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辈子超厉害》 第1章 锲子· 仙界近来颇不太平。 我喝着雪茗,听戏台上说书人抑扬顿挫地唱:“忆昔年桥上饮,座中尽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是陈与义的《临江仙》 正听得入迷,忽有个男声在耳边道:“玄公子,您这账可是有二十来天没结了,小店利薄,还请您移个座儿,先去柜台结了账,这说书先生随时等着您嘞!” 我侧首一看,窗外杏花两三枝被新雨打湿,木色屋檐下,雨后初晴的天空显出异常动人的蓝,青衣小童的语声恭敬,面容却带着几分不耐,一双瞳子正盯着我腰上的青色玉佩。 兴到浓处被人打断,我怔了一怔,伸手一摸,才发现下界得匆忙,竟未带金银交子,偏巧这当儿又不能用术法,一时之间,不由微露尴尬。 那青衣童子一看,面上登时现出十二分的傲慢与嘲讽来:“客官可是没带钱儿?不是我说,这没钱还上什么茶楼啊,打肿脸充胖子。不好好待在家里,非跑街上来听什么书,真是穷折腾。” 我诚惶诚恐地说:“那现在可如何是好?” 他上下打量我两眼,眼睛滴溜溜地一转,忽而冷哼一声,:“得,算你运气好,遇上大爷我,也不多追究了。这样吧,你若当真还想听,就把那玉佩留下,大爷我心善,替你拿它给掌柜的做个人情,今儿这账就算了了。” 我眼眸微眯,只怕不是掌柜的要我这玉佩,是大爷他一时心热,相中了我这块青台玉。 正欲开口,一道清冷的男声自窗外传来:“我替她付。” 声音尚在十米之外,人却一先一步入眼。 墨发,青瞳,俊美到极致的容颜,风华无双。 ——犹如夜色中沉默的黑色曼陀罗,在暗夜中无声地渲染出浓艳。 没有半点花色饰物的玄衣,竟被他穿得张扬肆意到极致。明明是刻意压制过的状态,却还是惊世绝艳的倾世之姿。 我手中的茶杯一个不留意被捏得粉碎——坏了。 到嘴的肥肉飞了,青衣童子自然不甘,他怒声道:“你又是谁?”却在一转身看到那双青瞳时吓得瘫倒在地。 我默默抚额。 少年容色冰冷,一双漂亮到极致的青瞳久久地凝视着我,声音不带丝毫起伏:“我是她夫君。” “……” “……” “……” 我一不留神,碎杯陷入皮肉,一串殷红的血珠滚落在木案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有人 小厮早被人拖了出去,但却已没有什么人会在意。 难耐的寂静。我清咳一声,讪笑道:“诀弦仙友,多日不见,可还安好?” 我这声称呼其实也是暗自思筹许久才决定出来的,以诀弦的身份,天帝老儿如何敢“赐”给他封号?只怕他没事儿封个天帝玩玩倒还妥当。偏偏他年龄又太小,不能以“前辈”之流相称,踌躇再三,也只能以此相称了。 但又觉得这称号难免抬举了自己,像是三百年的蛤/蟆精和三十万仙龄的瑟辛帝君兄弟相称,心中未免忐忑。 少年神袛一双天然透着冷清却潋滟无双的青瞳注视着我,湿透的墨发上有清透的水珠在发尖凝聚滴落,眉如墨裁,长睫如羽,真正是天然的风流诱惑。他开口,音若九月山涧泠泠而落的夜雨:“不好。” “……” “……” 仙界近来的不太平,其实多半源于这位神君。 像是平静太久的天河偶然起了一点波澜,便使人间的万千河流掀起万丈狂澜。九重天上寂静了太久,一个虚无的影像就能让仙界议论纷纷。 更何况,这一次,九重天上是真的掀起了万丈狂澜。 那自出生之后就再难得音讯,一贯神秘隐深的混沌之子,在下凡游玩时,恋上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是谁无人知晓,九重天上的晦隐尘事,也没有什么人敢多加探究。想我初闻此事时,还觉得甚是奇妙,可以编作一个话本子,放在茶楼中讲说定能赚得不少银两,可直到我把话本子的故事构思完整列好大纲心满意足地想要动笔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件事情,居然和我有关。 其实我和这位小神君,还颇有些渊源。 传说越高阶的生物,便越难繁衍,两大祖神归于九重天后,蒸了整整一百万年才蒸出个小包子,又怀了整整一百万年才生下了诀弦。 所谓天地平衡,混沌之中,孕育出三大祖神,其中盘古开天辟地,沉睡至今;女娲创造生灵,始有生机;伏羲建立法则,天地始有规律、大道;而如今这两大祖神所孕育的婴儿,单单是与母亲日夜共体所沾染的力量,就强大得可怕,更遑论那由血脉继承而来的,足以令天地变色的骇世之力! 那是根本不为天道所容的力量! 如今的三千大世界中,如何能再承受得住两大祖神的嫡生子的诞生?当初只有一脉血统的瑟辛帝君都几乎被抹杀,更遑论诀弦,是以……传言伏羲祖神一度考虑过灭绝神界,以平衡力量,另开一大荒界供小包子生长。 不过后来的结果是他俩斩了天道……然后又建了一个——也只是听说而已,九重天外的事情,哪里是我们这些小仙可知,不过是一碟瓜子一碟茶,闲话那些屏上画里书中隔着云雾的缥缈传说罢了,那些事情太过遥远,一百万年前的天界都不是如今这个天界,那些话更是真假无从凭证。 小包子出世,自是要大设仙宴,普天同庆,小爷我勉强有个仙籍,是以取了自己攒下的凤凰羽兰的花根与花/茎(毕竟我当时也只有这东西能拿的出手了)炼制成器作礼,怀着蹭仙果灵草琼浆的心态,混入了这小包子的出生宴之中。 未曾想这一蹭,竟蹭出大事来。 后来听说这出生宴上,女娲祖神起了兴趣,把众人礼物摆在木案上,学人间的仪式让小包子抓,那一日九重天八重天乃至一重天的散仙都来凑热闹,礼物之中奇珍异宝不知几何,可小包子垂着一双神似其父的淡漠眼眸随意地瞟了两眼,最后竟选了堆在礼物山最外围的几乎被淹没的凤凰羽兰。 众人惊异,祖神觉得有趣,开口要赏赐那凤凰羽兰的主人,一时众仙几多妒忌几多不甘,未曾想,那人却早已在天界消失。 ——那一日的事情其实我并未记清多少,约莫是凤族的新公主玲珑心思一动,不往西走往东绕,那凰羽霓速度太快,小仙我一时没退得及时,被一脚踹下三重天,后来被处了个冲撞上仙的罪名,罚以九世轮回之苦。 这事儿醉澜念叨了许久,忿忿然把那凰族新公主骂了个遍,我倒不觉得什么,一碗孟婆汤下去,九世轮回,其实也不过是一场好梦。 难抚的是心头郁郁的那口气,但我更遗憾错过了出生宴上那稀世罕有的紫米酒——蟠桃宴上都不得用的琼浆玉酿,也只有这小包子的出世宴上,天帝才会舍得作小仙的奉酒。 遗憾的是这遗憾没过多久就遗憾不起来了,当年那出世宴的主角,仙龄足足小了我一千多岁的祖神嫡生子——那少年目光沉沉地望向我,声音清冷剔透如夜宫琉璃:“缓缓。” 彼时我正和醉澜取了千年前埋的桂花酿对花冷酌,千年光阴转瞬而过,怎知相见已是物是人非好几回,我们唏嘘不已,抱头痛哭,同时感叹这桂花酿到底不如千年前上次共饮时凤族的的霓凰酒馥郁。 我有意放纵,脑袋昏昏沉沉地任性,竟开始抱怨那小包子与我天生不对,紫米酒没喝着,倒惹了这样一摊乱子。早知道我就该躲在三重天里独自沉睡个三四千年,睡到凤景失宠于主,小公主凤凰于飞早将我洛缓忘了到十万八千里外再出来活动,才不会招惹祸事。 就这样乱七八糟舌头打结地说了一通,一回头却看见一个清冷的美少年站在身后,我酒眼昏花,没看清,就湊前去看,这一看,我的酒全醒了。 彼时廊下清雪穿庭作飞花,白衣少年微微地一抬眼,便是我两世的痴缠爱憎。 墨发修眉,青瞳幽睫,眸底似沉着一轮早春寂月,气质清冷至极似九天高月,眉目间却是浑然天成的精致魅惑,轻转间潋滟生姿,那样瑰丽的艳色被眉间的千年雪一压,更是惊世绝艳,蛊惑人心。白衣凝眸,真正是天人之姿。 那是我西幻羽神洛缓,第一次见到他。 醉澜早已不知什么时候遁走,空落落的庭院,梨花被风吹落,一场纷纷的雪。 天界下凡历劫或受罚的仙人,有一小部分经历过于惊世核俗的,会被天界上神封印记忆,以守住原本的人格,不被凡世的自己“夺舍”,造成仙界的动乱。仙者不能再去设法回复自己的记忆。 而干涉到诀弦的记忆,只怕除了他自己,便只有两大祖神有这个权利去封印了。 我不知记忆全无的九世轮回中,我的第几世究竟有过什么样的经历,才会与这整个天界供到头顶上的小神君惹上一段纠缠情缘,甚至到了天界都还念念不忘。但前缘已逝,此刻的我是年长他一千多岁的羽神洛缓,无意高攀神子,也不欲辣手摧花去沾染诀弦。 我用了一日去平息小神君无双好皮囊带来的惊艳,又用了一日去消化转世的自己居然能负了神子的事实,最后一日,我言辞恳切地向他表明了自己已非昔人的事实,面对混沌之子我小小羽神诚惶诚恐不敢高攀,又热情真挚的表示了得见神颜的激动惶恐,总而言之,感谢天界,感谢上苍,感谢两位祖神对我的恩赐和信任。 我自觉此番言论十分合理妥当,定然能将我的心情完完全全地表达出来,让年少的小神君打破幻想理智地放弃这一愿望。 然后我就可以愉快地窝在府里花痴自恋幻想我过去的一千年啦~~落难神女和混沌之子,想想就是个能大卖的话本子。 然而很遗憾,容貌好得可以去做祸国男妃的小公子神色淡淡地放下茶杯,望向我的目光清和平静,道,那又如何。 “只要是你,缓缓,那又如何。” 他目光平静如忘川之面,然而眸底,却是汹涌到极致,乃至终于淡然的爱恋。 那样的爱太深太久,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与己身早已融合,再难隔离分出。 我只是习惯爱你,就像早已习惯呼吸氧气。 然而那一刻,被那样的目光注视着,我心中却是微微的怪异,他的眼眸太深,隐匿着浩瀚灵力的青瞳是并不是在看我,而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又或者是我身体里被我小心翼翼掩盖住的另一灵魂,更加真实也更加私密。 那样的感觉让我想要逃离,哪怕那个人是我的转世又或者说更真实的自己。 没有劝住诀弦的后果我早有预料,但仍是没有想到会那么快。 遇见诀弦的第四日,羽族族长来访。 遇见诀弦的第五日,龙族公主来访。 遇见诀弦的第六日,雾莲天女来访。 遇见诀弦的第七日,沉铯天妃来访。 遇见诀弦的第八日,凰族公主来访。 遇见诀弦的第九日,九天之上的无上祖神,女娲来访。 遇见诀弦的第九日,西幻羽神洛缓,逃出天界。 这一逃,便是如今。 雨滴顺着墨色长发滚落下来,在靛色的木质地板上渲开一朵朵晶莹润花。 诀弦本就是话不多的人——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一点——我也是个天界有名的怪异天女——其实不过是交流障碍症,不懂得如何与人相处。于是,隔了良久,他墨发上的水滴流速一点点变慢,直到最后,变成了隐约的水痕在墨色长绸上掠过,在发尖缓慢地凝结成一粒水珠,我们还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良久,还是我先开了口:“不知仙友这番下界,所谓何事。”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废话,要是不知道我还跑个什么。一路上为了不被他发觉不敢动用术法,只怕有仙力波动,被他察觉,可最后却还是被他寻到了。 他声音平平,容色不变,眸中却是暗光流转,潋滟清冷,美不胜收:“我夫人与我赌气跑了,我来寻她,却不意看到仙友在人界,为一串铜钱为难。” 那容色太艳,我看得一时心慑,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只得讪讪道:“其实,这间茶楼本是小仙我在人间置的,只是新来的小厮不识得我,故有此事。” 他自顾自倒了杯茶,茶盖轻拂开茶沫,“哦?”抬眸看我,声音依旧平平,“在自家茶楼被赶,仙友也算是本事。” “……”我心中微微汗颜,却不自觉地想到,若不是怕使仙术怕你察觉,我此刻还在安心听戏呢。心中却隐隐了然,他是为我为了避他而甘愿狼狈至此而恼。 一时冷寂。 窗外的雨叮咚如泉音,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却忽然恍惚地觉得,此情此景仿佛在哪里见过。 时光之廊蓦然交叉,无数隐约的轮廓在脑海中重现折叠,电光火石之间,千万种滋味在心舌间划过。 素衣墨发的少女一片茫茫的雨幕中,目光清澈地注视着面前的男子,颜瑰如花,容色倾城,一把玄色长剑自她手而执,刺入面前的男子身体里,一箭穿心。 那倾色的容颜,竟有一种莫名的熟稔感。 而在她身前,墨发墨瞳的诀弦正低着头,目光幽暗的看向那穿体而过的玄剑,容貌比起天庭时只有更盛,术法掩住的墨瞳敛尽风华,隐隐有曜色光芒在眼中幽暗不明,淡色却潋滟至极的唇微微噙着一丝冷笑。 我所见过的诀弦,是天界的太子爷,天生生得一副绝色好皮囊,年纪轻轻整个人却像是王座之上的一把宝剑,镶宝嵌玉,尊贵非凡,然而此时,却如同出鞘之剑,那绝色的眉眼中,竟隐隐有着如魔近妖的戾气,俊美的容颜愈发艳得惊人。 心神恍惚之下,忽闻一道清朗的男声传来:“这位仙友,何苦为难一个女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竹音界 眼前景象忽而清明起来,玄衣墨发的男子容貌惊艳无双,淡唇微启,音若混沌乍现之月,梅尖炉上之雪:“你是谁?” 方才在幻境中,少年诀弦的容貌清艳俊美得几乎尖锐,刹那间惊艳无双。那样的艳色直刺得人心口微痛,让我心中下了如今诀弦气度更大气,容貌却不及当年的结论,可如今再见诀弦,却瞬间将幻境之人忘得干干净净,只觉造化之极尽在此人眉眼,哪里还有更妙之说 方才音扰幻境,我顺着声音抬眼望去,却是一位青衣男子,看不出年龄,生得剑眉星目,悬鼻丹唇,仪容清朗。 我看了半天,最后瞥见他发上的紫羽冠才回想起来,这是凤族亲王,凤景。 诀弦低头轻轻一抚,一股纯正的混沌之力瞬间让我手上的伤愈合如初,醇厚浓郁的灵力从伤口一直流至丹田,霎那间灵识一清,七窍俱为之通。诀弦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我哄我夫人,与你何干?“ 我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滴落在手上,刚刚消失的痛觉再度袭来,我抬头看了诀弦一眼,忍了忍,终究是没说什么。 凤景一笑,笑容中带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清俊的一张脸,不知怎的显得油腻而惹人厌恶:“小王不才,曾与小缓有过一缘,到未曾听说过她有什么夫君。” “……” 我怔了一怔,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暗忖,莫非是凤族那位新公主太难侍候,凤景给气坏了脑子,才会行事大变? 按凤景的性子,此刻不忙着讨好诀弦已是怪事,此刻竟还驳了他的话,当真怪异。 我由此感叹,看来这凤族亲王,也不是那么好做。 然而目光一转,却忽而忆起,诀弦久居九重天外,声名虽传三千界,可真正见得他容貌的人却寥寥无几,以凤景的身份,只怕根本连画卷都不配窥见,如今又如何能知道他的身份。凤景一贯将自身的紫羽冠视作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满以为天界众人但凡有封号皆会将象征身份的事物日夜不离身,哪里会想到天帝老儿根本不敢给诀弦天界的品阶,他此次下界又行事低调,只怕凤景如今只是因仙力波动而识其为仙,却因为见他没有仙章仙羽而轻视之。 凤景此言其实极为不留情面,我眯了眯眼,忽然有一种古怪的期待。 然而这期待却没有很快得到满足。诀弦皱眉看我一眼,目光虚投到我被烫伤的手背,微微一凝,那块被烫伤的红便迅速消失无影。 我怔了一怔,下意识扬起一个笑脸,心中忽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舔了舔唇,没有说话。 见我手上红痕消失,他眉间稍稍松朗了些,一旁的凤景脸色却有些僵。好一会儿,就在凤景快要开口的时候,被整个天界供到头顶上的小太子终于转过头来,认认真真地看了他两秒:“你是谁?” 凤景轻笑一声:“凤族九纹亲王,凤景。” “……” 还没等他摆好一个飘逸的姿势,小太子又认认真真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挥了挥衣袖。 四周忽起狂风,却无一物受损,只有那位风流倜傥的凤族亲王,如一片鸡毛般被轻飘飘地挥向天地。 若是老身没有老眼昏花的话,按我的判断,凤景落地时,至少应在十万八千里之外。 我颤巍巍地起身:“那……那个鸟人呢?” 其实方才诀弦的术法根本没波及到我,小爷我茶杯都没歪一下,这颤巍巍,纯粹是被吓的。 诀弦心平气和地说:“他太吵,我把他扔走了。” “……”所以你刚刚问名字是是想看看人家后台硬不硬吗?! “……” 顿了顿,他又认认真真地看着我,说:“对了,我刚刚问了他的名字,以后他都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了。咦,他叫什么来着?” 那目光纯澈如清晨的小鹿,眼角微微的弧度拨人心弦。 我手一抖,挤出一个笑来:“我不记得。” 他又笑了,笑容如晴夜星辰,天然的一派魅惑风情:“很好,改天跟帝康说一声便是,缓缓,你若不愿随我回去,我们便在人间游玩一二可好?” “……” 帝康是新任天帝的旧名。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 天色半晚,我诚恳地对诀弦说:“诀弦,前缘已尽,我真的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他沉默半晌:“我知道,我只是不愿相信。” 我热泪盈眶:“相信奶奶我,你一定会遇到自己的真爱的。所以,你还是把奶奶我忘了,好不好?” 他定定地看着我,良久,“好。” …… 迷迷糊糊地额头一阵清凉,我从昏睡中醒来,怔怔茫然,半晌才清醒,眼前的一切却让我恨不得重归于黑甜。 面前玄衣少年的容颜俊美得令天地失色,淡色的唇微微勾起愉悦的弧度,他的双眸纯澈得如同山涧朗月。 我:“……” 诀弦眼眸弯弯,轻轻拭去我额上弹上的茶水,双眸定定地看着我:“夫人,别睡了,起来陪我逛街。” 我:“……” 喵了个咪的! 天界寂寥高远,人间繁华精彩,整整一个上午,小太子在人间集市里玩的不亦乐乎,大包小包的衣裳钗环脂粉买了个遍,而跟在他身后,拎着大包小包的我也从最开始的踌躇尴尬变为悲愤欲绝。 好容易到了中午,我挑了个茶馆,费尽口舌地劝他歇息,刚一落座,被折腾的够呛的我捧着茶杯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身体已是十分疲累,可这一次我睡得并不好,总有些千奇百怪的梦,纠纠缠缠,千丝万缕,扯得我心肺撕裂般的痛,可这痛又不很爽快,——要是一下子扯死了叫我不再疼痛便也罢了,偏偏是点滴入骨的,细细绵绵的,简直快要将人逼疯。 好容易梦神不再作怪,我的好睡不过半晌,便被吵醒,一觉醒来,身体倒是略略休息一下,绵绵的疲软不复酸麻,可精神却愈加疲惫,望着窗外一片明媚的春光,我委实有些心酸。 郁悒地起身,看着前面那袭玄色身影,我发誓,如果不是这家伙生得太好,我一定会一转头拍死他的! 当然,打不打得过,拍不拍得死,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这一界正值大夏朝最繁荣昌盛之时,国泰民安,宜城虽小,却因地处江南一带,也有十里繁华,百丈红软,千色瓜果,胭脂水粉,珠花头钗,糕点干果,万色饮食,棉麻布料,放眼望去,一个个小摊铺满满地摆放着各色商物,玲琅满目,应有尽有。 诀弦到底是少年心性,忽入十丈软红,什么都看得饶有兴趣,他又不掩容貌,玄色衣冠下只隐去神骨而皮囊不改,所到之处,莫不人仰马翻,痴女醉妇,连那绯楼上的风流公子,都怔怔地看着失了神,他反觉有趣,精致至极的眉眼微微含笑,更是美得触目惊心。 我心头微微叹息,诀弦本是神子,他的容颜,哪怕只是皮囊,也自带无边灵力与大道法义,凡人如何可见?灵识根本禁受不住,只怕今日得见之人,少则心神恍惚三日,感叹一生,多则痴心一世,年华尽负。 天地初开,女娲祖神造人时,本就以己身容貌为模型捏造,祖神的混沌神力,是人族也是万物生灵的根本,是以,人族的美丑之观,多以两大祖神为模板,凡像一分,便觉好看一分,凡离一分,便觉无盐一分。只是世人多不知晓而已。诀弦为两大祖神的嫡生子,容貌与父神像了七分,却又带了母神的三分美态,其容貌之惑,当真是万言难述其一。我看得微微晃眼,一时之间,心头的火竟消了三分。 半眯着眼睛,认命地去摸包袱,却没摸到,不由一怔,身后忽而微风起,敏锐的灵识察觉到自己发丝的遗失,我回身,看到诀弦微微含笑地拿起一个淡紫色的锦袋扔给我,一缕如墨的情丝悄无声息地隐入锦袋。 他微笑着道,“拿好了。” 我怔在当地。 储物袋在天界,其实也并不算得多么罕见的东西,上到玉帝天妃,下到小娥仙俾,多半都有个小物件,大则数百丈,小则几尺,可以给小仙娥装个胭脂水粉小零嘴。可无论如何,储物袋也只是储物袋,没有丝毫的灵力精粹,不过是一片死寂的混沌。单一的分开的空间而已,只是虚无。 可乾坤袋却不同,那是完完全全的另一个世界,里头有自然的灵气与生命,可以不断生长,甚至拥有时间与生命。 这玩意儿,说小也小,说大也大,最极致莫过于祖神所创的世界,冥冥众生,皆由此创。 诀弦以我的一根发契约住乾坤袋,让它从此只认我一人,这样的掌控,非得是由他的元神亲养不可,混沌之子所孕育的乾坤袋,只怕寻常的世界也不可与之相比。 我这端犹自怔然,那端玄衣少年却早已入了十丈软红,低头看一只精致的紫银步摇,微微含笑,眉目似含十里春风,不媚自醉。 “缓缓。”忽的回身,玄衣少年目光清亮得令人不敢直视,身影在空中虚晃而过,他低头将银步摇别入我的发髻,唇边含笑地低喃:“这件和那件靛裳倒是很配。” 我的心砰砰直跳,突然了悟他一上午购置的胭脂水粉簪钗环裳是为何。心中有莫名的情绪在膨胀,我想让他在人间不要显露仙术,可抬头的刹那,意识忽然一阵混沌,四周的空间忽然扭曲变形,某种困倦一阵阵地袭来。 映像中最后的景象,是诀弦侧首,含笑地看向我,潋滟冷清的眼眸中荡漾着沉沉的酒色,熏熏然如九天之上华莲初绽珠自瓣滑, 记忆像是九天之上汹涌倾下的忘川,不由分说地将我渡往彼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雪生妖 竹篱间,容色绝丽的小小女孩歪着头,看着榻上被血色浸染的小少年,微微抿唇。 墨色的长发贴着素白如雪晶的皮肤,发梢却微微地染上一星火红,极其纯粹浓郁的火红,在女孩如墨的发梢盈盈点缀,干净得几乎要化作液体滚落而下。 迷雾乍起,一阵女子的媚笑从四面八方涌来,我微微一恍惚,下意识扶在诀弦身上,定了定神,眯眼看向四周。 我本不欲诀弦真容过市祸害苍生,不料这周遭的哪里是被惑的凡人,分明是一群幻作人形的妖类。可叹我虚长诀弦一千多岁,却连这都看不穿。 无尽的迷雾蔓延开来,黑暗之中,这点迷雾仿佛直溢到世界尽头,空气中有奇异的花香,潮湿而芬芳,却又带着毒物特有的那股子妖异气息。 眯了眯眼,这是我草木精妖特有的生气。 诀弦身为混沌之子,自然不会为一个小小的妖术所困,然而小太子什么时候有了兴致陪着小妖玩上一玩,倒也说不定。他的想法,我如何能知,又能以什么身份去询问,哪怕他有万般神通,也没有义务一定要帮我摆脱这花妖。 忽然有什么极其潮湿黏滑的物体爬将过来,周围的雾气一下子变成奇异的青色,迷雾中隐隐显出一个青衣少年的容颜来,稚气的眉眼中带着妖冶,眼眸狭长带媚,他羞怯地看了我们一眼,欲言又止,半晌,好似下了很大决心,他勇敢的抬起头,目光却不敢看诀弦:“自从得见前辈真容,青璃心中一直挂念,心知此举冒犯了公子,却按捺不住心中慕念,惟愿公子,惟愿公子……”咬了咬唇,青衣少年忽然化作蛇身,妩媚又迅速地“奔”向诀弦。 诀弦挥了挥衣袖,随手将青蛇扔向天边。 我木然地接了接自己快要掉下来的下巴。 以为是运气不好遭遇妖魅,却不料是故人重逢,还是被我身旁这朵混沌之花招来的故人。 这青衣童子,正是先前茶楼里的那个青衣童子。 人族的王孙公子之中,好男风者并不在少,这条小青蛇的形象看着也委实与“娈童”二字相契,娈者娈者,妖媚娇柔,楚楚可怜,容色美好,只是要配诀弦还是勉强……啊呸,要是诀弦因为我的失误恋上个男人,只怕不用祖神出手,天界仙娥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我。 诀弦对前世恋恋不舍,好歹还能保我一保,若他当真和这小青蛇双宿双飞了,我一个无辜躺枪的便宜前任,只怕被人剁碎了炼丹都没人理。 诀弦淡淡看向我,目光无悲无喜,然而那青色瞳孔中,却隐隐有着某种幽暗而冷沉的东西晦涩不明,他开口:“你的伙计?” 我讪讪一笑,心头把招小青蛇入茶楼的二掌柜骂了十万八千遍:“误会……误会!” “……” ……怎么突然感觉这么冷呢。 多年以后我忆起这段,心头着实为控制不住脑补的自己捏了一把汗,再三感叹幸好只是恢复了记忆的诀弦而不是某人……想起那一世的自己与他,若还是那个他……只怕自己会被他一边用声音撩一边被迫承受他对自己性向与所爱的证明。 ……然而外型和瑟辛真的很配啊。 “……” “……”司晨默默为我点了个赞。 “……!” …… 黑暗中忽然传来少年坚定的声音:“前辈不接受青璃没关系,青璃愿意等到前辈接受青璃的那一天。 以诀弦的实力,他一出手绝对是能把小青蛇送到此界的尽头的。 这么快就到了边缘且返回了,看来这处世界也没那么大,逃离的可行性还是很大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后劲太足,他是被反弹回来的才这么快。 不知为何,心中虽然想的是一个人逃离的方案,却似乎真的因为他在身边,而下意识地放宽了心。 祖神皆是人身蛇尾,诀弦亦然,蛇类的气息,其实和诀弦的气息有几分相似,只是灵性连人族都远远比不上的蛇类,只是不过取了祖神浑浊糟粕而已。这小青蛇八成是根据气息把诀弦看做了同类,所以才锲而不舍地追求。 心头忽然起了恶趣味,若这小蛇妖知道了诀弦的真实身份,又当如何? 念头一起就被压下去了,清咳一声,我努力将自己的声音调到正经:“青璃,你可是个雄性……” 青衣童子怔了怔,打断了我,“我是鲛灵蛇,可以自选性别的……”话语忽而一转,似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他语气中带着十二分的嫌厌,尖声道,“丑女人,你待在公子面前干什么?” 我怔了一怔,木系灵物修炼成形后,虽不如狐族那么妖娆艳丽,妩媚多姿,却也都是清姿妙影,容色不凡,若为女子,更是清丽娇美,风姿卓越,我西幻羽神活了两千年,还当真是第一次被人说丑,还是被一个小小童子,这滋味,倒也特别。 我觉得有趣,诀弦却蓦然冷下脸色,语音淡而凉:“我的夫人,还轮不到你来评价。” 小青蛇一怔,狭长的眼眸立刻盈满了泪水,抽抽噎噎地说:“公子,你难道真的喜欢这个又丑又穷的老女人” 真是我见犹怜,我心头暗叹一声,委实佩服这小童子,与我相识不过两面,便看出我是个天界有名的土包子穷鬼。 “我跟你不熟。”诀弦微微皱了眉,目光凉凉淡淡地看向小青蛇,他语声冷冷,“我听说,鲛灵蛇是南海鲛人和青镜蟒的杂交出来的品种,十分罕有,落泪成珠,吐丝为绡,其肉尤鲜,用来熬汤最是滋阴补阳,且味道鲜美,入口即化……“ 我一惊,那小蛇妖猛然抬头,像是收到了惊吓,嘴唇颤抖,双眼紧紧地盯着诀弦,似乎不敢相信。 这是诀弦对他所无情者的冷漠,与我无关,然而脑海中却似乎有什么记忆,跨越了时光与轮回,从沉睡中缓缓苏醒,在身体里蠢蠢欲动。 漫长的沉默,心头一点一点的冷下去,一股无法言喻的颤栗和恐惧传遍全身,寒意森然。 幻象中—— 成千上万的蛊虫,渐渐爬过少女素白的身体,晶莹如雪的肌肤渐渐被蚕食,模糊的血肉很快被蛊虫吞入肚子栗,森白的骨头露了出来,一条条青紫乌黑的纹理在少女身上绽出妖娆的花瓣来,一点一点,死去的皮肉开始重新长好,却是诡异的紫黑色,从精致素白的足踝,到漂亮到足以让世人发疯的修长颈脖。 然而少女的双瞳却始终是空洞的,漂亮的双眸失神地望向虚空,面色沉寂如月下湖水。 白袍的少年静静地看着下方的一切,面容无悲无喜,惊世绝艳的容颜,漂亮的双目清冷而潋滟,淡色的唇抿得很紧。 掌心忽然传来一抹温热,是诀弦,他握住我的手,依旧是微微皱眉的模样,动作却熟稔得仿佛已经做过千万次。 诀弦是混沌之子,他的体温,本是冷的,可在这一刻,掌心的温度却炙热得烫手。 心头忽然升起隔世的恍惚,眼前的一切都已不再真实,那年的雨在心底沥沥落落地下着,千载不曾停止。 眼前玄衣少年轻声说:“不是喜欢,是爱。我爱她。”神色轻描淡写,却愈加真实自然。 青衣的童子眼泪汪汪。 我怔然地看着,意识仿佛已经脱离躯体。 依旧是那样好看的容颜,隔世的霜雪不曾在他面上留下半点痕迹。 可在那样的记忆中,白袍的少年冷冷地任由女孩跌落入泥,目光慵懒而怪异,带着隐约的嗜血,却又在她坠地的那一秒猛然揽住少女的腰肢,微微勾起淡唇,他目光妖异地看向少女,神色中带着莫名的温柔与眷恋,近乎痴缠,却在下一秒整根刺入,任由小小的少女痛得苍白了容色。 他一句一句地低声喃喃:“缓缓,缓缓。”音若秋天缓缓飘落在原野上的一片枫叶,缱倦美好,却夹带着毫不留情的占有与掠夺。 痛。 身体都已丧失了所有的直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疼痛,像是那一年他们共同看过的雪原,天地都只剩下一片茫茫的白,墨发如瀑的少女抬首,冰冷的吻落在他的肩上。 可经年之后,她在疼痛中挣然抬首,却只看见他妖异的眸,带着某名的疯狂与肆意,仿佛终于释放而出的恶魔。 那样妖异的容颜啊,眉目间沉着隔世的苍雪,眼眸却潋滟似阳春三月,他在放纵中终于将所有的欲/望释放,不再顾及丝毫。 为什么呢?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所谓的同生,不过是为他找了个借口,她终于开始恨他,他便无需再压抑心底蠢蠢欲动的恶魔。 肆意的占有,彻底的占有,才是他心底压抑千年的欲念,一次一次,她在疼痛中心殇欲魔,可太过熟悉的身/体却一次次地绽放如花。 总有一天会结束的吧?当黑暗来临,最后的雪光暗无天日,她亲手将死亡与罪恶钉入他的胸口,眼眸中有着莫名的疯狂与魅惑,妖异万分,一如多年前的他。 可那一年的他,却笑得澄澈一如初见,坠落的玄衣似天使的黑翼,染着殷红的鲜血,无力地坠入永渊,美得像是隔世的幻境,那么措不及防地,就让她从这一世疼到了那一世。 那一年,那一世,空中坠落的一朵重瓣海棠,他眉间沉寂的千年雪,她额间古老而繁复的铜饰。 掌心花开,沙中佛国 他们在末世的冰雪中相拥,却在新生的世界里决裂。 雪域中宛若天人的白袍祭祀,执掌天下的清冷少年,被当做祭品的小小公主,那一年,她在温暖如春的神殿中沉沉睡去,醒来看见一片纯然雪光,茫然地睁开双眼,困惑着,迷茫着,努力地思考想要给自己一个合理解释。 这世间的千万种道理,难道只是为了掩盖丑陋的人性。这世界那么多的美好,难道只是为了毁灭时更加痛彻心扉? 是个人的生命重要,还是种族的荣辱更珍? 我们生存在这天地,挣扎不休,难道只是为了给九天之上神袛看一场戏剧? 求生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又为何要求生? 我究竟是谁,是这具柔软鲜嫩的肉/身,还是沉沉存在了千万年的一团意识? 这样荒谬又可悲的一生,找不出一个道法可以皈依,也只有这样的不断自我思考自我顿悟,才能真正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姻缘散 剧烈的疼痛在头颅中炸开,然而被炸开的那一团意识,却突然轻快起来了,仿佛身体中有什么封印被打开,尘封的一团意识欢呼着融入己身。生命开始重新生长鲜活。 迷雾中显出一个曼妙的身影,女子身披白光,袅袅地走来,掩口娇笑道:“小青,姐姐说的没错吧,男人都是薄情种,只有咱们女人,才真正能懂得情之一字的可贵!” 意识渐渐恢复,诀弦轻抚住我的手,容色淡淡,一股浓郁醇正的混沌之力融入丹田,随着经脉流转全身,将一切污秽与黑暗驱除。 猝不及防的温暖,像寒冷太久的身/体骤然接触温水,往往会引得人蓦地落泪。 我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女子,觉得人生观遭到了严重的挑战,什么情况,小青?敢情是白娘子带着青妹子弃了法海许仙来找真爱来了可也没说小青是个男的啊! 那女子却忽然转过头来,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歪头娇笑,眼波如水气如兰:“姑娘,你说是不是啊?” 她不笑还好,这一笑,眉目间的魅色便如水波般荡漾开来,顺着那奇异而潮湿的花香席卷人身。 那花香潮湿而蛊惑,纵使心中再警醒,在花香入窍的那一刻,全身的毛孔似乎不受控制地舒张开来,神智也瞬间放松下来,经脉间传来奇异的酥麻销/魂,恍惚间竟有种奇异的熟稔感…… 我一下子惊醒,寒毛倒竖,得,这丫不是白娘子,这丫是双生花! 双生花一族,花开并蒂,彼此争夺养分纠缠不休,一心置对方于死地却也互相相爱,用最深刻的伤害来表达最深刻的爱,至死方休。可若一花死去,另一花也会很快枯萎,因为没有对方的世界,对他们已没有意义。 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双生花的罕有程度比起鲛灵蟒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这个种族在我西幻众神族中出名却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这个家族,以磨镜出名。 磨镜,又称女欢,再称百合……简单点儿来说,因为花开并蒂,所以双生花一族,多为女子,且多喜欢同性。 草木精魄,其实大多数并无男女之分,任何生灵实力到了都可以繁衍,无论是男男,女女,男女,甚至是自己单独……人形多幻作女性不过是因为性子闲淡且觉得女子形态更美而已,我从小在西幻长大,别说鄙视了,我甚至一直都不确定自己未来的伴侣究竟是什么性别。 当然,按照西幻普遍的闷慢性子和满街尽是单身树的现状,我就这么孤独终老了,也不是不可能。 但接受归接受,不确定自己未来伴侣是什么性别归不确定,目前还没觉着自己喜欢同性的我在经过了小青蛇那一出后,再碰上个双生花,怎么都觉得瘆得慌。 白衣女子渐渐走近,一股浓郁的花香也由远及近,随着轻移的莲步而蔓延开来。纯正馥郁,却又毫不刺鼻,闻着十分舒服,却是那种坠入地狱的麻痹的隐隐快感,不过几口就已叫人浑身酥软,却又不是真的体受毒侵,而是一种意识上的倦懒自弃。我赶紧握紧诀弦的手,借力将身子摆正,同时另一只手用力掐入肉里,借助疼痛让自己清醒。 诀弦回头看了我一眼,精致的眉眼闪过笑意。 没有小青蛇勇敢的爱情做动力,白衣女子不敢靠诀弦太近,她细细打量了诀弦一番,才回过头来,含笑对我说:“这位公子生得可真好。妹妹也别恼,我说青璃这小子什么时候眼光这么高了,罗色①只作无盐,原来是见过公子,明月在旁,才将妹妹的好颜色给压得无光了。 “……”这算安慰吗…… 我有点郁闷,咬了咬牙,直接把诀弦拉到一旁,低声问他:“咱能出去吗?” 诀弦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笑意,同样低声道:“这里地形奇特,我们又正处于阵眼上,术法被压制,轻易出不去。但有血统压制,他们伤不了咱。”最后一个字咬的极重。 我没怎么留意,暗想你有血统我可没有,隐隐觉得那里不对,诀弦无论如何也不该被这样轻易压制,可他说得太合乎常理,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不对。心情跌落到低谷,我愁眉苦脸的道:“那咋办?难不成一直困在着这迷雾之中?” 我那是还是见识太浅,觉得小仙娥们传闻之中的九重天者太过逆天,只当是少女见了好姿容浮想联翩,将世间一切光环不要钱似地往上加,却不知道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祖神当年连天道都可以斩了,混沌之初,这天地的法则就是他们设定的,无数修仙者修道者乃至仙佛追求的大道亦不过是他们弹指一幻,若是诀弦不愿,这世间,有什么能困得了他。 诀弦沉吟道:“那倒也不至于。” 白衣女子掩口娇笑道:“妹妹也甭自个儿琢磨了,此处并非我二人所建,它乃是先瑟辛帝君以身祭炼的一方小世界。瑟辛帝君神通盖世,以身祭炼的一方小世界,莫说是谪仙散妖,就是九重天上的神君上仙来了,只怕也未必能出的去。” 原来这货是个盗墓的,发觉好东西占了死人的地盘,我默默望了诀弦一眼,暗自腹诽,还真是九重天上的小太子都未必能出去。 诀弦忽道:“当时东无一战后,瑟辛帝君创下竹音界,作为和司晨女祭的同归之处,当时竹音界以音为介,以竹为所,虽不如父神母神创下的三千大千世界,却也别有洞天,堪称一世外桃源,如今难道只剩下一片迷雾不成?” 白璃微怔,随即一笑:“这位公子当真博识,竟连竹音界都了晓,不错,竹音界以音为介,以竹为所——”话语微微一顿,她长袖轻扬,眼前似换了一个天地,迷雾散开,一片新世界在眼前忽现…… 我咬着一截泡椒竹笋,十分忧伤。 这是我来到竹音界的第三个月,竹音界以音为介,以竹为所,到处是竹子到处是仙乐,吃饭吃竹实竹笋,喝酒用竹杯竹盞,睡觉用竹床竹毡,奏乐用丝竹竹管,连酒都是竹叶酿的“竹叶青”,我琢磨着,若是司晨还在世,只怕会一巴掌把这竹音界和它的创造者一起拍死过去。 可司晨已死,瑟辛已殁,竹音界如今只是妖怪的乐园。 前些日子我还曾向那小青蛇问过此处可有鸭脖子之类的零嘴,话一出口,小青蛇瞪圆了眼,尖声怒道:“混蛋!你一介花草之灵,本因日夜汲取天地精华造福苍生滋养万物,如今不仅不育万物,竟还为口舌之欲噬骨啖肉,竹音界是安乐之地,哪有此等残忍之物!” 我有那么点头疼,花草就吃不得肉了?就活该被人吃被妖吃被牛羊兔鼠吃?还赞颂它们不吃“活物”生性纯良?吃草木就不残忍?花木就不会痛不会死不会恨? 计上心头,挑了挑眉看小青蛇,我笑得含羞带怯:“本不是我要吃,是我夫君年少,精力旺盛,又是小别,难得同聚在这样的仙界里,夜里难免……实在是……不补不行啊。” 诀弦既与我有一段尘世渊源,又再此处同生共死,那么料想,借用他的名号气一气这小青蛇,额,虽有些损阴德了,但到底传不上九重天去,应该,大概,可能……也无大碍罢? 小青蛇呆了一呆,眼里瞬间就盈满了泪水,指着我,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憋出几个字来:“你……你……贱人!” 没料到他对诀弦如此情根深重,我怔了怔,看着他眼中的泪水,下意识地有些后悔,但戏要做全套,我摆出一副贤惠豁达嫂子的模样,笑得愈发灿烂,语气却是委屈十分:“公子怎么了?为何骂我?” 小青蛇气得拂袖而去,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情颇好地饮了盏酒,漫不经心地想,有竹,有蛇,也许改天可以抓几只竹鼠来尝尝鲜? 天天吃竹笋的日子真不是神过的,我叹了口气,一转身…… “小太……诀弦?” “……” 比我还高一个头的小太子眯了眯眼,淡色的唇微勾,弧度美的惊心动魄,也看的我心惊胆战。 “……” “……” 那一日诀弦倒是如常,唯独唇边总挂着一点微妙的笑意,我信口雌黄被捉了个现行,只觉此生从未这般尴尬过,看着他总有些躲避,但过了两三日,也便好了。 连日以来,那朵妖魅飘忽的双生花出现寥寥,小青蛇却是每日必来,对着诀弦情意绵绵地深情相望,虽然后者基本不睬他,有时烦了,凉凉的一眼瞟过去能把小青蛇的灵识毁得七七八八,但咳着血刚被姐姐治好的小青蛇还是痴心不改情比金坚,看得我很是唏嘘心疼,特意倒了杯温水给他润喉。 不过显然小青蛇不领我的情,扭着小蛮腰对诀弦口中的夫人——我表示了十二分的厌恶,眼似刀锋语似冰,誓要把今生最恶毒污秽的话语都在我身上轮一遍方肯罢休,遗憾的是小爷我皮糙肉厚,那些一日三千句句句不重样的挑衅嘲讽至今没对我造成半点影响。 我无所谓,然而诀弦显然不太支持小青蛇这种锻炼骂人功力的游戏,小青蛇骂我一句,他凉凉淡淡地看一眼,灵识便毁了小青蛇十年修为,若非有竹音界压制诀弦力量保护小青蛇,只怕小青蛇早已不在人世。 我很感动,没想到女娲祖神的家庭教育做得如此之好,诀弦小小年纪就这么懂得尊敬爱护老人,可感动归感动,我也不能误了别人姻缘呐,于是我苦口婆心地劝:“诀弦仙友,依老身看,这小青蛇对你一片真心,虽……身份有别,可若是想去尝尝情之一味,倒也未尝不可考虑一二。” 诀弦淡淡看我一眼,目光清冷淡漠,容色惊世绝艳,衣裾临风不动而气韵天成,皎若九天玄月寒若泠泠秋星,清若九天虚风渺若云上轻歌,淡唇墨发,青瞳冰肌,高鼻长睫,当真是九重天上混沌之子的天人风范,只是可惜,面前凝成的冰渣子掉了一地。 我一个不当心,被那绝艳的容色惊得一摄,微怔过后,定一定神,不怕死地继续道:“男女之别不过是小小事,难得的是一片真心,青璃性子虽急躁了一些,却是至真至诚。如今身在竹音界,这真心没有半分是为仙友的身份,何其难得,仙友其实大可不必如此绝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慕色 何止不必绝情,其实最好勾搭着勾搭着就彻底忘了我洛缓这号人物,我也不必整日惶惶着踌躇煎熬,将来回天界被唾沫星子淹死时,冲着着牵红线的恩情,指不定还能救我一救。 这是我思忖许久后的觉悟,与其被众目睽睽地盯着,还不如把风头转移到别人身上,诀弦性子低调——后来知道是懒得张扬,天界也未必有人知道他的姻缘线跟我有关。 多年后被某个记仇的家伙惦记这事儿时,我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当初所想全盘托出,可还没说完,就觉得自己当初简直是脑子被驴踢了,放着眼前这送货上门的现成大腿不抱,非要去算计着日后的一点红线恩情,这世上有什么事情,能比九天之上混沌之子的庇护更加靠谱,有几个身份,能比诀弦神后的身份更加安全?可吐槽完了,却又觉得自己当年想法也委实实在,剥骨炼肉,灵脉断绝,被贬千年,初初回到天界,今生隔得太远早已物是人非,连自己都已不是当年的自己,上一世又记忆全无,九天之上的混沌之子,虽能知晓背后有怎样的故事?当初我以为人所图谋无非权财灵力,我一个小小羽神没有什么值得凤族值得凤景图谋的东西,后来才知道这世界远比自己想象的黑暗,连血肉肌肤,都可变成图谋之物,诀弦与我遥隔云泥,凭着一个所谓的凡世情缘便矢志不渝情深不寿了,我当真是不大信,更何况,这所谓的凡世情缘还与今生的我没有多大关系,不同的经历不同的记忆造就一个人的性格,记忆迥异的灵魂,是否还能称之为同一个人?当他终于看清我根本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或者没有了遗憾之后发现那个人并没有他想象中美好,我又该如何自出? 我不敢赌,太过虚幻的繁华蜃镜,还不如一个自欺欺人的红线恩情来得让人安心。 我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滔滔不绝:“其实感情这回事,多半还是要靠两个人培养,仙友对凡世老身一时难忘,不过是因为年纪尚小,没有经历过情爱之事,所以稍有悸动,便以为是天长地久了,其实真正的爱情,是彼此相知、相敬、相认同、共承担,是在真实身份的情况下共同走过一路风雨。没有足够深的认识,没有足够多的信心,没有足够理智的包容,没有足够透彻的理解,感情是很难走下去的……”我说着说着就放开了来,将过去和醉澜一起总结戏折子男女主为什么能在一起为什么没法走下去的经验全回忆起来了,只觉得四窍通明,如同回到当初花丛痛饮佳酿赏天下的自在悠闲,险些忘了身旁的这尊大神。 诀弦目光沉沉地看向我,良久,忽而一笑,:“西幻羽神果真灵慧,对情爱之事如此熟稔通透,只是有一点不解,世人纵有不因身份慕我者,可又如何确保,他不是因为我的容貌慕我呢?” 若是常人说这话,只怕逃不掉矫情之嫌,可落在诀弦身上,衬着那张举世无双的容颜,却只觉得月明风清,再自然正常不过。 这一笑当真是天地失色,万物缄语,世间所有的容华仿佛都集中在那张脸上了,容色之盛如滔滔神威,直迫得人心魂俱碎俯首称臣。 其实这才是诀弦的真实容貌。洪荒诸神骨血中自出生起便自带法阵,面相之中便有无尽神威,甚至大道真谛,往往就融于诸神本体之中,所以天界即将得道之人,往往得见神颜一面,苦思难解之处便豁然开朗,得入大道,升阶化仙。而寻常之人,则见之即摄魂,骤然之间心神失守,误入歧道,小则修为大损,大则 爆体而亡。 诀弦生得虽晚,血统却委实太高,少神之威比起洪荒诸子有过之而无不及,若当真以原体现世,只怕寻常生灵受不住神威神泽,如今早已是死伤无数。 就是如今,他也是隐去了面骨上的道谛精髓、混沌变化,只单纯以形视人,还要略隐轮廓,否则我此时心神震荡之下,只怕早已不在六界。 好半晌,我回过神来,却不知为何已是冷汗涔涔,有些艰难地道:“这……世人多好色,不慕容华者……的确少有。但……君为祖神之子,万千异界中何人不可为伴?早晚会遇到那个命中注定的人。” 诀弦淡淡一笑,忽道:“神女既通□□,如何这也不懂,畏她慕我容华,便去寻个与我容貌相当的人,岂不解决?” “……”我默然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仙友所想甚是,只是虽有万千世界,想要寻一个与君容貌相当之人,只怕难有。不如稍降标准,总好过一世寂寞孤苦。” 他定定看了我半晌,忽而敛了神色,眼帘微垂,淡淡道:“若是没有那人,我情愿一世孤苦清寂,也不愿委屈自己虚言伪笑。” 似乎在这一句话开口过后,面前玄衣少年气质忽而一变,依旧是那样好看的眉目,淡若水墨却惊世绝艳,只是仿佛突然隔了一层云雾,少年神君站在九天之上淡漠回望,容色清冷孤寂如九天玄月,却是看不清,望不透。 我忽然不知道说什么,这样的诀弦是我陌生的,却又仿佛这才是真实的他,九重天上的少年神君,云端之上的无上绝色,身体的本能让我下意识地觉得卑微,不同于凤族的虚假压迫,这是一种亘古的、从灵魂深处传来的、不自觉的臣服与敬畏,血脉本源的归顺,云淡风轻却重若千钧,在那一瞬间我甚至想要跪倒在他面前。 可在那一刻,身体里却又仿佛有另一个灵魂,在这样的他面前蠢蠢欲动,热血沸腾。我盯着那形状美好到极致的淡色薄唇,忽然很想很想咬一口。 咬到皮开肉绽,咬到血液交融,咬到面前这淡漠尊贵如九天玄月的男子,在身下任自己肆意撷取,咬到身体契合,咬到他平静了千年的呼吸,因她而絮乱迷离。 天地至尊又如何?她照样抢回家做皇夫! 稚嫩的小小少女恶狠狠地咬上他的肩头,而那容色绝艳的少年,却在头顶低低地笑出声来。 “嘘,别说话。” “你总有一天会死在我手上。” “我很期待。” 那株用心头血一点点浇灌出来的那株曼珠沙华,那被他亲手染上血色的纯白圣花。她在长大。 在与他一样永无天日的暗色地狱里。 多么有趣的一件事。 我的小女孩,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恍惚中有眉目精致美丽却暗藏张扬的少女,容色端丽如初春皇宫中,玉簪松土琉璃为居的娇嫩牡丹,将开未开的半分韶华,轻描淡写地艳压群芳,那是用无上的权势荣宠溺养出来的肆意倨傲,无需言语。 这本该是最正派端庄的一张脸,丽到极致,但天生的气度却掩盖了这样的容华,然而此刻,少女的唇角却有如魔的魅色,使得整张脸上都显出某种难以形容的邪气与妖娆。恍如夜色下肆意张扬的曼珠沙华,在黑暗中拥着炽烈的红衣占地为王。 那样超出年龄、外表、服饰甚至于身份的倨傲从容,那样与生俱来的贵族气度,无论在光明之殿,还是在黑暗之境,她都是当之无愧的王者。 小小的女孩在华丽的宫殿中微微冷笑,笑容邪气而张扬,她凝视着面前俊美如神袛的少年,微笑着,在他耳畔烙下冰冷的誓言。 而那男子却低低笑出声来,他微微眯了眯眼看向那女孩,奇异妖美的瞳孔中有某种近乎疯狂的兴奋与邪肆。 他们渐渐靠近,瑰美妖异的容颜炫目张扬,在华丽圣洁的王座之上争斗、纠缠,直至死亡…… 我蓦然惊醒过来。 面前玄衣男子垂眸,取了个靛色竹简,注入一杯苍翠冷凝的寒烟茶,目光清淡平静,却是暗藏汹涌。 心头升起某种怪异的感觉,说不清,脑子里乱七八糟地胡思乱想了一番,却发现那端诀弦却垂眸看茶,俊美无双的容颜愈加像是一尊雕像,静穆之间美得惊心动魄,淡色的唇瓣美好而诱人,却再叫我生不起亵渎之心。 默然对坐了片刻,我憋不住想找个话题,一抬眸却忽然看见了诀弦的眼瞳,深青色的,幽邃如九天玄夜。 诀弦的原形是人身蛇尾——又或者说,是最原始的“神态”,人和蛇都是后来依据他们自身所创造的物种。那双眸子是异于人族的冰冷邪异,隐隐带有洪荒古蛇般的浩瀚神威,青瞳闪现时,那感觉……简直是一尊远古魔神! 诀弦平素虽也是青瞳,可颜色偏浅,形状大小都再正常不过,看惯了妖兽花草的各色瞳孔,我并不会觉得奇特,可如今这样的他,我却是第一次见到,周身仿佛都带上渺茫玄古的混沌之气,双瞳渐渐变幻成独有的奇诡曼妙,一眼望去妖冶又瑰艳,却透着九天孤月般的冷冷寒意。 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下意识地手一抖,温热的茶水滚落,呆了片刻,才手忙脚乱地去拿帕子收拾擦干。 奇怪,太奇怪了,这种身体仿佛都不属于自己的感觉,似乎有另一个灵魂悄无声息地掌控了一切,最糟糕的是,我却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心头像是有一把火蓦地烧起来,我忙别过头去,默念几句平素最不屑的佛经,透过光滑的竹墙,我看见自己的双颊如绯色桃花般迅速渲染开,闭了闭眼,我想我是发了疯了。 眼睑忽然被一道轻柔力道抚慰,我不敢睁开双眼,他的气息在耳边蛊惑人心,字字句句如同最致命的毒:“……缓缓,你说万千世界中,何人不可为侣,那如果,我要的,是你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墨莲娆 心房仿佛有一株摇曳的罂粟,迎着风迅速地扎根、发芽、抽枝、开花,结出饱满的果实,白色的果实迸裂,稠粘细腻的汁液将心田腐蚀。 呼吸萦绕间,是他清冽微苦的气息,流转入鼻却是莫名的甘意,像是淬了蜜的毒,却带着山间独有的清风朗月和温暖花香。 那一声轻轻的叹息在我耳边,搅起内心万般惊涛骇浪。 谁说混沌之子色相摄魂,他一开口,便是最锋利的□□,字字句句蛊惑人心,轻易之间摄人心魂。 根本无需色相。 下唇几乎被咬穿,我勉力用痛楚来维持一丝清醒,蓦然睁开眼,却是一惊。 双唇被轻柔地吻住,他的容颜近在呼吸之间,精致的双眸里浓郁的哀伤几乎凝成了墨,青色的双瞳是异于人族的冰冷邪异,却也是异于人族的纯净执拗,他静静地看着我,一声轻叹自他唇齿间飞快地掠过我的全身,带来一阵阵奇异的战栗。 ——我忽然想起千年前赴的那一场宴,坠入尘世的那一刻,眼前似乎出现了某种幻觉,我看见青瞳长睫的孩子睁开双眼,在父母的怀抱里静静地看着我。 那一刻四周升起缥缈虚无的轻叹,宛如梵唱,命轮缓缓转动,一切的最初,他与我擦身而过,在时空里静静等待着下一次的重逢。 那一刻他在九重天上看漫天仙佛为幼神的欢欣雀舞,我从天界被打落凡尘受九世轮回之罚,然世事轮回,不知在哪一世,那玄衣少年与她结缡共生。 仿佛丹田炸开千万道惊雷,我脑海中一片空白,睁大双眼,却再也无法看清任何事物,下唇的伤被混沌之子的元灵迅速修复,筋脉里的陈年旧疾都被这混沌之力迅速修复。 记忆是汹涌的忘川,瞬间将我席卷而去。 …… 最后的最后,我看着那天地间再无其二的绝艳容颜,心头徒然涌上千言万语,却再也不能开口。 我究竟是谁。 九重天上遥渺的神息,华虚山上久远的童年,凤族凉艳的赤羽。 两千年的生命,一碗忘川可以将千载的记忆清零,可岁月的厚度,在生命里,却是一样的。 九世轮回在千万载的上神眼中不过是幻境微澜,小小神女的一生亦不过如蜉蝣般朝生暮死。但我还是想知道,在那一千年里,我究竟经历了什么? 那是我生命里的一半时光,埋在我身体里的那些记忆,像是一条条蛰伏的毒蛇,是我深藏在心底的恐慌。 唯有彻底地将它揪出来,一点一点地消灭掉,才能让这种惶恐消失。 没有了记忆,可生命中的痕迹还在,那些时光打磨过的烙印,刻在灵魂里,我终究,已不再仅仅是那千年前的羽神洛缓。 那一千年里,我究竟经历了什么? 这些天,我一直在竭力找回千年前的状态,那些记忆里的正常的“西幻羽神”,她应该怎么做,她又会怎么做,然而最终却不得不承认,我已经不是她了。 我似昔人,不是昔人。① 那些身体里蠢蠢欲动的,乖张叛逆的另一个灵魂,与我同出本源,如果我透过她的记忆,也许能够理解她的所作所为,但那些果断和本能,却终究与我不同。 但也许,我就是她。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才会在记忆全部消失后,还能对一个活了千载的神女,产生如此大的影响。甚至连性格都完全变化,如果不是脑海中那些太过真实熟稔的情感,我甚至会怀疑自己的身份,怀疑自己所处的神界,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幻影,我根本不是什么洛缓。 庄公梦蝶,究竟是庄梦蝶,还是蝶梦庄? 我脑海中只有最初一千年的记忆,他们告诉我那才是真实的,轮回中的一切不过是幻影,那一千年的时光不过是仙人眼中的一张幻梦,梦醒来时,竹席微凉,暮色温柔,满地残红。 可若梦醒来时,曾在意的,都已不再在意,曾伤心的,都已漠然,曾热爱的,都已厌倦,那从梦境中逃逸出来的这团思绪,真的还是我吗? 前尘往事,如迷雾扑朔,神秘俊美的少年,却让我下意识地觉得危险。 于是只能逃离,逃离那未知的,危险的漩涡。 他却一路跟随。 其实我心知,所有的逃离,都不过是基于他对我的纵容。 与其说是我想逃离他,不如说我是想表明一种态度。 弱肉强食,神界亦如,一千年前被投入炼丹炉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条命,并不总属于我自己。 本体都随时都可能沦为上仙的一味药材,又遑论是一颗心。 我知道这种可能微乎其微,甚至隐隐了然,自己并非真的想摆脱这一切,——那无法释怀的一千年,也只有在他身上,才有可能找到答案。 所谓的逃离,不过是畏惧危险时下意识的逃避而已。 可那又怎样,我终究是我,洛缓也好,凡女也罢,上天掉下来个美颜的压寨相公,不收白不收。 我终究是我,两千年前期待一滴幽泉,一阵清风的那株凤凰羽兰。 餐风饮露,赏月聆星,这就是我一直想要的生活全部。 …… 心头转过那么多个念头,其实也不过是数秒之间,短暂的空白之后,我回过神来,感觉到双唇上微凉而柔软的触感,不自觉乱了呼吸,心跳如雷,整个人几乎都木了,一咬牙刚准备避开,脑海中忽然出现一道清冷的童音: “洛缓。” 眉睫如墨,芳泽浅粉,肌若霜雪。 几乎在这个声音出现的同一刻,我的身/体如同被定住了一般,忽然再不受自己控制。 黑裳华美的孩子极长的睫如蝶翼般翔起,她抬眸看我,目光静若深潭,无悲无喜,无爱无恨。 明明尚且是十一二岁孩童的面容,却有耄耋老人般的苍凉与疲倦。 眼前的世界都化作了虚无的影子,脑海中的场景却越来越清醒,终于,我在孩子清冷的瞳孔中,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 卧病养伤的日子里,我十分郁闷。 莫名其妙的血脉“溯源”,我那停了近千年没进阶过的血灵直接从玄阶进入地阶,真灵外溢,造就了一系列连诀弦都不怎么说得清楚的诡异事件。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不愿意说。 ——莫名其妙被自己尘世间的人格主导行为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究竟为什么会出现那些莫名其妙的矫情情感和古怪片段,大概也只有我在尘间的那一世知道了。 修炼一途除了刻苦磨砺之外,悟性也是很重要的一点。凡人因练剑领悟大道真谛而一朝飞升的例子并不少见,但我怎么想,都没想起来那天我有什么突然的领悟。 何等怪哉。 不过此时,我的关注点并不在这上头。 旷古绝后第一笑谈,西幻羽神自幼神体,血脉之纯冠绝华虚,勤勤耿耿修炼了两千年,竟受不住小正太的一个吻,一息之间,生生弄得个筋骨俱断重塑仙脉,躺在榻上形同废人地“养病疗伤”。 若不是诀弦及时稳住了心神收敛了神息,又极速帮我冰封了经脉降低了冲击,再以神力缓缓引导那些无意间闯入我体内的混沌元力,只怕老身,就要成为天界第一个因接吻爆体而亡的神仙。 而那一切事情的起因——我血灵的进阶,则直接因为诀弦为我引导过一遍经脉流转而直接突破到了地阶巅峰,然而遗憾的是,这并没有什么用处。 我经脉全部修复好之前,我的术法还不如之前的玄阶来得好使。 至于什么时候能好全……呵呵呵,先前南海神君被他家小凤狸崽子断了一根经脉,养了整整八百年才好了个大半,而那时,小凤狸崽子的小娃娃都能去打酱油了。 经此一事,我再度坚定了一个看法:诀弦小神君——危险,危险,非常危险! 这是从卧床半个月、想吃个山竹都得眼巴巴地等着人来的惨痛经历里获得的领悟。 醉澜安慰我说,重塑仙脉淬炼筋骨是何等美事,多少仙人日夜求而不得,你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回应他的,是一只翻滚的枕头。 他从善如流地接住,一遍习惯性地把枕头拆成一片布和满地棉絮一边摇头叹息:“我说小洛子,你再这么活泼精神,只怕这伤,是八千年都好不了的了,到时候人家成双成对,你一老闺女,可别赖上公子我呀。” 我瞅着他手里鲜嫩欲滴的山竹果肉,咬牙切齿地冷笑:“死白莲花,再多嘴,我把你打包送到小白花姑娘的床上清炖吃了。” 醉澜叹口气,左手不安分地又去拆一个精巧的竹制花瓶,右手优雅地把一瓣山竹果肉送入口中,啧啧赞叹:“唉,小洛子,你昨儿个吃多了山桃坏了肚子,如今什么鲜果也不能吃,小爷我命苦,也只有来两肋插刀帮你消灭掉它了,唉,其实我本不想吃的……” “……你给我滚!” 醉澜微笑:“小洛子,我知道你很感动,感动到都不好意思再见我了,不用再多说,我都懂的。” “……!” 醉澜即醉澜,乃是六重天外悬牙境的散仙,本体是一株白茎黑瓣的墨莲,居于一处无极深渊,此渊百万里之内别无生灵,熔浆同锻冰火双灵,是以蕴含着极其可怕的灵力,而灵力又十分狂暴难以吸收,天界仙者无不闻风丧胆。然而浆色却通透漂亮如最纯澈的酒液,是以此渊又名醉渊。 作为醉渊唯有的生灵,他给自己取名为醉澜。 醉澜醉澜,本是醉渊里一道微澜。 没有人知道醉澜因何而生,翻遍了八荒史书,也找不到有醉渊生灵的记载,从那样狂暴的熔浆中诞生的生灵,醉澜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个。 醉澜的身世成谜,但我草木一族,本就不如仙兽人魔那般讲究父母宗族,西幻界里不知身世者甚多,也不缺醉澜一个, 况且莲本是无根之物,醉澜生于醉渊,墨莲生于熔渊,倒也勉强算是合情合理。 我与醉澜相识,尚且是在一千年前,我还在凤族的时候。 