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郎》 第1章 重生,玉簪 范流棋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重生了。 垂首一看,熟悉的百蝶穿花云锦袄,半旧不新的款式,略微小了些,不称身量,露出一小截纤细的雪白手腕。脚上蹬着一双深红纳底海棠花鞋,只是鞋面本来的深红也褪成了浅红,厚厚的鞋底也被日积月累地磨平了许多。 料子用的都是极好的,也整洁干净,只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身衣服穿得时间未免太长了,处处彰显着主人的捉襟见肘和备受冷落。然而,就这一身,还是女儿家翻箱倒柜了许久,刷洗晾晒熏香,足足备了两日才欢喜地换上。 这是,及笄之日的自己。 女子十有五年而笄,绾髻施簪。 范流棋抬手,摸到发髻上一根玉簪,这大概是她通身上下最值钱的物事——她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在她及笄之日刚戴上,就被二姐夺了去狠狠地摔碎了,摔碎不算,还命奴才搬来花园里的青石辗为齑粉。 “就你这贱生贱养的丫鬟命,也配戴玉簪?贵簪金玉贫簪骨,你啊,只能配狗骨头!” 范流琴一番刻毒的讽刺响在耳际,她永远铭记于心,那调笑的语气,鄙夷的神情,众人谄媚的赔笑,甚至连当时堂上的空气都是她心上的倒刺。 回忆让范流棋的手有些略微发抖,她一把扯下玉簪紧紧攥在手心,未施丹蔻的透明指甲嵌进肉里,三千青丝散落开来。 起码,起码让我保住这根玉簪。她悲凉地想。 怔怔地站了一会儿,环顾四周,范流棋发现自己并不在自己房里。 一切发生的太快,刚刚她还疾病缠身,卧病在床,费了好大力气才哆嗦着手把药送到嘴边,却一口气死活提不上来,胸口也因窒息而疼痛欲裂。她只记得意识停留在最后,手中汤匙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碎裂声的那一瞬。 而下一瞬,她便从咸安王府里久卧的病榻上到了这里,回到了娘家——靖安候府,许多年前她行及笄礼的这一天。 命运给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当她在夫家因久染风寒患上痨病,与病魔独自抗争三年,咳血泣泪之际,它没有施以援手;却在她生无可望,只盼着早日终结这潦倒一生,去黄泉见娘亲之际,竟又给了她一次重新活过的机会。 她不禁苦笑,什么叫造化弄人,今天她才算是真正知晓。 “流棋,你过来。”背后传来年轻男子的嗓音,清雅有余,却中气不足,有些虚浮。 范流棋记起来了,及笄那日,行礼之前,大哥曾让她到他房里,说了一些当时的她听不太懂的话。现在想来,当年大哥的那番话,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番好意提醒。 大哥的贴身丫鬟墨竹过来,引着她穿过山水彩绘紫檀屏风,进入内室。甫一踏入,一股苦涩的药香扑鼻而来。 这味道是范流棋自小回回来大哥房里,都会闻见的——靖安候嫡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自幼疾病缠身,羸弱异常,成日里用人参灵芝吊着,府里家丁到处搜罗奇花异草替他续命。曾有个胆肥的御医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预言,小侯爷怕是熬不过弱冠。 事实上,范流画确实未及弱冠便没了。 范流棋对整个侯府里的所有人,上到侯爷公主,下到小厮丫鬟使唤婆子,都抱着一股恨意。只这羸弱的大哥,她是万万恨不起来的。他是这犹如人间地狱的侯府里唯一能给她一丝慰藉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在娘亲死后肯护着她的人。 而范流画死后,府中无男丁,范流琴作为嫡长女愈发的娇纵跋扈,她在侯府的日子愈加的水深火热,最后竟把她草草嫁出府给人做了小妾!以至于在夫家倍受轻视,潦倒到把小小的风寒硬生生拖成痨病,也没个人替她瞧上一瞧的地步。 “哥……” 重又见到那张熟悉的脸,范流棋眼眶泛红,声音哽咽。 每回一见到自己便欢天喜地的丫头,今日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范流画原本惫懒地半卧在床上,一见这情景,连忙披上厚重的银白狐裘下了地。 “怎的?是谁又欺负你了,跑我这哭鼻子来了?”范流画拢了拢狐裘急切的问。冬日里他格外畏寒,这副身子……不要也罢。 范流棋一个箭步冲过去搀扶着他慢慢坐下,又塞过他一个暖炉,让他抱在怀里取暖,背过身暗地里抹了把脸,换上清爽的笑容,“我又不是一日两日被人欺,要是每回都哭鼻子,我的一双眼睛早废了!只是刚刚来的路上风大,迷了眼睛。” 范流画一手揽着暖炉,一手牵过范流棋让她在对面坐下,仔细端详了一番她面上,神情坦荡,不似做伪。 随手倒了杯热茶放在她手心,她低垂着眼,热气濡湿了她的睫毛,仿佛在轻轻颤动。 范流画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有些病态泛白的脸上隐有怜惜。这孩子与她娘聂夫人一个秉性,被人欺辱了一句不提,有时便是想为她出口气也寻不到由头。 “前日里听流琴和她那帮闺房好友谈笑,无意中听她们提到今日你行及笄礼。流棋……”范流画有些欲言又止,似乎也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话未免太让人难以理解,“要不……这及笄礼,咱就不举行了罢?大哥可以……” 是了,范流棋想起来。当年范流画作此提议的时候,她还因此发作了一番,感觉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就因为她是个见不得光的通房丫头的庶出,就因为侯爷的正妻是先帝与太后最疼爱的幺公主,她就连普通人家女儿都能行的及笄之礼也不能办了吗?可是她身上还流着侯爷的一半血啊!到底……到底……她也是侯爷之女啊!凭什么……究竟凭什么! 当时的她被悲愤冲昏了头脑,殊不知,这是范流画在护她周全,因为他无意间听到二妹与她的小姊妹们商议如何在及笄之礼上,给流棋点颜色瞧瞧,让她明白,什么是等级出身,什么是嫡庶有别。 什么是嫡庶有别?范流棋以往认识得不够清楚,及笄之日后她便再清楚不过了。 她拉过大哥怎么也捂不热的手,浅浅一笑,道:“大哥别担心,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怕有不怀好意之人给我使绊子。只是这及笄之礼,怎么说也是要行的,妹妹虽是庶出,却也是侯女。宾客已宴,主角不出场,岂不教人笑话?” 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宾客,不过是些府里的姨娘婆子。她一个庶出,无人问津,摆不上台面,哪里会像嫡女范流琴那般,及笄时张灯结彩,广邀宾客,座无虚席?怕是宾客没几个,等着看她热闹的倒有不少。 以往的她,若是知道举行及笄礼会发生什么,她定会乖觉地听从大哥的,直接避了去。但现在的她,无人侍药孤独地死过一回的她,重新来过,她要拼一拼,为自己的前途搏上一搏。让所有人知道,即使是庶出,她也是这府里的小姐,是主子,不是下人们可以随意对待的阿猫阿狗。 运气好的话,她还要为自己谋出路。 她要亲手改变那门恶心的婚事。 她要离开这靖安候府,远走高飞。 等了许久也没等来范流棋的怒火,这有些出乎范流画的意料。他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此刻的三妹,与以往有些不同,可他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同,只觉得模样是一样的模样,神情却大相径庭,眼里闪着热烈的光。他第一次有些看不懂这个一直被他护在破落羽翼下的幼雏。 末了,他摩挲着手中暖炉,自长袍宽袖中摸出一根玉簪递到她面前,温吞地道:“这是为兄送你的成人礼,你且收下。” 原来大哥还为她备了礼……范流棋觉得眼眶又热了,前生她听闻范流画劝她取消及笄礼,她一怒之下胡乱嚷嚷了几句便夺门而出,根本没给大哥赠她礼物的机会。之后又发生了许多事情,礼物也变了味道,他也就再送不出手了。 范流棋双手接过那根前生与她擦肩而过的玉簪,细细打量。与娘亲的那根玉色如千年古潭般寂静幽深的玉簪不同,大哥挑的这支簪子更符合少女跳脱的性子些,精细小巧,通身翠绿欲滴,簪顶镂空鎏金,多了些贵气和活泼。 “甚合妹妹的意,多谢大哥~”范流棋跳到范流画背后,双臂一把搂住他的脖子,使劲儿晃了晃,高兴地撒娇道。 范流画刚喝了药,这一晃,直接被她晃了个七荤八素直反胃,忙皱着脸把她拉下来,嗔道:“行了及笄之礼,便是正式成人了。怎的还如此举止轻浮?不害臊。” “我就不害臊,与自己兄长,有什么可臊的。”范流棋不满地撤回身,委屈道。 今日不多亲近些,以后怕是便没有机会了。 前世,就在她及笄后两日,范流画便入了宫。 太后颁下懿旨,所有正值舞象之年——即十五至二十岁之间的世家子弟,入宫受训。范流画列在其中。 那之后,她就再没见过大哥,直到两个月后,太后近身太监传来噩耗,小侯爷突发疾病,病死宫中,命家人前去收敛入棺,施以厚葬。 丧葬后,便是她这一生最暗黑的时期的开端。 没了唯一肯护着她的人,她便被迫不及待地嫁了出去,给咸安王次子花容做了妾。 呵,嫁过去的三年里,除了新婚之夜见过她夫君一面,就再无第二面。 举世皆知,咸安王次子是个纨绔中的纨绔,最爱寻花问柳,流连声色场所。正妻之位空缺,小妾姨娘却是纳了一房又一房,有青楼女子,有名门庶女,有小家碧玉。 咸安王府里终日里只闻新人笑,不问旧人哭。像范流棋这样守活寡的,海了去了。 葱葱玉指捏着那根大哥赠的玉簪,碧绿的流光倒映在白皙的手心,范流棋勾起一抹笑。 娘亲,你处处教导女儿,万事要隐忍。女儿隐忍了一辈子可是见着一丁点好了?想来,当年若不是你对公主一忍再忍,一退再退,也不会落得那般晚景凄凉。 而此番重生,我范流棋发誓,绝不再隐忍半点!我倒要看看,这糟心的命格是不是注定了便改不了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打赌,男装 从大哥房里出来,范流棋抬首望了望天,已是巳时,距离未时行及笄礼约莫还有三个时辰。 当务之急,是要阻止大哥入宫。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暴毙宫中。 抱臂于后院花园踱了近一炷香的时间,范流棋松开拧成结的秀眉,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大步流星地奔向侯府内最偏僻的西南角。 到了自己屋里,阖上门扉,心跳地有些快,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膛,撞得她肋骨生疼,坐着缓了几口气,便急忙站起身,翻箱倒箧地寻找开来。 她记得很清楚,娘亲在这箱底放了一件男子的素白长袍,每当夜深人静时,她便将它拿出来,用掌心不高的温度一片一片将其熨平,抹去层叠的皱褶,添上几把辛酸泪。 一层一层地把衣物与少得可怜的几样首饰扒开,箱底静静地躺着那件素白长袍,一把抖落开,衣襟与袖口皆绣着金丝祥云暗纹,在日光下闪着流光。 范流棋将袍子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大了一圈。她皱了皱眉,不情愿地拿过早已蒙尘的女工,一边穿针引线一边嘟囔:“早知道,当年娘亲手把手教我的时候,我就该好生学一学,尽顾着好吃贪玩!” 折腾了近一个时辰,范流棋绞七绞八地胡乱把长袍改了改,大抵是把袖口用蹩脚的针眼缝进去两寸,再把袍底裁去一大截儿。远观尚可,一细看,惨不忍睹。 反正大约只穿这一次,就将就将就吧。 撂下针线。脱下自己的衣裳,换上长袍。 长布束胸,敛衣拂袖,束上银色如意纹刺绣腰带。 高高绾起长发,盘在正中一丝不苟地结成发髻,信手拿起一根朴素的实木簪固定住。扎上银色云纹刺绣抹额。 洗去妆容,取下手镯耳环,素面朝天地负手站定在镜前。 镜中的自己有些陌生,面若冠玉,眼带桃花,眉毛有些疏淡,红唇不点而朱。加上她本就比一般女子身量颀长些,长相也不如女子温婉,倒是说得上清俊。如此一打扮,雌雄莫辩,浑然一派翩翩佳公子的气度。 范流棋满意地咧咧嘴,露出两颗小虎牙。 装点好一切,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背径直出了门。 她要去进行一场豪赌,赌赢了,便是她逃离靖安候府的绝佳机会,还能就此挽回大哥一命,一举两得;赌输了……输了便输了,反正她已经在谷底,输了也不过如此,没有更坏的境地,大不了再从长计议。 赌桌的一边是她,赌桌的另一边,是她的父亲——靖安候范贵清。 侯爷用过午膳,一如往常地在书房阅卷。当范流棋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愣了足足有半晌。 一来,他本就对这个平日里中规中矩,难得能见上一面,与他也不亲近的三女儿没多大印象;二来,范流棋一身男子装束倒真唬住了他,清秀温文,他是真没瞧出来这位小公子是谁。 范贵清眯缝起眼睛,刚想唤过守门丫鬟责备其怎的随便放人进来。 小公子开了口,像女子般双手拈起放在腰侧福了一福。 “父亲,是我。流棋。” 范贵清总算想起自己还有这茬姑娘,放下手中书卷。 “你这作的是何种打扮?大家闺秀,成何体统!” 印象中的父亲从未给过自己好脸子看。开口皆是训斥,大多时候连口也未必开,只冷淡地扫一眼便算是问候过了。 七岁那年,娘亲刚去世那会儿,范流棋整日以泪洗面时,还会对这个男人抱有莫须有的期望,盼着他能来看望她,安慰她;每当遭受二姐嘲讽、下人剥削时,她还会盼着这个父亲能心血来潮地替她评评理,为她打抱不平。但那终究只是年幼无知,现在想来,只觉得自己幼稚可笑。 她是彻底死心了,面前的这个男人,是高高在上的侯爷,是当年侯夫人要把她许配给他人做妾时,只字不表的侯爷,他做得侯爷,却做不得她的父亲。 面对训斥,范流棋并不慌张,只把腰板挺得更直,噗通一声跪下。膝盖骨撞击地面,生疼,她连眉头也没皱一下,朗声道:“父亲,女儿,想代兄长入宫!” 太后懿旨下达已有半月有余,广诏世家子弟,组建惊鸿郎。 一长串的名单中,皆是各大名门望族的心头肉。朝中议论纷纷,反对的奏折堆满了皇案,更有甚者,卷席于宫门外死谏。 奏疏未达上听,太后一意孤行。 范贵清连日里都在为此事发愁,流画身子弱,乍一换了居所,也没个贴心人照应,这万一又旧病复发……他不敢想,他戎马半生,年过半百,只得了这一个能传宗接代的,养到这么大再要没了该如何他真不敢想。 况且,如今太后专政,朝中暗流汹涌,各派势力盘根错节。太后此时的这道诏旨,是何用意,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你可知,你兄长入宫所为何事?”望着长跪在冰冷大理石地面,温顺垂首的范流棋,范贵清突然发现,这孩子竟长这么大了。 范流棋答道,“太后懿旨,组建惊鸿郎。” “那你可知,太后为何不顾众臣反对,要强行组建惊鸿郎?”范贵清背靠太师椅,一手撑着额头捏捏眉心,满脸疲惫之色。 “名义上是为了从中选拔贤能,培养朝廷未来的将相之才。实则……” “实则如何?” 范流棋勾起一抹笑,不卑不亢地道:“实则是软禁。把各大家族的爱子集中于一处,置于掌控之中。一来,耳濡目染下或许真的可以培养出忠心于太后的臣子;二来,可作为人质,届时不管是希望太后让贤,太子早日干政的保皇派,还是对云氏朝廷虎视眈眈的不轨之臣,皆不敢轻举妄动,而……” “放肆!女儿家胆敢青天白日里议论朝政!”范贵清突然发作,拍案而起。 范流棋噤声。 范贵清凝神敛眸,生平第一次仔细打量起三女儿。对于方才她的一番分析,他无不惊讶,惊讶于他养在深闺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女儿对朝政大局看得竟然比一般男子都通透。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再看她,虽然就这么跪着,却把腰背挺得笔直,隐隐透着股倔强与不屈,还有那一身男儿装……范贵清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这身长袍……恁的眼熟…… 这不是当年自己最钟爱的那一身长袍吗? 范贵清忽的想起了那个乖巧温顺、蕙质兰心的女子。记忆经历多年蒙上一层温柔的纱,遮遮掩掩地露出一双带水含情目,小巧樱桃唇,柔荑拂过她自耳后飘落至脸颊的青丝,也拂过他从未被浸润过的心田。 聂绯,绯儿…… 记忆中女子的脸与范流棋渐渐重合,再看到她身上那人亲手为他缝制的素白长袍,这个马背上打天下的铮铮铁汉心里漫过一丝柔情,犀利的眼神也随之平和下来。 “你既已知晓这并非一份美差,搞不好,丢了性命也未可知。还执意要代替你大哥?” 范贵清不知怎的,语气缓和下来,范流棋长舒了一口气。 “就是知晓前途未卜,险象环生,女儿才更要如此做!大哥身子不好,孤身涉险也不知能不能……女儿自幼受大哥处处维护,无以为报,望父亲成全!”言辞凿凿,神情恳切,拳拳之心只差剖了来直接放在范贵清面前。 范贵清神色动了动,倾过身子,低声道:“你可知,入了宫一旦被揭发你是女儿身,欺君罔上乃大逆不道,该当何处?” “入宫路上,范流棋半路截下大哥,将他囚禁于偏僻庄园,再狸猫换太子,自行进宫。一人做事一人当,双亲家人全然不知。”范流棋神色凛然,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决绝气概。 范贵清望着她,神色忽明忽暗,错综复杂。 他膝下四子,长子流画,才智双全却体弱多病;次女流琴,娇生惯养……不提也罢;三女流棋是个庶出,拎不上台面;幺女流书是个闷葫芦,八竿子打不出个闷屁。如今一看,倒是他从未关注过的三女儿性子里最像他。 叹了口气,范贵清走下书案,一手虚扶起范流棋。 范流棋从善如流地站起身,跪着说了半晌话,膝盖又冷又疼。 “你且先回去,容为父再想一想。”范贵清牵过她的手,冬日里只着长袍未免太过单薄,触手一片冰凉,他眼中闪过一丝怜惜。 范流棋面对突如其来的“父女情深”,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范贵清察觉到她的不自然,似乎自己也觉得有些生分,蜻蜓点水般拍了拍她的手背便松了开。 范流棋强压下心中汹涌澎湃的各类情绪,抿着唇轻轻点了点头,逃也似地转身出了书房。 看着那道清瘦笔挺的背影夺门而出,范贵清默默地垂下手。本候,似是真心亏待了她…… 脚下走得急,心中不明的情绪左冲右突,纠结不开,便全数化作清泪逃脱出来,迎着风滴落到长袍右衽上。范流棋狠狠地擦去脸上泪水,自嘲地勾起嘴角,一星半点的温情就能把你苦心造诣建造起来的心墙瓦解吗范流棋?也委实……太没用了! 行至花园拐角处,范流棋只顾埋头盯着脚下,意外地撞上一副结实的胸膛,震得她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狭路,跳湖 本能地抓住那人的前襟稳住身形,抬头,落入一双冷冽的眸子。光线照拂在他身上,却照不进那双漆黑无波的瞳孔,那双眸子似有魔力,诱惑人把视线的焦点聚在其上,模糊了其余的五官。 “你还要在我身上赖多久?” 范流棋怔然出神,蓦地听到男子开了口,嗓音清冽低沉,激得她猛然回神。这才发现自己扒在男子胸膛上,陌生的手穿过她的腋下搂着她的腰,长袍单薄,她几乎能感觉到男子掌心烫人的温度。 范流棋上辈子虽嫁过人,可新婚之夜拜完堂,新郎官儿就没了人影。她可以说是从未近过男身,更别提如此亲密的举动了。 这一下脸上火烧云般红成一片,蔓延到脖颈耳根,煞是好看。她使足了气力一把推开那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没想到好心扶了一把,还被倒打一耙,男子不明所以地冷笑道:“没想到堂堂靖安侯小侯爷是这样的品性,平白撞了人不道歉就罢了,扶你一把还被以怨报德,啧啧啧……” 范流棋楞了一下,小侯爷?这人是把自己当成大哥了么?上下打量了眼前人一番,灰黑色妆缎褶子大氅下,玄青云雁细锦衣,金线银丝,方才无意中触摸到,入手细腻光滑,显是上乘的衣料。 男子面上浮现四个大字:非富即贵。 范流棋心里也重重砸下四个更大的字:得罪不起。 既然如此……不如将错就错…… 她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抬手略微拱了拱:“兄台莫怪,我致歉便是。方才走得急了,无意冒犯了兄台,还请见谅。” 说着还向男子身边领路的府中家丁使了使眼色,朝他拼命摇头。那名家丁搞不清眼前状况,只得眨巴眨巴眼睛,把盘旋在嘴边的话又囫囵吞了回去。 云凛冷眼旁观着范小侯爷与家丁眉来眼去,都说虎父无犬子……他上三路下三路地扫了范流棋一眼,叹了口气。看来此话在范贵清身上不太适用。 冒冒失失不说,还像是没见过世面般,一不小心就搞了个大红脸,一副女儿家作态,眼角也疑似留有泪痕,还有这腰……云凛负在背后的左手捻了捻手指,未免也太细……一向听闻范小侯爷体弱多病,没成想竟枯瘦到此等程度。 云凛摆摆手表示不予追究,朝家丁吩咐道:“速速带我去见侯爷吧。” “公子这厢请。”家丁连忙赔笑带路。 云凛又看了眼脸上红晕未散,兀自低着头踢着脚下石子的范流棋,只觉得哪里有说不上来的怪异。 等人走远了,范流棋长舒一口气。 那人周身的气场太过强悍,眼神阴鹜犀利,对视一眼,仿佛能把她生吞活剥了。范流棋咂舌,这等气场,绝非池中之物,小心远离为上。 得丫鬟通报,云凛被请进了范贵清书房。 “七皇子大驾光临,老朽有失远迎,罪该万死罪该万死!”云凛一踏进门槛,范贵清就行了个大礼。 “本王不请自来,就是来府上叙叙旧,侯爷不必拘泥于礼数。”云凛扶起范贵清,解下大氅,十分自来熟地拉过一张太师椅窝了进去。 太后把持朝政,太子生性懦弱,优柔寡断,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阿斗。良禽择木而栖,朝中官员纷纷站位。拉拢各个皇子的都有,而范贵清拉拢的,则是最不被看好的皇七子云凛。 世人皆道,七皇子翎王就是个草包,文不成武不就,不问朝政不干正事,最大的兴趣就是听曲儿。王府里养着一个足有百十来号人的唱戏班子,成夜里歌舞升平,箫笙四起。以至于翎王府的街坊邻里一到晚上皆被迫共赏雅乐,谁能顶住天天晚上睡不着觉?所以,没过多久这些人便都敢怒不敢言地陆续搬离了。 受流言荼毒,范贵清本对这个草包翎王半分不感兴趣。直到有一天,翎王殿下差人送来一张烫金正红请柬,相邀至王府听戏。范贵清端详着请帖纳罕,他与这七皇子只见面点头打招呼的交情,何时能相约一道看戏听曲儿了? 黄昏,他迷迷糊糊地去了。 夜里,他大惊失色地回来了。 那日戏班子唱的戏,名儿叫燕王扫北,讲的是燕王朱棣谋朝篡位的故事。 范贵清全程听的是两股战战几欲先走,云凛则一派从容地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谈笑风生。 自那日后,范贵清明里暗里开始与翎王往来,时常感叹于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七皇子是个人物,是个大大的人物。 “对了,方才来的路上,碰到了小侯爷。”云凛嘬了一口滚烫的西湖龙井,当的一声,茶盖儿落在茶碗上。 “犬子不才,承蒙翎王青眼。”范贵清笑得狐狸眼弯起。对长子范流画,除了身子差了些,其余的,无论是人品相貌,还是才学教养,他都是极为满意的,也料定他不会给他丢人。 青眼?云凛眼前闪过那张羞红的小脸,意味不明地看了范贵清一眼。心里暗道,果然自家的孩子看不出好歹来,令郎想得本王青眼相看,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两人各怀心思地笑了笑,云凛道:“小侯爷的大名也列在花名册,这惊鸿郎的身份是跑不了了吧?” 范贵清苦笑,“您这皇祖母的如意算盘是打得震天响啊。” “老妖婆一来是想让自己在那垂帘后再多待上一段时间;二来是想放权给太子前多铲除一些敌对势力。比如,你我。再比如,咸安王花家。”云凛扬扬下巴,轻笑道。 范贵清一听老妖婆三个字,连忙紧张地四下张望一番,生怕隔墙有耳,这七皇子该草包的时候是真草包,该大胆的时候是忒大胆。 “不知,七皇子可有何妙计?”范贵清侧过身子,商议道。 “本王自身都难保,如何能有妙计?”云凛用茶盖轻轻拨着杯中茶叶,慢条斯理地道。 是了,花名册上,云凛的大名也赫然在列。 “众多皇子里,偏偏只点了你。太后可是察觉到了什么?”范贵清敛容,微微有些紧张地搓手。这谋逆一事,无论怎么十拿九稳,说到底还是冒着灭全家诛九族的风险的。 云凛冷笑一声,“老妖婆不是觉察到什么,她是一向视本王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只要是浑水,她都喜欢拉我一道去趟一趟。” 范贵清默然。 说起来,这七皇子的身世也是凄惨。 母妃崔氏原是敌国人质,本在浣衣局做苦力宫女,无意中偶遇先帝,先帝深以为天仙下凡,一见倾心。而这崔氏是出了名的冰山美人,先帝为博美人一笑一度盘算着废后废太子,改立她为后,立刚出生的七皇子为太子。而皇后苏氏乃太后的亲侄女,皇帝有此念头无非是在伸手打太后的脸,太后勃然大怒,下令秘密赐死蛇蝎妖妇崔氏。 于是趁着皇帝早朝,崔氏被拖入慎司间,一杯毒酒了事。 一代红颜就此香消玉殒,先帝回到后宫,发现自己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爱妃就这么没了,情至深处致疯癫,君王从此不早朝。 崔氏死后两年,帝薨。 太后垂帘听政。 有这样的嫌隙在,可想而知,七皇子长到弱冠出宫建府前,在宫里过得该有多艰辛。 “侯爷放心,本王那么些年在宫里倒也有些人脉,定尽力保全令郎。”云凛喝完茶,放下空茶杯,起身道。 “如此,便承蒙翎王关照。”