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感总裁,在线破产》 正文 1.死神来了 zt集团总部会议室。 会议还没开始,高管们齐刷刷坐在长桌两侧,从二十岁的海归精英到五十岁的商场老鸟,全都专心看着资料,活像一群考前临时抱佛脚的学生。 五分钟后,大门向外开启,助理化身门柱,让进一个年轻男人——身姿挺拔,形貌俊逸,一身锐气拒人千里,嘴角却天生带笑,即使生气也透着三分和煦。 入座时,他随手扯开领带,旁若无人地翘起长腿,漫不经心地打开文件,看架势不像开会,倒像春游,整个人气质有些矛盾,像是一块冷硬的石头,披了一张温软的皮。 “展先生——”副总清了清嗓子,“廖经理今天有事赶不回来,其他人员已经全到齐了,您看,会议是不是现在开始?” “赶不过来?嗯,没关系。”展无心翻着文件,“让他不用来了。” “您的意思是?” 展无心抬起视线,微笑看着副总,“嗯?” “好的,明白了,他负责的部分先由我来接手,会后再重新安排。” 意思是廖经理这段时间都不用来总部了,他已经被这个项目组剔除了。 会议开始,不管高管们汇报什么,展无心都保持着和煦的微笑,像个幼儿园老师,对每个撒尿和泥的熊孩子说:相信自己,你是最棒的。 在他的“深情”注视下,下属们经常产生这种错觉——展先生是不是看上我了?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展无心只是看似风流多情,实际母胎单身二十七年,是个无药可救的性冷淡。 怜香惜玉,不存在的。 今天就骂哭了一个美女高管,吓得分公司经理个个安静如鸡,恨不得找个蛋壳躲进去把自己重孵一遍。 会议结束后,高管们如蒙大赦,屁滚尿流地滚回岗位继续努力,助理林逸大步进来,把一大束鲜花抱到桌上。 展无心抬了抬眼皮,随口问道:“什么玩意儿?” “曼珠沙华,又名彼岸花,深受中二少女和装逼少年喜爱。”林逸清隽的脸上毫无表情,如羽的睫毛下却压着一吨嫌弃,“另外还有扶桑c雏菊c薰衣草走廊里都快堆不下了,恕我直言,您以后在发展客户之前应该先把他们扔去考试,脑回路太扭曲的一律拒绝来往。” 他今年二十五岁,虽然只是助理,但已经跟了展无心整整十年,公司上下,只有他敢在这位总裁面前口无遮拦。 展无心敷衍地“嗯”了一声,“今天过节?” “四月十八,是您的阳历生日,恕我直言,正常成年人连续八年忘记自己生日的概率比被雷劈死更低,按您这个记性,不该属龙,该属金鱼。” 展无心食指在桌面轻轻一敲,“你这个月的奖金——” “要的,明白,这就滚蛋。” 展无心抓起水杯,打算润一润骂人骂到冒烟的嗓子,却瞥见杯底晃过一道不自然的反光。 居然是一块尖锐如刀的玻璃。 这要是一口下去可就有意思了。 他左右扫视一圈,只见门窗完好无损,找不到任何一块破碎的玻璃,但就在视线经过大门时,他看见一道奇怪的火光转瞬而逝。 “展先生——” 秘书敲门进来,“朗华集团刘总来了,正在楼下茶室等您。” “知道了。” 这位刘总是个驴脾气,等人超过十分钟就要撩蹄子,展无心立刻出门,捧着文件,把秘书当导盲犬,头也不抬地走向电梯。 指示灯亮起,电梯发出“叮”的一声。 秘书为了表示自己工作勤奋,一个猛子就往电梯里钻,“展先生,这边请。” 这时展无心刚好抬了一下视线,居然看到电梯井里漆黑一片。 他一把抓住秘书,把人拉到身边。 直到这会儿秘书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瞬间脑补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戏码,心脏扑通扑通几下,脸上炸开两朵烟花。 展无心把秘书的花痴脑袋扳正,让他看向空荡荡的电梯井。 “啊——!!” 秘书惨叫一声,这才发现电梯居然没来,当即腿脚发软,反手抱住展无心,树袋熊一样,薅都薅不下去。 电梯门缓缓合上,倒影中,展无心又看见一道火光,冷冰冰的一团,在他身前晃了一下,随即凭空消失。 他想到刚刚的碎玻璃,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可惜他的预感一向很准,今天简直诸事不顺。 下午公司遭遇电路故障,晚上又突然开始断网,弄得工作狂也不得不提前回家。 展无心的住处是间单身公寓,四四方方五十多平,足够一个人住,但绝对不算宽敞,室内陈设极其简单,放眼看去只有一件大型家具——大理石面儿的加长办公桌——像小龙女的寒玉床一样,冷冰冰地戳在屋子中央,硬是把不大的房间逼出了一股子遗世独立的空旷。 八点钟,展无心处理完下午遗留的工作,给自己翻出一盒泡面——虽然弯,但好歹算长寿面。 过生日总要有点仪式感。 电水壶发出一声轻响,展无心想着远兴的案子,稍微走了个神儿。 就在这时,窗户忽然被风吹开,四月底的晚风带着雨雾灌进屋里。 头顶的铁艺吊灯猛地一摇,八颗灯泡同时暗了一瞬,又抽风似的一闪。 紧接着,吊灯“吱嘎”一声,发出令人牙酸的锐响,锁链和挂钩脱节,朝展无心急速砸了过来。 展无心闪身躲过,可怜的泡面碎了一地,几乎同时,远处货架震了一下,电水壶嗷嗷作响,然后“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开水四溅,角落里的电插板爆出一道电光,接着一阵噼噼啪啪好似炸豆,转眼间,屋里的电路完全报废。 只剩床头一盏充电夜灯。 一而再再而三,有为青年终于爆了粗口,“日特么,简直死神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平地起青烟,低沉人声忽远忽近,浮现在烟雾之中—— 屋里多了两个人影,一黑一白看不清长相,感冒药似的站在一起。 “不是死神是阎君,冥界也是分国籍的。”白色人影走向展无心,“我是地府引渡官,俗称白无常,这位是我的同事。” 旁边的黑色人影抱着胳膊,扯了扯嘴里那根一尺长的舌头,“呲”地一声撕下来,又“嘶”地一声贴回去,“神他妈非物质文化遗产,神他妈还原古典形象,这几把山寨货吧?老白你快点搞完,我得回去再领一根舌头。” 展无心:“” 信息量有点大吧?地府?黑白无常?假舌头? 白无常把一卷双面胶塞给黑无常,又把一份文件送到展无心面前,“这是死亡同意书,同志,麻烦你签一下名字,根据最新政策,我们对主动配合工作的同志会给与一定奖励。” 文件上浮着一层碧绿鬼火,像劳动合同一样分了甲方乙方,甲方那里盖了一个鬼画符似的印章,乙方那里则贴了一张头像,不是别人,正是展无心自己。 他看照片时,照片也在看他,还眨了眨眼,一脸天真活泼的表情。 展无心嘴角一抽,“什么叫死亡同意书?” 黑无常:“就是同意主动去死,你把名字一签,眼睛一闭,我俩立刻带你去见阎王。” 白无常:“我用鬼格担保,过程毫无痛苦。” “我为什么要死?” 黑白无常同时开口:“因为你阳寿已尽。” “稍等,你们让我想想。” 展无心不确定这两个家伙到底是什么鬼,入室抢劫?脑子有坑?或者真是黑白无常?但不管怎样,跟他们待在一个屋里都很不明智。 他有两部手机,于是用工作号给私人号打了电话,然后假装讲电话,非常自然地走向门边,气定神闲地出去,轻轻把门一关。 “哦抱歉,信号不好。”展无心说着,大步朝消防通道走去。 黑白无常这才反应过来,一阵烟追出门外。 “等等——同志,我们没有恶意!” 消防通道电路故障,往下一片漆黑,展无心只能选择往上。 这楼总共22层,他很快就跑完了剩下六层。 楼顶是几百平米的公用露台,四角的小灯照亮低矮的树影,顶楼住户习惯在这里晾晒衣物,忘记收拾的衣服在风里呼呼乱飘。 展无心还没站稳脚跟,背后就起了一阵劲风,黑白无常居然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两人站在毛衣和秋裤后方,看起来居然很接地气。 白无常:“同志,你误会了,我们不是来杀你的,只想给你提供一个机会。” “抱歉,我不想要这种机会,你们留给别人行吗?”展无心说着,不动声色观察环境。 白无常:“可能是我没说明白,同志,你阳寿将尽,这并不是我们定的,你现在低头看看胸口,是不是能看到一团火光?那是心灯,能看到它,就说明你的阳寿最多只剩一天,等到灯油燃尽,你一定会死,可能是意外,可能是谋杀,也可能突然暴毙总归不会特别舒服。所以我劝你把同意书签了,这是最舒服的死法,比安乐死更加快捷,而且作为奖励,下辈子还能多活十年。” 展无心低头,果然看到自己心口浮着一团冷色火光,联系今天遇到的一系列事件,他迅速把自己科学唯物的世界观换成了怪力乱神的世界观,然后在此基础上,尽可能冷静地分析了一下情况。 如果他一定会死,那么黑白无常为什么要费劲给他合同?难道是欣赏他,要给他开小灶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事儿不太可信。 但也不排除黑白无常只是单纯的吃饱了撑着。 思考片刻,展无心问了一个关键问题,“我下辈子还有钱吗?” 白无常:“阎君只管生死,不管有钱” “那我宁愿少活十年。”展无心试探着走了两步,见黑白无常原地不动,就问:“你们真的不是来杀我的?” 黑无常:“没必要,反正你自己能死,咱们就是跟着看个热闹,当然,你要愿意早死更好,咱们就能早点儿收工,我他妈还得回去换个舌头。” “所以我现在可以走了?”展无心又走了几步。 “你是自由的。”白无常说。 “那就,再见。”展无心朝二人挥了挥手,“算了,还是别再见了。” 楼顶有两个出入口,展无心一边朝对面走,一边留心着黑白无常的情况,两人居然真的没有跟来。 广告牌上悬着大红色的“家园”二字,本来就做得偷工减料,现在年久失修更是摇摇欲坠。 忽然一阵疾风扫过,“园”字牌猛地摇了一下,发出令人牙痒的颤音。 展无心刚一抬头,就看到一片红光朝自己直扑过来。 这次他来不及躲,只听轰隆一声闷响,广告牌撞断了旁边一棵小树,勉强被拦了两秒,他趁机猛扑出去,落地同时,广告牌也砸到了身后的地上。 烟尘和火光中,展无心险险逃出一命,狼狈不堪地跑向护栏,尽可能远离危险地带,但“园”字牌的尘埃还未落定,“家”字牌就跟着晃了一下。 “操!” 展无心感觉非常不好,似乎真的有一种无形力量在追杀他,整个世界都对他充满了深深的恶意。 这时天空炸开一道响雷,狂风大作,第二块广告牌势不可挡地倒了下来,展无心已经刻意避开了危险区域,却没想到这块广告牌比第一块脾气更臭,借着风势,轰隆一声,居然扫倒了一片护栏,同时把展无心一起掀翻出去。 他在混乱中抓住扭曲的护栏,本就骨节分明的手背暴起青筋,全身血液都往手臂上涌,用尽全力试图保持平衡,但依然像个纸糊的小人,在风中摇摇欲坠,几乎咬碎了牙齿才坚持下来。 风里好像藏着无数把刀,呼啸着从他身旁割过,他觉得自己像一面旗子,被风势反复蹂一躏,一会儿扭成卷的,一会儿又扯成平的,浑身筋骨咯咯作响,胃里翻江倒海,仿佛随时可以跳出一个哪吒。 但不管怎么难受,他都死死抓着护栏不放,同时尽一切可能,试图寻找一个更加稳固的支点。 但残破的护栏根本承受不住,只坚持了十几秒钟,就猛地向下一沉,发出嘶哑的颤音。 展无心只觉得身体猛地一松,护栏连根断开,他终于还是摔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不会飞的凤凰1 风声呼啸。 雷云被闪电凌空劈碎,一片黑雾从天幕直落下来。 雾气中,鬼魅般的人影舒展开一对黑翼,若隐若现,像黑色船帆,在如海的夜色中逆风航行,急速追到展无心身边,把他拦腰卷进雾里。 展无心只觉呼吸一窒,眼前画面像走马灯滚了一轮,闪烁着阴云c雷电,还有下方车流如梭的夜景。 地面缓缓倒退,眼前景象完全超出展无心的常识,但本能并不需要常识,在意识到身边有个“支点”的瞬间,他像所有濒死之人一样,毫不留情地薅住了那根救命稻草。 “支点”承受了展无心全部的求生欲,不禁闷哼一声。 这声音清冽纯净,像佛塔梵音,给展无心指明了迷途,他像只饿极了的豹子,循着一丝食物气息猛扑上去,恶狠狠地抱住了“支点”,手脚并用地将自己紧紧和他贴在一起,如果不是姿势所限,他甚至连牙齿都想用上。 支点僵了一瞬,还没反应过来,左翼已经被展无心连根薅住,瞬间失去了活动能力。 整个人也随之失去平衡。 见过狡兔三窟的兔子,没见过东躲西藏的狮子,食物链顶端的物种根本没受过这种“近身攻击”,一时错愕,居然连挣扎也没有,就这么晃晃悠悠地掉下去了。 他是死神,即使从高空坠落,内心也毫无波澜,只是有些想不明白——身上这个人类什么意思?难道想自杀吗? 于是他平静地问:“你想死吗?” 展无心听到这句,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人类毕竟是种进化不完全的生物,危急关头,身体反应和大脑反应仿佛三孔插头和双孔插座,根本无法匹配。 下方传来刺耳的鸣笛声,死神本能地挣了下被勒紧的翅膀,展无心右手脱开些许,崩成一线的神经终于断了,不管不顾地试图寻找更多支撑,一把抓住死神衣襟,猛地用力,“嘶”地一声,扯破了死神的衣服,但浑然不觉哪里不对,整个人像一把锁,牢牢锁在死神身上,恨不得跟他焊在一起。 死神还没见过有人这样拼命求死。 所以,是不想死吗? 闪电频频,把黑夜照得有如白昼,地面忽然腾起一道龙卷,浓郁黑雾将车流分开两边,两人急坠落入黑雾之中,死神凭空消失,转瞬又出现在展无心身后,手中多了一柄墨色镰刀,刀身两尺,凝结了密不透光的夜色,却没有刀刃,钝锋上浮出幽冷的淡光,像只夜行的猛兽,即使藏起獠牙,也依然气势逼人。 刀锋一晃挑破衣物,将展无心勾在半空。 死神再次开口,“你到底想活还是想死?” 展无心不止身体悬空,还能听到车喇叭吵架似的玩儿命嚷嚷,整个脑子都是懵的,只知道自己的“支点”跑没了,于是使劲挣扎,试图再找一个。 直到衣服传来一声撕裂的轻响,他才终于抬起头,看到了那柄墨黑色的凶器。 死神落下平静无波的目光,“不想死就别动。” 展无心眨眨眼,忽然就不动了,像个断了电的变形金刚,直挺挺地挂在那里。 死神大概没见过这么骚气的操作,一时以为这人被吓晕了。 “展无心?” “我没动,真的。” 死神:“” 脚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展开羽翼,腾空而起。 街心公园,人工湖荡起无数涟漪,像是下了一场看不见的暴雨。 黑影从天而降,如浓墨滑入清水,荡起一层层缭绕的烟瘴。 刚四月,嫩草软得像是一层猫毛。 展无心落在地上,只觉得浑身骨头咯咯作响,像被劣质胶水粘起来的,稍微一动就要散架。 不远处,高挑人影立在湖边,收起了一对黑翼。 水中倒影映出一身凌乱,银质纽扣崩了三颗,衣领大敞露出锁骨到胸口的皮肤,但他站在那里,神色却丝毫不见狼狈,只是微微皱了下眉,抬手握住滑出领口的项链——它由无数细小的圆环串连而成,暗金色,看不出材质,尾端挂着一枚同色菱形挂坠盒,盒盖由各色珍贵宝石雕刻拼合出双翼纹样,像教堂的彩窗,透出斑斓的微光。 他把项链贴身戴好,试着理了一下衣衫,然后轻轻叹了口气,身后黑雾聚拢成一团黑云,像个大号抱枕,讨好地在他身上蹭蹭。 片刻后,黑云上方展开一方空间法阵,为他送来替换的衣物。 水波推着月光,隐隐勾勒出紧实流畅的腹肌,死神不急不缓地换好衣服,直到每个细节都恢复到优雅得体,才转身看向展无心。 此时展无心正很没形象地靠在树上,低头看着自己胸口。 那里浮着一盏灯,有着清晰的细节,甚至能在火焰底部看到短短的灯芯。 火光时明时暗,像个久病的老人,嘶哑地呼吸着,随时可能咽气。 人在死到临头时总会有点自觉,展无心觉得——他特么就要死了。 死神缓步走来,影子和展无心叠在一起。 “展先生——” “嗯?” “你快死了。” “你也知道?” “当然,我是死神。” 展无心抬头打量,只见这人非常年轻,也就二十出头,但气质沉稳,颇有些少年老成,五官轮廓立体,大约有些西方血统,但黑发黑瞳,气质更偏东方长相倒是无可挑剔,就是不像死神,像个靠脸吃饭的明星。 他有些懵逼,“死神?” 死神垂下视线,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淡影,“我的中文名字叫做叶非玄——落叶c是非c玄色。” 展无心对工作以外的琐事一向毫不关心,但死神实在是种刷新世界观的存在,让他死到临头居然起了一点兴趣,想说死神还有中文名吗?而且不是查理斯王c托马斯李那种翻译风,听起来居然非常本土。 他笑意不明地点评:“清新脱俗,很有意境。” “你的名字也十分特别。” “特别没心没肺是吗?其实是个误会,我名字是有典故的,‘无心插柳柳成荫’,我还有个弟弟,叫展成荫。”展无心说完嘴角一僵,展成荫这个名字,他已经十几年没提起过了,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了,嘴皮子一滑,名字就溜出来了。 可能因为就快死了,他有些放飞自我。 叶非玄看展无心的目光明显专注了一些,“无心插柳?有什么典故?我只知道柳树经常出现在古诗词中,种柳树是否含有环保意味?是不是说明古老的东方古国一直存在天人合一的哲学观念?” 展无心忍不住笑了一声,“你懂的还挺多啊,哲学观不知道,典故就是明明想种花,结果一不小心种活了柳树说起来,我还有个初中同学姓柳。”展无心差点在死神面前开了黄腔,又没事似的轻轻带过,“爹妈给我起这名字,取的是顺其自然的意思。” 叶非玄细心品味片刻,“东方语言果然非常有趣。” 展无心见他一副好学生的样子,忍不住有些怀疑,“你真是死神?我刚刚见了黑白无常,也听说了地府里面有个阎王,现在再看你总觉得有点穿越,死神和阎王可以同时存在的吗?” “东西方魔法根基不同,互不相容,贵国的生死事宜由阎君掌管,而我的领地远在欧洲,这次来东方是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叶非玄还是第一次遇到别人怀疑他的身份,有些不知道怎么解释,“需要我证明给你看吗?” “算了,反正我也快死了不过既然你是死神,知道我快死了,干嘛还要救我?也要让我签协议吗?”展无心死到临头还在计算利弊,“那你这边有优惠吗?我下辈子不想多活十年,你能让我当个富二代吗?” 叶非玄认真看着展无心问:“你对下辈子很期待吗?我还以为你不想死。” 展无心敏锐地觉察到一线生机,两步迈到叶非玄身前,刚想说什么,心灯却忽然一暗,他浑身发冷,眼前一黑,不管不顾地抓住叶非玄手臂保持平衡。 “我当然不想死,谁特么会想死呢?问题是能不死吗?” 叶非玄以前从没被人类“袭击”过,坠楼时况紧急也就算了,现在实在无法想象一个普通人类怎么有胆量如此靠近自己。 他不适应地僵了一瞬,看着展无心骨节分明的手,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正要开口,却听见一道低沉男声从远处传来—— “恐怕不能。” 话音落下,激起大地颤栗,冷风和砂砾厮磨出低哑的颤音,好像埋在地底的巨兽张开了吞天食日的大口,獠牙间喷出幽绿的鬼火,所到之处蔓延出灼热的烟气。 锁链声冰冷沉重,滚滚烟幕之中现出一个高大人影——华服锦绣,身姿如山峰挺拔,面如玉琢,剑眉入鬓,墨色勾出狭长眼尾,薄唇轻抿,不怒自威。 一黑一白两道人影从空中落下,躬身行礼,“阎君——” 展无心嘴角明显一抽,他活了二十七年,今天还是第一次接触怪力乱神,没想到在死神之后,居然又活活见了阎王。 如果他今天一定要死,也真是死得很够面子。 街心公园四周张开结界,百米之内连一只蚂蚱都蹦不进来,树荫下c花丛里,每一个角落中无不守着影影绰绰的鬼卒,路灯变了颜色,连湖面也不再倒映月光,而是从水底深处透出绿油油的鬼火。 阎君和死神打了照面,双方面上端着镜面无波的客气,周身气势却明显针锋相对。 “如果您有需要,本君自然可以替您安排一些人手。”阎君说话时面对叶非玄,视线却像拂尘轻轻扫在展无心身上,“但此人命数将尽,您又何必自讨麻烦?” “命数将尽?”叶非玄微微皱眉,很清楚这四个字只是借口。 阎君在心灯动了手脚,就是为了提前把展无心带去地府,至于原因—— 半月前地府例行清点,居然发现少了一个人的心魂。 人有四魂,其中最重要的第四魂不入轮回,由地府统一管理,人死之后,另外三魂会连同七魄主动回归地府,像候鸟迁徙一样,完全是一种本能。 可以说,地府的权威建立在对心魂的掌控之上,丢失心魂就意味着剩下的三魂七魄不再归属地府,如果出了问题,地府只能用特殊手段强行将其扣下。 其次,丢失心魂的情况极为少见。 有明确记载的情况只有一次。 上一任阎君倒行逆施,选取心魂炼化控制,再与其余三魂聚合制成法器,这种法器不止在冥界可以控制鬼卒,在人间甚至可以强行收取活人魂魄,曾经严重扰乱天地气数,引发连年灾荒,民不聊生以至烽烟四起。 因为前车之鉴,地府对这次心魂丢失一事非常重视,阎君斟酌之后,决定将展无心三魂七魄扣在地府严加看管,这样即使丢失的心魂真的被拿去另有目的,只要剩下三魂受到地府辖制,就不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唯一的问题是,这种做法虽然有理,却不合规矩。 即使抛开阳寿未尽不说,展无心现在心魂丢失,相当于没了国籍,从法理来讲,除非他犯下天理难容的大罪,否则地府没有权利干涉他的生死命数。 黑白无常骗展无心自愿去死,也是试图避免麻烦。 叶非玄以保护姿态站在展无心身侧,对阎君说:“展先生并没做错什么,不应该为还没发生的事情负责。” 阎君辰冥当然知道这样做不合规矩,但他亲身经历过那场动乱,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冒险。 “展无心——”辰冥声音沉如夜色,仿佛凝着细小的冰晶,“本君再给你一次选择机会,现在主动跟本君回地府,本君可以准你下辈子多享三十年的阳寿。” 展无心是商场老油条,一双眼睛堪比测谎仪,早就从阎王和死神的态度看出“阳寿已尽”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他面对阎君,只觉得强烈的压迫感如有实质,背后起了一层冷汗,下意识想要后退,心里却憋着一股不服,居然超过了本能的敬畏,不但不躲,还正面对上了阎君的视线。 “您好——”他暗暗掐着手心,“阎王是吗?您让我选,我没意见,但谈判历来讲究诚信,我总该知道我为什么必须做选择吧?另外,您让我死,我没办法,但是不是应该让我死得明白一点?” 辰冥薄唇之上浮起一抹笑意,狭长眼尾随之微微勾起,“你倒比本君想象中更有胆量。” 展无心也将标准的商务微笑挂回脸上,“您也比我想象中更加年轻。” 谁能想到呢?阎王这种生物,居然不是个糟老头子。 辰冥轻甩衣袖,“所以,你的回答是?” “不好意思,回答不了,我需要先听实话。” 阎王怎么了?你特么可以弄死我,但别想把我卖了还让我替你数钱。 辰冥冷笑一声,身后黑无常袖中忽然飞射出数十根玄冰锁链,像毒蛇一样,直朝展无心扑去。 同一时间,叶非玄身边黑雾骤起。 展无心只觉得一阵飓风来势汹涌,紧接着就看到风势卷着黑雾撞上锁链,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正面碰撞,发出“嗡”的一声。 锁链仿佛撞到镜面,在黑雾边缘折返回去,扑向阎君所站的位置。黑无常骂了一声,慌乱将锁链一收,急吼吼指着叶非玄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展无心转头去看叶非玄的反应,却忽然觉得脚底一空。 数道泛着寒光的锁链瞬间从地下窜出,绑住他的脚踝,将他拖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不会飞的凤凰2 叶非玄只来得及碰到展无心衣领一角,下一秒,就看到他和那道暗门一起没了踪影。 暗门是连通阴阳两界的临时隧道,一旦中断,再想开启则费时费力,现在要追展无心已经来不及了。 叶非玄皱眉看向辰冥,“阁下代表古老的东方文明,居然要用这种暴力手段处理问题吗?” 辰冥却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眼尾挑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那还真是抱歉,您可能还不够了解东方文明。” 叶非玄指尖勾出金色法阵,打算重新开启暗门。 辰冥按住叶非玄的肩膀,“事有轻重缓急,本君觉得,没必要为了一个人类引起国际争端,您觉得呢?” 他当年亲手推翻上任阎君,也算谋过朝篡过位,从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之前说了那么多话,其实都是幌子,为了避免和死神正面冲突而已,他根本没想谈判,已经下了决心要把展无心带去地府。 叶非玄语气像是吃了秤砣,“我不觉得,阁下的处理方式,我实在无法认同。” 阎君和死神属性相克,而且辰冥活了几千岁,难免倚老卖老,忍不住就想教育一下来这位自西方的小辈,可惜不及开口,他就听到鬼卒慌慌张张来报—— “阎君——不好了!小殿下又不见了!” 辰冥额角青筋一跳,费劲凹出来的老成持重瞬间雪崩,“一个五岁孩子都看不住!你们算他妈的什么废物!” 他气恼地一甩袍袖,抬手破开虚空,直接开了暗门回去。 鬼卒们立刻屁滚尿流跟上,压根儿没注意到叶非玄也一起跟了过来。 其实注意到了也不能怎样,首先死神身份尊贵,其次事有轻重缓急,全地府都知道小殿下是阎君的心尖儿肉,如果出了任何闪失,那他们这些小鱼小虾全免不了要被一顿煎炒烹炸。 一时除了叶非玄,谁也没工夫关注展无心。 地府分为上下九层,以忘川为界互为倒影。 地势中间宽两头窄,像把两座金字塔用浆糊粘在一起,拼成一个近乎规整的菱形。 百里忘川,灌溉了两岸绵延无绝的玉枝姻缘树,人间情一事分分合合,姻缘树上花开花落,小风一吹,花瓣悠悠落下,红月照天地一色,堪称地府第一美景。 展无心此时就被锁链捆着手脚,乘着一叶小舟飘在忘川之上。 他知道自己已经身在地府,又看到胸口的心灯消失,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只是很奇怪,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死的? 现在的感觉和活着没有任何区别——除了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空虚之外——每当想起自己在人间的资产总额,有为青年展先生就觉得鬼生无望,甚至还想跳河再死一次。 但实际上,他根本一次都没死过。 通常来说,活人是不会到地府的,但偶尔也有误闯的情况出现。 阴阳殊途,活人一旦进入冥界,三魂七魄就会和肉身分离,本能回到心魂所在之地,肉身没了魂魄支撑无法独立在冥界存在,会迅速消散瓦解。 心魂不在地府,则不受这种规则约束。 但这也不代表展无心能在地府好好活着,这里的食物无法为肉身提供养分,时间一长,他还是会虚弱而死。 忘川上船来船往十分热闹,小舟穿梭其间,速度慢得像只王八。 展总裁“生前”每分每秒都在工作,现在忽然一死,简直闲得蛋疼,终于想起人类还有闲聊这种低碳环保的娱乐方式。 他看向船尾的红毛鬼卒,没头没尾地问道:“你帮阎王干活,他会给你发工资吗?” 红毛鬼卒负责押送犯人,任务途中不能分心瞎聊,但他实在没想到,这个犯人一开口居然就是这么接地气的问题,一时惊讶,张着龇满獠牙的大嘴愣了几秒,随即下意识地掰起手指数数。 “三?”展无心盯着他的动作,“三千块吗?” “?!”红毛鬼卒抖着嘴皮,獠牙直颤,“我没说话嗷!” “难道不是三千,是三万吗?冥币和人民币之间什么汇率?” “不是——!”红毛鬼卒扬起沉在水下划桨的尾巴,猛地一拍水面,“我不能跟你说话!你不要再瞎扯淡了嗷!” 而且根本没有三百!是二百五十六块冥币,但是福利不错,包吃住的嗷! 说话声惊动了旁边一艘豪华游船,船上有鬼怪探头来看,红毛鬼卒龇牙咧嘴地比了个噤声手势。 展无心却视而不见,“我不瞎扯淡,问点正经的,你打算带我去哪儿?” 红毛鬼卒捂住嘴巴,但獠牙漏风,声音依然很大,“我!不!能!说!嗷!” 展无心虽然是个隐形炸一弹,但也只是普通人类,阎君不想引起不必要的主意,只派了一名鬼卒押送,从没想过会在自己地盘上飞出什么大幺蛾子。 但事实上,那只“蛾子”虽然不会飞,但惹事儿的功夫一点都不含糊。 就在豪华游轮和小船错身而过的时候,一道童声从船上落下,“你们要去哪里?” 这话说得奶声奶气,红毛鬼卒却浑身一个激灵,立刻朝着声音方向顶礼,差点磕掉大牙,“回小殿下!奉阎君命令,押送犯人去不归山嗷!” “下九层的不归山?嗯没去过,带我一起。” 说话间,一道小小的人影抓着豪华游轮上的缆绳轻轻一荡,像块糯米糕一样飞了过来,“duang”的一声落在船上。 红毛鬼卒吓得五体投地,獠牙之间差点冒烟,“小殿下不行不行嗷!如果阎君知道我带您去那种地方,会把我炸成章鱼小丸子的嗷!” “那好吧。”小小一只糯米糕伸出手来,在身形硕大的红毛鬼卒身上轻轻一推,鬼卒连求饶都来不及,就扑通一声栽进水里。 “不用你带,我自己去。” 