那时我被婢女骗入了悬牙境,误打误撞入了阵,见了醉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夜美 那日他一袭如火红衣,烈烈绝艳,侧卧在巨石之上,举杯饮酒,红衣摇曳之间,风华绝世。 黑色的巨石泛着赤色的微光,身后熔浆融成壮阔瑰丽却又可怖的背景,然而对他而言,却只是在寻常不过的景色。 有纤瘦的古怪草梗在他身旁生长,显诡异的灰白色,不知是死物还是活物,毫无丽色的植物,却因在他身旁,而有了令人惊艳的风骨。 我是入悬牙境以来,唯一活着出去的人,醉澜说是因为我是仙界难得的草木神仙,与他同属,所以留下来解闷。 我并不很信,却也并不在意。 草木生灵化作人形,不比得狐族妖艳,却也个个容色清奇,样貌不俗,醉澜更是此中翘楚。他是墨莲,可穿起红衣来,比我这个凤凰羽兰还要妖娆灼目三分,眉目间全然是男儿才有的潇洒明朗,风华无双,却毫无狐族的媚态,我看着美人儿,只觉得天地静好,内心平和,丝毫不为贴身婢女想要我不得好死而惊惧感伤。 可不感伤归不感伤,命还是要偿的,回去之后,我给那两只白凤赐了醉澜赠我的酒——醉渊之浆,然后把白凤原体赠与醉澜,权当打扰他的赔礼。 白凤当然不知道那酒为什么我能喝她们却喝了就是死,醉渊之浆,离了醉渊,没有醉澜的允许和庇护,狂暴的熔浆灵力根本不会甘心成为他人的养料。 后来我去看了看,五脏六腑被灼得烂熟身体却还完好,我很满意。 如果不是醉澜一时转了性子,贸然闯入醉渊的我只会死的比她们惨千百倍。 后来凤族人来闹,然而当时的我,根本不会去在意这些。 草木一族多性冷,我在三重天呆了那么多年,除了凤景外,也只得了醉澜这一个明面上的朋友。 当年凤族真正对我下手,都是捺下心等醉澜离开天界后才开始行动。 后来诸事沉浮,凤族之威无人敢违,也只有醉澜,会为我忿忿,为我心忧,甚至迁怒那凤族公主。 我本就性冷,鲜少交友,也不太能做到掏心掏肺地付出和理所当然地索取。从未想过有人去为我出头报复凤族,满地寒冷中这一点为我着想的暖意,便令我慰贴许久。 我不知这家伙是怎么入的这竹音界,但这人身份诡异,生在生灵绝迹的醉澜,常年触摸的亦是古怪奇险之地,偶然至此亦不足为奇。 昔日仙界共逍遥的日子已经过去千年,如今再见这家伙,只觉得记忆里的妖娆公子简直是个幻觉,我怎么不记得他当年这般嘴贱欠揍?还是说,因为时间的关系,我把记忆里的他给美化得太过了? 要不是他的乾坤袋里有外界的各色山材地宝海味,藉慰了我在竹音界寂/已久的味蕾,我早把他赶出“病房”了。 千年不见,一方卧病在床要死不活,一方欠抽依旧风骚依然。 这真是个不美好的重逢模式。 那一日我睁眼之时眼前一阵白光,随后便不省人事,迷迷糊糊地似乎做了许多梦境,梦醒时却已遗忘了大半。只觉得若有所失,却又不知为何的松了一口气。 大夫说我昏迷这么久是因为血统不够,被混沌元力进化了躯体与灵识,但我回忆那一日的场景,却总觉得是诀弦容色太艳让老婆子我晃花了眼。 这些日子我再没见到诀弦,我琢磨着是他伤人愧疚不敢来见我,再一次感叹祖神的家教真好,尊老爱幼,尊老尊老,做得这么到位。 重塑仙脉,淬炼筋骨,这当然是好事,小爷我也只是感叹,用这样的方法淬炼,真是太伤人自尊心了。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痛!太痛了!第一天睁开眼时我差点把诀弦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虽说他没十八代祖宗。丫的,全身灵脉被毁了重长的感觉,真他大爷的不是人受的。 所幸,这伤白天里疼的让我睡不着觉,只能干瞪眼,对着头顶紫红色的竹壁发呆,可到了晚上,所有的疼痛分子却似乎都安静下来,像是它们也需要睡觉一样,冥冥中有一股醇厚温润的力量在抚平我的躁动。 这一日傍晚,白璃姑娘照旧带着佳肴前来陪我共进晚餐,我躺在上头硬着头皮照旧应付她的殷勤与暗涌。 双生花天生自带魅惑,眼角妖异,白璃姑娘有意无意的目光更是勾人心魂,妩媚入骨,我看的头皮发麻,只觉得毛骨悚然。 不是白璃姑娘不好,而是——小爷我清静日子过了太久,这样的直接露骨,到真是有点把我给惊吓到了。 是夜,一日的疼痛煎熬耗尽心神,我闭上双眼,只觉得身子骨都快躺散架了,听着窗外若有若无的蝉鸣,在清逸的竹香里,却有种莫名的焦躁。 思绪缓缓飘向一片沉沉的迷失之海,却不知为何,怎么也睡不着。 窗外繁星满照,竹影婆娑,萤虫在幽影里忽隐忽现, 夜未央。 先前在凤族时,这般景色,最好,是打开夜明珠匣子,就着一壶梅酒看那些凤族贵女们借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碰的“放荡”“世俗”戏折子,悠哉悠哉地在花下或嗔或喜,哪管他人目光怪异。 再好,便是美人在旁,一颦一笑,俱成风流。 当时花前月下几回合,广寒宫里叹嫦娥。 可在竹音界,却似乎更适合另一件事。 我睁开双眼,忽然出声:“仙友夜访,何不先告知寒舍?” 无尽月华倾洒而下,满地清冷到极致的似水繁霜,窗外兰汀绽芳,竹影清幽——那样淡逸的竹叶,竟也在月光的捕捉下曼弄出华艳倾世的暗影。 一席玄衣在月光下静默地张扬,于无声中绽出绝世的浓丽。 那人回首,刹那间,满室月华黯然失色,竹风轻摇,天地都沦为他身后淡漠的影子,万千繁华亦不过他指间轻幻。 明明是我先开口,却在那一瞬间失了言语,无需看清五官,这是属于九重天上神子的无上法身,呼吸颦笑间,有莲花彼岸,有大道冥冥,有天地真谛,有苍茫世间;无尽金身在他身前超度世人,亦有魔魅用妖异诡美的瞳孔夺人性命。万般幻象在他身/下变化绚烂,却又空无一物……单单是风华已是绝世无双, 如同那年在神庙中偶然窥见祖神容貌的商王,目光触及的那一刻,倾世亦倾心。 他就这样站在那里,简素玄衣,不言不语,不过三尺之遥,我竟怔在那里,不敢再开口。 似水月光尽情倾洒在这片天地,今日月神似乎也格外殷勤,大片大片清明寒光将四周照的亮如白昼,却是清清冷冷的,似是他眉间的那抹霜雪,丝毫不染尘埃。 先前身体里另一个灵魂蠢蠢欲动时,我看见他这幅样子一心想着扑倒压下,像是饿极了的幼狮看见仇人甜美而丰盈的血肉一般难以忍耐,可如今见到时,月华流霜,墨发修眉,比起当初更为精致绝伦的容颜,甚至更添了属于混沌之子的清冷气度,我却觉得这实在是惊世绝艳的天人之姿,心中只有近乎肃穆的敬仰与惊叹,哪里还能有半分欲/念? 其实我实在是很佩服那一世的自己,不管怎样,能在这样的风华与威压下摩拳擦掌地想要扑倒对方……还是很有魄力的。 良久,我定一定神,才笑道:“仙友夜夜以己身神力为我疗伤,却为何不肯见我?” 玄衣少年的目光淡淡地飘向我,清冷悦耳的声音如同一匹上好的泠夜纱缓缓掠过耳畔:“现在不是见着了吗。” 夜色如酒却含清,单纯的竹林木屋,空灵是空灵,可待久了未免无趣,可诀弦往这里一站,玄衣暗纹,墨发修眉,淡唇青瞳,却一下子连飘进来的枯叶子都妙姿生韵。 诀弦本就皮相生的极好,这般月下美景,初看觉得清冷如九天孤月,看久了,却觉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艳魅之色,蛰伏着沉浸着,却深入骨髓,那人一袭玄衣,暗纹生韵,紫冠竹簪,素色清淡的装束,在清冷寒凉的竹色中,却不知为何,愈加显得眉目潋滟,唇色蛊惑。 我不禁一笑,没有佳人斟酒,倒是有绝色夜访。看这月下美人来,却是更有风韵。 醉澜身携前尘镜,我便央他借镜一观,尔后,调内息一假寐,侯诀弦。 只是心情浮躁,全然无法入睡,倒是不用调内息了。 有棋子半盏,竹色微凉,我踌躇半刻,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到底是草木的冷淡沉闷性子,本就不善与人相处,如今碰上个惜字如金又性子怪异的九重天上神,两人在一处,自然更是沉默。 真不知那一世的自己是如何与他相处的。 此时我并没有想到,真正情深的人,哪怕是始终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在一起,也不会觉得丝毫的尴尬。 岁月静好,余生无憾。 一直惶然尴尬的,只是我而已。 我沉吟半晌,清声道:“殿下其实不必为洛缓做到这般地步,淬筋炼骨本是修行者的一番历练,亦是洛缓本该承受的机缘,洛缓自该承受磨炼,殿下的好意……老身心领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蛊惑 其实我甘愿受淬筋炼骨的苦楚也不愿承诀弦的情,这位,可不是什么不求回报的善心人,在仙界这些天,我也曾找过不少关于诀弦的事件,大致知晓,诀弦虽袭了母神的一分悲悯,更多的,却是父神的清冷无双,是悲悯众生,也是千年冷漠,天道伦常都不过是他们随手捏造而成,何须顾忌。 诀弦性子并不张扬,那因为他根本无需张扬,天地洪荒,这世间,根本没有值得他放在心上值得他顾忌的人或事。 而一旦他上了心,那便是干脆果断的掠夺索取,凡他所欲,何不可得。 他若是肯费心付出,那往往意味着,他所想要的,或者说认为理所应当属于他的,也就更加惊人。 我今天受他恩惠,明日指不定就要连本带利地还回去。 我抛开之前尴尬的仙友称呼,以殿下老身互称,也无非是想要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虽说……有些幼稚。 只可惜,这一位,并不是一个称呼一句话就可以拉得开的。 月色含清,竹影隽瘦,无双容色,长睫在精致的卧蚕上投下浅浅的阴影,鼻子高挺,淡唇生姿,他淡淡道:“是该练练了,一个吻都经受不住,若是将来颠龙倒凤之时,孤是不是还得给你做几个肉身备着?” 我:“……” “……”殿下,您的想象力是不是太丰富了点? “……”殿下,这不是重点好吗? “……” 我默默低头,闭嘴。 玄衣少年目光沉沉地望向我,淡色的唇,高挺的鼻,眼眸精致异常却无半分女气,清冷的眉沉着隔世月华,这是幅极好的容颜。 他的神色却似乎有些古怪,像是想起了什么,眸色中沉着万般思绪却未发一言。 月色似乎有种神奇的魔力,让着无上神子更多了风华无双,却失了往日的淡漠从容。 我心头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今夜,似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缓缓。”良久,他启唇,眸色绝艳,却只是一遍遍唤着我的名字,声音中似乎带有某种痛苦,却又格外的缠绵遣睠,万籁俱静,天地间只剩下这一声声呼唤。 而我不知为何,竟被这声音弄得心跳漏了一拍,暗骂自己一声老不正经的,我讪笑道:“可惜我身体不便不能起来招待,劳仙友自己先倒杯茶可好?” 余音未落,玄色身影却倏忽至我床边,他低头便吻,我来不及反应竟未躲避,直至他的面容紧至眼前,我被那容色所惊,才反应过来,骇笑而避:“使不得,仙友再是冲动,只怕老身这条命,也要不保了。” 月华如水,照在墨发少年清冷如玉的容颜上,颀长的身形越比平常男子更加高挑完美,绝艳的容颜却似乎还带着少年的稚气,青色的双瞳不知为何微微迷惑,漂亮剔透的眸子似蒙了一层水雾,长睫如羽,愈加美好诱人。 媚意。 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了这两个字,水媚之色,这样的字眼出现在九天神子的身上似乎有些不可思议,然而那一刻,我脑海中想不出更好的词来。 这样的媚不带有丝毫的艳俗脂粉气,是从骨子里隐隐透出的,超出了清冷眉目的一种蛊惑。恍如春池里初初绽开的雪莲,水媚天成,毫无刻意矫作之感,却更加要命。 比美更加摄人心魄却不着痕迹,比艳更加变化万端却特质分明,比魅更加……诱人品尝。 当真是惑国妖精一般的绝色。 我莫名想起了人间的一句闺话——曲有误,周郎顾。 若真能博这样的美人一顾,刹那间能在他的眸底看见自己影子,当真是赴汤蹈火也无迟疑。 一顾便可倾尽全部,而如果,这样的美人,在久久地注视着你呢? 夏夜有风,竹影古楼,月华如水,天地在他身后沦为模糊的背景,而他的容颜在清冷的月光里,像是一场遗世的梦,精致美好到不可思议的眼眸沉默地注视着你,泠泠月光中,有隐忍而沉郁的深情,不曾说,却驱不散。 那是隔了一整个轮回的,早已陨落的双生星辰。 这一刻,宁愿万物坠落,宁愿永世不复,宁愿天地枯萎,也要留在一刻,他的眼眸中。 哪怕,他眸底倒映出来的,根本不是你。 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冷气,我赶紧咬了咬唇,用刺痛驱走意识的恍惚,暗骂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若是正常情况下,诀弦想要不让我知道他夜里来过,我又怎么可能在他走之前醒来当面拆穿。 就算有前尘镜又如何,身为九重天上的混沌之子,两大祖神的嫡生血脉,哪怕是法则时空,他都可以轻易抹杀,何况仅仅是不让我知晓这样的小事。 这回纯粹是我一时震惊冲动,没有多想。 只是小爷我未免也太倒霉了些,遇见一尊大神没抱上大腿,倒是总是碰上出状况的时候,上上回是掉进了这鸟不生蛋的竹音界,上回是卧床半个月,这回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儿。 真是可悲可泣。 “你不会死。”月下少年看着我,眸中似乎有某种悲恸,像是陷入了一个幻境,他目光有微微的迷乱,眼尾隐隐显出一抹红,更是艳得令人心惊,极浓郁的魅色被眉目间的那抹清冷压着,更加动人心魄,“你不会死……缓缓,你永远都不会死……不,你可以选择死亡,不会再有命蛊相牵……缓缓,缓缓,不要死,不要死……”尾音压抑,似乎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却依旧华丽清越得如九天寒月,透着微微的冷寂。 我怔了一怔,心绪被声音所乱,像是有千万只蛊虫在噬咬,细密的疼痛被毒素浸的微微地涨,脑海中却是一片清明。我暗道一声不好,在他耳畔低声问:“诀弦,发生什么事了?” 他不言,讲头深埋在我的项窝里,深深呼吸,神色眷恋如幼兽,青色瞳孔中却有幽暗光芒一掠而过,眼眸深处一片冷然。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不明所以,只当他入了幻境情绪不安,便任由他抱着,又没法起身,只好闭着眼睛认真思考今天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个姿势其实多有暧昧,可当时在我心里,对诀弦,七分还是那个刚刚出生的九天神子,千岁生辰都没满的小孩子,两分的古怪来自未知的凡世人格,可终究不是本我的意识,剩下的一分连我也说不清楚。但总归,当时的我,到底没把他当做配偶来看待过。 我躺在榻上动不了身,只感觉到他柔软微凉墨发落在身上,抬眼看去,光滑漂亮的墨发在月下华美如丝绸,有明月落到海上时欢腾起的微光。 原本也没什么,无非是气质清雅了点,肌肤触感好的出奇了些,身上味道令人着迷了些——诀弦身上绝无异味,只是有一种莫名的清冽感而已,像山间初化的冰泉,我的感觉大概也无非是上阶神者对下阶神者的吸引——毕竟,蹭一蹭,真的会长修为的!可不知怎的,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诀弦的那张脸,腹内就忽地燃起一股火,莫名的口干舌燥起来——淡色的唇,清冷柔软,唇角精致得不似活物,弧度却美好得引人犯罪,咬一口,会不会是西瓜酪的味道?又或者是白月光、华莲雪?鼻极高挺,却又偏偏掐得刚好,再挺一分则蠢,再低一分则弱,眼眸精致潋滟,天生自带三分风情,气质却极清冷,泠泠兮如九天高月,寂华高洁,轻敛摄魂,——他现在埋在我的项窝里。 丫的,真是要疯了! 深呼吸,吸气,呼气……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刚定下一点心神,项上忽然传来极其柔软的触感,起初微凉,随后却是温润生香的绝妙触感,令人骨销魂麻。 那是,那是…… 我闭了闭眼,只觉得眼前的世界都不是真的,哪里还能去想什么即将发生危险。 死死咬住唇,只觉得与他接触的地方像是买了一块冰,心惊胆颤唯恐触及,却又泼了一层烈酒,微凉的呼吸轻易将火花燃起——这感觉又很是熟悉,像是已经做过了千百次。还未回忆起那人哪城,身/体却已抢先一步做出了回应。 我知道,这是属于那一千年的记忆。 紧绷的心弦忽然松弛下来,眼前有些不可名状的湿润和恍惚,却并不是安心,而是一种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的厌世态度,久撑了太久的盾甲已经举不起来了,不如索性放下所有防备,蜷缩成龟,冷眼看那人更待如何。 心绪静下来了吗,身体却开始有些奇怪的躁动,每一分子都在欢腾在张扬跳跃着想要——奇怪,想要些什么?这感觉我从未有过,想要哄好身体,去寻不到法门。下意识地想要扭动身体,灵魂深处却隐隐传来一个声音在提醒我,危险。 “缓缓。”他抬起头来凝视着我,精致绝艳的眼眸清冷空寂如九天玄月,却渐渐幻化成了纯然的漆黑,如同天地间最初的宇宙,没有光明,只有一片黑暗,却也纯净无边,眼尾有一抹妖异的红,眸色绝艳,长睫如羽,亦仙亦魔,目光沉迷而疯狂,带着隐约蛰伏的张扬与邪妄,渐渐与脑海中的残破记忆重合——雨幕中,玄色华衣的年轻男子墨瞳妖异,淡色的唇弧度美好到极致却也张扬肆意到极致,微凉的墨发在雨幕中张扬出一朵朵妖异的骨花——“你想不想知道,我们的故事。” 大雨倾盆而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酒变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食盒去看望醉澜。 对面的俊美公子苦着脸,迭声求饶:“我错了,我真错了,小洛子,您大人有大量,绕过小的这一次可好?” 我笑眯眯的将榴莲炖萝卜往他面前又推前三寸:“来来来,受伤了就该多补补,壮士,干了这碗大补汤,保证以后吃嘛嘛香!” 相比于这,那可不就是吃嘛嘛香嘛…… 醉澜嘴角一抽,踌躇地看着那碗散发着诡异气味的汤水,有些怀疑地道:“这……不会吃死人吧?” 我眼皮子一跳,面不改色地道:“哪能!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好汤,营养丰富色味俱全,诀弦仙友也是看过的,并认为此汤特别适合兄台你的病情!”只不过是把原材料放着闷热的房间里闷了三天快长虫了而已。 诀弦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果然,醉澜面色一变,一咬牙:“得,我喝!”伸手,以壮士扼腕的姿态干了那碗榴莲炖萝卜。 我眯了眯眼,笑容可掬地迎接醉澜那变成惨绿的脸色,俯首,话语自带三分蛊惑:“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醉澜额上青筋突突直跳,神色扭曲地咬牙道:“半夜去茅坑掉下悬崖而已,何足挂齿。” 我微微一笑,眸色转冷,敢在我身上设法对混沌之子下手,他这前尘镜借得倒真是划算,比北海龙王被诀弦抽了清炖的龙筋还值钱。身为六重天散仙,落入悬崖断了七八根肋骨倒也罢,居然还能断了两三根灵脉,还是以极其诡异的手法让这两根灵脉仿佛从来没有生长过一般,其中微妙不言而喻。可想想当初无意冒犯诀弦后来被天帝剥皮断骨泡了一壶好酒送过去的龙族亲王,我觉得他如今只断了两根灵脉,委实是祭庙修得好。 醉澜皱着脸,当年烈艳红衣的风华已去得七七八八了,他龇牙咧嘴地问我:“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小洛子,你这满身的伤,怎的一夜之间全好了?”尾音里,已经全是促狭。 我微微一顿,粗炼脉骨乃是己身历练,就算是九重天上的神尊也没法化解,唯一的法子,是把那疼痛转移到自己身上,让自己为对方代受那痛苦,可炼骨乃是每个人注定的历练,若要强行逆天,那疼痛必然会加倍地偿还在施法者身上。 诀弦连续半个月护我一夜安眠,哪怕他是神子伤不了本体,也必然有损心神,加上昨夜醉澜在我身上下的“雪尽”…… 垂下眼眸,我淡淡道:“小爷我行善积德,一生未行缺德之事。祸乱来时,自有神佛保佑。” 醉澜嘴角抽了一抽,望向我诚恳道:“小洛子,本上神纵横六界数千年,所遇之人中,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当属你第一。” 我温然一笑:“仙友何必如此盛赞,再怎么口腹蜜剑,这一日三顿的补药,还是得照吃不误。” 醉澜磨牙。 我昨夜一心只注意到镜中前尘,未曾留意身上苦痛,今儿早上一咕溜爬起来才发现不对劲,却寻不到诀弦的踪影了。 细细将昨夜的事回忆了一番,想起醉澜昨日递给我前尘镜的模样,心中已明白了大半,却不知诀弦知道多少,要怎样对待醉澜。 果不其然,一早就听闻醉澜从悬崖上落伤的消息。 我当然不会认为这是诀弦出的手,堂堂混沌之子去惩治一个散仙,还是只用了把他“摔下悬崖”的方式,怎么看都像是路边摊三分钱十本的廉价戏折子才有的狗血无逻辑片段,但究其根本,到底和诀弦有没有关,就说不清楚了。 缓缓把玩着一枚晶莹剔透的葡萄,这是墟天镜浣音女使亲手种的藤,百年生一叶,千年生一花,万年生一果,珍贵非凡,否则也不能入了醉澜的眼,收入囊中随身携带。 真不知道这回是怎么让他不得不把自家小世界里的存货全部拿出来,醉澜性子乖张,就算杀了他也不一定能让他把自家的宝贝给乖乖上交。 这一千年的时光,九天神子诀弦的手段,越比我想象得可怕。 眸底掠过一丝幽光,我淡淡道:“本事到家之前,还是不要去算计别人的好,小心没吃到鱼,倒惹上一身臊。” 醉澜微微眯了眯眼,忽然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 千年前我坠界之时,九天神子的诞生,便是万界震惊的大事,亿万种族竞相祝贺,日月为舞,天地恭迎,却不过是那高天之上小小孩童诞生之时的一点烟火点缀。 我不在的时光里,他万界之中留下多少风浪,有过怎样瑰奇的遭遇,我想象不出,却也隐隐知道,那是我穷其一生,都无法触碰的高天苍穹。 宇宙洪荒,天地玄黄,都不过是混沌中那对双生子的随手捏造的取乐玩物而已。 除了他们自己,没有生物能够真正理解他们心中所求所欲,站不到那么高的位置上,没有那么广阔的视野,就无法理解站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会有怎样的想法。 完全无法以常理来探测的内心,往往也意味着——危险。 我无声地笑了笑,将杯中澄澈幽凉的翡翠液饮尽。起身告辞。 竹帘深深,掩盖了她的容貌。 良久,看着洛缓的身影渐行渐远,醉澜眼中有莫名的情绪在变幻,半晌,他苦笑一声:“也不知道是谁算计了谁。” 但无论谁是算计者谁是被算计,都与他无关了,千年前决定冷眼旁观,就已经意味着他彻底放弃了在她的世界里再进一步的可能性。 甚至于……如果不是她是那样冷清乖僻的性子,他根本不可能还待在她的身边以友人自居。 “呵。”轻笑一声,男子华丽的眉眼闪过自嘲,半晌,忽然有隐约的银色光芒在他眸中一闪而过。 屋外风朗气清,绿意漾然,我眯了眯眼,看向竹音界虚假的日头,忽然似有感叹地轻呼出一口气。 昨夜大雨倾盆,我本以为能听到前世秘密,心跳如鼓,可一觉醒来脑海中记忆却定格在了少年神袛绝艳的面容上,什么前世过往,半点不留痕迹。 我以为自己是南柯一梦,可手边前尘镜,桌上两盏茶却证明了昨夜有人来过,后来暗自窥探丹田时,才发现是自己一时情绪激动,血灵自动封印了那一段记忆。 以为能知晓经过最后却还是一抹黑,我很有点忧伤,却也无可奈何了,唯有暗自惦记着下回要多锻炼心神,免得情绪一激动记忆又封印了。 希望诀弦也知晓这一点,免得下次见面尴尬。 凡间日头大则晒如火,凉爽则阴沉无光,竹音界是个假太阳,却比真太阳更惹人爱,阳光灿烂至极,照在肌肤上又浅浅的温度,却不知为何透着一股微凉,毫无炙热之感。 最为妙的,是阳光照射在肌肤后,还有一层若有若无的余韵,在体内发酵成一股舒爽的灵力,并不浓郁,却极纯净轻快,长时间沐浴在阳光下也不觉得乏,反而神清气爽,如若在此修炼,更是事半功倍。 当年瑟辛对这,可算是尽了心罢。 忽而忆起司晨最后的容颜,心头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眼前清雅自风流的美景一下子变了味,阳光也显得薄凉起来,我皱了皱眉,步伐加快往回走。 迎面正碰上白璃,依旧是一身雪色,却由暗转明的渐变,如同一株散发着潮湿迷惑的妖异芬芳的双生花,一层一层的暗雪,最终落在女子的面上——肤色通透眸色如夜,正是那花瓣掩遮下最娇嫩精致的花蕊。 她遥遥向我微笑示意,走进了,斜瞥一眼空空的食盒,含笑道:“洛姑娘这是给醉澜公子送吃的了?倒真是有心了。” 我不知以何作答,只好微笑道:“哪里哪里。”心头却是一阵莫名的发憷。 白璃一笑,柔声道:“今日春光正好,不如姑娘到聚幽斋一聚,共赏沉樽绿蚁。” 我暗道这竹音界那一日不是春光正好,却又不好拒绝,心头被她所说的新酒勾起了馋虫,又想当然地认为她不会对我怎么样,略一推托,便也迷迷糊糊地应了。 一路上绿影幽华,素衣皎面,美不胜收,竹音界景象虽稍稍单调,可设计别致,装点得当,满眼的青碧竹影,却是百看不厌的。 这里生存的,多是些两三百年的小妖,修行不到位,人形都化不全,有的露了耳朵,有的拖着尾巴,还有的耳朵里抽出长长的枝条,白色的花骨朵儿随着动作绽开芬芳,我看得饶有趣味,前头白璃看了我的神色,也是一笑,温声道:“这里的景象,本是我夫人所置,她逝去之后,我一个人孤寂,也没心思打理改变,爽性就让它自生自灭了,姑娘若是……这竹音界,其实也不失为一个桃源。” 我点头赞成,心下却有些奇怪,双生花相爱相杀,争夺养分,纠缠着对方不死不休,可感情却极为坚贞,她又怎么会……虽说本仙君生了幅好皮囊,也是罕见的上古遗花血统,但改变一种生物的天性,还是不大可能。 但不论如何,有美景可观,有美人可看,还有预期的新酿……我眯了眯眼,觉着她愈发顺眼了。 至聚幽斋,天色明澈,鸟鸣空幽,跪坐在竹席上,看白璃亲手给我斟满一杯碧色的澄澈液体,本仙君觉着……甚是快慰。 微笑着接过酒盏,我低头一看,却见几条小蛇盘踞在杯底,白白的蠕动着的幼体催人欲呕,一股股怪异的腐臭更是令人再难以维持风度。 我心平气和地看着酒盏,余光一转,果不其然,一个眉目妖异的童子带着白色斗笠,站在廊下,混在白衣婢女里头,微微冷笑。 我温和地笑笑,袖下捏了个诀,循着幻象的气息扔了出去,拱手谢过白璃的款待,我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半盏竹叶青尽数滑落下肚,清冷芬芳,一丝炙热如线掠过全身,带来难以言喻的慰贴与舒缓,数不尽的惬意与慵懒在身体里酝酿、发酵,蔓延至全身。 我轻闭双眼,微笑着撑案敲额。 身后有少年的惊叫和女子惶急的吩咐,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昔年在西幻时,王母也常同殿中人酿花饮果给西幻生灵,青霄姐姐酿的琼英露最好,异香扑鼻,灵气四溢。 凤凰羽兰乃是上古神株,早已消失万载,我的诞生,让整个西幻都很欢喜。所以,我从诞生起,就被移倒华虚山,饮最好的露,受最丰沛纯正的灵气,五百岁时,王母亲自为我求了西幻羽神的封号。 那时我血统珍稀,又年纪最小,所以哪怕性格乖僻,却还是在华虚山上受尽宠爱,所以也极其任性,一心钻研道法,吐纳天地之华,鲜少交际,性子直来直往,哪管那些花妖花仙们花女怎么想。 那些女子的计谋手段,我从未学过,倒不是不屑,而是我根本不需要。 也许是我性格天生有缺陷,太自我也太坦诚,肆意任性,所以后来,除了醉澜之外,整个天界,都没有人一人真正为我不平。 那年醉澜游历六界不在天边,而凤景,华虚山上微笑如清风的少年,亲手将我逼回本体,散尽修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章 结生髓 西幻不会因为一个已无用的小小羽神与凤族决裂,那一年,青云眼睁睁地看着我从悲痛到绝望,俊秀的青年手背青筋暴起,却最终只是,缓缓垂下了眼帘,用靛色的茶盖轻轻拂过茶末。 所谓万念俱灰,不过如此。 所以后来,我宁可在天界如丧家之犬般狼狈度日,靠着一个羽神的身份去高阶神君和元君府邸蹭吃蹭喝,免费吸纳天界灵气,也不愿意回西幻界,承受那些或怜悯或愧疚或不屑的目光,用□□的现实将过往的一切念头都扼杀。 这些年,其实我知道,我只要想回去,还是可以回得去的,哪怕没有这个西幻神女的身份,华虚山上,总还有我的容身之地。 当年之事,他们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作为三千大世界之一,西幻给我近千年的荣宠与尊贵,护我保我尽全力的引导我的修行,还要如何,难道真要他们为了一人去公然对抗整个凤族? 只是心头,似乎总有什么东西,梗在哪儿,一碰就酸楚疼痛。 迈不过去,那就不迈好了,我素来是个懒散性子。西幻究竟不敢公然迎我,我也躲得轻松。 究竟有没有恨意?那年我看着那个静默悲悯的少年,愤怒得几乎想把这个世界推翻,可千年过去,我却已心如止水,冷眼看他在天界沉沉浮浮,只待一个机会将他置于死地。可,恨——他还不配。 一个靠投机、背叛拼命往上爬的杂血,注定不会走得太远,我何需为他浪费时间浪费心神。这世上有太多难以理解的人和事,太多的丑陋阴暗,当年祖神度世入劫,为神为帝都未能斩尽人间罪孽,我又何须为这世界悲伤太久。 撷其美者而活,面对恶者能独善其身,善恶之分落在处处点滴,便也够了。更多,善恶难分,对错难辨,何必自寻烦恼。 如今我所眷恋的,不过是昔年西幻浓馥的灵力中酿酒的落英美酒罢了。那时唇齿间的清冽甘醇,我至今未曾再遇到过。 睁开眼,我看着乱成一团的廊下,微微一笑,并不出声。 白璃早起身,探过少年脉息,她神色一遍,回首央我:“小孩子不懂事,姑娘饶过他这一会可好?” 那廊下满目愤恨的少年,瞪圆了细长的眼睛的少年,不是青璃又是谁? 这几日我在榻养伤,诀弦又少有看望我。是以很是过了几日清静日子,饭里无虫、水里无沙、菜里无蛆,十分难得。 虽说上古花木灵物平素并不会食饭饮水,而是汲取天地灵力为食物,但我还是颇为感动。 不料我今日伤才好,也不过见了诀弦一面,便连酒里都有幻蛊来当下酒料。 我叹了口气,刚喝过新酿,浑身都松散慵懒的不行,施法遁到他面前,把玩着酒杯,气定神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得十分欠揍:“想要解药?” 他怒声道:“不用你假好心!” 白璃皱眉:“青璃!” 我挑了挑眉:“我也没打算好心。” 青璃气白了脸,怒视着我一言不发,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何苦一直针对我?就算是我死了,诀弦也不会喜欢你呀。” 这倒是事实,当年凤族新公主爱慕诀弦,刚纠缠了一炷香的时间就被他随手扔到了九十六万里的地方,头朝下扑腾着差点淹死,后来凤王知道了,急急带着元气大伤的公主向着九重天外的方向跪了三十年,又削了一羽才算把这事儿平息下来。 当然不是诀弦不肯饶他——他压根不记得跪在自家门口的这两火鸟是啥,母君又不让他烤来吃,多么无趣……只是后来觉得每次出门一望就是两只鸟有碍风光,是以一挥手让老凤王和小公主平了身,送到与自家门口不同方向的地方——直白点,就是又把人给扇飞了,然后就去东海猎龙玩儿了,独留下两只凤凰对着空空如也的宏伟宫门感恩戴德。 这些事,我当然是回天界后才听说的,街坊邻居里关于小太子的传说可不少,我戏折子都翻过十几本了,这是融合各个版本做出勉强总结出故事的大概。 当然,真相和细节,我都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青璃脸色一变,咬牙不语。 白璃叹息一声:“真是痴儿。”转身向我微笑道,“酒尚温,洛姑娘不妨再饮一杯。” 这竟是不打算再管青璃了。 我暗叹一声好定性,笑笑道:“多谢美意,只是在下伤势刚好,白璃姑娘的酒虽是妙极,但多饮未免伤身,只能辜负春光了。” 白璃面上微微一僵,嗔怪地看了青璃一眼,柔声道:“姑娘旧伤新愈,白璃也不敢强留。莺儿,把我那只雪参送到洛姑娘的隐楼去,给洛姑娘补补身子。” 我忙推拒,言自己已叨唠多日,怎可再受人领悟。几番推辞,才勉强让她收回雪参。 我一贯是个惫懒性子,天上人间一样过,耽溺清闲以至于懒得报仇,是以入了竹音界,也并未很觉不适,最难捱的不过是那股子出不去的纠结郁闷,一口被束缚的心气儿,其实我何尝不知道,就算真的回了天界做我的潇洒三千界谪仙人,其实也不过是窝在小楼里被锦绣温水煮着,半甘不苦的滋味,最是让人麻痹,日子到底还是一样的过。 算一算,这般被困着,也许还给了我一个自欺欺人的理由——我不是自己放纵才无能地缩在一处,不去苦心修炼寻求大道,不去通晓世事惩恶扬善,不去报仇雪恨扬眉吐气,而是被束缚,被逼无奈,只能这般地龟缩在一处,看日落月息,饮兰露天华。 呵。 回来的路上,我好好逛了逛竹音界的集市,说是集市,其实也不过是几个零零散散的摊子摆在几个固定在位置,卖着竹实、竹节笛、竹雕等竹制品,赚取一些灵石地精——或者说,更多的,是一尾鲜鱼、一块榛果。 卖主们个个容色不俗,或有蓝眸,或有熊耳,目光清澈中透出好奇,也学人间商人装模作样的讨要金铢,却不会提价通融,有时急了,觉得别人给的价格高了,睁大了棕色的眼睛,认真地要给别人少算价钱,我看着有趣,拿出随身带的食物换了几个小玩意儿。 先前我和诀弦初到竹音界时,曾有个情窦初开的小昙花妖拦住我们,一脸艳羡地说:“夫人,您夫君生得真好,日后生的孩子,定是个绝色小公子!” “……” “……”这种情况难道不都应该是夸赞女子貌美么? 我默默无言地看着小昙花妖,容貌精致如画中人的小姑娘一脸诚恳地望着我:“夫人,我昨儿新做了百年相思结,珍藏了许久,不少人耗尽千金来求我都不肯,觉着只有人间日月般的人儿,才配有这一对相思结,如今看来,您和您夫君最合适不过了,相逢即有缘,你千万不要给我钱,只要给我颗玉髓丹做喜糖,我就心满意足了!” “……” “……” 我唇角微抽,望着她诚诚恳恳地请教:“敢问姑娘,您新做的相思结,如何能珍藏许久?” “……” “……” 小姑娘怔了一怔,点墨般的眸子一转,随即一笑,“夫人,这是小事,凝华一时口误,您别见怪,这百年相思结,我看了这么多人,也就您和您夫君能配得上!” “夫人,您就收下吧,我也就是个心意,不求什么银子,只要能随手讨颗玉髓丹做喜糖就成!” “……” “……”市面上百年相思结不是一玉石十对,五千玉石一洗髓丹,三千洗髓丹一玉髓丹的么? “……” 诀弦看着我,眼中涌动着莫名的情愫,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我当机立断拦住他,微笑着给了他一个“你放心,身为长辈我绝对不会让没出过门不知柴米油盐贵的晚辈吃亏”的眼神,转身对着小昙花妖微笑:“抱歉,他不是我夫君。” “……” “……”诀弦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我心有灵犀地转身,对他微笑:“殿下放心,西幻界人一贯比寻常神仙老得慢些,定然是老身容貌保养太得当了些,才会让旁人认为殿下与老身同辈,绝不是是殿下容貌衰老如同千岁老人!” “……” 我自觉这话没什么差池,心情颇好地转过身,却正对上小昙花妖有些微妙的眼神。 ……这莫名带着些怜悯的目光是要闹哪样? 个子刚刚到我肩膀的小昙花妖叹口气,凑到我耳边小声说:“唉,姑娘,我知道……你也别灰心,女追男隔层纱,虽说这位公子容貌胜过你太多,可你……好歹也算个绝色佳人,这么生死不离的倒贴……啊呸,跟随,公子总有一天会知晓您的好,迎娶你回家的。” 小昙花妖苦口婆心地说完,丢给我一个“你可以的”“我相信你”的眼神,然后施施然地走了。 我望着她的背影,自觉风中凌乱,这种明明我完美结束掉了全局小正太一句话没说却还是他赢的局面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章 沉香屑 浑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弯起了唇角,我一路漫不经心地逛着,说来着实奇怪,每次看到诀弦不太妙的神色,我心中本能地觉得危险、暗骂自己作死的同时,却有一种奇异的快感,仿佛身体里有另一个灵魂,冷眼看着今生他的不离追随,为每一次刺痛他而感到快意。 可比那还要强烈的感受,却是每一次看到那张惊世绝艳的容颜时,心中下意识涌起的愉悦和安心,仿佛只有他在时候,天地才有意义,这世间任何事情,只要他在我身边,就无需担忧。 这种情况可不太妙,只有他在的时候,这天地才有意义?为旁人而活,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寄托在旁人身上,那样的人生,未免也太愚蠢,太无趣了。 摸了摸下巴,我暗自思忖,也许我和他上一世不是恋人,而是仇人?要不怎么解释得通他越痛苦我心里就不受控制地越开心——还是疼得一抽一抽的那种诡异的开心。 要真是仇人,那可就太危险了。可是好像也不太对,诀弦是九天神子,就算是去人界玩儿似的投个胎转个世,转世的地位也必定是超凡,绝非我这种天性好吃懒做好逸恶劳没半点自制力的人可以接近,种下这么大的因果恩怨的,而且诀弦若真是想报复我,以他的身份,想把我丢进十八层地狱里都没人敢有意见,甚至再造个一百八十八层地狱伺候我都是轻而易举,没道理这么做。——别说什么最大的惩罚是被最爱的人亲手抛弃,作为一个曾亲身体验过烈火焚身碾骨碎尸疼得连爷爷都叫不出来的人,我诚恳的表示,就算是相比于地狱里最轻的惩罚,我也宁愿被所爱之人抛弃一千次一百次。 一次次的挑衅他,更像是一种试探,试探今生他对我的忍耐有多大,我身体里仿佛有另一个灵魂隐匿在暗处,看似一切由我掌控,她连面都露不了,甚至似乎没有独立的意识和思考能力,其实我不过是她的傀儡而已,她操纵着我的一举一动,我对自己身体下达的每一个最细微的命令,都不过是遵循着她的意愿。 甚至现在还是我操纵着这具身体,也不是因为她的意识太弱无法夺舍,而是因为——她不想见到他。所以隐匿在我的身体里。 我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按照九世来算的话,她存活的年月绝对比我少得多,可我一生中十之八九的岁月都是在华虚山上自家山谷里独自修炼,另外十之一二的岁月是在天界西幻宫里自家庭殿里独自修炼,唯有那几乎可以忽略掉不记的时光,算是经历过人生的大变,可还没有来得及谋划报仇,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资格。 自嘲地笑了笑,我的运气似乎一直不太好,千年前在华虚山上一步登天,本以为天鸾星绽,却是落得魂消骨散的结局,今生魂魄未定又是一桩风流债找上门来,可非但风流债的主人不是我,日后两人冰释前嫌后,真正占有这具身体的,只怕根本不是我。 记忆经历乃至性格都全然不同的意识,如何能因为轮回只说就认定是同一个人。 竹音界的集市渐渐到了尽头,遥遥的似乎可以看到诀弦院落里那棵湘妃竹——也许是别的院子里的,谁知道呢?有个念头总是好的。 眼前忽然略过了一道火红色的身影,娇小却挺拔,美丽的狐耳上似乎有三点毛团大小的金色。 我蓦然顿住。 有一些不肯轻易拿出来怀恋、被藏在心底碰一碰都疼的记忆,似乎被人毫不留情地掀了出来,痛楚剧烈。 眼前似乎又闪过那温润又倨傲的桃花眸,微微含笑的丹唇,铺天盖地的业火,他转身微笑:“小洛子。” 是那一年西幻容色精致胜好女的小小少年,也是天界尊贵风流的俊美男子。 我不敢再想的惨痛记忆。 下意识地前去寻,却发现那不过是一只寻常的小狐狸,火红色的皮毛因为阳光的照射泛出隐约的金色。 那骄傲美丽的身影,不过是一场幻觉。 我望着金色的夕阳,好一会儿,才慢慢往回走去。 一路没有看到那天的小昙花妖,却偶然看中一个竹冠,碧透温润,触之若玉,却有点点紫纹,雅趣别致,在天然质朴的美感中透出难言的尊贵。 我怔了一怔,脑海中飞快地浮现一张精致妖冶的容颜,清冷孤寂,俊美无双,恍如九天之上寂寥的玄月。 淡色的唇,华丽的睫,眼睑弧度精致绝伦,妖美浓丽到十分,却无半分女气,眉间似沉千年霜雪。 骨骼轮廓中透出的高远寂寥,生生将皮相的靡丽华艳压成了清冷迫人,可那潋滟的眉目流转间,却反而更显诱人。 有极快的画面在脑海中流转,抓不出,串不起,只听得见少女清泉般的轻笑声,温和愉悦,她回首,发间别着一只精致的竹蝶。 青翠的竹,简陋的竹片,蕴含无上灵力的落华鲛珠…… 转瞬即逝。 我回过神来,看向那枚竹冠,心中一动——墨发上一枚清透的紫竹冠,华睫,淡唇…… 鬼使神差地买下来了,看见小紫藤花妖狭促的双眼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脸上不由微微发烫,心知自己未必敢送,只好安慰自己不送也罢,我留着自己带,又有何不可?总归紫竹冠是男女都可以带的。 ……虽然它是男款。 好吧,就算是男款也不是女子不能带的嘛…… 大不了穿男装。 入门便觉有异,清风迎面,那人在竹舍下背对着我,神色静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日已半昏,淡幽的温柔光晕缱绻地笼罩着竹境,我看不清他的身影,无数细长的纤叶被风怀抱着飞舞,许是太轻,轻浅的枯色久久滞留在空中,留恋地不肯坠落。这一刻空间仿佛静止,竹叶在空中静默地颤起微澜,飘摇如羽毛,不肯放弃天空。 心仿佛被寄在那竹叶上,我下意识地祈求它不要太快坠落。 昨夜前尘镜中所窥见的镜像,一一浮现在心头……我老脸一热,轻咳一声,打断了寂静。 他回首,目光清明淡远:“缓缓。” 我本有些尴尬,走进了,渐渐看清面前人,却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冷气。 该死,他今天竟然穿了紫色……我呼吸窒了一窒,懊恼的闭了闭眼,将那难以言喻的惊艳勉强压下去,有些僵硬地到:“昨夜之事,委实愧疚。” 他目光黯了一黯:“无事。” 身为花族,我在天界已是极不善言辞之人,可尔今看来.这位神子似乎比自己还要寡言……我踌躇了一会儿,不知言何是好.只觉得怀中紫竹冠好似烙铁一般,近乎炙烫心肺,可我迟疑着,却仍不敢踏出半步。 紫衣太魅,我竟有些不敢看他的脸,迷迷糊糊地想,这许是上阶者的“神威”?三重天的纯血龙族,龙威之声可以将领域内的凡族尽数抹杀,九重天的诀弦……难道是能将领域内的凡族尽数魅惑?那倒真是有意思。 我兀自出神,落日的余晖下,容色魅惑得如竹妖暗魔的少年却突然开口:“若真过意不去,便陪我做一份沉香屑吧。” 寂静的气氛被打破,我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迟疑,好半晌才不确定地出声:“沉香……屑?” 是香料还是……吃食?我隐隐觉得是后者,却又有些不敢去想,诀弦如何会下厨? “是吃食。”音色清润淡冷,透着少年独有的空灵,入耳却是说不出的愉悦魅惑,至缭绕入心转了半圈,华丽幽黑的长睫下,少年的目光淡淡地投到天之遥,“她当年在时,很喜欢吃。” 语意简练,却不难听明白,他这是要重温旧梦了。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暗道这家伙也未免太不客气,在自己面前明目张胆地怀念旧爱。——也是,在旁人眼里,我与她可是同一个人。 心头若有若无的酸涩,被我刻意忽略了。 半炉沉香屑,染尽世间悲。 意外的,诀弦的手艺居然很不错,动作如行云流水,手法精准绝妙,墨发在紫衣泛起华艳精致的光,少年眼眸沉静,似乎天地间只剩下他手中异香迭起的精致兰膏和松茸。 平素少年沉默地站在我身旁,属于神子的气息并不显,但现在他真正专心做一件事情时,天地间却似乎有了一种奇异的变化,万千元素以奇异的旋转姿态环绕在他身边,渐渐从此间天地变成只属于他的“领域”。 无数能量渐渐成了他手中沉静而温顺的力量,漩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扩张,无数元素近乎迫不及待地进入那少年神袛的领域,臣服为他手中一抹虚幻的纯色光芒。 甚至……包括我。 这是属于混沌之子的吸引力,天地在他手中凝聚、破碎、重生,化为更加磅礴而有生命力的存在。 万物化为更加纯净的元素,追逐着憧憬着欢呼着。天地环绕在那眉目清冷温柔的少年神袛身旁,就仿佛……久归游子。 若是换成母神在这里,只怕会有更加夸张而狂暴的现象。诀弦是祖神之子,血统中天生的生命力和对空间的掌控力令他近乎本能地将这一方世界化作自己的领域。 看着看着,我很快明白了为什么诀弦要在现在做这份吃食。 这东西的用料……实在是太讲究了。如果不是这次醉澜理亏,手中乾坤袋被“充公”,只怕在天界都寻不到这些食材。 就算是找到了这些东西,不在一个灵气绝对纯净的地方,也会大大破坏事物的味道与气味。 我当年被贬人界,转世就算运气再好也不过是在三千大世界中,又要如何去寻找这样珍稀的食材与灵地?就算都是替换品,只怕也是世间仅有的了。 心头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哪个世界里,那个与我一脉相承的女子,究竟享受过怎样的盛宠,拥有过怎样浓烈炙热的爱,怎样深入骨髓的恨。 鬼使神差地,我看着少年那样好看的侧脸,忽然出声道:“我和她,真的很像吗?”语气是十二分的怀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章 瑰魇 天地间奇异的风忽然停了,青瞳墨发的少年眼睫微微一颤,淡淡道:“你是你,她是她。” 这不是我意料中的答案,却也说不上失望,我想了一想,继续问道:“那,我和她,是两个人了?” 晚风带来静谧的竹芳,诀弦抬起眼帘,静静地看着我,忽然笑了,“不,你和她,只是性格的两面。” ……性格的两面? 来不及思索,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奇异的画面,漫天白雪,天地一色,小小的少女独坐在小桌旁,托着腮,有些出神地望着面前的少年。 那一年,他在神殿中,为她做一碗羹汤。 窗外冰雪为光,她却只希求着现世安稳。 画面一闪而过,我回过神来时,面前却多了一蛊精致的羹肴。 墨发少年唇边的弧度淡若虚幻,音色剔透妖娆,落地生花,他轻声说:“吃吧。” 入耳,却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沉香屑。 其实本不该是这样的。 是守着庄丽精致的铜炉,她倦倦地倚着炉子沉沉睡去,醒来时,好不容易采集的雪松露便都成了一块块散发着异香的固体。 她懊恼莫名,他却神色淡淡地抚摸着她的发,声音浅而生魅,“我做给你吃好了。” 他并不知道,他平素常饮的寒烟九调中,最喜欢的一味,就是加入松露炮制而成。 而那一天,是她真正的生辰。 脑海中纷乱的记忆和琐碎的记忆接踵而来,我闷不吭声地将那蛊羹肴吃完,不知为何觉得微微气闷。 入门,饮茶,我还是未有言语,低头望着桌子上的竹纹,暗道自己真是虚长了一千岁。 说不清楚的郁闷,加上不知说什么的隐约胆怯,糅合成了一种理直气壮的沉默,我安慰自己,我少了一千年的记忆,本就与他同龄,加上草木生物的岁数一向是与其他生物计算不同的,此时拿不出大姐姐乃至老阿姨的气势和理智,也是自然。 只是,想想因为年龄被瑟辛轻易压得翻不了身还都不着痕迹的司晨,我默默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好吧,技不如人,哪哪都不如人。 墨发少年神色淡淡地坐下,他刚刚烹制羹肴,身上却依旧一尘不染得令人自惭形秽,连气味都依旧干净清冽。 干净清冽的少年突然开口:“我的竹冠。” 我一呆:“什么?” “竹冠。”他认真地又说了一遍,清冷的眸子瑰艳灼目,他安静地注视着我,“我的紫竹冠。” “……” 我有些张口结舌:“你……你……我又没说是买给你的。” 冲动之下,竟是发了多年不见的少女脾气,脱口而出的娇嗔语气让我好想把自己拍死在地上。 墨发少年注视着我,依旧是平平的语气,初听剔透清冷却妖娆莫名,听久了却发现……这根本就是“面瘫”的标准语气:“紫竹冠。” “……” “……” 半晌,墨发少年寂然地收回手,目光似乎瞬间黯淡了,他垂下眼帘,幽睫如羽,轻声说:“我还以为,是给我的。” 声音很轻,神色极淡,可无端地,却字字入心。 我心中一动,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难道他是为了紫竹冠换的紫衣? 迟疑片刻,我咬了咬唇,小声说:“其实……的确是买给你的。” 本想说可以将紫竹冠赠给他的,好歹给自己留点面子,可不知怎的,一开口就不由本心。 他却忽然笑了,那一瞬间,天地失色,少年的双瞳中有整个星海,他唤我:“缓缓,缓缓。” 我蓦然顿住。 脑海中有奇异而熟悉的眩晕,我咬住唇,极力睁大双眼看向眼前世界。 眼前人,眼前景。 我突然不想知道过往发生了什么事情,似乎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危险的预感袭来,淹没了原本的好奇和不甘。我隐隐地预料到那一切,不一定是我真正想知道的。 果然,只要我不肯放松心神,回忆就无法侵入。自嘲般地弯了弯唇,这具身躯,终究还是我的。 哪怕她精神力强过我万倍,轻易可夺舍,但与这具躯体最契合的,还是我。 清雅精致的紫竹冠别在少年神袛如玉雕般冰冷精致的墨发上,是极美的一幅景。 我亲手为他戴上,窗外碧色映天青,看着那精致无双的青色眼眸,我微微出神。 不过一瞬间便恢复如常,面前少年微笑着看我:“多谢。” 我挑了挑眉,“天界里,长者给晚辈赠冠是极常见之事,殿下肯收下,倒是抬举了我。” 少年微笑着摇头,“不是。” “很感谢这几次,都是你在我身边一起度过。” 这几次? 误落入竹音界,被醉澜的前尘镜暗算失控? 我眯眼笑了一笑,眸光却是微暗。一次知不知道,两次想不到,三次还没反应过来我就是真的榆木脑袋了,以诀弦的神力,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算计,本就不正常,何况还都那么巧合地是在我面前,说没鬼,神都不信。 心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看来那一世的自己还真是个艳福深厚的,隔了一个轮回,已经不是同一个格了,却还是让身为混沌之子的诀弦费尽千般心思再续前缘,甚至不惜自毁身份也要需求机会靠近。 也许,我还真有倾国倾城祸国殃民的天分?前生智谋超绝美貌无双温柔可人楚楚生姿的……咳咳,果然这级别的自恋我还是驾驭不住,非但毫无成就感还有点小羞耻和无语。 说一点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可愈是悸动生情,心中就越清楚,他爱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哪怕同出本源,不同的机遇不同的经历也能造就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也许我保持着西幻羽神洛缓的身份时,因为得不到,他脑海中前世的自己的最后形象就会越深刻越美好,可一旦真的靠近,我与她的千百个不同就会暴露无遗,他渐渐会知道我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美好,虚荣,懦弱,贪婪,自私,任性……这些属于洛缓的劣根性,将一一在他面前展现。 他很快就会厌倦,到时候……到时候,天地间,又有什么能困得住他呢? 淡淡地将一杯竹露饮尽,我收敛心神,抬首微笑着望向对面人,目光却蓦然顿住。 黄昏的竹林,不知何时已化作一片幽深静谧的蓝。有隐约的风卷来,愈巻愈盛,直至倾天。一株妖冶硕大的白色花朵,在狂风中显出隐约的虚影。 妖冶幽冷的女声带着丝丝糜艳:“公子与姑娘赏茶煮酒,怎的不邀白璃一起呢?” 狂暴的灵力肆意而泄,我眼前的世界一点点虚幻,无数重影泛着七彩的光芒在脑海中飞舞四撞,我咬牙切齿,该死,这回别说是咬唇睁大眼睛了,咬碎牙齿都没用,灵力和血统都不够,在这种级别的战斗里,要么放松意识昏迷要么死! 眼前最后的景象,是容色无双的少年淡漠而温柔地将我拥入怀中,漫不经心地抚摸着我的发,精致的紫竹冠在墨发中泛出潋滟而华凉的光,他淡淡道:“因为你太丑了。” 铺天盖地的黑暗。 空间扭曲成虚幻的光晕,记忆再一次汹涌而至,漫天魔魅,白袍墨瞳的男子微微冷笑。他自苍穹而来,袍袖所至,魑魅魍魉,尽为所诛。 漫天血光之中,白衣青瞳的少年回神向我微笑,笑容如孩童无邪,他轻唤,缓缓,缓缓。 温柔的名字自他口中轻显,化作一串串莫可名状的文字,如同咒语。缓缓,他轻唤,语声温柔却残忍。 不,不是这样的!我头疼欲裂,脑海中有破碎的影像,时而清醒时而迷乱。我想把那些杂乱有磅礴的情愫串联起来,或是找到它的主脉,却始终无法如愿。 山谷之间,小小的少女微笑着唤,阿弦,阿弦。 战场之上,面色苍白的幼年公主满身血污,她茫然地唤,诀弦,诀弦。 清澈如初洗的山谷竹影,和靡丽沉肃的宫殿交错而过,像是……一面倒映双生的镜子。 仿佛曼珠沙华上滚落的血色,又似是天色暗下来的雪原,与光明永诀,只有苍白得失了生命的雪光,在寂然的照亮这一片天地。 高原之上,雪域之巅,尘封的神殿中囚禁着异国的公主。 古老的铜饰挂在她额间,精致绝伦,灵力磅礴,却被那倾色所映,华美的坠饰苍白无力得近乎玷污。 那是幅万言难以叙尽的清瑰容颜,华艳无双,却又稚嫩纯澈。 她在无尽的暗雪之中孑然独行,眉目间尘封着千年的孤寂。 这苍白黯淡的雪光中,是这昏暗天地中唯一的光芒。 可是在无瑕纯净的血色,强行禁锢在一片别日之地,也终究会被风暴所吞噬,永夜归于黑暗,他的世界,再不见一点光芒。 昏暗悲伤的记忆中,有隐约的瞬间,似睡似醒,似梦似幻。 仿佛大梦乍还,四周一切归于寂静,再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初醒的身体在华丽的殿宇中温暖如春。 “又魇着了?”面前男子的面容惊艳绝世,眼眸中却似乎含有某种悲悯,不知是对世人,还是对自己。 “……”我有些茫然地抬头,终于回来了么?诀弦。 然而目光却在触及那双墨色的瞳孔中,蓦然惊醒。 馥郁如瘴的海神香,精致华美却似乎陈旧的铜色床柱。 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我在这似乎交错了时空的画面里,蓦然升起蝶梦庄公的恍惚与疑窦。 无尽的深渊中,金色的熔浆泛出诡异的红,巨大的黑鸟漠然地划过昏暗的天空,白袍墨发的男子以耻辱的方式钉在铜柱上,十二根金锁穿体而过,凌乱的发在华贵的祭衣上,像一株肆意盛开的黑色曼陀罗,然而他的眉目间,却依旧保持着绝世的风华与俊美。 那张苍白华艳的面容,甚至是微微含笑地,看向上方的少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章 祭世 红衣墨发的少女美得近妖,娇艳的双唇浓艳如血,素白的肌肤让绸雪黯然失色,眼角绽开一朵硕大妖冶的曼珠沙华,妩媚绝世,眉目却赫然是十二三岁的模样,透着少女才有的清稚与空灵,蛊惑人心。她在微笑,唇边的弧度怨毒如地狱最深处的亡灵,可大大的眼睛却是空洞的,幽深得仿佛没有尽头。却空无一物,卷翘浓密的长睫下,那双眼睛甚至透出几许近乎孩童的茫然与纯净。 “嘶……” 诀弦微微眯了眯眼,淡声道:“出来。” “嘻!”一株巨大的纯白花朵从窗外迅速生长起来,一条青色的鲛灵蛇顺着粗/大的藤蔓缠绕而上,冷风飒飒,数不清的妖冶诡怪。 仿佛无尽止的风,狂暴而肆意,连空间都似乎扭曲破坏。 天地渐渐混沌,虚幻的太阳渐渐扭曲成一团狂暴而没有规律的原始能量,天地万物都彻底扭曲虚化,最后崩溃为一团杂乱的能量。 一千年已经过去,竹音界,也终于迎来了它彻底的崩溃。 单纯靠瑟辛一方灵力幻化而成的独立桃源仙境,已经离开自己的主人太久,太久了。 这样得天独厚的稀世佳境,没有主人的灵气支持,根本无法维持它浓郁纯澈的灵力,孕养这一方世界的生灵。 瑟辛死后,竹音界本就只有不到一千年的寿命,何况机缘巧合之下,它还孕育出了双生花这样霸道的生物。 双生花对生长环境的要求极高,罕见至极,可一旦诞生,它的生命力却是十分强悍的,在寻常大世界中,若有双生花诞生的地方,百年之内,没有灵株敢在它千里之内生长。 因为所有的灵力与养分,都会被出生的双生花汲取干净。 如果不是双生花喜爱阴暗无法汲取日华的话,只怕连日月精华,天地晨露都不会给其他生灵留一分。 竹音界灵力充沛纯净,双生花会生在这里并不出奇。 可竹音界,并不是真正的大世界,它的一切灵力都源于瑟辛创下竹音界时所耗费的,虽根据运转规律,也能从洪荒混沌中汲取灵力供己身生长,可它内里的环境太过优越,就算瑟辛当年设下的法阵是最优的,能够汲取远远高于同类小世界的灵力,可那点灵力也根本无法真正地维持竹音界的生长,至多不过是推迟它的覆灭而已。 有双生花生长的竹音界,其实根本维持不到八百年。 “如果没有料错,当年,是你姐姐舍身为祭,换来你一线生机的。”诀弦轻声说。 双生花对生长的环境要求极高,又生性霸道,根脉本源早已深深扎根于竹音界之中,竹音界一旦覆灭,她们也无法存活。 三百年前,白曜舍身为祭,换来竹音界三百年的苟延残喘,也换来她所爱之人的一线生机。 双生花,花开两面,永不相见。 失去一茎的双生花,生命大大萎/缩,许多细微的根茎脉络都枯萎消陨,就连本脉,也蜷缩衰落到只有原来一半大小,是花体的巨大打击,可这也无形中,为白璃换来了唯一的,生还希望。 衰落的花脉从土壤中脱落,不再与竹音界生死相连,竹音界覆灭时,她可以熬过落尘之祭,彻底脱离竹音界,寻找一个新的寄身世界。 双生花对彼此有天然的依赖,她知道,白璃也许会花魂憔悴,久久忘不了她,甚至在许久以后,死于心碎。可她若不这么做,她们现在就会死在这里。 但,白曜却并未想到,白璃会选择另一种,更为极致的方法。 “嘶……” 窗外怪风迭起,竹屋却仍是一片沉静,连檐下的竹铃都静谧安详,烛火半昏,墨发青瞳的少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仿佛在另一个世界,竹铃下的流苏如水波般轻轻飘荡,姿态如仙如魅,淡然得能嗅得见得见兰芳琼华。 轻轻抚摸漆上少女柔软的发,少年神袛眸中忽然有诡谲而妖冶的光芒一掠而过,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有趣的画面,他温柔地俯身,在少女洁白圆润的耳垂上落下极轻极浅的一吻。 很好。 和过去全然不同的味道,但——是她的味道。 少年轻轻笑了起来,精致而妖冶的眼眸微微眯起,青色瞳孔中有诡秘而幽艳的黑曜光芒一闪而过,风华绝代,却似乎——全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巨大的花株在狂风中一点点实化,渐渐变成了一株奇异而硕大的白色植株。 高于天齐,入地十分。 