七皇子此番前来,是特意来卖范贵清一个人情的,这个人情他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范贵清只好敬谢不敏,顺便还得表一下忠心,“以后翎王若是有用得着老朽的地方,老朽必当万死不辞。” 七皇子满意地点点头,接过大氅,一道出门。 这厢范流棋从侯爷院里出来,正准备回房换下这身男装。却好巧不巧地在后花园的桥上遇到了平生死对头——范流琴。 范流琴领着丫鬟雪梅和樱兰从桥的另一头过来,狭路相逢,避之不及。 “哟,这不是三小姐吗?怎的作成这副鬼样子,莫不是想男人想疯了吧?”雪梅天生一副刻薄相,牙尖嘴利嗓音高亢,讽刺起人来如虎添翼。 范流琴则身着绯色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衫面缀着珊瑚玛瑙,头上金箔珠花迷人眼,一身珠光宝气,居高临下地远远瞅着她, 范流棋只当没看见,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打算旁若无人地与其擦肩而过。 “小姐……”樱兰躲在范流琴背后殷殷地唤了一句,只这一句便像是戳到了范流琴的痛处,她一把揪过瑟瑟发抖的樱兰,推搡在桥面上。 “大胆贱婢!睁大你的狗眼看仔细瞧清楚!谁才是你的小姐!”推搡完犹不解气,还给雪梅试了个眼色。 雪梅会意,撸起两手的袖子,拽起跌在地上的樱兰左右开弓,噼啪就是两个巴掌。直把樱兰扇得头晕眼花,嘴角渗出血丝,脸上肿起老高。 樱兰原本是范流棋的丫鬟,前日里被范流琴向侯夫人强行讨了去。说是她房里杂事多,雪梅一个人忙不过来,她看着樱兰心灵手巧,是个不错的苗子,执意索取。 其实,借口千变万化,万变不离其宗,只是因为她看范流棋不顺眼,便想把她身边所有东西都夺走罢了。 雪梅作势还要扇,被范流棋劈手拦下,她猛力一推,将其推出老远。雪梅一个屁股墩子摔在地上,骂骂咧咧地叫嚷。 范流棋全然无视她,只蹲下来心疼地摸摸樱兰的脸颊,叹了口气道:“我让你以后路上见了我也只当装作不认识,你只当耳旁风了?” 樱兰被掌掴忍着没哭,倒被范流棋的一句话惹地哇一声哭出来,她边抽噎边道:“小姐……小姐你带奴婢回去吧,奴婢这一生,只侍奉您一人。随不得旁人。” “哼,区区一个丫鬟,谁给的你挑主子的权利?”范流琴端详着自己施了蔻丹的长指甲,轻蔑地笑了声,斜睨着地上发抖的人儿道,“除非啊,你死了,否则,这一辈子你也别妄想从我身边离开。” 话音刚落,樱兰猛地抬头瞪向她,眉眼里尽是愤恨和怒火。这丫鬟平日里低眉顺眼,今日甫一发狠倒是让范流琴心头咯噔一声。不过她哪是能被轻易唬住的?随即双手叉腰,杏目圆瞪,一把掐住樱兰的下巴。 尖尖的指甲嵌进细嫩的肉里,樱兰吃痛摇头。 范流琴轻笑出声,眼睛却是盯着范流棋:“没大没小的东西!你原先的主子没教你上下尊卑的礼数么?居然敢瞪我!” 范流棋亦觉得今日的樱兰有些奇怪,不安地想去抓她的手。 还未碰到,樱兰猛地挣脱开范流琴,她站起身,连着后退两步。 退至桥墩处,她勾起一抹惨烈的笑,神色决绝道:“好,二小姐,这是你说的!除非我死?” 此话一出,范流棋直觉大呼不好,樱兰的性子她看得最通透,这丫头虽平日乖巧温顺,脾气一上来,却是烈得很。 她下意识地想拉住她,却晚了一步。 “好!那我便死给你看!希望二小姐说话算数!” 随着雪梅的一声惊呼,樱兰直直地倒头,如同轻盈的蝴蝶,栽进桥下的湖里。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误会,殉情 眼看着那道湖绿色身影纵身跃下,范流棋听到自己心弦断裂的声音。 前生的她一直以为樱兰离了自己会过得好一些。 奴凭主贵,她一个庶出小姐,娘亲又早亡,在侯府里不受待见地惯了,她自己无所谓,可要是连带着身边的丫鬟也受她拖累,她心里过意不去。 同样是侯府里的丫鬟,凭什么樱兰却要矮别人一头? 所以当初范流琴执意索要樱兰时,她并没有多加劝阻,相反,她觉得庆幸,离了自己,樱兰就再也不用处处看别人眼色,也能像雪梅一样端出能与主子媲美的气势来。 可现在…… 范流棋攥紧了拳头,盯着面前花容失色的主仆二人,她忽地明白了过来,觉得前生的自己甚是可笑。 与其因为自己的懦弱和无能而把身边的人推出去,为什么不把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守护他们呢?。 “听好了,”范流棋背对着范流琴望着桥下,声音无波无澜,却透着说不出的寒意。 “你们最好祈求樱兰无事。否则……”她转过身,阴冷的眼神攫住范流琴,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接下来的话,“就等着一命偿一命吧。” 范流琴打出生起人生的一大乐趣就是捉弄这个庶出,人都是柿子专挑软的捏,范流棋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实在气急了也只敢干瞪眼。像现在这样口出威胁还是头一遭,一下子让她没反应过来。 还没等她气急败坏地反应过来,雪梅又是一声惊呼。 “小小小……小姐,小贱人也也也……”雪梅抓紧了范流琴的衣袖,哆嗦地话都说不利索。 范流琴嫌恶地一把扯回自己衣袖,转头便看到素白身影一晃而过,随后就是噗通一声水声。 寒冬腊月,湖水冰彻入骨,水流如同锋利的刀刃一下下划着裸/露的皮肤,带来蚀骨锥心的痛楚,堪比凌迟。 范流棋四肢并用,灵活地划着水,朝不远处那一抹湖绿游去。在这侯府里,庶女也有庶女的好处,无人问津就意味着不会有一大堆人围着你,逼着你学女红刺绣,学三从四德。只要不被人看见,她可以爬树游水、捉蝉斗蛐蛐儿,与府里下人的孩子野到一处,反正谁也不把谁当主子,谁也不把谁当奴才。 樱兰面朝下漂在湖水中,范流棋猛地一蹬腿蹿到她身边,一把捞过那一抹湖绿,勾住她的腰身便往回撤。冰冷的湖水让她的身体有些僵硬,她觉得身子越来越重,越来越往下坠。 很快,寒冷和僵硬从四肢蔓延到大脑,意识变得有些模糊,视物重影。 要快!范流棋一狠心,咬破自己舌尖,鲜血的味道令她保持着微乎其微的清醒,她死死地搂住樱兰,机械地划动着四肢。 心有余而力不足,眼看着湖岸越来越近,她濒临脱力。 难道这就是终点了吗?我重生一次,还不满一日…… 恍惚间,有人与她抢怀中的樱兰,她下意识地搂紧,几乎拼尽所剩无几的全部气力。 一拖二拽间,男子冷冽的声音透过冰冷清澈的湖水传来。 “放手,你想跟她双双殉情吗?” 范流棋勉力睁开眼。 是他。 水波荡漾间,男子一张如刀刻般的俊脸映在她的瞳孔,薄唇紧抿,下巴的线条紧绷。墨黑的发丝 飘散在四周的湖水里,她鬼使神差地揪住一缕往自己身边一扯。 男子吃痛,皱起剑眉不虞地看向她,目光凌冽,似乎要把她刺穿。 她朝他浅浅一笑,比了两个字的口型。 随后,力气仿佛瞬间被抽走得一干二净,她缓缓松开怀中的人儿,觊觎已久的黑暗席卷而来,吞 没了她。 云凛本与范贵清一路天南海北地闲聊,刚行至后花园的湖边,就见一抹湖绿色的女子人影跳进了湖。 云凛饶有兴致地觑了范侯爷一眼,侯爷略微尴尬地扯扯嘴角,低声朝身旁小厮说了两句,小厮点点头,一溜烟跑了。 “让翎王见笑了。” 范贵清干笑两声,后院起火,还刚好被七皇子撞上。 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寻死非赶在这个时候。 云凛含笑不语,欲抬脚继续往前走。 忽地又听见一声尖叫,收回脚看向桥上。 又是一个人影跳了湖。 这回他看清楚了,是范小侯。 难不成,是殉情? 云凛又看向范贵清,范贵清抽抽面皮,不知该作何表情。 “方才本王眼尖,后跳下去的那个,似乎是令郎。”云凛好意提醒。 “什么?”范贵清立马眼睛瞪得溜圆,惊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流画不在房里好生休养,跑来这里作甚? 云凛见他急得六神无主,好心道:“侯爷快去喊人来救吧,不必顾忌本王。” 范贵清早就想拔腿去喊人了,碍着七皇子还在跟前,恐怠慢了他,既然七皇子不在意…… 云凛望着不顾风仪,一路小跑的范侯爷,失笑。看来这个范小侯,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范贵清的家丁还没到,云凛一直站在原地远远望着,那一抹素白很快接近了湖绿,纠缠到一处。该是救到了。 粼粼水波间,那两道纠缠的身影往岸边靠近的速度越来越慢,他看到两人起起伏伏。 一个眨眼,水波没过二人头顶,却始终没能见一青一白的衣袂再浮起来。 “不好!”云凛想起范小侯瘦弱的小身板,此时该是力所不逮,精疲力竭了。 毫不犹豫地,他决定先把人救了再说。今日他来卖人情,人情的正主都没了他还拿什么卖? 一把扯下大氅,纵身跃入湖中。 很快,他就游至两人身边。范小侯怀抱软玉,两人的重量加在一块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 “该死。”云凛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进去,他试图把二人分开,先救一个再说。可范小侯搂着怀中女子,死活不松手。 胸腔里的空气逐渐变得稀薄,他狠狠地踹了范小侯一脚,范小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信手揪住他头发不放。 挣扎间,范小侯说了句“救她”,便又晕了过去。 看不出来还是个痴心情种。云凛冷笑一声。 等他把两人都捞上岸,范贵清带着府上家丁姗姗来迟,身旁跟着位贵气逼人的女子,云凛认出是刚刚与范小侯一同在桥上的小姐。 范流琴一看有外人在场,还是个俊美异常的美男,立刻收敛许多,也忘了要先发制人到父亲跟前先告状。只乖觉地用手帕捂住半张脸,垂首用余光偷偷打量着眼前湿漉漉的还在轻微喘气的男子。 湖水阴寒,男子的脸上有些青白,唇上也失了血色抿成一条线。发丝贴在额前、脸颊上,水珠自发梢滚落,滚过突出的喉结,滚过暴露在空气中的锁骨,落入衣衫。湿透的锦衣严丝合缝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男子结实的胸膛与流畅的腰线。 范流琴眼睛都直了,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失了规律,如急促的鼓点响在整个身体里。 “怎么是她?”范贵清急急忙忙蹲下查看的时候,脱口而出。 本以为是流画,却是流棋? “儿女情长,本就是暗送秋波,暗度陈仓,是谁都不意外。侯爷,你还是先不要追究是谁了,先请大夫来看看令郎吧。水冷,着了凉可不好。”云凛拿过大氅披上,起身道。 范贵清意识到不对,他刚刚说的怎么是她,指的是怎么是流棋,七皇子却意会成那个丫鬟。这么说,刚刚七皇子说路上遇见流画,是把流棋误当成流画了吗? 范贵清看着苍白着小脸人事不省的三女儿,脸上阴晴不定。 一直关注着云凛一举一动的范流琴也觉得哪里不对,怎的成了令郎?再看范流棋一身男子装束,明白了大半。 刚想开口解释,却被父亲一个眼神制止。 “是是是,大夫已经在候着了。翎王殿下也入了水,不妨一道去喝杯姜茶祛祛寒,换件干爽的衣裳罢。”范贵清拱手道。 翎王殿下?范流琴只听了这四个字去,心下暗喜。 “不了,本王府上还有事,不宜多耽搁。”云凛挥挥手。 “殿下救吾儿一命,老朽没齿难忘!日后有机会定涌泉相报!”范贵清郑重道,神色不似客套。 范流琴古怪地看了自家父亲一眼,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下疑窦丛生。 云凛点点头,余光扫过地上的范小侯一眼,穿着滴水的袍子走了。 “父亲!”范流琴撒娇地抱着范贵清一条臂膀,糯声糯语地道,“方才那位……殿下,误会了流棋是……” “放肆!”范贵清一甩胳膊,把范流琴甩得脚下踉跄,退出几大步,“你当我不知今日这两人跳湖,是谁造作的吗!” 侯爷于家事,一向交由侯夫人处理,从不插手。但不插手,不意味着他不知道这二女儿是个怎样胡搅蛮缠的货色。内院里小打小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今日倒好,竟闹到外人面前,差点闹出人命不说,还让他在七皇子前丢了颜面! 范流琴从未见过父亲如此震怒,她有时还怀疑过父亲是否从前真是领过兵打过仗的大将军。可今天她是半点不疑心了,范贵清铁青着脸怒目而视时,威严压顶,令人不自觉地胆战心惊。连空气都凝结起来,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噗通一声跪下来,眼泪刷地夺眶而出。 “女儿……女儿知错了。” 范贵清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命人将三小姐和那个丫鬟抬下去让大夫好生看看,不要让寒气进了体,以后留下病根。 安排好一切。末了,他丢下一句话。 “你去宗祠里跪着,没有本候的命令,不许起来。” 如遭五雷轰顶,范流琴身子一歪跌坐在地。她不敢置信地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泪眼朦胧间,妃色指甲嵌进泥里,她贝齿轻咬嘴唇,胸中恨意掀了顶。 范流棋啊范流棋,有朝一日竟也能引得父亲偏向你,倒也有些能耐!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笄礼,兄妹 范流棋再次睁开眼时,天色已黑。 一股熟悉的药味盘绕在鼻尖,呼吸间尽是苦涩的味道。 “大哥。”她挣扎着起身,轻唤了声。 一旁于紫檀勾卷纹躺椅上小憩的范流画被惊醒,一转头,看到流棋坐起身来,忙掀开盖在膝盖上的锦纹绒毛毯,边披上披风边向榻边走来。 “身上觉着如何了?你房里没个人伺候,我便让他们把你送来我这里。”一手拢着披风,一手搭上范流棋的额头,他眉头皱了皱,“还在烧,你快躺下再歇会儿。” 范流棋嗓子有些干涩,拍开大哥温凉的手,咧了咧嘴角道:“这点小病小灾,能奈我何?” 正巧墨竹端着药打帘进来,范流棋一瞧见忙往被子里乱拱,“我要多歇会儿,我要睡了。” 范流画好笑地一把把她拎出来,接过药碗塞进她手里,“这么大的人了,喝碗药就把你吓成这样。” 范流棋苦着一张脸,瞪着眼睛心里暗道,谁同你一样从小就是个药罐子,拿药当饭吃,自然是不带怕的。 范流画眼珠不错地盯着她,眼见这遭是逃不过了,长痛不如短痛。一狠心她一仰脖把黑糊糊的一碗药全数灌了进去,正吐着舌头反胃,嘴里被塞进一颗蜜饯。 “多谢大哥。”范流棋用舌尖抵着蜜饯含糊不清地道,“对了,樱兰如何了?” “樱兰倒比你醒得早些,醒来哭了半个时辰,此刻该是睡了。”范流画接过药碗放到桌上,答道。 范流棋没有做声,只盯着被单上的海水云龙图案发呆。 “二妹被父亲罚在宗祠里跪着,到现在还未出来。” “哦。” “父亲做了主,把樱兰送还给你。” “那敢情好。” 范流画见范流棋始终爱答不理的样子,只以为她受了惊又进了寒气累着了,便替她掖了掖被角,让她睡下。 “大哥,”范流棋突然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今日是谁救的我?” 她记得清清楚楚,昏迷前的确是有人向她伸出手,她只是想确认一下。 “听说是翎王殿下。”范流画如实道。 原来他是翎王,草包皇七子? 范流棋迟疑地点点头,不太像是草包啊…… 等等……前世的时候,朝廷发生大动乱,太后倒台,太子自鸩于东宫。某位皇子上了台做了皇帝。是哪位皇子来着?她那时已是病入膏肓,耳不聪目不明,偶然得知外面已更朝换代,再无心多加探听。 今日见这七皇子,气度不似凡类,莫不就是他吧? 见范流棋一脸魂不守舍、若有所思的样子,范流画突然有些不安。 !“怎的,别人救了你一命,你春心芳动,想以身相许?” “呸!”范流棋红着脸啐了一口,“谁想以身相许了?我是一般人能娶的么?何况还是个草包王爷?” 何况,指不定就是未来君王……伴君如伴虎,往后见了定要躲得远远儿的才好。 范流画撇撇嘴,促狭一笑,“人家草包王爷说不定还看不上你个……” “啊呀!”范流棋突然大叫一声,唬了范流画一跳。 “怎的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我的及笄礼啊……”范流棋哭丧着脸,前世的她虽然过程惨烈,但好歹也是行过了笄礼。 这回可好,直接给错了去。 “你小小年纪,怎的也如此迂腐?不过是走个场面罢了,不行笄礼你就不算成年了吗?”范流画好笑道。 “可这人人都经历过的成人礼偏我没有,我不甘心。”范流棋目光微闪,垂下头。她重生一世,决心不让自己再比旁人缺东少西,该有的她都要争过来攥在手心。可头件事她就没抓住,不免有些灰心丧气。 范流画看着丫头顿时黯然下来,心头泛起苦意。 “你要行笄礼,我许你便是。”他温润的嗓音响起。 “墨竹,将那把象牙梳篦拿来。” 墨竹应声退下。 “多余的繁文缛节就省了,为兄来替你绾髻施簪可好?”范流画柔和的目光,宛如如水的月光洒在她面上,另她倍感温暖。 “大哥……”范流棋哽咽,自中衣怀中摸出一只白底湖蓝色边的石榴形荷包,从中拿出两根玉色发簪。 一根是白日里范流画刚赠的,一根是聂夫人的遗物。 范流画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拈起那根古朴简单的玉簪,“这个,可是你娘曾经戴过的?” 范流棋点头。 侯夫人性格寡淡,高傲疏离,平日里并不与自己的几个孩子多加亲近,范流画自小倒是与侯夫人从宫里带出来的近身丫鬟——后来的聂夫人相处的时间更多些,聂夫人温柔亲人,细致耐心,还很会讲故事,于他而言更像母亲一些。 受聂夫人细心照料多年,范流画自然对其女上心些,也见不得她受人欺凌。他时常这样提醒自己,对流棋的照拂只是因为受了她娘亲的恩。 墨竹寻了象牙梳篦来,这是年前太后御赐的礼品中,范流画一眼就相中了的,晶莹剔透,镂刻着翡翠嵌珠钿子,端方大气。 范流画接过梳篦,象牙白映着他白得过分的皮肤,竟让范流棋脑海中冒出一句神圣不可玷污的浑话来。 她乖巧地转过身,黑发散落在背后的白色中衣上,许是因为白色底子的反衬,显得黑发如泼墨。 范流画执梳,一下一下,自上而下,梳开发结。 温凉的象牙梳齿触到头皮,引起一阵战栗,范流棋舒服地微眯起眼睛。有兄如此,是她一生不幸中的大幸。 梳理完,需将头发绾成一个髻。范流画显然不擅此道,略显笨拙的技术几次把流棋扯得直呼头皮疼。 一旁默默观摩的墨竹委实是看不下去了,伸手接过梳篦,范流画倒也不拦,直接避身让贤。 女子到底是心灵手巧些,三两下一个简单大方的随云髻便完成了,范流画啧啧两声,给了墨竹一个赞赏的眼神。墨竹以手捂唇,娇羞轻笑,福了一福退下了。 “墨竹知书达理,温婉贤淑,做嫂子再合适不过了,大哥何时收了她?”范流棋望着那一抹鹅黄色娉婷背影打帘出去,揶揄道。 范流画微微一愣,捡过那两根玉簪,左右比了比,插/进随云髻。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副身子,朝不保夕,谁也料不到何时便坐地化尘了,何必平白耽误了人家清白姑娘?” 此话说得未免太过悲观厌世,范流棋转回身拉过他的手,正色道:“不会的,听我一言,大哥你必会活的长长久久,子孙满堂。” 前世的大哥未能活过弱冠,这一世,她必要护他长长久久。 范流画勾起一抹宠溺的笑,拍拍她的头,“你又知晓了?” “嗯!”范流棋重重地点点头,眨眨眼睛,神秘兮兮地低声道:“实不相瞒,小妹我能卜测未来,预知祸福。” 范流画忍笑。 “据我观察,大哥天庭饱满,人中深长,眉尾上扬,一等一的吉人天相!” “哟,侯府里出了个女算命先生!这要是哪天你出了府,倒也不愁你无以为生。”范流画终是憋不住大笑起来,白皙的脸上泛起异样的红晕。 范流棋不满地挥舞粉拳,作势要打。 “三小姐,侯爷院里的阿全来通报,让您醒了去书房一趟。”墨竹在外间大声喊道。 “可说了所为何事?”未等范流棋应声,范流画抢先道。 “回大少爷,侯爷没说。”阿全恭敬的声音传来。 “这么晚了,能有什么事?”范流画敛眉。 “大概是我白天捅了那么大的篓子,该找我算账了吧。二姐不是都被罚跪宗祠了么?我肯定也难逃辞咎……”范流棋吐了吐舌头,起身穿衣。 “若是要罚你,我便与你一道去吧。”范流画作势也要起身。 “别啊,外头风大,再着了风,侯夫人又要罚我月俸!再罚,妹妹我可真要去喝西北风了。” “好,”范流画把自己身上的厚锦镶银鼠皮披风解下,盖到范流棋身上,“今日父亲大动肝火,你仔细说话,千万别触了他逆鳞;也莫提流琴的事,父亲心里自然有数。” 范流棋一一应下,随阿全往书房去。 路过后花园的那片白水湖,范流棋略微驻足。 白水湖本是人工湖,侯爷嫌死水不吉利,便命人挖通了沟渠与外头的饮马河相连,死水便活泛了起来,三九寒天里也不见结冰。 她忽地想起湖底男子那张略带不悦的脸,戾气十足,霸道尽显,什么人才能瞎了眼,以为这样的人是个草包? “三小姐,您可快些吧,再怎么磨蹭,侯爷都是要见的,这妖风快把小的吹进棺材板儿里了。”阿全打着羊角绢画灯在前不耐烦地催促。 夜里朔风凛冽,吹在脸上细细密密的疼,她紧了紧披风,快步跟上。 一天里第二次来到侯爷书房,比她以往两年里加起来的次数都多。 范流棋自嘲地勾勾冻僵的唇角。现在唤我,可是侯爷思量好了? 踏入书房,房里炭火生的旺盛,甫一踏入,犹如直接从严冬跨进暖春,睫毛上立刻濡湿一片。 范贵清伏在黄花梨夹头榫大画案上,案头摆着五色红木墨匣,正手执软毫用心临摹着什么。 “父亲。” 范贵清似乎没察觉到有人进来,范流棋在一旁静静地立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出声。 范贵清搁下软毫,移开镇纸,抖落开案上的罗纹宣纸,吹了吹。从纸的背面,范流棋依稀分辨出侯爷画的是一幅人像。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鞭痕,闹鬼 “你真心想代流画受封,做惊鸿郎?” 范贵清放下宣纸,觉得有些地方画得不尽如人意,又提笔修改润色起来。 “是。”范流棋道。 “今日翎王殿下救你,误把你当作了靖安候长子。” 范流棋沉默不语。 今日翎王的误会倒是可以当作是个大大的天意,范贵清只需将错就错,顺水推舟地应下,这桩心事便算是了了。既保住了流画,日后图谋大事时也没有任何把柄握在太后手里。两全其美。 只是……范贵清手上的画笔顿住,一滴朱砂墨悄无声息地滴落,恰巧落在画中人不施粉黛的脸上,红色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妖冶刺目得犹如血泪。 范贵清收回朱毫,掷在案上,不去看画中人几十年如一日的旧相貌。 “既然你心意已决,为父便允了你。还有两日的时间,你去稍事准备吧。”他双手负在背后,面朝半阖的窗扉,凉风入室,令他顿觉孤寂。 绯儿,你莫要怪本侯,到底还是流画重要些…… “多谢父亲。”范流棋盈盈一笑。 换下白日里的男子装束,此刻的她身着月白绣花小毛皮袄,披着银鼠披风,头上挽着随常云髻,簪上两支玉簪,别无花朵装饰。亭亭玉立,气若幽兰。 范贵清的目光转回到画中身着淡绿衫子,清丽秀雅,巧笑倩兮的女子。三女儿长得有七分神似她娘亲,以至于他每每见到都如芒在背,如鲠在喉。这也是他多年来不愿去亲近她的原因。 “父亲,女儿还有一事相求。”范流棋泠泠如玉石的声音响起。 “但说无妨。” “女儿想恳求父亲,休将此事告知大哥。只道我姨妈病危,身边无人照料,我去她家小住些时日好稍尽绵薄之力便可。” 范流棋确实有个姨妈,还曾到侯府来打过秋千,所以大家对其都还有点子印象。只是那次过后,她便再没听闻有这个姨妈的消息了,此时搬出来做个应急之策倒也合理。 因为她深知,大哥若是知晓了,是万万不会应准的。 “你出发的同一天,我便把他送去温泉山庄调养身子。莫担心。”范贵清道。 “如此……便好。” 室内安静下来,范流棋踌躇了一会儿,告辞离开。 “棋儿。”行至门槛处,身后的人唤了句,她半抬的步子就这么硬生生顿住。 “万事当谨言慎行。”范贵清清汤寡水地吩咐了句。 这话落在范流棋的耳里,自耳里爬进心里,带着苦涩酸楚,郁结于胸,憋得她喘不过气。 她僵直着背点点头,出了门。 回到自己房里的时候,已近子时,屋里却依然点着灯,澄黄的烛光自窗户纸透出来,在冬夜里显得尤为温暖。 “小姐,你回来啦。”一进门,怀中便被塞进一只铜制手炉。 樱兰气色不大好,透着虚弱,被掌掴的印记还在,然而神情却是熠熠生辉,恨不能眉飞色舞。 “怎的候我到这个时候?你刚刚才落了水,仔细着些身子要紧。这要是落下病根儿,日后有你好受的。”范流棋用冻得发青的手捏了一把她泛白的小脸,随即牵着她一道坐到火炉旁。 范流棋这处的炭火一直被克扣,常常缺斤少两,所以不到冷得受不住轻易不燃炭,今日她主仆二人都从冷水里过了一遍,不烤一烤恐真让寒气侵了体。 樱兰一手用扇子扇着炭火,一手往里添炭,暖意四散开来。 等身子回了暖,范流棋才缓缓开口:“樱兰,我要出府小住些时日,想把你先托付给大哥房里,给墨竹做个伴儿。你看可好?” 樱兰扇火的手猛地一顿,埋头不吭声。 范流棋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大哥不比二姐,定会好好待你。我知你待我一片忠心,只是这趟远门我非出不可,身边又带不得旁人……” “小姐,你只告诉樱兰,几时回来?”樱兰抬起星眸,定定地看向她。 范流棋一下一下拍着她的手,默不作声。 “那樱兰换个问法,小姐……还回来吗?” 她记得清清楚楚,范流棋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有朝一日若能出得侯府,她便再也不会回这吃人的魔窟! 她怕,小姐这回出了府,便再也不回来了。 “我会回来的。”范流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我还要回来为你物色一个百里挑一的好人家,把你风光地嫁出去呢!” “小姐!你又打趣我!”樱兰板起的脸放松下来,浅浅笑道,“那樱兰,就在府中等着小姐归来。小姐可别说话不算数。” “算数,算数。”范流棋宽慰道,手下猛地一顿,摸到一条异样的突起。 心头一凛,一把拉开樱兰的袖子,雪白的手腕至臂膀上盘结着一条条可怖的赤红鞭痕,有些上了药见好,还有些还是崭新的,皮肉可见,触目惊心。 樱兰慌忙车手,想把袖子扯下来,却被范流棋牢牢抓着腕子不放,“这是谁弄的?范流琴?”范流棋火从两边生,大声质问道。 “小姐,不碍事的。