小小一只糯米糕转过身,遮着嘴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一双大眼睛微微眯起,困巴巴地打量展无心,“你是什么?” 展无心也在打量这个孩子—— 小小一只,四头身,长了一张糯米团子捏成的白嫩小脸,穿着奶蓝色的小西装,精致合体,橙色领结下吊着一枚深紫色的挂坠,背着鸡蛋造型的双肩包,包身两侧支棱着一对涂鸦成浅紫色的翅膀,头上还扣了一顶飞机帽——嫩黄色,鹦鹉造型。 “我刚从上面下来,应该是个初学乍练的死鬼。”展无心笑得人畜无害,“你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那你呢?你是叔叔还是阿姨?” “知道了,你是男孩儿。” “知道了,你是叔叔。”小小一块糯米糕模仿展无心的语气,说完又打了一个哈欠,小短腿儿挪到展无心身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靠着身后的背包摊开手脚,瞬间从糯米糕变成了糯米饼。 展无心继续打量,“那个红毛叫你小殿下,所以阎王是你爸爸?” “不是,而且我也不想当小殿下,我要离家出走,我要回家。” 离家出走,回家? 母胎单身跟小屁孩儿之间代沟太深,展无心解读无能,换了个简单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凤觉,你呢?” 他是阎君唯一的孙子,年纪太小还没有正式定名,小名觉觉(jia一jia一),在外人面前不好意思自爆小名,会说自己叫做凤觉(jue)。 “我叫展叔叔。” “展书书?” 展无心笑着应了一声。 凤觉知道被捉弄了,但不生气,反而拖着摊成大饼的身子,凑到展无心旁边,深深吸了口气,“你不是鬼,你是什么?” 灵力几乎没有,肯定不是妖怪化形,但闻起来有种清凉的味道,不是鬼,也不像人。 展无心动动手腕,“你先帮我松开,我再告诉你我是什么。” 凤觉并不上当,“你先陪我去不归山,我再把你松开。” “我又不认识路。” “有什么关系,我也不认识啊” “” 水面翻滚,晕了半晌的红毛鬼卒终于浮了上来,扯着嗓子喊:“小殿下——!” 凤觉皱眉,从随身小背包里摸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糕点,捏碎了小小一块洒在水里,片刻后,水底深处搅起强烈的波动,银色磷光浮出水面,一条足有十几米长的“大鱼”猛地一甩尾巴,冲到船边,一口吞下了那块点心。 这是忘川里的银蛟鱼,身上带了一些上古龙族血统,与其说是鱼,到更像是长了鳍的水蛇。 凤觉晃了晃剩下的糕饼,“送我去不归山吧。” 银蛟鱼潜到船下,像背一片树叶似的背起小舟,转眼就把红毛鬼卒甩在了后面。 “现在认识路了。”凤觉指着水面一晃而过的鳞光,“自动驾驶。” 展无心:“” 忘川水路遍布上下九层,越往下走,则周围光线越暗,凤觉困成一坨,脑袋像磕头虫似的一点一点,忽然往旁边一歪,差点儿磕到船桨,展无心下意识伸手托住他的脑袋,身上锁链发出哗啦一声。 凤觉困难地抬了抬眼皮,脸颊枕着展无心的手掌动也不动,似乎打算就这样直接睡了。 展无心把他扶正,“哎,商量一下,我一点也不想去不归山。” “那你想去哪?” “想回上面,就是”展·新鬼斟酌了一下措辞,“想回人间。” 凤觉依然闭着眼睛,耳朵却像小动物一样动了动,“我家也在上面,我离家出走就是为了回家,但这是地府,不可能直接回去你先跟我去下面,等我找到办法,我再带你一起去上面。” 一段话说得恍如绕口令。 “带我一起?”展无心打量这块没骨头的糯米糕,“你有这么厉害?” 凤觉不回答,只是慢吞吞抬起手来,在展无心手腕的锁链上轻轻一碰,指尖晃过一抹暗色,坚固的玄冰锁链像瞬间经历了沧海桑田,风化成一堆齑粉。 “我厉害吗?”凤觉笑着问展无心。 “厉害,失敬,你不怕我跳船逃走?” 话音未落,凤觉就一把抓住展无心的衣袖,借力把自己挪到他身边,长长吸一口气,憋住,用攀登珠穆朗玛峰一样的决心直起身子,手脚并用地爬到展无心怀里。 只这一点动作就好像用完了全部力气,他往展无心身上一贴,瞬间又摊成了大饼,“这样就不怕了。” 一秒变成真皮沙发还被小屁孩儿人肉捆绑的展无心:“” “好困先睡一下。”凤觉扭了扭身子,含混不清地说,“你别跑,等会儿我带你飞” 只要灵力足够,他一定可以学会幻形,到时候有了翅膀,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别说离开地府,就算想一口气飞到法国,肯定也没有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不会飞的凤凰3 天幕上结着一层铁锈,云层中穿过两行白鸦。 忘川水倒映着天色,一半昏黄,一半暗红。 展无心沿途观察两岸风景,在一二层看到过亭台楼阁,三四层看到过城镇村落,还有五层的平原牧场,六层的荆棘石林 越往深处走就越是荒蛮,偶尔阴风阵阵如泣如诉,即使是展无心这个五感迟钝的人类,也总能感觉到窥探的视线,偶尔看到青面獠牙的鬼影在水面一晃而过,却根本找不到正主躲在哪里。 这感觉就像待在野生动物园里,皮滑肉嫩的人类坐着铁皮盒子慢慢移动,牙尖爪利的猛兽却在外面参观消遣。 气氛足够恐怖,但展无心却不觉得害怕。 反正他死都死了,总不可能再死一次。 而且不能以貌取鬼,那些红毛绿脸三头六臂的家伙,不一定就比活人更加凶恶。 时间充裕,他甚至非常理智地开始思考——如果不去投胎的话,是不是能在地府找点生计? 这地方有村镇有政府,还有各种各样的鬼怪。有需求的地方就有生意,展总裁认为,只要自己用心发觉,一定可以在地府重建商业帝国,比起随时会死的人生,鬼生显然更加长久稳定。 一阵阴风卷着砂石扫过,凤觉哼了一声,叨了一句听不清的梦话,展无心动了动被压得僵硬的肩膀,看着这块睡成一滩的糯米糕,忽然觉得,自己也许可以建个造床作坊。 目标客户就是凤觉这种地府权贵,只要能成功做好一单生意,他就有信心靠着这位小殿下的名气,把生意发展壮大 到时候 正想着,身下小舟猛地一颤,原本平静的水面上接连冒出几串气泡,然后不过眨眼功夫,整段河道就仿佛变成一锅沸水,蒸腾出遮天蔽日的水汽。 朦胧中,不远处的水面猛然抬高数米,一块巨大的黑影从水底快速升起,顶开沸腾的水流,像一座平地而起的高山,瞬间堵死了本就不宽的河道。 船下的银蛟鱼忽然沉到水底,然后转身加速,靠惯性冲出水面,整条鱼身划出一道弧度优美的银色弧线。 展无心一时以为这条大鱼胆色过人,要跟那座高山正面硬刚,却没想到,银蛟鱼直直扑向船舱,身子灵活一扭,分毫不差地叼住了那块晶莹剔透的糕点,然后片刻不停,将尾鳍一拍,就又跳回水里。 银光在水下一晃而逝。 自动驾驶就这么跑了。 展无心用力摇了一下凤觉,试图把他叫醒。 小家伙正做着美梦,不但没醒,还下意识抱住展无心的脖子,整个人仿佛一块狗皮膏药,粘上就撕不下来。 水汽散去些许,“高山”顶峰透出一抹暗红。 厚重的眼皮缓缓掀开,露出一只巨大的红色眼睛——大到只用瞳孔也足以一口吞下成年男性。 这是一只水鬼,一身厚重毛发裹着巨大的身躯,脸部裸露的皮肤上挂着陈年累积的水藻和贝类,隆起的肚皮表面参差斑驳,像一堵年久失修的城墙。 他只剩下一只眼睛,目光呆滞地遥望远方,像海边的灯塔,在水雾中照出一束红光。 银蛟鱼逃走之后,小舟立刻没了动力,在沸腾的乱流中横冲直撞。展无心叫不醒怀里的狗皮膏药,只能找个方便活动的姿势把他抱好,腾出一只手来抓住船舱,防止自己在颠簸中被甩飞出去。 小舟摇得厉害,他真希望自己也是狗皮膏药,否则只用单手很难稳住身体。 片刻功夫,小舟就在乱流中冲出一条出路,像一条双目失明的鲫鱼,径直朝着水鬼冲了过去。 在水鬼庞大如山的身躯面前,它依然像一片树叶,撞上厚重的毛发,被弹开些许,然后一头扎向岸边。 船身猛地一颠,展无心感觉堪比十级地震,虎口发麻,整个人瞬间被甩了出去,还好小舟被岸边岩石卡住停了下来,否则只要再有一点细微的颠簸,他都会掉进水里。 他背靠船舱缓了片刻,同时打量近在咫尺的庞然大物。 水鬼虽然身形巨大,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并不像十分危险的样子,而且那只眼睛目不斜视,看远不看近,注意不到脚下。 河岸近在眼前,展无心压低重心站起身来,打算悄悄上岸,水鬼的反射弧却终于跑完了全程,他感觉到肚皮上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凭着丰富的经验,他断定这是一条自投罗网的大鱼。 他食量巨大,不在乎鱼肉是否鲜美,只希望它够肥够大,吃进嘴里不会塞牙。 展无心刚迈出两步,就听到一阵沸腾般的嗡鸣。 在距离他两米不到的地方,水鬼城墙似的肚皮上掀开了一条裂缝,河水倒灌进去,瞬间把裂缝撑开,露出两排锈迹斑斑的牙齿,每一颗都比普通人家的窗户还大。 展无心暗骂一声,疾步向岸边冲去,同一时间,水鬼腹中传出一声闷雷般的吼声,音波如有实质,瞬间驱散了缭绕的水汽,也吼得展无心血液沸腾,眼前一黑,差点儿一头栽倒。 片刻间,水鬼已经将嘴巴张到最大,牙齿贴着水面猛然一吸。 河水像一碗拉面,气势汹涌地朝他嘴里奔去。 小舟卡在岩石缝里,被水流无情撕扯,展无心忽然听到木板断裂的轻响,下一秒,小舟拦腰折断,他被重重甩进水里。 半截小舟瞬间被水流吞没,和水里的小鱼小虾一起被水鬼吸入口中,展无心被水流拖着向下沉了几米,转瞬又改了方向,被吸力拖拽着,朝那张大嘴冲去。 展无心清楚见过那一嘴大牙,实在是宁可淹死也不想被水鬼嘎嘣嘎嘣嚼上两口。 在和水鬼迎面相撞的同时,他用力抓住那些麻绳一样粗糙的毛发,借力朝岸边移动过去。 这动作单靠一只手根本不可能完成,他放开凤觉,双手齐用,凤觉却依然是一块狗皮膏药,牢牢抱着他的脖颈,睡得眉头直皱,完全没有要醒的意思。 河道不宽,展无心很快移动到距离岸边只剩一米,湍急的水流却忽然平静下来,他一时措手不及,整个人撞到水鬼腿上,不小心扯掉了一把鬼毛。 “呜——!”水鬼喉中渗出一声闷响,忽然抬起腿来,用短粗的爪子够着吃疼的位置,狗刨似的一通乱抓。 展无心像被扔进洗衣机里转了一轮,被翻搅的水流带到河底,又被水鬼一尾巴扫了出去,总算是侥幸逃脱了被生吞活剥的命运,也过了水鬼这个路障,但没想到,后面紧接着就是一条瀑布。 他像弹弓上的石子儿,被水流飞甩出去,同时,狗皮膏药也终于松开了小手。 下坠前一秒,展无心只觉得身上一轻,余光看到一顶黄色飞机帽掠过眼前,他凭着直觉,往斜上方一捞,险险勾住凤觉的背包一角,把这小东西给薅了回来,也不管他舒不舒服,把人像包袱似的往怀里一夹,就这么掉了下去。 瀑布作为八层和九层之间的分界线,落差足有一百多米,如果活人掉下去,就算不死也要重伤,展无心却觉得自己只是发了个呆,再回过神来,已经躺在了瀑布下的深潭边上,虽然一根手指也不想动,但浑身骨头一根也没断,简直堪称奇迹。 可惜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并没发现这个奇迹。 锈色的天幕上浮动着蓝紫色的霞光,瀑布溅起细碎的水雾,在深潭上方笼了一层薄纱,随着天色变幻,浮出点点珠光。 不归山山如其名,有去无归,不但鬼怪如此,灵气也是如此。下九层的灵气都沉淀在这里,滋养了千百种奇花异草,万紫千红顺着水岸铺向远方,像一块精心编制的地毯。 展无心神游天外,听到哒哒的脚步声才回过神来,循声望去,只见小小一个蓝色身影正在花丛中钻来钻去,不知道在找寻什么。 他后知后觉地动了动胳膊,发现怀里空空如也,这才确定,蓝色身影就是那块在自己身上糊了好久的狗皮膏药。 展无心坐起身来,随手捡了一颗小石子扔向凤觉,问道:“找什么呢?” 凤觉眨眨眼,对上展无心的视线,忽然用小手遮住了脑袋。 展无心这才注意到,小家伙居然是个光头。 凤觉看着展无心,慢慢放下了遮羞的小手,一脸“光头又怎样”的淡定,眼神却透露出真实想法——他更愿意把展无心拍晕,再让他失忆一下。 展无心忽然明白了凤觉在找什么。 凤觉:“为什么救我?你不是要逃跑吗?” “我救你了吗?”展无心脱口而出,说完才想起来,他确实在瀑布上捞了凤觉一把。 “也对,你并没有真的救我,毕竟我很厉害,并不需要你救。”而且如果不是我及时醒过来,你早就摔成饼了。想到这里,凤觉傲气地抬起下巴,甚至朝展无心挑了挑眉。 展无心故意问:“你的帽子呢?” 凤觉傲气的眉间拧出一颗不太傲气的小鼓包,撇着嘴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只是一个帽子,我家里还有很多。” “我刚刚好像看见它了,需要帮你找回来吗?” 凤觉很想霸气地说一句我不需要,最后却只能维持着表面淡定,乖乖点了下头。 展无心绕到瀑布下方,从小树杈上拿回帽子,态度自然地递给凤觉,多余的话一句不说。 凤觉接过帽子,脸颊逐渐泛起红色,一副尿床之后被抓了现行的模样,低着头拧巴了半天,犹犹豫豫地抬起小手,在展无心手上捏了一下,小声说:“谢谢你救我,还有帽子。” 他把帽子重新戴好,一双眼睛东看西看,就是不看展无心。 展无心不会哄孩子,但好歹知道怎么缓解尴尬,指着远处的山峰,“哎你看,那边那个,是不归山吗?” 凤觉点了下头,忽然没头没尾地说:“我已经五岁半了。” 展无心随口接话,“我已经二十七了,今天是我生日。” 凤觉眨眨眼,小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点心,塞给展无心说:“生日快乐,你出生的时候有头发吗?” 展无心连自己生日都记不清楚,怎么可能知道这种细节,却毫不犹豫地答道:“没有。” “我也没有。”凤觉低头看手指,“全身上下,一根毛也没有,哥哥孵了三年,出壳时满身都是绒毛,我也孵了三年,加上五岁半,已经八年半了,可还是一根毛也没有。” 展无心没听懂,“孵了三年?” “嗯,因为我不想出壳,在蛋里特别舒服,不用走路,也不用吃饭”凤觉撇了下嘴,“好吧,其实我是一只凤凰。” “”迟鸣,“你是什么?” “凤凰。”凤觉犹豫了一下,“但我不会变成凤凰而且没有头发,即使变成凤凰也没有羽毛,大概飞不起来。” 他有一半人类血统,出壳的时候有手有脚,却没有爪子翅膀。 外公说,他是世界上唯一一只以婴儿模样出壳的凤凰。 他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让自己变成凤凰,以前觉得这个问题不太重要,但最近爸爸和爹爹一起出差,要在法国待满一个月才能回来,现在才刚刚过去一周,可他真的很想爸爸,很希望自己可以变成凤凰,然后飞去找他。 “不过我有办法。”凤觉继续说,“你陪我去不归山,等我能变形了,我就带你一起飞出地府。” 地府里长了很多富含灵气的奇花异草,凤觉听说,七叔叔曾经几百年也没学会变幻人形,后来就是吃了合适的灵果才成功的,他也想吃点试试。 展无心俯下一身来,伸出右手小指,“好,来拉钩,不许反悔。” 凤觉未必能够成功变成凤凰,但这孩子身份尊贵,带在身边至少可以当护身符。 凤觉伸出小拇指,在展无心手上碰了一下又缩回去,认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展无心。” “我记下了。”凤觉郑重地竖起小指,“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朋友了,我向你承诺,只要我变成凤凰,我一定带你回去。” 商场老油条展无心没想到护身符居然把他当了朋友,嘴角笑意微微僵住,难得的感到了一丝心虚。 “拉钩,盖章。”凤觉在展无心拇指上轻轻一碰,放松下来立刻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他又困了,但不能睡,还要找灵果呢。 凤觉用手拍了拍脸颊,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寻找灵气充足的地方,一会儿摘花一会儿拔草,东啃啃西嚼嚼,不知不觉就穿过了九层结界,来到不归山下。 不归山像一把利刃直插在地府最深处,刀锋仿佛淬了巨毒,泛着令人胆寒的冷光,周围的灵气却极为充沛。 凤觉困得眼泪汪汪,泛红的鼻尖一耸一耸,像只奶狗在花丛中寻寻觅觅,许久之后忽然露出兴奋神色,小手指向山脚下的一个溶洞,“那里——” 他闻到了非常浓郁的灵气。 溶洞前长满了毒刺丛生的荆棘,凤觉让展无心在外面等他,糯米糕似的身子一缩,钻了进去。 山风从南向北,吹着树枝沙沙作响。 天色忽然一暗,紧接着风向突变,以强势的力道扑在展无心背上。 黑雾在风中悄然落下,一对黑翼扬起优雅的弧度,映出暗红色的天光。 叶非玄从黑雾中迈步而出,“终于找到你了——展无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不会飞的凤凰4 叶非玄在衣襟轻轻一扫,抹去并不存在的灰尘,那张兼具西方深邃与东方俊美的脸上依然透着与年龄不符的老成持重,整个人从头到脚,每一寸身体零件都像被精密仪器仔细雕琢出来,一分也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拼在一起严丝合缝,刚好组成一个优雅高贵的整体。 这人像一幅文艺复兴时代的油画,珍贵得无法估价,气质上一丝一毫也不接地气,但展无心此时见他,却忽然觉得十分亲切。 毕竟自从“死了”以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生前认识的人。 亲切过后,展无心把叶非玄的开场白在心里玩味一遍,问道:“你专程下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来带你回去。” 这话有歧义,展无心问:“回哪里?” 毕竟死神是个歪果仁,所谓回去,也可能是要带他出国,既然中国有地府,那外国一定也有类似的机构,只是不知道哪边的环境更好一点。 “回你该回的地方。”叶非玄眼中透出些许疑惑,“你并不属于地府,而且仍然活着,也不该滞留冥界。” “什么?我没死吗!”展总裁想到自己的百亿身家可以失而复得,内心无比激动,恨不得把叶非玄一把抱住。 叶非玄对上展无心的视线,一时仿佛在他眼中看到日月同辉,外加千百万颗繁星,那种目光过于炽烈,以至于他微微有些分神。 作为代表灾厄的死神,他从没想过会有人用这样明亮的目光注视自己。 如果说他之前来找展无心只是为了道义,那么现在则多了一点私心,他也想像救世主一样受人期待,而不是作为死神,永远被惧怕厌弃。 展无心见叶非玄不动,抬手在他眼前一晃,“喂,大哥,你不会是逗我玩儿吧?” 叶非玄回过神来,平静无波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心绪起伏,“我并没有逗你,走吗?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回去。” 展无心刚要答应,凤觉那张傲气的糯米团子脸就在他脑海里跳了出来,他动了动被勾过的小拇指,忽然说:“这里是地府,阎王家的地盘,你带我出去会不会遇到麻烦?” “会。”叶非玄肯定道,“但我会尽量避免冲突。” 展无心指向不远处的溶洞,“地府的小殿下就在里面,你把他一起带上,万一遇到麻烦,他就是活体护身符,肯定好用。” 展无心被一个小屁孩儿当成朋友虽然莫名其妙,但也不愿意把他扔在这里自己逃跑,之所以对叶非玄使用“护身符”这种说辞,是因为还不了解他的脾气秉性。 生意场上利字当头,跟任何人谈判都不能空讲道理,而要分析利弊。 叶非玄绝对做不出挟持人质这样下作的事情,但他知道阎君丢了宝贝孙子正在着急,地府下九层毕竟是个危险的地方,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把一个小孩子扔在这里不管。 “你稍等片刻,我去带他出来。”叶非玄身边黑雾破开荆棘,朝溶洞走去。 “等等,我跟你一起。”展无心在后面跟上,叶非玄并未阻止,不管溶洞里藏着什么危险,他都有信心保护展无心不会受伤。 溶洞内部灵气充裕,洞壁结着一层玉壳,晶莹剔透,泛着轻灵缥缈的微光,刚好可以照亮脚下的去路。 深处传来清脆水声,叶非玄和展无心刚转过两道弯,就听到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凤觉叼着一颗果子,兜里塞得满满当当,乐颠颠朝外跑来,却在转弯处来了个急刹车,三两口把嘴里果子吞下,有些戒备地看向外面。 他嗅到一股陌生气息,肃杀冰冷,他很不喜欢。 几个人在转角处打了照面,凤觉视线在展无心和叶非玄身上轻轻一扫,立刻小跑几步绕过叶非玄,拉住展无心的手,带他朝洞外跑去。 四条腿再快也快不过翅膀,凤觉刚离开溶洞,就看到一片阴影落了下来——带着那种令人反感的气息。 他皱起眉头,警惕地把展无心护在身后,问叶非玄:“你是什么?” 叶非玄微微一怔,“我?死神。” 凤觉语气不善,“我没问你是谁,我问你是什么。” 这次叶非玄也轻轻皱眉,他一向不被小孩子和小动物喜欢,却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这个五岁孩子,好像一眼就看破了他的真身。 凤觉又拉着展无心往后退了两步,展无心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但看得出凤觉有些害怕叶非玄,他心里好奇,再次打量叶非玄,却不觉得对方哪里吓人,除了有些老成古板之外,明明就像个靠脸吃饭的明星。 叶非玄眼睫微垂,声音堪称温柔,“不管我是什么,我对你们都没有恶意。” 展无心小声对凤觉说:“你不是想出去吗?这位死神先生答应过了,会带我们一起出去。” 凤觉再退半步,靠在展无心身上仰头看他,莫名觉得那种令人反感的气息淡了一些。 他又使劲儿往展无心身边凑凑,果然发现这人身上清凉好闻的气息可以抵消掉死神那种冰冷的戾气,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展无心怀里,勾着他的脖子回望叶非玄。 清凉好闻的气息围绕身边,他眨眨眼,重新打量,这才发现叶非玄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样面目可憎。 视线一转,他终于注意到了那对巨大而优美的黑翼。 凤觉眼神一亮,他见过各种成精的飞禽走兽,也见过各种不同属性的凤凰,但不管是妖精还是神鸟,大家的人形和兽形都区分明确,他还没见过这种组合模式。 “展无心”凤觉招招小手,凑在展无心耳边小声问,“那个死神,你认识他吗?” “认识。”虽然完全不熟,但这人为了他跟阎王讲理,他对他印象非常不错,“你为什么这么怕他?” “我才没怕就是不太喜欢。”凤觉偷偷打量叶非玄,又小声说:“既然认识,那你帮我问他,为什么保持人形也能有翅膀呢?我也想学会这样,不用完全变成凤凰也可以飞。” 展无心正打算做传声筒,凤觉却又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小声嘱咐道:“你别告诉他是我问的。” “”那请问我该怎么问呢?假装我自己很想飞吗? 这边展无心还在酝酿说辞,那边叶非玄已经注意到凤觉正盯着自己一双翅膀,结合凤觉之前的态度,他误会了对方的意思,忽然觉得这对翅膀丑恶无比,心念一动,就将它们收了回去。 “哎!翅膀——”凤觉脱口而出,说完又紧紧抿上嘴唇,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小手悄悄在展无心肩膀上戳,暗示他说点什么掩护自己。 展无心嘴角一抽,硬着头皮说:“飞翔是人类的梦想,我也很想拥有一对翅膀,像你一样。” 叶非玄不知在想什么,轻轻摇头,“你想要的一定不是这种翅膀。”而是像传说中天使一样的白色羽翼。 凤觉看到希望,目光灼灼地望着叶非玄,却忽然从风中嗅到一丝熟悉的灵力。 “完蛋了——外公来抓我了。”凤觉扭着身子跳到地上,拔腿跑了几步,又转身看向展无心,“我先躲一下,你别乱跑,等我回来找你。” 他并不知道展无心和阎君之间的前因后果,只觉得外公要来抓他,而他必须在被找到之前补充灵力,尽早变成凤凰。 他从兜里抓出一颗果子塞进嘴里,身形一闪,就又进了溶洞。 不过片刻,天地间就漫起青色烟帐。 沉重冰冷的锁链声在不归山前荡起波澜。 阎君率领三千鬼卒从天而降。 叶非玄把展无心挡在身后,指尖在空气中勾出点点金光,金光由点到线,而后展开成一道召唤法阵。 他轻声念咒,漆黑清澈的双瞳深处透出一抹暖光,丝丝缕缕缠绕碰撞,像旭日驱赶黑夜,很快将双眼完全染成明耀的金色。 咒声停止的瞬间,大地连绵震颤,召唤阵中传来山呼海啸之声,巨大的黑色阴影从法阵中心冲撞而出,叶非玄身后仿佛凭空生出绵延不绝的山脉,隔断天地,将展无心护在期间。 阎君袍袖翻飞,翩然落地,身后鬼卒蓄势待发,死神面色平静如水,身姿挺拔优雅,背后群山岿然不动。 两边一攻一守,时间仿佛凝滞,谁也没有先动一根手指。 他们在冥界都有着贵不可言的身份,不可能轻易和对方发生武力冲突,像现在这样已经算是挑明立场,剩下只看谁先妥协。 就像比武对阵,先出招的一方总是先落下风,辰冥很清楚拖延战对自己有利,但现在凤觉离家出走,他根本没有那么多的耐心。 之所以兴师动众来到下九层,一方面是为了解决展无心的问题,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尽快找到宝贝孙子。 “事有轻重缓急。”辰冥望着叶非玄,缓缓开口,“本君猜想,您或许听不懂这句话的含义?” 叶非玄知道阎君在暗示心魂的重要性,却并不买账,“展先生现在情况特殊,从法理来说,贵国地府无权对他进行扣押管制。” 辰冥略带挑衅地笑了一声,“本君无权,那您就有权了吗?” “我没有,但展先生自己有选择的权利。”虽然他丢了心魂,没有固定鬼籍,但按照国际法,他可以自由选择加入任何一方,获取临时身份,到时不管他选择哪里,都理应获得庇护。 “让他来选?”辰冥视线扫过展无心,“他根本不了解这件事的严重性。” 叶非玄:“他不了解没关系,我可以讲给他听。” 粉饰出来的和颜悦色毕竟不能长久,辰冥皱起眉头,“叶非玄,你这是因小失大,全完不懂照顾大局。” “抱歉。”叶非玄寸步不让,“阁下这是滥用职权,一意孤行。” 展无心听着两边你来我往,虽然猜不出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很确定,叶非玄这态度明摆着是要和阎王硬刚,如果谈判失败,搞不好还要武力相向。 问题是,叶非玄为什么要和阎王叫板? 明面上看,这样做是为了救他,但他们今天第一次见面,最多只能算是认识,连朋友都谈不上,一个死神根本没理由为了他这么拼命。 合理的解释是,死神和阎王之间本来就有分歧,只是借着这个机会挑明而已,而他很不幸地,成了夹在中间的沙包。 既然事情跟他本身没有几毛钱的关系,那他就不用多想,淡定等着结果出来就好。 谈判无用,指责无效,辰冥冷声威胁:“这里是地府最深层,本君绝不可能让你带他出去。” 叶非玄平静的眼波中结了一层清霜,雾气在指间缭绕,聚成漆黑如夜的刀身,钝厚无锋,却又气势逼人。 “是吗?”他挑起视线,淡淡开口,“阁下真有自信拦得住我?” 语调优美平和,却让百米内的鬼卒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为了缓和那种本能的恐惧,他们嘶吼着,举起手中兵器的示威。 争端一触即发,暗红的天幕上却忽然落下三道闪电,不偏不倚地落在不归山上,陡峭崖壁恍如镜面,折出明耀电光,瞬间把整个下九层照成一片白昼。 轰隆一声—— 惊雷紧随而至。 空中阴云聚集如盖,天际浮起暗紫色的霞光,细碎闪电频频游走,像以山峰顶端为中心,炸起了一朵惊天动地的火花,电光过处,云层阵阵嗡鸣,吞吐着横冲直撞的灵气,不过片刻功夫,不归山的灵脉乱成一片,结界从中心开始一层层向外崩塌,飞沙走石遮云蔽日,整个地府上下九层,竟然同时感觉到一阵颤栗。 山天地间突生异象,往往是某种征兆。 辰冥眉心一拧,忽然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就在这时,烟尘与电光深处传来一声凤鸣,稚嫩如春泉初涌,却极为悠长渺远,好像横穿过千万年的时光,唤醒了深埋在血脉深处的记忆。 在场众人同时一怔,尤其辰冥,身形依然高大挺拔,背脊却略显僵直,好像被抽空了魂魄,只剩下一层躯壳,深邃双眸之中漫起一层绯色,出神地望向天际。 恍惚中,他看到了海市蜃楼般的幻象——天地灵脉被污染损毁,人世间瘴气弥漫,藏在暗处的人影操纵傀儡,以禁术将四魂聚齐。 幻象中闪过许多面孔,其中有叶非玄,有鬼帅百里,有一众凤族还有展无心。 天际再次滚起雷声,闪电由明亮转为暗紫,青烟与黑雾相互交错,朦胧而昏暗的天色中,一道暗色身影时隐时现,绕着不归山盘旋长鸣,几乎与烟云融为一体。 