渐渐混沌的空间里,只有这一株植物是清晰的。 在这一方即将崩溃的小世界里,它如同支天撑地的远古神明,维系着一方天地的存在,任破碎的法则在此域游走,却无法真正地让它成为宇宙间一团狂暴的能量。 可谁知道,这如神明般维系天地的神物,是不是此方世界坠落的真正根源。 “嗤……”剔透娇小的灯盏中微微爆开一团火花,发出一声极轻的刺破声。 少年淡淡地将灯芯挑起,渐渐昏暗的室内复又明亮,檐下竹铃吟出寂寥而飘忽的碎音,恍如每一个寻常的人间夜晚。 有约不来夜过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只是此时若有凡人来此,只怕早就惶恐匍匐在窗外霸于天地的巨大神株之下了。- 微微眯了眯眼,墨发少年将少女鬓角细细捋顺,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小丫头血统太低受不住他,血统稍高一点又被这么多人惦记,着还真是令人纠结无比。 也许,还是让她掌握更多力量,将那些宵小凑得满地找牙,来得更有意思一些? 虽说这样会养野了性子,可总比蝼蚁都想来咬一口来得好,他的缓缓,若是真被人吃没了,那可怎么得了? 再者,养野了性子,反而更有助于夫妻情趣呢…… 不知想起了什么,墨发少年低低地笑出声来。 只是可惜了,这一世,小丫头磨炼不够,顾念太多,还抱着悠闲度世的念头,心不够狠,就是真掌握了力量,只怕也没有过去复仇来得痛快淋漓。 他如今倒是宁愿她没有遭受过那些,回忆不起那些黑暗中并肩、暗夜中对峙的,绚烂又残酷的记忆,只做最本源的缓缓,只是如今退路太多 、斩不断杂念的她,只怕连力量都惧于加身。 如何让缓缓掌握力量,将那些觊觎她本体或本身的蝼蚁虐成渣,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窗里一片静谧,窗外,支天撑地的巨大花株在模糊的光芒中呈现出奇异的白色。粗/壮的花茎上有双蒂,可另一蒂的花朵却早已枯萎,硕/大的花茎上只余下一枚小小的花/核,几片薄而残破的花瓣覆盖在上头,总/统不过一婴儿巴掌大小,与硕/大的花茎极不相符。 这是属于远古魔株双生花的本体,强悍而柔美,霸道而魅惑,一如这种生灵出生即注定的命运。 花开并蒂,拼死争夺,相爱相杀,至死方休。 用尽全力去伤害对方以夺去更多的养分,可一旦对方死亡,另一方也会随之消散。 如今这一蒂双生花,已全然沦为白璃的养分。 这是双生花妖灵之力最强的时候,可很快,她就会随着并蒂花的死亡而生机尽消,重复双生花一族亘古不变的宿命。 哪怕白曜舍身为祭,用自焚来将自己的力量尽数给予白瑶,也无法真正挽救败势。 长茎横扫,满地竹林皆化为幻境,白日里集市上笑容可掬的小妖,皆目光呆滞,用花须缝过的关节露出森白的骨头,冷风刮过,露出山岚上泛出绿色萤光的尸堆。 “衰败的双生花,若用夺舍之法,抛弃本体,尚有可能逃脱同生共死的可悲命运。”容色清冷的紫衣少年淡淡道,低头安静地为昏迷的少女拢过青丝,目光中有微淡的疼痛。 “但你选择了另一条路。” 放弃竹音界,她可以活,白曜却将魂飞魄散! 她们自竹音界而生,魂魄早已深深扎根于竹音界之中,白曜舍身后,这竹音界,便是惟一承载她魂魄的地方。 一旦界破,六道之间,再无白曜。 巨大的白色花蕊间蓦然凸现出一个女子的脸来,妖娆魅惑。美丽的容颜渐渐凸显,最终生成一个年轻女子的上半身,她蓦然地看着下方淡漠的少年,眉目间却有难以掩饰的魅惑与蛊色。 双生花,香气潮湿而蛊惑,容颜亦然。哪怕是再平淡的容貌,只要是双生花族,就必然会带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魅色。 “公子倒是聪明,知晓我族万年秘密。”声线缠绵柔美,话语却是冰冷,“只可惜。无论如何,都只能是我的祭品了。” 下一秒,狂暴的灵力涌现,妖冶的光芒呈一个奇异的六角星形笼罩住了小屋。 阵法——祭世,启动! 几乎是在瞬间,竹制的木屋发出一阵奇异的声响,如恶鬼噬骨,令人毛骨悚然。 她轻念阵法:“困——” 四周已化为虚无的空间再度扭曲起来,隐隐属于外界混沌的气息危险地透了过来,白瑶脸色苍白,目光却亮得惊人。 她苦苦支撑了这么多年才找到的祭品,绝对不能有半分闪失! 从洛缓进入竹音界的那一刻起,她便开始在他们身上设下术法,一旦祭世大阵启动,被种下阵蛊的他们,注定只能成为笼中祭品。 她的目标原本是洛缓,天生凤凰羽兰的神体,用来维持竹音界的存活,最是恰当。 谁不知道西幻羽神洛缓如今地位早已低到尘埃里去,天界巴不得她早早死去,西幻也查不到她这里来,就算她杀了她,也不会有什么风险。 白瑶常在竹音界内,知道的消息到底有限,如今震惊天界的传闻,她并不知晓。 其实,原本的“灭世”,是打算在半个月之后的…… 阵蛊还未真正入骨,用她来祭世,只怕还有隐患。 可她已经等不及了,洛缓身旁那少年不知是何等人士,灵力可怕得惊人,半月前就已经识破了她在院子里设下的结红小阵,再等半个月,只怕他连阵蛊都能察觉。 以洛缓如今的身份,她身边的人,就算是……仙人之身,也只会是法力低微的谪仙,竹音界与世隔绝,她并不怕有人来复仇,可一个西幻羽神加一个仙人的拼死抵抗,只怕会破坏祭世的成功。 灰色光芒将竹林小屋层层包裹,如同蚕茧,只是蚕茧是新生,它却是灭亡。 只是,谁能说,他们的灭亡,不是竹音界的新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章 宿命枯 凝视着那渐渐融化消失在灰色光芒之中的小屋,白瑶的脸色阴晴不定,明明一切都没有逃脱她的掌控,可她心中,却不知为何,有种强烈的不安感。 也许,是因为那少年实在太过神秘? 就连她亲手炼制的傀儡青璃,日日去纠缠,也无法得知这少年的底细。 原本明亮的灰色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却并不是虚弱,而是转为了一种暗沉的色泽,范围也渐渐扩大,原本小屋大小的如蚕茧般的光团,已经变成了原来的三倍大。 白瑶稍稍放下心,一切都没有错……然而下一秒,她蓦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眼前的一切。 四周很安静,只有空间扭曲的隐隐喑哑声,一切都像她预料的样子。 然而,那颜色渐渐冷暗沉实的灰色蚕茧光团中,却渐渐现出了一个隐约的人形。 墨发青瞳的紫衣少年伸手,灰色的光团如水乳般破开。 他垂下眼帘,任由灰色光芒将他缓缓托起。 没有看向白瑶,少年漫不经心地一翻手,周围的灵力顿时如归巢之鸟向他涌来,任他驱使。 少年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没有母君的夺天好玩。” 就在这一刻,白璃突然发现自己失去了对阵法的掌控权! 她骇然地望向面前少年,对方却没有在看她,仿佛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他轻轻一挥手,狂暴的灵力顿时如水波般顺着他的方向袭去。 白璃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强大到恐怖的灵力在少年手中如宠物般温顺乖巧,任他驱使。 这……这怎么可能? 祭世之力太过强大,就连她,也只能运用阵法,勉强借用而已,稍有不妥,便是魂飞魄散。 可在紫衣少年手中,却轻松得仿佛戏水弄风,举手之间,天地匍匐听令。 “能有个地方,与缓缓好好地待着,这很好。这些日子,多谢了。”诀弦神色淡淡,眉目之间,却竟是有几分真的感谢。 只是此时此刻,这感谢,似乎都带着几分浑然天成的矜倨。 这么会这样? 他到底是谁?! 来不及多想,濒临崩溃的法则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将她卷了进去,身体再不受自己的控制,下一秒就将沦为这宇宙中的一团毫无生力的元素! 白瑶魅惑的容颜上有难以置信的绝望,却再也没有机会得到答案,最后的一刻,她眸中蓦然迸出惊人的光芒,眉心祖窍处,一枚黑色的曜石在灵海中爆开。 狂暴的灵力撞击着体内灵脉,却也冲开了法则的束缚,白瑶猛地吐出一大口血,咬牙,狠狠地一后退,避开了一股破碎的空间之力。 “瑟辛的骨石?”微微挑了挑眉,紫衣少年轻笑,“越来越有意思了。” 怀中少女还没有醒,他看着迅速萎缩下去的巨大花株,漫不经心地想,远古魔株的本体么,倒也不坏——若是她现出本体来,又该是怎样的美好丽色, 这样想着,他唇边不经意间,有了弯弯的笑意。 白瑶盯着迅速崩坏的世界,眼神有一瞬间地恍惚,就这样了吗?姐姐……终究还是留不住。 没能复活姐姐,反而将自己搭了进去,同生共死,姐姐是会生气的吧。 可这样的结局,其实也并不坏呀。 强迫双生花独活,其实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刑罚。 可是姐姐,姐姐…… 心中蓦然有极度的不甘和绝望蔓延开来,白瑶咬牙,忽然转身,对着诀弦狠狠地跪了下去:“求求你,救救竹音界的生灵。他们本不该死。” 那些生灵,如果不是她们,它们也许还好好地活在竹音界。 有些诧异地抬起眼帘,然而下一秒,又是古井无波。 “不过是一些早已该死去的亡灵罢了。”他淡淡道。、 三百年前,白曜舍身为祭之前,竹音界的生灵便都已经因灵力枯竭而死。如今生存的,都不过是白瑶用灵力维持骨肉的傀儡而已,早已魂消血枯。 他居然……连这都看破了? 白瑶怔怔地望着面前少年,眸底的绝望之花终于绽放开来,再无回天之力。 他不救竹音界,姐姐,就只能魂飞魄散。 可如今,她又要以什么理由来求他救姐姐? 淡漠地看向早已不复优雅的年轻女子,诀弦挑了挑眉:“你若不执意逆天而为,也许还有一丝生还的机会。” 那些都是早已不该存在于这世间的生灵,违背天地秩序者,自然要受到惩罚。 然而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这有多无力。 至此,白衣女子终于大笑出声,破碎的法则余波将她的发生生绞碎,她却再顾不得什么,凄声道:“呵,说的轻巧,你可知挚爱之人永离的痛苦?你可知宁愿用尽一切换她片刻相守的求而不得?” 久久没有回答。 我知道的。 青瞳少年漠然地垂下眸子,精致妖冶的容颜凉而哀。 我知道的。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缓缓。 违背天意者,最可怕的,不是上天带来的惩罚,而是所爱之人,对自己最彻底的摒弃与憎恶。 是眼睁睁地看着她,变成和自己一样的,不生不死的怪物。 不生不死,不老不灭,在光明中窃得崇望,在永夜中挣扎求生。 他从来无惧于命运,天道逆我,那便斩了天道,命运叛我,那便诛了命轮,可如果,那个与他对峙的人,是她呢? 他可以为她逆转天命,颠覆此界,可却无法抵挡她的怨恨与愤怒。 她若不愿,他纵逆转天命又有何用。 刹那间风云剧变,浩瀚的混沌之力充盈此界,扭曲的空间发出轻微而诡秘的声响。诀弦拥着少女,轻声说:“瑟辛给司晨的东西,司晨用不上,那就毁了吧。” 巨大的白色花朵几乎在一瞬间就枯萎下去,白璃瞪大双眼,眼睁睁地看着四周的空间一点点扭曲破碎,她忽然凄声大笑起来,这一世,她终究没有逃脱。 所以一切,就这样了吗? 恍惚地看着面前的璧人,她忽然狠狠一咬牙,用尽全身力量,将一枚物体抛了过去 墨发青瞳的少年站在破碎的时空漩涡中,眼眸冷清,四周有微渺的波动流转,混沌之子的领域内,胆敢犯神者,皆当抹杀。这是源于血脉的威压,根本无需他出手。 然而落入他手中的,却是一枚奇异的絮状紫白色球形果实,似乎是什么植物的根实。 天地扭曲,法则破碎,神株枯萎,最终,这一界留下来的,也只有这一枚果实。 沉默良久,少年轻轻一挥手,白色裙衣自空中翻滚而落,飘然如蝶。 这是亿万年来,第一对没有死于双生花的可悲命运的恋人。但最终,她们还是逃不过死亡的宿命。 就算不是自相残杀,她们也没法好好地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像每一对恋人,每一对姐妹一样。 成全她们不是什么难事,但她不该动洛缓。 白璃邀洛缓喝的那一杯酒中下了古,青璃不过是她使出的障眼法而已。 洛缓本就没什么戒心,又经历了青璃一闹,哪里还会想有什么问题。 她似乎一直都这样,无论是那一世,为人为妖为神,都依旧安静如植物,白日守着一片寂静阳光,夜晚倾听露珠缓缓滑落的声音,无悲无喜,无憎无恨。 哪怕被害得焚身炼骨为他人炉中药,她都迟疑着,不肯抛弃那样的生活,那样的……信仰。 像是前世她不肯放弃孩子。 所以他究竟是把她逼到了什么样的地步,才铸造了那个眉目间绽开妖娆血色的暗雪女君。 遇见她之前,他想,再如何爱,也不能因为爱去伤害他人。众生皆虚幻,天地俱平等。 遇见她之后,他却只觉得,这世上胆敢犯她的人,都该死。 哪怕那个人是他。 凤凰羽兰的身躯,终究还是太弱了。混沌之子的领域内,有浩瀚的神力,如今,他若是不封印住自己,她在进入他的邻域时便会生生爆体而亡。 可这一次,他却不敢再像当初那样强化少女的身/体,让她成为和自己一样的怪物,永坠地狱。 那年雪山之巅,少女眼眸中绽出的巨大灰色花朵,生生刺得他从那一世疼到这一世。每每忆起她跃入熔浆之中自爆而亡的那一幕,心脏就有尖锐的痛极速蔓延开来。那样汹涌而来的巨大悲哀,令他几乎窒息。 他永远不会放手,但这一世,他不会再逼她。 他们的那一世太过惨烈,她坠渊时一意求一个解脱,甚至选择了天尽的极天渊,宁愿魂飞魄散也不肯要来生。 当年被她钉入诛神柱时,心头不过微微的遗憾,可当她坠入极渊,整个世界都轰然倒塌。 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畏惧是什么样的滋味。 他不敢让她知晓前世,他们之已是一个打不开的死结,于是封印了她的记忆,在这一世,追随着耽溺着,那一抹微渺的暖意。 他不敢去试,可心中又隐隐地期盼着,盼着她记起,盼着那些让他永世铭记的过往,不会消失如烟。 所以明知与他接触会使她触发记忆,他仍是没有出手封印。不过是想看看,想试试,她的执念有多深,到底能不能记起,能不能……承受。 如果再世相逢,她会不会改变当初的誓言。 其实在最初,他看到那个从地狱归来的黑发少女空洞却又妖冶的双眸时,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但那又如何,千百年来,他早已厌倦这漫长得没有尽头的生命,就算被她亲手推入地狱,至少能拥着她在地狱里称王封后。 更何况,他本就在地狱的最深处。 舍不得放手,于是,疯狂纠缠,肆意放纵,在偷来的十年里,贪欢不休。 一边放纵,一边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腐烂成枯骨,像一只终于到了生命尽头的飞蛾,冷静而疯狂。 他不去想她的感受,或许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 他要她,永生永世。 哪怕坠入地狱,也要拥着她一同沉沦。 祭司之力高可通天,可天堂中若是没有那个人,不如转身跃入地狱为魔。 他是在黑夜中独自生存了太久的孩童,眷恋那冰冷的雪地,却茫然不知该如何相拥。 迎着破碎的虚空,少年独自行走,炙烈可怖的罡风带着扭曲空间的狂暴灵力呼啸着袭来,却在进入少年百丈之内柔顺下来,恍如春风般轻柔地托着他前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章 创世 无垠的宇宙间,亘远的原始混沌之力迫不及待地闯入这一方天地,疯狂地汲取着竹音界的灵力,尖锐的风啸如恶鬼嘶啼,四周的空间早已崩溃破碎,无数诡秘妖冶的黑洞在暴戾的风涡中若隐若现,可在他身边,却是一片晴朗夜空,不时有璀璨的星光在天际划出一道绚烂的流光。 凝视着怀中的少女,他唇色愈加苍白淡逸,容色却愈加凄艳得摄魂,潋滟的眼眸妖冶如幽夜艳鬼,气度却清冷高华如九天玄月。 然而此刻,他眸底却有几乎凝成实质的悲哀凄艳。 她身体中的禁咒,在今夜被触发。 那是上一世,他在她身上下的蛊咒。 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同生同死。 那是世间最烈的毒与咒,纠缠在一起,却成了众人所求的永生之丹。 那样的蛊咒太霸道,哪怕隔世换躯,毒性依旧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不肯动摇半分。 也许在她醒来后,就将重新变回前世如魔般的嗜血躯体,在黑暗中沉沦求生,再不得光明。 他所求无非是与她同生,却让他们彻底走向绝境,到最后,她甚至连共死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晙墟世界超脱于三千大世界之上,哪怕是天界,也无人能废除昀国大祭司的禁咒。 甚至连如今只剩下半个神格的他,都只能暂时缓解。 如今之计,唯有…… 几乎是在他心念一起的同时,血脉中忽然有种奇异的温暖传遍全身,莫可名状的令他冰冷的胸膛中忽然有了近乎人族的安稳妥帖。 空间渐渐归于沉寂,千里月白,万里孤星,白袍少女静静地立于狂野之上,清冷的容颜瑰丽绝伦。 而在她身后,无数纯粹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强大混沌元素如孩童般嬉戏游走,点点剔透的星光若隐若现,万物生长繁荣,天地间一派充沛到极致的勃勃生机。 破碎崩溃的法则迅速平静下来,扭曲的时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重新修复得更胜从前,无数空灵的光束自遥远的星域前来祭拜致候,一片静穆的极光渐渐出现在天际,照亮了这一片荒野。 银白色的蛇尾传递着难以形容的生机与强大神力,末端有若隐若现的浅紫色星芒环绕其上,她的容颜瑰丽而神圣,恍惚间有无数法则与天道在她眉目间若隐若现,混沌中有天地破开,大千世界却又在她眼眸轻间重新归一。 那样的容颜明明瑰丽美艳到极致,却有着近乎襁褓稚儿与耄耋老人的纯粹空灵,眉目间是属于无上神袛的圣洁悲悯,却又仿佛神圣到了极致,在曦光中反而显出隐隐的魔性。 那是远远超出了天道所能容忍的极致的美感,独行于天地间,天地法则,万物业果,于她皆为虚幻。 她的目光极淡地落在他怀中的少女身上,微微一顿。 可诀弦却觉得,她的目光穿过了少女的躯体,一直漫不经心地透射到极远,极远的地方。 紫衣少年垂下眼眸,眉目间有着与她极为相似的清冷瑰丽。他轻声道:“母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章 揍神 重回天界的日子,实在有些玄幻。 悠悠转醒已在九重天上,容色绝艳的清冷少年在案边静静地把玩着一枚白玉头子,容色淡淡:“醒了?” 桌上一碗红豆羹正散发着绝妙的异香,热气袅袅中,馥郁的灵气让人灵石与肉/身一同饥饿起来,但身体的奇异变化却让我压根没心思留意这个。 那是种很难言说的感觉,感觉到身体在不断地淬炼、强化,每一个毛孔都在灵气的盛宴中满足地打着滚,一边吸收一边完成一次新城代谢,老旧的血肉骨骼与肌肤被新生的强大细胞取代。 不同于仙界中传闻的练体惨绝人寰的痛苦,这种感觉毫无疼痛,甚至在毛孔吸收灵气的瞬间,感觉到有些……惬意? 但无论如何不可能真正地舒服,因为此时此刻,我正在不断欢腾着强化的身体……不能动了。 我试了几遍,四肢都没有丝毫反应,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却没办法动用,想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口舌虽然能用但嗓子眼却没法出声了。 明明应该大惊失色的,但不知怎的,此时我心中却很平静,半分焦躁不起来。 也许……是因为有他在? 暗自叹了一口气,我静下心来打量了一下四周。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是个小小的木舍,装设清雅古朴却自有玄妙,一眼看去只觉得说不出的舒服和……高大上。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这里的灵气浓郁得简直逆天! 并不是简单的充足可以形容,和这里的气息,相比天界的那点不纯净的灵气简直可以算是污染了好吗!难以言喻的纯粹纯净,无与伦比的磅礴浩瀚,这这这……这丫的还是灵气吗! 四周的空间也不对,明明触上去是实体,可却那充沛纯净到极点的灵力却让人隐隐地感觉,这件木舍和其间的一切,都仿佛是由浩瀚的灵气直接转化而来的。 没错,是转化不是凝聚,这里的灵气浓郁纯粹得根本不需要凝聚。 灵气灵气灵气……这丫的还是灵气吗! 活了整整两千年,我第一次感觉自己的人生观被颠覆了。 其实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丫的在这儿待了这么久居然还没爆体而亡! 想当年小爷我可是去个蟠桃园都差点流鼻血的体质啊! (虽然真相是我宴席上灵果酒喝太多了……) “这是混沌之力。”诀弦扶起我的身子,端了红豆羹来投食,动作云淡风/轻且熟捻无比,让我怀疑自己的转世到底懒到了什么程度。似乎是察觉到我的目光,他容色淡淡地解释给我听。 “……” 之前在竹音界时曾听到过一次诀弦抱怨竹音界灵气不纯,当时我还觉得他要求太高,现在看来,他能忍受竹音界的灵力,待在里面那么久简直是个奇迹。 当然,后来我才知道,他当初待在竹音界真正需要忍耐的并不是灵气不够纯,而是界域太小,根本……没法好好“存在”。 对于神者而言,待在小于自身领域的世界里,就像是人间高个子的人憋在小矮屋里一样难受。 这也就是九重天里的“存在”很少去天界,天界神者很少去凡间世界的原因,界域太小容不下,只能不断封印封印再封印。 当然,大多数界里的分别并没有那么夸张,只隔着一个级别的世界,哪怕最顶尖的存在也不会有容不下的情况,至多施展不开没有那么舒服而已。而对于非顶尖的存在,基本上没有什么影响。三重天的不肯去二重天,二重天的不肯去一重天,往往是因为自持身份。 而对于诀弦而言,去三千大世界已经是非常不舒服的了,而竹音界……只能封印封印再封印。 封印自己对于神者言,就像是凡人自断手足。当然痛是不痛的,但是……你没有手足可以用了啊! 原本用习惯的灵术不能用了,施展习惯的灵识没法施展了,就连魂魄,似乎都要比没封印时弱上三分,修炼都没法修,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前些日子好像还有个小仙人去小世界玩儿,封印时忘记了自己在腾云驾雾,结果直接从云头上摔死了,被勾到地界用自己攒了三四千年的小金库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贿/赂阎王,才勉勉强强换了个新躯体来重新修炼。 …… 总而言之,封印自己,实在是一件万分憋屈难受的事情。 我有点恍惚地吃下了那勺红豆羹。 香甜清雅,甘而不腻,温软妥帖,碗边的玛瑙骰子也很精致。 很适意。 虽然明知道这里的一切都不过是灵力幻化,这碗红豆羹也不过诀弦随手幻就,可真实的属于食物沉甸甸的温暖感入胃,还是让我整颗心都安定下来了。 “哦。”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少年低头盛红豆羹,轻描淡写地说,“母君给你重造了一个身体。” ……?!! 我感觉自己像是被雷劈了…… 少年不急不躁地又给我喂食了一勺红豆羹,唇边弧度浅而暖,“你现在的身体可能还没法好好地控制,不必担心,你已经既然已经醒了,过不了多久应该就可以复原了。” 修长的手指很好看,玛瑙骰子衬着剔透的红豆羹也很好看,那张精致潋滟又清冷瑰丽的脸更是好看得没边儿了。 可、是、现、在、我、真、的、很、想、揍、人! 不必担心你大爷呀! 你身体被人换了你不必担心一个给我看看! 我很震惊,我很悲愤。 然而我现在再悲愤也只能……默默地瞪着他。 仿佛是察觉了什么,少年的目光淡淡地看了过来,精致潋滟的瞳孔倒映着我郁卒的面容,他微微皱眉。 …… 我默默地把目光收了回来。 好吧好吧身体换了一个就换了一个,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幻化的灵躯而已,又不是自己的本体……我默默地安慰自己。 ……然而还是好想揍人怎么办? 没办法呐,住的是人家的地方吃的是人家的东西,就连我现在还活着而不是被白璃给剁碎了当葱花下面都得感谢面前的小公子,重造就重造吧,母神的手艺,我还有的赚。 ……其实关键是我打不过他吧。 上次记起前世的代价是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这次更狠,自己原来的身体都给玩没了,我那一世如果不是太缺德,就一定是过得凄惨无比,才会有那么重的霉气,谁沾上谁倒霉。 无限郁闷地闭上双眼,耳边传来少年清清淡淡的声音:“很不开心?” “……”我下意识地点头,下一秒才反应过来,顿时尴尬。 “……你很喜欢你过去的躯体?” “……”我沉默了两秒,决定实话实说,“不是,我是心疼之前的炼骨白练了。” 虽然血灵是跟着本体的,进阶到地级就还是地级,但“溯源”的时候人身也没被少炼。 毕竟那么疼啊! 好不容易练出来的人身说没了就没了啊! 说完之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嗓子能用了,有点小惊喜,不过他之前说过身体过不了多久就能复原了,倒也不惊讶。 “……”诀弦沉默。 “……” “之前那是意外,母君做的躯体,比之前好。”良久,他开口,声音清清凉凉的,像初春山涧的泉水,凉淡而甘。 我转过头望他:“比之前炼骨后还好?” “嗯。” 我心里稍稍欣慰,比之前好就行了嘛,我不是人族,这具躯体不过是我当年修炼出来的,与我本体千万条根茎一样了,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总归不是本体。 心里到底还有点不开心,用了那么多年的躯体毫无察觉地被换,想是一件旧物突然被新事物代替,好是比先前好,可总觉得有点不安和无奈——毕竟,这不是因我的意愿而发生的。但也就是这样了,事情发生了,我只能接受,然后选择下一步该怎么做。 我以后可以报复也可以遗忘,但此时此刻,我必须先接受这个局面。 有些怅然地咽下红豆汤,一股醇和馥郁的仙灵之力下肚,随着经脉流转到四肢,带来说不出的慰贴美妙,将久睡后身体的疲累一扫而空。 感觉到身体在一点点地恢复,一点一点地控制自如,我用草木类本就不大灵光的脑子纠结了半天,憋出一句:“咱们这……一直待在这儿吗?” 鬼都知道不可能,其实我只是想问下一步该干嘛而已。 毕竟一直待在木舍里头很无聊的好吗。 灵气虽美,但没话本子不幸福啊…… “混沌之境太无趣了,先前是为了你的身体更好的契合,现在它对你已甚效果。”他动作微微一顿,挑眉含笑地看着我,然后低头,微笑着将一勺灵气四溢的红豆羹送入口中,动作再自然不过,“我略打理了一下你的西幻宫,希望你不会介意。” 他生得颜色极好,平素纵然清冷,眉目间的魅色却是掩饰不住的,长睫轻拂间便是一番潋滟风流,却无半分轻浮俗艳。更遑论如今眉眼微弯,唇瓣微勾的模样,妲己须逊三分妖,杨妃尚少七分艳,嫦娥愧玉肌,洛神慕清华。 我用力咽下一口红豆羹,却压根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内心从那副容颜微微勾笑时就开始泪流,丫的你别笑啊,你一笑我就想…… 绮思还未来得及绽开,脑海中徒然有些模糊的影像浮现,脑仁又开始疼起来,我赶紧把这抛之脑后,低头认真地盯着碗里剔透的汤汁,坚决不去看那张祸国殃民的脸。 红豆羹色泽红润诱人,香气四溢,入口即融,我抿了抿唇,一口口吃下,忽而忆起他方才手上把玩的白玉骰子——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心一荡,口中羹汁忽而觉得灼口,我面上微热。心田有股微妙而奇异的感觉在体内流转,一时忘了下咽。 他看着我,唇边笑容浅淡却暖:“怎么不吃了?” 我咬着唇,嚅嗫道:“太甜了……嗯,我不喜欢吃红豆,不想吃。” 当真是小姑娘的口是心非。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那一刻,他眼眸忽而一黯,然而片刻即逝,潋滟的双目温和十分,眉目间天然的清冷从容却是更加惑人:“那我换成玫瑰羹可好?你身子还未大好,不喝完它就得在这混沌之境再躺上半个月,若是不喜欢红豆,大可换一种形态。”他眸色清清淡淡地在红豆羹上一转,蜜色汤汁就变成了清澈微甘的花肴。 我却没心思再吃了,沉默半晌,终于开口:“那一世的“我”,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瞳孔一缩,微微蹙眉:“缓缓。” “她名字中也带缓字吗?”我蹙眉,有些不确定地道,“她喜欢吃红豆羹?” 少年神袛眸中蓦然闪过痛楚,再开口时嗓音已是微哑:“缓缓。” “我和她并不一样对吗?”我看着他,平静而认真,却又有些困惑,“你……真的不在意这一点?” 话语终于出口,我心中却是一样的平静和恬然,这平静也许源于他,几月的相处,九重天上的混沌之子在我眼中渐渐清晰真实,不再难以想象。他永远不会伤害我——心中仿佛某种笃定,隔着轮回依旧清晰地生长在心头,哪怕那些破碎的记忆危险至此也不曾改变的笃定信任,让我茫然又惶惑。 意外的情感源于另一个我,我为那样的感情目眩神迷,但它终究不属于我。 我不想它触手即破,那总要我打开心里的结,总要他知晓我是谁。 西幻,天界,做了这么多年的孤家寡人,我想要试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章 第18章 “你说只要是我就好了,可是诀弦,我介意。” “我不是她,你爱的人并非我洛缓,哪怕她与我同魂同魄,同根同源,她也终究我不是我,我没有她的历练她的性情她的记忆,体会不到她的爱憎与欢悲,洛缓不过是天界一个小小的花女,虚荣任性又自私,更是懦弱愚蠢得令自己都生厌,可是诀弦,我不想只是别人的影子,哪怕那个别人是我自己。” “我不是她,这对我不公平,对你亦然。” “缓缓。”少年忽然轻声打断了我,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执拗,“你是她。” “……” “是我的问题,无法让你恢复那段记忆,可是缓缓,你是她,你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你抬眸的样子,你弯唇的样子,你颔首的样子,你生气的样子,你欢喜的样子,都在告诉我,你是她。” “你喜欢秋天,喜欢偏冷的颜色,像只猫一样喜欢吃鱼顺毛蜷缩身体却奇怪地害怕猫,喜欢阳光却习惯待在阴影下,睡觉永远把被子抱得紧紧的,喜欢和花草待在一起不喜欢和动物接触,热爱万物却避世得恨不能躲入深山。” “不是因为转世,而是因为你,曾和朝朝暮暮相处的你。” “不论有没有那一段记忆,我们都还是我们。” “……” 这种完全没有隐私权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这种对方连你小时候尿过几回床都知道,你却连他是谁甚至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感觉,还真是憋屈。 纠结了半天,我犹犹豫豫地说道:“我那一世,当真是这样的性子?” 胆小得连猫都怕就直说嘛,什么“像只猫一样……却奇怪地害怕猫”,我暗自腹诽。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开口,“其实也有不同,你后来习惯抱着我入睡,我却喜欢抱着你入睡,偏偏我都喜欢把对方拥入怀中压在身下抱得紧紧,而不喜欢相拥,所以经常会为了谁抱着谁而吵起来……如今的你就要娇羞得多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 手中玉碗轻轻一挥,便成了一团澈澈的灵气,少年眸色微微一敛,安顿好初醒的洛缓,他转身入了一座木门。 天地尚是一片混沌,然而这片空间里却有日月之名同绽光辉,月白和淡金的光芒交替流转,玄妙而美丽非常。 这片空间并不大,不过一桌、一椅、一榻、一案、一屏风,仿照着人间皇宫小室的样子放着,华美精致却也简洁,然而却似乎没有边际,并不大的空间之外,是一片蔓延开来的纯色光芒,淡而沉稳,直至无边。 微微眯了眯眸,少年望向居中悬挂着的木版,眸中青色光芒一闪而过。 那是一块原色的木版,似乎是黄花梨,形状并不规整,边角曲折,说不出是个什么形态,然而边缘却都光滑圆润,泛着年月留下的细腻温润。 那里原本雕刻的是一些奇异的纹路,典雅大方,清雅灵动,挂在这屋子中间倒也压得住气场。 然而此刻,原色的木版上却蓦然现出另一番景象。 九重天,混沌之境。 天地混沌暗沉,一派杀意。 仿佛远古祭祀的巨大石台,一道道汹涌强悍的灵力波动如电蛇游龙般肆意翱翔在天地间,凝成足以震撼三千界的至尊法阵。 以日月为引,以创世为眼。 容颜美得只能用瑰丽来形容的少女神色淡淡地注视着身前的强大法阵,浩瀚的灵识轻易地笼罩住这一界,漫不经心地设下一道道法则。 在这浩瀚的天地间,少女的身躯渺小至极,然而清冷的目光一扫,整个天地似乎都只是她的弹指所幻。 以天地为炉,炼我所欲所爱。 纵使再强大的力量,于他们而言,都不过是指间烟,过身无痕。 再强悍的存在,也不过是蝼蚁蜉蝣,朝生暮死,唯宇宙永恒。 可对她而言,却并非如此。 巨大黧黑的石台仿自洪荒远古的战场之上穿越时光而来,粗糙狰狞的石壁上尤带着远古荒兽干枯暗红的血迹与枯肉。眉目如画的少女悬空其上,如瀑的墨发飘荡开来,美丽孱弱得仿佛触之即碎。 青瞳墨发的少年看着,目光微微地沉了沉。 一道银白的电光划破天寂,带来天地阵法上无数狂暴的灵力瞬间响应而绽。 “滴,滴,滴……” 暗红的血液一点点堆成黑褐色的污垢。 昏暗的地宫,爬走的蛊虫,干瘪枯瘦如纸却仍漂亮得不可思议的诡异婴孩。 血衣如嫁的小小少女抬起头来,精致的眼眸大而空洞,却是一片奇异的赤色。澄澈如火,浓烈如血。 天际,一道银白的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女孩苍白如妖魅的容颜。 仿佛是过了许久,许久,她娇嫩如花蕾却是暗紫的唇,缓缓地,勾起了一个虚无的笑容。 …… 石台之上,清丽的少女眉心蓦然显出妖冶的红光,似乎见到什么极痛苦之事,她呓语般喃喃:“阿南,阿南……” 眉目间已是一片绝望惶惑。 诀弦身躯顿时一僵,心头有尖锐的痛再压抑不住,眸底一片沉痛的暗红,墨发少年闭了闭眼。 强悍的灵力如蛟蛇过苍穹,带来一阵阵可怖的空间扭曲声,然而片刻即恢复。 耳边母君的话一遍遍回荡:“……她醒来后不会记得此次梦中场景,但这毕竟是她的记忆,她总有一天会想起来,你,可决定好了?” 当然是决定好了,从当年他见到那个血阵中的孩子开始,从她在雪域中望着他的那一眼开始,从他见到那个从地狱中重生的少女开始,他这一生,就已经决定好了。 她怨他也好,恨他也罢,这一生,终究与他生死相依,血脉与共。 “这次清理她魂魄中的蛊毒,势必会毁了她此时的身躯,她醒来时若是怪罪,你可得担着些。” “总归,也是你自己造的孽。” 从九重天到天界,隔着浩瀚无垠的宇宙空间。 繁星沉寂,暗色如酒,似是无序却有道。 这是最极致的空间,也是孕育祖神的所在。 远远的可看见一处微微的银光,在浩瀚的天际中微如尘埃,毫不起眼。 可走进了,才发现那是一条流光溢彩的银河,横跨天际,奔腾如海,散发着磅礴的生命气息。 三千大世界,无数生灵的生命之源,都来自于此河。无论他们去了那一界经历过什么样的一生,都将回到这条银河之中。 是以三千界中,这条古老而磅礴的银色长河,又被称之为命河、源河、生命之河。三千界的修士们期盼着,能有一日重回生命之河,与所爱之人的命源相逢。 然而,真正重归此河的,都已经是一团没有意识和记忆的生灵气息而已。 我看着这条河,心中蓦然升起难以言喻的震撼,长河悬挂天际,气势冲天,无数流光如海潮般奔腾不息。可这生命之河的每一点光芒,都是一个生命的凝聚。 那是超出了魂魄的、更加纯粹的生灵能量,是最本源的生命。不染尘埃,无论生前是人是妖是魔是兽,都是一样的的纯粹透彻,只余下勃勃的生机。 那些历史长河中的人物,最终都不过是天外长河中的一点流光。 不知为何,我双眼竟微微的湿润,为这纯粹的生命之力,本源的生灵气息。 再走近些,却发现那银河之中竟还有一处小小的空间,泛着温润的光芒,被巨大的银河环抱其间,如同一个沉睡的小小婴孩。 在巨大的银河对比下,这点宇宙间的空间微不足道,如果不是银河环抱它的姿态太珍视,甚至根本不为让人看它半分。 可走近了,我却蓦然睁大双眼,有些难以置信地望过去…… 那宇宙之中,被浩瀚银河包裹着的,渺小而脆弱的空间,居然是……天界! 如此渺小,如此脆弱地存在宇宙间的,是无数人梦寐以求抵达的,无上天界! 辉煌华美的云上天宫,古老庞大的神魔庙宇,灵气充沛的仙花瑶葩……如今在我身前,却是如此的渺小如尘埃,触之即碎! 我下意识地望向身边的紫衣少年,那人墨发长睫,精致潋滟的青瞳中,却是一派习以为常的淡漠。 宇宙洪荒,万物亿灵,亦不过弹指一挥。 心头再一次升起庄公梦蝶的恍惚,过往以为的整个世界,却在此时渺小至此,千年所栖,不过一粒尘埃矣。 哪怕是片刻之前,我都还认为九重天不过是天上祖神栖居的一处殿宇,至多不过面积广阔装饰华丽而已,到底天界才是中心,可如今却发现,天外尚有天,境外更有境,浩浩天界,也许不过是他们眼里一个随手搭建的戏台子,兴趣来了精心呵护把玩,实际却是微小如芥子。 我心情很有点复杂。 再怎么复杂也只能自己慢慢咂摸。九重天在众仙眼里遥不可及,可天界于诀弦却是随时可去。在没有时间村在的浩瀚广袤的宇宙间,我似乎在繁星之间徜徉了很久,又似乎只是微微的一晃神。 再回到天界是,已是如隔世。 望向那浮在云端之上的瑶池琼楼,亭台仙鹤,我心头却有了全然不同的感受。 也许见过了那样瑰丽的宇宙宏观,见过了那样脆弱微小地栖在银河怀抱中如婴孩的天界,便再也无法像过往一样涌现难以言喻的畏惧与卑微——尽管我明知,那样纵横三千界的力量并不属于我,可心里,到底还是感觉不一样。 心头那蠢蠢欲动的欲望,愚蠢又可笑。 如果是那一世的自己,是被他所爱的那个人,一定不会有这样,想要靠男人获得万人敬仰的权势与力量的想法吧?一定不会有想要利用他来满足自己虚荣心的可悲念头吧? 没有谁能够真正通过与另一个人的关系来获得新生,力量只能是自己挣来的,没有什么东西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就算一时好运依附上了别人来获得力量,那也是以自己甘为宠物甚至奴隶为代价的。 明知这样的念头可悲又可笑,却仍会忍不住动这样的心思,哪怕我能够控制自己不做,这也是我的原罪,是我需要小心掩饰的丑陋内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章 第19章 有些自嘲地一笑,我闭了闭双眼,小心避开了他的目光。 如此丑陋可笑的念头,如何能够示于人。 初初踏入天界的空间之内,他轻轻一挥手,我们便置身于西幻宫之内。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那人淡淡地一句:“好生歇息。”便再不见踪迹。 有些失神地呆站了一会,平复下不知是尴尬还是……的汹涌心跳,我给自己倒了一杯花果茶,慢慢喝完,然后出了殿。 殿外有一口幽深清澈的井,我路过时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却微微一怔。 清澈微凉的井水倒映出一张清丽柔美的容颜,还是我原来的容貌,却似乎与先前有些微微的不同,轮廓更加深邃成熟,眉目却更加鲜嫩娇艳,明明还是同样的一张脸,姿色却提升了三分不止。 没有女子是不爱惜容貌的,我一下子来了兴趣,停在井水旁,细细打量水中的女子。 西幻殿外的井,为了方便灌溉,水比平常井上升得高许多,距离井口不过一尺来深的距离。打量起来格外清楚。 眉依旧是深黛,却更加精致了;本就长翘的睫毛更加浓密,下睫尤其明显;瞳孔似乎颜色更纯净了一些;鼻翼稍小了一些;唇色更加水润浅淡,却并不失血色,反而十分动人,仿佛微微的桃花色,原本浅浅的唇纹全部消失了;脸型未变,却似乎更加娇小了一些,仿佛十二三岁的金钗女孩,鲜嫩欲滴。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只觉得心情一下子欢快起来了。容颜并未真正改变,我还是我,先前有些微妙的心情一下子消失了,只剩下愉悦;颜色更佳是意外之喜,同样令我欢喜。 井水清清凉凉,一阵清漪荡过,井水上却蓦然浮现出另一张脸,精致妖冶,瑰丽清冷,眉目间有化解不去的浓魅与冷戾,那瑰艳却清澈的瞳孔,竟是像极了,像极了…… 那张脸上有着与我同样的神情,欢喜而明媚,然而她的瞳孔,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有肆意的妖红蔓延无边,仿佛被世人遗忘的荒原,哪怕有阳光短暂地照耀,也会被那样浓烈的黑暗与悲哀所吞噬,再不见踪迹。 因为这样一双瞳孔,那原本如十二三岁少女的娇嫩浅唇,也似乎染上了某种浓艳而悲哀的魅惑,血色一点点地如藤蔓般蔓延开来,在那张惊世绝艳的容颜上,张扬出一种奇异而妖冶的美感。 她看着我,却似乎在看着一面镜子,漂亮的瞳孔似乎空洞透彻,又似乎深不见底,某种鲜血般浓烈的悲哀与自嘲直达内心。 铺天盖地的妖冶绿色,背叛的侍女,腥臭的鲜血和粘稠液体,黑色妖兽口中不断咀嚼的半截物体…… 男人污秽的气息…… 异国女子意味不明的微妙目光…… 空气中诡异的肉香…… 饥饿得几乎发疯的小小身/躯…… 最极致的光明背后难以言喻的黑暗,如此令人绝望和崩溃。 我应该尖叫的,可不知为何,喉咙仿佛被堵住,血色的瞳孔注视着我,那样的浓烈的悲哀似乎也传递给了我,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下,却无法哭出声来,血液里不属于我的悲哀占据了整个内心。 清漪荡过,一切归于沉寂,清澈的井水倒映出一张明媚的脸,依旧是片刻前我的神情,浅色的娇嫩双唇微微勾起,欢喜而澄澈。 没有血色,没有幻象,甚至连那难以遏制的泪水都没有留下半点痕迹。我看着清澈而寒凉的井水,下意识地怀疑起自己方才所见是否真实。 然而还未来得及思索,身后突然有一道近乎凌厉的寒风袭来,危险的预感袭来,我没有回头,寒风即将近身的一刻,身体先做了举动,右臂蓦然向后一抓,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一个碧色身影已被我压在身前,右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牢牢地扣住了她的喉口,她的头部距离寒凉的井水只有半寸。 我不知右手是怎样发力的,自己并没有觉得如何吃力,碧色少女却目眦欲裂,四肢充血僵硬,竟连挣扎都无法挣扎。 我一时怔神,自己并不擅长近身格斗,何况这样的手法我从未见过,却又是如何在片刻之内下意识地施展开? 还未等我回过神来,身后已有一群婢女跪倒在地,“奴婢不知羽神近日归来,一时疏忽让贼人入室,还请羽神责罚!” 井水上映出一张惊愕茫然的脸,所幸这碧衣少女早已眼眸充血,想来也看不到。我还没来得及回想西幻宫里何时有了这样多的婢女,身体已又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右手毫不留情地将少女压入井水之中,漠然地看着她独自在水中挣扎,唇边微微噙着一抹冷笑,直到那少女身体渐渐冰凉,不停抽搐的肌肉开始缓慢速度,才蓦地将她提起,向身后狠狠一扔:“滚。” 语气冷戾冰寒,却仍清越空灵如仙乐。 待到身后人全部离去后,我才终于敢回过身,向身后看一眼。方才一直没敢回头,就是怕自己漏了陷。 方才感觉很奇怪,那些举动全然似我所做,却又和身体被控制不同,倒像是身体里有一种冲动,在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甚至连唇边的冷笑和那一声冰寒透骨的“滚”都像是自己真的想那么做一样,完成之后有一种莫名的……爽。 摸着下巴,我有些恶趣味地想,难不成方才那些举动,是因为我身体里的“那一世”? 原来小正太喜欢这种款啊…… 暗自感叹了两声,我回过神来,目光一扫,却发现方才碧色少女所在的地方有一枚不起眼的符印掉落,薄薄的灵石上萦绕着与井壁相同的淡淡光华。 我饶有兴趣地看了两眼,难道这符印还会自动变色不成?下意识地想拿起,却又顿住,目光四下一扫,向院角的紫竹借了半截新蜕下的老竹皮,向那符印碰了一碰,那符印却一下子附在上头了,便成了与老竹皮一样的颜色。 新蜕下的老竹皮,有一部分还有微微的生命气息,那符印附在上头一会儿,竟自动地向那有生命气息的部分移动,微微的一团同色光华,如果不是一直盯着它看,只怕还以为那是竹皮自身的流动光泽。 那符印移到有生命气息的部分,却一下子变了,它开始不动声色地吞噬那一团生命气息,竹皮上所有有生命气息的细胞很快被它吞噬干净,可在吞噬干净后,它却一下子自爆开来,化成了空气中的一团灵气。 我吓了一跳,赶紧放开了被它附上的那一节竹皮,暗自心悸。好半晌才想起,这不是凤族古书中的化灵术吗? 当年在凤族时,我几乎天天泡在藏书阁里,是以也知晓了这种天界里几乎绝迹的阴狠术法。它名字起的空灵,可被施以化灵术的人,却会被一点点吞噬而死,痛苦至极,偏偏它最先吞噬的就是声音或灵海里修炼通讯术法的地方,待到察觉时已无法求救。偏偏化灵术不仅会吞噬生灵的躯体,还会吞噬生灵的灵魂,且吞噬后会立刻自爆,化为天地间的一团灵气,再不见踪迹。 魂魄消失的生灵,六道之中已无法重生,除非有大能越过六重天,抵达天外天,去往生命之河,还有可能能寻回生命之源。 可能够越过六重天的大能如今大多已隐没,如今天界之中谁能抵达天外天,去往命河?更何况命河之中的本源,也早已不是原本的魂魄状态了那一点点生命气息,几乎没有重生的可能。 凤族的这一秘法,当年在天界中几乎是无敌的。 后来天帝出手,与凰族、蛟族共同打压凤族,约定再不准施此术,才让化灵术在天界绝迹。 可如今,化灵术竟重新再现,凤族将天帝、凰族、蛟族置于何地? 我默然片刻,觉得这么严肃的问题自己还是不要揽上身了。凤族再一次对我下手,我应该好好想想如何回报才是。 西幻宫的井水寒凉彻骨,我方才压着碧衣少女时右手出力发热,才勉强觉得不那么难熬,可以料想她在水中几乎溺毙的时候该有多痛苦。我当时觉得自己下手太重,一个女孩子让她把头泡在水里,不会宫寒么,这个月亲戚来时只怕会很难受的……(什么鬼)可如今却只觉得自己下手太轻了,一个生灵连躯体带灵魂,生生被一点点吞噬而死,那该有多疼啊,更何况还不能出声,又连重生的希望都没有,想想当初在古籍里看到的描述,我暗自打了个寒颤。 化灵术原本是可以直接施法的,可对施法者的灵力要求极高,碧衣少女想必没有那样的修为,于是只好将术法寄托在灵石上。也不知如今凤族是谁在修炼这等秘术。 临走前,诀弦轻飘飘的抛来一句:“西幻宫我略略清理了一下,免得住的不舒服。凤族我没动,留给你慢慢玩。” 我当时虎躯一震,刚扔进口里的核桃直接吞下去了,差点整得英年早逝。 要不要这么轻描淡写啊亲! 许久之后,我才领悟诀弦的行为是多么人道民主自由有利于家庭和谐美好……然而在当时……堂堂一个鼎盛神族被当成玩具“留给你玩”真的会吓死人的好吗! 喵的你以为谁都是你家以前的强悍小萝莉伐! 那是凤族啊!凤族啊!!!远古神族啊!!!还是正权倾天界的时候!!! 那是一整个种族啊!!! 我一个修行没到万年的神女要怎么玩!怎么玩!怎么玩!!! 妥妥的以卵击石螳臂当车好吗!!! 多年后诀弦沉思:“你要喜欢以卵击石螳臂当车的话也可以,我去修改一下法则就好……” 我“……”!!! 不想和你说话了。任性。 当时他的后半句太震撼,我压根没留意前半句。 现在才发现,对于我来说,真正重要的其实是前半句吧? 毕竟慢慢玩凤族什么的太遥远了,居住的西幻宫更重要一点。 以往凤族插在宫里的人全部被清理出去了,仅剩的一个掩藏比较好的碧衣少女也被我自己亲手扔了出去,如今的西幻宫,一群动作麻利沉默恭敬贴心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连我新看的戏折子的剧情都通晓得一清二楚十分有侍者素养的婢女在宫里走一遭,整个西幻宫格调都提高了不少。 后来我问过诀弦从哪里找来那么多侍女替上凤族人的位置,比较九重天上一贯清冷简单,可没有什么侍女护卫的。他回忆了片刻,认认真真地道:“我捧了把水造出来的。” 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0章 第20章 果然九重天上生灵都是不走寻常路。 以往布满尘埃的殿宇都重新打扫了一遍,因年岁久远灵力消失的灵石都被换过了,早已黯淡的聚灵阵也重新绽放光华,就连廊下的瑶玲花都比过往容光焕发。 我坐在榻上,简直是要泪流满面有木有! 以前在西幻宫中,我都是安慰自己古旧自有古旧的韵味,给自己洗脑我就喜欢这种古老的氛围,有时光的沉淀,久了久了自己便也以为是真的了,现在却发现,什么怀古时光,都是在自欺欺人。 聚灵阵常年半死不活的还动不动休眠很好受吗?!灵石一点灵力都没有很好受吗?!连个夜明珠都没有晚上只能摸黑很好过吗? 骗自己都骗不过。 就算能说那些古老破损的殿宇是别有韵味,蛟龙一上天我就要下“海”是别有趣味,可难道还能自我安慰说修炼时灵气枯竭很有意思吗? 能说四周灵气缺乏得几乎没法修炼,身为羽神还得是不是跑到公共场合蹭灵气很惬意吗? 能说在需要丹药灵露时找遍了整个西幻宫连颗灵芝草都没有很古朴吗。 能说一翻典籍,以为长期灵气不足没有保养连玉简都打不开很有意思吗。 自欺欺人而已。 没有更好的选择时说眼下其实就很好,不过是自我安慰而已。 看着焕然一新的西幻宫,体验一个晚上修炼所得超过过往十年的酸爽,终于再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修炼事半功倍的我,感觉诀弦简直恩同再造。 消失了许久的醉澜趁着诀弦不在赶过来道歉,再三表示,自己先前因为太硬花妖啃不动,所以被灌了酒早早扔了出来,委实是不知情。 我漫不经心地听喝,轻啜一口六安瓜片,香远益清,余香绕齿,果真,诀弦清理一遍的西幻宫,连寻常喝的茶叶都升了品级。 一时有些出神,茶叶都升了品级,何况是我。两千年的生命,只怕会被全然颠覆吧——怪只怪我这一世活得太不成样子,司晨的始终坚持自我我是想也懒得想,我没有那样的毅力和心智。总归,我花草一组向来迟钝散漫,被人采了剁碎了吓我,常要待灵元快要散尽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此身堪忧。 能吐纳吸汲天地精华,闲来赏月嗅风,再看几本话折子。对我而言,能这样一日一日地过去,其他怎样似乎都无差别。 我懒得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失望太浓烈,就这样尽我所能地过去,似乎还要更好过一些。醉澜究竟是真的不在场还是有心看戏,对我而言,还不如赏一赏手中汝窑实在。 只是我还未想到,这一日,出了醉澜,更有故人来访。 院中白芷吐芳,星夜绽辉,身材娇小的少女披着白纱,容色沉静美丽,极长的睫毛盖在大得出奇的眼睛上,美不胜收。 我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含笑道:“沉曦天女如何有空登临西幻宫?” 她咬了咬唇,低垂着双睫,柔夷绞在一起,半晌,嚅嗫着开口:“洛缓……你……放过景王可好?” “……” 如果不是她提起,我大概已经忘了,凤景因为冒犯诀弦被他随手一挥滚落天之尽头,又勒令不得再回天界。 我有些出神地望向檐下一株搬开的剑兰,花瓣洁白凛然,修长的蕊缓缓凝出一滴剔透的迷住,铂光动人。而在它身侧,一株墨兰颓然的枯萎在地,清雅神秘的香气已被腐臭所乱。半晌,我木然地垂下眼眸,声音无悲亦无喜:“是凤馥让你来的?她倒是比我想象中长情——怎么不让她自己来?是了,这西幻宫,只怕还配不上她的鸾架。” 白纱少女咬着唇,声音兼带磁性和糯性,落入耳中是说不出的悦耳动听:“不是馥。” 我怔了一怔,眯了眯眼:“那么——是你自己要来的?” 她面色顿时苍白,姣好的唇已被咬得失了血色,尔后面上却有奇异的红潮涌现,带着病态,却如同冰雪里怒放的桃李,娇艳不可方物。 心头忽有某个念头飞快流转而过,快得几乎抓不住。我深吸一口气,静静地看着她:“你喜欢凤景。” 那一瞬间居然再一次感知到心如死灰是怎么一回事,可那颗心已为他死过一次,如今再如何伤,也不过是死水微澜,悲哀地感知到躯体的灭亡,却已无任何疼痛。 良久的司机。 我闭了闭眼,静声说:“我救不了他。沉曦天女若是无事,就请回吧。” “……” “我求你!”少女忽然出声。她咬牙,“只要你肯救景,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闭上双眼,一股迟来的剧痛猝不及防地袭来,巨大的哀凉在心底蔓延开来。 半晌,我轻笑起来,语气幽幽:“什么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就算你要的是……是……”似乎终于无法再说下去,少女唇色苍白,望着我的目光却有某种可笑的笃定和厌恶。 那一瞬间心头忽然有莫可言喻的愤怒和冲动,像是一千年的那一日,恨不能把这荒谬的世界给撕裂。 然而最终还是沉默下来了,悲哀到了极致,便会渐渐漠然。 “你以为我想要什么,沉曦?”轻挑起白纱少女的下颚,我凝视她娇艳的容颜,心头泛起无限的悲哀。 少年时我是凤族的教课,也曾想若有一日与她如此亲密该有多酣美,可当这一切成真时,心头却是一阵麻木的钝痛。 只是这痛也好悲哀也罢,都已不是为她。 我甚至开始怀疑,当年我到底是有多失败,才会让她以为我想要她的肉/体? 就算我西幻女欢之风盛行,可我好歹也算是个容貌不错的少女主神吧?到底是哪里让她觉得我很饥/渴? 隐忍地深吸两口气,我觉得我再和凤族人打交道一定会被逼疯的。 裹着白纱的少女双唇颤抖,嚅嗫着说不出话来。 少年时的千般画面在心底如白驹吃过,这么多年,我心里郁闷过忧伤过,却从未有过什么怨怼鄙夷的想法。你可以喜欢一个人,可你怎么能要求她也一样喜欢你呢?又怎能仅仅因为她不喜欢你就去否定她的美好呢?你待她好,却无法要求她待你同样好,甚至无法要求她对你稍假辞色。她什么都没有做错,重情重义,忠主爱族,只是独独没有善待过我。 可当初也正是因为这样,心底才愈加哀愁不可解,能怪谁呢?都是自己不好,修为尽废是活该,沦为俎上鱼肉也是活该。呵,别人什么都没有做错啊。 恨不了别人,我便劝自己,也罢也罢,好歹我这颗心,还不曾爱谁爱得痛彻心扉,折磨我的不过是算计阴谋。明达没死,就当重活一回,吃一智长一智,这一回,可万万不要招惹上任何惹不起的人,轻易付出任何一文不值的真心。 欠钱不还的还可以骂一声不义,可若是被亏欠真心的,只能怪自己愚昧。 那一日我都不曾真正恨过她鄙夷过她,可现在,但现在,我是真的……有些不屑她了。 曾经的以为的美好少女,居然觉得我想要她的肉/体。 何况这么多年,我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她居然喜欢凤景。 什么忠主忠族都是笑话,她恋上凤馥的男/人,为了他甘愿破凤族精心培养出来的凤体,本身已是弃族背主。而我不过是个笑话。 “我帮不了你。”垂下衣袖,我在她眸中看到神色淡淡的自己。沉寂的眉眼,瞳孔深处是一堆苍冷的余烬,“诀弦的事,我没有权利过问。” 记忆中倏忽出现少女空洞的双瞳,失神地望向暗色的云空。 那一瞬间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 隔世的记忆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如针尖一现,有短暂而清晰的疼痛。 我皱了皱眉,转身离开,手腕却被少女一把抓住,沉曦苍白的面容带着急切,秀丽的眼眸有固执而绝望的光芒:“你可以的!洛缓……如果你肯……如果你肯……” 我看着腕上的血色柔夷,忽然笑了:“沉曦,你想让我如何去救他?” 她一怔。 “□□?为了我曾欢喜过的、你所爱的,去求诀弦?”我看着她的眸子,微微的嘲讽与悲凉,“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他去求诀弦,只会让他死得更快吗?” 她蓦然睁大了眼睛,咬牙:“不,如果你真的想救他……” 我微微眯了眯眼。 这一幕与从前多么相似,在太过强大的力量面前螳臂挡车,对错无关紧要,没有人在意你的痛苦与不甘。 他们如今可求一个曾“仰慕”他们的我,而那时的我,却连这点希望都不曾有。 过去的审判者,便成了如今的螳螂,甚至在挣扎时,都只一味地求我,不敢提及那人半点的不是。 “他不会死。”打断了她的话,我眯眼看向碧蓝的苍穹,“诀弦没有那么无聊,区区一个凤景,还不值得他费心去诛。你也不必让我去救他,他怎样,干我何事。” 语到最后,已是冰冷。 沉曦一怔,半晌,有些微怒地道:“你怎么能这样!当年在凤族中,凤景待你是何样?如今他音讯全无,你怎能这样无情?” 我看了她半晌,忽而一笑:“对于一个废我修为、取我灵血的人,你还期待我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1章 第21章 她微怒,“当年他也是迫不得已,要你本体的是凤馥,他又能怎样?” 我失笑摆手,“够了够了,我言尽如此,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我不奉陪。” 她蹙眉,凝声道:“你当真不肯帮他?” 我转身就走。 出了亭子,心念一动,身后结界乍起,白纱女子再无法前进一步,她开口欲言,可声音也无法再传递过界。 我回身望一眼,对着那结界啧啧称奇,思忖,着西幻宫倒当真是被诀弦改得大变了。 这等宫殿与自己心灵相通,整个西幻宫如同自己衍生之体的顺畅感觉,当真是奇妙无比。 这结界不会困住沉曦,她随时可以出西幻宫,只是无法再进去一步。 步过几阙宫墙,忽觉不对,回身望去,却只见一片黛色青瓦,无半点异样。可心底某个地方却开始空落落地难受。 在竹音界的时候,我与诀弦住的是同一个院落的不同小楼,他露面不多,可生活中,似乎一点一滴都是他的痕迹。 昨夜喝过的半盏残茶,初晨习过的一缕墨香,炉边温热的袅袅奶羹香……就算他不来,也遥遥可以看见窗边换过的几枝墨竹。 有一日他要给我画眉,我不敢违抗,也有些好奇他从哪里寻来的眉笔,后来不知怎么的,画着画着,我睡着了,醒来时但见满室灿烂的金阳,他就在阳光中坐着看书,华丽的长睫被镀上了一层金芒,淡唇美好无比。 