差不多都好了。”樱兰捂着伤疤哽咽道。 “你当我是瞎的?还有哪些地方?”范流棋不顾樱兰阻拦,一把又撸起另一根袖子,同样的惊心怵目。作势又要去撩樱兰身上,被樱兰死死捂住,她把头埋进臂弯里,嗫嚅道:“小姐,身上的就别看了。大抵都是这个情形。” 范流棋怒火攻心,连着手都在颤抖,以往她只以为范流琴再怎么说也是大家闺秀,打骂下人也该顾及些脸面跟涵养。如今看来,她倒是里子面子全不要了。 范流棋腾一下站起身,眼中似有火光,在屋里踱了良久,她冷笑一声,那声冷笑听得樱兰毛骨悚然,“小……小姐,你这是……” 范流棋不理她,东翻西找地翻出几匹白绸布来夹在腋下。 “樱兰,穿好衣服,走。” “走去哪里?”樱兰急道。 范流棋勾起一抹莫测高深的笑,“自然是去替你出口恶气。” ========================================= 范家宗祠里。 范流琴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小腿已经麻得没了知觉。从小到大她几时受过这种待遇,顿觉甚是委屈。不就是一个丫鬟跳了湖么?这不是没死成么!多大点儿事啊就罚本小姐跪宗祠! 想着想着,越想越气,越想越恨范流棋那个小贱人,要不是因为桥上遇到她个庶出,也不会有…… 正愤恨地想着,突然,她听到紧闭的大门处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心下大喜。 “雪梅,还不快给我滚进来!想把你小姐我饿死吗?” 然而并没有熟悉的人影出现,回答她的只有偌大空旷的祠堂里的自己的回音,凛冽的夜风自门缝里灌进来,发出鬼哭狼嚎般凄厉的叫声。 “雪……雪梅?死丫头,装神弄鬼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范流琴壮着胆子又喊了声。 窸窸窣窣的声响没了。 她站起身,心里头有些慌,宗祠里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烛台,祖上灵位加上众多肖像衬得这里越发鬼气森森。她想去门口查看一番,想弄清楚方才的异响是如何发出的,否则她的心一直悬在半空片刻不得安生。 她怯生生地走至门口,顿了顿,刚想伸手开门。 “吱呀”一声,门自动开了条口子。 范流琴猛地后退一步,惊出一身冷汗。 “谁?!”话说出口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一个字都说的一波三折不成调子。 她吞了口唾沫,手哆嗦着抚上门框,还未触到,“啪”的一声,门扉洞开。 “啊——”范流琴失声尖叫,跌坐在地,双手抱头。 呼呼的冷风没了门的阻隔,直直地抽打在脸上身上,冻得她牙齿打颤全身发抖却不敢起身关门,心跳如擂鼓,震得她心慌。 坐在地上僵了半晌,再没有其他动静,她平复一下呼吸,慢慢地抬起头,看向门外漆黑的夜幕,一片虚无,有如未知的洪水猛兽。 范流琴眯起眼睛,隐约有身姿绰约的白衣女子掌灯漫步走来。 随着那人的靠近她的心慢慢提起来,恐惧的味道在胃里不断地翻腾。因为她看到那人身形毫无起伏,不是用两腿走来的,像是飘来的。 惊惧到达一个巅峰,她觉得脑子一下子炸开了,一片空白,只一动不动地瞪着那片鬼影,嘴里念念有词:“杀人的不是我,我没有杀你,你不要来找我。杀人的不是我,不是我……” 白衣女鬼及腰的长发蒙住脸庞,停在了门槛外。 范流琴缓缓抬头,入眼皆是白布黑发,女鬼僵硬地抬手分开遮面的长发…… 露出一张没有五官光滑的脸。 范流琴心骤然跳到嗓子眼,翻了个白眼,笔直地朝后瘫了下去。 那女鬼从小滑车上跳了下来,揭开贴在脸上的猪皮,掏出手巾擦了擦面上,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黑眸。 “小姐,”樱兰自敞开的大门后露出脑袋,“二小姐晕了过去如何是好?” 范流棋扯下身上蒙着的一层白布,冷哼一声道:“如何是好?自然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也抽她几百鞭子?”樱兰歪着头,思量着几百鞭会不会把二小姐直接给抽得背过气去。 范流棋跨进门,在范流琴身侧蹲下,勾起唇角,轻描淡写道:“那未免也太便宜了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布庄,冲突 翌日清晨,便有消息传出,说范家二小姐罚跪宗祠,被发现喝得酩酊大醉,衣衫不整,一身酒气,神志不清还满口胡话,什么杀不杀人鬼不鬼的。 没有半分风仪不说,还玷污了神圣严明的范家宗祠。 侯爷震怒,令人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范二小姐被激醒了之后依旧一副神神叨叨失魂落魄的模样,大喊大叫,魔怔了一般。 侯爷出离愤怒,扬言要将此等伤风败俗的东西扫地出门,被侯夫人拦下,侯夫人长德公主乃千金之躯,侯爷争不得骂不得,只得甩袖作罢,愤然离去。 “小姐,还是你想的法子好。人人都说二小姐是自作孽不可活,倒也疑心不到咱们身上。”樱兰站在街头,搓手跺脚,冻得小脸通红。 她歪着头打量自家小姐,不是很明白她为何作男子打扮。 范流棋身着月白长衫,左顾右盼。前世的她旧病缠身,足有三年未出得府,不免对什么都有些新奇。 “小姐……你为何作此装扮?”樱兰紧紧缀在后头,问道。昨日里她就想问了,一直没逮着机会。 “嘘……”范流棋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噤声,低声道,“不是小姐,是公子。莫唤错了。” 樱兰见此不免觉得好笑,小姐这是心血来潮也想学那折子戏里唱的,过过女扮男装的瘾吗? “小……公子,你上街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逛了大半日,范流棋只是到处走走瞧瞧,只看不买。 “来这里。”范流棋驻了足。 樱兰抬首一看,这不是富贵布莊吗? “小……公子是要做新衣裳?”樱兰试探着问,这个月拨的月俸所剩无几,怕是……买不起。 范流棋一看她为难的神色就知道她这是在愁钱的事,自宽袖中掏出一袋银钱掷给她,“莫慌,有钱。” 樱兰一把接住银袋晃了晃,一双大眼瞪得溜圆,“这是打哪儿来的?” 范流棋笑了笑,不置可否,抬脚进了布莊。 自然是他那薄情寡义的父亲给的,此次她进宫怎么说也是代表了侯府的脸面,丢人不能丢气势,好马也需好鞍配。 一进门,掌柜的满脸堆笑地从柜台迎出来,“这位公子买布还是做衣裳?” “做几身合身的衣裳,明后日就要。”范流棋坐下道。 “哟,这么急着要?这几日赶着订制衣裳的人家多,我们这的伙计都得通宵赶活儿,工钱上自然要……”掌柜的故意做出犯难的神色来。 “工钱不是问题,你只管如期交衣裳就行。” “好咧!就喜欢公子您这样的爽快人!”掌柜的亲自给他斟了杯茶,欢喜地道,转头唤伙计。 “阿福,来给公子量尺寸!” “慢着,先给小爷我量,小爷我赶着要。”门口突现冒出来一位公子哥儿,通身贵气,浓眉大眼,气派张扬。 一进屋,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范流棋,挑挑眉毛,转过脸继续道:“还愣着干什么?小爷不日就要入宫受封惊鸿郎,再磨蹭,坏了小爷大事,当心小爷烧了你铺子!” 惊鸿郎?范流棋心里咯噔一声。 “这……”掌柜的瞅瞅范流棋,又瞅瞅这位公子哥,进退两难,“施少,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您看,这位公子是先来的,我先……” 施少?范流棋心思转了转,朝内百官姓施的不多,最出名的便是太尉施霜远。一介武官,战功显赫,连太后都要礼让三分。施霜远的公子施易久闻秉性刚烈,常出些打架斗殴的事件,各家有点名望的公子几乎都与他有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范流棋侧目,看这公子目中无人,用鼻孔看人的架势,八九不离十应该就是那位拳脚遍天下的施易。 “废话少说。”施易拿过身后小厮递过来的一袋碎银子砸在掌柜的脸上,“拿了钱就快点办事。” 掌柜的猛地被银子砸到鼻根,捂着鼻子蹲下来,不一会儿,血就从手指缝里流了出来。 “哈哈哈,被银子砸得见了红!掌柜的,这应该是你梦寐以求的事吧?”施易笑得飞扬跋扈,实乃一张欠扁的脸。 “当”一声,范流棋放下茶杯。声音不大不小。 施易立刻眯着眼瞧过来,从刚刚开始他就隐隐觉得有人在暗中打量他,令他十分之不爽。许久未揍人,他觉得全身骨头都在痒。 “公……公子。”樱兰看到那人阴狠锁住小姐的目光,不由紧张地攥住范流棋的衣袖。 “这位小公子,倒是面生得很。”施易松松垮垮很没德性的小步溜过来,不怀好意地凑近看了看,“生得文弱俊秀,跟个小娘子似的。莫不是,在床上也跟小娘子一样罢?” 他身后的小厮也跟着大笑起哄。 这男子的浑话听在范流棋耳里甚是刺耳,她下意识地握紧袖中藏着的匕首。樱兰则羞红了脸,直愣愣地低着头不敢作声。 “没想到太尉之子,竟如此下流粗俗。本公子也是大长见识。” 范流棋轻轻缓缓的凉薄语气与施易形成强烈的对比,内涵的较量上,孰优孰劣,立竿见影。 “下流?”施易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粗俗?”他剑眉倒竖,怒发冲冠。 眨眼间冲上去,一把揪住范流棋的前襟,冷笑道:“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下流粗俗!” 男子陌生的气息喷在脸上,袖中的匕首出鞘,范流棋刚想抽出匕首刺过去。 就听得一声闷哼,施易猛地松开她,捂着额头后退一步。 “噔”一声,一个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钱袋落地。 范流棋回过身,背后楼梯口一位男子长身玉立,暗花藤纹褚色长袍,头束玉冠,丹凤眼微微上扬,眼角一粒朱砂痣。手中上下掂着钱袋,痞笑地望向吃痛捂额头的施易。 只这一眼,范流棋如同白日撞见鬼,出了一身冷汗,凉飕飕地打了个寒颤背过身。 咸安王府小王爷花容——她前世的夫君,只在拜堂时见过一面的有夫妻之名无夫妻之实的夫君。 她无奈地抽抽嘴角,冤家路窄。 “姓花的花心大萝卜!你干什么!”施易放下手跳起来,指着花容叱问。 范流棋看到他额头一个斗大的红印,不厚道地笑出声。 “笑什么笑?”施易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随即又是砰一声,又一个钱袋砸过来。无巧不巧地还是同一个位置。 施易这回连哼也不哼了,捂着额头直跺脚。 “怎么样?施小爷?我这边还有好多碎银子,你不是钱多,喜欢掷着玩儿吗?我碰巧也钱多,觉得拿这当乐子确实不错。”花容咧开一张花见花开的笑脸,打趣道。 “而且啊,我准头不错,能一直瞄着一个位置打,施小爷要不要试试?” 施易愤恨抬头,这偌大京城里的众多纨绔中,能与他施易平起平坐的也就这花容了。但是这两人绝对不是惺惺相惜的路数,互相皆看不顺眼,见面就掐起来是常态。现在想想,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小事种下祸根早就记不清了,只知道两人不对盘,成天干着把对方喜欢的抢过来,把对方不喜欢的强加过去这种幼稚事儿,乐此不疲。 连着京城里的子弟也都自动分成两派,施易派,跟花容派,还时不时约着干上一架。倒成了京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花容,今儿个我又招你惹你了?”施易一下子跳出老远,估摸着这距离花容该是打不着。 “嗯,招了。” “哪里?” “你说你也是惊鸿郎……”花容无奈地掀掀眼皮。 布莊内一时鸦雀无声。 施易哭丧着一张脸,“你不会也……” 花容耸耸肩。 “干!”施小爷暴跳如雷,“你就不能称病不去吗?” “我也想啊,可是连药罐子范流画都不准请辞,你觉得有戏?”花容勾起唇角,状似无意地瞄了一眼那抹背对着他的月白色身影。 范流棋犹如背后长眼,感觉到花容在打量她,她这世只想躲得他远远的,最好照面都不要打。 可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了。同是惊鸿郎,一道受训。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她苦笑,造化弄人。 而此刻,她只想换间布莊做衣裳,摆脱这两个纨绔。 这么想的,她也真就这么做了,一把拎着呆若木鸡的樱兰慢腾腾地往门口挪…… “诶,你去哪儿?” “不知这位公子是哪家的?” 施易花容齐声开口。 范流棋顿住,一万分不情愿地转过身,垂首敛衽道:“本人无名小卒,不足挂齿。二位公子慢聊,我有急事,先行一步。” 施易一个大跨步拦在她身前,抱臂哂笑:“这就想逃之夭夭了?没门儿!你是挑起这事儿的头,走不得。” 说着便强行拽着她,一把将她按在太师椅里。 “花容,今儿个这个小白脸骂我。我要雪耻,你不让。怎么办吧?”施易睨着花容道。 “我没说不让。他骂你什么?”花容走下楼梯,一步步靠近。 听着那步履踏地的声音越来越近,范流棋愈发不安。她不禁觉得好笑,前世的事归前世的事,于今生何干?此人定也识不得我,我何必庸人自扰? “他骂我下流,还粗俗!”施易冷笑一声,思考着要怎么惩处这小白脸。 花容脚步微顿,脸上五颜六色煞是好看,忽而大笑起来,“好胆量!他说得确是没错,哈哈哈……施小爷你自个儿认不得自个儿吧?” 施易一愣,咬牙切齿道:“姓花的,你再说一遍!” 花容踱到他面前,脸凑得极近,勾起一抹挑衅的笑,道:“我说,他说得没错。”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拼酒,断袖 一语激起千层浪。 花容一双含笑丹凤眼带着□□裸的讽刺,近在咫尺。施易只觉得一腔怒火冲开闸门涌上头,动作永远比想法来得快,他挥手就是一拳朝花容面上打去。 花容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有此反应,稍一侧头便避过了怒气冲冲的拳头,脚下微动掠过半个身子,劈手擒住施易的手腕。 “施小爷今日这肝火烧得有些过旺了。”花容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手下却丝毫不含糊。 施易被死死钳着挣脱不得,索性省下力气任他擒着,冷笑道:“姓花的,今日这闲事你是管定了?” 花容松开手,自袖中掏出一只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手帕,细细地擦拭着方才碰到施易手腕的指腹,不置可否,只拿眼打量着坐在太师椅里,腰背挺得笔直的范流棋。 范流棋下意识地躲闪着他打量的目光,盯着脚上墨色长靴上的月色蝉纹一动不动,有如入定。 只是那一双微微泛红的耳尖将她出卖地彻彻底底。 食指指腹拂过唇角,花容意味深长地扫过那一截露出衣襟的纤细白皙颈子。 “嗯,我怕今日不管日后会后悔。”花容吐出一句颇具玩味的话。 “那好,老规矩。”施易撸起袖子,信手拿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下,大声嚷道:“掌柜的,去隔壁酒槽打几瓶最烈的花雕来!” 掌柜的爬起来擦干了鼻血,忍痛捂着鼻根偷偷望了眼花容,花容几不可见地点点头。掌柜的模模糊糊地应了声,摸起地上的钱袋磕磕绊绊地往外跑。 花容也优哉游哉地在施易左手位坐下,正对着范流棋,不错眼珠地盯着她细瞧。范流棋粗着嗓子不自然地咳了两声。 花容轻笑着撇开眼睛。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掌柜的抬了一缸酒回来了。 “二位公子,喝尽兴!” 说完,吹吹胡子一甩衣袖上了二楼,只留一个一眼看上去就呆头傻脑的伙计守柜台。 看来这掌柜的倒也有些脾气。范流棋暗忖道。 两位鸠占鹊巢的公子哥倒也不理会掌柜的不虞的口气,揭开酒蒙子,拿起茶几上的茶碗舀了,就咕噜咕噜喝起来。 几巡下来,两人分不出胜负。 范流棋有些摸不清眼下这情况,这两人到底是因为她而起的争执,还是他们本就想一拼酒量的高下,只是拿她当个幌子做个借口。她想就此离开,可施易花容一人拽着她一根衣袖不撒手,她无奈地抽抽嘴角,朝樱兰使眼色。 樱兰到底在范流棋身边服侍了这么些年,一个眼神她便领会了是何用意。她点点头,拔脚就朝外跑,去侯府搬救兵。虽然她也不知道能搬来谁,但总比搁这儿干耗着强。 “姓花的!你个卑鄙无耻的浪荡子!居然敢调戏我妹妹!”喝到数不清是第几碗的时候,施易上了脸,满脸通红,眯缝着眼指着花容就骂。 “调戏?”花容又干下一碗,脸不红心不跳地轻哼了一声,“你回去问问你自己妹妹,是她来投怀送抱的,还是我调戏的她?” “别扯淡了!就你这德性我妹能看上你?也不泡在酒缸子里自己照照!”施易像是听到了滑天下之大稽的绝世笑话,仰直了脖子大笑起来,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施易的妹妹?施冉?范流棋脸上顿时姹紫嫣红起来。前世里施冉也是咸安王府里花容众多妾室里的沧海一粟,当初哭着嚷着非花容不嫁,折腾了好一番惊动了太后才算是进得了王府。倒也有过几日受宠的时候,只是后来有了新人,旧人便泯然众人矣了。恰好她的院子就在范流棋院子的旁边,成日里鬼哭狼嚎,让范流棋直听得肝儿颤脑仁儿疼,病情也急转直下。 花容勾了勾唇角,又干下一碗,含笑睨着施易道:“你醉了。” 施易扒着酒缸,连人都分辨不清了,手指来指去,落在了范流棋身上,“我警告你,姓花的,你最好离我妹远点儿!别出现在她方圆十里之内!否则……否则……” 话未说完,他就倒头栽下,险些磕在缸沿上。 “少爷!”跟着他的小厮连忙奔过来架起他,瞅了瞅眸光清亮的花容,忿忿地嘟囔了一句,灰溜溜地跑了。 这……这就算是了了?范流棋目瞪口呆地望着人事不省双脚离地被架走的施易,哭笑不得。 “公子府上哪里,花某送你回去吧。”花容走近,在距范流棋一步处停下,眼睛晶亮地看向她。 带着醇香酒气的呼吸喷在脸上,范流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恭敬地道:“不劳烦花公子了,我自行回府便可。” “不可!本公子偏要送!”花容不容分说地拉起范流棋就想出门。 范流棋站定,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有人喝醉了耍泼无赖又哭又笑,眼神混沌;有人喝醉了乖觉安静斯文有礼,眼神却是越喝越清明。花容明显是属于后者。 “花公子……”范流棋伸出五指在花容眼前晃了晃,被花容一把捉住。 “乖,莫顽皮。明日我就把那对金雀钗赏给你,叫你开心开心。”花容一脸宠溺地看着她,挑起嘴角笑得极尽温柔。 范流棋这下确定花少是醉了,这是把自己当成哪个温柔乡里的头牌了。 被花容连拖带拽的扯出了布莊,一看天色,范流棋讶然。 这施易花容一斗酒就斗了三四个时辰!此时已然近黄昏! 不能再耽搁了,侯府夜有门禁,误了时辰便进不了大门。 范流棋大力扯下自己的衣袖,决心不与花容纠缠,无奈花容人喝醉了力气却半分没醉,死死地攥着她的衣袖不松手,好像攥着什么稀罕宝贝似得。 既然如此…… 范流棋叹了口气,摸出袖里的匕首。 “锃”一声,匕首出鞘。 只好割了这片袖子不要了……范流棋小心翼翼地将匕首移近袖口,生怕误伤了花容,还未碰到衣袖的影子,“铛”一声,手中匕首被什么东西击中,手一滑,匕首被震落到地上。 “什么人敢行刺咸安王府小王爷?” 有人不知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的后背,冷冽的声音传来。 这声音……有些耳熟…… 草包七皇子? 范流棋讶异转身,撞上一副坚硬的胸膛。 “是你?” “是你!” 范流棋与花容齐齐出声。 范流棋还没从惊讶中反应过来,花容亲热地一把搂过云凛的脖子,往下一压,锤着他胸膛道: “七皇子这是想我了特意来看望我的?” 云凛一身黑衣,长发半绾系在脑后,眼眸依旧漆黑一片。他嫌恶地拿开扒在自己身上的花容,扇 扇鼻子前的空气,问道:“他喝醉了?” 范流棋给了他一个您自己一看便知的眼神。 云凛无言点头,架起已经开始瘫软下来的花容,盯着范流棋脚下的匕首道:“范小侯方才是想……” 范流棋知道他肯定是误会了什么,连忙摆手解释道:“误会误会,我只是想断袖摆脱花少爷,好自行回府罢了。” 断袖?云凛抽抽面皮,脑中闪过不太友好的画面。 再看范小侯仓皇摆手,一副扭扭捏捏的小媳妇作态,兼之唇红齿白,窄肩细腰,肤若凝脂,真真是比女子还女子。 脑中不太友好的画面越发张狂。 云凛顿时觉得周围气氛诡异起来,手握空拳置于唇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花少就交给我。范小侯安心回去吧。” 那敢情好! “那就有劳翎王殿下!”范流棋感谢不迭,生怕他再后悔似的掉头就跑。 望着那道连跑都跑得没有半分男子气概的背影,云凛抬了抬肩上睡死过去的花容,叹了口气。 断袖?真是……荒唐!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望君,非分 “醒了?” 望君轩二楼小厢房里,黑衣男子放下手中精致的描金浮雕玉盏杯,清淡低沉的声音响起。 他在这儿独酌了将近两个时辰。 层层叠叠的白色纱帐笼罩下,床上的人影闷哼一声,慢慢坐起身,一手扶额,眯着丹凤眼晃晃脑袋,想把残存的一星醉意都甩干净。 全身所有的骨头都仿佛在酒水里浸得发了软,花容慵懒地挑开纱帐,一眼便看到黑衣男子端坐的寥寥背影。 “云凛?”花容微微一愣,平日里他都是在各种女人满是脂粉味儿的怀抱里醒来,一睁眼看到的第一人是男的这种事,几百年未发生过了。 他揉了揉翻腾叫嚣的胃,开口道:“七皇子到我这望君轩来有何贵干?” “倒也没什么要事。只是路上偶遇你与……范小侯,顺手把你捞回来罢了。”云凛自斟了一杯,就着清澈的酒液对着月光把玩着玉盏,玉色晶莹,倒映在修长的指上,泛着轻轻浅浅的阴影。 “范小侯?”花容挑眉,“哪个范小侯?” 云凛放下手中玉盏杯,半转过身子,斜眼觑着他,看他一脸疑惑不似做伪,方道:“你不知吗?就是方才与你一道的那位,靖安候范贵清的独子范流画。” “范流画?”花容脸上的疑惑转为惊讶。 这范小侯自幼病弱,跟大家闺秀似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与各世家的子弟来往。由于天生受限,于武学上一窍不通,但听闻于文学上倒是造诣颇深,其早年所作诗集《流花录》一度风靡京城供不应求,当时几乎人手一本,而系他独创的委婉幽怨的流花诗体,则为各派人士推崇追捧,争相效仿。 那个小白脸居然是范流画?花容觉得有些佛堂里撞见小鬼——匪夷所思。可随即一想,谁也没见过范流画真容,因多年疾病缠身而身形瘦弱单薄倒也说得过去;常年不出府见不到日光,所以比寻常女子都白净些也不是不可能;不多与外界接触导致性格孤僻内荏,羞涩一些好像也情有可原。 这样一想,范流画与今日所见之人便严丝合缝地重合了起来,似乎想象中的病弱才子范流画就该是这样! 只是……花容皱眉,总觉得哪里有些诡异,有些地方让他十分在意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不知对方是何人物,就敢喝醉了把自己托付给他,本王不知该说你是胆识过人,还是草率大意?”云凛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有人若执意想害我,防也防不住。”花容一跃下地,衣襟半开,褚色长袍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抬袖一闻,酒气熏得他想直接跳进河里涮一涮,他嫌恶地甩甩衣袖道,“”何况,谁会来害一个成日流连花丛无心政事的花心大萝卜?” “就像,也没人关心你个整日只知听曲儿逗乐的草包闲散王爷一样。”花容眨眨眼睛,眼角的朱砂痣在烛光下仿佛跳跃着血光。 云凛但笑不语。 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本王这草包装得委实太累。” 花容拍拍大腿在他对面坐下,亦叹了口气,“我这花心大萝卜装得也累,王府里的小妾太多,一人一滴眼泪就能把我淹死,害得我夜里都不敢回府,只好成日里宿在这望君轩。” 沉默了一瞬,两人皆抚掌大笑。 花容拈了两口下酒菜,趴在桌上,用筷子敲着碗碟,意兴阑珊地道:“不知这装聋作哑的日子何日才是个头……” “快了。”云凛莫测高深地勾起唇角,盏中酒一饮而尽。 “靖安王府那儿打点得如何了?范贵清可是头老奸巨猾的狐狸,你要小心应对,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花容头也不抬地道。 “放心。老狐狸也有弱点……而这弱点就是……”云凛适时地顿下,危险地眯起狭长的眼睛。 花容拈起酒杯,与他相视一笑,接口道。 “范流画。” ========================================= 范流棋正巧卡着门禁的点从后门溜进了侯府,迎面遇上正与一帮家丁拉拉扯扯的的樱兰。 “小姐!你回来啦!可把奴婢急死了。”一看见范流棋,樱兰急迫地奔到她面前,拉着她围着转了一圈,检视她是否哪里碰着伤着了。 “我没事。”范流棋把团团转的樱兰一把按住,宽慰道。 “我看也没事,我就说吧?你家小姐命硬得很,哪儿那么容易就被歹人伤了?也不知道你猴急个啥?”家丁里带头的一位粗短身材的汉子一脸轻蔑地抱怨道,“还真把自己当这府里头的小 姐!” “你!……”樱兰气不过,脸上涨得通红,刚欲争辩,被范流棋一个眼神示意,噤了声。 范流棋把她拉到身后,朝那位出言不逊的家丁笑了笑,温和地道:“这位大哥,扰了您休息,对不住。这样,横竖我人也回来了,大家都散了吧。” 那位家丁本欲借机发作一番,被范流棋一个软钉子顶回去,再发作不免显得蛮不讲理,便冷眼哼了一声,啐了一口,领着众人回去了。 “小姐!那王三儿也忒不是东西!要不是他一直按着不动,我们早就出府去接你了!”樱兰鼓着腮帮子,挥舞着粉拳,愤慨地道。 “甭与他一般见识,我这不是全须全尾地回了吗?”