这是一只凤凰,看身形依然年幼,却已经羽翼丰满,通身漆黑如墨,羽毛却并不黯淡,从翅尖到尾翎,每一根羽毛末端都浮动着暗紫色的流光,仿佛从极光的灰烬中淬炼而生,让人想到长夜将尽时,悬在苍穹深处的最后一抹星芒。 辰冥猛然回神,额头已经浮了一层冷汗,视线一转,刚好看到墨色凤凰朝峭壁飞去,横冲直撞的灵力中透着血脉相连的熟悉,他瞳孔骤然一缩,正要去追,却看到墨凤身形一顿,朝山涧坠落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不会飞的凤凰5 一道红光急速追至山涧。 辰冥袍袖一展,稳稳接住那道暗色身影。 失控的灵力张扬跋扈,墨凤发出一声呜咽般的低鸣,辰冥以自身灵力压制,片刻后,墨凤终于安静下来,一身羽毛却迅速褪去,变回了五岁男孩儿模样,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红色,额头烫得几乎冒烟。 明显是发烧了,但幸好,身体没有其它异常。 辰冥心疼得手忙脚乱,同时又气又恼,恨不得把不归山夷为平地。 他尽量冷静下来,抹去凤觉额头上的汗水,轻声叫他名字,凤觉极艰难地把眼睛张开一条窄缝,闷吞吞地哼了一声。 辰冥在他脸上拧了一下,“混小子,你要吓死我吗?” 凤觉揉揉眼睛,一脸无辜地说:“我多吃了几颗果子,太饱了,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辰冥皱眉,“睡着之后呢?你不记得了?” “睡着之后怎么记得?”凤觉忽然想起什么,视线左飘飘右晃晃,落到展无心身上,将他指给辰冥看,“那个人是我朋友,我答应了,要送他回去。” 辰冥皱眉,“他怎么会是你朋友?” “反正已经是朋友了,也拉过勾了,外公教过我,不能食言。” “我还没教训你乱吃东西,你倒” “一码归一码,要讲道理。” 辰冥:“” 他要白无常送凤觉回去,凤觉闹着不肯走,他没办法,只能答应替凤觉把这位朋友送走,凤觉这才朝展无心挥挥手,打着哈欠被抱走了。 此时电闪雷鸣已经平息下去,不归山几乎恢复如常,辰冥望了一眼天际,确定方才的异象确实是因为凤觉而起。 这并不是偶然,雏凤成年时偶尔会遭遇雷劫,天象中可能会出现某种征兆,辰冥看到的幻象应该就属于这种征兆。 他仔细回想那些幻象中的画面,皱着眉头看向展无心。 片刻后,辰冥斥退了身后鬼卒,独自一人走到叶非玄身边,张开结界,隔绝掉周围的声音和视线,打算和他单独谈谈。 “是不是不管本君说什么,你都执意要把展无心带离地府?” 叶非玄:“是。” “那好,你们走吧。” 叶非玄明显一怔,没想到阎君会忽然改变想法,“您有什么条件?” 辰冥嘴角轻轻勾起,“算不上条件,只是谁带走谁负责,如果展无心留在地府,那自然是本君负责,你执意带他离开,则自然该由你来负责,本君相信以你的实力,一定可以保他三魂七魄万无一失。” 叶非玄露出些许犹豫神色,阎君的意思是,让他亲自监管展无心。 考虑到可能发生的情况,这要求也算合理。 只不过他是死神,偶尔救人可以,长时间提供保护却有些麻烦。 被保护者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否则保护本身反而会折损寿命。 辰冥:“想好了么?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非亲非故,你又何必自找麻烦?” 叶非玄轻轻点头,“请阁下摘去心灯,我立刻带他离开。” “不过是一件法器而已,怎么可能难得倒你?” 辰冥说完,扬长而去。 东西方魔法根基不同,叶非玄无法摘去心灯,只能通过某些方式减慢它的燃烧速度,其中最稳妥的就是订立契约,但这也是有代价的 叶非玄思考片刻,走到展无心身边,“我送你回去。” 展无心看到空气中浮起一线金色,仿佛只是走了个神儿,下一秒却听到汽车鸣笛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公园里,草木透出清凉的香气。 他就是从这里被带走的,折腾了一圈回来,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无比亲切,生锈的路灯有种沧桑的美感,吵闹的车喇叭也特别富有活力。 他背靠着灯柱,看着星星点点的霓虹,长长吁了口气,习惯性在兜里摸摸,可惜既没有手机也没有烟盒,都不知道丢在哪儿了。 缓了一会儿,展无心看向叶非玄,“阎王那边怎么说?” “已经谈妥了。” 展无心放下心来,嘴角扬起春风般的笑意,“我该怎么谢你?” 叶非玄静静地看他片刻,低声说:“但心灯依然在你身上。” 展无心低头去找,果然看到火光摇曳着忽明忽暗,和他离开之前一样,依然是一副随时可能熄灭的样子。 “操” 折腾了这么半天,难道他还是要死? “抱歉,”叶非玄说,“我无法摘去心灯,但可以借你一周时间,在这一周之内,你的心灯不会熄灭,不过——” “有条件是吗?什么条件?好不容易折腾回来,我可不想再死一次。” “我需要你为我工作。”叶非玄仔细地做了说明。 展无心听完之后,按自己的方式做了归纳总结,“如果我想活命,就要替你工作对吗?这一个礼拜等于试用期,通过了,我就正式入职,底薪是工作期间不死,提成是增加心灯待机时间,比如我攒了一年时间,那即使不工作,也能再活一年,是不是这个意思?” “总体上来说,没错。” “如果我没通过试用期呢?”展无心问完之后又嫌弃自己,摆摆手表示问题作废,“谁也不会平白无故帮谁,条件可以,我同意。” 叶非玄轻轻点头,瞳色从墨黑转为金色,面前凭空浮起六芒星法阵。 他抬起手,轻轻托在法阵下方,片刻后,一捧温暖白润的光芒倾泻而出,落在他掌心当中。 这是一个柔软的发光体,像悬浮在真空中的一捧清水,纯净透明,其中游动着上百个金色光点,像倒映在水中的恒星。 跟那些当代高科技相比,这颗光球其实算不上特别华丽,但就是让展无心移不开眼。 叶非玄像捧着一只刚出生的奶猫,小心翼翼把“光球”带到展无心身边,从中取出一颗光点,放入心灯。 展无心只觉得浑身一暖,心灯里微弱的火苗恢复了明亮,然后火光连同灯座一起缓缓下沉,逐渐消失在身体里。 “跑哪儿去了?” “还在,只不过暂时隐形。” 展无心没什么异样感觉,再次看向那颗光球,“一颗能换一个礼拜?” “差不多。”叶非玄把光球收回法阵,瞳色也随之变回墨黑,“不过我只能借你一颗。” “这东西什么成分?” “解释起来不太容易,我叫它‘灵光’,类似于你们说的‘功德’。” “所以我的工作就是收集这个?怎么收集?” “通过一些机缘,遇到的时候再告诉你。” “积德换命。”展无心下意识又看了一眼胸口,“这工作四舍五入就是救世主了,我应该先腾个地方出来,留着以后挂满锦旗。” 叶非玄没听出话里的调侃,怕展无心以后失望,认真解释道:“我不能和活人接触太深,打交道的都是鬼魂,他们会用自己的方式表达感谢,但应该不会送你锦旗。” 展无心看他那么一本正经,忍不住笑了一声,“试用期只有一周,从什么时候开始计算?现在?” “明天。” 新工作即将开始,展总裁试着转变角色,将脸上表情微调出恰到好处的恭敬,语气也拿捏得更加得体,“那现在呢,您需要我做些什么?” 叶非玄也是第一次“雇佣”人类员工,并不知道怎么给他安排工作,反问道:“你想做些什么?” 展无心想做的事情很多,失而复得,最想的就是一头扎回公司,把自己埋进文件堆里,彻夜工作。 但在新老板面前醉心旧工作简直智障,他思考片刻,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正常一些,于是指着远处的钟楼说:“已经快三点了,我想回去休息,明天九点半公司还要开会我能去开会吗?在不影响为你工作的前提下,我自己的工作还能继续做吗?” “当然可以。” 展无心暗暗松了口气,微笑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再见。” 叶非玄想告诉展无心他们并不需要“再见”,但不等他开口,展无心已经转身走了,只留给他一个高挑的背影。 总裁展先生当惯了领导,兼职做员工还是初学乍练,尚没养成让老板先走的良好习惯,直到听见叶非玄那种节奏均匀的脚步声,他才发现哪里不对,一转身,果然看到叶非玄正跟着自己。 他用微笑掩饰掉不太明显的尴尬,“还有什么要吩咐吗?” 叶非玄:“我跟你一起。” 只有简单五个字,没说要一起干什么,也没说要怎么一起。 他不说,展无心也不好多问,继续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街心公园离他的住处很近,按正常速度走路十分钟就到楼下,但他这一路却走得颇为艰难。 他身高腿长,步幅本来就大,而且做事雷厉风行,从来就不会闲庭信步,随便走两步就会把叶非玄甩在后面,回过神来觉得不妥,又要故意放慢步子等他,好不容易等到叶非玄跟他并排前行,但没过一分钟,他就又把自己的这位新上任的老板甩在了后面。 一路磕磕绊绊,总算顺利到了家门口,展无心的猜想却也落到了实处,身边这位死神先生,居然真的是要跟他一起回家。 什么意思?这么晚了来做客吗? “我这里比较简陋,您别介意。”展无心客套一句,试着开灯,屋里却依然黑麻麻的一片,他这才想起几个小时前的惨烈情景,公寓何止简陋,简直一片狼藉。 不过凡事都有好的一面,展无心挂着一脸真诚的歉意,“我家现在这样实在没法招待客人,附近有几家不错的酒店,不如我现在送您过去?” 他虽然感激叶非玄救了自己,却不想跟他挤在一间屋里,当然,不止是叶非玄,展无心跟任何人都不想挤在一间屋里,他的专属办公室足足一百多平,却只放了一张椅子,根本没预备其他人的位置。 “没关系,我并不挑剔。”叶非玄走进屋里,很善解人意地帮忙关了房门,但他这人从头到脚每个细节都精致无比,站在屋里仿佛自带特效,根本也不像不挑剔的样子。 展无心:“” 仿佛一不小心请来一尊大佛,根本不知道应该供在哪里。 “喝水吗?”展无心问。 “没关系,你不用特意照顾我。”叶非玄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单身公寓这种事物,饶有兴致地环视一圈,问道:“我睡哪里?” 展无心指着自己的小床说:“不好意思,我一直是一个人住。” 本意是想告诉叶非玄家里没地方睡,希望他主动自觉去住酒店,没想到叶非玄却点点头,径直走向床边。 屋里电路故障,只剩一盏充电夜灯照明,光线十分昏暗,展无心看不太清叶非玄的表情,只凭感觉脑补,尊贵的死神一定一脸嫌弃。 没想到,叶非玄只是稍微观察一下,就脱了外套,开始更换睡衣。 展无心:“?” 片刻后,叶非玄换好睡衣,动作优雅地迈到床上,就这么躺了下去。 被抢走了单人床的展无心:“” “你不睡吗?”叶非玄侧头看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霸占了唯一的床铺,他以前在电视上见过,这种单身公寓总是遍布机关,在墙上随便敲敲按按,就可能打开一张桌子,或者拉出一张床来。 展无心无奈地走到床边,“是要一起睡吗?” 叶非玄误会了展无心的意思,“你不害怕吗?” 刚巧,展无心也误会了他的意思,心想原来如此,死神特意跟他回家,原来是以为他会害怕。 毕竟刚在地府走了一遭,正常人都该害怕。 展无心不想让死神觉得自己不领情,从善如流地说:“害怕,特别害怕,总担心阎王会来偷袭,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很愿意跟你睡在一起,虽然床小,但安全总比舒适重要,今天如我让我一个人睡,我肯定吓得失眠。” 叶非玄身体微微一僵,不自然地挪到墙边,给展无心空出位置。 这床总共只有一米宽,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每人只能分到半米,展无心在心里叹了口气,脱了外套随手一挂,合衣躺下。 叶非玄略显僵硬地移动视线,在微光中看向展无心,发现他真的不惧怕靠近自己。 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一个人类在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非但不躲,反而主动靠近他寻求庇护。 感觉非常新奇。 展无心实在困了,后背挨到床板就开始眼皮打架。 叶非玄轻声问:“能睡着吗?” “应该可以。”虽然床实在很挤。 叶非玄轻轻动了动手指,忽然又说:“如果睡不着的话,你可以抓着我的手腕。” 展无心迷迷糊糊地想:我为什么要抓你手腕?抓一下能把床变宽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迷路的将军1 第二天,展无心起床时,叶非玄已经起了。 他让助理安排维修人员上门处理电路,自己洗漱更衣,按照昨天和叶非玄说好的,打算先去公司开会。 八点半,展无心把车开出地库,经过小区绿化带时,却看到树下有个人影,随便多看一眼,就能发现这人非常奇怪,居然穿了古装,而且一身铠甲,明晃晃的自带反光。 展无心打量着那个“古装ser”,坐在后排的叶非玄却忽然问:“你能看见他吗?” 展无心觉得这话哪里不对,一脚把车停下,“我不应该看见他吗?” “他不是活人。”叶非玄开门下车,“可能因为心灯,也可能因为去过地府,你现在能看见鬼了。” 树下的鬼魂身材高挑,一身厚重明光铠甲,山纹反反复复,折出细致银光,手提朱璎长一枪,头盔下隐着一张年轻温润的面孔,眉目轩朗,眼里却好像蒙着一层雾气,透着说不出的沧桑。 展无心小声问:“真的不是古装演员?” 叶非玄轻轻摇头,手中忽然冒出一本大砖头似的黑色羊皮书,低声念了一串咒语,眼中浮出些许金色,一道微型龙卷掀开了书页,他轻轻说出“山纹甲”三个字,只见书页翻飞,最后停下的页面上赫然写着“山纹甲”几个大字。 叶非玄认真念道:“山纹甲,中国古代的一种什么甲,抱歉,我中文口语还算不错,但读写有些吃力,山纹甲最早见于《唐六典》中的记什么,流行于宋c明两朝,是一种集实用性与礼仪性于一身的什么甲。” 念完轻轻把书合上,脸上只有勤学好问的认真,丝毫看不出不识字的尴尬。 展无心接不上话茬,只能说:“你这本书,还挺霸气的。” 叶非玄微微颔首,“西方魔法,博大精深。” 展无心看他这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差点儿笑出声来,心说你们伟大的西方魔法就是用来查单词的吗?电子词典了解一下?自带语音识别同声翻译,只要998,顺风送到家。 但是等等,如果铠甲是宋明的,那这个鬼魂不是死了几百年了? 展无心向鬼魂投去瞻仰文物的目光。 鬼魂也终于有了反应,抬起茫然的视线问:“你们能看见我吗?” 展无心神经粗到面对阎王也不怎么害怕,自然不会怕一个鬼魂,脱口而出,“能——” 鬼魂那双蒙着雾气的眼睛微微一亮,拖着一身厚重铠甲,叮叮当当朝展无心走了过来。 “记得我昨天说的机缘吗?”叶非玄忽然说,“你先是看到他,然后又回应了他,这就是某种机缘。” 展无心:“什么意思?” 叶非玄轻轻抬手,示意先不要问,他看向鬼魂,“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鬼魂被这个直接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点点头,下意识把身体重心往后挪了挪,像怕自己会吓到花花草草。 叶非玄:“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鬼魂拱了拱手,“请问。” 叶非玄:“既然知道自己死了,为什么不去地府报到?” 鬼魂茫然地看着他,轻轻摇头。 叶非玄以为他有所顾虑,就解释说:“不用害怕,我和地府有些来往,应该可以帮你。” 鬼魂略显局促地抿了下嘴,“抱歉,我不知道,不记得了。” 叶非玄又问了一些简单问题,诸如死亡时间c地点c原因,但鬼魂全都答不上来,他可能觉得自己对不起别人的好意,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抱歉,我什么都不知道,太久了,已经全都不记得了,我只是站在此处,每天看到许多人来来往往,但他们看不到我,也没人同我说话,我只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其它的抱歉,多谢二位。” 正常来说,鬼魂是不会“失忆”的,如果这个鬼魂没有撒谎,则只有一种解释——他就快“死”了,不是肉体,而是魂魄层面的死亡,因为在人间弥留太久,三魂和第四魂迟迟无法聚合,其存在本身已经非常稀薄,就快撑不住了。 这样的鬼魂会逐渐忘却生平,忘记自己,有时甚至搞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也找不到去地府的路,如果不是撞大运被鬼差捡到,就只能徘徊游荡,等着某天烟消云散。 叶非玄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鬼魂依然摇头,然后叹了口气,忘记其它事情也就算了,但忘记名字就是忘了祖宗c忘了根本,让他非常惭愧。 叶非玄皱了下眉,“你生前应该是个将领,我看你穿着山纹甲,就先叫你山纹将军好吗?” 鬼魂明显怔了一下,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眼神非常迷茫,像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穿了铠甲一样,他试探着伸手,摸了摸规整的纹路,指尖有些颤抖。 叶非玄:“有没有想起什么?” “抱歉” 叶非玄摆摆手,示意不用在意,转头对展无心说:“他和你之间有些机缘,如果你愿意帮他,应该可以收到一些‘功德’。” “怎么帮?” “送他去地府,否则时间久了,他会消失。” 展无心略一犹豫,通知秘书将会议延期,决定先试试新工作怎么操作。 山纹将军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自己连同一身铠甲塞进车里,长一枪实在塞不下,只能从窗户支棱出去。 叶非玄坐在后排,捧着大砖头查找资料,展无心看向后视镜,默默打量起这个鬼魂,山纹将军对上他的视线,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头盔不小心撞到了车顶。 “抱歉。”他说,然后身体一动,手肘又撞到了窗户,只能继续抱歉。 抱歉抱歉,非常抱歉。 足足过了五分钟,山纹将军身上叮叮当当的甲片撞击声才安静下来。 他像只关在笼子里的穿山甲,眉头紧锁,局局促促地把自己缩成一团。 面对此情此景,展无心问出了就职以来的第一个专业问题:“鬼魂可以脱衣服吗?” 叶非玄翻着书页,优雅地皱了皱眉。 山纹将军认真看了身上的铠甲,又为难地看向展无心,最后抬起胳膊,斜着身子,叮叮当当地摘掉了那顶兽纹头盔,又把手搭在胸甲上,似乎想试试能不能把盔甲脱了,却没有下一步动作,整个人茫然地僵在原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展无心怕他真在车里脱成一个裸鬼,立刻转了话题,看着将军那张稚气未脱的脸问:“你还未成年吧?” 山纹将军抿了下嘴,没有了头盔的遮挡,他看起来更稚嫩了几分,眼底那层茫然的雾气也更加明显,像一只无辜的犬科动物。 “抱歉,”他说,“记不得了。” 叶非玄摆摆手,示意展无心不必再问。 穿梭阴阳两界有许多方式,地府为了方便工作,会选择合适的位置设立暗门,不像展无心用过的那种临时暗门,这种暗门长期存在,主要为新死的鬼魂提供通路。 他们要去的这道暗门距离不远,只要二十分钟车程,位于老城区西北角,是一所民国时代的小楼。 这里勉强算个旅游景点,但既不靠近商圈,又没什么卖点,唯一的优势就是夏天凉快,小楼两旁种满了洋槐,据说从民国一直活到现在,每到夏天,附近的大叔大爷就搬着凳子聚到树下,摇着扇子乘凉。 这会儿刚四月底,街上弥漫着一股清甜花香,周围非常安静,静到有些违和。 整条街像被某种无形力量护着,连风声到了这里都变得沉稳下来,树梢上的洋槐花期将尽,一朵朵飘落下来,在树下铺上厚软的一层,像冬日清晨的雪景。 两人在街尾提前下车,叶非玄走在前面,展无心跟在后面,一条小路很快走到尽头。 当值的鬼差是个胖胖的大婶,笑着向叶非玄躬身行礼。 叶非玄回以微笑,转身让山纹将军过来。 甲胄摩擦出细碎的响声,年轻将军走到暗门之前,茫然地望向里面。 鬼差伸出手,微笑道:“天道轮回,周而复始,走吧,你到家了。” 山纹将军却忽然顿住了脚步,躲开鬼差的手,连连后退,直到撞上窄街对面的高墙才停下,好像非常害怕似的,背靠墙壁缓缓蹲下,却又目不转睛地看着通往地府的铁门。 叶非玄:“你怎么了?” 山纹将军不说话,只是不断摇头,最后将面孔深深埋进阴影里,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身影迅速变淡,就这么消失了。 鬼差叹了口气,“执念太深,不能强求。” 展无心没太明白,“他这是,已经去地府了吗?” 叶非玄:“没有,他走了,有可能回到原地,也可能在其它任何地方。” 人死之后,灵魂去往该去地方,这是一种本能,拒绝本能的鬼魂要么眷恋什么要么仇恨什么,总归要有十分强烈的执念,才能坚持留在人间。 而这位年轻将领执念非常深重,即使徘徊了几百年,即使把生平忘了c自己忘了,甚至把执念本身忘了,也还是无药可救地,守着这份执念。 展无心开车回去,在楼下找了一圈,并没找到那位山纹将军,以为这个酷爱道歉的鬼魂已经消失了,却没想到,回家之后,一进门就看到一个银晃晃的人影。 “我”山纹将军一脸愧疚,“我来登门道歉。” 展无心:“鬼魂能瞬移吗?” 山纹将军一脸茫然。 叶非玄把话题凹回正经画风,问道:“你宁可消失也不肯去地府吗?” 年轻的将军轻声回答:“我好像立过一个誓言,一个绝对不能违背的誓言。” 叶非玄点点头,略微思考片刻,看向展无心,“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在一周之内,查出他的身份。” 展无心故作镇定地答应下来,转身就给助理林逸发了微信:给我找几个私家侦探,今天就要。 林逸今年二十五岁,但已经跟展无心认识了整整十年,公司上下,只有他敢在总裁面前口无遮拦。 林逸:侦探?好的,单身狗也要查外遇吗? 展无心:还有专家学者,要求了解明朝前后几百年的政治军事民俗文化,靠边的全部都要,今天之内,给我一份名单。 林逸:知道了,您要穿越明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迷路的将军2 zt集团总部是一栋高耸的灰色建筑,四四方方,棱角分明,像一颗水泥钉楔在繁华的cbd商圈,在众多妖娆多彩的建筑中,看起来单调无趣,又臭又硬。 作为这栋建筑的拥有者,展无心像往常一样,把车开进了负二层的专属车库。 车门外不到两米就是专用电梯,从车库直接通向位于24层的总裁办公室,指示灯从早七点开始就停在“一2”位置,像只尽忠职守的大狗,风雨无阻地等待主人前来搭乘。 正常情况下,展无心只用半分钟,就能把刚拔下来的车钥匙放进办公桌的抽屉。 但今天 车上不止有他自己,还有一位歪果死神,以及一名来自古代的鬼魂将军。 将军不用说,花了两三分钟才带着一身铠甲坐进车里,下车自然也要一顿折腾,可是那边死神也快不到哪儿去,展无心给他当门童,眼睁睁看着他先收起那本大砖头似的书籍,再抬起手,以模特般的苛刻,保持360度无死角的优雅姿态,解开安全带,从容不迫地整理衣襟,然后仔细戴好手套,稳稳地迈出步子,终于出了车门。 站定之后,却还要根据站姿调整肩线衣领,折好袖口之后,再顺便整理一下发型。 展无心对古典文化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为什么古代贵族总是那么优雅得体?因为他们不用搬砖赚钱,每天都有用不完的时间。 到了办公室,展无心径直走向那张堪称巨大的办公桌。 林逸吐槽归吐槽,交给他的事情一向办得非常稳妥,展无心要求一天之内,但从发微信到现在刚过了两个小时,他就在办公桌上看到了一叠标识清晰的文件——新打出来的a4纸,油墨味道还没散尽。电脑里也建好了专用的共享文档,从文字到图片分门别类,做了清晰的摘要索引。 展无心站在办公桌前,高挑身材在桌面投下沉稳的影子,他已经习惯了高强度的工作,这样满满的行程反而让他安心,随手翻一翻资料,心思就迅速沉淀下来,他甚至一时忘了死神还在旁边,就这么翘着长腿坐下,一边思考,一边随手在资料上圈圈点点。 “展先生——”秘书在外面敲门。 “进。”展无心知道秘书从进门站稳到进入正题的时间损耗,几乎分毫不差地抬起视线,余光却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死神。 他微微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还带了这尊大神。 秘书注意到展无心的表情,敏感地意识到屋里这位应该是个贵客,忍不住暗暗打量,视线却在看到他的时候自动滑开,好像这里不存在任何值得一看的东西似的,一定要刻意要求自己,才能把视线固定在他身上。 但不管怎么看,这人都非常普通。 像从街上几千人里精挑细选,找出了最最普通的那个,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站在那里几乎隐形。 秘书结结实实地将他打量一番,刚一转头,却又忘了这人长什么样子,只记得是个男的,连年纪都不敢确定。 把认脸当成必备技能的秘书先生差点就要怀疑人生,还好被自家老板打断思路,迅速汇报完毕,又领了工作去了。 办公室大门关上,展无心看向叶非玄,不知道该怎么安置这位大神。 理论上说,他给大神做兼职,既然领了任务,就该滚去好好完成任务,做下属的不向老板指手画脚是职场第一原则,但这位大神是他带到公司来的,公司是他的领地,任何出现在这里的生物,包括人类和各种花鸟鱼虫,非生物,包括办公室和桌椅板凳他都想管上一管。 叶非玄跟他对视片刻,也许误会了什么,忽然说:“这个任务我不会插手,希望你能独立完成。” 展无心在自己办公室里一向是个上位决策者,一时转不过身份,居然只“嗯”了一声作为回应,但他很快就觉出自己态度不对,立刻挂起和煦的微笑补充道,“放心,我一定尽力,另外您这几天有什么安排?如果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您只管提。” 叶非玄看着展无心的办公桌,“我不了解人间的工作方式,多少有些好奇。” “嗯?”展无心说,“那我帮你整理一些资料?” “不用,我想亲自试试。” “那给你安排一个工作岗位?” “不用安排。”叶非玄转身走向门口,“也不用害怕阎君再来找你麻烦,我就在这栋楼里。” 展无心没太明白死神到底什么意思,直到上午例会时,他发现会议室里多了个人 叶非玄像其他与会人员一样,拿着文件夹和记事本,坐在长桌末端,但不管衣着打扮还是长相气质都跟周围格格不入,像个跑错了片场的明星,但奇怪的是,周围这些老员工都对他习以为常,谁也没朝他多看一眼。 没过多久,他又看到叶非玄在帮保洁阿姨浇花——以极为优雅得体的动作拎着极为接地气的洒水壶,做得格外认真,浇完之后,还要问一句这花什么名字。 临近中午,展无心在会客室见了两个私家侦探,路过五楼办公区时,看到叶非玄“霸占”了一个暂时没人的卡位,正一本正经地研究电脑,旁边的老员工关照新人,在帮他熟悉工作流程。 展无心忍不住停下脚步,远远地看了一会儿,觉得这位死神很有潜质,多做几年,一定会是优秀员工。 一上午很快过去,展无心午饭没有固定时间,随时找个工作间隙就能开饭,因此秘书需要时刻待命,一旦确认了眼神,就要给展先生把午饭送到桌上。 展无心吃饭不挑,平均3一5分钟就能解决一顿,经常不知道自己到底吃了什么。 今天的午饭是豌豆鸡丁和腊味饭,秘书察言观色,把外卖盒拿进办公室里。 展无心像往常一样打开盒子,哗哗把菜倒进饭里,看着油光水滑的青豌豆,忽然想起了财务总监的秃头,于是对秘书说:“叫王凯旋过来,就”视线一抬,他却看到了叶非玄,正默默地站在秘书身后。 秘书:“叫王总监什么时间来呢?” 展无心摆摆手示意等会儿再说,微笑看向叶非玄,“怎么样?” 叶非玄说话总是不急不慢,不管问他什么,他总要酝酿三秒才会回答。 于是,不等他开口,旁边的秘书已经先说话了,“对不起展先生!这是个新人,我一不小心把他带进来了!” 展无心对死神的“隐身术”有些兴趣,于是陪着演戏,“一不小心?” 秘书一脸懵逼,显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总裁办公室里多少商业机密,可不是这种小新人能随便来的。 “对不起,是我工作失误!我这就叫他出去,再给您写个检讨!” 展无心却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这是哪个部门的新人?” 