那边便没动了。 于是见愁便笑了起来:“今日今时,倒是难得与彼时彼日初始你的情景有些相似了。” 是很相似。 夜尽天明之时,有水的小石潭边,空气里带着些微的潮湿,她转过眼来,便看见他。 每一日的清晨,都是他的生辰。 傅朝生实在难以言说这一刻的感觉,在他本该短暂的生命里,他认识她实在是太久了。 这一刻竟做不到置之不理。 他看了她半晌,也看见了她唇边浅淡而平和的笑意,到底还是走了过去,站到她身旁:“是很相似。” 见愁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所言的相似,与你以为的相似,或许不同。登天岛上刚认识你时,我还只是一介尚未登上十九洲的凡俗之人,听你一席话,心有所触,虽然懵懂,却也算由此初识光怪陆离之世界;昨夜你的一番话,又与我本来的立场与原则截然不同,让我无法不再一次思考自己c思考此方天地。” 对傅朝生来说,她可能是一位机缘巧合下结识的一个人一生所能结识最久的朋友;对她来说,傅朝生的存在,却近乎于一片无穷的全新世界。 “昨夜朝生道友走后,我想了许多。” 见愁不再称他为“傅道友”,而是改称一声“朝生道友”,一时让傅朝生怔住,转头来看她,她却没什么多余的反应。 “不知一夜过去,朝生道友还想不想一论是非与究竟?” “” 傅朝生其实并未想到今日一早回来的时候会看到见愁在这里等他,更不用说她忽然改换的称呼,还有此刻平和的话语。 这一瞬,想起来的竟然是自己装模作样在人间孤岛假装国师的时候,所耳濡目染的一些凡人的习惯。 直呼一人的名,意味什么? 他定定地看着她,忽然便笑了出来,眉眼间妖邪之气滋长,但竟没半点凶戾之意,笃定地道:“故友不生我气了。” 该说他很敏锐吗? 见愁看着他面上少见的笑意,一时竟有些无奈,道:“凡正邪善恶,皆关乎我原则,并不是用生气或者不生气来衡量的。你我二人从非族类,你视‘弱肉强食’为这天地间的至理,也无可厚非。可你视我为故友,我亦不愿失去朝生道友这个朋友。若你我之间不在相互矛盾处有所妥协,这朋友便是做得一时,也做不得一世。” “故友想与我做一世的朋友?” 傅朝生听到这里,昨夜所有的不快都消散了个一干二净,一双眼有些明亮地看着她。 见愁忽然无言。 她这一位大妖朋友,关注的重点是不是有点不大对啊? “知己难寻,朝生道友以诚挚之心待见愁,见愁又非铁石心肠,自当以诚相报,自然不愿将来有一日与道友反目成仇。只是道友所为之事,实在颇为过激,非见愁一时能接受。” 说的是陆松吧? 先前鲲也这样说过,说他即便再厌恶那陆松多嘴多舌,也不该做出趁夜伤人之事,这样非但不能解决问题,还会陷见愁于尴尬的陷地。 他倒不在乎那陆松的死活,只是在意见愁。 所以事实上,他表面上依旧不认同鲲所说的每一句话,但心里面已经想过了很多,更何况她在他说出那一番正常人难以接受的话之后,还愿意在这里等他,坦然地与他交流呢? 傅朝生抿了抿唇,看她。 过了片刻,才道:“我不觉得我有错,也不觉得故友有错,所以想来想去,便是那姓陆的错了。若故友觉得我不该这样做,那我以后便不这样做了。” 这一番话,可与他先前阐释那一番弱肉强食之理时完全不同,简直像是带着一种无条件的信任与依从。 见愁无法不为之动容。 只是动容之后,理智便回来了。 她与傅朝生毕竟没有在同一族类之中,若两人当朋友,类似的事情还会不断发生,她并不想每一次都发生这样的争执。 所以尽管傅朝生如此说,她也不置可否。 当下只摇了摇头,道:“其实你说得没有错,人凌驾于万物,万物驱役于人,都是因为有强弱之别。朝生道友不必因我而过于改变行事的方法与原则,正如我行事的方法与原则也不会因朝生道友是妖邪便改变太多。世间人,各有各的道,吾之道汝不能习,汝之道吾不能习,可‘术’却是相通的,也能令这世间无数人行的无数道,安平共处。” “术?” 傅朝生不很明白这个字的意思。 “所谓‘道’,便是你对此方世界的根本认知与自己要走的道路;所谓‘术’,却是你实现自己‘道’c与此方世界相处的方法。”见愁回眸看他,声音还算得上轻松,“你站在自己的角度,觉得自己没有错;你站在我的角度,也能理解我,说我没有错;那么,不妨请朝生道友再站在陆阁主的立场,想想陆阁主之前的作为有没有错。或者说,即便有不妥之处,罪是否至死,又是否该受到昨日所受到的惩罚?” 傅朝生根本就不想站在陆松的立场去思考什么问题,他想说自己之所以认为见愁没有错,并不是因为他会站在别人的立场思考问题,而是因为她是见愁,是自己认识了一生的故友。 只是此刻,这话也说不出来。 他回望她,似乎是斟酌了片刻,才道:“故友的意思是,陆阁主情有可原,便是错了,也不该受到这么重的惩罚?” “若以我的原则而论,的确如此。”见愁还是与他讲“道”与“术”,“我与朝生道友之间,是‘道’不同,本该不相为谋。可若有合适的‘术’,亦能在各自不改其道的情况下相处。陆松之事你本不必多言,交给我我自能处理,且以崖山的威望与你通天彻地的本事,谁人又能将你拒之门外?” 道,术。 傅朝生兀自琢磨了一阵,竟然意会了:“故友的意思,我不必改变自己的‘道’,却可改变自己的“术”,其实是让我以‘术’来掩饰自己的道,从而避免最直白的表露,而被与我不同道之人排斥在外?” 虽然很不想承认,可这一刻见愁不得不点头,笑了一声叹气:“或恐听着有些卑鄙,但其实世间想法相异之人很多,大多数人都在克制自己,以‘术’来缓和不同道之间的矛盾。虽然知道朝生道友本事很大,可即便有万一的可能,我也不愿见道友成为十九洲上众多修士的敌人。” 傅朝生便笑起来:“可我私心里觉得,即便我学好了‘术’,以此来缓和本应该有的冲突与矛盾,你们人也未必就能容得下我。若真有这么一日,故友会站在哪边?” “” 为什么她开始觉得她这一位大妖朋友的问题,越来越一言难尽?在他与十九洲的同道之间,该站在哪边?这就跟问“你母亲与妻子都掉进了水里你先救哪个”一样。 见愁看着他,无言了好半晌。 傅朝生以为她是觉得为难了,想到昨夜与她之间的争执,还有白日里那些修士卡他时怀疑而异样的眼神,不免心中阴郁了几分,笑意也渐渐隐没。 “这个问题,是不是不该问?” 他对人情世故,到底还是知道得太少了。 但见愁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也没有回答他上一个问题,只是忽然问他:“若真有这么一日,你希望我站在哪一边?” 这问题根本不用想。 傅朝生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我这边。” 见愁便望着他,在逐渐明亮的天光里,浅淡地一勾唇,笑了出来:“那便请朝生道友,永远不要给我站在旁人那边的理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1.第431章 议事 如果说, 在推开这一道门之前, 傅朝生心底还有那么一两分奇怪的怨气, 那么在此刻听见见愁这一句话的瞬间, 便完全消解开了。 他甚至不是很能理解自己此刻的心绪。 只是无端端觉得站在自己眼前对自己说话的这一名女修很是好看,怔忡了好半晌, 才跟着抿唇微微地一笑,道:“故友可要记得今日说过的话。” “好。” 见愁心里自然有自己的是非,昨夜与曲正风一番论道之后, 对自己心中种种想法的形成, 又明晰了更多,此刻与傅朝生说出来的话当然不是儿戏。 所以她是用一种郑重的口吻, 应了这一个字。 两人便都没什么话了。 石亭修得很雅致, 也很小, 就在那湖石堆砌的水潭旁边, 见愁与傅朝生都坐下来, 能听见潺潺的流水声,抬头便是天边那一点一点升起来,逐渐穿破明日星海阴霾天际的光芒。 见愁问:“说来,你之前要去查空蚕,查得怎么样了?” 空蚕, 荒古遗种。 分明没什么灵智,可生来就通晓天地空间的规则, 其所产之丝便能用于制作可以储物的乾坤袋。 先前郑邀讲这个的时候, 傅朝生便很感兴趣, 但不知后来结果怎样。 傅朝生倒是的确去查了,只是结果并没有那么乐观,他摇了摇头,道:“若我告诉故友,我竟隐隐从那些空蚕的身上感觉出了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故友敢信吗?” “信,为什么不信?” 蜉蝣一族,看似都是朝生暮死,可在朝生暮死的宿命背后,不也诞生出了傅朝生这样完全逆天而行的大妖吗? 见愁觉得,古老的族群之间有什么关联,再正常不过了。 傅朝生便沉默了下来,奇怪地不再说什么话了。 见愁也不是非说话不可的人,相比起没有意义的交流来,她更愿意就这样安静地坐着,理清自己心里面种种纷繁的想法。 包括天亮后,即将发生的事情。 原本十九洲诸多宗门与势力齐聚明日星海,便是为了一同商讨极域那边的事情,只是因为昆吾那一位天之骄子谢不臣渡劫,让横虚真人来得晚了两天,所以原定的议事之日也推迟到了今天。 议事的地点,自然安排在解醒山庄。 药王一命先生与七劫散仙沧济散人虽然都久负盛名,可在处理俗务之上都没什么兴趣,所以明日星海实际上的主宰者就是新剑皇曲正风,议事的地点自然也得随着他来。 十九洲很久没有过这样的大事了。 北域禅宗c阴阳二宗c中域左三千c东南蛮荒c西南世家,几乎所有排得上号的都来了这里。 清晨,时辰一道,便都向解醒山庄去。 崖山这边二十来号人,倒是不很慌张。 见愁在院子里,听着外面有动静了,才与傅朝生一道走出去,在门口与众人会合。 长老扶道山人c掌门郑邀,其余两位长老毕言c羲和,当然还有左流c寇谦之c沈咎c白寅c陈维山c姜贺c方小邪等十余名弟子。 昨日虽发生了一点不大愉快的事情,但众人好像都没受到影响。 尤其是扶道山人。 见愁与众人会合的时候,他还没到,足足等了有一刻多,才听见点不成调子的哼声,然后才见他手摇着鸡腿,一脸乐呵呵地从另一头走过来。 众人顿时无言。 扶道山人对自己的迟到没有半点自觉,见他们都傻子似的站在这里,还抬了鸡腿起来指了他们一下,讶异道:“你们干什么这样看着山人?是山人今天穿错了衣服?” 他埋下头打量打量自己,还是那脏兮兮的道袍啊,压根儿没换衣服。 见愁无奈。 郑邀更是吐血的心都有了,上去一把把扶道山人拽了过来,便连声道着“没穿错没穿错”,接着便招呼众人可以出发了。 这分明是知道扶道的秉性,连道理都懒得讲了。 反正人来了就好,至于解醒山庄那边,迟到一些就迟到一些好了,难不成那些人还敢对崖山甩脸子? 再说了,名门大派,去晚点怎么了? 所以尽管出发得很晚,可崖山上下是一点也不慌张,如常去往解醒山庄。 浩荡澜河,纵贯星海。 解醒山庄便在澜河边的一座山上,见愁上一次到星海的时候便已经来过了,再看见那一座饮雪亭时,想起曲正风教自己的那一式“拔剑”,倒是有些百感交集。 庄门外迎客的是御山行,见了他们便把他们往里面引。 “其他宗门的人都已经到了,现在正在揽月厅中,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御山行半点不知道自己所代表的这个门派与崖山有什么渊源,但记着扶道山人上次为自己说话时的恩情,所以态度格外亲切,浑然没有之前接引其他宗门人时候那几分故作的倨傲,话也特别多。 “反正也不算迟,毕竟我们剑皇陛下还在后面与沧济散人和一命先生说话,要一会儿才去呢。” 剑皇曲正风c药王一命先生c七劫沧济散人。 这三位在明日星海可是真正的顶尖强者了。 众人一听,都觉出了几分郑重,可心思最细者,如见愁,所注意到的却不是御山行后半句话,而是他前半句提到的“揽月厅”。 崖山正殿,名曰“揽月殿”; 解醒山庄议事厅,名曰“揽月厅”。 她只觉心底不是滋味,跟着御山行上了台阶之时,便忍不住看了扶道山人一眼,但扶道山人依旧一边走路一遍啃鸡腿,脸上半点异样的表情都没有,好像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一般。 揽月厅中,人的确是已经到得差不多了。 见愁走进去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在厅东侧站着与人交谈的横虚真人,还有负手静立在他身后的谢不臣。 入世中期,锋芒内敛,像是一块寒玉。 崖山众人一进来,立刻就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都来寒暄,只是打量的目光未免还是有些奇异。 崖山是不同的。 如今此地的主人便是昔日的崖山门下曲正风,虽已经成为了剑皇,可毕竟与崖山颇有渊源,讲得难听点,还是个让崖山脸上无光蒙了羞的叛徒。 所以他们更关注崖山一些。 倒是横虚真人一如既往,好像现在既不是踩在别人的地盘上,更不是踩在曲正风的地盘上一样,见了崖山这边人终于来了,便笑了一声:“扶道兄可算是到了。” 扶道山人也笑,调侃他:“你们昆吾好歹也是我中域左三千排第一号的名门正派,来这么早,真是半点架子都不拿,让我们崖山面子往哪里放?” “哈哈哈” 众人闻声都笑起来。 只是横虚真人这时候的笑意反而是变得浅淡了一些,只向这宽阔的厅中扫了一圈,平静道:“议事事大,也没什么架子好拿的。且如今是在明日星海,自然客随主便。我等这些来做客的,自然不该摆出比主人家还大的架子。” 周围的笑声,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今日能出现在这厅中的,无一例外,都是十九洲各门各派各势力头身份有头脸的强者,且修为全都不低,除了某些修炼之道独特的,大多都是活了很久的人精,岂能听不出横虚真人这话的意思? 眼下大伙儿都到了,还没到的可不就是“主人家”吗? 在明日星海也有三四天了,这一位主宰星海的新剑皇可算得上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竟是连面都没露过一下。 便是到了现在,都还不见影子。 众人忍不住开始琢磨起横虚真人和昆吾对待这一件事c对待曲正风的态度,只是还未等他们想太深,方才谈论着的主角就已经到了。 非但到了,还偏听见了方才横虚真人那一句话,人还在厅外,便放旷地笑了一声,竟接道:“听真人这意思,倒是在责怪曲某架子太大了。” 众人闻声,都回头看去。 这声音一听就是曲正风,旁人或许听不出来,崖山这边包括见愁在内的众人却都是清楚的。 只是比起旧日的儒雅,添了几许自若的邪与威。 他人从外面走进来,穿的是一身沉冷压抑的织金黑袍,负着手,腰间没佩任何一把剑,面上还带着点不轻不重的笑意。 扫了一眼,目光便落在横虚真人身上。 与他一道走进来的还有一人,是一名上了年纪的老者,腰背有些佝偻,灰扑扑的道袍好像也没什么生气,浸着一股散不去的药味儿,眼皮搭着,却是一副懒得看众人一眼的目光。 虽然往日见过这老者的人很少,可在他出现的时候,众人心中便不约而同地冒出了一个名号—— 药王,一命先生! 见愁往日只同扫尘斋的人接触过,也是头一次见到一命先生,本该多注意一些的,只是目光在匆匆扫过之后,却是不由自主地落回了曲正风的身上,并且没忍住微微皱了皱眉。 昔日,曲正风是崖山扶道山人座下弟子,还矮着昆吾横虚真人一个辈分,甭管以前发生过什么,见了面总还是有几分虚礼要应承的。 如今,曲正风是明日星海的新剑皇,众人曾想过他叛出崖山c屠戮剪烛派c夺走《九曲河图》之后,一定是有了变化,可从没想过,变化有这样大。 光从对横虚真人的态度上,便可见一斑。 方才那一句话,看似在笑,可内里的意思,却嘲讽而辛辣。分明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可众人已经从中嗅到了几分隐隐的火i药味儿,还有一种显而易见的不对盘。 横虚真人当然也感觉得到。 只是他毕竟执掌昆吾多年,见过的事情也多了,不至于被这简单的一句反驳招惹出什么火气来,乱了自己的阵脚,反而平静得很,回曲正风道:“明日星海的剑皇,又是主人家,架子大一点,无妨的。” 众人听出了一头的冷汗。 曲正风却是笑了出来,目光从崖山众人身上扫过,便看见了正看着自己的见愁,还有她身旁已经与自己打过一回照面的蜉蝣大妖傅朝生,自然想起昨日来。 看眼下这架势,他那厉害的小师妹该是已经把事情处理妥了。 心内莫名笑了一声,但曲正风没露出什么端倪来,自然便转开了目光,听了横虚真人这半点不避讳的话也没觉得有什么,反而是极其明显地向他身后看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人。 但并没有找到。 于是收回目光来,淡淡问横虚道:“今日议事这样要紧的事,昆吾零零碎碎什么人都来了,怎么紫宸剑申前辈反而没见影子?倒是奇了。” 紫宸剑,申九寒! 他此言一出,不了解此人是谁的还没什么反应,只觉茫然,可知道此人是谁又与十一甲子前那一场阴阳界战有什么关系者,全都悚然一惊,看着曲正风那一张看似平静的脸,只觉得寒气从脚底下往头顶上窜! 这是要翻旧账了不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2.第432章 大妖之术 口中说的虽然是“紫宸剑申前辈”, 很客气地称了一声“前辈”,可话里其实听不出半点客气来。 分明是有仇! 以前见愁是不知道的, 但当年极域回来后, 在崖山地底那弥天镜上见过了老祖宗,也对旧日崖山昆吾之间的恩怨有了清晰的了解,自然知道这申九寒是何许人物, 又有过何等卑鄙的行径! 十一甲子之前,十九洲修界与极域鬼修之间因为争夺对轮回的掌控,发生了一场席卷全界的争斗。彼时的申九寒与横虚真人, 被世人并称为“昆吾双子”, 皆是惊艳一方c名噪一时的厉害人物。 谁料战时, 申九寒竟从背后偷袭了曲正风! 崖山与昆吾可素来是并肩作战的同道,猝然动手谁又来得及反应?申九寒不仅辈分高于曲正风, 当时的修为也更高, 曲正风绝不是他对手, 吃了一遭大亏,固然是死里逃生,也保住了一条性命,可与他共同对敌的御山行,最终却因没能向昆吾讨回公道, 叛出崖山,伤重不治而死。 今日曲正风也叛出了崖山。 甚至御山宗的第六代御山行就穿着御山行当年的道袍站在这揽月厅中。 对崖山昆吾的旧怨, 他半个字也不提, 好像的确与崖山没有了半点关系, 可光是站在这里的御山行六与他自己,便足以让昆吾所有知道这些旧日恩怨的人压抑忌惮!更不用说,“紫宸剑”这个名号还被他这般轻飘飘的重新提了出来! 便是横虚真人久经沉浮,在听曲正风重提起这“紫宸剑”三个字的时候,也不由隐隐色变。 他面上那总挂着的笑意,消失了一瞬。 但仅仅是下一刻,便已经恢复了正常,竟没去追究曲正风有何失礼之处,只平静道:“申师弟闭关多年,暂未有出关的消息,劳曲小友挂心了。” 先前还称“剑皇”,此刻却道一声“曲小友”,内中藏着点别样的意味,众人却是听出来一点了。 一时间,都不由有些忧心。 十九洲修士众多,各门各派之间的恩怨更是错综复杂,齐聚一堂这种事,听起来固然是盛事,可要抛弃相互之间的偏见与矛盾,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几日前刚到星海的时候,崖山c通灵阁之间就有矛盾,更不用说解醒山庄这边刻意安排的住处,简直让所有宗门之间的关系都剑拔弩张起来。 现在曲正风更是直接与昆吾横虚真人不和! 怎么看,都是暗潮汹涌,不像是能善了的样子。 但众人都知道,眼下可不是爆发争端的时候,不管现在有什么仇怨,大事前面都得要压上一压。 横虚真人知道,曲正风自然也知道。 所以此刻两人一两句言语的交锋过后,竟是谁也没有更进一步。 曲正风闻言,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便不再说话,直接走向了揽月厅那一条专为议事所设的大长案而去,半点也不客气地坐在了上首左侧。 药王一命先生也跟上,坐在了上首右侧。 十九洲其余诸多宗门的来人见了这一幕,齐齐在心里骂了一声“胆子是真他娘的大”,到底强龙不压地头蛇,也不好跟他计较座次问题,更不用说回头若真与极域那边打起来,明日星海此地极为重要,还要求到他身上,所以都没出声,忍了下来。 众人各自落座。 揽月厅再大,地方也有限,更不用说场中就只摆了这一张长长的桌案,从头坐到尾也不过就能坐下二十来人,所以有资格坐下的都是一方魁首。 这时一眼扫去,可称得上是震撼无比了。 除开上首作为主人家的曲正风与药王一命先生,下头依次排下来,是中域昆吾首座横虚真人,崖山长老扶道山人c掌门郑邀,北域阴宗掌宗玄月仙姬,阳宗掌宗乾元子,西海禅宗无垢方丈尘和尚,雪域旧密空行母央金,中域左三千封魔剑派掌门章远岱c龙门长老庞典c通灵阁阁主陆松c五夷宗宗主忘忧道人c白月谷谷主染霜大师,南域东南蛮荒潼关驿大司马沈腰,西南世家魏家家主魏榭。 里头大部分人,见愁都认识。 她就与毕言c羲和几位长老,随意地一同站在扶道山人与郑邀掌门的身后,打量着场中这些大人物。 认识的自不用说,见过面的多少都有些了解;但不认识的c还没见过的,就颇引得见愁多关注几分了。 中域左三千宗门林立,来的人最多。 章远岱c庞典c陆松这三位,她都已经认识,甚至打过交道,但白月谷谷主染霜大师c五夷宗宗主忘忧道人却是不很熟悉的,后者还是第一次见;南域这边的西南世家的魏家家主魏榭,就更不认识了。 染霜大师修炼许多年了,其实算是扶道山人他们同辈人物,修炼天赋不算顶尖,但聪明至极,心思玲珑。她人就坐在龙门长老庞典的旁边,穿着一身雪白的道袍,眉目间一片慈善之色,看着很好相处。 陆香冷的性情,该有不少承袭自她。 只是今日星海议事这样重大的场合,她并没有带陆香冷来,身后站着的只是一位见愁并不认识的长老。 想来陆香冷在夏侯赦叛逃封魔剑派之时收留了他,已经引得封魔剑派不快,若此刻出现在这里,别管她是何等光风霁月人物,落在封魔剑派眼底只怕也都成了一根扎眼的钉子,不如不来。 五夷宗宗主忘忧道人,看着则并不如何出奇,寻常样貌,寻常道袍,寻常修为,半点看不出竟是能出如花公子这等奇葩的宗门的宗主。 坐在他后面一些的,便是辛家家主辛照了。 南域自来是一片乱地,东南蛮荒妖魔横行,西南世家则不兴宗门,反以世家立足,秦c魏c辛三家三足鼎立,盘踞西南,寻常势力难以撼动,且相互之间的关系都还不错。 辛家家主辛照,便是三家商议后推来参加议事的人选。 见愁打量此人一眼,看他虽然身着绣锦华袍,面容五官颇为英俊疏朗,可眉目间竟觉有些眼熟,不意便望得久了一些。 没成想,这一位辛氏家主修为与见愁不相上下,一下察觉到了见愁的注视,转过眼眸来看了她一眼。初时没什么,可待一看她样貌与所站的位置,微微一怔后,竟朝她一笑,还略略颔首示意。 一瞬间,见愁脑海里闪过了灵光。 这一位辛氏家主不笑时不觉得,笑起来竟让她想起了昔日那一位总爱吃瓜的朋友小金,这两人眉目间是有几分相似的。 只是她明明记得,小金乃是西南世家中并不在三大家之列的金家的少主,怎么还与这一位辛氏家主有些相像? 见愁心里有些奇怪,可这时却不好多想。 因为在众人落座完毕之后,这一场事关重大的议事,便算是开始了。 曲正风作为此地的东道主,自然是先说了话:“前两日星海之中事情繁杂,虽然知道诸位远道而来,却没能远迎,还望诸位先原谅曲某失礼之罪。今日议事前,曲某已经与一命先生c沧济散人两位前辈谈过,沧济前辈将渡第八劫,不愿再参与十九洲上的纷争,一命先生则甚少理会俗务,且不善言辞,所以今日曲某之意见,便是星海之意见,望诸位先知。” 众人自然没意见。 这局面是想都想得到的。 明日星海虽有不少强者,可少有几人战力能比得上曲正风,沧济散人虽然厉害,可一直都是一个一心只想飞升上墟仙界其他事情都不想理会的人;药王一命先生地位虽高,可修为不够,真到这种场合的确只能让曲正风一筹。 曲正风猜也知道众人不会有意见,所以说完前面一番话,只顿了一下,便往下续道:“多年前,横虚真人便已经与我交涉过极域之事,六道轮回事关重大,拖得越久,越是夜长梦多。今日聚首在此,我曲正风也不过就是个东道主罢了,极域阴阳之事,自然是真人了解更多,还请真人说话。” “小友客气了。” 横虚脸上倒也没有什么表情,稳稳地坐在扶道山人对面,斟酌了一下才开口。 “今日在座的诸位道友,对十一甲子前那一场阴阳界战,该都有所了解,所以也无须我在此多言。我十九洲修士与极域鬼修间的矛盾,都起于轮回之权的争夺。当年战后,秦广王等人合力设下释天造化阵,封锁了极域与十九洲大地之间的鬼门,也隔绝了我修士一方殒身后进入轮回的机会。一眨眼六百多年过去,前两日东极桃林鬼门又生异动,诸位应该都听说了。极域亡我十九洲之心不死,又掌控轮回,我等不早做准备,只怕难逃一劫。” 十一甲子前那一战,实在是太惨烈了。 十九洲那广阔无垠的天空,都被鲜血染红,无数的修士在此战之中失去了性命,也从此魂飞魄散,消逝在天地间。 众人想起当年,俱是沉默一片。 西海禅宗无垢方丈念及旧事,更是长叹,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此事贫僧等皆有听闻,更知雪域这二十余年来彻底对外界封闭,必定是暗中有所图谋。我禅宗惭愧,十一甲子以来皆享轮回,直到二十年前参与新旧两密之争才被剔除,但暗中已查知不少极域的消息,或可供诸位一观,但愿能派上些用场。” 当年阴阳界战,佛门也算背后插刀的一派,暗中与极域勾结,事后自然超然地保有了享受轮回的资格,甚至能将佛门弟子送入极域历练。 只是禅宗毕竟与密宗不同。 当年密宗势大,也是这一派在主导此事,禅宗即便想要阻止也有心无力,后来更因为种种理念相左,在北迁途中分裂成如今的禅密两宗,地上隔着阴阳两宗,水上隔着茫茫西海,算是彻底没了往来。 修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更不用说西海禅宗也算是一庞然大物,多行善事,便是有当年这一桩不很说得清楚的过往,也少有几个人去计较。 可里头并不包括以直闻名的陆松。 在无垢方丈将录有极域情况的玉简搁到长案上之后,他就看了过去,冷哼道:“你禅宗安然享受了六百年的轮回,把自个儿的宗门弄得像模像样的,如今眼看着就要与极域开战,又拿出这些东西来,倒是一点也不心虚!” 过了一夜,陆松脖颈上那可怕的印记已经消失了,被人扯断的手臂也长了出来,看着与往日没什么区别,就是脸比往日更黑,脾气比往日更臭了。 说这话时,更是嘲讽极了,半点不客气。 禅宗三师,也是声名在外了。 无垢方丈在三师之中排最末,平日处理着禅院内的俗务,同时掌管规矩森严的戒律院,为人并不是很懂得变通,且性情过于一丝不苟。他说出方才那一番话,原是出于一片真挚的好意,哪里想到会被陆松怼? 这时他人一怔,眉一皱,便要与陆松理论。 但在他旁边坐着的一尘和尚,却是反应更快,先伸手把无垢方丈压了下来,接着才单手合十,和善而微胖的脸上,一双不大的眼睛里酝满笑意,竟是一点生气的模样都没有,向陆松道:“陆阁主这便是着相了,一则轮回之权本该是十九洲修士人人皆有,二则禅宗这些年来与极域虚与委蛇c相安无事,也是为了积攒实力,以备今日。正所谓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借敌力而力敌,不亦智者乎?” “” “” “” 全场都为之静默,陆松更是愕然说不出话来,便是在扶道山人背后站着的见愁都忍不住嘴角一阵抽搐! 果真不愧是禅宗三师之首! 修为不高,但他心脏啊! 说好听了是“借敌力而力敌”,说不好听了那就是“先悄悄借敌方的方便苟住发展实力再等机会把傻敌方一举干死”。这可不仅仅是心脏才能做得出来的,还要脸皮够厚,豁得出去! 很显然,一尘和尚不仅心脏,脸皮也厚,且从来都很豁得出去。 他说完这话之后,脸色都没变,还笑眯眯地,摆手请众人先看玉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因重要,果也重要嘛。正事要紧,还请大家先看看极域那边的情况,再做定夺。” 陆松气得哽住,但一想又觉得一尘和尚说的不是没道理,想想也就算了,只与众人一道,同时将灵识探向了玉简,查阅起禅宗收集的情况来。 见愁自也不例外。 她虽然已经去过极域,但毕竟只有那么短暂的一段时间,了解还不够深入,想知道禅宗这边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的消息。但站在她身边的傅朝生却没动,只是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反而去看隔着一张长案正好站在自己对面的谢不臣,还有上首同样没动的曲正风。 谢不臣是个敏锐的人,当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异样,只是他与傅朝生从无半点交集,也并不认识他,所以并不知道对方看自己是为了什么。 曲正风就不一样了。 打从进揽月厅那一刻起,他就有意无意注意着傅朝生,一是因为他与那一位小师妹的关系,二是因为他神秘的来历与深不可测的实力,所以在傅朝生转头看他的第一时间,他便已经发现了。 气氛有一种奇异的微妙。 傅朝生觉得自己看这两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别的含义,只是因为他知道对面的谢不臣与见愁有不死不休之仇,上首的曲正风与见愁的关系更是亦敌亦友,颇为复杂,他是半点没想到这两人会注意自己。 要紧的是,眼神都还有些不对劲。 眉梢微微一挑,傅朝生琢磨了一阵,但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不去管了。 正好这时众人也都已经查阅完毕。 禅宗这一枚玉简上的消息其实不多,毕竟他们不是与极域关系更好的密宗,便是借着送弟子去轮回历练的机会收集情况,也接触不到十分核心的东西,但仅仅是这些展现出来的东西,已经让所有人皱起了眉头。 从极域整体的势力分布,到八方阎殿c十大鬼族c十八层地狱c七十二城各自的力量,再到与极域勾结甚深的密宗的情况,无一不令人忧心。便是连早有心理准备的横虚c扶道等人,在看过之后,都不由露出了凝重之色。 厅中有片刻的安静。 过了一会儿,横虚真人才长叹道:“短短十一甲子,极域势力竟已膨胀到这般地步,委实可怖!” “此一番若再起争战,便是一场硬仗,怕只怕我禅宗所了解到的这些也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无垢方丈不言语,说话的便换成了颇有点八面玲珑的一尘和尚,此时他只微微笑着,将目光递向了崖山这边。 “近日来已听闻崖山来了一位非比寻常的朋友,曾因缘际会进入极域,且深入八方阎殿核心,熟知极域隐秘。不知今日,可否请这一位朋友,为我等一解极域详情?” 众人目光“刷”一下便跟着一尘和尚转了过来,落在了傅朝生的身上。昨日他与通灵阁阁主陆松之间的争端,早已经传遍了整个星海,众人虽不敢明说,可私底下莫不觉得这姓傅的行事太过妖邪,只是碍于崖山的面子,又兼听闻他对极域之事颇为了解,是个关键人物,所以都没表现出来罢了。 眼下连一尘和尚提到,却是正中众人下怀。 谁不好奇这一位大妖是何来头,有何本事,又凭什么让崖山这般回护于他? 此事与昆吾无关,横虚真人便没说话。 崖山这边扶道山人却是与郑邀对视了一眼,便要回头去看见愁与傅朝生,看这一位脾性古怪的大妖是不是愿意配合。 可没想到,还不等他们说话,陆松又怼上来了。 “正好,本座今日便要好好听听,这妖邪到底知道些什么!”一脸的愤然,显然是余怒未消,他看向傅朝生的目光也格外冰冷,“说得出个所以然来,一切好说;说不出来,本座便要为昨日之事讨还一个公道!到时别说你是崖山护着,便是绿叶老祖护着,本座也绝不善罢甘休!” 见愁不由皱眉。 场中其余人等也反应各异。 但傅朝生竟没什么别的表情,在听见陆松又来针对他的瞬间,一巴掌拍死这聒噪人的杀心是涌了上来,只是下一刻又想起天明前见愁所言的“道”与“术”,于是便平静地抬起眼来看着陆松,直直道:“你同我作对,是因为我昨夜扯断了你手臂吗?” “” 啥情况!!! 在听见这一句话的瞬间,所有人都傻了,一脑门子问号与震惊地看着傅朝生,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承认偷袭陆松的是他了?! 见愁不知怎的就眼皮一跳。 陆松更是没想到在这当口上原本矢口否认的傅朝生竟然随随便便就承认了,脸上表情都凝滞了,但下一刻便拍案暴怒! “果然是你!” 傅朝生却不搭理他此言,只是从见愁身边走了上去,站到了陆松近前来,抬了手。 这一瞬间,所有人悚然起身! 陆松见得他这动作更是头皮一炸,前夜那面临强敌的心理阴影骇然袭上,激得他立时摆出了防御的姿势,大喝:“你想干什么?!” 可谁也没想到,这一刻傅朝生抬起来的手,竟没朝陆松落下,反向自己另一条手臂一抓! “咔嗤!” 一声干净利落到恐怖的响动,他已然硬生生一把扯下了自己一条臂膀,直接放到了陆松面前的桌案上! 妖血银蓝,溅开一片; 妖气暗黑,四散奔溢。 傅朝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也没立刻按住自己的伤口,只是非常诚恳地注视着已经吓傻的陆松:“这条手臂赔给你,我们扯平了。” 这条手臂赔给你,我们扯平了 扯平了 陆松脑海里不断地回荡着“扯平了”三个字,整个人还来不及收回先前暴怒的表情,便已经化作了一座震惊的雕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 何等恐怖的一幕! 又是何等恐怖的妖邪! 做的分明是讲和的事,说的分明是讲和的话,可看这波澜不惊c面无表情的架势,怎么看怎么像是恐吓啊! 见愁忽然觉得眼前有些发晕,不大站得稳了。 旁边沈咎伸出手来扶着她胳膊,看着那自以为一脸诚恳地看着陆松的蜉蝣大妖,忍不住怜悯地叹了一声,劝见愁道:“大师姐,要稳住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3.第433章 剑皇自荐 真的, 见愁想说自己稳不住。 可稳不住又能怎样? 难不成事情都出了还能把傅朝生给拎回来,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该面对的还是得要面对。 这一刻她脑子里别的念头都没有, 只是想起了自己天明时与傅朝生说的那些绕来绕去的“道”与“术”。 若早知这就是他的“术” 她可能连提都不想提这一个字! 傅朝生虽有人形,却毕竟不是人, 曾在人间孤岛待过,但时间也不长,且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说什么皇帝就要听什么的国师, 既没有心思,也没有必要去思考人的“术”到底是什么样。 他只知道,欠债还钱, 杀人偿命。 扯了人一条胳膊,就还一条胳膊好了, 根本没有什么复杂的。 所以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然后,事情的发展好像跟他想的不一样。 眼前本应该消气不再追究的陆松原本一张通红的脸变成了更吓人的猪肝色, 冲上来就要打他;周遭大部分人的表情都十分呆滞,好像看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就是妖魔道上的人都跟着愣住了;只有曲正风,怔了一下之后,忽然就笑出了声来。 场面一度变得十分混乱。 陆松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气得要与傅朝生再一较高下,可其他人又不能真的看着他们打起来,便连忙都上来拉住, 一时间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陆阁主息怒啊!” “这一位傅道友也算是有认错之心了。” “揽月厅内, 还议事呢, 可动不得手!” “陆兄三思啊!” 想动手的陆松便是有十只手也禁不住旁边旁边二十个人一起按,真是想骂不知骂什么,要动手也动不了,一时间憋了个半死,恨不得把脸一翻,跟这群王八蛋拼了! 可到底都认识啊! 这脸是无论如何也翻不下来,只好挂着了,硬生生被众人按回了座中。 这时候,见愁便是再想在旁边装死,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看一眼摆在桌案上那血淋淋的手臂,强行做出一副很冷静很镇定很从容一点也不为傅朝生方才的举动而震惊无言的神情,上前向陆松一拱手,道了个礼。 “陆阁主” “你想说什么,啊,你站出来还想说什么!” 陆松看了就来气,眼见着又要站起来,但又被后面几只手给按了回去。 只是饶是如此,也吓了众人一跳。 傅朝生原本没什么反应,见了他站起来的动作,都不由向着见愁的方向上前了一步。 倒是见愁没什么格外的反应,好像早料到如此一般。她连动都没动一下,脸上的笑容也依旧挂着,只平和地对陆松道:“陆阁主误会了,见愁并无他意,只是为前夜之事道个歉。想必您也看得出来,晚辈这一位朋友想法与众人不同,方才所行之事虽然鲁莽,让您受了惊吓,但已经是知道前夜行为的不妥。望您看在他非我族类的份儿上” “惊吓,什么惊吓?!你说谁受了惊吓?!你——” 陆松前面听着都还觉得这话能听,可“惊吓”两个字一出,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再听了半句才回过味儿来,按下去的火气“噌”一下冒出来,烧得他立刻又要蹦起来。 扶道山人在一旁看得鸡腿都要笑掉了,整个人跟筛糠似的抖个不听,肩膀一耸一耸的,只指着桌案上那一条手臂,上气不接下气道:“对,惊吓,可真是吓了山人一大跳!修道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过这么愣的!还赔人一条手臂,笑c笑死山人了” 众人全都转过头来看着他,还在搜肠刮肚思考着如何措辞把陆松安抚下来的见愁,见此情状更有一种以头抢地的冲动。 她停下来也看了过去:“师父” “哈哈哈哈” 扶道山人还笑个不停,一边笑一边抹眼泪,又调转手指来指着傅朝生,语不惊人死不休。 “哎,山人想起来了,你来这儿的时候,是不是还说要跟姓曲的借那什么来着。哦对,借《九曲河图》!” “” “” “” 全场都默了,若说先前他们看着傅朝生的目光还带着几分难以测定此人性情的悚然,那么此刻全变成了一种“这人是来搞笑吗”的崩溃。 姓曲的,无疑是剑皇曲正风; 《九曲河图》是什么存在,根本不用说了。 此言一出,见愁简直想给这一位瞎添乱的师父跪下去,崖山这边更是笑倒了一片,先前还满脸怒意的陆松更是一怔,看傅朝生的眼神都不很对劲了。 怎么说呢,像看傻子。 跟他这个通灵阁阁主作对,还情有可原,可以说是挑软柿子捏,可要跟曲正风借《九曲河图》?哈,以为河图是大白菜吗! 不知怎的,怒意忽然就没了,陆松心底甚至生出了几分怜悯,收回目光来,对见愁道:“我现在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了,也不想追究了,反正人在你们崖山这边,他日出了事自该有你们崖山来担待。但这条胳膊,见愁小友还是收回去吧,本阁主对这些血淋淋的东西实在是有些犯怵。” 见愁无言半晌,万万没料到是这个发展。 她自然能看出陆松变化的神情,甚至都能猜出陆松心底是怎么想的,一时想要为傅朝生辩解几分,可想想又能辩解什么?这难道不都是这一位蜉蝣大妖做出来的吗? 一时只好苦笑,道过谢,捡回那条手臂,递给了自己身后的傅朝生。 傅朝生还有点不理解:“他不要?” 见愁闭目扶额,想了想才回他道:“对,没事了,你自己收着就好。” “” 看这些人的反应,似乎是自己又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傅朝生微微皱了皱眉,看了一眼见愁的神情,到底还是没说话,只伸手拿回了自己的手臂,随手又按回了肩膀上,眨眼间半点断过的痕迹都看不出了。 先前还笑着的众人,见了这一手,倒不由有些心惊:修士们经由修炼,拥有了毁天灭地的力量,出窍境界以后,元婴不死,即便是失去了身体也可为自己重塑肉身。但总归还是人,若缺条胳膊断条腿儿的,要再长出来也得受一番苦,可他扯断自己胳膊的时候没表情,现在接上也没什么表情,当真是 深不可测,深不可测啊! 曲正风也看得出来,不管是直接扯掉自己手臂,还是刚才随手接上,傅朝生都没有半分作假,也是真的不大感觉得到疼痛。 到底,是妖邪吗? 他想起方才扶道山人的话,便笑了一声:“这位傅道友,想要借河图?” 世人都传《九曲河图》在他手中,是他当年屠戮剪烛派之后抢走的,只是谁也没见过真的。 如今忽然听他这么问,众人耳朵都竖了起来。 傅朝生闻言,半点没察觉到这话有什么问题,刚想要回答,一旁的见愁就已经直接把他拽了下来,抢在他前面回答道:“剑皇陛下见笑了,傅道友不过是玩笑话,《九曲河图》在谁那儿都不知道,又怎敢随意言借?还望您不要误会。” 又是一声“剑皇陛下”。 曲正风听得冷笑了一声。 旁人看不出端倪,只当他是因为被人当面提起《九曲河图》之事不快,一时都暗道见愁机警,及时把话头打住,不然今日议事是别想了,便是为着这《九曲河图》也要让许多人生出几分别的心思,搞出点事端来。 唯有傅朝生不知道见愁为什么这样说,只是见愁的手掌便稳稳压在他的胳膊上,显然是在暗示他克制自己,不要说话,所以心里虽然还有些疑惑,可他到底是忍住了,只看了曲正风一眼,却不再说话了。 气氛终于又稳定了回来。 众人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横虚真人的目光在方才发生争端的这几个人身上转了一圈,尤其是多看了见愁两眼,才笑着道:“既然陆阁主已经不再追究,那正好,还是转回头来说眼下的事情吧。傅道友之事,我等早先也有听闻,只是不知,对于极域之事,这位朋友知道多少?” 横虚真人一开口,自然再无人造次。 谁都知道刚才那不过是个小插曲罢了,该谈的事情依旧要谈,甭管什么大妖不大妖,河图不河图,在很快就要爆发的阴阳界战面前,都是可以忽略的小事。 众人的目光重新移向了傅朝生,但都变得郑重了起来。 在八十年前极域的一次鼎争之中,傅朝生假扮成了鬼王族的厉寒,进了一趟十八层地狱,见愁与秦广王一战之后,将鬼斧遗落在极域,他却并未离开,而是依旧伪装身份,留了下来,甚至与那个不知怎么看破了他身份的张汤一道在秦广王手底下做事,当了个判官。 但奇怪的是,张汤并未道破他的身份。 傅朝生后来想,十八层地狱中便见张汤似乎与见愁认识,没对秦广王道破他的身份,一是可能察觉到他并不简单,二是可能因为他们与见愁之间的关系。 有关于今日议事会在众人面前详述自己在极域见闻之事,见愁先前已经与他提到过,所以傅朝生也不觉得有什么,只将自己对极域,尤其是对八方阎殿与十大鬼族的了解和盘托出。 从每一位阎君的实力,到手下的诸位判官 他毕竟是大妖,对人的弯弯绕不了解,可在邪魔外道的世界里却混得很开,更不用说拥有寻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修为,了解可算十分透彻了。 众人一开始只当傅朝生只与禅宗那些去轮回历练的和尚一般,知道一点极域的事情罢了,谁能想到他竟然是混进去当过阎君手底下的大判官? 一时听着,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唯独傅朝生自己还没什么感觉,说到最后才皱了眉,道:“在我离开极域时,秦广王已在同雪域密宗联系,但具体是想要做什么却不知道了。” 雪域密宗! 这四个字一出,众人的神情都凝重了起来。极域的实力,这些年借助六道轮回的力量,此消彼长之下,已经追上了十九洲许多。 再来个雪域密宗,无疑是雪上加霜。 “若情况真如这位傅道友所言,这一回极域打的必定是两面夹攻的打算,想要与极域里应外合,使我十九洲腹背受敌!”横虚真人长叹了一口气,只道,“二十年前雪域就已经彻底对外闭锁,如今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一旦真让他们达成计划,后果不堪设想!这一回,我十九洲该早做准备,先发制人,才是上上之策!” 极域那边他们是鞭长莫及,但雪域密宗位于十九洲大地上的北域,往西是阴阳二宗c往南是明日星海。想也知道,一旦开战,距离极域入口处最近的明日星海,势必成为十九洲修士主要聚集之地。若前方正与极域交战,后方却雪域密宗偷袭,比将遭受致命的打击。 届时别说是夺回六道轮回,便是存亡都很难说! 开战之前,雪域密宗这心腹之患若不能除,谁也无法安心! 在座之人都清楚利害,闻言都沉思起来,只有扶道山人抬眼一看横虚真人,直言不讳道:“先发制人,你的意思是,这一次还是我们十九洲先动手?” 横虚真人并不否认:“不仅是要先发制人,还要在开战之前,先除密宗!” 开战之前,先除密宗! 这八个字说得笃定无比,斩钉截铁,甚至流溢出几分少见的杀机。 一尘和尚听了之后,想了想,接道:“可是雪域密宗与极域关系紧密,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传出去。我等若是先除新密,一旦事有不顺,为极域所知,对方自东极鬼门入口攻来,只怕我等依旧腹背受敌,更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兵分两路即可。”横虚真人眼底透出几分通达的笑意,倒是不慌不乱,“一路先往雪域,隔断其与极域的联系;一路则驻留星海,待雪域那边事成后立即发动进攻,便是事不成,形迹败露,也不必慌张,退一步,东极鬼门与雪域两路一道进攻,一样是上策。” “妙啊!” “这法子可行。” “是要先发制人才好,便是在极域打起来,也不能在十九洲上打起来,损伤牵扯太大了” 众人都认同这个办法,只是很快问题又来了:“只是兵分两路,派谁去奇袭雪域为好?” 那潼关驿大司马沈腰一笑,唯恐天下不乱道:“这个好办,昆吾谢道友与崖山见愁道友早年不是探过雪域吗?应该是对那个地方很有些了解的。听闻雪域三宝法王已废了一个宝镜法王,只剩下一位宝瓶法王位宝印法王。另一则我们这里可有对密宗十分了解的人,诸位前辈是都忘了吗?” 她雍容的目光一转,便落在了对面。 雪域旧密,空行母央金! 媚骨天成,身如带露蔷薇,目光流转间是顾盼生辉,一身艳丽的法袍,偏偏眉目间没有半点轻浮,反而显得有些冷淡。 央金闻言,自然知道说的是她。 她抬起头来,看了雍容馥郁的沈腰一眼,却没接她话,只是转眸向横虚真人道:“对新密,自是央金更为了解,不管届时派谁前往雪域,央金都该同行。” “央金道友深明大义,实在是令人敬佩。” 众人都知道央金原本是宝镜法王的佛母,后来聪慧且不甘于被摆弄的命运,苦修成了空行母,拥有返虚的实力,更知她带领旧密出走投奔禅宗之事,倒是真的由衷钦佩她。 只是她这人选毋庸置疑,别的人选就要斟酌几分了。 都说是崖山昆吾这两位天之骄子一般的厉害人物已经去过了雪域,按理来说自然这一次再派他们前去比较合适,只要带上足够的人手,问题该不很大。 可偏偏,这两人太特殊了。 早数十年青峰庵隐界的时候,就传见愁c谢不臣这二人斗了个不死不休,一个重伤,一个跌入极域;前两年雪域之行更是公然开斗,打了个天翻地覆。 若派他们前去,谁敢保证不出什么乱子? 退一万步讲,见愁现在已经是返虚大能,谢不臣前两天虽然过了问心道劫,也有入世中期的修为,可与见愁相比还差了老大一截儿呢! 这一回要再打起来,怕就没命回来了。 就是众人心里觉得,谢不臣该是一个合适的人选,那也得看人昆吾愿意不愿意。怎么说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说不准将来是要接掌昆吾的大人物,横虚真人未必愿意放他去涉险,尤其是在同行之人可能是见愁的情况下。 场中的情况,变得有些微妙。 见愁心思何等灵敏之人,哪里能不知道这微妙从何而起? 只是她从容得很,还故意抬眸看了对面静静立在横虚真人身后的谢不臣一眼,和善地一笑:“见愁昔日与谢道友同探过雪域,今日之事又事关我十九洲存亡,自是义不容辞,愿与谢道友冰释前嫌,再袭雪域!” 冰释前嫌? 屁! 你敢说,我们也不敢信啊! 众人听了她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话,看着她那和善的笑意,都觉得心中发毛,并不觉得她真会如自己所言与谢不臣“冰释前嫌”,只怕还是趁机弄死的概率更大。 谢不臣没接话。 横虚真人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还是一尘和尚看得透些,也不愿在这当口上再起什么争端,便眯着眼睛出来笑道:“不过奇袭雪域,何用劳动昆吾崖山两大巨擘一道动手?明日星海这边也该有人坐镇的。我西海禅宗也在北域,又与雪域新密有些渊源,自是责无旁贷,该参与此事。所以,还是从我禅宗调派一些僧人,与央金道友c见愁小友一起,前往雪域,便该稳妥了。” 这无疑也是觉得谢不臣与见愁同去不合适。 只是众人听了这话,心里也觉得不很妥当:西海禅宗与空行母央金对雪域新密固然是很了解,可佛门在十一甲子之前做的事情可不怎么光彩啊。虽然禅宗c旧密与新密如今是界线分明,但要有个万一怎么办? 所以这一时间,谁也没表态。 只有高坐上首,从头到尾都没说两句话的曲正风,看了看这厅中神色各异的众人,笑了一声,竟轻飘飘道:“许久没同佛门打交道了,这一趟,不如再加曲某一个好了。诸位应该都没什么意见吧?” 在他话音落地的瞬间,所有人毛骨悚然! 简直比刚才傅朝生扯断自己手臂更吓人! 一个已经叛出崖山的明日星海剑皇,主动提出要与崖山大师姐见愁并佛门一干人等同行,这他娘到底是安的什么心,又到底想要干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4.第434章 序幕 是要趁机对自己早就看不惯的崖山大师姐见愁动手? 还是因为当年也为新密暗算要去找回点场子? 或者单纯是吓唬吓唬他们? 不不不, 无论如何也不敢答应他。 站在横虚真人身后的昆吾长老们头一个出来反对:“剑皇实力固然超绝,可毕竟算是星海的东道主, 扔下此间事宜, 参与进先灭雪域的计划,似乎不大好吧?” “是啊,这怎么好让剑皇去呢?” 众人一听, 深怕在这紧要的问题上出点什么岔子,都纷纷附和起来。 只有横虚真人本人c牵扯其中的谢不臣,崖山众人并禅宗这边几名僧人, 奇异地保持了静默, 竟没有第一时间发表什么意见。 当然, 见愁也没说话。 早在横虚真人说出要先除密宗的时候,她已经猜到这一趟会有自己了, 只是并没想到曲正风竟也提出要去。 雪域密宗再厉害, 也不过就是个大一点的宗门罢了, 且一则内耗严重,二则为旧密分裂,实力受损巨大,便是还有两个法王也不足为惧,更不用说还有禅宗与旧密两派相助, 怎么看也应该足够了。 即便不敢说万无一失,也差不很远。 可曲正风这一位高高在上的明日星海剑皇忽然说这一句话, 要来插上一脚, 可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听着众人的反驳, 曲正风连面色都没变一下,只是看向了横虚真人,笑问道:“不知真人意下如何?” 横虚真人有自己的顾虑。 前几日好不容易才用尽了诸般手段,为谢不臣强过了问心道劫,其距离周天星辰大阵所预言的“昆吾百年大劫”已经不远,谢不臣乃是上天所示的能救昆吾于水火的道子,一个他日将取他而代之的力挽狂澜之人。 无论如何,他不敢再让谢不臣涉险。 因此,在此刻为曲正风问及时,他竟然没有反驳,出乎众人意料道:“曲小友有心,为即将重启的阴阳界战再出一份力,我等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大局当前,曲小友胸有丘壑,想来自能拿捏清楚。突袭雪域之事,若得小友参与,自能多一分保障,再好不过。我昆吾没有意见。” 谢不臣不觉皱了眉头。 禅宗这边一尘和尚便先看了谢不臣一眼,又看了曲正风一眼,便也跟着笑道:“这样也好,早闻剑皇陛下修为已至化境,突袭雪域之事得剑皇相助,自是如虎添翼。我禅宗也没有意见。” 那便剩下崖山了。 这个翘着脚啃鸡腿的扶道山人看了看横虚,又看了看一尘,结果一抬起头来,发现众人都在看自己,便嚷嚷了起来。 “他们都没意见了你们看山人干什么?山人当然不能有什么意见啊!” 得,一口锅就这么不轻不重的推开了。 扶道山人的表态其实不算是自己的表态,听上去完全就是“他们已经同意了,我不同意也不能怎么样”的意思,把自己瞥了个干干净净,也不暴露自己在对曲正风这件事上的态度。 众人一听,心里都暗骂了一声。 但这件事,既然巨头们都没什么意见,自然就这样定下来了。毕竟作为崖山的长老,人扶道山人都没意见,他们就算有意见也只能憋着啊。 最难受的是一开始表示反对的昆吾长老。 在听见自家首座不反对的时候已经愣了,接着又听禅宗的一尘和尚竟然也没意见,于是更傻了几分,待得听见扶道山人那满不在乎的话,更是差点憋得背过气去! 毕竟谁也没想到,几个人就这么轻飘飘地同意了! 就是见愁也觉有几分愕然。 曲正风心内对昆吾该是满怀着敌意的,又是明日星海如今的主宰者,在发生这种大事的时候离开星海去往遥远的雪域,绝对是“不智”。 除非,他有非去不可的原因。 而且见愁忍不住向自家那优哉游哉半点慌张都没有的鸡腿师父看了两眼,发现他是真的一点也不着急,心内的疑惑,也就更重。 直觉告诉她,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只是如今这么多人在场,即便是有疑惑不解,现在也不好问出来,所以见愁保持了沉默。 曲正风却像是早料到这结果一般,一挑眉笑起来:“既然诸位都没意见,那事情便这样定下来了。崖山见愁道友c旧密央金道友c西海禅宗的道友,加上曲某。想来如今东极鬼门处异动频繁,动身前往雪域先灭新密之事,宜早不宜迟,夜长梦多,迟恐生变。应该是议事后,择日便动身吧?” “不错。”横虚真人思索了片刻,便道,“如今只是我等聚集在星海议事,但近些年来与极域交战的风声已经四起,诸多宗门都有自己的准备。所以各方都会随后调遣人马,与几位一道前往雪域,力求毕其功于一役。” 谁都知道,此战马虎不得。 先前讨论人选的时候,众人还不如何觉得,可待横虚真人这“毕其功于一役”一句话出来,那种压迫着的c令人窒息的紧张与凝重,便渐渐在这揽月厅中蔓延开来。 众人心思都变得重了。 只有傅朝生,在听了方才这些人的议论之后,不由悄然皱起了眉头,那一双似乎真得不染半点人情世故偏又藏着点岁月沧桑流变的眼眸底下,带了一点微妙的疑惑和不舒服。 尤其是在看着曲正风的时候。 他不明白,自己才是见愁的朋友,且很早以前他就说过了,自己来这里只是因为见愁,怎么去雪域这件事,竟然提也不提自己? 坐在议事长案两侧的大能修士们,已经开始谈及雪域那仅剩下的两位法王的实力,以及进入雪域之后的种种细节问题了。 傅朝生越听,心里越不舒坦。 他本就站在见愁身边,此刻便凑过去,压低声音问了一句:“故友,那我呢?” 天地所生的大妖,气息里带着一种天地赋予的邪气,强大而冰冷,一张苍白的脸也会让人由衷生出一种忌惮的感觉。 见愁正在听众人议事,没料他忽然凑近。 听得这一句没头没尾的“那我呢”,她甚至反应了一下,回头看了傅朝生一眼,才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一时失笑。 于是想了想,目光虽依旧看着场中正在说话的一尘和尚,但脑袋却向傅朝生的方向凑了凑,贴过去在他耳旁说了一句话。 傅朝生顿时看她。 但见愁也就这一句话,说完了便完了,方才凑过去的身形也移了回去,好像根本没挪动过一般。 这样的一幕,发生在角落里,本该没有人注意到。 可在场的都是修士,即便是不散开灵识,五感也远超常人,更不用说方才傅朝生问那一句话的时候,用的并不是传音,所以几乎这厅中所有人都听到了。 众人没听到的,只是见愁的回答。 更不用说,这厅中有人站的位置恰恰好,轻轻一抬眼就能将他们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 谢不臣一手放在腰间,一手负在身后。 表面上看谁也瞧不出端倪来,只是在瞧见方才见愁靠近傅朝生时,负在身后的那手已悄然握了起来。 那姿态极有分寸,并不会显得很亲密,但轻描淡写间,轻而易举就能看出那是一种毫不设防的信任。 出现在见愁身上的信任。 谢不臣微微垂了眸,一袭青袍穿在他身上是一种君子式的贵气儒雅,眉目间的冷意则像是山水一笔描开的冷绿,他终是将心内忽然翻涌起来的东西给压了下去,悄无声息。 揽月厅中,议事还在继续。 谈得越深,话题越具体,大能修士们的面容也就越严肃。每一个人都清楚地知道,他们今天谈的事情,将在将来的一段时间里,为十九洲大地带来怎样的改变。 但所有人都没有退路。 所议之事,无非三件: 第一,此战是不是非打不可; 第二,如果要打,是防御还是进攻,是等极域打上来,还是十九洲直接先打过去; 第三,真打起来,如何才能克敌制胜! 前两件好说,众人意见一致:打是一定要打,且决不能坐以待毙,要先发制人,打极域一个措手不及! 但第三件论起来,就很要花些功夫了。 从清晨一直谈到傍晚,直到天边已见不到半点天光,众人才议出了一点眉目,但时间毕竟已经不早,便都极有默契地打住,留待明日再议。 诸人劳心费神了一天,都起身来相互告辞。 议事散后,还有几个人在与扶道山人说话,所以见愁他们这些后背便先从揽月厅中退了出来。 抬首一看,明日星海的夜空依旧阴霾。 也许今日一整日的话题都与极域相关,让她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在极域经历过的一切,所以见了这样的一片天,竟一下想起极域那一片同样看不到日月的天。 一样的阴霾压抑。 是真的要打起来了,阴阳界战的重启,已然毋庸置疑。 气氛显得有些凝重,崖山这边人都站在外面,静默地等待,没有说话。 厅内却走出了一人,看一眼便直向他们这边来。 见愁察觉到了,一抬眼便发现是之前在厅中向她递过一个笑的那一位西南世家魏家的家主魏榭。 “见愁小友,有礼了。” 魏榭是一名颇为英俊的男修。 如今修界这些修士,光凭外表是看不出年龄来的,一般看修为就知道有些人长得虽然好看,但暗地里可能是已经修炼了数百上千年的老怪物。 见愁心下有些疑惑,但还是拱手还礼:“前辈客气了,不知您是?” “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方才厅中见到小友,便想着议事结束后来道上一声谢。”魏榭确无半点恶意,相反对见愁十分友善,“犬子昔年离家出走,去左三千小会上胡闹,承蒙见愁小友多番照拂,没让这混世魔王闯下什么祸事,我西南辛魏金三家实在感激不尽了。” 犬子? 金魏二家? 见愁先前看这魏榭的时候,便因他长相起了几分猜测,如今听得他提到的这些字眼,更觉猜着了一些,只是另有疑惑不能解:“可是晚辈听说,小金乃是金家的少主” “哈哈,我西南世家之事错综复杂,几大世家之间盘根错节,见愁小友不知其中根源罢了。” 魏榭一听见愁此言,便笑了一声,姿态间颇有点洒然的意味。 “我家这混世魔王乃是我独子,我夫人则身具有辛c金两家血脉,早几百年前嫁给了我,诞下我儿,便起名为‘樽’,只是前不久同我吵架,硬带着孩子回了金家,改姓‘金’,叫‘金樽’,算是金家少主。但没两年,他外祖母,也就是西南世家辛氏的老太君看中他天赋,又带回辛氏养了一段时间,成了辛氏的少主。所以这调皮捣蛋的孩子,可肩负着三家的未来。都是家长里短的事情,说来该让见愁小友见笑了。” “” 这交叉复杂的关系,听得人没了言语,便是站在见愁旁边不远处的崖山众人听了,也都嘴角抽搐。 就那吃瓜的破小孩,竟然这么大来头? 见愁也算是开了眼界,但这些年来更匪夷所思的事情也见了不少,所以还能保持镇定,只谦逊道:“小金的天赋的确是世所罕见,只是不管是在小会还是在别处,见愁照拂他之处也不很多,反倒是他一片赤子诚心,帮了我崖山不少,该是我等向魏家主道谢才是。” “无妨无妨,这小子能交到朋友就好。” 魏榭摆摆手却不在意,眼见议事厅中众人都出来,便也不多留,又与见愁等寒暄了几句,便一个人告辞去了。 见愁等目送他离开。 直到人去得没影了,沈咎才用折扇戳了戳见愁,笑道:“大师姐还真是天命加身,魏c辛c秦三家乃是西南世家三大巨头,你这是不声不响就拉到了其中两家的好感啊。哎,那个小鬼头竟然这样厉害,真是万万没想到啊。” “不过是偶然罢了。” 见愁想想也觉得奇妙,更看得出魏榭存有示好之意,表面上看是因为小金,可细细想来,若她如今不是返虚大能,魏榭即便感谢,也不至于是这般态度。 她是看得很透的,且自身实力足够,便是被这般的巨头示好,也不觉得有什么,所以并未深想。 倒是傅朝生在一旁问她:“‘留在星海更好’是什么意思?” 这是先前厅中他问见愁时,见愁给的回答。 此刻见魏榭走了,便直白地问了出来。 见愁笑道:“朝生道友不是要查轮回之事吗?东极鬼门乃是九头鸟载鬼而归之处,也是阴阳两界的分界点,留在星海,你应该能看到许多平日看不到的东西。再一则,雪域你已经查探过,且这一趟有央金前辈同行,你去也派不上太大的用场,比如留在此地。更何况,我也有事,要烦劳朝生道友,帮我注意一二。” 有事要他帮忙注意? 傅朝生略有不解,看向见愁。 见愁却也不明着回答,只是目光一转,便看向了另一头的昆吾众人,一袭青袍的谢不臣站在其中,格外打眼。 他是昔日煮雪烹茶c智高计远的贵公子,便是换了一身苍青的道袍,也盖不住那一身超尘拔俗的气度,如今眉目间更多几分淡泊的无情,可越是如此,越让人忍不住为之侧目。 像是一块无瑕的玉璧。 只是“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藏在这谦谦君子外表下的,是一颗目标明确c冰冷得让人胆寒的心。 见愁看他,他当然也注意到了见愁。 两人的目光隔着虚空撞在一起,但谁也没有向前走一步,更没有谁对谁开口说话。 一切都是静默的,杀与仇都在静默里。 傅朝生当然随着见愁的目光看了过去,在看见谢不臣时便明白了过来,雪域的事情尚没过去多久,他轻而易举就想起了见愁对此人的忌惮,也想起了此人身上种种诡谲不可以常理解释之事。 他琢磨道:“他对你而言很重要?” 见愁淡淡地收回目光来,纠正他:“是没有他,对我而言很重要。” 傅朝生顿时了然,也笑了起来:“那我便在此处,充当故友的耳目,为故友看着。” 见愁也一笑,道了声谢。 毕竟对傅朝生来说,他来到这里,真不是为了什么十九洲的存亡,完全是因为她这个“故友”罢了,如今她要去雪域,他却要留在此地,情理上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的,如今还轻易地答应了下来。 几个人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厅内扶道山人与郑邀便都出来了,只是显然受了先前议事的影响,面色都有些凝重。 晚上回去后,扶道山人与见愁说了半个时辰。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见愁便从打坐中睁开眼来,告别了崖山诸多同门,前往碎仙城那一座高伫着绿叶老祖石像的广场。 传送阵旁,曲正风与央金已经先到了。 三个人一道踏入了阵中。 一阵柔波似的光芒闪过之后,便已经不见了影踪,只留下那一座已在这广场伫立了数百年c持着《九曲河图》向漫漫寥廓天河怅望的石像,风起黎明时,静默无语。 血腥的序幕,已然拉开。 今日之后,战火将燃,鲜血将洒! 十九洲大地上勉强维持了十一甲子的脆弱平静,终于在他们出发的刹那,轰然破碎。身处于这一片大地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其中的一部分,谁也无法逃脱。 不进则死,不战则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5.第435章 崖山双璧 明日星海议事, 来的都是各方势力的领头人, 各门派的长老弟子却大部分都还在各自宗门之中, 再加上昨日经过商讨后,众人定下的计策,还是先查探清楚现在雪域的情况, 再布置大队人马跟进, 所以见愁等三人虽然出发,却并不是直接前往雪域。 他们需要先分头行动, 各回宗门整顿人马。 空行母央金本属于雪域旧密,但在二十年前雪域圣湖之上那一场鏖战之中, 已经彻底与新密割裂开来,且已经与西海禅宗联手。旧密的人都在禅宗那边,所以她在离开星海之后, 需要先往西海禅宗一趟, 顺便将明日星海这边议事的结果通报驻守禅宗的雪浪禅师, 再带出一部分人马来。 相比较起来,曲正风就轻松很多了。 议事本来就在星海之中,昨天白日里定下了次日要前往雪域的计划之后, 所有的人手他已经趁夜安排妥当, 竟是半点也不避讳地直接离开了星海,任由自己的老巢被昆吾崖山等势力坐镇,端的是毫无畏惧。 至于见愁, 没什么好说的, 自然是要回一趟崖山, 与门中其余几位长老商量,点好人手,早做准备,以便他们探得雪域情况后,直接从崖山发动进攻。 所以她需要传送回崖山。 只是这里面偏还有点尴尬处:空行母央金与她方向不一致也就罢了,曲正风却是已经调派好了星海的人手,直接与她进了同一座传送阵,离开了星海。 崖山所设置的返回传送阵,依旧是距离崖山三十里外的那一座被削平的山崖。 光芒一闪,两个人的身影便出现在阵中。 中域左三千秀丽雄奇的山山水水,代替了明日星海那一片阴霾压抑的天空,一下铺平在人视野之中,犹如一幅展开的画卷。 三十里外的崖山,便如一柄倚天长剑,从云端插下,深深地透入十九洲大地的深处,与山川河流的脉络相连,熔铸成一个完美的整体,一眼望去让人心神摇荡。 九头江的支流,浩荡从山前奔过。 千万里云气在黎明将尽时,被风追赶着,从那险峰峭壁旁,从揽月殿c摘星台边,流淌过去。 天将明时,星月暗淡。 见愁一眼望去,入目是山河美景,只是心绪比之以往远眺崖山时,却多了几分复杂。 只因为此刻,站在她身旁的是曲正风。 一个曾经的崖山门下。 一个已经叛出崖山的叛徒。 一个盗走了崖山巨剑成为剑皇的强者。 她没有说话,曲正风也没有说话。 两人便立在这山崖上静默。 见愁还记得,当年从西海大梦礁返回,也是经由这一座传送阵回到崖山,当夜这一位翩翩然儒雅的“二师弟”便向她露出了不为人知的一面,表露出对她奇怪的敌意。 “其实我一直想要问,当年你我实力悬殊,你为何还要与我约战还鞘顶?” 就不怕事情传出去,旁人讽他恃强凌弱吗? 见愁手提着燃灯剑,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只是神情间已没有了当年的惊怒与狼狈,从容而平静。 曲正风站在这熟悉的山水间,感受着云雾间吹来的熟悉的风,远远眺望着崖山那早不知在心神里描摹过多少遍的熟悉轮廓,眨了眨眼,过了很久,才笑了一声:“玉不琢,不成器。你是一块值得雕琢的璞玉,只是师尊总狠不下心,不靠谱,太仁慈。” “玉不琢,不成器” 时隔多年,总算是听到一个还算靠谱,也没什么敌意的答案,见愁忍不住跟着念了一声,又摇头笑着叹息。 “物是人非了。你想同我一道,回崖山看看吗?” 回崖山看看 九头江的江水绕着山峦流淌,是这静寂黎明里唯一的声响,可曲正风心里,见愁这一声叹息,却回荡不停。 多久没有回去看过了? 曲正风遥遥地望着,也沉默着,直到东方亮起了一线微红的天光,倾泻而出,照亮了天际的云层,也将那天地间第一抹金红涂画在崖山高高的还鞘顶上,他才收回了目光,负手道:“崖山剑已在我手,此地空余一座破山,有什么好看的?” 他面上的神情,是轻描淡写的不在意,声音里更有一种并不当一回事的轻飘飘。 见愁听着,瞬间皱了眉头。 曲正风却只一摆手,迈步间身形已御空远去:“我在附近等候,你自回山门调派人马,出来再寻我便是。” 眨眼间,踪影已渺茫。 初升的朝阳驱散山河间的雾气,见愁只想着曲正风那一句“有什么好看的”,在原地站了许久,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先御剑返回了崖山,与门中驻留的几位长老安排不久后去往雪域的人选。 至于曲正风,却是真去得远了。 左三千一别,八十余载,再至崖山山前,他心潮竟久久难平。只是他所言,到底是真话。 开弓没有回头箭。 有的路,一旦选择,便再也无法回头。 正如那一日酒楼上他为见愁指点迷津时那一字一句,世间有的人,或恐明白许多道理,也知道这世界最真实的模样,可到底脱不出身为人本就有的爱恨情仇。 明知不可为而为,又怎样? 每个人心底都有想要强求的事,他曲正风也不例外。 从那一座传送阵离开,他猜想见愁处理好山门中的事情,也要花费不少的时间,所以也不辨别方向,只随意地御空而行,也不拘去往何处,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蔓延出去的山川河流。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忽然停了下来。 倒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只是因为看见了一处眼熟的地方。 山崖孤高险峻,平直的峭壁像是被一刀劈下,直直地立在山间。枯萎的藤蔓从下方爬上来,依稀是旧日模样。 呼啸的狂风,自地底席卷而来。 便是远远在半空中,曲正风也能感觉到那风里透出的锋锐的气息。 采药峰。 黑风洞。 于是旧日的某些记忆,一下就被触发了出来,他立在半空中看了半晌,便无声地落了下去。 峭壁上c悬崖底,都是近百年来无数修士交战留下的痕迹。此刻天色虽然还早,可黑风洞外围竟然还有人。自打崖山大师姐见愁在黑风洞外一战成名后,来这里的人便多了,更有人听闻了黑风洞与《人器》炼体息息相关,所以前来尝试。 只是谁也不认得曲正风。 大多数人都是些小人物,而这些年来的曲正风都在明日星海,且已经成为寻常人传说中的剑皇,众人见了他也只能猜测他身份,看不出太多的深浅。 如今的曲正风,当然也不会再在意这些人。 他在黑风洞前站了一会儿,想起自己当初困顿于元婴境界,决意习《人器》炼体时,扶道山人看了他很久,但终究没有阻拦 那时,师尊便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了吧? 莫名笑了一声,曲正风迎着那扑面来的黑风,便直接走进了洞口。已经拥有返虚中期修为的他,再从这无尽黑风之中走过,再不会感觉痛苦,也根本没有半点困难的感觉了。 洞壁上都是风蚀留下的痕迹。 当然,上面还有无数的留字,曲正风记得,自己也曾留过。 待走到一百尺时,他便看见自己留下的字迹了,没有什么豪言壮语,只简简单单三个字:一百尺。 只是此刻再看周围,已经密密麻麻都是字了。 什么周承江之流都在其中,也不怎么值得令人注意,唯有角落处四个秀雅里偏透出几分凌厉狂放的字迹,让他停下来凝视。 “今我来矣!” 真是好大口气。 曲正风看这字迹只觉气势颇有几分,但修为该还很弱,虽放下这般豪言壮语,可未必能进去几尺,便一笑置之,继续往前去。 只是没想到,二百尺处,竟又发现了这字迹。而且无巧不巧,就在他当年那一行留字下方。 曲正风一看,便眯了眼。 他当年留字,是:“二百尺,如履平地,如沐春风。炼体黑风洞,甚无聊。” 可现在,这句话下面竟被人明晃晃打了个大大的叉,后头只跟了简简单单四个字:看你不爽! “有点意思。” 他当年进这黑风洞,瞧见这许多人留字,也不过就是在这石壁上随手一划,哪儿能料到竟还有后人来评说? 一时觉得奇妙。 只是今日之心境又与以往不同了,他心底没生出半分怒气,反倒是想,人之所为,便与这石壁上的留字一般,今日刻下了,明日功过是非,却要后人来评说了。 盯着这明摆着有几分挑衅的“看你不爽”四字与那一个明晃晃的大叉看了一会儿,曲正风这一回是真有些好奇起来,想要看看这人最后走了多远,便又往黑风洞更深处走去。 三百尺处,是他毫无避讳刻下的龙门龙鳞道印。 当年他只是走到此处,想起龙门的龙鳞道印也是炼体之术,凭借着自己的记忆进行了一番拆解,顺手刻在了此处。 后来不少人的留字中对此表示了震骇,但他却没在此处瞧见前面与他抬杠的那字迹了。 这一下,倒是有些意外。 是连三百尺都没到吗? 曲正风想了想,继续往前走去。 四百尺。 他当年在此受前面留字的启发,也领悟了风刃。 所留字是:“得左二道友启发,领悟风刃,果出一道印,略用之,颇有妙处。” 其后不甘示弱地跟了一句:“同右,果出一道印,略略把玩,不过耳耳。” 曲正风一看便笑了出来。 随后是五百尺。 他当年在此剖解龙门龙吟道印。 但这里却见不到他想要看到的字迹了。 六百尺。 没有他的留字,也没有那人的留字。 七百尺。 八百尺。 九百尺。 中间的这一段,当年的他要承受住也颇要费几分力气了,加之一开始的新鲜劲儿过去,便没有再继续于这石壁上留字。 同样的,也没找见先前那娟秀字迹。 直到再往里进,到得那鲜少有人能至的一千尺处,曲正风才终于看见了自己当年在完成“黑风纹骨”这一层后留下的那五个字。 “崖山,曲正风!” 当年是刻在无人能到的最孤寂处,在平静里蕴蓄着惊人的力量,可如今 他目光抬起,在看见自己留下的这五字的瞬间,便也看见了那毫不示弱地与自己那五字并排而列的四字! 奇异的娟秀里,带着举重若轻的桀骜疏狂! 是为:“崖山,见愁!” 这一瞬间,曲正风有片刻的怔忡,随后便生出那种“果然如此”“本该是她”的复杂来,他抬了手掌,粗糙的c长着薄茧的指腹,从这深深透入岩壁c即便黑风也不能毁去的字迹上划过,豪情满腔顿起,可过后又不知为何,生出了一种难言的怆然。 前面还有三百尺,可他不再往前了。 就站在这一面石壁前,长久地注视着,过了很久很久,直到肆虐的黑风吹冷了他的身体,他才轻微地动了动。 抬手时,动作微凝。 似乎是在犹豫。 但最终还是落下了,不必再用剑,指尖所发,便是剑气。一点一撇,皆是铁画银钩! 最末一笔落时,满心难平的波澜,都彻底平静了下来。 曲正风笑一声,没有再看一眼,也不再往黑风洞更深处走去,回转身来,便乘风自洞中出。 采药峰头静坐,他只看山间风流云动。 天暮时,燃灯剑昏黄的毫光在天际划出一道细细的线,一道月白的身影在四合的暮色中疾驰而来,落在了他的身旁。 “剑皇陛下等久了。” 曲正风抬首,看了她微有凝重的面容一眼,也不多问,只淡淡一勾唇,平平道:“还不算久,走吧。” 该去雪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6.第436章 再至雪域 其实见愁有些奇怪, 曲正风先前只说自己在附近,可这一座采药峰距离崖山可已经有近三百里了, 若非如今她已经拥有了返虚的修为, 只怕还找不到他。 平白无故,到了这么远。 她不由看了曲正风一眼,又向着下方那似乎深不见底的悬崖看了一眼, 自然想起下面是黑风洞来,却只道:“剑皇陛下这‘附近’可也真够远的。” “偶然想起来,故地重游, 倒是有了点别样的发现。” 曲正风当年也是走过《人器》炼体之路的, 整个十九洲有黑风的地方都不多, 他来过,见愁当然也知道他来过, 所以言语间半点都不需要隐瞒, 反而很不避讳地回看见愁。 “小师妹当年的口气真是一点也不谦虚啊。” 果然是又进黑风洞看过了。 见愁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 想起八十年前刚与曲正风打了一架颇不服气,去黑风洞修炼《人器》时的种种情形,也想起自己在洞壁之上一次一次的留字。 “那看来是我猜对了,在洞壁上剖解龙门种种道印这种事,也只有当年的剑皇陛下做得出来了。” “谬赞了。” 曲正风便当听不出她话里轻微调侃的意思, 只抬首辨认了一下方向,便一步迈入了半空之中, 身形倏尔消失不见。 一股浅淡的空间波动, 这才传来。 竟是直接使用“挪移”之法, 向北去了。 见愁一怔,却没急着跟上,而是回眸又向那山崖下看去,不可避免地想起曾存于黑风洞的种种疑点来。 吞风石,黑风,还有那几乎能摧毁人神魂的力量 她还记得,自己当初跌落极域c瞒天过海参加鼎争的时候,也曾在重遇九头鸟的地方,看见过类似于黑风洞的所在,且仿佛还透过了那洞口窥见了当时十九洲上的许多事。 总觉得,这一座黑风洞,实际上连通着极域,只是中间有神秘莫测的力量阻挡着,并不能正常通行罢了。 见愁想了想,终究还是打消了再进去看一看的想法,心念一动,灵识便融入了周围空间之中,感受到空间波动的韵律,于是脚步一迈,便像是迈进了水波之中,消失不见。 雪域在北域最东的冰原上,原本距离明日星海最近,只是见愁他们需要先回各自宗门去调遣一下门中修士,所以不得已才取道中域。 离开采药峰后,他们便直接向东北方向行去。 山峦越来越高,眼中所见景致也越来越有偏冷地带的模样,在大能修士“挪移”的手段之下,原本需要好几个时辰才能越过的遥远路途,也不过就在眨眼之间。 几乎没有更多思考的时间,在一步从波动的半空中踏出来的瞬间,雪域那高远寥廓的风光便撞进了见愁眼底。 此时正是日落。 绵延千里的雪峰被夕阳的余晖染成一片醉人的金红,像是清澈的河流边披着红纱c赤足踩水而过的姑娘,苍穹上的层云稀薄而缥缈,被冰原上呼啸又寂寥的风吹卷而过,揉成了不同的形状。 她不是第一次到雪域了,甚至曾在这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可时隔不久重新见到这般的美景,依旧忍不住生出那难以言喻的惊叹之心。 随即而起的便是惋惜。 这样美c这样干净的地方,却聚集着十九洲上最肮脏c最污秽的丑恶,人性的愚昧与顽劣在此毫不遮掩,展示得淋漓尽致。 上一回来这里,还是与谢不臣同行。 他们假扮成新密的僧人与佛主的信徒,进入了圣殿,眼中所见,耳中所闻,都是脏污一片。 愚民,佛母,恶僧 某一些存在,给见愁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比如密宗的灌顶,那一名用割鹿刀伤了她c最终死在谢不臣剑下的小姑娘桑央,圣湖边另一个瘦瘦小小c恐惧又惊惶的梅朵,还有那天上的圣湖,名为伽蓝的湖妖或者神明,总穿着白僧袍的神秘少年,圣子寂耶 她记得雪莲花,记得蓝翠雀。 她也记得谢不臣那一句让她至今也无法忘记的话:我说过,你救不了。 谢不臣与她在这些事上,从不是一路人。 他身上总是带着最极致的冷静与冷酷,仿佛从来不受这世间情爱欲望的影响,也从不对旁人的生死投以关注。 所在意的,唯有当时的目标。 即便是后来再不愿意,见愁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其实是对的。这样的雪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绝不是她一个人轻而易举就能救下来的,若无根本上的改变,便是再花上百年c千年,也无济于事。 “听说二十年前,你曾与昆吾那一位谢道友同探此地,不知可有什么见闻?” 曲正风就在她身旁,与她一般看着。 只是两人都没有再往雪域里面进的意思了,一则是怕贸贸然进入打草惊蛇,二则是还要在此地等待空行母央金与禅宗的人。 眼前一片高极了的断崖,便是中域与雪域的分界线。 见愁从半空中落了下来,一步踏到这断崖的边缘上,手中燃灯剑在西沉的光芒下隐约散发着暖融融的光,抵御着高山冰原上扑来的寒气。 她也没看曲正风,只答道:“确是来过此地,也有过不少见闻” 若计划不出意外,待空行母央金一到,与他们会合,他们便要进入雪域,所以见愁想了想,便将自己昔日的见闻和盘托出。 从初入雪域,与谢不臣一道查探当年余知非等崖山门下遇害之事开始,到她化名“恰果苏巴”,谢不臣化名“怀介”,一路潜入圣殿,再到暗计杀人c偷袭法王 最后,才提到那一直萦绕于心的疑点。 “第一是谢不臣到雪域的目的。横虚真人不可能不知道我与谢不臣之间的恩怨,却依旧应允了让我二人一道来到雪域,其心难测。” “第二是神出鬼没的圣子寂耶,好像与我算个朋友。” “第三是圣殿后那一片圣湖,里头有一只美艳的女妖,也可能是天上的神明。” “第四,便是我最顾虑处” 说到这里的时候,见愁声音一顿,转过眼眸来看曲正风,似乎是斟酌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不知剑皇陛下,对当年白银楼悬崖后出现的那存在,是否还有印象?” 白银楼悬价这件事,曲正风当然记得。 从极域归来的见愁在这一场连环的战斗中,力敌数名同境界高手,一战扬名不说,还抢回了左流,可算得上是空前绝后。 但她说的“存在” 眉头忽地一皱,他终于是想起了某一点让人十分不愉快的记忆,当然也记起了自己在白银楼事后前去夜航船乌鸦渡老巢发现的那存在。 荒古气息,强悍邪戾! “你的意思是,这东西现在雪域?” “未必。” 见愁听得“这东西”三个字,便知道曲正风是真与其打过交道了,一时想笑,可脑海中浮现出来却是当年峡谷前,余知非等崖山门下命丧于其攻击之下的惨状,竟是无论如何也挂不出半点笑意来。 “这存在被人称为‘神祇’,似乎名为‘少棘。当年为救左流,我曾夜探乌鸦渡,深入夜航船地牢,亲见此物在眼前苏醒,强不能当,深不可测。后来白银楼悬价时与那梁听雨对战,更从她身上感觉到了属于这神祇少棘的气息,与我后来入雪域所察觉的气息,一般无二。” 傅朝生当初到雪域,一则是为查轮回之事,二似乎便是追着此物而来,隐隐之间对其存在表现出一种耿耿于怀的感觉。 那是荒古的凶物。 见愁不知祂最具体的来历,可从极域到星海,从星海到雪域,竟都能窥见祂的影子,想来实在令人心底发寒。 “不过后来这凶物便没了影子,朝生道友当时猜测祂经由雪域,去了另一头的极域,再也查探不到半点踪迹。” 见愁想了想,忽然就记起了当初谢不臣留在此处的余笔。 “而且说起来,便是这凶物与雪域还有点关联,该也生出了几分嫌隙。毕竟祂是绝世的存在,雪域新密再仰仗祂也会生出害怕。更不用说,当年谢不臣收集了祂杀人所留的气息,在这雪域圣殿上屠了新密四十余名僧人,嫁祸给祂。论人心上的算计,谢不臣敢认第二,怕是没人敢认第一的。怎么着也该让新密对这存在忌惮几分,不敢全信。” “” 曲正风闻言,久久抬首望着那雪域冰雪覆盖下的群峰时,心底生出几分极难言喻的诡谲来。 他思考着什么,没有再说话了。 见愁也不介意,自顾自在这山崖上随便寻了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盘膝坐下,只将燃灯剑搁在膝上,便开始垂目打坐。 日落月升。 冷霜一样的月光,很快就从灰暗的夜空里照落出来,照得云海苍茫,天山冷寒。 空行母央金是过了子夜才匆匆赶来的,只是不同于在离开星海时的孤身一人,在赶来这雪域断崖处会合的时候,她身旁已经多了两人。 在她抵达的瞬间,见愁与曲正风便察觉到了。 两人抬首睁眼,看了过去。 央金一身孔雀蓝的衣裙,带着一种独属于雪域的情调,只是在这月下,未免显得有几分孤冷。 其余两人就站在她身侧一些。 第一人僧袍雪白,面容清隽,眉目间含着几许梨花雪后的味道,可一双慈悲眼底,光华流转时,竟透出一种浅淡的孤寂,分明光风霁月人物,却给人以身如朽木之感。 见愁一见,顿时一怔。 这一位高僧,她当初因女妖见愁之事盘桓于西海禅宗时,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 西海禅宗三师中,修为最高的一位! ——雪浪禅师。 她一时有些讶异,想过西海禅宗必定也会派一个很厉害的人来,可没有想到来的竟然是“三师”之中的“情师”这样鼎鼎大名的人物。 传闻雪浪禅师早年为情所困,后来才出魔入道。 从那以后,便得了一个“情”字为号,流传至今。 他显然也是认得见愁的,落在断崖上后,便合十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贫僧雪浪,有礼了。” 见愁与曲正风都还了一礼。 这时候旁边便有个年轻的声音笑了起来,隐隐还带着几分兴奋:“见愁大师姐,小僧也有礼了。” 见愁转头一看,便瞧见了一张清秀而和善的脸,一双眼灵动而有天然的慧光,不是已经打过好几次交道的禅宗“小慧僧”了空,又是何人? 一个光凭运气就能闯过杀红小界的人 这一瞬间,见愁嘴角微微地一抽,可脑海里冒出来的念头却是:这一趟,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7.第437章 坛城圣祭 早在当年误入杀红小界的时候, 见愁就领会过西海禅宗这一位“小慧僧”了空的本领了, 旁人过不去的关卡,他莫名其妙就过去了, 而且运气总好到令人发指, 跟他相比, 什么她的本事c谢不臣的天赋,那都不值一提。 她其实有些没想到,禅宗会带了空来。 此刻反应了半天之后,才一下笑起来还礼:“了空师弟,许久不见了, 看样子该是伤势已经好了?” “好了好了,运气好醒过来了。” 了空也是参与了上一次在雪域圣殿之上那一场争斗的, 当时不欲看见愁与谢不臣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拼个你死我活,所以开启了须弥芥子, 将两人纳入,哪里料想为女妖见愁暗算,结果硬吃了宝瓶法王一击, 伤重昏迷, 足足二十年没醒。 见愁上次去看他的时候,他还毫无意识。 那时一尘和尚说, 了空是已经脱离了危险, 伤势没有大碍, 只是因为宝瓶那污浊恶气所伤, 陷入了迷障之中, 不知多久才能醒过来。 没料想,眼下没过去多久,就已经看见人了。 见愁听了,就放心了不少。 了空却还怕她担心,摸摸自己光秃秃的脑地,解释道:“小僧感觉自己就好像是做了一场大梦,真是佛祖保佑,非但没睡死过去,醒来之后修为还暴涨了一截,一下就从元婴到出窍了。到现在小僧都还没缓过劲儿来呢,这涨起来的境界也不知道要怎么用。” 旁边几人一听,都默然了。 二十年前这西海禅宗的小慧僧了空也不过才元婴初期的修为,现在一看真是境界飞涨,已经是出窍初期了。 说出去让人知道,这小和尚怕不得被人打死? 便是修炼进度本来就很逆天的见愁见了,也忍不住心生一阵感慨,想人与人的确有些分别。 倒是雪浪禅师很平静。 他乃是禅宗三师之一,性情又不像是无垢方丈与一尘和尚,所以甚少理会俗务,只是此时此地他又偏算个前辈,该开口解释的还得开口解释:“央金道友到禅宗时已经说明过了原委,一尘师弟从星海传了雷信回来,说让我等务必带上了空,所以便带上了。” 还是一尘大和尚点明要他们带的,见愁瞬间了悟了,心里也轻松了不少,一当然是因为了空这运气极好的福星的到来,二却是因为禅宗三师之中修为与战力皆最强的雪浪禅师也与他们同行。 第一次见雪浪禅师的时候,是在西海禅宗的后山,她从烬池归去,雪浪禅师则从山下来,打了个照面,但当时的她还看不破对方的修为。 到了如今,她也还是感觉不出来。 这只能证明一点,雪浪禅师的修为比现在的她还要高,甚至透出一种圆融通达来,隐隐和横虚真人给人的感觉很像。 横虚真人是什么修为? 见愁若没记错的话,横虚真人的名号高高地排在西海广场九重天碑第八重第一,乃是实打实的有界大能! 西海禅宗的实力,确如一尘大和尚所说,留存最多,积累最厚。 一念及此,她却又忍不住想起崖山九头江支流的河滩上,那荒草丛生的千修冢,心底慢慢压抑起来。 但这时候,曲正风却已经开始与他们交涉雪域这边的情况了:“这一趟我们也算是有四个大能修士一道奇袭,再加上一位应该颇有用处的了空小师父,怎么说也该万无一失。明日星海的修士我已经调遣妥当,只等我们在雪域内部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设置下传送阵,便能过来支援。崖山这边,见愁道友,也已经安排好了。不知禅宗与旧密这边如何?” 空行母央金经历过的事情太多,其实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大约是因为早见过了雪域的污秽,所以眼底其实透着几分死寂。 她跟谁也不熟,说话也显得生疏。 此刻只回道:“我旧密在二十年前便与新密争斗不休,实力损耗严重,几位法王都已陨落,大能修士只剩下我一个。如今剩余的寻常修士寄身于禅宗,一旦奇袭发动,金丹以上修士三百余人,将尽数前来。” 雪域本就是密宗的地盘,只是新密势大,且已经与旧密水火不容,他们这一派才会避祸离开。一旦这一次奇袭真将新密一网打尽,雪域自该交由旧密来执掌。 央金抬首,看着那高山雪原连绵的影子。 “此一役,我旧密已经是孤注一掷,不能存,便只有亡了。” 新旧两密的争斗由来已久,见愁等人也是早有耳闻,也知道他们早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听得央金此言,也颇觉沉重。 雪浪禅师倒是平静如初。 世间纷纷扰扰似乎都不入他眼底,就连开口说话都没半点情绪的波动:“禅宗这边因要预备东极鬼门那边出事,可能要与雪域这边同时进攻,所以只分出了三分的力量到雪域,但数百人皆是元婴以上修为,再算如今新密残余势力,配合诸位调派的人手,该足够应付了。” “那剩下的,便是我等如何计划了。”见愁琢磨了片刻,便主动先问央金,“央金前辈在雪域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对雪域最为了解,不知可有什么建议和打算?” “一边走一边说吧。” 央金不欲在此处浪费时间,辨认了一下,便先为众人指了个方向。随后五指一张,掌中竟然出现了一只巴掌大的学雪白法螺,灵力一催,便散开了两丈柔白的光芒。 “如今整个雪域之上都覆盖有阵法,我等从外界进入,恐为其所知,所以还请诸位行进之时都在我法螺光芒之中,待进了雪域有人的地方再撤不迟。” 众人便依言而行。 见愁上一次到极域的时候曾见过类似的法螺,只是看上去比央金这个还要华丽一些,但并没有央金这一枚法螺雪白的光泽和莹润之感。 想来在雪域,这该是一种常见的法器。 央金在中,西海禅宗雪浪禅师与了空在左,见愁与曲正风则自然地在右,五个人一路趁夜向雪域深入。 半道上,央金便为他们讲了雪域如今的形势。 “新密法王如今就剩下宝瓶c宝印两个,宝瓶法王见愁小友该曾见过其实力,还没什么,可宝印法王手中却执掌着后土印,实力强悍,算是我们这一趟的变数之一。另一个变数便是消失了二十来年的圣子。原本圣子在许多年前便站在我旧密一边,如今却寻不到踪影。有传言说是新密的人已经控制了圣子,所以他才无法出现。可我心里觉得,并非如此。” 圣子寂耶! 这无疑又是一个让见愁印象深刻的名字,只是她听央金最后那一句话还有些不明白,道:“央金前辈为何觉得传言不实?” “圣子乃是百世佛子,从非凡人,新密当年千辛万苦才将其从轮回之中唤出,在数位法王全盛时期都无法抵御他的力量,在他手中吃了大亏,我旧密这才能有机会与新密分庭抗礼,争斗上很长的时间。” 央金说起那一位佛子里,心底有些复杂,但又有些掩不住的忧心忡忡。 “圣子若会被他们控制,便不是圣子了。只是他长久不出现,必然是有了些许变故。你们来自外域,或恐不知,雪域虽大,派系争斗虽多,可真正的普通信众原本大多数供奉的都是圣子,只是后来新密倒行逆施,供奉邪佛,便削弱了这一部分信众。据传圣子依赖香火信仰之力而存,谁也不知道如今是什么状况。” 她说着,又将这个话题打住了,转而详尽地为他们解释雪域新密各方面的规则与势力分布,以及真打起来他们支援的速度。 总结起来就四个字:速战速决。 一场奇袭,若打成了持久战,一则可能被坛城圣殿周围诸方庙宇的僧人赶过来围攻,二则泄露了行迹让他们为极域通风报信,让极域提前有了准备,都是得不偿失。 一行五人,就这么一路前行着,商谈着,很快就在天明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抵达了一座小镇。 倒是有些凑巧,是见愁以前到过的。 上一次她与谢不臣来,便是在这一座小镇中的客店投诉,然后遇到了那个叫做桑央的小姑娘,又被圣殿甄选明妃的新密僧人挑中假扮明妃进了圣殿。 只是见愁没想到,故地重游,竟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本虽有些破落但好歹算得上安宁祥和的小镇,已是满街狼藉,萧瑟冷清。 人走在大街上,像是走在鬼镇之中。 周遭除了他们五个,居然一个人也看不到了。屋舍铺面的门有的打开,有的闭合,街道上风卷着落叶,有些店铺内的桌椅肉眼可见的残破,角落处更偶见鲜血。 众人走了没几步,便已经发现了异常。 曲正风在街角处一滩干涸的鲜血边停下了脚步,垂首仔细地盯了半天,便道:“已经是一座空镇了。打斗的痕迹有,但修为都不很高,更像是低阶修士与凡人之间的争斗。血迹不多,人没死多少,应该都是被抓走了。剩下的更大一部分,却都像是自己走的。” 见愁他们并不知这意味着什么。 央金在见了此镇情况,又听了曲正风这一番颇为笃定的判断之后却变了脸色。 只是她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带着众人一道,飞快地前往下一座城镇。 一座。 一座。 又一座。 没有一个人!每一座都是空镇,都是空城!像是前一刻还有人居住在城镇中,下一刻就凭空消失了一般。 每走一座城镇,央金的面色便白一分。到得第十三城,也就是雪域十大城池之一时,她终于走不动,整个人都颓然了下来,秀美绝伦的面容如一张白纸,竟透出一种荒芜的绝望来。 “他们动手了” 偌大一个雪域,至少已经深入一般了,可竟然找不到一个活人,甚至连尸体都没有一具,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 众人早看央金神色不对,只是前面都没打扰。 然而现在却是不得不问了:“央金前辈,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圣祭” 央金就站在这一座空城之中,向着雪域更深处望去,唇边却挂上几分嘲讽的笑意,眼底的泪一下涌了出来。 “他们疯了。” 见愁修炼的时间还不到百年,纵使见多识广,也从未听说过“圣祭”二字,但本就出身佛门c与新密颇有渊源的了空与雪浪禅师二人,却是一下皱紧了眉头。 就连曲正风眼底都不由露出几分骇然来。 他虽然与佛门没什么关系,可修炼的时日长久,更亲历过当年阴阳界战,是曾亲眼见过圣祭的场面的。 只是,那时候不过区区数百人。眼下,却是整片雪域,无论修凡,尽皆牵扯其中! 雪浪禅师修为最高,向远处已经能瞧见一点轮廓的雪域圣山看去,显然已经隐隐察觉了事情的严重,当下顾不得解释,只道:“先去坛城看看吧,事情应该才出没两日,或恐还能赶上。” 坛城乃是雪域圣城,就在圣山脚下,人站在城中,抬首便能望见雪白的圣殿。 这地方,见愁也是去过的。 她虽然不知道这“圣祭”是何等样的存在,可看其余众人的脸色就知道,这件事发生的消息,对众人而言该是一种噩耗,不会是什么好事。 相反,这是一件让雪浪禅师都生出了忌惮的坏事,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整个去往坛城的路途中,见愁都在心中思考“圣祭”这两个字,可在翻越了最后一重高山,亲眼看见那场面时,依旧被震得站在原地,动也不能动上一下。 雪域凛冽的山风,吹动了众人的衣袍。 五个人都站在这高高的山崖上,望着下方,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片宽阔的冰原上,三面都是孤高的雪峰,圣山便是最中间的那一座,恢弘的圣殿建造在山巅,卓有神鬼之造化,巧夺天工。 巨大的坛城,便匍匐在它脚下。 站在高处往下望去,这一座城池的街道与建筑,完美地构成了佛经上所绘的“坛城”图案,本该喻指着佛门无上的正觉,可此刻落在众人眼底,却是一派森然的邪气! 无数消失在雪域诸多城镇中的人,都出现在了这里,在坛城的中心,每一条街道上,每一座广场上,太多太多了,密密麻麻犹如潮水一般,将整座城的空隙填满 甚至就连城门外,都满布着人影! 一眼看去,望不到尽头。 人人都跪倒在地,像是早已经消无了自己的意识一般,双手合十在胸前,数日未进米水的干裂嘴唇里,却还吟诵着不知名的佛经。 成千上万,十万百万! 无数细小的声音汇聚到一起,竟然在这天地间奇异地凝成了一股,玄奥而晦涩,宏大而广博,冲击着人的耳膜,回荡在众人心底。 他们相信,即便此刻他们站在这高高的山崖上呼喊,下方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听到他们的声音。 不是因为他们声音太小—— 而是因为,所有这些跪在地上虔诚吟诵的信众,都已经成为了一具没有自己意识的行尸走肉! 每一个人的头顶,都有一道金色的细线冒了出来,像是线香点燃时那一线袅袅升起的青烟一般,朝着高空中一座与地下坛城图案一模一样的阵法汇聚! 金线的颜色,随着高度的攀升而变化。 初时是纯粹的金,越往上,金色便越消退,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抹诡谲到令人心惊的血红! 高空上整座阵法,都被这无数的金线,染成赤红! 昔日雪白的圣殿,在这一座阴森可怖的阵法的映照之下,不复往日的纯粹与干净,反而透出几分狰狞的阴邪! 恍惚间,见愁竟觉得,盘踞在那高处的,不是一座没有生命的圣殿,而是一尊逐渐苏醒的c即将择人而噬的庞然大物! “已经开始了。” 央金的声音都变得有几分无力,天空上那一座大阵映照在她眼底,照得这是一双澄澈的眼眸也变得血红。 “除非圣子再现,否则此阵此祭,无人可破” 到此刻,见愁哪里还能不明白这所谓的“圣祭”是怎么回事? 分明是强行聚集所有信众的香火之力,通过阵法周转搬运,届时无论是开启阴阳之门,还是借力于己身,都会达成极为恐怖的结果! 可参与圣祭之人,怕将成枯骨一副了。 空行母央金在雪域多年,对新密这些手段岂有不了解的?且她这话出口后,不管是曲正风还是雪浪禅师,竟都没有反驳,便已经证明了这所谓“圣祭”的棘手之处。 见愁虽通阵法,可眼前这一座又不仅仅是阵法那么简单,它所汇聚的是这无数信众虔诚的力量。破去阵法容易,可要破去这力量,便是有十个她也未必能做到。 这一时,便紧紧皱起了眉头。 “东极鬼门异动频繁,雪域又在此刻发动圣祭,必定是心怀不轨,要在这两天做点什么了。”她几乎已经能清楚地嗅到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只问央金道,“圣子寂耶如今神秘消失,踪迹全无。可见愁往日也曾听闻,圣子乃是佛子,不死不灭,只要力量足够,便可设祭将其从百世轮回之中请出,降临雪域。不知,央金前辈可知道这请圣子重临之法?” “没有用的。”央金苦笑,几乎已经不含有半点希望了,“见愁小友有所不知,圣子降临雪域也有时限,越接近时限,力量越弱。但时限未到,除非殒身,否则不能回到百世轮回之中,自然也就无从请出。如今圣子只是失踪,时限未到,便是我知晓请祭之法,也无法请佛子重临雪域。且每一世圣子,都是新的圣子,再请来的圣子未必就是如今这个支持旧密的圣子了。” “难道就没有任何寻找或者通传之法?” 见愁实在是不甘心,眼见下方坛城这规模磅礴的圣祭仍在进行中,猜测着此刻圣殿中与极域勾结的新密僧人们的打算,只觉得心底一片凶杀的阴霾,无法消解。 央金沉默了很久,才自嘲地一摇头:“确切的法子是没有的,只有数千年前流传下来的一种说法,说是圣湖中寄居有神明,是神明孕育了圣子。见到神明,便能找到圣子。但根本就是个传言罢了,我在圣殿中居住数百年,从未见过什么圣湖的神明显灵。还是想想,眼下如何能拦下新密的计划吧” 圣湖? 央金后面的话,见愁都听不见了,只有“见到神明,便能找到圣子”这一句,不断在她脑海中盘旋,最终轰然如流水一般汇聚起来,凝成昔日月下圣湖上—— 那梦幻般的一幕。 她安静了很久,而这样的安静,在此时此刻,显得是如此地不平常。 央金不知她怎么了,唤她一声。 见愁却是眨了眨眼,转眸注视着这一位眼底还含着泪意的空行母,慢慢地字一字道:“如果,我见过这神明,且还有办法让她显灵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8.第438章 八十一年之约 不可能! 这是听到见愁话后,央金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因为那神明与圣湖的传说在雪域任何地方都能听到, 怎么想也不过是世人编出的无数美好故事中的一个。 她小时候就听过了, 可从不相信。 然而, 此时此刻, 眼前这一名来自崖山的强大女修面上, 半点看不出玩笑之意, 那一双清澈高远的眼眸里虽透出几分难言的奇异,可满满都是认真的郑重。 于是央金心里竟出现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她说的似乎都是真话。也许这个来自中域的修士, 已经见过了他们雪域的神明;也许她真的有办法, 能让那圣湖上的神明显灵 “若你真能让神明显灵, 神明自然会告知圣子的去向,为我等指明方向。”央金望着她, 声音却因为忽然起来的一点渺茫希望,有些轻颤,“圣子所代表的, 便是圣佛。雪域万民, 信仰的便是他。只要圣子出现, 这坛城内外所有人都会被唤醒,他们的信仰与香火,都将转嫁到圣子的身上。在这个雪域,没有一个人能凌驾于圣子之上。即便是手握后土印的宝印法王。” 明白了。 圣子寂耶, 才是这雪域无数信众所要信奉的所在, 也是远远高于所有法王的所在, 圣殿因他而立, 圣山因他而起。 只要他在,便没人能越过他窃取信仰! 见愁只想起了当初在圣殿后面,圣湖之畔,那随手递给自己一束雪莲花,喊了一声“恰果苏巴”,便认她做了朋友的少年。 还有当年在极域,密宗宗图的传话 “八十一年后,你将成我挚交,全我涅槃。” 冥冥中,一切的细节都严丝合缝地碰撞到了一起。 极域里,宗图提前告知来自圣子寂耶的断言,曾为佛母的老妪临终留下关于蓝翠雀的遗愿,多年后爆发在雪域的争端和潜入雪域的自己,然后遇到了少年圣子寂耶,采了一束蓝翠雀后在圣湖所见的异象 一直到此刻。 见愁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眼下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好像都已经在那一位圣子寂耶的计算之中,并没有任何意外的地方。 只是她并没有抵触和反感。 因为,从头到尾她都没有从这件事里发现任何一点怀有恶意的阴谋,相反,她感觉到的只有一种干净的善意。 “圣子寂耶” 俯瞰着下方那无尽的c潮水一样的雪域信众,见愁心下的感觉复杂到了极致,不由呢喃着念了一声。 雪浪禅师等人与央金一般,都没有想到她方才竟然会说出自己有办法这样的一句话来。曲正风还好,老成持重,没露出什么表情,小慧僧了空早已经瞪圆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央金的目光却是从未从她身上移开。 此刻已经顾不得再问她何时见过,又为什么知道,只是恳切地追问:“见愁道友,是真的肯定自己知道吗?” “不,我不敢肯定。”见愁笑了一声,也不怕吓着央金,竟然直接摇了摇头,只是赶在央金色变之前,又补了一句,“但曾经见过是真的,如果你说的‘神明’与我所想的‘神明’是一样的话。而且,死马当作活马医,有法子总比没法子要好。” 好c好像是这个道理,但为什么觉得有哪里不对?了空眨了眨眼,想了好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见愁却不解释更多了。 她看了看其余几人,道:“眼下这情况,要行动只怕还得多番计划,禅师,剑皇陛下,央金前辈,不如我等找个稍稳妥些的地方先定计,再行动?” 雪浪禅师c曲正风c央金自然都没意见。 可要走的时候,了空看着下方那些正虔诚吟诵的人,却是面露不忍之色,犹犹豫豫,想要说点什么。 见愁看了一眼便淡淡道:“救不了的。” 这话一出口,她自己便怔神了片刻,显然是想起了曾经说一句话的人来。 雪浪禅师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她却已经转身向另一侧山崖而下:“至少现在是救不了的。” 新一天的黎明又近了。 只是那从地底喷薄而出的天光再如何璀璨,也无法吸引坛城内外的信众看上一眼,他们形容枯槁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什么神气,一双双眼底却还带着狂热的虔诚,一道又一道金光抽取着他们本就不多的力量,尽数汇聚于苍穹上那一座巨大的阵法之中。 圣山上,圣殿高伫,静默无语。 一名名身穿红僧袍的僧人就在圣山那雪白的山脊上看着,也有一部分在山道上行走,目光却随时盯着下方。 更高处的位置,则挖出了一座巨大的深坑。 坑底下人叠着人,人堆着人,哀叫声已经连成一片,可在山下那恢弘磅礴的吟诵声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听都很难听见。 有的人满头都是鲜血,早已经昏迷了过去;有的人虽还睁着眼,两只瞳孔里却已经涣散无光,麻木而平静;还有的被折断了手脚,爬在别人的身上,努力地想要爬出这一座巨大的深坑,可才爬到边缘,便被深坑旁守着的僧人一脚踹回去,落到下面的人堆里 哀求声,哭声,祈祷声 年青的,年老的,甚至是岁懵懂不知世事的小孩子,全都在这里,犹如地底炼狱。 天地的明光从高处照落下来,却无法驱散他们的惶恐。无数人中,只有一位行将就木的白发老人,在惊惧之间眨了眨眼,抬头看见了那斜斜落进深坑的光亮,眼底一下涌出泪来。 干瘪的嘴唇颤抖着,只用那嘶哑的声音喊: “圣子,圣子,我等皈依您,皈依佛,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吧!” 可这样一点声音,连距离他最近的人都听不到,很快便淹没进绝望的洪流中,再也找不到半分的踪迹 台阶高高,一重一重,通往圣殿。 清晨的阳光越过苍穹上那高悬的阵法,变成了凄艳诡谲的红色,落在圣殿最中心位置的圣者殿的殿门口,可仅仅是照进去三尺,便再也不能往前进半分。 殿内一片阴郁的c犹如实质的黑暗。 暗金色的符水,在地面上勾勒出古拙又沧桑的符号,一枚又一枚,连成一圈,又一圈一圈地围绕着最中心那一座巨大的佛像重叠起来,周遭红衣的上师们盘坐在地,设法加持。 于是所有符水如小河一般湍急地流淌。 整座阴暗的大殿之中,竟响起了无上的梵呗,与圣山脚下坛城中那恢弘的吟诵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身披深红色法袍的宝印法王,就盘坐在阵法的中央,佛像的面前,衣袍上以特殊材质绘制的金色梵文,与阵法中暗金色的符水一道跃动流淌,给人以一种难言的庄严肃穆。 中年的脸,两颊深凹,太阳穴高突,双目低垂。 在过往的日子里,在雪域无数信众的眼底,这一张脸便与佛面无疑,然而此刻却有一道又一道诡异的黑气从他周遭的阵法之中涌出,顺着他与地面紧贴的四肢,爬上他的脖颈,一直爬到他的脸上,如同一条又一条狰狞的蜈蚣,汇聚到他眉心的位置。 黑气越聚越多,形态也越见凶恶。 犹如承受着什么折磨一般,宝印法王的脸上,已然露出了几分不堪忍受的痛苦之色。 然而偏偏又咬牙忍了下来。 没有人能够拒绝。 没有人想要拒绝。 这是宇宙间真正的神明赋予他的机会,让他能真正地脱离这痛苦的躯壳,完完全全成为天地的化身,成为至理的化身! 自入佛门以来上千年,甚至经历了上古与今古之交那一个最辉煌最璀璨的时代,他眼睁睁地看着八极那庸才飞升了,看着绿叶那妖婆飞升了,甚至连原本什么也不算的不语也飞升了。 可他没有。 数百年来,一直困顿于有界;数百年来,一直寸步难进;数百年过去了,他还是密宗的宝印法王,触摸不到上墟仙界那一道虚幻的大门! 如何能甘心? 如何能认命? 天道不公,规则不公,那便该让此方宇宙原本的主宰重掌一切,消灭这无眼的天道,消灭这愚昧的世人,消灭一切敢于阻拦他的存在! 不管,是世人,还是天道,又或者是这高高在上注视着他c却从不垂悯于他的佛主! 成百上千道黑气,从阵法紧贴的地底爬出,就像是从人心最阴暗处爬出,一点一点凝聚在他的眉心,形状也越来越清晰。 竟然是一直诡异的黑眼! 没有光华,没有神采,似是半点生机都没有的死物,却又好像是连通着另一方谁也无法窥探的虚无空间,浩瀚广阔。这黑眼的主人便在这空间中,透过宝印法王的眉心,窥看着荒诞的此方世界 日越升越高,却始终照不亮圣殿这一片深沉的黑暗,冰冷的天光也无法融化这高原上亘古的冰雪,只为这一片静默又喧嚣的雪域,添上一抹奇异的惨白。 圣山之侧的山脚下,央金将一枚法螺递给了见愁:“想必你已经猜出来了,此物乃是圣殿通用的圣物,且与密宗关系紧密,并不能以排除之法探测出是谁持有此物,所以见愁小友一会儿潜入之时只要持有此物,便不会被圣殿的防护阵法察觉。” 见愁伸手接了过来,试了试。 原来这一枚法螺乃是无主之物,也不能滴血认主,只要注入灵力便可催动起来,自动散发出一圈柔软的光芒。 她心念一动,光芒便忽然消失了,只有那属于法螺的气息,还漂浮在虚空中。 先前央金以此物庇护他们前行,散发出光芒来,乃是为了让他们清楚地知道法螺光芒所笼罩的范围,事实上在使用的时候,只需要散发出足够的气息便可以了,有法光反而碍事。 此刻他们是在山脚下一片密林间,这里冰冷,且人迹罕至,既看不见一个信众,也看不见任何一名僧人,甚至连蛇虫鼠蚁也看不见。 一个白天已经过去,他们的计划也商讨出来了。 找到圣子,是这一战制胜的关键,但如果不成功,坛城之中这一座恐怖的阵法他们依旧要想办法摧毁,而摧毁的关键,便在圣殿之中。 依据见愁对阵法的了解,每一座阵法应该都有阵眼,想也知道新密的人不会那么愚蠢,将阵眼设置在谁都能进去的坛城之中,所以势必是设在了圣山之上,而且看阵型的摆布,应该就设在圣殿中心圣者殿的位置。 其作用主要有二。 第一是祭献,主要是将聚集来的力量祭献给某一存在,可现在还不知到底是哪一存在;第二是开启,据央金所言,圣者殿以前便是将密宗僧人送去极域轮回历练的地方,在轮回中获取感悟与力量,阵眼设在圣者殿,必定是要借祭献之力开启阴阳两界之门。 不管新密设置此阵,到底是为了祭献,还是为了开启,对他们来说都不算是一个好消息。 要战,而且要立刻战。 再迟一点,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所以在商议完毕之后,众人便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在隐秘处建造了传送阵,又仔细查探了圣山周围的情况,确定没有更多的异状之后,才重新聚集到了此处。 他们最终定下的计划,说简单也简单,说惊悚也惊悚。 见愁既然知道如何让圣湖里的神明显灵,自然便该由她再一次潜入圣殿,到圣湖唤醒神明,而后求得圣子的踪迹。 一旦圣子现身,便可夺走新密这场圣祭的力量。 因为原本虔诚吟诵之人并不知他们在为什么存在吟诵,其力量也是无主之力,没有方向。可圣子身为百世佛子,在雪域数千年的传说中永生不死,几乎每一个人内心深处都有他的影子,只要他能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信仰香火之力,立刻便会因为心底的虔诚而转向。 届时,如此磅礴的力量,便是持有后土印的宝印法王也不可能有本事控制。再要灭除新密,自然易如反掌。 “只是为防万一,也该留下两手准备。”曲正风与众人相对而坐,看了正在把玩法螺的见愁一眼,道,“孤军深入乃是大忌,事情顺利,唤出那一位神秘的圣子,自然好说。可若是不成呢?” “不成,我自然会退。” 虽然她心里觉得,这件事不可能不成,只因为早在八十多年前,就已经有人向她预言了如今将要发生的事情。但这种事毕竟不能拿出来说,谁也不知道变数如何,所以她只对神色凝重的众人笑了笑。 “事关存亡,一举一动都马虎不得。一旦得见圣子,我会以传讯灵珠向诸位通报消息,传送阵开启也需要时间,且一定需要人留在此处照看,以防万一,所以就劳烦雪浪禅师与剑皇陛下了。至于圣殿之中” 说到这里时,她神情忽然变得古怪了几分,目光落在央金的身上,然后又落在了了空的身上。 这一瞬家,了空莫名背后一寒。 “见c见愁师姐,怎么忽然这样看小僧?” “只是又想起了一个声东击西的法子罢了。”见愁笑眯眯的,一点也看不出大战之前凝重的压力,“剑皇陛下方才说得很对,我一个人孤军深入,前往圣殿,实在是有些危险了,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可若是另有人在别的地方吸引新密的注意,甚至与我同时发难,在圣殿中破坏他们的阵法,应该会安全许多。” “啊?” 了空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聪明脑袋,听见愁说完这一通,根本还没转过弯来,眨了眨眼,有些怔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师姐你,你不会是想让小僧去吧!” “对,就是你。” 见愁那一张淡秀的脸上难得浮出了几分促狭的笑意,在这阴霾的天空下,显出一种非同寻常的明艳。 “你与央金前辈,兵分两路,分别从圣山的左右两侧悄悄摸上去,一直摸到阵眼所在的圣者殿就可以动手了。看不懂阵法不要紧,杀人总会吧?” “杀c杀人,这个小僧不会” 了空一听“杀”字,脸都白了几分,连连摇首。 见愁顿时无言,改口道:“那打人总会了吧?” “这个倒是会。”但了空转念一想,又回到了先前的问题上,“可是见愁师姐,小僧修为微末” “没事,你去就很妥。” 见愁是半点也不担心,看见了空这紧张又局促的模样,忍不住笑出来。 雪浪禅师也跟着一笑。 只有央金与曲正风,往日毕竟与了空没什么接触,对了空的力量一无所知,有些不解和茫然。 但见愁与雪浪禅师都没有解释的意思。 天边的落日,很快沉进了西面,在离开明日星海的第三天的子夜,他们终于开始了最实质的行动。 见愁去圣湖,寻找圣子; 雪浪禅师与曲正风驻留原地,等待讯息开启传送,同时是这一战真正的后手; 央金与了空则潜入协助,分散见愁的压力。 五个人各有职责,清晰无比。 在佩着法螺,再一次悄然踏上圣山的时候,见愁以为自己会很紧张,因为将要面临的是一场未知生死的战役,而她并没有绝对能获胜的把握,可事实上,这一刻她内心竟无比平静。 蓝翠雀在夜里绽放,像是展翅欲起的飞鸟。 她弯下腰来,采了一束,不是要投身入一场必将点燃整个十九洲的鏖战,而是要去赴一场经年的约定,见一位让她好奇了八十一年却始终陌生的“挚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0.第440章 圣湖圣迹 圣子寂耶, 不是人。 雪浪禅师轻飘飘一句话里,竟藏着几许令人悚然的意思。 便是曲正风心底早有准备,可在听闻之时依旧忍不住瞳孔缩紧, 两道斜飞的长眉皱了起来, 本就沉冷的面容上,少见地出现了几分肃杀:“不是人, 那便是妖了。” “不是人, 可也未必是妖。” 曲正风那偏颇而笃定的判断, 只引来雪浪禅师轻声一笑,天地间那无数信众吟诵的声音依旧在回荡,他便顺着这回荡的声音, 向坛城的方向望去, 眸底多了几分晦涩的慨叹。 “圣子不死不灭,只因信众信仰而生,由人心而生。心生则圣生, 心灭则圣灭。说是妖, 莫若说是圣。神明, 从来不在此方天地间, 而是在人心底。” “神明?”曲正风听见这一句,陡然笑出声来, 面上竟浮出了一种难言的尖锐与嘲讽,“禅师这话说得可笑。人心底向来只有邪魔, 何曾来什么神明?” “” 雪浪禅师终于有片刻的沉默, 撤回目光来看曲正风, 只看着在这逐渐深沉的c血腥的夜色里,这一位来自崖山却又叛出崖山的明日星海剑皇,轮廓明晰的面容若隐若现,微微勾着笑意的唇角却是一片的冰冷,更不用说此刻半点也不回避地注视着他的眼神。 这眼神,是冷笑,是叩问。 十一甲子前那一场阴阳界战,中间到底发生了几多的危难,又见到人心有几多的变化,雪浪禅师都一清二楚。 所以对此刻曲正风的眼神,他也一清二楚。 一时,竟无言以对。 人心底生长的,到底是邪魔,还是神明呢? 雪浪禅师看了曲正风很久,才低低叹了一声,忽然道:“十一甲子前的仇怨,曲施主果真是从来未曾放下吧?早在得闻曲施主放下明日星海诸多事宜,主动要与见愁小友一道奇袭雪域,贫僧心底便有了怀疑,觉得曲施主此行的目的,并没有施主所言的那般单纯。不知今次事起,崖山是如何打算?” “与崖山有什么关系?”曲正风放旷地笑了一声,半点也不心虚地矢口否认,“我曲正风早已经叛出了崖山,便是今日与见愁道友一道来雪域,也是我自己的事情。崖山有什么打算,禅师有此疑问,何不自己去问问呢?” 雪浪禅师终于说不出话来。 话题突然转到了崖山,曲正风显然也没有再聊下去的想法了,便只站在这一片枯萎密林的边缘,远远将目光投向了那一座高高的圣山,似乎想要从中寻找出一点不易为人察觉的蛛丝马迹。 夜里面,寒风吹拂。 空气里漂浮着一阵虔诚的香火气与压抑的血腥气。 巍峨的圣山,有如凭空从这宽广辽阔的雪域拔起,直直地刺向云端,仿佛与那阴惨奇诡的暗红色圣祭阵法,连接在一起,融为了一体。 空行母央金与小和尚了空,乃是从圣山的两侧分头进入,要设法摸到圣者殿上去。见愁的目标则要更难一些,是要去往圣殿后方的圣湖,所以并不与他们一道,而是选了圣殿左侧的僧舍,悄然向着位于北面的圣湖靠近。 比起上次来的时候,僧舍中冷清了太多。 圣山之上原本的法师,似乎都因为这一次圣祭的事情出动了,往山下坛城c圣山山腰等处防守,更有一大部分聚集在圣者殿周围。所以她此时竟如入无人之境,轻而易举就纵穿这一片僧舍,经过原本空行母所居住的白幢,远远看见了那一片铺展在圣者殿正后方的圣湖。 雪域的夜里,从没有鸟语虫声。 衰草都被封入经年的冰面之下,在星月隐匿在那血红阵法遮挡之时,在地上留下一片影影绰绰的暗痕,像是地底藏着数不尽的妖魔,要打破这一层脆弱的冰面,爬出来,充斥满整片天地。 可圣湖始终像是一面镜子。 在从僧舍后的高墙上跃出,时隔二十年,又一次看见这传说中的“天空上的湖泊”时,见愁的心里,忽然充满了一种奇妙的体验,好像时光从未流淌,她从未离开过雪域,也不曾在这一片恢弘的圣殿上与人发生什么争斗。 一切,都仿佛静止在那星月朦胧的一夜。 夜风吹拂着平滑的湖面,掀起了微澜的浪涛,那细碎的声音混杂在回荡于天地间的吟诵声中,汇集入她耳中,竟不觉得像是浪涛之声,反而像是幽咽的低语。 是妖? 还是神明? 天地间,真的有神明存在吗? 见愁远远地望着那一片静默在天与地之间的湖泊,看见了湖泊里血红的阵法的倒影,终于还是将脑海中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是妖是神,又有什么了不起? 只要能拯救此刻的危局,只要能阻止密宗的阴谋,让十九洲在这一战之中占据主动,别说是良善的妖邪,便是至邪的大妖,她也敢唤出! 手中一束蓝翠雀,上面还覆着晚间的霜雾。 蓝紫色鲜活的花瓣上,像是撒了一层细白的月光,在见愁白皙的手指间c在风里轻轻地震颤。 然后,被她轻轻一弯腰,放在了湖畔。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再与先前那一次一般隐匿入黑暗之中,而是退后了三步,站在湖畔等待。 天地间一片喧嚣,她心里却静默极了。 静默地等待着传说中的圣迹,传说中的神明,又或者,仅仅是等待着一个会来赴约的人。 高高的圣者殿便在她的身后,那浓重的阴影垂落在地面上,一股又一股恐怖的力量已然在头顶的阵法中蕴蓄,一道金黄的光柱,犹如穹顶上流泻而下的瀑布一般,朝着圣者殿的中心灌入! 庞大的圣祭阵法,已然启动! 磅礴而阴暗的力量,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不为十九洲所知的空间,在天地间c在人心底,嘶吼咆哮! 见愁月白的衣袍,在这刹那间被剧烈的疾风掀起,面前那广阔而微澜的湖水,也跟着掀起了浪涛。 这一瞬间,便是低低的一声叹。 像是来自这天地的夹缝处,像是来自这湖泊的幽暗处,又仿佛近在她的耳边,颤颤然从她心底起! 那是何等一种沧桑而亘古的气息? 一刹那席卷了整个天地,也席卷了既见愁整个人,将她彻彻底底地包裹在其中,一动不能动! 饶是她当年便藏身于圣殿后方,亲眼目睹过了那奇异而幻美的一幕,可如今就在这湖畔,近在咫尺,所受到的震撼,又岂能以道理来计? 就连她的视线,都陷在这一片荡漾的水波中。 原本明净而澄蓝的湖泊,就像是镶嵌在这雪域冰原上的一块宝石,可在此刻苍穹那一座运转着的血红圣祭阵法的映衬下,竟染成了一片妖异的艳紫。 那叹息声,则来自湖底最深暗处。 于是见愁抬起目光便看见了,那一双涤荡在湖水中c清澈而妖异的眼眸 湖水的波纹,凝聚成她深蓝的长发,丝丝缕缕,如同艳丽的丝绦,铺满了整座巨大的湖泊。 澄蓝的瞳孔里,倒映着苍穹上的阵法。 分明没有任何形体,却仿佛这天地最完美的造物! 一时竟分不清,是她躺在这湖底,还是这一片圣湖本就是她的化身。 一个在湖底,一个在湖畔,隔着波涛微澜的湖面对视。 震撼与恍惚间,见愁都没有注意到,那原本置于湖畔边的一束蓝翠雀,已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掌拾起,垂首轻嗅,是一声隐约听过的c带着几分哀伤的笑:“恰果苏巴,是来找我的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1.第441章 寂耶 算不上熟悉,但绝对听过的声音。 算不上熟悉, 但绝对见过的人。 听见这在湖畔突兀响起的声音, 见愁第一反应是控制不住的悚然, 下意识立刻转了目光看向自己身前, 于是陷入了一种奇妙难言的怔忡。 果真是他。 当年在圣殿后面c圣湖之畔,递给她一朵雪花莲的少年。 身量依旧不是很高, 二十多年来仿佛根本没有长高半点一般, 看起来还是十六七的年纪,面容里带着几分青涩,两只眼睛眯起来好似天边两弯明亮的月牙儿,苍白的手指执着那一小束蓝翠雀, 姿态与神情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c仿佛能与周遭融为一体的自然之感。 见愁望着他, 他也望着见愁。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这一时间, 化作蓝紫色的妖异湖底, 那一双澄净而沧桑的眼眸, 只是温静平和地凝睇着他们, 既不催促, 也不焦躁。 阴惨惨的夜里,是喧嚣的一片。 暂时还没有人察觉圣殿后这一片平日死寂到极点的圣湖的异样, 从上到下, 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头顶上那一座惊天动地的大阵上。 多少年没见过这样奇诡宏大的场面了? 空行母央金隐匿着身形,悄然从两列巡逻的僧人中间经过, 在藏到圣殿最边缘上一座大殿的圆柱后面之后, 便抬起头来注视着天际高空中那一座骤然变化的磅礴阵法。 人力汇聚于天, 天力下降于人。 这一座圣祭阵法俨然是已经开始了最关键的变化,要将从圣祭之中吸收来的力量进行转移了! 只是她摊开掌中灵珠一看,依旧是晶莹雪白的一颗,没有半点动静,也不知前去圣湖寻找圣子的那一位见愁小友,如今是什么进展。 两道秀眉,暗暗皱得紧了一些。 央金一翻手便将这一枚灵珠,重新握回了掌心,待停留在这圆柱后看看附近的情况,再找合适的时机继续往主殿圣者殿靠近。 可没想到,不观察则已,一观察直接吓了个目瞪口呆! 她竟然看见了了空! 且不是在什么就角落里阴暗隐蔽处,而是大摇大摆,披着一身红色的僧袍,脖子上换了一串佛珠,手中持着一只不知打哪里来的浅蓝色的法螺,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走在一队密宗僧人里面,向着圣殿的方向去! 怎c怎么可能? 是她认错了人吗? 可是了空小和尚那一张脸她还是认得的,一模一样不说,连眼角眉梢的神态都没有半点变化,只是因为换上了一身密宗僧人的装束,所以看上去有些怪异罢了。 人,还是那个人。 一时之间,央金有些傻眼,修炼这么多年,头一次看见这样不讲道理的场面,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倒是了空那边,忽然察觉到一点什么。 他原本是装模作样地走在这二十余名密宗僧人之间,从前面这座大殿经过,可在经过那一根巨大的圆柱时,竟然直接转过目光来,一眼就看向了央金。 央金简直毛骨悚然! 这一瞬间她险些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直接暴露出来,就要先杀这个看起来与了空一模一样的僧人了。 可下一刻,对方便向她眨了眨眼。 神情间有些无奈,还有一点“我也没想到竟然还能这样”的小兴奋,当然也有向央金表明自己身份的意思。 是了空,绝对没错。 可越是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央金越觉得脑袋里面一团浆糊:开什么玩笑,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混进去?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跟密宗的僧人们走在一起?而且自己可是返虚期的大能了,别说是一个才出窍的了空,就是同是返虚大能的见愁也未必能准确发现她藏身的方位,可了空一眼就看了过来,半点犹豫与疑惑都没有,好像早知道她藏在这里一样 一定是是禅宗那几位高僧暗中给了几道玄异法宝吧 嗯。 一定是这样。 藏身在这圆柱后面,央金又想了半天。 但了空却是不敢说一句话的,他能混进这一队僧人之中,本就是机缘巧合,所以这当口上只给央金递了个眼神,便随着那二十来名密宗僧人向前面走远了。 圣者殿便在整座大阵最中心位置正下方,那一道从天而降的细细金色光柱,已然变得粗壮了不少,连着圣山下坛城中的梵呗,也洪亮了许多。 信众们平日何曾见过这等奇象? 只在阵法变化这片刻间便激动了起来,心中的虔诚更添上几分,加剧了那阵法的运转,也让阵中那一道光柱变得更为纯粹。 央金望着了空的背影,情知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虽然怎么也没想明白了空到底是怎么混进密宗僧人之中还不被发现的,但反正归结于他三世善人积攒下来的好气运就行了。 关键时刻,管不了那么多。 她没了空这么好的运气,当然也没有这样的傻大胆,所以依旧是按照自己原来的老方法朝着阵法的中心靠近。 已经没有几个人能看清楚此刻的圣者殿了,这雪域圣山上最高c最宏伟的一座大殿,完全为那从天而降的金光所笼罩,像是这佛国最触不可及的神与圣的居所。 宝印法王,便端坐在这居所之间。 圣者殿地面上勾画着的阵法,也已经变成了完全的赤金色,甚至在阵法运转之间从地面上浮了起来,线条与线条相连,很快竟然弯曲成了一盏巨大的金色佛莲。 地上的金色与天上的金色,交相辉映。 地上的金莲成为宝印法王座下的莲台,天上垂落的金瀑则坠入他眉心那一只睁开的黑眼中! 分明是磅礴的力量,可进入那一只无神的黑眼时,却如同一粟进了沧海,根本不值一提般,半点多余的反应都没有。 宝瓶法王也是三宝法王之一,他心内知晓这一次圣祭的目的何在,所以阴沉的面目格外凝重,双目之中更有一种难以压抑的兴奋与狂热。 他干瘦,且苍老。 耷拉的面皮上满布着皱纹,每一条皱纹都像是一道沟壑,沟壑里隐隐藏着几许脏污痕迹;眯缝着的眼睛被垂下来的眼皮和两道灰白的眉毛,重重压着,好像看不见了似的;人虽然盘坐在这殿上,可一眼看去,依旧觉得他枯瘦得像是一只细细的瓶子。 一串处子骨做成的佛珠挂在他手掌之间,每一粒佛珠都雕刻成恶鬼模样,在他嘴唇翻闭吟诵佛经之时,随着掐动的手指不断转动。 只是某一刹,忽然一顿。 像是隐约从周遭这喧嚣嘈杂之中听到了什么c感觉到了什么一般,宝瓶法王那惨淡的眉毛一抖,忽然就皱了起来。 已经返虚中期的他,几乎拥有能覆盖整个雪域的庞大灵识,平时虽然没有放出来,且在这种敏感而关键的时刻也不敢放出来引起十九洲上其他宗门大能修士的注意,可在这种时候,灵识覆盖着整座最关键的圣山,他还是能做到的。 圣殿后的圣湖已经沉寂了数百年,可刚才 覆盖在那一处的灵识分明是隐约动了一动,那待他仔细调整,重新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去感知的时候,那湖畔又一无所有。 不,不对劲 宝瓶法王几乎是立刻就向宝印法王看了过去,就要说点什么,可阵中的宝印法王这时候哪里还察觉得到外界半点动静? 他整个人都化作了雕塑,一动不动。 接受这一座圣祭最磅礴力量的,自然不是他本人。此时此刻,他的身体只像是一个容器,一条通道,以供这些力量传递到应该传递的地方去。只是饶是如此,也需要他竭尽自己全部的心力催持,甚至忍受着那种身体都要为之炸裂的痛苦! 黑气金光,在他面上交错浮动,一片诡谲。 宝瓶法王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 自打他们将圣子从百世轮回之中唤出,已经过去了数百年。当初谁也没想到圣子竟然会站在旧密那边,甚至在雪域引发了一场恐怖的腥风血雨,而后大约从八十年前开始就不怎么能看见了。这二十多年来,更是半点影踪都没露出来过。 这绝不正常,始终让人如鲠在喉c芒刺在背! 在这种关键时刻,任何一点不寻常的变化,都有可能代表着不寻常的端倪,引发不寻常的后果。 而这一次,他们必须万无一失。 如今的计划本来是二十年前就应该推行的,可没料想竟恰好遇到崖山那一名女修前来搅局,又与旧密c禅宗进行了一波争斗,所以才硬生生推后到了今日。 窄小的眼缝里,浓重的阴鹜埋了上来。 宝瓶法王起身来,向这阵眼处护法的其余几位上师打了个手势,便持着那一串佛珠,从同样已经淹没在金光中的佛像旁边绕过,朝着后殿走去,也朝着殿后的圣湖走去。 几乎同时,站在圣湖畔的少年,也抬起头来朝着圣者殿后殿某一个方位看了一眼。 湖上一片冰冷,湖畔都是冰雪。 一身雪白的僧袍的少年,身上看不见任何矫饰的痕迹,天然与这天地融为一体般,赤足立着,风吹着他雪白的兜帽,仰头看时,眸底却透着几分幽暗的深蓝。 见愁一下就察觉到了他的举动,却没与跟随他的视线回头,反而只是冷静理智地看着他。 少年显然觉得她这般的反应与他所料不同。 这一时便笑起来:“有人来了,你都不回头看一眼吗?” “这圣山圣殿之上一直都有大能修士的灵识覆盖,从未断绝。若来人的灵识能察觉到我的侵入与圣子的出现,只怕现在来的必然是致命一击,而不是这灵识的主人自己。” 见愁立在湖畔,打量少年。 “我没有这样大的本事能彻底隐匿在一名同等级修士最仔细的查探之下,所以想来圣子一定已经出手相助,何必我再回头?” 寂耶回望着她,眼底那种信任与喜欢,几乎是毫不掩饰,一下就涌了出来,让他唇边的笑意都变得真切了几分。 蓝翠雀在他指间轻颤,有一段隐约的暗香。 他看着她,又像是透过此刻的她,看着藏在她身后的无穷无尽个她,深墨蓝的眸底透射出无数的玄奥:“你们人真是太奇妙了。此刻的你,比我从万千未来碎片里了解到的你,还要有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2.第442章 开战 万千未来的 碎片? 见愁听闻此言之后,微微皱了皱眉, 可眸底露出的竟然不是惊讶, 而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平静。 月白的衣袍上缀绣着深深浅浅的蓝色云雷纹, 古拙的c铸着宝相莲花图案的燃灯剑便被她执在掌中, 大约是感知到了从后方圣者殿来的一缕属于危险的气息,它自动地散发出一圈暖黄如灯的光芒, 轻柔地震颤c闪烁起来。 寂耶望着她, 到底是有些意外的。 因为见愁并不意外。 一般来说,所有与所谓“窥看未来”相关的事情,在寻常人看来都应该是非常不可思议的,可见愁的反应却太过寻常, 甚至太过冷淡, 好像这在她看来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一般。 “为什么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寂耶微微有些迷惑, 随即却想到了那些碎光一样的未来片段里曾出现过的某一位大妖, 于是又转成了了然, “是我忘了, 你的另一位朋友, 借助于是比目宇宙双目,也可窥看未来他曾为你看过吗?” 连傅朝生都知道。 见愁不由在心里佩服这一位圣子的奇妙本事, 也想起二十年前在这湖畔初见时, 对方也是轻而易举地称呼她为“恰果苏巴”。傅朝生之事,对旁人她或可还有隐瞒之心, 但对于寂耶来说, 恐怕就没有那个必要了。 所以她笑了起来:“朝生道友确有这个本事, 或许也的确窥看过广阔不定的未来,但从没有告知过我。如今曾对我说过什么预言的,或恐只有圣子一人。八十一年前在极域,圣子便托了宗图之口,告诉我,八十一年后我将成为圣子的挚友,成全圣子的涅槃。既然圣子敢言,必然会窥看过未来的。所以如今圣子告诉我,曾经在无数未来的碎片中看见过我,又有什么好惊讶的?” “那你相信我所言是真?” 寂耶看她的目光,又奇异了几分。 少年的身量,其实还差见愁几分,此刻赤足踩在地上,说话时也朝着她走近了一步,身后圣湖的波光落在他如白雪织就的僧袍上,有一种荡漾开的温柔。 见愁却摇了头:“这话当然不真。天下间同路人或许很多,萍水相逢更是不知凡几,可能成为朋友的都不多,何况乎挚友?便是圣子对我知之甚详,我对圣子也所知不多。或恐圣子视我为挚友,可于我而言,圣子不过是这天地间匆匆一面的过客。” “过客为何不能是挚友呢?”听着她显然藏有反驳的话语,寂耶竟也没露出半点的不悦,反而是勾着唇角莞尔,“天地间,话不投机者,认识十年百年甚至千年,也未必能成为朋友;志同道合者,便是如你所言,仅有一面之缘,萍水相逢,也是挚交。” 志同道合? 若说先前只是隐隐约约的猜测,那么现在见愁就可推测出那么一二分的端倪了。 只是这时候,她也察觉到了旁人的靠近。 宽阔的c在这无垠夜空下铺展开的圣湖,呈现出一幅瑰丽而奇幻的异象,湖底的女妖或者神明,始终只是沉在湖底,有时候看看他们,有时候看看天上被冲散的云层。 在见愁的眼底,她的存在是如此明显。 只是此刻从圣殿后方走过来查看情况的人,却仿佛一点端倪也看不见一般。 宝瓶法王来得很快。 二十年前在这圣殿上大打出手的时候,见愁曾见过他,所以此刻察觉到他靠近的气息,转头一看便认了出来。 眨眼间,人已经近了。 被头顶恢弘阵法照得一片暗红的冰原上,身着红色法袍的宝瓶法王,身影看上去格外沉黯。 风一吹,衣袍都鼓荡起来。 那感觉就像是吹鼓了一只破麻袋,非但没有显出他格外的威严,只让人觉出一种难受而诡异的枯瘦。干老的皮肤,让他看上去像是一具晒干多年的行尸走肉。他那一双阴沉而锐利的眼眸转着,紧紧盯着湖岸的位置,灰白的眉毛几乎皱成了一团。 见愁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看见他的一举一动,可在他的眼中,圣湖依旧是昔日的圣湖,既没有湖底那澄澈的眼眸,也没有那丝丝缕缕沉在水中的长发,不存在分辨不清到底是湖妖还是神明的女子,当然更没有堂而皇之站在湖岸边说话的两人。 圣子寂耶的手段,到底超凡。 见愁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身周到底有什么样的变化,也不知寂耶到底用了什么样的方法,才能让一位大能修士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 但是,她悄然握紧了燃灯剑。 宝瓶法王对前方虚无中潜藏的危险,却依旧一无所知,他紧紧皱着眉头,掐了一道法诀,森白的光芒便一下从他掌中那一串人骨佛珠上散发出来,毫无阻碍地穿透了见愁与寂耶所立之地。 没有任何异常。 于是见愁忽然意识到:对她来说,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c绝佳的,动手的机会! 如今雪域密宗也就剩下两位法王,来的这个宝瓶法王,实力比起当年的宝镜法王更高一筹,可她也不仅是当年的见愁了。 宝印法王没出现,必定是在主持阵法。 若她能趁此机会,先灭掉其中一个,那么无论圣子寂耶帮忙不帮忙,凭借他们此行四位大能的本事,再杀宝印,不在话下! 陡然变得幽深冰冷的目光,并未从宝瓶法王逐渐靠近的身影上移开,见愁头也不回地笑着询问寂耶:“整个雪域都传闻,圣子乃是百世轮回中出来的佛子,拥有凌驾于整个雪域的实力与地位。今日见愁非为与圣子‘叙旧’而来,而是为覆灭新密而来。早年圣子站在旧密一派,不知如今可有改悔?” “我生有命,既然现身来见见愁道友,自然不会改悔立场。只是”寂耶看见了她随着宝瓶法王逐渐靠近紧绷的身体,也看见了她搭在燃灯剑上的c慢慢紧握的手指,忍不住问她,“你不好奇,我从万千未来之中看见的你,是什么模样,又是什么身份吗?” “有必要好奇吗?” 尤其还是在这种时候好奇。 在见愁的心里,事情从来是分轻重缓急的,所以此刻她对寂耶提出的这个问题,只表现出了一种惊人的c近乎于事不关己的冷漠,回答道:“在将宙目借给我那一位大妖挚友之前,我也曾因机缘窥见过宙目所展示给我的场景。你所能见者,近乎于没有穷尽。若未来如同机杼上一条固定的线,早在八十余年前,我已然见过了自己的未来,无需再问;若未来并不确定,你所看见的我,也未必是将来的我,问有何用?我只成为我想要成为的人,并不成为你希望我成为的人。” “” 寂耶突然沉默。 少年的目光里,充满了一种纯粹的思辨,这一刻竟无法将自己的目光从见愁的身上移开。 “而且”见愁声音顿了顿,忽然笑了起来,“若在下没猜错的话,这所谓的‘八十一年后’的预言,不过是圣子想要与我有所交集,或者说,想要达成这个预言,所使用的一种方法。” “哈哈哈” 寂耶一下也跟着笑了出来,一张少年的脸上已经是完全掩饰不住的惊叹了。 因为她说的,全部属实! 八十一年前,他根本不认识见愁,只是在新旧两密的争斗中,动用了窥看天机的能力,于是看到了这十九洲大地上无数的人c无数的未来。 未来是不定的,没有穷尽的。 正如见愁先前所猜测,过去c现在与未来,并不是一条平直的c既定了方向的线,而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过去的一切无法改变,然而还未到来的未来都是大树上延展出来的无尽枝桠。 永远不知道下一刻将要发生什么,也无法去预料下一刻一定会发生的变故,甚至处于时间中的人都是变化的。 一个人,永远无法度测未来的自己。 寂耶当然也无法从这无数的未来中度测见愁,他只是发现了她的独特。 ——出身崖山,乃是崖山身份特殊的大师姐,却又偏偏与中域巨擘昆吾首座的真传弟子谢不臣存在着无法消解的仇怨,魂魄不全不说,在当时甚至以一个大活人的身份,坠入了寻常修士无法去到的极域。 机缘,实力,心性。 她无一不有! 这样的一个人,如何能不引起寂耶的兴趣呢?他甚至隐隐从她身上看见了某些志同道合之处,也看见了引她来处理某些事情的可能性。 所以,他产生了同这样一个人交集的欲望,产生了要与这样一个人做朋友的欲望,并且极力地推动这些年来的事情向自己想要的“未来”和“结果”去发展。 事在人为。 所有所谓的“未来”,也不过取决于身处其中的人的选择与作为c取决于每一个“现在”而已。 想要与这样一个独特的人成为朋友。 想要将来有这样一个朋友能帮助自己。 想要在自己的力量甚而是意识消失之前,完成自己想要完成的事情。 所以,八十一年前,他通过宗图将预言告知了见愁; 所以,二十年前,他将一朵恰果苏巴递给了恰果苏巴; 所以,今时今日,他捡起了这一束蓝翠雀,出现在了这一片即将要吞噬他的天地间。 幽深而澄蓝的眸底,忽然就浮现出了几分浅淡的怅惘,寂耶望着见愁,慢慢地叹息了一声:“过去的八十年间,我都觉得时间实在是太缓慢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无趣的煎熬,如今再见了见愁道友才发现,时间实在是太快了,若能慢一些,甚至完全停滞,该有多好” 这话听着,无端熟悉。 见愁第一时间想起来的,只是昔年与傅朝生初遇时,他那一番堪称惊世骇俗的言语。 然而此刻,从她心底升起的,只是一种突如其来的不大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让她紧握着燃灯剑的手指都出现了片刻的僵硬,然后回过头来,看向了寂耶。 但寂耶没有解释。 比起刚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他面上更添了一种宿命式的平静,唇角甚至还挂着笑弧,只向见愁问道:“你准备好了吗?” “什么?” 突然来的一句话,没有半点前因和铺垫,见愁这一瞬间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几乎是用一种茫然的目光看向了寂耶。 下一刻,头皮便彻底一炸! 因为就在话音落地的那个刹那,寂耶的掌心里,轰然地爆出了一团璀璨耀眼的雪蓝华光! 像是一轮雪蓝的太阳! 恐怖的光亮蕴藏着恐怖的力量,如同风暴一般向四面八方席卷!在它肆虐的这一刻,仿佛就连头顶那成千上万c十万上百万人加持的圣祭大阵,也要匍匐于它强大而霸道的威严! 然而在其核心,又是如此地小心和温柔。 澄净如水的蓝光,将他掌中那一束脆弱的蓝翠雀包裹,像是包裹着什么令人重视的珍宝。 隔着这无尽的璀璨,见愁望见了那少年含笑的眉眼。 他本就站在圣湖湖畔的边缘,此刻手捧着这迸溅开来的c几乎照亮了整片圣殿c整座圣山c整个雪域的雪蓝华光,手捧着这一束圣山脚下随处可见的c普通至极的蓝翠雀,便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难以放下的羁绊,又像是终要奔赴什么宿命一般,以一种极其平静的姿态,向着他身后那一片浩渺广阔的圣湖倒去! “轰隆!” 浪涛汹涌,震耳欲聋! 分明是渺小到不值一提的躯体,砸落之时竟然溅起了掀天的浪涛! 无尽的雪浪拍打向湖岸,却在溅落的刹那凝结成无数的浮冰! 振翅欲飞的蓝翠雀,浮荡在汹涌的波光里。 圣湖的湖底中心,那一双哀婉苍凉的眼眸,终于在这一刻显露出一种难言的苍凉,那不知是女妖还是神明的存在,便向着这坠落在湖水中的少年,伸出了自己水一样的臂膀,将他揽入自己温柔的怀抱 场景,无疑美到极致。 然而在这一瞬间,见愁脑海中升腾而起的,只有方才寂耶那突如其来的一句“你准备好了吗”,只有突如其来的恐怖危机! 几乎没有思考,燃灯剑便已出鞘! “铮!” 剑锋所向,不是圣湖,也不是寂耶!而是她身后那一位才走到湖畔,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c更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真正对手—— 返虚中期,宝瓶法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3.第443章 找死! 宝瓶法王是真的没有反应过来。 他察觉到圣湖之畔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一路从圣者殿走过来, 又半分异样都没有发现, 更不用说是明晃晃的人影了。 只是冥冥中, 偏偏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 毕竟是返虚中期的大能了, 宝瓶法王不弱。 出窍问心之后,修士便由修身转向修心, 在“问心道劫”之后便算是获得了天地的承认, 与自然c与天道,建立上了一两分奇妙的联系,所以对周遭世界的感知,也会随着境界的提高而更敏锐。 他看不到, 可总感觉虚无中有点什么。 所以, 他暗中警惕了起来, 一点一点小心地朝前面靠近, 并不大敢大摇大摆地过去。这是因为, 他的预感若是真, 有能力一点端倪也不透地瞒过他的查探的对手, 绝对是个他想都没有办法去想象的强敌。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眼前这一幕! 原本平静的c没有任何异样的圣湖忽然炸开,而那个一身雪白僧袍朝着湖中倒下的少年, 分明是他们寻觅了数十年而不得的圣子! 更不用说近在咫尺的另一道的身影! 那个二十年前一掌轰碎了整座圣殿c在圣山之巅无法无天的崖山女修! 见愁! 在看清楚那一身几乎深刻进他记忆里c剜都剜不去的月白衣袍的瞬间, 在看清楚那女修陡然转过来无情无感的面容的瞬间,宝瓶法王心底里已经冒出了一种压都压不下去的仓皇! 若是平时, 短兵相接, 他当然不怕! 可此时此刻, 这女修是以有备攻不备,且这一刻的反应比他快了何止十倍?! 二十年前,见愁不过是一个境界未跨越出窍的元婴巅峰修士,尚且鏖战于雪域之巅,凛然无惧,敢与身为法王的他们斗个你死我活;二十年后,见愁已然连跨出窍c入世两境,以一种一往无前骑绝尘的态势疯狂地迈入了返虚大能之列,又将爆发出何等恐怖的战力? 在这样极其短暂的一个瞬间里,宝瓶法王心底里竟炸开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灭顶的危机感! 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唯一来得及的不过是抬起了惊怒的双眼,让那一柄燃灯剑的幽暗冷光,透进他的眼底! “噗嗤!” 利剑入肉,如入无物! 毫无防备的身体,只张着初时朝着圣湖之畔靠近时提起的防御,在见愁这突如其来的猛烈一击之下,简直脆弱得与纸糊的一般,霎时被燃灯剑炽烈的力量烙穿了血肉,连鲜血都没流下几滴,便已经捅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 “啊啊啊啊——” 没有防备的c骤然贯穿的痛苦,让本应该忍耐力惊人的返虚期修士都无法承受,宝瓶法王的面容一下就变得狰狞扭曲了起来,控制不住地惨嚎出声! 同时,痛楚也激起了他全部的防御! “砰!” 仓促间,下意识地运起自己此刻所能运起的所有力量,朝着突兀欺身到自己近前的见愁一掌拍去! 然而见愁岂能没有任何准备? 打从先前圣子寂耶向圣者殿望去,告诉她后面有人来了的时候,她满脑子转的便是偷袭c先发制敌的念头,甚至于在亲眼看见宝瓶法王朝着她走来之后,她脑子里已经将动手的顺序与应对的计划过了十遍有余! 只是方才寂耶举动突然,让她有些意外罢了。 但一切行动的顺序,她已经在脑海里考虑了太多遍了,且本身在战斗上的直觉太过敏锐,或许到现在见愁都还没想清楚寂耶倒进圣湖里到底是要干什么,可在第一剑突袭而出的瞬间,她脑海里构想的其余应对招数,便已经随着她超前的直觉,下意识地跟上了! “轰!” 根本没有让宝瓶法王这反制的一掌来到自己身前! 几乎是在他这一掌打出的瞬间,见愁的一掌也立刻跟了上来,不偏不倚恰好挡住了宝瓶法王这一掌! 而且,是最起码准备了有八成的翻天印! 两人甫一对掌,宝瓶法王就意识到了不对,陡然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但这时候要撤,哪里还来得及! 掌力喷薄c汹涌而出的刹那,一股更强悍c更强横的力量,便以一种一往无前c霸道无匹的态势,雷霆一般轰来! “嗤啦——” 那是何等一种令人牙酸的声音?宝瓶法王几乎是眼睁睁看着自己与见愁对上的那一只手掌,连着一整条臂膀,都被这凶悍得不讲道理的一掌轰碎! 血肉横飞! 交手是瞬息! 分出高下也是瞬息! 瞬息间,身为大能修士,且还要比见愁高上一个小境界的宝瓶法王已然吃了两个前所未有的大亏! 他原本阴沉c眯缝着的双目,几乎立刻变得赤红! 在付出了左胸被捅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和整条右臂都被轰碎的代价之后,他终于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毕竟是仓促之间,见愁也不是什么千手百足的怪物,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连续发出两击已经是极限了,想要立刻续上第三道攻击并不现实。 所以宝瓶法王猛地吸了一口气,腹部一下鼓了起来!他周身泛出一圈奇异的莹白光芒,像是有金身护体一般,力量骤然一弹,竟然直接撞在了见愁的身上,将她整个人撞退!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撞在了什么瓷器上,只是宝瓶法王身上这一层莹白的光芒,并没有瓷器那般的脆弱,相反它坚硬极了,也冰冷极了,隐隐然透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势来。 见愁也没料有此一击,体内气血顿时翻涌。 只是相比起仓促之间吃了大亏的宝瓶法王,她这一点实在不是事儿,甚至连一点小伤都算不上! 这一时间,也不过就是被宝瓶法王拉开了一点距离c得了一点喘息之机罢了,可她方才这两手迅疾而猛烈的攻击,已经收到了极好的效果。 她只要返虚初期,宝瓶法王却是返虚中期。 到了大能修士这个境界,所谓的“越境界杀人”几乎变成了一种不可能的事情,因为越往上,境界与境界之间的差距也就越大,即便只是一个小境界,实力也极有可能天差地别,无法轻易逾越!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见愁先发制人,燃灯剑又与佛门有几分渊源,能入崖山武库的都不是凡剑,其所造成的伤势又岂是皮外伤那么简单?更不用说她出极域后所领悟的翻天印,已然有了几分不语上人当年纵横星海的架势,直接轰碎宝瓶法王一臂,岂能让他好过? 如此,这一个小境界的差距便算是拉平了。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原本境界稍差一筹的见愁,此刻更占优势! 只是她却不敢有半点的掉以轻心。 旁人或许不知道,可她自己心里是清楚的:当年在雪域的时候,她曾与受伤虚弱的宝镜法王有过片刻的交手,虽出其不意地取了对方性命,可当时所感受到的照天宝镜的威能,回想起来依旧令她深觉胆寒! 身怀重器的三大法王,哪一个她都不敢小瞧! 更不用说,眼前这一位宝瓶法王当年的手段,她亦曾领教! 被撞退,见愁人在半空之中,周身灵力却疯狂地运转了起来,一座近乎金色的八角万象斗盘,足有五丈六尺,在这片刻间璀璨地一闪,斗盘上两枚金色道印同时一亮,又与整座庞大得令人心惊的斗盘一道,倏尔隐没! 她双目,顿时点染了几许淡金。 一片金色的龙鳞在眉心若隐若现,更因为她境界的提升,隐隐约约透出一点淡淡的c凛然的紫气! 原本来自龙门的龙鳞道印与她自黑风洞中领悟的乘风道印,完全是不分先后,同时发动! 昔日的见愁,没有这个能耐。 但如今,她已经是返虚期大能,在禅宗须弥芥子之中修炼的数百年,不仅让她跨越了修炼的境界,更让她的灵识与力量达到了一种一心二用也完全不担心力有不逮或者被反噬的强悍! 雪域冰原上的风,是何其酷烈? 冰冷如刀,刀刀剔骨! 见愁几乎只是一动念,整个人便隐藏进了这苍穹下无尽的长风中,行迹全无,像是凭空消失在了这天地之间一样。 宝瓶法王在二十年前那一场大战之后,多少曾听闻过与崖山这一名女修有关的事情,他更知道当年见愁与昆吾那个姓谢的一道来到雪域,为的便是查探当初那一批崖山昆吾修士殒身于雪域的原因。可以说,早在十一甲子之前,雪域密宗就成了整个十九洲人人得而灭之的存在,如今的关系不会有任何缓和的可能,相反,只会雪上加霜,更坏c更糟! 所以他很清楚—— 一旦有机会,见愁绝对不会留下他的性命,而他的目标,也是拼尽全力,置这一名女修于死地! 只是曾听闻过是一回事,如今真正与见愁对战起来,才知道盛名与嚣张之下,确藏着几分真材实料。 他放开了自己的灵识,竟然无法感知到见愁半分! 这是何等样奇诡莫测的身法! 左侧胸膛上的血窟窿,在用一种缓慢到几乎看不见的速度愈合,被轰碎的右臂断口处更是一片血肉模糊,一层不属于他的暗金色的精纯灵力就附着在伤口上,如同附骨之疽一般,阻挠着伤口的复原。 宝瓶法王痛苦不堪,可竟不敢分散半点力量去处理。 因为消失的见愁势必在暗中窥伺,他分神的那一刻,也许就是他神魂俱灭的一刻! 可今夜此时,命运的神明,似乎并不眷顾他半分—— 一切的发展,都在他意料之外,都是他最担心也最恐惧的发展! 从来到湖畔遭遇突变为见愁奇袭,吃下这一遭让他恨得咬牙的暗亏,也不过就是方才你电光石火间的功夫而已,直到被轰碎了一条手臂,他其实都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现在,见愁奇诡地消失了。 于是他原本放在见愁身上c根本无法移开的注意力,终于被迫转移到了周围的环境上,被迫地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于是也终于注意到了此刻发生在圣湖之上的异变! 这一个刹那,宝瓶法王骇然色变! 沉寂在时光中有数百年的圣湖,在圣子寂耶坠入的瞬间,便像是被注入了某一种磅礴的力量,湖面上万千的浪涛翻卷了起来,化作万千顺滑的丝绸与匹练! 寂耶的身体,并未沉入湖底。 相反,一双柔美的手掌从湖底伸了出来,将他往下沉落的身体托住,既不上浮,也不再沉落,就这样悬停c浸泡在了湖水之中。 下一刻,那只在雪域传说中出现的神明,便在湖水中露出了自己的澄净又自然的形态。圣子寂耶怀抱着的那一团太阳一般炽烈的雪蓝光华,照耀着她羊脂玉一般润白的皮肤,让她水一样剔透的双眸在苍穹那一座赤红的圣祭阵法的映照下,化作一种琉璃般的深紫。 她是妖而圣的。 只是谁见了她,也无法生出半分亵渎的心,只能生出一种纯粹的c对于美的欣赏。 但这样动人心魄的一幕,落入宝瓶法王眼底,简直不啻于十八层地狱里最残酷c最惊心的场面!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一幕所蕴藏的意义! 这一刻,他哪里还顾得上现在藏身于暗处c伺机而动的见愁,满腔狰狞的杀心都在目睹了这一幕的瞬间疯狂! 圣子寂耶,因雪域信众最虔诚的信仰与信念而生,此乃众所周知的事情,可整个十九洲少有几个人知道圣湖的来历! 若说圣子是生于人心至纯至善之处,那圣湖便是生于人心至阴至恶之所! 可眼下,这二者竟似要融为一体! 一个圣子寂耶已经足以令人忌惮,再加上一个从来只在传说中出现的圣湖“神明”,将会是何等恐怖的一股力量? 宝瓶法王不敢想象! 一个见愁撑死了也不过就是个返虚初期的大能修士,即便死战也顶多让他重伤,彻底灭杀他神魂的机会几乎不存在,而融为一体的圣子与圣湖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却是不用思考的。 所以仅仅是片刻间,宝瓶法王就已经有了衡量,哪里还顾得上忌惮暗处的见愁,几乎是疯了一般大喝一声! “嗡!” 周身骤然震颤起来,暗红色的法僧袍鼓荡,奇诡的莹润白光顿时如同活了一般,竟在他身周迅速地凝聚成一片巨大的宝瓶虚影! 净天宝瓶! 虚影甫一出现,便迅速地壮大凝实起来。 隐匿于风中,已在神不知鬼不觉间绕至宝瓶法王头顶正上方的见愁,几乎一眼就看出了这一手的深浅,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法器虚实随心,这分明是已修炼到人器合一之境! 她虽然不知寂耶方才那一番行事的因由,可看宝瓶法王目睹此情此景便毫不犹豫舍她而取寂耶的举动,她便能明白对雪域新密来说,这应该是极其恐怖的一件事。 而新密所害怕的,都是他们应该促成的! 早在与宝瓶法王交战的间隙中,见愁便已经通过传讯灵珠将找到圣子且已经与人开战的消息传递给了驻留在圣山下的曲正风与雪浪禅师,而传送阵的开启所耗费的时间绝对不长。 也就是说,很快支援便会到来。 所以此时此刻,见愁行事完全没有顾忌,几乎是在看见宝瓶法王推起那巨大的宝瓶虚影向圣湖中心的圣子寂耶笼罩而去的同时,便五指一张,宽大的袖袍中立刻股荡起磅礴的五行之力! 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相克相生! 力量与力量相互碰撞,已然交杂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恐怖威势! 被困须弥芥子中的数百年,见愁从未荒废。 《青峰庵四十八记》上所载的术法,她所学得的数量或许难以与当时同在须弥芥子中的谢不臣相比,可论深c论精,却又要远超谢不臣! 更不用说,这大五行破禁术乃是他二人合力推衍而出! 抛开过往仇恨,他二人皆可算是如今十九洲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对修炼与术法的理解各有独到之处,往日任何一人的理解都能令其余同等级修士叹服,遑论是二人迫于情势下不得不合力交流领悟的东西? 至深,至强! 宝瓶法王的净天宝瓶,使用术法或恐众多,但归结起来,作用无非有三:净心c禁锢c镇魔! 此刻从天一瓶,倒扣而下,分明是发动了禁锢之能。 所以见愁不假思索,半点也没有犹豫地祭出了专为破除禁制而生的“大五行破禁术”! 经年以来,宝瓶法王这净天宝瓶的禁锢之能,依托于他修为之高,宝瓶之强,一向是无往而不利。便是有谁要在他施展此术的过程中对他做点什么,也顶多是针对他本人,而无法针对他此刻所施展之术。 所以此刻,他才敢如此孤注一掷! 可偏偏,这一次他所面临的是他修行上千年以来所遇到的最出人意料的对手,且这个对手祭出了最出人意料的攻击! “嗡——” “轰隆隆” 大五行破禁术攻击而来的声音,几乎与宝瓶沉落之声同时响起!五行五色之光以一种玄奥无比的序列排在一起,在狠狠撞在净天宝瓶表面之时,竟然化作了深邃而虚无的“白”,一种近乎于没有色彩的白,像是吞噬掉了周遭的一切光线,徒留下感知中一片旋涡。 净天宝瓶的雪白的表面篆刻着一行又一行金色的经文,正是它们连接在一起,在宝瓶法王以法诀催持之时转化出禁锢之力,像是一道又一道由文字凝结而成的金色锁链,将人捆缚。 可在大五行破禁术轰来的这一刻—— 这无数的金色“锁链”,竟都为那一片白色的旋涡所吞噬,崩毁一空,连点渣滓都不剩下! 修炼到人器合一境界的宝瓶法王,心神自与宝瓶本身相连,这一刻几乎是应声便喷出一口心头血来! 原本就枯槁的面容,更浮现出一股难言的死灰! 惊怒之间抬起头来,神情间已狰狞至极,双目赤红充血地看向虚空中终于显露出自己踪迹的见愁,阴森森地咬牙道:“无知小辈,敢坏我密宗大计!找死!” 斗到这地步上,显然是不可能善了了,见愁虽知道对方势必还有杀手锏在后,可她今日也不是无备而来!相反,宝瓶法王此刻狰狞的意态,哪里还看得出半点佛门高僧的模样?几乎顷刻间便让她想起了昔日在这一片“净土”上的所见所闻,所历所恨! 那些庸碌却无辜的凡人 那些天真而单纯的少女 还有崖山,包括余知非在内那十数条陨落在雪域的英魂! 找死? 悲怆与恨意同出,又在一腔热血滚沸的胸膛里化作更炽烈的杀意,激得见愁冷笑了一声。 燃灯剑在手,风雷翼已出! 她乘风隐匿,携裹着最汹涌澎湃的威势,顷刻间已化作这昏暗苍穹下最压抑最迅疾的一道金风! “那便看看,是我来找死,还是你先偿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4.第444章 并蒂双生 帝江风雷翼乃是见愁身上威力最大的道印之一,  此刻配合着乘风道印发动,  其速之快,让人根本看不见她的行迹。落在宝瓶法王眼底,便只有那一道流星焰火般坠落的金痕! 轰然一声巨响! 根本来不及躲闪的宝瓶法王就已经被撞了个正着,简直像是被一片山岳拍了下来一样! “咔嚓嚓!” 湖畔的冰面顿时蛛网一般碎裂了开来! 宝瓶法王喉间又是一口血腥气上来,只是这时候也终于明了了见愁对自己的杀心有多重,若不将眼前这女修解决掉,他休想腾出手来处理圣子与圣湖的事! 虽然只是返虚中期,  且已经在这个境界困顿很久了,可似他这般的大能在十九洲上已经是屈指可数。见愁就算是再厉害,也不过才突破这境界二十年罢了,论修为未必很弱,但若是论起诸般手段来,他又有何惧! 宝瓶法王能走到今天,  自不是废物。 他情知自己在先前见愁骤然偷袭之时失去了先机,  也将自己陷入了不利的境地,  所以此刻并不与见愁硬碰硬,  只是想方设法地收紧了自己的防御,  召回那金色经文印篆已经淡去的净天宝瓶,与见愁斗起法来。 一个是雪域密宗昔日高高在上的法王,  一个是中域崖山久负盛名的大师姐,中间又涉及到两宗之间不共戴天的旧怨,  更不用说还有正邪是非的对抗,  这两人斗在一起,  相互都是半点没留手的。 见愁久未与人交战,真打起来却没半点生疏。 帝江风雷翼暗金色的道印化作独特的灵力运转轨迹,在她体内毫无障碍地穿行,最终尽数汇聚到肩胛道印之上,那金色的羽翼虚影顿时扩大,黑风雷电缠绕其间,已然化作了一道攻击的利器! 问心道劫已过,天虚之体犹在! 在十九洲过去的成千上万年历史里,从没有一个身具天虚之体的修士能活着渡过问心道劫,且还成功迈入返虚! 所以,也就没有任何人知道,见愁此刻的恐怖! 灵识足够强大的修士,能够一心二用,同时做两件事,甚至也的确可以同时施展出两种道印。 但更多就基本不可能了。 天底下的道印术法,依赖于人的肢体施展,受限于灵力在经脉中的运行。然而,拥有天虚之体的修士,身内根本没有经脉,自然也不存在任何限制! 见愁早修的乃是《人器》,其核心便是要将修士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化作坚硬的武器,如今又渡过问你道劫,天虚之体依旧,施展起自己的本事来,几可算得上是百无禁忌,行云流水! 剑轻吟,是燃灯剑上红色的宝相莲花纹亮起! 风转疾,是帝江风雷翼金色的虚影高扬! 腿如电,是十成十的翻天印呼啸着向对手横扫! 宝瓶法王手诀急打,快得只剩下一道令人眼花缭乱的残影,身形急退时便不断被见愁挤压着原本闪避的空间。 他不想应战,却不得不战! 身上的伤口还没愈合,更不用说现在能活动的只有一只手臂,宝瓶法王咬紧了牙关,匆忙地一掌打向宝瓶的瓶底! 如玉的净天宝瓶,在他术法催持之时,大可比天,可如今却像是庙堂里菩萨掌中的净瓶一般,霎时急缩成尺高,瓶身微鼓,瓶颈修长,竟是好看至极。 然而在宝瓶法王一掌拍中之时,却像是破了音的玉笛,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啸响! 简直像要刺入人的灵魂! 见愁眉心顿时一皱,翻天印在龙鳞道印的携裹之下,后发先至地甩了出去,试图阻断宝瓶法王的施法。 可到底迟了片刻。 在那一声尖锐的啸响从瓶中发出的瞬间,天地间忽然便响起了哀婉的呜咽之声,像是女子的哭声,一道连着一道,竟然迅速地叠成了一片! 风变得凄冷。 雪变得伤怀。 哭声不绝如缕,一时间像是无尽的幻梦,像是无尽的流水一般,将疾攻而来的见愁包裹,将她的心神包裹。 这本该是让人无法不心生怜悯的声音,可在离开宝瓶的瞬间,却沾染上浓重的怨毒之气,带着一种强烈的不甘与恨意! 阴冷极了。 分明是佛门至宝之一的净天宝瓶,此刻给人的感觉竟是比邪魔外道用的法器还要森然邪门! 看宝瓶法王动手时熟练的架势,便知道是早就已经用习惯了的手段。净天宝瓶给人的感觉森然冰冷,他面上的神情却要比这瓶给人的感觉还要阴邪! 两簇暗红的幽光,从他瞳孔深处燃起。 这一刻的他看上去哪里还像是个雪域高僧,分明是地狱里爬出来的一只恶鬼! “去!!!” 指诀起时,是一声声嘶力竭的沙哑断喝! 宝瓶法王手指向瓶口处一点,便令这看似狭小的瓶口猛地向见愁袭来的方向一转,同时沾血的指尖也向见愁一指! 这一瞬间,一缕暗金中夹杂着血色的气息,便凝聚在了他的指尖,随着他前指的动作勾留出一道蜿蜒的细线。 疾风一吹,线便散了。 可在这线散去的同时,哗啦啦悦耳的水流声却传了出来! 竟是三道银色的流水从宝瓶之中飞出!如同三条银色的锁链!链出之时,天地间那呜咽的哭声隐约变得疯狂了几分,好似受了什么刺激 见愁眉心立时一皱。 这些年来,她好歹是去过极域的,练出了几分眼力,几乎一眼就看了出来—— 从宝瓶中飞出的这三道,哪里是什么流水,是什么锁链!分明是一只又一只被捆缚在一起的魂魄! 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歹毒的方法,都炼成三寸来高。 它们一只连着一只,仿佛被一种强大的力量穿了起来,所以才连成了三道,看起来就好像是银色的流水。 粗看时不见什么端倪,细看便能看出这一只一只魂魄都保留着生前的模样,无一不是妙龄的女子! 或清丽或婉约的面容,或娇小或丰盈的身躯 甚至连眉眼间的感觉都那般鲜活,若非暗丝丝缕缕的怨毒破坏了原有的真纯,几乎全如生前一般动人。 这都是这一片雪域上那些成为佛母明妃的女子啊,无辜而无知,因为她们毫不怀疑的虔诚,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见愁是永远无法忘记的。 无法忘记自己当初潜入雪域初见的那个叫做桑央的小姑娘,也无法忘记在她救了她后被她手持割鹿刀伤了肩膀时的痛楚,更无法忘记谢不臣一剑点杀她之后,她倒下时的眼神 分明是距离苍穹与神明最近的雪域佛国,可为何这干净澄澈的冰原下,却埋藏着如此多令人发指的恶呢? 何等卑劣而残忍的手段! 便是见愁在明日星海所看见的那些妖魔道的修士,都做不到这种地步! 三道银色的流水,如同拥有自己的意识c自己的怨气一般,在甫一出瓶的瞬间,便如毒蛇一般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向见愁袭去! 她们并非禁止,所以大五行破禁术不能破。 见愁风雷翼一展,雷电之力在虚空中穿行,便待要将这阴灵炼结而成的“锁链”挥断。 可没想到,磅礴的虚影并那风雷翼上一枚枚翎羽轰然撞至这锁链之前的时候,无数的魂魄竟应声而散! 它们原本一体,如今却如流星一般崩碎! 一张张婉约秀美的面容,瞬间染上无尽的阴郁狰狞,无不迎风就长,全数露出了尖利如蛇一般的獠牙,重向见愁扑来! 无穷尽! 洪水决堤一般! 密密麻麻,一眼看去简直连眼前整片天空都被遮满,哪里还看得见半点圣祭阵法的影子! 见愁瞬间陷入了苦战。 便是她有再大的本事,也无法迅速从这被“围攻”的困局之中脱出,更不用说宝瓶法王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不断催持着宝瓶,以使瓶中更多的魂魄涌出,同时还以手指尖敲击着宝瓶的瓶口,发出先前那种尖锐的笛子破音一般的啸响! 每响一声,天地间的呜咽便重一分! 两人交战这样大的动静,自然不可能不被圣殿上其他的僧人注意到。只是他们同时注意到的,还有此刻圣湖之上的异象! 圣湖伽蓝! 向来是与这一座圣山齐名的所在,因靠近苍穹,而被雪域所有信众视作神明的居所,“伽蓝”二字所意,便是僧舍。 传说圣湖中居住着神明,可谁也没有想过,竟然有亲眼目睹的一天,更没有想过 所谓“神明的居所”,或恐是一种误解。 因为他们竟然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片浪涛席卷的湖泊从湖底升了起来,随即化作了深蓝的长发,深蓝的丝绸,披在了那拥有惊世容颜的女子肩上! 是湖妖,还是神明呢? 寂耶人在虚空之中,少年本该青涩的面容里,竟带着一种奇异的c挥之不去的沧桑。 只低低念了一声:“伽蓝” 一念是神佛,一念是妖魔。 他抬起眼眸来,与她对视。 这一刻,若见愁没有全身心投入与宝瓶法王的交战之中,只分得一分心出来,便能轻而易举地发现,传说中的圣子与传说中的神明,竟长着极为相似的面容。只是一者阴一者阳,一者清隽,一者柔美,往往容易被人忽略罢了。 伽蓝却没有唤他的名字,而是在注视他片刻之后,将那与圣湖一般高旷寥远的目光,递向了头顶仿佛触手可及的苍穹! 无尽暗红的丝线,无尽倾泻的金光! 没有能够照亮这愚昧的人心,只是照亮了她脚下那一片铺陈开的c仿佛没有尽头的废墟 湖水已化作了她的衣袍,原本圣湖所在的位置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深坑,深夜的阴影里,它太深了,本该是什么也看不清晰的,可今夜,偏有头顶这一座阵法! 于是下方为湖水深埋的一切,都展露在人眼前。 那是连成一片的破败僧舍,那是一座挨着一座的倒塌殿堂,更是一尊接着一尊残缺的佛像 这一片废墟的格局与形态,分明与圣山上那一片恢弘的圣殿,一模一样! 只是相比起此刻的圣殿,它太旧c太破了。 残垣断壁之间,横陈着不知多少年前留下的无数白骨骷髅,骷髅上覆着的破布烂衫,依稀还能看出僧袍的模样。 伽蓝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这一片恶土中生长出来,也不记得自己与这无尽的枯骨有什么样的渊源。 多少年过去了? 今日的杀戮与人性,与昔日的杀戮与人性,竟然依旧没有什么两样。 她听得到那无数女子阴灵呜咽的声音,也听得到这天地间响彻的吟诵之声 可这些都不是她想听到的声音。 她只是这样怅望了很久,才重垂下眸光来,看向与自己相对而立的圣子寂耶,浅浅问道:“会结束吗?” 寂耶无法回答。 于是伽蓝笑了一声,那笑声散入了风中,她整道透蓝的身影,也像是化进了风中一般,成为了一道模糊的虚影。 这一刻,她只向他迈出了一步。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本就极近,可伽蓝这一步迈出,竟然没有撞上寂耶。 她只是撞进了对方的躯壳里。 距离被无限地拉近,让他们看上去像是一朵双生的并蒂莲! 无尽璀璨的金光,在这一刻取代了寂耶手中原本捧着的那一轮雪蓝的耀日,在这几乎与圣殿一般磅礴的废墟之上,炽烈地散了出去! 天地,忽然亮如白昼。 不管是头顶已经变得血红的阵法,还是那倾泻而下的c携裹有庞大力量的光柱,在这一刻都失去了它们原有的光彩,如萤火不能与皓月争辉一般,在这近似于佛光的金光之中,变得毫不起眼。 所有虔诚跪拜在圣山脚下c坛城之中的信众们,大多还与那一座圣祭阵法相连,意识模糊间没有反应过来,可半山腰上挖开的那一座巨大的深坑里,却早有人注意到了。 盘坐在坑底的枯瘦老人,忽然热泪盈眶。 分明已经被那金光烧灼,完全看不清圣山之巅到底是什么情景,可他却依旧将这一双眼睁大了,极力地想要看清,想要见证。 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出来,是终于得了救赎的激动:“圣迹!这是真正的圣迹!圣子显灵了,圣子终于显灵了” 圣山圣殿上,无数新密的僧人也都愣住了。 谁也不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谁也无法在这震撼普照的光华里,看清那一片废墟旁正与宝瓶法王激斗的不速之客,当然也就更无法注意到此刻突兀出现在圣山脚下c那异常的空间波动。 是传送阵。 早在乘风隐匿身形与宝瓶法王相斗的时候,见愁就已经向山下留作后手的雪浪禅师与曲正风发出了讯息。 二人自然是立刻着手开启传送阵。 此时一阵金白的柔光伴随着空间的波动荡漾开去,这一片为阴影覆盖着的枯林间,一下就出现了数百道身影! 不同的袍服,代表着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神情,预示着他们不同的性情。 是星海的散修! 是禅宗的佛修! 是崖山的剑修! 人影叠着人影,身形重着身形,每一个人身上的气势都非同一般,然而同样的,是他们眼底必知将有一场鏖战的沉冷肃穆! 雪浪禅师到底是个慈悲为怀的出家人,此刻便双掌合十地一叹,低低道:“阿弥陀佛” 不用想都知道,这是为将起的杀戮而叹。 曲正风却没有半点动容,他背对着众人c面朝那一座已然为金光笼罩的圣山而立,轻轻地一翻手,通体暗蓝的海光剑便出现在他掌中,只遥遥望着那山顶的某一处,淡淡道:“下面的事便偏劳禅师了,曲某先上去看看。”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6.第446章 返虚第一杀 说实话,  了空虽不觉得这一位见愁大师姐本性上是多狂妄的人,可刚才说出那一句话时的神情,  分明就是没将宝瓶法王看在眼中。或者说,她拥有着最强大的自信! 不会落败,不会输! 即便在先前的争斗之中处于劣势,即便在所有人看来她的境界本就不如宝瓶法王! 可是—— 那又怎样? 在过去的八十年中,  她做过了一系列让所有人以为几乎不可能达成的事情,  甚至还非常成功。以至于,  “见愁”这两个字,在整个十九洲,  已经成为为人仰视的传奇! 何况乎,  她名号前,  还冠有“崖山”二字! 这从来就不是一个能以常理度测的宗门,大部分的崖山门下也从来不是能以常理度测的修士! 心之所至,  意之所往! 便是眼前面对的乃是宝瓶法王,  她也没露出丝毫怯色,  相反,一种前所未有的强悍之感,伴随着八部天龙法身图纹的凝实,灌注进她挺拔的身躯之内,  有如净土慈悲的菩萨,  又如举手投足毁天灭地的神佛! 四面八方,  视线所及范围内的整个天地,  此刻都为宝瓶法王所驱役的净天宝瓶所笼罩。 如玉的瓶身,  犹如冰雪铸就的墙壁。 在见愁唤出八部天龙法身,用这样一句平淡的话回应宝瓶法王之时,整只净天宝瓶还在以惊人的速度朝内压进! 仿佛,被它所笼罩在瓶内的,都将成为它的囚徒,都将难逃一劫! 八部天龙法身的出现,显然出乎了宝瓶法王的意料,让他心底里骤然涌现出一种紧迫的危机感。 只因为此刻,充斥于天地间的那一股浩荡之气! 分明是崖山门下,且还是最典型的那种崖山门下,身上凝聚着崖山最独特的气质,可在使出这八部天龙法身之时,这女修身上竟然出现了一种奇异的变化,连他这个修炼了成百上千年佛法的正宗佛门修士,也不由得被她身上陡现的威势所惊! 在天际那呈现出剔透琉璃之色的八部天龙法身的照彻之下,天地间一切的污秽好像都无所遁形,仿佛见愁才是这天地间神思通明的佛主,而他不过阴暗角落里需要扫出的邪魔外道! 那是何等一种强烈的克制之感! 宝瓶法王仅剩下的手掌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连带着他的心也跟着颤抖起来,即便他的心还在负隅顽抗,可他身体的本能已经清晰地将他此刻所面临的劣势与骤然生出的退意告之于他! 可是,怎么敢退! 又怎么能退! 早在十一甲子前决意背叛整个十九洲盟约c与禅宗决裂的时候,雪域新密就已经是孤注一掷,再也没有回头的选择了。 不是永生不死,便是灰飞烟灭! 天地间,从来没有模糊而中立的选择。 即便是有,那潜藏在黑暗与亘古之中的所在,也不会仁慈地应允他们! “啊啊啊啊啊——” 脑海中无尽的念头纷繁地闪过,好像这修道以来的一生都凝聚在了这一刻!宝瓶法王陡然仰天长啸,嘶哑而疯狂的声音在陡然扑面而来的狂风里,从这圣山之巅,传遍了早已不复昔日宁静模样的雪域 暗红色的僧袍,犹如血染。 在长啸声传出的刹那,空寂的四野之上,竟好似传来了无穷回荡的声响,像是天地在给予他回应,给予他答案。 在这样的一刻,几乎所有人心神都为之一夺! 山巅圣殿上,了空与央金投以了复杂的目光;圣者殿那挂满了转经筒的长廊里,曲正风却隔着墙看向了圣者殿内,悄然皱眉;圣山脚下,雪浪禅师与其余无数进攻而来的十九洲修士一般,停下了前行的身影,任由烈风股荡起雪白的僧袍,仰首而望 长啸声如同巨浪一般涌动反复,好像天地爆发的怒意。便是身处于其外的人,都能感觉到一种发自魂魄的震颤,然而,身处于其冲击最中心的见愁,却平静如许。 因为看得太清楚了。 天地浩荡,天地不仁,又怎会因这天地间一匹夫之怒而降下无穷的震怒?眼下这长啸声不过是宝瓶法王困兽犹斗之声被四面八方不断逼近的净天宝瓶瓶底折返,不断冲击人的心神罢了。 她的身形,在这浩荡笼罩的宝瓶之中,犹如萤火之于日月,犹如微尘之于沧海,像是浮荡的一叶扁舟,浪头一来就会轰然崩碎。 然而偏偏岿然地屹立着。 像是一座气魄雄壮的山岳,纵使天地色变,我亦不改! “轰隆隆” 在宝瓶法王这骤然一声长啸中,净天宝瓶朝着见愁压进的速度陡然暴涨! 圣山之巅,顿时响起震颤天地的闷响。 变幻的光影,携裹着山崩地裂的威能! 瓶身内壁之上竟陡然浮现出了无数暗金色的梵文,又迅速地往外抽离,如同从蚕茧中抽丝一般,抽剥出一道又一道细小的金线。 只是不同于先前,这一道道金线,竟是黑色的。 它们甫一出现,便带着一种捆缚天地的力量,切割着它们所触碰的一切空间,如同幽魂阴灵一般飞速向见愁袭来! 像是要切割空间一般,将她切割! 无尽璀璨的金光与纯粹的深黑,在她瞳孔里凝聚成一片深沉绚烂的倒影 她的眼珠没有动,眸光晃动,只是因为眼前的光影在晃动! 这一刻,天地间最耀眼的,不是净天宝瓶—— 天地间最耀眼的,是她背后那磅礴的八部天龙虚影! 苍茫间,好似有古老悠长的一声叹息响彻,其余龙众c迦楼罗c乾达婆等七部众的虚影,在众人的视线里,悄然地暗了。 也或许,不是它们暗了,而是那最高处的虚影太亮。 四面佛大梵天,有着最庄严的面目,最肃穆的目光,犹如佛门上接受了成百上千年香火的佛像一般,凝聚起万丈佛光! 在见愁动念的瞬间,祂便慈悲地闭上了朝向四面的四双眼睛,竟从那整体的八部天龙法身呈圆形的图腾中脱身飞出,光影泯灭的瞬间,便已经融进见愁那月白的身影里。 充斥着杀机的眸中,忽然染上些许慈悲 这一刻,她幽深的瞳孔显得格外奇异,因这几分不消退的杀机显得冰冷,又因这几分沾染上的慈悲而显得温暖,分不清是魔,还是神! 二十年前,她面临宝瓶法王这一击,尚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二十年后,同样面临这一击,她已经凛然无惧! 那是一种笃定至极的自信与强大! 那是一种源自于须弥芥子四百年寂寞苦修后凝聚不散的坚定道心! 平静的双目中,甚至连焦虑和担忧都没有半分,在那净天宝瓶已化作囚笼将她困锁的瞬间,她只是平平无奇地一掌推出! 天地间,寂静如初生。 这一掌方出时,虚空里甚至没溅起半分涟漪,甚至不曾惊扰清风拂过的轨迹 密林间,枯枝头,一片枯叶被卷起,悄然落地 薄薄的灰尘溅起。 就在这一个刹那,浩荡恢弘的声音,忽然从这雪域的四面八方响起,竟是整片雪域高原上无数有人无人的庙宇,同时激荡起金声玉振样的洪钟鸣响! 第一道金色的掌影,由小而大,后发而先至,顺着见愁那一掌推出的轨迹,轰然向前! “轰!” 猛烈地一声,撞击在净天宝瓶瓶身上! 原本眼看着就要压进到见愁身前的宝瓶,原本那一往无前的态势顿时为之一顿,瓶身震颤! “轰!” 第二道掌影! 比先前那一道更大c更量,所蕴藏的力量也更浑厚,竟如敲钟一般重重地印在了先前第一道掌影所印在位置上。 一枚清晰的巨大佛掌印,便凹陷在瓶身上。 接下来的第三道掌影更是拍得这净天宝瓶无法再保持围拢见愁的攻势,让它重新向着四面八方扩去! 眼见着竟是要退了! 可攻来容易,要退哪里有那么简单? 八部天龙之中过的天众大梵天,本形乃是四面佛,四首八臂。见愁在须弥芥子中修行此道已久,早已经将这法身境界修到高阶,不仅能如当初极域鸟嘴族小姑娘顾玲借用三足金乌之力一般借用大梵天之力,更能让自己每一道攻击都化作叠加的四道! 一掌,化为四掌! 且每一掌的威力,都要比先前的一掌高上一分! 也就是说,见愁第四掌所蕴蓄的威力,将会超出第一掌足足六成! 宝瓶法王本就先受了她最开始的突袭,耗费了极大的力量处于下风,方才在用百般手段为难于她的时候,又颇耗费了一番心神。凭借着净天宝瓶的厉害,他强拦下见愁一掌已是勉力支撑,面对这威力足足高上六成的第四掌,如何能挡! 便是逃也难逃! 根本没等他在睚眦欲裂之间将那已成强弩之末的宝瓶收回,最后一掌便如疾雷一般印在了先前三掌印下的凹陷处! 赤金的掌影,在这时已经高大极了,足足能覆盖十丈! 宝瓶越往后退越大,掌影也未曾变小。 只在顷刻间便严丝合缝地落了上去,便是这净天宝瓶再是雪域密宗无上的至宝,在连吃威力一道胜过一道的四掌之后,也不能承受住这恐怖的威力! 这一时间,天地间竟仿佛响起了一声哀鸣,混杂在浩荡于整个雪域的庙宇钟声里,却清晰至极 “哔啵。” 那是清脆又悦耳的琉璃破碎之声。 掌影透过宝瓶的虚影消散在遥远的夜空里时,一道细小的裂缝便出现在了宝瓶之上,随后如天际穿行的疾电一般飞速地游走扩大,仅仅片刻便在这包裹天地的宝瓶上表面每一处形成了蛛网一般的裂痕! “噼啪噼啪” 见愁细长秀美的眉在浩荡的金光里,有一种静默无言的冷与艳,眸底更是一片的平静,仿佛对此刻所发生的近乎于碾压的结果,没有分毫的惊讶。 她只是抬起手来,轻轻一挥。 宽阔的c绣满了云纹的袖袍,犹如雪域夜空里最纯粹的c奔跑着的云雾,在天边留下浅淡的残影,携裹出清风一缕,吹去。 风到时,宝瓶便碎了。 无数的裂痕扩大,将这笼罩天地c笼罩整座圣山c圣殿的囚笼撕碎,化作无数晶莹雪白如玉的碎片,散落到这本该澄澈的高原上,每一个角落 如同一场浩荡坠落的星雨! 净天宝瓶乃是宝瓶法王的命器,连接着他的神魂与心脉,早在见愁一掌接着一掌落下的时候,他便已经吐出鲜血来,灵台之中一片昏聩的震荡,好似神魂都要为之撕裂! 瓶碎时,更是面如死灰。 为那一层如鲜血染就的深红色僧袍罩着的枯瘦身体上,亦有无数裂痕骤然爬上,让他身体里残余不多的鲜血伴着积攒了多年的精纯灵力一同朝外迸溅流逝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遇到了怎样一个恐怖的对手。 他枯槁的目光抬起,与见愁那从高处俯瞰而来的目光对在一起时,才恍惚明白,打从一开始,被试探c被束缚的那个,就不是见愁—— 而是存了试探c束缚之心的自己。 在十九洲这样的地方,盛名之下,岂有虚士! 眼前这女修乃是中域崖山近百年来最负盛名的奇才,曾名列九重天碑,更在八十余年时间里突破至返虚! 其心志又岂能以庸人来论? 他能想得到对方修炼时日过短势必会出现的弊端与短处,身为返虚大能的见愁自己,又怎么可能料想不到! 不过是借此机会,试试他有几分斤两,也慢慢放松他这个修炼更久c手段更多的强者的警惕,如此他最志得意满c以为胜券在握之时,便是她出手反击之时! 杀手锏不多,一种足矣! 足矣在关键时刻打得他翻不了身,打得他万念俱灰c魂飞魄散! 宝瓶已破,接下来的争斗,是一场毫无疑问的凌虐! 八部天龙法身所示,本就是佛门传说中闻佛祖讲到的八部众,大梵天不过是其中之一,这也就意味着见愁接下来的手段很多。 她心里自有善恶一道绳墨,下手并不因宝瓶的孱弱而留情! 先前有多猛烈,此刻照旧有多猛烈! 迅疾而强悍的攻击,无情地从高处坠落,在圣湖的废墟里c在湖畔这一片广阔的冰原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疮痍痕迹。 宝瓶法王肉身已为被轰碎,不得不元婴出窍逃出。 三寸高的婴体早已经虚弱得不成模样,可他还一点也不想死,只凭借着神魂中那无论如何也不肯舍弃的求求生欲,不顾一切地向圣者殿的方向奔去! 头顶圣祭阵法的威能已经小了很多,苍穹上那金红色的力量依旧如瀑布熔岩一般朝着正下方圣者殿中注入。 隐约间,一股恐怖的气息正在苏醒! 宝瓶法王知道,在这种关键时刻,自己无论如何都应该为宝印法王拖延时间,以使他最后的施法,可生死关头,谁又能甘心! 辛辛苦苦修炼上千年,谁也不是为了去死! 纵使雪域有轮回,可一旦神魂灰飞烟灭,便也是永久地消无了痕迹,有轮回也永恒的泯灭在这喧嚣又寂灭的宇宙中。 这时候,他已经顾不上其他! 见愁手中燃灯剑,在他身后绽开一朵又一朵璀璨的佛莲,精纯浩荡的力量虽然未至,可那种灭顶的恐怖气息,已然激得他整个元婴都颤抖起来。 急速奔袭,只向圣者殿方向,绝望地嘶喊! “救我——” 几近衰竭的三寸元婴,所能发出的声音何等微弱?在这刀剑声与梵呗声一同响彻的喧嚣雪域,溅不起半分波澜。 可偏偏 在这声音传出的瞬间,整座圣者殿竟轻轻地摇晃了一下,像是在它所镇压的地底深处,有什么凶恶邪戾的所在,忽然苏醒! 天地间,气息陡然一滞! 一种强硬的c凌驾于周遭所有存在的威压,顿时倾覆而下,在此时此地所有人的心底覆盖上一层浓重的阴影。 让人畏惧,让人退却! 可这里,并不包括见愁! 她的剑,一往无前! 她的心,一往无前! 那庞大而磅礴的威压,不能使她畏惧半分,更不能使她退却半分!只不过是让她逆风而上,让手中的燃灯剑化作一道疾驰的流光,直取宝瓶! 生的是必杀之意! 存的是必杀之心! 别说是宝印法王要阻拦,便是那次传说中的神祇少棘出现!这个人,她要他三更死,就不该活到五更!!! 短暂的刹那间,一道为浓郁黑气所席卷着的金光已经从圣者殿中腾跃而起,了空嘶哑的一声“小心”穿破了喧嚣的虚空,然而未能阻止见愁的身形! 这又圣又邪的攻击,向她头顶砸落! 然而见愁却像是根本没有感觉到一般,甚至没有往它看上哪怕一眼! 只不过,挺剑向前! “噗嗤”一声轻响! 犀利锋锐的剑芒从燃灯剑剑尖那一枚宝相莲花纹上迸溅出来,如同从戳破一枚气泡般,轻易穿透了宝瓶法王脆弱的元婴。 一刹间,如烟云般泯灭! 连最微弱的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返虚中期大能,雪域新密宝瓶法王—— 陨落! 杀人者,崖山见愁! 与此同时,那一道来自圣者殿的悍然攻击,也已经来到了她的头顶。然而在它坠落的刹那,万千海潮涌动的声音,突兀地席卷了整片天地! 纯粹而深蓝的剑光! 暗蓝的剑身凝聚着沧海一般的深邃,藏匿着岁月里的潮落与潮起,冰冷中透出几分温润,温润里头隐约几许儒雅,是剑,也是剑的主人! 那是浪潮般的一剑! 那是来势比那一道金黑交杂的攻击更猛烈的一剑! 它荡平了袭来的一切危险,席卷了倾覆的一切戾气,甚至以十倍c百倍的威势,携裹起屯山填海的剑意,劈开这沸腾的虚空,向那圣祭阵法下金光笼罩的圣者殿斩去! “轰隆”一声巨响,不亚于当年见愁运起那惊天动地的翻天印时的威势,压在这圣山最高的圣者殿上! 整座大殿,瞬间化作废墟! 殿中那流溢着金红光华的阵法,还有盘坐在其中多了一只眼且为无尽黑气包裹的宝印法王,终于无处藏身,一如妖魔般现身于天地之间!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的刹那! 见愁静立于虚空中,目光始终凝望着前方,不曾向那落在自己身后与自己背对着背的身影看上一眼,仿佛她早就知道对方会出手,也知道对方有足够的实力拦下这一击一般。 烈风吹卷起他们的衣袍,猎猎地交织在一起 这是天地间最深沉c最浅淡的两种色彩,这也是天地间最风云c最拔俗的两道身影。海光剑与燃灯剑各指一方,剑锋所向,却是一样的仇敌! 金黄的月,苍蓝的夜! 此时此刻,多少崖山门下潸然泪目,在无尽的静寂里,将这一幕,刻作记忆里最光辉的永恒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妙书屋手机版阅读网址: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7.第447章 宝印法王 二十年前,  曾有一些年轻的生命,在这一片高旷的雪域,  撒下了他们的滚烫的鲜血;二十年后,他们的同门在这样一个通明的月夜来到此地,向索去他们性命的这一片恶土拔剑,让他们的仇敌偿还当年的鲜血! 崖山! 崖山 拔剑,  便是它留在每一名崖山门下身上,  最无畏的烙印。 曲正风上来得很早,  也并未被人发现,或者说,  彼时彼刻身处于圣者殿中的宝印法王正在紧要关头,  即便是发现了他也没有立刻动手。 而他也没有立刻支援见愁。 直到方才,  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才拔剑而起,  向这夜色下的雪域展露出明日星海一代剑皇最压迫的锋芒! 素日儒雅的面容,  在这许多年星海的积威之中,  已多了几分令人畏惧的威严,眉目间更因方才迅疾而凌厉的出手,点染上一抹挥之不去的凛然。 黑袍猎猎,金色绣纹在月下鲜活。 他手中的海光剑,  暗蓝如深海里翻涌的浪潮一般,  却依稀还是当年模样。 有多少人认得他的身影,  便有多少人知道他的来历。 这一刻,  谁又觉得他不是昔日那个曲正风呢? 了空与央金站在坍塌的废墟的角落里,  望着这两道并立持剑的身影,却并不是很清楚当年那些与崖山有关的是是非非,所以只觉得这这一幕实在令人心驰神往到极点,对其余的一切则很茫然;圣山脚下的雪浪禅师,对当年的一切c对如今的一切,却是知之甚详,从这二人并立的身上,他竟看出了某一种一样的东西。 在他们的身上有,在其余崖山门下的身上也有。 不会因为时易世变而有任何的改悔。 那是十九洲,是中域,最独特的气质。 圣山的最前方,是那已然为曲正风一剑压到崩毁的圣者殿。 殿中诡谲的阵法依旧在运行,仿佛将这一座庞然的圣山与某一个奇异的空间相连,顺着阵法一道又一道轨迹,黑气如潮水一般上涌,彻底将宝印法王的身躯包裹,甚至让他体表的皮肤如受到什么腐蚀一般寸寸出血。但藏在皮下的血肉却成倍地鼓了起来,里面埋着的经脉像是一条又一条虫蛇,在血肉里游动 宝印法王的身躯,陡然壮大了两倍! 这般的突变,带来的是巨大的痛苦! 他一下仰起头来,无声地嘶吼! 一张原本庄严肃穆的面容上,霎时布满狰狞的青筋,那缠绕在他周身的黑气甚至向他双目聚集而去,泯灭了他眼底属于人的那一丝光亮,取而代之的,是那种源自最古老时光里的凶戾与寂灭! 万丈天瀑般倾泻而下的金光里,他终于缓缓站了起来! 眉心那一道扩大的竖痕呈现出深沉的幽暗,虽然只有一只竖着的眼睛的形态,没有眼白与眼仁的区分,可在他抬起头来向见愁c向曲正风c甚至向更远处那已经不知该称作是寂耶还是伽蓝的存在望去时,这一只多出来的眼睛,却给人一种犹如实质一般的凝视之感! 仿佛这眼后,还藏着千千万万的眼睛! 毛骨悚然! 便是先前在面对宝瓶法王最强那一击的时候,见愁都不曾产生这种近乎于震颤的心悸! 这还不是动手,只是这样简单的凝视而已! 二十年前,雪域新密便已经与极域密谋策划,只是没想到昆吾崖山派出门内精英查探,识破了他们当时的计划,不惜陨落身死,也要将这消息传回中域。 所以才有了见愁与谢不臣再探雪域。 新密筹谋多年的计划,由此功亏一篑,不得不迫于强力中断。 可也不过是中断罢了 当年的密谋的心依旧在,纵使有见愁他们阻拦,也不过使得这计划往后推迟了二十年而已。 二十年后,宝印法王终于完成了自己当年就该完成的祭典! 即便付出的代价看起来很惨痛:圣殿的力量,在下方疾攻而来的禅宗c星海c崖山三方修士的碾压夏,迅速泯灭;圣祭的阵法,也因为下方的信众不断苏醒而削弱;就连除他之外,雪域仅存的宝瓶法王,方才都在他眼前殒身于崖山这女修的剑下 可他终究还是完成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旁人的荣辱与生死,与他又有什么相干?便是熟悉如宝瓶,在他即将到来的漫长生命里,也不过一介匆忙的过客罢了。 神祇少棘! 他将他所能操纵的雪域里一切的力量,通过圣祭的方式,祭献给祂;作为回报,祂则赐予他一条全新的c从未有旁人走过的道路! 陌生而强大的力量,充斥满他陈旧的身体。 这一刻,宝印法王几乎没将任何人看在眼底! 不管是半空中威势惊人的曲正风,还是那才覆灭了宝瓶神魂的见愁,又或者是藏身于圣者殿角落里那个背叛的空行母央金,还有他一根手指就能捏死的小和尚了空,甚至于那一步迈出已悄然现身于这圣山之巅的雪浪禅师 一切的一切,都孱弱如蝼蚁! 这天地间,唯一还能让他注目的所在,只有最远处那一团包裹于佛光之中的佛子! 天地间那原本因圣祭而起的吟诵声,早在寂耶现身显圣的时候,便已经小了下去,但又随着更多的人的苏醒,变成了那种目睹圣祭后,真正虔诚而感动的祈祷 他们在坛城中,向圣山高处那为华光包裹的身影跪伏。 所有与圣殿和法王们有关的一切,在这一刻,都被他们所遗忘。 信仰圣殿,归顺于法王,不过是敬畏c信仰于权威;信仰圣子,皈依于真佛,才是真正的供奉c真正的信仰! 不论善恶,喜欢还是恐惧 一切一切的情绪,都来自最真实的心底,传递向头顶那一座暗红色的大阵。 在雪域上这无数普通的信众苏醒之后,圣祭阵法的光芒,原本已经开始暗淡,仿佛就要消失在天地间,可当全新的祈祷与吟诵响起时,它也随之重新亮了起来。 旋转的方向,陡然一变。 那原本晦涩阴沉的暗红,竟然渐渐淡去,重新覆盖而上的,是一层温和浅淡的金光。 原本从阵法中倾泻而下的那无尽携裹着力量的金光,也跟着变得稀疏起来,终至不见。 一道新的金色细线,从天际垂落。 像是一缕有意识的灵光,又像是从云端坠下的丝绦,飘飘荡荡间,心有灵犀一般,探入了圣湖废墟上空那一团佛光之中。 这一瞬间的感觉,忽然玄奥入微至极点。 再没有半点先前圣祭阵法与宝印法王相连接时的那种阴森诡谲之感,整座阵法c整片天地,竟陷入一种奇异的祥和与宁静之中。 那一线金光,像极了一条脐带 紧接着,便浩荡起来。 天瀑一般的金光,再次冲刷而下,以一种更迅疾c更猛烈的速度注入那包裹着寂耶与伽蓝的光华内。 一种虔诚而包容的姿态。 天与地,还有这生长于天地间无数为喜怒哀乐所困扰的凡人,仿佛借由这一座阵法,成为哺育的母体。 那一团早已不能看清的光华,则是被孕育的所在。 双生的并蒂莲,合为了一朵。柔软的c坚硬的身躯,重叠在一起;温和的c清隽的曲线,勾勒成一条;秀美的c疏离的眉眼,重叠为一面 不再是他,也不再是她。 而是祂。 一种源自于这凡尘俗世c又超脱于这凡尘俗世的所在,一种源自于善恶真邪c又高彻于这善恶真邪的所在! 祂轻轻地闭合着双目,任由圣祭阵法中那温泉水一样的力量将祂包裹,修长的双臂却在此刻环住了自己蜷缩的身体,一如婴儿蜷缩在母体,又随着那渐渐充盈的力量而舒展开。 祂在生长。 用一种所有人肉眼可见的速度。 直到那青涩的肢体变得强健有力,直到那稚嫩的轮廓变得棱角分明 这是天地间,最清晰也最模糊的一具躯壳。 这也是天地间,最美好也最丑陋的一张面容。 因为祂来自于每一个人内心的最深处,是每一个逃不脱红尘的凡夫心里面最渴望又最恐惧的存在,也是每一介挣扎于苦海的的众生心里面最干净又最污浊的存在! 便是连此刻自命已经脱离普通修士行列c触摸到上墟仙界那一扇高不可攀大门的宝印法王,也无法完全阻断这一瞬间从他心内最深处奔涌而出的那种异样的向往与恐惧 美,或者丑。 善,或者恶。 世间从没有真正的至善之人,也不存在真正的至恶之辈,善与恶在一个人或漫长或短暂的一生里,不断拉锯,便成就了一个人人生最确定的轨迹 天上的阵法改变了,圣殿之中那一座阵法依旧在悄然地运转,依旧在从某一处神秘的空间里将那亘古沧桑的凶戾之力注入宝印法王躯体,开裂的皮肤已经完全为那有如实质的黑气侵蚀,形成一道又一道诡异而古拙的黑色图纹。 “佛子,佛子!” 他没有光亮的瞳孔注视着佛光中的寂耶,在已经因为血肉经脉挤压而变形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夹杂着强烈恨意的嘶哑怒吼,竟然在这一刻高高抬起了自己的手掌,隔着这宽阔的虚空,就要向那佛光抓去! 宝印法王身上的变化,见愁与曲正风都是见过的,在昔日明日星海的白银楼中,在夜航船那与见愁交战的梁听雨身上! 这分明是那荒古神祇少棘的力量! 那一只为他自己鲜血若浸染的手掌一经伸出,便携裹起无尽翻腾的黑气,化作了一只巨大的利爪,如一头凶恶猛兽,向那圣湖底废墟上空还未睁眼的寂耶扑去! “动手!” 曲正风的声音,没有半分犹豫! 斩钉截铁! 在话音出时,他掌中那一柄海光剑也骤然翻起,顷刻间重新凝聚出万丈海光,却因方才沉默间长久的蓄势,而蕴蓄着更深沉c更猛烈的力量! “刷拉!” 从天而降,那是一道暗蓝色的天瀑,犹如一剑劈开了整片沧海!暗蓝的剑光如同一座倒塌的高墙,向那巨爪怒倾而下! 旁侧另一道剑光,几乎与其同时腾起! 并没有慢上他分毫! 见愁全副的注意力,根本就没从宝印法王的身上移开过,早在曲正风出声提醒之前,她的燃灯剑便以幻化出万家辉煌的灯火,以一种完全迥异于海光剑的色彩与姿态,劈出一道匹练似的剑光,直取宝印而去! 剑光与剑光辉映并列! 海光与燃灯齐头并进! 持剑的这两个人,一个是现在的崖山门下,一个是昔日的崖山门下,他们之间曾有过几分一言难以道明的嫌隙,这一刻的应对,却显出一种惊人的默契。 然而,他们各自都非常清楚—— 这并非因为他们真的有什么心有灵犀的默契,不过是同境界的强者与强者之间,想法与应对往往趋于一致。 如此。 而已。 圣子寂耶真正的力量,正在苏醒之中,既然为这已经引神祇之力入体的宝印法王所忌惮,便必然是能对其造成威胁的所在。 他凌驾于雪域之巅,诞生于轮回之中。 只要他们能也拖这宝印法王片刻,甚至都不必拼尽全力重创于他,便可迎来这一战真正的转机! “轰!” 三位大能最全力的一击,顷刻间撞在了一起,爆发出一圈骇人的空间波动,彻底将这圣山之上所有的建筑夷为平地! 剑光与剑光消失。 那气势汹汹的巨大黑爪,也被轰成四散的尘烟! 宝印法王哪里想到,这一片天地间竟还有如此不长眼的修士,还敢对自己动手! 一击不成,他恼羞成怒。 那充斥着阴森沉冷的面容上,一双眼却漆黑无光,格外怪异诡谲,像是在一具血肉之躯上,生生嵌入了泥塑木偶的眼珠! “崖山,嘿嘿,崖山!” 他轻而易举便辨认出了这两个人的来历,凝视着曲正风时念了一声,凝视着见愁时又念了一声,接下来却是仰天的狂笑。 “十一甲子过去,一门懦夫,终于敢来寻仇了吗?哈哈哈哈” 见愁陡然皱眉。 曲正风原本平静的面容,在听见这一句时,更是骤然变得冰冷,持着海光剑的手掌,松开又紧握。 最终竟是跟着笑了一声! 这一刹那,恢弘的阵法下,他紧握的手掌中,海光剑那暗蓝而温润的影子,竟忽然隐没。 一种锋锐至极点的气势,在他身上疯狂地拔升! 重新在他掌中凝聚出轮廓的,已然是一柄全新的剑! 是那一柄他叛出崖山时便跟随他而走的崖山剑! 巨剑的形态虽然缩小,可轮廓与锋芒依旧。 古朴简单的剑身,集聚着崖山整座峰峦的气韵,浑厚而沧桑,是那亘古以来孕育于斗转星移之中,天地间最浩荡的一股正气! 他只将这一柄剑,平平地举起,昂藏的躯壳便有顶天立地的气魄! 面对着宝印,站在这巍峨的圣山之上,他却像是另一座比这圣山更巍峨c更厚重的山岳! 那是他心里的山,心里的剑! 话出口,也是深埋在他胸臆中蕴蓄了十一甲子的一腔恨意与满怀杀机,只是当它飘洒在这广阔的天地间时,又添上了几许藐视神佛的豪迈。 “血债,该尔等血偿!” 懦夫? 若我崖山门下皆为懦夫,那这浩荡天地间,还有何人,敢自称一声“丈夫”! 可是不必辩驳! 最不需要的,也是辩驳。 他只长笑一声,执剑向前! 掌中的崖山剑,迎风便涨,竟在这雪域圣山之上,劈出了十九洲另一座久负盛名之山岳—— 无限巍峨的剪影!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妙书屋手机版阅读网址: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8.第448章 后土印 中域崖山与雪域新密的仇怨,  由来已久。 早在十一甲子前那一场席卷整个十九洲的阴阳界战结束时,便深广得像是辽阔的西海;二十年前那些年轻的性命,  不过是将这旧日就未曾愈合过的伤痕,撕裂得更深罢了。 曲正风是十一甲子前阴阳界战的亲历者,他所铭记的仇恨,远比才来崖山八十余年的见愁,  更深,  更沉! 即便此刻—— 他已不再是崖山门下! 剑势崔巍,  险峻得像是崖山绝道。 剑气扶摇,如同铺展开的鲲鹏羽翼,  在宝印法王还未有任何反应的时候,  便如天崩地裂一般向他砸去! 周遭所有的声音,  都被悠长的剑吟吞没。 四野下,月光如水般澄净,  石质的灰白剑身,  甚至给人一种很简陋的感觉,  然而在剑意腾起的刹那,便仿佛与整片天地联通! 曲正风的身影,与剑影融为一体。 一刹间,竟分不清是他持着剑,  还是剑带着他,  只一道逆着这雪域上的烈风,  袭向宝印法王! “哈哈哈哈” 宝印法王浑然无惧,  是真没将曲正风看在眼底。毕竟十一甲子前那一场阴阳界战,  身为崖山当时新一辈大师兄的曲正风也不过就是个元婴修士,而他那个时候就已经是有界大能! 在这十九洲上,有资格与他对战之人去,屈指可数! “若是你师尊扶道来了,本座或恐还会多看上两眼,凭他可驱使皇天鉴,会动手与他过上两招,赏个脸面。至于你——” 讥讽的声音一顿,续上的话却更为挑衅! “不自量力,自寻死路!” 崖山剑那山岳倾覆一般的剑影坠落下来,斩落到他身上时,竟然像是流水遇到了巨石,自动朝着两侧分开,未能伤及他分毫!可待从他身上淌过时,却又没入地面,留下一动恐怖的深痕! 这一瞬间,正要跟上攻击的见愁一怔。 曲正风却仿佛早就料到这一幕般,脸上半点惊讶的神情都没有,只是重新握紧了剑,凌空俯视着宝印法王,称赞了一句:“不愧是有界大能,纵横雪域十余甲子!” 有界! 在迈入返虚的大能修士们的行列里,能否迈入有界,又是一道全新的分水岭! 问心不过是明道,有界却是要领悟空间的规则。 领悟之后,弱者可明了空间变化之理,中者可在大天地中开辟属于自己的空间,强者更能化空间之力为己用,防御或者制敌,随心所欲! 越是在大能修士的行列里,一个境界与另一个境界的差距越大,相比起下面的境界,称得上是天翻地覆,迥异至极。 所以越是往上,越级杀人越不可能。 见愁能杀宝瓶法王,是因为她与宝瓶法王只有一个小境界的差距,而且在战斗中占据了先机。 可曲正风面上的境界,仅仅是返虚中期,也就堪堪与宝瓶法王相同,就算有崖山剑这一柄崖山三剑之一在手,又如何能杀已经突破至有界c距离大成仅一步之遥的宝印法王? 更何况 宝印法王所谓的“宝印”,乃是此方天地间堪与至宝皇天鉴相并论的后土印! 在过去的十数年间,他们或可能看见大能修士之间的争斗,可去几乎很少亲眼目睹真正的有界大能,拥有怎样的手段。 见愁见过横虚,却从未见过他如何动手。 十九洲上修为跨过有界的大能屈指可数,大多数人都已经站到了整个修界的顶端,需要他们出手的时候极少,几乎全都是作为一种威慑性的力量而存在。 直到,今时今日 宝印法王不过就是这样简单地站立着不动,顷刻间所展露出来的实力与手段,也足以对从未领教过他们力量的其余修士震撼! 那是一种完全的莫可奈何之感。 见愁皱紧的眉头没有松开,但她身旁的曲正风却重新握紧了掌中的崖山剑,竟是再一次攻去! 在宝印法王看来,这无疑是无用功。 他身上依旧有源源不断的c形如蜈蚣的黑气,不断爬进他的身体,让他体内的力量更充盈,更爆炸! 眼见着曲正风再来,他连一个眼神都欠奉,直接抬起手指来一指! “轰隆隆!” 他指尖所向处,曲正风身处的那一整片空间,竟如镜面一般,轰然崩碎! 毁灭的气息,如风暴一般席卷! 所有人几乎立刻就看不见他的身影了,仿佛已经彻底被这崩毁的空间吞没,与它一道伴随着这毁天灭地的一指而湮灭! 惊呼声,在所有人口中,被扑面的狂风淹没! 距离最近的见愁清晰地感觉到了那一股空间波动,甚至险些就被那一片破碎的空间卷了进去! 月白衣袍的袍角,瞬间化作齑粉! 处于这攻击最中心的曲正风,好像也跟着化为了齑粉,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在这短暂的刹那,众人心底竟空茫一片。 然而轻描淡写以手指点出这一道攻击的宝印法王本人,却是奇怪地愣了一下,似乎察觉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但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一柄石质的灰白长剑,带着山脉赋予的嶙峋铸纹,竟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他脑后! “噗”地一声响! 长剑捅穿他的头骨,简直如捅进一只西瓜那样简单! 钝而无锋的剑尖甚至顷刻间从宝印法王的眼眶里刺出,又被那凭空出现在他身后的手掌引着,用力地往下拉去! “嗤拉——” 硬生生拉掉了小半边头颅,砍去了小半片身体! 如注鲜血顿时喷涌,连带着那原本集聚在宝印法王体内的黑气都如奔逃的妖魔一般溃散! “啊啊啊啊啊——” 完全是意想不到的伤害! 完全是意想不到的攻击! 怎么可能!他分明只有返虚中期!怎么可能逃过他方才运用了有界空间之力的一击! 即便宝印法王已经是这十九洲上屈指可数的几位有界大能之一,可毕竟还未脱离凡躯,惊怒交加的同时,也因为这突如其来c让他毫无防备的痛苦惨嚎出声! 那一双漆黑无光的眼眸里,瞬间黑气涌动,在这种关键时刻,看都没有往身后看一眼,心念动时,被削去了一小半的头颅断面内,黑气猛地拧成一股,向后方扑去! 崖山剑还未来得及撤回,顿时被黑气侵袭。 原本灰白的一柄石剑,立刻被盖成一片深黑! 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宝印法王身后的曲正风,眉头顿时大皱,动念收剑之间竟无法摆脱这黑气! 不得已间,身形爆退! 他速度出奇地快,甚至要快过他方才所劈出的每一道剑光,竟硬生生以速度摆脱了这一道黑气! 只是同时,他与宝印法王之间原本极近c极佳的攻击距离,也一下被拉长c拉远了。 场面一时变得比先前还要奇诡了几分,别说是见愁,就是刚站到一旁正打算要出手相助的雪浪禅师都怔了片刻,仿佛完全没料到方才发生的一幕。 几乎不可能的一幕! 宝印法王方才一指坍塌空间,运用的乃是独属于有界大能的强大力量,按理说曲正风不该逃开。可他不仅逃开了,甚至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宝印法王的身后,一剑刺破对方的头颅,削去了对方半个脑袋! 雪浪禅师往日从未见过返虚修士有这样的能力。 除非,曲正风在他返虚这个境界里,已经能通过某种特殊的方式调用有界大能才能调用的空间之力! 而且,这还不是最诡异的。 最诡异的当属宝印法王! 曲正风出人意料的能力与奇袭,尚且还能从以往十九洲数千年的历史中找到几个能对应的天才,可宝印法王已经被人削去了半个脑袋,却还如毫发无损一般,甚至能迅速反击! 谁不知道灵台对修士来说有多重要? 一身魂魄,皆藏于此;一心体悟,尽聚在中! 光看曲正风那一剑的位置便可清晰地判断出他方才动手,目的极为明确,想要的就是一击毙命,直接出其不意地攻击对方的要害,剑气一吐,相比起肉身要脆弱上不少的元婴,灰飞烟灭本该在顷刻之间! 可宝印法王竟然全无反应! 这一颗头颅劈开之后,里面竟无半点元婴存在的痕迹,甚至连本该盘踞在眉心祖窍c受到重击的识海都不存在! 只是一颗头颅! 一颗对修士c对对手而言,空空如也的头颅! 好像他的神魂都在这躯壳中隐形,消失不见! 又或者 是以某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c骇人听闻的方式,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变化成了别的形式。 无尽的黑气在受伤之后,如决堤的潮水一般从宝印法王的残破的身体之中涌出,在反击曲正风落空之后,那种被人偷袭的恼怒便完全涌了上来,同时也完全看清了曲正风的实力! 不仅仅是返虚中期那么简单! 一则有一个手持崖山剑的曲正风,二则有已经赶到的c同样已经到了有界境界的雪浪禅师,这一战,他终于不敢再掉以轻心! 在一击不成的瞬间,宝印法王便迅速判断清了眼前的局势,狞笑一声,竟是半点也不在意自己那残破不堪的血肉之躯,只让那无尽的黑气彻底将自己包裹 或者说,彻底化作那一团黑气! 没有灵与肉之分,没有躯壳与神魂之分,只有这最接近宇宙本源的存在! 他振臂高呼! 整片雪域都为他的声音而震动! 大地剧烈地摇晃起来,好像下面潜藏着的什么凶恶的猛兽就要破土而出,一道又一道沟壑一般的裂痕突兀地出现,分割开雪域坚硬的冻土,让那无数仿佛来自另一个空间的c冰冷的气息,从地缝的深处涌出,在广阔的大地表面,形成了一枚古老的灰黑色印篆! 地力阴华! 这磅礴的气息,分明是来自极域但完全不应该出现在十九洲的地力阴华! 见愁几乎瞬间就辨认了出来! 然而她同时辨认出来的,还有地面上这一枚虽然没见过,却让她感感觉到熟悉的印记! 因为,她曾在昆吾左三千小会扶道山人一印拍灭大半个剪烛派的时候,在他手中见过近似的印鉴! 形制不同,可那恐怖的气息,何其相似?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 众生居于中 鉴者天,印者地,令者——众生! “后土印” 是传说中与皇天鉴齐名的后土印! 在这一刻,在宝印法王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里,从整片雪域广袤的大地中显露形状,犹如从这沉睡了千万年的冻土中苏醒,向世人彰显它通天彻地的威能!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妙书屋手机版阅读网址: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9.第449章 深坑 沉重深厚的大地,好像瞬间变成了活物。 一头嘶吼的猛兽! 地底似乎传来了什么巨大的声响, 然而凝神去听时, 天地间又是寂静的一片! 这一刻, 几乎没有人能站稳! 大地在震颤, 地面以下传来一股排山倒海的压力,让人心底生出一种难以控制的压抑与恐惧, 一时竟分不清自己脚下踩着的,到底是沉默的大地,还是高远的苍穹! 唯有那无尽灰黑色的气息,疯狂蒸腾! 分不清, 到底是这传说中巨大的后土印埋藏在雪域辽阔的大地, 还是雪域这一片明显高于整个十九洲的高原,本就是后土印的化身! 无尽的地力阴华从地缝中涌出,侵占了原本天地灵气占据的空间, 如同锁链一般困住了身处于其中的每一个修士! 从圣山之巅, 到圣山脚下! 所有依赖灵气修炼的修士, 在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中,无法在自己的感知范围内察觉到半分灵气的存在,更无法与周遭天地取得半点联系! 就像是被戴上镣铐的囚徒,又如同无边苦海中飘荡的一叶小船,一座与人世隔绝的孤岛! “退!!!” 坚决又果断的声音, 同时从雪浪禅师与曲正风的口中传出!急促而凝重! 二人声音落下的瞬间, 圣山之上原本还在进攻的上前十九洲修士, 几乎想也没想, 立刻弃战腾跃而起! 上千道绚烂毫光迅速升空! 看上去好像是原本坠落于此的无数星辰重新归于天际一般! 然而就在他们离开地面的瞬间,那无尽的地力阴华便淹没了上来,彻底将整个雪域化作了地力阴华的海洋! “轰隆” 巨大的震荡间,无数惨叫声响起!竟是圣山之上原本那些圣殿的僧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了一般,瞬间化作一具具白骨! 原本的佛门圣地,一眨眼已成为森罗地狱! 见愁见机得很快,她虽去过极域,也修炼过极域的功法,甚至眼下的神魂境界在极域也不算很低,可在这磅礴地力阴华出现的瞬间,她竟没感觉到半分的熟悉,只有一种冰冷而危险的陌生! 排斥! 再清楚不过的排斥! 原本在极域似乎任她操纵的地力阴华,就好像拥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在排斥周围一切力量的吞噬与掌控! 除了 宝印法王! 这磅礴到几乎淹没了整个雪域的地力阴华,竟是有主之物! 它们争先恐后地从地缝里涌出,暗河一般汹涌,迅速升空,竟然将天际原本旋转着的那一座金色的圣祭阵法都遮盖,让原本被照亮的雪域,重新陷入无边的黑暗! 宝印法王那古怪的呼声依旧。 冥冥中好像有一股凌驾于众生的力量出现,让这无尽的地力阴华凝聚起来,竟然在虚空里聚成了一枚巨大的八角方印的虚影! 八角规整,分别对应着十九洲八个方向! 见愁站在震荡的大地上抬首而望,便清晰地看见了这一枚印下方刻着的古拙文字。只是即便是凭借她如今的见闻,竟都无法辨认出这四个到底是什么字,又到底属于哪一个时代。 只有威压,从天而降! “咔咔咔” 分明才只是往下压了一尺,恐怖的压力便已经落到了肩上!只这一刹,见愁喉间便冒出一股血腥气来! 坚玉一般的骨骼,竟都像是要被压碎一般! 身体里的每一寸,仿佛都在颤抖,要向这头顶至高无上的存在跪伏c顶礼膜拜! 先前与宝瓶法王那一场鏖战,实在是耗费了她太多的力量,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可实际上已经难以与全盛之时相比。更不用说,宝印法王的力量比之宝瓶法王,强了何止十倍! 这一时间,她竟不得不再次唤出风雷翼! 羽翼疯狂地铺展开,无尽游走的雷电之力击碎那来自天际后土印的威压,才能勉强立在原地! 已是返虚大能的她尚且如此,其他人自然也难承受。 也就雪浪禅师与曲正风稍好一些。 雪浪禅师显然知道后土印的厉害,在头顶那虚影成型的瞬间,便猛地伸手一指,指尖佛光迸溅的瞬间,身上披着的雪白僧袍也飘飞了出去! 像是飘出了一片梨花雪! 迎风就涨! 从他指尖离开时,还只是一袭僧袍,待落到宝印法王与后土印之间时,已然化作了一张爬满经文的严密大网! 先前宝瓶法王用净天宝瓶时,也曾出现过类似的场面,可二者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一者阴邪恣睢,一者宝相庄严! 光影浮动间,雪浪禅师枯木般晦涩的眼底涌出几分虚幻,那铺开的僧袍,不再像是僧袍,竟像是一片世外桃源! 与此同时,先前藏身于暗处也不曾与人动过手的空行母央金,也陡然一声清叱,素手一翻,唤出了一张赤幡! 幡上绘制十六天魔图纹,威势凛凛。 她法诀一打,面目狰狞的十六天魔便自幡上凝出,成为十六座小山一样的凶物虚影,向近处的宝印法王本人轰去! 无论是雪浪禅师,还是空行母央金,都是佛门中一等一的高手了,两人同时出手的威势,何等惊人? 旁人看着都觉胆战心惊! 然而为那黑气包裹的宝印法王,见状竟是半点闪避的意思都没有,好像完全不将这两人放在眼底,还狂笑起来:“有意思!有意思!连央金都来了!一个是本座十一甲子前没杀的,一个是本座百年前没杀的,今日却都一起送上门来!” 猖狂且放肆! 雪浪禅师与央金都是瞬间皱了眉头,手上法诀更急,心念催动更快,是千方百计想要抢在那后土印落下之前取了宝印法王性命! 唯有曲正风没动。 不仅没动,他甚至还在这一刻闭上了眼睛。 就像是根本没看到这天地间忽然降下来的威压一般,甚至都不抬头看上一眼,尽管那不断向下压进的后土印虚影,如此巨大磅礴,如此风驰电掣! 这一刻的他,好像已经脱离了这纷繁的战场。 这一刻的他,又好像完全与这广袤而震荡的雪域融为一体! 凡眼闭,心眼开! 独属于返虚中期修士的强大灵识在他闭上眼的瞬间,如浪卷狂潮一般迅速地朝着四面八方探出! 大地的形状,山川的脉络 一点一滴,尽在心底! 满世界的喧嚣都在这一刻寂静,在曲正风的心里寂静,只有那原始的c在亘古岁月后依旧留存的鼓噪之声,随着他灵识的探出不断扩大,不断扩大 那是山川沟壑的喊叫! 那是大地脉络的律动! 崖山剑被他斜斜地持握着,在雪浪禅师c空行母央金合力向宝印法王那后土印反击而去的危急时刻,竟轻轻地震颤了起来,那震动的频率,隐隐然竟与大地震动的频率相和! “铮——” 石质的长剑,陡然发出了一声古朴的悠然长吟! “轰隆!” “砰!” 接连两声震天撼地的响动! 雪浪禅师与央金的攻击几乎是不分先后地落到了宝印法王的身上,瞬间将他残破的身体淹没,也将他周身纵横的黑气掩埋! 原本他所在的位置瞬间出现了一座巨大的深坑! 宝印法王整个人都被砸了下去! 其肉身在这瞬间化为齑粉,与那些灰土混杂在一起,再也找不到半点痕迹,唯余下那诡谲而浓烈的黑气,被悍然的攻击困锁在重围之中! 也就是在这一刻,曲正风也豁然睁开了先前紧闭的双眼,眸底倒映着的,竟不是眼前这忽然炸裂开的场景,而是山河万里,孤峰入霄! 崖山剑猛地高抬! 可竟不是斩向前方已经为雪浪禅师与央金攻击淹没的宝印法王,而是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深深地刺入了地底! 脚下便是因后土印摇晃的圣山,一柄三尺余的崖山剑刺入地面,按理说不应当对这庞大的山峦造成任何的影响。 可谁也没想到,在剑锋没入地面的瞬间,剑身竟陡然暴涨起来! 不断地变长,变宽! 简直像是回到了当初还在崖山还鞘顶时候的模样! 一柄纵贯崖山山体,几可与天比高的石剑! 更为可怖的是,这一瞬间因为后土印控制着而震颤翻涌的雪域大地,竟然静止了片刻。 下一刻,更恐怖的震动席卷开来! 整个雪域范围内无数的山岳,好似都收到了某种来自冥冥中的呼唤,摇晃中发出更甚于先前的声响! 天崩地裂! 后土印执掌的乃是天地人三才之中的“地”,然而崖山剑却孕育自十九洲最灵秀的崖山,乃是山中之山,万山之主! 纵然宝印法王能驱使后土之力又如何? 只要崖山剑在手,曲正风便能凭借此剑,强行从这“后土”中借出五分山力! 雪域本是高原,更是十九洲上地势最高之处,放在整个十九洲来论,可以说,整个雪域都是“山”! 剑落时,山啸如海啸! 群峰都好像在这一瞬间活了过来,震荡中抖落身上积攒了千百年的冰雪,让各自最本初的形态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与响彻天地的剑吟呼应!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 整个雪域都像是被这崖山一剑穿到了底,那眼见着就要袭到众人头顶上的后土印虚影上,竟在这片刻的停滞间,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细小的金色裂痕! “咔咔咔” 由小而大,由稀疏而密集! 下落时那猛烈的冲力与周遭的狂风,顿时从上面剥落下来无数粉末一般的碎片,让整片磅礴的虚影一下变得斑驳起来 宝印法王根本没将雪浪禅师与央金的攻击看在眼底,即便是被攻击淹没,也不过就是肉身陨灭而已,他的神魂照样化作了那近乎不死不灭的黑气,甚至连原本元婴的形态都不复存在 这一刻的他,无限接近荒古的神祇! 拥有着近似于鸿蒙宇宙初生时的形态,天然地亲近天地间最原始的规则,永生不灭! 然而他到底是没料到曲正风! 没料到这一柄崖山剑! 身为后土印主控者的宝印法王本人,在曲正风剑裂雪域大地的这一瞬间,便已经清晰地感觉到了后土印突然受到的重击! 就像是原本全部为他控制的某种十分强大的力量忽然脱出了掌控一样!后土之力中,属于山的那一部分,竟被崖山剑硬生生剥去! 他再也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 因为这一刻,它们不再为他所驱役,而是在这一刻汇聚到了曲正风那一柄巨剑之上,成为他的敌人! “轰隆!” 剑诀一打,已彻底贯穿了整座圣山的崖山巨剑,在这一刻轰然拔起! 流溢而出的剑气,轻而易举穿透了山体,让这圣山裂成两半! 素月的光辉,一刹间照进裂缝的深处,也将崖山剑凛然的影子,投落在圣山脚下的坛城上空。 以圣山为鞘,再次拔剑! 这一次,曲正风毫不犹豫地一剑挥向了那已然斑驳却依旧向着众人头顶压来的后土印! “砰!” 是实在的巨剑与虚无的印影的碰撞! 本应该静寂无声,可这一瞬间却像是实实在在地撞在了一起一般,爆发出恐怖的轰鸣! 庞大的后土印,竟为曲正风一剑斩裂! 万千的山力化作万千凶狠的猛兽,在相撞的瞬间涌入后土印中,疯狂地撕扯着,就像是撕扯着什么脆弱的纸张! “咔咔咔咔!” 恐怖的碎裂之声,像是压破了无数的陶瓷,密集的叠在了一起。无数暗金色的碎片,坠落如雨! 在距离众人头顶三丈时,后土印还有个完整的属于八方印的虚影;及至两丈时,便已经剥落了一半;到得最后一丈之时,便再也支撑不住了,顷刻间如烟云一般崩散! 聚拢起来的无尽地力,一下像是倾倒的水银。 它们从地底来,也在崩散的这一刹那,迅速地归于地底,流泻入先前的地缝之中,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只有曲正风那崖山巨剑恐怖的影子,依旧笼罩整座圣山! 一切的发生,不过是光影闪烁的片刻。 宝印法王先为雪浪禅师c央金二人牵制,根本分不出心思来控制后土印,仓促之间竟被曲正风破去了这原本该有毁天灭地之力的一击,一时已是急怒攻心! “滚!” 一声震慑的嘶吼从他口中发出,无尽黑气陡然暴涨,竟反过来一下包裹了原本淹没着他的那一片攻击! 雪浪禅师与空行母央金的面色,顿时一白,甚至有一股黑气凭空出现在了他们的眼眸中。 二人立时意识到不妙,速速退开。 几乎是在他们退开的同时,先前为他们砸开的那一片深坑里,竟涌出了比先前浓烈诡谲十倍百倍的黑气,如一头凶恶的蜈蚣一般,凶狠地撞入了半空中宝印法王神魂所化的那一片黑气之中,充实着,壮大着! 小慧僧了空原本就藏身于圣者殿那阵法的附近,也就是在这新砸出的深坑附近。 突如其来的黑气一冲,他整个人神智都为之一夺。 在这一瞬间,竟觉得眼前发花,好似愿意跟随这一道从深坑中涌出的黑气而去一般,钻入半空那一片没有具体形态c不断变化着的黑气之中! 幸好此刻见愁眼疾手快,捞了他一把—— 雪浪禅师等人动手的速度太快,修为也高出她不少,所以她方才虽有参战之心,却实在是来不及动手,但由此也拥有了纵观全局的机会。 几乎是那黑气窜出的同时,她就注意到了了空。 此刻铺展开的风雷翼飞驰,只像是一道紫金闪电,顷刻便至,一把压住了了空后颈,灵力注入的同时,一道清心咒打出,竟是在这险之又险的一刻强行将人往后拽离了那一股瀑流般汹涌的黑气! 了空为那清心咒之力一洗,顿时就醒过了神来,人在半空中只觉得冷汗已湿透后心! 再抬首看半空,更是心惊不已! 先前尚还能看出个人形的宝印法王,此刻已完全化身为那妖魔一般的黑气,疯狂的蠕动凝结,且源源不断地吸收着那深坑之下涌出的黑气,竟渐渐聚成三头六臂模样,只是面目十分模糊,看不分明! 这哪里还是个人?! 分明已经脱离了属于人的躯壳,成了另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存在! 而这样的存在,正好是见愁曾经见过的! 不是神祇,但气息已然极其相近! 是她在夜航船地牢里见过的,也是她在探查雪域时候借傅朝生宇宙双目之力在余知非等人死时见过的! 拎着了空后颈的手指,轻颤了一下,慢慢放开。见愁一张素白的脸上,挂满了一种近乎于怔忡的凝重之色,只是目光却随着那连接到宝印法王身上的黑气,向前方不远处那一座恐怖的深坑望去。 不可见底,也看不见半分光明。 只有那一道分明不属于此界之力的黑气,源源不断从里面涌出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一座深坑所在的位置,原本就是圣者殿内那一座诡异阵法所在的位置 这一刻,宝印法王已经展露出了自己完全的凶相,曲正风也在世人面前激发出了崖山剑真正的威力 远处圣子寂耶身上的光芒,则渐趋熄灭。 胜负好像终于走到了最后见分晓的时候。 然而,见愁却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也无法压下心里翻腾而出的另一个极为可怕的猜测。 这猜测,让她在虚空中静立了良久。 然后,在曲正风等人重新向宝印法王发动攻击c在圣子寂耶身上的光芒终于泯灭的这一刻,化作了一阵风,悄然而迅疾地向那深坑,一头扎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0.第450章 荒域魅影 什c什么情况? 了空就站在见愁近旁, 几乎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半空中再一次开始了激斗的曲正风与宝印法王等人, 哪里能料到她忽然不见了影踪? 一时狂风刮过,原地已空空如也。 圣殿已彻底没了踪影, 几可与天齐高的圣山,已经被曲正风一剑斩为两半,摇晃不休。 巨大的深坑, 像是夜色里一张血盆大口。 它大张着,深极了,也狰狞极了,边缘凹凸不平, 残留着雪浪禅师与空行母央金方才那合力一击所留下的痕迹, 峭壁一般垂直向下, 恐怖而险峻。 那一股浓烈的黑气,便从深坑的底部传来。 见愁自虚空中一跃而出, 迅速掠过了大半深坑,几乎是擦着这一股黑气往下。 越往下, 黑气便越浓重。 