范流棋拍拍她的肩膀,拉着她往大哥房里去。 “可是……”樱兰一路上气鼓鼓地数落着王三儿的不是,越说情绪越激动,最后竟抽噎起来。 范流棋停下步子,抬起她沾满泪水的小脸,掏出手帕一边替她拭泪一边轻声道:“樱兰,我在这府里就是这个地位,我的出身注定了我比旁人要坎坷些,怪不得别人势利冷落。不过,我认同了这身份带来的不幸,却不代表我要任凭这不幸延续下去。等着我,等我哪一天成功归府,便是我俩出头之日!” 这番话让樱兰顾不得淌眼泪,只怔怔地地盯着自家小姐。从那双黑白分明的清亮眸子里,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以及……以往从未见到过的坚毅和热烈。 这双眸子,似是燃烧着火,能够吞噬一切的熊熊烈火。 樱兰心中一凛,小姐与以往大不相同,仿佛一夜间成熟了许多。她倒退一步,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朗声道:“奴婢,等候小姐归来。” 范流棋点头。 “大哥,你便应了妹妹这一请求吧~” 流芳居。范流棋拉着樱兰,对范流画撒娇耍赖,样样法子都试过了,范流画依旧不松口。 “你只告诉我,你出府去哪里?有何带不得樱兰的?”范流画卧在窗前躺椅上,手执一卷古经,头也不抬地道。 “说了,去姨妈家小住一些时日呀!大哥为何不信我?”范流棋着急上火,一屁股坐下来,猛灌了几口茶水。 “且不说你那八百年未露面的姨妈怎的又凭空现身了。姨妈病危,膝下无子,需要人照顾,不是正需要樱兰的时候吗?你为何偏偏不带她?” 范流棋第一次知道大哥还有这么咄咄逼人的一面,平日里他总是一副温和儒雅,与世无争的做派,谁料竟也如此……难对付。 “那是……那是因为……”范流棋一时语塞,连道了好几声因为后,忽然灵光一现,一把拽过樱兰,挽起她的衣袖,将那只满是鞭痕的膀子伸到范流画面前,伤心地道:“你看,樱兰全身上下都是这些鞭痕,我看着肉疼,哪儿舍得她陪我奔波劳累?只希望她能在你这儿好好儿养伤,女儿家的别留下伤疤才好。” 说着说着,一副泫然欲泣,楚楚可怜地盯着范流画。 范流画从古经里抬起头,瞥过樱兰那只面目狰狞的膀子,皱了皱眉头,“可是你二姐干得?” “除了她,还有谁会对樱兰下此毒手?”范流棋撸下樱兰的袖子,示意她退下。 墨竹满眼怜惜地伸手扶过樱兰,一道退了出去。 “所以你便在宗祠设了局,小惩了一番流琴?”范流画虽然两耳不闻窗外事,心思却比一般人多了几倍不止,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一双慧眼。 这样的天之骄子,却有副如此累赘不堪的身躯,这就是……天妒英才吧。范流棋心里暗道。 “知我者,大哥也。”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罢了,我不知你出府到底所为何事,逼问了这么久你依旧守口如瓶,怕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樱兰就先在我流芳居住下,你回来了便把她接回去。”范流画总算是点了头,范流棋长舒了一口气,心头一块巨石落了地。 此去,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樱兰,怕她没了自己在这侯府更是举步维艰。如此一来,大哥肯接手,再好不过了。 “你过来。”范流画看了心事重重的范流棋一眼,朝她勾了勾手指,范流棋乖觉地凑过去。 范流画扔下那本半天没翻过一页的古经,长臂一捞,范流棋脚下一个不稳,跌在躺椅上,便被顺势揽进了他的怀里。 夜风从窗户纸的缝隙中漏进来,拂过古经停留的那一页。 页扉上有两行朱色批注:非分之思岂可有?非分之情岂可存?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疯魔,四妹 出其不意地落入一个满是苦涩药香的怀抱,紧紧地贴着那副温暖瘦弱的胸膛,能感受到心跳的轻微震动。 “大哥?” “嗯。”范流画清雅的声线里带上慵懒。他把瘦削的下巴搁在范流棋的肩窝上,一下一下捋着她如墨的长发,入手丝滑有如黑亮的绸缎。勾起一缕缠绕在指尖把玩,有时他想,就这样作为兄长一直替她梳发,直到这副身子行将就木,再也无力回天之际,也好。 范流棋嗅了嗅鼻子,紧绷的身体放松,双手环过他的窄腰抚上他的背,轻轻拍打着。大哥天性敏感多疑,自己搬出来的借口太蹩脚,又死咬着秘密不松口,怕是令他心生不安了。 “父亲可知你出府?”范流画低低地道,因说话胸腔产生共鸣而轻颤。 “自然是知晓的,昨日我便与他知会了。” 范流棋温热的鼻息喷在颈项,范流画身子蓦地一僵,无声地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流棋,若是哪一天,你知晓自己的兄长对你怀抱着这等龌龊的心思,莫要厌恶我,只当我是病得糊涂了神志不清,疯魔了。 不过,倒也不用担心你会知晓,有生之年,你怕是没有嫌恶我的机会了…… “咳……咳咳咳……”范流画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范流棋想起身替他斟茶,却被他死死按住,挣脱不得,她心里抱怨,大哥这文弱书生在此刻的力气倒是大得惊人。 “咳咳……无妨,你让我靠会儿就好。”破碎的咳嗽声中,范流画勉力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范流棋放弃挣扎,忧心地拍着他的背,因咳嗽而猛烈震动的胸膛里响着摧枯拉朽的嘶啦声,听得她胆战心惊。 “大哥,这几日你的身体无碍吧?药可有每顿不落地喝了?”她闷声道,语气里透着满满的焦急。 “我喝药跟一日三餐一般,哪有……咳……落下的道理?”范流画咳嗽渐止,口里弥漫着腥甜的味道,他深吸一口气,松开范流棋。 “好了,我也乏了,你回吧。”范流画神色倦倦地挥挥手。 离了温暖的怀抱,范流棋皱着眉细细打量大哥的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颧骨上因方才的咳嗽染上两片奇异的红,一红一白,更显得白得瘆人,红得诡异。 前世的范流画,从今日推算,两个月后就病死宫中,莫不是在入宫前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了吧? 范流棋面色凝重地告了辞,在外间悄悄拉了墨竹出门。 “墨竹,大哥近日身体如何?”一出门,范流棋便迫不急待地问道。 “近日来咳嗽多了一些,许是天寒地冻的受了寒。三小姐放心,年年入了冬皆是如此,只是今年听着似乎比往年严重些。”墨竹敛眉垂首恭敬地道。 这府里怕也只有墨竹能真心把她当主子看。范流棋看着她恭敬的样子倒有些不习惯。 “年年如此?”范流棋默然,“方才他咳得凶,我瞧着不太好。你明日一大早就去把郝太医唤来好生看看,病情耽误不得。” 墨竹连连应下了。 末了,她忽然抬起一双温柔似水的眸子望向范流棋,眸里似蕴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意,缓缓道:“三小姐此去,莫在外逗留得久了,教少爷牵肠挂肚。” “那是自然。”范流棋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从流芳居出来,行至半路,落起了雪。 范流棋抬首,纷纷扬扬的雪花飘撒在半空中,有一些还未及落到地上,脸上,湖里,就没了踪影,消弭于无形。 此时此刻,她觉出这天地的广阔来,也觉出自己茕茕一身的渺小来。她一介小小庶女,谁会真正放在心上呢?大概也只有大哥了吧…… 漫无目的地闲逛着,湖心亭上一抹丁香色身影攫住了她的视线。 流书?范流棋挑眉。 若要提起这侯府里比她更没有存在感的主子,非四妹流书莫属。 范流书自小寡言少语,还在襁褓里时就甚少哭闹,到四岁了都不肯开口说话,把府里人急得鸡飞狗跳,遍寻名医来诊治。 名医们左看右瞧,吹胡子瞪眼,硬是瞧不出什么名堂来。 侯爷想着,除了不说话,哪儿都好,吃得好睡得香人也倍儿精神,于是猜测可能天生就是个哑巴,便也放手不管了。 谁知,七岁的某一天,范家三小姐突然就说话了,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走开。惊得自幼服侍她的奴婢缃菊当场厥了过去。 既然开了口,便就不能再当哑巴养了,侯爷叫来教书先生让她一道与二小姐念书学礼。谁知这三小姐就是有法子一整天都不开口,怎么循循善诱也不搭理教书先生,教书先生觉得实在乏善可陈,孺子不可教,固请侯爷另择贤能。 如此四次三番,侯爷也就断了想培养出一个才女的念头,只让她学学女工刺绣,看看女诫内训,其余的就随了她罢。 这一随就随了这么些年。 范流棋往湖心亭走去,在那抹丁香色身影旁站定,“四妹在这儿作甚?湖上风大,这会儿又下起了雪。莫要着凉了。” 范流书转过一张无波无澜的脸,每次看到这张脸范流棋就像是看到了长德公主。范流书与她母亲不说七八分,五六分相像总是有的,不光是相貌,这高傲孤绝的性子也与长德公主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三姐。”范流书朱唇轻启。 这一声三姐让范流棋怔了半晌,她原以为像流书这样冷傲的性子是绝不会把她一个庶出放在眼里的。 “啊……”范流棋有些慌乱地点点头,“你……你在看什么?” “三姐出了府就别再回来了。”范流书依旧长久地盯着某一处,答非所问。 范流棋惊讶地挑眉,“你怎么知道……” “这靖安侯府,不适合你。”范流书的嗓音听来有种说不出的青涩和沙哑,她自顾自道,“亦不适合我。” 飞雪飘落在她尚显稚嫩的脸上和垂鬟分肖髻上,让她略显凉薄的神情更添凉意。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自尽,污蔑 “哪有合不合适一说?”范流棋轻笑出声,“尽力去适应,适应得了就待下去,适应不了就想办法给自己谋条出路。” “给自己谋条出路……”范流书低头呓语般重复着这句话,再不做其他反应。 默默地陪着站了会儿,范流棋觉出冷来,雪也越下越大,她拢拢衣襟,刚准备开口劝说她回房,范流书却先行转了身,开口道:“天冷,三姐回屋吧。” 范流棋忽然觉得流书并不像她想象中那般冷漠寡情,若是以前早发现,或许她可以和这个四妹多亲近一些,这样也不至于在这个侯府里长久以来连一个说体己话的人儿都没有。 “回吧。”她挽过范流书的胳膊,明显感觉到她略有些僵硬,但随即放松下来任由挽着。 出了湖心亭,范流棋无意中回头往湖中看了一眼,发现方才湖水中隐隐约约飘着一具猫的尸体,方才从亭子里看去恰好被水草遮住了视线。 该是不小心失足落水的吧?范流棋悲悯地想。 刚刚流书就是在看那具猫尸? “三姐,你要离家,路上盘缠车马一应物事,可准备妥当了?”范流书一路上一直安静地走着,到了分岔路口处,她停下步子问道。 “备好了,四妹无需担心。”范流棋觉得有些意外的感动。 “若是没有,我那里还有一些私房钱,都给了你吧。反正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处。”范流书道。 “不用不用,还是四妹留着应急吧。”范流棋连忙推辞,她觉得流书该是以为她要趁此机会离家出走,远走高飞,所以为她以后的经济来源而担心。 范流书倒也不坚持,道了声安便朝岔路另一边去了。 望着那副瘦削薄弱的背影,或许她才是这府里最孤独的人,范流棋默然站了会儿,回了房。 第二天一大早,樱兰咋咋呼呼地冲进房,噼里啪啦语无伦次地一通倒豆子,大意总结成一句话就是——四小姐没了。 惊得范流棋一把丢下手中缠成一团的刺绣,夺门而出。 一路疾走到流书的书莞阁,还未及进门,就听到缃菊撕心裂肺的哭嚎,哭得她心头一颤。 屋里围了一圈人,没人注意到范流棋偷偷溜了进来。隔着人,从缝隙中望过去,她看到被兜头蒙着一层白布的流书,尸身周围一片湿漉漉,一只被泡得青白的左手露出来暴露在空气中,无力地摊着,似乎在像众人诉说着她同样无力的人生。 范流书是沉湖死的——后院的白水湖,她和樱兰跳了都没死成的白水湖,流书却死了。 侯爷坐在首位扶额叹息,常年吃斋念佛的长德公主也来了,只怔怔地望着地上的流书暗自垂泪。 倒是底下的丫鬟婆子哭成一团。 范流棋冷笑,这些假惺惺嚎哭的下人里有几个是怀着真情实意?平常她虽不甚在意府里的流言蜚语,却也没少听见书莞阁的下人嘲讽流书是个天生痴傻的,又不作声,明里暗里多少在跟前有些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这下人没了,怕侯爷追查,皆拼命哭起丧来,争着比谁哭得最响亮最凄惨,聊表忠心。 范流棋面无表情地看着,突然有只温凉的手斜下里伸过来,牵过她,范流棋猛地转头,对上一双温润的眸子。 “大哥。”范流棋低声道。 范流画明显因为痛失亲妹形容有些憔悴,脸色看上去也更白了些。 范流棋抚上他的手臂拍了拍,安慰道:“节哀顺变。” 范流画无声地点点头。 范流棋此刻心里十分自责,现在想来,昨日在湖心亭碰见流书应该不是巧合,她怕是在那儿站了许久了。而自己若能早些觉出她的异常,也许就能让她悬崖勒马,不必走到这万劫不复的一步。 她该早些觉出来的…… 望着地上那一抹白布,范流棋觉得什么地方不对,仔细想了想似乎又哪里都正常。 正当她琢磨着,范流琴一哭三叹,跌跌撞撞地闯进来了,引得下面本来哭累了的丫鬟婆子又是一顿铆劲儿嚎哭。 “流书!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到底是有什么想不开啊……”范流琴扒在凉透的尸身上嚎啕,尖利的嗓音似能刺透耳膜,搅得人脑中嗡嗡直响。 往常倒是没看出来范流琴对这四妹如此上心。 “鬼哭狼嚎什么!人已经没了,还不安生!”侯爷终于是扛不住这魔音入耳,一掌拍在桌上,怒 喝一声。 范流琴之前已经见识过一次范贵清发怒的场景,想来后怕,立刻噤了声,只抽抽搭搭地瞪着蓄满泪水的美眸,满脸委屈。 随即那双美眸剑一般凌厉地刺向一旁乖乖垂手而立的范流棋,范流棋心里咯噔一声,刚刚那一眼里,她看到了掩饰得极好的嘲讽和幸灾乐祸。 “父亲,四妹平时乖巧听话得很,也不知是学得谁,竟想到跳湖自尽!”她盯着范流棋,刻意把跳湖二字咬得极重。 所有人的目光因着这句话就都集中到范流棋身上,大家都没忘记,两天前,范流棋和她的丫鬟刚刚上演了一出跳湖闹剧。 看来前日里被吓破胆的范流琴又活过来了,范流棋迎着她挑衅的目光不自觉地挺直腰背,她现在这般说也不想想当初逼得樱兰跳湖的罪魁祸首是谁。 “二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范流棋展开一个恭顺的笑,谦和地道。 “我什么意思,明眼人都知道,你也不用故作不懂。”范流琴斜睨了她一眼,转头跪在长德公主面前,伏在她膝上哭诉道,“娘亲,都怪流棋,若不是她开了头,妹妹也不会想到……” 说着又痛哭起来,看上去着实是一副与流书姐妹情深的模样。 “而且,昨日还有人看见她与流书在湖心亭闲谈,定是这个贱人唆使……” “流琴,你莫要胡说!”范流画猛地出声打断。 却已经晚了。 长德公主一双泪眼倏地射向范流棋,里头夹杂着探究与一如既往的厌恶。 “大哥,你还护着她!她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谁知道呢?说不定就是她把流书推进湖里的!反正也无人看见!”范流琴越说越离谱,唯恐天下不乱。 “二姐为何如此刁难我?我与四妹素无恩怨,昨日也只是碰到了便闲聊几句罢了。怎的就成了我谋害她了?”范流棋脸色冷下来,却仍保持着矜持有礼。 “昨日你几时碰见的书儿,又是几时回的房,与书儿都谈了些什么,且详细说来。”长德公主一身石青弹墨藤纹云锦大袖衣端坐,素雅尊贵,原本悲戚的脸上浮现一丝愠怒。 这是真心在疑心自己了。范流棋无奈地勾勾唇角,原来在这些人眼里,我是个会做出谋害至亲此等行迹的疯子。 “母亲,流棋不可能会做这种事。”范流画闪身挡在她面前,替她争辩道。 “可不可能,你说了如何作数?你让她自己说罢。”长德公主眸光暗沉,面色凝重。 范流棋悄悄拉了拉范流画的衣袖,想让他退开,她自己解释。范流画却一动不动,仿佛没觉察到身后人的小动作。 “我说的自然作数,这里可有比我更了解她的人?”范流画维护的意味鲜明,大少爷的面子到底有些份量,底下的窃窃私语立刻噤了声。 “大哥!我才是你亲妹妹!你莫要被这个贱婢三言两语就猪油蒙了心!”范流琴发了狂,猛地站起身,愤然道。她自小就想不明白,从小大哥就向着范流棋,向着一个庶出,而不是向着同胞亲妹。 范流琴左一个小贱人右一个贱婢,让范流画忍无可忍。 “注意你自己侯女的身份!”范流画一向温和的眸光陡然变得锐利逼人,浑身迸发的寒意令全场人为之一震。 “流画,你……”长德公主秀眉一挑,觉出些异样来,流画的性子她知道,最是冷淡疏离的人,若不是至关重要的人他决不会此般出面维护,再看一眼被挡得严严实实的范流棋,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别争了!家里如何能乱成这样!”侯爷觉得额角的青筋一突一突跳得厉害,“公主也少说两句。明日流棋就出府,你安排安排把流书好生安葬了吧。” 说完便迫不及待地起身,迈开大步走了。 这句话未免显得太凉薄,一句好生安葬就这么糊弄过去了?也是,范流棋心里轻笑,在侯爷心里,只放了一个嫡长子。其他的女儿,皆是可有可无。他答应让自己代大哥入宫,自然不会轻易让自己获罪,哪怕真是她杀的流书,他恐怕也会想法子庇护。毕竟他爱子的命还要靠她来保全。 范流琴不明始末,只觉得父亲突然冷落她偏爱范流棋,只拿一双眼狠狠剜着她,那副表情恨不能拆她入腹。 范流棋回视她,觉得甚是可笑。前世的范流琴娇蛮跋扈一世,嫁给了当朝丞相颜卿之子颜昔,本是门当户对、人人艳羡的亲事,最后却因为皇子篡位,太后倒台,颜丞相作为太后派之首,自然逃不脱被抄满门灭九族的下场,她也就这么沦为了刀下艳魂。 范流棋看了一眼侯爷宽厚威武的背影,当初他与颜家结亲,想是早就知道颜家最终落不到好下场,即便如此,他还是为了瞒过太后耳目,使其放下戒心,亲手把女儿送进了必亡之境。 若为前途故,家人皆可抛。 狠,实在是狠。范流棋眸里一片冰凉。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进宫,聚首 方才流琴一通不分青红皂白的污蔑,让范流棋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 前世的流书,并没有这么快就魂归西天,她还记得就在她卧病在床已经难以下地的空档,靖安侯府还派人送来了喜帖,说是流书的婚事有了着落,不日将举办婚礼。 怎的这一世,竟早早地就去了? 范流棋想来想去,其余的都没变,唯一的变数就是自己,莫不是因为自己重生就改了流书的命格,让她过早地走了自尽这条路? 这样一想,范流棋后背泛了一身冷汗。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浓厚的自责感像一张织得细细密密的大网铺天盖地地笼住她,让她喘不过气来,说不定……说不定正如流琴所说,就是之前樱兰与自己的跳湖一事启发了她? 范流棋从没想过自己的一举一动有朝一日能影响到周围人的既定命格,这次是流书,那么,下一次又会是谁?樱兰?大哥? 她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她是背负着何种重担在谋划着改变自己的命运?人命?或是什么更沉重的东西? 失魂落魄地出了书莞阁,在院门口处被范流画截住。 “大哥。”范流棋觉得此时此刻,唯一能支持他走下去的就是范流画了,再怎么样,无论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她都要阻止大哥进宫,阻止死神的降临。 “方才流琴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流书的死,可能就是所谓的天意,与你不相干。”范流画劝慰道,因为刚刚一瞬,他从范流棋那张平淡的脸上硬是看出来满满的自责。 范流棋无声点头。 “流画,随为娘过来。”身后长德公主轻唤,范流画担忧地看了范流棋一眼,拍了拍她的肩,转身走了。 “流画,过段日子,你就年及弱冠,也该成亲了。”侯夫人与他并肩而行,朝花园走去。 范流画心中咯噔一声。 “为娘帮你物色了好些大家闺秀,画像已经让墨竹拿回你房里了,你自己挑,喜欢哪一个,便让侯爷上门提亲去。”长德公主放缓脚下步伐,道。 范流画步子明显一滞,想也不想,开口便是婉拒,“母亲,我这身子您不是不知道,别再祸害别人家姑娘了。” 这句话不知触动了长德公主哪根神经,她脸色立马阴沉下来,面有怒色:“就是因为你身子不好,才更要早些成亲生子!范家就出了你一个男丁,你想让范家绝后吗?!你……” “莫要说了,此事日后再议。”范流画失了耐心,拂袖生硬地打断。 “你告诉为娘,你可是对聂绯的女儿怀抱……” “母亲!”范流画陡然升高音阶,薄怒染红了他白皙的双颊,随后他压低嗓音凑近,眸里一片暗沉,“你真当自己能瞒天过海吗?不忍范家绝后?呵,范家早绝后了!” 长德公主面色骤变,铁青着脸怒喝,“放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范流画勾起一抹淡笑,“儿子说什么,你我心知肚明,何必言明?” 长德公主脸色变了几变,细细端详了一番范流画面上,不似作伪,她深吸一口气,恢复一派与世无争的从容表情,轻声道:“我不管你听信了什么流言蜚语,你只需记住一点,你是我与侯爷的长子。既然你坐拥这个身份,自然也要尽到这个身份的责任!” 范流画冷嗤一声道:“身份?你当真以为我稀罕当这靖安小侯爷?” “是得是失,你自己想清楚。至于你的婚事……”长德公主略微迟疑了一下,她知道流画的性子,此刻若是强逼他答应娶亲定会搞个鱼死网破,她叹了口气,接着道:“就暂且缓一缓吧。” “有劳母亲费心。”范流画重又换上平日里恭敬温润的大少爷形象,作了一揖感谢道。 长德公主瞥了他一眼,愤然甩袖离去。 谁会想到靖安侯唯一的儿子竟是个冒牌货?狸猫换太子这种荒唐事不仅仅只出现在戏文里。 望着那一抹端庄持重的背影渐渐走远,范流画自嘲地勾起唇角,这侯府里也真是够乌烟瘴气,长子是假的,四小姐自尽了,三小姐要出逃,只剩下一个脑子有疾的二小姐。靖安侯府大概也只剩下一具大而空的架子了。 ===================================== 隔日清晨,一辆低调却不失格调的青辕马车缓缓驶出靖安候府。 车上载着一身男装打扮的范流棋,和一身方心曲领朝服的靖安侯范贵清。 车厢内回荡着车轱辘的吱呀响声和马蹄踢踏声,相对而坐的两人各怀心思,空气里弥漫着尴尬二字。 “你可曾与你大哥好生道别了?”范贵清微阖着眼,也不瞧范流棋,头靠在车厢上兀自开口,马车的颠簸震得他胡须乱颤。 “走时大哥还在睡着,怕吵醒了他。便让墨竹代为传话了。”范流棋敛目盯着鞋底,看上去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你也有心了,不枉他自小疼爱你一场。”范贵清似乎昏昏欲睡,语气放得极轻。 “你可做好准备为范家鞠躬尽瘁了?”他仿若呓语般道。 范流棋心中一凛,正色道:“父亲放心。侯府生我养我十五载,这份恩情我自会报答,女儿必当披肝沥胆,死而后已。” “如此便好……”范贵清的声音低落下去,竟是真的睡着了。 行了约莫三四个钟头,马车慢慢停了下来。 范流棋掀开车帘朝外望去,暗朱墙琉璃瓦,辉煌威武,这是到了宫门口了。 “此乃靖安候以及小侯爷~”坐在车厢前室的小厮扯着嗓子通报了一声,有侍卫前来验收文书,挑开帘子瞅了一眼,便放行了。 “待会儿进宫,与为父分开后,莫要失了礼数。”范贵清把手拢在宽大的袖袍里,叮嘱道。 “是。”范流棋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是忐忑不安。冒着欺君的罪名,代兄受封,被发现了就是死罪一条,每念及此,她便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掌心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马车驶入皇宫官道,车速便明显慢了下来。范流棋偷偷掀开车帘一角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宫城,宫闱深深,大气磅礴,无形中便有威严压顶。 有人打马从车窗前经过,一身宝蓝挑丝双窠云雁长袍,外披织锦镶毛斗篷,束高冠,笄白玉簪,英姿飒爽,众人纷纷侧目,好一个鲜衣怒马少儿郎! 七皇子云凛,如若不是个草包,倒也不失为一代青年才俊。众人心里暗暗惋惜。 似是感觉到有人偷偷打量,男子回头搜索着是谁的视线。范流棋慌忙放下车帘。心里却锣鼓喧天,像是做了贼一般有些心虚。 云凛搜寻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可疑的目光,倒是看见了不远处的丞相之子颜昔,他下了马,静静地靠在树边,似在等候什么。 颜昔一贯斯斯文文,在他们一群成日吃喝玩乐,听曲逗鸟的纨绔子弟中,宛如一股绝世清流。与他那顽固不化却以知识渊博著称的爹一样,颜昔自小便以学识本领碾压无数同辈,学富五车,博古通今,听说书房里堆的书籍足以汗牛充栋。更加难得的是,颜昔没有长成一个迂腐吊书袋,只是身上的书生气浓厚了些,说话文绉绉了一些,与他爹颜卿那个老古董大相径庭。 颜昔自小与太尉之子施易私交甚笃,丞相府与太尉府相隔不过一条街,两家又是世交,索性便把儿子养在一处,两人几乎穿一条裤子长大。而施易在外也一向护着颜昔,容不得任何人有一丝一毫的欺辱。 云凛刚还在想,怎的只见了颜昔,未见到施易?说曹操曹操便到,施小爷策马一路狂奔,奔至颜昔面前堪堪停住,因缰绳勒得太紧,马的前蹄高高扬起,差点扫到颜昔的脸颊。 “昔弟来得早啊?”施易熟稔地打了声招呼,从那匹枣红色骏马上一跃下地,拉着马嚼子与颜昔攀谈起来。 “在看什么?”背后突然传来熟悉的轻浮嗓音。 云凛头也不回地道:“看你的死对头。” “施易啊……”花容慢悠悠地骑着白马靠近,与云凛并肩而行,“颜昔也来了?” “自然要来,作为太后派的人,不来难以堵住悠悠众口。”