秘书:“市场部,叫叶非玄。” “没事,刚好我也想跟新人聊聊。”展无心和颜悦色地看着叶非玄,“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叶非玄说着,目光落在展无心面前的餐盒上。 他其实不是跟着秘书,而是跟着饭菜来的。 作为死神,他虽然不用吃饭,却对神秘的东方美食非常好奇。 展无心注意到那种小孩儿看糖果一样的目光,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死神居然也吃饭吗? 他不了解西方神话,还以为死神这种生物不用吃饭,不止早上堂而皇之地吃了独食,甚至午饭也没准备叶非玄的那份。 后知后觉,他试探问道:“你吃午饭了吗?” 叶非玄:“还没有吃。” 这意思就是打算吃了。 展无心立刻吩咐秘书,再拿一份午饭过来。 秘书带着一脸惊讶,只片刻功夫,就把第二份豌豆鸡丁摆到了展无心桌上。 叶非玄微微倾身,兴致十足地观察那些豌豆。 展无心扫了一眼秘书,“椅子。” 秘书一脸懵逼,椅子?什么椅子?这里可是办公室啊!又不是会客室,展先生虽然偶尔会叫高管过来说话,但从没在这里给他们备过椅子。 展无心:“发什么呆,让你去搬个椅子。” 秘书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幻听,恍恍惚惚地去隔壁搬了椅子过来,刚进门就听到自家总裁用堪称温柔的语调问:“筷子用得惯吗?要不要换成勺子?” 叶非玄:“我学过东方用餐礼仪。” 但学过是一回事,掌握是另一回事,作为一个歪果仁,他也许可以用筷子夹起肉片,但绝不可能轻易降服豌豆。 果然,叶非玄一筷子下去,光滑的青豌豆就圆润地逃到了一边。 展无心给他示范,“这样,别捏太紧。” 叶非玄跟着做,“这样?” “拇指再放松一点。” 脑海之中电闪雷鸣,秘书一脸见证了人类登月的表情,实在太过震惊,以至于连人带椅子一起愣在了门口,进退两难地卡在那里,仿佛石化了一样。 展无心教了一会儿,直到叶非玄成功夹起一颗豌豆,才终于想起了可怜的秘书,招招手,示意他把椅子搬来。 秘书飞快地把椅子放到桌边,又飞快地滚了出去。 他不敢看展先生的八卦,但即使不看他也知道,自己见证了一个比吉尼斯世界纪录更加令人震撼的奇迹。 八卦的传播速度约等于光速,一天还没过完,半个公司就都听说了——展先生今天吃饭吃了半个小时! 八卦主角却对此一无所知,在本职工作之外,他还有兼职要做,亲自给山纹将军来了个灵魂速写,儿童画似的把他一身装备画了下来,又找广告部过来细化,反复修改之后基本还原了山纹将军的样子。 在确定好名单之后,他把专家学者集中在一起,建了个微信群,把那幅铠甲画像发到群里,通过盔甲的样式分析制作工艺c流行时间及区域c功能和战场适用性等。 然后根据这些分析结果,比对已经整理出来的宋明将领名录,在年龄和职务基础上进一步缩小目标范围。 一天的工作结束后,展无心拿出一份超长的名单,对着山纹将军念了起来。 基本思路是——如果这里有他的名字,他能多少也会给点反应。 可惜没有。 展无心把每个名字念了三遍,口干舌燥,山纹将军却还是那句“非常抱歉”。 这条线索八成要凉,于是第二天,展无心把主要注意力放在私家侦探那边,当然,不可能让私家侦探去调查鬼魂,只是需要他们帮忙拓宽思路,比如山纹将军是在小区楼下捡到的,从地府门口消失之后又主动回了这个小区,那么这里很可能跟他的身世息息相关。 展无心详细调查了方圆两公里的前世今生,把地名c小区名c路名,都找出来深八了一遍,同时开启移动办公模式,不再带着山纹将军乱跑,把他留在小区,让他想怎么溜达就怎么溜达,自己则捧着平板,一边办公一边观察,随时把记录拿去给专业人士分析,到了第四天下午,居然拿到了一份像模像样的分析报告。 分析师推推眼镜,平静而自豪地说:“世界上的一切都有规律,即使混乱,也是有规律的混乱,你给我原始数据只是看起来乱七八糟,像一条完全随机的路线,但只要换一种方式,就能找出规律,重点不在路线本身,在范围。”他指着报告后面附带的小区平面图,“这里有三个坐标,你可以实地看看,一定能找到一些线索,其中重点是二号标,我打个比方,如果路线是地球轨道,那这个坐标点就是被围绕的恒星。” 展无心相信科学,拿着地图去找恒星。 坐标在纸上只是个圆圈而已,但实际范围足有几十平米。 他从下午找到傍晚,并没发现任何称得上是线索的东西,倒是被小区的流浪狗跟了一路。 这狗名叫巴顿,是一条混种德牧,去年冬天游荡到他们小区,好勇斗狠,终于在开春那会儿混上了狗王的宝座,但也搞得遍体鳞伤,差点儿冻死在初春最后一场雪里。 当时展无心机缘巧合,救了这只狗中霸王一命,从此跟它混了脸熟,如果在楼下遇上,巴顿总会跟他打个招呼。 但一般不会像今天这样一直跟着。 展无心的调查毫无进展,正有些烦躁,索性停下来逗一逗狗,在巴顿背上顺了两把,“瘦了啊,你这样还怎么跟人打架?是不是没饭吃了?” 这小区居民心眼儿不错,给流浪猫狗搭了棚子,定点放置猫粮狗粮。 展无心跟巴顿去了它的窝棚,却发现食盆不在里面。 “哎,你饭盆呢?” 巴顿中气十足地“汪”了一声,前面带路,把展无心领到绿化附近。 只见饭盆埋在草里,里面还有不少狗粮,但被前两天的雨水过,已经变成了一滩糊状物,仿佛有人拉肚子,把这食盆当了马桶。 展无心揉了揉巴顿那对毛耳朵,“你吃饭还挺讲究。” 他把扁平的饭盆端出草地,将里面的糊糊倒进垃圾桶里,但还是觉得太脏,索性直接带回家去清理。 这事儿如果放在平时,他是肯定不会做的,最多把糊糊倒了,饭盆放回原地,但今天实在有点用脑过度,需要做点简单的体力活放松一下。 狗食盆上存了不少陈年污垢,展无心废了一根牙刷才把它折腾干净。 洗完之后才发现,这食盆居然是青花瓷的,上面还提了一句诗。 展无心念出声来,“也无风雨也无晴?” 有点耳熟,哪首来着? 那边叶非玄耳尖轻轻一动,“是苏东坡的《定风波》。” 展无心把瓷盆拿过去,“狗食盆上提古诗,是不是挺有意思?” 叶非玄双手接过瓷盆,仔细查看一遍,若有所思地抬起头问,“哪里来的?” “楼下捡的,流浪狗的吃饭盆,怎么了?” “这不是盆,是笔洗。”叶非玄指尖轻扣瓷面,“一个明代笔洗。” 展无心这几天对朝代过敏,一听到那个“明”字,神经就瞬间绷成直线。 有个念头急匆匆地冲撞过来,他没拦住,却看到了背影。 愣了几秒,他忽然大声问道:“明代的?你能确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迷路的将军3 叶非玄谦虚道:“只是我的个人判断,未必准确,你可以再找相关专家确认。” “就当你是对的。”展无心拿出那份坐标,在上面勾勾画画,眉头皱了一下,又快速舒展开来,忽然朝叶非玄招了下手。 他招手的动作非常节能环保,将手肘抵着桌子,手臂和桌面保持20°角,掌心朝上,拇指放松,四指并拢,指尖朝自己的方向快速摆动两下,动作幅度很小,像是给野猫挠了一下下巴。 展无心工作时身边总有秘书跟着,别说招手,就算只是轻轻抬一下眼皮,秘书也会像是得了圣旨,察言观色,猜出展无心的心思。 但死神显然不具备这种功能。 隔了几秒,展无心发现叶非玄没什么动静,这才抬头看向对方,却发现对方还在原地没动,用略带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那只手。 这一瞬间,气氛肉眼可见的有些尴尬。 青年才俊展先生用对待秘书的态度对待死神,而高贵优雅的死神根本想不到自己会受这种“侮辱”,压根儿没领会到展无心的意思。 展无心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起身走到门边,“我有个猜测,需要找那位将军验证一下,你您要一起去吗?” “你不必对我使用敬语。”叶非玄也走过来,“我现在的身份是叶非玄,而不是死神。” 展无心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跟他纠缠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找到山纹将军之后,展无心把他引到路灯明亮的地方,毫无预兆地,从背后拿出了那只笔洗。 山纹将军表情立刻变了,直直地看着笔洗,似乎想说什么,但只是嘴唇颤了颤,并没出声。 展无心从旁观察,把他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将军,你认识这个笔洗?” 山纹将军抬起手来,指尖沿着笔洗轮廓描摹半圈,最后落在那一行字上,喉结微动,“在下在下不知。” 叶非玄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展无心,展无心简要地解释了一遍。 巧合有可能出现,但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之前分析师给了他三个坐标,他虽然没在坐标范围内找到线索,但笔洗所在的位置刚好在两个坐标之间。 如果只是这样还不说明什么,关键在于笔洗移动过位置,它本来应该放在巴顿的窝棚里,而窝棚的位置刚好位于二号坐标范围内。 加上死神的对它的年代判断和山纹将军的反应,完全可以断定,笔洗就是山纹将军在这附近徘徊的原因。 “将军。”展无心肯定地说,“你一定认识这个笔洗,只是暂时想不起来,你先别急,保持冷静,再仔细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 死神的要求是查出身份,一旦山纹将军想起自己是谁,展无心的任务就完成了,而且用时不到一周,算是提前通过了试用期。 路灯洒下一片暖光,照在铠甲上却依然清冷异常,展无心捧着笔洗,耐心而焦急地等着山纹将军找回记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盔甲忽然发出一阵轻响,山纹将军颓然跌坐地上,好像溺水一样张着嘴巴大口“呼吸”,他一边绝望地摇头,一边反复说着:“我怎么能忘,我怎么能忘” 他知道这笔洗一定跟自己有某种极为重要的联系,但就是想不起来,记忆尽头是一片虚无的白光,摸不到任何关于过去的残像。 展无心被山纹将军摇头摇得快晕船了,点了根烟说:“想不起来就算了,本来也没指望你想起来。” 毕竟每天都在附近游荡,如果只是看看笔洗就能想起过去,那他早就想起来了,也不用等到今天。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标尺,付出多少就想得到多少,遇到不对等的时候就很容易产生负面情绪,怨天尤人,但展无心不会,商场如博弈,有赢就有输,如果这么输不起,那他早跳楼了。 一条路不行就换第二条,即使真的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也可以换个思路,比如挖条地道。 一根烟抽完,展无心已经给笔洗拍了照片发到专家群里,并让林逸安排文物专家跟他见面,实地看一看这个笔洗。 而他自己这边,并没有因为找了个明代笔洗就恶补相关资料,术业有专攻,他只负责统筹安排,当晚去找那位分析师见了一面,回来之后也就洗洗睡了,毕竟好好休息比瞎忙有用得多。 林逸依然非常让人省心,安排的专家包括博物馆负责人c高校考古教授,以及收藏圈的各位大佬。 通过各位专家,很容易就可以确认这个笔洗确实是明代古董,但想再进一步却非常艰难,好比你吃了一颗鸡蛋,现在想顺藤摸瓜,找到养鸡场里那只下了蛋的母鸡,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 展无心能做的仅仅是广泛撒网而已,至于捞上来的是大鲨鱼还是小虾米,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三天里,他见了很多人,汇总了很多资料,但没有一条关键线索,别说找到母鸡,连养鸡场在哪个省份都确定不了。 可死神只给了展无心七天期限。 第七天早晨,展无心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胸口,想看看是不是又出现了那盏心灯。 当时,他跟死神做了约定,要通过试用期才能正式入职,如果通过不了,那今天将会是他的最后一天,心灯出现之后,要不了几个小时,他就会死。 看不见的利刃已经悬在头顶,但生活一切如常,展总裁开会时依然不留情面,分公司经理工作失误,被他微笑着骂了个狗血淋头,三十几岁的大男人,在会议室哭得直吸鼻涕。 工作就是工作,不讲什么情面,就像他自己,如果在死神那边过不了试用期,也一样不能转正,回头死就死了,一点儿也不冤枉。 忙碌中,一天过半,笔洗方面似乎再也查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事情却在这时有了转机,那张网撒得够大,终于捞到了一条小鱼。 林逸在电话里说,找到一个收藏家,在南方小有名气,对方表示知道笔洗的来历,希望跟展无心面谈,林逸直接替他订了机票,飞机六点落地。 六点三十五分,展无心亲自去机场接了这位收藏家——姓朱,五十多岁,啤酒肚,圆脸,笑起来看不见眼睛。 展无心迎上去,“朱大师,久仰,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您这面相可太好了,简直像菩萨一样。” 朱大师:“不敢不敢,展总太抬举了,哪是什么大师,随便玩玩,随便玩玩。” 展无心:“真是麻烦您,还特意过来一趟。” 朱大师:“麻烦什么?一点都不麻烦,我这个人啊,就是贪吃贪玩,以前没来过这边,这次刚好到处转转。” “那太好了,我这儿已经订好了酒菜,就怕您不赏脸。”展无心说着,给林逸发了信息,让他就近安排一桌酒席。 这位朱大师坚持面谈,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好在展无心有的是油。 一桌好菜,几瓶好酒,很快就让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开始称兄道弟。 朱大师一开始吹得天花乱坠,最后却被展无心一步步问出实话,他根本不知道这个笔洗什么来历,只是在朋友那里见过一个很相似的。 关于另一个笔洗,他没有照片也提供不了其它证据,只是信誓旦旦地说,那个笔洗跟展无心的这个造型完全一样,唯一的区别是提了另一句词:一蓑烟雨任平生。 两个笔洗很可能是一对。 一个笔洗已经难得,如果能凑成一对必然价格翻倍。 朱大师吹得天花乱坠,展无心只问了一个问题,“如果我想要另外一个笔洗,最快需要多长时间?” “快的话,半个月也有可能。” 展无心点上烟,“太慢。” “一个礼拜,我多帮你使使劲!” 展无心知道他想在中间捞上一笔,不怕他捞,只怕他拖延时间。 “还是太慢。”他呼出一口烟气,视线扫过酒杯,忽然看到一抹火光的倒影,低下头,果然看到了那盏若隐若现的心灯。 “真的已经不慢啦。”朱大师说,“好东西是值得等待的嘛。” 展无心起身,随手捻灭了烟,“现在八点,我给你两个小时,让你朋友直接跟我联系,过期不候。” 他说完就走,如果对方真有那个笔洗,应该会尽快跟他联系,只是肯定来不及了。 司机把他送回家,进门时已经快九点了,距离这一天结束还有三个小时。 展无心随口跟死神打了招呼,径直走到办公桌前,像平时一样,拿起一份文件,随手翻开——排版整齐,条理清晰,但他却有些看不进去。 酒劲儿上来,他有些头晕,整个人窝进办公椅里。 他检查了电话和短信,朱教授那个所谓的朋友并没联系他,他拿着手机微微出神,片刻后屏幕变暗,映出心灯冷色的火光,比一小时前更明显了一些。 他再次拿起文件,眼前却总像是隔着一片火光,摇摇晃晃地遮住视线。 很快,一份文件被翻到最后一页,他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心里,直到这时,他才隐约有了一些死到临头的真实感,却还是不停地打开文件,即使心不在焉,也一页一页地翻,一本一本地看。 不知不觉过了两个小时,依然没有电话进来。 他终于放下文件,暂时对工作失去了兴趣,他从冰箱拿出一罐啤酒,直接坐到办公桌上,有且痞气地翘起二郎腿,一口一口地把啤酒灌进嘴里,却也尝不出什么味道,只是身上越来越冷,不知道是因为啤酒还是心灯。 “时限就快到了。”叶非玄忽然开口,“在死之前,你想最后做些什么?” “我没想过。”展无心把最后一天也安排地满满当当,到现在才有时间想一想生死大事,他看向叶非玄,目光空旷寂静,心里却隐隐升起一丝焦灼。 他果然不能闲着,死到临头也得找点事做。 片刻后,展无心给自己点了根烟,叼着出了房门。 他在小区里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从后门出去,回过神来已经走到了隔壁的商业街。 街角僻静处有间自助银行,他径直走到取款机前,插卡c输密码c取现 他换了几张卡,用完了所有额度,取出的现金却还是连他资产的零头都算不上。 但现金有种无可替代的真实感,在取钱的过程中,他意外地平静下来,心里的焦灼感没了,只觉得越来越冷,但冷本身也会让人平静。 台子上堆了好些现金,展无心一张一张把它们清点整齐,再一叠一叠塞进兜里,可惜衣兜容量有限,塞到最后,也还是有一大半现金留在外面。 他不愿意把多余的现金放回取款机里,也没办法带着他们离开银行,索性就守在现金旁边,靠在墙上抽烟。 叶非玄站在门外,隔着玻璃观察展无心,过了十几分钟,展无心却没发现他的存在,甚至根本没抬头看过一眼,他只是垂着视线,陪他的现金一起抽烟。 临近午夜,叶非玄推门进去,走到展无心身边,“生命尽头,你所想到的就只有钱吗?” “对。”展无心抬起视线,朝叶非玄勾了勾嘴角,“我就愿意跟钱死在一起,遗嘱都写好了,拿百万现金跟我一起火化。” 叶非玄好奇地注视展无心,“身外之物,真的这么重要?” 展无心笑了一声,目光却非常冷清,“你是死神,你怎么会懂这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迷路的将军4 我是死神,我怎么会懂这些? 叶非玄觉得,自己似乎被歧视了。 如果换了别人,意识到自己因为身份而被歧视,就算不生气,也总会有些不爽,他却觉得非常新奇。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谁歧视过他。 所有人都怕他,别说歧视,他们总是战战兢兢,甚至不敢跟他说话。 叶非玄认真看着展无心,回想这一周以来的相处,越发觉得这个人类很有意思。 平时总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眼中却并无畏惧,虽然不可能完全把他当成普通人,但也没有把他当成死神,至于到底当成什么,叶非玄就说不清了。 这个人类不怕死神,对待死亡本身的态度也有些微妙,却很害怕没钱,对金钱有种近乎痴迷的执念。 叶非玄总会被执念深重的事物吸引,对鬼对人都是一样,在他看来,展无心就像一道新颖的谜题。 叶非玄眼底掠过一抹金色,空气悄然震颤,一道细细的黑色凭空落下,在地上留下一个“墨点”,以它为中心,像有看不见的火焰焚烧着空气,散发出越来越浓烈的黑烟,最终,烟雾中心透出细小的金色火光。 他抬手,在光和暗的分界线上勾出一个召唤法阵,用听不懂的语言低声念了一句咒语。 法阵发出更加明显的金光,片刻后,口音奇特的异国普通话从法阵当中传出,“事情我已经办一k了,现在就去找您。” “稍等”叶非玄想起还有事要吩咐,但来不及开口,一道金光就猛地从法阵之中飞射而出,和着凌厉风势在空中盘绕半圈,接着“咣叽”一声砸到地上,溅起一室流光。 虚影在金色尘埃中逐渐清晰,现出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少年,金发赤瞳,全身上下仅有的遮挡就是几缕雾气,裸露的皮肤上隐约可见金色鳞纹。 叶非玄扫了一眼展无心,见他一脸淡定,又皱着眉头看向少年,“像什么样子。” “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只会原身通过法阵,然后东方法术能直接变出衣服,我们又不会这种功能。”少年说着,从法阵中扒拉出一套衣服,旁若无人地穿好,走过去朝叶非玄行礼,把一个文件夹交到他手里。 “办好了,然后跟地府方面达成了非正式协议,也在‘幽冥国际’那边做了备案,然后展先生现在只要签下契约书,就可以正式入职了。” 展无心终于从这乱七八糟的剧情发展中找到了一些重点,朝叶非玄抛出一个问号。 叶非玄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张黑色羊皮纸,在右下角签下一串冗长的名字,之后把它递给展无心,“这是契约书,或者说转正合同。” 羊皮纸上看不到任何条款,只是中心位置印了一个结构类似阴阳鱼的浮雕,图案是首尾相连的两只飞龙,没有颜色,看不出太多细节。 展无心:“我不是没通过试用期吗?” “我给你的试用期工作是调查山纹将军,但调查结果并不作为考核标准。”叶非玄把手中钢笔递给展无心,“你已经通过了我的考核,签下名字,就会正式开始为我工作,作为交换条件,我会为你提供保护,入职之后,你将继续调查山纹将军,直到查出结果为止。” “原来还要继续调查?我还以为”展无心以为这案子只是一个测试题,用完就可以扔一边了,毕竟山纹将军只是凑巧从楼下捡的,死神没理由对他特别上心,没想到死神还挺爱岗敬业。 叶非玄:“以为什么?” “没什么。” 展无心余光看到几张被风吹到地上的毛爷爷,弯腰将其捡起,皱眉问道:“那你干嘛问我死前想做什么?” “我只是有些好奇。” “” 所以他等死等了整整一个晚上,都只是在“自作多情”对吗? 带着些许不爽和微妙的尴尬,展无心拔掉笔帽准备签字,却发现笔身震了一下,黑色笔杆上浮现出一对泛着寒光的兽爪,同时末端“长出”一对极小的黑色翅膀,像有生命似的,两根翅膀还互相蹭蹭,像在抓痒。 展无心嘴角一抽,嫌弃地找了个不作妖的位置捏住笔杆,快速签了合同。 笔尖触到羊皮纸面,墨水散出一抹金光,然后迅速褪色,和黑色纸面融为一体,同时,整张羊皮纸猛地腾空,发出一声低鸣。 金发少年一把抓住羊皮纸,将它收好,朝展无心点了下头,“展先生你好,展先生byebye~” 说完就又爬回法阵,在一阵金光里消失了。 展无心隐约觉得那里不对,低下头,果然看到心灯依然烧着,灯芯只剩短短一截。 这算什么情况?他不是签过合同了吗? “合同只是契约的一部分。”叶非玄走向展无心,每迈一步,落脚处就生出黑雾,像雨季疯长的草木,先占领了地面,再顺着墙面攀爬,迅速扩散到整个空间,形成密不透风的森林。 一片黑暗静谧之中,只剩心灯一处光源,冷光映着叶非玄的双眼,像一汪清澈却无法窥探的深潭。 “这是”展无心想问这是什么情况,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黑雾带来的压迫感如有实质,他觉得自己好像沉到了极深的海底,身体各处都在承受压力。 叶非玄忽然扣住展无心手腕,整个人贴近过来,近到可以看清每一根睫毛。 “可能会不太舒服,你尽量放松,不要多想”叶非玄声音很轻,语调近乎温柔,但即使只是一片羽毛,裹挟在劲风之中也可以变成利刃。 心跳躁动起来,展无心皱了下眉,额头渗出一层冷汗。 叶非玄嘴唇微微开合,低声念出咒语,身体周围渗透出浓重的黑色雾气,一丝一缕,深邃幽暗,像用夜色酿成陈年的烈酒,探向展无心,如藤蔓般把他牢牢缚住。 展无心只觉得呼吸一窒,黑雾朝他心口汇聚而来,像一根楔子,狠狠地敲在了心灯所在的位置,他浑身一冷,像在寒冬腊月里被十级大风吹透了筋骨,连骨髓都仿佛发出一阵颤栗。 火焰猛地一涨,接着迅速后退,雾气却好像一双捕猎的利爪,把火苗逼到角落,青丝绕指一般,把心灯牢牢包裹其中,再也透不出一丝光亮。 片刻后,黑雾带着心灯一起沉了下去,展无心身体迅速回暖,瞳孔却猛地收缩,心中腾跃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暴躁,好像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咆哮着要把外来者驱逐出去。 黑雾像绳索猛地收紧,叶非玄闷哼一声,用力握住展无心手腕,不让他远离自己,那种排斥感却更加强烈,再这样下去,极有可能导致仪式中断,这对叶非玄来说只是受点轻伤,展无心却可能立刻毙命。 叶非玄:“你冷静——” 展无心没法冷静,自我意识受到外力侵蚀,就像被人用刀尖刺破心口,没有人能够冷静。 他全力挣扎着,却无法摆脱那种无形的束缚感,变得越发暴躁起来。 他猛地推开叶非玄,“你他妈给我放开!” 雾气捻成的绳索绷成细线,叶非玄背后忽然窜出一对巨大黑翼,像捕兽网,把展无心圈入其中,牢牢禁锢。 排异反应却更加激烈,叶非玄身体微微颤抖,虽然束缚住了展无心的身体,却有种即将全局失控的感觉,他将展无心抵在墙上,松开一只手卡在他颈侧,强迫他看向自己。 “展无心!看着我——展无心!” 叶非玄眼中浮点金光,流火般烧穿了原本深沉的瞳色,只几秒钟,双目就变成摄人心魄的金色,像一片炙热的海洋,展无心对上他的视线,就感觉到某种不可抗拒的引力,瞬间有些恍惚。 他忽然觉得浑身一松,仿佛压迫感瞬间撤离,但下一秒,近乎暴虐的压迫感却又卷土重来,直冲心脏。 他几乎心跳骤停。 黑色雾气重新没入展无心体内,仿佛推开一扇尘封的大门,叶非玄和展无心同时看到一段记忆—— 年幼的男孩儿砸破窗户,跳到街上,拼命追上远处的人影。 “妈——!你去哪里,我也要去!” 年轻女人弯腰抱住男孩儿,“乖,你跟爸爸好好的,妈妈很快就会回来看你。” “什么时候?” “很快。” “我不,你别走——” 男孩儿抱着她不肯松手,以为这样就能把她留下,但最终,她还是走了,而且再也没有回来。 记忆附带的强烈情绪汹涌而来,叶非玄被从没体会过的情感裹挟着,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快速念了一段咒语,抬手切断了黑雾。 留在展无心那边的一小块黑雾裹着心灯沉了下去,叶非玄这边的黑雾却有些失控,杂乱地缠绕在他皮肤上,勒出深深的痕迹。 他低低喘息着,把属于展无心的情绪从自己心中分离出去,黑雾终于平静下来,逐渐淡退下去。 “这就好了。”叶非玄低声说着,安抚地在展无心肩上拍了一下。 展无心仿佛从漩涡中浮出水面,猛地吸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正抱着叶非玄,手指深陷在衣物中,动作近乎粗暴。 他立刻松手,恍惚间现实和记忆重合,沉重的失落感让他心中一紧。 “抱歉。”叶非玄说,“这是我第一次与人类订立契约,并不知道会有这种结果,刚刚我看到了属于你的一些记忆。” 展无心不说话,靠在墙上点了根烟。 叶非玄:“不然这样,为了公平,我也给你看一段我的记忆?” 展无心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隔了几秒,轻轻呼出一口烟气,“吃药难免副作用,总不能为了这个就去医闹。” “抱歉,我没听懂。” “就是说‘没关系’。” “谢谢理解,不过放心,你的记忆在我这里非常安全。” 展无心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刚刚那是什么?心灯没了?” “还在。”叶非玄说,“只是不会再燃烧了。” 展无心点了下头,“辛苦了,谢谢。” 抽完一根烟,他捡起散乱的现金,一张张点算清楚放回取款机里,足足用了十几分钟才收拾干净,却还剩了十几张折痕太多无法识别。 叶非玄看着那些红钱,忽然说道:“我确实无法理解金钱的魅力,但很愿意听你分享感受。” “分享感受?”展无心笑了笑,“你们死神是不是不买东西?” 叶非玄轻轻点头,“但我愿意尝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迷路的将军5 午夜街头,只有便利店还在正常营业,整个店面四四方方,像一个装满了奇珍异宝的盒子。 店员是个年轻姑娘,正坐在柜台后面,用手机刷着美剧。 门铃电量不足,敷衍地朝客人“叮”了一声。 店员正看到关键时候——僵尸把活人嚼得嘎嘣脆响,吓得她一愣一愣,手边车仔面都放凉了也顾不上吃,根本没发现店里来了客人。 一张毛爷爷落到收银台上,像用尺子量过似的,不偏不倚,刚好放在最中间的位置。 店员视线一抬,先看到了毛爷爷,接着余光一扫,看到两个人影。 她愣愣地抬起头,视线从两人身上扫过,落在后面那人身上,被僵尸吓到漂移的小心脏还没落地,心率就又一路飙升。 是他啊啊啊!好久没来了啊啊啊!今天也超帅的啊啊啊! 她忙摘了耳机站起来,有点不敢直视大帅比,于是假装很敬业地拿起毛爷爷,准备帮他结账,视线扫了两圈,却没看到要结账的商品,只好有些僵硬地抬起头,这才发现帅比站在两米开外,好像不是要结账的样子? 展无心并没发现店员在看自己,从进门开始,他的注意力就都在叶非玄身上。 