她记得,极域与十九洲就像是一面镜子相对的两面, 可以说共享着同一片大地。所以十九洲的天在上,极域的天在下;十九洲的天上有日月轮换, 极域的天空则永远是昏黄的一片, 难分昼夜。 宝印法王方才操纵着后土印裂开整个雪域的地面时, 从地缝中涌出来的分明是极域万里恶土之下才有的地力阴华! 简直就是以一印之力强行连通了两界! 而出现在原本圣者殿位置正中的这一座深坑, 却在源源不断地向宝印法王提供着一种截然不同于地力阴华的力量 那么, 这一座深坑,或者说这一座深坑下的阵法,到底有何玄机,又连通着何处呢? 寻常想来,该也连着极域。 可见愁的脑海里,却有一股奇异而强烈的声音,不断地回响,不断地撞击着她的理智,向她叫嚣:不是,绝对不是!这一座深坑所连着的,绝不是极域那么简单! 那是一种挥之不去的独特感应,驱使着她,甚至让她果断地抛却了头顶上正酣的激斗,不顾一切凶险,毅然闯入此间! 就像是一头扎进了迷雾中。 眼前是一片深沉的c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能隐约感觉到那一股黑气如一头黑龙般从深坑坑底往上游去,可竟未带起半寸风,更听不到半点风声,就好像是这一股磅礴的力量根本就是一道幻影一般。 方才见愁与宝印法王之间的距离也不是很远,对方修为高达有界,即便是同时面对着曲正风c雪浪禅师c央金三人,应该也能注意到全局的变化,不可能没注意到见愁的消失。 可他却没做出任何应对。 这只能证明一点:他不是来不及做出任何应对,而是自信她的举动不会对他造成任何的损害,不觉得她有能力进行任何破坏,就像是猛兽看蝼蚁一般,不需要理会半点! 见愁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了这样的认知,眉头顿时微微地皱了起来。 乘风而去,随心所欲。 她潜行的速度是何等惊人?顷刻间已直下数百丈!腾空的黑气这时越发浓烈起来,与这近乎无底的深坑相衬,隐约透出一种压抑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也不知往下疾驰了多久,直到连深坑外面惊天动地的交战之声都变得模糊时,这似乎没有尽头的深坑里,终于出现了一缕暗金的光芒。 幽微,隐约。 仿佛在流动,又好像有生命一般,在轻缓地呼吸c闪烁 在这一缕光透进眸底的瞬间,见愁恍惚了一下,竟忍不住地倒吸一口凉气! 这哪里是一缕金光? 分明是一整片!一整座阵法的光芒! 尽管先前早有过猜测,知道深坑下面原本那一座阵法应该还在运行之中,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这一座阵法会保存如此完好,在雪浪禅师与央金如此强度的攻击下,竟然丝毫未损! 游龙般的黑气,从阵法的最中心涌出,有如实质一般的阴影像是有吞噬之力一般,让阵法的光芒都变得暗淡。 那一座先前刻画在圣者殿中的阵法,此刻便刻画在坑底。 圣者殿已然化作齑粉,可它依旧保持着最初的模样:直径十丈的阵法,在这外界光芒无法透入的深坑里,散发着属于自己的光亮;每一道构成阵法的线条都像是一条细小的河流,当中流淌着闪烁的暗金;乍一看时与寻常阵法无异,可一旦集中注意力向内凝视时,又觉好像整个意识都要沉入这河流之中 清风至,见愁的身影从风中剥离而出时,脚下踩着的竟然是坚实的地面。也不知已经进入地下什么深度了,坑壁上都是坚硬的岩石,阵法光芒流转间照在上面,隐约能看见一些折断的c发光的晶体。 人站在此间,顿时不像是站在狭窄逼仄的地底深坑里,而是站在浩瀚无垠的星河中! 抬头一看,便是星空璀璨。 这是一种奇异至极,甚至半点不讲道理的错觉,只在出现的瞬间,便让见愁生出一种头皮发麻的战栗感。 同样的感觉,再她过去那么多年修炼的路途中,只出现过两次:一次是左三千小会上登临一人台,一掌落下昼夜翻覆,好像看见了整片星域;一次是从十八层地狱逃离极域,在极限之中因那一枚想要成为星辰的石头领悟翻天印时,仿佛窥见了浩瀚宇宙的冰山一角 而此刻,竟更甚先前的两次! 她站在这一座阵法旁边,就好像站在一座神秘的大门前面,就好像推开这大门,就可以抵达一个未知的c全新的c恢弘的世界! 试问天下间,有哪一位修士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呢? 见愁本就是为着方才望着这一座深坑时那一现而过的灵光和感应而来,既是为了破解此阵,釜底抽薪,也是为了来印证心中那突然冒出且无论如何也不能压下的猜测! 所以此刻,她几乎没有半点犹豫。 那是一种强烈到无法言说的直觉,像是冥冥中有某种更高的存在在指引着她一般,让她向着坑底这一座阵法探出了手去。 “嗡!” 手指尖点入那金色河流的瞬间,整座阵法都忽然震颤起来,竟然在这除了那股黑气外一片死寂的深坑中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嗡鸣! 流淌的金芒,倏尔停滞。 下一刻,便陡然澎湃汹涌起来!像是涨潮,像是贲张的血脉,像是湍急的川流! 无尽暗金色的光芒,在片刻的静止之后,凶猛地顺着整座阵法的轨迹流动起来。 见愁顿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块石头。 一块河中的石头,一块正在被湍流c正在被无尽浪涛冲涌洗刷着的石头! 连着她清明的双眸,都在这一刻染成暗金! 于是周遭一切的声响都消无了,连着这有形的深坑都好像成了一片虚无,只有坑壁上那细碎的晶石光芒点亮的星空,忽然无限地膨胀开来,炸裂成一片璀璨的星云,在无尽浩瀚的宇宙中旋转! 哪里还是什么河流! 哪里还是什么阵法! 坑底刻画着的每一道线条,线条留流淌的每一点碎光,这时都化作了无数古拙的符号,被那流淌的浪潮携裹着,顺着见愁的指尖,疯狂地涌入她的灵台识海,解构成一片庞杂的信息,像是在她意识里摊开了一座没有边际的庞大沙海 这才是真正构成阵法的部分! 只是它们显得如此晦涩,如此古老,让人连辨认形态都很困难,何谈再去分析衍算? 几乎在这无尽符号涌入的瞬间,见愁眉目间便出现了几分痛苦之色,简直像是自己整颗头颅都要被撑破了一般! 偏偏她的意识还格外游离,格外清醒。 她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眼前这一座庞大的c奔流的阵法,在不断地放大,不断地放大,成了一条巨大的江河,一瞬间将她吞没! 一时间,完全分不清,到底是这阵法化作了无边的浪潮,冲上来将她淹没,还是她化作了一粒细小的微尘,跌入这奔涌的河流 只有那刹那间的融合。 她的意识为阵法里这些诡谲古拙的符号所携裹,所吞噬,甚至与它们融为了一体,忽然就在还浩荡的奔腾里冲破了某一道界线! 就像是无相无形的一个念头,闪电间通过奇异的方式,穿过了某一道肃穆庄严的大门! 那个全新的恢弘世界,顿如画卷般铺展开来! 像是大笔泼墨挥洒,勾勒出繁星万万亿,散成星尘,凝成星云,将星辉洒遍! 瀛洲兀耸,仙宫乘云。 青冥浩荡,日月照耀! 意识在电掣之间早已穿过了无尽的虚空,坠入一刻旋转的星辰,于是“看”见了,意识到了,感觉到了—— 青崖之上,白鹿作伴,一身玉色的俊美男子,坐在石岩刻成的棋枰边,拈子深思。 海上浮屠,天上佛国,玄衣童子,冷面抿唇,盘膝于巨大的灯盏之上,眉心一道细长的焰形竖痕隐约闪动。 长空里鹤唳一声,排云而上。 云顶仙宫的台阶尽头,却立着一名华袍女修,深深浅浅的绿在她绣纹上盘踞,衬得她眉目越见孤冷,睥睨间是一种人莫能与敌的强大! 在见愁的意识透过这一座神秘而古老的阵法窥看到她的瞬间,她也陡然抬起头来,隔着这无尽的虚空c这古老的阵法c甚至是这片茫茫的宇宙,与她对望。 那般的五官,那般的姿态 竟是惊人的熟悉!分明与星海广场那尊雕像一个模样! 见愁根本来不及反应,在这种为那阵法c为那无尽符号携裹的境地下,实在也不能做出什么反应,只这惊鸿一瞥,意识便不带半点停留的,被拽入了崩塌的地面,宇宙的更深处! 时空的乱流,巨人的躯壳! 祂漂浮在恐怖的空间裂缝中,如大船经过树叶一般经过磅礴旋转的星云,再璀璨c再巨大的星辰,顶多够得上他冰冷的指尖。 这是一尊沉睡的巨人! 这是一尊死去的神明! 祂紧闭着的双眼不会再睁开,睫毛在亘古的岁月里凝结成参天的桂树,裸露的皮肤铺展成广袤的大地,静止的血脉则成为干枯的河床 一个人,便是一个世界! 见愁无法形容这一刻的震撼。 她只觉整个随那咒符携裹奔流的意识,都在这一刻感觉到来自血脉里某种力量的压迫,竟忍不住生出一种为之臣服c为之伏首的冲动。 就好像在祂面前,这世间万物都是后代与子民! 然而此刻偏有一股奇诡的力量,破坏了这种感觉。那是见愁在深坑之中感受到的属于神祇的力量 从这巨大的躯壳里,从这古尸的眉心中! 一只既没有眼白也没有眼珠,甚至连一点光亮都没有的巨眼,悄然出现! 像极了当时出现在宝印法王眉心的那第三只眼! 带着一种天然的c凶险的恶意。 在见愁的意识“看”到它的瞬间,它竟然在那古尸的眉心微微一动,就像是人的眼睛忽然转了一转一般,分明没有瞳孔,可却像是转过眼来看见了她! “轰”地一声,她强悍至返虚的意识竟在这一刻崩毁,就像是原本奔涌的江河渡过险滩时一般,崩散成无尽烟云似的碎末! 所有属于人的感知顷刻回归。 万般的幻象随同意识一道崩毁,见愁瞳孔染了血,竟变得漆黑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感觉到一只手搭在自己肩膀上,耳旁是了空担忧又焦急的声音:“见愁师姐!见愁师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1.第451章 善之生 “师姐你” 她眼底那一片深层的血色, 实在带给人一种惊人的悚然, 了空的手搭在她肩膀上,见着她回头的那一瞬间, 只觉像是被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注视着,可又没有半点的神光,实在吓了一跳。 但下一刻, 涌上来的便是更深的担忧。 他方才险些坠入深坑,便是为见愁搭救了一把,眼见她忽然没了影踪,向周围寻了半天, 也没寻见她在哪里, 又念及自己眼下这修为在这一战中实在派不上什么太大的用场, 并不敢贸然加入战局之中,所以几经考虑, 到底还是决定下来冒险寻找。 亏他运气好,果然看见见愁在。 只是他下来时候, 只见着那阵法中无尽流动的金色咒符像是有生命一般顺着她的指尖,攀爬上来, 覆盖她身躯,甚至充溢满她的眼眶 这一时间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危险? 几乎是想都没想, 便伸出手去, 用力地c大声地唤她的名字。 可没想到, 他手才刚搭上见愁的肩膀, 声音才从喉咙之中出来, 她的身躯便忽然一震,像是遭受到什么重击一般,连方才充溢满金光的瞳孔都在这一刻变得血红,浸满了鲜血的眼珠看上去竟多了几分恐怖! 什么也看不见。 就好像周遭世界都在这一瞬间化作了虚无。 只有那隐约的来自自己瞳孔中的血腥气溢散出来,被见愁察觉,她身子晃了晃,倒没觉得修为有半分受损,只有意识的最深处传来一种压抑不下的疲惫,好像全部的精神都在方才那短暂的窥看甚而是幻象中消耗一空! “我没大碍。” 眼睛虽暂时看不见了,可灵识已经覆盖着四面,能让她清楚地判断出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就是了空,所以也并没有半分的惊惶,相反,是出奇的冷静。 方才所窥看到的那一幕连着一幕,甚至是一个又一个不知是陌生还是熟悉的人,都给了见愁极其强烈的刺激。 修士们谁不向往那样的地方? 尽管见愁并不了解飞升之后的世界,可仅仅凭借着惊鸿一瞥时,仙宫里那一名强大孤冷的女修的容貌,便能轻易判断出来,那便是这十九洲上无数修士穷尽毕生之力想要到达的地方—— 上墟仙界! 只是凭她的所知,还无法判断最后所见的那漂流于星河中的巨大古尸到底是何等样的存在,更无从知晓古尸眉心中那突兀又凶邪的第三只眼到底是什么来头,又与如今发生在十九洲上的事情有着什么样的关联。 唯有一点可以确定。 那就是那第三只眼与神祇少棘c与这坑底的阵法c与宝印法王身上发生的异变,有着莫大的关联! 她的力量与这些庞然的存在相比,如蝼蚁砂砾一般不值一提,更遑论要对他们造成什么样的伤害了。 可眼下这一座阵法,却未必没有一试之力! 片刻的静默中,见愁脑海中已闪烁过了无数金色的咒符! 方才她的意识虽完全为这阵法无尽的金芒所携裹,可这如江河一般涌流到她脑海深处的无数咒符,却都像是烙印一般深深地刻了下来,此刻竟能无限清晰地回忆出具体的形态。 原本晦涩艰深的阵法,也在此刻向她展露出冰山一角。 头顶高处,那深坑的顶上,陡然传来惊雷之声,像是在那数千丈高的空际有无尽奔腾的电光,只是深坑之中深沉的黑暗,瞬间将那电光掩埋,连那震慑心神的惊雷,在传递到坑底时,也震动成滚动的闷雷,仿佛在人心底响起一般。 深坑周遭近乎垂直的坑壁上,那无数埋藏c镶嵌着的晶石,都因为这巨大的动静微微地颤动起来,将粼粼的碎光折射进黑暗中,也折射在见愁的身上。 一身月白长袍染血的她,像是披着一天星光。 这一刻她清晰地感应到那圣山之巅上惊人的战斗与变化,竟未有半点迟疑,虽看不见却也转过头来面对着了空,截然道:“机不可失,请了空师弟破阵!” “破c破阵?” 了空原还在担心她的情况,正思考着要不要帮她看看,谁想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见愁这一句,顿时惊得瞪圆了眼睛,一副茫然又惶恐模样。 “可师姐,小僧从未研习过什么符咒,对阵法一道更是一窍不通,这c这根本不知道” “别废话!” 见愁根本不听他诸般的说辞,径直打断了他犹豫的絮叨,一指那已然恢复了平静的阵法中心,那不断旋转c时而撞在一起时而分作两团的金色圆点,声音里已多了一种冷然的孤注一掷! “这两只阵眼,你来选一个!” “” 了空彻底傻眼。 庞大诡谲的阵法中,那浓重的黑气依旧从阵法的中心涌出,就像是源源不断的泉水,汇聚成一头无声咆哮的黑龙,从这深坑的底部不断向上升腾,又为某一种印记吸引,注入虚空那庞大的一团人形黑气之中。 宝印法王早已不像个人了。 在为雪浪禅与空行母央金那合力一击之下,肉身已然陨灭,又迥异于寻常修士,连神魂都没有,只融进这一团凶险的黑气之中,依旧向曲正风等人发动频繁而悍然的攻击! 整个雪域,疮痍一片! 大能修士的战斗,举手投足间便是鞭山赶海,毁天灭地,寻常修士根本难以插足,先前腾空而起的众多十九洲修士只能远避于圣山之下,与溃逃的新密僧人交战于坛城之中。 苍穹上那一座金色的圣祭阵法,却渐渐开始暗淡下来。 初时还没有人察觉,可随着那几乎能照亮整个雪域的佛光慢慢消减,属于这一个血色深夜的黑暗重新降临,鏖战之中的人们,终于还是发现了。 长久的明亮后,圣祭阵法竟然散了。 无数连接着信众与阵法的细细金线,如雨线一般消解了,已经褪成淡金的阵法,旋转过最后的三周,隐没进金黄月亮照着的如墨夜空里,彻底没了形迹。 原本水域辽阔c波光流溢的圣湖,早寻不见半分水气,徒留那幽深的c如同被天外陨星砸出的巨大深坑中,恢弘惨淡的废墟一片。 地面上圣殿已化为齑粉,深坑里废墟却逃过一劫。 一切都像是地面建筑的镜像,像是它们的倒影,却更陈旧,也更显出一种破败的狰狞 圣子寂耶,就漂浮在废墟的上空。 在圣祭阵法暗淡以至彻底消失的那一刻,那如母体一般温柔包裹着祂的光芒也消散了,于是显出他修长的身躯,随风一样飘摆的半蓝僧袍。 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 那一束蓝翠雀,失去了周遭光芒的承托,从半空中飘落下来,像是飘落的一片羽毛,寂静地坠在祂摊开的掌心。 一下,让祂想起与这束花有关的一切。 也让祂想起了与自己的有关的一切,与眼前这一场不死不休的争斗,有关的一切 若以人的眼光来看,那该是一个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c也延续了很久很久的陈旧故事吧? 澄澈里藏着沧桑的目光一转,看向这狼藉的圣山之巅,可这一刻出现在他眼底的,却不是这狼藉的一片痕迹,而是简简单单的一座雪峰,简简单单的一座庙宇,庙宇里一尊简简单单的c面目模糊的佛像,庙宇后一座清澈浩渺c烟波粼粼的湖泊 山上少有人迹,冰雪掩埋了声息。 庙宇是最初行至此处的一名来自佛门的苦行僧建造,面目模糊的佛像也是他亲手雕刻,佛像成后,便于庙宇中坐化。 雪域高原,封冻了他的躯壳。 整个十九洲大地在地底熔岩的冲击下,一日一日地改变着,于是雪域越高,越来越冰冷的温度,让这躯壳彻底被消失在层层冻土下。 冬去春来,雪顶不化,山脚开满鲜花。 蓝紫色的花瓣,像是在这雪域绝迹的飞鸟,让淳朴的住民们幻想能飞上苍穹的翅膀。 所以渐渐地,它有了名字。 人们将这开遍了冰冷雪域的花儿,称为“蓝翠雀”。 一季一季,年复一年。 蓝翠雀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往山上的人便渐渐多了起来,他们不知那庙宇是何人所立,也不知庙宇中的佛像是何来历,只是震慑于这雪峰之上浩荡的光景,心生敬畏与向往,于是以为这天地间有什么超然的所在,便将这敬畏转嫁于这一尊粗陋的佛像之上。 从上古至今古,数千年岁月流逝过去,这一尊僵硬如死物的佛像,聆听着世人最虔诚的祷告,凝聚着世人最美好的想象,原本那模糊的面目竟一日一日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世人想象中最好看的眉眼。 任何人跋涉雪域,登临雪峰,在看到它时,便觉它是自己所见最理想的五官,是只存在于幻梦中的姿态。 于是佛像显圣的消息,不胫而走,引来了更多c更多人的朝拜和供奉。 佛像越来越清晰。 原本简陋的一座庙宇,也渐渐扩建成了一片。 终于又是一个蓝翠雀开满雪域的春天,栩栩如生的佛像抬起了低垂的眉眼,向鲜活的世界投以自己注视的目光,然后从神坛上走了下来,一步一步,变作一名纯白的少年。 从此 它,便成了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2.第452章 恶之始 那时候还是上古吧? 有人亲眼目睹了雕像变成活人,又或者说变成他们眼中那真正的神明的圣迹,  于是越发虔诚地信仰。 寺庙中的佛像不见了,  也没有人另立。 有时候祂会走到这一片雪域其他地方去看看,  有时候乏味了又回到了这一片越变越恢弘的庙宇中栖身,  就坐在那莲花座上,注视着向自己朝拜的普通人。 平静的日子,  持续了数百年。 直到有一日,  这与世隔绝的雪域迎来了一群意外的客人,  他们披着一样的僧袍,  脖子上挂着一样的念珠,  向此地所有的住民宣扬他们的佛理与经书,很快就发现了这一座雪峰,也发现了雪峰上的庙宇,  发现了庙宇中的祂。 他们自称来自中域佛门,  是其中密宗一脉,  跋山涉水来到这尚未被修士踏足的净土一般的雪域,只为普渡愚昧的众生。 他们拥有着诸般神奇的力量,  让所有淳朴的住民为之惊叹,  也由此生出了由衷的敬畏。 于是他们得到了许可,  占据了庙宇。 他们在祂原本的庙宇c原本的神坛上,立了一尊新佛,  又将祂封为“佛门圣子”,  称祂是百世轮回中佛祖显圣的明证。 从那以后,  祂便有了自己的名字。 寂耶 寂耶。 但信奉他的人却渐渐变得少了起来,  人们转而去相信圣山上那些拥有毁天灭地之力的僧人,供奉他们,敬仰他们。 祂的力量便渐渐不那么稳固。 祂开始时不时地消失,有时候长,有时候短,来自人们心底的力量已经无法支撑祂随时出现在世上,除非是某些时候,密宗的僧人们开坛做法,引导着世人的念想,才能积蓄出足够的能让祂出现的力量。 圣子寂耶,便渐渐成为雪域最神秘的存在。 同样,伴随着密宗僧人的到来而到来的,并不仅仅是改变的信仰,还有抛洒的鲜血。 阴阳界战后,佛门彻底北迁。 原本只作为密宗一处净土的雪域,从此以后成为了密宗的雪域,成为了他们的老巢。 很快,有了明妃,有了佛母,有了法师,有了上师,甚至有了法王 当然,也有了杀戮。 是僧侣们对凡人的统治与主宰,是新密与旧密的分歧和矛盾。 原本干净澄澈的雪域上空,忽然就布满了一层层压抑的血色。人们对神佛的信仰开始动摇,即便是跋山涉水来到圣山,也不过是向那庙宇中的泥塑木偶,乞求财富c美色c权势,甚而是长生。 他们在圣殿之上,倾吐他们的恶欲。 行走于圣殿之中,常日供奉着神佛的僧人,则坦然地行着肮脏污秽之事。 佛母明妃的尸体,新旧争斗中陨灭的躯壳,在一个又一个月色深寂的夜晚,被人弃如敝屣一般,冷漠地投入圣殿后那一块宝石似的湖泊,溅起一片微澜,又归于平静。 天上的圣湖,伽蓝。 它无声地见证着发生在这雪域之上的一切一切残酷,一切一切属于人性的贪婪与丑恶,也容纳着无数不甘不愿c心怀不忿的魂魄。 寂耶在沉睡与清醒的轮换中,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雪域之巅上这一片圣湖的变化。 它的渐渐诞生出属于自己的意识。 于是也成为了“祂”。 只是祂不是干净的纯白,而是阴郁的深蓝。白天旭日朗照时,见不到祂的影踪,只有在星月潜形的夜晚能窥见祂的行迹。 那是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存在。 也是美丽的。 也是所有人最渴望c最向往的模样。 圣湖冰冷澄净的湖水,凝结成祂顺滑的长发,织就祂丝绸一样的衣裙,更熔铸了祂天空宝石一样的双瞳 数百年前的一天,寂耶看到了一名小女孩上了圣山,进了圣殿朝拜,又来到圣湖之畔。 她被圣湖的美丽所震慑,虔诚地跪拜下来。 她向圣湖祈祷,祈祷顺心如意,祈祷父母安康,祈祷这雪域上的圣湖,在将来的每一个日子里,都是今日最好看的模样。 然后便听见伽蓝破天荒地开了口。 那真是寂耶所听过的,世间最温婉也最清澈的嗓音,微澜的湖水轻轻荡漾,成为陪衬。 祂对那小女孩说:“伽蓝,我叫伽蓝” 小女孩吓得小脸发白,一下扔了从山下采上来的蓝翠雀,哭叫着“圣湖说话了”,从山上下去。 很快,没了踪迹。 于是寂耶走了过去,将那一束蓝翠雀从湖畔捡起。 伽蓝第一次对祂开口说话:“她是在对你许愿,这一束花原也是给你的,她找错人了。” 寂耶沉默。 过了很久,才摇头道:“是送给你的。” 鲜艳的蓝翠雀,像是展翅欲飞的鸟儿。 祂说完那一句话之后,便站在湖畔,将这一束蓝翠雀向伽蓝递去,只是等了很久,湖水依旧是一片的沉默,并未有将其接走的意思。 于是祂退一步,将蓝翠雀放在了湖畔。 夜幕降临,晚风轻轻。 月转星移,眨眼一夜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湖畔边那一束蓝翠雀消失不见了,只有漂着浮冰的湖水依旧轻轻地荡漾。 寂耶想,也许是那一天夜里的风太大,把那小小的一束花吹走了吧? 数年以后,小女孩成了少女。 寂耶与伽蓝在圣殿那一群新上山的明妃之中看见了她的模样。 她也成了明妃。 原本鲜妍的容貌,在圣山冷寒的风中渐渐凋谢。 已成为少女的她,已经知晓了这世间许许多多奇异的事,也不再惧怕当年那开口说了话的圣湖。 每到寂静无人的夜晚,便带着一束蓝翠雀,来到圣湖之畔,抱紧双膝蜷缩起来,向着波澜无边的湖水,倾诉衷肠。 只是圣湖再未言语,伽蓝也再未开口说话。 一日又一日,时光如白驹过隙。 忽然有那么一天,少女不再出现在湖畔。 三日后的黎明,她失却了生机的残破身体,被圣殿的僧人抛入了湖中,冰冷澄蓝的湖水涨满了她哀伤含泪的眼,浸过她的裸着的身躯,漫过她堆着如云秀发的头顶,成为最终埋葬她的坟墓 圣殿里,再也没有了这样一张娇艳的面容; 圣湖畔,再也没有了那振翅欲飞的蓝翠雀。 有的,只有日渐纷乱的争斗,日渐浓重的鲜血 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寂耶总是在想,这样特殊的自己,这样特殊的伽蓝,到底算是神明,还是妖邪? 如今才知道,这个问题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世间c这雪域上的凡人,都视祂们为神明。 只是神明有什么用呢? 寂耶来自人心底最虔诚的信仰,最纯然的闪念;伽蓝则生于人不灭的欲念,最污浊的渴望。 善生恶始,人心从来两分。 世人渴求祂们这样的神明庇佑,以为神明主宰一切,神明强大无匹,殊不知神明也在渴求世人的信仰。 世人没了神明,依旧能存活于世间。 神明没了世人,却只能无声地陨灭! 那一束小小的蓝翠雀躺在祂的掌心,为风吹动了蓝紫的花瓣,寂耶能听到那发自祂心深处的声音。 也许是祂自己的声音,也许是伽蓝的声音。 于是抬起了手指,用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姿态,拈花而笑,将这一束鲜妍着c摇曳着的蓝翠雀,轻轻地安放在耳畔发间。 那是一种笼罩着薄雾般的美,用眼看不清祂的面容,用心去感受时,才觉出那种直指人心深处的美 这一刻,祂是寂耶,也是伽蓝。 这一刻,祂是善,也是恶。 这一刻,祂是所有人眼底的神明,也是自己眼底最缥缈的一场幻梦。 不远处的宝印法王已然在圣祭阵法消失的瞬间发现了变化,偏偏这一刻曲正风等人像是猜中他想法一般,恰掐着此刻向他袭来! 空行母央金在先前的争斗中已然受伤,脸色惨白; 雪浪禅师身为有界大能,在抵御过方才那一阵狂猛的攻击后,面上也显出疲惫之色; 就是手持崖山剑的曲正风,指缝间也压出了鲜血。 只是他们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此时此刻才是这一战最关键的时刻,于是雪白的法螺从半空落下,金色梵印从地底升起,深灰的崖山剑爆出最悠长的剑吟,横掠而去! 那狰狞的黑气却偏在此时沸腾一般翻涌! 在这三道悍然攻来临之前,原本大团的黑气竟在此时骤然一裂,分化成千千万万道! 如云霞,如水柱,如珠串! 天地间一声愤怒的嘶吼! 在这电光石火危急之间,宝印法王竟将自己此刻的本体化作千万,溢散逃窜而出,化作了一片遮天蔽日的黑云,径直向着废墟上空的寂耶而去! “轰!” 三道强劲的攻击几乎同时到来,却也同时落空,竟在虚空中撞到了一起,狂乱地泯灭! 天际,只有那一片黑云。 疾风呼啸,危险已然来临! 可这时候的寂耶,还有什么好惧怕的呢?祂凝视着前方,凝视着这早已不是宝印法王的“宝印法王”,凝视着祂本不该属于此界的身体,只想起了自己,寂耶与伽蓝诞生于这人世间的始末。 祂们是这世间近乎于悖论的荒谬存在。 世人渴求救赎,渴望得到解脱,所以信仰神明;而神明却并不能为他们带来救赎与解脱。 也许救得了一个,但救不了所有。 世人空将渺茫又殷切的希望寄存于本不存在于世间的神明身上,硬生生造就了神明,却从此失却自救之力。 天地间,神明本不该存在! 也许,愿望的最初,便是一个美丽的错误吧? 在席卷而来的狰狞黑云中,祂头上戴着那一束蓝翠雀,任由半白半蓝的衣袍鼓荡,终于还是轻轻地微笑起来,举重若轻般,寻寻常常,一掌覆下!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妙书屋手机版阅读网址: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3.第453章 众生令 分明是看起来孱弱的一掌,  甚至只是站在这虚空中随意推出的一掌,可掌力落时,  却磅礴而凶狠,不从宝印法王面前来,  而是从他头顶高空中来! 恍如九天坠落的瀑流! 无形无影,度却快到肉眼难辨,宝印法王根本来不及从错愕中反应过来,  便已经被这重压如山海般的一掌拍下! 他分裂自身之后化作的黑云,  是何其广阔的一片?可在这一刹那竟无一丝一毫能遁逃出这一掌的范围。 有多少便被拍中多少! 寂耶所立之处本就是那一片废墟上空,宝印向祂扑来时也正好在此处,  顷刻间一掌将其拍落,便是正正好将其拍进了湖底这一片废墟中! 然而诡异的是,  宝印法王化身的这一片黑云被死死压下来后,  撞击在这深坑之中,  竟然没溅起半分尘土,更没有砸毁任何一片废墟。 就好像他本身的存在就是虚无一般。 掌力虽厚,可落到坑底时力量便消散一空,那无尽的黑云不过匍匐在坑底刹那,  就立刻扭曲聚集了起来,  竟然一转头,再次向站在高空中的寂耶冲去! 这样的情形大大出乎了众人的预料,  曲正风c雪浪禅师并空行母央金都在这一刻皱紧的眉头,  只觉虽能清楚地看见圣子寂耶立在原地,  却根本感受不到祂的存在,  更不用说看透爱祂的修为。 好像祂是一个他们触不到的存在。 然而下方的宝印法王似乎更为难缠,仿佛根本没受到寂耶方才那一掌所伤,完全是以十倍百倍的凶戾,变本加厉地从低处向寂耶席卷而去! 这一瞬间空行母央金的瞳孔已然紧缩了起来,不妙的预感袭来,然而还未等她口中的惊呼窜出喉咙,场中异变已生! 面对着从湖底废墟中卷土重来的宝印法王,寂耶人在半空中,竟是动也不动一下,好像根本就不在意一般。 浓厚狰狞的黑云眼见着便要冲上来! 这一刻,整座废墟都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一般,湖底倾颓的庙宇,残破的雕像,森然的白骨,竟齐齐一颤! 下一刻,天地间,山呼海啸之声顿起! 圣山脚下的人们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凌立于虚空的圣子;圣山之巅的众人身在高处,却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那哪里是什么山呼海啸? 分明是圣湖湖底废墟里那数不尽的白骨骷髅颤巍巍站了起来,空洞的眼眶望向高空,只留下两排牙齿的嘴大张着,竟然出了愤怒的哀声! 它们的身上竟好像残留有生前的意志,就像是在成百上千年的沉睡中苏醒,睁开眼来便看见了不死不休的仇敌! 那是一种死亡也无法带走的怨气! 那是一种轮回也无法消解的仇恨! 看似沛然难当的那一团黑云,在这戾气横生的啸声中竟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击,原本悍然的席卷之势竟为之一阻! 冥冥中好似有什么无形之物将他牵绊! 隐约的湖水微澜之声,从这已经没有湖水的废墟中响起,霎时间竟有一道丝绸一般湖蓝的波光自湖底腾起,水气一样迅漫上来,将那一团黑云封锁! “砰!” 半空中陡然一声恐怖的撞响! 宝印法王化身的这一团黑云根本连闪避都来不及,便猝然撞在了那看似柔软的波光上,竟像是撞在了一堵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之上! 原本好不容易重新聚集成一团的黑云,在这恐怖的一撞之下,竟像是脆弱的流水一般崩散! 宝印法王顿时出了一声痛苦的惨叫! 就像是曾高踞于九天之上的神祇忽然堕入了凡尘一般,在他控制不住自己崩散坠落的同时,湖底废墟中那数不清的骷髅便扑了上来,空洞洞的瞳孔里生出森白怨恨的灵光,疯狂地啃咬着那一团团黑气! 皎月照耀之下,原本净土一般的雪域,俨然已化作一片凶杀的鬼域! 便是曲正风等人见了都不由心惊! 唯有雪浪禅师,惊色之后隐约看出了几分深浅,只轻叹一声,悲悯地合十。 宝印法王自命已经借来高高在上的荒古神祇之力,何曾料到竟会陷入眼下这般的困境? 他疯了一般集聚力量往外奔突! 可无论如何,圣湖废墟之上这一层看似柔和脆弱的波光,始终阻拦着他,严严实实,不留丝毫缝隙! 圣湖伽蓝,雪域圣山,天上的湖泊! 如今的寂耶已经与伽蓝融为一体,力量的暴增又何止成倍以计?往昔伽蓝能调用的力量,如今的祂自然也能调用。 所以祂从头到尾都没有半点慌乱,对眼下的局面更无半点震惊,只是在对方奈何不了他的这一刻,放远了目光,向不远处那依旧源源不断往外冒出黑气的深坑望去,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夜风呼啸。 巨大的湖底一片狼藉。 宝印法王在多次冲撞突出无果之后,已然现了这一层波光的玄机。 按理说他借来荒古神祇之力后,将自己的神魂彻底与这一股力量相融,便与这一团团黑气一般化作不死不灭c无形无影的虚无存在,可这一层波光依旧能阻拦他! 与此同时,远处阵法中的力量却还能源源不断注入。 也就是说这一层波光并没有厉害到能隔断荒古神祇之力,只不过是恰恰好限制了他的行动! 纵使神魂与神祇之力相融,可神魂本身并未真正陨灭,这一层波光真正囚禁的便是他的神魂! 只因成百上千年来,这湖底已积攒了无尽的阴灵怨气! 而他是为它们生前所惧c死后所恨的罪魁,在圣子寂耶的引导催持之下,连那恐怖都化作刻骨的恨意,促使着它们在死前那一线执念的引导下,更疯狂地报复! 宝印法王很快就尝到了痛苦,庞大的神魂散在每一团黑气中,同时遭受着整座废墟内的恨意噬咬! 万蚁噬心不过如此! 他如困兽一般在那湖蓝的波光下挣扎,竟是无论如何也难以重新聚集成原本的人形,由是越痛越怒,越怒越痛! 惊怒交加之下,便只好孤注一掷。 寂耶既封他去路,将他困锁于此,他便一定要十倍百倍地还击!非要冲破这囚笼不可! 一念闪过的瞬间,他竟放弃了再与这湖底数不尽的骷髅争斗! 任由它们噬咬! 任由它们攻击! 这一刻宝印法王只将自己全副的神魂力量,都集中在那黑龙一般横越过虚空而来的黑气之上!它穿透了寂耶布下的波光囚笼,从另一头深坑的阵法之中飞腾而来,将他与那一座阵法连接到一起,源源不断地从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神秘空间中,输送力量! “神祇——” 废墟之中,响起他嘶哑的呼唤! 仿佛是感应到他这一刻的虔诚,那不远处的深坑下,竟陡然炸开了一团璀璨的金芒,从坑底直冒出地面! 如龙的黑气瞬间汹涌! 气柱更为粗壮,颜色也更为深暗! 奔腾而起从这雪域的上空驰过时,简直遮蔽了天上的月光,让周遭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 湖底废墟纵有数不尽的骷髅,力量也终究有限,加之宝印法王神魂有神祇之力相护,藏有凶险恨意的噬咬虽能令其痛苦,可对于宝印法王本身力量的减损却十分有限,顶多与先才神祇之力的补给度等同。 可眼下神祇之力陡增! 补给的度远过噬咬的度,那先前撞碎崩散的黑云便猛地暴涨起来!就像是迅吹鼓起来的囊袋一般,疯狂地膨胀,竟逐渐覆盖了大片的废墟! 疯了! 所有人都能看出宝印法王已经被逼疯了! 这分明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之术! 来自荒古的神祇之力何等浩瀚?宝印法王本身再如何强大,也不过就是修士中的有界罢了,如何能与神祇相比! 小小杯盏怎能容纳沧海之水? 硬要容纳,硬要吸收,轻则神魂受损,重则形神俱灭! 他这明显是为了冲破寂耶设下的屏障,铤而走险! 当然效果也是极为明显的。 几乎在那黑龙似的神祇之力成倍无视圣湖波光所形成的囚笼向宝印法王注入的同时,寂耶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在他注视之下,被困于湖底废墟内的宝印法王“真身”已然迅暴涨了数倍! 越来越庞大,越来越暴戾! 先前还能阻拦他的无数骷髅与湖底禁锢之力,在这样强悍无匹的力量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宝印法王只觉得自己整个神魂都被涨满,疯狂地朝着周遭扩张,填满这废墟的每一个角落,又向着那波光凝成的阵法露出自己的獠牙,开始了凶狠的撕扯! 他可拥有神祇之力作为后盾! 即便这寂耶是雪域住民愿力下孕育的神明,又怎能与荒古的神祇相比? 头顶这阻拦他的波光,迟早会在他凶猛的攻击下碎裂! 就像是撑破一层脆弱的薄膜一般! 不断地吸收,不断地膨胀c扩张 隐隐然之间,宝印法王已经能感觉到这一层禁锢已经到达了寂耶所能承受的极限! 只差那么一丝,就能彻底将其毁灭! 他因承受神祇之力而痛苦万分的神魂深处,终于出现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喜意,这种胜券在握c反败为胜就在前方的感觉,让他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急迫! 更渴求c更迅地融取力量! 然而有的结局早已经注定,最后的那一线,往往是横亘在成败与生死之间的天堑! 就差那么一点! 就差那么片刻的功夫! 原本源源不断向他输送的神祇之力,竟然在这最关键的千钧一之际断了! 第一时间出现在宝印法王神魂中的反应是愕然,下一瞬便陡然想起了某一个被先前的自己随随便便松手放过了的细节! 那个去往了深坑的女修 不,不!!! 宝印法王的愕然,在意识到这个细节的瞬间,变成了几乎能让他魂飞魄散的惊恐! “轰隆”一声炸响,并没有十分暴烈,更因为从地底深处传来,透出一种压抑的沉闷。 就像是一块巨石压在了人心上。 所有人灵识感应范围内,竟然爆出了一股诡异而惊人的波动! 没有人能形容它到底源起何方,又分属何类,一时觉得从另一片更遥远的空间传来,一时又觉得它如泛泛的波涛冲刷着他们的灵识 似真,似幻! 众人还来不及分辨更多,这一股波动便陡然扩大了,随即便见一道缠绕着金芒的紫电从那深坑的底部窜出! 不是先前在这一片狼藉的战场上消无了踪迹的见愁,又是何人?! 她身形才一出现在半空中,整座山体便摇晃了一下,紧接着更为剧烈起来! 先前突然静止的金光陡然从坑底喷涌而出! 璀璨到极致,便是灭亡! 无尽的金色印符混在这喷涌而出的金芒中,散向为阴云笼罩的夜空,竟然像是洒下了大把大把的星辰! 最炽烈的喷涌,直到枯竭,直到那坑底的阵法不留半点痕迹! 在天际这一条新成的银河之下,见愁的双目依旧沾染血色,模糊无光,难以视物,臻至极致的衍算更耗费了她大量的心神,此刻看上去,一张脸白得像是纸,好似随时都会从半空中坠落! 可即便虚弱至此,她依旧牢牢地拎着已经吓傻的了空。 风雷翼的光芒已经暗淡,右手持握着的燃灯剑却锋锐如旧! 宝印法王在看见她身化的那一道紫电穿破夜空时,便已经满心功亏一篑的绝望与暴怒。 他完全无法想象,这女修到底是如何破解了阵法! 那分明是遗留自荒古的阵法,是属于神祇的阵法!见愁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如何能破,如何能解! “吼——” 那只差一线就能破出禁锢的磅礴黑云,在这一刻彻底泯灭了属于人的理智,出了一声怒狂的嘶吼! 然而寂耶只是垂悯地看了一眼。 很快,目光便隔着这星辉洒满的虚空,遥遥递向了见愁,一如二十年前初见一般,有着十足的熟稔与善意。 这一刻,她掌中的燃灯剑忽然剑光摇曳。 像是风中的一粒火。 “请借燃灯一用。” 好似早料到她能破解这阵法一般,祂没有半分的惊讶,只是呢喃一般向她道了一声。 于是原本在她掌中的燃灯剑,竟像是受到了什么呼唤一般,自动从她掌中脱出,向祂飞去,落在了祂掌中! 此剑虽从崖山武库而出,可从真正得到它的那一刻起,见愁便清楚地知道此剑与佛门有着难解的渊源。 是禅宗故剑。 只是她没想到它竟会这般轻而易举地从她掌中飞去,又在落于寂耶掌中的刹那,焰光尽放,燃灯她所见过的那一座古拙的灯盏! 这一瞬间,下方废墟中困锁不得出的宝印法王,竟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怖之物,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怖之事,竟然颤抖了起来! 濒死的绝境,让他更为疯狂! 让凭借着那几乎要撑裂他神魂的神祇之力,摆脱了骷髅的噬咬,却无法挣脱寂耶为他设下的囚笼,更无法摆脱那牢牢将他攥住的恐惧! 天地间的声音,忽然变得纯净而清晰。 人声。 水声。 风声。 还有那忽然响彻的c肃穆而亘古的吟唱:“皇天在上,后土于下,鉴者印之,善恶智愚,大千众生,悉从吾令!”()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4.第454章 心灯旷照 皇天鉴,  后土印,  众生令! 寂耶那吟诵的声音,带着一种与天地相应和的悠长古韵,  在群峰雪岭间绵延,  在千沟万壑中回荡! 整个雪域,  都是祂的疆土! 燃灯剑在祂掌中化作古拙的灯盏,一重一重雕刻的莲瓣围绕在外,内中却缺了灯芯,底部一枚金色的“”字印悄然旋转,  带出无穷的禅意。 二十一枚宝相莲花纹跃出,  竟散向四方。 寂耶低垂的眉眼间,  忽然就充满了一种奇怪的怅然与悲悯,  也不知怅悲的到底是这世间愚昧的众生,还是这诞生于愚昧之中的自己。 燃灯剑乃是见愁滴血认主之剑,  与她有心神上的联系,外人本不该有能力动用此剑之威能,  更不用说如此轻而易举令其化形了。 此刻剑虽在寂耶之手,可她依旧能清晰感受其变化。 那是一种与自己持剑截然不同的感觉 更强大。 更自如。 简直如臂使指,顷刻间的变化,都带着行云流水的顺畅,更有一种万千迷障都堪破的通明。 见愁一下变得不明白。 她知道天地人三印,也知道它们对应的分别是皇天鉴c后土印和众生令,  皇天鉴乃是中域至宝,  由昆吾崖山轮流掌管,  但唯有扶道山人通晓驱使之法;后土印流落佛门,辗转为新密掌控,成为了宝印法王往日最大的依凭;至于众生令 世人皆传,众生令遗落南域,至今无踪。 可为什么,这一刻的雪域圣子寂耶,竟持握着这一盏燃灯剑所化作的灯盏,吟诵出众生令语? 见愁只感觉一阵迷雾涌来,不得其解。 另一头的空行母央金显然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更不曾见识过众生令的威力,所以面上的神情与见愁一般谨慎且疑惑。 雪浪禅师就不一样了。 早在当初见愁从须弥芥子中脱出,客宿禅宗时,他就已经见过了她身边所佩的这一柄与佛门有莫大渊源的燃灯剑,自也知道与此剑有关的一些公案典故,所以此刻只平静地看着。 谁也没有现,这一刻曲正风面上的神情,与其他每一个人都不同! 远远注视着寂耶,他眸底竟是璀璨的光华! 若此刻见愁回头来看,便可轻而易举从他的眼神里,看出那种知悉一切c  成竹在胸的玄机 寂耶虚浮于半空之中,蓝翠雀的香息幽微,燃灯剑那二十一枚宝相莲花纹奔向远方,落入雪域每一个角落! 于是这一刻,天地间骤现出无尽潮水一般的声响! 那竟然是无数的人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清脆有浑厚,有的颤抖而惶恐,有的坚毅而愤怒 无数的声音,顷刻间交织在一起! 此时此地所有眼见这一幕的人,全都能听见这声响,他们虽无法听清每个人具体都在说些什么,可却能清晰地从中分辨出自己的声音! 他们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黎明前的夜幕下,所有人都在一种阒然的静默间,然而天与地的夹缝里,尽是他们的声音! “圣子解救吾等” “佛主庇佑!” “崖山,吾魂” “贫僧不会佛法。” “救我,救救我!” “我道,人道” 一声一声,一句一句,不是口中语,而是心底言! 这二十一枚宝相莲花纹落下,映照出的竟不是凡俗世间任何一点虚假的言语,而是所有人潜藏于内最深c最久也或许是最不为人知的心声! 在这心声交织的刹那,千千万万光点同时亮起! 从四面八方,从这雪域的每一个角落,从活人的身上,从死人的身上,甚至从山脚下那禅宗c星海c崖山等外来修士的眉心里! 天际崩散阵法而成的星河暗了,地上无尽心焰点燃的星河亮了 原本澄澈空明的雪域,在这星点似的火焰亮起的刹那,竟沾染上一点本似不该有的红尘烟火气。 俗世的画卷,忽在每个人心底铺展开来。 是雪满庭院,孤盏夜照;是笑靥如花,红烛高烧;是寒雨连江,船荡渔火;是哀哀病榻,微焰如豆;是薄暮冥冥,炊烟笼罩;是枯坐佛前,老僧青灯 凡人,修士! 愚人,智者! 庸人,圣人! 不管是孱弱还是强悍,不管是蠢笨还是聪颖,不管是碌碌无为还是握有至理,在这一刻,都被冠以同样的名字,都立在这天与地的夹缝之间,都不过是这芸芸众生中微不足道的一粒! 寂耶将这无穷的声响听在耳中,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当初庙宇刚建成的时候,那跪拜于面目模糊的雕像前,虔诚许愿的一张又一张面孔 古拙灯盏在手,祂只向天地间一点! 无尽的弱火焰光,都在这一刹那向祂指尖汇聚,就像是磅礴的星河汇成了细细的一道,凝成了小小的一点,而后轻轻坠落! 分明是一朵火焰,可坠落时却像是一滴净水 无数嘈杂的心声灭了。 在那一滴火落进燃灯剑灯盏内的瞬间,静默的天地间好像有“滴答”地一声响,下一刻便听得“嗤”地一下,尺高的灯盏内,火焰忽然就亮了起来。 依旧不见灯芯。 灯焰却很明亮。 是无由之焰,是无根之火,是所有人的心焰,点燃的心灯! 分明是这样小小的一盏,分明是这样细细的一点,可在它燃起的瞬间,却好像一下照亮了这满布着尘垢的俗世,点燃了这填满脏污的黑夜! 于是见愁心底的声音,与寂耶再一次响起的怅然吟诵,叠在了一起—— “七情苦六欲,菩提燃心灯。” “圆满报身” “譬如一灯,能除千年暗;一智,能灭万年愚!” “一灯之明,传万灯燃;万灯之明,明不可喻” 燃灯剑,燃灯盏。 第一重是红尘境,燃世间凡火为焰; 第二重是灰烬境,燃世人心火为焰; 第三重是照渡境,燃灯照此世,为迷途者除暗,为痴顽人灭愚,照见人心之所向,渡世人过歧路,出苦海! 燃灯剑不是众生令,可当没有灯芯的无根之焰燃起,它便可直指人心,号令众生! 这是见愁第一次,真正见识到此剑的威力,也是她第一次,对所谓的“照渡”二字,生出触及心灵的感悟。 寂耶驱使着燃灯,燃灯连系她心神。 灯火亮时,她便好似与灯盏c与寂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c近乎于同在一体的交感,能清晰地体味寂耶的心境,也能完整感受灯盏内那火焰每一次的跳动 “寂耶!寂耶——” 绝望的嘶吼在祂脚下的废墟里回荡,早已经没了先前的耀武扬威,只有那不断加深的恐惧! 燃灯盏亮的瞬间,宝印法王身上便出现了变化。 也不知是因为这灯盏的照耀,还是因为自身的恐惧,那原本与他神魂融为一体的神祇之力,竟然疯狂地蠕动了起来,好似忌惮极了那灯盏放出的光亮,要从宝印法王神魂的控制中脱逃! 像是阴暗巢穴里,忽被光明照见的虫蚁! 先前他铤而走险时吸纳的神祇之力何等磅礴?本就已经到了宝印法王所能控制的极限,游走在崩溃的边缘,此刻一旦开始溢散奔逃,哪里又是他所能阻止! “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瞬间划破了长空! 宝印法王先前融入神祇之力的神魂,在这一刻毫无反抗之力,被无情地析出,重新凝聚成它原本的模样。 一枚,脆弱的元婴! 逃! 逃! 逃! 惨叫声中,不管是宝印法王那面露惊恐与绝望之色的元婴,还是那已然无主却犹似留存有自身意志的神祇之力,在这样的一刻,都只有“逃”之一字,“逃”之一途! 宝印法王的元婴自毁一般,爆炸出它在有界之境最强悍的力量,向废墟的地底冲去! 神祇之力却在转瞬间化作无数头黑龙,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那一重仅能禁锢人的圣湖波光,朝四面的苍穹奔逃! 可又能逃到哪里去? 寂耶如湖水一般深蓝的瞳孔里,倒映着雪域上这最后的风云,那一点火光是这无边暗夜里唯一的一抹亮。 祂只垂眸,向这点火焰,轻轻一吹! 原本只在盏中燃烧的一星弱火,霎时间燎原!无尽磅礴的莲火如天河倾倒一般,从盏中向那恢弘古旧的废墟流泻,光芒万丈!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妙书屋手机版阅读网址: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5.第455章 涅槃 祂是将这小小的一朵焰火, 吹成了一片铺展的天瀑! 去势实在迅疾! 只那样短暂的一刹, 便如先前圣湖的湖水一般,覆满湖底, 淹没掉整座废墟, 也将才一头扎入那湖底的宝印法王元婴吞没! 就连先前那无视凡俗世间一切禁制与攻击的神祇之力, 也难逃一劫! 火坠如雨! 根本没容它们遁逃出去很远,所有莲火便猛地一涨,像是有灵性一般化作燃烧的雀鸟,将它们捕捉! 天地间没有惨叫, 静寂无比, 又好像充斥满惨叫, 一片喧嚣! 宝印法王根本没有想过, 自己竟会以这样的方式落败! 他出身佛门,声名鼎盛时完全不输给上古今古之交那所谓的三位大能, 只是他们一个接一个地飞升了,自己却寸步难进, 长长久久地困顿在了有界之境,摸不到飞升的大门! 他寻诸人c寻诸天c寻诸仙佛,都未能为自己化解这困境半分,于是才在机缘巧合之下,从近乎失传的古籍中寻来与神祇有关的只言片语,引领祂降临此界, 为自己指引迷途! 明明是无限的光明 明明是通天的坦途! 怎么会, 怎么能, 怎么就成了这样? 被那一团莲火包裹的瞬间,他心内还有满腔未酬的壮志,未尽的雄心 可都在这一刻,尽了。 也烬了。 本就是精纯灵力与神魂一道构筑的元婴,连自爆这种报复性的举动都来不及做出,便被烧成了一片虚无。 这莲火没有灼人高温,只有最纯粹的心意。 人心不论善恶,集聚到一定的程度,便能凭空造就出神明与妖魔,要毁灭一介本就在众生之中的修士,何其简单? 它们是这世间最脆弱也最强大的力量,有时击溃你一切面对生活的勇气,有时又孕育你于逆境中生长的强韧 玩弄人心者,终为人心所焚。 连带着他费尽心血召唤自荒古的神祇之力,也几乎同时步了他的后尘,被那无数莲火化作的鸟雀扑中,无声地嘶吼着,痛苦地翻滚着,与这一片莲火一道,泯灭在无垠的虚空中! 当最后一缕黑气在天际溢散消无,黑夜便悄然终结。最后一朵莲火飞向了东方,在熄灭前点燃了静寂的黎明,烧出一片微红的天光,照亮了这一夜血腥洗礼后的雪域高原! 兀耸的圣山,像是披着盖头的新娘。 周遭绵延的雪峰,勾勒出这一片世外净土最深刻的脉络,静立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向天无语。 雪浪禅师与小慧僧了空,一者出于悲悯,一者心怀戚戚,皆在此刻合十低叹,轻轻宣一声佛号; 空行母央金却是望着那喷薄而出的天光,含泪而笑; 曲正风亦按剑而立,无法将目光从那燃灯剑盏之上移开; 见愁则少见地觉出了几分眩晕,整个人险些站不住了,可身子晃了晃,又在地上立稳。 一夜的杀戮,已悄然过去。 圣殿倾覆! 宝印法王c宝瓶法王于此役之中殒身,整个新密的力量都在太阳升起的这一个刹那,覆灭一空! 圣山脚下,满是交战留下的痕迹。 来自禅宗c星海与崖山的修士,聚集在那枯树林边,只为圣子寂耶方才那举重若轻的术法所爆发的威力而震惊。 坛城内外却都是普通的信众。 他们大多是收到圣殿的传召,自愿朝圣一般向圣山赶来,跪拜在圣殿之下,成为圣祭阵法的一部分。 被抓来的那些则困在山腰的深坑里。 先前宝印法王所催动主持的圣祭阵法是何等强大?完全是强行抽取着每一名信众身上的精魄之力,献给另一座阵法所连通着的神祇,寻常人哪里能承受这样的折磨? 沉浸于其中的时候不觉得,如今一切结束,便生出一种大梦初醒般的茫然,甚至不大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为了一腔信仰来到此处。 可为什么 睁开眼回过神来看时,身边竟有不少零落的尸首,像是风干了一样,蜷缩在人群中,激起人心底最深处的悚然与恐惧! 他们看着尸首,看着同伴,看着远处的陌生人,也看着圣山高处的那一抹半蓝半白的身影。 那是他们的圣子,他们的神明! 于是怔忡片刻后,还侥幸存活下来的信众们脸上,露出了笑容,只觉得是圣子带领他们度过了这一次的危难,齐齐地伏首跪拜起来 “佛主保佑!” “圣子庇佑,圣子庇佑” “我佛垂怜” “真的显圣了,真的显圣了!” 圣山之下,顿时跪倒了一片。 然而高处立着的寂耶,站在这难得的朝阳旭日下,注视着这匍匐在祂脚下的疾苦众生,面上却未露出半分的笑意。 灯盏内的火已尽了,恢复成那古拙石质的模样。 这一刻,在祂心底升起的,是比这疾苦众生更大的茫然,更深的怅惘 祂终是要迎接自己为自己设好的宿命。 既然从一开始便是一个错误,便让它在合适的时候走向终结,即便它来源于最美好的初衷。 可错,便是错。 “不必跪我。” 寂耶站在这雪域的最高处俯视着他们,终于对这一群用愿力孕育了祂的信众,说出了千百年来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天地本无神明,至理只存心中。” 天地本无神明,至理只存心中! 原本只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可当它从这一座为雪域人仰望了上千年的圣山高处传来时,便拥有了一种震慑人心的力量! 只因为,说出这话的,是他们的神明! 神明说,天地间本无神明! 这一刻简直像是洪钟在众人耳旁敲响,如巨浪一般涤荡在每个人心底,顷刻间摧毁了过往一切的信仰! 无数人露出了不能接受的神情。 然而寂耶已经不再看他们一眼,而是转过了身来,隔着一片狼藉的冰原,看向另一头面色苍白也同样注视着祂的见愁。 持握着灯盏的五指,轻轻一松,那灯盏便像是终于感应到它原主人的心绪一般,泛着淡淡的光,从祂的手里,飞向见愁。 见愁自然地抬手,那灯盏便落入她掌中。 冰冷,没有半点余温。 目光与目光相接,她却看不清祂的模样,整个世界在她眼底都是一层深暗的红。 但她能感觉到祂。 感觉到祂善意的目光,忧郁的神情,还有唇畔忽然荡开的笑 无需更多的言语,她已然明了了一切,也彻底明白了八十一年前在极域所闻那一句预言的真意 寂耶问她:“见愁道友,你相信神明吗?” 见愁沉默良久,回答祂:“不信。” 于是寂耶一下笑出声来。 那是畅快的笑,洒然的笑,也是这雪域劫波后,最温柔的笑 祂原本少年般挺拔的躯壳,在她平静而笃定的“不信”两字落下时,变得僵硬苍白。 凝在衣袍上那丝缎一般的湖蓝也开始剥离 甚至连祂在所有世人眼底最完美无缺的面容与五官,都模糊成了一片! “轰隆”一声巨响! 澄澈净蓝的圣湖,从祂身上坠落! 在震耳欲聋的声响里,如跌落九天一般,重新砸进了干涸的湖底,将那恢弘如镜像一般的废墟淹没! 众人的眼中,举手投足间可毁天灭地的神明,圣子寂耶,竟在这一刻,化作一尊线条简单而粗陋的雕像! 没有形神。 更没有五官。 是祂现于这世间,最原始c最本初的模样! 见愁看不见这样的变化,也看不见他此刻的模样,然而初现在她感知中的,却都是熟悉的存在 像是一场幻梦。 她感觉当日圣湖畔初见的少年在向她微笑,月夜下将圣湖披在身上的女子在对她颔首。 可风一吹,幻梦便如消融的冰雪一般,散了。 他散了。 她也散了。 有形的雕像霎时崩碎,化作万千飞洒的灵光。天地间,只落下那雕像眼底滑坠的一滴泪,“答”地一声点在她灯盏正中,燃起一豆冰雪似的焰光 众生有泪。 圣子寂耶,生于众生之中,也不过是众生之一。众生有心声,有心火 祂也有。 见愁同样看不见祂陨灭时的模样,只能感觉到天地间少了属于祂的那一股独特的气息。 然而冥冥中,又好似传来一声问: 两面之缘,可能算是你的朋友? 于是她心底生出一股莫大的怆然,喃喃地答道:“算的” 八十一年后,你将成我挚友,全我涅槃。 原来 祂要全的并非是祂的涅槃,而是要渡这雪域上愚顽众生进一场涅槃!让这一片净土,在毁灭中新生。 明光下,澄蓝的圣湖里倒映着净蓝苍穹。 微风吹皱湖面,恢弘的废墟瞬间湮灭,天地间仿佛传来那无尽岁月里,谁的欢声笑语,被湖水的波涛卷着,回荡不休。 无主的蓝翠雀飘飘荡荡,跌落湖畔,依旧鲜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6.第456章 崖山的密谋 “宝印陨落, 雪域坏了” 永远昏黄的天空里,没有日月。微茫的天光也照不透巍峨的秦广王殿。顺着殿后深长的甬道台阶, 看上去老迈的宋帝王, 一步步走向的台阶, 穿过一道传送阵, 来到这八方城中最深处,也是这偌大极域最重要的八方城的中心, 将这个着实不算好的消息, 告知了前方伫立着的那人。 眼前是一片深广的水域,一条黑石砌成的长道不多不少, 高出水面一尺一寸, 一直延伸到水域的中心。 秦广王便负手立在长道的尽头。 他仿佛根本没察觉到宋帝王的到来,也或许是不在意,眼下动也没动一下,只是注视着浮在眼前水面虚空之上的东西。 那是一柄丈高的巨斧。 长长的斧柄与大得夸张的斧面上,爬着一片片深红的锈迹,竟都是熔铸在这斧身上狰狞的万鬼图纹。 斧脊上残缺着一块圆珠形的凹槽,似乎原本应该镶嵌着什么。 此刻周遭深暗的水域中,荡漾着一圈又一圈透明的涟漪, 从周围的一圈向中心汇聚,拢成一个圆点之后, 便奇诡地往上涌去, 竟将这深黑的巨斧包裹于其中。 水在旋转。 斧也在旋转。 八方阎殿所有阎君与判官都知道, 这一片水域便是大名鼎鼎的转生池, 而悬浮于池水上的巨斧,则是八十余载前神秘破界坠入极域c劈在了鬼门关上的鬼斧! 张汤在秦广王身后,也站得久了。 如今褪去了人间孤岛那一身冷肃官服的他,换上了八方城第一阎殿紫黑的大判官服制,眉眼里一股漠然的寡淡刻薄。 听见宋帝王走过来说话,他也只是立着,没有接话。 宋帝王眼底便掠过一丝不悦,只是不知到底是针对张汤,还是针对那充耳不闻的秦广王了。 他眉头微皱,等半天不闻回答,又开了口。 “十九洲先下手为强,同时发兵两路,拔了雪域,东极鬼门也已告急。若被他们同时突入,便会是我极域腹背受敌!不知,秦广王殿下如何决断?” 先前立着没动的秦广王,在听得这一声明确的提问之后,终于还是动了动,但目光依旧未从鬼斧之上移开,只是摆了摆手,吩咐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十九洲抢在我等动手之前动手,本该是意料中事,无甚可意外之处。张汤,传令鬼王一族,将原本派向雪域的鬼兵撤回,屯兵鬼门关内。” “是。” 张汤听见“鬼王一族”与“屯兵鬼门关”时,染着几许霜冷之色的眉梢便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但他并未表达任何异议,领命去了。 沉稳的脚步,没有留下半点声响。 外头极域的天空,依旧昏黄的一片,万里恶土广阔,黄泉水呼啸而过。 而鬼门关,还在很遥远c很遥远的地方。 那里是很久很久以前,九头鸟溯游沿九头江而上,载鬼而归的终点。 东面不远,便是阴阳交汇的大门—— 东极鬼门! 十九洲那一侧的海岛大桃树上,那无尽的鬼面已经在众多修士悍然的攻击下消无一空,右面粗壮横斜的树杈上,出现了一座灰色的圆形旋涡。 空间波动隐隐散发出来。 谁都能看出来,这就是通向极域真正的“鬼门”了! 十九洲上诸多门派c诸多势力,大半的大能修士都聚集在了此处,横虚真人持着拂尘,扶道山人杵着九节竹,依旧站在最前方,也站在这最接近鬼门的位置。 在这东极之地,日出极早。 灿烂的朝霞在海面上铺平,荡漾出万丈的波光。 他们灵识覆盖的范围极广,几乎是在最北雪域圣山上属于宝印法王的那一道气息消无之时,他们就已经清楚地察觉到了。 “奇袭已成。真不愧是崖山昔日新辈的最强者与如今新辈的最强者” 横虚真人的面上没有半点惊讶,好似早就料到。 “要恭喜扶道兄了!” “一个是不识好歹的叛徒,一个是半点也不知道尊老爱幼的逆徒,有什么可恭喜的?虚伪!”扶道山人冷哼了一声,一身吊儿郎当的不正经,开口却是半点也不给横虚留面子,接着便一指那已经被打开的旋涡,道,“鬼门已开,他们在雪域处理好后续事宜,该跟来的自会跟来。我等还是抓紧时间,打入极域。山人我便辛苦一回,为你们头前开道了!” 话音刚落,还不待旁人表露出什么不同的意见,他竟已经倏忽消失在了先前立足的礁石之上,化作一道澄蓝的光,直接投入了旋涡! 众人齐齐一惊。 毕竟谁也不知道那旋涡的背后有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出半点准备,焉知贸然进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横虚真人看着,便叹了一口气。 只是抬眸注视那旋涡时,眼底却掠过了几分晦暗的深思,但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他一摆手,对众人一个示意,便紧随扶道山人之后,投入了旋涡! 阴阳两界的界线,在时隔十一甲子之后,终于再一次被打破 战事将起! 在这样明亮的一个早晨,在十九洲的东极,在冰封的雪域! 圣子寂耶,从何处来,化往何处去,彻底地消逝在了这一片天地间。 信众们失了魂魄一样茫然。 就连在过去一夜里目睹了这短暂血腥一役的修士们,都生出一种莫名的怅惘。 唯有曲正风,半点情绪都没外露。 在圣子寂耶消失之后,他只将手掌一翻,掌心向下,竟在这片刻间催动了一道玄奥的道印。 下一刻,大地便震颤起来。 一重重黑影自雪域冻土下冒出,竟然在他掌心汇聚,不一时间就凝结成了一枚纯黑的八角方印! 看那形态,分明就是先前宝印法王所催动的后土印! 手掌再轻轻一翻,整方印便已收成他掌心里一枚墨色的印符。 这一手可着实有些惊人,然而在场之人,包括见愁在内,也不过都是看着。 了空更是没有转头看一眼。 他只是凝望着那一片已经恢复的圣湖,怀着满心的迷惑与不明,低语了一声:“为什么” 为什么 站在他近处的见愁听了个清楚。 她的眼睛依旧不大好,只藏起了心底那一股怆然,平静回道:“因为祂知道,自己不该存在。” 如此罢了。 “阿弥陀佛” 雪浪禅师显然也是看出了其中关窍的,慈悲地念了一声,眉眼间是一片平和之色,只转过身来,向见愁与曲正风合十一礼。 “如今雪域事毕,不知二位施主有何打算?” “雪域局面方定,大事已矣,小事琐碎,更因新密与极域借由轮回联系,想来佛门中事,我等外人不便插手。” 见愁还未开口,曲正风已一笑,抢在前头回答。 “所以曲某想,佛门事佛门毕,我与见愁道友,便失礼先走一步。” 说的是“先走一步”这样模棱两可的话,而不是明确地告知他们是要返回星海,去往此刻战火已点燃的东极鬼门 雪浪禅师心思何等剔透之人? 只从这一点不起眼的小小细节,已窥知恐怕他们是另有打算,再念及十一甲子前佛门与崖山间的龃龉,倒不好过问更多,便颔首道:“既如此,贫僧等自当尽快将此间事处理妥当,以期早日与二位聚首极域了。” “有劳禅师了。”曲正风客客气气地还了一礼,转头便向见愁道,“见愁道友,那我们走吧。” 见愁顿时皱眉,隐约觉得他言行不很妥当,似乎另有用意,有心想问,可一念闪烁间,到底顾忌此地还有外人在场,没有开口。 燃灯莲盏在手,也不知为什么无法再化回剑形。 她暂不去研究当中有什么变化,只慎重地将其收起,便与曲正风一道,同其他人告别。 来时只有他二人同行,去时却带着崖山星海数百人。 见愁一路都没有说话。 他二人身份到底特殊,修为也更高一些,所以即便只是御器而行,也远远超出众人,将众人落在远处。 直到离开了雪域范围,越过了北域与中域交界处的断崖,见愁才开口问他:“剑皇陛下似乎另有打算?” “打算是有一些的。”曲正风并不否认,脚踏海光剑负手而立,一派闲然,却道,“可我更好奇,那座阵法与荒古神祇有莫大的关联,见愁道友是用什么法子破解?” 深坑之下那凶险万分的经历,见愁半点也不想回忆,更懒得再提及,只皮笑肉不笑回他道:“我说用命,您信吗?” “” 目光落在她那一双虽消解了血色却隐约透出几分压抑死寂的眼眸上,曲正风凝视着她,到底还是慢慢皱了眉。 见愁虽知这一双眼必有几分不妥之处,此刻却不甚在意,只轻描淡写地略过了这个话题,绕回到先前的话题上:“剑皇陛下到底有什么打算?” “只不过是忽然想起见愁小师妹不久前的提议,忽然觉得回崖山看看也不错。”曲正风转眸看着前方渐渐熟悉起来的中域山水,面上却没了先前的笑意,淡淡道,“这一趟,不回明日星海,不去东极鬼门,我们去崖山。” “崖山?” 在他们奇袭雪域的同时,十九洲便与极域开战,重启了阴阳界战,此刻正是开战的关键时刻,曲正风竟说要去崖山?见愁一惊之下,连他话中那刺耳的“小师妹”三个字都忽略了,深深地颦蹙了眉头。 “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曲正风回看她空空如也的双手,又将目光投向缥缈的云端,只道,“万事俱备,只缺趁手的好剑。我便带你,去拔这一柄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7.第457章 三开武库 剑! 见愁心头猛地一跳, 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过头来与他对视,只是碍于眼伤,仅能看见他一点模糊的轮廓, 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清。 崖山的叛徒, 说要带她拔剑 从明日星海一路带来也未曾解开的疑惑,终于在这一刻尽数冒了出来。从曲正风主动请缨要与她一道奇袭雪域,到雪域事毕后故意避开禅宗, 与她同行, 还说这一趟不去东极鬼门,而是要回崖山。 这些已然很是可疑, 更别说扶道山人的态度。 他虽然不靠谱, 可到底是说一不二的执法长老, 可从头到尾对这件事, 看似是漠不关心, 实则不插手不过问,便等于默许! 阴阳界战重启, 崖山这些几乎要活成人精的长辈们, 当真没有点自己的心思和打算吗? 毕竟 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井绳。 这般想着,见愁竟未对曲正风这言语表达出什么异议, 反倒是隐隐察觉到一点什么,平静道:“武库中多半是剑, 能拔剑固然好, 但若不能, 与其余的法器结缘,也未尝不可。如今倒是不执着于剑本身了。” 曲正风听了,却是嗤笑一声:“难道不是因为你拿不到它吗?” 它。 只这一个字,便让见愁忽生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在偌大的崖山武库中,与她有几分关联,还能在此刻被曲正风提及的剑,除了那一柄之外,根本不作二选! 这时候,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明白了先前曲正风说的那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时,竟无法接话。 曲正风只御剑向前,织金玄袍猎猎,淡淡道:“崖山门下,无剑怎能拔剑?” 见愁于是一下想起了旧日崖山,拔剑台上,四师弟沈咎一言不合向曲正风拔剑,然后被教训了个彻底的事。 那是她第一次对崖山有了清晰的认知。 心潮竟变得有些难平起来,她御空行于他身旁,只道:“犹记得早年剑皇陛下还在崖山时,总是旁人向你拔剑,甚少有你向旁人拔剑的时候。是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是拔剑一派。未料如今,反倒对此如此重视了” 旧事一旦提及,回忆便纷至沓来。 曲正风沉默了片刻,那往日清润儒雅的眉眼间,竟难得点缀出几分深沉锋锐的傲气。 “真拔剑时,谁将那‘拔剑’二字挂在嘴边?” 真正的拔剑派,从来都是只拔剑不说话的。 他不知见愁到底能听懂多少,又能悟到多少,看起来似乎也不关心她是怎样想的,说完这一句之后,便似乎没了谈兴,只御剑向前。 见愁难免皱眉。 只是她如今与曲正风的关系,到底有几分尴尬,就是还有话想说,此刻也不便说了,于是沉默下来,只向前赶路。 两人一道回了崖山。 跟随在他们之后的崖山c星海两拨修士虽都不明白怎么到了崖山之后不通过传送阵赶赴星海,可竟都保持了整齐的缄默,心有疑惑也不开口发问,只听从安排。 崖山修士自回崖山。 明日星海原本都是亡命之徒,只是如今阴阳界战重启,凡参战之修士皆是同道,也就没了原本的门户之间,纵使有再大的仇怨也放了下来,所以也受了见愁之邀,暂落在崖山歇脚。 数千丈高的孤峰,屹立在九头江畔。 千修冢在脚下一掠而过。 见愁与曲正风同时穿过了护山大阵,落在了灵照顶上。几乎在二人落地的瞬间,一道灰影便“嗖”地窜来,犹如疾电一般,落在了见愁肩头。 “呜呜,嗷呜呜呜!” 是熟悉的叫唤声。 见愁只觉得肩上一重,再一转头,就瞧见小貂欢快地叫了两声,把嘴一张,舌头一伸,就要凑上来舔她。 幸好她手快,直接一指头戳它头上,才连忙制止了它这眼见着就要涂她一身口水的行为。 小貂的尾巴顿时蔫蔫地搭了下来。 那软软胖胖的爪子却忿然挥舞了起来,向她控诉:“嗷嗷嗷嗷嗷嗷!” “好了,别闹了,我还有事。” 好歹也算是养了它几十年了,见愁还能不知道它的德性吗?一听这叫声高亢的程度,就知道是在骂她了,她无奈地一笑,也不在意。 抬眸一看,异常长寿的大白鹅还在归鹤井里游着。 在它对着雪白羽毛的背上,小骨玉懒洋洋地瘫躺着,闭着眼,张着嘴,睡得正酣。 旭日天光一照,竟难得透出几分温情。 崖山这边早早就接到了见愁传来的消息,知道明日星海的修士也要进山门,所以见他们落下,并不惊讶。 只是人走上来的时候,却叫见愁吃了一惊。 因为出现在她面前的不是别人,而是早先去了星海,此刻本应该与十九洲众修一道攻入极域的崖山长老戚伯远! “大师姐,剑皇陛下。” 戚伯远生得一张格外严肃的脸,乃是昔日与见愁有过些许交集的崖山弟子戚长风之父,修为已是出窍中期。 他来到二人面前,便拱手见了礼。 灵照顶周遭也有一些崖山弟子,更有山壁洞府内的崖山门下,察觉到了这数百修士归于崖山的动静,站出来看。 只是许多人没有想到,竟会看见曲正风。 那本该是他们最熟悉的一个人,一名崖山门下,此刻却挂着满脸浅淡的漠然,如一个规矩的外客般,站在见愁大师伯的身旁。 复杂。 又隐隐藏着一种难言的沧桑 谁也无法形容这一刻心底的感受,就连已在崖山数百年的长老戚伯远也不例外,只是他修为深厚,人也严肃,所以很好地将这满心的复杂掩饰了下去罢了。 见愁看着他也还了一礼,只是念及他竟然在此这件事,不由皱了眉,疑虑道:“长老此时怎会还在山门中?” “是扶道师叔和掌门让回来的,说是留个人照应后方,也防备有什么不时之需,只说大师姐若有吩咐,听从便是。” 显然,戚伯远也是有疑惑的。 在开战这种关键的时刻,不把人调上去,反而把人遣回来,着实令人费解。 见愁不听还好,一听便生出先前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越是这种时候,越能觉出背后有鬼。 但戚伯远这样说了,明显也不知道更多,所以她只续问道:“那不知如今东极鬼门是什么情况?” “在大师姐这边对雪域发动奇袭的时候,横虚真人与扶道师叔便同时下令攻打东极鬼门,至天明时已强行打开鬼门。两个时辰前,由扶道师叔开路,先头修士已经进入鬼门。到眼下命牌皆完好无损,性命当无虞,只是里面具体是什么情况,却因阴阳两界传讯暂时不便,不得而知了。” 戚伯远仔仔细细,如实以告。 这进度在意料之中,倒没什么好惊讶的,曲正风只是看了那高高的山壁一眼,浑然感觉不到周遭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般,神情淡淡。 见愁紧皱的眉头却未松开。 极域的凶险,她去过,知道,所以无法完全放心。 再听过眼下的大局之后,她又向戚伯远问了更多细碎的事情,不仅了解了东极鬼门的情况,更连眼下曲正风不在的明日星海的形势都了解了一遍,颇透出几分滴水不漏的架势。 末了,还叮嘱戚伯远关照关照客宿的星海修士。 戚伯远人一走,曲正风便笑:“星海之宰便同你站在一块儿,你却还要问星海的情况,倒真是不怕我心生猜忌。” “我不问,你便不会心生猜忌了吗?”见愁回头看他,想起的却是在曲正风走后顺势暂代掌管了明日星海大局的昆吾横虚真人,意有所指道,“该猜忌的,无论如何都会猜忌,我又何必顾念旁人怎么想?” “倒是终于有大师姐的样子了” 曲正风望着她,看了片刻,眸底如海一般深邃,情绪却半分也未外泄,也听不出是赞还是讽,接着便收回了目光,竟重新化作一道流光,腾上半空,往东南而去。 半空中只留下他平静的声音:“走吧,取剑。” 看他的方向,见愁当然知道他是要去向何方,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数十里山川片刻即过。 见愁落脚在那高山上斜出的平台上时,曲正风已拔了海光剑一剑劈出,汹涌如浪潮一般的剑气震荡着这群山环抱的盆地,斩出一条巨大的裂缝,摇晃间巨大的石柱已然升起,撑起了崖山恢弘的武库。 此情此景,一如当年。 她站在身后,只能看见曲正风的背影,还有那在风里飘荡的袍角,以及海光剑威重的剑影。 于是生出几分物是人非的慨叹:“这数十载间,我从未想过,竟能有与曲师兄一道站在此处c劈开武库的时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8.第458章 一线天 这本该是多少藏了几分复杂的一句话,岂料曲正风听后竟无半点别样的反应, 只是收了剑, 向武库中去,冷淡道:“我也未曾想过, 时隔八十余年, 两度进入武库,见愁道友竟依旧不能将其带走, 可也称得上是废物一介了。” “” 她敬称他为“剑皇陛下”时, 他戏谑地称她为“小师妹”;如今她忆及旧事, 改称一声“曲师兄”,他却又生疏客气地称她“见愁道友”, 还冷冷淡淡地提了“废物”二字。 当真不是个好懂的人。 往日崖山初见, 这人给人的印象乃是温文尔雅,为人似也和善,处事周全妥帖, 但后来变脸比翻书还快。 看起来无争的外表下, 是藏着事儿的。 见愁对他说不上喜欢, 也说不上厌恶,即便现在被他这般明晃晃地讥讽一声“废物”,心底也生不出几分波澜来。 她淡淡一笑, 回道:“自是难与剑皇陛下伏久飞高的心性相比的。” 早先的“曲师兄”与“小师妹”之称, 隐约将人带回昔年大家都还在崖山的时候, 然而在这一声同样生疏的“剑皇陛下”出口时, 一切又都回归到原样。 曲正风忽然就生出几许恍惚来。 只是崖山武库就在眼前, 开启的时间也有限,所以他并未恍惚多久,到底还是道一声“走吧 ”,先投身进了武库。 崖山武库,与昔年一般,冰雪覆盖。 高山与平地交错纵横,大部分的武器都被陈年的冰层覆盖,深黑的山岩也在冰层下露出模糊的轮廓。 断崖上也插着许多长剑,新旧不一。 见愁落在曲正风后面,跟着他进来,落下时一抬眼就瞧见了这广阔近乎无边的武库。 还有正东最远处伫立天际的那座山峰。 那是这武库中最高的一座冰峰,也是最险峻的一座冰峰,其本身的形态,就像是一柄利刃,从渺渺虚无的天际直落而下,插在平坦的冰原上。 曲正风一语未发,几乎没向这武库中其余之剑看上一眼,便直接向这最高峰的方向走去。 那里,有着崖山最锋利的一柄剑。 见愁对此的记忆,实在是太深刻了。当她跟随着曲正风的脚步,一道站在这山前的时候,往昔的记忆便无法克制地从时光的深处,倒流回了脑海。 他们站在这一座险峰的峰底,抬头仰望。 山与天齐,剑在山中。 经年的冰雪,凝固成通透坚固的山体,折射着刺目的天光,却无法遮掩山体内孤高垂立的那一道剑影! 一线赤血一线仙,一线仙机一线天! 它微卷而锋锐的剑刃上封着冰雪,犹如冻结的微澜;三指宽的剑身上,那惊心的一道细细的血线自剑尖而起,顺着剑脊爬上,孤独地没入另一头剑柄之中。 是锈迹斑驳的,也是冷寂高绝的。 像是在这武库中凝视了数千年的守卫,又仿佛一股凝而不散的气魄与精魂! 这般的姿态,与见愁先前两次所见一般无二。 时光推着世事沧桑,唯有它不改如初。 第一次来时,她还只是一名刚入门不久的崖山弟子,仅有筑基期的修为,第一眼便看中了此剑,只是彼时魂魄残缺,这满武库的剑不能感其神魂,所以她没能带走任何一柄剑,更遑论是数千年来已经有无数人尝试过想要拔走的它了; 第二次来时,她已经是九重天碑上名列第一的元婴老怪,虽面临出窍问心必死的危险,却依旧倾心于此剑,勉力一试,想要强取。谁料想,任由她使尽浑身解数,它亦岿然不动。 如今,是第三次。 她不再是刚入门什么也不懂的崖山弟子,已经跨过了对修士而言最凶险的问心道劫,有了自己想要走的“道”,更连越两境,直接站到了这十九洲修士的最顶层,成为了一名返虚大能! 天道之劫,她都已经过了。 也不知这孕育自鲜血与精魂中的一线天,比之天道又如何? “有什么心,拔什么剑。”见愁虽没说话,曲正风却似知道她在想什么,目光虽凝视着高处山体中心的一线天,话却是对着她说的,“崖山三剑,每一剑都不普通。名剑当择明主。人若己身不强,凭什么能让强剑折服?先前你得不到它,不过是因为与它相比,你还太弱,差得太远。” 半点不留情面的话。 见愁闻言笑出来,可心里也知道的确是这个道理,所以并未反驳他,只是道:“那剑皇陛下是觉得,此刻的我,有了拔剑的资格吗?” 他转头凝视她,似乎是在衡量她的实力,思考她的问题,但最终没有回答她,只将目光投回那藏了一线血红的剑上,道:“它会给你答案的。” 不试,怎能知晓! 曲正风突地一笑,只是双目间涌上来的是一种难言的肃穆,过往在崖山经历的种种,皆飞快从他心底划过。 一身织金玄袍,在这冰雪的旷野里醒目至极。 他腾空而起,转瞬已到了一个与山体中的一线天齐高的位置,目光下视,整个武库内无数的长剑,都在冰雪里静默。 都是崖山剑! 都是崖山魂! 而一线天便独立于这高处,仿佛是俯视着其余万剑。可曲正风知道,这不是高高在上的俯视—— 它在此处,只因为万剑希望它在此处! 崖山巨剑与与无名铁剑,乃是崖山的灵与意,一线天,则是崖山的神与魂! 在过去的那数百年近千年中,在还没叛出崖山的那些日子里,作为一名崖山门下,曲正风不是对此剑没有半点肖想。 只是终究不合适。 一线天乃是崖山三剑中最邪c最锋锐c杀气最重的一柄,他心里藏着的仇恨与过往,已经足够重了,再多这一线,他都无法负担。 名剑当择明主。 而他这个已经叛出崖山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该带走崖山最强的剑。 所以,还是合适的人,拿合适的剑! “轰!” 狂风忽然倒卷! 竟是他在这一刻倒拔崖山剑而出,石质的剑身看上去钝而无锋,可却在他持剑凌空往下刺去的瞬间飞速地生长延伸! 就像是一座山岳忽然拔起! 剑尖顷刻撞在了下方地面上,“砰”地一声,破开了坚硬的冰层,深深地透入武库的地底! 蛛网似的裂痕,刹那间铺满整片冰面! “扑簌簌”地,天摇地动,整座巨大的武库都剧烈地颤抖起来,连带着或横躺c或斜插c或垂立地存在于冰层里外的无数剑都跟着颤动! 那是一种冥冥间的感应。 凡在武库的武器,要么是崖山修士所铸,要么是崖山修士所用,生时取于此,亡时归于此。 心在崖山,剑便归于武库! 崖山巨剑乃是崖山三剑之一,孕育自崖山孤高的山体之中,聚集天地灵秀之气,沾染崖山门下灵秀之意,本就是崖山的一部分。 举凡武库之剑,举凡崖山之魂! 谁见了此剑,心中能不也所触c有所感? “铮——” 天地间剑吟之声由小而大,竟是这武库中所有的剑都亮了起来,各色剑光明亮,各种剑气激荡! 所有剑,都在瞬间苏醒! 见愁站在下方,向四面望去,但见得整座巨大的武库,都为磅礴的剑光与剑气覆盖! 巍巍的崖山巨剑之上,更透出一种熟悉的亲近来。 那是为所有崖山门下心所系的崖山所透出的气息,是养育又栽培了他们的所在! 是他们心之所往,志之所向! 便是连那最高最险峰峦内的一线天,也不例外! 它是数千载来无数崖山修士陨落的精血与精魂所熔铸,生于死亡之际,长于遗憾之中,本就与崖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又怎能不为这一柄崖山巨剑所触动? 悠长的剑吟,在这一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剑吟! 剑身上那一道细细的红线终于亮起! 天地间仿佛有一道伟岸的影子,忽然立起,扛起一股不屈的怆然与峥嵘的桀骜! 身可死! 魂不灭! 剑身上那红线亮起的瞬间,万剑都为之沉寂,只有它们剑尖上的一点红透过地面上或远或近的冰层,延伸连接到一线天剑尖之上! 一点红,乃是万剑上的鲜血凝聚! 偌大的武库,在这一瞬间像是拥有了鲜活的脉络,从这万剑起,至一线天剑尖处终! 那是再也压不住的锋锐! 那是再也压不住的杀机! 六尺剑漆黑的剑身,衬得剑脊上那一线红更红,竟震得整座包裹着它的山岳一道颤抖! 刹那间,血光冲涌满天! 曲正风一声疾喝,厉声向她喊道:“取剑!” 话音方落,一线天已然化作那无尽血光中最浓c最深的一道,向高处c向山巅c向阴郁的天际冲去! 眨眼间便冲破了山体! 见愁心旌为之摇荡,在这一刻只生出一腔一往无前的豪壮胆气,竟化作一道疾驰的电光,直追剑光而上,向这六尺孤锋伸出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9.第459章 斗剑 一线天的速度已然快极, 可她的速度竟还要比一线天快上那么一线!按说在这一刻伸出手去,无论如何都能将此剑抓在手中, 谁料想却一下抓了个空! 剑,剑竟成了剑影! 原本该在此处的剑, 在这电光石火间, 毫无预兆地挪移到了距离见愁三丈之外的彼处!就像是修士的瞬移一般, 虚空里还残留着及不可查的空间波动! 这剑! 见愁瞳孔微缩,已是吃了一惊。 还不等她从这诡谲无端的变化中回过神来, 一线天的剑锋便陡然调转, 竟移形换影一般,对准了她! 锋芒毕露! 这一瞬间, 见愁一下生出了万般的毛骨悚然之感! 为这一刻周身被此剑锁定的气机, 为这一刻剑身上透射出来的杀意,也为那一抹尖锐地映入了她眸底的赤红! 在这比崖山武库最高的一座雪峰还要高出近百丈的虚空里,一人一剑, 各在两边,静默对峙! 冰冷的风中, 杀机一触即发! 然而下方的曲正风并未露出半点插手的意思,只是随意地收了剑,落到不远处另一片峭壁之上,坐在崖边,拎了一壶酒出来, 边喝边看。 既是崖山最强之剑, 杀意最厚之剑, 又是数千载以来从来不曾有人拔1出过的剑,哪儿能那么容易就取到手中呢? 名剑有名剑的气性。 在武库取剑,看的便是心底那一分胆气! 这道理,见愁也是懂的。 所以尽管被此剑直指着的时候,她满心的悚然之感,甚至觉得自己体内灵气的流动都在这一瞬间受到阻碍,可并没有半分的畏惧! 若是畏惧,她今日不会站在此地! 往日,她的对手,是敌人;今日,她的对手,是此剑! 剑未动,她先动! 万象斗盘在她动了的这一瞬间铺展开来,上面金色的道印闪过流光千道,眨眼风雷翼已展,卷起狂风乱电,她身形却在瞬间隐没! 然而那剑竟能轻而易举察觉她的动向,往后倒折! “铮!” 尖锐的剑啸,听起来犹如鹤唳! 六尺长的剑身本该因为过长而显得不太灵活,可在倒折之时,竟轻灵得像是一片鸿羽,浑然没有先前杀机最深重时给人的凝厚之感。 简直像是变了一把剑! 猝不及防之下,那剑锋穿透虚空,微微弯曲带着几分波浪形状的剑刃轻轻一震,居然在顷刻之间撕碎了见愁隐身于风中的乘风意境,硬生生将她从虚空中逼出,一下现出行迹来! “嗤拉!” 剑锋擦耳而过,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 见愁真是连一身冷汗都惊出来了,便是先前八十余载风雨战斗之中,也少有遇到这般凶险的时候! 而对手,仅仅是一柄无主之剑! 若换了早些时候,换了旁的人,只怕此刻早已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萌生出退意,可她这一路都是硬拼着一口气战过来的,又如何肯在此剑面前低头认输! 当下只道一声“来得好”,不退反进,运力掌间,眉心一片淡金闪过,手背上便爬满金鳞,五指骤然一屈,竟在一线天将去而未去之时抓去! 炉火纯青,龙鳞道印! 一线天的气机很强,见愁这一手更不示弱! “当”地一声,她这坚硬的一爪,未能成功抓住剑柄,却已经碰到了剑身,像是金属与金属碰撞一般,互不相让。 可一线天的厉害,到底是她未曾领教过的。 剑分明已经抓到了手中,且指掌间释放出来的恐怖攻击已然打乱了周遭的空间波动,以使此处不能使用任何的空间移动,然而一线天依旧从她手中脱出了。 这一次不是瞬移,也不是挪移,而是如蛇一样滑开了! 坚不可折的剑身,竟在见愁指爪触到的瞬间一拧,一下化作了一柄软剑,那剑尖上蔓延而上的一线血红,便如毒蛇吐出的信子一般,给人一种阴森犀利之感! 原本已在她身后的剑尖,陡然折转! 如此近的距离,简直连风都没激起半点,见愁只能凭借着散开的灵识来感知。 这一刻,直觉比感知更快! 在剑锋对准她咽喉倒折而来的同时,见愁便已在这间不容发之际猛然向左侧一倒,竟是在半空中旋了个身! 那卷如微澜的剑锋,几乎是擦着她脖颈过去! 她如今可是返虚大能了啊! 便是对上先前境界比她还要高一截的宝瓶法王也凛然不惧,丝毫未曾落在下风,更以强悍的实力将其斩杀! 可在一线天面前,她竟处处受到掣肘! 险象环生! 此剑的厉害,远远超出了见愁对于世间所有剑的认知!说凛然也凛然,说邪气也邪气,其变化之多端,机巧之复杂,简直让人应接不暇! “刷拉!” 狂风吹卷而来,吹冷了见愁额上的薄汗。 她毫不犹豫借这刹那间的机会,硬生生从半空中瞬移出来,想要拉开自己与此剑的剧情,以争得一分喘息与缓冲的机会。 然而在她现身于另一处冰原上时,一线天那奇长的六尺暗影已紧随而来,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她的身前! 简直形如鬼魅! 先前飞鹤一般的轻灵不见了,毒蛇一般的阴森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岳般的厚重! 见愁只觉得迎面向自己劈斩而来的长剑,好似险峻的高山瞬间倾倒,还未接触,便已透出万钧之力! 分明是从轻剑变作软剑,又变作重剑! 轻灵犀利猛然一改,沉重而厚实,没了先前迷惑人心的花俏,只有最强悍的力量,带给人的压力也忽然倍增! 这哪里是在与一柄剑相斗? 这分明是在与千剑c与万剑相斗! 一线天诞生于群剑剑气剑意的孕育之中,数千载来潜移默化,凝聚的是崖山修士死前最不舍之念,最难解之情! 当然也少不了每一剑最得意的变化! 这武库之中有过多少把剑,一线天便可衍变出多少种变化! “砰!” “砰!” “砰!” 接连三剑电光石火一般迅疾而猛烈地劈下,便是连修炼过《人器》的见愁都无法完全抵挡它的威力,在这三剑连劈之下,竟直接被劈入了深深的冰层之中! “铮——” 悠长的剑吟再起,这一次一线天的气质再次改换,剑身上将覆上一层深深的暗蓝,原本沉沉的厚重之气一收,居然荡漾出一片深海浪潮似的剑光,如海啸袭来一般,卷作一团,冲入冰层! 见愁只觉得浑身气血受阻,周身灵气的运行都要被方才那三剑劈散了,还好她乃是特殊的天虚之体,尚能承受。 可在眼见得一线天这一重变化时,心底已没忍住骂了一声! 多少也是见过曲正风出手的,她哪里能认不出来?这分明就是海光剑!她与曲正风本人都还没来得及补齐之前相约的一场较量,现在倒是机缘巧合,先因为这一剑间接较量上了! 原本还不觉得怎么,可这独属于海光剑的攻击一出,见愁好胜心反而被激起,是一步也不愿后退了! 在这崖山武库之中,梵呗忽然响彻! 她竟直接在此时此地c在与一柄剑的较量之中,直接唤出了八部天龙法身! 人在冰层下,图腾也在冰层下。 从外面看去,就像是那冰层中有什么圣者神佛要出世一般。 下一刻便是“轰”地一声炸响,也不知见愁是动用了天龙八部众之中的哪一部众,竟硬生生在那冰原上轰出一座千尺深坑!恐怖纯粹的力量直接把一线天轰到了深坑底下! “” 还在另一头悬崖上慢吞吞喝酒的曲正风,见此情状,眉梢终是微微动了一动,心底难免生出几分正常人都该生出的联想来:她这陡然强悍起来的攻击,当真不是因为一线天幻化的乃是海光剑? 喉间酒甚烈,他没言语,继续看着。 从八部天龙法身被动用开始,接下来的战况便一发不可收拾。见愁与一线天算得上是各出奇招,互不相让,像是宿命中的仇敌一般,使尽了浑身解数对付对方。 时而是剑光,时而是剑气,时而是剑吟。 见愁的应对也是半点不肯退让,完完全全与一线天针锋相对! 只是初时还能不落下风,时间一长,劣势便渐渐显露出来。 一线天再有灵,事实上也不过是死物,见愁却是个活人,且眼下眼睛似有损伤,更经历了先前雪域那一场鏖战,这一路回来虽恢复了一些战力,可时间毕竟有限,又能恢复多少? 越战,便越觉左支右绌。 相反,一线天在经过前面这段时间毫无缝隙的进攻之后,逐渐显露出了更强悍的压迫力,也逐渐没有那么多变幻的形态了。 见愁敏锐地察觉,也许这才是此剑真正的风格! 冰冷,凛然,甚至藏有几分悲慨的戾气,是要天下群剑都为它俯首的剑中君王! 一切的攻击都在只指向一个字! 那便是—— 杀! 见愁自修炼以来,从未见过如此浓烈纯粹的杀意,偏偏又没有天下其余杀气深重之器所常有的阴邪恐怖。 它的杀气,来得光明正大! 剑之生也,本就是为了杀戮!杀戮,才是“剑”之一道最本质的真谛! 她开始从此剑中体会到那种恐怖的压迫力,像是要她彻底在此剑面前跪伏下来一般。 攻击,变得越来越难以抵抗。 可这一次偏偏是她八十余载以来最有可能取得此剑的机会,一旦错过,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次。 她不敢错过,也不能错过! 蒙了一层阴翳的眼眸内,锋锐的战意一掠而过,见愁眉目间竟掠过一丝孤注一掷的狠色! “砰!” 深深的一脚陷入坚硬的山岩中,她急退中的身影在这一刹那稳住,落于半山壁上,而半空中的一线天已奇快无比地调转了剑锋! 一线鲜血染就的赤红,在青空里刺目无比。 剑身轻轻一震,虚空里竟荡出了万千剑影,形态不一,连散出的剑气都完全不同! 只是在剑锋重新对准见愁的刹那,万千剑影归于一道,万千剑气也归于一道! 天地间,竟隐约有长歌声起! 豪壮至极,便是满腔悲怆! 此时此刻,褪去了一切机巧诡谲的表象,也剥离了光怪陆离的外衣,只有剑本身! 一切外物都慢了下来,快的只有此剑! 一线天,六尺锋! 越来越近!然而见愁竟无任何暂避锋芒之意,在这剑锋袭至身前的瞬间,眸底爆射出强烈的精芒和志在必得的果决! 这一刻,一直旁观的曲正风瞳孔一缩,惊得豁然起身! 可一线天的速度是何等恐怖? 根本还不待他做出什么反应,只听得“噗”地一下血溅之声,那深黑的c带着斑斑锈迹的六尺剑身,已经毫无阻碍如疾电一般,深深地穿入见愁心口! 胸膛内的热血,霎时涌流而出,淌满剑锋。 她的面色一下变得惨白无比! 整座武库内无数沉寂的剑都在这一瞬间低吟起来,好似为这一剑的锋利所震动,又好似不忍见这残酷的一幕 然而见愁却一下笑了出来。 激荡的剑气带着森然的杀意在她体内肆虐,剑身也猛地颤抖了起来,好似一剑贯穿她胸膛之后便想撤开! 但哪里撤得动半分! 她滚烫的心头血喷溅而出,蔓延成一片缠绕的血线,竟硬生生将锋锐的剑身缠绕,炼体功法也在瞬间被催发到极致,坚玉一般的骨骼虽被剑锋切断,可强大的生长能力让它们彻底变成了一座囚牢,将足有六尺长的一线天困锁! 再不甘不愿又如何? 在见愁唇畔挂血c颤抖着向剑柄处握去的时候,它竟无法逃开半分! “啪嗒。” 手指搭上剑柄c彻底将此剑握住的瞬间,那所有桀骜的锋芒,便都敛了,也不知是被她不顾一切c不喜以身犯险也要握住它的决心撼动,还是为她这一腔滚烫绝不退缩的热血浇灌出了共鸣,原本奇长的六尺剑身,在这一刻无声地一收,变作了最易持握的三尺! 见愁五指用力地收拢,将这凛冽的剑锋从自己胸膛内拔i出,带起四溅的鲜血! 她已然力竭,可握剑的手却稳极了。 天光一照,这一刹间武库里万剑齐啸!一线天剑脊上那一线赤红,为她赤血所染,惊心欲滴! 曲正风用一种难以名状的目光注视着她。 她却只注视着此剑。 半身染血,以命相搏,此刻只执着此剑,苍白着面容,由衷地赞了一声:“好霸道的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0.第460章 学剑 好霸道的剑? 曲正风冷眼在旁边瞧着, 回想方才惊心动魄近乎于以命相搏的一幕,心头只道一声:霸道的何止这剑?分明是剑霸道, 人更霸道。 这等凶险的方式, 一不小心便是魂飞魄散。 “恭喜见愁道友得剑, 到底还算是有惊无险。”他终究是没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表露,只一脸平静c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崖山自有山门以来上万年, 一线天剑出数千年, 终于得主,想来道友师门长辈知道了也该高兴。” 三尺深黑的剑身,剑脊上爬着一线赤红。 在心头热血浇透此剑c五指握上剑柄的瞬间,那种隐隐约约的心神联系便出现在了她和此剑之间。 只是, 与滴血认主的情况并不很相同。 一般而言,法器认主都是凭借精血,一旦认主,法器便只可为精血的主人所用, 旁人不得允许使用便会为法器所排斥。然而此剑虽为她心血浇灌, 却只出现了一种隐约浅淡的联系, 并不如滴血认主那般强烈明显。 甚至,见愁觉得这联系并非来源于认主, 而是来源于共鸣。 她与此剑之间的共鸣。 眉头微皱,她手腕轻轻一晃, 带得眼前三尺剑锋也跟着一晃, 竟随着她动念的瞬间, 重新长至六尺。 对于剑来说,这是一种惊人的长度。 奇邪奇险! 旁的没让她想起,只是忽然想起了谢不臣那一柄并不能认主,但凡有心便能驱使的人皇剑。 见愁心念再动,六尺剑重新缩为三尺,除了剑脊上这一线赤血太过惊心,倒也看不出与其他剑有什么分别。 至少比吴端的白骨龙剑低调许多。 想着,她便抬首看向曲正风,只见对方站在另一侧高高的山崖上面,逆着光不怎么看得清神情,于是道:“此剑似与武库群剑不同,并不能以血认主。” 曲正风便笑起来:“凡崖山门下,不需认,皆是此剑之主。只是并非每个人都有驱使它的能力罢了。你早先用斧,后来用剑,且用剑的本领也不十分好。燃灯剑在你手中也才二十余年,怕是连基本的剑招都没学得很会。如今新得此剑,倒是很好,正能趁机补一补,练一练,待能用此剑了,我等再出发,刚好。” “能用此剑了再出发?” 见愁其实是练过剑招的,只是她在此道上所花的时间,与曲正风这种最少练剑数百年的人相比,实在不算什么,所以也就没有反驳半分。只是他这一点也不慌忙,甚至不在乎极域战场情况的模样,到底让她拧了眉。 “可极域那头已然开战” “有昆吾在,你慌什么?” 根本不待见愁说完,曲正风便知道她下面要说出什么来,当下连听都懒得听,直接似笑非笑地反问了一句。 见愁看他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深思。 曲正风话里这点意思,是半点也不客气的。隐隐约约透出来的那种不在意,乍一听好像是对昆吾很有信心,很放心,可仔细一想完全不是那回事。 对崖山昆吾间的旧怨,她还是有所了解的。 当下沉默了良久,没有接话。 曲正风好似也不在意她接不接话,更不在意她想还是不想,只是随手一抛,隔空向她扔过去一枚玉简,道:“崖山门下不会用剑,到底还是辱没了。大战当前,机会难得,你既然着急,就正好抓紧时间练剑吧。” “啪”一声轻响,见愁反应的速度也快,一下便将那玉简接在了手中,灵识沉入一看,竟都是剑之一道从基础到高深的种种学问,从剑招到剑气再到剑意,无一不有。 只是再注意这玉简,看那印符,便知道是崖山之物。 想来,该是曲正风在崖山之时所有吧? 她是从筑基之后便开始用斧头,后来鬼斧失落极域,修为已经到了元婴,该有的功法都有了,基本等于自学成才,所以既没有机会也没有必要再深钻剑之一道,自然也就没有向扶道山人要过类似的东西。 倒是没想到,如今被曲正风给了。 见愁难免想起当年他在崖山,算半个师父,据传扶道山人不管事,去云游天下,后面的几个弟子其实都是他在教。 所以眼下拿着这玉简,她心里颇觉得有几分奇妙,道了声谢:“有劳剑皇陛下了。” 曲正风拎了酒便走,只道:“方习剑时都是凡人之身,必要先体剑招,化解剑式,才能与剑契合。你如今已有返虚修为,再习剑便当是重头来过,不以修行之力来控,只当自己是个半分术法也不会的寻常人,从挥剑开始吧。” 话音落时,人已隐入半空之中,消失不见。 见愁站在半山壁上,一个人提着剑,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里面的感受便越发复杂起来。 论道理,曲正风毕竟是叛出了崖山。 可就是这么一个已经叛出了崖山的人,对她的态度却总是忽冷忽热,一时是友,一时是敌,让人分辨不明。 而且 寻常崖山门下要出入崖山,经过护山大阵,都是要携崖山令的。曲正风已经叛出了崖山,按说再不能轻松进入。可在先前回崖山时,他出入毫无禁忌,更不用说这本该需要令牌来开的武库了。 他出入这些地方,就跟出入自家后院一样。 要说这里面没有什么关窍,她还真不信。 虽说是叛出了崖山,门中长辈提起他时也多有兴叹,可师父当真也觉得他叛出了崖山吗? 脑海中种种想法一掠而过,最终还是被见愁放下了。 大战当前,她当真没有更多追究的时间了。 此刻便收敛了心神,认真地阅读起玉简上的东西来,反暂时将一线天放在了一旁。 玉简中的内容虽然庞杂,但需要她做的其实很简单—— 那就是只当自己是个普通人。 放下已经拥有的一切力量,从头开始,用最原始c最枯燥的方式去领略“剑”之一字在其最本初时的真意。 可人要放下自己曾拥有的一切,是何其困难? 见愁虽有此心,可摸出一柄普通凡剑来练时,周身的灵气便自然地流动了起来,完全是这许多年已经成为了一种惯性。 前后试了有整整一刻,也未能得法。 她停下来想了片刻,隐约觉得这里头透着点人生的哲悟:跌倒了再爬起来其实并不困难,真正困难的是能够抛下自己眼下所拥有的一切,一头撞进一片全新的领域,从头来过。 自己虽想要如此,可习惯已让她很难如此。 练剑尚且这般,漫漫人生,修道之路,何其长远,又怎能免俗? 到最终也没想出什么更好的法子,见愁哂笑一声,干脆把心一横,封掉了自己周身多处大穴,连眉心祖窍处都下了禁制,以确保强大的灵识能缩在灵台之内,让自己无限贴近当初在人间孤岛的凡人。 这时再提起剑来,感觉才终于对了。 除却身体的力量已在多年《人器》炼体的锻养之下变得强悍许多,余者便完全近乎一介凡人了。就连站在这一片冰原上,都觉得不是很稳当。 可她有一颗学剑之心。 从凡人到大能,看似改变很大,可真抛开了一切表象来看,见愁还是那个见愁。 沉旁人不能沉之心,定旁人不能定之性。 正是“动心忍性”,才能“增益所不能”。 曲正风让她从无根处学起,她当真一点不含糊,就从无根处学起,并不因为眼下的自己已经与曲正风相差无几,便觉得自己的境界已经不必听从旁人的建议。 于学剑一道,她真就是个初学者罢了。 只严格按着玉简上的指示,从看似最简单的持剑c挥剑做起,重复着最枯燥的动作,一次一次,直到达到玉简所示的合格的标准为止。 放开一切的力量,当一个普通人练剑,还是立于冰原之上,更加之先前有眼伤未愈,所以虽有身体强健之利,真练起来时,也还是有诸多的不便。 前面三个时辰,几乎都在摔倒。 曲正风回武库看过一次,眼睁睁看见她误踩下方一块并不坚实的残冰,险些跌进冰涧里去,但并未施以援手。 他就是一个旁观者。 见愁练剑是辛苦还是容易,是危险还是安全,似乎都跟他没什么关系,完全是半点不带感情波动地看着。 约莫没看到一刻,便转身走了。 待第三日第二次来,见愁已能在目不能清楚视物的情况下,轻松地站稳,但练的不外乎还是持剑和拔剑的动作,只比先前流畅了不少。 剑风呼啸,已有了点架势。 这一次曲正风看了有两刻时间,但还是未置一语,坐山崖上喝完酒便走。 第八日,已经练到剑招了, 一套基础的剑法使下来,轻如行云流水,疾如彗星袭月,重则像负千钧而搬山,凡种种变化,皆依剑理。甚至已经能不凭借半点灵气,在剑势最高之时生出几分剑气来。 所以这一天,曲正风看了半个时辰。 越是往后,见愁的进步越神速。 正所谓是万事开头难,只要熬过了开头,以她的心性和悟性,领悟“剑”之本道,就变得简单了起来。 持剑用了四天,挥剑用了三天,但到了剑招,反而只用了一天。 旁人是越往后越难越慢,她是越往后越易越快。 这就是磨刀不误砍柴工,事倍功半和事半功倍的道理了。 曲正风看着,到底觉得扶道山人选她是没有选错的。只是看得久了,心情难免有些烦闷,所以看了半个时辰,还是走了。 到第十天,剑意已出。 见愁这十日来,几乎算得上是不眠不休,崖山武库中终年寒冷,没了灵识与灵力自动催动的《人器》炼体也扛不住,手上出现了许多处冻伤,但剑是越来越像样了。 心之所至,剑虽心动。 练的是一套名为“游龙”的剑法,她手腕一转,剑吟便如龙吟,人虽剑上,则真有几分龙行之态。 虽是凡剑,竟也挥舞出几分龙象来。 曲正风到时,是这一日的酉时,武库中没有日月轮换,见愁依旧在练剑。 但见那凡剑剑锋转时,游龙相随,甚是威重。 剑尖上一道白虹吞吐,横斜间已穿破长空,意态潇洒间,暗藏着纯粹的杀机! 他立在半山山,从酉时看到亥时,足足两个时辰没有说话,直到见愁收了剑锋已钝的凡剑停下,他才道了一声:“可以了。” 这些天来见愁灵识已收,专心练剑,曲正风修为又高,来时往往悄无声息,她又无瑕分心,所以只隐约记得他来看过,但并不清楚他来过几次,又看了多久。 此刻收剑,乍听这一道声音,便转头看他。 曲正风却是平静地走到了不远处。 那里一块突出的山岩上,躺着见愁先前放在那边的一线天,他便弯腰将其捡了起来,看了看,随意地握在手里,向她走来。 然后在她面前站定,注视着,问她道:“你信我吗?” 他的眼神太平静了,平静到清风不起波澜,在这四个字简单一问的瞬间,竟透出一种奇异而摄人的味道。 见愁几乎是下意识地皱了眉。 她也回望着对方,十分冷静地答道:“不信。” 曲正风便一下笑了起来,手中剑一动,竟在她话音方落这瞬间,凭剑而起! 一剑透入她眉心! 奇长奇险的剑锋瞬间没入,可竟未从她脑后透出半分! 刹那间,见愁眼底一切光华泯灭,痛觉席卷脑海的瞬间,更觉一座磅礴的世界向自己扑来! “砰”地一声。 曲正风松了手,眉眼淡淡,任由掌中的一线天插在她眉心,随同她一道坠入深深的冰涧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1.第461章 悟剑 冰冷的深鉴, 有着大半冰冷的积水。 极寒的温度袭来时, 眉心里透入的那一座世界, 也猛然炸开了, 于是所有的外物c感受, 都从这一具血肉之躯身上剥离。 见愁只觉浑身一重, 已被拽入那世界之中。 依稀还是广袤的十九洲大地。 只是其中山川纹理,地形地貌, 都不是她记忆中的十九洲,反倒有些像是古籍中记载的数千年前的地貌。 一名素袍修士, 鏖战于风起云涌的西海。 她仿佛从天际直直落下,竟一下附身于这一道身影之上, 然后高高举起了手中剑。 下一刻,海底忽然出现了巨大的幻影。 她根本什么都没有看清, 就陷入这巨大的幻影之中, 随后痛觉传来, 便又脱离此身。 意识瞬间如烟云一般上浮。 见愁低头看去,只见那深不见底的西海之下,竟是一只巨大的比目鱼,张开了血盆大口,一下将方才那修士吞没。 天地间只有一声细微的剑吟。 血染的海水暗紫,眨眼又散尽滚滚浪涛之中,唯有为海水拍打c沉了一半的深白长剑, 在这一声颤颤的哀鸣之中, 从海水中升起, 飘摇向东而去! “轰隆!” 猛烈地坠入冰雪覆盖的崖山武库。 剑插i进冰层的瞬间,见愁的意识便又被拉向了十九洲南域上东南妖魔道,大名鼎鼎的潼关驿建造在一片荒漠之中,任由黄沙吹卷。 天地间却穿梭着无数修士的影子。 有昆吾,有崖山,有望江楼,有望海楼 与他们对战的便是妖魔道上的邪道魔修,一时是喊杀声震天,甚至盖过了荒漠里苍凉的风声。 无尽鲜血在黄沙里抛洒,眨眼被炽烈的日光蒸干,只在那粗粝的沙粒上留下暗红的印记。 刀落了,剑落了。 修士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刀剑上也许沾着敌人的血,也许沾着自己的血,都在颓然落下的瞬间飞上高空,消失在层云之外。 一幕一幕,都是陨落! 见愁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也根本无法反抗眉心里这一股强大的意识,随同着这一名又一名崖山修士,不断地经历痛苦,经历死亡,经历濒死时的恐惧! 她本已相当于死过一次的人,对死亡本身已经不惧怕。 然而或恐是曲正风方才说也不说一声便立刻动手的场景,到底激起她对某一件极为忌讳的坏事的记忆,此刻所经历的一切,竟让她生出一种由衷的厌恶。 对人不能掌控自己的生死的厌恶。 对人本身孱弱与命运无奈的厌恶。 天地间,万事万物,变幻无常,永恒的—— 唯有毁灭! 唯有死亡! 她便如一缕穿梭的微尘,游荡在这数不清的死亡与毁灭之中,看那无数的崖山门下倒下,看那无数的崖山之剑在哀鸣中回到武库。 有的是哀伤,有的是绝望。 也有的是不屈的凛然,是峥嵘的傲骨 从西海到南域,再到明日星海,甚至是到极域! 那是见愁已经经历过的场景了。 鬼斧挥舞,黄泉倒流,地缝里涌出的无尽鬼影,将悲壮的人群淹没。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鲜血,都带着愤怒与绝望 死死困守,援兵却迟迟未到。 上千修士啊,上千傲骨铮铮地身影啊,一道接着一道地倒下,神魂被那无尽的恶鬼撕扯,破碎泯灭,剑已漂浮在半空中,人的双眼却还空茫地望着极域那一片阴霾的天空! 身体里,似乎还残留着神魂陨灭时的意志。 张口喃喃,竟是令人潸然泪下的嘶哑呼喊:“崖山” 剑,为杀戮而生。 持剑者,亦将身陷杀戮之中! 见愁的神魂,完全浸润在那一声“崖山”的呼唤里,无法自拔,眨眼千形万象闪过,这一切的一切都如幻影一般消无了,重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座庞大的c血红的剑宫。 巍峨的宫殿,处处由剑铸就。 铺平的地面是由剑堆积,伫立的墙壁是由剑拼凑,就连头顶上高高的殿顶上,都倒垂着无数长短不一c形状不容的剑! 人在殿中,举目四望,全都是剑! 她下意识地为其威势所震慑,无法控制地往前踏出了一步—— “啪嗒。” 不过是轻微至极的一声响,几乎是在她脚步落地的同时,这庞大的宫殿中竟响起万千剑吟之声,同时有万千道剑影出现c万千道持剑战斗的人影出现! 万千的人潮! 万千的剑潮! 全数向着她迎面奔来,一下让她陷入杀戮的死境之中,不得不在自己意识当中,用极快的速度还击!完全没有半点分神的间隙!腾挪翻转,移剑星月,竟是在这一瞬间将己身的潜力催发到极致! 意识的深处,已是天人交战。 然而身体却一无所知。 她空茫地睁大着双眼,整个人毫无知觉地沉在那冰涧之下,月白衣襟上沾着的已经干涸的鲜血,向四周浸润开去,伴随着她眉心一线天剑脊上那一线闪烁的赤红,竟透出一种血腥的冷艳。 曲正风站在上面凝望,回想起她方才那笃定至极的一句“不信”,到底是笑了一声,只是让人分辨不明个中的意味。 他没有在此处看上多久。 仅仅是注视了有片刻,没见着有什么别的异样,便又如之前许多次一般,转身从武库中出去。 阴阳界战重启,十九洲攻入极域已是第十天。 只是战况并不乐观。 纵然是奇袭雪域,占得先机,可在极域作战的难度依然甚高,加之十一甲子过去,不管是十九洲还是极域,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泰半时候都只是爆发小规模的战斗,偶有两次大场面,却又都旗鼓相当,胜负难分。 “也真是怪了,敌不动,我不动,眼下好像就困死在这鬼门关前五十里地,竟是寸步再难推进。” 一位望江楼的长老站在深黑的戈壁前,向着万里恶土的另一头看去。 鬼门关高伫而狰狞的影子便在尽头。 中间则是一片危险而荒芜的空地,天时草长在贫瘠的石缝中,随风摇摆。 远天是深深浅浅的暗影,看着平静极了。 可谁也不知道,在这看似安静的暗影里,潜藏着多少危险。 谢不臣便站在那戈壁的上方,从高处俯视着此地的地形,一身苍然的青袍随着荒原上的烈风簌簌摆动,墨凝山水似的眉眼间,隐约着几许巍峨凛然的冷峻,薄薄的唇边却是平静的笑意。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当下听了那望江楼长老的抱怨,他半点愠色也没有,只道:“禅宗方至不久,崖山与星海的同道都还未至,寸步难进才是寻常,不必太过急切。” 不必太过急切? 望江楼这一位长老当真是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只觉得昆吾这一位横虚真人座下的真传弟子c十九洲这近百年来仅次于崖山见愁的天之骄子,未免也太平静,太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可这么拖着,总不是办法呀!” “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守则不足,攻则有余。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 谢不臣岂能察觉不到这一位长老的不耐? 只是旁人这一点情绪,实在很难影响他什么了。 他自幼熟读兵书,精通排兵布阵之法,自是智谋无双,到十九洲后更精研阵法,眼下当然气定神闲,只冷眼纵观大局。 人负手而立,人皇剑则在掌中。 他知道望江楼这一位长老听不懂自己方才说的话,便头也不回地续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鬼门关乃是真正进入极域最重要的一道关隘,八方阎殿比陈重兵在此埋伏,强攻必是一场硬仗。天下以少胜多之战实则鲜见,再多的机巧之变,也敌不过实力差距。长老还要沉得住气才是。” 望江楼那长老顿时说不出话来。 几日之前,参与了奇袭雪域之战的禅密二宗修士已然迅速地个赶赴了极域战场,只是令人吃惊的却是崖山与星海那边,久久不见人。过没两日便传来曲正风消息,说星海与崖山两拨修士在雪域一役中折损受伤严重,需要留几日养伤,伤好再来。 众人其实不相信曲正风。 于是向禅宗雪浪禅师求证,谁料禅师闭口不言,反倒是一旁的小慧僧了空心思纯善,脱口便说崖山大师姐见愁的眼睛的确不妥,一副担心模样。 这一来,便只好由着了。 毕竟星海与崖山这数百修士,说多也不多,来了能为十九洲多添一分战力,可真要说如虎添翼,该也不至于。 所以众人虽都有些疑虑,但在崖山面前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眼下是战局僵持,横虚真人与扶道山人商议后,决定派遣出几队人马往周遭查探情况,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他们这一队修为最高,自然往这自凶险的鬼门关来。 除了他与谢不臣外,旁边还立着一位身份极为敏感特殊的存在,便是往些日在星海闹出过很大一场波澜的傅朝生。 谢不臣说话时,他只站一旁听着,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只是谢不臣同那长老说完了话,便转向了他来,浅淡的目光里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竟是半点也不避讳地问道:“傅道友修为高深,又曾到过极域,此刻相隔五十里,远望鬼门关,不知可看出什么端倪?” 见愁不在,傅朝生大半时候自是与崖山的人待在一起,这一次会一起出来,也不过是因为昆吾这边谢不臣主动请命要出来看,所以他才讨人嫌地跟了上来。 但没料想,谢不臣倒是沉得住气,并未发作。 此刻听他问自己,傅朝生便道:“你所料不错,鬼门关后藏有十万恶鬼,十大鬼族中鬼王c鸟嘴两族已驻扎在内,是个易守难攻之地。” “五十里已然极近,对方阵中亦必有大能坐镇,我等既已看清形势,这便回去禀报商议吧。” 傅朝生说得简略,谢不臣也不追问。 他平静地道了这么一句,当先便往这戈壁下去,人皇剑无剑光,只有剑影,承托起他的身影,飘然如云鹤般去。 望江楼那长老与傅朝生自然也在随后离开。 只是半道上,那长老去得远了,傅朝生与谢不臣两人却落在了后面。 谢不臣便笑起来:“崖山星海人未至,必然是真出了点什么‘变故’,我等外人俱不知晓内情。不过早闻傅道友乃是见愁道友知己挚友,想来应该一清二楚?” “” 傅朝生不是人,即便曾在人间孤岛当过国师,对人心底里那些千回百转的弯弯绕是真的不甚清楚。 听得那“外人”二字时,面色便隐隐冷了下来。 谢不臣浑似没看见一般,人皇剑依旧向前,依稀是往昔谢侯府三公子的清贵姿态,可淡漠的眉宇间,比之旧日,又多了几分凛冽杀伐的仙气。 红尘不沾染他身,干净极了。 此刻只平静地叹了一声,道:“自古人妖殊途,十九洲修士门户之见尚不能除,何况乎族类之大别?便是有见愁道友与崖山相互,不计种种前嫌,其余宗门势力却未必真能摒除一己偏见。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谢某若是傅道友,是断不会涉险来此的。” 话音里隐藏的意思,可以说已经十分明显了。 便是傅朝生再不通晓人情世故,也能听个清楚明白。他是知道被见愁视作死敌的这一位谢不臣有不俗的本事,所以对方说什么他也懒得听信。 只道:“险与不险,自有故友为我掂量,不劳旁人操心。” 故友 他们之间,竟是这般相称吗? 谢不臣听着,却是再未反驳什么了,只是淡淡地一笑,化作流光残影,向十九洲众修暂驻之地而去。 亿万星河,在宇宙乾坤里倒转。 人沉在意识的世界里,既没有岁月,也没有寒暑。 见愁在那冰涧中醒来,睁开双眼,看见上方那一孔不变的天空时,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完全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更不知发生了什么。 发现自己躺在冰涧底下时,她便悚然一惊。 下意识一个翻身,竟是身轻如燕,一下乘云似的腾跃到了半空之中。 眉心处则传来一股隐痛。 她伸手一拔,那锋锐的剑身竟被她从眉心一点一点地拔了出来,不是先前曲正风猝然出手刺向她的一线天又是什么? 只是此刻再握着此剑,感觉与先前完全不同。 心神上的联系虽未如滴血认主的剑一般坚固,却隐隐有了一股更深的共鸣,如臂使指是全然不夸张了。 这时候,先前发生的一切才走马灯一般从她脑海中迅速掠过:无数濒死陨落的画面,庞大诡谲的剑宫,无尽使剑的剑影与变化无穷的剑招,还有那极限杀戮中的领悟 心念一动,一线天瞬间化作六尺。 余者都与先前无甚不同,唯独剑脊上那一线危险的赤红,竟然短了一寸。 是挨近剑柄那一寸不见了影踪。 若缩成三尺剑,便是少了半寸。 见愁乍一见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随后才眉头一皱,忽然抬手触上自己眉心。 在先前为一线天透入的位置,竟多了一抹血红! 细长如线,奇邪奇险,恰好半寸! 心电急转,无数想法瞬间上涌。 但是很快,她的理智便让她将这一系列纷繁的想法压下,只是举目想周遭看去,但见得一片冰雪,哪里有曲正风的影子? 当下面色便多了几分隐隐的阴沉。 见愁顾不得再想很多,抓了一线天,动念间便离开了武库,一个挪移横越数十里,便直接回到了崖山。 旁人忽然见她,都惊喜不已。 她却都未理会,灵识一放,便已寻得人在何处,再动念间,已立在崖山道向灵照顶转来的拐角上。 正是崖山八景里的摘星台。 此时是深夜。 星河铺在墨蓝的天际,山风吹拂,涛声隐隐,冷冽的空气里竟浮荡着醇烈的酒气。 曲正风便坐在斜出山外的摘星台上喝酒。 见愁在他身后停步,眉间微冷:“剑皇陛下出手到底不凡,若剑不是一线天,怕是见愁此刻已身首异处了。我倒很好奇,你既要动手,问我信不信你,是何用意?” “若你回答信我,我便先向你解释清楚个中来龙去脉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若你回答不信,则与昨日一般,无须多言,也不必多言。” 曲正风不转身也知道是她,径自喝酒。 只是话音落后,又莫名地笑了一声,竟转过头来,逼视着她,声音里有几分洞察的机锋:“不过,见愁道友的修为可没弱上曲某多少,又不是完全的骤起偷袭,见愁道友当真避不开吗?或者问,你当真不信我吗?” “” 见愁持剑看着他,眼底透出几分忌惮,却没说话。 曲正风也完全不需要听她的回答,只随手将地上另一只酒坛子拎起来扔给了她,道:“喝酒。喝完正好上路启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2.第462章 弥天镜 见愁接过了酒坛子, 拿在手里, 但到底是没有喝。 她就站在摘星台外面, 看着曲正风喝。 曲正风似乎也就是说这么一句, 没有真的一定要她喝的意思, 只是自顾自喝着自己的。 从子夜喝到天明。 天亮了, 酒坛子便空了。 他身上是酒气,眼底却没醉意, 拍拍手,起身来便对她道:“走吧。” 该安排的事, 早都安排好了。 天明时分,崖山c星海两方修士, 已不知受了谁的命,井然有序地集结于灵照顶上。 见愁与曲正风一道从崖山道上转过去时, 便看了个清楚, 她甚至在人群里看见了新一辈里那小鬼头方小邪。 这小子原是跟着掌门郑邀一道去了明日星海的, 没料想竟又回来了。先是长老戚伯远,后是站在灵照顶上这许多的崖山门下,说背后没鬼,见愁都不信。 其实在曲正风提出要回崖山的时候,她就隐隐猜到点什么了,只是露出来的端倪还不够多,让她不敢确认。 若到眼下这局面还看不出来, 那就是她太蠢。 “昆吾知道吗?” 站在半山的崖山道上, 俯视着灵照顶, 也俯视着下方意气风发的人群,见愁沉默良久,终是问了这样一句。 曲正风笑出来,反问:“你觉得昆吾知道吗?” 见愁心说知道才有鬼了。 她微微叹了一声,终于不问了。 这十多日她都在崖山武库之中悟剑,外头的事情曲正风显然是安排妥当了,便是他叛出崖山,乃是明日星海的剑皇陛下,眼下要攻打极域,大家也是同仇敌忾的。所以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他出现在崖山,甚至做一些安排部署,并不会有很大的问题。 至于事实 人人闭紧自己的嘴,那便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独独外头的人尤其是昆吾不知罢了。 曲正风便向她摆摆手,也不多言,直接纵身腾跃,竟从崖山道上跃上,如登天梯一般,往山壁的更高处去。 山壁高处便是那石亭。 石亭向内则是一条贯穿山腹的甬道,通向位于前山高处的揽月殿,而揽月殿下藏着崖山不可告人的秘密。 见愁面上没露出什么意外之色,也没立刻跟上,而是下去先同一旁站着的长老戚伯远说了两句话,了解了一下这几日的情况与接下来的计划,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转头一看,崖山精锐四百人,都注视着她。 她于是想起先前取剑悟剑是在武库中所见的那新新旧旧的万剑,还有那璀璨如流星一般的无尽陨落,心底便骤然一痛。 眼前的每一张面孔,都如此鲜活。 他们穿着干净整洁的道袍,不管是英俊还是普通,眉眼间都没有半分的畏惧之色,相反,一片的坚毅果敢。 其气势,一如他们掌中剑,如虹。 十一甲子前,她的师尊扶道山人,还有已经叛出崖山的曲正风,是不是也如她一般,怀着这样的心情c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这些活生生的面孔呢? 见愁眸光闪了闪。 眼底虽还有着一层阴翳,但也不知是不是前两日悟剑的缘故,已经好了不少,能勉强视物了。 此刻只一脸肃然地对所有人道:“我与剑皇陛下先去探路,你等随后进入,必要多加小心,切莫莽撞行事。” 这一句话说得很是郑重,所有人都能感觉得到。 便是性情颇为不驯的方小邪也不例外。 他们皆能体味出这一句话里藏着的关切,一时心底触动,便齐齐抱剑躬身,朗声回她道:“是,大师伯!” 旁边明日星海的修士都沉默地看着。 他们的剑皇陛下虽出自崖山,他们平时也不是没见过崖山修士,只是当真真切切地站在了这传说中的灵照顶上,眼前便是那千仞高的绝壁,再听这气冲云霄c轩昂至极的声音,心底难免会生出一种自愧弗如的慨叹与难以压抑的沸腾热血。 这,便是崖山。 见愁听了,则是慢慢地笑了一笑。 她回转头往上一看,曲正风就站在那高高的石亭上看着下面,似乎是在等她。 所以她未再多言,纵身一跃便也上了石亭。 两人都没说话,一路从石亭穿过甬道,到得揽月殿,心念一沉,便进入了崖山那地底空间之中。 见愁自极域归来时曾到过此处,此刻也不觉陌生。 曲正风曾在崖山多年,更多次来过此处,自然更是熟悉。 潮湿的空间,颇为阔大,高高的穹顶上甚至还有钟乳石倒垂而下,形状千奇百怪。 最中间的位置,立着一座高高的圆台。 圆台上镶嵌着一面巨大的铜镜,铜镜上盘坐着一具老旧的骷髅。 见愁与曲正风到时,那骷髅上便暗光闪闪,片刻后就生出了经脉血肉,成为一名枯槁的老者,向他们道:“总算是来了。” 目光先是落在曲正风身上,看了很久。 接着又落在了见愁身上,看了她眉心那半寸细细的血痕许久,终是笑了起来,连道了三声:“好,好,好!” “见过老祖宗。” 见愁行了一礼。 曲正风站着没动。 老祖宗似乎也不介意,只是道:“十一甲子前阴阳界战,扶道那老小子硬生生从人家十八层地狱里佯作毁镜,实则是将这一面弥天镜悄悄抠回了崖山。当时不过是以备万一,毕竟此镜开启之法早已失传,极域不知,十九洲也不知。谁料十一甲子之后,先是《九曲河图》现世,后又有那一位傅道友造访,意外得了开启之法。如此,这一手闲棋竟算是活了。这一趟要深入极域,其中凶险难以预料,你二人要多加小心。” 想也知道这计划是什么样,更何况曲正风虽没说,可见愁已经从戚伯远处了解了个彻底。 能奇袭雪域,也能奇袭极域。 正面的战场在东极鬼门,自有十九洲的主力撑着,只是十一甲子前那一场阴阳界战,崖山损失惨重,难免信不过那一帮人模狗样c道貌安然的“同道”,是以早早备下了后手。 这弥天镜乃是传说中盘古大尊开天辟地创建轮回时所留的通道,原本设在极域之中,后来开启之法失传,也就渐渐没了作用。 见愁能知道此镜渊源,还都是因为傅朝生。 这一位蜉蝣大妖在极域蛰伏数十载,为查轮回之事翻遍了八方阎殿中的典籍,才得知了这些只言片语,还带回了那一枚薄薄的金叶给她看。 所以当时她便在猜测,这弥天镜会不会派上什么出奇的用场,结果如今果然应验。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崖山与昆吾早已经是貌合神离,面和心不和。 极域要战,十一甲子前崖山千修的仇要报,来自身后的刀也不得不防。 正所谓是吃一堑长一智,如今的崖山,心机可深着。 当年能被人算计坑害,不过是因为全然的信任,未料想盟友竟一个接一个地出岔子。如今心内已有了警惕,要再耍什么心机手段,崖山也是从不弱于人的。 所以计划便是瞒天过海。 他们特留了不少人下来,于今日集结,直接通过弥天镜去往极域。 这无疑是兵行险招,非有胆气者不敢为之。 需要的,是胆大心细。 人是崖山c星海两方修士,先头去探路的当然是见愁与曲正风。 两人听老祖宗叮嘱过后,都点了点头。 随后老祖宗那长着长长指甲的c枯树枝一样的手指,便在这铜镜某个位置一指。 见愁与曲正风都站了过去。 老祖宗是保持了这副形态不知多少年的人精,不,骷髅精了,见过的风云不知凡几,眼下要发生的虽是在将来一定能震惊整个十九洲的大事,可他皱纹满布的眉眼间没有半点波动。 眼睛一闭,便不再多言。 那枯槁的手指轻轻下放,按在铜镜之上,口中竟发出让人完全听不懂的音节,佶屈聱牙至极。 片刻后,整面弥天镜便“嗡”地一震,陈年累积的灰尘四起,如妖魔一般飘荡。 镜面上流淌的金光也瞬间充溢而出。 隐约的空间波动传来时,这地底空间之内竟传来凄厉的鬼哭之声,金光里更冒出了无尽的鬼影,缠绕着二人。 见愁悄然按住了掌中剑。 曲正风亦紧绷了身体,不敢掉以轻心。 在鬼影几乎将两人吞没的那一刻,老祖宗紧闭的眼,终于骤然圆睁,同时口中一声厉喝:“万鬼开道!” “轰!” 恍若一道惊雷从天劈下! 见愁只觉整个神魂都被这一声厉喝震慑,呼啸着的浓黑鬼影,像是风暴一般将她携裹,拉拽着她,撕扯着她。 天旋地转! 下一刻,所有如进了旋涡一般的错觉便如潮水一般从身上消退了。忽然感觉有风,凛冽刺骨之余,还藏着几分干燥的血腥气。 她双脚踩在实地上,睁眼一看,天地已换。 通过弥天镜传送过来之处,不是别处,竟正好是昔年见愁因参加鼎争而到过的第十八层地狱! 那一座古老的祭坛! 正面是莽荒的平原,古木参天,去都已失去生机,枯藤缠绕,成为一片朽木;背后则是荒芜恢弘的废墟,一座座城池曾伫立此处,此刻却寂然无声,满布灰尘。 祭坛平台上则留着坑坑洼洼的痕迹,当年见愁第一次见便觉得是这上面原本有什么东西,只是后来被人硬生生抠走。如今一想,便全然明了,被抠走的正是弥天镜! 所以他们从崖山来,正好落在此处。 两人都知道眼下是身犯险境,所以在传送而来的同时就已经隐匿了气息,怕传送的位置不对,过早暴露,但担心好像是多余的。 这昔日热闹的鼎争之地,入目所见竟是一片狼藉。远处那庞大的废墟坍塌一片,地面上还留着一道大得几乎覆盖了半个十八层地狱的掌印,深处足有千尺! 经年岁月流转,掌印里已长满了天时草。 见愁向曲正风看去,便见曲正风远远望着那巨大骇人的掌印,于是跟着转头去看。 这一瞬间,往昔种种风云都在脑海深处掠过。隐约回荡在耳旁的,竟是她当日强行与秦广王对掌后放下的狂言—— “鬼斧暂存极域,他日,崖山门下见愁,将再取之!” 于是便笑了一声。 同时她放远的目光,也一下发现了远处那鬼鬼祟祟躲藏在城池废墟里的两道身影,一个脑袋又大又圆,一个脑袋又尖又小,竟透着点熟悉。 见愁一下想到了什么,眼神微有异样。 曲正风先听见了她笑,还未思考出何等样的人才能在这十八层地狱上留下如此恐怖的掌印,又见她神情不对,便问道:“怎么了?” “倒是没怎么,只是”见愁也真说不上来心底是什么感觉,她回看了曲正风一眼,面上带了几分难言的古怪,竟半开玩笑道,“剑皇陛下,到这里,就算是我的地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3.第463章 恭迎大尊归来 “都怪你!当年要不是你发现了那个魔头是个活人, 我们也不会把她搬到家里去;不把她搬到家里去, 也就不会被她威胁;不被她威胁, 我们就不会找上张汤!自然也就不会被他惦记上!我们也就不用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藏这么多年, 只怕早就能升官发财当判官了!” 废墟间杂草丛生, 一颗尖尖的脑袋从倒塌的墙缝里探了出来。 小头鬼油滑又精明的一双红眼睛四下扫看着, 在确认着周遭是否安全,可即便是在这种状态下, 一张嘴也没闲着,愤愤说个不停。 大头鬼一脸的呆愣敦厚, 木着一双绿眼睛,跟在小头鬼的后面, 只是前头的墙缝就这么大,他脑袋要比小头鬼大上很多, 自己又没半点自觉, 才要把脑袋探出去, 便听得“哐当”一声响,眼前顿时冒了金星。 竟是脑袋一下卡进了缝里。 小头鬼回头看见这场面,真是气得发抖,险些就要尖叫出来了:“啊,啊!你是猪吗?不,猪都比你聪明!我走哪里你就走哪里,你都不会看路的吗!” “我c我看你过去了” 大头鬼讷讷, 再迟钝也察觉出了小头鬼的怒意, 小声地为自己辩解, 只是在对方眼底一下亮起来的红光下,声音便慢慢消了下去。 这是一片看起来极为寻常的废墟,他们两鬼先前便是从废墟下面爬上来,眼下卡住大头鬼的是地面上一道窄缝。 他半个脑袋露在外面,还连着大脑袋后头一根小辫子。 这模样看上去简直像是棵大头萝卜。 小头鬼真是去死的心都有了,站在缝隙前仰天长叹:“到底是谁让我遇见了你,还成为了你的兄弟,想死都难啊!” 话虽如此说,可他还是走了上去,抱住大头鬼的脑袋便往上拔。 一面拔,还一面抱怨。 “你说我们怎么就怎么倒霉?” “原以为是抱上了一条金大腿,哪里知道是个要鬼命的女魔头?真是逃命都来不及” “不知道还要在这地方躲多少年。” “哎大头,你说姓张的什么时候死啊?” 大头鬼一张浮肿的脸都被拽得变了形,可听着这话,在脑海里盘踞了多年的疑惑,还是冒了出来。 他眨眨眼,看了看小头鬼。 犹豫了好半天,终于问出了口:“张判什么时候死我是不知道,但是小头,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跑啊?枉死城里待着,不是好好的吗” “” 有那么一瞬间,小头鬼想直接把大头鬼的脑袋重新塞回地里去,他咬牙忍了一下,又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想要克制自己,但最终还是没有克制住,失控地咆哮了出来。 “你是不是傻?!” “同样的问题这八十年来你都问了我一百遍了你不记得了吗?” “早他娘说过了!” “姓张的明摆着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看我一眼我心里头都发憷!那个魔头是我们两个捡回来的,结果还能进鼎争,搞出那么大的事来,我们都知道是他在背后搞鬼啊!出了那么大的事,连八方阎殿的阎王老爷们都惊动了,他还能不杀咱们灭口吗?” “你说你脑袋长这么大到底干什么用了?!” “我要被你气死了!” 被他这么一吼,大头鬼终于算是想起来一些,也算是勉强理清楚了小头鬼思考的逻辑,但问题是 他眼神又变得迷惑起来。 “可张判大人不是还没动手吗?你怎么就知道他一定要杀咱们” “” 无力了。 彻底无力了。 小头鬼觉得自己整个鬼生都在大头鬼这问题出来的瞬间灰暗了,看不见半点的光芒。 张判还没动手,你怎么就知道人家一定要杀咱们 没动手你老母啊! 要等到人家动手了你他娘早死了,问这种问题真的是智障吗?! 深呼吸。 深呼吸。 吐纳,吐纳。 小头鬼站在裂缝旁边,花了好大一阵功夫才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强行压下了“干脆干掉这傻帽兄弟自己单干”的凶险想法,闭着嘴使劲儿把大头鬼往外拔。 大头鬼其实分辨不出自己到底是说了什么样一句话,但看小头鬼这神情,他最后的求生欲涌上来,近乎出于一种直觉,暂时闭上了嘴。 他们在这十八层地狱里实在躲了太久了。 鼎争出了大事的那一年,他们本指望着能跟着见愁混上点好日子,哪里想到这魔头竟然干出这么吓人的事情来,还有这么吓人的身份! 那什么崖山,大头鬼和小头鬼其实都没听过。 但不妨碍他们在出事之后从别人的神情和议论中得知“崖山”两字带给整个极域的震动和威慑。 说来也是运气够好,还不等他们思考清楚到底要怎么办,就稀里糊涂被霸道的鬼王族鬼修抓去做了小跟班,伺候着他们,跟着进了十八层地狱查看情况,由此也听得了一些八方阎殿的动向。 那时他们就知道自己非逃不可了。 若重新上到极域,那从鼎争中脱颖而出的张汤已经得了秦广王的青眼,成为了第一阎殿的判官,要处置他们两个小鬼简直易如反掌! 所以在鬼王族的鬼修查探完了十八层地狱的情况,要返回八方城复命的时候,小头鬼带着大头鬼果断地逃了。 两只修为微末的小鬼没了,半点都不引人注意。 从此以后,他们两个就藏身在了这一片废墟之中,且也不知道为什么,八十多年来也算是人来人往了,竟没有人发现他们藏在这里,至于小头鬼担心的张汤,更是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八十年担惊受怕的日子啊。 那叫一个心酸! 小头鬼机灵,胆子小,在发现没有人能从这一片废墟里发现他们的时候,便无论如何也不肯挪动藏身之处,八十年来一直在这里。 只有极为偶尔的时候,他才会摸出去探听消息。 八十年来也就那么五六次,每出去一次就跟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一样,惊心动魄,有点风吹草动都能吓破胆。 今天他们从废墟下爬出来,主要是为了透风。 因为在七天前,小头鬼冒死出去探听了一回消息,竟发现十八层地狱里的恶鬼们都不剩下多少了,一问才知道,是十九洲修士打到了鬼门关前面,八方阎殿c十大鬼族在征召鬼兵! 所以现在,他们才敢在这废墟间冒头。 哪里想到大头鬼这傻的,还没出来就被卡在了缝里! 小头鬼憋着一口气使劲儿,可大头鬼的脑袋始终卡着,就算是他把脸都涨红了,也没半点要出来的迹象。 他咬牙抱怨:“真是的,头长这么大干什么” 大头鬼木木地笑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是当年死的时候被水泡大的。那什么,我们真的就在这废墟里躲一辈子吗?” “那不然呢?”小头鬼想也不想地翻了个白眼,“我说了,姓张的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咱们要是出去露头肯定死!你不躲在这里,你还打得过姓张的不成?” “可c可”大头鬼有些结巴,“可你不是说前几天阎君爷爷们在招鬼兵吗?我们c我们如果去” “呸!想得美!” 还不等他说完,小头鬼就直接打断了他。 “先不说人家要不要我们两个小喽啰,就算是要了,那咱们还得上战场啊。姓张的现在可是秦广王座下的大判官了,你听清楚,大判官!咱俩见了要叫爷爷的!他若发现了我们,一根小指头就能把我们捏死!再说了,就算是没发现,上战场也要掉脑袋的。你想想,那可是十九洲!听说还与崖山的修士!当年那个一巴掌差点拍垮了咱们极域的魔头你忘了?三头六臂,凶神咦,你在看什么?” 一面说,一面使劲儿往外拔人的小头鬼忽然就愣了一下,发现脑袋卡在缝隙里一半的大头鬼没看他了,反而把目光放在了他头顶上一个很高很高的地方。 莫名的,他身子一下冷了半截儿。 再低头一看,地面上不知何时已经落下了一道浓黑的阴影,将他整个小小的身体覆盖,于是剩下半截身子也凉了。 一道说陌生有点陌生c说熟悉又好像深刻在人灵魂印记里的笑声,便在他头顶上响起:“魔头?” 小头鬼脑子里“轰”地一声。 他僵硬地转过了身来,把脑袋咔咔地往上抬,终于从面前这一双鞋上看到了头顶俯视着他的那一张含笑的脸上。 阴影盖了满脸,简直就是画里的大魔鬼! “噗通”一声,他膝盖骨一软,上半身还直挺挺的,下半身已标标准准地跪在了见愁面前,还十分机智地咧嘴挂笑,露出了自己吓人的八颗尖牙,接着立刻“哐哐”拿头往地上磕。 “小头鬼拜见见愁大尊,恭迎大尊归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4.第464章 极域无人不通愁 “” 真当她是没听见前面一连串的抱怨吗? 见愁是刚来到这十八层地狱就瞧见了这头的大头鬼和小头鬼, 既觉得奇怪, 又觉得巧合, 所以过来看看, 哪儿能料到这么滑稽的一幕? 她看了看跪得标准的小头鬼, 眼神古怪:“先起来吧。” 动不动跪来跪去的, 她不喜欢。 但没想到小头鬼脸上出现了几分尴尬,嘴上应着“是是是”, 但身子依旧跪在那里没动。 见愁顿时皱眉:“还不起来?” 小头鬼看见她皱眉,立刻吓得飞了魂儿, 一下哭丧了脸:“小的c小的方才折了膝盖,起不来。” “” 见愁再次无言, 在心里面叹了一口气,心想八十年过去, 再见还是两只笨鬼, 没半点长进。 她抬手一挥, 一道地力阴华就注入了小头鬼体内。 他身子猛地一轻,先才跪得太猛折了的膝盖也好了,于是顺利地站了起来,忙不迭地向见愁道谢,一口一个“谢谢大尊”。 结果才一站直,抬起头来看,一下又差点吓得跪下去! 站在这一片废墟里的竟不只见愁一个! 是他刚才听见见愁声音猛地转身之后, 吓了个心胆俱裂, 根本没功夫分心去看她旁边。 现在一看, 才发现稍微靠后一些的位置还站了一名玄袍男子,生得英武非凡,一身气势更是骇人,此刻正拢了眉心,用一种令人心惊的眼神打量着他们,目光在他和还卡在缝隙里的大头鬼之间来回逡巡。 “见c见见见见愁大尊,这这这” 小头鬼吓结巴了。 见愁看了曲正风一眼,然后向小头鬼解释道:“不必惊慌,我朋友。” 不必惊慌 个屁啊! 小头鬼不听还好,一听见“朋友”两个字便自动将这人跟见愁划作了一类,心里面想哭,脸上还偏偏得想见愁这一位“朋友”露出了极为勉强的友善笑容。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倒霉,在这静默的一瞬间,脑海里已经掠过了无数的想法,诸如:这魔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十九洲已经打到十八层地狱了吗?还是她真如别人所说有什么特殊的进出极域的方法?自己刚才那些絮絮叨叨的话她都听到了多少?她身边这个人又是谁,来干什么的? 但都不敢问出来。 小头鬼只保持着脸上僵硬的笑容,试图用自己的狗腿迷惑见愁。 见愁刚才有多少就听了多少走,哪里能不知道这小鬼的真实想法?只是当年她因一人台的缘故误入极域,这两只小鬼想要煮了自己来吃,也未能奈何得了自己,如今她已经是返虚大能,更修成八部天龙法身,就更不需要惧怕眼下这点事了。 周遭环境来时她已经打量过了,颇觉有几分古怪。 只是眼下她还什么也没说,只走过去把卡在缝隙里面的大头鬼拽了出来,然后才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该是我们问你吧? 小头鬼腹诽,但也仅限于腹诽了。 见愁一问,他立马倒豆子似的将她离开极域后发生在他们兄弟两鬼之间的种种悲惨一一道出,内容自然不免添油加醋,以期这敢与秦广王爷爷打起来的魔鬼能看在他们日子过得不好的份儿上放他们一马。 不过基本的事实还是大体不差的。 见愁当然听得出哪些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哪些是他自己瞎扯的,所以也不介意,听完了之后便总结出了自己需要的信息。 第一,张汤已然升任秦广王殿大判官; 第二,极域正在大规模征召鬼兵参战; 第三,这一片废墟 她目光闪了闪,又想周遭看了看,问小头鬼道:“你方才说你们这八十年都藏身于此地,张汤也没来杀你们灭口?” “是这样没错,不过小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小头鬼现在是有问必答,争取在见愁面前表现得好一些,他看出见愁是对这一片废墟有兴趣,当下心头虽然在滴血,却是连忙请她跟自己来,“小的跟大头修为微末,也看不出这里面有什么古怪,要不您亲自来看看?” 见愁半点也没忌讳,道了一声:“正好。” 说完了才想起如今自己不是一个人了,于是转头看向旁边的曲正风,貌似客气地问道:“剑皇陛下,没问题吧?” 剑c剑皇陛下 小头鬼先前就猜测这玄袍男子来历非凡,可听着被他称为是“魔鬼”,在整个极域范围内享有“鬼见愁”称号的见愁大尊,竟然称他为“剑皇陛下”时,他就觉得眼前一黑了。 完了,贼船一上真是下不来了。 曲正风这边却是皱了眉头。 有关于见愁当年的极域之行,十九洲上有些风声是不假,但具体是发生了什么,除了崖山门内少数人之外,知道的没几个。他已叛出崖山,多少要避嫌,自也不知道太多。 如今看来,此间事怕还有些骇人之处。 他原本以为,这一次进了极域,是一无所有也无所凭依,谁料想刚一见到这一片十八层地狱,见愁就在这里找到了“熟人”。 这两只小鬼虽不很招人喜欢,可却给了很多讯息。 包括在还未察觉他们到来的时候,称呼见愁为“魔头”,待她一出现,又立刻认怂,改称她为“大尊”。 不管是“魔头”还是“大尊”,放在极域这环境里,都不是很好理解。 “魔头”可不是什么好称号,更别说是在极域这种地方; “大尊”就来得更出奇了,自荒古至今,人族中能被称为“大尊”之人,不过有开天辟地c繁衍人族的盘古大尊一位,这两只小鬼,尤其是这小头鬼油嘴滑舌,多半是因恭维而这样称呼。 只是 既然能被恭维为“大尊”,没一点实力,没做出点什么事情来,似乎也不大可能。 此地乃是第十八层地狱,一座释天造化大阵便在此处,曲正风当年也是来过的,只是十一甲子过去,到底面目全非了。 眼下见愁问他,他只看了见愁一眼。 “并无异议。” 见愁明显察觉到他心里该有点自己的疑虑,但眼下并不是说话的时候,所以也不问,只让大头鬼和小头鬼在前面带路。 两人两鬼绕过了眼前堆高的废墟,就看见了后面一座不小的坑洞。洞口被人用一蓬一蓬的天时草盖了起来,做了遮掩。 小头鬼殷勤地上去把草抱开,便露出了洞口。 见愁与曲正风便埋头弯腰走了进去。 洞内的空间不很大,透着几分狭小,并不潮湿,但很阴暗,看着像是地底的石室。 十八层地狱里这一片废墟,始终是迷。 眼前这石室应当就是这废墟的一部分,看上去相当古老,相当残破。四壁都由整块的灰白巨石砌成,但头顶上一块是纯白,地面上一块则是纯黑。大约是经历了长久的岁月变迁,所以目之所及处,皆是大大小小的裂缝,但石面上刻画着的线条却还清晰可见。 见愁与曲正风都不是普通人了,一个比一个见多识广,在进来的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这些线条。 看得出明显不是用利器雕刻。 这些线条的边缘都凹凸不平,极为粗糙,整体也并不平顺,就像是敲碎了一块石头用其尖端硬生生刻画在上面一样。 不是什么阵法,而是壁画。 极其拙劣,仅能表意的壁画。 一幅一幅看过去—— 先是一个巨大的圆; 第二幅则是一个头顶天脚立地的巨人,手持着一柄巨斧; 紧接着巨人的身后出现有一条通道,通道上有许许多多体型正常的小人; 然后是一幅被壁画分成两半的图,左侧是一堆线条杂乱奇形怪状图案,像是一片阴云,右侧却是巨人与其余很多小人儿向左而立,双手托起巨斧,像是献礼; 第五幅图刻画在纯黑的地面,像是长夜来临,巨人与小人同那线条奇怪的图案在黑暗中混战在了一起; 最后一幅图在头顶,纯白的石块,天亮了,巨人消失了,线条杂乱的图案也消失了,画幅里只剩下那些小人,抬头不知看向何方。 曲正风看着看着深深地皱紧了眉头。 见愁在看完之后,却像是被人用重锤在心上狠狠敲了一下似的,陡然自背脊骨上生出一股恐怖的震悚来! 这壁画所示,还有画中这线条简陋的巨人 “是盘古大尊开天辟地图。” 曲正风虽然皱眉,可面上竟未露出太多的惊讶,就连见愁紧盯着不放的那些线条杂乱奇形怪状的图案,他也只是扫一眼便过去了。 “此地该是远古先民的居所。” “远古先民?” 见愁强行压下心底那一股震骇,也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当日在雪域深坑那神祇古阵中所见的幻象,将视线从壁画上移开,落到了曲正风的身上。 曲正风简略地解释道:“荒古c远古c上古c今古,我等如今便在第四个纪元今古之中,此地则应当是第二个纪元的遗存。那时天地间该是轮回初建,阴阳两界还未太过分明。你头顶脚下这两块石头,便是两极之石,合在一起用便有含混乾坤c绝人查探之奇效,该是远古先民用以避祸所建。未料想时易世变,先民没了影踪,留存至如今,倒被这两只小鬼撞见,走了大运,躲藏在此地数十年也没被发现。” 至于就那么次偶尔出去,没被发现也很正常。 毕竟就算张汤杀心再重,也不可能无时无刻关注整个极域,一则是对修为有极高的要求,二则他在秦广王手底下做事,难免要收敛一些,过头了反倒会引起怀疑。 所以算起来,他们两个是真的好运。 见愁听了曲正风的话,眉眼间便多了几分疑虑,几乎是下意识问了一句:“你怎敢如此肯定?” 只是话才完,又想起什么,道是自己糊涂。 果然,曲正风下一句便淡淡回她:“九曲河图。” 《九曲河图》乃是十九洲最神秘之物,先后在上古今古之交三位大能的手中辗转,最终落到曲正风的手中。传闻其中不仅记载了种种匪夷所思的古老术法,更涉及到宇宙诞生最初之秘。 但这向来是捕风捉影的传言,本不足信。 直到此刻,曲正风给出了如此确切肯定的答案,见愁才知道,空穴来风,到底有因! 难怪傅朝生怎么都想借河图了 她心里忽然也生出了无限的好奇,想要向曲正风借这《河图》一看,但想想自己与此人不尴不尬的关系,再算算眼下这不尴不尬的时机,还是暗暗将这好奇给压了下去。 大战当前,还是收敛心神,看看接下来怎么做为好。 小头鬼大头鬼自进来后,便都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二人,明显听不懂他们两人到底在交流什么,但也出于自身安全考虑,半句话不敢插嘴。 直到这时候,见愁才重新想起他们来。 问道:“如今十九洲与极域开战,你们除了征召鬼兵之外,还知道点什么相关的?” “回见愁大尊的话,除这个之外只知道打到了鬼门关前面,那天我出去打探消息的时候,正好听说八方城那边正在调兵遣将。就那个姓张的,不不不,张判,张判大人” “姓张的”三个字脱口而出,小头鬼便觉得有些不好。 私底下他敢说,当着别人的面,就变得怂起来。 见愁追问道:“张汤如何?” 小头鬼是将眼前这两人都当做了煞神,巴不得早早送走这两人,红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计上心头,便殷勤道:“您不知道,张判大人现在可是秦广王爷爷下面的大红人!这些年来有什么紧要事都交给他做呢,把原本的崔判官都给比了下去。前阵子小的听人说,如今张判大人就负责鬼门关一部分的鬼兵调派呢,应该就在枉死城附近。大尊您是认识张大人的,他是大人物,肯定比我们清楚!” 言下之意就一个—— 我们不知道,张汤他知道,您赶紧问他去吧! 见愁怎会连这点猫腻都听不出来? 只是她看着小头鬼这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的鬼精模样,再想想枉死城那一面活人不能进的“照我镜”,如今可没有城中那一位神秘的雾中仙帮忙分离身魂,又是非常时期,哪里敢轻易冒险? 所以她盯了小头鬼半天,心里面琢磨半天,终于还是一下笑了出来:“枉死城我进不去。我认识张汤,你们也认识张汤,而且你们还认识我,不如便请你们带个话儿,帮我去‘请’张大人吧?” “什么?!” 大头鬼木木地没反应,小头鬼却是瞬间一蹦三尺高,吓得脸都白了,摇头似拨浪鼓一般尖叫起来! “不,我们不去!死也不去!” “哦。”见愁淡淡地看他们一眼,发出了个毫无情绪的音节,下一刻便按住了腰间剑,面无表情道,“反正都不去,那我现在就杀掉你们好了。” 大头鬼c小头鬼:??????? 这发展怎么好像跟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3.第463章 恭迎大尊归来 “都怪你!当年要不是你发现了那个魔头是个活人, 我们也不会把她搬到家里去;不把她搬到家里去, 也就不会被她威胁;不被她威胁, 我们就不会找上张汤!自然也就不会被他惦记上!我们也就不用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藏这么多年, 只怕早就能升官发财当判官了!” 废墟间杂草丛生, 一颗尖尖的脑袋从倒塌的墙缝里探了出来。 小头鬼油滑又精明的一双红眼睛四下扫看着, 在确认着周遭是否安全,可即便是在这种状态下, 一张嘴也没闲着,愤愤说个不停。 大头鬼一脸的呆愣敦厚, 木着一双绿眼睛,跟在小头鬼的后面, 只是前头的墙缝就这么大,他脑袋要比小头鬼大上很多, 自己又没半点自觉, 才要把脑袋探出去, 便听得“哐当”一声响,眼前顿时冒了金星。 竟是脑袋一下卡进了缝里。 小头鬼回头看见这场面,真是气得发抖,险些就要尖叫出来了:“啊,啊!你是猪吗?不,猪都比你聪明!我走哪里你就走哪里,你都不会看路的吗!” “我c我看你过去了” 大头鬼讷讷, 再迟钝也察觉出了小头鬼的怒意, 小声地为自己辩解, 只是在对方眼底一下亮起来的红光下,声音便慢慢消了下去。 这是一片看起来极为寻常的废墟,他们两鬼先前便是从废墟下面爬上来,眼下卡住大头鬼的是地面上一道窄缝。 他半个脑袋露在外面,还连着大脑袋后头一根小辫子。 这模样看上去简直像是棵大头萝卜。 小头鬼真是去死的心都有了,站在缝隙前仰天长叹:“到底是谁让我遇见了你,还成为了你的兄弟,想死都难啊!” 话虽如此说,可他还是走了上去,抱住大头鬼的脑袋便往上拔。 一面拔,还一面抱怨。 “你说我们怎么就怎么倒霉?” “原以为是抱上了一条金大腿,哪里知道是个要鬼命的女魔头?真是逃命都来不及” “不知道还要在这地方躲多少年。” “哎大头,你说姓张的什么时候死啊?” 大头鬼一张浮肿的脸都被拽得变了形,可听着这话,在脑海里盘踞了多年的疑惑,还是冒了出来。 他眨眨眼,看了看小头鬼。 犹豫了好半天,终于问出了口:“张判什么时候死我是不知道,但是小头,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跑啊?枉死城里待着,不是好好的吗” “” 有那么一瞬间,小头鬼想直接把大头鬼的脑袋重新塞回地里去,他咬牙忍了一下,又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想要克制自己,但最终还是没有克制住,失控地咆哮了出来。 “你是不是傻?!” “同样的问题这八十年来你都问了我一百遍了你不记得了吗?” “早他娘说过了!” “姓张的明摆着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看我一眼我心里头都发憷!那个魔头是我们两个捡回来的,结果还能进鼎争,搞出那么大的事来,我们都知道是他在背后搞鬼啊!出了那么大的事,连八方阎殿的阎王老爷们都惊动了,他还能不杀咱们灭口吗?” “你说你脑袋长这么大到底干什么用了?!” “我要被你气死了!” 被他这么一吼,大头鬼终于算是想起来一些,也算是勉强理清楚了小头鬼思考的逻辑,但问题是 他眼神又变得迷惑起来。 “可张判大人不是还没动手吗?你怎么就知道他一定要杀咱们” “” 无力了。 彻底无力了。 小头鬼觉得自己整个鬼生都在大头鬼这问题出来的瞬间灰暗了,看不见半点的光芒。 张判还没动手,你怎么就知道人家一定要杀咱们 没动手你老母啊! 要等到人家动手了你他娘早死了,问这种问题真的是智障吗?! 深呼吸。 深呼吸。 吐纳,吐纳。 小头鬼站在裂缝旁边,花了好大一阵功夫才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强行压下了“干脆干掉这傻帽兄弟自己单干”的凶险想法,闭着嘴使劲儿把大头鬼往外拔。 大头鬼其实分辨不出自己到底是说了什么样一句话,但看小头鬼这神情,他最后的求生欲涌上来,近乎出于一种直觉,暂时闭上了嘴。 他们在这十八层地狱里实在躲了太久了。 鼎争出了大事的那一年,他们本指望着能跟着见愁混上点好日子,哪里想到这魔头竟然干出这么吓人的事情来,还有这么吓人的身份! 那什么崖山,大头鬼和小头鬼其实都没听过。 但不妨碍他们在出事之后从别人的神情和议论中得知“崖山”两字带给整个极域的震动和威慑。 说来也是运气够好,还不等他们思考清楚到底要怎么办,就稀里糊涂被霸道的鬼王族鬼修抓去做了小跟班,伺候着他们,跟着进了十八层地狱查看情况,由此也听得了一些八方阎殿的动向。 那时他们就知道自己非逃不可了。 若重新上到极域,那从鼎争中脱颖而出的张汤已经得了秦广王的青眼,成为了第一阎殿的判官,要处置他们两个小鬼简直易如反掌! 所以在鬼王族的鬼修查探完了十八层地狱的情况,要返回八方城复命的时候,小头鬼带着大头鬼果断地逃了。 两只修为微末的小鬼没了,半点都不引人注意。 从此以后,他们两个就藏身在了这一片废墟之中,且也不知道为什么,八十多年来也算是人来人往了,竟没有人发现他们藏在这里,至于小头鬼担心的张汤,更是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八十年担惊受怕的日子啊。 那叫一个心酸! 小头鬼机灵,胆子小,在发现没有人能从这一片废墟里发现他们的时候,便无论如何也不肯挪动藏身之处,八十年来一直在这里。 只有极为偶尔的时候,他才会摸出去探听消息。 八十年来也就那么五六次,每出去一次就跟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一样,惊心动魄,有点风吹草动都能吓破胆。 今天他们从废墟下爬出来,主要是为了透风。 因为在七天前,小头鬼冒死出去探听了一回消息,竟发现十八层地狱里的恶鬼们都不剩下多少了,一问才知道,是十九洲修士打到了鬼门关前面,八方阎殿c十大鬼族在征召鬼兵! 所以现在,他们才敢在这废墟间冒头。 哪里想到大头鬼这傻的,还没出来就被卡在了缝里! 小头鬼憋着一口气使劲儿,可大头鬼的脑袋始终卡着,就算是他把脸都涨红了,也没半点要出来的迹象。 他咬牙抱怨:“真是的,头长这么大干什么” 大头鬼木木地笑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是当年死的时候被水泡大的。那什么,我们真的就在这废墟里躲一辈子吗?” “那不然呢?”小头鬼想也不想地翻了个白眼,“我说了,姓张的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咱们要是出去露头肯定死!你不躲在这里,你还打得过姓张的不成?” “可c可”大头鬼有些结巴,“可你不是说前几天阎君爷爷们在招鬼兵吗?我们c我们如果去” “呸!想得美!” 还不等他说完,小头鬼就直接打断了他。 “先不说人家要不要我们两个小喽啰,就算是要了,那咱们还得上战场啊。姓张的现在可是秦广王座下的大判官了,你听清楚,大判官!咱俩见了要叫爷爷的!他若发现了我们,一根小指头就能把我们捏死!再说了,就算是没发现,上战场也要掉脑袋的。你想想,那可是十九洲!听说还与崖山的修士!当年那个一巴掌差点拍垮了咱们极域的魔头你忘了?三头六臂,凶神咦,你在看什么?” 一面说,一面使劲儿往外拔人的小头鬼忽然就愣了一下,发现脑袋卡在缝隙里一半的大头鬼没看他了,反而把目光放在了他头顶上一个很高很高的地方。 莫名的,他身子一下冷了半截儿。 再低头一看,地面上不知何时已经落下了一道浓黑的阴影,将他整个小小的身体覆盖,于是剩下半截身子也凉了。 一道说陌生有点陌生c说熟悉又好像深刻在人灵魂印记里的笑声,便在他头顶上响起:“魔头?” 小头鬼脑子里“轰”地一声。 他僵硬地转过了身来,把脑袋咔咔地往上抬,终于从面前这一双鞋上看到了头顶俯视着他的那一张含笑的脸上。 阴影盖了满脸,简直就是画里的大魔鬼! “噗通”一声,他膝盖骨一软,上半身还直挺挺的,下半身已标标准准地跪在了见愁面前,还十分机智地咧嘴挂笑,露出了自己吓人的八颗尖牙,接着立刻“哐哐”拿头往地上磕。 “小头鬼拜见见愁大尊,恭迎大尊归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4.第464章 极域无人不通愁 “” 真当她是没听见前面一连串的抱怨吗? 见愁是刚来到这十八层地狱就瞧见了这头的大头鬼和小头鬼, 既觉得奇怪, 又觉得巧合, 所以过来看看, 哪儿能料到这么滑稽的一幕? 她看了看跪得标准的小头鬼, 眼神古怪:“先起来吧。” 动不动跪来跪去的, 她不喜欢。 但没想到小头鬼脸上出现了几分尴尬,嘴上应着“是是是”, 但身子依旧跪在那里没动。 见愁顿时皱眉:“还不起来?” 小头鬼看见她皱眉,立刻吓得飞了魂儿, 一下哭丧了脸:“小的c小的方才折了膝盖,起不来。” “” 见愁再次无言, 在心里面叹了一口气,心想八十年过去, 再见还是两只笨鬼, 没半点长进。 她抬手一挥, 一道地力阴华就注入了小头鬼体内。 他身子猛地一轻,先才跪得太猛折了的膝盖也好了,于是顺利地站了起来,忙不迭地向见愁道谢,一口一个“谢谢大尊”。 结果才一站直,抬起头来看,一下又差点吓得跪下去! 站在这一片废墟里的竟不只见愁一个! 是他刚才听见见愁声音猛地转身之后, 吓了个心胆俱裂, 根本没功夫分心去看她旁边。 现在一看, 才发现稍微靠后一些的位置还站了一名玄袍男子,生得英武非凡,一身气势更是骇人,此刻正拢了眉心,用一种令人心惊的眼神打量着他们,目光在他和还卡在缝隙里的大头鬼之间来回逡巡。 “见c见见见见愁大尊,这这这” 小头鬼吓结巴了。 见愁看了曲正风一眼,然后向小头鬼解释道:“不必惊慌,我朋友。” 不必惊慌 个屁啊! 小头鬼不听还好,一听见“朋友”两个字便自动将这人跟见愁划作了一类,心里面想哭,脸上还偏偏得想见愁这一位“朋友”露出了极为勉强的友善笑容。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倒霉,在这静默的一瞬间,脑海里已经掠过了无数的想法,诸如:这魔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十九洲已经打到十八层地狱了吗?还是她真如别人所说有什么特殊的进出极域的方法?自己刚才那些絮絮叨叨的话她都听到了多少?她身边这个人又是谁,来干什么的? 但都不敢问出来。 小头鬼只保持着脸上僵硬的笑容,试图用自己的狗腿迷惑见愁。 见愁刚才有多少就听了多少走,哪里能不知道这小鬼的真实想法?只是当年她因一人台的缘故误入极域,这两只小鬼想要煮了自己来吃,也未能奈何得了自己,如今她已经是返虚大能,更修成八部天龙法身,就更不需要惧怕眼下这点事了。 周遭环境来时她已经打量过了,颇觉有几分古怪。 只是眼下她还什么也没说,只走过去把卡在缝隙里面的大头鬼拽了出来,然后才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该是我们问你吧? 小头鬼腹诽,但也仅限于腹诽了。 见愁一问,他立马倒豆子似的将她离开极域后发生在他们兄弟两鬼之间的种种悲惨一一道出,内容自然不免添油加醋,以期这敢与秦广王爷爷打起来的魔鬼能看在他们日子过得不好的份儿上放他们一马。 不过基本的事实还是大体不差的。 见愁当然听得出哪些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哪些是他自己瞎扯的,所以也不介意,听完了之后便总结出了自己需要的信息。 第一,张汤已然升任秦广王殿大判官; 第二,极域正在大规模征召鬼兵参战; 第三,这一片废墟 她目光闪了闪,又想周遭看了看,问小头鬼道:“你方才说你们这八十年都藏身于此地,张汤也没来杀你们灭口?” “是这样没错,不过小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小头鬼现在是有问必答,争取在见愁面前表现得好一些,他看出见愁是对这一片废墟有兴趣,当下心头虽然在滴血,却是连忙请她跟自己来,“小的跟大头修为微末,也看不出这里面有什么古怪,要不您亲自来看看?” 见愁半点也没忌讳,道了一声:“正好。” 说完了才想起如今自己不是一个人了,于是转头看向旁边的曲正风,貌似客气地问道:“剑皇陛下,没问题吧?” 剑c剑皇陛下 小头鬼先前就猜测这玄袍男子来历非凡,可听着被他称为是“魔鬼”,在整个极域范围内享有“鬼见愁”称号的见愁大尊,竟然称他为“剑皇陛下”时,他就觉得眼前一黑了。 完了,贼船一上真是下不来了。 曲正风这边却是皱了眉头。 有关于见愁当年的极域之行,十九洲上有些风声是不假,但具体是发生了什么,除了崖山门内少数人之外,知道的没几个。他已叛出崖山,多少要避嫌,自也不知道太多。 如今看来,此间事怕还有些骇人之处。 他原本以为,这一次进了极域,是一无所有也无所凭依,谁料想刚一见到这一片十八层地狱,见愁就在这里找到了“熟人”。 这两只小鬼虽不很招人喜欢,可却给了很多讯息。 包括在还未察觉他们到来的时候,称呼见愁为“魔头”,待她一出现,又立刻认怂,改称她为“大尊”。 不管是“魔头”还是“大尊”,放在极域这环境里,都不是很好理解。 “魔头”可不是什么好称号,更别说是在极域这种地方; “大尊”就来得更出奇了,自荒古至今,人族中能被称为“大尊”之人,不过有开天辟地c繁衍人族的盘古大尊一位,这两只小鬼,尤其是这小头鬼油嘴滑舌,多半是因恭维而这样称呼。 只是 既然能被恭维为“大尊”,没一点实力,没做出点什么事情来,似乎也不大可能。 此地乃是第十八层地狱,一座释天造化大阵便在此处,曲正风当年也是来过的,只是十一甲子过去,到底面目全非了。 眼下见愁问他,他只看了见愁一眼。 “并无异议。” 见愁明显察觉到他心里该有点自己的疑虑,但眼下并不是说话的时候,所以也不问,只让大头鬼和小头鬼在前面带路。 两人两鬼绕过了眼前堆高的废墟,就看见了后面一座不小的坑洞。洞口被人用一蓬一蓬的天时草盖了起来,做了遮掩。 小头鬼殷勤地上去把草抱开,便露出了洞口。 见愁与曲正风便埋头弯腰走了进去。 洞内的空间不很大,透着几分狭小,并不潮湿,但很阴暗,看着像是地底的石室。 十八层地狱里这一片废墟,始终是迷。 眼前这石室应当就是这废墟的一部分,看上去相当古老,相当残破。四壁都由整块的灰白巨石砌成,但头顶上一块是纯白,地面上一块则是纯黑。大约是经历了长久的岁月变迁,所以目之所及处,皆是大大小小的裂缝,但石面上刻画着的线条却还清晰可见。 见愁与曲正风都不是普通人了,一个比一个见多识广,在进来的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这些线条。 看得出明显不是用利器雕刻。 这些线条的边缘都凹凸不平,极为粗糙,整体也并不平顺,就像是敲碎了一块石头用其尖端硬生生刻画在上面一样。 不是什么阵法,而是壁画。 极其拙劣,仅能表意的壁画。 一幅一幅看过去—— 先是一个巨大的圆; 第二幅则是一个头顶天脚立地的巨人,手持着一柄巨斧; 紧接着巨人的身后出现有一条通道,通道上有许许多多体型正常的小人; 然后是一幅被壁画分成两半的图,左侧是一堆线条杂乱奇形怪状图案,像是一片阴云,右侧却是巨人与其余很多小人儿向左而立,双手托起巨斧,像是献礼; 第五幅图刻画在纯黑的地面,像是长夜来临,巨人与小人同那线条奇怪的图案在黑暗中混战在了一起; 最后一幅图在头顶,纯白的石块,天亮了,巨人消失了,线条杂乱的图案也消失了,画幅里只剩下那些小人,抬头不知看向何方。 曲正风看着看着深深地皱紧了眉头。 见愁在看完之后,却像是被人用重锤在心上狠狠敲了一下似的,陡然自背脊骨上生出一股恐怖的震悚来! 这壁画所示,还有画中这线条简陋的巨人 “是盘古大尊开天辟地图。” 曲正风虽然皱眉,可面上竟未露出太多的惊讶,就连见愁紧盯着不放的那些线条杂乱奇形怪状的图案,他也只是扫一眼便过去了。 “此地该是远古先民的居所。” “远古先民?” 见愁强行压下心底那一股震骇,也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当日在雪域深坑那神祇古阵中所见的幻象,将视线从壁画上移开,落到了曲正风的身上。 曲正风简略地解释道:“荒古c远古c上古c今古,我等如今便在第四个纪元今古之中,此地则应当是第二个纪元的遗存。那时天地间该是轮回初建,阴阳两界还未太过分明。你头顶脚下这两块石头,便是两极之石,合在一起用便有含混乾坤c绝人查探之奇效,该是远古先民用以避祸所建。未料想时易世变,先民没了影踪,留存至如今,倒被这两只小鬼撞见,走了大运,躲藏在此地数十年也没被发现。” 至于就那么次偶尔出去,没被发现也很正常。 毕竟就算张汤杀心再重,也不可能无时无刻关注整个极域,一则是对修为有极高的要求,二则他在秦广王手底下做事,难免要收敛一些,过头了反倒会引起怀疑。 所以算起来,他们两个是真的好运。 见愁听了曲正风的话,眉眼间便多了几分疑虑,几乎是下意识问了一句:“你怎敢如此肯定?” 只是话才完,又想起什么,道是自己糊涂。 果然,曲正风下一句便淡淡回她:“九曲河图。” 《九曲河图》乃是十九洲最神秘之物,先后在上古今古之交三位大能的手中辗转,最终落到曲正风的手中。传闻其中不仅记载了种种匪夷所思的古老术法,更涉及到宇宙诞生最初之秘。 但这向来是捕风捉影的传言,本不足信。 直到此刻,曲正风给出了如此确切肯定的答案,见愁才知道,空穴来风,到底有因! 难怪傅朝生怎么都想借河图了 她心里忽然也生出了无限的好奇,想要向曲正风借这《河图》一看,但想想自己与此人不尴不尬的关系,再算算眼下这不尴不尬的时机,还是暗暗将这好奇给压了下去。 大战当前,还是收敛心神,看看接下来怎么做为好。 小头鬼大头鬼自进来后,便都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二人,明显听不懂他们两人到底在交流什么,但也出于自身安全考虑,半句话不敢插嘴。 直到这时候,见愁才重新想起他们来。 问道:“如今十九洲与极域开战,你们除了征召鬼兵之外,还知道点什么相关的?” “回见愁大尊的话,除这个之外只知道打到了鬼门关前面,那天我出去打探消息的时候,正好听说八方城那边正在调兵遣将。就那个姓张的,不不不,张判,张判大人” “姓张的”三个字脱口而出,小头鬼便觉得有些不好。 私底下他敢说,当着别人的面,就变得怂起来。 见愁追问道:“张汤如何?” 小头鬼是将眼前这两人都当做了煞神,巴不得早早送走这两人,红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计上心头,便殷勤道:“您不知道,张判大人现在可是秦广王爷爷下面的大红人!这些年来有什么紧要事都交给他做呢,把原本的崔判官都给比了下去。前阵子小的听人说,如今张判大人就负责鬼门关一部分的鬼兵调派呢,应该就在枉死城附近。大尊您是认识张大人的,他是大人物,肯定比我们清楚!” 言下之意就一个—— 我们不知道,张汤他知道,您赶紧问他去吧! 见愁怎会连这点猫腻都听不出来? 只是她看着小头鬼这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的鬼精模样,再想想枉死城那一面活人不能进的“照我镜”,如今可没有城中那一位神秘的雾中仙帮忙分离身魂,又是非常时期,哪里敢轻易冒险? 所以她盯了小头鬼半天,心里面琢磨半天,终于还是一下笑了出来:“枉死城我进不去。我认识张汤,你们也认识张汤,而且你们还认识我,不如便请你们带个话儿,帮我去‘请’张大人吧?” “什么?!” 大头鬼木木地没反应,小头鬼却是瞬间一蹦三尺高,吓得脸都白了,摇头似拨浪鼓一般尖叫起来! “不,我们不去!死也不去!” “哦。”见愁淡淡地看他们一眼,发出了个毫无情绪的音节,下一刻便按住了腰间剑,面无表情道,“反正都不去,那我现在就杀掉你们好了。” 大头鬼c小头鬼:??????? 这发展怎么好像跟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5.第465章 谁醒,谁疯 说句心里话, 小头鬼虽句句都说见愁是魔头, 但这其实只是基于她当初在极域造成的破坏而言, 且也不止他一个鬼这样说,是大家都这样说。 他心里真没觉得见愁是个坏人。 当初不也因为救了见愁得了很多好处吗?所以八十年过去,虽然觉得见愁吓人了很多,可他不觉得她还能把自己怎么着。 可哪里想到她竟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动不动就杀鬼啊! 小头鬼只觉得浑身发冷, 下意识地抱紧了身边的大头鬼, 哆哆嗦嗦道:“大c大尊你c你怎么能这样?” “不对吗?” 见愁当然是逗他们玩的, 她又不是那等嗜杀成性之人, 只是这小头鬼心思未免太活络, 不吓吓他不老实罢了,所以现在还是板着脸。 “是你说死也不去,那死了正好可以不去。” “我” 生存, 还是死亡? 这样死, 或者那样死 当时他娘的能不死就不死c能晚点死就晚点死啊!鬼活世间哪里能没有为了生活低个头的时候呢? 人强我弱,还是乖乖跪好吧。 小头鬼都要哭出来了。 他看了看见愁面无表情c浑然不似开玩笑的那张脸,又看了看旁边怎么也不像是个善类的曲正风,到底还是非常识时务地认命了,那谄媚的笑容重新出现在了他脸上, 就像先前那些拒绝的话根本就没从他嘴里说出来过一般, 道:“小头鬼我对见愁大尊忠心耿耿, 当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姓张的算什么, 别说是您要请张判, 就算是您要请的是阎君爷爷们, 小头鬼也把这一颗脑袋提在手上帮您把人请过来!” 得,又油嘴滑舌起来了。 这一瞬间见愁真想改口说“那咱们不请张汤改请秦广王吧”,可看大头鬼小头鬼这俩可怜巴巴的模样,到底没狠得下心来吓他们。 只笑道:“别贫了,我赶时间。” “那您想要带个什么话,我跟大头这就出十八层地狱,进城里找张大人说去。” 已经认清楚眼前形势的小头鬼不再抱有任何侥幸心理。 他和大头鬼原本就是为了躲避张汤的杀人灭口,所以才在这里藏了几十年,如今都要去张汤面前传讯了,那当然不用再藏了,出去也不是问题。 剩下的就看见愁要带什么信了。 曲正风自然是半点也不知道什么张汤张羹的,从头到尾都在旁边一语不发地听着,只隐约听出这张汤与见愁认识,还一起做过点事情,如今是极域八方阎殿秦广王手底下的大判官c大红人。 见愁的事情,自有见愁自己料理。 此刻他也只看着,并不插嘴。 见愁沉吟片刻,想了许多说辞,但最终想到这一位勉强也能算得上是熟人的张大人之种种,到底又摇了摇头打消了念头。 张汤在人间孤岛时就是个权柄之臣,绝不愚蠢。 她淡淡一笑,对小头鬼道:“不必多说什么,你只需告诉他,我这一位故人到了,就在十八层地狱此地等他来见。” 就这么简单? 小头鬼有些目瞪口呆,也完全不理解这样简单的话能起什么作用,心想自己要是张汤肯定不来惹这么大个麻烦。 不过心里想归想,他可不敢说出来。 当下只小心翼翼地瞧着见愁,确认了一遍:“就这一句?” “就这一句。” 见愁异常确定,挥挥手便示意他们两个可以出发去传讯了,只是临了了,又忽然想起一茬儿来,叫他们停下。 “等等,这些年你们都藏身十八层地狱之中,可知道枉死城中那一位雾中仙的消息,是否依旧在城中?” “这就不知道了。” 显然的,这一位雾中仙当年虽然厉害,这些年来却都没什么动静,大头鬼与小头鬼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更别说还在十八层地狱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了几十年,就更一问三不知了。 这回答倒是在见愁意料之中。 只是她想了想,对这一位隐藏在极域的大能始终有颇多的猜测,又因当年之事受过这一位前辈颇多恩惠,所以还是决定一试。 她摸了一枚玉简出来,指尖轻点。 一段柔白的光芒顿时注入。 随后才将此简交给小头鬼,道:“你见过张汤后,便去昔日枉死城旧巷里寻一寻,若雾中仙前辈还在,便替我转交此简,之后的事情便与你们无关了。” 虽然心里很怀疑见完张汤之后是不是还有命再去给那个老头儿送信,可见愁都吩咐下来了,小头鬼也只好收起了心中的疑虑,将玉简接了过来,还非常稀罕地多看了两眼才收起来,然后问道:“那我们就走了?” “去吧。” 时机不等人,自然是宜早不宜迟。 见愁点头示意他们可以离开,随后便目送这一大一小两个头消失在了洞口,往十八层地狱的出口而去了。 两鬼走后,曲正风终于开口问:“雾中仙是谁?” 这不大的石室内昏沉一片,仅有洞口处透进几片极域独有的晦暗天光,空气里浮动着草屑和灰尘,陈旧腐朽的味道充斥在人鼻息之间。 见愁看了半晌,回转身来。 她在曲正风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微微拢了细长而精致的眉,斟酌了起来,但最终还是道:“这一位前辈的真实身份我并不知晓,但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剑皇陛下也该与此人有些渊源。” “渊源?” 这回答就有些出乎曲正风的意料了,让他一下皱了眉,面上露出几分类似于剑出鞘的锋锐之气,转眸凝视着见愁。 见愁却笑起来:“这话要说来,可就话长了” 十八层地狱的天空,比地面上极域万里恶土上的天空还要阴郁。只是过于空旷平静,衰草连天,死亡的丛林栖息着遗留自荒古的危险,沉睡的废墟掩盖了岁月流转的残酷秘密。 大头鬼小头鬼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远处。 极域万里恶土上,中心一片不见戈壁黄沙,一马平川,直到那黑云涌动的天边才变得凶险起来。 鬼门关外百里,千栋屋舍平地起。 十九洲修士便驻扎在此处。 对修士们而言,即便是在极域的地盘上,筑造暂时的屋舍,也极为方便简单,在这鬼门关前他们已经僵持了近十天,所以驻地内一应屋舍早已经重重叠叠,一眼看去甚为恢弘。 以鬼门关外五十里为界,界内是极域恶土,涌动的乃是地力阴华,界外却能感觉到与地力阴华完全不同的天地灵气。 独属于十九洲的天地灵气。 十九洲与极域这一场征战,本质上是为了夺回为极域谋夺的轮回控制之权,但制胜的关键却在天地灵气与地力阴华的对抗上。 凡为十九洲群修占据的地方,皆设下连通外部的阵法,天地灵气随之上涌,渐渐挤压地力阴华的空间,由此为依赖天地灵气修炼的修士营造更好的作战环境,当然也就能不断挤压极域鬼修的地盘。 只是眼下卡在鬼门关处,无论如何也不能更进一步。 众多的大能修士想起来,难免觉得揪心。 作为中域底蕴深厚的大派,且又为今日这一场阴阳界战准备了十一甲子,昆吾崖山自有专人携带了不少可化作洞府的空间法器。到了此地也不需如何作为,但打了法诀往地上一扔,便是一座座或而巍峨c或精巧的洞府。 战时临时的议事大殿,也是法器所化。 此刻横虚真人便站在这大殿之中,看着殿中漂浮的极域舆图,眉头紧皱。 显然,目前久攻不下的情况不容乐观。 但另一头坐着的扶道山人似乎半点也不着急,面前摆了一只巨大的白玉盘子,盘子里已经堆了不少的鸡腿骨,证明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啃了很久。 乍一看似乎与往日无异。 可横虚真人清楚地知道,不一样了,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自打在明日星海曲正风提出要与见愁一同去往雪域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当时并未觉得会出什么大事,所以并未阻拦,而是默许了。 谁能想到今日 极域与十九洲看似属于阴阳两界,在往日难以通讯,可如今东极鬼门已经被他们强行打开,要往来两地得知十九洲的消息,没有往日那么方便,却也不是做不到。 半个时辰前,有人来告诉他,明日星海修士与之前奇袭雪域的崖山修士都齐聚在崖山,而崖山大师姐见愁在出现片刻之后,又与曲正风一道消失无踪,那些聚集起来的修士,似乎也是要出发去哪里。 如今这时机太敏感了,容不得横虚不怀疑。 他盯着这极域的舆图,看了许久,终于还是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道:“你我认识千载有余了,可对于当年极域发生之事,你到底是耿耿于怀,不肯放下,也不愿再相信昆吾了。” 相信? 扶道山人随手将啃完的鸡骨头扔进了盘子里,捞了自己脏兮兮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道袍擦了擦手,然后才抬起头来看横虚。 声音里,竟辨不出喜怒。 “我崖山陨落的英魂,皆在千修冢里看着,便是我心里想信你,也没那胆量。” 崖山,千修英魂! 横虚真人只觉得心里面压抑的一片,因不知道扶道与崖山到底要在背后搞什么鬼,又兼之周天星辰大阵所示的昆吾百年大劫之期将近,所以难以压抑心底生出的猜忌与焦躁。 他慢慢地睁眼,素日通达天机的眼底,却掠过一分少见的阴霾:“扶道,十一甲子前,我便已向你解释过。当年之事,是我不察之过,才致使申师弟犯下大错,贻误战机,连累崖山。如今阴阳界战重启,战况胶着难定,你却难放下旧日仇恨,只恐此战要为你我二人c你我两门间的暗斗僵持所累!当年我因一念之差,铸下大错,十一甲子以来心关难过;难道今日扶道兄也要重蹈覆辙因这一念之差,再铸下大错吗?” “一念之差?” 扶道听着他话中的确是强忍了不快的诚恳,只是这轻飘飘的“一念之差”四个字,听来实在是刺耳极了!他没忍住冷笑了一声,拂袖而起,抬高了声音质问! “你横虚当真只是一念之差那么简单吗?!” 诚如他所言,两人认识实在是太多年了。 扶道山人素来是个直脾气,乖张性子,便是当了崖山执法长老之后也未能改半分;横虚真人却从来是喜怒不形于色,只怕当年便是连他师尊都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他扶道曾以为自己看透,后来才知晓都是狗屁! 认识越久,越觉此人难测! “你师弟申九寒天赋过人,后来居上,颇得你师尊喜欢。可十甲子前阴阳界战一役竟猪油蒙了心敢来坑害我崖山!” “是他疯了,还是你横虚疯了?!” “先是申九寒,后是崖山,再是你那徒弟谢不臣,还有我徒儿见愁!横虚啊横虚,我怕的不是你一念之差c铸成大错,怕的是你念念皆差,还不知悔改!” 枯瘦的身体紧绷,素来没个正形的一张脸已然为这一刻爆发的情绪涨红,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肃然与沉怒! 就像是一座根本压不住的火山! 压得越久,爆发出来的时候也就越恐怖! 这锋锐的c逼视的眼神,看起来哪里还像是昔日那个万事不在意的扶道山人?! “” 横虚真人隔着中间这一片漂浮的舆图与他对视,先前浮在面上的所有情绪,却都在这一刻隐没了下去,仿佛一片深不知底的黑潭。 久久的沉默,久久的注视。 他好一阵没说话,再开口时已平静得没有半分波澜:“我没有疯,我只怕疯的是你。” “哈哈哈哈” 扶道山人听得这一句,陡然大笑了起来,仿佛听见了天底下最荒谬之事,最掩耳盗铃之人,笑到极致还连道三声好。 “好,好,好,实在是大好!” 说完竟是连事也不议了,仰天负手直大笑着出门去。 殿中只留下横虚真人一人。 他回首看向这殿上,空空如也,并没有昆吾诸天大殿上那一座曾指示了他天机的周天星辰大阵,然而他心里那大阵已成为这近百年来最深重的阴影。 谢不臣回来时,正好看见扶道山人大笑着离开,他原想行礼,但对方走得实在太快了,没来得及。 所以进殿时,他心里便有了猜测。 当下敛尽一切情绪,只躬身行礼:“弟子拜见师尊,听闻师尊有事调遣,特来听令。” 横虚真人听见他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转头来看他,面上便已是寻常模样,只道:“鬼门关这一役战况胶着,久拖下去消耗极大,于我十九洲有损无益。所以师尊与其余人商议毕,想派你遣一队人马,想办法绕到鬼门关后,查探清楚情况。尤其是查探清楚望台所设之处,只要得知望台所在,再战便可事半功倍。” 望台乃是由“瞭望台”演化而来,原是高出于地面用以查探低处情况的高台,在修界因有灵识与阵法的存在,所以望台便不再需要高出地面,但因窥伺查探的作用一样,所以依旧沿用旧称。 而极域的望台,更有特殊之处。 每一座望台都控制着地底的地力阴华,若能先拔望台,则十九洲天地灵气可入,战则有极大优势。 谢不臣自然知晓其中利害,眼神微微一动,却依旧是寻常淡漠模样,答道:“弟子领命。师尊若无他命,弟子便先告退,点数人马,即刻出发。” “嗯,你去吧。” 横虚真人点了点头,只是临到谢不臣躬身再拜要退时,又看着他,通达平静的眼底好似闪过了什么,面上淡淡地一笑,竟伸出手来,拍了他肩膀一下。 “你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昆吾将来还要你来执掌,所以此行道中,须要当心。” 谢不臣性情偏冷,即便是拜入昆吾之后,也素来淡漠,至于与横虚真人的师徒情分其实也可有可无。 毕竟他已杀过自己挚爱,余者都不值得在意。 眼下面对横虚真人突来的关切,他并不是很适应。 而且 好歹是当年人间孤岛谢侯府的三公子,结交的都是权贵,智谋绝高的他对某些事十分敏锐。 所以此刻,他面上竟未露出半分该有的喜色,只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在顿了一下之后,垂眸道:“师尊厚望,弟子实不敢当,愿此行不负所托。” 横虚真人这才撤回了手来,看他退了出去。 直到人彻底离开之后,他才看着面前这一片极域的舆图,慢慢地字一字地,呢喃一般,将自己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青出于蓝,胜于蓝。” “大劫!” “彼,将取吾而代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6.第466章 送枕头 “此人实力惊人, 有分离人身魂之能, 实力最少是有界。且剑皇陛下应当也是去过青峰庵隐界的, 不知可否还记得界中种种石雕?” “以石为万物, 不仅有形, 甚而有灵。” “世皆传不语上人大约是于十多甲子前飞升, 彼时阴阳界战尚未开启,修士但凡神魂还在, 便可入轮回。我入隐界时,不过还是金丹小修, 而剑皇陛下入内查探时已是元婴第一,该也注意到不语上人与其心魔的端倪了吧?” 十八层地狱, 远古先民废墟石室中,见愁将自己昔日在枉死城旧巷中接触雾中仙的事情一一道出, 又以更早之前在青峰庵隐界的见闻相比对, 才终于以心魔之事问之。 飞升的到底是不语上人, 还是他的心魔? 当日意踯躅甬道之中那雕像中的一具尸体,到底是别人,还是不语上人自己? 见愁心底始终存了那么几分骇然的猜测。 曲正风在青峰庵隐界,的确有过一番遭遇,严格算起来,的确与不语上人颇有几分渊源。 尤其是《九曲河图》。 相比起见愁始终不敢确定的猜测,他对于不语上人心魔之事, 知道得更多, 更清楚。 所以沉思后他看向见愁道:“你是怀疑, 世人所认知的不语上人飞升,其实是不语上人的心魔飞升,真正的不语上人早已在阴阳界战之前败于心魔之手陨落,又因轮回未灭之缘故进入极域,却未入轮回,便是今日极域枉死城中的雾中仙?” 一番话说来平淡,实则是惊天动地! 若叫旁人听去,只怕是要骇得目瞪口呆! 毕竟不语上人乃是上古今古之交继昆吾八极道尊c星海绿叶老祖之后的第三位通天彻地的大能,也是那个时代《九曲河图》的第三位拥有者,更是飞升了上墟仙界的传说! 如今他二人立在这石室中,竟说他已陨落! 见愁平静而审视的目光从曲正风的面上划过,只觉得他神情之间并未有什么特别的惊讶,相反,过于理智。 于是再一想,便知他至少已早知了心魔之事。 至于极域枉死城中的雾中仙之事,却是的确未必知晓了。 她抬首望着周遭石壁上远古先民们所绘制的壁画,声音里已多了几分藏着阴翳的渺渺:“我确是如此怀疑,且因翻天印的原因,对此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只是不语上人昔年是被十九洲视作绝世魔头的存在,盘踞明日星海,杀了修士不知凡几,如今有身在极域多年,却不知如今到底站在哪边,我等若开口,他又是不是肯出面相帮” 最起码是个有界大能,十一甲子前阴阳界战不曾听闻雾中仙有任何参战的消息,如今若能请动他相帮,十九洲必能如虎添翼。 只不过见愁自己也清楚,希望实在渺茫。 毕竟十一甲子前就不曾插手,十一甲子后再破例,似乎不是很现实。 这样简单的道理,见愁知道,曲正风也知道。 但尽管希望微茫,她还是派了那两只小鬼去送信。 曲正风便笑起来,倒不是很担心,只道:“事情已经做了,成与不成便不是你我能控制。比起这个来,更需要担心的怕是为你传信的那两只小鬼吧?” “他们?” 见愁转眸看他。 曲正风便道:“胆小如鼠,鬼鬼祟祟,还心术不正。你们所提及的那一位大判官张大人,似因为先前与你之事,想要杀他们灭口。去送信怕是要冒极大的风险,人的本性便是趋利避害,他们答应得虽好,可只怕出了这十八层地狱,未必真的会帮你送信。” 原来他担心的是这个。 见愁唇角弯起,眉眼里透出些许浅淡的笑意,只是要开口回答时,难免想起了张汤这个人。 是真权臣,真酷吏。 当年人间孤岛大夏朝中,真是煊赫风光一时,手握权柄,说一不二,是上位者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说抄家灭族就抄家灭族,根基深厚如谢侯府也在他手中覆灭。 真计较起来,这人本事委实恐怖。 有罪的人他杀,无辜的人他也下得去手,论一“狠”字,未必逊色谢不臣多少。 依着此人的性情,大头鬼小头鬼这种隐患,他能杀自然是一定会杀的。而这一次她敢派这两只胆小如鼠的小鬼去送信,甚至颇有点有恃无恐,也是因为对此人性情的了解。 小鬼们偶尔出没,他察觉不到正常。 但这一次他们是长久地离开了现下这一座避难之所,再出现在枉死城,张汤岂能不知道? 所以那两只小鬼乖乖去送信自然好,偷偷溜走她也不怕,反正张汤比她更忌惮。 “出不了岔子。” 见愁收回了溢散的神思,最终给了这样一个胸有成竹的回答。 可她越是如此沉得住气,曲正风心底越是好奇:“听你们前言,此人怕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你让这两只小鬼送了口信,此人便一定会来赴约,甚而站到十九洲这边吗?” 他当然会。 张汤是什么人?基本的形势,他该还是看得清楚的。 而且 见愁眼底难得出现了几分促狭,然而那微微上挑的眼尾里,隐隐透出的却是近乎于冰冷的笃定:“除了我,他别无选择。” 强大的自信。 看来在让那两只小鬼送信前,她心底早有了全盘的成算。 曲正风不禁想起先前才进入此界,出现在十八层地狱时候,见愁那一句“算是到了我的地盘”,当时觉得不过是玩笑之语,如今才觉出确有几分所言非虚的味道。 聊过了雾中仙,又聊过了张汤,两人便没什么别的话能讲了,只抓紧时间商议起正事来。 有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若仅仅是传送过来便在十八层地狱之中,没有落到极域鬼修堆里,只能算是运气寻常,可他们不仅传送过来了,没遇到任何危险,还阴差阳错遇到了两只小鬼,到了这一处不能为寻常人察觉之地。 这便近乎于一个完美的开局了。 因极域与十九洲之间有规则壁垒,更以释天造化阵相阻隔,传讯极为困难,所以这一次不为人知的行动所用的方法,颇有几分凶险。 见愁c曲正风两位大能打头阵,先入极域。 两个时辰后,他们留在十九洲的命牌未碎,崖山c星海两方修士,才会通过弥天镜跟进。 也就是说,在这两个时辰中,见愁与曲正风不仅要安然无恙,还要确保传送地点附近不能有威胁到即将到来的大部修士的力量,更要寻找到合适的栖身之所。 眼下他们安然无恙,栖身之所也有了。 剩下的便是外出排查传送地点附近是否藏有危险了。 阴阳界战十一甲子前十九洲已然经历过,对在极域恶土上没有天地灵气可调用这件事极为清楚,但若修士们身上本就有灵气的积累,于使用之上却是无碍。 就像是沙漠里的瓶中水一样。 水能用,只是无法从外界得到补充罢了。 见愁当年坠落极域,不能调用天地灵气,是因为在青峰庵隐界与谢不臣那一战损耗过大,更不用说越界而来,几近于油尽灯枯了。后来虽有所恢复,却已经为雾中仙帮助分离了身魂,未至元婴境界,只能以极域鬼修的法子修魂,即便乾坤袋中有灵石,也派不上用场。 可这一次修士们从十九洲过来就不一样了。 崖山与星海都早知极域的情况,必带足了灵石,以作为长期的战斗的力量储备。 曲正风身为明日星海剑皇就更不用担心了,更何况见愁记得很清楚,雪域新密宝印法王殒身后,原本为他掌控的后土印已被曲正风重掌。 而后土印能驱役极域地力阴华。 想也知道,到极域之后的曲正风绝不会更弱,相反,只会更强! 所以眼下两人商议完毕,分头行动。 曲正风出石室,排查传送点周遭的危险,并在祭坛下布置新的通向石室的传送阵法。 见愁则留在石室中,将一枚青玉所制的令牌按在墙壁上。 空间之力顿时冲涌,竟是直接利用法器,将这原本狭小的石室,变作了足以容纳千人的巨大洞府,中间还有一处宽阔的平台,完全是灵照顶模样。 像是把半座庞大的崖山搬了过来。 然后便布置了对应到祭坛的阵法,出了洞口后又将这周遭废墟都细细查探确认了一遍,没什么差错后才回到石室。 这时候,曲正风也已经结束了查探。 只是他回到石室的时候,竟不是一个人。 “砰”,伸手随便地一扔,竟是两名鬼修摔在了地上。一男一女,一白一黑,服饰有些特殊。 见愁曾在极域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十大鬼族的鬼修也都见过了,所以此刻一眼就认了出来:“无常族的鬼修?” 两人都失去意识昏倒了过去。 男修穿一身白袍,眉眼英俊,但隐隐透着几分苍白的邪气,长发只用一根缎带绑在脑后;女修却是一身黑,袍角盘绣着暗红的骷髅纹,五官精致而艳冶,盘起的发髻上斜插着五根赤红琉璃簪。 修为都不高,只在玉涅,相当于十九洲的元婴。 这两人显然都是折在曲正风手里,被他下了禁制,怕还半点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 见愁能认出是无常族的,曲正风当然也知道。 他道:“方才在这十八层地狱里探查的时候,恰看见这两个倒霉鬼,正谈论在地狱征召鬼兵之事,似乎是两个小头领,所以抓回来,搜魂看看。” 到他们这境界,搜搜魂之术用起来是轻而易举了。 见愁听曲正风说得简短,但要紧的信息都有了,距离十九洲那边人传送过来,还有两刻,时间足够。 所以她也不废话,手指往那艳冶女修眉心一点,便已施展开搜魂之术。 曲正风则点了剩下那名男修。 仅用了半刻不到,二人便先后搜魂完毕,有关于这两名鬼修记忆中的一切,他们都已知晓。 收手时,竟是不约而同对望一眼。 见愁看出了曲正风在想什么,曲正风也看出了见愁在想什么,于是一笑,道:“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倒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他目光落在那男修身上,倒没什么异样。 见愁盯了这女修浮艳妖娆的那张脸,又念及方才搜魂时所见的那些荒淫,不由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隐隐觉得头疼,到底还是没忍住,微微蹙了眉。 心情一时难以言喻。 “我只怕,学不来这女修的做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7.第467章 大师姐的白日梦 这名被曲正风抓来的无常族女修, 名为莲照, 为玉涅中境, 在十大鬼族之中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高手了, 但放到整个极域来看, 显然还算不上什么。 可偏偏, 她在十大鬼族之中相当出名。 尤其是,在十大鬼族的女修中。 只是这名气既不来源于她不高的修为, 也不来自于她平平无奇的出身,而是来自 艳名。 男修们往往爱慕她的艳冶美貌, 女修们则不屑于她的放荡轻浮。十大鬼族中有传,如今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少有几个不与她过从甚密的, 就连上面的长老也多有“倾慕”于她的。 名为莲照,做的却都是极尽风流之事。 其为人也, 嚣张且跋扈, 往往行仗势欺人之事, 在无常族本族之中都有颇多的树敌,更不用说十大鬼族了。 高兴了赏你个笑脸,不高兴连个眼神都欠奉。 灼灼其华,烟视媚行,却偏又能引得旁人为她神魂颠倒,堪称是玩弄人心,尤其是玩弄男人心的一把好手。 别的不敢说, 单纯以见愁自其记忆中种种艳冶场面来看, 其裙下之臣c入幕之宾不知凡几, 有为她引诱堕入魔障又被其随意冷落,所以苦求而不得者;也有露水姻缘,一场欢好后便两不相干者;当然也有少数她曾使尽浑身解数也未曾引诱成功的执念 比如鬼王族,厉寒。 见愁在其记忆中瞥见时便知道这厉寒乃是傅朝生所假扮,心里顿时怜惜这女修找错了人,毕竟傅朝生是半点人情世故都不通,若能体会到她种种暗示那才是见了鬼。 总而言之,这莲照绝对是一名不走寻常路的女修,其为人处世不好评价对错,见愁也没什么偏见。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性情罢了。 只是若要她伪装成这样一名女修,难度未免是太高了一些。 另一名男修姓萧,名谋,乃是莲照的同族,在人间孤岛时因痨病而死,所以容貌虽然英俊,面上却始终笼罩着一股不散的病气,让人觉得阴郁。 但在无常族中,他却是个难得的英才。 最近四十多年才入族,修为却迅速攀升至莲照同等水平,威胁到了莲照在同辈之中的地位,因而常年遭受莲照排挤,二人颇有点水火不容的味道。 这一次二人同行,同遭曲正风辣手,全是因为无常一族的安排。 十九洲攻打鬼门关,阴阳界战已开。 八日前八方阎殿便已经传下了严令,敦促各族征召鬼兵,连十八层地狱中本应该受刑的一些恶鬼也不例外。其中第十八层地狱便在安排时为无常一族抽中,所以上面的长老才派了萧谋与莲照同行,负责鬼兵征召一事。 眼下是鬼兵征召已经结束,正该二人协同带领着所有征召来的鬼兵赶赴鬼门关屯兵处。只是他们显然没有任何一人想到,在这寻常鬼修都难抵达的十八层地狱,竟会跳出个大活人来,还轻而易举将他们制服,扔在了这里,人事不省。 曲正风说得不错,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如今他们已经对这二人进行了搜魂,对这二人的事情与无常族的一些事情了如指掌,且接下来这两人还要去鬼门关屯兵之处,想也知道,他们若神不知鬼不觉扮作这二人,带领鬼兵前去,将会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 但问题是 真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做派,要模仿也难啊! 见愁就这么直直地看着这即便被扔在地上也显得妩媚万千c很难让人不生出绮念的莲照,从她头上的发饰,一直看到那一双系着红璎珞的雪白赤足,终于还是转头向曲正风道:“剑皇陛下,此事是否” “有何不妥?” 曲正风在搜魂之后已经自然地蹲下来查看那无常族萧谋身上的细节,连对方系发的银白缎带都解了下来。听得见愁声音里多有犹豫之感,他不由得转过头看着她,自然地问了一句。 见愁本想明说这女修的做派实在潇洒异常,太过惊人,且与周遭人c尤其是男人的关系颇为复杂,她一则不大学得来,二则个中关系太复杂可能会影响他们探查的目的,招致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可被曲正风一问,莫名就说不出来了。 他没有搜这女修的魂,只搜了萧谋的魂,怕对这女修私底下的种种仅有耳闻,而无目睹,她也不大好明说。 所以面对着曲正风的提问,她沉默了半天,终于还是没说什么,在没想到更好的办法之前,眼下这个机会至关重要,绝不能错过。 她还不至于因为一己之喜好,坏了全盘大局。 当下只道一声“没什么”,然后俯身也在这女修身上摸索起来,包括发簪头饰到令牌法器,无一遗漏。 随后时间便差不多了。 两个时辰已过。 见愁与曲正风随意将这两名鬼修囚禁到两间分开的屋内,便出了石室,到这第十八层地狱外面的祭坛旁接应。 弥天镜的传送阵法启动时,在十八层地狱这边看来,没有半点声音,也没有半点光影,眨眼间人就出现在了祭坛上。 见愁在旁边,一眼看见了被方小邪抱着的小貂。 小貂才一出现在祭坛上,便也发现了见愁,轻车熟路地“嗖”一声跃过来,落在她肩上。 来的第一拨都是崖山修士。 众人见了见愁与曲正风便想要行礼,但被二人打断,只在这寂静的风里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下一刻,新的传送阵法启动,人便已经被传送到了那扩展成巨大洞府群落的石室之中。 两方修士都是精锐,所以人数不多。 加起来一共八百余人,前后传送了十来拨,花了一刻多时间。 众人齐聚在开辟成临时驻地的石室中。 极域是什么情况,在来这里之前,众人已经有了基本的了解,眼下见愁与曲正风便将第十八层地狱的特殊之处和最新的情况告知他们。 第一,此地暂时安全; 第二,不轻举妄动; 第三,等张汤; 第四,由见愁与曲正风两人乔装改扮潜入无常族,先从敌后探鬼门关情况,谋定而后动,余者皆驻留此处以听后令。 众人当然都没有任何异议。 接下来便是熟悉驻地,分派住处。 大部分人都是初次参加阴阳界战,不仅有些好奇,还十分兴奋,比如方小邪,便是其中典型,也不去看住处,就在洞口张望。 见愁知道点这小辈的脾性,便没去管束。 崖山这边戚伯远长老没来,果真是如他自己所言一般,留驻崖山,来了这十八层地狱的是崖山另一位性情偏向随和的羲和长老。 见愁同他说了一会儿话,重点交代了张汤的事情。 莲照c萧谋两名鬼修的机会,是意料之外,见愁与曲正风都不确定会花多久的时间,当然张汤在接到大头鬼和小头鬼的信之后多久会来,他们也不确定。 所以需要先做好安排。 最怕的是张汤一身官气c酷吏脾气,怕为众人误解,闹出点不愉快来,坏了大事。 见愁一说,羲和长老便知晓轻重了,但言道:“还请大师姐放心,这一位张判大人若来,我等自不敢慢待。” 这一下,她才算放下心来。 随后便与曲正风一道乔装改扮。 因活人在极域还是颇为显眼,有的关卡难过,所以他二人都凭着自己出窍期以上的实力,直接元神出窍,反将肉身装入乾坤袋中,携在身边,而后以元神之身,各自穿上那两人的衣袍,将一应细节打理妥当,才走了出来。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看愣了。 几乎有种重新认识了二人的感觉。 曲正风自不用说。 没叛出崖山之前,是心里蔫坏的大师兄,在门中说一不二,颇有威严;叛出崖山之后,他是明日星海新的剑皇,是压在万千修士头顶上的阴影之一,更是威压深重。 偏偏他要扮的是个痨鬼。 一身玄黑换了纯白,束起的发也放了下来,只用一根缎带松松系住,虽还没有完全将自己的形貌改换为萧谋的模样,但那苍白的c带着病气的面色却已装了出来。 平静摄人的眼眸,则变得内敛而深邃。 简直摇身一变,完完全全成了一位略透着点孤僻的病公子! 而见愁 见愁 众人在将目光移向她的时候,只有“嗡”地一声轻响,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知和体验席卷了他们旧有的一切感官,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艳色! 冷色! 乍一看是暗魅慵懒的浮艳,再一看却又是平淡漠然的冰冷。 不见了往昔早已经看熟的月白长袍,而换了一身凛艳的宽松黑袍,刺绣于边角的暗红骷髅图纹,不让人觉得恐怖,相反透出了一股奇异的吸引力。 蛾眉淡扫,丹唇略点。 白皙的皮肤在黑袍的映衬下如天光照着的三分玉雪,温婉妩媚;赤足虚虚踩地,纤细脚踝上缀着的红璎珞,闪烁间竟透出点勾魂摄魄的流光。 稚嫩如方小邪,才望见她眉眼,便“噌”地一下红了脸,耳朵尖都跟烧了起来似的,不敢再多看。 往日的崖山大师姐见愁,是个素净寡淡之人,平和包容不假,可也拥有傲然于整个十九洲的实力,往往是众人仰视的所在。 像是天山险峰上的雪莲。 知其美矣,却因其孤高,令人生敬生畏,爱之重之,不敢有半分亵渎之想。 然而此刻,偏像是玉盏天倾,峰头冰雪消融,于出尘拔俗之外,沾染得三分凡俗尘烟。 昔日注意不到之处,现在全部显露; 昔日不敢肖想之念,现在也隐约冒出。 并非是容色间真有多大变化,而是将原本的天人拉进了红尘,好似一下有了俗世的欲与念,变得似乎能够触摸起来。 但也仅仅是“似乎”罢了。 事实上见愁此刻眉尖微蹙,神情冷凝,凌空虚踩着走了两步,听着足踝上璎珞碰撞出的那透着点勾人意味的碎响,总觉得浑身发毛,实在是又诡异又不得劲儿。 于是沉默片刻,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停步,看向了另一侧颇为自若的曲正风,试探着慢慢开口:“剑皇陛下,不知你我可否” 曲正风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目光从她头顶扫到足下,根本不等她把话说完,便冷漠地拒绝:“你做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8.第468章 莲照 “换一换”三个字还在舌尖上未及出口, 已随着曲正风这断然无情拒绝彻底封存, 见愁是实打实地被噎了一下。 她望着曲正风, 半晌没说出话来。 曲正风则毫无愧疚地与她对视一眼, 而后走过去向明日星海的修士交代事情。 场中的气氛, 一时有点诡异的静默。 不管是星海的修士, 还是崖山的修士,其实都齐齐被两人完全迥异于往日的装扮而震惊呆愣, 更有见了见愁便面红耳赤不敢直视者,眼下只听他们两人相互说这么一句话, 却完全不明白话中的意思。 这两位大佬,是在打什么哑谜吗? 他们既不清楚这件事的源起, 更不知道见愁此刻要化身的女修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所以一头雾水。 见愁自己心里却是无比清楚。 只是越清楚, 她就越明白曲正风方才的拒绝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过想来也是, 堂堂剑皇陛下, 且还是曲正风这种切开黑的,真要答应了她,怕才是在做梦呢。 所以再大胆,也就是个想法罢了。 实现的可能实在是太过渺茫。 见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叹口气,认了命。 临出发之前,她把赖在自己身边的小貂拽了出来, 又塞给了方小邪, 道:“极域凶险, 此处也只是暂时安全,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变故。这貂儿虽又懒又刁,但本事还是有几分的,便让它留在此处跟着你。你性情急躁冲动,又争强好胜,在山门中时尚且无碍,在这极域中却要多加小心,谨慎行事,带着它,若无我与剑皇陛下传消息,切不可离开大家。” 小貂翻了个极为明显的白眼。 方小邪心跳才平复了没片刻,脸上的红云也才刚消减下去几分,哪里料到见愁忽然跟自己说话? 毫无防备之下,再次陷入呆愣。 一颗心在胸膛里狂跳,傻傻抱住被塞进怀里的小貂,顿时只知应声。直到见愁走了,他都还没反应过来,满脑子都是刚才见愁大师姐低头同他说话时那一张光艳万分的脸 “少年轻狂,春心乍动。”显然是将方才那一幕收入了眼底,才从石室中出去不远,曲正风想了想,便笑了一声,“倒也的确是到了‘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了。” 说方小邪? 见愁出了石室后已然先化作了先前那女修莲照的模样,妆容显艳,深黑的衣袍越宽大,反倒越衬出身段的姣好,更不用说那一双雪白的赤足了。 此刻听曲正风之言,便略略蹙了眉。 她方才虽是在与方小邪说话,可注意力其实都在小貂的身上,想当年这来历神秘的小家伙在十八层地狱大展神威c力战夔牛,便是真出了什么变故,也应当有卫护剩下这些人的能力,倒是没怎么注意方小邪。 曲正风这话说得该是有些重了。 见愁当然注意到了自己换这一身衣袍妆容后,旁人的反应,但在她看来都是很正常的反应罢了,包括方小邪,毕竟她这变化的确挺大。 她与曲正风这是要往是第十八层地狱的出口,也就是第十八层地狱掌狱司所在的位置去,那里是征召来的鬼兵的聚集地,所有的鬼修应该都在等待萧谋与莲照,然后出发。 当下穿过这片废墟,便往祭坛反方向走。 一面走,却一面跟曲正风提起了方小邪。 “剑皇陛下久在明日星海,应该不知道他。” “这小子姓方,名也怪,叫‘小邪’,是郑掌门前些年收的弟子,其天赋未必下于我。好胜c好斗,且还打不服输,可算是如今中域左三千诸多新秀中的佼佼者了。” “江山代代,新旧交替。” “也不知剑皇陛下见了他,心里是何感受?” 这话其实没有半点恶意,只是见愁有感而发罢了,但落在曲正风耳中,便自然地多了几分难言的意味。 一代一代,新旧交替。 从他到见愁,从见愁到方小邪 曲正风心底到底还是存了点莫可名状的心思,看了眼下作莲照模样的见愁一眼,并没有回答她的提问,只是沉默了下来。 旷野上有风在吹。 见愁听着风声,也没有再说话,只任由风的呼啸,代替了内心的千言万语,一路向掌狱司行去。 越接近掌狱司,她行走间的姿态越接近莲照。 原本笼罩在面上的七分霜雪冷意,也褪得仅剩下隐约的一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全新的c睥睨的妩媚。 直将这第十八层地狱走出了一种旖旎之感。 早在曲正风明确拒绝的时候,见愁就已经想过了:扮演莲照虽让她觉得浑身不得劲儿,但事实上并不算特别困难的事情。只因这莲照素日来并没有几个朋友,妖媚善变,喜怒不定。低声献媚这种事她做来或许困难,但脾气上来甩冷脸c做出几分跋扈无状的姿态来,却不是什么难事。 余者也就是面上细微神情的事。 做不到十分像,但有个六七分,该也没人怀疑了。 她其实是力求完美的性子,且素来大局观极好,眼下当然不会为了这点形于外的小事耽搁大事。 曲正风当然更不例外。 比起见愁来,他伪装萧谋要更简单一些,算得上是分毫破绽不露。面容一变,五官英俊,但病气里又弥漫几分阴郁,实在传神至极。 掌狱司处,众鬼修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自第十八层地狱征召来的数百鬼兵都聚集在掌狱司外,因修炼的功法不同,所以长相也都千奇百怪,奇形怪状,放到人间孤岛看必然算是吓人。 但这是在极域,大家都习惯了。 “搞什么,怎么还不来?” “等得爷爷我不耐烦了。” “我还想看看这娘们儿长什么样呢,值得你们这么神魂颠倒吗?” “凭你也想睡她不成?” “哈哈哈算了吧!” “要当她入幕之宾,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鬼修与鬼修们聚在一起,且又都是地狱里受过刑c罪孽深重的恶鬼,说话议论难免口无遮拦,不大好听。 不一会儿,便都是污言秽语了。 第十八层地狱的狱司是个大腹便便的胖鬼,早年是管第一层寒冰掌狱司的,这几十年来升了官儿,再升一级就能离开这十八层地狱,到八方城当判官了。 毕竟鬼兵征召不归他负责,所以他不着急。 这会儿新征召的鬼兵们开始议论那传说中的“莲照”,他也不插嘴,就在旁边津津有味的听着。 但站在他身边另一位无常族派来协助此事的女鬼修,就有些听不下去了。 她叫雪音,入族近百年了。 族内这代女修中,她修为第一。但不管在什么场合提起来,她也只能排到第二,退居于莲照之后。 若问原因? 还能有什么? 莲照容貌昳丽,对付男人格外有一套手段,而十大鬼族中沉迷于欲色的鬼修并不在少数,所以即便她修为不如又如何?今天照样可以毫无理由地被族中长老派遣来与萧谋一起征召鬼兵,揽下大功一件。 而她这个真有实力的,竟只能从旁协助。 眼下还要在这里枯等! 经年的不满与深厚的积怨,实在是压抑太久了,便连此刻这些人对莲照有半分的议论,甚至不管是追捧,还是侮辱,她听着都觉得刺耳恶心! 一张还算姣好的脸上,已有微微扭曲。 她冰冷的目光落在了那一群新征召的鬼兵中嗓门最大的那个身上,听他吹嘘自己参与遴选时曾见过莲照,是如何的妩媚身段,如何的艳冶面容,掌中勾魂索便握得紧了。 只是没想到,还未等她寻机发作,外围便忽然有人喊了一声:“他们来了!” “哎哟,‘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如果能被她正正看上那么一眼,真叫老子死也愿意!” 那大嗓门的大个子还在说话。 但周围一下安静下来,随即议论声便更大了起来,起起伏伏像是潮水一般,于是他才停下来看了过去。 当真是莲照与萧谋回来了。 他两人按规矩在鬼兵征召过后去查探释天造化阵的情况,本该是去去就回,但没想到让他们等了一个多时辰。 那萧谋是个痨鬼,没什么好看的。 可当先走过来的那一道女修身影,却在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是莲照。 不过才一个多时辰没见,竟好像又比先前多了几分四射的艳光。 宽松的黑袍遮不住动人的腰肢,足踝上赤红的璎珞在雪白的皮肤上投下点细碎的光影,原本妖冶的眉眼间多了一分微冷的倦懒,非但没有减色,反叫她整张脸都添了一种欲说换休c似有还无的妩媚。 完全是谁也不放在眼底的姿态! 她轻浮的目光里透着点游戏人间的漫不经心,方才还大声嚷嚷的大个子与她飘过来的视线一对,强健的身躯立刻酥掉了半截儿,竟像是一下被人掐住了脖子,陷入一种近乎濒死的体验当中。 璎珞轻响,她已然一瓣云似的飘了过去。 不过是随随便便从人群里穿过,周遭便已没了半分声响。 见愁从外围毫不费力地走到了里面,然后看了这一次无常族派来协助莲照的雪音一眼,目光在她紧握住勾魂索的手掌上停留片刻,便轻笑了一声。 动人却冷淡的眸底透出的是毫不留情的嘲讽。 “省点力气吧,战场没上,先自己伤了手倒不要紧,没个人来心疼才是真可怜!” “莲照,你!” 雪音哪里想到她才一回来便口出如此恶言,虽无半个脏字,却像是接连在她脸上摔了百十个巴掌一般! 一时被激得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见愁见了她这模样,却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甚至连对方陡然生出的暴怒都没感觉到一般,完完全全将对方无视,只轻飘飘地走到了那胖圆圆的狱司前面。 檀唇一勾,笑靥如花。 “狱司大人,无常族鬼兵已征召完毕,这便要赶去鬼门关望台。不知,通行令牌何在?” 那真是能钻进人骨头缝子的声音。 也不如何甜腻,甚至透着点倦怠的冷淡,但就那颤颤尾音里细细的一线妩媚,却像是能销人魂魄一般。 胖狱司浑身都抖了一下,根本移不开目光,下意识便将手中的令牌递了出去。 见愁细白的手一伸,将令牌接了过来,便道了一声:“谢过狱司大人。” 然后极其自然地转过了身来。 她身后便是扮作病弱痨鬼萧谋的曲正风。 这时只依着记忆里莲照对萧谋的态度,故意用了一种戏谑的暧昧与挑衅,看了他一眼,扯着唇角笑道:“萧谋师弟,走吧?” 一眼而已。 若是寻常时候,这自然算不是什么,毕竟她演的是莲照。 然而曲正风偏知道这伪装的假象下面是见愁,于是心底浮出点东西来,便觉出了一种惊心动魄的冲击,连他都有一瞬间的晃神。 片刻后,才垂眸,苍白着那一张阴郁而英俊的脸,淡淡地道:“自然听莲照师姐做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9.第469章 两线 萧谋和莲照的关系向来是不大好的。 莲照性情跋扈, 大多数时候目中无人, 向来只对她看得上眼的人投以正眼, 而她看得上的大多都是强者或者上位者。萧谋才入族时, 不过是个最普通不过的鬼修, 且因为痨病的原因总显得苍白, 性情孤僻不合群,在无常族都是不很受人喜欢的, 哪里又能得莲照好脸色? 只怕明里暗里,被欺负过不少回。 直到后来, 才凭借着自己在修炼上的天赋,渐渐得着族中长老们的重视, 反倒一跃成为无常族新秀,这才渐渐摆脱了原来的困境。 但脾性却似乎没半点改变。 完全是被莲照欺压惯了的样子, 一副逆来顺受模样, 竟是半点没有与莲照相争c扬眉吐气的样子, 实在让人看了生气。 通行的令牌都拿了,下面自该离开十八层地狱。 只是在出去的一路上,雪音都觉得很憋。 她回想起莲照方才回来时那妖气艳冶的模样,还有那一句直能刺进人心底里的嘲讽,整张脸都彻底冷了下来,完全无法控制自己阴沉嫉恨的目光。 前面走着的见愁何等敏锐? 在那视线落在她身上的一刻,她便清楚地感觉到了, 心里面道了一声“对不住”, 行动上却是十分讨人嫌地转过头去, 闲闲看了雪音一眼。 不必言语,那轻蔑嘲讽之意便传达了个清楚。 雪音气得浑身发抖。 见愁看了一眼却不再管她了。 这无常族的女修莲照,平素在族中与这个雪音可算得上是死对头,只因对方入族要早一些,修为也要高一些,所以总有人拿她来跟自己比较。 久而久之,没仇也要生出点恨来。 且莲照本就是目中无人的性情,仗势欺人这种事情做来可谓是轻车熟路,更不用说对方对她也有恶意,逮着机会嘲讽欺负一下,总是没有错的。 以见愁本心来论,自然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她更像是流水,更像是高山,任旁人或嘲或讽,也本心岿然,丝毫不为所动。但她现在毕竟是莲照,所以有些事,做了也就做了。 她没有愧疚,也很坦然。 至于曲正风所化的萧谋,本就孤僻少言,基本不用他说什么话,自有“莲照”处处掐尖地安排好一切,更没有半分破绽。 一路都没有波折。 出了十八层地狱,就在枉死城外不远处了。 整座十八层地狱非常庞大,主体都在极域地底,出口自然不止一个,对应到极域七十二城很多地方。眼下征召来的这些鬼兵都要立刻赶赴鬼门关战场,所以选择枉死城外的出口,也毫不令人意外。 无常族一位长老在这里等候已久。 他面上都是皱纹,眉毛发白,眼瞳却是深深的暗银色,乃是个已经修炼到金身境界的高手,相当于十九洲的出窍境。 一见莲照等人这时候才出来,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本该一个时辰前就到了,怎么拖沓了这么久?干什么去了?” “这不是都在等莲照师妹吗?本来只是去查探一下释天造化阵,谁料想一去一整个时辰,倒叫我们所有人好等。” 这样一个绝佳的上眼药的机会,雪音当然不会错过。 而且她现在说的都是事实,众目睽睽下所有人都看到的,莲照无论如何也无法抵赖。 这一位长老姓孔,叫孔隐,在无常族中是个颇有威严的人物,听得这话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向见愁看去:“莲照,雪音说的是真的吗?” 真当然是真的。 毕竟这两只鬼修倒霉被曲正风半道杀出来抓了嘛。 但眼下显然不敢实话实说。 见愁已将这莲照本人的性情与作风琢磨了个透。 当下,竟是不慌不乱。 秾艳的眉梢轻轻一挑,已带出一缕韵致,先看了挑事的雪音一眼,才将那潋滟的眸光一转,落到一旁并不说话的“萧谋”身上,颇带着几分张扬而明显的恶意,勾着那懒洋洋的嗓音道:“雪音师姐说的当然是真的,但孔长老明鉴,我本知鬼兵征召之事事关重大,又怎敢轻易拖延?只是萧师弟道中身体不适,我总不能视而不见,强行赶路吧?是以停下来照顾,为萧师弟运功疗伤,这才耽搁。” 身体不适 停下照顾 运功疗伤 每一个字c每一个词,都正常极了,但当这句话从声名狼藉的莲照口中说出来时,简直不堪入耳! 谁都知道她素来不待见萧谋,欺压之,戏谑之,嘲讽之,善意从来没有,恶意却是要多少有多少。 理智告诉所有人—— 莲照这明摆着是在用这种话羞辱萧谋,同时让萧谋为她背黑锅,可算是心如蛇蝎,坏得很。 可落到感觉上,完全是另一回事。 没有人能控制自己脑海里乱窜的想法。 光看莲照那斜斜看着人时候那眼神,都能被勾得心痒痒,让人觉得她好像在看自己,又好像根本不在意自己,越是不确定,越觉心旌摇荡,难以放下。 不只是男人越坏,女人越爱。 有时候,女人越坏,男人越无法自拔。 莲照便是“坏女人”当中的翘楚之辈,一举手一投足,莫不都是勾引,莫不都是惑诱。 众人的目光,随着她的目光,都落到了“萧谋”的身上。 看他面色苍白,孤僻地站在旁边,又看他抬头看了斜睨着他似乎笃定他必定要认下这桩哑巴亏的莲照一眼,目中涌现出几分压抑来,甚至连垂在身侧的手都握紧了。 分明是敢怒不敢言的姿态。 众人都以为他会说出点什么来。 然而莲照却是那雪白削尖的下颌轻轻一抬,用一种更恶意的目光看着他,气焰显然比方才还嚣张,更透着点似笑非笑味道。 于是“萧谋”最终也没说什么。 孔隐长老眉头紧皱,问他:“莲照说的事情可属实?” “萧谋”垂下头,眸光也压了下来,低声回道:“是萧谋练功出了岔子,多亏有莲照师姐出手搭救,才免于修为倒退之危。这一次耽搁延误,实不是莲照师姐之过。” “” 这发展完全在雪音意料之外,在听见“萧谋”这回答的瞬间,她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萧谋平日并不反抗莲照也就罢了,毕竟都是平日里些许小事。可在眼下这种大事上,怎么还主动替莲照背锅担责? 中间 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众人听了“萧谋”的回答,也都议论纷纷,看他的目光里也一下多了几分难以名状的暧昧和了然。 男修嘛,几个过得了美人关? 极域中的鬼修们与十九洲倡导清心寡欲的修士们可截然不同,这种事见得实在太多了。 看萧谋这模样,想也知道半道上必定发生了点不可为人道的事情,只是以他往日与莲照的关系来看,他去招惹莲照的可能不大,多半还是莲照故意招惹了他。 有时候,莲照就是玩玩而已。 撩拨男人的手段她自是第一流,萧谋虽与她有过颇多的过节,但毕竟毛头小伙子一个,看着就知道不是个常在女人身上打滚的,在莲照这种尤物面前一时把持不住,实在太正常了。 所以眼下在莲照明显胡乱推卸责任给他的时候,他虽惊怒于这女人变脸比翻书还快,却又不敢反驳。 毕竟天知道那一个时辰他们做了什么。 现在不硬扛下这口黑锅,再叫莲照真抖落出点什么来,那才是丢脸至极呢。 根本不消这两人说什么,众人脑海中早已补了一出大戏:面对坏女人不定的冷热与喜怒,被欺负却又从卑微中生出那么一点隐秘的爱,恨她不属于自己一个人,又无法自控地沉沦 完美。 合情合理,毫无破绽。 就连孔隐长老都忍不住怀疑地看了萧谋一眼,但最终念及时辰已经耽搁了有一会儿了,不能再耽搁下去,所以未在此事上过多纠缠,只道:“这一桩延误之过先记在这里,待容后事毕再行处置。” 见愁当然没有异议。 曲正风则应一声“是”,算是彻底将这件事扛到了“萧谋”的身上。 雪音的目光则在两人之间逡巡,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孔隐长老却已将这件事揭过去了,随后便看了后面黑压压的数百鬼兵,道:“现在立刻启程,速速赶往鬼门关望台!” 鬼门关望台。 见愁听后,目光微闪。 早在搜魂莲照得知他们征召鬼兵的去处时,就已经关注到了这一点。一定程度上而言,曲正风同她都觉得值得冒险去假扮莲照c萧谋二人,就是因为他们的目的地! 望台控制着地力阴华。 一旦望台为人所拔,十九洲天地灵气就会大肆入侵极域,将原本望台所控制的区域占据。 修士依赖天地灵气,鬼修依赖地力阴华。 开战一定要有战场,在特殊的阴阳界战上,战场的环境极大地限制着双方的实力,到底是在充斥满天地灵气的战场上战斗,还是在充斥满地力阴华的战场上战斗,将是两种天差地别的状况。 鬼门关之战僵持至今,未有胜负。 若他们此行能在望台上动点什么手脚 见愁与曲正风都知道轻重,也知道阴阳界战的关键点在哪里,这时依旧分毫破绽不露,跟着这一位无常族的孔隐长老,向鬼门关的方向去。 与此同时,另一队人马也向鬼门关而去。 只不过,见愁他们是从枉死城的方向向外去找鬼门关望台,这一队人却是从鬼门关外向关内的方向行来。 距离狰狞耸立的鬼门关已经不到十里了。 陆香冷心底终究还是冒出了几分心惊与焦虑。 她看向行进中远望着鬼门关的谢不臣,只觉得昆吾这一位天之骄子平静的眼神里好像藏着点什么,但真要细究时,又什么都不见了。 关外的旷野上,衰草连天。 阴沉沉的天幕下有阴风怒号。 陆香冷本是随同师门长辈来到极域,毕竟她炼丹与医毒之术出众,颇派得上几分用场,今日是与其余众人一起被谢不臣选了来c奉昆吾横虚真人之命,前往查探望台。 算起来,谢不臣才是执掌的话事人。 有关他的决定,她本不该多问。 只是鬼门关处有极域众多鬼兵把守,以她的智谋,完全想不出他要如何带领着他们通过此关,去刺探设在关后的望台。 眼下距离越来越近,她到底还是没有忍住,蛾眉微蹙,迟疑着开口向他问道:“谢道友,鬼门关已近,我们如何才能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0.第470章 相撞 “这一次, 可都把精神给我打起来,绝不是你们平日在族中那懈怠模样便可蒙混过关的。” “届时不仅有我们无常族,鬼王日游等族也会出现。” “若因你们谁的错漏, 被阎君责斥, 丢了我们无常族的脸,待战事一了回族后, 绝没有你们好果子吃!” 往鬼门关驻地去的一路上, 孔隐长老的话其实都不多, 眼见着行程过半了, 才一下想起来, 莲照c萧谋c雪音三个小辈之间的关系, 好像并不是很好,免不得要费心提点一番。 雪音自然是面上答应,心底里嗤之以鼻。 她不会觉得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毕竟他们无常族这一片人里面, 最有可能出差错的是谁, 简直一目了然。 偏偏该这样想的那个人不这样想。 见愁假扮了这莲照一路, 眼下装起来也算是轻车熟路了, 听了这话只埋首低头,轻轻地一笑,半点妖娆味道都没掩盖。 竟是向孔隐长老道:“还请长老放心,此行莲照必会好好约束他们,不让他们闯祸。” “” 孔隐长老噎了一下, 瞬间无言。 他面露复杂地向这半点没有自知之明的女修看了一眼, 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 但最终还是将嘴闭上了。 曲正风所假扮的萧谋是个话少的,性情孤僻,尤其是在有莲照在场的情况下,不说话也正常。 所以他保持了沉默。 但见愁并没有,非但没有,还状若无事地向已经不说话的孔隐追问了起来:“不过孔长老刚才提到了阎君,莲照早先只知道鬼门关战场由秦广王殿下的大判官崔珏大人督战,现在是换了吗?” “刚换的。” 孔隐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听莲照问起,那神情便严肃了许多。 “方才望台那边已经传来消息,说是楚江王已至。雪域那头出了意外,原本的布局被破坏,楚江王殿下也是才奉了秦广王殿下之命,临时来坐镇鬼门关,看样子要与十九洲那帮子不懂事的修士耗上一耗了。” 八方阎殿第三殿,楚江王! 见愁先才听着孔隐提到“阎君”两个字的时候,只是出于敏感与谨慎一问,哪里想到竟然真的是阎君来坐镇战场了! 心底,顿时就凛然起来。 她与另一侧走着的曲正风不动声色地对望了一眼,显然都觉得眼下的情况变得棘手了起来。 话说到这,一般而言已经不适合再问下去。 一则是上位者的事情,不该他们问,二则问了之后难免会让人察觉到提问者过分的好奇,难免怀疑其动机。 可若是不问,回头被动的就是他们了。 幸好,眼下并不算是什么“一般”情况,见愁眼下假扮的这一位“莲照”也绝不是什么“一般”的人,所以并不能以“一般”来论。 她眸光一转,已凑到孔隐身旁来。 内心里虽为自己此刻的姿态大倒了几分胃口,但面上已将那居心叵测c若有所思的模样装了个传神,半点也不遮掩地直接向孔隐追问楚江王的情况。 雪音在他们后面一些走着,听着那别有用心又勾魂摄魄的声音,心里面便一阵烦躁,暗地里却是冷笑了一声。 她哪里能看不出莲照的用意? 素来是个趋炎附势c踩低捧高的小人,听得楚江王要来,巴不得贴上去,怕是现在脑子里已经在想怎么爬到人床上去了。 雪音这样想,旁人当然也不例外。 孔隐长老也一样。 他同样不喜欢莲照的做派,偏偏这件事还真得跟他们交代交代,于是也没计较那么多,还是将与楚江王有关的一些紧要事同他们一一细说。 首先是修为。 能在八方城拥有一座阎殿,成为仅有的八位阎君之一,在极域享有极高的地位,本事当然不小,楚江王在十一甲子前那一场阴阳界战时,就已经是返虚中期的大能,只是在战中有所负伤,有一部分实力受损。六百多年修养下来,即便是没复原完全,也该影响不大了。 其次是地位。 八殿阎君里除秦广王生自极域虚无中外,其余七位都是由鬼修晋升,大部分依据在第一次阴阳界战中的贡献而排位。原本该是宋帝王第二,仅次于秦广王,但他自谦,自称比之楚江王不如,所以由楚江王第二,宋帝王第三。也就是说,如今极域,至少表面上看,楚江王的地位仅次于至高的秦广王。 最后是性情。 据传并无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至少在其余几殿阎君各不相同的性情的衬托下,楚江王的性情显得平庸,在位的这六百多年间,都显得不功不过,颇透着点不显山不露水的味道。