云凛冷笑一声。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惊鸿,毒蛇 所有的车马皆停在了皇家校阅场。 众位大臣立于观礼台上,垂首待命。 各家公子列队于场上,一眼望去,约莫二十余位,正冠肃容,一片静穆。 冬日里的阳光虽耀眼却缺乏温度,范流棋觉得有冷风阵阵,自领口袖口灌入,把身上最后一点暖气席卷殆尽。手指冻得冰凉,她想搓搓手,却不敢妄动。 冷的同时还略微有些不自在,因着她身旁站着的,就是七皇子云凛。 她想起那日白水湖里,她扯了他的头发,不知有没有扯痛他。 约莫站了一炷香的时间,一位长眉吊眼,趾高气昂的中年公公慢吞吞地走上观礼台最高处,扯着尖利似女声的嗓子大声道:“太后有旨——特意为诸位公子制作了独一无二的统一朝服,叫到名字者,上前来领取——” 这位公公就是传言中祁公公,祁天禧,太后跟前的大红人。红到什么程度?世人皆道有什么事儿,只要祁公公点了头,太后就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仗着得天独厚的恩宠,素以搜刮暴敛、骄纵贪婪见称,常为有志之士所不齿。 “呸!狗仗人势的太监!谁要与旁人穿一样的衣服?”范流棋左后方有人低声啐了一句,她略微斜过身子,用余光瞥到那日富贵布莊里与她曾起了冲突的施小爷。 施易这一声抱怨还没成气候,被他身旁的颜昔一把按下,“嘘——小点声。” “不满?有本事你倒是大声喊哪?只敢当缩头乌龟暗地里横。”范流棋正后方的人调笑道。 “姓花的,据我所知,平日里最臭美最注重衣着打扮的是你吧?你都没意见?”施易挑衅地扬扬下巴。 “咸安王府少公子花容。”刚好公公点到花容大名。 花容拍拍衣襟出列,撩一撩额前垂落的发丝,丹凤眼轻勾,冲施易灿烂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自然不在意,就凭我这张脸,不管穿什么,定是最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那一个。” “噗……”云凛忍不住笑出了声。 范流棋寻声转头,对上云凛一双似笑非笑的星眸。 四目相对,云凛挑眉。 范流棋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盯着前方那位公子背后的暗花图案不错眼珠,她感觉到云凛的眼神一直游离在她身上,带着打量的意味。 云凛从方才一进入校阅场,就看到了一抹淡青色的清瘦人影,他还记得他卖给范贵清的人情,要护范小侯周全,所以他一直守在他身边。 不过,他有些纳罕,之前也算是与范小侯打过几次照面,好歹他还救了他一命,这人连句感谢都没有就算了,竟然连声招呼也不打直接装作不认识他? 纵使看见了还逃避他的目光?云凛觉得有些憋闷,他七皇子虽然草包的名声在外,可也从来没受人如此怠慢轻视过。 正当云凛阴郁地盯着范流棋腹诽时,他忽然发现范小侯白皙的耳尖泛起了奇异的粉红,那抹粉红迅速从耳尖蹿到圆润光滑的耳垂,往脖颈下蔓延开去。 他忽地想起那日脑海里猝不及防浮现的滑天下之大稽的念头,断袖…… 这个念头一被触及,云凛就如遭雷击,立刻别开脸,清了清嗓子。 逃脱了云凛目光的逼视,范流棋暗暗松了口气。 等诸位公子都拿到了衣裳,祁公公一甩手中拂尘,净白无须的脸上漾着一成不变的笑,大声道:“诸位公子手中的朝服,乃由尚衣局主衣都统亲自设计赶制,采用绝佳衣料,以天蚕丝做经纬线,玄底白纹,交领右衽,配以白玉腰带玄色抹额,抹额正中所绣银色暗纹乃惊鸿郎专属标记。胸前暗花图案乃展翅鸿雁,寓意深远,太后亲赐其名,曰惊鸿服,寄予了她老人家对诸位的殷切希望,望诸位不日能在朝堂上如鸿雁般振翅高飞,大展宏图!” 众位大臣齐齐高呼:“谢太后隆恩——” 祁天禧点点头,“一刻钟后,太后亲临,请各位公子自行换上惊鸿服等候。” 换衣服?现在就换?范流棋捧着惊鸿服心里咯噔一声。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周围便都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一眼望去,都在宽衣解带,换下外袍。 范流棋心中有些打鼓,虽说冬日里除了外袍,里头还穿着厚厚的中衣,她的裹胸布也缠了一层又一层,不至于被发现是女儿身。可当着这么多人,还全是男子的面,她有些抹不开面子。 与她一样抹不开面子的,还有云凛。 堂堂七皇子,何时在众目睽睽之下脱过衣服?这要传出去,成何体统? “愣着干嘛?换呀。”花容不明所以地望着杵在原地当棒槌的云凛和他旁边一位……范流画?! “流画兄?”花容一边套着惊鸿服一边道,“上次多有冒犯,还请流画兄不要介怀。要记仇的话,就记在施易头上吧。”花容朝不远处努努嘴,施易正在跟抹额缠斗,怎么系也是歪的。颜昔一把扯下他的抹额,好笑地拍拍他,施小爷弯腰,颜昔替他系上。 “不过,不知者无罪,你要早说自己是范流画,这事也不会闹开。”花容扯开一个明媚的笑,眼角的朱砂痣妖冶异常,衬得他雌雄莫辩。 又是一个雌雄莫辩的……范流棋心里轻笑一声。 “范小侯,我们去那棵大树背后换吧。”云凛也看出范流棋似乎不乐意在众人前更衣,伸手指着校阅场边缘的一颗参天大树提议道。 “如此甚好。”给个阶梯,范流棋迫不及待地顺水推舟,忙朝那棵树小跑过去。 到了树前,云凛耸肩,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先换?” 范流棋点点头,绕到树后。 虽然隔着树还有个男子虎视眈眈,但总好过大庭广众。 范流棋深吸一口气,解开腰带,脱下外袍,正低着头在系惊鸿服的衣扣,突然身后传来“锃”一声清脆响音。 长剑出鞘的声音。 范流棋警觉抬头,一把长剑带着强劲的剑风凌厉地袭来,剑锋自她耳际堪堪拂过,削断她垂落的几根碎发,“铛”一声闷响,没入身后大树的树身里。 范流棋惊讶地望着眼前一脸肃杀的云凛,被他高大的身影所笼罩,遮了日光,她放在身侧的手不禁握成拳,在轻微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惊吓。他,是不是发现了…… “别动。”云凛冷然开口,目光一直盯着她背后。 闻言,范流棋亦不敢轻举妄动,怕一不小心拂了他的逆鳞。 “翎王殿下,您听我解释……”范流棋尝试着开口,却听到身后传来诡异的嘶嘶声。 蛇?范流棋猛然惊醒,恐惧的本能令她不顾一切地想撒开步子逃为上,可云凛挡在她身前,一动不动。 “我身后……可是有……”范流棋咽了口口水,艰难开口。 云凛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殿下能帮我挑开它吗?”范流棋觉得全身僵硬,半分动弹不得。若说这世上她最怕的东西是什么,莫过于蛇了。 云凛再一次点头。可是却并没有动作。 范流棋疑惑地望向他,云凛只盯着她身后不作声。 她与他离得极近,云凛能闻到范小侯身上独特的清香,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兰花香隐隐萦绕在鼻尖。 云凛伸出手缓缓摸向她的脸颊,那只手骨节分明,匀称修长,每靠近一寸,范流棋的心跳就快一分。 忽地,云凛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猛地往自己身边一带,那只手越过她的耳廓猛地拔出没入树身的长剑,手腕用力一挑,一条全身体背金环和黑环相间排列的长蛇被挑落,落在距两人脚边三尺处。 那条蛇一落地,立刻直起半条身子,挑衅地吐着细长猩红的信子,却久久不进行攻击。 “金环蛇,剧毒。”云凛脸上杀意顿显,横剑于跟前,挥剑就欲砍。 范流棋忙压下他的剑柄,“赶走就行了,别杀它。” “这是毒蛇,方才差点要了你的命!”云凛手上一顿,疑惑地看向她。 范流棋环顾四周,找来一根枯树枝,谨慎地靠近那条金环蛇,蛇摇摇三角脑袋慢慢缠上树枝,随即她使足气力将树枝连带蛇一同扔了出去。 范流棋拍拍手转过身,勾起唇角道:“毒蛇生来有毒,是它的错吗?” 生来就是庶女,是我的错吗?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受封,太后 云凛愣怔,毒蛇生来有毒,是它的错吗? 世上没有谁可以选择门第选择父母,有人含着金汤匙临世,有人叼着寒酸布坠地。云凛觉得范小侯这问题有些好笑,现在这世道就是出身至上的世道,出身低微大抵就是错,生来有毒大抵也是错,皆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错。 就像……有人系正宫皇后所出,注定享尽无上尊荣。而有人,母后不过一介敌国人质,浣衣宫女,因此而受尽白眼与虐待,能怪得了谁?恐怕从一开始,他的出生,就是错,而往后的余生,也只能将错就错。 “妇人之仁不可存。”云凛回忆起方才那条金环蛇顺着长剑盘踞在剑柄上,离范小侯的脖颈仅分毫之差,便觉得有些后怕。 范流棋撇撇嘴,不置可否。心道,我可不就是一介妇人吗? 长剑入鞘,云凛朝外扬扬下巴。范流棋会意,连忙三下五除二地系好腰带,扎好抹额,退身而去。 这一退一直退到校阅场上,范流棋脚下有些虚浮,低着头若有所思,抬手摸摸耳廓,被云凛不经意触碰到的肌肤还有些微微发烫。 “小白脸?”正前方有人惊呼一声,范流棋抽抽面皮,果然,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随着这一声不大不小却足以让所有人听见的惊呼,场上所有公子的目光齐齐对准了范流棋。 施易一个箭步抢到她面前,凑到她面上细细打量了一番,手指快要戳到她鼻子上,转头对花容道:“姓花的,小爷我没认错吧?这个就是那日我俩拼酒的那个……布莊的那个……小白脸,没错吧?” 花容一身玄色惊鸿服,似专门为他量身定做,俊美无俦。他笑了笑,丹凤眼轻飘飘地落在范流棋身上,不急不缓地道:“啊,是啊。” 得了确认,施易不再认为自己是冻到老眼昏花认错了人,他垮垮地踱着步子围着范流棋转了一圈,啧啧道:“诶?你是哪家的?这惊鸿郎可不是一般人能当的,就你这小娘子一般的小身板儿,经得起折腾吗?可别到时候哭爹喊娘地要回府给你爹丢人!你们说,是不是?” 其身后一堆公子哥,平日里都属施易这派,立刻跟风喊是,哄笑声一片。 范流棋捏了捏衣袖里的拳头,面不改色地拱手道:“多谢施公子挂心,在下比不得众位骨健筋强,如摇地貔貅临座上。然而虽天生身量不足,志气犹在。丢人二字,当不起当不起。” “身量不足?哈哈哈哈。亏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咳咳……”花容此时突然清了清嗓子,左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施易心头咯噔一下,跟花容斗了这么多年,知己知彼,花容脸上这种笑就是十足的坏笑,每每在奸计得逞之时展露。 花容敲了敲脑袋,眨眨眼夸张地道:“哟,施小爷,你看我这记性,我忘了告知与你。这位你口中的……小白脸,其实……乃靖安候府小侯爷范流画。” 平地一声雷,将施易炸得外焦里嫩。周围公子哥尽皆噤了声。 范流棋抿唇笑了笑。 “谁?你说谁?”施易不敢置信地掏掏耳朵。闻名遐迩的大才子范流画?与自己父亲平起平坐的靖安候之子? 我居然唤他小……白……脸?完了完了,父亲要对小爷我家法伺候了。 花容不耐其烦地好意重复了一遍:“范、流、画。”而后抱臂环胸,静静地等着看好戏。 施易咽了口口水,梗着脖子不吭声。现在这种关头,威风耍了,小白脸也叫了,众目睽睽的,让他低个头比登天还难,施小爷人活一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面子!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范流棋也不说话,只冷冷看着他。 “原来是流画兄,失礼失礼。”此时,颜昔一把拉开僵硬地立着做石桩的施易,对范流棋恭敬地作了一揖。 范流棋照旧也还了一礼。 “在下乃颜卿之子颜今瞻,今日此事实乃天大的误会,在下替施易陪个不是,望流画兄多多海涵。”公子温润如玉,与他身旁张扬跋扈的施易形成强烈的对比。 范流棋挑眉,颜昔?未来范流琴的夫婿? 想到范流琴,范流棋心中就有些膈应,便草草点点头,含糊地应了声。 “久闻流画兄惊才风逸,虚怀若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实有大将之风。”颜昔交口称赞。 “还不就是个小白……”施易在一旁小声嘀咕,被颜昔一个眼神杀过去,乖觉噤了声。 “承蒙今瞻兄谬赞,当之有愧。”范流棋无视施易,寒暄道。 “太后娘娘驾到——”祁公公一声公鸭嗓,场上公子停下闲聊,纷纷列队。 范流棋偷偷抬起头,望向观礼台上的步辇,只瞄见明黄色的圆领对襟朝褂,其上朝珠三盘,以及明金步摇流转熠熠的朝冠。 步辇停住,有小公公前来俯身蹲在跟前,太后踩着其背下了步辇。 “吾等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底下众位大臣与场下各公子齐刷刷跪了一地。 “众卿免礼。”太后虚虚抬起戴着约四寸长的镂空金护指的手,低沉的女音中透着慵懒。随后,她朝身边垂首待命的祁天禧略微颔首。 祁公公领命上前,打开手中一卷明黄懿旨。 “太子太傅常滨,云麾将军关复倚听旨——” “臣常滨。” “臣关复倚。” “听旨。” 众臣中两位中年男子出列,一位矮胖身材,一位魁梧异常,两人一掀官袍俯首跪在御前。 祁天禧吊梢眼在二人身上滴溜一转,念到:“太后懿旨,今组建惊鸿郎,乃当朝一大盛事。特命太子太傅任惊鸿使,云麾将军为副使,统领惊鸿郎,于西山予以教化与操练,巩固朝廷基石。钦此。” “臣常滨。” “臣关复倚。” “接旨。定尽心竭力,不辱太后使命——” 诏旨一下,大臣们议论纷纷。 施霜远用手肘碰碰左侧的颜丞相,悄声道:“颜兄,这太后肚里打得什么算盘?这常滨跟关复倚久居闲职,今日怎的想起来牵出来遛一遛了?” 颜卿有一下没一下捋着花白胡子,眯缝着眼懒洋洋道:“圣意如此,不可妄加揣度。” 施霜远心里暗骂一句老迂腐,又拉拉右侧靖安王的衣袖,刚想开口,被范贵清一句话堵回去。 “太后此番做法,必有深意。老夫一介武夫,愚钝不堪,不宜猜测。” 得,本太尉忘了,靖安王最是个惯于装傻充愣的老狐狸。施霜远两边不讨好,有些郁闷,气得小八胡子乱颤。 “众位爱卿可有异议?”太后摩挲着食指上的玉扳指,眼也不抬地问道。 大臣们眼观鼻鼻观心,噤了声,齐齐高呼:“谨遵太后懿旨。” “如此便好。”太后拂一拂衣袖,“既然众爱卿无异议,受封仪式便开始吧?” “众位公子听令,唤到名字者,上前受封。”祁天禧扯着嗓子道,许是喊的多了,声音有些嘶哑。 受封仪式由惊鸿使亲自授予印章一枚,以及象征着惊鸿郎身份的随身玉佩一只,玉佩正面镂刻腾飞鸿雁的浮雕,气势磅礴,背面则是此块玉佩的主人姓名,看上去有如通关玉符。 范流棋自常滨手中接过玉佩,翻过身,范流画三字赫然其上。当下心中不免有些复杂,这条路,将通往哪里,是生还是死,是福还是祸,皆不可知。唯一可知晓的是,大哥能逃过一劫,如此算来,倒也不算不可为。 “那孩子是谁?”太后远远望见受封的范流棋,侧头询问祁天禧。 “禀太后,是范贵清的长子范流画。”祁天禧如实答道。 “哦?”太后微微挑眉,瞥了一眼下方垂手而立的范贵清,“怎的生得这副男身女儿相?” “听说是自幼体弱多病,身量便小了些,长相也秀气了些。” “体弱多病?”太后略有皱纹的唇角勾起一抹笑,金护指刮擦着鬓边的步摇,道:“那哀家还真怕,怕这孩子就此夭折在宫中。”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常滨,山庄 太子太傅常滨实乃当朝一代传奇人物,出身贫寒,先帝还在时,便弱冠及第,高中状元,从翰林院修撰一个六品芝麻小官儿,一路擢迁,不消十年的功夫,在而立之年便升至从二品内阁大学士,一时意气风发,风头无两。 其后帝薨,殷太后掌权。朝中历经一场大变革,太后派官员纷纷上台,之前一批忠君之士贬的贬,革职的革职,树倒猢狲散。只常滨一人,不贬反升,升至从一品太子太傅。 然而明眼人都知晓,这太子太傅一职就是个挂名虚职,美其名曰以道德辅导太子,而谨护翼之。实则乃虚衔中虚衔,太子高兴时给他上上课,太子不高兴时负责逗他开心,对朝中大小事务毫无话语权。 就这么一个憋屈的职位,常滨一干就是十余年,毫无怨言,也从没有像那些不得志的文人骚客一般,写几首绵里藏针的诗词来发泄不满。逢人便道,谢太后恩典,赐以如此清闲有趣的官职,实乃三生有幸,祖上积荫。 一来二去的,众人也都相信这常滨就是个没太大野心抱负,也无心官场政治的文人,便也慢慢地对他不大上心。 可谁知,今日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惊鸿使。 你要说这惊鸿使是个多大的官儿倒也未必,可朝中重臣的宝贝儿子都在他手下,多小的官儿也都大了。 于是这一日,太子太傅的府上来客络绎不绝,一顶轿子刚刚出了门槛,一顶轿子又抬进了府,有些关系好的干脆就携手同来,免得访客太多一个一个地轮不上。 “常大人。”施霜远与颜卿一道前来,还未进得大堂,二人就抱拳招呼。 常滨放下手中青花茶杯,连忙起身,拱手道:“施太尉,颜相,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三人寒暄几句,纷纷落座。 “常大人,此番在下前来,有重任在身。内人千叮咛万嘱咐,必定要打听清楚,否则不准我回府啊。”施霜远搁下茶杯,咂完嘴道。 “哦?不知太尉来下官府上有何重任?”常滨一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甚是膈应人。 施霜远摸摸他的小八胡子,道:“是这样的,犬子已到适婚年龄。内人常听闻,府上长女年已及笄,知书达理,温柔贤淑,特要本官来求上一求。您看这事,八字有没有那一撇?” 常滨生来矮胖,其貌不扬,脸上始终挂着不深不浅的笑,别人从他面上压根儿看不出他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施霜远说完一席话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他自己心里也知道,自家那个不肖子这些年臭名远扬,堪称这一代年轻公子哥中纨绔中的纨绔,各府上的姑娘都避之唯恐不及。再加上,又逢此节骨眼上,常滨刚当上惊鸿使他就来打听婚事,未免有套近乎之嫌,指望着他能看在日后可能成为亲家的份儿上,对施易多加照拂。 这样一想,不免有些尴尬。 常滨哈哈大笑两声,抚掌道:“小女承蒙太尉夫人青眼相看,乃是她三生有幸。这样,这事儿下官一人说话也算不得数,过会儿下官便去后院问问拙荆,商量好了,再给大人答复。您看可好?” “甚好甚好。”施霜远端起茶杯润了润干燥的嘴唇,点头称是。 末了,施霜远与颜卿起身告辞,颜卿自宽袖中掏出一只镀金圆罐,不由分说地塞到常滨手里,“素闻常大人嗜茶如命,可巧,此乃本相不日前刚得的珍贵印雪白茶,本相不懂茶,喝了也是暴殄天物,便顺手拿来借花献佛了。” 常滨也不推脱,大大方方地接过小金罐,作揖道:“颜相能记得下官这点微不足道的嗜好,实乃下官的福分。” “小事小事,不足挂齿。”颜卿拍拍他的肩膀,两人会意一笑。 送走了二位一品大员,常滨长舒了一口气。 堂上猛虎下山的紫檀屏风后转出一抹宝蓝色身影,男子大喇喇地往常滨身旁的太师椅里一窝,拿起茶几上那只小金罐左右打量。 “常大人,你这可算是受贿了?”男子黑眸流转,夹了点促狭的光。 “翎王殿下您可别打趣我,我受了哪门子贿了?我可曾答应过他们什么了?”常滨放下一脸面具般的假笑,活动活动面部表情,哭丧着脸道。 云凛食指轻叩着茶杯盖儿,翘起二郎腿,道:“太后突然又记起你来了,这惊鸿使可不是个美差事。” “谁说不是呢,这太后想把这些公子都变成她的人,变成太子的人,能变的则变,不能变的则杀。这可是冒着与朝中各重臣结梁子的危险在办事,一不小心就……”常滨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满脸有苦说不出。 “师傅,弟子给你献上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如何?”云凛凑近身子,神秘兮兮地道。 “别,您可千万别,”常滨忙摆着手躲远,“太后打得什么算盘老夫没怎么看透,你翎王肚子里包的什么祸水老夫我可一清二楚。不干不干,坚决不干。” 云凛也不恼,只讪讪地摸摸下巴,起身深深作了一揖道:“师傅胸中自有沟壑,深知何为才能挽救摇摇欲坠的云氏王朝,弟子在此也不便多劝。孰轻孰重,望师傅多加斟酌。” 说罢,便告了辞,转身出门。 望着那抹方正挺直的背影,常滨搓搓手,将相之才,帝王之相。 可惜可惜…… 傍晚时分,惊鸿郎在常滨与关复倚的带领下,向西山进发。 西山,顾名思义,皇城西北角上一座荒僻山丘,远离宫殿与城门。于情于理也该如此,这么一大帮的男子要真养在宫中,成何体统? 走了约莫三四个钟头,才到了西山脚下。 施易抬头望了望说高不算高,可说矮也绝对算不上矮的西山,一屁股坐到地上,拔着脚边的枯草,怒道:“居然将小爷送到这荒山野岭的地方来,怎的?小爷我是来做惊鸿郎的,不是来当和尚苦修的!” 一人振臂高呼,心有怨气的皆揭竿而起。 “就是,还不让我们骑马代步,非要徒步,想累死我们吗?” “连个贴身小厮也不让带……” 那人话音未落,啪一声清脆的鞭响,硬生生把他余下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关复倚浓眉大眼,魁梧伟岸,手中一把面目狰狞的马鞭一看便知久经沙场,缝隙里似乎还渗着干涸的血迹。 被抽了的那位公子捂着手臂嘶嘶抽气,暴跳如雷,抬头就想骂回去,一看到关复倚那双牛大的怒目,气势顿时灭了七分。 “你……你可知道我……我父亲是谁!”他梗着脖子道。 关复倚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行伍里无出身,你爹就是天王老子,也得听我的。” “副使大人此言非虚。”常滨过来,一脸和气地笑道,“各位公子哥儿,你们就少说些话,多赶点路吧,免得多受皮肉之苦。” 那位公子望望惊鸿使,又望望副使手中的马鞭,啐了一口,忍下一腔怒火。 队伍继续行进。 颜昔将忿忿不平的施易一把拉起来,劝道:“你父亲临走前跟你说了什么你都忘了?忍忍吧。” “忍什么忍?我们两家都是太后派的,就不该来这儿。”施易一把掷开手中枯草,翻了个白眼。 “嘘——这儿人所嘴杂,少说两句。”颜昔轻皱眉头,隐有愠色。 施易乖乖闭了嘴。 惊鸿郎的宿处在半山腰,等众人好不容易爬上去,早已累得七倒八歪。 “范小侯,可还无恙?”云凛递过一只牛皮水袋,被范流棋摆手谢绝。 冬日里硬是把她爬出一身的汗,风一吹,冰心彻骨,身上一阵寒一阵热,里衣汗湿了贴在身上,极为不适。她弯腰撑着膝盖喘粗气。 “我看你脸色不大好。”云凛脸不红气不喘,云淡风轻地长身而立,夜风将他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她勉力扯出一个敷衍的笑,“许久未锻炼,这一下子急了些,有些累罢了。” 云凛点点头,不作其他反应。 顺着云凛的目光,范流棋抬头,正前方一座山庄。 白墙黑瓦,庄严肃穆。 鎏金牌匾玄底金字,四个笔走龙蛇的楷书大字跃然其上。 “惊鸿山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醉酒,合宿 进了山庄,入眼便是偌大空旷的校场,场地四周,十八般兵器的武器架排列整齐,刀剑的兵刃在如水的月光下泛着森森凉意。 范流棋倒吸一口凉气,若是让她舞文弄墨她还能糊弄一番,毕竟自小在大哥身边,耳濡目染了这么些年,不能三步成诗也能引经据典。可若是让她舞枪弄棒……她觉得十个自己也不一定能比得上别人一个。 惊鸿郎齐聚在校场上,每人面前摆放着一张矮几,矮几上从左至右依次陈列着三杯酒,酒液颜色由红到黄再到白。 花容不明所以地朝云凛挤挤眉:这老头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云凛无奈耸耸肩:我也不知。 众惊鸿郎皆一脸茫茫然。 常滨背着手揣着一脸皮笑肉不笑,慢吞吞踱着官步来回几趟,弯腰端起自己面前矮几上最左边的一杯酒盏,朗声道:“今日太后将你们交由我常滨统领操练,别的先不谈,我们先在此约法三章。” 众惊鸿郎也举起左边酒杯,齐声道:“谨遵惊鸿使号令。” “这约法第一章,同为惊鸿郎,禁止倒戈相向,手足相残。违背惊鸿郎信义者,共伐之。” “诺。”饮下第一杯。 “咳咳咳……”酒一入喉,所有人皆咳嗽起来。 “这酒,怎的……咳咳……如此之烈。”颜昔本就酒量甚微,加上如此烈酒,甘冽刺激,一入口直把他呛得满脸通红。 常滨笑了笑,继续道:“约法第二章,惊鸿郎行列中无出身之分,无尊卑之分。无论各位的父亲是一品大员还是芝麻小官,在这里,皆一视同仁。所以各位,你们在此生活,日常的大小事宜全须独自完成。” “诺。”饮下第二杯。 “干!”施易一把摔下杯子,眼都直了,“小爷我这辈子没喝过这么得劲的酒!来,小二。再上一坛!” 此刻场上众人,基本都已歪七扭八,醉醺醺飘飘然,走路不成一条直线。 范流棋在喝下第一杯后,便已觉得脑袋空空,视物重影,现在喝下第二杯,重影再翻一倍。她伸出手傻笑着点着几根手指。 这时依旧端正笔直立着的只剩两位,云凛与花容。可神志清醒如常的就只有一位。 “翎王殿下,”花容展开一个如花笑颜,眼里亮得惊人,他举起手中空杯,对云凛邀上一邀道:“今日与君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约法第三章——”常滨端起第三杯酒,众惊鸿郎勉力支起瘫软的身子,集中注意力聆听,“惊鸿郎实施封闭式训练,擅自离开山庄下山,打破惊鸿郎秩序者,永世不得为官。” “诺……”挣扎着饮下最后一杯。 甫一尝到第三杯杯中液体,云凛挑眉,“水?” 然而场上众人此刻已经醉到完全分不清是水是酒。 “好酒!”范流棋举杯高呼,双颊上两抹艳丽的酡红,衬得她肤白胜雪,唇红似樱桃。她趴在矮几上,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吟唱着什么。