看这架势,这位死神先生居然真的从没买过东西。 店员盯着展无心看了一会儿,终于发现自己是个制杖,店里有两个客人,既然不是大帅比要买东西,那肯定是另一个人啊! 于是她看向叶非玄,就像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普通人类一样,在她的眼里,叶非玄看起来非常不起眼,尤其在展无心的对比下,就更是丝毫无法引起她的主意。 叶非玄简直像一片荷叶,水珠落在他身上就会自动弹开,店员每次试着打量他,视线最终都会滑到展无心身上。 就这样,一个心不在焉的店员加上一个第一次购物的死神和一个袖手旁观的展无心,空气安静了足足几十秒钟,叶非玄才终于开口:“我买东西。” 店员忽然回过神来,因为展无心就站在旁边,她笑容和煦站姿标准,朝叶非玄轻轻点头,连幅度都比平时走心。 叶非玄也对她报以微笑,然后就开始耐心等待。 两分钟后,店员的和煦笑容终于维持不住,“先生?” 叶非玄:“嗯?” 店员:“??” 展无心忍不住笑出声来,走过去给叶非玄送了个台阶,问他:“还没想好买什么吗?” 店员姑娘后知后觉,看看展无心又看看叶非玄,“你们是一起的吗?” 大帅比从来都是独来独往,这还是第一次跟别人一起过来,而且还是这个时间,她忍不住有些好奇。 展无心没回答,只是低碳节能地勾了勾嘴角,注意力依然都在叶非玄身上。 叶非玄礼貌回道:“是一起的。” 店员姑娘只对帅比没有抵抗力,对“长相普通”的叶非玄还是很淡定的,“这么晚了,你们是刚下班回家吗?” “算不上下班,但现在确实准备回家。”叶非玄回答同时不忘正事,问店员,“能买什么?” 他对花钱没概念,从小到大,吃穿用度都有管家负责,这次来东方“集愿”,他不止带了随从,还用空间魔法打包了许多日常用品,如果不是突然好奇,他这辈子怕是都没有需要亲自花钱的时候,更不可能知道一张毛爷爷能买多少东西。 他本以为购物很简单,只要把钱拿出来,店员就会自动给他一件等值的东西,现在看来其中还有许多学问。 店员有点懵,以为叶非玄让她推荐商品,就从旁边冷柜拿了两盒牛奶出来,看了看展无心说:“睡前喝热牛奶可以安神,我这边可以帮忙加热。” 哎没办法,面对帅比,她就是忍不住想刷个好感。 展无心依然没t到姑娘的好意,他只是默默看着伟大的死神先生笨拙地购物,折腾半天才从店员手里接过袋子,却不等找零,转身就走。 店员姑娘:“哎等等——没找钱呢。” 叶非玄好奇地看着姑娘递给他花花绿绿一沓纸币,出于礼貌接了过来,转眼却又递了回去,问道:“还能买些什么?” 姑娘又给他拿了一袋面包。 叶非玄接过二次找零后却又把钱递还回去,姑娘这才明白过来,问他:“要凑够一百块吗?还是要我推荐你吗?” 叶非玄微笑点头。 十分钟后,他终于完成了他的第一次购物,拎着满满一包零食走出便利店,一脸很有成就感的样子,仿佛刚刚完成了登月壮举。 但他买了不吃,只是饶有兴致地拎着,偶尔提起袋子打量一番,弄出细碎的哗哗声,倒听得展无心有点饿了。 他对死神本来就是表面恭敬,经过一周的相处,基本确定了死神是个纸老虎,再经过今晚的定契约和买零食,本就少得可怜的敬畏心就更是只剩了一层纸幌子。 “我看看都有什么。”展无心话刚出口,手已经勾住零食袋,把它“抢”了过来。 往袋子里随便一摸,摸到了一块泡泡糖,虽然没兴趣,但一来懒得换,二来也有好多年没吃过了,就随便剥开塞进嘴里。 空气中浮起一抹甜味。 叶非玄在欧洲试过不少顶级料理,却没吃过什么零食,本来还不觉得什么,被展无心一带,就也有些跃跃欲试。 他跟展无心保持一致步调,双目平视前方,只用余光关注袋子,右手灵巧地滑入袋中,也摸了两颗泡泡糖出来。 展无心视线扫过身边,心说不会买东西就算了,吃个泡泡糖你也学我,三岁小朋友吗? 叶非玄仔细剥开糖纸,把小方块送到嘴里。 唔 软的。 橙子味。 口感非常有趣。 吃完一颗之后,他意犹未尽,又剥开了第二颗。 糖纸的声音在安静的小区里格外明显。 展无心脚步忽然一顿,回头看向叶非玄。 叶非玄刚把泡泡糖送到嘴边,见展无心回头,不免脚步一停。 展无心盯着叶非玄的嘴巴看了两秒,忽然问:“上一个呢?你给咽了??” 叶非玄听出展无心的语气比平时重了几度,甚至有些急切,不明所以地怔了怔,花了一秒钟理解字面意思,又花了一秒钟理解内涵,最后也不知得出了什么结论,他向展无心身前迈了一步,规规矩矩站好,像要行吻手礼一样,极为绅士地牵起展无心一只手,把自己刚剥好的“软糖”放进他掌心中央。 展无心:“?” 叶非玄见展无心托着软糖不动,就又伸手去摸零食袋子,把剩下的几颗泡泡糖全部找出来,仔细地码放到第一颗旁边,摞得整整齐齐,像在手掌心儿里起了一栋四层小楼。 展无心猜不透叶非玄的脑回路,只好像托塔天王似的保持不动,又问一遍,“上一个泡泡糖,是不是被你吃下去了?” 叶非玄点了下头,清透的瞳仁中透出一丝局促,配上略带少年气的样貌,看起来居然有些无辜,好像展无心欺负了他似的。 他说:“剩下这些全都给你。” 展无心实在有点懵,“我要这么多泡泡糖干嘛?” 叶非玄也有些疑惑,“你不是很爱吃吗?” 他以为展无心非常喜欢这种“软糖”,以至于一颗也不愿意分给别人,他觉得自己像个跟孩子抢糖果的坏叔叔,为了避免“展无心小朋友”难过,他在尝试弥补。 “什么?”展无心简直跟他聊不下去,索性也不纠缠这些细枝末节,直接告诉他说,“泡泡糖不能咽。” 叶非玄分不清“吃”和“咽”的区别,依然是一脸疑惑。 展无心彻底无奈了,零食袋随手丢在地上,腾出手来把四颗没拆封的泡泡糖塞进兜里,剩下一颗剥好的没处安置,看到现成的叶非玄站在眼前,就随便把糖送到他嘴边,“再来一个,别吃下去,懂吗?你先含着。” 叶非玄从五岁开始就没被别人喂过食物,本意不想用嘴去接,但又担心这样会不礼貌,于是极小心地往前凑了半寸,牙齿轻轻叼住一个角,把那颗浅黄色小方块接了过来,按展无心说的含在嘴里。 展无心腾出双手,把自己嘴里的泡泡糖拿了出来,大大方方地展示给叶非玄看,“你看我这个,一直都在嘴里嚼,没往下咽,这东西就不是用来吃的,不消化,不是食物,而是一种”该怎么说呢?连小孩儿都知道泡泡糖是什么,正常情况下,谁也不需要刻意给这东西下个定义。 他把手里的泡泡糖像皮筋儿似的扯开半米多长,接着又像面皮似的抻成一张薄片,终于福至心灵,“这就是一种玩具,在嘴里玩儿的玩具。” 玩具?叶非玄拿舌尖顶了下嘴里的方块,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 展无心把玩坏的泡泡糖丢进垃圾桶,又剥了一颗新的填到嘴里,找了张长凳坐下,翘起一双大长腿,朝叶非玄招了招手。 叶非玄刚走到旁边,展无心就吹了个泡泡。 叶非玄眼神一亮,想问展无心是怎么做到的,但他从会说话就知道吃东西的时候不能说话,现在含着泡泡糖,问题问不出口,只能眼巴巴望着展无心。 展无心又吹了个泡泡,小而厚实的一颗,不等叶非玄看清楚,就又把它收回嘴里,口齿不清道:“你先把它嚼了,记得别往下咽,只是嚼。” 叶非玄照做,展无心说:“等嚼到没味道了,就可以开始吹了。” 叶非玄点点头,一丝不苟地咀嚼起来,嘴巴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是左边脸颊上有个微微隆起的鼓包。 酸甜的味道很快褪去,叶非玄看向展无心,希望对方意会自己准备好了,对方却在低头玩手机。 今天一直在忙兼职,本职难免落下,展无心趁着这会儿功夫,审批了两份文件,又看了几个分公司经理的工作日志,忙了一会儿,却觉得周围气氛有些不对。 以长椅为中心围拢了一圈黑雾,像一层纱帐,薄薄地隔开了路灯的暖光。 这是一个视觉结界,能防止不相干的人看到“纱帐”里面。 展无心看向叶非玄,只见他眼底透出一抹金色,手指快速在空气中勾画出一个法阵,片刻后,又从法阵中心取出了那本砖头似的魔法书。 “你干什么?”展无心问。 叶非玄不回答,只是掌心向上轻轻一托,令魔法书浮在半空,手指轻轻一扫。 一阵微风翻开书页,显示出纯黑色的纸张,上面却半个字都没有。 叶非玄朝展无心看了一眼,食指朝魔法书指了一下。 展无心看到空白的纸页上浮出一行金色文字:已经没味道了。 “”展无心视线环绕一圈,看着这夸张的结界c法阵c魔法书,不得不感叹死神先生的食不言寝不语实在很有境界。 这时叶非玄食指在空气中轻轻勾画,书页又浮出第二行字:能教我吗? 展无心:“吹泡泡吗?” 叶非玄点头。 展无心无奈地放下手机,面朝叶非玄坐好,“你看好了。” 他吹了个泡,吹到拳头大,不等它炸,就缓缓收了回去。 叶非玄认真看着展无心,轻轻抿了一下弧度漂亮的嘴唇,尝试了一下,却根本没有泡泡出现,只是“噗——”地,呼出了一口带香味的空气。 书页上浮出第三行字:能不能再示范一次,再慢一点? 展无心勾了勾嘴角,“把泡泡糖挪到旁边,先练一下嘴部动作。” 叶非玄为了看得更清楚些,前倾身体,借着并不明亮的光线,盯着展无心的嘴唇,因为一心想着学习,目光细细从唇缝描摹到嘴角,看到展无心嘴角的弧度,他自己也跟着扬起笑意。 “像这样。”展无心做了示范。 叶非玄照学不误,舌尖微微探出齿缝,又缓缓收缩回去,保持双唇微张的弧度,轻轻朝外吹了口气——带着甜味铺在展无心脸上。 展无心手背蹭了下鼻子,让叶非玄再来一次,然后看着他的舌尖想:死神的舌头好像跟自己的没什么区别。 在理论教学之后,展无心又实际吹了几个泡泡给叶非玄看。 叶非玄尝试几次,终于摸到了一些头绪,按展无心说的,先用舌尖顶开,再收回舌尖保持嘴型,最后吹气。 呼—— 视野中出现一抹白色,他成功了! 叶非玄一时激动,猛地吹了半口气出去,只见白色泡泡迅速膨胀,然后 “啪——!” 同一时间,展无心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来电人是——朱大师一笔洗。 展无心食指已经按上了接听,抬眼看到叶非玄,却愣生生地顿住了。 叶非玄保持着端正的坐姿,从头发丝到手指尖,没有一处不是优雅得体——除了那张俊美精致的脸。 他吹泡成功,却被糊了一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迷路的将军6 收藏圈里鱼龙混杂,那个朱大师这几年混得名利双收,早年却只是个古董贩子,为了收上几件好东西,坑蒙拐骗的缺德事儿没少干,利字当头,根本不在乎什么里子面子,大师的名号说扔就扔,半夜上赶着给展无心打电话也毫无心理负担。 酒桌上虽然虚情假意,但笔洗这事儿不虚,朱大师确实知道它在谁手里。 那人名叫罗城山,出身书香门第,又是退休教授,难免有些清高,手里好东西不少,但买进卖出都很谨慎,这笔洗他前几年试着出过一次,朱大师还帮他找过几个卖家,但都没谈成。 朱大师对这笔洗好奇,费心思挖了一下底细,才知道这玩意儿虽然看着不太起眼,但出处敏感,不能乱卖,且罗城山出东西一向高于市场价,这笔洗不可能便宜卖给圈里人,又不好卖给来路不明的土豪,本身也值不了太多钱,索性就不卖了。 但现在冒出了一个新买家。 随便找个搜索引擎就能看到有为青年展先生的发家史,算是知根知底,且不是圈里人,完美符合罗城山对买家的要求,人傻钱多无风险。 朱大师最近手头紧,刚好遇到这档子事儿,又跟双方都有联系,自然要掺和一腿,万一生意成了,他能在两头各捞一笔,即使不成,也卖了土豪一份人情,稳赚不赔的生意。 现在问题是展无心不懂圈里门道,东西要得太急。 让罗城山深更半夜主动给买家打电话是不可能的,甚至朱大师自己都不敢莽撞打给罗城山,怕万一引起他的顾虑,这事儿就彻底没戏了。 所以他先通过关系打听,探出罗城山的笔洗还打算卖,就暂时没打扰他,而是联系了展无心。 这一通电话时间不长,朱大师先给展无心画大饼,说这笔洗九成能买到手,让他给自己一些时间安排,再含蓄表明自己在其中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展无心听完重点之后懒得废话,直接给了对方几万块作为酬谢,并表示事成之后酬谢加倍。 他在花钱方面公私分明,公司事务方面,经常一挥手就是几亿出去,但在个人生活方面,他衣食住行一切从简,连泡面都只买最便宜的。 不过现在有个问题,兼职到底算工作还是算生活呢? 展无心还没找到合适的心态,给朱大师塞钱应该属于工作需要,但在账面余额减少的一刻,他实打实地感到肉疼。 甚至想问叶非玄这个“老板”管报销吗?但看着那张偶像明星似的帅脸,瞬间想起他被泡泡糖炸了一脸的样子,差点儿又笑了一回。 没错,他已经笑过一次了。 就在接电话之前,他猝不及防看到叶非玄一张花脸,当即笑喷。 结果证明,当员工的确实要随时随地谨言慎行,当面嘲笑老板这种事,是绝对不能有的。 他笑的时候,叶非玄并没什么异常反应,只是默默清理一脸狼狈,动作稍微有些僵硬,不像平时那么流畅,理好之后依然是那副表情,看不出一丝一毫生气,回去之后却开始有些反常。 平时一到时间就去霸占床铺,今天却一直坐在窗边看书。 展无心难得能睡个整床,倒下之后秒睡,一觉醒来却发现叶非玄还在看书,不知道是起得早还是根本没睡。 展无心对日常琐事一向不太上心,加上公司事忙,直到又过了一天,才发现叶非玄对他的态度有些不太一样,在礼貌中隐隐透出微妙的冷淡。 当时展无心坐在办公桌后,左手翻着项目汇报,右手托着手机跟朱大师扯皮,眼神却远远追着叶非玄,百忙之中还要抽出几根脑神经分析,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他了? 果然是因为泡泡糖吗? 正想着,叶非玄偶然抬起视线,正巧和他对上,展无心想朝他笑笑,嘴角刚刚一抬,叶非玄却快速转开视线,动作明显带着刻意。 展无心春风和煦的笑容僵在脸上,左手的项目和右手的扯皮同时断了思路,看着叶非玄的侧脸,一边觉得自己这位老板脸皮太薄,一边又想起那个炸成烟花的泡泡,险些又笑出声来。 朱大师在电话那头念叨,“展老弟——展老弟?” 展无心脸上笑容恢复成标准模式,“刚刚信号有点不稳,现在好了。” “没事没事,那就说好了?明天上午刘家园古玩市场,你可一定要到,罗教授特别钟爱那个笔洗,我好不容易才说动他出来见面,你要不来可就没机会了。” “放心,我一定去,不然怎么对得起大师您一片心意?” 放下电话,展无心让秘书去定今晚飞首都的机票,自己翻着文件,不知不觉却又看向叶非玄,一开始只是随便看看,后来干脆暂时放下工作,支着下巴正儿八经地看。 就连普通人都会对视线有所反应,何况对面这位是个死神。 但叶非玄始终不抬头,显然在故意无视展无心。 还真生气啊? 展无心可以把手下高管治得服服帖帖,也可以在富豪堆里游刃有余,却拿捏不准该怎么对待叶非玄。 片刻后,他收回视线,上网搜了个“怎么讨好老板”。 迅速得出一个自己十分认同的结论——努力工作,就是讨好老板。 于是他走过去,也不管叶非玄看不看他,直接向他汇报了笔洗的调查进度,为了显得自己认真努力,还添加了些许艺术处理。 他花了十分钟汇报完毕,结尾说:“我今晚会飞一趟帝都,明天去会一会那个罗教授,有进展会随时向你汇报,对了,你好像不用手机,那我该怎么找你?” 叶非玄终于转头看向展无心,用轻缓的语调说:“我跟你一起过去。” 展无心立刻觉得自己找到了正确方式,略带得意地扬起嘴角,叶非玄却再次移开了视线。 展无心:“” 气氛僵了一会儿,他亲自去找秘书追加机票,叶非玄视线追着他的背影直到门口,见他离开后,才轻轻吁了口气,从法阵中取出一颗泡泡糖,看了看,又偷偷摸摸放了回去。 他昨天趁着展无心睡着练了一夜,不但没有更加熟练,反而连一颗小泡都吹不出了。 这是他第一次向人类学习某种技能,还学得这么糟糕,甚至对自己的学习能力产生了质疑,而且越是努力练习就越是上心,吹不好就越是无法释然,以至于到了今天,他已经有点无法面对展无心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展无心和叶非玄到了约定地点。 北方四月倒春寒,展无心套了一件长款风衣出门,腰带随手束出劲瘦腰线,更显得肩宽腿长,配上一身张扬气场,随便站在哪里都十分惹人注目。 尤其在古玩市场这种地方,他随便在街角抽两口烟,店里小姑娘都要躲起来偷拍几张。 展无心一向守时,准点到达市场门前,却看到朱大师已经来了,旁边还带了一名中年男子,应该就是罗教授了。 罗教授跟朱大师那种越掩饰越油腻的形象完全不同,看起来五十多岁,头发略带花白却梳得一丝不苟,通身气派儒雅,高挺的鼻梁上驾着一副玳瑁色细框眼镜,细细的挂链上缀着一颗精雕的南红,手腕上缠着几圈佛珠,木质温润如玉,隐隐散出幽香。 展无心先跟熟人朱大师打招呼,再朝罗教授露出招牌微笑,并不像之前面对朱大师时那样油滑,几乎质朴地招呼道:“罗教授您好,我叫展无心,这是我的助理小叶。” “你们好。”罗教授微笑回应,视线扫过二人,落下时却看了一眼手表。 展无心立刻说:“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抱歉让您二位久等。” “没什么,是我怕路上堵车,所以提前到了。”罗教授确实是提前到了,这话却不像字面意思那么单纯。 说“没什么”,就是接受了展无心的道歉,也就是落实了他的错处。 说“怕堵车”,又指出了展无心错在哪里——作为晚辈,心思不够周密。 他只是早到了几分钟,轻飘飘说几句话,就将自己拔高了一个层次,而且不动声色,如果不是展无心这种商场老油条,可能根本听不出这层意思,不但被嘲,还要被对方当成傻逼。 一行人走进市场,罗教授和颜悦色地说:“真是看不出来,展先生不止年轻有为,还热爱传统文化。” “您过奖了。”展无心保持微笑,假装听不懂罗教授在反讽他不学无术,视线扫过周围环境,看到摊位上五花八门的“古董”,忽然觉得罗教授约他在这里见面别有深意。 待会儿逛摊位免不了要淘宝鉴宝,展无心跟在罗教授身边,简直可以360°无死角地展示自己有多无知肤浅。 展无心在罗教授面前确实算个文盲,对古玩一窍不通,但不代表他愿意为此受人鄙视,甚至在买卖时受人压制。 不等走到第一个摊位,他就随便岔个话题,拉着叶非玄到一边“买水”去了。 叶非玄依然态度疏远。 展无心也顾不上这些细节,打开冷柜同时对他说:“我需要你帮我点忙。” 叶非玄从柜台五颜六色的泡泡糖上收回视线,“嗯?” “你不是会鉴定古董吗?”展无心随便拿了几瓶水出来,“待会儿逛市场,如果我拿的东西是假的,你就捏我左手,动作小点别被发现,如果是真的,你就捏我右手。” 叶非玄表情有些疑惑。 “回头再跟你仔细解释,来,先练习一下。”展无心晃了晃手里的水瓶,“你来鉴定一下,我手里拿的瓶子是汉代的吗?” 叶非玄表情微妙地看了瓶子一会儿,然后在展无心左手上轻轻捏了一下。 展无心:“动作太明显了,不行,再来一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迷路的将军7 今天周六,刘家园市场除了固定摊位,还有很多散摊儿,热热闹闹,上至汉唐下至民国,不管想要什么类型的古玩,都能在这里找到。 只不过都是假的罢了。 真东西万里挑一,在造假技术不断推陈出新的今天,想淘个宝贝,需要眼力,更需要运气。 展无心他们还没回来,罗教授随便逛着附近的摊位,不管摊主怎么搭话,他都只是报以微笑,始终一言不发。 朱大师了解这人性子,表面温和,内里尖刻,总能给人留下很好的第一印象,但相处久了就会感觉到他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即使不言不语,也总能让你觉得,自己低他一等。 朱大师:“都想捡漏,哪里有那么多漏呢?这些人真是,贪心就算了,还蠢得要命,最近那期节目您看了吗,上台三个都是假的,中间那个女的,花五千块就以为自己买到了雍正粉彩。” 罗教授抬起眼皮,“傻人有傻福,至少活得开心。” “就是说啊。”朱大师尖酸刻薄,把能数落的都数落了,末了连展无心也捎带进去,说他屁也不懂,只是仗着钱多到处嘚瑟。 罗教授:“你这样背后议论别人,不太好吧?” 朱大师心说我都议论一大堆了,您不是听得挺高兴吗? 他已经收了展无心几万块钱,对这人毫无意见,这些话完全是量身定做说给罗教授听的,谁都喜欢以己之长比人之短,清高的罗教授也不列外。 “我这人就是心直口快。”朱大师说,“好了,不说了,心里明白就行。” 罗教授:“别说他了,圈子里有几个真正懂的?只知道盯着年代,有几个真正会欣赏的?” “是,社会还是太浮躁了。” “而且他懂不懂有什么关系,难道我还会用假东西骗他?” “那肯定不会啊,能从您手上收东西,是他的运气。”朱大师嘴上这样讲,心里却在想,罗教授出的东西“艺术价值极高”,成交至少比市场价高20,而且这个笔洗特殊,怎么也要50往上,加上他在中间多赚一层,展土豪横竖也得被狠宰一刀。 说话间,展无心他们回来了,四个人谁也没先提笔洗,心照不宣地开始了逛街模式。 罗教授在前面领路,视线草草扫过那些摊位,在哪里都不停留,好像那些珍奇古玩跟路边的石头子儿完全没有区别似的。 逛了十几分钟,展无心觉得暗号可能用不着了,却听到有人热情叫了一声:“罗教授——哎呦,我还以为看错了呢,原来真的是您,您可好久都没来了!” 罗教授停下脚步,说话的人迎了上来,“太好了,我这正抓瞎呢,看上个小玩意儿,又拿不准,您给掌掌眼吧?” 这人三十出头,国字脸,微胖,热情得有些莽撞。 罗教授随口寒暄几句,接着说:“今天有几个朋友过来,我陪他们逛逛。” 国字脸热情地朝展无心打招呼,“幸会幸会,叫我老刘就行,罗教授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正好请您也帮我看看,回头中午我请大家吃饭。” 朱大师瞥着罗教授的脸色,“去看看吧,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罗教授点了下头,“也好。” 展无心走慢一步,在叶非玄手上捏了一下。 叶非玄先是低头看手,再抬起视线时,忽然发现展无心离自己很近。 展无心用口型说:别忘了。 叶非玄近距离看着他的嘴角弧度,忽然满脑子都是那天晚上的教学场景,细节仿佛在眼前回放。 他听到“啪”的一下,片刻后,又听到展无心毫不掩饰的笑声。 他当时不止是第一次体验吹泡成功的感觉,也是第一次体验到被泡泡炸一脸的感觉,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没意识到自己被展无心笑了。 但他现在他意识到了。 正常来说,一个人被另一个人看了笑话,会觉得丢人c生气,可叶非玄心里却只有一个问题:他真的完全不怕我吗? 他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展无心已经走远了。 国字脸的老刘把一行人带到一个固定摊位,从一堆散放的瓶瓶罐罐中间捧出一个装饰精美的盒子,捧给罗教授说:“您给看看?” 罗教授微笑道:“你们先看。” 一副低调内敛姿态,仿佛只是不愿意堵了别人说话的机会。 老刘又把盒子捧给朱大师看,朱大师没接盒子,而是看向展无心,“都看看吧,我建议按照年龄,从小到大轮着来,你们年轻人就随便看,随便说,就当是玩嘛,来这淘宝不就图个好玩?” 展无心的笑容微微一僵,这明摆着就是要看他笑话,而且这种玩法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就算有叶非玄帮忙作弊,他也不能拿起东西直接定真假吧? 他果断推辞,“怎么好意思班门弄斧。” 朱大师把盒子推到展无心手里,“没事,你就随便看看,说错了也关系,还有我呢,再不然还有罗教授压轴,咱们就当学习,以后再想买类似的东西,心里也好有底。” 意思很明白——瞎几把说吧,反正也没指望你能说对。 这要再推脱就不是谦虚,而是怂了,展无心倒是宁可当个文盲,也不想当个怂逼,硬着头皮打开锦盒,只见里面窝着一只黑碗,个头很小,看起来不太起眼。 展无心面对它,脑子里除了“小黑碗”三个字就再没有别的想法了,小心翼翼地把碗从锦盒里拿出来,看了一圈,脑海里却也打捞不出更多词汇。 他像个上了考场的学渣,忍不住就想偷瞄别人卷子,但当他回头时,却没看到叶非玄。 展无心心里一沉,转瞬却又一松,觉得可以借此脱身,于是对众人说:“小叶没跟上来,我回去找找。” 朱大师却朝几米之外招手,“那个是小叶吧?小叶——这边这边!” 这下借口没了。 老刘大概真心喜欢这个小碗,催促展无心道:“怎么样?” 展无心抓紧时间看了叶非玄一眼,可人都还没走到旁边,自然不可能给他答案,他只好沉下视线,装模作样地来回翻看,从碗口看到碗底,试图拖延时间。 这是一只小黑碗。 陶瓷的。 摸着有点凉。 然后就没然后了。 老刘凑近过来,“是真东西吗?” 展无心神秘一笑没有回答,视线顺着小黑碗落到自己手上,心里在思考比真假更加重要的问题——他现在捧着碗,两手都被占着,叶非玄要怎么才能不动声色捏到他呢? 其实只要遵循“左假右真”这个原则,随便捏他身上哪里都行。 不过死神这种生物脑回路和人类不太一样,叶非玄会不会强行上来捏手? 老刘:“说实话,我就是喜欢这些,但眼光不行,已经被药了好几回了,但这次我觉得有谱,你看这碗多有精神,一看就有历史。” “是挺精神,怪不得你会喜欢。”展无心随口尬聊,在心里默默盘算,再数五秒,如果叶非玄再不给他暗示,他就直接放弃装逼计划,老老实实当个文盲算了。 在他纠结时,叶非玄也非常纠结,一心二用,一方面思考展无心到底怕不怕他,一方面又直直盯着展无心的双手,实在不知道要怎样才能不动声色地捏住其中一只。 不管他从什么角度伸手过去,都无法保证没人发现,除非使用魔法。 正紧绷时,朱大师也凑过来,提示道:“看来展老弟也喜欢定窑?” 展无心挂出无懈可击的商务微笑,心里却他妈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定窑。 “其实”他终于决定放弃,刚开口却觉得耳边掠过一道邪风,吹得头发扫着耳廓发痒,忍不住抬起肩膀蹭了一下,同时却听到叶非玄说:“北宋定窑黑釉碗” 这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展无心有个大胆的猜想,回头果然看到叶非玄一脸平静,根本没有开口。 他听到的是正儿八经的“悄悄话”。 朱大师:“其实什么?” 展无心:“其实定窑黑釉这几年炒作成分居多,不过我个人偏爱黑色,还是非常喜欢,这只茶碗不管碗口还是底足,都是明显的北宋定窑风格,胎色胎质和釉色也能对上,无瑕疵,而且带鹧鸪斑,如果没记错的话,前几年纽约拍了一个类似的茶碗,成交价四百多万美金,按当时汇率折两千六百多万人民币,这只比那只品相更好,如果是真品,价值绝对过亿。” 说到价值过亿的时候,他眼中暗暗闪过一丝惊奇,然后顿了一下,笑容更明媚了一些,“很像真品,不过我比较胆小,不敢想象能在这里淘到身价过亿的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迷路的将军8 展无心一段话说完,所有人看他的眼神就都不一样了。 老刘之前看他年轻,其实没太把他当回事儿,这会儿听他分析流畅又气场十足,误以为他是个深藏不露的行家,看他的目光不免多了几层尊敬。 朱大师和罗教授的目光中则多了明显的审视,他们本以为展无心对古玩一窍不通,根本没想到他能有理有据地作出分析。 尤其朱大师,他跟展无心吃过饭,也做过调查,发自内心觉得这位土豪连茶杯和茶碗都分不清楚,刚刚虽然提示了“定窑”这个关键词,但也没指望展无心能说出个一三二四,他只是做个表面人情,实际上跟罗教授一样,心里也想看个笑话。 对展无心这种商场上的成功人士,你要先在他面前立威,告诉他不同领域有不同的游戏规则,才能在后面的交易中占据优势。 连叶非玄也有些意外。 身为展无心的“作弊纸条”,他给的提示十分简略,有些部分甚至颠三倒四,展无心却能听一遍就完全记住,而且迅速润色完毕,变成自己的语言表达出来。 老刘没读出气氛中的微妙,“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哥们儿你比我还小几岁,但不止懂得多,口才还那么好,那什么照你的分析,这碗肯定不是真的?但卖家说这是元末明初的东西” 展无心嘴角微微扬起,角度恰到好处,让自己看起来谦逊温和,又透出一丝深藏不露的神秘,他没回答,只是把小黑碗放回锦盒,又把锦盒递到朱大师手里。 点到即止。 朱大师:“说是元末明初,但就像展老弟说的一样,明显仿了北宋形制,您说是吗罗教授?” 罗教授点了下头,目光落在展无心身上,颇有深意地停了几秒。 老刘连声道谢,不请自来地跟着一行人继续闲逛,因为他的加入,一行人每隔几分钟就要停下来探讨一翻,展无心又“谦虚低调”地分析了一堆假古董,从德化白瓷关公像到龙泉青瓷凤耳瓶,从雍正粉彩花卉盘到民国蓝料花鸟罐 不止说得清来龙去脉,还能准确判断真伪。 逛得越久,老刘对展无心就越是崇拜,罗教授他们的目光也越是复杂。 散摊的真货实在有限,后来一行人改逛市场两侧的精品古玩城,展无心跟叶非玄这对临时作弊组合经过将近一小时的磨合,配合越发默契。 展无心从原本的自说自话,发展成可以和罗教授流畅讨论,听得朱大师一愣一愣,如果闭上眼睛,真要以为展无心是个科班出身的考古学霸。 