但也有人猜测他性情其实颇为暴躁,只是他与宋帝王似乎交好,平日受他安抚,又因十一甲子前实力折损,想不低调也不成。 “总而言之,到了鬼门关望台之后一切小心,切勿随意违拗阎君的意思。你们只是做事的下属,不出错也没人会针对你们,别自己找死就好。” 孔隐长老杵着杖,一面往前走,一面介绍过了楚江王的情况,这般总结了一句。 显然,最后这句话还是对莲照说的。 见愁已经大致知悉了自己需要的信息,在得知楚江王大致的修为之时,便已经放心下来不少,当下立刻就卖了孔隐长老一个面子,笑着道:“多谢长老提点,我等一定多加小心。” 雪音听了自是冷嗤一声。 孔隐长老看她还算懂规矩,却是没再说什么了。 一行人继续往前。 孔长老为首,带着见愁等人打头,后面跟着的一片长得奇形怪状的鬼修则都跟在后面,一眼看去,黑压压狰狞一片。 枉死城距离鬼门关本就不是很远,若是御空而行,很快就能抵达。但眼下毕竟是开战的非常时期,生怕十九洲查知他们有兵力增援,所以皆贴地疾行,速度自难与御器c御空相比,可要赶到目的地,也花不了几个时辰。 行程很快过半。 只是没想到,越接近鬼门关方向,天色越暗。 初时只见得一点暗影的端倪,像是有很多灰暗的气流在半空中游荡,众人都没多想,孔隐长老还指着那些气流向他们解释:“这些都是从地底抽取的地力阴华,全因望台而出。大部负责作战的鬼兵都在鬼门关后屯兵,但望台却不敢设在屯兵处,位置要更为隐秘。我们见到天开始暗了,应当是已经进入望台的覆盖范围了。” 但见愁觉得有些不对。 她是伪装成莲照,实际上修为要超过孔隐一整个大境界,更不用说旁边还有个修为更高的曲正风。 他们一个曾到过极域,对极域鬼修修炼所依赖的地力阴华有极其深刻的了解,一个身怀后土印这等翻覆风云的至宝,可以轻而易举地体察地面以下的动静。 两人几乎同时察觉到天际那气流的不妥之处。 看起来是地力阴华,乍一感觉也的确很相似,可能让整个天幕都便暗的地力阴华该是何等磅礴?便是鬼门关望台真能在如此贫瘠的土地上抽取这样数量惊人的地力阴华,也绝不该在距离望台还有这样远的时候,就达到这样遮天蔽日的浓郁程度! 绝对有问题! 两人心底同时升起了警惕,但又因为此刻假扮着莲照与萧谋,在并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端倪下,显露出超过无常族长老孔隐的洞察力来。 所以,只暗自紧绷了身体,往前行去。 才往前行了有一里多路,原本只是阴霾着的天空,已经完全变作了漆黑的夜幕! 简直像是在天上泼了一盆浓墨! 奔行的云黑了,呼啸的风阴了,连着本该一望无垠的荒芜大地,也在这刹那间幽暗下来! 伸手,不见五指! 孔隐一路走着也隐约察觉出了不对劲,在这骤变的一刻更觉脖颈上一冷! 再察觉不出变化便是傻子了! 他面色骇然,猛然间一声大喝:“不好!敌袭!!!有敌袭——” 但这反应,已经是晚了。 他早已经带着这一队人步入圈套陷阱已深,此刻才察觉,便是想抽身都难了! 几乎在其大喝提醒的同时,周遭诡变已起! 天际游荡的那万道阴沉的黑云,呼啸着如鬼怪一般服俯冲而下,竟轰然砸到了无常族这数百鬼兵阵中! 每一团黑云,都蕴蓄着惊人的雷电之力! 猝不及防之下,惨叫声四起! 整片旷野中这一块为他们所占据的小小地面,俨然已经成为了雷电的劫地!一片电蛇狂舞的骇然与恐怖! 惊变起于刹那之间,纵是修为高如孔隐c雪音者,也一时狼狈不堪,无暇他顾。见愁与曲正风却是早有准备,毫无破绽地佯装中计,但也在感受到这黑云与雷电力量的同时,颇带着几分惊色地皱起了眉头! 他们可都是十九洲的修士! 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这黑云排布的方位与雷电生成的方式,无一不来自十九洲! 于是一种本来绝不应该出现的猜测无法克制地从他们心底冒出,让他们在避开了下一轮攻击的同时,抬首向他们行进的正前方望去! 青袍一袭,身影淡漠。 那终于显露于重重黑云阴霾之后的修士,不是谢不臣又是何人?! 这一瞬,第一时间浮现在见愁脑海中的问题,竟然不是“狭路相逢,现在要怎么处理”,而是—— 鬼门关重兵把守,谢不臣怎么可能通过? 而且,还是这样神不知鬼不觉,一路深入,埋伏在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1.第471章 蓦然 极域万里恶土, 荒原上衰草连天。 此地距离鬼门关不过数十里距离,距离那神秘的望台想必也已经极近, 若目力上佳, 抬首已可看见天边上狰狞的鬼门关的轮廓。 然而此刻, 却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发生在此处的诡变—— 除了,身处于诡变的局中人! 以孔隐长老为首的无常族众人哪里能想到在距离鬼门关屯兵处与望台这么近的地方, 还会遇到这种事? 更不用说, 对手的手段还高出他们数倍! 四面八方黑云涌动, 雷鸣电闪,即便是睁大了眼睛也完全看不清周遭是什么情况,然而阵外之人却能清楚地看见里面是什么情况。 陆香冷便站在谢不臣斜后方。 一袭雪白的衣袍在这黑云涌动的阵前翻飞舞动, 清冷的面容里彷如凝着月华一般, 虽身在这极域恶土之上, 却好似蟾宫桂树下的仙姝, 自有一种旁人触不得的孤高。 谢不臣的目光落在阵中,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放在谢不臣的身上。 两个人其实算不上很熟,也就是当年在西海广场之上, 她路过偶见要赶回昆吾的谢不臣身受重伤c虚弱无比, 出于医者之仁心,出手搭救,帮过一把。 当时只道是机缘巧合, 救了昆吾弟子。 谁料想后来青峰庵隐界竟还有同行的机会, 甚至还叫她目睹了昆吾一代天之骄子与崖山新辈第一人之间近乎不死不休的争斗 之后的八十年间, 便甚少有什么交集了。 一则是前面六十年间外界关于谢不臣到底是生是死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 后面二十年好不容易见愁归来c谢不臣突破元婴,却又在雪域搅动出一场新的风云,二则这段时间她自己身上也发生了许多的事情,自顾尚且不暇,又哪里有关心他人的心思? 到如今才算挣脱开一些,再看这一位谢道友时,便又更望尘莫及了。 陆香冷想过对方会很厉害,却没想厉害到这般的境界:用了那般匪夷所思之法,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鬼门关,这也就罢了,眼下竟还凭借着先前所得知的蛛丝马迹在此处设伏,守株待兔,布下如此大阵,轻而易举便将眼前这数倍于他们人数的鬼修困于阵中! 惊雷在她耳旁,闪电在她眸底 此时此刻却都化作了一种由衷而起的惊艳! 到底是堪与她那一位见愁道友并称的天之骄子啊 名不虚传。 都还没用他们这些旁人怎么出力,眼前这些无常族的修士便已经吃了大亏! 他们这一次带来的人不多,统共不过六十人,但除了境界不低但战力不高的她之外,都算是十九洲上一流的好手,其中以昆吾的修士居多。 谢不臣杀阵一动,周遭的攻击便立刻跟上了。 十九洲修士与极域鬼修之间,哪里有什么留手的道理?更不用说早在布下这杀阵时,谢不臣就已经交代过了,能杀的都杀,只留领头的作活口也就是了。 “刷拉!” “砰!” “轰隆” 一时是剑光起,刀光闪! 一时是符箓出,污血洒! 只在阵法发动的瞬间,这与极域大片恶土相比算不上什么的一小块地界,便已成了生死的修罗场! 谢不臣面上没有半点波动。 他平静而淡漠的目光穿透黑云涌动的阵法,清晰地看见下方的情状,还有狼狈在阵中的每一名鬼修,寻找着自己需要的人。 小喽啰与寻常恶鬼是不必理会的。 他需要望台的位置和情况,所以只需要寻找此地修为最高之人。 一共也就那么几个。 放开灵识在场中一扫,轻而易举就发现了—— 金身境界,孔隐! 然而,在他将目光调转,循着灵识锁定的方向朝这人看去的瞬间,站在孔隐不远处的另一道身影,却一下不期然地扎入了他的眼底。 深黑的裙袍,艳冶的姿态! 妖娆轻浮的眉眼,雪肤花貌,璎珞赤足,分明是哪里都不像,可就是眼角眉梢那么一点浮动着的凛然而矛盾的冷意,却叫他感觉出了一种惊人的熟悉! 怎么可能 视线,刹那间交汇! 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他看见了她,她当然也看见了他。 没有任何的犹豫,也没有任何的怀疑,纵使视线尽头这一张脸乃至于整个人都完全不同,谢不臣也敢毫不犹豫地确信—— 是她! 除了她,天下再不会有第二人,拥有这样的目光,更不会只用这么简单的一眼,便勾动他心底万般压不住的情肠与 杀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2.第472章 暗号 阴阳界战重启已有十数日, 自开启东极鬼门以来,便困顿在这鬼门关战场前, 与极域相互试探, 试图知道这十一甲子以来对方实力的变化与手中底牌的情况, 所以都不着急。 但十九洲这边颇有几分不寻常之处。 原因便在崖山。 身为昆吾横虚真人座下真传弟子,谢不臣当然知道, 事情并不是外界所传“见愁在雪域一役负伤所以推迟前来”这么简单。 毕竟, 没来的可不仅仅只有她。 除了她之外, 原本赶去雪域奇袭新密的众多崖山修士与明日星海修士,甚至是已成为剑皇的曲正风,竟都未前来! 有人暗中猜测是不是曲正风这个已经叛出崖山的叛徒, 趁着十九洲力量空虚做了点什么, 但从十九洲处传来的消息又完全不符合这样的猜测。 十九洲风平浪静,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那么, 本该赶赴极域战场的见愁c曲正风并其余近千修士,到底要做什么? 一切,在此刻有了答案。 在他看见混在这一群极域无常族鬼修之中的艳冶女修的刹那! 短暂的目光交错, 在这电光石火间, 竟像是蔓延开的时光,从小小的c不起眼的一个点,被拉长成一条细细的线。 这头是他, 那头是她。 “刷拉!” 在这被围攻的混战中, 她只将那纤细的手掌探出, 修长嫩白的手指往头上一伸, 竟是拔下了头上那赤红的琉璃钗,五指再展,精雕细刻的簪钗便化作了一柄艳红的琉璃宝扇。 扇面不大,正面泥金精细地描绘着人世间众多传说故事里那种引人堕落的女妖,眉眼半开半阖之间,竟也是惊人的艳色,俨然有点其主人的风范。 背面所绘,却是地狱众鬼。 黑水流淌,利爪尖牙,白骨骷髅! 但见得她手再翻,琉璃宝扇便在她掌中打了个旋儿,飞出时透出一种勾人的缠绵之意,然而只在半空转了一圈,再回来时,已是森然的杀机满溢! “砰砰砰!” 从天际那盖得密不透风的黑云之下击打而来的雷电,本是无形之物,此刻竟被有形的扇面切割,顷刻崩毁! 炸裂声四起,阵中众人压力顿时一轻。 见愁在与谢不臣对视的刹那拔扇出手,待扇回手之时,目光已然移开,面上看似平静,心内实已波涛翻涌! 她太了解谢不臣了。 旧日那些时光淌过,总要在人身上留下一点烙印。她虽毅然决然地抛却了过去对自己的阻碍,一心珍视眼前的时光,活在这一时c这一刻,可谁也无法否认,从某种意义上讲,人总是被过去统治着。 谢不臣只用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也只需要一眼,就能判断出谢不臣认出了她! 千般念,万般想,皆在这一刻纷乱如出行兵马一般从她头脑里冒了出来,让她在抛开先前“谢不臣究竟是如何通过鬼门关”这一疑问的同时,意识到一个更关键甚至更致命的问题! ——怎么办? 人在阵中,她一时也难分辨谢不臣到底带来了多少人,但能来十九洲战场的,修为必定不弱,更不用说是神不知鬼不觉探入鬼门关后这般的险地。 人不一定多,但一定很强! 极域这方无常族的鬼修,看起来是“鬼多势众”,可除了领头的几个与少数几个颇有实力的恶鬼之外,都是临时从第十八层地狱里征召来的散兵游勇,即便数量众多,在眼下这毫无准备被伏击的情况下,又如何能战胜对方精兵强将?! 该死! 坏事! 在意识到这问题的瞬间,见愁心底那炽盛的杀意之外,又添上一股压抑憋屈的怒火来! 显然,谢不臣不是专程来杀她的。他在阵中看见她时,眼底分明也有意想不到的惊诧。 所以此行,他们一定有别的目的。 冒奇险,入鬼门,在半道上伏击一帮散兵游勇,还正好是要去望台的,不用想也知道,谢不臣最终的目的也是望台!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 谢不臣想要伏击他们这一路人,得到与望台有关的消息;见愁就藏身在这一路人中,同样想要跟去望台,做点什么。 两边人不尴不尬,正正好,在这种时候撞上了! 凡战必有胜负。 极域无常族这边胜,则对面十九洲的修士都要遭殃,且必定会打草惊蛇,谢不臣死不死倒在其次,若稍有差错影响了战局,才是大事。 十九洲众修士获胜,她与曲正风固然可趁乱脱逃不暴露身份,可也就完全失去了潜伏于极域这方的先机。 因为,此地修为最高的乃是长老孔隐。她与曲正风所扮的乃是莲照与萧谋,若孔隐都死了,他二人却还能安然脱逃,势必引起怀疑,且他二人也并没有能在八方阎殿面前瞒天过海c不被看出来的本事。 谢不臣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种时候来,不是坏事又是什么?! 脑海中这般念头浮动,见愁心底那一股凶险的杀戮之意便渐渐浓重,犹如阴云一般覆压而下。 现在她是莲照,谢不臣却还是谢不臣。 谢不臣能认出她是莲照,与他同行的其他人却未必能够。 敌在明,我在暗! 谢不臣修为仅是入世,而她已然返虚! 可以一杀! 而且是个从前没有c今后也未必再能出现的绝好机会! 但是,也有代价 “十九洲的修士!他们是十九洲的修士!” “不要乱跑!” “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躲开!!!” 在这一片为阵法所困的狭窄天地里,无常族的鬼修们在经历了开头那一阵狂轰乱炸的攻击之后,终于从猝不及防中回过了神来。 长老孔隐同时为三道雷电击中,透着点狼狈。 只是他毕竟已经是金身境界的修为,又眼见得这才征召来的鬼兵们在奇袭之下溃成一盘散沙,气恼不已,怒声呵斥,同时猛地吐一口气,周身竟涌现出一圈淡淡的金光! 极域所称的“金身”境界,大致等同于十九洲的出窍境界。只是十九洲先修身后修心,极域鬼修无身有魂,遂先修魂后修身,金身境界便是极域鬼修们修炼中的分水岭。 魂至玉涅后,便修习功法,凝聚金身。 金身自然不同于真正的肉身,但在极域之中,也几乎与肉身无异了,只是它更强,能作为一种攻击的手段。 孔隐修的乃是无常族的“幻形金身”,与鬼王族那刚猛霸道而诡谲的路线不同,威力也不如,但更奇妙玄异一些。 金光起后,虽然浅淡,可竟完全隔开了那无数降下的雷电。 他整个人在这一刻看上去像极了一个有躯壳的活人,手掌翻覆间,已飞快结印,以自己为中心撑起了一片淡金的光罩! “速速进来!” 苍老的声音里怒意未消,暴戾而急促,是孔隐在撑起这一片光罩后,向旁边颇显出了几分狼狈之态的雪音c“莲照”及“萧谋”等人喊出。 萧谋是这三人中修为最高的,曲正风扮作此人,当然也没太露怯,所以依孔隐之言进入光罩时,尚显得从容。 雪音运气就没那么好了。 阵外设伏的那些修士,好像已经确认她是个地位不低的领头人,十好几道攻击同时朝她砸落,以至于她在进入光罩时,几乎是一头跌进去的。 这时阵中大风已起,吹得这一片荒原上的天时草簌簌作响,声音听起来竟像是恶鬼的哭号。 众鬼修本就是鬼,可此刻依旧忍不住生出了悚然之感。 原本平坦的c落满了粗沙碎石的地面之下,更好似有什么东西复活了一般,在他们脚底蠕动! “当心脚下!” 雪音顿时花容失色,惊声地一叫! 孔隐长老的反应也极为迅速,几乎在察觉到脚下异动的瞬间,便已飞身而起,同时带着那淡金色的光罩也撑高了数丈。 曲正风目光一闪,跟着飞身而上。 下一刻,近百条狰狞的石龙便携裹着绞碎一切的飓风,从地底穿出,冲向了这阵中所有人! 阵中这一块地方是何其狭窄?众人骤然遇袭之下难免慌乱,又因为孔隐长老方才召唤,所以众人全都向着他去,眼下完全聚拢成一团,一时半会儿哪里能散得开? “轰隆隆” 巨大的石龙肆虐,一道阴风窜过,便能撞倒十数人! 先前才因适应了敌人攻击而镇定下来几分的极域鬼修们,再一次惨叫了起来,且方才的那一次更激烈,更凄厉! 就连孔隐长老自己都没能完全躲开。 两条身子粗长的石龙从光罩的两边撞来,巨大的冲力震得他面色难看,连原本稳当的金身光芒都跟着摇晃,险些没撑住那光罩,连面色都惨白了下来! 而且更糟糕的是 “莲照!!!” 才稳住了半空中的光罩,正在惊魂未定之时,孔隐长老下意识散开了自己的灵识一查,便发现少了一人,再向场中一看,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莲照竟还在场中,还在那近乎充斥了这一整片空间的攻击之中! 艳冶的身影,平日看当然轻盈,现在看却是多了几分狼狈。 方才疲于应付的众人竟都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在这混乱的战斗之中,她已经离他们很远了,既不能在孔隐长老出声唤他们进入光罩的瞬间进来躲避,更无法完全躲过这阵法密集的攻击! “砰!” “砰!” “砰!” 分明只是一条又一条以道术从地底凝聚而出的石龙,可在发动攻击时,每一条都仿佛有生命,长了眼睛似的从各个刁钻的角度发动攻击! 庞大! 精密! 狠辣! 这就是谢不臣的阵法,也可以说,这就是谢不臣本人! 他阵法的厉害,见愁早在杀红小界的时候就已经领教过,如今他修为翻了好几番,对阵法的领悟自然更甚于往日,连她对付起来,都觉有些吃力。 要知道,她可不仅仅是修为高强那么简单。 在极域枉死城那旧宅中,她也曾学过了许多阵法的精要,可即便如此,也能感觉到谢不臣这阵法的难度与境界! 虽与枉死城那旧宅主人还有不少差距,可以他如今的实力与境界来,已能称得上是“臻至化境”! “轰!” 足足粗有一丈多的石龙,再一次从见愁斜前方扑来,她玄衣赤足,只在这刹那间引动地力阴华绕体,雪白的足尖竟穿透了石龙扑来所带起的飓风,点在了那坚硬的石头上! 身形顿时轻如鸿羽。 条石龙砸下,她已从那不容发的间隙中飘然脱身! “砰砰砰!” 手中琉璃宝扇一扇,万道妖风平地起!九分袭向场中那无数交错纵横的石龙,竟吹得那一头头石龙身上不断掉下石屑,眨眼便“瘦”了一圈。 剩下的一分,则托在她脚下。 宽大的玄黑衣袍瞬间鼓荡而起,见愁脚踩烈风,手持红扇,像是天边飘来的一抹妖影一般,在众人齐齐为她捏了一把汗之时,已有惊无险地落回了孔隐长老撑起的光罩内。 这时,被困于阵中的无常族鬼修与征召来的鬼兵已折损了整整三成,整个场面看上去,透着一种冰冷的残酷。 他们人在阵中,根本看不清阵外。 只知道自己的敌人一定来自十九洲,因为极域没有这样高明的阵法;却不知道自己的敌人到底有多少,外面各种各样的攻击又到底是来自修士,还是来自困住他们的阵法本身。 鬼修只有魂魄,没有躯壳,所以他们受伤也并不流血,而是折损自己的魂力。 一时只见阵法内诡变千般,幻化无穷。 黑云雷电后是石龙,石龙尽后,那扑地颤抖在风中的天时草,竟在瞬间为深蓝的火焰点燃!阵法内燃起了熊熊烈焰! 有迟钝些c跑得不够快的,那魂魄之体一沾火焰,便像是沾上了什么剧毒一般,整个身体都开始发白,开始痛苦地惨叫。 惨叫后,便无力再逃。 人往地下一倒,眨眼便被那火焰吞没了个干净,什么都不剩下了。 即便是见愁实际的修为远超自己此刻伪装的莲照,可在落入光罩后回头一看那石龙骤收火焰汹涌将人吞没时的场面,也不由生出几分心悸! 同时她察觉到旁边有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转头一看,对上的便是雪音那颇为震惊的神情,仿佛根本没想到她竟能凭借自己的本事从方才那险境之中逃出。 于是见愁学着莲照往日的口气冷哼了一声,在这种危急的时刻也不忘讽刺雪音:“怎么,没想到我有这逃出来的本事吗?少瞧不起人了。” 雪音再一次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方才对莲照实力的疑惑,顿时被怒火一冲,消失了个一干二净,哪里还有心思去计较对方怎么能在那样千钧一发的时刻脱逃?满心想的也不过是这死对头瞎猫撞上死耗子,才刚好避开了阵法的攻击。 曲正风这头却是目光微微闪烁。 苍白的脸容上没有半点血色,在眼下这阴风怒号c火焰深蓝的场景映衬下,透着一股恹恹的病气与森然的鬼气。 他向见愁递了一眼,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谢不臣与见愁之间近乎于不死不休的关系,他知道得一清二楚,更知道见愁下手素来也不留情,更是有仇报仇c能报就报的脾性。 方才见愁在看谢不臣,他却在看见愁。 她乍一见对方时,倒没露出什么异样,可转头应对阵法的攻击时,却似有片刻的迟疑。 “打算怎么办?” 曲正风的声音,在脑海里清晰地响起。 见愁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在问自己要不要趁此机会对谢不臣下手,便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曲正风顿时皱眉。 见愁却再没有任何表示,更不在这节骨眼上解释什么,只是站在这相对安全的光罩中,向外面观望。 孔隐金身境界,修为全开,淡金的光幕终于又大一重! 雷电与石龙一共才绞杀了三成鬼修,这才从地上冒出来的深蓝火焰,出现不过片刻,却已经焚毁了两成鬼修的神魂! 连点渣都没剩下! 原本近千人的鬼兵队伍,一眨眼只剩下不到五百人,全聚拢在孔隐长老撑出的光罩之内,像是笼中的困兽一般,狼狈不堪! 小辈们之间的口角与汹涌的暗流,孔隐根本没有搭理的心思,只是目光从场中这一片惨状掠过之时,面色便彻底难看了下来。 凭他的本事,只能隐约看见谢不臣的身影。 两个人的修为其实相差无几,所以尽管阵法的攻击依旧狂猛,不断动摇着他撑起的光罩,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奈他何,但这种行至半路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暗算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 更不用说,还折损了这么多人! 鬼兵征召之事本就事关重大,无常族上面又一直有与其他几大鬼族争比之心,本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出差错的! 哪里想到,半道杀出拦路虎! 孔隐心头那一把恼怒的火瞬间就烧到了极致,甚至焚毁了他的理智,让他面目一下扭曲起来,竟是向自己身旁的雪音c见愁等人厉喝:“你们是傻了还是根本没长脑子!还不速速传讯望台吗?!!” 此地距离望台本来已经很近,十大鬼族负责在十八层地狱中征召鬼兵,还要将鬼兵带领去望台,自然与望台那边留有紧急情况下的特殊联系方式。 是一枚虚符。 捏碎此符,便能让望台知道他们陷入了危急情况,同时还能显示他们的方位。 而这一枚虚符,恰好就在实际上负责此次鬼兵征召的莲照身上,也就是在见愁的手上! 在孔隐话音落地之后,众人的目光几乎瞬间便转了过来,落到她身上。 见愁也将那一枚暗紫的虚符摸了出来。 只是在她手指用力,即将将其捏碎的瞬间,动作便停了下来,那潋滟的眼波在流转间,透出几分半真半假的犹豫,檀唇轻咬,又好似为眼下所遭遇的情况而烦躁不甘。 孔隐几乎是在全力催动自己金身的修为,撑住光罩,哪里想到这死妖女到这关键时刻还犹犹豫豫,卖弄风骚,顿时气急:“你愣着干什么?捏符啊!” 见愁却是看他一眼,竟五指一敛,重将这一枚虚符握到了掌心。 众人不解。 孔隐更是差点急疯了,一张脸都涨成了紫黑色。 可她却像是根本没看见眼下这危急的情况一般,先前般透着几分恼怒的目光,这时便移向了那阵外。 谢不臣的身影,在黑云里模糊。 她原本妖媚的声音,此刻冷了下来,透出一种难言的肃杀,如蛊惑一般,竟向孔隐冷笑道:“孔长老可真是糊涂了,征召鬼兵这样大的事情被我们办砸了,便是八方阎殿不追究,族里也绝不会轻饶了我们。自入族以来,这一路谁走得容易?若就此被问责,断送了大好前程,你们愿意不愿意我不知道,可我莲照——绝不甘心!” 孔隐的眉心,忽然就狠狠跳了一下。 这一刻,谁也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 只能任由那微微沙哑着的勾人的嗓音,带走自己所有的意志,掐住他们的脖颈,让他们在一片心惊之中屏息! 见愁收了虚符,重展那琉璃宝扇,斩钉截铁道:“决不能通知望台,让他们派人支援。外面设阵伏击的,一定是十九洲大门派里的紧要人物,我们须将此人生擒,在阎君面前,将功折罪!” “将功折罪”四字一出,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 孔隐长老当然记得莲照等人提醒自己周遭情况不对时,自己是如何松懈和慢待,才致使所有人毫无防备地踏入了对方的陷阱。 真要追究起来 根本不需细想,孔隐额头上已冒出一片冷汗,这时候才终于冷静了下来。 周遭密集的攻击依旧落下,光罩覆盖的区域内,却是一片让人胆寒的死寂! 谁也没有说话。 喧嚣囊括的寂静里,只有见愁那艳红的指甲,在等待中,轻轻敲击琉璃扇骨的声音,清晰地传开 “笃。” “笃笃。” “笃。” 一下连着一下,仿佛是随着心意敲打,并无什么规律,然而谁也没有去注意随着这声音向外自然散出的轻微波动。 待其传出阵外时,谢不臣便听了个清清楚楚。 片刻的怔然后,从他这一双淡漠而冷峻的眸底,升起的竟是难测而诡谲的思索。 李代桃僵。 釜底抽薪。 她混在这一群无常族鬼修当中,也必定有她的打算,眼下竟未趁这大好机会来杀他,反而要与他“合作” 他,该信她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3.第473章 生擒谢不臣 见愁的修为毕竟高出此刻阵中所有的无常族鬼修一筹, 是以谁也没意识到她方才敲击这扇骨时传出的声音有什么异样,所有人都震慑于她方才提出来的建议, 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且惊心动魄的思考中。 只有一人除外。 那就是修为还要比她高上一线的曲正风。 几乎是在她手指落到扇骨上, 发出第一道声响的瞬间, 曲正风便察觉到了其中的异样。 因为竟有几道独特的魂力混在声音里散出。 但太细微了,加之见愁手段高明, 旁人也察觉不到。而且莲照这宝扇名曰“艳鬼琉璃扇”, 本身便是少有的灵物, 自带有一股魂力波动,旁人就是察觉到了,也只当是她手指敲击扇骨时自然的震荡, 不会联想到别的地方去。 毕竟 谁能想到, 此莲照非彼莲照呢? 在那零星的几声敲击结束的时候, 曲正风平静中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 便落在了见愁此刻过于艳冶的面容上。 看不出有半分的异样。 比起先前那种艳冶外多几分冷凝的奇异吸引力,此刻的她则完全表现出了那种邪魔外道c亡命之徒才有的心怀不轨与孤注一掷! 到底是因为对莲照的记忆研究彻底,模仿得也很像, 还是因为她性情中本来就有这样的一面, 只是这种情况下才有毫不遮掩地显露在人前的机会呢? 就像是 他。 没有在这节骨眼上去询问见愁为何不趁此机会对谢不臣下手,更没有去问见愁方才那一串敲击到底是向阵外的何人传递了何种消息,曲正风收回了目光, 将那长着薄茧的手指压在唇边, 病恹恹地咳嗽了两声。 紧绷的沉寂被打破, 众人看了过来。 他这才犹犹豫豫地看了众人一眼, 好像颇经过了一番考量与挣扎,才道:“我以为,莲照师姐所言极是。阵外的敌人似乎并无多少,但他们毫无预兆出现在鬼门关内,必定是有我等不知的法子,否则,便是望台那边” 是了。 阵外设伏之人到底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这里的? 这才是最值得深思也最让人费解的问题! 孔隐先听了莲照分析的利害,再听萧谋这病气缠身却颇为在理的推断,便知道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了:“一则不知是不是望台与鬼门关出事,我等不该轻举妄动;二则无论如何,擒住阵外敌人,必能将功折罪;三若还能从他们口中拷问出进入之法,还将立下大功一件!” 修士一生,何其漫长? 他们都不是这天底下天赋最厉害之人,可以说花费了大半生的时间才拥有如今的地位,又怎能轻易割舍? 须知极域刑罚极重,一旦落罪,再无翻身的机会! 那感觉,绝对比死更难受! 方才是脑子不清楚,如今清醒下来,孔隐只用了片刻,便已经看清楚了中间的牵扯,更审时度势,看明白阵外人修为并没有那么强。 就算借助阵法,一时也奈何不了他。 须知有阵法的相助,修士的力量势必得到增强,可对方既然杀不了他,那便只剩下两种可能:其一,对方不想杀他,要留他活口;其二,对方杀不了他,修为实则低于自己! 也就是说,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至少他自己是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既然如此,何妨放手一搏?! 主意拿定,孔隐的目光瞬间变了。 他一族长老的威严重新回到了身上,怒声一喝便叫周遭人都镇定下来,随后面露狠色,竟直接下令道:“人在阵中,不能破阵,还要受人掣肘。莲照c萧谋c雪音,你三人头前护我,杀出阵去,再擒敌首!” 莲照c萧谋c雪音三人的修为,皆不如孔隐,哪里有让他们三个打头为身为长老的孔隐护法的道理? 即便护,又能护住多少! 这分明是要他们先上前去送死,吸引住阵外人的注意力,好让他自己有脱出制敌的机会! 见愁与曲正风都是见过了人心浮沉的,岂能连这点也看不出来? 那雪音更是一直待在无常族的中下层,从来在险恶的用心里游走,同样是一眼就将孔隐的打算看破。 但他们谁也没揭穿。 见愁是不怕敢赌,曲正风是实力强横,不怕加上相信见愁,雪音则是自知自己没有反驳的余地,更不用说是在这种“莲照”与“萧谋”都默认同意的情况下。 于是,三个人对望了一眼,眼底都是真假不知的毅然决然,便在这一刻同时应了一声:“是!” 而后,各自提起防御,猛地冲出了这淡金的光罩! 方才还无头苍蝇一般游荡在光罩外的无数攻击,在这一瞬间,全都找到了目标一般,向他们三人狂轰乱炸而来! “轰隆隆” 恐怖而磅礴的力量,疯狂地将人淹没。 只一眨眼,便看不见半点影子。 也就是在这一刻,在这大部分攻击都被吸引走的一刻,无常族长老孔隐将那原本罩住五百鬼兵的光幕一收,竟使其重新附着回自己的身上,化作一道淡金色的疾电,向那阵外轰然撞去! “砰”地一声。 在临近那黑暗边界的时候,好似遇到了几分阻隔之力,但孔隐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甚至根本来不及感受这阵法困人力量的大小,便已经将这一座阵法的边缘撞破! 方才被困在阵中的压抑之感,顿时消散一空,孔隐再次看见外面那一片昏黄阴惨的天空时,竟生出一种看见了青天白日的畅快! 什么大阵?不过尔尔! 原来这样轻而易举就被他的力量给撞破了,看来只是个厉害的杀阵,在“困”这一字上并没有怎么下功夫,先前他们这许多人竟是被这一座吓人的阵法给唬住了! 心中生出一种荒谬之感,又觉自己竟被对方这样的雕虫小技玩弄,实在有一种说不出的恼羞成怒。 孔隐放眼再看—— 这阵外哪里有什么千军万马?根本就只有一男一女两名修士! 一个是他们先前在阵中所见的那名青袍男修,看着年纪还很轻,倒是昭昭然君子模样。 具体的修为感觉不出,似乎比他高些。 但在看见他从阵中冲出的这瞬间,这男修根本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制的举动,且尽管看上去镇定,眼底却似露出了几分慌乱。 一个是从未见过的女修,生得一副极好的样貌,一看便知道该是十九洲名门正派出来的杰出弟子。 她的反应倒是不慢,可修为太低。 看着也就是十九洲元婴后期,距离巅峰大圆满都还差一截,实在是不够看。 看来根本不是什么可怕的对手,根本就是十九洲不知哪里跑出来的修士凭借宗门内的法宝或者阵法,在这里守株待兔,才能对他们造成那样大的伤害! 电光石火间,孔隐哪里还有功夫细想? 几乎是在看清楚这两人的瞬间,他手底下的攻击已然连珠一般甩了出去,竟是同时打向了谢不臣c陆香冷两人! 陆香冷哪里料到竟会出这样的变故? 她只觉得一眨眼间,原本分布在阵法周围的十九洲同道们,一下不见了踪影,就跟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消失不见。 而谢不臣原本坚不可摧的阵法,也毫无预兆,突然就被撞破了。 这感觉,简直像是固若金汤的城池突然崩成了一片散沙! 而且,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谢不臣。 这隐隐约约c实在有些逼真的慌乱 陆香冷蛾眉微皱,脑子里乱哄哄有些想法闪过,只觉不过瞬息,情况就诡异得让自己看不懂,要应对眼前突如其来的攻击更是吃力。 猝不及防下,已被一道攻击扫中。 手臂上顿时一道血口拉开,在这只有黑白黄灰的极域恶土之上,添上了一抹残酷的红! 谢不臣看见了,但此刻已为孔隐密集打来的攻击包围,落在孔隐的眼底,是虽有救人之心,却无救人之力,完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凭孔隐的本事,还察觉不到他的心不在焉。 不管是用什么样的办法避开了问心道劫,现在的他都是货真价实的入世中期,要对付孔隐简直易如反掌。 可是他没有。 在这样的一刻,谢不臣心里竟平静极了。 他的目光从阵中被潮水一般攻击淹没的“莲照”身上掠过,行动间避开了逼近的十二道淡金刃光,却被剩下的三道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身上! “噗”地一声,鲜血顿时涌流而出。 脸色立刻苍白下来,并覆上一层阴翳的灰败之气。 谢不臣给人的感觉,竟透着几分虚弱。 正要直取他而来的孔隐见状大喜:“外强中干,原来是个负伤而来的,真当你有多了不起!哈哈哈” 人受伤,阵法自也失去了人操控。 原本恐怖的攻击没了方向,重新化作最纯粹的灵力,四散在这一片极域恶土之上,顷刻间被周遭风中涌流的地力阴华撕扯碎了,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被围攻的见愁等人当然也顺势脱困。 三个人的模样看起来都十分狼狈,在那种狂轰乱炸式的攻击之下,又有几个人能安然无恙? 实力全都折损过半。 当然,雪音的负伤与折损是实打实的,见愁和曲正风却是装出来的。 但不管是装还是真,在脱困的这一刻,三个人展现出了惊人的“觉悟”和“默契”,竟不约而同地化作疾驰的流光,向阵外袭去! 合围之势顿成。 谢不臣与陆香冷苦斗没撑过一刻,便败下阵来。 陆香冷本就不善战斗,又与无常族长老孔隐实力悬殊,直接被一掌拍到身上,竟封锁了神魂! 谢不臣那头却是被两人锁定。 一者是雪音的勾魂索,一者是“莲照”的琉璃扇! 原本该是这二者同时将他制住,可那一柄艳红的琉璃扇被一只雪白纤手握着,竟在半道上转了方向! “啪!” 一声锁扇相撞的脆响! 那绘制着暗魅女妖的琉璃扇一并,已在这刹那毫不留情地将那勾魂索打了回去,半点面子不给,霸道至极! “莲照!你莫要欺人太甚!” 再一次被她种种嚣张的举动激怒,雪音已然气结。 虽才假扮了莲照不久,但见愁对于撩拨对方的怒气与拿捏莲照的风格,已然轻车熟路,这时才将那琉璃扇一转,看都没看一眼,便准确地抵在了谢不臣喉间。 她轻笑,声音像是飘在风里的云。 甜甜的,凉凉的。 竟是对雪音道:“师姐伤都这样重了,却还想着要与师妹我抢功劳,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吧?” 三人中,无疑是雪音伤最重。 她也的确存了要抢先制住十九洲这名男修的心思,但怎奈莲照好像一早就盯住了这男修,出手是稳准狠辣,霸道嚣张,毫不讲理! 虽只片刻的交锋,却已叫她吃了一遭暗亏! 一时间,她是有苦说不出。 反观一旁的“萧谋”,却似从一开始就没存什么抢功劳的心思,在围攻之时出过力,真要到了将这十九洲两名修士制住的时候,反倒收手! 这不就叫莲照得了渔利吗? 谢不臣暂还不清楚见愁在这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听那使勾魂索的女修称其为“莲照”,才意识到这就是她目前的身份。 隽冷的长眉于是微微一皱。 他的目光自然地扫看一遍,但待落在见愁身后那全然陌生的病恹白衣男子身上时,瞳孔便骤然一缩,身形一动,似乎就要有所反应。 然而,几乎就在他一动的同时,颈上一线尖锐刺痛传来! 谢不臣身上陡然一冷! 那是为一种他熟悉的森然杀机所笼罩时的感觉 合起来的琉璃扇也有锋锐的边缘,像是一柄刀刺般冰冷地点在他喉间,只微微一用力,便已刺破了颈间皮肤,淌出血来。 青衫襟领,顿染暗紫。 他被迫微抬了轮廓分明的下颌,转回眸光,平静的双目中藏着危险的机锋,正正对上那一双在伪装下显得勾魂摄魄的潋滟妙目。 见愁看着他,像是猎人看着乖乖跳入了自己陷阱的猎物一般,面上带着那种蛊惑人心的c艳冶的笑意,竟是凑过去,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轻佻地朝他耳廓吹了一口气,看似没有半点威慑地警告他:“这位贵公子,可千万别乱动,看着你,莲照也不知怎么,手抖得厉害。刀剑无眼,可仔细,别伤了这一身好看的皮囊,平白招人心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4.第474章 大判官的麻烦 轻浮的亲昵。 轻佻的调笑。 谁又能将眼前这艳冶的女修, 与昔日的崖山大师姐见愁联系到一起,并认出这其实是一个人呢? 她身上, 是带着隐隐的香息的。 分明是这样妖娆柔软c媚态横生的模样,可飘荡出的那香,却似雪夜里的寒梅。 冷香。 一凑近了, 谢不臣便觉自己整个感官都为她所攫取, 眼前是陌生的雪肤花貌, 不变的唯有这一双眼底的神i韵,仿佛倒映着山川湖海, 拨开了天际的层云, 于是能从中见出几分悠悠的淡然。 还有, 戏谑。 是如画的眉眼。 分明是与往日不同的姿态, 可他偏从这姿态里看出了几许旧日的幻影。 又道那曾几何时, 青山微雨, 她立亭下,回首向他时浅笑,隐约也有这样婉约柔和的姿态 自是那清水出于芙蓉间。 只是一眨眼, 幻影一下又远了。喉间那尖锐的刺痛以及从琉璃扇柄上透进他体内的地力阴华, 极其现实地提醒着他, 过往与如今之间的距离。 谢不臣面色微白,不再言语,也不再有任何动作, 好似真的听从了见愁的警告, 没有什么想法了一般。 可目光却在见愁与曲正风之间逡巡了一圈。 眼下的曲正风当然还是萧谋的模样, 他倒是没有想到谢不臣如此敏锐,这样早就注意到了自己。只是不知他看自己,到底是因为见愁,还是因为他确实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场中气氛一时静默。 阵法已破,攻击又散,其余狼狈的无常族鬼兵们歪歪倒倒,但亲眼目睹了方才莲照对这十九洲修士说话一幕的鬼修们,心底几乎是齐齐生出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无语。 不仅死人,她这是连活人都不放过啊 到底这修士的皮囊实在太好看了一些,难怪她在这种情况下都还要撩拨一把。 有人心底泛了酸,也有人嗤之以鼻,当然还有更多的人为这分明轻佻惑人又偏透着点危险的感觉神迷。 单纯的美丽并不致命。 致命的,往往是明知道有危险却依然跃跃欲试的美丽。 往日的莲照是否给人这种感觉,下头大部分鬼兵也不清楚,可他们清楚地知道,现在的莲照正给人这种感觉! 萧谋不说话。 雪音抢人不成,还吃了暗亏,又眼见得莲照这轻浮至极的做派,心里头的恶心便一层一层泛上来,让她连话都不想说一句了。 倒是孔隐长老半点也不计较,一点都不在意自己制住了这女修而莲照制住了那男修。毕竟他才是长老,谁抓到人,也少不了他的功劳。更不用说,方才是莲照提醒,他才选择孤注一掷,破阵而出,发现了对方其实只有两个人的窘境,一举将人擒获。 所以现在,他看莲照竟觉得顺眼。 眼见着气氛不好,当下便出来笑道:“真是想不到,好生唬人的一座大阵!还是莲照机警有谋划,这才让我等一举将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修士擒获!” 见愁似笑非笑地扫了“不知天高地厚”的谢不臣与陆香冷一眼,假假地谦逊了一句:“哪里?还是长老当机立断,修为惊人,这才使我无常族免于损失。这两人看着都不像是普通人,更不知道是怎么潜入鬼门关内,待稍后到了望台,一定要严刑审问,问出点东西来。这一遭可要恭喜长老,立下大功。” 识相,当真是识相! 孔隐长老往日也不是没见过莲照,虽眼见对方长得确实好看,可着实不喜欢她那趾高气昂c踩低捧高的做派,如今自己被捧上了,才知道这飘飘然的感觉着实令人着迷。 而且这莲照懂事啊,半点不像是雪音,还他娘想抢功劳! “哈哈哈”他不由得抚掌大笑,胸臆中一时竟生出几许少见的豪气来,对无常族鬼兵方才的伤亡竟是半点也不介意,只道,“功劳都是大家一起立下的,有本长老自然也少不了你们的。来,将这两人押下,咱们火速赶回望台,可耽搁了好一些时辰了。” “是。” 不管心里是不是服气,又是不是对孔隐先前那让他们去送死的行为有异议,现在事了,众人都是一副听从命令的模样。 他一发话,立刻就有人将谢不臣与陆香冷制住。 见愁掌中的琉璃扇,离了谢不臣的脖颈,便收了回来。素手轻轻一翻,竟又重新变成了一根琉璃红的簪钗,被她随手插回发髻之上。 乌发如瀑,雪肤滑腻。 那宽松的衣袍都像是要在她身上挂不住似的,宽大的袖摆飘飘摇摇间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白得晃眼。 她貌似随意地一扫,好像现在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陆香冷一般:“呀,真是我疏忽了,刚才竟没注意,原来这里还有位美人。” 陆香冷直到现在都还不大反应得过来。 情势的变化实在是太诡异了,她又不是没脑子的人,自然看出谢不臣方才力有不逮的落败,多少透着点敷衍的味道,完全不符合一名入世中期修士应有的实力。 连最底线都没达到,遑论是昆吾天骄? 她与见愁多少算得上有几分交情,也颇觉投缘,但毕竟没有熟到一个眼神就能认出对方这种地步。所以在“莲照”捏着嗓音,将那勾人的目光向她转来之时,她微微地颦蹙了眉头,回视对方,也不说话。 一身的雪白衣裳,依旧与往日一般出尘。 在几名鬼兵走上来,动作颇为粗鲁地要将人押下去。 见愁见了,便不由得暗暗皱了一下眉,只不轻不重地“喂”了一声,叫住了那几名鬼兵,懒懒道:“这样毛手毛脚做什么呢?好歹是娇滴滴一个美人儿,回头还有用,别不长心眼儿给磕了碰了的。” 这话是什么用意,她自己自然清楚。 但落在旁人耳中就颇为微妙了。 众所周知,莲照就是个看修为看脸的势利女人,方才平白无故撩拨了那男修一遭也就罢了,现在怎么连女修都要关照了? 是嫉妒? 是因为看不惯旁人对这样好看的女修粗鲁? 还是说 她老毛病犯了,不仅男人,连女人都要不放过了? 众人脑子里的念头乱七八糟,但在对上见愁扫过来的眼神时,又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自己制止了自己的瞎想。 有了她这一句,鬼兵们也不敢违抗,手底下果然是轻了一些,这才用了勾魂索,将谢不臣与陆香冷都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勾魂索乃是无常族标志性的法器,人人皆可修炼,威力虽有高低之分,但效用大体一样。 那就是压制,勾魂。 只消七八条勾魂索往两人身上一缠,魂魄的力量便被牢牢禁锢在肉体之内,再也出不来半分。 直到此刻,众人才算真正放下心来。 征召鬼兵前往望台的半道上发生这样的变故,实在是出乎了众人的意料,虽然损失惨重,但抓住了这两个一看就身份不低的十九洲修士,必然是立下了大功一件。 所以,众人的心情都不算差。 两个人都捆好押在队伍中之后,已只剩下一半多的鬼兵队伍,便重新集结起来,沿着原来的方向,往望台而去。 很快,狼藉的原野上便没了人影。 直到他们离开足足有半个多时辰后,原本谢不臣布下的那一座阵法四周,才渐渐有人影显露出来。 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此行跟随谢不臣而来的十九洲修士,其中昆吾修士居多。但不管他们来自何方,眼下是什么身份,此刻脑海里都回荡着方才局势“逆转”瞬间,谢不臣那一句传音。 茫然,十分茫然。 打得好好的,忽然就落败被抓,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极域恶土这一片莽荒的原野上,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一下都有些傻眼了。 距鬼门关最近的枉死城中,张汤的心情也不大美好。 他看着分明畏缩却还要强作镇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两只小鬼,寡淡的目光里,带着他独有的那种不近人情的冷刻。 八十年前,在鼎争之中一举扬名,从而得了机会,进入八方城,效命于秦广王殿,听从秦广王的调遣,没过多久,便被升为了大判官,堪与秦广王座下最得力的崔珏平起平坐。 张汤这些年的日子,其实还算顺遂。 如果,没有鬼王族那厉寒,或者说没有昔年那妖邪的“傅国师”的话。 毫无疑问,作为鼎争之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之一,“厉寒”当然也得到了秦广王的赏识,被收入彀中,也当上了判官。 且他背后有鬼王族的支持,势力远超张汤。 两个人都知道对方是什么底细,但又都因为与见愁有几分牵扯,毕竟你能捅我底细,我也能捅你底细。一则张汤不想让人知道当初见愁能进枉死城乃是他一手所为,二则傅朝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并不是鬼王族厉寒,所以两人虽一直在各种事情上明争暗斗,可在揭底这件事上却都很沉得住气,从来不提见愁一个字。 张汤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那傅朝生假扮的厉寒也自称“闭关修炼”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应该是以此为借口离开了极域。 即便是阴阳界战重启,他其实也没想很多。 因为从始至终,他都不觉得事情还能与自己扯上什么关系,或者说还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太坏的影响。 直到此刻—— 他早些年找了很久又一直没循着踪迹所以没能杀掉的两只小鬼,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大头鬼,小头鬼。 今日他本是接了秦广王的令,要去鬼门关望台,看看楚江王坐镇军中的情况,谁想到才从打坐修炼中睁开眼,还未来得及踏出房门,便察觉到宅邸外布置的阵法有动静。 接着,便响起了敲门声。 他放出灵识一看,在发现是大头鬼小头鬼两个的时候,差点就手快直接一刀将这两人削了,还好想都阴阳界战重启之事,堪堪在动手前将杀意压下,放了二鬼进来。 两只小鬼显然怕他怕得慌,进来的时候相互推搡,差点就摔在了地上。 “你去” “你去!” 声音细碎而小心,充满了恐惧。 张汤看他们一眼,又低头去擦手中那一柄尖利的剔骨刀,但问道:“自当年鼎争后,你二鬼便不见了影踪,在极域销声匿迹,如今却敢出现在本官面前,想来是背后有人撑腰了。” “小的小头鬼——” “小的大头鬼——” “见过判官大人!” 小头鬼大头鬼都是怕死鬼,来枉死城的一路上不是没想过要跑,但跑到半路一想,极域就这么大,阴阳界战还打起来了,又能跑到哪里去? 左右都是死,还不如放手一搏。 所以犹犹豫豫,咬咬牙,到底还是来为见愁传讯了。 但见了张汤,却都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毕竟像他们这样的小人物,最怕的就是见官,张汤偏偏还是极域里少见的官威重的,只消一眼扫过来,都能吓死个人! 两鬼半点不敢马虎的先行了礼。 接着,木讷的大头鬼不说话,只由小头鬼小心翼翼地打量张汤神色,赔着笑道:“张c张大人,小的两个是来帮人传话的” 张汤冷淡得很:“帮谁?” 小头鬼战战兢兢:“帮见愁大尊。” “” 只那么一刹! 擦拭着剔骨薄刃的手指轻轻地一抖,连带着眉梢都抖了一下,指间那一片薄刃更是闪过一道冰冷的寒光! 张汤的心机,放在整个极域都是不弱的。 他虽也算个鬼修了,可还全然保持着旧日在人间孤岛的做派,性情寡淡,但对权势和刑狱的所欲所望并未有任何的消减。 大判官当得好好的,并不想为自己找事。 但在听得小头鬼口中吐出“见愁”两个字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不找麻烦,可麻烦找他来了! 目光终于移回,张汤给了小头鬼一个正眼,心底虽凛然一片,声音却还算得上平静,只续问:“传什么话?” 他不看还好,一看小头鬼差点被冻了个半死。 两道目光跟两柄刀似的,简直要在他身上戳两个大窟窿! 小头鬼只觉得好像有利剑横在他脖子上,让他说话的声音都不由的更轻了一些,唯恐触怒了什么,道:“见愁大尊说,她这一位故人到了,就在第十八层地狱,等c等大人您去见” 张汤眉头一皱:“没了?” 小头鬼脖子一缩,害怕极了:“没c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5.第475章 抢人 就这样区区一句话便想要他赴约? 张汤甚至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手指间那薄刃一转, 几乎已经想先将这两只知道他旧年与见愁有过交集的小鬼给杀了, 只是眼见着刃芒已经迸现而出, 反倒突然一停。 见愁 传这口信儿来给他的人是见愁。 人间孤岛上那个最终与谢三公子结为连理的女人,杀红小界内那个实力超群的女人, 也是在鼎争中展现出卓绝实力与缜密心思的女人,甚至 她最确切的身份,实乃十九洲崖山门下。 那是一个从前只在他看过的经卷古籍里出现的地方,也是一个如今身为鬼修的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抵达的地方, 从来只从旁人的口中听闻十九洲上激荡的风云, 风流的人物, 却一直没有亲眼所见的机会。 想也知道, 八十年过去, 见愁只会更强。 当年的她便已经是机智敏锐c胆大心细, 眼下又怎么可能用一句完全无法说服他的话,便想要他孤身犯险? 虽不知道见愁到底是通过什么方式重新进入了极域, 但当年她能来一次,如今再来第二次也没有什么好惊奇的。 张汤不是一个爱穷究根底的人,他更在乎结果。 这世间的事情从来是不想则已,一想便会让人产生许多犹豫, 比如此刻。 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猜测见愁的用意和目的。 聪明如他, 只将自己与她所处的位置一换, 顷刻间便在脑海里形成了一整套要挟他c胁迫他就范的方式! 他能想到, 见愁自然也能想到。 所以只在手指将这薄刃转过一圈的瞬间, 张汤原本就刻薄寡淡的面容,变得更加冰冷。 他不带感情的目光重落到那两只小鬼身上。 小头鬼两个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阎王爷跟前儿晃了好几圈儿了,眼见张汤思考,还道这事儿有门儿,忙补了一句:“大尊虽然没再说别的了,但人就在第十八层地狱里面等着呢,就入口进去那一片塌了墙的废墟底下” 话说了大半,声音越来越小。 小头鬼这时候才意识到,张汤的目光好像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这摆明就是在看待宰的嫩羔羊啊! 他顿时收声,把剩下所有要说的和没来得及说的话全都咽了回去,小心地赔着笑,不敢再多嘴一句。 谁也不知道张汤在想什么。 一眼吓得小头鬼闭嘴之后,他只淡淡地一摆手道:“你们走吧。” 两鬼都愣了一下。 大头鬼一根筋,还傻傻地问:“可您还没说去不” “可闭嘴吧你!” 小头鬼就站在他旁边,乍一听吓得一激灵,出了一头的冷汗,连忙扑上去把大头鬼的嘴巴给捂住了,不让他发出半点声音,然后连连想张汤道罪。 “张大人见谅,小的这兄弟您也知道,傻的。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话说着,竟是不由分说,拽了大头鬼就退出去。 待退到门外之后,更是拉着人往没几个人的街道上狂奔,一溜烟就没了影儿。 大头鬼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要跑。 也不知跑了多远,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大头鬼累得吐舌头,只撑着自己的膝盖看向一旁同样累得吐舌头的小头鬼,不解道:“我们为什么要跑啊?他c他不是都还没答复是不是要去见大尊啊” “傻,你他娘是真傻啊!” 小头鬼都快累吐了,扶着街边上那堵墙站着,若他还有力气,现在真是想一指头把自家兄弟给戳死! “张汤那死人脸去不去,干咱俩什么事?口信儿传到了就是了。人家不杀你,你还不快跑,是上赶着要他杀咱们灭口吗?!” “啊” 大头鬼的思维显然跟不上小头鬼的语速,没听明白。 但小头鬼也根本不指望他听明白,只简单干脆道:“反正你别问为什么,我让你走哪儿你就走哪儿,绝对不会错!” 这一句大头鬼听懂了,毫不含糊地“哦”了一声,连连点头。 两只小鬼停下来休息半晌,总算是把气儿喘匀了。 到这里,不管张汤赴约还是不赴约,他们此行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一半。 至于剩下的 小头鬼捞起衣裳下摆给自己扇了扇风,往四面看了看,辨认了一下方向,便向大头鬼一招手,道:“成了,差不多了,还好我出来的时候机灵,没有跑错方向。就在前面不远处了,走,我们找雾中仙去。” “哦。” 大头鬼呆愣愣地答应,跟上了小头鬼的脚步。 其实八十年对修士来说也不算是很短了,更不用说是对他们两个修为微末的小鬼而言。正常人都未必能记得当年走过的路,但他们两个这八十年来几乎都藏在第十八层地狱的废墟底下,没去过旁的地方,旧的记忆并未被新的记忆覆盖多少,所以脑海里反倒清晰。 一路过来,小头鬼竟没走错路。 他带着大头鬼在这城里错综复杂的街道上七拐八拐,没出两刻,就瞧见了往日曾来过的那一条破败的旧巷。 八十年过去,这巷子好像又破了几分。 巷中照旧是连鬼影子都找不到半只。 倒塌的破旧木板铺在堆满灰尘的地面上,没有半片脚印;偶有背阴有水处的石缝里,已经长上了顽强的天时草。 无论怎么看,都没半点有人居住的痕迹。 但越是如此,小头鬼越能确定,自己并没有找错地方。他心里其实有些害怕,可一想到当年来都没事儿,而起 极域难道还能有比张汤和见愁更可怕的人吗? 显然没有啊。 这样恐怖的两个人自己都经历过了,剩下的还有什么好怕的? 所以在心里面给自己打了打气之后,小头鬼便拉着大头鬼走进了巷子里。 脚底下偶然踩中破旧的木板,有尖锐的声响。 如此,便衬得这旧巷更为死寂。 分明是很短的一段路,可小头鬼竟觉得自己是走了很久,待到得旧巷尽头最深处那虚掩着的两扇门前时,他已不由悬了一颗心。 “叩叩。” 不敢直接推门,小头鬼规规矩矩,先叩了一下门,然后才试探着开口。 “有人在吗?我们是来送信的。” 门内无人应答。 小头鬼有些紧张起来,他等了片刻,又叩了叩门,将方才所说的来意又说了一遍。 但里头还是没有人回答。 这时候,他心里才生出几分疑惑来,胆子也大了几分,只把那尖尖的小脑袋凑过去,贴在虚掩的门缝边上,朝里看去。 黑漆漆的一团,什么也看不清。 但是有声音。 “簌簌,簌簌” 有时轻,有时重,像是什么东西敲打刮蹭着石头,然后有大大小小的碎屑往下掉。 分明杂乱,但听起来时又好像有点奇怪的韵律。 小头鬼脑袋晕晕乎乎的,猜里面其实有人,本来想要退回来继续敲门,直到人家允许他们进去为止。 谁料想,往后一退,竟绊倒了站得极近的大头鬼! “哎哎哎——” “砰!” 两只小鬼对这相互拖后腿的发展都没有半点防备,几乎是你绊着我c我绊着你,一同倒了下来,也一同将原本虚掩着的门给砸开了。 “哐当”一声,两扇门板拍到了墙上,扑簌簌落下无数的灰尘,呛得人咳嗽。 大头鬼小头鬼被灰盖了一脸,狼狈极了。 然而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狼狈不狼狈?吓都吓个半死了! 他们虽然没见过,但却是知道的,住在这里的是个特别特别厉害的人,绝不是他们能招惹的。 摔在地上后,小头鬼求生欲极强,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就已经先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嚷嚷着解释起来:“前辈饶命,前辈饶命,小的们只是受人之托前来送信给您,方才敲门半天不见人,一不小心才摔了进来,绝无冒犯之心” 没人应答。 屋子里依旧传来那奇怪的簌簌之声。 大头鬼自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小头鬼没等到此间主人发难,却是有些奇怪。 他大着胆子,抬了眼一看。 这旧巷深处的屋子,原本昏黑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但他与大头鬼方才不小心摔下,却是打开了门,让外头的光线都泄了进来,终于能让人看清这屋内大致的情况了。 极其简陋的屋子。 视线范围内所能看见的所有陈设,几乎都用石头雕刻而成,且上面摆着的也无一不是各种大小c各种形态的石雕。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一座石雕都是碎裂的。 小头鬼看这些向来没有什么眼力见儿,只觉得每一座石雕都像是一名女子,但雕像上完全看不出五官是什么模样,要么是根本没雕刻上去,要么是雕刻上去之后完全碎裂,看不出原本的轮廓。 先前他听见的声响,则从屋子最昏暗的角落里传来。 隐约能瞧见,是一名老人。 灰扑扑的衣袍,苍老的侧面,斜对着外头,也看不清长什么模样。他周遭已经落满了灰尘,但也跟外面一样,没有半点人走过留下的脚印,就好像已经在这角落里坐了数十年也不曾移动过。 老人面前放着一尊三尺高的石雕,手中拿着的也是一柄灰色的石刀,正在那石雕上一刀一刀地刻着。 大小的石屑,便从刀尖旁落下,在地面上堆积。 雕的似乎还是个女人,挺拔的身姿,繁复的衣袍,掌中持握着一道卷轴,垂坠的阔袖好似风中的柳叶 每一道线条都透着一种返璞归真似的流畅,轻而易举就能让人感觉出来,这应该是个极为好看的女人。 但没有五官。 雕像上一应的大小细节,其实都已经打磨得差不多了,臻至完美,可唯独脸上是一片的空白。 就与这屋中其他所有的雕像一般。 美则美矣,偏偏面目模糊。 大头鬼与小头鬼摔进来这样大的动静,竟不能引得这一位老人转头看他们一眼,只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一般,依旧刻着他的雕像。 两鬼顿时面面相觑。 他们又试着叫了两声,但老人还是没半点反应,浑然处于另一个世界一般,连手上的动作都没停顿一下。 大头鬼见着这场面,又傻愣了下来,问道:“这c怎么办?” 小头鬼也头疼。 只是他脑子也灵活,想自己反正把该带的话带到c该做的事情都做到,见愁大尊那样好的人,应该也不至于为难他。 想来想去,他干脆站在那老人的背后,规规矩矩地躬身作揖行礼,道:“前辈好,小的两个是来为昔年在您处拜访过的见愁大尊传讯,就c就崖山的那个见愁。这是她命小的们务必要亲手交到您手上的。” 老人依旧雕刻,没有反应。 小头鬼头上又开始冒汗,想这老头儿怕是不会搭理自己了,站了半天后,干脆把心一横,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那什么,小的把东西搁这里了,您有空再看” 说着,便将早先见愁亲手交给他的玉简,放到了那老人身旁的石案上。 这一下,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完成了差事的两只小鬼,就像是历了一场大劫似的,告辞之后匆匆地跑出了旧巷。 满布着灰尘的破屋内,便只剩下雾中仙一人。 “簌簌,簌簌” 石屑不断地落下。 很快这一尊石像身体上最后一道线条也已经趋近于完美,挑不出半分的破绽。 于是,刻刀终于停下。 他苍老的面容上,横生的皱纹如何大地上开裂曲折的沟壑,一双说不出是浑浊还是清明的眼,慢慢抬了起来。 从这无懈可击的线条上划过,最终落到这雕像的“脸”上。 空白的一张脸。 多少年了? 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记不清岁月在这一片空间里流逝了多少,甚至已经记不清那随手一塞就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女修,到底是什么模样 分明觉得她鲜活在记忆深处,可真到了要落下刻刀的时候,又全无半点头绪。 什么都是她。 可又什么都不是她。 雾中仙就这样隔着这短短的一片虚空,与这一座还未刻画出五官的女修雕像“对视”,良久后,才转头看向案上隔着的那一枚玉简。 破屋积满灰尘。 旧巷静寂无声。 早跑没了影儿的小头鬼与大头鬼并不知道,在玉简离开他们手的时候,玉简上,某一道印符就已经发生了变化,并且传达到了此刻并不在十八层地狱而是已经抵达了望台的见愁心底。 她对这两只小鬼,当然不是完全放心。 所以在玉简上她留了两道暗记,一道与大头鬼小头鬼有关,玉简一旦从他们手中送出去,印记便会消散,不管多远都会被她感知;一道却与玉简本身有关,若她想要求助的那一位前辈查阅了玉简上所录之言,印记也会消散,被她查知。 单单依靠这两道印记,她便能掌握不少信息了。 此刻第一道印记消散的感应传来,见愁便感觉到了,猜那两只小鬼应该已经办完了该办的差事,剩下的便是看张汤与那一位“雾中仙”前辈是否愿意帮忙了。 “楚江王殿下现正在修炼,吩咐过如无紧急要事不要打扰于他,长老还是先请回吧,待明日一早,殿下结束修炼,自会传见。” 巍峨的黑色大殿,修建在地底。 殿前也无旁人,只立着一位微胖圆脸的判官,伸手拦住了前来觐见的无常族长老孔隐,淡淡地请他们先回去。 听见这一句,孔隐心底自然有些不悦,暗道这楚江王架子大难伺候,面上却不得不恭恭敬敬c唯唯诺诺地应是。 其余人等反应不一。 旁人是不爽还是高兴,见愁是不知道,她只知道,在听见这判官说楚江王现在暂时不见人的时候,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自被谢不臣半道设伏后,他们一路便没耽搁,跟随孔隐长老来到了这一座“望台”所在之地。 于是难免生出几分惊讶来。 因为与“望台”这名字完全不同,这样紧要的建筑,名字里竟还有个“台”字,可竟然不是修建在地面上,而是设在了地底! 不见天日,没有光亮。 在鬼门关后十里处的地面以下,凭借鬼修们的力量,硬生生开出了一条条错综复杂如蛛网一般连接在一起的地下甬道,墙壁都是坚硬的岩石,空气中流动的地力阴华浓郁到让人产生一种近乎与醉酒的晕眩。 想也知道,望台必定就在此处。 但他们从外面一进来,便随同孔隐长老一同来到此处,只穿过了一条条完全一样的甬道,完全没看见什么更关键的东西,对望台更是一无所知。 这时候,要进去见楚江王,其实是有风险的—— 毕竟这时候他们对望台还一无所知,而楚江王的修为算不上低,若再有个什么他们并不知道的方法,极有可能瞬间识破他们的伪装。 届时要再探查望台,可就困难了。 但眼下楚江王修炼,要明早才传见他们,恰好给了他们一个缓冲的时间。虽只有一个晚上,可凭她与曲正风的本事,未必就查不出什么来。 一行人满怀立功的希望而来,却吃了个闭门羹离开,心头难免不快。 十大鬼族与八方阎殿之间,其实向来有些龃龉。 毕竟他们名义上其实并非八方阎殿的下属,只是八位阎君尤其是秦广王的力量太强,其余势力也只能向强者伏首罢了。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心甘情愿。 尤其是在这种对方明显不给面子的情况下。 面上谦恭有礼地告别了楚江王行宫外那一位判官,孔隐带着他们从这一片开凿出来的空旷洞窟之中离开,走进了另一条通向无常族驻地的甬道。 他心情不好,口气当然也不好。 只道:“既然今日楚江王殿下不见,我等也修整修整。但这两名十九洲的修士务必要严加看守,到明早还有一整夜的时间,你们几个,正好审问审问他们,最好能在见楚江王殿下之前便问出点什么关键的事情来。” 抓到人固然是立功,但若能将这前因后果都理清楚了,自然更为妥帖,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见愁等都明白这道理。 所以眼下并未有人反驳,皆规规矩矩地应了声。 于是一行人在这四通八达c复杂至极的甬道之间穿行,道中遇见了好几波巡逻的鬼修,个个面目严肃,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才到了无常族驻地。 十大鬼族皆指派了一定的兵力驻扎在此地,各族有各族的区域,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算得清净。 地位低下的鬼兵们都住在一块儿,像“莲照”“萧谋”这样的身份,却都有自己的房间。 四四方方,不大的一间。 怎么看怎么简陋,连桌椅都没有,但胜在地力阴华足够浓郁,简直到了不刻意去修炼,单单身处于这样的环境下修为都能自然增长的地步。 见愁进了自己的房间之后,仔细在这屋内研究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异常,便又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房门。 若换个身份,她可能还要忌惮忌惮,为自己找些理由。 可现在? 她是作风轻浮浪荡的莲照,在这种时候出去,甚至叩响别的男修——比如那病恹恹但很英俊的萧谋——的房门,实在是正常至极。 “笃笃。” 涂着艳红蔻丹的指甲在石门上轻轻点了两下,门便开了,曲正风那一张伪装成萧谋的苍白的脸,便出现在了见愁的眼前。 也不需要多言,对方便知道她想去做什么。 他穿着那一身颇见风度的白袍,裹着病气似的咳嗽了两声,从门内走了出来,然后跟上了她的脚步。 甬道很长,有的笔直,有的弯折。 每隔一段,便亮起一簇幽幽的鬼火,将附近的地面照得阴森而扭曲。 守卫在鬼火下的鬼兵,就显得更吓人了。 但见愁当然不用怕。 无常族驻地里守着的,当然都是无常族的鬼兵。 她往前走了一段,瞧见那肃立的鬼兵,便问了一句:“抓回来的那两个修士关在哪里了?我与萧谋师弟奉孔长老之命,前去审问。” “回禀莲照大人,关押在尽头的两间刑房内了,只是” 那鬼兵当然招惹不起莲照,见她赤足走过来,光听见她脚踝上系着的璎珞轻响,都觉心惊肉跳,埋着头不敢抬眼来看,但话说到后面却有些犹豫。 见愁描开似柳叶尾的眉梢顿时一挑:“只是什么?” 那鬼兵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连忙低下头去,只觉神魂都要飞出去了,但回道:“方才雪音大人已经进去审问了。” 雪音? 又是她。 当真算是莲照的死对头,处处碍事啊。 见愁可真有些没想到,竟还有人比她更惦记谢不臣与陆香冷,还在她前面,抢先一步进去审问了。这一时,眸底透出几分危险的光芒来,可面上却只淡淡地冷笑了一声,道:“她动作倒是很快。” 鬼兵不敢再说话。 扮作萧谋的曲正风当然也继续孤僻寡言,同样不言语。 见愁便挥挥手道:“萧谋师弟,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说完,她直接从那鬼兵面前经过,一路向这一条地下甬道的深处走去。 尽头处果然有两间石室。 见愁放开灵识一扫,便毫不客气地推开了左侧那一道门,微微抬着那精致的下颌,地走了进去。 门内却是一间刑房。 谢不臣被新换上的捆仙索绑了个结结实实,束缚在了一根与整个地面连接在一起的三尺石柱上。 柱身表面篆刻着无数奇诡古拙的符号,此刻全都被激发,亮起了森然的赤红血光,化作一道又一道阴寒暴戾的力量,往他周身几处大穴钻,直透进人骨头缝子里去! 那是一种寻常人无法忍耐的痛楚! 便是以谢不臣的修为,也不能完全地承受。 他平素冷峻的长眉皱了起来,薄唇已然染上几分诡异的青紫,分明是冷极了,可额头上却还冒出了一层薄汗。 领先见愁一步到的雪音,此刻就站在他的近前,距离他仅有咫尺之距,手中正握着那勾魂索,似乎就要做点什么。 但见愁推门进来的动静实在太大了。 她听见,眉头便狠狠地一跳,暂停了手中动作,转头一看,就看见了那一张浮艳妖冶得令人生厌的俏脸。 偏偏,对方却似对她骤然警惕起来的敌意与厌恶毫不知晓,那暧昧的目光在她与这连自己性命都还未吐露的十九洲修士之间来回地打转,片刻后竟然笑了出来。 袅娜的身段跟着笑声颤动。 这一时间,只能让人想起“花枝乱颤”一个词来。 “你笑什么!” 雪音被她这目光看着,虽知道自己没做什么,但也不知为什么,莫名地一阵心虚,倒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一样,一时有些恼羞。 见愁却是半点也不计较,反而饶有兴味道:“原来雪音师姐喜欢这种皮相好的斯文败类啊” “什么?”雪音乍一听都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后,便彻底恼羞成怒了,“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水性杨花不知廉耻是个男人都睡吗?!” “咳咳咳” 这一连串的话出来,见愁还没来得及表示什么,曲正风已在后面咳嗽了起来。 显然是憋笑憋的,见愁听得出来。 但这般的姿态落在雪音的眼中,显然便成了他们真有过一腿的做贼心虚,看见愁的眼神顿时更为轻蔑。 倒是见愁还算平静,只是未免也觉得这话太难听。毕竟她虽不是莲照这种人,但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格置喙旁人的活法。眉头一皱,还真不大待见起这人来。 眼波流转间,微一挑眉。 她面上笑意隐没,脚步一动,已逼近了雪音,几乎与她面贴着面! 太近的距离,带来的是成倍的危险! 雪音瞬间警惕了起来。 她想要后退,但又觉得此刻后退是弱了气势,竟强迫自己立在了原地,向见愁冷声喝问:“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是想要提醒雪音师姐一句,这个人可是师妹我抓到的呢,自该由我来审,用不着师姐来操心。更何况,诚如师姐所言,在‘这种’事情上,从来都是我做起来得心应手。师姐怎的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竟敢与我抢人呢?” 见愁放轻放柔的声音,像一枚软钩子。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她颇带着几分戏谑的恶意,拉开了唇角,低头向雪音耳旁一凑,清清楚楚字一顿地补上了剩下的半句。 “尤其是,抢c男c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6.第476章 言旧 最后这三个字的声音, 绝对算不上高,可此时此地实在是太寂静了, 更不用说在场的都是修士,自然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雪音的面色顿时难看至极。 而一旁的咳嗽声,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曲正风的目光里藏了几分隐隐然的兴味, 向被捆在石柱上的谢不臣看了一眼。 谢不臣总是很敏锐的, 更何况他一早就已经有了怀疑呢?在见愁方才带着“萧谋”一起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了, 此刻为“萧谋”那隐晦的目光一看,便轻而易举地察觉。 他面上倒没什么特别的神情,只是与对方对视。 两道目光交汇,却都是一片极有深意的平静。 片刻后, 曲正风便将目光撤了回来,他毕竟还扮演着萧谋呢, 总不好表现得太明显, 所以又假假地咳嗽了几声。 此刻刑房中的气氛正尴尬, 见愁与雪音对峙,互不相让。 他便走上前一步来,当和事佬, 只拖着那天然有几分虚弱的声音道:“咳, 莲照师姐与雪音师姐何必为这些许小事闹得不快?十九洲的修士我们抓了两个, 此处这修士既然莲照师姐想审, 便让莲照师姐来审问。我等二人, 去审隔壁那女修如何?” 一夜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曲正风自是知道还要去查探望台的情况,并不想在此事上拖延,且其实也不在意谢不臣与陆香冷的死活,所以才提出这般建议。 雪音听了,好歹觉得有个台阶下。 可没想到,见愁听了这话,似笑非笑的转过来斜睨了他一眼,那姿态说不出是调笑还是讽刺,竟是在雪音开口之前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许你们审这个,就准许你们审那个了?” “” “” 还没来得及说话的雪音与才说完话的“萧谋”,几乎是在同时被噎了个半死! 雪音更是瞪大了眼睛,根本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简直觉得莲照是疯了! “你的意思是,这里全部是你说了算,我与萧谋师弟连插手的资格都没有?!” “当然是没有。”见愁半点也不客气,“负责此次事宜的本来就是我,连萧谋师弟都只有从旁协助之权,雪音师姐哪里得来的自信,觉得自己有资格站出来反抗我?” 嚣张! 狂妄! 完全透着一种以身份压人c仗势欺人的味道! 雪音往日便觉得莲照在这些事情上实在可恶,但好像也没可恶到如今这境地上,今时今日竟比往时往日还要变本加厉了! 头到尾都是毫不留情的羞辱! 是可忍孰不可忍! 雪音修为好歹都要比她高,脾气也向来不怎么样,不是萧谋这种包羞忍辱的性子,哪里还会继续站在这里与莲照争抢? 怕没审出什么结果来,早都气死了! 所以她看了见愁一眼,看了萧谋一眼,又看了谢不臣一眼,才道:“既然莲照师妹自视人如此之高,要为我无常族鞠躬尽瘁,以一己之力来审问这两名修士,我自然是不好插手了,但祝师妹好运,待天明觐见楚江王殿下之前,真能审问出点什么东西来。否则” 剩下的话,自是不言而喻。 雪音冷笑了一声,不再与他们理论半分,直接拂袖而去。 刑房内,终于只剩下三个人: 假扮成萧谋的曲正风c假扮成莲照的见愁c被束缚在石柱上的谢不臣。 知道根底的人一看,怕都要觉得诡异。 见愁方才那一番言语,要的就是雪音离开,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而以莲照的性情说出方才那番话来,依旧不会引人怀疑,所以她大胆为之。 但在雪音走后,少不得要向曲正风解释一番。 她道:“我与白月谷陆道友颇有几分交情,且她如今修为并不很够,真让雪音前去审问的话,怕会出些不可预料的情况。” 雪音一走,曲正风方才所假扮出来的那种孤僻寡言的姿态便消失了个一干二净,虽依旧穿着萧谋的衣袍,顶着这一张苍白恹恹的俊脸,但眉眼间已重现出几分隐约的威重与沉肃。 见愁顾忌陆香冷,他猜到了,倒不觉得有什么。 只是目光落在谢不臣身上,再想到先前在来望台半道上见愁的种种举措,便微微眯了眼道:“我本以为,你与昆吾这一位谢道友,乃是不死不休之仇。” 可在方才陷入对方阵中时,见愁却没有趁那大好机会对谢不臣下杀手。 见愁自然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但她还没什么反应,旁边听着的谢不臣已在这一刻豁然抬首,那洞悉而透彻的目光,藏了几分看破的睿智,还有一些敌意的忌惮,一下向曲正风看了过去。 这一下,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自从被抓那刻开始,谢不臣就未曾对这极域内任何人吐露过自己的名姓,更不曾说过自己乃是昆吾修士。而眼前这面容陌生的极域鬼修,却在这种本该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轻易道破他的身份! 再想想此刻混在此地的见愁 对方的身份,简直呼之欲出! 早该想到的。 初见见愁身边这男修,谢不臣便有所怀疑了。 毕竟十九洲那边传来的消息,是见愁与曲正风所率领的两拨人马都未能赶到极域,找了各种看似合情合理的借口拖延。见愁既然已经现身,那另一位明日星海剑皇与她一道,真是再寻常不过的情况。 “原来都是熟人。” 他的目光与曲正风的目光撞到一起,隐隐有几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味道。毕竟青峰庵隐界里,曲正风一掌几乎害他修为尽散,逼得他冒死强行结丹,才死里逃生。金丹虽结,却不够完美,于是间接导致了他在再探隐界时实力不足,险些在与见愁交战时殒命。 事实上,那本也与殒命相差无几了。 见愁对两人间这一桩恩怨倒还是清楚的,而且知道得还很早,在曲正风出发与谢不臣一道去隐界之前她就知道曲正风会暗下毒手了。 但表面上,这件事与她没什么关系。 此刻眼见得两人之间暗流汹涌,她面上平淡,不置一词,只对曲正风道:“香冷道友那边还劳剑皇陛下看上一看,我与昆吾谢道友先叙叙旧。” 叙叙旧? 曲正风看了她一眼,在雪音离开这刑房之后,先前属于莲照的种种妖娆姿态便自然地从她身上褪尽了,回归到一种深邃的沉稳与冷静之中,自是从容不迫。 他没反驳,只淡淡道一声“好”,也不问见愁到底要与她这一位死对头叙什么旧,便直接从这间刑房走出,往甬道对面另一间刑房而去。 这一下,就只有见愁和谢不臣了。 谁也没说话。 谢不臣注视着她,清楚地看见眼前的“莲照”那艳冶的五官如冰雪消融一般消失,轮廓一变,见愁那一张熟悉的面容便出现在眼前。 只是此刻的见愁,看着到底与往日有些不同。 换下了昔日崖山门下的月白长袍,宽松的玄黑长袍将她挺拔高挑的身躯包裹,两道斜扫的细眉间多了一线细细的红痕。没了莲照的轻浮,可在这幽暗寂静的地底,却独生出一段不近人的冷魅。 她的修为,好像又精进了一些。 谢不臣清楚地感知着,石柱上那一枚枚血红的字符依旧透出那折磨人的力量,在他经脉之内肆虐,让他看上去多了几许隐忍的虚弱,但良久的沉默后却是笑了一声:“崖山当真是好计策” 他是聪明人。 见愁也知道他是聪明人。 这一句话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她心里自然清楚,但并没有承认,更没有在这话题上深入的意思,只道:“也是机缘巧合,偶然进入此界罢了,不过没想到与谢道友狭路相逢,撞在一起,更没有想到谢道友肯配合我等,一道演戏,眼下还要受这皮肉之苦。” 皮肉之苦? 这可不仅仅是皮肉之苦那么简单。 谢不臣只听见愁话里是那种不偏不倚的对待同道道友的语气,可明说着“皮肉之苦”这样的话,却分明连半点停下这石柱上刑罚阵法的意思都没有。 早在落入她手的时候,他便该猜到了—— 这一次的合作,不会轻松。 所以现在,虽忍耐着四肢百骸及周身经脉里传出来的种种非人痛苦,他倒也还能保持镇定,也未恼怒,回道:“大局为重,见愁道友知道,谢某也知道,如此罢了。” 不可否认,两人确有死仇。 见愁不是没想过要趁之前的机会直接诛杀谢不臣,了结两人之间的恩怨。 可代价太大。 要杀谢不臣,她就会展露出远高于莲照的实力,从而暴露自己的身份,无法借由这一次得天独厚的机会,潜入望台。且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如今这敏感的情势下,她杀了谢不臣的消息一旦传出,崖山昆吾间本就不小的嫌隙会瞬间扩大,最后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只怕也会被捅破,那这一场阴阳界战就不用打了。 对她本人而言,界战胜负其实并没有那么要紧。 可她如今不仅仅是见愁,更是崖山门下见愁。 十一甲子前,千修血仇未报,极域八方阎殿未除,更有如今崖山煞费苦心深入敌后的一场刚布下还未见收效的局 诸般谋划,百载苦心! 她深受崖山大恩,得师门栽培,又怎忍见这十一甲子的苦心谋划,尽付诸东流? 人这一辈子,总有一些事,总有一些情,要比仇恨来得重要。 该取时取,该舍时舍。 大义当前,要见愁狠心枉顾大局,一杀谢不臣泄愤,到底还是不符合她本心。 至于谢不臣,或恐便没有这样多的顾虑了。 他心冷,情也冷。 情若不关己,事若不关利,便是这十九洲上的修士都死在此战之中,他也不会皱半分眉头。 穷只独善其身,达才兼济天下。 他只做自己能做的事,只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在见愁敲打琉璃宝扇传来暗号时,他抛却重重顾虑,终究还是答应了眼下致使他陷入这困境的合作,一是迫于大局,二不过是实力不如人罢了。 见愁传暗号与他合作,是选择。 他答应见愁的合作,不是选择,而是别无选择。 因为他心底清楚,若他不答应见愁的选择,还要执意与她作对,那么下一刻她便会改变主意,抛开与自己合作这个选项,转而选择凭借远高出他一整个大境界的实力,将他诛杀! “你倒是很清醒。” 对谢不臣选择与她合作,见愁心里不是没有遗憾,此刻却笑得云淡风轻。 “我猜,你此行的目的与我们相同,都是为望台?” 这显然是要问十九洲那边的情况了,但于谢不臣而言,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见愁问多少,他便答多少。 “横虚真人派我率人前来刺探鬼门关后望台的情况,以期能出奇制胜,所以我带了人潜入鬼门关,半道得闻鬼兵征召的消息,才于半路设伏,想要抓几名紧要鬼修来问。” “那你带的其他人呢?” 方才阵法破后,无常族那庸才长老孔隐没察觉出什么异样来,见愁心里却清楚得很,原本在阵法周围围攻他们的人都不见了。 谢不臣薄唇已然青紫,听得此问却是拉开了一线,竟淡淡回她:“如今是因大局,你怕杀我泄露自己身份,所以与我合作,可待危机一过,却未可知。我既已知会落于见愁道友之手,自该为自己留一线生机。他们仍在鬼门关后,我不死,见愁道友便不用担心会发生什么。” “厉害!”见愁听了他这一番话一怔,竟不由抚掌,由衷地赞叹了一声,“到底是胸有韬略c走一算十的谢三公子,这等人心计算之术,如今也未有半点疏漏!” 谢三公子 这原本熟悉的称呼,沉进酣眠的岁月里久了,如今再从故人口中听闻,竟已透着一种了令人恍惚的陌生。 只是,到底“人如旧,情不复”了。 谢不臣垂眸,没有言语。 见愁也为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话,陷入了良久的静默。 在都理智地意识到“即便有深仇大恨,现在也无法对对方下手”这一事实后,两人的心绪与心态都自然的平和下来,在这一刻,幽暗的地底空间里,竟难得出现了一种奇异的脉脉。 过往时光,如潺潺流水,在二人之间流淌。 见愁迈开平缓的脚步,从谢不臣面前经过,绕着那石柱而行,慢慢道:“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为何非杀我不可?” 谢不臣笑:“人各有道,你有你道,我有我道。该舍时舍,该杀时杀。抄家灭族后,我在人世已无牵绊,唯有你,情至无悔,爱又太深,不杀不能死,不死不能灭。一杀了之,解得千般爱欲苦,情仇恨,不也洒脱?” 从京城身份尊贵的谢侯府三公子,到不得不隐姓埋名历遍冷暖的谢无名,人经历的起落浮沉c见过的善恶悲喜多了,便会忍不住生出向这天地追索之心。 人,为何只能臣服于命运? 他本该一无所有,偏又深陷于一“爱”字,由此冷暖熬煎,酸甜交攻,最终在机缘到来时做出杀以证道之抉择,也就无足惊奇了。 见愁实是了解他的。 理智,近乎残酷。 如今听他此番言语,便算是了然了大半:正因情不可控,所以越想操控;他素来冷静而清醒,想来有多爱她,便有多恨她。 于是她也笑:“看来,你并不为此后悔。” 谢不臣看不见她的身影,也看不见她的神情,闻言只略一垂眸,道:“本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你我从来是一类人。便是我此刻问你,若你早知我将杀你,是否会后悔嫁我为妻一般,你也是一般答案。对错没有意义,有意义的不过是判别对错的人。” 他到底是看得太清楚了。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二人的确是有相似之处的,尽管不喜欢他这一句话,可见愁也无法否认。 此刻,她的脚步,正正好落在石柱的另一侧。 隔着这刻满血红字符的三尺石柱,两人相背而立,各自看着前方,一者平静,一者冷静。 见愁淡漠极了:“可悲的是,我未死,你还爱我。” 谢不臣坦然:“我的情爱,从往至今;可你对我,不过是曾经喜欢。” 她对他的情,从来未及他深。 所以才能迅速从情爱的背叛中迅速回归理智,这一份近乎于天生的对情爱的淡漠,才是他爱恨所不及,也艳羡不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7.第477章 “萧谋”之心 爱。 喜欢。 这两个词, 好似都关“情”, 但不知何时, 冥冥中便被人划分出了三六九等, 后者仿佛不如前者深切浓厚, 前者则比后者热烈纯粹。 谢不臣用这二者来将他们往日的感情加以区分,倒让见愁生出了一点怪异的恍惚。 她想, 他说的未必是错。 抛开恩怨, 单以感情而言, 好像确是如此。 但那又怎样呢? 她是幼年失恃又失祜, 所见众生皆苦,人情冷暖经历过不知凡几;谢不臣后来所历, 不过都是她曾经历过的。 他历过这世事的变迁,尚且要向天叩问。 她历过那人间的苦难, 性情较寻常不知疾苦人淡漠一些, 实属寻常。 昨日种种, 皆成今我。 她对谢不臣有情,但正如谢不臣所言,固然是深,却仅止于“喜欢”二字,深陷其中时自难自拔,可一旦得了机会放开, 又不觉得太有所谓。 也可能是淡忘了吧。 所谓情爱, 有时候起于纯粹的欲与念, 有时候起于志趣相投, 也有的时候起于恩情与崇敬,甚至挚交好友c共经磨难慢慢也能生出感情来 在见愁看来,它往往是很多情混杂在一起。 从不纯粹。 也许在谢不臣看来,它也只是迷惑人理智的一种错觉吧? 所历越多,所爱越深。 谢不臣只伴她走过几场寻常流落的风雨,让她拥有过对一个家的所有美好寄寓;可她却伴谢不臣经历过了钟鸣鼎食,逃过了抄家灭族,又几经辛苦,筚路蓝缕,重新有了一个家 自该是他爱她更深的。 她已灭了往日的情爱,不再沉浸于当年的心境中,过往一切的刻骨铭心,便会渐渐淡忘。 可谢不臣不能。 他执剑杀她,是欲斩所爱而不能。人死则情淡,爱再深也会慢慢放下,偏见愁没死。情随爱涨,于是未有一日得解,便永在刻骨铭心之中,又随交集的增加而添上更多的刻骨铭心。 这一刻的见愁,是冷静的叙述事实。 这一刻的谢不臣,也只是冷静地陈白过往。 至少在表面上,二人之间冷淡的一片,看起来不存有半分往日情爱的残留,都理智到了极点。 沉默良久,见愁还是笑了出来,叹道:“归根到底,你我都是凡人,而‘情爱’两字,与这洪荒宇宙旁的东西相比,又难长久。世事往往奇妙,既不在你的算计中,也不在我的预料里。想要摆脱的,越陷越深;不想摆脱的,反了无牵挂” 想要摆脱的,越陷越深; 不想摆脱的,了无牵挂。 这话用以形容他们两人,倒是出奇地合适了。 谢不臣知她意有所指,但待要接话时,平静的目光却微微闪了一下,向旁侧刑房的门看了过去。 有人去而复返。 见愁也察觉到了,随之调转了目光,也向那一扇紧闭的门看去。 不是曲正风,而是雪音。 外面深长的甬道内,响起了她轻微的c未加遮掩的脚步声。 但并不是向见愁这边来,而是向对面去。 甬道另一侧的刑房里,也是一样的简陋,徒然四壁,仅一根灰白的三尺圆柱立在地上,与地底这些岩石连接在一起。 陆香冷便被缚在其上。 雪音推门走进来时,只见得这原本气度颇有几分孤高的女子已完全惨白了一张脸,鲜血染红了前襟,唇边还挂着未干的血迹,竟是满满的狼狈与灰败! “萧谋”掌中握着一条雪白的勾魂索,此刻并未对陆香冷做什么,而是已经察觉到她要进来了一般,停下了自己所有的动作,侧转过身来,正正好看着她。 曲正风微微一挑眉,似乎有些惊讶。 他咳嗽了一声,嗓音有些生疏冷淡:“雪音师姐还有事吗?” 空气里浮动着浅淡的血腥味儿,独属于活人的血腥味儿。 雪音有些没想到。 在她过往的认知里,萧谋除了被莲照欺负,一直都是个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人,性情孤僻不爱说话,甚至还透出点逆来顺受的感觉,然而此刻,她见着那十九洲女修显然受过了折磨的模样,一时竟觉得有几分触目惊心。 在来望台驻地的一路上,都没有人对这女修施加任何刑罚,而在她之前来看的时候,人也还好好的。 萧谋站在这里才多久? 这修为也不低的女修竟然已经昏厥过去,还伤重至此! 而手执勾魂索的萧谋,面上却没半点多余的神情,看着还是往日的模样,没有什么变化,好像那女修所受的折磨都不是他所为一般! 着实让人有一种奇异的胆寒。 这严刑审问的事实与雪音印象中的萧谋并不一样 可是,既然能忍受住莲照十数年来的欺压,还修炼出头的人,当真是好相与之辈吗? 雪音心头突多了几分凛然。 她没有怀疑到别的地方去,只站在了门内六尺处,笑道:“没有什么事,只是方才出去的时候撞见孔长老,他派我来传个话,要我告诉你们,除了要审问出他们进出鬼门关之法外,最好还要打听清除十九洲那边修士的实力情况,若能问出个排兵布阵的计划,自然更好不过。” “知道了。” 曲正风的嘴唇也没有半点血色,病气始终缠绕在他脸容之上,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穷凶极恶之辈。 “有劳师姐通传了,我与莲照师姐必定尽力。” 莲照? 雪音可半点没有要去通知莲照的想法,天知道推开对面那扇门能看见什么香艳荒淫的场面? 她传完了话,便直接打算离开此地,只因她觉得自己往日所知的萧谋与这真正的萧谋,似乎有些相去甚远,也不知为什么,竟不是很敢久待。 只是才迈开一步,又停了下来。 她心底里忽然冒出了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让她在这刹那间回想起了往日所见莲照欺负萧谋时,他的种种反应 早年,莲照光艳明媚,一身玄黑绣红的衣裳都能穿出骄纵的傲气,初见萧谋,是在他刚入无常族。 莲照那时便已被人捧着,十分跋扈了。 她与萧谋迎面走,萧谋想要让开,她则想要绕开,来回晃了两下,竟是都没让开道。 于是她怒了。 艳冶的面容一抬,便十分不客气地问他:“新来的也敢挡路,你叫什么名字?” 萧谋病恹恹地,刚到无常族,还露怯,抬首正视莲照时便看得有些呆住。 接着却是窘迫。 他忙埋头,声音有些低沉,老老实实回道:“萧谋。” 莲照便念了一声,笑着对他道:“我记住你了。” 然后她离开。 三天后,才入族没多久的萧谋,被无常族几名入族很久的师兄们打了一顿,受了重伤。 雪音隐约记得,自己曾是见过的:养伤之中的萧谋,有几分消沉 后来便是莲照单纯的欺负了。 似萧谋这样毫无存在感的人,也就莲照因为那一面的冲突记了他很久,碰面个十次,总要嘲讽上那么回,还笑嘻嘻地同旁人一道戏称他为“痨鬼”。 可以说,莲照便是萧谋的噩梦。 但就在这样压抑的欺负中,孤僻而沉默的萧谋自己修炼着,一开始还未被旁人注意到,默默无闻,可等旁人注意到的时候,他的修为已然能与莲照相比,还不落下风。 从这以后,莲照的针对便变本加厉。 可奇怪的是,分明已经有与莲照抗衡之力的萧谋却依旧承受,任由莲照处处找他麻烦,也并未回以报复。 以前,包括雪音在内的众人,都只觉得萧谋就是这样懦弱的性格,且莲照背后还有人撑腰,所以他才未有半分反抗,一如既往地承受。 可如今想来 只有这样一种可能吗? 为什么不能是另外的一种?虽然惊世骇俗,却合情合理 庞杂的细节顷刻汇聚到一起,再结合着今日一些格外反常的情况,拼凑出来的竟是一个惊人的猜测! 这一瞬间,雪音自己都不大敢相信。 可这种突如其来的冲击让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在停步的刹那,回望“萧谋”,脱口而出道:“你喜欢她?!” “” 曲正风也以为她是要走了,并没有料到她忽然回转头来说出这样一句话,乍然一听,瞳孔顿时紧缩! 眸底深处,竟是迸射而出的危险! 然而仅仅是片刻,便隐没了下去。 因为他意识到,对方说的是萧谋喜欢莲照。 这一瞬间,他对这大半时候都十分招人嫌的雪音,倒不由有些另眼相看。 毕竟,就连搜魂过莲照的见愁,都对此一无所觉—— 这个名为“萧谋”且总是被莲照欺负着的无常族鬼修,对着这个总是欺负他的女人,确怀有隐秘而卑微的情感。 他搜的是萧谋的魂,自然清楚。 只是这样的感情,萧谋本人隐藏得极好,连为他喜欢着的莲照都未有半分察觉,以至于洞察力极强的见愁在搜莲照之魂时都未察觉,旁人自然也不知晓。或者一般而言,正常人并不会往这边想。 所以,曲正风也并未将这一细节告知见愁。 一是没有必要; 二是他与见愁各假扮其中一人,不知道反而坦荡,说了却难免尴尬。 但他并没有想到,萧谋此情,竟会为雪音一言道破! 这是否说明 世间情愫,不管藏得再如何隐秘c幽微,只要是真实地存在着,就终归会有为有心人所察觉的一天? 只是大多数时候,有心者,毕竟是少数。 曲正风抬手,随意地用指腹一触这张苍白的病容,似乎是想要借此确认自己此刻还假扮着萧谋,而不是旁的什么人。 然后才将手放下。 他缠着病气的神态,与最初雪音进来看到时没有什么区别,平平地笑道:“我是喜欢她,不假。但这与雪音师姐有什么关系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8.第478章 探望台 承c承认了? 雪音方才问出那话来,几乎完全是下意识, 她甚至根本没想过自己能得到回答, 且还是肯定的回答。 只这片刻间,她便愣住了。 下一刻就有一道含笑却偏带着微微冷意的声音插了进来。 “雪音师姐怎么在这儿?” 是“莲照”, 或者说见愁, 在这一片静默间从对面那间刑房内走了出来, 目光落到了雪音的身上。 不知怎的,被她看似平静的目光看着,雪音竟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她不知道刚才在隔壁的她有没有听到她与萧谋之间的对话, 更不知道她现在看着她, 脑袋里面转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念头。 心里忽然生出的是一种荒谬。 萧谋竟然喜欢莲照? 当着见愁的面, 雪音怪异地沉默了很久,目光在自己近前这一男一女的身上来回逡巡了几圈,最后竟然笑了出来。 好像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一般。 曲正风抿唇站在一旁, 没有言语;见愁却慢慢皱了眉。 可雪音也不解释自己为什么发笑, 只是在重新看向见愁时, 带着一种别样的c近乎于嘲讽的赞叹:“莲照师妹果然是好手段,佩服, 佩服” 见愁看着她, 没接话。 接着她却又将目光转向了曲正风,或者说“萧谋”, 声音里则带着一种看破的恶意:“师姐没什么好说的, 就祝愿萧师弟心想事成了。” 说完, 她竟也不解释什么, 转身便走了。 雪音与莲照之间的关系恶劣,又有前不久在对面刑房之中的争端,自是连最后一点表面功夫多懒得做。 她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没了影子。 这时候,见愁眼底才出现了几分明显的忌惮,走进来,问曲正风道:“萧谋喜欢莲照?” 原来她都听见了。 想来也是。 雪音来时本就没隐藏自己的行迹,更不用说见愁的修为远远高于她,他能早早察觉到雪音来了,见愁自也一样,听见方才那番话是再正常不过的。 曲正风手掌轻轻一松,那凝聚出来的勾魂索便散了个干净,一笑回道:“应该是有些喜欢的,但三言两语也无法道明,有些复杂。” 见愁听了,便有些沉默。 她只搜了莲照的魂,可清楚这女修是什么样的行事做派,更清楚莲照对萧谋的感情没有任何察觉,自然更不可能对这个自来被她欺负惯了的人产生什么别样的感觉。 莲照并不喜欢他。 “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她想了一下,微微叹了一声,“这位萧谋虽有些苦处,但恐怕是没什么缘分了。” 曲正风看她一眼,淡淡一笑:“该是如此。” 这事情虽有些匪夷所思,颇有值得人玩味之处,但毕竟是别人的事情,而见愁和曲正风眼下都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叙过这两句,很快便转移了话题。 见愁的目光落在了被捆缚于石柱上的陆香冷身上。 在见着她身上的血污与狼狈时,先前才松开的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怎么回事?” “我向她道明了你我二人的身份,因知她与你有旧,自没打算要做什么。但她自己看得很清楚,深知既入了此局,装也要装得像点,所以叫我下了重手。她乃白月谷药女,精通炼丹医毒之术,待此局一过,自会安然无恙。” 毕竟,严刑审问,身上却没伤,说不过去。 曲正风向见愁解释过了前后的原委。 见愁的面色,便微微有些发沉。 陆香冷已经昏迷了过去,好看的脸容已经苍白的一片,即便是在昏迷之中,都微微皱着眉头,好似隐忍着什么难言的苦痛。 白衣染血,触目惊心。 “剑皇陛下到底不是寻常人,对着这样一个无辜的女子,竟也能面不改色,下得了如此狠手。” 见愁走过去探了陆香冷的脉。 同时便有一道温和浑厚的灵力,从她指尖透出,顺着经脉游走到陆香冷眉心祖窍的位置,将她灵台神魂包裹起来,严严实实地护住。 曲正风在旁边看着她的举动,也看了一眼已经昏迷的陆香冷,只道:“并非寻常人的,该是你这一位香冷道友才对。” “” 见愁转回头来看他。 曲正风面上平平,目中却犹如夜色里的深海一般,看不到什么东西,但有暗潮涌动:“医者仁心,悬壶济世,本受世人敬仰,无甚错处。可仁心大爱,常人不能有。她视众生平等,爱人无差别,与人而言则若无情。于洪荒宇宙,几近乎天道,不与人同。只可惜,这凡俗世间,不与人同者往往是异类。” 而异类—— 若不出类拔萃至强能与凡俗抗,终将为凡俗所害。 见愁与陆香冷其实颇为投缘,却并不特别了解。这些年来,曲正风虽是高高在上的明日星海剑皇,可人一直在十九洲,知道得未必比她少。 他说这番话来,该有缘由。 但见愁注视着面前的陆香冷,想起当年在青峰庵隐界过河时,她无情心偏走有情道,一时沉默,竟没向曲正风追问,只道:“不与人同,也没什么不好,人各有道,看得清自己便好。” 曲正风便不接话了。 他看见愁已在陆香冷身上留了保护的后手,以护其周全,便从这简陋的刑房之中走了出去,道:“该去查探望台了。” 见愁点点头,很快跟了出来。 他们两人,当然不会真的留在这里整夜审问谢不臣c陆香冷这两个熟人,重点都在借机查探望台的情况上。 整个驻地,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地底迷宫。 无数的甬道连通向不同的方向,分割出不同的区域,驻扎着不同鬼族的鬼修,但望台具体在哪个位置,却还成迷。 好在见愁曲正风二人都是大能修士,而在这一片驻地里,只有楚江王的修为能与他二人相比,所以两人没费多大的力气,轻松地隐匿着自己的身形,就查探过了大半片驻地,最终停在了整片驻地地力阴华最浓郁的一条甬道上。 望台抽取地力阴华,覆盖周遭。 所以按照道理来推论,这地底地力阴华最多最厚的地方,便该是望台所在处。 两人对望了一眼,都先探出灵识,查探过这一条甬道,没发现什么异样,才往甬道中去。 可谁也没想到,才走了几步便觉不对! 两人一路隐匿着过来从未有半点暴露出来的身形,在这条甬道内,在这过于浓郁的地力阴华的压迫下,竟隐隐约约显现出来!越是往里面走,越是明显! 在这条甬道上,在这最接近望台的地方,世间万物,无物可以遮掩,无物能销声匿迹! 见愁与曲正风同时觉得心惊,皱起了眉头。 但除此之外,却也没什么危险的变化发生,好像这只是望台所附带的作用一般。 两人考量了一下如今这一片驻地里其余人的实力,犹豫了有片刻,到底还是觉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干脆铤而走险,就这样深入了甬道。 道中一个鬼兵也没有。 整条甬道就好像是通往某一个未知的空间一般,给人以一种狭窄逼仄之感。 见愁道:“无人把守,道中也不设防,该是这望台颇有厉害之处,至少不惧一个两个人的破坏,也不担心轻易为人所停止。看来,我们这一趟,无功而返的概率大一些。” 这样的道理,曲正风何尝不明白? 但他没有说话,只皱着眉头,与见愁继续走下去。 过了没半刻,两人本该在隐匿状态的身形已经完全显露出来,与平时无异,甬道也彻底走到了尽头。 出现在两人面前的,竟然是一片恐怖的深渊! 乱石横出的石壁已为这浓郁到极致的地力阴华浸染,呈现出一种极域通用的玄玉独有的灰黑色。 一根巨大的白色石柱从深渊底部升起,直直地抵到这地底空间的穹顶上! 石柱上盘旋着无数古老的c完全无法辨认的符号,竟闪烁着隐约的暗金色光芒。 无尽地力阴华,便从深渊底部喷薄而出! 它们像是一场肆虐的强大风暴,围绕着这一根石柱,朝着四面八方散射开去,又浸入地面,充斥满鬼门关附近的极域恶土 谁能想象,在寂静的地底,竟能看到这样磅礴的场景? 再强大的灵识,都无法从这一片风暴中穿过。 仅仅是站在这深渊的边缘,见愁都忍不住生出一种几乎要为这风暴卷进去c被绞个粉身碎骨的感觉。 这,便是鬼门关望台了。 一如见愁来时所料,只需这么看上一眼,他们便都知道,在如此磅礴的地力阴华风暴下,他们根本无能为力,改变不了什么。 谁下去都是一个“死”字。 除非,他们拿到某样关键的东西—— 见愁震撼的目光收回,慢慢回归了冷静和理智,然后便投向了自己脚下踩着的地面,深渊的边缘。 没有线条,没有阵法,只有两枚凹槽。 都是半月形的,相对而设,环成一个圆。此刻两枚凹槽内都空无一物,只有两道细细的石孔分别打在两枚凹槽的正中,深极了,似乎通向无底的深渊 曲正风幽幽地叹了一声,道:“看来,我们需要一把‘钥匙’” “令玦?我哪里拿到了什么令玦!” 含着怒意和不满的声音,在大殿的深处响起,激荡出一片回音。着一身深黑王袍的楚江王停住了焦躁的脚步,站在台阶的高处,看向漂浮在半空中的那一团幽蓝的旋涡。 “说的是我八殿阎君平起平坐,可素日来,他何曾将我们看进过眼底?说的是鬼门关一役至关重要,还派了我来驻守此地,可我手上仅有开启望台的上弦令玦!” 那一团幽蓝的旋涡闻言沉默,片刻后才传出了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但显然比楚江王沉得住气,只问道:“那下弦令玦是在他自己手里?” “谁又知道?” 楚江王的面容看上去还很年轻,往年因养伤而沉迷修炼,甚少理会外面的事情,但这也不过是表象。此刻念及近来发生的事情,眼底竟是一片的阴鹜之气。 “你怕还不知道,他还派了自己手底下一个大判官来督军。” “大判官?”幽蓝旋涡连接着远在八方城的某个人,闻言微微一愣,“张汤?” “除了这死人脸,还能有谁?” 楚江王显然是不满的,才停下来的焦躁脚步,又在台阶上迈动起来。 “他这明显是有所猜忌怀疑了。” “猜忌怀疑又能怎样?那张汤确是很讨人厌,但在眼下这情形里,你不与他为难,他自也不会与你为难,毕竟你是阎君,他只是个判官。便是你我的谋划泄露,他也不会现在就算账,怎么着也该等着此战结束。届时孰强孰弱,可就要看老天爷安排的命数了!” 那声音半点也不担心,还劝楚江王。 “雪域新密那头出了意外,被人奇袭,还因此丢了后土印,算是出师不利。这一战有他头疼的时候。你便耐心忍得一忍,好歹把这一桩差事给敷衍过去” 楚江王只觉得心里憋闷,冷笑了一声,看那旋涡一眼,但最终还是答应了一声,才一挥手,将那幽蓝的旋涡驱散。 空旷的大殿,冷寂一片。 他就站在这大殿的高处,望着那一片深沉的黑暗许久,眸底压抑着那隐隐已不大压得住的躁怒 望台甬道。 见愁与曲正风细细研究过那两枚凹槽,确定它们与望台的开启和关闭有关,凹槽下的两道细孔则连接着深渊下方那被地力阴华风暴埋藏着的阵法。 他们无法闯入风暴,手中又没有能开启和关闭凹槽的“钥匙”,但又不甘心就这样空手而归。 所以,见愁研究了一番,还是决定做点什么。 这一处望台,归根到底也不过只是一座抽取地力阴华再抛散出去的阵法,“钥匙”涉及的是“抽取”,他们没有钥匙,但这并不意味着在“抛散”这一点上不能动动手脚。 她用玄玉布阵。 在地力阴华如此充裕的地方,别说是上百枚玄玉的力量,就是成千上万枚玄玉在这里也跟大海里的一滴水一样,根本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曲正风于此道研究平平,并不插手。 见愁道:“阵法有限,玄玉之力也有限,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地借用此地地力阴华,所以布阵在此,也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满打满算,能将此处望台与外面隔绝一刻,说不准关键时刻能派上点用场。” 毕竟谁也不知道将来是什么情况。 这开启关闭望台的“钥匙”到底是什么情况,又到底在谁手中,他们都没有半点头绪,眼下当然是能做多少便做多少。 只是在布阵到末尾,待要安放最后七枚玄玉作为阵眼的时候,见愁留了个心眼,并未将其留在这望台附近,而是一路到了这一条甬道的入口处,在石壁上轻轻一叩,便敲出七个斗形的凹槽来。 玄玉一枚一枚地安放了进去。 曲正风立在墙侧,只觉她心思太过机敏:“放此处,倒是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 话音还未落完,眉头忽地一皱。 见愁几乎是在同时警觉了起来! 他们已经是在甬道口上了,再出去便是寻常供驻扎此地的鬼兵鬼修通行的正常甬道,不知何时,另一条相接的道上竟行来了一队巡逻的鬼兵! 此刻他们在望台地力阴华的威压下无法隐匿身形,也无法在这种不稳定的情况下使用瞬移或者挪移,若强冲出去,则会与这一队鬼兵撞个正着! 糟了! 两人心头都是一凛,俗话说“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俗话又说“夜路走多了总要撞鬼”,早在决定查探之前两人就已经想过会面临这种危急状况,但没想到今夜顺当了一路,倒在这最后的关键时刻碰上! 脚步声近,根本容不得再多想。 见愁看了那敲在墙壁上的七枚还没来得及掩饰好的凹槽,又看了站在墙侧的曲正风一眼,心电急转间,毫不犹豫便将他人往自己面前一拉,让对方背贴着墙而立,但也只挡住了六个填了玄玉的坑,还剩下一坑露在他身侧。 她眉头一皱,只能抬了手掌自己给按住了。 巡逻的鬼兵下一刻已到了甬道前,本只是例行公事地向里面一看,谁料竟看见了两道贴靠得极近的人影! 警惕戒备之心顿起! 打头的那个几乎是立刻握紧了手中的法器,喝问:“你们是何——” 见愁平静地转过了头来,露出莲照那一张艳冶妖娆的面容来,花瓣似润泽的唇瓣微张,幽暗而引诱的双眸中,却透出几分蛇蝎般的危险。 于是,那还未来得及出口的“人”字,伴随着喉结突然发紧的滚动,一下就被咽了回去。 所有人都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是莲照和那个痨鬼萧谋。 两个人此刻的姿态 莲照自是往日那勾魂摄魄模样,一身宽松的玄黑色长袍穿在身上,可白皙的手掌却已经伸了出来,一手压在那萧谋颈侧的石壁上,另一手细细的食指却搭在萧谋腰间,勾着那一条两指宽的系腰革带! 萧谋倒是没什么动作。 他就站在那儿,好似整个人都被压石壁那边,一身简单的白袍,脸色也苍白,瞧着是英俊且病弱,薄唇紧抿。 看着与往日没两样,可落在众人眼中,老觉得他此刻是在隐忍着什么,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其实根本不需要再看到更多了。 光莲照这一根纤纤细细c漫不经心的手指,便足以令人浮想联翩,猜测在这动作的前后都发生过什么,又将会发生什么 一队鬼兵只一想,都觉口干舌燥。 见愁向他们挑眉:“有事?” 一队鬼兵全都吓了一跳,哪里还记得刚才的问题?只忙不迭地否认:“不不不不,没事没事,打c打扰了,打扰了” 说着,都赔着笑连忙退出去。 直到都退到另一头的甬道上去了,方才所见的这场面都在众人脑海中挥之不去,只复杂地感叹:“都说萧谋那痨鬼老被欺负,没想到是这样个‘欺负’法” 甬道内。 危机解除。 见愁暗松了一口气,待那群鬼兵走远了,才移开了自己压在曲正风颈侧的手掌,也撤开了搭在他腰间革带上的手指,退一步,拉开两人距离,然后抱歉地道一声:“冒犯了。” 冒犯? 倒是第一次听女修对男修说这话,尤其是第一次听女修对自己说这话。 曲正风屏住的呼吸,随着她的撤远而放开。 此刻面上平静,只道:“你扮起来,透着些得心应手了。” “熟能生巧。” 见愁也没有太过自谦,只弯腰从地上捡了几块碎石,便待要将方才的阵眼盖起来,但才填了一枚,她动作便停了下来。 曲正风看她:“怎么?” 见愁轻轻地蜷了手指,将那几枚碎石捏紧,转头来与他对视,眸底却闪过几道幽暗的光华,忽然道:“你有后土印,我有一线天。你说,我二人若合力同时发难,可否瞬擒楚江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9.第479章 楚江王 次日一早,觐见楚江王。 见愁c曲正风两人照旧扮作莲照c萧谋两人的模样, 随同无常族长老孔隐一道站在了大殿外。 雪音没来。 按孔长老的话来说, 她与莲照有嫌隙,且本来也不负责此次鬼兵征召之事, 就不必来见楚江王, 以免关键时候说错什么话, 平白坏了大家的大事。 见愁与曲正风自然求之不得。 少一个人,便少一个对手,少一分反抗他们的力量。 至于谢不臣与陆香冷这两个“阶下囚”, 则是被押在他们后面。 一夜过去, 两人的状态似乎都不很好。 见愁对谢不臣自不会有什么留情的时候, 那石柱上的刑罚打从一开始就没断过,所以现在谢不臣的面色看上去比曲正风扮的那痨鬼萧谋还要白。 陆香冷则要稍好一些。 她已然苏醒,又因已为曲正风告知了事情的真相, 所以心内也镇定。此刻便微微抬眼, 打量着站在前方的“莲照”, 倒是带上了几分好奇。 显然是在思考,这女修是否真是见愁。 昨日他们见过的那名判官从殿内走了进来, 扫了规矩等待在外面的他们一眼, 但并未叫他们都进去,而是先叫了孔隐进去。 想来是要先见长老, 听听具体事情如何。 孔隐进去后半刻, 判官又出来让人将谢不臣与陆香冷带了进去;又半刻, 才轮到见愁与曲正风。 深黑的大殿, 建在高高的台阶上,十分巍峨。 又因为是在地底这样本来就显得逼仄的空间里,所以一眼看过去时,只觉这一座大殿撑起了整座穹顶,又仿佛随时会被这狭窄的地底空间压倒,十分压抑。 两人从下方拾级而上,很快便进了殿中。 极域乃是“阴间”,自剥夺十九洲修士轮回之权后,便只接收来自人间孤岛的生魂,因而许多建筑c器用c官制皆与凡俗相似。 这一座大殿,便像是王殿。 光可鉴人的平滑地面,几根巨大威重的圆柱立在殿中,下方没有设座,显得森然而空阔。尽头处是九重台阶,丹墀上绘着妖异诡谲的十六天魔图纹,更上方设有这大殿中唯一一张宝座。 八方城第二殿阎君楚江王,便端坐在这宝座上。 他穿着一身黑袍,但并没有带着十二旒冠冕,只佩了一根黑色的玉簪束发,但眉目间却颇显威仪。 唇畔无笑,眉头紧皱。 只消抬起头来看上那么一眼,便能轻易判断出他现在的心情绝对不好。 见愁c曲正风上前见礼:“莲照c萧谋,拜见楚江王殿下。” “免礼。” 楚江王的修为在经过十一甲子的复原后,也不过就是回到了返虚后期而已,且实际的战力方面还有不可逆转的损伤,算起来境界也就与见愁和曲正风差不多。所以此刻,他无法看穿这两人的伪装,也察觉不到这两人真实的修为。 “本殿听说,抓获十九洲这两人时,你二人也在场?” 在见愁与曲正风进殿之前,孔隐长老显然已经交代过了基本的情况;随后进殿的谢不臣c陆香冷两人则都非常“慷慨”地如实交代了自己的身份和此行的目的。 单从楚江王此问,他们便能判断出这点来。 见愁心念闪动间,便代替两人答道:“是,我与萧师弟都在场。” “那好。”楚江王一指立在殿上的谢不臣与陆香冷两人,道,“听说昨日将人抓回来后,你们便连夜审问过了这两人,但严刑之下他们也只肯交代自己昆吾与白月谷的出身,而不肯吐露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通过鬼门关,更是嘴硬不名言当日设伏阵法的玄机。你二人既然在场,便也将昨日遇伏的情形,与本殿细细道来。” 其实要想知道当日的情形,以楚江王的修为,直接对谢不臣和陆香冷进行搜魂就是了。 可楚江王并没有这样做。 谢不臣出身昆吾,还是横虚真人的真传弟子;陆香冷也是白月谷药女。这两人的身份都不一般,留着或还能有大用,他当然不会轻易搜魂将这两人变成傻子。 见愁与曲正风都没有与谢不臣c陆香冷二人商议过进殿之后要怎么做,至于招认多少,也全由他们两人而定。 一般人其实会选择隐藏自己的身份。 但他们没有。 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能让自己变得有利用价值,自然也就能避免立时为人所杀的危险。 若被抓的是见愁,她也是同样的做法。 所以此刻在听楚江王舍近求远来询问她时,她心底其实没有半分的惊讶。但莲照该想不到这么多。 见愁便故作疑虑地抬头看了楚江王一眼,又看了谢不臣与陆香冷一眼,好似在疑惑楚江王为何不直接对这两人进行搜魂一般,但又将自己的“疑惑”强压下来,规矩地开了口:“回禀殿下,昨日我们” 当日的细节被见愁一一道来。 楚江王先前已经听孔隐讲过了一遍,还要听莲照与萧谋再讲一遍,不过是想看看他二人的叙述中是不是有其他的线索,力求发现一点有用的蛛丝马迹。 越听,那眉头皱得更紧。 见愁讲完,又换了曲正风,同样从头到尾叙述一遍。 三个人经历的是同一件事,但当时毕竟混乱,每个人所经历的c所观察到的都不一样,且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感觉。 信息越多,角度越多,拼凑出来的全貌才越真实。 待曲正风一说完,原本端坐于宝座之上的楚江王竟豁然起身,先前看着还平和的面容一下变得阴森起来! “砰!” 人在高处,衣袍鼓荡! 手往前面一伸,竟是直接隔空掐住了下方谢不臣的脖子,将人提了起来! 殿中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唯独谢不臣一脸平静,回视着楚江王。 楚江王的面色极其难看,问他道:“进入鬼门关在阵法外伏击无常族鬼兵的其他修士何在?!” “什么?!” 还有其他人?! 无常族长老孔隐,先是被楚江王出手时的威势吓住,现在又被他脱口而出的质问吓了一跳,愣愣道:“殿下,我等破阵而出的时候,明明只有他们两” “你们中计了。” 楚江王根本懒得听孔隐这废物把话说完,便直接打断了他,只逼视着完全被控制在自己掌中的谢不臣,声音变得越发冷厉! “本殿再问你一遍,其余修士何在?!” 昨日在来望台驻地的路上遇伏,初时攻击磅礴猛烈,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外面埋伏了不少人。 岂料冲出去之后只有谢不臣与陆香冷两人。 极域发展起来的时间毕竟还太短,似阵法丹药这一类的旁人,研究精深之人毕竟不多,往往将其传得神乎其神。孔隐当然也不精于此道,被谢不臣蒙蔽c以为那铺天盖地的攻击都因阵法而起,没往深了怀疑,实属正常。 见愁与曲正风两人当然清楚事情没那么简单,也猜到还有旁人,但严格算起来他们与谢不臣还算是一伙儿的,自不会蠢到将这种事告诉孔隐。 更何况,莲照和萧谋也不该注意到这种细节。 但楚江王毕竟是阎君,一代大能,只听都能听出来这里面有猫腻了。 他修为不低,威势也极重。 可谢不臣显然不是会被吓到的人,性命都掌控在旁人手中,他面上却没露出半点的慌乱之中,唇边染血之际,还笑了一声道:“自然是在他们该在的地方。” 这群修士的踪迹和安排,他连见愁都没告诉,又怎会在楚江王面前吐露? 这般平静的姿态与平淡的口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不可能回答楚江王问题的。 楚江王便也冷笑了一声。 一双幽深的黑眸里,闪过了几分深藏的暴戾,含怒之下竟直接虚握着谢不臣脖颈,将人重重地摔在了殿中的圆柱上! “噗”地一口鲜血吐出,谢不臣的面色顿时灰败了下来,人落在大殿冰冷的地面上,已是受了重伤。 见愁看了一眼,不动声色。 殿中立着的其余人,则多少露出了些许战战兢兢的骇然,只觉楚江王手段狠辣,喜怒无常。 “不知死活。” 楚江王留着谢不臣还有用,毕竟昆吾横虚真人座下的真传弟子,能派上的用场实在不小,他下手虽狠,却并没有真要了他命的打算,此刻便冷笑了一声,吩咐立在殿下的人。 “孔长老,你将这两个人待下去严加看管,不得有失;莲照c萧谋,你二人随本殿再去当日遇伏之处一查究竟。” 这样的安排,有些令人惊讶。 众人尤其没想到的是,楚江王竟然决定要亲自去昨日他们遇伏之处查看。 但毕竟楚江王是阎君,他们虽觉讶异,也都同时恭声应了一声:“遵命。” 孔隐自去押谢不臣。 楚江王却向见愁和曲正风招手,示意他二人跟自己过来,然后便走下了九重丹墀,向殿旁而去。 原来旁边竟有一座传送阵。 楚江王的修为,要从这望台驻地挪移到昨日他们遇伏之地,当然很快,可“莲照”与“萧谋”的修为却是不够的。 殿中这传送阵能通向鬼门关,从此去自然最快。 见愁同曲正风对望了一眼,便走上前去,同楚江王一道进入了阵中。 他手诀一指,便要直接启动阵法。 谁想到,就在阵法刚亮,空间波动刚传出的这刹那—— 惊变陡生! 见愁与曲正风动手这时机掐得实在是太准c太狠! 两人入阵时便是一左一右立在楚江王两旁,见愁看着虽还是莲照模样,但这一刻目中迸射出的利光又岂是莲照能能及! 她拔剑打了先手! 三尺剑状态下的一线天,几乎瞬间便出现在她掌中,剑脊上那红线如有生命一般亮了起来,乍现之时那恐怖的威压竟引得周遭的空间都要为之撕裂! 剑出无声! 落竟惊雷! 这样近的距离c这样狭窄的空间c这样令人汗毛倒竖的恐怖气机,便是全盛时期的楚江王也未必有把握躲开,更何况是在此时?! 分明是这样寻常无比c毫无花俏的一剑,可在那锈迹斑斑的剑锋映入他眼底时,脑海中其余一切的声音都泯灭了,反有无穷尽的凄厉尖啸响彻脑海! 刹那间,浮现在眼前的,竟是昔年黄泉巨浪滔滔,戈壁鬼影幢幢,刀光剑声里,那困兽在悲绝的愤怒中嘶吼 崖山门下,千修染血! “轰!” 一线血痕,雄奇峥嵘! 看似平平无奇,可在其没入楚江王肋侧的刹,楚江王半边身躯竟如被劫雷击中一般,轰了个粉碎! 暗黑的精气如流沙,瞬间崩毁! “啊啊啊啊——” 这般突如其来的恐怖攻击,直接悍然地摧毁了楚江王原本的战力,便是以他目前的修为都忍不住在这一刻凄厉地惨叫出声! 面目扭曲,狰狞极了! 下一刻,如五岳崩塌,泰山压顶! 曲正风的攻击紧随着见愁那牛刀小试却威力奇大的一剑而出,衔接得毫无缝隙,已是调用了掌中后土印! “砰!” 一声扑地的巨响,楚江王那凄厉的声音戛然而止,竟是在猝不及防间,为一股奇诡骇然的重力压下! 仅剩下的半边残破身躯,顿时被死死地压在了地上! 好似有千万钧的重量砸在了他的身上,让他一动不能动,连先前阴沉不定的那一张脸都紧紧地贴住了地面,匍匐在二人脚下! 瞬擒! 而此刻的无常族长老孔隐才刚押着谢不臣,还未来得及踏出殿中。几乎是在见愁c曲正风二人动手的同时,谢不臣也猝起发难! 素来淡漠的目中,少见地闪过了三分凌厉! 根本都不用拔人皇剑,只以剑携鞘向孔隐一拍,便以凭借远高出孔隐一个大境界的绝强力量,狠狠拍得人吐血,摔在地上! 他却只面无表情,平静上前—— 抬了一脚,踩在孔隐的头侧,让他剩下半边脸都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将人制住。 直到这时候,已在见愁c曲正风二人天衣无缝配合的暗算之下失却了所有反抗之力的楚江王才反应了过来! 而这一股死死压着他的力量,更是如此熟悉! 他双目赤红,愤怒极了,竭力地想要抬起头来,然而声音里的惊惧与骇然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后土印!你们是——” 见愁对这结果还算满意,笑笑回道:“我们,当然是楚江王殿下的阎王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0.第480章 张汤来了 阎王爷的阎王爷! 声音不大,口气不小! 若是以往, 楚江王只怕早就不屑地冷笑出声, 然而此刻心头泛起的,只有一股难言的苦涩与惶然。 这绝不是什么莲照, 更不是什么萧谋! 旁的东西他或恐不认得, 但当年绿叶老祖持天地人三印在极域纵横, 他却记忆犹新,又怎能辨认不出方才束缚自己之力,是由何物发出?! 后土印啊 前不久与极域有盟约的雪域密宗遭遇奇袭, 三大法王之中仅余的两大法王也在战中陨落, 为宝印法王所掌管的后土印却不知所踪。 想也知道, 后土印这般的至宝,绝不至于在此战之中失落。奇袭雪域的具体是哪几支势力,因两界之间的通道已经关闭, 所以不得而知, 但一定是落入了十九洲那方的手中。 而且, 楚江王还能回忆起方才那恐怖的一剑! 这是崖山的剑! 一时间,想到的只有八十年前参加鼎争的那名叫“见愁”的崖山女修, 还有她在穿过释天造化阵时与秦广王对的那惊天动地的一掌! 即便此刻看不见见愁的脸, 可声音他是记得的。 就是那一位“崖山见愁”啊! 时隔八十年,果真回来了 “你们都是十九洲的修士” 损毁的半片身躯, 完全无法在后土印掌控的重力压迫下复原, 更有一线天凛冽的剑意不断撕扯, 痛苦也就不断持续, 让他的声音都变得沙哑。 “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进来” 极域与十九洲分属两界,甚至都被称为了“阴阳两界”,可见壁垒之坚固,连十九洲与极域开战都只能强行打开昔日九头鸟载鬼而归的东极鬼门,寻常人绝对无法突破壁垒,由彼界进入此界。 那谢不臣与陆香冷尚且只是神鬼不知地通过了鬼门关,不管中间有什么隐秘,也不过只是通过了一座鬼门关而已。 可见愁和曲正风不是! 他们二人顶替了莲照与萧谋的身份,从一开始便不与谢不臣c陆香冷一路,而是与无常族长老孔隐一道从十八层地狱征召鬼兵回来的。 十八层地狱 第十八层地狱! 因为震骇而过于混乱的脑海中千头万绪闪过,终是在想到这一层时灵光一现!然而心内升起的骇然,却更甚于方才被二人偷袭制服之时! “弥天镜!是弥天镜!” 他们是经由弥天镜而来! 正正好是第十八层地狱,正正好是整个极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方法! 早在当年阴阳界战时,弥天镜便离奇失窃。 但不管是秦广王,还是他们其余几位阎君,都没有很在意:因为早在上古时候,很久很久以前,弥天镜的开启之法便已经失传。便是化生自极域本身的秦广王都不知晓开启之法,旁人又怎么可能知晓? 所以即便盗走弥天镜,也无大用。 算来算去,也不过就是防备着他们极域重新找到弥天镜的开启之法,借此进犯十九洲罢了。 楚江王此言一出,外人如陆香冷与谢不臣者,自是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的确经由弥天镜而来的见愁与曲正风却是一清二楚。 见愁倒是有些没想到他一下能想到这里。 她看了被压得不能动弹半分的楚江王一眼,淡淡道:“楚江王殿下知道得好像不少啊。” 一线天的气势极为凌厉,在她掌中蕴蓄着一股惊天骇地的力量,又似乎与她整个人融为一体。 莲照的伪装在此刻卸去。 属于见愁本人的真容终于显露了出来,眉间那细细的一线红痕一闪,一线天便随之隐没。 这是见愁自得一线天以来第一次真的用此剑与人交战,虽是偷袭,且也没持续多久,但威力之惊人,实在连她自己都为之震骇。 她收剑时,便向殿中扫了一眼。 局面完全在掌控之中。 无常族长老孔隐为谢不臣制住,此刻只被谢不臣面无表情地踩在地上,再没有先前趾高气昂的架势。 谢不臣到底是入世中期。 昆吾一代天之骄子,于修炼一道上的天赋与身负利器的战力,本就高出孔隐不知凡几,又怎可能真为孔隐捆缚?便是在伤重的情况下,一个打对方十个也不在话下,顷刻间制服孔隐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但能屈能伸也是丈夫。 他当然也算不得什么善类,受辱自然有脾气,其性情看似冷淡,实则剑走偏锋,十分极端。 若非顾及杀孔隐会影响后续计划,只怕他早已利落地踹掉此人脑袋了。 人皇剑在左手,右手却抬了起来一拭唇畔,血迹沾到苍青的袖袍上,触目惊心。他面上却冷漠得可怕,青紫的嘴唇透出一种难得病态的妖异之感。 另一头的陆香冷,也在孔隐被谢不臣制住的瞬间冲破了体内的禁制,灵力流转之下伤势迅速复原。 这时才算松了一口气。 她抬首再看,便看见了见愁与曲正风那一张熟悉的脸,稍稍放心,但念及方才那惊变的一幕,依旧觉得有些心旌摇荡,难以平静。 十九洲上算得鼎鼎有名的四名修士,就在这样一种奇诡而危险的情况下,大摇大摆地站在鬼门关望台驻地这一座巍峨阴森的大殿之上。 除药女陆香冷外—— 两位返虚大能,来自崖山和明日星海,几乎都已经站在了十九洲修界的顶峰;一名入世高手,来自昆吾,乃是横虚真人的真传弟子,久负盛名的天才。 都是修界屈指可数的顶尖天骄! 虽是高高在上的第二殿阎君楚江王,可败在他们缜密的算计与周密的配合之下,也实在没什么可冤枉的。 楚江王战力早不如十一甲子前那一场阴阳界战开启的时候,眼下虽不知这几个人到底是有什么打算,但已然看出他们是里应外合,而自己是气数已尽。 不是他太弱,而是人太强。 在连遭偷袭与弥天镜两惊之后,在实力已折损大半毫无反抗之力的痛苦中,他终于在这片刻间得了喘息之机,思考清楚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无力再敌,自保为先。 心念转动间,楚江王决定先出言试探。 他毕竟是仅次于秦广王的第二殿阎君,尽管这是当年宋帝王让的,且如今看来已经有些名不副实,但身为与见愁c曲正风同境界的返虚大能,倒也不会与那些宵小鼠辈一般,在这种情况下便吓得言语不能c磕头认错。 基本的镇定还是有的。 此刻他便喘了一口气,硬扛着那后土印操纵着的强大压迫力,开口道:“眼下是我心计与手段皆输一筹,败于二位之手,自然无话可说。可本殿一旦陨落,八方城将立刻有感知,阎君死,则阎殿崩!二位来探鬼门关望台,为的必然是关闭望台,如今杀我于战况没有半分益处,更无法关闭望台。我想要保命,愿与二位合作。” 合作? 曲正风就立在他旁边,看这昔日高高在上的阎君匍匐在自己脚下,只想起十一甲子前的腥风血雨来,不由冷笑了一声。 “阎君如今竟这么好说话了。十一甲子前的时候,不还与宋帝王联手c呼风唤雨吗?此刻却为了活命这样低身下气地相求,实在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也不知当年你们同佛门勾结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包羞忍辱” 嘲讽出乎意料地尖刻。 见愁听着转眸看了曲正风一眼,猜也知道如今八殿阎君大部分都是第一场阴阳界战后所封,或多或少c直接间接,都与曾参与当年界战的曲正风有仇。 所以此刻,她并未插话。 但楚江王就无法与她一般淡然了,听得这一道陌生的声音,他轻而易举便从对方话中分辨出这人是昔年参与过阴阳界战的,竟还知道他同宋帝王交好! 毫不留情的嘲讽,再对比他此刻处境 当初的高高在上与如今的委曲求全! 楚江王即便是在心里一万遍告诫自己冷静,也无法克制地被激得红了眼,想抬头看清此人是谁,但万钧巨力之下,却是无论如何也抬不起头来! 这感觉就像是被人一脚踩进了泥泞当中,翻不了身! 憋屈和羞辱,让他的理智有些崩裂,便也跟着冷笑了一声:“本殿自是不如当年了,但你等怕也没胆量直接杀我!言合作之事,不过是我保得一命,你等也得偿所愿。否则,杀了我,不仅拿不到关闭鬼门关望台的下弦令玦,还有可能惊动八方城,暴露通过弥天镜潜入极域的秘密,得不偿失。如今大战在即,本殿也不妨告诉你们,八方城在此负责驻守督军之人,不止本殿一个,更有秦广王殿下第一大判官张汤!他今日便要从枉死城来,留给你等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张汤的名声,早已经传遍了极域。 自八十年前鼎争后效命于第一秦广王殿下的这一位大判官,心狠手辣的程度,八方城八大阎殿其余判官,无人能出其右! 偏此人还心思缜密,极少被人逮住什么把柄。 楚江王相信,见愁等人既然已经进入了极域,必定对极域最基本的情况有一定了解,自然也该听过张汤大名。 就算没听过,“秦广王”这三个字也该令他们忌惮了。 他本人与张汤自没有什么交情可言,手中更没有下弦令玦,眼下不过是想借势逼迫对方与自己合作,保得一线生机罢了。 一番话说出,楚江王心底的把握其实不小。 可谁料到,回应他的竟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见愁是真有些没想到,会在这里c从楚江王的口中,听见“张汤”两个字,而且,她若没听错的话,楚江王这是要用张汤来吓唬她? 面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曲正风在十八层地狱已听过了这名字,此刻便转眸与见愁对望了一眼。 大殿另一侧立着的谢不臣,却是在听见这名字的瞬间,皱了眉头。 还不等众人对楚江王刚才这一番话发表什么看法,大殿最外面丝毫没察觉到殿内发生了什么变故的那判官的声音,忽然就在殿外响起:“启禀殿下,张大人来了。” 什么 张汤来了? 真是说来就来,未免也太“及时”了一些! 楚江王闻言不由有些暗恨,因为张汤来得太快,给对方思考的时间就少了,仓促间容易暴露很多东西。 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 他强作镇定,只对见愁等人道:“你们也听到了,本殿并未欺骗你们,句句皆是实话。若你们愿与本殿合作这一次,井水不犯河水,本殿自当让此人离去。” “离去?”见愁笑了出来,心底真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为什么要让他离去?” 楚江王顿时愣住,竟没听懂她的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楚江王殿下既将这一位判官张大人,形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想来一定是个厉害人物吧?不见上一见,实在有些可惜。” 平平的声音,浅淡如水。 楚江王听了,却觉心底一片冰寒! 见愁半点都没有这一场暗算就要暴露在人前的危险自觉,眼底甚至还出现了一抹耐人寻味的兴致,一面想着大头鬼小头鬼该已经将口信送到,一面却朝向殿外开了口—— 声音竟与方才楚江王一模一样! “请张大人进来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1.第481章 酷吏的性情 “张大人, 久等了, 请进。” 楚江王殿下的这判官,过去通传了一声,又走了回来, 这般对张汤说道。 张汤也是刚来, 并没有等上多久。 大头鬼与小头鬼的口信儿自然是已经带到了, 但他并没有立刻就去第十八层地狱见见愁。因为身上还带着秦广王交给的差事, 所以在去第十八层地狱之前, 得先来鬼门关望台一趟。 当然, 他心里很清楚, 暂时不去还有一个很要紧的原因—— 那就是, 他私心里并不想去。 当初愿意帮见愁, 不过是心里头那么一点良心在作祟,但他是个酷吏啊, 良心这东西就算有,又能有多少?上一回帮人就已经用完了, 没道理现在还想找上他。 张汤一点也不想搭上这麻烦。 但有的时候吧, 你不去找麻烦, 麻烦会来找你;你走路躲着麻烦,回家一看兴许麻烦已经坐家里面了。 就像是,此刻。 张汤万万没想到进来竟然会看到这样的场面! 他这一趟本来要见的楚江王, 哪里还有半点昔日阎君的风范?竟然被人轰碎了半边身子, 屈辱而痛苦地趴在地上, 旁边站着一男一女。男的他不认识, 但这女的 不是他原想躲着的见愁,又是何人?! 心头一凛,他眼皮顿时就跳了起来,目光再转时,更是看见了一位久违的“熟人”! “谢无名!” 那几乎是源自一名酷吏深刻在骨血里的禀赋与本能,尽管过去了已有整整八十余年,可在看见这人的瞬间,张汤脑海里依旧清晰地浮现出了这人的名姓,乃至于生平过往! 剔骨薄刃一把,刹时在指间闪现! 谢不臣也未料想竟然能在此时此地此种情形之下,遭遇昔日抄家灭族的“仇人”。 方才听楚江王提及这名字时,他还略有疑虑。 可待瞧见此人从殿外走进来,看清此人的样貌,所有的疑虑便都消失一空! ——此张汤,便是彼张汤! “剥皮酷吏!” 青紫的薄唇一掀,谢不臣隽冷的长眉沾染着脱离了烟尘气的淡漠,掌中一翻时,人皇剑已然出鞘,剑气暴涨! “乱臣贼子!” 张汤一张刻薄的死人脸上,一片冷肃,竟是反唇相讥! 二人说打就打,根本不带半分犹豫! 只是终究没打起来。 眼见着薄刃利剑便要撞到一起,为昔日人间孤岛大夏朝的一桩旧案做个了结,谁料想这关键时刻竟插了一道人影进来! 白皙的手掌,修长的手指。 淡金色龙鳞顿时覆盖! 一手伸出来挡住了张汤那凌厉的薄刃,一手探过去截住了谢不臣锋锐的长剑! 出入刀光剑影,竟如入无人之境! 还是见愁! 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谢不臣与张汤之间的恩怨呢?从谢不臣的角度看,张汤乃是他抄家灭族的仇人;从张汤的角度看,谢不臣是造反逆族本该斩首的要犯。 一见面,必然争斗。 所以早在模仿楚江王声音请张汤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此刻才能如此从容不迫,同时拦下这两人的攻击。 “张大人,谢道友,此时此地实在不适合了结仇怨,还请二位暂缓动手。”见愁笑得平和,话听着好像是与他二人商量,但分明是不容拒绝的口吻,“不知,能否听见愁一劝?” 谢不臣身上还有伤,但实力依旧超过张汤。 自入十九洲后,他原本淡漠的性情便更加冷淡,一切情爱都能抛下,按理说即便是什么抄家灭族之恨,也没有昔日与见愁一道亡命天涯时深了。 可张汤想杀他。 此人在大夏之时便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官任廷尉,掌管诏狱,最擅研究各种刁钻刑罚,好严刑峻法,多有犯人受不住其残酷重刑死在狱中,屈打成招之下,哪儿能没有半件冤案? 为官固然清廉,可也是个酷吏。 早在当年京城,谢不臣对此人便极为不喜,如今也是一样。 有见愁在,的确打不起来。 他收了剑,一身青袍如水墨晕染一般,透着几许缥缈的清贵气,仿佛还是昔日谢侯府的三公子。 “张大人生为酷吏,死当判官,倒是仕途亨通,平步青云。只是苦了人间孤岛百姓,生时受你折磨,死后还要受你煎熬,当真可怜。” “贼子乱党,叛君之臣,死有余辜!” 张汤岂能听不出他话中含着的讽刺,只是半点不为所动。能被大夏公认为酷吏,当然有其原因,他也从不否认,更知道自己手底下冤杀了不少无辜之人。 但,那又如何? 当年谢侯府抄家灭族,到底是因意图谋反,还是功高震主,他一点也不关心。 能升官便好。 “皇帝要你死,你活不了。本官说你谋反,你就是反贼!” 剑拔弩张,□□味儿已然重极。 见愁不得不再次打断,站到了二人之间。 她情知今日之事的关键在张汤的身上,也正想借此机会与张汤一谈,便开口道:“张大人,过往的恩怨已拖了八十余年,再放一放解决也不迟。今日既机缘巧合在此处见着,倒也免得再往第十八层地狱碰头。说来,大小鬼该已经将见愁的口信带给大人了吧?” 场中终于安静了下来。 谢不臣不再言语。 曲正风打量着张汤。 陆香冷看得有些迷惑不解,也不明白这一位大判官张汤与谢不臣c见愁之间是有什么关系。 孔隐受伤,意识都已经混沌,不知发生了什么。 楚江王依旧被死死压制在冰冷的地面上,竭力用眼角视线的余光看着相对而立的见愁与张汤,听着他们方才的对话,心底已隐隐然冒出了几分不妙的预感,嘴唇颤抖,脸色迅速灰败下来 “” 张汤却是真的不想同见愁说话,他抬眸看着见愁含笑的眉眼,竟是连谢不臣也不管了,转身便往外面走。 “当本官没来过。” “张大人!” 见愁看得眉头一挑,变得似笑非笑起来。 “有句话叫‘贼船上了难下’,您今日若踏出此门,明日一早你在八十年前为我大开方便之门c与我‘狼狈为奸’的真相,就会摆到秦广王的面前。是不是‘来过’,您可要考虑清楚了。” 他就知道! 敢只让大头鬼小头鬼带那么简单的口信儿来,她必然是包藏了千百倍的祸心,必然有迫他就范的手段! 他都能想到,见愁又怎可能想不到? 眼瞧着就差那最后一步就能迈出门去,可万般的念头在张汤脑袋里面晃悠,这看似简单的一步竟是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了。 他收步,回身,看向见愁。 见愁十分坦荡地回望着他,笑得纯善极了:“如何?” 不如何,后悔罢了。 张汤觉得在当年就不应该帮见愁一把,原以为是个虽有手段却心思纯良之人,谁料也不是什么善茬儿。 她到底是拿住了他的把柄的。 不帮见愁,当年鼎争出了那么大的事,秦广王一旦得知真相,追究起来,绝不会有他好下场;帮了见愁,在极域多年的根基便算是毁于一旦,只能寄希望于站在她这边,十九洲能赢了,一旦让极域赢了,照旧没他好下场。 当真是下不贼船了。 张汤沉默良久,终是不得不认了命:“你想本官怎样?” “张汤!你!!!” 他这话一出,无疑算是已经答应了见愁,被策反过去,要背叛极域同这帮十九洲的修士合作! 楚江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可是秦广王殿第一判官,你怎么敢?!” 楚江王? 张汤一进来注意力便在谢不臣身上,接着又同见愁对峙这么一通,倒是没去注意原本应该注意的楚江王,直到此刻他忽然说话。 才一听,他眉头就皱了起来。 偏偏楚江王还未察觉到他的不悦,更不用说从来只当他是下面一个听从阎君命令的判官,半点都未意识到情势早已变化,而他只是一个受制于人的阶下囚。 此刻见张汤不应,还厉声责斥! “秦广王派你前来督军,如今却被十九洲修士趁虚而入,若让他知道,绝对叫你吃不了兜着走!还不速速——” “轰!” 刃光陡起,如瀑斩来! 剩下所有不知死活的叫嚣,都在这一刻被轰然袭来的攻击淹没,被后土印之力束缚在地的楚江王哪里有什么反抗之力? 折损严重的躯壳,瞬间被摧毁!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这一位在八方城第二殿高坐了十一甲子的阎君,只来得及瞪大了眼睛。 到死,都没明白。 “你在干什” “砰”地一声,方才竭力抬起的头颅,磕回了地上,砸出一声轻响。 楚江王的躯壳终于一动不动。 神魂的印记已在方才那刃光袭来之时,散了个干净。 所有人都愣住了! 曲正风还保持着骤然面对攻击时的防御之态,谢不臣瞳孔剧缩,陆香冷则是微微睁大了眼睛。 就连见愁都看傻了眼 死了。 楚江王竟然就这么死了?! 动手的既不是见愁,也不是曲正风,更不是谢不臣与陆香冷,而是自进来起就压根儿没同楚江王说过一句话的张汤! 他动手的速度实在太快,且没有分毫先兆! 别说是站在他面前的见愁没反应过来,就是站在楚江王身边的曲正风也没反应过来,张汤刃光袭来的瞬间,下意识架起了防御之态,以为对方是要奇袭自己,谁料那攻击竟落在楚江王身上! 楚江王又哪里有什么防御的能力? 在那一刻简直与一个凡人没有区别,如何能抵挡张汤这一击! 死得不能再快! 见愁脑子里是“嗡”地一声,瞬间有一种眩晕的感觉袭来,让她觉得自己简直像是身处于一场噩梦之中一样,看着张汤道:“你c你怎么能” 张汤收了薄刃,面上寡淡得很,只道:“本官忍他很久了。” 忍他很久了? 所以就这么杀了? 须知阎君一死,八方城中对应的阎殿便会崩塌,必然引起其余阎君的关注,这事情小不了! 而且—— 见愁眼皮按不住地跳,连声音都有些恍惚:“我们还未问得关闭望台那下弦令玦” 张汤垂了眸,好像刚才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都没有做一般,只翻手拎出了一枚弯月似的雪白玉玦,然后抬眼看她,平静问道:“你要此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2.第482章 张汤走了 极域, 八方城。 这是整片极域七十二座城池中修建得最规整c最威严的一座, 从远处看去,像是一座耸立的八边形高台。 八方阎殿便高高悬浮在八方城的八个方向,将它们巨大而阴暗的影子投向下方的大地。 城池的下方,则驻扎着十大鬼族。 纵横的街道上此刻有一些修为不低的鬼修们穿行, 更有各殿判官来往于阎殿与下方城池之间。 行走的修士们,已经习惯了不抬头。 因为高悬在他们头顶的这八座山岳一般的阎殿, 已经这样高高在上地悬浮了很多年了,不管极域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又在经历着什么样的乱象,八座阎殿总是稳固的, 从不动摇半分。 崔珏也已经习惯了。 秦广王派张汤去鬼关门勘察前线战况,他则留在了八方城坐镇后方, 心底倒是没有什么不平衡的。 这些年来,张汤的本事有目共睹。 他虽也曾艳羡他在八方阎殿之中如此得秦广王器重, 可并不觉得张汤名不副实, 所以一切也就仅止于艳羡了。 此刻他便从第一秦广王殿出来, 要往下方鬼王族的驻地去, 与鬼王族的诸位长老商量一些要紧事。 可谁想到,才落地,虚空里已起了异变! 到他这个境界, 对空间的某一种波动, 已经有了极其敏锐的感知。所以在一瞬间, 他一下回转身c抬起头来, 向着身后高处的虚空看去! “轰隆!!!” 一声恐怖巨响,传遍渺茫虚空! 虚虚悬浮于高空的八方阎殿,素日来是何等地肃穆巍峨?可几乎就在崔珏视线抵达的同时,位于西北角上的那一座阎殿,竟轰然崩塌! 就像是被什么恐怖的力量击中了一般 从内到外,土崩瓦解! 原本维持着其悬浮与防御的阵法,也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其力量维系的源头,没有了魂魄一般,在抛起一片绚烂的华光之后,便随同整座崩毁的阎殿,一同下落! 好似天台倾覆! 在浩大的声势中,赋予人无与伦比的震撼! 刹时间烟尘四起,埋没了八方城整个西北角,将整片建筑,都砸作一团废墟! 崔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只觉在那声音响起c阎殿坠毁的瞬间,他脑子里也是轰然一片辨不明的声响,让他像是被狂雷劈中一般,立在了原地,动也不敢动上一步。 阎殿! 那可是阎殿啊! 八方城第二楚江王殿,竟然崩落! 怎么可能 这样恐怖的动静,几乎砸得整座八方城山摇地动一般晃起来,惊动了城内无数的鬼修。 出来一看时,天上哪里还有第二阎殿? 原本肃穆巍峨高悬于众人头顶的八座阎殿,竟然已只剩下了七座! 包括秦广王在内的其余七殿阎君,当然也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这动静,纷纷自各自的阎殿现身出来。 七大阎君,尽皆静默! 第三殿宋帝王在看见那崩塌于地的一片废墟时,瞳孔便骤然紧缩,纵使再老谋深算,也不由在此刻露出了一种无法掩饰的震悚。 唯有第一殿秦广王,面上照旧没有神情。 相反,在眼见阎殿崩塌时,他仿佛一点惊讶都没有,过于平静,甚至在看了片刻之后,将目光投向了宋帝王。 对方的反应,尽入他眼底。 身后大殿中有其余判官跟了出来,见得此情此景,哪里还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阎殿崩塌,阎君陨落! 这分明意味着,第二殿楚江王,已然陨落! “殿下” 有判官战战兢兢地开了口,似乎要询问什么。 没料想,秦广王人虽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看着已经空出来的西北方向,竟好似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一般,道:“楚江王在鬼门关镇守望台,张汤也在,暂不轻举妄动,等他回来禀报。”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心里无论如何想都觉得这件事不合乎常理:出事的可是一位阎君啊! 就算楚江王如今是八殿之中最弱,也不该 也不该不如此轻率吧? 但众人都不敢反驳,只能应声:“是。” 在八方城第二殿崩塌坠落的瞬间,整座城池之中所有的鬼修,便都看了个清清楚楚,楚江王陨落的消息,便如同在原本就暗潮汹涌的水中投下了一枚局势,迅速地朝着极域万里恶土的各个角落传去,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而在事发之地,一切还显得很平静。 鬼门关望台大殿里,几个人静默地站着。 见愁初探望台,只知道望台的开启和关闭都需要“钥匙”,但并不知这“钥匙”具体是何模样,又如何称呼;及至方才与楚江王一番谈判,才算明白这“钥匙”被称为“上弦令玦”与“下弦令玦”。 如今乍见张汤拎出此物,她还反应不及。 先前便已嗡嗡然震得发晕的头脑,在这一刻竟有些停转,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弯月似的白玉玦上,待终于意识到此物是什么时,才抬了眸,用一种难掩震惊的眼神,注视张汤。 若说方才是眼见着张汤杀了楚江王的震骇与悚然,那此刻便是突然从地底深渊腾入万里层云的激荡与疯狂!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这一位行事绝不寻常的张大判官,在那样一个令人绝望的巨大惊吓之后,又迅速给了他们一个令人不敢置信的惊喜! 张汤下弦令玦都拎出来了,可见愁半天都没个确切的反应,他眉头便冷冽地皱了起来:“不要?” “不是!” 见愁怎么可能不要?! 她只是被这骤然间的大起大落给震得有些无言,没来得及回答罢了! 反应过来后,便直接走上前去。 她半点也没犹豫地从张汤手中接过令玦,攥在自己手里,竟觉得心跳都有些快起来,只道:“多谢张大人了。” 张汤完全没所谓模样。 见愁暗将一道魂力注入这一枚雪白的玉玦之中,果见光华隐隐,更有一种水一样的流动之感,便知道这东西错不了了。 只是 理智在这一刻,终于慢慢地归拢,回到她的脑海,见愁一下有些疑惑,开始发问。 “此物怎会在大人手中?” “本官乃秦广王殿下第一判官,不在本官手里,难道还能给你?” “那您将此物给了我们” “难道不是你等从本官手中抢走的?” “那楚江王——” “已死之人自有该死之处,本官心里有数,不必你来多嘴。” “” 只五六句话的功夫,见愁便发现,无论如何也问不下去了。这十分不客气的“多嘴”二字一出,便是连曲正风都挑了一下眉,谢不臣眼底有透出几分不喜来,陆香冷更觉惊讶。 见愁是谁? 十九洲如今屈指可数的几位大能之一,修炼的时间虽然短暂,辈分也不很高,可实力已经能与其余久负盛名的大能们比肩,便是横虚真人c玄月仙姬等人见了她,都要亲切友善且透着谨慎地称一声“见愁小友”,隐约透着点平辈论交的意思。 可这个张汤 修为不怎样,看着顶多金身初期,相当于十九洲的出窍初期,与见愁相比差了老大一截。 说得夸张些,见愁一只手掌都能压死他! 但他竟然敢用这样透着些许不耐的口吻同见愁说话,还颇带着威严地暗斥她“多嘴” 这是一种天然的态度。 好像什么修为c局面,在他这里都不存在一样,只有地位之间的差别,且还是他是官,见愁是民。 就连面上的神态,都是刻薄寡淡c威严凛然。 见愁怔了一怔,从张汤这态度里看出了一点熟悉的味道,好像又回到了人间孤岛的时候。 一时失笑,竟没生气。 她续道:“见愁也是感念张大人肯出手相助,又担忧于大人的安危罢了。听大人此言,大有能解决此事的意思,如此,见愁也就放心了。只是不知,如今的极域,尤其是八方城八殿阎君,都是什么情况?” 张汤是个很独断专行的人。 在他眼底,还真没把见愁当成什么厉害的人,虽然见愁的确很厉害,但在他看来,可能更多地代表着麻烦。 而人不大待见自己的麻烦,实在正常。 他其实已经想走了,但这贼船已经踏上来一只脚了,要走也没那么容易。所以他抬眸看了见愁一眼,还是强忍着掉头就走的冲动,将头脑中的想法一过,条理清晰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而且,都是与她有点关联的。 主要有三—— 第一,八方阎殿。 几位阎君之中秦广王实力最强毋庸置疑,也没人知道他到底到了什么境界,除已经陨落的楚江王之外,其余阎君的实力基本顺着排下来,但都市王与仵官王皆有不俗的手段,或能与宋帝王比肩。 第二,秦广王。 这八十年来秦广王所管辖之事越来越少,大部分事情都交由了下面的判官处理,而他本人则花费大部分的时间,待在八方城地底的转生池畔。池中囚有当年伴见愁坠落极域的鬼斧,张汤曾见水底隐没大团戾气深重的黑影,不知是何存在。 同时,阎殿派人沿黄泉顺流搜寻两仪珠。 此物本该镶嵌在鬼斧斧脊之上,因有阴阳两仪,才有沟通两界之能,但在十一甲子前那一战中已然失落。 第三,枉死城旧宅。 当年见愁在鼎争中闹出很大一番动静,且又暴露出了自己崖山修士的身份,八方阎殿当然要派人彻查。但张汤生恐自己与见愁之间曾有过的那些联系暴露,便在阎殿众人判官往下查时,与彼时同样与见愁有牵扯的“厉寒”一道,隐藏了许多关键的线索。 见愁那一座颇有猫腻的旧宅,被他封存了起来。 “若有一日你要故地重游,宅邸依旧是原来模样,本官未动分毫。” 张汤用这一句话做了结尾。 他虽没言明,但这话里话外,分明是在说自己清正廉明,并未动她什么东西,且也是在警告见愁,藏好掖好别回头又暴露出点什么来,让他搅进什么是非里去。 见愁与众人一道听他说话,听见八方阎殿诸位阎君修为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待听到“鬼斧”“黑影”“两仪珠”这些字眼时,心底便已凛然一片,想起自己自进入极域后,便几乎感应不到本与自己有心神联系的鬼斧的事;有中间这一层消息,让她眼皮直跳,生出许多不祥的预感,最末那本该最诡谲的枉死城旧宅,反倒不觉得有什么了。 张汤倒没看她反应,只将自己左右手叠一起,都交插在宽大的袖袍里,放在身前,颇有点老神在在的姿态,只道:“能帮的也就这么多了,本官告辞。” “张大人?” 见愁听他说出“告辞”二字,未免有些惊讶。 “您要去哪儿?” 自是回八方阎殿。 张汤懒得答她,抬了腿,转身便走。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见愁的意料,让她微微睁大了眼睛,在这一刻竟十分无法理解:“大人要回八方城?可您先杀了楚江王,又已为我等开了方便之门,再回去必有千万般的危险,何不直接明投十九洲?” “待你们拔了枉死城c打进八方城再说吧。” 张汤才不傻呢! 这一场阴阳界战虽是由十九洲一方重启,可距离决出胜负还早。回八方城固然有危险,可若明投十九洲而十九洲一方未胜,那他不就只能等死了吗? 八十年经营毁于一旦,孤注一掷—— 这种事,张汤不做。 他连看都没多看见愁一眼,来时是怎样寡淡刻薄的一张死人脸,走时便是怎样寡淡刻薄的一张死人脸,半分变化都没有。 见愁还想要劝。 就算将张汤拉入十九洲阵营之中,凭他对极域的了解,不管是战斗还是排兵布阵,该都能派得上用场。 岂料张汤好像完全知道她想法。 这时候,他已经走到殿门口,还不等见愁再开口,便头也不回地扔了一句话,堵死了她所有还未出口的劝说。 声音轻飘飘,跟他官袍袍角一样被风吹起来。 “本官乃文官,岂可行打打杀杀粗人草莽事?不合适。” 声音落,人已去。 徒留满殿寂然。 谁也没说话。 文官 行打打杀杀粗人草莽事 不合适! 见愁只觉得自己眼角都控制不住地跳了起来,一时简直想冲出去拽了这死人脸c刀笔吏的脖子质问:打打杀杀不合适,那刚刚一刀劈死了楚江王的那个到底是谁?文官个鬼啊! 来得是意料之外,事办得雷厉风行,走时候更是干净利落,连点挽留的机会都不给人。 明摆着—— 避见愁跟避瘟神似的! 这样的人,曲正风还是头回见,站楚江王那残破的尸体前低头看一眼,倒是难得由衷地笑了一声:“此人性情,有点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3.第483章 我要出关 岂止是“有点意思”? 见愁简直要被这一位判官大人的性情给气笑了, 可抛开心中忽然生出的那种荒诞之感一想,又觉张汤此人甚是清醒, 两头下注, 趋利避害的本事实在一流。 因与她有过往的牵扯在,迫于她的“威胁”, 他在今日帮了她一个大忙。见愁好歹也是崖山大师姐,又是十九洲大能之一, 能代表十九洲几分, 所以张汤这便是示好过十九洲了。 但他并没有就此直接投向十九洲。 在干脆利落地杀掉楚江王之后, 他竟然选择回到八方城, 话里的意思俨然是不会在局势明朗之前站队倒戈, 除非十九洲真有本事拔了枉死城c打进八方城。 如此一来, 极域赢了,或者说没败, 通敌的事情又没有暴露, 那张汤就还是极域第一阎殿的大判官;十九洲赢了, 或者说极域显出败相了, 他再弃暗投明也不迟,毕竟他曾先帮过见愁, 十九洲没道理不接受他的倒戈,所以最终虽可能当不成个判官,却也没有性命之忧。 说什么文官不文官c打打杀杀之言 托词罢了。 这刀笔吏压根儿不想掺和这一趟浑水! “见愁道友交游当真甚广, 连昔日大夏臭名昭著的酷吏都成了朋友, 倒叫人佩服了。” 谢不臣难得讽刺的声音响了起来。 见愁从纷繁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看向他,便见谢不臣淡淡地看着自己,眸光里藏了几许平静的思量。 于是她笑了起来。 “谢道友谬赞,酷吏不酷吏是计较不来了,但天底下有句话,却总颠扑不破。敌人的敌人,当为朋友;仇人的仇人,自是同盟。谢道友何须佩服我?该是我要谢过谢道友才是。” 又是暗流汹涌。 这隐约透着点针锋相对的感觉,简直像是回到了当初同探青峰庵隐界的时候,每一句话里面都藏着只有他二人才能听明白c感受得真切的机锋与寒光。 陆香冷看他二人的目光,再一次多了些探寻。 曲正风却是随意点了点脚边上楚江王的躯壳,道:“见愁道友这一位判官朋友,行事看似乖张,实则极有章法。心底利益衡量地如此清楚的人,绝不至一句‘忍了很久’便猝起杀人,还敢在事后回八方阎殿,想来不是临时起意杀人,而是奉命杀人。如此,倒不必担心其安危。我等还是筹谋一番,算算接下来该如何做吧。” 奉命杀人? 这推断无疑十分匪夷所思,只怕换了旁人听见,都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但眼下清醒在场的几个人里,见愁是赞同地点了点头,谢不臣面无波澜,陆香冷若有所思,竟无一个人反驳。 显然,大家想的即便不是“奉命杀人”,也相去不远。 接下来的事情便没什么疑问了。 见愁与谢不臣的仇怨不是一日两日,张汤与谢不臣的仇怨更不是想就能解决的,眼下的确还有个烂摊子等着众人收拾,于是都默契地搁置下所有汹涌的暗流,先将大殿里的局面处理妥当。 那无常族长老孔隐,早在被谢不臣制住的时候,就已经晕了过去。这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十分不中用。见愁把他从昏迷之中唤醒,略施手段,吓了他一吓,便迫他就范,叫他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 谢不臣c陆香冷与见愁c曲正风,则分头行动。 出了阎君陨落这样大的事情,且又已经得到了关闭望台的下弦令玦,谢不臣与陆香冷两人当然不能再在此处待下去,便趁旁人还未发现,从这大殿里悄无声息地离开,返回鬼门关外十九洲那方通报情况。 见愁和曲正风却另有打算。 他两人艺高人胆大,又相信张汤有摆平这件事的能力,竟不急着走,只变回莲照c萧谋的模样,躺下来装伤重c装昏厥。 过了两刻,原本只守在大殿外面的判官,总算觉出了几分不对劲。他进来一看,便被里面的场景吓住了,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好不容易才爬到楚江王那尸首旁边,待认清那张脸,就惊恐地叫喊起来。 事情立刻就大了。 整个望台驻地都被惊动,人心惶惶,见愁与曲正风被人七手八脚地抬了下去,“醒”来之后自然遭到了许多的盘问,但二人早预料到这情形,答得滴水不漏。 问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只言他们进去之后,那十九洲两名修士猝起发难,竟将他们制住,并打伤了他们,昏迷之前只隐约听见说大判官张汤来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便一问三不知了。 到底他二人算不上什么,三遍后便没人再问了。 倒是为他们威逼的长老孔隐,在面对诸般盘问的时候,显得痛苦不堪,只隐晦地向审问的人透露自己对张汤的怀疑,却也不直接说明白了,如此便能维持住这一片汹涌的暗流,让十大鬼族c八方阎殿之间相互猜忌。 毕竟,秦广王殿下的大判官张汤来了一趟鬼门关望台,恰恰好撞上里面打起来了,又在楚江王殒身之后若无其事地离开,怎么看怎么诡异! 谁能不怀疑他呢? 但忌惮也就忌惮在他这秦广王殿判官的身份上,众人总要想想想:他这样的修为,凭什么杀楚江王?跟那两个失踪的十九洲修士有关系?别人假扮的?或者,是什么其他更骇人听闻的可能 总而言之,事情到这一步,就已经与“莲照”“萧谋”没什么关系了。 见愁与曲正风一合计,也分开行动。 曲正风持下弦令玦留在鬼门关望台,以防意外;见愁则看着时机已然成熟,决定借无常族补征鬼兵之事,再往十八层地狱一趟,将等候在第十八层地狱的崖山c星海修士带出。 期间,鬼门关前,争端不止。 十九洲与极域再次发生了几场交战,互有胜负。这样的僵局已经持续了很久,连日来,众人都已经习惯。 唯独傅朝生倍感无聊。 “轰!” 人在鬼门关前战场上,他轻轻弹指向前一点,便有一点米粒大小的绿色萤光,自他指尖飞出,落入潮水般的极域鬼兵阵中。 霎时便如落进了油锅! 以萤光落地处为中心,方圆十丈内所立着的所有鬼兵,皆瞬间被蔓延开的绿光吞没,一时凄厉地惨嚎出声! 片刻后,竟化作血烟缕缕,凭空消散! 超绝的手段! 残酷的杀伐! 这些天来的傅朝生,已经十分充分地向十九洲其余修士,展示过了他深不可测的力量。 此时此刻,更令人侧目! 战场上的情势虽然混乱,可一下清空方圆十丈的鬼兵,且还是这般毛骨悚然的场景。 那无数鬼兵凄厉的惨嚎,着实令人心冷。 中域修士这旁,封魔剑派的掌门章远岱远远看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头,只觉崖山这一位来历神秘的“道友”,杀伐的手段实在是太过残忍,眼见这般惨状,面上竟连半点触动都没有。 便是他们这样的旁观者见了,都觉过于冷血。 章远岱摇头道:“到底非我族类” 站在他身侧的是北域阴宗的掌宗玄月仙姬,他这话声音虽然不大,却是被她听了个清楚,当下便淡淡笑道:“眼下大家共扛极域,章掌门这样想怕不很对吧?慎言才是。” 章远岱心中一凛,心里虽不觉得自己把话说错了,但到底玄月仙姬颇有威严,且地位也高上他一截,又是女修,便也没争辩什么,只闭口不言。 旁边人见状,当然也不再说话。 只是众人心头到底都是什么想法,便只有自己知道了。 鬼门关前,周环戈壁,中极平坦。 双方便在这平原之上交战,你来我往,却又都未尽全力。无论十九洲如何猛攻,极域也不暴露自己全部的实力,而是宁愿牺牲掉上战场的鬼兵。 小规模的交战,持续了两个时辰。 傅朝生明显能感觉出来,随着这一次一次交战的过去,双方已经渐渐探明白了对方的底细,极域一方在战中投入的兵力已经开始增加,今日攻打来的这波鬼兵,明显比往日强了好几成。 但这并不是他关心的事情。 极域退兵之后,他便穿过了人潮,一个人往回走。 他腰间挂着的那只锦囊上绣着吐泡泡的黑鲤,仿佛是察觉到了他难得阴郁烦躁的心情,幽幽道:“吾早有先见之明,叫你莫要随时开宇宙双目瞎看。人族有句话说得好,年岁既大,慎重用眼,仔细看坏了,可怎么办?以你蜉蝣族寿命来算,一日便是一辈子,你活了多少辈子了,且省省吧。” 又来聒噪! 傅朝生其实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大约还是因为见愁不在吧? 虽然崖山的人看上去都还不错,但眼下他在十九洲阵中,不仅要与崖山修士交流,还会经常与其余的修士交集,那相处的感觉便不大舒服起来。 这些人实难与他故友相比。 不管是眼界c性情,还是言行。约莫是认识见愁最早,心系她最深,所以见了她的同族,便不免都以她为准绳去衡量,于是觉得谁都不如。 人世间丑恶的事情,傅朝生又不是没见过。 他待在人堆里,不自在。 当下走在人潮里,只回那死鱼道:“不管,我要出关!” “出关,出什么关?” 一道声音忽然就从身后插了过来,不正经之余还带着满满的惊诧,正是捏着鸡腿追上来正好听见他说话的扶道山人。 “你人,啊不,妖不是在这儿呢吗?” 傅朝生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毕竟这随随便便的声音c随随便便的言语,还有飘过来的鸡腿香味,实在太明显了。 他不想解释很多。 出现在这里,不过是因为想要探得轮回之秘,一解蜉蝣一族“朝生暮死”之命数,更要紧的是答应了见愁要帮她看看谢不臣到底都在做什么。 但如今谢不臣不在,他当然不必待在此地! 合情合理! 于是只回扶道山人道:“出关就是出关,非出不可。” “啊?” 扶道山人完全不明白他这话的逻辑在哪里,根本听不懂什么玩意儿,有些傻眼。 傅朝生转身欲走。 谁料想,恰在此时,前面一声惊呼响起,带着一种喜出望外的激动,洪亮极了:“回来了!昆吾谢道友回来了!!!” 方抬起的脚步,顿时僵住。 “” 无话可说,突然很想杀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4.第484章 瞒天过海 前不久谢不臣奉横虚真人密令,入鬼门关, 探望台, 如今归来, 安然无恙, 无一人折损,不可谓不是奇迹。 众人眼见他与陆香冷从远处走来, 莫不叹服。 一身青袍如凝着山烟水墨, 道中也不同旁人叙话,便直接来到高处戈壁上观战的横虚真人身前, 先行一礼。 十九洲其余紧要人物,当然也在此刻聚了过来。 横虚真人略一看他情况, 便知他实有负伤, 只是眼下已经没有大碍,便压下来没问,直截要害地问:“事情如何?” “不负师尊所托,入得鬼门关查探了望台情况, 但道中意外遭逢崖山见愁道友与明日星海曲剑皇, 未如计划一般去得控制望台之令玦。” 谢不臣如实以告。 几乎是在见愁c曲正风二人名号出来的瞬间, 所有人便耸然一惊! “见愁小友?” “这怎么可能?” “而且怎么会和明日星海的在一起” “他们如何进的极域?” “从鬼门?” “没听说呀!” “出什么事了“ 惊讶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怀疑,在一片片窃窃私语中,忽然就传了开来。 不少人都将惊疑的目光递向了崖山修士。 在场大部分崖山修士都是一脸茫然, 与众人一样惊讶。 掌门郑邀的神情与旁人一般无二。 当然, 旁人是真的, 他是装的。 横虚真人早已洞察,猜出崖山与明日星海的修士迟迟不到,还找出颇多借口,必定是背后有点什么不可告人的谋划。 可他也万万没料—— 这两个人竟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极域,而且还是在修士们本不应该抵达的鬼门关后! 两道发白的眉毛顿时皱了起来,他难免向那头才走过来的扶道山人看了一眼,到底还是压下了立刻询问见愁与曲正风怎么会出现在鬼门关后。 毕竟战时,局势特殊。 他若开口询问,无疑是让所有人知道他对此一无所知,让人知道崖山昆吾之间已互不信任,矛盾不可弥合。 相反,不询问,则旁人只当这是他们早就安排好的。 横虚真人只问谢不臣道:“那令玦该是握在他二人手中了?” “是。” 谢不臣心思略略一转,轻而易举想明白了横虚真人略过见愁c曲正风二人不问的原因,便也不再提起这话,只回答了之前在鬼门关下望台大殿里与见愁筹谋好的计划。 “见愁道友言,他二人乔装改扮混在极域之中,行事颇为方便。关闭望台的令玦已经到手,接下来便是寻找合适的时机,彻底向极域开战,双方里应外合,该能有出其不意c攻其不备的奇效。” 抛开二人缘何出现在极域这巨大的疑惑,谢不臣此刻之言,简直算得上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大好消息了。 众人一听,便知眼前僵局不日可破! 望台都已掌握在他们一方手中,攻下这鬼门关又有何难?! 就连横虚真人听了,眼底都有片刻恍惚的怔忡,仿佛没料到转机来得如此要紧,更没有料到这发展 本来,望台之事,他派了谢不臣去。 眼下却偏偏被见愁c曲正风二人捷足先登。 侧耳一听,众人此刻谈论的都是“崖山出奇制胜”“见愁道友与剑皇陛下的手段果真神鬼莫测”之言,便觉心底微妙,已隐隐察觉到扶道到底是要与他争什么c算什么了。 倒是谢不臣对这一切毫无感觉,或者感觉到了也并不在意,只抬眸看了不作声的横虚真人一眼,道:“此外,还有一事,不得不禀明师尊” 横虚真人道:“何事?” 谢不臣便垂眸,平静回答:“极域八殿阎君中,第二殿楚江王,已然陨落” “死了?” 极域八方城下,转生池畔,秦广王负手立在栈道的尽头,依旧望着那为水流包裹的巨大鬼斧,声音里半点没有对八方阎殿少了一位阎君的事实的震怒,平静得很,好像死的是个陌生人一般。 张汤便立在他身后,回道:“下官亲自动的手,确已陨落。但前日抓来的那两名十九洲修士,却趁机脱逃,是下官疏漏,办事不力。” “抓来审问也没什么用处。”秦广王笑了一声,“十九洲的局势,总归也就那样,就算抓到人问出点什么东西,此战也是一场苦战。” “那如今鬼门关无人坐镇” 张汤自不会反驳秦广王,只是想到鬼门关如今的局面,皱了眉,看向秦广王。 秦广王的背影,几乎要与周遭黑暗融为一体。 唯有转生池,涟漪上荡漾着奇异的银光。 他沉吟了片刻,便道:“楚江一死,他该老实很多,暂不敢背后动什么手脚算计了。鬼门关乃是进出我极域的门户,紧随其后的便是枉死城。鬼门关一失,则枉死城不保。此战乃是头战,不能输。你便先去第六殿,请泰山王往鬼门关去,主持大局。” “下官这便前去。” 张汤领命,便要退下。 秦广王这时才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平淡的目光并没有这天地间任何活物该有的性情,有一种近乎于“道”的冷漠,只对他道:“楚江王死,第二殿空,如今是在战时,待时机稍缓,便该有人填补此缺。你乃本殿麾下第一判官,若有此心,便可为自己筹谋一番了。” “” 话虽平淡,意却惊人! 张汤闻言不由抬了眼眸,在这一片寂静的无声中对上了秦广王洞悉的目光,似乎领会了他的意思,才重垂了眼眸,慢慢道:“是。” 话落,秦广王未再言语。 于是他才终于从此间退出,向虚空中第六泰山王殿去。 另一头,见愁已然化身为莲照,依照先前与曲正风定下的计划,借补征鬼兵之名,重新进入了第十八层地狱。 废墟下的洞府里,崖山星海两派修士皆在。 她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和眼下外面的局势,一一告知众人,便想要将众人从第十八层地狱之中带出。 只不过,事情却没那么容易。 十八层地狱,一层地狱便是一层关卡。 当初她与曲正风能安然无恙地通过,完全是因为他二人修为高深,又伪装成了莲照与萧谋,才未被人发觉。 而眼下 抱着小貂的方小邪,看见愁一皱眉,便脑子灵光地想到了她在考虑什么,只眨眨眼提议道:“大师伯,我们人多势众,何不干脆从十八层地狱一路杀出去,给他们杀穿了?” 杀穿十八层地狱? 好战且热血的小子,想法还是十分让人心动的。 但是么 见愁嘴角微微一抽,只道:“战未起,局未定,自露长短便是授人以柄,不智。便是能强杀出去,也未必能尽存实力。” “那怎么办?” 方小邪身上每一根骨头都叫嚣着想打架,想战斗,见见愁如此冷静理智,半点都不为他的提议所动,便撇了撇嘴,咕哝一声,烦恼了起来。 见愁眼底却透出了几分深思的神光。 这时候浮现在她脑海的,只是当初在去往望台半路上遇谢不臣设阵伏击时,就已经浮现出来的那个一直没有得到解答的疑惑—— 谢不臣是凭什么,神鬼不察地通过了鬼门关? 是从旁的道路绕过去? 还是有更惊世骇俗的方法? 与此人有关的种种昔日细节,都在这片刻间飞快地从她记忆深处飞了出来。 智计,筹谋,兵法 她意识深处灵光忽然闪了一下,顿时笑出声来,竟直接起身道:“我们走。” “走?” 方小邪,甚至其他人都愣住了,茫然不解:她这是想到出去的办法了? “怎么走?” 见愁语不惊人死不休,但言道:“瞒天过海,当然要从他们眼皮底下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5.第485章 狼来了 “你说,这一战, 输还是赢啊?” “谁他娘知道?” “唉, 但愿运气好点吧。” “也是, 但听说前阵子鬼门关望台那边传, 说十九洲修士掌握了神不知c鬼不觉进入鬼门关的方法,搞得鬼心惶惶的” “说不定是挖洞进来的呢?” “哈哈哈再挖到咱们地狱来就有意思了” “去!” “我是真好奇啊。” “那也没那泼天的本事, 能挖进地狱来, 图什么呀?这十八层地狱里如今都是各族在征召鬼兵,进来不是找死吗?” 看守第十层地狱掌狱司的两名鬼吏, 一个拿着把长长的断剑,另一个扛着把款款的长刀, 就倚在掌狱司高处, 瞎聊着他们无法左右的战局,百无聊赖地打着呵欠。 最近的十八层地狱,实在是太热闹了。 自八十年前鼎争在地狱举行后,还是头一回。 八方阎殿下了令, 要十大鬼族在整个极域范围内征召鬼兵参战, 承诺许以立战功者厚禄, 有的人贪生怕死不肯去,但有的人当然垂涎于这些承诺与未来的前程,义无反顾地参与了征召。 这里面,自以十八层地狱之恶鬼最积极。 十大鬼族都很聪明, 都知道极域鬼修中, 唯独有这十八层地狱之中的恶鬼最愿意响应征召, 最愿意奔赴战场,所以如今的地狱便成为鬼兵征召的重要来源。 更有甚者,两名鬼吏听说,最近各大判官笔下,有罪该进十八层地狱受刑的新鬼都多了许多。 这到底是不是偶然,当然不好说。 俩鬼吏也不敢向“阎君爷爷们及十大鬼族为增加鬼兵征召的成效而暗做手段”这样大逆不道的方向猜测,左右他们也就是个在十八层地狱看门的,又听说十九洲的修士掌握了神秘的方法,能随意进出鬼门关了,所以想想还是待在地狱里安全,保住自己的小命最要紧。 不过下头那些人的想法,可就不一样了。 这不—— 远远又看见长长的一条队伍,像一条长长的黑蛇一样,向着掌狱司的方向来了。可等走得近一些了才发现,他们不是一支队伍,也并不来自同个鬼族,而是前后四拨鬼族征召来的鬼兵排在一起了! 打头的是鸟嘴族,其次是日游族,第三是无常族,最末是鬼王族。 一眼望,浩浩荡荡! 掰着手指头算算,少说也有两千人! 这可真是难得大场面。 近段时间从十八层地狱出去的鬼兵实在太多了。自秦广王下令后的这天时间里,十六七拨是有的,每隔几个时辰就有一拨,最多的时候一个时辰过过三拨。 可如眼下这般同时来四拨的,实在少有。 想来是征召鬼兵最后的期限将近,鬼门关战场那边要动真格的了,是以谁也不敢耽误,都要赶在期限之前将人安排到位。 掌狱司这边瞧见这样大的场面,自然更不敢怠慢。 令牌一拿,就直接为鸟嘴族开了通往上层地狱的通道。如此倒是一下省了活计,只看着鸟嘴族走了,日游族走;日游族走了,无常族走了;无常族走了,鬼王族走。 倒不用麻烦地开四回通道了。 只是看着这一个个虽然奇形怪状但看一眼实在难以记住的鬼兵从自己面前经过,初时还有意思,久了就觉得无聊,难免分神打呵欠。 直到第三拨无常族征召的鬼兵过来,从掌狱司到下面的鬼吏,才忽然眼前一亮,完全被打头走来的那一名姿容艳冶的女修惊艳,无论如何也移不开目光了。 但见那赤足玄袍女修转眸,向他们嫣然一笑。 那一瞬间真是满世界的花儿都开了,心里头砰砰跳个不停,像是一下被一条温柔的手臂拽进了色i界天,满脑子都是绮念,出都出不去! 一直等到那女修消失了,整支无常族五百多人的鬼兵队伍都都走过去,鬼王族的鬼兵走上来,众人都还痴痴地看着。 “这他姥姥的是见了人吗?” 排在最后的鬼王族鬼修们简直郁结到了极点,不明白今天怎么了,老排在旁的鬼族后面。现在这层更好,干脆排在一千五六百鬼兵后面了,要等人都过了他们才能过! “邪门儿!怎么都凑在今天,还都凑在这个时辰?” 但即便是这样明显的抱怨,都没能将掌狱司这边众人的魂魄给唤回来,只咂摸咂摸着,长长地叹了一声:“不愧是无常族第一美人啊,真是好看” 半个时辰后。 极域恶土,枉死城与鬼门关中间的一片荒原。 一路在十八层地狱中引得层层惊叹的“莲照”,终于放下了她嘴角已经弯得有些僵硬的程度,淡淡地松了一口气,道:“成了。” 过来了! 竟然就这么过来了? 众人回想起这惊险却大胆的一路,半道上险象环生,如今真站在这一片荒凉的极域恶土之上,简直不敢相信! 他们都干了什么? 以活人之身,强行假扮成极域十大鬼族中外形与人最相似的无常族也就罢了,见愁竟然还别出心裁地让剩下那部分人再假扮另一与人相似的日游族! 除此之外半点伪装都没有! 也根本不绕别的道! 真就如见愁所言,堂而皇之c半点也不带怂地从人家眼皮子底下过。 就算有伪装,那也跟裸着奔没区别。 天知道他们心里跳得都跟擂鼓一样,生怕这铤而走险的一招玩砸掉,或者掌狱司那边一个不小心怀疑上,可就完蛋。 可竟真的就这么过来了 不仅过来了,他们还在见愁的授意下,胆大包天地跟在了鸟嘴族的后面,更插了人鬼王族的队! 这情况,人家不发现则已,一发现势必一场大战啊! 敢。 崖山大师姐见愁,是真的敢。 甭说是对见愁的了解仅限于外面种种传言的明日星海修士,就是崖山自家门下都有一种重新认识自家大师伯的骇然之感—— 压根儿就是一赌徒啊! 就连平日里胆儿最肥c见了谁都敢挑战的方小邪,回想起方才被鸟嘴族和鬼王族两族鬼兵包夹在内的场面,简直觉得就算是直接杀穿十八层地狱都没这种一路悬着c提心吊胆来得刺激。 亢奋之余,难免生出几分心有余悸。 他颇带着几分小心地舒了一口气,才说出憋了一路的心里话:“吓死我了!” “就这么一点便吓住,往日胆气哪里去了?” 见愁听了,忍不住笑出来。 她当然知道这是兵行险招,可通过对全盘局势的分析便知道,这招虽然险,可成功的几率极大。 毕竟,谢不臣都能通过鬼门关。 鬼门关乃是阴阳界战第一战双方争夺的要地,防御之森严绝对比这看似风平浪静的十八层地狱森严数倍! 可想而知,谢不臣比她疯多了! 十八层地狱虽关卡重重,可掌狱司里都没几个鬼修,更不用说自秦广王下令以来,早不知十大鬼族带出了多少拨的鬼兵,看都看烦了,难免会懈怠。 她胆子又大,敢跟着其他族一起走。 队伍越长,看守人的耐心越差,顶多也就有心思看个头尾。而他们偏偏走在中间,更有个“莲照”卖弄点艳冶的风姿,对方不能注意到,实在也不能怪他们玩忽职守。 方小邪被她笑得颇没面子,张口想要反驳她,抬头一看,又见她满眼都是璀璨潋滟的波光,一时心惊肉跳。 原本理直气壮的声音,不知怎的便小了。 他不满地瘪嘴咕哝:“谁能想到你还跑去插人家队” 哟,还抱怨上了。 见愁斜了他一眼,但也不去安慰他受伤的小心灵了,只看了看周遭的地形,先施了谢不臣的“故技”,在此处搭建了一座颇为庞大的隐匿阵法,才将崖山c星海两边出窍以上的强者聚集了起来,交代了接下来的安排。 众人全听了个目瞪口呆。 简直比明目张胆通过十八层地狱还要匪夷所思! 过十八层地狱虽然险,可他们好歹能猜透这其中的因由所在,而见愁眼下交代的这件事,却让他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头都是雾水! 这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照做就是了。”见愁脸上带着点隐约的笑意,仿佛是已经想到了接下来好玩的场面,心情竟难得有些愉悦起来,道,“我这边要回十八层地狱一趟,再赶回鬼门关望台与剑皇陛下会合。你等见机行事,可记得跑快点,千万别被人抓住。” 众人心里都跟猫爪子挠似的,可见愁将他们带出十八层地狱,行程本就匆忙,还要在一定时限内带着征召来的鬼兵返回鬼门关望台,自然不会有时间同他们都解释几句。 话说完,便急匆匆离开。 留下崖山诸多修士与对面的明日星海修士,面面相觑。 过了将十九洲修士从十八层地狱带出来这最难的一关,剩下的事情,对见愁来说,便是轻轻松松c小菜一碟:重回十八层地狱,在所剩不多的恶鬼中挑选不那么歪瓜裂枣的几百个进入无常族鬼兵队伍,然后大摇大摆c凛然无惧地再一次通过十八层地狱重重关卡,最后面不改色地回到鬼门关望台,与曲正风碰头会合。 这时候,八方城来鬼门关坐镇的阎君,已然换了泰山王。 见愁与曲正风对这位第六殿泰山王都不大了解,但到眼下这万事俱备c甚至连关闭鬼门关望台的下弦令玦都在他们这儿的份上,新来的是谁c了解不了解,都无所谓了。 反正,在他们眼底,都与一具尸体无异。 在见愁回来的当日,鬼门关前便爆发了一场大战。 极域一方在兵力集结到位之后,几乎立刻主动进攻,发起了比先前猛烈数倍的攻势! 大约是因为楚江王之死,闹了个人心惶惶。 新来的泰山王接到这一手烂摊子,必得要振奋一下人心士气,所以这一战打得是斗志昂扬! 十九洲那方都没料到对方突然来这么一手,一时之间险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以为这关键一战的胜负就要在这一场分出来了。 可谁也没想到,正打得士气如虹时,竟出了意外! 也不知哪个王八羔子,从极域数万鬼兵的背后来,从鬼门关关内来,竟然向阵中用惊恐的声音大喊:“崖山!崖山打过来了!崖山打过来了!!!” 乍然一听,这声音简直凄厉无比,透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撕心裂肺! 太响了! 大半个战场都听见了! 对整个极域而言,“崖山”二字,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噩梦。阵中不少十大鬼族的老将都曾经历过十一甲子前的阴阳界战,听见这两个字时便悚然一惊,心绪陡然一乱。 正面战场有崖山,他们尚且还敢打。 可他们竟然出现在后面? 如此奇诡之事,几乎立刻就搅乱了军心! 骚乱和惊恐从大军的阵后燃起,没过多久就像是瘟疫一般传到了阵前去。 人人都朝后面看去,但又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只有那能激起人心底深处恐惧的“崖山打过来了”的声音,在战场的后方回荡! 一时间,倒真有了点腹背受敌的慌乱。 还根本没等极域这方阵中的鬼兵将领们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对面正与他们交战的十九洲修士已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们这方出了点什么变故,哪里能不抓住这大好的机会? 先前残酷僵持的战势,顿时开始一边倒! 即便是修士,两军交战也讲究一个排兵布阵,某种意义上来讲,在大规模修士交战之时,排兵布阵的作用比凡人军队交战时更大。 军心当然也一样。 心乱了仗还打个屁! 极域这边受那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喊的影响,后方的鬼兵惊慌失措,中间的鬼兵茫然至极,前方的鬼兵见背后都乱了,恐惧便更为扩大,还真以为是有人从后面打过来了。 如此瞻前顾后,哪里还能再战? 没过两刻,便迫于形势,宣告此次进攻失败,暂时撤退。 见鬼的是,诸位鬼兵将领回头一查,背后哪里有什么攻打而来的崖山修士?! 都是他娘的扯淡! 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明摆着是被人用计耍了,平白因为后方不稳,影响了今次战局,反被十九洲趁机打掉了一成的战力,折损了不少鬼兵! 憋屈! 憋屈坏了! 事情报到新来坐镇的泰山王那边,自然是好一阵拍案大怒,可又知道战场上鬼兵没有那么清楚明白的判断力,一个传一个闹成这样,实在是太寻常了。 这哑巴亏只好当黄连吃了进去。 只是泰山王不信邪,下令让众人一顿修整之后,于次日再一次发动了对十九洲的进攻。 这一回,他特意派了几个高手在阵后看守。 心里想的是,同样的把戏,玩一次也就够了,再来第二次,无论如何他们都该有了惊觉,不容易再上当。 但不管是泰山王,还是极域一众鬼兵,显然都低估了这暗中敌人的无耻程度! 第二日这一场交战,那声音又来了! 照样是一声惨得令人心悸的凄厉嚎叫:“崖山来了!崖山来了!崖山打过来了!!!” 因有上一次的教训在,极域这边阵后的鬼兵们都强压下了身上突然冒出的鸡皮疙瘩,也强压下了那种突如其来的恐惧,勉力镇定着继续压阵,支持着前方鬼兵与十九洲一方交战。 然而很快,意想不到的状况再次发生了。 “杀啊!” “杀!” “杀——” 明显有异于先前那惊恐呼喝之声的喊杀声,震天动地,紧随着那“崖山来了”的叫声,从极域后方阵中传来! 鬼门关后,起了一场诡谲的大雾。 雾气浓重极了,一下将大半荒原淹没。 被派在阵后看守的几位鬼将听得喊杀声,回头一看,顿时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重重迷雾之中,竟真的有无数人影隐现! 比阴魂还阴魂,比鬼魅还鬼魅! 这关键时刻哪里还顾得上再去细想?只当昨日那一战的喊声都是为了今日偷袭的疑兵之计,想也不想便扯着嗓子,用一种更惊恐c更撕心裂肺的声音大声疾呼! “敌袭,敌袭——” “崖山打过来了!” “崖山打过来了!!!” 这一次呼喊的可不是什么不知来历的陌生人了,而是极域自己的鬼将,阵中岂有不乱之理? 只在这声音响起的片刻间,战局再次颠覆! 十九洲修士那边眼见得他们又乱,虽然还是不大明白他们又遇到了什么,但总归机不可失,先打了再说,很快便将阵前那部分鬼兵打了个落花流水! 这时候,后方那几位先前被吓得三魂出窍的鬼将们才发现,迷雾中那幢幢的人影,在喊杀过了三遍之后,竟然消失不见。 中计之感,立刻袭上心头。 但这时候再反应过来,冲进迷雾里面一看,早都晚了!该垮的战局都已经垮得差不多了,而且比昨日还要严重,足足折损了一成半的鬼兵! “废物,一群废物!” 身材魁梧得犹如一座铁塔的泰山王,差点被这一群蠢材给气疯了!连摆在大殿中的桌案都给掀翻了! “接连中计两次,都是干什么吃的?!” 下头的鬼将们简直委屈得没边儿了,想要为自己辩驳又不敢:毕竟谁能想到敌人竟然如此狡猾,第二日故技重施不说,还给他们翻新了花样,简直防不胜防啊! 被骂又能怎么办? 受着呗。 但这时候,极域这边已经做好了觉悟,相信这藏在他们身后又无论如何寻不着踪迹的敌人,既然有了一和二,必然还会给他们来个三。 而且说不准就要假戏真做,给他们重重一击。 泰山王虽为此两次交战的结果暴怒,看着不过个铁塔一般的莽汉,可能到这位置,自然粗中有细,看出这里面有点猫腻。 所以第三次再开战,他吩咐下去,让众人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不仅为折损的大军补充了新的鬼兵,在大军阵后特派那几名已经犯过错的鬼将留守,更专门安排了一支鬼兵,埋伏在鬼门关后! 俗话说,事不过三。 泰山王怕的就是对方借前两次的佯攻和扰乱军心为掩护,实则是想在第三次对早已不耐烦的他们发动真正的攻击,同时也想要将这背后捣鬼的修士抓出来看看,到底是人是鬼! 开战时刻,他甚至第一次来到了阵中,亲自鼓舞军心,更要震慑那暗中捣鬼的对手。 不管是从心还是事来看,极域一方已准备得万无一失。 然而 开战才刚一个时辰,极域一方潮水般铺天盖地的鬼兵正与十九洲那边严整井然的修士打得热火朝天时,那凄厉惨绝的叫声,再次出现了。 “崖山来了!崖山来了!!!崖山真的打过来了!!!” 第一次,众人听见,又惊又惧; 第二次,众人听见,心存疑虑; 到了这第三次,泥人都有三分气啊!!! 崖山你老母,真打你大爷! “奶奶个熊!都抄家伙跟老子过去,把这帮王八羔子逮出来,非要让他们跪下来叫老子爷爷不可!还他娘没完了!” 愤怒的鬼将们,早埋伏在后面久了。 待听见这熟悉的杀猪一样的惨嚎,早没了前两次的恐惧,一心要将背后捣鬼的人给揪出来,毫不犹豫率领着一队鬼兵杀进了那一团迷雾中。 他们本以为,里面就算没有泰山王所说的大队来袭的修士,至少也该有几个装神弄鬼的修士。 岂料一头扎进去后,迷雾中竟然空空如也! 还是一个人都没有! 但诡异的是,那并不停歇的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依旧在他们耳旁回响,近极了! 毛骨悚然! 所有的鬼将并冲进来的鬼兵还没搞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天地间便有骤然的奇怪波动传来! 是灵力的波动! 已经与十九洲修士有过交战的他们,轻而易举就分辨出了这一股力量与地力阴华的区别,一时亡魂大冒! 再退迟矣! “轰隆隆!” “刷拉拉” 密集的攻击如狂风骤雨一般落下,顷刻间杀得众人狂呼惨叫,哀嚎哭喊! 声音能作假。 影子能作假。 这突然爆炸的攻击难道还能作假吗? “崖山来了!” “崖山真的来了!” 不知是谁压不住恐惧,先喊了这么一嗓子,接下来整片极域鬼兵大军便都乱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攻击,击溃了他们紧绷的心理防线。 谁也无法忽视后方同伴的惨叫与肆虐的攻击,又如何还能心无旁骛c勇猛作战? 黑压压几乎盖满整片荒原的鬼兵,原本规整的阵型,几乎立刻溃散。 早已经轻车熟路的十九洲一方,再一次大力压进! 简直就像是跟背后袭来的“敌人们”商量好了一般,配合无间! 一方气势如虹,一方如丧考妣 根本就不能打! 整片鬼兵阵中慌乱了一大半,唯有旁边观战的泰山王觉得阵后方那不断袭来的攻击实在不对劲,过了这许久都没有什么强度和类型上的变化,死板而单调。 这一瞬间,他脸色难看至极! 整个人化作一道如电的黑影,飞快地掠过了大片荒原,人在半空之中,毫不犹豫地一掌轰下! “轰隆!” 浑厚暴戾的魂力凝成一团,砸进下方那一团困锁住一对鬼兵的迷雾之中,顿时砸出了一座巨大的深坑,掀起无数翻飞的泥土! 同时,也掀起了泥土中亮晶晶的灵石! 那团覆盖范围颇广的迷雾,几乎在那无数灵石被抛弃的瞬间消失不见,连着先前向四面八方肆虐的攻击也消失不见! 原地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只有泰山王轰出的那一座大坑,像极了什么人张开的一张大嘴,朝着他露出嘲讽的大笑! 中计了! 又中计了! “不要乱,没有敌袭!没有敌袭——” 泰山王差点气得从半空中跌了下去,震声向下方数万鬼兵大声疾呼,可已然无法挽回这一战既定的败局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黑色的鬼兵如潮水一般从前线往后退,丢盔弃甲。 他心里面竟生出一种荒谬至极的感觉来:被耍了,竟然就这么被耍了。在他以为对方不会故技重施时,对方故技重施了;在他以为对方两次布局,必然是要放松他们的警惕,在第三次发动奇袭时,对方没有,而是用这明摆着是提前埋伏好的一座阵法,将他埋伏来擒对方的鬼兵算计! 计太狠,智太绝! 极域这方每一次的反应,包括他每一次的应对,完完全全都在对方预料之中,分毫不差! “谁” 泰山王浑身都因这森然的算计与压不住的愤怒而颤抖,只这样念了一个字,但下一句便已成了愤怒的咆哮! “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 同样的问题,也萦绕在十九洲这方修士们的心中。 连日来三场大战,本以为都是苦战c恶战,谁能想到打到半道上便轻轻松松赢了?实在离奇得让人无言。 头一回还不甚清楚,到第二次便已经清楚地知道极域阵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待到这第三次时,众修士心中就难免生出几分微妙之感了。 他们都猜是藏在敌方阵中的见愁与曲正风。 但是,前前后后这三趟莫名其妙的举动,虽然为十九洲带来了三次小胜,可他们无论如何也猜不出这当中是否还有什么更深的用意。 唯独谢不臣,头一日就已经看出了端倪。 到了眼下第三场不费吹灰之力的小胜,便更为确定了。 见愁虽只留下了一句“里应外合”,并未与他沟通后面到底要怎么里应外合,可他们之间实在是太了解了,以至于这一刻他已经无比笃定。 玄月仙姬看他唇畔竟微有笑意,一时好奇:“昆吾谢小友,这是看出点什么来了?” 谢不臣回眸看了她一眼,虽与这一位仙姬不很相熟,但还是回答了她:“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看似是想弛敌以常c瞒天过海,实则该是想斩敌士气c声东击西。” 玄月仙姬听得怔住。 谢不臣便一笑,望向那潮水一般退去的极域鬼兵,眸底有深沉而璀璨的华光闪过,只自语般呢喃了一声,道:“快了” “快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见愁立在鬼门关斜后方数里之外的撤退的极域鬼兵,这般叹了一声。 不知何时,她已换回了原本的装束。 属于莲照的玄黑衣袍不见了,头顶上插着的琉璃红簪钗不见了,雪白赤足上系着的细碎璎珞也不见了,只干净利落的一身月白,腰背笔直,修长挺拔,面上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眸底却是胸有成竹c极有把握的笑意。 又是昔日风采卓绝,崖山见愁! 曲正风则还保持着那病歪歪的萧谋的打扮,长发用一根银色的系带绑在身后,但没了需要在旁人面前表现出来的那痨鬼病气,难得因这一身打扮卸下几分剑皇的威严,竟透出几分风流潇洒来。 他看了见愁一眼,也笑。 但问她道:“你倒一点也不担心,十九洲那头无人能明白你到底在做什么,无法做出正确的应对?” “这有什么好担心?” 见愁回眸看了曲正风一眼,又将那目光调转回了战场上,远远看着十九洲那一方,似乎想要穿透这遥远的虚空看出谁的影子来一样。 “昆吾到底是有聪明人在的” 聪明人? 曲正风已然能听得懂见愁指的是谁了,但浮现在他脑海中的偏偏是昆吾另一位闻名遐迩的大人物。 他又笑问;“看你换了装束,想必是要下场一战了?” “不是现在,好戏在后头。”见愁并不否认,“阴阳界战重启已有近二十日,该是时候赢下头一战,拔下第一城了!” 而且 她负手立在这戈壁的高处,任刀刃似的烈风吹荡她衣袍,想起当日鬼门关望台一剑轰碎楚江王半片身躯的震撼,叹一声道:“我负剑已久,只想一试锋芒!” 那—— 只属于崖山一线天的,锋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6.第486章 倾力出击 “殿下, 如今怎么办?” 鬼门关后,极域屯兵驻地内, 森冷而空旷的大殿, 十大鬼族的鬼将低垂着头颅,少有几个人敢抬头看上方那一位面色难看的泰山王一眼,唯有鬼王族鬼将乃十大鬼族鬼将中最强者, 在这满殿寂静之中, 躬身上前, 问了这么一句。 “怎么办?” 泰山王的面容看起来其实透着几分憨厚,又因为他身形魁梧,气势颇厚,所以人往往觉得他头脑简单, 成日与个小孩子似的仵官王一处, 也没什么自己的主见。 可那也不过是表象罢了。 他高坐于殿上,俯视着下方这一群独立于八方阎殿之外的鬼将,不由含着几分冷笑,将他们的问题又念了一遍。 分明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可这一瞬间, 竟让所有人有一种遍体生寒之感,一时谁都能意识到,泰山王已经动了怒,于是谁也不敢接话。 接连三战不力啊。 即便这三战充其量也就能算个小败, 折损的兵力与整体看起来算不上什么, 可于士气的打击却十分致命。而且即便是到了现在, 他们也没闹明白最关键的两个问题—— 第一,十九洲的修士怎么通过了鬼门关绕到他们的身后来捣乱? 第二,真正的目的何在? 前面的第一战c第二战,众人尚且能猜测对方是要用这种方式麻痹他们,使他们对身后来的攻击失去警惕。 可谁想到,第三战对方的攻击也没到来。 他们花费了极大的心思在阵后设下埋伏,为的就是瓮中捉鳖,一举粉碎对方的计划,结果却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非但没捉到半个敌人,还被对方早料到他们所想一般,提前设伏,使他们大乱阵脚,以至于再次兵败。 古语有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三战虽都未对他们造成什么致命的影响,可于士气上的打击实在让人心惊胆寒,如今为这目的不明的三次阵后骚扰,上上下下从鬼将到鬼兵,闹了个人心惶惶。 最怕的不是强大的敌人,也不知无法预知强大的敌人接下来的举动,而是明知其一番谋划必有所图,却不知对方要从何下手。 这便是泰山王此刻所面临的困境。 敌在暗,他在明,已让极域深陷于无法反抗的被动;敌智高,而他却因被动而无法料敌于先,以至于计不如,犹猛兽陷于迷雾,大军深坠泥沼,寸步难行。 一般而言,面对暗处这神秘对手所设的三次扰乱军心之计,寻常人在第二次中计的时候只会恼怒万分,从而习以为常地认定即便有第三次攻击也不过是装神弄鬼;聪明人则能在第二次中计的时候便看出端倪,猜测对手是要用两次装神弄鬼为接下来真正的攻击打掩护,以做到出其不意c攻其不备。 泰山王自觉是后者。 但他并没有想到,他的对手,还在后者之后。 他想到了此,他的对手则料定他想到了此,于是设计了他并未料到的彼。 而在彼之后,对方的目的更是扑朔迷离。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不可轻举妄动了。”泰山王站在高处,抬眼却能看见极域恶土荒原上空,那笼罩下来的一片阴云,让他的心情也无由沉重,“对方接连三次设计,却都未曾露出真正的目的来,虽不知其所图到底在何处,可在没看明白局势之前妄动,必给对方以可趁之机。” “这” 下方众鬼将怎么也没料到泰山王竟然给了这样一个答案?要知道,根据极域里的传言来看,这一位阎君脾气很爆,他们本以为在三战接连失利之后,他势必要找回场子来。 谁料 竟这样“沉得住气”。 只是,按兵不动?这未免,也太沉得住气了一些。 几名鬼将对望了一眼,显然都有点自己的想法,觉得泰山王此刻做出的决定不是很妥当。 出来说话的,还是鬼王族的鬼将。 是个已修炼出一只鬼爪的合道期鬼修,相当于十九洲的入世。 他皱了眉,坦言了自己的疑虑:“殿下,此举恐怕不妥。我极域接连三战都吃了小亏,士气正颓,该有一胜来鼓舞士气。且按兵不动与十九洲对峙,未免有气弱之嫌。而且从对方三次装神弄鬼却都没有真正攻击上来这一点上看,阎君所忧虑的那神秘对手,实力未必十分强大。若他们有精锐数百上千,何不早早就打我等一个措手不及,与十九洲两面包夹,而要通过这等手段,通过扰乱我军心获取小胜?” 泰山王看着他,没说话。 那鬼将见他无动于衷,又道:“阎君您思虑周全,可也许您所想,是正中了对方下怀。如此按兵不动,龟缩于内,才是对方想要的结果啊!况连日以来交战,十九洲一方的实力我等早已探明,数千近万修士而已!只要我等增派兵力,再将压下手中的底牌祭出,何愁不能战胜?根本无需拖上太久,只鬼门关这一役,便能送他们‘回家’!” 人人都道,大能修士,举手投足有毁天灭地之能。 可从十九洲到极域,又有几个大能修士? 且并非每个大能修士,都能有所谓“毁天灭地”之能,返虚c有界c通天这三境,虽同被称为“大能”,可境界与境界之间的差距却是极大。 十九洲一方,掰着手指头一算,能被称为“大能”者,掰着手指头一算,也不过二十。 极域自上古时开始有鬼修出现,从头算到尾,修炼时间最长的鬼修也不过一千五百年,八方阎殿更是六百六十年前才建立,能被称为“大能”者,区区十三人罢了。 除八殿阎君外,枉死城雾中仙算一位,十大鬼族中则有四位。 不管从哪边看,数量都太过稀少。 鬼王族这鬼将既然敢开口劝泰山王,心底便是早已经计算过了双方的实力。 在返虚境以前,每一境界的实力差距,在二至八倍之间浮动,是二还是八,则因人而异。 至强者越境可杀人,至弱者强境亦被杀。 但真正顶尖的强者又有几个?所以由此,即便按强者,若单纯以力量来算,有四千金丹境修士或五百元婴境修士或六十出窍境修士,同时向一返虚大能攻击,必能与其匹敌! 平日里大能修士之所以能纵横无敌,大多数时候是并未面临太多的敌人,凭借二到八倍的实力差距相斗,已足够恐怖。而在面临围攻时候能以一杀多,固然是有实力强横远于常人之因由,但更多时候只是因为围攻的修士们配合不够到位。 毕竟,要做到“同时”二字,太难! 但现在是在战场上,而且是在数万修士甚至十数万修士的战场上!没有什么事情不能生! “蚁多咬死象,何况乎豺狼虎豹?” 这鬼将显然已经是起了干脆将十九洲修士在这鬼门关前一锅端掉的想法,力劝道。 “十九洲攻打我方,一则兵力受限。他们要为十九洲留存生力,不敢将低阶修士卷入战中,我极域鬼修皆从人间孤岛凡人化来,全无顾忌,于兵力上有绝大优势!更不用说,今有望台地力阴华覆盖,何惧背后这敌人小小的阴谋诡计?当强力破局,直灭十九洲!” 小小的阴谋诡计? 泰山王抬手揉了揉自己不知为什么开始疼紧的太阳穴,看了这将眼下局势分析了个头头是道的鬼王族鬼将,莫名便嗤笑了一声了,一时竟有万般的复杂涌上心头。 冥冥中,他已然是看清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阴谋,它就是堂堂正正摆在桌上的阳谋! 先用三次手段高明的扰敌之计,明明白白告诉你,真正的好戏c真正的后招还没没出来。 但敌暗我明,你无从防御。 且就算能看明白眼下这局势,看明白对方所用的计策,也无法破除,军心扰乱是事实,按兵不动也绝非长久之计。 泰山王此刻倒是真真正正地好奇了起来,这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一念闪过,他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为下方鬼王族鬼将所激起的怒气已消失不见,可照旧根本没搭理对方那一长串的建议,只不容反驳地下了死令:“按兵不动!即刻派充足的人手,把鬼门关至枉死城这几十里地,给本殿翻过来找!找不到人都提头来见!” “殿下!!!” 下方鬼将们听得这命令,几乎齐齐叫出了声来,十分不理解他何至于对那背后搞小手段的对手如此忌惮! 但泰山王只给了他们三个字:“退下吧。” 鬼将们就算先前还对说服泰山王抱有希望,如今听着这虽然平静却透出明显的斩钉截铁之口吻的话,便已然明了—— 他主意已定,劝不动了。 这一时心里虽然都憋屈至极,觉得不必与十九洲讲什么道理,可又慑于其阎君之威,有意见只能往肚子里面吞,所以只好忍吞了一口气退下。 人走后,泰山王独自站在大殿上。 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他才像是把自己脑海中所有想法都梳理清楚了一般,只抬手向虚空中一点,殿中便已出现一道连接着八方城的旋涡。 旋涡里传出秦广王毫无波动的声音:“泰山王何事?” 泰山王向那旋涡躬身一礼,只道:“记得数百年前您手下曾有过一名十分特别的判官,除天赋卓绝外,更精研阵法一道,连如今我极域所用之望台抽取地力阴华之阵,都出自此人手笔。传您允他舍了判官身份回人间孤岛当皇帝,人虽不在了,可不知阎殿是否留存有此人昔年所留所哉之阵法研究?” 秦广王似乎并未料到他竟提起此人,时间太久远,都快要忘记了,便道:“或恐有,泰山王想要一阅?” 泰山王如实回道:“或堪有大用。” 接下来的时日里,极域果然蛰伏了起来,龟缩于关内,就好像当囤积于鬼门关前的十九洲修士根本不存在一般。 鬼门关战场上,风平浪静至极。 十九洲一方当然不会想在此地拖延太久的时间,只想趁先前的三场小胜趁胜追击,不愿给对方修养生息的时间,可见鬼的是,无论他们怎么骚扰,对方就是按兵不动。 脾气火爆c说话也直的通灵阁阁主6松坐在十九洲这方议事的长方玉案旁,简直想不明白:“老夫都已经看到阵前驻守的那几个鬼兵气得龇牙咧嘴了,可愣是站在那里,就不出来应战!这极域该不会是怕了我们吗?根本就是缩头乌龟!” 其余众人则想得深一些,猜是他们后方出了什么不得不解决的事情。但在这时候,大部分人都没有接话,而是将目光递向了上左侧坐着的横虚真人,或者说 带着几分意思,看向了立在横虚真人身后的谢不臣。 目今与极域之间的交战,虽然大体都还处于相互试探,还未到动真格的程度,但这一位昆吾天之骄子所展现出来的筹谋之计与用兵之道,甚至在大局上卓绝的把握,已经让在座地位颇高的大能们刮目了。 毕竟,十九洲多是个以个人实力为尊的地方,奉行“猛兽独行,牛羊成群”,且诸人皆自年极小时便踏入修途,似阵法c兵书c丹药等尽属旁门,十九洲虽有擅长于此道者,却都因投入大量的时间与精力钻研,而误了自己的修行。 能坐在此处的,都是大能。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在“旁门”之上,皆算不上顶尖的精通。 如此,谢不臣这近乎于“全才”的天赋,便犹为使人惊叹了。 且在此过程中,横虚真人已开始逐渐放他去处理诸多事宜,代他行事说话,俨然已将其当做昆吾下一任座栽培。 诸人对这年轻人的才能,亦是承认的。 此刻横虚真人都没有对此表自己的任何看法,反将话头递给了侍立在他身后的谢不臣,但问:“敌方缩而不出,不臣以为该如何应对?” 谢不臣自然比旁人更早注意到6松所言之异常,且其后的几次叫阵骚扰和试探,都是他所授意,为的就是探明极域的底线。 旁人或恐只以为对方是因这三战实力有所折损,要修整一番,补充兵力,以与十九洲抗衡。可在他看来,对方的龟缩完全是因忌惮那三次于阵后骚扰的力量。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见愁出其不意,用这小小的手段,却在“攻心”之上收到了奇效。 极域表面不动,背后必然是在做应对之法。怎么说,也该将那藏在鬼门关后装神弄鬼的修士给逮出来修理一番。 谢不臣以为,若任由极域拖延下去,十九洲置之不理,则见愁与曲正风一方必大受其害,就此折损在极域也未可知。 毕竟泰山王也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人物。 极域鬼兵数量极其骇人,真要把地皮都掀起来搜寻,必能得人之踪迹,他们难逃一劫。 而现在,他的言语与建议,已有左右此战十九洲行动与战局的力量。 也就是说,可以置之不理。 如此便可借由极域之手重创见愁,乃至置其于死地,则仇怨消c恩爱尽。 只可惜 关闭望台的下弦令玦并不在他手上。 静默的目光从吊儿郎当坐在上右侧的扶道山人身上掠过,谢不臣面色如常,挺拔立于横虚真人身后,回道:“对方缩而不出,正是我方攻城略地之良机。一为解鬼门关后友方之围,二为绝敌方休养补兵或筹谋暗计之机,当趁此机会,倾全力出击!” “倾全力出击?” 这四个字说来平淡,可众人听了都是一震。 玄月仙姬柳眉微皱,实有些难以理解,想要确认他是否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只肃然问道:“谢师侄说的‘倾力’,是指几成兵力?” 谢不臣自然清楚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也清楚见愁在等的机会到底是什么,只平静给出了他确切的答案—— “全部。” 全部! 十成! 所有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便连扶道山人都挑了眉,心道昆吾这小子真他娘敢说,转头来看了他一眼,目中透出些深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7.第487章 噩梦重临 谢不臣可能是疯了。 当日议事探讨完战局之后,包括6松c章远岱c玄月仙姬等人在内,几乎所有人脑海里都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来,即便没有宣之于口,可打量探视他的目光已然毫不遮掩! 眼下是什么局势? 极域那边鬼兵们的情况他们虽然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但如今八方城的阎君就死了一人,来了一人,剩下的都稳坐极域之中,半点端倪不露。 敌情尚未全知,怎能轻率出动全力?! 简直胡闹! 但让他们更无言以对的是,就是这么最胡闹的提议,竟然同时得到了两大巨擘肯! 横虚真人就不用了,他同意谢不臣正常。 可就连素来隐隐不大看得惯谢不臣的扶道山人,在听了对方这提议之后都拍手叫好,直接把两手两脚都举起来表示赞同,破荒地夸赞谢不臣:“子真懂!哈哈哈,你们没听他理由吗?解我们家见愁所面临的危局!想也知道极域那帮孙子不出战,是在背后要谋害她!怎么能见我们的同道陷入危急呢?而且他得对啊,夜长梦多,迟则生变,万一叫人家研究出什么打我们的好办法,那这阴阳界战还打个什么啊?来来来,山人我带头,同意的举手!举脚也行!” 没有人举手。 更没有人举脚。 诸位大能对扶道山人怒目而视。 扶道山人却笑着道:“你们不同意也没用,成,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明日,全力以赴,杀胜此局!” 前半句尚还轻轻松松好玩笑,待后半句一出,哪里还有半分玩笑的之意? 分明是久不见的锋芒! 久不见的杀意! 恍惚间,众人竟觉是十一甲子前那意气风的扶道山人,又回到了他们当汁 横虚真人垂眸,并未反驳。 另一头的傅朝生则是定定看了谢不臣很久,才收回目光。 次日倾全力攻打鬼门关之事,便这般定了下来。 这一段时间虽有接连的规模斗战,可十九洲一方大多都是元婴及以上的精锐修士,损伤极;又因先前三场胜,得以保存实力。所以虽已入极域二十余日,状态却都还不错。 次日,激昂的号角吹响之时,自是近万修士自十九洲驻地腾空!一时鬼门关前那一片阴云不散的空上,都是人影! 近万精锐修士,何等恐怖的场面? 几乎就在他们倾巢而出的瞬间,骇人无赌磅礴气势,便已席卷了整片苍穹,浩浩荡荡如雷霆一般传递开去! 守在鬼门关后负责侦查敌情的鬼兵哨探,在远远看见幕上忽然腾出那密密麻麻无数的人影时,便已头皮一炸! 自阴阳界战在鬼门关重启以来,还从未见十九洲一方动过如此阵仗! 出事了,出大事了! 他简直看得两眼直,喉咙紧,几乎连滚带爬地向鬼门关屯兵驻地跑去,大声呼喊起来:“敌袭!!!十九洲c十九洲打过来了!!!” 这些十九洲打过来的时候太多了。 大多数时候都是骚扰,想要引诱他们出战。极域众鬼兵刚开始还不习惯强忍着怒意不出战,但被对面叫阵叫多了也就习惯了。 乍听这一声喊,只觉得耳朵起茧。 继“崖山来了”之后,“十九洲来了”这五个字也听腻了,所以一时间都还未注意,只当这哨探的鬼兵怕不是新来的?怎的这样大惊怪? 只是还未等他们出言训斥这惊慌失措c没了分寸的鬼兵,鬼门关前那聚拢在一起所散的气势,已隔着这重重虚空轰然扑面! “轰隆!” 根本不留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三千道璀璨的剑光犹似银河降,竟在那近万道人影逼来的瞬间,铺盖地地坠落! 一场气势如虹的狂轰乱炸! “啪”地一声,其中数道凌厉的剑光,同时击中了高高耸立的鬼门关,半道关门霎时应声倒塌,砸落下来! 下方不少鬼兵被砸了个正着。 关后驻地内更多的鬼兵同样猝不及防,修为弱者,连防御都来不及撑起,便已为恐怖的剑气轰成碎片! 突如其来的变故! 突如其来的袭击! 完全不同于十九洲先前展露给所有饶韬光养晦姿态,竟是狠辣至极,出手必杀,锋芒毕露! 正在泰山王殿中汇报近日关后搜查那神秘捣乱之饶十大鬼族鬼将们,修为要远远高出外面的普通鬼兵,几乎是在十九洲近万修士腾空的瞬间便已感觉到了那一股骇饶气势,与冲的杀意! 哪里还姑上商议什么? 出殿一看,皆觉毛骨悚然! 凭他们的眼力,自然一眼就判断出十九洲一方已然尽出其力,倾巢而来! 其兵阵队列,井然规整! 修士虽疾驰于幕之上,然阵型却未乱半分! 阵列于前者皆刀剑近战之修为主,各派皆有,势极惊人,利若刃尖; 左右两翼修士各着黑白衣袍,各呈阴阳环抱之势,虽分在两侧,却有一种奇异交融之感; 修士阵最中却多为修为在出窍以下且数量最多的元婴修士,观其排列必成兵阵; 后方压阵的则是佛门僧人,金经乱闪c梵呗响彻之间,已然撑起金刚c伏魔两大阵,一者上下护住全阵,一者前袭落下万丈金光! 完全不是先前与他们交战试探时那平庸散漫之状! 恐怖! 锋锐! 近万修士覆压而来,投落在恶土荒原上的阴影,瞬间便如大张着獠牙的猛兽一般,掠过了残破的鬼门关,笼罩在众人头顶! “防守!!!” “防守——” 四面八方,顿时响起无数急迫中夹杂着恐惧的声音,在那第一轮剑光的余波里疯狂交织! 泰山王最不想见到的展,终究还是来了! 避而不战,本就不是长久之法。 极域眼下的对手可不是什么喽啰,而是历经了远古c上古两大时代,底蕴深厚c英才辈出的十九洲! 他下令按兵不动,只是想要尽量地拖延时间,一则排除掉后方始终令他不安的隐患,二则趁此机会训精锐鬼兵演练自秦广王殿取来的那些研究记载中的阵法,以期提高极域战力。 可被人看破了 而且对方还抓住了他不敢轻举妄动的绝佳机会,肆无忌惮,全力进攻! 好听了,这叫审时度势,杀伐果断;难听了,这就是“趁你病,要你命”这一句老俗话在战场上最无耻c最淋漓尽致的体现! 你按兵不动,避不应战,我便倾尽全力来攻! 这时若不应战,若不倾全部兵力来对,只守不攻,便无异于躺平了任人锤个鼻青脸肿! 最终鬼门关失守,此战必输! 然若忿而应战,固是能凭借地利与兵力上的优势与十九洲抗衡,至少不会落入任人捶打宰割之境,可恐怕正中了对方下怀! 因为至今,他们都还未排除那潜伏在鬼门关后的危险! 十九洲这方主持大局的具体是谁,泰山王不知晓,但他隐隐能感觉到对面的对手,与那隐藏在鬼门关后的对手串通一气,是要逼极域在这进退两难的境地中挣扎! 进一步,避而不战,是错; 退一步,出而应战,还是错! 明明就只差那么一点,只差那么一点。明明派出去搜索的鬼兵已然从先前那阵法之中得出些许眉目来,也许不日就能查到关键之处! 可再也没有机会了。 十九洲无巧不巧选在这个时机动悍然的进攻,已然是向极域全面宣战!根本不容他们不战! 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 泰山王终是长叹了一声。 根本无须他再话,整个鬼门关后屯兵的驻地里,尚未受赡大量鬼兵便在诸位鬼将的指挥下迅稳定了原本维持着的阵型,终于在一种惊怒交加的情绪之中,动了这几日以来,第一次如狼似虎的反击! “轰隆!” “杀啊!” “鬼王族听吾号令,集力先袭其左翼!” “砰!” 战势顿时幕下陡然炸开的雷电,瞬间点燃了广阔而贫瘠的极域恶土,烧亮了阴霾而压抑的极域穹! 水火并举,正邪相较! 十九洲精锐修士,有条不紊,冲锋陷阵;极域五六万鬼兵,如狂潮浪卷,淹没而去! 每一次攻击,都不是单独的一道。 是成千上万道! 没有人孤军奋战,没有人能以一当万!当个人实力极其强悍的修士们聚拢到一起,叠加的实力何止十倍百倍! 在摇,地在颤! 这,才是双方惊饶实力! 这,才是他们终于展露的獠牙! 鲜血在阵中抛洒,惨叫在阵中蔓延! 十九洲那一头暂且不论,极域这五六万鬼兵却已在交锋刚过一刻之后,便感受到了那种恐怖的压力! 纵使十九洲仅有近万修士,在他们全力反扑之下,竟也未现颓势! 喊杀声震! 整片荒原之上,时草凄厉地抖动,又被无数踏来的脚步折断 今日鬼门关,无异于昔日鬼门关! 十一个甲子过去,阴阳之间的争斗终于彻彻底底撕开了最后一层温和的伪装,同时向着双方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泰山王登高远望,目光闪烁,只遥遥一道命令传向了阵郑立时便有精锐鬼兵,在乱军阵中集结出一个大圆来! “结阵,对敌!” 嘶哑的喊声冲破云霄,带着一种浴血的疯狂! 风正急! 战正猛! 意正烈! 然而就在这种打得激昂忘我c浑然抛开了所有生死之念的火热时刻,久已未曾听闻却深刻在众人记忆中的声音,已犹如噩梦一般,在大军阵后c在鬼门关后那空寂的旷野上响起! “崖山来也!” “崖山来!!!” “崖山,来也——” 没有了前面三次那夸张得让人悚然的撕心裂肺,也没有了那种颤动人心的惨怛凄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头皮为之一炸c浑身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的恢弘浩荡! 仿佛有千千万万人齐声呼喝! 仿佛在巍峨的群山里,奔腾的河川间! 仿佛是吟诵,仿佛是喟叹! 重重浓烈的迷雾,再一次以一种奇诡至极的度,蔓延到鬼门关后这一偏荒野之上! 极域鬼兵们简直都要气疯了! 他们早防备着那暗中的敌人还要来这一手,当即便有半成的兵力从后方压阵的鬼兵之中分出,反应极其迅地合出悍然的一击! “轰!” 五千道黑气聚成一道,由腾蛇而蛟龙,势不可挡地向那遮蔽日的迷雾中去! 迷雾中便传来清朗的一声笑! 继而,剑吟如山呼,剑响如海啸! 竟只薄薄的一线红光,携裹着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杀戮之气,自厚重迷雾之中闯出! 不由分,一剑斩落! 剑落! 龙亦落! 剑气森然未散,透入阵中,顷刻间轰碎近百鬼兵,带走了他们脆弱得如纸糊一般的性命! 泰山王人在半空之中,在感受到这透雾而出一剑的威势之时,心底便生出了无穷尽的凛然! 来了! 故布疑阵足足三回,终于是来了! 在这几日间他已为今时今日之情形做好了甚为周全的准备,就算再来上千偷袭之精锐修士,他也未必就怕了他们! 此刻便抬凝目,向那迷雾之中看去—— 然而,这一片迷雾之中,并没有出来他最担心c最忌惮的千军万马 从这一片迷雾中现身的,只有一人! 一名女修! 一名手持黑剑c剑脊上却延伸着一道古怪血线的女修! 同时,也是一名 泰山王竟然“认识”的女修! 没有千军万马,只有单枪匹马! 见愁持剑站在那厚重的迷雾之前,一身月白衣袍飘荡,只这一时傲然未必c傲骨却显的姿态,便已唤醒了沉睡在极域诸多鬼修记忆里长达八十年的那一场噩梦! 后方所有鬼兵都看着她! 她却只大方地一笑,将杀气凛冽的一线往肩上一扛,洒然道一声好:“可有好一阵日子不见了!” “轰”地一声,在心里,在脑海! 但凡看过八十年前那一场十八层地狱鼎争的鬼修,哪个能不记得这姿态,能不记得这一张令人刻骨铭心的脸! 当下便有人“操”地一声骂出来! 后方阵中所有鬼兵全都炸了,一时人声鼎沸! 。手机版阅读网址:yangguieihu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8.第488章 魔剑 “见愁!” “是鬼见愁啊!!!” “操了她大爷的竟然还敢回来?!” “当年鼎争的那个?” “瘟神, 是她啊!” “操!” 直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见愁的出现简直像是一点火星溅进了热辣的油锅, 只刹那间便激起了无数的声音, 让所有认识她的鬼兵回忆起了当年观看鼎争时那种完完全全被支配的恐惧! 议论声, 叫骂声 顿时不绝于耳, 冲上云霄! 见愁自己都愣住了。 她只记得自己当年参加鼎争,带给极域的影响的确算不上是很好, 甚至还在最后暴露了自己崖山门下的身份, 堪称嚣张地同高高在上的秦广王硬撼了一掌之后走人, 但怎么着也不该激起这些鬼兵如此大的反应吧? 鬼见愁? 瘟神?! 别说是她了,就是乍见她出现, 下意识便要对她出手的泰山王都没想到。 这群鬼兵怎么了? 还能怎么? 当年被坑惨了啊! 恨! 八十年前那一场鼎争, 影响了多少鬼修?腰缠万贯,一夜过后, 一贫如洗!妄图孤注一掷c最后一搏的穷鬼们, 更是把底裤都赔掉了! 谁他娘关心她和秦广王之间的恩恩怨怨? 他们关心的都是自己再也回不来的玄玉啊! 极域办鼎争, 为的就是一个“赌”字! 八十年前那一场鼎争,突然来这么一个魂魄不全还弱得令人发指的女修, 谁能不投以关注? 一关注, 就忍不住要下注。 自见愁安然无恙活过第一层地狱后,便渐渐有了令人惊艳的表现,毫无疑问成了那届鼎争的大热门! 多少鬼修为她摇旗呐喊? 多少人倾家荡产变卖法宝地压她获胜? 可结果 后头那都是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儿?! 这个名叫“见愁”的女修! 一路杀过去! 杀到了最后一层! 然后,被一个禅宗的小破秃驴一口喊出了身份 呵呵。 十九洲修士! 崖山门下!!! 那一瞬间, 多少赌徒心里拔凉拔凉! 这还不算完! 在身份暴露之后, 她干脆破罐子破摔, 堂而皇之c嚣张无比地冲出了十八层地狱尽头释天造化阵,恢复了活人躯壳,暴涨到元婴境界,再于离去之际同秦广王硬对一掌! 一掌打穿十八层地狱!!! 那他娘打穿的哪里是十八层地狱,分明是七十二城大大小小无数鬼修一夜暴富的美梦!!! 从“财神”变“瘟神”,一掌而已! 直到现在,十八层地狱下头那一掌拍出来的大坑都还没填平,众鬼修心中的创伤又怎能被填平?! 夺人钱财,杀人父母! 如今,竟然又叫他们看见了这一张能被他们记一辈子的脸! 真他娘敢回来! 所有鬼修对她真是又怕又恨又怒,心里的感觉交织在一起,脸上的神情也都变得极为扭曲! 沸腾的议论声从一个人开始,传到两人,八人,一百人,一千人,上万人! “还他娘敢回来?!” “老子的玄玉” “八十年了,我他姥姥是在做梦吗?” “到底想干什么?” “打她!” 极致的恐惧,来自于对她身份与实力的双重忌惮;极致的愤怒,起源于当年赌场上被人戏耍和切身利益的惨败! 也不知是谁喊了那么一嗓子“打她”。 旧日无从宣泄的愤怒,终于在人多势众的情况下,压倒了他们的恐惧! 一对一他们怕,但眼下他们人多势众啊! 打这瘟神一顿出口恶气! 一时间有多少算多少,仇有多深,恨又多浓,出手就有多恨! 有多少算多少! 全在这一刻按了出去! 竟是在这瞬间爆出了铺天盖地的攻击! “轰隆隆!” 饶是见愁已经对这异常的情况有所警觉,可在面对这突如其来爆炸如狂雨的攻击时,也觉措手不及! 这帮鬼修怎么了? 简直跟她杀了他们父母一样! 泰山王脑袋里想法转了一圈,终是在听见鬼修们骂“瘟神”“鬼见愁”的时候反应了过来,心内一时无言。 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全在他这边! 于是趁此机会,毫不犹豫从立身的虚空中疾电般向见愁袭去,魁梧的身躯里藏着一种厚重的气魄,像山岳一样压下! 当年秦广王没杀掉的,由他来了结! “凭你一个,也敢称‘崖山’?!” “轰!” 后发先至! 他的攻击几乎与极域鬼兵阵中那陡然爆炸的种种攻击,同时抵达! 见愁整个人,都被淹没。 这一瞬间,十九洲那头都有些傻眼,只因为对面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更不用说是鬼兵阵后那么多的鬼修齐齐骂出声来! 即便没听清到底在骂什么,可这群情激愤的架势众人看得明白啊! “那不是大师姐吗?” “是见愁道友?” “崖山那位?” “出什么事了?” 即便隔得老远,可在见愁出现的那一瞬间,十九洲这一侧的众人已经根据那一身月白的衣袍将她认了出来。 毕竟能将这浅淡的颜色穿出这般气势的,实在少有! 更不用说她那已然令人望而生畏的修为了。 只是 这也太敢了吧?! 就这么单枪匹马一个人杀到人极域的大后方?而且那些鬼兵见了她怎么跟见了杀父仇人一样?骂“鬼见愁”他们可以理解,“瘟神”又是从何而起? “这” 封魔剑派掌门章远岱再一次目瞪口呆,虽然十分不合时宜,但还是下意识地问出了自己c也问出了所有人此刻心中最大的疑惑。 “她这是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啊?” 十九洲大能修士这侧,没人接话。 唯有几个心思灵活的将目光转向了傅朝生。 但傅朝生显然没有要解释的样子,甚至此时此刻他完全没听见章远岱到底在说什么,全部的目光与全副的心神,都落那为攻击淹没的见愁身上。 蜉蝣一族对时间的体感,到底与寻常人有太多的不同。 一日便是一生。 旁人不过是觉得自明日星海后顶多是二十余日不见这一位崖山女修,落在傅朝生这里却有一种许多辈子都没见了的感觉。 他没有言语,只是望着见愁,望着她手中那一柄明显不同于往日的c新得的剑 一旁的谢不臣却是早已见识过此剑的威力了。 而且,崖山一线天在外最神秘的名声,他到底还是听过的,不由也注视着那已为铺天盖地攻击所掩埋的敌阵后方。 “哗啦啦” 像是水声,浪潮奔涌。 