云凛望着她好笑地摇头。 常滨望着这满场醉鬼,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手。 突然响起突兀的掌声,众人的目光循着声音落到常滨身上,“老头儿,还有什么事儿尽管说!别说约法三章,约法三百章小爷我都从了你!” 施易一声打趣引得众人捧腹大笑。 常滨抽抽面皮,道:“看你们样子,醉得不轻。夜深了,也该就寝了。”话音一落,常滨又拍拍手。 有下人模样的小厮抬着一只四面封闭只在上方开一圆形小口的木箱上来了。 颜昔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眯缝着醉眼目打量着那只造型别致的木箱。即使是醉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箱子里非同寻常。 “这……是你们的门牌。”常滨将手伸进木箱,掏出一只红色木牌,“抽到相同颜色门牌的人,将共用一屋,每个颜色有五份,意味着你们往后都将五人一房。” 话音一落,场上顿时怨声载道。 范流棋醉意朦胧间听到这一番话,酒意顿时被吓去了大半,整个脑子都在嗡嗡作响,四个字一直呼啸在耳际:五人一房……五人一房?五人一房!她要夜夜与四个汉子睡在同一屋檐下?一惊之下,她腾地站起。 刚想出口抗议。 “出列抽取吧。”常滨不顾众人的抱怨,脸上笑意更深了,一把将门牌丢进去,正一正衣冠道。 等众人一一抽取完门牌。范流棋磨磨蹭蹭地走上前,领下那最后一只门牌,放在手心一看,黑的。 常滨迈开他不长的腿,在惊鸿郎中穿过,摇头晃脑道:“这不同颜色对应的房间不同,房间的规格亦不同,优劣次序分别为黑红黄靛白。今日这里没有秩序规则,本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对自己抽取的房间安排不满的,就去抢别人的吧。还有,同房生也可以自己抢过来。时间期限是……”他抬头望了望天,“明日日出之前。” 说完,他大笑着离去,丢下一句,“唯有强者,才能得到上房和满意的同房生。你们各显神通的时候到了。” 常滨走后,场上一片寂静。 “喂!姓花的!你怎么也抽的黑色门牌!”施易一眼瞅到花容手中上下掂着的门牌,怒吼一声,劈手就欲抢。 花容一个轻嗤,轻快闪身,从容避开。 这边起了个头,场上顿时抹开面子,开骂厮打,扭作一团。 “把门牌给我,”施易脚下踉跄,目光尽管涣散却依旧盯着花容不放,他勾勾手指道,“给我吧,你不是也不想跟小爷我共用一个房间吗?” 花容以手捂唇,粲然笑道:“你给我啊,要是我给了你,感觉上就像是我输了一样。” “姓花的,我希望你最好不要惹我,这个……是小爷对你的警告!”施易脚下一软摔了个狗啃泥,随即一个猛子蹿起来。 花容唇边的轻笑变成放声大笑,笑得他眼角的朱砂痣越发妖冶,“施小爷,我也希望你不要这么狂妄,这个……是花某对你的劝告。” “哼,看来今日你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酒壮怂人胆,施易终于压抑不住滔天怒火,大嚷着冲上去,胡乱地左一拳右一脚,与花容滚作一团。 云凛踱到范小侯身边,发现他怔怔地盯着手中黑色门牌出神,他在他眼前扬了扬自己同为黑色的门牌,道:“真巧,往后多多指教。” 他自然不会说他这黑色门牌,是刚刚才从另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公子手中强行“换”取的。 范流棋还未从要与男子同住的冲击中恢复过来,迷惘地望向跟前高挑的男子。 她可能是醉了,不对,她就是醉了,不然她怎么会觉得这个草包七皇子如此眉眼温和,熏风解愠?完全不似初见时的一脸凶神恶煞,再见时的全神戒备。看着看着竟也觉得甚是顺眼了? 云凛勾起唇角看着痴傻地盯着他猛瞧,眼里放光的范小侯,浑身有股异样的不自然的电流穿过,他细细地感受了一下,这应该是……恶寒?他打了寒颤,一把捞起抱着矮几桌角不撒手的范流棋,提溜着其后衣领就往玄武上房扬长而去。 一打开门,云凛便体会到了什么是上房。 这一间房的占地比普通两间房还要大,五张床榻分散在房间的不同的角落,有紧挨着书架的,有靠窗的,有被一圈屏风团团围住的,有在暖炉边儿上的,还有伸手就能够着桌上点心的。 一进房间,原本昏昏欲睡的范流棋猛地惊醒,眼睛快速地扫了房间一圈,拔腿就往那个有屏风遮挡的床榻奔去。 云凛一个猝不及防,手臂里圈着的人就这么逃之夭夭了。望着那蹦得比野兔还快的身影,他哑然失笑,心中竟泛起一丝失落。 房中除了他与范小侯二人,还有一个早就与周公杀了三盘棋睡得酣畅淋漓的颜昔。他遵从他的本性,睡在了书架旁。 云凛眯了眯眼,颜相之子啊…… 正当他盯着颜昔的睡颜沉思时,背后门扉处突然传来一声异响。还未等他做出反应,两道身影一齐破门而入重重地砸在了他身上,三人叠罗汉一般撞倒在地。 最下方的云凛:“……”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宿敌,执勤 等云凛挣扎着起身,掸了掸袍上的灰尘,再正了正衣冠,往地上定睛一瞧。 花容跟施易二人还在地上扭打,两人身上衣袍满是血迹灰尘,脸上也都挂了彩。施易的眼周一片青紫,花容的唇角也撕裂了。 此刻,一个抠着对方鼻子使劲儿往后掰,一个咬住对方手臂说什么也不松口。 “狠毒的小子,被小爷我咬成这样都不松手。”施易边咬边含糊不清地道。 “你这卑鄙小人,属狗的吗?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花容手下再使劲。 “啊啊啊,疼疼疼……” 云凛抱臂倚在门框上,玩味地看着这两个平时有头有脸的人物喝醉后狗咬狗的场景,颇觉意趣盎然。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先筋疲力尽松的手,两人就着扭作一团紧紧相拥的姿势,就这么睡过去了。 总算是安静了,云凛关上房门,跨过他俩,往窗边的床榻上去了。 惊鸿使治事堂。 “常大人,你是没看见外面那些世家公子混乱的场面!平时有些小仇小怨,加上醉意驱使,要是闹出人命来,可如何是好?”关复倚焦急地在堂上负手踱来踱去。他身形高大,像座小山似得在常滨面前晃来晃去。 常滨方才也喝了酒,虽说第二杯就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泼了,但光第一杯,也够他受的。本来这脑袋就有些晕,被关复倚这一晃,更晕了。 “关副使,你来这边,先坐下休息一下吧。”常滨揉着酸胀的额角,拍拍他身边的酸枝木镂雕云纹小扶手靠背椅,邀他就坐。 关复倚一屁股坐下,想想又不对味儿,侧过身道:“常大人,你真一点儿都不担心?” 常滨靠在椅上,微阖着目,脸上一如既往挂着笑道:“若他们是会因区区烈酒就去杀人的孩子,日后将会杀掉多少人?拉帮结派?肆意掠夺?倚强凌弱?哼哼哼……全让他们试试吧。” 关复倚腾一下站起身,目眦欲裂,怒道:“既然你奉了太后旨意统领惊鸿郎,他们就是你的弟子,你却令弟子拳脚相加,自相残杀?怎可做出如此不负责任之事!” “自相残杀?”常滨坐直身子,睁开他阖上的小眼睛,里面精光闪过,“那又怎么样?现在不杀,反正以后也会杀的。” “常滨!”关复倚怒吼一声。 常滨捂捂耳朵,无奈道:“关副使莫慌,你放心,不会发生你担心的那种事的。依我看,这些公子哥儿都是些还没见过世面的主儿,没几个胆儿肥得能搞出人命来,索性今夜让他们斗个开心,以后也好听话些。年轻人嘛,不打不相识。再说……” 说了这么一长段的话,他停下来端起茶杯润了润口,继续道:“若真有穷凶极恶之徒趁酒闹出人命,此人,便留不得。” 关复倚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深觉与此人道不同不相为谋,话不投机半句多,自鼻孔里哼了一声便拂袖离去。 望着那副伟岸魁梧的身影,常滨撇撇嘴。 若说常滨看上去好像是太后派的人,那么这云麾将军关复倚则从根儿上实打实就是太后派的人,因着他还有一个身份——殷太后的亲妹夫。有这一层得天独厚的关系,若不是因为他武艺高强却有勇无谋,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现在就不会仅仅挂一个从一品云麾将军的闲职了,恐怕早就纵横沙场,叱咤朝堂。 殷太后任命他为副使,无非是不放心自己,在身边放一个信得过的眼线罢了。常滨眨眨迷蒙的眼,伸了个懒腰,觉得甚是困倦。 殷昭啊殷昭,难为你一把年纪还如此煞费苦心啊…… 翌日清晨。 玄武上房的门窗处皆挤满了人头,一个个都趴在门上贴着耳朵仔细听房里的动静。 “诶诶诶,这花容跟施易住一起,简直是天下奇闻,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等稀罕事,真真是死而无憾了。”一位公子望着玄武上房门口挂着的五枚惊鸿玉牌,啧啧称奇。 “可不是,昨晚他们俩那架势,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我以为不弄死一个都不算数!”另一个公子低声道。 “呸,你看他们俩斗了这么些年,什么时候上过真家伙?指不定人家斗着斗着,就惺惺相惜了呢?你们懂什么,去去去,给我腾个位儿,诶?挤什么挤?” 门外嘈杂的声音惊醒了房内的人。 准确来说,是三人。 云凛、颜昔、范流棋衣冠整齐地蹲在地上,沉默地盯着抱成一团的花容与施易。 关于昨晚发生了什么,范流棋除了五人一房什么都不记得了,有些只有一星半点的模糊印象,比如,貌似是翎王殿下带她回房的。宿醉让她有些头晕乏力,她瞪着地上的二人只是纯粹在发呆。 而云凛跟颜昔则表情有些复杂,尤其是看到施易枕在花容一条手臂上,花容搂着施易的腰,还时不时摸上一把的时候,脸上可谓是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咳咳咳……”颜昔实在看不过眼,终于忍不住出声。 两人同时惊醒,睁开眼睛。 时间在这间房内仿佛冻结了,所有人都屏息静待。 云凛摸摸鼻子,颜昔抬首望天,皆强忍笑意。范流棋则不明所以地盯着因昨晚剧烈的斗殴,皆衣衫不整的二人。 那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惊慌失措,立刻过电般嫌恶地弹开,平静地爬起来,相视一笑。 施易瞬间暴跳,扬着拳头就冲上去。 “你疯了?你为什么会睡在我旁边?昨天晚上让你出去你就出去,我也不用一早起来就对着你这张丑脸了吧?”颜昔从背后搂着他的窄腰,把他使劲往后拉。 “难道不是挨揍挨得更惨的人出去才对吗?”花容扯扯嘴角,发现嘴角处有点疼,只好放弃嘲笑的机会。 施易手够不着,开始踢腿,嘴上依旧不饶人:“我说不想看见你这张丑脸,你就开始说胡话了是吧?你……也不去照照镜子,破相啦花爷!” 花容一愣,连忙揽过案上铜镜自照,一张俊脸满是尘土不说,嘴角貌似还挨了一拳,撕裂开来,渗出些血迹。 他阴笑一声,恶狠狠道:“施小爷,我有没有说过,本公子生平最讨厌的事是什么?” 施易啐了一口。 “那就是,有人……动我的脸!”花容一把摔下镜子,怒气腾腾的脸上有些狰狞,恨不得把施易生吞活剥了。 云凛坐在案边,慢悠悠泡了壶龙井,隔山观虎斗向来是他的人生趣味之一。 “你们……好吵……”范流棋觉得这就是两个没长大的孩子,吵得她脑中耳中嗡嗡在响,甚是难受。 花容、施易一道转头:“小白脸别插嘴!” 范流棋:“……” 颜昔不小心手下一个松劲,施易就跟脱缰的野马般冲了出去,与花容摔打在一起。 房内传来噼里啪啦的打斗声,门外众惊鸿郎默然。 “果然,一山不容二虎!” “这里不是玄武上房,这里应该叫地狱下房。” “太尉之子施易,咸安王之子花容,再加上最爱隔岸观火的翎王,素闻心机深重的丞相之子颜昔,还有个谁来着?哦,性格怪癖的才子范流画。啧啧啧,这房今后的日子……” 那人正在说话,周围人突然安静了下来,他身边的同房生朝他挤弄眼色。预感到不对的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慢慢转过身,副使一张凶神恶煞的脸近在咫尺,逼得他连退数步。 关复倚不悦地瞅瞅他,一把震开房门,走了进去。 不消片刻功夫,他一手一个,捉小鸡似得拎着花容跟施易就出来了。 众惊鸿郎:“……” 校场上。 “我说过,没有秩序跟规则,仅限今日日出之前。日出之后,惊鸿山庄内不得有任何逞凶斗狠之事发生。施易、花容,这第一日,你二人就藐视秩序,你们自己说,该当如何处置?”常滨嫌站得累,搬来一把黄花梨螭纹圈椅,坐进去悠哉地道。 花容咬咬牙,和气地道:“自然谨遵惊鸿使惩处。” 施易翻了个白眼,附议。 常滨点点头,“作为惊鸿郎修炼之一,山庄内的下人一概没有。你们,要依次执勤替山庄做事。做饭挑水、整理菜园、清理马粪、刷马、修剪树木这些杂事都由你们一力承担。两三人一组,施易花容,你们二人一组,多轮五日,以示惩戒。” “什么?做饭?”场上有人惊呼出声,“孟子不是曰过,君子远庖厨吗?” “什么?马粪?”又有人惊呼,“如此污秽之物让我们来清理?岂有此理!” “怎么?不乐意?”常滨挠挠头,“不乐意就下山吧,被惊鸿郎除籍,永世不得为官。走吧。” 抗议声瞬间低了下去。 “哦,还有一事。你们往后所修的众多门类中,若拿满三次不通,则自动除籍。这点我觉得也应提前告知诸位。免得你们玩得尽兴,忘了正事。嗯,早会结束,散了吧。” “这老匹夫当真是你师傅?”回房的路上,花容揉着唇角问道。 云凛无言点头。 “他这玩儿法,是想把我们往死里整吧?”花容想起挑马粪的不雅画面就欲作呕。 云凛勾起唇角,“常滨此人,时常独辟蹊径。山人自有妙计,我们且静观其变。”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骑马,暗箭 整整一个上午,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娇生惯养半辈子的惊鸿郎们,用心、用身体、用精神切实体味了一番什么叫世态炎凉人间百味。 “呕——”花容面色青白地逃出马厩,一把拉开罩在面上的绣着鸳鸯的巾帕,撑着膝盖干呕,他自己也记不清这是吐了第几回了,什么也吐不出来只剩酸水,胃里却如同翻江倒海。 “啧啧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害喜。别偷懒了,快来铲,还想不想在天黑前干完了?”施易一脸云淡风轻地探出头。 “你你你……面对如此污秽不堪的……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呕……”说着又是一顿吐。 “小爷我本来没啥感觉,你这么呕来呕去,倒呕得我有些反胃。”施易翻了个白眼,瞧见花容面色惨白如宣纸,身体抖如筛糠,心下暗爽:你花容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怎的就怕了这区区牛粪? 面对死对头的嘲讽,花容实在没有闲力气还回去。他现在的视觉嗅觉全都被马粪荼毒,太阳穴鼓动着,阵阵抽痛。他背靠着身旁的旗杆顺势坐下来,闭目养神。 “诶?我说,你怎么还一本正经偷起懒来了?”施易带着一身恶臭飘过来,朝他狠狠地踹了一脚。 花容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般跳了起来,蹦出两丈远,捂着鼻子道:“别靠近我,你离我远点。” 施易一愣,扬扬下巴道:“你怎么不闻闻你自己?” 花容也是一愣,随后抬起胳膊真就闻了闻自己,继而两眼一翻,两腿一蹬,厥了过去。 自己给自己臭晕了? 施易:“……” 不禁仰天长叹,合着,原来自己多年来的对手竟这么弱? 花容施易负责清理马厩,云凛范小侯与颜昔三人,负责刷马。 阳光下,范流棋摸了一把自己手下那匹骏马的鬃毛,黑亮如墨,顺滑如缎,忍不住感叹一声,“真是好马!” 那匹黑马似乎听懂了这句夸赞,极通人性地抖了抖身子,打了个欢快的响鼻。 “范小侯如此喜爱它,何不骑上试试?”颜昔挽起袖口,拿起毛刷沾了水一丝不苟地刷了起来。 范流棋连忙摆手道:“不了不了,在下不通骑术。” “不会骑马?”身后云凛拉出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系在桩上,惊讶挑眉,“君子六艺,御乃其中之一。世家公子皆有专门的马术先生相教,你怎么……” 范流棋一不留神脱口而出的大实话,露了自己的马脚,心下大为懊恼,只好尴尬地笑笑,思量着如何圆过去。 “大概是流画兄自幼卧病在床,侯爷心疼有加,不忍其受累。”颜昔手下动作不停,替她解释道。 “啊,对对对,咳咳咳……我一个药罐子,能保住命就谢天谢地了。” 云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范流棋刷马刷得起劲,出了一层薄汗,面色白里透红的,在冬日阳光下闪着晶莹的点光。除了较常人瘦弱了些,怎么看都不像久病之人。 “堂堂七尺男儿,不会骑马,枉为大丈夫。”云凛一个翻身就上了马,动作行云流水,潇洒飒爽,“来,本王教你骑马。” “翎王殿下,范小侯他……”颜昔刚想出言阻止,被范流棋一口打断。 “好!”她眸里流转着兴奋的光芒,一脸跃跃欲试。 云凛勾起一抹唇角,命令道:“上马。” “好咧。”范流棋向他伸出手,等待着。 云凛一愣,自上而下望进一双满是期冀的眼,范小侯扬起一张雌雄莫辩的脸庞,笑起来右脸颊居然有一颗深陷的酒窝。 “咳咳,范小侯,翎王殿下是说,让你上这匹马。”颜昔指着手边黑马,好意提醒。 云凛别开眼。范流棋缩回手,略微尴尬地哦了一声,迷迷糊糊地爬上马。 一上马,范流棋觉出些怕来,马上风景固然好,可她完全不敢动,僵直着身子拉紧了马辔,黑马左右踱着步子,她绷紧了脸就差直接闭上眼。 颜昔塞给她一把牛皮马鞭,她握着胡麻鞭梢,手下渗出了汗,湿黏黏一片。 到了马背上,她想反悔了,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临阵脱逃恐会遭人笑话,她顶着大哥的名号,绝不能做败坏他名声的事。 “不要把你的恐惧露出来。”头上传来男子严厉的声音,范流棋抬起头,云凛与她并驾齐驱,莫名地按下了她心中的慌乱。 “马皆有傲气,若是知道你不但不会骑马,还对它心存畏惧,它就不会甘愿服从,听你命令任你指挥。” 范流棋点点头,深以为意,尽力放松下来。 “我教人骑马只一个要求,抓紧缰绳,别被颠下来。其余要领,跑起来的时候自己领悟吧。” “哦……啊?”这就完了?范流棋刚想质疑出声,云凛猛地一拍马屁股,黑马撒开蹄子驮着她便跑了起来。 颜昔掂着马刷,望着那两抹潇洒而去的背影,苦笑摇头:“看来今天这活儿,只能我一个人干了……” 马背上的范流棋深觉,自己□□这匹黑马,拴着时温润如玉,斯文有礼,跑起来却是个狂野鲁莽的糙汉子,直把她颠得五脏六腑都撞成一团。 “慢下来。”后面云凛急道。他没想到这范小侯第一次骑马就如此虎虎生风,一路狂奔,那个劲头可以去冲锋陷阵。 “如何慢?”范流棋大呼。 “夹紧马肚,往后拉缰绳。”云凛道。 范流棋虽慌乱却乱中有章法,照云凛的话做,马速果然慢了下来。 “范小侯第一次上马便能如此,倒令本王刮目相看。”云凛悠悠然策马走近,他身下的白马异常温顺,凑近了范流棋的黑马,还蹭了蹭。 范流棋心脏狂跳地能冲出胸膛,面上却扯出一个从容的笑,手握缰绳抱拳道:“殿下谬赞了。” “前方下坡,缰绳不要拉得过紧,容易“马失前蹄”。”云凛打马上前。 倏地,前方一片灌木丛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异样声响,云凛蓦地勒绳停驻。侧耳倾听。 突然“嗖”的一声,有羽箭破空而来,带起身遭空气一片震荡。 云凛下意识地侧身跳马,锃亮的箭头闪着寒光与他擦身而过,他堪堪避开,目光如炬地望向灌木丛深处,透过层层枝丫看到拉弓搭箭的一抹身影,一击未中,那人连忙卷起箭囊慌乱逃路。 刺客?云凛隐约看到那人身上所穿衣裳乃玄底白纹,惊鸿服? “啊!”身后传来一声惊呼,云凛回过神,未及有何反应,范流棋身下那只黑驹突然发了狂般向前冲去。 范小侯拼命地向后拉缰绳也无济于事。 云凛心下一凛,上马追赶。 风驰电掣间,他看到一路的血迹。 该死,方才那一箭没射中他,却伤了范小侯的马!马儿狂性大发致人坠马死的事件不胜枚数,云凛一挥马鞭,重重抽打了一记身下白马,白马吃痛,长嘶一声也玩命狂奔起来。 眼看前方就是下坡,以目前这个速度,一到坡前,前蹄失力,必定翻马。 云凛当机立断。 “范小侯,弃马!”他于后方大喊一声。 范流棋听清了云凛的话,可身体却做不出反应。 弃马的意思是……跳马?这种速度下从马背上跳下来,不死也得折条腿,她心生怯意,一个犹豫间下坡近在眼前。 随即心一横,闭上眼,跳就跳吧,残废也比没命强。 等她松了缰绳,正准备歪身跳下,猛地一个人影扑过来,将她整个人护在怀里,两人一齐滚落。 男人陌生冷冽的气息侵占了她的神识,两人剧烈的喘息声响在耳际,震耳欲聋,男人并不温柔地把她的头使劲儿按在怀里,憋得她透不过气来。她埋在他怀里,完全看不到周围景象,只能感觉到他们似乎接连滚了几下,随后听到男人一声闷哼,停了下来。 “你怎么了?”范流棋从云凛怀中焦急地抬起头,她自己身上只一点擦伤,连忙起身去看云凛的伤势。 “唔……没什么,方才有个什么东西,有些棱角,好像划破了后背。”云凛坐起身来。 范流棋一把扯过他望过去,倒吸一口凉气,云凛背上赫然粘着一根荆棘,无数倒刺插入肉中,伤口虽然不深,看着却甚是可怖。 “殿下,你忍住。可能有些疼。”范流棋朝他咧咧嘴,云凛不明所以地望向她。 范流棋拍拍他的肩膀突然发力,一把拔出荆棘。 “嘶……”云凛吃痛,额角青筋毕露,恨恨地拿眼剜她。 范流棋眨眨眼,晃了晃那根沾了血的荆棘,道:“背上还有些倒刺要清理,殿下,我们还是早些回去治伤要紧。”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就医,龙阳 等范流棋吃力地架着云凛来到惊鸿山庄唯一的医馆时,发现里面人满为患…… 放眼望去,有修剪树木时被修枝剪误伤的,有烧锅时被火舌燎到的,有刷马时被马蹄子踹了的,还有……平白无故就厥过去的。 “他怎么了?”云凛挑了个空地坐下来,看了眼苍白着一张俊脸昏迷不醒的花容,问道。 “被臭晕过去了。”施易倚在墙角没好气地道,他现在觉得有些跌份儿掉价,自己的宿敌怎么能就这么被马粪臭晕了呢?那他成什么了?这么些年居然干不过一个惧怕马粪的孬种?真是人生奇耻大辱。 云凛不厚道地笑了笑道:“他天性喜净,向来有洁癖。” 正与施易说着话,范流棋端着一个托盘到了面前,“这医馆里就一位太医,实在是抽不开身,让我们小伤就自己捯饬一下。来,我先帮你把刺取出来。” 云凛略一沉吟,跟着她转入内室。 一进去阖上门,便开始宽衣解带。 “你……你干什么?”范流棋放下托盘,拿着镊子转过身,被眼前场景唬了一跳,猛地后退一步。 “不解开衣裳怎么敷药包扎?你这么激动作甚?”云凛手下动作不停,调笑道。 “哦。”范流棋也觉得自己反应过于激烈,以她现在的男子身份,这种事理应司空见惯才对。只要自己不露,其他人不管怎么露她都要纹丝不动,淡然处之。 但是尽管如此劝慰自己,当云凛精壮挺直的脊背毫无阻隔地展现在眼前时,她心里还是格楞了一下。不是因为那宽背窄腰和流畅性感的腰线,而是那满背早已淡得几欲看不见的鞭痕。 她鬼使神差地抚上,感觉到指腹下古铜色的肌肤在轻轻战栗,蜻蜓点水般地触碰着那些纵横交错的疤痕,不知这是多小的时候留下的,才能在经历多年岁月的洗礼后,变轻变淡,只留下浅浅的沟壑。伤口皆愈合了,可那难以磨灭的印记却愈合不了,不知受伤的人心里是否仍鲜血淋漓? 范流棋心里涌上一阵酸楚,她眼前浮现起樱兰手臂上狰狞的伤口,几乎皮开肉绽,想必背上也是这般光景。 正当她这厢暗自神伤,迟迟没有动手拔刺,男子突然一个转身紧紧攥住她还贴在他背上的手,男子用了十足的力道,范流棋只觉得自己的手腕要在他手中化为齑粉。她吃痛皱眉,一抬头望进云凛溢满了嘲讽与鄙夷的眼神。 这种眼神,她曾在靖安侯府,上到长德公主下到使唤婆子的眼中不止一次地见过。在前生,每一回她见到这种眼神,都会心如刀绞怒火攻心,而今世,她学会了视若无睹。 “翎王殿下,何故如此看我?”范流棋冷然出声。 云凛轻哼一声勾起一抹邪肆的笑,捏着她的手腕,慢慢欺身过来。范流棋下意识地后仰,与他保持距离。 云凛放大的脸停在距她一寸处,男子灼热的鼻息喷在脸上,范流棋睫毛轻颤,耳尖泛红。 “其实之前本王就想问问范小侯……”云凛微眯起狭长的眼,眸里敛着冷光,他略微侧头转到范流棋的耳边,悄声道,“才子范流画是否有龙阳之癖?” 范流棋本雷动如鼓的心跳瞬间冰冻,她蹭地一下站起身,满脸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 “恕在下愚钝,不知翎王殿下什么意思。” 云凛披上中衣,冷笑道:“本王什么意思,小侯爷心中自然清楚。我并不关心你是何爱好,只是想警告你一句,别把你那肮脏的心思放在本王身上。” 肮脏的心思?范流棋心头仿佛被银针细细扎了一道,她抿了抿唇,面上浮起淡淡的笑意,眸光却如寒潭之波,她敛衽恭敬道:“在下大抵是明白殿下的意思了。莫说我不是分桃之辈,就算我是,也绝不会对殿下有丝毫非分之想。殿下多虑了。” “哦?”云凛挑眉,“希望如此。” “既然殿下不自在,我去让梅太医来给您上药,先告辞了。”没等云凛有机会出声,范流棋便转过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云凛眸色暗沉地盯着那一抹清瘦僵直的背影,面色复杂。 方才范小侯的手流连在他背上细腻的触感到现在还挥之不去,被他手指划过的地方仿若着了火,阵阵发烫。还有那股诡异的悸动,云凛抬手放在自己胸膛上,这里不正常的律动令他觉得恶心。 定是方才落马不小心摔坏了脑子,待会儿太医来了要让他好生看看。他深吸一口气,敛下心神。 “这七皇子果然是个草包,这脑子里得是塞了多少草才会误会本姑娘好龙阳?我肮脏?我看龌龊的是他吧!呵,还夜郎自大……”范流棋出了医馆,一边踢着石子一边气鼓鼓地嘀咕。 踢了半路,抬头望望天色,已是夕阳薄暮。她忽地想到一个问题,她跟云凛都跑了,把颜昔一个人扔在马场刷马,委实太不厚道! 这样一想,心里不免自责,连忙朝马场奔去。 “哈哈哈,今瞻兄,真是惭愧!辛苦你了,你歇着,歇着,我来就行了。”