那时我初醒,脑子混混沌沌的,有些倦懒,所以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胆子,就那么一直看着他,一直看着他,心里慢悠悠地想,若是把他的画像印在我的话本子上,只怕小姑娘大婶子们都要抢疯了。 我那时就这么一直看着,侧着看,歪着看,正着看,倒着看,觉得怎么看都是好看得不得了,那一日的阳光是暖暖的金色,像是剔透晶莹的琥珀色酒液,醉人三分,我那么看看看着,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后来再醒时我才想起来,他那时看书一直没有翻页。 唇角下意识地弯起,我呆了一呆,这才发现,不过大半日时光,我竟然已经开始想他了。 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开,我有些好笑地走回主殿。 短短几日,那个漂亮的遥远幼童,在我眼里居然已经变成了那个清冷的少年。 当然,漂亮精致是不变的。 入室,看见醉澜拈了一颗棋子,有些微怔地看着我。 我走上前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怎么了?” “想起了一些旧事。”他将棋子放入原位,半晌,忽然开口,“你当真不打算告诉他?” 我顿了顿,半晌,微微失笑,“有什么好告诉的呢,不过是一些旧事。他若想知道,到轮回境去一看便知。” 九重天上有化界瀑,轮回镜,八卦图……除了轮回境是瑟辛帝君的,其他基本上都是诀弦自己父母倒腾出来的物件。寻常神魔看一眼都要灵识涣散,可诀弦自小当玩具玩,只怕早已玩腻了,至多自己在折腾出来个量身定做还有些意思。以他的身份,寻常生灵于他根本没有秘密可言。 只怕寻常生灵他还懒得去看。 我寻思,这是否也是八方神魔对九重天上那几位敬畏至极、讳莫如深的缘由之一。好在诀弦性子冷,一贯不在意常人的事,化界轮回八卦对他又如玩具——太过唾手可得的东西,往往不会引起人太大兴趣。应当不会成为偷窥狂。 醉澜叹息:“可你亲口告诉他的,到底是不一样。” “你亲口向他分享你的过往,你的西北,你的苦乐,你讲你的生命与他分享,与他共度,他将感同身受,将它视作自己生命遗失的一部分……小洛子,这到底是不一样的。” 我静了片刻,忽然轻声说:“这世上,哪有感同身受这回事。” 他不是我,就永远无法真正感知我的喜悲。之多不过体谅而已,可这样剖开心给对方看、通过示弱来换取的一点点体谅,我宁愿没有。 九重天上的混沌之子,西幻山上的一株花草,如同飞鸟与鱼,浮荇与游士,北极熊与热带斑马,他耽溺与那一年那一世的美丽少女,我在美色中渐渐心房失守,可仅此而已。 这时间有千万种滋味,每个人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感受都是不同的,没有什么对错可言。有些也许不理智,有些于大局无关紧要,那那些细微的情绪,就是我们每个人真实的不甘与委屈,是日日夜夜折磨着我们的小情绪。旁人永远无法理解,诉之于口也只是徒增羞辱。 西幻羽神洛缓的一生,旁人永远无法真正品尝其中味。 诀弦可以轻易将伤害我的人诛灭,可那又如何?这世间就是这样,没有凤族,还会有蛟族,凰族,龙族,追风,麒麟……那些伤害不会被抹去,这世界的,如果我始终是这样地应对,始终只能做到这样的应对,那一切切其实并没有真正的改变,只是我一时侥幸,从昔日地受害者的地位站到了审判者的地位,诀弦若是为我诛灭凤族,那与凤族千万族人而言,亦又是一种不公。 ……当然,无论如何,如果除去惊恐的话,我当初看到凤景被扔出去的时候,感觉还是很爽的。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窗外雨声沥沥,而我总被旧梦所扰,后半夜索性起身,披件青斗篷看窗外细长的竹叶泫然。 梦中许多年前的自己,容颜清雅盖不住明艳,小巧的鹅蛋脸带着婴儿肥,黛眉长睫,眼眸清亮如山涧幽潭。 那是我初到天界的模样。 如今仙界皆知,凤族公主凤馥天资绝伦,修炼不过五千年已到真仙修为,血统纯正,甚得凤王宠爱,修为乃三重天里凰安帝姬之下第一人。 而西幻羽神洛缓,不过是一个已经没落的神族寻常女子,天资平平,虽有上古神株之体却血脉单薄,修为低微,在这天界之中卑微如尘埃。 然而在一千年之前,一切,却全然是另一番样子。 天界之外,有界名西幻,广袤灵沛,超脱三千界之外,其主西王母,乃远古遗神,统领无垠西幻,修为可与王君并肩。 两千年前,西幻境内,有一处灵杰宝地,因其位置得天独厚,日沐天地恩泽,竟孕育出了一株早已消失万载的凤凰羽兰。 此株血统罕见纯粹,先天灵体,西王母惜才,亲自将她请入西幻宫中,收为座下弟子,倾西幻之力全力培养。 凤凰羽兰,终究也是兰,她不喜宫中杂乱,人情是非乱道心,便在西幻王都之内求了一处灵力充沛为封地,百岁之龄便为西幻郡王,于幽谷中潜心修炼。出生即可化人体,百岁正式修行,三百岁踏入谪仙之境,五百岁修成元仙,而后,短短三百载内修为一跃千里,从元仙、真仙、金仙一步步修炼到元君的地步,以千岁之龄,成西幻长老之下第一人。 修成元君之后,西王母亲自上天界求了西幻羽神的称号,自此,天界众仙中,有了洛缓之名。 八百岁修成元君之身的,就是天界,也只有寥寥几人而已。 而那时,凤王与蛟族在天界明争暗斗,蛟族凶猛,凤族虽血统压其一筹吗,实力却总处于下风,族中年轻一代最优秀的,也不过是以八千岁修成金仙的凤族大公主凤容而已。 而凤族小公主凤馥,虽是凤王爱妾,天帝亲赐的天奴鳝溪所生,鳝溪柔弱,凤王垂怜爱极,对这个庶出女儿也是自小恩宠,可鳝溪凭借娇弱得宠,她生下的女儿却因母亲修为血统太低太低而先天不足,生来下仅为伪翼凤体,修为缓慢,活了四千年也不过修成个地仙之体。且无论怎样修炼,这一生,修为都将止步于元仙,再难进寸步。 只是就这么个残破躯体,却因是鳝溪惟一的女儿,在凤族中受尽宠爱,三千岁时,因在一次小宴上与追风族郡主相比试却处处不如追风郡主,竟开口质疑追风郡主与审判者勾结造假,语气刻薄尖酸,污蔑栽赃。追风郡主一时气恼,开口讥讽凤馥容貌粗鄙,天资浅薄,凤馥大怒,竟当场逼追风郡主下跪,事后又派人去把追风郡主灵脉尽断,容颜全毁。一时天界震然,凤馥因有鳝溪在其中周旋,竟被凤王庇护下来了,事后还屡屡以此为荣。 与凤族品阶相同的天界贵女多不屑与凤馥并肩,可那些身份远不如凤馥的天女仙婢,却因凤王对凤馥的宠爱,众星拱月般聚在凤馥身边。 那一年我还未满千岁,刚刚受封西幻羽神的称号,在乘虚山上独居一隅,日沐天华夜观星,不与外界通人烟。 那些日子里,我身在其中并不觉得如何逍遥,每日也有天华不佳灵露不甘参禅迟到被罚等等烦恼,可心中有口气,却始终是顺畅的,心海如天清明月。尘埃不过日便会被吹走。 一切的变故,应当从那一日说起。 大荒之外,有山名青丘,有狐名瞻音,凤眸墨发,白袍紫带,姿容世无其二。 青丘帝脉到了这一代,人丁渐凋,总/统只出了瞻音这么一个纯血嫡孙。 青丘帝君花白胡子急掉了一把,四处给自己闺女儿子拉媒,奈何忙了几千年,每一个奏效。 其实青丘众人生得都颇好。风流袅娜,容不似花胜三分,皇子帝姬尤胜,六界之众爱慕者甚多,只可惜生得太好的人,往往也多情得很。青丘帝族的情人遍布三千大世界,却愣是没落下一个种来。 约莫,是青丘皇子帝姬们嫌自家人太熟稔,自小便玩腻了,风流的对象大多不是狐族,是以繁衍艰难。 好在这惟一一个孙子颇为争气,也算是老帝君的一个慰藉。 瞻音自打从娘胎出来,整个青丘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三岁修行,五岁化体,百岁成为青丘最年轻地方狐仙,未足千岁,他便突破自身限制,成为青丘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神君。 这么一个苗根正红的狐族少年,最后竟“栽”在我洛缓手中,不知让多少小仙狐咬碎了银牙。 这狐族惟一的一个小帝孙,不仅天资聪黠,修为出众,容色俊朗,而且性子也极好,师从东无天镜真君门下,因师门守戒,小小年纪却终年食素,身为帝孙却从未仗势欺人。 那是个夜晚,天朗星稀,惠风和煦,乘虚山上带着西幻独有的草木香气,清新柔润。 我记得那个夜晚,我想瞻音也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夜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2章 手滑君 上 永庆四年,奉天城,扶摇楼。 一只纤美修长的收拈住了一枚白子:“先生当真就此罢手?” 青衫轻拂在茶盏上,眉目恬淡的青年男子微微一笑:“ 吾为天下佐明君,如今天下已安,草民也可以一偿夙愿,归乡与妻儿共赏渔歌山月了。” 对方默然了片刻,“先生去意已决,孤也挽留不住。若非先生智谋过人,我西夏王室绝无可能在三年之内诛暴君,复龙位,还天下人一个太平盛世。先生之恩,我西夏王室永记在心!” 青衫男子淡淡一笑:“陛下言重了。” 三年后,狡兔死,走狗烹,弹尽弓藏,昔年为夏王立下汗马功劳的重臣一一被抄斩,唯江上一痕,青衫墨冠,笑看江影。 下。 永庆二十一年。 徐福琛走出房门,眸中一片冷沉。 万寿爷生辰,他徐家精心准备了衣物,耗资万两只博一笑,却不料宴上受人暗算,半句赏没捞着还险些犯了龙颜,多亏他脑子机灵把这事儿化小了,加上徐家根基深厚,这才没拖累祖宗,只挨了父亲一阵怒骂。 这次寿礼全由徐家长子徐福堔一人操办,大家族的汹涌暗流波涛万丈,这一回他受罚这么好的机会,三房那边怎么可能会错过。 他的眸光渐渐变得冷厉可怖,若是这事儿和老三有关…… 徐家原是跟随万岁爷打天下的旧臣,前朝时是个没什么势力但家财万贯的员外,祖上眼光机灵,瞅中万岁爷暗中援助不少,却又起着左右逢源的念头,怕引火上身糊涂着不肯全力辅佐圣上,好在面子上做得十分漂亮,开国时倒也挣了个三世而降的伯位,却好死不死地与天子第一谋士常国公有隙,好在他爷爷会做人,眼见着讨好无用便不着痕迹地在万岁爷面前上眼药,常国公性子清高耿直,最后反倒是常国公越来越不受待见。这十几年来,徐家认准了圣上一个主子费心巴结,到也挣得个富贵昌盛,只是这繁华富丽之下,却是烈火烹油。朝中真正有地位的清贵世家看不上他们,同处一席都觉嫌弃,皇亲国戚又只把他们当作一条摇尾巴的狗,外头人不屑,家中嫡子庶子又斗得厉害,徐福堔身为长房嫡子,个中滋味,最是饱尝。 忽而听到一阵喧哗,徐福堔眉头一皱:“前面吵什么?“ 随从小厮恭声道:”回少爷,是前些日子您收的那个小厮如歌,他家老头子不识抬举,不愿他为奴,正要闹呢。“ 徐福堔眉头一皱,这如歌本姓常,是个渔民之子,前些日子他与李公子尚湖时遇见的,见他模样好,又乖谨温顺,言语之间颇多奉承,是个明白性子,便收了作小厮,赐名如歌。当初如歌托说自己无父无母,不料还有这么一出儿。 “混账!”话音未落,一个面容秀美的青衣小厮已逃窜到徐福堔身旁,他铁青着脸,清秀的容颜因为愤怒而扭曲,咬着唇一声不吭,任由身后黑瘦老头挥着巴掌颤悠悠地怒骂。可一转身却看到主人正皱着眉,冷冷地注视着他,不由脸色一白。 “孽子!你……你这个畜生,居然去自甘奴籍,真是丢尽了我们常家的脸!你这个下贱东西,当初就不该生了你!”双鬓苍苍的老翁语声带颤,他满面风霜,十指黧黑,手上带着常年打渔的人才有的伤痕,一双眼睛凝着无尽的苦楚和悲哀,然而那皱纹满布的脸上,竟还能看见几分恬淡清俊的影子。 徐福堔微怔,这人……不知为何,竟有几分熟悉,模糊的记忆晕开隐约的痕迹,青冠白衫的男子眉目间尽是风华,年少的他仰慕地看向那个好看的男子,那人清淡的目光却从未在他身上稍有停留……然而只是一瞬,模糊的影像模糊的情愫,无头无尾,下一秒就消失不见。目光触及被老汉草鞋弄脏的地板,他眉头一皱,低斥道:“荒唐!”拂袖而去。 小厮脸色煞白,情绪却一下子爆发出来:“奴籍?什么奴籍!像你那样,整天风里来雨里去,还赚不来半斤荞麦面,难道就不是下贱?自古笑贫不笑娼,要不是你连抓药的钱都没有,我娘也不会死!跟你一样有什么好?一年到头吃不到一顿肉,吃了上顿愁下顿,衣服烂了还得接着穿,因为不穿就没得穿!被人笑被人骂,街头商贾之子都可以向我扔石子,因为我吃的还不如他家的狗!你甘于这样的生活,可我不要!我的命,由我自己做主!由我自己来改变!我在这里吃得饱穿得暖,不会有人拿看乞丐的眼神看我!若不是这几个月我拿自己的月钱出去救济你,你早就饿死在街头了,我活得好好的,你却又要来捣乱,你给不了我一个好出生,我不怨你,可你为什么还要阻止我往上走,用你陈腐自我的思想去禁锢我的人生!“他一字一句,竟是铿锵有力。 老翁怔怔地听着,喉口忽然迸出一声凄异的嘶吼,他猛然扑向小厮,眸中闪动着仇恨、憎恶、鄙夷、厌恶和化不开的森冷,他面容阴冷地注视着他,仿佛那人身上凝聚了整个世界的罪恶与污秽:“孽子!愚蠢!无知!下贱!废物!人渣!畜生!猪狗不如!我一声清名都让你给毁了!你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你是人渣中的人渣!天生一副贱骨头!” 童年的记忆再次唤醒,青衣小厮发出一声沉郁而痛苦的怒吼,仿佛坠渊的雁,他猛地一回击—— 三日后,一条草席卷着一具老尸扔入了乱葬坑,其子被逐出徐府,判凌迟之刑,行刑前,以血诅其生父。 几只野狗围着他嗅嗅,半晌,毫不犹豫地张口一咬,一条干瘦的大腿被撕扯下,一块玉佩随之滚落—— 高冰种的帝王绿,上头刻着三个字 —— 常国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3章 第23章 只是多年以后,那一切,却都已变了味道。 那一夜我在乘虚山上敛瓣修行,吸汲取天地星华,思虑大道之术。 应王母邀约的少年帝孙远道而来,畅游西幻,一路逍遥,心情极佳,路过一处灵脉尤佳的山峰,被一股奇异浓郁的花香所吸引,停留在此小憩,却突然看见一株半人高的巨大花朵。 那花朵极美,皙白的根,向上渐渐变幻成火一样的红,花间一点几乎流淌下来的凝露,晶莹纯粹,风吹过时,才知那不过是花色惑人。 直至花蕊,那容色便又不同,曼妙变幻的絮,尽态极妍,色泽纯丽奇异,其间瑰美,莫可言也。 非但如此,那花瓣中,还一阵一阵地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清甜馥郁,袅袅多变,妙不可言。瞻音受其蛊惑,不由走上前来,摘了一片娇美的花瓣,送入口中。 许多年后我想,瞻音这一生最大的错事,就是不该吃下那片花瓣。 花瓣入口即化,汁液丰美,口感清甜甘鲜,一瓣食罢,唇舌间还残留着草木独有的清雅舒爽,少年闭上双眼回味,只觉体内灵力从未有过的酣畅舒爽,一股浓郁的天地之力沉静在丹田之中,渐渐融入骨血灵脉。他忍不住惬意的轻叹口气。 可还不待他再摘,那半人高的花株突然绽出惊人的光芒,其势冲天。与此同时,乘虚山的王母宫中,也传来惊人的灵力波动。 此峰名羽落,此花名凤凰羽兰,乃上古遗留下来的稀世珍葩。 那化作原形修炼结果被吃了本体去的倒霉大花,正是我西幻羽神,洛缓。 那一日我敛息修行,因为凤凰羽兰的本体更容易汲取天地精华,我天性惫懒,又在自家老窝里待着,哪肯在耗精力设结界?可这一懒,便生生失去了一瓣肌体。 草木类的花瓣,固然无法与人族的四肢相比,可这身体的一部分被生生拔下来,一丝丝的肉被分离,粘稠的血还在伤处凝聚流淌,焉能不痛?何况我还是亲眼见他吃掉我的身躯,看他吸收的凤凰羽兰的精/华后缓缓增长修为,甚至将要突破……暴怒在心底升腾,我蓦然脱体而出,不待出声,一道火光就扔了过去。 清俊华贵的小少年目瞪口呆,慌乱之下防备的匆忙,竟生生受了我这一击。 我当时暴怒,宁可舍了修炼到一半的道法——反正中途被停止,已经破了大半。也要重伤于他,哪里还管什么身份大局?当下不关三七二十一,倾尽全身之力,发动能用的所用术法向他攻击。 开始尚是我占了上风,可不过一息之后,局势便全然大变。 我当时的修为并不比瞻音低多少,可我常年待在西幻修炼,一心钻研大道修为,几乎不曾学过应战的术法,对战经验更是笑话,可瞻音却是堂堂青丘帝孙,老帝君打小就挑最凶残的妖兽一阶一阶地给他练手,战斗力远非我可比,若不是他一时措手不及又心存顾虑,下手留情,我根本在他手上过不了三招。 那就算是他招招留有余地,不过十来个回合后,我已落了下风,兼之离体匆忙,被打断的修行反而反噬灵脉,胸口一阵阵的气闷,灵气运转也愈加凝滞,再两三个回合,瞻音已牢牢掌控住全局,眉心一皱便要将我定住。 可也在此时,乘虚山众人皆至,王母匆忙制止,这才知道对方的身份。 一时气氛有些尴尬,从一个角度来,瞻音身为贵客,吃乘虚山上一瓣花无关轻重,毕竟不是真灭了谁的灵体;可从另一个角度来讲,瞻音伤的是乘虚山上的神女,西幻羽神,早已绝迹万年的凤凰羽兰,而且伤她的方法还是……吃了她的本体…… 这可不能算小事。 当时我气得几乎发狂吗,被乘虚山上的人救下还欲再揍瞻音,全然不顾自己根本没有与他一战的实力的事实。可神子一动,伤口的痛便弥漫全身,更是将我气得几乎内伤,咬牙看向瞻音,心头恨恨地想,若非吃了一瓣凤瓣。他的实力只怕还不至如此! 哪怕是多年以后我回忆起来,还觉得当时我没被气得吐血真是怪事。 全副身心投入进去的修炼在费劲千辛万苦终于快要成功的时候被打断,还是以这么惨痛的方式! 想我洛缓生于天地间千载,一贯肆意娇宠,平生第一次吃这么大的亏,居然还没法报仇,简直没天理了。 不能忍,绝对不能忍! 当年身为西幻羽神的我当真是想都没想过忍这个字,只觉得这简直是平生第一大耻辱,哪里会想到,在那以后,生命还会有那么多闻所未闻千奇百怪的苦痛绝望,铺天盖地袭来,不容我拒绝,我也没法拒绝,甚至憋屈得狠了,想一个人躲在被窝里闷声痛哭,都找不到被窝与时间。 当时西幻众神和青丘众灵都十分尴尬,最后还是天镜真君出面,神色严肃地斥责兼开解了瞻音一番,瞻音最后也认了错吗,可当时我又痛又气,咬牙切齿,趁瞻音和天镜真君洽谈,偷偷把他的尾巴咬断半截。 自此,数百年内,瞻音成了三千界中唯一一只缺了半截尾巴的九尾狐。 九尾狐,最重要的部位就是尾巴,尾巴一旦有伤,灵术衍生不出来,自己长也长不好,只有配合先天灵宝归零丹修炼数百年,才勉强有可能再生长出来。 所以,当年我无意间,伤了他最重要的部位。并且让他两百年修为没增长一点。 ……我觉得青丘帝君没砍死我真是修养好的了o(╯□╰)o 多年后回想,当年我趁人不注意下手委实有失道义,可那时我哪管什么道义不道义?他伤了我,当然应该付出代价,趁他不注意下手只是出于想要反击回去的本能而已,咬尾巴也只是一时冲动。若当时情境换一换,我损他修为,砍他身也都是有可能的,反正我所求不过心中能畅快,血债血偿,他伤了我,自然也就应该为我所伤,而且因为是他先下手,还应该加倍才是。至于宽容、理解?那都是什么鬼!慈悲为怀是理,因果报应也是理,我选择认后一个,谁又能说不对 后来看到金冠白袍的俊美少年苍白着脸色,颀长的身形盈满痛楚,我心中也确实掠过几分不安,他伤的是我本体,一血一肉的痛都是真实的,可……他如今的痛,只怕比我还要重上数分。 下手之前我咬牙切齿,盲目地去寻常一个可以平息自己心中怒火的方式,可看到少年眉目间的痛楚,我也禁不住微颤,似乎那痛楚也传递到了自己身上,我对它感同身受。自己的伤瓣之痛倒没有那么明显了。 狐族小郡主明裳愤怒异常,气势汹汹的要我付出代价,却被瞻音阻止,颀长清俊的少年微微皱眉,声音清淡平静:“算了,是我不知羽神,才有此祸。” 其实明裳当真恼火也动不得我,之多不过被罚到乘虚渊拾三年的碎玉。西幻神族的人,还轮不到外人动手。那一刻,纵然随意从容却依旧眉目生春的少年在我面前挡住为他打抱不平的表妹时,我心中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微微酸涩,十分怪异。 如果重来一次,我大概还是会这么做,可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有一点……后悔了。 这感觉酸涩而微妙,却又和诀弦不同,遇见诀弦时,心头似有巨大的花朵娇然盛开,绽出令人目眩的香甜和美妙,甘蜜的汁液浓郁晶莹,刹那间的甜美感觉,哪怕尽力打压以求保持理智也依旧占据了每一个角落。酸也好涩也罢,都是后来才有的事。 而这一回,却像是夏初生长的一株小藤,墨绿的颜色,小而嫩,轻轻一掐,酸涩又甘美的汁液涌出。 后来瞻音居乘虚学道,与我共聆王母之教诲,日日同窗,其间几多龃龉亲密,笑骂怒斥,不必赘言。三四十栽的年岁,也就这样过去。 只叹当年年纪小,不识人间悲苦时。戏文千载霸王姬,今朝独恋幽兰色。 少年桃李色,明净不染埃。 瞻音天资卓绝,当年在乘虚山上新一代里,他的修为只在我之下,可每每切磋时,却总是在一招之内就能将我压得死死的,令我气恼万分。 可虽是气恼,却也不得不服,我修为高绝,却是日日只知修行参禅,鲜少与人接触,除了十年一次的考炼,几乎没有与人切磋过,当时年幼,众人都还是爱玩的性子,最怕参禅修行,一参禅就头疼的人不在少数,可对我而言,心神入定,沉寂在天地之间,在灵海中畅游,已成为我的一种本能,一种习惯,如同呼吸一般,意识沉入其中,只觉得愉悦安宁。 凤凰羽兰是远古遗株,血统纯净浓烈,是以我自幼便生得与众人不同,容貌自不必多言,后来年岁渐长,开始进入人族所称之为的“发育期”,愈加奇异,岁数远长于我的姑娘尚且是孩童身材,我却在刚刚结束幼年期时就有了人族成年女子都难有的身姿,加之我性子孤僻,一心沉浸在灵海禅学之中,视肉/身所处如无物,也没怎么在意自己的变化和他人的眼光,没有刻意掩饰,还是孩童时的服饰行为,于是那些原本只是有些诧异和惊疑的目光愈加古怪,对锁骨以下肚皮以上的那一块热切的目光终究是到了我也无法忽视的地步。 你试过受了风寒鼻塞头痛咳嗽,难受的要死结果吃个药都会被人信誓旦旦地说肯定是丰/胸秘药的感觉吗? 小衣里塞了厚厚棉花的姑娘在学堂里众人目光注视下措不及防地对你袭/胸,而后不屑又不甘的说肯定是幻术。 ……如果折算人类的年龄,我当年大概是十岁初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4章 第24章 后来终于无法忽视,是王母在给我讲学时,忽然面色有些古怪和尴尬地说:“……咳,洛缓,你该穿小衣了……” “……” 多年后我习惯在盛夏也穿将身体每一寸肌肤都遮盖好的服饰,刻意挑选可以让身体曲线不那么夸张的设计。可哪怕穿再掩饰身/材的衣服,临睡时,我也不得不承认,这具身体曲线夸张的有些过分。 如果只算上/胸/围的话,其实并不多么惊人,可如果算上下之差的话,算那细得只应该属于十二岁以下孩子的腰肢……简直是怪物。 可自恋也好自夸也好,这具身/体看上去并不畸形,相反,她美得有些过分。 如果是一个长袖善舞的姑娘拥有她,一个能从容处理各种人际关系的姑娘拥有她,那她只会成为她最美妙的一张牌,创始神的恩赐,难以言喻的优越。可她偏偏属于我,一个孤僻乖张,任性又有些天真得过分的懵懵懂懂的小姑娘。 因为她,也因为那张脸,我无法做一个只存在于自己的世界里的参禅者,可我又根本无法应对那些来自旁人的善意或者恶意,我在太小的时候就沉浸于修行,哪怕是再基本的人际关系处理方法对我来说都难如登天。 我迷恋寂静,那种孤独的寂静,一个人徜徉在无边的星海中,让苍穹之上烙下属于自己的星轨,哪怕微如尘埃,也是不朽存在。纵使亿万年后,也会有如我一般的修行者目光千百次的掠过这颗尘埃。 因为天生的血脉资质,也因为沉静淡漠的性子(不惹事还专心修行,每天的日常娱乐就是看书参禅修行写论文……和那些动不动逃学撕书翻墙的同龄人比起来,能不喜欢吗……),乘虚山上的长辈从来都是极为宠爱我的,可也正因为这样,她们反而更加视我为异类。 性子孤僻乖戾,偏偏无论容貌资质修为甚至身材都出尽风头,从小到大,异样的目光在我身上就没有消失过。 我不知道瞻音是怎么想的,他从来没有去说我什么,可那有些异样的目光里,也有他的一份。 我那时对这样的目光早已免疫,也无法去知晓,那异样的目光,究竟是什么时候变了样子。 再后来,是我遇到了凤景。 初见,是在乘虚的原野里,眉目含星的男子俯首微笑:“好漂亮的花儿。” 晚霞在天边变幻着颜色,那是西幻才有的绮丽梦幻。 他眸中仿佛有璀璨星光,青冠白衫,俊朗无双。 他说:“姑娘可愿与我同去?” 王母设宴,邀三千界亲友品酒。 他的母亲乃是王母身边侍奉的一株绛瑛草,与凤族彤王一见钟情,成了九天之上神族明媒正娶的王妃。 只是,这明媒正娶中,有多少是被彤王生生逼来的,不得而知。 西幻神族的血统,其实真正溯源来看,并不比凤族低。而有些血统发生“返祖”现象的、尤为纯粹的,甚至比凤族还要强大。只是它们性格太低调,太沉寂,西幻界几乎与世隔绝,西幻诸神又多不擅战,所以于九天之上的神庭天人而言,西幻早已被排挤出了上古神族第一梯队。而凤景母亲的身份,又实在太低,太低了。 一个草木生灵,哪怕祖脉为母神精血所化,血统远远高于凤族众神,界在天界,依旧不过是尘泥而已。 如果不是彤王生前早早立凤景为世子,只怕他早已被逐出凤族。 然而,对于风景而言,亲王之位并没有带给他荣誉与尊严,相反,一个半血种,竟然能坐上万人之上的亲王之位,让众凤更加愤怒。冷嘲热讽,明枪暗箭,构成了少年早期生命中的主旋律。 凤景的母亲,在彤王寿尽后被凤族强迫着投入业火之中,化为精元作为凤族中人下一次涅槃的原料,对外却宣称是彤王与王妃夫妻情深,王妃殉情而死。 那一年,小小的凤景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被推入业火之中,化为一堆芬芳的灰烬。 没有人劝阻,凤族贵女极度她得到了彤王的深爱,用的是最残忍的冥火之术,不仅是躯体,灵魂也会被业火一点点锻炼。磨碎、最后化为灵力滋养凤族祭坛。 母亲美丽的容颜在火光中凄艳绝伦,没有惊愕,她早已预料到自己的宿命,哪怕彤王生前费心周旋,也依旧逃不过凤族女子的妒恨。 哪怕真的以亲王之身费心周转,也依旧无法保护她,更何况……那个人,她唯一的依靠,唯一的爱恋,也许并不是那么想,在他死之后,她依旧活着。 带着那张罪孽般的容颜活着。 拜托凤族最安全的方式其实是回到西幻,在他死之前把她送回西幻,西幻界自然会保护她。哪怕再低调隐忍,不问世俗,它也不会让凤族在西幻界动自己的人。 但他不肯放手。 西幻界的女子,乃花草精元化成,容貌之绝美自不必多说,但她们最动人的,却绝非外貌。 那是为花者举手投足间浑然天成的风韵温柔,是女子眉目间流转天然的美态娇妍,是她身上似有还无的音乐响起,是她眸底倒映着的一轮澄澈月光。 她若真的活下来了,这样的美丽,在他死后,如何能不被他人来采撷。 于是便留有余地,他以为,她至多不过与他同去。但他却轻看了女人的嫉妒心。 焚魂灭体,永坠地狱。 她的身/体、她的内丹、甚至她的魂魄,都沦为施恶者的养分,为凤族所用。凤族贵女们争相宣传她的躯/体用来养颜有多么好,她的骨血炖汤有多么滋补,就连昔日的贴身丫鬟,都偷偷的买了一蛊绛珠叶来品尝。 其实人真正见到了惨绝人寰的场景后,能够发愤图强一心报仇的,并不多,年少的凤景,见过母亲凄哀的申请,听过大火中的惨叫后,留在小小少年心目中的,是深深的恐惧。 曾经我一度十分不理解,凤景毕竟是凤族亲王,血统修为并不低,他多长点心性子不那么软那些人能欺负他到哪里去?再不济,自个儿另立门户在这三千界中做一逍遥仙又有何不可?多年后回想起来,却真叹一句夏虫不可以语冰,当年的我,还是想的太简单。 那年我是凤王宫里小小的娇客,凤景拜见往幕后,传凤王口谕邀我去凤族为客,凤凰羽兰是上古神主,与凤族血统之中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彼时我修为停滞在元君之阶已有百年,王母没有多想,虽不甚赞同,仍慈和地询问我的意见,我那时四处求突破,又年少好奇,自出生就未出过西幻,虽性子冷却也难免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是以西幻虽都对天界讳莫如深,却仍是应下了。 那年少年凤景太美好儒雅,更让我觉着凤族定是个十分钟秀的地方。 我走的那一日,早已长成俊美男子的狐狸少年神色复杂地看着我,目光中有些我看不明白的意味,良久,他将一块暖玉塞入我的手,桃花眼勾起,成年男子的风流与少年的纯美矛盾地融合,依旧是似笑非笑的模样,“拿好了。” 那是一块上等灵玉雕刻而成的,价格不菲,却也并不出奇,我当时并未在意。 经年之后,我才知道,随着那一块灵玉送出去的,是青丘世子的一份守护,一份承诺。 无论我在何处,只要我性命有难,他都将出现,救下我,守护我,哪怕是以性命为代价。 那一年,我仙龄未满千年,情窦未开一窍,社交全然不通,修为尚是元君巅峰, 后来到了凤族,入了天界,眼界是开了不少,比起恬静淳朴原始的西环街,神族聚居的地方显然要高大上不少,各种珍奇新异层出不求;可也没有太惊艳,天界灵气还不如乘虚山纯粹浓郁。 也是入了天界我才知道,原来乘虚山上随处乱长的杂草那么值钱 。叫什么来着,刺藜匹?一株百年的得一百块上品灵石,一千年的要一万块上品灵石,一万年的根本有市无价。 ……在乘虚山上经常把十万年的“杂草”拔来当玩具的我感觉膝盖很疼。 当然,杂草贵,我更贵,古书上“消失”上万年的近古神株,随便挑一个混血种都是天界那些炼丹宗师见一面能去死的货色,更别说纯血种的上古凤凰羽兰了……一不小心躺枪的我有点囧o(╯□╰)o。 刚入凤族时的确觉得有点小惊讶——这么点地方,居然住了那么多人?! 当然不得不承认凤族的仙舍都建造的精致绝伦,奢华富丽,只可惜着奢华在我眼中全无用处,一个修道者的居所,学人族镶嵌那么多玉石金银干什么?一个初阶幻术就可以搞定的东西,拿出来摆在门面上,不嫌丢人么? 好歹得有几个好的聚灵阵呐。 帝姬的殿所居然才设了个玄阶先天阵法,阵眼就更离谱了,用来压阵的东西居然是一块七千年的紫檀灵木?不到万年的灵株气运和灵气都弱的很,基本没什么用,更何况这回用的居然是黄阶灵株…… 天地玄黄,黄阶最末。 我有点犯愁了,这么穷酸的一个地方,我将来该不会吃不饱饭吧? 乘虚山上我嫌弃了十万八千载的羽神宇,看门而设的也是天阶上古阵,拿张百万紫檀神木做的案摆在塌前,被我吐槽了一千遍一万遍和整个宫室风格不符合,咋看咋不顺眼,某日玩完凝碧剑后随手甩到紫檀案上,在 案上留下一道丑陋的疤痕,后来王母因此痛心疾首的斥责了我一通,我很不开心,觉得多大点事,至于吗?弄上疤痕我更不开心了,原本就丑,现在更丑了,摆在屋子里多掉份儿啊——虽说我根本不住这儿。但就算不开心,为了一个丑丑的木案来浪费我的世界,让我半天在这儿带着听训没法玩儿,我觉得更郁闷了。 在西幻觉得为紫檀木案不值得疼的心,在凤族听完其它凤族贵女们对凤霓那块紫檀木的羡慕嫉妒恨后,开始疼了。 我当初怎么就手抽了呢?虽然它真的很丑……但它值钱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5章 第25章 不过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嘚瑟的机会,因为当时还没弄明白凤族行情的我,在身边人的打探询问后无意间透露过一二在西幻界的日子,结果……她们都不信。 后来某一日,我听到当初那个无意间被我抢过风头的凤族贵女在人前人后唾沫横飞:“我跟你说,那人可恶心了,一个泥巴里出来的,还吹牛说什么申昆果不好吃,我看呐,是她趴在她那老姘/头身上做梦想的!” 我:“……” “可不是,装的跟什么似的,啧啧啧,那幅做作的样子哟,她除了胸大点脸漂亮点修为高点还有什么?来了这么久,也没见那个人喜欢她呀。” “嘻嘻,你可不知道,人家哪指望着别人喜欢她呀,听说呀,她来凤族,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天呐!居然还真有这种人,太恶心了!啧啧……是真的吗?” “肯定是真的咯!这么多人说,还能是假的么?” 我:“……” ……其实还有个子高点腰细点腿长点血统纯点行么? 如今的我要是听到这些当然不会生气,至多觉得挺好玩的。 毕竟当初看她在众人面前眉飞色舞的夸耀自己家有个申坤袋还真是挺有意思的,西幻申坤袋都是当垃圾袋用的,老好用了,容量大体积小还环保。 后来看她快讲完了没戏看了,还没看够的我补充一句申坤果其实没有紫怡果好吃,那一秒她顿变的脸色……当真是精彩万分。 当初的我听到这些也没有生气,因为当年的我……直接蒙了。 当时我除了在西幻自家山谷里修炼就是在乘虚山上修炼,哪里听过这种话,脑子里嗡的一声,内心直接就崩了。 那种感觉至今记忆清晰——大脑一片空白,口里有点干,手足冰冷,心沉甸甸地往下坠,肚子也渐渐地变得有点疼。不知道作何反应。 如果是在西幻,我应该把她给扔出山头,连根拔了,可我认真思考了一下……现在好像不是在西幻,不是在自家山头甚至不是在乘虚山上,我没法扔,更没法连根扔……那要怎么样呢? 我一连想了四五个法子,都被自己给否决掉了。到底应该怎么办呢?我想了很久,想的很入神,最后她们出来时还下意识地避开免得对上打扰我的思考……我思考着思考着……咦刚刚发生了什么? 浑然没发现刚才有人的凤族女:“……” 这件事过去后,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她们,又觉得不能就这么了了。心头沉甸甸的,反倒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样。 真是罪过。 后来我也开始有意识地避而不谈自己的过往了,单是羽神宇就比整个凤族所占的地基还大,西幻地广人稀天材灵宝和天界全然不是一个级别的,这比起来除了被人当神经病看外,实在是没什么成就感可言。 凤族对我其实并不怎么友善,我初入凤族时,除了当面背面几声嗤笑,有意无意的微妙目光指指点点外,倒也算得礼仪周全。 我自幼流言蜚语受的多了,也不怎么难熬。不过是原本赤诚火热的憧憬之心被打压下去而已,该吃吃该睡睡,兴趣来了就围观天界从未见过的琐杂精彩,认认真真伺候好本体,也没什么妨碍。 可这样的日子我过得,别人却未必过得。 有些事情我早已麻木,视若无物,所以不会受到什么伤害,可不能因为那些没有伤害到我,就漠视那些非人的苦难。那似乎整个世界都不把你当人看的感觉,那些难以言喻的污蔑与鄙夷,如同一张无法逃离的天网,要么继续在苟且中渐渐麻木渐渐亲手将真实的自己杀死,要么一了百了得个解脱。 入天界的第三个月,与我同行的汀兰,焚身自尽。 我知道这个消息时,正在慢慢地吃茶,古法烹制的茶羹浓烈辛辣,烂透的粳米在唇齿间余香不散,纤美的指抚在茶釉上,倒真是花香醉人。 多年后我回想起汀兰时,却只记得这辛辣的余香,混杂着奇异的腥甜,像是汀兰尸体余烬里萦绕不散的血腥气,也像是多年后凤族那一场盛大辉煌的血色盛宴。 ——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血色狂欢,妖红遍地,横尸遍野,苍生为薪,成就那白骨王座之上亦仙亦魔的绝色女童。 凤景震惊异常,下令追查三日后,他面容沉痛地对我说:“小缓,节哀。” 如何节哀,天界除我之外唯一的木灵,在被逼死后对方却连一句责罚都没有。 她的今日,便是我的明日。只是当时总不愿相信。 ——或者说,相信又能如何,我已无法回到过去的生活。何况以我的性格,纵然能一时避开那些肮脏,最终的结局也不会有太大改变。 凤景的面容悲戚却隐隐带有一种不屑和愤怒,我挑了一支白兰抽出,摆在案上,凝视着花瓣上鲜凝的露水,低声说:“殿下,西幻花灵来到天界,是不是根本就是一个错误?” 绛珠火焚而死,汀兰焚身自尽,一切的一切,似乎连成了一道线,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可当时的我,就算明知道,只怕也懒得动。像是大西界的某种生物,被人捕捉下锅,身子熟了一半才知道逃跑。 他眉头一皱,半晌,隐忍道:“小缓,汀兰的死,只是个不幸。” 不幸?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因为这样的不幸死得透彻。 汀兰是自杀的,原因是那些流言蜚语和意味不明的目光,这是凤景所查到的全部,一个心理脆弱的少女,如花易逝,幼稚而自私地因为一些闲言选择了死亡,令人扼腕却又鄙夷。而她的死亡,更导致凤族与西幻有了难以弥补的缝隙,使得身在西幻的我与凤景离心。在旁人看来,这简直十恶不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许可以被称作事实。 垂下眼帘,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清亮柔美,平静安稳:“天门三百年始开一次,无喻无旨之人不得擅自离开,还望殿下能多多通融,将汀兰尸灰带回西幻。” 我只有个虚职,又学业未完,自然无法离界。可凤景好歹是个亲王,弄来一个凤王旨意并非难事。 他松了一口气,“我自当尽力。” 西幻自古不被凤族待见,我们是土里长出来的木石精怪,他们是九天之上骄傲翱翔的神鸟,西幻生灵待在凤族中的滋味,我曾以为没有谁比凤景更懂。 没有谁会记得,与凰族分离的凤族不过是九天神者随手捏造的吉祥物,在远古魔株眼中不过是个会动的万物而已。母神仁慈,亿万载的时光任天道猖狂,超出法则的力量尽数被诛,反而是顺天道者从卑微的后天生灵变为了神鸟。 后来的许多时光,我常常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流言,能让一个人不得不以死为解脱? 当你每一个动作都被当做笑柄再三谈论,当你脑海中挤满陌生的嘈杂的话语。 怎么做都是错的,她们嘲笑你,没有任何原因,仅仅因为你是你。 仅仅因为你是你,你的身份你的言行你的外貌你的思想,统统都是罪过,逊于她们的,她们大肆嘲笑,优于她们的,她们用无缘由的揣测勾勒出难以想象的阴暗,用这阴暗去掩盖自己内心不被承认的妒忌。一个圈子里的,互捧暗贬,罔顾事实,原则真理在这里不过是一张一捅就破的纸,甚至用不到利益,一时的攀比就可以让一切丑态毕露。 她们必须用只有对方才愿意给的夸张奉承来填满内心,可全世界不能只有优秀啊,于是,哈,——公敌出现了,安全无公害,可多次利用,环保又健康。 但它最可怕之处,却是因为自身。 那些无处不在的目光和嗤笑,会让一个正常的人变得疑神疑鬼,草木皆兵,这世界似乎都与自己为敌。杯弓蛇影,终日惶惶,她知道这不对,却无法改变,一颗心渐渐失去信任人的能力。 明知道哪些不是全世界,那些根深蒂固的否定仅仅只是一些人站在某一个立场上的主观行为。可身在其中,从她眼中所看到的,所感触到的,那就是全世界,日复一日的恶意将内心压垮,从书本中教诲中曾以为理所当然的那个光明世界似乎才更像是虚幻。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如果全世界都说你错了,那你又要用什么来证明自己是正确的?那些坚持的信仰,也许只是自己为了维护自己将自己都骗过的一个谎言,自以为的争议,其实也只是自己主观意识而已——和她们并没有什么不同,仅仅是为了维护自己而否定别人。自以为是。 看着自己渐渐变成另一个样子才是最可怕的。那些细微的改变,一点点渗透,最终变得面目全非。 我自幼经历更可怕的孤立流言,所以表面看起来,这些对我似乎无关紧要,可我却不敢确定,那些事情究竟有没有真的对我的人生我的性格产生什么无法察觉的影响。 十岁那年,伯远山上的狐尾花妖炊烟凤凰羽兰的血统,试图侵犯我。最终我以断一茎的代价逃了出去,当时他已公然设阵困住我,按律当诛。可十岁的我,在短暂的慌乱之后,还在考虑如果上禀西王母,她会不会真正偏向我。伯远山对西幻的作用,足不足以抵消他对一个年幼神女的侵犯,将这一切述出,结果是报仇雪恨还是平添耻辱。 当年我没有立刻向身边人托出,便是因为不确定,以王母和伯远山的关系,我能否平恨。这和瞻音不同,它关乎一个女性的贞洁,就算狐尾花妖真的得到惩罚,可对我而言却有可能只是得不偿失而已。对于一个性子本就古怪的幼/女而言,稍不留神就会让她万劫不复。 十岁的我其实只隐约察觉事态的可怕,却不敢再冒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6章 第26章 我那时以为王母敷衍我已是最坏的结局,所以一直沉默,尽量避开和伯远山接触,实在无法推脱也要提前做好防身。直到终于有一天觉得不会有更多的意外也同样忍无可忍时,才挑了个时机独自向王母述说,当时我觉得心头卸下了一个重担,那些不属于我这个年龄该有的沉重终于可以消失,可多年后我才发现,世事寒凉得远远超乎我的想象。 当年我告诉王母一切后,她安慰我后却并未做出什么行动,狐尾花妖依旧在乘虚山羽神谷里来往得频繁。多年后我终于忍受不了狐尾花妖在王母让他去办一件事的指令下肆意进出羽神谷,甚至屡屡出入我修行的那个小小的山洞,再次向王母提起这件事时,我才知道,当年她一直以为我在说谎。 不是敷衍不是舍弃,她认为我在说谎。 那一年我十岁,被异性侵犯后向自己最亲近的人诉说,我甚至做好了她权衡后决定舍弃我,只能愧疚的事实。可她告诉我,她觉得我在说谎。 她认为我所遭遇的伤害,仅仅只是我的臆想,出于一个孩子的任性,仅仅只是因为我不喜欢那只狐尾花妖,所以臆造出这件事污蔑他。 无法言喻我那一刻的心情,年幼时自己在天生的不安孤僻下几番迟疑踌躇,最终小心翼翼地告诉了自己最亲近最信赖的长者,祈求她给我指引,庇护于我,可她认为,我所说的一切,只是一场捏造的谎言。 哈。 何其讽刺。 但其实很正常对不对?孤僻乖张的乖小孩,和成熟圆滑的成年人,谁都不会选择相信那个古怪的孩子。他们只是一边习以为常地应付着,一遍头疼地想这孩子真是恶毒可怕,竟然会想出这样的故事去陷害一个诚实可靠、努力生活的成年人,偏偏又不能当面去拆穿,去伤害一个小孩“脆弱”的自尊心,所以不得不委屈与自己一同拼搏的朋友,唉,真是可厌又可鄙。 ——这样的认知,其实谁都没有错,错只错在她还太小,还不会好好保护自己,还没有掌握那些让别人相信自己的方法。 没有人会在意受令前来交代事情的小小女孩对着黑暗房间里丑陋纠缠的赤/身男女的惊愕和慌张,幽暗的房间里,以磷粉勾勒成的壁画喷涌着欲望,男人泛红的眼,在看到昔日只敢臆想的娇小容颜时变得愈加疯狂,理智在肉/欲中全盘崩溃,只想把她也拖入自己的欲望世界中。污浊的吻落在孩童娇嫩的颈部,令人作呕,男人怒吼着将她向潮湿的榻上推去。 心中的不安张扬到最大,骤然而来的压力让孩童大脑一片空白。小小的她咬牙,用尽全力推开了他,可未至门口,结界已折射出妖异摄人的光芒。 那一刻的感受我不想再提。生生折断一茎为自己提供灵力以破阵的疼痛张扬浓烈,可我却还得亲手一点点地将自己的疼痛扩充到最大。一点点,一丝丝,对自己的血肉之躯下手,不能犹豫。 那一年我十岁,凭借先天血统的有事出生即可化身,天雷渡劫都不过片刻即刻修复,却在那次之后幽闭了一年来蓄养灵力。 也许是年幼未知事情的严重性,当年的自己心中,其实只有一些慌乱和恶心,却并不觉得丝毫的崩溃和恐慌。逃离伯远山,对狐尾妖小心防备,暗自嘲讽自己居然连这点防备之心都没有,可心中却是一片死水般的淡然,至多再加上愤怒和微微的害怕。我甚至还可以冷静地去考虑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取证才能让局面对自己更有利,才能尽可能不伤自己的让伯远山付出应有的代价。 疼痛和绝望其实只是源于后来“亲人”的态度。 但多年后的自己回想起来,却比当时更加后怕和悲哀。那年那个孩子还那么小,却在最懵懂的时候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她若是走错一步,也许生命就会完全改变。我为她清醒的知道自己必须逃离而欣慰,也为她当时其实并不十分明白这一切的意义而后怕。 有时候很想很想,很想去给幼年的自己一个拥抱。 那个在黑夜中独自行走的孩子,茫然地不知何为哀伤,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记录在日记里无数个不同时空的自己,无数次以旁观者的身份开解自己,宽慰自己,纵容自己,为自己指路。 我在流言蜚语中长大,那些谣言已无法给我实质上的伤害,身外之物受损亦可以追取等额的补偿,真正能让我在意愤怒的,只有对我本体的伤害,因为那是旁人永远无法弥补的,也是我最直接承受的痛苦。 但你不能因为那些无法伤害我,就漠视那些我本不应承受的伤害。 其实我在天界的日子,自己觉得,过得还是蛮滋润的,虽说灵气不纯还人多嘴杂,可每天都能见识不少新事物,虽说有好有坏但总的来说还是丰富了我的生活,相比于西幻十年过得像一日的日子,在天界一天过得像十年的丰富,我觉得我还是赚了。 不说别的,至少能长点阅历不是。 本身我和同往天界的几位西幻人士就没什么情分,出于责任感让凤景把她的尸体带回西幻也就差不多了,我实在没什么兴趣再为她找出罪魁祸首报仇雪恨。就算是兔死狐悲心有戚戚,西幻的主客也是我,旁人再怎样敌视都不会超过敌视我的程度,若因为这自杀,当初在西幻她造谣我勾引澜泽帝君时我就该自杀一万遍了。 我并非因为自己的苦难而看不起别人的,西幻与凤族远古便有世仇,西幻偏居三千界早已淡漠,凤族却并未释怀。偏偏西幻女子多容貌魅惑,气质灵动,纵是凤族,也有不少男子位置心神摇曳。凤族女子对她的确使了些手段,凤族男子也是真的渣。但她们还不至于大胆到去逼死她。人生之路是自己选的,当初选择来天界的人是她,选择死亡的人是她,作为同乡我尽力为她保留最后的尊严,使之不至于客死他乡躯体暴野,但仅此而已,她被戏弄后选择用死亡来报复心上人,小爷我却没那个义务陪她怨天怨地绝望忧愁。 若是一个成熟的女子,应当看得见大局,不会对此事善罢甘休,但当年的自己就算已隐隐预料到悲凉,却并不肯把一个平日里处处给自己找不痛快的人真正护在自己的羽翼下,将她的死亡视作对自己的挑衅。 甚至若有若无的,得知她死亡的那一刻,我心中真切地有一种对她的冷嘲:呵,你也有今天! 凤族妹子性子娇辣,但容貌个个不俗,凤眼长眉,较之西幻的清丽脱俗,又是另一番风情。 我至今都记得,那是炎日,我与凤族众人共同习练焰冰之术,术法不好练,要先锻三百三十三天的体,破九重境,打好底子,才能再去修习焰冰。 我的修行速度一贯比凤女快得多,第七十六日已突破第五重境,能于火莲上修习而不动声色。一入此境,周身便骤然松快起来,先前炙人的燥热变得温柔驯服。我一回头,便看见了沉曦。 火光明灭,少女的侧颜在微光中美得不像是真的。 其实放在多年后,当年那样震撼心灵的惊艳也许只是因为当时的心境和环境,但当年的沉曦非常美,这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 不同于我见过的所有美人,沉曦的美,是带着些许异域风情的——深邃的双目大得惊人,在浓密卷翘的长睫下幽美清澈如一泓湖水,挺翘的鼻,在火光中美得惊心动魄,却又娴静淡雅,明明已是豆蔻少女,笑起来的时候却有着孩童才有的天真纯美。 沉曦在旁人眼里其实并非美女,她少年时身材娇小平平,肤色暗沉,除了双眸大得惊人之外,五官并不精致,放在人堆里很难找照。当年沉曦在我眼中那么美的原因除了那双眼之外,还有一个就是—— 我是个萝/莉/控。 虽说当年的我无论放西幻还是天界都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女孩,而且因为一直有点小婴儿肥的原因,小爷我当年真的是长了一张精致的萝莉脸,脸小眼大一弯唇两梨涡,扮一把天真少女都不用演,然而—— 我是个萝/莉/控, 哦对,我不仅是个萝/莉/控,也许还算是个正/太/控。 每次我看见那一个个眉眼精致或质朴的小人儿都会再一次感叹造物主的神奇,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生物呢!真是恨不得把心捧出来换对方一个笑靥。 所以后来每次看到诀弦我都会再一次懊悔自己当初实在倒霉,居然没能见着刚出生的小诀弦,想想诀弦现在的那张脸,再想想可能的小诀弦的脸……打住!再想下去我会疯的! ——虽然就算没有那一遭以我的身份估计也见不着小诀弦。 但只要稍稍想象,缩小版的诀弦,小小的诀弦,那样的美艳,娇嫩而柔软的身躯,白皙饱满的脸庞,澄澈漂亮的双瞳……我的心就在发颤。 要真能见到一个有诀弦那样美好的容颜的孩童,我真是死都甘愿。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当年我觉着沉曦美得惊天动地泣鬼神,其实就是因为她的笑容,纯真美丽得像个孩子。借一句很玛丽苏的话,就像个天使一样。 我那时其实也没想别的,就是想和美丽的小天使多靠近一点,欣赏欣赏她美丽的容颜,就心满意足了。 按理说这要求不高,也即是当个普通朋友就能达到的目的,但是—— 小爷我是个社交障碍症啊!摔! 我心里头对沉曦的喜爱比齐天大圣当年翻的跟斗还高,可最终也只会用热切的目光注视着她,像个图谋不轨的怪蜀黍。 我很想很想靠近她,可最终,也只会在大家一起闲聊时,用极力掩饰却仍然发颤的声音试探着唤她朋友唤她的亲近称呼。 当时我满腔热血,一颗澄澈之心无所畏惧,因为无所求,所以也不会失望,只是觉得很欢喜,很欢喜。 多年后我觉着,当年沉曦没打死我真是脾气好。 想一想,一个素不相识的同龄人,行为古怪性子怪癖,却突然从某一天开始常常用古怪的目光一直盯着你,还不说话,就是盯着你,目光兴奋又古怪。 (……其实那是期待又欢喜。) 只要是正常人,哪怕脾气再好,也免不了骂一句神经病吧。 可当年的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样才好,我那样喜欢那个带给我惊艳的女孩,又是那样单纯地希望她好。 言语上不知如何行动,但我到底还是可以做一些事情。 凤族试炼的化灵府境,我吧自己藏了三百年没舍得用的冰青果送给沉曦恢复灵力,嘴笨口拙的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尽量让自己正常一点的微笑着看她,来表达自己的善意。 独来独往惯了,我鲜少送人东西,本以为自己会后悔心疼,可过后心头没有半分肉痛,反而觉得饱满扎实,说不出的欢喜美满。 我喜欢她,希望她好,想靠近她,想帮助她。就是这样,也只是这样。 但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7章 蛰酒 言语上不知如何行动,但我到底还是可以做一些事情。 凤族试炼的化灵府境,我吧自己藏了三百年没舍得用的冰青果送给沉曦恢复灵力,嘴笨口拙的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尽量让自己正常一点的微笑着看她,来表达自己的善意。 独来独往惯了,我鲜少送人东西,本以为自己会后悔心疼,可过后心头没有半分肉痛,反而觉得饱满扎实,说不出的欢喜美满。 我喜欢她,希望她好,想靠近她,想帮助她。就是这样,也只是这样。 但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 凤王有个女儿,叫凤馥,天生娇惯,性子跋扈至极,天界无人不知。 我和她是邻居。 一开始,我和她并无矛盾。小公主年纪不小,不多不少正好是我的两倍,按惯例我其实该称她一句阿姨,奈何小公主一开始就自称妹妹。天界新神女聚谈,小公主矜持又略带傲娇地表示自己应该是最小的,我一时分神想术法去了没认真听,张口就直接报了生辰八字,比小公主年幼近千岁,术法超过她三阶。当时小公主脸就绿了。只可惜小爷我一心想着怎么修炼新学的术法没多想,压根没留心自己吧小公主给得罪了。 这是初见。 小公主性子娇,怕雪怕虫怕乌鸦,怕狗怕蛇怕白鹅,只在火中才觉自在,是以学了一身火浴之术,十分得意,屡屡卖弄。奈何日常生活中不是谁都常年待在火里的,按照凤族规矩,过了金钗之年的帝姬都得住到玄界去,和父兄母姊分隔。 不得离开王宫去玄界的小公主没人安慰,没人疼,没人鞍前马后地给她打理好一切,婢女多可术法太低,很多事根本处理不了。 可小公主怎么会被这所烦扰呢?没任劳任怨术法高超宠溺纵容的父王母后,不是还有邻居吗? 小公主处事准则——邻居是干嘛用的?当然是用来用的! 于是乎,在西幻百八十年没人敢烦我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平均每半个月为小公主处理十来件大事是日常标配(“帮个举手之劳”),曾有一次我一个时辰被叫去十六次,就为了给小公主熬火参浴汤——霓羽宫按天界规矩轮不上用灵火,小公主是听说我有天生的九冥雪焰,把我叫去给她烧水来着。 莫名其妙被拉来当炊火丫头的小爷我表示——真、的、不、愿、意、啊! 不过人家态度太诚恳,我拒绝了一次拒绝了两次未免就有些不好意思,小公主嘴皮子功夫也实在是厉害,三言两语的,我都没反应过来就成了同意。 若是后来,她再怎么说怎么偷换概念,我心里不同意,那就是不同意,谁也没法逼我不是?可当时我虽不喜她,却也没有什么真切的恩怨,加上我那时脸皮薄,“答应”了也不好再说什么。 九冥雪焰练出来的药浴,至少比她平时用的高两三个阶。燃烧灵火十分费心,我对自己都懒得弄。当时我不知要怎么拒绝,帮了也就帮了,也没想着再去“礼尚往来”什么的,可心里说到底,还真是有点芥蒂,暗自劝告自己以后远离她。别再被拽过来做丫鬟。 别说什么寄人篱下,小爷我上天界属于进修,自己上交天界的“学费”能把凤族那小巢给埋了,我住的是西幻在天界的使宫,吃的是用西幻灵物换来的天界粮,样样都是自己交的钱,跟凤族半点关系没有。一定要算的话,也只能算凤景的路费了——那还是王母送过礼的。 其实原本我想施法把九冥雪焰借给她的,毕竟我懒……奈何小公主太忙,婢女灵力又不够,于是小公主大手一挥,您顺便帮我把水烧了吧。 其实无论怎么说,天界有封号神位的人给一个凤族公主烧水都有些说不过去,但我一个人惯了,还真不知道怎么应对,也不太知道这事的严重性,更重要的是……我懒,早点弄完了回去看书睡觉吃东西修行才是正经事,懒得弄太多幺蛾子,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于是,一边当着免费炊火丫头一边忍不住出神回想昨儿新研究出来的术法的我瞅着药浴熬好了,捧给小公主以为可以回去愉快的玩耍了,结果正言笑晏晏地和陈啬天女聊八卦的小公主红唇一张,漫不经心地说:“装化境袋里放着吧,我等会儿用。” 我承认,当时看着她的那张脸,我真的好想揍她。 装你妹的化境袋啊! 丫的一桶药浴装化境袋装到天亮都装不完好吗!药浴不能压缩的好吗!一压缩就灵气全无好吗!小爷我要一勺一勺地舀好吗! 小爷很憋屈,然而小公主老早就施施然走出去找小伙伴了,压根不知道怎么找她的我内心简直一万头羊驼奔腾而过。 然而……设想了一下直接抛下药浴回宫的后果后,我还是万分郁闷地装了一晚上药浴,没办法,自己用心弄的,见不得就这么浪费掉。 毕竟,好人做到底,做一半跑了然后被吐槽,不是太亏了么。 装了一晚上化境袋憋屈的我直到天亮才从霓羽宫里出来,心头暗自发誓自此再不来小公主的宫殿。 前头刚踏出宫门,后头就听见一夜不见的小公主一声清啼:“如月,把药浴倒出来,我要沐浴。” 装了一晚上化境袋的我,带着一双熊猫眼,气一堵,直直地从云端上掉下来。 第二天去花谷修炼时,听到几个天女在嬉笑,一个说:“驾个云都能摔下来,她脑子是不是有病?” 一声嗤笑传来,女子故作神秘:“嘘,那么知道吗,听说啊,这草木修成的神,总有个毛病……” 小公主慵慵懒懒的声音传来:“毕竟是土里长出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阵意味不明的嗤笑,一个透着隐约的怨愤和不甘的声音传来:“我只是气,她一个小小花灵,竟然敢夸海口说自己有……嘁!” 有人暧昧地笑了,“哈,人家可是远古诞生的神株呢……哈哈哈哈!” “嘻嘻嘻……” “呵呵,真是简直了,她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可别这么说,人家可是天上地下第一美人呢,呵呵呵!” “……” 我闭上眼,深呼吸几次,似笑非笑地走了出来:“殿下,昨儿九冥雪火熬的药浴,可还用得好?” 小公主脸色一僵。 其实我想来个漂亮的反击,但话一出口就感觉脆弱和古怪,身体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栗,我不敢再带。 我握住颤抖的手,咬了咬牙,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隐约的低语:“她脑子有病吧?” “……” 第二日,小公主气势汹汹而来,拿走了西幻宫的缡龙烛。可我知晓时,已是夜深。 伸手拿烛却抓了空,我沉着脸听侍女述完,冷声到:“怎么不拦住她?” 侍女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目光多了些意味不明的讽笑,垂首,没有说话。 眯了眯眼,我深呼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微微一笑,却连自己都感觉到虚假毕露:“你们是凤族的人吧?在西幻领的俸禄比寻常宫女高三倍不止。回去告诉凤王,我西幻穷苦,用不起这样的好侍女!” 为首的侍女容色一变,有些啼笑皆非地道:“神女这是要赶我们走了?凤王怜惜西幻在天界少有可用之人,怕旁人伺候 不周才让我们来西幻,难道还是我们贪这点俸禄自己想来的?神女如此不知好歹,也未免太不把我凤族放在眼里了。” 我心平气和地笑:“西幻当然感谢凤王的好意,可西幻穷苦,用不起这样的好奴才,的确是辜负了心意。可怎在你口中,就成了不把凤王放在眼里了?”一语罢,我觉得这番话还算妥当,有些放松。可抬头一看她冷笑带讽的神色,忽然就一阵烦躁,“主子说话下令,轮得到奴才开口?这就是凤族的规矩?我让你滚你就滚,哪来那么多废话!” 她眉头一扬,面上显出不可思议和愤怒的表情,尖声道:“你算什么主子?不过是小骚蹄子罢了,给你三分颜色你还真开起染坊了,呔!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我心头怒火一起,甩袖一样,把她扔出了西幻宫。 作为侍女,连个东西都守不好,监守自盗,我要退人已经很忍了,哪来那么多废话。 我平素在天界修炼不管他事,却也没想到身边的侍女敢这么对我,昔年在西幻自有王母为我安排好一切,哪来那么多屁事?我一不求人二不欠人的,凭什么这么伏低做小?! 次日凤妃邀我去做客,酒过三巡,凤王侧妃玲莲便殷切开口:“听说昨儿有几个侍女惹神女不高兴,被撵出西幻宫了?神女听我一句劝,这几个侍女虽不中用,可到底是凤族自己的人,知根知底用着放心。神女这样一弄,凤王颜面尽失,纵然钟爱神女,只怕也会生隙…… ” 我把玩着琉璃酒杯,声音平静压抑,“依莲妃看,该当如何?” 玲莲神色一正,语重心长地道:“自是向姑姑赔礼是正!按理说,我是凤族人,不该插这个嘴,可我是把神女当自己人,才这么偷着指点。虽说委屈了神女,可那几位姑姑都是天界的老人了,神女日后还要多多仰仗她们,更何况,这次神女无端落了她们面子,到底也是神女的不是,赔礼也是应当。” 我带着笑饮下一杯清酒,冰冷的液体入喉辛辣,闭了闭眼,我垂眸含笑道:“娘娘是要我去给那几个宫女赔罪?” 