仅仅片刻后便变得震耳欲聋起来,好似海面上细小的浪涛在风的携裹之下,如滚雪球一般地壮大,最终裹出那海啸般的浪墙,“隆隆”地席卷开来! 鬼兵大阵的后方,竟真有雪似的巨浪冲刷而出! 从那无数攻击的尽头! 从那女修掌执的剑上! “刷拉!” 犹似巨浪冲过堤岸c漫过沙滩,潮水退时,一切一切的阻碍与一切一切的攻击,都被卷走! 是浪潮般的一剑! 势如大江大河! 三尺剑身,在她挥出的顷刻间已然长至原有的六尺!其长,所以越显得剑身细窄,越显得剑势凶邪! 斜持剑柄,横斜剑身! 在泰山王紧握五指攥出那幻影重重c仿能崩山裂石的一拳,向他轰来的瞬间,她长剑的剑尖已然在虚空中划出最奇诡的一道弧线,犹似一道血红的弯月! 江河般大开大合之势,陡然一变! 像是深沉暗夜里,蛰伏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的凶魔,在一声凄厉如嘶吼的剑吟之后,扑咬向人的咽喉! “一线天” 横虚真人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着的喉咙里,终于念出了这一柄剑的剑名,目光却越过这战场上交织满烽火与喊杀的虚空,胶在那自剑尖而起的血线之上,有一种沉沉的c压抑的复杂。 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此剑呢? 自古崖山三柄剑,剑剑享誉天下! 崖山剑,育自山川脉络之灵韵,是为圣剑; 无名剑,源起一怒拔剑之气性,是为真剑; 可一线天 一命亡,一寸强;一魂消,一线长!浸遍崖山血!因死而生,铸死为剑!生时不愿,死有不甘! 剑为杀戮所生,戾气不散,是为魔剑! 横虚真人终究还是闭上了双眼,长叹一声:“扶道啊” 扶道山人恍惚未闻。 下一刻,这说不清是喜是忧的叹声余音,便已淹没消无在那响彻整个战场的吟啸之中! 一线天奔袭,诡变多端! 剑指泰山王! 它是崖山群剑之主,万剑之君!变化无穷,是式无尽c意也无尽的“无尽”之剑! 见愁仿佛又回到了当日在崖山武库悟剑之时,千万重剑影在眼前闪烁,千万道剑气在身前交织! 剑随心,心随剑! 当下一腔热血滚沸,不染尘的双目里燃起战意化作剑意,竟然一往无前向泰山王撞去! “初得利剑,今欲以阎君相试,指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9.第489章 坏人见愁 试剑? 这女修竟然如此大言不惭说要拿他来试剑? 泰山王原还很忌惮她如今的修为, 无论如何也想不明比, 不过是短短八十年过去, 见愁的修为如何能攀升至这般的境界, 进步未免也太恐怖c太匪夷所思了一些。 然在她此言一出的瞬间, 真真是万道怒火涌上心头! 好歹也是极域八方阎殿的阎君,十一甲子前的阴阳界战, 他就已经名传两界! 非如此,不能封阎君。 眼下这女修本事未必大,口气却是一点也不小! 真当眼下还是当年第十八层地狱鼎争吗?当时是为了能让她这个“噱头”在鼎争之中存活更久,所以答应了她的要求,给了那许多件厉害的法器,才有她在鼎争这一路上的惊艳出手。 如今她只有自己! 虽则其修为已经达到了返虚初期, 但与他这个返虚境界后期且已将大圆满的阎君相比, 到底还差着数儿! 十一甲子前战遍十九洲修士,泰山王都都不曾有过畏惧,如今看境界不如自己的见愁以卵击石, 要与自己硬碰, 又怎会惧怕? 在这刹那间,他只狠狠冷笑了一声—— 用行动, 代替了自己的回答! 原本就紧攥着的拳头,在凛然不避向见愁那奇长的利剑袭去瞬间,竟猛地膨胀了一圈! 他魁梧的身躯上, 肌肉坟起! 粗壮的手臂, 则青筋暴起! 一种元始而雄浑的力量感, 一种粗犷而猛烈的刚毅感! 人自半空坠落,就好像一座小山砸落下来! 两位大能之间的交战,动作是何等迅速?更不用说其中一方,乃是含着几分燃烧的怒意! “砰!” 二者相撞时的声音,竟恐怖极了! 拳头上包裹着罡风聚成的风暴,剑尖上凝聚着血月的华彩,一时竟好似妖月出于鬼山之巅,一者狰狞凶悍,一者邪异诡谲! 剑势凌厉! 可泰山王这集聚了整整七成力量的一拳,又岂是寻常? 轰出之时,便连周遭的虚空都有了波纹! 一线天剑长,剑利,为这一圈近乎于扭曲空间的力量所撞,剑身微微弯曲了一线! 就这么一线,已让泰山王一拳擦着她长剑而过,向她本人袭来! “体修?” 这可真是太熟悉的感觉了! 极域修士以魂入道,先修魂,后修身,到了“金身”境界后便能根据种种法身的功法,修炼出属于自己的“法身”来。这种后天修炼出的法身,让他们的躯壳比寻常修士的躯壳更奇形怪状,也因为后天修炼而成之功,往往较极域修士更为强健! 可强健到这地步的,见愁还未见过! 如今被泰山王这悍然一拳撞到眼前,她才终于意识到,眼前那这一位阎君,走的绝不是寻常路! 他的法身强悍程度,甚为可怕! 只可惜 不该遇上见愁! 这一个瞬间,她虽然执剑,但心电急转间已然起了一试之心,竟然避都不避,硬拿自己脑袋凑了上去! 吓! 别说是下面的鬼兵了,就是远方观战的十九洲修士都吓得目瞪口呆,在目睹这一幕时,仿佛已经能看到她整颗脑袋在此拳之下如西瓜一样爆开了! 然而 事实证明,崖山大师姐敢赌,就有赌赢的底气! 眉心里只一道金芒闪过! 刹那间龙鳞道印已然覆满额头! 既没有出现什么爆头的血腥场面,更没有被人一拳从空中打落,见愁这头,已经不是人头,得是铁头! “砰!” 拳头与额头相撞! 泰山王简直觉得像是一拳打在了坚硬的陨铁上! 硬! 太硬了! 只一瞬间他已然意识到了不妙,回想起昔日十八层地狱鼎争这女修表现出来的那种悍然战斗的风格,目中已多了几分惊色。 但这时要再反应过来已经迟了! 见愁对这个结果根本没产生半点惊讶,攻击跟随的速度与应变的速度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只在狠狠撞开泰山王这本势在必得一拳之后,放开了右手握剑的五指! “铮——” 一线天长吟一声,虽离了他手掌,可去势却未停止!吟啸间竟继续往前冲去! 见愁食指无名指一并,已是指了个剑诀! “看剑!” “什么?” 一击落空的诧异和对见愁这炼体程度的骇然,拖慢了泰山王的反应速度,让他在眼角余光瞥见对方松手放剑的刹那,都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见愁这一声带着点戏谑的“看剑”! “刷!” 剑诀起时,飞出的长剑已然调转! 泰山王看不见,但场中所有能看见这一幕的人,都在这一瞬间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那剑竟然在半空中转了个弯! 而且不是硬转! 是在见愁剑诀打出的瞬间,化作了一柄软剑,好似一只灵蛇,在半空中调转蛇头,那剑尖血红的一线,犹如阴寒的蛇信! “嗖!” 速度快极了! 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它的轨迹! 在泰山王脑袋里生出要避开的念头时,它已然从一个谁也没料到的方向穿透了泰山王法身躯壳,在他腰腹间留下一枚直径三指的窟窿! 直到剑离了他身,痛觉才抵达他的脑海! 只是泰山王竟也是硬汉一条,承受着这般骤然袭来的痛苦竟也未与当初的楚江王一般惨叫,只忍痛闷哼了一声。 他的境况,自也比当初的楚江王好上很多。 毕竟彼时的楚江王毫无防备,而如今的他与见愁正面对战,心里早已拉起了十成十的警惕! 见愁战斗风格之刚烈冷酷,全与走力量碾压路线的其余修士没有两样,甚至犹有过之;可心思细巧诡变奇出处,又颇有几分灵性的刁钻;更不用说她用的这一柄剑,变化之无穷,威力之强大,实在远超了泰山王的意料! 在身体被穿出第一个窟窿的时候,他已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轻敌。 但根本还来不及多想,便被这一柄剑包围了! 是的—— 被一柄剑,包围! 在见愁剑诀的操控下,它仿佛能知悉对手的一切动向与可能一般,凭借着寻常人无法捕捉的恐怖速度,在这虚空里c在他的周遭腾挪追击,以一刹那攻击他三十余次的频率将他围困! “嗖!” “砰砰砰!” 每一次袭来,都能带起他发自神魂深处的战栗! 每一刹那他能挡住九成的攻击,但剩下的挡不住的那三剑往往会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剧痛的伤痕! 泰山王深知自己若不能破局,迟早要被见愁这么一剑一剑地耗死,在身上接连留下十数个窟窿之后,终是将心一狠! “轰!” 宽大的手掌张开,向胸前压合! 像是两块厚重的山壁,在这一刻合拢! 他周身的气势顿时一变,身形竟然蹭蹭地暴涨,肤色也立时转成深黑,浓眉怒目,睁眼便好似有万千金光坠落! 法身,净德魔尊! 那粗长的手臂,瞬间有无尽地力阴华包裹! 泰山王终于不躲不避,竟也如先前的见愁一般,迎着那一线天来的方向,伸出巨灵之掌! “当!” 他彻底激发出自己的法身之后,身形何其庞大?简直像是伫立在虚空中的一尊魔神! 一线天纵有六尺,也逃不出他手掌! 只在剑来这瞬间,已将此剑抓握在掌中,激起一阵尖锐的剑鸣! 见愁但觉在对方擒住她剑时,她整个脑海都跟着重重地一晃,泰山王这悍然威武的一掌,已然从剑上,传递到了她的神魂! 只是这并未使她沮丧半分! 相反,不过激起了她就已没有燃烧的好斗之心! 要的便是这般的激烈刚猛! 要的便是这般的势均力敌! 要的便是这般的全力以赴! 不如此,怎能试出此剑真威?! 拿它斩楚江王,都是辱没了此剑!好剑当遇明主,更得有个绝佳的对手!名剑剑下,不死无名之辈! 眼见泰山王施展出诸般手段,她不怒反笑,竟是喝了一声“好极”,剑诀再起! 若说先前剑如江河,剑似血月,又如灵蛇 那么此刻,它便是化作了最轻盈的风! 剑尖上延伸开来的那一线血色,陡然一淡,都好似消无在了长风里一样,让泰山王觉得手中轻轻的,好像什么都没有握住。 那虚无的风,从他指缝中漏出。 于是有形之剑,便吹成了无形之风,轻而易举又出乎意料地脱出了他的掌控! 泰山王不由有些惊异地“咦”了一声,下一刻,此剑真正的威力,才真真正正地显露在他的眼前c显露在此刻无数人的眼前! ——无尽! 聚无尽剑魄! 聚无尽神魂! 聚无尽的剑招c剑气与剑意 于是便拥有无尽的变化! 下方的鬼兵们固然是恨极了见愁,想即便是讨不回当年损失的玄玉,也要将这从十九洲来专程坑他们的女修暴打一顿。 然而现实无比残酷! 凭他们并不整齐的攻击与散乱的出手,根本无法对见愁造成太大的影响! 一时只见这交战的二人在天地间纵横,时而在战阵之中,时而在战阵之外,时而在天上,时而在地上! 攻击便也随着人走。 只是这结果无疑很捣乱,大多数时候打不中见愁也就罢了,还往往打中自家老大,吓得众鬼兵发抖。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还他娘不断地来! 就是泰山王开着法身也受不了这群傻子,在与见愁频繁对攻c丝毫不让之余,恨声叱骂:“不会打就滚!稳住前线去,后头不必你等搅和!” 有阎君的命令,众鬼兵即便心有不甘,也只好忍了。 泰山王哪里会看不清楚局势? 见愁单枪匹马出现在阵后,到底是什么目的,他虽然还不清楚,但后方阵中若出了乱子,最前线的战局必然受到影响。 他决不能让见愁得逞! 叱骂这群没头脑的鬼兵,一半是因为他们真的跟不上,一半却是想将对手的阴谋扼杀在还未得逞之时! 见愁一听就笑了起来,但还真半点不介意。 不能牵制住更多的人,她当然会有遗憾,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不用频繁躲避来自下方的杂乱攻击,也给她腾出了大展手脚的空间! 伸手一张,一线天已飞至她手! 再出手,便是一剑一变,一剑一化! 千形万象,皆在剑中! 势若奔雷骤雨,偶如晴岚大雪,起若日出东山,落入天瀑截断!一柄剑里,战出众生之相c众象之生! 是人在生时,无尽的精彩,无限的可能! 她腾跃,她奔袭! 她驰骋,她纵横! 她的身影在激烈的交战中,腾挪过这天地间浩浩战场的每一个角落,让她铁骨铮铮的姿态刻进每一个人眼底! 戾气在抛洒! 鲜血在飞溅! 一剑一剑,穷尽一线天所拥有的c穷尽她在剑宫之中所领悟的所有变化! 像是君王。 像是将军。 像是战神! 恣意汪洋地挥洒着她所拥有的一切与战斗和剑法有关的才华,看得好战者热血滚沸,看得好剑者酣畅淋漓! 强大如泰山王又如何? 在这无穷的变化之下,竟也有一种所学之术不能及的捉襟见肘之感,就像是一杯水对着整片浩瀚的沧海! 如何能比,如何能战?! 只这片刻间,他心底已萌生出了退意! 然而正当要退时,剑意已迎面催逼而来! “轰!” 先前奇诡凶邪的剑意,竟一变而为中正平和,仿若浩浩的河山倒压来,又如史家的奇笔,在画卷上留下最辉煌的注脚! 见愁那一张凛然的面容,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紧接着听得天边“嗖嗖”地三声利响,虚空里竟射来疾电般的三箭! 一箭落在他左脚之跟! 一箭射向他右臂之下! 一箭擦着他脖颈而过! 箭箭凶险,箭尖上甚至带起一串具有毁灭气息的黑色电光,让人毛骨悚然! 每一箭都精准到了极点! 恰恰好封住了他所有想要撤退的后路与空隙! 泰山王简直不敢相信在如此激烈的争斗之中竟还有旁人能插到此际中来,射出这样恐怖而三箭! 不仅本事绝佳,用心也极为歹毒! 那箭既是擦着泰山王脖颈过去,自然也是擦着见愁的耳廓过去,让她在震骇之余,不由转首向那箭的来处看了一眼! 远处十九洲修士兵阵后方—— 是谢不臣青衫一袭,卓立万军之中,弯弓如满月!是连射三箭,横穿战场,封锁住了泰山王的去路! 好箭! 见愁竟难得觉得此人顺眼了几分,知道此人是看穿了自己要拿泰山王一试一线天的意图,所以三箭逼得对方脱不开c逃不走,只能正面同她交战! 虽是放冷箭,却算深得她心了! “哈哈哈” 这一瞬间她已然快意地笑出声来,回剑时已硬生生一剑如长河落日般向泰山王劈斩而下! 磅礴的图景,随剑而斩! 泰山王没在那箭下吃亏,却已是后退无路,不得不挥起掌来,于片刻间铸出一面深黑色的千瓣莲金刚厚遁,硬接了她这一剑! “轰隆!” 剑落遁碎! 黑色的莲瓣四散飘飞,散射砸落到周遭荒野之中,打出大大小小无数的浅坑! 像是下了一场陨星的坠雨! 泰山王疲于缠斗,盾碎时整条右臂便爆出了无数的裂痕,犹如黑色土地因干涸而开裂,层层黑气的精纯魂力从伤口之中溢出! 他险些一头栽倒进阵中! 还好见机得快,险险在半道之上稳住已然受伤的身形,心里面是满腔的暴怒! 近有见愁招招夺命催逼! 远有那不知是何身份的十九洲修士弯弓持箭制衡! 这分明是要逼迫着他,像那笼子里关着的野兽一样,在此争斗,成为眼前这女修试剑的石头,成为所有人眼中表演的畜生! 泰山王本以为见愁必定要趁胜追击,这一时已生出几分凶狠的破釜沉舟之心,要与她战个痛快。 谁料想,这一剑过后,对方竟然停下了! 泰山王顿时一愣。 见愁便笑起来,看向他的身后,竟抬了那奇长的一线天,向他身后一指:“泰山王殿下,你看后面——” 看后面? 在眼见着她抬起剑来的时候,泰山王便想要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但听得她叫自己去看,又硬生生忍住了,只觉眼前这女修机诡善变,难测无方,绝不轻易听信她言语。 见愁便大笑起来,道:“你往后看!” 在她笑声落时,天地间忽远远传来一阵激昂的喊杀声! 就从鬼门关的后方! 从鬼门关到枉死城中间那一片荒原上传来! 这一个刹那,泰山王脑海里终于电光石火地闪过了什么,想起了先前三战那不断骚扰着他们的“崖山来了”,以及敌方那始终没能被他猜透的目的! 不祥的预感,瞬间袭来! 泰山王简直毛骨悚然! 他回首一看,但见那一片荒原的尽头,竟凭空出现了近千精锐修士,浩浩荡荡,气势雄浑,竟往西南十五里外某个地方去了!!! 望台! 那分明是本该秘而不宣c绝不可能为十九洲所知道的鬼门关望台的方位! “望台!速速回护望台!” 中计的感觉,来得是如此生猛而迅疾! 只有泰山王知道此刻的望台之内,兵力有多空虚! 原来她根本不是要麻痹他们,也不是要他们对来自身后的袭击不警惕或者太警惕! 她是要他们形成一种根深蒂固的念头—— 那就是她一定会在大军阵后做出点什么来! 可真正的目的,却隐藏在这重重的伪装之后!从头到尾,她要拔下的只是至关重要的望台而已! 前面的一切,都不过是疑兵之计! 泰山王此刻面容已然扭曲,大变当前,哪里还想同见愁再纠缠下去? 身形一动,便想要往那望台处赶! 但又哪里能成功?! “哈哈哈,当坏人,真好!” 见愁身为这背后布局之人,此刻眼见泰山王面上这诸般的情绪变化,壮怀激烈,不由仰天而笑。 笑声落时,剑气也落! 一剑化作长虹一道,向急于从此战中脱身去增援望台的泰山王落下! “才打到兴头,何必急着走?来,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0.第490章 祸起 战你大爷! 无耻! 无耻之尤!!! 泰山王差点气得晕过去, 这摆明了是趁人之危,而且这“危”还是她故意设计给自己跳的坑! 前前后后一想, 还有什么不明白? 先前三次佯攻骚扰,让泰山王无法不去怀疑背后的敌人要做点什么, 而且就会在阵后这个位置。所以在那几日折损过一小部分兵力之后,还要保证鬼门关驻地充足的兵力, 便必须从极域七十二城补兵。 可从七十二城补兵,哪里有就近的望台方便? 望台抽取地力阴华的阵法, 乃是旧日秦广王座下那个难得精研阵法的判官所制,汇聚地力阴华本身的庞大力量, 在阵法之中形成风暴,便是他这样返虚顶峰的修为也不敢轻易一试。 也就是说,望台本身很安全。 所以他在决定暗中从望台抽掉兵力补充进鬼门关驻地这鬼兵阵中的时候, 并没有想过,对方真正的目的恰恰就是在望台! 声东击西! 完完全全的声东击西之计! 然而泰山王回想起来, 竟觉得无论如何自己都无法避免中计:若不补充兵力,重点防范阵后,则对方随机迎面,舍望台而直接偷袭他们后方;若如现在一般补充兵力, 致使望台空虚,则是正中对方下怀! 何等缜密歹毒的心思!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便下达了让后方阵中的鬼兵向望台赶去增援的命令, 然而仅仅话刚出口, 他就意识到了更大c更可怕的陷阱! 不! 不对! 脑海中无尽的念头都在这一瞬间奔袭而过! 在被见愁那长河落日般的一剑劈过来的刹那, 泰山王已然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何在。 一声长啸, 顿时划破长空! “回来——” 照旧是一道向鬼兵们的命令!但已经来不及了 修界的战争,到底与凡人的战争不同。 凡人越过十数里的距离要花费很久的时间,但鬼修们根本不用。在泰山王这话出口的瞬间,得令增援往大阵后方一万鬼兵几乎已经到了望台驻地正对着的那一面荒原之上! 哪里还退得回来? 原本与十九洲势均力敌的鬼兵阵中,忽然缺了这么一万人,实在是太明显了。 这样庞大的兵力变化,又怎么可能逃出谢不臣的眼睛? 他执着弓,唇边挂了一丝笑,只在高处直接一挥手! “轰隆隆!” 十九洲一方的攻击,毫无预兆地猛烈起来! 先前原本骇人的架势,在这一波攻击之下,简直能称得上是温和了! 力量间的对比已然改变,极域鬼兵如何能撑得住对方这般狂猛的攻势? 无数的攻击,顿时坠落阵中! 一名又一名鬼兵惨叫着倒地,面目模糊,化作一团黑烟,被吸附进荒原的深处 泰山王看了个睚眦欲裂! 想要立刻赶赴望台,阻止接下来要生的事情,然而又偏偏被见愁凶狠刚劲的攻击频频阻断,左支右绌,无法脱身! 只这么片刻,僵持的战局已向十九洲一方倾斜! 整片鬼门关荒凉的旷野上,都是或洪亮或嘶哑的喊杀声,都是铺天盖地的攻击,都是交战的人形鬼影 此刻的地底,却显得极为安静。 人行走在那迷宫一般的甬道里,能清晰地听见头顶的地面上传来的浩荡交战声。 曲正风的神情平静到了极点。 在踏进往望台阵法去的那一条甬道的瞬间,属于萧谋的那一张缠着恹恹病气的脸,便无声无息地变回了他棱角分明模样,一身纯白的衣袍如被墨水浸过一般,由上而下,顷刻间染成玄黑,暗金色的绣纹爬了满袍,随他平稳的脚步在冲涌的地力阴华之中摆动 外面巡逻的鬼兵看见了他的身影。 只这瞬间已经在甬道口厉声高喝:“谁?!” 可曲正风浑然没听到一般,继续向甬道的尽头走去,没片刻,已经站到了那腾跃着地力阴华风暴的深渊之畔! 地上那精妙晦涩的阵法,依旧与他们当初看到的无异。 曲正风随意地将先前得自张汤手中的下弦令玦,轻轻往右侧的弯月形凹槽里一放。 “咔哒。” 轻轻的一声响。 这一刹那,忽然有迥异于外面无尽地力阴华风暴的纯白光芒,爆炸开来! 一线顺着凹槽内的细孔,流淌向底部的深渊; 更多的则好似狂涌的潮水,将整条甬道填满! 在这一线白光抵达深渊底部的瞬间,整座深渊已轰然一震,摇动着这一座围绕着望台而建的地底迷宫,让整片地面都跟着猛了起来! 初时簌簌,继而猛烈! 这样大的动静,几乎传递到了整个战场之上,不管是离得近的极域鬼兵,还是离得远的十九洲修士,莫不骇然侧目! 泰山王在万般的绝望与惊惧之中回一望,但听得耳旁悠长震荡犹如雷鸣般的一声吟响,继而彷如洪水开闸,万兽嘶吼! 十五里外的地面,这一刹竟脆弱得像是纸糊! “轰隆”地一声,便被冲破! 一道彷如十头黑龙环抱而成的地力阴华飓风,从地底,从深渊,从荒原的旷野上,一拥而出! 成为这天地间最骇人的异象! 而一道玄黑的身影,便傲然地立在这飓风之巅,仿佛俯视着众生的魔神! 曲正风! 是十一甲子前那个骁勇凶狠的崖山修士! 泰山王又怎会不记得他? 果然是串通好的! 果然是算计过的! 这地底忽然爆炸腾出的地力阴华,到底意味着什么,没人比泰山王更清楚! 这一道黑色的飓风,从地底冲向天上!撞入那苍穹之中,将天与地连接到了一起! 谁能认不出那一道身影呢? 十九洲这一侧顿时一片欢腾,唯有横虚真人陷在沉默中不语。 这一战之中的诡变太多,几乎完全不在十九洲这一侧的掌控之中。 而看得懂对面情况的,也不过那么寥寥几人。 早在当初望台大殿之中,谢不臣便亲眼目的了张汤将下弦令玦交给见愁,所以在觉前三次极域鬼兵所受到的阵后袭扰时,他清楚地判断出了见愁的目的,也完全能预料今日会有的所有变化。 只是曲正风没参战,而是亲自去关闭望台,到底有些出乎人意料了。 此念方落时,战阵之中,变化再起! 鬼门关前,是见愁与泰山王缠斗不休的身影! 鬼门关后,是那一道陡然炸出地面的地力阴华飓风和凌立于飓风之巅的曲正风! 而此刻,竟有另外两道身影,在这刹那间从枉死城中冲出,分别从左右两侧袭来! 向着曲正风! 亦向着正被他关闭的望台! 庞大的威压,瞬间覆压而来! 一者身形纤细飘逸,看着竟是一面貌柔弱c身披纱衣的女子;一者十一二岁小少年模样,肩膀上还趴着一只柔软的小猫,是满面的肃然与怒意! 第七殿,都市王! 第四殿,仵官王! 谁也不知他们缘何忽然现身于此处,却都能在这一刻看清他们目标之所向! 一者轻盈缥缈,一者势若奔雷! 可度都是一样的迅疾,来势都是一般的汹汹! 所有人都在此刻瞪大了眼睛。 就连正与泰山王激战之中的见愁,都忍不住为之侧目! 然而谁也不曾想到,就在都市王与仵官王眼见着便要杀至曲正风身边时,整片天幕,忽然就暗了下来! 极域本无日月! 昼夜的交替,也不过依赖于外面天光奇妙的明暗变化。 眼下这突如其来的黑暗,简直像是将所有人都送入了夜晚一般! 那是一种浩瀚而沧桑的气息! 来自遥远的蛮荒尽头 所有人骇然地抬起头来,疾驰之中的仵官王与都市王江伥也在这刹那间意识到了某种危险的变化,抬而望! 哪里是什么天黑了? 分明是这阴云涌动的天幕忽然为某一只巨大的存在遮盖,祂的阴影投落下来,遮挡了所有人全部的视线! 然后狂风卷起残云! 在都市王与仵官王还未从这突然降临的恐怖威压与巨大的震骇中反应过来时,一只巨大的尾鳍已自云层之上摆下! 大! 实在是太大了! 寻常体型之人,在这一只巨大的鱼鳍前面,简直像是山岳前一只小小的蝼蚁,怒海中一叶脆弱的孤舟! 根本不待它到身前,光是那卷起的狂风已如巨浪一般拍来! “轰!” 都市王与仵官王猝不及防之下,直接就被拍飞了回去! 来有多快,去便有多快! 风驰电掣!让人望尘莫及! “砰砰”两声,几乎同时响起,是两位阎君同时狠狠地砸进荒原地面的巨响! 卷起的狂风吹散了天际的阴云,直到这时,所有人才看清了天际这庞大阴影的真身! 竟是一条大极了的鱼。 尾鳍收回的瞬间,便有倏尔一变,成了两翼遮天的巨鸟! 其广数千里,像是漂浮在天际的6地! 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水击三千里,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 是天空的君王,沧海的主宰! 傅朝生的身影,不知何时已从原处消失,落在那宽广的鹏背上,凝成小小的一点苍绿 沧桑孤僻,意态妖邪! 纵是这战场上三位阎君c数万鬼兵,加在一起,也不堪与他这一刻的气势,匹敌半分! 。手机版阅读网址:yangguieihu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1.第491章 剑雨生花 傻眼了。 从极域到十九洲, 谁能想到,突然之间冒出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来!几乎所有人都被震得说不出话! 是大小的对比! 也是力量的对比! 极域这边是完全不知有傅朝生这么个人, 只当是十九洲一方终于祭出了他们的杀手锏;可天知道十九洲这边其实比他们还要蒙,虽然知道有傅朝生, 也知道他身份特殊, 本是妖邪, 还同通灵阁阁主陆松闹出过一桩龃龉。 可他们从未见过鲲鹏啊! 那样遮天蔽日的姿态,谁能不为之骇然? 大多数人都睁大了眼睛,心里头有种做梦一样的迷幻之感; 少数几个大能还能保持镇定,但暗地里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而当年曾在西海大梦礁之畔亲眼目睹过类似场面的昆吾横虚真人第三真传弟子吴端,却是一下回想起了当年的场面。 驾鲲而去…… 原来不仅当年的绿袍少年在,连当年那一只浮岛一般巨大却只露出水面一分的鲲也在。 想起当时见愁似乎平平无奇的反应,再对比这蜉蝣近段时间以来明显表现出的对见愁的信任和亲近,他难免生出一种奇妙而玩味的疑惑—— 这一人一妖,到底是何时认识的? 站在吴端前方的便是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 扶道山人无甚变化,只是莫名笑了一声,横虚真人却是微微皱了眉头, 隐隐莫测的眼底, 被天际那巨大的鲲鹏的影子, 投下了几分阴霾。 所有战场上的修士, 这一刻, 是各有各的想法。 而引发这一切轰动的傅朝生, 却还未意识到自己所造成的影响, 或者说,即便意识到了也不会在意。 他看了一眼凌立于风暴之巅的曲正风。 曲正风那一身玄黑的衣袍猎猎而动,其姿态给人的感觉,竟与傅朝生别无二致。 不过是关闭一座望台罢了,并不耗费他半分力气。 然而在傅朝生与这一只鲲鹏现身的瞬间,他便没打算出手了,只是站在这苍穹的高处,向下俯视。俯视着这极域数万鬼兵大阵,俯视着下方变幻无定的战局,也俯视着十九洲那一方还未出手的几位大能,目中浮出隐约的嘲讽。 沧海桑田,岁月流变! 世间还有几个人能记得鲲鹏的风采呢? 祂的威严与力量,已经随着流逝的岁月,渐渐被时光的长河隐没,成为人族记载在那薄薄纸页上,几句微不足道的传说罢了! 鲲鹏没有言语,但傅朝生却能够清楚地体会。 因为他的内心,他的血脉,好似也有这样满心的不甘、满腔的不愿,在嘶吼,在沸腾! 他的目光从曲正风的身上收回,这一刻竟懒得搭理这原本被自己搭救了,应该上来帮忙的星海剑皇,只是看向了正前方! 极域八殿阎君,岂能是庸才? 方才鲲巨大的尾巴也不过仅仅是凭借着巨大的力量,将他二人扫开,砸落在极域那一片荒原之上,留点轻伤罢了。 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谁的反应能不快呢? 仵官王与都市王皆是奉了秦广王之命前来,已经知道前线战场必然要出现变故,只是无论如何也差了一步,终究没能赶上! 他们来时,望台已然被关闭! 极域与十九洲两方修士,修炼所依赖的力量不同,望台一旦关闭,则地力阴华稀薄,必将为十九洲的天地灵气所覆盖,此战哪里还有半分的胜算? 所以仅仅是在为鲲一尾扫中击退的瞬间,二人心底便都生出同样的凛然来。 在触底的那一刻,便迅速地反应了过来! 不能退! 一定要迅速抢占望台,重新开启望台,此战才有获胜的机会! 于是两人几乎是用了最快的时间,便反应了过来,竟从那被砸出的深坑之中弹起,再次袭向望台的方向? 可哪里有那么容易? 傅朝生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他们的前方,正正好堵在他们的前方! “砰!” 双方都是有备而来,几乎是在重新打了个照面的瞬间,便动起手来,开始斗法! 又一场大能与大能之间的战斗,轰然展开! 整片战场之上的情势,一时变得极为混乱。 望台已为曲正风关闭,先前抽取出来的大量地力阴华在地表形成风暴,向周遭肆虐,整片鬼门关战场之内的地力阴华都开始变得稀薄起来。 傅朝生带鲲鹏与仵官王、都市王战了个酣畅淋漓; 先前因受了泰山王之命想要赶去望台救场的近万鬼兵,小半被卷入了风暴之中,剩下的大半则遭到了原在望台附近的崖山、星海两派修士的攻击; 一只灰色的貂儿自人群中跃出,身形迅速地变大,一口张开,便能吞吃掉数十鬼兵,一时惨叫与哀嚎连连,震颤云霄。 十九洲一方当然不至于错失这大好的良机,大举压近! 这分明就是分而化之的手段! 泰山王一早就有这样的担心,所以在命案一支鬼兵前往望台增援过后,便迅速意识到了自己已经中计,发令让鬼兵退回。 但这时候已经迟了。 见愁既然布置下了这样的计策,便是随时将泰山王放在两难的抉择之中,越难,越犹豫,便越容易出错! 正面战场,十九洲与极域本势均力敌。 然而一旦利用这一点,佯攻望台,假“围魏救赵”之计迫使对方,将大军阵中的一部分力量分出来,那便算是削弱了极域一方的力量,凭十九洲一方谢不臣审时度势之能与诸位大能坐镇之稳,岂有不胜之理? “轰!” 又是一道银白的剑光自天际滑落,在经历先前那繁复的一重又一重变化之后,这一剑竟褪去了先前那狰狞而杀戮之气,显出几分与战场格格不入的淡泊来。 但威力,是一样的惊人! 泰山王从头到尾就没能摆脱过见愁的攻击,又惊讶于仵官王与都市王忽然的出现,直觉意识到这两位阎君的出现一定代表着什么大的变故,更因为那忽然覆盖在头顶的鲲鹏阴影,难免分了心思。 他与见愁本不分高下。 修为是他高见愁两个小境界,但她本身对战斗的领悟已经能填补一部分的差距,更有手中这一柄诡变无端、戾气杀戮的剑,为她增加了几分兵器之利,所以竟堪堪打平! 在这种危险的情况下分心,与找死有什么差别?! “噗”地一声,浩荡剑气撞在他那如山岳一般魁梧的身躯上,虽被他极强的防御挡去了大部分的力量,可剩下的一部分依旧恐怖地透进了身体! 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一块板子敲进泥地一样! 泰山王因唤出法身力量而庞大的身躯,竟硬生生被这一剑撞得缩小了几分,恐怖之余难免还给人一种滑稽之感。 自打看到傅朝生出手,又再一次见识到了鲲鹏的本事,见愁的心就完全放了下来。 她当然也有分神,但恢复起来可比泰山王快多了。 这一剑几乎没遇到什么阻拦,轻轻松松就成功了,实在让她打心底里生出几分兴叹来,玩味地笑道:“泰山王殿下这块试剑石,好像不很愿意配合啊?” 试剑石? 配合?! 泰山王原本就暴躁的脾气,此刻更加暴躁,竟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下来了。 好歹也是堂堂的第六殿阎君,是这天地间一位大能了,可眼前这修为明明比他低的女修竟然是句句不将他放在眼底! 即便心底清楚这是激将法,也很难不上当。 更何况他修炼的本就不是什么中正平和之道,要的就是那一股刚猛暴烈之气! 万般怒火自心头窜起,竟似化为了实质! “呼啦!” 一道又一道明黄艳红的火光,从他胸膛处亮起,俶尔向他眉心凝聚。那黝黑的面部皮肤之上,顿时凝出了一团燃烧的火焰! 同时他口中高喝了一声:“还愣着干什么?!” 洪亮的嗓音,在怒意的衬托下,有一种直敲打到人心底里的力量! 大多数人都没听懂。 包括极域之中许多自己人。 但十大鬼族那边一干鬼将却在瞬间反应了过来——是动手的时候了! “呜——” 一声凄厉而狰狞的号角吹响! 十名鬼将分别从战阵的不同角落飞起,抵达战阵的中心,顷刻间已落入那蚁潮一般的鬼兵之中,再也难以分辨出他们的方位和身影。 然而就在他们没入的瞬间,数千道暗紫色的光芒已亮了起来! 淡着如旭日初升时东来的紫气,中者如雾霭沉沉天幕里凝结的暮山烟光,浓者则似深渊峭壁最底那腾跃而出的妖魔的目光! 像琉璃! 像紫电! 像巨网! 奇快无比,威势凛凛! 只在泰山王话音落地的刹那,整座由七千三百二十一位鬼兵组成的大阵,就已经显露了形状,七千余紫光奔腾而上,相互交织,在迅速地转过三道奇异的轨迹之后,竟然聚成了一束! 一束近乎纯黑的乌光! 若说先前的种种变故,是没给泰山王留任何反应的时间,那么此刻的变故,便是没留给见愁任何反应的时间! 更没给十九洲其余人反应的时间! 只在见愁意识到这一座阵法透着点熟悉的瞬间,那一束由紫光凝成的乌光,已毫无阻碍地穿越过大半个战场,直接向她轰落! 其威势太重! 其力量太狠! 她本想要在这一刻暂避其锋芒,谁料想凌空立于她正前方的泰山王,竟在这一刻双目圆睁! “嗡!” 眉心中那一团火光陡然往更中心一缩,缩成了一条金线!伴随着他陡然间怒目圆睁的举动,这一条金线也跟着猛然崩开! 竟然是一只金色的巨目! 那目光也是金色的,犹如实质一般散射开来,将见愁笼罩! 这一个刹那,见愁身体每一个部分都僵硬了下来,好像全然变成了石头! 没有血脉的流淌! 没有气息的交换! 也没有了柔软的皮肤与柔韧的筋骨! 整个人竟是硬生生被泰山王这第三只眼里的目光定住,动也不能动上一下! “轰隆隆!” 乌光集成细小的一束! 像是一道细线,落到了见愁的身上! 头顶上简直如万千雷鸣撞到了一起,抬目却只见乌光满眼,天地间所有的光芒都在这一刻泯灭! 强大的防御,失却了人的操纵,便变得脆弱无比。 在既不能主动防御,更不能提剑反击的这一个刹那,见愁就像是一块没有生机的石头一样被这从天而降的奇诡攻击打中! “噗嗤……” 皮肤表面顿时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皴裂的血痕,就像是一座被人撞过即将破碎的雕塑! 身周顿时一片血雾腾起! 还不等十九洲这方众人惊呼出声,见愁已被这一击从高处打落,轰然砸到了鬼门关后! “哈哈哈哈……” 泰山王终是快意地笑了一声,想对方在自己这第三眼神通与古阵力量的双重打击下,就算不死也该重伤! 更何况,此刻望台比见愁更重要! 所以在这一刻,他并没有趁胜追击,也不能趁胜追击,而是直接调转了方向,向望台而去! 同时高声再喝:“望台!” 七千余道紫光再次集结,恐怖的气息,霎时间第二次在这广阔的战场上席卷! 这一次,直打曲正风! 几乎是与先前打见愁一模一样的效果! 不同的只是这一刻泰山王距离曲正风太远,且第三眼的神通用起来极为费力,根本来不及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再故技重施,曲正风又在方才目睹了见愁被击倒时那令人心悸的情状,早起了戒备! 当是时竟陡拔崖山剑出! 呼啦啦剑身迎风就涨,劈出来便天然是一座山岳! 而他本人却反应极快地瞬间闪避! “噼啪!” 一声巨响! 已成山岳的剑气与这一道黑线似的乌光撞在一起,顿如脆弱的瓷瓶一般爆开无数的裂缝,最终同那乌光一起,同时泯灭! 阵法! 只从高处、远处这么一看,谢不臣便轻易辨认出了极域鬼兵阵中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攻击到底是如何产生。 心底震骇之余,难免有些惊异。 他精于阵法一道,即便是隔得很远,可有怎么可能看不出对方阵法的高妙之处? 竟然不下于他! 且阵法之中偶有几个排布,瞧着竟是数百年前某一种比较常用但现在已经被十九洲淘汰掉的阵式。 不新,但绝对强大! 眉头已顿时皱了起来,谢不臣纵然是心底既不愿意见愁活着,也不愿意曲正风活着,可眼下这局势若不做出应对,必定会为对方抓住机会,逆转战局! 届时再战,怕是迟矣。 所以这一刻几乎没有经过太多的考量,他已直接拔了人皇剑,一道剑光划过战阵,如一点火星经过了荒芜的平原,瞬间将荒原上十九洲战阵最中心那一座大阵点亮! 不同于鬼兵战阵那一座阵法的直接,十九洲这方的战阵,竟是以中心修为较低修士为中心,以两翼阴阳两宗的修士为辅助,灵诀起时,亮起的是一枚巨大的太极阴阳鱼图! 鱼图越升越高,悬在虚空! 近万修士指尖、剑尖、刀尖,尽亮起灵光点点,飞向鱼图!鱼图急速地旋转起来,同样如对方阵法一般,将这无数道攻击凝成一道,却并不砸向对方任何一人,而是直接轰落到对方战阵的中心! 极域鬼兵七千人的力量便能杀得见愁、曲正风这等的大能毫无反抗之力,似十九洲近万精锐凝聚的攻击,落到鬼兵阵中,岂是寻常鬼兵能够抵挡?! 一圈恐怖的涟漪自攻击落地处荡开! 犹如一刀平平斩去…… 从里到外,百丈方圆,上千鬼兵,全部被拦腰斩断! 这一刻的情形,实在恐怖到了极点。 根本没有半声惨叫! 只片刻间,极域鬼兵大阵中间已矮下来一大截! 在楚江王神秘陨落之后,那开启望台的上弦令玦便转入了泰山王之手,他此刻便要趁曲正风为大阵力量所阻的时机,向望台而去,重新开启望台。 谁料想,十九洲的反击实在是太快了! 还未等他接近望台所在的位置,对方那一道涟漪似落地的攻击便已然到来! 几乎是先前见愁猝然被袭情形的重演。 泰山王也未能避开这一击,被这一道涟漪的边缘波及,重重撞到了腰间! “砰!” 没有被拦腰斩断,但他整个人都被这一道突然出现的涟漪往后弹去! 体内所有魂力运转轨迹顿时一乱! 先前凝聚在魂魄之外的坚硬法身,立刻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裂痕,甚至让他眉心中间那第三只金色的“法眼”都布满了血丝! 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形! 泰山王在半空中,被击退了数里,竟是距离他想要赶赴的望台更远了! 恼怒之意,并着心底骇然,同时涌出! 他想也不想,便要调转方向,欲从侧面绕开对方的攻击范围,再抵达望台。 然而就在他身形方动的同时,一道沙哑染血的声音已从他身后响起—— “泰山王这么急,是想去哪里?” 太嘶哑了。 就像是整个喉咙都被人撕开了一样,说话的声气里漏着风似的,可又沉重极了,浸饱了鲜血一般。 砸出来的巨大土坑,好似深不见底。 湿润的泥土几乎将见愁那一身干净的月白长袍染成了污黑,然而在她紧咬着牙关,提着剑,从大坑的边缘一步步走出来时,谁又注意得到这微不足道的脏污呢? 这一身衣袍,分明已然血染! 滴滴答答,一路淌血,在她行过的路途中,留下一条血红与污黑相混杂的痕迹…… 触目惊心! 到了她这个境界,谁敢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随便接下同等级甚至更高等级修士的一击?! 七千鬼修同时聚成的力量,已完全超过了见愁! 她在被那一束乌光打中的时候,险些连整具躯壳都崩碎,若她不曾修炼过《人器》又无龙鳞道印护体,只怕此刻早已成了没有肉身的脆弱元婴一枚! 她是新得一线天,又无能与自己匹敌的对手试剑,所以才在今日这本不需要自己动手的场合出面,牵制住泰山王,顺便动真格地要试试此剑威力。 所以在前面,见愁出手都还保有余地。 她只盼着泰山王厉害一些,再厉害一些,能激发出自己一切有关于战斗的潜能,也激发出一线天一切一切想要杀戮的凶性! 而现在,一切都有了! 多久了? 多久没有体会过这种被人打得满身是血、仿佛被人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的痛苦与燃烧了? 谁说,境界越高,越不能越级杀人? 谁说,一人一剑,不能当师百万! 一线天三重境! 无尽! 寂灭! 又生! 先前才到第一重而已! 她抬袖,擦去脸颊边赤色的鲜血,任由先前那一击恐怖的力量撕裂自己的身体表面,留下一道道沟壑纵横的血痕! 在泰山王听见她声音回望的这一刻—— 她已挺剑而起! 是一声在旁人听来多少带着几分恐怖的狞笑:“你可知道,‘死’字怎么写?”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百尺! 从地上到天上! 一条直线,顷刻便至! 泰山王只觉得对方犹如横空出世的妖魔,染血的身影由远而近,瞬间已经抵达眼前! 而在她身后,留下了千剑的幻影! 从她奔闪而来的起点,到此刻她剑指而来的终点,一样的面目,一样的姿态,却是一千道各异的幻影,一千种不同持剑的姿态! 是速度太快留下的残影吗? 不,残影该是动作连贯的一道! 是俶尔间化身上千吗? 不,在这十九洲上不该有任何修士拥有这样超越本界容纳极限的力量! 在这惊变的一刹那,泰山王瞳孔剧缩,在见愁身影逼近的瞬间,已觉得死亡的阴影笼罩而来。 可他竟然逃不开! 一线天剑尖那一点红芒仿佛已被见愁满身的鲜血浸染,像是幽暗里的猛兽,睁开了猩红的眼睛! 锋锐的剑气,引动了周遭空间的气机! 泰山王陡然生出一种当初向秦广王讨教时的恐怖感觉,被人随随便便一指,便禁锢了周身所有的空间! 像是被锁进了囚笼,像是四面八方有无数座山岳压来! 这一刻,他分明看见,这来自十九洲崖山的女修,一双眼已在逼近他的刹那染上暗红! 竟隐隐有一道黑气从她左眼窜至右眼…… 忽然又隐没至她眉心那一线艳红的竖痕里,消失不见! 那是…… 泰山王眼底不由得出现了一分难言的震骇,几乎疑心是自己看花了眼! 这气息怎会出现在十九洲修士的身上?! 然而下一刻,见愁身后百尺直线上那上千道姿态不一的持剑虚影,已如电一般闪回她身! 每归一道,剑势便险上一分! 说来缓慢,实则刹那! 眨眼间,千道虚影便凝聚成了一道,以一种险峻森冷的姿态,来到泰山王眼前! 只听得“噗嗤”一声响,一线天已直直地、冰冷地穿透了他眉心那已然满布血丝的第三只法眼! 鲜血顿时溅洒开来! 泰山王修的乃是净德魔尊法身,第三只法眼威力巨大,同时也是要害所在,被一剑穿透之时便整个爆开,让他惨嚎了一声! 你可知道,“死”字怎么写? 这一瞬间,无尽的剑意透过穿透他眉心的这一剑,席卷了他的心神,竟是浮现出了先前见愁与他交战之时的每一招每一式,一千招,一千式! 是人在时,千千万万念! 是人生世,千千万万想! 然则一剑九天落—— 是命去如花落,于是功名利禄都化作粪土,红粉佳人尽成为骷髅! 世间一切死,则我死! 世间一切亡,则我亡! 我死,世间一切死;我亡,世间一切亡! 死,便是通向本心,通向这宇宙最真正的本质! 泰山王无法形容这一剑带给他的恐惧,它没有杀死他,又好像已经抹去了他在这天地间的存在,将他化作了这宇宙星辰里的一粒尘埃,又仿佛成为万里山河的一部分! 于是轻易领悟了她这一剑的奥义—— 生前千形万象,死后万事皆空! 所以前剑好似繁花开满山崖,变幻无穷,一千种,一万种;到得此境之时,便倏忽静寂,将一切过于死亡与空无! 一线天! 便是无数崖山修士,生前梦,死后怨! 见愁挺剑而出时,是满怀的燃烧的杀与愤,可待剑入敌身之时,那血染的双目便沾上了几分悠长的悲哀。 与此心,此剑,一道寂无! 低眉收剑,侧身一转,眸色已恢复深黑,她拔剑,带出一串氤氲着魂力的血花。 泰山王踉跄了几步,几乎已失了魂魄。 那透入他眉心、刺破他法眼的一剑,仿佛已夺去了他所有的神智,只有片刻前依旧深刻在他潜意识之中那个强烈的念头,依旧控制着他的行动,让他迈着艰难的脚步,向着另一方奔逃! 逃,逃出去,逃开那一剑! 然而见愁并没有阻拦他,更没有向他看上一眼,只不过将那持在掌中、沾染了鲜血的长剑,斜斜抬起—— 一指! 顷刻间,万丈高空内,陡现无尽剑气凝结,如雨落! “刷拉拉……” 从无垠而阴霾的长空里坠下,敲打在这连天时草都生存艰难的贫瘠恶土之上! 但没有一道落在泰山王身上! 只是落在他的近前,他的脚边,在他脚边的地面上,在这广阔的荒原上,开出了一朵又一朵浅绿的花。 ——剑雨生花! 这一刻,重伤的泰山王终似泰山崩塌一般,背对着他身后的见愁,轰然跪倒在地! 所有的战意,顷刻绝灭! 沐浴在这剑雨之下,他眉心的鲜血滴答滴答淌落在地,汇成小河。 那斜指而出的一线天上,血污亦为剑雨洗去,澄如秋水似的剑身上,一片又一片的铁锈缓缓的覆盖而上…… 好似此战后,此剑便可封于旧匣之中; 好似此战后,此剑便可安然沾尘生锈! 可人与人的争斗,何曾有过什么尽头? 此剑,终究为杀戮而生! 纵使剑境三重,由生而死,愿剑雨生花,愿剑锋锈尽,也不过是崖山千修亡魂,永远也实现不了的美梦一场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2.第492章 半颗心 “魔剑圣心!” 相隔虽远, 时间虽短, 可方才的种种细节,包括见愁方才一剑穿透泰山王眉心却没有直接趁机将对方杀死, 都落入了十九洲这一侧大能修士们的眼中。 玄月仙姬亦知崖山此剑渊源, 此刻竟不由得叹了一声。 这叹声落入其余人耳中,又激起不同的心绪。 横虚真人没有说话。 扶道山人也没有说话。 他们这一侧许多大能,甚至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手的打算。大能们的力量甚为可怖,若他们倾巢而出,对方的实力又还没有经过完全的损耗, 此刻更只在鬼门关外,还未打入极域七十二城深处, 一旦早早将力量折损于此,只怕再无深入之力,反而中计。 都是活了上千年的老狐狸, 谁也不比谁蠢。 所以纵使极域一方一开始只出了一位阎君,到现在出了三位阎君,他们也都只是隔岸观火罢了。 若这一位崖山大师姐见愁称得上是“魔剑圣心”, 那另一头手持中正平和之崖山剑而行大举杀戮事的曲正风, 或恐得是“圣剑魔心”了。 他初时旁观, 未曾动手。 及至仵官王、都市王两位阎君手段尽出,竟隐隐有将此刻似乎“仅有”返虚修为的傅朝生压制之势时,才哂笑了一声, 加入战阵! 一人一妖一鲲鹏! 战的是仵官王、都市王二阎君! 也不知是双方互有顾忌, 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双方打起来竟都透着几分克制,虽则手段频出、令人眼花缭乱,可总给人一种这完全不是他们应有实力之感。 直到见愁猝起发难! 以那近乎残破的伤重之躯挺起那骇人的一剑,穿透泰山王眉心,用一场萧然的剑雨,笼罩战场—— 碧花生满地,雪凉铺遍天! 极域与十九洲之间的交战已然转成了阵法与阵法之间的较量,只是极域根基到底不够深厚,又如何能与为这一战已筹备了十一甲子的十九洲修士相比? 泰山王自查得阵法到训练众人运用,不过有两日时间。 既训练不出足够的人手,也无法穷尽阵法的每一个细节,发挥其原有的威力。 所以极域这一侧的阵法虽然精妙,甚至透出一种几百年前的智者留下的独特智慧,可要与十九洲深厚的积累、谢不臣算无遗漏的调度相比,还差得太远。 初时还能相抗,没多一会儿便已败下阵来。 原本规整的鬼兵阵型顿时散乱开来,再也无法集聚出强大的战力。于是十九洲打前锋的修士们趁机冲上,如同一柄尖刀般楔入了对方阵中,彻底将对手撕成了一盘散沙! 大势已去! 泰山王危矣! 都市王江伥乃是十一甲子战后才位封阎君,本是溺水而亡的一只伥鬼,天赋卓绝修炼之后,才得进入八方城,拥有了如今的一切。 她面容之上,总带着一种不经心的迷离。 抬手之间,轻纱曼舞。 两道秀眉已然皱紧,在曲正风加入战阵之后,江伥只觉压力陡增,更感觉出了一种怪异的戏耍—— 对方完全没有尽全力! 只是出于某一种目的现在不想尽全力,也不想现在就对他们下狠手! 这情形绝对不正常! 江伥的心思细巧而灵敏,加之本身也不好战,只是此次情况特殊,临时奉秦广王之命赶来,不敢稍有懈怠。 但眼下…… “我们撤!” 她清越的声音,难得透出一种凝重的果断。 但仵官王却是半点不愿意走! 在泰山王为那万千剑雨所覆、颓然跪倒的刹那,他心头已然大怒,面上更是露出了一种惊怒交加的暴躁! “我不!” 十来岁稚嫩的面容上,竟是满满的执拗! 雪白的猫儿趴在他的颈窝里,发出惊惧的细小叫声,眼前这一只穿着古旧惨绿衣袍的大妖,已将一只手向他眉心探来! 汹涌妖力在指尖凝聚! 仵官王知道自己应该避开,应该听从都市王的建议,明哲保身,就此撤退! 可怎么能够? 他若走了,泰山王只有死路一条! 极域阎殿,八方城中,八位阎君,虽是各怀心思,他不喜欢之人也甚众,可泰山王除外! 要他就此离开,绝不可能! 生与死的一瞬间,仵官王那一双猫儿似暗红的大眼之中,闪现出了一抹狠色,竟是五指成爪向自己胸膛内一探! “噗嗤!” 没有四溅的鲜血,只有四散的魂力。 半颗赤红的心,已被他硬生生从自己胸膛内掏了出来!陡地一变,扭曲起来,霎时长成一头血红的巨怪,向傅朝生、向曲正风扑去! 与此同时,他原本卓有神采的面色迅速地灰败了下去! 身形却似电闪,在这瞬间脱离了战局! 竟然是如鬼魅一般向见愁的方向而去! 都市王如何料到他竟忽然使出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一时之间已夹杂着惊惧与不解叫了一声:“仵官!” 仵官王浑然没听见一般。 横穿这无尽剑雨! 一直尚未退去青涩的手掌,已在电光石火间抓住了颓然跪在地上的泰山王肩膀,竟直接将人带走! 来得快,去得更快,中间没有半分停留! 甚至,也未遇到半分的阻碍。 站在泰山王近前的见愁,居然半点反应都没有,任由他将人带走!仵官王救人得手之际,难免心生惊诧,一道浑厚的魂力注入泰山王体内缓解对方重伤之势的同时,回首望去,竟只见得那手持六尺锈剑的女修,用一种极难言明的复杂目光望着他…… 为什么不拦? 这样的疑惑,从仵官王心中划过。 而被他救走的泰山王,并未绝灭生机,也在此刻的疾行中,艰难地向那女修望去…… 也许,只有经历过这一剑的他才能清楚地明白,这一眼所藏着的千形万象、无尽悲慨吧? 这一刻,唇边竟挂出一抹笑来。 恍惚间,好似有些许的明悟。 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明白…… 仵官王这出乎意料的转向和取舍,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的成功更让所有十九洲修士都目瞪口呆! 没有人知道,见愁为什么不动手。 也没有人能清楚地体会她此刻的心绪。 仵官王拼死强行逼退曲正风与傅朝生时,那半颗心所化之妖物,无手无脚,无眼无鼻,仅一张赤红的大口,径直向两人吞去! 曲正风本想仗剑斩之,但傅朝生的动作更快! 这半颗心,在他看来完全是徒有妖形。仅方才阻挡他们的片刻显示出了巨大的威力,眼下却是感觉不出半分的妖气,他连伸出去的手都没撤回,径直一把将此妖攥住,向自己口中送去! 生吃妖物! “呜啊!” 一声绝望的怪叫! 恐怖的妖力刹那间摧毁了其完整的妖形,竟在傅朝生那苍白的五指间,重新变作了半颗血淋淋的心! 他隐约觉得有几分奇怪,似仵官王这样的极域阎君,本是鬼身,如何能从胸膛中掏出这样淌着血的、温温热的半颗心来? 只是他动作远比动念要快! 待意识到自己心中升起这疑惑的瞬间,已将这半颗心吞入腹中,再一感觉,竟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半点踪迹也寻不着了,好像从没有出现过。 但就在他将这半颗心吃进去的瞬间,已然遁逃到枉死城外的仵官王,却如遭重击,疾行之中一口黑血已然喷出! 这一刻遽然回望—— 目中竟是数不尽的愤怒与绝望! 含恨之下,他只猛地向鬼门关方向张口一吐,竟是有十七道灵光虚影,如星辰坠落般落在了虚空之中! 眨眼竟凝出十七道身形面貌各异的人影! 但奇怪的是,几乎每一道人影都穿着极似十九洲修士,又或者说,极似崖山修士的衣袍,手持长剑,或凛然或飘逸,浑没有半点极域鬼修该有的诡戾凶气! 傅朝生将那半颗心吞下,既未觉出有什么变化,更不觉有半分的不适,心底虽有些奇怪,但既在战中,眼见得仵官王、都市王二人从自己眼皮底下遁逃,想也不想便要追上前去。 眼前这十七人,也不过寻常拦路虎罢了。 他抬手一挥,便欲将“他们”都散成齑粉,然而抬眸时却觉这十七人无论是面容还是神情的细微处,都有些熟悉,居然与当年鼎争中遇到的钟兰陵近似。 这一时间,便起了半分迟疑。 眼角余光一晃,更发现原本下手之狠丝毫不弱于他的曲正风,竟在这一刻僵硬了身形,完全停止了自己所有的动作! 于是他下意识向见愁看去。 只看见见愁那同样与曲正风一般被定住的身影,还有眼底骤然而起的悲哀与惊怒! 自当年极域鼎争遇到钟兰陵后,她最害怕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3.第493章 崖山人杀崖山魂 终究还是难以释怀, 更无法忘却。 那出现在鬼门关后, 距离十九洲众人并不遥远的十七人,就凌空站在那里, 手持利剑, 目视前方,满面的昂扬! 多少人从这一刻的神态里,窥见了一点难言的熟悉? 十九洲之上,以剑闻名的宗门,只有两个! 一者昆吾, 一者崖山! 观这十七人气质与服制,却是无论如何都同昆吾沾不上什么边…… 昆吾的修士, 已然面面相觑;崖山这头,更是瞬间骚动了起来,交头接耳地说话, 似乎都在谈论这忽然出现的十七名修士到底是何来头。 只有知晓内情的一干修士,在这瞬间陷入沉默。 那种压抑的、死寂的沉默! 早在见愁自极域释天造化阵内脱出,经明日星海回崖山的时候, 当年在极域鼎争之中遇到的桩桩件件, 都事无巨细地告知了门中长辈, 后更有明日星海议事,这诸多的紧要消息,当然也不能对十九洲其余诸位大能隐瞒。 否则一旦遇上而无应对之法, 则祸患将近。 可以说, 在从见愁处得闻极域钟兰陵之事的时候, 十九洲上这些个大能们就已经在暗中担忧,真的要遇上了,该如何面对? 他们已经是修炼了数百上千年的大能啊! 可纵然已经在脑海中将此时此刻所遭遇的情形,在脑海中构想过了成百上千次,可真当这些似与活人无异的傀儡出现在他们面前时,竟是控制不住的悲愤! 这无异于叫他们手刃自己旧日的同伴! 见愁站在那一片荒原之上,远远望着高处那飘飘然立着的十七道身影,耳畔只回响起旧日在地狱鼎争之中,那抱着琴的钟兰陵,迷惘的一字一句…… 还有她当初在其身上看见的恐怖一幕。 这一刻她竟不敢打开心眼,向那十七人望去! 然而此刻已是大能的她,何须再打开心眼? 目光及处,全然通透! 在旁人的眼中,那十七人风彩卓然,各有神i韵,然而在大能修士们的眼底,那都是由一块一块碎片拼凑起来的怪物! 眼睛是一个模样,鼻子又是一个模样;脖子是一个模样,肩膀又是另个模样;手掌是一个模样,双腿又是另一个模样…… 有的部分来自青年,有的部分来自老者; 有的部分来自男人,有的部分来自女人! 但隐隐然之间却好似有一股奇诡的力量,如黏土一般,将这些碎块黏合在一起,使“他们”看起来像个活生生的正常人,连着脸上的神态都是这样的鲜活! 比起当年的钟兰陵,“他们”更为完善。 即便隔着这样遥远的距离,见愁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们胸膛里有力的跳动…… 是有心的! 是有自己的神智和意识的! 她仿佛能听到“他们”身体里每一个部分发出的悲歌,仿佛能听见那些回荡在岁月里最绝望的嘶吼……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 全都隐没在了这看似完美的躯壳与平静的面容之下! 痛恨,恶心,愤怒,悲楚…… 种种的情绪陡然翻涌上来,交织在一起,竟让她觉得自己胃里一阵又一阵地痉挛。 她无法迈出一步,就连掌中剑都似要握不稳了。 在十九洲一方汹涌的攻势下,没了阎君压阵,又失却了阵法之利的极域鬼修,几乎节节溃败。 阎君都跑了,他们哪里扛得住? 没多一会儿,四散奔逃的已经向鬼门关后撤去,敢于作战的则都被剿灭一空! 鬼门关前这一片荒原上,残留着无数疮痍的痕迹,只留下那十七名“修士”,与十九洲近万修对峙! “罪过……” 后方禅宗三师见此情状,莫不忆及当年佛门造下的那一桩冤孽,一时已垂首闭目,不忍再看。 可大部分的修士还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是敏锐地从各自师门长辈们的那难辨的神色与无解的沉默中,察觉出了一点异样,慢慢安静了下来。 崖山修士阵中,也是一阵突如其来的沉默。 旁人不知,扶道山人座下的几名弟子,还能不知吗? 寇谦之、沈咎、白寅、陈维山,无不在这一瞬间紧握住了手中的剑,可举目四望,周遭哪里又有他们要杀的敌人? 那高处的十七人,分明都是故人! 即便没有故人的那张脸,也满带着旧日故人的气息! 他们向这天下不平、不正、不白之事,拔剑千千万万次,可此时此刻,长剑在手,竟无法向外拔出哪i怕一寸! 排行最末的八师弟姜贺,一张微胖的脸上,也出现了一种近乎于迷离的惘然。 目光缓缓转动,最终却是落到了前方人的身上。 扶道山人。 那平日不修边幅总没个正经的身形,似乎依旧,可往日从没有一件事能令他颤抖。 因为他是崖山的扶道! 他是崖山现存辈分最高的修士,是崖山地位最高的人,是十九洲中域的执法长老! 可今日今时,那枯瘦的身影分明在颤动! 紧握着九节竹,手背上已是筋骨尽显! 他额角上有青筋在跳动,仿佛胸膛里有什么东西猛地炸裂了开来,要将他整个人都卷入那未知而汹涌的暗流之中…… 早在当初听见愁提起此事时,就该知道会有眼前这一幕了。 可为什么…… 那已经过去了十一甲子的情绪,依旧死灰复燃一般,让人无法自控地陷入不明的仇恨与不智的怒火? 扶道山人竭力地控制着自己此刻并不受控制的情绪。 横虚真人已然听见了后方传来的那“罪过”的一声叹,面上也有瞬间的动容,然而他是昆吾的首座,他是正道的领袖! 便是天下人为之乱,他也不该乱! 眼睛微微一闭,眼底所有不稳的情绪,都被强行遮掩压抑了下去。 他深知此战已然获胜,剩下的,不过是将这微不足道的“尾巴”扫除干净! 再睁眼时,已是满面的冷肃! 横虚真人镇静而坚定地下令:“赵卓,岳河,吴端!去,速灭这十七妖邪怪物!” 卓然剑赵卓,江流剑岳河,白骨龙剑吴端! 三人都没想到横虚真人会下此令,而他们三人都是清楚内情之人,一时都是愣了一下,随后才明白了横虚真人的用意。 这些个怪物,早已算不得崖山修士! 如今崖山众修尤其是扶道山人乍见故人气息出现,只怕会生不忍之心,也不一定愿意动手,既如此还不如昆吾来做了这恶人,将这十七“人”灭杀,彻底终结此战! 可谁也没想到,就在三人要杀上前时,一声暴怒的大喝直接在这疮痍的荒原之上炸响! 十九洲近万修士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是扶道山人的声音! “都给我滚!!!” “扶道!” 横虚真人没料到扶道山人竟会出言阻止,一时没压制住,同样动了真怒,向他高喝! “大局为先,勿要意气用事!” “你也给老子滚!” 回应横虚真人的,竟是声音更高、却也更嘶哑的一声爆喝,扶道山人转过眼来时,已然赤红了眼眶! 他干瘦的身躯,颤抖不听,胸膛更起伏不止。 一句出,几乎字字泣血! “我崖山的旧魂,自有我崖山人来杀!” 这一瞬间,见愁眼底的泪一下就滚落下来。 一线天在她的手中颤抖悲鸣! 她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它握住,也将自己陡然澎湃又无从宣泄的一腔杀意攥紧! 能怎样? 又能怎样?! 纵使你知道那一个又一个鲜活的人,大部分皆由昔日崖山门下的魂魄拼凑而成,可旧日那些人真的都已经不复存在…… 那不过是一个又一个丑陋的幻影罢了。 你应当用那一颗最冷、最硬的心,举起自己手中最锋锐的宝剑,将一切阻挡你前进之敌,都斩于剑下,让“他们”灰飞烟灭,让通天的坦途铺在脚下! 可谁的心,是铁石所铸呢? 它在胸膛里滚烫地跳动,让那悲恸的情绪与血液一起,传遍全身,传到灵魂的每一个角落,揭开人心底最深的那一道旧疤,让一切的一切,都残忍得鲜血淋漓! 在兵阵之中,所有崖山门下,高举手中剑时,见愁只觉那莫大的讽刺与悲怆已将她整个人淹没,让她为之窒息! 万道剑光顷刻坠落! 这一刻,见愁没有跟上前去。 她慢慢地退了一步…… 没有去看那剑光是如何落下,也没有去看那木偶一般虽然持剑却动也不动一下的十七“人”,是如何被这无尽熟悉的剑光淹没、毁灭,更没有再去看崖山同门都是什么样的神情…… 仿佛是在梦中一般。 见愁转过身,脚步摇晃。 剑在手中,人潮如涌! 一张又一张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面孔从她眼前、从她身边划过,可她却好像听不见任何声音,只在身后万道剑光炸开的璀璨光芒里,往这被剑光照得白晃晃的荒原的另一头走去…… 逆着人潮。 这一天,是阴阳界战重启第十九日,十九洲近万修士摒弃偏见、终于齐心协力攻下了堪为极域七十二城门户的鬼门关,拿下了至关重要的第一胜。 无数修士,群星璀璨! 许多人的奇计与智谋,在十九洲的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更有如见愁、曲正风、谢不臣等人的名字,在后世久远地流传。 好像这是毫无疑问的一场大胜。 可这一刻的见愁,却只在迷惘的心里思考着一个问题:什么是输,什么…… 又是赢? 他们,当真是获得了一场大胜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4.第494章 枉死城旧宅 鬼门关破, 距离鬼门关仅有数十里的枉死城, 顷刻间便成了一座空城。 这一点点的距离, 在修士们眼中, 与不存在没有什么两样。 早在当初阴阳界战重启的时候, 枉死城中的鬼修便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毕竟寻常鬼修都顾及自己的性命, 担心不日城破被卷入其中。及至鬼门关一役分出胜负之时,更是连个鬼影儿都没了。 十九洲一方,不费吹灰之力, 便占据了枉死城。 初日战胜后,虽大约猜到如今的枉死城是什么情况, 但为防万一,经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们商议,还是先派了几队人入城探查清扫,以防有什么埋伏。 昆吾修士, 当然也在此列。 原本并不需要修为太高的修士前去, 但不知出于什么目的, 谢不臣竟自请带人前往。 昆吾这边近百名寻常弟子, 难免有些惊讶。但谢不臣并不多话, 也不大同他们说话,他们更没胆子凑上前去同他攀谈, 便都只在心里面猜测着原因。 鬼门关一役后这两日, 十九洲修士这方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不知多少人私底下在议论那天那十七人。 天底下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 更何况崖山扶道山人与昆吾横虚真人, 竟然当着近万修士的面闹将起来,虽只那样意味不明的三言两语,也足以令人胆战心惊,猜测万分了。 八十年前青峰庵隐界,昆吾天才谢不臣与崖山新辈见愁不和,大打出手,一半死一失踪,导致昆吾崖山两门积怨,关系封冻。 这是传言。 虽然传言听上去很像是真的,且绝不是空穴来风,可谁也没真正见过,这所谓的“积怨”与“不和”到底是什么模样。 如今…… 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何许人也? 十九洲上声名赫赫的两大巨擘! 便是禅宗三师修为不弱,可在声望上也绝难与这两位相比。 这样的两个人,修行多少年了? 不说喜怒不形于色,至少只要他们想,便可以轻易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旁人看出端倪来。 可当时那情形下,竟是剑拔弩张,横眉怒目! 不和的传言,无疑瞬间被坐实。 而且…… 真的仅仅是不和那么简单吗? 眼下才个攻下鬼门关,拿下第一城,就已经有如此多矛盾的端倪显现,焉知将来会如何? 且又有人传,当日为崖山修士群剑诛灭的那木偶一般的十七人,实为十一甲子前那一战中殒身的崖山修士旧魂碎片所拼凑…… 上情不稳,下心必动。 众人唏嘘之下,难免对他们将来要面对的事情和如今十九洲这裂痕隐现的端倪心有戚戚,虽然谁也不敢明着说,可担心总无法消解。 谢不臣倒是很沉得住气。 他似对周遭所有人的担心与忧虑都毫无所觉一般,只走在众人的前面,从原本靠近极域鬼门的驻地出来,一路走过经过先前一场大战已经满是坑坑洼洼的荒原,很快就看见了那残破的鬼门关。 往昔狰狞巍峨之势,早已没了影踪。 半片关门已然倒塌在地。 一块块巨大的黑石,带着各种狼藉的痕迹,涂抹着岁月的风霜,散落在荒草从里,有的还露在地面上,有的却已经埋进黄土里。 经过此关时,谢不臣的脚步自然地停住了。 身后有人问他:“谢师兄,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没有。”他抬首,目光落在那虽然断裂却依旧伫立在此地的半片关门之上,只平淡回道,“不过是一下想起还有些事,你等先入此关,进枉死城查探,我随后便来。” “是。” 虽然有些好奇他说的是什么事情,但一则有昆吾普通弟子与真传弟子之间森严的等级壁垒,二则先前之役中谢不臣的神机妙算已让他在十九洲修士之中建立起了足够的威信,所以昆吾这些修士,一句话都没有问,便穿过了这残破的鬼门关,向枉死城而去。 谢不臣站在原地,看众人走远了。 直到人影都消失,他才重新抬起头来,看向这损毁严重的关门,先前几次经过此地时那种玄异的感应,终于又出现心头。 他缓慢地迈动脚步,向右侧走去。 荒草丛生,掩盖着鬼门关最底下那沾满了泥土的黑岩。他将那厚厚的泥土拂开,诡异而狰狞的骷髅鬼首图纹渐渐出露。 同样慢慢显现的…… 还有藏在这图纹之下,另一枚奇怪的印记。 谢不臣的手指,轻轻探出,在触到这印记的瞬间,印记便化作了一道针尖一般细小的灰白灵光,从他指尖没入…… 阴风吹过荒原,阴霾的层云如妖魔一般,从苍穹之上,与风一道,呼啸而过。 临近鬼门的十九洲驻地里,见愁忽然睁开了双眼。 但微微皱紧的眉头,却没有松开。 当日鬼门关一役之上染红的衣袍已然换下,此刻又是一身月白,且用了药王一命先生与白月谷药女陆香冷共同炼制的灵丹,身上伤势已然尽复,甚至修为还涨了一截,攀升并稳固在了返虚中期。 只是…… 终究觉得不是那么对劲。 她盘膝而坐,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眸底却掠过了几分深思。 不用看她也知道,双目已然复原。 原本在奇袭雪域时,她为强破那一座不知到底有多古老的神祇之阵,身犯险境,深入那不知连通向何处的坑洞之中,在意识神游模模糊糊看见那沉睡在星河中的巨大古尸之际,突然被一股黑气袭来,伤了眼,从那以后肉眼看东西便蒙着一层阴翳。 就是她伤势复原,阴翳也未消去。 只是修士都已修炼出了灵识,肉眼的作用已然不大,且正因为目力不佳,她在武库领悟一线天时才能事半功倍,所以在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消去这一层阴翳之后,她便暂时放弃,只待有了机会找陆香冷或者一命先生帮忙看看。 可没想到…… 不知不觉间,那一层阴翳已消失不见。 见愁内视自己周身,却半点不知这阴翳是如何消散,又消散到了何处,只隐约觉得恐怕是在先前与泰山王交战之时。 只有那种时候,她的注意力全在战斗之中,无暇分心,又加之以灵识代替双眼,即便双目恢复,她也注意不到。 “可还是很奇怪……” 见愁回想起自己与泰山王交战的每一个细节,旁的都不要紧,唯有先前泰山王那惊骇之中带着几分不敢相信的眼神,不断在脑海中闪现。 那是她挺剑而起抵他眉尖的一刹! 她可以肯定,在那一个刹那,泰山王看的不是她手中剑,而是她的双眼! 睁开的眼睛,重新闭上。 又过了好一会儿,见愁才再一次地睁眼。 她起身,推开房门,从屋内走了出去。 外头便是极域一片荒原。 十九洲修士们之前在此与极域鬼修僵持时修筑的洞府屋舍已移走了大半,所以显得有些零星萧瑟。 她往外才走了没两步,便听见了自己要找之人的声音。 “死咸鱼!” “岁月不饶人啊,一把老骨头了还被嫌弃,吾此乃好心相劝,未料你这灵虽开、智却不长的死蜉蝣不识好歹!当初真是瞎了眼,怎的便跟你走了?” “不是你说的嫌命长了吗?” “……是孤独。” “孤独是什么?” “孤独便是你当年会来大梦礁找吾同行的原因。” “我不懂。” “你不懂,不过是因为你还未意识到它的存在罢了。” “可我有故友。” “……你滚。” “是鲲兄先前告诉我,我有故友的。” “对,现在你不仅有故友了,还活活吞了半颗心,你都没觉得有何不对吗?” “吞下去便没了,也是古怪。” “嘿嘿,汝命休矣!” “何解?” “蜉蝣本无心,你吃进去了半颗,事情可大喽……” “你——见愁道友?” 原是一蜉蝣一鲲鹏说着话,从外头荒原上走过来。傅朝生那一身好似爬满了青苔的旧袍未变,头上的鱼形簪子却已经变成了一枚黑色玉扳指,戴在大拇指上,被他一圈圈地转着。 扳指上那一双死鱼眼,明显已经有些发晕。 此刻他走过来,正正好瞧见见愁,顿时把自己要问鲲的话都抛忘了个干净,怔然片刻,才开口子唤了她一声。 这一刻的感觉,实在是有些古怪。 傅朝生觉得自己身上哪个地方好像不对劲,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又不大说得出来。 他只停住了脚步,望着见愁。 周遭没有什么修士走动。 很安静。 见愁看着他如旧日一般依旧透着几分天然苍白的面容与那一双隐隐藏着几分妖邪气的眼眸,却觉这大妖身上实有一种难言的直接与坦率,于是不由想起初见,那一番直白又骇人的狂言。 她注视了对方半晌,才走了过去,同样打了声招呼:“朝生道友。” 傅朝生一眼便能看出她修为已然尽复,且还涨了一些,本来觉着按人的习惯,该为她高兴,可打量她时,又觉她神情似乎过于平淡。 于是生出一种极难言喻的感觉。 他没有皱眉,只是问道:“故友是有话想要问我。” “……是有。” 这下倒轮到见愁微微一怔,竟觉得傅朝生比往日敏锐了很多,又或者,是她心思已形于外,或者并没有对这一位本该“非我族类”的大妖遮掩? 是了。 她本就是来请教的,又何谈遮掩呢? 当日鬼门关战场上的一幕一幕,皆从脑海深处划过,她一剑刺出时泰山王震骇的眼神,仵官王来救泰山王时她迟疑着没有挥出的剑,还有最后出现在鬼门关上那十七只魂傀…… 诸般思绪,一一梳理。 见愁慢慢笑起来,只站在傅朝生近前,微微抬了视线望他,问道:“朝生道友乃是天地所生,人虽称你为‘至邪大妖’,可未必不是天地灵秀之所钟。我想知道,朝生道友如何看着生死轮回?” 生死轮回? 这四个字,看似简单,实则极大。 傅朝生本该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这一瞬间,却回想起当日崖山无数修士剑落时,她逆着人潮而去的身影。 于是忽然明了。 他道:“故友是对那些魂傀耿耿于怀。” 如何能不耿耿于怀呢? 见愁往旁侧迈了一步,只将自己干净的一只手掌,放在了极域这阴霾的天空下,看着掌心里那一道道区别于旁人的、独一无二的掌纹,然后呢喃般道了一声:“那一刻,我心里生出了一种,很悖逆的想法……” 很悖逆的想法。 她放下手掌,转过身来,凝视傅朝生:“你说,在这六道轮回中,你若消无了一生所有的记忆,只有魂魄相同,那——你,还是你吗?” 记忆,魂魄。 你—— 还是你吗? 这绝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或者说,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回答。 可对于傅朝生来说,这个问题却很简单。 他低眉垂眸,沉吟片刻,便笑着答她:“当然不是。若只有魂魄相同,无有一切记忆,则我与天下蜉蝣并无不同。既不闻故友之道,更没有与故友于初生之时便相识,魂魄等同于白纸,天下白纸便有材质之别,亦不过空荡荡一张纸。记忆则是纸上字画,因人不同。‘我’当是一幅画,而不当仅是一张纸。” “哈哈哈……” 在他话音落地之时,见愁竟忍不住抚掌而笑! 初时快意,可笑到末时不免眼角湿润。 竟是控制不住地泪意冲涌! 好一句“‘我’当是一幅画,而不当仅是一张纸”! 她不知该说,是傅朝生这一句忽然令她拨云见日,还是该说他这一句正是她心中所想。 只是想要为这一刻从心底生出的荒谬而笑。 如此而已! 傅朝生看着她不说话。 见愁却慢慢笑累了,只向他一摆手,竟一个人向那鬼门关的方向去了。 傅朝生本想要追,却被鲲一句话拦住了。 祂只道:“你这一位故友,此刻该想一个人静静。” 见愁的确是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只因为某个想法在她脑海中盘踞已然太久,往日只是隐隐浮荡,然而在看见那由崖山残魂拼凑成的“怪物”却要被崖山门下斩杀之时,这想法便如疯长的藤蔓一般,彻彻底底地显露出它于世人而言悖逆的形态。 因为过于真实,便显得狰狞。 她敢肯定—— 只要她敢站出来对着旁人道明自己的想法,怕是所有人都要站出来,愤怒地指责她胡思乱想、居心不正! 甚至,这里面还会有崖山同门。 闭上了情绪翻腾的双眼,见愁从残破的鬼门关下走过,从那崩碎的黑石间走过,又越过了中间那一片荒原,很快便看见了伫立在视线尽头的枉死城。 城门大开,吊桥也已放在护城河上。 只是城门口悬挂着那一面照我镜,已经没有了昔日的光华,镜面上破开了一个大洞,也不知是为进驻此城的修士强行打破,还是在先前的战役中为散落的攻击无意击中…… 有其他门派的修士在把守城门。 见愁这一身衣袍、一张面容,此刻早已是众人皆识,在她踏上吊桥的时候,也并无一人出来阻拦。 两侧的修士只是向她躬身道了一礼。 见愁走过去,从照我镜前经过,抬手一抚那覆满灰尘的粗糙镜面时,不免想起当年在镜中所见。 她停留了片刻,便入了城去。 在这种时候,她谁也不想去问,只是想要回到当年枉死城旧宅中,重新看一看当年看过的那些惊世骇俗之言! 街道如旧,鬼修没了踪迹,仅有少数几队修士穿行在街巷之中,脚步匆匆。 见愁入城后,循着记忆中的道路走。 很快便看见了熟悉的圆楼,宽阔的街道,还有角落里那一座自己曾居住过的旧宅。 只是她没有想到,当她走上台阶,想要用旧日与护宅阵法相连的神魂印记开启大门时,才发现—— 两扇大门,竟是虚掩! 伸手轻轻一推,便听得令人牙酸的“吱呀”一声响,门扇缓缓打开…… 这一刻,见愁只觉得一股森然的寒意从脚底升了起来,袭上心间! 院落分毫未改。 只庭中栽着的两棵树干焦黑、树冠墨绿的地橘树,长得粗壮、繁茂了几分。 似乎是太久没人打扫了,陈旧枯叶,落了满地。 在其后那一扇开着的雕窗窗沿上,搁着梅瓶一盏,瓶中斜插着三枝梅花,枝头艳红朵朵已然绽满。 盛极而衰的梅瓣坠落在窗沿上。 几根修长如玉的手指,从窗沿上刻着的那一行字上轻轻拂过,最终点在那几瓣落梅之上,便自然地将那梅瓣拾起,搁在掌心。 再抬首时,便瞧见了站在这宅邸大门口的见愁。 见愁瞳孔剧缩,望着他没有说话。 谢不臣好似也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她一般,微微一怔后,便平静地松开了手掌,任由那艳红的落梅,瓣瓣飘落。 他向她笑问:“见愁道友,怎会来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5.第495章 人言鬼话 见愁不过是心有疑惑不能解,偶然想起这枉死城旧宅之中曾有过一些与轮回相关的论述, 又念及张汤曾为自己保留这旧宅, 所以才决定来看上一看。 她没有想到, 自己竟会在此处看见谢不臣! 在望见对方立在那窗前梅边时, 一种毛骨悚然之感便顿时袭了上来。 她下意识便想要警惕地往后退一步, 但转瞬间清醒的理智便让她强行制住了这种下意识的举动,不但没有退后, 反而向前走了一步。 见愁面上的笑意毫无破绽,心电急转间,已然回道:“枉死城已然攻下, 听闻大致已查检妥当, 我便来看看。倒是没想到, 方才从街上经过,无意发现谢道友竟然在这里, 有些好奇, 便进来看看。” 全然不提自己就是这旧宅主人。 她迈步走入院内,又问谢不臣:“谢道友呢, 可是这院子有什么特殊之处?” 论修为,见愁比谢不臣高一个大境界。 所以按照常理来讲,见愁从外面路过, 能发现谢不臣, 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而谢不臣修为不够, 察觉不了见愁的灵识, 也是常理。 但这一切不过仅仅是“常理”罢了。 谢不臣站在窗内, 隔着半开的雕窗看她,一身青袍带着几分出尘的风雅,三枝斜梅更衬得他神定气清。 听了见愁的话,他仿佛没有起什么怀疑。 见她从院中走上台阶,也没阻拦,只答道:“这宅院确有几分特殊之处。不久前一些同门入城四处查看,查到这宅院时便发现了些异处,所以请了我来一看。见愁道友来得,倒正是时候。” “哦?” 见愁背在身后的手指悄然握紧,但观谢不臣入世中期的修为没有半分变化,平平地立在那边,便走进了这屋舍之中。 一应摆设都与当年没有什么变化。 黑色的、平整的地砖,一排又一排放满了书的书架,桌案上的笔墨纸砚是她当年离开时的模样。 脑海里无数的细节瞬间飞了出来。 在走入这屋舍的片刻间,见愁便已经确认,自己并未在这一座枉死城旧宅之中,留下任何会让人辨认出“崖山见愁曾在此宅居住”的痕迹与破绽。 谢不臣轻轻拭去自己指尖方才沾上的灰尘,知道见愁进来,便侧身挪开了一步,低眉看那窗沿道:“这宅院之古怪,当从此处始。见愁道友既然来了,不妨一看。” 窗沿上刻了一行字。 愿惜花人有缘,代吾养此梅。 往后被梅瓶压了半截的,是“地藏转生池水,谢君而答之”。 见愁当年就已经看见过了,走过来便微微一挑眉,似乎有些惊讶:“这屋主倒是个雅人。不过,转生池水……” 谢不臣抬手轻轻一点,竟有一点莹碧的微光自他指尖冒出,向这屋内某一块为阴影覆盖的地砖上一落。 “嗡!” 幽幽的绿光顿时炽盛,屋内竟出现了一座阵法! 片刻后,阵法被破。 这屋子最中心处的地砖发出“咔”地一声轻响,往下沉去,随即是这地砖周遭的地砖,一圈连着一圈,如涟漪一般尽数下沉。 很快,便现出了地底那两尺高的凹槽。 只是今时今日,凹槽中已无半滴水了。 见愁没说话,看向谢不臣,好像在等他解答。 谢不臣便道:“我来时,对这宅院略加查探一番,又因窗沿上所刻这一行字,发现了地下这阵法。但当中已无转生池水,想来这瓶中梅已开,该是在我等进入此宅之前,有人先得了机缘,为这留字之人养过梅了。” “枉死城乃是人间孤岛枉死之鬼聚集之处,亦有不少鬼修居住在此,这一座宅院看着已然老旧,早不知建了几百年了,有人捷足先登占了机缘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见愁仿佛十分理智,也不大在意此事。 “我想,谢道友说此宅颇有特殊之处,该不仅仅指这一点小事吧?” 谢不臣转眸来看见愁,眸光沉静而淡漠,眼瞳里的所有倒影都好像是远山模糊的轮廓。 他轻笑了一声,走到了那一排书架前。 当下竟从中抽了一册十分陈旧的书出来,翻开了一页,递给见愁:“见愁道友也通阵法,想来一看便知了。” 见愁接过来一看,翻开的书页上记载着的是一座有些久远的阵法,旁边密密麻麻地落着相关研究记录的文字。 一座有些眼熟的阵法。 当年她去参加鼎争、离开这旧宅之前,曾把这一整个屋子里面的书都背了下来,岂能不记得这个? 可以说,早在日前鬼门关一役中间极域摆出此阵时,她就已经认了出来。 尽管有细微的不同,可那些鬼兵用的,分明便是这屋中旧宅主人留下的阵法。 正正好,是谢不臣翻开的这一页! 见愁也不装傻,瞳孔微微一缩,便是一脸的惊诧与忌惮:“这不是……” “……” 谢不臣的目光,半点未从她身上移开。 这一时竟觉出了几分好笑。 他二人的对话,分明是暗流汹涌。 只因他心底隐隐有自己的怀疑,且能感觉到她身上一定藏着某一样自己非常需要的东西,恨不能杀而取之,眼下说话却是生疏客气,以礼相待,好像即便算不上什么挚友,好似也能算得上个没有利益冲突的点头之交。 狡诈地掩饰,聪慧地虚伪。 是他,也该是见愁。 “不错,想必见愁道友也看出来了,此阵便是先前鬼门关一役时极域一方所用之阵,威力奇大。当时谢某便在想,这布阵之人于阵法一道的领悟,绝不下于我,能赢实在侥幸。” 谢不臣从这一排书架的这头,走到那头。 那衣袍的袍角随着他的脚步摆动,寒梅隐约的香息与这满屋陈旧的书墨气混在了一起,沾染在他身上。 恍惚间,是当年谢侯府三公子走在他的书房里。 见愁望着他,轻轻将那翻开的书页合上。 谢不臣已抬了手指,从那古旧的一册又一册书上慢慢地抚过,似乎只是无意识的动作,又似乎只是在借着这样的动作思考。 修士看书,不需要用眼。 只要灵识够强大,从这屋中扫过去,轻而易举便能知道上面都记述了什么内容。 见愁猜,他已将这屋内的书全部看过了。 谢不臣却只字不提,只道:“按理来论,这一座宅院最原本的主人,该与八方阎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且对宇宙的源起与沿革、天地生死轮回之事,十分感兴趣。但奇诡的却是这屋内所有由人写下的文字,依照新旧的程度,竟能分出九种笔记。且后来的笔记皆毫无缝隙地接上了先前笔记所钻研之内容。仅从某些只言片语来看,这里头也许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 当然是有极大的秘密了。 只可惜,梅瓶中三枝梅已然开过,窗纸上那旧宅主人所留字迹都已经消散不见,更不用说那由九头鸟三滴心血所制的一炷紫香早已被她封藏起来…… 便是谢不臣想要深究,都没那机会。 见愁目光微微一闪,也走过去,将手中这一本书随意地搁回了书架上,只是行走间却停了一步。 这屋内每一片地砖都是完好无损的。 除了此刻她脚踩着的这一块。 见愁道:“极域建成的时日虽短,但大能鬼修亦有不少。枉死城是命数里一个又一个意外死了的新鬼所到之处,凡此种鬼,泰半都是天才。便是当中出了一些奇鬼生出奇计,该也不稀奇。我等在这屋中既然无法发现更多的线索,所谓‘秘密’的种种,也只能是一种猜测了。” 她说话间,谢不臣已绕那书架走了一圈,又转了回来,便见她移开了脚步,垂首看着下方那块地砖。 地砖之上竟然有一道窄窄的缝。 见愁微微皱着眉,当着谢不臣的面便将灵识探了下去,道:“比起这满屋子无根可寻的书,我倒觉得这一道缝隙更为诡异。” 窄缝其实呈方形。 半指长,宽不足半寸。 可往下探去,纵使穷尽见愁如今庞大的灵识覆盖范围,竟也无法抵达这缝隙的底部,渐渐便为地底厚重的地力阴华阻隔,更有一股奇妙的隔绝阴阳的力量,让她灵识再难进半寸。 谢不臣目光微微一闪,只道:“我来时也同见愁道友一般注意到了这诡异之处,只是谢某修为到底不足,不能一探这缝隙究竟通往何处。不知,见愁道友可探出什么结果来?” 见愁摇头。 比起谢不臣,或者谢不臣此刻所表现出来的,她当然知道得更多,甚至这一道窄缝当初如何产生,完全是她亲眼目睹。 那窗外的神秘存在…… 杀,谢不臣;斩,七分魄! 打断的一炷紫香…… 半个不明的“卩”字! 见愁收回了灵识,眉目间是并不掩饰的不解与疑惑:“这一道缝隙实在是太深了,且灵识越往下所受的阻隔便越大,且更受阴阳两界规则之所限,不能再往下追索。我竟觉得,这缝隙似乎已穿透了阴阳两界的阻隔,通往了这极域恶土的另一头……” 另一头? 这样的感觉,称得上是惊世骇俗了。 谢不臣眉梢一动,片刻间眼底已是深思闪过,这一时竟没接见愁的话,而是直接越过了她,从一侧的书格中取出了一册蒙尘的书卷,只一翻,便翻出了内中夹着的《极域千舆图》! 这也是当初见愁看过的! 最上头那一张所绘,不是他物,正是极域与十九洲相对的地图。 图的上半部分是十九洲,有十九洲大地、西海、东海、人间孤岛;下半部分是极域,两侧都是大片的荒原,有十八层地狱,极域七十二城;中间则画了一条线,将两部分分割开来。 上下两部分并不对称。 但只要仔细看便完全能看出,这一张图就是相对而画,极域里所绘的每一处,翻过中间那一条线,都对着十九洲上某一处。 阴阳两界,一者在地上,一者在地下,隔着这一层厚厚的大地,本就如镜像一般相对。 谢不臣翻出此图,便沿中线将图对折。 这一时间,上下两部分便重叠到了一起,图案线条相互交错。 见愁轻而易举便明白了他此举的用意,凑过去一看时,便是瞳孔微微地一缩,随即挑眉一笑,道:“真是巧了。” 谢不臣折的这一张舆图,他们如今所处的这枉死城,叠到十九洲那头,正对着的竟恰恰是昆吾! 也就是说,若打穿脚下大地,出来便是昆吾。 他们脚底下这一条缝隙,还当真穿破了阴阳、通向昆吾某个角落不成? 面上轻巧,心底升起的却是无由的忌惮。 见愁照旧没表现出来分毫。 谢不臣亦是滴水不漏,见得自己叠出来的这结果,似也微微一怔,继而目光流转,便又将舆图展开了,对见愁道:“这屋内书籍如此之多,又有颇多值得玩味的玄机之处,该回头对诸位前辈禀报,再细究根源。” “谢道友所言有理。”见愁一笑,“此间事本也与我没什么干系,当然但凭道友做主。” “谢某本以为,见愁道友曾居枉死城,该对这一座宅院的主人有所耳闻才是。” 谢不臣淡淡地道。 见愁看他一眼:“我落入极域的时间并不很长,混入枉死城的时间更短,连人都不认识几个,又谈何了解这城中的情况?至于这一座宅院的主人,就更是半点风声都不曾听过了。” “是吗?” 谢不臣弯弯唇角,也笑起来。 好像完全是顺口这么一问,并没有真想从见愁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只是叹惋道:“到底还是我等发现此地太晚,或恐已经错过了什么重要的线索,终究难以一窥这秘密的真容了。” “是挺可惜的。” 那极有可能存着旧宅主人九世记忆与修为的“三滴心血香”,可不就在她身上藏着吗? 见愁回谢不臣话时浑无半点心虚的破绽。 她在这屋中有转了两圈,似乎是觉得没什么好看的了,便摇了摇头,待向谢不臣告辞。 但没想,谢不臣也不欲在此久留了。 他见见愁有离去之意,便道:“正好今日横虚真人与扶道山人并其余几位大能要入城,去往见愁道友曾提过的旧巷,拜访‘雾中仙’,不如同去?” 去拜访雾中仙? 见愁这两日都在养伤,倒不知外面的情况。 听谢不臣此言,她便自然地想起曾给了自己那一块石头、帮过自己的老人,于是没有拒绝,点了点头,便与谢不臣一道出了这宅院。 只是在踏出门,回看谢不臣将那两扇门重新掩上之时,她自方才见到谢不臣起便压抑在心头的那个念头,便涂抹着一层奇诡的色彩,冒了出来。 当真…… 是得同门来报,所以踏入此宅,这么简单吗? 三生七世,千秋百代。 纵轮回亿万! 我—— 依旧是我! …… 那敢言欺天的旧宅主人,如今到底长着怎样一张面容,顶着怎样一种身份,又到底在设计怎样的一场“大局”呢? “见愁道友?” 谢不臣返身走了回来。 见愁收回目光,淡淡一笑,道:“走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6.第496章 瘟神之名 “说来这宅院主人留下的一些言语,倒很有一些意思。” “比如?” “其留下的文字之中竟言, 盘古大尊开辟鸿蒙, 才创立轮回, 因此在此界划定阴阳, 六道始有轮转。可若以我世间人之认知而论, 六道轮回乃是与宇宙同生,始来便有。不知是这旧宅主人胡言乱语, 牵强附会,还是我等寻常修士之所知皆为谬误了……” “谢道友是由此想到了什么吗?” “猪羊炕上坐,六亲锅里煮。这一首偈子, 便是极言轮回之‘荒谬’。前世的亲人, 今生或恐是腹内餐食;今生的朋友, 前世未必不是愚顽牲畜。若这天地宇宙本无轮回,细细思量, 如今轮回之所存, 到底让人觉得有些微妙。” “……” 见愁与谢不臣之间固然有仇,但在都知道此刻不能报仇的时候, 两人对待着对方的时候都浑然不带半点杀气,反还有些和颜悦色。 因见识相当,甚至还颇能说得上两句话。 在出宅院沿街行来这一道上, 便顺着先前在那旧宅之中的见闻聊了几句。 只是谈到此处时, 见愁终于停步, 看向了他。 唯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今日之所以会进枉死城, 踏旧宅门,皆是因为她本来就想要看这旧宅主人写过的那一字一句,尤其是天地的源起、盘古大尊、轮回创立。 她虽记得里面的一字一句,可总怕自己还遗漏什么。 记忆总归不如有实体的书本来得实在。 见愁知道自己不会记错一个字,但她还是想坐下来,看看书,再仔细地想一想。 没料想,还未进门便瞧见谢不臣,一番虚与委蛇下来,相互扯着自己不信也猜对方听了不会信的连篇鬼话,却是没了再翻那一堆书的机会。 一旦她真表现出什么来,难免会惹谢不臣怀疑。 本来惹他怀疑实在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推开那宅门陡然瞧见他那一瞬间的悚然,见愁却无法忘记,无论如何也不容许自己在这样关键的问题上犯下半点可能的错误。 所以她这一路出来,面上虽镇定,心里却因为没能达成自己要来旧宅的目的,而隐隐有些不快。 谢不臣方才所言,还偏偏提到这一点。 她的目光平缓而深沉,好似那一片澄澈之下,还淌着几道深流,末了却是一笑:“我怎么觉得,谢道友字字句句,皆是意有所指?” “不过是偶然想到。” 跟聪明人说话,是最不用费力气的,更何况还是同见愁呢?谢不臣浑然没有半点被质问的紧绷,照旧脚步沉稳地向前走去。 “毕竟前日见道友逆人潮独去,实在好奇。” 在那种时候,本是崖山门下的见愁,为什么没有留下? 不与众人一道动手也就罢了,还要离去。 注意到这细节的人,在那一刻应该不算很多,但谢不臣绝对是这为数不多的几人之一。 见愁没有回答。 谢不臣也不知是怀着好意,还是包藏了祸心,只淡淡的提醒她:“特立独行,世所不容。智者行于世,万当三思而后行。” 这一下见愁笑了出来,眉眼弯弯,竟透着点慈眉善目之感:“该走的路逃不开,谢谢道友提点了。不过见愁也有一句忠言相告,不是你的,强求不来,便是有时候偏要强求抢夺,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 谢不臣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两人的目光,在这一刻对到了一起。 彼此的眼神里,都淌着那唯有他二人才可估量的汹涌暗流。 谢不臣不确定见愁这一句话,尤其是后半句,到底是不是想要试探他什么。 但不管是不是,都不该露出半分破绽。 四目相对片刻后,他才收回目光,也笑:“量力而行,谢某自当听从见愁道友善言,该强求时再强求。” 有意思! 实在是有意思。 见愁真觉得她与谢不臣这三言两语之间已不知飞过了多少暗藏的刀锋,偶然间还能从温声细语的缝隙里,嗅到几分冰冷的杀机。 但也仅限于此了。 更多的试探,只会更多地暴露自己。 两人再无他话,又往前穿过了两条街道,倒是无巧不巧,撞上了刚入枉死城的扶道山人、横虚真人一行大能修士。 他们都是来拜访雾中仙的。 似枉死城中这一位隐藏着的、不在八方阎殿势力范围内的大能,且极有可能是当年真正的不语上人,十九洲一方,无论如何也不会装作根本不知道。 如今已攻破城池,自该来一访。 除横虚真人、扶道山人两位巨擘之外,其余一些门派的大能都在,甚至连曲正风都走在当中,先前与见愁在驻地前见过的傅朝生则立在扶道山人旁侧。 在看见见愁与谢不臣时,众人都怔了一下。 十九洲上风传他两人的关系十分不融洽,而在场的都是大能,更知道传言并非空穴来风,眼见他两人竟似同路而来,心底都有些生疑。 傅朝生看着没什么反应。 曲正风却是瞬间一挑眉,似乎觉得这场面有点意思。 但谁也没开口问。 横虚真人见了,虽也多看了一眼,但眼下有这许多人在场,更要去拜访雾中仙,便直接道:“你二人倒来得正好。崖山见愁师侄昔日是曾拜访过这一位雾中仙的,便随大伙儿一道吧。” “是。” 对昆吾这老头儿,见愁心下当然不喜,但对对方此刻提出来的建议,也并未反驳,应了一声,便自觉地站到了扶道山人的身后,倒与傅朝生肩并着肩了。 傅朝生拿眼看她。 见愁回看了他一眼,笑了一笑,但没有说什么。 有关于雾中仙的事情,见愁已经同众位大能说过了。在前不久刚进极域的时候,她就已经让大头鬼小头鬼将自己的谢意与邀请都送到了这旧巷之中,只是久久不曾等到回复。 雾中仙还住在此地,但没有人知道他的立场。 众人一路行去,扶道山人和横虚真人没说一句话,其余人面上神情也不轻松,很快便到了那破败的旧巷口。 地上的灰尘,动也不动一下。 上头还印着三行脚印。 两行小而急,有来有回,见愁一看便猜是大头鬼和小头鬼当初来的时候留下;一行却是平而稳,有去无回,她眉头轻轻一抬,不由生出了几分诧异。 在大头鬼小鬼之后,竟还有人拜访了雾中仙? 而且…… 看这脚印的情况,这人去访雾中仙后,竟还没有离开,或者没能离开。 几位大能也都看见了,但谁也没有在意。 由横虚真人打头,跨过了这满地横倒的颓墙朽木,终于到得巷尾处那两扇破败的门前。 门虚掩着,里头似有落子声传来。 横虚真人手执拂尘,带众人一道,向那门中躬身一拜:“横虚携十九洲北中南三域诸修,来访前辈,愿前辈拨冗一见。” 门内毫无反应。 扶道山人是先前唯一站着没行礼的一个,此刻便冷笑了一声,把手中那九节竹向地上一敲,竟是毫不客气地骂道:“老不死也飞升不了,落到这田地还他姥姥地敢拿乔!” 众人,包括见愁在内,皆听得眼皮一跳。 谁不知道这雾中仙或恐便是当年的不语上人啊? 那可是曾主宰星海的厉害存在,杀戮无数,更参悟过《九曲河图》,成功飞升,或者说差那么一线便成功的飞升的大人物! 纵使他这“仙”不够仙,境界至少也高过他们所有人! 扶道山人竟然直接开骂了! 这…… 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一点吧? 一时间,众人都担心里面那一位发作,可没想到,里头沉默了片刻,很快就传来了平静的声音:“请进。” 请、请进? 众人都傻了眼。 横虚真人的目光也微微地动了动,向身旁扶道山人看了一眼。 不惊讶的,或许只有扶道山人自己了。 他哼了一声,老神在在地持着九节竹,上去把那两扇破门顶开,就走了进去:“当年老妖婆把河图给你,山人我还当你是个不世出的奇才,没料想,不过尔尔。” 雾中仙,或者说不语上人,就安静地坐在屋里。 破屋里面都是各种各样的石雕,碎屑铺了满地,还有不少已经钝了的刻刀。 角落里放了一张石制的棋枰。 黑白的石子错落地搁在上面,竟然是两个人在对弈。 扶道山人走进去便发现了,屋内竟不只那老态龙钟、早看不出当年模样的不语上人一人,在其对面还坐着一名青年鬼修。 穿一身深紫近黑的官袍,银冠束发,眉如墨画,鬓若刀裁,是一名样貌不错的青年。 但神情寡淡,还透着点冷刻。 手中正执了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他们先前在外头听见过的落子声。 扶道山人是不认得他,可站在屋门外还没进来的见愁一看,便认出这是张汤! 这一瞬间,实在有些惊讶。 他怎么会在这里? 外头这么多人来,还先后有横虚真人与扶道山人说话,张汤不会不知道有人来访。 他落子后,抬眸看了对面一眼。 穿着一身灰扑扑袍子的老人,脸上的皱纹好似刀刻一般,挂在他的额头和眼角,听得扶道山人那半点也不客气的话,他面上也没露出什么怒意,只是睁着那一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看着已经走进了屋的扶道。 岁月的脚步,实在太过匆匆。 纵使修士们又驻颜的法子,又拥有极长的寿命,可真放进时光的长河里,也不过只是那样微不足道、无法反抗的一滴水。 所有人都与当初不一样了。 破败的屋舍内,一时安静至极。 疑似不语上人的“雾中仙”望着这一群“不速之客”,没有说话,屋里屋外的“ 不速之客”们,忽然也不敢打破这样的沉默。 这情形,似乎不合适有旁人在。 张汤看了看,便放了棋,起身走出。 几位大能难免好奇他的身份,但都看见他同不语上人下棋,便都没拦他,更没问上一句。 见愁想屋内看了一眼,迟疑片刻,无声地跟了出来。 张汤往巷子外面走。 到巷子口的时候,脚步便停下了。 他侧转过身来,一撩眼皮,就瞧见跟在他身后一道走出来的见愁。 见愁皱着的眉头还没松开,疑惑极了:“张大人先前不是说回八方城了吗,怎会又出现在枉死城?” “你都直接用本官给的令玦关闭了望台,打下了鬼门关,攻破了枉死城,鬼见愁瘟神之名传得比当年还响亮了,本官还留在八方城,是要等着被人查个底儿朝天,再让几位阎君活剥了本官的皮吗?” 声音里透着惯常的刻薄。 张汤那两手都揣一起放袖子里,寡淡地瞧着她。 “……” 见愁顿时无言。 好像的确合情合理,无法反驳。 但…… “那你当初杀了楚江王后,怎么还敢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半点也不怕被上面阎君们查知,直接回了八方城?” 张汤一张冷脸上,浮上一抹冷笑:“楚江王是秦广王下令杀的,本官只是奉命行事,能出什么事?” “秦广王下令?!” 张汤说得是平平淡淡,听在见愁耳中却如一道惊雷! 她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张汤,心底突然之间冒出了很多念头,但全都乱糟糟的,一时半会儿整理不清楚。 “张大人此言——” “别的都不知道了。” 张汤压根儿不等见愁把剩下的话说完,直接扔了这样一句拒绝合作的表态,堵住了她的嘴,转身就走。 见愁不由气结。 话都还没说完呢! “那可否问问您接下来准备——” 张汤半点面子也不给,头也不回,再次打断:“文官,不掺和那打打杀杀的事。你这贼船本官下了,往后但凡跟升官无关之事,皆毋搅扰!” 这也太现实了吧? 都到修界了,还这么官迷! 这一瞬间简直一股无力涌上心来,见愁不大甘心:“那能问问那什么‘鬼见愁’‘瘟神’之称,是有什么因由吗?” “……” 前行中的脚步,突然停住。 原本半点也不想搭理她的张汤,居然回过了头来,冷肃的脸上,照旧如往昔一般不近人情。 这一瞬间,见愁竟觉得背脊上都寒了起来。 张汤冷冷道:“本官奉劝你,立刻闭嘴——” “为什么?” 她下意识追问。 张汤寡淡地看着她,平静道:“因为当年鼎争,本官也买了你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7.第497章 道破 张汤又走了。 临走之前,那看着见愁的眼神, 是慢慢收回去的。 见愁就站在巷子口, 目送他身影顺长街而去, 衣袍的袖摆挂两旁, 在清风里飘荡, 好一会儿才没了影子。 直到看不见人了,她才抬手摸了摸自己脖颈, 疑心修为甚高的自己在方才被这酷吏盯着的时候出了冷汗。 开什么玩笑啊。 极域鼎争热闹的原因,见愁当年就知道,也知道极域的鬼修们好赌, 可她没想到当年在人间孤岛板着一张脸、能把犯人搞得要死要活的张廷尉, 进了极域这大染缸之后, 也沾上了这恶习! 沾上一个“赌”字也就罢了,他是有多想不开, 居然把家当都压在她身上? 见愁深觉一言难尽。 她刚才很想问问张汤, 您压了多少? 但在张汤那令人想到死亡的眼神之下,她到底还是明智地制止了这种冲动, 一句话没说,任由对方走远。 “想不到你在极域的名声,竟比在十九洲更吓人。” 身后一道意味深长的声音传了过来, 透着一点笑意, 但待仔细分辨, 又觉得这笑意或恐是听者的一种错觉。 见愁转头看去。 是曲正风走了过来。 她再向他身后一看, 破败的巷子里, 已经没站着一个大能修士,都随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一道进了雾中仙的屋舍,唯独剩下一个傅朝生,向她这边看来,似乎本来要朝她走过来,但看曲正风过去了,便站住了脚,就这么远远看着。 “剑皇陛下说笑了。” “鬼见愁”之名来得很正常,毕竟见愁也知道自己名字特别了一些,但“瘟神”这种绰号被人知道,到底让人忍不住要磨一磨后槽牙。她笑得很假,尽量淡化自己在这件事上的情绪。 “都是当年无意中闯下的‘名声’而已,不值一提。” 这也能叫“名声”吗? 曲正风也是无意听见的。 他方才就站在旁边,旁人或许没注意到见愁没跟进屋里去,但他轻易便注意到了,只是没想,竟正正好听见那“瘟神”之名的由来,再一想当日她现身极域鬼兵阵后引起的轰动,便觉好笑。 只是这事再有趣,也不过一件小事罢了,他停步在了巷口,面上的笑意却渐渐隐没了,看着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只问道:“鬼门关一役后,你便闭关养伤,所以有一问一直没得机会询问。眼下,想请教见愁道友,当日对战泰山王,对方明显已无还手之力,你只差一剑便能取其性命,为何不杀?” “……” 这或许不仅仅是曲正风的疑问吧?应该有许多人都想要问她,但只有曲正风这么明明白白地问了出来。 见愁抬眸看着他。 褪去那属于无常族萧谋的白袍,卸下了那病弱的伪装,此刻的曲正风显得深冷而平静,身形峻拔,剑眉微凛。 他这句话不过听着客气罢了。 只要细细探究,便能觉出话里面藏着的不悦与质疑。 当时是什么感觉呢? 见愁也有点记不清了。 一线天是一把特殊的剑,剑既入了对方的灵台,自然也带出了更多更多的东西,以至于那一刻她行动虽然如常,却深深陷入某一种奇异的思考之中。 回视着曲正风,她目光不闪也不避,淡淡一笑:“杀或者不杀,有什么区别吗?” 杀,或者不杀,有什么区别呢? 尤其是…… 对于一个已经被摧毁了一切战意的对手来说。 * 八方城,泰山王殿。 “啪嗒嗒……” 几枚用于疗伤的赤红色灵珠,从一只粗糙厚实的手掌中滑落,顺着大殿冰冷的台阶滚了下去,出清晰的声响。长满了茧皮的指缝间,都是重伤造成的裂痕,无论多少魂力涌入,也无法愈合。 泰山王既没有看灵珠,也没有看手掌。 他抬着头,看着大殿门外那近在咫尺的天空。 极域与十九洲,乃是镜像相对。 然而元始星却与宇宙中所有的星辰一般,是一颗球体,十九洲的天,朝向永无止境的浩瀚宇宙洪荒,极域的天看似广阔,实则极为狭窄,尽头所对之处,或恐是没有出路的地心吧? 他面上有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渺茫与恍惚。 脸色有些苍白的仵官王就站在他的身边,两只大大的猫眼睁得大大的,眼眶却有些红。 他身形不高,看上去年岁也不大。 这时瞧着,竟是一脸就要哭出来的神情。 泰山王看了外面的天很久,才转过眼来看他,慢慢地道:“仵官,你说,这一场阴阳界战,与你我有什么干系呢?” 昔日的泰山王,从来不会思考这样的问题。 一直都是他说往东便往东,他说往西便往西,既不计较这世间的对错,也懒得去分辨什么正邪。 对他们来说,无论什么形式,只要还存在于这世间就好。 但现在,在经历崖山那女修的一剑之后,他竟然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仵官王乃是一只心鬼。 早年在人间孤岛的时候,为人剜去一颗心,成了厉鬼后,终于在当年的阴阳界战战场废墟里,找到了与自己当年那颗心极为相似的一颗心,于是融之于体,赖以修炼。 此心,乃是少见的赤子之心。 而泰山王注重炼身炼体,在一路走来这数百年间,都是与他并肩的好友,即便是位封阎君,也不曾影响二人关系。 他听着此刻泰山王出的疑问,垂在身侧的手掌便已悄然握紧,原本趴伏在他脚边的雪白小猫,似乎察觉到一缕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喵地惊叫了一声,直接从他脚边窜到了泰山王的腿上。 泰山王便将那宽大的手掌放在了猫儿背上,一点一点为它梳理起那直竖起来的绒毛。 然后道:“你吓着它了。” 仵官王定定地看了他许久,也看着他眉心那一道为一线天穿透后,无论如何也不能愈合的血痕许久,再感受他体内已荡然无存的力量,一时是愤怒,一时又是伤心。 他瞪着眼,上前把猫儿拎了下来。 然后竟直接拉了他的手掌,将人往门外拽,嘶哑着嗓子道:“你不想战,我们便走!这阎君的位置也不要了!我们去找崖山那个女修!你的伤一定可以治好的!” 他修为虽比泰山王高,可身体只是少年模样,更何况也没动用属于鬼修的力量,这一时竟没将人拽动。 泰山王坐在后面看着他,只叹一声:“迟了。” 仵官王顿时愣住。 他下意识回转头来看他,却现泰山王的目光已经重新抬了起来,又看向外面的天空。 于是这一刻,他终于察觉到了某一种异样的气息。 身形瞬间僵硬。 仵官王顺着泰山王的目光转过头去,便看见先前为他凝视着的那一片天空里,几片阴霾的乌云聚在了一起,化作一道乌黑的身影,落到了殿中。 秦广王背着光而立,似乎笑了一下:“仵官王和泰山王,要去哪儿呢?” * 原本见愁觉得,前日鬼门关一役,仵官王与都市王来得太过突兀。若说是来助阵,未免来得太迟。而且一来,便目标明确直奔望台去,而且听都市王最后那一句话,他们并不是奉命来搭救泰山王的。 只是那仵官王拼死救下了泰山王而已。 若今天没看见张汤,这疑惑怕还不能解开。 一看到张汤出现在雾中仙的身边,再听他方才说那一番话,见愁联系着前因后果一想,便猜张汤应该是在鬼门关真正开战后便离开了八方城。 他是秦广王殿的大判官,失踪必然立刻引起怀疑。 只要秦广王不傻,立刻就会想到由张汤掌管的下弦令?出事,再临时调派仵官王与都市王前来救场,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剑皇陛下不觉得,有时候不杀比杀还残忍吗?” 某一种怜悯,是更深的折磨。 见愁隐约能猜到曲正风为何这般质问自己,毕竟如今他虽然主宰明日星海,可十一甲子前的阴阳界战总不会那么快就淡忘,她却放过了堪为大敌的泰山王,无论怎么看,都不合适。 曲正风对她的回答不置可否,听完她的话后,目光中那种审视变得更明显了起来,只道:“我希望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说完,便直接转身往回走。 他竟是懒得再同见愁说半句话了。 见愁也并不在这些许的小事上介意,毕竟她同曲正风的关系一直算不上是融洽,相互有个看不惯的时候太正常了。 更何况…… 有时候一个念头长出来,并不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掐灭。 傅朝生就站在屋舍外头,还没走进去。 屋内传来扶道山人、横虚真人与雾中仙的谈话声,或者,现在已经可以十分确切地说,雾中仙就是不语上人了。 没有人当面问什么心魔的事情。 对于一位在十九洲旧日的传说中已经飞升的传奇大能而言,问心魔之事,无疑是十分无礼的。 如今是阴阳界战重启之际,众人来此,自有目的。 扶道山人与不语上人之间,显然要比旁人更熟悉些,虽然他与对方“叙旧”的口吻,听上去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客气”两字,且不语上人还基本不应,但那言语间的随意,却是谁都能听得出来的。 按理说,他们并不该相熟。 毕竟当年一个是崖山风流人物,一个明日星海魔头,但中间偏偏有个绿叶老祖。 扶道山人当年还是元婴期的时候,绿叶老祖就已经是纵横星海、能从昆吾八极道尊手中抢走《九曲河图》的绝世大能,因行事十分出格,是以中域各宗门中,唯有崖山能与其论交。 而这交情,又源自于扶道山人。 传说扶道山人跟绿叶老祖是吃出来的交情,真假虽然不知,但这身份殊异的二人的确熟识,却是不假。 绿叶老祖既无弟子,也无门人,孤身一人,四海为家。那时她夺得《九曲河图》,修为又已至有界大成,距飞升就差那么一步,众人都猜测她那河图,要么自己带走,要么送给扶道。 可谁能想到? 高楼独坐,望日升月落,一朝悟道,飞升之际,竟将这河图弃若敝屣一般,随手扔给了个恰在楼下、素不相识的不语上人! 从此,属于不语上人的时代,便在一片腥风血雨中,拉开了帷幕。没过几百年,不语上人飞升,阴阳界战爆,扶道山人重伤,崖山千修陨落,再不复当年。 如今,这两人竟在极域相见…… 一个已是鬼身,化名“雾中仙”;一个修为还不如当年,成了崖山的执法长老。 不可谓不讽刺了。 前面谈了什么,见愁不知道,但她重新走进来的时候,谈话似乎已经在尾声。 只听扶道山人问了一句:“那你帮是不帮?” 不语上人谁也没看,只低头看那棋盘,道:“帮与不帮,有何区别?你们走吧。” 这样的反问,平白让见愁想起自己方才回答曲正风的话。 帮与不帮,有何区别? 杀与不杀,有何区别? 她的目光越过了站在前面的几位大能,落在不语上人身上,若有所思。 这样的回答,显然与众人心中的期望相差不远。 一时间,许多人皱了眉。 但不语上人就算没飞升,或者因为某种不能为人道的原因飞升失败,也不是他们能随意置喙的,且之前这位还是杀过许多修士的大魔头,他们真不好随便说话。 倒是扶道山人不很在意,听他这不知算拒绝还是算答应的话,只扬了扬手中破竹竿,哼道:“你不乐意留,咱们还不乐意待你这破地方呢,走了!” 说完便直接走了出来。 其余众人简直对他们没头没尾的沟通目瞪口呆,还不好跟扶道山人一般随意,皆躬身向不语上人道了一声“告辞”才退了出来。 见愁曾蒙不语上人帮忙,上前躬身一拜,倒没急着退出去,只是开口道:“晚辈崖山门下见愁,昔日得蒙上人出手相助,成功逃出极域,回到十九洲,如今……” “不过承人旧情,顺手而为罢了。” 不语上人似乎猜到她要说什么,苍老的面容上并未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一个人摆弄着棋盘上的棋子。 “你也走吧。” “……晚辈告辞。” 见愁微微地怔了一怔,但末了还是没说出更多的话来,躬身再拜,退了出去。只是临出门前回望一眼,见得这一位老者坐在破屋的阴影中,如槁木一般,竟透出一种阴郁的孤独。 人鬼有别。 修士修炼至大成,可以飞升上界,而极域的鬼修即便修炼至通天大成之境,也不过在此界枯等寿数耗尽、魂飞魄散罢了。 鬼修是不能飞升的。 她慢慢地收回了目光,也走回了扶道山人的身边。 一行人出了这旧巷。 北域阴宗的玄月仙姬便道:“人世间当真是几多变幻,我当年修为仅有出窍时,还曾见不语上人浴血鏖战,称得上一‘狠’字,今日再见,不复当年,其垂垂朽态,竟似心若死灰,到底叫人唏嘘。” “他当年便是修界公敌,其实与我各大宗门都有些血债仇怨,如今不应允我等也好。否则,便是他修为境界依旧,对旁人之事不大在意,我等宗门之中也未必是所有人都能放下旧日恩仇,不再介怀。” 接话的是封魔剑派的章远岱。 他面容严肃,显然是想到了当初十九洲修界与不语上人为敌的时候,眉头紧皱。 横虚真人听着,并未置评。 经鬼门关一役最后那突然爆的几句口角,昆吾崖山这两位领头人之间的关系,明显已下降至了冰点。 或者说,从来没好过。 只不过其矛盾终于明明白白摆上了台面罢了。 大能们也并非就不食人间烟火了,在一境界与位置,便有一境界与位置的牵扯,这时都细碎地说着,要往十九洲在这城中新设的驻地去。 见愁也就走在后面听着。 她跟在扶道山人身后,左边是傅朝生;谢不臣跟在横虚真人身后,正在她右边。 还没走出去很多,前面大街上便走来了一队修士。 昆吾的,外宗的都有,脚步匆匆。 打头走在最前面的乃是横虚真人座下第四真传弟子王却,他身上向来有一种不与俗同的隐逸之气,便是改道之后,旧日的一些气质也不至于立即便洗掉,还留存于身。 只是此刻,面上却出现了少见的克制和忍耐。 一张嘴在他身后聒噪,喋喋不休:“你这人怎么这样呢?我说了,我是真的认识见愁,就那个崖山的见愁!虽然我是鬼修,但你们也不能这样粗暴地对待阶下囚吧?更何况本公子还是‘自投罗网’的,你这样是不是太不给人面子了一些?哎,我说……” “弟子拜见师尊,诸位前辈。” 王却看见了前方行来的一干人等,强行压下了回头一把将那鬼修嘴巴塞住的冲动,躬身向诸人见礼。 横虚真人眉头一皱,便问:“怎么回事?” 还不等王却回答,那声音便陡然一高。 竟然像是现了什么惊喜! “见愁!见愁姑娘!是我,是我啊!陈四!认识的,咱们认识的!” 见愁顿时一愣,听这声音觉得有些耳熟,于是抬眼向王却身后一看,竟然瞧见了“熟人”! 不是昔年曾在极域重逢的陈廷砚又是谁?! 一身浮夸的华袍,打扮地贵气精致,即便沦为阶下囚,都还拿着那不失风度的扇子,此刻看见了她就跟看见了救星一样,眼睛亮,用力地向她挥舞着手臂,生怕她看不见自己一样,兴奋极了。 众位大能都不知道这修为微末的鬼修是谁,只在此刻向见愁递过眼去。 但站在她身旁的谢不臣,已是面色微变! 陈廷砚在人间孤岛大夏朝时便是认识见愁的,又曾在她落入极域时与她攀过几分的交情,如今乍然再见,真觉得自己是上天庇佑,绝处逢生,高兴得不得了。 他开口便想让见愁帮自己说上几句话。 可就在开口这一瞬,他眼角余光一晃,一下就看见了站在见愁旁边的谢不臣! 熟人! 又是一个熟人啊! 虽然穿着的已不是昔日谢侯府那清贵的华袍,但侯府谢三公子这仪容与一身的气派,他岂能认错? 陈廷砚的反应,总是在不该慢的时候慢,不该快的时候快,骤然间脱口而出:“谢三公子原来也入了修界!我就说嘛,你同见愁姑娘历经磨难,是伉俪情深,必能白头偕老!极域那些王八蛋居然说你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8.第498章 前缘 历经磨难! 伉俪情深? 还白头偕老?!! 在陈廷砚话出口的瞬间, 诸位大能都愣了一下。 饶是他们已经过了数百上千年, 这时都不免傻眼,疑心自己是听错了什么—— 开什么玩笑? 这不知哪里来的极域鬼修, 话中所言, 是崖山见愁和昆吾谢不臣?!! 伉俪? 两度大打出手, 可险些没要了对方的命啊! 这能叫“伉俪”? 所有人脑子里第一反应都是:这鬼修胡说八道,脑袋不会有什么毛病吧? 然而下一刻的事, 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陈廷砚一个“杀”字才刚出口,面上挂着的恍然与高兴都还没来得及收回,便有一道细如针忙的隐约白光与一道月白的身影同时向他而去! “呼啦!” 咫尺之遥, 大风吹起! 见愁宽松的袖袍带出一道深深浅浅的蓝影,人在半空中一个旋身,纤细白皙的手指已绷出危险而凝重的线条, 竟是并了食指、中指如刀,在这电光石火间将那一道隐约的白光夹住! “滴答!” 鲜血顿从指间滴落! 众人定睛看时, 那竟是一根头发丝细的、长长的白线, 在天光下还显得有几分透明, 分明是拂尘上的一根! 在接住这一根拂尘细丝的同时, 见愁另一手已经伸向了身后, 竟然是二话不说便点中了陈廷砚的喉咙! “妻……”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杀”后头那个字, 在见愁这一指点来的瞬间, 只从他喉咙里冒出来一般, 接着就模糊得难以分辨了。 “啊, 啊……啊……” 陈廷砚都傻了, 连忙伸手一摸自己的喉咙,努力张大了嘴巴,但竟然再也发不出任何正常的声音! 简直像是成了个哑巴! 他大惊失色,更不知道见愁为什么要这样做,顿时向她横眉怒目。只是,那眉毛才竖到一半,便发现,场中的气氛,好像不是很对劲…… 从陈廷砚出现乱说话,到见愁忽然出现,这中间顶多过去了三五息,在场的诸位大能们都还没从“伉俪情深”四个字带来的荒谬和困惑之中反应过来,骤然见得这一幕,竟不知为何,头皮发麻! 谁都认得出来啊! 此刻夹在见愁指间的那一根已经柔软下来、重新恢复成寻常细丝模样的拂尘,分明就是来自横虚真人! 他站在众人的最前方,身形一动不动,用一种极其平静也极其深邃的目光,注视着见愁。 见愁也用一种极其平静的眼神,回视着他。 分明一个是昆吾首座,正道领袖,一个是崖山弟子,即便是大师姐,那也只能算是晚辈,此刻面对着面隔一段距离立着,竟透出一种危险的针锋相对! 只这一瞬间,诸位大能便意识到:这个陈廷砚怕是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或者,还有更了不得的话没有说出口! “陈四公子不过是胡言乱语,说错了几句话,真人何必动怒?” 封掉了陈廷砚的言语,根本都不回头看一眼。 见愁面上笼着一层霜寒,眸底已为冰雪覆盖,唇边却偏弯出了几分笑,仿佛很和善大气,望着横虚真人的目光没有收回,只轻轻松手,任由那割开了自己的手指的那根拂尘细丝轻轻坠了地。 只是一根浅白近似透明的丝罢了。 落下时柔柔软软。 谁能想象,方才那一瞬间竟如钢针一般坚韧锋利,甚至还割伤了已是大能的见愁的手指呢? 扶道山人的眼底藏着嘲讽,但没说话。 玄月仙姬、章远岱几人的目光,则都在见愁、陈廷砚、横虚真人、谢不臣四人身上打转,神情中有些疑虑。 曲正风却是看着陈廷砚,若有所思。 唯独傅朝生对一切都知晓,只是他对人情世故到底没有切身的体会,完全不明白见愁为什么要制止陈廷砚继续说话,又为什么不让当年的真相公之于众…… 而且,还弄伤了自己的手。 那有异于妖邪的血,是艳红的,蜿蜒在她白皙的手指上,有些触目惊心。 从头到尾保持镇定、连面色都没变化一分的是横虚真人。 见愁的举动,出乎他意料。 反应快是其一,主动出手制止了陈廷砚再往下说是其二。 他听着见愁这般意有所指的笑问,又看了陈廷砚一眼,才道:“如今正值阴阳界战重启,时局特殊,大局在前,极域鬼修胡言乱语,不当理会。见愁小友深明大义,倒是令人刮目。” 深明大义? 横虚这话,在见愁听来,可真是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劲。她甚至觉得,她若是横虚,处在横虚的立场上,无论如何也不该说出这样一句引人怀疑又模棱两可的话来。 这一时间,目光隐晦,已看了谢不臣一眼。 在陈廷砚为王却等人带过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注意到了,更在陈廷砚开口的刹那就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见愁的应对,在他意料之中。 但横虚真人这一句话,却让他淡漠的眉梢微微一动,眸中一道异色掠过,又迅速隐没。 杀。 杀什么?杀谁? 这是大部分人好奇的。 听说。 听极域的什么人说? 这是见愁和谢不臣好奇的。 但在这一刻,谁也没有提。 见愁若无其事地笑着,也没管旁人怎么看,便道:“真人说得极是。我与贵派谢道友虽曾同探青峰庵隐界,有过‘过命’的交情,可说什么‘历经磨难’之类的话,怕是对我二人的关系有所误解了。陈四公子虽是我旧识,但对我十九洲的情况不很了解,胡说八道推测得离谱了一些,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人心肠不算坏,我十九洲虽入极域,却也不至于铲除所有鬼修,不如便将他关押起来,待大局定了,再行处理。不知,真人以为如何?” “如此也好。” 说越多,错越多。 这样简单的道理,横虚真人心底还是清楚的,当下没有反驳一句,只将目光调转,又吩咐王却。 “把人带下去严加看管,切勿出什么乱子。” “……是。” 王却是何等样的玲珑心思?才智比之谢不臣也未必就输到哪里去了,几乎瞬间就听出了不对劲,但眼下的气氛实在安静,又连陈廷砚声称与之相熟的见愁都这般说,他当然不会再表达自己的疑虑。 当下应了一声,便要将人带下。 “啊啊,啊,唔——” 陈廷砚还是发不出半点声音来,但对眼前这一群人的对话,却听了个一清二楚,一听见愁说要将自己关起来,便大急不已。 他瞪圆了眼睛怒视,竭力挥舞着手臂,表达反对。 但那一队十九洲修士已经按了上去将他制住,直接把人拖走。 这样的一幕,实在让诸位大能觉得一头雾水。 更有人因此想到了不久前在明日星海时发生过的对峙,竟隐约觉得与此时此刻十分相似。 不同的是,那时见愁更像威胁的一方; 而此时此刻,陈廷砚成了威胁,但见愁也不像惧怕横虚真人的样子。 什么叫做“历经磨难”?还能直接说出“伉俪情深,白头偕老”这话来…… 这陈四明显同时认识见愁和谢不臣两人。 而且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出来。 但奇诡的是,不论是昆吾这边,还是见愁这边,竟然都有要打断此人继续往下说的意思,其中横虚真人明摆着是动了杀心的。 天底下的事情,总是你不想让人知道,半遮半掩又遮掩不干净的时候,最容易勾起人的好奇心。 更何况…… 见愁与谢不臣之间的恩怨,实在太打眼了。 玄月仙姬一双妙目在见愁与谢不臣的身上打转,在王却等人已将陈廷砚带下去后,只貌似寻常地戏谑道:“这人竟叫昆吾谢师侄为‘谢三公子’,想来曾是人间孤岛的凡人吧。早听闻真人当年是特意去了那边一趟,才寻来如此得意之高徒。若我没记错,崖山见愁小友也是吧?前后都没差上几日,来自一处,又是这般惊才绝艳,你们两位,该不会还有一段‘前缘’吧?” 说完她便自己笑了起来,花枝乱颤。 谢不臣淡淡道:“是有。” 见愁也很平静:“有过。” “……” 这一瞬间,玄月仙姬的笑声,像是突然被人一刀劈了般,戛然而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9.第499章 心计 是有? 有过?!!! 岂止是玄月仙姬, 就是剩下的其余所有大能都惊得瞪圆了眼睛,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玄月仙姬问的是什么? 问的是这两人有没有“前缘”啊! 前缘!!! 这俩竟几乎异口同声、平平淡淡地回答了“有”?! 明明…… 总之这发展不是很对劲啊! 包括原本发问的玄月仙姬在内,没有人觉得昆吾崖山会有人出来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毕竟横虚真人想要杀人, 见愁更出面制止了似乎就要说出什么的陈廷砚。也正是基于这样的判断, 玄月仙姬才故意用方才那种戏谑的笑问, 只因为若问不出什么来,也不至于开罪了昆吾崖山, 可以以“玩笑”二字敷衍过去。 可谁能想到! 这两个人竟然就这么清楚明了地回答了,而且还不是否认,而是承认!完全没有半点遮掩的意思!坦坦荡荡! 这意味着什么? 有前缘! 那前头陈廷砚说的“伉俪情深”“白头偕老”应该也不是空穴来风?且这人本就是人间孤岛的, 知道得应当比他们这些十九洲的修士更多啊! 夫、夫妻? 崖山昆吾这一代弟子中最出色的两个人,竟然在凡人时就有过“前缘”,且极有可能是“伉俪”?!! 那从青峰庵隐界到雪域密宗…… 怎么又恨不能置对方于死地? 而且见愁这“有过”二字, 实在耐人寻味。 这样惊才绝艳的人,出现一个已足够令整个十九洲上的宗门及修饰艳羡了, 眼下出了两个也就罢了, 还告诉他们这两人有过“前缘”??? 这你姥姥的是在做梦吗! 有几位大能心里头一颤, 不由暗骂。 若非已修炼多年, 这一刻, 玄月仙姬也能惊得咬下自己半条舌头! 她的目光落在见愁的面上, 说不出话来;目光落在谢不臣的面上, 还是说不出话来;直到看向了横虚真人, 才算找回了些许理智。 “真人, 这……” 但根本都没有等她再问完, 见愁已经笑着温和地打断了她:“过去的事情,毕竟是晚辈同谢道友的私事了,仙姬再问,我等亦无可奉告。如今鬼门关方才攻克两日,接下来还要商议如何进一步拿下极域,时间紧迫,不如我等还是尽快去往驻地议事,不要在这道中耽搁?” “……” 这摆明了是不想说啊。 玄月仙姬看着是见愁这波澜不惊的一张脸,一时竟从这一位传奇的晚辈身上,觉出了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更隐隐然有她同辈中人甚至一些大能前别都绝难企及的大气与从容。 气氛一时变得更为微妙。 这时还是扶道山人看了自家徒儿一眼,面上没什么笑意,只淡淡道:“我徒儿说得很对,既然已经拜访过了不语,接下来还是回驻地,先商议接下来的事情吧。” 一句话直接封住了所有人的嘴。 陈廷砚已经被带走,见愁与谢不臣又三缄其口,眼见着是真的什么也不会说了,又有个扶道山人发了话,诸位大能就是有心想要抛开这一身大能的尊贵架子、厚着脸皮多打探上两句,都不能够。 这一路,还真只好去了枉死城驻地。 但中途到底商议了什么,大能们心底其实都没什么数,一定要调用自己灵识记录下来的记忆,才能回想出来。 就他们自己能记得什么? 满脑子都在想之前巷口发生的事情啊。 越想越觉疑云重重。 震骇于见愁与谢不臣“有过”一段前缘只是其一,可离开巷口,坐下来后再细想,便觉这件事里透着几分让人不安的恐怖—— 陈廷砚固然是道出了谢不臣与见愁曾经可能有过的关系,可那没说出来的后半句,尤其是一个明显的“杀”字开头,实在让人不得不多想。 因为这话是对谢不臣说的啊。 极域的鬼修们都传谢不臣杀,杀谁? 再一联想见愁与谢不臣之间几乎很少掩饰的针锋相对,浑然不似以往昆吾崖山两派修士一般友善…… 大能们可都不是傻子啊。 个顶个儿的人精! 越往深了想,越觉得背后冒寒气儿。 众人面上没表示,可再看顶头主持议事的横虚真人与泰然自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见愁、谢不臣时,都觉出了一种不可揣摩的高深莫测。 临到议事结束,众人离开。 扶道山人看了见愁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走上来,拍了拍她肩膀,便持着那破竹竿慢慢走了出去。 极域昏暗的天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地上,有一种萧瑟的模糊。 见愁只觉得搭在她肩头的那手掌沉重又老迈,瞧着他背影时,竟莫名地心底一酸。 看起来没变罢了。 可自打在鬼门关一役中屠灭那十七魂傀,师尊便再也不曾有过任何玩笑的神情,身上也总笼着一层难言的压抑。 她知道,接下来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还要同几位大能一道,打开下方的十八层地狱,按她当年记忆中所描述的位置,去寻找九头鸟残魂。 但这一次,就不必去很多人了。 她不用去,谢不臣也不用去。 出议事厅的时候,人都散得差不多了,见愁同谢不臣擦肩而过,脚步便略略地顿了一顿,微微把头侧过去,低低道:“谢道友,你这一位师尊,看上去倒是很维护你呢。” “……” 谢不臣一身青袍,淡漠而清贵,侧过眸来看她。 但见愁说过这一句话,便笑了一笑,负着手走开。仿佛只是想起来极其随意地提起这么一句,像是嘲讽,又好像藏着点什么深意。 她人走了,谢不臣还站在原地。 那平静的眸光微微地垂着,不知在想什么。 “故友——” 出议事厅后,见愁便打算先回崖山暂驻之处,找几位信得过的师弟安排点事情,但才走出去没多远,身后便传来一声唤。 她转头看去。 傅朝生已从后面走了过来,与他并行。 方才议事的时候,傅朝生都认真听了。 待布置好枉死城及其后百里范围内的聚灵阵,让天地灵气都覆盖满之后,十九洲便会再一次进攻极域,剑锋直指八方城! 但奇怪的是,见愁竟然不想参与正面的作战。 傅朝生便来问她:“方才你们十九洲的修士都说,鬼门关已经攻下,接下来就该势如破竹,一路往前打去。就连那个曲正风都回到修士阵中,故友为何反而拒绝了?” 见愁垂眸看着脚下的地面,一步步向前走去,面上的神情显得沉默,过了一会儿才回道:“不过是怕控制不住自己罢了。” “我控制不住?” 傅朝生不解。 见愁便慢慢叹了口气,道:“你虽非我族类,但也曾为查轮回之事,在极域蛰伏多年,更为秦广王效命。鬼王族与魂傀之事,你知道多少?秦广王在鬼门关破时,扔出十七魂傀,又到底是何用意?有一便又二,没有那么简单的。” 不管曾是什么存在,如今的秦广王掌管着整个极域,又岂会甘心鬼门关就这样白白送人? 看似无伤大雅的魂傀,触动的却是十九洲最深的伤痕。 这样的用心,不可谓不毒。 即便是见愁这样理智的修士,这样不曾经历过当年阴阳界战的修士,都在那一瞬间生出一种难以自控的恨意与疯狂来。那亲身经历过的那些人,又该负有怎样的深重的痛苦? 魂傀不会只有十七个,更不会只出现一次。 她虽已足够强大,可了解得越深,其实越怵于去面对。然而事实是,她必须去面对,而且还要面对得更多、更深。 因为,她是崖山的大师姐。 面上虽带着点浅淡的笑意,但在傅朝生面前,她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忧虑与沉重,只道:“我隐匿于无常族,以莲照的身份作为伪装,目今还未败露,极域十大鬼族也不知见愁便是‘莲照’。所以我打算,再隐入无常族,一探事情究竟。” 若有可能,先断其根源,也好过战场遭逢。 “哦……” 这样吗? 其是傅朝生只是这么问一问罢了,得到见愁这般的回答之后,他应了一声,张了张嘴,但又闭上了。 见愁便好奇,头一次觉得这一位至邪大妖竟好像有些犹豫:“朝生道友,似乎欲言又止?” 傅朝生没说话。 他拇指上戴着的那雕篆着鱼的扳指说话了:“想问就问嘛,你这吞吞吐吐的,不知道的还当你一妖怪还忸怩呢。” 毫不留情的嘲讽。 这一瞬间傅朝生是真想煮了它! 虽然甚少见鲲鹏的真身,但这种远古神兽级别的存在同傅朝生拌嘴,尤其是单方面讥讽的时候,见愁已经算是见得不少了。 她想笑,但咳嗽了一声掩饰。 接下来却赞同了那咸鱼鲲的话,道:“故友因我参与进本不必参与的阴阳界战中,已经算是交情甚厚,若心中有什么疑虑,但说无妨。” “也算不上什么……” 抬手慢慢扣住了拇指上那一枚鱼扳指,似乎是防止鲲再瞎说出什么话来,然后傅朝生才看向了见愁,慢慢开口。 “只是奇怪,故友与那姓谢的当年之事,为何不坦言?” 即便对修士们的事情知道得并不算多,尤其不能切身体会,可仅以他所知来论,这种事情讲出去,只怕也要引起相当大的非议与轰动。尤其是在见愁也来自崖山的情况下,昆吾那姓谢的,怕不能讨了什么好果子吃。 方才陈廷砚就差一句,便能说出真相。 可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见愁出来,一手拦住了横虚真人的攻击,一手封住了陈廷砚的言语,竟是三言两语就把这件事盖过去了…… 嗯,承认了同谢不臣的“前缘”。 在傅朝生看来,这件事他完全无法理解。 不过见愁自有见愁的道理。 听得傅朝生这疑惑,她倒是难得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道:“原来朝生道友是想问此事。” 但这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我与谢不臣之间的事,再大也是私怨;报仇杀戮,亦是私事。本不必闹得人尽皆知。我只是要杀他,既不用旁人来谴责他所为,更不需来自世间的怜悯。” 换言之,她做她的,旁人她不在乎。 “如今局势,不该再添上许多变数了。更何况,这件事,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没有那么简单?” 傅朝生微微皱眉。 见愁点了点头:“陈廷砚话虽没说完,但却提到他的消息也是从来自人间孤岛的鬼修那里听来的。当年谢不臣杀我之事极其隐秘,更不用说还是横虚真人亲自来人间孤岛收下的真传弟子,一位有界大能,本不该留下任何首尾。当年之事,又岂能传得人尽皆知?” 傅朝生终于也听出了几分不对劲,若有所思。 见愁便笑了一笑:“仇要报,人要杀。但我总厌恶为有心人利用,在这纯粹的仇怨里,掺和出点别的东西。所以,说不如不说,天知地知公道知,而不必人尽皆知。” 她看起来,实在太平和了。 简直冷静理智得不像与谢不臣有半分的仇怨。 然而傅朝生竟想起了在人间孤岛听过的一句话,并在这一刻奇异地领悟到了:静水深流。越不需世人知我苦楚、持我公道,则其心越坚、越定。杀心不为俗所动,更不因人而改。 他眨了眨眼,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突兀地道:“可这个人,我实在不喜欢。” 不喜欢? 这样的言辞,可难得从傅朝生口中听到。 见愁顿时微怔,隐约觉得这里面必定有什么根由,直接问道:“为什么?” “前阵子故友不在,我同此人一道在鬼门关附近查探,他同我说了一番话,我听着不舒服。” 傅朝生丝毫没意识到这在人族,算是“告状”。 接着便将谢不臣当日之言,原封不动地复述。 什么“外人”啊,“人妖殊途”啊,“门户之见”“族类大别”啊,以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他负手走在见愁身边,说完了。 然后便看向前方,道:“这个人的意思是,我是妖邪,不该在这里吗?” “……” 见愁的脚步,突然就停了下来。 “是谢不臣亲口对你提及?” 傅朝生也停下来:“不错,可有不妥?” 在听见他给了肯定答案的瞬间,她的面色便沉了下来,眸底有隐约的阴霾划过。 同时浮上心头的,还有旧日的顾虑。 阴阳界战重启前,在明日星海的争端,已经让她有所警惕。而谢不臣身为昆吾弟子,竟然这般“提醒”傅朝生,到底是因为他本人对傅朝生有所不喜,还是因为他人在昆吾、在横虚真人的身边,得知了什么呢? 修士,妖邪…… 诚如谢不臣所言,门户之见尚不能完全摒除,虽大局当前,这“族类之别”当真能彻底从心头消去吗? 十九洲其余修士,又如何看傅朝生? 千般思绪,一时尽从心头划过。 见愁顾虑原本就有,这时更难免生出了一分克制不住、合乎常情的猜疑。 她开口便想要回答傅朝生的提问。 只是在开口这一个刹那,脑海里却似电闪一般,突然掠过了她方才离开议事厅时对谢不臣那一句别有用心的提醒。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啊。 她在做的,谢不臣也在做,且比她还要迂回、隐蔽! 见愁忍不住笑了一声,但笑完了,神情中又多一分复杂,自嘲地叹道:“中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0.第500章 截子 “中计?”傅朝生有些茫然, 他不过是说了谢不臣当初对他说过的话, “中什么计?” 见愁道:“攻心计,离间计。” 傅朝生对他们人的什么兵法、计策, 都无甚兴趣, 所以还是不大懂得, 皱了眉:“这人是想要离间故友同我吗?” “要只想离间你我,那反倒没什么了。”见愁重新迈动脚步, 往前走去,看着枉死城这空空荡荡但还算得上眼熟的街道,才慢慢道, “他想要离间的,既是你同我,也是我同十九洲。” “明知你算‘非我族类’, 还偏要对你说这话,心便不正。谢不臣此人, 用心很深, 说话做事, 从无闲笔, 尤其是这种看似偶然甚至伪善之言, 必有所图。” “接下来便看朝生道友你如何应对。” “若你听了他的话, 没有对我转述。那便证明, 朝生道友你完全能听懂他的话, 并且对族类之别有所顾忌, 知晓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并非不通人情世故。所以,能离间你我。” “若你听了他的话,转述给了我……” “那证明你还听不懂他话中深意,且对他所谓的‘族类之别’一无所觉。我请朝生道友与十九洲修士一道,本是为了窥看他的举动,谢不臣不是庸碌之辈,岂能察觉不到?这种情况下,又兼听着不快,必将她言语转告于我。” 说到这里,见愁便忍不住抬了手指,压了压自己的眉心,声音沉沉的,像是阴郁的雨天:“你听不懂的深意,我能明了;你生不出的猜疑,我会生出。而猜疑一旦生出,便像是最顽固的藤蔓种子,即便你意识到它的存在,知道对方就是要你起这猜疑,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猜疑从心中拔除了。因为,它确实有。” 谢不臣所做的,不过与她所做一般罢了。 猜疑原本就在。 他们不过相互往对方那一点点猜疑上,浇上一些水,泼上几盆油,让它长得更茁壮,烧得更猛烈罢了。 她在挑拨谢不臣怀疑他师尊横虚真人,让师徒二人间隐约的裂痕更大;谢不臣亦在挑拨她忌惮十九洲其余修士,让她无法全心去信任本该并肩的同伴。 “人就是这样……” 见愁放下手来,一面往前走,一面向傅朝生感叹。 “我亦凡人一介,不能免俗。” 傅朝生听了个似懂非懂,只道:“所以那谢不臣是故意要我将这话转告故友,以使故友因为我的存在,而忌惮十九洲其他修士吗?那这般算来,至少在故友心中,我之存在,不逊于十九洲其余修士。” 这是最简单的换算。 然而见愁听了,却是脚步微微一顿,一下抬眸来看他。 傅朝生便道:“算得不对?” 见愁陡地笑出来,但眼底已经多了几分深思,但不知是在想他,还是在想自己,淡淡道:“不,你算得很对。” 这一瞬间,傅朝生身上某一种奇怪的感觉又冒出来了。 他觉得自己耳朵似乎有点烫,于是伸手摸了摸。 见愁看见了,道:“怎么了?” 傅朝生摇摇头:“上回吃了那什么仵官王半颗心,似乎有些怪怪的,但并没有什么不妥。对了,故友先前说要继续扮作莲照,再去探极域情况?” “是。” 傅朝生乃是至邪大妖,修为至少不比她低,他都说没有什么不妥,那见愁自然也不去过问,毕竟过问了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听得他问接下来的事情,便跟着移开了话题。 “正好,朝生道友也能帮上忙。” 他能帮上忙? 这句话让傅朝生立时怔了一怔。 但这时两人已经来到了崖山在枉死城的驻地,一座高楼,后头是连成片的宅院,里里外外有不少人走动,见了见愁同傅朝生都停下来行礼,见愁便没有立刻解答傅朝生的疑问,而是走进了楼中,直向堂内站着的沈咎等人走去。 “大师姐。” “大师姐。” 都是扶道山人座下的弟子,先前并未跟去雾中仙那边,而是留在这边处理事情,此刻看见见愁过来,都围了上来。 见愁同他们寒暄过,也不废话,直接道:“有一件紧要的事情,还要托一位修为高的师弟来帮我办。” 沈咎、陈维山等人都对望了一眼。 因见愁指明了“修为高”,所以沈咎虽十分想毛遂自荐,最终也没厚得下那脸皮。 一身落拓、总抄手将剑抱在怀里的寇谦之浑然不顾沈咎的怒视,上前一步站了出来,好奇道:“师姐要办什么事?” 见愁看了被他抱着的问道剑一眼,道:“想请师弟救一个人。” * 是夜。 枉死城接引司。 因各种原因没来得及离开枉死城,或者原本就羁押在此处的鬼修,都分散在各个牢房。 陈廷砚火很大。 因为直到被关进来了,他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就算是有满心的愤怒,也只能用敲击牢门来表达。 “哐哐哐……” 都他娘搞什么啊! 怎么没个人来放小爷我出去? 见愁又到底是怎么想的?虽然隐约觉得她是为自己好,可怎么就把自己扔在这里不管了? 陈廷砚的内心在咆哮。 靠着牢门敲久了,手也酸了,老不见个人来搭理自己,他终于还是叹口气放弃了,垂头丧气地坐在牢房里,看着光秃秃、阴沉沉的四壁。 突然,一道水流似的阴影出现在了牢门外。 陈廷砚丝毫没有注意到。 那阴影浑似一团水流聚集而成,但又悄无声息,极为奇诡,轻而易举就透过了接引司那设有天然禁制的牢门,眼见着便要扑到陈廷砚身上。 这一时间,陈廷砚背后陡然寒! 然而还根本不等他转过身来做出应对,斜刺里陡地一道剑光腾起,竟是峭拔地斩向了那水流阴影! “哗啦!” 水流骤散! 猝不及防间一道人影已从崩散的水流间显现出来! 直到这时,陈廷砚才彻底意识到自己遇到了危险,眼睛立刻瞪大,就想要看清到底生了什么,又到底都是谁。 可下一刻,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无尽的地力阴华,毫无预兆地从地底深处冲出,填充满整间牢房,用这种迥异于十九洲天地灵气的力量,阻碍了其他人原本灵敏的灵识,也在这瞬间,卷走了陈廷砚! 毫无疑问,方才那一道剑光便是寇谦之劈出来的,且几乎在察觉那一道水流阴影的瞬间,就辨认出了自己的对手乃是昆吾横虚真人座下真传第二弟子岳河。 这江流剑意,再熟悉不过!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地力阴华,却让他一下失去了方向,被限制了感知,一种不好的预感,立刻袭上了心头。 但这时候再去感知陈廷砚的行踪,已然迟了! 地力阴华散时,牢房中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陈廷砚不见了! “砰!” 一阵天旋地转,令人想要呕吐! 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离牢房的下一刻,陈廷砚就被重重摔到了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地上是潮湿的土壤,天时草的根茎混在翻开的土层间,让人一看就知道,这绝不是在枉死城中。 陈廷砚抬目一看,这竟是一片荒原。 距离枉死城和鬼门关都很远,一眼望过去只能看见枉死城城池的轮廓。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名身穿玄黑长袍的男子,身形颇为昂藏,衣襟上盘踞着的金色图纹更有一种奇异的流动之感,在这阴沉阴霾的荒原上,竟有些晃眼。 面容也很英俊,但也透着几分冷。 他抬手随意一点,一道浅淡的蓝光便没入了陈廷砚喉间,负手问道:“你认识见愁和谢不臣?” “认……” 开口果然能说话了。 陈廷砚看着对方这一张脸,几乎立刻便认了出来,是自己白天在与遇到见愁一行人时候见过的,就站在偏后的位置!只是自己并不知道他是谁。 听见对方的提问,他下意识就要回答。 然而在“认识”两字就要出口的瞬间,却是一下想起白日里那惊险的一幕,顿时连忙摇头。 “不不不,不认识……” “不认识?” 穿一身玄黑的男子笑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里透出点深邃的打量和嘲讽。 “我可不是什么有耐心的好人。” “你、你什么意思?” 陈廷砚只觉得从白日到夜晚,生的这一连串的事情都太匪夷所思了一点,脑袋完全转不过弯来。 那男子并不回答,只重复了自己的问题:“再问一遍,认不认识?” 陈廷砚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从眼前这人身上传来的恐怖压迫力,战战兢兢说了实话:“认、认识。” 那男子又道:“他们什么关系?” 陈廷砚答:“共患过难,听说已经成了亲,应该算是……夫妻?” 那男子笑出来,续问:“白日里巷子口,你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陈廷砚心都在抖。 他终于隐约意识到问题的关键在哪里了。 这一时间他已经恨毒了自己这一张大嘴巴,但面对着眼前这人看似不浅不淡实则骇人至极的询问,又不敢不答! 他磕磕绊绊地回:“极域、极域那群王八蛋,传话说,谢三公子杀、杀妻求道,一剑刺死了见愁,离开了人间孤岛。还、还说在他们避难时隐姓埋名住过的村子里,能看见见愁姑娘的、的墓碑……” “……” 沉默,突如其来。 陈廷砚说的时候都不敢去看眼前这人的神情,只怕自己说完就被打死了,所以说得很慢。 但说完后半天没见动静。 他心里悬了一口气,麻着胆子抬眼来看,才见这一身玄袍的男子眼眸微眯,神情里却极为晦涩,像是想笑,又像是嘲讽,有几分难得放肆的戾气,更有一种他实在难以用话语言明的感觉…… “有点意思,你的命,我留下了。” 大的手掌间,是常年练剑留下的粗糙茧皮。 玄袍男子的声音里隐约竟有几分笑意,那目光从自己的手掌上,平静地落到了陈廷砚身上,竟是抬手一挥! “呼啦!” 宽大的袖袍一卷,迎风鼓荡,瞬间便将陈廷砚化作其鬼魂本体,缩成一缕细细的黑烟,纳入袖中! 眨眼间,荒原上已空荡荡不见半道人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1章 厉寒出关 “被别人劫走了?” 昆吾驻地, 深沉的夜色里, 窗前只点着一盏灯, 将横虚真人的身影拉长在地面上, 他听着身后岳河的禀报, 声音里有些意想不到。 岳河自己一路回来又哪里想到呢? 在牢里撞见人时, 他就已觉出不对。藏在黑暗之中的人, 剑势凌厉,怎么感觉怎么熟悉。 几乎是下意识,他想到了崖山。 但最终的结果, 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半路上杀出来个神秘的第三人,竟直接将陈廷砚劫走, 地力阴华涌过后, 原地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他同疑似崖山的那位对手,当然都深感诧异。不过这种时候, 他们虽都猜测对方是熟人, 可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一见陈廷砚没了影儿, 两人都用了最快的时间反应过来, 迅速撤离。 回来的一路上, 岳河都在想这件事。 尤其是, 地力阴华…… “确是被人劫走了,且修为极高。” 细细将事情禀来后,他英俊而略显邪气的面容上, 浮出了几分难解的疑惑。 “可师尊, 这神秘人用的乃是地力阴华,难道枉死城中还藏着什么我们并未发现的鬼修大能?” 要知道,如今的枉死城,鬼修该跑的早就跑了。大街小巷全城都查了一遍,没走的鬼修也跟陈廷砚一样至少被控制住,以防生事。 唯独旧巷中的雾中仙例外。 但他似乎不应该再与此事有什么关联,更不像是那种会暗中劫走陈廷砚的人。 岳河觉得,遇到崖山的人不意外,遇到其他人插手也不意外,意外的便是此人所使用的不是灵力,而是魂力。 横虚真人微微闭了闭眼,眉目在晃动的阴影之间,隐隐添上几许阴霾,但言道:“能用地力阴华的,未必只有鬼修……” * “不只鬼修?” 崖山驻地,寇谦之微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抱剑站在屋内,听了见愁的话之后,有些诧异。 屋内扶道山人座下几位弟子都在。 见愁、沈咎、陈维山、白寅、姜贺。当然,还有十分自然站在这里一起听着的傅朝生。 屋内四角都点了灯,很是明亮。 见愁慢慢从屋的这头,踱步到那头,垂着眼眸深思,道:“我是修士,但也因当年身魂分离修炼了极域的功法,所以能调用魂力。而且,除了我、除了这种方法以外,并非没有别的人能用别的方式调用地力阴华……” 只是这个人…… 有那么几分特殊罢了。 众人轻易就听出了见愁话中存有的某一种莫名的疑虑,于是相互望了一眼。 沈咎道:“别的人指的谁?” 见愁抬眸看了他一眼,沉默半晌,最终摇了摇头,道:“我想不出此人插手此事的理由。但陈廷砚既然没落到昆吾手中,那便还好,该不会出什么事了。” 说一半留一半,总归让人好奇。 沈咎险些被噎了个半死。 但见愁却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了,只是转身告辞,道:“今日议事已经决定天明便重新开拔,攻打极域下一城,陈廷砚之事便暂不再理会,剩下的自有我来处理。今日天色已晚,诸位师弟先休息吧,我先告辞。” 说完,她便向门外走。 傅朝生自动从一旁的座中起身来跟上。 寇谦之、沈咎等人自然一道送她出来,只是行至院门口眼见着就要告别的时候,年纪最小的姜贺,却忽然唤了一声:“大师姐。” 姜贺看起来就是个小胖子的模样,眉目间极有灵气,见愁刚入门时他就是金丹期,行八,在扶道山人诸位弟子之中排最末;如今八十多年过去,见愁已经是返虚中期,姜贺却还是金丹期。 修为纹丝未动。 对这一位小师弟,见愁心底一直是有种奇妙的感觉的。 此刻听得他忽然叫了自己,她脚步便停了下来,笑着道:“姜师弟,怎么了?” “只是觉得师姐这两日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很开心。” 他眨了眨眼睛,吐了一下舌头,看起来有点可爱的俏皮。但事实上,那注视着见愁的目光,却有一种奇异而认真的通透。 这一句话,并不是什么玩笑。 寇谦之、沈咎等人听了,都是一愣,然后转眸来看见愁。 月白的长袍,衣角轻轻垂落,婉约温和与沉稳挺拔,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她身上完美地糅合在一起。 是冰峰,也是雪莲。 那一张白皙的脸上,五官精致,唇角还带着点惯常的弧度,笑意清浅,看上去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在听了姜贺的话之后,她眉梢便微微一动,回视着姜贺,竟觉得这一位八师弟的眼神,有一种说不出的通透。 不含有任何杂质,纯粹得很。 于是,她唇边的弧度,便一点点散去了,低头一叹道:“师父收弟子,当真没有一个是庸才……” 这无疑是承认了。 众人顿时有些惊讶。 就连傅朝生都一下变得有些错愕,他虽知道“不开心”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但并不能十分切身地体会,在这一瞬间想起来的,只有之前见愁疗伤、恢复修为出来,问他的那一番话。 姜贺是扶道山人很早便收下的弟子,见愁入门的时候他就是排行最末的一个,且不管是身量还是修为,在这八十年间竟都分毫不见涨。 山门中也不是没人奇怪这一点。 但崖山从来不是一个完全以修为论英雄的宗门,越是这种情况,反而越是体谅和理解,所以非但没有人非议,反而更照顾姜贺。 提起“姜贺小师叔”,大部分崖山门下,都要会心一笑。 此刻他便看着见愁,半点也不避讳她回视的目光,眼底明亮的一片,只道:“师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师尊说过,崖山从来都是‘名门大派’,从来不与十九洲俗同。许多事,没有对错,只有成败。” 没有对错,只有成败。 这一瞬间,见愁心底竟是百感交集。 她看了姜贺很久。 姜贺却只是想她笑了笑,又眨眨眼,挥手道:“明早便要出发,师姐今晚也好好休息。” “……嗯。” 见愁慢慢应了一声,点点头。 这一回,却是由她站在原地,看姜贺与其余几位师弟往回走去,身量虽然矮小许多,可行走间的步伐竟有一种难言的沉稳,背影上更似笼着一层挥不去的迷雾。 但每个人身上,都是崖山风骨。 见愁忽然就笑了出来。 傅朝生看着她,深色的瞳孔里,慢慢涌上来一层一层的墨绿,像是深潭里古老的水草,隐隐然有水波似的微光流转。 他道:“你们在打哑谜?” 见愁摇首,却不答,只是走出了这道门,提着剑,顺着这长长的旧巷,往另一头走去。 身影长长地拖在地上。 像是鬼门关一役那一日。 傅朝生没有再跟上了,只是这么驻足,注视着她的身影,直到消失在夜的尽头。 次日一早,十九洲近万修士修整完毕,再次向极域下一城进攻。见愁则决定以莲照的身份重新潜入极域,返回无常族,刺探极域的深浅以及背后的隐秘。 曲正风却要随修士大军一道走。 于是出发前,见愁站在枉死城高高的城墙上问他:“听闻昨夜本该被羁押在牢中的陈廷砚失踪了,劫走他之人能驱役地力阴华,剑皇陛下可曾听闻?” 曲正风负手而立,一身玄黑织金的长袍在风中猎猎鼓荡,也不曾看她,只是注视着远方荒原上那一片衰草。 声音浅淡且高远。 只四字:“不曾听闻。” 见愁凝视他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再追问什么。 在十九洲修士启程前往进攻下一城时,她月白的长袍换了宽大的黑袍,如瀑的青丝上插五根赤红的琉璃钗,精致细碎的璎珞缠上雪白赤足,便摇身一变,成了莲照。 同日,极域酆都城,鬼王族厉寒出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2章 又见莲照 极域七十二城, 如阴云般盘踞在鬼门关后, 八方城在最中心, 剩下的七十一城, 则如众星拱月一般将其拱卫。 若从高处看下, 极域诸城呈圆形围作五层。 从八方城往外算, 最中心一座, 第二层四座,第三层十二座,第四层二十座, 第五层三十五座。但其城内所盘踞的力量,却是层层递减。 越是外围,城池的实力越弱, 也因为外围的圈层过大, 导致每一城间隔的距离极远,所以相互间的兵力调动和支援就会越困难。 越往内围, 实力则越集中。 不管是看单个鬼修的实力, 还是兵力支援的速度, 都成倍递增。 这也就意味着, 攻克的难度会递增。 只是十九洲一方已然攻克了鬼门关, 占据了枉死城, 更借由枉死城将力量探入了十八层地狱,可以说已经拿下了关键性的优势,扼住了极域的咽喉! 因为卡住了鬼门关, 就等于卡住了新鬼进入! 如此一来, 便将极域拉到了与十九洲等同的状况下,即便在战中有所损耗,也不能肆无忌惮地补充兵力。 此消则彼长,对十九洲而言绝对是个极大的助益。 所以,在攻下鬼门关的第三日,十九洲近万修士在经历了充分的修整后,几乎是连弯子都不饶,便向着枉死城的下一城—— 卯城! 发动了悍然的攻击! 像是一柄锋锐的尖刀,以枉死城为突破口,直直向七十二城的最中心挺进! 只需要击破极域接下来的三层防守,便可以杀到八方城,直取秦广王,灭阎君,复轮回! 所有人都清楚,接下来每一场都是硬仗。 但没有任何人畏惧,更没有任何人退出。 明日星海剑皇曲正风这样极强大能的重新加入,无疑对士气有了全新的鼓舞。 新的战役,顷刻打响。 而在这个时候,见愁已经毫无破绽地通过外围第四、第三层,抵达了第二层十大鬼族真正驻扎着的重要城池—— 酆都城。 一座经常出现在人间孤岛种种纪传古籍里的鬼城,被十大鬼族依据各自的实力对比,划分成了大小不等的十块区域。 无常族不上不下,地盘不大不小。 见愁顺着莲照记忆中的方向,苍白着一张脸,踉踉跄跄来到无常族大门前,谎称自己在鬼门关一役中受了重伤,昏迷在荒原上,运气极好,未被十九洲的修士发现,这才艰难地返回酆都。 无常族修为最高的组长,也就是无常族的“阴帅”,也不过才刚到返虚。更何况看管大门的都是一些小喽啰,见是莲照回来,拦都不敢拦,只连忙慌慌张张跑去报信儿。 知道她有鬼的长老孔隐,已死在了鬼门关一役中。 此时此地,无人能戳破她的身份。 就这样,见愁毫无破绽地“回到”了无常族,在被两名普通长老探望过之后,便在屋内闭关养伤。 屋舍当然是莲照的屋舍。 作为十大鬼族中艳名远播的女修,她的屋舍,称为“香闺”,也许更为合适。 剔透的琉璃珠子,穿成珠帘,垂挂下来,将富丽奢华的屋子分作内外两间;雕漆云纹的案上置着一炉上好的香,即便没有点燃,也能嗅出那隐约的甜腻旖旎;粉红的纱帐掩着铺了雪白皮毛的柔软床榻,若隐若现;绣枕上艳丽的荼蘼开满,与其原主那浮艳的做派十分一致…… 屋如其人。 见愁才一进屋,心里面便叹了一声,十分不习惯。 可眼下是潜入酆都城无常族老巢这样重要的地方,且这城中不只有无常族,更有其余的九大鬼族,备不住哪一日便被高手看破伪装,所以要格外小心。 她想了想,到底没动这屋内摆设分毫。 所谓的“养伤”,当然是假。 见愁根本就没有受伤,不过是给身为“莲照”的自己撒了个合情合理的谎罢了。 但样子是要做的。 所以在潜入无常族老巢之后的三日里,她白日里谁也没见,更不出门,到了晚上才悄悄溜出。花了三个晚上,总算大致摸清了无常族内和酆都城的情况。 第四日,养伤结束。 见愁算了算自己与傅朝生约定好的时间,推开了房门。 是一日的清晨。 屋舍外,是一条安静的走廊,走廊一侧是台阶,台阶下面连着一座很小的园子,花圃里栽种着一些极域独有的奇花。 隐约有尖刻的议论从外头传来。 “你们听说了吗?那狐狸精在鬼门关一役受了重伤回来,可惨了,自己养伤的时候闭门不出,谁都没见。好几位师兄去找她,都被拒之门外呢。” “呵,转性了?” “往日这时候,不早该迫不及待把人引进自己房里了吗?你们没开玩笑吧?” “真的,我亲眼看见的。” “亲眼看见?” “就秦师兄他们几个,一听说她活着回来,巴巴带了好些东西想去看她,但竟连门也没能进去。那狐狸精说自己要养伤,暂时不见人呢。” “不是吧,她往常那样儿……” “总不会是因为萧谋师弟吧?” “诶,我也听说了。” “前阵鬼门关一役回来的人,不都说萧谋师弟跟她有一腿吗?他俩本来一块儿去的,现在萧谋死了,她却只受了伤,活着回来……” “你们怕不是疯了!她多没心没肺的一个人?说萧谋为了她神魂颠倒,为了她去死我都信。说她为了萧谋黯然神伤,回来不再跟那些人瞎搞?骗鬼去吧!都忘了当年的事儿了吗?” 是几名女子的声音。 见愁听着,还觉得其中一道有些耳熟。 不是雪音又是谁? 她自然把内容都听了清楚,在听得“萧谋死了”四个字时,却是微微一怔,随即才明白过来:曲正风既然决定不与她一道潜入极域,而是跟随着十九洲修士们一道正面进攻,自然是会杀了先前被他们囚禁起来的萧谋,以绝后患,不引起无常族的怀疑。 只可怜了萧谋对莲照一番隐秘的感情。 到底是明日星海的新剑皇…… 她怎会觉得曲正风会对一个萧谋,网开一面呢?这一位剑皇陛下,分明行事谨慎周密,下手亦不留余地。 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一圈,见愁没去想曲正风杀掉萧谋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只突然觉得外头几名女修的议论,给自己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思路—— 如何在假扮莲照时,避开骚扰? 尽管旁人都觉得不可能,可她为什么就不能因为萧谋之死黯然神伤,因而冷淡转性呢? 脚步继续往外移去,见愁没有停下,同时外面议论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谈的还是莲照。 只是涉及的主要人物已经变了,在听到那名字的瞬间,她眉梢便微微一挑,有些讶异。 “跟厉寒大人比起来,就算萧谋是个好人,在她心里又能有多少位置?只可怜萧师弟爱错了人……” “是啊……” “活该!当年她自负美貌,手段不干净也就罢了,还眼高于顶,厉寒大人下来办事,她竟巴巴跑去勾引,投怀送抱,以为谁见了她都要色授魂与。结果呢?人厉寒大人看都没看她一眼,指头一抬便把她扔了出去,摔得跟只花瓶儿一样,还受了不轻的伤,丢尽了咱们无常族的脸!” “也是她想不开,勾引谁不好,去勾引厉寒大人……” “那可是个比张判还吓人的煞星!” “嘁,这回可有好戏看了。听说三天前厉寒大人闭关出来了,修为大进,直抵‘合道’。正好八方城张大判官突然不见了人,据传是叛变,秦广王殿下正缺人使,直接一道令谕发到鬼王族,让厉寒大人办事,这两日正在十大鬼族选人。你们猜,莲照那德性,若知道这消息,还能待在屋里‘养伤’?” “哪里还需要猜呢?” 那尖刻的嘲讽之声才刚落,一道隐约着含糊笑意的声音,便从廊下立着说话的那几名女修身后传来,轻飘飘飞絮似的没着落。 众人包括雪音在内,全都背脊一寒。 一转过头来,便瞧见为她们所议论的“主角”,早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那廊柱旁边,脸色虽还苍白,可眉眼间的艳色却因这苍白更有一种惊心动魄之感! 她潋滟的眸光一转,便落到了她们面上,笑得又媚又邪:“原本不知道这消息,现在听见了,可不就待不住了吗?” 雪音倒吸了一口冷气。 见愁收了目光,垂眸看自己涂着蔻丹的圆润指甲,慢条斯理续道:“只是雪音师姐也未免太瞧人不起了。但凡是我莲照想要的男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3章 三不杀 剩下的话, 还用再说出口吗? 但凡是被她看上的男人, 没有一个能逃出她手掌心! 莲照虽没露出半点嚣张跋扈的神情, 可这话里的意思, 竟是比往日狂妄讨厌了十倍不止! 无常族里这几名女修显然是与莲照的关系不大好, 见愁在莲照的记忆之中翻找翻找也就知道, 当初的莲照从来没将这些个同族看在眼底过, 目光从来都在同族或者外族的男修身上,哪里有功夫搭理她们? 所以现在,她搭理两句已是极限了。 眼见着两句话噎得她们说不出话来了, 见愁略一斟酌,便旁若无人地笑了一声,转身要走。 ——完全是旧日莲照半点不将她们放在眼底的做派! 有时候, 不搭理才是真正的轻蔑。就像是猛兽不会搭理脚边爬过的一只蚂蚁一般。 无视, 反而比搭理更让人愤怒。 雪音已经算是几个人之中对莲照的本性有所了解,且也颇能够冷静的人了, 在这一刻也被她这态度激得眼角微跳, 忍不住便转过了身来, 冷笑了一声:“莲照师妹的意思, 竟是对厉寒大人十拿九稳?是忘了当年被人摔到养伤时的丢脸了吗?” 见愁当然是没有忘的, 毕竟当初从莲照的记忆之中看到这一段的时候, 都忍不住暗暗咋舌。 扮作厉寒的傅朝生,那时太不留情了一些。 莲照倾心于他,使出了百般的手段勾引。 谁料他跟块榆木疙瘩一样, 浑然没觉出半分异样, 就像是弹走一点灰尘似的把人挥开,让原本在男人身上无往不利的莲照,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的滋味,第一次跌了惨重的一跤。 “厉寒”两字,从此就封在她心深处,让她又怕又恨,偏偏又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征服欲…… 在莲照感觉来,是厉寒冷酷而不近人情。 但在见愁感觉来,不过是傅朝生天地至邪大妖,偏偏不通人情,能知道别人在做什么,却不能切身体会,所以既没有情绪波动,更不会有身体反应,视莲照如无物也就在常理之中了。 甚至…… 莲照的存在,于傅朝生而言不过是一粒惊不起半点涟漪的尘埃,事后他可能连半点印象都没有。 从这个角度看,当年的莲照,不可谓不惨。 所以若换了是真的莲照在此处,雪音这一句质问,算是戳中了她的痛处,能让这在十大鬼族艳名远播的女修恨得咬牙。 可惜,她不是莲照。 见愁停住了脚步,平平静静地转头看了雪音一眼,只淡淡笑道:“还要感谢刚才几位师姐妹的好想法呢。‘欲擒故纵’,雪音师姐听说过吗?” 欲擒故纵? 什么意思? 雪音并其余几名无常族的女鬼修,都有一瞬间的茫然。但“莲照”显然没有再搭理她们、为她们解释的意思,只扔下一句“好好看着吧”,便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这几天以来,极域各处显然都不安定。 见愁白日里避开了那些来向莲照献殷勤的男修,晚上出去探查情况,虽然的确是了解了一点前线的战况,但于她而言还远远不够仔细。今日正好“伤好”出来,便穿过这大半片无常族的院落,去拜见过了几位长老。 一则告诉他们自己伤好,二则探探前线的战况。 如今十九洲攻打的乃是卯城,比起鬼门关,是又深入极域更中心一些了,鬼修们的力量自然也更强大,支援更加到位。 但显然,十九洲的力量也不容小觑。 鬼门关一役之所以打上那么久,是因为第一战要格外谨慎,不容有失,且处于相互实力试探阶段,都未尽全力。 可待打卯城,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有了明日星海剑皇这一大助力不说,就连昆吾那所谓的“道子”谢不臣,都展现出了极其骇人的实力,以枉死城旧宅之中所发现的那些阵法,领悟改造,转头便用来对付极域。 三日下来,卯城损失惨重! 酆都城距离八方城很近,就在整个极域七十二城里的第二层,与卯城中间还搁着个第三层,相距甚远。可饶是如此,前线战况不断传来,十九洲悍然的攻势与其中辈出的英才,实在让人忧心忡忡,无常族几位消息灵通的长老,在回答见愁时,脸色都不大好。 而且,似乎还有什么话没说。 她向来是个观察力颇为敏锐之人,当下也不显露出什么,只辞别几位长老,从无常族出来,走上大街溜达了一圈。 这一下,便明白几位长老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了—— 不愧是谢不臣。 也正该是谢不臣使出来的计谋! 在这种全线开战的时候,大部分修为高的鬼修都没有闲情逸致在外面走,所以大街小巷上基本都是低阶鬼修。 事情来了,走不动,逃不了。 所以前线战事虽然吃紧,可他们在后方却反而比往日还悠闲了,颇有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之感,聚集在坊市的酒楼间,相互谈论着。 也是从他们的谈论中,见愁听到了这样的消息:“传说十九洲的修士发过话了,这一战他们只是要夺回十九洲本有的轮回之权,本不欲动极域分毫。只是秦广王及八方阎殿心怀鬼胎,才有阴阳界战之重启。凡极域鬼修,投降者,不杀;避战者,不杀;不帮秦广王这,不杀。欲杀者,秦广而已;欲复者,轮回而已!” “三不杀”之令一出,直接震动了整个极域。 纵使八方阎殿的阎君们再不愿意,也挡不住十九洲一方处心积虑地布置了阵法向整座卯城散布这样的消息。 一时间,卯城人心浮动。 即便是鬼修,谁又愿意去死呢? 或者说,正因为他们是鬼修,所以更惧怕死亡。 死过的鬼再死,便是灰飞烟灭,彻底融入宇宙的混沌之中,不复存在! 从来八方阎殿便高高在上,且诚如十九洲所言,何必要强行剥夺十九洲轮回之权呢? 有没有修士进入,极域都是这般模样。 于下层的鬼修而言,毫无区别;于上层的鬼修而言,修炼得再厉害,抢占再多的资源,也没办法从此界飞升啊。 所以—— 何必? 一旦有了“何必”这样的想法,那军心的动摇、士气的涣散,自然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即便现在出于局势还不够明朗的原因,暂时没有显现出这种动摇和混乱该有的力量,可一如谢不臣在她心底种下的忌惮一般,“何必”的种子既然已经埋在了极域鬼修们的心中…… 只等一个合适的契机,便会炸开! 炸出一道巨大的口子,撕裂坚固的防御,在本就面临着严峻局势的极域背后,狠狠捅上致命一刀! 见愁也说不出自己在听闻这已然散布到酆都城大街小巷的“三不杀”时,心里到底是忌惮忧虑更多,还是松了一口气的放心更多。 排兵布阵,人心算计。 十九洲与极域之间这一场浩大的征战,无疑将让“谢不臣”三个字变得光辉闪耀,永远刻在此界的历史里。 她若有所思,打探过消息后,回了无常族。 自然又有许多男修上来献殷勤,见愁却都一概冷脸回绝,甚至偶尔在只有那么几个人注意到的时候,露出点迷茫怅然的神情来。 落在旁人眼中,无疑是性情大变。 加之这阵子传她与萧谋有点首尾,一时间谁都觉得她这般异常,实是因为萧谋死了。 很快,就传成了街头巷尾喜闻乐见的“失去才知珍惜”。 天知道雪音在听说这传言的时候多想冷笑! 只是再冷静夏利一想,实在不对劲。尤其是那一日她们亲眼见到莲照与往日无异,甚至还听到她那嚣张跋扈的狂言! 莲照伤好后根本没有任何变化啊。 转性,怎么可能?! 有鬼,一定有鬼! 雪音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当日那“欲擒故纵”四个字上,只觉得莲照近日来诸多矫揉造作的表现都与此有关,可无论她怎么去构想,也猜不出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直到再次征召的消息,传遍十大鬼族。 这一次征召,并不在十八层地狱进行,而是在酆都城十大鬼族的精锐之中进行! 规模不大,但要求极严! 非玉涅境及以上者,连上报录名参与甄选的资格都没有! 至于到底征召去干什么,更是完全保密。 而全权负责此次征召的,便是秦广王座下,那出身于强大鬼王族的大判官,厉寒! “此次乃是秦广王殿下的亲命,厉寒大人亲自负责征召。我无常族,所有修为在玉涅境及以上者,皆可录名参与甄选。明日子时,十大鬼族报录之鬼修,都要前往彀中楼,经由厉寒大人同其余几位判官遴选,合格者方才入选!” 宣布这消息的,是无常族一名普通的灰袍长老。 面上皱纹堆着皱纹,手中持着一沓名牒,一面对众人说着,一面使人将名牒发到每名符合遴选条件的无常族鬼修手中。 “愿参与遴选者,即刻录名牒上。” 见愁接过那薄似一张白纸般的名牒来,描摹得极为精致的眉梢轻轻一挑,倒没急着立刻将“莲照”二字,录在牒上,只是转过头去,看向了站在她身边不远处的雪音。 雪音正在看她。 两道眉紧紧地皱着,似乎是在揣度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又疑惑于她不同一般的镇定自若,好像真的不再受厉寒半点影响一样。 可当年她爱得要死要活,总不作假…… 在见愁转头看来这一瞬间,两人的目光便撞上了,雪音瞬间有一种偷看被人抓了个现形儿的恼羞,同时强行将那种见鬼的不安给压了下去。 不可能,不可能…… 就算莲照在这极域别的任何男修身上无往不利,也不可能啃得动厉寒这种硬骨头。 人家压根儿没把她放在眼底。 看都看不见,还说什么“欲擒故纵”! 那不是对着瞎子抛媚眼吗? 心里这样想着,雪音便轻蔑地嗤笑了一声,也不再看见愁,直接在这白纸似的名牒上录下了自己的名姓。 见愁则是提前替她脸疼了一下。 但她也不说什么,只垂眸在名牒上留下毫无破绽的“莲照”二字,思忖着这一次征召到底是想干什么,傅朝生那边又是否得了他们需要的消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4章 陌生的感觉 次日, 城南, 彀中楼。 彀中楼并不是一座楼, 而是一片楼群。其立于城南鬼王族的属地附近, 乃酆都城十大鬼族平日里集会议事之所。所有建筑皆由白石修葺, 外墙则涂满各样的图纹, 色彩鲜艳明丽, 气势甚为恢弘。 到得子初,外头便已聚集了上千鬼修。 因前不久鬼门关一役战败,极域的气氛都不很好, 又因为卯城前线传来的种种蛊惑人心的“谣言”,酆都城暗地里难免有些人心摇动。 所以聚集在这楼前时,众人窃窃私语。 站在无常族那一块人群之中, 见愁打量着周遭其余鬼族的鬼修, 估量着这些人的境界和战力,同时也暗暗将他们的议论都听在耳中。 一夜过去, 依旧没人知道这一次征召到底是为了什么, 更不知道届时若被选中将要去往何方。 比起以往, 大多数人的兴致都不很高。 尽管目前都没有任何来自八方阎殿的明确消息, 可猜也知道在这种时候征召鬼兵, 应该是为了对付十九洲, 而且对鬼修的修为要求如此之高,极有可能不是什么容易的差事。 “希望不会选中我吧,高手这么多, 像我这样的修为, 不该入选才是。” “这谁说得准?” “是啊,那厉寒性情古怪,早年在鬼王族的时候便阴冷狠厉,当了判官之后那手段也未弱过死人脸张汤。听说张汤失踪,他又恰好出关,这节骨眼上,时间未免太巧合了一些。摆明了,如今秦广王殿下最倚重他了。唉,派谁来选不好,怎么偏偏派了他?” “也不必如此担心,遴选鬼修时,鬼族中亦会出几位长老一道甄选,听说是商量着选的。” “总之应该是修为高的更容易入选吧……” …… “厉寒”在极域的名声,竟都能同死人脸张汤相提并论了,其恶劣讨人嫌,可见一斑。 见愁听着,不由思索了片刻。 傅朝生生是大妖,天生有至邪的妖性,“弱肉强食”之理深刻于其凝聚一族而成的记忆之中,无论杀人还是毁物,皆不视作罪恶,更不会有丝毫的负疚。所以看上去他虽要比张汤平和,但内里的性情绝对比张汤更漠然。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的确比张汤恐怖。 但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收回了往四周打量的目光,见愁抬首看向了眼前连片的三层高楼,隐约能看见第二三层中间架着长长的楼梯,几道身影从那楼梯上走过,上了第三层。 很快,楼前便响起了洪亮的钟声。 一名身穿黑袍的青年鬼修走了出来,头顶上长了一根尖尖的黑角,应该已经修炼出了自己的法身,到达“金身”境界,他对众人的态度似乎颇为轻蔑,看也没看一眼便道:“从鬼王族开始,按照顺序,十人一组进来。” 十大鬼族自有十大鬼族的排位,鬼王族从来都排在第一,更何况这一次乃是出身鬼王族的厉寒主持征召,让鬼王族的先选,自然无可厚非。 马上便有十名鬼修出列,走入楼中。 众人的目光几乎都落在这十人身上,透过二三楼的缝隙,看他们上了三层,过没一会儿就只出来七人,显然有两人留下了,从另一侧下来,却留在了楼中。 这七人显然有些一头雾水,出来后被众人问及,到底遴选的标准是什么,也全然不知。只说是进去之后拜见过厉寒及其余几位长老,便被一只小碗取了一缕魂魄之气,凡碗中泛青光者皆不取,蓝光者中则择修为更高者留下。 入选的那三人,都是金身境界的高手。 “取魂魄之气?” “那是什么碗啊?” “这么看,就算是符合要求,修为低的也不大可能进啊。我才玉涅,想来是不用担心了。” “有道理,我应该也进不去……” …… 仅仅从这十人的经历上,众人便看出了一些端倪,纷纷讨论起来。而随后不断进入又不断出来的鬼修,更一步一步验证了众人的猜测。 速度不慢,很快就轮到了无常族。 见愁他们这一组十个人里,六名男修,四名女修。 在走入楼中之间,雪音没说话,倒是另外两名女修发出了明显的讥笑声,颇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地看了见愁一眼。 不用说,是想看莲照出丑了。 这样的机会,可属实不多见。 不仅仅是她们—— 在见愁排在末尾,从无常族这一块地方走出来的瞬间,周遭几乎立刻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窃窃私语,消失得干干净净。 静寂,突如其来。 这其实是众人都没有想到的,毕竟他们在知道轮到无常族的时候便调转了自己的目光,悄悄关注,待看见莲照走出来的时候,便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想要看看接下来的发展。 结果人人都一样,可不就立刻安静了下来? 在这酆都城,谁能没听说过莲照? 艳名远播某一种程度上也意味着声名狼藉。男修们都肖想过她妖娆妩媚的身体,女修们则厌恶着她轻浮的做派。但不管是觊觎还是嫉妒,总归没有几个人是真心喜欢她。 所以当年她倒贴厉寒丢尽脸面的事情,被当成笑料,传了个人尽皆知。 今天主持征召的正是厉寒! 明明征召令上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修为至少是玉涅,也就是说此次征召极有可能需要的是鬼修中的高手。 可她算什么? 修为堪堪玉涅不说,还闹出过当年那一桩笑话。 换了正常人,怕是羞得连名都不敢录。 她倒好,厚着脸皮来了,好像当年被摔在地上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一样,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人人都想看看她的表现,猜测着她的目的。 只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这一刻的莲照平静得不像话,既没有半点要见到心上人的羞怯,也没有半点回忆起旧日屈辱的难堪。 整个人甚至显得冷淡。 甚至…… 明显能看出她心情并不很好。 一张脸上甚至给人一种恍惚的感觉,看着前方,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分明不是很特殊的神情,却偏偏让所有人都想到了这两天的传言:那被莲照欺负着从不反抗也不吭声的萧谋,私底下其实爱煞了她…… 两个人中,萧谋的修为更高。 可在鬼门关一役中,莲照活着回来,只是受了伤,萧谋却死了,再看莲照这苍白恍惚的模样,很难让人不去想中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只是还不等众人观察得更仔细,那穿着一身宽松黑袍的女修,已随其余九人一道,进入了楼中。 身影在楼与楼的缝隙中走动,变得隐约。 一步一步,接近了第三层,是参与遴选的地方,也是厉寒所在的地方。 见愁与傅朝生是计划过的。 曲正风选择了随同十九洲大部分修士一起攻打极域,不再与她一道查探极域,凭她一人孤军奋战,到底凶险。而傅朝生当年也曾假扮厉寒,且当年离开极域之时只称自己是闭关,只为若有一日再回极域,身份能派得上用场。 所以,她才请了“厉寒”出关。 比起曲正风所假扮的萧谋来,厉寒这个大判官的身份,显然更好用,所能查探到的信息也会更多,掌握的权力更不是萧谋一个无常族的小小鬼修能比。 只是,这身份也更危险。 这些天来傅朝生并未与她联系,所以她暂时也不知他那边具体是什么情况,但料想傅朝生有比目宇宙双目在手,该知道她这边一些情况,可以有所应对。 楼梯很长,有些窄,人走在上面时,竟会觉得陡峭。 见愁就排在雪音的后面,正好是这十个人中的第六个。 整座楼的第三层都修建得极为宽阔,墙壁横梁上绘制着鲜艳的彩画,透着几分原始的粗犷。 一上来,就能看见正当中坐着的四人。 左侧两人,右侧一人,看外貌都是老者模样,身上所穿的衣服各不相同,但衣襟上都纹着暗金的天魔图纹。 都是鬼族的长老。 左侧的两个,是日游族和夜游族长老;右侧的一位,是鬼王族长老。 至于那坐在中间的第四人,毋庸置疑,当然是负责主持这一次征召的大判官,“厉寒”。 比起两旁的长老,他看上去十分年轻。 没有像是张汤一样,总穿着那一身官袍。他穿着的乃是一身颜色厚重的藏蓝长袍,冰冷的面容里透着几分阴郁,墨蓝如琉璃一般的眼珠转动时,只给人一种脊背发寒的压抑之感。 十人才一上来,他目光便跟着转了过来。 这一刻,谁也不敢直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在触到他目光的瞬间低下头去,齐齐躬身行礼:“拜见厉寒大人、各位长老。” 唯独见愁例外。 她先是抬眸镇定地向“厉寒”看了一眼,才平静地躬身行礼,明显比旁人慢了半拍。 在旁人都如此整齐划一的时候,她这般的举动,自然极为眨眼,立刻就引起了三位长老的注意。 他们不由看了过来。 原本以为只是个反应慢的,待得一看,才忽然笑出来:“这不是莲照吗?竟然也来了。” 众人一听,都不由在心底暗骂。 雪音更是在心里觉得莲照是故意用这样慢半拍的举动,来吸引上面人,尤其是厉寒的注意。 因为这一招,她当年就用过! 此刻几乎一模一样! 她几乎能在脑海中构想出莲照下一刻巧笑嫣然抬头、佯作羞怯对厉寒说话时的模样。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竟然没有! 面对着上方鬼王族长老这说不上是惊讶还是嘲讽的提问,见愁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显得极为平静,只跟众人站在一起,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并不言语。 这一下,众人便有些诧异。 那鬼王族的长老名为厉岩,对无常族这女修莲照的做派也有风闻,更因为厉寒就是他们鬼王族的,所以对当年传得颇广的那一桩“旧事”也很清楚。 本来他想打趣一句,谁想对方竟不接话。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厉岩将目光递向了“厉寒”。 “厉寒”,或者说傅朝生,这时的目光,还没有从见愁的身上移开。 虽然他早就在宇目之中看过她伪装成这般模样,但毕竟不是亲眼所见。如今见了,便难免生出一种怪异而陌生的感觉来。 不很自在。 那雪肤同玄黑的衣袍一凑,分明是往日他认识的故友,可白得晃眼极了,叫他很想要移开目光,偏又不很移得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5章 我喜欢你 得亏厉寒这皮囊本就阴郁阴沉, 而傅朝生伪装出来的厉寒更给人一种天然的冷漠甚而冷酷, 所以在这一瞬间, 厉岩竟未能从这眼神中看出什么古怪来, 甚至下意识以为他是厌恶此刻站在此处的莲照。 于是提醒了一声。 “厉寒大人, 人都到了, 您看?” “开始吧。” 傅朝生也不明白那一点不自在到底出自哪里, 本想要问问鲲,但又觉得不是个合适的时机,便直接答复了厉岩。 但他的目光, 却并未从见愁身上移开。 与见愁坦然看他的理由不同,他会这样直白又毫无顾忌地看她,并非因为有什么计划或者预谋, 只不过是因为无法察觉旁人对此会做出什么反应罢了。 在他看来, 看一个人并不需要遮掩。 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 但旁人可就不这么想了。 厉岩一开始没察觉出什么,这会儿话都说完一句了, 转头瞧见他还看着莲照, 这时再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那就是傻子了。 可…… 可这未免也看得太光明正大了吧?半点都也不遮掩, 反倒让人有些疑心他这目光的用意。 名义上, 他是鬼王族长老, 算厉寒族中长辈。 事实上,厉寒有八方阎殿的任命,更是秦广王殿下的大判官, 地位远远比他一个十大鬼族的长老要高。 所以心底虽有些疑虑, 可作为一头老狐狸,厉岩也没开口提醒什么,只是不咸不淡地一摆手,使人端上来一只八寸的青色玉碗,道:“想必你们已经清楚了,此次征召乃是八方阎殿,尤其是秦广王殿下亲自下令,事关重大。此碗名曰‘鉴魂盏’,需要你等依次将自己一缕魂气送入盏中,鉴魂盏自能分辨出谁人适合。” 鉴魂盏? 见愁听得此言,心底顿时一跳。 刚才在彀中楼外听出来的鬼修说要查验魂魄之气时,她便觉进来之后会发生棘手的情况,如今果然。 形貌能伪装,甚至能凭借高绝的修为和沉稳的心计,模仿莲照,丝毫不露破绽,可世间每个人的魂魄都是独一无二的,又如何能模仿? 她的魂气,绝不会与莲照的魂气一样! 更何况她虽曾修复魂魄,可始终有一道裂缝未能修补完全,别说是莲照了,就是寻常正常鬼修的魂魄都与她不同! 一旦验魂,必然暴露! 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并没有什么慌乱,见愁平静地向傅朝生看了一眼。 一双墨蓝似琉璃的眼珠。 傅朝生能猜出她这一眼是要询问什么,只是向她微微摇了摇头,显然也不慌乱,心底有应对之法。 见愁便自然地放下了心来。 她照旧排在自己的第六位,看着排在自己前面的无常族男修依次走上前去,从自己眉心分离出一缕飘忽的魂气,注入鉴魂盏内。 整只鉴魂盏不大,周遭及边沿也未雕刻任何花纹,只在碗底中心雕画着一只破碎的恶鬼图案。 如烟一般微白的魂气,落入苍青的魂盏。 就像是一条刚孵化出来的小蛇,在碗中转过三圈,最终竟凝结在那破碎的恶鬼图案之上,渐渐覆盖。 仅仅片刻后,那微白的魂气就起了变化,一阵浮动,改变了颜色——由烟云一般的微白,一变而为与碗一般的淡淡清光。 那站在鉴魂盏前的鬼修顿时肩膀一垮,露出一副失望的神情。 青光不录,红光才是很合格。 他显然是失去这一次难得的机会了。 “不合格。”负责查验的鬼修显然已经轻车熟路,看了一眼,便直接摇了摇头,随即看向下一人,道,“下一个。” 谁也不知道这鉴魂盏到底是要检验什么,每个人上前去时,心底也怀有几分好奇与忐忑,想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 然而结果并不乐观。 一连四名无常族的鬼修上去,全都是青光,一直到排在见愁前面的第五人雪音,才有了第一道红光。 “嗡”地一声轻响,鉴魂盏就像是被注入进去的这一缕微白魂气震动,紧接着从中间那破碎的恶鬼图案开始,轻微的红光开始出现。初时浅淡,片刻后便开始渐渐转浓,待得三息过后,已经是鲜艳无比的正红! 这一刻,无论是排在雪音前后的人,还是冷眼旁观的长老,甚至包括雪音自己,都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那查验鉴魂盏的鬼修抬眸看了雪音一眼,本是极为满意的,然而在瞥见她修为的瞬间,又微微皱了皱眉,但最终还是道:“验魂合格,你到一旁等着吧。” “是。” 雪音一张素白的脸都有些泛红了,显然有些难掩的激动,勉强还算镇定地躬身应答,便向众人的另一侧走去。 只是在走过见愁时,难免多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俨然是轻蔑,挑衅,示威。 “莲照”的修为是不如雪音的,在所有人的印象里,只是因为她会来事儿,所以气焰嚣张,地位反而要压雪音一头罢了。 如今这种场合…… 有厉寒在,怎么着也该她狐假虎威,借此机会,扬眉吐气一把了。 见愁当然清晰地感觉出了雪音对自己的不满,以及那眼神里满满的挑衅味道,却半点不露声色。 “下一个。” 负责验魂的鬼修自然地又喊了一声。 这一瞬间,整个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到了见愁的身上。就连坐在两旁的三位长老,都微不可察地坐直了身子,更有人大着胆子拿目光偷瞄上头坐着的厉寒。 “厉寒”注视着见愁。 见愁依旧平静得不像话。 在听见鬼修喊她上去验魂的时候,在众人的目光都落到她身上的时候,她既没有表现出半点的尴尬,更没有分毫的畏惧,抬首向那鉴魂盏走去时,眉目间甚至流溢出一种隐隐的、冰雪似的傲气。 吓! 这与昔日的莲照实在是大不一样! 众人心头都免不了疑惑:她怎么忽然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在这种节骨眼上,厉寒大人已经看她这么久,但她竟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好似旧日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还有这态度…… 胆儿也忒肥了啊! 只那么一刹,众人便瞧见上首那一位“厉寒”大人两道长眉一蹙,琉璃似深蓝的瞳孔里覆盖满冰冷的不悦! 这时候,见愁才刚走到那鉴魂盏旁,抬起了手指,要向自己眉心取出一缕魂气。 根本不等她取出,冰冷的声音已将其打断! “无常族真是什么人都敢给本官送来,好大的胆子!” 已是秦广王殿大判官的厉寒,是何等威势?更不用说眼下用这般冷厉的口吻说话了。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同时心头一颤! 唯独见愁,在听见时心里笑了一声。 旁人的心悬了起来,她却是松了一口气,但在面上,她依旧装出了几分错愕来,就好像是根本没料到会忽然遭到责斥。 就连眼神里,都充斥着一种茫然。 “厉寒”却不为所动,谁也看不透这一双冰冷又摄人的眸子里,到底隐藏着怎样的情绪,只能听见他冷酷、没有半分情感波动的声音:“她不必验了,退下吧。” “……” 负责验魂的那鬼修顿时愣了一下,看了厉寒一眼。只这一瞬间,他就想到了莲照曾经勾引厉寒不成还开罪了他的种种过往。 大人竟是个记仇的! 分明是还记得当年发生过的事情,要为难莲照,半点不给她参与遴选的机会啊! 众人亦没想到厉寒竟然如此决绝,当年当着许多人的面叫莲照颜面尽失,今天居然又来了一遭! 片刻的错愕后,都生出几分看好戏的心思。 雪音虽被厉寒话中的冰冷之意吓得头皮一麻,但在听见那一句“她不必验”之后,立时幸灾乐祸了起来。 再看莲照,哪里还有往日的嚣张? 初时的错愕还未从她面上消失,一层不解的惊怒顿时涌了上来,让她垂在身侧的手指顿时紧握成拳,似乎张嘴就要驳斥厉寒! 然而下一刻,便转为了哀戚。 一双素日里盛满了艳光的眼底,慢慢地浮上些许浅浅的水光,像是烟波笼罩的湖泊。 不甘,畏惧,委屈…… 眼泪好像下一刻就要掉下来。 然而在所有人心头一颤,以为要掉下来的那一刻,这声名狼藉的女修,却偏透着几分固执地仰首抬了精致的下颌,硬生生将所有的情绪都逼回眼底,躬身一拜:“是。” 分明只有简短的一个字,本该听不出什么情绪的波动,可众人竟不约而同地觉得这嗓音里似乎藏着一丝哽咽。 所有人都被这眼神震住了。 这,当真是他们平时认识的莲照吗? 平日谁不传她飞扬跋扈?从来只有她欺负旁人的份儿,没有旁人欺负她的道理。 可如今这眼神,竟让人忍不住心为之一揪。 心若死灰一样。 浮艳跋扈的外表下,是将一颗真心掏给了人却被人弃若敝屣的伤痕累累;目中无人的傲气与自负背后,是一种虽然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肯对人言说的卑微…… 别说是男修了,就连女修都看得呆住! 这一时间,屋内竟显得静悄悄的。 “莲照”既没有反驳,更没有反抗,无声地退了回去,埋下了头来,视线低垂。 哪里还有昔日的光艳与神气? 这情形本该叫众人都感觉到快意,甚至觉得这坏事做尽的女修终于遭到了报应的,可不知怎的,竟高兴不起来。好像让原本光艳明媚的人,受到这样的委屈,变成眼下这模样,很罪大恶极一般…… 坐在上方的鬼王族长老厉岩显然也没想到厉寒会突然向莲照发难,有些惊愕。但这件事厉寒全权负责,他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从莲照的反应上,他觉出了一些奇怪。 于是那藏着几分审视的目光,便悄然落到了厉寒的身上。 “厉寒”依旧坐在最中间,右手搭在雕刻着蝙蝠图案的扶手上,修长的手指过于枯瘦,像是一截截干枯的树枝,有一种嶙峋之感,此刻已悄然按得紧了一些。 目光锁在“莲照”身上,冰冷如初。 眸底似乎也看不出任何情绪,谁也不能分辨这一双眼里是不是也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情绪。 验魂继续。 剩下的四人再没出现什么意外,三人青,一人红。 连雪音在内,两人合格。 但在最终选录的时候,高坐上首的傅朝生淡淡看了隐隐按捺不住激动的雪音一眼,竟直接道:“修为太低,不录。” “……” 从高空到深渊,顷刻之间! 雪音那一张原本因为激动与忐忑涨红的脸,瞬间白了下来,甚至有些发青! “有意见?” 傅朝生面上没什么表情,更不知道没表情的自己顶着厉寒这一张阴沉冷酷的脸,是怎样一种摄人的威势,只平平问了这样一句。 谁还敢有什么意见? 早便知道不仅要验魂合格,还要看修为了! 雪音只是想,无常族合格的人也就这么几个,自己入选的概率应该很高罢了,可谁能想到,最终还是落选? 心里又恨又怕,却不敢有怨言。 傅朝生问,她也只能连忙躬身行礼,道一声:“雪音不敢。” 就这样,无常族这一组十人,竟只有一个入选,下到彀中楼另一侧等待,包括见愁、雪音在内的九人,则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鬼王族长老厉岩摆了摆手,叫他们走。 无常族这九人便行了个礼,各怀心思地退了出去。 只是人退出去了,却没有立刻叫下一组人进来。 几位长老对望了一眼,暂时都没说话。 因为此刻,“厉寒”的目光,竟然还未收回,依旧注视着先前那无常族女修“莲照”离去的方向。 “咳。”最终还是在场长老中地位最高的厉岩咳嗽一声,开了口,“厉寒大人刚才这样做,不大妥吧?” “有何不妥?” 傅朝生明知故问。 厉岩没看出来,老狐狸似的笑了笑,道:“我等虽是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老糊涂了,可也曾听说过你同那无常族女修之间那桩事。有女修投怀送抱你不要也就罢了,可不值得记恨这样久。更何况,那是你二人私怨,今日赴黄泉鬼修的征召却是公事。因私废公,实不可取。本来能通过验魂者便寥寥,宁愿多也不能少,大人仅仅因为不喜这女修的做派……” “谁说我不喜了?” 傅朝生终于收回了目光,看了厉岩一眼。 厉岩顿时愣住! 另一头两名长老也都愣住了! 这、这反问是什么意思?! “你……”厉岩脑袋一下没转过弯来,诧异极了,“难不成你还喜欢?” 早在得知验魂与此次征召的目的时,傅朝生就已经想过了如何才能让见愁与自己同去,又与鲲一番商议,最终有了如今的计较。 此刻面临厉岩惊问,他也没乱。 只平平静静地看对方,回道:“有人投怀送抱,诸位长老为何觉得当初我是拒绝了?只是她修为微末,便是我有心想要让她进入,也无此机会罢了。” 为何觉得他当初是拒绝了…… 这、这?! 这意思是说他当年根本就没有拒绝?!! 几位长老几乎瞬间傻眼了,被这突然抛出来的炸雷炸了个晕头转向!毕竟当年风传厉寒当场给了莲照一顿苦受完全不解风情模样啊! 这他娘难道是做戏? 念头一冒出来就压不下去了,脑子转得快的厉岩更是立刻就想到了先前莲照那叫人揪心的眼神…… 操了你爹了,不是吧?!! 旁边日游族长老已经有些呆滞:“此次征召由厉寒大人全权做主,只要人数不少,自然是您想让谁进,就让谁进。可、可,可您方才刁难莲照,看着实在、实在不像是喜欢她……” 喜欢? 总听人说这什么“喜欢”“情爱”之类的,可傅朝生实在很难理解这种情感,听得日游族长老这一问,他也并未生出半分的敏感,只是从对方这一句话里看见了不经验魂将见愁选入的机会。 于是微一挑眉:“那喜欢该是什么样?” “喜欢当然是——” 日游族的长老万万没想到厉寒竟然问出这样奇葩的问题来,更与其他长老一般还沉浸在他方才透露出自己与莲照有一腿的炸雷之中,并未立刻回过神来,所以几乎张口便要回答。 可待话出口,才发现一时竟回答不了。 瞪着眼睛,憋了有片刻,终于灵光一闪,续道:“那莲照对你的言行举止,看着才算个喜欢模样;你对她,分明像个仇人,哪里是喜欢?” “那喜欢便该如她对我一般对她?”傅朝生又问。 日游族长老隐约觉得他这提问好像有哪里不对,但细究起来好像又没什么不对,便点了点头:“大体如是。” 这时,鬼王族长老厉岩突然有了不妙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厉寒”的眉毛便皱了起来,好像在思索什么,但仅仅片刻就松开了眉头,直接从座中起身:“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几位长老心头忽生惊恐。 然而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那“明白了”三字落下的同时,“厉寒”的身影已从他们眼前消失不见,原地只留下一圈淡淡的空间波动。 彀中楼外,见愁才刚从楼中走出来。 外头聚集着的鬼修依旧很多。 有一部分是还没有进楼里验魂等待遴选的,另一部分却是已经进去过却落选了的,留在这里应该只是想看看后续的情况。 无常族这九人才露面,立刻引起了一阵骚动。 除了只有一人入选的可怜事实外,素来有什么事情都有本事不落空的莲照此番落选,也实在让人浮想联翩。 出来时走在见愁身边的雪音更是一脸阴沉。 验魂合格却最终落选,始终让人有那么几分憋屈。 只是当她看一眼面色似乎比自己更为苍白的“莲照”时,这种憋闷又得到了几分难言的舒缓。 这时再想起对方先前的狂言,便像是笑话。 从台阶上走下的这一刻,她终是没忍住冷笑了一声:“还‘没有能逃出你手掌心的男人’呢!当你有多的了不得的本事,怎么,连参选的资格都没有,心里不好受吧?不是说‘欲擒故纵’吗?你倒是‘擒’个来看——” 话音还未落地,眼前突兀地落下一道阴影! 雪音吓了一跳,几乎立刻就后退了一步,待看清那道阴影的瞬间,更是毛骨悚然! 厉寒! 毫无预兆,瞬移现身! 藏蓝的厚重长袍压着那一身的孤冷,眉目间的冷酷与漠然天成,深蓝琉璃似的眼珠里却透出几分深暗的影子。 只是根本没看雪音一眼。 他是落在了众人的前方,也正正好,是在“莲照”,也就是见愁的面前! 彀中楼外数百人几乎立刻认出了他来。 “厉寒大人!” “厉寒大人怎么出来了?” “诶……” …… 惊讶的议论声大大小小地传了出来。 就是见愁都有些惊讶,心电急转间,刚想要问有何事,结果下一刻就被傅朝生一把揽住了腰,往下一带! 这电光石火的瞬间,又是她所认识信任的人,哪里会有半点防备?她整个人直接被带得向下倒去! 柔软的腰肢立时被一只手臂圈住。 那宽大的袖袍在视线内划过,留下一片荡着风的阴影,紧接着,“罪魁祸首”那微冷的面庞,便凑了过来,两瓣薄唇落下。 所有的距离,顷刻间化为乌有! 无数人瞬间瞪掉了眼珠子! 就站在见愁身旁的雪音直面这震撼的一幕冲击,张大了嘴巴……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傅朝生其实都没有什么感觉,不过是按先前日游族长老所言,如莲照对自己一般对她罢了。 嘴唇与嘴唇触碰,也不外如是。 他是天地所生的妖邪,对所谓“人的感情”,从来不能切身体会,更不知人为何要沉溺其中。 所以,直到他微冷的薄唇离开那娇软的唇瓣时,都带着一种剥离似的平静。 然而仅仅在分开的下一刻,异样的感觉便如潮涌来。 身体里忽然生出一种颤鸣来,浑厚逆天的妖力都在四肢百骸里冲涌,隐隐竟似要脱出他控制一般! 傅朝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眉头一皱的瞬间,已强行将其压制了下来,然后对上了见愁那一双骤然紧缩的眼瞳,道:“我喜欢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6章 欲擒故纵 “……” 不知该作何反应, 是此刻的见愁。 一则猝不及防, 二则始料未及, 三则伪装的身份在前, 不管她脑海里翻腾着怎样的情绪, 眼下无论如何也无法表现出来。 她是站在台阶上, 比站在下方的“厉寒”要高出些许, 方才那一幕落在旁人眼中,便是她被厉寒拽下去吻上,再看二人的修为气质, 着实又一种极难言喻的奇妙之感。 然而在厉寒这四个字后,什么都不重要了! 如果说方才厉寒忽然出现亲强吻莲照让人惊掉下巴的话,那么待“我喜欢你”这句话一出, 众人已经忍不住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厉寒了! 开什么玩笑? 说好的当年莲照勾引厉寒不成反被打脸呢? 说好的水火不容、看她不顺眼早已经记恨上了呢? 说好的大判官冷酷无情、不解风情, 更不知情爱为何物呢? 敢情都是传言闹着好玩?! 可仔细看这现在还没有放开手的“厉寒”,即便说着“我喜欢你”这样的话, 面上也没有任何别样的神情波动, 好像照本宣科一般, 眉目间依然平静极了, 阴郁冷沉里的冷酷, 更叫人害怕。 分明还是那个厉寒啊! 众人完全看傻了眼。 整座彀中楼外, 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高处三楼的窗前“刷刷刷”冒出了三个脑袋,是先前随同“厉寒”一道主持本次征召的那三名长老,也不知有没有看到方才那炸裂的一幕, 但全都盯着“厉寒”和“莲照”, 一脸的目瞪口呆。 周遭这无数非同一般的反应,傅朝生当然察觉到了。但他以人的想法推算了一下,猜他们是震惊于“莲照”和“厉寒”的关系,被自己突然来的言行吓住了。 但他觉得,见愁的反应不该很大的。 可是此刻四目相对,他却偏从见愁眼底看出了十足的错愕和震惊,还有十分的不理解。 这让他也跟着迷惑起来—— 旁人惊讶也就罢了,见愁故友生性聪颖,不与俗同,又与他相识许久,关系亲近,应该立刻就能想透他此举的因由。 可为何还这般反应? 傅朝生注视着见愁,但并没有在这个时候道明自己的疑问,只是按着一开始的打算,淡淡补了一句:“你不必验魂,直接随我同去。” “哗!” 彀中楼外顿时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见愁自在彀中楼凭着直觉配合傅朝生演那一出戏,就是猜到他还有后招。 可无论怎么猜,也猜不到这里啊。 她本以为,只需要让旁人误会“莲照”与“厉寒”之间并没有那么简单,便足够蒙混过关了。 但现在,傅朝生这是在做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直接问出口。 然而大局当前,到底立刻忍住了。 见愁此刻还伪装着“莲照”,而莲照实不大可能在这种事上发出冷静的质问。 所以,她只是微不可察地皱了眉,定定地看了傅朝生片刻,眼神里有些闪烁,很快便垂了目光,退后一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落在旁人眼底,这是种抗拒的姿态。 再联系着方才厉寒突然又霸道的举动来看,简直就像是这两人间本来就有点什么,但因为什么事闹了矛盾,都端着不肯同对方和解一般。 见愁紧握了垂在身侧的手,生硬地应了一声:“厉寒大人有命,莲照不敢不从。” 不敢不从…… 这四个字,用得实在太微妙了! 彀中楼里里外外数百鬼修包括长老在内,瞬间都有一种“我好像听懂什么了”的感觉,看厉寒的目光立刻变得暧昧难言了几分。 啧啧啧。 说什么当年美人投怀送抱不心动,还反搞得美人重伤,原来都是假的啊。 这不是吐了吃吗? 当年对人爱答不理,现在却是巧取豪夺、冷酷霸道。 送到嘴边偏不要,人不愿意了,又心痒难耐。 男人啊,就是贱! 众多鬼修根本不用了解更多,自觉已经从这两人诸般情态与只言片语中体察了事情的真相,心里头都生出了许多的感想。 唯独傅朝生还不很清楚。 见了见愁这般反应,他反倒更加迷惑起来,又听见咸鱼鲲那压不住的笑声,只疑心自己是做出了什么离谱的事。 可那几位长老不是说过了吗? 喜欢就应该像是莲照当年对他一样。 虽然他其实不大记得这女修,可毕竟大妖,经历过的事情都可以从记忆之中查知,更不用说有宇宙双目在手,所以轻而易举便回想起当年真正的莲照是如何接近他的。 那么他此刻出于权宜,这般来“喜欢”见愁,应该也没有错。 心下有些难解,但并没有再询问的机会了。 见愁得了“厉寒”之命,已在躬身一拜后,自己重新走入了彀中楼,在几名鬼修指引下,往其余征召入选鬼修所聚集处而去。 彀中楼外鬼修们的议论还没停止。 傅朝生听着无非都是“他俩绝对有一腿”这样的话,便向着四周扫看了那么一眼。 不过一眼而已。 带着天然的阴郁冰冷,摄人极了。 所有的议论瞬间消失,安静一片。 只有原本站在见愁身旁位置、现在也还站在傅朝生面前不远处的雪音,还完全无法从方才那一幕的震撼中脱出,依旧微微张着嘴,用那种恍惚如梦的目光,看着傅朝生。 傅朝生便皱了眉。 他看了这女修一眼,忽然开口:“你刚才说‘擒’,‘擒’什么?” 啪! 简直像是凌空一耳光猛抽过来! 七荤八素! 鼻青脸肿! 雪音根本没有想到,自己方才幸灾乐祸下嘲讽莲照的低声耳语,竟也被厉寒听了去!此时他这一个“擒”字提起,立刻就让她想起先前莲照那一句接着一句的狂言。 脑海中浪潮翻涌! 没有能逃出我手掌心的男人…… 雪音师姐可知道,什么叫“欲擒故纵”? 再一联想莲照自进了这彀中楼之后的种种表现,还有那貌似抗拒实则让人怜惜的姿态…… 跪了。 在看清楚“厉寒”眼底那并不作伪的疑惑时,雪音心底便彻彻底底给这本来让她厌恶万分的莲照师妹跪下了。 神一般的手腕! 从萧谋到厉寒,这种玩弄男人心的妖精本事,她到底怎么练出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7章 他心她心 香炉里, 一缕青烟袅袅而上。 只是没有了前两日闭关于无常族莲照闺阁中的甜腻, 取而代之的是隐约的清苦。 能钻进人心底, 让人平静。 东侧的窗开了一条窄缝, 一片天光从外面照落进来。透过窗缝向外面望去, 能看见的却是一片巍峨的高楼。 不是无常族, 是彀中楼。 长长的书案上还端端放着一枚黑色的玉简, 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就搭在玉简的边缘,久久没有动一下。 落在这玉简上的,是见愁出神的目光。 她已经想了很久了。 今天是依靠与“厉寒”的特殊关系被选入彀中楼的第六天, 十大鬼族精锐鬼修统共一百零三人,至今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被选中到底是要去干什么,只收到了这样的一枚玉简, 被要求按着这玉简上的功法来修炼。 见愁当然也练了。 凭借她如今的领悟力与天赋才能, 根本用不着六天,只用一天就已经能施展这术法了。 是控制类的魂术。 初初练成后, 就能操纵一些意识模糊或者修为不够的游魂野鬼。 对她来说, 这绝对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而且…… 不好的消息, 似乎并不只这一个。 “啪嗒。” 涂着艳红蔻丹的圆润指甲轻轻一动, 便碰着了案上这一枚玉简。 见愁看着它, 从思考中回过神来, 面上却没有表情,一双平静的眼瞳下,藏着一点难解的、并不确定的犹豫。 “傅、朝生……” “傅”字来源于其本体“蜉蝣”, 取了首字的谐音;“朝生”之名则是她方踏入仙途时随意的建议, 取“虽朝生,不暮死”之意。 闻她道生,名因她起。 自生时便识—— 于她而言,便是天地至邪之大妖蜉蝣,也不过是人生路上遭逢的过客,后来才成为了朋友;于对方而言,她却是这天地间他最熟悉之人,是与他最亲近的故友,可以全心全意的信任。 打从一开始,见愁其实没觉得他们这般迥异的存在会有什么过多的交集,即便后来因为种种的事由颇有了点莫逆之交的感情,她也从未想过,在这之后可能还会发生一点更奇妙的变化。 毕竟傅朝生是不同人情人心的大妖。 毕竟她的性情也并非完全如她表现给世人的那般和善可亲。 某种程度上讲,谢不臣对她的评价并没有太大的错误。 与外人相处甚为亲善,人对我好,我便同好报之于人。投契之人,很容易便成为她的熟识,甚而朋友。 但若要再进一步,却难如登天。 所以谢不臣爱她,也恨她。 可,这蜉蝣是怎么回事? 见愁眉尖微蹙。 直觉告诉她,事情起了一些变化。只是她并不很敢确定,更不用说,傅朝生自己对这样的变化和端倪,好像半点没有察觉。 “厉寒大人有令!凡进入征召者一百零三人,立刻前往正楼!大人同长老们有事交代!” 屋外面,忽然传来了严厉的声音。 所有住在周遭院落中的鬼修都听了个清清楚楚,立刻就有人从自己的房中走了出去,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向前面彀中楼三层正楼去。 见愁猜,八方阎殿这边是要查验他们那控魂的功法修炼得如何了。 仅仅半刻后,所有人便重新聚集在了楼中。 一百零三人,一个不少。 上首坐的还是“厉寒”,还是那三位长老。 这几天来,见愁都没有见过傅朝生。奇怪的是,她没有去找傅朝生,傅朝生也没有趁此机会来找她,同她沟通后续的事情。她能理解自己有些东西需要厘清,可傅朝生…… 兴许事忙? 她抬眸,一眼就对上了上首傅朝生向她投来的视线。 今日的傅朝生,还是一身藏蓝的衣袍,那属于厉寒的阴郁冷沉半点没有消减,面上似乎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但视线交汇的瞬间,见愁竟觉他有些躲闪。 这躲闪并不出于任何私人的感情,而是出于另一种不大愿意言说的顾忌…… 心底忽然沉了一下。 见愁没表现出什么异样来,同众人一道行礼。 鬼王族长老厉岩便叫他们免礼,随后果然如见愁来时所猜想的一般,开始校验众人对那玉简上所载之控魂术法的修炼。 大多数人都练得很好。 即便是受限于修为和天赋,没有练到炉火纯青之境,可大体上的施展都没有半点问题。 一路从修为最高的查下来,三位长老都非常满意。 见愁本以为自己也要接受一番查验,谁料想,好不容易轮到排在最后的她时,那鬼王族的长老厉岩竟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直接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根本不检验她的修炼情况! 他只转过身去向坐上首的“厉寒”拱手:“厉寒大人,已经查验完毕,皆算合格。” “好。” 傅朝生点了点头,看了下面众人一眼。 “既然都合格,倒也不必再大费周章了,今日查验完都回去休息,明日一早启程。想必你等都好奇此次征召到底所谓何事,不过秦广王殿下有严令,如今还不能说,届时你等便一清二楚了。都退下吧。” “是!” 众人原以为征召之后就能出发,知道这一次的事情是为什么,哪里想到这都六天过去了,才说出发的事情? 眼下虽听“厉寒”这般说,但心里都有疑虑。 所有人都齐声答应,又恭敬地躬身告退。 见愁也在众人之中,作势欲退。 这时傅朝生便淡淡发话:“莲照留下。” 见愁的脚步顿时顿住。 周遭离开的鬼修们则都在这一刻用异样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早在彀中楼前厉寒突然现身说出那四个字的时候,他们就觉得自己对厉寒也好、对见愁也罢,印象都完全颠覆了。连日来种种传言飞遍了酆都城大街小巷,成了众多鬼修茶余饭后不得不谈之事。现在谁不知道厉寒跟莲照有一腿? 单独把人留下…… 这不明摆着要那啥那啥了吗? 众人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多看,纷纷退了出去。 三位长老相互一望,也都老狐狸似的笑了起来。 先前意味深长看了见愁一眼的鬼王族长老更是两眼都弯得眯缝了起来:“咳,年轻人的事,我等老骨头便不掺和了,莲照姑娘修炼控魂术的情况,就劳厉寒大人自己检验吧。我等告退。” 三位长老也都走了。 自觉极了。 偌大的堂上,顿时变得空空荡荡,只留下站在堂中的见愁和坐在上首的傅朝生。 两人对望了一眼。 谁也没笑。 见愁向自己身后看了一眼,确认外头一个人都没有了,才转回头来,蹙眉问道:“这几日来朝生道友都不见影踪,可是八方阎殿那边有了什么变故?” “并无变故,只是……” 所谓的欲言又止,其实并不应该出现在傅朝生的身上,只是在从座中起身走到见愁面前时,他却多了几分犹豫。 注视了她半晌,到底还是说了出来。 “在征召结束的那一日,我收到了秦广王发自八方阎殿的密令,由此得知了此次征召所为何事,去向各方,又要做些什么。我与鲲都以为,故友不该去。” “……” 从看明白那控魂术开始,就隐隐在心头升起的不祥预感,终于还是在这一刻落了下来。 见愁望着傅朝生,没有说话。 她是个聪明人,又怎么可能猜不出傅朝生没有说出来的话?如今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是能让傅朝生忌惮,且又使他觉得自己不该去的呢? 钟兰陵…… 到底是不止一个啊。 见愁握紧了手指,慢慢地闭了闭眼,好半晌才重新睁开,声音里已是浓浓的阴郁沙哑:“是魂傀吗?” 或者说…… 崖山魂傀。 傅朝生无法回答。 自打知道了一点确切的消息和情况以后,他脑海中便会不断地浮现出当日鬼门关一役崖山人斩崖山魂的一幕,而他的故友却在那一刻逆着人潮而去。 下意识地,他并不想让见愁知道。 所以连着几日来,他都没有主动去找见愁,只想着除非见愁来找他问,否则想好了再说。 一拖,就拖到了今日。 而敏锐如见愁,其实根本不需他再说什么,只从这只言片语和蛛丝马迹里,就能推知接下来他们将要面对什么了。 他顶着的那一张脸,悄然无声地化回了原本的模样。微有苍白的面容上,一双幽深的眸底泛着一点见愁熟悉的、陈旧暗冷似青苔的颜色,把浩荡流淌的时光都锁进了里面。 虽有妖邪气,却只淡淡。 沉默了片刻,才慢慢道:“自十一甲子前那一场阴阳界战以来,受八方阎殿之命,鬼王族一直在研究魂傀之术,利用极域可操纵轮回,强行将六百余年前殒身的十九洲修士散碎魂魄聚集起来,拼接修补,重融为魂,乃谓之‘魂中傀,鬼中鬼’,欲要以此来对付你们。此次征召,便是要赶赴黄泉,唤醒最后一批魂傀。” 最后一批。 也就是说,前面的都已经完成了。 见愁突然就觉出了一种压抑的难受,喘不过气来,只一转瞬,便想到了十九洲正面前线那头:“卯城那边怎么样了?” “已攻下来大半,十拿九稳了。” 见愁在彀中楼中,所能获知消息的渠道有限,傅朝生在外面,却是一清二楚的。 卯城这一场,是实打实的硬仗。 双方在这极域的第二重防线上压了极多的兵力,不管是十九洲还是极域,都是拼尽了全力地打。 只是他们又如何算得过谢不臣? 阵法有一座,就被破去一座;计谋有一重,就被解开一重。诸般阴谋阳谋,竟无一种能奏效,不管是进是退,是攻是守,全在十九洲一方算计之中。 极域一方又气又急,偏苦无破解之法。 十九洲一方更对这一位昆吾天骄的本事有了全新的认知,只觉他算起来实不输给当年的横虚真人,担得起“天眷道子”的名号,大局上,更有叫人胆寒的本事。 一来二去,也不知哪个好事者先传了出来,竟言他乃天降紫微之相,是谓之“紫微道子”。 紫微者,北辰也。 众星之主。 凡人世间历朝历代,多以喻帝皇,是为“帝星”。 “紫微道子……”见愁听后,慢慢地念了一声,也笑了一声,“倒也算契合了他‘人皇之道’了。” 傅朝生并不待见谢不臣。 听得见愁这话里俨然有觉得谢不臣这“紫微道子”名副其实的意思,便微微皱了眉。 所以他没接话。 见愁于是抬眸来看他,问道:“我记得,先前朝生道友误吞了半颗心?” 算不上是误吞…… 傅朝生本就是妖,只要他想,不管是十九洲的修士,还是极域的魂魄,天下众生,皆能一口吞吃。 只是见愁这么问,也不算有错。 他回望她,点了点头:“是有此事。” 见愁又问:“此后可觉有何异样不妥?” 这个问题,她好像已经问过一次了。 傅朝生记得,在鬼门关一役结束后,见愁养伤从驻地走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回答过一遍了。 为什么还要问一次? 傅朝生有些不解,但还是摇了摇头:“前几日未觉异样,这几日虽有些怪异,但似乎与此无关。” “……” 见愁的目光里,顿时多了几分审视。 她看了他有好半晌,眸底闪烁,却没说话,只抬步向他走去。 一步。 两步。 三步。 两人站得本就很不远,见愁这几步的步幅虽然不大,可却让两人的距离迅速拉近。 而且,直到贴近了,她也还未停止。 这一个刹那,傅朝生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扑面而来的压抑和躁动,是那种让他不自在的怪异之感。 面对着见愁的逼近,他下意识后退。 只三两步已退回了上首摆着的那太师椅前,被她轻轻抬手一搭肩膀,便坐进了椅中。 见愁微一俯身,顷刻间莲照浮艳的五官消失不见,距离傅朝生仅有咫尺的这一张面容,是她原本的面容。 温和,平静。 但此时此刻,过分的平静,反好似蕴蓄着一股惊心动魄之感。 她浅淡的视线没从傅朝生面上移开,只道:“扔祂出去。” 傅朝生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 虽然不明白缘由,但既然是故友发话,他便将腰间挂着的那一块鱼形的玉佩解了下来,从这议事厅中扔了出去。 “啪”一声响,扔得很远了。 见愁没回头看一眼。 她一手轻轻地搭着傅朝生的肩,藏蓝衣袍上一片片精致的绣纹,在掌下有微凉的触感;另一手却压在了左侧的扶手上,深紫的雕漆衬得她手指修长而白皙。 修长的脖颈低凑下来,是绝难让人放松的姿态。 压迫。 甚而侵略。 近。 太近了。 傅朝生觉得自己轻轻一眨眼,都能碰到她低垂的、浓长的眼睫。 口干舌燥。 身体紧绷。 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屏住了呼吸,动也不敢乱动一下。 他试图开口:“故友……” 然而声音一出,竟有些喑哑发颤。 见愁慢慢眨了眨眼,因背对着外面的天光,所以眸底深暗的一片,什么也未泄露。 搭在他肩上的右手,已抬了一些。 微凉的指尖,触到他颈侧,激起了一阵陌生的战栗。 身体里的妖力,又开始躁动。 即便是在彀中楼那一日,也未有此刻强烈! 这一刻,身为大妖的傅朝生,竟好似被死死钉在了这一把太师椅上一样,难以动弹半分,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的故友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唇瓣贴近了他的耳廓。 呼吸间的气息伴着一缕清苦的冷香,飘荡而出。 但并未彻底彻底贴住。 仅仅停留了片刻,便顺着他耳廓往下游移,从下颌,到颈侧。雾里看花一样,若即若离…… 战栗在加剧。 陌生的感觉开始占领他在整副躯壳。 傅朝生分明有足够的力量推开她,可此时此刻竟好像有另一道潜藏的、不为他所知的意识,才魂灵的深处操纵着他,阻拦着他,让他僵硬着、维持着眼下的姿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 直到…… 那游移到他颈侧的唇瓣,一点一点地贴了下来,压进着那翕张的柔软唇瓣与他喉结的距离。 然后,慢慢贴在一起。 “轰!” 仿佛洪水冲垮了长堤! 傅朝生只觉脑海深处轰然的一片,身体里所有的妖力,不管是深是浅又从何处得来,都好像在这一瞬失去了控制! 一种*而滚烫的气息,从胸膛某一处涌了出来,以一种令他陌生的速度与姿态,卷过了四肢百骸…… 他喉结上下一阵涌动。 整副躯壳都好像要烧了起来! 失控的感觉,让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有的恐惧。 想要再退,却已无处可退。 傅朝生甚至还根本不明白自己此刻一切的反应,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只是在这想退的刹那,望见了见愁那一双眼。 半光半影,半明半魅。 精致不输莲照的五官上,沾染着平静的冰雪,眉间多一分寂寂。一双眼眸,正注视着他,似与往日一般清透,可更深处却是晦涩难明。 审视,深思。 隐约还有什么更深、更隐晦的情绪飞快地划过了,可傅朝生对人之情感的了解也就那么一些,实在难以捕捉。 仅仅片刻,她已退了开。 压迫的气息远离了,那搅得人心烦意乱的淡香也远离了。 可傅朝生非但没觉出半点的安心,反而觉得她方才的目光让他不安,于是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拉她从扶手旁撤开的手掌。 这一下,本该是握个正着的。 但无巧不巧,见愁低垂着眼眸,五指恰在此刻轻轻地回蜷,正正好避开,落回了身侧。 傅朝生抓了个空。 “……” 微微的错愕。 他抬首看她,忽然就觉出了一种奇怪的压抑,让他心里很不舒服,好像此刻跟以往已经有了某一种微妙的改变。 见愁却似并未察觉,看着他,平静的目光里,思索已隐没,只道:“仵官王也非良善之辈,不过你与鲲都无甚头绪,那还是等打进八方城,取这几位阎君首级时,再问个究竟了。” 第一次,傅朝生不知该怎样回答。 有个声音在脑海里对他叫喊:不,你们现在不应该谈这种事!这也不是你想知道的事! 然而他终究没说出口。 见愁淡笑,道一声:“我先回,明日出发时再见了。” 说完,她收了目光,转身出门。 傅朝生跟着起身,只站在厅中,看她又恢复了莲照的模样,从楼上下去,很快不见了影踪。 这时候,先前被扔出去的那一枚鱼形的玄色玉佩,才从外面飞了进来,笑声里透出几分揶揄:“呀,这么快?” 傅朝生眨眨眼,没回应。 化形作玉佩的鲲,这才察觉出几分不对劲:“你怎么了?” 傅朝生有些恍惚地抬手,压在自己胸膛的位置上,只觉先前那一股冲涌到他四肢百骸间、令他妖力都为之失控的滚烫与*,都消失一空,只余下灰烬似的冰冷。 一时茫然。 他攥紧了那处冰冷,竟觉有几分隐痛,便慢慢道:“我好像,吃了不该吃的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8章 黄泉 妖本是妖性, 若要拥有人情, 便需经历人所经历的一切, 观人之所观, 感人之所感, 甚至痛人之所痛。 这几者, 缺一不可。 于傅朝生而言, 凡俗世间乃至于修界的一切,他看了很多,却从不曾真正经历过。且本闻道而生, 意识里全无情爱念欲,便如南人不知有北枳,是以即使见之也不能识, 更不会知。 但其本钟蜉蝣一族愿力而成, 托天地灵秀之气而生,既为妖邪, 便对这世间所有之一切拥有天然超绝的天赋。 领悟, 不过一个契机。 而当日误吞的那半颗赤子之心, 便是这个契机, 能在天然的淡漠里带出几许凡人才有烟火气。 只是…… 于生本无情无欲的妖邪而言, 这未必是什么好事。 一夜过去了。 依照昨日对众鬼修的通知, 今日一大早,三位鬼族长老并大判官“厉寒”,已经将众人聚集在了彀中楼楼前, 准备出发, 赶赴黄泉。 见愁便平静地立在其中。 宽松的黑袍裹着纤秾合度的身躯,腰肢的曲线格外柔软,如画而眉眼,艳丽的唇色,让她即便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也像是一幅静止而诱人的画。 征召入选的鬼修,男多女少。 所以见愁便显得格外扎眼。 站在高处的傅朝生一眼就看见了她。 昨日议事厅中发生的那些,好像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就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 这让他更加茫然了。 他本以为是自己吃了仵官王半颗心,吃坏了。 可鲲在听完了他的话之后却告诉他,并不算是吃坏了,但总归即便现在要剜出来也已经迟了,不若顺其自然。 然后又嘀咕一句,看不懂。 傅朝生便想,鲲说的“看不懂”,到底是看不懂他如今面临的古怪情况,还是…… 看不懂他的故友呢? 但他并没有再追问下去,因为好像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要问,不要想,有的事情就可以不发生。 “出发吧。” 旁边的三位长老已经清点好了人数,确认过了所有人的身份,来向他禀报。 傅朝生这才回神,点了点头。 于是,彀中楼前百余名精锐鬼修,皆整肃了精神,跟随着几位长老,与“厉寒”一道出了城。 酆都城乃是极域的重城。 除了深在极域内围,又毗邻八方城外,更重要的一点,是它修筑在黄泉河畔,乃是黄泉流域内规模最大的一座城。 黄泉之于极域,犹九头江之于十九洲。 其自鬼门关附近发源,自极域的一方流淌至另一方,斜斜贯穿着整座极域。 黄泉水浑浊,连片羽毛都会沉下去。 能浮在水中者,唯有大块吞风石所打造的渡魂船。材质上虽有许许多多的空隙,却能通风通水,借风水之力前行。 在他们抵达城外黄泉河畔的时候,一艘巨大的渡魂船,在渡口等候已久。 黑色船身,漂浮在暗红的河水上。 宽阔的白色船帆,在极域阴霾的天空下,显得突兀。 傅朝生先上了船,随后是三位长老,接下来才是征召来一百零三名精锐鬼修。 人从船头站到了船尾。 根本不需要谁去驾船,河面上一阵腥风吹来,船帆鼓荡,船身便破开了涟漪荡漾的水面,向着下游驶去。 两岸大多是平坦的河滩。 酆都城巍峨的影子在身后渐渐远去。 船上一片压抑的安静。 并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一艘大船会在什么时候停下,又会停在何处。会是黄泉的尽头吗? 站在行船之上,望着两岸或阴惨或奇丽的景致从眼前划过,见愁的目光,变得幽深了一些。 分明不该分心的时候,她却想起了很多。 想起了人间孤岛,与谢不臣寄身江河时平凡的点滴; 想起了浩瀚西海,仙路十三岛所见的广阔与壮丽; 想起了崔巍崖山,九头江奔腾的江水穿过沉默的千修冢……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过去总会过去,时光永不回首。 只是旧日的伤痛,若不能虽远去的时光渐渐愈合,便会永久地刻在人心头,时光每流逝一分,便如一柄刻刀,又在这伤痕上刻得深上一分。 日久天长,终至透骨。 船行越久,天便越黑。 好似在向长夜驶去。 黑暗里,有一些微弱的萤光闪烁,黄泉水也变得血红一片。平坦的河滩上,开始出现了零星的白骨,然后随着船行越深,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它们似乎已经存在很久了,经过了黄泉之水经年累月的冲刷,都堆积到下游的河滩上。 有的距离很远,有的陷在污泥之中…… 旷野荒原,淤泥血河,白骨森森! 那是何等一种扑面而来的悲怆? 陈骨战场,不得返乡! 垂在身侧的手指,在看见河岸上那一片片白骨的瞬间,便攥在了一起。