一进去,发现颜昔还在刷马,心下更是愧疚,连忙夺过他手中的毛刷致歉。 “不碍事,不累。”颜昔温和一笑,拿过另一把毛刷,与她一起刷起来。 夕阳下,两人无言干活,有些尴尬,范流棋摸摸鼻子,思考着是不是得找个由头话话家常之类的。 “马术练得如何了?”颜昔似乎拥有一双利眼,总能无所觉地看透他人心思,率先开口道。 “第一次骑,落了马,还连累翎王殿下负伤,幸好有惊无险。”范流棋讪讪一笑,对那只冷箭只字不提。直觉告诉她,这惊鸿山庄内各种暗流涌动,颜昔乃丞相之子,可谓是在暗流的漩涡中心,她只想在各方势力下明哲保身,该装傻充愣时绝不含糊。 “落马?”颜昔惊讶抬头,“你可伤着了?” “没有没有,”范流棋连忙摆手,“要是受伤了也不能在这儿陪你刷马了。” 她客气地笑笑,心下纳罕,按理说,颜昔应该更关心翎王的伤势才对,怎么好像……他更忧心我? “没有便好,不要怕落马,多摔几次,自然就学会了。” “说得好像你摔过许多回一样。”范流棋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摔一回她都跟在阎王府门口走了一圈一样,这要真多摔几回,估计阎王爷得直接收了她。 颜昔但笑不语。 夕阳的余晖给他清秀的面庞镀上一层流金,他脸上挂着清浅的笑,眉眼温和。 公子温润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有那么一瞬,范流棋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大哥的影子。 只是…… “今瞻兄,你衣袖上被什么东西划拉了一道口子。”范流棋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颜昔微微一顿,脸上清浅的笑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他抬起左手仔细瞧了瞧,果真发现袖口一道长长的裂缝。 “啊,还真是,许是方才牵马进马厩时被栅栏上的钉子勾破了。”他面上浮现一抹烦恼之色,“可惜我不会缝补,只能任由它了。” “今瞻兄若不嫌弃,今晚就交给我替你缝一下吧,我幼时无聊,因病又常被父亲栓在家里,常偷看绣娘刺绣,觉得甚是有趣,便学了些。”范流棋道。 “流画兄真是多才多艺,竟还会女工?”颜昔讶然。 “还望你不要声张出去才好,否则我这小白脸的名声可算是坐实了。”范流棋叹了口气,耸肩无奈道。 “哈哈哈,施易的性格有如顽童,你把他当无知幼子看待就好。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范流棋抽抽嘴角,那还真是……好大一个顽童! 方才她眼尖,一眼看到颜昔袖口的撕裂处沾着些青绿色,倒像是被树枝荆藤勾破染上的。而颜昔信口所说的钉子?钉子上只会有铁锈,而铁锈乃红褐色…… 范流棋面色不动,心下暗暗计较。那个暗箭伤人的刺客,便是隐身在灌木丛中……她神色一凛。 这颜今瞻,恐非池中之物。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玄武,成名 惊鸿山庄集体饭堂。 每人端着一个木托盘,依次打菜盛汤,三菜一汤,一荤二素,一碗白米饭。众人皆是苦瓜脸。 常滨言:古人曰过,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败由奢;古人又曰过:静以修身,俭以养德;古人还曰过: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范流棋拈起碟中一团黑糊糊看不清本来面目的物事,本着不懂就问的秉性道:“今瞻兄,你猜这黑成炭土,焦得发硬的菜是什么?” 颜昔也夹起一块,一本正经地眯眼打量良久,“唔……在下竟也识不得。” 后面桌上一位出落得五大三粗的汉子支支吾吾道:“那……那是冬寒葵。” “哦……”范流棋、颜昔恍然大悟,同时撂了木箸。 “干!这是人吃的么!喂猪猪都嫌弃!”施易冷笑一声,一把打翻托盘,恨不得掀了桌子,汤汁溅了他对面的范流棋一身。 无故被殃及的范流棋扶额,这惊鸿使也不知是脑子有疾还是怎的,强行规定同房生不光要同寝,还要同食。睡不好就算了,连吃饭都不得安生。不幸中的大幸是,幸亏不用共浴,不然迟早穿帮! “咋呼啥?能不能消停会儿?”花容醒来后拔腿就跑回房泡澡,泡了近两个时辰,皮都搓掉了才出来,即使这样,他隐隐还是能闻见自己身上飘出的那股若隐若现的气味,内有肝火发泄不出,罕见地黑着张脸。 “消停?同寝就算了,吃饭还要对着你这张死人脸,要我怎么消停?”看得出来,施小爷这邪火憋了一天,不闹一场不快,“哼,咸的咸淡的淡,我府上阿黄烧的都比这好吃。” 阿黄是施易养的一条藏獒犬。 “要是嫌弃,你来烧啊?站着说话不腰疼!”后面一桌,终于有个人看不过去了,腾的一下站起身,嚷道。 合着,今晚这饭菜,应该就这后面那几位仁兄的杰作。 范流棋侧头看了那位英勇壮士一眼,有些替他忧心,这施易现在明显就是变着法儿地撒野耍泼,谁跟他较真谁就拂了龙王逆鳞了。 果然,施易一甩头发,斜眼斜嘴痞痞地道:“这位公子哪个府上的?” “惊鸿郎内不问出身,恕我不能回话。”壮士不卑不亢,范流棋在心里暗暗为他摇旗助威。 “没关系,小爷我揍人,也不问出身!”说着,便疯狗一般跨过长桌,跳过去就开打。 那位壮士也不是个善茬,猝不及防迎面挨了一拳后反应过来,十分有骨气地迎战,两人打红了眼,不一会儿便都鼻青脸肿。 施小爷这回没讨着好,被壮士骑在身上左右开弓殴打,他只能拼命曲臂护住自己的脸。 “别打了别打了。”颜昔冲过去一把拉住壮士还欲落下的拳头,着急劝道,再这么打下去施易就破相了!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以后这位壮士前途和性命双双堪忧。 壮士哪儿知道颜昔这是在替他考虑,打得兴起,一时没刹住,一个拖拽,颜昔就被抡到一边。 施易这回是彻底被激怒了,一个鲤鱼打挺把壮士掀翻在地,扑上去就往死里揍,围观者看得惊心动魄。 那位壮士同房的几位好友看不过去了,摩拳擦掌了一番,围过去拉下施易,施易双手被擒住,猛蹬着长腿,怒喝道:“你们这帮龟孙子,知道小爷我谁吗?还不快放开!” “施小爷,久仰大名,不过这李子树不是总长在你太尉府,别太嚣张了。”其中一名同房生嘲讽道。 “呦呦呦,以多欺少啊。我可最看不惯这种。”花容负手,轻飘飘走进被人团团围住的现场,众人自觉让道。 施易被架着,眼眶被揍得高高肿起,青一块紫一块,他只能从一条缝里视物,循声看到姓花的,他楞了一下。 “不用你多管闲事。”施易啐出一口血沫,不屑道。 “我也不想,可是你们实在是误了我用餐的兴致。”花容眯起丹凤眸,眸里冷光乍现。 那群同房生仗着人多势众,施易已经不顶用了,就花容一个强出头的,二话不说,撂了施易,拖住花容就拳脚招呼。 这一下,场面就更混乱了。 颜昔施易花容,三对五。颜昔文弱,基本可以忽略不计,施易用身体护着他,替他抗揍。花容一对三,刚踢飞一个,另一个又缠上来,他还要费心护着脸,身上结结实实挨了几脚。 范流棋心下焦急,尤其是看着施易被揍得几乎不成人样,心下竟动了恻隐之心。 “够了!你们都想被逐出山庄吗?”她大吼一声,却并没有什么效果,围观的惊鸿郎们兴冲冲地跟看斗鸡似得,一阵叫好。 其实,还是有人注意到她的,因为无巧不巧地,一条长凳就直直朝着她面门砸了过来。 她下意识地抬手弓腰抱头,紧紧闭上眼,虽然听到条凳砸在肉体上沉闷的声音,和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动静,可痛感却迟迟不来。 她耸了耸肩抬起一张疑惑的脸,看到一直默默用膳的草包七皇子挡在面前,人形阴影笼罩着她,她的心在暗影里猛地跳了一下。 云凛一脸隐忍之色,他现在很火大,不是因为自己挨了那么一下,而是因为他的身体居然不听精神指挥,自发地跳出来替范小侯挨了一下……他杀气腾腾地盯着身前的人,盯得范流棋有些发怵。 那位劈手甩长凳的,看到被他砸中的男子左右摆了摆头,慢悠悠转过身时,四肢发软地僵在原地。因为他在那名男子眼中,看到了有如实质的杀意,人的直觉说准不准,但趋利避害的本能总能在紧要关头蹦出来。 云凛上前一步,那人就手抖脚抖地后退一步,直把他逼到墙角退无可避,他恼羞成怒,大叫一声壮了胆,朝着那张戾气横生的脸呼过去就是一拳,云凛轻巧避开,一把攥住那人的手腕。 “咔嚓”一声清脆悦耳的响声,饭堂里都静了。 随即响起痛苦的哀嚎声,声嘶力竭,嚎得众人小心脏皆抖上三抖。 云凛一把掷下手中无力垂下的腕子,那人捧着手趴在地上嘶嘶地喘息,云凛居高临下地冷眼望他,“还打不打?” 这句话是对那人说的,也是对场上还纠缠在一起暗中角力的人说的。 花容见翎王总算出手了,一把放下手中揪着的衣襟,掸掸身上灰尘。 “呸,一个浣衣宫女生的皇子,还真把自己当皇子了……呵呵呵……”那个被折了手腕的公子怕是疼得神经错乱了,竟胡言乱语起来。 云凛眉脚微动,低笑了一声,略微狰狞的脸上忽地光华流转,熠熠生辉,一扫他身上狠厉之气。但是这一声笑不知怎的,让场上众人汗毛倒竖,倒吸一口凉气。 说出这句话的公子猛地清醒过来,连忙挣扎着想爬起身逃之夭夭,无奈手脚都不听使唤,他只能靠蠕动爬行,眼看着就要爬出门口,阴影笼罩下来,他噎了一口气剧烈咳嗽起来。 随即钻心的疼痛自小腿胫骨传来,他边咳边求饶,“殿下,小的错了,小的驽钝,小的……啊啊啊……” 云凛依旧保持着淡淡的笑意,脚下力道却不减分毫,他碾了一碾,又是“咔嚓”一声。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了,不敢直视如同地狱修罗一般的肃杀男子。 “认错了?嗯,本王接受。”云凛抬起脚,扫了堂上一圈。 众人皆觉得威严压顶,如履薄冰,不自觉地往后躲。 “还愣着干嘛,回房。” 云凛丢出一句话,跨过门槛扬长而去。 范流棋傻愣愣地从暴力场景中回过神来,连忙小跑着跟上;花容路过那位断了一手一腿疼得差点背过气的公子,啧啧了两声,也出了饭堂;颜昔架起意识混沌的施易,穿过静默的人群,略有些尴尬。 玄武上房,经此一役,令人闻风丧胆,避之唯恐不及。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破冰,暗器 五人一道回了房,一时间房里寂静无声,凉风从窗扉吹进来,室内沉默的空气尴尬地流动着。 “我去梅太医那儿拿些活血化瘀的药膏来,你们个个儿都受了皮外伤,还是早些上点药才好。”范流棋看了看那四个沉默装死的男人,叹了口气,起身道。 “不用,我这儿备了不少金疮药,还是前些年太后御赐的。”施易这会儿脑袋稍微清醒了些,说句话疼得龇牙咧嘴,低咒一声,“这帮孙子,下手真狠。” 颜昔到他行李里翻找,果然找出一大堆瓶瓶罐罐叮当响的外伤药。花容信手拈起一瓶,打开闻了闻,淡淡的白芷芬芳,点头道:“观音膏,止血生肌甚速。果然是时常挨揍的人,创伤药随身带。” 施易扯扯嘴角,想怼回去,无奈脸上实在是火辣辣得疼,能少做一个表情都是好的,所以只能恨恨地干瞪眼。 颜昔拿过膏药,替他上药。 “你你你……你轻点儿!”施易嚎道。 “该!你这三天不打架,全身骨头痒的毛病还是改改吧!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颜昔手下用力狠狠按了一下,直把施易疼得跳起来。 “我哪儿知道他们能一起上啊?”施易捂着头脸嘟囔道。 “这次要不是翎王殿下出面,你可就不是竖着走出来,而是被横着抬出来了?”花容也在旁冷嘲热讽。 这句话,施易没还口。他虽然偏激冲动,脑袋一根筋,混起来六亲不认,却也并非蛮不讲理恩将仇报之徒,云凛与他毫无私交,却替他出面,于情于理他也该道声谢。 “那什么……谢了啊。”他含含糊糊抛出一句。 房内又静了下来,这次所有人的目光就聚在闭目养神的云凛身上,云凛侧身坐着靠在窗柩上,双手环胸埋着头,夜风扬起他如墨的长发,散在空中。对施易的致谢毫无所觉,没有任何反应。 睡着了?施易肿着眼朝颜昔使使眼色。 颜昔摇摇头,或许吧? 过了足有半炷香的时间,其余四人皆各忙各的去了,云凛突然“嗯”了一声。 众人手下一顿,范流棋望了望依旧坐着,不换姿势的云凛,轻轻扬起唇角。 等压下唇角时,发现花容眯着眼睛盯着她细瞧,仿佛做贼被人捉了现行一般,范流棋心下一阵慌乱,连忙垂首继续沏茶。 可能是受前生事的影响,范流棋对花容总是抱着能躲则躲,能避就避的心态。前世的她或多或少还对花容夹杂着一些怨恨,若是他前世能稍微对她上些心,她也不会落得那般凄凉绝望的境地。不过,转念仔细想想,她也没什么资格要求他对她好,本就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强行凑到一起有何情分可言? 磨蹭了半晌,大伙熄灯就寝。 半夜里,云凛一向浅眠,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猛然惊醒,黑暗中,他借着窗户缝隙里透进来的一丝月光,看到范小侯偷偷摸摸下了床,猫着腰怀揣着什么东西,悄悄掩门而去。 深夜不睡觉,偷偷去哪里? 云凛看着那鬼鬼祟祟的身影,略一沉吟,随即披上外衣,尾随其后。 出了门,范流棋长舒了口气,方才她蹑手蹑脚,生怕吵醒了屋里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气憋得她胸口发疼。 她信步走了会儿,寻了处偏僻的角亭坐下。 云凛跟着她到了角亭,从他身处的角度,范小侯迎着月光背对着他,低头不知在捣鼓什么。 只见他右手忽而扬起忽而又落下,如水月华下,他指尖有细小的东西隐隐泛着银光。 云凛心头的诡异感更甚,不知不觉间靠近,想一探究竟。 等他摸到范小侯背后咫尺之处,他停下步子,因为他看到范小侯手上动作猛地一滞,脊背一僵,该是感觉到了身后有人。 既然被发现了,明人不做暗事,云凛想着直接出声,免得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刚想清清嗓子,却被范小侯抢了先,只见他猛地一个转身抬手,云凛胸口便是一阵轻微的刺痛。 像是……被蚂蚁咬了一般。 “殿……殿下?”范流棋收回手,惊讶地望向来人,方才她听到身后一阵刻意压低的细碎脚步声,心下惊恐,还以为是白日里一击未得手夜里再接再厉的刺客。 没成想,居然是云凛?她抽抽嘴角,不是很明白七皇子不睡觉跟过来作甚。 云凛抬手抚上胸口,刺痛感一直不散,“你刚刚做了什么?”他冷着脸道。 范流棋一愣,方才她慌乱之间,手头没旁的可防御之物,只好顺手…… “没……没什么,殿下你先坐。”她苦笑道。 云凛将信将疑地坐下,斜睨着她道:“别跟本王耍花样!” “殿下还是别动较好。”范流棋抬头严肃道,刚刚她也不知道自己使了多大力气,扎进去多深,这要是扎错了位置,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云凛被他寒着脸的模样感染到,竟真的乖乖不动了,可这一不动,他越发觉得不自然了。范小侯慢慢凑近他也就算了,埋在他胸口也算了,可一双手在他胸口上摸来摸去算个什么事儿?云凛一张脸在黑夜笼罩下越来越黑。 范流棋其实也不想胡乱摸来摸去啊,她在心里叫苦不迭,连她自己都觉得这姿势暧昧,也怪不得云凛怀疑她有分桃之嫌。 “你在摸什么?”头顶传来云凛压抑着怒火的声音,按他此刻心里的想法,想直接把这个趴在自己身上占便宜的死断袖一掌拍飞。 就在云凛已在爆发边缘打算把想法付诸实际之时,范流棋总算借着微弱的月光找到那露在外面一小截闪着幽光的小东西,捏住了就出其不意地用力往外一拔。 云凛倒抽一口气,捏住范流棋的手,看清了她手上的“暗器”——缝衣针?! 他哭笑不得,有点点血渍隔着衣衫渗透出来,“跟你在一起,我还真是处处受伤。” 范流棋有些惭愧,想起白日里云凛又是落马被荆棘误伤,又是挨了条凳结实的一下,现在又被自己不小心刺了一针,件件都跟自己脱不了干系。 算得上是……遍体鳞伤…… “对了,方才在饭堂挨了那么一下,你后背原先就有伤,又添新伤,身体可有碍?”范流棋猛地想起这档事,之前只注意到施易花容挂着彩,忽略了云凛也受了伤。 “无妨。”云凛摆摆手,暗搓搓地换了个坐姿,其实背上尾椎有些疼,不过他清楚只是些皮肉伤,没碍着筋骨,这区区小伤他早就习惯了。 范流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人难道是铜皮铁骨? “半夜三更,范小侯到此作甚?还携带着针?”云凛拧着剑眉,难以理解地道。 “啊?”范流棋默默地把身侧颜昔的惊鸿服挪到身后,“啊,这……辗转难眠,恰逢夜色正婵娟,我便出来散散心赏赏月。” 云凛冷眼看着她把什么东西往后藏的小动作,不禁觉得好笑,这人连说谎都说不像,怎么做的京师第一大才子? “哦?”云凛挑眉,“范小侯倒是雅人深致,只是不知,你背后藏着的可是一本诗经,来此借着月光翻上一翻?” 范流棋:“……”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存远,论道 经过昨晚一场乌龙,一早起来,云凛看范流棋的眼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嫌弃中含着惋惜,不解中透着失望。 走路不愿并行,吃饭不愿同坐,话也不愿多说,躲之如豺狼,避之如蛇蝎。 范流棋无言苦笑,没见过好做女工的男人吗?昨晚她说明了自己半夜外出溜达所为何事后,云凛震惊的表情想来甚是滑稽,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原地半晌后,他神色复杂地又确认了一番,得到肯定答复后,就跟见了鬼似的扭头便落荒而逃。 其实吧,这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周遭的公子哥儿中,有些特殊爱好的也不是没有,有钟情于收藏春宫图的,有致力于研究摇骰子比点子的,有不通音律却四处搜罗乐谱的。可这……七尺男儿爱女工的……云凛想来想去,确实有点接受不了,这完全就是实打实的男儿身女儿心,更笃定了他怀疑范小侯是个断袖的念头。 所以每当他面对范小侯的时候,就跟吃了苍蝇一般的……膈应。倒也不是他讨厌断袖,只是……不知怎的,身边有个断袖同寝同食,他总有种莫名其妙就如临深渊的危机感。 “殿下。”假山掩映后方,一名身穿暗红武士劲服、腰配长剑的暗卫单膝跪地,曲臂禀报道,“属下前去灌木丛勘探了一番,未查到其他踪迹,唯有一只鞋印。” “鞋印?”云凛摩挲着腰间玉腰牌,挑眉。 “是,据‘力七坐五盘三’的规则,此人身量八尺以上。”暗卫垂首道。 云凛背靠着假山,道:“庄内八尺男儿多得是,可有别的线索?”根据身高,能排除的就只有范小侯一人。 “鞋印的深浅……”暗卫略有些犹疑,“一只鞋印就下结论有些过早,但鞋印的内侧深外侧浅,极有可能是……” “走路内八。”云凛眯起眼,他还没有特别注意过庄内惊鸿郎的走姿,看来今后,要稍微关注一下。 “殿下,你说这刺客是太后安插的,还是……”暗卫抬起头,一张略显沧桑的脸的坚毅面孔,眼里闪着担忧。 “不是他。”云凛拍拍他的肩膀令他起身回话,“应该就是太后的人。只是……” 那个刺客瞄准的是自己,还是范小侯?当时范小侯就在他的正后方,那只箭是奔着自己来的却误伤了范小侯的马,还是本就是朝着范小侯去的,他一时不能肯定。 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为了拉拢范贵清,他现在跟范小侯是一条绳上拴着的蚂蚱,不管那人的目标是谁,他都责无旁贷。 “霖觉,你先回王府。盯紧手下人日常的操练,不得懈怠。别趁着本王不在,一个个就插科打诨。”云凛吩咐道。 “殿下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霖觉摸摸鼻子笑了笑。 “就是有你在,他们才更无法无天。仗着上梁不正,下梁不歪简直没天理。你给我少喝点酒我就谢天谢地了,狠话撂在前头,被发现醉酒误事,禁酒一年。”云凛哼哼冷笑了两声。 霖觉讪讪赔笑了两声,云凛上三路下三路扫了他两眼。 霖觉放下不知不觉就环胸的双臂,敛容道:“属下不敢。” “不敢最好,去吧。”云凛挥挥手。 “属下告辞,殿下务必多加小心。” 作完一揖,几个纵身,便没了身影。 云凛靠着假山理了理思绪,庄内响起纯厚绵长,圆润洪亮的钟声。 惊鸿山庄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座钟楼,惊鸿郎每日作息严格,全靠这座钟楼和一丝不苟,分毫不差的敲钟师傅。不光晨昏起身就寝,连吃饭、训练、授课皆以钟声为号。 正如施小爷所说:真真是勘破红尘,误入了和尚庙。 云凛摇摇头,往存远楼而去。 存远楼乃惊鸿郎日常讲学问道之所在,一人一张矮几,其上笔墨纸砚俱全,再配以一张草席,全体跪坐。 薄薄的草席下就是坚硬的青石板砖地,跪得时间长了,硌得众人膝盖上青一块紫一块,小腿麻得失去知觉,又不好随意乱动,都硬着头皮听常滨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心里皆叫苦不迭。 “博恒,你可是对为师的话心有所感?” 施易正因为腿麻而挤眉弄眼,昨日又因为斗殴鼻青脸肿,脸上五颜六色煞是好看,不想引人注目都难。 自己的字猛地被念到,施易蹭一下跳起来,因为腿麻踉跄了一下,一边蹬腿甩脚,一边向颜昔投去求救的眼神。 “甭指望今瞻了,他方才也在神游。”常滨放下手中经书,幽幽道。 颜昔不好意思地把头埋下去,他刚刚确实没太认真听,常滨毫无起伏,如老僧念经的腔调,让他眼皮打架直想睡死过去。 施易一看搬救兵已无望,只好硬着头皮,干巴巴道:“不知师父让弟子回什么?” “何为君臣之道?”常滨道。 范流棋讶然抬头,方才常滨明明是在讲春秋霸主齐桓公的为政举措,怎么忽地转到君臣之道了? 施易挠挠头,思虑良久,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使臣,臣事君,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施易说的慷慨激昂,忠君之心可鉴日月,说得自己挺感动,洋洋得意起来。 常滨点点头,撇嘴道:“愚忠之臣。” 施易脸上有些挂不住,刚想反驳常滨转而又点名颜昔。 颜昔敛衽站起身,慢条斯理道:“孟子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此乃孟夫子所言,为师问的是你的想法。”常滨敛目。 颜昔勾起唇角,温润一笑,吐出一句话:“良禽择木而栖。” “唔……”常滨略微沉吟,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道:“明辨之臣。”也是极易倒戈易主,埋着反骨的不可信之臣。 “瑾弦,你意下呢?”这满堂的郎徒中,听得最认真的就是这位靖安小侯爷了,常滨甚是感动。 范流棋对大哥的字不太熟悉,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常滨叫了第二声,她才慢慢悠悠站起身。 众人皆举首望着这京师大才子,期盼着他能说出些警世名言,好让他们可以拿出去炫耀一番,抖抖威风。 “君之道在于知人,为臣之道在于知事。弟子驽钝,觉得君臣之道,仅此而已。”范流棋一脸谦卑,说话也没有什么底气。 众人以为会听到一番长篇大论、慷慨陈词,没想到只这寥寥几句,便完了,不免有些扫兴和失望。 常滨却一反常态,哈哈大笑几声,抚手称赞道:“汝为良臣。” 云凛对范小侯的回答也有些吃惊,眸里闪过赞色,对于君王统治者来说应当知人善任,而臣子们则需勤于吏治,做好分内事足矣。云凛斜目看他,不禁对这死断袖有些刮目相看。 “今日的任务,就是以君臣之道为题,写一篇千字文,明日上交。啊,对了,要是得了不通,你们就可以不用跪青石板,直接卷铺盖走人了。” 满堂怨声载道。 常滨走至门口,忽地想起一事来,又折返回来,指着施易那张猪头脸道:“他这脸上是怎么回事?” 于是,经过惊鸿使一番彻查,玄武上房全员罚抄周易,五遍,期限至,明日太阳落山之前。 被无辜殃及的四人,怨念地盯着把头埋到胸口的施小爷,无语凝噎。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不通,惩罚 已是下半夜丑时,惊鸿山庄藏百~万#^^小!说内,上上下下灯火通明。 为了写一篇君臣之道的千字文,这些平日里只知道赏花遛鸟斗蛐蛐儿,私塾能逃则逃,不能逃则混的惊鸿郎,一个个抓耳挠腮,绞尽脑汁,来藏百~万#^^小!说临时抱佛脚,能抄几句是几句,实在抄不得的胡乱编几句也要凑满一千字。 可就是编,也有人一个字儿也编不出来。 施易人五人六地靠坐在乌木七屏卷书式扶手椅上,撑着下巴瞪着案上一卷比他脸干净多了的澄心堂纸,沉思。 “颜今瞻,”肃容沉思了一会儿,他突然转过头,对身旁文思如泉涌,奋笔疾书的颜昔道,“你不会真见死不救吧?你学识渊博,这点东西那就是小菜一碟,但是对小爷我来说,比挨顿揍还要命啊!” 颜昔头也不抬地道:“我帮你写,常老头儿一准能看出来,作弊被拆穿是什么后果,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哎呦,小爷我从小立志投笔从戎,从来没认真读过一本书,肚里一点墨水没有,这一千字,让我怎么变出来?”施易苦着一张脸,手里一只狼毫转得风生水起。 “投笔从戎?”对面的花容轻哼一声,“你何时拿起过笔杆子?再说了,你要参军做元帅,兵书都不看几本,你要领着将士去慷慨赴死?” “他只需要找个天上有地上无的谋士放在身边就行了,不需要他思考,他一思考,就更别指望他的将士能有去有回了。”颜昔接茬道。 “诶?我说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成一个阵营的了?联合挤兑我是吧?小爷我这都火烧眉毛了,你们隔岸观火还嫌火小了是吧?”施易蹭一下站起身,卷起笔墨纸砚,哼,小爷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转身就去了身后云凛那一桌。 “你真不给他搭把手?”花容玩味地看着淋漓挥毫的颜昔,眼里闪着促狭。 闻言,颜昔手下一顿,一滴墨出其不意地落在坚洁如玉的纸面上,晕开一个碍眼的黑点,他微微扬起唇角,跳过那个黑点继续写,“求助无果,他自会写的,写起来也不比旁人差。”