玲莲珍重道:“自然。” 我抬眸看她,半响,忽的一下笑出声来:“娘娘在凤宫待了太久,只怕脑子也有些不灵光了,让凤王的座上宾给一个婢女赔礼,这话,娘娘也说得出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8章 西窗 玲莲脸色一沉:“洛缓,你什么意思?本宫可都是为了你好!你别不识抬举!” 我噙笑不语,半眯着眼啜饮琼浆,半晌,慢悠悠地道:“娘娘可真是会说话,丁香口一张,一个婢女居然可以代表凤王的脸面,下了柬子请来的客人,反而要向奴婢屈身。娘娘这番作为,将凤王殿下置于何地?” 玲莲腾地一下起身,高高垫起的胸脯气得一抖一抖的,我忧心里面的棉花会不会掉——:“洛缓!这可是天界凤王宫,你一个小小的西幻花灵,居然敢在这儿大放厥词——也不看看你自己的身份!” 我眸光微冷,淡淡道:“西幻界当年与祖神一同生于混沌,凤凰羽兰乃是洪荒神株,上古血脉——凤族亦不过是近古四祥兽之一,我洛缓受天界封号,享神女之尊,岂是尔等能肆意轻贱的?” 西幻永居孤界,其间生灵又多修行缓慢,在天界不受重视并不奇怪。可玲莲不过是一只百灵鸟妖,靠美色受凤王点化入了天界,勉强得了个玲妃的称号,可既不上玉牒,又不入仙谱,靠凤王一时宠爱称一句娘娘,实则比姬妾好不了多少,竟然也想爬到我头上,简直可笑。 这背后当然也有错综复杂的势力试探,可我懒得去想。 一场宴席,不欢而散。 玲莲在凤王耳边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但第二天,我照常去天庭觐见时,明显看到凤王看我去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厌恶,我只觉心烦气乱,却也冷下心来,懒得去管。 凤宫侍女似乎也一夜知晓,一路上指指点点,甚至不乏有人撞我一下,磕我一下,再起来嬉皮笑脸地道歉,眸中却是近乎恶意的嘲笑,我起初只皱眉冷颜避开,可终于,在一个侍从有意无意地靠近我甚至虚撞我胸部时,干脆利落地甩了他一巴掌。 场面一时尴尬,那侍从还要作妖,我忽然笑了,幻术微展,废了那侍从百年的修为。 后来诸事纷纭,不想再提——天界终究没有为了一个侍从怪罪一个羽神,可我在天界的名头,却是更坏了。 我有些心堵,可也只是心堵,照常和凤景和了两蛊茶下了两盘棋,我便回了西幻宫。 没了侍女的西幻宫门可罗雀,阳光都显得冷冷清清,但没关系,总比三天两头少东西好。 其实凤霓先前就没少来西幻宫搬行头,我先前当她是客,她又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也就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其实我是个再小气不过的人,凤霓每一次拿东西我都觉得肉疼,可又不好拦,如今虽觉几分落寞,可也松了一大口气。 我兀自关了宫门,在廊下赏花赏景了一阵子,便跑到庭院修行了。 丹田随着天地精华通彻的那一刻,整个世界似乎都不一样了。我深吸口气,沉寂在这天地间至美的享受之中。 这才是我,我从未害怕过孤独,又何须强迫自己逃离它。 ——有人害怕孤独,有人忍耐孤独,有人逃离孤独,有人被迫孤独,可也有人,是享受孤独。 我不喜欢自己的东西无缘无故地消失,不喜欢属于自己的东西莫名其妙的拿不回来。那是我的东西,是我天生就有的,是我通过付出得到的,凭什么突然就不属于我了?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时,外面的世界变幻不断,这我无法改变,但如果连自己的一方天地都控制不了,我会变得非常暴躁。 …… 夜雨渐凉,我从冗长的回忆里回过神来,起身关了木窗,煮了盏花茶。鲜嫩的茉莉在雨后的室内绽出清芬,生命力十足的气息打破了雨季的沉闷。 我倚墙眯了一会儿,待花茶煮开,在咕噜的水声中迷迷糊糊地不知是梦是醒。忽而惊觉起身,一时汗湿满身。 水声不知何时停止,古朴温润的陶盏正盈盈地盛着清香的茶水。 我揉了揉额头,不知是梦是醒。 呆了两秒,我半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啜饮茶水,甘甜清冽。余香满口,有点困却又睡不着,身/体很难受,意识却有一种很放松的奇妙的感觉。我不记得我是谁,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在哪儿,发生了什么时。我皱着脸,索性倒在木案上,眯了一会儿,闭着眼睛起身,鬼使神差地叫道:“诀弦。” 声音居然是软糯的童音。 若是平时我早该觉醒,这根本不是我的声音。那不知怎的,在迷迷糊糊间,我却觉得这才是我的声音。 记忆的封印似乎又松开一点,没有真实清晰的回忆,却有些身体的本能和潜意识游入身体。 非常奇怪的一种感觉。 更奇怪的是,居然真的有个男声在低低地应:“嗯。” 他在我身后,轻轻地拥住了我。仿佛倦鸟归巢,他的动作极轻极柔,小心翼翼中带着几乎难以抑制的悲喜,然而——却始终不曾真正地触碰到我。 我没有回头,很奇怪,此时我的躯体似乎属于另一个人,尽管没有记忆,却已与我无关。在这极深的寂静中,他心知肚明,我隔岸观火。 我就这么休息了一会儿,觉着意识清醒了一点儿,于是侧首,问:“你怎么来了?” 方才一时未清醒时下意识地亲近,现在醒了一时也疏离不起来,半梦半醒时窜出的那个意识重新沉寂于体内,我觉得有点尴尬。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闻到了香气。” 我怔了一怔,随即笑道:“我刚煮了花茶。” “不是。”青瞳少年闷闷地答道,索性将头埋进我的颈窝,“是凤凰羽兰的味道。” “……” 我身高与凤景相差无几,可他这么低头埋着,竟还有些勉强——他太高了。少年清冷如月华的气息顺着肌肤相接处直往身/子里钻,我僵在那里,浑身毛孔都在颤抖。 “……” “……”半晌,我讪讪道:“你鼻子真灵。” “……” “我看见你在哭。” “……我没有!” “不要哭。” “我没有……” “不要哭。” “……” 我试图转移话题:“柜子里有未开红,你吃吗?” “……” 我试探着说:“我去给你拿点?” 他没说话,半晌,闷闷地说:“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这才想起来,在天界,甜腻的未开红一贯是小孩子的吃食。 沉默了半响,我有点不情不愿地说:“可我喜欢吃。” 花香四溢的点心,配口味清淡的猴魁再好不过。 他没说话,好半响,我侧首去看的时候,才发现,他在笑。 淡色的精致双唇微微勾起,清透纯净却透着莫名的潋滟。诀弦的五官立体俊美,身量极高,神色更是常年与年纪不符的冷淡从容,然而不知为何,容颜轮廓中却透着一种奇异的孩童感,在成人才有的身躯上显出一种令人蠢蠢欲动的妖娆来,望向我时双瞳是少年人才有的清透坚定,长睫潋滟,魅骨天成——分分钟让我想上去把他给扑倒了。 按捺下心头莫名的……火,我心里其实有点放松。 吃未开红的时候我还在想,我们什么时候那么熟了呢? 无法再当做一个遥远的陌生人来看待,深夜造访虽觉唐突,却依旧无法让人生气或戒备不满。 我托着下巴思考时,诀弦正在我对面安静地吃着茶点,偶尔饮茶,动作流畅自然,一举一动都有浑然天成的风华生辉,强悍的血统形成的奇异的青色瞳孔,却依旧看起来像个人间乖乖少年。——当然,没有人敢去试一试他“不乖”时的样子。 我盯着他那样好看的容颜想,一定是我被美□□惑了。 这时,诀弦忽然抬头,把一块紫白色的糕点递到我唇边。 我怔了一怔,下意识地张口咬下。 他就这样一口一口地喂我吃完那块紫芋糕,然后抽回手,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淡定地吃糕点。 修长的指搭在古朴的陶釉上,泛出微微的光。 我看得有些出神,他的动作如此娴熟自然,似乎理所当然一样,令我心头有不可言说的微妙的甜,却又有些奇异的涩——他许是常常为那个女子如此做的吧。 很奇怪,明知道那也是我,却仍会生涩。但彼时西窗烛光幽幽,纵是愁意亦添姿。 似乎在竹音界后,就再也无法对他疏离了。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甘愿被困在竹音界那么久,但真的,在竹音界里,我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他。 甚至连后来的醉澜都没有这种感觉,醉澜身上有太多谜团,我视他为朋友,却从未想过在困难时依赖他。 ——可不得不承认,我从未想过依赖任何人,但,真正危难来时,我还是得靠别人才能度过。 这真是个令人沮丧的事实。哪怕有时我是真的没那么在意自己的生死,也没法掩饰我的失败。 口中的紫芋糕余香犹在。没有放糖的糕点清淡不腻,却不失甘甜,是最自然的味道。糍糯爽口,柔软而有嚼劲是我最喜欢的糕点。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恰好地喂我紫芋糕,但就是觉得很开心。 一直以来,和诀弦之间似乎都是被凡世纠缠所主导的,可遗憾的是,我并不很清楚那一世我们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有过什么样的过往,轮回镜中看到的只是一世,可能脑海中反复出现的画面却并不是那一世,我曾经问过,他却总是缄默其口。 ——也许那一世,并不美好,所以才让他避而不谈,我有些不敢再问,那一世的意识和情感并未复苏,贸然探索一切,只会让彼此关系更加尴尬。 也许是这个时候气氛□□逸,不知不觉间我居然又睡了过去,而这一次,我梦见的,是我生命中最不堪回首的时光。 廊下有雨,冷烟青黛,雨色的檐铃在轻奏离殇。 那是我到天界的第三年。我用西幻神女的身份,拜南辰仙姑为师。凤景,便是我的同门师兄。 我们一同问道,一齐修行。我性子孤僻,鲜少和仙娥神女们去集花酌露,一天中,竟有大半时间是和他在一起的。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性子,所以一天下来,往往还没说上五句话,可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下去,到底也比别人多了几分亲密。 我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喝什么,沏茶要到几分满,糕点要选几分甜。可我看不懂他所修行的那些心论策略,他也弄不明白我日日修悟的那些星辰世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9章 星繁 日子就这样过去,草木之族于人事最是迟钝,以为不过微微轻漪,却不知何时割舍已难。 说不清是那一日,庭院飞花,廊下少年眉目含笑,容色清雅,长剑挽雪,便如此轻易地,驻入心间。 那一日飞絮如雪,满院梨花清芬皎灵,可再多的春光美景,都抵不过他剑上一抹轻霜。 我隐隐约约地觉着,我,也许是欢喜他的。 可这欢喜太浅,我若无其事地将一切盖过,也许是因为,那时的我,真的只是浅浅的喜欢。像清晨之前的绒绒薄雾,一旦日出便会显出它的脆弱。 那一年我也太小,独自在西幻远离人世地长大,入人烟处不过三年,性子又孤戾,并不能真正分辨自己心中情感。 何况……生长在女欢之风盛行的西幻,我甚至不太确定自己未来伴侣的性别。 见到那人容颜时,心中会有微微的悸动,可相比起来,火光中少女绝丽的容颜,似乎还要更令我心动一些。 其他神女可以轻松分辨出来哪个是爱情哪个只是渴望“友情”,可对生长在西幻花界的我来说,那些并没有什么不同。 何况,当时身边同龄人大多早早有了心悦之人,甚至结为仙侣。相熟的神女在一旁讨论喜欢的天官神君,讨论暗恋或蜜恋的心情,可我心中却始终是一滩死水,起不了半点涟漪。异性对我而言全然是另一种生物,用对待女子的视角来看不够漂亮精致,用对待男子的视角来看……我根本不知道对待男子的正确视角是怎么样的,就连瞻音,我也只是一直觉得他长得不错而已,根本没法理解为什么那些神女们要对他的容颜顶礼膜拜。真的有那么好看吗?我觉得论好看,还是沉曦好看一些啊……在那种时候发现自己心中的微微异样,我并不能确定,自己究竟是真的喜欢,还是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并非爱无能。 究竟是真的喜欢,还是只是潜意识里把自己都骗过,我分不清。 甚至是对沉曦——欢喜一个人,不计回报地想要对她好,似乎也只是慰藉心中的自己,只是想尝尝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心滚烫起来的感觉,为一个眼神动作而欢欣雀舞的感觉,所以自己给自己制造了一场华丽的幻觉,夜深凉尽时,可以对着自己漠然孤寂的魂魄安慰:你看,你其实是喜欢一个人的,这世间,是有你牵挂的东西的。 做不到被人爱着,爱一个人也是好的。 总要有所求,有个理由来让自己高兴,多一个回眸一句暖言,也可作欢喜的由头,就是凉言白眼,也好歹能作历劫时的障,让我有障可破,自欺欺人地突破,不至于同龄人历经千帆渡劫而过,而我却连劫障都不曾有。 所以,哪怕早早就可将那人看得清楚也要忽视,成全自己的一场独欢。看似痴心,其实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我本无心之人,再薄情也没法真正伤我半分。心中有这份清明,就是有心放纵自己,容忍她任她予取予求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到底也不可能真正过界。 日子于是就这样一日日地过去,我还是与凤馥不和,但我独居一宇,孤僻自我,视他人目光言语如无物。忽略掉那些人心权衡利益,她身份修为其实都在我之下,也奈何不得我。我对天界渐渐失去了兴趣,却还有些不想回西幻,于是有时便会畅想:三重天、六重天。九重天上,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三千世界,又该是如何模样? 那时虽不如西幻安然,可对我来说,仍不过如水静日,别无波澜,那些悄然显露的端倪,知道后来才被我一一理清。 凤族局势有变,凤馥之父修为已入真君巅峰,如何容得下嫡子出身的彤王后裔再占据亲王之位。可师出无名,凤景又素来谨慎谦顺,也不好去夺取他的王位。 凤景虽对凤王一贯谦卑谨慎,可他自幼聪慧,也不是没有察觉,但到底年幼,再如何小心,也依旧在几载时光里失去了自己仅有的护身之牌。 自祖神创世以来,凤、蛟、白虎、玄武等神族内,都只有六个亲王之位,合六道天极。亲王享有许多不遑凤王的特权,又掌握了凤族古地的阵法,有时连凤王都得低其一等。 凤景已是个没实权的王爷,可有些东西,只要他还是亲王,就必定享有,凤王也夺不了。何况凤馥一日日地长大,和她嬉笑打闹的男子不少,却没一个愿意娶她。鳝溪日日哭诉,只字不提凤馥的风流刁蛮,只埋怨自己身份卑微身份低下,连累了嫡亲的女儿也因为血统低修为低被人嫌弃,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自己再无颜见夫女,索性一死了之好了! 其实谁不知道,凤族但凡有稍好点的灵药圣物,都是流水般地往凤馥宫里送,凤馥修为低,九成九的原因是她自己作出来的——何况这没人愿意娶她,只怕跟血统修为毛的关系都没有。 可凤王心疼爱妾,怎么办呢?总不能下道王旨强迫别人娶自己闺女吧?——就算真这样了,那些他们看得上的天界才俊只怕还不肯从,到头来徒增笑柄。于是想啊想,终于想出了办法——谁娶了凤馥,就封谁为亲王。 这下好了,亲王之位大过天,凤馥一秒从愁嫁剩女升级为黄金“盛”女。可亲王之位就六个,个个都有人,怎么办呢?难不成违背祖宗祖法再生造出一个? 这主意打着打着,便理所当然地落到了风景头上,这小子虽说长得不错,修为不错,性子不错,马屁也拍得不错……可谁叫他是自己那个嫡长兄的儿子,咋看咋不顺眼,居然还是个杂血,得,不削你削谁! 凤景是个倒霉孩子,可再倒霉他也有了点自己的亲信势力,就算没法帮他改变这一切,却也能让他提前知道这一切。 那年他房间的灯火总是通亮,在学院时我深夜望去,变了很想给他送一碗宵夜过去,但终究是不敢——只怕他未必肯吃,贸贸然过去,只会徒增烦恼,增添笑柄。 那时我并未意识到,长时间的孤立与排挤,虽未动摇我的道心,却造成了我对人际关系的极度不自信。 他人三步试探,五步相交,七步动情。可对我来说,踏出三分,已经是要了半条性命。因为那时我只要靠近人群,无论对错,都会迎接那些同龄人近乎迫不及待的嘲讽与嘲笑。 就算是一个新的团体,没有偏见,只有疏浅的善意,可一旦相处,我也始终是最格格不入的那个。 三分真情已足以感激万分,十分真心却仍是怀疑,无法相信自己会和爱之一字扯上关系。 那时沉曦受凤族恩情,日日跟在凤馥后头为她鞍前马后,虽是天妃之妹凤族尊客,却更像是凤馥的丫鬟,凤馥有心勾搭凤景,奈何凤景总是淡淡,不拒绝,却也不接受。沉曦跟着凤馥,每每见到凤景,目光也只是一掠而过,可多年后我回忆,却觉得她当时目光就已暗藏情意,可又疑心那不过是我后来主观造成的幻觉。 后来凤景生辰,师门同龄的都来庆祝,所幸南辰仙姑也在,大家不好如何疯,也不太敢跟平日的死党如何亲昵,我在其中还不算异类。那一日还有个蛟族小姑娘也是生辰,矜持地站在凤景后头接受祝福,许是心虚,那一日我先向小姑娘祝福,尔后才为凤景祝福。 舌尖那一点欲说还休的女儿心思被欲盖弥彰后,似乎没有那么难以言出了,可少年的眼,似乎在我先向别人道出祝福后,变得暗淡了一点。 这一定不是我后来的主观错觉,那一刻少年眸底某种丰盈发亮的东西,在瞬间消失了。他抿了抿唇,有些生硬地将头转过去,似乎想装作并不在意。 我有一瞬间的懊悔——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可一切已经做完了,我也没法补救。 后来南辰仙姑让我把寿礼端给凤景。我心中有些莫可言状的雀跃,面上却显不出分毫。 小心翼翼地走到那个我千百次迟疑着不敢进去的院子,却先听到一道带着傲气的女音。 “……” 是凤馥。 我与凤景同门多年,一同习剑参禅都不敢越池半步,可凤馥与凤景不过见了几面,便已经敢直入他的院子。 心头涌起奇异的酸胀,我分不清就是是只是讨厌凤馥还是……喜欢他,可是就是觉得很委屈很委屈。 我并不太在意他们讲了什么,对我来说,凤景与凤馥一同在私人小院中聊天就已经足够郁闷,他们说什么我根本无暇再关心。 何况——偷听别人说话是不道德的,如果不是南辰仙姑要我送寿礼,我早就一个人走开了。如今虽在一边等着,却也是十万分的煎熬忐忑。 可再怎么不介意,近在咫尺,我多少还是听了些入耳。 “明日有个小茶会,你陪我去好不好?” “我也许要去取兵器。” “就陪陪我吗,以后再去也可以呀,我好想跟你一起去的……” “……” “好吧~我父王哪儿有一颗明珠,用来配刀最好了,我明天给你拿过来吧!” “我用的是剑。” “……剑也可以配嘛!就这样啦,下回我陪你去谢师宴!师兄~~~” “不用,我有,谢谢。” “……” “……” 前些日子,凤馥来找凤景时,我其实很不开心,可听到这儿,突然觉得——好像还挺好玩儿的? 这时凤景的目光忽然掠过我藏身的大榕树。少年微微一怔。 我正听得有趣,猝不及防看到他的目光转过来,顿时一惊,赶紧把自己藏好,再不敢分神偷听了。 好一会儿,我再小心翼翼地探头来看,却见少年的耳垂不知何时已泛出微微的粉红,衬着一张清隽的脸,若晓月春花。我呆了一呆,想起他现在在和凤馥说话,一股夹着酸涩的怒气涌了上来,决定等会儿不送寿礼了,直接走人。 我在等他们离去,然后不被发现地溜之大吉。 可不知何时,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我和他。 “咳。”他忽然清咳一声,耳畔红晕尤在,“洛缓,出来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0章 番外·绿歌 壹 楚女没有名字,楚,是她的姓氏。 寨里人告诉她,她母亲是远游而来的佳人,留在寨子里独自生下了她,难产而死。 母亲生前替村民驱逐了一头青螟兽,保住了整个寨子的性命,所以被寨子里的人奉为祭巫,很受敬重,母亲死后,寨人养活了她。 可三岁之后,她便独自生活在小屋中,与寨落遥远相隔。 因为她的眸。 楚女刚出生时,双瞳是火一般的红,发梢也隐隐带着一抹赤色。那赤红并不吓人,相反,它的颜色非常动人水灵,火色犹如天地初开的生灵之焱,纯净无垢,只有磅礴而欢欣的生灵之气。 娇弱雪嫩的女婴有着一双纯净剔透的双眸,其实是非常美丽的画面,尤其是生在那样好看的五官上,宛如传说中的神女,漂亮纯净得令人移不开眼。 可再漂亮,也是个妖物。 善良的寨民们出于对她母亲的敬重,没有把她烧死,而是把她从母亲独居的小屋里带回家,提心吊胆地养到三岁。 三岁,对寨子里的孩子来说,已经是一个会跑回调,饿了知道吃饭,渴了知道喝水,肚子痛会乖乖蹲到茅坑里拉臭臭的年纪。 她被带到母亲的小屋,村民们设下寨里最强的阵法防止猛兽入侵,留下足够多的食物和清水,然后,将她封印其内。 小小的楚女还不会怨恨,她只是有些难过,答应送小七一个竹蜻蜓,却再也无法如愿了。 女孩从此被关在小屋里,看着窗外默默期待着那随着她长大逐渐减少的看望——或者说是生活供给。 也许是吴家姐姐,也许是许家婶子——垫上板凳,小小的女孩有些费劲地望向空荡荡的窗外,漂亮剔透的瞳孔中带着难言的憧憬,她仰着脖子看熟悉的景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哪怕冬去春来,那片景色依旧熟悉单调,没有片刻变化。 后来渐渐大了,开始有人教她狩猎,教她播种,教她避害,她不再被锁在小屋里,村里的两世也逐渐断了,再没有人来看望她。 她没有去村里,她知道,她的存在,是不详的预兆。 她就这样长到十三岁,那一日,她去山里采茶,却看到一个少年躺在草丛里。 那少年看起来与她差不多大,身材颀长清瘦,比例几乎完美,浑身是血,唇色惨白,一身紫衣几乎染成了殷红,却还依稀可以看出眉眼惊人的俊美精致。 楚女站在他身旁,有些犹豫。 寨里的老人告诉她,千万不要靠近那些奇怪的生物,这十里大荒,处处都是危险,少年贸贸然出现在荒野里,定然不是寻常人族。 可是……这少年,生得很好看呐。 二, 诀弦是个奇怪的孩子,九重天上的神魔都这么说。 可没谁觉得奇怪,祖神育了一百万年才诞下的生灵,不奇怪,才让人奇怪。 诀弦的童年过的很无聊——也可以说是孤寂。 天是蓝的,草是绿的,水是甘的,果是甜的命还是咸的,这是这世间固有的定律。 可对于诀弦来说,这些都是幻象。 三百岁时,他觉得一个大千世界的人很无聊,便把那里头的天变成紫色的,山变成水做的,冰变成炙热的,而人——变成一种飞行的有长耳的奇怪生物。 他觉得有趣,为之怡然称快,饶有兴趣地看那一方世界惊慌震撼,争夺困惑,觉得十分有意思。可是经年之后,那一切仿佛成了常态,天是紫的,冰是热的,人是会飞的,这一切,仿佛又成了另一种理所当然的无趣,令他厌倦。 这并不算是多大的事,寂玄当然不会去管,就连晚百,也不过是略略提点他不要一时玩得过火,造下杀孽坏了心性 ——毕竟,那样的话,可就不怎么有趣了。 这样的日子很快厌倦,他渐渐知晓,哪怕他毁天灭地,也不过是孩童顽皮推翻了父母懒懒摆好的棋局而已。这天地乾坤,都不过是父君母君一念捏造。 沧海桑田,三千世界,十丈软红,他逃不开。便只能在九重天上做一个人人都想捏一下的……软萌小包子。 虽然这个包子有点冷。 不同于瑟辛,从出生起诀弦就知道,他是混沌之子,拥有无上纯血,倦弄无边术法,肆意于九天之上。 哪怕天地幻灭,日月陨落,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场戏的华丽落幕。 他是九重天上的不灭神袛。 不灭神袛诀弦的童年过得很无聊。 九重天上没有小孩子,最年幼的也是活了几十万年的老骨头了——大多数人根本不记年龄,反正沧海桑田在他们眼中不过是指尖一栗,日月覆手可颠,何必用一个玩具的作息来规定自己的岁数。 大概也只有在人间活了多年的晚白有兴趣给自家小包子算一算岁数纪念一下成长历程。 可那也是在自家包子岁数还小,没有到让她不耐烦的前提下。 岁数还小的小包子闷闷不乐地度过了自家的百岁生辰,两百岁生辰,三百岁生辰…… 渐渐长大的小包子属于混沌之子的力量和血统渐渐觉醒,没有再被寂玄藏在自家神殿里,于是乎,一窝早好奇小包子长什么样的神魔急吼吼得赶过来围观了。 ……此处省略对外貌的花式惊叹若干。 一群外貌停留在自己喜欢的形态上的生物里,唯一唱的像小孩子的是夕简,圆溜溜的大眼睛,粉嫩嫩的皮肤,不到一米二的身高,落到人间就是个惹人疼爱的小萝莉,可惜这货总喜欢摸出个糖葫芦笑眯眯地说:“小弦弦,让简奶奶揉揉好不好。”然后不待他有所反应就扑上去目光晶亮地对他的脸又揉又捏。 比这堆家伙的徒子徒孙还嫩的小包子目光凉凉地看着一群目光贼亮正准备对自己上下其手的怪叔叔怪阿姨怪爷爷怪奶奶,然后,优雅地挥了挥衣袖…… 一众放到三千界个个都已成传说的人物一个没站稳…… 被小包子血统压制得只能趴着叫爷爷的众人表示很忧伤,父神强悍得让人跪,母神强悍得让人跪,这好不容易来个小包子都强悍得让人跪,还让不让人活了! 虽然,论辈分来说,他们的确该叫小包子爷爷。 诀弦满百岁时,和别的小男孩一样,喜欢上了一向名为……切磋的活动。 他喜欢战场上凌厉而有生气的风,喜欢 后来他和一只万年钧鬼缠斗,那钧鬼靠人性恶念而生,极为难缠,他怕太轻易打死了,再找不到这么好的对手,干脆封印掉自己的神力,直接以肉体相抗。 钧鬼善诱人心恶念,可他天生神格,万物于他不过随手捏造的幻象,诞生幻灭都入不了他的心,更遑论是生恶欲。不过一百个回合,已全然分出胜负。 然而不知为何,钧鬼临死之前,忽然露出一个极其古怪的笑容,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个笑容竟让他觉得莫名的熟悉。 一个失神,钧鬼已抓住时机,毫不留情地以幻影偷袭,他本能地将那钧鬼一击毙命,生生以肉身受了万年钧鬼的全力一击。 钧鬼的面容一瞬间破碎消失,体内却传来巨大而陌生的痛楚。 父君从来只教他掌权制法,站在苍穹之尽俯瞰天地,他从来只去思考如何斩杀敌人更利落漂亮,防守一词从未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受伤。 但其实是无所谓的,只要他想,他可以直接剥去自己的所有痛觉,只有力量的消耗与衰败——凡人所谓的痛楚,亦不过是母君调配出来的一种滋味。 于是他安静地看着自己的身躯从高处坠落,骨骼破碎声清晰,他闭上眼,等待一场沉睡。 然而,过了很久,什么也没有。 他封印了自己的神力,钧鬼那最后一击,终究还是伤到了他,他暂时无法打开自己的封印,离开此间世界。 朝生夕落,夜凉成霜。 鸟兽妖怪不敢靠近他,日月星辉不敢覆盖他,万物于他皆如幻象,他在虚幻的草丛中闭眸感知体内如春草复苏的神力。 然而,依旧是寒冷。他太大意,此间世界灵力又太稀薄,按这个速度,待神力彻底恢复时,只怕已是过了好几个甲子。 他在那里待过无数春秋,却不知自己原来是为了等她。 少女出现在这片森林时,他已不知独自在那里待了多久。漫长的时间里,那一瞬间熟悉的灵力波动清晰无比,将他从无垠的虚空拉回现实。 他永远不会死,也不曾畏惧漫长的孤寂的时光,但失去所有力量,形同废人地等待力量恢复的岁月,谁都不想继续下去。 她是羽神凡身,身上的灵力于他虽微不足道,却能够帮助他恢复得更快。所以他没有拒绝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1章 沉曦 “咳。”他忽然清咳一声,耳畔红晕尤在,“小缓,出来吧。” 我还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伤心郁闷,乍然听到这句话,顿时一惊,不留神踩了断根,一脚落空,摔了一跤。 凤景有些无奈地扶住我,“小缓。”他看着我,语声很温柔,“你这么来了。” 我心底虽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气愤,可凤景他与我非亲非故非恋人,我凭什么对他发脾气?反而我是,偷听别人说话,难免心虚。 我勉强调整好自己的表情,不去看他的眼睛,硬邦邦地说,“师父让我把寿礼给你送来。”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原本不知道你们在那里。”可却自己都觉得没有什么说服力,心中一窘转身就准备走,可手腕却被人一把拉住,少年清朗的声音似月下凉花,“小缓。”少年的声音带着迟疑和隐隐的紧张,“你,可曾心悦我?” “……” 全身的血液一瞬间涌上大脑,我呆在当地。 彼时繁星满天,黑夜如曜,巨大的古老榕树有 劲而沧桑的根部,美丽得仿佛从亘古而来。我一呼吸,就能嗅间清甜甘冽的香气,极淡,却充盈了整个心扉。 我的大脑还有点懵,这算什么,拿错了剧本吗?刚和人交流完感情转身对另一个人表白? “小缓。”沉默了很久,少年用已有微汗的手颤抖却坚定地将我有些僵硬的身体转过来,抿了抿唇,半晌,低低地道,“我心悦你。” 那一瞬间繁星天地都不重要了,我呆呆地望着少年的眸子,心房充盈的香气一瞬间爆炸开来,成为一朵朵绚丽张扬的浅色花朵,在我的血脉中叫器,欢腾,旋出浓丽的舞姿。 在少年的眼眸再度暗淡下来之前,我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轻抚住了它,然后轻轻地,吻了上去。 那一年星空灿烂成花海,又怎知途径流年,已是人事两非。 其实不难发现是何时开始有了端倪的,只是我那时虽能察觉,却懒得神似。 总不过……总不过……又能有什么事儿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又不是话本子里的人物,哪来那么多阴谋诡计。 那段时间很奇特,凤景常常晚归,眸底有化不开的沉重,对外界却依旧是言笑晏晏的模样。我在南辰仙姑处的院落与凤景遥遥相望,常常我要歇息了,凤景的屋子还未曾亮过烛。 我有些忧心,有时想去给他带一碗鲜汤,劝一句早眠,却又不敢——这么晚了,怎么能去男子的屋子?何况我又实在想不到自己要去说什么,会不会他正忙,我去了反而会打扰到他?几番踌躇,终究不过如蜗牛触角,伸出即收——又或者,年少的我根本就是在享受这辗转踌躇的过程,这能清晰地感触到自己和世界的联系,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在活着,在爱人的过程。 少年时言爱太过容易,根本不知道那究竟伴随着怎样的承担与责任。爱一个人,在享受从未有过的欢愉的同时,也要做好把自己全部打开,一点一点地,把另一个人塞入填满,忍受着最深入骨髓的痛苦磨合,迎接所有本可以没有的痛苦劫难,甚至不得不为此放弃掉一部分真实的自我的准备。年少时我的喜欢太过自我也太自私,一切都要在不伤害自己的前提下才行,而凤景——也许那一年,他只是在下定决心之前,想让自己不遗憾而已。 后来有一日,我鼓起勇气去找他,却见白日阳光下,少年已伏案而睡,睫毛安静地垂落,看在眼里,有一种奇妙的甜美,我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睁大眼睛细看,却见少年眉间紧皱,似乎是陷入了梦魇。半响,他紧皱的眉头忽而松开了,眼角似有清露淌过。他轻声说:“小缓,对不起。” ——他后来告诉自己千万次当时是迫不得已,无论如何,当年对她下手的并不是他,可他却无法欺骗自己,其实早在梦中,他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午间的阳光透过少年的眼帘,垂下如扇般的阴影。我怔了一怔。 仿佛是某种预兆,半个月后,是我的千岁诞辰,凤景在那一日,将我作为大礼,来铺平他的前行之路。 那日星光蔓延,烛火随紫竹挂上枝头,广袤的西幻宫千里为宴,我百无聊赖地在阁楼上荡秋千,虽称不上喜欢,心底却也因这样欢快明乐的氛围而有几分愉悦。 更止不住唇边弧度的是,这氛围完完全全的,是因为我,只因为我——俗世少女的小小自得和虚荣,我终究也逃不掉。 宴上我见到久违的瞻音,清隽的少年帝孙较之初见气质更加俊逸,看向我的目光却是沉沉的,有某些酝酿许久的星光还未来得及释放就被永久地压下去了。 我当时虽不太能明白他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却也下意识地保持了距离,——我已应了凤景,当然要和同龄男子保持距离。席间少年神族们凑成一桌,劝起酒来难免失了分寸,我饮了满满一杯果酒,滋味甘甜清冽,后劲却十足,令我想起乘虚山上酌酒论剑的时光,忽然微微一个恍惚,回过神来,却见酒盏灯筹,墨冠少年掩下眸中暗淡。灯火跳动,不知怎的,我心中忽然升起奇异的惊惧,仿佛有某种关乎生命的东西,在指缝间迅速溜走,再也无法寻回。 一点凝白如滴的冰缝,绽在冰面上,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而后,是镜破花枯,覆水难收。 凤景早早不见人影,不知是去做什么了,我目光环视一圈,没找着凤景,却见到了沉曦。 心中瞬间浮起愉悦,却有些不敢和她打招呼,我下意识地微笑起来,望向她。 依旧是白纱明眸,浅黑色的肌肤在一众仙娥中并不出众,但却不知为何,我一眼就看见了她,只看见了她。 而她居然在走向我! 白纱少女神色有些迟疑,犹豫了一会儿,说:“洛缓,凤景说要带你去个地方,给你个惊喜。” 我有些奇怪,然而此时全部心神都被她左右,也没有想太多,笑着说:“真的?要去哪里?远不远?” 她摇了摇头,神色变得非常奇怪,“很近。”顿了一顿,“只不过,那里的空间比较奇怪,需要你封印自己的灵力。” 我没有想太多,此时是我的生日,要我的去的人是沉曦,他们怎会害我。何况,谁会想到话本子里的事情,会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随她而去。 那是我从未去过的一个院落,路上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如果是凤景要带我去,其实我反而有可能会迟疑,但是沉曦……我从来没有防备过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2章 绿歌(2) 叁 她将他带回了小屋。 其实并非所谓的善良,她冒险将他带回来,不过是因为,她已经孤寂太久太久。 就算他是妖是魔,要剥皮剜心,她将丧命于他,自己也并不会觉得太可惜——何况不知为何,她看到少年淡漠的眉眼的瞬间,就笃定他不会害她。 她试着去拉他的时候,才发现这少年轻地近乎不可思议,当她将他整个抱起时,她怀疑手中的重量还不及一片羽毛。 ——哪怕神力被封,他依旧不受法则制约,其实对于凡人之身而言,他们根本没法看到他也没法触碰到他。如果不是那一点足以令人羞愧欲死的小念头所带来的迟疑,他们根本不会相遇。 他那时满身鲜血,虽无复仇腥浊,却仍显得狼狈,她迟疑了许久,还是决定帮他换一身衣物。 她自幼独居,对男女大防只有本能的懵懂认知,衣饰也是简朴至极,并未考虑过一个少年能否穿自己的衣服。 就在她的手触到他的衣襟的那一刻,一只苍白的手忽然将她的手按住。 修长的,微冷的,带着少年的纤细精致,却又异常的沉稳有力。 “我自己来。” 清冷微哑的少年音,却带着一丝奇异的磁性,如秋夜涧间潺潺流动的凉色月光,冷淡中暗涌者蛊惑。 她抬头,撞进一双幽暗冰冷的双瞳。 是初醒,年少的神子华丽如凤翎的墨睫缓缓睁开,泄出无尽冰冷华丽如极夜星辰的墨色清光。那张惊世绝艳的容颜如乍开宝匣,每一分经验都在瞬间放大了数十倍不止。 她呆呆地看着,在他的目光与自己对视的那一刻,鬼使神差地绽出了一个极纯净清澈的笑容。 并不算灿烂,那笑容中带着孩童式的小心翼翼和隐约的期待,漂亮的眼眸极亮极亮,透着婴儿才有的纯净和透澈。 没有任何缘由的、纯净的、坦荡的欢喜与满足。 少年清冷漠然的目光凝住了,顿了一顿,他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眼帘。 他独游三千界,遇到的慕其容貌者不在少数,却鲜少有如此直白坦荡者,她的目光太过纯净通透,欢喜与善意又太过热烈直白,竟让他都有些不敢对视。 他虽是少年模样,却早已有了成人的身量,试了好久,只有一套为了冬天里头再加衣而特意做大的素衣穿得进去。 她犹疑于他的伤,可他太坚持,便月只好在屋外等待。好一会儿,听到一声清冷低哑的“好了”才走进去,一望,却“噗”地笑出了声。 她的衣服一贯是简朴素淡的料子和款式,他穿上倒不如何奇怪,但腰腹那里太紧,清晰地勾勒出少年流畅漂亮的腹部肌肉。臀部倒是正好,只是过于挺翘饱满的线条出现在少年身上,总觉得有些微妙,下摆短了一截。 其实这些都还好,真正违和的胸/部,松垮的一大块衣料完全撑不起来,明明是简单保守的款式,穿在他身上却露出了精致诱惑的锁骨,甚至往下隐约可见…… 少女的笑声清脆如铃,打破了两个陌生少年人的拘谨。 少年俊美近妖的清冷容颜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在少女含笑的目光中越扩越大,蹙了蹙眉,少年眸中忽然浮现近乎戏谑的神色,他抬起头,眸光微妙地看向少女被素衣裹得严实的身躯。 楚女并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可少年某种戏谑之意太浓,她竟无端红了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3章 绿歌(3) 他身上的伤真正好转时,已是一年之后。 那些看似吓人的鲜血伤疤不过是表面而已,其实于他并无大碍,真正的伤是在灵台丹田之中,先前待在原地,不过是因为觉得万物皆虚幻,他没什么兴趣走入其中。 但那一点迟疑的小心思,让他进入她的世界,从此无论如何,她于他都无法只称之为虚幻。 在她身边的那一年,受羽神仙力引导,他的封印松动许多,但仍是不够,神者无光阴,也许等他真正伤好的时候,她这一世,已然到了尽头。 他待在她身边,不够是为了借仙力养伤,那些遥远的情爱之谈,直到她死的那一刻,他才惊然发觉。 一日一日,他渐渐知道她的身世,知道他为何独居竹林,那双封印渐渐松动的瞳孔,也渐渐知晓她的前世。 九世轮回,而今,已是第七世矣,但这却是她第一次为人。 凤族太狠,她前几世都是天生淫/骨的虫犬马,若非西幻暗中相助,她只怕当真会被那些污浊的东西以最令人作呕的方式破了身/子,孕了种,从此丧失神格,永坠畜生道,成为肮脏麻木的淫物,不为六道所容。 他无法想象面前清澈纯净的少女变成那幅模样,也无法让自己停止想象她险些遭遇的事情,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情绪抓牢了他的心,他隐隐有些奇怪的愤怒——她怎么能落到那个地步? 他幼年即纵横于天地间,身边所处之人无一不是一道霸主,他没法去接受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落到那样悲哀的境地。 他当时并不明白,那种莫可名状的后怕与激动,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和心思。 这一年的诀弦,还太小太小,未曾见过世事浮沉,也未曾尝过爱憎欲悲,那些幼稚而自我的想法,在那一世后,再也不曾有过。 因为那种无法言喻的愤怒,那段时间他对她很冷淡,少女的容颜精致绝伦,赤色双瞳通透如生命之焰,他看着看着,却生出一种奇异的委屈和涩意来。 像是刚刚发现自己喜欢的玩偶的孩子,突然发现玩偶内里已是伤痕累累——疼惜有之,气恼有之。 那些相处里点点滴滴的柔软与悸动,那些无法言说的后怕与心疼,第一次知晓因一个人而激烈动荡的心情……语气说是恼她,不如说是恼自己,这一次,他来得太晚太晚。 十六岁的少女当然读不懂少年别扭的心思,她只觉得墨明棋妙,试探几次不得结果后,她自己也生了气,再不肯理他。 诀弦愈发郁闷,两个人像赌气一样互不理睬,可再多的赌气,也在目光触及少女睡梦中恬静无忧如孩童睡颜时,温柔安静下来了。 这是她的第七世,西幻几番周转,终于让她为人。却仍是天煞孤星,一时凄苦,不得好死。 神力被封的他,无法改变她的命格。 他起初并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口,偶然的一次,少女碰掉了他的上袍,那些狰狞鲜红的印记,毫无遮掩地袒露在少女面前。 她几乎是当即倒吸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望向那些伤口,湿漉漉的眼睛,像初晨林间的鹿, 他的心瞬间被一种奇异的饱满而酸胀的情绪充盈着,那双纯净通透如婴孩的双眼,惊讶、心疼、温柔、担忧、敬佩,还有氤氲的美丽的雾气,全都是因为他——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美妙,他清晰地知道自己的疼痛牵动着面前这双如鹿的双眼,而这种牵动又更深地牵动着他的心。 他忍不住想要这双眼永远雾气氤氲,美丽如此刻,却又不舍得哪怕一秒,这双眼睛悲伤而泪水涟涟。 鬼使神差地,他第一次开始试图修复那些无关紧要的伤口。 其实并非晚白或寂玄对幼子严苛,只是她幼年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哪怕焚魂练体,剥皮剜骨,也不会稍动声色,一身冰雪走到如今,所有和痛苦有关的神经都已麻木,如何会想到心疼孩子的那些放在她身上根本什么感觉都没有的伤?决心诀弦自幼在她身边长大,也早已习惯此类法则,是以这么多年,他竟是第一次知晓有人为他的伤势担心的滋味。 当一个人入了心,平素再普通的一个细节都格外不一样。她有时莽莽撞撞地行走,膝盖冷不丁撞上木质桌椅,砰地一声他听着都觉得疼。她却只当时惊呼一声,皱起眉头揉一下,便再不理会。几次过后,他看不过去,郁闷地把少女打横抱起放在床上,直接脱掉少女的鞋袜,将裤管撸至膝盖。 他本打算给她膝盖上点药油,却被面前的景象一惊。少女的双腿白皙修长,细嫩至极,可小腿以下,却又近十块乌青紫黑的淤伤,在如雪的肌肤上显得触目惊心。除此之外,还有不少被灌木割伤的细小血痕,有的已凝结成褐色,有的边缘微微卷起,露出里面或鲜红或发白的血肉,脚踝处甚至还有一个细小的齿痕。 大/腿上稍好,却也有两三处淤青。 都不是多严重的伤口,但这样一双伤痕累累的腿,出现在十六岁少女的身上,已经足够触目惊心。 他带着怒气和心疼望向她时,却发现少女正惊愕地睁大双眼,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他,双颊绯色如霞。极长极长的睫下,她目光晶莹透亮如清晨透过林间的第一缕曦光。 墨发星眸的少年怔了一怔,这才发现自己的动作似乎太过于亲密。指腹触及的肌肤温腻如玉,却似乎在他的掌心越来越烫,越来越炙热,渐渐沸腾。细腻柔嫩的触感带来奇异的愉悦,他的双手着了魔似地缓缓而上,探向那愈加嫩滑的秘地……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似乎有暖色的明亮的破碎光影……忽然,少女吃痛地低呼一声。 似乎被触碰到了某个细小却新鲜的伤口。 他蓦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已出了一身虚汗。飞快地抽离双手,他近乎急切地找来工具为她处理伤口,绚快如飞蝶的动作掩饰了少年不断颤抖的手指和沸腾的脸颊。少女被眼前一片虚影惊得目瞪口呆。 天,他刚刚到底在想些什么? 和父母一起清冷淡漠了九百年的九天神子第一次知晓少年人的热烈与羞窘,他几乎压抑不住心脏里沸腾的熔浆,好一会儿,他才强迫细节冷静下来,询问她这些伤口的来源。 真希望她不会发现他的声音在颤抖。 初春的曦光跃过窗棂,窗外晓花初绽,兰露欲滴。那一点奇异的酥痒转瞬即逝,少女有些好奇地看着少年飞速变幻的神色,全然忘了双腿的疼痛,好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回了他的问题。 出乎意料,并非出了什么事情,只是少女平日去采药无意间弄伤的。都是一些没什么要紧的小伤,她也就没有太在意。 他心里稍稍松了口气,眉头却没有松开,小心地上了药,他却突然发现有许多紫色的小伤口,看起来似乎都是这几日新弄出的,觉得有些奇怪,问她,她说是一种紫色的小花造成的,许是到了花季,近日来这种小花特别多,花瓣带着毛茸茸的刺,一不留神就会被扎着。 他心头忽然升起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迷雾中蛰伏,危险而强大。蹙眉看向那伤口,如果他没记错,这气味,和钧鬼的气息倒很有几分相似。 可他记得清清楚楚,钧鬼的魂魄早已被他打散,绝无复生的可能。 此界本镇着一位洪荒血魔,钧鬼被血魔所吸引,要打开封印将血魔吞噬,届时天地为炉魔为肴,众生皆薪矣。她亦在滚滚熔浆中死亡。 这是本属于她这一世的命格,但如今,钧鬼已被他所杀,她的命格结局不会变,轨道却绝对会因之改变。 命格未改,不关发生了什么变化,都是殊途同归。 他平素不愿与外界有太多的牵扯,不愿与哪怕一草一木的事物有联系——尤其是在自己神力尽失的时候。他虽仍在天道之外,却不再凌驾于天道之上,一个失误便可能如父君母君一样为天道所欺。 他可以无视所有的法则,却不能违背自己亲口说出的“神谕。” 但这一次,想起少女腿上一道又一道的伤痕和近乎惨烈的命格,他终于还是开口,提出自己日后与她一同出去。 她没有多想,顺口应下了。 一路山野林间花,溪水涧边蛇,他这才知晓她身上为何女有那么多伤痕。此地少有人烟,灵气浓郁,风景之美自不必言,可也同样是毒蛇荆花密布之地,那些密密麻麻的刺花荆藤,连他都要用木棍拨到一旁才行,她却不管不顾匆匆而过,不过半里路,已经成了个刺人。 他这才知道她春日一身兽皮是用来干嘛的,可眼瞅着她整个人成了个刺猬,叹口气,索性放慢了步履专门在她身旁为她开路。 楚女微微一怔,回了他一个明媚的笑颜。她当初也不是没想过开道而过,可力气根本没法把两旁的灌木藤蔓都拨开,勉力拨开一点也撑不到自己走过去。若真处处小心,只怕到天黑还行不了半里路。索性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随手手艺粗糙还是会有不少刺透进来,双腿也被蹭得破了皮,可好歹能走了。 不知为何,两人这样合作走起来,虽麻烦些,竟比她自己走还要快得多,诀弦没觉得什么,倒是楚女,看他一直独自将两旁灌木拨开,虽看起来毫不费力,心里却升起几分愧疚,开口让诀弦不必如此,可话还没说完便被对方一个眼神逼回去了。心知自己没法将任务接过,于是也只好感觉微妙地一路走过去。 如此虽大抵保住了她的双腿,可她因为怕耽误干活而没有裹上兽皮的双臂却时不时被划出一条条血痕,痕迹不深不长,楚女自己眉头都不皱一下,诀弦却沉了眸,沉默半晌,忽然一把将她背上背。 少年身姿看着清瘦,却极为高挑,将她背上后一下子远离地面,那些荆条再也没法触及她的肌肤。 楚女却吓了一跳,惊声:“你干嘛?” 诀弦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不解释,只沉默地顺着少女早已说好的路线前行,任少女怎么说也不肯放下。 他要快点好起来,不让那些狰狞的伤口吓到她。那她又怎能不好好保护好自己的身/体。 楚女不明所以然,他又执意不肯放下,闹了一会儿,见始终无用,只好任他背了,可心中感觉,却更加奇怪了。 林间独有的酸甜果香混着草木的气息蔓延,茂盛的荆丛划破了少年的皮肉,却让少女离开了那片荆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4章 绿歌(4) 他的速度比她快得多,即便背了一个人也不影响什么。在她的指引下,很快就到了灵药生长之地,她伏在他背上,不知为何,异常的安静。直到他把她放下来时,才发现她耳畔有奇异的微红。 少年平静的心湖,忽然有了难以言喻的微甜。 幽静的林间,只有几缕浅色阳光从树隙间滑落,这里生长着罕见的千絮紫珠,紫珠厌光,却必须生活在有喜光的千浆草生长的地方,是以稀少至极。 暗色的空间中,幻美的絮状花朵大不过半尺,花瓣却层层叠叠如烟如梦,繁复美丽,其间一点紫珠剔透晶莹,泛着微微的夜光。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伸手抚摸中心一点紫珠——絮状花瓣在她伸手的一瞬间如波浪般破开一条通道。 雪色柔夷轻轻触紫珠,少女清诵起奇异的歌谣。 花之语,木之文。 少年瞳孔微微一缩,这是西幻生灵与生俱来的本能,没想到,她会带到这一世来。 一歌罢,少女收回手,拿起药篓拾起四周被花株蜕去的花瓣。并不多,她寻了很久,也不过浅浅半篓。 但已经足够,少女回看那株千絮紫珠,目光柔和尊敬,似乎仍有不舍之意,却仍是转身,对他轻声说:“走吧。” 从小,她便对这些生长千年的灵株有着难以言喻的亲切感,她相信自己能够听到她们的窃窃私语,漫长而孤寂的时光里,它们是她唯一的“朋友”。 她很少来索药,如果不是……她不会来这里。 回去的路上,她没有让他背,而是自己小心地走着。这样的速度很慢,她也觉得有些不习惯。所幸时间尚早,他没有催,她也没有为这样的速度不耐,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些心照不宣的秘密,谁都不能确定,谁都不肯说破,却痴迷于那一种微妙的心灵相通之中。 就这样一路走过桃林芳菲,芙蓉如濯,菊花如金,梅枝萧萧……一山有四景,他们便一路走过春夏秋冬,回到小屋里,已是暮色四合。 第二日,他被一阵喧闹吵醒。 隐隐听到女子尖细不满的声音传来:“就这么点东西?你这些日子又去做什么勾当了!……早知晓不来了,真是好吃懒做……什么?!你还敢嫌少?” 少女的声音还带着孩童的稚气,常年不与外界沟通,隐隐听得出几许青涩和怪异。楚女强压下怒火,有些急切地道:“这是千絮紫珠!和那些草药不一样的,它当然值这个价钱……你……我……” “呵……” 有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剩下的话语愈加难以入耳,他皱眉走了出去,到她身边轻拍一下肩膀,声音淡淡:“怎么了?” 两人一齐望去,那红袄绿裙绣花鞋的姑娘一时对着诀弦看直了眼,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喘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半是嫉恨半是鄙夷地扫过他们,忽然扬声骂道:“好歌没羞没臊的浪荡货!我哥哥在家被你这狐狸精勾了魂,回回不分黑白多送了东西给你,你倒是在这山上养野男人!” 诀弦目光骤冷,楚女又是莫名又是气愤,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胡说些什么?” 那人冷哼一声,对着诀弦高声道:“公子可别被这小□□给骗了!她跟她娘一样,是个水性杨花的贱/种!寨子里个个男的上来一次就被她给勾了魂,谁知道她跟他们干了些什么勾当?哼,上梁不正下梁歪,做娘的连孩子爹也不知道是谁,做女儿的人/尽可/夫……”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忽然悬空而起,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已经飞出了十里之外。 终于清静了。 诀弦收回手,不知从哪里寻到一个帕子,仔细地拭干净手,神色间微微有些厌倦。 他神力被封回不了九重天,可神体到底还在,当初能击毙钧鬼的肉/身,哪怕是重伤之后,也足以纵横这一方芥子世界。 其实若不是没了术法,哪用得着自己动手。 楚女一时看呆了,她独居山中,一时竟也觉不出诀弦此举中体现的武力有多不合常理,只隐隐地有些不安,“她不会死了吧?” 少年潋滟的眼眸有些妖异的暗色如风暴凝聚,却在目光触及少女的那一刻如潮水般温柔退去,他轻声说:“我自有分寸。” 当然不会死。 她只会,生不如死。 墨发修眉的少年眸中有某种近乎漠然的残忍光芒——高天之上的神袛,漫不经心地拭去那肉眼根本无法看到的微尘的存在。 楚女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她有些犯愁地看着篓中药草:“这下,可怎么办呀?” 诀弦轻挑了下眉:“什么怎么办?” “……” 他这才知道,山上小屋里日常的米粟盐布,都是少女用灵药换来的,山上险恶,她至多只能种些蔬菜,盐米根本无处可得,她又不会狩猎,更不敢杀生。所幸天生对灵物十分敏感,能用些药草来换取所用。 其实不止是盐米,灵药往往生长在人迹罕至之地,可深山之中,猛兽肆虐,她只能靠一些特殊的药草,来隐匿自己的气息,躲避那些猛兽的追踪。 那些草药中有几味,并不贵重,却是这山上没有的,必须得和他们换。 听到一半,少年忽然开口,声音凉淡,听不出怒气:“你母亲生前为祭巫,若非耗尽灵力对抗青螟兽,也不会早早而逝,他们总该保你温饱无忧。” 少女睁大双眼,有些惊怔:“可我已经长大了呀,母亲是母亲,我是我,我又怎能靠母亲昔日之恩而活?” 她接不接受是一回事,他们有没有妥善照顾恩人之女又是另一回事,诀弦挑了挑眉,没有继续这个问题,“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他幼年被寂玄扔到大荒界求生,自有自己的方法来得到这些生存必需品,虽不精致,却也不会让她缺衣少食,但现在,当然得先知晓她的想法。 楚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恐怕只能下山了。” 将出口的话拐了个弯儿又回去了,诀弦微微蹙眉,他当然能察觉到,她提到下山这两个字时,那一点极深的畏惧和无奈。 迟疑许久,他还是没有将那句话说出口。 有些结总是要解开的。 这一夜寂月高悬,楚女望着满天繁星,久久难眠。 山上多了诀弦,消耗自然会大些,这些时日她努力多采些药,甚至惊扰了千絮紫珠,便是为此。 她已提前青鸟传信告知了寨民,也早早准备了价值数倍于过去的药草,可这一次的盐米,却还不够一个人的量。 她以为是带错了,那人却直接恶言相加,因此起了争执,惊动了他……如今,也只能下山了。 屋中有母亲的藏书,她当然知道,那些药材的价值绝不只是一些盐米可以媲美的,可…… 幼年遇到的那些恐惧、惊叹、贪婪的目光,因那双赤瞳而遭遇过的一切,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她根本从未被视之为人,又要如何去保护自己,去维护自己的利益。 寨民哪怕做得不好,甚至欺辱蒙骗她,至少,还把她看做人。 而不是…… 夜风吹来,她再次拢紧了被褥,压下心头寒意。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第二天诀弦见到楚女时,微微一惊。 面前的少女白衣白帽,像个粽子吧自己包得严严实实,连眼睛都不曾露出来。 察觉到对方的目光,楚女有些窘迫地掀起帽子垂下的帷幕,闷闷地道一声:“走吧。”便径自向前走去。 诀弦微微蹙了蹙眉,瞬间了然她的郁郁。 是他疏忽了,赤瞳之人,在下界,只怕会被视为妖孽。 旁人以纱掩面仅露双目,她却是最不能露的就是双目。 掩住心中隐隐的不安,不管怎样,他总会护她周全。 从山上到山下,却是不过半日路程,却一处是古地荒林,一处是人间市集。 已是晌午,他提前备了干粮和水,两人匆匆吃完,便径自去寻药材铺。 起初是她在问,沿路询问哪里有药铺,但她本不善言辞,久居山里,对陌生人自生畏惧,又带着帷帽,更是心虚三分。 他见她实在艰难,第二次便自己先开了口,代替她问路,如此,兜兜转转,到底也寻到了药铺。 “仙缘堂”三个苍劲飘逸的大字下,一个年轻伙计正百无聊赖地打哈欠,见一对少年人来了,也没太在意,知晓来意后只将眼皮一挑,随手掀开药篓。 这一掀,却是一惊。 三株九蔓藤,半块含雪子,一簇缦璎花,还有那最上头的,莫非是……莫非是……传说中的千絮紫珠?! 伙计手一抖,惊疑不定地看向面前两人,半晌方道:“二位稍等,小的先去回禀掌柜的,再做思量。” 楚女不明所以。有些茫然和忐忑地望向诀弦。诀弦隐隐猜到些什么,只微微点头,以示安慰。 早有小厮将两人请去内堂,奉上香茶,诀弦先她一步,取过茶杯,微微一嗅,目光一寒,对楚女极轻地道:“别喝。” 茶中无毒,但却放了些“特别”的草药,饮之令人神智混沌,浑身乏力,若是凡人,只怕再难走出这间铺子。 楚女得一次见过这样香的茶,听他说别喝,未免有些郁闷。少女清澈透亮的双眼有些茫然和委屈地看着她,诀弦忍不住一笑,轻抚上她的发,目间寒雪不知何时已融成春涧。 遥遥听到脚步声,一身藏蓝镀金长褂的掌柜出现在门口,目光有些怪异地看向两人。 准确地说,是两人身旁的药篓。 钱广德极力抑住心中的波涛,做要上这么多年,那样浓郁的灵力波动,绝对是玄阶以上的先天灵药才有的! 这样以往在本家都见不到的极品灵药,居然出现在这个偏僻的小镇里?! 他看向两人,一个面容被帷帽所挡,看不清楚,只隐隐看得出纤美身段。一个容貌俊美至极,眉目清冷淡漠,显然不是寻常之人。但二人皆是素衣短打,且无半分灵力波动。 心思瞬间拐过十八个弯儿,抑住心中的疑惑,他上前拱手笑道:“在下钱广德,敢问公子尊名?” 一语未罢,忽然听见仆婢一声惊呼,一个五岁大小的胖壮孩童小旋风般跑过,冷不丁撞上一旁的黑木茶几,眼见便要跌倒。 白衣少女下意识地扶住他,自己却被小胖墩带得跌倒在地,白色帷帽瞬间掉落。她习惯性地去看孩子有没有被伤着,耳边却响起数声惊呼。 墨发少年目光一寒,眸中有幽暗的微光明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5章 绿歌(5) 小胖墩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少女,赤瞳墨发,眸光清澈……这个小姐姐……她……她好漂亮! 一贯霸王的他忽然害羞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了拉她的裙角,奶声奶气地说:“姐姐……你……你……你没事吧?” 孩子的声音软糯轻灵,少女没来得及看自己有无摔伤,先下意识地露出一个笑容来,正欲出声安慰,忽觉四周一片鸦雀无声,这才发觉面纱已落,方才还红润柔软的容颜瞬间一片苍白。 掌柜的看向少女的目光瞬间变了,他面上表情极速变幻,从震惊、不可思议,到一种本该如此的恍然。还不待诀弦出手,他已先上前深深行了一礼,面上一改先前的轻浮迟疑,敛色垂眸恭声说:“原来是仙家贵人来访,小的多有怠慢,还往阁下莫要怪罪。” 