见愁嘴唇微微颤抖,抿紧了,想要闭上眼,驱散心头那忽然上涌的的一片荒凉与沉痛,可眼前的画面却像是锋利的刀剑一般,戳进她眼底! 如何闭得上? 如何能视而不见?! 浓重得有如实质的黑暗,将船上的每个人包裹,也将见愁包裹,让眼底忽然压不住的泪意,隐没在光无法到达的地方。 除了自己,没人看见。 包括,那忽然抵达心底深处的黑暗…… * 极域第二层防御线卯城,已在连日来的战事下毁去大半,除了半段高伫的城墙,再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砖瓦。 黄云千里,天色阴霾。 十九洲修士聚在一起的影子,投在了地面上,天上地下,一片惨烈的混乱! 他们就快要赢了。 只要攻下眼前这一座重要的城门,便能拿下卯城,打破极域的第二层防线,更进一步。 可方小邪,终于还是撑不住了。 他没有受伤。 年纪轻轻就已经拥有元婴境的修为,且秉承着崖山一贯的传统,拔剑无悔,倔强好战。 在这战场上冲锋,他就像是一把刀。 刁钻而强悍,机警而骁勇,一腔少年滚沸的热血,战斗起来仿佛不知疲倦为何物,不知后退为何物…… 然而在这一刻,在看见城墙上又一次出现了那些身影的瞬间,方小邪诶终于还是退了一步。 踉跄…… 他再也忍不住了,提着那染血的剑,双眼发红,哭了出来。 在他身旁,是其他的崖山修士。 没有人责斥这惯来好战的少年于此刻表现出的懦弱,因为那种痛苦,他们无不感同身受,甚至更为强烈! 这世间,又有什么折磨,能比得过让他们亲手斩杀昔日同门的亡魂呢? 站在城墙上那几道身影,都透着亲切的熟悉。 “他们”看起来,实在与活人无异,与修士无异,甚至与站在他们身边的同门无异! 甚至还带着平淡的笑容…… 不少人都跟着红了眼眶,手中的剑,沉得快要抬不起来。 谁能知晓他们的痛苦? 在攻打卯城这连日来的战役中,同样的情况,他们已经面临过数次! 崖山事,崖山了。 崖山的旧魂,自有崖山门下来斩杀。 然而纵使在坚硬、在冰冷的铁石心肠,在这一次又一次的举剑相向后,又如何能避免千疮百孔? 他们有血有肉,都是凡人而已。 连方小邪这样入门极晚的,都在又一次看见城墙上这些魂傀时崩溃,他们又能好到哪里去? 战场上,是烧灼的烈风。 魂力伴随鲜血抛洒。 残酷的战斗中,并没有几个人能有闲暇注意到这座城门前的痛苦与挣扎,磅礴的灵力在城池的上空汇聚,即将发动最后的进攻…… 方小邪不想哭。 他抬起衣袖,用力地擦着脸上的泪水,想要重新攥紧剑,如往日一般仗剑战斗。 可又如何能忍住?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罢了。 曲正风站在后面看着,终于还是将自己的手掌伸了出去,因常年练剑而长有薄茧的掌心,轻轻地搭在了方小邪的肩膀上。 然后微一用力,便将人提了回来。 方小邪红着眼,转头看他。 可他却没看方小邪一眼,只是目视着前方,从他身旁走了过去,淡淡道:“你这样,可当不了崖山的大师兄……” 玄黑织金的长袍,厚重极了,也压抑极了。 曲正风越众而出,只留给众人一道沉稳的背影,宽阔的两肩仿佛还是往昔一般可靠。 为身后的人…… 挡住风,挡住雨,挡住那些所有本不该有却偏偏出现的伤痛。 恍惚间,好像又是昔日崖山的大师兄…… 可只有曲正风自己知道—— 他也不过一介懦夫。 没有选择与见愁一道重新潜入极域,而选择与所有人一道正面作战,不过因为“不敢”二字罢了。 此时此地,是他站在了方小邪的面前,代替了他来面对。 可这一点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此时彼地,真正直面最血腥、最残酷之人,并不是他…… 他曾颇不满意的那名“小师妹”,终于还是肩负起了本不该属于她的责任,像一位真正的“大师姐”一样,站到整个崖山所有人的前面,为他们挡去风雨…… 杀。 一个字。 战。 一个字。 可无论“杀”还是“战”,听起来简短,却好像永无止境,连天幕都被染成暗红。 黄泉水一如九头江水,在极域的荒原上奔流不息,淌向黑暗的深处。 船,终于停下。 所有的鬼修都走了下来,站在岸边的栈道上,只有见愁还立在船尾。 傅朝生向她走了过去,本想要提醒她该下船了,可注视着她此刻的神情,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见愁却察觉到了。 她慢慢从那一片深重的黑暗中撤回目光,看向他,道:“知道了。” 然后她从船上走了下来。 傅朝生于是又想起鲲那一句“看不懂”,他跟在她后面,走在她身畔,明知不合时宜,却还是问出了口。 “是吃了那颗心,便会生出情吗?” “……” 见愁脚步顿住,慢慢转过眼眸来看他。 许是这一路行船之所见,让她眉间多了几分压抑的沉凝,更添上一点心不在焉的恍惚,所以连声音都有点飘忽。 但答案却是否定。 “不是情。” 傅朝生看她。 她却已淡漠地垂眸,重新迈开了脚步:“是欲。” 不是情,是欲。 只是有时候,这二者往往难分。 谁也不知道,在有了“欲”后,跟着生出来的,会是什么。 带着血腥味的风吹拂着傅朝生藏蓝的衣袍而过。 河湾里,已经没有半根枯骨。 河岸上却立了一座白骨砌成的义庄,一片恐怖的黑色瘴气将其笼罩在内,也遮掩了庄内那一口又一口的暗红血棺,阴森邪寒,数之不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9章 千修英魂 入崖山, 多少年? 自人间孤岛荒野孤冢里复生醒来, 见愁便与崖山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从一介凡人, 到崖山的大师姐。 还记得第一次从扶道山人的口中, 听闻“崖山”二字;还记得第一次对旁人提及自己乃是崖山门下时, 那些惊讶的眼神;也还记得第一次踩在扶道山人无剑之上, 横越半个十九洲遥遥望见崖山时震撼…… 当然, 也记得千修冢。 彼时她还并不明白山外河滩上那一座座长满了荒草的坟茔,到底意味着什么,只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毕竟, 天下怎会有这样奇怪的宗门呢? 崖山索道横过九头江支流,整片都是崖山的前山,乃是崖山赫赫有名的揽月殿所正对着的方向。 这样的名门大派, 山门前竟立着千堆坟冢! 无数次从崖山索道经行, 或是立于还鞘顶上俯瞰,她所见着, 也唯有那些沉默不语的坟茔, 却从未想过还有这样一日:在这迥异于崖山的极域鬼界中, 亲眼看见那些本该沉眠在坟冢间的千修英魂! 人死, 剑归! 可这上千的亡魂, 却被永久地禁锢在这陌生的异乡, 死也不得安宁! 跟随着前方的鬼修,见愁一步步向向河岸上这一座为瘴气笼罩的庞大义庄走去。 地上堆积着暗红的泥土,脚踩过却留不下半点痕迹。 黄泉涛涛, 流淌而过, 水声竟像极了那流经崖山的九头江支流。 离得越近,便看得越清。 白骨堆积而成的义庄,像极了壁画上所绘的十八层地狱惨怛之景象,更因瘴气的笼罩显得格外阴森。 那上千暗红的血棺,九成在庄后,一成在庄内。 血棺都是盖上的,但一眼看去,似乎并不是用什么实际存在的材质打造,反给人一种虚幻的流动之感。 那颜色,像极了暗红的黄泉水! 分明是凝黄泉之水为棺,以义庄瘴气为笼! 义庄前早有十数人在此等候了,看那身上袍服皆绣上骷髅,便知皆鬼王族之鬼修无疑。 为首的乃是一名长老。 人站在门口正中央,一身深黑,瘦得厉害,像是骨架外面披了张干瘪的皮,垂皱下来的眼皮几乎盖住了两眼,待众人都来了,才颇为费力地一抬。 这一瞬间,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因这形容枯槁恐怖的老者,双目之内竟森白一片,只有眼白,没有眼仁! 眼睛抬起来看人时,死气沉沉,黯淡无光。 修为不低,算起来该是极域的“合道”,十九洲的“入世”,见愁才一见着此人,便觉出了一股森然的鬼气与深重的死气,令人十分不舒服。 这人修炼的方式绝对有鬼。 她心下皱了眉。 但凭借这鬼王族长老的修为,还察觉不到见愁的伪装,只睁着那一双也不知是不是能看见的眼,向傅朝生转过头去,道:“厉寒大人,恭候多时了。” 傅朝生实也是第一次来此,但毕竟还算是秦广王的判官,对此间的情况还算了解,所以面上平静,只回道:“奉秦广王殿下之命,已然按长老的要求选好了这百余名鬼族中的精锐鬼修,以供长老驱使。战事已起,事从紧急,秦广王殿下那头还待厉某事成后前去复命,所以剩下的事情全权交由长老,望长老从速。” “自当如此。” 不同于先前在酆都城的厉岩长老,这一位鬼王族长老对厉寒并非毕恭毕敬,只平平淡淡地应了一句,便转过来看向这新来的一百零三名鬼修。 “都进来吧。” 众鬼修都有些忐忑。 他们虽在酆都城,都见过黄泉,甚至都修为不低,算得上有头有脸,但竟从不知道黄泉下游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地方,一座义庄,千口棺材! 那长老叫他们进时,都犹豫了一下,才从门口走入。 外头的风很是凛冽,然而踏进这偌大的义庄之后,所有的风声都止息了,空气仿佛都不流动,透着几分压抑的窒息。 惨淡的光线下,上百棺材铺排开去。 那只有眼白的老者便走在血棺与血棺之间的窄道上,向他们道:“此地之事,向为我极域绝密,你等今日有幸来此的得知,且为此事献上一分力气,可算是八辈子也修不来的造化。这里有上千口血棺,每棺之中皆有一具魂傀。” “魂傀”这说法,在十九洲极为少见,但若言“傀儡”,便众人皆知。只不过,在十九洲是以人躯壳为傀儡,是为“人傀”,在极域自然是以魂魄为傀儡,是为“魂傀”。 众鬼修都能听懂。 然而此地有上前血棺,岂非有上千魂傀?这数目,殊为恐怖了些。 见愁听着,却是浑身一震。 先前抵达此处时种种不祥的预感都成了真,即便只是听见“魂傀”二字都压抑难当,更遑论这老头口吻之中竟隐隐含着几分得意? 她强握紧了手指,没有发作。 那长老却浑然不知众鬼修中已混进来外人,还阴测测地笑了一声:“你们要知道,这魂傀还不是普通的魂傀,个个强大无匹,其魂体都来自十一甲子前阴阳界战里陨落的崖山众修!” 众人听得悚然,倒吸一口凉气! 长老却像是抚过某样珍宝一般,用那干皮上堆满褶皱的手掌,抚过了身旁一口血棺,道:“想当年,这还是宋帝王殿下想出来的好法子,可算计谋高超,‘物尽其用’了!你们可不知道,自古来,崖山修士的骨头最硬,便是死了,这上千魂魄也不肯听话。宋帝王殿下,便想出一样奇法,只命人强将这上千魂魄切碎,以业火焚烧之法,灭其魂魄中所存之意志,然后以炼傀术炼之,重新拼凑成新魂,则其力犹在,气若旧魂实为新傀,可乖乖为我极域驱役矣!” 切碎魂魄,业火焚烧,灭其意志,拼成新魂! 见愁走在最后面,走在这一口又一口没有打开的血棺之畔,但觉胸臆中一股浸血含泪的悲怒狂潮巨浪一般横冲直撞,要破开她躯壳,化作滔天的剑光,将这洋洋得意的老匹夫斩下! 眉心里,那半寸血线已悄然浮亮! 只是旁边一只手,悄然伸了过来,按住了她已掐住剑诀的、紧绷的手指。 傅朝生转眸望着她。 虽然并不能真切地体察身为崖山门下的见愁,在此时此刻会有怎样的感受,但即便只是推断,亦可想象该是人所言的“痛苦”,在手掌覆上她手指的瞬间,他便轻易感受到了她体内冲涌着的庞大力量,与那近乎决绝的杀意! 可眼下不是时候! 大费这一番周折,要做的不是来到这一座义庄,除去这些魂傀的威胁这么简单。 是见愁定下的计划,她该比他更清楚这一点。 所以那澎湃而磅礴的力量,终于渐渐从指尖消退了,眉间忽现的那一道血线也慢慢地暗了下来,还是隐没于深处。 连着身体与鲜血都冷下来。 见愁的面容,平静得让人害怕,只垂了手,淡淡道:“我没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0章 再论善恶 有时候, 尤其是像这种时候, 傅朝生便会想, 他所不能切身感受的人的“痛苦”, 与他能清晰感受到的“痛”, 是完全一样, 还是有所差别?又到底, 是“痛”更强烈、更难熬,还是“痛苦”更强烈,更难熬? 往日只想, 却不在意。 但此时此刻,他竟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好奇来:想要知道,“痛苦”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会像是他身为一只蜉蝣却想要得长生、逆轮回一样吗? 他这一位故友, 便站在他的身旁。 明明他能清晰地看见对方, 感知对方,甚至自己的手上还沾着她指尖的余温, 可却觉得二人之间好像有一层隔膜。这隔膜既不来自于立场的变裂, 也不来自于关系的疏远, 只源自于无法体会。 无法体会, 她的痛苦。 尤其是, 方才透露出的危险和杀意, 如此强烈,可一转瞬便彻彻底底地压了下去,平静得溅不起波澜。 这种状态, 透着一种更让人不安的压抑。 仿佛沸腾到极致, 便陡然静止了一般。 在昨日议事厅后,他对自己陌生的状态充满了好奇,也对见愁忽然试探他的举动充满了疑惑。 但他得不到答案。 鲲告诉他,“好奇”,尤其是对感受好奇,对身为妖邪的他而言,是一种很危险的状态。 可,这种状态,为什么意味着危险呢? 傅朝生总是不很能理解鲲说过的很多话,即便他汇集着蜉蝣一族整个族群的记忆,但里面总归是多天地万物的见闻和道理,独独很缺少与人有关的许多东西。 他望着她,也慢慢地撤回了自己的手掌。 前面那枯尸似的鬼王族长老,还没注意到发生在后方的细节,更半点意识不到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依旧向众人叙述着与这一座义庄有关的渊源,以及接下来需要他们所做的事情。 宋帝王想出的这炼制魂傀的法子,在前所未有的匪夷所思同时,更是前所未有的狠辣阴毒,又因为这千修生前修为极高,其魂魄的力量也不弱,所以需要的炼制手段也极为繁琐。 魂傀拼凑好之后,还要使“他们”听从使唤。 这便要依赖于强力的驯化和控制了。 此次从酆都城征召精锐鬼修,为的就是最后的“驯化”和“控制”,所以提前以鉴魂盏检验过了他们魂魄的资质,再命他们修炼控魂术,合格之后才带来此地。 只需七日,便可彻底炼化魂傀。 届时这一位鬼王族的长老与负责此次炼化的“厉寒”,都会功成圆满,回阎殿复命。 在讲解完炼化的要领之后,那长老便直接抬手,拍开了一口血棺。棺中躺着的赫然是一具人形的魂傀! 看上去,像是名男修。 可除了那一张脸看上去较为完整以外,脖颈以下的身体,却是破碎不堪!完全与见愁当年在极域鼎争时所见的钟兰陵,别无二致! 一片一片…… 这一具魂傀,面貌看上去虽与修士无异,可身体完全是由不同人的魂魄碎片拼接而成! 碎片与碎片间的缝隙,蜿蜒曲折,像是一道又一道丑陋的疤痕! 见愁站在远处,以心眼观之,悲怆已极,恶心犹甚,只觉像是吞了万千秽物一般,直欲呕吐! 然而愤怒的尽头,偏是平静。 她都疑惑,自己怎么还能装出这样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没事儿人般站在此地,然后看着那长老在她眼前展示如何驯化魂傀,看着那由无数崖山门下残魂碎魄拼凑起来的魂傀在其控魂术下如活人一般动作…… 示范完毕,那长老便随意将魂傀扔回了棺中,又用手一指这义庄内的范围,道:“需要你们驯化的,便是这义庄之内的一百魂傀。在这三日之内,凡驯化魂傀者,若无特令,不得踏出义庄半步,更不得触碰义庄外任何一口血棺。违令者,魂飞魄散!都记住了吗?” “谨记长老训!” 众人听得这严厉的话语,皆心头一凛,纷纷应答。 随后那长老才将皱巴巴的眼皮搭上,向站在靠后方的傅朝生一拱手,便从义庄之中走了出去。 厉岩等几位长老于是安排众人各选魂傀来炼制。 只是轮到见愁的时候,傅朝生摆了摆手,道:“她修为不够,便不必了。” 厉岩等三位长老顿时了然,知道当日莲照是没经过鉴魂盏测验的,乃是厉寒想让她进,她才来到此处,要来行这炼魂之事当然不合适。只是他们也未免犯嘀咕:这他娘正事不干,还带莲照过来,是来打情骂俏,在这枯燥之地解解闷儿的吗? 当然这话也就是在心底。 大家都是人精,不敢说出来。 于是众人陆续开始炼魂,见愁却只是站一旁看着。 看一口又一口血棺被打开,露出里面各种各样、形貌不同的魂傀,然后看“他们”在鬼修们的操纵下做出千奇百怪的举动,却偏没有半点知觉,泥塑木偶一般…… 死了。 在宋帝王下令打碎分割他们魂魄、用业火磨去他们意志的时候,这些残魂碎魄的主人,便彻底死去了。 即便将来轮回恢复,世间也不会再有他们的身影。 意识到这最残酷的一点之后,见愁莫名便笑了一声。她终是不想再自我折磨一般看下去了,从义庄之中走了出来。 瘴气之外,空无一人。 血红的黄泉水淌过河畔,声音潺潺。 她停步,慢慢在这见证过无数争斗与死亡、洗刷过无数白骨与魂魄的河岸边坐了下来。 傅朝生无声跟了出来,驻足于她身畔。 一时无言。 过了很久,他才想出自己要说的话来:“待此间事毕,便能名正言顺入探八方阎殿,看看秦广王到底有何图谋,再看看少棘踪迹何在。届时,故友也可报崖山昔日旧仇,不必如此刻一般苦苦压抑了。” 听起来像是安慰。 见愁当然知道他们潜入极域还有更多的目的,比如至今也感应不到的鬼斧,比如神秘消失在雪域后踪迹全无的神祇少棘,比如八方城中是否会有其他未知的隐秘…… 所以方才,她还能克制住杀戮的冲动。 见愁的目光飘荡在河面上,眨了眨眼,好似没什么情绪波动:“我知道轻重。不过以你过往同那少棘交手的情况来看,对方的修为亦极为恐怖。当初你在雪域时,便能感应到祂去了极域,如今对方是否也能得知,你就在极域,或者就是‘厉寒’?” “若祂本事强于我,自然能感应。”傅朝生摇了摇头,“自来是强者能感知弱者。我既能感应祂,便是我强于祂。且你们人有言,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逆天地之规则而生,自有例外于天地之能。凡妖血所覆,便是在此言覆灭天道,天道也不能察。更何况,此界有其极限,祂与我之力,皆远超此界修士,但所能用者,不过三四。” “不过三四?” 见愁向来不问傅朝生到底拥有何等的实力,只觉他虽受限于蜉蝣一族朝生暮死的规则,能力在一天之中有几重变化,可依旧远超大部分修士,便是在昆吾横虚真人面前亦无有所惧。 眼下,却是第一次听他提起自己的本事。 于是生出几分好奇:“你言此界极限,何解?” “故友应知,十九洲、极域、人间孤岛、东西二海,皆在星辰之中,谓之‘此界’,名曰‘元始’。此界为凡人之界,修士之界,乃是‘俗界’。举凡修士之力与道,达到某一程度,便会超越此界所能承受力量之极限,为天地规则接引,飞升上界,又谓‘上墟仙界’。” “世间存在,若在此界,力量皆不能越过极限。” “所以下界修士飞升上界后,往往不能回返。而这元始之星,便更为特殊……” 说到这里的时候,傅朝生顿了顿,似乎是在回想思索什么,只道:“鲲说,此界设有元始天罚,谓之‘元始劫罚’,乃是人祖盘古大尊所特设之罚。凡有越此界极限之力出现,‘元始劫罚’便会降与持有越界之力者,摧毁其身。” 元始劫罚…… 一界有一界力量的极限,理解起来十分容易,稍加推测也能猜出,但这所谓的“元始劫罚”,却有些令人费解。 他界无,此界有。 那此界,到底是有什么特殊之处,才能有这特殊的庇佑? 见愁看了他腰间所悬那鱼形玉佩一眼,慢慢地皱了眉,显然觉得有几分蹊跷。 鱼形玉佩静止不动,鲲显然没有开口的意思。 傅朝生便道:“传是如此传,但似乎至今未曾发生。我与少棘交手时,正值其虚弱之际,所以力量并未逾越此界极限,亦不能证此言真假了。” 说到底,就是古老的传说罢了。 对寻常人而言,其实并不需要忌惮;只是傅朝生到底不同,修为太高,所以反而需要顾忌。 表面上看起来,这绝非好事。 但眼下这极域之中,也许潜藏着他们此战最大的对手,傅朝生需要忌惮的,对方必然也该忌惮,则实力大致便有所限制。 于修士而言,十分有利。 见愁想通了这其中的关窍,便道一声“也算好事”,接着又沉默下来。 此时此地,实在没有什么谈话的心情。 但傅朝生却觉得不自在。 明明往日去找见愁借宙目,泛舟江上,相对不言,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此刻站在她身边,却觉得总要说点什么话才合适。 也不知是不是察觉了他此刻的感觉,在良久的沉默后,见愁终还是叹了一声,慢慢道:“我并无大碍,只是有时候,确觉人不如妖。” 傅朝生看她。 她却面色平静,续道:“若无情无感无所觉,则无烦无恼无所痛。我明知昔日并今日之见非我崖山门下,不过八方阎殿以险恶之用心所拼凑之泥塑幻影,本该心不惊、情不澜。可肉体凡胎,不能免于庸人之俗。心为之惊,情为之澜,甚至生出诸般仇恨杀戮之意。如此,倒是让朝生道友,为我担心了。” 担心? 傅朝生将这两字默念了一遍,只觉费解,想起自己先前的好奇与困惑来,便问:“方才,故友所感,是痛苦吗?” 痛苦。 这样一句话,还真是只有傅朝生能问出来的。 见愁收回了自己飘忽的目光,闭上了眼,道:“算是吧。凡人在世,有七情六欲。求诸七情六欲,便有千痛百苦。有情,则痛苦不能免。所以每每困厄时思之,谢不臣所修之道,未必没有道理。无情,便无痛苦。” “情,我先前问故友,我吞了那心,是否有了‘情’,故友却说不是。我无情,有的只是‘欲’。”傅朝生困惑,“这二者间如何区别?故友说我有‘欲’,该当何解?” 睁开眼来,天空是浓稠的黑暗。 见愁凝视了半晌,顿了片刻,才回道:“情与欲向来难分,设若强分,则情为人心之牵挂,欲为人身之羁绊。一者深种念中,一者浮在躯壳。凡有所感皆是情,凡有所求皆是欲。你想逆转轮回,改蜉蝣一族朝生暮死之命,是欲;当日你感我亲近,身有变化而难由己,亦是欲。” 那这么说,他当真无情,只有所欲。 故友自是有情的。 只是…… 傅朝生也坐到了她身旁来,这一刻竟像极了当年登天岛上初见时,不过迷茫的那个成了他而已:“故友也有‘欲’吗?” “……” 见愁转过眼眸来,凝视了他半晌,之后才奇怪地笑了一声,坦然回答。 “自然也有。” 傅朝生便皱了眉:“那故友为什么不高兴?” 他虽是妖,可也能察觉一些东西。 自那一日见愁试探过后,看他的眼神便很奇怪,隐约让他觉得,这“欲”似乎并不算是什么好的东西。 但这东西,见愁不也有吗? 他虽然只问了一句,且问的是她为什么不高兴,可见愁却轻易听出了这话背后藏着的一连串疑惑,便摇了摇头,道:“‘情’‘欲’往往相伴而生,如今虽只有‘欲’,可你本为天地慧种,难保他日不触类旁通,因‘欲’生‘情’。而自古修士皆谓‘情’‘欲’为末道,使人痛,使人苦,使人狂。是以人三魂七魄,魂善魄恶,这‘情’‘欲’二字,皆要分在‘七魄’之中,算是‘恶情’‘恶欲’,而天道向善,所以……” 话至此处,声音忽然停住。 脑海中,是刹那闪过的灵光! 傅朝生听到一半没了话,有些奇怪:“所以怎样?” 可见愁却什么都听不到了,满脑子都是那忽然炸开的念头,甚至回想起了自己当年收服帝江骨玉、斩灭帝江恶魄后,从扶道山人处听来的那个故事…… 那个“魂善魄恶”的故事! 搭在膝上的手指猛地一颤,见愁梦呓似地念了一声:“魂善魄恶,天道向善。道子,魄,七分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1章 大劫起于变数 卯城破了。 在十九洲修士最强大的攻势之下, 极域数万鬼修, 有的连遁逃都来不及, 便覆灭在那刺骨焚魂的灵力之下, 魂飞魄散! 强力攻击洗礼后的城池, 一片狼藉。 城楼垮塌, 高楼倾颓。 再没一条完整的街道, 更没有半片完好的门扇。 从高处看去,满目疮痍。 地面上的修士们押解着俘获或投降的极域鬼修,在半座城的废墟里行走。 谢不臣从天际一掠而过, 在处理过了前线的事端与后续的琐碎之后,向昆吾如今在卯城的暂驻地而去,只留给下方众人一道烟雨似飘渺的身影。 楼是半座破楼, 但修士总有奇法修复。 所以看上去, 倒还像个驻地的样子。 他落下来的时候,正逢上王却皱眉从楼中正厅走出, 两人面对面看了个正着。 王却在横虚真人诸位弟子之中排在第四, 天赋在谢不臣未到来以前却是第一, 在那一年败给见愁失了第四重天碑第一后, 竟弃了原本的隐者剑意重修, 不可谓道心不坚、行事不果。 谢不臣从非眼高于顶之人。 相反, 他有卓绝的天赋,却并不自负。 他同王却是不很熟悉,但仅从昔日学来的“隐者剑意”之高妙, 便可窥其本事才能非同寻常, 心思之剔透亦算屈指可数。 可眼下…… 是什么事,竟能让这一位“王却师兄”皱着眉,从横虚真人处出来? 谢不臣脚步一停,见礼:“王却师兄。” “谢师弟。” 王却一身苍青,可眉目间不见了昔日总叫人心神为之一定的飘逸淡泊,反倒有些凝重。 平日里谢不臣同他的关系不近,按说这般见礼之后,便该没什么话了,只是此刻,谢不臣偏觉出了那么一丝不寻常,于是站着问了一句:“看王却师兄神色有异,似乎出了什么事?” 王却便抬眉看了谢不臣一眼。 这一位其实入门还不足百年的师弟,排在师尊十三名真传弟子之末,可无疑是昆吾这百年间绝无仅有的天才人物,便是放眼十九洲,也不过只有崖山见愁能胜过一筹。 其姿朗朗,其态昭昭。 人是贵气扶疏,偏兼淡漠出尘,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不论表里,皆当得起那传说中的“天眷道子”、昆吾百年大劫救劫之人。 心思已在这片刻间转过了一圈,王却皱着的眉头没有松开,只念及自己方才在横虚真人处察觉到的那些不妥,顿了顿,终还是道:“近日来战事虽然胜利,眼下更攻破了极域第二道防线,打入八方城指日可待,可师尊处……谢师弟入门虽晚,但实当得上师尊座下第一得意之弟子,总归你的话,师尊也许重视些。我观师尊之心,似乎不在眼下界战之上了……” 谢不臣微微敛了眸,未动声色。 王却与他也甚为疏淡,今日之言已算得上是自谢不臣入门后与他说得最多的话,可也不过是说说罢了。 有的事情,他们担心也没用。 所以王却一开始便没打算听谢不臣的回应,眼下听不到回应也觉正常,只在心中猜测这位谢师弟的天赋更强于他,且拥有一种卓然的全局把控之能,怕未必没有察觉到某些端倪,端看心中如何想了。 他不再言语,径直从谢不臣身旁走过。 谢不臣站原地,待他走过后,才重抬了眼,眸底掠过几分晦暗的思量,然后向楼中走去。 只是脚步很慢。 从楼前走到那竟显出几分阴暗的正厅口,花了许久,最终,驻足在厅前。 厅内,横虚真人一身道袍,拂尘却搁在了案上,负手而立,道骨仙风,却面向高墙壁上一道雪白的虚影而立。 那虚影好似图腾。 十脰九头,羽翼丰满,色如森然白雪,可十八只鸟目竟尽数张开,在谢不臣到得厅前的刹那,全向他望了过来! 九头鸟残魂! 这一瞬间,谢不臣全然有一种自己身上最大的秘密都被看破的感觉,若非他性沉冷,且不止见过一次,只怕也要为之悚然。 从厅外进来,他躬身行礼:“弟子拜见师尊。” 横虚真人静立不动,人站在这厅中颇为阴冷的深处,只凝视着上回攻破鬼门关后入十八层地狱拜谒时,迎回的九头鸟残魂图腾,过了许久才道:“百年大劫,其期已近。劫起变数,却不知,这变数从何而起……” 谢不臣眼角微微一跳。 那九头鸟残魂虚影上,十八只鸟目闪烁着一点微红的暗芒,慢慢从他脸上移开了,重转回了横虚真人的身上。 九只尖喙开合,声音是亘古的沧桑。 “至妖至邪,变数乃出……” * “故友想到了什么?” 纵是至邪大妖,亦不能窥知见愁此刻心思,傅朝生但听得她提及“七分魄”二字,已有些讶异,不由问道。 见愁慢慢放平了自己的手指,呼吸却还有些难以平复,一如她此刻翻腾涌动、难以平复的心绪! “只是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罢了……” 一个前所未有的、匪夷所思的想法。 傅朝生望着她,等她解惑。 见愁便问道:“你也曾到过人间孤岛,可曾听闻过‘魂善魄恶’的故事?” 傅朝生摇头,道:“未有听闻,我更想不出魂魄如何能分出善恶。” “正因为如此,千百年来,所有人间孤岛的凡人,都当那是一个故事罢了。” 见愁眸光闪烁,将那故事讲给他听。 “怪力乱神事,圣人不语。但世间既有此事,则不免有人著此志怪之书。” “当中便有一册,载有一事。” “旧有一书生与友人读书寺中,友人归家暴毙,书生不知,读书如故。是日晚睡,却见友人披闼而入,言自己暴疾而亡,已是鬼身,来见书生只为交代牵挂之后事。书生初时惧怕,后经交谈,观友人虽为鬼身然面貌殊与旧日无异,因出言挽留相谈。叙过平生后,终将一别,友人告辞,道:‘吾去矣。’然起身后,竟立而不行,双目瞠视,貌渐丑败,显凶恶之相。” “书生乃惧,驱之不去。” “惶恐下,只好夺门而逃,奔于夜中,而友人尸鬼追其二出。最终因尸僵不能越墙,所以书生翻过墙后,逃过一劫。” 表面上,无论怎么看,也不过就是个人间孤岛常见的鬼怪轶事罢了。 然而当年斩杀帝江恶魄后,她才知当中确有道理。 见愁回首,看了河岸边义庄一眼,见无人从中走出,才慢慢道:“著书人在这故事后,借识者之口云:人之魂善而魄恶,人之魂灵而魄愚。友人来时,一灵不泯,魄附魂行;友人去时,是心愿已了,善魂散而恶魄在,是以逞凶作恶欲噬人。魂在,则其人也;魂去,则非其人也。” 傅朝生亦非愚钝之辈,听完后细细一想,又想起见愁方才说“天道向善”,而谢不臣素有“天眷道子”之名,再念及那总无解的“杀谢不臣,斩七分魄”,终于隐约猜着她几分想法。 “故友是觉得——” “我必欺天!” 见愁没有让傅朝生把话说出来,只这样幽幽地一叹,好似要将此刻心怀中那一股震荡之气吐出,面上虽平静,可声音里微微的颤动,依旧泄露了她的复杂与震撼。 “设若都是他,堪为绝代枭雄……” 只是,天道当真有善恶吗? 便是退一步讲,天道真有善恶,而事情亦如她所怀疑,那世俗以为的善恶,便是天道的善恶吗? 对于天道而言…… 何者为善,何者为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2章 螳螂捕蝉 傅朝生身为大妖, 曾言“天道不过一死物”, 她所修乃为“人道”, 盖因人之一生无能脱出己身见此世界, 是以“天道”也不过是人所以为的“天道”。 若天道无情, 便不该有善恶。 若天道没有善恶, 所谓的“善者”也不当成为所谓“道子”, 除非…… 见愁的眸光,渐渐深邃,这一时只望着前方, 呢喃了一声:“除非天道亦出于人心,所以能‘欺天’……” 傅朝生竟听得有些惘然。 他只隐约查知了见愁那只言片语间透露出来的猜测,却已不能以自己的所思所想来推测她此刻到底想到了哪里, 不由感觉到了那种从始至终都存在的隔膜。 人与妖之间的隔膜。 只是旧日他与见愁的关系还只是疏淡, 也并没有过这样需要朝暮相对甚至是去探讨这些天地之事的时候,所以即便有隔膜, 也不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如今却觉得这天生的隔膜, 挡住了什么, 让他虽然坐在见愁身旁, 却无法更进一步。 这感觉, 又有些奇怪起来了。 见愁静坐于黄泉河畔, 浮现在她脑海中的,这一时竟只有当初圣子寂耶那一句“天地间本无神明”,便渐渐想起了众生令, 慢慢陷入自己的思悟之中, 望着漆黑的苍穹。 傅朝生也未打扰,只陪她坐着。 一直到前方的河面上忽然漂来了一条快船,像是一道浓黑的幻影,乘风而来,停在河畔! 船上一名传讯的鬼兵面色仓皇,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船上下来,径直从他二人身旁跑过,一面跑,还一面大声地呼喊:“长老,长老,前线战报!前线战报!卯城、卯城破了!!!” “什么?” 义庄外面几位鬼族长老顿时面色大变,豁然起身! “前两日不都还守得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破了?!” 义庄内所有正在祭炼魂傀的精锐鬼修们,都将这几句话听了个正着,一时动作都停顿下来,相互望了一眼,眸中都沾染上几分动摇和惊骇。 谁不知道双方间的力量对比? 极域的防线,自来是一道强过一道的,而十九洲说来说去就那近万修士,要补充也有限。就算卯城再不济,十九洲的修士再强,也应该还能再撑几天,怎么说破就破了? 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惊醒了见愁。 她收敛思绪,眉头微微一皱,也向义庄门口的方向看去。 那来传讯的鬼兵修为并不很低,但神情间却是一副劫后余生的心有余悸,面对着几位长老的厉声喝问,他哆哆嗦嗦回道:“回、回禀长老,望台,是望台出事了。卯城望台不知为何,突然失灵,无法从地底抽取地力阴华覆盖。十九洲修士便趁机引入天地灵气。事发突然,我方毫无防备,数万鬼修顷刻间被屠戮过半!几位鬼将虽奋力抵抗,却被十九洲几名大能修士合力斩下,对方阵中比当日鬼门关之役又多了一个厉害的,号称‘剑皇’,一剑劈开了卯城城门。我们、我们实在阻拦不下。卯城被破后两刻之内,西南七城已尽落入十九洲掌控……” “……” 这传讯的鬼兵话说到末尾,已然透出一种畏惧的嘶哑,像是想到了战时的场面一般,目中涌现出浓烈的恐惧。 义庄前,于是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黄泉里血红的水,依旧潺潺地、惊心动魄地流淌着。 那驻守义庄的枯槁老人无甚表情,鬼王族长老厉岩却已经是面色铁青,胸膛剧烈地欺负着,目光却闪烁不定,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愤怒。 他冷声喝问:“八方城可有指示?” “小的正为此事而来。”那传讯的鬼兵岂敢怠慢,连忙回道,“事出紧急,阎君们怀疑卯城望台突然失灵恐非巧合,乃是十九洲有精通阵法之高手蓄意为之。若真如此,极域危矣。所以秦广王殿下特下密令,请诸位长老严加督促,务必尽快将魂傀祭炼完毕,迅速送往八方城!” 几位长老听后,神情凝重。 见愁与傅朝生听后,却是相互望了一眼。 原本魂傀之事就催得很急了,现在又下严令敦促,显然是催得更急了,而且至少在秦广王的计划中,这一批魂傀的力量以及能发挥的作用,绝对不容小觑! 既然是来自八方城的严令,义庄这边当然不敢怠慢。 不管在听说了卯城被破的消息后,众鬼修心里如何想,在此时此地亦不敢表露出半分来,只在几位长老的严格监视下拼了命地加快速度祭炼魂傀。 见愁当然也没闲着。 她如今这与“厉寒”有些瓜葛的“莲照”身份,无疑是极好的伪装了,十分适合在这关键的时候做点什么手脚。 只是最终竟没能成功。 在卯城城破的消息传来后,义庄之中的气氛显然比先前要紧绷许多,连原本只在义庄外面看着的几位长老都时刻守在庄内,一面监视,一面催促,纵使见愁有极高的修为,也不敢在此刻冒险妄用手段。 她也想过一探庄外的情况。 义庄里面的魂傀统共只有百具,而据傅朝生所知和先前鬼王族的长老透露,里面的只是少数。更多副棺材,都严整地排列在义庄外围与后方,严严实实地盖着。 可三番两次假作无事要走过去看的时候,总会发现那一位枯瘦得像是骷髅的长老,撩开长满褶皱的眼皮,用那一双灭有眼仁只有眼白的眼看她。 ——竟是寸步难近。 试过两次都撞上这老头儿之后,见愁恐惹人生疑,便再无异动,只同傅朝生商议待魂傀都祭炼完毕,再作打算。 这也没等上多久。 原本是计划在六七日的时间里祭炼完毕,但卯城那边传来的严峻消息显然让所有人都忧心忡忡,强行专注之下,速度自然提升,居然只花了三日! 最后一道暗紫的光芒没入由残破碎片拼接而成的魂傀之中,像是一道活着的阴影,深深没入那魂傀的头顶。 “刷”地一下,那魂傀便睁开了眼。 看似有神实则麻木的一双眼! 周遭的地力阴华,自动凝聚而成,化作与十九洲修士所着无异的衣袍看,从棺中直挺挺地站起,漂浮到半空之中! 当此之时,义庄中所有鬼修,无不悚然! 陈旧阴森的庄内,上百血红的黄泉棺内尽皆空空,上百已经祭炼完毕的魂傀,与活人一般凌立于半空之中,填充满所有人的视野! 每一具魂傀面上的神情,都僵硬而麻木。 分明只不过是上百具经由他们的手祭炼而出的傀儡罢了,可那周身散发出来的强悍气息,却似远胜于身为祭炼者的他们! 神态越麻木,越叫人心底发寒! 见愁就站在庄内一个角落看着,眼底有隐晦深暗的寒光闪烁,但一句话都没有说,只将目光从这百具魂傀身上移开,看向了正前方的傅朝生与几位鬼族长老。 厉岩检视了一圈,确认祭炼完毕,没有什么差错,才松了一口气,对傅朝生道:“厉寒大人,秦广王殿下交代的事情已然完成,魂傀祭炼完毕。不知下面有何指示?” “好。”傅朝生看了一圈,毫无破绽地点了点头,道,“接下来的事情你们就不用管了,自有我先带这百具魂傀前往八方阎殿,向秦广王殿下复命。你等既已完成任务,便即刻返回酆都城。十九洲既已经攻破了第二道防线,想必略作修整很快就要再打上来,正该你等前去效力。” “是。” 提到前线的战事,几位长老都不禁眼皮一跳,众鬼修也是眼神闪烁,显然都心思浮动。 但谁也不敢出言反驳,皆齐声应了。 于是接下来便分作两路。 原本来自酆都城的精锐鬼修,在三位鬼族长老的带领下,返回酆都;傅朝生则大袖一卷,带着上百魂傀,按计划前往八方城复命。 只是见愁比较特殊。 她也是酆都城选过来的鬼修,但谁都猜她同“厉寒”有一腿,所以开始的时候没有参与魂傀的祭炼,走的时候也不跟众多鬼修一起走,而是直接跟了“厉寒”走。 众鬼修见了,不免腹诽,心道莲照也不知哪里来的这妖邪手段,竟有本事将厉寒迷成这七荤八素模样。 但走的时候,却是谁也不敢议论。 他们乘上来时的大渡船,便返回酆都。 傅朝生这边也携见愁同那看守义庄的那诡异老者告别,上了另一艘截然不同的雪白的渡船。 同样登船的还有那上百魂傀。 个个飘上船后,都像是木桩子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 见愁站在船头傅朝生的身边看着,在离了义庄有一段距离后,面色终于慢慢阴沉了下来:“魂傀上千,这一百具不过十中之一。在义庄里面时,看守义庄那老头儿严谨所有人去往庄外,更不给旁人触碰庄外棺材的机会。算数量,外面的棺材是九,里面的只有一。想来,庄外的血棺里才是多数。” “你想回头去探?” 傅朝生轻易察觉了他的想法。 见愁也不绕弯子,眉心血线一亮,藏于她祖窍的一线天便有杀伐凶戾之气悄然浮现,只道:“魂傀事小,怕只怕投入战场后,能乱十九洲军心,更乱我崖山之心。那看守义庄的老头修为差我一整个大境界,斩杀他应当不难,之后再毁魂傀,毕其功于一役。” 她的实力,傅朝生也了解,确如她所言,要杀那老头儿该费不了多大的功夫,易如反掌。且她的实力还未达到能悄然伪装进入八方城还不被发现的地步,自然不该冒险与他同行潜入八方城。 可…… 他轻轻蹙了眉:“那眼下这上百魂傀该当如何?” “你要潜入八方城,若无这百具魂傀领着复命,难免惹人怀疑。”见愁虽想现在就一掌将船上这些魂傀都轰个粉碎,可理智告诉她,留着才是必须的,“八方城中秦广王等阎君是何动向,以及少棘是何打算,更为紧要。便请朝生道友携这百具魂傀,犯险一探。余者顺其自然即可。” 这意思就是,这百具魂傀,她放弃了。 大局当前,自然舍轻取重。 傅朝生听后无言,端端望着她看似平静至极的面容,沉默良久,终是一句劝慰的话都没说,只向她点了点头,以使她放心。 见愁便不再回看一眼,飞身而起,从这渡船船头飘摇而下,越过黄泉血红的水面,又落回了河畔,隐匿了身形与气息,向先前的义庄而去。 一众鬼修已然撤走,此地显得格外冷寂。 河畔的泥土像是被鲜血浸透一样呈现出阴冷的暗红,更衬得那为血棺环绕于其中的义庄森然恐怖。 不过片刻,她便重新看见了这一座义庄。 然而情况却有些出乎意料。 强大浑厚的灵识悄然覆盖而出,笼罩整座义庄,包括义庄周遭那九百余灵识无法穿透的血棺,可却没发现半点鬼修存在的踪迹! ——先前那看守义庄的诡异老者,竟然不在! 见愁眉心顿时深锁,只觉诧异。 那老者在十大鬼族与八方阎殿的身份显然不一般,甚至很可能要比高出傅朝生所伪装的“厉寒”!要知道,秦广王可是格外重视此地,也格外重视这些魂傀。在送走了“厉寒”与鬼族众修之后,这连两刻时间都没过去,他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了原本该他看守的义庄? 情况似乎不对。 一股不妙的预感,悄然袭上心头。 见愁念头闪动,原本就覆盖了整座义庄范围的灵识,猛地往外再扩,宽广了整整一倍! 可依旧一无所有! 面上的神情便彻底冷了下来,心也渐渐往下沉去,凝视着笼罩了义庄的那一片遮蔽视线的瘴气,她在虚空中站了许久,终于落了下去。 一线天无声无息地握在了掌中。 见愁踩着脚下松软粘腻的泥土,慢慢走进了那瘴气笼罩的范围,停在外围右侧一口紧紧盖着的血棺之前,抬首举剑,将沾着一线红的剑尖送入那棺盖与棺身的缝隙间一挑! “砰”地一声,血红的棺盖,顷刻滑落在地,崩散成一片血花,也让棺中的情形彻底展露在人眼前。 棺内没有尸体,没有那老者,甚至没有魂傀! 什么都没有…… 空空如也! 风声陡然凄厉,瘴气如妖魔似地鼓动,见愁的脊背都开始渐渐发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3.第513章 黄雀在后 渡船一路返航, 逆流而上。 八方城在整座极域的最中心, 即便被十九洲攻破了两道防线, 外围依旧还有更为坚固的两道,更不用说最贴近的那一道还是作为十大鬼族驻地的酆都城, 堪称是固若金汤。 所以外围的恐慌,在这里了无影踪。 傅朝生携那一百魂傀抵达时,只见高耸空旷的城池上方, 七座巨大的深黑色宫殿巍峨地悬浮在八方城的七个方位,而原本的楚江王殿已经因为楚江王的陨落而跌落, 消失不见。 与旧日相比,此时的八方城看上去有些怪异。 大约是因为他“闭关”之前见过的八方城还有八座阎殿吧? 秦广王殿最高,分明是一样的形制, 可看上去却最为凛然。 傅朝生在城外验过了身份,进了城中,随后一跃而上,径直落到了秦广王殿外,躬身向内一拜。 “判官厉寒,奉命带魂傀来拜。” “进来吧。” 里面传出了秦广王的声音。 殿内的光线, 一如既往地昏暗。 秦广王高高地踞坐在宝座上, 背后的画壁上是阴暗的各式天魔图纹, 一身玄黑的衮服披在他身上, 头顶十二旒冠冕垂下的珠子轻晃, 遮挡了他的目光, 只能让人看见他微微勾起的唇角。 从面上, 半点看不出极域已经被攻破了第二道防线。 他太平静了。 傅朝生从外面走进来,抬眼一看,便发现这大殿之中竟不只秦广王一位阎君,还有四位阎君也在。 下首左右各列座两位。 依次是:宋帝王c阎罗王c都市王c转轮王。 宋帝王看上去是个垂垂的老者,但眯缝的眼底闪烁着精光,显示着他并不好相与的本质;阎罗王却是威严端正,面上的神情颇为和善,是八方阎殿专门和稀泥的“和事佬”;都市王江伥一身衮服外罩着织金轻纱,柔婉的眉眼间独有一种浅淡的c雾气似的忧郁,正转眸打量他;转轮王却是个英俊而邪气的青年,颇有几分气势,目光肃然而凌厉,乃是秦广王真正信任的心腹。 有关这几位阎君的一切,瞬间从心头掠过。 但很快便意识到了不大一般的一件事:诸位阎君都到了,看来今日正好是在商议大事,可独独缺了两位—— 这大殿之上,没有泰山王与仵官王! “厉寒拜见诸位阎君,拜见秦广王殿下。”傅朝生心中已经起了疑,却没有表现出来,只如常行礼,“闭关数十年乃出,未能为殿下效命,厉寒愧疚无内。承蒙殿下抬举,以义庄魂傀之任委之,幸不辱命,百具魂傀已如期带回。” 其他四位阎君都没有说话。 只有秦广王抬眼,透过冠冕上垂下的珠串打量眼前的“厉寒”,唇边的笑意没有丝毫变化,就好像他一如既往地信任这一位“得力干将”,没有半点怀疑一般,十分满意。 “你恰在此刻出关,可算能救极域于危难了。想必你已经听说了,昔日堪与你分庭抗礼的张汤已然失踪,即便未曾投了十九洲,只怕也相去不远。本殿手底下真正可用的大才,如今就剩下你一个。端看魂傀这件事,没有半点差错,办得极为漂亮。本殿且问你,对这些魂傀,可算了解一二了?” 傅朝生来这一趟的目的,就是进一步查探极域的底细,看看对方到底有什么样的底牌。除了那神出鬼没的神祇少棘,八方阎殿的动向,自然也是重中之重。 所以这问题虽有些让他意外,但他并未表露出半分。 只道:“略知一二。” “能知一二便已经足够了。”秦广王笑了起来,似乎极为满意,极为快慰,“十九洲此次重启界战,来势汹汹,已经向我极域第三道防线上的崇阳城攻来。先前本殿同诸位阎君商议过,派了泰山王c仵官王两位阎君前去住持防御事宜。你来得正是时候,这一百魂傀留驻八方城,着令你再返回黄泉义庄,率剩下那九百魂傀,支援崇阳城。” 泰山王与仵官王已经去了崇阳城? 他则要率领剩下那九百魂傀前去支援? 秦广王的话,听起来再正常不过,可这一瞬间,傅朝生心底竟生出了一种下意识的怀疑:有这个必要吗? 若说鬼门关一役还只是相互试探实力,双方都未尽全力,极域落败情有可原,那在经过日前卯城一役后,八方城便该知道,十九洲众修士攻陷极域的决心与实力绝对不能小觑,更不是外面设下一重又一重防线就能轻易阻挡的。 极域想打消耗战,不异痴人说梦。 将极域鬼修的实力分散开来,散成几道防线,看似是在不断消耗十九洲的力量,可实际上分散开的力量远不如凝聚到一起的力量,可以形成质变。分开分批去抵御极域,相当于放几只蚂蚁出去撕咬大象,不痛不痒罢了,非但不能将其咬死,反而会被对方以强胜弱聚歼灭! 打到最后,便是极域的劣势。 如此分防线作战,看似稳妥,其实对极域十分不利,更不用说派这两名曾在鬼门关一役落败的两位阎君去守第三道防线的决定了。 但这怀疑也只是一掠而过。 毕竟他是傅朝生,而提醒八方阎殿做出正确的决定与部署,是厉寒的事情。 所以一念闪过后,傅朝生并未出言反驳半句,那琉璃一般深墨蓝的眼珠一转,便已俯身:“厉寒领命!” 说话间,他眸底已染上一抹淡光。 庞大强横的妖识,悄然以这一座悬浮在半空中的阎殿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蔓延,也向着地底的深处蔓延。 这是同时开启了宇宙双目与妖识的感知。 在座的几位阎君无一察觉。 就连宝座上正襟危坐的秦广王都未觉出任何异样,还抬手一指左下首第一张空着的椅子,笑道:“本殿向来器重你,原想抬举那张汤,谁料他竟不识抬举。楚江王不中用,竟陨落于区区十九洲修士之手,实在辱没了我八方阎殿的名声。你本是鬼王族这一代天赋最强之人,本座希望没有看错你。你该知道本座是什么意思吧?” 这分明是要以阎君之位相许了! 其余几位阎君听后,眼底都含了几分惊色。 宋帝王坐于右下首第一张椅子上,却凭借自己老狐狸的直觉,听出了几分微妙的不寻常,但他并没出声,更没有提醒“厉寒”。 傅朝生半点特别的反应都没有。 他当然不是听不懂秦广王的暗示,但一则他实在看不上修士与鬼修之间这点东西,二则他所伪装的厉寒原本也是个性情冷酷之人,有一种淡漠的嚣张,即便听了这种事,也不会特别激动。 所以他平淡回道:“厉寒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望!” “好!” 秦广王抚掌,似乎对他这样的回应满意至极。 “那本殿等便等你的好消息了,去吧。” “是,厉寒告退。” 傅朝生躬身再拜,从殿中退出。 只是在从高处飞身而下落回八方城中地面之上时,他的眉头却是立刻皱了起来,强忍住了那种自心头突然泛起的异样不适与不安,没有向方才的秦广王殿回望。 不,是真的有哪里不对 宇宙双目,本是无所不看。 然而这一刻,他竟不大能看清八方城的地底。 在很深很深的地下,是支撑着整座极域存在的转生池,像是地底一片巨大的湖泊,湖面上一片空旷。 除了雾气,什么都没有。 看不出这雾气从何而起,更不知这雾气之中到底隐藏着什么! 那完全是一种来自于直觉的危险感知! 傅朝生一下动了下去查探的念头,抬步便欲先往城外去,打算先避开八方城明显的耳目再悄然潜入。 然而才向那城门迈开一步,另一处的异样便清楚传入妖识! ——黄泉义庄! 宇目能观四方上下,可竟然感觉不到黄泉义庄,就好像这地方根本就不存在一般,更不用说是此刻本该进入义庄一探究竟的见愁! 全无影踪! 一股战栗之感陡然袭来,电光石火间,傅朝生已隐约明白了什么,当下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神祇少棘c什么转生池,径直抛下了这一切,往八方城外而去! 几乎在他身影消失在城外的瞬间,另一道身影便飘然而下,落在了他先前所站之处,分毫不差! 不是旁人,正是方才殿中的秦广王! 宽袍广袖,他一身气度威重非凡,只向着城门的方向望了一眼,便笑了一声,但眼底实在感觉不出什么人气儿。 一朝被蛇咬,尚且要怕十年的井绳。极域因崖山一个见愁并一个张汤,坏了多少事?八方阎殿又岂能没有半分的警惕。 更不用说,此界中超然之存在,何止蜉蝣! 勾起的唇畔,笑意渐冷,秦广王一个转身,身影便隐没,再出现时已是在这八方城地底。 转生池上,烟波浩渺。 浅紫的池水在这地底呈现出深深的暗紫,像是有飞絮浸在其中。一条栈道从池畔向中心的雾气里延伸,尽头的水面上竟然出现了一道旋涡,与见愁失去了感应的鬼斧,就悬在这旋涡之中。 只是比起最初,它已然大变了模样。 原本漆黑的斧身上满布着血红的图案,如今那无数的恶鬼竟尽皆变作了枯骨似森然的雪白。 一道黑气自天降下,一道白气自地抽上。 两道气流,化自阴阳,自取此界天地阴阳二气,竟在鬼斧的斧脊凹陷处盘旋聚集,不断融合挤压,渐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之态势,难以分解。 乍一看,像极了北域阴阳两宗交界处的两仪池! 一只漆黑无光的巨目隐藏在那朦胧深重的雾气之中,眨也不眨一下。其下方的转生池水中却有暗影如腾龙一般游动,只是比起传说中的龙来,这一圈暗影显得更为坚硬c凶戾,透着一种几欲吞噬一切的邪气,偏又十分古老。 站在栈道尽头,心神便全为这气息所慑! 让人忍不住地震颤,血脉奔涌,却并非因为感应,而是因为恐惧!一种深埋于血液中的恐惧,因敌对而起,因杀伐而生! 秦广王已是极域规则的化身,都尚且能有这样清晰的感知,若换了寻常人站在此处,会发生什么,又会感觉到什么,可想而知。 他在栈道尽头停步,看向鬼斧的斧脊。 “两仪珠将成” 谁能想得到呢? 只怕便是连上墟仙界之中最博闻强识之人也并不知道,盘古开天之斧的残片竟然就在此界,还为北域阴阳两宗精通炼器之道的修士拾得,以非常之法锻造,强行为其潜入两仪珠,以使其沟通阴阳两界之威能发挥到最大。 可这么一点,如何够用? 他要的,不仅仅是沟通阴阳那么简单! 既是盘古开天留下的残斧,便残存着盘古一缕残余的意志。有了这一缕意志,他便能彻底地完成自己诞生于此界最初也最终的使命—— 不是执掌轮回 而是,毁灭轮回! 持着这一柄鬼斧,反转轮回的法则,倾覆盘古所订立的《轮回法典》,分散六道众生,让世间的一切,回归到原本的模样! 当初祭炼鬼斧的人只能以阴阳两宗至宝两仪珠镶嵌,而他的能力远胜于当初炼制鬼斧之人,何须两仪珠?只需从这天地间抽取两仪之气,便可重新祭炼鬼斧! 从初得鬼斧至今,已有九九八十一载! 该成了,也该成了! 双目中渐有火热的疯狂弥漫上来,秦广王紧紧地盯着斧脊上那一枚渐渐成型的阴阳两仪图案,只问道:“你那宿敌已被调离,此斧,还有多久能成?” 那雾气中的巨眼动也不动一下,只有那转生池中的幻影悄然划动,隐约露出两排刀戟一般的黑色肢脚。 嘶哑难听的声音,从雾气里传出。 “一个时辰,足矣!” 若傅朝生在此,亲眼目睹,只怕立刻就能辨认出来,这转生池雾气之中不能被他探查到的存在,正是他与见愁想要找寻的荒古神祇,少棘! 可到底是错过了。 此刻的傅朝生,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自方才未能从宇目与妖识之中发现见愁的踪迹,他便已觉不妙,只纵身飞驰,出八方城的速度,比来时快上何止十倍? 腾跃腾挪,瞬移瞬止! 没用半刻时间,他的身影便已再一次出现在黄泉下游河畔上空! 站在半空中向下一望,在他离开此地时还平静无比的义庄,哪里还是破败阴森模样? 外围的瘴气仿佛都被鲜血染红! 堆砌成义庄的白骨墙壁更是颤动起来,散发出森然的光芒,可照在那血红的瘴气之上,又反将无数的白骨映成血色! 义庄内外,千口血棺,尽数打开! 但排列却与原先不同了。 伪装成莲照c穿了一身黑袍的见愁便站在其中,竟是被这千口血棺重重包围起来,不知是否已经斗过几场,此时只闭目盘膝坐于义庄正门口,好像随时会被那义庄一口吞下! 傅朝生见此情状,眼底那原本浅淡的妖邪戾气,几乎瞬间浮了上来,想也不想便要俯冲而下,欲直接凭借强横的力量将见愁拽出这黄泉血棺大阵。 可他才一动,下方的见愁便豁然睁眼。 她清亮冷静的目光直接跨越了虚空,穿透那血红的瘴气,落到他身上,淡淡道:“不要过来。” 傅朝生身形顿时一止,停在那瘴气之外,面上禁不住露出诧异之色。 他向她投以不解的目光。 但见愁现在显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她只是从那千口血棺大阵中站起身来,向她正前方瘴气边界处的某一个方位看去,阴沉沉笑了一声:“调虎离山之计已成,诸位该现身了吧?” 藏身于瘴气之中的存在,顿时扬了扬眉。 他从瘴气之中走了出来,竟然是先前看守义庄的那名没有眼仁的可怖老者,只是其修为已不复先前的地位,完全能与见愁匹敌,甚至还压过一头了! 在现身的刹那,那一身枯槁的皮囊便迅速充盈起来,褶皱撑开,皮肤也变得光滑饱满。 其身量却迅速地矮了下去。 待其露出真面目时,便是连傅朝生都吃了一惊! 这哪里是看守义庄的老头? 分明是八方阎殿第四阎君—— 仵官王! 少年的肩上,没了昔日总趴着的那一只温驯的小猫,于是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即便还透出几分青涩,也依然给人一种压抑的威慑。 这威慑不来自于年纪,只来自修为和地位! 站在瘴气里面,他身后跟着的是先前原本应该随同鬼族几位长老离开的上百名精锐鬼修! 到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在算计人,人也在算计她! 见愁在看见对方显露出真面目时,心底便道一声:果然是他,果然是局! 傅朝生自然是天地至邪大妖,可那神祇少棘显然也颇有来头。这世上本来就没几件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他能感知对方踪迹,亦因血脉原因,能不让旁人查知他踪迹,那对方未必没有非常之法加以应对。 何况 何况乎此时的傅朝生非彼时的傅朝生,多半颗心,便多半分变数! 见愁提着剑,戒备已极。 傅朝生并不知她为何让自己不要进去,但听她方才话中那“调虎离山”四字,已觉不妥,顷刻间想起了先前在八方城地底深处看不透的那片雾气,眸底戾气已深重了几分。 镇定自若的或只有仵官王一人。 在他身后那百名精锐鬼修,显然都还没搞清楚眼前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只知“莲照”不知为何,去而复返,被困在这血棺大阵之中一番恶斗,接着便是“厉寒”去而复返,现在在瘴气之外,竟隐隐与众人成对峙之势。 他们一头的雾水。 但身为秦广王计划的执行者,仵官王却对眼前一切了如指掌,只抬眼看着她,平淡开口的瞬间已道破她身份:“见愁仙子倒是一如往昔,既如此钟爱于假扮鬼修,何不从此以后,长留极域,永不归去?” 见c见愁仙子? 只这二字一出,站在仵官王身后那百余精锐鬼修已目瞪口呆! 所有的目光,立刻汇聚到见愁身上! 她既知形迹败露,倒也潇洒不再遮掩,面上烟气一化,浮艳放肆的“莲照”便消失不见,一张素净冷艳的面庞出现在众鬼修的眼前,一笑:“待灭尽极域,自然是我想待多久待多久,不劳仵官王殿下费心。” 说罢一线天已然抬起。 这一时她再开口,却是对着瘴气之外的傅朝生,只道:“此地我一人应付便可,还请朝生道友先去,速袭八方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4.第514章 所欲者 此言一出, 不仅仵官王,便是连傅朝生都怔住了:情势危急,包围着义庄c包围着见愁的血棺大阵, 显然是来者不善, 这种情况下, 正需要强力的帮手来驰援,可见愁竟然让他离开? 眉头几乎立刻皱了起来。 傅朝生难解其意:“故友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愁的视线紧紧锁在眼前的仵官王身上,并不回望一眼,只肃容截然道:“照我说的做。” 因她先前提醒及时, 傅朝生虽然驰援赶回,但并没有如她一般落入这血棺大阵之中, 且处于这一层诡异的瘴气之外, 按理说很好离开。 就是傅朝生自己也很清楚。 然而越是如此,他越无法明白见愁的用意。 要知道他的实力绝对远胜于眼前的仵官王,纵使对手众多,也必定能安全将见愁救出, 这种时候为什么要走? 傅朝生想要问个清楚。 然而仵官王已敏锐地发现事情的发展与自己的所料c与秦广王的计划略有差别,迅速反应了过来。 他手一挥,已示意身后所有人动手! 众位鬼修都是在回酆都城的半道上被带回来的,只知道是要回义庄围剿一人, 却不知是要去围剿谁。乍见是莲照,他们还震惊莫名, 可方才见愁真面目一露, 众人便都清楚地意识到这一次才是真真正正的大事! 这可是崖山一位大能啊! 尽管不同等级间修士的力相距甚远, 可他们此刻人多势众! 仵官王手才一抬,早有准备的众人,便跟着抬手,直接发出了自己蓄势已久的攻击! “轰隆隆!” 一道道气流与光芒,似暴雨般倾盆而下! 困于阵中的见愁,活动范围实在太窄,而这上百道攻击都是这十大鬼族之中最精锐的一批鬼修发出,可以说是封住了她遁逃躲避的每一个方向,几乎完全将她卡在了一个避无可避的死角上! “噗!” 肩膀上顿时穿出了一道血红的窟窿! 见愁在这狭窄的空间里腾跃而上,直直地升起,竟是顶着被三成攻击打中的危险,硬生生避开了其余的七成攻击! 简直惊心动魄c生死一线! 在听过见愁方才坚持要他先离开的言语后,傅朝生心里虽然还是担心她一个人不能应付眼下的困局,但已经动摇了些许,猜测她让自己速速赶回八方城一定有重要的用意。 然而眼前这铺天盖地的攻击,实在让他迈不开脚步。 一股火气控制不住地从胸膛里烧灼而出,第一次让他感觉到真切的c出自于己身的愤怒。 身形一动,他便想直接冲入阵中。 然而见愁只是在半空中一个旋身,原本冷静的面容上已多了几分冰封的怒意,回首便向他喊道:“走!” 这是铁了心不要他掺和到眼前之中的事情来。 傅朝生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 他深深地望着见愁,在对方深邃清澈的眼眸中,他忽然看见了自己困惑的模样,但心念一圈一圈地转过,最终还是决定相信她。 原本向前的身形陡然一收,傅朝生原本向那阵中驰去的趋势立刻一改,转而便要向上游八方城的方向去。 谁料背后仵官王一声冷笑:“想走?哪儿那么容易!” 他话音刚落,那原本流淌在这一片漆黑之中的黄泉,竟应声拔起,血红色的河水在奔流之中汇聚,拧成了一头狰狞的红色巨龙,一眼望去,不知其长! “吼!” 震天撼地一声嘶吼! 那龙身如同绳索一般,迅速向傅朝生卷去。 同时,空旷的河岸边出现了一道小山似的魁梧身躯。黝黑的坚韧皮肤,像是黑色的岩石,从那浓郁的黑暗之中显现出来,宽大的手掌一抬,竟是越抬越高,越抬越高,同样向傅朝生抓去! 见愁在阵中一看,便认出那是昔日鬼门关一役同她交过手的第六殿阎君泰山王! 可是 泰山王即便不死,不也应该重伤了吗? 她不禁定睛仔细打量此刻的泰山王,但见对方那魁梧的身躯在行动之间似乎隐隐浮现出暗金色的古字,缠绕在他各个关节的位置,甚至缠绕在脖颈之上! 动作虽然悍然无匹,可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僵硬。 简直像是一具灵活的傀儡! 待他浮现着金色古字的手掌,凭借那一股异常的禁制之力将傅朝生抓住之时,见愁终于看清了他的一双眼! 漆黑无神的一双眼! 心中的警惕顿时更深一层,见愁几乎立刻觉得耳后一凉,竟是一道冰冷的劲气趁她不注意,激射而来! 仵官王又岂能放弃这样大好的机会? 他已经看了出来,秦广王想要拦住的这个假厉寒,本事奇高,但却很在意这名女修,所以只要困住这女修就能拖住这假厉寒! 心底清楚,出手便越见狠辣。 仵官王颇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一片阴沉,一面自己动手从血棺阵的边缘袭击见愁,一面命众人向她围拢而去。 只是见愁半点也没慌乱。 好歹也是经历过大阵仗的人了,岂能那么容易就自乱阵脚? “砰!” “砰!” “轰隆!” 翻转腾挪间,或是避开,或是迎击,一个人应对上百人的攻击,且其中一个的修为还与自己相当,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见愁咬紧了牙关支撑着。 其模样看上去狼狈十足,但偏偏应付了个滴水不漏。 去路被阻断的傅朝生当然没将眼前的困难当成一回事,只是眼前黄泉化作的红色巨龙身上,竟让他感觉到了一种令他极端厌恶的气息,隐隐竟与他相克,更不用说泰山王周身浮动着的那些暗金色的古字。 其笔划风格,像极他昔日所见《轮回法典》上的字。 当真是一个局! 只怕这些叫他也捉摸不透甚至感觉到危险的气息,才是他方才不能以宇宙双目与自己妖识探查情况的原因。 到了这种境地上,傅朝生终于隐隐明白了见愁叫自己先袭八方城的用意,略停留片刻,又见见愁在那阵中颇为自如,分明是游刃有余,且一线天未动,八部天龙未出,连翻天印都还没用上,还保有足够的实力,短时间内该没有什么危险。 于是他终于不再犹豫。 双手向身侧一展,挺胸昂首,竟是向天一声嘶吼,霎时间风卷云动,一股模糊的声浪伴随着恐怖的力量直向着前方狂冲而去! “轰隆隆!” 天地间好似响起了万壑惊雷! 那原本与他缠斗不休的红色巨龙甫一近他身,便被这狂猛的力量掀翻回去,发出痛苦的惨叫,从头开始崩散,像是狂风吹散风化的雕像一般,迅速毁灭! 刚向他抓来的泰山王巨掌,直接被震成碎石! 就连这般魁梧庞大的身躯也完全无法阻挡这一吼一震之力,向着后方倒退了足足五步! 待步伐稳住时,抬首一看,哪里还有傅朝生的影子? 天际空空荡荡,只留下一震隐约的空间波动。 他们本想要拦截下来的傅朝生,早已不知去向! 仵官王见状,面色顿时黑沉下来,才捏着法诀就要攻向见愁的手掌都不由紧握,已是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声“该死”。 泰山王却还痴愣站在原地。 方才为傅朝生一吼所崩碎的手掌与手臂,在那金色古字的环绕之下,竟然又慢慢地生长了出来,与先前无异。 见愁打量了一眼,身形便猛然拔高,一剑荡开了奔袭而来的攻击,翻身如皎月一般落在了义庄的高处! 冷风吹来,袖袍飘飞。 她脚踩着下方白骨堆砌成的墙瓦,从这高处俯视着下方,从那无数打开的c空空如也的血棺,到正森然盯着她的仵官王。 仵官王没有让人去追傅朝生,想也知道根本追不到,他只是紧绷着身体,稚气未脱的面容上是完全不符合外形的冷酷:“你很聪明。” 他停下没动手,众人便也都停下了。 双方对峙。 见愁闻言,挑眉:“过奖了。” 仵官王不为所动,只又淡淡补了后半句:“只可惜,还是差了点。” “哦?”见愁一笑,“差在何处?” 真是镇定极了 简直让人怀疑她对此刻所发生的一切和将要面临的一切毫无所知,又或者是知道得十分清楚,却还信心百倍。 仵官王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他一伸手,一柄银色的长戟已出现在他掌中,凝视她道:“你看破了秦广王的调虎离山之计,所以强令你那一位朋友离开,可顾得了这头,便顾不了那头。他固然能前往八方城,可八方城有五位阎君在,只怕未必能起到什么作用。反倒是你,孤身一人,落入险境,只怕凶多吉少,今日要以血为本殿祭戟了。” 戟是一把好戟。 长,利,险。 一眼看上去甚至感觉不到什么独属于邪魔外道鬼修该有的凶戾残忍之气,反让忍觉得清正。 这倒有些出奇。 见愁身上方才也受了些伤,但经受过《人器》淬炼的身体,却拥有超常的恢复能力,没一会儿那些小伤便不见了踪影,没留下半点痕迹。 她听着仵官王的话,若有所思。 隔了一会儿才笑:“这难道不正是你们想看到的吗?” 傅朝生与她,总能杀掉一个。 这布局,至少在傅朝生以厉寒的身份宣布自己出关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特意在鬼门关留下了几名魂傀的秦广王,又岂能不知崖山心病所在? 这本也是攻心。 对方必定有非常之手段查知他们的行踪,由此故意命傅朝生选精锐进入义庄,以义庄中崖山魂傀为饵,引她上钩。同时八方阎殿秦广王那边必然是有什么要事,不想让傅朝生察觉或者搅扰,所以两面目的一连通,算的是一石二鸟之计,在义庄设计她的同时又能牵制住实力强横的傅朝生。 若由此倒推,很多事便令人毛骨悚然了。 比如在鬼门关一役相互试探结束后,极域为何还要分散兵力,分开防线? 十九洲大能齐出,极域阎君们却还稳坐八方阎殿。 这样的情况,不可谓不异常。 只是不管是她,还是其余十九洲修士,都是“身在此山中”,但念极域一方昏招频出,兵力越分散越好,方便他们各个击破,所以下意识忽略掉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从头到尾,秦广王便没打算赢这一场界战! 分散兵力,为的不过是拖延时间! 从不现身,是因为背后他还有更大的图谋! 而以崖山魂傀之事引诱她入局,派仵官王与泰山王一起来,即便双方战个昏天黑地,分出胜负也绝对花不了多长的时间。可就是这样短暂的时间,秦广王亦想要傅朝生得知她涉险返回,将其牵制 这证明,秦广王某个计划已到紧要的关头! 也许,还是最后关头! 一种强烈的不安,已让见愁心绪翻涌。 在被困于这血棺阵中的时候,她就已经一一检视过,所谓余下的九百魂傀,根本不在此地,只怕早已掌控在秦广王的手中了。 只希望,傅朝生能赶得上吧 见愁望着仵官王与从另一旁走过来的泰山王,已知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场难解的杀局与死局。 能活着从这里走出的,只能有一方。 泰山王浑然没有意识一般站到了仵官王的身边。 仵官王侧转头来看了身形远高于自己的同伴一眼,一股浓重的悲哀便伴着愤怒涌出。 他又怎么能忘记当日秦广王忽然出现在殿中的场景? 这一战,谁也没有选择。 眸中的悲色渐渐隐没,仵官王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在开战前,问了见愁最后一个问题:“你既已经洞悉了这一切的因由目的,却心甘情愿自陷死局,可你的同伴不顾你死活,无情弃你而去。你都没有半点寒心吗?” “有什么好寒心的?” 她胸膛里流淌的分明都是滚烫的热血,只要流淌一日,便滚烫一日,这一颗心永不冷却! 见愁看他一眼,平淡道:“更何况,实也没有必要让他知晓。因为” 她的回答,出乎了仵官王的意料,让他微怔:“因为什么?” 见愁便笑了起来。 在笑意起的那一瞬间,她竟凌空踏步行来,毫无阻碍地踏出了本该牢牢将她困住的血棺大阵! 仵官王顿时大骇! 倏忽间只见得一线天那剑光血月似的撒开,见愁飘摇的身形已然逼近:“因为,我想要阎君剩下的半颗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5.第515章 反将一军 好大的口气, 这也敢想! 自鬼门关一役后,仵官王想起当日为救泰山王,逼不得已祭出半颗赤子之心, 却为傅朝生所吞。 可那日不过是因为他实力不如人。 就凭眼前的见愁, 又凭什么敢说出这样的大话来? “笑话!” 冷笑了一声, 仵官王那一张少年气十足的脸已然绷紧,自己急退一步,并未立刻迎击见愁,而是借这退一步的举动, 自然地引见愁进入了众多鬼修的包围之中。 阵法困不住,人的包围她又如何能突破? 便是她长有三头六臂, 今日也要她交代在此! “刷!” 银色的长戟一动, 已从身侧划了过来,锋锐的戟刃上映出一道刺目的红芒,已直直向见愁手中剑挡去! 可一线天千变万化,如何能挡住? 剑戟相交时, 但听得“哗啦”一声响,那朝他扑过来的长剑竟霎时散成了一汪水,长戟划过无法阻拦半分!却偏在越过他长戟之后,顷刻间凝聚出来, 重被见愁握入掌中,直取咽喉! “当!” 短暂的片刻间, 根本来不及躲避! 一线天狭长的剑身犹如那高插向天际的险峰, 疾驰间给人以惊心动魄之感, 剑尖上微红的光芒一闪,已直挺挺撞在了仵官王喉间! 可发出的声音,竟不是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 而像是撞在了什么同等坚硬的金铁之上,是刺耳的一声鸣响! 见愁只觉得一股奇异的冲击力,忽然从她所持一线天的剑尖之上传来,递到她掌间,竟让她整条手臂c整个肩膀,猛地一震! “砰!” 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讶色顿时从瞳孔的深处浮出,但同时也没有忘记自己现在身处于重围之中,见愁退开时龙鳞道印便已经浮出,侧身一转,强行卸去了周遭众鬼修落在她身上的攻击。 随后,才看了个清楚! 仵官王站在原地,模样与先前无异,只是被见愁方才一剑的恐怖威力震得倒退了三步,脖颈喉间竟然闪现出一枚金色的古字,流光闪烁,古拙里带着一种纯粹的厚重与沧桑。 方才正是这一枚古字,硬生生挡住了见愁的攻击! 一线天这样的凶杀利器,竟不能在其上留下半点痕迹,更不用说是伤到为它所护持的仵官王了。 见愁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她能清楚地查知,仵官王脖颈上这一枚金色的古字与方才出现在泰山王身上的古字虽不完全相同,但绝对系出同源。 其气息完全不同于她与傅朝生昔日接触过的神祇。 这完全是一种全新的c他们从未接触过的力量! 事情,一下变得很棘手。 周遭一干鬼修,在这种时候,便发挥出了他们人多势众的优势。即便没有经过事前的演练,无法利用阵法的力量将所有人的力量汇聚到一起,同时向见愁发动进攻,达到质变重创对手的效果,可仅仅是这样散乱瞄准见愁的攻击,已经足以对见愁的行动造成极大的限制。 血棺大阵包围着义庄,见愁鏖战在前。 另一侧的泰山王,却终于慢慢走进了战阵,迥然巨大的双目一转,视线落在见愁身上时,眼底便出现了一抹猩红的血光。 那是完全的杀意! 麻木,凶狠! 仿佛此时此刻加于其身的再无他物,连原本属于这个人的一切情绪和感知都随着眼底的神光一道消无。 泰山王绝对不对劲。 要知道,当日鬼门关一役,她绝不仅仅是重创了泰山王,让他失去了战力,最后才没有趁胜追击。 她没有趁胜追击,是因为那一刻她清楚地知道—— 泰山王丧失的不仅是战力,更有战意! 一名已经没有了战意的鬼修,即便高高在上c贵为阎君,又如何能在这样短暂的时间内恢复正常,还将战力提升到了巅峰,甚至比遭受重创之前更强了? 只不过 对方此刻攻来,是正中她下怀! 一线天竟在这一刻豁然收起,烈风吹来,乘风道印瞬间在脚下发动,见愁目光一闪,竟是在这一刻舍却了防御背后袭来的凌厉攻击,转守为攻,反如疾电一般向泰山王跳去! 仵官王面上顿时露出几分惊色与不解。 但泰山王显然已经失去了对周遭的一切的判断和感知,即便是见愁做出了这样异常的选择,他也没露出什么特别的神情,双掌高举,向内一合,身形便迅速地膨胀拔高,完全变成了一尊巨人! 像是伫立在这天地间的一尊古神! 他低头向见愁看来时,闪烁着红芒的凶目内,无情也无感,只厚重霸道的一掌,从天而降! 这突如其来的应对与明显不凡的威势,有些出乎见愁的意料,但她做出反应的速度也快得惊人。 乘风道印一起,无数的攻击已被抛在身后。 面对着这灭顶而来的一掌,她半点畏惧之色都没露出,相反,战意无限昂扬! “轰!” 风流云动,整片黄泉下游以义庄为中心的虚空,都仿佛颤了一颤! 见愁干净利落一掌推出! 在这极域七十二城的深处,在这地力阴华充斥包裹之地,天地间几乎感觉不到灵气的存在,可她依旧悍然的使出了翻天印! 今日毕竟不是昔日了! 当年参加鼎争从十八层地狱遁逃时,她在穿越了释天造化阵时,才有一试翻天印真正威力的机会,盖因十八层地狱尚在极域范围,到处都是地力阴华,无法调用灵气。可如今她的修为,又何止成倍增长那么简单? 返虚大能身体里本有的灵气,堪称汪洋大海! 所以即便眼下无法从外界得到灵力的补充,聚集起更强大的能量,翻天印的威力也足可媲美昔日! 当年秦广王都在这一掌之下吃了暗亏,全无神智的泰山王又如何能在这一掌之下安然无恙? 汹涌的灵力注入掌影,是最纯c最正的莹白! 哪里像是昔日凶狠的翻天印? 简直像是观音慈悲的玉掌! 然而其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依旧是令人心胆震颤的霸道与强横! “砰!” 掌与掌顷刻间撞在了一起! 僵持的局面只维持了片刻,安静了那么一个闪念不到的时间,便轰然炸开! 见愁一下倒飞了出去! 可来势汹汹的泰山王却是再遭重创,那巨大庄严的掌印带着一种敢不将天地放在眼底的狂傲,毫不留情地轰穿了他的手掌,甚至穿透了他那古神一般庞大的身体! 再一次被毁灭! 而且这一次的范围,比先前傅朝生随意一吼,来得惊人得多,直让他半片身躯都消散在周遭,只余下他周身关节处环绕着的金色古字,依旧漂浮在原本的虚空之中。 直到这时,惊怒交加的仵官王才反应过来:“你在找死!” 冷喝一声,杀意迸溅! 他少年的躯壳内陡然爆发出一股强横的力量,竟在这刹那间拔地而起,携雷裹电攻来! 能位列八方阎殿,岂能没有几分真本事? 当初对战傅朝生,是因为实力完全被碾压,所以诸般手段根本施展不出多少来,可如今对战的是见愁,完全有他驰骋的机会! 疾奔间,双目骤然转蓝。 其身形一晃两晃三晃,每一晃便变作三倍之数,三晃后已然有九道幻影,直向见愁围去。 然待近时,又合为一道! 瞳孔九重,面忽妖异,九条深蓝的巨尾骤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仵官王所修法身,竟是极为少见的九尾狐法身! 那眼瞳一转,九尾便如图腾一般在疾行之中高举,九枚深蓝色的法印出现在尾尖,而后向内聚合,结成了一枚一人高的法印,悬浮在他身前。 随后那锋锐的长戟便穿破了此印! 连带着仵官王整个身躯都从法印之中穿过,瞳孔中的蓝色更深邃了一层。 见愁直视其瞳孔,竟仿佛从中看出了春花秋月,万端变化! 少年的面孔,一下变得虚幻。 无论她如何聚精会神地用灵识去锁定,都无法确定他的方位,分明人就在眼前,却捕捉不到他的踪迹! “砰!” 银色的长戟尖端在这虚幻的影子之下沾染上了几许幽幽的暗蓝,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见愁的身后。 可不同于以往的是,这一次见愁无法逃开。 因为这一刻,长戟的戟柄正在她身前! 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知觉,直到低头看的瞬间,才发现仵官王的影子已经从原处消散,重凝在她眼前,而先前持握在他掌中的银色长戟则好似从虚无中聚成一般,以一种贯穿她身体的姿态凝聚成型。 戟刃在身后,戟柄在身前! 于是仵官王伸手这么一抽,那戟刃便由后而前,彻底穿透了她的胸膛,带出来的滚烫鲜血将戟刃都染成了深紫! 狐生九尾,乃为天狐! 移形换影,戏弄天地! 凡修此法身者,原生魂魄皆非人属,盖其生前便是狐妖,死后以法身之术继续修炼,乃成九尾! 仵官王,原是狐生。 身体的剧痛在那戟刃离体之时才延后传来,见愁忍耐的功夫早已修得炉火纯青,纵使心脏被毁去大半,面上除了皱眉外也没更多的反应,只是脑海里恍惚地掠过这样的念头。 堪为劲敌! 她本应该慌乱的,或者说在仵官王的认知与预料中,她会在受到这一重击之后震骇。 可见愁回以他的,只有意味深长的一笑。 就是这样简单的一笑,让仵官王毛骨悚然! 下一刻,见愁便骤然转身,竟然舍了他这个最为强劲的对手不顾,再运起那惊天动地的翻天印,还朝泰山王的方向轰去! 眼底熠熠的光亮,像是着了火。 她看上去完全不是昏了头,而是坚定无比的志在必得! “轰隆!” 又是一掌! 纵使有那玄异的金色古字加身,泰山王恢复的速度也没有那么快,在见愁这突然的一掌袭来时,他甚至才刚恢复了损坏身躯的一半。 下一刻,便湮灭一空! 重新聚集起来的魂体,凝结出来的躯壳,以一种远胜于方才的速度崩溃! 泰山王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但另一头的仵官王见状已是睚眦欲裂,只觉一股血腥的杀戮之气直往头顶上窜! 看上去,他竟像是比泰山王还要痛。 这分明是一种无法遮掩的关切,在情急的状态下自然流露,因着对泰山王的关注,而对见愁这一番强攻更为恼怒! 杀机,成倍暴涨! 周遭众鬼修不大能跟得上双方战斗交手的速度,但再厉害的修士在一击得手之后,都不免有片刻的停顿。 而这停顿便是下手的良机! 于是顷刻间无数光华如雨炸开,尽数向见愁所在的方向落去!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见愁竟然像是没感觉到一般,非但没有后撤防御,反而再一次逼近了泰山王! “嗡!” 虚空里突兀而悠长地一声嗡鸣,像是开启了某一只尘封的c古老的匣子,释放出了一股庄严而亘古的力量。 金色的光芒,从见愁的背后,升向头顶。 圆形排列的图腾,带着无上的威重,旋转着打开! 法身,八部天龙! 谁说,当日鬼门关一战,便是她战力的极限呢? 见愁根本无视了来自身后的一切攻击,除了眼前的泰山王之外,堪称是目中无人! “轰隆隆” 上百道攻击先后向她砸落,瞬间将她身形淹没! 然而待那璀璨的乱光散尽之后,在场所有鬼修都为之目瞪口呆:毫发无损,这女修承受了他们力量奇大的攻击,竟然毫发无损! 那一面足有三丈高的巨大金色虚影,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然而其上刻画的八部天龙,却都是他们识得的存在。 八部众中,天众c龙众为首。 “天”自然是“大梵天”,“龙”在这法身虚影之上则是一只巨鳌的形态。 此时此刻,那法身虚影恰好侧旋过来,这“龙众”的图案正对着见愁天灵! 巨鳌的虚影倒伏而下,散发出厚重的金光,将她罩住。 简直铜墙铁壁,固若金汤! 上百精锐修士的攻击啊,撞在这虚影之上,直如毛毛雨撞在了铜钟之上,半点痕迹都没留下!甚至都没能让见愁疾攻泰山王而去的身影晃动半分! 她像是天上最庄严持重的神佛,又像是悍然降世的妖魔,一面是超然拔俗的冷静,一面是深重森然的杀机! 身形电掣之间,天机惊雷闪烁! 巨大的金色羽翼携裹着紫色的雷电已在她身后伸展开来,像是遮天蔽日的金云,将泰山王笼罩! 疯了! 这个女修一定是疯了! 仵官王心急如焚,又被见愁这不走寻常路的攻击气得说不出话来,又无法让泰山王此刻退走避战,一双深蓝的眼眸眨眼已被杀意浸染成一片赤色! 不能让她杀掉泰山王! 这一时间,哪里还有先前的冷静和理智? 见愁的攻击如疾风骤雨一般向泰山王压去,完全一副不管不顾要置泰山王于死地的架势。 他便提着那长戟直攻见愁! 可一如不搭理先前众人的攻击一样,她也根本不搭理他的攻击。无论他的攻势有多凌厉,她都能想办法避开或者硬扛,同时又在寻常人无法利用的间隙间继续寻找机会攻击泰山王! 所有人都当她是疯了,看不明白她的用意。 直到那战圈扩至黄泉河中,气急败坏的仵官王,出现了第一次“失误” 其实说是失误,莫若说是中了对方的算计! 他九尾天狐法身一隐一现,法印再凝,便要趁此机会直取见愁头颅,摧毁其魂魄寄身的灵台。 然而下一个刹那,见愁竟然回首! 完全没有预料! 因为先前的她完全像是看不见其他人,只攻泰山王!这突然之间的回首,让急怒攻心的仵官王反应不过来。 片刻的凝滞,已给了见愁极大的机会! 她面上露出来的,是方才向他展露过的笑意,与先前令他毛骨悚然的那一笑,全无两样! 一线天不知何时,已重新握在她手中! 在他猝不及防的瞬间,抖落成一道挂着红线的黑瀑,竟然先他一步,直接穿透了仵官王凝聚出的深蓝色法印,袭到他身上! “嘶啦——” 凌厉而恐怖的剑气,没有遇到丝毫的阻碍,毫不留情地将仵官王的身体,撕扯成两半! 魂力散成黑气,如血飘洒! 在遭受这重创的电光石火间,仵官王终于被那迎面的冷风吹得清醒了一些,陡然明白了见愁从头到尾的这一切举动的目的何在! 好厉害,好深的算计! 半片身躯在飞落时为黄泉水所吞,剩下的那半片在半空中扭曲成一团黑气,在那金色古字的强撑之下,飞快地重凝出仵官王的身形来。 只是看上去比原来淡许多,脸色也更为苍白。 他跌落在泰山王的身前,实力已大幅受损,这时只看向他正前方持剑立于河湾之上的见愁,带着几分苦涩,念了一声:“关心则乱” 见愁观察着那金色的古字对他们魂体的作用与这一轮强攻之后发生的变化,听见仵官王这如梦初醒似的一声,才笑起来,平静得不像样:“以阎君之道,还于阎君之身,可还妥当?” 以他之道,还于他身。 仵官王又岂能不记得,方才还将见愁困于那血棺阵中时想以攻击见愁来牵制傅朝生以使其留下的算计? 如今看来,被算计的竟然是自己。 “难怪你一定要他走,一则是要他去破秦广王设下的局,二则也能避免他留在此地,如我一般,陷入这‘关心则乱’的困境” 其后强攻泰山王,无疑是看出他们关系匪浅。 毕竟鬼门关一役中,他曾以半颗赤子之心,拼死以救。 在想透前因后果之后,仵官王终于完完全全地意识到,自己此刻所要面临的,是怎样一个可怕的对手。 强横的实力之外,还有强绝缜密的谋算! 他难以形容此时此刻心内的感觉,万般的念想纷繁闪过,但最终出口的竟然是一句:“你在乎他。或者说,你知道他在乎你,所以在乎他” 见愁挽剑,笑得狡诈:“那又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6.第516章 生死簿 至邪大妖, 总拥有遁天入地的本事,从黄泉的下游到八方城,本来应该就是那么一个闪念的事情。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有些出乎傅朝生的意料。 一念转动, 他从黄泉下游那一片深重的黑暗之中脱出, 挪移的半道上,竟无法感应到八方城的存在,好似在这恢弘的极域七十二城里,从来没有存在过这样一座特殊的城池一般! 迫不得已之下, 他在虚空中现出了自己的身形, 落脚处乃是极域第四道防线上酆都城。 根本还不等他有所反应,整座城池便好似意识到了他的到来! 这一瞬间发生的异变,顿时超出了他对于极域的原本认知—— “轰隆隆!” 视线下方的一座又一座城池,竟都齐齐震动了起来,好似在它们下方有什么强大的力量在鼓动, 推出,迫使这一座座城池都朝着高处升起! 像是陡然拔高的山岳,峭壁! 本就昏黄的天际之上,立刻覆盖上一片又一片浓重的阴影,原本的极域, 简直变成了一座城池所构筑的原始丛林! 原本的八方城则被这一片“丛林”卫护在最中心。 傅朝生的去路,当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阻断, 他分明能用眼睛看见这一片城池的存在, 可却无法以妖识来感知, 眉头便皱了起来。 这样巨大的变化,让所有城池中的鬼修都震骇不已。 但毕竟还在防线内围,暂时没有传递出去。 十九洲修士这边,已攻破了卯城防线,修整完毕,正准备集结修士之力向第三道防线上最重要的崇阳城进发,还对此刻发生在极域更内围的变化一无所知。 谢不臣端坐于案前,简陋的屋子里堆满了各种书籍与玉简,在这样紧急的战时,难免显得有几分杂乱。 指尖上沾着几分淡墨,慢慢在纸页上点划。 他微拧着眉头,目中尽是衍算之色,望着摊开的书本间一座又一座的阵法,推衍着其中的变化。一旦有所得,便将之记录在手边搁着的空白玉简之上。 连日来攻克卯城,甚至出其不意地毁去了卯城望台大阵,都要得益于这屋内的阵法和他竭尽心力的钻研。 但极域每一城的阵法都有所变化,并无什么举一反三之法。 所以眼见着十九洲众修都要开拔了,谢不臣还埋首于这取自枉死城旧宅中的无数古籍笔录中。 曲正风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他手边放下的玉简已经有足足十七枚。 修界的玉简,可不是书册。 书册再大再厚,所能承载的内容也有限;玉简虽小,可所能承载的内容却远胜于书册,大到寻常人难以想象。 谢不臣十七枚玉简,着实骇人了些。 门窗都没关,曲正风又未故意隐藏自己来时的动静,所以在他跨进门来的那一瞬间,谢不臣压在纸页上的修长手指,便悄然顿住。 他从卷籍中抬首,看向曲正风。 然后从案前起身,捡了搁在一旁干净的雪白锦帕,擦去了手上沾来的墨迹,淡笑间不无疑惑:“曲剑皇似乎有事?” “临开拔前路过,想近日来昆吾谢道友‘紫微道子’之名远传,又自枉死城一旧宅中发现许多阵道古卷精要,既已经破开了卯城望台的阵法,想来崇阳城望台的阵法该也不在话下,所以来看看。” 曲正风也算呼风唤雨一号人物了。 自与十九洲修士一道之后,他强绝的实力c残酷的手段,便彻底展现在其他修士眼前,让所有人打心底里敬畏与忌惮。 很轻易的,所有人都能发现他与往日的区别。 尤其是十一甲子前也参加过阴阳界战的大能与长老,都敏锐地发现曲正风下手更狠,毫不留情,能杀的都杀光了。 别说是极域怕他,就是十九洲自己人都有所诟病。 自叛出崖山c主宰星海后,他便向来懒得假昆吾以颜色,往往连表面的功夫都不肯敷衍,摆明了不很看得惯。 要说这么个人兴起进来看看,谢不臣不信。 但对方既然这么说,他也不戳破,只道:“极域七十二城,越往里越难攻破,崇阳城的阵法已有些古怪之处,似乎不仅仅是阵法那么简单,我并无完全的把握破解。想来,要让剑皇陛下失望了。” “何至于此?” 曲正风简直像是站在了自己家里一样,踱步到了窗前,自如极了。 “曲某看,尊师横虚真人看起来是半点也不为此战之事忧虑,听闻前日就已经正式将昆吾这头大半的事务交予了谢道友。所以曲某心中有惑,也只好来找道友了。” “不知剑皇陛下有何疑惑?” 谢不臣向来也是忌惮曲正风的。 只因为当年共探青峰庵隐界,此人一掌几乎毁去了他修为的根基,若不是他修为其实早越过了筑基,只怕当年就死在了界中。 如今他叛出崖山,这一桩旧事终是无法再究。 曲正风却好似浑然不知两人间有过旧怨,一手带过了宽大织金的玄黑袖袍,背到了身后,看向谢不臣,意有所指地问道:“此战已打掉极域一方小半防线,接近了第三层,依昆吾的意思,是就要这样一成不变地继续打下去吗?” 谢不臣水墨似淡漠的眉眼没有泄露半分的情绪,道:“若不然,剑皇陛下有何高见?” “嗤。” 曲正风闻言,竟冷笑了一声。 “我是什么意思,你当真不清楚吗?” 近日来十九洲众修士之中的异常,谁能感觉不到? 在鬼门关一役之后,卯城的城头上又出现了那些诡异的傀儡,别说是曾经历过阴阳界战的大能与诸门派长老了,就是寻常修士都能察觉出事情不对。 这些魂傀,实在没什么威力,却偏偏出现了。 崖山修士又是中域c乃至于十九洲之中极其重要的一支力量,连日来的阴郁与痛苦,其余修士无不看在眼中。 旁人或许还不清楚这件事到底有多严重,可曲正风当初亲历过那一切,岂能不知道这些魂傀会引起什么样的变化? 而谢不臣洞悉人心,自也十分了解。 他算是昆吾弟子中少有的几个虽然没被告知真相,却能推算出真相的人。 在他看来,八方阎殿的目的与十九洲修士所面临的“内忧”,实在息息相关。 说到底都是攻心。 极域一方持的是“分而化之”的打算。 每一具魂傀的出现,都会让崖山的修士回忆起当年陨落的崖山千修,继而回想起千修陨落的前因后果。 人在世间,情随事起。 一次两次,尚且能忍,可再三再四呢? 本质上,当年崖山千修英魂,并非折在极域鬼修的手中,真该算账,找人偿还血债—— 昆吾,首当其冲! 所以此战若再拖延,或者那些诡异的魂傀再出现得几次,崖山昆吾之间的嫌隙难免越来越大。本意是先“攘外”,可万一忍过了某个极限,终于还是怒而拔剑,要先“安内”呢? 只不过 这件事由旁人来提起,甚至是扶道山人来提起,谢不臣都不会觉得奇怪。 可眼下,竟然是曲正风。 他垂眸,思量片刻,慢慢放下了那锦帕,再抬眸时,竟是直视着他,目中透出毫不掩饰的审视,笑道:“剑皇陛下竟是想要速战速决?可在下本以为,你曾历界战,虽叛出崖山,可旧日深恨难消,该乐见崖山昆吾两派间恩怨重起,甚至祸端挑起,一战方休原来,是谢某眼拙心盲,揣度有误,未解得剑皇陛下真意吗?” “” 何等惊人细密的心思! 又是何等惊人妄为的胆气! 一则旁人未必能察觉他对旧日昆吾崖山的恩怨到底持何种态度,二则即便猜到了也不敢胡乱推测,更不可能敢当着他的面来怀疑他在这一场大战之中的立场与目的! 可眼前的谢不臣,都做到了。 昆吾得天所眷的“紫微道子”么 曲正风瞳孔微微紧缩,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了危险的气息,望着谢不臣的瞬间,眸底都似有刀光剑影闪烁。 但最终他并没有动手做点什么。 因为,据他所观察,昆吾这一对师徒间的关系,只怕也未必有那么融洽。天知道是谁心怀鬼胎呢? 他终究从容地笑了出来:“虽然叛出了崖山,也的确记恨你昆吾昔日阴谋算计坑害同道,可眼下到底是十九洲与极域之战的关键时刻,我又岂能从中动什么手脚?惟愿今早铲除八方阎殿,复我十九洲轮回之道。况且我听闻,昆吾怕也等不得了吧?” “剑皇陛下这话便让人听不懂了。” 谢不臣眸光一阵闪烁,口风却是滴水不漏。 屋内正中摆着的巨大沙盘之旁,全以烟气凝结而成,展现出极域七十二城的形状与位置。其中外围的两圈已经变作了银白,表示这两道防线已经被十九洲占据,而里面的两圈并最中心的八方城,却都还是深深的暗红。 曲正风绕着这沙盘走了一圈,唇边笑意不减,只道:“谢道友怎么会听不懂呢?毕竟若不是昆吾有百年大劫要渡,横虚真人又怎会远赴人间孤岛,收了你做第十三真传弟子” 两人目光对上,彼此都深暗一片,藏着机锋无限。 谢不臣终于还是隐约意识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心内起了许许多多新的猜测,但都没有宣之于口。 只沉吟了片刻,他也看向了那沙盘。 有关于这一场阴阳界战,盘旋在他脑海的想法实在太多,需要计较的东西也实在太多,所以即便横虚放权,他也从不在不该自己出头的地方多言半句。 可这并不意味,他所做,便是他所想。 事实上比起表面上的镇定,他心底里一直有一股挥之不散的阴影,这阴影便是极域的应对之法。 若一个人本有十成力与人交战,为何要一成一成分出来去打同样十成力的对手呢? 根本不可能赢。 而这个人,便是这一场界战中的极域。 八方阎殿,到底只是因为巧合出了这样的昏招,还是背后计划着什么,要以此拖延和麻痹呢? 谢不臣的目光,从那沙盘第三道防线上卯城正后方的崇阳城上移开,顺着那一圈防线转动,最终竟停留在了东南侧一角一座小小的城池上,修长如玉的手指一抬,便是一弹指! “噗!” 一道米粒似的银光顿时飞离他指尖,一下撞在了那小小的城池虚影上,将那深黑染白,去势却半点为止! 像是一枚小小的飞剑! 连破两道防线,从一个迥异于先前十九洲行兵路线的方向突入,直抵八方城! 他看着这米粒银光瞬间将整座沙盘都染成银白,只平静地回首,向曲正风道:“如此,可否?” 自阴阳界战重启以来,十九洲修士进攻都是一条直线。 像是要以此彰显他们的凛然无惧与光明正大一般,从鬼门关开始,卯城,崇阳城。 没有人想过,要绕远路进攻。 因为这是修士的战争,胜败大多凭借绝对的力量,纵使有什么机巧手段,也派不上很大的用场。 可此刻谢不臣这意思 曲正风眉峰微微一挑,已猜出眼前之人胸中必定有了成算,正要答复。 谁料就在他将要开口的瞬间,地面忽然震动起来。 初时还甚轻微,继而剧烈,很快就到了让人站立不稳的程度! 两人顿时皱眉,几乎在确定这震动不寻常的瞬间,便同时飞身而出,立在几乎成了一片废墟的卯城城墙上向极域的更深处望去! 一时骇然! 那升起的庞大城池阴影,不知何时已冲破了天际的阴霾,以一种浩荡磅礴的姿态,向所有人露出它狰狞的面目! 黄泉河畔却仿佛另一片隔绝的空间。 深重的黑暗将这一方天地包裹,外界的一切动静都无法传出。 见愁与仵官王c泰山王的一战,正在关键处。 虽然识破了见愁的计谋,可这样的计谋原本就不是什么可以轻易破解的计谋,仵官王知道得再清楚,也无法在这样的交战之中占得半点上风。 他根本无让自己无视泰山王。 而见愁在被识破之后,也依旧按着沉默的泰山王穷追猛打,一者防御极强,根本不理会身后的一切攻击;一者恢复极快,出于某种旁人不知的原因,禁受再大再重的创伤也不露出半点痛苦的神情。 这样的交战,实属罕见,也实属可怖! 仵官王总想要用自己强悍的攻击彻底结束见愁的性命,以结束她对泰山王漫无止境的折磨,可他的实力实在不足以如当初傅朝生碾压他一般碾压见愁,所以鏖战足足两刻,也未能对见愁造成任何致命的威胁。 相反,越心急,破绽越多。 尽管他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冷静理智,可心神所受到的震动无论如何也压不下,总能被见愁寻着反击的机会。 一次两次三次 次数多了,场面上的优势便渐渐失去。 原本看上去还是他们一方占优,但打着打着就成了劣势。 作为被他们围攻的对手,见愁攻势凌厉,能同时运用魂力c灵力,竟是越战越勇c越战越强,俨然打出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令人胆寒! 纵使有秦广王祭炼在他们身上的《轮回法典》作为依仗,可战意的受挫,实力的损耗,都无法避免。 甚至就连层出不穷的手段也逐渐见底,被对手摸透。 战到眼下这境地,几乎已经到了他长戟一抬,见愁便知道他接下来要使出何种攻击的地步。 完完全全被压制! 若非亲身经历,仵官王简直不敢相信世间竟还有如此强横强硬的对手! 再这样下去,只有一个“输”字! 顶着受伤的危险,他强提了一股魂力,仰天一声长号,发出的竟非人声,而是白狐呜咽! 凄冷的寒风,瞬间穿透衣衫。 九重眼瞳转动,叠出一层层山野荒村的幻影,复又变作巍峨森然的阎殿,泛着深蓝的暗光,从中脱出显形,直接向迎面来的见愁当头一罩! 顷刻间,天地转换! 见愁本觉已经到了收割的时候,有了几分一击毙敌的把握,正待伺机动手,谁料眼前一暗,再看周遭,血红的黄泉河和白骨森森的义庄都消失不见。 此时此刻,她完全置身于一座庞大的阎殿中。 而她原本的对手仵官王,便高坐在殿堂尽头的阎君宝座上,披上了阎君威严的袍服,头戴着十二旒冠冕,手中持握着一封暗金色的竹简,怒目向她,竟给人一种无由的压迫感。 见愁顿时皱了眉。 仵官王的面目却隐在那垂下的珠旒之后,一双原本深蓝的猫眼竟变作妖异的狐眼,摄人至极。 手一推,他慢慢摊开了这封竹简。 边缘上“生死簿”三个篆字显得幽暗至极 他望着下方的见愁,唇畔勾起的是一抹蛊惑人心的笑容:“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那未出世的孩儿,现在何方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7.第517章 轮回转 银河晨星, 青天孤月。 淡淡的清辉从殿门处洒落进来,散在见愁身旁c脚边,漏夜的凉风吹拂着她的衣摆,天地间一切的气息都带着一点清冷的烟火气, 好像让人一下回到了当初还在人间孤岛的时候。 日子或苦或甜, 心头有泪有笑。 见愁竟然真的恍惚了一下,然而不是为他方才说出的这句话,仅仅是为这勾起了她回忆的情境。 过了一会儿,她才收回目光, 望向仵官王。 眸底的光华, 在这幽暗的大殿上,不很看得分明。 但她声音很清晰:“昔年误入极域之时,我对生死簿c对那孩子,确有几分执念。本想要托张汤为我一查究竟,但最终也没能成。倒是没想到,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仵官王闻言,眸底诡谲之色更添一分,只觉见愁这话俨然是已经为他方才的提问动心,是真的想要一阅生死簿, 一解昔年的执念了。 只是她的语气并不很对劲。 若熟悉见愁的人听了,就能轻易发现, 话虽然这样说, 可她的声音听上去实在有种烟云似的飘忽, 不很激动,反而透着点已经看破的云淡风轻。 但这种时候,仵官王又怎么能注意到这点微小的差别? 他唇边的笑弧扩大,只道:“自古凡人有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大多数凡人的死生,都记录在这一本生死簿上。此总簿握于秦广王之手,下属各大判官不过执分簿用以推算查验,想来即便是你当年想要张汤查,他也没这样通天的手段。而本殿却是八殿阎君之一,得窥轮回之秘,不仅能查生死簿,更可将你那孩儿的魂魄从六道轮回之中寻出,为他改命。” 天上一轮孤月,正往东沉。 渐渐地,那洒下来的月华便也越斜,像是堤岸边的河水漫上来一样,漫过了见愁的身影,将她大半个人都笼罩在清冷的银辉之中,但地面上却没留下她的影子。 见愁仿佛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异样。 她的目光自落到仵官王身上后,便没有再移开半分,只是在安静听完他这一番话后,慢慢低垂了眼眸。 原本举起的长剑,剑尖也随之垂落。 像是思考了一会儿,又像是挣扎了许久,见愁终于重新抬眼:“想来天下并没有什么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您携秦广王的严令而来,必然不是来为对手排忧解难。仵官王殿下,若要为我将那孩子的魂魄从六道轮回中唤出,还想改名,该不会这么容易吧?” “你我之间,本非死仇。” 仵官王的手指压在生死簿上,起了身,竟向见愁走来,十二旒冠冕上的珠旒轻晃,撞击出细碎的声响。 “我奉命而来,本是要借你设局阻截你那一位妖邪朋友。但此局一开始便被你识破,终未能成。剩下我所能做的事情,也不过是将功折罪,想好歹杀了你有个交代。但一则我小觑了你,二则泰山王乃我挚友,才有如今这不相让的局面。实则这极域有没有轮回,又是谁来主宰,都与我没有太大的关系。你我何不借此机会,握手言和?这生死簿查魂改命之事,便算是我向见愁道友纳的投名状了。” 投名状? 这说法可把自己放得很低了。 仵官王此刻的一张脸,全无先才的少年青涩气,反而有一种挥洒自如的妖异,字字句句,合情合理,好像没有什么不对的。 见愁似乎被说服了:“仵官王此言,可是当真?” “当真。” 仵官王的脚步,已经停在了见愁身前。 他妖异的瞳孔间,出现了几分怜悯,连声音都放得柔和了许多,竟然直接将手中的生死簿递向她:“这便是当年该在人间孤岛降生的婴孩名录。我在你手下已无还手之力,你若不信,尽可翻开此簿,自己来查。” 生死簿啊。 凡人的生死,似乎早已经注定,只有极少数偶然的几个才能跳出旁人为自己所划定的命运,进入枉死城,或者成为修士。 在成为修士后,便自动摆脱了命运的束缚。 至少看起来是如此。 见愁低头看着这递到自己面前的生死簿,又想起自己浮荡这半生来所见过的生生死死,终觉百感交集。 她慢慢地伸手接过,手指轻轻一推,便将这一封暗金色的竹简推开。 这时,天上那一轮月已挂在了殿门口。 银色的月光透过虚空,越过她略显清瘦的肩膀与垂下的乌发,照亮了竹简上篆刻着的每一个字。 确是人间孤岛的生死簿。 顶头还标注了纪年。 接下来便是一行又一行的名字,记录着生辰c寿命c籍贯,还有父母的名姓。 因是八十余年前的生死簿,这上面许多当年降生的婴孩儿都已长成。寿命短的已然重入轮回,依据善恶功业各自分到六道之中;寿命长的则还活在人世间,但应当也是垂垂老者了。 见愁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看下来。 终于在靠近末尾的地方,看见了一处空白。 还没有得名,所以无名无姓。 生辰是八月廿四戌时三刻,寿数六十又九,籍贯江宁,父谢无名,母谢氏见愁。 “啪嗒”一声,有泪从眼光里砸下来。 落到这生死簿上空白的地方,晕散成一片浅浅的金光微尘。 可见愁唇边竟是挂了一抹笑的。 她并不感觉到任何的悲哀,甚至也没感觉到什么焚毁理智的仇恨,有的只是几分淡淡的惋惜。 往事如烟,终究抓不住。 纵使它的存在曾在心上留下过深刻的烙印,但也仅仅是烙印罢了,想要往前走的人,在回首往事时,也不过为这或丑陋或辉煌的烙印,叹息一声罢了。 仵官王站得离她很近,但因为她垂首,看不见她面上的神情,只能看见这一滴切切实实的眼泪。 从十九洲到极域,大能修士何其稀少? 而与这本就已经稀少的存在相比,更少的是大能修士的眼泪。 参悟天地,得道于天。 多少人在入世的时候就已经体察过了属于人一生的悲欢离合c酸甜苦辣?一朝返虚,皆心思通透,窥看天道,渐渐能得超脱,对于寻常的聚散,都可心如止水。 可他眼前这名女修,却似与旁人不同。 仵官王耐心地等待着,并未催促,唯恐让见愁从这种恍惚回忆的情绪里醒来,也唯恐在这种关键的似时候露出马脚。 他需要的,是最好的时机。 一个足以扭转败局的胜机! 见愁也似真的未从这种情绪里脱离,只探出自己的手指,想要抹去那空白名字处滴落的泪痕。 然而才一触到,一点莹润的紫光,便自她指尖绽开! 这一瞬间,仵官王骤然缩紧了瞳孔,脑海中竟轰然的一片!昔年见愁隐瞒身份参与鼎争突破魂珠境抵达玉涅时的一切,一下全都浮了出来 帝王紫! 那一点莹润的紫光,初时细小,幽寂纯粹,眨眼间便飞瀑似地暴涨,充斥满整座阎殿! 见愁与生死簿,都被包裹了进去。 片刻后,便见竹简上那空白处所在的一行字在莹润如玉的紫光中飞起,化作氤氲的墨气! “嗡!” 虚空里一声震响! 以见愁手持生死簿所立之地为中心,无尽紫光收缩,缠绕她身,好似六瓣紫色的弯月,如盘轮般飞转! 暗金的生死簿,在转轮中压抑而肃穆。 在这紫色的盘轮开始转动时,那飞离了生死簿的篆字墨气,便仿佛受到一股奇异力量的吸引,倒飞回来,像是天上垂落的水线,落到盘轮那旋转着的六瓣弯月中的一瓣上。 于是轮转顿止! 那墨气凝结成一团,自己膨胀蠕动,好似婴孩在母亲腹中一般,很快便伸出了四肢,长出了头颅。 继而身量抽拔,五官逐渐清晰。 最终停在十三四岁少年的模样。 远近峰峦浅淡墨,眉眼的轮廓像极了谢不臣。但又没有那一股子天生的疏离,要平易近人得多,也柔和明媚许多,像是天上落的雪融化在了暖玉之上。 在他抬眸,望向见愁的这一刻—— 盘轮崩散,六道倾颓! 大殿中帝王紫的光芒无声熄灭,生死簿上淡淡的金光也悄然暗了。 只有这挺拔少年,带几分稚气,站在银色的月辉中。 他眸光落在她面上的瞬间,唇畔便绽开了清甜里带着几分耀眼的笑意,像是雪后阳光。 有些惊喜,有些亲近。 “母亲怎么在这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8.第518章 冷热血 如果说前面都是假的, 那么在这一刻,见愁是真的有些恍惚了。就好像一觉从木棺里醒来c拜扶道山人为师c从此远走十九洲踏上修途,都是她过往人生中一场幻梦。 梦醒, 她的人生还是旧日一般。 与人间孤岛任何质朴简单的女子,没有任何两样。 甚至连眼前这少年都是真实存在的。 那天,昔日的谢三公子, 从县学下学回来,撑着伞走过了泥泞的狭道,没有遇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人, 径直回到了家中。 她把伞从他手中接过,又为他暖手。 待他絮絮说过了今日县学中的琐事, 她便含着笑将他很快就要成为父亲的消息告诉他。 他该是什么样的神情呢? 也许会半天反应不过来,不说话,就那样看着她, 薄薄地嘴唇抿着, 会作出很镇定的模样。但该撑不到片刻, 便自己弯唇笑起来,一张原本清冷淡漠的脸, 都沾上些许温度。 然后他会竭尽自己的才思, 为他起名。 有个规规矩矩的大名,有个方便父母称呼的乳名,待年长及冠后还会有寓意深远的表字 只可惜, 她到底还清醒着。 又或者说, 仵官王这一遭手段, 施展得还是太晚了。 以至于她此刻只是望着这令她感觉出一种自然亲切的少年,既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激动,更没有什么慌乱的手足无措,只是这样恍惚地看着罢了。 但站在她面前的少年,却似对这一切浑然不觉,见她竟不回应自己,便微微歪了歪头,露出少许疑惑的神态,向她走来:“母亲,为何不理我?” 一步一步,渐近。 少年的步伐显得不疾不徐,但面上却是真挚的关切。 只是在他距离见愁终于只剩下六尺之遥时,一旁的仵官王,终于从见愁不仅能动生死簿还能从六道轮回中搜魂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也正正好抓住了此刻绝无仅有的机会! 妖异的狐瞳中,湛蓝幽光浮荡成涟漪冒出。 那少年的脚步顿时一停,双目也失了神。 下一刻,同样幽幽的湛蓝也染满了他的眼瞳,在抬眸目光相接的瞬间,撞进了见愁的眼底! 九尾天狐法身,蛊惑虚幻之术最是上乘! 仵官王有十足的把握,在这种毫无防备或者说防备很弱的情况下,便是大能修士都会着了这蛊惑之道。 见愁也不能例外! 先前收敛起来的凶杀之气,在经历过方才刻意的压抑之后,终于成倍爆发出来! 仵官王纵身一跃,天狐法身顿时闪现! 幽幽的蓝影,在月色银辉下凄厉诡谲! 仰天一声嗥鸣时,夜空上的银河倒挂下来,地面上的银辉则收水一般凝聚,殿外那一轮大得出奇的皎月竟然飞入了殿中,从见愁头顶越过,落在仵官王手中。 只轻轻一抽,便化月为戟! 银河是它的光辉,光辉是它的暗影。 他便持着这满天星月化作的长戟,向见愁斩去! 距离不足一丈! 没有人能够逃开。 甚至在他想来,他此刻的对手都不会有反击他的机会:因为在他与见愁之间,还立着那少年的影子,无论如何,她也避不开他! 赢了。 泰山王可以没事了。 这样的两个念头,同时出现在了他的心上,在他的长戟向见愁斩去的瞬间! 然而这一刻,抬了目光,越过中间那少年向他看来的见愁,那犹挂着一缕泪痕的脸上,竟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容! 怜悯且轻蔑! 根本还不待他对这笑容所代表的更深含义做出什么思索,这大殿中便起了一道悠长的笛声! “轰隆!” 周遭顿起巨响! 整座大殿在这笛声的冲击下,竟剧烈地震颤起来,出现了一道又一道恐怖的裂痕! 仵官王的眼前,忽然就出现了一些绚烂而庄重的色彩,是几缕垂下来的彩绸。 于是抬眸,看清了见愁的背后。 金色的八部天龙法身,毫无预兆地再次出现,就好像它从来没有消失过一样。只是原本在她头顶的大梵天不见了,旋转到了正下方,而原在正下方的乾闼婆,却身披那线条流畅的彩衣c横吹木笛,出现在她头顶上方。 衣饰不多,却有一种纯粹得无法亵渎的美。 像是佛门洞窟里的壁画一样。 一种虔诚的庄重。 她微微觑着眼,眸底闪烁莲华,见愁的眼底便也一片清明,而后在这瞬间探出自己手掌! 八部天龙法身瞬间逆转,四面佛大梵天再现! 佛之一章,轰然叠出! 见愁那莹润的手掌,便带上了浅淡而肃穆的金光,直接轰向仵官王! 当然,也轰向了正站在她与仵官王之间的少年! 那少年一脸懵懂模样,好似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被这迎面来的一掌穿透了身体。 见愁平静的目光,未有任何变化。 她穿行向前,澎湃的掌力要穿透幻象不费吹灰之力,所以根本没对这一掌的威力造成任何损耗,依旧以一种一往无前c人莫能当的威势打过去! 漂亮的一只手掌。 在它探出的时候,是观音玉掌,然后在它穿过前方那少年虚幻的魂魄之影向他落下时,却成了邪魔恶爪! 仵官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他用一种极其震骇的神情望她。 天上没了银河,没了皎月,地上也没了方才照耀的银辉,破碎的大殿里一片昏暗。 一线天在手上,所以眉心不见了一线红。 但在这一片深重的黑暗中,一缕细若发丝的黑线从她左瞳钻出,经过眉心,悄然隐入右瞳,混入瞳仁那深邃的乌黑,隐没了踪迹。 见愁的身体,也轻而易举地穿过了那少年的虚影,强横的一掌直接摧毁了仵官王蓄势已久的银月长戟,而后印在了仵官王额头上! “砰!” 看似纤弱的掌心里,竟如狂浪潮涌一般,涌出了磅礴的力量,灼烫而霸道,瞬灭去仵官王一魂两魄! “啊啊啊——” 被毁去魂魄的痛苦,实在是寻常存在难以忍受。 便连仵官王这样的大能,也禁不住面目狰狞! 他身有《轮回法典》之金印,本有不灭魂魄,可修复魂魄所受的一切损伤,但这当中并不包括魂魄瞬间为人摧毁的极端情形! 仵官王在极度的痛怒中,只想抽身保全自己。 然而哪里又退得走? 见愁一掌力尽后,五指顿屈成爪,竟是丝毫遁逃的间隙都不留,往下一划,便扼住了仵官王咽喉! “砰!” 巨大的冲击力带得仵官王撞在了身后大殿的圆柱之上,随即便听得“轰隆”一声响,整座大殿“咔嚓咔嚓”迅速倒塌! 仵官王所撞倒的何曾是什么圆柱? 不过是建成义庄的白骨之墙! 顷刻间的惊变与交手发生得极快,算计与反算计也不过是一弹指的事。那眉清目秀的少年还有些茫然,低头看了自己“身体”一眼,才发现上面豁然是个巨大的窟窿,空荡荡地。 这时候,见愁在他背后。 于是他转过头来,向她伸出手去,似乎想开口询问她:“母亲” 然而下一刻,殿中所有的幻象便伴随着仵官王力量的崩溃而崩溃,消失得一干二净。 一股灼烫的力量从窟窿里向全身蔓延,将他吞没。 从身体到四肢,最后连那伸出的手掌一道 皆化作青烟一道。 见愁听见声音,回眸而望,黄泉血河奔流,河畔上上百精锐鬼修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泰山王刚猛的拳头正从天而降。 而她则站在那白骨堆砌的义庄前。 没有过方才审阅魂魄的阎王殿,也没有先前无名无姓的十三四少年郎,只有掌控轮回的生死簿,落在地上,光芒暗淡。 “轰!” 她劈手便是一剑,挡开了泰山王那轰然的一击,轻而易举便将其撞飞出去。 扼住仵官王的掌心,却是一片冰冷。 那是对方脖颈上护持的《轮回法典》金印,不断地向外溢散魂气,试图恢复仵官王损毁严重的魂体,只是有见愁掌心源源不断的力量阻碍,收效甚微。 被毁去一魂两魄后,仵官王几乎无法看清周遭的情况,只能看到距离自己最近的见愁。 模糊的双眼里,终于出现了几分苦涩。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落败,正如他没有想到见愁方才的掌力竟会穿过那少年一样,再开口时,竟多了一种嘲讽的叹服:“不愧是帝王紫,阎君命,对至亲骨肉也下得去手,冷血至此” “前尘如烟,往事皆幻。你的招数,使得晚了一些,若今日一战是在我问心之前,此刻便不是我扼住你命,而是你扼住我命了。说到底都是天狐法身之幻象,鬼蜮伎俩,何能乱我心智?” 见愁望着他,深邃的眸底波澜不起。 “杀,是冷血;不杀,却负尽我崖山千修英魂!正因我心内有一腔滚烫的热血,才更有你所谓一杀了之的冷血罢了。” 崖山 这便是崖山修士呵。 仵官王的胸膛内,尚余半颗跳动的心。神思恍惚间,才慢慢回忆起当年与泰山王赌气却意外觅得此心时的狂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9.第519章 赤子心 那时, 是十一甲子前阴阳界战之后,因在战中立功,他被加为第四殿阎君, 号为“仵官”。 生时他是妖中狐族,死后他是鬼中阎君。 新得来的地位实在尊荣,而他残忍好杀, 性情又狠戾乖张,在此之后当然变本加厉,引来了泰山王的皱眉。 他同泰山王的关系很奇怪, 也算不上友善。 但若一定要他挑选一个最为人熟知的词来形容他们的关系,仵官王觉得, 大约还是“挚交”吧。 刚入极域时,他修为便不低,更兼狐族本体修九尾天狐法身, 擅长幻术, 遂常以此来捉弄旁人。 一日溜达到枉死城, 遇着个卖草鞋的睡汉。 他便想,极域虽不如十九洲那般丰饶, 可无论如何也不该缺这些个草鞋, 这大个子偌大个人却躺在此地卖草鞋,实在古怪。 心念一动,捉弄之心顿起。 于是他幻作修为不低的判官, 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跟他说:“枉死城是何等紧要的地方, 买卖货物自有山海市, 岂容你在此地放肆?还不速速收起你的草鞋滚蛋。” 仵官王往日捉弄过的人太多了,且从没有过失手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极域,是秦广王还未彻底与十九洲撕破脸的极域,枉死城中纵使有许多惊才绝艳之辈,但时日甚短,修为高的早早离开,留下来的都是修为低的。 所以,按理说不该有人识破他。 但没想到,大风大浪半辈子,最后竟在阴沟里翻了船。 那躺着的大个子撩开眼皮看了他一眼,就不搭理,又把眼皮子一搭,呼呼睡了起来。 浑然没将他放在眼底! 他当然大怒,又佯作威严地训斥他,惹来了周遭许多鬼修的围观。 大约是被他吵得不耐烦了,那大个子在半个时辰后,终于重新睁开了眼睛,定定看了他三息。 那时候他觉得心里不安。 然后就见那大个子豁然站起,一把向他抓来。 他想躲,但无论如何也躲不开,傻了一样站在原地,被对方这一手抓了个正着。 扑簌簌,一阵抖落,凶猛摇晃。 简直是天旋地转,晃得人昏了头,狐狸失了智。 一没留神,就破了幻术,在旁人面前现出原形来,丢了好大一回脸。 那大个子却把他一扔,全然当没有他这么一只狐妖鬼一样,眼见周遭嘈杂纷乱,便把地上的草鞋拿了布一卷,夹在腋下,抬步便走。 没多一会儿,就不见了人。 仵官王从此便恨上他了,只自朋友那边打听到枉死城确有这么个古怪的人,总在城中卖草鞋,于是生了歹心。 他三番五次去作弄他,又三番五次被识破。 发展到后来,干脆呼朋唤友在他的去路上堵截,要报当日一箭之仇。 结果,那一日他才知道,自己踢着了多硬的一块铁板 用极域的等级来算,这大个子当时已有金身修为,完全算是一号人物了。 是他有眼不识泰山。 自己个儿修为不够,所以没看出他的深浅,被狠揍了一顿,靠求饶才换回一条小命。 自那以后,他便不敢再招惹此人。只是看他一日一日卖草鞋,看的时日久了,又不瞎捣乱,才慢慢熟悉起来,能说得上两句话了。 他问:“你修为这么高,卖草鞋干什么?” 他便答:“这是修炼。” 卖草鞋算什么修炼? 仵官王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修炼,暗地里嗤之以鼻,但又觉得这人本事着实高超,动了歪心思,便千方百计想拜他为师。 谁料他竟说:“心术不正,拜不得我。” 仵官王有些生气,便反问:“那你生前定是个名门正派了?” 卖草鞋的便笑,说:“非也。非但不是名门正派,还是个邪魔外道。” 仵官王一听就更生气了:“你既是邪魔外道,又怎敢嫌弃我一个妖?” 卖草鞋的却没生气:“邪魔外道也有邪魔外道的原则,倒不是嫌弃你,不过为你一小妖好罢了。” 好? 好个屁! 仵官王险些气得三魂出窍,转身便走,反倒忘了问为什么,只把“拜师学艺”这四个字记得牢牢的。 毕竟他是妖,只记得同自己利益相关的。 族中的长老从来这样教。 况且后来,禁不住他三番五次一再地磋磨,那卖草鞋的大个子终于松了口,虽然没收他为徒,但却教了他诸般术法。 于是“为什么”这种问题,就抛得更远了。 可以说,直到阴阳界战结束前,他的修为都没赶上他。能在封阎君的时候占得第四殿,也不过是因为他杀人很多。而他落在第六殿,不过是因为杀人不如他多,手段平平。 战后,他成了仵官王,他成了泰山王。 他性本乖张,妖性渐涨,终在某日大笔一勾将所有新鬼扔下十八层地狱时,要人分了他们魂魄时,惹怒了他。 认识数百上千年了,大个子头回骂他骂得这么狠,这么不给面子,说他教他术法,虽不希冀他能修出一颗赤子之心,但愿他能一改顽劣。谁料自参入阴阳界战c顺了秦广王后,他性渐残暴,更甚从前,而妖修中狐妖一族向以“像人”为修炼之绳墨,他若执迷不悟,将自毁根基c自掘坟墓。 他听后气疯了。 那会儿还是在他阎殿之上,只差没打起来,还回骂他:“你才自掘坟墓!谁常说十九洲三千宗门可敬者唯崖山一门,惟其门下皆赤子之心?结果呢?还不是略施小计,就死了个干净!狗屁的赤子之心!” 大个子那眼神便渐渐冷下来,竟不再说一句话,拂袖走了。 他走后,仵官王越想越生气。 到最后,念着这“赤子之心”四个字就恨得咬牙,又突然想起某一日听宋帝王提出的那什么剪碎千修魂魄以为魂傀的计划,便谁也没说,直接杀去了义庄,要把这劳什子的崖山千修魂魄都拖出来鞭挞,方能出气。 但去了之后才发现,宋帝王c楚江王他们正好在,实在是想出气也没办法,只好悻悻从义庄出来,顺那黄泉血河乱走。 走到河湾处,便见白骨堆满河湾。 黄泉的水是刮骨去肉的水,从无活物能生存其中,便是将修为一般的修士丢进去,出来也只剩下一具白骨。 此地堆着的白骨,无疑都是界战中修士的遗骨。 仵官王本来没在意,可走着走着,忽然便发现了一个特殊的例外。 黄泉血河水赤红,那东西与宽广的河面相比,实在算不得很大。他之所以会注意到它,全是因为周围的白骨。 河湾边上水虽浪涨退。 水来当然一片红,但水退时,这一颗赤红的东西搁在一堆白骨之间,便十分显眼了。 仵官王俯身翻来一看,竟然是一颗血肉之心。 这可真是太出奇了。 什么心竟能在这黄泉中丝毫无损,赤红如新剖? 他料想此物不俗,干脆伸手去捡,但拿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这心上紧紧嵌着一团熔得不成原样的令牌,剥也剥不下来,于是只好一道收入了匣中。 因与宋帝王等人关系实浅,此事也并未让旁人知晓,只把匣子带回了八方城,又厚了脸皮叫泰山王来帮自己看。 谁让他见多识广呢? 泰山王怒意尚未消减,出来见他时,脸都是冷的。 但在打开他匣子,见了这一颗心后,神情便有些摇动,又翻那令牌一看,沉默了很久,都没说话。 直等他催了,他才皱眉问他此物从何而来。 仵官王便交代了前后,又问他:“到底是看出什么来了?” 泰山王这时才指熔成一团的令牌,叫他细看。 “此令虽损毁严重,但还看得出,是崖山令,为崖山门下所有。此心该是此令主人所持,是你先才所叱骂‘连狗屁都不是’的赤子之心。只是黄泉蚀骨销肉,此心独能存于血河恶水之中,当是其主未死,尚存世间。” 谁都知道,修士修炼到一定的境界,便可摆脱肉身的束缚,没了躯壳尚且可以凭借元婴不死,没了区区一颗心,当然也不该有什么大碍。 只是极域先前哪里有过什么活人? 所以这颗心必定是先前阴阳界战中某崖山门下所遗失,而且该是一位修为不低的修士,否则其心不能抵抗黄泉之水。 仵官王觉得很奇怪:“若是此心能抗黄泉之水,则其原主修为在崖山该也是个排得上号的人物,该与我等有过直接间接的交手。到这般境界交战,连心都给人掏出来了,人还能不死,纵使那人逃得快,以极域下手的狠辣,也绝不可能留此人一命啊。” 泰山王也沉吟了很久,显然从未遇到过这般难解之事。 到了最后,也没想出个答案来,只思忖说:“总不该是其主自己剜了,扔下舍弃” 什么样的人,又是出于何种心境,才会剖开自己胸膛,把一颗炽热的赤子心,丢进黄泉呢? 白受罪。 想想实不可能。 毕竟身心一体,想要斩断联系可不那么容易。 心在黄泉中,身亦受其苦。重者饱受痛苦折磨而死,轻者伤重修为受损,纵使活在世间,只怕也难有寸进。 仵官王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似乎想起了什么,便忽然道:“大个子,我记得你说,我缺的便是一颗赤子之心,且身为妖族鬼修,又修九尾天狐法身,有人身人言人行却无人心,若能修成个‘赤子心’便算圆满。那你说,我要将此心据为己有,岂非一蹴而就c事半功倍?” 毫无疑问,这话又招来泰山王一顿骂。 无非说他投机取巧,心术不正。 末了还劝他莫动这歪心:“天底下凡夫俗子甚众,有此赤子心者万万中未必有一,且此心原主行的势必是中正大道,要他放下此心彻底断了联系,除非他身死,或者弃道入魔。否则凭你妖心鬼身,这心摆在这里,给你你也炼化不动,更不必说占为己有。” 仵官王当然不信邪,眼见大好机会在前,怎会不试上一试便轻易放弃? 他懒得跟泰山王理论,抱那匣子便走。 回了自己的阎殿,闭关一阵好炼。 结果又是“不听大个子言,吃亏在了眼前”,非但没炼化那心,还险些走火入魔。从此便渐渐乖觉了。他虽垂涎于此心的作用,但也忌惮强炼的反噬,所以只在殿中放着,不再轻易触碰。 不过,就算只是如此,竟也有些效果。 心气渐渐平顺,修炼的速度也快上许多,残忍好杀之性莫名压下来许多。 大个子说,光是置于身旁便有这般奇效,足可想见其原主该是何等样人物。 仵官王却不在意。 时日一久,近十甲子过去,他修为已超过了泰山王,倒渐渐形影不离起来,这赤子心的事当然也慢慢淡忘了。 直到八十余年前某一日,他在殿中打坐,陡察觉殿内一阵震动嗡鸣,开匣视之,竟见匣中那一颗原本莹润赤红的心迅速变得暗淡。 惊疑之下,暗觉不妙。 但仅仅是那么一瞬,他便想到了先前泰山王说的那句话,喜不自胜:那人终于死了?弃道入魔了? 生怕中间再出什么变故,又怕旧主死后此心变作凡心,仵官王记得,自己毫不犹豫便开始了炼化。 这一次,果然毫无阻碍。 他成功地炼化了此心,后来又让泰山王强行帮他,将这一颗心连那块剥不下的令牌一道放进胸膛,据为己有,彻底变成了自己的心。 所谓赤子之心,纯若白纸,感周遭天地变化于己心,能得风雷雨电c花鸟虫鱼之妙,能悟死生聚散c悲欢离合之苦,能解日升月落c枯荣盛衰之理;欲从情出,情从心起;不蔓不枝,中正平和。 八十余年间,他便渐渐脱去了旧日的恶性,修为也更为飞涨。 可奇怪的是,泰山王的话,却越来越少了。 很多时候,他都一个人修炼,即便见了面,也总是看着他,沉默不言。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呢? 仵官王眨了眨眼,竟不很回忆得出来了。 他被见愁扼住咽喉,按在掌下,更为她时刻吞吐的掌力所折磨,意识已经有些昏沉,只想转过眼眸去,看看泰山王此刻的神情。 但看到的只是无情无感泥塑木偶似的一张脸。 于是那种深浓的悲哀都涌了上来。 仵官王的眼眶,竟是慢慢红了。 转过头来,他望着见愁,望着她平静而无波澜的一张脸,自己面上那妖异的颜色却慢慢退了,只含混地笑了一声。 “剩下的半颗心,我给你。但我想求你一件事——” 求。 用此一字,实在有些重了。 见愁本已经准备对他下狠手,直接剖开胸膛取心,却未料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又窥见他眸底那海水似漫上来的悲色,绝非作假,扣紧的手,到底还是松开了些许。 “何事?” 少年的眼泪便一下滚落,沙哑道:“你救救他” 见愁怔住。 还不等她有所回应,仵官王眸中便已现出决然之色,竟直接伸手探入自己胸膛,从魂魄包裹的深处,强取出那剩下的半颗心来! 撕裂神魂! 痛彻心扉! 他无法得知,当年此心被剖出时,其旧主是何种心境,又是何种痛苦,他只知自己是何种心境,是何种痛苦。 尝过才知道。 赤红的半颗心,艳得滴血,模糊的血肉断面间尚嵌着那块损毁严重的令。 少年将它递向了见愁。 见愁心中分明厌恶他方才为求胜不择手段,更以至亲骨肉之旧事触她逆鳞,可这一瞬,却难以克制地心潮翻涌。 顿了片刻,她才伸手,将这半颗心接在掌中。 竟是温温热的。 半颗心甫一离手,仵官王的面目便控制不住地变化了起来,眉眼间陡地戾气横生,瞳孔中一片深蓝的妖异! “杀!” 一个字仿佛从齿缝中磨出! 话音落时,人便跟着扑出,要袭向见愁! 见愁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一剑,在他指掌袭到自己身前的一刹,刺穿了他眉心! 一线天何等锋锐的凶杀之气? 只这一刹,便摧散了仵官王本就脆弱的魂体,让他仰头倒了下去。 “哈哈哈,可悲,可怜!那是真的啊!” 浮着腥气的泥土承载着他没有重量的魂魄,他却犹自用着最后的一口气向见愁狞笑,带着深重的c报复的恶意,眸底一片阴霾的诡谲,仿佛这才是他本性。 末了,又渐渐消了。 他模糊道:“帝王紫,阎君命。你杀秦广,焉知,不成下一个秦广” 泪痕划入眼角。 鬼性去了,人性也去了。 仵官王躺在那污秽的泥土上,眨了眨眼,好似又回到昔日枉死城里去人草鞋摊上作弄的时候,唇畔挂了一抹笑,双目却渐渐失去了神采。 妖狐的本魂现出,转瞬被风吹没。 魂飞魄散后,只留下原本深钉入他魂魄的一枚枚金色古字,聚在地上凹陷处,像一滩暗金的水,暗淡的生死簿就落在其旁。 还有 见愁掌中,这半颗血淋淋的赤子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0.第520章 极域日出 仵官王妖性本恶, 见愁最后已并不想伤他性命。只是没了这赤子之心的压制后, 妖性瞬间复萌,才使她下意识地动手。 在看见他消失在天地间的那一刹,她心里竟有些怅然。 真是古怪。 好好的阎君, 好好的妖魔, 为何非要这样一颗赤子之心呢? 明明善有善的活法,恶有恶的活法。 她眨了眨眼, 看着掌心这半颗心。 当日傅朝生与仵官王交战的时候, 她距离甚远,且在战中, 并未将他生吞半颗心的一幕看得分明, 如今才算一睹此物真容。 就像是刚从人滚烫的胸膛里剖出来的一样。 真实的血肉与脉络,半片创面模糊, 边缘上嵌着一团古怪的黑色的东西。 见愁拨开来看, 便认出那是一枚损毁严重的崖山令。 一时默然。 心虽是人心, 却已经被人炼化, 成为类似于法器的特殊存在。只是人躯壳的一部分罢了,是活物,也是死物。既不存有其旧主任何情绪与记忆, 也不存有它不再有其旧主半分的情绪, 更没有曾经历过的恩恩怨怨,所保留下来的, 是能让人平心静气c感悟天地c接近本真的特质。越能清楚地感知世界c洞察人情, 心境上的修为便会越快。 对高境界的修士来说, 此物实在难得。 只将它托在掌中,见愁都能感觉到不凡。 平静舒缓的气息,伴着几许温润的暖流,顺着她掌心的脉络,便慢慢地淌进了身体。 不过 仵官王方才那句“真的”,指的是什么? 心头莫名覆上了一片阴霾,见愁望着已然空荡荡的地面,还有那一滩暗金色光芒旁边的生死簿,先将这半颗赤子之心收了起来,便俯身想要去捡那一封生死簿。 可没料,指尖才一触碰,那展开的竹简竟一下就散了。 眨眼幻作烟云。 只有上头“生死簿”三个字掉落下来,与先前深深钉入仵官王身上的那些金色古字一般,化成了流水坠落,汇在了地面的凹陷处。 见愁顿时一怔,有一种猝不及防之感。 但仅仅是片刻之后,这种猝不及防,就慢慢变成了一种连她自己都说不清c道不明的释然。 生死簿也是假的吗? 那想来仵官王弥留之际说出的话,只是因为赤子之心去,恶念生出,所以故意乱她心志,欲用这简单的一句话,要她难以安宁,为她种下心魔罢了。 至于剩下那什么“帝王紫,阎君命”,便更莫名其妙了,都没有个头尾,也听不明白。 眉头微微一皱,见愁便向旁侧转眸。 义庄周遭经历先前一场大战,早已经满地的狼藉,就连堆砌成义庄的白骨都散落了一地。 上百来自酆都城的精锐鬼修,压根儿一动不敢动。 但在见愁向他们看过来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悚然打了个冷战,吓得齐刷刷跪了下去,口中高呼:“阎君饶命!” “阎君?” 见愁本是转过头来想要问他们点事情,哪里想到竟突然上演这样一出?这一下都没有反应过来。 “我何曾是阎君,你等瞎拜什么?” 嘁! 那怎么可能? 他们又不是傻子,虽然没听懂仵官王大部分的话,可那一句“帝王紫,阎君命”,却是听了个清清楚楚,而且“下一个秦广”这样的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尊严事小,性命事大。 甭管真假,先跪了再说,又不少块肉! 当下便有脸皮比较厚胆子也比较大的谄媚地开了口:“您说笑了,当年您在鼎争上突破到玉涅的时候,整个极域都知道了。碎魂珠,登玉涅,其光紫,在极域谁能不知道啊?帝王紫,那都是阎君的命格!您这样厉害,就算今天不是,将来也一定是啊!” “” 阎君的命格。 这样的回答可大大出乎了见愁的意料,让她愕然,也让她嗤笑了一声:“这是在咒我死吗?” 众鬼修立刻吓得不敢出声,方才拍马屁的那个更是一张脸都白了下来。 但见愁竟没有再追究。 她只是看了他们一眼,若有所思,接下来却先抓了傀儡似的泰山王出来,正好借了原本摆在义庄周遭困锁她的血棺大阵,略加变化,将其锁了进去。 虽然答应过了仵官王,要救泰山王一命,但从交战时候的情况来看,那几枚金色古字,显然不是她此刻能解决的。 而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秦广王设局要将他们拖延在此地,傅朝生则已经直接赶往了八方城,还不知是什么情况。 见愁拧起来的眉头没有松开,正待要同旁边那一干鬼修说话,可眼角余光一晃,竟看见地面凹陷处汇聚的那些金光如虫子一般,慢慢蠕动了起来,好似受到了某种原初力量的呼唤,突然间就从地上飞了起来! 于此同时,束缚泰山王的金色古字,也在骤亮后飞出! “轰隆”一声,魁梧的身躯倒落在地,已然昏迷,失去意识。 但天地间的变化,才刚刚开始。 这黄泉河的下游,原本不分昼夜,都被笼罩在一片浓稠c不透光的黑暗之中,可在金光飞起的刹那,黑暗的苍穹却一阵涌动,竟好似被什么强大的力量撕开! 炽亮的天光,从裂缝中照了进来。 天地间,顿时一片亮堂堂的。 赤红的黄泉翻涌沸腾,义庄森然堆砌的白骨都被照得像是在发亮,周遭黑色的大地向着天尽头铺平开去,所有的黑暗,仿佛都在这一刻被驱散! 众人定睛一看,原本总阴霾压抑着的天穹,竟然变得开阔了起来,其尽头处赫然是一轮火红的耀日! 大得惊人! 完全超出了他们对于“太阳”的认知。 它庞大,炽烈,悬挂在天尽头,占据了大片天空!其表面流淌着燃烧的c滚烫的岩浆,简直像是随时都要从天际如瀑布般倾倒! 只在看清楚的一瞬间,所有人头皮都炸了起来! 谁不知道极域本无日月? 此界在十九洲大地之下,与十九洲分出阴阳,终日为无尽的黑暗包裹,天际阴霾从无变化,因而只以时辰论昼夜! 可现在这东西竟然挂到了天上! 就连见愁在亲眼得见这般异象时,也不禁骇然万分。 但仅仅片刻后,她便明白了过来。 不,不是! 这东西根本不是什么极域的太阳,而是包裹着岩浆的c燃烧的地心! 十九洲大地与极域恶土,从来对成镜像! 十九洲的下方是暗无天日的极域,上方是广阔无垠的宇宙;极域的下方是广袤灵秀的十九洲大地,可上方却是这一颗星辰的深处! 千百年来,谁人得窥它磅礴的真容? 根本不是忽然的出现,而是它向来在此,只是为极域常日阴霾的天穹遮挡,所以谁也没有发现罢了。 但如今一切阴霾尽去,便显出它的骇然来。 人在其下,何如蝼蚁! 那些暗金的古字光芒,在黑暗中的时候,还像是一道道柔和的光明;可真处于这样炽亮的光明中时,便像是一缕缕刺目的阴影。 它们升上了半空,竟直直向西南而去! 那里,是极域中心,也是十九洲此战的终点——八方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1.第521章 会战八方城 “轰隆隆” 分明是脚下整片大地都在震颤! 天穹上阴霾散开后, 那忽然出现的巨大的“太阳”,简直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极域第三道防线崇阳城前,十九洲众人也无不骇然地抬首相望, 惊异于这刹那间的变化。 而且他们所能感受到的,远多于黄泉下游的见愁。 小半个时辰前,极域七十二城的内围就已经起了异变,所有还未被十九洲攻陷的城池都陡然拔高,在他们的面前筑成一片城池的森林。 在天上这太阳出现后, 城池便进一步变化。 完全像是活了过来一样! 庞大的黑色城池, 扭曲着,蠕动着, 犹如壁画上嚎叫的妖魔。城与城迅速地拼合, 震动着广阔的极域万里恶土! 那是怎样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场面? 以这崇阳城所在的第三道防线为界,极域七十二城被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部分,外面的部分疮痍狼藉,静止不动,里面的部分则狰狞阴森,像是覆盖在地面上的一大块浓墨,被天穹上那炽烈的光芒一照,迅速地内缩,将自己抱成一团! 活的。 这极域七十二城,竟有一半是活的! 它们仿佛是这极域某一至高存在的一部分, 平日里舒展地平铺在大地上, 无孔不入, 对一切了如指掌。 凡极域事,便无有祂不知,无有祂不晓! 只一眨眼,十数座城池便聚到了一起,彻底扭曲起来!原本居住在城池之中的极域鬼修,哪里料到竟然会出现这样可怖的惊变? 仓促之间,逃都逃不出去! 成千上万鬼修,被那骤然压紧的街巷c倾倒的楼台一裹一卷,便压得魂飞魄散!但他们陨灭所溢散出的魂力,却都被城池吸收进去,一丝不剩! 此刻的极域,前所未有的明亮,而这令人胆寒的恐怖一幕,也被众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但仅仅下一刻,一片巨大的阴影便覆盖而来。 原本悬挂在半天上的那“太阳”,顷刻间被遮去了大半,只让这极域一半沐浴在光明中,一半浸泡在黑暗里! 众人还未从那城池变化带来的震撼中回神,骤然又见周遭世界变暗,骇然间抬首望去,竟完全看不清天上这飘来的一片阴影,到底何其广大! 而且它是移动的! 向着那剧变中的八方城而去! “轰隆!” 一股吞山填海的震荡毫无预兆地从原本八方城所在的位置传出,溢散到外围的城池之中,便是修为甚高的修士们都险些被这一股强大的冲击掀翻在地! 竟像是有人已经在八方城动起手来了! “好霸道的手段!” 站在十九洲众修士正前方的横虚真人,凌立于虚空之上,遥遥望着相距甚远的八方城,目光却好似穿透了那一片为阴影覆盖的虚空,看见了尽头处发生的一切。 只是这“霸道”两字,便不知说的是谁了。 旁人或许认不出,可十九洲这些修士岂能没有眼力见儿? 极域这一片“活”城池的变化,势必与八方城真正的第一阎君秦广王有莫大的关系,而头顶上这片遮天的阴影,不是昔日那蜉蝣大妖傅朝生的鲲,又是何物? 只是鬼门关一役时,还未见有如此恐怖。 想来当日一战怕还是有所收敛,今时今日这完全让人难以窥看其全貌的庞然,才是其真正风采! 早几日傅朝生便同见愁一道潜入了鬼族内部,如今他们本准备循规蹈矩,继续攻陷第三道防线,可谁想到竟然遭遇眼前的变化? 想也知道,是见愁那边出了变故。 但这对十九洲众修士而言,无疑是个绝好的消息! 扶道山人手持着九节竹,同样远远望着八方城的方向,面上是难得的肃然,但目中却是一片精光闪烁。 这一刻,他大笑起来。 没啃完的鸡腿一扔,竟是豪情万丈! “小辈们这是给了咱们一个惊喜啊,这就打起来了,太没大没小!老怪物,走一遭?” 众人顿时侧目。 但站在他身旁的横虚真人却是半点都没介意,平静的眸底甚至没什么波澜,只叹了一声道:“也是好久没打过架了。” 更是很久没同扶道一起打过架了。 话音落地的瞬间,原本执在他手中的拂尘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柄深红的铁剑! 一眼看去,坑坑洼洼,满是风雨侵蚀的痕迹。 拿出来时,亦平平无奇,感觉不到任何不凡的气息。 然而在场所有大能修士并各门长老在见得此剑时,都生出了一种无由的震撼! 锈剑! 这便是横虚真人当年最出名的那一柄剑了。 旁人的剑,都是天上陨铁,地上精玉,唯他这一柄剑,完全以不堪一用的铁锈铸成! 其色深红,皆是锈色! 没有人知道此剑是如何铸成,只知剑成后,横虚真人持着此剑,在还未执掌昆吾c位登首座的岁月里,与扶道山人一起,斩妖除魔,纵横此界,横无敌手! 只是太久太久没有看到过了。 自其掌管昆吾c成为首座之后,行事便越发深沉内敛,新踏入修途的修士往往只知道他德高望重,却总是下意识地忽略他另一重于修士而言更光耀c更可怖的名号! 正道修为的巅峰! 第八重天碑,有界第一人! 须发已白,道袍飘飞。 这一刻他与扶道山人尽皆无话,剑出后竟同时腾身而起,一者锈剑凌空,一者无剑驰虚,似两道并行的贯日之虹,向八方城投去! 依稀,是当年纵横风采! 十九洲众人谁也没想到这两大巨擘说走就走,根本没留给众人梵音过的时间,但一转念便明白了过来。 八方城生变,此刻乃是决战时刻! 又岂容得半分的犹豫和迟疑? 谁也不知道见愁与傅朝生会遇到什么危险,又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变局,更不知极域深处现在是何情况。 稍有差池,则前功尽弃! 这两位巨擘,乃是头前开道,直击极域核心去也! 谢不臣当然看得更清楚,但也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只低低叹了一声:“当真是个极好的时机了” 曲正风率明日星海数百修士,便站在他近处,闻得此言,不由负手一笑,目中倒映着上方鲲鹏投下的巨大的阴影,隐隐竟好似有深深的算计飞快闪过,只道:“天赐良机,不可辜负!” “轰隆隆” 地面又是一阵令人骇然的震动。 十九洲近万修士,终于在变起的这一刻,飞越了高高的崇阳城,亦追随着前方横虚真人与扶道山人早已不见了影踪的身影,向八方城而去! 极域七十二城的内围,已完全缩成了一团。 无数鬼修魂飞魄散后的力量都被吸入了城池之中,压榨到一起,为城池的变化提供着最后的能量。 一座座森林一样高伫的城池,都变成了一片片黑色的莲瓣! 它们迅速地向着八方城聚拢,竟然弯曲起来,完完全全将八方城围拢到中心,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 从高处往下望去,简直像是一朵令人匪夷所思的巨大黑莲! 这分明是为了保护下方某一样东西。 纵使傅朝生不知下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可只需前后联想对方为拖延他所设下的重重计谋与重重阻碍,便能知道下面的东西到底有多重要! 人站在浮岛一般的鲲的真身之上,傅朝生注视着漂浮在那城池黑莲上方的身影,面容上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从义庄来的一路上,他受到了无数的阻碍。 他的对手好像能清晰无比地察觉他的踪迹,知道他一切的应对。 原本他不明白,但在目睹城池变化的瞬间便全然明白了。 那哪里是什么城池? 那分明是秦广王的化身,是其身体的一部分! 千百年来,无数鬼修,都活在其中! 可却没有一个人察觉 八方城周遭,已只剩下六座阎殿。 第四阎殿方才轰然崩塌,但在这种时候,已经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去注意了。 秦广王便高高地立在虚空,方才生受了傅朝生恐怖到能震颤整个极域的一击,可身上竟然没有出现任何的伤痕! 完全视其为无物! 这一时,只仰天大笑起来:“生自《轮回法典》,本殿便是极域,本殿便是轮回,是这规则本身!尔区区蜉蝣之妖,能逆轮回,已是大幸,也敢妄图伤吾?!” 妄图? 傅朝生生便是逆天,聚集着蜉蝣一族的愿力,只为从这“朝生暮死”的宿命之中脱出! 为达此愿,行遍此界,终得今日! 他当然听过有关于秦广王的传闻,更知道规则之化身是怎样一种特殊的存在,又是何等难以破解c破灭。 可逆天求得长生之事他都成了,天地间还有何事不可为? 规则化身又怎样?! “你既是规则化身,我亦有疑惑未解,不如撕碎了你,正好看个仔细,再重头写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2.第522章 逆天斗法 重头写过? 嗤。 秦广王简直要笑他不自量力了。 天地五行, 轮回六道,此一族寿数最短,灵智最低, 堪为五行之末,六道至微! 凭他也想撕碎祂改写轮回? 那要将当年鏖战上古的盘古大尊,置于何地! 别说是眼前这区区一只蜉蝣, 便是上墟仙界的仙王仙帝们来了,祂也不惧! 须知, 到得此界,龙虎皆变蛇虫! 纵他再有如何逆天的由来与惊人的本事, 又怎能胜过本就是规则化身的祂? 原本这一场阴阳界战,秦广王并没有想到会有这样逆天而生的变数参与进来, 所以才费尽心机借见愁的存在设了义庄一局, 意图将这变数牵制在远处, 莫坏了自己此刻大事。 谁能料, 他不是变数。 真正的变数,是崖山那名女修, 那名使傅朝生来到此处的女修! 一念及此的同时, 祂感觉到了什么, 十二旒冠冕下的眼眸微微一眯, 双臂向半空中一展, 宽大的袖袍撒开两片深厚的阴影, 手掌一展, 天地间便轰然震动起来! 那是一种令所有人胆寒的力量! 虚空里穿出了无数暗金色的光芒, 像是一条暗金的长河,从极域恶土,从周遭城池,甚至从“苍穹”尽头那燃烧着的地心中来! 顷刻间就汇聚到了一起! 这一刻的秦广王,终于与曾伫立在极域诸多城池中的那些雕像一模一样! 在衮服冠冕之外,多了两件东西。 一者是摊开的书简,是为掌管六道死生轮回的生死簿;一者是修长的毛笔,是为圈魂命断罪业的判官笔! 暗金的光芒飞涌,衬得祂威严万分。 只抬了手指,轻轻那么一笔勾下! 判官笔点在生死簿上,暗金的光芒瞬间转为暗红,竟像是血池水倾倒一般从笔尖流涌而出。 天地间一时千鬼呼啸,万魂惨嚎! 那是无穷尽的灵魂,想要在这判官笔点落的空隙里逃出六道的轮回! 可秦广王的笔,到底不是点向他们。 祂只是望着自鲲鹏背上向自己飞来的傅朝生,淡淡一笑,叹了一声:“蜉蝣者,朝生暮死!” 仅仅这样四个字罢了。 不管是在傅朝生自己的记忆里,还是在蜉蝣一族的记忆里,这“朝生暮死”四字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从来只是这一族上下蒙昧的不甘愿,却从未什么威力。 然而今日这话,是从秦广王口中说出! 祂是规则,祂是法典! 这一刻,便是真正的言出法随! “砰!” 笔尖落下的瞬间,像是解开了什么古老的咒语,一行传自远古的文字,竟从生死簿上亮起,随即炸出! 初时细小,继而飞涨! 它飞速地旋转着,竟如同有自己的意识一般,直接向傅朝生扑去! 看起来何等平平无奇的一式? 然而它带来的偏偏是一种近乎于灭顶的恐惧! 只因这一行字不是别物,而是方才秦广王所道出的那一句话本身! 朝生暮死! 蜉蝣之命! 傅朝生这化生自蜉蝣一族的存在,再如何逆天而为,也改不了自己本体乃是一蜉蝣的本质。 既是蜉蝣,就不该脱出此命! 凡逆天者,皆不能存于此界——这,便是规则! 根本不需秦广王多言,傅朝生便知道这规则一旦降临他身,将会发生何等的危险。 可他偏偏不能避开! 避得开一时,避不开一世,他不能不战! 因为眼前的秦广王便是他的对手,而其背后一定有更紧要的筹谋,若被他拖住时间,那他弃了见愁不顾强行袭来此处,便不具有任何价值和意义! 而他,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苍白的面孔上几乎没有什么属于人的情绪,显得漠然而冰冷,只有那一双深墨绿的眼瞳里,仿佛闪过了一抹燃烧的火光。 是怒火,亦是战火! 浅淡的艾青长袍在风中飘摆,上面爬满的青苔似的古旧图纹,竟在那衣袍上如水草一般游荡,像是溯流返岸的江河游鱼,“嗡”地一声,便震了出来! 秦广王眼底,顿时划过了一抹惊异。 因为这青苔似飞出的绿纹,在抛洒而出后,将化作了无尽纷飞的蜉蝣暗影! 太小了,以至于根本分辨不清。 当它们聚拢飞舞在半空之中时,只像是一片浅淡不一的青绿墨影。 分明一种脆弱的美。 然而,在它们呼啸着投向那一行代表规则的金色古字时,这种脆弱,便成为了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 飞蛾扑火,是赴死,亦是向光! 若说那一行金色古字本就是规则的一部分,本就是秦广王的一部分,那这一片青绿墨影,便是蜉蝣愿力的一部分,是傅朝生的一部分! 傅朝生逆天,秦广王亦是逆天! 前者的存在是蜉蝣长生,违逆轮回法典规则;后者的存在是规则化生,在法典中未有任何载述。 此时此刻这一战,完全不是什么末流的术法之战,而是一场逆天与逆天相争的道法之战! 从没有什么“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不争个生死高低,谁敢自命“大道”?! 傅朝生的眼底,暗潮汹涌,昔日登天岛上那红日喷薄于海上之景,仿佛都倒映了进去,让他拥有十足冷漠的妖性。 竟是悍然无畏,半分不停! “嗡!” 实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声响,更不见周遭世界湮灭,只不过是金字绿影,在这千里亦咫尺的瞬息间,碰撞到一起! 那是一种玄之又玄的变化。 无法用肉眼分辨,却给人以心魂的震颤,仿佛在那虚空里产生了一种高于物c离于形的涌流。 形于外者,不过是那一道膨胀成金河的古字,顷刻间化为了尘雾,尽数落在那青绿墨影之上,眨眼如水银泻地,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而那一片青绿墨影,则瞬间崩散! 就像是被某种无法抵抗的运命所击溃,然而却偏有那么一点一抹,一丝一缕,在极度的不甘不愿甚而不忿之中,留存下来。 规则说,运命所系为天定,天定不可违! 可纵使法典上写有一千一万句“朝生暮死”,这一方天地,这元始星辰,亦孕化出他不死不灭姓傅名朝生者来! 谁言,规则不能打破?! 所谓既定之规则,存在的意义,不过是“破而再立”! 傅朝生非是以术法来应对秦广王的法则,而是未闪未避,强行接了下来! 只那么一刹,他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疾驰而来的影子,像是画在纸上一样,被光一照,竟变得虚幻了一些! 这分明是在秦广王一击之下遭受到了重创,被剥去了一部分由蜉蝣一族愿力聚集起来的命力与妖力! 然而他并没有消失。 既没有崩散在这天地间,也没有立刻化为尘灰,更没有死亡! 相反,在这一击过后,他身形虽然变得虚幻了那么几分,可双目中的意志却更为炽烈! 仿佛有一股火焰,在他内心深处熊熊燃烧! 那一道“朝生暮死”的法则,不是一盆冰水,能浇灭烈火,反成了一桶滚油,只会让这火烧得更猛c更烈c更决绝! “日出,我生;日落,我亡” “闻道则死,凭什么?” “若道让我活不过一日,我必使日出永不落,日落永不出!让天下无朝暮,无日夜!令时光永不流动,万古长如一日!” 那是昔日他生于这世间,所立的誓言! 他又怎会惧怕这天地间的规则? 所生,便因这“朝生暮死”四字!正是有规则的无情压迫,正是有六道轮回触底的苦痛,才使蜉蝣一族聚生出他这样一介怪物,一种超出轮回c永生不死的存在! 秦广王的法则,使他痛,亦使他强; 使他苦,却不能使他亡! ——生本逆天,怎肯顺天而死?!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 心之忧矣,于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 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虚空里那青绿墨影在为规则打入的刹那,便变得淡薄起来,在傅朝生从其中穿过时,便如清晨的雾气一般,重新沾在了他的身上。 但再没有原本的鲜艳浓烈。 他原本一身艾青的古旧长袍,竟像是忽然被水洗过了一般,褪去了原本青苔似的淡色,换成了雪一样的白,如同被明光所照耀的飞羽! 这一刻的傅朝生,轻渺似一粒微尘! 连秦广王都未能防备的尘埃! 虽不知少棘为何如此忌惮此妖,可祂实则并未将此妖放在眼中,只觉在祂规则下不过瞬息就能灭去的所在,谁曾想他在“朝生暮死”之铁律下亦能不死! 再要制衡,便已经迟了。 几乎是在他皱眉的同时,傅朝生便已经到了他的面前,竟直接向他眉心处伸出手来! 那是何等一种奇诡的感觉? 分明见着袭来的不过一粒微尘,却如同面临了无尽星辰;分明见着眼前的不过小小蜉蝣,掉进眼底却好似成了万类苍生! 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一滴水里洞见宇宙! 谁言至微便不是至大? 堪得破至微,便堪得破至大。堪破了至短,也就堪破了至长。则朝生暮死,犹永生不死! 傅朝生的一双手,毫不留情地探入了秦广王眉心之中,顷刻间便感觉到那深埋的力量自其体内深处向他疾攻而来! 暗金的古字,瞬间顺他手臂爬满他身躯! 一眼看去,就好似他整个人都已被秦广王束缚! 然而这一刻,他竟半分未退,只是扯开唇角笑了一声:“规则是死的,可你却是活的” 不解不灭的,是死的规则,却不该是活的秦广! 既本未生,何不去死! 话音落的瞬间,秦广王瞳孔已陡然放大,眸底终露出几分最深最阴霾的压抑,而傅朝生却在这一刻万顷妖力贯体,竟在秦广王那无尽暗金古字的捆缚下动手,生生从祂眉心向两侧一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3.第523章 来助也 他从不是什么寻常的妖邪, 天生就拥有超越此界的力量,纵使在此界必须有所克制,可在此刻又难以压抑地流泻出来那么一分。在双手向两侧撕扯之时, 他周身竟出现了一道又一道黑色的细小裂缝! 分明是空间裂缝! 这意味着他此刻所动用的力量已经达到了此界所能承受的极限,再多那么一分,都有可能酿成大祸! 所有遁逃的方法, 在这种情况下,都成为了摆设! 微微的错愕中, 秦广王一双眼底泯灭了一切的光华,只听得“嗤拉”一声响, 祂整个躯壳都从眉心裂开! 不像是撕开了一个活人,反像是扯碎了一口沙袋! 那一瞬间, 秦广王的身躯消弭于无形, 无数古拙晦涩的暗金色文字如流沙一般, 从裂口飞迸而出! 傅朝生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在方才探手向秦广王眉心时, 他便已轻而易举地发现了对方这躯壳不过是一种外显的幻化,里面所藏的不是什么血肉筋骨c五脏六腑, 而是他规则本体! 所以本该有所预料, 不至太过惊讶。 然而在这规则出露的瞬间, 却有一种令他极其忌惮的气息, 隐隐从这无数规则古字金光之中传来! 来自浩瀚的宇宙。 来自神秘的荒古。 来自时光的! 十分熟悉, 但绝不算亲近, 反而让他生出几分充满了戒备的敌意, 仿佛这是一种深刻在整个蜉蝣族群魂魄里的直觉和本能! ——到底是什么? 傅朝生脑海中的疑惑顿时冒了出来, 一如他昔日在明日星海忽然查知了少棘踪迹时一样。 那是一种对于“我从何处来,将往何处去”的困惑。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牵着他,系着他,引着他,不断地接近一些事,不断地探索一些事,要去寻求某一个他一无所知的答案。 近乎于雪白的衣袍,被天际烈风鼓荡而起,又被苍穹上空那燃烧的地心火光照耀,竟好似山头铺下的红雪,且凄且艳,偏透着一种无来由的往无前的烈! 秦广王的变化快,他的应对也同样不慢! 那无尽古拙的金字如潮涌一般向他围拢来的时候,他便单手结印,向身前一挡的同时,已抽身后退! “轰隆隆!” 以傅朝生那手印为中心,周遭十丈的虚空,完全像是静止了一般。再听不见任何风声,亦感觉不到空气的流动! 这一刻,十丈范围内外俨然是两个世界! 空间冻结! 这分明是修士们修炼到“有界”之境后才能运用的手段,领悟法则,操纵空间! 同时千百深绿的华光从他袖袍之中飞出,撞向来袭的秦广王! “噗嗤!” 一道道光芒瞬间洞穿了那一片金光。 可并未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有形的攻击,怎么可能伤害得了无形的法则呢? 那一团潮涌似的金光中,便溢出了一丝愠怒里藏着轻蔑的笑声,在到得那十丈冻结空间之前时,竟是连半点停留都没有,放任自己一头撞了进去! “哗啦啦”,暗金色的光芒如流水一般平铺了过去,震颤扭曲间,又渐渐化作形态模糊的人体。 只是看上去与先前不同了。 先前的秦广王看上去与常人无异,此刻却更完全像是一尊通体由暗金古字构筑出来的雕像,便连眉眼都都有这暗金的字符勾勒而出。 尽管在这种情况下,根本看不清其面上神情,也或许根本没有神情。 可在视线交汇的刹那,傅朝生已然感觉到了。 那是一种天然的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眼神,未将这世间的一切都看在眼底,因为祂掌控着他们的一切,而一切于他而言不过蝼蚁。 这并非是任何来自于好后天的傲慢,而是来自于规则本身的漠然! “我本是规则化身,你凭何会以为,此界时空之法则,能困得住我?” 没了人形,自也没了人声。 秦广王开口时的声音,怪异极了。 像是金铁交击,又好似风过平原,充满了一种虚幻与实在相交汇的矛盾。 但话语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古往今来,四方上下,六道轮回,无人能逃!纵使你,也一样!” “嗡!” 话音落地的瞬间,秦广王已伸手遥遥向他一点! 整个极域都好似晃动了一下。 下一刻便见整个极域范围内都出现了一片交织的金光,如同天罗地网,一丝一线,连着天地万物,此界众生! 人在其中,向周遭望去,简直像是置身于璀璨的银河。 然而这一刻的傅朝生,却清楚地意识到了危险! 那一种令他忌惮的气息,忽然就沾到了他周遭每一根金线上,仿佛只要轻轻一碰,便能割裂人的神魂! 凭他的眼力,又怎会辨认不出? 这从天上穿插到地下的万万金线,所联系着的是此界无数为轮回所控之人的命运! 它们相互交织,相互缠绕,错综复杂。 一眼看去,尽是浮浮沉沉c生生死死! 它们甫一出现,便带着与秦广王一般的天然的冷漠,在天地间游走穿插,只一刹,便嗅出了什么,竟然齐齐向他钻去! 运命所系,朝生暮死! 似他这般的存在,本在轮回之中,不可翻身,可他偏脱离了轮回,安然度过了过去每一个日夜,自然就成为了这天地间无尽命运之弦所攻击的目标! 这样的一个刹那,秦广王的目光竟然没有落在傅朝生的身上,反是落到那天地间无数游荡的金线上,暗金的瞳孔中,隐约有一抹奇怪的笑意。 傅朝生竟然觉得很冷。 不仅仅是因为秦广王此刻超然的姿态,更是因为眼前这无数金线给他的感觉。 一种 恶意。 天地众生,多少存在寂寂无闻,庸碌一生?万类苍生,也不过是在这细如琴弦的命运拨弄下生灭!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既然如此,为何会令一本该朝生暮死的蜉蝣得到永生? 又为什么,这得了永生的,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人性,妖性,俱是邪性。 它们完全不是受到秦广王的驱使,而是自己向他攻来,仿佛是要将他这样一个超出寻常的存在抹杀! 不平,嫉妒 一切一切正常的c不正常的情绪,都在这一刻疯狂地涌了上来,沾在每一根线上,向他袭来! 傅朝生胸膛里那半颗星陡然加剧了跳动,激起了他在这刹那间的战栗,猝然间已慢了些许,身形虽迅速化作了虚无,避开了天地间这陡然向他心上钻来的金线,脖子边上却依旧被擦到了一点。 就像是寻常人被擦破了皮一样。 可流溢出来的并不是鲜血,甚至不是妖血,而是一缕缕实质一般的黑气! 若有曾同少棘交手之人站在此处,只怕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一缕缕黑气,竟与那荒古神祇少棘,一模一样! 只可惜眼下极域七十二城已毁去大半,十九洲修士还在攻来的途中,仓促战斗间本就难以注意到这小小细节,更不用说傅朝生妖体天生,复原的是速度极快,那小小一道伤口顷刻就没了影子。 所以即便连秦广王都没察觉。 祂只是清晰地看见在避开这无尽命运之弦的瞬间,傅朝生的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 那是方才割伤他脖颈的那道金线所带来的。 实在算不得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甚至感觉不到什么疼痛。然而那一刻的感觉,却使人毛骨悚然! 是那无比鲜活而又无比丑陋的情绪,顺着伤口钻入他身体! 只一刹那,便抵达心间! 耳旁于是一声尖锐的嘶吼,带着无限扭曲的不平与不甘:“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六道轮回,凭什么独你永生不死!死,去死——” “哈哈哈” 仿佛完全看破了此刻傅朝生所受到的冲击,秦广王已然大笑起来,自知与傅朝生间的争斗皆是所谓“道”所谓“心”的争斗,所以反不需要什么惊天动地的交手,只意味深长地抚掌。 “人性的滋味儿,如何?” 傅朝生只觉那随金线侵入他身体的意念冰冷而令人厌恶,凭他的实力只轻轻一动念,便将其泯灭在自己强大的妖识之中,然而那种虫子似的粘腻c阴冷之感,却如附骨之疽一般,挥之不散! 眉头瞬间皱得更紧,墨绿的瞳孔也忽然转淡。 他身形飞转间,竭力地避开着这穿插在天地间近乎无孔不入的命线,可同时深埋在神魂里妖邪戾气,也在这为人步步所逼的窘境中炸了开来! 根本不需他多言一句,漂浮在半天上的鲲已知悉了他心意,竟然在这样一瞬间,硬生生撞破了那天罗地网一般的无数命线,从这虚空的高处向下方俯冲而去! 简直像是天塌了下来! 庞然的阴影由远而近,在秦广王几乎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傅朝生身上的时候,祂已不费吹灰之力地接近了那朵扭曲了十数座城池所构筑而成的“黑莲”! “轰!” 大鱼摆尾! 鲲鹏的本体何等庞大?纵使这在旁人眼中骇然无比的活的城池,在其面前,也不过条小鱼。 黑色的鳞片在光亮下一闪,大得恐怖的鱼尾便已拍下! “咔咔咔——” 完全是一种无视规则c无视力量的碾压! 秦广王再强,也不过是强在能以轮回的规则来制衡对手,可于力量与其他规则本身,却没有什么限制。 所以纵使下方那城池亦是祂化身,这一刻也被压得完全坍塌! 简直是直接碾成了齑粉! “轰隆隆” 原本八方城所在的位置,立时连块站着的石头都瞧不见了,那一朵巨大“黑莲”被深深压进了地底,外层那一片片由极域城池扭曲而成的“莲瓣”尽数龟裂,崩碎垮塌! 以鲲巨尾所拍处为中心,地面上竟出现了一个大坑! 其范围完全覆盖了原本的八方城,甚至朝着周遭蔓延,一层接着一层地垮 而原本被藏在其下的秘密也终于展露出来。 八方城地底最深处,竟然是一片阴暗的湖泊,湖中栈道皆在方才的震荡中损毁,可栈道尽头c湖水旋涡中央的巨斧却还安然无恙。 只是此刻天地阴阳二气同时将其包裹,不大看得清模样。 唯有那斧脊上一枚黑白两色的珠子,已渐渐成型,轮廓清晰,几乎就要化为实体! 先前曾出现在秦广王身上的那一道道金光,也出现在了斧身之上,更有千千万万的命线缠绕上斧身上! 然而在鲲这一尾的威力下,厚重的斧身也受到了震荡。 只那么轻轻一颤,天地间所有的金线便猛地一亮,随即闪烁不稳,竟在瞬息之后崩断,隐没无踪! 秦广王一时之间惊怒已极! 惊的是祂与傅朝生交手数个回合,对方似乎始终没有注意到下面八方城的动静,便以为是已经拖住了对方,没料对方会忽然下手; 怒的是鬼斧的祭炼正在关键时刻,甚至只差那么一点了,若在此刻出了差错,功亏一篑,后果不堪设想! 当下哪里还顾得上以这深陷轮回的千千万命线来针对傅朝生?祂想也不想便要返身回防,欲阻挡下方鲲鹏更进一步的攻击。 可傅朝生岂能让他如愿? 从头到尾他都很清醒! 秦广王这一战固然难免,但见愁不惜留在义庄孤身对敌以使他前来的目的,实在于阻止其暗中的图谋。 关键,便在下方转生池中! 秦广王想要抽身,他并不阻拦,只在其即将抵达的瞬间,隔空一指向下方转生池点去! 顷刻间,巨大的坑洞消失无踪! 出现在秦广王面前的,竟成了一片城池的废墟! 而方才的转生池并那巨大的坑洞,已凭空出现在大地东南! 操纵空间,移形换影! 只这么一指,便令秦广王扑了个空! 祂在察觉到那一点隐约的空间波动时已意识到了不对劲,此刻面浮古拙金文,指诀一掐便想要同样驱役空间之力,与傅朝生好生斗法一场,将转生池挪回。 谁料就在祂掐诀瞬间,一根碧绿的竹杖,从天而降! “沙沙沙” 天地间竟好似有风吹竹海的婆娑声响。 下一刻,无尽苍翠的竹海幻影,伴随着这九节竹杖坠落,竟是不由分说,将秦广王罩入其中! 同时一道崔巍峭拔的锈红剑气自数十里外的远处,轰然斩落,不必人近,不必剑近,那浑厚霸道的剑意已笼罩四方!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纵使朽木,纵使铁锈,只要心在,便敢为剑! 来助者—— 两大巨擘! 崖山扶道,昆吾横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4.第524章 神祇现,波澜壮 都是昔日曾在战场上有过数次交手的“旧相识”了, 只不过当初的扶道山人还不是崖山执法长老,横虚真人也未执掌昆吾,登临正道之巅。 十一甲子再遇, 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扶道山人那绿玉似的九节竹杖投下之后,身形便电射而来, 一柄木质纹理清晰的宽大木剑,溢散出澄澈的蓝光, 竟好似在这天际长出了一树扶桑神木! 巨大的c碧蓝的树冠,上接着无限的苍穹;粗大c遒劲的树干, 则好似屹立的天柱,撑在天与地之间! 扶桑木上, 神鸟飞鸣; 扶桑木下, 奇花争艳! 世人皆知扶道山人一柄木剑纵横十九洲, 乃是上古之末赫赫有名的剑修, 可少有人知这一柄木剑的来历。 此剑,实乃扶桑神木木芯所铸。 取剑名为“无”, 以“天本空, 道本无”为真意, 乃是他成道之剑。 千年前, 尚在上古之末, 世间已少妖神, 他与扶道同游西海, 遇上海市蜃楼之奇景。本以为乃是虚幻, 谁料甫一靠近,竟被蜃气吸入,进入其中。 这时才发现,那是一片荒古的遗迹。 不周山倒,扶桑木枯。 乱石崩地,万剑成灰,是满目疮痍! 二人皆看不清此地之来由,只是扶道在路过那扶桑巨大的枯木时,偶然从朽木之中剖出了一段千万年不腐的玉木之芯,遂铸之成剑。 从此后,此剑便长随他身。 而横虚真人彼时但望着遗迹内那万剑的锈灰,独坐三十余日,也不知是悟到了什么,竟以满地剑灰铸成一剑,同样以一字定名,曰—— 锈剑! 非锦绣之“绣”,亦非神秀之“秀”,而是铁锈之“锈”! 十一甲子前那一场阴阳界战,他二人便持这两剑斩杀了极域恶鬼不知凡几,若非当年佛门遭逢密宗之乱阴谋算计,而昆吾亦因所谓“消息未到”而未及驰援崖山,这天地六道众生轮回之权,早已复归十九洲,何用再等到今日? 今日再次驰剑而来,终要讨还旧日血债! 一时剑光炽盛,不由分说,已斗成一团。 只是唯有相熟之人才能看出,比起昔日的默契与无间,其实多了一种看似熟悉实则疏远的隔阂。 到底是故剑故人,却无故心了。 横虚真人锈剑斑驳,面无波澜,可剑气却有一种似与其面相并不相符的凌厉。 无剑在上,锈剑在下。 当此电光石火瞬间,已凭借同时出手的威势,在这绝妙的契机上截住秦广! 傅朝生所要面临的压力便陡然一轻,虚空中也没了先前那令他忌惮的阴邪命线,当下他看了剑阵中不的脱身的秦广王一眼,竟是毫不犹豫,扔下了此处战局不管,向东南方那坍陷在地底深处的转生池去! 天地阴阳二气,依旧汇聚。 鬼斧斧脊上那一枚势成两仪的圆珠也越来越清晰,在那凹槽中缓缓地旋转,每旋转一圈,都会聚出一缕难分阴阳清浊的混沌之气。 这分明是见愁的鬼斧! 但在极域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傅朝生,只知这斧落到了秦广王的手中,成日祭炼,却不知祂为何祭炼。 直到今日,才知祂所谋非浅! 方才那天罗地网似的无尽命线,分明就是缠系在此斧之上! 天地有轮回,有轮回才有运命,而那无尽的命线,便是天下凡俗辈为人掌控c早已天定的命数! 命数系于此斧,则可推此斧能掌轮回! 傅朝生白衣似雪,顷刻间已然逼近转生池,人在高处虚空中,遥遥向那池中斧探出手去! 空间之力顿涌,欲隔空摄物。 可就在他伸手同时,一声阴冷的邪笑却从那转生池的深处骤然响起:“千秋万载,纪元转瞬,然而人族走狗,竟是‘初心不改’哪” 深黑的暗影,在转生池底游荡。 话音方起时,已如一头黑龙般显现出来,自池底跃出!浓稠的黑气构筑成祂能吞灭世间所有光明的身躯,却像是一条站立的蜈蚣,节肢相扣,千足分列两侧排成锋锐的刀戟! 清晰的头颅乃是虫首,可本该是双目的位置竟空空如也! 在祂庞大的身形完全显现而出的瞬间,极域万万里恶土的深处仿佛传来一声来自荒古的凶戾嘶吼! 虚空都为之扭曲,万丈后土凭空开裂! 纵使有燃烧的地心照耀这十九洲地底的苍穹,天也瞬间暗了下来,大半的明光被祂周身满溢的黑气吸噬,如同笼罩了厚重的阴云! 世界,在所有人眼中变作一片生机陨灭的黑暗! 仿佛回到了万古之前无解的长夜! “轰隆隆” 唯有天际粗大的闪电,危险地划过,似乎已隐隐感觉到了这一股完全超越此界极限的存在,随时都会万劫下落,将其打灭! 没有双目,也就没有目光。 可这一瞬间的傅朝生,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在“注视”自己,而方才那“人族走狗”四字,说的似乎也是他。 神祇少棘 曾在明日星海有过短暂的交手,欲从对方身上追索自己的来历,但最终只得到模棱两可的回答;后来对方便消失无踪,遁入极域,潜入密宗,桩桩件件都是在插手轮回之事! 及至此刻,竟从转生池中出! 其威势与戾气,俨然已恢复到其全盛时的状态,是在此处守株待兔,等候于他! 那是一种完全令人头皮发麻的感觉,傅朝生无法克制此刻从身体各处传来的战栗,那“人族走狗”四字,好似开启了噩梦的闸门,又好像本就有什么恐怖而血腥的往事深埋在蜉蝣一族种族的记忆之中,未随时光的流逝而消亡,只是藏了起来,静静等待某一个开启的时机。 失控。 尽管行动间并无什么异常,可此时的他能清晰意识到某些东西已然失控。 而这种失控,又激起了某种抗拒。 傅朝生本非善类,奉行的便是“弱肉强食”之理,一旦生出为人算计而己身竟不能解全局之念,妖性便深深为之激发。 这一刻,他眼底凶邪的戾气,半点不弱于神祇少棘! 再动手时,虽是人形如旧,可妖态已然毕现! 一场悍然凶狠的争斗,以一种浑无术法c全然凭借本体力量的方式,原始而也蛮地发生在这一片异常的黑暗之中。 只有惊天的动静传出,可没人能捕捉这二者的形影。 突如其来的黑暗,亦让正向这战端起处赶来的十九洲众修,产生了短暂的怔忡。 但也仅仅是那么片刻罢了。 极域七十二城中心处的战端固然凶险万分,可他们剩下的这些修士要想赶到中心处驰援,同样并不轻松。 不过才至半道,开裂的地缝中就涌出了无数的妖魔鬼影,潮水一样铺天盖地,将众人阻截。 若非谢不臣反应迅速,只怕已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好险好险才及时调整了阵型,一时顾不得再往前驰援,还需先解决眼前的麻烦! 楚江王c仵官王陨落,泰山王不知所踪,秦广王为横虚真人c扶道山人一同拖住,但宋帝c阎罗c都市c转轮四大阎君俱在,此刻各领鬼兵占据一方,向十九洲阵中撕咬而去! 凶狠的攻势,不留半分余地。 十九洲这头却是佛门禅宗c阴阳二宗c昆吾崖山c明日星海并南两域世家与妖魔道众修,悍不畏死,倾力以敌! 一尘和尚与无垢方丈统率禅宗诸修,加持起金刚大阵防护; 雪浪禅师战力最高,僧袍飘荡似梨花雪,竟是对上了八殿阎君中唯一的一殿女君,都市王江伥; 阴宗玄月仙姬手段亦是不低,踩着虚空一个大挪移,便持着一枚乌黑的月牙儿袭至第五殿阎君,和事佬阎罗王面前; 曲正风却携明日星海众修直扑垂垂老者一般的宋帝王而去,崖山剑拔,剑气激荡,已堵住了对方所有的去路! 而在中域左三千这头,作为刀剑一般的前锋,却是凭借着从来纵横于整片十九洲大地的强悍实力,硬生生抵挡住了来自前方一波又一波的凶猛攻击,更从这乱刀丛中杀出一条前进的血路! 谢不臣在破阵。 即便极域中心的城池已然消失,可构筑于城池下方的望台却大多存在,依旧源源不断为他们的敌人提供着力量。 在这种时候,少有人注意到,他掌心中扣着的武器已然不是人皇剑,而成了一把非石非金c黑墨似的尺。 除却四位阎君,更有出自十大鬼族的十大阴帅。 从鬼王族起,依次为日游c夜游c无常c牛头c马面c豹尾c鸟嘴c鱼鳃c黄蜂九族。 每一名阴帅,皆是族中最强者! 显而易见,眼下这一战便是能决定胜负的一战。不管是极域还是十九洲,已然无需再有任何的算计与顾忌,只需完完全全c毫无保留地扔出全部的底牌c展现全部的实力! 杀得直接! 能来到这战场上的,无论修士与鬼修,皆意志坚定之辈,既不会对自己的立场产生怀疑,更不会在此刻退缩! 所以短短片刻的时间内,城池的废墟间已抛洒了无数的鲜血,撕碎了无数的残魂! 昆吾崖山精锐修士已聚在一起,结成剑阵。 昆吾赵卓,卓然剑起便是卓然剑意起,一时有人莫能与之争锋的气概;岳河江流剑意却汪洋恣意,浑然不受半点约束,四面横扫;吴端仗白骨龙剑而出,龙吟腾跃,狰狞之态已显 而崖山一头,更不输半分。 但听得齐整整一声“拔剑”,千百剑锋自鞘中亮出,无可匹敌的锐气瞬间聚拢,竟是一种发自心魂的默契! 剑气合成了剑山,剑山向下倾倒! “轰隆隆”,大地震颤,前方转轮王阵中无数鬼修避之不及,触之即死,或是被冲,或是被撞,已被横扫了一片! 在这样昂扬血腥的战局之中,当然也有那么几个夺人眼球的异类。 譬如战场上那陡然一声嘶吼化身而出的小貂,血盆大口一张,万印加身,直扑那手托转轮的邪气青年而去! 那可是八殿阎君中至关重要的第八殿转轮王啊! 被它这狠狠一扑,竟没了瞬间的还手之力,像是一块石头似的,砸进想下方大地上,打出个大坑来! 又譬如聚在一起的如花公子c小金c夏侯赦c陆香冷四人,一个面容阴柔娘娘腔,一个身穿兽皮闲不住,一个满脸冷肃死了爹,剩下的那个看着正常,可不能打。 偏就这样四人,配合起来竟十分流畅。 四个人自成一战团,一时是花香袭人,一时又是乱拳打死老师傅,一时是百种兵器同时撒出,一时又是蛇影腾空c剧毒洒遍 更莫说自打稀里糊涂踏入修途后就从没走过寻常路的左流了,旁人都是抱成团,独他一人单打独斗。 人站在阵前,手中却捧着一本厚厚的折子。 双目炯炯有神,口中念念有词。 “东南西北中,疾!” “咻”地一声响,接着便听得战阵之中“轰轰”有声,竟然是十几辆造型诡异的战车从他袖中飞出! 有几名崖山长老远远见着,已气得吹胡子瞪眼。 那哪儿是什么寻常的战车啊?看着分明是这货往日在崖山丹堂里搞什么自动炼丹炸毁一座座丹炉! 丹炉虽毁,其器由在。 也不知他哪里来的稀奇古怪之法鼓捣,竟把丹炉的三脚都改成了赤金车轮,此刻听他口中咒言驱使,便呼啦啦转动起来,生风生火,向前方鬼兵阵中最密集处冲去! “砰砰砰”,全炸了! 别说是那头的鬼修们被炸傻了眼,就是十九洲这头都看了个目瞪口呆。 敢情是把炸炉的本事练到家了啊! 唯有左流自己没察觉这本事有何一言难尽之处,眼见事成,喜笑颜开,更低头向手中玉折上一吹! 呼啦啦! 竟然是鲜血数滴,从玉折上跳跃而起,于众目睽睽下化作金红色的血符,同时向极域一方数名判官c鬼将袭去! 先前众人已见识过他古怪的手段,生恐入套,皆抬了武器,将要这血符挡回。 岂料才一动作,那杀气沾上血符,居然将其催化! “噗嗤”一声,血符一炸,这战阵中凭空就多出了十数道身影! 鬼修那头未必认得,十九洲这边看见的却都是清清楚楚! 那分明是中域年轻一辈中最厉害的十数人! 昆吾赵卓c岳河c吴端c王却,五夷宗如花公子,白月谷夏侯赦c陆香冷,通灵阁姜问潮,崖山寇谦之c沈咎c白寅c陈维山,甚至还有那两位并肩的天之骄子—— 谢不臣,见愁! 每一道身影都在显现而出的瞬间动作起来,或结印,或举刀剑,各出其成名之术法,向击碎血符的鬼修打去! 多少判官鬼将猝不及防! 唯独见愁那一道虚影前的鬼修早看出了此术的端倪,有了准备,只是当他看清这一道虚影的面目时,却是到底出现了几分惊色! 人皮灯笼在手,天青鹤氅飘摆,半面英俊,半面丑陋,神魔一体,皆在一面! 司马蓝关! 是往昔曾与见愁鏖战于鼎争之中的劲敌,鬼王族那一代久负盛名的第一人! 只不过当年鼎争的结果实在不尽如人意,又因亲历见愁当日那一掌的震撼,他心有所悟,遂拒绝了八方阎殿的任命,未领受判官之位,只回到鬼王族,潜心修炼,今已有所小成。 得闻开战,又闻见愁再现,他才化身鬼将,来到战场。 眼前这古怪血符忽然化出人形来,除却是见愁面目以外,竟然抬手便是一掌! 翻天印! 看上去威风赫赫,霸道无匹,其威力也足以伤到金身境界的鬼修。司马蓝关有一瞬间的震撼,但仅仅片刻便看破了此术的威力恐不及那鬼见愁当日一掌十之一二的威力! 当下便讥诮了一声:“虚有其形,找死!” 他面容上未见变化,残艳眉眼间一片冷然,唯手中所提之人皮灯笼骤然一亮,径自飞起,直迎那见愁虚影一掌而去! “轰!” 掌影顿灭,人皮灯笼的光芒却只微微一晃。 司马蓝关的身形没有半点停顿,已是看出了使出血符的左流在这战场上是个极不稳定的因素,欲往而除之。 左流如今也算是个修炼到元婴境界的老怪了,只是他修炼的都算是修士们头疼的“旁门左道”,于战力之上便有许多倏忽,更兼先前接连两术施展成功,给极域一方造成了巨大的损失,难免有些得意。 他哪里料到竟有人能反制? 这一刻只见着一说不清到底是美还是丑的人从对方战阵之中飞来,一只鬼爪似苍白的手掌在他视线里不断放大,眼见着便要被人抓在掌中! 可就是在这么一刹那,在司马蓝关的手掌距离左流眉心仅有寸许的瞬间! 一切,仿佛都静止了。 司马蓝关就像是一座雕塑一般停在了半空之中,再也移不动半分! 因为此时此刻,一道月白的身影已从高处降下,衣袂翻飞,素白纤长的五指成爪一探,已从后方扣住他头颅! 风起,一声藏满戾气的笑。 “虚有其形?那司马兄看看我——可还够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5.第525章 魂傀出 这简直是“说见愁, 见愁到”,冥冥中好似有感应一般,来得也太快! 左流本已在生死一线, 怎料忽然逢凶化吉? 他眼睛瞪圆,只觉是平白捡了一条命来,待抬眸看见凌立于虚空之上的见愁时, 又暗道一声,还是大师姐!加入崖山可是太爽了, 千钧一发c搞风搞雨都有人护着! 可司马蓝关的感受,可就不那么愉快了。 在这声音出现之前, 他对于对方的靠近毫无所知;在这声音出现之后,他从头到尾难以动弹分毫, 完全置身于对方的威压之下, 更不用说那实实在在扣上他头颅的手掌了! 往日他们是曾交过手的。 司马蓝关又怎会听不出这一道声音的主人是谁来? 只不过, 往昔打不过也就罢了, 到得如今,差距竟如天堑鸿沟, 倒比原来还要大了。 司马蓝关不敢强动。 他无法回头看见愁一眼, 一双漂亮的眼眸紧紧盯着近在咫尺c惊魂甫定的左流, 到底还是慢慢收回了手来。 “鼎争一别久矣, 未料见愁仙子修为更上层楼, 着实佩服。” “谬赞了。” 见愁心内并没有表面这般平静, 一路自黄泉畔义庄疾驰而来, 实在没有半点喘息的机会, 半道上只觉整个极域地动山摇,眼见极域七十二城诸般变化,只恐自己深陷义庄之局甚久,延误了时机。 此刻半道停下,也不过是为搭救左流。 她都还没什么反应,倒是旁边许多十九洲修士见了她,惊呼出声,更不用说极域那帮鬼修了,一声“瘟神”来了一喊,是想打不敢打,又恨又怕模样。 司马蓝关是曾见识过她种种雷厉风行之举动的,本以为自己下一刻便要殒身于其手下,可数了一息两息,也未等到她动手,这一时心电急转便明白过来:“你很赶,并不想浪费时间杀我。” 见愁微微眯眼:“不错。” 司马蓝关顿时兴味地挑眉:“在下听闻,那死人脸张汤已暗中向你倒戈?” 见愁淡淡道:“算是。” 司马蓝关眸底异色一闪,又问道:“在下也听闻,连厉寒都成了你的内应?” 见愁笑了:“你消息很是灵通。” 整个战场上一片的兵荒马乱,极域的实力本来不差,但在鬼门关c卯城两役使用分化兵力的方法拖延时间,反倒削弱了自己的力量,更兼如今之十九洲并无内耗阴谋,无论内里如何,皆齐心对敌,实力早越过极域去了。 天下战役,从来出奇制胜c以少胜多少见。 大部分的战役,早在开战之前就已经有了结果。 一如眼前之战。 司马蓝关是个看得很清楚之人,当下反倒放松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了几分坦然地优容:“那见愁仙子看,在下倒戈,可还能收?” 啥??? 左流自己便是个离经叛道的异数了,可听二人这你来我往七八句话,完全没个头尾,也分辨不出敌友,只听了个一头雾水。还不待他想清楚,就闻“倒戈”二字从这先前还想要取他性命的鬼修口中出,真是险些惊掉了下巴! 你们极域的鬼修都没有半点气节的吗?! 可见愁闻言竟是半点惊讶都没有,反而有一种“早当如此”的了然,紧绷而微屈的五指一松,已撤了回来,但道:“我看还行。” 司马蓝关终于能动,转身来与她对视。 货真价实的鬼见愁。 只是比起当年误落极域c修为尽失,不得不在鼎争中步步为营的危险与紧绷,恢复了崖山大师姐身份的她,纵使现身于这起伏不定的战局之上,甚至急着赶赴八方城,也有一种刻进骨子里的从容与大气。 端看此番姿态,又如何当不得阎君? 心思一转,司马蓝关便道一声可惜,自忖已没有再剥见愁这一身好皮做灯笼的实力与机会,只好长叹:“这一遭是来栽了,可未必先倒戈便是坏事。看来,我该是第三个?” 第三个? 见愁眉梢微微一动,还不及回答,便已听得战阵中一声惊呼:“小心!极域援兵到了!” 双方阵中同时一阵耸动。 在这种十九洲c极域两方已实力尽出c底牌尽显的时候,方才见愁袭来的方向上竟然有一队鬼修疾驰而来! 个个修为都在金身之上,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一眼看去,赫然上百! 这样的一队奇兵,在这种时候出现,若运用得当,足以让战局发生一些难以预料的变化! 十九洲一方见了,皆心头一沉。 极域一方见了,却是振奋万分,仿佛打了鸡血一般,连作战都变得勇猛了几分,嘶喊道:“援兵到了,援兵到了!” “杀——” 那百余精锐鬼修驰越在半空之中的威势,何其惊人?伴随着这一声截然无比的“杀”字,简直令人胆寒! 然而谁也没料到的是,他们攻击的方向压根儿不对! 那上百道骇人的灵光,没有落向严阵以待的十九洲一方,竟然是半点不带转弯地掉进了边缘极域鬼修的阵中! “轰隆隆” 灵光入阵,顿时掀翻了无数的鬼修,炸得脚下废墟尘沙四起,像是一柄钝刀擦过,一下将极域鬼兵阵的边缘豁开了一道淌血的口子! 十九洲看傻了眼。 极域鬼修从上到下都惊呆了!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还他娘自己干起来了。这仓促间心理落差甚大,哪里来得及防备? 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当此之时,但听得这帮来自酆都城c由十大鬼族在过去数百年间倾力培养出来的鬼修齐齐高喝—— “顺我见愁大尊者不杀!” “顺我见愁大尊者不杀!” “顺我见愁大尊者不杀!” 气势恢宏,声震云霄,直让人心胆俱寒! 闹半天,敢情是倒戈了啊! 极域这边可算是听出来了,简直是怒从心头起,大部分鬼修毫不犹豫大打出手,攻了过去。 可也有那么一些,在见见愁到来之后,动摇起来。 十九洲这头的目光却都落到了见愁的身上,直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上百精锐鬼修非是极域援兵,而是听从见愁差遣的十九洲的助力! 她到底怎么做到的? 这样的疑问,顷刻间浮上了众人心头。 然而见愁自己却是面不改色,甚至连点解释的意思都没有,只在心中想这“见愁大尊”四字见鬼的称呼,到底是这帮墙头草鬼修打哪里想出来的,但也不过这么一个念头罢了。 眼见这些个鬼修老实,她的目光便收了回来。 司马蓝关看她的眼神已经完全不对劲了。 见愁便续上了方才被打断而未出口的话,回答了他先前提出的问题,只道:“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话音落,掌力催动,竟是将左流推回崖山阵中。 这时远处谢不臣的身影便映入了她眼帘。 一张镶嵌满灵石与玄玉的阵盘从他手中飞出,落入下方废墟某处,便见得那堆成一片的废墟下面,光华乱闪。 已而轰然巨响,四方云动,地力阴华肆虐! 曾在鬼门关前出现过的地力阴华飓风,再一次出现在战场上,意味着又一座望台毁于一旦! 凭她的敏锐,当然一眼就发现了他手中紧扣之法器的变化,隔着虚空的目光在那把墨尺上略略停留片刻,只隐约记得这把尺的模样,像极了她昔年鼎争时在九头鸟所居之密洞洞口神游所窥见的那把。 但眼下也来不及往深了去想。 见愁既解决了眼下左流所面临的危机,又已将这百名归顺于她麾下的鬼修带至战场,便无心在此多留,腾身而起的同时,直接向谢不臣所在方向一弹指! “笃!” 一物如疾电般从她指尖激射而出,顷刻已到谢不臣面门。他微微侧首,抬手一接,修长的两指便已将此物夹在指间,转眸一看,竟是一枚血红的鬼头令。 他尚未琢磨此物来历,先前闯入战场打了极域一个措手不及的上百精锐鬼修见着令入他手,竟齐齐向他而来,拜倒在他身前:“我等奉见愁大尊令,听候差遣!” 谢不臣顿时微怔,看向这鬼头令来处。 见愁早已不在原地。 令出手时,她已仗剑深入敌阵之中,十步杀一人,如入无人境,竟是凭一己之力强行突进重围,向那黑暗深处c战局未知的八方城去! 她的灵识固然深厚,可无论如何也无法触及那黑暗深处的存在,更无法得知眼下傅朝生是何状况。 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一缕微弱的心神联系—— 鬼斧! 也不知秦广王到底是以何种方式祭炼,这八十余年间她与鬼斧之间的感知渐弱,昔日滴血认主的印记更层层消磨,以至于全无影踪。但在一路向八方城赶来的路途中,穷尽了心神灵识去感应,终究还是被她寻到了那样微弱的一丝! 即便似乎摇摇欲坠,她也当极力一试! 一线天剑过人倒,见愁根本记不住眼前晃过的是哪一张脸,又来自哪一鬼族,只呈一道直线杀了进去,如切瓜砍菜般,横无敌手! 几位阎君纵然想拦她,可眼前皆有对手,又怎脱得开身? 不多时,那恢弘磅礴的极域战阵,就已被见愁从中间撕扯成分裂的两半,突入到了尽头。 然而旁侧一道身影也从黑暗中显现,进入了见愁的视野,激得她头皮一炸,竟硬生生停了下来! 钟兰陵! 散发以发带相系,披衣赤足,抱琴而立,仿佛落拓于江湖的浪子,只用一种似亲切又似陌生的眼神在人群中向她望来,满面的惘然和恍惚。 身周的一切都在动,不管是脚下城池的废墟,还是旁边举起刀剑的鬼兵,或是这战场上乱串的术法与魂力 唯有他是静止的。 仿佛不为这满世纷乱所动,又仿佛只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带着一种自然至极的迷茫,向她一笑! 只这一笑,琴音乍起! 犹水流自高山而下,却不坠于平地,而飘洒于高空,风一吹化作云气渺渺 是天然之音,亦是奇绝之音。 信手弹拨,指如修竹,行云流水已极。 见愁闻声时便心底一紧,竟觉骤痛,收势强转视线于周遭,便见在这不绝如缕的琴音之下,一道道身影由虚而实,重重叠叠地出现在了战场之上。 一二三四,个十百千! 有着飘飘的衣袍,卓然的姿态,飞扬的神采!千修傲立!美好得像是人在夜深时才能想见的一场幻梦 是她欲入义庄一堵,却最终未能得遇的千修魂傀! 手中一线天,顿时沉得让人难以提起。 置身在这战场之上,琴音之中,见愁心底一抹悲怆似浓墨般化开,转瞬又变作了滔天的怒焰! 纵使她与钟兰陵曾有过尚可的交谈,亦不觉他心有邪念,可此情此景下,又如何能冷静理智? 更何况,她实不愿自己身后的崖山众修,再见着这一番令人断肠的情景。 千人痛,何如一人痛! 既成崖山大师姐,便该有所担当。 手翻剑抬,见愁满面霜寒,将心中所有的不忍与犹豫都催逼回去,便欲先斩这满目邪祟! 只是剑锋方起,一只不大的手掌便从旁侧伸来,覆压在她手背之上。 错愕间,她回眸。 原该是扶道山人座下行八的姜贺,竟毫无征召地出现在了她身旁,谁也没看清他到底如何出现,能看清的只有那似乎稚嫩的脸颊上,几分浸满了伤怀的沧桑冷寂! “见愁师姐,不必动手。” 他向见愁笑了一笑,便收回手来,站在诸方惊异骇然的目光中,既不解释自己如何出现,亦未向周遭袭来的无数鬼兵看上一眼,只是叹了一声。 “朝生道友恐有不测,师姐放心去,此处有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6章 夜雨崖山 最快更新我不成仙最新章节! 姜贺师弟…… 见愁是有几分意想不到的, 一则纵使以她的修为都未察觉他是如何出现在自己的身畔, 二则不知他此刻的言语有何深意, 又到底意味着什么。 可冥冥中竟生出一种奇异的、想要顺从的念头。 就好像他说出来的这句话, 无比正确。 在崖山门下诸多弟子中, 八师弟姜贺是怎样的存在呢?打从她进崖山那一日起, 他便是这般小小少年的形貌。看上去微胖, 总也长不大,就连修为都是从来停留在金丹期,好似也从未参加过左三千小会。 师弟们在的时候, 他都在。 师弟们说笑的时候,他也跟着笑。 偶尔古灵精怪,泰半平和安静, 身上带着一种同崖山天然的契合, 仿佛与那一座山岳共同经历过深深浅浅的岁月。 可是…… 他的年纪,明明不大。 这样的一刻, 来不及追究他话里藏着的意思, 见愁只是不放心。可还不待她有所动作, 姜贺那手掌已然抬起! 掌风一送, 便是一阵狂风平地起! 一如她方才一掌送左流出了险境一般, 姜贺这一掌竟也强将见愁身型吹起, 将她送出了战阵! 流风千尺,环绕在身。 乘风而起,飞渡层云。 凭见愁眼下返虚大能的实力, 竟无法从这掌风携裹之中脱离, 一时骇然地睁大了眼睛,望着留在万军阵中的姜贺,心头陡然一寒,已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姜师弟——” “姜师弟……” 伴随了他近四百年的称呼啊。 姜贺远远地看了她一眼,喃喃念了一声,终究还是带着几分难言的慨叹,笑了起来。 琴音环绕,强敌在畔。 他立在这成千上万鬼修的重围之中,孤身一人,面上却凛然没有半分惧色。 转目望向眼前成片的魂傀,眸底光华寂寂。 没了昔日与同门插科打诨时的玩笑,亦没了那平平无奇小胖子的稚嫩,纵然还是这一副长不大的身躯,可不管是眉目间的神态,还是举手投足间的动作,都在顷刻间沾染上岁月最沉重的痕迹,有了一种与其外表全然不符的垂垂老态。 是很老了吧? 姜贺自己都记不清是多少年了,近四百年来同崖山年纪轻的小辈们混在一起,倒都快忘干净了。 他生的时代,该比绿叶老祖还早上个千余年。 那还是上古,强者纵横,轮回犹在。 只是要他回忆,竟浑忘了。 大约是十一甲子前殒身于那一场阴阳界战,魂魄尽散,损伤太大,也使他失去了那些构筑成他生命的时光吧? 留存在他记忆最初始处最清晰的画面,不过是黄泉河畔,血流倒涌,冲刷过崖山千修血肉之躯,将活人化作白骨,将生魂撕成烟云,让钝了锋的剑游走过苍穹万里,升上阴霾的高空,穿过东极三千桃花覆压下的鬼门,叩响崖山武库的大门,坠落在那终年不化的冰原之上! 可回去的,只是剑。 所有倒下的身躯里,那殉道的魂魄,却终难突破这两界的隔膜,被天堑鸿沟一般的轮回阻断! 唯有那强极的、磨灭不去的执念,如星火般汇聚在一起,在某个偶然的机会里,聚合起他散落的魂魄,逆投向十九洲大地! 回去—— 回到崖山去! 于是他以魂魄的存在,穿破了闭锁隔绝的两界,顶着天劫降落的规则惩罚,消解掉九成的修为,终于跋涉万里,从东海岛上鬼门中出来,坠在崖山那摇晃的铁索桥上。 九头江的水淌着,是世间最好听的声音; 还鞘顶隐约在层云上,是世间最美的风景。 他心里喊了一声:崖山,我归矣! 然后山川河岳都回荡着层层叠叠无数的响声:崖山,我欲归矣! 那不是他的声音,那是陨落在极域的千修之声! 他们欲归不能归的执念,铸成了他的魂体,成为了他魂魄的一部分,支撑着他如风中烛火似将尽的寿数,让他再一次以一名崖山门下的身份,行走在崖山险道! 四百年,忽忽弹指。 可还记得,当日极域黄泉一战那无尽怆然不甘的面孔? 可还听见,全新的身体里那回荡不绝的悲歌与呼唤? 姜贺闭上了眼去听,周遭千百道朝他坠落的攻击都在他闭目这一刻凭空泯灭,好似从未出现。 战场上的喊杀声,潺潺的琴声,同门担忧的呼喊声…… 声声皆入耳,可都没在他心间留下半分痕迹。 他还在倾听,还在寻觅…… 只将这世间或冰冷或热烈的一切声音,都从耳边摒除,于是便听见了,听见了那曾构筑起他之存在本身的声音! “崖山……” “崖山,吾欲……” “吾欲……” “吾欲归!” “吾欲归!” “崖山,吾欲归矣!” “崖山!吾欲归矣!” 初时细碎,几不可闻。 可当第一声响起,便如同流泉撞击在深涧,回响在山间,一层叠着一层,一层撞着一层,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它们撕扯着他的魂魄,撞击着他的心神! 在这声音变得震耳欲聋的刹那,姜贺终于睁开了双眼,泪落两行! 尽管眼前这千修面孔已然陌生,甚至已成为了完全迥异于当年的存在,成了任由旁人操纵的傀儡—— 可当年的誓言,他仍要兑现! 带他们回去! 离开这阴惨森然的极域,回到十九洲去,回到中域去,回到那梦魂难归的崖山去! “砰!” 犹如星辰炸裂,在这一瞬间,姜贺展开了自己的双臂,敞开了自己的胸膛,任由那一团炽烈的光芒在胸怀间炸开! 近千魂傀阴风已起,成一大阵! 无数血线各携凶邪戾气,划出耀眼的弧度,向他投落! 可他未闪未避,只是张开着怀抱,任由这无数血线扎进他滚烫的胸膛,跳跃的心脏! 这一刹,天地都静止! 连琴音都止住了。 呜咽的风声里,钟兰陵怔忡地望着,只觉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分似乎都不再听从他的调遣使唤,它们流溢出了一种让他觉得很痛的情绪,好像有许多的声音从他身体里发出,但却不从他的舌尖与喉咙,而是从四肢、五脏、六腑…… 投去的血线,充斥满目,悬在虚空,不能收回。如同血脉般,将“他们”与他连在了一起,恍惚是一种共生共存的关系。 一如他们陨落的当日…… 将那无论如何也消解不去的执念、终难实现的渴望,都寄托在散落的魂魄之上,希冀着他回到崖山,也希冀着他带他们回到崖山…… “姜贺师弟!” “师弟!” “姜师叔——” 有许多人在呼唤他的名字,姜贺都听见了,也想起了当初见愁带回有关于极域的种种消息时,扶道和郑邀那俩小辈遮遮掩掩、语焉不详的情态。 不过是不想他知道发生在极域的这一切罢了。 可又怎么瞒得住呢? 他也是活了千百年的老狐狸了,怎能看不清那么点猫腻? 所以虽只有雷打不动的金丹修为,他也来到了极域,然后在鬼门关一役时,便窥破了真相,亦窥破了自己的宿命。 他是为他们存在的,四百年等待,只为今日的重逢,兑现他往日许下的诺言,带他们归去…… 亦只有他能做到。 因为他本就是这无数魂魄陨落时最深切的念想所化,与他们牵系在一起。 “吾之生,汝之灭;吾既灭,汝当归!” 开口,是苍老而雄浑的声音,是在心头压抑了近四百年的心声! “崖山故人,应誓而来!” 这样的一刹,郑邀所有的声音都哑在了嗓子眼里,再发不出分毫;听见这苍老声音的几位大能却是露出了几分恍惚之色,好像从记忆的深处翻出了这声音主人旧日的模样;为掌风所携裹的见愁,则在这样的时刻,想起了与这一位“姜师弟”有关的种种异样。 也是在这样的一刻,崖山剑穿过了宋帝王脖颈。 挂满了老态的一张脸上,惊恐的神色犹未来得及收起,便在万般的绝望与仓皇中彻底凝固! 过了法身境界的强大鬼修,都会渐渐修炼出自己的“金身”,所以在斩杀他们时,感觉与斩杀活人无异。 手腕一转,石剑平削。 激荡的剑气横着破开了宋帝王的脖颈,竟是硬生生切下其头颅,掷在地上! 曲正风沉冷的面容上,未带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只有那泉涌水流似的鬼血溅了他一身,染了他一双眼,让那双眸在这为黑暗笼罩的苍穹下,化作诡谲的深赤! 崖山故人,应誓而来! 滚滚的声浪,犹如降世的雷霆,在这废墟与战场上,不断回荡,竟好似在天与地之间回响! 一重,一重,又一重! 钟兰陵的琴弦断了,转轮王欲飞往截杀姜贺的身影被阻断在半道,围聚在一起的千修魂傀却像是为声浪震破的琉璃,“咔咔咔”,顷刻间竟有一道道裂缝出现在了他们魂体之上! 金丹的修为,倏尔消失不见。 姜贺整副躯壳都像是燃烧了起来,修为竟然节节攀升,到元婴,到出窍,到入世,到返虚,直到有界! 独属于大能的强悍气息,冠绝天地! “故人,归来兮……” 抬手探指,天与地,在他的眼中便脱去了原有的形貌,只成为一片为规则束缚着的,可随意拨弄的空间。 于是他指尖向前一点! 前方范围内,那千修魂傀所处之处,竟如同镜面一般碎裂!那一片地面瞬间化为了齑粉,虚空里出现了一道道裂痕,而置身其中的鬼修们,亦如倒映在镜中的镜像一般,迅速崩碎! “他们”本是傀儡,无情无感,在碎裂的时刻,连半分惨叫都没有,面上甚至有一种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的茫然。 琴断了弦,身没了形。 钟兰陵抬起了自己双臂,垂首便看见这一片空间内的裂痕,蔓延到了他的身上,碎了他的琴,碎了他的衣袍,也碎了他的肢体…… 这一瞬间的感觉,奇妙到了极点。 明明在崩毁,可没有半分痛苦。 因为构筑成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没有给他痛苦的反馈,仿佛此时此刻所发生的,才是它们所乐见的。所以心神间无有所痛,而身体却陷入另一个层面的欢愉。 像是什么呢? 像静止的火山,忽然喷发,强大的破坏力,迸溅出万千的尘灰;像倾颓的玉像,砸落在地,碎成无数雪似的细末;像一颗星辰,在银河中炸开,点亮了周遭所有的星辰! 无数,无数,无数的碎片! 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完整,有的残缺,有的明亮,有的暗淡,有的跳跃,有的飞舞…… 天地间再没有任何魂傀。 连钟兰陵都泯灭在那无所不灭的空间碎裂之中,消失不见。 存在于所有人眼前的,只有这无数的碎片,散发出一种令人潸然泪下的熟悉…… 姜贺猛将双手高举,于是那无数钻入他胸膛的血线都汇聚到了一起,在他结出一枚复杂的印诀之时,竟然相互聚交织,穿梭构成了一面血镜! 他用力一吹,这血镜便向半空升去。 越升越高,越变越大! 眨眼悬挂在黑暗的夜空中,如同一轮血月,却无半分妖异,只有一抹浓郁的凄艳。 “开——” 嘶哑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 一道精纯得恐怖的灵力自姜贺指尖发出,如一条玉带流泉,源源不断地注入天际那一面血镜。 与此同时,他光亮的身躯却迅速暗淡下来。 灵力在血镜镜面上溅开一片涟漪,打得它缓慢地旋转起来。待转过三转,便有一束圆粗巨大的金光,自这极域恶土下十八层地狱的地底而来,照透了脚下厚重的泥土,穿射到天际,挤开周遭阴霾的黑暗,落到那血镜之上! 周遭立刻出现了隐约的波动。 血镜瞬间转为金红,镜面之上竟浮现出了山河的倒影,三千仞孤峰穿透夜色,摘星揽月…… 是崖山。 这一刻,熟悉的气息,笼罩了大半片战场,也笼罩了战场上浮荡的千修碎魂! 它们被这气息指引,忽忽升腾而起。 发散着深浅亮光的碎片,飘进那从地底透出的光柱,却如水中鱼一般向上游去,成百上千,成千上万,汇聚到一起,好似一条发光的河流…… 流向那血镜,流向那崖山。 黑暗中,仿佛又响起那慷慨的悲歌…… 入我崖山门,拔我崖山剑,为我崖山人! 一腔肝胆,旷照尘世! 不愿长盛如月明,惟愿我心似明月…… 若得良才,当爱他,护他,教他,使他知这地上情、天上道,使他了尽尘俗,却犹存赤心一颗,使他面对千难万险,亦能泰然而处…… 不需多记,只需谨记—— 拔剑,拔剑!永远拔剑! 极域恶土,碎魂河逆流而上;崖山地底,弥天镜倒转而下。 在第一片魂魄的碎片穿入血镜,消失在极域时,姜贺暗淡的身躯,也开始了消散。 本系执念而存,亦因念消而去。 千修真正陨灭之时,亦是他彻底陨灭之时。 只是竟无半分的遗憾。 在纷飞地碎光里,他只向着战场上崖山的方向,远远看上一眼,便像是了却了所有的心愿,返身向那金红的血镜投去! 十九洲正当子夜。 崖山地底的金光穿透了灵照顶,照在此刻归鹤井畔那一道道默立的身影上,也照在前方那枯槁似一把骨的老祖身上。 他们肃穆地抬首,看向天穹。 霜白山月隐匿形迹,寥廓星辰从天摇落。 十一甲子,英魂归矣! 凄风冷吹,夜雨潇潇。 打在寒江江面,打在铁索桥头,打在拔剑台顶,打在千修冢间,雨花,溅如泪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7章 转生池古禁 最快更新我不成仙最新章节! 恢弘的战场, 竟有那么一刹那的安静。 为天空中这一面圆镜, 为这圆镜中显现出的山河, 为这山河上洒落的风和雨…… 人如灯, 死如灭。 不见了那为人忌惮的千修魂傀, 亦不见了见愁昔日所识的钟兰陵, 更不见了入门近四百年的师弟姜贺。那星河一样向圆镜里流淌的光华终于与圆镜一道, 消失在晦暗的苍穹下,只余满天星灰! 崖山数百修士,谁不铁骨铮铮? 可在这样一刻, 谁又能藏住那从心底淌出的泪? 阴霾的虚空里,仿佛响起了一声悠长而又悲悯的叹息,随即便是漫天庄严又肃穆的金光伴随着梵唱似的经文吟诵, 照亮了八方城外围的一片天地。 是禅宗的僧人们。 佛家慈悲, 悯怀万物,可这往生一咒, 悼的是彻底陨落的崖山千修, 还是当年未能阻止悲剧的愧疚与罪孽呢? 见愁竟也分辨不清了。 姜贺已去, 那一道源自于其身魂的掌风没了后续的支撑, 自然也渐渐弱了下来。 她模糊的视线从战场的这头, 延伸到战场的那头。 看不清那头的崖山众修是何姿态, 亦看不清旁侧昆吾弟子是何神情,只能看见黑压压的双方兵阵,在因先前这一幕静止片刻后, 几乎同时反应了过来。仅仅是下一刻, 相互间投出的光华,便如同爆炸的流星,重新点燃了整片黑暗的苍穹,照亮她苍白的面容…… 微红的眼底,杀意陡炽! 在风声里,她提着剑,转过身,向前望去—— 八方城,已在眼前! 黑暗里,传来惊人的碰撞与炸裂的声响,穿透波动的虚空,仿佛要震碎人的耳膜。 “砰!” “轰隆隆!” …… 早已没了八方城,只余下一片狰狞狼藉的废墟。 数十座城池所聚成的黑莲,已如大块的琉璃一般散碎在地,其上空是激斗作一团近乎分不清谁是谁的扶道、横虚与秦广王三人。 无剑洒脱飘逸,似明月清风;锈剑沉凝冷重,如东岳深渊。两剑交错,剑气纵横,剑意驰骋,竟如日月并出于山海之上,杀出几分威风凛凛、来者皆斩的霸意! 纵秦广王乃法则化身,此时也脱不开身去。 更不用说横虚真人突破有界数百年,对空间之力的运用早已炉火纯青,而扶道山人手中更握有当年绿叶老祖传下的皇天鉴,只消抬手这么一指,便能见金鉴飞天而去,上引苍穹之力,重重下落! 二人合力,竟强行将秦广王限死! 东南角,却是被傅朝生强行挪移而去的转生池。 宽阔的水面,渺如平湖,在这一片黑暗中却像是一池流动的水银。上下阴阳二气聚合,尽铸在水面中心那一柄大得夸张的鬼斧斧脊之上! 两仪圆珠,旋转渐疾。 斧身被这一枚珠子带着,也跟着轻轻地震颤起来。 那震颤的力量,初时细小,片刻后便渐渐猛烈。更有一股奇异的力量,伴随着震颤,从这枚已趋近于完整的圆珠中传递而出,如波纹一般涤荡开去! 漆黑斧身上,所有斑驳的锈迹,瞬间消失! 就连原本盘踞在上面无数狰狞的恶鬼图纹,也好似遭遇了某一种恐怖的力量,竟露出了一种生动的惊恐神态,可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被这力量清洗一空! 原本叫人望而生畏的残斧,此时此刻,于是呈现出一种近乎于极致的完美状态! 平滑的表面,深邃的气息…… 就连原本残缺凹陷的斧脊,都因为那一枚两仪珠的出现,变得厚重威严! 天地,风云骤变! 在神祇少棘现身后便游走在黑暗苍穹之下的无数雷电,轰然炸响,竟然在斧身锈迹消失的这一刹那,从九天劈落! “轰轰轰!” 每一道雷电之上,都附着着深紫近黑的电光,叫人望而生畏。便是以傅朝生与少棘这般的强大,在这一刻也不敢视若无物地直面。 两人争斗虽狠,却都在转生池附近。 这一刻雷电降世,像极了修士们所要经历的道劫,可比起寻常的道劫来,无疑强悍恐怖了太多! 傅朝生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却不是因为这从天际落下的雷霆,而是眼前那形似蜈蚣的神祇少棘! 单纯力量与力量的交锋,二人竟势均力敌。 然而在雷霆降下的这一刹那,他们反应极快,几乎同时与对方猛烈地一通碰撞,而后借力腾跃,避开了劈落在斧身上的雷霆! 也就是在这一刻,少棘的身体发生了变化。 原本凶邪暴戾的形体,陡然一炸,湮灭了原本蜈蚣的模样,化作了黑沙似凝聚起来的一团,继而蠕动重塑,竟硬生生聚成了人形! 如同天神降世! 眉心一道黑印,双目却暗淡无神。 魁伟的躯壳,紧绷的肌肉,一张放旷邪肆的青年的脸孔,浑身遍布着古老的、符咒似的银蓝图纹,自脖颈向下颌与两颊延伸,一身战袍并不华丽,深深的墨蓝里亦流淌着与他身上图纹一般的银色,如同人身上的血液一般涌流。 威严,威慑! 那甚至是一种凌驾于此界万万物种、与这一方天地、一方宇宙共同呼吸的气息…… 没有武器,但浑身都是武器! 化形而出的瞬间,祂唇角便轻轻一扯,是个嘲弄的、杀机四溢的邪笑! 手臂一挥,竟化作一柄深黑的长戟! 极致而诡变的危险! 傅朝生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对方在化作人形之后,不管是气势还是实力,竟然都往上拔升了一大截! 可这种情况,绝不应该! 天地造物,尤其本形。常理来论,妖魔精怪,最强大时,皆是其显出本体之时。而这神祇少棘,缘何在本体化形之后,不弱反强? “刷!” 戟刃上透不出半点光,划过黑暗袭来,犹如黑暗本身向他扑来! 没有术法,没有领悟! 只有那源自天地元始,最纯粹、最本质的力量! 仿佛可以摧毁其余一切的存在,摧毁这世间除却这力量以外的其他一切法则,从空间,到时间! 像是向他劈斩来,又仿佛只是从他身畔经过;像是从时光过往的长河里冲来,又仿佛从未来的某一段时光里回溯…… 时间,空间,所有界限都在这一刻被打破! 万事万物,重归混沌! 这一个刹那,傅朝生竟觉得脑海中有什么埋藏已久的东西,在这极致压力的迫近之下,轰然撞出! 分明从未见过这样的攻击,更从未有过这样混沌的体验…… 然而,偏觉熟悉! 就好像在他眼前放大的这一击,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出现过,甚至是一种深刻进他这般存在本身的一种力量与方式! 深重浓稠的黑暗中,他眸底忽然就涌现出潮水似深碧的色彩,透出一种更甚于少棘的妖邪之气! 完全是出于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本能! 探掌而出! 指尖经行处,无有光,无有宇,无有宙,只有他这指掌本身!然而就连这指掌,在片刻后也消失不见,赫然变作了一团与先前少棘一般无二的黑气! 少棘面上顿时闪过一抹惊色,似乎完全没料到对方会有这样的变化,然而下一刻便放声大笑起来! 同时那无光的眼底露出了几分深沉的算计! 到底曾是神祇一族中最强,纵轮回两纪,受尽轮回之苦,可属于神祇一族的本能,果然还在哪! “有意思!哈哈哈……” “轰!” 话音出时,双方戟掌已然相接! 混沌之力与混沌之力碰撞,瞬间扩散开去,以对轰处为中心,将两人都包裹在内! 本该是个势均力敌的局面,傅朝生甚至已经本能地准备好了后招以应对是少棘的后招。然而在接住对方这一戟的瞬间,他立刻察觉到了不对! 轻,太轻了! 比起先前两人交手时的沉冷厚重,对方这看似来势汹汹的一戟,竟然在两人力量交锋这最关键的刹那,毫无预兆地收了力量,就好似华而不实的空壳,脆弱得刹那破碎! “噗嗤——” 长戟戟刃顿如烟云一般消散! 傅朝生掌中汹涌而陌生的力量却还在失控地疯涨,反击时强大的惯性带着他的身形迅猛地前冲! 一定有诈。 他脑海里清晰而迅速地冒出了这样的一个念头。 然而已经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应对。 在这短暂而急变的刹那,傅朝生所能想到的不过是将计就计,凭借此刻对方暂退的优势,强行攻破对方的防御,将对方抓在掌中! 所以这一刻,他身形不慢反快! 在方才两人戟掌相对所造成的一片混沌里,他无法再利用空间的规则瞬移或挪移,但身形一旦进入其中,竟好似游鱼归海一般,反比先前更快! 完全化作了一道残影! 然而此刻,少棘回以他的,只是诡谲到了极点一笑,竟是一片惋惜:“你很强,可惜对自己、对此界,一无所知……” 话音落,原本落向转生池的身形竟陡然拔起! 犹如一道银蓝的瀑流,却是从转生池水面上倒涌而上,顷刻间已然远离了池水! “嗡!” 根本还不等傅朝生对对方这一句话做出任何的反应,弹指间惊变已生! 万丈炽光,自转生池上照亮! 先前为无数劫雷劈中的鬼斧,斧脊上“啪嗒”一声轻响,最后一缕阴阳之气汇入,两仪珠已完全凝聚而出,深深嵌入! 分明轻微的一声响,却好像震动了天地! 整片极域,都在那小小一枚圆珠嵌入斧脊的瞬间,轻轻一颤! 没有了斑驳的锈迹,没有了狰狞的鬼纹,两面斧身,平滑如镜,漆黑的表面被无数劫雷打中后,竟出现了一道又一道裂纹! 像是开裂的地表! 裂缝里出现了一缕又一缕炽亮的光芒,剥落了那深黑的表皮,眨眼已连在一起,成为一片! 分不清是金光还是红光,在这一刻,所有目睹之人,所能想起的只有一个字—— 光! 世间最初的那一道光,世间最极致的那一道光! 它驱散着周遭实质一般的黑暗,犹如在这极域八方城下方地底亮起了一轮炽日,连带着那高挂在苍穹的巨大的地心,亦在这一刻为其所感染、所呼唤,猛烈地燃烧起来,表面涌动的岩浆,好似随时都会从天际坠落! 一切凶邪,无所遁形; 一切污秽,无处可逃! 天地间,忽然响起了悠长的鸣响,仿若来自荒古之末的一声怒吼,恍惚间众人抬首,竟好似看到有巨人的虚影从炽亮的斧身上幻出,站在此界之中,抬斧一挥! 原始的混沌,于是分开了清浊,分出了天地,分孕了宇宙,分化了六道,分生了轮回! ——人祖,盘古! 那是流传在修士与凡人间共同的古老传说,未因时而改,未因空而变! 每一个人,不论仙凡,身上都流淌着祂的血液! 于是一种来自魂灵与躯壳深处的共鸣,便在这天地间回荡!所有的修士,都在这一刻感受到了某种来自亘古的呼唤,渺小的身躯,心里却生出壮阔的波澜! 可这一刻的傅朝生,却坠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金色的法典符文,环绕在斧身周遭,谁也无法透过这炽烈的光芒,看清它们的内容。 其下的转生池水,更化作了金池! 他本是追击少棘而来,人先而我后,少棘在还未抵近水面时便陡然抽身而撤,正正好卡在了鬼斧祭成之时,傅朝生即便有再强大的实力和再快的反应,也无法在这惊变的刹那出逃! 身形不过才将将升起三分,下一瞬,万丈炽光已当头打下,转生池那一池金光直接化作了千道锁链,竟好似察觉到他这般妖邪的存在一般,以雷霆之势降落! “轰!” 他雪似的白衣,浅青的绣纹,深绿的瞳孔,并那颀长的身躯与微藏戾气的面容,都仿佛微不足道的邪祟一般,被鬼斧上炽光一打,轰然泯灭,碎成齑粉! 滔天黑气如流沙,瞬间冲涌蔓延! 就像是打翻了砚台,割破了沙袋,暴露出其躯壳内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楚的秘密! 此时此刻,哪里还有什么傅朝生?只有那一团突然在转生池上炸开,与先前神祇少棘全无二致甚至更强、更诡谲的黑气! “刺啦啦!” 池中金水所化金锁,铺天盖地,向他卷去! 每一道金锁,都好似沾着一股来自于原始的强大力量,如同烙铁落在人血肉之躯一般,落在这流沙似的黑气上! 直接烙印在神魂之上! 完全超出人承受极限的痛苦! “啊啊啊啊——” 傅朝生只觉自己整个存在已在顷刻间遭受了千刀万剑、十数次毁灭,分崩离析,但又出于强烈的生的本能重聚在一起,再一次再数次地为池水锁链所摧毁! 阴云一般磅礴的黑气,在他身形湮灭的瞬间,已铺满了整片转生池! 金锁纵横,无处可逃! 但比痛苦更让他颤抖的,是某一种不见底的恐惧,从心渊的深处爬上…… 在彻照的炽光下,原为妖形的傅朝生忽然化作这样一个与神祇少棘无异的怪物,还为模样大变的鬼斧与转生池所禁制,完全像是某一种凶邪之物,终于在这古老的封印下显形! 十九洲大军压进,多少人目睹了这骇人的一幕? 便是连本在与秦广王交战中的横虚真人与扶道山人,都为这可怖的动静一怔,灵识一转时已将那画面收入感知中,手底下便下意识地出现了稍许的停滞—— 这,便是绝好的机会了! 十九洲众人并不清楚在这八方城的深处、在这转生池上到底发生着什么,更不清楚这忽然变换了模样的鬼斧能做什么,又如何拥有毁灭傅朝生妖形的力量,可秦广王一清二楚! 开天之斧,谓之“天明”; 迁徙而来,谓之“元始”。 此界此地所留下的,是盘古大尊当年创立轮回时留下的禁制,纵使大妖横世、神祇逆天,在此禁之下亦只有惨怛哀嚎,形神俱灭! 在横虚真人与扶道山人注意力转开这一刻,秦广王抓住了机会,大袖一挥,万里云来,竟直接将眼前袭来的剑气与横虚、扶道二人埋进其中,暂缓二人行动,自己则大笑着抽身而退,直向那依旧悬浮在转生池上空、为炽光所笼罩的鬼斧而去! “哈哈哈,天助我也!” “鬼斧既成,轮回当斩!” 身影顿时迫近,威仪的衮服飘荡似妖魔,映着那近在眼前的炽光,秦广王眉眼间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近乎于燃烧的狂热! 抬手一探,便抓向鬼斧! 可就在这一刻,一道月白身影,乘着一道血色的剑气,竟毫无预兆从旁侧袭来! “轰!” 瞬间穿透了秦广王的身体! 血色的剑气带着无尽剑意,如无数蚂蚁一般爬上了祂宽大威严的衮服,未能阻止他行动,却让祂比先前慢了那么一刹! 就这一刹—— “啪!” 一声轻响! 见愁那令人心惊的面容已出现在了秦广王近前,淡漠精致的五官犹如山顶上的冰雪,削葱根似的五指,竟与祂同时搭在了斧柄之上,紧紧握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8章 惺惺惜也 最快更新我不成仙最新章节! 月白的衣袍, 一如她当日一掌翻覆, 自十八层地狱下释天造化阵内脱出时一般, 带着几分独属于崖山门下的飘逸。 眉目间那神态, 竟也与昔日相差无几。 只是这修为, 委实骇人! 秦广王实在愕然。 祂非修士, 却亦知晓修行之难, 虽曾在此战起时就已听闻其修为有了夸张的突飞猛进,可听闻又怎及得上亲眼所见? 八十年,元婴到返虚! 当真是好大的本事, 好大的胆气! 当年刚突破元婴时,就敢对祂祭出那翻天一掌;今日返虚,自然更是一腔孤勇, 无所畏惧! 只不过—— 未免太自大了些! 当年能被她区区一元婴小修从手底下逃脱, 不过是因为祂从未将其放在眼底,更未料她有何目的, 这才被她出其不意, 钻了空子, 得以从极域全身而退。 说到底, 不过蝼蚁, 何须在意? 可眼下…… 纵她已成修士中返虚大能, 在祂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秦广王一双眼底锐光与杀机同时迸现,在这刹那间锁定了见愁, 紧握住斧柄的手掌猛地一震, 万千魂力汇聚掌中,已向见愁狂涌而去,同时阴沉沉冷笑出声:“八十年前大意,留你一命,竟还敢来!” “有何不敢!” 见愁自义庄一路赶来,道中已将秦广王这一番算计的利害思考了个清清楚楚:祂欲以她拖住傅朝生,她便让傅朝生先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祂欲命仵官、泰山二人杀她于义庄,她偏要执剑来此,闹出一场天翻地覆! 八十年前她敢,八十年后自然更敢! 这一时间,完全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秦广王执掌极域数百年,何曾在鼎争时丢过那般大的脸?既忌惮于她那“帝王紫”的命数,又恨她崖山出身,搅乱祂大局,此刻还敢虎口夺食,与祂争抢鬼斧,非除之不能后快! 见愁却是当年鼎争时便与秦广王结下仇怨,若不是生死危局中顿悟翻天真印,只怕早已命丧其掌下!更不用说前后诸般算计,崖山血海深仇,并此刻傅朝生所陷之危局! 鬼斧的变化意味着什么,她并不知晓。 但这绝不妨碍她与秦广王作对! 凡汝所不欲,我必施为! 凡汝所欲也,我必夺取! 况她本是鬼斧旧主,谁要管这斧是不是经过了旁人八十余载的祭炼! 既认她作主,此斧便是她斧。 她不同意,谁敢拿走?! “当年我曾立誓,此斧不过暂存极域,今日既来,自当取回!” 话音之出,竟如洪钟! 一字一句,一声一声,仿佛在天穹的高处响起,空灵里带几分厚重,凛冽中沾几许超尘。 不是凡声,而是梵音! 浩浩的战场,构建在废墟之上,刀剑的啸声交织着风号鬼哭,鲜血的明暗掩映着燃烧的烽火。 斧身炽光照彻,人却在满心的黑暗里嘶喊冲杀。 直到这声音响起,才似在慢慢的压抑中,打开了一条狭窄的裂缝…… 那是并不刺目的琉璃之光。 自隐微而明显,庞大的八部天龙法身自虚无中旋转而出,天众,龙众,阿修罗,夜叉,紧那罗,乾达婆,迦楼罗,摩侯罗伽! 看似极缓,实则极快! 只在秦广王那一震之力到达的瞬间,大梵天四面佛的金色虚影已停在了见愁的头顶! 毫不犹豫、毫不示弱的一掌! 四方云随翻天印动,大梵天的虚影亦瞬间与她这一掌重叠,共同探出,如山呼海啸一般,迎向了秦广王霸道的魂力! “轰!” 灵力与魂力,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庞然地撞击到一起,又互不相让,眨眼便以二人同时所握的斧柄处为中心,向周遭爆炸! 不同于同傅朝生交手时的“道争”,此刻秦广王与见愁的交手,是纯粹的“力争”。 道可控,力不能阻。 一者来自极域至高之主,一者来自返虚大能最强一击,两股力量一撞,所产生的冲击何等强烈? 便是连秦广王都没料到,见愁竟然一上来就使出了这般恐怖的杀招! 完全没有前奏,更让祂毫无准备! 眉头一皱,刚要做出反应的瞬间,强悍的冲击已同时落在了二人身上,也撞在了中心处的鬼斧之上! 只听得“嗡”一声颤鸣,如镜面折射流光,平滑的斧身炽光陡然一暗,竟如阴云突然覆盖,陡然荡出了一圈涟漪似的暗光! “砰砰!” 秦广王与见愁二人,先为二人交手之力所冲,又为这斧身上荡开的暗光所撞,前者尚能承受,后者却难抵挡,根本不容他们有半分反抗的机会,便同时将两人轰开! 那是一种雷霆般的震怒,又好似浑然不将他们放在眼底,天下万物,皆不该触犯它的威严! 秦广王的手掌顿时被击退。 见愁实力更逊一分,且本是人身,不似秦广王浑无实体,所受冲击更大,身体被撞开时,方才所握鬼斧的整条手臂,已直接炸开一片血雾! 掌间五指,血肉尽去,在这涟漪暗光里泯灭,仅余下曾为黑风雕琢的森然白骨! 手臂上的血肉也寸寸开裂! 一直往上蔓延到她肩膀,让她左侧衣袖尽为鲜血染红! “见愁!!!” 扶道山人皇天鉴一挥,才从秦广王方才所布之困局脱出,便见得此幕,双目陡然睁大,一声惊怒交加的呼喊,已欲执鉴提剑而上! 叵耐这战场之上,强敌犹在? 傅朝生已然中计,为转生池中盘古禁制所困,少棘同为神祇,虽然方才也距离鬼斧与转生池极近,难免受到冲击,可比起完全触怒了禁制、神魂尚且难存的傅朝生,实在好上太多。 至少行动无碍! 祂忌惮那禁制之力,因而远避,但转头来对付扶道、横虚二人,却是绰绰有余! 原本扶道横虚对秦广、傅朝生对少棘的战局,顿时一变,改作扶道横虚对少棘,见愁对秦广。 二打一,纵有些猝不及防,也能勉强应付; 一打一,且敌强我弱,便难免险象环生。 鬼斧这一番变化,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身为此斧的旧主,若非此斧狰狞之形态未改,见愁几乎都要辨认不出。更不用说这连她都排斥的恐怖力量! 像是完全脱胎换骨! 连傅朝生这样强悍的存在,在其方才炽光燃亮时,也被重重打落转生池,为那莫测的禁制所困锁、折磨,她不过一返虚修士,肉体凡胎,纵所受之力不及方才傅朝生所受之十一,又怎能抵挡? 左臂的崩溃,来得迅疾而猛烈。 见愁先目见其损毁血染,后才觉万般痛楚袭来,其威势与速度可见一斑! 这一柄已然陌生的鬼斧,似乎在以这样惶惶的威势警告所有想要染指、意欲执掌之人,此斧绝非凡俗之辈可以触碰! 换了常人,这一刹已然放弃。 可在这一瞬间,她不仅没有放弃,反而生出了比原先更强烈的希望! ——秦广王,尚未成此斧之主! 她原本以为对方祭炼此斧八十余年,无论如何也该拥有几分掌控之力。可此时所见,对方不仅没有号令之能,甚至还与她一般,为此斧之力镇压、排斥! 如此,岂非天赐之良机? 为方才交手冲击所撞飞的身形背后,金色的羽翼乘风展开,立时止住了去势,只轻轻一扬,已带着她自半空中倒折而回! 八部天龙法身再转! 四面佛大梵天转至一侧,高踞在她头顶的,瞬间变作金翅大鹏鸟真身的迦楼罗! 自奇袭雪域一战中领悟法身与道印相合之妙用,见愁便已渐渐将这本属于佛门的八部天龙法身与自己旧日所习之道印融汇贯通,自称一派奇妙法门。 此刻金翅鹏鸟影出,帝江风雷翼展,顷刻间已合为一道! 深紫的雷电在肆虐的黑风中游动,疾驰间携裹着惶惶的天威,对准了对面同样重新折身扑向鬼斧的秦广王! 可谁也不是省油的灯。 秦广王早在当年鼎争时便见识过她不要命的架势,又兼之先前阴阳界战场上传回来的种种诡诈机变之消息,纵她此刻仅有返虚中期,也不至轻易小视了她。 所以在扑向鬼斧时,祂的举动与见愁一般无二! 想也不想,直接化出了先前用以对付傅朝生的生死簿与判官笔! 先杀见愁! 再取鬼斧! 生死簿一翻,金字弥漫;判官笔一点,墨气氤氲! 规则之力,重新降临! 像是夜空里散射斜织的星光,秦广王眉目间再一次消无了所有似乎生动的情绪,十二旒冠冕下是俯视众生、淡看轮回的无情,弹指间,判官笔已洒落墨痕数点! 每一点,都像是一枚下落在棋枰上的棋子! 傅朝生自闻道而生的那一日起,便脱出五行,不在六道,与秦广王斗,尚能匹敌;而见愁本是凡人踏入修途,记名生死簿上,又如何能逃脱规则的束缚? 是人如子,命如棋! 墨痕迎面,俨然一张无形亦无解的大网,向她罩来! 她风雷翼翻,荡开了第一枚;一线天斩,劈碎了第二枚;八部天龙的法身机变急转,轰裂了第三枚、第四枚、第五枚! 乾达婆圣女奏天音,令她神醒; 摩侯罗伽人首转蛇身,使她腾挪; 阿修罗身越大须弥,让她岿然; 紧那罗琉璃弹妙琴,护她魂定; …… 短短刹那,已穷尽诸般变化! 可疲惫法身,终至不堪之境。纵能挡祂一,如何能挡祂万? “啪!” 如冷雨溅落! 见愁只觉得肩侧一凉,一枚自判官笔尖洒落的墨点已打在她身上! 就像是一块石头,扔向了脆弱的镜面! 崩碎来得太过彻底! 墨点甚小,落如囚笼,烫如滚油! 甚至连反制的念头都未生出,便已如千刀万剑笼罩!凭她强悍的身躯,竟无法承受这一落之力,像是被扔进了滚油一般,崩溃的瞬间,迸溅出无数的血花! 那是一种整个人从外到里都被撕裂的痛楚! 见愁视线内所见,皆一片血红。 一切,失去了掌控。 “轰隆”一声,风雷翼虚影消失,八部天龙法身崩散,连一线天都脱手飞出! 秦广王生死簿再展,那摊开的金简便高长如墙,暗金色简文疯狂飞转,从中抽离,竟在生死簿上飞旋,转成六瓣纯粹而摄人的紫光! 那是这天下,最玄奥莫测的轮回法则! 此时此地,不管是极域还是十九洲,但凡曾为人者,都感觉到了一种来自于魂灵深处的畏惧! 世间强者,或可御九霄,鞭山海,踏虚空!能灭凄风苦雨,能斩来犯之敌,能除妖邪之念! 可不能灭、不能斩、不能除者—— 唯有命运! 为鲜血所模糊的视线里,见愁看见秦广王再一次向她伸出了手指,就这么隔空一点! “咔嚓嚓……” 没有什么浩浩奇观,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碎响! 来自她的身体,来自她的魂魄! 整副躯壳,都如同遭受了强力的摧毁!悍然的吸引之力与压迫之力,伴随着秦广王这一指,同时从那六瓣轮回生死簿中来! 血肉瞬间从筋骨上剥离,化作飞灰; 筋骨犹存旧形,为那瞬间扩大的墨点所笼罩碾压,纵曾经黑风纹骨,亦开始寸寸碎裂! 神魂藏于灵台,却如被卷入旋涡,要向那生死簿中投去! 哪里还看得出个人样? 只这一指之力,已将活人压作一副可怖的骷髅! 生死簿中更源源不断地传递出吞噬之力,仿佛要将这胆敢忤逆于它的偌大活人,重化作漫漫轮回法则里一枚泯然于众的符号! “咔咔咔!” 臂骨碎裂!肩胛碎裂!甚至连她眉骨上都出现了一道道裂缝! 巨大而突然的痛苦,猛烈到足以能摧毁一个人最强韧的神智,便连见愁的意识,都在这一刻陷入了不分天地、无有清浊的混沌。 从何处来,向何处归。 恍惚间,是明日星海楼头,曲正风举杯浅酌时的呓语:若天地宇宙有至理,该是毁灭…… 可倘若我,不愿毁灭呢? 在这身同心一起动荡的时刻,无尽念自神魂深处涌出又为那生死簿的命力撕碎,但总有一念在心,任风狂雨骤、千锤万凿,不能灭! 这一念现得快,隐得更快。 见愁无从捕捉它真容,可陷入混沌的意识,却陡然清明极了。 她与秦广王之间的实力差距,实在有如天堑鸿沟,无法轻易逾越,更遑论要与对方斗出个高下? 唯一的胜机,只在眼前这一柄连祂也不敢轻犯的鬼斧! 身已毁,魂犹存! 拖着半副残缺的躯壳,她听到风声从耳旁呼啸而过,亦看到坚硬的骨骼寸寸碎裂,却依旧在被命力携裹、投向生死簿的这一刻,咬紧了牙关,再一次向鬼斧伸出手去…… 遥遥! 吾之唤也,汝可得闻? 昔者,我为残魂,汝为残斧。 世所摒弃,汝独择我。 今朝,残魂依旧,残斧何在! 分明是再短暂、再清楚不过的一个刹那,与先前他二人相争时并无任何区别,可就是在她伸手这瞬间,相隔甚远处,那悬浮于转生池炽亮鬼斧,终于几不可察地,轻轻一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9章 重掌鬼斧 最快更新我不成仙最新章节! 怎么可能?! 这一个刹那, 秦广王瞳孔剧缩,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这可不是见愁昔日的鬼斧了, 在转生池中祭炼八十余载, 灌注盘古旧力, 又以天地阴阳二气化之, 凝作两仪珠, 以使其恢复连通阴阳之能。见愁不过一介肉体凡胎,方才与祂同时伸手紧握此斧,亦未能将其撼动半分, 此时此刻不过一探掌,凭何能令其震颤? 看似寻常的细节,落入祂眼底, 便成惊雷响彻! 一丝不妙的预感, 陡然出现。 秦广王心电急转,从头到尾种种细节皆自脑海中划过, 最终化成一线危险的灵光…… 是因为滴血认主! 此斧本系出身自阴阳二宗的炼器宗师偶然得了盘古开天神斧坠落此界的残片, 又采阴阳二气化作两仪珠, 嵌于斧身, 数年炼制, 乃成“鬼斧”。 而今祂虽将此斧重新祭炼, 可器胚未改! 纵使花费诸多心血,将转生池内的盘古旧力灌注斧身,甚至磨灭了烙印其上的神魂印记, 但磨灭不去的, 是那曾经认主且深藏于器胚之中的感应! 就像是将一团泥捏成泥胚,又经烈火烧制,精心上釉,成为瓷器,看似有了质变,脱胎换骨与旧时不同。 可又怎能否认—— 其原初之态本就是泥?! 秦广王不知当初的见愁何处来的机缘,竟能得了此斧青眼。但在眼下这种神魂印记已然磨灭的时刻,此斧与她之间却还能有所感应,纵然只有那么一线,已不可谓不恐怖! 毕竟,此斧旧主,乃是盘古! 放在平日,这般的一线感应,几乎不能达成任何作用。因为轮回法则本是盘古所创立,而祂就是法则本身,接掌此斧,本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此刻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如何敢掉以轻心? 一念转过,秦广王眸底便多了一片浓烈的肃杀之意,如雪在凛冬,生死簿一抖,竟是万道金光如蚁翻出,卷成一片,如蝗灾袭来一般,向仅余残躯的见愁扑去! 运命之力,令人仓皇。 这已然是不留余地,要生生以轮回规则之力为权柄,敲碎她本已脆弱的生机! “咔咔咔……” 根本不待生死簿上如蚁金字飞到,见愁残躯之上所仅剩的完好骨骼,已全数碎裂! 喉间无声,嘶喊难出。 唯有神魂深处,那即将被命力扯碎的痛苦与威胁,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席卷人全部的感知! 每一道金光,都吞噬掉她一片骨骼。 失却了外部躯壳的保护,那琉璃紫一般通透的元婴包裹着神魂,也就无处可藏。 