他只是太依赖我罢了。 花容托腮点点头,不置可否。 施易在颜昔那儿遭拒后,犹不死心,腆着脸来求京师第一才子范流画。只是他不知道,这大才子是个冒牌货,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范流棋这会儿正硬着头皮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憋,堂上她能一句话糊弄过去,这到了白纸黑字,她便有些发怵了。写不好,可就埋汰了大哥的才子之名啊,她担待不起。 施易自然不晓得范小侯此刻是顶着多大的压力在书写,犹在旁边唧唧歪歪片刻不停。 范流棋望着那两瓣儿厚唇上下不停地翕动,刚理好的思绪瞬间一团乱麻。直想冲上去一拳让他闭嘴。 “施小爷,安静。”对面的云凛抱臂环胸冷眼看向施易,指指自己的脑袋,“这里,被你吵得疼。” 施易乖觉闭嘴,他告诉自己,不是因为此人气场强大自己怂,而是因为之前他帮了小爷的忙,小爷给他面子。 施易总算安静了下来,范流棋朝云凛投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云凛视若罔闻,继续埋头百~万\小!说。他的千字文早就写完了,至于为什么不回去就寝反而陪着这群人在这里熬夜,他也说不清,可能是闲得无聊吧?他打了大大的哈欠。 只是没想到,他就这么趴在藏百~万#^^小!说的案上睡着了,早晨的钟声一响,他捶捶因睡姿不良有些僵硬的脖颈,环顾四周。 居然!只剩他一个人! 云凛抽抽面皮,这群狼心狗肺之徒! 堂上,众人精神萎靡,郁郁寡欢,点头如捣蒜,梦里成三人。就连范流棋,也禁不住睡意的诱惑,要死命掐自己的大腿,才能勉强保持一两分清醒。 常滨一张一张扫过去手里的文章,每扫一张,脸上阴郁之色更添一份。他面上维持着平静,心里却是暴跳如雷,一声一声暗地里大骂这群不学无术的纨绔。 他冷笑两声,堂下梦周公的诸位瞬间清醒。 “施公子,孔孟都被你抄了个遍,可有什么新的心得体会?”常滨道。 施易脸上挂着笑,心道,没什么新发现,就是觉得,孔孟两老儿,平日里恐怕都是太闲,才会无事钻研这些乌七八糟让人脑壳疼的东西。 “不通!”常滨朝他笑了笑。 不通不通不通,连着几个不通后,堂下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虽说天下文章一大抄,你们这抄得也忒明目张胆,无法无天了!这长篇累牍的原文原话,这这这……抄也抄错两个字的!”常滨气得小胡子抖了抖,一把撕了那些东拼西凑抄来的文章。 最后剩下来通过的,寥寥无几。 范流棋长舒了一口气,通过就好。 “三次不通,就可以走人了。你们绝大多数人还有两次机会,再接再厉。”常滨这堂课没授,气得直接拂袖走人。 “早知道还是不通,小爷我就不费心抄了,抄也耗费精力的好不好?”施易拿头撞着矮几,叫苦连天。 花容拍拍他,“小爷,先别唉声叹气了,咱还有五遍周易没誊呢。” 一语惊醒玄武上房众人,范流棋抬了抬胳膊,恐怕日落前,这条胳膊是要废了。 望着埋头苦干的四人,施易饶是脸皮厚也有些过意不去。 “那什么……要不,都交给我来抄吧?你们都去歇会儿。”他磨磨蹭蹭道。 “距离日落西山还有三个时辰,你一个人能抄完十遍吗?”颜昔手下不停,尽管语气温和,神情却带了点愤慨:抄不完就废话少说! 施易蓦地瑟缩了一下。 范流棋甩甩酸胀的右臂,这两天她写的字恐怕比她前生一辈子写的字都多。 等五人拼了命终于在日落前赶出二十五遍周易,把厚厚一沓的宣纸砰一声砸在常滨面前案上时,常滨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道:“这是什么?” 云凛咬牙切齿道:“师父,这是您让学生罚抄的周易。” “为师让你们罚抄过周易?”常滨一脸发生了什么,我怎么全然不记得的表情,令五人崩溃。 “哦,可能为师说过吧?那就先放这儿吧,你们辛苦了。”寒暄了两句,常滨就把他们五人赶出了房门,继续睡他的春秋大觉了。 门外五人面面相觑。 花容:“云凛,这老儿真的不是在把我们往死里整?” 云凛:“本王现在也不太确定。” “干!等小爷我出去了,我非弄死这老匹夫。”施易跳上跳下,踢着门口的石狮墩子发泄着不满。 “我能听见——”房内传来常滨不悦的声音。 施易:“……” “走吧走吧,以后你少惹点事就行了。”范流棋拉着他往外拽。 看着范小侯抱着施易手臂的手,云凛眼里闪过复杂的神色,走上前一把推开范小侯,强行挤在两人中间。 施易跟范流棋皆不明所以地瞅瞅他。 云凛苦笑,施小爷啊施小爷,本王这是在为你着想,要是被范小侯看上,以后有得纠缠不清啊……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菜窖,被困 正值隆冬,新鲜蔬果紧缺,再加上惊鸿山庄地处偏远,郎徒们不得随意出庄下山,所以山庄内特有菜窖二三,用来保存大量蔬果,可供山庄内三月不断口粮。 菜窖上有一小口,铁门从外拴紧,小口仅容一人出入,每日取菜时登梯上下。 今日伙食由玄武上房负责,众郎徒一律表示很担忧,提前做好挨饿的准备,也做好无论多么难以下咽都要抚掌违心称赞的准备。 清晨,天刚蒙蒙亮,范流棋就将其余四个睡得屁是屁鼾是鼾的大男人强行从温暖的被窝拉起来,浩浩荡荡向膳房进发。 施易一直到站在灶台前,才把迷迷瞪瞪的睡眼彻底睁开,满脸难以置信地瞪着手中的铜勺,作势挥了挥,不解地朝颜昔道:“这是在……让小爷我颠勺?” 颜昔坐在灶前打着火石,看起来摩擦地颇为费力,白皙的脸上微微泛红,“唔,范小侯安排的,你掌勺,我烧锅,花少淘米洗菜。” “我们为什么要听他的?”施易叉腰干瞪着着眼。 颜昔手下一顿,迷惑地抬起头。是啊,我们为什么听他的? “还有,他跟云凛跑哪儿去了?”把我们支使得团团转,他自己撂挑子走人了? “去菜窖搬菜去了。”花容哆嗦着从屋外进来,甩着通红的手,哈气道:“施小爷,你要是嫌弃,要不咱们换一下?这水委实太冷,淘个米一双手就没知觉了。” “滚滚滚,小爷我还是颠勺吧。”施易新奇地舀着大锅里的水,颇有兴致。 范流棋本来想从旁指挥一下施易的,毕竟五个人里就她还算有一些烹饪的常识。小时候在侯府,她时常在膳房给母亲煎药,婆子们忙活的时候,会让她打打下手,她虽然没亲自上过灶台,可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啊,怎么也比那些娇生惯养的少爷们强一些。 可不知怎的,偏偏被云凛拉着一道去菜窖。 也不知当初建菜窖的人是有脑子有疾还是怎么的,把菜窖建的离膳房那么远,一路上云凛自顾自地走着,半句话没有,沉默把本就有些远的路途拉得更远了。 范流棋背着硕大一个菜篓子,嘟嘟囔囔了半途,突然撞上前方猛然止步的背影,撞得她眼冒金星,吃痛地捂着鼻子。 云凛转过身,无奈地道:“你在嘀咕什么?” 范流棋摇摇头,只觉得掌心一片不同寻常的温热,摊开一看,赫然满手心的鲜血……这是被撞出鼻血来了?范流棋苦笑着仰起头,许是天气太干燥了些吧…… 云凛一看见了血,心下有些慌乱,他这才想起范小侯自小疾病缠身,羸弱异常,这几天相处下来,看范小侯活蹦乱跳完全半点没有病秧子药罐子的迹象,他几乎以为那纯粹是外界谣传了。这会儿,莫不是病发了吧? 他忙从袖口掏出一方手帕,手忙脚乱地替范小侯擦拭汹涌而出的鼻血,手帕上一股淡淡的檀香飘进鼻子,范流棋用手捂住,瞧见帕子一个角落上绣着一株淡紫色鸢尾,娟秀精致,恬静淡雅。 “多谢殿下,流点鼻血而已,冬日常事,无妨。”她捂着鼻子闷声道。 云凛嫌恶地瞥了他一眼,“听闻你久病,怎么这些日子没见你服药?” 范流棋讪讪笑了两声道:“是药三分毒,平时喝得够多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心里暗道:看来下次下山探亲,她得抓几副滋补的药方来煎着喝,免得遭人疑心。 两人行至菜窖口,范流棋的鼻血也止了,她暗搓搓地把手帕塞进怀中,恭敬道:“殿下的帕子,我洗净后再还给您。” “不用还了。”云凛摆摆手。 “可是……”看上去似乎是女子所赠的信物……就这么不还,不太好吧?范流棋看了眼面色不虞的云凛,把下半句话吞了回去。 云凛用钥匙打开铁门上缠着的锁,身子往里探了探,里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皱了皱眉头,自怀中掏出一只火折子,吹燃,猫着腰先进了里。范流棋随后跟上。 菜窖里逼仄昏暗异常,门口一丝光线照进来,隐约视物,窖里散发着各种白菜秧子葱蒜味,气味浓郁,呛得范流棋顺着阶梯一下来,就打了个震天响的喷嚏。 还想继续打第二个,被云凛阴鹜嫌弃的眼神给生生逼了回去,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把菜装进背篓里,快点出去。”云凛举着火折子颐指气使道,一张脸黑得不能更黑。 七皇子今日心情似乎特别不好……范流棋暗暗翻了个白眼,不与他计较,取下背后的背篓,开始往里捡菜。大白菜、芋头、莲藕、荸荠……正当她认真思虑着该如何配菜的空档,头顶突然传来一阵异常的铁链窸窣声。 心头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猛地回头,对上云凛同样惊疑的眼神。云凛反应极快,拔腿就顺着阶梯奔上去,未及到门口,铁门便砰地一声关上了,随即便是缠铁链咔哒落锁的声响。 云凛发狠猛踹了一把铁门,把铁门踹得嘎吱直响,门外的人显然动作还没快到瞬间落锁,死死抵着铁门。 “放肆!门外是谁?”云凛往外推门,与之僵持不下。 门外人闷不做声,一阵角力后干脆利落地落了锁。 云凛做了一系列尝试后,撞也装了,撬也撬了,确定推不开铁门,阴沉着脸下来了,一下来,范小侯便凑到他的手边。 “别!” 云凛还未来得及出声阻止,范小侯就眼疾手快地吹熄了火折子。 “我们眼下被困在这里,只能等人来救。地窖里空气不足,待久了易缺氧窒息而亡。火折子燃烧会消耗所剩不多的空气,灭了好。”范流棋自顾自冷声解释道,完全没察觉到身旁人的异样。 等她在黑暗中从被困的慌张中冷静下来后,她才注意到翎王殿下自方才熄了火折子之后就一声没吭过了。 “殿下?”她轻轻唤了一声。 回答她的是一连串时急时缓的粗重喘息声,她凝神倾听,越听越心惊。 “云凛!”她连忙扑过去,摸到不知何时蜷缩起身子,窝在角落里的云凛。 范流棋刚缓过来的心跳一下子又蹦到嗓子眼,她在黑暗中摸索到云凛颤抖冰凉的手,顺着手臂摸到他的脸上,摸到额上一脑门的冷汗,心下大骇,有些语无伦次:“你……你怎么了?” “光……光……”云凛断断续续艰难地吐着字。 范流棋把耳朵凑近他唇边,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耳垂上,她听清了云凛说的话,连忙把他手里紧紧攥着的火折子拿出来吹燃。 菜窖升起如豆般微弱的火光,也照亮了云凛苍白得骇人的面孔,额上一片晶莹的冷汗,顺着额角滴落,在这冬日里显得尤为突兀。他的嘴唇微微干裂颤抖着,大口大口地吸气吐气,胸膛也随之剧烈起伏。 范流棋举着火折子靠近他,面色复杂,这是……什么病症? “别熄,我宁愿窒息死。”云凛抬起乌黑的眸子,瞳孔里跳跃着火折子的点点火光,他死死盯着范流棋手中的火折子,不错眼珠,里面一片空洞,像是一个没有生气任人摆布的傀儡。 范流棋靠近他,挨着他肩膀坐下。 “殿下……你这病……”范流棋斟酌着用词,刚想开口询问,身侧的人头一歪,枕在她肩膀上不动了。 范流棋仿佛瞬间被下了定身咒,不敢动弹分毫,举着火折子的手有些发酸,可又不敢落下来。 “这病,治不了。”肩上的人虚弱地开口,声音像是刚采摘的棉花,软绵绵的,透着无力,气息吐在她的锁骨处,微微发痒。范流棋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觉得,现在的七皇子才像是盛传的草包皇子,而不是那个敢下湖救人,能一手掰断别人骨头,一个眼神就能让全场噤声的修罗。 “不试试,怎知治不治得好?”范流棋宽慰道,想想她大哥,旁人都道他病入膏肓回天乏术,他不也依旧顽强地撑着吗?以后肯定也活得比那些迂腐老头子预料的都要长久。 云凛沉默了一会儿,拉过她未拿火折子的那只手,范流棋下意识想缩回,可考虑到他现在可能神志都不清了,便放弃了挣扎,由着他将她的手拉到他胸口,停在心脏的位置。 范流棋能感觉到掌心下的胸膛,在强有力地震动。 “这里的病,要如何治?”云凛转过头,扯出一个苍白自嘲的笑。 微光下的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令范流棋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渡气,动摇 “身病易治,心病难医。”范流棋抿了抿唇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云凛冷嗤一声,“系铃人死了,如何来解?” 范流棋默然。 草包的病是什么?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自己手上的火折子,难道是怕黑?不对啊,房里夜夜熄灯就寝,他不是也睡得挺好吗? “殿下,您是对阴暗逼仄的狭小空间感到恐惧吗?”范流棋说出心中揣测。 云凛没有接话,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肩上,范流棋只能一只手撑地来维持身形不倒。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在这阴暗的菜窖每多待半刻,范流棋的心情就愈加沉重一分。她觉得隐隐有些透不过气,不知是菜窖里的空气真的越来越少,还是心理作用使然,压抑的环境影响了她的感官。 她需要大口喘气来缓解那种压迫感。 不知枯坐了多久,肩膀往下的半个身子都麻了,范流棋实在支撑不住,身子晃了晃,枕在她肩上的人随着她的动作歪到她的腿上。 低头一看,云凛锁紧了眉闭着眼,嘴唇泛青,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范流棋心中大骇,这么下去不会……就这么吹灯拔蜡了吧? 她连忙哆嗦着手去拍云凛的脸,抽得劈啪作响,苍白的脸上隐隐现出些红印,那人也没有半分反应。 范流棋急得几欲哭出来,她不能眼看着有人死在她旁边,更不能眼看着自己就要跟个死人一同被困在菜窖里,想想都毛骨悚然,惊心动魄。 她急中生智,搜罗着自己记忆中平时在大哥房里看得,那些个伤寒杂病论的各式医书,本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打算把所有急救的法子都试一遍。 松开云凛的腰带衣襟,将他平躺在地面,掐完人中掐五指,锤完胸口捏虎口,忙得身上出了层薄汗。 云凛厥过去一会儿,神志有些回笼,眼皮沉重怎么也睁不开,只觉得有人在对他拳打脚踢,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揍得好不欢脱。 等他总算找回点力气,发觉手指能动了,便颤了颤睫毛想睁开眼。 刚准备付诸实践,唇上便是一片温凉。 他选择乖觉地继续装死。 那人轻轻掰着他下巴迫使他微张开嘴,覆上唇往里渡气。云凛再一次闻到了那阵若有若无的兰花香,那人显然有些急迫,牙齿不小心磕到他唇上,生疼,云凛微微皱了皱眉。 范流棋现在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大防了,这最后一招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她安慰自己,这人曾经救过她,她现在是个男人,两个大男人碰碰嘴唇干什么关系?况且,这要是都救不活,人死了,更没什么干系了?天知地知就我知罢了。 然而,她不知道云凛也知。 云凛现在不知该作何反应,他是该继续挺尸还是悠悠转醒?醒过来吧,这场景委实尴尬;不醒吧,这这这……成何体统?死断袖真的不是在趁机占本王便宜?越想越觉得浑身都说不出来的别扭。 范流棋一口气渡过去,直起身细细观察,还是没醒,又是深吸一口气准备继续渡。 这回云凛死死咬着牙关不松口,范流棋咦了一声,伸出舌头,强行抵开他牙关。 湿软的舌尖一进来,云凛头皮便是一阵发麻,那阵兰花香越来越浓郁,充满了整个鼻息,令他有些飘飘忽忽熏熏然。 他眯起眼,范小侯一张脸放大在眼前,这张脸说不出哪里格外俊美,不张扬不醒目,只能称得上清秀,乍一看甚至有些寡淡,却让人看了莫名觉得温和舒适。尤其是此刻紧闭着的那双桃花眼,总是仿佛笼了一层轻雾,若有若无淡淡地拂过你,分不清你到底是入了他的眸,还是仅仅是一道过眼云烟。 眼见舌尖推开了牙关就欲退出去,云凛忽然鬼使神差地追过去轻轻卷了一道……瞬间,两厢僵硬。 云凛欲哭无泪,本王对天发誓,这是雄性的本能,无关内心想法。 范流棋腾地跳起来,脸上涨得通红,一边嫌恶地擦着唇,一边指着他气结:“你……你你……” 云凛一派云淡风轻地坐起身,挑眉:“我我我,我怎么了?” “醒了为何不说!”范流棋此刻的心情,想找块白布把自己兜头罩住,这人是丢大发了。 云凛醒是醒过来了,仍有些呼吸不畅,他缓了会儿道:“我看范小侯甚是沉醉其中,不忍打断。” 范流棋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若不是看他此刻面色依旧苍白,她可能就忍不住扑上前先扯一顿头发再说了。 “你打本王了?”云凛眸色暗沉地动动下巴,伸手摸摸脸上,觉得全身都在酸疼。 范流棋想起刚刚那些个不得已略显凶残的“急救手法”,再看云凛俊脸上未消的巴掌印,心里的气忽地消了大半,有种自己没亏的错觉。她扯了扯嘴角道:“殿下多虑了,您厥了过去我担心还不够的,怎会做落井下石之事?” 云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转了个身靠着墙闭目养神。 被范小侯这么一打岔,云凛觉得那股喘不过气的感觉竟略微缓解了一些。 范流棋挑了个偏僻的角落,刻意坐得离云凛远远儿的,眼不见心不烦,兀自一旁懊恼去了。 云凛则凝神回味,哦不,思考着方才那个吻,哦不,失误。 按理说,他第一反应该是立刻跳起来将死断袖骂一顿才对,他理应深恶痛绝才对,可是……扪心自问,讨厌吗?云凛抽丝剥茧分析着当时自己的内心想法,得出一个要命的结论:貌似不那么排斥……为何不推开?似乎不想推开……喜欢吗?好像是有点喜欢的……想更进一步吗? …… 那么,你也是断袖吗? “放肆!”云凛猛地出声打破沉寂,面色暗沉,内心惊涛骇浪掀过了顶。 范流棋埋在双臂之间的头倏地抬起,朝他望过来,又在抽什么风…… 这一望,不期然对上云凛阴鹜的眸子,里面透出来的寒意可以把整个菜窖冰冻。范流棋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手握成拳,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那一瞬,她感受到了不太友好的杀意…… 范流棋的感觉没错,云凛确实是动了杀了这个死断袖的念头。谋大事者不能被小节所绊,范流画既掌握了他的心病和弱点,还引诱他……有充分的理由可死,至于范贵清那边,这颗棋子以后再想办法拉拢也无妨。 “殿下,你非要拉着我一道来菜窖,可是因为这个心病?”范流棋出声道。 云凛的黑眸攫住他,不打算应声。 “你为何不选其他人偏偏选我呢?被我知道了也无妨吗?”好像知道云凛不会开口,她自顾自道。 “你放心,这个秘密我会守口如瓶直到进了棺材的。” “本王只相信,死人的口风最紧。”云凛低沉的嗓音响在昏暗中,范流棋心里咯噔一声。果然…… “不过,按你的胆子,估计也不敢轻举妄动。” 范流棋又松了口气,“七皇子高见,在下无心旁的,也没什么远大抱负与理想,小家子气性,只求一生平安喜乐。还望殿下成全。” “无心旁的?”云凛冷哼一声,“你不是还有心分桃吗?” 闻言,范流棋抽抽面皮,这草包真是一根筋,认准了一件事还真就毫无转圜的余地了,今日一事,只怕我在他心里断袖的形象愈发根深蒂固了。 我刚刚应该任由他长昏不醒的才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得救,咸淡 菜窖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隐隐有些火药味,两厢沉默,范流棋大气都不敢出。 头顶传来隐隐约约的细碎人声,她看了云凛一眼,三步并作两步爬上阶梯,把头贴在铁门上,侧耳倾听。 “门锁着啊,范小侯他们能去哪儿?” “不会真撂挑子了吧?这马上就到饭点儿了!” 是颜昔和施易的声音!范流棋大喜过望,连忙喊道:“施小爷,今瞻兄,我们在这儿呢!被困在菜窖里了!” 门口陡然安静下来,接着颜昔的声音犹疑着响起:“范小侯?” “是是是!” “谁把你们锁里面的?”施易问。 这我哪儿知道啊!范流棋无言苦笑,这刺客接二连三,也不知是是冲我来的还是冲……她回头往云凛的方向瞄了一眼,发现对方也在看她。 “别废话了,先把人弄出来再说。”门外,颜昔推了一把施易,急道。 “诶?我说你推我干啥?这又是铁锁又是铁门的,让我怎么把人弄出来?”施易无语望天,看来今儿个上午,大家伙儿只能饿着肚子听常老头子念天书了。 “你不是最会溜门撬锁的么?成天在我面前显摆你那独门秘技。”颜昔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施易:“……”他觉得自己养了个胳膊肘往外拐的。 “快点儿,再晚就赶不上早膳了,惊鸿使怪罪下来,又是二十五遍易经,有你抄的。”颜昔抱臂倚在旁边树干上,盯着施易,无形中施加着压力。 施易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自怀里掏出个铁片子,就地开锁。 施小爷自小是个祸害邻里,惹是生非的一把好手,他父亲施太尉没少为这个长子焦心劳思,什么法子都试过。为了将他拴在家里,专门请来京城最高明的锁匠师傅为其量身定制了一把玲珑玄铁锁,就这,也能被他那一片薄铁片给撬开,当天溜出去就把提督的孙子揍了一顿,气得施太尉把那个有冤无处申的锁匠师傅打了二十大板。 施太尉不知道,自己儿子这撬锁的本事真真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世间恐怕再没有什么锁能拦住他。 没过一会儿,那只碗口大的铁锁就被撬了开,施易把铁片儿往怀里一丢,朝颜昔嘚瑟地扬了扬下巴。 范流棋和云凛总算重见天日,还是外面亮堂堂的,有新鲜空气的好,范流棋一出来就大口吸气,她觉着要是再多待一段时间,她不是被闷死就是被云凛用眼神凌迟死。 云凛出来时,面色苍白,脚下虚浮,整个人一看就状况不太对。 颜昔忙关切地询问,“殿下可是哪里受了伤,怎的脸色如此憔悴?” 云凛身形一顿,范流棋帮他打起圆场,“方才在菜窖里,太黑,不着意摔了一跤,也不知摔到了哪里,忍着疼呢。” “那赶紧去医馆找太医瞧瞧,这要是伤筋动骨了……” “不用。”颜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云凛硬生生打断,“先回去吧。” 颜昔讪讪地摸摸鼻子,不作他话。 路上,范流棋与云凛并肩而行,忍不住问道,“殿下可知,是什么人要害我们?算上上回暗箭落马的一次,这已经是第二回了吧?” 云凛面色略有好转,沉声道:“你先不要声张,此人不达目的不会罢休,定还有第三回。我们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范流棋的心在颤抖,什么叫静观其变?按草包的这个逻辑,就是在拿自己当活的诱饵,静待那个刺客再次下手啊!前两回上苍保佑都有惊无险地避过去了,可谁能保证第三回第四回他们还能有这种好运气?说他视人命如草芥吧,这里面还有他自己一条命呢! “不如,我们将此事告知惊鸿使,令他在庄内多加派些人手,好护我们周全?”范流棋尝试着提议。 只换来云凛的一声轻哼,再无下文。 殿下啊,您别只哼哼啊,好歹说句话,我好去采取些措施啊,坐以待毙是没有好下场的!范流棋无语凝噎。 “胆小如鼠,不堪大任。”云凛丢下一句话,轻蔑地扫了她一眼,留给她一个胸有成竹的背影。 范流棋:我只是想保住我这条命,跟我的胆子有何关系? 经过膳房里一顿鸡飞狗跳,云雾缭绕后,惊鸿郎徒们如愿吃上了玄武上房做的早膳,滋味妙不可言。 范流棋从粥里挑出一根长发,仔细辨别了一下,确认是自己的,默默地拉出来放到桌上,继续喝,喝到半途,被小石子硌了牙,她恨恨地瞪了一眼明智地选择不吃的花容,囫囵咽了下去。夹了一筷子腌黄瓜,看了看嗅了嗅,色泽不可怕,也没有异味,便放心大胆地吃了。 甫一入口,脸刷地一下就白了,立刻找水,颜昔早看见她吃了片黄瓜,已经好意为她备好了水。 “放盐的时候手抖,一不小心抖多了。”他投来歉意的目光。 众人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只云凛一人照常吃得气定神闲,慢条斯理。范流棋眼见着他把盘中的黄瓜吃完,把粥喝完,无事人一般放下竹筷出了饭堂,目瞪口呆。 “他……真厉害!”施小爷从心底里开始佩服这个七皇子。 “绝非常人。”颜昔附议。 “啧啧啧……”花容感慨。 范流棋狐疑地盯着那道挺直的背影,再小心翼翼地尝了尝腌黄瓜,脸随即皱成一团。咸,真是咸,此咸只应天上有。 这天午膳的时候,玄武上房五人有了早晨的教训,多少掌握了一些技巧,知道调味的时候先少放些盐,放完后自己尝一尝再酌情增添。淘米洗菜的时候多少也多花些心思,起码把石子挑干净…… “殿下,我方才给了太多盐,你尝尝看,是不是咸了?”范流棋拈起锅里一片白菜叶子就往云凛嘴边送。 云凛让了让没避开,皱着眉只能吃下,“嗯,咸了。” 果然……范流棋眸里闪过精光,她这锅菜根本尚未放盐,哪来的咸? 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往里添了点水。现下她确定了一件事,翎王殿下,失了味觉,吃不出咸淡好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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