逛到二层时,老刘忽然一拍脑门儿,“对了,前面荣宝轩有个炉钧釉的瓶子,我媳妇儿特别喜欢,上次看了我觉得贵,没敢下手,各位大师跟我过去看看?” 到达店铺之后,老刘单刀直入表示要看瓶子。 店主本人不在,看店的是他儿子,知道老刘已经来了三次,特别希望能在自己手上把这笔买卖做成,待客格外周到,直接把人带到内室,泡了好茶招呼。 茶过两道,年轻店主搬出一尺长的檀木匣子,把瓶子拿出来给几个人看,主动介绍道:“雍正炉钧釉梅瓶。” 老刘很直接,“价格能商量吗?” 年轻店主笑着摇头,“刘老板不知道吗?香港刚拍了个炉钧釉的罐子,各方面都不如这个梅瓶,成交价也要一百好几十万呐,我这儿正规做买卖,从来不玩儿虚的,之前跟您报的就是底价,九十八万,真是一块钱都不能少了。” 老刘砍价受挫,向周围投来求助的目光,“各位帮我看看?这能拿吗?” 年轻店主:“各位行家随便看,本店保真。” 罗教授的目光落到展无心身上,“展先生觉得怎么样?” 这是罗教授第一次点名展无心,他一边有些疑惑,一边小心捧出梅瓶。 叶非玄的“纸条”准时传来,低缓男声在耳畔响起 叶非玄可能偏好这种所谓的炉钧釉,跟展无心做了详细的背景介绍,展无心却一言不发,只是沉默而细致地端详梅瓶。 他觉得,罗教授的点名可能是种试探。 凡事都要张弛有度,之前装逼装得差不多了,这时候就该内敛低调,保持微笑比说话效果更好。 就在他打算把梅瓶放回原位时,却听到非玄却说:“这个梅瓶各方面都符合时代特征,但很可惜,它是假的。” 假的? 展无心回头看向叶非玄,两人对上视线,叶非玄点了下头。 展无心:“这次我想先保留意见。” “那我来说吧。”朱大师就是个搅屎棍,从颜色造型各方面点评分析,一边夸赞店主的东西好,一边又有理有据地帮着老刘砍价。 他说完之后,压轴的罗教授却没发表意见,只是端起杯子喝茶。 老刘是个没主见的,听完朱大师的还觉得不够,不敢太麻烦罗教授,于是望向展无心,“怎么样?我能买吗?” 罗教授看向展无心。 展无心觉察到罗教授探究的视线,心中又有了别的猜测——前面那些瓶瓶罐罐都是铺垫,梅瓶才是正题,罗教授依然在试探他的眼力。 他心不在焉似的扫过梅瓶,端起茶杯吹开一抹热气,“既然喜欢当然能买,但这价格不太合适。” 年轻店主看展无心那么年轻,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这位先生第一次来,可能不太了解行情,我家东西出了名的货真价实,这个价格” 展无心抿了一口茶水,“如果是真东西,这价格当然不贵。” 年轻店主很和气地笑了一声,眼底却透出怒色,“您可真会开玩笑。” 老刘:“啊?不是吧,这梅瓶也是假的??” 展无心淡淡“嗯”了一声。 年轻店主语调立刻拔高几度,“这位先生,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家从来都是货真价实,假一罚十。” 展无心轻声一笑,“一个假瓶子我都没地方放,你还要给我十个?” “你这话什么意思?!”年轻店主气得脸红,要不是老刘拉着,可能就直接爆粗口了,他指着展无心:“我这小店供不起您这大佛,慢走不送!” “被揭穿了很心虚吗?确实,这市场卖假货的很多,但人家便宜,我还真没见过像你这么黑的。”展无心面带微笑,语气轻缓,却比疾言厉色更加气人。 年轻店主炸了,“你他妈找茬是吧?!再他妈胡说我告你毁谤!!” 展无心一脸淡定,翘着二郎腿说:“假一赔十是吗?瓶子就按九十万算好了,我找第三方鉴定,如果确定假了,你敢赔我九百万吗?” “我——”年轻店主张开嘴,已经比了“敢”的嘴型,却实在不敢把话说得太满,他只是负责看店,虽然家里让他按照标价放心卖,但这些东西从来就是真真假假,他自己说不太清,而对方却信誓旦旦,对比之下,他难免有些心虚。 “哎呦别别别,都怪我,先都消消气儿,买卖而已,何必呢?”老刘在中间当和事老,朱大师跟罗教授对视一眼,又都看向展无心。 罗教授在圈子里混了几十年,自然知道这家店的底细,真假掺半,有时候越是假东西,越是看起来无懈可击。 朱大师更是消息灵通,不但知道这瓶子有假,还知道假货是从哪里来的。 有一帮人专做这种高端假货,恨不得花二十万的成本造假,再拿做出来东西卖一两百万,真伪极其难以检测,做碳十四都没用,他们造出来的假货上过嘉德拍卖,甚至有一小部分混进了故宫 但这种事只有他这种老江湖才会知道,展无心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老刘拉架失败,朱大师也加入到和事佬的行列,把年轻店主拖到外面,“首先,你那瓶子确实不真,我们都看出来了,只是不愿意当场戳破。其次,我那朋友说话确实太过不留情面,但你知道他是谁吗?如果他真想跟你较劲,那绝对是有能力也有财力你这店还想不想继续开了?” 片刻后,年轻店主回到内堂,虽然气得满脸通红,但还是使劲挤出微笑,给展无心倒茶赔礼,“不好意思展先生,我就是帮我爸看店的,您看我就是小孩儿一个,毛都没长齐呢,屁也不懂,您大人大量,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行吗?” 展无心看向罗教授,“您觉得呢?” “算了吧,我们也不是来打假的。” 离开店铺之后,罗教授主动问展无心,“你怎么看出那个梅瓶是假的?” 展无心凭着多年的直觉,听出了一丝危险,忽然觉得如果这问题回答不好,那个笔洗自己恐怕就见不到了。 他是对的,罗城山城府很深,宁可不卖,也不会把笔洗卖给摸不清底细的人。 心下闪过几种猜测,展无心无法准确判断,索性来个返璞归真,挠着头发笑了一声,“实话跟您说吧,我瞎猜的。” 罗教授:“猜的?” 展无心:“我这人有些争强好胜,刚刚在外面说的那些真假,大部分也是猜的,反正基本都是假的,闭着眼睛也能猜对,而且我就是个晚辈,猜错了也没关系,不是还有您和朱大师吗?” 罗教授的笑容像个面具,“真假可以猜测,那些专业知识总不能猜出来吧?” 展无心满嘴跑火箭,“我看过几本古玩鉴赏一类的书籍资料,但都是死记硬背,纸上谈兵,稍微深一点就不明白了,而且我对古玩根本就没兴趣,看这些完全是因为我家老太太喜欢,为了陪她多聊几句。找那个笔洗也是为了老太太九十大寿,我家里现有的那个笔洗就是老太太偶然得的,特别喜欢,我花了不少心思研究,一直想找几个类似的,好不容易听说您有一个,就特别想把它收了,回去哄老人家开心。” “你的孝心我明白了,但那个笔洗我本人也非常喜欢。”罗教授沉吟片刻,“这样吧,再给我一点时间考虑,我明天给你答复。” 展无心握住罗教授双手,万分真诚,“先替我家老太太谢谢您了。” 吃过午饭,一行人各回各家,展无心终于有机会跟叶非玄单独相处。 立刻问他:“那么多瓶瓶罐罐,你怎么全都认识?” “也不是全部”叶非玄顿了几秒,有些羞于启齿地说,“我作弊了。” 他抬起右手,让展无心看浮在掌心里的黑影——那是一本打开的魔法书,样子和之前的大砖头如出一辙,但身材缩了十倍。 确实是作弊用的“小纸条”无疑。 展无心笑道:“伟大的西方魔法。” 叶非玄看到展无心在笑,神色却忽然严肃起来,毫无预兆地问:“前天晚上,你是不是在笑我?” 如果得到肯定答复,他接下来还想再问:你不怕我吗? 展无心愣了一下,他本就怀疑自己当时得罪了叶非玄,听到这问题立刻坐实了猜想,刚好身边有一排小店,他就去买了几颗泡泡糖回来。 没道歉也没解释,只是在叶非玄面前吹开泡泡,故意吹得很大,轰轰烈烈地炸了自己一脸。 这样总该扯平了吧? 叶非玄和展无心面对面站着,视线落在对方脸上不偏不倚,把每个细节都尽收眼底。 他整个人明显僵了一瞬,反手遮住嘴唇,肩膀可疑地颤了一下,然后整个人越发紧绷僵硬,背脊绷成一根拉满的弓弦几秒种后,弓弦轻颤,波动从肩膀开始,漾满了全身,他垂下视线,不再看展无心的脸,但那画面已经在脑中定格。 嘴角越扬越高,永远优雅淡漠的表情像冰川遇到暖风,骤然裂开了间隙 清澈的眼中荡起波澜,叶非玄终于忍不住,在展无心面前笑出声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迷路的将军9 展无心草草回忆了一下,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听到叶非玄笑。 每个人都会笑,但一想到对方是死神,他就觉得这笑声格外新鲜有趣。 于是他不但不清理,反而糊着一脸泡泡糖上前两步,前倾身体凑到叶非玄面前,“真的有这么好笑?” 叶非玄又是浑身一颤,转身躲开展无心。 展无心追过去,“你别躲啊,我有那么丑吗?” 叶非玄平时并不是不笑,他虽然不像展无心那样春风和煦,但也彬彬有礼,将嘴角扬起固定的弧度,时时刻刻分毫不差,像在自己脸上挂了一幅古典优美的油画。 在某些场合,偶尔笑出声也是被允许的,但一定要适度,且必须保持优雅。 放声大笑则是绝对不允许的,笑话别人更是有违绅士风度,所以叶非玄笑出声来已经是极限,绝不允许自己更进一步。 他像躲避天敌一样躲着展无心,简直是个军训场上的新兵,反复执行着“向右转”的口令,但展无心却不按套路,提前绕到对面等他,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不但把自己那张脸高清无一码地送到他面前,还费劲凹了个鬼脸,“叶非玄,你看我——” 叶非玄的视线撞上展无心,用力咬了一下嘴唇,同时身后爆起一片黑雾。 展无心只觉手下一空,眼睁睁看着叶非玄就这么凭空没了。 他把自己脸上清理干净,左右找不到人,就在原地等着,一直过了十分钟,才听到叶非玄特有的脚步声从后方靠近。 叶非玄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有泛红的耳尖能证明他刚刚笑得厉害。 展无心简直服气,就算是真明星,偶像包袱三吨重也比不过半个叶非玄吧? “哎,你这样凭空消失,就不怕吓到别人?” “他们看不见。”叶非玄目光落在展无心脸上,嘴角又控制不住地要往上扬,用手背压了一下才恢复平静。 展无心见他这样,隐隐觉得心里有只小爪子在挠,总想再逗逗他,看他还能做出哪些有意思的反应。 首都街头总有些特色小吃,比如冰糖葫芦。 展无心嘴角扬起一抹不怀好意的弧度,忽然问道:“你吃过糖葫芦吗?” 叶非玄摇头,抬起右手,想用大砖头查一下“葫芦”的来龙去脉,展无心却指着几米外的摊位,“那个就是——首都小吃,历史悠久,酸甜可口。” 叶非玄脸上没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但定格的视线却充分表明,他对那种串成一串的红色小球球很有兴趣。 展无心买了两串糖葫芦。 这场景如果被秘书看到,公司茶水间恐怕又要炸开锅了,展先生平时连吃饭都瞎几把凑合,跟零食这种东西几乎绝缘,即使偶尔开一包饼干,也是当干粮啃,完全没有解馋的意思,主动买糖葫芦?完全不能想象。 两串糖葫芦,一串豆沙一串原味,展无心把原味给叶非玄,让他尝尝地道的首都味儿,自己留下豆沙的,山楂已经去了籽,吃起来比较方便。 展无心把冰糖葫芦当酒,拿自己那串在叶非玄那串上碰了一下,先干为敬——侧头c叼住c扯下c入口,动作熟练一气呵成。 片刻间,他已经解决了第一颗“葫芦”,但叶非玄那边却还没有开始。 街边小吃大多自带草根属性,比如烤串儿,饿了馋了买上一串,当街一撸,或者烫得龇牙咧嘴,或者吃得满嘴流油。 优雅斯文?不存在的。 这些东西从诞生那天开始,就没替吃它的人考虑过形象。 冰糖葫芦比烤串略好一些,不用担心吃一嘴油,但山楂裹上糖浆直径足足有4,要吃它,至少也要张个大嘴才行。 叶非玄甚至不用把糖蹭到脸上,只是哼哧哼哧从竹签上咬下山楂,对展无心来说就已经够有趣了。 “你不吃吗?”展无心看叶非玄迟迟不动,又“好心示范”了一次。 叶非玄看展无心吃得那么香甜,喉结在皮肤下轻轻一滚,虽然还没开始品尝,但透过气味,他已经脑补了果实酸甜清新的味道,还有那层冰糖,在熬煮之后泛出琥珀一样的金黄色,甜味中还带着一丝焦香 他幅度极小地张了下嘴,似乎有冲动直接咬上一口,但转瞬却又抿上嘴唇,视线巡视一圈,选了一家距离较近的餐馆,走了过去。 展无心以为叶非玄只是不肯在街边动嘴,但事实证明,他想的太简单了。 叶非玄在餐馆里选了一个僻静位置坐下,张开结界,将糖葫芦横放在餐盘上,用黑雾把竹签固定稳妥,然后召出法阵,取出餐巾别在领口,将一副金色餐具在桌上摆放整齐,以教科书般的姿态拿起刀叉,先将糖葫芦外围的冰糖修理整齐,再沿着中轴线把山楂切开,切口像被尺子量过一样,整整齐齐 展无心连自己的糖葫芦都忘了吃,目瞪口呆看着他以极其娴熟灵活的手法,切c挑c拨,像变魔法一样,把一串糖葫芦拆分完毕。 果肉一盘,竹签和果核又是一盘。 每一瓣果肉尺寸几近相同,在盘子里排列整齐,像在等待国庆阅兵。 叶非玄轻轻吁了口气,放下切分用的刀叉,换上精致小巧的甜品叉,戳了一块焦糖山楂放进嘴里,细细品尝之后对展无心说:“味道不错。” 展无心看着优雅到头发丝里的叶非玄,服气地问:“听说过庖丁解牛吗?” 叶非玄取出大砖头,用伟大的西方魔法搜了一下,发现展无心是在夸他。 虽然在他看来,拆分糖葫芦这种事完全没有任何过人之处,但被夸奖了还是有些开心,他微笑道:“谢谢夸奖。” 顿了片刻,又说,“不过我觉得,你比庖丁解牛更加厉害。” 展无心:“嗯?” 叶非玄认真道:“你会吹泡泡。” 我会吹泡泡? 吹泡泡和吐泡泡只差一个字,展无心脑回路稍稍一歪,忽然觉得自己像一条鱼。 “你不是也学会了吗?” “我还要继续练习。” 可能因为展无心泡泡糖已经形成了某种固定搭配,一聊起这个话题,叶非玄就不敢正视展无心,怕自己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忽然换了话题,“为什么要我帮你作弊?” 展无心收起玩心,无缝切换工作模式,“能用的线索太少,现在唯一能继续调查的,就只有那个笔洗。” 叶非玄:“直接买下来不行吗?” 如果换一个人来问这问题,展无心只会回答两个字——不行。 但面对叶非玄,他却在心里理了一下思路,试着让答案简单易懂,“首先,现在是我要买,而不是对方想卖,交易的主动权在对方手里,如果对方不卖,我也不能硬来。” 叶非玄点了下头,表示自己听懂了,随即安慰展无心道:“不卖也没关系,在不伤人的前提下,我可以直接把它带走。” 死神还能兼职当小偷吗? 展无心勾了勾嘴角,继续说:“其次,假设我已经成功买回了笔洗,而且它和预想一样,跟‘狗食盆’是一对,都和将军有些关系,你猜猜看,将军看到它会有什么反应?” “可能会想起过去。” “对,但也可能想不起来,而且大概率想不起来,既然两个都是笔洗,常理推断,将军对它们的反应应该差不太多,不能拿唯一的线索去赌一个小概率的可能性,要尽可能多留后路。我找人查过,笔洗已经在罗城山手里很多年了,他很可能知道笔洗的来龙去脉,如果将军认不出这个笔洗,那我们的下一个目标就只能是罗城山这个人了,笔洗不可能凭空冒出来,在罗城山之前,一定还有别的卖家,只要线索不断,就可以一直追查下去。” 展无心晃了下手里的冰糖葫芦,“就像这个。” 吃完一颗,再继续吃下一颗,所谓顺藤摸瓜,如果运气够好,说不定能一路查到山纹将军家里。 两三百年时间听起来很长,但也只是几代人而已,笔洗应该是将军的遗物,正常来说肯定会留给家人,那么第一个卖家很可能就是将军的后人,到时候老祖先见到小后代,老泪纵横一番,说不定就什么都想开了。 叶非玄似懂非懂,展无心说的他已经听明白了,但这好像还是不能解释作弊问题。 展无心叼下一颗山楂,主动把问题兜回原点,“你知道犯罪成本吗?骗人也是讲成本的,为什么父母喜欢骗孩子?因为‘为你好’吗?当然不是。因为孩子好骗,成本低,成年人之间也是一个道理,如果我想听罗城山多说几句实话,就需要提高他的骗人成本,让他觉得我对古玩有所了解,他就不敢随便把圆的说成方的,即使要骗,也得多下功夫,骗得走心。” 人类社会比叶非玄想象中还要复杂,他疑惑问:“你为什么觉得他会骗你?” “不骗当然更好。”展无心冷冷地勾起嘴角,“不过不太可能,罗城山人如其名,城府深得可以堆成山了。” “你不喜欢罗教授吗?”叶非玄有些疑惑,他明明清楚看到展无心一直对罗教授笑,还以为他们关系很好,现在听起来却又完全不像关系很好的样子。 展无心,“不是不喜欢,是讨厌。” 叶非玄认真地审视展无心——不管眉梢眼角还是嘴唇弧度,都透着明显的笑意,但嘴里却说着“讨厌”。 他皱了下眉,忽然问道:“那你讨厌我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迷路的将军10 “怎么可能。” 展无心脱口而答,话音落地才意识到叶非玄问了什么。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借这个动作迅速把问题和回答在心里过了一遍,觉得自己的答案毫无问题。 要回答“你讨厌我吗”这个问题,他可以直接说“不讨厌”,也可以附带几句解释,但都不如“怎么可能”来得贴切。 展无心不仅要替叶非玄工作,还要靠他保命,但凡他脑子里还有一只细胞活着,都不可能对叶非玄说出“讨厌”二字,所以不止是“不讨厌”,而是“不可能讨厌”。 但是叶非玄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展无心隔着茶杯上的一缕热气,暗暗打量叶非玄,却不小心触到了对方的视线。 不管任何时候,视线躲闪都会让人显得心虚,展无心虽然心里拿捏不准,但表情毫无破绽,坦坦荡荡地跟叶非玄对视。 片刻后,叶非玄轻轻点了下头,顺势垂下视线,虚看着桌上的餐具。 展无心的目光却依然停在叶非玄眉眼之间。 他们坐在窗边,午后阳光带着北方特有的色调透过纱帘,浅浅照进叶非玄眼里,显得那双眼睛格外澄澈清透,带着明显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纯粹。 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展无心又审视片刻,觉得叶非玄实在不像别有深意的样子,就也收回了视线,猜想那个问题是因为他刚说了不喜欢罗教授,叶非玄才随口一问。 而叶非玄则在思考,“怎么可能”是什么意思? 字面理解是怎么可能讨厌他,但为什么不可能呢? 展无心看他,他以为展无心还有话要说,心里是期待对方能主动解释几句的,可惜足足等了十秒,对方也还是一言不发,也丝毫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 他对着桌子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需要再问一句,但刚提一口气准备开口,却听到对面电话响了。 展无心说:“是朱大师。”然后接了电话。 “哎呀展老弟,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罗教授对你赞不绝口,说这样的年轻人太难得了,学识品位样样不缺,而且还有孝心,在今天这么浮躁的社会,实在太难得了” 展无心淡定听着对面一通奉承,心中毫无波澜,只是在暗暗揣测,这通电话什么意思?朱大师是仅仅代表自己,还是也代表了罗教授? 两边心照不宣地来回奉承,足足扯了几筐废话,朱大师才把话锋一转,“我说句实话,展老弟你可千万别多想啊,老哥哥是把你当自己人才跟你掏心掏肺,你看上的笔洗,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你要是喜欢这类东西,老哥哥可以给你找到更多更好的,价格也还实惠,展老弟你眼光那么好,到时候一看就知道老哥哥这话是不是真的,这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要真的想玩,老哥哥可以带你。” 展无心:“您太客气,我只不过看过几本书,连入门都不算,而且公司事儿多,也没时间折腾这些,这次买笔洗,纯粹是为了讨家里老人高兴。” 朱大师:“好好好,那我知道了,展老弟你先忙,我就不打扰了。” 放下电话,朱大师看向一旁的罗教授,“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要是这人有问题,我能把他带给你吗?早就调查过啦,地道生意人,之前根本没接触过这个圈子,目标很明确,就是想把笔洗凑成一对而已。” 罗教授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晚些时候我会亲自跟他联系,底价已经报给你了,老规格,在此基础上,卖多了都算你的。” 虽然今天展无心的表现让罗城山非常意外因而有些拿捏不准,但作为一个聪明人,他对同样身为聪明人的展无心很有好感,尤其在对方跟他坦诚自己“纸上谈兵”之后,他就更是想跟他做成这笔生意,即使不为别的,有个层次较高的买家,说出去名声也比较好听。 唯一的问题是聪明人不如蠢人安全,但对罗教授来说,蠢人从来都是低等生物,跟自己从分子结构上就存在本质的区别,他是不太愿意跟蠢人打交道的。 他平生最喜欢的,就是对方聪明,但又不如自己聪明,然后足够坦诚,又对他足够尊敬,展无心几乎凑齐了条件,买卖之后,他甚至愿意考虑跟这人保持联系。 展无心放下电话,看叶非玄盘子里的焦糖山楂好看,就随手捏了一块塞进嘴里,嚼着嚼着发现叶非玄盯着他看,这才想起问上一句,“我能吃吗?” 叶非玄点头,不但把盘子推到他面前,还把甜品叉也递了过来。 餐馆不能抽烟,展无心用吃东西的方式整理思路,第一行十块小山楂吃完,已经把整件事来龙去脉理清楚了,再一抬头,却发现叶非玄还在盯着他看。 总觉得哪里不对。 “心灯——”叶非玄忽然开口。 展无心毫无准备,“嗯?” 叶非玄:“并不是我不想替你摘掉心灯,但东西方魔法根基不同,而且我受到国际条约限制,确实无能为力。” 展无心有些不明所以,但并不影响他跟上话题。 他眼中荡起明媚的笑意,“我本来都快死了,是你把我从地府救出来的,我都没忘,你倒已经忘了?我这人脾气一般,但不会不明事理。”他稍稍一顿,趁此机会问出了一个压在心底的疑问,“阎王到底跟我有什么仇?” 叶非玄大概不会说谎,眼神明显有些闪烁,犹豫片刻才说:“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他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忽然提起心灯,但很确定自己不想被展无心误会什么,于是尽可能解释道:“这件事涉及机密,而且不是你的问题,你不知道可能更好。” 这样一说,展无心立刻懂了,这事儿果然不在他能力范围之内,他虽然好奇,但也不会继续追问。 短暂休整过后,展无心切换到远程办公模式,整个下午都扑在公司事务上,不是审批文件就是电话会议,叶非玄实在没找到机会重提那个问题。 到了晚上,展无心就近找了一家酒店,不挑不捡地要了一间标间,他跟叶非玄天天住在一起,出门在外继续同住一间似乎特别理所当然。 前台登记时,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死神也有身份证吗? 但就像平时一样,前台姑娘满眼只看到展无心,眼睛里闪着小星星,态度极好地帮他办了入住,却根本没注意到叶非玄的存在。 标间两张单人床,展无心随便挑了一张放下行李,抓着手机继续远程办公,直到九点过半,他才把公司事务处理完毕。 放下手机,他下意识地用视线寻找叶非玄,看到他坐在对面床上,一瞬间居然有些不太适应。 他们昨天很晚才到帝都,随便在机场附近找了酒店,因为只剩大床房,所以照旧是两个人一起睡的,从认识到现在,这好像还是他们第一次各睡各床。 展无心隐隐有些微妙的感觉,但转瞬而逝,心里只剩一个特别直观的想法——终于不用跟他挤了。 洗完澡,他换了睡衣出来,一眼就看到叶非玄也已经换好了睡衣,依然是那件扣子一直扣到喉结的衬衫款式。 展无心大咧咧往床上一趟,支着脑袋看向叶非玄,“穿它睡觉能舒服吗?” 叶非玄还在纠结那些没能问出口的问题,闻言略带茫然地抬起视线。 “我说睡衣。”展无心在自己领口扯了一下作为示意。 叶非玄从小就穿这种睡衣,从没考虑过是否舒服,他看看自己,又看看展无心,忽然觉得对方那件虽然松松垮垮,却好像真的比较舒服。 他有点想试试看。 展无心显然没指望叶非玄会认真回答这个问题,打个哈欠,把床头灯一关,直接就准备睡了。 叶非玄看着他,忽然想到一个比睡衣更重要的问题。 他走到展无心床边,掀开被子在他身边坐下。 展无心眼睛睁开一条窄缝,“嗯?” “还是我来陪你睡吧。”叶非玄嘴唇扬起温柔的弧度,“你不是会害怕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迷路的将军11 第二天中午,展无心接到罗教授的电话,约他下午一起喝茶。 茶馆位于南三环一角,建在僻静的老巷深处,门面藏在两丛青竹后方,不太起眼,但内部环境清幽雅致,很符合罗教授的文人形象,茶室隐蔽僻静,也符合他谨慎的个性。 展无心足足提前了半个小时到达目的地,粗略打量环境后对叶非玄说:“这次我一个人进去比较合适。” 叶非玄对人类之间复杂的人情世故一窍不通,毫不介意地点了下头,“那我在外面等你。” 青竹根根笔直,但全部加在一起,也不如叶非玄站姿笔挺,展无心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有些想笑,“你就打算站在这里等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模仿电线杆子。 叶非玄勤奋好学,“那我应该怎么等?” 站着不行,难道蹲着? 展无心:“我这边至少需要半个钟头,你在门口站着太没意思,不如找点事做,比如在附近随便逛逛。” 叶非玄摇头,“我不能离你太远。” 展无心以为他是怕鬼差再来找茬,心里觉得死神这位保镖比想象中更加靠谱,当然不可能说出“离远一些也没关系”这种对自己不负责任的话。 “对街有家甜品店,要不你先去随便吃点东西?” “甜品店?”叶非玄眼神明显发亮,语气却十分平静克制,“可以。” “还有,你不用手机,我要怎么联系你?” 叶非玄跟展无心订有契约,可以感应到他的位置,但反过来展无心却不知道他在哪里,确实不太公平。 他思考片刻,指尖勾出法阵,从错综复杂的金色纹路中取出一朵巴掌大的黑云,交到展无心手里。 展无心接过小黑云,随手一捏,只觉质感q弹,不像云雾,倒像个硅胶做的玩具。 再捏一下,小黑云背后忽然支起一对翅膀,缓缓张开,轻轻扇出一缕微风,姿态极其优雅。 真是物似主人型。 叶非玄:“你只要把它放开,它就会带你过来找我。” 展无心好奇,当即把小黑云往天上一抛,小黑云猝不及防,连着滚了几个跟头,不小心像年糕一样糊到了墙上,落地之后勉强找回平衡,拖着左圆右方的身子,晃悠悠地朝叶非玄飞去,呼哧呼哧落在他肩膀上,浑身连抖三抖,整朵云终于恢复了对称。 叶非玄又把小黑云交给展无心,展无心随手把它揣进兜里,小黑云原本优雅的翅膀乱成一团,不情不愿地“叽”了一声以示抗议。 然而抗议无效。 展无心根本不搭理它,微笑对叶非玄说:“还有十分钟,你先去甜品店吧,我这边谈完就去找你。” 叶非玄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却又折返回来。 展无心停下点烟的动作,“嗯?” 叶非玄:“给我点钱。” 展无心:“” 从没见过有人可以要钱要得这么理直气壮c理所当然。 他取出钱夹,瞄了一眼现金,至少还有二十多张,一时拿不准应该给叶非玄几张才算合适,给多了心疼,给少了寒酸,索性把银行卡和证件拿出来放进衣兜,直接把钱夹连同里面的现金一起交给叶非玄,反正只是吃个甜品,最多也就花两三张而已。 叶非玄拿着钱夹去了,展无心抽完一根烟的功夫,罗教授乘坐的白色奔驰就开进了巷子。 他笑容和蔼,“展先生来得真早。” 展无心:“总不能一直迟到。” 罗教授在前面领路,把展无心带到院落深处,先用山泉水洗了手,又把他带进一间极为僻静的茶室。 茶炉上青烟袅袅,陶壶中逸出甘甜水汽,罗教授请展无心入座,摘下眼镜挂在衣襟,仔细折好衣袖,亲自冲泡一壶好茶。 第一道茶闲聊地域文化。 第二道茶点评时政财经。 到第三道茶,罗教授才终于进了正题。 祁门红茶汤色正好,罗教授娓娓道来:“徽州歙c休宁c婺源c祁门c黟c绩溪六县,其商贾素来以诚信儒雅闻名,自明中叶至清乾隆末年三百余年堪称鼎盛,其中一些徽商家族长盛不衰,既传承了文化,也保存了器物,当然,文化才是形而上者,但器物虽然为形而下,却也是不可或缺的承载之物,展先生眼光独到,你要找的笔洗,妙就妙在那一句诗——‘一蓑烟雨任平生’,如果要我选择最喜欢的诗词佳句,这句一定必不可少,笔洗的上一任持有者是清代徽商名门之后,我有幸跟他相识,听他说过一些笔洗的来历,十分有趣” 罗教授给展无心讲了一个历史事实混合民间传说的故事,其中既有波澜壮阔的王朝更替家族兴衰,更有荡气回肠的战火纷飞儿女情长听起来十分精彩。 但明显都是胡扯。 