生死簿遥遥一罩,已让她动弹不得! 神魂湮灭的危机,顷刻降临,甚至还来不及让她去验证鬼斧与她那一刹那的感应,是否真的存在。 这一个瞬间,见愁清楚地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但毁灭终究不曾来临。 早在她乍然出现在这八方城战场上时,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便注意到了她,只是碍于与神祇少棘交手,对方实力强悍,实在被阻不得以救。 然值此危急时刻,哪里还顾得那许多? 木剑无环身一扫,参天树影摇曳,神光迸发,竟是强行转攻为守,以扶桑神木之剑硬挡住了面前攻来的少棘! 不需言语,不需暗示。 庞大的神祇之力冲击着看似枯槁的躯壳,扶道山人只紧咬着牙关,向横虚真人望了一眼。 昆吾崖山,皆是十九洲一流之宗门,而修士的世界弱肉强食,非有几分真本事,仅凭借些花俏手段,即便坐上了这两门执掌之高位,亦不能服众。 横虚真人,当然更是如此! 在扶道山人目光递来之时,二人间的默契,忽然无与伦比—— 他没有飞身前去相助扶道,更未转头去攻击秦广王,而是身形乘风,遥遥抬手,向几已形神俱灭的见愁一挥! “去!” 声起时,狂风吹拂,灵力冲涌! 横虚真人宽大的袖袍如兜转乾坤一般鼓荡,但听得一声尖锐清明的啼鸣,一道白影已自他袖中飞出! “唳——” 雪似的羽翼,透着几分虚无的幻渺。 出时只是不大一道白影,可待扑到转生池上空时,其大小已能覆盖先前半座八方城范围! 十脰九头,卷翼如云! “九头!!!” 在它出现的瞬间,本一心一意要置见愁于死地的秦广王,已骇然变了面色! 恐怖的危机感,剧烈蹿升。 祂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舍弃了攻击见愁,转而将手中生死簿罩向这突然扑近的九头鸟残魂! 身为盘古做创立之规则,祂太清楚对方的能耐了。 毕竟曾是盘古坐骑,伴随盘古一道来到此界,创立轮回,司掌引渡生魂之任。光是当年夺取轮回之权,将其斩杀,便耗尽了祂心力。但最终也让对方一缕残魂逃走,此后遍寻极域未得其踪! 谁能料到,它竟会从十九洲修士袖中飞出?! 仓促之间,即便秦广王反应再快,也追不过九头鸟有备而来!早在当年鼎争时,它便已发现了见愁与鬼斧之间那一线隐藏的联系,又因看穿她崖山修士的身份,才助她一臂之力,强行为她渡过玉涅之劫,将本只有一线的帝王紫化作了真正的阎君命! 等的,就是今天! 在秦广王那生死簿倒扣在它冰雪似干净的羽背上的同时,它已到得接近崩毁的见愁面前,最中间那鸟首上三枚如意羽在风中舒展,竟是鸟首一垂,向见愁元婴探喙,深深地啄进她眉心! “轰隆!” 鸟身之上,雪光忽如瀑流一般崩散,又似遇到了旋涡一般,向见愁眉心注入! 河流西去! 百川归海! 那是何等一种纯净而威慑的力量? 远远超出了所谓的灵力与魂力,神秘且悠远,缥缈而厚重,仿佛来自于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只短短的一瞬,已全数汇进见愁残破的神魂! 在秦广王先前丝毫不给人空隙的攻击之下,见愁仅能凭借那一线执念与之相抗相斗,希冀于能控住鬼斧,再以鬼斧反制秦广,数度交手下来几已油尽灯枯,神魂落在将灭不灭之间,已然危急! 她甚至能清楚地感知到魂魄如星辰一般散落。 可在九头鸟这锋锐的尖喙啄进她眉心的瞬间,一切崩溃散落的趋势顿止,好像时光在这一刻不再流动,继而更生出倒流之感。 雪白的神光,从她眉心淌向整个元婴,竟然将那无数已经向外崩散的神魂碎片重新聚拢! 一片一片,又一片…… 说来极缓,实则迅如疾电。 简直像是方才崩毁的画面倒回了一般,见愁的元婴与神魂,眨眼间已恢复了原型原貌,甚至隐隐间因这力量贯体的霸道,透出一种几乎要将人撑破的失控和饱胀! 好像连神思都被淹没进这神秘而古老的力量中,耳旁只能听见那仿佛来自远古、是甚而来自荒古的呼唤,坠入苍茫无尽的海洋,躺进万万亿奔涌的时光,随波逐流…… 她一抬手掌,骨骼血肉,恢复如初。 可举动间,却好似忘怀了自我。 这一刻,向那鬼斧伸出手去的,不是见愁自己,而是伴随着九头鸟这一啄,灌注进她身体里的某一缕至强至尊的意志! 原本岿然不动的鬼斧,忽然剧烈震颤。 好像已经感应到了某一种熟悉的气息,某一种令人怀念的气息,某一种不得不从的气息,于是漫天炽光如长鲸吸水般一收,已落入见愁掌中,继而光芒更涨! “砰!” 距离鬼斧极近的秦广王猝不及防,一如先前落入神祇少棘圈套的傅朝生一般,被这万丈炽光打了个正着! 先前祂安然无恙,是因鬼斧无主,而祂本属轮回。 眼下见愁得九头鸟以盘古神力贯体洗髓,已掌握此斧,则与她为敌,便是与此斧为敌! 纵秦广王再强,又如何能逃? 人形顿灭,生死簿崩,判官笔毁,只余无数盘旋的古拙金字一团,在半空中炸开! 竟是被打出了法则本形! 同时,下方转生池巨震! 人在半空之中,向下俯视,但见以此池为中心,周遭地面一丈连着一丈塌陷,遵循着玄奥的规律,竟然在这极域大地上塌陷出了一枚巨大的原型图腾! 哗啦啦,金色池水,迅速干涸。 池中古禁,失却鬼斧镇压,已弱一层。在最后一滴池水消失的刹那,被困其中的傅朝生得机而出! 黑沙腾如阴云一般漫天! 而一缕飘渺的紫色幻光,在他冲出之时,亦“噗”地一声,如同山溪里长出的一截兰芽,又像是一柄细长的钥匙,自池底冒出,悄然夹在漫天乱颤光华中,遥遥向见愁奔去! 但见愁没有注意,秦广王亦未注意。 祂骤为鬼斧击溃,只竭力地收拢这漫天金光,欲重聚成人形,再与见愁相斗,从她手中夺回这鬼斧。可在炽光照彻下,再怎么拼尽全力,也是聚了被打散,打散后再聚! 昔日高高在上,今日却只能聚出半张狰狞的脸孔! 苦恨八十余载祭炼鬼斧,一朝阴阳战,会盟八方城,万般心神,尽付东流之水! 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不甘! 不愿! 不死心! 秦广王残破的面容在浮沉的金光中隐现,上千年筹谋几乎毁于一旦,哪里还留下什么理智? 已近疯狂! 祂直接不管不顾,拖着那根本未能汇聚成形的身体,向见愁扑去! 这时的见愁,才有几分回神。 斧落在掌中的刹那,那先前留存在她脑海里的强大意志,便仿佛完成了它应尽的使命,烟云一般散去。 重新传递入她心神的,是鬼斧陌生又熟悉的气息。 秦广王袭来,是风驰电掣。 她根本来不及多想那一道意志的奥妙,更来不及探究自己此刻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抬起了巨斧! 轰隆隆! 周遭虚空同时在这一刻炸裂,如同被无数雷电劈开,又好似为这一斧恐怖的力量牵引,颤抖不稳! 属于旧日的“红日斩”道印自心头掠过,她巨斧一落,便要劈向秦广王! 然而抬眸,对上的是一双阴沉暴怒的眼! 紫金玄影充斥眸底,酝出直透人心的目光! 足以刺破人躯壳,窥探人神魂! 是来自极域第一殿阎君最深、最沉的嘶吼与质问! “我之生也,为灭轮回!你却与这世间凡夫俗子庸人为伍,阻我大业!” “可你——” “当真认同吗?” 三句话,若重锤,一层层敲落! 见愁与其对视,为其杀意沸腾又极为不甘的目光所锁,眼底竟现出一刹的茫然。 为秦广王此言中所透露的讯息—— 祂竟是要覆灭轮回! 可祂本就是轮回的化身,覆灭轮回,何异于自毁?! 你,当真与这世间凡夫俗子一般,认同天地六道,该有轮回吗? 凌厉的声音,振聋发聩,不断在她耳旁回荡,心间回响! 如同利剑,击中了她心底最隐秘处! 在对方目光注视之下,这天地间好像不存有任何秘密,一切的一切,祂都看得一清二楚! 天地间,可该有轮回? 极域夺十九洲修士之轮回,阴阳界战乃起;十九洲修士欲复轮回,阴阳界战重启! 崖山陨落千修,战场消散万魂! 为了什么? 为了下一世的轮回…… 可没了此世记忆,此世经历,纵轮回亿万,你,是否依旧是你? 没有人知道,这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对见愁造成了怎样的冲击。只有她自己清楚,自己心底怀有怎样从来不曾对人道明、也不敢对人道明的想法…… 分神恍惚,是战中大忌。 对见愁而言,这是往日里她绝不会触犯的错误,然而此刻对方所问,实关乎她切身之“道”,拥有非比寻常的意义!那原本挥出的巨斧,因这片刻的怔忡而震动,悄然一滞,便在情理之中。 自转生池底冒出的那一截似兰芽又似钥匙的紫金幻光,飘飘乎已近她身! “躲开——” 傅朝生声嘶力竭的示警,仿佛远在天边。 同时有三股强大的力量向见愁袭来! 但最先抵达的,竟不是本来距离她最近且正与她交手的秦广王,而是更远处本在与扶道、横虚交手的神祇少棘! 银蓝战袍,邪俊面庞! 张开的瞳孔在这一刻迸现出无尽璀璨的光华,将其整张面容都点亮。 长眉一扬,是满溢的兴奋; 唇角一扯,是得逞的算计! 电光石火间,祂左臂一挥,将整条手臂化作一柄银蓝长i枪,重重击在见愁胸前,穿膛而过! “噗嗤”一声,鲜血抛洒! 同时祂左手一张,竟恰恰将那本奔见愁而来的虚幻紫光拢在五指之间! “哈哈哈哈!”大笑伴狂风而起,少棘似已终达成所愿,“多谢见愁道友成全了!” 话音再落,左臂一抽! 银蓝枪尖上带着倒刺,从见愁血肉模糊的胸膛里抽回,带出血花四溅如雨。 再轻轻一掌送出! 见愁尚不及理清自己脑海里有关于六道轮回的种种,便遭此惊变,且偷袭她之人是能以一敌二、对打扶道横虚并傅朝生三人的神祇少棘!纵她是大罗金仙,也防之不及! “砰!” 悍然神祇之力落下,毫不留情地将她才方重聚的血肉之躯拍毁,直向天穹尽头处那燃烧的地心而去! “嘶啦”,裂帛一声! 一直苍白的手掌自漫天黑沙中伸出,却只拽住了她一片残破的衣袖! 傅朝生重聚人形而出时,目眦已裂! 立在半空,身影似壁立山岳般峭拔。 容貌五官依旧,眉眼间浮动淡淡的戾气,可一身古旧白袍绿纹上,已融进了深深的暗银!衣袍下,脖颈上,赫然是像极了少棘的一片凶邪图纹。 他眼睁睁看着见愁,与那鬼斧一道,坠入了通红的熔岩…… 燃烧的地心,是星辰最滚烫的心脏! 如同舟入弱水,人的躯壳才一沉入其中,便为滔天的怒焰吞没,被炽灼的岩浆熔毁! 眨眼间一无所存…… 仅余他指尖那残破的半片衣袖。 这一刻,他周身还漫散着未及敛尽的黑气,比少棘更添一分惊心动魄的威慑,却用一种近乎于茫然的眼神,注视着天穹尽头吞没了他故友的“耀日”,胸膛里那种异样的感觉,竟比当初彀中楼内见愁靠近他又不经意避开他手时,更为强烈,更为失控! 空落落。 痛。 好痛,好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0章 问破道心 ,最快更新我不成仙最新章节! 感觉怎会如此奇怪? 他认识她, 实在是太久太久了, 打从有知于此方天地时, 便有知于她, 好像有这样一位故友, 是世间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自然也就习惯了毫无保留的相处, 不知距离为何物。 更不可能意识到…… 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一日:他固然永生不死, 可她却是一介凡人,或恐从他身旁离去。 死。 别。 离。 种种的种种,往日从未意识到的或者即便意识到也从未真切体会过的情绪, 幻变成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惧,在他向那滚滚炽烈的岩浆深处望去时,让他紧绷的身躯都随之颤抖起来。 捏着那半片残破衣袖的五指, 越来越紧…… 顷刻间, 黑气弥漫! 到底是一瞬,还是一纪? 傅朝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这虚空站了多久, 可在从心底那万般的惘然中回过神来时, 已毫不犹豫, 向天穹尽头那燃烧的地心冲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 他只知道, 见愁不能死, 不该死, 他不要她死! 飞扑的身形,如同天际被狂风吹卷过的阴云,带着一种堪称惨烈的决绝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所有人都震惊于他这一刻的选择。 就连趁机夺走了荒域神钥正准备抽身离开的少棘, 都瞪大了眼睛, 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星辰深处的力量,足以毁灭此界万物! 纵他本为神祇,在此界中也因为盘古留下的禁制,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力量。 一旦投身熔岩,非因不御而毁,便会因御而亡! “轰隆!” 巨响震天! 还不待众人从傅朝生这突然疯狂的选择里解读出几分真意,迅疾而猛烈的撞响已突然从天穹深处传来! 那无尽沸腾流转的巨大熔岩地心表面,竟毫无预兆地满溢出一层旋转的金光,如琉璃罩一般将地心围在其中。 傅朝生来时,便陡然亮起! 一如先前在转生池中时遭遇,非但死死将他拦在外面,还降下无尽神力,向他击打而去! 那漫天的金光,分明又是漫天的法则! 在这极域的深处,在这大地之底、地心之表,他的所有行动都仿佛受到制约,好似那创立此界、留下规则的存在,与他这般的存在,有着天然的防备与忌惮。 只是此刻的傅朝生,似比先前为转生池所困时强了许多,同样甚至更强的法则落在他身上,也未能再让他形貌尽毁,完全化作黑气,只不过击打碎他身体某一个部分,让那迥异于人的妖态展露在世人眼前…… 进不去! 竟然进不去! 宇宙双目,无法窥看见愁此刻的安危,妖识神念,亦无从探查她的踪迹。 偏这禁制还阻拦他进去! 脑海中的理智,终于在这一刻被冰冷的怒焰所焚毁,傅朝生被那禁制重重地撞了回来,万般痛苦加身,却只让他面上多添几分令人心颤的戾气,竟是反手抬袖间便重凝身形,再一次向那禁制撞去! “轰!” “轰!” “轰……” 一次,一次,又一次! 仿佛不知疲倦,不知苦痛,也没有止休! 八方城外,十九洲一方已取得了足够优势,不断迫压着极域鬼修向内。没了鬼斧,秦广王已气急败坏,眼见局势不利,终于一声高呼,将原本抵御着十九洲一方进攻的鬼修召回,抬手间便引众人布成杀阵! 千万攻击,如暴雨一般淹没了城池的废墟! 战圈也因此向内收缩,骤然变小。 这也就意味着厮杀与残酷的扩大…… 人血赤红,鬼血森白,溅染在这一片沉默的恶土上,浸没在这满目荒芜的废墟中。 白压着黑,红覆着白。 战阵中的人倒下,就再也不会站起。 郑邀、一命先生、谢不臣、玄月仙姬等人终至八方城畔时,已不见了见愁身影,只有那地心禁制外,再一次被击回又再一次向那禁制悍然撞去的傅朝生! 凶邪,戾气滋生。 是此时战场之上,最危险的姿态! 横虚真人拦下了秦广王,暂来不及追究傅朝生这非比寻常的“妖形”; 鲲鹏则撑起了遮天的羽翼,挡住外围无数坠落的攻击; 唯有扶道山人,红了双眼,动容地望着那不断撞击在禁制之上的身影,持剑的手,颤了几颤,才慢慢将目光转向城墙废墟上那一柄斜插的长剑! 一线天! 剑,凡从武库出,人死则剑必归。 如今剑在,人便在! 天地间起伏莫测的风云,都汇聚在这一方乱战中的小小城池内,每一瞬的交手,都会引发无数的变化。谁也无法预料自己下一刻会遭遇什么。 但八方城外的地方,却格外地平静。 枉死城旧巷陋屋之内,执棋的枯槁老者,在张汤的注视下,轻轻翻覆着指尖的顽石雕成的棋子,只问道:“你可知,人这一生,最大的敌人是谁?” 手指一按,石棋落子。 “啪。” 像是撞进了一枚巨大的、游动的气泡。 耀目的光彩,绚烂至极。 落入人眼底却不是纯粹的火红或者炽白,反而是深深浅浅、弯曲交织的五色,有的地方柔软,有的地方坚硬…… 竟瑰丽极了。 若忽略它们加之于人的焚魂之痛,几乎不似进了炼狱,而是坠入了一场奇幻的梦境。 岩浆包裹了身躯,崩碎的血肉才一浸入,便如同投火的干柴,迅速燃烧,化作飞灰。 这时候,坚硬的骨骼也脆弱如纸。 恐怖的高温,远胜于世间任何一种烈焰异火,连她的元婴都只抵挡住其侵袭一瞬,下一瞬便已千疮百孔! 魂魄在这燃烧的岩浆之中,便如同蛞蝓翻滚在通红的烙铁之上! 见愁便是那蛞蝓。 竭力地想要挣扎,可终至无力。四面八方,都是无休止的折磨! 在为神祇少棘偷袭的刹那,她还在思考秦广王掀起这一场争端的目的何在,鬼斧本身又藏有何种秘密。 在被击落这岩浆的瞬间,她脑海中,也依旧电光石火,想少棘插手此界事的目的,想那一缕紫光究竟是何来历。 甚至,她还想起了雾中仙的石头。 那一块想要成为星辰的石头…… 可真当她为岩浆吞没,彻底置身于这星辰的深处时,一切一切的考量与神思都寂灭了。 痛苦达到极致,人之体会,也就超越了痛苦本身。 炙烤的灼烫,摧毁着她的魂魄。 眨眼间竟只余下一道残破的神念! 鬼斧在她身畔,冲入了岩浆之中,涌动的岩浆又再一次吞没了她的神念,将她卷进这星辰的深处、更深处! 幻梦般的绚烂,渐渐散去。 地心的岩浆,依旧燃烧,却没有了光亮。 这明亮星辰的最深处,竟是一片无解的黑暗,仿佛遗留自荒古,那长夜未明之时! 鬼斧从这一片黑暗中划过,便好似一道光,以其强大的力量和猛烈的撞击,推进黑暗的深处,迸溅出一星遥远的弱火! 是盘古开天,始有光亮。 于是就这一星弱火,点燃了冷寂,让滚烫的炽亮冲破这浓稠压抑的黑暗,冲破厚重的地面,冲破苍穹的尘埃,闯进无垠的宇宙! 一场席卷的爆炸! 自此星而始,整片寂静的长夜,被轰然点亮,由近而远,向宇宙的更深处蔓延…… 可根本分不清,这倒是是真实地发生了,又或仅仅是她这残破神念在这生与死的一线间所产生的种种幻象。 见愁所能感知的,只有恐惧。 最真实的、无法逃避的恐惧。 因为死亡,因为消无。 当初人间孤岛,谢不臣一剑,固然令她魂魄散尽,可彼时彼刻,情爱犹在,猝然之间,更多的是不解、悲怆与愤怒。而今情爱已无,又兼一路苦修,道心澄明,一切己心虚伪浮浅之念为星辰深处烈焰所灼净,唯一能余下的,便是此刻最强大的! 渴望生,恐惧死。 醒目地裸赤着,无可遮掩地直面! 不历生死,不破本心。 在这混沌之间,见愁仿佛听见了一道透着几分熟悉的讥诮声:“道心不坚!已得鬼斧,却败给秦广……” 她想了想,这好像是自己的声音。 于是她回答:“非败于祂手。” 那声音变得轻蔑:“那你败给了谁?” 那你—— 败给了谁? 当然是,“败给自己罢了。” 这一个刹那,星辰深处所有的幻象与声音,都消失不见。既没有什么盘古开天的幻象,更没有另一个自己的声音。 只有她向生畏死又向死而生的一缕残破神念! 以及,一盏悄然旋出的莲盏。 燃灯。 盏内一豆冰雪似的焰火,散发出温润的光亮,轻轻罩住了这危在旦夕的一抹神念。 是圣子寂耶陨落之际,那一滴坠落的泪火! 若悲悯,若相知。 于是前尘往事,纷至沓来。 踏上修途,是死而复生,以残魂入道,彼时对所谓天道人道,皆一无所知; 突破元婴,是得机缘,心感顽石执念,誓与天齐,比天更高,强要成为那万万亿星辰中最耀眼的一颗; 渡劫问心,是斩过去,存现在,终在尘世的砥砺中初窥“我道”,此刻之我,便是最好之我; 论道星海,是演天地之化,推六道之变,堪破天道我道之别,陈明本心,举头三尺无神明,天地间本无至理! 那么,此刻呢? 生死本能之外,“我”,到底还在恐惧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1.第531章 境在有界,意能通天 “我之生也, 为灭轮回!你却与这世间凡夫俗子庸人为伍, 阻我大业!” “可你——” “当真认同吗?” 你, 当真与这世间凡夫俗子一般,认同天地六道,该有轮回吗? 从凄风苦雨中, 从浩荡劫波中, 半生刀剑相逼,霜雪向袭!以残魂入道, 炼人器为体,皆是苦难相加。 从未停止,一路向前。 入门崖山, 杀红小界, 黑风炼体,一人台会, 隐界恩仇, 极域鼎争,星海重出, 雪域鏖战, 烬池悟道 你可曾向心内叩问:这一路行来, 都是为了什么? 既然举头三尺无神明, 天地间本无至理,则我心我想我为, 当无禁忌!凡我心所念, 便是神念;凡我心所想, 便是天想,凡我所为,皆体大道! 受想行识,无惧无畏。 可你,到底还在恐惧什么? 一滴心泪旷照,万般庞杂念散。 见愁仿佛置身于一片温暖的水域,脑海中所响彻的只有那一声接着一身的质问! 一路修行,是为了得道吗? 半生苦难,是为了成仙吗? 不 都不是! 从头到尾,她不过是想要向世人,向天地,向宇宙,问上一句——凭什么! 这一刻,没有了强大的躯壳,没有了厚重的神魂,只有这一缕神念被炽烈的地心裹卷在游荡的岩浆里,回归到最本真的状态。 没有返虚大能,只有凡人见愁! 在人间孤岛的村落山野,在风水龙穴的雨后木棺,沾着满身干涸的血污,用最清醒也最怆然的神光,望向寂寂的空山c无垠的苍穹 “我不想求仙问道,也不要长生不死,我只想问一句——为什么,凭什么” 为什么,谢不臣杀妻证道,天无所罚! 凭什么,天地无眼,既称平等,又眼见苍生罹难? 你言天生万类,六道平等。 那么他杀我无所罚,我杀他亦当无所惩! 生生杀杀,弱肉强食! ——这,才是平等! 所以当日元婴悟道,她能听见那一颗再普通不过的顽石深处,有何心声。 不过也是一句,为什么,凭什么! 为什么,我只是一颗石头? 凭什么,我不能成为那万亿星辰中的一颗? 于是破旧道,毁旧形,以那一颗不甘愿c不服气的石心,向天地宇宙质询,索取一切所欲所想的力量,化而成星! 如今,她进入了星辰的深处。 耳中所闻,是岩浆翻滚燃烧的声音;心中所见,是烈火喷薄迸溅的力量。 便可想见,顽石成为星辰,将经历多少磨难。 可就是那样一枚小小的石头 从内心的最深处燃烧,将自己一身都投入这万丈的烈火焚烧之中,纵粉身碎骨,亦要换取天上,那璀璨的星光一缕! 她这半生,苦难走过,披荆斩棘,劫波历尽,不也只是为了那一缕不平之念c那一声不忿之问吗? 虚虚然近百载,初心如一从未改。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推己及人,则善恶分明。 己所不欲而强施于人者,是为恶;己所欲而欲人施于己者,是为善。 秦广生,擅夺人命c擅改人运,自是不赦之恶。 毕竟我生天地,分属六道,竟命不由己,掌于其手,翻覆间生死难料! 岂是公理! 可杀秦广,复轮回,便是道义之所向,公理之所向吗? 人从天地宇宙中来,终将归于天地宇宙中去。 有知有识,有情有感,是谓之“我”; 无知无识,无情无感,岂能谓“我”? 若天地六道有轮回,为何我之生于此世,不能感我彼世? 若转生池除人一生记忆,只洗人魂魄如白纸,重投六道,那追根溯源,去寻彼世魂魄之记忆,何异于寻一陌生人之记忆? 真信轮回,则人与我并无区别。 我非我,人非人! 天地间有无轮回,当真有那么重要吗? 所谓轮回,于凡人修士而言,不过一场华美虚假的幻梦,人若沉湎梦中,不过徒然虚耗此生。 一切轮回之想,不过源于恐惧。 求长生,实是畏死;不畏死,何须长生? 人皆谓,天地无情,修此天道,去寻长生,却不知——长生既求,天地间岂有真仙? 轮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轮回! 一如当日,寂耶种种。 神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神明! 可这一切想一切识,又怎敢宣之于口,又怎忍付之于行? 分明只剩下残破的神念一缕,如风中残烛,瞬息可灭。可偏是这一刹那,深紫的神念里缠绕进幽微的黑气一缕,悄然为她打开了一切的感知。 万丈岩浆,视若无物! 这一道神念竟如一道散开的光,轻而易举,不受任何阻挡,触达了地心以外! 于是她看到了,感知到了,此刻战场上所发生的一切 鲜血,正在洒落! 第八殿转轮王的转轮从十九洲战阵之中飞旋而过,割下一片头颅,炸开一片元婴; 陆香冷与夏侯赦并肩,挡去了左侧的刀剑,却未躲过右侧的冷箭,鲜妍的面容,瞬间枯萎; 谢不臣冷漠杀伐,率昆吾集阵迎击,将极域鬼修迫至绝境,在漫天的惨嚎声中抬手,屠戮一空; 郑邀骋剑而池,却未能救下远处弟子的性命,眼睁睁看着万道鬼气钻进那年轻的躯壳,将一切撕碎 大地疮痍,烈风裹血! 废墟缝隙里随处可见的天时草,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生与死,尽付于此战! 多少张面容里藏着惨烈的血泪?多少具躯壳在肆虐的战火里倒塌? 半世修行,一朝湮灭! 为了什么? 都是为了什么? 这一瞬间,她竟觉得神念里万般的灼痛,更甚于这周遭无尽岩浆烈焰的烧灼! 那是来自她心的灼痛! 因为不认同! 人可以欺骗世间万物,甚至欺骗自己去做一切违背于本心之事,可唯一不能欺骗的,是这一颗本心! 不该! 这一场战争,根本就不应该开始,更不应该继续! 不值得! 为了这所谓的轮回,为了那虚幻的梦境 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错误! 她的恐惧,从不是来自于不知,而是来自于知—— 知道己心,不同于他心! 对这世人都习以为常的轮回,她满心漠然;对旁人寄以厚望的来世,她不屑一顾! 秦广王那一声质问,并无任何迷惑之道术,只是再真实不过地,击中了她隐秘而尚未为人道的本心! 也触发了她的恐惧。 所恐惧者,无非清楚又清醒地知道,自己活在世间,却不与这世间人同。 可这一路行来,谁与我凄风苦雨,谁引我侠骨柔肠,谁共我并肩为战? 正是这世间凡人。 有仇有爱,或敌或友。 他们披肝沥胆,以命相荐,所为者,不过恢复轮回 她若否认轮回,便是否认这天下同道共同的念想,便是击溃他们赖以相信之道,让所有他们以为有意义c价值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最苦处,不是如今受困不出; 最痛处,不是此刻烈火焚身; 最难处,不是眼下生死危局; 最苦最痛最难处,不过是情与理,难两全!不过是那生于寂静c撞破心魂的一句—— 你,可有举世为敌的勇气? “滴答”一声轻响,在脑海中回荡出此问的刹那,燃灯盏内那一滴心火,便似发出了幽幽一声叹息,竟坠入了见愁那一缕即将熄灭的神念! 分明是火,落却如泉。 她那一缕神念陡然壮大起来,膨胀起来,在这熔岩的深处,与这星辰之心一同旋转! 天地间,忽然溢满怆然之气 谁说,你是孤独一人? 我心同你心; 我心同你心 是寂耶在言,天地间不需神明,不需有我; 是顽石在喊,星辰在天,我亦当在! 于是一瞬间,迷障冲破! 在这元始星辰之心,在这盘古率人族迁徙的,在这天地间第一缕光出现的地方,在这空间与时间诞生的原点,她终于听见那不可违逆的c来自本心的声音 我心出于宇宙,与宇宙同在。 纵此心为异心,亦分属人心。 顽石之心,我尚能感;神明之心,我亦能解;何我之心,世不能容? 一切,不过因为此心尚未得出! 不去做,怎知天下无同道? 先有此心,才可感应天地,感应天下同此之心! 若世间本无此心,我便去做那开天辟地的第一人! 使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放开一己之心,此心便成为天地之心! 这一刻,见愁的意识,忽然就超越了世间所有的意识,蔓延出了这厚重的岩浆,蔓延出了浩荡的战场,蔓延到了十九洲地面,触达苍穹,触达宇宙 “轰隆隆” 万万丈虚空震动! 没有降临的劫雷,亦没有下落的攻击,只有那一道自地心深处蔓延而出的意识,轻而易举地扭曲了空间之力,让那一片以地心为中心的空间出现了或是涟漪,或是裂缝的波动! 地心表层的禁制,在这波动中瞬间崩毁! 所有会战于此的大能修士,皆骇然色变! 没有人会不知道这空间的波动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对空间法则的贯通 意味着,有界! 那是一股超凡的意识,有别于往日他们所接触到的任何意识,未臣服于此天地,却又好似得到天地的承认。 除此之外,再无其余异象。 唯其境有界,其意通天! 近处的傅朝生却避之不及。 在见愁坠入的一刻,他已然忘记自己本是为了扭转轮回c改蜉蝣一族命数而来,在一次一次悍然的撞击中,撞碎了人与妖的隔膜,撞碎了那藏起他情与爱的壁垒 妖形虽在,却与人无异。 在这波动爆发的一刻,他正正好被一道波纹打中,竟无法再靠近地心半分,整个人都被推开,倒落进人群之中! 与此同时,秦广王却是大喜。 禁制又开,便意味着旁人能进,便意味着祂有机会重夺鬼斧,重掌轮回,再覆灭轮回! 于是在这众大能皆惊之际,祂飞身飘摇而去,向天穹尽头这耀日,奔袭而去! 然而,也是在这一刻,天地间,剑吟响彻! 所有修士手中之剑,颤抖而鸣! 仿佛感应到了最本真的呼唤,要去应和那一道呼唤! 潮涌似的人群里,一身深红长袍的夏侯赦,托住了陆香冷倒落的残躯,在满心茫然的悲怆间,向天而望! 只见得废墟上那斜插的六尺剑,一声吟啸,然冲天而起! 这一刹,万剑出鞘,脱手而飞! 剑吟如泣! 他是万兵之主,却非万剑之主。 剑,自有剑主号令! 一线仙机一线天,是仙机一线,天机一线! 六尺剑身,长铸崖山英魂;一线赤红,久凝赤子热血! 其生也,剑气之极; 其成也,剑意之巅! 以我心,化万心; 以我剑,令万剑! 抬望眼,万剑剑气凝成一道,以一线天为中心,合为一柄与天齐高的大剑;神驰间,八方城隐没,大地上竟冰雪覆盖,哪里还有那阴惨压抑极域之景?脚下所立,竟是冰原绝壁! 岿然者,崖山武库! 未见其主,唯有此剑! 秦广王奔袭至中途,怎料这失主之剑陡如山岳而起?千剑万剑,都似在向祂吟啸呼喊! 大剑立于天地,剑气恐怖! 但更令人心颤的,是其中那一道鲜艳欲滴的红痕,有生有灵,在大剑中驱使万剑,将此方天地都化作剑冢,向祂斩落! 惊变里,祂的意识仿佛触到了那向宇宙深处蔓延的意识,恍惚间竟好似看见了女修那一张脸,还有脸上那一抹笑 你,可有举世为敌的勇气? 坚持己心,付之于行! 去打破世人沉湎的幻梦,去摇醒众生蒙昧的知觉,让他们睁开眼来,看清周遭冷酷的真相! 即便他日,或受千夫所指c万人唾骂? 见愁神念在无边的空间里膨胀,又在意识的最深处重聚,只向那无尽熔岩中轻轻招手。 是鬼斧向她飞来。 是满身热血,一腔孤勇! 我道之存,只有现在! 何必求来世? 何必求轮回? 求存轮回者,庸人也;寄望来生者,懦夫也! 活,趁此生;战,当此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2.第532章 斩秦广,封平等 剑高, 像是一座巍峨的山岳,就伫立在祂奔向那地心的必经之路上。空间之力涌动, 眨眼已偷天换日, 原本废墟一样的八方城消失不见, 出现在所有人眼前的是藏有崖山万剑的武库。 天未飘雪,却极其寒冷。 万千修士之剑受一线天引召出鞘, 那藏在武库中的崖山群剑亦在这一刻呼啸而出, 如剑雨一般布满苍穹! 秦广王根本还来不及想清楚这绽在祂意识深处的一抹笑到底有何深意, 那由修士群剑汇集而成的大剑,便在祂瞳孔深处, 无限放大。 同时放大的, 还有万千剑意! 天下之剑,形不同,态不同, 用以驱役它们的剑诀亦不相同, 相同者唯有剑中真意—— 杀戮! 铸剑是为杀戮,学剑是为杀戮, 用剑也是为了杀戮! 一线天便是崖山三剑中杀戮之气最深的一剑, 用在此刻, 唤醒群剑杀戮之真意, 再合适不过! 以杀戮之心, 感知天地杀戮之剑! 这一刻, 它是真正的群剑之王, 万剑之主! 旁人看去, 只觉剑势磅礴,无尽剑覆无尽天,天为之暗。可身处于这群剑下方,为一线天锁定了气机的秦广王,却觉剑落如山崩! 太快,太快了! 从剑成到剑落,根本都没超过一息! 足可见此剑的主人此刻修为领悟已达到何等一种登峰造极之境!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山崩雪落剑如潮! 六尺剑锋上一线红痕,凝着的是崖山修士于十一甲子前的痛苦与不甘! 秦广王想要躲开,可此时此刻如何能躲得开? 满世界都是剑! 满世界都是见愁蔓延的意识! 无论祂逃向哪一个方向,都在她意识覆盖之中,都在她剑意覆盖之中! 无处遁形,无处可逃! 对方在坠入地心之前,不过是小小一名返虚期修士,如今却能引动此界空间之力,还聚集出这毁天灭地之剑意,实在让祂也不由为之胆寒! 或恐当年轻敌,便是巨大的错误。 但此时此刻已经来不及去改悔,秦广王所能做的,不过是在这漫天剑雨斩落的瞬间,散开了自己的身体! “轰!” 如层云流散! 人形的身体顷刻间化作无形的金光,剑雨从这一片金光中穿过时,未曾留下任何痕迹。 但随后落下的一线天,却轻而易举将其斩成两半! 秦广王虽不是人,却在数千年前诞生了神智,虽算不上人,可世间有知有感之物所能知能感之事,祂也能知能感。 所以纵然化作了本体,被此剑一斩为二之痛,亦清晰地传递到祂感知之中! 几欲令人发狂! 而更不妙的,是先前穿透了祂的身体,却没给他留下任何伤害的群剑。 自半空坠落,毫无阻挡,竟无一例外,全落入极域一方阵中! 霎时间惨叫连天! 崖山武库那冰雪似的幻影,在剑落时便已消失不见,八方城那一片废墟重新出现在所有人脚下,被无尽激荡的剑气洗礼,戳了个千疮百孔,炸成齑粉! 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 秦广王人在半空之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这女修竟有如此决绝狠辣的手段! 祂分明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她的恐惧,看到了她的犹豫,看到了她的本心! 她难道不该与祂站到一起吗? 如今却施展出这般雷霆手段,只这短短一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线天剑出,正在剑势将回未回还未凝聚出第二剑的时候,秦广王便在惊痛交加中一声嘶吼! 分开的金光立时上冲而去,重合为一道。 祂已不想再战,只想先逃! 若不先脱离见愁这一片膨胀到至少覆盖整个极域的意识,公平交战便无从谈起,祂的一举一动都见落入对方掌控,不会有半分胜机! 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祂本是轮回法则,执掌着此界轮回,无论如何也无法脱离此界。再远,也无法进入那茫茫无际的宇宙。 更何况,见愁怎会任由祂脱逃? 没有重新凝聚而出的一线天大剑,只有那苍穹尽头,地心耀日里,一声闷雷般的咆哮! 好似有什么庞然大物,从星辰深处冲出! 这一瞬间,极域上空最浓稠的那片黑暗,忽然就被驱散了。 万丈红云忽然蒸腾,千里赤浪沸煮如涌! 那涌动着岩浆的地心,星辰最滚烫的心脏,在这一声咆哮里,剧烈地震颤! 就像是一刀劈开了波浪! 炽如耀日的地心表面,竟然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赤红的磅礴斧影,几与地心等大,从那裂缝中轰然旋出! 像是一场噩梦! 才遁至天边缘的秦广王在听见那一声咆哮时,便感觉自己脑海中轰然一炸! 迅疾的身形,竟在此刻停滞。 就好像是受到了某一种无法抗拒的召唤,来自祂本体法则深处,来自星辰的深处,来自时间和空间的! 六道轮回,盘古所创; 开天神斧,盘古所持。 祂不过是轮回法则生出灵智后所化生的存在,本就是这天地法则的一部分,是盘古的附庸,又如何能抵抗来自其斧的攻击? 更不用说,这女修恐怖的意识,还覆满此界 自此斧落入见愁之手时,祂就应当明白:作为极域第一殿秦广王,祂的命数已尽! 生因覆轮回,如今失却鬼斧,则轮回难覆。 逃有何用? 有那诡诈的九头鸟残魂加诸于见愁身上的盘古神力,更兼她必已堪破迷障明晰道心,祂已根本不可能再将此斧夺回。 于是这一刹,秦广王忽然就放弃了逃遁,也放弃了反抗。 只在这红日向祂劈来之时,转身而望! 一身威严的衮服被迎面来的劲气吹起,沉冷的面容上好似布满冰霜,唯那一双眼眸,前所未有地明亮! 又怎能不明亮呢? 在极域数千年,祂是掌管轮回的法则,自有记忆始,便是诞生在转生池中,化形而出。 祂并不知自己为何会有灵智。 祂只知,祂诞生之初最原始的第一念,便是覆灭轮回! 从此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曾有一步跨出极域,长在这阴惨苍穹下,不知那十九洲富饶广袤的大地上,是何等天日。 乍见这一轮红日,竟觉新奇。 虽从地心中出,却比岩浆滚沸的地心更亮! 比日更像日! 比光更像光! 圆圆的一轮,太大,所以令人望而生畏,满心震怖;赤红的色彩,如鲜血染就,又为光明所镀。 也许十九洲的太阳,便是此般模样吧? 秦广王注视着它,看它在自己眼底放大,如入无人之境般穿过自己本属虚无的身体,落向极域万万里恶土! “轰隆隆” 大地上裂开了巨大的沟壑! 一斧之力,红日一斩,竟楔进了下方深厚的底层,贯穿了十八层地狱,破开了两界间释天造化大阵,透到了另一头的十九洲! 黎明已至,残夜将尽。 浩瀚的西海之底,好似沸腾一般,剧烈地涌动起来。 那一轮红日的斧影,竟劈出了一条纵贯半片西海的海沟,从陈年的淤泥里挤出,惊动了深海里无数的水族,从海面上跃出! 光照四方! 这一瞬间,东方的朝阳,亦穿破覆盖着十九洲大地的黑暗,自极东处来,与这西海之日,交相辉映! 云霞如血,海水湛蓝。 十九洲大地上无数未参战之修士,或在明日星海,或在西海禅宗,或在仙路十三岛,遥遥感知这异象,或于神念或用双眼,目睹这瑰丽之境,竟不由生出神往之心。 继而天地间轰然有声。 那红日所劈开的海底沟壑开裂,无尽海水向沟壑内灌注,只片刻间已在西海中心形成一片庞大的旋涡! 万顷海水,竟向下透去! 穿过了释天造化大阵,穿过了十八层地狱,穿过了极域厚厚的地层,竟从见愁这一斧斩出的裂缝中冲出! 像是挂倒的瀑布,像是奔涌的泉水。 天悬明日,地涌蓝海。 那澄澈的湛蓝,迅速淹没着附近城池的废墟,为这阴惨灰暗的极域,添上一抹惊心动魄的亮色! 何等雄奇壮丽? 仿佛预示着旧主的消亡,新主的降临。 明明是这样看似无害甚至不带有任何杀气的一斩,让人察觉不出半分的威力,可在这一轮巨大的红日之影穿透后,秦广王的身体,便走向了真正的崩毁。 这一次不同于先前任何一次。 崩毁的速度不快,只从四肢开始,向心脏和头颅蔓延,每碎裂一寸,便彻底化作死沉沉c无生气的古拙金字! 这种时候,祂感觉不到半点撕裂的疼痛,只像是对这一切没有半分的知觉一般,目光依旧穿透这茫茫的虚空,向那地心的深处望去! 一斧,劈开了大地,也劈开了地心! 涌动的岩浆如潮水一般向两侧分开,如同让开了一条通天的坦途! 那女修,便在坦途尽头! 没有实在的形态,只有虚无的意识! 属于第一阎君的秦广王殿,高高地悬浮在天空。然而在见愁现身的这一刻,在红日一斩穿透祂存在的这一刻,只轰然一声,从高处坠落! “轰隆隆” 如破墙烂瓦,砸落在地,顿成废墟! 而与此同时,整片广阔的极域恶土都颤抖了起来,仿佛感受到了一股全新的主宰之力。 黄泉河上,怒浪滔天! 鬼门关前,阴风惨嚎! 竟有无数的白骨,从血红的河水中,从深埋的泥土中,拔起,飞出! 一百一千一万十万! 无穷无尽,四面八方! 汇成一道又一道森然的白骨河流,聚到那地心深处,见愁的身后! 层层叠起,其形渐出。 赫然一座全新的阎殿! 砌白骨为墙,垒骷髅为座! 见愁便在中央,蔓延到整个星辰的意识,似长鲸吸水般回缩,带回那释天造化阵外,一团混沌之气! 肉身毁灭,魂魄残损。 可在意识汇拢,重凝成最本初那一道神念时,这一团混沌之气便迅速化作人形! 刹那间,一方天地震颤! 竟有数不尽的虚影,自山岳,自河流,自岛屿,自海洋,自天穹,恢弘而来!投向这一团混沌! 于是熟悉的身形与容貌,重现在所有人眼前 以混沌为体,重塑肉身; 取云霞雾气,披落肩头,散成她如瀑的乌发; 点星斗参商,嵌于眼内,聚为她澄澈的双眸; 摘千古文章,置入胸膛,合作她玲珑的心窍! 修长的五指抬起,向那万千虚影再点,日月之形与山河之影皆呼啸而来! 一者变成她头上华贵的冠冕; 一者化作她身上威仪的衮服! 日月为冕,山河为袍! 十二珠旒在眼前晃动,玄黑的底色上银纹流淌如川,眨眼却染上狰狞的赤色 眼眸深邃,眉宇凛冽! 森然白骨堆砌的阎殿,便在她身后伫立! 这一刻,天地间忽然一片寂静 极域无数鬼修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十九洲众修士骇然色变,却忆起当年三千小会一人台下那属于见愁的“未来”! 旧日影,今日形,顷刻重叠在了一起。 多少人,目眩神迷,心为之惊? 就连正为盘古神力所摧毁的秦广王,在看见这一幕时,都生出一股莫名的震悚来。 帝王紫,阎君命。 到得此刻,祂才明白,凡你恐惧之事,终会到来。 可为什么? 祂始终不明白,在这灵智即将被抹杀的最后时刻,只极为不甘地向她质问! “道既相同,凭何灭我?!” 她分明也是要覆灭这轮回,分明也要与这世间之人为敌! 同道,为何相杀?! 这一句质问,旁人听不明白,见愁却一片了然,只淡淡道:“道无高下,术有正邪。” 抬手拂袖间,一股浑然天成的力量,便似清风吹遍河山万里,荡去了此界一切天地灵气,锁住了此界所有地力阴华! 也扫清了乾坤阴霾。 于是秦广王忽然就看清了她身后那一座白骨阎殿高处,深深篆刻的两枚古字。 那是她位登阎君的封号 “平等,平等,哈哈哈哈” 一怔之后,秦广王竟忍不住仰天长笑,仿佛见着这天地间什么荒谬至极之事,又仿佛怜悯她所踏上的这一条不归之路! 道同术异。 她说“道无高下,术有正邪”,所以杀祂。 可一旦她踏上此路,在这天下凡夫俗子眼中,只怕连“正道”都算不上,谈何“正术”? 到底是相逢太晚。 若早千年能遇见她,今时今日,当是另番模样。 覆灭轮回,易如反掌! 只可惜,祂初见她,便已因帝王紫生出了万般的忌惮,只恐她为此劫变数,未能共谋大业 可到底,“吾道不孤也” 在见愁向祂伸出手来时,秦广王生自蒙昧的最后一缕灵智,亦虽盘古神力的撕扯而崩散,只余下一声含悲的叹息如呓语传递。 判官笔毁,生死簿存。 祂成了它。 人散做光,光凝成字,字落到那生死簿上,生死簿合成一卷,终飞过虚空,落到了见愁掌中。 冷冰冰,沉甸甸。 她想起了枉死城里,翻遍那九世人故书,初见“纵轮回亿万,我依旧是我”时的震撼;想起了鬼门关前,崖山人斩崖山魂时,逆着人潮走去的惘然;亦想起了驻地之内,她得傅朝生答“我当是一幅画,而不当是一张纸”时,抚掌而笑的荒谬 泪痕一滴,忽从眼底滑落。 除却已磨灭了灵智c不存于世的秦广王,这天地间只剩下她自己清楚,她决意走上的是怎样一条路。 霜雪似的面容上没有半分波动,她用一种冷寂而孤独的目光,看着这录满轮回法则的生死簿,仿佛面上这一道泪痕与她己身毫无关系,只站在这一座崭新的阎殿前。 像极了一尊新的神明。 “拜见阎君,拜见平等王!” 极域万千鬼修不论修为高低,皆轰然跪倒,匍匐在她脚下! 山呼如啸,回荡不绝。 日月冕,山河袍。 此时此刻,她是极域八方城第九殿阎君—— 平等王,见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3章 诛邪 ,最快更新我不成仙最新章节! 阎君。 纵使先前心底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 但在这所有鬼修山呼之声响起时, 所有十九洲修士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人人看她的目光, 都多了几分忌惮和迟疑。 毕竟她方才拂袖间同时拂去了此间所有的地力阴华和天地灵气, 对此战而言, 无疑造成巨大的影响。 但前方的大能修士们, 谁也没动。 扶道山人虽有些讶异, 但早在往昔听见愁说起极域中诸多事、今日一战到八方城见到鬼斧时,便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 如今见愁火海涅槃,位封平等, 他虽惊,却不骇。 怎么想,也不过是多了一重显赫的身份罢了, 走到哪儿都是他扶道的弟子, 一名崖山门下啊。 所以他非但不凝重,反而最先反应过来, 抚掌大笑, 道:“好, 好, 好!” 崖山这边众弟子片刻怔忡后, 也陡然意识到了见愁这一重身份的意义, 虽不知它到底怎么来的,但也迅速欢呼了起来。 斩杀秦广王后封的阎君啊! 没看下面所有鬼修都跪下了吗? 明摆着此战已然有了结果,连生死簿都握到了见愁师伯的掌中, 轮回之权的恢复哪里还会有什么悬念! 终归他们要的不是战胜, 而是轮回! 这一欢呼,整个战场上的气氛都不一样了。 其他宗门的修士后知后觉,但还有些矜持,只面露喜色,议论纷纷。 极域鬼修那边却是全没了脾气,毕竟此战便是由秦广王所掀起,现在都被人一斧头劈回了六道轮回生死簿的本形,那祂先前所许诺的一切也就没有了兑现的可能。 鬼见愁不愧是鬼见愁! 人家这么强,他们当然不至于傻到在无主的情况下尽什么愚忠,况她封为第九殿阎君俨然是天命,识时务者为俊杰,倒戈才是硬道理。 就连犹存的阎罗王、都市王、转轮王都不由得罢手,一则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二则也在思量下面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他们与秦广王之间的牵扯到底比寻常鬼修深,贸贸然不知对方态度时,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立场。 唯横虚真人面上有些阴晴不定,注视着见愁,也注视着见愁此刻的躯壳。 分明是非人亦非鬼! 以天地混沌之气重塑肉身,便已是脱开寻常修士之道了。 且秦广王临死前那一句“吾道不孤也”,实在让他很难安心,更何况见愁身后那白骨森森的阎殿,不像正道修士该有。 他持剑凝神,没有说话。 后来才赶到此方战场的谢不臣却因对见愁足够了解,从她面上看出了几分端倪来。 尤其是…… 那一滴泪。 他指间紧扣着玄黑的墨规尺,隽冷的长眉却暗自轻皱,忽然想到了什么,向周遭看去。 战场上已然满目疮痍,狼藉一片。 不管是十九洲的修士还是极域的鬼修,大多状态都不很好,聚列在一起。 但当他目光从明日星海众人间扫过时,竟没看到某个人。 这一瞬间,谢不臣瞳孔便微微缩了一缩,眸底幽暗的光华一闪,但最终只了然一笑,悄无声息收回了目光。 最晚反应过来的,是傅朝生。 立在虚空中,久久向她凝望。 忘了说话,忘了反应。 只是望着她那站在阎殿前的身影,说不出地高,说不出地好看,重要的是,她安然无恙。 但奇怪的是,他半颗心非但没落回去,反而跳得更快。 他完全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过了那么念头繁杂叫他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的片刻,他才压不住地向她笑了起来。 一如此刻极域难得澄明的天。 是不作伪的真。 见愁心底正百感交集,一位崖山同门,二位掌中生死簿,三却是在看到傅朝生这笑之后。 只是正待有所回应时,眉头便重重地一皱。 这一刹那真是连傅朝生都没反应过来,人还站在原处,但觉得一股疾风吹过,是见愁陡然间并指如刀点出了一脉金光,从他颈侧呼啸而去! “轰!” 突兀至极的一声炸响! 属于盘古规则之力的金光,摧枯拉朽一般射入了地底,竟打在了一无形无影之处,轰然爆开! “吼——” 一团黑气四溢的浓重阴影,伴着沉重而痛苦的嘶吼,便在所有人耳旁响起! 神祇少棘! 见愁与秦广王方才的交手与见愁忽然就成了阎君这件事,带给所有人的冲击太大,加之祂方才并未动手,所以众人竟然短暂忘却了祂的存在。 现在见愁忽然出手,让其显形,立刻让众人惊出了一身冷汗! 谁也不知道少棘什么时候已经绕到了众人的身后,并且进入了地层的深处,看模样竟是想走?! 先前那一线紫光还在祂手里。 众人虽不知道此物究竟有何用,但少棘与秦广王沆瀣一气,作恶多端,仿佛来此就是为了夺取此物,实在不能轻易放过! 无需见愁多言,傅朝生已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在少棘为见愁所阻的刹那祭出了自己的攻击。 扶道山人紧随其后。 横虚真人的目光却是在见愁、傅朝生、少棘三者之上,游移了一圈,才纵身提剑而上。 秦广王已被见愁一斧化作了飞灰,此间其余极域大能眼见见愁封为阎君,又不敢轻举妄动,更不用说除了秦广王外,其余人对这少棘都是一头雾水,甚至根本不知道祂到底是何存在,当然谈不上帮手。 这一时间,少棘便陷入孤立无援之境。 四位大能打一个,想走也走不了! 见愁有界之境初成,因早年在鼎争中有对顽石成星的领悟,所以在地心中感悟了时空之规则,更可说经过了一场十足的“涅槃”,灭身后重塑躯壳,乃混沌之气所成,外罩山河之袍,实力飞越之大,纵神祇少棘与她对战,亦觉吃力。 且她还有鬼斧。 少棘先前算计傅朝生利用的便是鬼斧与转生池,换到祂自己要亲面来自鬼斧的攻击时,竟未比傅朝生好上半分。 左右皆受掣肘,隐隐显出忌惮。 祂竭力想在这遭受围攻的境地里掩饰鬼斧对自己的克制,以求寻得一线脱逃的生机,将荒域神钥带去上墟仙界。 可与祂对战的,岂是俗人? 见愁境界方升,仓促间虽未领悟更厉害的道印、习得更厉害的手段,但要察觉出少棘的忌惮,却轻而易举。 于是千方百计以鬼斧与生死簿之力攻击祂。 一旁扶道山人与傅朝生亦分毫不让,至于横虚真人自也是思虑妥帖,根本没给少棘留下一丝一毫的空隙。 见愁能看出来的,他当然也能看出来。 锈剑顷刻间脱手飞出,竟化作一蓬暴涨的银芒,向少棘打去,同时向他们一声厉喝:“困住祂!” 见愁闻声一怔。 傅朝生亦觉迷惑。 但扶道山人却几乎是在横虚真人第一字出口的瞬间,便明了了他的意图,回剑放竹,碧波如海从天而降,已是直接将九节竹激射而出! “砰砰!” 锈剑银芒与九节竹海几乎同时落在了少棘的身上! 祂邪俊的面容上终于现出了一分狰狞! 这一个短暂的刹那,见愁忽然就感觉到了那种纵使貌合神离亦无法抹去的默契。 来自这昆吾崖山两大巨擘之间。 根本不及多想。 扶道山人既然出手,她当然不再有半分迟疑,干脆地放弃了原本已捏在掌中即将扔出的鬼斧,反手一指! “哗啦啦!” 生死簿好似画轴一般迅速打开,在见愁一指之下,飞卷向被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道法所暂困的少棘! 若说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的本事,是少棘还没看在眼底,那见愁此刻飞来这生死簿一卷,于他而言,就拥有一种足以令祂头皮发麻的恐怖! 见愁不可怕,可怕的是生死簿本身。 但凡那人祖盘古所留下的规则与旧物,皆是针对神祇一族而设,能令傅朝生痛不欲生,便也能令祂形销骨毁! 此时此刻,祂哪里敢让这生死簿结结实实打到身上? 再顾不得“此界中人最强”的规则,祂毫不犹豫散去了自己凝出的人形,只化作一片漂浮的黑沙,便要挣脱银芒共竹海的束缚,先遁逃至另一侧,避开见愁此击。 可这时候傅朝生早已防着祂了。 他不听横虚真人与扶道山人的令谕,但在见愁出手时他便同样没有半点迟疑地跟着动手! 眼见祂化形,他直接一翻掌! 那自从转生池中出来后便一直覆盖在他脖颈上的深暗银纹便如活了过来一般全涌向他左掌,五指微屈,已以雷霆之势从上方打下! 银蓝暗纹顿时延伸开去,形成半个圆形的囚笼。 少棘见状恨得心里发颤,声音都在发抖,怨毒已极:“同族同根,相煎何急!” 这话与先前从少棘口中听来的话一样,令傅朝生十分不舒服,既有不安,又有忌惮,但真来不及深究什么“同族同根”,反生出更深的厌恶,所以非但没有所停留,反而一皱眉,越加狠戾地将这一掌压下! 所有退路都被封死,少棘哪里还逃得开? 瓮中之鳖! 虽在化形回本相的这一刻挣脱了横虚真人与扶道山人布下的两重困锁,但下一刻便被傅朝生这一掌与见愁这一卷先后打中! “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撕扯去本相的痛苦。 不知是来源于傅朝生这一掌更多,还是来源于见愁这一卷更多。 众人但见银纹金光交织,在二者源源不断的妖力与灵力地加持下,不断摧毁着少棘所化的那一片厚重庞大的黑沙阴云,然而祂同时也有一种极为强大的复原能力,被摧毁又长出来,好似没有穷尽! 局面一时有些僵持。 但神祇少棘是真的如方才的傅朝生一般,被彻底困住了。 再看横虚真人,早在银芒脱手飞出时就已然闭上了双目,威严冷肃的面容上寻不见半分笑意,仿若被厚厚云层遮挡住的天空。 此时天近地阔,海水倒灌,地心如日! 他宽大的道袍鼓荡如鹤羽,两手已抬,并食指中指重重点在自己两侧太阳穴上! 扶道山人旁侧而望,面上终显出了几分复杂。 身为昆吾首座,正道领袖,横虚真人的道法有多高深,所有人没有具体的印象,但仅从其方才持剑与秦广、少棘斗法,便可见一二。而太阳穴与眉心祖窍一般,于修士而言,都是紧要的大穴,纵修成了元婴亦不敢大意。 凭他一指之力,何其悍然? 只这刹那间,众人仿佛已听见“笃”一声闷响,其指力透入大穴,竟压得紧闭的双目淌出血来,再一睁时,双目已被血色染红! 但仅仅片刻后,血色便被驱散。 取而代之的是如日月一般炽盛的明光! 见愁虽不知原委,但见他双目淌血时已然心惊,此刻更觉他睁开双目的瞬间,有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气息被释放了出来,凌厉至极,强悍无匹! 这炽盛的明光转瞬便凝聚成了两枚明亮的印符,横虚真人手再撤,双手疾打印诀! 嗡! 两枚印符竟从他两边瞳孔向彼此靠拢,最终在眉心中央合为一道,形迹古拙,但并非远古旧字,所以众人一眼便辨认出了这二字—— 诛邪! 战场上已有观战的大能修士认出了这印符的厉害,更辨出这字迹的来历:上古今古之交,比绿叶老祖、不语上人还要更早飞升的昆吾大能,八极道尊! 每个底蕴深厚的门派,都有杀手锏在。 作为中域左三千第一流显赫的宗门,昆吾不知飞升过多少大能,为防变数,必留下些手段器物给后来者,以庇佑宗门平安。 但这般手段,一般非陷境不得请出,且一般超过宗门后来者驱役能力的极限,对施术者的伤害极大! 更不用说,横虚真人这般的架势。 先伤两处大穴,再凝眉心祖窍! 印符才成,不过小小一枚,天地间已风云色变! 先前才为见愁一斧挥出所驱散的阴云,竟在印符凝聚而成的刹那便重新围拢了过来,厚厚得朝着人头顶压来! 这是一股极不寻常的气息。 十九洲大半修士或许陌生,但深知此界法则的少棘,已嗅出了其中暗藏的危险,一时当这昆吾老头儿是疯了,只近乎发狂一般歇斯底里地冲撞着生死簿的困锁! 祂的力量,远胜过秦广王不知凡几,此刻发了狠近乎于不要命的冲撞,让原本严丝合缝的生死簿都颤抖起来。 见愁生受这冲撞之力,面色已骤然惨白。 傅朝生见状便下意识加剧催发了掌下银纹的镇压之力,为她分去几分压力,但心内已与少棘一般,隐隐骇然:“元始劫罚……” 此刻天地间所呈现出来的这恐怖气象,可不仅仅来自于这印符,更来自于天地间已被引动的元始劫罚! 凡在此界用超出此界承受之力者,皆受此罚! 这一条限制,是他与少棘周旋了如此之久亦没分出胜负的原因,更是他们一群人合力亦不能将其杀死而对方亦无法脱困的原因! 似他们这般横世之大妖与纵界之神祇亦要忌惮这元始劫罚,不敢越雷池半步,可横虚真人不过有界,肉体凡胎!纵他还有绝强之手段护体,亦不可能全身而退! 一劫之下,最少是个修为尽毁! 一介修士而已,竟要做连他也不敢做的事情…… 傅朝生一时竟说不出心底感觉。 见愁同样在此刻想起了劫罚之事,况她才位封阎君,在得到生死簿的刹那便有无数的东西灌注进脑海,对这劫罚知道得只怕比傅朝生还要清楚一些。 她面上比傅朝生还要动容几分。 但印符已起,再阻也难。 更何况横虚真人自己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诛邪”之印一出现在眉心,便飞旋而出,向下方飞落! “轰隆隆……” 山摇地动! 极域十万里恶土,浩浩荡荡,竟是升起了一座几乎覆盖极域七十二城整片范围的八角棋盘,竟像极了修士修炼最初的斗盘,盘面暗蓝,经纬线交织,唯中间一块,大如满月,皎辉洒遍,呈现出明净而危险的澄蓝! 远处谢不臣见状,亦忍不住有几分赞叹。 但他浑然没有旁人应有的紧张,只是注视着横虚,心底思量间,将袖袍中一物扣在了掌中。 隐隐的白光,便从袖中出露。 与此同时,天象骤变。 简直比昔日谢不臣渡问心劫时盘踞在昆吾上空的旋涡还大,除了纯黑之外,竟无杂色,显露出一种不可违逆的意志,一股莫能与敌的气势! 旋涡尽头有什么,谁也看不清。 横虚真人这“诛邪之印”,少棘实没放在眼底,纵使杀祂亦不能将祂进斩,但头顶上这突然出现的元始劫罚,虽还未降落,却已让祂毛骨悚然,只觉心头一片冰寒。 绝世的危机当头,哪里还能保持全然的冷静? 磅礴的黑沙陡然一缩一聚,竟是终于凝成了那极似蜈蚣的邪戾之形,同时压制已久的实力也全部释放出来! “砰!” 狭长的身体两侧排戟似的长戈一举,汹涌而霸道的力量已势如破竹一般撞向裹卷着祂的生死簿。 见愁闷哼一声,已受重击。 生死簿上光芒一暗,少棘便如一头黑龙般,挣脱了束缚,疯狂地朝外窜去! 但外面偏还有傅朝生那一层封锁。 在少棘突然爆炸的力量面前,傅朝生这仅有己身实力三四成的封锁显然无法再将对方困住。 所以那漫天暗纹,只将其阻了一阻。 若这一场是只有傅朝生与见愁二人对战少棘,眼下只恐已让对方安然脱身。 但旁边还有横虚真人! 棋盘一出,便已开始蓄势。 在少棘挣脱之时,他便陡然一声高喝:“落!” 人岿然不动,指诀却迅疾一点! 大得惊心的八角棋盘上顿时龙蛇疾驰,八道浑厚的力量自棋盘八条线上奔涌到中间,经那澄蓝的中心汇聚,再出时竟只剩下一道近乎纯白的幽光! 横虚真人指之所向,便是它的去向! 幽光奔行,无法形容速度。 像是落下的棋子! 上一刻出现在棋盘中央,下一刻已落在了少棘身上! 这分明已是超出此界的力量,是为仙力! 少棘心头已然怒极,长长的长着倒刺的尖尾一甩,已向这幽光挡去! “嗤!” 竟是一声利响! 那幽光如剑一般,斩下了他长尾! “吼!!!” 少棘的嘶吼,已再听不出半点人声,浑然是受伤的猛兽,恐怖至极。 但更恐怖的,是天穹上那旋涡! “轰……” 万丈深沉的漆黑,陡然散开,旋涡的深处竟出现了一片浩瀚无垠的星空! 就仿佛有巨人沉睡在星辰深处,为他们所惊醒。 下一刻,便见两只巨大的手掌,从星空中凝聚而出,顺着这庞大的旋涡,仿佛按死微不足道的蝼蚁一般,同时向横虚真人和神祇少棘压去! 太大了,大到令人恐惧。 仿佛轻而易举就能掀起整个极域,覆灭此界空间! 少棘虽知这元始劫罚的厉害,但从不知道这劫罚竟来得如此之快,更没有想过十九洲修士会采用这种近乎于“同归于尽”的手段,来将祂灭杀! 纵使拖着诛邪印留下的伤再逃,可也来不及了。 只“轰”地一声已被那巨大的手掌按向地面,几无反抗之力! 横虚真人这边却是同时飞来了一白一银两道光,展开来罩在他头顶,竟是无巧不巧刚好各挡住一半。 一者看着竟是一造型古雅的白玉小鼎; 另一者却是先前用以困锁少棘的暗蓝银纹! 谢不臣与傅朝生对望了一眼,眼底都透出几分惊异。 但众人尚未反应过来这鼎与这银纹到底从何处来,那巨掌已从高处按下! “砰!” 白玉小鼎崩碎成灰,元始劫罚之力挡去三成! 谢不臣安然无恙。 “哗!” 暗蓝银纹流散成气,元始劫罚之力挡去四成! 傅朝生近半片身体瞬间崩毁,修为大损。 剩余的三成终于毫无阻碍地落在了横虚真人的身上,他周身顿时出现了一片空间的虚影,有山有水却迥异于十九洲任何一处。 是他问鼎有界后修出“界”! 周身道袍清光一阵摇曳,竟是将那三成劫罚之力转至了“界”中! “啪!” 一方小天地如琉璃镜面般碎裂,元始劫罚剩余这三成力便也被挡去大部分! 最终的些许落下,横虚真人“噗”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面色已现灰败! 这刹那间,见愁终于看明白了。 不愧是正道数百年的领袖! 横虚真人的算计,不可谓不深。 此界元始劫罚之力,乃是盘古所亲设,为的便是毁灭神祇。 横虚真人执掌诛邪印,早知单凭这一印该无法除掉远胜于秦广王的少棘,所以先以此印引动劫罚,又以此印为威胁,迫使少棘不得不使用超出此界的力量逃出困境。这时劫罚早已引动,再察觉有另一道超出此界之力出现,降罚自然极快! 他是要少棘同时受诛邪印与元始劫罚之力…… 只是,谢不臣祭出的这鼎,还有傅朝生的相助,是否也在他意料之中? 这念头飞快地划过了。 见愁不及深想,眼角余光已瞥见另一头巨掌落下后,少棘整个身体几乎蒸发了一般消失无踪,唯有一道黑气化作三寸余长的小小蜈蚣,竟是侥幸没死! “追!” 扶道山人当机立断,直冲过去! 见愁只道这少棘分属神祇一族,深不可测,更知那紫色幻光该十分紧要,也不敢就这么让对方在重伤的情况下,还从他们眼皮底下逃跑。 所以也在此刻,果决地再祭生死簿! 大地之上,巨掌已散,那诛邪印所唤出的八角暗盘棋盘却还完整无损。纵使对修士消耗极大,可横虚真人还是竭力维持着它的存在。 这时候,所有人都知道—— 只需他再唤出一道幽光如子落,便能彻彻底底将少棘诛杀! 横虚真人也确重新打出了印诀,推动着棋盘八角边缘聚集出新的玄异之力,向中心汇聚。 只是越往中心,他手指颤抖越是厉害。 双目淌下的血痕未干,道袍上又添新血,赤红的双眼里光芒一时明亮,一时晦暗,看上去哪里还有昔日诸天大殿上仙风道骨模样?竟透着几分入魔似的狰狞! 见愁向少棘那一点残影急追出一半时,便忽然察觉身后气息似乎不对,待一回首,竟见横虚真人那染血的目光,落在了傅朝生身上! 顿时惊骇欲绝! “真人——” 但横虚真人此刻哪里听得见旁人言语?脑海中一声一声回荡的尽是当日九头鸟残魂所述之言! 大劫起于变数! 至妖至邪,变数乃出!!! 他抬手一指,指尖所向不是少棘,而是才为他挡去半劫、修为折损近半的傅朝生! 这电光石火的惊变之中,旁人都追少棘而去,就连傅朝生的注意力都在少棘身上,岂能料到横虚真人这毫无预兆的动手?! 他伤重在身,且毫无防备。 唯有长空里一直盘旋的鲲鹏展翅而来,往他近前一挡! “嗤拉!” 翼能遮天的鹏翅竟生生为这一束幽光撕裂! 未能完全耗尽这一印之力! 幽光顷刻间穿透鲲鹏之身,再落到傅朝生身上! “轰隆!” 恐怖的力量直轰得他砸落到地上,面上甚至是一种还未反应过来的茫然,半点不明白横虚真人为何对他动手,便已目见鲲鹏坠落,身感利剑透体,实在分不清是所受这一记偷袭更痛,还是眼见鲲落更痛! 发狂间人形已散,妖气纵横! 但诛邪印之威又岂是受伤之他所能抵挡,根本来不及反击,更来不及去救下半空中坠落的鲲,便已被轰进厚厚的地层,向十八层地狱深处坠去! 天穹里,那活了上万年的鹏,巨大的身躯在半空中翻转,左侧的羽翼已完全撕裂,就像是落回海洋一般向地面坠落,又变回大鱼的模样。 “砰!” 沉重地落在地面…… 鲲血洒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4章 负 ,最快更新我不成仙最新章节! 这一刹那, 所有都觉得那重重的落地之声, 好似在自己心头响起, 成了重重的一击。 从十九洲到极域, 谁也没有反应过来。 不管是修士还是鬼修, 都不明白横虚真人这诛邪印怎么忽然向自己人去了! 大能修士们亦颇有一种骇然之感, 不由面面相觑。 唯有玄月仙姬目光变化, 落在横虚真人身上,又转到半空中见愁那一道不及援手的身影上,便叹了一声:“要糟……” 庞大的身躯落在地上, 几乎覆盖了小半个极域,鲜血涌成了河流,撕裂的羽翼却散在远处。 祂海岛一般的背部, 满布着裂痕。 从高处望去, 已是奄奄一息,连哀鸣都无法发出, 触目惊心! 见愁的手在抖, 心在抖, 连着持握在掌中的鬼斧, 都跟着轻轻颤动。 脑海里千千万万的思绪在轰然! 是明日星海时, 大半修士的敌意;是谢不臣借傅朝生之口转达于她的警告;是当初茫茫雪域, 那至邪大妖对她言,“故友觉得我该在,我便会在”…… 地缝里, 那遁逃的蜈蚣之影, 早已不见。 横虚真人这一记诛邪印未能打向祂,亦让原本追祂而去的人愣住,便给了祂绝好的机会。 一线残影,再无踪迹! 但在这种时候,谁还顾得上去追呢? 虚虚立在半空之中,见愁一身山河袍被风卷起,与这如棋的世事一般跌宕着起伏,鬼斧悄然消失,重握在她掌中的,是那一线赤红如血的一线天! 她周身上下已冲涌着几分危险的气息。 开口时声音冷沉藏满杀机:“真人这是何意!” “至妖至邪,当诛!” 面白如纸,眼底赤红未褪。 在第二记诛邪印打出后,横虚真人体内的经脉与元婴便已遭受重创,再也难以维持那浮出地面的八角棋盘。顿时只见暗蓝光芒如潮水一般褪去,诛邪印已消失无踪。 他这“至妖至邪”四字,说得是凛然无畏,实让见愁生出了满心的荒谬与讽刺,只尖锐地反问:“傅道友才为真人挡去元始劫罚!真人不念其恩,转瞬间便举刀相向,到底谁才是妖!谁——才是邪!” “出本蜉蝣一族逆天而生,是为妖!身化神祇之形,与少棘实乃同族,是为邪!” 双指一并,锈剑已凝。 横虚真人浑无半点被质问的心绪,反用一种坦然而冷酷的神情回望她,向她,亦向这疮痍战场之上所有注视着他的人,朗声地说着! “少棘潜我界内,不知何为!焉知傅朝生此獠非与祂一丘之貉?杀又如何?!” “好一个‘杀又如何’,好一个‘杀又如何’!” 见愁原还想横虚真人敢以引元始劫罚降世之法来斩少棘,实是有大勇大智,可畏亦可敬,可听他这番言语后,竟是忍不住大笑出声! 一线天剑意已然冲天! 她只向横虚冷笑一声:“真人杀我故友是‘杀又如何’,那今日我若欲杀真人,又如何?!” “天下正道,自然昭昭!” 此时横虚真人身后所立,乃是众多十九洲修士;见愁虽持一线天,可所立正在横虚对面,背后是极域无数还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的鬼修。 虽然无人有动手之意,可这方位与立处,隐隐间竟已似预示着某种变化。 场中,陡然剑拔弩张! 可横虚真人面上未见半分惧色,非但义正辞严回了见愁,更在此刻头也不回地向身后众人一声怒喝:“去追!” 昆吾诸位弟子,顿时一怔。 谢不臣立于众人之间,淡漠的眉眼间未见有任何波动,只一垂眸,便已飞身而出,同时向身后其余昆吾弟子道:“诸位师兄,同去?” 吴端王却等人,皆有些迟疑。 但半数昆吾弟子已在这一刻了然了横虚真人的意思:除恶务尽!傅朝生先接了元始劫罚四成之力,再受一记诛邪印,必已重伤。此刻不知坠向十八层地狱何处,当追而杀之! 他们顾不得多想,应命而去。 王却望着谢不臣那一道浑然看不出半分深浅的身影,又看了似正欲与横虚真人动手的见愁一眼,终也身形一晃,提剑与谢不臣共昆吾小半弟子投向下方巨大的裂缝,去追傅朝生妖踪! 这分明是无论如何也要置傅朝生于死地了! 见愁只觉论杀伐决断,自己实还差了眼前这所谓正道领袖的横虚真人无数! 她真是当即想趁他病,要他命! 可昆吾众人已然追去,当中更有个无论如何也难预料的谢不臣,又如何能在眼下放胆一战? 傅朝生参与进这一场阴阳界战,几乎全因她一人而起,末了战尽胜负分时,竟出现这等变故! 若他真有个三长两短,她心何安? 这一瞬间,分明已是对横虚恨之入骨,可偏偏硬生生咬牙忍了,深深看了他一眼,直将剑势一收,便欲抽身! “见愁小友可要想清楚了,此一去,便是与我昆吾为敌,与这天下昭昭正道为敌!” 横虚目视着她,目光凌厉,冷声喝问。 同时抬手一挥! 他本是昆吾首座,掌中结有阵印,连系着昆吾弟子先前战时所结之剑阵,此刻抬手间便引着剑阵重新发动,竟迎面向见愁打去! 见愁只森冷漠然地回道:“为敌,又如何?” 剑阵数百道剑光挡住去路! 她根本不退让半分,迎着这耀目的剑光,便是响彻天地的血月一剑! “嘶啦——” 她已是有界大能,凭昆吾这区区半数弟子所结之剑阵又岂能是她对手?只一刹便被她撕开一处巨大的豁口! 众多弟子更为这一剑之威反噬,骤然吐血! 见愁连看也没看一眼,身形如电。 同时,宽大的袖袍一卷,竟是直接将地上那垂死之鲲化作一条小小的黑鱼,兜入袖中! 眨眼间,已消失在众人眼前,是追谢不臣等人去了。 “咳……” 直到这时候,横虚真人才又一口血咳出,原本就灰败的面色竟然再败一层,先前凝聚而出的锈剑顷刻间已在指间崩散! 他再也支撑不住。 人在半空中,身形一阵摇晃,竟掉了下来! 昆吾十三真传弟子中,尚有岳河、董追等人留下,见此情状,无不大骇,连忙疾奔而去,将其扶住! 人落在地上,简直连站住都难。 周遭无不起惊呼之声:“真人——” 横虚真人只觉周身气血已衰,不需仔细感觉便已知道自己修为已散去大半,眼前更是骤然一阵模糊。 此时此刻,他能清晰感觉到一旁扶道山人向他看来的目光。 且沉,且冷。 或恐,还有几分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悲哀的失望吧? 但他没有回头看上一眼,只用力地抓住了身侧岳河的手臂,强撑着让自己不要倒下去,然后向这场中环视。 战场上,刀兵已歇。 极域众多鬼修们,皆是满面茫然;十九洲这方的修士眼中,更多的却是惊异变幻,大多数人都看着他,有人着急,有人忌惮,有人眼底是认同,也有人带着掩不住的迟疑…… 一张张面孔,一一划过。 横虚真人本是这样看上一眼罢了,双目已模糊至极,可在目光不经意扫过明日星海那许多修士时,却忽然有些恍惚,只近乎呓语般问了一句:“曲正风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5章 墨规尺 ,最快更新我不成仙最新章节! 傅朝生为诛邪印击落, 一路从极域上方坠入十八层地狱, 一连击穿了好几层, 谢不臣等人从那砸开的裂缝之中一路往下, 连过四层地狱, 亦未曾发现他踪迹。 反倒是到了第四层后, 他略一沉吟, 竟向其余人道:“我猜一会儿会有人跟下来营救妖邪。她实力骤变,未必是我等能及。师尊视此妖邪为心腹大患,我等自该为其除患。且这地狱范围实在广阔, 不如我等兵分两路,往前追索。若得妖孽踪迹,或遇险情, 再相互知会?” 地狱实在太大了, 且背后的危险难料,昆吾众人都算得上是修士之中聪明人, 顷刻间便想明白了其中道理, 大都点头同意。 唯独王却皱了眉头。 他颇带着几分深思地看了谢不臣一眼, 但心内亦有自己的考量, 所以也未反驳。 于是这昆吾半数弟子便都分开来, 由谢不臣领了一路, 王却领了一路,各自往前追去。 谢不臣的修为已经入世,查探的范围自然更广。 他只知道那神祇少棘只余那么一线残躯都能从诸多大能修士眼皮子底下遁逃出去, 换到傅朝生的身上恐怕也不会弱到哪里去, 耽搁的时间太多,只怕寻不到人还被人逃走,便干脆没有等旁人,径自向前方追索而去。 见愁因与横虚真人对峙,迟缓了片刻,自后方追来时,已失了众人踪迹。好在她修为够高,如今又是极域第九殿阎君,驰骋于这地狱之中,如入无人之境,也根本不去管昆吾的修士在何处搜寻,但自己循着傅朝生坠落的方向去找。 昆吾不重要,重要的是傅朝生。 她必须赶在众人之前先将人救下。 庞大的意念感知四方,脚底下却使出了有界修士独有的缩地之法,迅速穿过了前四层地狱。 在第五层地狱时,她与王却、吴端等人狭路相逢。 根本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留给对方,见愁身影已一纵而过,同时反手甩出一道剑光,未伤他们性命,却在空间与空间之间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缝,非能驱役空间之力的有界大能不能过,竟是暂时阻拦了这一拨人再往前的机会! 王却等人反应过来时,她早已去远。 一路又下两层地狱,才在第七层牛坑地狱发现了谢不臣的踪迹。 正好是在她昔日参加鼎争时所遭遇的那黑风天坑旁。 旧日天坑极其庞大广阔,如今被上几层地狱坠落的岩层与地层砸下,竟已经毁去了小半。 半片天坑被砸得没了踪迹。 人站在天坑边缘,就好似站在半月形的悬崖边上,往旁侧一步,下方就是深渊一样的第八层地狱。 谢不臣似乎已经查探完了,但还没来得及动手。 然后一抬头,看见了见愁。 见愁早在刚进入这一层的时候便已经察觉到了他的踪迹,更察觉到了这一层傅朝生的气息,一时握紧了手中剑,却不知谢不臣查探得几分,是以藏好情绪没露出半分端倪,只落在了天坑的另一头。 昔年肆虐恐怖的黑风,已消失无踪。坑壁上还残留着当初小貂与夔牛大战的狼藉痕迹,坑底亦塌了一半,像是一片废墟。 空寂的旷野上,只有他二人,遥遥相望。 清风吹来,卷起衣袍。 依稀是旧日初识春风面,桃花里看尽芳菲,把岁月漫过,红颜未改,公子如昨。 谢不臣似也不急着动手,只是感受着此间无形吹过的长风,淡淡道:“有清风,无明月,倒是可惜了……” “兰台公子,岂解得庄生天籁?”见愁讽笑一声,执剑在手,“好风好月,给你也是浪费!” 话音落,真真是谁也不跟谁客气! 不知道的,只怕上一刻还以为这两人要谈论一番风月,可仅仅是下一刻,便同时毫不犹豫向对方动起手来! 实力相差虽然大,可谢不臣竟然不怕。 见愁光从一路上所遇到的那些兵分两路的昆吾弟子就能知道,谢不臣本就是想用众人拖延她的时间,也猜到来的会是她。眼下敢以入世之境同她较量,恐怕是料定了她很赶时间,也拖延不起! 毕竟除傅朝生外,她袖中还有重伤的鲲。 更不用说,先前的空间裂缝只能困住昆吾那帮人一会儿,待他们赶来,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一层上,见愁对谢不臣这无处不在的心机,已是生出了无穷的厌恶,下手更不留情! “砰!” “砰!” “砰!” …… 瞬息间的触碰,已然交手了十数回! 见愁突破有界,但先斩秦广王,后与少棘神祇多番交手,实力有所消耗,且铸就混沌之体后,原有的诸般道印虽然还在,但真到用时,竟奇怪地没那么得心应手。 鬼斧与生死簿,用以对付秦广与少棘极佳,天然有克制之力。 但对付寻常修士,自是一线天更妥。 谢不臣亦非善类。 枉死城旧宅中那神秘主人所留的诸般修炼要诀并术法手段,他早在攻打极域这段时间里看了个全,又因禀赋极强、天资超绝,融汇贯通领悟之下,境界已直逼返虚! 更不用说须弥芥子中四百年,所习得的那《青峰庵四十八记》中种种道术! 纵打不过见愁,亦能拖上好一阵。 两人时而在天坑上空,时而紧贴着天坑上那满布着吞风石的坑壁,翻转腾挪,互不相让。 谢不臣是竭力地应对着见愁一招一式。 见愁却是在这一次又一次火速碰撞的交手中不断判断他的实力,以窥得一丝一击必杀的机会! 一线天的凌厉与杀气,绝非一般修士能承受。 见愁不断驱役着空间之力去压迫谢不臣,减少他腾挪的空间,终于在对方持着人皇剑转身避开她剑锋的瞬间,找到了绝妙的时机! 两人身形一错而过! 见愁体内混沌之力鼓荡,竟硬生生催动了风雷翼,赤金光芒环绕,羽翼舒展却如刀锋,在她身形与对方擦肩而过刹那,扫向谢不臣脖颈! 这本是战中的变式,连见愁自己都是伺机而动,该不可能有任何人能对她此举有所预料。 可谢不臣竟无半点慌乱! 相反,在错身而过打个照面的电光石火间,他的目光掠过见愁,竟然皱了皱眉。 “轰!” 下一刻,天坑之中变化骤起! 无数吞风石竟同时炸裂,爆出一团极为奇异的风力,四面八方更有无数枚灵石亮起,赫然是一座早就布好的大阵! 此刻见愁已与谢不臣擦身而过,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半身已为这阵法笼罩,欲转身反击时,才惊见谢不臣令一只未持剑的手负在身后,紧紧地扣着一柄墨尺! 是先前战场上惊鸿一瞥时见过的! 危机之感难得袭上心头来,根本不需赘言,见愁心底已然一沉,知道是自己不察,竟中了计。 人皇剑收,墨规尺出! 奇异玄奥的阵法以天坑作为基底,古怪的风力贯穿整座天坑,将见愁困于阵内,凭她曾领悟乘风之道印,居然也无法融入这风中脱身。更不用谈那本不应该降临的压迫之力! 就好似这阵中拥有与此方天地不同的规则一般! 是谢不臣扣紧了尺,如持利刃一般,向她头顶划来! 一方尺,是一方天地! 谁言墨守成规便是故步自封,便是不好? 有时候,坚守自我,反而难得。 自成一派,一个我,便是一隅独特的世界! 见愁看得出这阵法深浅,却看不出这一柄墨尺的深浅,虽陷阵中,但风雷翼既出也不准备收回! 索性硬生生闯过去! 竟是冒着自己被困阵中的风险,也要抓住机会,将谢不臣斩杀! 谢不臣亦未想到她到了这地步也还半分不肯退,本欲待她收势后以墨规尺相限,但此刻若不回防,只怕还不等他得手,这一颗头颅便要落下! 凭他的修为,顶多重伤见愁。 可若是在这种情况下为见愁所伤,实力的差距将为他带来最致命的危险,等待他的只有一个“死”字。 谢不臣终究还是不得不小心,被迫回防,在风雷翼展翼向他脖颈削来他竟伸出了手去! 掌心似握着一天明月,指间流淌过万道剑意! 目光从在这风雷翼上划过,却是难免想起了当年初知此翼出现在见愁身上时的感受。 五指用力,硬生生将其拽住! 他忽然便笑了一声,另一手指间一翻,墨规尺一阵变幻莫测的翻转,竟涌出千万道水墨之气! 落尺如刀,落墨如剑! 向见愁风雷翼上一划而过! 同时那紧握住羽翼的右手生生向外一扯—— “噗嗤!” 原本紧紧贴附在见愁肩胛之上的帝江风雷翼道印,竟被这怪异的一尺之力,生生剥离! 连带着她周身其余道印,都摇摇欲坠! 纵混沌之体,亦仿人身而筑,依旧有知有感。 在道印被剥离的瞬间,活人剔骨一般钻心的痛意便已传递到全身! 那巨大而危险的羽翼,竟被谢不臣硬生生撕扯下! 血溅长空! 见愁往日从未见过谢不臣这神秘兵器的术法与威力,乍受此击,实有些猝不及防。但长久酝酿于意识中的反应速度,让她咬紧了牙关,强忍了肩胛之上传来的剧痛,轰然间一剑劈向天坑某处角落! “轰隆!” 剑携空间之力,霎时越过那纠缠不休的风力,撞在几枚吞风石与灵石之上,立刻粉碎,连带着整座阵法也在这一刻轰然崩散! 漫天古怪的风发出了尖利的咆哮,朝天际高处散去! 见愁脚下踉跄了一下,折身落在天坑边缘。 肩胛之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鲜血染红了背后壮阔的山河图纹,伤虽算不上重,可看着实在触目惊心,透着点难言的惨烈。 谢不臣则立虚空之中,染血的风雷翼没了其主的催持,重化回了一枚道印。 清风吹青袍,淡漠出尘。 他指尖勾着道印,金光闪烁,犹似立在玉宇琼楼上那伸手摘星的天人。 目光向见愁一转,他神情间却并没有多少得手的愉悦,只注视着她道:“你看似冷静,实则关心则乱,乱中出错。我所设原是雕虫小技,再明显不过,你本不该看不出来。” 见愁却只是打量着,未答他此言,也未露出半分异样的情绪,只道:“不愧是人传的‘紫微道子’。傅朝生为横虚挡元始劫罚之力,尚受重伤;你之修为,纵不止表面这一点,可在劫罚之力下,亦不过区区,竟能全身而退,实在不可思议。” 被她看破了。 谢不臣一笑,墨规尺翻转,目光里浅淡一片,意态却锋锐如刀。振袖间,原在入世巅峰的修为,竟陡然往上一拔! 顷刻间已冲破界限,到得返虚! 见愁见此半分不惊,眼底还露出了几分嘲讽,只道:“恐怕除了修为之外,那鼎也是关键吧?” “哦?” 谢不臣挑眉,有些兴味。 他是真不急着动手,不慌也不忙,好似能站在这里跟她聊到天荒地老一般。 见愁便道:“横虚若有此物,怕不会交给你,早在引动劫罚时便自己用了。而似你我这等一门中的精锐,天下目光之所向,去过何处,探过何地,都在旁人眼中。每一次,每一地,目的皆不单纯。算你行踪,当年同赴雪域共探密宗,想来是我不妨,竟让谢道友得了‘机缘’。” 真真猜得是半分不错。 九疑鼎早在谢不臣之手了。 他当年去雪域之前,便得了横虚真人交代,要带回这能避万劫的法器,以用来为他渡过问心道劫。 但他么,回来后却告知横虚,此物落入见愁之手。 横虚是否怀疑,他不清楚,可随后渡过问心道劫,亦不得不强为他硬扛,倒折损得自己几分修为。 想来今日他再祭九疑鼎,他这一位师尊,心底该不平静吧? 谢不臣笑望着她,但将过往桩桩件件数来:“雪域一行,多托见愁道友之福,先以蓝翠雀引了伽蓝现身,才令我顺利收得九疑鼎;又因道友之故,误入须弥芥子,凭空向天借四百载时光,习得精妙道术。往日总是道友夺我气运,抢我机缘,先是杀红小界争这帝江道印,接着三千小会夺了一人台,后隐界之行更是处处作对,撕取手记,毁我身魂……这天下间的好事,总不能都让道友占了。” 夺气运,抢机缘? 这算得了什么? 见愁修为远高于他,虽失风雷翼道印,却实还不将其放在眼底,只在这一刻嗤笑出声,颇带着几分深意地讽道:“我夺你的,只怕比你以为的,还要多。” “……” 刹那间,眼底危险的杀机就要迸射。 但险险按捺下来。 谢不臣太熟悉她了,先前为他算计了一遭,实是她关心则乱,但一旦吃了这亏,便彻底冷静下来,所谋所虑只怕比他还要周全几分。 这一句话,分明是挑衅与试探。 他心思流转,到底没有显露出分毫破绽,只是轻轻地一松手,那风雷印道印在他指尖遇风如沙散,而后慢慢看她,一字一字道:“你对他,在乎得过了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6章 鲲海 ,最快更新我不成仙最新章节! 昔年翻遍典籍, 得知世存绿叶老祖所留之杀红小界, 中有帝江之骨, 推算能得一风雷翼之道印, 便允顾青眉入界一探。当时只知界中有强敌, 却未知是谁。知道听闻崖山新收的女弟子有风雷翼之道印, 才知界中同自己作对之人的身份。 但到如今, 这道印已无关紧要了。 不管是对他来说,还是对见愁来说,修为攀升至能唤一声“大能”的境界后, 帝江风雷翼的威力,实在差了一些。 谢不臣毁印后,亦无动手的意思。 见愁与他在过往的时间里, 不管是人间岁月, 还是修界寒暑,都在相互猜忌, 同时也不断熟悉着对方的变化。 最强的宿敌, 最深的了解。 她听了此言之后, 目光微微地闪烁了一下, 但依旧如先前听闻谢不臣说她“关心则乱”时一般, 不置任何评价, 只问道:“谢道友似乎欲有指教?” 谢不臣只寻常地垂眸,声音毫无波动:“无情便无弱点,有情便受人掣肘。见愁道友此后, 恐怕是万事都要留心了。” 听上去, 竟透着几分极似良言的劝告。 是他最切身的体会吧? 可见愁,终不是他。 她未再回应谢不臣半句,只是在此刻回首望去,在方才这实在算不上很长的交手之间,昆吾那帮人已从她设下的空间裂缝屏障绕过,浩浩荡荡追至。 王却、吴端等人皆在。 远远见着见愁与谢不臣这隔着庞大天坑相对峙的局面,众人皆是心生戒备。 唯王却看了见愁背后的伤一眼,微微蹙眉。 昆吾众弟子自然是落到了谢不臣那头。 还不待旁人开口,白骨龙剑吴端已念与见愁颇有几分旧日相识之交,劝她道:“见愁师姐,我等今次是奉命而来,若师姐强要阻拦,实怕我昆吾崖山两门伤了和气……” “昆吾崖山两门,原还有什么和气在吗?” 虽看出吴端是不愿向自己举剑,可她这一次无论如何都站在傅朝生那边,对横虚真人之所为,实在无法苟同。 “生死不论,只管动手。” 到这地步,是无法善了了。 吴端想劝,可见愁这模样实在不像是能劝回的,白骨龙剑在手,竟头一次觉得不大好拔。 事实上横虚真人之举,也出乎他们的意料。 但师命难违,况傅朝生身上确有古怪之处…… 众人虽知眼前是崖山的大师姐,但在八方城时她已近乎向横虚真人并昆吾宣战,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不动手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是以只听得昂然拔剑声起! 这半数昆吾弟子已是要作势再结剑阵,毕竟凭他们任何一人的修为,都无法同见愁相抗。 可也就是在这时,天际忽然传来一道惊雷! “噼啪!” 赤红色的电光骤然划破长空,自十八层地狱的顶上冲入地底,直向昆吾众人而来! 竟是一道雷信! 如今阴阳界战已罢,不管内中争斗如何,十九洲已握住了大局,似风雷之信的手段自也可在此界施展。 可从来只见蓝白之雷信,何曾见过赤色? 见愁未便出这雷信深浅,但昆吾众人一见雷信,已骇然色变! 王却眉头顿时拧得更深,只一抬手,将这一道赤红的雷电拢在五指之间,沉了神念去看。 面容上,乍现惊怒之色。 神情间更有几分不敢相信! “怎样?” 赤雷之信乃是昆吾万般危急之时的传召之信,吴端一清二楚,见王却读信后这般神态,已着了急。 王却喉咙里的声音都有几分嘶哑,也不知为何,深深望了见愁一眼,回道:“出事了……” 这突然来的变化,实是连见愁也未料到。 出事? 她不由转眸看谢不臣。 看上去谢不臣眉梢微微一动,眉心一皱,似乎也有几分惊讶。但不知怎的,见愁竟觉得他心里没有半分波动,像是早知道会有这一出一般。 昆吾众弟子,顿时一阵悚然。 王却并未明说出了什么事,但情况俨然不妙。 他略知谢不臣与见愁间颇有几分恩怨,只转过头来,想向谢不臣说些什么。 但没想,谢不臣却在他开口前开口了,好似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般,道:“已跑了一个少棘,再放一傅朝生亦无不可。事,当以昆吾为要。我与见愁道友一番切磋,已点到即止,当与诸位师兄速回山门。” 未出口的话压了回去,王却只觉得这一位谢师弟的心思终究不浅,虽说不上到底是哪里,但总有那么一丝一毫隐隐的不对劲。 然而此刻也不是深究的时候了。 他令众人收了剑,退去,只以一种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撤离了这才匆匆到达不过片刻的第七层地狱! 剑光一道连着一道,投向天穹顶上那裂缝处。 谢不臣也未多做停留,只看了见愁一眼,便已飞身踏云而去。 反倒是王却,多驻足了片刻。 见愁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她以为王却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但对方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返身间已以一种决然之态,追上自己前方昆吾诸位同门,眨眼便消失在渺渺层云之间。 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 横虚真人对傅朝生分明是存了“宁杀错不放过”之心,如今一道雷信疾来,竟又将这一帮昆吾弟子唤走,实在让她心生几分疑虑。 身上的伤已然复原。 从头算到尾也就失了一枚道印。 见愁回想谢不臣那一把奇诡至极的玄尺,实觉出了几分深重的忌惮。纵她却有分心不察,也不该为一返虚修士算计得手。归根结底,连道印都剥离而下,是这尺有大古怪。 九疑鼎她尚且能推出其从何处得来,这把尺却让她毫无头绪。 只是眼下也不是就此思考的时候,她只将这疑影先行存下,自忖与谢不臣之间是来日方长的宿仇,真不急在这一时。 修为是她高,再寻机杀他,易如反掌。 当下最要紧,是傅朝生。 确定昆吾众人去后,见愁便毫不犹豫顺天坑而下,巨大的断裂处犹如一座悬崖,她紧贴崖壁而行,只依稀记得当年鼎争中九头鸟将自己抓去,便在这附近。 该有一处原本极隐秘的空间。 又往下半刻,果真见着。 似是岩石里中空的溶洞,其实未见多大,就在天坑底部更深处。但此刻天坑已然塌陷,带得这岩洞也垮塌了一半,如同被人一剑削去半边,斜开在绝壁之上。 下方的第八层地狱冰山地狱,已能一眼看清。 见愁落在岩洞之中,一眼便看见洞中泉眼干涸,河流隐匿,连当初总吹拂着无尽黑风的洞口,都没了那九头鸟残魂所凝的雪白图徽。 她到得此处,未见得傅朝生身影,只见得一大团黑气盘踞在洞口,剧烈地颤动,仿佛在禁受着巨大的痛苦与折磨! “朝生——” “道友”二字,含在喉咙里,这一刹间,竟无论如何无法出口了。 因为在她开口的瞬间,傅朝生已察觉到了她的到来,那黑气竭尽全力地聚了起来,但拼尽全力,也化不成旧日完整模样。 他只凝出了半个身形,剩余的一半却笼在黑气之中。 两股强大的力量在体内噬咬撕扯,让他苍白的半张脸上透出无尽的狰狞! “鲲呢……” 嘶哑的嗓音,完全听不出是旧日之声,像是有另一道迥异的声音投进这声音里,混杂在一起。 他看向见愁,几乎红着眼问她。 见愁不及回答,低头看向自己宽大的袖袍时,但见满目的赤红。 不知何时,血已染袖。 那被她藏于袖中的鲲,终支持不住,自她袖中滑出,小小的一尾黑鱼,但却失了一侧的鱼鳍,伤处鲜血淋漓。 祂本体是鲲鹏,本为这天地间最巨大之物,要保持化形的状态亦需要心力。 如今落出,雨身便一阵颤动。 细弱的一声哀鸣,艰难地摆动着鱼尾,竟是虚弱地向岩洞外游去! “鲲!” 傅朝生伸了一只手,想要将祂抓住,可却只抓了满手的血! 见愁心内一片怆然,已知这自西海大梦礁始便伴随着傅朝生的上古妖神,走到了一生尽头。 “哗啦啦”,似有水流海涌之声。 才一出岩洞,那一尾黑鱼便现出了其庞大无匹的鲲身。 没了一侧鱼鳍,却依旧给人磅礴之感。 在外面的虚空中,祂漂浮在云海里,好似一座巨大的岛屿,漂浮在西海上。常年大梦,背上堆积着海沙与礁石,长着些珊瑚海草,依稀可见旧日叱咤海天间的壮阔。 “吾存世已久,去也无憾。” 祂似乎能察觉到岩洞中望着祂的二人的情绪,沧桑的声音里,藏着一抹深深的倦意。 “大梦礁上一梦醒,睡也无聊,活腻了看看这世间风景,亦算美事……” 修为近乎只剩下原本的一成,更莫说此刻体内正在天人交战之时,若他在全盛时,未必不能逆天而为,可眼下却无法施救于鲲! 竟只能这般眼睁睁看着! 看着这伴自己一路行来的朋友,越见虚弱,看着祂走向死亡,却无能为力! 他心神波动越明显,周身痛苦便越重,深墨绿的眼底一片暗银如潮涌动,只向鲲嘶喊:“回来,回来——” 可又怎回得去呢? 鲲看这蜉蝣,乃是至大看至微,如今虽也知道祂似乎不仅是蜉蝣这么简单,但总归是如长辈看晚辈一般。 既是大妖,怎连生死也看不破? 祂真想如往日一般讽他一句傻,但伤势太重,实分不出力气再劝,只慢慢地一笑,终不可免俗地染上几许别离时的悲愁。 尾鳍拍打,沉重庞大的身体,已向下坠落。 撞破层云前,慢慢一笑,只长叹道:“九头鸟本与吾有故,然今日再见,实如不识,汝等万该当心……” 末尾几字,渐趋虚无。 话音散入虚空时,祂那遮天的身躯便再也支撑不住半分,彻底从见愁、傅朝生二人眼前划过,向着下方第八层地狱落去! “轰隆!” 一声巨响,万万丈冰川碎裂! 傅朝生猛地向前扑去,可体内那一股极似少棘的力量却控制不住地冲涌,将他身形吞没一半。 剧烈的痛苦让他跌倒在岩洞断裂的边缘! 妖血淌落! 他死死抓住那尖锐的碎石,向下方望去,哪里还有鲲的影踪? 往昔,祂是天之主,海之宰。 水击三千里,扶摇九万里,背负青天,翼若垂天之云! 如今,鲲死成海。 祂庞大如岛屿的身躯,在坠落于冰川之上时,便化作了无垠而蔚蓝的海水,奔流间汇聚到第八层地狱的低处,映着无言的天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7.第537章 垂天之翼 就这么没了。 突然且迅疾。 没有任何的征召, 更没有任何的准备。 对傅朝生来说,鲲的存在, 仅次于见愁,或者从某一种意义上来讲, 鲲的意义更甚于见愁。 他从未与见愁朝夕相处, 但身旁总是有鲲。 祂随着心情, 以各种不同的形态出现在他的身边, 偶尔在他与见愁说话时,还会插嘴拆他的台, 又或者是对他说一些他往日并不很能听得懂的话。 但此刻, 都没了 一切的一切,随着那一片海洋的坠落, 在连天潮水的涌动中,如浮沙一般飘散。 连见愁都无法形容这一刻, 心底到底是怎样空荡荡的感觉。她久久地站在岩洞的边缘, 听着傅朝生那冲进了风里的嘶喊, 却发现自己完全听不清到底是什么。 只有那种浓重的,压抑不住的痛苦 从一个人的身上, 传递到另一个人的身上。 横虚真人动用的乃是昆吾的杀手锏, 其力足以引来深藏于极域的元始劫罚, 能轻而易举断去实力与傅朝生相差无几的少棘之尾, 亦让本为上古妖神的鲲鹏重伤殒命。 那第二记诛邪印的威力, 似乎要比第一记更强, 也更疯狂。 即便是为鲲鹏挡住了大半, 但剩下的部分,落到本就承受了四成元始劫罚之力的傅朝生身上,无疑是雪上加霜。 但比起此刻胸膛内烧灼到让人无法忍受的痛苦,这体内相互冲撞着的几股力量,又能算得了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昆吾横虚真人,会突然间将诛邪印转向他? 是因为少棘最后那句话? 又为什么,他竟会感受到这种非人的痛苦? 仿佛在眼睁睁看着见愁坠入那地心的时候,胸膛里就有什么东西,被轰然打开;如今又眼睁睁见着鲲坠向第八层地狱,但从他这半颗心里,冲出来的,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东西 “生死簿呢?”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下转身,向着见愁踉跄地扑了过来,用力地抓住了她的肩膀,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声嘶力竭地喊,“见愁,见愁,生死簿呢?” 见愁的眼底,浮出了一层悲哀。 她望着他,没有答话。 傅朝生于是觉出了一股巨大的恐惧,可他不愿意相信,近乎执拗一般,向她嘶吼:“生死簿呢?!给我!!!” 他未能控制的力量,压得她直撞在身后洞壁之上,肩胛上还未来得及复原完全的伤处,被洞壁上一块突出的岩石刺入,骤然的痛楚便从后背传遍全身。 可一声没吭。 见愁只是抬起了眼眸,望见他眼底那疯狂掩盖下的脆弱,于是便也觉得自己心底,汨汨地淌出血来。 她终究还是把生死簿给了他。 手掌有些失了力气,生死簿才从袖中取出,便从手中滑落,滚到了傅朝生脚边。 他一下放开了她,将之拾起。 生死簿乍一落进他手中,炽烈的金光便如火焰一般冒了出来,似乎极度排斥着他的靠近,甚至灼烧着他的手掌。 可他浑然不知痛一般,将它打开了。 无数遗留自远古的古拙金字,瞬间从卷中冒出。 盘古创立轮回,轮回覆盖六道。 人族独聚天地钟灵之气,被赋予最强的灵智,虽有轮回法则规定之寿数,但一旦踏入修途,寿数则累而加之;其余各族,命数皆在簿中,亦由轮回法则赋予,或一日,或一月,或一年,论寿数,鲜有胜于人者;或有胜于人者,灵智亦不如人。 人道中恶者c弱者c无能者,后世打入地狱道c饿鬼道c傍生道; 各道中善者c强者c拔俗者,后世升入人道,得而为人。 魂散人死,命不得改。 什么都有 从人祖盘古创立轮回到轮回的每一条法则甚至于凡人的生死,都记述于上,可唯独没有如何逆转乾坤,聚魂救人! 能看到的,只有最后这冷冰冰的八个字! 魂散人死,命不得改! “哈哈,哈哈哈哈哈” 傅朝生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看着这满卷的金字,大笑了起来,只觉每一字每一句写的都是人,人,人! 这轮回的法则,可比他想的还要冷酷! “人祖盘古,好一个人祖盘古!” 天生万物! 人不过是其中之一! 人祖盘古,亦不过是人族之祖! 凭什么,祂能创这六道轮回,强将天地其余有生之灵纳入轮回之生,分以善恶优劣,人中劣者,放逐于恶道;别道优者,选而入人道! 万物何辜? 蜉蝣一族,朝生暮死 又有何辜? 六道生死簿,一卷翻遍,却是叫他知道,既无自救之法,亦无救人之法 傅朝生笑到末了,是满腔的惨烈。 他轻轻地松手,任由那生死簿落在地上,然后望向见愁,声音像是秋风吹过了落叶,带着难解的萧瑟:“故友原来早就知道” 是啊。 若这生死簿中,有能保鲲魂魄不散的解救之法,她又怎会与他一般,袖手坐视祂这般消散于天地间呢? 傅朝生恍惚极了。 见愁在他松手后,身子便慢慢滑了下来,跌坐到了地上,淋漓的血迹从她身后的岩壁上一路淌落。 触目惊心。 她闭着眼,听着他颓然的言语,心绪一阵涌动,终还是慢慢睁了眼,望着他。 傅朝生被那洞壁上淌落的鲜血扎了眼,一下竟生出一种莫可名状的恐惧来。 他半跪下来,想要靠近她。 可他的身躯已被如潮的黑气淹没,仅剩下残破的人形,想伸手触碰她,只颤着声道:“不要怕,不要怕我,是我错了,见愁” 那是何等孤独而彷徨的眼神? 见愁眼底的泪一下滚落。 她红着眼眶,只觉有那么一柄利刃,凶狠地c不留半分余地地,一下楔进了她的胸膛,扎了个血肉淋漓,也让她在这一瞬间,变得狼狈不堪。 “不,你没有错” 她闭上了眼,似乎想要止住眼底那涌动的泪意,可又如何忍得住?一时只觉怆然无比。 “是我错了。” 打从雪域密宗开始,她便不该让傅朝生涉足到这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中。纵他是至邪大妖,拥有绝强的本领,可这世间时到底从来只有耳闻,从未切身体验。 他又怎知,人心险恶? 可他不知,她该是知的。 况她本就在傅朝生身旁,原该将这人性的种种恶处告他知晓,也好对旁人有所防备。 若她真做到了毫无纰漏,今日又怎会眼睁睁看着这一场惨剧的发生,而毫无阻止之力? 鲲死了。 不是傅朝生的错,是她的错 傅朝生却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是为自己方才犯下的过错而惶恐,他失去了鲲,实在怕极了。 他害怕自己连见愁也失去。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能疯了一般地去弥补。 “不,没有事,没有事的” 目光在四下里游荡,他寻找着什么,慌张,又好似茫无目的,直到最后才看见自己的手。 那沾满了鲲血的手。 明明是哭着的脸,却在向她笑:“没事,没事,我们还会有更好的,不要怕,不要怕” 他将那几乎要为所有黑气都吞噬的五指紧紧握住,未干的鲜血都凝聚到一起,眨眼竟聚成了一枚赤红的道印! 是半片羽翼的形状! 然后他一下伸出手来,按住了她的肩膀。 这一瞬间,见愁忽然就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她看清了这枚道印的形状! 也听清了傅朝生那一句话! 竟是与她当年一人台上所闻,一般无二! “不,我不想要” 若这所谓更“更好的”的代价,是一名挚友的离去,她宁愿不要! 见愁泪涌,只想往后退。 可后面只有冰冷坚硬的岩壁,切在这一刻,傅朝生体内的力量,好似在极度的衰弱过后,达到了另一种极致,只一只手按在她肩上,竟锁住了她所有的力量! 躲不开,逃不了! “不会很痛,不会很痛的。” 傅朝生呢喃着,并不知她为何不想要,只是感觉到了她的恐惧,于是伸出手去,拥住了她。 他用自己贫乏而拙劣的言语安慰着她。 可见愁并没有半点被安慰到的感觉,她只是清晰地感受到那受伤的肩胛之上,有什么冰冷又灼烫的东西落下了。 极寒,极炎! 在落下的那一刹那,便顺着她肩胛处的骨骼,向全身蔓延开去! 恐怖的痛楚,犹胜于当年初得帝江风雷翼道印之时! 但仅仅片刻后,便有一股力量自眉心透了进来,护住了她灵台,隔绝了周身一切袭来的痛苦。 模糊的视线里,是傅朝生那惶然又伤悲的眼。 “嗡”地一声颤鸣,整个岩洞之内的空气都震荡起来,下一刻,一片朦胧的虚影,便自她肩胛之上飞起! 透出她躯壳,透出这岩洞! 甚至透出了外面的天坑! 一直投射到十八层地狱之外,那极域阴沉的天空之中——垂天之翼,扶摇九万! 无数匆匆撤离的修士与鬼修抬首而望,依稀间竟想起了不久前在这战场上叱咤的鹏影 见愁心底,忽然就空荡荡的一片。 来自上古妖神的本命道印,在这一刻充斥了她的身体,让她动也动不了一下。 外面风声呜咽。 她望着傅朝生,眼底只有一种无言的哀戚。 傅朝生忽然便觉得心痛如绞,她的一切神态与情绪,都牵动着他的所有。 那半颗心 是那半颗心! 他还记得,见愁说,因这一颗心,他才有了“欲”,可“欲”也会让人这般痛不欲生吗? 太痛了。 他整个人都要蜷缩起来。 可他实在不想继续痛下去了,于是用力地伸出手去,竟然直接剖开了自己的胸膛! 血淋淋的半颗赤子心,便在里面跳动。 鲜血与妖血连接在一起,心上是红的,周遭却渐渐便成了蓝。 “嗤”地一声,傅朝生将这半颗心剜了出来,鲜血并妖血从他胸膛淌落。 “不痛了,该不痛了” 他这样呢喃地念着,便将这半颗心掷在地上。 它静静地躺在尘埃里,停止了跳动。 傅朝生以为那自吞下这半颗心后的折磨,到此便该结束了。然而仅仅是在那心落到地上的下一刻,更剧烈的痛苦便侵袭而来! 没有了心,便向整个胸膛扩散! 甚至伴随而来的还有一种重新变回了纯粹妖邪的恐惧 为什么? 为什么还会痛? 没了这半颗赤子之心,所有的痛苦不该都停止了吗? 为什么,他还会痛? 无尽的不解,都在这一刻涌上了脑海,冲击着他固有的c懵懂的认知,他几乎下意识地想向见愁求助。 问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可他抬起头来,只望见见愁那一双含着痛苦与悲悯的泪眼 于是轰然一声。 还有什么不清楚呢? 对人世的一切,他并非一无所知,只是有时候毫无保留的信任,让他下意识地相信着身边人的话,而不会去怀疑。 苍白的面容上,无有血色,只有一抹忽然生出的愤怒,甚至是 恨意。 傅朝生凝望着她,茫然且无措。 “你骗我,为什么骗我?我对你,分明不止是欲” 见愁望着他,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无法回答 傅朝生等了她很久,也没等到她开口,于是恍惚明白了什么,慢慢惨笑起来。他不懂,为何先让自己学会了情爱,又让自己学会了仇恨? 人,真的好难懂。 不仅是十九洲那些修士他看不懂,便是眼前的故友,他也没有看懂过。 没了那一颗赤子心,他周身为黑气所吞没的速度,突然便加快了,好似一下失去了原本的对手,没有了一切与它冲撞的阻碍之力,眨眼连他那一张脸也淹没。 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崩毁了。 然后它们重新聚拢。 一点一点。 片刻后,便凝成先前傅朝生无论如何也未能凝出的人形。 只是再无昔日登天岛上,那少年青苔似陈旧的长袍了。 沉沉的暗蓝,像是厚重的夜色,压在他身上。 坚持很难,放弃却很容易。 一旦放弃之后,这世间事,好像也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甚至连原本贯穿他周身的苦痛,都在这一刻消灭无踪。 傅朝生忽然能听到满世界的风声,雨声,水流声,云散声 他的感知,无限地放大。 好像根本不用费力,只需要动那么一个念头,天地宇宙,生生灭灭,便都在他心中,又仿佛他本身,便是宇宙的部分。 蜉蝣深墨绿的瞳孔,竟然变成了晦暗的蓝,那曾爬满他脖颈的银纹,此刻只深深地熔铸在瞳孔的深处! 不再有妖邪之气,只有浅淡而纯粹的戾气! 唯一让见愁熟悉的,或许是那眸底,化不尽的伤 半颗赤子心,是死物。 但它却成为一枚钥匙,打开了一扇封印的门,可以让情爱涌出来,也可以让仇恨涌出来。 而这心生之物,并不因心去而消。 这一刻,到底是该称他为“他”,还是“祂”呢? 傅朝生捡起了地上那散落的生死簿,放回了她身旁;又取出了昔日从她那儿借走的宙目,看了很久,才放在了生死簿旁。 或许 少棘说的,未必都错吧? 他往见愁眉心注入了一股独属于神祇的力量,护住了她的神魂,也困住了她所有将要出口的话,只如当日在登天岛上与她促膝时一般,慢慢道:“我曾以为,我乃蜉蝣,我之所生,便是为这一族的命数。我也以为,这轮回之道,我能改之。如今才知,我连蜉蝣都不是,而这轮回之道,亦比我所想更为冷酷。天地宇宙,浩浩无极,我有自己当赴的命数” 不要去—— 不要去! 那是一种极度不安的预感,让见愁浑身都颤抖起来,红了眼眶,想要拦住他,可无论她心里的声音如何浩荡,亦无法发出半点! “起于比目,终无比翼” 傅朝生喃喃地念了一声,心里空落落一片,转身而去。只是才走到那岩洞边缘,便走不动了。 他默立良久,豁然回首,又回到她身旁。 她睁着一双红了的眼看他,清冷的面容上没了旧日不近人情的霜雪寒意,只有那种轻而易举能让他痛让他苦的伤怀。 不知情爱时,他尚敢胡为。 待知情爱时,他却只敢珍而重之地亲吻她眉尖,怆然地道:“不要来找我” 不要来找我。 我怕再见,刀剑相向,未必能再识得故友容颜 傅朝生终于还是退开了,决绝地转身,一步消失在这天地之间,连此界都寻不着他影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8.第538章 血洗昆吾 为什么要骗他呢? 其实连见愁自己都不太明白。 也许是在试探出结果的那一刹那, 有了一种难言的c不可为人道的恐惧吧? 谢不臣说她,终究还是有那么几分对的。 鲲鹏垂天之翼道印, 熔铸进她这一具全新的身体之中,在她的肩胛骨上添上了一片古拙的图纹。 痛苦从始至终未曾被她感知。 但此刻的没有痛苦, 却比痛苦本身更令人痛苦。 靠在那凹凸不平的岩壁上, 面前是干枯的泉眼, 外面是呜咽的清风, 见愁忽然就感觉到了那种孤独。 她望着外面,却并不知自己望了多久。 直到那全新的道印的光芒, 彻底在这岩洞之中消失, 而她却忽然咳出一口血来。 突破至有界的灵识,在她已位封第九殿阎君的情况下, 能轻而易举地畅达整个极域。 但并没有傅朝生。 她甚至清楚,他并不会去寻昆吾的仇, 他只是离开了这一片他并不能理解而旁人也无法容忍他存在的天地。 身染血痕, 却未曾洗落, 而是在她扶着洞壁起身时,便顺着山河袍上那川流的绣纹, 坠落到长袍的底部, 沉淀成沉沉的一片暗红之色。 地上还躺着那沾着妖血的半颗心。 见愁想了很久, 终于还是将它拾起, 放入了匣中, 同她从仵官王那儿得来的半颗心置在一起。 只一刹那, 它们便融合在了一起, 成为了完整的一颗。 一颗,无主的心。 沾着的妖血却落下来,凝成了几颗深蓝的珠子。 一颗赤子心,曾属于崖山某一名修士,后来为仵官王炼化,又为傅朝生吞去半颗,为她所剜去半颗,但最终也不过是这么孤零零地放着。 “啪嗒。” 匣子被轻轻合上,见愁强迫自己收敛了一切的心绪,再重新握住一线天的时候,所有曾乍现的软弱,便都从她身上消失了个干净。 冰雪似的容颜上,是旧日的冷静与凛然。 鲲死。 傅朝生走。 但剩下的事情,并未因此就彻底了结。 她脑海中始终回闪着先前王却那似乎想要对她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的眼神,还有在这阴阳界战的整个过程里,谢不臣种种看似寻常但落在她眼中,实不寻常的举动。 昆吾,出事了 见愁提着一线天,在这一刻并未直接从岩洞中走出,而是转身看向了这岩洞深处的洞穴。 昔日,洞内会吹出黑风,洞口凝聚着九头鸟的残魂。 但如今什么也没有。 九头鸟残魂不知所踪,连那似乎永远也不会再吹拂的黑风,都在尘埃里寂静。 她记得,自己曾经通过这洞口,如魂魄出窍一般,神游了整个十九洲;也记得,当年黑风洞炼体,她顶着那刀刻斧砍一般的黑风往内深入时,曾无数次地想,那洞的尽头,会是哪里 面对着这洞口,见愁站了很久,像是要想明白一些事。 但最终还是提着剑,走了进去。 一片的黑暗。 洞壁上曾禁受无数吹刮来的黑风,镶嵌满暗银色的c满布着孔隙的吞风石,地面上铺了一层浅浅的尘埃,本该无人踏足之处,竟然有一串模糊的脚印,看上去像是在不久之前,有什么人与她一般进入了此洞,往洞的那一头走去了。 分明应该警惕,甚至停下来思考,自己还要不要向洞的那一头走去,可见愁在看见这脚步的时候,却只是停留了刹那,便依旧向前走去。 仿佛这脚印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她走了很久很久,到半途上竟还看见了洞壁边缘一片移动的时空乱流,让她想起当年自己从十八层地狱返回十九洲时,所遭遇的那一片让她沉睡了六十年的乱流。 这一次,她没有再被它卷入。 她从它的旁侧,安然经过。 越往前走,熟悉的气息,便越明显,那是独属于十九洲的气息。 然后终于像是印证了什么一般,看见了 熟悉的字迹。 黑风洞,千尺留字! 崖山,曲正风! 崖山,见愁! 字迹虽然不同,却皆是一等一的凌厉,分明透出一种针锋相对的匹敌之感。 见愁一下就笑了出来。 并不是想到了当年还有这与人争一口意气的时光,只是吁叹 十九洲与极域,从来都有这黑风洞相连,其实极近,本不必如这一场阴阳界战一般大费周章,便能抵达。只是界与界之间,曾有那从不停歇的黑风,阻挡了人的脚步,也限制了人的认知,让本来极近的两界,处于千载万载的隔绝之中。 一如人与人。 她久久地凝视着这并列的两行字,便举步欲去,可在抬步那一瞬间,才忽然注意到,时隔八十余年,这千尺处竟然多了两行字。 排列得很奇怪。 崖 山 剑心 归归 处处 每一笔,都透出沉凝的锋芒,伸手在那笔划间抚触,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划里激荡的剑意! 字迹与旁边曲正风的留字,一模一样。 只是在那“心归处”三字的上方,却似有被抹去什么的痕迹。 见愁微微蹙了眉,手指移到此处,本欲想知道这里到底抹去了什么,可手指移到那处的瞬间,洞壁上的吞风石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陡然剥落而下! “哗啦” 破碎的石块,在脚下落了一地。 出现在见愁眼前的,竟然是一封镶嵌在洞壁上的卷轴! 她只觉茫然,下意识地探手,将这卷轴取出,分明看着平平无奇模样,可入手瞬间却让她想起了生死簿。 展而视之,便是心头一震。 金光隐约,自卷中出。 卷首仅有古拙难辨如流水般的四字——九曲河图! 在这一刻,她脑海中轰然一声,陡然地意识到了什么,哪里还来得及细看?身形一幻间,已自这深洞之中飞驰而出,向昆吾去! 连绵的青山,在大地上起伏;奔流的江河,在青山间蜿蜒。 昆吾十一峰,依旧耸峙。 九头江江湾,在昆吾境边缘,平坦得像是湖面,初升不久的朝日映在江面上,与那淌进江水中的鲜血,将半片江面染成了艳色。 凄厉的风声,从未有如此悦耳; 压抑的天空,从未有如此澄净; 就连这漫山遍野的惨怛哀嚎,都像是明日楼头明日酒,一饮而尽,一醉方休 快哉,快矣哉! 石质的崖山剑上,染满了深深浅浅的血,在行进间削落无数昆吾年轻一辈弟子的首级,从昆吾这一条上山的道上一路杀过去,过了演武场,终于看到了一鹤殿。 面前是这浩浩昆吾,无数惊怒恐惧的脸; 身后是他明日星海,近千道纵横的刀剑! “魔头,魔头——” “快开防护阵!” “你们想干什么?!!!” “躲开,躲” 昔日人间仙境,如今人间地狱! 曲正风提着剑,踩着那血流如河的台阶,望着眼前的惨象,只觉像是回到了十一甲子前为极域鬼修重重困锁,却无人来救的时候。 只是那引颈受戮的,已换了昆吾。 他们该感觉到熟悉吧? 在离开极域战场之前,他便毁去了东极鬼门的传送之阵,想来昆吾亦无人能知还有从极域返回十九洲的捷径,待战分胜负,费尽周折赶回驰援,看着这满江的鲜血,满山的尸骸,是否能体味出崖山当年的痛呢? 曲正风笑了起来。 翻飞的玄黑长袍上,金线血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9.第539章 杀无辜 中域左三千, 数千年以来,向以崖山c昆吾为尊。 不同于崖山孤傲的气质, 昆吾总显出一种寻常名门正派之感,不管是从昆吾十一峰的规模,还是招收弟子的数量, 又或者是维持诸方平衡与秩序的习惯。尤其是十一甲子前那一场阴阳界战后, 崖山千修陨落,昆吾却“阴差阳错”在此战中保留了大部分的实力, 在此后的六百六十余年间, 毫无疑问地成为了中域首屈一指的宗门。无论是从声望还是从实力来看,都将昔日崖山甩在了身后。 九头江这江湾内, 便是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圣地。 大派的底蕴,越是遭遇危机, 越能显露无疑。 可在此时此刻, 终究无用。 阴阳界战重启,各大门派的精锐毫无疑问地被各大门派调遣了出去, 极少一部分驻守在明日星海与东极鬼门, 绝大多数都已随同横虚真人进入极域,同八方阎殿作战。 留守宗门的, 则大多实力不足。 昆吾也一样。 十一峰每峰四五百人, 修为元婴及以上的大多已经离开, 就算留下了部分好手来防守, 又怎么可能同曲正风c同明日星海这一帮亡命之徒抗衡? 更何况, 曲正风是早有准备。 明日星海这种混乱的地方, 当初虽然有许多人进入了极域,参与阴阳界战,但留下来的修士却更多。实力未必有多高,但用来对付眼下的昆吾,却是绰绰有余了。 天际人影如飞剑坠下,落在各峰峰头。 昆吾护山十二重护山大阵匆匆忙忙地打开,在往日便是坚不可摧的象征,只要开启,便能令无数邪魔外道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可如今,他们迎来的不过是当头一剑! “轰隆!” 崖山巨剑高举,仿佛要刺破苍穹,崔巍的剑势,还未落下,便引得周遭虚空震动,连九头江的江水都为之摇动怒吼! 剑落,大阵便已破去了六层! 阵内主持阵法欲及时将其修复的一名昆吾长老,登时为阵法被破过半的冲击所伤,元婴尽毁! 没了人主持的阵法,再高明,也不过是死物罢了。况昆吾数千年以来,何曾遭逢过此般大变? 安稳的日子太久,倒忘记了修界的残酷。 无数弟子向来袭之人质问,问他们怎敢杀上昆吾,可回答他们的,不过是一柄又一柄染血的刀剑! 筑基以下一个不杀,金丹以上一个不留! 昆吾宗门内三千余人,眨眼屠戮过半。 在双方交战时相互攻击防守的灵力术法间,往日郁郁葱葱的山林倒伏在地,亭台楼阁亦轰然崩塌,就连半山腰上垂挂下来的瀑布里,都淌着殷红的血水! 防护大阵在强悍的攻击下,不断回缩。 最终竟只能蜷缩到了昆吾主峰之上,以一鹤殿为中心,将仅剩下的千余名弟子,护在阵中。 其中有百余名才入门不久的昆吾弟子,修为皆不超过筑基,被修为稍高的师兄师叔师伯们挡住,年轻的面孔上,还未褪去稚嫩的青涩。这一场惊变发生得实在太突然了,他们眼底的恐惧与不解,都还难以掩饰。 尤其是在看到那带头的修士时 竟是昔日叛出崖山的明日星海剑皇,曲正风! 他一步一步从山道上走了上来,其余主峰上已屠戮完毕的明日星海修士们则都陆续返回,跟在了他的身后。 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血。 他们衣着不一,男女皆有,大部分来自明日星海,数百人无一善类。 顾青眉如今修为已过元婴,她天资虽然算不上极高,但其父顾平生毕竟是昆吾长老,灵丹妙药堆起来用,百年内修成元婴实不算是什么难事。 此次阴阳界战,她本想同谢不臣一道。 但顾平生却说极域乃是恶地,战场上危险重重,无论如何也不让她去,只强令她留在山门之内,好好待着。 今日事起时,她正欲从后山偷溜下去,谁想到还未来得及出山门,便见那无数凶狠的攻击落在了昆吾之上? 不同于新入门的弟子,顾青眉见多识广。 她御剑匆匆自后山赶来,将一众修为更低的弟子挡在自己身后,抬首一看曲正风,初初与那平静至极的眼神一交汇,便觉心胆俱寒,持剑的手都跟着发抖。但更可怕的是,她竟然在对方身后的人群中,发现了许多不同寻常的面孔,看其衣着打扮,虽曾经过掩饰,可依旧能看出妖魔道的影子! “好你个曲正风,卑鄙小人,竟趁我昆吾空虚之际杀上山来,还敢与东南蛮荒这些邪魔外道勾搭成奸!真当我昆吾好欺负不成?!” 一鹤殿前一片平坦,顾青眉娇美的容颜上,惊恐c愤怒与轻蔑同时闪现,她自命为顾平生之女,还不待旁边几位长老说话,就已经断然下令! “断山门,开天堑!” 昆吾这几位驻守山门的长老,大多是修为虽高但战力不够,合力倒是的确能主持阵法。可如今护山大阵已在刚出现时就被曲正风一剑毁去半数,若要“开天堑”,无异于自绝后路,且会大费周折。 但到眼下这境地,又怎容他们再迟疑? 开天堑,无非是隔绝了他们与外界的联系,昆吾出事的消息早在出事的那一刻就已经传了出去,在极域作战的同门必定会尽快赶回;如若一时犹豫,不开天堑,看眼前曲正风这丧心病狂的程度,只怕是一定会将他们赶尽杀绝! “开天堑!!!” 为首一名手持木杖的白发长老,赤红着双眼,一声高喝,已将双手高举。 其余长老则同时结印! “轰隆隆” 这一霎间,竟然地动山摇! 整座昆吾主峰都像是化作了脆弱的天柱,在巨人有力的双臂下,摇摇欲坠! 护山大阵猛地再缩一层,在一鹤殿前顿止,继而山崩地裂,整座昆吾主峰竟然自前山裂开! 一条巨大的鸿沟出现在一鹤殿前! 天堑之内狂风呼啸,无尽灵力结成雷霆,竟是硬生生在曲正风众人与一鹤殿之间形成了一道恐怖的c高与天齐的屏障! 但与此同时,这屏障也彻底将一鹤殿围成了一座与外界隔绝的孤岛,连天地灵气的摄取也变得困难。 少有人知,最初的昆吾并非什么洞天福地。 很久很久以前,乃是瘴气遍地,山恶水险,其中更有一山开裂,势极险峻,雷电邪祟皆从中出。 数万年来,纵修士亦极少能涉足。 直到白鹤大帝出现,坐地修行,斩尽邪祟,又施展伟力将开裂的山峰聚合,才有了今日的主峰。在其后的数万年间,其后世弟子与传人才在此地建立了宗门,称之为“昆吾”。 而天堑山缝,能聚合自然也能开启。 于是这一道天堑,便成了昆吾山门最后的一道防护! 明日星海诸多修士只听闻过天堑的传说,却从未亲眼见过天堑,更不用说此刻目见几位长老施展术法亲自将天堑打开! 狂暴的乱流,刹那间冲上云霄! 不少修为不够的修士都觉得站立不稳,甚至有几名防备不及的修士被那乱流一卷,便投入了那天堑的雷暴之间,被撕了个粉身碎骨,神魂俱散! 别说明日星海修士,就连昆吾自家长老们都没料到这天堑开启竟会产生如此庞大的威力,尽皆骇然色变。 可曲正风只是静静地看着。 既不意外,更不惊讶。 六百六十余年的时光,一晃而过,可那些沾血的往事,却是桩桩件件都那么清晰,好像昨天才发生一样。 他们在困苦的厮杀里等待着本应该很早赶到但迟迟未能现身的“盟友”,看着昔日鲜活的面孔一张张消散在黄泉蚀骨的河水中,由希望,渐渐到绝望。 上千修士,只剩下百余。 崖山门下所剩无多,对面的极域鬼修亦损伤殆尽。 在这种时候,昆吾的人才姗姗来迟。且来的不是浩浩荡荡一群,只不过是前来传讯的区区一队! 为首之人,是横虚的师弟申九寒。 算起来,曲正风该要称他一声“申师叔”。 申九寒在昆吾,虽是横虚的师弟,但少年天才,着实享誉十九洲。若非入门太晚,拜在横虚之后,与崖山扶道山人齐名的或恐就不是横虚,而是他了。 据闻,那时的昆吾首座也就是他们师父,亦对其青眼有加。 生得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曲正风同他倒不熟悉,更不用说惨烈的厮杀在前,眼见昆吾只来了这一小队人,便询问原因。 谁料申九寒言语倨傲,只说困在半途,未及赶来。 又说师尊c师兄二人派他先来通报,但本以为崖山厉害,自能应对,本未必需要他们援手,未料竟被极域打成此般狼狈模样。 他话中的轻视与对这惨烈战局的无动于衷,让当时仅剩下的百余崖山修士怒目而向,便连素来冷静自持如曲正风,在那一瞬间都生出了满腔的怒火,只觉一身血冷。 更不用说御山行了。 御山行天资不高,是崖山出了名的一位天赋不高c全凭苦修的拙人,也正因此,他对崖山的感情比旁人都要深。 一路战来,眼见着旧日熟悉的同门一个个倒在战场上,而原本按照作战计划早该赶来的昆吾不仅没来,如今派来通传的修士还视这无数陨落修士的牺牲于无物 岂能不怒?! 他当即激动地质问昆吾到底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如何连修为不过出窍的申九寒都带人来了,而昆吾首座并一众长老反而不能驰援。 申九寒面色便瞬间阴沉,反问他是在怀疑昆吾吗? 但彼时极域鬼修在宋帝王的率领下又发动了一波攻势,大约是知道双方都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所以反扑格外猛烈。 谁还能顾得上昆吾这一行人? 所以虽然已经感觉出了不妥,但曲正风也只想待事后再了解个中原委。谁能想到,他们才转身面对敌人,背后的申九寒,便向他们举起了长剑? 轩辕剑是利器,单纯以剑而论,此剑才是昆吾真正的名剑,能与崖山三剑齐名。横虚真人的锈剑虽然也名传四方,但剑出名,更多的不是因为剑本身,而是因为横虚真人自己。 曲正风修为不弱,可申九寒足足高出他一个境界。 对方背后偷袭,他久战已损,如何能敌? 周遭众人无不惊讶,但前面有极域鬼修的迫近,众人便是想插手都插不上! 他节节败退,眼见便要殒命对方剑下。 这时候,是御山行,为他挡了那致命的一剑 此战之后,阴阳界战暂时落幕。 修界未能从秦广王手中夺回轮回。 御山行受了重伤,轩辕剑剑出伤人伤不能复,只能以千般灵药压制,痛苦不已。 事后揽月殿议事,他带着满身开裂的血痕,闯了进来,大声地c含泪地质问所有人:这一战,为什么就成了崖山的惨败?为什么有那么多本不该陨落的同门陨落?为什么昆吾崖山还可共存?! 所有人,只是黯然垂首。 揽月殿中,月华如练,一片静寂。 月光冷清地铺在那深冷的地砖上,照明了每个人面上无奈又悲怆的神情。 崖山千修陨落,精锐已损。 昆吾既然敢找借口拖延驰援,第一便不可能承认包藏祸心;第二若要讨回公道,必然导致巨大的冲突。 同在中域,虚弱的崖山,并不敢赌。 他们已经失去了那么多c那么多的同门,又怎敢轻易再将其余幸存的弟子,再拖入这无休止的争斗之中,再令他们殒命? 御山行离开崖山的时候,天上的月是满的,圆圆的一块,却终究死物,照不明人世几多聚散悲欢。 曲正风记得,那时自己就站在大殿的角落里。 山风吹来,寒意透骨。 在之后的数年间,御山行创立了御山宗,只收一人为徒,要他的传人将“御山行”三个字,代代相传。 他要用这名字,见证血债终于血偿的一日。 他拒绝了来自崖山的一切灵药,只以己身修为与轩辕剑的剑力对抗,终于还是没撑过去,短短数年间便修为倒退,在极致的痛苦中离开人世。 曲正风还记得,他弥留之际,紧紧抠住他手掌,用尽了全部力气说出的那番话 “崖山斗不起,也不该再掀争端,我不怪师门!可昆吾竟连交出申九寒都不愿!” “此恨,如何能消?!” “今日是我离开崖山,而师兄尚能以理智压住仇恨,去等昆吾还公道的一天。可若是再过年,十年,甚至百年,依旧不见公道呢?” “只恨山行残躯,虽择此路,难报此仇!” “师兄,师兄!” “你终将,同我一样” 他是睁大了眼睛,赤红的眼底是那种刻到极致的恨意,在剑意催残的痛苦与无法复仇的悲哀里,紧握住他手的手掌,终于还是落了下去。 曲正风当时并不觉得自己会为仇恨所困。 直到四百余年前,修为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进,才明白,他终究是在意的,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但在八十多年前,扶道山人带回来的那名名曰“见愁”的女修,悄然改变了他困于崖山c困于这大师兄之名的局面 曲正风站在天堑的这一头,相隔中间炸裂的雷暴,望着对面一鹤殿前众多的昆吾修士,也望着对面几位长老。 修士什么都好,记性也太好。 强大的灵识,让他们往往见过一样东西,接触过某个人,便再也难以忘却。 一如此刻,他清晰地想起,某几位长老当初推卸的嘴脸。 “与邪魔外道勾结?” 曲正风自己笑了一声,分明是往日沉稳冷静模样,甚至还带着几分清淡的儒雅,可那一身玄黑织金长袍,终究让人觉得这笑比魔鬼还要瘆人! “我便是邪魔外道,还用得着勾结吗” 话音落时,直接抬手一挥! 也不见如何动作,先前在护山大阵催持下裂开的主峰,竟毫无预兆地向中间合拢! 仿佛这十九洲万万里沃土,都听从他号令! 无尽雷暴,瞬间消失无踪。 曲正风当先一剑劈下! 但当此之时,远东的方向上,三道剑光自远处疾驰而来,瞬间聚集在了一起,分别是大弟子赵卓卓然剑c二弟子岳河江流剑c三弟子吴端白骨龙剑! 三剑顷刻合璧,向崖山巨剑击去! 若论单人之修为,赵卓c岳河c吴端三人谁也不是曲正风的对手,但三剑合璧的情况下却堪堪能与曲正风匹敌。 三剑一出,剑势自然稍阻。 众人再望向东面,昆吾参加极域一战的残修已然向一鹤殿疾来,但横虚真人列于前方,面色却坏到极点。 趁此机会,王却御剑而出,便落到殿前,欲要转移这殿前仅剩下的昆吾弟子,再护几位长老与顾青眉先行离开。 可谁料想,曲正风只是隔着那漫天的剑光,淡淡看了他一眼。 右手崖山剑荡开赵卓c岳河c吴端三人,左手却只向着一鹤殿前遥遥一握! “轰隆!” 在他五指握紧的瞬间,一鹤殿前整片地面就像是活了过来一般,流沙似的立起,以迅雷之速向中间合拢! 只听得天地间一声巨响,几位长老与先前还嚣张轻蔑的顾青眉,已被这活物一般的地面夹击于中,拍成了血沫,尸骨无存! 就在王却的眼前! 溅了他一身的鲜血! 而他伸出去的手,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碰到任何一位同门 “后土印” 原来雪域密宗那一战中,是曲正风得了后土印。可竟不是要用在战场上与极域鬼修厮杀,而是等着有朝一日,杀灭昆吾! 王却提着剑转身,只见周遭疮痍,尸骨遍地。 这哪里还是昔日祥和热闹的昆吾?! 胸膛里一股怒意在翻涌,无论如何克制都压不下去。 可他偏又知道今日这一番是为了什么。 站在一鹤殿前,王却只觉心寒,一字一句,向曲正风高声质问:“剑皇陛下纵要讨回公道,堂堂正正向我昆吾来就是!如今背后偷袭,滥杀无辜,岂将这天下公道放在眼中?!” 公道? 滥杀无辜? 曲正风自然看到了浩浩荡荡赶回来的昆吾众人,可他背后更有明日星海并妖魔道的众多修士,真是半点也不惧怕,甚至就连更远处赶来的天下修士,他都没看上一眼。 “这天下早没了公道,我,便是公道!连你昆吾都敢提什么滥杀无辜了” 弹指轻拂,掸去袍上鲜血。 他面上未见得什么显而易见的邪气,可出口的字字句句,却是无一不邪! “我今日,杀的便是你昆吾无辜之辈!” 非如此,不足让你昆吾痛我崖山昔日之所痛;非如此,不能慰那一战崖山无辜千修陨落在天之英魂;非如此,无法警这天下成千上万宗门,背信弃义c阴谋害人,是何等下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0.第540章 罪魁 杀的便是昆吾无辜之辈 王却不过是四百余年前入门, 那时曲正风已是名满十九洲的人物了,他与此人的接触虽然不多, 却曾与旁人一般见识过他非凡有礼的谈吐,无论从什么方面看,都称得上是崖山当之无愧的“大师兄”。 可如今这样的一句话, 也从对方口中出。 在这一个刹那, 王却心中是生出了杀意的,毕竟这昆吾上上下下那么多昔日朝夕相处的人, 都殒命于他不问青红皂白的剑下! 可愤怒之后, 却是悲哀。 今日果,昨日因, 该还的总是要还。 漫山遍野都是浓郁的血腥味儿,令人闻之作呕。 自极域一路赶回的昆吾精锐修士, 乍见得这人间地狱一般的惨状, 无一不胸膛起伏,心生悲惶, 更不用说听曲正风这嚣张的一句话了。 真真是一股怒火压不住, 纷纷拔剑而起! 唯独横虚真人,落在大殿前面后, 转身换顾周遭, 但见周遭十座峰峦上再无半个活人, 殿阁楼台尽被摧毁一空, 参天古木横倒于地, 连山间瀑流里都淌着血水, 一具具尸首陈在水中,为水冲刷,动也不动一下。 谁能相信,这是昔日昆吾?! 他只看了这么一圈,都还未张口说些什么,在先前八方城一战中损耗的身体,便没压住那一股攻心的急火,“噗”地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师尊!” “师尊——” “真人” 众长老弟子都知横虚真人情况不好,可回来的一路上已服了许多灵丹妙药压制,怎料回了昆吾竟见这般情状? 修行之人,最忌的便是心绪浮动。 何况还是这样令人难以平静的大仇大恨? 纵使先前伤势压下,为此刻翻涌的情绪一激,只怕是会十倍百倍地反噬! 横虚真人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五雷轰顶一般,眼前更为一片血色浸染,连那一张又一张关切而担心的面容都看不清楚了。 不该如此 不该如此! 他分明已借周天星辰大阵算得昆吾百年内将逢大劫,又收了谢不臣这化劫之人为徒,更得九头鸟指明了“至妖至邪”之所在,冒天下之大不韪拔剑除之! 可为什么,大劫依旧如期而至? 只是长剑染血,立在他昆吾峰头的,既不是极域的鬼修,也不是那来历神秘的傅朝生,而是昔日出身崖山的曲正风! 而他,终究没能阻止! 满目的惨象,令他心头震颤,嘴唇颤抖,一双积淀着沧桑的目内怒火与悲哀交替闪过。 末了竟成一种巨大的茫然。 斗得过人,却终究斗不过这天吗? 这一刻,横虚竟陡然大笑了起来,身旁的人都想要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却都被他一掌挥开! 在这极度虚弱的情况下,他硬生生站住了。 一双赤红的眼,转来注视曲正风。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他是从八十年前叛出崖山,就已经开始了谋算! 盗取崖山剑,屠戮剪烛派; 执掌明日星海,位临星海剑皇。 如此,便控住了这十九洲上最庞杂之地。在后来的阴阳界战中,谁也不会怀疑他明日星海一方派出的修士数量有异或者过少,毕竟明日星海里多是亡命之徒,从来都是活了今日不奢求明日的,对这事关轮回的阴阳界战不关注实是常事。 所以到了此刻,他才能乘虚摧毁昆吾! 对面那数百修士,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好手,是明日星海的亡命之徒,自然也少不了与昆吾有旧仇的妖魔道修士。 昆吾与妖魔道也是宿仇了。 早在八极道尊还未飞升时,双方便因《九曲河图》有过几次往来,只是彼时道尊强横,打得妖魔道龟缩不敢出罢了。 如今双方勾结,卷土重来,门中仅剩下的这些孱弱修士,如何能挡? 可那些都是昆吾真正的中坚啊! 他们的修为或许还不算顶尖,但却是一个宗门中最常见的修为,假以时日,这些天资聪颖的弟子都将成长起来,代替不断老去c衰弱的高阶修士,撑起整个昆吾! 但曲正风杀的恰恰就是这一部分人! 纵然参与极域一战的昆吾精锐还留存下六七成,可如今不是精疲力竭,就是身负有伤,要恢复尚且不知多久,更何谈在被人屠了老巢c灭尽下一代的情况下撑住昆吾? 只这一杀,昆吾门内,青黄不接! 完全是以最小的代价,换得了最大的成效! 对昆吾而言,眼下是一场浩劫,未必能安然度过;但即便是侥幸度过了,接下来的几百年,才是昆吾真正需要面对的难关 偌大的宗门,空虚的实力。 徒有前辈修士支撑,而后辈弟子还未长成,在这弱肉强食的十九洲,便如同婴孩儿与老人,在残酷的夹缝中求生! “真是好一番算计,好一场毒计!” 横虚真人千算万算未曾算到,最终这昆吾大劫竟是应在了曲正风的身上,咬牙说出这句话时,喉咙里都似在冒血! 曲正风却只是平平地松开了自己的手掌,好像方才后土一印杀灭数名昆吾门下的并非是他一般,目光只落在横虚真人和他身后终于赶了回来的昆吾众多修士身上,平和地笑了起来:“真人谬赞了,我这一番算计,不过是从真人身上学来了些许皮毛罢了,班门弄斧,实不敢当。更毒的,还在后头呢” 话音落下那瞬间,他身后妖魔道中已有修士出手! 是妖魔道中傀派修士! 善于炼制的唯有一物,名曰魂傀,只以人躯壳为傀儡,却能让其听从号令,发挥出其生前半数的实力! 但听得山野间咒语吟诵之声起,那许许多多已然倒伏在地c没了生气的昆吾修士,竟然都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此情此景,何等熟悉? 这十九洲的人傀,与极域的魂傀,实在没什么区别。 乍一见之下,只让人毛骨悚然,又愤怒无比! 曲正风这边竟然是利用这些已死之人的躯壳,再次向昆吾发动了进攻,大部分的攻击都落在了这一群赶回来的援兵身上。 昆吾众修才从极域回来,对上明日星海与妖魔道这一帮人,着实艰难。他们是有所损耗,而曲正风这边先前一场屠戮却没耗费多少心力,几乎是以完全的实力与他们对抗。 才停歇下片刻的鲜血,顿时又开始飞洒。 比起昆吾众修赶回来之前的单方面屠杀,眼下自然也算得上是势均力敌,双方你来我往,刀剑相向,互有伤亡。但不管是明日星海的修士,还是妖魔道的修士,皆是悍不畏死,动起手来,没有丝毫顾忌。大半都是手段狠辣的亡命之徒,纵昆吾一头修为比他们更高,可在这凶狠猛烈的攻势下,竟也是节节败退! 一鹤殿周遭地面,顿时铺满鲜血。 半空中不断有御剑的修士失去了生机,从高处坠下,更有飘洒的血雨掉下来,落在殿后那数百修为不足的弟子身上,有年纪小不更事的,已在这一刻哭了出来。 横虚真人的面色,变了几变,只令几名真传弟子先拖住同时掌握后土印与崖山剑的曲正风,自己却是双手结印,同时舌尖一咬,向手印上喷出口血来,竟是强行使出了挪移之法! 所有一鹤殿前修士,瞬间消失! 曲正风同时被好几人围攻,几乎同时察觉到了那一股强大的空间波动,但已脱不开身前去阻止,一剑逼退赵卓之后,再抬首一看,一鹤殿上已空荡荡一片,大部分昆吾修士,已被横虚真人强行转移到了诸天大殿前那一片庞大的云海之上! 原本含笑的面容,瞬间就阴沉了下来。 曲正风轻而易举就明白了横虚的算计,诸天大殿去天三百尺,建在云海之上,以白云为广场,能俯瞰整片大地,是他后土印所操控不到的地方,若在此处开战,则他手中后土印,有也近乎于无。 不愧是横虚,到了这境地上,头脑也还如此清醒。 只是这二轮屠戮结束,昆吾一方赶回来的修士,已再次折损近半,只剩下那么可怜巴巴的四五百人罢了。 一个个面露惶然与仇恨,却又不能奈何得了他。 便是连昔日叱咤风云的横虚真人,都是一副摇摇欲坠的虚弱模样,想来在八方城决战之际,没少吃苦头。 曲正风并指如刀,在岳河江流剑意向自己穿刺而来的瞬间,闪身一避,同时竟生生夹住了他本该虚无的剑意,冷冷笑了一声:“凭你也有资格,在我面前拔剑吗?” 岳河听见这声音之时,已觉不妙。 但素日来随心而动的江流剑意竟如实剑一般被曲正风压在指间,抽也抽不回,还未等他对此做出任何反应,一股隐隐透出几分凉意的温润,便已从他脑后透来,贯穿了他整个头颅! 一截暗蓝的剑尖染血,从他眉心刺出。 澄蓝的光芒犹如涌动的潮水,一层一层涤荡开去,只一刹便已驱散了他的魂魄,让他所有的神情都凝聚在那骇然与不解的一刹。 江流剑意,轰然消解! 曲正风只轻轻一推,岳河整个人便从高高的山峰上坠落下去,周遭响起无数沉痛的惨呼—— “岳河师弟!” “岳师兄!!!” 但又能如何呢?也不过只是眼睁睁看着他坠进那云层中,又看那一柄暗蓝的长剑飞入曲正风手中,是那柄伴随他最久的海光剑。 诸天大殿前那一片云海,实在宽阔极了。 昔日昆吾修士站在上面,是满满当当的一片,如今却是稀稀拉拉聚成一团,显出一种穷途末路的衰落。 曲正风根本不需往上攻,只以后土印操纵着这一座昆吾主峰,直直从地面往上拔高! “轰隆隆!” 山峰摇晃,山石坠落,站在上面的人,却是岿然不动。 拔起的山风,瞬间穿破了云海,与天齐高! 明日星海与妖魔道众修士立刻就要抓住机会动手,但就在这时候,远处浩浩荡荡无数法器毫光呼啸而来! 竟将一整片天幕都映成华彩之色! 望江楼,望海楼,白月谷,西南世家,五夷宗,龙门,封魔剑派,通灵阁,甚至是西海禅宗,北域阴阳二宗,尽数赶到! 昆吾那头事出突然,一开始只听横虚真人问了一句曲正风,接着便见昆吾所有修士不知为何皆迅速撤离。各大门派一开始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直到东极鬼门那边传送阵被毁又修复后,才有确切的消息传了进来。 他们出发比昆吾要晚,到得当然比昆吾更迟。 一路回来的路上便觉胆战心惊,到了昆吾放眼一看时,简直被这惨绝人寰的场面与屠戮之人冷酷狠辣的手段震得头皮发麻,落在云海上之时,全都说不出话来。 脾气火爆的封魔剑派掌门章远岱只与众人一道站在了横虚真人旁侧,一见曲正风这看似正常的模样,便已清晰地判断出他怕已是彻底入魔! 剑为杀戮生。 修剑之人入魔,便称之为“剑魔”,其杀戮狠厉之性,只会十倍百倍地增长! 他手指紧扣住自己腰间剑,只向周遭所有修士道:“大家当心,此人以剑入魔,已成剑魔,其修为绝不仅是看上去那么简单。如今昆吾危急,是我正道之危急,若容这竖子于昆吾逞凶,他日我众多宗门必也遭其毒手!今日先毕了极域一战,如今当再齐心协力,斩去邪魔外道!我封魔剑派,绝不饶过这世间妖魔!” 其余修士焉能不知唇亡齿寒之理? 曲正风当年入魔,就为夺取《九曲河图》屠戮半个剪烛派,如今更向昆吾举剑,分明是陷入魔道不能自拔了! 众修的神情,都是沉冷而凝重,纷纷压住了手中法器。 场中局势,顿时变化。 先前是援兵未至,曲正风一方与昆吾势均力敌,互相杀去了对方半数修士。 如今却是整个十九洲数千修士都在! 曲正风不过区区数百人,在这数千修士的包围中,已陷入完全的劣势。 可他面上神情,未见半分慌乱。 嘲讽的目光,从章远岱身上划过,曲正风玩味着那“妖魔”两字,只垂了手中崖山剑,笑了一声:“你封魔剑派不饶这世间妖魔?若真如此,怎么竟还与昆吾为伍?那么大一妖魔,就在你姓章的身旁,却视而不见,章掌门,你瞎了多久了?” 身旁? 章远岱一番义正辞严,却忽遭他这般反驳,一时微怔,下意识向自己身旁看了一眼。 站在他身旁的不是旁人,正是横虚真人! 这一瞬间,章远岱只觉一股火气涌上来,当自己是被曲正风给耍了,冷着一张脸道:“原以为你叛出崖山,可好歹曾是崖山门下,该有几分崖山的气节。未料今日入魔,信口雌黄至此!非但对昆吾造下这般深重的杀孽,却还要如此颠倒黑白,含混正邪,该杀该死!” “哈哈哈哈” 曲正风这一次大笑,但眼底已无半分笑意,那凌厉的目光穿透了中间这一片虚空,毫无阻碍地落在了横虚真人的身上。 “真人可仔细听听,颠倒黑白,含混正邪,该杀该死!你昆吾,不冤哪!” 什c什么意思? 章远岱只听得一片茫然。 他明明字字句句都是对曲正风说的,怎么曲正风不回答他,反倒字字句句都对着横虚真人说? 众多修士之中,一时也起了不少的窃窃私语。 北域阴宗的玄月仙姬已皱起了眉头。 平心而论,她当年也甚是欣赏曲正风,但这一次的事情,着实做得过了:“剑皇陛下本已执掌明日星海,虽然入魔,却也该与昆吾c与我正道秋毫无犯。如今昆吾这众多修士,与你既无仇怨,亦无过节,更不曾得于你,你杀之,便也是为自己造下了杀孽。如今我各方修士皆至,不可能再容你在此放肆。一身修为,得来不易,剑皇陛下,若不及时收手” “收手?要曲某收手,实在简单。” 曲正风眉梢一挑,只看了玄月仙姬一眼,那隐隐藏着几分凶邪的目光,便已落回了横虚真人的身上。 声音已在这一刻冰寒! “只要昆吾能交出申九寒,与曲某对质,曲某非但罢手,还愿听凭你昆吾处置!” “哗” 云海之上,众人皆惊,种种议论声再也压不住,向四周蔓延开去。 所有人都觉得曲正风怕是疯了! 一番算计,大费周章,竟然只是为了向昆吾逼要一个人,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只怕有诈!” “这申九寒是谁啊?” “是同他有什么过节吗?” “听说是横虚真人的师弟” 横虚真人的面色原本也不好看,这议论声声声入耳,但谁也无法看出他面上的神情,究竟是变得好了,还是变得坏了。 章远岱一琢磨,只觉得曲正风胡说八道:“真是狗屁不通!若只要这么个人,昆吾从来通情达理,纵是有什么仇怨,摆上来说也就是了。给个人多大的事儿?如今你都杀上昆吾了,再来说你竟只是为了一个人而来,当我正道众修好骗不成?!诸位听我一言,竖子满口胡言,我等不必与他废话,直接动手!” “谁敢动手?!” “且慢!” 谁也没料到,在那“动手”二字刚落地之时,两声喝止竟同时从修士阵中响起! 众人转头一看,一个是崖山扶道山人,一个阴宗玄月仙姬! 扶道山人手持九节竹,一张脸上半点见不着旧日总能让人轻松的神情,看上去竟比横虚真人还要阴沉几分。 在他话出口时,崖山诸修尽拔剑而出! 一时剑意冲天,令人心惊! 众人只觉意外,又十分不解扶道山人这是什么意思,只纷纷质问:“扶道长老这是什么意思?这曲正风虽曾出崖山门下,可今日毕竟已经入魔!难道我等今日诛魔,长老竟要偏袒维护于他?!” 云海之上,一时剑拔弩张,群情激愤。 然而玄月仙姬注视了曲正风良久,耳闻众人争论,眉心再一次拧紧,却是冷静地劝道:“还请众位稍安勿躁。” 她乃是北域首屈一指的大能,声音一出,便传遍云海。 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曲正风也看向了她。 玄月仙姬便道:“我十九洲虽是弱肉强食,可杀戮之事,终究有伤各家和气,能免则免,况阴阳界战方止,谁也不愿再见战端再起。剑皇陛下既然说要与昆吾申九寒道友对质,我等虽不知真假,也不知原委,但何妨请申道友出面一见?他闭关六百余年了,逢此大劫,合该为昆吾出一份力才是,想来他也不会推拒。若剑皇陛下言而有信,今日之事便该有个终了;若剑皇陛下言而无信,我等再行诛灭,才是名正言顺,无愧道心。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这” 几位大能修士相互望了一眼,除章远岱这直脑袋,实则都是个顶个的人精,哪里想不通玄月仙姬说的这道理? 谁也不想再杀戮了,阴阳界战已让各大宗门元气大伤。 只是他们不似玄月仙姬,来自北域,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他们都是有所顾忌的。 没有谁先行表态。 曲正风见状便嗤笑了一声。 场中便起一声悠长的叹息:“阿弥陀佛!十一甲子前那一场界战,我禅宗也有不察之过,而崖山千修陨落,亦令人有颇多不解之处。当年佛门分裂北迁,无暇过问,如今诸事已了,念及当年,愧疚万分,终不能释怀。只问崖山昆吾因此生出龃龉,这一位申九寒申道友更是自此闭关不见影踪。剑皇陛下虽杀昆吾千修,但一尘斗胆,敢请横虚真人,请申道友出来,还当年之事一个公道” 众人转头看去,无不震惊。 说话的不是旁人,竟然是鲜少插手俗事的西海禅宗! 一尘和尚c无垢方丈c雪浪禅师三位列在佛门诸修前方,面上皆有几分沉重之色,言语中已是清晰地表达出禅宗的立场了。 这一下,场中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谁也不懂这到底什么情况。 明明曲正风已经叛出崖山,扶道山人与崖山却还要出言相互,这般不辨黑白;玄月仙姬一口一个“剑皇陛下”,话说得也是实在客气;西海禅宗就更离奇了,这一回的事情怎么就跟你们一群秃驴扯上了关系? 只是再细细议论一番,又都觉出几分离奇。 光从场上这些个大能修士的态度上,似乎都能窥见些许难以言说的幽微隐秘。 顿时有些细碎的怀疑内中有隐情的言语,便在各处响起。 昆吾诸修听后面色都难看起来。 更有长老抬手指着曲正风的鼻子,厉声喝问:“谁不知道申师弟闭的是死关,已六百多年不曾出关,岂是你一介邪魔外道想见就见?!” “是吗?” 曲正风真没将这长老放在眼中,反正昆吾上上下下都被他屠得差不多了,这一刻只弯起了自己的唇角,望着横虚真人,一字一句地质问。 “六百多年的死关,真人,当真是如此吗?” 横虚真人修为损耗严重,但身为这昆吾首座的敏锐与智谋却还在,只需看曲正风这沉静震惊的神情,再听这隐隐藏着几分深意的话,心底便已是一沉,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了。 他双目冷然,没有答话。 曲正风却冷笑,声音陡然拔高:“昆吾生死存亡之际,不见他出,真人往日通情达理,如今却不肯交出!到底是因为不肯交,还是根本交不出来呢?” “砰!” 话音落时,他抬手向虚空里一伸,竟然抓出了一物掷在云海之上! 云气被打得飞开。 那物滚了一圈停下。 众人定睛一看,赫然是一具干尸! 早不知死了多少年了,内里肌肉已然干朽,也不大能看出面貌,只能见是名男修,身上一件昆吾道袍,一柄落满灰尘的深紫长剑插在其胸膛之上! 大多数人都不识得,但昆吾有几位长老却是立时惊呼出声:“轩辕剑!” 横虚慢慢地闭上了眼。 曲正风俯视着他,负手而立,只带着几分嘲讽地叹惋:“可怜申九寒天赋卓绝c修为虽高,也得师尊喜爱,可智不如人,到底是个蠢货,被真人玩弄股掌之间,不仅没得着这昆吾首座之位,连小命都丢了!真人这十一甲子来,高坐诸天大殿之上,尊为昆吾领袖c正道巨擘,竟未感到有半分的心虚害怕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1.第541章 大白于天下 这c这话是什么意思? 曲正风此言一出, 真是震晕了在场所有人,就连昆吾自己的修士都一脸茫然, 完全不知道这话从哪里说起。 但也有人已心生疑虑。 轩辕剑啊! 此剑乃是昆吾名剑,正是曲正风要找的申九寒所持。而这干尸乍一眼看不出身份,但旧日曾与申九寒有过接触的修士, 只消探出灵识一查, 便能清楚地辨认出这具尸首便是申九寒本人! 原说是自上一次阴阳界战后便闭关不出,如今竟然死了? 而且看这模样, 死的时间绝对不短了。 可似这样厉害的修士, 门中都存有命牌,若他早就死了, 缘何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消息? 而且 插在他胸口的,可是他自己所用的轩辕剑啊! 昆吾修士如何作想, 尚不得知, 但其他门派中人已是生出了万般的疑惑,更不用说方才曲正风那一番话里的意思, 实在让人忍不住思考, 这件事与横虚真人到底有什么关系。 莫非 真是他杀的? 几位昆吾真传弟子,先前眼见岳河殒命于曲正风剑下, 恨不能将其杀之, 眼下亦根本不相信曲正风说的话。 赵卓冷声叱问:“剑皇陛下说要公道, 便是这般不明不白丢出一具死尸, 便要来诬赖我师尊, 含血喷人吗?!” 曲正风看他一眼, 却不搭理,只打量横虚真人神情。 场中的议论声,不知为何忽然小了下去。 谢不臣当然也跟随诸位师兄回来了。只是他站在几位师兄身旁,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话,就这么冷眼看着。 在听见赵卓说那“诬赖”两字时,他清隽的眉便微不可察地一挑。 心里面,并无多少惊讶。 对旁人来说,此事是一场迷局,怎么也看不透,可待在昆吾这些年,他早猜了个七七八八了。 闭关闭了六百多年这种话,也就从横虚真人口中说出来没人怀疑了,尤其还是在那闭关之人修为无所进的情况下。 除非他这六百年修为没有寸进。 但不管进不进,都实在值得玩味。 若这一位“申师叔”道心坚定,六百年闭关修为也高飞涨;他若修为无所进,则必然是困于心魔,好端端的,又怎么会出现心魔呢? 往日旁人或许下意识地相信横虚真人,可眼下这一具尸体都已经躺在众人眼前了,再往前想那么一些,便觉得疑点重重了。 几位大能对望了一眼,皆走上前去查看。 片刻后,玄月仙姬便将那轩辕剑捧了起来,道:“此人确是申道友,此剑也确系轩辕剑,可” 秀美的面容上出现了带着几分犹豫的疑惑。 剩下的话她没说,却也是望向了横虚真人。 曲正风既是为着申九寒而来,自然是才到昆吾便直取后山闭关之所,破阵法入洞府后,果然没见着申九寒,只见着了他的尸体。 于是旧日一切猜测都在此刻对上了。 此时此刻,才将这尸首抛出,便是要将横虚这一张虚伪的面皮彻底撕开! 他都根本不向旁人解释,只依旧问横虚道:“真人,你昆吾声称申九寒是闭关,可他怎么就死了呢?且这身上就一处伤口,还是为你昆吾至尊之利器轩辕剑所杀,而凶手杀人之后竟也未曾取走此剑。要知道,他当年在世之时,无论天赋还是风头,可都要压过真人一头。您说,到底是谁有这个本事,悄无声息杀了他,竟还能不被昆吾c不被真人您察觉呢?” “” 横虚真人垂在袖袍中的手掌,已然握紧。 他并未有半分退让,或者心虚,只是抬眸,平静地注视着曲正风,眼底却似思索酝酿着什么。 但旁边的昆吾长老却忍不住了,听不得曲正风如此意有所指的“污蔑”,气得涨红了脸,大声责斥道:“你是怀疑真人杀了申师弟吗?当真是笑话!当年阴阳界战,昆吾c崖山与佛门通力合作,可在我昆吾赶往黄泉的半道上竟然遭遇极域鬼修的伏击!那一回的作战计划连佛门都不知道,只知道是要去黄泉会合,而我昆吾的行进路线也只有崖山得知,怎会遇伏?我等尚未怀疑你崖山有鬼,还派申师弟先去通传你等,岂料崖山出言不逊,还与申师弟起了争执,如今申师弟惨死,尸首却从你处出,分明是你曲正风心怀不轨,竟还要构陷我昆吾首座?!” “构陷?” 横虚哪里需要人构陷呢。 曲正风听得对方一番颠倒黑白的言语,更听对方字字句句提及崖山,竟没生气,反倒笑了出来。 对方见他笑,只当他浑然没将自己看在眼底,动了真怒,便要动手。 可那手掌才一抬,旁边一道碧光已然打了过来! “砰!” 重重的一声,这一位长老竟被这碧绿光芒打得狠狠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众人顿时骇然。 但谁都看得清楚,这一道攻击并不从对面而来,而是从在旁边站立已久的扶道山人手中来! 苍翠的九节竹上光芒未散,透射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扶道山人的脸上没有表情,脏兮兮的道袍在云海的云气里飘摆。 昆吾这位长老简直又惊又惧更十分不解:“扶道长老这是何意?难道是要包庇这恶徒吗?!” “轮得到你来说话?” 扶道山人的声音并不见多少怒意,甚至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寡淡,他只看了那长老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横虚真人看向了他。 他亦平淡地回视,只道:“真是我老糊涂了,竟不知当年昆吾是这般看我崖山。好,好得很。” 当年黄泉一役,崖山千修陨落。 佛门因密宗变乱,未能及时赶到;昆吾则自称道中遇袭,诛灭对手后才匆匆赶来,然而那时崖山已不剩下几个活人了。 申九寒在来报信之时与崖山大打出手,至今没个交代。 他们本以为此事无论如何该是昆吾对崖山心怀愧疚,未料想他们道中遇伏,第一个怀疑的竟是崖山! 若非今日说破,还当真不知! 那昆吾长老这一下才知道自己是说错了话,但说出去的话再要收回也难了,更有扶道山人这一句呵责在前,他哪里还敢再多嘴什么? 倒是曲正风抚掌而笑。 他在横虚真人目光注视之中,依旧泰然自若,只道:“可算是解答了曲某多年的疑惑了!真人不愧是昆吾当年极智之人,这般算计,实在叫人不得不服!” 聪明人且知道些许内情的人,不需提点,已隐隐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 但也有人不明白。 比如章远岱。 他现在简直是一头雾水,只觉得听谁说话都像是在听哑谜,十分不耐烦:“一个个的都在说些什么?一会儿这一会儿那的,能不能把话说明白了?这申九寒道友死了固然可惜,可死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平白无故又说是真人杀的真人,真人您说句话呀?” 他话说一半,想起了横虚真人,忙转头去问。 但横虚真人一语不发。 只有那一张已经枯槁的脸上,阴沉灰败,透出一股将至尽头的死寂暮气。 昔日谁不见他仙风道骨? 如今这般模样,却着实让人心惊。 可曲正风见了,心头却是快意至极,只笑回章远岱:“真人怎么敢回答你呢?毕竟杀害同门,即便在这一点也不干净的昆吾,都算得上是大罪!他若承认了,又怎么能继续坐这昆吾首座之位,继续享受这天下正道的敬仰?” 周遭一片静寂。 谁也不敢动手,谁也不敢说话。 唯有曲正风,用那嘲讽至极的口吻,道出了旧日桩桩件件! “让曲某猜一猜好了。” “十一甲子前,你昆吾本依约赶赴黄泉,但半道遇袭。而你昆吾的行进路线,只有崖山知道。于是自然怀疑崖山,也许便有某个人在这时说了什么。这本不足为奇,毕竟你昆吾这般怀疑,实无大错。” “但偏偏,你们却派了申九寒前来通传。” “谁不知道,这一位是申师叔性情骄矜,自负天赋绝伦,又得师尊喜爱,更持昆吾至尊之轩辕剑,从来没什么容人之量?” “而横虚真人彼时虽未成为首座,却是老成持重,思虑周全。” “在彼时双方都难信任甚至相互怀疑的情况下,若按常理,自该派遣与崖山修士交厚且更沉稳的人来,可偏偏派来的人是申九寒” “你昆吾当时竟无人提出异议吗?” 话到这里,已有几位昆吾长老,惊疑不定地看向了横虚真人。 无需言语,这目光已说明了很多。 云海之上所有修士都觉得心底发寒,头皮发麻,只悄悄打量横虚真人神情。 横虚真人却终于笑了出来:“所以,你竟时怀疑,当年是我故意派了申师弟前去报信,让他偷袭于你?” “自然不会。真人老谋深算,心机深沉,怎会用这种蠢办法?” 曲正风冷笑着,杀意已涌了满眼。 “你对你这一位师弟的秉性,实在太了解了,自负且倨傲。在昆吾都怀疑崖山的情况下,申九寒自对崖山藏着几分敌意,纵使并不明显,可在其性情之下,若与人一言不合,必定爆发争端!你根本不需唆使他,只需让他出现在崖山众修面前,便足以令其犯错!更何况你昆吾驰援既晚,崖山亦必定心有怨气,两相交涉之下岂有善言?!” 诸位大能往日也是见过昆吾这一位申九寒的,细细想来,确如曲正风所言,性情有些倨傲,但大多数时候并不碍事。 只是 若真将其放在彼情彼境之下 众人相互望了一眼,都没插话。 曲正风嘲弄的神情,这时已变作了全然的冰冷。 旧日的仇恨尽数浮出,让他一双眼都变作骇人的暗红! 就这么盯着横虚,仿佛随时择人而噬的猛兽! “十九洲皆知,轩辕剑才是昆吾至器,可这一柄剑,清虚道人并未传给你,而是传给了你师弟申九寒!” “他天赋比你高,也更得你师尊喜欢。” “昆吾首座之位,本是悬而未决。” “但在阴阳界战后,清虚道人伤重陨落,申九寒亦因在向崖山通报之时犯下大错,以闭关来逃脱崖山质问!你横虚这昆吾首座之位,便是实至名归,谁也无法取代,更无法质疑!” “从头到尾,不过都是一己私心!” “既设计了申九寒犯错,消去这师弟对你地位的威胁,又稳稳地坐上了昆吾首座之位,成这天下正道说一不二的领袖,更借此削弱了崖山的力量,让你昆吾在这十一甲子的时间里成为了毫无疑问的中域第一!” “真真是美名传扬,谁不敬佩!” 凌厉的言语,在这云海之上回荡,震动着所有人的心绪,可说到这里,已透出几分难言的怆然! 扶道山人听着,已闭上了眼。 握住九节竹的手掌,轻轻颤抖。 而曲正风说着,却是惨笑出声,那一声声质问犹如从天顶上传来,撞得人心惊胆寒! “可是真人——” “崖山何辜?那陨落的千修何辜?!” “你为一己之私,机关算尽,可你却没有料到当时佛门亦出了变故,两方驰援尽皆不及,竟令崖山为极域鬼修所围,上千修士惨死黄泉之畔!” “六百六十年了!” “每每崖山主持小会时,你从索道上经过,看见河滩上那千修荒冢,不觉自己心中有愧,该以死谢罪吗?!” “以死谢罪”四个字,说得阴沉而残酷。 绝不是什么戏言! 曲正风今日屠戮昆吾,杀灭昆吾半数修士,其中甚至有许多才从战场之上归来的精锐,分明不会轻而易举就善罢甘休! 从他开口要申九寒出面对质开始,接下来的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横虚真人道袍上的鲜血未干,只问他道:“今日这一番话,你在心里憋了很久吧?四百年困于元婴,修为一无所进,便是心中有恨未消。今日虽然叛出,倒替崖山上门来讨公道。到底是我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个你,倒叫你这妖魔,杀上昆吾,做下这不恕之罪,杀孽万般!” “好一个‘不恕之罪,杀孽万般’!” 曲正风闻言已是大笑,心底悲哀震怒之余,竟是半点惊讶都没有。横虚真人若会轻易承认,轻易便觉得愧疚,当年也就做不出这等阴谋算计之事了! 只是心头一腔怒恨,如何能平?! “听真人这意思,倒是我曲正风罪孽深重,难逃一死了?可今日当着这天下昭昭正道c众目睽睽,你横虚也敢否认自己旧日所为之种种恶行吗?!” 横虚真人的目光已是极冷,从头到尾情绪都未有过明显的波动,话音出口更是一片漠然:“申师弟之事乃我昆吾内务,不劳外人插手;当年半道遇袭未及增援崖山也是事实,半分不假。世事弄人,谁也无法料到佛门密宗作乱,坏了计划。我昆吾绝无借机戕害崖山众修性命之诡诈计谋!我横虚自接掌昆吾以来,正道直行,自问更未有对不起这天下正道c对不起昆吾之事,无愧天地!” 云海之上,又是一阵耸动。 显然先前曲正风之言似乎不像作伪,可横虚真人历年来的种种也是众人看在眼中,除却先前在八方城毫无预兆向那蜉蝣大妖傅朝生下手之外,的确没有什么可诟病之处。 更何况那大妖确系妖邪,还与那神祇有些牵扯 众人实在不知事情真相到底如何。 可扶道山人在听见这一番话时,终是看向横虚,眼底已尽是恍惚之色。 曲正风更似听见了什么荒谬的笑话。 他简直不敢相信到了这时候,横虚竟还能满口胡言:“你横虚也只敢说自己无愧于昆吾了!正道直行,无愧于心!亏你也说得出口,真是连自己做过多少伤天害理之事都忘了!你既敢开这口,那曲某也不妨请真人与真人座下得意高徒,一块儿来认认!” “啪!” 竟是一块不大的木牌被扔了下来,落在众人前方! 看着像极了一块简陋的墓碑。 而那墓碑上所写,赫然是—— 吾妻谢氏见愁之墓! “谢氏见愁?” “见愁?” “是崖山那个见愁吗?” “谢氏???” “这字迹怎生透着几分熟悉?” “这” “不会吧?!!” 若说先前所有事情尚且还不明晰,众人皆是心有猜测但不敢下断言,那此刻曲正风所抛出的这一块木牌,却是瞬间点燃了所有的议论。 毕竟“见愁”二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而且曲正风话中点明了“真人座下高徒”,那十三位真传弟子中可只有一个姓谢! 横虚真人的眼皮顿时抖了一下,瞳孔剧缩! 便是一旁不显不山不露水的谢不臣,见了那已在岁月里显出几分陈旧的墓碑与碑上所写之字,亦不由怔忡了片刻。 他从未想过,还有重见此碑的一日 “怎么,都不认得吗?” 曲正风眼底凶戾之气渐渐凝结,只想起自己在战中寻机离开极域到人间孤岛寻见那山间坟冢c看见这半埋土中的墓碑时,是何等的讽刺! “无妨,无妨” 他说着,一抖袖袍。 宽大的织金袖袍内,一缕深黑的烟气冒出,迅速凝成了人形。 竟是位翩翩公子。 华服在身,手中还拿一柄折扇,虽有曲正风力量庇护,但依旧厌恶这十九洲明亮的天光,只忙不迭展开那折扇在脑袋上挡住。 他刚要开口抱怨,一抬眼竟瞧见人群里的谢不臣。 但这一次,他却不敢贸贸然开口了,毕竟上一回险遭灭口! 旁人不识得这鬼修,可几位大能修士却是在枉死城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他,更清楚那当日被横虚真人打断的话,再念及谢不臣与见愁当时亲口承认与对方曾有过什么。如今再见,真真是吃了一惊,同时心底也已恍然:原来当初暗中救走这鬼修的,竟是曲正风! 曲正风却未有向任何人解释之意,只道:“八十余年过去,时日已久,看来真人是连自己曾教唆凡人杀妻证道这种伤天害理之事都忘了!陈廷砚,今日天下自诩正道的修士皆在此处,你且来,帮他师徒二人想想清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2.第542章 师徒 杀c杀妻证道? 只这四字一出, 整片云海之上已是一片沸腾! 再想那“吾妻谢氏见愁之墓”八个字,真是万万般猜测从心头起, 实有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匪夷所思! 陈廷砚自那一日稀里糊涂被曲正风救了之后,除了向他细细道明旧日之事外,又指了见愁昔日所居之村落, 引他去那处查看, 倒是没什么事做,成日喊着无聊。但眼下乍一将他放在这么多人面前, 他又有几分露怯。 真真是折磨死个鬼! 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上一回若非见愁在场, 为他拦下那一根拂尘,自己只怕早已是烟消云散, 对这昆吾师徒二人是全无好感。 当下他用折扇挡住自己脑袋,咳嗽了一声, 便向横虚真人道了个礼, 但紧接着又向旁边谢不臣一拱手,道:“谢三公子, 久未相见, 您该还记得我吧?陈廷砚有礼了。” 谢三公子? 这听上去可不像是十九洲的称呼,反倒像是人间孤岛那些凡人称呼文人或者高门出身的显贵之后。 根本都不需要多说什么, 只这一个称呼, 就让所有人竖起了耳朵。 玄月仙姬更是在枉死城时就好奇见愁c谢不臣两人间到底有什么渊源, 方才见了那墓碑已算有了自己的猜想, 但到底如何却还需要再听眼前这鬼修叙说, 所以竟也注目凝神, 仔细地听着。 谢不臣抬眸,看了陈廷砚一眼。 他与陈廷砚实在算不上很熟,且这人早年纵情声色犬马,在谢侯府中初见见愁时便曾对他言语调侃,实在令他不喜。 傻子都能知道他如今被曲正风带来此处,是要做什么。 可他心里竟无半分惊讶。 早在得知陈廷砚被人救走的时候,他就知道总有一日要面对今日的情况了,所以既镇定又冷静,只淡淡还了一礼:“陈四公子,有礼了。” 这倒让陈廷砚有些讶异,他甚至有些不确定起来,只觉得谢不臣这反应未免太过平淡,甚至透出几分坦荡,反倒让他不很相信自己听来的传言。 但那墓碑上的字迹总不作假吧? 他当年虽然不学无术,可到底多次出入谢侯府,见过许多谢不臣所写的字,绝不会认错。 所以略一犹豫,他还是带着几分小心地开了口。 “我在大夏时,死得虽早,可入地府后却听闻了许多消息。” “其中一桩便同谢三公子有关。” “听说当年谢侯府抄家之后,你与见愁道友共患难,逃至江南一代,隐姓埋名,住在一村落之中,结发为夫妻。但在不久之后,见愁姑娘之墓惊现山野之中,棺木尽开,中有血迹,墓碑倒地,上头还留有你字迹。” “当时张汤为廷尉,亲自督办此案。” “他断案颇有章法,凭屋内与棺中血迹推算,见愁已死;而墙壁上原本该挂着剑的地方却空无一物,谢侯府抄家之时正缺了一柄剑,所以料定是你杀了见愁姑娘。” “只是通缉令贴遍,也未寻得你踪迹。” “直到前阵子枉死城中惊见,在下才知,不仅见愁道友没死,竟然连你也没死,还活得好好的,都成了这什么昆吾的真传弟子!” 一开始说话,还有些畏畏缩缩。但说到后面,却是真的满腹牢骚,满腔的不解了。 陈廷砚眉头皱得老紧,简直像是抱怨了。 “你俩到底怎么回事啊?” “” “” “” 一片见了鬼的寂静,所有人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跟他们猜的一样! 崖山大师姐见愁与昆吾道子谢不臣,随便一个出现,都能成为一个时代最辉煌的注脚。可就是这样惊才绝艳的两个人,在人间孤岛的时候,竟然还是共患难的夫妻?! 开什么玩笑 包括众多大能修士在内,许多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骇人听闻,又念及那“杀妻证道”四字,目光中都带上了几分隐隐的不认同,转向谢不臣。 一袭青袍,立于云海。 阴霾的穹顶上泻下一线天光,照落在他身上。 不管是这拔俗谪仙的姿态,还是那清隽微冷的眉眼,无不让人屏息,让人想起他在阴阳界战之中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与所谓“杀妻证道”这般的恶行联系在一起。 这可是昆吾的“紫微道子”啊! 谢不臣望着陈廷砚没有回答,似乎还在思考什么。 但昆吾另一位长老顾平生已忍不住了。 顾青眉乃是他爱女,他一路赶回,却亲眼见其死在曲正风手上,对他早已恨毒,如今又听陈廷砚这一番胡言乱语,真真是悲恸共恨意翻涌,直接开口反问:“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曲正风为覆灭我昆吾,如此不择手段!这随便找来的一名鬼修便可对我昆吾弟子肆意污蔑了吗?!旁的且不说,若此鬼口中的‘见愁’便是崖山那个见愁,这么多年以来,她既有此仇为何从来不报?十九洲修士更是从未听闻过半分。且你二人口口声声说‘杀妻证道’,缘何今日她还好端端地活着,难道凭借她一凡人,竟有起死回生之能,死了又活过来不成?!” 这话话音一落,便引起了一些人的附和。 “对啊,若真有此事,为何从未听说?” “都说杀妻证道,是没杀成?” “棺木又是怎么回事?” “横虚真人不至于让弟子做这种事吧” “可见愁又是怎么到的崖山?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诶,你们还记不记得” “什么?” “就青峰庵隐界和雪域那回” “嘶!” 总算是有人想起来了! 不提不觉得,一提才想起来,这崖山大师姐见愁与昆吾道子谢不臣之间,还真的有点什么过节啊! 青峰庵隐界闹了个不死不休,暗探雪域又大打出手。 虽然最终谁也没能杀死谁,但那架势 怎么看也不仅仅是普通的仇怨啊! 只是当时昆吾崖山无一提及个中缘由,天下修士便也只能不了了之,附会出什么两派争端和利益冲突来。 若是有旧日杀身之仇 这可不就完全说得通了吗? 陈廷砚听见这长老的反问,又听周围人议论,只觉得什么青峰庵隐界雪域密宗,真是个一头雾水。 他不由有些茫然,转头看曲正风。 曲正风却已是抚掌大笑:“问得好!顾长老这一问,可真是问到了关键!” “你什么意思?” 顾平生已然警觉了起来,只觉得自己似乎中了什么计,一时有些不安。 但曲正风哪里理他? 有人问出来,可比他自己说出来要好上太多了。 当下只将目光一转,近乎嘲弄地看了谢不臣一眼,又落到面目已彻底阴沉的横虚真人脸上,冷冷笑道:“陈廷砚已将事情说得如此清楚,真人贵人多忘事,但到了眼下竟然还未想起吗?说起来,昆吾谢道友难道就不好奇,那本该殒命于你剑下之人,到底是如何得存,甚至还出现在了十九洲的吗?” 谢不臣转眸向横虚真人望去。 横虚真人嘴唇已现出乌青之色,伤重之下周身气息都十分紊乱,沾血的道袍在这时看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冷厉。 他死死地盯着曲正风,动也不动一下。 在这一瞬间,云海之上,诸天大殿之前,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从曲正风这意有所指的言语中,嗅出了一丝藏在更深处的阴谋的气息。 谢不臣并未从横虚真人那边得到什么明确的提示与回答,于是眸光收敛,淡淡一垂后,竟然回道:“愿闻其详。” 愿闻其详! 他竟然这般回答!!! 若说先前只是曲正风单方面的指控,除却那墓碑之外根本没什么确凿的证据,那么此刻谢不臣的回答无异于默认了先前陈廷砚所说的一切! 杀妻证道! 这种事竟然真是昆吾门下做出来的。 别说是此刻云海之上正道的众多修士了,就是曲正风身后那一群星海亡命之徒与妖魔道上的邪魔外道,都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毕竟这种事连妖魔都未必做得出来啊! “哈哈哈,你倒是敢做也敢认!” 曲正风也真说不准自己能看清这一刻的谢不臣,但一想到这师徒二人间看似和睦实则尔虞我诈的关系,便似乎也能猜着一点了。 “只是谢道友这一位师尊,便未必敢认了!” “众所周知,修士修行大多顺天而行。而天道无情,所以修士修行途中皆追求断情绝爱。而十九洲宗门收揽门下弟子,一般择无父无母无牵无挂之人,以求无情入道。有严格之宗门,要求断尘世之因果,则一般静待其凡间父母亲族寿尽,因果自了。” “所谓‘杀妻证道’,实连邪魔外道都不屑为之!” “盖因强了因果实则种下新的因果,情不断而强断,日后修行亦有极大的可能沾染心魔,纵天赋超绝,也只恐不能过问心道劫!” 他话到此处,谢不臣已抬头看他。 横虚真人的目光更冷。 但曲正风话都已经说了出来,今时今日便是要将他昆吾种种污秽白之于天下,也要让横虚死无葬身之地,受尽万世唾骂! “谁人不知你昆吾这一位‘紫微道子’天赋卓绝,十日筑基且击败第二重天碑龙门周承江,一时风头无两?谢道友这般的天赋,身为昆吾首座,你横虚又怎会看不出来,即便不斩情爱,他修为之进境也不可能受到任何阻碍。” “可偏偏,你唆使他杀妻求道” “不仅如此,曲某日前往人间孤岛去,寻旧日那一座坟冢,竟见那坟茔所在乃是聚气藏风之龙穴,山精妖怪周旋其间,葬于此地之人,纵死魂魄也无法去往极域,只会盘旋于此间山野中,要么修成厉鬼,要么为精怪啃噬魂魄!” “十九洲皆知,谢不臣乃你亲赴十九洲所收之徒。” “归葬见愁时,你必定在场,不管是你亲自指明了这归葬之处,还是亲眼目见后未加阻止,都可见你横虚心怀不轨,绝非善类!” “而且当时扶道山人亦在人间孤岛”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曲正风前面所言,众人都能听明白,对昆吾这样的名门正派中竟出了“杀妻证道”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自然咋舌。 可把人葬在风水穴中,好像并无不妥啊。 众人一时惊疑,不通其中关窍。 但诸位大能听到这里,脑海里却都是电光石火一片,已隐约明白曲正风怀疑的到底是什么了。 他望着横虚,一身织金黑袍凛然,只一字一句地念道:“‘百年内,大劫至。有一子惊才绝艳,将于六月廿二横出于世,取汝而代之,救昆吾于水火,挽狂澜于既倒’!这是真人往日借周天星辰大阵测算出的‘天机’,真人,曲某可没说错吧?” 昆吾大劫! 这件事知道的人可谓是少之又少,但但凡有所耳闻的,都是各门各派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却骤然被曲正风一言道明,一时引得周遭悚然! 既有不解,亦有震骇。 横虚真人往日衍得大劫,今日昆吾尸山血海,岂不正正好算是应了劫数?! 千算万算,又怎能算,这天机命数,终究不能逃。 到今时今日,横虚真人又怎能看不明白这当中的症结所在? 他慢慢地闭了闭眼,只笑一声:“不错。” “青出于蓝,取汝代之!”曲正风都是有些慨叹起来,“当年的师弟申九寒你尚且不愿忍耐,阴谋暗计算计他,连打带削,为一己私欲害得崖山千修陨落!在这昆吾首座的位子上坐了数百年后,又怎肯因这所谓的‘大劫’,心甘情愿,将这首座之位拱手让人?” “昆吾大劫你要解,但首座之位你也不愿放,更不会容忍这天下有人要取你而代之!” “所以你亲赴人间孤岛,收谢不臣为徒;” “所以你唆使他杀妻证道,只为为他埋下心魔;” “所以你令见愁归葬于风水龙穴,盖因你知扶道山人也在人间孤岛,而你来他必定知晓。寻你踪迹而来,自然会发现见愁,在魂魄徘徊于山野的情况下,能施展还魂之术。如此见愁不死,谢不臣纵原本没有心魔,在见她死而复生后,又如何能不出心魔?” “所以你在人间孤岛收谢不臣为徒之事,本可做得更神不知鬼不觉,但你既未毁去见愁坟墓,甚至还留了那墓碑。都是因为你心底里希望,有那么一日,谢不臣杀妻证道之事败露,受天下人唾骂,亦绝了他取代你之路,更可以此作为制衡!” “可你绝不会想到,今日来揭穿你的,竟然是我。” “你既要算那天机,解昆吾的大劫,好不愿自己为人取代,却不曾想,正是因这一番的算计,才终至今日之祸!” “因一己私心,你害了崖山千修!” “因一己私心,你唆使弟子杀害无辜之人!” “到如今,恶果自尝!正因那无辜之人未死,到得崖山,才令仇恨你的人有了离开崖山的机会,今日杀上昆吾,应了这百年大劫!” 天机算尽,到头来是作茧自缚! 谁也没料到,竟然会是这样。 整个云海之上,一时半点人声也无,只有呼啸的风声吹过,吹凉了众人刀剑上的鲜血,也让所有人先前因昆吾此番遭劫而滚烫起来的热血,渐渐变冷。 风过后,只觉寒意袭来。 甚至就连将这一切道明的曲正风,都不敢说自己此刻毫无触动。相反,他才是触动最大的那一个! 为崖山含冤而死的千修! 为横虚真人深沉的心机! 什么师徒情谊,从头到尾都是虚假。 这一位昆吾首座,有的从来不是什么热血肝肠,只有残酷冰冷的一颗心! 这时候,谢不臣的脸上是没有神情的。 或者说,谁也无法看穿他的心绪。 仿佛什么都没想,又仿佛想了很多。 在曲正风这一番话后,他只是将目光递向了横虚真人,眸底映着澄澈的天空。 不必言语,但已胜过太多言语。 旁人只从这一个看似什么都没藏着的眼神里,解读出了太多,太多 “一切都是咎由自取。真人为昆吾,鞠躬尽瘁,做尽伤天害理之事!你昆吾之所立,弟子之所享,无一不浸染崖山千修之鲜血!今日我屠你昆吾,看这半数修士无辜殒命,真人可觉痛彻心扉?” 毁一切你不想毁,杀一切你不想杀! 但偏要将那你最不愿面对的,留在你面前! 曲正风一字一句,皆是毫不掩饰的仇恨。 横虚真人的身体便剧烈颤抖了起来。 先前他道明十一甲子前诸般阴谋与收谢不臣为徒种种算计时,他都镇定自若。唯独曲正风这一句,犹如淬着剧毒的刀尖一般,轻而易举地穿透了他! 让他为之疯,为之狂! “我昆吾之事还轮不到你一介外人来置喙!凭你一介邪魔外道也有资格?” 咬牙切齿时,双目已然赤红! 这一刻的横虚真人,俨然不像是一个有重伤在身的人,动手犹如雷霆,并指向太阳穴一点,竟是以这一副摇摇欲坠的残躯,强行催动诛邪印! “找死!!!” 八极暗蓝棋盘顷刻出现在云海之上,一片灵光飞快地聚集,横虚真人指诀一打,便要祭出那曾斩少棘c杀鲲鹏的惊世一击! 曲正风崖山剑在手,又怎会退让? 他举剑而起,便欲舍了这生死的命数,同横虚一搏! 可有人比他更快—— 电光石火间,天地间再无第二种颜色。 赤红的剑光,如血一般涨满人的眼帘。 迅疾猛烈,甚至连催持着诛邪印的横虚都来不及反应,整座浩大的棋盘瞬间被剑光劈碎,而横虚本人亦被这剑光的余力集中,重伤下强撑的孱弱躯壳完全没有半分抵抗之力! “砰!” 一声巨响! 竟是直接被击飞出了人群,撞在那诸天大殿之上,撞塌了小半雪白的墙壁,重重地砸在那早已静止不动的周天星辰大阵之上。 鲜血瞬间抛洒,落满衣襟。 横虚真人整个人哪里还有旧日从容模样?只从那阵中倒落下来,坠在地上! 他费力地睁开眼来,向方才剑光起处看去。 人群如潮水一般散了开,每个人的面上都带着一种难言的打量与惊骇,而人潮的尽头,便是那一名女修。 那一名 名曰“见愁”而女修。 没了旧日那一身简单的月白长袍,而今这一身汇聚天下灵秀的山河袍,却让她看上去更有一种不可触犯的凛然。 苍白的面容上,冰冷一片。 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在人群的边缘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就连在场的大能修士,都对此一无所知,更看不穿她半点修为! 在横虚真人重伤的情况下,她便是此时此刻,整个十九洲上当之无愧的最强武力!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仅仅片刻前,他们才耳闻了与她有关的旧事,如今便见她本人现身,实在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触。 谢不臣立在原地望着她。 曲正风也没有言语。 昆吾其余修士们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管这中间到底有什么原委,昆吾的首座,还轮不到外人来处置,而见愁身为崖山一后辈,竟悍然向横虚真人出手,已然是坏了规矩。 众修士齐声一喝,已拔剑向她! 可见愁只劈手那么一掌压过去,便挡开了这数百名修士,汹涌的掌力甚至将众人拍出去数丈之远,修为弱者竟直接吐出血来! 完完全全的碾压! 如此一来,另一头同样想要拔剑的昆吾众修便骤然停住,为她这恐怖的实力所震慑,一时竟有些色厉内荏,向她喝问:“见愁道友这是想要干什么?” 想要干什么? 见愁只觉得这话听起来,实在有些耳熟,好像不久前才听过。但那时说出这话的可不是昆吾的修士,而是她本人。 眉眼淡淡,心里竟一片麻木。 她没看这众人一眼,只是转眸,向曲正风看去,看了很久,很久。 天风吹着云海涌动。 曲正风默然无言。 谁也不知道见愁为什么要看他,又到底是否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有。 她平平地转回了自己的眸光。 微微闭了闭眼,似乎想要平复某种心绪。 然后,才从谢不臣身旁经过,提着一线天,一步步踏上台阶,站在了诸天大殿的废墟里,望向强扶着周天星辰大阵起身的横虚真人,慢慢道:“真人要个资格,旁人没有,我总该有了。恩恩怨怨,今日了结。见愁别无他意,唯取真人命血,祭奠一切为真人冤杀之亡魂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3.第543章 逼杀横虚 唯取真人命血, 祭奠一切为真人冤杀之亡魂耳! 横虚真人本已经是重伤在身, 强行催动诛邪印,几乎耗尽了自己仅余的心力, 又为见愁打断再添上一击重击, 则已走至油尽灯枯之态。 他眼前模糊,耳中嗡嗡然。 但见愁这一句话, 他却是听了个清楚。 遥想八十余年前, 他初到人间孤岛,寻找谢不臣,于灵识中遥遥望见, 这女修还不过是一介寻常妇人,在家中等待自县学回来的良人。乍然间为那一剑所中, 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人倒在地上, 尚有未曾消解的茫然。 在令谢不臣将其归葬时,他未尝没有过犹豫。 可在那一瞬间, 面对天命的不甘,战胜了他本该持有的理智 若未将其归葬于风水穴中, 即便扶道察觉他到来,也无法逆天聚魂使见愁死而复生,也就不会使她成为崖山的大师姐。而对昆吾怀恨已久的曲正风, 自然不至于脱离崖山, 再一步步酿出今日之祸来! 只是他有什么错? 这浩浩十九洲, 什么时候不是弱肉强食了?! 伸手扶着那周天星辰大阵的边缘立着, 横虚真人永远也无法忘记自己那一日借此阵衍算出天机时的心情。 真犹如五雷轰顶! 他不明白, 昆吾究竟是做了什么恶事,竟要遭逢大劫;更不明白,自己是做了什么恶事,要为人取代! 如今,一介凡人见愁,成了他唯一没有算中的因果,成了他唯一没有算中的偶然。好似冥冥中自有一只属于天命的手,在这当中拨弄,将他戏耍! 而他,已无反抗之力。 道袍上的鲜血拖在了地面上,逶迤出一片触目惊心的痕迹。 横虚真人的身形晃了几晃,踉跄着走了两步,又停住,胸腔震动着笑出声来:“你能有今日,到底还该谢我!” 谢? 若苦难加身也算一场历练,那的确是该谢的。 见愁平平地回答:“那便谢真人机关算尽,害人害己,不但丧尽天良,亦自掘坟墓吧。” 她本是一凡人,该没有什么修行的天赋。 但谢不臣一朝杀妻,埋她入那风水龙穴,使她魂魄为精怪噬咬,阴差阳错竟有了天虚之体,除了于修行一道上除了苦些,也因此难过问心道劫外,前半程几乎算得上是一帆风顺。 对很多人来说,这前半程的成功就已经足够了。 于人生一道而言,失败了无数次再成功的人终究是少数,世上多的是失败多次后越发失败的人,相反,一开始就成功的人更容易一路成功下去,纵使中间有些挫折,也无法摧毁他们的信念。 如何开始,实在很重要。 而她最好的开始,便来自这最深的劫难,没有横虚真人,就没有今日的见愁。 只是那又如何呢? 天下的道理,并不是这样讲的。 “前有为一己私欲害崖山千修殒命,中有为化昆吾大劫唆使谢不臣杀我证道,后更恩将仇报战中偷袭,放走神祇少棘,重伤我故友朝生,杀我旧识鲲鹏!” 一句一句,皆沉重无比。 见愁肩胛之上的剧痛,都还未完全消解,让她在说出这一番话时,没掩住眸底的几分伤怀! 周遭所有修士已经愣住了。 他们都知道横虚真人先前于战场上催动的那一记诛邪印有何等大的威力,毕竟是不容于此界的力量,也曾在离开极域前看见那乍现于苍穹之上的垂天之翼虚影,当时便已有隐隐不妙的预感。 但此刻亲耳听见,依旧是觉得心底一沉。 说到底,那傅朝生虽是妖邪,鲲鹏亦跟在他身旁,可这二者也并未对修士做下什么不可饶恕之事,连妖魔道在阴阳界战中都可暂时放下仇恨,横虚真人关键时刻反戈一击,于情于理,都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这也让他们彻底站住了。 既不知道是该上前阻止见愁,还是就这般袖手旁观站在此处看着,一时相顾踌躇。 见愁却始终站在殿前,手按长剑,眉心一线红痕隐现,淡淡续道:“血债该要血偿,真人纵巧舌如簧,狡辩推脱,但真人之所作为,道心可证。崖山昆吾,两门交好数千载,见愁乃崖山门下,视真人为长辈,不敢擅自动手。但请真人一全两派旧日交情,体谅在场诸多正道修士之难处,自裁谢罪!权当,为昆吾留个体面。” 众人听得背后发寒。 纵然他们对见愁了解不多,可只听这一番话都能听出来,她言语中看似客气,实则根本没给横虚真人留下半分余地,也根本没有半分要饶恕的意思。 言下之意是,他若不自裁,她便连昆吾最后的体面都不给留了。 只是横虚真人听闻此言,却是大笑了起来,好似听见什么荒谬之言,大声反问道:“谢罪,我横虚何罪之有?!” 云海之上,是整个十九洲的精锐修士。 云海之下,是再也不会醒来的昆吾弟子! 横虚真人的目光从见愁的身上,移到周遭,落到那一张张神情各异的面容上,心中非但有半分悔意,反而更添上几分无言疯狂! 他在笑,嘲讽地笑! “我修行千余载,天赋虽非绝高,却是门中修为第一!申九寒不过得蒙天赐,天赋略高,却性情倨傲,有勇无谋,草包一个!凭他,却得了轩辕剑” “昆吾若真有这蠢货执掌,怕不出三百年便沦为寂寂!” “我不过是让师尊看清了他的无能,再坐上这首座之位,数百年来功绩有目共睹!” “我,何罪之有?” “十一甲子前阴阳界战,我昆吾半道遇伏是实,虽未及赶到,可杀崖山千修之罪魁,实乃极域!纵昆吾驰援未及,北域佛门之内乱也逃脱不了干系!” “我手中未沾半滴崖山之血!” “我,何罪之有?” “便是衍算天际,得昆吾大劫之谕示,我亦赶赴十九洲,亲收谢不臣为徒,倾囊相授!纵是唆使他杀你,却也为你留了一线生机!” “更何况便是真杀了你又如何?” “一人之性命,千百人之性命,换了是此时此地在场其余之修士,你尽可问问,他们——怎样抉择!” “我,何罪之有?!” 原本铿锵的声音,到末了已是沙哑一片,那凌厉的眼神更如凌迟一般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 四下里一片静寂。 一时竟是无人敢直视他,更无法回答他这一番声色俱厉的质问。 横虚真人便快意地大笑起来,抬袖间已是豁然一指,竟然指向了一旁久未言语的扶道山人! 见愁皱眉望着他。 横虚真人声音却已染上了几分讽刺,只对她道:“算计?我横虚自命能与天斗,可算来算去,又怎么及得上你这一位师尊?你当真以为,他扶道是什么良善之辈,收你为徒是为了积德行善吗?!” 这一瞬间,扶道山人只觉得心底最后那一点亮光也灭去了,仅剩下一点冰冷的残灰,铺在日复一日更深的伤口之上。 他清明的双眼,回望横虚真人。 只看着他近乎癫狂的姿态,一语不发。 横虚真人声音便越发激昂,仿佛要将这一生的恨意都宣泄出来,瞪视着扶道山人,万般不甘:“你扶道若非心有成算,怎会悄无声息在我离开后,去了那山野村落,收她为徒?非但如此,还借一句戏言,使她成了你崖山绝无仅有的‘大师姐’!你不过是明知我昆吾罪不至此,可心中仇恨无处安放,才有这后来的一切。你敢说你之所为,一桩桩一件件,不是针对我昆吾c针对我横虚而来?!如今昆吾落得与你崖山一般下场,你扶道总该满意了?!机关算尽的,又岂止是我” 机关算尽 扶道山人从未想过,这四个字,竟还能用到自己身上。 他若是机关算尽,十一甲子前崖山便不会遭逢劫难; 他若是机关算尽,昆吾这数百年来绝不会如此安生; 他若是机关算尽,凭他横虚,怎可能安然活到今日?! 当真是其人如其所见。 自己是什么人,便看旁人皆是如此 到了这境地上,旧日那粉饰出来的太平与和睦,都已经被血淋淋的现实撕扯破碎,露出现实最狰狞与残酷的真相。 扶道山人终究是无法再欺骗自己了。 他与横虚皆是年少成名,相识于小会之上,是不打不相识,时人并称为“双璧”,一时辉映。 从此仗剑江海,并肩山岳。 是莫逆的挚交,是能一坐三日饮酒论道的知己 可横虚与他,到底是不同的。 他天赋不高,因此总要比旁人用功几分,亦习惯了去算天下人的心思,显得思虑周全,处事妥帖,彼时与他放旷不羁c随性而为的风格,是截然不同的两样。 原还是志同道合,后来竟然变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扶道竟有些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这一切最明显的改变,似乎便是在第一次阴阳界战之后,横虚坐上昆吾首座之位,在诸天大殿上见了崖山众修,淡淡地拒绝了他们要见申九寒的时候。 及至阴阳界战重启,他才不得不诸般谋划,使见愁奇袭昆吾后从弥天镜入极域,不与众人一道。而横虚在此期间,亦是真心要向极域复仇,恢复轮回,甚至八方城一役时,二人时隔数百年再次举剑并肩,默契依旧 他本以为,横虚终究留了一分初心。 可在他魔怔似的反戈向傅朝生一击时,所有的错觉便都崩散一空。 如今站在这昆吾的诸天大殿前,分明周遭都是熟悉的人,可他放眼望去,竟觉陌生。 更觉横虚这一张扭曲的脸陌生。 他笑出来,浑浊的眼底已含满了泪,只闭上眼,怆然道:“扶道一生,从未害人” 扶道一生,从未害人。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却在落地那一瞬间,如利剑,如洪钟一般,撞击在横虚的心底,让他面上所有的疯狂,都在这一刻冷却下去。 往昔的一切,悉数浮现。 横虚真人终是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初时只是低笑,继而大笑,到末了已是意态疯狂,可泪也从眼底滑落 似狂,亦似悲! 谁也无法度测这一位往昔德高望重c受万人敬仰的大能,此刻是何等心绪。 后悔,抑或不悔? 所有人只能看见他仰天大笑的姿态,听见他那一声连着一声的笑声 只是笑够了,便也似乎清醒了。 那疯狂之色从他面上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凡的镇定与从容,好似先前的一切质问与反问都不曾发生,他依旧是昆吾首座c正道的领袖。 横虚真人的目光,落在了谢不臣的身上。 他看了很久,很久 谢不臣立在原处,既不上前一步,更不后退一步,自曲正风揭穿横虚真人收他为徒时的种种谋算后,他面上的表情便没有半分变化。 不悲不喜,无情无恼。 只这般由得旁人去猜测,却始终不泄露分毫的真实。 横虚真人望他,他亦平淡回望。 这一刻,实有汹涌的暗流,但也只有这对望的师徒二人知晓了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彼将取吾而代之! 往日他不服。 到得今日田地,才算知道,所言非虚! 横虚真人想起那关键时刻护住了自己的九疑鼎,淡淡地笑了一声,目光掠过见愁,落回扶道山人身上,只道:“扶道,相交一场,今日这一切,便当是我横虚作茧自缚,负尽天下吧!一切罪孽皆是我一人作下,崖山之仇已算是报了;可当年唆使谢不臣杀妻证道,实乃我一人之私心,不该祸及昆吾,不该祸及我徒!彼时他不过一介凡人,又能知晓多少?但请你念在多年的交情份上,应我一事,今日血仇,昆吾可一笔勾销,绝不追究;我横虚亦当拔剑,谢罪天下!” 扶道山人睁眼看他,只觉他这人之将死的一刻,也显得面目可憎,虽有旧日交情在,可无论如何也无法应一声“何事”。 可横虚真人似乎半点不介意。 他只是重凝出那一柄几乎谕示了他一生命数的锈剑,平静道:“自今日起,但在此界,你徒见愁不得向谢不臣寻仇,更不得再伤我昆吾弟子,从此崖山昆吾,秋毫无犯!” “荒谬!” 扶道山人虽是崖山执法长老,能决定崖山大半之事,也知今日这一场争端若真能既往不咎,至少可保得曲正风性命,可他何来的资格,替见愁应下横虚这无理之请? 一时便要冷笑。 然而还未等他开口,见愁清冷的声音,已出乎众人意料地,在这一刻突兀响起:“若我答应,真人当真肯践诺?” “绝不改悔。” 横虚真人的眼底出现了一分笑意,回看向见愁。 见愁何等玲珑剔透的心思? 横虚真人之所谋所想,她真看了个清楚。 只是也根本不等旁人表达什么意见,她便已立在这诸天大殿之前,当着这天下在场修士之面—— 并指向天,断然立誓! “我,崖山门下,见愁,在此立誓!” “自今日起,凡在此界,绝不向昆吾谢不臣寻仇,更不对昆吾弟子加之刀兵!” “若违此誓,天地当诛!” “轰隆!” 雷霆降落,在这极其接近苍穹的地方,赤金色的闪电划过,将见愁那挺拔决然的身影,深深刻入众人眼底,成了众人记忆里磨灭不去的画面 也将她一双沉冷的眼眸,染成赤金! 誓言已成,见愁放下了手掌,也同时扣紧了手中长剑,肃然冷漠的面容上未见丝毫怜悯,只道一声:“请真人谢罪!” “哈哈哈,好,好!” 不愧是崖山门下,不愧是在这短短不足百年的时间里成为十九洲至强的大能! 便是连横虚都没想到,她竟如此果决! 这般的冷酷,这般的狠辣,倒是令他刮目相看! 只是可惜了 当初被他收座弟子的,是那智计犹胜于他的谢不臣,而不是眼前这拥有一颗赤子之心的女修! 只恨这一生,斗得过人,斗不过天! 横虚大笑。 只在这一时,立在这昆吾的最高处,向四周怅望一眼,似要将这昆吾的山山水水都深深刻进他永世的记忆中,再不遗忘。 而后陡然引剑! “真人!” “首座——” “师尊!!!” 周遭惊呼声已撕心裂肺,但昆吾众人要拦也迟了。 暗红色的锈剑,自脖颈一抹而过,剑锋凝着剑气,穿破他道体,殷红的鲜血洒在那高高的台阶上! 片刻后意识崩碎,人也倒下。 锈剑“当”地一声落地,散成了一堆铁锈! 一代巨擘,引剑自戕,已是身死道消! 那血色浸了开去,染红了天边的云霞。 一如当年小会,他于此云淡风轻地挥袖,将剪烛派众人的鲜血一抛,成那天边的晚霞一抹,尽入昆吾跌宕画卷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4.第544章 剑皇陨落 才向诸天大殿奔去的昆吾众人, 在这一刻齐齐停住了脚步,竟不敢再往前一步, 只眼睁睁看着那一道自高处倒落下来的尸首,心生出一种莫大的恍惚之感。 这是横虚真人啊 旧日一言一行, 从未有人能诟病,更曾令天下修士折服, 到如今引剑自戕,身后之名尽毁! 那长流的鲜血, 淌过了地面上那一片铁锈, 如同一条小小的河流,顺着殿上的台阶,一级一级往下去。 炽烈的天光朗照,晃得人眼前发晕。 所有修士, 不管来自何门何派,这一时间竟都生出几分震撼与叹惋来 生死之事, 说来简单, 看透却难。 横虚真人一生风云,可言谈间拔剑自戕,竟是半分犹豫也无! 纵他生前有诸多存疑之恶行,到这份儿上也都消解了。 曲正风只遥遥望着横虚真人那倒下的残躯,也感受到了他意识在这天地间的消无,这一时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千般仇, 万般恨 就这么了却了。 反复在他脑海, 回荡在他心底的, 却是见愁现身时那久久的一眼,还有方才那斩钉截铁的誓言 “阿弥陀佛” 佛门三位高僧见此情形,皆一声长叹,佛门众生也于此时吟诵起往生咒来。 但谁都知道,横虚真人不会有往生了。 纵使极域轮回恢复,也需人死时魂魄犹在,于时刻面临魂飞魄散之危险的修士而言,实没有多大的意义。 玄月仙姬等人亦是满面黯然。 但在这时,谁也不敢出声。 唯有扶道山人,身形晃了几晃,竟然在默立良久之后,走上前去,到了横虚真人那倒落的身躯之旁。 没有人能看清,这一刻的他,是何等神情。 也只有他自己清楚,心底是如何荒冷一片。 修士一生漫漫,岁月走过,知交能得几人?他与横虚,到底是曾交过心的。看他高楼起,又看他大厦倾。只觉世间一切浮华皆是虚假,功名利欲害尽人心。 他弯下身,只慢慢地抬手,覆在横虚真人那绝灭了生机的面上,将他一双未闭的眼合上。 清风吹来,卷起了那一片沾血的铁锈。 扶道便忽然忆起,多年前扶桑神木之下,横虚目见满地剑锈时,那一句“天生我材必有用” 此时此刻,竟觉怆然。 他这一生,都在筹谋之中,从来不甘平凡,也因着一口不甘之气,酿成一桩接一桩的惨事,终至今日杀身之祸。 便是临死,都未曾放下那一颗算计之心。 以昆吾再不追究曲正风为筹码,逼见愁立誓;见愁一旦立誓,他也就保住了谢不臣;而以谢不臣的天赋与能力,必能带着昆吾,从今日这血腥的困境中走出,让昆吾恢复旧日的辉煌 为昆吾生,为昆吾死! 今日身死道消,不过一个横虚,而天下的争斗永无止休。 “恩怨一朝了却,万事皆成空无” 他只一声长叹,收回手来,望着横虚这一张染血的脸,周身气息竟剧烈变动起来。 那是一种全然放下的感觉 无有这天下争斗,消灭了往日执念。 仇不在,恨不在,连这数百年来对横虚c对昆吾的怨怼,也都散去了。 身心澄明,念头通达,尘俗皆放! 其修为竟然节节攀升! 却并不给人半分陡峭之感,仿佛水到渠成一般,自然流淌而成,出窍,返虚,有界,直至通天! 云海之上,所有大能修士,尽皆骇然! 但扶道山人自己,却似一无所觉,又或许是一点也不在意了,只起身来,转向见愁,将那一枚皇天鉴抛给了她,叹道:“崖山便交给你了。” “师尊” 见愁将皇天鉴接在手中,只觉入手沉重,已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声音喑哑。 她有千言万语,最终却说不出一句。 扶道山人将她神情收入眼底,想起自己在人间孤岛收她为徒时的种种,竟好似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于是道一声“该去也”。 天穹上有五色的霞光坠落,罩在他身上,他只轻轻一拂手,道袍上再不见半分污秽,身形已乘光而起,飘摇间。渐渐转薄,消失在此界之中。 竟然是“一步通天,白日飞升”! 无数修士,望见此幕,心驰神往。 但转而念及扶道山人这一朝看破的契机,又觉心中戚戚,实在有说不出的沉重。 想来,山人与真人曾为挚交。 今朝看破飞升,未必没有几分心灰意冷吧? 旧日昆吾崖山两大巨擘,并立于世,如今一个拔剑谢罪天下,一个悟道白日飞升,隐隐然间,竟好似一个时代的落幕。 而旧时代的落幕,则往往伴随新时代的到来。 多少人的目光落在了见愁身上,落在了谢不臣的身上? 但谁也没有说话。 此时此刻,唯沉默,才能感觉到那浩浩远去c不可回溯的岁月 曲正风便在这样一个时刻转过了身去。 在这种所有人都沉浸在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中时,这样的一个转身,显得何其突兀? 昆吾那头几名弟子几乎一眼就看到了。 今日一番浩劫,满山血染,往昔多少熟悉的同门都殒命于他的剑下?若无曲正风,自也没有今日的浩劫,横虚真人也不至拔剑自戕! 仇恨深重于每个人心中。 他们赤红着双眼,几乎立刻狠声高喝:“血洗我昆吾后,竟还想要一走了之吗?站住!” 这充斥满恨意的声音,几乎立刻将所有人从方才的沉湎中惊醒,也包括此刻拿着皇天鉴的见愁! 她皱了眉,转身望去。 只见在场所有昆吾修士已齐齐拔剑而出,拦住了曲正风的去路,完全没有要善了之意! 众大能方才都听了个清清楚楚,横虚真人已应允,只要见愁立誓不向昆吾c向谢不臣寻仇,则今日一切恩怨既往不咎。 此刻昆吾众人再拔剑,其情虽可怜,但到底不对了。 众人跟着眉头一皱,便欲出言制止。 可谁也没有料到,就是在这样剑拔弩张的一刻,曲正风竟然再次举起了崖山巨剑! 那浩浩荡荡的威势,顷刻席卷云海! 所有大能修士都吃了一惊。 昆吾众修士更是想起他方才持剑驰骋杀人如麻的模样,只一声高喝,已自动结了剑阵,向他攻去! 谢不臣人在殿外,望见曲正风拔剑那一幕,几乎与王却同时疾呼一声:“住手——” 但比他们这声音更快的,是见愁的身影! 昆吾剑阵的厉害,在十九洲战场上她已深有体会,更何况是眼下这众多修士含恨含怒的一击?! 想也不想,她便挡在了曲正风身前! “轰隆”的一声,如万顷沧海倒袭而上,千道剑光在云海之上交织成一道恐怖的光柱,向见愁,向见愁身后的曲正风,打落而来! 可根本还不及靠近,天际剑雨已下! 是见愁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催动了一线天的剑意,凝这天上云作雨化剑,向对面昆吾修士扫荡! 纵然千修联手,可竟依旧不是她对手! 一剑执掌,人莫能敌! 无数还未来得及出手阻拦的大能修士已然怔住,方才动手的众多昆吾修士更是剑光崩散,几乎被见愁这一剑反击之力打得吐血! 这般强势的回护,简直称得上是不问青红皂白! 昆吾众修顿时已怒目而视。 但仅仅是下一刻,他们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转开了,甚至还带上了一分难以置信的惊骇,望向了见愁身后! 那是一种极其不祥的目光 落在见愁眼中,便是所有人都忘了责斥她,也忘了方才到底为什么拔剑,举起的剑尽皆顿住,一张张怔住的脸,让她心底充满了不安。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好似在这一刻消失。 静止了那么一个刹那,又轰然向她耳中撞来。 “大师兄!!!” “剑皇陛下” “曲道友!” “大师兄——” 此起彼伏的声音,交织成了一片,竟是分不清从何处响起,更分不清是何人发出。 见愁忽然就意识到了什么。 但脑海中只有一片的静寂的空茫。 她慢慢地转过身来,周遭所有人或惊或恐或不解的面孔,都从她眼前划过,没留下半点痕迹。 吹过的风甚至让她想起了某一日的傍晚 初到崖山,刚过了险峻的崖山道,便见着摘星台旁,立了一道昂藏的人影。 那时的风,好像也是这般。 曲正风的剑,竟不是向着前方那昆吾的众多修士,而是深深地贯穿了自己的胸膛 在见愁为他挡去前方一切攻击之时! 钝极的剑锋,穿透人身体,偏容易得像是刺穿一块豆腐,好似根本不费什么力气。 从前胸入,自后背出。 “滴答,滴答” 鲜血顺着剑锋滑落,点到地上,渐渐汹涌。 这一剑,太决然了。 似乎根本没想过留给谁挽回的余地。 整个剑身都穿透过去,只余一截剑柄,还握在手中 真像是一场噩梦。 见愁看见了他翻飞的织金长袍,看见了他染血的双手,也看见了他那一张平静的面容。 但这一瞬,唯独读不懂那复杂的目光。 她张口便欲呼喊什么,可天地间骤然凄厉的冷风却呼啸着灌了来,将她的声音散入风中,眨眼不闻。 “噗通”,曲正风倒入那翻涌的云海间,层云托住了他血染的身躯,那海光剑亦落在云间,光芒渐淡。 里里外外,所有修士都愣住了! 谁也不明白曲正风为什么要这样做。 见愁分明已在横虚真人自戕前立誓,旧日恩怨既往不咎,他这又是何必,又是何苦?! 崖山剑,崖山三剑之一。 化生自崖山山体之中,乃崖山最灵秀正气之剑,虽为石质,却削铁如泥,摧魂毁魄,易如反掌。 便是此刻没入其主之体,威力也未有半分消减。 只是那一腔赤子热血,浇灌于剑身之上,到底令此剑感出了几分深重的悲哀,颤颤地鸣响 见愁周身已冷得没有知觉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紧紧握着一线天,只向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 似乎很稳,也似乎很晃。 曲正风的目光,落在她面上,只道一声:“抱歉” 终究是他辜负了。 为报这仇,将见愁往日本不欲人知的伤痛,在人前撕扯开来;如今又辜负她为自己弃仇立誓的心意,固执己见。 可他本也不是什么苟活的人啊 大丈夫立于世,生为人杰,死为鬼雄,敢做敢当! 明知是恶,偏要为之; 明知是错,偏要强求! 只是他到底出身崖山,受尽师长教诲,明了天下公道,即便入魔,又如何舍得去这崖山门下的一身傲骨,一腔肝胆? 在决意犯下今日这无数杀孽之时,他就已经为自己划好了既定的结局。纵然天下修士能容他今日离去,依旧在明日星海做自己的剑皇,他亦不能容自己背负这一切,毫无负疚地苟活于世 那与昆吾鼠辈,与横虚真人,有何区别? 过得了天下修士那关,也过不了自己的心关! 日月昭昭,乾坤朗朗 当真是绝无仅有的好风日。 曲正风眨了眨眼,似乎觉得那天光太晃,可唇边却慢慢溢出了一分笑意。 崖山剑上纯粹的剑力涤荡着他的躯壳,穿梭过他四肢百骸,透进那元婴与魂魄之中,不可逆转,也让他一身经脉纹理如水波一般乍现。 见愁忽然就看了个分明! 他这宽阔的胸膛里,竟是空空荡荡 于是这一刻,她忽然有一种整个人都被一只巨手擒住的感觉,喘息不过来,惨烈到压抑! 是那一颗崖山的赤子之心啊! 当年的曲正风,到底是怀着何等样的决绝,生生将那一颗滚烫的心自胸膛剖出,抛入那噬骨的黄泉之中! 她在他身旁半跪下来,掌中透出一片水波似的金芒,只想在此刻护住他为崖山剑不断摧毁的神魂。 可竟不能够! 那是一种连轮回之力都无法挽回的伟力,如滚滚的江水,携裹着曲正风,向那既定的命运而去,不能回首 恍惚间,好似有欢声笑语,回荡在这昆吾的云海之上。 是掌门郑邀成日里对纷繁事务的抱怨,是扶道师尊拿着鸡腿时训他们的喋喋不休;是见愁筑基之日以翻天印在藏经阁上打出巨大的窟窿时,满山上下骇然的咋舌,是欠打的沈咎捏着那一柄桃花扇四处招摇撞骗时,众人玩笑般的起哄;是陈维山半天憋不出来的一句话,是寇谦之落拓间的笑声;是白寅那平平铺开的山水画卷,是余知非云游前历遍山河的豪言,也是姜贺那腼腆内敛的眼神 还有 那本该是他小师妹,却成了他大师姐的女修,还鞘顶上不服气的姿态。 崖山,崖山呵 终究是不能回去。 不能再去那摘星台,入那揽月殿,上那拔剑台,登那还鞘顶 可此生不悔! 不悔入此崖山! 万般的不舍与留恋,只聚成眼底一片潮湿,曲正风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神魂的消散,也在最后这一眼间,看见那坠于云海的海光剑颤颤地飞了起来。 泪落时,双目已然模糊。 只凭着那一股深刻在骨血内的意志,伸出手去,似要将那一柄剑,遥遥抓住! 又似乎只是那么一指 见愁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一刹间已泪如雨下! “师姐,剑,回去了吗” 海光剑飘摇而起,从层云间穿过,只化作一道疾驰的暗蓝剑光,如这千百载来无数失主的崖山故剑一般,向西北而去。 见愁知道,它终将回到武库。 去等待,自己的下一任剑主。 云海之上,无数崖山弟子终于恸哭,一片悲戚,泣不成声。 见愁半跪在他冰冷的身躯旁,泪痕模糊了视线,只恍惚地回答:“回去了,师兄,剑回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5.第545章 白驹过隙 剑是回去了, 可有些人永远也回不去了。 阴阳界战赢了, 秦广王灭了; 昆吾遭逢大劫, 横虚真人引剑自戕,谢罪天下,一生声名斐然, 身后却落得个毁誉参半; 崖山长老扶道山人一朝飞升, 绝迹十九洲; 星海剑皇曲正风亦拔剑自决, 死后被大师姐见愁带回了崖山, 归葬于千修冢畔,天下修士无人敢有非议。 史笔载:阴阳界战重启,集十九洲之全力以攻,历二十六日, 战敌于八方城, 斩灭秦广,重夺极域, 见愁大尊执掌生死簿,位封平等王。同日, 明日星海剑皇曲正风血洗昆吾,杀二千余昆吾弟子,会大尊一言逼杀时昆吾首座横虚真人,又自决于天下。昆吾大劫乃止。后世名之曰“明日劫”。 史家之言简短, 但只记叙于其上的几个名号, 便足以令无数后来修士望之神往, 去猜测这跌宕的一日里, 到底上演过几多沉浮。 诚谓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更何况当日诸天大殿上那么多修士亲眼目睹。 纵然有许多人在离开昆吾时,再也不愿对人提起当日那惨烈的一幕一幕,可终究会有一些好事之辈,以当日事为谈资,向旁人提起。 于是种种的传言,便不胫而走。 有人说,曲正风弃道入魔,是真的疯了; 有人说,横虚真人道貌岸然,心机深沉,死也是便宜了; 有人说,还是扶道山人厉害,一朝看开,直接飞升; 也有人说,崖山大师姐见愁才是真正的狠角色,一句话一道誓,便逼杀了昆吾首座,正道第一人 当然,也免不了有人对某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更好奇。 比如杀妻证道那一桩。 这传言的两个人,皆是十九洲风云之辈,个中又涉及恩怨情仇种种,实在是街头巷尾c茶余饭后最适合谈论的奇闻。 而且,就在此事结束后不久,崖山大师姐便持皇天鉴,于扶道山人飞升后,正式接任执法长老之位,成为了崖山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执法长老。 昆吾一头却截然不同。 横虚真人自戕后,接掌昆吾的既不是沉稳敦厚的大师兄赵卓,也不是淡泊睿智的四弟子王却,而是声名最显但同时也是争议最大的谢不臣! 没有任何外人知道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唯一能知道的是继任大典十分平淡,并不张扬,倒也符合昆吾劫后休养生息c低调行事的处境。 可外界的非议就很大了。 毕竟是谢不臣啊。 他虽的确是十九洲难得一见的绝世天才,且在阴阳界战中彰显出令人钦佩的才华与运筹帷幄的智谋,但“杀妻”这么一桩事在,还得他自己亲口承认,即便是“横虚真人唆使”,也总让人觉得他未必是善类。 尤其是诸多女修,对其颇有诟病。 倒是昆吾弟子自己绝口不提此事,大约也是觉得面上不光彩吧? 除“杀妻证道”外,当日见愁长老在诸天大殿前所立之誓,也十分值得人玩味。因为先前青峰庵隐界与雪域密宗,他二人就已经斗得难分难解,完全看得出是不死不休之仇,且曲正风已经陨落,见愁只要寻个由头,就能脱离誓言的束缚,重新向谢不臣寻仇。 比如,叛出崖山。 但这种猜测,甚至是隐隐的期待,不过永远只存在于一种隐秘的构想之中罢了。 若将其放上台面,在些许识高见远的修士面前说出来,恐怕只会换来一句:你懂个屁。 还是数十年后,智林叟一语道破。 誓立则不破,崖山自有风骨。仇固然大,诺却更胜。且剑皇弥留之际,一声“师姐”,以崖山托之,言实重耳。凡有情之人,谁能相负? 明日劫后数百年,十九洲风气为之一肃,天下不仁不义之行日少之。又经阴阳界战一场损耗,诸多修士乃觉修行之路虽然漫长,生死不过一念间事,感天机之不可测,来世之不可寄。 见愁大尊独开“我道”,修此一生,修此现在,问心问我问世界,与天道为友,从者甚众,渐成势也。 其本身修为,亦成十九洲最令人神往之谜。 劫后三十二年,第八重天碑,有界第一; 劫后一百三十年,第九重天碑,通天第一; 劫后二百六十年,北域禅宗雪浪禅师问境通天,飞升上墟,天碑第一“见愁”二字,纹丝未动; 劫后三百七十年,崖山掌门郑邀通天圆满,道成飞升,天碑第一“见愁”二字,岿然屹立。 按说修士一到通天之境,便离飞升不远。 但不管天下修士的修为如何变动,不管中间有几名修士登临此境,见愁的名字永远像是一座翻不过的山岳,立在所有修士的头顶上,难以望其项背。 前面几年,尚有人谈论一番,想她修为到底多高,战力几何,又为什么还不飞升,是不是有心魔。 到了后面,便都渐渐习惯了。 人们已经见怪不怪,将这九重天碑第一上的名字,视作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好像见愁的名字天生应该在那里一样。 大大小小的修士,一次又一次从西海广场之上路过,已经极少会在第九重天碑下面停下来。 唯有谢不臣不同。 近四百年的时光,似白驹过隙,弹指即逝,他的境界也从出窍飞涨到了有界巅峰,只差一步便可迈入通天。可每每从那九重天碑路过,他都会停留,抬首望着那最高天碑之上的“见愁”二字,默立良久。 越是大能修士,修为越是往上,才越能感觉到这简单的两个字,带给人何等强烈的压迫。 绝不会有人怀疑见愁的实力。 早在昆吾遭逢明日劫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十九洲实质上的最强武力。在之后的近四百年里,她已经极少出手。只有二百多年前,妖魔道上三大老魔作乱,昆吾崖山修士出海追击,久攻不下,她自极域十八层地狱返回,恰从海底出来,不过淡淡看了其中一老魔一眼,便令其灰飞烟灭。 其战力之恐怖,可见一斑。 眨眼又是一年小会,正好于崖山举行。 天下修士云集,倒是难得热闹。 郑邀飞升后,便由方小邪接任了掌门,算是头一次亲自操持诸般繁杂事宜,且又正碰上见愁师伯这几年不在十九洲,只好凭感觉拿捏,偶尔同昆吾商量商量,好歹没出什么差错。 往日脾气不好且还十分好斗的小子,身量已经拔高,修为也已经是骇人的入世后期,差一步便能迈入返虚大能的行列。但容貌上却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既有少年那一种天真的执着与热血,亦有青年较为成熟的沉稳与持重。 不轻浮,亦不世故。 不说话的时候有威严,笑起来唇角弯弯,但眼睛底下还透着点特有的混不吝的小邪气。 谢不臣带着昆吾一众修士来揽月殿辞行的时候,只瞧见他穿了一身火烧云似的赤红色道袍,背对着众人,面朝着前山的云雾,盘坐在殿前的窗前上,正埋头出神地看着什么东西。 他们都进了殿了,他才察觉到。 于是将手中正在看的东西一合,长腿一放,便从窗沿上站了起来,抬首一看,也不惊讶,只挑眉一笑:“圣君也要走了?” 原本阴阳界战后,谢不臣便因运筹帷幄被众修称为“紫微道子”,后来接掌昆吾,算得上是临危受命。在昆吾当时损失半数中坚修士的情况下,力排众议,急剧收缩了宗门原本的势力覆盖范围,韬光养晦,又亲力亲为培养门下修士。虽未收一人为弟子,却编纂了诸多的修炼典籍,涉及修炼c阵法c炼丹c炼器等各个方面,由浅入深,实在是少见地鞭辟入里。不仅昆吾修士受益,天下修士亦多有将之封为圭臬者。 如此二百年,竟真让昆吾缓过气来。 到如今虽依旧难与当初全盛时期相比,但也算恢复了大半的元气,且一门之风气清正许多。尤其是才入门不久的年轻一辈,已隐约有了几分显赫仙门弟子应有的纯粹。 世人虽因杀妻之事对他加以非议,可实在无法否认他绝顶的智谋与极强的实力,久而久之,自然觉得这“道子”二字的称号实不合适。 所以不知从何时起,便称作“圣君”了。 只是这两字旁人称来自然,从已经是崖山掌门的方小邪口中说出来,就显得生疏怪异。 但谢不臣并未在意。 经过当年诸天大殿上那桩桩件件,昆吾崖山这数百年来的关系自然算不得很好,且方小邪修的也是“我道”,早在还是个不通世事的小子时便同见愁亲近,不待见他才是寻常。 “近日来昆吾修士皆宿在崖山,实在多有叨扰,如今小会已经结束,自当前来辞行。” 谢不臣一身苍青道袍,清隽的眉目又比往日更多几分疏淡。 看上去真似个仙人,没沾几分凡气。 人立在殿中,一手负在身后,看了一眼方小邪手中捏着的折子,便自然地问道:“见愁长老依旧未归吗?” 方小邪心里不大舒服起来。 他长得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但两道长眉如剑却很凌厉,好战且不服输的性情更让他神情里添上一股天生的桀骜不驯。 这时看谢不臣,自然地透出几分不喜与敌意。 他行事也惯来霸道,只将手中折子往身后一背,便不客气道:“没回。不过见愁师伯已将诸事全权托与了我,圣君若有什么公事,同我说也是一样。” 当中“公事”两字咬得稍重了些。 谢不臣洞察人心的本事是一流,岂能听不出来? 可到他这境界,实也不将这些许挑衅放在眼中了,既然见愁没回,那他自也不会多言,便微微一笑,道:“倒非公事,只是数年前她托我查的一桩私事有了眉目。若她回来,还劳方掌门转告一声,谢某多谢。这便告辞了。” 话说完,略略颔首,已携昆吾众修去了。 揽月殿里便只留下方小邪。 那种近乎野兽一般的直觉,让他从对方临走时这一番话里,轻易地捕捉到了那近乎于他针锋相对的“私事”二字,一下就皱紧了眉头。 费解极了。 这四百年里大多数时间,见愁师伯都在闭关,或者来往极域与十九洲之间,甚少搭理俗事,即便是左三千小会,也总不露面。在外人看来,她是已得了道,强大且神秘,已经到了根本不需露面,光凭个名号便能震慑妖魔的地步。与昆吾这位圣君,可算得上是“王不见王”。 她有什么事要查? 而且还是数年前托了谢不臣? 方小邪想了想,越想越不高兴,抬手便把那折子扔在了窗沿上,打得“啪”一声响。 是智林叟十多年前写的一册行记。 翻开的那页,正好是崖山。 记的是:崖山三剑,崖山剑为圣剑,一线天为魔剑,无名剑为真剑。崖山剑为曲正风所得,乃是圣剑魔心;一线天为见愁所得,实是魔剑圣心;无名剑为方小邪所得,则是真剑真心。 方小邪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在他取得无名铁剑之后的两个月,智林叟这本行记已传遍十九洲,他亦寻来一看,又说与见愁师伯。 可师伯看了一眼,便笑。 笑过后,又沉默了很久。 他便问她:“智林叟写得不对?” 她低低叹了一声,将折子合上,只慢慢道:“真剑既有真心,圣剑自当圣心,魔剑亦必魔心。” 圣心,魔心 方小邪默念了两声,仍觉困惑。 说曲师伯是圣心,还算讲得通。可见愁师伯,怎说自己是魔心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6.第546章 魔心 极域, 第十八层地狱。 昔日的释天造化阵,在阴阳界战后就已经被撤去。如今站在这最底层地狱的最边缘,所能望见的也就是一片不分清浊的混沌, 还有混沌尽头那无法用目光穿透的乱流。 六十年的时光,曾在这片乱流里消失。 一刹便是甲子。 见愁站在这里,看着那漆黑莫测的空间, 已经有好几年了,既不曾移动一步, 亦不曾开口说些什么。 张汤从第十八层地狱入口处走过来时, 只觉她此刻的姿态, 似乎与他几个月前来看时没有什么差别。 如今他已是阎君了。 当年阴阳界战重启, 他临阵倒戈先弄死了楚江王, 又直接叛了八方阎殿, 躲在枉死城逍遥, 结果秦广王为见愁所斩, 一朝被灭去了所有的意识, 又化作了六道轮回生死簿的本体, 反倒是见愁这不再算得上是人也不再算得上是鬼的存在, 封了平等王。 按照次序来算, 这该是极域出现的第九位阎君,合该排在第九。可她偏偏是将原本第一殿的秦广王都斩落了, 名义上是第九, 可实际上却是提到都要令其余阎君打个冷战的第一。 当然, 他也跟着沾了光。 在战后重整极域, 恢复轮回后不久,便被见愁分了一卷生死簿,封了第十殿卞城王,掌管枉死城。 原秦广王c楚江王c宋帝王c仵官王之位虚悬,第八殿转轮王本是秦广王的心腹,在秦广王被斩落后生恐十九洲追责当年之事,已弃位奔逃,遂这第八殿之位也虚悬。至于阎罗王c都市王不过在其位,某其政,且本不过是随波逐流,并不在乎极域到底由谁来做主,自然而然顺服了见愁,依旧在原本的位置上。泰山王鬼门关一役为见愁重伤,后被秦广王炼制为傀,见愁夺取生死簿后,亦为其解除了束缚,令其修养,仍为泰山王。 所以极域虽换了新主,但并无太大震动。 且据张汤的观察来看,见愁这一位平等王,对极域的种种事宜,实在并不关注,几乎全都扔给了他来处理。 大权在握的感觉固然很舒坦,也实让张汤感觉到了几分乐趣,但偶尔闲暇时候一想,又不很得劲儿。 他偶见见愁立在转生池旁,都觉得她神情有些耐人寻味。 不像是凝视着掌管世间生死的轮回,反倒 像是注视着一只待宰的鸡。 甚至就连她此刻注视着前方黑暗处那一片乱流的眼神,张汤也觉得透着几分奇怪。 但他没有过问。 走到她身后,他便停住了脚步,两手照旧老神在在地交叠揣在宽大的袖袍里,道:“中域小会结束了。今日我同雾中仙下棋,他问起了你的行踪。” 久久伫立的身影,仿若一座雕像。 山河袍在混沌的风里飘摆,见愁的脊背如山岳一般峭拔,两手背在身后,掌中却是持着一封长长的卷轴。 看形制同生死簿有些像。 但张汤知道,那不是。 听见他这一番话,她身形才微微一动,沉吟了片刻:“问我” “近日来我同他下棋,总见他下着下着便走了神。那屋中雕像,亦久久没动了。走神的时候,他也总是望着那雕像。我觉得,他今日忽然问起你来,该是有什么事的。” 所以才特意来这里走一遭。 张汤冷刻的眉眼寡淡得像水一样,这些年来是越发不动声色了,但当了这么多年的阎君,那一股威压却比原来重了许多。即便这样平平淡淡的说话,也会让人从这平淡的口吻里,察觉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 即便对着见愁也一样。 他望着她,又道:“这些年以来,你也总是这般在站在这里看这一片乱流,是这里面有玄机?” 玄机? 见愁终于转头来看他。 她面庞犹如冰雪雕砌一般,眉眼里却透出些许少见的平和。周身上下浑然看不出半点锋芒,唯有那一双眼,幽深黑沉,又似凝聚着夜空里的星光,未必璀璨,却给人以浩瀚之感。 没有尽头,没有边际。 这让张汤觉得,自己面对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方世界。 他听见了她回答的声音。 一如星河般浩渺。 “你可曾听说过《九曲河图》?人皆传,这上面记载着宇宙诞生之初的秘密,凝聚着三千大道共同的归处,刻录着荒古时代那些失落的传说。这一片乱流,便是其中之一。” 张汤只知道见愁手中有这一卷《九曲河图》已经很久了,好像是从阴阳界战结束后便开始出现,但听她提起,却还是第一次。 他没插话,只听着。 见愁便又转眸向那混沌的深处看去,道:“此方宇宙诞生之初,是一片混沌,未分清浊,也未分古往今来,四方上下。盘古大尊初临此界,劈开混沌,宇宙方始衍化。未及衍化成熟,如人行于道生渴意,又为保方创之轮回,大尊于是取此方宇宙一瓢元始之力解渴。宇宙衍化便缺了这一瓢之力,虽万万年弹指过,亦未能衍化完成,留下这一片未分之混沌,未分之时空,以乱流之态横亘于此界。所以它是宇宙的乱流,也是此方世界,一道久久未能愈合的伤痕。” 一字一句,都平淡至极。 可张汤偏生从这字句间听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惊心动魄,甚至令人胆寒。 为见愁话里透出的某一种意味胆寒。 然而见愁说到这里,便好像说完了,半点没有再往下继续的意思,只从十八层地狱的边缘走了回来,往出口处去,同时开口问他:“张大人这些年来当阎君,感觉还好吗?” 张汤想了想,回道:“人上人,鬼上鬼。托你的福,甚好。” 托她的福 见愁忍不住便笑了一下,半开玩笑似的问:“看来,若有一日见愁无端横死,还能得大人记今日恩情,为我收尸了。” 张汤一顿,看她一眼,才跟了上来,道:“本官虽不善操持丧事,不过一口棺材还是备得下的。” 能一本正经回答这种问题,这十九洲上,怕只有张汤一个了。见愁越琢磨,越觉得他有意思,仿佛想要知道他到底还能有什么出人意料地答案一般,又问了一句:“那若是有一日这极域没了,毁在我手中,你也不能再当阎君了” 她话没说完,张汤已经停住了脚步。 两人对视。 见愁收住了后半截话。 张汤定定地看了她半晌,面无表情道:“那你还是早几日死个干净吧。” “” 不可否认,有那么一点生气。 但也只是那么一点。 紧接着,见愁便笑了起来:“哈哈,张大人果然是张大人啊!” 张汤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脑子有毛病的人,但转念一想,如今她怎么着也算极域之主,他也不能就因为这一句话便把他顶头上司拉进大狱里去,索性便当没听见这一句说嘲讽不像嘲讽说称赞也实在不觉得像称赞的话,一路向上一层地狱走去。 道中经过了一片废墟,也远远看见了祭台。 见愁在路过某一角倒塌的墙壁时,便停下来看了一眼,想起阴阳界战方重启时,与曲正风一道自弥天镜传送进这一层地狱,在那为残垣断壁覆盖的石室里,看见的那一幅幅壁画。 张汤没停下来等她。 她站着看了一会儿,但最终并没有再走进去看一眼,似乎怕触了什么伤怀的回忆,又似乎是这近四百年的时光里,她已经看了无数次,只站在外面便能清晰地想起那一幅幅壁画上的种种细节,已无需再看。 返身又跟上张汤,两人出了十八层地狱,回到了枉死城。 小四百年过去,旧日阴阳界战的影响已全然不见了踪迹。轮回恢复以后,枉死城似乎也没有什么格外的变化,无非是鬼修多了一些,但也不显得多很多。 毕竟十九洲修士寿数长,修为高,但凡交战都很激烈。 能入轮回,必要魂魄完整。 很多时候战分胜负,修士都已经神魂俱灭,哪里还能进什么轮回? 这轮回为秦广王夺走时,修士们总觉得这东西属于自己,想要拿回来。但拿回来之后才发现此物不过鸡肋,仅仅算是聊胜于无。又兼“我道”渐盛于十九洲,有越来越多的修士依附此道,著书立说,颇言轮回之虚妄,言“我”,言“存在”,倒懒得去在意那什么下一世的轮回。 谁知道下一世做人还是做畜生呢? 下一世做人还是做畜生,又与人这一世,与“我”有什么相干呢? 索性随它去。 当然也有修士责斥这些修行“我道”之辈离经叛道,净瞎传些歪门邪道。可架不住修行“我道”的见愁,是整个十九洲乃至于这元始一界内修为最高c实力最强之人。反对之人纵然责斥,也终显得有那么几分气弱心虚。 而如今极域与十九洲间也不是完全封闭。 十九洲之所盛行,极域自也风闻。 所以这枉死城中许多鬼修里倒有许多不愿再进轮回,干脆就在极域修炼,等寿数将要耗尽,再投胎不迟。 见愁与张汤走来,看着两侧高楼内那些举酒而饮的鬼修,一路无话。 唯独撞见泰山王的时候,略略停步一望。 经过这许多年的修养,泰山王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魁梧健硕的身躯如旧,只是八方阎殿变作十方阎殿后,跟谁的关系都淡了。有时候在十方城,有时候不在,偶尔能在一些高楼的角落里瞧见他。 比如此刻。 那沉凝厚重的身影,便坐在道旁高楼一角,背对着外头,谁也看不清他神情,只觉那确是一座冷硬的高山。 有只毛茸茸的小猫儿,柔柔软软地趴在他颈窝。 从他左肩,爬到右肩,过了很久,才见那身影一动,轻轻伸手在那猫儿的背上抚了抚。 见愁终究还是没上去打招呼,只无言从这楼下经过,转过几片繁华地,便又到得那破败旧巷巷口。 枉死城再怎么变,这里也不变。 常如一日的荒凉冷寂,地面上青石板的缝隙里甚至长出了青苔。 她与张汤从中经过,留下两串细碎的脚印。 雾中仙便站在屋内,凝视着身前那一尊与他等高的石像,像是已经等待久了。 脚步声渐近,到得门前。 接着便听见了见愁的声音:“得闻前辈询问晚辈行踪,见愁遂来叨扰,见过前辈了。” 雾中仙终于转头看她。 她正躬身向他道礼。 其实修界以实力为尊,见愁的实力已经远远胜过他不知凡几,本不必再对他执什么晚辈之礼,可偏偏她与往日相比,竟没有太大的变化,既不骄矜,更不自负。 他从这女修身上看到的,竟是那一点烟火与人情。 实在少见了。 皱纹爬满了额角,雾中仙一张形容枯槁的脸上,忽然就透出了几许风烛残年的慨叹,只问道:“见愁小友参悟《九曲河图》近四百载,也该快往上墟仙界去了吧?” 《九曲河图》的存在,对一些人来说是秘密,但对另一些人来说,从来稀松平常,见愁也未对他们保密。 如今听雾中仙提起,她虽有些诧异,但还不算意外。 毕竟雾中仙,或者说不语上人,正是河图其中一任主人。 她并未隐瞒,如实答道:“参悟甚久,终明了从心而行。无为与为,我择后者。不日确将往上墟仙界一探。不知前辈,有何交代?” 张汤听得一怔。 见愁在此界待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他都快忘了:见愁本是修士,修为到这境界,似乎的确应该飞升。 可为什么,他们都不用“飞升”这一词呢? 他微微蹙了眉,看着见愁与雾中仙。 雾中仙便轻轻地叹了一声,道:“谈不上交代。只是小友真至上墟,若得遇他,便请放过他吧。” 放过 他? 见愁有一瞬间的茫然,几乎没反应过来,不知雾中仙口中这一个“他”指的到底是谁,但仅仅是下一刻,脑海中便电光石火地一闪,有些惊愕。 曲正风陨落后,她将其归葬,归崖山剑于还鞘顶,后辗转又至明日星海,于解醒山庄遇到昔日隐界中的红蝶,倒听她说起很多与剑皇有关的旧事。 其中一桩,便是他对鲤君的承诺。 若飞升上界,必杀不语上人之心魔,以报上人之仇。 只是这承诺,曲正风终究完成不了了。 见愁本欲尽其生前一切未竟之志,包括不语上人心魔之事在内,可万万没料到此刻竟听见这样一句。 “前辈” 她开口便欲追根究底。 但雾中仙已转过身去,只从陈旧的桌案旁捡起了一枚尖石所制的刻刀,淡淡道:“魔因心生,本是无辜,随他去吧。” 见愁所有将要出口的话,一下都说不出口了。 她凝望雾中仙良久,终看出对方已不想在此事上多置一词,于是悄然告辞离去。 临走时只见雾中仙专心去雕刻那石像。 两人从屋内出来,一时心中都有些困惑难解。 张汤是想问上墟仙界之事。 见愁却是在思考雾中仙这一请求的深意,于是皱眉凝神,一步步从这旧巷中走出去。 只是才刚走出巷口,她陡然一个激灵,意识到了有些地方不对。 但再从巷口返回,已是迟了。 只听得“啪”一声响,那一枚被用作刻刀的尖石已从半空中坠落,摔在了地上,顷刻粉碎! 而先前立于屋内的雾中仙,竟如烟散。 什么也没留下。 好似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般。 只有那墙下,一尊完美的石雕,栩栩如生地立着。 女修的衣袍,线条顺畅,行云流水,好似清风与白云。原本模糊没有五官的面容,亦变得清晰。一双星辰似的眼眸,微微抬起,去仰望那无垠的苍穹。丰润的唇瓣弯起一线,是自然流露的强大与自信。 只一点点笑意,便已令人如沐春风。 