他语声恭敬,目光中是十足的恳切和敬惧。 此界乃亿万小世界之一,人族为君,可四域之极高山之巅深海之尽,却仍是有不少异族大能占据一方,参悟天道,祈求飞升。 寻常异族自然不为人族所容,可那些真正有了与人族并肩甚至远超普通人族智力与修为的异族大能贵族,却是连人君都不得不敬重几分的对象。 异族贵族几乎都能轻松地化成人形,隐匿在人间远观之与常人无二,但一双眼睛,却始终是不同于人族的异色。 楚女睁大双眼,有些不知所措,她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诀弦。玄衣少年眉心微蹙,发现她的目光后,抬起眼帘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此镇地处偏僻,西北却有益处通道直通星域。掌柜的更是家族上面派下来的人,见识之远远非寨民可比。楚女的天生赤瞳在寨中会被视为异端,可他眼中却是异族贵族的身份象征——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什么两个少年人能拿出这样的贵重灵药。 一个拥有异瞳且能化为人形的异族少女,身份地位绝不会低,哪怕是他当年跟着主子走南闯北,也是从未真正如此近地看到过。 他见楚女容色如此不凡,身边又有诀弦此般气度之人,只当是远族贵女,来外界历练,途径此地。心中敬畏,如何再敢动那些龌蹉心思。 这般态度转变,只在瞬息之间。诀弦游历万界,冷眼相关,心中已猜到了个大概。只不动声色,小心地扶起楚女,为她带好帷帽。 旁人如何想与他何干,这般误解若能让他二人早早把药材卖出去,倒也是好事。 他动作轻巧温柔,是对她一贯的妥帖仔细。楚女尚是孩子般的懵懂不觉,只乖巧地低头,任由他给自己带好帷帽。看在旁人眼中,却又多了另一层意思。 须臾之后,走出药堂的楚女尚有些茫然和疑惑,她帷帽落了之后,心慌难言,是以后面都是诀弦在谈。什么“族中“”千絮”“大荒”,都是她闻所未闻的东西,一时也不好插嘴。她心中实在纳闷掌柜的态度怎么一下子一百八十度大拐弯了,刚开口想问诀弦,却被他用眼神示意“不必再问”。 好不容易出了药堂,走了一段路,楚女还是没忍住,问:“你们说的追风、星域,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个嘛……”诀弦沉思了好一会儿,抬头无比诚恳地看着楚女的双瞳,“我也不知道。” “……” “我猜想,他是把我们认做别人了,但看他态度这样尊敬,便想逗弄他一番。那些话不过是临时应对罢了。” 楚女恍然,她从未下过山,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只是觉得……似乎太容易了?心里头仍觉得有些不安和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反正,药材卖出去了,灵石交子铜钱也拿到了,买粮食和一些生活必需品足够了,其他的,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其实她觉得逗弄别人似乎不太好,但她是她诀弦是诀弦,她也无权干涉他的行为。 出了药堂,走过一段路,就有好几家看着生意看着颇为兴盛的小食摊,有两三少女正在嘀咕:“今天是买玲珑醉呢?还是虞山秋呢?哎呀,真难选……” “选玲珑醉吧,粉粉白白的多好看。” “可是虞山秋也很好看啊,还有我最喜欢的玉簪花纹……” “那你就买虞山秋吧。” “可是玲珑醉也好好看啊……” “……” 那老板便笑着道:“那便两个都买了吧。反正都好吃。” 少女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嘟囔着:“你半价卖我我就买。” 其实不过是些用时令鲜果鲜花做成的粗糙甜点,简单地用模子印出花样儿来,取个风雅的名字,来讨镇上稍有闲钱的少女的欢喜。做的不精致,却胜在干净新鲜。 诀弦想起这些日子在山上的粗茶淡饭,心里掠过不知怎样的情绪——这些东西于他都不过是一念幻就的虚无,又怎会多加在意。可也许这样日日有甜食锦衣的日子,才是一个少女应该有的? 他望向身旁正在出神发呆的少女,她身形已有少女的妩媚,面容却仍带着一种孩子般的稚气与纯粹,英气与明丽都在一双澈然通透的眸子中。他却不知怎么地开始想,她是否也会向往这样的生活? 她当然是有资格过上她想要的任何生活的。——他想,她救了他的命,那些属于世人的欲/望,她当然是都应该被满足的。 “有什么想吃的吗?”少年一贯清冷的嗓音难得地带了丝暖意,楚女回首,撞进一双清邃柔和的双眸。 小小少女被那眸中光彩炫得神魂一晃,下意识地拒绝:“不用,我不饿,回去再吃吧。” “待我们回去,只怕已是半夜了。”有些好笑地刮了刮少女的鼻子,他心知她是不想和外界有过多接触,心中有些无奈,“近日我们在镇上歇一宿,购置东西,明天再走吧。” 少女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吓了一跳,下意识应下,神色却低落下去。 见状,少年心中微微叹口气,面上不显,心中却暗暗思量要用个什么法子来让她展颜。 这样想着,方才的想法又冒上心头。甜食锦衣,荣华簪饰,胭脂水粉,他如今无法用术法幻出来给她,却可以想个法子向人族买来。她喜欢便留下不喜欢便弃了。总没有他他空口白牙地就问她要不要的道理。 他一边想着,一边顺手将那个摊位上的小食都买了一份,弄好了一一递到她唇边。若是神色欢喜便连送三口再换下一个,若是微微蹙眉便弃之不用。 楚女很有些诧异他买这么多小食干什么,不过这些东西还真挺新鲜挺好吃的,便只当诀弦一时见了稀奇,样样都想尝一尝。——反正就那么几家小食摊,各买了也没有太多。诀弦应该是能吃完的。 她吃下诀弦递过来的食物倒是坦然,反正都是她卖药草换来的钱。 倒是诀弦觉着有些不开心,用她的钱给她买东西,算个什么事儿?他拿到东西的时候才忽然想起这都是她用药草换的钱财。虽说没有他她只怕没法好好卖出药材,但他可不觉得这些钱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这端楚女在郁闷又要在山下待一宿了,那端诀弦却在思量着如何在尘世让她生活的更好。 他当然知道她未必喜欢……但总要试一试的不是?她独自在山上过了这么久,另一种世人都喜欢的生活……也许会喜欢,也许不会喜欢。都没关系,他终会让她一世安乐。 毕竟……她救了他,对不对?只是因为她救了他而已,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一定是这样的。 “朱砂豆腐,烧白桃,锦池藏玉,木樨丹珠,撒金炙,冰彻梅香……”半个时辰后,在小镇上最华丽的酒肆,楚女硬着头皮意义念着菜单,心里头却直犯嘀咕,道是山下人饮食也不同,金玉也能拿来做菜。 诀弦先前还听着,后来听她点的东西越来越不像样,将梨汁和蟹饺同时点了,眉头微皱,抬眼却看到她盯着菜单一脸纠结,口中喃喃:“朱砂不是有毒不能吃的吗,怎么还能炒豆腐……”不由好笑,心知人间的饭馆多附庸风雅,这小姑娘只怕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点了些什么。 叹口气,诀弦接过菜单,一一翻译过来再让她选,那些菜名译过来不过是一些家常菜,没了先前的风雅,少女却松了一口气,很快从容地点好了菜,可神色间却有些莫名的失落,问“这黄花菜为何要叫撒金炙?难道吃起来是金子的味道吗?” 诀弦心知她是小孩子心性,以为能吃奇特的东西,虽不知所以然却难免期待,如今知晓原来都是寻常,不免失望,笑了一笑,他道:“你可记得有诗曾曰:青条总若翠,黄花如洒金?” 木屋中有她母亲生前的典藏,她袭了西幻羽神的孤静嗜书,这些自然是记得的。于是惊奇地睁大双眼,有些恍然,却复又疑惑:“那鱼头豆腐又为什么要叫锦池藏玉?”总不会是用小池子装鱼汤,用玉石作调味吧。 “此世王宫中的鱼池名锦,故有鱼之处名锦池,豆腐于其间若隐若现透白如玉,故名藏玉。” “那朱砂豆腐” “高邮鸭蛋黄熟透后色如朱砂,殷红润泽,故言朱砂。” “那木樨丹珠?” “木樨即桂花,鸡子炒熟后色泽金黄如桂花,故言木樨,番茄殷红圆润,故名丹珠。” …… 此地荒僻,只把寻常菜肴作风雅之名,但其实真正在灵力充沛之地,却真有名“丹珠”的灵玉,经特殊的炼制后被世家子弟作为点心来吃。待他灵力稍恢复时,便大可带她去尝一尝,只希望她不会对那味道太失望才好。 名字虽只是附庸风雅,但作为小镇上最热闹的酒肆,菜的味道倒也的确不错,朱砂豆腐鲜美异常,烧白桃是取鱼膛中最肥嫩之处,滋味肥美不腻,番茄炒蛋难得做得鲜甜清爽,鱼汤也是真的煮得极是火候,少女吃得双目晶亮,全然忘却了先前的愁郁。 人世间的红尘味,哪怕简陋,也总有万千妙不可言的滋味,轻易诱得小女孩忘却归路。窗外江月盈盈,楼内笑意晏晏,掀起帷帽为少女拭去唇边酱汁的诀弦不会想到,多年后他与她赏真正的万千领肴时,却是欲望纠缠,恨意如刃。 最后的“冰彻梅香”——冰镇酸梅汤没喝完,少女却忽然来了兴趣,时值镇上半月一次的集会,各村各寨的小贩都来赶集,街上灯火明亮,各色吃食玩意众多,那些陶土、稻草、碎步做成的小玩意,在诀弦看来粗制滥造至极,于楚女却是闻所未闻的新奇,望着街上涌动的人潮,嗅着机上传来难以形容的妙香,少女咬了咬唇,望向身旁清冷的玄衣少,迟疑许久,还是开口:“我……我们去街上看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6章 绿歌(6) 诀弦本不喜与人群有过多交往,可少女双眼晶亮剔透,他又如何能拒绝。 他应该只是想知道她究竟喜欢什么样的生活,他这样告诉自己。这样,他就能给予她真正想要的一切,然后毫不牵挂地离去,再不与这人世有半分关联。 两人于是并肩走入人潮,诀弦还好,虽不熟络却极从容,楚女却是第一次接触这么多人,心中半是惊惶半是兴奋,动作不由有些僵硬,只抿着唇,竭力让自己放松一些,紧绷的躯/体却无论如何都放松不下来。 忽然觉得肩头一松,她回头,少年正轻轻按下她僵硬的肩膀,温声道:“别怕,我在。” 心中有什么东西忽然松快起来了,像是卸下了一个重担,无论何时,无论何事,她身旁有他,与之并肩。 ——若此非吾界,那不如退去,再创造一个世界。 “桂花糯藕半斤,糖炒栗子一斤,烤麦七两……”似是觉得有些心虚,少女转身一脸认真与无辜,“我在置办东西。” 似是为了增添可信度,她自己先点了点头,然后飞快地剥了个糖炒栗子入口。 “……” 其实不过是一点小吃食,哪有她表现得那么严重?诀弦有些好笑。 “您的糯藕栗子好了勒!”小贩娴熟地将吃食打包,笑眯眯地递了出去,楚女倒是自觉地接过,合起来七八斤的东西她提着显然有些吃力,神色却从容,半点没有让诀弦来拿的意思。 诀弦看她手上勒出的一条条红痕,微微挑了挑眉。 楚女一转身,准备说我们走吧,手上的重量却一下子消失。玄衣少年微微皱眉,有些嫌弃地看着手里的油纸包,语气是一种硬邦邦的温和:“现在别吃太多,糯米积食。” 少女双眸一下子亮了起来,忙不迭地将手中糯藕整个送入口,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一转身又将一包紫芋糕放到他手上,动作毫不客气。 诀弦:“……” 小贩笑呵呵地说:“小郎君可是第一次陪娘子出门采办?这小姑娘家的,就喜欢吃这些零嘴儿,难得出门一次,便纵着她些吧。” 少女的糯藕一下子哽在喉口,咳嗽了好几声才好,她急急地回身欲要解释,却被少年一只手搂入怀中,玄衣少年语声清冷依旧,唇角却勾起:“嗯,我会的。” 连少年自己都没发现他语声中的一抹紧张与颤栗。 少女一下子睁大双眼,错愕地看着他,一时忘了反应,直到被他带着走了十丈路才冷不丁反应过来:“你,你刚才为什么要那么说?” 少年似乎很冷静地看着巷角,喝了口水囊中的有些奇怪的茶:“你刚刚说不是,他也不会相信的。” 天知道他刚才为什么会那么说,一瞬热血带来的奇异飘飘然,简直如饮毒。 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的样子,“可……” “在山下你我若不是夫妻却一同进出,只会引来非议。” 哦,刚刚喝进去的是盐巴。 集市上有人出灯谜,楚女本来兴致勃勃,拉着一脸嫌弃的诀弦挤进人堆里,可在连着十次自己一个都没对时,身旁玄衣少年却随口报出答案后,就没了兴趣。 诀弦本松了口气,余光却无意间睹见台上的奖励,目光微微一凝,这个材质…… 楚女也不知道原本一脸嫌弃的诀弦为什么突然对灯谜有了兴趣,但她现在有点郁闷,明明对方承担了所有重量,自己什么也没提,可先累得不行的却是自己。这种情况下怎么能不陪对方到底呢?他刚才陪了自己那么久,又拿了那么多东西,好不容易才有个感兴趣的……想着想着,她身子还跟着他在走,双眼却合上了。 诀弦当然注意到了,一时心头有些愧疚,但血玉在此间实在是可遇不可求,先前那个模糊地被自己否定的想法再压不下去。他想,也许他的确是想成全她之后再无瓜葛,可是……永远知道她的消息,偶尔来看一眼,也是可以的吧? 楚女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插入发间,四周一片欢呼喝彩,她一睁眼正看见少年专注的眸子,轻声对她说:“别动。”语气很是轻柔温和。 她于是又闭上了眼睛,脑子却渐渐清醒,听到旁边有人笑道:“怪道公子今日才思如涌,原来是心上人在身边,想要拔得头筹,得血玉扣来换红颜一笑啊。” 玄衣少年面上没什么表情,唇角却有极细微的弧度上扬,他没有说话,小心地将那枚发扣扣入少女如泼墨般的情丝之间,眸中光彩微微,半晌,他忽然轻唤一声:“缓缓。” 声音似乎依旧镇定。 楚女正困得迷迷糊糊,有些茫然地睁开双眼,双唇却触上某种凉薄的柔软。 那是……那是…… “……” 少女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神色愕然,少年眸中却又近乎孩子气的顽皮与欢喜闪过。 恩,他应该只是为了取血认主,只是她方才的神色太诱人,唇瓣太美好,嗯…… ——去他的再无瓜葛,他喜欢便喜欢了,她前世如何又有什么关系,他喜欢面前的这个女孩,便赠她血玉世世相随。一切本就该如此简单。 远处江月松影,盈盈生香,近处烟花烛盏,剔透流彩。 唇齿间有奇异的腥甜,似乎是自少年舌尖而生,在纠缠中生成微妙的甜。懵懂的女孩被少年引诱着咽下,那一瞬间似乎有一点鲜红自少年指间融入她发上血玉扣,让星墟中一颗早已暗淡的星辰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变化。 血玉血玉,殷红相思胭脂扣,这块血玉的品质在他眼中连中等都算不上,却已是他如今能找到的最好的灵石了。 以它为引,他让她饮下他的血,从此生生世世,她的魂魄中都带着他的烙印,永世不灭。 哪怕这一世他无法改变她的命格,星盘轮回中,他们也总有机会再遇见。 她今生有姓无名,他唤的是她上一世的名字。 殷红相思胭脂扣,血玉以血为魂引,他以血玉为引,便注定与她要与相思二字离不开,对此他也并非无法解除,至多是效果会稍降而已,然而说不清楚为什么,他并不想解除。 也许是上万年的生命太寂寥,也许是幼年对父君母君之间那一份相伴的羡慕已久……无论如何,他想有她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之中,从遇见她的第一秒,到生命结束的最后一秒。 “为……为什么?” 为什么? “缓缓,我喜欢你。” “要一间房吗?”掌柜一面竭力摆出最和善的笑容,一面偷偷打量着面前两人。 玄衣男子容色俊美中带着少年的灵气,却是长身玉立,丰神俊朗,而他身旁的少女虽戴着帷帽,却也腰若约素,姿若幽兰,不妖不媚又窈窕动人,只是似乎有些神游天外。 不得不承认,从外表上看,这是非常非常赏心悦目的一对。 “两间邻着的上房。”少年轻咳一声,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 “……?”掌柜微微诧异,迟疑了一下,有些歉意地道,“实在对不住,小店只剩一间上房了。” “……”少年神色微僵硬,“那就两间邻着的中房。” “中房倒是有,只是也没有连着的了。” 掌柜看着对方神色,小心地措着言辞,“你看要不这样?要一间带厢房的天字间,里头是两间房两间床,除了是房间是连着的,里头自带一扇门之外,也跟两间上房没什么区别了。” “……”诀弦看了看楚女,有些不确定地道,“那便要一间天字间吧。” 总不能去住下房,小镇的下房往往阴冷不堪还常有虫鼠。自……之后楚女就一直没说话没理他,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更不清楚楚女是怎么想的,此时不免有些心虚。 事实上楚女压根就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自从……之后她就一直在神游天外,反正已经默认诀弦会解决一切问题,她现在在想的是另一个问题——他为什么要叫她缓缓? 缓缓缓缓……难道是因为她动作很慢? 或者是欢欢?环环?嬛嬛? 无解。 诀弦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看她半晌不说话,心中不免紧张,他就是再不涉红尘事,也知晓一个姑娘突然突然被人偷了吻是怎么样的大事,他没被赶走或者被揍一顿已经是好的了。更何况他还顺便告了个白,此时心中颇有些忐忑,嘱咐店小二说:“把她的东西放正房。” 他住厢房,她住正房,在诀弦眼中这根本是不用讨论的事情,但到底还是要和外人说清楚的。 当年他一时冲动毁了一个大千世界的天道,重铸轮回,因年幼思虑不周使得周遭七十二界皆生动荡时,心中也不过是微微的懊恼,面对母君时其实并未紧张,可如今偷了凡人的一个吻,却似乎比灭世还要让他不安。 楚女被这声音惊的一下子从梦游中醒来,下意识地开口:“这怎么行?今日东西都是你在拿……”定然极累极酸……剩下的话语,在见到房间内部的那一刻自动消失。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诀弦的神色一瞬间变得无比怪异。 相邻这的两间房,横列着床头相毗,却是一间只有另一间的三成大小,一端是高床软枕,华暖生姿,一端却塞得满满当当,狭小不堪。 这也罢了,真正要命的是,中间的门不知是什么质地做的,如烟如雾,正房看厢房看的清清楚楚,厢房看正房却什么也看不到! 那种半透明的若影若现,配上门上靡丽的花纹,可以料想从正房看厢房是怎么样的一幅场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7章 绿歌(7) “二位客官早些歇息,小的先告退了。”店小二最会察言观色,见势不对,立刻开溜。 诀弦楚女二人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走开了,留他二人在原地,两相尴尬。 “要不,我们换一家”楚女这回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让自己睡厢房的话了,可那小床眼瞅着连诀弦半边身子都放不下,又要如何睡人 “这么晚了,只怕也再难觅住处。”诀弦微微蹙眉,年轻男女独行本就招摇,如今夜深更是麻烦,他如今神力被封印,虽说自己一人也无甚畏惧,但到底担心楚女,“我睡厢房便好。” 原来这种客房本是为那些带小厮或婢 女的客人准备的。主仆共处一间,也好有个照应,夜里奉水侍候也方便一些。为奴者在主子面前自然也没有什么隐私可言。那掌柜大概大概是把他当做楚女的侍从了,诀弦在小房里瞅到不少小厮用的东西,一时好笑。回首见到对方房里头灯还亮着,便温声道:“早些睡罢。” 他这端看不见那屋里头场景,只能知晓灯烛熄未,楚女却是能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的。简单的梳洗过后,不知怎的,她竟不自觉地托着腮一直望着那人影,怔怔地发起了呆。 隔着几近透明的一扇纱门,那身姿挺拔如松,眉目是一种清朗而微冷的俊美,也许是年岁尚小的缘故,五官精致华凉得有些似有还无的妖异,如雾般氤氲在他眼底眉梢, 她想,若是她在那头,定然做不到这般从容。 淡色的唇精致诱人得有罪,可再仔细一看,那纯色的瞳眸之间,又分明是一派清冷端正的淡漠。许是笃定对方不会看到,那些独居多年对同类的小小好奇无限地蔓延开来,小小的少女看得认真又仔细。 原来,他平日是这样的啊。 屏风当然隔开了视线,但她看得太过明目张胆。诀弦有些无奈,先熄了灯,道一句:“早些歇息。” “嗯。”似乎是很认真地点头了,却又发觉他看不到,于是急急出声应下了,又赶紧关了灯。一阵不大不小的动静,似乎是上榻躺好了。小小的少女闭着眼,呼吸清明,好一会儿,她在屏风门上轻轻敲了三下,小心翼翼地问:“你睡着了吗” “嗯?” “……” 孩子在黑暗中无声地弯了弯唇,又敲了三下,“阿弦” “……” “缓缓是谁” “……” 静了半晌,楚女又道:“是你的心上人吗?” 她的声音宁静祥和,细缓低婉,尚且带着清甜纯净的童音,听在诀弦心中,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好半晌,他才闷闷地道:“你听错了。” ——他哪知道少女心头是怎样的心思在流转,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不安。总不能说那是她前世的名字吧?想说的话不能说,还得编个别的来解释过去,这种感觉真是说不出的难受别扭。 “……嗯” “……” 楚女尾音微微扬起,显然是不信,眼见少女都快从踏上坐起来了,他心一横。“你做什么都是慢吞吞缓悠悠的,再这样下去,我就不叫你缓缓,叫你慢慢好了。”她不会生气吧? “……我哪有!” 万幸把话题转过去了,他故意道:“那今日磨蹭蹭不肯出门的人是谁今日一直走在后头要我等的人是谁” “那是我本来就不想走!” “……” 久久没有听到答话。那端似乎传来几声低低的笑意,楚女脸上一白,有些负气地转过身子,哼了一声,再不搭理他,却听到一声清朗柔和的声音:“那缓缓,你愿意下山,是因为我吗?” 松溪涧月,竹林小楼,早蝉微微。他的声音似乎还噙着微微的笑,却并非得意倨傲,而是柔软欢喜。 她几乎想象得到那双潋滟的眸子微微弯起的模样,所谓涧边桃花,春日落英。她脸一红,哼了一声,声音不知怎的,竟像猫一样慵懒爱娇。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没有说话。 那端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回答。似乎也不在意,少年温声笑道:“晚安,缓缓。” 音若寒夜孤月之时,云上一曲飘渺飞羽,让她心中无端悸动。楚女把头埋在被窝里,半晌,伸手轻轻地,轻轻地在屏风上敲了四下。 晚安,阿弦。 一夜好梦。 山上近日不知为何出了许多生荆带刺的小花,起初是葱葱草木里的一块一块的淡紫,看着柔嫩,却粗糙得让皮肤触之即伤,后来渐渐转变成一种极深极浓郁的红,漫山遍野,殷□□滴。 楚女这些日子也屡屡为这些荆花所伤,裤子破了补,补了破。今日她冷不丁被一簇荆花扎破了手指,一阵极麻极痒的疼痛令她连连皱眉,飞快地跨过这一片花丛,正要去拿随身携带的药膏,目光无意间瞥间刚刚经过的花丛,却蓦地愣住了。 几簇细小的荆花隐没在草丛中,初看不易发现,细看那花的模样颜色,却是张扬至极,浓烈魅惑。花心里前几日还是赤色的浆果,似乎已经成熟到了极致,已隐隐爆开,露出里头奇怪的,红液白肉粘稠如人之血肉的果子。整个花株呈现出一种隐隐发黑的,极深极深的血一样的色泽! 像是远古的战场上,硝烟未散,焦黑的石缝中,一缕早已干枯风化的黑色血肉。 然而,更怪异的是,那株先前划破她手指、沾了她血液的花株,居然在她眼前生生的、一瞬间枯死了!她眼睁睁地看着整个过程的发生,看着先前妖冶张扬的黑色花株,仿佛突然被烈火焚烧,黑红色的花冠滋滋地冒出一股白烟,迅速枯死为一缕残烬。 楚女倒吸一口冷气,胸口忽然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炙热得厉害,她急急拿出来一瞧,却是母亲留给她的香囊。 香囊中,一块莹白的玉石正近乎急切地流转着银紫色的光晕,隐隐有奇异是私语落进她耳中,听不清楚更听不明白,却令她有些莫名的亲切与不安。 迟疑了一下,她看了看天色,又望了望篓中药草,抿了抿唇,决定今天先回去,告诉诀弦山中变化,再做他议。 如果没有记错,母亲留下来的书籍中曾有记载,灵石生银紫色光芒,必有魔祟生。 自她出生以来,只发生过一次这种情况,那一次她待在小屋中近半个月未出门,后来寨子里的人告诉她,那一次山上出现了决眦兽,相邻的有个寨子几乎被灭族。 回去的路上,不知怎的,她心里头有些慌,这种不安没有原因,大概只是一种潜意识的直觉。她安慰自己,没事的,小屋中有母亲生前设下的术法,上一次那样凶残的妖兽出没,她不也安然无恙了吗。 只是,到底不安心。 眼见周围的路径渐渐熟悉,遥遥能看到小屋的轮廓,她心头才略微放松下来,不知怎的,这种安心的感觉,从前是从未有的。但这一刻,想到他在家中等她,心头便有说不出的安然与笃定。 上回下山一趟,得到的钱石比她想象中足足多了数百倍——山下镇子繁荣,粮价低贱,灵物却一贯是世家都难得一见的奢侈,这两者的价格,自然是如云泥。那掌柜的还道此等灵株不该以钱银俗物相易,当以灵石相换才妥当。 楚女自幼未出山门,哪想到山下灵草这般矜贵,粮食这般低廉。当时都有点被吓到了,不敢开口,怕露怯,只默然不吭声地听诀弦从容周旋,听他说他二人目前都不缺灵石,只想易些小面额的银钱日常来使。 世家子弟出门在外,身上珍宝无数,却都过于贵重,日常不好来使,只好将身上珍宝低价换几件供日常使唤,也是常有的事。那掌柜自然理解,只心头暗道自己好运气。 此地土地肥沃,粮价更是低廉,他二人后来索性租了一辆牛车来运。这一回置办了近半年的口粮,又买了不少看着有趣的东西,却还未花去手中银钱之万一。 回去的路上,望着青山绿水在眼前悠悠而过,楚女忽而开口:“谢谢你。”极清极灵的少女音。 如果不是他,她根本没法说服自己下山,这一路对旁人来说也许根本称不上困难的情景,她根本没法应对。 许多事情她看得清楚,却根本不知道如何说出口,如何不着痕迹地表达出来,太过长久的独居,让她在许多方面笨拙如孩童,甚至于在遇到他之前,她根本无法与人正常地交流,只能用零碎的字词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她最初与他相处时,常常会发现自己已经遗忘了许多言语该如何发音。 漫长而孤寂的童年,在遇到他之后才真正结束。 她如孤岛般生存在这世上,远离了喧嚣的人世,无所爱亦无所欲,习惯了那本足以让人发疯的孤寂与凄冷。 那些人与人之间碰撞出的无数小小美好,那些属于尘世的、橙色的温热暖意,本会是她穷尽一生也不会有的体验。 他在她身侧并肩相伴,亦在她身后给她以支撑,让她依靠安心。 诀弦诧异了一瞬,摸了摸她的发,失笑道:“想什么呢?” “是你照顾我这么久,这些东西也是用你采来的灵药换来的,喏,我赖在你身边白吃白喝这么久,有什么可感谢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8章 绿歌(8) “是你照顾我这么久,这些东西也是用你采来的灵药换来的,喏,我赖在你身边白吃白喝这么久,有什么可感谢的?” 诀弦在九重天上是个颇为冷傲的“幼体”,从来没想过关注他人情感,可这些日子在她身边,不知怎的,常有种莫名的责任感在心中,微妙而酸涨,却让人愉悦。 眼见就要到了,楚女心中竟有些难得的忐忑……七日,五日,十三日……不对,五日,八日,十二日……她已经有小半个月不曾弄伤过自己了。 其实放在以前,她根本不会关注自己身上有多少伤,在山中过活的人,只要不会恶化危及生命,都不会太在意。何况她身/体其实健康得很,却天生一副娇气皮肉,嫩白肌肤上一磕就得青上半个月,处处顾忌实在太麻烦。 但这些日子她身上的淤青越来越少,无他,每次看到她身上有了青紫,诀弦的脸色就会变得十分好看。倒不是多阴沉可怕,而是蹙着眉,抿着唇,目光晦暗藏忧。 他本就生得极好,眉目袭了晚白的精致瑰丽和寂玄的清冷风情,又因那份少年的纯美而更加动人。楚女每每看到那样的神色出现他的容颜上,心里就也跟着纠结忧愁起来了。 很奇怪,哪怕是如今这番境地,他也仍然比她强大百倍,但她却每每在看到他时有种奇异的感觉,像对待稀世的瓷器,惊艳欣赏不掩于色,又像是对待娇弱的美人,情愿烽火戏诸侯只求他一笑。 她其实不愿他有半点不开怀的神色。 入了门,见房间里没人,忙小心翼翼地去寻药布,身后却传来一声无奈的喟叹。她吓了一个激灵,转身眨眼看向身后少年。 诀弦熟练地接过药膏和药布,也不也不说话,细细地为她包扎好,半晌方道:“怎么又弄伤了?” 声音悠悠的,听不出喜怒。 原本还有些心虚的楚女一下子来了精神,“这次真的不是我不小心!你不知道,这些日子山里头……” 她把今日所遇倒豆子一般倾诉于他,言语虽不大顺畅,可在他面前,由于那份安心,竟也轻松地将意思准确地表达了出来。 较之初见,已是天壤之别。 诀弦听着听着,眉头渐渐皱起,心中奇怪的预感越来越浓。他忽然忆起当初占破的此界命格。 钧鬼之死、灭世之灾、暗色花朵、血魔……又什么东西在脑海中迅速连成线,却终究缺了那最关键的一点,无法真正看穿。他启唇欲言,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嚣。 此时山间青色空明,少有人烟。习惯了只有他二人的世界,冷不丁听到旁的声音,倒把楚女吓了一跳。她起身就想去开门,却被人拉住了。诀弦凝眉,沉声道:“别急。” 楚女一怔。 两人一起走到门口,还未开门,便听到一阵凄惶急促而杂乱的呼声,声音混乱难辨,只依稀听到几个字眼:“楚婳圣女!”“巫祭大人!”“救救我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却是无一例外的慌乱和惶然。 楚女隔着窗户看过去,见小屋的篱笆外,二三十个作寨民打扮的人聚在一起,褐衣泛黄,污面枯发,皆神色焦急地侯在外头,有人手中还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篱笆筑成的小院其实推之即倒,若是过去,哪怕只有一个姑娘,这种情况下,都早拍开门气势汹汹地把楚女提出来让她给他们“帮忙”了。但今日,这些人声势浩大,姿态急切,却都守在院门,没有一个人越过篱笆。 襁褓中的孩子许是也被这氛围所感染,不知怎的,忽然哇地一下大哭起来。 楚女本对这诡异的情形有些踌躇,犹豫着要不要开门。可此时,这孩子一哭起来,她便如猫爪挠心,心神难安,咬了咬牙,还是推门而下,在院口有些紧张地打开了篱笆门。 诀弦没有说话,只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微微抿唇。 楚女刚打开院门,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为首的中年人就一把跪了下来:“求巫祭九九我们!” 他这一跪来得太突然,楚女吓了一跳,好半晌才开口,说出的话已有些结巴,“你你……你……你说什么,什么巫祭?” 她本就拙于言辞,这一来更是紧张,结巴了好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自古男儿膝下有黄金,大丈夫只跪天跪地跪父母,可如今他竟然向楚女下跪,何等稀罕!可他身后之人,却无一人露出半点意外的神色。 诀弦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握住她的手,转身对那人沉声说:“阁下起来再说话。” 楚女从未受过如此大礼,何况对方是一个年级可以做她父亲的中年人,她自然先乱了分寸,可诀弦对此却坦然地很。 那人心中原本便是想通过跪来让楚女有心理压力,从而不得不答应他的要求,现在又怎么可能会先起来。闻言他只将头垂得更低:“巫祭若是不肯饶恕我们,答应我的要求,我便不敢起来。” 楚女心里一沉,脸色都有些发白。诀弦眸子却是彻底冷了下来,勾了勾唇,他看着那中年人的头顶道:“怎么,你是想强迫她答应你的要求么?” 声音平平淡淡,却却蓦地让人顿生压力。 中年人垂首道:“不敢,巫祭宅心仁厚,我也只是想做我该做的而已。”“话语谦卑,语气却笃定明朗。 诀弦笑了笑,漫不经心地道:“做你该做的?”顿了顿,“那也好,先前你既然说是想让她饶恕你,那自然是应该跪的。你想跪便跪罢,反正,又不是受不起。” 语罢,他转身,语气平静地对楚女道:“我炖了药膳,现在已经好了,我们去看看吧。” 眼见他们要走,中年人一下子慌张起来。他赶紧起来,说:“巫祭大人若是不让我跪,我自然便不跪了。” 诀弦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果然,在那人颤巍巍地起身后,楚女便身体便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可心情却愈加沉重起来,半晌方道:“你们……你们方才是在唤我么?” 中年人慌忙点头,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楚女道:“求巫祭大人救救我们!” 楚女身体不易察觉地又僵住了,她咬牙,“可我不是巫祭……母亲是巫祭,我却只是……只是……” 那人慌道:“先前是我们疏忽,怠慢了大人,您是姝华大人唯一的血脉,自然也是我们的新任巫祭。” “我不是巫祭。” “……你可是还记恨我们?先前是我们愚钝,亵渎天意。大人想怎么处罚我们都可以,但看在姝华大人的份上,求巫祭大人万万不要弃我们于不顾!”那中年人说着,一激动似乎又要跪下。 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你们想要她做什么?” 中年人心中一颤,顺着声音看过去,冷不丁撞进一双幽暗的墨瞳,隐隐有奇异的青光流转。那一瞬间斗转星移,那源于灵魂深处的莫大威压让他几乎想要立刻跪倒在他身前,匍匐着祈求神的庇护。然而在那样的目光之下,他竟稍动一分都不敢。 待到少年目光移开之时,他才发现自己全身已被冷汗湿透。 旁边早已有人干巴巴地接话:“自然是回去继承姝华大人的衣钵,享全寨尊崇,佑全寨安康……康……” 最后一句话,在少年平淡的目光下,不知怎的,生生抖得说不出话来。 旁边有个高大的汉子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结巴:“磨磨唧唧那么多干嘛。”转过头来凶狠地盯着她,“巫祭的阵法只有你能启动,她的玉简也只有你能看懂,如今我们寨中魔祟入侵,怪病多生,你必须跟我回去救人!” “你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9章 圣极而妖 “混账东西!”为首的中年人咬牙,剜了那汉子一眼,“怎么能这么和巫祭大人说话!” 那汉子不屑地冷嗤一声,“她若是不肯走,直接杀了取血便是,哪来那么多七七八八。我阿爹性命垂危,待她回去研究阵法丹药祭阵,只怕人早没了!” 他身边妇人颤巍巍地道:“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她不是纯楚氏血脉,血液只能救一人……杀了她救阿爹,我们阿宝可怎么办?” 那汉子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孩子没了可以再生,爹娘可只有一个!” “凭什么你说要救,她就一定得救”音色极冷极寒,诀弦冷冷睨视面前争夺的两人,凉色的薄唇勾起讥讽,潋滟的双眸寒意幽然,整个人如墨玉寒剑,冰刃出鞘,是寒凉彻骨,也是灼目之华。 这是楚女第一次在这张脸上看到如此冰冷而锋利的神情。 他并未与那汉子对视。术法掩住的青色瞳孔在墨色下有瑰丽幽暗却难以察觉的光芒掠过,让少年精致浓魅更似其母的容颜,有了其父的清冷肆意。 那汉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心中不知为何有些难言的畏惧,但许是见他身量虽高,面容却不过少年摸样,心中便有了胆子。他将脖子一扬,冷笑连连,神色极戾,“奶都没断就想来英雄救美妈的少给老子挡道……小兔崽子……她当然要救!,难道要为了她一个人罔顾我们这么多人的性命?她娘当年不也是……” “……” “住口!”中年人脸上忽然变了颜色,厉声呵斥汉子,半晌,回首有些僵硬地对楚女笑道,“巫祭大人……” “我母亲怎么了?” 楚女本在忧心那啼哭不停的孩子,可听到那汉子最后一句,只觉得全身都僵硬了,有些颤抖地说出这句话,却是凝涩不堪。 没有人看到,少女这一句话问出口的那一刻,诀弦眸中有某些冰冷得近乎非人的神色如浪潮般飞快退去,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幽长的睫将一切掩盖。 ——如果不是她想知道答案,那汉子早该在把那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就已死去。 他本不过想带楚女一同脱身,人间自有因果,他不欲干涉。可如今,他却有了另外的想法。 “……” 中年人面色一沉,事已至此,只怕再难让她心甘情愿地回去祭阵了。他目光阴晴不定地看向楚女,心里有另一个念头在悄悄形成。 “告诉你也无妨。”那汉子嗤笑一声,“你真以为你母亲是难产而死的?当年她驱除青螟兽出尽风头,却道行不够,没能解除青螟毒,咱们寨中把她奉为巫祭,可全寨一半人都感染了青螟毒,她却半个法子都想不出来。歧九楚氏的血液能御百毒,所以她才不畏青螟兽——在楚氏的血液面前什么毒都得歇菜。可她明知能救我们,却半个屁都不放一个。我们能怎么办当然只能自己取她的血来救人了! “她不是喜欢救人吗?她一个人死,却救活了三十多条人命,她应该感到欣慰才是!” “一个人的命怎么能跟全寨人的命相比?当年芸娘看你小,说要留你一命,没想到如今还真派上用场了,这是命,你娘都逃过,你一个半点术法不会的黄毛丫头,还能翻上天不成!” 汉子冷笑连连,倨傲地看着楚女,满脸的正义俨然。 “……” 少年眸中寒凉渐渐幽深如潭。 汉子话音未落,忽然觉得心口一凉,有奇怪的闷响荡进五脏六腑。他狐疑地低下头,却见自己胸膛上,有了一个硕大的血洞。 这动作太快,几乎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一切已成定局。 “一寨人的命就一定比一个人的命更重要吗?”近在咫尺的少年容颜精致到妖冶,墨瞳流转,有些难以言喻的魅惑,话语却凉薄。他看着面前气势汹汹一脸正义的人,忽地笑了,目光渐渐淡漠下来,他轻声说,“我一直在想,要怎样带她脱身。” “现在,我想到了。” 逃不过,全杀了便是! 一阵阵剧烈的痛楚传遍全身,汉子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中掠过恐惧、愤怒、惊惶、痛苦、不可思议……然而那光芒,最终还是暗淡了下去。 楚女的面容已苍白如雪,心口有什么东西在汉子的话说完后,便沉沉地坠下,带来沉郁却尖锐的钝痛。 原来,母亲是那样死去的。 她想象着数十年前,那个女子,被自己救下的寨民,生生放血而死。体内所有的热与气力一点点消失,那样的绝望与煎熬,她试图求救,却只看到他们贪婪狂热的目光。 原来不是她一出生就克死了母亲,原来母亲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死去。 她无暇去顾忌对面人惊恐的面容,也无力去阻止那少年冰冷的杀戮,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脑海中最后的景象,是少年妖孽而澄澈的容颜,奇异而瑰丽,似乎是因为圣洁到极致,反而隐隐现出某种魔性。 血色铺天盖地,空气中有某种诡谲的、馥郁而妖异温暖的芬芳,似乎有人将她轻柔地抱起,带她离开那一片血色杀戮。而她,在那样的怀抱中,终于彻底地昏睡过去。 “……” 中年人目眦欲裂地看着对面少年,那人一双寒星般的眸子不知何时已化成妖异的青,邪冶天成,魅惑丛生,却漠然剔透如九天之上的无上神袛。 “你……你……你不能这样做……”他抖着声音,“你这么能为了一个女子而……” “所以她就该被你们取血而死?”勾了勾唇,在那样的一片血光中,少年的神色居然还能有孩子般的纯净澄澈与漫不经心,“血债血偿而已。” 这与她是女子有什么关系,世人桎梏于男女之分,却忘了最初,他们都不过是人而已。 锋刃映如眼帘的那一刻,中年人忽然想起,前段时间上山后消失的那个姑娘,想到他们发现她时的惨状。那时他们心中畏惧,以为是惹上了一头先天凶兽,所以不敢声张,可如今看来……只怕就是对面这少年的手笔! 但事到如今,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空中绽出绚美的血花,诀弦目光淡淡,欣赏着指间滴落的最后一滴殷红。世人于他皆如幻象,他当然不会有什么波动。 手中的泥娃娃没做好,当然要毁掉重造。 汉子的尸体轰然倒下,墨发少年漫不经心地收回手,还未来得及转过视线,面前双腿颤抖的寨民们忽然猛地转身,拔腿飞奔而去。 跑了 你准备退缩时,别人往往连逃跑的机会都不会给你。而你一旦决定战,甚至无需自己行动,对方自己就会逃得无隐无踪。 少年挑了挑眉,没有追过去的必要。刚准备走,却见前头妇人因抱着孩子走得慢,又冷不丁被谁推了一把来借力,眼见便要跌倒。 她前头是一堆尖锐的碎石。 诀弦想起楚女方才对那孩子的动容,眉心微蹙,身影一掠,上前扶了母子二人一把。 妇人刚松口气,冷不丁回头,脸色便是一白。诀弦微微挑眉,也未多言,转身抱起楚女便走。 楚女醒来的时候,也已过半,黑沉沉的一片天地,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一时有些心慌,刚欲起身,却听见一道幽异的男声:“别动。” 夏皎之蝶翼,圣极而妖。 在这样的夜色中,这样的声音只叫人怀疑自己是不是遇见什么狐妖艳鬼,清冷淡漠,却无端地香艳到极致。其实换了旁人,只会觉得更慌张才是。可楚女听到这声音,一颗心,却忽地安定下来了。 诀弦先自己燃了灯,小小的火光,照亮这一片天地,他回首对楚女说:“现在感觉怎么样?” 朱红的灯影下,少年的侧颜艳美却出尘。是清隽挺拔的,并不女性化,但许是因太精致了些,一眼看去,只觉得如坠幻境,心折神醉。 楚女却兀自发了一会呆。她眨了眨眼睛,方才她清楚地听到,这个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人的呼吸与心跳。 要么是他方才不在,要么,是他根本没有呼吸与心跳。 她记起来,在她昏迷之前,他手中血色绚烂。 但那又如何。 有些奇怪的,任性的,倔强的近乎孩子气的念头在心底打着转儿,倒叫她突然有了一种冲动——抱住他,脸颊贴在他胸口仔细地听,有也好没也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她身边,他在她面前,此时此刻。她大可在他怀里安心地、好好地睡一觉。 但那些话到底无法说出口。很多念头闷在心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理清如何诉说。少女启唇,半晌,闷闷地道一句:“还好。” 的确还好。哪怕如今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但结局已经注定,她什么也做不了,却也因此幸运地躲过挣扎。 只是她知晓母亲当年并非因为自己而死,心头那自出生便沉甸甸压在心头地负担,似乎顷刻间消失,又似乎顷刻间化为更沉重的压抑与悲伤吊在心头,沉沉地往下坠。 她的母亲不在了,在她还不曾有过记忆的时候。 但她又能怎么样呢,难不成真去灭了全寨人为母亲报仇真的让那些鲜活生命为一桩十多年前的旧事陪葬 不可能。 更何况,她不过是一个采药以求生的孤女,手无寸铁,毫无灵力。就在不久之前,她连日常所需的盐米之物都难以得到,无论母亲是否死于他人之手,她都不可能为她报仇。 幼年被扔进小屋独自彷徨的日日夜夜,禁锢了她整个童年的半丈小屋,半年前女子张扬鄙夷如待低等异类的脸,白日里汉子冷笑着的面容……一切的一切在脑海中盘旋,那些与人交往中曾被自己压抑住的细小伤口全部迸裂,一切都只证明一个事实,她太无能。 护不住自己所珍视的东西,无法为她报仇,到最后甚至连自己都保不住,险些沦为弃子成为别人下锅的药材。这样无能的一个自己。 放不下山间幽草的暗芳,放不下山间冽泉的清甘,放不下一碟清爽鲜嫩的野菜,亦放不下……与他相伴的日日夜夜。 无能便也罢了,可她甚至连破釜沉舟的勇气都没有。她永远顾忌太多,盲目地,执拗地只求一时的三寸安然,不肯稍有变动,不肯殊死一搏,不肯将自己置于火炉锤炼,像掩耳盗铃的孩子,只执着于眼前的一片天地,坐井观天只执着于自己眼中的一念花开,沙中佛国。 是无欲无求,也是自私知己。是明智退让,也是懦弱胆怯,贪图安逸。 但软弱也好,偷生也罢,她必须面对这样一个自己。 ——她并不知晓,在另一个时空里,她的一切都将在动荡汹涌的现实里被彻底推翻,执拗的孩子被生生从躯体中撕裂出来,以最鲜嫩的肉/体面对最残酷的霜雪,在人与人的欲望与罪孽中被迫长大,咬牙护住自己的仅剩的领地。 她被强迫长大——必须懂事,必须理性,必须克制,必须隐忍,必须懂得规矩,必须承担起每一份责任。又被扼令永远不许长大,不能成长,不能老去,不能有自己的思想,不能反叛,不能…… 稚嫩的孩童在荆棘中小心翼翼地将破碎的心修补好,忐忑着,虔诚地献去。最终,却又是一次体无完肤。 黑暗中盛开的卑微血色之花,她的爱与执念,太讽刺。 ——那是她所经历过的最残酷的一生,却也是在那样的生命中,让自己成为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模样。 诀弦这些日子在楚女身边,也渐渐知晓一些草药用法。他备了安神的药汤在外头,这会儿见楚女醒了,便燃了灯,自己出去热汤药。今日她必是受了惊的,热热的汤药喝下,再好好地睡一觉,但愿能够让她精神好一些。 楚女当然是不喜欢吃药的,但她似乎对有些事物有着天然的忍耐力,眉头一皱,伸手一接,抬头一仰,便将满碗的苦汁饮得干干净净。一张脸在顷刻苦的皱成一团,却转瞬即逝,塞了满满的蜜饯入口,尽力将口中苦涩尽快地驱逐干净,然后匆匆另寻话题,似乎连谈也不想再谈到刚才饮下的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0章 血殇 那一日是我生辰,没有人会想到他们敢在这种时候对我下手。 …… 所有的血色被记忆晕成不可再触碰的禁忌,有些回忆被大脑下意识地忘去,却在接触到那些人那些事时,身/体本能地做出在旁人眼中近乎偏激的反应。 后来我甚至怀疑,那一年他对我表明心迹,是否也只是计谋中的一环——羽神的身份并不比凤王庶女低,若非如此,他如何能接近我,诱我入阵。 阵法外,是酒暖肴美,橘灯红烛。 阵法内,是剥皮抽蛊,红莲地狱。 《九域书·荒无卷》曾载:凤凰羽兰,上古神株之一,生于诛魔战场,沐赤血食丹心而生,至纯至妖,性极怪异……消失万载……若取兰血凤骨,可重铸灵根,淬炼神体,拥有上古诛魔般强悍的力量! 其实说起来并不复杂,凤族设下阵法,要萃取上古神株凤凰羽兰的精血与元丹,来为凤王庶女凤馥淬炼筋脉,完成涅槃。 所谓涅槃,逆改天命,重塑经脉,此后生死修行,都与过去的血统天赋无关。经脉骨骼如何,有一大半都在于涅槃时用的灵物。 并非如凡世所想,凤族都会有涅槃之人,此等逆天改命重塑躯体之事,一万个凤族人里都不见得能出一个。 凤族至今,已近千年不曾有过成功涅槃之人。 凤馥年已近三千岁,修为在天界里却连个侍女都不如,凤王也还罢了,鳝溪却是急得不行,不知问了多少异士方士,最后得出这么个法子。 先诱我入阵,再施法逼我显出本体,最后取我的心头精血与元旦来为凤馥涅槃。 这一招最难的,不是施法设阵,而是要事先引我心甘情愿地封印自己,以避免挣扎中被人察觉坏了事。又要有与我亲近的人来隐瞒一段时间,好让他们做下一步的安排。 我并不清楚若我真的死于他们阵法之中,成为凤馥修炼途中白骨阶后,他们要如何掩饰此事——因为他们后来的所有算计,都被一个连我自己都没想过的人所打破。 在因过于剧烈的痛楚而模糊的记忆中,我只记得铺天盖地的血色,身体的所有力量一点点地被抽走,巨大的足以令人麻痹所有知觉的痛,一遍一遍,仿佛永不停息。 你知道身体里力量被生生抽离的感觉吗,不是消失,是被人活生生地从身体里抽取出来,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液与辛苦修炼千年而来的灵力注入你最痛恨之人的躯体里。 那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绝望,超过了所有的疼痛,令人崩溃。 极致的愤怒与伤到最后,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无力与颓靡。 到最后的那一刻,我眼前甚至开始出现幻觉,千奇百怪的场景在眼前出现,千奇百怪的幻想在脑海中充盈,凤族的一切在双目之中如泡沫般飘远,那一刻我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想法,我也许已经是个疯子。 万千幻化,庄周梦蝶。眼前的世界并非真实,连我自己也许都是假的。 哈。 在极致的绝望之中,我让自己以为自己是个疯子,忽视眼前的一切,来逃避这样可笑的结局。 一切,也许从那个少年下界,在原野上微笑着弯身时,就已经算计好了。 即将成年的凤王庶女,因母亲血统太卑贱而血统不纯,修为止步地仙。 亿万年不曾出现的凤凰羽兰,是个稚嫩无知,天真到痴傻、只会伤害自己的孤僻怪小孩。 像一场早就预谋好的戏剧,刚满千岁的我如俎上鱼肉般受控于政法之中,模糊的双眼,看见自己的血液,自己的元丹,自己的修为,一点点地,注入到那个我最讨厌的人身上,成全她的涅槃。 有腥咸的血,滴在眼睛里,一片氤氲的血色。但血色铸成的世界,却只是我一个人的永狱。 得意的笑,不屑的眼,鲜红的唇,微蹙的眉,睥睨的目。 咸,疼。 我知道,我很快就感觉不到疼了,凤凰羽兰的血液何等珍贵,他们一滴都不会浪费,一滴都不会。 有奇怪的声音传来,如利刃破风境。 极度的失血之下我所有的感官都变得模糊,连阵法不知何时停下都未曾发觉——痛楚到了极致,多一分少一分并无太大区别。我隐约看到熟悉的眉眼,惊怒而急切的神色,耳边喧嚣陆离,兵荒马乱。 “阿缓……阿缓!” 痛惜而悲伤的声音,熟悉却又遥如隔世。 是谁呢,我恍惚的想着,刹那间好像又回到了西幻的乘虚山上,金冠白发的清隽少年,面容因痛楚而微微苍白,却仍是蹙了眉,不容置疑地挡在我面前,阻止想要为他报仇的小郡主。 那一日,救我的人,是瞻音。 他饮过烈酒,收敛过心绪,想过来同我做最后一次告别,祝福我与凤景,却阴差阳错地闯入了阵法之中。 那时我修为经脉几乎已被毁了个干净,浑身皮骨全裂,近百个伤口都因失血而泛白,骨碎肉烂,惨不忍睹,几乎已经没有意识,只因元丹一时炼化不完,所以才能保留一线生机。 其实连我自己都无法说清,究竟是真的已经什么都记不起,还是我不愿去回想那一日——如果真的已经全然没有意识,那我为何会记得瞻音那时的眉眼? 那样清晰而俊美的容颜,是我心底永不愈合的伤口,哪怕过去近千年,它也依旧在流血不休。 那少年救了我,他用术法将我送出阵法,自己却转身独自面对众人。 瞻音是少年天才,可终究——也只是个少年,那阵法中不仅有凤王、凤景、凤馥、鳝溪,更有护法的众位长老,瞻音一人,又能撑多久? 他那时只在我耳边低低道了一句:“快走。”便独身应对那场本不该属于他的浩劫。 后来他们说,天界这么多年以来,从未见过那样惨烈的一场战。 骄傲愤怒的清隽少年,独自一人,与那么多的前辈越阶而战。染红了半边天空的血色,终于让那个阵法彻底地崩溃。 我那时筋脉俱断,眼睁睁地看着瞻音赴死,却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甚至在出阵之后,都因为太虚弱,而无法及时地通知他人。 最后动静惊动西幻青丘众人时,已是回天乏力。 青丘帝脉唯一的嫡皇孙,千岁修成真君之身的天才少年,因为我,至今沉睡在冰雪之中。 青丘帝君一夜白头,凤族之王连贬三级,自此,狐族与凤族彻底决裂。 凤馥名扬四海,从此天界三岁小儿见之尚避。 西幻与凤族所有往来皆断,此后百年,两族之间势同水火。 但,这又如何? 百日后凤馥突破了桎梏百年的地仙品阶,此后修为一日千里;千日后第二次突破;四年修成玄阶心法;六年后第一次受封“玥”,称玥凤公主……还不待我的伤好全,她已成为天界较之前更受欢迎的天才贵女。 西幻与凤族往来皆止,可不过百年后,两族之间就已有了或明或暗的交流贸易……及至我重返天界时,凤族与西幻,早已重归于好,再不见半点膈膜。 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流,遵循着它固有的规律,不为任何人而变换轨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1章 绿歌(终) 楚女当然是不喜欢吃药的,但她似乎对有些事物有着天然的忍耐力,眉头一皱,伸手一接,抬头一仰,便将满碗的苦汁饮得干干净净。一张脸在顷刻苦的皱成一团,却转瞬即逝,塞了满满的蜜饯入口,尽力将口中苦涩尽快地驱逐干净,然后匆匆另寻话题,似乎连谈也不想再谈到刚才饮下的苦。 她一口闷得干净,可碗中若是还有一点点的苦汁,哪怕只有一口,她也是绝不肯再尝的。 她似乎总想尽快地将生活中苦难的那一页翻过去,不管受过多少委屈,不管多难受,她都不肯再去做什么。一口咽下本不属于自己的苦水,她倦于报复,也无意诉苦,只想匆匆地、尽快地将一切翻过去,不让它们玷污未来更多的空白扉页。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这世间美好景致触目皆是,又怎能让那一份怨怼算计堵在心头,视万物如灰暗残墨? 是软弱成性,还是天性豁达? 抑或者其实不过是——无心无情。 无解。 但无论如何,都是这世上只有一个的她,她与她都无法选择的她。 乖张孤僻的西幻羽神、俯瞰天地的一域至君、沉默避世的绿歌孤女……都不过一场前尘旧梦。她终有一日醒来,以烈火将一切焚烧干净。 目光无意瞟向院子,诀弦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眉峰一凛,他凝目看去,却蓦然发现那院中的尸首,竟转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连一滴血都不剩! 寒意几乎在瞬间凉透心底,他蓦然转身,却发现刚才出来的小屋,不知何时已被层层藤蔓包围,原本的门早已被缠得密不透风。 夜已过半,孤山高坟,血月凄雾。 四周传来诡谲的窃窃私语,似乎有无数怨灵,兴奋而痴狂地包围着他,贪婪而怨毒地盯着他每一寸肌肤,而离他最近的声音,他更是无比熟悉。 正是今日死于他手的汉子! 原本粗犷的声音带上了诡谲的凄厉,不仅毫无阳刚之气,反而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阴森怨毒。 他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却能感觉到,那怨灵在他身后,在他耳畔,一点一滴地靠近……凄声幽幽,磷火如残烛。 诀弦自然是不怕的,寂玄当初在他百岁时对他的历练远比这诡异可怖万倍,但此时,他却不得不担心屋子中的楚女,外头已是如此,屋子里头……她一个人…… 诀弦闭上眼睛,黑色长睫在夜色中有种奇怪的,肃穆的妖异。 夜色寒寂,孤月无声隐入秋云,透过一片灰雾凝视着世间的神子。 他缓缓睁开双眼,一双青色的竖瞳在暗夜中冰冷粲然。 眼前的世界在那一瞬间急速变幻,身体里有些什么东西被快速地燃烧消耗。他看见一颗歪着的、扭曲的血色脑袋,出现在他面前,枯槁的嘴唇正在冲他微笑。 果然没错。 命轮终究不曾改变,只是他的出现,让这场浩劫选择的角色,对换了一下位置而言。 《九域书·钧域·洪荒逐天卷》载:魔帝棫浮自爆与极渊后,诸魔被鬼族斩杀大半,雎鸣、猎天一脉几乎灭绝,而血魔之流,则窜逃到各个法则不完善的小世界,陷入沉睡,再难追寻。 钧鬼吞噬恶念而生,此间命轮本载曰,钧鬼食魔灭世,可他灭了钧鬼,钧鬼的碎体沉入此界此山,反而被血魔吞噬。 山间近日的异花,便是远古战场上的亡骨花种,随着血魔的苏醒而复生。 魔帝棫浮,是“失神纪”中唯一一个连羲祖都认可的存在,若是在世,连他,都不能确保在不动用法则的情况下赢过他。 而血魔一脉,虽不是如雎鸣、猎天般在“失神纪”中昭临四方、呼风唤雨的人物,却也堪称一方大能,若是他神力尚在自然只若蝼蚁,可如今…… 没有生物能伤得了他,但他却不一定护得住她。 青瞳妖冶,他透过虚无的幻象,看见房中身着素色单衣的少女,皱着眉头侧躺在床上,身上被子松松地盖着,纯美随意间却有若隐若现的曼妙勾勒,不胜旖旎。可少女神色间,却有些隐隐的痛苦。 诀弦心中蓦然一沉。 血魔初醒,需要以生灵为祭来恢复灵力,她前世为西幻羽神,天生神体,元神充盈,却又全无术法保身,自然是最好的祭品。 歪着的脑袋好奇地看了他一会儿,大概是觉得应该没有楚女好吃,就又把头转了回去,一动不动地盯着榻上的楚女,做了个舔唇的动作,可张开的口却是黑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它歪了歪脑袋,有些疑惑地又转过去看身后的少年,似乎在被什么所困惑。 少年身后,一具青白的凶尸发出低沉的嘶吼,却迟疑着不敢上前。刚离世的凶尸术法最强,怨气最重,何况面对的正是杀死他的人。可少年身后的那具凶尸,虽目色带赤,神色间却是难以言喻的畏惧与惶恐,如果不是被血魔操控,只怕顷刻便要跪在他身后。 诀弦未满百岁时便被寂玄扔到鬼界历练,硬碰硬半部功法不会打遍鬼族王室,断骨裂肢亦未曾稍变颜色,冷厉悍然得连寂玄最后都说不出个不字,可如今他封印未解,眼见少女在房中面色越来越白,心头如乱麻难断,竟是第一次生了惧意。 惧她分离,惧她惊怖,惧她受伤,惧……他护不住她。 该死的封印。 墨发少年闭上双眼,任由悍然的元神溢出。 体内有什么东西在快速地燃烧消耗,千年所得只换一息之力,但没关系。 她必须好好的。 未满千岁的少年神子从未尝过分离,时光与生死于他而言是太过没有意义的东西,她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他便理所当然地希望她永远地存在,永远地如初见般鲜妍美好,而这样的希望究竟是因为什么,他并没有去深思。 他此时神力全无,却可以以元神之灵体遁入室内,破除此术。 