罗教授一直说到红茶没了颜色,才终于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个笔洗—— 白地青花,笔力苍劲,除了保存更加完好之外,跟另一个笔洗不管造型还是装饰都如出一辙,不带脑子也能看出两个物件确实属于一对,但展无心这会儿却不怎么高兴得起来。 罗教授比他想象中更难对付,不说实话也就算了,还特意编了这么一大通假话来搪塞他,关键这故事还特别符合要求。 如果展无心家里真有一位老太太要过九十大寿,那么把这故事拿回去讲给她听实在是再合适不过,既能解闷儿,又能增长见识,配合一对笔洗食用,更是让人仿佛穿越历史,身临其境。 这故事同时也是试探,假设展无心足够聪明,就会知道这个故事已经符合自己的需求,不会再去追问什么真相,买下笔洗记下故事,高高兴兴回家也就得了,如果他不依不饶,则要么他只是表面聪明,要么他隐藏了真实需求,为老人贺寿只是个幌子。 展无心装得一脸勤奋好学,跟罗教授探讨笔洗的艺术价值,但聊到最后也没能从假话的汪洋大海中淘出哪怕一瓢清水,他怕罗教授疑心,只能暂时放弃,转而询问价格。 罗教授却说:“不急,这笔洗好歹跟了我这么多年,知道它能凑成一对的时候,我也非常开心,如果不麻烦的话,希望你能把‘风雨无晴’那只也带来给我欣赏一下,也算了却了我这么多年的一份念想。” 意思是——还要再验一下展无心是不是真有另一只笔洗,有的话,他才肯开价卖货。 展无心忍不住想起叶非玄说过的话,在不伤人的情况下,可以把笔洗直接抢了。 他现在不止想抢笔洗,还想把两个笔洗当成板儿砖,正面一砖,背后一砖,活活把这位罗教授拍晕在地。 只是卖个古玩而已,又不是什么十亿百亿的生意,折腾成这样,实在太特么烦了。 但不管他心里有多厌恶,脸上的表情也像隔了一个时空似的,跟他的真实想法毫无关联——笑容明媚却不张扬,目光崇拜却不卑微,拿捏得恰到好处。 他说态度极好地说:“我明天就叫人把笔洗带来,如果您看了喜欢,让它在您那边多留几天也没关系。” 一场谈话到此结束,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茶室,罗教授要和店主叙旧,展无心很有眼力地先行告辞,刚走到门口,却看到叶非玄站在那里。 展无心:“不是说好在甜品店等我的吗?” “钱不够用。”叶非玄说着,把干瘪的钱夹还给了展无心。 不够用? 拿两三千去吃甜品,怎么可能会不够用? “你是不是被店家坑了?我带你回去找他算账。”展无心说完才发现自己被带歪了重点,“钱的事等会儿再说,罗教授满口胡扯,我根本套不到一句真话,现在怎么办?你们伟大的西方魔法能催眠吗?” “催眠?” “对,就是让他说实话,看看他心里到底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叶非玄眉头轻轻一拧,嘴唇微张,却没说什么。 但这点动作已经足够展无心看明白了,“真的可以催眠?” “不是催眠,是”叶非玄本想拒绝,但看到展无心一脸期待,拒绝的话在舌尖绕了三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轻轻垂下视线说,“可以。” 只不过不是催眠,是入侵记忆。 展无心露出一脸灿烂笑容,拍着叶非玄的肩膀说:“那太好了。” 实在懒得跟罗教授扯皮。 叶非玄余光看着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暂时打消了心中的顾虑。 只是入侵几层记忆而已,应该不会削弱封印。 这时罗教授从茶馆出来,叶非玄看他一派儒雅实在不像骗子,忍不住问展无心:“你为什么知道他在说谎?” 展无心嘴角轻轻一勾,“以后再告诉你。” 叶非玄:“那你想什么时候动手?” 展无心环顾一周,看到背后窄巷僻静无人,于是从衣兜里拿出那朵小黑云,宝贝似的捧着手里,朝罗教授招了招手,“教授——我这边还有一个小物件,能不能请您帮我看看?” 罗教授不疑有他,跟展无心走到僻静处,还没看清宝贝长什么样子,却忽然觉得眼前一黑。 窄巷中弥漫起浓郁的黑雾。 叶非玄抬起右手,四指并拢,稳准狠地朝罗教授后颈切了下去,同时略带忐忑地看向展无心,有些担心他会因此而害怕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迷路的将军12 墙头站了几只胖麻雀,滚圆的肚皮几乎拖地。 阳光正好,它们原本在惬意地消食理毛,却忽然不安地张望起来。 呼啦啦一阵鸟雀散尽,以黑雾为圆心,半径十米之内,所有的动物都连滚带爬地跑了,搬家的蚂蚁六条小腿儿实在太短,只能原地避难,脑袋怼在地上,试图把自己伪装成一颗沙粒 窄巷里,叶非玄站在罗城山面前,展开的黑翼遮蔽了仅有的日光,整个人陷在深邃的阴影里,金色双眼中像囚禁着沉睡的巨兽,目光所及之处,空气仿佛凝固成冰,一块垒着一块,隔绝出真空地带,阻挡所有的颜色和声音。 展无心站在叶非玄身后,明显感觉到周围空气凝滞,哪怕只是抬一下手,也仿佛需要几个小时,像一只掉进松脂里的虫子。 叶非玄经过初步试探,抬起右手,在空气中勾出法阵。 心理防线分为许多层级,普通人一般会有七层防线,一二层最浅,和日常言行几乎一致,六七层最深,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甚至连想都不敢的念头全都藏在那里,越往深处窥探,就越会遭到强烈反抗,同时也会接触到越多邪念戾气。 叶非玄小时候曾经一时控制不住,直接入侵到最后一层,当时的练习对象看起来极为温和,一到六层也风平浪静,第七层却截然相反,充斥着邪恶暴戾,叶非玄猝不及防,控不住过于暴躁的能量,在完全被动的情况下破开了封印,险些毁了一座城市。 他因此接受了极为严苛的训练,类似的事件再也没发生过,却也吸取教训,尽可能不去碰触人类的记忆。 现在的罗城山让他想起了当时的练习对象,前三层防线极为平和安宁,第四层却画风突变,被刻意隐瞒的过去带着强大的防御机制,仿佛竖起厚重的城墙,不是靠着简单的试探可以越过去的。 叶非玄眼中金色更浓,空气中浮起六芒星法阵,图案倒挂,墨汁一样浓郁的黑色雾气吞没了罗城山,他从昏迷中睁开双眼,猛地摇头挣扎起来,但雾气像蛛网,牢牢地捕获了他这只虫子。 挣扎无用,罗城山喉咙里发出嗯嗯啊啊的哼声,“和我没关系,我,我没做错” 深层的记忆和着恶意猛扑而来,叶非玄厌恶地皱了皱眉,同时却也能感觉到,在密不透风的封印背后,沉睡已久的力量像嗅到了食物的香气,竟然有些蠢蠢欲动。 这种程度的恶意不该对封印产生影响,是因为时间太久了吗? 兄长曾经说过,就算使用再强的封印术,每隔三年也应该主动开启重封,但他的封印已经五年没动过了。 叶非玄稍稍有些分神,沉睡在封印后方的巨兽似乎把眼睛张开了极为狭窄的缝隙,微微露出的金色瞳孔在黑暗中仿佛一弯新月。 它抬起利爪,在在虚空中轻轻一划 叶非玄瞳孔猝然收缩,仿佛看到厚重门扉轰然倒塌。 罗城山的心理防线再次溃退,睁大眼睛高喊:“跟我没关系!我只是旁观者!杀人的是他们!都是他们——是他们!跟我没关系!!” 利爪探到封印外层,爪尖勾起,泛出冷月般的寒光。 好像拨弄了看不见的琴弦,空气中荡起一阵波动,数以百计的鸟雀惊飞而起——原本严丝合缝的九层封印,居然破开了浅浅一层。 叶非玄明显一怔,本能想要收手,却听到展无心问:“这些是罗城山的记忆?” 他试着稳住情绪,“是,你也能看到吗?” “有点乱,不太清楚。”展无心皱着眉头,“但确实能看到一些画面。” 感觉很奇妙,像贴在电影院的大银幕上看戏,明知道自己看到的东西全是假的,但因为离得太近,又有种很强烈的真实感。 画面很乱,一会儿是抢夺厮杀,一会儿是欢庆饮宴,到后来回到一片昏暗,能听到鞋底踏过石子路的细碎声响,远处始终有个模糊的人影,应该是罗城山在偷偷跟踪——忽然间画面跳转,一道寒光晃过,足足一尺长的刀刃架了过来 罗城山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我保证保证不会说出去的,半个字也不会说,钱坤哥,你就信我一次,我不敢的,你对我知根知底,你甚至去过我家,我不敢的关于将军山的一切一切,都会烂在我肚子里,只求你不要杀我” 展无心在画面深处看到几个字,下意识念了出来,“守终守终村?” 之后的场景中也反复出现守终村的字样。 这毫无疑问是个地名,而且非常具体,展无心一时高兴,“哎,看到了吗?我们好像有线索了喂,叶非玄?” 叶非玄慢慢转过身来,神色却明显有些不对。 罗城山忽然大叫一声,抽了骨头似的地倒在地上,周围的黑雾卷起旋风,带着浓重的寒意和戾气扫过整条巷子。 叶非玄注视着展无心,眼中金色越是明亮,却反而显得目光越是幽深。 “你怎么了?”展无心见叶非玄没反应,不太客气地在他肩膀拍了一下。 叶非玄浑身一颤,猛然按住展无心来不及收回去的手,没头没尾地问:“你不怕吗?” 展无心莫名其妙,“我怕什么?你怎么了?” 罗城山的记忆虽然有些血腥镜头,但非常模糊,远不到让他害怕的程度。 叶非玄认真审视展无心片刻,忽然有些局促地移开了视线,“我没,没怎么,不怕就好。” 话音落地,他收起了一双黑翼,被遮挡的阳光重新洒进巷子,暴躁的戾气瞬间收敛于无形,黑雾也随之恢复平静。 展无心笑了笑,“没事儿就把我放开行吗?让我查点东西。” 叶非玄这才发现自己还抓着展无心的手,被烫了似的猛地把他松开,“不好意思,我实在是太失礼了。” 展无心根本没注意到这些细节,立刻掏出手机搜索关键字。 片刻后,他眼中荡起笑意,“查到了。” ——海清省阳河市守终村,网上的介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开个导航就能直接过去。 叶非玄有些茫然地抬起视线,对上展无心的笑容,又有种被烫到的错觉,心里一点正经事也装不进去,满满的念头都是——如果他不怕我,那我能不能跟他交个朋友? 展无心在一旁分析,“怪不得罗叫兽捂得那么严实,笔洗居然是墓里偷出来的。” 罗教授早年收了不少来路不干净的古玩,其中最好的一批就出自“乾坤哥”手里,那一批有不少金银玉器,笔洗只是附带,罗教授非常谨慎,几年间陆续把金银玉器转卖去了国外,因为笔洗不值钱也不起眼,才在时隔多年之后试着在国内出手。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个墓应该就在守终村附近,山纹将军很可能就被葬在那里,自己的墓被人挖了,他跟着陪葬物品到处游荡也非常合理你觉得呢?” 展无心平时极少询问别人意见,这会儿偶尔一问,居然还没人回应。 叶非玄垂着视线出神,展无心不得不“以下犯上”,又在他肩膀拍了一下,“喂,想什么呢?” 想做朋友 展无心:“今天先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就出发去守终村,我想早点把这个案子结了,你觉得呢?” “可以。”叶非玄答完,觉得语气有些生分,但又不知道朋友之间该用什么样的语气说话,想来想去,只好补充道,“我觉得可以。” 片刻后又说:“我觉得你说的完全可以。” 展无心丝毫不懂其中深意,还以为他在做中文的扩写练习。 商量妥当之后,展无心弯腰查看罗城山的情况,这家伙完全没了平和儒雅的气质,刺猬似的缩成一团,依然昏迷不醒。 叶非玄连忙解释说:“我的魔法不会对他身体造成任何伤害,但接下来几天可能会有些头晕。” “多晕几天更好。”展无心从罗城山的背包里拿出笔洗收好。 “不用给他钱吗?” 展无心不多解释,只摆了摆手。 这种从墓里偷来的东西,本来就不是属于他的。 经历了这一天的折腾,展无心有些乏了,点了根烟默默抽着,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到路口时,他看到对面那家甜品店,才忽然想起叶非玄被坑了几千块钱。 以展总裁的性格,是绝不可能默默被坑钱的,他把叶非玄带到店里,刚提了一把火气准备开口,却听叶非玄彬彬有礼地对店员说:“我是之前坐在16桌的客人,我姓叶,我是来补钱的。” 店员记不住叶非玄的“路人脸”,懵了一会儿才激动道:“哎呀叶先生!您真是言而有信!哦对了,这是您走之后,小朋友们给您写的卡片。” 他抱出一个纸盒,里面装满了花花绿绿的便签纸,有些用歪扭扭的字迹写了简短的句子,有些则画了火柴棍似的小人儿。 展无心眉头一皱,朝店员扫了一眼,“叶先生是我朋友,你们什么意思?” 展总裁本就气场十米,这会儿心里不爽,一身压迫感就更是如有实质,店员被他看得激灵一下,差点脚软,懵了几秒钟才找回舌头,“先,先生您好!是这样的,叶先生真的超有爱心!刚刚在我们店里请好多小朋友一起吃甜品,小朋友们都特别开心,这些卡片就是他们留下来感谢叶先生的!” 展无心望向叶非玄,“你请别人吃甜品了?” 叶非玄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满脑子都是那句“叶先生是我朋友”。 说起请客吃甜品这事,其实只是意外,叶非玄没什么购物经验,表述不清,店员听他说想把所有味道尝试一遍,就给他把现有的49种甜品都下了单,做好之后一桌根本放不下,从16桌一直摆到了23桌。 23桌隔壁坐着一对夫妇,带着两个四五岁的孩子,他们是在叶非玄之后来的,点单之后等了好久也没轮上,大人能等,但孩子已经急了,化身两条馋虫,眼巴巴望着桌上没人吃的甜品,忍不住就要动手动脚。 家长说:“别乱动,这是人家叔叔的。” 小男孩儿机灵,远远看着叶非玄撒娇,“叔叔呀,这些冰淇淋都是你的吗?这么多你能吃完吗?” 叶非玄是死神,即使身上带着封印,也不可能完全藏住与生俱来的戾气,成年人还好说,儿童和小动物感觉敏锐,一向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像这样主动跟他说话的情况,已经好多年都没遇过了。 他很开心地回答男孩儿,“冰淇淋是我的,你们想吃吗?想吃就尽管拿去。” 两个小家伙欢呼一声扑向甜品,做父母的要补钱给叶非玄,见他不收,就让两只皮猴子过去道谢。 两个小家伙虽然本能不愿意离叶非玄太近,但都甜甜地跟他说了谢谢。 叶非玄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在店员的帮助下,成功地把吃不完的甜品全部分给了路过的孩子。 后来不巧赶上附近小学放学,而叶非玄又意犹未尽,于是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展无心听完整个过程,嘴角抽了几次,好不容易才忍住没骂叶非玄败家,只是憋着一脸平静抽出信用卡,对店员说:“我替他付,还差多少?” 店员:“四千五百六十七,抹掉零头,收您四千五百六十整,再给您两张消费金卡,哦,还有,我个人再送您二位一人一个招牌甜筒。” 夕辉将洁白的奶油描成金色。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上,投下长长的身影。 展无心忽然开口:“喂,叶非玄。” 叶非玄含着半口奶油,不方便说话,只能用眼神表示自己认真在听。 展无心:“如果你下次再想吃甜品的话——” 叶非玄:“嗯?” “就不要自己买了。”展无心说,“我买给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迷路的将军13 晚上,展无心和叶非玄按计划回了沿海市。 出租车在小区门前停下。 展无心刚付完车钱,就发现叶非玄已经提前下车,主动帮他开了车门。 事出反常,展无心下意识在心里计算,叶非玄今天下车居然只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比平时足足快了一倍。 这是死神又不是火车,忽然提速总该有个原因。 展无心下车,反手关上车门,顺便多看了叶非玄两眼,想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他是不是因为下午败家而感到良心不安。 而叶非玄从没试过跟人类交朋友,即使只是帮忙开个车门,也觉得非常新鲜有趣。 朋友之间应该平等c友爱c互助。 他忍不住偷偷观察这位朋友的反应,发现展无心也在看他,嘴角不自觉地抬高了几度,一贯标准而优雅的微笑变得不那么标准,好像传统的英式红茶里加了双倍的砂糖。 晚春四月,夜风中浸透了草木香气。 两人在暖黄的路灯下相视一笑,仿佛很有默契,脑回路却明显不在同个次元。 叶非玄:“这是我第一次,还不太熟练。” 展无心:“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这是我第一次(交朋友),还不太熟练。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怎么不乱花钱)。 从门口到楼下要走两分半钟,展无心用这时间给秘书和助理分别打了电话,安排工作行程。 离单元入口还有五米,叶非玄忽然伸手拦住展无心,“等等——” 展无心胸口撞上叶非玄的手臂,被动一停,讲到一半的电话也随之停住。 林逸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先生?有什么事吗?” “没,你先去安排。”展无心挂了电话,问叶非玄,“怎么了?” “很强的怨气,你先站在这里别动。”叶非玄迈上台阶,轻轻将掌心贴在安全门上,袖口之中探出一缕黑雾,穿过门板渗透进去,片刻间铺展开来,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有了这层结界,不管门后藏了什么危险,都不会伤到后面的展无心。 叶非玄朝展无心招了下手,展无心走过去刷开楼门。 门开的瞬间,一股寒意扑面而来,但那并不是风,而是仿佛将寒冰研磨成了微细的粉末,被无形的手抛洒过来,触到皮肤落地生根,让人感觉到挥之不去的冷意,好像瞬间回到了寒冬。 展无心捏了捏有些僵硬的指节,“这算什么情况?” “恐怕是山纹将军。”叶非玄先一步走进楼道,“你跟在我后面,如果害怕的话,可以牵着我的手走。” 这是好意,但展无心并不害怕,只想多添两件衣服。 叶非玄手臂稍稍后倾,等着展无心来牵他,但展无心显然没在意他像哄孩子似的那句话,也压根儿没注意到他手上的小动作,只是问道:“山纹将军怎么了?你说的怨气是因为他吗?” 叶非玄等了几秒,有些遗憾地收回手来,“这只是我的推断,要上去看看才会清楚。” 两人乘电梯上楼。 离家越近,展无心就越觉得气氛不对,周围不止冷,而且静,连走廊的夜灯都仿佛变了色调,泛出幽冷的青色。 推开房门,就更是有种被暴风雪迎面突袭的错觉。 虽然这种程度的怨气还不足以伤人,但叶非玄还是立刻张开结界,把身后的展无心护了起来。 房间里没开灯,城市的霓虹透过窗子照在地上,勾勒出一个浑身甲胄的人影——正是山纹将军。 他背靠墙壁坐在地上,朱缨长一枪立在手中,却不像战场厮杀的凶器,而像是一根拐杖,勉强撑住不堪重负的身体。 他低头看着面前的笔洗,背着光,眉间眼底的痛苦神色都被阴影抹平,嘴唇轻轻开合,反复念着:“我怎么能忘,怎么能忘” 他身上依然披着山纹铠甲,但甲片之间缭绕着晦暗的浊气,腐蚀了亮银色的光泽,只剩一层斑驳的锈迹。 叶非玄再要往前走,却被展无心一把拉住,他虽然对怪力乱神了解不多,但也看得出这种情况明显不对,站在普通人类的立场,他完全是下意识地拉住叶非玄,阻止他靠近危险。 叶非玄微微一怔,随即反握住展无心的手掌,终于填补了之前没能手拉手的遗憾,柔声安慰道:“别怕。” 展无心倒是真的不怕,却发现叶非玄的手心非常温暖,简直是冰天雪地里的一捧热碳,虽然觉得两个大男人手拉手有点幼稚,但为了暖和,他不但没松手,反而把冻得僵硬的指尖也贴到了叶非玄手背的皮肤上。 叶非玄忽然想到今天下午在甜品店里,有两个小学生也是这样手拉着手,其中一个信誓旦旦地说,这是朋友之间感情要好的证明。 展无心把叶非玄往后拖了半步,问道:“他这情况应该怎么处理?” 照他的想象,既然一个鬼魂变成了“厉鬼”,恐怕就只能用武力解决他了。 叶非玄解释说:“他执念太深,以至于变成了怨气。” 展无心不太理解,“他执念不是一直都很深吗?怎么现在才突然黑化?” “不一样,他以前的执念是遵守承诺,即使想不起来,但留在人间本身已经是在遵守承诺,所以没有怨恨,但现在他的执念是想起过去,因为无法想起,所以产生了很深的自责,他在怨恨自己。” “那把他抓起来吗?” 叶非玄轻轻摇头,“他本来就已经快消失了,如果我对他出手,即使用最轻的力道,他也会直接魂飞魄散。” 山纹将军完全没注意到两个人的存在,眼中似乎只有那个笔洗,依然在不停说着“我怎么能忘”,声音像某种咒语,在不大的房间里产生水波般的回响。 展无心有种形容不出的感觉,皱眉问:“能帮他变回去吗?” “现在还说不好,你在这里别动,等我过去试试。”叶非玄在展无心手上握了一下,转头问,“将军,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山纹将军没回答,但身边的浊气明显往后退了些许。 叶非玄放开展无心,独自朝窗边走去。 展无心手里一空,忽然有些没着没落,只好默默把手揣进兜里,捏住了唯一可以捏的烟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迷路的将军14 怨气由执念而生,要化解怨气则需要消除执念。 但山纹将军为了一个承诺可以徘徊人间几百年,显然不可能轻易放下执着,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知道他到底在执着什么,釜底抽薪才行。在那之前,在不伤害他的情况下,只能尝试让他不再关注执念,从而暂时驱散怨气。 展无心站在客厅,背倚着大理石办公桌,右腿轻轻压着左腿,呈放松姿态,上身微微前倾,右手插在兜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烟盒,远看有些心不在焉,但离近了就会发现,他正注视着叶非玄,目光专注无比,仿佛正在评估一个新的投资项目。 而那个“投资项目”此时正端端正正地站在山纹将军身边,身边没有黑雾也没有法阵,并没有做出任何展无心脑补中“驱鬼”应该有的动作,只是在跟山纹将军聊天而已。 或者说,是在自说自话,因为不管他说了什么,山纹将军都只是看着笔洗,没给他半句话的回应。 展无心觉得,叶非玄像一个添加了朗读功能的电子记事本,正在全自动播放自己的日记——从昨晚乘飞机到达首都开始说起,事无巨细,包括对首都的想象和真实的印象c第一次住连锁酒店的感想,他用相当的笔墨描述了在古玩市场的见闻,又更为详尽地阐述了对首都小吃的初步理解,将冰糖葫芦和杏仁糖杜隆放在一起对比,简单分析了东西方甜食的差异 眼前的“驱鬼”画风和脑补的相差太多,以至于展无心不知不觉就忘了家里还有一个黑化的明代文物,注意力全都放到了叶非玄身上。 认识以来,他第一次认真思考,抛开死神的身份之外,这位叶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能对着一个不会回应的鬼魂说这么多话,他到底有多少耐心? 如果文字也能成精的话,他简直就是“耐心”成精。 可能受他影响,展无心虽然对生活琐事毫无耐心,却饶有兴致地听完了整篇日记,当叶非玄终于停下时,他甚至有些微妙的意犹未尽。 叶非玄不是话痨,说这么多话,无非是想用最温和的方式转移注意力,只要山纹将军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执念自然可以得到控制,可惜收效甚微。 他抬起视线看向展无心,露出有些遗憾的表情。 展无心嘴角勾着一抹不自知的弧度。 叶先生是什么样的人? 不会聊天的人。 展无心走到山纹将军面前,动作很轻地弯曲膝盖,让自己逐渐降低高度,用初次接触流浪动物的姿态一点点靠近,最后在他侧前方坐下,抬头看向叶非玄,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一起坐下。 叶非玄站着说了许久,自己心里也有一些微妙的违和感,但席地而坐这种事实在和他所受的教育相去甚远,他完全没考虑过这个选项,直到展无心做了示范,他才恍然明白,交流需要平等,而实现平等的第一步,就是姿态平等。 他微微躬身,刚打算尝试席地而坐,却被展无心拦了一下。 “哎,等等。”展无心脱下西装外套,铺在右手边的地上,“好了,坐吧。” 叶非玄:“可是,你的衣服” 展无心微笑道:“我无所谓,别把你衣服弄脏就行。” 叶先生毕竟是个可以用刀叉肢解糖葫芦的精致死神,一定非常怕脏。 叶非玄既不愿意弄脏展无心的衣服,也不愿意辜负他的好意,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坐了下来,毕竟衣服脏了可以用魔法清理干净,但被辜负的好意却不会再来一次。 他模仿着展无心的姿势坐下,虽然非常别扭,但视线忽然没了落差,平等亲近的感觉让他根本没心思注意这种别扭。 展无心看了一眼山纹将军,对叶非玄说:“我有一个朋友,十岁那年考试考了年级第一,第二天却突然逃学离家出走,你猜是什么原因?” 叶非玄有些疑惑,但还是认真回答:“因为他发现了比成绩更重要的事情?”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展无心笑了一声,“不是,他才十岁,没那么多文艺的想法,离家出走是因为家长答应过他,考到班级第一就带他出国,但他做到了,家长却耍赖不肯兑现。” 叶非玄思考片刻,“为什么不肯兑现?他们工作非常忙吗?” “他当然觉得自己很忙。”展无心指尖在地上轻轻敲出响声,“但都是借口,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想兑现,承诺这玩意儿,不就是用来被违背的吗?有需要的时候随口答应下来,不想兑现的时候随便找个借口赖掉,反正空口无凭,没立字据也没签合同,说反悔就反悔,谁能管得着你?而且” 叶非玄悄悄在展无心膝盖碰了一下,视线往山纹将军那边一扫,展无心嘴上继续瞎扯,只用余光去看,只见山纹将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抬起头来,正皱眉望着自己。 有效果了。 他假装没看见,朝叶非玄抬了抬下巴,“如果家人先答应你了,又找借口反悔,你会怎么处理?” 叶非玄思考片刻,答道,“我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展无心一时忘了这是死神,“不会吧,答应你的事情全做到了?” 叶非玄摇头,“我家里情况有些特别,他们并没有答应过我任何事情。” 展无心忽然想起旁边这位是死神,心里冒出个加大号的问题:原来死神也有家里人吗?居然不像某只猴子是天生地养,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他想顺便八卦几句,旁边山纹将军却忽然开口:“承诺就是承诺。” 废了半天力气,这位终于肯说话了。 展无心暂时压下好奇,看向他说:“对,承诺就是承诺,违背就是违背,太阳就是太阳,这不是废话吗?你就是你,我就是我,他就是他。”吐槽到一半,话锋一转,指着叶非玄问,“哎,将军,你觉得我跟他谁年纪比较大?” 先把鱼钓上钩,再把鱼饵摘掉,毕竟聊天的目的就是让山纹将军忘了那些执念,不能真的跟他聊这个问题。 山纹将军:“我不知道。” 展无心:“没关系,随便猜猜。” “是你?” 展无心并不知道自己跟叶非玄谁比较大,但无所谓,他继续问:“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山纹将军视线在两人之间穿梭,反复比对,这时叶非玄忽然指了指自己,又指指展无心说:“你再猜猜,我跟他是什么关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迷路的将军15 山纹将军曾经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很长时间,目睹了很多人间琐事。见过奇装异服的孩子c大打出手的夫妻c性别相同的情侣但这些人和事距离他生活的时代过于遥远,他作为本不该存在的旁观者,并不理解这个时代的生活方式,也不理解那些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 他认真审视着面前的这两个人,展无心和叶非玄长得不像,应该不是亲兄弟,却也不像是普通友人 在山纹将军观察展无心时,展无心也在观察山纹将军,见他一脸认真且为难的样子,心说一个生活在古代农业社会的将军不可能理解现代商业社会的雇佣关系,老板下属这种答案,必然是答不出的。 这个问题超纲了。 他心思微微一晃,注意力就又从山纹将军转到了叶非玄身上,好奇自己这位死神老板为什么要问这么刁难人的问题。 