竟丝毫不逊于明日星海广场那一尊 屋舍内尘埃溅起,在破窗透进来的天光里沉浮,冷寂的虚空里,好似淌过了无尽的岁月,洪流席卷。 见愁凝望那雕像,忽生出几分怅然。 一生遭逢起河图,对那随手改变了他命运的女修,不语上人千载不曾释怀,未必没藏恨意。可到最后,终究还是直面了自己真实的本心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7.第547章 云海上 一道又一道风信c雷信穿过黄昏的层云,落到归鹤井中。方小邪就半坐在旁边, 把手掌心里的丹药扔给井里那大白鹅, 大小眼的骨玉只能在旁边眼巴巴看着, 小貂则懒洋洋地瘫在方小邪腿边上,一副自己才是崖山老大的样子。 路过的弟子都对这一幕见怪不怪了。 大家伙儿都还已经习惯了这大白鹅靠仙丹续命, 但大约真是凡鹅吧, 根骨实在不行, 磕了这许多年的药, 也没见忽然成精,搞得丹堂的许多长老, 包括专门鼓捣歪门邪道的左流在内, 都怀疑是炼制的丹药不行,险些丧失了继续钻研的信心。 方小邪想到这里, 莫名就笑了一声, 只是笑过了, 又有些低沉下来。 他坐在归鹤井旁, 就看着水里荡漾的倒影。 峰顶上的崖山巨剑正好被大白鹅脚蹼划出的水波揉碎,但平静时,便拼凑出一道挺拔的女修身影来。 方小邪看得一怔, 连忙从地上爬起了身来,动作太快, 半点预兆都没有, 险些惹得原本瘫坐在他腿边的小貂都一骨碌掉进水里去! “见愁师伯!” “想什么事情呢?看着心事重重的。” 见愁方才回来, 在那半山腰的山道上就瞧见方小邪坐这边出神, 也没隐藏自己气息,谁想到都走到他身后了,他竟然也还没察觉,便打量着他,问了一句。 修士们的寿数都很漫长,修炼到一定地步后,大多数修士都可驻颜有术,所以容貌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按理说,方小邪再见见愁,也不会觉得陌生。 毕竟也不过就是数年没见罢了,对修士来说真算不上什么,可方小邪心里就是有些莫名的紧张。 在她目光注视下,他身为崖山一门掌门的沉稳和威严都好像一下不见了,变得局促起来。 仿佛又回到少年不知天高地厚还想赢她的时候。 方小邪站得笔直,已经比她还高了一些,但身体却紧紧绷着,凝视着见愁,道:“正在想师伯什么时候回来呢,今年小会已经结束了,昆吾来的那些人也都走了。不过谢掌门临走告辞时留了一句话,让我转达给师伯,说师伯数年前托他查的‘私事’有结果了。” 私事? 见愁细细的眉梢微微一挑,只觉有些奇怪。她托谢不臣查的那一件,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私事吧? 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了方小邪身上。 方小邪立刻觉得浑身跟长毛了一样,很不自在,连那透着几分邪气的五官,在她面前都显得异常乖顺。 见愁还能不知道他吗? 这小子与左流一般,虽不是同种风格,但早些年都算是刺儿头一个,如今当了掌门,也是崖山最桀骜不驯的掌门。 她问道:“怎么回事?” 根本都不需要什么逼问什么严刑拷打,她一问,方小邪便老实交代了:“师伯又不是不知道,那姓谢的道貌岸然,我实在不想同此人说话。他问起师伯你来,我便叫他有什么公事告诉我就行了。结果姓谢的说,是私事,让我转告一声。” 话说到这里,他便有些不满。 “到底是什么事,我们崖山不能查,一定要他们昆吾,要姓谢的来查?” “这件事,还真只有昆吾能查。” 当初傅朝生离开此界,虽将能查古往今来之宙目还给了她,但在这近四百年的时光里,无论她如何查看,总有一些细节犹如笼罩在云雾中一般,十分模糊,好像故意被谁遮挡去了。 所以,只好劳动劳动谢不臣了。 见愁并未回答方小邪的问题,更没有向他解释到底是什么事,只道:“你修行的时日虽然不短,性情冲动易怒且还好战,虽是一颗赤子之心,但对谢不臣这样的人还是该多加防备。他如今执掌昆吾,又是一等一心机深沉c计谋莫测之辈,即便以我对他的了解,不至于同他师尊一般,可却比他师尊更为可怕。” 类似的话,她已经说过不止一次,方小邪也已经记得。往日听着都觉得是师伯关心他,但今日听着不知怎么,就是不很对味儿。 他其实是不驯且霸道的性情。 此刻神情间便露出几分不服气,皱了眉:“世人瞧不出他的可怕,师伯却能瞧出,我们崖山何必忌惮他?左不过他也就只能靠著书立说,沽名钓誉,才能与师伯分庭抗礼罢了。” 说的是谢不臣近年来所写下的许多典籍。 见愁并不做与谢不臣一般的事情,甚至可以说,在这近四百年的时间里,谢不臣做了很多,而她至少在外界看来,是什么事都没有做。 但有时候,不做偏比做了还要厉害。 谁让她是十九洲空前绝后的最强呢? 不管是“我道”的兴起,还是崖山这些年来鼎盛的声望,都是水到渠成一般自然的事情,一切都只是因为她在罢了。 她与旧日任何一任长老一般,庇佑着崖山。 天下修士总称赞谢不臣的智谋,见愁师伯的修为,但在方小邪看来,比起谢不臣人尽皆知的智,见愁师伯的智,才是“大智”。 他不喜欢谢不臣。 也不喜欢听到见愁师伯在他面前以任何形式称赞谢不臣。 只是见愁并不觉自己言过其实,但也并不反驳方小邪。心境越高,修为越至化境,便越见平和,清心寡欲,越透出一种能纳百川的包容来。 她望着这出色的晚辈,只摸了摸他脑袋。 方小邪都要炸了。 见愁却笑:“天地人三印传给了你,练得怎么样?” “那还不简单?已经练了七八成了。”一说起修行的事情来,方小邪神情才好了些,“许久没同师伯拔剑了,师伯要试试我练得怎么样了吗?” “你练功我还是放心的。” 毕竟是当年百折不挠c屡败屡战的小子,在这一点上,见愁半点不担心他偷懒。 “交代你的事情,都还记得吧?” “记得。”方小邪郑重地点了点头,又有些犹豫,然后问她,“师伯是就要走了吗?” “去昆吾一趟就走。” 她并没有向崖山的亲近同门隐瞒过自己的计划,早在当年郑邀飞升的时候,便已经在为今日做准备了,包括将天地人三印传给方小邪。中间的时间里,与诸位师弟比剑论道,也已是聚过了。 修士不重别离,有缘自会再见。 且她离开此界,与旁人离开此界并不相同。 看出方小邪眼底有些不舍,她也只笑道:“当年师尊将崖山交给了我,如今我也将崖山交给你。可别出了岔子,免得到时飞升上墟,没脸来见我。” 方小邪撇嘴,心想自己哪儿能呢? 但就这一句贫,这时候也说不出口。 眼见着见愁要走,他才忽然开口,难掩深藏的几分担心:“师伯等等,上一次,你为什么说‘魔剑亦必魔心’?别人都说你有心魔,是真的吗?” 心魔? 见愁脚步一顿,竟忍不住失笑。 漫山遍野,都是傍晚的霞光。 她站在灵照顶上,抬首望着还鞘顶上高插的那一柄崖山巨剑,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指一摸自己眉心那一线隐匿的红痕,然后慢慢道:“魔心,并不是心魔” 魔心,并不是心魔? 方小邪听得依旧茫然,只觉当日那一番话自己没听懂,如今这一句话,自己也没听懂。 见愁没解释,朝他一摆手,身形便已隐没。 这时正值十九洲夕阳沉落,中域莽苍的群山披上一层金红的余晖,九头江奔流的江水里如同浸着一片碎金,偶有钓叟坐于平静的江湾边,间或有一两艘小船随江而下。 所有与十九洲相关的回忆,都从脚下掠过。 山川河岳,往来代谢。 近四百年过去,昆吾十一峰雄踞于江湾之内,当日为曲正风屠戮的惨象已消失无影踪,恢复了山明水秀模样,只是江山如旧,却已换了新主。 浩然的云海之上,诸天大殿岿然耸峙。 刚结束的左三千小会上,昆吾的弟子取得了很不错的战绩,如今回到门中,便站在大殿下方,听众位长老对他们这一次小会中的种种缺陷进行点拨。 赵卓c吴端c王却等如今都成了长老。 谢不臣则高坐在上首,听着众人说话,却少见地有几分心不在焉,直到一道实在久违了的气息,落在了外面云海之上。 于是这一刻,他抬起了手来,示意众人暂时停下,自己则从座中起身,竟也不说一句话,便下了台阶,向外面走去。 众人皆是一怔,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在谢不臣走出大殿后,转头向他所去的方向望去,便是心中巨震! 那翻涌云海之上所立的一道身影,真是陌生又熟悉。往昔她曾在这里,登上过无数修士羡慕的一人台,也曾站在这里,一人一剑面对昆吾所有修士,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逼杀了昆吾首座! 崖山见愁 时隔近四百年,竟然再一次踏上了昆吾。 只是这一回,又为什么来呢? 所有长老们默不作声。 殿内那些年轻的弟子们却都十分好奇。他们虽听闻过昆吾那一场浩劫,但往日从未见过见愁,自然也不知今日来的便是传说中那一位。这时候,都在心里嘀咕:这女修究竟何许来头,居然能让圣君放下手中的事?要知道,就是那潼关驿大司马沈腰甚至是北域阴宗的圣女来了,他都不多看上一眼的。 一群人或多或少地悄悄向殿外看。 似乎想看出点什么猫腻。 谢不臣照旧喜欢一身青,像是林间叶,山中竹,笔上墨。只是如今到底是昆吾首座了,那袖袍衣袂边上,便都用细细的银线压了。身上虽无多余的矫饰,却在淡漠出尘之外,衬出他几分凛冽的清贵。 眉眼里藏着山水,唇齿间能吐珠玑。 他行至云海边缘,只在见愁身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道:“百年未得一见,见愁道友之修为,越发令人望尘莫及。今日造访昆吾,想来是方掌门将话带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8.第548章 坐井窥天风云逝 一张木几, 摆了杯盏酒壶, 也不设在诸天大殿内,只设在这云海的边缘。谢不臣摆手便请她坐, 见愁也不多言, 同他在这木几两侧对坐下来,两腿一盘,将双手搁在膝上, 只看谢不臣挽袖斟酒。 便是连斟酒都好看。 沾着书墨气的手指修长,动作不紧不慢, 压了壶盖让酒液淌出, 灌入白玉盏中,七分满。 见愁就这样平平淡淡看了他片刻,又看他为自己斟酒, 才道:“听说是有眉目了?” “眉目是有了, 只是不解其中玄机。” 谢不臣与见愁一般盘腿而坐, 将酒壶放下了,自顾自端酒盏起来喝了一口,又转头看了诸天大殿内那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弟子们一眼,但并没有去呵责什么,只是抬手,将一枚青白的玉简压在了木几上。 “见愁道友要查这个,是觉得横虚无辜吗?” “无辜?” 见愁知道, 自己要知道的事情就在这一枚玉简中了, 将其取在指间, 打量半晌,却笑。 “纵使天下修士都信了他当日殿上辩解之言,可我不会信,你谢不臣更不可能信。他横虚,岂能与‘无辜’二字沾边?” “可这些年来,未尝没有修士觉得他无辜。毕竟当年阴阳界战,昆吾半路遭遇伏击也是真。若没有这半路的遇伏,也就没有申九寒前去崖山报信这件事了。” 谢不臣的口吻,实在听不出半分的情绪。 既不像是要为横虚真人辩解,但同样也听不出半分嘲讽的意味。 可见愁实在太了解他了,在将意识探出触在这一枚玉简上的同时,她已是冷冷笑了一声:“你都说没有遇伏,也就不会有申九寒前去崖山报信这件事了,横虚真人要的便是昆吾首座之位,本是思虑周全妥帖之人,从不冲动行事,如此一番筹谋怎能不是计划好的?且若真是旁人泄露了确切的消息给极域,极域岂能不调兵遣将置昆吾于死地,何至于使昆吾遭受伏击还全身而退?分明是极域也不知自己所得消息之真假,姑且设伏罢了。若依此算,最后无非是申九寒犯错,他名正言顺执掌昆吾,崖山则只略受削弱。可千算万算,这一箭双雕的好计谋里算漏了佛门内乱c密宗反叛。如此才因这一己私心,害了崖山千修。你昆吾旁人或许无辜,他却是罪有应得。” “见愁道友这一番话,说得倒好像亲眼所见一般。”谢不臣的目光落在她手中所持的这一枚玉简上,只想起某一桩已经被十九洲修士遗忘了的“小事”,“倒是我忘了,当年左三千小会鱼骨庙内,见愁道友是得了一枚‘宙目’的。” 往日修为或可不足,到得今日,即便无法窥看未来,但往日所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也该是清楚无疑了。 已发生的过的世事,在她眼底大约是想知道便知道。 但这也很奇怪。 若她什么都知道了,眼下这一件事,又为何托他来查? 谢不臣抬眸注视着她。 这一刻,见愁的一缕意识已经沉入了玉简之中,才一阅读内中所转录的记载,眉头便立刻皱了起来。 事情是他查的,里面有什么他也自然清楚。 是昆吾自第一次阴阳界战至明日劫这十一甲子之中,昆吾周天星辰大阵的运转情况。 当年横虚真人便是以此衍算天机,得知百年大劫。 只是在他算得天机后不久,大约是西海大梦礁蜉蝣大妖傅朝生现世之时,周天星辰大阵停转,昆吾上下包括横虚真人在内,皆以为是他能力极限,已不能再测算天机。 横虚真人自戕后,此阵才重新运转。 如今就立在诸天大殿之上。 但谢不臣毕竟不是横虚真人,也从来不相信什么天机,所以只任由这大阵摆在上头,却从来不曾动用过。 数年前,他尚在为门中弟子讲道,见愁一封雷信骤至,托他一查昆吾对此阵的记录,他才隐隐觉出几分微妙的奇怪来。 原本横虚真人测算昆吾大劫这件事,就显得很离奇。 若不测此劫,也就不会收他为弟子,间接地也就不会出现如今的见愁,自然连他自己的杀身之祸都不会出现。 可这一切偏偏发生了。 更离奇的是,他调阅这些年昆吾所载周天星辰大阵运转之记录,竟然发现,在横虚真人测得昆吾大劫那一日,大阵根本没有启动,运转如常,连半分异象都未曾出现! 横虚真人只不过是在阵前默立了半柱香的时间而已。 “原本我以为,横虚不过是测算天机反使自己应劫,人终究没算过天罢了。但在见愁道友托我调阅完这周天星辰大阵的记录之后,我才发现,事情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而见愁道友所知,似乎也远远超过了常人。” 谢不臣浅酌杯中酒,嗓音也淡淡。 他当初看见那一页记录时,都难掩心中的震惊,此刻便抬眸打量见愁的神情,却发现她虽皱眉,可面上却一片平静。 唯独那执着玉简的手指,泄露了一分真实的情绪。 在将玉简压回木几上时,微微颤了那么一下。 见愁心绪如潮落潮起,一时无言,过了许久才道:“确如你所言,我有宙目,所以能知过往。但或恐是因事关天机,竟无法窥知你昆吾周天星辰大阵过往运转的情况,所以托圣君一查。倒不曾料到,查出来竟是这般结果。” 若周天星辰大阵并未真正启动,横虚真人怎能从大阵中测得天机? 若不曾测得天机,那所谓昆吾百年大劫与能救昆吾于水火的谢不臣,又从何得知? 一切都只是作茧自缚吗? 还是横虚真人有什么秘法,将过往的记录抹去? 可他自己都对外人说是测来的天机,抹去记录对他有什么意义? 正常人拿到这玉简,看见玉简上一切相关之记录,都会生出种种的怀疑和联想。 本来谢不臣觉得,见愁也该这样想。 甚至就连她这一刻说话的神情都不见得有什么异样。 可也许是某一种强烈的直觉吧,他竟偏偏觉得见愁这一刻的回答与言语是如此古怪,实在不像是真话。 眸光微微一闪,谢不臣看似云淡风轻,可心内没有半点放松,只看似不经意道:“所以,见愁道友也觉得,横虚或恐是作茧自缚?我在阴阳界战重启时,眼见过他种种异常,只觉他未必没有心魔。毕竟他与扶道山人交情甚厚,并不作假,且也并未料想自己为一己之私竟造成崖山千修陨落的严重后果,纵表面平静,夜深人静时只怕也很难不生出几分愧疚。如此一面难安,一面又难保不怀疑昆吾终有一日将步崖山后尘,日思夜想,生出魔障,才臆出这所谓的大劫来。如此,倒令人叹惋了” 这话就是试探了。 见愁转眸向那耸峙于云海尽头的诸天大殿看了一眼,隐约还能看见高处那周天星辰大阵旋转的银色流光。 但感觉已与往日见时完全不同了。 当年初到昆吾诸天大殿,只觉此阵玄奥莫测;如今再见,却是鬼气森森,说不出的诡谲。 殿内众位长老,尤其是众位弟子,被她回眸这么一看,都是心头一跳,差点没吓得丢了魂。 但正要躲闪时,她已收回了目光。 方几上酒盏依旧,见愁终于还是伸手端了,但看着酒液却暂时没饮,反而抬眸,注视着谢不臣,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嘲讽:“横虚真人一朝自戕,昆吾上下最高兴的人莫过于你了,再假惺惺说什么叹惋,只怕真人在天有灵,也要死不瞑目了。只是青出于蓝,死在你的算计里,他不算冤。” 面对这般尖锐甚至辛辣的言语,谢不臣面上的表情几乎称得上是纹丝未动,甚至还笑了一声:“不过是因势利导罢了,称不上什么高明。” “早在共探雪域密宗时,你就已经得了九疑鼎,却向横虚真人隐瞒。随后你过问心道劫,横虚便只好费尽心力为你硬扛,只因你是能力挽狂澜c救昆吾于既倒的道子。及至阴阳界战,横虚真人与扶道山人拔剑先往八方城,曲正风该在后方。他何时离开旁人或许不知,你当时却不可能不知。但一未提醒横虚真人,二还偏偏在横虚将受元始劫罚时以九疑鼎为其挡之,便是故意要保他一命,又不使他存有足够的实力。如此不必陨落于极域,让他有命回到昆吾,才可与曲正风一番对质” 细细想来,件件令人心惊。 旁人谁不当谢不臣关键时刻对授业恩师出手相助,是个好徒弟,可在见愁事后想来,只觉着实歹毒! “当日殿上,那一句‘愿闻其详’,也不过惺惺作态。他横虚走一步算三步,你谢不臣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杀我证道纵是横虚唆使,你心底却不可能有半分后悔。横虚在自戕前将一切的过错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因为在他心目中,最重是昆吾。为昆吾,他要保全你,也要保全你的名声。而你,对此一清二楚。” 真不敢想,横虚引剑自戕时,该是何种心境? 只怕在极域八方城一战里看他祭出那一方九疑鼎就已有所了悟,再到诸天大殿上听那一句“愿闻其详”便算彻底明白。 可那时的横虚,还有什么选择呢? 他已经身败名裂,固然能以言语揭穿谢不臣种种算计,甚至道明当年杀妻证道之事,使谢不臣为天下修士唾骂,可他又如何能选? 生为昆吾,死也不悔。 所以干脆一身揽下所有罪责,还以曲正风之安危为筹码,为自己这狼子野心却也必将重振昆吾的徒弟,换了见愁一道誓言,为谢不臣c为昆吾,铺平了一条坦途。 快四百年过去了,过往的细节,由她一点一点数来,竟依旧让人觉得历历在目。 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般。 风吹动着云海,边缘上的层云如浪花飘散。 谢不臣似乎回忆了起来,他重新为自己斟酒,只道:“见愁道友之言,惊世骇俗,若此刻有外人在此,将这一番话听了去,只怕是要目瞪口呆,万万不敢信。所以纵然都是真,说来又有何用?” 他当真是敢做也敢认。 这一份深沉的心机,实在叫人想来都觉得骨头缝里冒寒气。 见愁喝了一口酒,似乎要借这一盏的醇烈将心中某种情绪压下去,放下酒盏才笑:“只怕当年的你连曲正风的计划都猜得一清二楚,人都说我崖山从昆吾这一劫中受益,可你谢不臣才是这背后真正的大赢家。一番精妙算计,多智近妖,可天下却只知你有几分无辜,而不知你筹谋之深。想来谢郎妙计无人赏,总有些许孤芳独绽的寂寞吧?” “哈哈哈” 谢不臣终是难得笑出了声来,往日无数人已经熟悉的冷淡谨慎从眉目间褪去,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种无法遮掩的锋芒! 他重为见愁斟酒。 这一时只由衷生叹:“见愁果为谢某知己!” 叹完,却又静默片刻,道:“不过曲正风,是个人物,可惜了。” 见愁神情阴郁下来,没有言语。 谢不臣却自斟一盏,端在指尖把玩,平静的眸光随那酒盏中的波光晃荡,续道:“他亦早看出我与横虚不过是与虎谋皮,只问我能否速攻入八方城。须知缓攻消磨极域实力,于我十九洲更为有利。他这提议,无非是想十九洲与极域势均力敌,而作为主力的昆吾亦必将折损更多,方便他屠戮昆吾罢了。只是立身太正,实在难容于己。” 有些事,旁人看不清,但他们实在太清楚了。 曲正风为的不过就是那一口不平之气罢了,固然知道昆吾大多数人无辜,也偏要一意孤行。 否则,崖山千修,竟是活该倒霉吗? 横虚真人虽只存了一分害人之心,却酿成十分害人之果,旁人站着说话不腰疼,只言崖山只能向横虚与昆吾寻这一分之仇,可这剩下的九分,意怎能平? 见愁只恍惚记起,自己当年与曲正风尚有一场未竟的约战,没成想,一拖竟再无一试高下的机会了。 她沉默了许久,才端酒饮尽。 冰冷的眉眼间,那一线红痕出现在眉心,透出几分隐约的戾气。 她来时,谢不臣尚且未觉,这些年来更是几乎不曾碰面,但此刻目光掠过她眉心,便发现了几分微妙的不寻常。 她双眼瞳孔边缘竟隐隐显出暗金之色。 但既不像是什么法门,更不像是某种异变,反而给了他一种强烈的禁制之感,旁人的神思无法穿透这瞳孔,里面某些东西,也无法从中出来。 就像是 在自己双瞳中,构筑了一座囚牢! 他眼底顿时掠过了几分思索之色,但并未多问一句,只压住了酒壶,注视着她。 但见愁也不看他一眼。 酒盏放下,便道:“你与你师尊,是一丘之貉。你算计他,他也算计你。虽当众逼我立誓,可那‘此界’二字却是他亲口说出。他虽肯为你揽下罪过,保你性命,但只保这一时,不保你飞升之后。你在他眼底也不过只是救昆吾于水火的棋子一枚。往日几次三番让你与我同行,也是忌惮于你,要你生出心魔。只可惜,他失算得厉害,我看谢道友,实在不像有什么心魔的样子。” 压着酒壶的手指,轻轻地一动。 谢不臣不确定她这一句到底只是感叹,还是想要试探什么。 他只不动声色地回道:“看来让见愁道友失望了。” “有时候也真羡慕圣君这寡情的性子,一杀便无所挂碍,倒省去世间情爱忧烦。” 晚霞已到了最灿烂的时候。 天上每一片云都被染成了绯红,映着沉落的金光,在山河上漂浮,也在他们身边翻涌。 见愁望着这变幻的风云,只想起了傅朝生。 自鲲死化海后,他便离开了此界,再未归来,想来,该是去了上墟。 她方才言语,平静至极,可谢不臣太了解她了,以至于这一刻竟清晰地察觉到了某一种实难让人舒服的异样。 他瞳孔微微地一缩,慢慢放开了压着酒壶的手。 然后便听见愁对他道:“曾有一友人对我生情却不自知,我却偏哄骗于他,到他明了世间情爱时,便被我伤了心。圣君曾言我淡漠于情爱,而我亦不曾看明己心,是当局者。不知,圣君局外之人看来,我心如何?” “” 她竟来问他。 谢不臣自觉这一刻若他还能感知这些负面的情绪,便该能清楚地体味什么叫“锥心之痛”。 脑海中竟浮出方小邪的面容,但一转瞬就变成了傅朝生。 他缓缓地垂了眼眸,过了许久,才冷淡回道:“你若对他无情,今日便不会有此烦忧。” 若无情,便无有烦忧。 见愁听后笑了出来,竟问谢不臣:“那圣君今日,可有烦忧?” 谢不臣垂眸不答。 见愁细细玩味他这一番应对与变化,只觉十分有意思,但也到此为止了。 她抬手,竟将一封尺长的卷轴放在了几案上。 古拙的造型,陈旧而沧桑,看着普通,可在离了她手指时,便有一股浩渺之气,向周遭传递而去。 九曲河图! 谢不臣虽未真正见过此物,却也去过青峰庵隐界,对此颇有了解,怎能不知? 如今乍见见愁将此物一放,真真是一股凉气袭上了脊骨。 他实在是无法算得她是什么心思。 先才还算放松的身体,在这一刻已经紧绷了起来,处于一种全然的戒备之中。 “曲正风陨落后,世人皆好奇这《九曲河图》的下落,数百年来无数人进出解醒山庄,想要寻得它踪迹。万万没料想,早在见愁道友手中了。” 那她这近四百年来,几乎没在十九洲露面,到底在参悟什么,也就可想而知了。 谢不臣心底生出了浓浓的忌惮。 但见愁却并未有任何动手的意思,只是远望西沉的落日,想自己在这十九洲上所度过的每一个昼夜,神情间颇有感怀:“大千世界,广阔无边,此元始之界,与大世相比或许不过一口井。只是你我如蛙,坐于井中,未必不能窥天。” 蛙坐井中,未必不能窥天! 看似平静,实则惊心动魄。 见愁只这淡淡的一句,已在谢不臣心中掀起了几许波澜,让他望着对方,寂然无言。 见愁只道:“这河图我已参悟,旧日谢道友既言这是昆吾之物,今日便完璧奉还。” 完璧奉还? 谢不臣旧日在青峰庵隐界的确曾说过此物曾在昆吾八极道尊之手,但却并不是说此物便是昆吾之物,如今见愁稀松平常找了这么个理由,竟是要将这《九曲河图》送到他手中! 一种明显的算计之感。 可令他深觉棘手的却是,他明知她是在算计,却不知她究竟在算计什么。 目光从这置于两人间的卷轴上,转落回了见愁面上,谢不臣的声音微微冷沉了一些:“为什么?” 见愁一笑:“我将往上墟,这河图于我已是无用之物,若传给崖山,便是怀璧其罪。放眼如今十九洲,唯圣君有保得此物之力,算来算去,你若想,此物也终会落入你之手。与其等你来抢,掀起祸端,何如我亲自给了你,也免将来生事?” 谢不臣像是根本没听见这一番解释一般,只依旧问那一句:“为什么?” 见愁眉梢便微微一挑,笑意隐没,道:“我到上墟之后,多半会遇到一件棘手之事。如今以河图作人情,但望他日圣君飞升上墟后,能记得今日,允我一请,还我这人情。” 胡说八道! 旧日青峰庵隐界与雪域密宗,他二人都杀个你死我亡,这数百年来的平静也不过是因为她立下了誓言,无法寻仇。 或者说,身为崖山门下,她不屑违誓。 可要说她对他毫无杀心,那便是天方夜谭了。 谢不臣坐于她对面,天已将暗,残阳似血,落进他眸中,平静地拆穿了见愁:“我以为,我飞升上墟,你只会立刻杀我。” 见愁垂眸,这一瞬有些沉默。 她端了谢不臣放开的酒壶,竟亲自将他面前空了的杯盏斟上,半杯,然后才慢慢抬起头来望他。 这一刻,谢不臣实在读不懂这目光。 他只听到,她轻声地道:“可杀死你的,并不是我。” 说完这句,她眸光便又垂了下去。 谢不臣真不知该如何形容心中的感觉,竟有些荒谬:他是不信命的。未来不可测,瞬息则万变,她怎敢为他预言结局? 只是她目光实在奇异且复杂,甚至藏一分伤怀。 低首看着面前杯盏,他却未将其端起,只是重抬了眼,凝视着她,依旧问:“为什么?” 见愁知道,此时此刻,他问的并不是《九曲河图》,而是他眼前这一盏酒。 该如何形容呢? 连她自己都无法捕捉这一刻的心绪,只觉这长天上大云飞过,又不留下任何痕迹,太轻太浮,轻易便从指间流逝了。 她端起酒盏,过了很久,才低低道:“你值得。” 三个字,由衷生。 言罢,只一仰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盏放回木几,见愁便起了身,只向那血染似的云海边缘一垮,山河袍在傍晚的风中猎猎,酒香未散,人已往虚空去矣。 乌金西坠,晚霞滟滟。 天穹上星辰将出未出,而她没入星河之中,竟成其中一颗。 天与地之间,一声喟叹,浩浩地回荡在四野:“上墟仙界,见愁先往,只候圣君至也!” 诸天大殿里,众人皆神往之。 独留谢不臣坐于云海之畔,风来冷寂,面前仅余木几一张,河图一卷,空杯一只,残酒半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9.第549章 上墟仙界 凡人之一生, 庸庸碌碌在世, 于夜深人静时仰望星河,总不免对那浩瀚的星空产生无尽的遐思, 想日月的交替, 想星斗的转移, 想日月的轮转, 欲一窥究竟, 又始终天高难及。其命也有数,其力也有尽,一切超越此界之想终究只为一“想”,而难成实。 唯仙人命长力强, 得察玄机。 初登左三千小会时, 见愁不过才初初金丹。但当日踏上那登天之道c上那一人之台时所见的场面,却始终留存在记忆中,不曾被岁月磨灭, 直至今日, 依旧清晰。 那是一掌印落, 白昼骤然转为黑夜, 漆黑的苍穹上亮起漫天的星斗, 汇聚成磅礴的星河。 宇宙浩瀚的气息, 第一次向她张开了怀抱。 而在这样一个夜幕降临的晚上, 她将自己投入了宇宙的怀抱, 星河的湍流。 没有十九洲其余修士飞升时奇异的五彩霞光, 亦没有那令人心悸的空间波动, 笼罩在见愁身上的,只有属于她自己的一种强大气息。 十九洲大地,在脚下缩小。 山川河流都都变成了一幅小小的画,就像是放在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任人随意地挪动。 她升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往日遥远的星辰,都在她眼中急速地放大,轻而易举就穿过了某一道界线。 在这样一刻,世界里再没有任何一丝云。 一粒粒星辰旋转在黑暗寂静的虚空中,散发出的光芒落入见愁眼底,成了各种璀璨的颜色。它们有的孤独地悬挂在远方的角落,有的集聚成团,藏在浓雾似的星尘里,成了宇宙里一片片漂亮而神秘的星云。似乎是永恒地静止着,又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旋转。 人的肉眼,到了这里好似失去了全部的作用。 没有了空气,没有了重量,于是连原本习惯的一切认知都失去了。 见愁的心,忽然就一片安静。 身前的虚空,在她冲破那一道界线时,便一下扭曲起来,竟如同荡开了一片涟漪般,出现了一团旋涡,向她吞没而来。 而她却转头向身后望去。 十九洲已然成了一片能被她一眼俯视的巨大的陆地,漂浮在浩瀚的西海之畔,山河都成为一条又一条细细的脉络! 一颗巨大的星辰! 见愁知道,它的名字叫做“元始”。 《九曲河图》上记载着与它有关的一切:传闻这是盘古大尊开天辟地之后,率领人族来到此方宇宙的第一颗星辰,取起始c之意,遂名之曰元始之星。 人族以此为始,才渐渐发源。 在这近四百年的时光里,她曾无数次看着《九曲河图》,在脑海中描摹它的形状,但不管那衍算与刻画如何逼真,也完全无法与这一刻亲眼之所见相比。 人与一颗星辰相比,已是尘埃。 若融入这浩瀚的宇宙,更是渺小得不值一提。 存在与不存在,在这样的对比之下,好似都失去了意义。 在被身后那旋涡吞噬的刹那,见愁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一片浩瀚之中,分不清这一刻自己是自己还是宇宙,又或许她从宇宙中来,从来是它的附庸。 唯独头脑,还是一片清醒。 她知道,在这一场不知是漫长还是短暂的“旅途”过后,再睁开眼,她将要面临的便不再是熟悉的十九洲,而是陌生瑰丽的上墟仙界! 星辰构成星系,星系盘成星云,星云集聚起来,便是一片又一片大大小小的星域,在宇宙里都没有特定的方向,有的铺开,有的团着,有的像是一条长长的飘带,有的却像是一朵摇曳的菡萏。 无尽星河散落,是千千万万小世界。 而在星河的深处,宇宙的某一个角落里,却有上百星域规整地团成一个球,依照着各自不同的规律旋转,但隐隐之间,又隐约给人一种和谐之感。 这种现象,在看似无序的宇宙中,自然并不寻常。 但所有身处于其中的人们,却都没有察觉,又或者说,早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因为,这里便是上墟仙界! 但凡修士,不管来自这宇宙的哪一个角落,又是以何种方式修炼而成,即便是妖修成道,在突破其界本身的力量限制后,都会被强大的法则之力牵引,来到此界。 经飞仙池灌仙力入体重塑仙身,便算是“地仙”了。 地仙之上有金仙,金仙之上有圣仙。 仙人们的力量就划分为这三个很粗的层次,又因为上墟仙界广阔浩瀚,仙人来自宇宙各处,即便皆是一界之中的天骄,到了这里也不过是泯然众仙。所以不同层次的仙人之间,实力相差犹如鸿沟天堑,甚至就是同一层次的仙人之间,也有可能天差地别。 孙诚便是这里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地仙。 在飞升之前,他在自己那一界中也算得上是小有一番成就了,早在九百年前就已经被接引到此界。 但如今九百年过去了,他连眼下这一片星域都未曾出过。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孙诚原以为传说中的上墟仙界,无论如何都该是个令人心驰神往之地,可他实在错估了这一片宇宙的浩瀚。 只有在离开自己原本所在之界时,才会发现原本所在的那一界,是何等渺小。 纵然飞升,他们也不过是那坐井观天的蛙。 从一口井中,忽然被人扔到这庞大的世界,无论是谁,无论曾有过什么样的经历,都难免会有一种受到压制的感觉。一则感世界之广大,自己之无知;二则雄才霸主c天骄之才,比比皆是,来到上墟便无异于重新开始,旧有的一切积累,在这里都变得不值一提。 原本的灵识,受到强力的压制;即便是领悟了空间法则,旧日能开辟自己的小天地,到了此界,却都被压缩;瞬移与挪移的距离也都大大减短。 更何况一片星域本就浩瀚? 纵然是成了地仙,要毫不费力地横穿一片星域,都是一件极其费力的事情,于孙诚这种数百年来修为没什么进境的地仙来讲,自然就更不可能了。 修士们刚飞升被规则接引时,往往都落在上墟边缘星域的边缘星辰之上,而只有修为足够的仙人才有足够的本事轻松跨越星域,所以久而久之,上墟仙界便渐渐分出了层次。 外围多是低阶的地仙,在常年的积累下,数量十分恐怖; 内围普遍是高阶的金仙,相比起地仙来数量锐减; 而中心的几片星域自然成为那些屈指可数的圣仙的领域,分别被人称为非邪天c自在天c大罗天。 非邪天是飞升的妖魔或者堕入魔道的仙人的领域;自在天则多半是佛门各个派系飞升上来的佛修的领域;大罗天则是“上墟三天”之中最庞大的,足足占据了中心处的七成,覆盖着三片星域,囊括了一切非佛修c非妖修的仙人们,不管是道修c剑修c符修还是其他更多稀奇古怪的修士,在这里都能找到。 孙诚飞升上墟后,至今为止,最大的愿想,也不过是有朝一日,能得机会,进入大罗天,一瞻传说中那白鹤大帝c绿叶老祖与碧玺仙君之风采。 只可惜,他运气实在不好。 原本他在下界有自己的宗门,以为飞升之后以前门派的前辈在此界也建立了宗门,能将才飞升来的他直接接入大罗天中。可谁料想,飞升到了这里之后,他才知道,门中前辈们早都死在了大罗天与非邪天的一次冲突中,别说是宗门了,连人都没留下来半个。 所以直至今日,孙诚都还困顿在这外围昊天星域之中,于昂宿星飞升池附近售卖上墟仙界舆图及一些基本的消息,依靠着指引新飞升上来的地仙们,获取他们身上的好东西,用以换得自己修炼所需的仙元石,同时也在这个过程中砥砺自己的心境。 按说,这么多年下来,一颗心早静了。 然而最近几年,却是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飞升池建造得像是一座巨大的祭坛,并不是时时都有人从里面出来,有时三两白天也未必能见一个新来的飞升者。 但孙诚却并不敢因此懈怠。 没人的时候,往往靠在飞升池巨大的白龙柱旁修炼,只是今时今日,他却只是望着摊放在腿上的那一张羊皮纸。 黑色的羊皮纸。 上面用雪白的线条勾勒出一名女修冰冷秀美的面容,但在旁边却烙印着一枚赤红的杀字令! 下方仅有一行小字: 元始界见愁,或已飞升。十死令杀赏:圣仙一诺! 孙诚知道,早在数年前,这样神秘的黑色羊皮纸就已经悄然传遍了上墟仙界的外围,勾起了无数人的兴趣。 所有人都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这样的一张纸,被上墟统称为“十死令”。 早年非邪天多邪魔外道,曾有追杀一位金仙而不成的时候,便向整个上墟发出一令,承诺若有人能杀之,便能得到令中所许诺的好处。 一开始只是非邪天在用。 但发展到后来,隐藏在这“十死令”背后的,已经不仅仅是非邪天中的修士,很多也来自大罗天。 只不过,在上墟待了这几百年,孙诚还是头回在十死令上看见这样的悬赏! 杀了这个“见愁”,可得圣仙一诺啊。 这是否意味着,想杀这个见愁的,是一位纵使在大罗天,地位也绝对不低的—— 圣仙? 可堂堂的圣仙,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去杀一个“或已飞升”也许现在还没飞升的小喽啰? 甚至不惜许下一诺! 真是奇了怪了。 孙诚在脑海里把大罗天排得上号的圣仙都数了一遍,也想不出藏在这十死令背后的是谁,便干脆将这纸令收了起来,准备开始修炼。 但就在他盘好腿的这一瞬间,飞仙池上方的虚空竟一阵扭曲,同时金色的池水一阵激荡。 哗啦啦! 顷刻间,一道挺拔的身影已落在了水面之上。是名女修,衣袍上绣着的山河图说不出的灵秀,脖颈修长,乌发如瀑,精致的五官里沾着几许淡漠超尘。 在她抬首向周遭看去的刹那,孙诚便看清了她这一张脸,一道惊雷顿时在脑海深处劈响,炸成了他先前才看过的那个名字! 像! 真的太像了! 难道是苦尽甘来,机缘到了,竟然真让他等到这天上掉馅儿饼的时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0.第550章 来自身后的剑 入目竟是一片荒凉。 大漠黄沙, 罡风环绕,漆黑的天上没有日月,唯有几颗明亮的星辰, 照耀着整片大地,使此刻见愁所处之地亮如白昼。 祭坛一般的飞仙池, 看上去十分古老。 荡漾的金色水面, 便在黄沙的包围之中。 周围十六根巨大的雪白龙柱,粗粗一看像是用白石雕刻而成,可在她从水面上飞落而下时一看,竟发现这十六根巨大的雪白龙柱,都是实实在在的巨龙骨骼! 黄沙荒漠, 白龙骨骼, 飞仙之池! 纵然不是旧时人间孤岛文人们所想象的“仙风飘摇,渺渺圣境”,可这一股荒凉亦透出了几分令人心颤的雄浑之气! 这, 便是上墟了吗? 见愁站在飞仙池的边缘, 向着周遭环顾了一眼,但见龙柱插天, 大漠无垠, 周遭除却自己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飞升者”,唯有她左手边一根雪白的龙骨柱后面有个脑袋探出来, 用一双有些迟疑的眼睛打量着他。 一身紫青色的道袍, 看着殊为普通, 但眉目之间颇有几分英挺之气。似乎才刚从地上站起来, 衣袍上还沾着几许沙土,像是在此地等了很久,腰上还挂了一串深黑色的铁简。 在他站起来的时候,铁简相互撞击,叮当作响。 他一直看着见愁,在见愁看过来的时候,他当然也发现了。 原本摊在两腿之间的那一纸十死令早已经在第一时间收入了袖中,甚至就连面上那一瞬间的震惊都敛得毫无痕迹。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机会。 只在短短不到片刻的时间内,孙诚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在这上墟仙界,纵使只是一名小小的地仙,在飞升之前也是下界叱咤风云的人物。纵然飞升之后,有人因为处境的改变而心境不稳,再也不能维持旧日的心气儿,可强者之所以是强者,便是因为他们拥有比普通人更强的适应能力和克制忍耐的能力。 上墟从来不是世外桃源,而是修罗狱场。 因为这里遍地都是强者,就算是一时处境不佳,也少有人会灰心丧气。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也许就会成为你最危险致命的对手,爆发出让整个仙界为之咋舌的力量。 比如绿叶老祖。 飞升一千五百年不到,就已然打破了原本由大罗天白鹤大帝c碧玺仙君c自在天药上菩萨c非邪天梦天姥四位圣仙中至尊所维持的平衡局面,凭借那种让人意料不到的行事作风与强横无匹的实力,如同天外燃烧的坠星一般,以最迅疾最猛烈之势,在斗法台上击败了碧玺仙君,动摇了数万年未曾变动的大罗天,成为了大罗天第三位仙尊级的第三极。 至今都有人好奇,她凭何拥有一到仙界便近乎制霸的力量? 孙诚在这仙界不过是个蝼蚁一般的小人物,当然更不清楚这些,至于绿叶老祖这等圣仙之中的圣仙c已能被人称为“仙尊”的人物,更是遥不可及。 他如今能看到的,只是见愁。 从非邪天发出的十死令,从来没有过不兑现的时候,而圣仙的“一诺”,对目前的他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一般而言,这所谓的“一诺”,便是在幕后发令之人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满足完成之人所提出的一个心愿。 圣仙境在这大罗天中何其稀少? 而他不过小小一名地仙,少则可让圣仙允自己进入大罗天,从此获得更好的修炼环境,多则能要求圣仙为自己提升境界,或者得到一件十分趁手的法器,又或者是得到圣仙的传道 无论哪一种,都是他往日可望而不可即。 在这上墟,固然有人飞升之后便清心寡欲,遁世隐居,但更多的是进入大世界后依旧不愿平凡之人。 孙诚自问,自己便是其中一个。 虽不知这见愁一个初初飞升的修士如何开罪了圣仙,可他实也不需要去知道,他需要知道的只是—— 这个名叫见愁的女仙,才刚刚飞升! 天下并没有那么多绿叶老祖,大多数地仙刚飞升的时候,往往就是最弱的时候,在初来乍到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躲过一名在仙界待了数百年的地仙的偷袭! “这位仙子,可是刚从下界飞升?”孙诚的面上看不出半分破绽,在见愁看见他之后,便直接从龙柱后面走了出来,向见愁道了个礼,还先自报家门,“在下姓孙,单名诚,飞升此界已经有些时候,只是苦无谋生之计,所以只在这昂宿星附近的飞仙池旁等候飞升的道友,为他们引导前路,介绍介绍上墟仙界的大体情况,以得些报酬。” 这话说得很是坦诚了。 飞升上墟之人大多对上墟一无所知,到了一新地方,难免陌生,若有久居此地的仙人能介绍引路,自然再好不过。 所以这种话若对人说出来,极少会引起旁人怀疑。 事实上,这也是孙诚平日常常对人说的话。 只不过,见愁却隐约觉得不很对劲,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自己方才一转头时见对方在龙柱后探头探脑打量的情景。 若真是引路人,且要以此谋生,见了她这从飞仙池出来的人,第一反应该要更直接一些才是。 见愁留了个心眼,向他还了礼,道:“孙道友有礼了,在下确系方从下界飞升。此界,便是上墟了吗?” “是啊,这里便是上墟了。不用着急,仙子若有想要了解之意,孙某可一一为仙子指明,还有上墟仙界的星域图呢!哎,对了”说到这里,孙诚好像才想到什么一般,忽然问道,“这都忘了问,仙子如何称呼?” 见愁也好似才想起一般,笑道:“是我初来乍到,只顾着看这上墟是什么模样,反倒失礼了。孙道友海涵,称我‘莲照’便好。” 莲照? 孙诚原本也不过是多试探这么一句,欲确认这“见愁”的身份罢了,没料想这与十死令上所绘一模一样的女修,竟想也不想就说自己叫“莲照”? 难道是搞错了,只是长得一样? 可这怎么可能。 下头三千世界虽然浩瀚广阔,可上墟仙界至今出了双生子之外还从未见过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呢,更何况是近期飞升的呢? 脑袋里想法转了一圈,孙诚终究没信。 但表面上,他已经“哦”了一声,念叨“莲照”这名字两声,便不住地夸赞道:“实在是好名号,好名号。需知这上墟仙界覆盖上百星域,但大多数飞仙池都在上墟边缘,仙子若在下界有宗门,上墟也未必没有你宗门中前辈所建立的宗门。若那宗门尚未陨灭,又在大罗天中,您可算是运气极好了,说不准就被接去了大罗天修炼呢!” “大罗天?” 《九曲河图》上所载述的内容虽然多,但只从宇宙初诞生的荒古时代记录到了永夜之末,也就是盘古大尊陨落寂灭的那一刻,对此后上古时代上墟仙界的建立以及仙界的情况,只字未提。所以见愁对上墟仙界,称得上是一无所知,便自然地问了出来。 孙诚便摆手请她往旁边走。 大漠无垠的黄山接着天上无垠的黑暗,炽亮的星辰替代了见愁熟悉的日月照耀着眼前一片的荒凉,罡风强劲地吹来,其破坏的力量比起当初黑风洞里最凛冽的黑风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愁当然也未拒绝,随孙诚一道从飞仙池中出来,跟他向大漠黄沙的某一个方向上去。 在这道中,孙诚便将这上墟仙界的种种情况介绍了个七七八八,尤其是那令人神往的c位于上墟中心的“三天”,还有其中几位久负盛名的仙尊级大人物。 见愁在听见“绿叶老祖”时,便是微微一怔。 但她没有插话,更没有立刻表现出来。 甚至在孙诚介绍完了之后,她都没有多问一句,反而问道:“所以孙道友的意思是,如今我们所在的这一界名曰‘昂宿’,在昊天星域之中,在上墟仙界的边缘,距离上墟中心的‘三天’极远,属于远荒之地。那若想要前往大罗天或者非邪天,该是要横跨半个仙界,数十片星域?” “是啊,且上墟仙界乃是远古之末c上古之初由几位仙尊级别的大人物借盘古大尊旧力建立起来的,其对所有人都有压制之力。若是在一些比较繁华的星辰星域之中赶路的话,那还好,至多不过多付出一些混元,花上几个月也就到了。但若是囊中羞涩,修为也不够,走走停停,几十上百年也未必能到。更不用说,仙界也不都是好人,道中遇到些堕仙或是非邪天的大妖魅魔,有个三长两短也是寻常事。” 混元,仙元石,对应的便是十九洲的灵石。 这一点即便不需要孙诚解释,见愁也能明白。 他说着,抬手向前面指了指。 “我在上墟也不过是一个小修,昂宿星则是昊天星域一小星,荒凉得很,基本都是黄沙。但越过前面这一大片,便有一片绿洲。那里是整个昂宿星最繁华的地方,叫做‘江南岸’。若你宗门中有人,且还算显赫,到了那里,便多半能联系上了。” 见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一片黄沙弥漫,实在看不清那所谓的沙漠绿洲在什么地方。但她也没有放出自己的灵识来查探,只是转过头来重新看向了孙诚:“那孙道友先前说在此为修士引路,贩卖上墟仙界星域的地图谋生” “哦,是这样,仙子请看。” 孙诚早已经放出了自己的仙识查探过见愁的修为,只发现她体内仙力极其浅薄,只怕在下界也是天赋最差的那一种,即便勉力飞升到上墟,经过飞仙池的时候也没有吸纳多少仙力,如今的实力应该十分不堪。 这样的弱小,随便就能杀了。 但眼下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这昂宿星虽然荒凉,平日里连个金仙都难找到,可他自己的实力也不算很高,若没挑对下手的地方被人得知,便会面临被人截胡的危险。像这种上天赐予的机会,能得圣仙一诺,他岂能拱手让人? 所以此刻只如常说话,进一步放松见愁的警惕。 从自己腰间抓过一把铁简来,孙诚轻轻地晃了晃,翻开其中一根写着“昊天星域”的铁简来给见愁看:“每一星域有每一星域的地图,上头标注了星域上大致的方位,各大势力盘踞之地,以及一些危险的最好不要去的地方。按详细的程度,又分成粗略c寻常c精确三种。我这般的小修,只能拿到粗略和寻常的星域图,再精确的却是要一些宗门势力才有了。若仙子有需要,只需用自己身上一些法器或者丹药来交换;若仙子不需要,这一道上就算交个朋友,也没损失。” 一般而言,下界修士初来乍到,又遇到这样一个引路人,多半都愿意从他手中购得一张星域图。但也不是没有忌惮,财不愿露白的。 可其实一个从下界来的小小地仙能有多少东西? 即便这上墟仙界有人想谋“财”,多半也不会选择这种刚飞升上来的小仙,而飞升上来的修士对此都能推测,所以一般来说与这引路人相处都还算愉快。 若非对这孙诚先前就有那么一点芥蒂和小小的怀疑,见愁此刻只怕也已经放下了警惕心。 她垂眸,似乎在沉思。 孙诚就在她前面一些,御空而行,此刻已经经过了一大片戈壁,向她笑道:“仙子也不必为难,谁到了这上墟一无所知,都难免彷徨。仙子若信得过,或者想要寻找一下宗门以及到了上墟之后的依靠,倒是可以告诉孙某,仙子来自哪一界,或者哪个宗门。同界的仙人们往往都是聚在一起的,若能找到他们,也算在此界有个依附了。” 问了名姓,又问来自哪界,是何宗门。 放在寻常情况下,每一个问题都显得十分自然,便是放在眼下,好像也并不突兀。 可见愁对于这上墟,到底是怀有十分的警惕的。 她澄明的目光在孙诚脸上转了一圈,隐约有极其晦暗的光芒划过,但心怀鬼胎的孙诚对此一无所觉,只见她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听她道:“我自元始界中来” “元始”二字一出,孙诚便觉得自己浑身毛孔都张开了。 简直有种说不出的狂喜! 真的! 即便眼前这女修先前说自己是“莲照”,可他并没有相信,反而证明这女修对外人有戒心。然而她现在竟然吐露自己来自元始界! 上墟之下大千世界多如恒河沙数,哪里数的清!孙诚自己便是下面飞升上来的,岂能不清楚下方每一界飞升的难度?有时上千年都没人能飞升,若眼前这女修真来自元始界,九成九的可能就是那个见愁,更不用说连样貌都一样了! 只怕她万万想不到,刚飞升就有人想要杀她吧? 孙诚强行按捺住几乎就要喷薄而出的杀机,但握住那铁简的手指已经悄然紧了一些,只不动声色地继续引见愁说话:“元始界近几千年来可飞升了不少厉害人啊,绿叶老祖当年便是来自元始界。还有大罗天二十四圣仙之中颇排得上名号的八极道尊c不语上人,都来自元始界!莲照仙子也从此界来,想必也是界中佼佼者,想来该与他们有些关系?” 听见这几个熟悉的名号,见愁心内自有感慨,但眸光轻轻一转,却只说:“孙道友误会了,我在元始界中不过是妖魔道中的末流,又怎与这三位前辈扯得上关系?倒是我一位仇人,与他们似乎颇有几分渊源” “仇人?” 前方已经是戈壁林立,往四下望都瞧不见一个人,罡风卷起浑浊的沙土在天幕下旋转,遮得周围一片昏黄。 是个动手的好地方。 孙诚非常清楚,此地贫瘠,既不出什么天材地宝,更是环境恶劣,少有仙人愿意踏足此处。 在这里杀人,绝不会有人知道。 他假作好奇地扬了眉,问见愁“仇人”的事情,同时右手缩进了袖中,伺机就要动手。 见愁便在此刻停了下来。 人在半空中,放眼四望什么都没有,当然也看不见那孙诚先前说的叫做“江南岸”的绿洲。 她莫名地笑了一声。 就这一声,让孙诚有些毛骨悚然起来,竟生出一种特别怪异的危机感:“仙子笑什么?” 见愁叹了一声,转头看他,一字一句地道:“孙道友有所不知,我这一位仇人与我长得一模一样,乃是元始界崖山门下,名曰见愁!” 见愁! 孙诚想过很多种可能,但唯独没想到先前分明自称“莲照”的见愁会突然说出“见愁”这两个字来。 她是见愁,还是莲照? 第一时间,他一下露出了一种犹豫不解。 但这绝不是他应该有的反应! 因为若他此前从未听说过见愁的名姓,这一刻该是有些困惑,有些惊诧,但绝不会有犹豫。有犹豫便证明,此时此刻,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知道这名号! 不好! 在对方话音落地这一瞬间,孙诚已然明白自己是进了套了。在下界时他也是强者一名,论心计手段也绝不算弱,哪里还反应不出见愁方才那一句是故意在试探他! 试探他的意图,试探他是否听说过她! 但在见愁主动提起自己的名字来试探时,孙诚便已经由原本的主动,落到了一种被动的处境中! 一则根本没料想见愁竟然反客为主试探自己,二则亲眼看见见愁出现在飞仙池上空,是个刚飞升上来的地仙,修为绝不该比他高! 所以,眼下的孙诚毫不设防! 他连藏在袖中的刀都还没来得及出,才露出了锋锐的刀尖,一截更为锋锐的剑尖便自他脑后穿入,从眉心透出! 这一个刹那,他双目中充满了不解。 一抹鲜红自眉心浸出,顺着鼻梁淌落下来。 在孙诚的眼中,眼前站着的这名淡漠女修,包括她腰间悬着的长剑,都根本没动上哪怕一下! 可 她若没有杀他,那此刻穿透了他头颅的这柄剑,又到底握在哪一只手里呢? 孙诚的识海,瞬间被剑气摧毁。 留存在他眼前的画面,不过是那一截透出他眉心的剑尖上,一线凛冽的赤红! “砰!” 空壳似的尸首倒落进黄沙里,溅起一片尘灰! 没了这尸首的遮挡,原本持剑站在尸首后方的那一道身影,就显露了出来。 见愁看着她,她也看着见愁。 一模一样冰雪似淡漠的容颜,一模一样的山河袍上流转的图纹却有所不同,一模一样的一线天长剑上一个干净一个染血。 是见愁看着见愁! 提着染血剑的那个她,平平地看了一眼脚下,又看了周遭这漫漫的黄沙,只道一声:“怕是快了,得要抓紧时间才是。” 说罢,便凭空消失。 原地便只剩下见愁和这倒落在前面的孙诚的尸首。 对方才出现在面前的“自己”,她面上竟没表现出半分的惊讶,好似这已经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在对方消失后,她只是垂下了目光,俯身在孙诚的尸首上搜寻起来。 几枚刻着星域图的铁简。 一张绘有自己样貌的黑色羊皮纸,上头那个赤红的“杀”字,让见愁在展开一看的时候,就狠狠地皱紧了眉头,随后目光则凝在那“圣仙”二字上,沉思良久。 她才刚“飞升”,谁要杀她? 一种不很妙的预感在心头升起。 而在她从这孙诚尸首袖中搜出一枚星辰似的珠子时,这种不妙的预感攀升到了极点。 这一枚珠子,像极了十九洲的通讯灵珠。 不同的是,十九洲是风信雷信,这一枚珠子所传递出的竟是“光信”! 此时此刻,淡淡的星光正从珠上溢出! 这分明是向外传递出了什么消息 “糟了” 见愁心底沉了一沉,精致的眉目间已笼上一层阴云,“啪”一声直接捏碎了这枚星珠,一转身抓了那几枚铁简,毫不犹豫离开了此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1章 全界追杀 最快更新我不成仙最新章节! 这上墟仙界, 少有无能之辈。 纵然是确信见愁不过是一个才飞升的小小地仙, 无论如何都不该能逃得过自己的偷袭暗算, 可孙诚在下界之时便算得上是个胆大心细的人, 谨慎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所以早在对见愁下手之前, 他已经在星珠中存好了讯息。 若自己得手, 自然一切无恙;若自己没有得手甚至遭人毒手, 那见愁的神识印记便会随着这一枚星珠从这一颗荒凉的昂宿星上传开,以光为媒,落到许许多多对这一张十死令有兴趣的仙人们手中。 这种传布, 是没有目的性的。 也就是说它会相当广泛,传到一切它所能传到的地方! 只是孙诚终究没有料到,这个在十死令上列名的女修, 毫无半分初来乍到的慌乱, 显得缜密而冷静,且卓有胆气, 竟然出乎他意料地反过来先试探了他。 更不用说那从身后出来的剑了…… 别说是孙诚, 只怕就是再换几个经验老到的金仙来, 也是猝不及防! 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平白丧命, 实在很是正常。 见愁随便杀了他, 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也不知道这一枚亮着的星珠到底是传递出了什么消息,但即便无法复原上面的内容,为防万一, 也该先离开那个地方。 越是不确定, 越是要谨慎。 孙诚先前所言倒是没有错,从他身上铁简所载录的星域图来看,此星的确叫昂宿星,位于昊天星域的边缘角落,其最繁华的区域也的确在那沙漠绿洲之中,名曰“江南岸”。 只是看规模,也就像个城镇罢了。 见愁初到上墟仙界,本来是想先打探一下此界的情况,再找寻一下崖山的前辈以及在十九洲销声匿迹的傅朝生,但从孙诚身上搜出的那一张十死令,彻底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 从杀孙诚的戈壁上奔袭而出,见愁隐匿了自己的气息,但并未跑出去太远,只与事发地保持了一段距离,悄悄观察着周遭。 果不其然,没过两刻,天际之上便华光闪烁! 一道又一道,有刀剑有舟车! 来的人穿着打扮都不同,有的一身道袍,有的装异服,甚至还有长得不像人的,脑袋上挂了孔雀翎的,身后长了毛茸茸大尾巴的…… 一看就知道,来的还不仅是人族修士。 见愁在十九洲修炼时,已是过了上古,各类妖神与修士一场大战,加之对本命道印的过度推衍,导致元始界中极少见到各类精怪妖魔,即便是有,修为一般也不很高,难成气候。 但在整个宇宙的范围内,精怪修得大道的却不那么少。 只是不同族类一般甚少出现在一处,毕竟难免摩擦,如今却在孙诚死后,星珠传出光信的时候,齐聚在此…… 见愁躲在远处观望,眉头已深深地锁了起来。 只见数十人先后到来,停落到孙诚的尸首旁边,但大约是因为关系微妙,竟然没有一个人先上前查看。 星珠被捏碎,散落在黄沙里。 两刻过去,风卷起的沙已经将尸首埋了一多半,只留下那兀自张大着眼睛的一张脸还在黄沙外,露出那从头颅后面贯穿了眉心的恐怖剑伤! 一名持着木剑的文士左右打量得一圈,见半晌没人动,便笑了一声:“哎呀,大家都是为了十死令来的,又何必这么矜持?想来那杀人者现在已经不见了影踪,但这一位枉死的道友已经将那见愁的神识印记经由光信传递开去,只怕不日便会以各种形式传出昊天星域,甚至传过大半个上墟。我等都不过是这小小昂宿星上的末流,若等旁人掺和进来,怕是一杯残羹都分不了了。你们不看,姜某便先看了。” 说完,他便走上了前去。 因为这躺在地上的是孙诚,而不是那出现在十死令上的女修,所以其余人虽然都皱了眉,但并没有上前阻拦。 于是便见这文士将星珠捡了起来。 散落的碎片上没有留下半点残留的气息,就仿佛这珠子并不是用仙力捏碎,而是纯粹用力量捏碎。 文士的目中,顿时划过几分惊讶。 紧接着他便将孙诚的尸首从沙里拎了出来,见其周身都无别的伤痕,便探手向孙诚眉心那剑伤处摸去。 可他手指才刚一靠近,便有一道凛然的剑气自那血淋淋的窟窿里陡然激射而出! “噗!” 简直像是铁刃戳进了豆腐里! 文士那手指指腹立刻被洞穿,连着掌心都被剑气穿透,鲜血顿时涌流满手掌! “好厉害的剑气!” 周围数十人见了都是一阵心惊肉跳,不由发出了骇然之声。 文士自己更没有想到不过是想要看看这伤口处有什么特点,竟然吃了这样一个小亏,先前还挂笑的面容顿时阴沉了下来,带着几分晦暗地道:“看来十死令上说的也未必都准确。这个人或许才飞升,但本事绝对不小,若是小觑了她,怕要赔上自己的命!” 众人心中皆是凛然,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黄沙里一具尸首,几滴鲜血,粗犷里酝酿着浓烈的杀机。 没一会儿,众人便相继散了。 也没人为孙诚收尸。 人都死了,尸首不过是躯壳一具,留与不留,葬与不葬,都没太大的意义。更何况这样小小一名地仙,且也不与他们相熟,谁也懒得在意。 藏身于戈壁暗处的见愁,却望着那人去后显得空荡荡的荒漠沉默了良久。 近四百年逗留于元始界,她的实力早已超出了寻常人的想象。 不做好万全的准备,她又怎么可能来上墟仙界? 刚才看到的这些上墟修士,连她的存在都无法察觉,该难以对她形成什么威胁。只是那文士方才某一句话,实在让见愁感觉到了重重危机的临近! 神识印记! 对修士来说,一切外在的形貌都可以自由改换,更不用说妖魔邪道上还有“夺舍”一说。 但魂魄是不能改的。 神识印记便是辨识修士魂魄与存在的关键! 那十死令上并没有她的神识印记,毕竟她之前还未飞升上墟,所以只描绘了她的形貌,点明了她的身份。但在她从飞仙池上来的时候,那孙诚与她接触,已得知了她的神识印记,那星珠在其死后向周遭发出的,不是别的,正是可以准确甄别她身份的印记! 这也就意味着,若来几个修为高的,足以察觉到她存在的,那么她的所有伪装都会被识破! 随之而来的,便会是无穷的追杀! 只因为那十死令上列出的悬赏,似乎实在诱人,让人难以拒绝。 上墟仙界实在错综复杂,见愁在脑海里搜寻良久,对这欲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人略有一些猜测,但与她有些直接间接过节的人还不止一个,她所猜测的也未必就准。 且躲避实在不是长久之法。 她有自己的计划需要完成,必须赶在荒域开启之前到达,必得要想出一个绝好的办法,解决掉眼前的困境才是。 考虑了片刻,见愁觉得自己一人实在有些势单力孤,而昂宿星虽是孙诚传出光信的地方,近期势必有很多人聚集,显得十分危险。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必须尽快同崖山或者扶道山人、郑邀取得联系,好看清如今的上墟是什么局势。 略作计划后,她便将自己伪装了起来。 形貌一改,气息隐匿,连一线天都收了起来,化作旧日在极域假扮过的莲照的模样,只当自己也是从昊天星域其他地方闻讯而来的上墟修士,大摇大摆向远处绿洲中去。 这小小的昂宿星,已在过去的一个时辰内,成为了整片昊天星域的中心。 黄沙覆盖的贫瘠土面,让它看起来十分暗淡。 但孙诚那一枚星珠的光芒却在暗淡的光芒中朝着四方上下投去,漫过了周遭的星辰,淌过了一片又一片旋转的星云,被一些正在看十死令的修士捕捉。而新的讯息,又从这些修士手中,不断向往传递,传递…… 分明只是一滴水,却像是在深海里炸开了一道裂缝。 涟漪旋转成旋涡,以昂宿星为中心,向着周遭扩散开去! 静寂的虚空,在无声里沸腾。 圣仙,上墟仙界的至高境。 圣仙之中卓有声望的佼佼者,能主宰“三天”的存在,则有资格得到仙尊的封号。 地仙金仙千千万万,圣仙却不过寥寥数十。 圣仙一诺的诱惑力,足以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 来自非邪天的十死令,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催生出了一批“狩仙者”。他们多是金仙境界的强者,专事追杀十死令上必杀之人,以此获取丰厚的报酬。 有的狩仙者集结成队,有的却喜欢单独行动。 这一张十死令的杀赏,在历届十死令杀赏之中都可排得上前三,可以说刚一发布,便在所有狩仙者中引起了轰动。 可上墟广阔,要寻一个只有形貌的见愁,实在如大海捞针。 不少人都一无所获。 但这一道来自昂宿星的漫散讯息,彻底改变了原本沉寂的局面,为所有狩仙者打开了一条关键的缺口。 昊天星域在上墟百余星域中仅算中等。 紧邻着昊天星域的乃是苍涯星域,更靠近上墟中心,星云连着星云,浩瀚广阔。其中地损星最为繁华,界中多为金仙,极负盛名。但并不因为此界广大,更多是因为此界盘踞着狩仙者中最大最强的一支势力,号为“立斜阳”! 大多数时候踞于界内不出,非邪天发布的十死令也未必全都去做,唯独有杀赏十分丰厚足以令他们心动时,他们才会出手。 且每次出手,无一失手! 若说寻常为十死令杀赏而行动的修士被称作“狩仙者”,那他们便是狩仙者中的狩仙者,在追杀目标时若遇到拦路仙修,一般也是毫不留情地杀掉。 数千年下来,立斜阳越见庞大,声名也越发恐怖。 其总阁便设在苍涯星域地损星上。 莽苍的冰原上覆盖着一片苍绿的雪松,斜阳总是挂在天的一方,照在冰雪上,断崖上的楼阁如在秀山水画中。 断崖的外延,一名男修望天而立。 紫黑的狐裘披在身上,里头却穿了一身白,容貌里带着一点精致的病气,但眉眼间半点没有虚弱之感。 相反,他给人的是一种极其无常的强悍之感。 某一道光信从昊天星域边缘转来时,他只抬眸向虚空中一望,那虚无的光线便都投入了他眸底,溢散成精确的信息,自动浮现在他脑海之中。 于是颇为兴味地摸了摸下巴。 斜阳生自问是个不无趣的人,他早已经跨入了圣仙之境,只是性情自由,懒得去大罗天里掺和,就经营着自己“立斜阳”这一亩三分地儿。对前些年那张“圣仙一诺”的十死令,他其实没什么兴趣,不过好这一位藏在幕后的“圣仙”到底是谁罢了。 可如今…… 已经有一名得知这见愁踪迹的地仙死了,离得近追查而去的金仙竟都没察觉这女修踪迹,实在耐人寻味。 只怕这圣仙要杀的人,也不那么简单啊。 斜阳生一阵琢磨,眸中幽光闪烁,想起那些没头苍蝇似的盲目往昂宿星去的地仙金仙,已是在心底嘲了一声“尽是蠢货”。 能力再强也有极限。 况这女修杀人后必定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对劲,自然也不敢用传送阵赶路逃窜,只能凭借己身之力。 这样算来,这点时间,再怎么也不可能离开昊天星域。 所以想要抓人来杀了哪里那么困难? 一回头,他已点着自己下颌,笑了一声,果断下令:“派人去,立刻出发,直接封锁昊天星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2章 颠倒真人 最快更新我不成仙最新章节! 飞升也有百余年了, 郑邀的心情从未有现在这样沉重过。 从传送阵中出来, 他望着眼前恢弘的殿阁默然无言。 这里便是大罗天的中心之一。 绿叶老祖好华服美食, 虽然飞升, 可衣食住行从不亏待自己, 在斗法台上击败碧玺仙君列名仙尊之后, 便施展大术, 凭空造出了偌大一座仙府,题名“杀红界”,素日里是白云环绕, 彩霞飘飞。 人站在地面望去,就好似海市蜃楼。 在元始界时,郑邀已经听闻过她大名。飞升来到上墟后, 也曾因为扶道山人的关系, 远远窥见过她几分洒然风姿。可他从未自己来到过这里,更与绿叶老祖没有什么真切的交集。 今日, 却是不得不来。 心里面揣着事, 郑邀的脚步显得有些沉重, 自那白云间的台阶一步步登上, 随后便将手中拜帖向那府门一投。 拜帖瞬间没入门中, 随即大门打开。 仙人洞府, 云雾缭绕,异草碧树植遍,却不见鲜艳花。 满目青绿, 未有红粉。 一条白石铺就的小径从草上延伸出去, 又越过潺潺的溪流,隐入后面密林的深处。 郑邀方才踏上小径,刚走到那溪流石桥之上,正欲顺着小径往林中去,没料一道身影竟从林中先走了出来。 浅灰的道袍,边缘上却绣了深蓝。 是名青年。 看样貌未见有多出色,眉目间颇有平淡,看起来好像不很起眼,但只要细细一感觉,便能知道他的修为已经是站在了这大罗天的顶端,乃是一位罕见的圣仙! 他腰间挂着一枚小小的石刀,手中却执了一张拜帖。 郑邀一看,正是自己方才所投。 拜帖是扶道山人云游前留下的。 自昆吾云海上那一遭后,他好似堪破了许多东西,对许多东西都不在意起来,唯独还记挂着崖山以及几名弟子。 他走时候只说:“上墟不比十九洲,此界先辈皆有能之辈,无需我挂怀。见愁丫头胸有丘壑,更不必担心。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与绿叶到底还有几分旧日交情在。这一张拜帖能进出她仙府,你且先存下。他日若遇到什么事,持帖去拜便是。” 今日,郑邀便是有事才来的。 可他没想到,尚未见到绿叶老祖,这仙府中竟走出来一位让他有些意想不到的人物。 眼前这一位圣仙不是旁人,正是不语上人! 旧日郑邀可也是在元始界极域之中见过雾中仙的,更曾听闻过有关这一位“不语上人”飞升的种种猜测,但飞升之后不语上人已成了一名圣仙,而扶道山人更从未对绿叶老祖提及过下界之事,所以纵使郑邀心中有所疑惑,也都压了下来,从未对外声张。 眼下见得对方持拜帖上来,他也未动声色。 当下只在桥上一停步,露出些许迟疑的神情,向对方拱手:“上人,郑某投拜帖来拜老祖,不知这是?” 人人都知道,不语上人飞升后,便恢复了青年时的容貌。对修士来说,改变形貌实在是太容易了,且上墟之人都是一开始便见他以青年容貌出现,所以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面容其实有几分冷峻。 长眉有若刀裁,看人的时候并没有下界雾中仙那种死灰一般的晦涩,反而显出一种冰山似的凛冽。 幽暗的黑眸,犹如深潭。 也在石桥上停步,他道袍深蓝的一角随着他动作,也悄然静止,这一时间目光已在郑邀身上转了一圈,只略一拱手还礼,道:“老祖如今不在府中,月前白帝邀约去饮酒,请老祖与仙君去他卯日宫中商议荒域之事,至今未还。不语亦在这府中候了她多时了,只是不知郑掌门今日忽来拜访,所为何事?” 被白鹤大帝请去了? 三位仙尊坐在一起商议,怕是荒域的事情该有一些眉目了。 郑邀心底有自己的猜测。 只是听着不语上人此问,他竟觉得说不出的不对劲:自他飞升上墟,便听闻因当年随手一舍《九曲河图》之恩,不语上人一直归在绿叶老祖这一派,又因为他迅速成为了寥寥无几的圣仙之一,倒与绿叶老祖走得很近,有几分羁绊的意味在。但无论如何,对方也不该直接问他今日来是为了什么吧? 这念头才从脑海中划过,都还没等他张口应对回答,站他对面的不语上人便似已察觉到自己方才的话不合适,改道:“是不语唐突了,只想着往日与你崖山扶道山人有些间接的交情,问得切了些。郑掌门既是来找她,自当见了她的面说,方为妥当。” 郑邀好歹也当过崖山那么多年的掌门了,虽然飞升到这里之后,不过一小小地仙,可背后毕竟是崖山。 进入上墟后,宗门的存在没有那么重要了。 毕竟仙尊们举手投足便可破灭星辰,往往强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步,纵然是倾尽一个大宗们的力量,也未必能敌得过仙尊一根指头。 可崖山修士的战力,依旧不容小觑。 郑邀看似闲散,心思却很细密,尤其是在这种特殊的时候—— 早在当初十死令刚发出的时候,崖山便已经得知了那十死令上必杀之人便是见愁,这数年来也一直在背后查找那一位“圣仙”到底何许人也。只可惜非邪天发布十死令已经是轻车熟路,且保密极强,从未向外透露过幕后之人一星半点的消息,以致他们一无所获。 到如今,昊天星域内已在传见愁现身。 只怕周遭星域知道这消息的投机之辈,已蜂拥而去,只待取见愁项上人头了。 崖山上下,自是无不震怒。 在他出发前来拜绿叶老祖时,崖山已经派了三十位金仙、三位圣仙前去昊天星域驰援。 而他此来,则是为了找那幕后之人。 若换了是绿叶老祖身边的任何一人,郑邀今日便将自己的来意毫无保留地吐露了,可偏偏,眼前之人是不语上人。 他们至今都不知道,到底飞升的是不是心魔。 旧日的一切只是猜测罢了。 郑邀心电急转间,竟是半分也不敢直言,只露出一抹尴尬的笑容来,掩饰了自己内心的忌惮:“上人言重了,郑某来此却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但还真不方便同上人叙说。实是扶道师叔前阵子云游去了,留了一番话,要托我呈递给老祖,所以……” 不语上人忽然就抬了眸,注视着郑邀。 郑邀依旧尴尬地笑笑。 这一时间的气氛,当真有一种说不出的微妙。 郑邀当然能清楚地感觉到,只是他腹诽之余,却并不放在脸上,反而厚着脸皮就当全然不知,又拱手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既然老祖不在,那郑某改日再来。上人,这拜帖……” “哦,郑掌门收好。” 不语上人似乎才反应过来,在郑邀那一声提醒后,将方才捏在手中的拜帖递了回去,面上也现出几分笑容。 郑邀将拜帖接过,收好。 然后便拜别了不语上人,道一声“告辞”,又自洞开的府门离去。 整个过程中,不语上人都没阻拦。 他只是站在那桥上,远远地注视着郑邀那微胖沉稳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云外。 先前的几分笑意,亦随之隐没。 郑邀当然看不见背后这些细小的变化,甚至从杀红界中出来之后,都没有回头看上哪怕一眼。 直到踏入传送阵离开的那一刻,他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 这时空间波动并着冷风一打,才觉背后冷汗淋漓! * 昊天星域,昂宿星。 荒凉的一界,九成九都被黄沙覆盖,有的地方冰寒,有的地方灼热,然而在这一片荒芜中,偏有那么一处,体现着造物的神,在这一片焦灼的枯黄中,犹如被春风吹绿的草地。 万里黄沙,一点绿洲。 仿佛丹青圣手细笔描摹的一座幽潭,又好似迁客骚人吟游唱诵的半阙龙城。 江南岸,是个写意的名字。 然而眼下聚集在此的,却都不是诗人。 一条河流从沙漠的深处淌出,流经这低处,渐渐聚拢,滋养出碧草绿树,算不上很繁茂,但在这大部分地方寸草不生的昂宿星已算得上是景。 一座城池便在这碧色之上修建。 城墙上立着一座高台,高台上插着一面黑色的龙旗,也不知代表的哪一支势力。 城墙下却是搭了座简陋的木棚。 看得出那木头都是修士们随手施展术法挥来的新木,连枝干上发绿的树叶都还没来得及去掉,就这么凑成了一暂时歇脚的地方。 此刻得了孙诚那信赶来的无数修士,要么在城中,要么分散到外头去找寻,要么都坐在这里了。 一开始来的人,修为都还不很高。 但随着时间推移,地仙们已经没有了待在这里的资格,在接连看见几位金仙杀机凛凛地出现在此地之后,便有不少人悄然离开,只留下几个不知死活的。 在旁人眼中,见愁,便应当是其中之一。 她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刚到这江南岸的时候人还不是很多,就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来。 改换过后的容貌,看上去艳冶至极。 但在上墟仙界,再好看也不过是皮囊,所以旁人即便是看到了她也不会在意,而且因为这长相太惹眼,反而让别人很快就忽略了她。 因为不可能有人料得到她的胆量。 谁能相信一个刚到上墟就面临追杀的人还敢大摇大摆出现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呢? 他们见了见愁,顶多猜她来自非邪天罢了。 所以她就两手空空,穿那一身宽松的玄黑长袍,半点也不心虚地盘坐在角落,听着此间修士嘈杂的议论。 “孙诚飞升也好几百年了吧?居然直接就死了……” “那见愁什么来头啊?” “听说是崖山的。” “吓!” “瞧你这样子,早在数年前崖山就已经发了禁令,说这见愁乃是崖山门下,奉劝旁人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便是与崖山为敌。你连这都不知道,还敢来这儿?” “那这位道友你怎么敢来?” “我是来看热闹的。” “可这女修若是真才飞升,修为未免有些吓人了吧?我刚飞升的时候,真跟愣头青一样,方向都找不着呢。这个叫见愁的,竟然就这么不见了。” “兴许已经离开了昂宿呢?” “元始界里飞升上来的,可真不是一般人啊。你们说,她该不会跟老祖、上人一样吧?” “什么意思?” “老祖就不用说了,后来飞升的不语上人,不也是刚到上墟,实力就很惊人吗?这千余年的时间里,都修成圣仙了,速度虽赶不上老祖,可在上墟也算得上是一骑绝尘了。” “对,元始界出来的,都邪门儿!” “这就是你们孤陋寡闻了,元始界乃是盘古大尊开天辟地后的第一界,能跟别的界一样吗?” “是啊,四百年前不还传仙尊们在开大阵算元始界的事儿吗?” “算什么?” “这我哪儿知道啊,反正听说是没算出什么结果来。” “哎,我总觉着,这叫见愁的,说不见就不见,比当初老祖还邪门儿。这别是要出第二个老祖吧?” “放屁!”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正半真半假地准备谈起绿叶老祖当年那些骇人听闻的事情,谁料想附会的话才一出,头顶上便传来轻蔑又断然地一声。 城墙下木棚内,顿时一静。 包括几名金仙在内,所有人的眉头都是一皱,听出了这两个字里的不屑。 见愁也是一怔。 她是初到此界,正好昔日主宰明日星海的绿叶老祖到了上墟仙界之后有何等传的经历,谁料想竟被人打断。 还是这样不客气的一句…… 眉头微皱间,已感知到些许气息。 她敏锐地抬首,与众人一道,循声望去。 是在那城墙的高台上,翻飞的黑色龙旗,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折了下来,此刻便垫在一身着黑白道袍的老者身下。 那老者道袍黑白,须发也黑白。 黑与白都各占一半。 左边头发白,右边眉毛白,左边头发黑,右边胡子黑,看着乱七八糟颠三倒四,怀里偏抱了把柳叶琴,正拈须远望,颇有种视众人为无物的清高傲岸。 先才提及“第二个老祖”这话的是一名修为还算不错的地仙,想自己不过随口一说,怎么就得了“放屁”两个字? 他心中不服,对这不速之客亦十分不喜。 当下便拍案而起,皱眉道:“我等不过是信口胡言,说话解闷儿,尊驾若有相异之见,也不必口出如此恶言吧?” “放屁!” 这男修说话已算得上是克制,谁料语毕,那高坐在城墙高台上的老者依旧是这么不屑的两个字。 说的那叫一中气十足、铿锵有力! 下方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被连骂了两句“放屁”的男修更是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可竟然是不敢再说话了。 谁都知道,上墟多是人精。 一般来说,嚣张的人必定有嚣张的实力,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果然,片刻的寂静后,那几名金仙之中终于有人识了深浅,眼皮一跳,打座中起身,毕恭毕敬地向高处拱手躬身一拜,客客气气道:“早曾听门中长辈提起大罗天中有一位圣仙,以柳琴为器,性情怪异,行走四方,已多年未曾现身人前,道号‘颠倒真人’,今日一见实在三生有幸。晚生金银子,见过——” 那自称金银子的修士,穿得也是一身富贵。 金银两色的衣袍,看上去真个晃眼。 一口话说了个文绉绉,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个讲究人。 只可惜那盘坐高墙上的前辈不爱听,都懒得等他讲完,便一声冷笑,半点面子也不给:“放你娘的狗屁!” 别说是那金银子了,就是暗中听着的见愁都忍不住眉头一跳:实在是从没见过这种一共说了三句话却偏偏三句话都不离放屁的道人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3章 负剑生 最快更新我不成仙最新章节! 初来乍到, 见愁当然是没听过颠倒真人之名, 甚至就连在上墟仙界待了几百上千年的人也未必清楚。唯独几名修炼时间够久的金仙, 对这个名字还稍有些印象。 毕竟颠倒真人太久没有出现过了。 这消失的时间, 即便是放到上墟仙界这样的地方, 也足以令人咋舌。掐指一算, 三五千年怕是有的。 其为人与其面貌给人的感觉一样, 都是颠三倒四,话有时候正着说,有时候反着说, 名义上是大罗天的圣仙,但行事种种作风却极为不讨喜,听闻交游也十分窄, 大罗天中其余圣仙都不同他交厚, 倒是大罗天中独一份儿。 但早在上古时代,他便已经是圣仙了。 怀里抱的那一把柳叶琴, 是他成名的法器, 在当年大罗天与非邪天的一战中, 可算得上是驰骋无敌。 所以眼下这一刻, 虽然被这一句“放你娘的狗屁”给骂到头上, 可金银子竟不敢表露出分毫的怒气, 反而越发恭敬,赔了笑道:“晚辈赘言,自然都是狗屁。只是我等聚集在此, 搜寻那见愁踪迹, 倒未料能在此得见前辈。不知前辈所为何事前来,晚辈师门长辈对前辈多有推崇,愿为前辈效力。” “放屁,放屁,都是放屁!” 金银子出身于孔方宗,倒不是下界飞升上来的,而是孔方宗两位宗主的儿子,天资也很不错,花了五千多年便修炼到了金仙的层次,见识谈吐也与寻常修士不同。 可以说,这城墙下他身份算得上贵重。 然而坐在高台上那老者不过是瞥了他一眼,便大摇其头,只重重冷笑了这么一声,便把眼睛闭上了,竟是不稀得再看,像是怕脏了自己的眼一般。 “嘻嘻嘻,热脸贴人冷屁股,吃了闭门羹了吧?” 金银子正觉脸上挂不住,旁边角落里便传来一声银铃似的轻笑,明显的幸灾乐祸。 众人转头一看,是非邪天的大妖。 头上以夜色一般深蓝的孔雀翎作为点缀,手上执一把羽扇,将那明艳的脸孔半遮,一双妖异的眼却直勾勾地望着金银子,笑了个花枝乱颤。 若说前面被颠倒真人一番冷待,还能忍耐,毕竟颠倒真人就这脾气,但此刻连这非邪天的孔雀妖都要来踩上一脚,金银子便不能忍了。 在这上墟,他还算个年轻人。 英俊的面孔不说迷倒万千女修,单凭这出身已经能令许多人羡慕了,在宗门中就没有受气的时候,出门在外也是前呼后拥,岂能容这女妖在自己面前放肆? 先前笑容收了起来,他的面容变得冷肃了许多,只凛然地向那女妖扫了一眼,同样嘲道:“我是恰好在附近办事,落脚江南岸,正逢此事,过来掺上一脚。可你孔蓝放着非邪天的清福不享,万里迢迢到了荒无人烟的昂宿星来,怎么,非邪天不给你好日子过,竟沦落到要来与旁人争这十死令上的杀赏了吗?” “嗤。” 孔蓝真是懒得搭理这样的讽刺。 妖邪嘛,脾气都是个顶个的不好,尤其飞禽一族,除却鸽子画眉百灵,就没几个好相与的。 孔雀论血脉传承只在凤凰之下,傲气天生。 若是寻常,以孔蓝这样的身份,自然不会大老远跑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来,可上头有吩咐,她也不能不照办。 近几百年,非邪天里的变动实在是有些大了。 族中长辈频繁提起天中新来了一位蜉蝣大妖,只是甚少现身。 旁人见了孔蓝也要称一声大妖,可在那一位面前,她真觉得自己跟一粒灰尘一只蝼蚁似的,不值一提。 这一次的令,便是祂下的。 只是偏也没说叫她来干什么。 这感觉实在怪。 就好像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一样,只派她来这里盯着。 所以现在的孔蓝,其实颇像是没头苍蝇,旁人都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来的,唯独她自己不知道。 眼下坐在这里,只觉茫然。 她素来看不惯金银子这样装腔作势的样子,所以见着了就忍不住嘲讽两句。只是那一位至今没有明令,她也不好在这里就同旁人起什么冲突,便没继续接金银子的话了。 修界向以实力为尊,金仙们说话,地仙们也就缩脖子听着的份儿,谁也不敢插口一句。 金银子也不想同孔蓝起冲突。 两人来往在这么讥讽了两句,却都有自己的顾虑,十分有分寸地打住了。 众人都不禁思考,地仙金仙们来凑这热闹也就罢了,颠倒真人已经是位圣仙了,还来掺和什么? 见愁冷眼旁观许久,也百思不得其解。 她其实担心这一位修为绝对不低的老道看穿自己的伪装,毕竟上墟仙界有什么样的手段,她都还未切实地经历过,可以说十分被动。但在闭上眼睛之后,对方便没再睁眼看过外头,周身更没有什么仙力波动溢散而出,看样子竟似对下头发生的事情毫不关心。 孙诚的讯息已经发出去有大半天了,这昂宿星也不大,不少势力外派出去查探的人都已经转返,回来说并未查探到见愁踪迹。 所有人都几乎皱了眉。 金银子显然也觉得不可思议。 唯独非邪天妖族这边回禀之后,孔蓝不在意地摆摆手,道:“找不到那必定是已经离开昂宿星了,我猜也是,没有谁会蠢到还留在这里等着人来杀。” 她话音方落,众人都还来不及细想她这话是否有道理,天边上竟划来一道剑光。 但剑光落时又不见剑影。 不偏不倚,汇成了一道挺拔的身躯,立在了那城墙上。一身白布袍,披散下来的头发用草绳绑住,左耳上缀着银环白玉珠。看其侧面,却是清朗少年模样,自有一身温温然的卓绝之气。 虽然看不到他身上剑,但剑意实已激荡。 旁人都是骇然一惊。 见愁却是双目陡然一亮,只是过了没片刻,心底又忍不住溢出几许浅淡的哀伤。 许久没见过这样纯粹的剑意了。 她往日曾见过最纯粹的剑,便是曲正风的剑。然剑皇陨落已近四百载,后来者中唯方小邪可以其剑意中一“真”字与其媲美。 可落在她眼底,终究不是故人。 而此刻落在城墙上的少年人,剑意虽不与见愁往日见过的任何一位剑修相同,可其意蕴气势已是达到了完全的人剑合一,称得上是圆融浑然,堪为一代大家了。 此人才一现身,下方就已经有人辨认出了他的身份,低低地惊呼一声:“负剑生!” 这名号一出,顿时一片倒吸凉气之声。 就连金银子与孔蓝都瞳孔剧缩,瞬间从座中起身,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 但那少年却是背对着他们,浑似根本没察觉到身后的城墙下还有人一般,向抱琴的颠倒真人道:“我来迟了。临行前为荒域之事拖累,一路疾赶,算如约而至。与月影对饮之期尚有半日,现在前去,当不耽误。” 众人都听不见这话。 比起颠倒真人没几个人知道的隐世之名,负剑生在这极域的名气可就是太大了。 他人虽温和,可却排大罗天二十四圣仙前列。 修为高到这境界,自有能不让旁人听见的办法。 所以众人只见得他转身同颠倒真人说话,却都不知他说了什么。唯独坐在角落里的见愁,在其吐露出“荒域”二字时,眉梢便微微一挑。 颠倒真人闻言便点了点头,抱了那柳叶琴起身,终于说了一句跟放屁没关系的话:“候了你半日,你若再不来,老道我都要操起琴把下头这群傻子宰喽!走吧,喝酒去!” 他二人原是要赴故人之约,所以今日才会出现在昂宿星,只因此星在昊天星域边缘,距离他们赴约之地比较近罢了。 对城墙下这些修士们的事,他们虽有所知,却是不掺和的。 毕竟自己都是圣仙了,那十死令的杀赏,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 两人只言片语谈定,便要离开此地。 只是临走时,那负剑生脚步一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转头来看着城墙下众人。 他少年的面容,温润如玉。 众人看过去,只觉和善。 那左耳上挂着的银环白玉缀着撞响,细碎的声音也如他人给人的感觉一般,悦耳动听。 见愁也不由打量他,只觉这少年实在简单且纯粹,还未及细想这样的人该用什么样的剑,便听他道:“此次十死令之事,立斜阳已经出手,我至昊天时,已听闻斜阳生下令封锁整个星域。各位虽为杀赏而来,但实当量力而行,还是趁封锁尚未完成,尽早离此险地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4章 血染江南岸 最快更新我不成仙最新章节! 立斜阳! 封锁昊天星域?! 所有人闻言, 俱是悚然一惊!简直连背后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但凡知道十死令的, 谁没听过立斜阳? 那斜阳生素来是煞星之中的煞星, 但凡是被他盯上的事情, 旁人不要想插手。 封锁星域, 何异于将众人都关进笼子里? 天知道他想杀的是那个见愁, 还是他们这帮打着时间差想要一争这杀赏的竞争者! 真正的狩仙者, 从来都是不好相与的! 负剑生说完这话,便同颠倒真人,一道消失在了高高的城墙上。 众人头上一片的冷汗。 堂堂一位圣仙, 对着他们一群地仙金仙自然不至于说谎话,骗他们也没什么意义。 他既然说了,那肯定是真的。 于是不少人立刻打了退堂鼓。 那来自非邪天的孔蓝将羽扇一收, 两道罥烟眉一皱, 心知事情有变,竟直接唤左右道:“事出紧急, 我等先去城中, 通传族中长辈, 再做定夺。” 语毕, 已直接抬步离去。 这一小伙来自非邪天的妖修大约十人, 都从座中起身, 跟着她往城内去了。 这昂宿星上的江南岸,在这昊天星域中虽算不得什么繁华的城池,可里面空间传送消息的阵法是有的, 足以让孔蓝跨过这数十星域的距离向非邪天中传讯了。 众人都眼见着她离去。 其余的地仙们一阵交头接耳, 也大多起了身来。 金银子见状也是眉头一皱,想这立斜阳行事未免也太霸道,偌大一个星域,竟然是说封就封,心里颇为不喜。 他并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在意。 事实上他父母冲击圣仙境界已久久不成,偏偏孔方宗日渐式微,要找来一位圣仙点化实在困难,人家也不一定愿意花费大修为来助他们成事。所以一番无奈之下,才将目光放在了这十死令的杀赏上。 敢经由非邪天发布十死令的圣仙,绝对不是什么简单之辈,且敢许下这“一诺”的杀赏,必定有不俗的实力。 孔蓝为了什么而来他不清楚,但他确是为这杀赏而来。 早没听说立斜阳对这一次的十死令有想法,偏偏这时候来掺和,实在让人一口气在心头意难平! “少主,我们走吗?” 旁边有长老看他面色阴晴不定,不由小声地问了一句。 金银子微微咬紧了牙关,正想说“不走留在这里干什么”,但刚一开口,抬起头来,便瞧见了角落里那一名艳冶的女修,在这时站起了身来。 一身玄黑的宽松衣袍,看上去要露不露的,不像是什么正经的大罗天的仙子,反有点妖邪魅惑的做派。 他先前也曾扫见过一眼,但没注意。 毕竟这女修就在角落里,修为看着也不高,体内留存的仙力极少,他只以为她是跟孔蓝这些妖族的人一起的。但此刻才发现,孔蓝都走了有一会儿了,她才刚站起来。 金银子心里面忽然生出了几分微妙。 在他们一干金仙到来之前,尚且有许多地仙在,但在他们到了之后,修为太低的地仙们便都自己走了,生怕殃及到他们。可看这女修的修为如此低微,竟然不动声色在这城墙下坐了这么久? 这一分胆气,可不俗啊。 而且,她并不是妖族的人! “站住!” 这一时间脑海里掠过的思绪实在是太多太繁杂了,以至于金银子自己都没办法梳理清楚,近乎是凭借着意识里那一股强烈的本能,向着那女修冷喝一声! 所有还没来得及离开的人都吓了一跳。 他们先向金银子看去,接着才顺着金银子目光的方向向那一名女修看去。 仅有一道冷艳魔魅的背影。 身上一件兵器也无,看着不像是什么实力强悍之辈。 众人都怪,金银子叫住她干什么? 但金银子却没放松警惕,在喊出那一声之后,他的心跳就变得剧烈了起来,头脑也一下变得清晰起来,此刻只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属下们一摆手。 十来名地仙数名金仙,便立刻朝那女修围去。 金银子站在原地一步没动,死死地盯着那一道背影,又命令了一声:“转过身来!” 见愁没想到在这即将离去的最后关头被人叫住,心里面倒是有些惊讶。 那立斜阳一听就是狠角色,不好惹。 负剑生先前既然提醒于众人,她当然也想趁此机会混在众人之中溜出去。 可偏偏这金银子竟似乎看出了些端倪。 她尚不慌乱,只是微微蹙了眉,目光从这向她围拢而来的这十数名修为不等的修士身上晃了一圈,才转过了身来。 一张艳光四射的脸显露在人前。 见愁笑都没笑,像是一尊冰雪刻成的人,冷淡问道:“尊驾有事?” 衣如夜,肤如雪。 再有这檀唇艳红,眉眼淡漠。 便是在这上墟见惯了各类美人仙子的金银子都不由得呼吸一窒,险些被勾了魂去,怔得片刻才回过神来,眉头于是皱得更深,声音也越发冷:“能在孙诚殒身后迅速赶到这里的人,应当都是昂宿星的修士,外人极少。我怎么不知,此地有仙子这样一号人物?” “昂宿星小,昊天星域却广,有一两个尊驾不认识的人,不是再正常不过吗?” 对方是怀疑她了。 比这更惊险的场面见愁也遇到过不知凡几了,哪里就会在这一刻露出破绽? 只是她也猜对方不会无缘无故拦住自己。 敢拦人,他势必还有能分辨的手段。 果然,她话音才一落地,金银子已冷冷地笑了一声:“是吗?可在下怎么不敢相信,这昂宿星上还有如此不知死活的地仙!” “嗖!” 在他这话出口的同时,一旁的白发长老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竟是直接一抬手,一道暗紫色的利光激射而出! 不知道的怕还以为这只是一道普通的偷袭,然而有见识的已经立刻辨认出此物的厉害—— 试魂钩! 只有存有人的神魂气息,便可测验出人是否是这神魂气息之主! 见愁初到仙界,虽然不曾见过此钩,但在此钩向自己直奔而来时,已经感觉到了某一种与神魂相勾连的感觉。 只一刹,她已猜知此物用途! 如此,岂敢再让此物近身? 眼角眉梢一片冷凝,心中的不悦已陡然浓烈,见愁飞身后退,弹指便是一道凌厉的劲气打出,竟分毫不让地撞在那深紫色的试魂钩上,“嘣”地一声,在这虚空里,凶狠地将其撞碎! “不敢让试魂钩近身,还敢说自己是此界修士?!” 金银子又不是傻子。 若说先前只是灵光一闪想要试探,如今看见愁这一番应对,便相信自己猜对了七八分。 眼前这女修,纵然不是见愁,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哗”地一声,他毫不犹豫从怀中抽了一条黑银铁索出来,直接对周遭还未来得及离去的修士呼喝道:“此妖女必是见愁!诸位助我等杀之取命,孔方宗当许以厚报!” 正欲离去的诸多修士一听,脚步便变得有些犹豫起来。 孔方宗的实力已经很强悍了,他们自然没有能与之争抢的能力,加之立斜阳已经在封锁整个星域,他们本已经打算走了。 但金银子这一句话,又让他们心动起来。 见愁是杀不了了,可孔方宗也不算是什么小宗门了…… 这非邪天发出的每一张十死令,都是由特殊的材质制成,一旦有狩仙者完成十死令上的任务,便可燃烧此令。此时非邪天中的大阵便会感应到十死令的燃烧,自动将任务完成的讯息传递给发布十死令的幕后之人。幕后之人则手握与十死令相对应的无生令,通过大阵同狩仙者建立神识联系,来检验任务是否完成,同时沟通杀赏之事。 也就是说,交付任务的过程非常快。 只要能尽快杀死见愁,燃烧十死令,等立斜阳的人赶来,也不起什么作用了,更无法夺走这本身就是“一诺”的杀赏。 金银子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且又是真的怀疑见愁有猫腻,本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原则,也要强行将人留下,在立斜阳的人到来之前冒险一试,先把人杀了! 其余人当然也懂这道理。 利弊的权衡,在上墟这些仙人们算计来,实在是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只那么三两息,便都持着各自的法器向见愁围拢了来。 从负剑生提醒立斜阳封锁星域,到众人陆续离开,再到见愁忽然被拦住,最后到这剑拔弩张的场面,前后顶多过去了半刻不到! 上墟不愧是上墟啊! 形势变化之快,真令人目不暇接,连她这个身在风云的局中人都要反应不过来了。 到这眼见着就要动手的份儿上,见愁反而放松了下来。她知道再怎么辩解都是无用,即便她现在真的不是见愁,只怕也会被眼前这一帮人先杀掉再说,不会给自己留下半分的生机。 所以,不必废话。 她向周围环视一圈,每一名修士的刀剑都对准了她,随时会化作夺命的对手扑上来。 但她却笑了出来。 目光一转,落到金银子的身上,见愁幽幽地开了口,用一种耐人寻味的口吻,问出了一个让人细细一想会吓出一身白毛汗的问题:“尊驾就这么一点人,怎么就敢来围杀我?” 这么…… 一点人? 金银子只见着那艳冶女修的一张脸,在她说出这话的时候悄然改换,犹如冰峰上绽开的雪莲。 分明是美得惊人,可这一刻他却惊恐地张大了眼睛! 因为,那不仅仅只是一张脸! * 一座庞然的大阵已然覆盖了整座昊天星域,血红色的帷幕从周遭向中心升起,引起域中无数修士的恐慌。 负剑生与颠倒真人的身影自高处一掠而过。 他们在这一座大阵还未完全封锁的时候穿了出去,立斜阳这边的修士看了都没阻拦。 毕竟是两位圣仙,纵然他们是立斜阳,背后有斜阳生撑腰,也没胆大到要拦与此事毫不相干的两位圣仙的地步。 这一次奉命前来的,是斜阳生手下的大将—— 应虺。 应虺原是非邪天中的妖族,得道后溜出去吃了几名大罗天的仙人,因此遭到追杀,幸得斜阳生庇佑,这才保下一条命,从此便效力于斜阳生了。 他本体乃是虺蛇,再修个三五百年便可修成应龙,能一窥圣仙境界的高妙。得道化为人形后,生得是高壮魁梧,一身深黑的长袍上爬满了翻覆的花纹,浑像是一身悚然的蛇皮。黑沉的瞳孔隐约是倒竖的,透出几许暗红的光。 那衣襟大刺刺敞着,结实的胸膛若隐若现。 朝人笑的时候,便会露出两枚小小的尖牙,又纯真又邪气。 这回闹出封锁星域这么大的动静,只为围追堵截一小小的、才飞升的地仙,应虺觉得很是乏味。 他站在众人前方,无聊地掏着耳朵。 待看到那封锁的大阵覆盖得差不多了,他便等得不耐烦似的,大手一挥,直接召集了立斜阳众人跟在自己身后,飞入广阔的星域之中,当先便奔昂宿星而去。 江南岸的所在,在一片黄沙覆盖的昂宿星,实在太醒目了。 应虺自苍穹的高处落下,本没有在意。 然而在已经能清晰看见下方情形的时候,他却从那一片深深浅浅的碧色中,看见了一抹刺目的红! 江南岸就像是一匹掉在荒漠里的绿色绸缎,而这一抹绝不应该出现的红,便像是绸缎上随意纹绣的一朵荆棘之花! 扎眼极了! 饶是以应虺出身妖族,见惯了腥风血雨的杀戮,在落于城墙下的这一刻,也不由得眼皮一跳,心底一凛! 草草搭建起来的木棚没有半点损伤,连棚内以树木削成的桌椅都还完好地放在原地,好似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唯独数十名修士列队站在墙下,一动不动。 每个人都面对着城墙,背对着外面。 赤色的鲜血从他们脚下流淌出来,浸入下方的土层中,染得一片深红。 浓烈的血腥味里,混着一点淡淡的青草香。 应虺那一双倒竖的瞳孔顿时缩成了一双金红的妖瞳,也不伸手,只用自己手中那一柄跟随了自己多年的牙刀向离他最近的那名修士一戳。 “咕咚”一声,一颗脑袋从人肩膀上掉下来。 人也“砰”地一声朝旁边倒下。 就像是扯断了珠串似的,一颗珠子掉下来,其余的珠子也都跟着哗啦啦往下掉。 前头数十具尸体全都跟着倒下! “咕咚咕咚……” 人头掉了一地! 应虺向着这一串尸首排列方向的尽头看去,只见那高高的城墙上空无一人,独留铁画银钩、嚣张洒脱的一行字—— 劝君,惜命! 杀人者,见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5章 月影 “见……愁?” 直到这两个字深深地钉入了眼睛里, 被放到舌尖上转了这么一圈, 他才反应过来, 此见愁, 便是彼见愁。 劝君惜命, 真是好大口气! 杀人后还敢大张旗鼓地留下自己大名, 又是好大的胆气! 应虺只疑心自己是记错了什么:在这上墟, 怎可能有哪个地仙敢有这么狂的口气?又怎可能有哪个地仙能杀掉这么多修为比他高的人? 这么多的尸体啊…… 粗粗一数,人头三十二。 其中一颗沾血的脑袋滚落到他脚边,他低头一看, 竟是大罗天孔方宗少主金银子。 那英俊的面孔上,惊恐之色已然凝聚。 显然,其在死前一定看见了某一件十分奇异又恐怖的事, 以至于被人一剑横过脖颈, 断了脑袋。 十死令上所写,应虺记得是清清楚楚:元始界见愁, 或已飞升。 就这么九个字而已。 这证明这个见愁的修为绝对不高, 甚至在发布十死令的时候可能还没有飞升, 或者即便飞升了应该也没几年。 可眼前的情况…… 身后立斜阳的十余名金仙, 见了这可怖的场面, 几乎都不寒而栗。站在这血地上, 简直就像是站在人头堆里,一时也对自己此刻执行的任务产生了怀疑。 他们都将目光投向了应虺。 斜阳生不在,这里当然都听他的。 但应虺此刻却没有说话, 那艳红妖异的舌头卷出来轻轻舔了舔上唇, 竟然提着那惨白的牙刀,俯身翻开那几乎叠成一堆的尸首查看,又将那一颗颗掉在地上的脑袋放回了尸首的肩膀上,仔细查看起来。 初时还不觉得有什么。 但随着一具又一具尸身拼凑完整,应虺便渐渐感觉出了其中诡谲难解之处,面色渐渐阴沉,眉头也皱了起来。 “应老大,这些人不对?” 下头一名金仙觉得此刻的气氛太过压抑,大着胆子上前问了一句。 应虺却没有回答。 戳过尸体的牙刀沾了血,他没在意,只是站直了身子,后退了一步,重新看着那城墙上气势磅礴的留字,竟第一次生出一种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 怎么可能呢? 死在这里的修士一共三十二人,半数地仙半数金仙,可看伤口形成的时间,竟然没有先后。他们的身上也没有别的伤口,更没有任何出招抵抗的痕迹。 全都是一剑被人割下头颅! 而更可怕的是,每一剑的角度和力度,甚至就连残留的剑气,都有轻微的差别! 这意味着,不久前发生在这城墙下的屠杀,并不是一个人对战一群人,同时削下一群人的脑袋,而是一群人对战一群人,分别在同一时间削下了所有人的脑袋! 而且,前者中,每人所使的剑,都一模一样! 甚至就连剑诀剑气,都相差无几! “开六合神盘!” 应虺实在想不通这当中的关窍,只觉得自己推算出来的这种情形几乎不可能存在,干脆直接下了新的命令。 管这见愁是牛鬼还是蛇神,都逃不出六合神盘的搜捕。 毕竟这城墙下的血还带着些许温度,可知人才离开不久,在立斜阳已经封锁昊天星域的情况下,她绝对还在此界。 他们有她神魂印记,只需对着六合神盘一转,便能知晓她方位。 这器物还是当年斜阳生专为狩仙而炼制,感应的范围能覆盖一整个星域,可算是缉捕追杀必备的利器,旁人求也求不来。而能做这东西的,大多不需要神盘也能感知旁人方位了。 所以这东西给下面人用,刚刚好。 应虺吩咐才一下达,旁侧便有人将那神盘取出。为一圆盘,通体漆黑,上面却用星光凝聚的线条绘制出六合方位,标以天干地支八卦为记。 拟孙诚所散见愁之神魂印记入内,阵盘顿时飞转。 灿光乱华如电走雷击,盘上所标的天干地支八卦五行随着乱窜的华光散入天地之间,向更远更远处覆盖而去,眨眼将整片星域携裹于内。 于是那漆黑的阵盘上,便现出了旋转的星云。 清晰的轮廓,让人一眼就能辨认出这是他们此刻所处的昊天星域。 而那一枚神魂印记则化作一道紫灰色的光芒,散入星图之中,很快便感应到了什么。 众人尽皆屏息。 下一刻,便见一枚亮紫的星点在旋转的星图中亮了起来! 应虺的呼吸立刻急促了几分,知道这是感应到了那见愁此刻的方位,就在昂宿星外三十颗星辰的位置。 他抬了手,想直接让人把阵盘收起去追人。 然而还没等他话出口,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便出现了—— 在方才亮起的那一枚星点另一侧,光华幽幽,竟然是又亮起了一枚一模一样的星点!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可匪夷所思的事情还未结束。 在第二枚星点亮起后,距离昂宿星更远更远的另一颗星辰旁边,亮起了第三枚星点! “……” “……” “……” 炽烈的风从黄沙里吹来,被江南岸的水汽一裹,早已变得温柔,然而在它吹到众人身上时,众人竟都齐齐打了个寒噤! 一枚神识印记,代表着一名修士! 一枚神识印记送入阵盘,只能标记出一名修士的位置! 甚至别说是一枚了! 就是往这阵盘里送一百枚、一千枚,甚至是一万枚神识印记,只要这印记来自同一个人,在这阵盘中就绝不可能标记处两个方位来! 应虺只觉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自己昔日所有的认知都被颠覆了个干净,千头万绪撞在一起,竟梳理不出一个脉络来。 他死死地盯着阵盘里三枚星点看了很久。 到最后,只抬起头来,凝望那城墙上“劝君惜命”四字,久久地伫立…… * 紧邻昊天星域的便是苍涯星域。 负剑生与颠倒真人出了昊天之后,便直奔苍涯而去。横越半个星域,看星辰在脚下连成星图,在他们这个境界的圣仙做来,已经不是什么难事。 两人要去的是璇玑星。 此星在苍涯星域算得一处偏僻角落,不大不小,但江山万里,风景独好。 在宇宙中,昼夜都是相对的。 从昂宿星出来的时候,尚是炽日当空;到得这璇玑星,抬首便只见银河倒挂,素月悬天,星子都像是洒落在棋盘上的棋子。 山间清冷。 平湖生波,倒映着满月。 一条孤船漂在湖面上,随波荡漾。 船上摆着一张方几,方几上搁了一张棋盘,两只棋篓,但不管是棋盘上还是棋篓中,都无一颗棋子。 棋盘的正中,则立了一只大酒坛。 “哈哈,赶上了,没迟没迟,老月影还没出关呢!”颠倒真人一声大笑,率先自半空中落下,直接挑了船头的方位,把怀中柳琴一放,在那棋盘边坐了下来,“来来来,背剑的,咱们先下一局!” 负剑生没这样莽撞,只平平落了下来,在船身一侧盘坐下。 一身白衣垂下来些许,平和极了。 连那左耳上垂下来的银环白玉坠子,在月光下都有温润的光泽,月色本来清冷,被他一衬,却是连月夜都温柔起来。 他淡淡笑道:“客随主便。主未至,我们这般有些失礼。” 颠倒真人那黑白的眉毛便一扬,似乎对这话很不赞同,直接驳斥了一声:“放屁!” 但说过后,又一琢磨,还真没动那棋盘,只向湖边那高峻的群山扯着嗓门大喊—— “主人家,出来接客了!” “接客了接客了接客了……” 声音在群山里回荡不绝,月色下竟有一种难言的雄浑苍劲,撞得碧海潮生,山岳震响! 只是若叫旁人听去,难免觉得滑稽。 那群山中果有回应,在那余音将尽而未尽之时,便有清朗朗一声笑传来,坦荡里藏着几分揶揄,揶揄里盖了几分悠远,似水流,如汪洋:“月影只记得当年约了二位饮酒,却不曾说要招待新客。不知你们俩带来的这位客人,该如何称呼?” 新客? 此言一出,颠倒真人与负剑生俱是一怔,心道他们就来了两个人,哪里来的什么第三位客人? 还未等他们回应,天上月已通明。 群山中最高的一座,彷如通向那蟾宫之中,冷峭的山影被皎白的月光勾勒,奇丽已极。 一片飞雪似的身影,便从那峰头飘下。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简直像是从瑶台上飞下,乘月而来,衣袂飘摇,踏过千顷烟波,掠过万尺月华,落在湖面那孤船船头。 当其出也,天上明月依旧高悬,可湖中倒映的明月之影,却消失不见,仅余下一湖星斗! 好似那湖中月,都披在了他身上。 人在船头站定后,却未落座,而是向远处浩渺的湖面上一望,笑言道:“映月湖久未有生人来访,尊驾远来是客,手谈一局、共饮一杯否?” 颠倒真人不由拈须,凝神向那烟波之中望去。 负剑生亦微微锁了眉。 在月影这一句之后,那湖面上的雾气果然一阵涌动,竟有一道挺拔的身影,从混沌的夜色中显露出来。 见愁自知被人看破行迹,却也半点不慌张,只顶着头上明月,站在这没有月影的湖面上,向那船头三人望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6章 名解真谛 不可思议。 若非是此刻亲眼所见, 更有月影在侧, 颠倒真人简直不敢相信此时此地竟然还有第四人, 且尾随了他们一路, 而他们还未有半分察觉! 同境界的修士绝对做不到! 这女修何许人也? 坐在那棋盘后, 柳琴旁, 颠倒真人的面容上难得出现了几分呆滞。 而一旁的负剑生眉头却皱得更紧。 他的目光落在见愁身上。 隔着这被月光照得朦胧的雾气, 他能清楚地窥见对方的身形,可以说是素未谋面,可这一身冷艳淡泊的气度, 却是叫他脑海中灵光一闪,骤然明白过来。 原来是先前城墙下那女修。 她此刻立在这里,是半点都没掩盖自己真实的修为, 所以那一点贫瘠的仙力, 就变得无比明显。 而在不久前,负剑生神识扫过时, 也发现过这样一个人。 但那时, 那女修不是如此形貌。 负剑生心底了然后, 两道微皱的眉, 便也渐渐舒展开了, 他对人没有恶意, 既然月影都邀这女修坐下,他自然没有异议。 只是才一低眉,另一个细节又冒了上来。 诡谲! 不想则已, 一想实在叫人惊出一身冷汗! 且不说这女修修为如何诡异, 她先前分明还在城墙下,而他们离开时,立斜阳已然封锁了整个昊天星域!便是圣仙境界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破封锁,她怎么就能与他们一道,出现在此地? 负剑生与颠倒真人是都还不知道那城墙下发生的事情,若是知道,就不止觉得诡谲那么简单了,恐怕此刻见了见愁,都要惊出一身冷汗来! 最镇定的,当属月影了。 人从月下高山飞落时,只见他穿了一身的白,待此刻静立在山上时,才发现这一身白都是雪白的鸿羽织成。 若说负剑生是一身返璞归真,那他便是一身飘逸卓绝。 其五官亦给人一种幻梦般的感觉,一眼过去似乎看得真切了,深黑的瞳孔里隐约有幽微的紫光。但移开目光又全忘掉,只记得那种什么也不准确的朦胧,像是行走在一场弥天大雾之中,喝了三五斤好酒。唯一能记得清晰的,只是他右侧眉尖上一颗痣。 见愁自是一路跟着负剑生与颠倒真人来的,也知道他们要来拜访一位叫做“月影”的朋友,但并没有想到自己立刻就会被人识破。 此时打量了他们三人片刻,她并未掩饰自己来意。 当下只略一欠身,道:“先才于江南岸城墙下得闻两位道友提及‘荒域’,对此颇感兴趣,所以冒昧随行而至,还望见谅。” 荒域?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颠倒真人的目光中已出现了一片的惊疑:要知道当时负剑生说话,可没让城墙下头的人听见,这女修偏偏听了个清楚! 敢情真厉害的在下头坐着呢! 是他久不问世事,不知道上墟竟出了如此厉害的人物? 颠倒真人不由将目光递向了负剑生。 负剑生大约明白他意思,只微微向他一摇头。 偌大上墟,虽然广阔,可修士们的本事也不小。厉害的修士即便是不理俗事,也不至于寂寂无闻。但凡提到,多少都有点人记得。 更何况,负剑生是圣仙了。 在他的印象中,上墟从来没有过这样一名厉害的女修,反倒像是刚冒出来的。 月影一笑,道:“在下月影,是这上墟仙界一闲人。这两位乃是在下几百年前交下的朋友,抱琴的这位唤作颠倒真人,没背剑的这位唤作负剑生。” 这是在报家门了。 见愁既然来到此处,又在月影戳破后现身出来,便没打算再隐匿自己的行迹,索性坦荡道:“在下见愁,来自元始界中。” 见愁! 竟然是那名十死令上的女修! 这家门一报,实在非同小可,简直在一瞬间颠覆了他们原有的认知! 那十死令的事情,因为崖山的明令和插手,在数年前闹了个沸沸扬扬,颠倒真人与负剑生都是清楚的。 但谁也没有怀疑过这十死令的真假。 也就是说,所有人在看过十死令之后,绝不会觉得这十死令要杀的女修会是一个修为恐怖的大能! 毕竟她才刚刚飞升啊。 然而此刻,这表面看上去修为低微的女修,就这么站在他们眼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尾随了他们一路,然后坦荡荡地道出了自己的来处与名姓…… 半点不带担心的。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他们都是圣仙,这所谓的十死令对他们来说半点吸引力都没有,她承认自己是见愁也无任何坏处。 几个人心底或多或少都生出了点自己的猜测,但又觉得这女修行事颇有些不俗之处,大摇大摆现身,先前还跟那一群要杀她的人一道,坐在城墙下面,无论胆气还是实力,都让人有心折之感。 不过喝酒闲话罢了,也不介意多一个人。 他们遂请了见愁,一道落座在那孤船之上。颠倒真人在船头,与月影相对而坐,见愁与负剑生则在两侧,亦相对而坐。她左手边是颠倒真人,右手边是月影。 月影是主,先将那压在棋盘上的酒坛子搬开,抬了手指将棋盘沿着对角之线划作四块,开口便道:“相逢便是缘分,今日我们有四人,不若便下一局四人的棋。” 那棋盘是深黑的,线条经纬甚是流畅。 见愁打量了一眼,倒没什么异议,只是转眸视那两只棋篓,却不见棋子,因问道:“以何为子?” 月影便是一笑。 他垂了眼眸,似是思索了片刻,之后才道一声:“这个简单。” 说罢举袖抬手,竟向那夜空中一抹! 哗啦啦! 深沉的夜空里,星斗连成线,铺成河,这一时却都如流星一般纷纷坠下,掉进棋篓之中。 没片刻,便已经堆满了。 再抬首向那天穹看去,璀璨星河的一角已经暗淡,空荡荡不见一颗星子。 “哈哈,天作棋盘星作子!妙甚。” 颠倒真人看得眼前一亮,不由抚掌赞叹起来,只是末了又不由有些惋惜。 “可惜老道弹的是柳琴,不是琵琶!” 说完他拈了一枚星子在指间,瞧了半晌,便当先将其压在了棋盘一角,问见愁道:“元始界中出奇人,早年有一位绿叶老祖,如今又来一位见愁道友,真是令人费解。那盘古荒域的事情在大罗天中都算是机密,圣仙以下全无所闻。见愁道友偏偏对此感兴趣,倒是令贫道有些好奇。” 这时负剑生也拈了一枚星子,压在棋盘上。 听闻颠倒真人这话后,便抬首望向自己对面的见愁。 他的目光带着大量,但很有分寸。 无论如何,也不让人觉得冒昧。 见愁抬眸望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他落子的位置,却回颠倒真人道:“早年在元始界中曾见过一些遗留自上古的记载,有过听闻罢了。” “放屁!” 颠倒真人半点也不客气地一声冷笑,根本就不相信见愁现在给的答案,只哼了一声,撇了撇嘴。 第三子轮到月影,他拿了棋子起来便不由笑出声来,只叹道:“多年不见,半晌没听见你这口癖,还当是转了性,没料想本性难移。依我看,你不该叫‘颠倒真人’,叫‘放屁真人’,更为贴切。” “放屁!” 颠倒真人一声冷嗤,是连月影的面子都不给。 他没理会他的调侃,重将目光放回了见愁身上,但也不继续追究先前的答案了,只道:“你既然知道盘古荒域,自然该知道它是如何形成的。荒古是神祇的时代,远古是人神共存的时代,可大战导致了万古长夜,盘古大尊便永久地沉睡在了这长夜之中。待长夜后,百族并起,上墟建立,才来到我修士登临此界之巅的时代。你们唤作‘上古’。到眼下已是今古了。盘古大尊虽然陨落,可他乃是人族之祖,修士之巅,其躯壳庞然难寻边际,只化作山川河岳,以巨人的形态,飘荡在宇宙的边际。但在四百年前,几位仙尊寻得了它的踪迹,准备合大罗天、自在天、非邪天三天之力开启荒域。算算时间,应该是在四十四年后吧。” 盘古的躯壳,就是所谓的“荒域”。 它飘荡在宇宙之中,为这宇宙星辰之力影响,所以有其固定的轨迹,每六万年转一圈,靠近上墟仙界一次。 而最近的一次,便在四十四年后。 颠倒真人的回答,与见愁先前所知所算,出入不大。《九曲河图》上所记载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所以这放出去也许会震惊所有圣仙的消息,并未让她面上出现多少惊讶。 她好奇的不仅是荒域,更是开启荒域。 月影已然落子,她第四个探手入棋篓中,抓起了一枚,随意地放下,道:“那届时这荒域谁都能进?” “狗屁。”颠倒真人再一次骂出了声,摇首道,“盘古大尊开天辟地,何许人也?光那荒域靠近上墟时的威压,都能引得仙界动摇,一个不小心就要崩散。我辈修士虽然飞升,号称为‘仙’,可要凭借一己之力进入荒域也十分勉强。所以除非你厉害到仙尊们那地步,否则都要借助于长夜简,才能免于神魂俱灭之险。” 长夜简,自也是有来头的东西。 远古时代人族与神祇大战,导致了万古长夜,星辰不生明光,使人族无数修士死于冰冷的黑暗。 盘古遂制长夜简。 原是三卷,取星辰未陨之明而成,能照亮四方世界,庇佑人族。长夜之末,盘古终于在最后一场大战中倒下,原本的三卷长夜简消失了两卷,唯独第三卷坠落进宇宙深处。 数万年后,上墟建立,白鹤大帝才偶然寻得残卷。 于是拆成了三十七根。 简上有盘古大尊旧力,修士持之便可进入荒域,不被排斥。 “所以除却仙尊之外,只有三十七人能在四十四年后进入荒域。像贫道这种闲散人嘛,连议事都不去,去荒域这种事当然也就轮不到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也不想去。 颠倒真人身上有种醉狂之气,拿了一枚星子在那棋盘上敲,只问见愁:“你想去荒域?” 见愁如实回道:“有些兴趣。” 负剑生和月影同时看了她一眼。 颠倒真人便嘿嘿一笑:“那简单,咱们这四个人里,你看这小子,还有这老月影,都是月前就已经收到长夜简的人。你现在就约战他们,升座斗法台,斗个高下,叫他们输了把简给你!” 上墟仙界,修士们的力量都太强大了。且人与人的恩怨往往不那么好解决,所以就有了斗法台。 举凡修士君子之战,立誓斗法,斗法台便会升起。 一座法台,便是一方世界。 修士们在斗法台上斗得再激烈,也不至于使上墟仙界遭到太大的破坏。 比如当年绿叶老祖,便是在斗法台上击败了碧玺仙君。 见愁虽不知斗法台是怎么回事,但猜也能知道个七八分,再看负剑生与月影二人,心底便闪过了几分思量。 但她当然不至于就这样动手。 这一位颠倒真人与她萍水相逢,却为她答疑解惑,可算是帮了她的大忙,她岂能得寸进尺不知好歹? 所以她笑了一笑,全当没听见颠倒真人这话,只说了一句看似完全不相干的话,道:“真人道号‘颠倒’,算是十分贴切了。” 颠倒真人落子于棋盘之上,面上终于浮出几分得意之色来,但垂眸看着棋盘时,又透出些意兴阑珊。 他伸出手来,点了点这棋盘。 但言道:“你看咱们下的这盘棋,棋子无黑白,能下不过是因为你记得自己落子的位置。可见这世间本无什么黑白,都是庸人自扰罢了。贫道只把那黑当白,白当黑,庸人妙人都是俗人,好人坏人都成死人。人道我活得颠三倒四,我看他们才是颠三倒四哩!” 见愁细细一品,只觉这话有种“举世皆醉我独醒”的寂寞,一时忘了言语。 负剑生温润少年脸庞,却依旧平淡。 月影便抬手一指他,笑道:“所以见愁道友你看,颠三倒四的人就喜欢颠三倒四的人。这负剑生名叫‘负剑生’,身上偏偏没背着剑,且是上墟第一流的剑修。负剑生不负剑,有趣不有趣?” 负剑生不负剑。 见愁不由抬眸望向对面。 那布衣少年倒显出了几分腼腆来,对月影这般调侃,也不着恼,只纠正他道:“不是剑修,是剑客。” 月影摇头不语。 负剑生接着便望向了见愁,一双墨玉似的眸子里凝着远山寒翠,又似暖玉生烟,竟然异常直接的问道:“见愁道友也用剑?” 用剑的人与用剑的人之间,有奇怪的感应。 他虽没见着见愁的剑,但总觉得她是用剑的人。 见愁惊叹于他这一分敏锐,并未否认,道:“也用剑。” 只是话出口,却想起同样用剑的曲正风。 她虽也没看见负剑生的剑,但总觉得自己的剑与他的剑,不是一种剑。 于是她勾出了淡淡的一抹笑,斟酌了片刻道:“只是剑与剑不同,用剑的人也与用剑的人不同。你是客,我是主。” 你是客,我是主。 剑客,剑主! 只这寥寥六字,竟似剑光纵横在这无月的湖泊上划开,于先前静水深流之中激荡出了惊涛骇浪! 乍一听,有几分霸道。 但负剑生只怔了那么片刻,便已了然,明白了见愁的意思:剑客者,视剑如我,嗜剑如命,重的是“剑”;剑主者,视我如剑,万剑归我,重的是“我”。 这主客二者,并无高下之分,只道不同耳。 少年没有喝酒,但竟觉出了几分酒意。 他任由凉风吹过他耳畔,却感心头微热。 湖面孤船上,一时寂静。 月影忽然向远处的夜空里望了一眼,瞳孔微微地一缩,转回头来才问:“我三人名号,皆有由来。方才得闻道友以‘见愁’为名号,倒是令在下想起一句佛偈,曰‘心中有佛灵台愁’,可得正解?” “原作如此解。” 见愁并未否认自己此名之由来。 颠倒真人听出她尚有隐藏之意,追问道:“原作如此解,那便是还有他解?” 见愁于是笑:“蒙昧时有蒙昧时的解法,开悟时有开悟时的解法。有言曰‘无知者无所畏’,见愁在元始界中苦修四百载,悟得一新解。天下事,天下人,有见有识有愁,无见无识无愁;愈见愈识愈愁,极见极识极愁。凡有所见,必有所愁,遂名之‘见愁’。不知,此解作得如何?” “解得大妙!” 颠倒真人一听,已不由击掌而叹。 负剑生凝眉思之,则觉出一种奇怪的苦意。 月影原来只觉得这“见愁”二字甚是奇异,却没想被她如此作解,竟解出几分忧患天下、堪破世人的至禅之意。 当下把这二字念了三声,便大笑起来。 他直接将先前置在一旁的酒坛抱了上来,道:“解得太妙,太切!当引道友为知己,豪饮三杯!” “可你备了酒坛,却没备酒盏。” 颠倒真人其实馋了那酒许久,但方才坐在这里,只瞧见了酒坛,没瞧见酒杯,此刻便揶揄起来。 “只怕是不想请咱们喝?” 都是站在这上墟顶端的圣仙了,不过几只酒盏,又岂能难住月影?他抬手便欲取酒盏,可正当这时,湖面之上竟一片光影摇晃! 是倒映进湖中的夜空! 数十道毫光向着此界疾驰,顷刻间已向此处湖面落来! 月影、颠倒真人、负剑生三人的眉头,都在这瞬间皱了一皱,显然是不悦于这一群不速之客的出现。 唯见愁岿然不动。 她先将自己拈在指间的那一枚星子放入了棋盘,才取了一线天在手,起身道:“送命的来了。此夜此月,有酒怎能无盏?区区酒杯,三位稍坐片刻,待我取盏,去去便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7章 且杀人头作酒杯 “啪嗒”一声响, 是棋子落。 继而大风起。 那“去去就来”四字尚在耳旁, 负剑生等三人抬头时已不见了见愁, 但见得那寥廓星天忽为一庞大的羽翼遮盖, 磅礴的阴影从云间投落到湖面, 倏尔间又去得远了。 月影已不由暗惊:“垂天之翼!” “轰隆……” 是那恐怖的羽翼掀起满湖波澜时动静, 同时也悍然霸道的砸中了那一群来自星天外的不速之客! 扑簌簌, 十九道法器毫光乱颤! 来时还气势汹汹,这一刻几乎是连发生了什么都没有看清,便觉天塌了似的, 被那沉重的阴影兜头撞来! 遮天的羽翼卷起了狂风,吹过月下的竹海,十九条人影如陨落的流星般坠了下去! 林间传来点坠落的响动。 月影、颠倒真人、负剑生等三人转眸再视, 先前那盖了满天的阴影没了, 寂然的月光照着满湖的波澜,仿若寒冬里满湖的银雪。湖上的雾气, 为大风一洗, 顿时山是山, 水是水, 干净而澄澈。 天与地之间, 忽然安静极了。 除了风声, 浪声,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三位圣仙盘坐在湖心孤船之上,棋盘上的星子还散发着隐约的光亮, 却都像是听见了什么一般。 月影蹙眉凝神。 负剑生遥遥注视着那青黛色的山岭。 颠倒真人竖起了耳朵, 悄然拈须,似是从这满天的风声里听出了点韵致,眼底微微一亮,竟将先前搁在一旁的柳琴抱在怀中,翻袖抬指,压在弦上。 “铮……” 是流淌的颤音。 应虺只觉得自己耳旁一炸,几乎是下意识地嘶哑着嗓音,沉怒地喝了一声:“结阵!” 立斜阳追来的其余十八人,各执着十八般武器,不管身上伤势如何,都在他这一声令下之后,结成了他们最为熟悉的战阵,环绕应虺而立。 然而举目视之,周遭竟一片黑暗。 湖畔的竹林,实在是生长了太久太久了,从山脚下盖过山腰,一直盖到连绵群山间的山谷里。天穹上那巨大满月挂下来的光辉,仅能从偶尔的缝隙中照落,又被那斜出的竹叶剪成碎银,抛洒在周遭。 每个人都紧绷到了极点。 包括应虺。 他持着那一柄尖尖的苍白牙刀,站在林间,一动不动,一身蟒袍衣襟微敞,结实的胸膛上却冒出了隐约的汗。不见了往日笑傲的轻松,长眉下一双金红的妖瞳,悄然倒竖,警惕而凌厉的目光于无声中向那浓稠的黑暗中看去。 碎月。 竹影。 斑驳的影中穿梭着斑驳的光。 但除了他们之外,一个人也没有!仿佛他们初到此界时那突袭了他们的神秘存在,只是存在于他们意识之中的一场幻梦般。 然而琴声却在继续。 一声撞破沉寂的铮鸣后,只续上泉水似叮咚的两声,好似一切波澜都在清风里平复下来。 可应虺却分明嗅到,林间的杀气,变得更为浓重! “铮!” 又是一声! 波澜平后又乍起,竟比先前的第一声高上些许! 琴音来时,犹如指尖弹开的薄刃,穿过了霏霏的雨幕,划到这竹林之间,竹叶之中! “噗嗤。” 沾着湿露的碧叶应声而断,晶莹的露水瞬间被打成了飞雾! 有踩中竹叶的声音掩在琴音下传来。 身侧忽然“砰”地一声响。 十八人战阵中,一人已没了气息。 滚烫的鲜血自颈间喷出,溅到应虺握刀的手背上,激起了一阵战栗,让他乍然一声冷喝:“小心,她就在这里!” 杀人的并非琴音,而是将自己藏在琴音里的人! 然而没有一人能捕捉她的踪迹! 她只踏着琴音行进,在黑暗中,在那落了满山无人扫的枯叶上,如同无形无影的鬼魅,听了七声琴,踏了七步,可每一步都出现在不同的方位! 初时在应虺左侧,第六声尽时,已至右后。 一步一杀,一声琴起是一命终结! 喷溅的鲜血染红了碎在地上的月光,偶尔会照亮林间翻腾的惊恐面容。 “铮!” 第七声! 第七人! 根本说不清是什么划破了喉管,战阵中又是一人倒下,但应虺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 琴音也在这一刻,渐渐低了下去。 像是风波卷起,漫天飞鸿飘似雪,慢慢沉落。 修界的杀戮从来不少,上墟就更不鲜见,而他们这一帮来自立斜阳的,都算是亡命之徒。 死了,也就死了。 用以测算见愁方位的六合神盘落在地上,一枚明亮的星点,已从他的右后,骤然出现在了他的正前方。 应虺抬首向那个方向望去。 明月在天,风过竹海。 林间的黑暗犹如实质,视线中分明什么都没有。但他的目光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定定地投向某一处。 在这紧绷的气氛里,任何一瞬的沉寂,都显得久长。 琴音又渐渐起了。 六合神盘上所示的那一枚星点,纹丝未动。 应虺忍不住轻轻舔了舔自己左侧的尖牙,猩红的舌尖却卷出了蛇信一般危险的感觉,微微眯了眼:“虽不知你是用什么方法故布疑阵,可我在六合神盘上看到那三个方位时,便猜你绝不在这其中,所以拿了神盘追出昊天星域,才在这苍涯璇玑星上发现你踪迹。在下立斜阳狩仙者,应虺。” 沙沙…… 是脚步轻轻踩在这满地枯竹叶上的细微响动。 林间有浮动的冷雾,有腐叶陈旧的气息,也有苍翠竹枝上传递出的清香。 那一线冷香,便混在其中。 见愁从幽暗中走了出来,山河织就的衣袍上,滴血未沾,剑在鞘中未拔,被她持握在手。 若非竹海之上有月,应虺几要以为她才是月。 容姿清透,浸着几许寒气儿。 分明是一身地仙的修为,却有渊渟岳峙之态,便是应虺常见着的斜阳生,也未必有这一身的从容。 看得出,她是动了真怒。 初到这上墟仙界,她都还没给别人找麻烦,结果一堆麻烦不知死活地找上了她。 想死的人,真是无论如何都劝不住。 那湖心里颠倒真人的柳琴弦声,越过湖面上渐平的波澜,传入林中。 见愁听在耳中,一语未发。 应虺打量着她,却戏谑缠绵地笑起来:“蛇性喜淫,我喜美人。可惜仙子天人之姿,竟是尊杀神。今日应某,怕不能活着回去了。” 这样轻浮的言语,颇有点登徒子的做派。 但见愁依旧不语。 应虺身后那仅余的十一个活人却趁此机会迅速地收拢了阵型,同时也将自己的身形藏入了黑暗之中,过度紧绷的气氛,让他们额头上的冷汗都顺着下颌坠落在地。 应虺听着竹海潮声,也听着湖心里传来的那渐渐急促、渐渐高昂的琴声,面上笑意敛尽,五指已攥紧了手中牙刀,只道:“早闻崖山有拔剑一派,在下斗胆,欲一试高下!” 拔剑…… 见愁目光落在他身上未动,按剑的手指亦未动,回问道:“阁下想看吗?” 应虺没有回答,但答案是肯定的。 他从未与崖山的剑修交过手。 听说他们的剑,都是很快的剑。 尤其是拔剑那瞬间。 可见愁的剑很慢。 尤其是拔剑的时候。 五指压在剑柄上,深黑的剑身上只有幽暗的光泽,是一点一点、一寸一寸,从鞘中往外拔的。 剑起如风起。 一切都在风中,一切都在剑中! 立斜阳那十一人的战阵,也在明了了敌人行踪的这一刻,悍然发动。 可谁又能捕捉到风的踪迹呢? 琴音由缓骤急,穿插在风声与剑响之中,竟拨弄出一腔金戈铁马的杀伐气! 仿若玉珠从弦上滚过,弹出来却成了连江寒雨。 剑从夜色里穿过。 那剑上的一线红痕未亮,只带得剑去如梭,从林间的缝隙里经过,也从应虺眼角的余光里经过。 “砰。” 有人倒地。 但不是他。 他提了刀去追,那一道衣袂翻飞的身影却似鬼魅一般消失在震颤如惊雷的琴声里。 眨眼暗光又现! “砰!” 又有人倒地。 依旧不是他。 应虺又感觉血溅在了自己的脖颈上,清晰地闻见了那铁锈一般的血腥味儿,可腾身去捕捉那一道身影,却觉自己是在追逐一道烟霞。 她视他如无物! 急促的琴声翻飞,挑得湖上波澜壮阔! 那琴声撞进人心底,如同夏日午夜劈开黑暗的那一道电光,炽亮得发白! 万丈的巨浪,从漆黑的深渊中掀起! 杀机冰冷,却烧得这层层墨染似的远山雾气蒸腾,繁弦相催,催不过那迫人的时光…… 指尖半阙剑曲淌过,林间已仅余下两道声音。 湖面上的孤船在风中飘荡。 月影听得沉醉,负剑生听得惘然,弹琴的颠倒真人却是骇然中添了叹服。 他本以为,是他的琴,引着见愁的剑。 未料想,如今是见愁的剑,引着他的琴。 那剑境之高妙,便是他这不会用剑之人,都能感觉到杀戮间的大美。 剑吟和着琴鸣,声声应和。 一时像是湍急的河流,又似乱崩的雪山! 湖山竹海里两道身影兔起鹘落,或腾转或疾驰,未用任何术法,甚至没有任何花俏的剑招,剑力惊人却无半分溢散,自山脚上了山腰,便离了那将人淹没的黑暗,将霜白的月色披在身上! “铮!” 风吹剑动! 见愁手腕一转,人已在高山之上,俯视下方平湖犹如一镜,镜中却有星无月,孤舟一叶飘荡湖上,船上三位圣仙却都以化作米粒大的小点。 唯那昂亢的琴音,裂帛似传来。 于是她将长剑一引,竟如搅动了海水一般,在这无垠的星空下,劈开了血月似的长虹! 应虺金色的妖瞳此刻已完全向中间收拢,几乎竖成了一道窄缝!人形的身躯在这长虹袭来时骤然翻腾,一身浪荡的蟒袍瞬间化作了可怖的蛇皮,将他现出的本体包裹于其中。 凛冽的邪气,顿时激荡长空。 剑气劈出的剑影,与他眉心的距离仅有那么一毫!可他竟硬生生凭借着他身为虺蛇的速度,如一道猩红色的暗线般,从半山腰上飞退,落在了湖面上。 直到这时,他才真真切切地看见了湖上另外三人的影子。 但这三人似乎都没有插手之意。 又或者说,即便是这三人有插手之意,应虺也顾不得了! “轰隆!” 那剑气化作的长虹,如弧形的弯月,擦着他眉间,深深地坠入湖泊之中,好似一剑将这湖泊斩作两半! 湖中孤船立时不稳。 月影乃是此境之主,亦是此船之主,这时只一手伸出,压在那棋盘之上。所有飞起来的星子都被压了回去,继而“砰”地一声响,棋盘也落回了船上,船也落回湖面。 只那一坛酒,飞得高了。 坛口泥封已开,坛中醇酒倾出去那么一小瓢,酒香顿时压下了那竹海中传来的血腥气。 然而这一切都同应虺无关。 从非邪天到大罗天,从妖魔横行到仙域征战,他所见过的强者太多了,但从没有一个人这样用剑。 不调用半分仙力或妖力,可每一剑都惊险至极。 仿佛旁人的都是剑术,唯她是剑道! 道之生也,外力不借,意从中出。 他怀疑过这女修与自己一般修炼有身外化身之术,才能在江南岸城墙下斩杀那数十名地仙金仙。可刚才在竹海中一试,才觉她剑境之高超,远远超出寻常人之认知,只怕就算不动用任何非常之力,都能将那数十人斩于剑下。 只是没法杀出那令人悚然的效果罢了。 而他,只怕也根本不是她对手! 可活在上墟,便是生死由天! 应虺从来不曾惧怕过什么,此时也懒得退缩哪怕一步,见愁莫测的强大,反而激起了他妖性里深藏的凶性。 虺蛇那有力蛇尾,在湖面上猛地一击。 “哗啦!” 水光接天,影腾如龙! 他倒竖的金红色瞳孔陡然张大,竟亮得像是两盏明亮的灯笼,庞大的身躯乘着浑厚妖力,直接穿破了剑落时掀出的那磅礴水墙,向见愁张开了血盆大口! 猩红的蛇信在口中颤动,尖利的蛇牙里藏着剧毒。 一名巅峰金仙的速度何等惊人? 见愁身形才方落在湖面上,便见那水墙后一团黑影向她扑了来,若不立刻做出任何反制措施,只怕下一刻便会被吞入蛇腹之中。 可她偏偏没动。 满世界的水声剑吟,还有这迫近的虺蛇嘶鸣,可穿透这一切一切声响,她却听见了琴声,也听见了心声。 极动转为极静,不过一刹。 琴音里红颜弹指白发,刀剑相交已残,花开花落,花谢花飞。残夜里一盏孤灯放在窗下,明黄的火焰焰心发蓝,渐渐暗了下去…… 见愁原本高举的剑,竟在这一刻垂下了。 她微微搭着眼帘,好似低眉的菩萨。 那血盆大口就在眼前。 与虺蛇本体相比,她小得能被这蛇口直接吞下,连骨头都不带吐的。 然而应虺的心底,却生出一股难言的玄奥。 是一声带着惆怅的轻叹:“谁告诉你,崖山出名的,只有拔剑呢?” 拔剑台虽高,也不过离地三十三丈。 而那还鞘顶,却高踞于崖山之巅,与崖山齐高! 剑移开了,眸却抬起。 颠倒真人指末的弦轻轻一颤,震碎了坠落于弦上的水花。 巍巍的尾音飘飘摇摇。 她浓长的眼睫,亦轻轻一颤,如蝴蝶振翅,沾上那通明的天光里微雨的杏花! “嗡……” “嗤!” 就像是有一道圆融无争的剑气,自她眉睫间飞弹出去一般,剑分明未起,应虺的头颅已应声而落! 湖上波澜依旧壮阔。 那坛中抛起的醇酒还在半空之中。 从弹琴的颠倒真人到观战的月影,再到悟剑的负剑生,全都没有反应过来。 虺蛇庞大的蛇身坠入湖中。 见愁虚立在湖上,再横剑,那飞起又落下的头颅已正正好落在她一线天上,眨眼便被一道剑气催成四只白骨酒盏! “哗啦啦!” 酒落如雨溅! 转剑间,酒盏已满,压在一线天赤红的剑脊之上! 那锋锐的剑尖,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正正好高出棋盘一尺,斜斜指着白衣的月影。 一声笑,是一身傲。 “杀尽人头作酒杯,却不知诸君壮胆有无,敢否满饮?” 酒盏便在剑上。 妖血染红了半片湖泊。 她冷淡的眉峰有一分烟火气,笑声平淡,浑然不似才屠灭了立斜阳十九人,只像是转身为他们取了酒盏来一般。 身上依旧未沾半滴血! 三人都是见惯了杀戮的,这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足足怔了片刻。 颠倒真人一下大笑起来,才道一声“有何不敢”,径直从她剑上取盏。月影与负剑生亦从这一战中,品出了几分萍水相逢却意气相投的默契来,抬手取了酒来,仰头一饮而尽! “好酒!” “好琴!” “好剑!” “好痛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8.第558章 陈情 很多时候, 人们更愿意对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吐露心声c袒露心迹,或者越是没有利害关系,越是无所顾忌。 今夜船上四人, 大抵都在此列。 醇烈的酒在酒坛里, 像是怎么喝也没有尽头一样,由得他们谈天说地笑风生,从深夜喝到黎明, 也未见干涸。 从来只见人提起剑杀人, 见愁却是放下剑杀人。 月影c颠倒真人c负剑生三人,都对此赞不绝口。 见愁自己反而平淡。 至于出现在她身上的垂天之翼,几人虽然心有疑虑,但都没有细问。毕竟进入上古时代后,人族修士主宰宇宙, 为推衍道印屠戮妖族,致使妖族死伤殆尽, 实力已然大损。纵鲲鹏这等妖中之神, 号“天之主, 海之宰”, 也未必是全盛时期的样子。见愁既自最古老的元始界来,机缘巧合之下得这一枚道印,似也不算什么非常之事。 颠倒真人话最多,酒至酣处, 便问见愁处境:“你是在下界时结了什么大仇吗?才到上墟便因这十死令引得各方追杀。立斜阳可不是什么善茬儿, 不知死活的地仙金仙将来只会更多。更不用说你先前在江南岸还杀了那许多人, 若你想在此界立足,只怕这些人未必肯容你。” 见愁一面喝酒,一面下棋。 棋盘上的棋子都是星子,一眼看去大致都一样,但每一枚棋子在细微处都有不同。 她听得此问,并不在意。 蛰伏元始界近四百年才到上墟,又哪里需要旁人来容呢? 见愁垂了眼眸,淡淡道:“船到桥头自然直,等他们知道来一定是送死,也就不会有人来了。我亦从非任人宰割之辈。” 颠倒真人又问:“那幕后之人呢?” 见愁这才看了这一位看似颠三倒四实则心如明镜的道人一眼,笑了一声,道:“这个自有办法。” 所谓“自有办法”,就是这法子我知道,但不能告诉你。 颠倒真人这话还是听得明白的。 他心里其实有些好奇,只是话到这里已经不好多问了,于是只举杯来与见愁一碰,各自饮尽盏中酒。 月影那隐约透着几分暗紫的瞳孔中,也划过了几分思量,只道:“可盘古荒域之事就未必那么简单了,一则长夜简难求,二则荒域之中也未必安全。相传上古时也曾有人闯过荒域,但大都不幸陨落。印象里似也只有一位神秘至极的‘梦老人’在没有长夜简的情况下,活着从荒域走出来。但这数万年间,似乎也没有此人消息了。” 没有长夜简,但从荒域活着出来? 见愁有些讶异,心底也冒出了一些想法来。 她微微蹙眉:“梦老人?” 月影一身白袍如雪羽织就,被那漫天霜白的月光一照,便如沐浴在光中一样,霎是好看。 他端了酒坛给众人倒酒。 待得酒满,才回答道:“梦老人,又号‘天姥’,能制梦境,修的便是梦之道,据传数万年前在上墟贩梦。圣仙境界,当时也未见得修为多高,加之行事神秘,所以上墟也没有多少文字记载,更没有几个人知道此人是如何活着从荒域出来的。端看这一回荒域降临,此人去是不去吧。” 那便是说,即便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也多半查不到她的踪迹,更不用想借此了解荒域的情况了。 见愁想了想,终究一叹,道:“难矣!” “庸人自扰!” 颠倒真人听到这里,已忍不住笑了一声。 酒喝多了,脸便有些红起来。 那酒盏往棋盘上一砸,震得满盘星子都颤动起来,他却生出几分难得的豪气,道:“我看这世间烦忧之人,都是要得太多。你之所以还活在这世上,归根到底不过是‘怕死’两字。想我辈一生,从宇宙中来,终将还宇宙中去。活好自己个儿就成了,旁的那不过是‘干你屁事’‘干我屁事’。” 活在这世上,归根到底不过是因为怕死。 见愁听了这话,怔然了半晌,竟然笑了起来。 颠倒真人的道是潇洒的道,但毕竟不是她的道。 天下的道没有高下之分,每一条道都会指向一个方向,而走在自己道上的人,实则都是孤独的。 一杯酒饮下,醇烈的感觉从喉咙烧到腹中。 颠倒真人不再多言。 月影也沉默下来,似乎在想什么旁的事。 唯有负剑生,酒喝了一些,却总频频抬眸来看见愁。 一场酒,喝到东方既白时才散。 见愁起了身告辞。 颠倒真人与负剑生也要离去。 月影是这璇玑星之主,只立在船上,与他们一拱手,约定再二百年酿好美酒,再请他们来喝,便目送他们离去。 只是才离开璇玑星不远,进了那浩浩的虚空,见愁便感觉身后有人追了上来。 她转身一看,是负剑生。 先才在那湖上孤船下棋饮酒时,她就有所猜测和预感,如今见了对方,面上也没有多少惊讶。 见愁停步驻足,问他:“还有事吗?” 负剑生其实并不怎么喝酒,所以似乎不胜酒力,有些醺然的醉意。但他不觉得自己是醉在酒中,而是醉在见愁先前那一场杀戮的剑境之中。 少年的脸庞,是平静温和的。 连那看人的目光都很内敛。 像是一块通透的琉璃,月光跳在他耳畔挂着的那银环白玉珠上,折返的光芒却打在脖颈,轻轻地摇晃着,一如他动静间徘徊的心绪。 只是他开口却并不迟疑,浅淡的嗓音很容易让人想起拂过的春风:“见愁道友该还没有道侣吧?” “” 见愁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负剑生目光落在她身上,竟觉手心有些微汗,只慢慢道:“在下一生心无旁骛,醉于剑道。今日与见愁道友相逢,心有所动,虽尚未熟识,更不知将来如何,可世间萍水相逢者甚众,或可为同道知己者得无一二。在下实在不愿错过。” 即便只是一点可能性。 宇宙间的星辰,浩瀚没有边际。 有的明,有的暗。 它们的光芒投落到见愁的眼底,也都成了明明暗暗,闪烁摇晃的光晕,竟让人觉得她瞳孔里沾着几分朦胧的雾气。 她忽然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人的一生若足够足够长,所遇到的人里,总会有那么不同的人有相似的容貌,又或者不同的人说着相似的话。 但他们都是不一样的。 见愁的目光移远了,最终又移回了负剑生的身上,向他一笑:“但你来迟了。” 负剑生微微怔忡。 她却不愿再说什么了,只道一声“我也同你一样”,便转身而去,向星域的另一头而去。 负剑生站在原处,看她远去,想这一句“我也同你一样”,回应该是他先前那句“实在不愿错过”。 只是他不愿错过的是她。 而她不愿错过的,该是旁人吧? 这一时,竟生出一种奇异的怅然之感。 颠倒真人在远处看了许久,终没忍住走过来,同他一起看向见愁离去的方向,好奇极了:“被拒绝了?” 负剑生垂眸,呢喃道:“她有喜欢的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9.第559章 杀己 上墟实在是太大了。 见愁对这陌生的环境虽然没有什么畏惧, 可才一来就发生了这许多的事情, 认识了这许多的人,更遇到一些看起来十分棘手的事情, 所以想了想,并没有贸然行动。 出了璇玑星后, 周遭的星辰似乎都很暗淡。 有几颗星辰上全是乱石,还未靠近便可感觉到那极度的寒冷, 神识扫过, 感觉不到任何人迹。 她便随意挑了一处落脚。 地面上铺满了尘灰, 岩石上留有岩浆淌过的痕迹, 但如今已经感觉不出半分温度了。 这是一颗即将死去的星辰。 曲正风曾言, 世间本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若一定要说有, 或恐便是死亡本身。 当初明日星海楼头论道, 她虽能理解此言, 也能心有所触, 可感受却远远没有今日强烈。 毕竟当时只知井中事物,还未真正看清楚头顶这一片天。 可等她花了四百年看清楚了,又觉得看清楚很没意思。 越见越愁罢了。 站在这一片冷寂的荒芜中,见愁眨了眨眼,莫名地笑了一声, 接着便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了许多东西。 她将它们一一摆在地上。 先是上墟仙界第一个死在她手中的地仙孙诚留下的一堆铁简, 然后是第二批死在江南岸的一拨人留下的许多典籍和旧物, 最后是一只陈旧的匣子, 两枚妖血凝成的珠子。 匣子里锁的是一颗赤子心,珠子却是当年傅朝生剖自己那半颗心时淌落的妖血所化。 只这两滴血里,都冲涌着强横的妖力。 见愁的目光凝在上面一会儿,但很快又收回了,只将一切的心绪收敛起来,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眼下的局面。 第一,目的。 她想要去的地方是荒域,对这上墟仙界旁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他们的争斗死活她也不想插手。但若真如颠倒真人所言,寻常人进入荒域需要长夜简,需要盘古的信物,那就有些棘手了。 因为这一次来到上墟,她并没有携带鬼斧,只将其留在了极域,自有张汤照看。 生死簿也没带。 至于那一卷九曲河图,更是实实在在地留给了谢不臣。虽然她相信自己抹去的那几段并不会对谢不臣参悟河图造成任何影响,他应当很快就能飞升上墟,可这河图真正的来历她却不能告诉对方,更不能当众以此为依凭,进入荒域。 所以,从这一点看,她还真必须想办法弄到两根长夜简,才能名正言顺c不引起任何人怀疑。 第二,危机。 在元始界时,她从未听说过太多上墟的事情,而修士抵达上墟则需要飞升,证明两界之间存在壁垒,至少消息的流通不会太容易。但并不排除上界大修窥看下界的可能。 她这才到上墟多久? 不同的人竟都已经杀过了三拨。 然而以她目前所仅能掌握到的情况来看,要得知这藏在十死令后面想要取她性命的人的身份,似乎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非邪天在上墟,便像是明日星海或者东南蛮荒在十九洲,自来鱼龙混杂之地,什么人都有。 这种势力,对雇主身份的保护,几乎是铁律。 一则她现在还在上墟仙界的边缘,若依那倒霉的孙诚所言,修为一般的修士若不借助于传送阵,想要从星域边缘前往位于上墟中心的三天,花个十年的时间都算是少的,而她眼下的处境,若动用传送阵,便有极大的被人发现的可能; 二则即便她闯到了非邪天,面对的便是上墟三天之一,想要得到这幕后之人的身份,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事; 三则虽有宙目在手,纵然能查古往今来,可并无宇目,所能查的范围也就有限。而且漫无目的地去找,便如茫茫大海里佬针,太费时间。 所以,要想知道这幕后之人是谁,且还要简单迅速 似乎真的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见愁从孙诚与江南岸那一帮枉死鬼的旧物里,捡出了许多张十死令。 黑色的羊皮纸明显是经过了特殊的手法炼制,旁人或许看不出深浅,但她却从上面看见了能传递讯息的阵法。 能飞升的修士,大多领悟了空间的法则。 彼此神念消息的传递,也就能跨越一定的空间,速度极快,完全能超过光。 上头依旧标注着一个凌厉的“杀”字,图上所绘那女修的样貌与自己一般无二,下方的杀赏也没有变化。 可纸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样东西。 竟然是她的神识印记! “好厉害的手段” 十死令是非邪天发出,这羊皮纸该也是非邪天的手段了。 一开始这令上只有她容貌,证明不管是非邪天还是背后要杀她的那个人,都不曾亲自接触过她,只从别的地方得知了她大致的形容。待她来到上墟,被孙诚发现后,才泄露了自己的神识印记,被孙诚以光信的形式散到整座昊天星域。 而现在,十死令上便多了这一枚印记。 这无疑有利于让旁人更准确地追杀她。 凡人辨认身份用眼睛看,观察人容貌的不同,修士们却都是用神识来看,感受人神识与神识的不同。 即便见愁本事通天,神识也改不了。 她手里捏着这几页羊皮纸,盯了上头新出现的那印记半天,又盯着杀赏那一行字半天。 圣仙一诺! 这所谓的“圣仙”,指的应该就是那个背后要她性命的人了。 见愁想了很久,终于还是慢慢将那几页十死令放下了,然后沉默着在这荒凉的大地挖了一方六尺长c二尺宽c三尺深的坑。 挖出来的碎土都堆在旁边。 她提着剑,垂首低眉站着这坑旁,但眸底竟如时光洪流淌过一般,流溢出幽暗晦涩的光芒来,好似站在这里一刹那,便已经历遍了万世的沧桑。 对面竟有凭空的脚步声响起。 虚空里转动的气流带起了微风,吹动了见愁垂下的衣袂。 她没有抬头。 但对面响起的是她最熟悉的声音,只是她从来没有从旁人的口中听到过罢了。 因为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终究还是选了一条最难的路,又何必呢?” 来者如是叹道。 那清澈如水的目光落在了见愁的身上,又落到了这挖好的一方坑里,生出的却是万般的寂寥与怜悯。 “立块碑吧。” 见愁垂落的眼睫颤动起来,连持剑的手都跟着颤抖了一下,她觉得自己是不该抬眼来看的,可又怎能不看呢? 在抬头那瞬间,一线天便递了出去。 “刷!” 冷冽的剑气,从剑尖那一线红痕上崩裂开去,应声透入了对面那女修的身体! 灵台瞬间被摧毁! 在一线天这杀戮最重的剑气肆虐之下,那藏于眉心祖窍处的意识,也在这一刹化为了乌有,朝周遭散去。 见愁收回了剑,带出了一串温热的血花。 “砰。” 那女修倒进坑底,身上穿着月白的长袍,平和清冷的面容上似有那么几分哀婉,却分不清到底是全然的安然,还是些微的恐惧。清明的眸光,在双目合上的时候,便渐渐从眼底散尽了。 谁也无法知道,死亡带给了她怎样的感受。 “滴答滴答” 鲜血顺着那剑尖滑落,一线天竟颤颤地鸣响起来,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溢散出一种浓重的伤悲。 见愁觉得自己快要握不住它了。 她闭上眼,试图让自己变得麻木起来,过了许久,才强行将那翻涌如海的强烈情绪给压了下去。 对她而言,这样的残酷,还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嗤!” 万般的静寂中,那几页十死令中其中一页距离最近的,被那女修消弭扩散的神识一打,上头那神识印记一亮,接着竟一下燃烧了起来。 紫黑色的火焰,幽暗诡谲。 一股玄异的气息,顿时溢散开去。 藏于十死令上的空间传讯阵法顿时启动了,将某一道讯息折入虚空之中,向那星辰深处c上墟的中心飞去! 见愁知道,这是十死令上的印记感受到了与这印记相同的神识消散的气息,将这讯息传递回了非邪天。 果然,过了一会儿,火焰中便传出一道缥缈的声音。 是一名男修,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元始界见愁已杀,狩仙者,你得到了‘圣仙一诺’。现在便说你想要什么吧,我非邪天将居中转达你的愿望。” 见愁望着这一团火焰,那幽暗诡谲的火焰,便似燃烧在她眸底,让她的声音都添上几分诡谲,竟是一笑道:“在下别无他愿,唯修行道上有些困惑未解,冒昧想亲自请教圣仙,一得点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0.第560章 见愁之墓 非邪天。 长长的深渊, 像是一道嵌在大地身上的伤痕, 一侧照在光明里,一侧没入黑暗中。 傅朝生知道, 它便因这光暗两端得名。 唤作,影渊。 有光才有影, 有明才有暗,无影不能衬出光来, 无暗不能衬出明来。 一如这世间善恶。 深渊广阔, 站在悬崖边, 罡风猛烈得像是要将人千刀万剐, 他暗蓝如夜色的长袍压着他的身躯, 却岿然不动。 孔蓝站在其后方, 但完全不敢走近, 只隔得远远地, 禀报自己在昊天星域的遭遇和苍涯星域那边的传闻。 第一是江南岸的屠杀。 当时她也在那城墙下, 只是运气好, 在杀戮发生之前离开,才捡回了一条命,等回到那城墙下一看,已经是死了一片。那时候,才觉出几分后怕来。 第二是璇玑星的反杀。 立斜阳本封锁了昊天星域, 但十八名狩仙者却在应虺的带领下追去了苍涯星域璇玑星, 还全部死在了那里。她虽然没有亲眼所见, 可那毕竟是立斜阳的狩仙者啊!十九人无一幸免, 损失惨重!这种消息,早跟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上墟,引起了骇人的轰动。 可以说,十死令出的时候,“见愁”二字不过同以往那些被追杀的倒霉鬼一样,也就是被大家茶余饭后谈上一谈,可怜可怜罢了。但在昨日那接连的两场杀戮之后,这名号之上,无疑已经笼罩上了一层血色的阴影,神秘的面纱。 什么样的修士能刚飞升就杀金仙如砍菜? 什么样的修士竟能引起圣仙发出十死令? 又是什么样的修士,拥有这样残酷冷厉的手段? 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大罗天寻常的修士,反倒是像极了非邪天的人,可真正非邪天的人,又都对这所谓的“见愁”一无所知。 “属下回来的时候路过璇玑星,确发现立斜阳的人正在外面查探,从内搬出了十九具尸首,全是一击毙命,包括那金仙巅峰的应虺。”孔蓝小心翼翼地抬首向前方望了一眼,又道,“如今已有消息传出,说立斜阳c孔方宗等势力,因为宗内有人死于见愁之仇,誓不罢休,开始四处搜寻她踪迹,一定要她血债血偿。” “应虺” 人是站在影渊被光亮照着的这一侧,但身上却像是覆盖着浓重的阴影。深渊下的黑暗犹如实质一般涌动,时而变化出妖魔般的形状,仿佛随时都会从深渊的底部爬出来,将这一侧的光明吞噬。 傅朝生念了这名字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竟然对孔蓝道:“我记得此人原从非邪天中出,本体为虺蛇,还有一尊身外化身藏在此界。你立刻召人,把他抓来。” 孔蓝眼皮一跳,禁不住悄悄抬眸望向那背影。 这一位的姿态,与她当日领命去昂宿星时,一模一样,好似在过去的这两天里,动都没有动过一下。 她实在不明白,这是想干什么。 应虺当年在非邪天也算小有名气,后来投了立斜阳去,也没人说什么。毕竟非邪天不比大罗天的严谨,这里什么人都有,除了随时有杀身之险外,来去都很自由。 而且应虺很聪明。 虺蛇在妖族中也算天赋不低的一类,所以此族大多修炼化身之术。应虺离开非邪天时便将自己的化身留在了非邪天,如此就算在外面遭遇了什么不测,也还有个化身在,算是多了一重保命的手段。 但现在,这一位要抓应虺的化身? 孔蓝脑海里诸多的想法一闪而过,又觉得这一位来历神秘的大妖与那个见愁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她实在无法窥知或者不敢去窥知这种联系意味着什么。 总之她就是个办事的小喽啰。 孔蓝半分不敢怠慢,连忙领命应了下来,又想这一位素来寡言少语,也不爱搭理人,便又躬身告退。 影渊两侧,光暗的分野明晰至极。 在孔蓝走后,那深渊之中的黑暗,似乎便有了几分玄奥莫测的变化。 它们如同活物一般扭动起来。 像是一壑的沙,又是无数粘稠浓重的黑烟。 竟有那么一团从不知其深的底部冒了上来,凝成了一道颇有些邪气的身影,身上那暗蓝的长袍,与傅朝生所着,极为相似,只是其上的花纹显得稀薄一些,颜色也浅淡一些。 若此刻有任何一名曾参与过元始界第二次阴阳界战的修士在此,只怕一眼就能辨认出来:这深渊黑暗里化出的青年,不是旁人,正是那荒古遗族c神祇少棘! “方才出了十死令的消息,说那个见愁已经被人杀了。怎么你瞧着,却对你这‘故友’半点也不关心?” 祂跟傅朝生,竟似乎很熟稔了。 说话的时候,身形轻轻晃动着,幽暗的瞳孔中划过了几分兴味,但却始终没有跨过光暗那条分界线。 不是不能,而是厌恶。 神祇一族诞生自荒古的黑暗之中,而光明却是盘古为此方宇宙带来,素与祂们不是一路。 就像是神祇一族大多没有眼睛一样。 因为在荒古的黑暗里,这些都不需要。 少棘化作人形的时候,徒有一双眼,却没多少神采,但祂却能清楚地“看”到此刻的傅朝生。 虽为神祇,却站在深渊亮的那一侧。 昔日艾青的古旧长袍,换了压抑沉凝的暗蓝,可面容却与在元始界时一般苍白,甚至还更苍白一些。瞳孔里流溢的,不仅是属于神祇印记的图徽,更有一层濛濛的微光,看似在凝视深渊,可少棘清楚,他正在看很远很远之外的某些东西。 听到少棘的言语后,傅朝生微微眨了眨眼,眸底那微光散去,只道:“她没有事。” 没有事么? 少棘眉梢微微一挑,瞳孔中却闪过了几分若有所思,显得有些诡秘。 祂并没有反驳什么,只是道:“荒域即将开启,该是筹谋的时候了。大家都在下面等你。” 说完这一句,祂身形便消散了。 一如傅朝生曾在元始界中见的一般,化作一团浓重的黑沙似的阴影,汇入那影渊之中,很快不见。 周遭幽寂,唯有风声凄厉。 影渊里弥漫着终年不散的大雾,成千上万年来,谁也无法窥知,下面到底隐藏着什么。 从荒古,到远古,到上古,再到今古,那长夜中消失的存在,终将归来 非邪天,正邪殿。 负责发布联络十死令之事的,乃是执事金无极,境界在金仙下品,分属妖族,本体为一只锦鸡。 成日里穿得十分鲜艳,还戴顶插满了羽毛的帽子。 他这般修为,放在非邪天当然不够看。 但若说胜任自己眼下执事的位置,却已经足够。 毕竟非邪天经营这十死令诸多事宜,早形成了一整套完备的阵法,执事者只需学会操控便可。 看上去,今天只是最寻常的一天。 但在天明时,大殿一侧的阵法竟然亮了起来,十死令那黑色羊皮纸的虚影在阵法中显现出来。 原本靠在廊下打盹儿的金无极,一个激灵就跳了起来! 众所周知,十死令一般会附上目标修士的神魂印记,以方便狩仙者们用各种方法追索其踪迹。 而上一张十死令,一开始却没有这印记。 直到前一日昂宿星那边传出了那女修见愁的消息,散出了这枚印记,非邪天这边才将其添到了十死令上。 举凡修士,神魂印记都是独一无二的,而修士神魂俱散时,便如同高山之崩也,必有尘埃四溅。而非邪天所制作的十死令,便能察觉到这崩散的“尘埃”,凭此来断修士的死生。 一旦断定修士已死,十死令便会自动燃烧。 不管那完成了十死令的修士远在这上墟哪个角落,都能在其燃起的时候,与非邪天取得联系,获取自己应得的杀赏。 今天也是一样。 金无极接手此事也算有近千年的时间了,算得上轻车熟路。那十死令才被完成,他便咳嗽了一声,直接通过阵法,询问对方想要什么。 可对方的回答,却让他惊疑不定。 想要亲自请教圣仙,得其点化? 金无极一时有些拿不准主意,只将十死令上杀赏那一栏看了又看:所谓圣仙一诺,便是许个圣仙力所能及范围内的心愿,而对方将竭尽所能地完成。 按理说,这完成十死令之人的要求并不过分。 可非邪天也有非邪天的惯例。 这么多年来,几乎不可能有人能从他们这里得知幕后发布十死令之人的身份,因为非邪天绝不透露。 就算是金无极,也只能通过这大阵与对方取得联系,而无法得知对方到底是谁。 可这一次的杀赏,实在有些特殊 “怎么,不可吗?” 也许是太久没有得到回应,阵法那一头的修士又问了一句。那声音经过了跨星域阵法的传送,变得有些朦胧模糊,只隐约觉得是个女修。 金无极迟疑了一下,回道:“稍待片刻。” 他不敢擅做主张,只怕得罪了那背后的圣仙,所以决定先联络圣仙那边。 于是将面前巨大的阵盘拨了一转。 阵法上的光芒顿时圆融强烈起来。 眨眼间,里面便传出了一道微微透着几分阴沉的声音:“成了吗?” “回禀圣仙,事情已成,见愁已死。” 金无极虽不知阵法那一头同他说话的人是谁,但从这声音里已察觉到一种沉沉的压迫,头顶上便有冷汗渗出来,说话便没有了先前面对那完成十死令之修士的倨傲,透出几分战战兢兢。 “只是对方提出的愿望” “什么愿望?” 阵法那头的圣仙问道。 金无极躬身回道:“对方说修行道上有些困惑难解,想要亲自请教圣仙,请圣仙点化。” 亲自请教? 遥远的大罗天中,圣仙们的洞府或明显或隐蔽,错落在各处,不语上人的仙府,与昔日的青峰庵隐界,相差无几。 只是没有了那许多的灵兽。 高伫的佛像周遭也没有了悬挂的三千人头,被湖前的金光映照,显得慈眉善目。 不语上人便盘坐在那巨佛的肩上。 面前是三尺展开的圆形阵法,通向非邪天的正邪殿。 在听得阵法中传出的这句话时,他眉头几乎立刻就皱了起来,心底里第一时间透出的,竟然是奇异的忌惮。 昂宿星与璇玑星上发生的杀戮,在这上墟已经算不得什么秘密了。他当然也知道。 这崖山见愁的实力,实在诡谲。 就算是比起当年的绿叶老祖来,也是毫不逊色。 只不过一夜过去,忽然就有人能杀了她? 但非邪天的手段,他亦是清楚的。 无论怎么想,也没有道理会出错。 所以这忌惮只冒出来一刹,又被理智抹去了,不语上人沉凝地闭上了双眼,思虑片刻后,道:“本座应允,但不必面见了。放那人修士入阵,与本座相谈便是。” 他到底还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能接十死令的人,修为应该都没有达到圣仙以上,即便以意识相谈,也不可能得知他的身份,更不用说中间还搁着非邪天的大阵了。 那头的金无极闻言,当然不敢有任何反驳,只翻转阵法,对阵法那头完成了十死令的修士道一声“圣仙允了”,让对方准备好,便再转阵法,同时将对方与圣仙两人的意识,汇聚在了同一阵法之内。 这一刹,天地间有嗡鸣响起。 两道意识如两道金色的电光,瞬间炽亮! 高高盘踞于巨佛肩上的不语上人,一句“你有何疑惑”才刚想出口,便忽然察觉到了不对。 阵法中另一道意识竟在这顷刻间化作了刀枪! 锋锐地突进! “轰隆!” 恢弘的正邪殿前,庞大的阵法完全承受不住这一股恐怖的力量,在一声震天撼地的巨响之后,轰然爆炸! 乱颤的光华甚至波及了大殿! 上头覆盖着的一大片黑色的玉瓦如被暴风卷过一般,掀了个干干净净! 正站在阵前的金无极哪里反应得过来?那彩色羽毛制成的帽子顿时被打了个粉碎,整个人更是直接被摔到了大殿的墙上,化作本体的同时,猛吐了一口鲜血! 阵法内一道意识,已然在这惊变中咬住了另一道意识! 不语上人只觉自己的意识犹如一片深沉的黑暗,可偏有一道凌厉的刀光劈了进来! 眼前的世界,骤然一暗。 亮着的,唯有那穿破了阵法c穿破了虚空,强悍刺入的目光! 他看到了一双眼,一双淡漠冰冷的眼。 那般的轮廓,与他从神祇处得到的见愁画像,一般无二! “砰!” 那两道目光竟化为了实质一般,从他面前这阵法,从他意识的深处撞了过来! 不语上人在只觉得头脑一炸,便已七窍流血! 整个人都无法在这巨佛肩上坐稳,如同被人狠狠一掌拍中一般,从高处跌落! 而高处那一座非邪天的阵法,也仿佛无法从承受这一道目光的恐怖力量一般,轰然崩碎。 仿佛从来不曾存在。 同一时间,荒芜的星宿上,见愁瞳孔内那恐怖的暗光,悄然褪去。面前那一张十死令,也燃烧殆尽,从半空中飘落下来,掉在地面上,与尘埃融为一体,再也分辨不清。 “竟然是他” 这答案,实在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昔日雾中仙那句话,不由回荡在耳旁:“只是小友真至上墟,若得遇他,便请放过他吧。魔因心生,本是无辜,随他去吧” 见愁垂眸许久,终究无言。 她转身望向那一方深坑,还有坑底躺着的自己,只抬步走了过去,用周遭散落的土石将其埋葬。 这荒凉冷寂的星辰上,便起了一座孤坟。 坟前一块石碑,碑上刻了四字:见愁之墓。 在最后那一横平平拉到末尾的时候,见愁的手指颤了颤,才慢慢移开。 像是有些累了,她随意坐在了地上。 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方小匣子。 匣子打开,里面躺的是三支断掉的紫香。 见愁看了许久,才眨了眨眼,缓慢而平静地靠在了自己的墓碑之上,抬首向高处凝望。 天空便是宇宙。 在这一望冷寂的荒原上,除了她与自己的坟冢,再无其他存在。没有了尘埃和水气的遮挡,无垠的星河,清晰而璀璨,倾倒进她眸底,以其瑰丽与壮阔,映照出了她的渺小。 可谁说,坐井不能窥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1章 九曲河图 在这荒芜之地, 见愁只停留了半日。 既然已经知道那十死令幕后之人是谁, 那剩下的事情就变得简单了。不语上人飞升的时日虽然已久, 且曾经持有九曲河图, 但他的资质在当初上古今古之交三位大能之中, 只算最末, 看他如今修为, 只怕也未真正领会河图要旨。 真真能领会的,该是绿叶老祖那般。 不语上人,尚且不足为虑。 她更好奇的是, 自己往日从未到过上墟,一直在元始界中,与不语上人素未谋面, 对方如何能知道自己长什么模样, 还将其提供给了非邪天,发布了十死令? 不语上人的背后, 应该还有人推波助澜, 只是她眼下无法得知其身份。 但左右想来, 对她怀有敌意的似乎也就那么几个。 实在不需要如何费脑筋猜测, 都能推知一二。 见愁暂时没有急着寻仇, 她想自己意识直接穿破非邪天的阵法造成的那一击重击, 对不语上人来说,一定是一场极大的震撼与骇然。 对方应该知道,他不是她的对手了。 在接下来的时日里, 十死令的威胁就算是解除了。 她当竭尽全力, 在盘古荒域降临之前,抵达上墟中心三天,最好还要拿到两根长夜简才是。 最快的赶路方法,当然是使用传送阵。 可见愁猜,不会有那么容易。 十死令的事情固然无疾而终,可非邪天未必不会询问不语上人那阵法毁坏之事,很快就会知道她用特殊的方法避过了十死令阵法的查探,“伪造”了自己的死亡。而这样惊爆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被那些已经与她结下仇怨的势力得知。 比如那金银子所在的孔方宗。 比如被她屠了十九名金仙的立斜阳。 事实也完全如她猜测的一般。 仅仅在她离开无名星宿的当日,非邪天中十死令大阵为人损毁的事情便轰动了整个上墟! 连非邪天中几位圣仙都出来查探。 但那大阵损毁得太彻底了,根本什么也查探不出来。 唯有从那一名神秘圣仙的口中,众人才得知见愁没有死。可谁也不敢相信,一个才从下界飞升的小小地仙,拥有这样恐怖的力量。 若她真这么强,大可一杀扬名,何必藏头露尾? 有人猜,元始界飞升的修士如今以绿叶老祖为首,实在有些特殊处,不能以常理来推算她的修为,即便对方拥有恐怖的手段,也未必不可能。 这女修,还是不招惹为妙。 焉知她是不是下一位绿叶老祖? 有人则猜,元始界飞升上来的修士厉害的虽然厉害,可庸才也不是没有,哪里能人人都那么厉害。 此事多半还是跟崖山有关。 他们都已经派了人去昊天星域与立斜阳的人对峙,那么暗中调查到底是谁在背后针对见愁,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当然也有人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不见棺材不掉泪。 似孔方宗也算是大罗天中略有些名气的宗门了,且那死在江南岸的金银子又是两位宗主的亲儿子,好不容易才将其培养到了金仙境界,如今人说死就死,这口气怎能叫人咽得下去? 立斜阳更是狩仙者之中的狩仙者。 斜阳生是个邪性的主儿,早年狩仙是为利,到如今这地位却是全凭喜好,单纯以猎杀仙人为享受。 如今却撞见一位比他本人更邪性的。 不管是出于兴趣,还是为了立斜阳十九人的仇,见愁这条命,他都不可能放过。 至于非邪天,多少也觉得心里不得劲儿:平白被人毁了使用多年、费尽心力打造的阵法后,竟连罪魁祸首的影子都追查不到,实在很掉面子。他们倒未必是想要杀见愁,可事情确是一定要调查清楚的,所以在事出之后,便全力追查起她的踪迹来。 这种一来就开罪了一堆硬茬的形势,还有种种匪夷所思的发展,让“见愁”这两个字,在短短三日内,成了整个上墟人人交谈都必须提及的两个字。 然而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还未料到这两个字即将掀起的腥风血雨。 直到那杀戮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 最开始,见愁并未尝试走传送阵。 她并不希望自己在遇见什么人。 可偏偏她对上墟还不够熟悉,手中所拥有的星域舆图也仅限于上墟的几个区域,所以每到一处,都需要停留,辨认方向。 但每一次停留,都会为她带来危险。 遇到的人多了,行踪总会泄露。 在她穿过整个苍涯星域,即将离开时,第一波来杀她的修士终于到了,将她团团围住。 见愁照旧劝他们惜命。 但没有一个人愿意退去。 于是她拔剑砍下了每个人的脑袋,然后向周遭为数不多的围观者们言道,不是她不仁慈,而是人找死她拦不住。 第二波追杀来的,便成了立斜阳的修士。 且他们的修为,比起当初应虺所领的那一帮人,又厉害了很多。 战斗发生在丙辰星域的雪岭星上。 见愁用他们的鲜血,染红了雪原上最高的山巅。 她从他们的身上得到了整个上墟上百星域的舆图,于是为自己划定了明确的方向,坐在那山巅上看了半日之后,便在大罗天那一片星域上简单地画了一笔。 在她离开丙辰星域的时候,外面已将她传成了完全的魔头。 因为她实力强悍。 因为她不循常规。 因为她杀人不眨眼。 几乎所有人都怀疑她崖山的出身,又疑心她虽然才飞升,但或恐是终将进入非邪天的堕仙。 然而紧随其后的又一场杀戮,让这种猜测变得可笑至极。 非邪天中大多都是沾了鲜血的邪魔外道。 在丙辰星域之后,他们悄悄缀着见愁跟了半日。 然后在路过一条大江时,被不大耐烦的她转身宰了个干净,尸首全扔进江里,顺着湍急的水流,淌过了半条江,才被非邪天追查来的修士发现,一一捞起来,排列在河滩上。 这一天以后,上墟仙界的仙人们才发现,见愁这个人,实在无法以常理来度测,只怕比那立斜阳的斜阳生还要邪。 她无所顾忌,也从不联络崖山。 一个人行走在浩瀚无边的星域之中,谁若来追,她便都杀光。一柄来自崖山的一线天,和那神鬼莫测的手段,让她在短短半年内便一跃成为上墟仙界新近飞升者之中的佼佼者,人人都将她与当年的绿叶老祖相比,称她恐是上墟近千年来最强的飞升者! 一开始,人们以为她不过小小一名地仙;在经历了江南岸和璇玑星的杀戮后,他们震惊地发现这女修至少是一名实力强横的金仙。 而在随后三场毫无悬念的屠杀之后…… 纵然他们都觉得自己在做梦,根本不敢相信,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名名叫“见愁”的女修,只怕拥有不弱于圣仙的战力! 有关她的修为,就此成为了一个无解的谜团。 所有人只能议论她的战力。 随着她行进路线的改变,新的杀戮还在不断地发生。有的是不信邪想与她一较高下,被拒绝之后还纠缠不休,有的则是为新近冒出来的种种追杀令和通缉的杀赏打动,想要险中求得富贵,当然更多的是不断持续的杀戮中不断累积的新的仇恨…… 但这一切,见愁都好似不在乎。 有人挡着她赶路,便是简简单单的一剑—— 一杀了之! 在这样断断续续的杀戮持续大约一年之后,便有好事者就她本名,为她起了“仙见愁”之号。 仙见愁,仙见愁,是仙人见了也发愁。 人道是升仙后便得永生,岂知世上有见愁? 一剑纵横,一剑驰骋! 莫拦路,拦路见她愁! 有人恨极了她,但也怕极了她;当然也有人爱极了她,只觉上墟仙界太久没有出过这样风云的人物了,一时竟追捧之人无数。 毕竟她又没杀什么无辜之人。 平白为人扣上什么邪魔外道的帽子,实在是无耻之尤,不要脸至极。 这种论调,当然引起了大罗天中不少仙人的不满与攻讦,也在整个上墟掀起了一场新的风浪。 但见愁的行进,完全不受影响。 终于渐渐有人发现了其中奇妙之处:在上墟仙界的地图上将每一次杀戮的地点按照时间先后顺序,标注连接起来,竟然基本是一条直线!从上墟最边缘的昊天星域,干净利落地指向上墟中心的大罗天!乍看上去,就像是一根疾驰的利剑! 这个女修,竟然是要去到大罗天! 这发现一出现,一传开,大罗天都为之震动了。圣仙们是什么反应旁人不知,但金仙及以下,却都是生出了一种山雨欲来的心惊肉跳之感。 须知,见愁不仅仅是赶路啊! 她根本是从上墟仙界的边缘一路杀过来! 天知道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一名战力相当于圣仙的大能修士所带来的威慑力,不啻于星云中爆炸的星辰。 实有些恐慌在暗中传递。 但大罗天中毕竟有数十圣仙镇守,更不用还有白鹤大帝、绿叶老祖、碧玺仙君三位仙尊,是以这种恐慌虽有,却也并不明显,更未对大罗天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在基本不用传送阵赶路的情况下,见愁的行进实在算不上很快。在杀戮达到极点,再也无人怀疑她实力的时候,来追她杀她的人自然少了下来。 这种时候,她已经能使用传送阵。 但她的速度反而慢了下来。 随着杀戮的减少,她所暴露的位置也开始减少,在十年之后,上墟仙界终于失去了她所有的踪迹。 见愁这么个人,就好似昙花般一现便逝,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好像根本没在这上墟存在过一般。 连崖山都不知她到了哪里。 而当初那一场又一场惊人的杀戮,全成了纸面上的传说,让人忍不住怀疑它们是否真正地发生过。 也就是在这种时候,盘古荒域即将降临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上墟。倒不是仙尊和圣仙们主动向所有人公布了这消息,实在是因为荒域太过庞大了。 才开始向上墟靠近,便已经引出了种种的异象。 上墟上百星域时不时地摇晃,宇宙的深处无数星辰炸裂,死亡或是新生,在浩瀚的虚无里抛洒出无数璀璨的光华,不管站在上墟的哪一个荒僻的角落,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于是那些与荒域有关的传说,也都被人从历史的尘埃里翻找出来,成为继“仙见愁”之后所有人都在谈论的另一个话题。 比如盘古开天辟地的故事。 比如远古时代的永夜。 比如那进入荒域所必须的长夜简。 又比如,曾经进入过荒域,却在活着走出后销声匿迹的“梦天姥”。 荒域降临的消息传开后五年,各种梦境出现在了上墟仙界,传是上一次进入过荒域的天姥梦老人制作,一时引得仙人们趋之若鹜,试图从这一个又一个梦境中窥知荒域的玄机。 就连上墟三天中的圣仙们,都无不为之心动。 谢不臣便是在这种特殊的时候飞升的。 且他飞升之初那骇人的修为,着实让上墟众仙在好一段时间里忘记了原本讨论得如火如荼的荒域之事,转而为这又一名来自元始界的修士,心惊肉跳! 圣仙! 来自元始界,昆吾紫微圣君谢不臣,初入上墟,境界便是圣仙! 千余年前出了一位绿叶老祖,十多年前出了一位仙见愁,如今又来了一个谢不臣! 上墟众仙简直都不敢相信了。 元始界固然特殊至极,乃是盘古率领人族迁徙后落脚的第一颗星辰,可无论如何也不该如此夸张,连着三位都强横恐怖到让人仰视不及的境地吧? 一时有种种传言,甚嚣尘上。 有人说是盘古大尊生前在元始界留下了自己的传承,才能孕育出这些逆天的修士; 有人说白鹤大帝也出自元始界,元始界中的力量与上墟并无差别,所以修士在元始界中也可修炼出堪与上墟媲美的力量; 也有人附会说,当年盘古为对抗远古长夜,制作出了三卷长夜简,一卷化作轮回,覆盖宇宙;一卷成了残卷被白鹤大帝拆成三十七根长夜简,正在上墟;剩下的那一卷却下落不明,传是跌入了宇宙深处,说不准也掉在元始界,而绿叶老祖等人从未言明,只是不想让旁人知道他们修炼的秘诀所在,更不愿元始界生乱。 总而言之,在“仙见愁”三字之后,“谢不臣”三字也席卷了整个上墟,连带着先前销声匿迹的仙见愁与早已高居于仙尊之位的绿叶老祖,都被人们拉出来争相谈论,似乎誓要明白他们强横至此的因由。 然而眨眼三十年过去,依旧没有半点头绪。 有疯狂的修士试图穿破上墟与下界的屏障,去探元始,却在跨越屏障时为恐怖的雷劫打了个粉身碎骨,形神俱灭。 自此后,所有蠢蠢欲动的修士,都消停了下来。 而盘古荒域,也终于适时地降临。 原本庞大浩瀚的上墟仙界,在它的面前,小得像是小孩子手中的木偶。没有人能窥看到它的全貌,抬起头来,也只能看见一片巨大的阴影,无尽星流在那即将抵达的磅礴力量之下暴i乱,天空里四处是溅落的流星,更有乱石崩云般穿过虚空,砸向仙人们栖身的星辰,造成巨大的破坏。 无人不为它的到来颤抖,无人不匍匐在它恐怖的威势之下。 盘古虽死,天威犹存! 纵然是仙尊又如何?只消抬首一望,便可知道自己与这曾经主宰宇宙的存在相比,是何等孱弱! 大罗天,杀红界内。 一身深碧华袍的女修,已经在那高高的大殿台阶上站了太久。她有着如云般乌黑的长发,宽大的袖袍在这为荒域引动的烈风中鼓荡,瓷白的面容上,五官无瑕。一双星辰似的眼眸里,凝聚着一种自然的强大与自信。 只是此刻,唇线却是平直的。 她没有笑,便意味着某一种深沉的压迫与压抑。 在她身后的大殿里,聚集着大罗天中所有来自元始界的修士,从昆吾到崖山,从八极道尊到半鹤真人,甚至还有昆吾新近飞升的谢不臣也在。 可唯独没有扶道和见愁。 整个杀红界,都被盘古荒域渐近时投落的阴影覆盖,议事大殿周遭所有碧树的树叶都在震颤中迅速枯黄,界中河湖的水也逆流而上,甚至在那强大的力量牵引下朝半空中飞去,撞在边缘的禁制上,让这杀红界的上空,成了一片流水聚成的海。 绿叶老祖的目光,便透过这一片海,凝视着那即将降临的盘古荒域,可神情间却没有半分的向往。 有的,只是浓重的,不为人知的忌惮。 在荒域降临前的这四十余年里,上墟仙界实在是太平静了,就连那一位来自元始界的见愁小友也都销声匿迹,以至于令她觉出了一种久违的危机。 须知,盘古荒域乃是大尊用寂之地,是这上墟仙界无数修士可望而不可即的所在,可它也有另一个让人闻之生畏的名字—— 圣仙坟场! 一切,也许都在此役吧? 她做不到的事情,自有后来者做到。 世间总有勇者。 她不知道见愁这数十年间到底身在何处,可她却清楚地知道,荒域降临之日,便是见愁重现之时。 “昆吾谢小友……” 绿叶老祖仰首望了许久,终于还是收回了目光,向自己身后的大殿中望去。 所有元始界飞升的修士,都望着她。 但她的目光只落在了谢不臣的身上。 这一位来自元始界、来自昆吾的男修,有着远超常人的天赋与镇定,便是比起当年的她来也是当仁不让。 苍青的道袍,穿在他身上,都不减那三分清贵气。 眉眼间一股淡漠,仿若天生。 纵然此地有许多昆吾长辈在场,他站在旁侧,也是第一眼就被人注意到的一个。 今日是绿叶老祖第一次见到他,便自然地想起了那来自元始界的种种传言。 包括杀妻证道。 在她这一言出口后,谢不臣便似明了了她的意思,顶着众人打量的目光,走出了大殿,来到她身前,倾身道礼:“见过老祖。” “本尊只听闻不语上人飞升后,九曲河图辗转落于崖山曲正风手中,后来推为见愁所得。四十四年前她已飞升,驰骋仙界。而你一飞升便是圣仙境界,虽觉得异乎常理,但的确只剩下见愁将河图留给了你这唯一的可能。” 绿叶老祖对下界之事,竟了如指掌。 她左侧眉梢描成了黛色的碧叶,看似平和,可眉宇瞳孔间的威严,却是莫可违逆。 此刻只向谢不臣伸出手去。 “便请谢小友,借本座河图一观。” 借河图? 元始界时,绿叶老祖就已经直接从昆吾八极道尊处“借”了河图,传她仅仅翻开看了不到半日,便将其丢弃给了当时正在场的不语上人,随后不久便飞升上墟。 也就是说,她是早已经看过河图的。 见愁飞升之后,谢不臣又在昆吾十数年,参悟九曲河图,可翻来覆去也没能解得见愁将这河图留给自己的玄机所在。 所以,他带着这一卷河图,破界飞升。 原本他并不知道自己境界如何,直到飞升之后,飞仙池现出异象,他才知道自己修为境界,在上墟竟已算得“圣仙”。 而绿叶老祖与他素不相识,纵然因为元始界飞升修士以她为首,能使她得知许多下界的消息,可这时候她竟然要向他借她已经看过的河图,且还如此笃定他将这河图带来了上墟…… 谢不臣隽冷的长眉轻轻地蹙了一蹙,凝视了绿叶老祖片刻,似乎在思量对方此举的含义,但最终并未拒绝,只从袖中取出了当日见愁在昆吾云海之畔留给自己的那一卷河图,递给了绿叶老祖。 绿叶老祖便接了过来。 是她旧日看过的模样,如同一册书卷。 轻轻地摊开,上头玄奥的古字便一一浮现而出。 若白鹤大帝在此,只怕一眼就能辨认出来:这卷上的文字与种种刻画的符号,与他那三十七根长夜简上的,一模一样! 一切的记叙,一切的感悟,都在目光扫过时从心中流淌而过,让她回忆起了当初第一次翻开这河图时的种种。 只是翻到最末时,她手指不由自主的停住了。 看上去,河图的内容似乎便到此为止,留下了两行余韵悠长的空白,将这宇宙的奥秘都展示给能看到它的所有人。 然而,绿叶老祖的心,却在看见这两行空白时,轻轻地一颤! 因为,唯有曾参悟过河图的人才清楚—— 这里本不是空白,还曾有两行字在! 只不过它放在这里,也未必人人都能参悟罢了。 她神情间这一点点微妙的变化,极不明显,可同站在这大殿外的谢不臣,从她索要这一卷河图时,便已觉出异常,此时再观她神色,心底的忌惮便是一重深似一重。 只是他素性滴水不漏,并未露出半分。 当下只自然地问道:“老祖看过,此卷似有不妥?” “这河图你没给旁人看过吧?” 绿叶老祖目光一闪,这般问道。 谢不臣敏锐地从在这一句中感知到这河图必有什么异样,但眼前的绿叶老祖实在不是他能窥探的存在,即便有心想要试探,也不能够。所以只向其摇首,告诉她并未给旁人看过。 绿叶老祖那细叶似描开的眉梢便轻轻一挑,似乎对这答案满意,然后才将河图收拢合上,却并不是要还给谢不臣,而是直接将其放入了自己袖中,竟然向他道:“你初初飞升,便登临圣仙之境,满仙界的目光都在你身上。这一卷河图事关重大,在你手中不免危险,还是先放在本尊处,来得妥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2章 异贾贩梦 “那绿叶老祖是个怎样的人呢?” 走在行人稀稀拉拉的大街上, 黄昏的暮气从四面八方透过来, 天边上金灿灿的斜阳照得天际微红, 群山的淡影在城外很远很远的地方, 见愁步履间平缓悠然, 连声音里都带着悠闲。 走在她身旁的, 竟是扶道山人。 九节竹拿在手中, 上头绑满了老旧的布绳,完全已经被当成了花子的拐杖,人在路上走, 那竹杖就在地上点。 道袍破落,腰间还挂个酒葫芦。 扶道山人的头发不知何时,又有了往昔杂草丛生乱糟糟的“风采”, 听得见愁此问, 只咬了一口左手拿着的鸡腿,扯下来一块油汪汪的脆皮, 便舒坦得眯起了眼睛, 哼哼道:“那老妖婆么……” 他拉长了声音, 似乎是在思考。 见愁不由转头看他。 扶道山人眼珠子骨碌碌一转, 便道:“好吃, 霸道, 不讲理,老邪门儿了。” “……” 她想要听的不是这个啊。 虽然已经飞升到了上墟,甚至已经在最初那十年凭借骇人的杀戮闯出了个“仙见愁”的名头, 然而见愁发现, 只要是在扶道山人的面前,再严肃的问题都能被带歪。 “师尊,我问的是——” “知道,知道,修为啊做人啊那些嘛。”扶道山人摆了摆手,都没等她把自己的话说完,“但山人说的可都是实话。这老妖婆在下界的时候就是个硬茬儿,人昆吾的几个都还没发话呢,她就把元始界揽到了自己治下,纵然那几个来得早,还是被打了个服服帖帖。山人我猜啊,多半也因为河图。这东西你看过,她参悟到哪个境界,你也该是最清楚的。反正这老妖婆除了吃吃喝喝和脾气坏的时候,也没造成什么杀孽,惯来洒脱的性情。” 能被扶道山人称作“硬茬儿”的人…… 见愁听着眼皮都跳了一下。 但接下来却陷入了沉思,没有再继续发问,只同扶道山人一路走着出了城。 严格来讲,这里算是自在天的地盘了。 放眼望去,整座城中行走的大多是地仙境界以下的小修士,甚至是没有修为的凡人。 上墟仙界并非全是仙人。 仙人与仙人们结合,诞下的孩子并非就一步登天了,更多的只是修炼的天赋好一些罢了,当然也有一些修炼天赋不如何的。这部分人依旧要生存,所以争端最少的自在天,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见愁也是偶然来到此处的。 刚到上墟仙界的时候,因为十死令的事情引发了诸般的追杀,几乎是隔个两三月便要杀人,送死的劝也劝不住。 杀到后面,那些人便老实了。 在知道自己没有胜算的时候,谁也不会蠢到来送死。 因此,见愁才算清闲下来。 那时已是她来到上墟十年之后,赶了一段时间的路,又终于能借助传送阵,便很快抵达了大罗天。但她没有进去,反而是在路过空无星域的时候发现了这凡俗之辈聚集的苦慧星,神识扫过时,意外发现了霸在街边酒楼上吃了三天扒鸡的自家师尊…… 后面的事情便不必赘述了。 这些年她偶尔出去走走,了解点外面的情况,但大多数时候都留在这里,陪扶道山人吃烧鸡、扒鸡、炖鸡、烤鸡、盐酥鸡…… 嗯,至少听上去是很享受的。 想着,脚步已迈上了城外的山道。 迎面竟有修为微末的修士背着书箧向老城的方向走来,作书生打扮,一袭文人的长衫,手里却拎着一只雪白的铃铛。 人走三步,那铃铛便摇上一摇。 同时口中唱:“贩梦,贩梦喽!黄粱南柯,千载弹指。你想要的,梦里都有。贩梦喽,贩梦喽,梦老人新制的三千大梦诶……” 见愁不由停步看他。 这书生打扮的修士倒看不出自己面前这二人的深浅,但料想在这苦慧星上也不存在真正的危险,便向他们拱了拱手,笑着问道:“梦天姥新制的大梦,二位要买吗?” “多谢,不必了。” 见愁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也许是因为盘古荒域日渐临近,当年进入过荒域还活着出来的天姥梦老人便在种种传言里重现,四处都有打着其旗号贩梦的异贾,而梦中的世界奇幻瑰丽,当然也引得大批修士趋之若鹜。 只是食梦会上瘾。 梦中的世界足够安逸,足够让人快活,谁愿意就这样离开梦境呢?一切的遗憾都可以在梦中得到弥补,一切未解的心结都能在梦中得到纾解,一切无法释放的失落与痛楚也都能在梦中得到治愈…… 纵然修士,也难以抗拒它的魔力。 在过往几年里,见愁外出探听消息,总会见到各式各样的贩梦异贾,但她并没有想到,如今连苦慧星这样的地方都来了异贾。 这种状况,多少有些不寻常。 这些人这些梦的背后,当真是有当年进过荒域还活着出来的梦天姥吗? 有人说,天姥是一名容貌昳丽的女子; 有人说,天姥曾是非邪天里的狐狸精; 也有人说,天姥是一位很早就得道的老妪…… 但谁也没见过真正的天姥。 一则是此人出现的时间太早,许多有记载的古籍已经失传,二则是对她有所了解的圣仙都死在了荒域之中,三则依照那一点仅有的记载来看,所有与其有过接触的人对其的描述竟然皆不相同,甚至相互矛盾…… 如此,梦天姥也就变得越发神秘。 与外界所有人一样,见愁也在好奇,在荒域重新降临的时刻,真正的梦天姥是否会再一次与众人进入荒域? “师尊听闻过这梦天姥吗?” 别过那贩梦的修士,见愁一面跟上扶道山人的脚步,一面问道。 他们二人顺山道翻过了半座山,便能看见后头山下栽种着蔬果的菜园,菜园的那一头竟然盖着几间茅草屋。 地里有一位灰衣老僧。 正从山谷水潭里挑了水,走过菜园里半畦韭菜,才将那老木水桶放下,给园子最边上种的石斛浇水。 扶道山人走到这里时,整个人完全放松了下来,像是随便找块地就能瘫下去似的,打了个呵欠道:“没听过。不过啊,那些到处贩卖的梦,山人我倒试过。制梦的手法或许粗浅,不像是圣仙所制,可梦境的逼真和精妙却绝对称得上大家手笔。背后即便不是这劳什子梦天姥,也必定是个有所图的人。你此去荒域,该万万当心。” “那师尊呢?” 在那菜园旁边,见愁停下了脚步。 那老僧依旧从桶里舀了水浇花浇菜,并不向他们的方向望上一眼。 见愁只觉得奇妙。 若非亲眼所见,又曾得闻这老僧平实的禅机,只怕她也不敢相信,自在天的真佛竟然是个烟火里的山野村夫。 扶道山人解下挂在腰间的酒壶,自在地喝了一大口,笑得半分不在乎:“在元始界时候就跟人勾心斗角,累得像条狗,没意思。他横虚聪明一世,也不过落成旁人棋局中一颗覆灭的棋子,可叹可怜!我飞升时便想透了,万般都是空。我虽从崖山出,但这一番经历下来,却与佛门有些缘分。如今在这凡俗地,风雨不来我安然,风雨来我亦巍然,乐得自在。小见愁你啊,自往荒域去,若见了崖山那帮老不死的,便转告他们,说我很好。” 从他一朝看破、白日飞升开始,见愁便有隐约的预感。后来到了上墟,果然听闻扶道山人在崖山待了几年,就云游去了。 她想,当年他与横虚是有真交情在的。 只是兜兜转转到后来,竟成昆吾云海上一场作茧自缚,到底令人唏嘘。 有关于诸天大殿那一座并未开启却测算出了昆吾百年大劫的周天星辰大阵,始终是团团的迷雾。 但见愁想,谜底该很快就能揭晓。 她听了扶道山人的话后,沉默了良久,在暮色的照耀下,在山风的吹拂下,竟觉好似回到了当初居于山村的时候,看山间雾,竹里风,还有那晨昏的炊烟…… 头顶的天穹上,盘古荒域那磅礴的影子,已然变得清晰。 就像是人们看过的海市蜃楼。 只是来得更庞然、更惊心一些,隐约能瞧见山岳纵横,河川流淌,奇树莽苍,大略呈现出些人形,却是躺倒的,仿佛漂浮在星空的一片巨大的陆地。 “我崖山门下,从无畏惧。雏鹰出巢,在风雨里硬了翅膀,便该向那长空飞去。” 扶道山人似能察觉到她的复杂。 这一时想起的,也是当年自己路过那山野,拂开雨后的新坟,将她救起的种种。 最终只笑一声:“你去吧。” 见愁心怀里便忽然有万般的情绪激荡开来,虽然在此地已伴了扶道山人三十余年,可真待要离开时,依旧有几分难舍。 说到底,终究是个凡人。 她躬身一拜,道:“徒儿告辞。” 山野间雾气忽浓,最后一线光亮在雾气的散射中消失,扶道山人转身看去,那菜园里浇水的老僧也抬首看去。 那山脚下见愁身影已如一道水波般消失。 而在大罗、非邪、自在三天,所有在此界排得上号的修士,亦消失在了原地,如同一道道璀璨的星流,投向那浩渺沧桑的荒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3章 盘古荒域降临 六万年一会, 一会十三日。 三十余年前, 盘古荒域显现出形迹, 能为上墟仙界众人所看见的时候, 距离尚且遥远。隔着此方宇宙浩瀚无垠的虚空, 那渐渐靠近时的动静, 好似山崩地裂, 连整个上墟仙界都在它浩荡的威势之中颤抖。 可待它近了,竟然奇异地平静下来。 河流里的水从天上回到地上,山野上的花树重新绽放出花朵, 宇宙里所有毁灭陨落的流星都绕着弯经过…… 此界仿佛瞬间被纳入了一座坚固的堡垒。 只是带给人的,并不是身处逸境的安然,而是一种对于庞大力量的恐惧。 盘古大尊, 人族之祖! 一斧开天, 分明宇宙。 没有盘古,便没有今日之世界;没有盘古, 人族的火焰早已熄灭在那大战的长夜之中。 祂是闯进荒古的至尊, 即便魂灵已逝, 可这身躯不朽。 没有人能完全将其毁坏。 纵使宇宙间最猛烈的撞击, 也不过令这一副让人望而生畏的躯壳, 多上几分风雨侵蚀的痕迹。 上墟仙界众人在几位仙尊的率领下穿过了上墟仙界已经薄弱的禁制, 在接近荒域时,便好似踏入了一条洪流。 人在其中,连时间都仿佛静止。 待穿过这河流, 先前在下方看不清晰的一些, 都在眼前清晰了。 广袤的大地,全无边际。 巨大的裂缝纵横交错,奇花异树便生长在这裂缝当中。地面上有着岁月侵蚀的痕迹,踩上去却是硬邦邦的,全是满布着奇怪图纹的岩石。 完全是一座巨大的平原。 很远很远的地方,也不知是否它尽头,竟然分立着五根巨大的、稍显弯曲的石柱,向内收拢,仿佛五根巨大的手指,要将所有落在它掌心的人都一把攥住! 在这浩瀚的图景撞入众人眼底时,那一股源自于血液深处的震颤便在人心底涤荡开去。 不管修为高低,所有人都生出一种匍匐的冲动。 不仅仅是因为眼前这荒域的壮阔,仅仅是来到其前方,已经给人这样大的震撼,更因为他们的血脉里多多少少多遗留着先祖最古老的气息,那种敬畏完全是根植于骨血的,无法抹去。 有人是第一次见,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有人是向往已久,纵然修为绝高,在望见眼前这恢弘无边的场景时,也不由感叹自己的渺小;当然也有原本就天不怕地不怕的,打心底里不喜欢这荒域带来的压迫之感。 比如绿叶老祖。 自荒域向上墟降临的第一天起,她的心上便覆盖了一层浓重的阴云,无论怎样压制,都无法纾解那种近乎窒息的压抑感。 深碧的华袍上,每一道图纹都是由形态不同的叶片构成的,色近墨绿,通身找不到半分坠饰。 但谁也不敢小瞧了她。 作为上墟仙界几千年来出现的最强者,她曾以两式闻名整个上墟,曰:乾坤一袖,日月一壶! 据传,就连白鹤大帝也从未窥知她修为的深浅。 如今穿过荒域外围那似真似幻的河流,绿叶老祖落在了这平原之上,神识放出一扫,便大致知道,他们此刻是站在了盘古大尊的手掌上。 眉头轻轻皱了皱,她向不远处看去。 白鹤大帝与碧玺仙君也来了。 往日大罗天中包括她自己在内的三位仙尊,都可称得上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几百上千年不露面一回都是寻常,但在荒域降临这种大事上,却是能来的基本都来了。 白鹤大帝的面相颇为儒雅。 他只穿了一身普普通通的仙鹤长袍,衣襟上爬满的祥云是用大罗天最飘逸的彩霞绣成。 看上去,竟觉平平无奇。 唯一打眼的,或恐是那一头站在他身旁的白鹿了。 雪白的鹿身,修长的鹿颈,再有两根漂亮至极的鹿角,一双鹿眼干净而灵动,四处看的时候卓有神采。 真认识白鹤大帝的人都会打趣,说他自己个儿半点没有大罗天至仙之尊的霸气,反倒是他这一头鹿,比他更像大帝。 但也只是打趣罢了。 须知这上墟仙界,白鹤大帝是公认的最强之人,如今给人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其已经修炼到了返璞归真的至境。 碧玺仙君却要显得特殊很多。 他外表看上去仅仅像是个十余岁的童子,名号里虽有个“碧”字,穿的却是一身深沉的玄色,神情间满带着不近人情的冷肃,甚至给人一种威严莫可侵犯的阴郁感。 然而眉心一道焰形的印记,偏偏金红。 人是不大的一个,但只往那头一站,不管是他属下的自己人还是旁的外人,竟无一个敢靠近他。 他的来历极为特殊,整个上墟稍有些见识的人都知道。 碧玺仙君原不是大罗天中的修士,甚至连人也不是。早几万年前,他不过是自在天真佛座下莲盏里一根灯芯,因常日闻道悟得世间七情六欲,化作灯童,于是去历入世、返虚之蜕变,可入世后竟觉得做人甚好,最后未能成功返虚。 他是脱不去那七苦,干脆便不再修佛。 修佛没意思。 世间从没有什么真正的自在天。 遂弃了灯童之名,改号“碧玺仙君”,一朝离了佛国,投大罗天来,凭借其本体的强悍与超绝的感悟,毫不意外地成了大罗天第二位仙尊,直至如今。 他们大罗天这一帮人到后,自在天与非邪天的人也陆续到了,只是看上去人并没有那么多。 毕竟这两天从修士数量上就难以与大罗天相比。 自在天来了七人,非邪天来了十三人。 自在天的僧人们来得平平无奇,可非邪天一帮邪魔外道与堕仙,来得那就叫气势汹汹了。 先是粉香扑鼻,艳色如潮。 隐约间还能听到女子娇俏的笑声,像极了与人雨云、被翻红浪时的吟呻,只听得人脸红心跳。 绿叶老祖才将目光转过去,一名仅以纱衣裹身、透得不能再透的女修便姿态万千地落到了他们前方。 抬眸时,那叫一个勾魂摄魄。 但只一晃神,又仿佛将人从极乐世界拉进无间地狱,入目所见尽是白骨森然,血流满地。 这女修便是非邪天里鼎鼎有名的“红粉骷髅”,乃是白骨修成精,自起名曰“黛黛”,出门基本不穿衣服,就这么一条粉纱一裹。一则一具白骨没这习惯,二则性本邪淫,故意要戏弄戏弄别人。 只是这把戏也戏弄不了多少人。 上墟仙界金仙及往上,基本都到了看破皮囊的地步,与她同在仙尊之位的强者,看她就是一堆白骨,哪里又能动心呢? 倒是她自己,才一落下便察觉到了绿叶老祖的目光,于是赤着脚袅娜地走过来,抬手提了那粉纱,便拂起一阵香风:“哎呀,人家都没穿衣服,每回来老祖都这样直勾勾看人家,讨厌!” 大罗天这头的圣仙几乎齐齐无言。 一身的鸡皮疙瘩啊! 唯独直面她的绿叶老祖镇定自若,驾轻就熟,半点不费力地把那粉纱接住了,兴味的目光从她头顶扫到了雪白的脚趾,连那寻常人不敢看的地方都仔细地看过了,才轻描淡写道:“谁让你长得丑呢?” “都把人家从头到脚看了个遍,还这样说话,老祖可太让人伤心了。”黛黛其实不是什么善茬儿,眸光一闪,竟然就执着那轻纱的另一端,将自己滚进了绿叶的怀里,“人家与老祖都有肌肤之亲了,老祖什么时候来非邪天娶人家回去呀?” “哦?” 绿叶老祖一副此想起这件事的神情,貌似温文地抬起手来,还掐了掐她那嫩嫩的脸蛋,琢磨着回答了她。 “你想嫁随时都行啊,本尊的仙府叫‘杀红界’,正缺一抹红……” “死变态!” 先前还温情款款,翻脸就那么一瞬间。 在听见绿叶老祖“杀红”那两个字的时候,黛黛白骨精的真身都要气出来的,雪白的面皮都跟着一抖,骂了一句,便扯了自己的轻纱,旋身从方才硬挤进去的怀里出来。 她正待要回到非邪天那头去,谁料想转头的瞬间,竟然瞧见绿叶身后大罗天那一群圣仙里的某一位,顿时眼前一亮。 先前还撩得起劲的绿叶老祖,转眼被她抛在脑后。 黛黛将颊边落下来的几缕头发别在了耳后,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向谢不臣走去! 这荒域的入口处,可有不少双眼睛。 长夜简虽然只有三十七根,能进去的人不多,可这种六万年一次的奇观,一些圣仙甚至是金仙巅峰的修士,即便是不来,也得要来开开眼界。 能来的几乎都来了。 谢不臣飞升的时候,上墟三天中有关荒域的议事已经结束,三十七根长夜简都有了主人,所以他虽然飞升便是圣仙,成为了数十年来继见愁之后最耀眼的一个,也没能得到一根长夜简。 所以今日,他也只是来看看的。 只是他没料想,竟然会有人盯上自己。 黛黛绕着他走了一圈,便摇头叹了一声,满意到了极点:“人间极品啊……” 她虽是白骨精,但靠过去的时候却柔弱无骨。 整个人都似要趴到谢不臣的身上。 但没料想,这一位却似比先前的绿叶老祖还要不解风情,眉头一皱,其身上便溢散出一道浅淡的墨线,如琴弦般轻轻一弹,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弹开了! “咦……” 黛黛脚底下没来由地退了整整三步,着实生出几分惊骇来。 她言语举止虽然放荡,可却是非邪天货真价实的仙尊级人物。不管是修为还是战力,都是这上墟数一数二的。 可竟然连她都没看清谢不臣是如何推开她的。 上墟仙界新近一段时间晋升的圣仙统共就一个,所以即便往日没有见过谢不臣,黛黛也能知道他的身份。 但对方此刻所展现出来的实力,让她意外了。 秀美的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黛黛站着不动了,只半真半假地看着谢不臣,一副垂涎而不可得的难耐模样:“这样的极品,不睡上一睡是可惜了。你便是那个号为‘紫微’的谢不臣吧?我叫黛黛,你可以叫我黛先生。不管你想学什么,黛先生都能教你哦。” 不必看她模样,单听这声音就知道所谓的“黛先生”教不了什么正经的东西,所有人都已有自戳双目的冲动。 这种时候,绿叶老祖并不想太多人将注意力放在谢不臣身上。 万一牵扯出河图的事情就麻烦了。 所以她看也没看一眼,手往后头一身,竟然直接拎着黛黛的脖子便将人扯了回来,一把朝前头扔去。 “哗啦啦”,白骨架子摔了满地。 这时天外正好划过万道金红的火光,一道凤凰之影破空而来,正正好落在那一堆白骨旁边,化作了一道英武不凡的身影。 生得是面如冠玉,完美无瑕。 着五德华彩之服,戴灵珠红玉之冠。 便是那一位名声在外的凤王了。 其名凤缺,为群妖之首,在非邪天位比白鹤大帝。 绿叶老祖看他来了,才拍了拍手道:“你非邪天的精怪妖魔可真是越来越耐不住寂寞了,凤王也不管管。” 凤缺那精致的眼一抬,有些不明白。 他看了绿叶老祖一眼,又转而望向了另一侧的白鹤大帝。 “咳,咳。” 白鹤大帝瞧着方才的情景实在有些忍笑,这时接到凤王的眼神,便掩饰一般地咳嗽了几声,出来和了盆稀泥。 “无甚大事,是黛仙子同大家玩笑了一番罢了。” 黛黛被先才绿叶老祖一摔,直接摔成了一堆白骨,这会儿才从地上把自己拼起来,干脆连面子功夫都不装了,就那么一架白骨披了条轻纱,站在凤王的身边,哼声道:“好了,人齐了,姑奶奶也不同你们玩了。丑话可说在前头,你们是要去查那全界轮回覆灭之事,可姑奶奶我只想要盘古传承。谁要跟我抢,我是要翻脸的。” “说得跟你有脸一样。” 绿叶老祖笑了一声。 只是笑过后,神情也有些沉重起来。 白鹤大帝等人都对望了一眼,那七位来自自在天的僧人更是宣了一声“阿弥陀佛”。 上墟仙界大部分人只怕都以为他们持着长夜简进入盘古荒域,是为了得到什么上墟没有的先人圣物,去追寻盘古大尊留在世上的传承,可唯有他们自己一清二楚,他们为的是这数千年来发生在下界的乱象。 六道轮回,乃是盘古大尊创立。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界的轮回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差错,有的甚至直接泯灭在了世间,再也不复存在。 可以说,除却有壁垒且被盘古劫罚庇佑着的元始界,原本覆盖整个宇宙、统治着六道生灵的轮回,已经全面崩毁! 这背后所隐藏着的,是巨大的危机。 尽管他们并不知道此事是因何而起,又牵涉到什么隐秘,可前段时间从元始界飞升的修士口中得知的荒古神祇现身于下界之消息,已经足够他们构想出某些可怕的阴谋了。 上墟三天的仙尊圣仙们,如今唯一敢确定的是:他们需要做的事情,该是与这幕后黑手作对,恢复轮回。 而盘古大尊既然创立了轮回,那在他陨落倒下后所化作的这一片荒域上,也许便能找到什么关键的东西,来使他们看清发生在眼前的一切。 凤王风度翩翩,似乎半点也不将黛黛与绿叶老祖间的“矛盾”放在心上,只是环视这广阔的荒原一圈,对白鹤大帝道:“黛黛说得不错,既然人已经齐了,咱们便都进去吧。” 众人皆无意见。 这盘古荒域降临此界,在十三天之后就会离开,他们在这里多浪费一点时间,进入荒域的时间就少一点。 长夜简是早就到了众位圣仙的手中。 仙尊级别的修士不用长夜简也能进入荒域,但会非常吃力,所以除白鹤大帝、凤王、绿叶老祖三位仙尊外,其余仙尊也都佩戴长夜简。 如此便余下三十三枚,都给了圣仙。 算起来,自在天圣仙境五人,仙尊级两人;非邪天圣仙境十一人,仙尊级两人;大罗天圣仙境十六人,仙尊级三人。 统共是三十九人。 这一时便全都走了上来。 白骨精黛黛扫眼一看,便觉出少了一人,不由看向白鹤大帝:“梦天姥没来?” 白鹤大帝摇了摇头。 因这一位天姥乃是六万年前已经进过盘古荒域的圣仙,前段时间上墟各处又都出现了贩梦的异贾,众人皆猜其此次或许会再出现。所以他们大罗天这边,特为此人留了一枚长夜简。 可等到这时候,此人也没出现。 大罗天这头的人里,圣仙中排在前列的负剑生、月影、八极道尊、不语上人、半鹤真人甚至斜阳生,都在。 自在天那边的僧人没什么好说的,脑袋光秃秃都长一个样。 非邪天那头也是诸般邪魔汇聚。 只是绿叶老祖不经意间看过去,也发现了一点不很对劲的地方,忽然就皱了眉头,竟罕见地开口过问:“凤王,怎么你非邪天连这等修为刚过圣仙境的都拿出来凑数?” 凤王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是站在角落里的应虺。 深黑的蟒袍与往日一般大喇喇地敞着,暗光下隐约能瞧见那结实的胸膛。只是大约因为在四十四年前璇玑星一战中丢了自己的身外化身,所以原本张扬的邪气都变得内敛了一些,但因祸得福一朝参悟,竟晋升圣仙境界,又让他自虺蛇之身变作应龙,增得几分凛然之气,看着竟很不一样。 一般来讲,即便是圣仙,也未必能得到进入荒域的资格,中间要看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似应虺这样的存在,实在不够看。 绿叶老祖心中难免有些生疑。 但凤王却视若寻常,淡淡一笑道:“我非邪天的人性情都不怎么样,若去的人太厉害,难免让你们心生忌惮。毕竟你们是正人君子,可我们不是。应虺虽是才突破不久,但却是开了心窍,天赋算很不错了,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个机缘。老祖便莫要怪罪了吧?” 绿叶老祖冷笑了一声,实在懒得相信,干脆也不搭理了。 反正这盘古荒域号称“圣仙坟场”,绝没有面上那么简单。 这非邪天的小喽啰要惹事,那也由得他。 双方相互询问毕,这才各自取出那漆黑的长夜简,准备持简进入荒域。但正在众人将动而未动的当口,竟是又有一道暗红的剑光从下方上墟仙界渺茫星辰中划来。 剑势一收,人已落在了地上。 众人心中皆有些惊疑,再定睛一看,简直差点惊掉了下巴,几乎立刻就辨认出了她的身份,大叫起来:“仙见愁!” 一线天在手,剑意凛冽。 山河袍在身,淡墨悠远。 在她出现这瞬间,无论是手持着长夜简的,还是在远处静观的,都有不少人眉头一抖。 谢不臣的目光一下落在了她的身上。 崖山那头更是讶然。 至于前方的不语上人,站在绿叶老祖斜后方,却是慢慢闭上了眼睛。 果然,见愁并没有找旁人。 她含着笑,仿佛自己并不是三十几年前以杀扬名于上墟的“仙见愁”,只像是其他任何一位持着长夜简即将进入荒域的修士一般。 开口便先致了声歉。 “打扰众位了,听闻荒域开启,特来凑个热闹。正好旧日与不语上人有约,想亲自请教一些困惑。所以,还请上人留步。” 不语上人掐着长夜简的手指变得僵直。 他阴沉着脸,慢慢转过身来。 见愁的目光便顺势落在了他那一枚细长的黑简上,十分满意:“不想上人考虑如此周全,竟连长夜简都为晚辈备好了,实在有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4.第564章 输也一搏 仙见愁和不语上人有旧?不然口气怎会如此熟稔, 跟老朋友见了面似的? 可往日竟一点都没听说过。 在场众仙第一时间几乎全被见愁这稀松平常的口吻给迷惑了,半天反应不过来, 还以为他们是叙旧, 而不语上人这长夜简真是为见愁准备的。 只是还没等他们脑海中种种念头落地生根, 眸光一转, 便已经瞧见了不语上人那脸色。 哪里像是见了朋友, 分明是见了仇人! 这仙见愁, 初入上墟便搅动得腥风血雨, 如今居然是杀到这盘古荒域前面了? 在仙界, 区区几十年跟一弹指似的, 众人回忆起当初那些与见愁有关的传闻来,跟昨天发生的没区别。 在场诸位金仙圣仙,可不都是与她没仇的。 那孔方宗一男一女两位宗主几乎立刻就瞪向了她,双目里冲涌着压不下去的杀意;站在大罗天那头的斜阳生更是眉头一皱, 望向见愁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莫测的幽暗。 修士中不乏有厌恶杀戮,更厌恶见愁早些年那杀人不眨眼的做派的人, 还未等旁人如何反应,便已是义正辞严、高声怒斥:“你这女魔,数十年前在仙界为非作歹, 杀人无算,如今竟然还敢闯到这里来坏我上墟大事!找死不成?!” “刷拉拉!” 一阵刀兵响动, 伴随着天地间恐怖的嗡鸣! 他们中的多数人都没有与见愁交过手, 但仅仅是从传言中得知的那些杀戮场面, 便能知道她修为不凡。 所以众人完全不敢慢待。 这法器一旦捏在手中, 顿时就出了几分剑拔弩张的气息。 绿叶老祖、白鹤大帝等人早闻见愁之名,今日却还是头一回见,都还没来得及说话,场面就已经紧张起来。 因为仅仅在这群人出法器的时候,另一帮人的剑也出鞘了。 “铮——” 悠长的剑吟! 若是一声还若水龙,称得上悦耳,可数十声叠加在一起便让人头皮发麻了。 站在大罗天那一群圣仙之中,崖山半鹤真人耷拉着眼皮,只往前站了那么一步,平静的目光已如刀刃一般从那些对见愁拔刀举剑的修士身上掠过,只冰冷地喝问了一声:“都当我崖山的人死了吗?!” 半鹤真人是崖山数千年前飞升的长辈了。 那灵照顶上归鹤井名字便是由他养的鹤而来,当年在元始界也是一代传奇。 一身青松白云道袍,仙风渺渺。 但沉怒不笑的时候,独属于剑修的凌厉与气势便爆炸了开来。 所有人都为这声音一惊,就连其他圣仙都忍不住屏息。 崖山群修拔剑! 多少年没见过了? 这是要出大事啊。 众人的目光不由在双方之间逡巡,只在脑海里思考着要怎样才能劝下这一场万万不该爆发的争端。 可谁也没想到,在这说一句话都有可能点燃火星子的时刻,突然开口说话的竟然是无论如何也不该开口说话的黛黛。 不知何时,她又变成了那光溜溜的美人模样。 一双勾人的眼睛眨着,目光落在见愁身上,秀美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然后那眼睛便忽然亮了一下。 下一刻居然直接抬起手来,指向一旁站着的谢不臣,恍然大悟似的对着见愁道:“啊,是杀妻证道!所以你是已经睡过他了” “” “” “” 整片荒域的入口处,死一般的寂静毫无预兆地笼罩下来,覆盖了所有人。 不是所有人都消息灵通,所以在听见“杀妻证道”这四个字的时候还有些一头雾水。 但知道这四个字的,面色都变化起来。 更不用说几位与此多少有些关系的人了。 非邪天这一只红粉骷髅,虽然地位甚高,修为强横,可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但凡旁人说不出口的,在她说来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什么睡不睡的 都是仙尊了,说话怎可如此粗俗? 白鹤大帝等人的目光,都有些古怪起来; 绿叶老祖却是瞬间蹙眉,锋锐的目光直接投向了口无遮拦的黛黛,吓得对方一个激灵; 谢不臣素来淡静的眉梢也终没忍住一跳。 本也在大罗天圣仙之列的负剑生,初见见愁出现,还有些没掩饰住的惊喜。 可这一刻,却觉茫然。 他看向见愁,又看向那一头站着的谢不臣,这才算是第一次真真正正地仔细打量了这一位用最快速度晋升圣仙的男修。 而在非邪天那头,那本与见愁有杀身之仇的应虺,一张脸也在瞬间冷沉了下来。 往日应虺总张扬着的妖气,都跟结了冰似的。 负在身后被袖袍遮了一半的手掌也紧紧地握住,两瓣透着几分妖异的嘴唇都抿紧了,竟有几分森然的肃杀。 但他站的位置实在不显眼,且这时候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见愁的身上,并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了他这不寻常的异样。 见愁自然也没有注意到。 骤然被人提及旧事,她也是怔了一怔,又一看黛黛的模样,便知道即便在上墟,此人应该也是异类,所以根本当自己没听见这话。 面对着那许多向她举起了刀剑的修士,她实在懒得多看上一眼,只直视着此刻都还未说话的不语上人,向众人道:“在下与不语上人是有些私怨。天道昭昭,我与上人从未交集,无冤无仇,可在来到上墟之初便遭受十死令追杀,逃命十年。上人敢做,自然得要敢当。我来便是向上人讨要这债罢了。” 忽略她那见鬼的“逃命十年”的屁话,众人简直被她话里的意思给炸了一圈。 当年那十死令竟然出自不语上人?! 可她又是如何得知? 须知非邪天接这十死令之事最重的就是保密,怎么可能让她一个被追杀的人得知追杀她的人是谁? 再说了,既然无冤无仇,不语上人为何对她下手? 一串疑云几乎立刻就冒了出来。 人们都在等着不语上人否认。 但竟然没有。 面对着见愁这一番平淡的言语,不语上人只是抬首与她直视,心里竟然十分平静,就好像是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早在当初为那一道目光窥破时,他就知道会有今日。 如今不过是所有坏的预感都应验罢了。 只是他并不打算直接束手就擒,而是抬手一挥,竟然在这荒域入口的上空唤出了万丈的星光。 它们穿破了浓稠的黑暗,瞬间凝聚在一起。 眨眼间,便成了一颗耀目的星辰,朝低处降落,摊成了一座恢弘的斗法台! 在上墟待了也有数十年了,这是什么意思,见愁自然清楚。 只是 “你我修为悬殊,若与我斗法,你不可能有胜算。” “输也一搏,才算无憾。” 不语上人也清楚地知道见愁不可能轻易地放过他,可正如他以心魔之存在飞升一般,若不一搏,怎知不能绝地逢生? 他垂了眼眸,没有回应绿叶老祖向他投来的目光。 此刻只向见愁一摆手,淡淡道:“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5.第565章 雾中仙之死 斗法台一升, 便是生死不论了。 不语上人这是 众人原以为是见愁来找不语上人的茬儿了,却没有料想如今主动升起斗法台的, 是不语上人自己! 而且, 见愁这一句“你我修为悬殊”是什么意思?她竟然说不语上人同她斗法不可能有胜算?! 怎么说, 不语上人也是位圣仙啊! 同等级的修士谁能说自己有完全的把握能胜过他?敢说这话的人, 整个上墟, 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清楚! 一时间, 众人都觉得见愁这话透出几分莫名的诡异, 但更令人惊异的无疑是不语上人毫不反驳的态度。 斗法这种事, 向来是双方修士愿意即可。 在场的诸位仙尊虽然都觉得此事事出突然, 而这见愁多少透出几分来者不善的味道,可也并未出来阻拦。 众人都静观其变。 见愁凝视了眼前的不语上人片刻,便是一笑,凭她如今的实力, 当然不会有任何畏惧。 当下便道一声:“好。” 说罢那身形一轻,也不管旁人是何等的目光, 便化作一道濛濛的虚影,直投那庞大的斗法台而去。 她落定后,不语上人亦随后跟来。 站在这近乎没有边际的斗法台上, 不管是盘古荒域还是上墟仙界,都在他们的脚下。 他们不看下方的人。 但下方的每一个人都不由在这一刻屏息, 注视着他们。 见愁与不语上人之间, 隔着三丈距离, 只道:“这些年来自元始界飞升的修士, 绝不止我一个。你不杀旁人,却偏要来杀我,倒是有些稀奇。我好奇,是谁将我画像给了你,你又为什么要来杀我?” 不语上人根本不答。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双目已是一片外露的锋芒! 不管是被迫还是自愿,他都是当年元始界中杀过千修,主宰过明日星海的大能。 这一时的气势节节攀升起来,骇然如虹! 可见愁却丝毫不受他的影响。 甚至她都没有拔剑。 那一线天原本握在她手中,此刻却像是一道暗光般脱出,飞回眉间,化作半寸赤红的血痕。 “说来,我与上人之间,确有几分渊源。” 见愁抬手一挥,山河袍袖摆飘摇,竟然飞出了一蓬璀璨的华光,落到这斗法台上。 眨眼间,整座斗法台为之一变。 原本空旷平坦的地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见愁不陌生,不语上人更不陌生。 从地面上升起的,是昔日青峰庵隐界那长长的画壁,画壁尽头那一扇由猪看守的大门,而门后便有一条长长的河流,也许会有一只老鼠一只鹦鹉站在河岸的这头,等待着外面每一位不速之客,让他们选择上那无情的桥,还是渡那有情的船 “怎么回事?” 整座斗法台,都被这庞大的青峰庵隐界覆盖了,见愁和不语上人对立站在两面画壁的夹道之中,下方的人顿时就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就算将神识探过去,也仅能感受到这两人的存在,而听不见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见愁抬手间施展出来的这一手,实在是有些超出了不语上人的预料。 或者说,他根本没想过自己还会看到这一切。 这长长的画壁上,刻满了陈年的石雕! 一幅连着一幅 于是他轻而易举便看见了其中一幅:明日星海,高楼之畔,那主宰着星海的女修,从昆吾八极道尊的手中夺来了九曲河图,就坐在上面看。大约是翻到了卷末,她便莫名地大笑起来,抬首向那天际望。接着便将这河图弃若敝屣般地一扔,也未管它正好落入了一名修为尚且不足的修士手中,竟直接飞升而去! 而在这画壁长廊的尽头,一句话,十四个字,字字凌厉,笔锋泣血—— 一生遭逢起河图,不语拔剑向苍生! 在看见这十四字的瞬间,不语上人面容上仅存的一点余温便也褪去了,整个人似冰天雪地里走出来一般,身体紧紧地绷住,连垂在身侧的手掌都握成了拳! 他出手的速度,快过见愁往昔所有对手! “轰!” 连人影都看不见,甚至不知道对手所持的到底是什么武器,便已听得耳旁一声轰鸣,眼前一座五行阵法旋转开来。 五行各有五色,然而当他们旋转过一周之后,竟急速向中间汇聚,眨眼便凝成了一柱恐怖的白光! 大五行破禁术! 这是见愁当年与谢不臣同困于须弥芥子中参悟过的术法,出自不语上人领悟九曲河图之所得,也就是那一篇青峰庵四十八记,只是他们当初使来只为破除当日须弥芥子的禁制,而未用来对敌,更不用说运用得如此炉火纯青、威力惊人了。 天下的阵法都是禁制。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所遇到的每一位对手,也是禁制。 世间术法,会用便是无穷。 不语上人修炼的天赋并不惊人,若依元始界中那些人不知真假的评论而言,他是个庸才。可他与旁人的不同之处便在于,他是一个曾参悟过九曲河图的庸才! 大五行破禁术一出,不仅在瞬间压制住了见愁,也立刻引得周遭空间一阵震荡,连两侧这长长的画壁都跟着颤抖起来。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无法避开的一式。 人们在外面看不见两人的身影,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两人的斗法,只猜见愁怕是要硬接这悍然的一击。 可是也没想到,或者说,谁也没想过见愁竟能做到! 明明那一道天柱似的白光已经到了她的面前,可她背后肩胛之上,陡然撒开了一片厚重的阴影! 这一刻,整座斗法台都被这阴影覆盖! 一柱白光,在这黑暗之中,便显得无比耀目。 然而在它穿破黑暗,撞向先前见愁所在的位置时,见愁整个人竟然消失不见! “砰!” 恐怖的力量,未经任何削弱,毫无阻拦地打在了不语上人对面的那一片画壁之上。 乱石顿时崩碎如雨! 不管是先前那一幅足以泄露人心迹的石雕,还是尽头处那复杂难言分不清爱恨的十四个字,都在这一击之下毁了个干净。 见愁的手掌,凭空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虚幻而巨大的羽翼,犹带着鲲鹏那几分上古妖神的沧桑之气,大海与天空的气息,将她整个人包裹。 平静的瞳孔里,既没有喜,也没有怒。 就这么一掌拍向不语上人! 此时此刻,不语上人乃是背对着她的。 所有人都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然而在见愁那手掌到来的刹那,他背后竟然有一团圆光旋转而出,顷刻间便转至最大! 炽烈的金光,犹如那佛国里燃烧不灭的琉璃光,在巨大的图腾上亮起,天龙八部众的徽记分列在这圆形的八个方向。 或垂眸,或瞠目。 每一尊都显得宝相庄严。 在见愁那手掌即将印到的时候,不语上人抬掌便向内一合! “啪!” “嗡!” 整个八部天龙图腾竟然更亮,见愁的手掌直接撞在这图腾之上,却像是撞在了金刚洪钟上一般,天地震响! “轰隆隆!” 两人交手这一刹的力量波动如涟漪般扩散开去,立时将这不知是真还是幻的隐界拦腰斩断! 山峰高高坠落,大泽掀起怒波! 所有人心头都是一震。 抬首时只见那一道波纹随着洪钟之声远传,连天上的星辰都为之斩落! 这八部天龙法身之威,可见一斑! 然而接下来的一切,才算是彻彻底底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 原本他们以为,在不语上人祭出这法身之后,他们便该能看到见愁施展诸般术法来破解这手段。 可谁料想,见愁祭出的术法,竟与不语上人一模一样! 一样的宝相庄严,一样的琉璃璀璨! 甚至肉眼看去都能发现,在见愁这一合掌之间,她身后飞转的法身,比不语上人的更大、更凝实! 若说不语上人的法身,就像是一张在画纸上精心描绘的彩画,那见愁的法身,便像是伫立在天地间最岿然具体的雕像! 谁高谁低,一眼就能分辨! 这一战的情形,顿时就变得诡谲了起来。 谁也不明白这两人怎会使用出一般的术法,初时还猜测是不是巧合。 可接下来二人你来我往,千百般术法祭出,竟然也都一模一样! 激斗,从八部天龙法身开始。 继而是飘逸诗意的红泥剑法,颠倒痴狂的愁肠醉饮刀,凌厉迅疾的千峰归一指 一模一样,还是一模一样! 不管是起手时的架势,还是攻击产生的力量和效果,全都分毫无差!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在照镜子! 人怎么做,镜子里的影便怎么做。 无论做什么都无法逃脱,无论做什么身后都随着一团驱赶不去的阴影! 更可怕的是—— 不管使用什么术法,见愁总是不多不少,恰恰高出那么一筹! 游刃有余,戏耍! 又或者蔑视! 众人不想则已,一想全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时候才知道见愁那一句“修为悬殊”实非虚言,甚至是过谦了! 旁观者尚未参战便已经感觉到胆寒与压抑,身在战中直面见愁的不语上人,自然更能感觉到那种死死被人压住的窒息! 分明每一式都用到了极致,可对方总是能高出那么一线! 有时候一刀毙命并不痛苦,一点一点的凌迟才令人煎熬。 此刻,便犹如凌迟! 在又一次被见愁急退的刹那,不语上人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一声嘶哑的怒喝,抬手已然高举! 道袍迎风,被周遭狂乱的力量击打。 头顶脚下,无数颗星辰在这一刻闪耀! 明亮的,熄灭了; 暗淡的,点燃了。 在这与浩瀚宇宙相比显得微不足道的角落中,星空似乎在暗夜里活了过来,展现出一种鲜活的力量! 星辰旋转,越来越快。 在不语上人举起手掌、纵声高呼时,它们仿佛都在跟着高呼,继而有一道一道渺渺然的玄奥气息,从星辰的深处飞出,向他双臂之间汇聚! 呼啦! 有狂风刮面! 见愁竟为之恍惚了一刹,耳旁回荡的风声里,竟好似又响起了那不屈的诘问—— 为什么,我只是一颗石头? 凭什么,我只是一颗石头? 要去成为,那浩瀚宇宙里,一颗旋转的、燃烧的、永不熄灭的星! 翻天印! “轰隆!” 星魂聚于掌中,百川归进沧海! 但凝成的并非是一枚掌印,而是这黑沉沉世界里,一轮皎洁的皓月! “去!” 不语上人一声疾喝! 这大如车轮的月亮,便好似从天上掉下了凡尘,轰然行进间不断地膨胀,不断地燃烧,待来到见愁眼前时,原本清幽的素光已然烧出万丈的金光! 由月而日! 这一轮皓月竟在顷刻间变成了炽烈的骄阳! 见愁那凌立于半空中的身影,似乎下一瞬便会为这骄阳的火光吞没。 可偏似山岳一般岿然! 不语上人会这翻天印,她又怎可能不会呢? 先前连番的压制已将不语上人逼到了悬崖边上,所以她这一刻出手已毫无顾忌,速度比刚开始动手的不语上人,快了何止十倍! “轰隆!” 无垠的宇宙深处,竟传来闷雷滚动的声音! 无尽星辰在这一刻陨灭。 所有有形的无形的事物,凡在她这一刻意识控制的范围内,全都混淆了阴阳,杂糅了清浊,脱去原有的形态,化作汪洋般流溢的“气”! 本就破碎的隐界崩毁了,大泽与山岳都化作了一般模样,连他们脚下的斗法台都裂开了万丈的深渊! 磅礴的气流,带着令人心悸的气息,汇聚起来。 就连不语上人所祭出的那一轮骄阳都似被风吹化的石头一般,流沙似的垮了一半,散作了气流,钻入见愁掌印之中! “混沌之气!” 旁人或许看不出深浅来,可下方所有仙尊级的大人物却齐齐为之一惊,不由得生出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来。 而场中战局的变化,更是毫无悬念! 虽然各自都是远胜于当初的翻天印,但见愁这一掌,完全像是沉重的车轮,悍然轧过泥土! 摧枯拉朽! 所有挡在它前面的东西,都被碾了个粉碎! 先前恐怖的日轮,在这一刹只像是海面上冒出来的一枚气泡,新的浪头一来,便被打了个粉碎! 不语上人顿时吐血。 然而见愁这一掌的威势都还未损耗半分,几乎完全保持它刚出现时的模样,向着他,以灭顶之势压下! 混沌之气,不是黑,不是白,介于二者之间,近似于灰,又好像不是灰。 像是透明,又仿佛实质。 凝聚在虚实之间,震荡穿梭。 这一枚庞大的掌印,像极了这一刻众人脚下所踏着的盘古的巨掌,能抡起巨斧,劈开黑暗;也能制成长简,随手一抛,悬照众生! “砰!” 不语上人举起推掌去挡,可这掌印却毫不留情地将他拍下。那恐怖的力量当头压下,让他双腿都深陷入斗法台龟裂的岩石之中,鲜血如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坚硬的腿骨早已应声而碎! 可出乎了见愁的意料,他竟强撑着没有跪下,甚至连半分求饶与屈服的意思都没有。 这一张脸,的确是不语上人的脸,只是多少透着些陌生,是不语上人青年时的那张脸。 又或者说,此刻的他看上去,就是先前画壁上的他。 他以心魔之身飞升上墟,所保持的容貌,与他当年遇到绿叶老祖时,一模一样。 某种意义上,修士的容颜,能体现他们各自的心境。 见愁这时候便不禁想起雾中仙来。 在他神魂消散、在那刻刀从半空中跌坠的一刻,她其实就已经明了了其心魔与真身的关系。此刻眼见得这心魔苦苦支撑,便叹口气问了一声:“你想杀我,无非是不愿让她知道你是心魔,而真正的不语上人已经为你所杀。可你当真以为,她不知道吗?” 不语上人双目赤红,没有回答。 见愁注视着他,终于慢慢道:“我来上墟时,他已经死了。” “哈哈哈” 先前都沉默不语,可闻得她这一句,不语上人竟像是听见了什么荒谬的事,又好像盼望了这消息很久,乍听之下直接仰天长笑起来。 意态如狂。 “他可算是死了!死得大好,大妙!” “你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见愁看着这心魔狂态,竟觉有些悲哀。 可不语上人哪里在意这个? 自今日看到见愁起,踏上这斗法台,他便已经抱了必死之心,又哪里会因为此刻被人掌控着生死,就心生畏惧? 相反,他笑声更大。 “他还能怎么死?被我杀后,尸藏隐界,魂往极域。凭他的本事,自然不会轻易陨落。而你特意提他之死,想来是他终于将那雕像刻了出来吧?” 当真是越想越好笑。 不语上人身上已全是血迹,整个人都似浸在血池之中,可声音里却藏着万般的痛快。 “自我生始,便与他相异。他不愿承认也不愿面对自己的本心,才有了我。否认我的存在,才是他存在的理由。一旦他刻出了那雕像,便意味着他承认了我的存在,而否认了自己的存在!说我是心魔,焉知他自己不是心魔?!” 见愁沉默下来,却是没想到这心魔反倒一片澄明,看得太清楚。 不语上人本为平庸之辈,一朝邂逅绿叶老祖,为其改变了一声的命迹,成为了一代大能,也拥有了无边的痛苦。 他该感激她,也该痛恨她。 复杂的情绪交织太久,纵然是一面之缘,也不免生出魔障。 话到末尾,不语上人嘶哑的声音里已添上几分讽刺的苍凉:“人皆言,我这般的存在是心魔,都不过是庸俗凡见!心魔从不是魔,只是心罢了” 是人不愿意承认甚至惧怕的本心。 见愁听到此处,手掌便微微一动。 那死死压制住不语上人的翻天掌印也陡然一声颤鸣! 这一刻,不语上人猜是自己死期近了。 然而料想中的最后一击,竟没有到来。 见愁轻轻地撤了手,只清风似的一拂,那由混沌之气凝聚而出的恐怖掌印,便四溅水花般消散。 眨眼便重新落入宇宙虚空中。 又成为那天上的星辰,地上的尘土,连着他们脚下原本裂开的斗法台都弥合如初。 在打斗激战中落于地上的那枚长夜简,在此时飞起,被见愁抬手一取,已拿在指间。 她垂眸凝视,从这一根细细黑简上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什么话也没说,她转身便欲离开。 身后的不语上人一怔,竟有些惘然:“为何不杀我?” 见愁只答他道:“他有遗言,若得遇你于此界,便请我放过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6.第566章 再借长夜简 当真是毫无悬念的获胜。 从头压制到尾, 到了最后更爆发出了让仙尊都无法不为之侧目的恐怖实力! 见愁所能调用的, 竟然是混沌之力。 宇宙诞生之初, 在最初的荒古时代,便是一片黑暗,没有光明。整个宇宙中更没有任何星辰的存在,有的只有无尽的混沌。 这混沌,便是世界最原初的力量。 下界修士修炼需要天地灵气,上墟修士修炼需要的是仙力,其实都从混沌中来。 因为混沌分开阴阳清浊。 他们作为人,需要的只是那些清的、阳的、属于光的,而那些浊的、阴的、属于暗的,则都被舍弃, 遁入虚无之中。 唯有极少数圣仙及以上的仙尊,才能调用几分混沌之力。 可见愁方才与不语上人对战所用之力,分明便是混沌。 于是只那一瞬间, 许多人的疑惑便得到了解答。 有关于所有人为什么无法准确判断她的实力,有关于她此刻的躯壳中为何只有极少量的仙力 因为, 她根本就不依赖此界的仙力! 