只是毫无灵力,离开神体的元神,较之凡人并无太大差别——稍不留神,便是重创沉睡,一梦万年。 楚女只觉得自己这一觉很沉,梦里自己似乎醒过几次,眼前却只有一篇白光,什么也看不到。可/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抽离,清晰的感觉到力量一点点消失,却连自己的存在都感觉不到。全然的无能力,那样令人绝望的炙痛。 那样的痛苦不知何时停止,她听见奇异的嘶鸣声,苍凉阴枭仿佛远古的战场,黑色的花株自白骨之上缠绕而生,迎风开出妖娆的血色花朵,转瞬即逝。她指间有奇异的粗糙的冰冷的质感,金戈铮铮,她看见容貌奇异却有着强悍生命气息的蛮荒战士,看见冷漠精致,黑色衣袍沾染血污的孩子,看见无数生灵在她的王座之下俯首称臣,看见黑色大鸟无声翔过灰暗的蛮荒天际,冷戾尖锐而肆意孤傲的绝艳容颜,看见□□枯血色染就的战袍。末世王者,苍凉梦魇。 那是属于谁的记忆? 她垂首,看见自己身上华丽的凰烨衣,七道云纹彰显着一界主神的尊贵威严,云海无边无际地蔓延开,天地万物俱在她之下,浩渺无烟。她抬眼,看见那个小小的婴儿。 他尚在襁褓中沉睡,沧海桑田,鲲鹏万里,大椿枯荣,都无法让他有半分波动,精致的面容无悲无喜,尚且是个不通人事的孩童,却已有了九天之上尊神的冷淡漠然。 已成长为惊华少女的她身着华丽的七纹凰烨衣,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瓌姿艳逸,奇服旷世,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她一步步地走近,沧海桑田,大椿枯荣,烂斧沉珂,万千世界,尽在他们身后, …… 空气中炸开奇异的芬芳,浓烈馥郁却又纯净明亮,瞬间将所有的疼痛拂去,那芬芳掠过她的唇,伴着一点难以言喻的腥甜涌入喉口,让所有的梦魇退去。 楚女醒来时,是晨光正好,岩缝间一株兰草被阳光照得晶莹剔透,她眨了眨眼,有些记不起睡前的事了,一回头,却被身旁面色苍白的少年吓了一跳。 多年后在诀弦的记忆中,总是有模糊的、清亮的、浅色的灰雾,似隔云端让他望不见前世。 他不太记得清楚女是怎样醒来,怎样照顾元神受创的自己,怎样沉默的,捱过那样诡异而惊险的时光,并最终选择了那样的方式救下自己。 她并不知道,这世间没有任何人能伤到他。她只知道,他为她不顾生死,那她亦必当以生死相随。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山上已是难觅半点生机,连她亲手植下的棠梨,都浸上了灰败而妖异的魔气。 她当年被血魔吸取大半精气,气息奄奄,他用仅剩的气力割开自己的心脏,以心头止血来保住她的命,自己却陷入了沉睡。 说是沉睡也并不准确,他的神魂常常溢出体外,看身外所发生的一切,身体却始终无法醒来。 仿佛被死灰掩埋的火种,他知晓它的存在,却无法找到它,更无法预知它会在哪一天爆发。 那些日子里,似乎又有人来过几次,他不知她是如何应对的,却见屋中多了数卷沉沉的,以小叶紫檀木镌就的古卷。 血魔将出,天生异象,旱洪地动,瘟疫肆掠,要些四出,这些“大”的背景在他的记忆中被无限虚化,只有他与她一日日在山间小屋中,在阵法之中,他在她身边,却无法触碰到她。 少女渐渐沉默。 后来,又是怎么变成那样了呢? 她饮下他的心头血,又有他先前布好的阵法相护,血魔自然无法再伤到她,起初,他很放心。 可心头那隐隐的不安却在少女手中带着檀香的古卷中无限扩大。到他真正醒来的那一日,已是太迟太迟。 生灵涂炭,哀鸿遍地,她以血液为引,以魂魄为祭,终于斩杀血魔,让他被吞噬掉的四分元神归位。 他从前觉得她太脆弱,一点刁难便会忧虑许久,在旁人面前说出一句话似乎都艰难万分,忧谗畏讥不外如是,孤居山中,平日做事也是愚钝缓慢的,常常为看一朵山茶花开而在那里呆愣许久,旁人一日可以做好的事,她却往往要用两三天。做事也不擅变通,若非天生那一点对草木的感知力,只怕根本没法在这山间存活下来。 ]但也有不同。 旁人一日做完工道好苦,她却是享受每一刻的过程,不紧不慢的,似乎要将每一朵花开都纳入眼中,对因自己的“无能”而少旁人一分的东西,也觉理所当然,绝无怨天尤人之态。 倒真应了她的名字,洛缓,缓缓。安之若素。 所以,她是如何寻到那些禁术,如何应对那些人,如何决绝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激发血脉中的力量,拼尽全力地斩杀血魔,他竟无法想象。 她就应该好好地待在山间小屋里,赏春花秋雪夏风冬雪,缓缓地看一朵花开一只蝶舞,安之若素地活着,血魔也好恶人也罢,都有他来挡他来杀,她何须沾染半分鲜血。 她何须如此。 明明……明明他依旧都安排好了啊,混沌之子永不湮灭,她只需要好好地过好她这一世就好,不管外面怎样的毁天灭地,茫茫宇宙之中,都有他为她守好的这一间小屋。 待岁月流转,他终有一日会苏醒。 也许那一日会很漫长遥远,也许待他醒来早已沧海桑田……可,那又管她什么事? 天地混沌开,星辰三千界,人族亦如其他万族一样,亦可靠修炼获得力量,维护自己想要的东西,亦有大圣大妖介入规则,舍己以渡世……可那个人,却绝不该是她! 可偏偏是她。 世人负她,害她,欺她,伤她,欲杀她,为何如此? 世间生死自有命,她本已可拥一世无忧,何须如此? 他终究是没能问一句,她以魂魄相祭,究竟是为了渡世,还是……为了救他? 她死在他的怀里。 彼时已是暮秋,有枫叶落在他身上如哀艳的蝶,她鬓间的青色发带松松地散落,她的双眸却刹那清亮明媚如初春曦光。 血魔斩落的那一刻,元神归位,他终于醒来,却只能匆匆赶去,接住她终于支撑不住、自万丈高空蓦然坠落的身躯。 他想,她不适合青色,这颜色太素了,衬不出她的明媚鲜妍。她应该用最纯净明媚的赤色来配,宛如世界出生的第一簇焰,她本该如此明媚清澈地活着。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眸中滑落到她颊边。 是雨吗?少女眨了眨眼,忽然明媚地笑了起来:“阿弦,你是为我而哭的吗?” 才不会,他想。世间生死如潮汐来去,他身为混沌之子,怎么会为一个寻常生灵的逝去而落泪。 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倏忽从他心脏中抽离而去,一阵极钝而沉郁的痛。 他听见她的声音,柔软而清和,似初春雨时厢房里袅袅的甜香:“他们说,母亲是个很厉害很漂亮的人。” “我从小就想成为像母亲一样的人,可一直做不到。” “可现在,我杀掉了血魔,救了好多好多的人,母亲知道了,也一定会为我骄傲吧。” 所以啊,阿弦,不要为我伤心。 我只是为了成为像母亲一样的人才选择禁术。我并不是因你而死。 今生我生于天地间,闻过花香,听过鸟鸣,饮过泉水,尝过花蜜,这一切都很好。遇见你,也很好。 愿君今生,所愿皆得。 举案齐眉也好,子孙满堂也罢,我愿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事情,你都能享受到。 那些懵懂而酸甜的小心思,就让它停在这里吧,阿弦,再见了。 怀中少女身躯彻底僵硬的那一刻,少年身后忽然显出万丈血光。 似乎有什么禁忌被打破,一股比之前血魔之战恐怖千百倍的威压瞬间席卷天地,六合为臣。 然而,只是一瞬。 仿佛有远古的存在徒然踏破虚空降临于此,却又转瞬间离去。 意识被彻底吞没的前一刻,诀弦想了很多。 以魂魄为祭者,死后当魂飞魄散,六道苍冥,皆无踪影。 他想他终于明白,钧鬼临死前的笑容意味着什么了。 在少女临死的瞳孔中,他看到了自己。 ——一如钧鬼死时,双瞳中倒映出来的影子。 冰冷,肃杀……疯狂。 人因欲而恶,因恶而魔。 母君当年斩三尸却最终因三尸而活。他身为混沌之子,六合之间其实早已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与之一战。 唯一能够困住他的,只有他的心魔。 抑或者是,另一个他。 无论是谁,一旦入了命轮,便无法轻易离开。 但他想要她活着,无论是以哪种方式。 哪怕是要他甘入命轮以护住她的魂魄。 他并不知道这之后会发生什么,祖神之子永远不会死,但也许他醒来时,便已经不是他了。 但没有关系,殷红相思血玉扣,轮回之中,他们总会再相遇。他终有一日,会将一切记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2章 猬蛭 个人的覆灭与绝望,改变不了一个族落的抉择,在时光面前更是不堪一击。 没有人会为了一个灵根尽废的神女,去得罪如初日之骄的凤族公主。 所谓寒凉,从来伤人于无形。 昔日多么耀眼骄傲的少年,因为我,成为一不会说话,不会呼吸的冰冷躯体。 可少年瞻音用生命换来的人,是多么的愚蠢而无能,在千年之后,仍只能抱着残躯苟且偷生,所谓的报仇,最终也不过沦为一场可笑的空梦。 那一场血色,太不值得。 瞻音,瞻音。 我曾以为此生最绝望的时刻莫过于此,可真正伤我的,是多年以后,我在西幻他昔日的书房里,找到了镌刻那一块灵玉的图纸。 那上面有温柔的两个字,阿缓。 阿缓。 在青丘,男子只有对自己妻子时,才会用这样亲昵而柔软的称呼。 那一份深藏在流年里的深情,藏在一枚温润的灵玉里,多年不曾解下。 凤馥突破后的次年,一封谏书上递天帝,冠冕堂皇几翻黑白,我便再无法在西幻宫住下去。抱着残躯在世人或惊奇或冷嘲的神色中苟延残喘的近百年时光,如异界陋鼠于闹市挣扎求生,成为我此生永不愿想起的梦魇。 天界门未开,也不可能为我而开,我便只能独自在天界辗转流离,从最初的绝望刺痛到最后的麻木习惯,一日一日,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 但我不能死。 瞻音为救我而死,至今沉睡冰域,他的仇尚未报,昔日碧血岂能白白消亡,我必须得活下去,哪怕已寻不到半点光芒。 我没有权利结束掉这个生命。 如此,又过了一百年。 后来九天神子降世,三千神魔齐齐来贺,日月为祝创世为贺,我怀着那几近泯灭的愿念,为亿万分之一的未知可能,艰难赴宴。 哪怕明知只会遭遇无数冷眼羞辱,我也必须得去。 ……这是属于洛缓的人生 ,千载时光,不堪至此。 明明有天生神体,却生生让自己沦落到如今这番地步,何等的无能与愚蠢。 眼前的世界渐渐清晰,烛火渐微,画屏清雅,钧瓷瑰丽,屏上竹影竟似摇晃,修影欲息而风不肯止,清若隔世的水声传来,容颜惑世的青瞳少年静静地在我对面注满一杯浮生,茶声潺潺,窗外,已是曙光初现。 我低下头,澄色的茶水中映出一双带着微微悲悯的墨色瞳孔。 漆黑幽暗,仿若极渊。 诡谲却美丽的,孩子的眼眸。 天渐渐亮了。 翌日,柳色新嫩,鸟鸣悠然,一夜似梦似醒,清晨却没有太多倦意。有些怔然地望向窗外,却忽然觉得不对——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用力闭了下眼,不对……木檐庭花,鲜柳初花,眼前的世界还是原样,却似乎,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改变了,眼前的世界似乎更加清晰通透,无数泛着微光的灵脉明明看不见,却可以清晰地感觉到。 不是世界改变了,而是——像蝼蚁幻化成娇弱少女,森冷可怖的毒物变得慵懒有趣……那是中很难形容的感情,世界没有变,却不再事事物物庞然可怕,望向碧蓝如洗的苍穹,我居然有种一跃而上、俯瞰天地的豪情。 我呆在那里,好不上,才用力咬唇不让自己哭出来——这种感觉对我而言却是并不陌生,千年之前,我尚在西幻修炼时,灵识之通透浩瀚比此刻还要墙上数倍,那时看万物觉得没有任何东西是值得害怕的,没有任何事情是我所不能做到的,翱翔天地,把玩山河,封神永生,没有什么事是真正不可能的。 但在千年前被凤族施计后,灵脉尽废,灵识也彻底枯萎,到后来还不如谪仙来得清晰。昔日权作消遣的书籍要么玉简打不开,要么一眼望去如同天书,每个字上都有朦胧的灵雾萦绕,根本看不清。修炼功法更是目触之而神碎,双目眦血脑海剧痛,从此再也不敢碰半分。 于天界众人而言,我早已成了废人,修为尽失,如今苟延残喘不过是仗着上古神株的血脉和神体而已,昔是万条大道任我行,今是前途茫茫余烬落。 有多少年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修为尽废后,眼前的世界都已变成了灰蒙蒙的一片,我再也不能从容汲取天地间浩荡无穷的星华,再也不能真正地去听一朵花开、一滴露落,因为我已经无法看穿每一颗星辰远行的轨迹,无法再有那样敏锐的感知。我再也不能掌控指间花草的生死枯荣,因为那些无处不在的天道轨迹,我已无法勘测。 昔日习以为常的,今日已成遥远奢想。 晨起未曾见到诀弦,我也不想去问旁人是否见过。昨夜半梦半醒间,隐隐感知到自己将过往一切在他面前全然袒露,但究竟是用言语还是用幻境,我也记不清晰。虽不免忐忑好奇他如今会怎样想,但此时见他只怕免不了尴尬。不过这样也好,洛缓是个怎样的人,他已尽数知道,后来再有怎样的发展,已是我干涉不了的。 就算他终于意识到我不是前世他所喜欢的那个人,决定放弃,可长痛不如短痛,亲眼看见他眼中的失望,总好过在绝望中被那一丝可能的希望折磨得痛苦不堪。 这样一个明明生来天骄,却把自己的人生过得满盘皆输的姑娘,连我自己的鄙夷,又如何去希求他的倾慕。没有谁是谁的救世主,能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天色正好,我索性静下来悠闲的吃了个早餐,托诀弦的福,西幻宫的伙食一跃千里,从冷羹剩菜,到现在桌上每一样都无可挑剔,堪称云泥。我刚一坐下来,就被满桌的灵气四溢给惊了一惊,纯净磅礴的灵物们一个个鲜嫩水灵,样样看起来都比我更有位列仙班的希望。 想了一想,我先来尝了个紫红的团子状东西。这货生得晶莹剔透,煮过一遍汤还自带灵气光环,嗅起来有点像蟹肉或鱼子,我试着咬一口,一股纯净浓郁得化成实质的能量随着舌尖涌进肚子里,如暖风过境,经脉中传来难以言喻的惬意,但却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消失了。我呆了一呆,看向筷子,紫红的团子身上被我咬破看一个小口,光环也稍稍低调内敛了一些,但依旧还在。 犹豫了一会儿,确定不会再发生什么奇怪的现象,我试探着又咬了一口。 唔,好吃! 刚刚只感觉到了灵力波动,根本没尝出味道来,这一回却是被那甘甜的滋味占据了全部的味蕾。 肉质鲜嫩紧实,汁液饱满又有嚼劲,混着难以言喻的奇异海鲜香,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吃完三个了。 昔年南海有鲛人为蛟所噬,鲛人一族一直倍受天眷,蛟未因此成龙,却因此而成为一鱼面人身的怪物,性子乖戾,杀害生灵无数,世人谓之 猬蛭 。 无丹药有胆,其胆形若鹅卵,亦红亦紫,蕴其全部灵力, 修炼三千年始得一胆,修成九胆之时,有天劫降,过则为玄龙兽,败则修为尽失。 一千年前,我曾为救一个鲛人姑娘无意间遇见了一只猬蛭,终被其重伤,算下来,若那只猬蛭还活着,如今正是他炼成紫胆之时。 许是巧合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3章 凰安 我其实并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再见到诀弦。 睁开眼看到少年清隽的身影时,我第一个反应其实是心虚。 没错,是心虚。 刚想闭上眼睛装睡,对方却显然早已发现,头也不抬地道:“既然醒了,就先把药吃了。” 声音罕见地有点冷。 我天人交战了半天,还是决定闭上眼睛,先自欺欺人一会儿。 反正他也不可能把我从被窝里拎起来不是? 肢体已感觉不到痛楚,头却依旧疼得欲裂,我心头呻/吟一声,开始回忆自己为何落到如此地步。 如果我的记忆没出差错的话,那个夜晚我鬼使神差将自己的过往对着诀弦全盘托出,天亮后少年不见,我却发觉自己身体有了极为显著的变化——破碎的经脉仿佛被修复,天地间灵气脉络都看的清清楚楚,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年少的时候,我还是西幻的少年羽神。 千载卑微,一招恢复昔日的法力,人便很容易飘。我见四周日明风清,连空气都透着股甜香,一时意动,自己一个人溜了出去。 但我忽视了一点,如今的天庭和我坠入轮回前已大相径庭,我刚出门没一会儿,竟然就迷了路。 徒然恢复的身体速度极快,我不过使了个御风诀——放往日里只堪堪只能让我瞬间抵达西幻宫门口而已,可如今竟直接瞬息间让我置身从未见过的天地里,心里一慌,试着让自己沿着“过来的方向”再走一走,竟闯进了个满是奇珍异宝的院子里。 院子里的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生得灵美动人,脾气却极大,见了我满脸怒容,斥责我打扰了她炼丹养花,不耐地问我身份姓名,是如何闯进来的。 我犹在呐呐道歉时,她却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瞪圆了眼睛走到我面前,异色的双瞳亮得惊人,将我仔仔细细一寸一寸地打量仔细,又用鼻子嗅了又嗅,口中啧啧称奇。 她说得含糊,我只隐约听到什么“息壤”“帝命”“神子”之类的。 大概说的是诀弦? 她那目光盯得我极不自在,恍然间让我想起许多年前,我生辰宴前,已决定将我制成凤馥一昧补药的凤王和长老们看我的眼神。我心中不安,此时什么我似昔人不是昔人的念头都没了,只窝囊地开始后悔自己没有死死保住诀弦大腿,若是再被练一回药,可没第二个瞻音来救我。 索性她盯了我没一会儿,便突然换上了一副极亲热殷勤的面孔,讨好地说相逢即是缘,要送我一味丹药,服之能直接提升功力至真君,且她负责在我服用丹药后为我护法。 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尽管此时我已心惊胆战地怀疑如果我不答应下一秒她是不是就要下手把我给炖了,但我素来怕死,闻言依旧试图婉转拒绝。 小姑娘自然没那么容易放弃,她目光发亮,一遍又一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试图说服我,我心中却只觉得越来越恐慌,深深觉得自己出门是个错误的决定。 小姑娘见我始终不松口,叹口气,索性自我介绍,原来,她名凰安,是凰族的少主。 凤凰凤凰,在人间的传说中,雄者为凤雌者为凰,二者是同宗同属的南方神灵,然而在天界,这两个种族之间,却有着极阴暗血腥的旧事。 混沌之后,太古之初,伏羲祖神为博娲皇一笑,取梧桐与初霜,锻造出了这世间的第一把琴。 彼时琴头飘落而栖的一片落叶,受琴音点化,忽然清啼一声,振翅而起,羽若霓裳,目若清露,这便是天地间第一只凰。 凰兮凰兮终不见兮,这凰陪伴了娲皇数哉,早已通灵智,擅修行,很快能够幻化成人形,却是个娇美灵秀的少女,娲皇与伏羲祖神心灵相通,恩爱不疑,不忍见此凰独自伶仃于世,便取了凰最亮丽的一根尾羽,仿照凰的样子,做成了天地间第一只凤。 ——也有传闻,凰化为稚女后,倾慕娲皇风姿,终日伴随左右不肯离开,祖神不满,这才做出凤来应付此凰。 凤是凰身上最亮丽的一根尾羽制成,天生体型两倍于凰,姿容艳丽,竟比之凰更为夺目摄魂,可他毕竟不过是凰的一根尾羽制成,凤之一族,虽生得好皮囊与修长体型,于修炼一道上,却远远不如凰族。洪荒之后,娲神舍身补天,祖神去往天外天集齐娲神魂魄,天地间秩序混乱,在蛮兽妖禽横行的洪荒年间,无数神兽灭族灭种,凤族能够存活下来,全靠凰族庇护哺养。 后来天外陨星降世,天地间迎来一次巨大的浩劫,彼时天地间灵力稀薄且浑浊不堪,处处皆是凶兽恶地,无数生灵为了生存疯狂屠戮,在一次极端条件下,一只凤乘其不备,将哺养自己的妻子与女儿啃食干净,吞下了她们的内丹,却因此提升了自己的实力,在洪荒年间获得了活下去的机会。 很快越来越多的凤族发现了这一点,他们用艳丽的外表吸引来凰族,享受她们的哺育,诱惑她们为自己生下后代,若是生下的是凰,就偷偷吃掉自己的亲生子嗣,劝妻子再生下一个,若是生下的是凤,就待幼凤长到没有母亲也能生存的时候,使计吃掉自己的妻子,再带着儿子扬长而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吞食自己的妻女,是外表艳丽又没有独自狩猎能力的凤族,唯一强大自己的方式。洪荒年间,凤族从孱弱的花鸟到称霸一方的凶禽,背后不知藏了多少凰族女儿的尸骨血肉。 不是没有识破凤族诡计逃了出去的,只是凰族素来独居,待此事天下皆知时,凰族已濒临灭绝。仅剩的凰族血脉大多逃到荒僻之地隐居起来,千万年来,或陨落或默默修行,不为外人所知晓。 凰族性高洁孤僻,自诞生后,除了凤族,几乎不与外族通婚,繁衍既绝,种族自然日渐式微,我诞生至今千余年,只从书本上听闻过凰族的故事。 但这虽让凰族日渐稀少,却也因此保留了太古原种的血统,凰族中人,大多血统强悍纯粹,修为深厚,远非我辈能及。 与之成鲜明对比的是凤族,凰族避世后,已然强大的凤族与众禽通婚,血脉混杂,亲缘极为复杂,如今的凤族,已找不到一只真正的洪荒血统,大多是百鸟混血,凤族中的不同族属、不同派系也是由此而生。 此间天帝登基时,凤族有从龙之功,地位一跃千里,成为了天界地位颇崇的瑞兽之一。后来祖神归位,虽对凰族颇有怜惜,可千万载来,当初做下那些事的魂灵早已重新投胎转世,活着的大多是新纪元里才诞生的新生灵,那些泛着血腥气的故事,便和洪荒年间无数的黑暗故事一样,化作薄薄的一页历史,说不清,只余一声叹息罢了。 现如今知晓古书中说的凰族中人就在我面前,感觉倒真有些微妙。 但微妙归微妙,我绝然是不会答应这个听起来就觉得古怪的请求的,小姑娘尤在那儿劝说我劝说的苦口婆心,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心头却想着,这小姑娘的脸蛋白白嫩嫩的,像个奶气的包子,若是上手摸上一摸,想来手感是极好的。 对面的声音突然停了,我先前没怎么用心听,乍然没声了,莫名有点心虚,小心翼翼地望了过去,却见那小姑娘突然极深地望了我一眼,“当年害阁下的人尚在天界逍遥,故友躯体仍在雪域冰封,阁下难道就不想,亲手报了这个仇?” 像是春日里和暖明媚地饮着茶,突然间天地变色,寒风混着冰雹横冲直闯地雍进你心头,猝不及防的寒凉彻骨。我心头剧震,千年前剥皮剜骨之痛、瞻音最后苍白的面容、百载的卑贱苟活世态炎凉一一在我脑海中浮现,大恸大悲与愤懑接连涌上心头……心乱如麻,好半晌才开口:“好端端的,阁下怎么说起这事儿了……” 想喝口热茶冷静一下,抬手却发现自己手在抖。不动声色地将茶放下,我垂下眼帘,试图让纷杂的心绪平静下来。 有些事不能提,那个闸门一开,汹涌的情感便如滔天洪水,我不知道它会把我载向那里,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再一次把我毁了个干净。 话语未落,却听见极轻的一声嗤笑,在这寂静的一方小天地中极是刺耳。 凰族一向性格乖僻避世,如今为了哄骗我服下丹药,一阵拙劣的讨好劝说想来已是是她的极限。我心头一颤,一抬头,正撞上小姑娘诡谲的异色双瞳,她看着我,却又像是透过我,看别的什么似的,神情极为微妙复杂。 十几岁的少女模样,这样诡谲的双眸,本是极为骇人诡异的,可我看着,却莫名地心头一动,竟觉得有点眼熟。 凰安却突然开了口,清脆的嗓音,说起话来却是低沉晦暗,俨然是个经过世事的成年人:“千年前我便奇怪,凤凰羽兰一脉一贯乖张暴躁,非黑即白,若是被得罪了,哪怕伤人三分自损七分,也必定要拼了命去报复,如何落得那般田地,还窝囊地在天界苟延残喘。” 这话委实不好听,我拧了眉头冷下脸色,却一时弄不明白她的意图,只得屏息敛气,暗暗思忖,暂且不发。 凰安却显然未顾忌我的反应。少女笑了一声,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如今见了你,才算是明白……七魄丢了四魄,三魂还被封印了一魂……喏,能好端端活到今日,已是祖神庇佑了。” “啧……你这被封印的一魂,可比你要厉害得多。” “你……” 她瞥了我一眼,打断了我的话:“不必着急,你如今满打满算不过千岁之龄,被那几位盯上,还能好端端地撑到今天,已是极了不得了。” “阁下到底想说什么?” “你想不想要回属于你的那一世记忆?” “……” 她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模样,神色却像是什么不出世的大能,笃定了然,知晓我所有的过往,说的话句句直打七寸,竟叫我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我盯了她好一会儿,心中情绪翻滚,却忽然一下子冷静下来了,“凰安殿下想让我服下丹药,做你的试验品,是也不是?” “你信他?” “……什么?” 小姑娘笑了起来,她漫不经心地找来一个小药罐,有一下每一下地捣着药,有清幽暗香浮出:“你身体的里的那一魂,可从来不敢信他呢。” “她吃过亏的,可疼呢。” “……她?” 小姑娘随意地点了点头,笑得灿烂:“其实你想要什么他都会给你的……别说报仇,你这次回去,想灭了凤族甚至重铸一个天界他都会依你,你信也不信?但是呀……小妹妹,别太信他。她从来不会信他的。” 声音鬼魅,引诱魅惑之意再明显不过。 心头一个念头隐隐地清晰起来,血脉喷张,却不敢相信。我看着她的双眼:“你……认识她?” 凰安微微眯了眼,尚且带着孩童气息的双眸有异常的妩媚潋滟一闪而过——竟有些熟悉——白袍的女童与青瞳的少年身影在我脑海中如同流雁掠过。 她看了我一眼,方才还笑得花枝乱颤的孩童面容忽然冷寂下来了,她淡淡道:“在这之前,我没见过她。” “那……”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瞬间席卷而来的失望让我下意识地出声,却在下一秒被自己截住。 她望着我,静静地说:“她一直在你身体里,你感觉不到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4章 第44章 手指瞬间缩紧,极度的寒冷贯彻我整个躯体。 “……你说什么?” 再开口已是干涩喑哑。 十几岁的小姑娘望着我,神情似嘲讽似悲悯又似敬畏。 “这么长时间,你对那一世毫无印象,可不仅仅是因为她厌世不愿意出来。羽神殿下,那一位,并不希望你记起那些事情,你就没有想过,究竟是什么缘由吗?” “若是我没有猜错,你的躯体,在从竹音界出来后,就被娲皇陛下亲自动手改造过。” “什么样的封印,在经过娲皇殿下之手后还解不开?又究竟是什么样的过往,让他甚至不敢让你知晓?” “小洛缓,千年前你轻信过一次,如今局势比从前更扑朔迷离,你却又要……再一次陷进去了吗?这后果,你可承担得起?” 心脏如被冰锥一次又一次地刺穿,心头却始终是一片奇怪的平静,我看着她的双瞳,声音沉漠:“洛缓身无长物,就算再被算计,也算计不出什么,何况,我觉得,相比于我夫君,阁下似乎,还要更不可信一些。” 凰安浅浅地伸了个懒腰,面上又恢复了十几岁小姑娘的神情,笑嘻嘻地看着我,道:“你们是夫妻,你信他就好了。我要你信我做什么?” 我淡淡道:“我若不信阁下,阁下如何哄骗我服下丹药,做阁下的活试验品?” 凰安睨我一眼:“你若是不吃,我无非是做不成一味丹药,少了些趣味罢了,你却是少了一个得知真相的机会。” 我盯着面前青碧的六安瓜片,平声:“阁下方才也说了,我要什么,我夫君都会给我,我又何必铤而走险,服下陌路人的丹药。” 凰安皱了皱眉头,似是有些不满,她嘟囔一声:“我才不是陌路人呢,你和那小子小时候,我可都见过……” “……什么?”我没听清。 “他给你的东西,你真的会接受?”小姑娘笑眯眯的,眸色却诡谲莫名,“那些东西究竟是给你的,还是给她的,她又究竟愿不愿意收下?” 我眼皮未抬,“东西给了我自然就是我的,分什么我和她?” 小姑娘呵呵笑了两声:“若真是这样,你如今就不会还是这副模样……” “……”声音又小得我没听清。 她看了我半晌,忽而叹气:“你既然明白我身份,那么自然也知道,凰族本是因娲皇而生,可……明明不过是随手之事,可如今祖神归位近百万年,何曾听说过对凤族动过什么手段?那小子不明不白地用一副好皮囊哄得你迷了心窍,我却不愿见他情路如此顺畅,在你连自己的过往都不清楚的情况下,随了他的意。” “你若是愿意服下这枚丹药,它不仅会极大的提升你的修为,让你有复仇的能力,更可借着药效弥补你的魂魄,让你多一分知晓过往的可能。” 这小院外是一方混沌的天地,破碎的空间波动与纯粹得令人心悸的灵力相碰撞,莫名地让我想起离开竹音界后,与诀弦的第一次相见。 原来那一次,我的躯体就已经被改造过了么? 其实并不太难理解,对于九天神子而言,世间生灵皆为蝼蚁,提升我的躯体强度或是在我身体里埋下一枚炸弹,都不过是随手之事,彼此段位差了一个银河,他要做什么当然不需要和我沟通。 反正……他的世界的那些复杂的道法,说不定费心讲了,我也未必听得懂,反而煞了气氛。 他至少肯让我知晓楚女,知晓那个姑娘和他最初的相遇,一切的缘起。 尽管无论是脑海中偶尔闪现的碎片还是他的反应,都可以推测出,那绝对有真正重要的记忆,他从未告诉过我,可对一个于他宛若蝼蚁的恋人,这已经太有耐心,太过眷顾了,对吧? 理智在不动声色地一点点劝说我,心头却始终是一片莫名的麻木与漠然,说不上有多难过愤怒,只是微微地有点空与疼。 大概是到底与他经历那一切的不是我洛缓,我贫乏可陈的千年生命里,爱恨都太过简单,锐角傲气也被苟且于天界的那一百年磨了个干净,畏惧于宣泄不满或是反抗。诀弦这个人,于我始终像是一场香艳迤逦的幻梦,梦外有人试图戳醒我,不知善恶,可哪怕梦醒了,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 至少……有人肯哄你,肯对“你”视若珍宝,总不是什么坏事,该好好珍惜的。 我垂了眼帘,没什么生气地说:“我怎知,这丹药服下,会不会出了什么差错……” 凰安眼睛一亮,噗地笑了出来,“谁不知道阁下如今是那位心尖尖上的至宝,若真出了什么差错,只怕让我堕入极域地狱都解不了他心头恨。凰族能留一丝血脉在到今天不容易。您放心,这丹药对您百利而无一害……”她面色忽然有些古怪,“过程,怕是委实有些难熬,若是那位知道了,只怕……说什么都不可能让您经历这一场……就不知,你受不受得住……” “我不会让他知道。”凰安苦笑:“您当然不会说。”末了又叹气,“若不是此药药性太猛,难得见到体质特殊至此的人,我也不会冒险在太岁头上动土……若是……唔,真有那一天,还请您帮我说两句好话。” 我喝了口茶,佯装很镇定地点了点头:“凰安殿下,今日我出门的匆忙,您介不介意我带回去过两日再吃?听您这一说,我还真有点怕。” 凰安迟疑:“这……” “这丹药既然既能提升修为又能修补魂魄,自然是极好极好的,不如我回去先准备准备,也不必劳烦阁下了,西幻宫还有几个为飞升护法的阵法和丹药,千年过去,也不知还灵不灵,这回正好试试。” 凰安刚刚说了句话“……谁不知道阁下如今是……”这话虽然听着让人牙酸又不自在,但至少可以让我放心一件事,有诀弦在,她不敢真的动我。 事到如今比较为难的是,如今……在我屡次拒绝“破镜重圆”并表明自己不是他前世的妻子后,诀弦还会不会来找我,会不会想起我——这直接关系到在我不服丹药的情况下多久才能脱身。 我这边心思转动,忽然起了个新的念头:“实不相瞒,前段时间我和夫君一同以梨花酿酒,约定今日一同赏绿蚁沉金樽,冒犯闯了阁下的院子,已是耽搁了许久,再不回去,只怕夫君要以为我出了什么事,又要大动干戈了。殿下若是方便,可否先送我回西幻宫?”末了又补充一句:“过两日服下丹药后,必定请殿下来西幻宫一观。” 凰安目光漂移不定,神色间竟罕见地有些不安,半晌,她咬了咬牙,问我:“小洛缓,你刚才是答应了我服下丹药的吧?” 我不明所以,温和含笑地点了点头。 小姑娘像是突然获得了莫大的勇气一般,咽了咽口水,不去看我的眼睛:“那个……洛缓呀……不好意思……那个……你刚刚同意的时候,我就把丹药放在你的水里面了。” “你刚刚……已经喝下去了……” ??? “……” 这信息有点不按常理出牌,我反应了半天才明白过来。 不只是心理作用还是真实如此,她话说完没多久,丹田处就传来火烧一般的隐痛。 感情还是先斩后奏直接下手了是吧? 那刚刚那么软硬皆施地劝了我半天干嘛? 我开口想说什么,可很快身体的感受就告诉了我先前并非心理作用,炙烧的感觉从丹田顺着经脉游走到整个身体,我隐隐感觉到即将来的是什么——所有经脉被灼烧崩溃,然后再从破碎中生出新的、更强韧的血肉。 暴风雨前的宁静——可这宁静,已经让我在疼痛下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完全没法说出一句话来。 小姑娘绞着双手,看起来像是要哭了:“对不起嘛……我原本就是想直接动手的,可是怕你不同意去告状,那小子把我给丢到极域去,所有就想着忽悠……哦不劝说你,谁知道你这么难劝,我好不容易看你松口了,一时心急,就……就提前让你吃了药。” 我瞪着她,可被剧痛所扼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姑娘小心翼翼又鼓励地看着我:“别怕别怕,你想一想,消化掉这枚丹药,你就能打得过凤族那些小混账啦!别怕别怕……反正……早吃晚吃都是要吃得嘛……早吃还省了担惊受怕……其实……也不会很痛很痛很痛的……你相信我,好吧,还是会有点疼的,但是死不了,真的……” 闭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5章 药 谁跟你说早吃晚吃都得吃,我那是想忽悠你送我回去应付的好吗! 之后的记忆,其实有些扭曲失真。 剜心断脉般的痛苦席卷全身,意识在疼痛中浮浮沉沉,忽而清醒克制忽而麻木崩溃,千年前辈活剥了炼药的那一回,我以为此生□□苦痛莫过于此,可原来不是。 神智模糊,忘记身在何处,忘记自己是谁,只有求生的本能在汹涌而来的崩溃中困顿挣扎,在这样极致的痛苦中,人、神、兽并无区别。 绝望将时间无限拉长,我不知道自己承受了这样的崩溃多长时间。仅有的未曾模糊的记忆中,是一声极轻的叹息从自己躯体中溢出,听在我的耳中,清冷,悲悯,澄澈,却又莫名地熟悉。 像是血脉中相依为命的孪生双子,又像是故友故梦,踏雪而归。 我忽然觉得从来没有过的安心,那样全然的放松与温暖,让人本能地落泪。 尔后,我失去了自己身体的全部控制权——或者说,将它从疼痛中夺了回来,再交予另一人。像是陷入了一场极深的沉睡,再次新来,便见到塌前少年清隽的侧影,如广寒孤竹,本应独栖玄月,偏偏入了红尘。 我心中暗暗将凰安骂了一百零一遍,却就是没胆子起身面对诀弦。无意间动了动身体,却正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哦,是服下丹药前在凰安那儿看的书,当时没看完,居然让我给带回来了…… 正胡思乱想着,凉淡的少年音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我上方,“你再不起来,我可就直接抱起来了。” 声音是极清越悦耳的,如滟滟寒华,如玉的冷淡中沁出浓艳的魅惑,可在如今的我听来,却比催命阎王还要可怕。 僵持了一会儿,我讪讪地睁开双眼,尴尬地弯了弯嘴角:“好……好久不见。”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淡声道:“的确是好久不见。” 我总觉得他声音中藏着很多东西没有说完,自己去琢磨想破脑袋也未必琢磨得透,索性坦白:“诀弦,不是我要吃凰安的丹药的,是她偷偷下在我的茶里的。” 不怪我卖凰安卖的快,若是旁人也经历过服下丹药后的那番炼狱之行,只怕此时恨不得拿把刀去把她给劈了。 玄衣少年面色看不出变化:“嗯,我知道。” 我一点都不意外他知道我遇到的事情。迟疑了一会儿,我试探着说:“……所以我其实没做错什么,对吧?” 他静默了片刻,揉了揉额角,“缓缓,你想做的事,对错从来不需要旁人去评判,哪怕是我。” “……”我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开口,“那我这次做错了吗?” “……”诀弦叹口气,俯下身,毫无章法的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下意识地在他掌心蹭了蹭,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空气中那种凝固的薄冰一样的东西已经被打破,心情一下子放松起来。 我天生发量极多极蓬松,被诀弦这么胡乱揉了一通,想必已经乱得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但在诀弦面前我从来没怎么在意过这些,反正哪怕再怎么精心打扮,姿容都不可能及得上他本人半分,差距太大太大,这一点点的变量便无足轻重。 揉了一会儿,诀弦又将我的头发一点点理顺梳好,他掌心干燥,动作力度适当,抚在发上说不出的舒服,身上有极清淡的暗香,让我闻着极是惬意,于是下意识地更靠近了他些,好让他顺毛顺得更方便。 就在这时,少年突然开口:“缓缓,你可愿凤族灭族?” 他说这话时极是轻描淡写,漫不经心的架势简直像在说“等会儿记得吃药。”“这个糕点你可能会喜欢。”一样淡然随意,于我却像是凭空乍起一个惊雷,半眯着的双眼瞬间瞪圆了,脊背也瞬间绷紧。 我结结巴巴地说:“怎么……怎么突然这么说?” 少年微微蹙了一下眉,手下动作不停,语气是一种轻描淡写的笃定:“缓缓,你想变强。” 像是有看不见的东西压在心头,他的动作依旧,我却没法再像方才一样惬意自在。 少年继续道:“可是,为什么呢?” 他说这话时,墨羽般的长睫低垂,较之常人更大更深的瞳仁显出孩童般的清稚与困惑,清冶风华。 “是想要报仇吗,缓缓。”他轻声说,“如果只是这样,那很容易办得到。缓缓,你不需要让自己再去承受一次……”像是想起了什么极痛苦的回忆,他闭了下眼,忽然停下不语。 我呆了一会儿,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弄错了,我试图解释:“诀弦……不是这样的……我……我并没有想要变强去复仇啊,何况……就算我想要变强,也不意味着我希望凤族灭族啊。诀弦,那是一个种族呀……我……我怎会有如此想法。” 我觉得说出来的话总是词不达意,皱着眉头想着如何表述,却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忽然一阵寒冷。 诀弦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很长一段时间我对诀弦下意识的抗拒与躲避,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缘由,可却在这一瞬间突然了悟。 诀弦从来,非我族类。 他从来不受天道桎梏,因果困扰,他一出生便是无上的九天神子,超脱六道之外,与天地同寿——甚至哪怕是此间天地崩塌、日月星辰纷纷陨落,于他,也许亦不过是一场沉睡。 他对那些事情淡漠,不过是因为,凤族也好,天帝也罢,都与他并非同一层次的存在——甚至都未必算得上存在,凡人自认高出百兽一等,可他们仍然都是神邸所创的生存于世间的生灵,但对诀弦而言呢?那些又算是什么?不过是随手捏造的玩偶,对着轻呼一口气,随意设计一些规则,变成了这世间生灵。 他说缓缓,你可愿凤族灭族,并非他此刻有多疯狂感性,而是灭绝一个种族于他,本来就不过是可以轻易决定的事情。 若此刻我答了一句是,他是真的会为我灭了凤族。 可我与凤族,又有多大的区别呢? 不过是此刻他因前世对我而喜爱呵护,因我而不喜凤族。 可若有一日,他对我心生失望、心生厌恶了呢? 哪怕耳鬓厮磨恩爱夫妻,如若有一天他一念参破,我的存在于他,不过一场虚妄。 荣宠生死,都尽系于他一念之间。 面前少年双瞳仍静静地看着我,目光澄澈却又极深极暗,有种介于孩童与少年之间的稚弱与艳冶。我说话时诀弦永远会静静倾听,绝不会在我一句话还没说完的情况下开口打断,无论我说的话有多荒谬多漏洞百出多愚蠢幼稚,诀弦……鬼使神差地,我心头突然冒出个奇异的念头,下意识便开了口:“诀弦……上一世的我……是不是,爱极了你?” 少年一怔,潋滟双眸中掠过极晦涩的情绪,好一会儿才开口,却和我预料得全然不同:“我不知道。” 声音极低极喑,带着压抑的绝望与迷茫,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我心里。 方才我在想,上一世的那个她,和诀弦该是何等的琴瑟和鸣情比金坚,才让他面对如此不堪的我依旧锲而不舍。可是……不对,若是如此,他怎会不让我知晓上一世的过往。 但我无论如何,都没料他会如此回答。 秋风萧瑟卷过竹林,深冬荒凉雪原中,寒潭映出的一轮寂寥玄月……诀弦生了副好得过分的容貌,音色亦是美得令人心悸,如此情景下,我竟被迷了魂般开始忿忿那个她竟辜负了他,竟让他痛楚绝望至此……寒风吹入衣襟,大脑骤然清醒,垂下眼帘,不敢再看那妖孽般的神子容颜。 “凰安做的丹药素来霸道生猛,只讲究药效,不顾及使用者身体。缓缓,你先饮了这碗药罢。”那样的情绪波动在诀弦面上不过出现了一瞬,少年垂下眼帘,淡淡道。 我呐呐应是。 清冷幽涩的药香入鼻,他拿着药匙欲要喂我,我皱起眉头,这样一勺一勺地喝药太遭罪了。我索性一把接过药碗,屏住呼吸,咕噜咕噜一口干掉,然后看也不看地把药碗递给诀弦。 “还有一点。”少年淡淡道。 我回头看去,的确碗底还剩一点点,刚刚喝得急,的确喝得不干净。我皱了眉头,有点丧气:“我不想再喝了。” 药再苦,皱着眉头闷下去也就是了,可是若要我回头再去尝那药的味道,是绝对万万不成的。 诀弦看了我一眼,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眸中似乎有些极晦涩的东西浮现,却转瞬而逝。少年柔了声音,道:“那就不喝了。” 我点了点头,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药虽然气味清苦生涩,可入口却并没有多苦,丹药的涩香在唇齿间盘旋了一会儿,就变得清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6章 暗雪(3) “我不管你们怎么想,只要我活着一日,我便是紫瑄侯府的世子,该属于我的东西,我绝不会让别人夺走。” “阿殷……” “也是,则榕自小被你宠大,性子一贯单纯任性,若真将那两人做成人彘,只怕会吓着了她,罢了,传令下去,赏她们一壶牵丝引吧。” 少年似乎还要再说什么,她却已懒得回首。 车舆地龙一向烧得比常人旺,夏侯殷却犹觉得寒冷,裹严实了紫貂裘,微微眯眼,灵识透过繁复的车舆看到那个孩子的身影,她正在过门槛,厚实的苍禅木门槛几乎到了她的腰间,孩子蹙起眉头,却不肯让侍从抱着自己过去,只单手撑住,有些艰难地越了过去。 那姿势若是旁人来做,自然是狼狈不堪,可玉雪雕成的一个四岁孩童面色清冷从容地做来,却莫名地……有种奇异的可爱感。 夏侯殷忽然觉得好奇,这样身份的一个孩子,究竟会有怎样的一生? 她的母亲,是昀国大祭司亲手养大的教女,十巫长老认定的继承人,如无意外,她作为她的子嗣,本该在那座云端之上的圣城度过万人景仰的一生。 以自己的身份,原本甚至没有资格去拜见这样血统的天之骄子。 可没人想得明白,那个女子生于世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极域仙境,享受着最顶级的灵气、功法、丹药,甚至……日夜长于天地间最强大、最尊贵的男子身边,与他一起在世界之巅俯瞰六合,睥睨天地。 只待她成年,十巫长老的位子便可收入囊中。甚至……传说中的长生也未必不可得。 这样令人羡恨的身份,纵是流过最受宠的嫡公主,只怕也难及其万一,只要她想,天下之大,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为了一份所谓的爱情,众叛亲离,从云端跌入尘土,又早早殁逝,留下一个身份尴尬的幼子。 陌国大半国土都是这位王后带来的,她本身的爵位甚至高于陌王。昀国实力滔天,圣域大祭司为天地之主,万国齐朝,陌国自然不敢将世子之位给其他的庶子或宗室子弟。 可陌国一贯男子为尊,王姬地位低微,让晙墟贵女下嫁的这位陌王,庶出子女可是委实不少,如今一个有异族血统的女童坐上世子之位,陌国王宫中的那些波涛暗涌、算计勾结,不必了解也能猜测得差不多。 这个年幼失母却早早成为王世子、身怀晙墟血统,却注定不会被晙墟承认的的孩子,究竟是会依靠那一半强悍血统在这六合间承王封爵、权倾一方,还是会被这天地熔炉焚烧成灰、成为他人养料,再也无人记得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年少的紫衣世子忽然垂了眼帘,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冥门成立逾千年,门内早已自成一小世界,过了苍禅木门,只见满目苍翠,两个青衫少年立在木门两侧,身姿挺拔如白松,婉雅递过去一枚玉牌,笑着道一句:“劳烦了。” 眉眼较为清秀狭长的少年行了平礼,极客气地双手接了,也不言语,只双手结了一个手印,暗雪面上眼前的景物便蓦然一变,从寻常山景,变为一个精致到极点的堂室,两名青衫少年早已不见,却有一位蓝衣女子并身后两位青衣少女笑盈盈地候在那里,见暗雪一行人来了,便笑着迎了上去,“可是婉雅前辈和小世子?” 暗雪虽因旧事,性格远较同龄人孤僻冷淡,可到底是个第一次出门的四岁孩童,入了冥门后,面容虽冷淡如初,双眼却一直暗暗观察周遭事物,只觉得新奇又有趣,面上倒罕见地有了些孩童的天真烂漫,此时见了这蓝衣女子,只觉她周身气度清朗如皎月,面容精致如天上谪仙,不觉看呆了,大眼睛睁着看着她,痴痴忘了移开。 婉雅本在和蓝衫女子说话,没注意暗雪的目光。可孩童的目光存在感太强,她一时没注意,蓝衣女子却不可能注意不到,身后青衣少女跟在清瑶后面,忍不住偷偷笑了,婉雅这才发现,一时有些尴尬。但暗雪为君,她也不可能去制止她。 这目光若是出自男子眼中,定然惹人恼怒发笑,可出自一个漂亮得似冰雪雕成的女娃娃眼中,却让人只觉可爱又有趣,清瑶忍俊不禁,俯下身,让自己的目光与她平视,声音柔软地道:“小妹妹,原来你就是师父说的陌国世子啊。” 孩童双睫幽黑浓密如蝶翼,此时眨着眼睛看她,宛如两只黑色蝴蝶扑闪于花间,清瑶看了实在喜欢,忍不住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陌缓。” "暗雪。”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出现在空中,清瑶不由得一怔。 婉雅本担心暗雪性格孤僻,不愿做答,初来乍到不好让对方难堪,这才替她先说了出来,此时也是微怔。见暗雪仍是双眼盯着清瑶不放,没有解释的意思,心下思忖了片刻,笑着解释道:“陌缓是殿下的宗名,在陌国多用的是这个名字。暗雪是殿下出生之时,祭司大人赐下的名字。” 此言一出,空气中一时静了一静。 以暗雪的身份,被婉雅称之为“祭司大人”的人,不做他想,只会是那位雪域之巅的昀国大祭司。 暗雪出生之时,明虞虽为陌后,却已被驱逐除名,暗雪的名字竟是那位……赐下的? 纵使清瑶为冥门司夜使嫡传大弟子,也是不由得怔了一怔。婉雅面上笑容平和,其实也觉得奇怪,明虞下嫁陌国后,圣域诸人已然是当没这个人存在,却偏偏在暗雪出生时降下仙使传令,祭司大人亲自给小主子赐了名字。 若无此事,在殿下已被圣域除名的情况下,王储之位,未必能那么稳当地落在小主子身上。 只是小殿下身为陌国王储,她本以为在外行事还是会用宗名更多,未料到…… 这孩子虽是她看着长大,可她却一贯看不穿她的心思。 陌国宫闱复杂晦暗,朝堂之上错综复杂,为了护住殿下留下的唯一血脉,她已耗尽了心力,实在无力也无法再去了解一个稚龄孩童的内心世界。 清瑶到底是司夜使嫡传大弟子,片刻的惊愕后,很快恢复如常,她看着暗雪,柔声道:“原来你叫暗雪,这名字真好听。” 语罢,她抬头看向婉雅,笑道:“师父已在焚夜斋等着姑姑,这么多年没见,她很挂念您。” 婉雅微微一怔,正要说什么,眼眶却倏忽红了,掩饰地低下头去,口中只道:“好……好。” 转瞬白驹,这么多年的分离,让她早已忘却当年的争执与分歧,只余下不尽的牵挂与怀念。 那些故事发生的时候暗雪还未出生,此时自然也没法和她感同身受。此时孩童的眼睛不着掩饰地望着清瑶,目光澄澈而空寂,似乎透过她,看到了那个她不了解、也没法全然理解的门派——那个和陌国王宫全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她年纪太小太小,见过的东西也太少太少,许多的东西,都只能依照自己见到的一切,试图让自己去理解它们。 这目光本是极纯净的欣赏,但她看得太专注,在旁人眼中,便显得有些怪异。 正在此时,清瑶腰间的羊脂玉佩,忽然极幽微地亮了一下。 这亮光幽微得几乎无法让任何人注意,清瑶却忽然一怔,迟疑地将手抚上玉佩,明艳的双眸中,有些不可思议之色。 但此时婉雅并未发现,只有小小的孩童将她神情尽收入眼中。暗雪双睫一颤,沉默地垂下眼帘。 心头忽然有种莫名的忐忑与兴奋,似乎有什么决定她一生的大事要发生。 可是,是什么事情呢? “姑姑。”清瑶定了定神,“师父已在焚夜斋等着姑姑,清月,你带姑姑去焚夜斋罢。” 婉雅双眸微红,却仍有迟疑:“那……小殿下……” “姑姑不必担心。”清瑶压下心头波澜,温和笑道,“世子此次来是为参与我冥门的弟子选拔,姑姑和师父叙旧,世子自然是跟着我去参与此次的弟子选拔。” 婉雅非冥门中人,自然对冥门的选拔了解不深,却也隐约地知道:“弟子选拔的考核,不是众人齐到后,再一起考核么?” “可世子,并非寻常人啊。”清瑶心头叹息,面上却仍是微笑,“我会亲自带世子去,姑姑不必担心。” 婉雅却以为是因为司夜使的缘故,心中微微觉得诧异,却也略略放下心来,笑道:“那便麻烦姑娘了。” 她俯身,压下心头隐约的忐忑,握住暗雪的手,微笑道:“祝殿下得偿所愿。” 清瑶待她起身,微笑着道:“姑姑这边请。” 婉雅颔首行了个平礼,跟着名为清月的少女离开。 “殿下?” 暗雪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才沉默地转身,随清瑶而去。 清瑶只当小孩子依赖长者,并不在意。 暗雪垂睫,轻轻握了握方才被婉雅握住的手。 那只手上,有一条只有她能看见的灵线,与一个小小的铃铛。 她知道,只有她晃动那个铃铛,婉雅与母亲留下的死士,哪怕拼命也会来到她身边。 只是却说不上是为她,他们拼死守护的,是母亲留下的血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7章 第47章 我方才心思百转,诀弦为所爱,历轮回而仍苦求,哪怕了然我已非故人,仍然执着。我却仍踌躇于身份之差,甚至刹那间生出“非我族类”的惊惧,百般警惕。此时面对诀弦,莫名觉得有些尴尬,正好凰安的药药效极猛,身子仍旧很不舒服,于是索性喝完了药就又缩回被窝里,闭上眼睛装睡。 四周很安静,听得见风吹动竹叶的声音。 我似乎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 我假寐了一会儿,可醒着时还好,一闭上眼,千奇百怪的心思都出来了,光怪陆离,层出不穷,一时间心内如火烧。忍了半晌,终是耐不住,我起身道:“诀弦!” 心中有股子冲动,让一声出口时似乎带了股决绝而热烈的意味,有什么东西在内心熊熊燃烧。 然而室内一片空荡。 穿堂风带着凉意袭来,诀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我怔了一怔,一时间说不清内心是什么滋味,咬了咬唇,闷闷地低下头。 忽然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我拿起来一看,原来是一本册子。 也不知道这书是从哪里拿的,我一时无聊,便拿起来看了看。 原来是本记录时下风讯的小册子,就像是人间的一些小报一样,只是书页泛黄,不知是哪个年头的了,那些消息,想来如今早就失了效。 西海龙王的儿子恋上了九巍山上的蜉蝣小妖、天帝帝康的新晋爱妃柯嫆是瑟辛帝君的迷妹、雾莲天女和凤容差点打了一架、元界又有异动,似乎有人了悟了祖神留下的功法,不日便可能飞升九重天……诸如此类八卦,我看得津津有味。 这应该是我被贬下凡的千年里发生的事情,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不知不觉看完了大半本书,仙道妖道魔道鬼道人道的八卦都看了个遍,无数个名字看得我眼花缭乱,以至于醉澜的名字出现在上头时,我还没有反应过来。 “……辛丑年,醉澜神君殁,死因不明,神使揣测为功法反噬。醉澜神君,本体为六重天外悬牙境所生的一株墨莲,性情高洁怪异,红衣风华无双,常有仙子倾慕其色,哀乎!美人谢世……” 我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醉……澜? 醉……澜! 他他他……他死了? 不知为何,我没有悲伤,反而是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像是被人紧紧扼住喉咙,我只觉得呼吸困难。 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认识,可合在一起……我根本没法接受这个事实。 我上一次见到醉澜,才过去多久? 他怎么会……他怎么会…… 我忽然全身冰冷,一直隐隐觉得不适的地方忽然显露了出来。 这本书是什么时候的? 我上一次见到醉澜,是什么时候? 柯嫆天妃早已为帝□□下王姬,王姬如今都近五百岁了。 书上说……新纳爱妃? 我眨了眨眼,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正面现实。 我……我上一次见到的醉澜,究竟是什么东西? 寒意从骨子里透了出来……诀弦……我下意识地想去找诀弦。 可诀弦身为九天神子,他想找我再容易不过,我又能去什么地方找他? 冷静……冷静…… 我闭了闭眼,试图让自己尽力去思考自己此时能做什么。 找不到诀弦,天界还有轮回境可以查看生死。 不能尽信一本不知什么时候的闲书,也许只是醉澜修行的功法特殊,别人误以为他走火入魔殁了呢? 可不能自己吓自己了。 我深呼一口气,尽力安慰自己,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除了那几位帝君之外,天界例来是不允许寻常人御器而行的,只能如凡人一般行走,至多骄纵点的,用轿舆。 西幻宫都荒废了一千多年了,哪来的轿舆,诀弦再周到,也不可能想到这个——毕竟以他的身份,去任何地方都是一个念头的事,恐怕他连这个规定都不知道。 我只得自己出门寻觅,可天宫何其之大,我又千年未归,如今的天界早就不是我当年在的时候的模样了,慌张地找了半天,轮回境没找到,倒是自己心越来越慌。 路过一个不知哪家的宫殿时,忽然听见一个女声:“哟,那不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西幻羽神洛缓吗?” 语气中的奚落嘲讽之意满得都快溢出来了。 我本来就因为找不到轮回境而心情不好,乍听到这样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我烦躁地回身一望,却是怔住了。 干瘦的女子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罗衣,看着洛缓,三角眼中满满的都是恶意。 凤族二王子的侍妾吟茸,凤馥的得力助手,当年诱使我闯入悬牙境的侍女,就是她所派。 我并不知道,吟茸身份虽然低微,也不甚受宠,可当年因为屡屡帮助凤馥算计我,而得到了不少赏赐,在凤族的地位也随着水涨船高。后来虽然因为凤馥的嫌弃、失宠而起起伏伏,但因为一直坚定地做着凤馥手下走狗,日子过得一直不算差。 可偏偏,我又回到了天界。 九天神子的青睐,让洛缓这个名字在天界的意义大变。凤族保凤馥都未必敢保,如何还会对她这种暗算过洛缓的人好脸色,是以这段时间,吟茸的日子一落千丈。 若是换了其他人,眼见洛缓此时身份一跃千里,自己又曾算计过她,早就急着赔罪以求对方不计较了。可吟茸这段时间身份落差太过明显,心态严重失衡,此时见了洛缓,非但不道歉,反而出言嘲讽挑衅。 我当然不知道吟茸此时心理是怎么想的,可也能看得出她此时的满满恶意。 正好,去轮回境看不看都没什么实质影响,此时新仇加上旧恨,我本来也不想善了。 凰安那丹药让我受了那么大一番苦楚,正好今日来试一试身手。 我转身对着她微笑:“吟茸?” 对方不自在地扬了扬下巴,“算你有点见识。” 我含着笑点了点头,很好,没认错人。 下一秒—— “啊啊啊洛缓你干什么!!!” “嘭——”地面生生被砸出一个人形大坑。 坑里面的罗衣女子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是痛的,她面上再不见刚才的恶毒傲慢,只瑟瑟地看着身前的女子。 我揉了揉手腕,只觉得浑身筋脉都畅快了,对她微笑:“没什么,凤族身为神兽,自然高贵无匹,我一个小小羽神,怎、么、敢、说、飞、上、枝、头、就、是、凤、凰、了、呢。” 光说话有什么意思,从这句话第一个字开始,我就幻化出了一条藤蔓长鞭,每一个字落下,都在吟茸身上鞭挞出一条紫青的淤痕。 罗衣早就碎成了褴褛。 “啪!” “啪!” …… 我舔了舔舌头的血腥味,只觉得从未有过的畅意。 满身伤痕的女人在尖叫:“洛缓你疯了……啊啊啊啊啊!!!” “啪——” 又是一条长鞭落下。 我咬牙,扼住她的喉咙,把她直接从地上拎起来,右手不断收缩:“凤凰?嗯?” 我的笑容一定狰狞:“我他妈是你祖宗!” 惊恐的女子被扼得不断翻白眼,口中啊啊啊地叫着。 这算什么?剥皮抽筋、剖骨去丹,那个不比这痛苦百倍? 打她有意义吗?没有,平白脏了自己的手,这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可是,拳拳见血地暴揍自己的仇人,真的,很爽啊。 “嘭——” 地面再度砸开一个坑。 我深吸口气,拎起吟茸,一咬牙,猛一用力,将她的头发全部连根拔起。 “啊啊啊!!!” □□的头发还带着血,连带着牵扯掉一大块皮肉。 “疼吗?”我在她耳边轻笑。 伸手抚摸那一块被撕扯掉皮肉的伤口,我目光微暗,从这里猛然一下去,就可以掏出…… 女人似乎意识到什么,浑身抖得像个筛子。 眯了眯眼,我抑制住自己的冲动,还不够,这怎么能够…… 仙界中人体格强悍,只要灵力还在,□□的伤害很快就可以复原,我这么胖揍一番,其实说白了只是出口气过个瘾,放她回去修养几天,吃点丹药,很快就可以恢复如常了,根本动不了根本。 仅仅只是这样,怎么能回报凤族当年给我的大礼? 连着砸出几个深坑,自然免不了惊动殿里的几个其他人,我一抬头,只见十几个面容服饰带着明显凤族特征的人,正又惊又怒地看着我:“你你你……你是谁?” “你在干什么?” 都是一些没见过我的小孩子,根本不知道当年的事,没意思。我眯起眼,半晌,冷笑:“眼睛瞎了?” “你!” 几个小凤族气得吹鼻子瞪眼:“孽障!魔头!” 下一秒,一道灵刃向他们直冲而去,几个小凤族哪想到她会突然对自己下手,生生受了这一击,修为好点的,脸色发白,修为差点的,直接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 我眯了眯眼睛,其实,这几个称呼,还挺不错的。 至少比吟茸的飞上枝头变凤凰好,啧,谁稀罕当凤凰。 我转首看向一行人中唯一一个熟悉的面孔,弯了弯唇:“林长老,别来无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8章 第48章 白瘦的男人从看到我开始就一直在装死,任手下弟子叫嚣而不发一言,直到我出手伤他们,才微微变了颜色。 林长老任由他们倒不是完全不在意弟子,而是他料定了洛缓不会伤及这些不知晓当年事情的小孩子。 洛缓的性格,她的恨的人,剥皮抽筋都不够,绝无手软的可能。可无相关的人,她也绝不会去伤。 可没想到,洛缓这一次没有忍。 她下手有分寸,没搞明白状况就出口喷人的人,受这一击,不冤。 “洛缓。”林长老神色复杂,神色间居然很有点为她考虑的大义,“我知道你计较当年的事情,可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如今以你的身份,何必再如此耿耿于怀昨日之事,若是神子知道你如此恶毒,只怕会对你厌恶啊……” “噗。”我噗通一下笑出来,神色幽幽。 诀弦会因为我对凤族下手而厌恶我?呵,只怕我灭了凤族他会更开心。 有些生物总喜欢自作多情,将自己的奢望转换对上位者身上,觉得神子圣子必然是大爱无疆悲悯众生的,他们从来没想过,对于诀弦这种存在而言,万物荣枯他都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生命诞生、争夺、繁衍、灭绝……于他而言不过是都不过是浮云来去而已。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慈悲?善良?于他们而言,根本就没有存在的价值。 林长老还欲再劝,可下一秒,便见洛缓神色猛然一收,寒了眉眼,右手灵气一凝,竟是当着他们的面,生生把吟茸的内丹给挖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 原本骨头尽碎的女子,忽然爆发出一声难以想象的凄厉尖叫。 “洛缓!” 林长老脸色大变。 之前洛缓鞭挞吟茸,他其实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仙人躯体修复能力极强,只要修为还在,再严重的伤都好得回来。 他之前还暗暗嘲笑过洛缓,本以为她人间走一趟,又搭上了神子,心智会有所长进,没想到还是如此幼稚冲动,仙界之人,暴打一算什么?小屁孩打架? 又没多大实际效果又费劲,说不定还会伤到自己。仙界中真正有威胁的,哪个不是尽心算计,势要对方不可翻身? 就连他看不上眼的凤馥,下手都要比洛缓狠太多。 可没想到,洛缓居然生生挖出了吟茸的内丹! 内丹对仙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一身修为,一身灵力,尽系于此丹。 全然不理身边的凄惨叫喊和林长老的威胁,我慢悠悠地把玩着手中内丹。 吟茸的内丹颜色污浊,小,颜色不纯。这种人若是靠自己修炼,只怕闭关到死都混不到元君级别。 修炼无望,所以,才选择帮助凤馥,靠算计我来让自己向上爬吗? 林长老正盘算着该如何才能让洛缓还他们丹药,便见那边悠哉悠哉踱步的洛缓,忽然手一松,内丹落于足下。 在吟茸颤抖着狂喜着想要伸手去拿的时候,她忽然抬足,当着她的面,向下狠狠一踩! 一股并不算纯净,却十分浓郁的灵力瞬间扩散出来,吟茸的脸色也在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林长老浑身颤抖,话语断不成句:“洛缓……你……你……你……” “我怎么?”我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不断变化的脸色,“我好得很呢,不老您挂念。” 林长老的脸从红转青再由青转紫,最终变成一片惨白。 仙界中人,□□损伤无所谓,但内丹,却是重中之重,万万不能有闪失。 稍有一点裂痕,便对修行有极大损害。 仙者的内丹,有仙人修行之根本,若是洛缓将内丹拿去了,或者是自己吃了,都还有补救的办法,可如今,她当着众人的面,将内丹,生生给踩碎了! 吟茸已是绝无生还之机了。 而洛缓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 这是在当众打他的脸啊! 林长老身躯颤抖,其实,洛缓这一举动,还暗示着一个他不敢去想的事实。 凤族这段时间并没有多么慌张绝望,不过是因为,神子身份崇高,受万众敬仰,洛缓如今身份不同,为了讨好神子,也当自持身份,不去与他们计较才是。 可他看到了什么? 在他说出那样的话后,暗雪浑不在意,且当着他的面,生生踩碎了吟茸的内丹。 这意味着,她根本不怕自己的行为会引起神子的不满,更甚者,神子根本不在乎凤族的死活。 林长老的身子一直在抖,几乎是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他心里就下定了一个念头。 他之前看过一种禁术,可以洗魂,篡改人的记忆。 洛缓如今身份特殊,他不敢如当年一样算计对方,将对方剥皮抽筋,可若神子不在意凤族的死活,且这么长时间也没做过什么,那只要洛缓本身没出事,他应当也不会在乎对方有没有失去那一段记忆。 反正那些记忆和神子无关。在意的只是洛缓一个人而已,只要洛缓忘记那一切,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林长老能成为凤族长老,修为自然不可小觑,几乎是瞬间,他就确定了自己的计划,双手飞快地结成手印,他眼中掠过一丝疯狂,这里是凤族的宫殿,风水布局他最熟悉,此时布下阵法,他不信困不住洛缓! 他没有看到,洛缓的瞳孔中,掠过一丝古怪的殷红。 刹那间她的双眸几乎变成竖瞳。 杀戮、杀戮、杀戮…… 密林繁盛浓碧的枝叶被血污压塌,尸首遍地,腐骨成山。 难闻的恶臭直冲入鼻,吸引无数蛆虫腐兽狂欢般涌来。 紫黑的内/脏裸露在外,死去的孩子身躯暴涨,变成一种浮肿而怪异的样子,绵软虚浮,早已不成人形。 腐烂的脂肪、肆意的蛆虫、凸起的双目、残缺的尸体、浓郁而糜烂的污血…… 如果你闻过一次这样味道,那必定众生都无法忘却。 洛缓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看到这样的场景,在发觉林长老使用阵法的那一刻,她的身体就像是突然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外界的一切像是另一个世界,而她则被动地潜入自己内心深处。 那里有另一个世界。 属于……另一个人的世界。 外面是各怀心思的极乐仙界,内里,却是一片尸骸地狱。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她……此时是什么身份? 思及这个问题时,冥冥中似乎有一个潜意识在告诉她,这是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 另一个人……那又是谁? 这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在发觉这一点的瞬间,洛缓发现自己的视野开始动了起来。 不……不是视野在动,是“她”在动。她此时在另一个人的内心世界里,这一切都是“她”的记忆,此时是“她”在动。 她在干什么?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这一刻洛缓忽然感觉一种极深的悲凉和绝望,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 这悲恸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这不是属于她的情感,而是属于“她”的。 “她”缓缓站了起来,不知道此时的“她”是多大年纪,洛缓感觉此时的视野很矮,她估算着,“她”在记忆中的此时应该不过十来岁,还是个半大孩子。 洛缓忽然悚然,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么多尸体,她在这里待了多久,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些问题很快得到了解答。 深红的、腐烂的、软嫩的、腥臭的、滑腻的…… 洛缓试图让自己闭上双眼,试图让自己躲在躯体深处,试图让自己转移视野,试图让自己躲避开来…… 可是根本无法做到,这是属于“她”的记忆,洛缓没有支配的权利。她只能被动的,接受属于“她”的全部记忆,视觉、嗅觉、听觉、触觉…… 还有……味觉。 洛缓此时没有实体,也没有支配“她”的身体的权利,可她却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此时全身都在颤抖,浓重的反胃和恶心的感觉让她几乎晕厥。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是怎么在这里活下来的? ——只要有食物和水,身体又足够强悍,当然能够活下去。 可是,哪里有食物呢? ——这里,到处都是食物啊…… 千年前被剥皮抽筋的那一次洛缓都没有颤抖得这么厉害过。 最深的噩梦也莫过于此。 她终于明白“她”的悲恸与崩溃源于哪里。 ——这些,都是她的子民啊…… 破碎的画面交错着浮现在脑海里:数千个衣衫褴褛的幼小俘虏、暗光幽幽的毒蛊、狂暴嗜血的凶兽、怪异古邪的法器…… 人蛊。 一个高个子修士笑道:“主上这次恐怕算错了,冥蛊毒性何其之烈,纵是你我,碰上了,也是必死无疑的下场。蛟毒虎更是嗜血残暴,成年男性修士在它面前尚无自保之力,何况是这些孱弱如蝼蚁的小孩子?怎么可能炼得出主上想要的东西。” 矮胖修士挑了挑眉:“这可不一定,这些虽然都是小孩子,但……有几个,可绝非凡俗之辈,未必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高个子修士诧异,“比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9章 第49章 “禅碧宗的六世小菩提、鲛人血统的小王姬,还有……”矮胖修士眼中掠过一丝诡谲,“那一位……” “冥门等了千年的小帝星,我昀国圣女的亲生血脉,大祭司亲自赐名的王储世子……若是连这都熬不过去,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些。” 画面忽然一变。 “陌缓归!”身材在一群小孩子中最为高大的男孩咬牙,怒斥,“你是要因为她,放任我们都死掉吗?” “我本来就没有义务救你们。”清冷的童音微微冷笑,“要我杀了自己的妹妹来救你们?你们配吗?你们是因为谁才能活到现在?” 男孩气瘪。 若是平时,他早就直接下手了,哪里还会在这儿和她多费口舌。 可不这样不行,他打不过对方,九岁铸鼎的王储世子,曾一人守城,敌万军而不败。哪怕已经落到这番田地,也远远不是他能敌得过的。 如今对方始终不同意,那他只能…… 男孩盯着她怀中的小女孩,眼中掠过一丝阴暗。 画面再度变幻,这里似乎因为太过悲恸,画面并不连贯,只有模糊的、混着血色的片段。 她怀中的小女孩终究死了。 他们以计将她谋晕,待她醒来,那孩子已连尸骨都不剩。 暗雪这一生被算计得最惨的几次,都是因为对人的信任,因为那份大义与善心。 战场上,她以身体挡住攻向姐姐的剑,却还没来得及问姐姐有没有事,便看见少女惊恐的面孔,然后,狠狠地将她一推。 少女看见自己心上人快受伤了,于是想也不想,便将自己的妹妹推过去挡剑,丝毫不顾她方才才为自己档过一剑。 城墙之上,她为自己身为王储的大义,被逼到用禁术,连内丹都没被放过。 而这一次,因为她对子民的信任,她那么想护好的孩子,在她的怀中,尸骨无存。 而这些人,还在理直气壮地斥责她、嘲讽她、羞辱她和那个孩子,安然于这建立在别人的牺牲和被算计中的生存。 陌缓归是她的宗名,暗雪是她的教名。 这两个名字,无论哪一个,在身为守护者的时候,可以强大无匹,以一己之力,守护住一城百姓。 而当她坠落成魔,也必然会是地狱中最为可怖的一个。 活下去、活下去…… 在道貌岸然者还在喋喋不休时,先前还在守护着绝境中最后一点人性的女童,忽然猩红了双眼,猛然向他直扑过去。 挣扎、惊惧、尖叫……仅仅只是片刻,地面上便多了一具人干。 有人在斥责她,有人在咒骂她,有人在试图攻击她……没有关系啊,你们不是说,要弱肉强食,物竞天择吗? 那我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弱肉强食! 杀戮,无尽的杀戮,尸骨成山,血污满身。 狡猾奸邪的孩童,在尸山血海中活下来的战神眼中,不值一提。 她如猫戏鼠般肆意在她的游戏里。 开始还是新鲜的屠杀,到后来,已成一片腐臭尸海。 她与最污浊黑暗的生物共生。 时间过了多久?十天?半个月? 最终结界被打开的那一刻,如同隔世。 她听见惊喜的议论声,试探的话语…… 少女隐没了眸中暴戾的暗色,抬头时,已是一片惊喜又惶惶的表情,如同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兽,身负绝技,却早已被磨平了傲骨。 世人被她的表情迷惑,将她得意地带了回去,去见那个背后的“主上”。 没有人看见少女眸中暗蛰的火焰,正如没有人想到,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她的身体里,还有一个属于人的心。 “人蛊”,这一切的惨剧,究竟该归罪于谁?是那个先背叛了的男孩? 不,想出如此残忍的法子,生生制造出这一切的人,才是真正的该死。 她要活下来,她当然要活下来,只有活下来,才能复仇。 ——但彼时的暗雪不愿意去想,哪怕“报了仇”,她心底的阴霾,也绝不会因此散去。 她将自己遭受的一切还给仇人,对方却在临死前痴狂大笑,盯着她,语气诡异地道,他终究是练出了自己想要的蛊。 复仇的本质,不过是将自己变得和对方一样而已。 在世人的眼中,喋血而生的暗雪,又和魔有什么两样? 暗雪不知道这一点吗?不,从她决定做这件事时,她就已经预料到这一切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 血债,当然要血偿。我是什么人,也只能我去定义,何必在意旁人的目光? 做我想做的事,坦然承担,永不后悔。 …… 在洛缓沉浸在“她”的记忆里的时候,天界,凤族却正在经历一场浩劫。 一到强悍的灵力波动袭来,林长老脸色大变,不得不停下手中的阵法,尽全力结出一个手印,试图抵挡这一击。 然而修为已臻致帝君,又有暗雪那一世记忆的“洛缓”,岂是他能抵挡的? “嘭!”林长老的身形生生被逼到十丈开外,丹田之中一阵剧痛,竟是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不对劲……不对劲! 洛缓不过是个小小花神,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此时的凤族宫阙,一成了一片废墟,有无数凤族族人慌乱地逃出宫殿,却又被威压所震慑,瑟瑟地躲在角落里,不敢发一言。 林长老不可思议地望向废墟中心的红衣女子,神色间惊惧万分。 若说先前洛缓身上,还能给他几分千年前的熟悉感,那么此时,他面前就完全是另一个人。 红衣烈烈,风姿绝世。 她自尸山血海中爬起来,曾啖肉饮血,睥睨天地,曾以一己之力敌万军,亦曾谋划天下、执掌九鼎。 杀一人为罪,杀万人为王。 千里杀仇人,愿费十周星。 杀斗天地间,惨烈惊阴庭。 血流万里浪,尸枕千寻山。 …… 此时站在他们面前的,哪里还是千年前的受气包洛缓,那分明是一尊魔神! 暴戾邪肆的乖张之气,从她身上盘旋,浓烈得席卷了整片天空。 纵有少数几个凤族精英,斗胆组队上去试图降服她,也统统在一击之内被她斩杀。 然而真正可怖的,并不是不是凤族精英的全军覆没,而是对方自始至终,都是一副闲散带笑的模样,根本不曾使过全力! 她看着底下一波波冲过来的凤族众人,眼神戏谑而怜悯,如同九天之上的至尊神佛,在看待困于轮回中的蝼蚁。 若是有人曾见过九重天上至高无上的祖神,便会发现,“洛缓”此时的眼神,分明和他们一模一样! 无悲无喜,无欲无求。 神坻的大爱,到了极致,便是一种极度的冷淡和漠然。 尚且还存活的凤族上位者,纵然还有余力,也不敢再上前了。 他们只能在暗地里瞧瞧观望,在极远的地方,根据对方“随手”扔下的攻击,去揣测对方的实力。 然而越是观望,越是心惊。 凤族的护族阵法,哪怕是帝君级别的人物,甚至是天帝来攻,都能抵挡上一阵子。 可在对方手中,却脆弱得如同一层薄纸,随手可破。 对方的修为究竟有多深?难以想象。 他们也曾试图向天帝传灵讯,向六界的世交求救,希望他们能来制止一下。 然而天帝任由他们传讯,从头到尾,半句话都没传过来。 凤族宫阙也在天界,“洛缓”闹得这么大动静,天帝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是知道又怎样,若是凤族得罪的是妖族,是魔族,甚至是鬼族,他们都有可能去助凤族一臂之力,可如今在那里的,是洛缓! 是九天神子认定的伴侣! 天帝自己的头衔,都靠人家爹娘赏赐呢,更不用说,如今的大千世界,万千种族,说到底,都是人家父母无聊时创造的玩意儿。 那是真正可创世、可灭世的人物,别人是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他们是真的哪怕天地覆灭,都依旧会存在,依旧会强大无匹。日月星辰更不过是随口捏造的玩意,岂敢说与他们同辉? 闹吧闹吧,姑奶奶开心了就好。 就算真把凤族给团灭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正本来就不过是凰族祖先尾巴上一根羽毛,食妻啖女才能在洪荒时代活下来,本身就是个劣质种族,灭了就灭了,沧海桑田,这天地间被灭族的人还少吗? 天帝、道祖、佛祖在此时保持了难得一致的沉默。 然而偏偏就有人,去打破了这个沉默。 玄衣红发的男子懵逼地从自己塌陷的逃出来,一抬眼,却看见前方原本华贵清雅的凤族宫阙,全部倒塌了。 ??? 男子更懵了。 瑟辛帝君归去后,天地间就没几个人打得过他(诀弦是不屑跟他打,太弱了,但这位太子爷根本就没把九天神子列入“可打架”的范围,开玩笑,神子一个念头即可化作法则,心念一转对方就死了,这还怎么打。)故此,养成了他跋扈而又狂妄的性子,上天入地从来肆意而为,此时间前方有战事,这位太子爷非但没像旁人一样地逃命,反而兴冲冲地向着灵力威压的源处冲了过去。 艹你大爷的,扰了我的好事,怎么可能就这么善了! 男子丝毫没意识到,往常若有人在天界作乱,早就有天军将其制服了,若是制服不了,就势必会有几方大佬前来镇压。 可今天,别说大佬前来镇压了,前面连鸟都没得一只,就连凤族本部,除了如林长老这般自己作死早早陷入战场的,都躲在无人处,把自己藏得好好儿的。 这分明是各界大佬,都想任由姑奶奶玩儿痛快,根本不敢掺和这摊子浑水。 男子此时是自己没意识到,可若是他意识到了,其实也只会更加兴奋——可得会会这个如今六合间难得能打的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0章 第50章 祖神归位后,天地太平了太久,是以他这般功夫的人,居然生生生出了孤独求败的落寞感。 玄衣男子兴奋又愤怒地向着废墟中心直冲而去,兴奋是真的,愤怒是假的,此时他内心其实正在窃喜呢。 然而,等男子终于到达了凤族宫阙,看清楚了一切的始作俑者,整个人却像是被雷劈了一般。 “洛洛洛……洛缓?” “洛缓”其实早在他动身过来时就发现他了,没办法,所有人都在逃命,就他一个人兴奋不已地冲过来,想不注意都难。 不过没关系,她沉睡了这么久,来个人陪她玩玩儿也挺好。 若是来为凤族出头,也没关系,管你是谁,来一个她杀一个,来一对她杀一双。 但此时目光触及玄衣男子的面容时,她却微微眯了眯眼,脑海中属于洛缓的记忆里关于这张脸的记忆飞快地过了一遍。 司爵经历了短暂地懵逼后,迅速地判断出来了眼前是什么情况:一定是凤族又准备欺负洛缓,洛缓给逼急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地和他们打了起来。 他根本没考虑过以过去“洛缓”的武力值,怎么能和凤族那么多人打了起来。也根本没考虑过如今这场面究竟是谁吃亏,又是谁比较恐怖。 反正被欺负的肯定是洛缓。毕竟——洛缓那么怂那么弱那么垃圾,不逼到绝境怎么可能暴走…… 自觉脑补出一场苦情大戏的男人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洛缓,语气焦灼:“你真是和过去一样冲动不计后果!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子。我跟你讲,现在可没我姐姐罩着你,我也不是瞻音。凤族一向狡诈多端,你快点把自己身上弄几个伤口,我们好去天帝那里提前卖个惨……” 他说道一半又自己否认了:“不行不行,凤族在天界根深蒂固,天帝一定会向着他们的,算了,你跟我回魔界一起待一段时间,我再和天帝商量,量他凤族再厉害,也把手伸不到魔界去……” “洛缓”幽幽地看着他,目光异常诡异。 司爵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真是奇怪,过去洛缓看他他只觉得厌烦,今天对方这么一看,他却莫名有些面红心跳起来…… ……奇怪,今天的洛缓,怎么看起来比过去好看那么多。 若说过去是平凡竹枝,今日便是妖冶摄魂的曼珠沙华,同一张脸,过去只是生的好,全无美人气质,如今却是艳色倾城,失魂夺魄的美。 司爵并不知道,自己的心跳和脸红是身/体在面对比自己强悍太多的存在时,本能的颤抖和激动。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一如既往地嫌弃:“你别这么看我,要不是我姐姐最惦记的就是你,千年前你被凤族暗算时,我又什么忙都没帮上,我才不会帮你呢……” “洛缓”眯了眯眼睛。 有意思。 她忽然闭上双眼,半晌,身体忽然一个踉跄。 两人此时都在半空中,司爵见她身形晃动,吓了一跳,还以为她被凤族暗算后体力透支精力耗尽,要晕倒了忙去扶她。 洛缓刚刚从“她”的记忆里抽身,还来不及接收自己方才不在时所发生的一切,便嗅到一个陌生的味道。 明显的异性气息,洛缓吓了一跳,方才属于“她”的悲恸、绝望、凄厉、恍惚……瞬间就不见了,她猛然起身,直接撞到司爵的下巴上。 “……”牙齿咬到舌头,司爵吃痛,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洛缓你干嘛!” “……”洛缓刚准备开口,余光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她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直接推开司爵,“……司晨!” 司爵脸色一变,一拂袖,洛缓便眼见着那女子消失不见。司爵的脸色不太好看:“你看错了!” “……”洛缓将方才的变化尽收眼底,哪里会信司爵的话,她抬头直视司爵的双眼,追问,“刚才那是谁?” 司爵脸色很难看,闭口不语。 “你知道她是谁对不对?”洛缓皱眉,这一个谜团接一个,刚刚又经历了那么一出,她此时身心俱疲,语气相当不好,“刚刚是你把她弄消失了对不对?” 司爵皱起眉头,嫌恶地甩了甩袖子:“问那么多干什么,我姐早死了,你又不是没看见,刚才那肯定不是她。” 洛缓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咬牙:“司爵,你别忘了,司晨是什么死的。若是让我只得你在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我饶不了你。” 司爵冷嗤:“还饶不了我?我看你自身都难保。” 他咬了咬牙,语气又变得极度不耐烦和嫌恶:“你这动静闹得这么大,天帝肯定已经知道了,赶紧的,跟我回魔界,若是再闹千年前的那一出……我……我也没脸面去见我姐。” 洛缓本想嘲讽他,自己此时根本不需要去魔界避难,可是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想到刚才看到的残影,到口边的话便又吞了回去。 洛缓千年不在天界,天界已然是变了个样子,更遑论动荡不断的魔界。洛缓一路看来,景致已和过往记忆中的魔界找不到丝毫的相似之处。 只是司晨的住所,居然还和往昔一模一样,分毫未改。 连玉简上栖息着的一只竹子雕刻而成的书蝶,都未落纤尘,双翼盈盈地停在上面,似乎在等待它们的主人归来。 然而它们的主人,已经是永远不可能归来了。 洛缓收回目光,过往回忆一一涌上心头,一时心潮起伏,说不出是何种滋味。 而她对面的男子,显然没有她此时的复杂情绪。司爵此时正一边饮着酒,一边极为尖酸地嘲讽她:“……活了一千多岁了,连我魔界路边的兔子都不如,兔子还知道躲呢,你倒好,直冲人家老巢,是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你当四海八荒都是瞻音?若不是我姐姐记挂你,本尊才不会劝你!” “攀上神子了?嘚瑟了?小心人家把你甩了!到时候你可什么都没有!” “弱智了一千多年,还不长记性……” “报仇也不悄悄地来,别人见了凤族的那惨状,就是你有理,也要变成了没理!” 喋喋不休,絮絮叨叨,哪有个魔君的样子。 洛缓方才根本没听他说话,她全身心都放在这件屋子上,一切细微处,皆尽如旧,似乎一个转身,便能再见故人音容。 然而终究不可得。 心沉下来后,这才转身听进几句司爵的念叨,还没听完就皱起了眉头,神色冷淡:“行了行了,做了一千多年的魔君,还没把你这个嘴碎的发病改过来。” 司爵气的瞪圆了眼,“嘴碎?!!我嘴碎?我嘴碎?洛缓!我……” “行了行了知道你嘴碎,你不用一直重复。”见这屋子还保存着当初的模样,洛缓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欣慰?感激?都不是,人没了,光留了一个屋子有什么用,浩瀚瑰丽如竹音界,最终不也是换了主人,成就了一段双生花的传奇。 但她的确是因为这屋子保存的模样,难得的对司爵缓和了神色。 “……若不是本君好心,把你带到魔界来,此时你就该被凤族那帮鸟人算计围攻,关地牢里了!要是你的小情人去救你倒还好,要是小情人忘记了,你就等死吧你!” ——得,洛缓刚刚缓和的脸色,又冷了下来。 她好歹没忘记自己过来的原因:“刚才在天界,我看到你身后的一个残影,极似司晨,哪是谁?” 司晨已经陨落千年了,除了刚开始的心悸激动,她还不至于觉得自己当时见到的是司晨本人。 但也许,对方多多少少和司晨有些关系?也许是司晨遗物所化,也许是司晨的残魄,甚至再也许,是司爵的孩子,侄女肖似姑姑,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洛缓自嘲地低头笑笑,可是若是司爵的孩子,那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到底是痴了,见了疑似故人的一道残影,便追迫不舍, 司爵的面色变得极为古怪,刚才还像只战斗着的公鸡,此时却是浑身炸开的羽毛都垂了下来,语气闷闷地:“你看错了。” 他在说谎。 这是太显而易见的事实,但此时洛缓也没办法逼着他告诉自己事实。她沉沉地看了他一会儿,半晌,笑了一声:“哦?” “哦什么哦。”司爵脸色又不好看起来,嫌弃地看了一眼洛缓,“堂堂一个主神,被一个鸟人设计,在下界过了整整一千年……真不知道我姐姐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 洛缓神色淡淡,反唇相讥:“你姐有我这样的朋友算什么,她不是还有你这样的弟弟吗。” “你!”眼瞅着司爵气得又要炸毛,忽然一个黑羽披身的小童急急地碎步跑来,在司爵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司爵脸色顿时变了。 小童身上的黑羽鲜亮精致,隐隐有奢华之感,洛缓眯了眯眸子,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小童。 司爵刚听完了小童传的话,一抬眼看到洛缓正盯着他身侧的小童,眸色幽幽,顿时不虞,冷嘲:“盯着南羽看做什么?莫不是看上了,想老牛吃嫩草?” 洛缓闲闲地转移了视线:“对着你看了这么久,眼睛难受,正好来了个漂亮小厮,当然要多看几眼,洗洗眼睛。” ——老牛吃嫩草?她倒是擅长啊,吃的还是这世间绝无仅有、最最极品倾城的那一株绝色尤物。 魔界民风豪放,这一路过来,见到了不少男男女女花前月下搂搂抱抱,此时蓦然想起诀弦的容貌,洛缓心头一动,莫名冒出来个荒唐的念头来:不知道她在人间的那一世,可有和他行周公之礼?床/榻上的神子,该是何等模样,何等滋味…… 这念头不能深想,洛缓千年来虽旁观了不少红尘事,自己却是孤身清冷,未尝□□,任身边人如何痴狂,她却始终于那事上心如止水,毫无兴趣。可如今蓦然想到诀弦的容颜,竟是不自觉心头一片火热,身/体深处隐隐异动。 琉璃屋檐上,雨落在少年如墨长发上,一路滑落到精致的下颚上,他抬眸望我,青色双瞳似痛似悲,似渴求似绝望…… 因美色而涌起的欲/望戛然而止,洛缓蓦然怔住,一种说不清因何而起的悲恸萦绕心头。 那头,司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气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想反骂回去,却是“你你你”地想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 他旁边的黑羽少年眸中却是蓦然掠过一缕异色,微微含笑地看着洛缓:“仙子此言差矣,在下并非小厮。” 洛缓回过神来,眯了眯眼,笑:“哦,那你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1章 第51章 黑羽少年面上略过一丝自得:“倾令裴家世子,南羽是也。” 倾令裴家……洛缓漫不经心地在记忆里搜索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倒是有一点熟悉…… 回忆到当年的那一场大战截然而止,这个名字如同尘封已久的利刃,在少年得意的语气下再被提及,如同利刃再度被火光锻炼,刺得她心头钝痛。 洛缓的面色瞬间冷了下去,先前饶有兴趣的目光瞬间转为冷厉,她目光沉沉地盯着黑羽少年的面容,半晌,忽然笑了出来,却是寒意森森:“九姓家奴,于我而言,比贱奴还不如。” 南羽见对面少女容色绝丽,本是有意显摆自己身世,未料到他自爆家门后,对方的面容却是瞬间冷了下来。 就是南羽再不敏感,也能感觉到那目光有多不善,正诧异时,却蓦地听到这一句,脸色顿时变了。 洛缓脸色却比他还难看,她冷冷地盯着司爵,先前因为屋子保存的好对他的一点好感彻底化为乌有。她蓦地起身,寒声质问司爵:“你把当年害死她的人的后代放在身边,甚至让他自由出入这里?” 司爵的脸色也变了,他没料到南羽会在这时候自爆家门 。对着明显暴怒的洛缓,他语气极为勉强:“你先冷静一点,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南羽听洛缓这般说话,哪里还有先前在美人面前显摆的心思,厉声道:“你究竟是谁?凭什么这么和殿下说话,这么羞辱在下?” 司爵咬了牙,没有打断他。 洛缓的目光却是一直看着司爵,听了这话,蓦然笑了一声,笑声嘲讽:“好,好,你是魔界之主,用什么人是你自己的事情,我没有任何立场去干涉。” 司爵听着这话,心头却隐隐浮现不详的预感。 下一秒,他们所处的这个小屋子里忽然来了一阵大风,狂风中夹杂着浩瀚的灵力,以司爵魔君之身,居然在这狂风中无法睁开双眼。 待司爵睁开双眼时,他的面色骤然巨变! 仅仅是呼吸之间,方才他们所处的清雅小屋,居然瞬间化为乌有,他们所站的地方是一片荒地,远远能看到魔界王宫靡艳的灯火。 他精心呵护千年的司晨旧居,宛如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找不到半点痕迹。 洛缓缓缓收起乾坤袋,冷冷地看着司爵,心绪复杂,悲喜难言。 她用的是先前诀弦赠与她的乾坤袋,能容万物,方才一施法,竟生生将整个旧居尽收入其中。 司爵呆在原地,怔了许久,方才赤红了双眼,向着洛缓扑了过来,面容狰狞暴戾:“你做了什么!” 但洛缓早已不是千年前的孱弱花神,只轻轻移了个身,便轻松躲过,她看着司爵,神色说不出是悲悯还是疲倦:“你既然对她的旧居不上心,让她的仇人后裔轻松出入其中,那不如我来替你保管,也免得司晨若是泉下有知,不得安宁。” 若是旁人角度来看,人家姐弟之间的事情,洛缓横插一脚,未免太自以为是了。 可千年前司晨的陨落,本就与司爵脱不开关系,司爵于她,与其说是挚友之弟,不如说是害死挚友的仇人。当年倾令裴家做的事情太绝太令人作呕,无论什么样的理由,她都没办法接受它们的后裔进入司晨的故居。 司爵双目赤红,可如今的“洛缓”,有了堪比帝君的实力,又继承了一部分前世的记忆,岂是他能战胜的,两人在魔宫外缠斗了一个回合,洛缓神色从容,司爵却本就是心神崩溃,浑身只更加狼狈不堪。 他愈是如此,洛缓愈是想起当年他害死司晨的样子,当年他若有这样的勇猛,这样的不惜一切,司晨怎么会死? 对着本尊不珍惜,此时反而因为一些死物要死要活? 魔界之主在和洛缓缠斗的时候,天界的某处,也正在进行着一场无人知晓的残酷。 只不过,是对他单方面的残酷虐刑。 费力地抬起眼帘,可见的却只是一片血红,整个世界似乎都变得危险而朦胧,凤景徒劳地试图抬起头看对方的脸,却只激起身/体更加尖锐的刺痛。 “你……到底……是谁?” 凤景费力地张了张嘴。 没有人回答。 其实很正常,曾经令无数仙娥倾慕的凤族玉郎,如今已经没有舌头了,残缺的躯体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方才其实只是张了张嘴,喉咙勉强撕扯出几声含糊喑哑的气声而已,旁人根本就听不出来他在说什么。 耳边响起的声音,其实也只是幻听而已——他也已经没有耳朵了。 就在刚才,被对方一刀一刀,慢慢地,活剐下来,喂了蛆虫。 帘子被轻轻推开,一只精致修长的手满满地给自己倒了一壶色泽浓艳的血酿,身姿颀长的男子微微含笑地看着他,声音悦耳如清泉明月:“……不如来说说,你们那时候,还对她做过什么?” 还做过什么? 剥皮抽筋,强取灵根,剖丹炼药…… 凤景忽然想大笑,可是已成一团血肉的面容扭曲丑陋如恶魔。 这些,都是他这几日经历的啊! 原来这几日里噩梦般的一切,是因为当初那个山野中的清灵绝色少女吗? “你是……你是来帮她报仇吗?” 没有声音,可他知道对方听得到他的话。 可愿不愿意听,愿不愿意回答,就是另一回事的。 男子附身看着他,微微眯了眯眸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好办法,可是很快又被他否决:“……不行,你怎么能和她相论……” 尾音嘟哝,竟然有些撒娇的意味。 他究竟……究竟是谁啊? 绝望的念头在心头蔓延开来,最有可能的那几个人在一开始就被否认,可他翻遍了记忆,始终找不到一个可能的存在。 疼痛一天天地消磨着他的意志,很显然,对方并不是想要他死,或者来换取别的什么东西,对方只是单纯地,在折磨他。 否则,不会选择在他面前,将他的内丹漫不经心地踩碎,令其化为乌有。 折磨着他,令他痛苦,这本身就是他的目的所在。 这一点,才是最让人绝望崩溃的。 “呵。”一声轻笑响起,高挑的身影漫不经心地把玩起一把样式奇怪的刑具——上有尖刺与无数细刃,像……是一种刮肉的工具。 他将其漫不经心地用在凤景——或者说,地上的那一摊早已不成人形的血肉上,一只手制造伤口,一只手却在漫不经心地往他体内注入混沌之力,让其不至于死去。 凤景就在这样的折磨之中,一遍遍地,死过去,活过来。 男子陶醉地眯上了眼,原本满室浓郁的熏香都盖不住的腐臭,被新鲜的血腥味冲刷开来,他沉醉在鲜血的味道中,飘飘欲仙。 正折磨得几近疯掉的凤景,没有听到男子在最沉醉的那一刻,唇边无意识地溢出的一声轻唤: “母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2章 第52章 以洛缓如今的实力,若是真的和司爵缠斗起来,怕是得把魔界给拆了。 可两人终究没有真正使出大招,那黑羽少年见司爵正欲动用魔君玺,脸色大变,一咬牙,给自己身上加了几十道厚厚的防护符,冒死闯进战局,打断了两人的战况。 只见对方不知低声对司爵说了句什么,司爵脸色变了变,神色复杂地看了洛缓一眼,先前几近疯狂的暴戾之气尽收,冷着脸转身而去。 莫名其妙被“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的洛缓:“……” 不过司爵不想打,她也不可能缠着他斗个痛快。 但她先前的疑惑,却很快得到了解答。 繁复的衣饰无声宣告着来人的地位,魔族众人有熏香的传统,但来人身上却并没有太浓郁的香料味,反而非常的清爽干净。 但洛缓知道,这清爽的气息,其实也是香料使然。 近日的困惑在一瞬间迎刃而解,洛缓来不及掩饰脸色的震惊和悸动,她死死地盯住来人的面容,瞬间便觉眼眶酸痛,几乎控制不住泪水。 修长的眉,精致的眉眼没有丝毫媚色,却依旧让她觉得美得触目惊心。 但来人显然没有她这样的心情,丝尘挑着眉,倨傲而又耐不住好奇地在她身上来回打量,语气是特意凸出来的不屑与倨傲:“你就是君上今日带来的女仙?” 洛缓盯着她,神色晦涩,眸中盈泪,久久未答。 一盘的紫衣侍女见了,忙斥责她:“丝尘娘娘问你话呢!怎么这样没规矩!” “果真是没见识,定是被娘娘的美貌惊呆了。” 丝尘方才见洛缓容色,其实有被震慑出,对方一见到她,神色奇怪,竟仿佛透过她,在看一个陌生人,她只觉得心里发憷,只是不好表现出来,生怕落了下风。此时得侍女吹捧,心中得意,方才的异样感都抛之脑后了,摆出一副宠妃架势,倨傲地望向洛缓,等着对方讨好自己。 然而她期待的却并没有看到,“丝尘”二字一出,对方便好像突然从旧梦中惊醒,盯着她的脸,一字一顿地道:“丝、尘?” 语气森寒,近乎咬牙切齿。 丝尘莫名打了个哆嗦,半晌后反应过来,不过是君上从外界带来的一个女侍而已,纵然容色倾城,可她非魔界众人,没有家族帮助,撑死了也不过是个美人而已,她有什么好怕的?于是再度恢复信心,倨傲道:“君上既然喜欢你,那我也不计较你过去是什么身份,此后在宫中,便都是姐妹,只是君上仁爱,你却不能恃宠而骄,这应有的礼仪还是得有的,末的让人说,让我这个姐姐没教好你。我魔族有组训,新人入宫,得抄魔界皇族组训十万零三千部,这几日,你便别出门了,安心在这宫里抄写组训吧,别整天想着当狐媚子……” 洛缓幽幽地盯着她,目光诡异,半晌,忽然一阵大笑:“好好好,司爵,你可真是好极了。” 仿照自己的亲姐,豢养出一只美丽而愚蠢的宠物,可真是好极了。 丝尘,司晨! 洛缓是司晨旧友,眼见着司晨因司爵而死,刚刚才见他让害死司晨之人的后裔出入司晨旧居,又见此时的“丝尘”和她的一阵荒唐言,心中之怒,何以言表! 丝尘身边侍女见洛缓脸色不对,斥道:“见了娘娘这么半天,都不行礼,成何体统!” 洛缓早已恢复冷静,淡淡道:“我打司爵那小子屁股时,你怕是还没出生,我的一声姐姐,你可担不起。” 众人没料到洛缓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这次侍女还没来得及开口,丝尘就已气得脸色发白,尖声道:“你你你……你居然敢污坏君上名声。” 洛缓给自己倒了杯茶,“他司爵这种小人,还有名声可以给人污名化的吗。” 丝尘气得几乎仰倒:“我顾及君上怜爱你,屈尊以姐妹相称,未想你居然如此不知好歹!影侍!还不快帮把这贱人抓起来,关到石囚里去,本宫亲自监刑!” 洛缓眸底掠过一丝啼笑皆非的悲凉,她神色不动,安然饮茶,直到四面八方的影侍齐齐袭向她,她才冷声道:“谁敢动我!” 话语未落,洛缓猛然翻转手腕,对着茶桌猛然一拍,茶桌迥然不动,但强悍的灵力波动却透过茶桌袭向四周,所到之处,无人能拦。 没有听到惨叫,在波及范围内的影侍只感到一阵摧枯拉朽的强悍力量,下一秒,心脉便被生生震断! 丝尘并不知道,他们此时面对的,不是一个靠美色尚未的柔弱女仙,而是一个曾与瑟曦帝君、司晨星君、狐族太子瞻音并肩作战的天才修士! 她的实力之强,曾令举族之力供养的凤族公主,都为之匍匐垂涎! 丝尘漂亮的脸蛋吓得苍白,她颤声道:“你……你究竟是谁?” 洛缓终于放下了她的茶盏,勾唇笑了笑,丝尘只见一阵风拂过,少女单指勾起了她的下巴,细细打量她的眉眼,神色间看得见怀念与沉郁,却依然冷静从容:“我是谁……呵,你没必要知道。” “你不是口口声声念叨我污名化了你的君上吗,那不如去和司爵当面对证,看看我有无污蔑他。” 银灰色的雕花烛一滴滴流下泪来,在灯光下,烛泪光泽流转,忽而如彩霞披挂,忽而如紫光普照,忽而如宝光满眼,诸般美妙,不一而论。 魔界的烛是用鲛人脂做的,炼化时混入了鲛人的鳞片,和他们体内的珠子,所以烧制时不但异香袅袅,还会有奇妙的光泽。 司爵神色有些尴尬,洛缓揣测,心中隐私被人拆穿,当然是会尴尬的。 丝尘被她松松地试了个术法,困在结界内。原本只是随手一放,殊料对方一见司爵,便叽叽喳喳地念叨个不停,洛缓嫌她聒噪,索性封了她的口。 其实不过是束缚住了她而已,并没有伤其分毫,但司爵神色却心疼得不得了,不住地抬眼去看她,目光隐隐可见担忧,丝尘看到他的目光,更是泫然欲泣,一时间,两人遥遥相望,洛缓竟生出了自己在棒打鸳鸯的诡异感。 但思及司爵当年是怎么对待司晨的,这棒打鸳鸯的感觉便化作一种极深的讽刺与悲哀。洛缓压下心头的异样感觉,正准备开口,便见正一脸担忧关怀情深不寿的司爵桌子底下的手默默使了个诀,直接封闭住了丝尘的听觉。 洛缓:“……???” 丝尘在结界中,正和自己的君上深情对视,冷不丁听觉被封,一时瞪大了眼睛,震怒地望向洛缓,一双和司晨极为肖似的眼睛,满满的都是控诉。 洛缓:“……??” 她目光诡异地移到司爵面上,见对方神色依旧如常,一时心中涌现极为奇怪的感觉。她清了清嗓子,正待开口,却忽然听到司爵开口:“洛缓,你可知,阿姐她,仍有复生的机会。” 洛缓本欲开口嘲讽司爵,哪里料到突然听到这样一句话,一时间万般心绪都给炸成了虚无,只颤声问道:“此话怎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3章 第53章 司晨其人,本是洛缓挚友。 她入轮回前的那些年,称得上至交的,本也只有司晨、瞻音、醉澜……这寥寥几个而已,而后面两者对于洛缓的意义更加晦涩复杂,远远没有和司晨之间的情意来的纯粹。 倾夜女使司晨,本是天界掌管日暮之时夜色的小小元君,性格沉默低调,几百年如一日地,在天界的边缘,看夜色渐渐弥漫整个天空,无数星辰在其间渐渐浮现璀璨。 却怎料到,会和有盘古血脉的瑟辛帝君有了牵扯。 这一场心动,最终却让她神魂俱焚,彻底陨灭在六合之间。 她从未享受过一天魔族长公主的优待,却最终在那场战争中,担负起了身为皇族的责任,以最惨烈的方式死去。 将她逼死的,一个是她的弟弟,一个是她的爱人。 在后来的很多时光中,洛缓根本就不敢去想这个名字,她无法想象,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司晨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感受。 她似乎一直是那样沉默的人,鲜少去抱怨什么,只沉默地履行着自己的责任,起初是作为倾夜使百年如一日的枯燥工作,后来,是以身为殉。 她有不甘过吗?她有怨恨过吗?她有痛苦过吗? 司爵也许在后来无数次抱怨过命运不公误会害人,但就连洛缓都清楚,他们,其实只不过是,不够在意而已。 因为不够在意,所以可以毫不顾忌她的感受,因为不够在意,所以可以舍弃她,因为不够在意,所以不愿为她委屈自己哪怕一点点。 他们的要求本就相悖,宛如明知琉璃在地面,仍要为了自己驰骋的欲/望毫不停留,奢求琉璃被碾压过后仍然如旧。 这些连洛缓都清楚,司晨又怎会不知。 洛缓此生吃过最大的亏,莫过于被凤景算计的那次,可那次之后,她没报复回去完全是因为实力真的不够,私底下没少想办法给凤景凤馥那一家子找不痛快,甚至一度扎了几个小人儿来诅咒泄愤。 她恨不得把那几只凤绑过来架在架子上烤熟了吃。 但司晨不一样……她身上的很多东西洛缓根本没法理解,洛缓甚至想象过,司晨若是能活过来,最先做的就应该是把司爵从王座上赶下来,废了筋脉,贬为最低贱之人,再把瑟辛给挫骨扬灰了…… ……不过若是司晨性格真的和洛缓一样,司爵也不会这么费心思怀念她了,尽管他的怀念,在洛缓眼中令人作呕,还不如没有。 但无论洛缓再如何反感司爵,一旦涉及到司晨,她仍是不得不收起对司爵的意见,低头询问。 按照司爵的说法,元界极渊近来□□,灵气、煞气、混沌之气彼此纠缠,凶险可怖,有传闻说,这样的异象,是因为元界生了一位实力极强的妖君。 此妖孽堪称天煞孤星,虽然至今天界与魔界从未有人见过其踪影,但却在极渊找到了他活动留下的印记,按照司爵的说法,仅仅是印记上遗留的威严,便足以让他堂堂魔君为之匍匐。 不过洛缓对此存疑,因为按照司爵的描述,这妖孽实力强悍得都能和祖神媲美了——那可是开天辟地的存在,什么妖孽能强悍到这个地步?司爵过去在天界修行时功课都不太好,他觉得胆寒估计是真的,但对方被他说的这么恐怖,大概率还是因为他自己不行。 当然,怕司爵恼了不说了,洛缓对此保持沉默。 妖孽现世固然可怖,却也因此生了机缘。 极渊本身就是天地间极为特殊的存在,它连接了数个世界,无论是天界、魔界,还是当初祖神存在过的元界,都可以进入极渊,从来都没人知道,极渊之中究竟是什么。 它像是栖息在时光中的一座巨大的火炉,那些你已经早已消失的、早已不在、早已被遗忘的东西,都可以在极渊中找到余烬。 时空在其中仿佛静止,甚至于扭曲倒退。 按照司爵的说法,随着妖君的现世,一些早已不在六合间的魂魄碎片,都随之涌出,他曾无意间寻觅到司晨昔年侍女的魂魄碎片,所以随之想到,也许司晨的魂魄碎片也在其中,若能将其拼凑完整,司晨仍有可能会重生。 如果说瞻音,洛缓还曾奢想过能再见到他苏醒的一天,那么司晨重生,我是真的想都没想过。 甚至即便诀弦肯帮忙,洛缓也觉得不可能,原因无他,神坻可以随手捏造泥土重新创造一个生命,可即便是神坻,也不可能让已经彻底消失的东西再次出现。 可今日,司爵告诉她,司晨可能会回来。 说不出的复杂情绪萦绕在心间……一时间竟是眼眶酸胀,前程往事尽数翻涌上来。 好半晌她才定了定神,尽力保持着声音的平静:“这和你给爱宠取这样的名字有什么关系?” 司爵沉默了下去,好半晌,我听见他的声音,说不出的平静诡异:“为什么不可以呢……阿姐一直是很喜欢我的……为什么,你们都觉得她爱瑟辛那家伙呢。” 洛缓被他语气里的阴冷惊了一下,半晌,苦笑起来:“你觉得我们觉得她爱瑟辛?不,司爵,司晨未必爱瑟辛……” 她这话里有颇多令人遐想的空间,语气亦是悲悯平和的,司爵不自觉抬起了头,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她,神色流露出几分期盼来。 “但她绝对不会爱你。” 看似平和的面具被揭开,露出里头冰冷的刀子来,洛缓声音平静,却透着毫不留情的冷嘲与锐利:“你和瑟辛有什么区别?你们两个,都不配得到她的真心相待……她爱瑟辛?不,那不是爱,但无论如何,瑟辛总要比你好……” 怎么能是爱呢,在早已看透对方皮囊下的轻慢之时,洛缓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司晨爱瑟辛。他不配。 司爵的眼底瞬间血红。 “送我出魔界吧。”洛缓平静地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直视魔界之主盛怒的眼眸,“你大抵是没有听说过天界近来的传闻?我在天界也并不会有事,倒是你,天界曾与魔界有协议,不得触碰极渊,若是让天界知道你在研究这些东西,只怕麻烦不会少。” “不行!”仿佛突然惊醒,司爵想都没想,断然拒绝。血红的眼底也渐渐恢复正常,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控,他很快地解释道,“阿姐生前最好的朋友只有你,你就不想……亲眼见到重后的她吗?” “我想啊,可是她未必想见到你啊。” 想都没想,洛缓凉凉地嘲了一句,转身看着角落的丝尘,神色间有些无奈:“再不给你的侍妾解除咒语,她怕是活不久了。” “我近来也有一些琐事缠身,只怕无法在魔界待的太久,若是你成功了,派人知会我一声罢。” 不知为何,司爵神色变了又变,他很有些急躁地道:“不行……没有你,阿姐不会愿意的……” “什么不会愿意?”洛缓如今的听觉早已今非昔比,顿时起了疑心。 “没什么。”司爵的神色居然看得出慌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4章 第54章 “什么不会愿意?”洛缓如今的听觉早已今非昔比,顿时起了疑心。 “没什么。”司爵的神色居然看得出慌乱。 洛缓惊疑不定地打量了他一番,刚才的感慨早已消失不见——事实上她根本就不信任司爵,只是涉及到司晨时,会有一点失控而已。司晨重生一时,真的如司爵所说的一样吗? 千百个念头在心中流转,在竹音界中,诀弦曾送过她一块玉佩,必要时,不仅可以保她性命,更可以联系到诀弦,就算司爵心思不正,也没办法真正伤到她。 醉澜毕竟不在身边,那事不急在一时,但出了魔界,却未必再有机会知道司晨的事情——因为丝尘的存在,她对司爵的反感又更深了一层,千年前他就可以为了自己害死司晨,如今,她真没把握他会做出什么龌龊事来。不如就此留下,探一探虚实。 主意已定,洛缓轻咳了一声,道:“那也好,司晨是我挚交,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大可以直接跟我说,若是可以,我也想尽一份绵薄之力。” 司爵眼睛一亮,大喜,“当真?” 洛缓微微挑了挑眉。 司爵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他们两人此时早已不是千年前的末微小仙,为一个好的修行地方都能闹几天别扭,以两人如今的地位,怎么可能会是玩笑。 他掩饰般地轻咳一声,神色复杂:“那,我就替阿姐多谢你了。” 洛缓瞥了角落里的丝尘一眼,对方此时还觉得自己是被她禁了言,正鼓着气瞪着眼睛,对着洛缓怒目而视。洛缓心中一时生出些啼笑皆非的感觉,幽幽然道:“你这侍妾口口声声说要责罚我,怎么,你打定主意要护着她了?” 司爵没料到她说着说着又聊到丝尘身上,他神色有些尴尬:“丝尘也是……不知者不罪,她年岁小,不如,你就饶了她罢……” “真这么喜欢她,为什么要封了她的筋脉?”洛缓心中其实并没有多么的生气,相反,她看着对着自己怒目而视,对着司爵神色缠绵的丝尘,只觉得几分悲凉,“以摧毁筋脉为代价,保持容貌不变……这是她想要的,还是你做的?” 司晨离世时不过五六百岁,外貌与人类十五六岁时无异,可眼前的女子骨龄显然早已超过这个年纪,却仍然是与司晨当年无异,连洛缓自己都险些认错。 洛缓略略放开灵识去探看,一切便了然,这女子,根本就是司爵按照司晨的样子精心豢养而成,如同被扭曲的小小盆景,注定无法窥见天道。 若是没有看错,丝尘出身于魔界十氏族之一,其族人寿命本在3000-5000岁不等,可眼前的丝尘,明明已经过了她们氏族的少年期,却仍保持着少年人的模样,可与之相对应,她的骨龄明明还在盛年,却已经有了老年人才有的衰惫。——这是使用禁术废除筋脉保持容貌必然的代价。 还不仅仅是寿命的减少,这样的禁术之下,骨骼扭曲,待生机耗尽之时,她们也会死亡得非常痛苦。 “这是她的福气。”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司爵皱了皱眉,显然不愿意多谈。 洛缓凝视着笼子中的女人,她知不知道是自己爱慕的君上封了自己的五感?知不知道自己很可能为维持成他喜欢的模样而必然痛苦地早逝?知不知道,自己一辈子都是他人的代替品? 这可怜。洛缓漫不经心地想着。 可是可怜也并不影响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洛缓笑了笑,轻声说:“方才她说,要把我关到石囚去,亲自监刑。可否询问一二,魔界的石囚,究竟是什么地方?” 司爵皱起眉头,显然很是不悦:“洛缓,何必咄咄逼人。” 如果是丝尘,或者是魔宫其他女子,见到司爵不悦,早就不敢再提其他了,但洛缓不是,她根本不在乎司爵心情如何——她自己此时还更不悦呢,冷下神色,洛缓看着司爵,面无表情,“是呀,我不咄咄逼人,不知道丝尘娘娘所谓的监刑是指什么,但她既然要我入石室受刑,我要她独自在石室里断绝水食地待上三天,不算过分吧?” 司爵脸色变了,可还没待他的话说出口,洛缓就有些兴致阑珊地打了个哈欠:“出来这么久,不知道诀弦会不会想起我,也许我想做该让他来接我了……” 老天保佑,真正诀弦在的时候,洛缓是绝对不可能说出这种话的,她此时故作亲密,无非也只是为了狐假虎威而已。 司爵脸色变了又变,良久,咬了咬牙,道:“把夫人关进石室去,断绝水食三日。” 黑衣侍卫在他身后附身领命,跨越结界,把丝尘以枷锁铐住,准备送去石室。 丝尘就算之前再怎么觉得都是洛缓的错,司爵这明明白白的下的指令还是看得懂的,她难以置信地望着思及,仿佛整个世界都倒塌了,可惜被洛缓封了口,根本没办法说话。 洛缓饶有兴趣地欣赏丝尘的神色,明明是司爵渣,凭什么丝尘弄得好像是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此时眼见那控诉怨恨的眼神从她身上跑到司爵身上,她可算是舒服多了。 解决完丝尘的事情,决定好留在魔界一段时间,洛缓也不多啰嗦,索性要了两壶魔界特有的寒烟翠,悠悠然地回自己的小院喝酒了。 听闻魔界有一个极为漂亮神秘的湖泊,从中可以看到人的前世魂魄,湖边开满了蓝色的曼珠沙华,极尽曼妙鬼魅。 洛缓无缘得见这湖泊,但用湖水酿的酒“寒烟翠”倒是喝过不少,滋味美妙,一度让她念念不忘许久。 司爵给她安排的院子中,有一株极为高大的佛昙树,整棵树仿佛从中间被人分成两半,一半繁盛美丽,一半枯萎孤寂,宛如阴阳之隔。 这样的树,天界绝对不会有,但天界有望昙树,开花之时,与佛昙树繁盛的那一半极为相似。 寂静时默默无闻,可一朝盛开,却足以令天下人为之失色。 倒是很适合司晨。 洛缓在树下默默站了许久,半晌,打开一壶酒,仰起头,任酒咕咕地倾撒在树下。 酒香四溢,未饮先醉。 不知是不是仰着头的缘故,泪水终究没有落下,太多的情绪在心中翻涌,洛缓紧绷住双唇,半晌,反而笑了起来,轻声道:“不知道你看到后来的我,心中会不会笑话……” 话匣子一打开,便很难收住,洛缓屈膝靠坐在树下,一边大口饮下寒烟翠,一边不住地絮絮地说着话,宛如和挚友在叙旧:“你知道吗,我之前有段时间过得超级惨……天帝老儿逼着有神位的人都要去捧场,去了,却……哈哈哈哈,实力地位才是最重要的,谁管你无不无辜?” “但太不可思议了……我轮回的那几世……居然,居然和神子诀弦有了一段纠葛,司晨,你说神不神奇?他比我小了一千多岁呐……” “一千多岁呐……”洛缓醉眼朦胧,有些恍惚地念叨着,似乎已经神志不清,可透过浓密的眼帘去探看,她眼眸分明复杂而清醒。洛缓忽然笑了起来,“你说,那一世的我,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他看真好看,比年少的凤景还要好看无数倍……不不不,那只鸟怎么配和他比,他……像云后的月亮,你看着那么近,可永远都没办法真正看清。” “若是你还在世,会怎么评价他呢……”洛缓轻声呢喃,神色的醉态早已不在,双眸复杂晦涩。 她忽然想画画,将司晨的模样画下来。 她们初遇的模样。 洛缓在屋子里找到了丹青纸笔,像模像样地磨起了墨——尽管她压根不会磨墨。 可是很奇怪,这一切她做来熟稔又从容,像早已练习过千百次一般。 淡墨在纸上晕染开,笔走游龙,右手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般,飞快地勾勒出一个人影。 高挑,纤细,挺拔。 但却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司晨。 大概是酒迟钝了感官,洛缓看着自己的手如同被另一个人操纵,轻而易举地绘出清隽的画面,神色间,渐渐带上了一分迷茫。 诀弦。 青瞳的少年在雨下抬起眼眸,神色似悲恸似迷茫,潋滟魅惑,却又澄澈无辜。 洛缓只觉得自己心口仿佛被挖了一块,钝钝地等。 有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在身体里蠢蠢欲动,几乎快要破土而出。 是谁?王都的集市上,掷果盈车的白衣少年在众人的拥簇中,迷茫地抬眸望了她一眼,容色精致潋滟,风华无双,神色却澄澈如孩童,宛如根本不存在于这世间的精灵。 是谁?年幼的女孩跟随着那个少年,一起越过芬芳的草地,繁茂的森林,飘香的山野,皑皑的雪山……她跟随他走过人间四季,却未曾说过一句话。 是谁?她从腐朽的宫殿醒来,一切都像是一场梦,找寻不到那个人留下的半点痕迹。 是谁?被磨破的手指和生出的硬茧,一日日地练习丹青,试图描绘出他的眉目,可无论怎样的努力,也无法描绘出风华万一。 是…… …… 头疼欲裂,比过往任何一次寒烟翠的后劲都来得大,洛缓想扔了笔,可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兀自从容地在笔走游龙,笔尖微颤,勾勒出少年精致的眉目。 太疼了,太疼了……满手都是鲜血,究竟是她的,还是…… 洛缓忍无可忍,尖叫一声,幻觉在一瞬间消失无影。 她惊魂未定地环视四周,却发现桌子上纸张整齐,笔墨未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