整个宇宙都是由混沌化成, 不管有形还是无形, 不管是在他们的头顶还是脚下,但凡见愁想用,都能将它们变成自己力量的来源。 换言之 她的实力, 也许不仅仅在能轻易击败不语上人的层次, 只怕比他们以为的还要高、还要高。 这荒域的入口处, 安静极了。 所有人目视着见愁从斗法台上走下。 那一根原本属于不语上人的长夜简正在她指间,陈旧的漆黑犹如攫取远古时代那笼罩整个宇宙的长夜染成,纯粹而幽暗,衬得她执简的手指葱白如玉。 白鹤大帝等人望着她的目光,都有些迟疑沉默。先前还口无遮拦的黛黛,已经默默变回了一架白骨的模样,似乎想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绿叶老祖却是看了斗法台上的不语上人一眼,才转过眼眸来看她,眸底掠过了几分复杂,但最终还是一笑。 不语上人来自元始界。 元始界算她的地盘。 可此时此刻她半点没有追究的意思,只是叹了一声:“看来他连神魂都已消亡了。” “是。” 见愁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心下虽同样复杂,却也还是这般答道。 她回望绿叶老祖,试图看出她的心绪。 但除了方才那一瞬间的波动之外,这一位曾名垂元始界的大能,再未泄露自己半分的情绪,显得如此无懈可击。 盘古荒域还在星空中移动。 时间也已经流逝了不少。 绿叶老祖并未再浪费时间,只道:“既然见愁小友已经取来了长夜简,便也算得到了能进入荒域的资格。若无人再有他事,我等” “且慢。” 所有人以为,方才这一桩便算是以不语上人的惨败为结束了,可在这种时候,见愁竟然又开口了。 众人眉头都是一皱,向她看了过去。 见愁却是平平一笑,半点没有被这么多人注视着的畏惧和心绪,反而坦然向周遭道:“诸位放心,在下并非还要寻衅。只是今日来得仓促,方才虽得了从不语上人处借得的一根长夜简,可这时候才想起,一根还不够。我还有一位历过生死的挚友,也要进入荒域。不知,在场诸位前辈道友,谁能再借一根?” 借? 还要再借一根??? 若说先前见愁与不语上人交战,众人还觉得也他们没什么干系,那这一刻便算得上是一把火烧到了自己身上。 多少人听得后脑勺冒冷汗? 这一刹间已在心里把见愁骂了个狗血淋头,想她不管是真名还是绰号,都起得十分应景。 毕竟谁也不愿意让出自己的长夜简。 盘古荒域虽然危险,但一如下界的种种秘境隐界一般,藏有许多不可知的机缘,更不用说是盘古留下来的神秘传承了。 场中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隐隐然之间,甚至有些封冻起来。 所有手中持有长夜简的修士们都警惕了起来,目光落在见愁的身上,动也不动一下,唯恐她一言不合便动手。 反倒是一旁的白鹤大帝若有所思,摸了摸他身旁那一头雪白的鹿,竟然第一个开口,打破了此刻诡异的沉寂,道:“这个简单。” 说完,他竟从袖中取出了一根长夜简。 抬手弹指间,便令其化作一道乌光,飞向见愁。 见愁略微有些错愕,却下意识将此简接住,然后目光里带了几分疑惑,向白鹤大帝看去。 白鹤大帝道:“三十七根长夜简,原有一根是为梦天姥所留,可等到这时候,看来是不会出现了。见愁小友修为卓绝,胆识过人,若能与我等一道进入荒域,或许更为妥帖。想来小友口中的‘挚友’,该也是一位厉害人物,只是不知,此人是谁,现在何处?” 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先为见愁的狂言,后为白鹤大帝的决定。 但疑惑也同时升了起来。 他们全都很好奇,见愁所说的这一位也需要长夜简的“挚友”,人在何处。 负剑生与见愁曾有过一面之缘,但从未听她提起过什么挚友,只猜测这所谓的“挚友”说不准就是她心里那个人。 月影则站在负剑生的身旁。 他一身雪白鸿羽织就的衣袍依旧轻飘飘的,可在听见白鹤大帝的话后,瞳孔便微微缩紧了一些,隐约浮出几分真幻难分的幽暗紫光。 非邪天那头都作壁上观。 这长夜简原就是白鹤大帝先得到的,他们自然懒得去置喙对方的处置。 可那应虺的神情,便有些不同寻常了。 “挚友”之言,他连心神都跟着恍惚了,几乎以为见愁下一刻便要说出“朝生”两字,然而待他转眸看向见愁,却见她在垂眸看了那一根长夜简许久后,抬首看向了对面—— 那不是他所在的方向。 见愁目光的尽头,只站着一人。 谢不臣。 纵然是站在那不进荒域的一群圣仙金仙之中,他也半点不会被埋进人堆里。 这个人,天生能让人一眼看见他。 此刻他淡漠的眉眼间,已添上了几分微凉的冷峻,好似风将起时的高楼,雨将落时的远山,连那一身氤氲的书墨气,都变得冰了些。 果然,下一刻,见愁已望着他笑出声来,声音自然而熟稔:“谢道友,不如同去,并肩再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7.第567章 黑暗中 原来她说的那“历过生死的挚友”, 竟然是他。 同从元始界来, 若忽略那都传到上墟来的“杀妻证道”, 众人说不准还真要信了他们关系不错。 眼下这又是闹哪出? 他们惊疑不定的目光,顿时从左转到右,从见愁的身上转到谢不臣的身上,有些茫然。 白鹤大帝是先前就见过谢不臣了,也曾听昆吾其他修士谈论过他的本事,对这人的才能和修为倒都没有什么疑问,只是也对见愁对其的形容和描述有些困惑。 绿叶老祖却是一挑眉梢,笑一声没言语。 负剑生实不知他二人关系。 月影的眸光却是悄然一亮,唇边也溢出了一抹透着点怪异的笑意。 “应虺”的神情却是在见愁这话出口的瞬间,彻底冷凝了起来, 心底里也不知是打翻了什么,竟觉冻得厉害。 他原觉得自己算是开窍了。 可如今看着见愁先战不语上人,再借长夜之简, 不单单是为了自己,还要带着谢不臣一起去 袖中攥紧的手指, 慢慢地放开了。 他觉得胸膛里又空落落的。 大约是这里曾存在过半颗心, 如今没了, 总觉得缺了什么吧?可真是奇怪,往日他没那半颗心的时候,也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这荒域入口处, 已起了些许议论声。 众人都在想见愁与谢不臣之间到底是什么复杂关系, 又或者仅仅是因为利益? 但都没有个结果。 见愁与谢不臣相隔不远。 她左手持着自己那一根长夜简, 却将自己右手的简隔空递向他,半晌不见他来接,也并不收回。 目光只望着他,唇边笑意不减。 好似根本不担心他会拒绝。 在这短暂的一个刹那,谢不臣脑海中实在转过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比如先前见愁提到过的“历过生死”。 他们二人之间,可不算是历过生死? 只不过旁人是携手,他们是你死我活。 第一次是在青峰庵隐界,两人拼了个两败俱伤;第二次是在雪域密宗,好处没捞着,还双双被困入须弥芥子中,不得不合作脱出;第三次是在昆吾云海诸天大殿之上,若非他算计得横虚自己抗下一切罪责只求保他,或许便已经死在她剑下了。 一次连着一次,她的进境是他望尘莫及。 如今,是第四次吗? 自打上次坐在云海上相谈过,见愁那一句“杀死你的并不是我”,便总时不时在他耳旁回荡。 之后他也犹豫了很久,是否要看那河图。 但最终还是打开了。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逃避的人。 谢不臣想,这河图之上该有许多秘密,也许便藏着见愁下那般断言的原因。 可他没有找到。 四十四年参悟,修得一身本领与天齐,竟未从这河图之上发现半分与此有关的字句,更不曾拼凑出这河图又被任何人修改抹去的痕迹,从头到尾,内容都是完整的。 谢不臣凝视着她,想要从她的面上找出几分破绽来,可这一刻,他所能强烈感觉到的,是几缕藏在她袖中的香息。 那是他曾感觉到的某种香息。 极域枉死城旧宅,必定已经有人在他之前去过了,而他猜,这个人正是见愁。 她身上有他一定要拿回来的东西。 而他此刻完全无法判断见愁此举的用意:到底是想要他答应,还是想要他拒绝? 在这种情况下,多想无用。 谢不臣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件东西他要拿到,如此即便入局,或恐也能破局。 所以,在片刻的沉默与注视后,他眸光似流水淌过星辰表面一般,轻轻晃动了一下,然后便走上前去,从见愁指间接过了那一根长夜简,淡淡道:“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身形挺拔,十分不凡,站得近时,竟让人觉得这是一对璧人。 言语不多,可相互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连修为都是这样一等一,又同是元始界中来 不少人看着,目光已经有些狐疑起来。 但仙尊们却没有多想了。 自见愁现身开始,中间已过去了一段时间,也不知这荒域是漂到了上墟的哪个角落和方向,周遭的星辰竟慢慢暗了下来,黑暗如潮水一般,渐渐涌来,将荒域包围。 整座荒域,竟然开始颤动,甚至刮起了狂风! “该是时机到了,取长夜简,我等先入荒域!” 白鹤大帝虽觉着这黑暗压近的情况有些出乎意料,但料想此地乃是荒域,除却他们各自身边同行的人之外,实在不可能出现什么旁的危险,所以只猜是荒域本身起了变化。 他当先一掌向地面轰去! “轰隆!” 雪白的幽光从他掌中奔袭而出,一下撞开了厚厚的地面,掀开了表层那历经侵蚀的岩层,露出下面纹理交错的十痕,还有那无数网状的、纵横的通道! 荒域便是盘古的尸身,这入口处乃是盘古的手掌,待这表面坚硬的岩层掀开,这一条又一条壁上凝聚着暗金的通道,便是曾奔流过盘古大尊滚烫鲜血的血脉! 由白鹤大帝当先,众人随后跟上。 一道道身影,迅速朝下方投去。 这上墟仙界修为最高的一群修士,眨眼便消失不见。 只是“应虺”落在了最后。 他注视着所有人的身影消失在盘古体内那干涸血脉所形成的通道里,直到此刻还有些恍惚。 头顶上的黑暗,悄然涌动。 不知何时,好像又压得近了一些,低了一些。 他便抬首向祂们望去,一双分明是应虺的蛇瞳中,竟然也变得漆黑一遍。 见愁与谢不臣在最后。 长夜简既是她给了谢不臣,且她又邀了谢不臣同行,此刻谢不臣当然站在她身边。 只是临到要进入时,谢不臣忽然发现她停了下来。 见愁看向了那还落在他们后面没有进入的“应虺”,也不知是不是辨认出了他的身份,瞳孔中暗光流转而过,竟是莫名笑了一声。 “应虺”在看那天。 见愁便也跟着他举动一般,抬起头来看那天,眉心里一线天那一线红痕里隐约竟有一缕黑气游走而过,而那天上的黑暗好似也感知到了什么,云气一般轻涌起来。 对这一切,她好似并无所觉,只带着几分奇怪,漫不经心叹了一声:“这天黑得可真快。” 谢不臣微微蹙了眉,也看向了“应虺”。 “应虺”回视他。 非邪天中虺蛇一族也算显赫,他长得一副放旷模样,这时竟朝谢不臣一笑,露出了两枚小小的尖牙,看似毫无恶意,可落在人眼中,只觉邪气凛然。 见愁却不将这一幕放在眼底,只对谢不臣道:“前些年的手下败将罢了,修身外化身之术逃了一命,不必搭理。” 说完,也纵身一跃,投进荒域。 谢不臣纵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但也并未反驳,只收回了目光,随在见愁之后进入。 眨眼间,这荒域的入口处便空无一人。 只有其上空,那渐渐压低的黑暗,彻底熄灭了周遭的星辰,将这一座庞大的荒域,完全包裹,再投不进一丝光亮! * 元始界,极域。 自当年八方城一役后,转生池的位置便从八方城挪到了十八层地狱底下。 此刻张汤便站在这池旁。 周遭空无一人,黑暗而冷寂,可他面前这一柄高悬于转生池上空的巨斧,光芒却陡然炽亮起来。 十八层地狱的另一头,是漫无边际的混沌,一直都在涌动,从来没有过停止的时候,但张汤也完全分辨不出,它到底是在生长,还是在消失,又或者一边生长,一边消失。 自见愁去后,他也常在这里站着。 只可惜,算算也站了好些年了,总盯着混沌那头的乱流,却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虽然有心想去探探,可偏偏还被见愁留了事儿。 没办法。 谁叫她是平等王,而他只是卞城王呢? 官大一级压死人。 张汤两手揣在自己袖子里,一张刻薄寡淡的脸上,难得被鬼斧照出来的炽光映出了几分神采,只可惜眉眼还是那死了一屋子人的样。 望着鬼斧,他心里竟不很痛快。 既不知此界这片乱流意味着什么,更踌躇于她之前交代的事情,一时只好思考起来:“时机虽是到了,可这轮回一毁,极域也算没了,本官要去何处才能寻个新官来当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8.第568章 绿叶老祖 没有人知道, 宇宙的边界在哪里。 就算是上墟修为最高的修士都无法得知它的大小, 所以当这六万年一会的盘古荒域以如此一种磅礴的姿态出现在所有人头顶上时,那种恐惧便与向往一道萌生出来。 它就像是一片恢弘的废墟。 像是这宇宙间最大的一条船, 从未知的深处漂流而来,让那早已经离修士们远去的时代,一刹间倒流在传说里。 上墟仙界上百星域,大部分人并不知道这时候三天的圣仙们已经进入了荒域, 但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也让人看得越来越清楚的荒域,却让所有人心旌摇荡。 然而,同时迫近的还有黑暗。 众人初时都只顾着注意荒域, 忽略了其他,直到那近乎实质的黑暗在某一刻忽然活了过来一般,张牙舞爪地将整座荒域包围! “那、那是什么?” “这情况好像不大对” “圣仙们是不是都进去了?” “那到底是什么?!” 不同的议论声,却是相同的惊疑与恐惧。 然而不管上墟仙界的修士如何震骇, 那黑暗依旧像是浓稠的墨水, 在吞没了荒域之后,竟然还向着上墟吞没而来! 这时候, 人们才发现, 天上的星辰都不见了。 没有日月,没有光亮。 一切都被这逐渐覆盖而来的黑暗吞噬,世界开始变得沉寂而冰冷 但已经进入荒域的人们,却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进入荒域。 在他们投入荒域的那一刻, 便有庞大的威压如海上的浪墙一般, 向他们撞来, 似乎是发了怒,要将他们这些胆敢冒犯大尊威严的蝼蚁碾碎! 还好有长夜简。 在威压临近的瞬间,原本漆黑的长夜简上,竟都齐齐迸现出明亮的光芒来,但并不算刺眼,反而透着几许让人感觉亲切的柔和。光亮将人笼罩进去,那威压甫一到来,便在光亮的边缘消弭无踪。 盘古大尊曾制长夜简照亮宇宙。 如今虽然只剩下一副残简拆成了三十七根,威力大大削减,可所有人将这黑简持在手中,都像是端着一颗明亮的星辰。 周遭世界,也立刻被照亮。 他们在盘古的手掌心里。 当年大尊陨落,倒下后,身上的血肉化作泥土与岩石,毛发化作草木与森林,体内流淌的一条条血脉则都化作了河流。 然而毕竟是两个纪元过去了。 从远古到上古,如今已是今古。 那曾经奔流不息的河流,在宇宙漂流的这万万年间,已经完全干涸。 见愁落下后,放眼四方,所能看到的只有空旷而平坦的河道,往前往后都通向未知的深处。 她不禁想起那些在地下流淌的暗河。 再往两侧看去,壁上都残留着水流淌过的痕迹,可再往深了看一点,那洞壁上都是深深的血色。 进入荒域的,连几位仙尊在内,加上一个被见愁带进来的谢不臣,不多不少正好四十人。 在进入的第一时间,众人都没轻举妄动。 直到他们确认了这长夜简的确能护住他们之后,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那黛黛一副白骨架子,裹着自己的粉纱,拍了拍自己胸口,分明一副骷髅,说话的声音却是娇滴滴的:“看来这回应该不用太担心了。六万年前来荒域的那群人是太倒霉,没先遇着长夜简,所以才都死在里面在,只活了个梦天姥。说什么‘圣仙坟场’,倒是我们自己吓自己了。” “不可掉以轻心。” 进来的时候,白鹤大帝便没带自己那一头鹿了。 人都说那头鹿乃是他的宠物,可他却护得跟命根子似的。 听了黛黛那一番话,他便皱了眉头,很不赞同:“当年也不是没有仙尊级的修士进入,但也都陨落在里面了。六万年前的那一次,几乎葬送了修界所有最顶尖的力量,甚至数万年都没有十分厉害的修士接上。我等还是小心为上。此次诸位固然有为大尊传承而来的,但早年我等议事时已然言明,一切以找到恢复轮回的关窍为要。”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竟转头看了走在最后的见愁一眼,补道:“远古纪元,长夜之中,盘古大尊建立了轮回。然而以这数千年的情况来看,下界的轮回都已被颠覆一空,恐有荒古长夜遗族作祟。唯有元始界,因有大尊留下的劫罚,幸免于难。但数百年前亦曾经历倾覆之危。此次荒域经过上墟,只会停留十三日,我等要抓紧时间,尽快往祖地去。” 在荒域,“祖地”指的便是盘古的头颅。 盘古乃是人祖,后世的人与他并未什么区别。 修士们修炼的关键大多在眉心祖窍,一切的意识都在脑海灵台,盘古应当也相差不远。 见愁感觉到了白鹤大帝的目光,但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她知道,这不过是因为她是当初力挽狂澜的人罢了。 毕竟随着下界修士的飞升,下界的事情也都会传到上墟来,似这等与轮回有关的大事,当然也会被密切关注着的仙尊们得知。 除见愁之外,其余上墟的圣仙们,显然都知道白鹤大帝说的事情,闻言都跟着点头。 随后,众人才向前行进。 虽有长夜简相护,但这盘古荒域的威压着实可怖,连修士们的神识都被压制,顶多能查探周围百丈。 人身体的血脉,从四肢往躯干,从手指到手臂,都是越来越粗的。所以他们的行进,也有十分明确的方向。 在这血脉化作的河道上,众人只需往那宽阔的一头去。 这般一路上去,至少前期大的方向不会错。 只是往前走了一段之后,见愁便发现自己身旁多了一个人,而远走在她不远处的谢不臣、负剑生、应虺等人,都已经往两旁去了。 绿叶老祖的脚步,十分平缓。 她走在见愁的身旁,向最前方的白鹤大帝望了一眼,才对她道:“下界轮回倾覆之事,在上墟三天都算是机密中的机密,轻易不敢让修士得知。可见愁小友这数十年来都不曾接触过三天,刚才听了白鹤之言,竟无半分惊讶。” 见愁忍不住转眸打量她。 这一位绿叶老祖,生得是风华绝代。 眉眼间挂着点似有似无的笑意,看你时让你觉得那目光为你停留,一转开眸光,又让人觉得你不能在她心上留下半分痕迹。 像是一阵风。 刮过时,摇动了很多东西,但什么也不带走,更不会有任何改变。 八极道尊等人拿到河图,看上几十年也参悟不透,可她当年只看了那么短短的半日,便将其随手一扔,飞升去也。到了上墟之后,更力挫碧玺仙君,很快就成为了大罗天三位仙尊之一。 在元始界是老祖,到上墟也是老祖。 见愁想,她一定是将河图参悟透了的。 “我以为,对于我不惊讶这件事,老祖自己也并不惊讶。”她慢慢地一笑,打了个机锋,“毕竟,您与我也许是这数万年来,唯二悟透了河图的人。有心窥天的,该不止我一人。” 绿叶老祖的脚步,顿时一顿。 她神情里竟有些变幻。 再看见愁时,已透着慢慢的复杂,像是想起了一些久远且虚无缥缈的事,只轻声道:“有心窥天的确不止一个,但却不是每一个人都敢去做。所以,我敬佩你。” 敬佩。 这样的两个字,从绿叶老祖的口中说出来,若有其余与她相识的人听见,只怕都要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见愁也怔然恍惚了片刻。 然而当她目光与她对上,便从对方幽深的瞳孔中,看出了那平静里蕴蓄的惊涛骇浪。 绿叶老祖继续往前走,一身绣满碧色的衣袍在风里鼓荡,声音里已多了几分慨叹:“早在你来到上墟时,我便知道你已悟透了。那时我便想,世上竟真有这样的人。敢这样去做,敢这样谋划,甚至敢面对这一切结束之后的命运。我是不敢的。平生爱酒,贪吃,好战,想闯荡,死水一样的未来,什么都知道,实在让人恐惧” 比未知更可怕的,是已知。 所以在悟透河图,面临选择的时候,她并未选择此刻见愁选的这条路。 旁人或许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可见愁是知道的。 这一番话,太沉了。 她陷入了沉默,许久也没有说话。 绿叶老祖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心中这一刻的感觉,看了见愁的反应,便更确定她的确十分清楚地知道将要面对什么,有万般的话还想要说,可这一切对她来说或恐都没有意义吧? 所以她还是笑了笑。 末了只道:“河图,帮你收起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9.第569章 暮死 她帮她收起了河图? 见愁的目光与她撞在一起,彼此眼中划过的, 竟都是了然。 她一笑:“谢过老祖。” 绿叶老祖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没三两步便又走回了白鹤大帝那头。 旁边几道目光投来, 都藏了几分疑惑。 是负剑生c谢不臣c应虺,还有月影。 旁人都听不到绿叶老祖对她说了什么,虽然就这么短暂的三两句的时间,可在这种时候, 又是这样身份特殊的两个人, 还不让旁人听见,实在是要让人浮想联翩。 负剑生是同月影走在一起的,倒是没有靠得很近。 应虺更挨着非邪天那帮人一些, 只偶尔转过来看上一眼。 谢不臣就不一样了。 他本来就与见愁一道进入,方才也不过是绿叶老祖看了他一眼,他才会意退开了几步, 如今便重新走上来,淡淡道:“你们好像谈了些不好的事。” 见愁眉梢微微一挑, 直接否认:“这一回, 运筹帷幄的谢道友可猜错了, 我与老祖谈的,非但不是什么坏事, 反而是一件极好的事。” 说完, 她转眸看着他。 那目光里透出几分戏谑, 更有点不知真假的杀机。 谢不臣便不问了。 他与见愁之间都是虚虚实实, 有时候真话像假话, 假话像真话,实在是太难分清。 所以,不如不分。 反倒是见愁忽然问了他一句:“说来四十四年过去,谢道友飞升之前,依旧没查明昆吾周天星辰大阵之事吗?那九头鸟也始终没有影踪?” 谢不臣摇了摇头。 他也很想知道,这背后藏有什么秘密,可这谜团却始终未能解开,一直到他离开元始界,都没有任何头绪。 这话是没有撒谎的。 见愁看得出来,或者说,谢不臣的回答在她意料之中,所以她垂眸,若有所思,也不言语了。 一行人往前走了很长的一段,已经渐渐熟悉了这荒域地底的情况,便由白鹤大帝等几位仙尊在前,各自御空,紧贴着干涸的河道而行,加快了速度往前去。 每一条河道,都曾是盘古体内一条蜿蜒的血脉。 它们在人的身体里纵横交错,此刻也在这荒芜寂静的地底纵横交错。 就像是一张巨网。 若不是众人能根据它们的宽窄来辨别方向,只怕便是这一群大能,在这里都会迷失方向。 越往前,道路便越见宽阔。 转过了几道弯后,便是一条近乎笔直的道路,宽阔庞大,黑漆漆c空洞洞,通向前方。 见愁猜,这是到了盘古的手臂了。 这时候,河道上终于不再是空白的一片。 在这常年见不到阳光的地底,竟然长了许多奇花异草,形状极为特殊,但色彩都比较暗淡。 人从半空中划过的时候,还能看见它们受惊后回缩的动作。 一直贴着左侧墙壁走的碧玺仙君,在边缘上发现了修士们交手留下的痕迹。 有的粗,有的细。 有的呈现成一个巨大的深坑,也有的只是寻常的手掌印。 尽管有更多的痕迹已经被地上的草木覆盖,但仅仅凭借这些就能推断,曾经有人在这里打斗。 绿叶老祖看后便道:“该是六万年前进入的那些圣仙。” 盘古荒域在宇宙中漂流,这里面除了修士,不会有旁人动手。再说眼前这痕迹,再明显不过。 众人都点了点头。 但这种时候,气氛却莫名变得有几分微妙。 六万年前的那一批圣仙,应该还没有遇到他们现在遇到的事情,所以进到荒域,为的该是盘古传承。 可这才到哪里? 这群人中竟然就有人向同行之人下手了。 今天他们这里四十个人,人人都不简单,焉知不会发生点什么? 心里都有各自的想法,但这时候,谁也没明说,只是各自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暗中警惕起来。 众人继续往下走。 很快就过了这一段,又往前一个时辰左右,竟然都感觉到前面有风,而且长夜简的光芒打过去,都照不到什么东西,黑漆漆的一片,像是落入了虚空中一样。 见愁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众人脚步都停了一下。 白鹤大帝等人对望了一眼,却继续往前去。 长夜简照亮的范围顿时更广,于是前面那黑漆漆的c照不亮的存在,也变得清晰起来。 竟是座天坑般的大洞! 原本锋锐的切口,在经年宇宙星流的侵蚀下,已经有些风化的痕迹,但在场之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大能了,哪里能看不出这切口乃是从外面撞来,都砍到这里了,只怕从外面看更长更大! 方才他们感觉到的风,便是从这洞口吹来。 但抬头向外望去,却空无一物,只是一片漆黑的虚空,不见半颗星子。 “这是一道伤口吧?” “它都没有愈合,看来应该是长夜之战里面留下的,而且就在大尊陨落前不久” “神祇一族的力量,委实可怖。” 有几名圣仙不由感叹了起来,想象那能在盘古的身躯上留下伤痕的,该是如何恐怖的存在,一时都忍不住要打个寒战。 更可怕的是,这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越往前走,这样的伤痕便越多,甚至有的都裂成了一道又一道深渊,仅有其底部相连,让人不禁怀疑盘古这一条手臂都近似于被人砍断! 白鹤大帝的面容渐渐沉凝起来,在跨过了那深渊之后,返身看去,才终于道:“盘古大尊当年带领人族迁徙到细节,有开天的伟力,能在祂的身上造成如此伤痕的,必是那些荒古神祇了。只可惜,远古那一场长夜之中,先民们筚路蓝缕,连生存都尚且不能顾全,所遗留下来的记载实在太少,我等实难推知当时发生了什么。” “不是说此战中,尽灭神祇,长夜才消散吗?” 接话的竟然是月影。 他也过了来,同样返身望着这深渊,微微低垂的眼底,眸光难以被人察觉,竟然藏了几分伤怀。 “那帮神祇,虽生于宇宙之中,却忌惮我人族的壮大,更恐我人族修士掌握宇宙的规则,所以向人族开战。其中最险恶的,便是那神祇中的一位,名曰‘暮死’。初时与远古先民交好,言必称两族不该开战。可最终却是他假意前来说和,骗开了我族防御,引得无数无辜的远古先民丧命,逼得大尊不得不建立轮回,以保我人族之存。只是大尊自己,却力竭陨落” 都已经是圣仙,更进入了这荒域,对这段与盘古有关的历史,众人多少还是有些听闻的,只是都没有月影这样详细。 白鹤大帝知道一些,还是因为他修行的时日最长。 可他没想到,月影竟然也知道。 这一位圣仙常年闭关,倒甚少得见,他有些好奇:“月影道友如何得知?” “偶然得了点远古时代遗留下来的古籍,所以知道一些罢了,但也仅止于此。大帝若还要问下去,在下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月影倒是谦逊模样。 他笑了一笑,抬起手来一拱,便不说话了。 偏偏这时候,旁边竟似有人十分听不惯他先前一番言语,竟是不冷不热地笑一声,插话道:“我们这般也不过是只知道些细枝末节,管中窥豹,看得冰山一角罢了。说不准,事实跟当年传说中的完全不一样呢?” 这声音,平白透着几分嘲讽。 众人都听得一怔,循着声音转头去看,看见的竟然是在此处修为最低,才晋升了圣仙没两天的“应虺”! 立刻就有人皱了眉头。 他们虽然大多也都跟月影不熟,但修界实力为尊,大家说话还是需要稍微客气些,有点分寸。 这蛇妖,未免有些过分了。 月影也看向了他,在对上他那半点也不避讳的目光后,笑意便淡了许多,问道:“这位应虺小友似乎话里有话?” “我辈妖族,哪儿能学得来人的本事?” 竟是一句话刺了回去。 这是说“话里有话”这种小伎俩,他们妖族不稀得用,顺带也蔑视了月影一把。 “应虺”半点没有要克制的意思。 “不过是觉得作为妖族站在这里听你们谈人的事儿,实在有些无聊罢了。” 大罗天的修士们,面色都是一变。 非邪天这都却都还没什么变化,虽然觉得往日并不掐尖冒头的应虺忽然出来说这话,多少显得有些奇怪,可他们心里也是真的不耐烦。 毕竟一口一个“我人族”,听得实在倒胃口。 黛黛用那粉纱捂嘴笑起来,打了个圆场:“好了,是关心什么人族神祇,什么在朝生暮死的,咱们看这个也没用。关键不是去找那能恢复轮回的东西吗?还是先走着吧。” 说着,她柔弱无骨的身子便朝“应虺”歪。 竟然媚笑:“小年轻,往日姐姐怎不知道你如此伶牙俐齿,讨人喜欢呢?” 前头还在打圆场,后面一句直接就承认了“应虺”方才的话就是她的心里话。 大罗天这边的修士都气得瞪眼。 见愁也抬眸向他二人看了一眼。 这时黛黛已经贴到了“应虺”的肩膀上,“应虺”皱着眉,莫名看了见愁一眼,忙把人推开,沉着一张脸对黛黛道:“自重。” 自c自什么? 自重??? 黛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什么了,是她耳朵坏了吗?先前大罗天那个紫微圣君谢不臣推开她也就罢了。 蛇性喜淫啊! 这么一条臭蛇,竟然叫她自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0.第570章 盘古心血 是可忍孰不可忍? 更何况这应虺还是他们非邪天地盘上的, 黛黛觉得自己不发作简直能跳去大罗天当圣人了! 她站稳了,皮笑肉不笑:“你这条蛇, 很不一般哪。” “应虺”没有说话。 但这反应无疑更让黛黛觉得自己的魅力打了折扣, 尊严遭到了严重的侮辱,美人面顿时变成白骷髅, 张牙舞爪就要扑过去:“气死老娘了!老娘风华绝代, 年轻时候艳冠群芳, 你竟然——” “咳咳。” 大约是怕闹出什么事来,也或许是觉得在道中这般争吵实在浪费时间, 白鹤大帝这一位地位最高的和事佬连忙走了上来,及时揽住了黛黛的肩膀,将人带着往前走。 “黛仙子都是仙尊了, 何必跟小辈计较呢?” 黛黛初时还不依不饶, 但被强行带着走过一段路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现在手揽在自己肩膀上的是白鹤大帝诶! 她身子顿时就软了下来。 先前那一句“老娘”早被扔到了九霄云外, 半点也不嫌弃地贴上了白鹤大帝, 还把手放在了人胸口上按着, 温声细语的:“还是大帝对人家好,懂得疼人” 白鹤大帝的身形顿时一僵。 但没有人去救他。 他在无事时又素来算个老好人, 所以只好强颜欢笑, 忍了。 背后有人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 无疑是绿叶老祖。 她哪里能不知道黛黛那德性?不管男女, 有便宜都占了, 这回白鹤算是要受一遭罪了。只是她心里面没半点同情, 毕竟经历得多了。 而且 打量的目光落在了“应虺”的身上,又转向见愁,她若有所思。 见愁看起来倒是没将这细节放在心上。 过了深渊后,便只站在悬崖边上回看那深不见底的沟壑,等后面谢不臣也来了,才跟上众人的脚步,一路往前。 接下来众人的速度就快上许多了。 那深渊所代表的伤痕,应该已经接近盘古肩膀的位置,在离开深渊后不久,他们便又向左转了个弯。 前方已经更暗。 白鹤大帝飞身疾驰在前,听着耳旁呼啸的风声,只道:“该接近盘古之心了。” 然而话音刚落,他身形便毫无预兆地骤止! 这一时间,竟觉得寒气上涌,冻了五脏六腑。 众人大多跟在他身后,还不能看见前面是什么,此刻见了他这般反应,都跟了上来。 然而一看时,也都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连见愁的头皮,都不由炸了那么一瞬。 在这干涸的道上,已经渐渐开始出现了暗红里藏着几分浅紫的沉淀,平坦的地面上什么也没有生长,但前方却出现了一片 枯骨。 距离他们最近的,是靠得很近的两具。 也许是六万年过去,时日太久,它们身上的衣饰都已经化了个干净,但完全可以清楚地看到:后面一具枯骨的手上,握着一把剑,而这一把剑从背后刺中了前面那具枯骨的后背。 更里面却是一堆枯骨。 有的倒在地上,已经散落得无法拼凑;有的跪坐在地上,仿佛生前已经难以支撑;还有的甚至保持着站立的姿态。 不管是哪一具枯骨,身上都没留下半分的血肉。 乍一眼看过去,简直以为是到了人间地狱! 直到这时候,所有人才对“圣仙坟场”四个字,有了最真切c最强烈的体会! 这一片枯骨,必然是六万年前那些圣仙了。 相传里面只有一个人活着走出来,而剩下的人都死在了这里。 此地的气氛,顿时变得诡谲而沉重。 所有人都将戒备提到了最高。 他们都不需要走上前去查探,仅仅用神识扫过,便可轻而易举地发现:除了最前面的那一具枯骨是被来自身后的剑杀死之外,其余的枯骨,完全都是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几乎同时遭遇了某一种变故,瞬间死去的! 是何等样的存在,才能在同一瞬间杀死如此多的圣仙,而且还让这一群大能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 “这附近可能有古怪,我们还是当心一些吧。” 先前尚且觉得事不关己的非邪天凤王凤缺,到这时候终于皱了皱眉,感觉到了事态的严峻和此地的危险,先前轻松的神情也完全收了起来,从袖中取出了一根金色的凤翎,执在指间。 白鹤大帝c碧玺仙君等人莫不如是。 倒是绿叶老祖格外放松,半点没把眼前这可怖的场面放在眼底,还走上前去拔了那一副枯骨手中的剑来看。 所有人被她吓得心跳都停了一拍。 她仔细看了看这剑之后却道:“人应该是同时死的,证明夺了他们命的攻击覆盖的范围很大,他们的人在其中,法器应当也在其中。可人死了,法器之上却没有半点损害。看来,这发动攻击的存在,目的十分明确,要的就是他们死,或者说,这攻击很有针对性。” 此言一出,众人心头又是一震。 虽然绿叶老祖没有明说,但他们却同时想到了先才提起过的某一种存在,再联想起下界六道轮回倾覆的诡谲情况,实在无法不去怀疑。 会是最可怕的那个可能吗? “我知道众位都在想什么,可问题是,假若我们所想的都是真的,那一位传说中的梦天姥,凭什么从荒域活着回来?” 寡言少语的碧玺仙君,终于在这时候说了一句话。 他皱着眉头的时候,神情格外冷冽。 那眉心中的一枚焰形印记却变得红了些,好似就要燃烧起来。 那神秘的梦天姥,实在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所有人都凝眉想了起来。 但见愁却没有去想,相反,她站在角落里,目光却在此时从所有人的身上掠过。 表面看上去,谁都没有破绽。 负剑生想得入神,并未抬首; 白鹤大帝走到了前方查看; 那曾与她在璇玑星有过一面之缘的月影,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竟然向她微微一笑。 最特殊的,或许是谢不臣了。 他站得离见愁最近,此刻抬起头来,向着高处望了望,甚至举起了手中的长夜简,似乎想要将上方看得更清楚。接着,原本淡漠的眉眼中,便出现了几许不明显的怀疑。 见愁看向他的时候,他已经垂首看向了脚下的地面。 “谢道友,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 见愁眸底划过了一分异光,握着剑的手指微微紧了紧,但大半遮在袖中,没人看得出来。 若是寻常,这般的细节,谢不臣应该注意到的。 可此刻,他的目光全落在脚下。 方才抬头看高处,还不觉得很明显,如今低下头看脚下,便能轻易地发现,比起刚进入荒域时所看见的暗红色泥土,此刻他们脚下踩着的,赫然是一片暗紫! 他俯身弯腰,暂未回答见愁的问题,只在那暗紫的地面上轻轻一抹,便已取了小小的一撮。 而后在指间一碾。 这一撮,竟轻而易举地化开在,在他指腹上染出一片诡异的紫来—— 不是泥土,而是血垢! 干涸的鲜血里,甚至藏有几分厚重独特的气息,让他在感受到的瞬间,便心头一颤,连眼角都微不可察地轻轻跳了一下。 长夜简的明光,从下方照上去,让他的面孔变得有些晦暗不明,甚至多了一种冷酷的森然。 谢不臣竟然转眸望向了见愁! 目光与目光顷刻间撞在了一起,一个沉若冰渊,一个利似刀光,散开的却是凛冽的敌意与杀机! “这血” 寻常人的血,都是红的,那一群陨落在此地的圣仙当然也不例外。可如今他们是站在荒域里,站在盘古的身躯中! 白鹤大帝已然有了几分确信。 “此地已近盘古之心,这血里,或许混着盘古心血。” “盘古心血”四字一出,见愁紧紧顶着一线天剑锷的拇指便一用力,“咔”一声轻响后,一线天竟已出鞘! 而谢不臣反应的速度更快! 手指弹转间,墨规尺已从袖中飞出,落入他掌心! “砰”地一声! 快得肉眼难辨!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他二人已直接视周围所有人如无物,闪电般对了一式! 撞击之下强悍的力量向四周溢散而去! 可也不知是不是他二人这顷刻间不加保留的交手,引起了这片空间的震荡,还没等他们再交手第二次,整个他们脚下的地面竟然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那庞大河道最黑暗的尽头处,传来了轰鸣般的水声。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转头看去。 但所能看见的,只有无尽的血海! 浓稠的鲜血从前方岩石的每一条窄缝里迸出来,从那如深井一般的河道尽头涌出来,瞬时将一切淹没,将他们前方那一具具白骨卷入,又携裹着寂灭的气息,向他们所有人吞来! 方才还在交手的见愁与谢不臣,立刻被这血海卷散了。 电光石火的变故,谁也来不及做出反应。 但在此时,位于最边缘处的月影却是目光一闪,在这所有人都自顾不暇的一刻,悄无声息地向见愁被卷走的方向去。 另一边的谢不臣,恰将这诡谲的一幕收入眼底。 只是他根本没有细想的时间,便已被这血海卷着,向未知的方向去。 “应虺”,或者说傅朝生,对眼下发生的这一幕,也露出了些许意外的神情。 他同样被卷进了血海中。 但在犹豫了片刻后,他竟在这让旁人毫无反抗之力的涌流中,跟上了谢不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1.第571章 梦之国 撞了个七荤八素! 那浓稠的鲜血简直压得人连气都喘不过来, 不像是被卷进了水里,反倒像是被人一堵墙砸到头上, 根本找不着方向, 只能随着那血海旋转。 见愁忍不住猜测方向。 这血海从他们还没到过的地方来,也许便从盘古的心脏中来, 总归是在盘古的血脉之中涌流, 大半的可能是将他们卷向来时的路, 小半的可能是周遭其他更多更细小的血脉。 只是这一点思考完了之后,心思便又回到“谢不臣”三个字上。 他实在是太敏锐了, 要做出一个能瞒过他的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此刻的她,也并非全知。 像方才她就根本没想到, 在这盘古躯壳所化作的荒域之内, 竟然还残留着盘古心血的痕迹。而她恰好将枉死城旧宅中得来的那三根紫香放在自己的身上,谢不臣该有所察觉。凭借他的睿智与缜密,在白鹤大帝那“盘古心血”四字脱口而出的瞬间, 他便能察觉到是这二者间有着某一种极其相似的气息。 正如她在那近四百年的探寻之中, 意外发现这三支香不仅仅是九头鸟的三滴心血香那么简单时一样, 谢不臣也在那一刹那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可这一刻他偏偏已经身处荒域。 所以旁的都已经顾不得了,先下手为强, 若能从她手中将这三支香夺来, 至少也好过受制于人。 可惜了, 夺是夺不走的。 天旋地转间, 见愁隐约能感觉出有谁跟上了她, 便微微一蹙眉,在这血海的携裹中,握住手中剑,一剑劈出! 哗啦! 血水掀起高墙,被她这一剑劈出了一条道,但尽头处竟然什么也没有。 见愁心头一凛,正觉不对,一种强烈的坠跌感便陡然袭来! 像是从万丈悬崖上跳了下去! “砰!” 先前携裹着她的血海凭空消失了,她竟然是从天空的高处往下掉,而下方是一座连着一座整片恢弘的城池,可都没有任何鲜亮的色彩,看上去一片灰沉。 她一下就砸在了地上。 但身体却没有任何损伤,半点不似砸在了坚硬的地面,而是砸进了一团棉花里。 见愁眉头顿时锁紧。 垂下头来,她轻轻用脚一踩这城池街道上看似坚硬的灰色石板路面,那路面便软软地凹陷下去。 她再一松脚,路面便恢复了原样。 抬头一看,雪白的苍穹上,竟然高悬着一轮巨大的c黑色的太阳。 周遭的一切建筑,更是见愁往日从未见过的风格。 大。 实在是太大了。 她立在这街道上,甚至连街边上一块破碎的残砖都来得比她高! 这感觉,就好像是自己变成了一只蝼蚁,小得可怜。 见愁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还没等她想出其中关窍来,脚下便出现了一片巨大的阴影,整个世界都一下暗了起来。 天摇地动! 她转过头去,竟然看见了一队庞然如山c大得不可思议的巨人向她走来,而最高大的那名巨人则在所有巨人的簇拥之中,手中举着一柄金光炽烈的巨斧,向天呼喊着什么。 她有心想要躲开,可巨人的脚步实在是太大了! “轰!” 见愁才刚腾身飞起,一只巨大的脚掌便从天而降,竟然直接将她踩了下去! 头脑顿时一片钝痛,意识里立刻恍惚的一片。 黑暗,突然降临。 见愁有些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眼前早不见了方才巨大而古怪的建筑与城池,也不见了那白色的天空c黑色的太阳,更不见了那一脚能将她踩碎的巨人,只有一座漆黑的c能将周遭一切光亮都吸入的旋涡。 那里,是光的坟墓。 可奇怪的是,这旋涡的中心点上,竟然蹲坐着一条身躯庞大的白犬。 那旋涡继续旋转,见愁便被吸裹而去。 她从旋涡的边缘,与那些星辰c尘埃c光明一起,渐渐靠近旋涡的中心。而在她视线中,那一条平静蹲坐着的白犬,外形迅速地变化,毛色由白而黑,牙齿也很快变得尖利,就连长相都变得凶恶起来! 竟是顷刻间变成了一头狼! 从这诡谲的变化中,见愁忽然就嗅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眼底却有了些许了悟。 果然,在被卷进旋涡后,眼前的场景又一次变化了。 这一次是一座巨大的紫金转轮,如同一朵六瓣的紫金莲花,盛开在一卷摊开的生死簿上。 见愁一眼就认了出来—— 六道轮回! 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只觉自己已经化作了一片虚无,然后便有一团巨大的阴影,被这旋转着的六道轮回从远处扯了过来,从她“身体”里经过。 这一刹那,她感觉到了一种绝望。 可不是她的绝望,而是从这经过她身体的“存在”身上,感觉到的绝望,无法反抗,悲怆,甚至愤怒! 那是何等强大而磅礴的力量? 可在这为巨手拨动的轮回之前,竟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直接被卷进了轮回之中。 无尽规则之力,顷刻降临。 于是见愁一下就看见了,看见那强大的神祇,被轮回切成了碎片,在万般的痛苦中,碎成数不尽的蜉蝣! 明亮的光照着,蜉蝣们飞了起来,羽翼透明。 有那么一只,向她飞来,飞入她眉心。 见愁一下又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还站在最初那巨大的城池中,但先前那些宏伟到令人心颤的建筑,全都被毁坏了,倒塌在地上,堆成一片令人恐惧的废墟。 头脑在这时候,终于恢复了清明。 见愁的目光,变得锋锐了很多,只细细打量着自己周遭的一切:看似完美无瑕,真实无比,可她偏从里面嗅出了一种曾经接触过的虚假味道。 梦。 这是一场梦。 她所能立刻想到的,竟是那一日与扶道山人一起走在山道上,听他说的那一句话。 “世间有异贾,专售荒唐梦” 呢喃一声,唇角一扯,见愁已是一声冷笑。 这时候要再不明白,那就是愚蠢了:六万年前从这里活着出来的,只有一位天姥梦老人,白鹤大帝原为此人留了一根长夜简,但对方却没有出现;所有人都觉得此人是不会出现了,殊不知,人不是没到,而是早就到了,只是他们没有发现罢了。 或者说,此人是名正言顺同他们一道进入! 她如今陷在这光怪陆离c完全不合常理的梦境中,只怕便是这“天姥”的手笔! 见愁目光流转,心思也跟着飞转。 她竟然闭上了眼睛。 一股玄异的气息,顿时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但仅仅过去十息之后,她便重新睁开了眼睛,看着倒没什么变化,只是面色显得苍白了一些。 “见愁仙子!” 一道带着些惊喜的声音,一下在远处响起。 见愁转头看去,竟然看见了负剑生。 他穿着一身白布袍,身上同她一般,并未沾上先前血海里半分的污秽,连那一张少年的脸孔都与往日一般透着沉静的温和。 乍见见愁,他也有些没想到。 在喊她一声,看她有所反应后,他便向她走了过来,左耳耳际那一串温润的银环白玉珠都跟着晃动。 两人间的距离迅速缩短,可在只剩下最后一丈时,一面巨大的镜子,竟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中间,将两人搁在两侧! 镜面像是水银,还在不断流淌,却十分通透。 见愁站在这边能看见负剑生,负剑生站在那边也能看见见愁。 这一下,两人都有些愕然。 见愁顿时蹙眉,下意识便要远离此镜,谁料想还未等她退开,那原本扭曲的镜面已像是是被人小心翼翼展开的白纸一般,变得平滑无比。 内中也出现了负剑生的身影。 但见愁看得出来,那不是此刻的他。 该是很久很久以前,修为还没有现在这样高,从早起到日落,都坐在悬崖边上悟剑。 剑在他手中,昼夜吞吐日月。 可他才拿起剑站起来,悬崖便变成了大江,而他则坐在船上,看江心里两名面目模糊的剑客比剑。 似乎 也是梦。 见愁顿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落在这镜面之上,似乎想要穿透镜面,去看其背后的负剑生:她能站在镜面的这一侧,看到对方的梦境,是否意味着,对方站在镜面的那一侧,同样能看到她的梦境? 那么,负剑生会看到什么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2.第572章 我我我我我 同一时间, 几乎是进入荒域的所有人,都遭遇了与见愁c负剑生一样的情况。可若合起来看, 他们所经历的情况, 要更为吊诡。 碧玺仙君是名童子模样,性情冷淡, 寡言少语, 此刻诸般梦境闪过, 竟然掉进了一口深井之中。 他抬头看天,井口里的天却是黑暗一片。 眼下这处境的异常, 让他怀疑自己是在梦中。 他正想要飞身从这井中出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况,上头便传来了脚步声。 也许是发现了这口井, 那脚步声一顿, 透着些迟疑感。 但很快,脚步声又响起了。 从深井里往上看,所能看到的天空也就这样小小的一个圆, 碧玺仙君等待了一会儿, 才看见一道人影走过来。 那头向井口的方向一探, 出现的竟然是见愁。 碧玺仙君立时微微一怔,目光与她对上, 两人都有些许惊讶。 见愁先道了一声:“仙君?” 碧玺仙君只看了她一眼, 却未回答, 只身形一动, 便从这深井里往上而去, 想要先出去再同见愁说话。 可没想,才刚接近井口,异象便生! 一片水银似的镜面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井口,挡住了他的去路,也让井口外见愁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 下一刻,镜面便变得平滑。 里面出现了碧玺仙君从未见过的场景。 是一座高山的山顶。 山势崔巍,顶部平滑,像是被人一剑削去了山尖,成了一座小小的圆台,山体中竟插着一柄石质的巨剑! 山风从这里吹过,白云却还在山腰上。 满世界的静寂。 过了一会儿,才有一道身影飞上,在这剑身全没入山体的巨剑前伫立了良久,才放下手中的酒坛子,盘坐下来。 碧玺仙君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个人是见愁。 她对着巨剑喝酒。 喝一杯,倒一杯。 等到一坛酒喝完了,又像是陷入了什么沉思一般,静坐了许久,垂下眼帘,竟从袖中取出了一封长长的卷轴。 “九曲河图”四个字一晃而过。 他看到,她将这卷轴打开了,一直翻到末尾,然后轻轻抬指,将上面最后两行字抹去了,留下一片并不突兀的空白。 碧玺仙君一时有些茫然:他看到的这是什么?见愁又抹去了什么? 黛黛的心情现在很糟。 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没有搞清楚,更没闹明白那见愁和谢不臣之间到底为什么忽然动了手,就被那从深处涌出的血海给卷到了这一片废墟般的城池中,简直莫名其妙。 唯一不算坏的,或许是她还不算孤独吧。 毕竟,竟然遇到了见愁。 “诶,我是真想问,那个谢不臣如此人间极品的姿色,你睡起来感觉如何啊?” 黛黛眼睛放光,便要向见愁扑去。 见愁听她这问话,眉毛便抖了一抖,但并没有回答,甚至也没有闪避,而是任由黛黛扑来。 黛黛心说这上墟中终于有不怕她的了,心里正自欢喜,谁想,便一头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她抬头一看,竟是一面镜子。 只是这镜中映照出的,并不是她自己那一张颠倒众生的脸,而是见愁的一张脸。 她正站在一片黑暗的恶土边缘。地面在这里消失不见,前方连接着的是无尽的虚空,中间是一片混沌,而混沌的那头却是一片模糊的乱流。 在那里,没有时间的存在,也没有空间的存在。 一切都好像宇宙还未长成时的模样。 光是透过这一面镜子看,黛黛都觉得心悸。 然而那一名身着山河袍的女修,在注视了那乱流许久之后,竟然纵身一跃,跳入其中! 其身形,眨眼便被混沌吞没。 而镜中的画面,也在这一刹变得极度混乱。 无数看似相同又好像有点不同的画面交错闪过,隐约竟是无数的世界在这镜中,走马灯似的旋转 白鹤大帝倒不慌乱。 活得太久,见过了太多奇诡的事情,所以在被那光怪陆离c诡变难测的梦境所笼罩时,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想要从中寻找出一些设局人的蛛丝马迹。 事实上,在重新回到这城池中时,他已经有些了然。 该是梦天姥吧? 能独自从荒域活着走出来的人,又没有在太多的典籍上留下有关他的记载,就连他都对此人知之甚少,可见此人必定是以某些特殊的手段抹去了那些东西。 只不过眼前这庞大的城池 也是梦吗? 他思索着,在这城池的废墟间行走,看着这些高大无比的建筑,抬手抚过上面每一道或简单或华丽的纹饰。 然后便看见了见愁。 她是凭空出现的。 上一刻,那废墟之上还空无一人,下一刻,她的身影便已经立在上面。 这一刹,白鹤大帝几乎要以为又是梦境侵袭。 然而眼前的见愁与他一般,确是个真正的活人。 只不过 好像与先前的见愁有些细微的不同:她看他的眼神,有几分隐约的陌生,并不像知道他是谁。 目光相触的瞬间,两人都皱了一下眉头。 但见愁很快反应了过来:“白鹤?” 话音落时,她便直接向他走来,一步跨到他近前! 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也在此刻出现—— 镜面! 格挡了两个人,也将正欲与白鹤大帝说话的见愁阻拦! 白鹤大帝莫名觉得眼前的见愁,比他方才所经历的梦境还要诡异,方才见愁一步向他跨来时,他竟连动也不能动,直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迅速远离。 只是远离的同时,他也看见了那镜面。 在他目光落下的一瞬间,镜面便跟水波一样荡漾开,里面竟然出现了无边的荒原,寸草不生,全是泥土与碎石,一片的黑暗。 荒原的尽头,是苍穹。 没有云气尘埃的遮挡,天上没有日月,只有宇宙里闪烁着的无尽星辰。 似乎是一颗无名的荒星。 白鹤大帝顿时一怔,可还未等他在脑海中搜寻出这一颗荒星在上墟仙界的位置,那荒原上便出现了令他毛骨悚然的一幕! 两个见愁,相对而立! 其中一个,一剑斩落,另一个便倒进了深坑,被填上泥土,成为一座坟冢! 待他将目光转开,向着这荒星上其他位置看去时,先前的空无一物,便被无数的坟冢取代! 一座连着一座,数也数不清! 从他视线的这头,延伸到视线的那头,密密麻麻。 而更让人惊出一身冷汗的是,当他定睛向这些坟冢前立着的墓碑上看去时,每一座墓碑上,竟都刻着相同的名字—— 见,愁! “砰”地一声! 白鹤大帝眉目间一片冷肃,心底已掀起了惊涛骇浪,直接一弹指,这城池废墟中便起了一声鹤唳! 一道华光自他指间激射而出,将镜面打碎。 可这时候再看,原本应该被挡在镜面之后的“见愁”,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是他的幻想,还是幕后之人设局迷惑人的手段? 白鹤大帝只觉脑海中充满了谜团,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未发现有更多的线索,便顺着这废墟中一条街道走去。 过不多时,前方便出现了两道人影。 竟是一道走过来的黛黛和碧玺仙君。 和白鹤大帝一样,这两个人的面色都算不上是好。才刚刚看到他,黛黛就走上来,当头问了一句:“方才你遇到那个见愁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3.第573章 盗剑 “我们该是第一次见吧?” 坐在那高高的屋脊上, 脚底下一片瓦都要比她整个人大, 绿叶老祖笑望着镜面破碎后依旧站在自己面前的见愁, 莞尔道。 见愁想过会被看破, 但没有想到对方第一眼就看破。 不愧是只用半日便悟透了九曲河图的人。 她跟着一笑, 也走了过来, 只坐在绿叶老祖的身旁, 向这一片磅礴到没有边际的废墟之国远眺, 道:“这般的感觉,还挺奇妙的。人活在世上, 清醒的时候或许虚伪, 但一旦到了夜晚,将眼睛闭上,白日里那些压抑着的c藏着的c不为人知的, 便都出现在梦境中。有时很直接,有时却只是象征。所以这时候想来,倒觉得这一位梦天姥实在很高明。从梦境里看人,也许才能看见自己需要的东西。” “可你这般去找到每一个人,在窥看到他们梦境的同时,也会让自己的梦境被旁人窥看到。” 绿叶老祖的手指,从屋脊上那一庞大的图纹上抚过。 她抬首看向雪白的苍穹,漆黑的太阳,只道:“你就半点也不担心吗?” “一生坦荡, 何惧人看?”见愁半点也不在意, 目光里透出些渺远味道, “且唯有如此,我才能知道,我们这四十人中,谁才是梦天姥。但凡无法被我找到,或者被我找到了却没有梦境给我看的人,便有极大的嫌疑。” “是个妙法。” 只是敢这样用的,或者说有能力使出这样手段的,也唯有一个见愁了。 绿叶老祖忽然有些好奇:“方才你在我的梦境中,看见了什么?” 见愁沉默了片刻,却并未隐瞒,如实道:“看见了你当年在明日星海的一幕,把九曲河图,随手扔下。” “可你并不问我明知飞升上墟的是不语的心魔,却为何袖手旁观。”绿叶老祖打量她。 见愁便淡淡道:“世上或许有很多人会喜欢你,但你未必要喜欢很多人。他们的情与感,本也与你无关。而这世上的事,多的是偶然,多的是必然。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对世界c对旁人,造成改变。若位足够高c力足够强,即便她并不想改变世界,也终究难以避免。其存在本身,便是改变。” 所以,绿叶老祖有什么必要去追究心魔呢? 她这一番言语,实在是切中了要害,也算是发前人所未发,敲到人心坎儿上了。 绿叶老祖闻言,许久不言。 也许是在认真体味自己此刻的心境吧? 过了一会儿,她才笑:“话虽如此,只是我偶尔也会想,若当年不曾将河图随手扔给旁人,是否也就没有后面的事情。可见人非全知全能,对自己过往所做之事,便会有些困惑,甚至会有不可避免的遗憾。如今的你呢?所有的命运都在你手中,任你拨弄。若使你回到过去,可想要改变什么?” “我并不想改变自己的过去。” 她修的是“我道”,过往的每一个她,都是当时最好的她,既不觉这世间有什么遗憾需要弥补,也不觉得什么选择是自己所不愿。 见愁的面容,显得十分平和。 天际那黑色的太阳落入她眼底,只成为一枚小小的黑子,浮荡在暖白的倒影中。 “但若说,要让我对过往的自己说一句话,或恐” 她眨了眨眼,想起了当年左三千一人台之会那一名撕去她羽翼的女修,便浅浅地勾了唇,呢喃般念了一声:“我会拥有更好的” 万道瀑流冲刷,人在船上,飘荡只如一叶。在从高处坠落的时候,人会错以为自己飞了起来。 然而下一刻便是剧烈的痛楚。 眼前的梦境似也在头脑的深处炸开,谢不臣持着墨规尺,另一手忍不住抬起来,压住了自己乱跳的太阳穴。沉黑的眸底如冬日的湖面,为冰雪所封冻。 再定神一看,先前所有瑰丽恐怖的场景都消失了,此刻他所置身的这一片废墟上空无一人,但那大得夸张的伤痕却铺了满地。 整片城池好像遭到了完全的摧毁。 满目所见,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砖瓦。 他自然地想起了先前所见的那些巨人,尤其是被簇拥在最中间那一名持斧的巨人 上墟仙界从未有过这样庞大的建筑,此方宇宙之中也从未见过体型这样庞大的巨人。 是他小了,还是世界大了? 谢不臣脑海中,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一个连着一个,全冒了出来,但在他目光抬起,望见见愁的时候,这所有的可能性便都湮灭,被强烈的警惕与忌惮取代。 她从一块碎掉的雪白瓦片旁边走过来,发黑的阳光落到她身上,让她那一身山河袍上流淌的图纹都变得幽深c幽暗了许多。 剑在手中,但没有那股香息。 见愁似乎知道他在这里,或者就是奔着他来的,在看见他的时候,目光里竟然没有半点意外。 墨规尺在指间一翻,谢不臣已然将其紧扣。 见愁走过来,却向他一笑:“你我已经是熟识了,比这危险的场面也有过数次,怎么谢道友见了我,还是如此紧张?” 她是放松的,连手掌都只是松松压在一线天上。 谢不臣却根本不相信她:“在过去的四十四年间,谢某也曾想过当初见愁道友那一番话,到底是真是假,毕竟听上去实在是真极了。只是如今看来,你言杀我的不是你,却很值得商榷。你未必要直接杀我,也可设下一局,让我跳进去。” 见愁早猜他会想到这一环去,只是四十四年后他依旧飞升了上墟,便证明他并不知道最关键的点在哪里。 因为,她抹去了河图最后两句。 她停步在谢不臣近处,又抬眸向周遭望了望,道:“河图你也看过了,想来你我二人如今之所见,便是盘古的故国吧?” 过去的种种传说里,都称盘古大尊为“人祖”,说祂率领人族迁徙到了此界,又在与神祇的交战之中保护人族,使人族在长夜之中存下了火种,待长夜结束,此方宇宙才成了此刻的宇宙。 可从没有一字提及盘古的过往。 祂从何处来?人族为何迁徙?而藏在这简单刻板的“人祖”二字之下的,又是一个怎样的人? 一切都是谜。 甚至就连河图之上,都没有任何提及。 谢不臣在过去的四十四年里,将整个元始界内能看的东西都看过的了,自然也曾想过这个注定让人毫无头绪的问题。若换了一个合适的时机,他觉得见愁必定是一个适合谈论此事的知己。 可现在,他连听都不想听。 他已经能够清楚地判断:至少,他踏足荒域,是落入了见愁的算计。 见愁见他半点没有接话的意思,便不由在心中感叹他的警惕与敏锐,心里倒有些担心,自己这一次来,是否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也只好一试了。 所以在这一刻,她也懒得在说话了,竟然直接伸出手去,抬手一点! 她与谢不臣的距离,在她指尖迅速地缩短! 一刹而已! 还不等谢不臣明白她这一举的含义,虚空中便听得“叮”一声响,在距离缩短到某一个界限的时候,银色的镜面便骤然闪现,而见愁的指尖正好点中它! 就像是点在了湖面之上,有涟漪扩散开去。 对面谢不臣的身影,很快被镜面遮盖。 见愁终于还是看见了—— 谢不臣的梦境! 是空山雨后,当年的新坟。 他在那墓碑上写下“吾妻谢氏见愁之墓”后,盘坐在坟前,双腿之上平放着那一柄乌鞘长剑。 只听他隐约呢喃了一声,是:“魂善魄恶” 眨眼雨便大了。 世界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再清晰之后,已是在昆吾的后山。 满室书墨之气,屋内藏书万卷,他便坐在那木屋的垂帘之后,正自翻书听雨。 这时天地间竟有刹那的异动。 天上无尽坠落的雨线都静止了,有什么东西从地底深处穿出,但在冲出地面的那一瞬间,其原有的形态终于被消磨殆尽。 谢不臣抬首时,只望见一道由浓转淡的墨气。 他便掩卷深思。 目光再下视,地上徒留一道寸余长的狭口。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见愁想看的。 她微微紧蹙了眉头,几乎就要以为他梦中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还好,下一刻,镜中的雨便停了。 还是在昆吾。 这时的谢不臣已换上昆吾首座的道袍,从诸天大殿下来,回到这一座经年的木屋之中。 他开了那一把铜锁,推开了门。 左侧的墙壁上,赫然悬挂着那一柄藏在乌鞘里的长剑! 见愁不由屏息。 她看到他走了进去,从案上打开了那一卷九曲河图,看了许久,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河图合上,他自案后起身。 终于是走到了那墙壁之下,将那一柄凡剑取下,而后摊开了自己的手掌。 掌心里,一枚金色的印符,瞬间亮了起来! 墙壁不见,木屋不见。 谢不臣身处之地,竟然已经变作了青峰庵隐界! 巨佛犹在,佛指散如莲花。 他便抬手,轻轻将这一柄剑,放入了佛掌之中。 在那“啪”一声轻响传来的刹那,见愁终于笑了出来:“原来在这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4.第574章 一杀一拦 见愁有宙目, 可宙目只能看古往今来。若将人之所在比作一点,宙目所能看的是此一点纵贯而出的一条线, 宇目所能看的是此一点向横铺出去的一个面。二目合用,方能看清前因后果,诸般变化。 在过去的四百多年里, 她不是没用宙目寻找过此剑。 但就连当初傅朝生在雪域时, 凭借宇宙双目,都无法窥看清楚有关谢不臣的一些细节,便足可见他的身上藏着点猫腻。 而今日, 她借着梦天姥所设的这个局,终于算是知晓了这一柄剑的踪迹 七分魄啊。 见愁现在都还记得枉死城那窗上所写下的八个字:杀谢不臣, 斩七分魄! 此剑虽为凡剑,但在谢不臣坐于她坟墓之前念出那“魂善魄恶”四字时,它便一点也不普通了。 想来谢不臣飞升未带此剑,也是故意的。 他知道此剑对他而言至关紧要,更曾被她几番试探,所以才将此剑留在元始界。因为按常理而言, 已飞升至上墟的修士, 绝无可能再回到下界, 尤其是元始界。 只可惜, 她并不是“飞升”去上墟的。 见愁凝望着眼前的镜面, 其中的谢不臣在放好七分魄后, 果然飞升到了上墟。 这一时, 她竟觉出几分复杂来。 想起了此人诸般的手段c凛冽的心机, 也想起枉死城旧宅中那一句“我必欺天”,那一句“我依旧是我” 镜面是双向的。 在见愁窥看到谢不臣梦境的同时,谢不臣也看见了见愁的梦境。 梦境,向来是最真的幻。 见愁的梦境,显得无比寥廓。是这宇宙间无数迸溅的星流,是那陡然炸开的星云,也有忽然之间扑面而来c让人如坠悬崖的无数色彩。 天地间,万类繁华,尽入其梦。 待得繁华散尽,一切便归于幽寂。 他看到,自己就站在见愁的眼前,而她手中擒着一束炽亮的火光,向他刺来。 火光褪后,她手中握着一柄剑。 剑身则已经完全没入了他的胸膛,鲜血滴滴答答地淌落。 在这一刻,谢不臣有些茫然。 眼前的这一幕,分明是他心深处最恐惧的一幕,那就是,见愁不仅发现了他的秘密,还拿到了那柄剑。所以他竟难以分辨,这到底是自己的梦境,还是旁人的梦境。 若说是旁人的梦,为何所展现的却是自己最恐惧的? 若说是自己的梦,视线所出的角度,又并不是自己。 心电急转间,谢不臣只觉有万般的不对劲,更觉眼前这一片镜面让人很不舒服。 “啪!” 墨规尺一抬,整片水银似的镜面,便被打碎。 先前向他而来的见愁,正立在镜后,面上挂着平静而浅淡的笑意,似乎在刚才这短短的一刻里没有动过一下。 但谢不臣敏锐地觉察出,有哪里变了。 他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了什么,想也不想便要朝身后退去,可万万没料想,此刻竟有一片阴影从斜刺里向他扑出,快得只剩下残影! “轰!” 暗蓝色的图纹潮涌似的亮起,超绝的速度甚至卷起了风暴,简直像是天上一片雷云般,一下撞在了毫无防备的谢不臣身上! 谢不臣全副心神都用去注意见愁了,哪里注意得到旁边有人偷袭? 且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要置人于死地! 全身的防御都在这一刻崩碎,恐怖的力量里藏着一种亘古的沧桑,浩瀚得像是这没有边际的宇宙! 谢不臣原本后退的身影,顿时倒飞了出去。 鲜血飞洒间,立刻染了他衣袍。 而当他在乱颤的光华间抬起头来,所看见的竟然是一张邪气的青年的面孔,是那非邪天的妖族应虺!只是他在这一刻所展现出来的强大,全然不是一名才进阶不久的圣仙应该拥有! 他不是应虺! 这样清楚的认知,在电光石火间浮上了谢不臣的脑海,而方才袭击他的那一道气息,更让他产生了一点熟悉的感觉。 这变故发生在突然之间,谁也没反应过来。 但身为暗中偷袭者的“应虺”,自然不需要反应,因为他的目的十分简单:那就是杀掉谢不臣! 只是他也没想都,在他再一次腾身而起,准备直取谢不臣性命时,会遭到阻拦! 身形不过才动了那么一动,手尚未落到谢不臣头顶! “嗤拉!” 一声尖锐的剑啸! 一线天冷酷凛冽的血光已如梭穿来,直接横在谢不臣身前,就这么一挡! “当!” 成爪探出的手指,如精铁撞上金石一样,直直撞上了一线天的剑锋! 纵他绝非凡躯,妖血也顿时涌流。 “应虺”惊诧地抬起头来,顺着这一线天的方向向那持剑之人看去,便看见了见愁那一张冷肃的面容。 在方才片刻间,她已从碎镜处飞身而来,站在谢不臣前方。 手中一线天幽光闪烁,衬得她一双眼冰冷而陌生。 他清楚地看到,她剑上还残留着自己的血,脑海中于是掠过了往日的许多,以至于他完全无法理解见愁此刻的作为。 几经隐忍,眸底还是露出了几分失望与受伤。 被见愁这一剑荡开后,他落在了半片倾颓的石墙上,指尖的鲜血一点一点滴下去,但他却连看都没看上一眼,只带着愤怒的不解和嘲讽,望着见愁道:“你竟护着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5.第575章 局中局 只这一句, 已泄露了太多。 谢不臣原就怀疑他身份, 方才又被那强悍的力量袭击,纵然此刻,这所谓的“应虺”披着一身陌生的皮,他又怎可能猜不到? 尤其是, 对着见愁, 说出了这般的话。 这庞大的废墟之国,显得如此空旷, 人站在这里, 渺小如蝼蚁,可又好似站在旷野之上。 一线天剑锋上的妖血,映着天光亮了一亮。 见愁回望着他,能看清他眼底藏着的伤痕,还有浓烈的不解, 就好像当年他当着她的面, 将那一颗心剖出时一样。 她知道他想要一个答案。 但她最终没有回答, 挡在谢不臣身前的剑, 也并未移开半分。 傅朝生的心, 于是渐渐冷了下去。 他想在此地多站上一会儿,想着, 也许下一刻,他就会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长久的沉默后, 世界始终静寂无声。 于是他一下突兀地笑了起来, 大约是这失望已近似于死心, 反倒压抑成一种疯狂的平静。 一句话也没有再说,更没有继续攻击谢不臣的意思。 他退后了几步,返身离去。 那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傅朝生疾驰在风中,好似唯有这扑面的冷风,能浇灭他心头的火焰,封冻心里忽然划开的口子。 庞然又古老的废墟世界,在他脚下飞掠而过。 他手中紧紧地攥着一束兰芽似的紫光,顷刻间穿破了迷障,竟是要直接从这梦国里冲出,往那荒域的又或者尽头而去! 在他身后,梦国依旧。 见愁的剑慢慢放了下来。 谢不臣站在她身后,抬手掩唇,咳嗽了一声。鲜血沾在了他的指间,也沾在了他唇边,面容变得苍白了许多,眉目间却是一片的冷凝,只问见愁道:“他好像误会了你的目的所在,你不追上去解释吗?” 看来,谢不臣也看出那“应虺”的身份了。 见愁剑还于鞘,只转过头来注视着他,道:“谢道友对我的目的,倒好像很清楚。” “拔剑相救,你怎会如此好心?”谢不臣一笑,但眸底已多了几分阴沉,与见愁之间那一点表面的客气都泯灭在了相互算计的冰冷之中,“一切从天而降的惊喜,背后都隐藏着巨大的代价。这一点,你明白,我也明白。” 到底还是那个谢不臣啊。 见愁实在忍不住要为之赞叹。 到了这种时候,头脑竟还如此清楚。 她并未否认自己别有目的,因为不管承认还是否认,都不可能打消谢不臣的怀疑,而且都走到了如今这地步,一切的阴谋阳谋都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剩下的,只是结果。 见愁转身道:“我等陷入这境地之中,一定是幕后有人算计,还是先脱出此境,再做计议吧。” 可谢不臣站在原地,并未移动一步,只望着她的背影,忽然问她:“那一炷香,该不仅仅是九头鸟的三滴心血所制吧?方才接近盘古之心时,地上那些血垢里,混有盘古心血。元始界四百余年,我翻遍从枉死城带回的所有典籍,才确信有此香。当年你我青峰庵一战后,我近乎垂死,而你凭空消失了一甲子,以后来阴阳界战来看,那段时间你去过了极域。若我没猜错,你也早进过了枉死城。在攻下鬼门关后那一日,你出现在那旧宅之中,并非巧合。” 见愁脚步停下,细细玩味着谢不臣这一言一句,回身转眸,打量着他此刻的神情,可竟未否认他方才所推测的这一切,只淡淡笑道:“可你应该能感觉得到,此香,现在并不在我身上。” 果然是她! 谢不臣眉宇间的戾气,终于开始泛了上来,垂在身侧的手指扣紧了墨规尺,像是在竭力压抑着什么。 他微微闭了闭眼,才让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而内里的狰狞,却在心原上翻滚。 这一刻的他,看上去沉凝而冷酷,只问了最后一句:“香在哪儿?” 见愁只随意地抬起手来,指了指上头雪天黑阳,坦然地答道:“被人偷走了。” 宽阔的街道上,负剑生与见愁之间,隔了一片水银似的镜面。 但这时候,见愁竟是盘坐着的。 她似乎是睡着了,远山青黛般的细眉轻轻颦蹙,好似做了个并不很好的梦。 一道雪白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的身旁。 衣袍飘逸极了,乃是轻极的鸿羽织成。 此人一张脸是让人记不住的一张脸,明明看的时候很清楚,待转过眼来,便会忘个干净。 就像是人的梦一样。 在梦中的时候无比清晰,感同身受,待得梦醒便往往什么也不记得了。 唯有那一双幽深的眼,盛着万千幻梦似的华光,隐隐透出几分深深浅浅c明明暗暗的紫意,让人一见忘俗。 仿佛是乘月而来。 他就这么站着,看了一会儿,眸中异光一闪,才轻轻抬起手来。 也不见如何动作,见愁垂落的袖袍一角便飘了起来。 一只狭长的盒子便从她袖中飞出。 月影摊开手掌,那木盒正正好落在他掌中。再一弹指,盒盖便掀开了,里头躺着的,是一炷三支不知为何断掉的紫香。 终究还是拿到手里。 如今香落到他手中,人也正好在这荒域之中,剩下的,便是那神钥了。 好在此界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只需微微一眯眼,他便能清楚地察觉到那傅朝生的去向,此刻便将这几截断香一收,竟腾身向半空中一跃! 那一身雪白的衣袍,化作了雪白的羽翼,眨眼便消失在虚空中,不见了影踪。 而在他走后,先才陷入梦中的见愁,却睁开了眼。 这平静的眼底,哪有半分才从梦中醒来之人该有的恍惚? 一片深暗的幽寂! 唇边一抹弧度扯开,她已在心底冷冷地笑了一声,但却并不去追,甚至也不在乎那三滴香被人盗走,只是站起了身来,剑鞘轻敲,将眼前这一片镜面打破。 “啪。” 碎银落了满地。 镜面那一头的负剑生,这时才惊醒,眼底还带着几分恍惚,似乎还被困在方才所见所感之中。 见愁望向他,有片刻的欲言又止。 但最后还是慢慢问他:“你看到了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6.第576章 心牢 看到了什么? 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 负剑生怔了怔,花了有一会儿, 才反应过来,再望向见愁时,目光中便多了几分迟疑与犹豫。 他想起了方才镜中所见。 那是一条血红的大河, 河滩边上立着一座白骨大殿。 六道轮回开如紫金莲花。 一名清风朗月似的少年,便从这一片光芒中出来, 向那站在他身前的女修,唤了一声:“母亲” 那女修不是旁人,正是见愁! 但随后发生的一幕,便让负剑生产生了几分迷茫:因为此时此刻似乎还有另一名对手在, 而见愁的目光平静不起波澜, 一掌轰出, 便击中了那对手, 同时也击中了这名少年。 世界霎时纷乱。 一卷暗金色的简从半空中坠下,“生死簿”三字, 篆刻其上。 一只纤白的手掌将它接住。 还是见愁。 但周遭的场景已经改变。 浮荡着浅浅淡淡紫气的水面,宽阔极了, 像是一片微波荡漾的湖;一柄巨斧始终向外散射着炽亮的光芒,悬空在水面上。即便无法亲身感受,仅仅看此湖此斧的模样,也能感觉到那种神秘而沧桑的气息。 见愁便盘坐在一畔。 生死簿被她拿在手中, 看了很久。 脚步声响起。 她面前的湖泊里, 多了一抹倒影, 是有人走了过来,站在了她的身后。 那是一名身穿紫黑色官袍的男子。 面容五官看上去倒是英俊,只是眉眼间的神情带着一点冷厉的寡淡,两手都揣进那宽大的袖袍里,却给人一种老神在在的感觉。 两人似乎说了一阵话,但具体说的是什么内容,却是半点也不清晰。 过了一会儿,见愁才重新垂首,目光落在簿上。 她问道:“张大人,秦广王治下时,其余阎君所用的生死簿,所从何来?” 那男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答道:“生死簿只有一卷,但诸位阎君手中各有分管之事,所以由秦广王将生死簿拆成分卷,各位阎君手中各持一卷,都能借轮回之力,旋转六道。” 见愁便沉默了下来。 她望着自己手中那一卷生死簿,在那池水之畔坐了很久。那男子见她久久不语,站了一会儿,也就揣着手去了。 整片镜面里的场景,便渐渐幽暗 对于自己方才无意中窥看到了这些,负剑生始终觉得有几分冒犯,一一对见愁言明后,带了几分歉意:“这荒域中事奇诡难测,我并非有意要看,还望见愁道友莫怪。” “无妨。” 这梦境是相互的罢了。 见愁对这件事本身倒没有很看重,只是有些没想到,负剑生会看到这么一段。 她慢慢垂了眼眸。 这一刻,负剑生竟觉得她的神情,像极了他方才在那镜面中所见,心底便忽然一动,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这些,都是真的发生过吗?那孩子,是道友的” “不是。” 见愁摇了摇头,不用负剑生后半句出口,便已经否认了。 “事情是发生过的,但他并不是我的孩子。” 负剑生一生所不负者,剑也。 他心思纯粹,杂念极少,所以不管是直觉还是感受,都比寻常修士敏锐很多。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他隐约觉得 自己方才之所见,对见愁来说,似乎算不上一件好事。 他再次迟疑:“那你是,杀了他?” 见愁便慢慢一笑,神情偏有些低沉下来,心底复杂难言的一片,只道:“生死簿是真的,旋转轮回也是真的,那有意识的魂魄是真的,唯一虚假的只是他的身份。我这一生,自修道以来,剑下所杀,从没有真正无辜之人。这,是唯一的一个。” 那是在黄泉义庄,与仵官王对战时。 他自轮回中唤出一少年,而她以为那一切不过虚幻,想既已经入了轮回,人的记忆为转生池清洗,化作一张白纸,纵然真是旧日魂灵,也绝不可能再口称她为“母亲”。那应当是仵官王为她所设的一局,用来迷惑她。 只是后来她得了生死簿,解得其中玄机,才知—— 并不是虚幻。 少年魂灵或为仵官所操纵,但其魂灵本身是存在的,只不过被仵官王从魂灵中硬拉了出来,最终陨灭在她剑下。 负剑生听了她这一番话,忽然觉得沉重极了。 他说不出话来。 见愁说完,却是回想起当时的场面来,也不知因为什么,竟抬了手指,微凉的指腹自眉间那一线红痕上划过。 唯有她自己能感觉到,里面某一道黑气的存在。 但她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了,只在这里打住了话头,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仿佛想要平复自己某种心绪,而后才持剑转身,道:“走吧,此地诡谲,可既然你我都在此处遇到,旁人应该也在此地。先找到他们,再做打算。” 负剑生没有异议。 两人起行,顺着这一条宽阔得不像话的街道向周遭去。但此地实在是太多了,照这找法还不知找到猴年马月去。 所以才找了没多久,见愁便建议分头行动。 负剑生也没有任何怀疑。 大约过去两个时辰后,众人才重新聚集到了一起。 唯独缺了两人—— 非邪天应虺,大罗天月影。 同时,几乎所有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在第一时间,看向了同谢不臣一道走来的见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7.第577章 会做梦的人 因为先前都同见愁在一起, 且刚才又是分头寻找, 所以在见着见愁同谢不臣一道走过来的时候,负剑生也没往别的地方想,只当是见愁在寻找旁人的道中遇到了谢不臣, 如此才与众人相遇。 可还不待他开口问, 已忽然之间发现, 其他人的神情都不很对。 在乍看到见愁的那一瞬间,场中竟有些安静。 他们所立处, 乃是一座庞大的废墟。 先前便是绿叶老祖站在这里, 一掌拍碎了高高的墙壁, 引出了很大的动静, 才让众人闻声寻来。 白鹤大帝的身后站了许多人,目光站在见愁身上, 又看了看同她站在一起, 面上神情并无异样的谢不臣,眉头便锁了起来,谨慎地开口问了一句:“谢小友一直同见愁小友在一起?” 见愁眉梢顿时一挑。 谢不臣闻言, 却是立刻察觉出了这问题的非比寻常,然而一时也想不清白鹤大帝问这件事的关窍, 只道:“方才在此境中遇到, 便与见愁道友一块走了过来。” “” “” “” 满场的安静,几乎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对望了一眼。 负剑生的面容上更出现了几分惊诧, 张口就想说方才见愁明明是同自己在一起, 但在即将开口那瞬间, 脑海中便电光石火地闪过了方才白鹤大帝问话时的神情,觉出事情有几分不对劲了。 绿叶老祖却是在旁边笑了起来,还趁着旁人不注意的时候,对见愁摇了摇手指,一副“玩儿大了被逮了看你怎么办”的戏谑神情。 见愁只当自己没看见。 早在决定用这非常之法的时候,她就想过肯定会被人发现点端倪,但这一点对她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事。 她一脸不明白白鹤大帝为什么会问这话的模样,露出些微的疑惑,甚至还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扫看了一眼正在打量自己的人,直接回问道:“我先才与谢道友动手到一半,便被冲散了,随后不久在此境中相遇,一路都没有再与谢道友动过手。大帝作此问,是担心我对谢道友不利吗?” 只听到她这回答与反问,再看看这波澜不惊中还藏了那么一点淡淡嘲讽的神情,绿叶老祖就在心头赞了一声。 不愧是元始界新辈中最出色的! 这反应的速度和不乱的镇定,实在能乱真了。 完全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做过,将白鹤大帝的问话理解成了质疑她与谢不臣居然走在一起的事情上。 白鹤大帝显然没有料到她会如此矢口否认,因为在他们每个人感觉来,他们当时所遇到的见愁,都没有半点虚假的感觉。 天知道所有人聚在一起的时候有多惊悚! 每个人都说自己遇到了见愁! 如今见愁这回答,却让所有人瞬间陷入了迷惑,负剑生更是用一种迟疑至极的目光打量见愁与谢不臣。 “该是大家都遇到了点不可理解的事情吧?” 绿叶老祖想了想,还是尽快结束了自己的看戏状态,毕竟眼下还在盘古荒域之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还是不要将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了。 “我猜,诸位都遇到了见愁小友?” 众人都没想到绿叶老祖直接就说出来了,齐齐愣了一下,又忌惮地看了见愁一眼,才点头承认。 见愁于是十分配合地露出了几分惊异。 她皱了眉头:“遇到我?” “看来见愁小友自己对此事是毫不知晓了。”绿叶老祖一句话便将此事盖棺定论,顺带把见愁洗了个干净,“我等平白无故陷入此界,而观此界情状,实在不像真实存在,倒像是一场恢弘的梦境,能让我们所有人都跌进来。如此,方才之所见,到底是真是幻,或者说,这藏在梦境背后的人有什么目的,便很值得商榷了。” 梦境! 众人这境界无论如何都算是见多识广了,先前心底也不是没有过怀疑。尤其是他们所在的此境本身,实在不符合任何常理。所以虽然几乎同时遇到了见愁,但同时存在几十个实力基本一致的见愁这种事,按常理论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 若说是梦境或者幻象,反倒是最大的可能。 只是,白鹤大帝听得绿叶老祖这般言语,眉头却未松开半点,反而注视了绿叶老祖片刻,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帮见愁开脱和转移话题的意图。 但绿叶老祖坦然地回视他。 如此倒让他怀疑打消下去几分,毕竟她性情虽剑走偏锋,可在要紧的大事上还没不靠谱过。 黛黛则是挪了步,绕着见愁走了好几圈。 一双美目波光流转,浅粉轻纱下那诱人的雪白身体更如羊脂玉雕成,半遮半掩引人遐思。 她停下来,正好站在她身前,仔细地看着见愁,似乎要将她这一张脸与先前之所见对比个清楚,只道:“若是梦境,那可也太逼真了吧” 见愁由着她去看,但目光却越过她,落到了周遭的场景上,看了一圈,才对白鹤大帝道:“我这一路几乎都与谢道友在一块儿,中途并未离开,一直到此刻。可诸位都说遇到我,倒让我有些不明白。只是刚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想请教您。” 白鹤大帝现在看着她,所能想起的只有先前在镜面中所见的那诡异至极的无数“见愁之墓”。 但此刻他没表现出分毫。 只好奇道:“见愁小友想问什么?” “先前您曾言,特意为六万年前活着从荒域出来的那一位天姥梦老人,留了一根长夜简,但并没有等到此人。”见愁目光闪了闪,抛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问题,“可见愁想问一句,此人,当真没有来吗?” 天姥,梦老人! 只这五个字,忽然便让所有人一惊。 但也有一些人早就想到了这个可能。 白鹤大帝思虑周全,自然地接上了见愁的话:“见愁小友是怀疑,梦天姥已经进入了荒域,且在暗中作祟。我等现在之所历,便是此人手笔。” 见愁点了点头。 剩下的不必说,众人都能猜透了。 唯有黛黛慢了一拍,还茫然起来,抬目从所有人身上扫过,竟然道:“可此地所有的女修我都认识,哪里有什么‘天姥’?这人难道在我们之前就已经进入了荒域?” 众人闻得此言都是一怔。 谢不臣却已经紧皱了眉头,淡漠冰冷的眉眼间难得闪过了几分不耐,只道:“谁说梦天姥一定是女人?” 这话话音刚落,便有许多道目光向他投了来。 黛黛更是受宠若惊模样,似乎没想到他会接自己的话,反倒完全忽略了他这半点不算是好的口气。 她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谢不臣说了什么。 只是还没等到她柳眉倒竖跟他辩驳,谢不臣便像是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气息一般,向着右侧的天际望去。 好像那里有什么存在飞快地掠过了。 若他没有记错的话,那正是先前“应虺”离去的方向。 这一刻,脑海中的闪念实在快到极点。 那一道气息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也太隐约了,若非他本身神魂与那一炷香之间有着切不断的感应,只怕是半点察觉不到端倪的。 根本容不得他有半分的迟疑! “暂且失陪。” 在众人根本都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谢不臣竟然已经紧扣着掌中那墨规尺飞身而去! 疾驰的影子,在天际划过一道墨痕。 眨眼便已经远了! “谢小友” 这是怎么了? 要追什么去? 所有人脑海中都有一刹的空白,想要询问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人便已经不见了。 唯有那一瞬间升腾起来的戾气与杀机,还残留在原地。 见愁转眸望向他追去的方向,却是半点也不惊讶:现在才算是有意思起来,月影去找傅朝生,谢不臣又去追月影 “谢小友这是?” 众人不明白,下意识就看向了见愁。 见愁道:“也不清楚,但方才我遇到谢道友时,曾被非邪天的应虺偷袭。兴许,谢道友是察觉到了他的气息,追杀去了吧。” 这回答也来得太敷衍了。 只是身在眼下这境地里,众人却都不会选择跟上去看个究竟,一则是谢不臣已然道了“失陪”,二则此刻亟待解决的事情,还是这“梦境”。 除了应虺外,月影也不在。 先前见愁已经说了他们曾被应虺偷袭,也许是应虺记着先前为见愁一杀化身之仇,所以动手,倒也不稀奇;可修为算不上低的月影竟然也不在,便让众人有些迟疑忐忑起来,议论了几句。 白鹤大帝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节,但在听后却摇了摇头,道:“我们怀疑所历之梦境都是梦天姥所制,未必不可能。可眼下我们所在的这一片‘梦境’,却不是寻常修士的修为所能支撑的。便是我们所有人的修为加起来,也未必能造出此境中任何一个角落。我倒觉得,此境中的建筑,颇有些眼熟,记忆里曾经见过,只是要小上很多。” 说到这里,他竟然看了绿叶老祖和见愁一眼。 “绿叶道友和见愁小友,可有印象?” 问她们有没有印象? 见愁没有说话。 绿叶老祖也是看了她一眼,才回答白鹤大帝:“大帝是说元始界极域第十八层地狱里,那一片废墟?” 白鹤大帝当年也从元始界出,还与昆吾有些渊源。绿叶老祖便不用说了,当年一怒之下杀入过极域,搅了个天翻地覆。见愁更是前无古人的极域阎君c第九殿平等王,早在当年参与鼎争的时候,就曾进过十八层地狱了。 在那里,的确有过一片废墟。 废墟的另一头,则是莽苍的丛林,二者中间的荒原上,落着的便是曾安放过弥天镜的祭坛。 白鹤大帝抬手指向这一片纵使坍塌崩毁也依旧恢弘得震撼的废墟,道:“此境中建筑虽不与那一片一样,且大上很多,可其中一些图纹却极其相似。当年盘古大尊带领人族迁徙,初时便在元始界繁衍生息,长夜中为避战祸与严寒,常年居住在地下。那极域第十八层地狱中的废墟,便是远古先民留下的遗迹。我猜,我们此刻之所在,恐怕不是天姥的梦境,而是盘古大尊的梦境!” 唯有盘古,能撑起如此恢弘的梦境! 也唯有盘古,会梦见这样一片废墟! 若非所见,若非所念,如何能梦? 上墟的修士从未见过这般的建筑,即便是做梦也梦不到这些;而寻常修士的修士所能制的梦境,都算是幻境,无法像此刻这梦境一般真实,竟将所有人容纳于此! 谁也不知道大尊为何要带领人族迁徙,在祂的故国又到底发生了什,但在白鹤大帝这推断出口后,几乎所有人想象到了某一种盛大而磅礴的场面,内心为之震撼。 唯有见愁一脸平淡,甚至漠然。 在这格外静寂的时刻,她竟然问了一句:“可死人,怎会做梦呢?” 这一刹那,所有人都愣住了。 但仅仅是一刹之后,便齐齐惊出了一身冷汗—— 死人是不会做梦的。 会做梦的,都是睡着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8.第578章 神祇重临 驰行在这一片倾颓的废墟上空, 月影心中实在有说不出的复杂,好似过去两个纪元的时光, 都如滔滔洪流一般,从他身旁奔过。 什么都没有留下,除了记忆。 然而过去的那些实在是太久远了,若非今日又回到大尊的梦境之中, 他几乎便要忘记故国的模样。 只是终究不复存在了。 就连那倾颓的废墟, 都只存在于这梦境。 大尊沉睡多久了? 月影实在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是倒在了远古的长夜中吧? 那些神祇,不自量力, 妄图使此方宇宙重回混沌之中,甚至不惜牺牲掉族中最强大的神祇暮死。 可最终又怎么样呢? 也不过是重新遁入那天地宇宙一片黑暗之中,龟缩了整整一个纪元,直到今古, 才恢复了几分元气,筹谋着卷土重来。 而他, 也一直在等待, 等待着成熟的时机,等待着一个合适的人。 这世间所有人都以为, 盘古陨落于长夜之中,躯壳化为了荒域,在此方宇宙的角落里漂流。 可少有人知道, 盘古不死! 祂不过是睡着了。 只是, 永久的沉睡, 等同于死亡! 可盘古怎么能死呢? 祂率领人族迁徙,鏖战神祇,以己身之力创建轮回,最终为人族倒在长夜的尽头! 祂是人祖,是真正的神明啊! 月影的目光,变得渺远,也变得冰冷。透过头顶上的苍穹,他好像已能看见外头压迫逼近的黑暗! 终究是他实力受损,差了一招 元始界阴阳界战之中,虽然保住了轮回,杀灭了诞生出意志的秦广,可却被少棘趁乱夺走了至关重要的神钥! 那是开启盘古大尊祖窍的钥匙,也是唤醒盘古大尊的关键! 傅朝生此次带着神钥潜入荒域,只怕也是为了此事。虽然他以为凭借祂们的力量还不足以对盘古沉睡的神魂造成什么威胁,可是 若没有足够的把握,祂们何必做这一切呢? 在打开祖窍的那一刻,若不能杀灭盘古,待得盘古苏醒,毁灭的,只会是整个神祇一族! 不安,焦躁,紧张,忌惮 一切的一切,都在他从见愁处盗得三滴心血香c向着傅朝生的方向急追而去时,在心底沉浮。 不管神祇有什么打算,他都一定不能让对方得逞! 只要能及时赶到,神祇那点谋算,又算得了什么? 届时,盘古大尊非但能从两个纪元的沉睡中苏醒,更能获得新生! 只是眼看着便要追上前方的傅朝生,身后竟然传来了凌厉的风声! 是有人向他疾驰而来! 月影眉头一皱,眼底暗光闪烁,梦境中的一切眨眼便出现在他心中,也瞬间明白是谁在向自己追来。 “不识好歹!” 心里的不悦到达了极点,可偏偏这不知天高地厚追上来的人,在他的计划之中还十分关键,不能就这般将其杀死。 月影冷笑了一声,强压怒意,抬手一挥! “轰隆隆!” 他身后,所有建筑都在这一挥之下移动起来,一重叠着一重,甚至闪烁着禁制的光芒。 来人的身影,一下便被挡在了后面。 可仅仅片刻,还不等月影收手走远,这堆叠成山的庞然建筑,便在一道划来的墨气之下,如泥沙一般,瞬间崩毁! 谢不臣冰冷的脸,在高墙倾颓后出现在烟尘中,压抑着山雨欲来的沉怒。苍青的衣袍在急速的行进中猎猎鼓荡,衬出了满身的肃杀! 就像是寒冬夜里逆风雪的旅人。 他手中那一柄墨规尺上,凝聚着玄奥奇诡的气息,仿佛能将这宇宙间所有的规则拆解,视常规于无物! 在看见月影c月影也看见他的这一刻,他没有说任何一句多余的话,甚至不去解释任何的前因后果,只冷硬地吐出了三个字:“香给我。” “嗤,不自量力!” 月影嗤之以鼻,根本没将谢不臣放在眼中,再次抬手,便是一掌压去! 磅礴的紫光,如月华倾覆! 只是在出掌那瞬间,他心底也不禁冒出一个疑惑来:谢不臣怎会知道,香现在他这里? “轰隆!” 掌力炸开,光华乱颤! 谢不臣眼前,顿时只剩下那深深浅浅的紫。人站在这掌力之中,便如同被携裹在大江之中,仿佛顷刻便要被卷进去。 可是,如何能容忍? 这三滴心血香对他来说,原本是至关重要。传闻以九头鸟心血制香,能得奇效,可将一人毕生的修为c感悟甚而心境都存于香中。 此香,能存的近乎是“道”! 修士但凡修炼到出窍境界后,便从修身转入修心,境界和实力的提升,依靠的便是心境和感悟。 换言之,若得这感悟,一步登天不在话下! 现在谢不臣已是圣仙,这感悟与心境对他还有多少作用,不得而知。然而就在几个时辰前,竟让他得知此香中不仅有九头鸟心血,且有极大的可能混入了盘古心血! 一种落入人算计的强烈预感,便无法阻止地出现在了他的心中! 他的命运,怎可为他人掌控? 不管这中间是否有阴谋,也不管存在着怎样的阴谋,这一炷香绝不该落在他人手中! 眉目间的戾气渐渐浓烈,好似结了冰。 谢不臣执着墨规尺,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暴戾,拆开了向他袭来的这一片紫光,竟连一线纯粹的力量打散了他颊边一簇头发,都没有多看上一眼! 疾驰而去,招招夺命! 激烈的战斗,瞬间在这盘古梦境的角落中发生,凭月影的修为与道术,竟被谢不臣步步紧逼,不得脱身半步! 他是急着去追傅朝生的,哪里料到半道杀出个谢不臣来? 这一时已是愠怒至极,可又偏偏无法摆脱这战斗,而且越打越心惊! 只这一会儿的耽误,傅朝生早没了影子。 他在偷袭谢不臣失败后,便麻木着一张脸,从那废墟中疾驰而出,到了某一处,纵身一跃,竟然就跳了下去! 不像是跳到了地上,只像是跳进了水里! 这梦境的地面如柔软的棉花一般凹陷,眨眼便被砸穿! 先前一切恢弘的屋舍c倾颓的城墙,都消失不见,出现在傅朝生眼前的,是最初那一片大到没有边际的荒域。 从这高处往下望去,才能看出是个人形。 而他下落的方向,正是这人形的头部! 骨骼,成为了坚硬的岩石;血肉,化作了柔软的泥土;额头c眉骨c鼻梁c嘴唇,一切突起的地方,成为丘陵c高山和峰峦;眼睛的位置,凹陷成了两座巨大的山谷,长满了死树,浮荡着浓重的雾气。 神祇少棘,便站在其左侧眉骨形成的山峦上。 祂察觉到了傅朝生的气息,抬首时便已见他落在了近前,只是看上去,他这一位“同族”的神情,实在算不上好。 原本想说的话,在心底转了一圈,被少棘压了回去,祂幽暗无光的瞳孔微微缩了一缩,只问道:“你去得,可真是够久了,大家都在等你。” 傅朝生还顶着应虺的皮囊,好似完全忘记了卸下,心神根本不在此事上。 在听见少棘这意有所指的一句时,他只抬眸看了祂一眼。 平静没有波澜的眼神,竟透出几分可怖的死寂。 他手里攥着那一芽神钥,有隐约的紫光从他指缝中写泻出,竟然声线平直地反问:“等不得吗?” 压迫之感,扑面而来! 更让少棘心惊的是他这一刻全不作伪的冷漠! 整个人给人的感觉,竟是完全不同于进入荒域之前了。 这一刻,少棘忌惮极了。 荒古时代,神祇暮死,便是神祇一族中当之无愧的最强者;三个纪元过去,神祇朝生,纵然未能聚齐所有属于暮死的力量,可依旧没有神祇能超越! 就像所有神祇都不敢反对由他执掌神钥一般。 少棘强压下了心底的不快,慢慢笑了一声,道:“自然等得,你来了便好。盘古这老货,死也没死个干净,该是我等为祂送终的时候了。动手吧。” 整片荒域,都已为黑暗覆盖。 放眼四方,宇宙中所有星辰都熄灭了,仿佛受到了某一种恐怖存在的惊吓,再也不敢放亮。 傅朝生移步,便要向盘古眉心走去。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无尽的虚空里,响起了一声清叱! “哗!” 剑雨如瀑! 赤红的剑光里夹杂着璀璨的金芒,竟然在高处炸开,劈向了那一片庞大的梦境! 少棘与傅朝生顿时转头看去。 这一剑的威势,实在是太凌厉了。 便是盘古的梦境都被它劈开了一道裂缝! 数十道身影抓住机会,在这一瞬间,冲破了雪天黑阳,从缝隙中遁逃而出,一下出现在了那梦境的上方,出现在了祂们视线之中! 那提着长剑c立在所有人前方的,正是见愁! 在她身旁,是白鹤大帝c绿叶老祖c碧玺仙君 几乎先前所有进入荒域的修士,都出现了。 在离开了梦境之后,这梦境c这荒域的庐山真面目,便终于显露在所有人的眼前。 这一刻,所有人都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庞大的荒域,便在他们的脚下,像是宇宙中的一片孤岛,甚至能窥看出清晰的人形! 一缕幽微的白烟,却从那人形头颅的眉心溢出。 一直往上,飘飘荡荡。 到了高处,便化作光怪陆离c气势恢宏的万端意象,堆砌出一场瑰丽的梦境,海市蜃楼一般,是他们先前所在的那一片沧桑的梦之故国! 恍如神迹! 就连见愁,都忍不住为之屏息。 只是很快,她的目光,便从这令人想要匍匐在地c顶礼膜拜的场景上移开了,转而落在那正立在盘古大尊头颅之上的傅朝生与少棘身上,也慢慢地抬起,落在了那一片几乎就要压到人头顶上的黑暗之中! 这一刻,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抬手举袖挥去! 狂风携裹明光,吹向那那虚空! 无尽黑暗一下涌动起来,竟好似被这一阵风吹散了似的,眨眼变得清晰 所有人这才发现—— 他们头顶上的哪里是黑暗? 重重的黑雾散尽后,是一道又一道穿着黑袍c立在黑暗中的身影,密密麻麻,睁着祂们无神的眼睛,俯视着他们,将他们包围! 荒域,便是祂们的囚笼! 宇宙,便是祂们的猎场! 那诞生自荒古的存在,伴随着远古长夜的消退而离去,如今,终于携裹着黑暗,卷土归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9.第579章 荒古旧事 神祇在上, 众人在下。 当他们这般抬头看去时, 只觉得磅礴的压力当头压下,同时撞进心底的,还有万般的森然的震骇! 此方宇宙,实在平静太久了。 在过去的整整两个纪元里, 几乎没有人再遇到过神祇的影踪, 即便祂们曾在元始界出现,可其余更多的人也只是从各种传言中听闻,并未真正亲眼见过。 可想而知,此时此刻的场景, 落在他们眼中, 是何等恐怖! 从没有人想过, 会遇到这样的一幕。 盘古荒域六万年转来一次, 他们之中大部分人虽然都做好了面临危险的准别, 可绝不是这般直面神祇! 再放眼周遭, 哪里还有半颗明亮的星辰? 近四十人虚立在盘古梦境的上空,心都在狠狠一颤后, 幽幽地沉入谷底, 一片冰寒。 就连素来和善的白鹤大帝, 都变得一脸冷肃。 根本无需再多看什么, 他便已然明了:他们已经落进了神祇的圈套;除元始界外, 神祇已然覆灭了下界所有的轮回, 之所以迟迟没有现身, 为的不过是迷惑他们, 让他们所有人以为祂们尚未卷土重来,于是怀抱着最后的希望,在六万年一会的荒域降临之期,登临此地;由此,一则离开了上墟无法护得仙界安全,二则成为人网中之鱼、瓮中之鳖! “真是好计策啊!” 白鹤大帝已然感觉不到半分的温度,目光从高处那一片黑压压的人影身上划过,然后落在了下方那素未谋面的神祇少棘与“应虺”的脸上。 这时,惨笑了一声。 他将目光转了回来,竟看向了非邪天众人。 “原以为凤王也算得一代枭雄,不想今日竟与宵小为伍。这一局,是我白鹤输了!” 非邪天这边的人不多。 凤王凤缺一身华袍站在最前方,黛黛一身白骨披着轻纱立在她身旁,其余非邪天的圣仙都在他二人身后。 面对着白鹤这嘲讽的目光,凤缺岿然不动。 他面上平静极了,修长的手指间那一根金色的凤翎轻轻地转了一转,只带着几分雍容地向白鹤大帝欠身,淡淡笑道:“人族自诩为万类灵长,主宰宇宙已近两个纪元。千秋万载,难道只许你人族啖我百族之肉、饮我万类之血,而不许别类算计一遭吗?” 黛黛也风情万种地向大罗天这边抛了个媚眼。 从白鹤大帝到绿叶老祖,再到碧玺仙君,面色全都难看起来。 见愁先前说“应虺”偷袭他们的时候,众人还能只当是应虺与见愁之间的私怨,但当此刻看见那“应虺”与神祇少棘站在一起时,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 再一联想入荒域之前凤缺的言语,便可知道非邪天的立场。 这“应虺”与他们一道进入荒域,是凤缺知道的。 只是,此“应虺”却非彼应虺! 简简单单,两句话的交锋,看似平静,可着实冰冷至极。 大罗天、自在天众人站着没动。 非邪天一干人等却都是退了开去,竟然同众人头顶上方那些神祇站起了一起! 祂们的面目,千奇百怪。 有的化作了人形,有的就是一团黑雾;有的没有眼睛,有的即便有眼睛也是一片黯淡。 神祇诞生于此方宇宙中。 在宇宙还是一片混沌,天地尚未分明时,祂们就已经存在,自来是伴随着宇宙的诞生而诞生,是此方宇宙最古老的种族,曾经纵横了整个混沌的荒古时代,直到 盘古破界,开天辟地! 而后发生的一切,对整个神祇一族而言,无疑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今时今日,死在此地,也不算是冤枉你等了。” 大约是看出了上墟这一行人压抑的愤怒与恐惧,在见着非邪天一干人等走过来之后,少棘便难得快意地大笑了几声,妖异的银蓝色图纹,瞬间爬满了祂的脖颈,让祂看起来,充满了一种原始的、最本初的凶戾。 “盘古老贼,费尽心力创建轮回又能怎样?此方宇宙,终究是我神祇一族所有!” 祂竟敢口称盘古大尊为“老贼”! 只这四个字,已在顷刻间点燃了众人本就汹涌的怒火! 有面容古板的道人涨红了一张脸,抬手指着少棘,便厉声怒斥:“黄口小儿,出言不逊!盘古大尊开天辟地,于此方宇宙居功至伟,岂是你可以信口污蔑?!” “污蔑?” 少棘可真不是什么“黄口小儿”了,相反,祂活过的时间,比这一群引颈受戮、待宰的人族修士加起来都要长,此刻只冷冷地笑了一声,视众人全如蝼蚁。 “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离开了元始界,没有了元始界劫罚的限制,少棘的实力,终于能在这一刻,得到完全的显露! 话音落时,他双目顿时圆睁! 那并没有几分灵光的瞳孔内,竟射出两道细细的幽蓝光华,向先前出言那道人而去。光华经行处,连空间都化回了混沌! 那道人站在原地,完全无法动弹。 纵使他有圣仙境界的修为,此刻竟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道光线向自己袭来,压得他双目突出,七孔都流出血来! 关键时刻,是一柄剑挡在了他身前! “当!” 两声并做一声,光线完全同时、不分先后地打在了剑柄上,震得剑吟激昂! 但却未将这一柄剑打穿。 甚至连那纤细的手掌都还稳稳地握住,未让此剑脱手! “砰!” 光线非但能杀掉那一名圣仙,反倒被此剑挡回,向来处倒飞,斜斜擦着少棘的眼角过去! 就像是擦过了泥沙塑像的外表。 伤处,黑气顿时浓雾流沙一般溢散出来,更衬得少棘一张阴沉的脸上,邪气凛然! “见、愁!” 这两个字,从少棘的口中吐出,实在是带了一种咬牙切齿的痛恨之感,但同时透出的还有几分掩不住的忌惮。 祂刀剑般锋锐的目光向她投去,慢慢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眼角伤痕。 过了片刻,忽地笑出声来。 “不愧是能在元始界力挽狂澜于既倒的平等王,倒没料想,飞升这上墟仙界,也还拥有这样不俗的实力。只可惜,身为人族,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到底太蠢!” 那道人真是绝地之上捡回一条命来,骇得退了三步,连道谢的话都忘了讲,已完全被少棘方才随意一击的威力吓住。 而旁人的目光,却都落在了见愁身上。 他们为少棘的实力而震骇,也为见愁方才横剑一挡时的强悍所震骇! 但见愁却只是自然地站在了前方,纵然几乎所有人、所有神祇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她也未露出半分的心虚与慌乱,反而镇定得不像是身处绝境之人,甚至还跟着笑了一声,扬起了尾音询问:“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这可巧了,见愁心中正觉有整座泰山,高大巍峨。却不知你口中这‘泰山’,长个什么模样?” 傅朝生手中持握那神钥,就站在少棘旁边。 见愁每一字每一句甚至每一个表情与动作,他都能看个清清楚楚。 只是她这时,却没有看他。 他们口中的“泰山”,当然不是真正的“泰山”,少棘又怎可能听不懂见愁眼下之意? 他嗤笑了一声:“你是想死个明白?” 见愁摇首,叹道:“我是十分明白的,只是我身后众位圣仙恐怕不明白,而你们这一群荒古遗族,也未必就明白了。” 这话说得,实在有些耐人寻味。不仅神祇一方听得皱眉,就连站在她身后的上墟众人都觉出一点奇怪。 太生疏了。 见愁说的这一句话,俨然没将自己放入“上墟众仙”这个行列里。 绿叶老祖面色平静,似乎并不怎么吃惊,但其余众人都朝见愁看了一眼,心底满是不对劲的感觉。 少棘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因为见愁后半句话已经足够吸引祂的注意力,让祂有一种被蔑视和嘲讽的错觉。 这小小人族女修,竟说她才是最明白的一个? 戾气,陡然滋生蔓延。 少棘的声音变得厚重,仿佛能从祂立足之地传到这宇宙任何一个角落里,填满寂静而黑暗的空间! “我神祇一族,诞生于此方宇宙初生之时,形成于混沌之中,自来便是宇宙的一部分!而你们所视若神明的盘古大尊,不过一区区的外来闯入者!” “若非我族一念之仁,允祂率领人族迁徙,何来你人族今日?” “可谁料想,竟是引狼入室!” “一朝开天辟地,宇宙中的混沌都分成了清与浊、光与暗,有了时间与空间,这才名曰‘宇宙’。” “这下好了,你人族落土于此,繁衍生息,我神祇一族却因混沌渐少而日渐衰弱。甚至此方宇宙还渐渐诞生出了新的规则。” “天无清浊时,一切都干干净净!” “天无时空时,此刻便是彼刻,此处便是彼处!” “天无昼夜时,一日便是永恒,朝生暮死,本是永生不死!” 话到此处时,见愁神情才微微动了动。 她终于看向了傅朝生。 虽然还是应虺的那一张脸,但此刻给人的感觉已经完全不同了,甚至不是昔日元始界那蜉蝣大妖淡淡的戾气与妖气,而是一种近乎于亘古的冰冷与沉重。 少棘显然是回忆起了对神祇一族而言最残酷的过去,声音里藏着的那恨意仿佛都要化作实质,将所有人碾成齑粉! “你们人,不过区区孱弱之辈,迁徙而来,客居于此,却妄图掌握此界规则之力!盘古老贼更是狡诈阴险” “远古时,我神祇与你人族开战,祂做了什么?” “祂竟然杀了我族派去议和的使者,杀了我神祇一族最强的领袖,更借机创建了六道轮回!将我一族无数神祇投入轮回之中!从此以神为人,以人为神,交混两族!更有甚者,生造出蜉蝣一族,永困于末道!千秋万载,朝生暮死,再无得道之机!” “今时今日,不过是让你人族恶果自尝罢了。” “你等想要恢复轮回,唤醒盘古;我族却要倾覆轮回,送祂永寂!” 完完全全对立的双方,不可能存在任何转圜的余地! 上墟众人听了这一番话,只觉这少棘是颠倒是非黑白、含血喷人,便有人又要站出来责斥。 只是见愁要快得多。 从头到尾她都听得很平静,所以在少棘话音刚落的时候,便已经轻松地接上了话,只道:“当年率先挑起战祸的到底是哪一方,怕还有得商榷。不过有关六道轮回与蜉蝣一族之事,我听你的意思,竟也全是盘古的罪责?” 她旁的不挑,居然专挑了这一条? 少棘的眼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祂这时并不敢转头去看傅朝生,怕自己落出破绽来,但面上却毫无半点心虚,用一种极有压迫力的目光注视着见愁,反问道:“怎么,不敢相信你等视若神明的盘古大尊做得出这种事来吗?” “这倒不是。” 完全出乎少棘的意料,见愁竟然轻飘飘摇头否认了,一点都没有要为盘古辩驳的意思! 她身后顿时一震耸动。 但见愁并没有回头看他们。 她只是在虚空里,如履平地一般,迈出来几步,站到了一个中间的位置,才重新看向少棘,淡淡回问:“两族的恩怨,时隔太久,若想要厘清实在困难,我也懒得去厘清。只是这蜉蝣一族的事情,在元始界却能窥见些端倪,尚可探讨。只是我怎觉得,你方才所言,与我之所知,相去甚远?” “你什么意思?” 少棘已变了脸色。 周遭所有神祇看向见愁的目光更是不善起来。 为首的乃是神祇一族说话十分有分量的十位元老,通身皆裹在一身黑色的斗篷下,连面目都模糊不清,可祂们身周的黑暗却迅速蔓延开来。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场中响起,是对见愁道:“人族的小姑娘,你话中有话。” 见愁觉得有意思。 神祇,人族 有什么两样么? 在她看来,不过是存在的形式略有不同罢了。对此方宇宙而言,世间无有主客,天地无有正邪,清便是浊,明便是暗! 在脚下那梦境的深处,谢不臣还在同月影死战,但在这种存亡的关键时刻,谁也注意不到了。 见愁向那苍老声音的来处看了一眼,也懒得询问对方身份,只依旧对着少棘道:“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怀疑了一下,到底谁在信口雌黄罢了。你神祇一族,口口声声称是派了使者前去议和,可这一场征战不是你神祇一族自危之下挑起的吗?若我猜得没错,这所谓‘议和’的使者,便是你口中为盘古所杀又投入轮回、困于末道的蜉蝣‘暮死’。如此说来,你神祇一族上上下下,都该对这一位本该永生的‘暮死’尊敬有加?” “” 脑海中忽然就掀起了惊涛骇浪,少棘的脸上无尽阴云闪过,几乎已经能猜到见愁下一句是什么了。 果然,她看着他变幻的神情笑了出来。 只是那里面,是满满的讽刺! 不需少棘接话,见愁已将准备好的话都抛了出来:“在元始界时,你我曾有数面之缘。八方城一役,少棘大人力能通天,竟从元始劫罚之下逃生。那时候,由蜉蝣一族愿力化生而出的大妖,也就是我这一位朝生道友,也在战中。他虽不是当年的暮死,可也算是你同族了吧?可我怎么记得,当时你少棘非但没有对暮死的半分尊敬,也没有半点对同族的客气,甚至还口称他为‘神祇的叛徒’‘人族的走狗’,说什么‘数万年过去也没改’之类的。难道,是我记错?” 傅朝生就立在那盘古的头颅之上,在初听见愁提起蜉蝣一族时,手指便轻轻颤了一颤,而待“朝生道友”四字一出,却觉痛彻。 目光抬起,瞳孔里便倒映了她的身影。 他依旧没有说话,除了抓在手中的那一枚神钥透射出几分危险的感觉外,整个人都好似不存在一般。 可见愁的目光,偏偏投向了他。 于是上墟众人便都知道她方才言语中那一位“朝生道友”指的是谁了。 神祇一族那边,却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见愁这一番言语竟然已近乎将他们拆穿! 十位元老的目光,都在这一刻看向少棘。 无疑,这样的差错是不应该出现的。 少棘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但想起傅朝生在来到上墟后重归于神祇一族时的种种,便有恃无恐起来:“那又如何?你之所言,都是我神祇一族族内的恩怨,轮不到你一小小的人族修士来置喙!” 轮不到? 见愁眉梢微微一挑,竟没动怒,只道:“你说轮不到便轮不到吧。只是可怜了当年的暮死,出于神祇,亲近人族,却被自己同族利用,假借‘议和’的名义,派他前去叩开了元始界的防御。最终连个体面的死法都没得到,不仅被盘古投入了六道轮回之中,还被这一群忌惮祂不死或返生回来寻仇的同族,改入六道之末,散成蜉蝣一族,从这天地宇宙‘至伟’成了‘至微’!” “找死!!!” 若说她先前所言,众神祇还能忍耐,及至此刻便已算是被见愁这一番言语踏破了忍受的底线! 不待那十位元老出手,少棘一条手臂已化作了长戈! 千足蜈蚣的虚影顿时闪现! 只是根本还没等这黑色的长戈劈到见愁眼前,见愁已轻轻一弹指,简直像是弹开一粒灰尘般随意,便将其弹开! 看似一弹指,汹涌而出的却是一片海! 整个荒域都为之颤动了一刹那! 少棘根本反应不过来,就已经被这一弹指之力打中,长戈竟应声而毁! “啊啊啊——” 祂的长戈,便是祂千足之一! 自诞生以来,也就是当年长夜中大战时曾受过重伤,这一时哪里能忍? 祂整个身躯都倒飞了出去! 人形已难维持,重新化作了见愁曾在元始界时看过的那一片巨大的黑色阴云!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上墟众人全都骇得头皮发麻,而原本将下方上墟众人包围的神祇们,更是一阵悚然!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神祇一族中战力也排得上前列的少棘,竟撑不过这女修一弹指之力!!! 她立在中间,却连看都没看少棘一眼,而是望向了傅朝生,低低一叹:“朝生道友” 那应虺的皮囊,终于如烟云般从他身上散去。 她站在旁人的视线里,他却站在她的视线里,一时竟生出几许荒谬和茫然来。 傅朝生回望着她,寂然无言。 见愁只问他:“你明知神祇一族亦不能容你,为何还要回去?” 傅朝生当然是记得少棘当初那些言语的。 只是后来都没有所谓了。 他本也不是在乎这些的人。 此刻,只回道见愁道:“我为我自己。” 为他化生最初的执愿,为蜉蝣一族的命数,为彻底倾覆轮回,而盘古不死,轮回难灭。 为自己。 他的回答,让见愁心底复杂的一片。 她想起了不久前在盘古梦境中时,他愤怒不解且受伤的眼神,也想起了那种无法对人言说的、举世为敌的孤独。 这一刻,隔着虚空,见愁摊开了自己的手掌,遥遥向他伸去,只平淡道:“过来。” 这时,不管是神祇一族,还是上墟众仙,都嗅出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傅朝生也怔住了。 眨了眨眼,眸中竟闪过几分荒谬之感,可心底里另一道声音却无视了他所有的理智,回荡不休。 “要么你能杀了我,要么,便同我一起。” 见愁伸出的手,没有收回,更没有半分的晃动,微沉的声音却能勾起一些藏在人心中的久远回忆。 短暂的一刹里,她眸中掠过了千秋山峦、万载川流。 一线天,便静静蛰伏在她眉心里。 可出口的话,却褪去了刀光剑影,只留下那么几分含着笑意的淡淡缱绻:“过来。我的剑,不愿向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0.第580章 裁决者 过来。 我的剑, 不愿向你。 这话一出, 众人第一时间的反应是,什么意思?待得脑海中想法一转后,又迅速变成了:什么关系? 在此时此刻的情境里,她竟完全无视了周遭所有人。 上墟仙界这边众人对望了一眼, 心竟都悬了起来;神祇一方却是阴霾涌动, 已经从见愁这一句话里感觉到了明显的威胁。 然而这话并不是对着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说的。 这一句话,只是说给傅朝生听的。 两人之间这一段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在这黑暗的虚空里, 她向他伸出来的手掌却纤白若雪, 让人一望心惊。 傅朝生久久地伫立, 想到当年闻道而生的时的相遇, 想到后来驰骋极域的并肩, 也想到她骗自己,说他仅仅是欲, 不是情 同时想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但一切纷繁的东西闪过, 最终回荡在脑海的, 只有自己决然离开元始界时, 对她说的那一句“刀剑相向”, 还有当年在明日星海, 见愁对他说, “便请朝生道友, 永远不要给我站在旁人那边的理由”。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撞在一起,她坦然而平和,身上褪去了自来到这上墟后便总长随着的疏离冰冷,注视着他的眼神里,是毫不保留的信任。 傅朝生便觉得自己真是要疯了。 因为他竟想要走过去,走到她身边去。 垂在身侧的手指紧握,傅朝生紧抿了嘴唇,喉结微微地一滚,终于还是开了口。 声音有一分微不可察的涩然。 “你不骗我了吗?” 他生来便是这天地间蜉蝣所化成的大妖,因一族的执念而生,妖性邪戾之余却也单纯。 尤其是对见愁。 他的生命在这世间存在了多久,便认识了她多久,从未想过这样一个人会欺骗自己。 过往的伤痕,都在这一刻掠过他眸底。 见愁忽然便变得沉默了些许,但并未因此就收回了自己的手来,只第三次向他开口:“过来。” 傅朝生终于还是发现,自己无法拒绝她。 他放弃了获取自己想要的答案,又或者那个答案在听到第三遍“过来”两个字的时候,便已经在他心中。 抬步,他向她走了过去! “傅朝生!” “你想干什么?” 神祇一方立刻就有人喝问出声。 但傅朝生没有搭理。 见愁看着他来到了自己的面前,终于一笑,只道:“神钥给我。” 傅朝生凝视她,想问自己能否相信她。 可是 若连见愁都不能相信,在这世间,他还有谁能信任呢? 所以,几乎连一刹的犹豫都没有,他向着她摊开了自己的掌心! 那盘古神钥,便如一截兰芽般,静静散发着华光。 这一刻,所有神祇毛骨悚然! 祂们哪里想得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一幕? “神钥!!!” “找死!” “住手!” 强烈的不祥的预感,在祂们心中升腾。 盘古神钥如何紧要,他们实在是太清楚了!唯有此物能打开盘古的祖窍,将其封锁于内的神魂唤出,如此才能完全将其杀死,彻底倾覆轮回! 现在见愁不仅将傅朝生诓了去,竟然还要盘古神钥,如何能忍?! 一切只在顷刻之间! 阻拦与呵斥的声音响起的一刹那,已有数十道攻击同时落下! 一半砸向傅朝生,一半砸向见愁! “轰隆隆!” 恐怖的震响,简直要直达宇宙的深处! 铺天盖地的黑暗,如同潮水涌动。 混沌之中,是属于此方宇宙最原始的力量,能一切分明的界线模糊,甚至溶解到最远处的模样。 它们都是看不见的。 但在这一刻,却让所有感受到的修士倒吸一口凉气,为神祇一族得天独厚的力量所震慑! 整个世界,一下就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彷如万丈雷霆灭顶落下! 但在这一切就将倾覆的刹那,见愁竟然没有往后退一步,反而是从容地踏前了一步,先将傅朝生掌中那一枚神钥拿在了手中,才踏前一步! 眉心中一线天半寸红痕鲜艳欲滴,眨眼便化作了手中剑! “铮——” 清澈的剑吟在震荡的力量里变激昂! 凛冽的杀意,变得毫不保留! 那是一种更胜于神祇的磅礴,幽深的双目中似有一千一万道幻影闪过,而剑影亦有千千万万重! 她根本不是在防御,而是在反击! 一线天瞬间从三尺变作六尺,剑脊上一道血线,竟化作血河流淌! 是血河,也是剑河! 众人眼前竟忽然出现了一幅奇丽的画面,是见愁挥出一剑,剑化作了血色的长河,以一种一往无前的姿态,向这天地间压进的黑暗流去! 在所有人的意识里,黑暗本该无形。 但在这一刻,所有的黑暗竟都在这一剑之下溃散! 这荒域周遭的虚空里,本围着数不清的神祇,各自披着黑袍,如同看笼中困兽一般俯视着众人,此刻却被见愁这一剑硬生生撕出了一条缺口! “嗤拉!” 剑气荡过,触者非伤即死! 数十名神祇在为那剑气集中的瞬间,痛苦地惨嚎出来,是完全没有想到,见愁在同时面临这众多的攻击时,竟还能做出反制! 而且这力量 与他们一模一样! 都源自混沌! 万类自混沌生,也终将归于混沌,神祇号与宇宙同生,但若陨落,最终也将归于宇宙去。 见愁的力量,与他们没有高下之分。 有的,只是强弱之分! 可怎么可能? 凭这区区一名人族的女修,机缘巧合之下修炼出混沌之体也就罢了,可她竟还拥有比神祇一族更强的力量! 他们已经存在了这整整三个纪元,见愁才有多久? 不可能 绝不可能!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不符合此方宇宙运转的规律! 先前动手的数十名神祇,全都遭到了那剑力的反扑,重者垂死,轻者亦被击落向后方无尽的黑暗里。 其余神祇岂能坐视不管? 更不用说此刻至关重要的盘古神钥都到了见愁手里! 没有人敢掉以轻心他到见愁那边去! 一击不成,反而被见愁反击有所折损,其余先前还没来得及反应的神祇,都被激怒了。 他们的攻击,随后便起。 但在过去的这片刻间,见愁已经直接拉住了傅朝生的手,将他拽到了自己身后,同时双目已猛地一睁! “嗡!” 竟有纯净如琉璃的金光自瞳孔深处迸射出来! 转瞬间的变化,来得比神祇的攻击还要快! 这虚空,忽然沸腾。 一片庞然的虚影,在她睁目的瞬间,出现在了她身后,飞速的旋转,看那模样,是她昔日修炼的八部天龙道印! 然而这一刻的道印,看上去却全然不同于昔日。 图印的八方,再没有八部众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八道女修的身影。 有的持剑,有的持斧,有的正对着众人,有的垂眸谛视,有的看上去像慈悲的神佛,有的看上去却是狰狞的恶鬼! 在它们出现的瞬间,所有在场之人便立刻辨认出来:这八道身影,道道都是见愁自己! 原属佛门的八部天龙,此刻看上去一半神一半邪! 而且初现时在见愁背后,眨眼便沉落下去,竟被见愁踩在脚下! 劈手一掌打出,是神明! 反戈一剑斩去,是邪魔! 一道一道厚重的黑影向她扑去,但凌厉的攻击所换来的,只是成倍的反击。 用多快的速度袭来,便用多快的速度崩碎! 一剑一剑,一掌一掌! 完全视旁人攻击于无物! 绝对碾压层级的力量! 明明与神祇相比,人族才是蝼蚁,然而此刻与见愁相比,神祇才是蝼蚁! 自宇宙诞生以来,祂们从未体会过这种被人压制的感觉,就像是一只小小的虫子,被巨人一指头按下! 动也动弹不得! 无论如何哀叫,如何绝望,如何反抗,都无济于事! 所有的攻击都只像是泼出去的水,水干了,一切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竟然完全无法触及见愁分毫! 真是不打则已,越打越是心惊。 就连并不很能体会人族诸般心境的神祇们,都在这一刻生出了几分完全盖不住的恐惧与震骇! 因为这种力量,祂们往日只在盘古身上见过! 这名人族女修,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一名又一名神祇,在她无情的剑下化为飞灰,逝去的同族,终于让祂们被愤怒冲掉的理智回归。 “刷!” 又是一道血红的剑气,混着琉璃金光,划破黑暗,永远地带走了一名神祇。 所有人终于安静了下来。 所有来得及出手的和还想要动手的,都感觉到了一股凉气从祂们四肢百骸每个角落窜出来,冻住了他们接下来一切的举动。 上墟仙界一干人等更已是说不出话来。 直到这个时候,众人的目光回到见愁身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从始至终,她都站在自己动手前所站的那个位置上,没有移动哪怕半步! 既不靠近神祇,也不靠近上墟。 甚至,在这一番杀戮过后,她面上的神情都是最初的平静。 持剑而立,不偏不倚! 就像是一名 平等公正的,裁决者! 这一刻,终于有人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只是这想法太过可怕,竟让人不敢宣之于口。 傅朝生从始至终都没有动手。 见愁站在了他的身前,一如他先前偷袭谢不臣时,她持剑站在他的面前。 可这种感觉是不同的。 因为他知道,背对着谢不臣的时候,是她防御最强、最警惕的时候,而背对着他的时候,她不设半分的防备,只将自己全副的心神,放到了眼前的战局上。 金色的图印,庞大极了,就在见愁的脚下,缓慢地旋转。 谁说,人族与神祇之间,只有两种立场呢? 只要她还站在这里,便是第三种! 森然肃杀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甚至也扫过了上墟那一群对她此举惊疑不定的修士,只平静问了一句:“还有谁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1.第581章 神钥 不想讲道理, 或者道理讲不通的时候, 诉诸武力往往是最快、最有效的一种方法。 无疑,见愁的武力已经能达到这种效果。 在见识过那种完全碾压级别的非人实力后,还有谁会想与她作对呢? 整座荒域,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所有人都在恐惧, 都在好奇, 一则想知道她拿盘古神钥干什么,二则困惑于她的立场。 唯有负剑生,此刻只觉了然。 他望向了正站在见愁身后的傅朝生,心里只道一声:原来是个这样的人。 这天下的事情, 仿佛总是有正有邪, 有好有坏。不管是正是邪, 是好是坏, 又总是要人选一边来站。 只要选好了立场, 便融入了某个群体。 从此以后, 说的话变得有人认同,做的事也不再孤独。一切的一切, 不必思考, 随波逐流, 这一生便可慷慨激昂、少有痛苦的度过, 而不必挣扎于左右两端, 将自己逼入绝境。 从荒古到今古, 从神祇到人族, 不管是当年发生在长夜里的大战, 还是人族这万万年的历史,都在向所有人表明一个道理—— 那就是,站在中间的人,大多没有好下场。 因为左边的看他是右边,右边的人看他是左边。 强如神祇暮死如是。 今日的见愁,将来也未必不会步祂后尘。 可“我”便是“我”。 既不想站在左边,也不想站在右边,既不去顺从谁,也不需要谁来顺从。 没有谁规定一个人必须站在哪边。 甚至没有谁规定一个人必须站着。 只要想,只要有面对的勇气,只要有足够强的、既不被左边打倒也不被右边打倒甚至不被所有人打倒的实力! 而她,现在就有! 一句话过后,没有等到来自任何一方的异议。 见愁只觉平淡。 所有人这般的反应都在她意料之中,毕竟向生畏死是这天地间所有有意识之存在的本能。 他们不会找死。 所以她慢慢地垂了眼帘,终于能在这一片诡谲的静寂里,打量起自己掌心这一枚神钥。 名曰“神钥”,可实际上不过是盘古的一缕神念。 它呈现出深深浅浅的紫色。 小小的一芽,无需催动,便仿如能感受到周遭气机一般,在一片小小的范围内散射出光华来,像镜面,像水波,也像一团浓重的雾气。 只在感受到它气息的刹那,见愁便想起了九曲河图上被自己抹去的最后两行字。 她抬眸看了傅朝生一眼,只道:“在这儿等我。” 傅朝生竟觉自己能猜出她要做什么来。 因为,往日阴阳界战的时候,她问过他一些对人族本身而言,足够奇怪的问题。 他没有阻拦,只站在原地,看她从自己身旁走过。 这一个刹那,看清楚她方向的所有人,全都心惊不已! 她竟是托着这一毫紫光,向盘古眉心而去! 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神祇一方原以为她夺去神钥是想要将其毁去,或者妥善的保存起来,绝不会就这样贸贸然打开盘古祖窍。 可见愁的行动,出乎了祂们所有人意料! 但先前为见愁一弹指急退受伤的神祇少棘,却在这一刹间,想起了昔年与见愁交战时,某一至关重要的细节,眸中异色顿时划过,竟然没有上去阻拦,而是静观其变。 上墟仙界一干人等对这神钥之事知之甚少,倒不知此物究竟有何用途,但他们却清楚地知道,轮回乃是盘古大尊创立,若依先前见愁所推断,大尊只是在大战后沉睡,而并非真正地陨落,那这一枚神钥很有可能便是个中关键。 难道是要用以唤醒大尊? 这念头从众人脑海中一闪而过,然而他们很快就注意到了神祇那一方竟也没有出来阻拦。 情况似乎不对 看上去,就好像是见愁即将做出的某个举动,正是祂们所期待的一样! 白鹤大帝眉头一皱,直接断喝了一声:“见愁小友且慢!” 然而见愁充耳不闻。 她完全听到了,只是现在谁说话也不管用。 脚步未停,照样向前方走去! 上墟这边的修士,立刻嗅出了几分惊心动魄的味道。 关键时刻,哪里还顾得上许多? 白鹤大帝断定见愁持着那一毫紫光去向盘古眉心的举动有极大的不妥,掌下一抬,竟有一柄瓷白的长剑自他袖中飞出,便要前去阻拦。 可就在他飞身而去的那瞬间,一片苍绿的叶,毫无半分预兆地出现在了他身前! “嗤拉!” 他下意识引剑一划,整枚叶片便已被划成两半。 然而浑厚的力量也在叶片破碎的同时,向着周遭,向着出剑的白鹤大帝撞去! 他先前疾行之势,顿时被打断! 那叶片落下,光华散去,出现在众人眼前的,竟是方才还立在白鹤大帝身边的绿叶老祖! 激荡的气流,吹拂起她的绿袍。 两枚破碎的残叶落到她指间,顷刻又聚合到了一起,变得完好无损,仿佛刚才根本就没有被白鹤大帝一剑斩破过一般。 这一时,白鹤大帝真是惊怒交加,实在不明白,冷声道:“绿叶,你这是什么意思?!” 绿叶老祖在心里面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心想这盘古荒域的事情就是麻烦,到处都是不省心的幺蛾子! 但这都是在心里骂的。 表面上,她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也没什么意思,就随便出来,瞎搞搞。” “” “” “” 上墟众人早已经知道她从不走寻常路的作风,可也一向觉得,在这种大事上,绿叶老祖还是十分靠谱的。 谁料想她竟然说出这种话来! 瞎搞搞,天知道她这一顿瞎搞是要搞谁啊!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气得说不出话来! 而在这一打岔的时间里,绿叶老祖背后的见愁,已经是来到了盘古的眉心处,轻轻地一松手。 一毫紫光,顿时飞出! 在这一刹,整个荒域都好似感知到了它的气息,竟轰然震荡起来,高山倾颓、大地塌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2.第582章 眼 “轰隆隆” 整座荒域之下, 好似有什么蛰伏着的巨大怪物, 就要苏醒。 连带着漂浮在其上方的盘古梦境,都跟着摇晃、扭曲起来,仿佛被人撞碎的湖面。 梦境中的谢不臣与月影,尚未分出胜负。 对月影来说, 这实在是奇耻大辱。 他虽因千年前第一次阴阳大战折损了六七成的实力, 可总不该连一个谢不臣都对付不了! 然而眼前的事实是,他不仅对付不了对方,甚至还被对方彻底牵制住了。 每一名修士,都有自己能力的极限, 也有自己变化的极限。当交手的时间长到一定地步, 所有的能力都会展露在对手面前, 所有的变化也终究会穷尽。 这种时候, 便是最危险的时候。 因为, 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否暗中留了一手。 谢不臣便是能带给人这种压迫感的强大对手。 他修为倒不见得有多高, 可手中所使用的这一把尺,实在有说不出的诡谲。分明看着像是实际存在, 然而真当他与谢不臣交上手时, 却又觉得此物时而实时而虚, 变化万端, 捉摸不定。 这一把尺的深浅, 竟连他也看不透! 谢不臣不过一才飞升上墟数十年的修士, 甚至那三滴香都还在自己的手中, 他怎么可能拥有如此强悍的实力, 又去哪里寻来这样可怖的一把尺? 下方荒域中不断发生的状况,牵动着月影的心思,也让他对自己眼下被区区一个谢不臣拖住的局面,越来越焦躁。 这种焦躁,终于在那一毫紫光从见愁掌中飞出时,达到了顶点! 这该死的女人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他近乎于暴怒。 只恨自己当年在极域时,竟未能预料此刻所发生的一切,否则早在她尚弱时便将其一掌击毙! “啪!” 焦躁与暴怒,导致了分神,在他担心下方荒域状况的时候,那一柄墨黑色的窄尺已如剑打来! “轰!” 方才才被月影祭出的一轮明月,竟被打了个粉碎! 激射的华光如碎裂的白玉,从谢不臣冰冷肃杀的颊边擦过,留下一道锋锐的血痕! 哪里还看得出往昔淡漠贵公子的模样? 此刻的谢不臣,带着满面霜寒的杀意,如同走到绝路放手一搏的困兽,又仿佛已杀红了眼的屠夫! 而在整片荒域的周遭,世界早已陷入一片的黑暗。 不管是在上墟仙界,还是在三千下界,天地间再无一丝光亮! 元始界,十九洲大地上,凡人们惶恐地跪在地上哭喊成一片,修士们也半点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惊惧地望向天外;甚至就连上墟三天,都充斥满惨怛的哀嚎! 简直是一场浩劫! 在荒域开始震荡的那一刹,无数乱石甚至是碎裂的大地,便从这一片庞大之中坠落,在混乱的星流里,穿过冰冷的虚空,砸到那无数的星辰上! 许多人来不及反应,便已同星辰一道埋葬。 有大火在黑暗中烧了起来,可却见不到半寸火光,只烧得人在火中惨叫,不一会儿就没了声音 但这一切,对荒域来说,似乎仅仅是一个开始。 就好像是一名巨人即将苏醒,动了动身躯,抖落满身的尘土一样,荒域还在颤抖。 那一毫紫光,眨眼已飞得近了。 “嗡!” 在它飞到距离盘古大尊眉心仅剩下一丈距离的时候,天地间忽然响起了一声嗡鸣,竟有一座巨大的深紫圆盘出现在祂眉心位置。 而后迅速旋转,成了一片旋涡。 庞大的拉扯之力,从中心向周遭蔓延,迅速将那一毫紫光吸了进去。 神钥没入的刹那,旋涡也一下向内坍缩! 就像是坍缩进了人心底! 这一刻,整座浩瀚无垠的宇宙,都好像听见了这磅礴的声音!沉默在黑暗与冰冷中的星辰们,齐齐发出了颤鸣! 一声连着一声,一声高过一声! 山呼,海啸! 撞击着人的耳膜,也撞击着人的魂灵! 然而当他们想要抬手捂住耳朵、护住脑袋的时候,才惊异又恐惧的发现:天地间哪里有什么声音? 一切不过是他们的错觉。 旋涡是静寂的,宇宙也是静寂的,他们所能听见的,只有自己渐渐急促的呼吸声! 连接着荒域与梦境的那一缕白烟,在神钥彻底没入盘古眉心的一刹间,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众人头顶上这一片梦之国,也飞快地变化了起来。 仅仅三个呼吸过后,便如沙城一般,开始了缓慢的崩毁! 苏醒! 是沉睡的盘古正在苏醒! 是那一枚神钥正拽着祂从梦中醒来! 在那梦境崩毁过半的时候,这漂流在宇宙中的荒域、沉睡了近两个纪元的盘古,终于睁开了双眼! “咔嚓嚓!” “哗啦啦!” “轰隆隆!” 祂那两只原本凹陷成山谷的眼眶里,生长了成千上万年又不知死于何时的无数树木翻倒折断,万顷平湖卷起波澜如一道高墙般向虚空里涌去,堆积在祂眼皮上的丘陵与土石齐齐翻了个个儿! 所有人,包括神祇,都在这一刻退远了,为这盘古睁眼瞬间的威势而心惊胆寒。 可下一刻,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竟然不是一双眼! 而是两枚大到可怖的、漆黑的眼洞! 就像是白骨骷髅脸上那空荡荡的两只眼眶! 半点没有众人想象中的浩然巍峨,反而透出一种令人压抑、忌惮的凶邪! “不,不对!” “不对——” “醒的不是盘古大尊!!!” “梦境尚在!” 已经有人用最快的速度反应了过来,顷刻间想起了他们头顶上正在崩毁之中却尚未崩毁完全的梦境,一下惊怒交加地大喊了起来,同时将燃满了怒火的目光,投向见愁! 可此刻的见愁,哪里能察觉得到? 在轻轻松开五指、任由那一毫紫光从自己掌中飞出的时候,她全副的心神便已经完全投注到了眼前! 在看见这两只空洞洞、黑漆漆的眼时,她双目中出现的,非但不是惊恐,反而是一丝笑意。 这两只巨大的眼,初现时只覆盖盘古的两边眼眶,然而仅仅在片刻之后,便迅速扩散开来,像是浸染的浓墨,又像是邪气的黑暗。 那种感觉,令人毛骨悚然。 丝毫不亚于在黑暗中伸出手去,却摸到了无数粘腻的、蠕动着的虫子! 很快它们就已经相互接触,从两头收缩,朝中间聚合,眨眼便吞没了先前那深紫的旋涡,化作了一只巨大的眼,在盘古的头颅上睁开! 像是打开了洪水的闸门! 一瞬间,众人耳旁有浩荡的怒吼呼啸而过! 整个从未有人族参与的、已然过去的荒古时代,就这样以一种强悍而诡谲的姿态,扑面而来! 它硕大无比,漆黑无光,凶邪凛然! 正如先前上墟修士所言,这哪里是什么盘古,分明是神祇的阴谋,一尊绝世的妖邪! 周遭无数神祇,在看见这一幕时,先前紧绷的神经就已经放松了下来,陷入了狂喜。 少棘更是忍不住地大笑起来! 笑上墟太弱,笑见愁太蠢,笑他们不自量力,还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哈哈哈哈,天佑祖神!” “见愁啊见愁,纵你再强再狠,又怎能料到,在祂盘古的头颅之内,不仅有祂沉睡的神魂,更囚禁着我神祇一族无数无辜陨落同族执念所熔铸的祖神?!” “我等寻神钥,为的便是此刻!” 盘古的神魂沉睡了,可神祇一族的祖神却未沉睡! 三个纪元以来陨落的神祇,都拥有着共同的执念,那便是—— 杀死盘古! 所有在它们形成之初,便集聚在盘古的头颅之中,只是偏又困于盘古沉睡的禁制,既无法得出,也无法伤害盘古神魂。 但在见愁打开祖窍的这一刻,一切都悄然改变! 在祂笑声传开时,这出现在盘古额头上的无神巨目,便已向着盘古整颗头颅吞噬而去! 少棘的神情,变得快意无比。 祂想起了当年在雪域圣山之上的那场交战,邪气的面容上便出现了几分恶毒与狡诈,竟向见愁狰狞一笑:“你的死期,到了!” “死期?” 见愁眉梢一挑,念了一声,只将目光收回,投向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少棘,凝视着他。 然后当着他的面,在他注视之下—— 向自己眼角伸出手指! “你指的是这个吗?” 修长的食指压在狭长的眼尾之上,瞳孔中却好似有金色囚笼一闪而过,一道细细的黑线,从深处游荡而出,被见愁两根手指死死的掐住,拽了出来! 完全是条活物! 像是一条蠕动的黑虫! “怎、你怎么可能——” 这一幕在旁人看来可能只有几分触目惊心,可落在少棘的眼中,便掀起了惊涛骇浪! 祂完全反应不过来! 见愁竟然知道这东西的存在,甚至此刻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直接将其拽出! “区区邪祟,雕虫小技,也指望能乱我心神、取我性命?”见愁冷漠地嗤笑了一声,同时,目光已重新投落到那一只巨眼之上,杀机涌如狂潮,“实不相瞒,这一日,我也等久了!” 言毕,竟轻轻松了手指。 那一道活物似的黑线,便像是溯游的鱼儿一样,直奔巨眼,急投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3.第583章 一切我,一个我 不管是见愁的反应, 还是此事的发展, 都完全超出了少棘最初的预料,以至于祂虽在这电光石火间明白自己恐怕才是中计入套的那个人,可已然补救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根本没有阻拦的机会! 那一道细细的黑气, 去得实在是太快了。 它与祖神巨眼本来就同根同源, 甚至可以说它本身便是这一只眼的一部分。当年见愁在雪域鏖战中,只因破开了时空的长河,向这一只巨眼窥伺了那么一个刹那,便被此物侵入眼中, 受伤失明。 待复原之后, 眼前便蒙上了一层阴翳。 直到后来取得一线天、与曲正风一道前往极域, 这一层阴翳才消失不见。 可这所谓的“消失”, 也不过是隐藏起来罢了。 它依旧蛰伏在见愁的眼底、眉心! 只是那时候的见愁修为不足, 对此还没有足够敏锐的感觉, 竟让这秽物附在自己眼眸之中,直到渐渐参悟了九曲河图, 才真正意识到它的存在。 她并没有直接将其毁灭。 相反, 冷静下来思考, 就大略明白了此物潜伏于自己眼中的意义:见一切她所见, 闻一切她所闻, 察一切她所想, 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散恶念、凶念、邪念, 以悄然影响其附身之人的闪念、纯念、真念, 使其暴戾嗜杀,不容于世。 若直接将其毁去,固然不费吹灰之力。 可那时她尚且不知道那巨眼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更不知这东西具体是在何处,贸然毁灭此物只怕打草惊蛇,所以干脆不动声色,全作不知,而暗中研习阵法,立禁制囚之,使此物不乱己心、为己所控。 如此,才一直留到了今天。 而现在,便是它派上用场的时候。 落叶归根。 这一缕黑气,倏尔钻入巨眼之中,细得像根牛毛针似的,眨眼便消失不见。 可周遭所有神祇,都在方才那一瞬看了个清楚! 在钻进去的那一刻,这一缕黑气的尖端,竟然透出了一毫幽微的金光! 若放在平时,谁都要以为这是错觉。 可此时此刻,满世界都是沉沉的黑啊,更不用说这一缕黑气与这祖神之眼本身了。 虽只一毫闪烁,却利得像柄刀! 见愁留了它四百余年,在参悟九曲河图之余苦心钻研,早已经将这一缕黑气参透了,还在上面动了手脚。 而这一缕黑气,与这蛰伏在盘古荒域深处的巨眼,同根同源。 悟透了一,便悟透了二。 在看见那一只巨眼对此没有丝毫防备,直接接受了黑气的融入时,她便毫不犹豫飞身后退! “轰隆!” 几乎同一时间! 那一只巨眼所蔓延开的一团黑气,竟猛地向外一炸!阴云似的黑暗朝着周边扩散开来,立刻就覆盖了先前见愁立足的虚空。 然而仅仅片刻后,便疯狂地向内回收! 像是被扎中了,扎痛了! 它竟陷入剧烈的挣扎之中,疯狂地蠕动起来,在方才金光没入的地方,竟有很大的一团都被染成了金色! “那是什么” 神祇们先前只觉胜券在握,又因知道祖神就蛰伏于盘古头颅之内,所以都与少棘一般,认为见愁死期将至,再强也无需忌惮。 可眼前发生的一幕,让祂们由衷颤抖。 “祖神只是一念,怎么可能会有反应?!” 它只是无数陨落神祇们的执念所化,生只为杀盘古,不知苦,不知痛,甚至可以说它不知道除却盘古以外的一切,更不会对周遭发生的事情做出任何反应! 然而见愁的这一毫金光,却像是从高空投落的一颗巨石,打破了平静的深湖! 越来越多的金色出现在黑暗中。 祖神之眼的反应也越来越剧烈! 看似漫长而煎熬,实则不过短暂的一弹指! 金光如沸,忽然聚合! 整团先前已经散开来意欲吞没盘古头颅的黑气,一下重新朝内收束,竟然变回了最初出现时那一只巨眼,盘踞在盘古眉心。 可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了。 神采! 那原本漆黑空洞的眼中,竟然出现了神采! 被那一毫金光带去的金色,在它重聚之时,形成了它变化的瞳孔,真正地看见了外面的一切,由此收缩起来。 点睛之笔啊! 所有上墟的修士,都反应了过来。 见愁方才那一毫看似不经意的金光,就像是人在作画画出活物时的最后一笔,只淡淡的这么一抹,便赋予了整幅画生命,让这原本没有感知的“祖神”,被点化,被赋予灵敏的感知与自主的意识! 神祇们见状,哪里能不知道事情不妙? 祖神出现了感知与意识,便意味着它能察觉到周遭发生的一切,意味着它会对一切落在它身上的攻击做出反应,更意味着 见愁可以牵制它,阻止它吞噬盘古! 那漂浮在荒域上空的梦境,依旧在崩溃,而且速度有越来越快的趋势! 这意味着盘古正在苏醒! 梦境彻底消失的那一刻,便是盘古彻底醒来的一刻! 若真等到那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神祇们终于彻底被激怒了。 纵然因为先前傅朝生的事情已经与见愁交过了手,知道这女修实力恐怖,可此时此刻决不能任由她牵制祖神。 对祂们而言,这无疑是坐以待毙! “杀了她!” 阵列于最前方的十名神祇一族元老,深黑色的衣袍在虚空里鼓荡,竟一道向见愁扑了过去,同时下达了攻击之令! 所有蛰伏的黑暗,顿时倾巢而出! 见愁眉头皱了皱,正觉不耐。 但还不等她返身应对,便有一道遮天的黑影覆盖而来,在那无数神祇攻击到来的瞬间,挡在了她的身后! “轰隆!” 就像是席卷深海的巨浪,一下撞在了绝崖之上! 一切磅礴的攻击都撞在了这一片黑影之上,猝不及防,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撞了个粉碎! “傅朝生!” 根本不待这一团黑影化形而出,仅仅根据这气息,所有神祇便已经判断出了他的身份,惊怒交加之下,终是将同族那点最后的面皮都撕破了。 “当真是一点也不变哪!” 到底还是神祇的叛徒,人族的走狗!” 两个纪元以前,是暮死; 两个纪元之后,是朝生。 就好像用一团泥巴捏成了一个人,又将其打碎了,用这团泥巴捏成了另一个人。虽然人跟人不是同一个,但彼此间却有内在的衍生的联系,尤其是 力量! 傅朝生哪里能听不出这“不变”二字的意思?但正如先前他所言,做如今的这一切,走过来的这一路,他所为的根本不是什么神祇一族。 所为者,不过心愿! 不困于轮回的心愿,跳出运命的心愿! 铺展开来的黑暗,像是蝙蝠展开的凉意,但在挡开那磅礴的攻击后,倏尔收拢时,便有了蝉翼一般的轻薄之感,眨眼就消失不见。 傅朝生的身形,终于显现出来。 但往日总疏离了一层的感觉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紧皱的眉头,还有那一双隐藏了沧桑变幻的眸底,熊熊燃烧的火焰! “我倒想知道,什么叫‘叛徒’,什么又叫‘走狗’!” 他半点没有退让的意思,反而在这一瞬间的停滞之后,用更快的、更猛的态势主动进攻,悍然迎上了来自神祇的第二波攻击! 当年的暮死,何其无辜?他是神祇中战力第一。 日不落,祂不死。 而在盘古开天辟地、宇宙规则渐渐出现后,太阳便也落了下来,祂的力量已经被削弱。但在两个纪元后的今天,同出一族、因所有蜉蝣执念而生的傅朝生,已然承继了祂大半的力量! 战局一开,便是惊天动地! 神祇与神祇间的撕扯,好似回到了宇宙诞生之处,所有黑暗中的存在于混沌钟穿行混战。 不需要知道彼此的身份,只有那种近似于本能的吞噬! 吞噬袭来的对手,吞噬身旁的同族,吞噬除了自己以外的一切 周遭已经熄灭的星辰,为乱战的力量波及,在黑暗中不断崩碎。乱溅的巨大石块,带着恐怖的高温坠落! 上墟仙界的修士们纷纷避开。 但眼前这忽然转变的战局,还有神祇们对见愁忽然转换的态度,让他们敏锐地意识到,见愁似是与神祇为敌,要毁灭这所谓的“祖神之眼”。 如此一来,眼下这一场乱战应该帮谁,便一目了然。 先前还与绿叶老祖对峙的白鹤大帝皱了皱眉,虽然觉得见愁的立场着实让人捉摸不定,但此刻实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干脆将这一切都抛之于脑后,先攻神祇! 他一动,所有修士便也跟着动了。 虽然圣仙的实力与神祇有差距,可如今的神祇也已不是荒古时最强的状态,而三位仙尊的战力亦十分可观,更不用说最前面还有个傅朝生。战势一起,竟十分胶着。 神祇们源自于这一片宇宙的先天原始之力,与圣仙们后天修来的种种道法道术,在这一片虚空里纵横,谁也不愿相让。 神祇们是想去阻止见愁,让祖神能重回正轨; 修士们却是要阻止神祇,虽未必能帮上见愁什么忙,但至少不让神祇的阴谋得逞! 一道又一道华光抛洒出来,照亮了黑暗,又熄灭在黑暗之中!残酷的征战,似乎永无止境。 战起时,见愁便好似闻见了浓重的血腥味儿。 但她很清楚,这血腥气并不来自她身后爆发第一刻便达到顶点的战局,而是来自这一只盘踞在盘古头颅之上的巨眼! 它像是一只才被开启了灵智的精怪,对周遭的一切,敏感到了极点。金色的瞳孔里,是来自于它本身存在与起源的凶邪。 当它转过来看着见愁时,见愁便好似看见了无边的杀戮。 那都是陨落神祇们最后的记忆! 对生的渴望,对死的恐惧,对消亡于这世间的不甘,对人族对盘古的怨怼与仇恨! 一种天然的威胁感,从见愁的身上传递出来,被它感受到,也让那巨大的金色瞳孔,瞬间紧缩! “吼!” 仿佛连虚空都要被撕裂,恐怖的风声如同荒野猛兽的嘶吼,刹那抵达人的耳膜! 它竟直接扑了过来! 磅礴的黑影从盘古的头颅上拔起,半空中一跃,便如泰山压顶一般压向见愁! 见愁劈手就试了一剑! 竟不怎么奏效。 有形的剑气峭拔而起,从它身上穿过,就像是经过了一片虚无的空气般,没有在它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唯有那几分剑意,展开了一道口子。 见愁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神情也变得凝重了几分,出手的速度实在快若闪电。 她也没有躲避,只在对方压近的瞬间又祭出第二击。 这一次是脚下八部天龙图印颤巍巍地旋转,竟从周遭宇宙中拉扯出一片混沌之力来,凝聚在她手掌之下,轰然打了出去! 还是不奏效。 非但不奏效,那磅礴的混沌之力甚至还进入了这祖神之眼的躯体,汇成了它眼角的一部分,竟是硬生生将这混沌之力吞为己用! “砰!” 下一刻,见愁整个人便已被其撞上! 那滔天的凶邪之力,光是看着这一只眼的时候便能感觉到,搅得人心烦意乱。待它真正撞到了身前,便算是切切实实地接触上了,魔念、杀意与邪祟都侵袭而来。 连光都能吞噬的黑影,瞬间将她裹了进去。 就像是野兽张大了巨口直接吞掉了自己的猎物一般! 混战中的上墟修士有人注意到这一幕,眼皮都跟着一跳,心都随之骤停! 神祇那头悬着的心却是落了下来。 祂们忍不住大笑,甚至发出了轻蔑的嘲讽:“我神祇一族的‘祖神’原本就是众多神祇死前一道执念所化,本无实体,本无是无形!洪荒宇宙,与我等同生,本出一源!我们便是宇宙,凭你区区外来的人族,根本不可能杀得掉!” 被祖神之眼吞噬,就像是被一片虚无吞噬。 囚禁人的,并不是有形的力量,而是无形的念头。 一重接着一重,如浪潮涌来。 见愁感觉到了强烈的不适,但此时此刻依旧能听到外界的一切声音,包括神祇那一句—— 根本不可能。 什么叫“不可能”呢? 这世间就根本没有什么不可能!尤其是对于她而言,对于“我”而言! 一切,皆是可能! 在听见这三个字的刹那,见愁唇角一牵,竟扯出个嘲讽的笑容! 但同时,瞳孔里也充满了一种浩荡的空茫。 她忽然闭上了眼睛。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时都能听到她的呼吸,也都为她的呼吸笼罩! 垂眸的刹那,便有一面镜出现在她身前。 接着是第二面,第三面,第四面 一面接着一面,一面拼着一面,“咔咔咔咔咔”,连续且没有尽头,竟从她的身上一直向外延伸,飞快地穿破了那将她吞噬在内的祖神之眼,镜面锋锐的一角如岩层上凝结的水晶一般刺出,更迅速地朝着空无的天际、无垠的宇宙而去! 填满祖神的眼,填满此刻的荒域,甚至穿过了那无数熄灭的星辰,填满整个宇宙! 所有人都被镜面包围。 而每一面镜中都是见愁的身影,从那祖神之眼的体内折射而来,可竟然每一个都有细微的不同! “轰隆隆” 这一刹,所有人竟好似听见了遥远的雷声。 从虚无的深处传来,从人族的起点传来,从这浩浩宇宙无法愈合的伤痕中来! 元始界极域,张汤骤然抬眼。 十八层地狱之外那一片混沌乱流深处,时间的洪流浩浩荡荡,席卷而出,竟然向着天外去。 撞破了元始界的禁制,也撞破了空间的界线! 所有映照着见愁身影的镜面,都在这一股洪流经行的刹那破碎!银色的碎光,顿如月光一般,遍布宇宙。 然而没有破碎的,却是见愁的身影! 每一道镜面破碎,都有一个见愁从镜中走出。 一个接着一个,无休无止! 数也数不清 十个百个千个,十万百万千万! 谁说,人不能在同一刻踏入很多条河流呢? 谁说,人的一生从头到尾只有一种可能呢? 此时此刻所出现的千千万万个见愁,便是见愁这一生中千千万万种可能! 一切她,都是她。 正如一切“我”,都是“我”!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刻的震骇,毛骨悚然之余,竟也有了一种置身于幻梦间的错觉。 因为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想象过—— 他们可以被一个人包围! 卷来的洪流,让他们看见了曾在这时间长河里流淌过的一切人一切事,也看见了自己。 “啪!” 最后一面镜终于碎裂了! 那一角飞起的碎片里,映照出所有的见愁来。所有的见愁亦在此刻消失,只有一滴又一滴数不尽的心火,从她们胸膛里飞出,从宇宙的边缘而来,从熄灭的星辰上来,从众人的身边而来,如倒卷的星流一般向那祖神而去! 一如当年雪域之巅,从圣子寂耶的泪中坠落。 顷刻间便烙穿了它的躯体! 像是流星坠落大地,烧出无数恐怖的、沾着火星的窟窿! 祖神无形,心火亦是无形。 以一念生,便以一念杀! 以千千万万念生,便以千千万念杀! 见愁立于中央,任这无数属于自己的心火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洞穿了祖神之眼无形的身体。 它开始恐惧,开始疯狂地蠕动。 想要逃开,想要避免毁灭! 可这无尽心火袭来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来的方向也太广了,初时如涓涓细流,尽时已如汪洋大海! 一切,都在瞬间! 在这一切我成为一个我,合在见愁一身的瞬间;在这无尽火聚为一滴火,落于见愁一指之尖的瞬间 溃如星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4.第584章 谁是大尊? 人便是灯, 我便是焰。 我心是心, 我心亦火! 燃我心灯照此世,是为迷途者除暗,为痴顽人灭愚 雪域圣山之巅,圣子寂耶的一滴泪火, 是祂对世人最后的垂悯, 也是祂留给见愁的礼物。 极域界战,生死危局中,那烈焰能焚她躯壳,让燃灯剑毁、莲台盏崩, 却焚不去这一滴心火! 因为在那一刻, 它已不仅仅是寂耶的心火。 它也成为了她的心火! 天下有同道之人, 此心同彼心, 纵有不同的身份与立场, 心火亦能化为一盏。 一如此刻! 无数的见愁, 无数的心火,尽化为指尖这一滴。 祖神之眼本也不过是无数陨落神祇的执念所化, 本无灵智。但在先前战中, 却被见愁那附于黑线中的一毫金光启灵, 犹如被点化了一般, 化作有感有知的存在, 也就有了破绽, 更会因见愁的攻击暂时放下自己原本唯一的执念, 弃盘古而攻见愁! 这便是她想要的结果。 无尽心火从四方汇集而来时, 完全将见愁包裹在内的祖神之眼,自然在劫难逃。 一道又一道细小的火光穿过后,那金色的瞳孔中便出现了一枚接着一枚的蜂窝般的黑色小孔。 渐渐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密集 而见愁原本被包裹于其间的身躯也渐渐显露在了所有人眼前。 求生的本能,终于在那一滴心火落在见愁指尖时,达到了顶点,而那无数心火洞穿身体时的痛楚,亦让它疯狂不已! 可已经完全逃不开了。 每一滴心火都是人心中最纯粹最本真的念头,更不用说如今这心火来自修为莫测的见愁,由无数的心火聚成! 只它落在见愁指尖的刹那,便有一道无形的涟漪荡漾开去,像是平湖里的波纹,由内而外! “嗡!” 好似琴弦一声震响。 一切挡在这道波纹之前的东西,都在这一刹,被其无声地切断! 负剑生忽然便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犹记得四十四年前璇玑星月下平湖,见愁便是这样杀掉了来自立斜阳的应虺! 那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 放下剑杀人! 此时此刻与彼时彼刻仅有的不同,或恐是她手中没了剑,只有这一滴心火,而她的对手,亦从昔日金仙境界的应虺,变成了这恐怖的庞然大物。 但结果,竟与四十四年前如出一辙! 庞大的金色巨眼之中,顿时横拉开了一条细细的黑线,而后越扩越大,越扩越大,直接将这巨眼裂成了两半! 先前还算得上神采奕奕的瞳孔,一下变得暗淡。被心火穿出了无数孔洞的躯体,终于被那扩大的混沌与虚无吞没。 一只眼散成千只眼,每只眼中都是未尽的执念。 祂们生自荒古宇宙之中,那时尚未有光与暗的分别,直到盘古开天辟地,世界有了光与暗,神祇一族中才有“眼”这一说。然而他们原本并不需要。 这后天长成的眼,便是执念与仇恨的化身。 如今一滴心火,将这一切的执念与仇恨都焚尽了,让祂们从虚无中来,回到虚无中去,从混沌中来,回到混沌中去。 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比安静。 先前的混战在那无数映照出见愁身影的镜面出现时,就衣襟被迫暂停。 所有神祇都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在祂们看来,祖神本应是不死不灭的 上墟仙界这边,所有人目瞪口呆悚然之余,却是不由自主地相互望了一眼。 显然,他们是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先前梦境中所见所遇。 同样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他们都遇到了见愁! 而且每个见愁都有细微的不同 这到底是怎样一种术法? 又或者说 这到底是怎样一种存在的形式? 白鹤大帝所能想起的,比起寻常修士实在多了太多,尤其是在无数见愁从破碎的镜中出现的那一刻浮现在他脑海中的画面 那荒芜的星辰上,旋转的星空,放眼望去数也数不清的“见愁之墓”! 不管是神祇还是修士,这一刻心内升起的,都是一种对于未知、对于见愁、对于这神鬼莫测的手段的恐惧和忌惮。 唯有绿叶老祖,无声地叹息。 她抬起的目光,对上了见愁此时转来的目光,可却好像不是对上一道,而是对上了千千万万道,是有许许多多的见愁站在她的身体内,向她看来! 旁人参不透方才那一幕的玄机,可绿叶老祖却是再清楚不过。 一切都因为九曲河图。 那被见愁抹去之后再赠给谢不臣的河图,最末两行的其中一行便有明言:盘古大尊从此方宇宙之外来,初至时宇宙尚在衍化之中,祂便裂取这宇宙衍化本源之力的一瓢,融入了自己神魂之中,已使自己彻底融入此方宇宙,虽不能与宇宙同生,却可与宇宙同死! 宇宙不灭,则盘古不灭! 长久的与宇宙等同的生命,能让祂更好地统率人族,同时面对来自此方宇宙本身的危险。 在两个纪元后的今天,宇宙本该已经衍化完成,四方上下、古往今来,各司其职。然而,正是因为缺了当年被盘古裂取的一瓢之力,今时今日的宇宙之中,始终存在着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依旧未能分明时空,常年处于宇宙最元初的混沌之中,如同一条滚动的暗流。 若投身其中,再强大的存在也未必能安然回来。 或即便安然归来,鬓边乌黑只怕也已换了鹤发苍苍! 这一条乱流、这一道伤痕,便是昔日元始界极域十八层地狱外暗一片浩荡的混沌! 当年绿叶老祖曾带着那傻貂儿杀入极域,甚至杀穿了十八层地狱,搅了个天翻地覆,也见到了那一片乱流。 但她当时尚且不知这究竟是何等存在。 所以,仅仅在感知到它的危险之后,她便直接离开。 直到后来,她从八极道尊手中借来了河图,偶然一日心血来潮,翻出来看到最后,才知这裂缝乱流因何而出,出入其中又会发生怎样的变故。 绿叶是个绝顶聪明之人。 在看见了这里面潜藏危险的同时,她也看到了这里面潜藏着的巨大机会—— 在宇和宙都错乱于混沌的情况下,若有足够强的实力与足够坚定的心志,实在可以放胆一搏,就借助于这混乱修炼。 也许能从中唤出百年千年后的自己; 也许能在里面遇到一个拥有着不同人生的自己; 能看到一切自己想要看到的,也能看到一切自己恐惧看到的。 混沌便是无限! 这宇宙中已经形成的一切法则,在这乱流中,都不复存在! 在这里,没有不可能! 然而她终究没有选择这一条路,在定定注视了那最后一行字许久之后,她直接飞升了上墟。 九曲河图则辗转落到了见愁手中。 于是今天,她看见她选择了自己未选择的道路。 从宇宙尚未衍化完成的混沌乱流里,见愁找到了无数的自己。旁人或许以为那些都是一闪而逝的幻影,可唯有她能完全地肯定,她们根本不是幻影,而是无数种其他可能性里的见愁! 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 每一个,都拥有她们或有相似但绝不相同的命迹。 只是,在方才对敌、将无数我化作一个我、将无数心火化作一滴心火的时候,所有其余的她的记忆,都伴随着命迹,融合到一起,被她所知悉,再也难分彼此。 见愁将知道每一条命迹的走向。 每一条命迹的走向,都将成为她记忆的一部分。 不管是发生过的还是尚未发生的,这世间所有与她相关的可能性,都在这一刻被穷尽。 这也就意味着,她今后的人生,得到了所有可能,也失去了所有可能。 因为接下来每一日,都是昨日。 再不会有任何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再也不会出现任何的恐惧或者惊喜,每做出一个选择她都能知晓接下来所要发生的所有。一切的可能性都写在了记忆的纸面上,翻过来却是空空荡荡,沉如死水! 除非她自欺欺人地抹去这一切的记忆,让自己犹如未知一般继续生存。 然而这不会是见愁。 她既然敢选择这一条从古至今都无人选择过的道路,也就意味着她对自己的道无比坚定,敢于直面所有庸人不敢面对的痛苦,而不是逃避地沉湎在自造的幻境里。 人在面临未知的时候,总是难免恐惧,渴望自己能知道更多,甚至变得全知。 可全知难道不是更可怕、更残忍的事吗? 绿叶实在无法想象,一个人要怎样去面对一个毫无悬念、毫无冒险的世界。 所有人所不能想象的强大力量背后,都是人所不能想象的庞大代价! 目光遥遥对上的这一刹,见愁看清了绿叶老祖眼底深重的悲悯与无尽的复杂,绿叶老祖也看清了她眼底壮阔的世界与静默的寂寥。 或许有痛苦,但并没有退却。 早在她第一次长久立于乱流旁构想出今日一场大局的时候,她便已经做好了一切面对的准备。 心火悄然隐没于指尖。 见愁从虚空中落了下来,实实在在地站在了这一片广阔无边的荒域之上。 而头顶上的梦境,已崩毁到了尽头。 谢不臣与月影的身影,却依旧交战于其中。先前梦境尚未完全崩碎,少有人注意到,然而此刻梦境已逝,他二人的身影便变得无比明显。 月影竟处在下风。 他的力量从梦境中来,如今盘古渐渐苏醒,梦境一点一点崩散,他的力量也就越来越弱。 相反,谢不臣的攻势却从未停歇。 那种不祥的预感,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近,搅得人心烦意乱。=只是从谢不臣的面上,还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他手底下一式狠过一式! 一道墨气腾出,竟是划掉了月影一条手臂! 但也几乎就在同时,见愁彻底摧毁了先前还盘古在盘古头颅之上、意欲吞噬盘古神魂的祖神之眼! 月影在察觉到的瞬间,简直不敢相信。 他先前听见愁言语、看见愁出手,都以为这出自人族的女修是要站到神祇那边了,谁料想关键时刻竟又出其不意地斩杀了神祇一族的祖神! 仅仅是一刹之后,连想都来不及往深了想,不敢置信便已化作了狂喜,甚至让他完全忽略掉了自己竟为谢不臣斩落一条手臂的耻辱,在这一刻已得意地大笑出来! “不枉当年助过你一臂之力!做得好,哈哈哈” 趁着谢不臣这一尺之力尚未来得及收回,他已存了破釜沉舟之心,犹存的那一臂向前一挥,竟直接化作了遮天的雪白羽翼! 呼啦! 风起,卷着强劲而沧桑的力量,一下便强将谢不臣推开,同时乘风爆退! “轰隆!” 梦境的最后一个角落,也忽然倾颓,散作青烟,转瞬消无。 整片荒域,终于再一次地震动起来。 比最初的那一次,更剧烈、更浩荡! “早闻见愁小友与这谢不臣颇有仇怨,今者小友既斩祖神,力挽狂澜,在下心甚感激。不如今日,便为小友除此旧仇!” 月影人在半空之中,是向盘古的头颅落去! 言语间的意态,已是完全的胜券在握了。 “啪”地一声轻响,那从见愁处盗来的匣子竟瞬间打开,里头数截断香飞出,在月影一指之下顿时重构成三支紫香,同时点燃! 三点火星,竟是血一样赤红! 在其点燃的瞬间,盘古眉心便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血线,朝着上下两端蔓延,仅仅片刻后,祂整个庞大的头颅竟沿着这条血线向两侧打开,露出里面包裹着的深紫的神魂! 燃出的香息,一半透过这头颅的裂缝向这神魂融去,另一半却是飘荡过这一片黑暗的虚空,如囚笼一半向谢不臣涌去! 这三滴心血香,终究还是点燃了。 见愁在心底叹息了一声,目光却只在那不断融入香息的盘古神魂之上停留了片刻,随后便转向了为这香息所笼罩的谢不臣。 他肃杀的双目,终在这一刻变成了血红。 那是一种明知命运降临却无法逃脱,始终差了那么一线的绝望! 明明,明明就差那么片刻,他便可将月影斩落于自己尺下,将这至关重要的三支香掌握在自己手中。 可见愁无巧不巧在前一刻摧毁了月影的后顾之忧。 这一瞬,谢不臣竟想要仰天长笑:这就是她所说的“杀你的不是我”啊! 在香息钻入眉心的瞬间,鲜血便立刻从他七孔之中冒了出来,整个人看上去竟有一种困兽似的狰狞! 月影却是半点没将他这一点痛苦放在眼中,这一刻虚虚立在盘古肩膀的位置,已是快意至极、对见愁满意至极:“待此香燃尽,大尊借得新躯重临此界,必不会忘你功劳,一定传道于你,让你成为此方宇宙、大尊之下第一人!” 大尊之下第一人? 见愁望着谢不臣的目光没有收回,知他这一生机关算尽,为着那“十世人皇,一世不臣”谋了个骗尽轮回、欺瞒天道的弥天大局,此刻却落得如此下场,心里实在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唏嘘与怆然。 然而在听见月影这一句时,另一种荒谬便生了出来。 她终于转过头来,看向他,默念了一声“大尊”,才挑了唇角,似笑非笑:“大尊之下第一的位置,见愁怎敢与您争抢?不过我倒想起来,昔年在元始界时,有两只不长眼的小鬼,竟也称我作‘大尊’来着” 月影骤然色变。 见愁却像是半点也没看见,冷冷地道:“你说,我是做个大尊之下第一人好,还是干脆做个新的大尊好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5.第585章 灭轮回,杀九头 不, 不对。 见愁这反应和回答, 甚至连她面上的神情,没有哪怕一点对劲! 月影眼皮立刻就跳了起来。 他盯住了见愁, 眼眸一动也不动,但脑海中已经飞快地掠过了从元始界极域到这盘古荒域后中的种种,从头到尾, 每一个细节 终于一道灵光闪电般划破了迷障! 实力! 是实力! 见愁既然有能制衡神祇甚至灭杀祖神的实力, 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他在盘古梦境中所玩弄的手段、所使用的伎俩? 诈! 有诈! 不管这女修背后有什么目的,她一定是故意放自己盗走那藏香的匣子,而他方才点香时, 她亦并未阻止! 这一刻的月影, 其实完全与先前的神祇和上墟众仙一般茫然, 完全被见愁摇摆不定的立场搞蒙了。 但他唯一能判断出的是, 他点燃此香, 才是中了见愁的计! 所以在想明白的刹那, 月影心头已是一片冰寒,惊得下意识返身弹指,便向那悬立在半空中的紫香打去, 想要将其熄灭! 可见愁怎会料不到他这举动?连面上那冷笑的神情都没有收回, 只遥遥将五指一抬! “嗡”地一声震响。 竟有一片浅淡的赤金光芒凭空罩在那一炷紫香之外, 如同坚固的堡垒。 月影那一弹指之力打在上面,连点灰尘都没溅起, 便轰然破碎! “我的香岂是你想拿就拿, 想灭就灭!”见愁的手掌悄然按上一线天的剑柄, 先前抬起的五指轻轻一拨,便将虚空中已只剩下一条手臂的月影打落在地,“当年确是承蒙你照顾了,月影道友,或者该叫你‘九头’前辈?” “果然是算计!” 月影,或者称其为“九头鸟月影”更为合适。祂实在没想到,自己千算万算,防备着神祇、防备着上墟,甚至防备着被当做棋子的谢不臣,却没防住见愁! 见愁那一掌压下,祂几乎动弹不得。 先在千余年前的大战中折损了过半的实力,先前更与谢不臣一番狠斗,凭祂这一点苟延残喘的力量又怎可能与见愁抗衡? 可越是如此,越是不甘! “就凭你,也想取盘古大尊而代之吗?整个宇宙,所有修士,都是大尊的子民,身体里流淌着大尊的古血,你区区一小辈,凭何取代?!” “身体里流淌着大尊的古血?” 见愁抬首,凝视着虚空中那燃烧得不算快却也绝对算不上慢的一炷紫香,心里估算着它燃尽的时间,面上却显得不慌不忙,声音也不疾不徐。 只是嘲弄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若没有轮回,说整个人族都是盘古的子民,尚且恰当。可在轮回建立之后,六道的规则之力强行吸纳了一部分神祇的存在,使其中善者轮回为上三道,恶者轮回为下三道。上世是神祇,今世是人族,下一世未必不成猪狗。盘古创立轮回,一面是为引混沌之力塑新魂,一面却是要利用轮回之规则,使神祇一族中优者强者为人!与其说如今所有人的身体里流淌着大尊的古血,何不如说人族中还有人的魂魄曾为神祇?!” 什么盘古神祇,什么人族妖族! 都在这一方宇宙中,谁能在谁之上? 却偏要划出这族类之别、异己之见,实在可笑! 盘古创立轮回,不过是当时危急的形势所迫,加上那一时的私信。祂妄图以轮回的规则将人族置于六道的顶端。如此日积月累之下,此消彼长,自能胜过百族,主宰宇宙! 可与此方宇宙相比,区区人族何等渺小? 又算得了什么呢? 月影大约是万万没料到见愁对个中一切竟然如此清楚,往前回想却完全不知她是何时何地将这一切参透,所以内心震怖甚大,甚至有些不敢相信:“你竟知道” “不知道怎么布下今日之局呢?” 说这话时,见愁已经抬步,向祂走去。 “我非但知道远古时代有关长夜之战的一切,还知道你暗中潜入元始界时与神祇一族博弈、为盘古复生所筹谋的一切!” 香,依旧在燃烧。 盘古的头颅已经完全打开,另一头的谢不臣一双赤红的眼底却是万般风云变幻! 三滴心血香内,藏着的是那旧屋主人九世的感悟与心境! 这一时便全随着这三缕飘飘荡荡的香息,注入谢不臣第十世的神魂! 他整个人的境界,竟肉眼可见地飞涨! 眨眼便冲破了圣仙,直抵仙尊! 过快的突破速度让他面上出现了一道又一道血丝,但也赋予了他暴涨的力量! 然而不管他有多强,那三缕香息依旧将他笼罩,纵然紧握的墨尺已划破手掌,淌得鲜血满地,也无法撞开这禁制哪怕一星半点! 见愁都听见了,却没回头看上一眼。 她依旧一步一步向月影走去。 浅淡的嗓音则在继续,将对方过往的作为一一铺开,好让祂死个彻彻底底、明明白白。 “你本是盘古坐骑,与祂一道破界来到此方宇宙,迁徙人族。却不想这一方宇宙在诞生之初,除了混沌之外,还有厮杀于混沌中的神祇一族。” “盘古大尊开天辟地,撕裂混沌。” “但与神祇一族的关系,却由最初的平和相处,变得矛盾重重。” “人族要繁衍生息,要掌握此方宇宙新生的种种规则,修为有成者便从此自命为‘仙’;神祇则忌惮人族渐强的实力,亦因人族的到来明了所谓好恶厉害,好的没学,坏的全学。” 于是,很快有了远古长夜之战,有了牺牲于两族战端的神祇暮死,也有了轮回。 “但盘古大尊亦在这一战之中,耗尽了自己的力量。” “祂本非此方宇宙的存在,迁徙此界却有如此庞大的身躯,而我们这些后来的修士却都渺小若此。可见此方宇宙实在容纳不了祂的存在,而祂也未必能从此方宇宙中获取足够支撑其存在的力量。” “祂沉睡了,躯壳化作荒域;可你却没有。” “你是盘古的坐骑,又怎能眼见祂沉睡如死?” “所以一为防止神祇一族颠覆轮回的阴谋,二为替盘古找寻能容纳他神魂、承受其转移的躯壳,你回到了元始界。” “在第一次阴阳界战前,六道轮回规则本身,竟拥有了意志,化生出秦广王来。我虽不知这算是谁的手笔,但从后来的蛛丝马迹猜测,该是那时神祇一族已潜入了元始界,暗做手脚,令其拥有了意志。所以本是六道轮回规则化生的秦广王,所作所为竟只为了毁灭轮回,也就是毁灭他自己。” “你没能阻止这一切,甚至还在第一次阴阳界战时为人斩杀,只留下残魂一缕,蛰伏在十八层地狱之中。” “但也正因为此,你终于发现了那个合适的人” 见愁眨了眨眼,终于又转身看向谢不臣。 这时他已经不再试图挣扎,反而将外界的一切都抛开了,像是一名陷入顿悟的修士一般,竟然闭上了眼。 她知道,这不是放弃。 相反,他已然知道自己此刻的力量有限,而最大的危机还未到来,一切将在香燃尽的那一刻爆发,那将是他最后的机会! “这个人的第一世乃是人间孤岛的皇帝,拥有卓绝的修炼天赋,精通阵法,八方城里八殿阎君都对他极为欣赏,想要提拔他。可没想到这人十分不识抬举,偏要再投轮回做帝王。” “所有阎君都没发现任何端倪。” “但唯有你发现,这个人所要做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这个人竟然千方百计从你战场的遗骨之上寻来了你三滴心头血,以之制香,欲以此香存下自己投身于轮回前的所有心境和感悟。” 世间事,哪里会半点风声都不走漏呢? 人在做,天在看。 自以为计议周详妥帖完美的局,说不准早就落入了旁人眼中,暗中为人插手都不知晓。 “你本是九头鸟,有人用你心血制香,你怎会不知?” “尤其是你本盘古左膀右臂,早在盘古躯壳残损时便已取其心血以备后用,正混在你自己的心血中。否则无法通过元始劫罚回到元始界,更无法穿梭阴阳两界,载鬼轮回。” “这是个撞上来的机会。” “于是你开始注意他。” “此人第二世结束后又回到了极域,甚至又回到了枉死城那旧宅之中,凭借着上一世留下的书籍与记载,继续自己的修行。然后换了一种方法,瞒天过海,再次投生为人。因为六道轮回的规则决定,唯有枉死的‘人’才能进入枉死城,如此他才能一次接着一次地返回自己的旧宅。” “终于他到了第九世。” “数百年的时间过去,他已将整个极域里能学的能修的都悟了个透,甚至钻研出了种种玄异的妙法,在旧宅之中设下一局,以待后来者为他点香。剩下的便是重返轮回,回到人间孤岛,只等一个合适的契机,待那后来者点燃香,他便可获得自己先前九世所有的体悟与心境。便是一步登仙也未可知。” “如此苦心孤诣,欺天瞒道,实算得上一代枭雄。” “只可惜,他并不知道在他选择以九头鸟心血制香时,他数百年来的谋划,便都落入了旁人眼中。” 说到这里的时候,见愁微微闭了闭眼,似乎有心潮涌动。 “你所需要的,是强大到足以容纳盘古神魂的躯壳和承受其力的神魂,而那时距离盘古荒域再次降临上墟仙界,仅仅只剩下五百余年。” “这个人等得,你却不能再等。” “所以在此人再一次离开旧宅投身于轮回后,你便苦心筹谋,盯上了彼时十九洲大地上最盛的仙门,昆吾。” 旧日那些染血的画面,霎时在记忆里翻滚。 见愁已来到了月影身前。 两人的目光对在了一起,撞出深海似的涛声,一般地晦涩与平静,唯有暗流湍急! “横虚真人分明未开周天星辰大阵,却算出了昆吾百年大劫,是你在背后,让他做了一场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梦。” “因为你要这个人成为昆吾的道子,得到最好的栽培。” “可横虚拿着这一番梦中得来的预言,却深深忌惮于上面‘取而代之’四字,竟在去往人间孤岛收其为徒的时候,蓄意唆使此人杀妻证道,为的只是在此人心中种下心魔,以使其将来无法真正取自己而代之。” “而那个被杀的人,便是你眼前的我!” 说到这里时,见愁滔天的杀机终于倾泻而出! “你也好,他也罢,谁不机关算尽?只可惜这世间一切的作为都会产生反应!你从万世的轮回中发现了这么一个可承载盘古神魂的特殊存在,便必然会诞生出另一个特殊的存在作为平衡!这个存在,也是我!” 换言之,谢不臣十世筹谋,是落入祂彀中;横虚真人铸成大错,是受祂迷惑;而她原本温宁平静的生活亦由此人打破,从那以后踏上了一条她原本不会踏足的道路! 一直到今日,将这屠刀举起! “哈哈哈哈,猜得是一点也不错,可又怎样?”纵然知道见愁尚有后招,也知道在见愁厘清这一切的恩怨之后,自己怕已不能再活,可月影依旧大笑了起来,“大尊命同宇宙,不死不灭,纵你知道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也绝不可能取祂而代之!尔等,小小棋子耳!祂可是盘古,是此方宇宙唯一的大尊!” 好一句“小小棋子耳”,好一句“唯一的大尊”,更是好一句“绝不可能”! 真是要她说上多少回呢? 在她的世界里,一切的可能里唯一没有的便是“不可能”这种可能! “盘古又怎样?” 见愁封冻的双眸间已满溢着狰狞的凶杀戾气,拔剑瞬间,悠长的剑吟响彻天地! “我要杀的,便是盘古!” 月影终是不甘就死,在此刻化作一道月华似的雪光向外遁逃! 虚空中那一炷紫香已染至最后半寸! 祂竟是想在最后的这一刻里冲过去将其熄灭! 可见愁却似早料到了他此刻举动一般,抬腿一记翻天印便已将其踩在脚下,手起剑落! “嗤!” 身首顿时分离! 鲜艳的紫血喷涌出来,溅了她一身! 她一手提剑,一手提了月影这脑袋向地上一扔,原本颇为英俊的人头,竟在落地那一刹变成了一只巨大而雪白的鸟首! 九头鸟,十脰九头。 这一颗鸟首,便是九头鸟那本该长在第十条脖颈上的脑袋了! 最后的半寸紫香,终于燃尽。 元始界中,张汤也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抬手一道印诀打出! “轰隆隆!” 整座十八层地狱上的转生池水都激荡起来,高悬于池上的开天鬼斧竟在一阵强烈的闪烁后,轰然崩毁! 同时崩毁的,还有此方宇宙,最后的轮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6.第586章 蓬山此去无多路 盘古创轮回, 为的不过是人族, 不过是止战。 只是即便身为大尊,祂只怕也没想到, 后世之人因此渐渐视轮回为寻常,更以为同魂魄轮回后的那个人还是原本的自己。今生未尽之愿,可在后世完成。 可何曾有过什么真正的“后世”? 尤其是对于凡人而言。 一生庸庸碌碌, 却强以轮回安慰自己, 一切皆在来世。而今生的无能、无为并非自己的过错,而是上一世留下的因果,如今之所历, 皆是自己的命数。 何其可笑、可悲? 只是当你眼中所见的世界无人不如此、满世界都是庸碌的傻瓜时, 便无法意识到这可笑与可悲本身。 所知所见, 便成了禁锢思想的囚笼。 若一帆风顺、不历世事、不与自己所生存的此方世界发生冲撞, 人便永远也无法意识到某些存在的荒谬和清醒者的孤独苦痛。 见愁终究还是不喜这轮回。 早在当年决定去往上墟仙界之前, 她便已将接下来的所有事情交付了张汤。 毁灭轮回, 便是其中最要紧的一件。 那是一种回荡在整个天地宇宙的强烈震荡,但凡有生命有意识的存在,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仿佛有无数的丝线在半空中断裂, 是一张广阔到足以笼罩整座宇宙的巨网刹那消失! 只是不同于见愁那近乎于冷酷的平静, 来自上墟的众位圣仙在感知到的一刻, 大多不解至极。最初他们还当是元始界中出了什么意外,可当他们注意到见愁面上的平静时, 心头便已凛然! 根本就不是意外! 这宇宙中最后的轮回, 便是她一定要毁灭! 有人想要站出来质问, 可竟然不敢。 方才见愁的杀伐果断,众人都看在眼中,谁也不敢说自己站出来质问能够安然无恙。 绿叶老祖却是又一声叹息。 她本不必做得如此明显的。 便是此刻装出一脸惊讶的神情,推说元始界六道轮回乃是神祇动的手脚,也未必不可,毕竟这一帮神祇在过去的数千年里已经毁灭了下界其余地方的轮回,再“添”上一桩也无妨。 可她这般,无疑坦荡荡的承认了。 须知,这天下的人更容易接受轮回为神祇这样的外族摧毁,也不愿容忍这轮回竟为同族的修士摧毁。 只是见愁当真不在乎这一切了。 又或者说,这才是她想要的结果。 在轮回崩毁的这一刻,她没有去看旁人的神情,更不关心他们如何思如何想,只轻轻抬手一挥,便将其余所有无关之人扫出荒域,转而望向了谢不臣。 虚空中,燃尽的半寸香灰惨白,簌然坠落! 在这一瞬间,最后一缕香线也分别没入了谢不臣紧蹙的眉间与盘古深紫的神魂! 于是那一团深紫竟从硕大的头颅中飞出! 如同天际一抹紫虹袭来,以一种庞然不可反抗的威势,向谢不臣眉心而去! 而谢不臣,也在这一刹那睁开了双眼! 早在先前见愁与九头鸟的对质的时候,他就已经停下了挣扎与脱逃的举动,转而盘坐了下来,闭上了双眼。 染血的衣袍上已沾上几分狼狈。 但在盘坐下来时,脊背却挺得笔直,根根修长的手指搭在两侧膝上,惯用的左手轻轻压着那一柄墨尺,仿佛在静心调息。 然而在香灰落地、他睁开眼的这一瞬间,给人的感觉竟像是蛰伏在黑暗中的猛兽,终于出击! 双目中是冰冷的疯狂! 在盘古那压顶而来的神魂向他袭来的同时,他的身形也骤然峭拔而起,如电一般向盘古神魂激射而去! 前九世的心境与感悟都藏在那九头鸟独特的心血之中,在点燃的那一刻,直如奔流的长河,不断涌入谢不臣神魂之中。 香燃尽时,修为便已攀升至他此生巅峰。 而他绝不愿引颈受戮! 先前的平静与蛰伏,为的不过是此刻舍命一搏:他竟是想要在盘古吞噬他之前作出反制,与其一斗! 输了与被吞噬无异,不过一死;但若是赢了,却可从中挣得一线生机! 如果可以生,谁愿意去死呢? 尤其是此刻的谢不臣。 行动和选择虽然有异于寻常的淡漠,可落在见愁眼中,却觉这才是最真实不过的他。 一个能蛰伏极域九世、暗中参悟天地的欺天逆道人! 枉死城无寒暑,无昼夜,只有那不断流淌而去的时光与逐渐累加的记忆。 她实在无法想象谢不臣此刻的心境。 生本不臣,奈何为棋? 她佩服他在方才那般的绝境之中还能保持绝对的冷静,也敬佩他在面对盘古神魂的吞噬时依旧选择直面,而不是就此颓唐地放弃,等着那屠刀落到自己脖颈上。 他是要从这不可能中搏出一个可能来! 轰隆的一声,过快速度下的撞击在这虚空里荡开了一团波纹,发出的声音却好似闷雷滚动。 谢不臣眸底狠色一掠而过! 左掌中所持的墨规尺化作一道残影向盘古神魂打去,却在接触到那团紫光的瞬间碎裂散开,竟然抽成了无数条细细的黑线,猛地向前一吞,将那庞大的紫色神魂包裹捆缚! 每一条黑线都是由此方宇宙大大小小的规则所化,有生生死死、潮落潮起,虽然并非什么实际的存在,可对宇宙中一切存在的限制却是最大。 即便是此刻盘古的神魂,也无法逃开! “咔吱咔吱” 规则的黑线收紧,顷刻间已将原本庞大的一团挤压得,收成了小到极致的一枚紫色光点! 分明细如蚊蚋,可透射出来的气息,却好似能囊括整个宇宙! 规则之线能将其捆缚,却无法阻挡它的去势。 更何况,谢不臣也并未想阻拦它的去势。 于是只见得这一枚细小到极点的紫光在这虚空中划过一道细线,便如一滴雨似的,点进了他眉心! 祖窍,乃是修士神魂之所在。 紫光甫一没入,便如一墨点进了水中,朝着谢不臣灵台内一切角落疯狂蔓延,压制他己身之魂! 而那股通天彻地的气息,也在这瞬间将他笼罩。 这一刻,他人在虚空中,向见愁望了一眼! 目光相触的刹那,恢弘的荒域裂成两半! 见愁竟从这一眼之中,看出了两个人,两种目光:一者亘古而沉默,见证过沧海变成桑田,山巅化为深渊;一者隐忍而疯狂,如同地底蛰伏了十七年的蝉,风雪里振翅孤飞的隼! 再一晃,他人竟已到了见愁面前! 神魂中是天人交战,但行动上未落下半分—— 不论如何,先杀见愁! 谢不臣实在是太清醒了,在这无路可投的绝境之中,他所能选的也只有孤注一掷! 先下手为强,与盘古神魂对垒,以他领悟得的所有规则将其束缚,为的便是暂时限制盘古神魂的力量,使自己接受了九世心境感悟的神魂至少能保持不输盘古的状态。 而见愁先前堂而皇之地说出了“杀盘古”三字! 这便证明她将成为他与盘古共同的敌人! 所以即便神魂还未融合,甚至还未分出胜负,他也可在这将灭而未灭的特殊时刻,合己身与盘古之力,一击见愁,先取她命! 只有先杀了她,才可斩去自己此世最终的也是唯一的牵挂,让心境彻彻底底臻至圆满,以取得反过来吞噬盘古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也是他最后的机会! 可这一刻,他从见愁眼中看见的,却是全然的清醒,既没有出乎意料的惊恐,也没有面临生死危局的慌乱,有的只是那一眼能望进人心底的深深怜悯 还有,浅浅的怆然! 过往九世已成灰烬,他身上不沾因果,可这一世的见愁却是因他而起的意外。 他们了解对方。 再深沉的谋划,在他们之间都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因为看得太明白了。 若忽略彼此的立场与仇恨,便是真正的知己。 甚而是,同道! 脑海中一瞬间掠过了太多太多,甚至有见愁如何能设下此局的难解困惑,但这一切都没有他凝聚而出的攻击快! 身如青鸟,神姿高彻! 抬手间竟像是擎住了黑暗中的星河,摇落一天暗星,万千星辰都在他屈起的指尖颤动,继而是全新的墨气凝结成黑线,又熔铸成一柄与先前一模一样的墨尺! 不同的,唯有这墨尺所带来的寂灭! 若说先前的墨规尺,是谢不臣自己机缘巧合下参悟所得,那此时此刻的墨规尺,便是他与盘古度量天地、支配宇宙的权杖! 尺起时,便有冰冷的风起。 这风从墨规尺地钝锋上斩出,却似一柄利刃,裂开了他们脚下的荒域,将其撕得粉碎! 是荒域的碎片,是盘古的躯壳,是铺天盖地的规则的墨线! 涌动如潮,肆如龙卷! 从四面八方升起,在谢不臣手中这墨规尺斩向见愁的刹那,洪流一般向见愁盖去! 此刻的谢不臣,是最强的谢不臣;此刻的盘古,依旧是裂取了宇宙本源的不死盘古! 如何能杀死不死的存在? 答案是:抛开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那个,一定是可能! 见愁站在原处,竟没有挪动一步。 在那洪流向她卷来、墨尺向她斩来的刹那,她眸光抬起,所投出的不是一道目光,而是千千万万道目光! 举起剑来,亦好像千千万万的重影。 看起来是举着剑,但在远处早已被摒出战圈的众人看来,却好像每一道重影所持的武器和迎击的姿态都不相同! 完全无法分辨,这一刻,到底是一个见愁,还是一切见愁! 洪流顷刻间向她冲荡而去,墨规尺也几乎在同时斩下! 无数道重叠在见愁身体中的影子被斩落,有的直接消散在这天地间,重新化作混沌,有的成了血肉模糊的一片,成了洪流的一部分,少部分完好的则都纷纷从见愁身体里坠落、从虚空中坠落,掉到下方无垠星河里晦暗无光的星辰之上! 堆成一座座尸山! 淌成一片片血海! 众人定睛看去,每一具都是见愁的尸首,都是死在谢不臣这一击之下的见愁! 唯独留下最后的一道影! 谢不臣的尺划破虚空,在这一刻便要临近她眉心,彻底令其陨灭。 可这时才注意到,她手中已不见了一线天! 取而代之的,是一柄令他心惊的凡剑! 怎么可能? 脑海中轰然炸开了一片! 谢不臣分明记得,自己在飞升之前,将这一柄剑放入了青峰庵隐界,绝不可能为已飞升的见愁拿到! “其实,河图那最后两行,原是有字的” 一声呢喃,是想要他死个明白。 在谢不臣看见此剑的瞬间,见愁已直接一剑捅进了他的胸膛,轻松到毫不费力,甚至没有遇到半分应有的阻碍! 因为,剑中的某些东西,本就是他的一部分! 到底是世事弄人! 他二人固然称得上是同道知己,只可惜道同术异,又兼世事弄人,终究只有一人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而另一人,注定殉道。 三尺青峰,亮如秋水。 见愁的手指修长而白皙,却好似沾了点旧时烟雨的清冷。她近乎于漠然地注视着她,过往的一切柔情缱绻与争锋相对,都在这一刻,悄然消散了。 她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原来,剑锋透入胸膛,竟是这样的寒冷,像是一块坚冰,冻得人发抖。 鲜血红里混着紫,浸没了衣襟。 有一些已经久违的东西,顺着剑刃、顺着寒冷,悄然爬回了他的身体。 见愁骤然抽剑,鲜血瞬间抛洒! 谢不臣张口,声音却被大风淹没。 他竭力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么,可抓住的只有一片飘荡的衣角,眨眼又从掌心里划过。 便像是他当年向见愁举剑,她倒在血泊里伸出手来,抓不住他的衣角 一切,都是空空荡荡。 他控制不住地往下坠跌! 这一刻,见愁触到了他的目光,心底无由的悲怆涌出,眼底终是掉下一颗泪来:“蓬山此去无多路!圣君,珍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7.第587章 殉道 魂善魄恶。 子不语南昌士人有载, 人之魂善而魄恶, 人之魂灵而魄愚,人之魂正而魄邪。 可那不过是世人的猜度。 于人而言, 善恶有其尺度;于天道而言,善恶便有新的尺度。 修士们修行天道,爱欲心机, 都不是恶, 真正的恶是有碍于修行的种种让人无法自控的情绪。 比如痴,狂,憎, 愧, 悔。 人若能将这一切情绪剥离, 自能近乎天道, 介于有情与无情之间, 体天悟道, 乃为“道子”。 昔年他读书窗下,翻得如此几句,便想:若有异法, 能分魂魄, 去恶魄、留善魂, 再入修行之道,才可算得踏上了终南捷径。 只是他当时尚是谢侯府的三公子, 只这么一想。 直到后来杀了见愁, 坐于她新坟之前, 但觉五内如焚,恶魄搅荡,且愧且痛,实难忍耐。 魂魄遂分。 三分魂在身,七分魄在剑。 从此此剑,便被他唤作“七分魄”。 他依旧爱见愁,却绝不再会为杀她求道这件事愧疚、痛苦,更不会后悔。 长留他身的,是冷静,克制,谋略。 他以为,天底下没有人知道他的秘密,甚至连收他为徒的横虚真人,都对此一无所知。 所以,见愁怎会知晓呢? 早在当年共赴雪域密宗的时候,她就已经用“七分魄”这三个字来试探过她。 如今甚至将这一柄剑握在了手中! 在这一剑捅入胸膛的时候,那藏于剑中的七分魄便顺着剑锋回到了他这一副躯壳中。 魂与魄重融,是那久违了的锥心之痛! 谢不臣未能杀见愁,却还被她一剑将七分魄送回,眉心祖窍、灵台紫府,一时便如陷入万劫之中,与那盘古的神魂交战起来。 天与地,所距几何? 寒与暑,所差几时? 在见愁收剑的刹那,他便从这荒域的虚空中坠落,视线尽头的见愁立着,一动也不动,在他的眸底渐渐缩小,最终成了一枚模糊不清的点,为周遭的黑暗吞噬。 他彻底地沉入了黑暗深处。 不知经过了多少星辰,不知沉到了什么地方。在长久的坠跌后,他竟感觉自己撞入了一片洪流,为其携裹着、拉扯着,时间与空间的界线,终于渐渐模糊。 一瞬如甲子,千年若弹指! 意志在与盘古神魂的混战中已经残损殆尽,甚至连身躯和鲜血都变得淡薄。 他知道,自己正在化为混沌。 但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能见到光,虽然,是晦暗的光。 有熟悉的气息,从风中透出。 谢不臣睁开了双眼。 入目之所见,竟是不断放大的极域十万恶土,衰草连天,阴沉沉的苍穹上永远密布着散不去的彤云。完好无损的鬼门关就伫立在极域七十二城的边缘,而距离最近的枉死城中,隐约能看见一道又一道走动的鬼修身影。 这一时,他实在有些茫然。 脑海中有万般的痛楚,向着四肢百骸蔓延,然而这一座城池却给了他极端诡异的感觉。 阴阳界战后,极域七十二城便已损毁过半了。 纵使见愁入主极域、位封平等王,这七十二城重建,也绝不会是原来模样。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拖着一副残躯,向那城中走去,向着自己那一座旧宅走去。 一路上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存在。 街道、高楼、巷子,全都带着旧日的模样。 谢不臣只觉自己是在一场梦中,听闻人死之前,脑海里都会走马灯似的闪过旧日的很多事情。 这一座旧宅,该是他这十世运命的起点吧? 门关着,外面竟还布有一座阵法。 然而他连门都没推,便轻松地走了进去,好像不管是门还是阵法,都不存在一般。 鲜血淌在地面上,却化为水迹。 谢不臣又看见院中栽着的那一棵老槐树,已经长得这样高了。 意识里昏昏沉沉,连着脚步也摇摇晃晃。 一个油尽灯枯的人,走上了台阶,可在经过那一扇半开着的窗时,他竟瞧见了见愁! 雪白的窗纸上,隐约有淡红的字迹。 梅瓶里插着的梅花已然开了。 她便立在这书房的书案前面,一手执着三支紫香,另一手手指尖上冒出一点幽微的火光,正向那三支香靠近! 这一瞬间,谢不臣脑海中炸开了一片雷霆! 他几乎想也没想,脱手便将掌中那墨尺激射而出,向她手上打去! “啪!” 那一炷紫香尚未来得及点燃,便被打落在地,断成了几截! 而站在窗内的见愁却因此大惊,豁然回首,直向窗外看来! 她警惕到了极点。 明明什么也看不到,却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敏锐,那目光穿过了窗沿的夹缝,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这是怎样一种感觉? 直到墨规尺在划伤她手背后打穿这元始界整片大地,从另一头的地面上冒出来,谢不臣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也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现在何时! 他竟回到了当年见愁身陷极域、第一次发现旧宅秘密的那一天,回到了她养出瓶中梅、即将点燃这一炷香的前一刻! 人回到过去,便可改变未来。 可此时此刻的他,能改变什么呢? 打断见愁燃香,这香会落到哪里去?见愁这里,还是九头鸟处?不打断见愁燃香,此时十九洲那个他的修为尚且不如现在,在香燃尽的那一刻,又会遇到什么呢? 但已经毫无意义了。 因为选择已然发生。 在他这尺投出将燃香打断之后,见愁这般警惕缜密的人,是绝不可能再去燃香了。 也许将这香从见愁手中夺走是个办法。 可在扔出那一记尺后,他已挪不动一步,不过垂死之人罢了。 这数百年筹谋来的一生,苟活到最后,所换来的非但不是掌控自己的命运,反而是为他人掌控了自己的命运! 如此活着,生与死又有什么差别? 倒不如,从未生出希望,从未生此世间! 从未来走来的他,已经历过了一切,清楚地知道早在他以九头鸟心血制香的那一刻,便以成为了旁人的棋子。 这旧宅中的局,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在他意识深处,那盘古的神魂已与他融合了大半,渐渐复苏,同时也仿佛察觉到了他心底的想法,竟陡然加剧了吞噬! 两股神魂,就像是两头被放进笼中的困兽,相互吞噬,相互撕咬! 可这痛楚,实在已算不了什么。 在七分魄归之时,他心底所蔓延出来的痛,才是这世间的至痛! 所以他根本像是感觉不到一般,虽在强弩之末,却用力地伸出了手指! 在那雪白的窗纸上画字。 过程并不十分顺利。 因为他身体一时在自己掌握中,一时又为对方所操控,是折磨一般的拉锯,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清,几乎只能凭借那一股偏执的意志,才能往下写 “有诈。” 这打头两个便扭曲已极,实在没有了旧日的飘逸谨严。 可也许,辨认不出,才是正好吧? 谢不臣心里淡淡地掠过了这样一个念头,心神竟一阵恍惚,待得那最后一点重重顿住,才看清了自己写下的八个字—— 杀,谢不臣; 斩,七分魄! “七分魄” 将这三字默念了一声,于是所有的思绪都在这一刻爆炸,所有不知不解的疑惑都在这一刻明了。 像是瓢泼雨夜里,划过天穹的闪电! 照亮了所有昏沉黑暗的角落! 谢不臣竟忍不住摇头大笑起来,几乎要笑出眼泪! 笑这数百年谋划来的一生,荒谬如笑话;笑自己步步为营九世算计,不过为他人做嫁衣;笑这十世人皇道曰不臣,如今穷途末路,成为他人附庸! 更笑自己一念之差,求仁得仁! 原来,见愁是从这里,知道了七分魄; 原来,十九洲竟有这样一道乱流,能让人穿梭时光! 所以她才会以“七分魄”三字试他,所以她才能在荒域的决战中唤出无数的自己,所以其中一个她在窥看他梦境或是从其他的时刻得知七分魄所在,返回元始界,便可取得。 而魂善魄恶。 所有利于己、利于道的,都是善;所有不利己、不利道的,都是恶。 人的善恶,便由魂魄来平衡。 可他这一世,是割裂了自己的魂与魄! 道虽生于魂魄之中,魂与魄却不相同。三分魂能为证得大道、不臣于天,能为“道”牺牲一切,除了自己;七分魄却会愧憎、痛苦,未必愿牺牲一切为“道”,却可以牺牲自己! 天道的善恶,与人的善恶,实不相同。 在这七分魄与三分魂重融之前,他会穷尽一切办法阻止盘古神魂的吞噬,可绝不会自毁己身;但在这七分魄与三分魂重融之后,那旧日一切的情绪都翻涌上来,在这天人交战的时刻里,足以让他做出她想要的那个选择。 因为他是谢不臣啊。 筹谋了整整数百年,十世人皇,只为不臣! 我便是我,谁也不能改变! 分明是这世间最卑微最简单的愿望,可竟也是这世间最困难、最无法达成的愿望。 人,怎能不被改变? “哈哈哈哈” 谢不臣还是在笑。 但一念起时,祖窍灵台里的魂魄已如星云一般炸开。在摧毁他己身魂魄的同时,也摧毁着已经与他融为一体的盘古神魂! 若我不为我,生有何欢? 若我已不存,死有何惧? ——杀不臣者,不臣! 生因不臣,死因不臣; 见愁那句话,终究还是对的:杀你的,并不是我。 旧宅之外,有人叩门进来,窗内的见愁已收拾起面上异样而警惕的神情,走到了庭中,与他们坐下来相谈。 两个人。 一个谢不臣并不认识,另一个却是当时尚还是鬼吏的张汤。 他于是想起曾在人间孤岛的种种,看她站在三月桃花下明媚的容颜,嗅她伏首案间抄写佛经时浅淡的香息,贴她高烧红烛映照着的酡红的面颊 他忍不住问自己,后悔吗? 不,从不后悔。 既不后悔爱上,也不后悔杀掉。 这世间本没有任何事值得他后悔,生也好,死也罢,爱也好,恨也罢。 微淡漠的眉眼间,戾气沉沉浮浮,深深浅浅,但最终都消散了。谢不臣倒下的瞬间,看见了那雪白窗纸上已经干涸的字迹。 见愁还在与那两人说话。 该是看不到了。 也好。 当日昆吾云海之上,她端酒敬他,道一句:“你值得。” 可他终究知道,是不值得。 是他造就了见愁,而见愁亦成全了他—— 至死,我,依旧是我! 在意识消散与盘古神魂同归于尽的最后一刻里,他眼前的一切都摇晃起来,甚至连记忆都随着意识一道溃散消亡。 于是终于不记得了。 那写在窗上的,到底是“我命由我”的“命”字,还是“心悦卿兮”的“卿”字呢? 或许都是吧。 谢不臣眨了眨眼,终于慢慢的闭上了。一场永远不再苏醒的大梦。梦里是远山寒翠、烟雨连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8.第588章 点燃星河 见愁落在了一块荒域崩裂的碎片上, 静静地注视着下方黑暗的世界。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感觉到一股沛然的力量填入了元始界那一片混沌的乱流之中。 一切汹涌与无序,都渐渐止息。 是当初为盘古所裂取的那一瓢本源之力回来了。 乱流由大而小,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这原本横亘于宇宙身上的伤痕,到底还是愈合了。 不必再费心去看谢不臣的结局, 也不必再苦心寻找盘古的踪迹,这一刻, 彻底衍化完成的宇宙,已给了她想要的答案。 谢不臣,终究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谢不臣。 只是站在这空荡荡的高处俯视,她竟不觉得十分高兴。 见愁手中还提着那一柄凡剑, 此刻只慢慢地坐了下来,将它搁在了自己的身旁。 这是她从青峰庵隐界里取来的。 在窥知谢不臣梦境后,她便告诉了另一个她,返回元始界取来,实在易如反掌。 荒域已然不复存在。 先前的神祇与上墟众仙,都在远处,用一种不很明白的目光看着, 半懂不懂,更无法猜度这女修现在的心思。 独独绿叶老祖走了上去。 但没有打搅见愁。 她只是从袖中取出了先前从谢不臣处“借”来的那一卷九曲河图, 轻轻将它放在了那一柄凡剑旁边。 见愁回过头来望了她一眼。 她也回视她一眼。 但这一刻谁也没有说话, 更不需要言语。 绿叶老祖返身离开, 见愁依旧坐在这里, 很久,很久,直到傅朝生向她走来。 “他死了吗?” 他其实隐隐知道答案,可不知出于什么缘由,竟还是问出了口。 只是问过后,又有些懊恼。 见愁不必回头,也知道是他来,也不必问,便知道他问的是谁,只点了点头。 傅朝生是知道见愁与他之间那些恩怨的,此刻便不由慨叹:“当年在雪域以宇宙双目都无法窥知与他有关的一些东西,甚至只看出那一炷香是九头的心血所制,如今想来,都是九头为他掩盖掉了。” “寻常罢了。”见愁的面上一片平静,只想起璇玑星上论道饮酒的那天,也想起月影抬手摘星辰、出则月无影的神异本事,只道,“九头鸟月影,梦老人天姥,擅织梦。便是我当日与他面对着面都未看出什么端倪,还是后来梦境里才看出端倪。” “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可听她话中的意思,竟好像不是。 傅朝生有些怔忡。 见愁便笑了一声,却已带了点自嘲的意味:“合一身,才会知道一种可能。不见不愁,极见极愁。我虽选择了这条路,却也恐惧全知,只盼着它来得晚一点,再晚一点,最好不要到来。才入上墟时,知道得没有那么多,计划到底还看智谋。一直到刚才” 融万身于一,所以全知。 非如此无法找寻克敌之道,无法杀灭千千万念所成的祖神,更无法在谢不臣那最后的攻击里活着将七分魄送回他身。 只是此时此刻,此方宇宙,终究也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了。 因为其余所有的她都死在了那墨规尺下。 唯有一切她的记忆,还存留在她脑海中。但再没有更多的可能性,只有眼前这一种。 傅朝生便觉得心里面沉甸甸的,他垂眸,抿了唇,坐到她身边来,又问:“那河图最后两行是什么?” “是盘古当年初入此界裂取本源致使宇宙形成了混沌乱流。”当年自十八层地狱破开释天造化阵回到十九洲,她便曾经过这一片乱流,一睡六十年裹去,当时不解其中玄机,直到悟透河图最后的两句,“谢不臣是个走一步想十步的人,只可惜这河图最后两行与前面所述实在没有任何因果的联系,纵他聪明绝顶也未必看得出端倪来。而八极道尊参悟河图多年,却未能解出其中玄机,这最后两行他都未必看得懂,自也不足为虑。” 傅朝生听完皱了眉:“这混沌乱流的事,是两行还是一行?” 他果然还是很敏锐的。 混沌乱流的事,的确只占一行。 她抬手将方才绿叶老祖放下的九曲河图拿起,慢慢展开来,末尾两行依旧是空白。 但在她探指向其抹去时,两行暗金的古字便已显现。 然后她将河图递给了傅朝生。 傅朝生迟疑了片刻,才接过来看。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如今盘古已然陨灭,这九曲河图竟不似当初的生死簿一般烙着他的手,只同寻常的卷轴一般。 他是认得古字的。 此刻投入心神一看,便已悟得,一时竟有些不敢相信:“怎么可能” 那卷轴之上最后一行,写着的赫然是—— 后来人,防九头,杀盘古! 旁人或许感觉不出,但傅朝生当年是打开过生死簿的,更接触过长夜简,当年虽借曲正风河图不成,可如今他将这卷轴握在掌中,便能清楚地感觉到这河图与生死簿、长夜简,同出一源! 也就是说,这河图本是盘古自己所制! 祂怎会在这上面指点后来人防范九头鸟、请旁人来杀祂呢? 傅朝生只觉费解至极。 可见愁却能理解一二。 她轻轻地叹了一声,只道:“纵然世人视之如神明,可到底都是凡人罢了。一念之差可能构筑轮回,一念之差亦可能想要挽救。祂虽然沉睡,可有的是人想要祂苏醒。我若是祂,得全族信仰,在清醒时也会先这般写下。只不过向生畏死才是本能。最接近死亡的时刻,便也是最恐惧死亡的时刻。写下这一切之后,祂的心境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便是谁也不清楚了。” 这世间有生命的存在,大多是复杂的,时而摇摆,时而矛盾,有时行善,有时作恶。 从来没有完人。 盘古不例外。 她也不例外。 傅朝生大致听明白了,只将这河图一放,目光掠过,却是瞥了一眼那柄放在她身旁的凡剑,别了别嘴角,闷闷道:“可我还是不高兴。你叫我过来,我过来了;可我问你,是不是不骗我了,你却还没有回答。” “可我当初算不得骗你。”见愁面上依旧是平静,好似同样的问题她已经听过一遍,同样的回答她已经说过一遍,如今只是重复,“我骗的是自己。” “那是为什么?” 纵然已经开了窍,可傅朝生还是不明白见愁这话的意思。 但见愁却并不回答了,只是望着他笑。 傅朝生便一下觉得自己连目光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莫名有些口干舌燥,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每每要开口时又都闭上。 然后,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那一股悸动被他压了下去,竟再也冒不上来。 这一时望着她,只想起她方才说的话来,慢慢问道:“你是不是知道我想说什么、想做什么,或者,知道我会说什么、会做什么?” 从始至终,不管他说什么、问什么,她都太平静了,眸底如一潭死水般不起波澜。 是他忘记了。 不知道将来要发生什么的,只是他一个人;而见愁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与她自己有关的一切。 见愁果然没有回答他,等同于默认。 傅朝生忽然便觉自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因为此刻的他,实在难以去想象只剩下一种可能性的人生,更无法去想象一个人若知道了将来所要经历的一切,还要如何去面对。 也不知为什么,越想便越生气。 他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心想反正她什么都知道,亲也就亲了。便在这一刻飞快地凑了过去。 唇角挨着了唇角。 表面看着平静,心里却很紧张。 待得退开时,一张脸上没什么异样,耳根却有些微红。 见愁微微弯了唇角一笑,并未介意。 傅朝生的神情,便又渐渐沉了下来,坐在她身旁,一如很久很久以前初时时,一道坐在那登天岛的小石潭旁。 他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他最不敢问的问题。 “我们,在一起了吗?” 见愁便回问他:“你真的想知道吗?” 于是,傅朝生千千万万的话,都无法再说出口。 因为这个答案,只对他有意义。可对见愁而言,却毫无意义。 在那无数心火聚为一滴的时候,未来便已失了颜色。 他抿紧了嘴唇,一双澄澈的暗蓝眼眸里又泛出几分妖邪的戾气来,竟直接起身,向前面黑暗的虚空中走去。 这一刻,见愁竟有刹那的怔忡。 下意识地,她问了一句:“去哪儿?” 然而这三个字一出,她自己便忽然愣住了:她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来?而且还不知道这句话会得到怎样的答案 傅朝生没有回头,却停住了脚步,只垂眸答道:“我生只为完成蜉蝣一族的夙愿,如今盘古死了,轮回没了,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过往数百年虽存于世间,可活着好像只是夙愿的附庸。除了你,我只好奇,盘古从何而来,又为何迁徙,想知道此方宇宙之外,是否还有别的存在” 也许盘古的来处已经崩毁。 也许外面什么也没有。 又也许,在他踏出此方宇宙的瞬间,便会消亡。 但这一切都是此刻的他所好奇的。 傅朝生说完,抬步便想要走,可终究没能忍住那最后一点冲动,转过身来凝视着她,冲她道:“既然你已经知道将来会发生的一切,而往后的人生也只剩下唯一的可能性,那此时此刻的我无论做什么,都是你既定的可能。我不高兴,可我总觉得,故友会来找我。” “” 不,不对。 这一句话也不在她所知之中! 见愁近乎用一种惊异而无解的目光望着他,眉头微微地蹙起,却是不断在记忆里搜寻因由之所在。 电光石火后,留在她脑海中的,竟是当年那无名的荒星上,一座刻着“见愁之墓”的坟冢! 于是这一刻,她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傅朝生不明白她在笑什么,是笑他太好哄吗? 他不说话,定定看她。 见愁这才慢慢地停了笑,回他道:“暂时不。” 总还要处理些事的。 傅朝生当即便想发作。 可等这三个字在心头舌尖上转过一圈,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并不是拒绝。 一时忍不住勾唇。 他并不掩饰自己的高兴,只道:“那我等故友来找。” 说完,他才重新转过身去。 只是先前轻松的神情,却慢慢落了下来。 宇宙看似无垠,可实有边界。 他方才对见愁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话。 人活在这世间,总是需要意义的。从前,探寻轮回的真相便是他存在的意义,而如今,他必须为自己寻找到新的意义。 在见愁之外。 而外面那可能存在的世界,对任何人而言,都拥有着无穷的吸引力。 傅朝生没有再向神祇们的方向走一步,他只是踏入了周遭那浓重的黑暗之中。 见愁便坐在这漂浮的荒域碎片上望着。 一时竟有些慨叹。 此刻只垂了眼眸,修长的手指轻轻展开,那一滴心火便出现在她指尖,被她轻轻一弹。 一星弱火,溅入无边黑暗。 可竟没有被吞没。 相反,在这一刹那,它点燃了整片沉寂的宇宙! 由近而远,以见愁此刻所处为中心,先前熄灭在神祇覆盖下的星辰,一颗连着一颗地燃了起来,连成璀璨的星河! 如同辉煌的灯火。 照亮了宇宙。 也照亮了远方,傅朝生那去向宇宙边缘的道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9.第589章 万古孤独一杯酒 轮回没了。 盘古死了。 神祇退了。 短暂的黑夜也过去了。 整个宇宙好像与黑夜之前没有任何变化, 可冥冥中又好像变化了很多。 有关荒域的传言,实在太多。 比如那一位由见愁大尊亲手立碑的紫微圣君谢不臣;比如那身份神秘擅长制梦的天姥梦老人;又比如,那正邪难辨、毁誉参半的见愁大尊 “毁”是因为上墟风传, 是她毁去了全界的轮回, 连盘古大尊真正的陨落都与她脱不开干系,骂名无数;“誉”是因为那超绝的战力, 神祇们纵然强大,可一则轮回已灭, 二则盘古已死,三则斗不过见愁,便也熄了那重宰宇宙的野心。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斗不过。 这一点, 张汤心底是很清楚的。 此时此刻,他就站在此方宇宙最新的大尊身后,看她一点一点拂去了那墓碑之上覆盖的尘土。 “见愁之墓”四个字便落在碑上。 而调转视线向周遭望去,便可看见在这一座墓碑后面,还有无数相似的坟墓,每一座墓碑上都刻着一样的名字。 轮回覆灭后,元始界极域中那一批鬼修, 便成了名副其实的“末代鬼修”。但荒域大战也打破了上墟与下界的禁制,连“飞升”这回事都不存在了, 毕竟所谓的“仙”其实不过修为更高一些的修士罢了。所以鬼修也就成了万修中的一类, 并不见得有什么不同之处。 “我至今想起来, 都很好奇。”见愁凝视着那墓碑, 却是头也不回地问身后的张汤,“张大人,你说我当年分明是请你在荒域降临的时候,便立刻毁灭鬼斧,可为什么最后竟晚了那么多” 张汤两手揣袖子里,眼皮都懒得掀一下,波澜不惊道“晚便晚了些,本官行事向来慢些,妥帖。” 妥帖 见愁真是要被气笑了,只道“当真不是在听到我自称要取代盘古、成为新的大尊之后,才决定动手” 张汤半点不心虚“自然不是。你成为大尊,却与本官没什么关系。” 见愁终于是不想搭理这死人脸了。 反正她虽毁誉参半,可“我”道传扬,又兼到底算个大尊,张汤这昔日大夏的酷吏、极域的阎君,纵然没了官儿当,可却因着昔日与她的关系,在这上墟中拥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这还叫“没什么关系” “盘古大尊沉睡后,九头鸟尚且为复活祂费尽心机。”她叹了一声,顿了顿,才道,“我琢磨着,若换了我有一日落入盘古这境地,张大人恐怕只会在我的坟堆里建上一座刑堂,用来审犯人。” 张汤那寡淡的目光抬起来,在这一颗满布着坟冢的荒星上扫了一圈,摇了摇头,竟然道“瘆得慌。” “” 见愁终于没忍住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我倒是头回听见,竟有人嫌弃我的坟场,且还是个剥皮酷吏。” 张汤垂眸注视着她,只平淡道“每一座坟墓掘开,里头都躺着一样的人,不瘆得慌吗其实你既能从乱流中悟出一切的可能,便该能找到真正能杀盘古的那个你。换言之,此刻躺在每一座坟墓下的你,都能免于一死。只要你提前让这个你出手。但如今站在这里的,只有一个你。” “那又能怎样”见愁摇了摇头,“杀盘古不过其一,我更需要的是那滴心火。一滴心火一滴星火。没有它如何重燃宇宙那帮神祇又不是傻子。” 她说着,竟笑了一声。 想起的只是当年那一颗想要变成那天上星辰的石头。 这一时目光渺渺,便投向了苍穹。 星空里,一片璀璨。 “一切我成为一个我时,所有我的记忆都熔铸到了一起,不仅仅是我拥有了一切我的记忆,实是一切我都拥有了一切我的记忆。每个我都一模一样,全是一潭死水” “已知的人生有什么乐趣呢” “世间不需要有这么多一样无趣的我,或者说,我不想要。” 张汤微微蹙眉“可眼下躺在此地的,还有一个早早被你杀了,连你也不知其未来的你。” 无须他将下面的话言明,见愁便已知道他实际想说的是什么既然还有一种未知的可能,那这所有死去的她,便未必是一潭死水。换言之,她们未必一定要死。 可见愁并未解释一句。 她只是笑了一笑,反问张汤“那张大人觉得,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是我,还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呢” 张汤一怔,终是恍然了。 他向来寡淡冷肃的一张脸上,于是难得挂上了一点淡极的笑。 不是“我”,也不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记忆才是人生。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见愁,也是所有见愁;是一个“我”,也是一切“我”。 见愁看着他,终忍不住道一句“张大人笑起来,也是很好看的。” 张汤那一点笑意立刻就没了。 他冷冷地看了见愁一眼,又恢复成那死人脸的模样,扔下一条消息便走“崖山那头有事寻你,走之前且去看上一眼吧。” 见愁眉梢微微一挑,懒得同他计较。 待其走后,她在原地站了很久,凝望着这一座立得最早的墓碑。这里面躺着的她,并未与她融合过哪怕一次,所以她已经消散的记忆便成为她唯一的未知。 可她却能想到更多更多的未知。 这是否意味着一个全新的可能性 也许走出此方宇宙,将在外面遇到一个全新的、超出她所有认知的世界,能颠覆既有的一切规则,将这唯一的未知,变成无限的可能 又是一年左三千小会。 自打上墟与下界的禁制破开以后,自元始界飞升上去的大能修士们便时不时回来串个门。 什么扶道山人啊、郑邀啊、八极道尊啊 这也就算了。 更可怕的是绿叶老祖还回来串门,偶尔还带个拖油瓶似的黛黛。 见愁在返回崖山的道中,看见了许多旧日相熟的面孔王却,吴端,夏侯赦,陆香冷 有的人修为涨了,有的人还是原样。 有的人养好了伤,有的人又添了新伤。 她只从这十九洲的上空一掠而过,便落在了崖山道上,顺着往日最熟悉的道路,前往揽月殿。 扶道山人并不常回来了,昔日的掌门郑邀总抱怨他不知怎么就跟和尚们混到了一起去。 但见愁却不很在意。 她到揽月殿时,正是子夜。 殿中只有方小邪一人,见她回来,便从那能俯瞰九头江的窗沿上跳下来,唤了一声“见愁师伯。” 见愁便问“何事” 方小邪抬手一翻,竟是一只不大的匣子出现在掌中,他没说话,只将其翻给见愁看。 打开后,空空如也。 里面原本放着的东西竟然不见了 “怎么会” 直到从揽月殿中走出来,见愁也不很想的通,于是只向周遭散开自己的一切感知,却搜寻不到那物半分踪迹。 在半山那石亭里默立良久,她想,既是要走了,正该上去看看。 于是身形乘风,披月而上。 还鞘顶上,崖山剑依旧。 在曲正风之后,已太久没人能拔i出这柄剑了。 她落在这削平的山巅上,只将一方矮矮的石头作几案,拎了一壶酒出来,摆上两只杯盏,面对着这一柄只露出剑鞘的崖山巨剑,坐了下来。 为自己斟满酒。 也为放在自己对面的那一只杯盏斟满酒。 见愁端起来便喝了一杯。 对面的位置,依旧空空荡荡。斟满的酒盏放在那头,只映着山月的清辉。 她于是想,这该是最后一次陪剑皇喝酒了。 一杯接着一杯。 酒香传出去很远。 夜里头有酒鬼闻着了,那灵敏至极的酒糟鼻,循着味儿就来了。是个鹤发童颜的红脸老头儿,见了见愁简直惊喜得厉害“大尊竟然一个人在这儿喝酒” 见愁一眼就认出来,这老头儿便是命长得吓人、号称近乎全知的智障,不,咳,智林叟。 曲正风生前与他关系很是不错。 这些年她虽极少现身,但智林叟却常来找她,美其名曰为她列传。她倒不在意传不传的,只看在昔年曲正风的面子上,同他叙话几句。不过这一位么,每回总要趁机厚着脸皮从崖山顺点酒回去。 一来二去,便算熟了。 简直不用招呼,智林叟便在见愁身边坐了下来,倒很注意地没坐她对面,直接便打听起来“老头儿我听说你们崖山出了件怪事,丢了东西,还是丢了您的东西” 见愁便道“有颗心放匣子里,不见了。” 心 智林叟话虽说着,但眼睛已直勾勾地盯着见愁指间的杯盏了,想也不想便接话“好端端的,怎么会丢难道竟有人敢偷大尊的心” 这话说得 见愁心里方才还有几分怅惘,智林叟这一句竟将她逗笑了。 只是她也懒得去纠正那到底是谁的心,照旧喝酒。 智林叟看着她这般模样,便忍不住想起当年昆吾云海上的那一幕,一时竟忘了要酒喝,只想起她在这近千年里做的事来。 灭尽轮回,成了大尊后,她便一心传道。 “我”道如今已成为了显道,常与那些叫嚣着要重建轮回的修士们论战辩道,遇到顽固的,真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而神祇一族,也再未作乱。 偶有几次蠢蠢欲动,都被见愁以雷霆手段打了回去,打得三回五回,便全都老实了。 但最近他同崖山几位老朋友喝酒,竟听人说她或许会走。 智林叟并不很理解这个“走”字意味着什么。 他琢磨了半天,忽然道“说来,上回老头儿问灭轮回的事,大尊还没回答。” 见愁有些头疼,想自己决定离开此界到底是个明智的决定,未必全是为了与傅朝生的约定,智林叟的聒噪也绝对能成为头等原因。 她心底叹了一口气。 想了想,终是回答了他“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有时候是人被世界改变,但有时候人也可以改变世界。强者有为有不为,我只是选择了前者而已。成王败寇,成了,错的也是对的;败了,对的也是错的。所以问我对或者错,不如去今后漫漫的时间。一切都会有答案。” 至于旁人,非议便非议吧。 智林叟听了个半懂不懂。 但这一切其实都不重要。 他的心思终于还是重新回到了酒上,眼巴巴望了半天也没见见愁跟往常一般主动叫他喝酒,他只好觍着脸凑上去“咳,你今天喝的这酒,闻上去挺香啊酒杯看上去也很别致” 看上去,酒就是一般的酒,酒液是深深的墨绿;酒杯也是一般的酒杯,透着点暗暗的红。 见愁都不用听智林叟后面的话,只听他那一声咳嗽,便知道他要说什么。 换了往常,她早给对方倒上了。 但今日,她却摇了摇头,放下已经空了的酒盏,道“今天这杯酒,你喝不动。” 智林叟顿时气得瞪眼“瞎说,老头儿我酒量得用海水量没有我喝不动的真是,成了大尊之后越发目中无人,我、我好歹当年还在小会时给你排过名呢” 得,倚老卖老的来了。 见他真要喝,又想自己说了他怕也不信,见愁便手一伸,在虚空里一握,凭空握出只暗红色的酒盏来。 智林叟连看都没看清这到底是什么术法。 接着,见愁便已拎了旁边那壶酒,给他满上了。 智林叟闻着那酒香,便深深地吸了一口,陶醉不已,真是半分也等不得了,连忙伸了手去端。 “咦” 一只手探过去端那酒盏,竟端不动。 整只酒盏就跟长在了石台上一样 他顿时看了见愁一眼,一副了然的模样“哦,专整老人家是吧” 智林叟这一回换了两只手“我端” 没端动。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 他连自己身上的灵力都用上了,憋得原本就很红的一张脸都要滴出血来,那酒盏依旧纹丝不动 智林叟生气了“嫌我诓了你们崖山太多酒,现在故意不给我喝是不是你信不信惹急了我,我、我回去就把你瞎写一通,让你遗臭万年” 见愁浑然没将这威胁放在眼中,只是垂了眸,将这一盏智林叟无论如何也端不起来的酒盏端了起来,淡淡道“孤独酿酒,赤诚为盏” 非天下之大勇者,不能饮之。 赤诚之盏虽轻,孤独之酒却重。 智林叟端不起来,实在太正常了。 她抬手仰头,已将这杯中酒饮尽。 待酒盏重新放下,铺满了月华的眼底,便添上了几分寂寥。 见愁起身,身形便要没入夜色之中。 智林叟想起先前听见的传闻,望着她背影,脱口便问“大尊要走去何处” 见愁头也不回,洒然道“不知道。” 智林叟怔了一怔,又忍不住望向石台,在见愁方才所在位置的对面,还放着满满一盏酒呢,他又问“你走了,那这杯酒怎么办” 见愁便答“留给后来人吧。” 声音落时,人已在星天外。 如同当时一意向着宇宙最边缘处去的傅朝生,此刻的见愁,也踏着这璀璨的星河,向未知去。 也许踏出去便是盘古的故国,又也许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也许她能再次见着傅朝生,又也许就此迷失于未知之中。 未知总意味着危险。 但对此刻的见愁来说,一切一切的不确定,都意味着新的可能性,意味着一场无法被她预料的冒险。 崖山的风与月,都留在了身后。 也包括那还鞘顶,崖山剑。 在很久很久的以后,会有无数或平庸或天才的修士在来到崖山时,登临还鞘顶,试图端起这一杯酒。 但一如岿然立于还鞘顶上的崖山剑一般。 在极长的一段时间里,再没有人能端起这一盏酒。 后世人遂将见愁大尊这最后的饮酒处,唤作“浇愁台”,那再未有人端起过的一盏酒,则谓之“见愁酒”。 一如见愁临去时言 永待后来人。 这一天,智林叟气呼呼地回到了自家阁中,只恨自己端不起那杯酒,便把前阵子从崖山顺来的酒都开出来喝。 喝了个饱。 醉里只发誓要在那见愁大尊本纪里使劲儿抹黑见愁 下头为他奉笔的小童吓了个瑟瑟发抖,但依旧止不住心中的好奇,小心翼翼问道“先生,他们都说大尊走了,不在此界了,是真的吗” “瞎说” 智林叟摇摇晃晃,一把把小童手中的笔抓到自己手里,站到案前那铺开的宣纸前,口中还一阵嚷嚷。 “她没走,还在呢” 小童傻眼。 智林叟打了个酒嗝,已是醉意熏然,只扬着那蘸了墨的笔,半诵半吟,念叨着什么,在那宣纸上头笔走龙蛇,一阵乱画。 然后“啪”地将笔一摔,扔在案上。 他还抱着酒坛子,抬手一指,道“你看,在那儿” 小童愣愣地凑上去看,案上摊开的书册已写了大半,顶头是“见愁大尊本纪”六个字。 宣纸上的那几行字,却带了点醉意。 他仔细辨认,却是 在此界,在彼界,在尘世内,在传说里,在天下一切如履薄冰、勇猛精进之心 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