心思一动,视线就跟着移动,展无心余光刚刚触到叶非玄,就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 屋里没开灯,借着兑了水的月光,他发现叶非玄的目光和平时不太一样,眼底好像闪着一颗一颗星星,就差没把“期待”两个字一左一右写在脸上。 如果展无心兜里有糖,大概就要当场掏给他了。 这目光实在像极了看见糖果的孩子,而且是不吵不闹不招人讨厌的那种。 问题是,他长得不像糖,叶非玄也不是孩子,所以这家伙这样看着自己,到底是在期待什么? 他把叶非玄的问题在心里玩味一遍。 我跟他是什么关系? 如果叶非玄是在期待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他想听的一定不是工作关系这种理所当然的答案。 展总裁能撑起一家跨国公司,思维自然敏捷缜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脑回路已经穿过山河湖海,从北极到了南极。 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天认识叶非玄的时候,当时黑白无常来找麻烦,他意外坠楼,被叶非玄及时赶到一把救起,后来阎王亲自出马,他去地府转了一圈,又是叶非玄不辞辛苦,在下九层找到他,主动提出带他回来,还为此和阎王正面对峙,要不是当时电闪雷鸣一片混乱,两边免不了还要掐上一架。 他跟叶非玄谈不上交情,理所当然地觉得,叶非玄跟阎王关系不和,帮他纯粹是为了跟对方叫板,后来给他这份兼职,某种意义上也是在向阎王示威。 这观点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他没再想过这方面的问题,直到现在,他才忽然有些不确定,如果从最开始就想错了呢? 如果叶非玄帮他不是为了叫板阎王,而是因为他本身呢? 展无心想着,忽然问叶非玄:“你跟阎王之间到底有什么过结?” 叶非玄一脸猝不及防,“工作往来,并无过结,为什么要这样问?” 展无心摆摆手,“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有点儿好奇。” 看来他的理解方向确实错了。 一无所图的好意是不存在的,就连父母养育子女也不能免俗,养儿防老是很现实的投资回报逻辑,叶非玄对他有所图并不奇怪,但是图什么呢? 展无心正想到关键时候,却听到一阵甲胄轻响,山纹将军终于有了判断,开口道:“你们是不是结义兄弟?” 在他看来,展无心和叶非玄始终一同出现,且同食同寝,关系比普通友人亲近许多,堪比袍泽兄弟,如果不是亲生兄弟,那就应该是结义兄弟了,誓同生死的那种。 山纹将军回答时,展无心视线依然停在叶非玄脸上,刚好捕捉到了他一瞬间的情绪变化——眼底的小星星接连熄灭,好像晴朗的夜空突然起了乌云。 如果你不小心推开一扇门,却发现门内的画面远远超出了预期,本能的反应不是理性审视,而是关好门,先退回去。 展无心只觉得心里有某种细微的念头一闪而过,他不敢细想,移开视线转向山纹将军,“结义兄弟?” 也因此,他并没发现乌云只是暂时的,叶非玄眼里那些小星星只熄灭了一瞬,很快就又亮了起来。 确实,在山纹将军做出回答的一瞬间,叶非玄有些失望,但那是因为他早就在心里设定了正确答案,唯一的那扇门雕刻成“朋友”两个字的形状,其它任何答案,哪怕只是错一个笔画都无法通过。 但在最初的反应过后,他很快意识到山纹将军的回答是“兄弟”,虽然和他期待的“朋友”不太一样,但都说明在别人眼中,他和展无心的关系甚至比朋友更好,亲如兄弟。 只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更希望成为朋友。 他有兄长,却从没真正交过一个朋友。 想到这里,叶非玄开始不着边际地脑补,朋友之间应该做些什么?垂下的睫毛遮住了眼底复杂的期许,这时展无心完全下意识地朝这边看了一眼,正巧看到他的“落寞”神色。 关上的房门又开了一条窄缝。 展无心沉寂了27年的心弦上忽然荡起一个念头——他是不是喜欢我? “我说对了吗?”山纹将军虽然不懂现代人的复杂关系,但基本的情绪还是可以分清楚的,从他答完之后,就觉得眼前二人有些奇怪,于是解释道,“同食同寝,即使不是亲兄弟,也胜似兄弟。” 叶非玄实在不怎么擅长聊天,从标准答案来看,山纹将军确实错了,但殊途同归,他作为出题人,也觉得兄弟这个答案可以接受,所以该怎么回答?对了还是错了? 山纹将军又问:“我是不是回答错了?” 叶非玄像个课堂开小差被老师点名的学生,求助地看向展无心,“你觉得呢?” 他是要问:你觉得山纹将军答对了吗? 展无心却以为他问他们之间什么关系,于是用假装不经意实则很刻意的语气答了两个字,“朋友。” 叶非玄嘴角明显向上一跳,怕自己忍不住得意忘形,于是假装不经意实则很刻意地拧过身子去看窗外,肩膀还很可疑地颤了一下。 他真的,非常开心。 展无心面对他“落寞”的背影,万年春风和煦的微笑却险些挂不住掉在地上,还好山纹将军及时救场,补了一句,“朋友是吗?那也一定是关系极好的朋友。” 叶非玄转回身来,因为要尽力压制情绪,所以脸上非但没有笑意,反而显得有些冷漠,展无心瞄他一眼,立刻转了话题,几个人鸡同鸭讲地又聊了一通,终于暂时化解了山纹将军身边的怨气。 展无心怕他对着笔洗再度黑化,于是随便找了个借口,让他回楼下去等,打算明天出发之前再告诉他守终村的行程。 山纹将军走后,不大的单身公寓只剩展无心和叶非玄两个,展无心看着自己的单人床,忽然觉得一米的宽度前所未有的狭窄。 洗完澡后,他一反常态,没穿宽松舒适的睡衣,而是找了一件旧衬衫,把扣子一路扣到领口最后一颗,且躺下时尽量让自己靠近床沿,以不亚于表演杂技的难度,在床中间留出了一条宽10的“三八线”。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却忽然觉得自己是个脑残。 如果叶非玄真的对他有意思,难道会因为他在生理上保持距离就突然“没意思”了吗? 他没细想叶非玄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c又是因为什么才喜欢他的,术业有专攻,恋爱问题对母胎单身的展总裁来说,一直属于玄学范畴,即使用上混沌理论也解释不清人类为什么在繁殖之外还需要发展恋情。 不管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都不重要,反正感情问题从来就不讲道理,不讲逻辑。 展无心躺了十分钟也没能成功入睡,终于在第十一分钟时睁开双眼,转头看向叶非玄——目光专注幽深,仿佛在看一道世纪难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迷路的将军16 没有什么烦恼是睡一觉不能解决的。 醒来时,展无心虽然还记得昨晚的那道难题,却已经忘了解题时的心情,就像做了一场解读不清的梦,虽然记得情节,但并不会被梦里的情节影响现实生活。 收拾行李的时间,他已经在心里把难题拆分完毕—— 首先,既然没有确证,就只当它是个误会。 其次,既然还没表白,就不用做出任何回应。 最后,如果遭到表白 那就到时候再考虑吧,反正谈恋爱是不可能的。 别说展总裁的人生计划里从来没有“恋爱”二字,就算有,也不可能选择自己的兼职老板。 他一向公私分明,不可能带头去搞办公室恋情。 八点钟,展无心准备完毕,十分钟后,助理林逸准时过来敲门。 展无心正在办公桌后安排本职工作,叶非玄刚好没事,就替他过去开门。 林逸站在门外,左手公文包右手保温袋,虽然按照吩咐买了两份早餐,但看到叶非玄时,明显愕然无措的表情还是浮现在那张清隽白皙的脸上,不过只停了一两秒钟就沉淀下去,回到了平时波澜不惊的冷清。 “叶先生早。”林逸礼貌地点了点头,视线绕过他看向屋里,“先生,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展无心:“” 这助理什么都好,就是过于牙尖嘴利,展无心平时不觉得什么,这会儿被他一句暗示分明的揶揄砸在脸上,嘴角却免不了要僵上一下。 “对,你迟到了。”展无心头也不抬,淡定地把话噎了回去。 林逸把早餐放到桌上,又取出打印好的行程安排和守终村的相关资料,整整齐齐摆在展无心面前。 “司机已经在楼下等了,预计十分钟后出发,会直接把您和叶先生送到机场,河阳市那边不通航班,会先飞到最近的海城市,落地后的接应也已经安排好了,顺利的话下午三点可以到达巍云县,巍云县距离守终村还有一个小时车程,建议您和叶先生先休息一晚,明天再去守终村进行农业考察。” 林逸说完,视线从叶非玄身上一扫而过,展无心没看到这个细节,但能清楚听出那两次“叶先生”在暗示什么。 也不怪林逸八卦,毕竟从公司的角度来看,叶非玄只是个刚入职的新员工而已,可他不但单独跟老板外出考察,还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老板公寓里,即使用脚趾头想,也不可能是单纯的工作关系。 还有这个所谓的“考察”,展无心只是随口扯个幌子,林逸跟了他那么多年,不会多问,但肯定非常怀疑此行的真实目的。 展无心信任林逸,但也不可能告诉他自己还有一份给死神打工的兼职,更不可能告诉他自己去守终村的真实目的。 某种意义上说,林逸误会他跟叶非玄的关系,反而省了很多麻烦。 所以展无心什么都没解释,旁若无人地叫叶非玄过来一起吃饭。 林逸汇报完毕,带上展无心审批过的文件回了公司。 展无心对衣食住行从不讲究,林逸深知他的习性,很少帮他准备饭食,可一旦被吩咐了,却也从不敷衍,比如今天的早饭就不是楼下随便买的,而是从本市最有名的粤菜馆打包来的。 粤菜馆距离这里二十分钟车程,林逸细心地准备了专业级的保温包。 广式茶点小巧玲珑,虾饺外皮晶莹剔透,打开时还冒着热气。 展无心不爱美食,并不觉得上百元一笼的虾饺和楼下几块钱一笼的包子有什么区别,旁边叶非玄却认真点评道:“非常好吃。” 展无心就着财经新闻,囫囵吃下一只奶黄流沙包,随口道:“你喜欢吗?那下就次还吃这个。” 叶非玄细细品味鲜甜的虾肉,点了点头以示谢意。 展总裁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轻松一句话,就把死神先生的早餐费从五块提到了五百,瞬间暴增百倍。 早餐美味,但叶非玄一直有种微妙的违和感,直到吃完才发现到底因为什么,他忽然对展无心说:“林先生的感觉非常敏锐。” 展无心正在喝汤,听到这话差点儿一口喷了。 林先生感觉敏锐?不用细想也知道是在指哪方面,毕竟林逸从进门开始不过待了七八分钟,说的话除了汇报行程之外就是暗暗八卦展无心的和叶非玄的关系。 叶非玄说他敏锐,就等于承认了他的八卦内容。 所以这话四舍五入就是表白。 展无心实在没想到这位死神如此沉不住气,一时没有对策,只好假装自己真的被汤呛到,咳了几声,然后继续吃饭。 就当自己是块木头,既没听见,也没听明白。 叶非玄没再多说什么,他的意思是:生死殊途,普通人即使站在他面前也看不清他的样子,即使见过他也会很快忘记,但林逸却能一眼认出他来,还准确地叫了他一声“叶先生”,这说明林逸比普通人更加敏锐,或许有些天赋灵力。 灵力这种事对人类来说属于不可知的范畴,他不知道怎么向展无心解释,所以只提了一句,并没细说。 林逸安排行程一向思虑周全,下午三点十五,负责接洽的商务车按计划到达巍云县,司机直接把展无心和叶非玄送到了县招待所里。 巍云县位置偏僻,招待所十间房里空着九间,但林逸却只给展无心订了一间。 展无心拿到钥匙的时候,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也听到这位助理的吐槽——好不容易泡个小情儿,居然带人家来这种穷乡僻壤约会,先生您可真有情一趣。 又要挤在一间房里,而且这间所谓的大床房明显只是个放了一张床的标间,所谓的大床比展无心家里那张单人床也宽敞不了几寸。 一而再再而三,两个大男人每次都挤一张床上睡觉,就算是没有恋爱细胞的展总裁,客观冷静地琢磨一下,也觉得这些安排未免太过巧合,就好像是自己故意设计,要占叶非玄便宜似的。 不知道叶非玄会不会也有这种误解。 展无心可以同时跟进十个投资项目,但一个恋爱问题就能让他脑神经糊成一片。 想了一会儿不见成果,他及时收住心思,把行李放好,端出一副痴迷工作的表情,对叶非玄说:“你先休息一下,我带将军出去逛逛,说不定能找到灵感。” 叶非玄:“我跟你们一起。” 展无心:“用不着麻烦,只是随便逛逛,我一个人就行。” “没关系。”叶非玄走过来,清澈的目光像星辉落在展无心身上,“我一点也不觉得麻烦。” “那好。”展无心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将军,我们出去转转。” 山纹将军定定地望着窗外的街道——道路两旁种满了梨树,一场春雨过后,满地落英如雪,空气中浸透了清润的香气。 山纹将军视线掠过繁花盛开的美景,茫然地望着远处的群山和雾霭,轻声说:“我似乎来过这里。” 展无心心中一喜,第一个反应就是转头去看叶非玄,对方触到他的视线,嘴角明显向上扬了几分。 展无心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一个巴掌拍不响。 叶非玄会看上他,他也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睡一起也就算了,自己高兴的时候干嘛要盯着人家乱笑?这不是上赶着找误会吗? 他收回视线,迅速将脸上引人误会的表情清空,连嘴角天生上扬的弧度也尽力拉到平直,非常少见地露了一把本来面目,从里到外都成了冷硬的石头。 这镇子很小,两个人身高腿长,不到半小时就把主街兜了一圈,展无心一路维持表情不变,且不看叶非玄也不主动和他说话,仿佛在自己眼中装了磁铁,始终把视线吸在山纹将军那一身明晃晃的铠甲上。 一路上,山纹将军只说自己来过这里,却讲不出更多所以然来。 又是无功而返。 回到住处之后,山纹将军又站到窗边眺望远山,像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展无心坐在简陋的木板凳上查看未读邮件,片刻后,叶非玄走到他面前,俯下一身以拉近视线,“你是不是不太高兴?” 展无心养成了职业习惯,视线一抬,嘴角已经备好了以假乱真的笑意,“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语言上的小伎俩,世间男女谈恋爱时,女方经常问男方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男方回答最多的不是爱或不爱,而是:我为什么会不爱你? 叶非玄盯着展无心的嘴角,第一次看出他的笑容并不是出自真心,自己的情绪也不自觉地随之降了几度。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不高兴。”他一脸认真地说,“但作为朋友,我很愿意听你分享心事。” 朋友二字加了重音。 展无心面对叶非玄澄澈真挚的目光,即使是石头雕的心脏也不免轻轻一颤。 所谓欲盖弥彰,嘴上说朋友,其实是为了掩饰内心的喜欢。 这特么该怎么办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迷路的将军17 在接手兼职工作之前,展无心的字典里就从没有过“闲”字。 每天从睁眼到睡觉,每一分钟都塞得满满当当,经常一份时间做两份事,比如洗脸的同时收听财经新闻,刷牙的时候查看工作日程,去公司的路上迅速解决早饭,顺便电话分公司老总检查一下项目进度,等电梯的两三分钟可以抽空看个提案,就算走路,也能到微信群里晃悠一圈,看看其他老总都在关注什么热点。 但现在 山区4g信号不稳,招待所里ifi又卡得仿佛便秘,展无心的远程办公无法顺利进行,别说开个视频会议,就算发语音骂人都找不到连贯的口感。 效率太低,他索性把日常工作交给副总处理,重要项目暂且搁置,自己没事可做,于是仔细看了一遍有关守终村的资料。 守终村是个鸟不拉屎的偏远山村,网上资料少得可怜,但林逸在调查方面天赋异禀,一天时间就给展无心搞了整整一本出来,包括历史地理名人轶事风俗传说,甚至包括整片山区的气候类型和珍惜动植物资源分析。 有这资料,别说只是打个幌子,就算真要搞一次农林考察也很够用了。 展无心常年驻扎在文件堆里,虽然不是一目十行,但阅读速度也远超常人,厚厚的一本资料半个钟头看完,很快又陷入了无事可做的状态。 招待所房间不大,勉强十个平米,却塞了一个总裁个死神,外加一个鬼魂,虽然达不到人挤人的程度,但没有独立空间,随便伸个懒腰,都要小心不要戳到别人身上。 展无心只要稍微清闲下来,注意力就像长了腿似的,拉不住地要往叶非玄那边蹦跶。 每当这种时候,他就会强行把注意力转到山纹将军那边,但这位古董将军几乎是个哑巴,从下午回来之后就不言不语,只是对着窗户发呆,展无心在他身上挂不住视线,或早或晚,又会把注意力转回叶非玄身上。 偶尔眼神交汇,展无心总能看出叶非玄很想说些什么,但还好对方语速慢又不擅长闲聊,展无心只要装作看不见,再摆出一副工作很忙的样子继续低头看资料,就能成功躲过一场尬聊。 但他并不是真的在忙,无所依托的注意力像一只春天的风筝,哪怕只是轻轻呵一口气,都能飞到叶非玄身上。 一来二去,展总裁总算费劲把风筝拉了回来,但注意力总要放在某些地方,不是工作不是别人,那就只能是他自己,于是很难得的,他想起了一些往事。 上次像这样无事可做的时候,他还是个熊孩子,十三岁,一门心思打算离家出走,去瑞士找他那个改嫁的亲妈,路费贼贵,于是他跟高中里的混混合作,拿自己攒了几年的压岁钱去炒了股票。 可惜开局点儿背,被人连环套坑了上万,后来为了回本,赌钱补仓,波波折折弄了半年,虽然本利双收,但不幸被他爸发现,直接找医院开了证明请假,把他关在家里深刻反省。 他有一间小黑屋,黑得真实不虚,从墙漆到家具地砖,甚至窗玻璃都是黑的,呆在里面很容易没有时间概念。 少年展无心被关了十天,憋着无聊,于是细致入微地反省了自己的行为,从此炒股归炒股,赌博再也不碰,逐渐学会了控风险c留后路c清证据,再也没被他爹抓过现行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把展无心从讨嫌的记忆中拉了回来。 中年男人顶一张被山风洗礼过面皮,热情地站在门口,操着明显的口音道:“我是这里的负责人,姓张,你们可以叫我张大哥,两个小伙子肚皮饿了吗?晚饭想吃什么?” 展无心刚想敷衍一句“都行”,想到自己无事可做的处境,就立刻改了态度,“有什么能吃的?你先介绍一下。” “都是一些咱们这里的地道做法,菜都是刚从地里摘的,鱼也是刚从泉里捞的,小公鸡还在笼子里打鸣,要吃就抓给你现杀现弄,保证都是最新鲜最地道的,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我饭店就在路对面,要不你们自己过来选吧,价格也是最实惠的。” 展无心和叶非玄视线同时往对方身上一滑,毫无意外地撞在了一起。 一向口齿伶俐思维敏捷的展总裁明显顿了两秒,问道:“你想去吗?” 叶非玄最近对东方美食很感兴趣,但没直接点头,而是反问道:“你呢?如果你想去吃,我就陪你一起。” 展无心听不得这种以他为中心的语气,回道:“我无所谓,吃什么都行。” 叶非玄为了表示自己并不挑剔,也说:“我和你一样,吃什么都行。” “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太考虑我,我能吃饱就行,一点儿都不讲究。” “我也一样,即使不吃也毫无问题。” 展无心简直一头毛躁,强行把话题扯回原点,“所以你想去吗?” 叶非玄一脸认真,“你想去我就想去。” 展无心:“” 眼看着场面肉眼可见地尴尬起来,那位热情的张大哥哈哈笑了几声,“你们这些城里人可真有意思,这马上就七点了,人是铁饭是钢,肯定要吃饭的,我的馆子最近,你们先来尝尝,不好吃就不吃,再换,去别的馆子,我还给你们推荐,一样是保证的实惠。” 展无心好不容易找到个能下驴的斜坡,坚决不再征求叶非玄的意见,直接跟着张大哥一起出了门。 小饭馆就在路对面的老梨树下,从外面看起来很不起眼,但稍微走近一些,就能闻到饭香扑鼻。 张大哥把一张木桌支在老梨树下,摆好凳子,“推荐你们试试砂锅泉水鱼,都是山泉里捞出来的,别看鱼小,鲜得很,非常好吃。” 展无心随口回答:“可以。” 等饭菜上桌,他才发现张大哥一点都不是谦虚客气,这些泉水鱼确实很小,但又没小到可以一口一条的程度,平均尺寸在一掌左右,拇指粗细,光滑无鳞,肉质紧实鲜美但全是小刺,吃起来不顶饱,还费时费力。 展无心吃饭的第一原则就是方便快捷,尝也不尝就拒绝了那些小鱼,随便用汤汁拌一拌米饭,夹两块农家豆腐点缀,毫无波澜地吃了半碗。 叶非玄盯着他的碗筷问道:“这种鱼肉味道鲜美,你不想试试看吗?” 展无心头也不抬,“算了,鱼刺麻烦。” 叶非玄嘴角轻轻向上提了一些,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副刀叉,饶有兴致给小鱼剔骨去刺,只片刻功夫,就把一条鱼整理完毕,鱼头鱼骨鱼刺丝毫不乱地摆在一边,两片鱼肉洁白剔透,整整齐齐地躺在另一盘里。 他用银质小勺舀了一些汤汁浇在鱼肉上,优雅地抬起右手,食指并中指抵着盘子,轻轻推到展无心面前,“我已经把鱼刺清干净了,你试试看吧。” 展无心嘴里半口米饭来不及嚼,就这么咽了下去,即使一口鱼也没吃,却好像被刺卡住似的,觉得喉头有些发热,拒绝的话在嘴里绕了几个来回,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能连同那根不存在的鱼刺一起吞进肚里。 他举起筷子,轻轻夹起一片鱼肉放进嘴里,为了尊重对方的劳动成果,他强迫自己没把它一口吞了,用上十年以来最慢的速度品尝,居然真的吃出了山泉鱼肉特有的鲜美。 旁边叶非玄端着一脸优雅淡然,眼底却闪着期待的星星。 展无心只要稍微抬头,就会有一种面对整片星空的压力,简直不知如何直视。 他放下筷子,有些僵硬地调整了一下语气,“谢谢。” 叶非玄指着碗里,“你喜欢吗?还有很多。” 展无心:“喜欢,但是不用了。” 叶非玄拿起刀叉,“没关系。” “真的不用了。” “真的没关系。” “太麻烦了。” “没关系。” 展无心:“” 他一向不爱闲聊,但像这样毫无意义的对话,一小时内已经出现第二次了。 气氛又一次濒临尴尬,张大哥也不知道是什么体质,再次出现救场,哈哈笑着走到桌边,热情地问:“怎么样?我们的泉水鱼好吃吗?今天烧的这种叫‘柳树叶子’,除了刺多没有一点毛病,又鲜又甜,不带腥味,比任何什么鱼的都好吃,就这个季节最肥,再晚来几天就吃不到了。” 展无心笑如春风,说话却十分敷衍,“嗯,不错,确实好吃。” 张大哥一脸得意,自来熟地拖了凳子坐在旁边,“你们是来旅游看梨花吗?来得有点晚啊,这花都快掉完了,有的树上小梨子都结出来了。” “不是旅游。”展无心说,“我们明天打算去一趟守终村,听说山路不太好走?” “确实不太好走,你们外地人最好找人带着,不过你们去那干嘛?” 展无心面不改色地胡扯,“考察学习。” “哦哦,知识分子。”张大哥凑近一些,好奇道,“你们去考察什么?” 展无心反问:“以前没人去考察吗?” 张大哥又哈哈大笑,“去那考察个鸟哦,又没有特产又没有景点,人也不像我们热情好客,一点意思也没有,你们想考察什么?我给你们介绍介绍?” “绿尾虹雉,一种珍稀鸟类,已经定了第一站先在守终村落脚,然后再进山考察。” “哦哦,只是落脚,那还可以,守终村唯一好的就是住宿条件,村里出过几个做生意的,后来造福乡里,把小平房都盖成小别墅一样漂亮,我去看过一次,但实在没多大意思,一群暴发户,眼睛长在头上,都不正眼看人。”张大哥指了指头顶,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把笑容一收,“你们进山考察,去哪个山?可不能乱往山里去啊,有座山头风水不好,很邪气,人进去了出不来,每隔几年都要死一两个。” 展无心立刻来了兴致,“你说的那座山,叫什么名字?” “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们别去啊,别不信邪。” “不去,就是想问问名字,到时候好把它绕开。” “这是对的。”张大哥想了想,压低声说,“将军山,回头到了村里,你们可千万别提,别犯忌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迷路的将军18 守终村地处北方山区,纬度加上海拔,比展无心所在的沿海市冷了不止十度,像平时那样穿着一身休闲待在镇上可以,但进山不行。 林逸准备了几套户外装备,第二天一早让司机直接送到招待所里。 展无心换上黑色冲锋衣,找出事先准备好的黑框眼镜戴好,对着镜子调整眼神和表情,像一只收起了利爪的豹子,气场从锋锐转为内敛,目光隔着镜片更显深不可测,不过几分钟,就从生意人变成了学者。 唯一不变的是天生挂在嘴角的笑意,但也不再是生意人恰到好处的和气,更加爽朗直白,给他添了几分阳光十足的学生气。 调整完毕,展无心视线在镜面一转,就又跟站在身后的叶非玄撞在了一起。 不管昨晚聊天怎么尴尬,两人毕竟还是工作关系,展无心见招拆招,已经再次调整了心态,撞上对方目光也不闪不避,淡定道:“进山考察,穿这种画风比较合适,你换吗?衣服还有两套。” “我就不用了,这件衣服很适合你。” “是吗?说明我戏路很广。” “并不是说之前的风格不适合,只是现在这样也很适合。”叶非玄听到展无心话里带个问号,以为他需要朋友提供意见,于是非常认真地点评道,“你肩膀宽而且平直,骨架结构很好,可以弥补运动装的版型不足,身体素质优秀,肌肉紧实,穿宽松款式也不会显得臃肿,而且双腿修长笔直,能够拔高视觉中心,让运动装显得更加精神就像你说的,你对不同服装风格有很好的适应性。” 展无心:“” 一时想法太多无从拎起,最直观的感觉是很想吐槽——所谓的西方死神到底拥有什么知识结构?明明不会买东西,没吃过泡泡糖,却居然可以大篇幅点评他的穿衣风格? 憋了一会儿,他勉强说出一句,“你对服装风格很有兴趣吗?” “不是兴趣。”叶非玄答,“着装礼仪在我那边属于必修课,就像你们从小就要学着使用筷子一样。” “好,明白了。”展无心不想多说。 叶非玄却还是意犹未尽,为了表示自己对朋友足够关注,也为了和朋友从文化上拉近距离,他用一句古诗形容了自己的感受,“淡妆浓抹总相宜。” 展无心简直不想回话,只想朝他甩一个满头黑线的表情。 叶非玄没得到回应,主动问:“我说的不对吗?” “显然不对。”展无心背起登山包,从桌上勾起钥匙,准备退房走人。 “哪里不对?”叶非玄在后面跟上。 “淡妆浓抹,那句诗只能形容女人。” “没有引申用法?” “没听说过。” “但这句诗的前一句是‘欲把西湖比西子’。” “那又怎么样?” 下楼上车,展无心坐了后排,叶非玄也跟他坐在后排,两人几乎肩并肩,想不动声色地躲开尬聊根本无法实现。 而且按展无心对叶非玄的了解,这位死神喜欢在奇怪的角度上钻牛角尖,八成还要继续那个淡妆浓抹的话题。 果不其然,车门一关,叶非玄就轻轻提了一口气,端好了打破砂锅的架势。 展无心嘴角一挑,赶在他开口的瞬间,忽然打岔道:“今天早饭好吃吗?” “好吃,多谢关心,继续之前说的” “你真觉得好吃?不就是杂粮粥和鸡蛋饼吗。” “东方古语说过‘大道至简’,烹饪的终极追求是回归食物原本的味道,另外,那句” “原本的味道?”展无心再次打断,嘴角翘得更高,“那你喜欢泡泡糖吗?那可都是香精堆出来的。” “泡泡糖不一样。”叶非玄脑子里有一条奇怪的反射弧,只要把泡泡糖和展无心放在一起,就会自动生成笑点。 如果身边只有展无心也就算了,朋友之间偶尔开怀大笑一下也不是绝对不行,但车里还有司机,他不允许自己失态,于是硬生生换了话题,“那句诗——” 展无心不是没有机会再次打岔,只是叶非玄强行转换话题过于明显,让他忽然觉得泡泡糖是一个敏感词汇,自己再纠缠下去,搞不好要弄巧成拙。 那边稍一犹豫,这边叶非玄已经成功说了下文,“淡妆浓抹虽然字面上形容女性,但结合前一句诗来看,主要意思还是形容西湖,湖泊海洋主体都是水,你们东方哲学崇尚‘上善若水’,从这个方面理解,我认为这句诗也可以形容君子” 展无心虽然看着叶非玄,实际上却已经走神儿了,倒不是因为话题完全听不下去,而是他忽然对这位死神先生产生了一种类似于怒其不争的情绪。 心说有你这么聊天的吗?照你这样去追男人,真能成功才见鬼了吧? 山路比预想中更加难走,好在林逸准备充分,安排的司机是个曾在山区驻扎的退伍军人。 他们早上八点出发,沿着山路弯弯绕绕,将近十一点才到达终点。 展无心一直脑补守终村穷乡僻壤,亲眼看到却发现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居然有点世外桃源的意思。 风格统一的白色小楼依山而建,有鸟语花香,有绿树成荫,也有溪水绕林,而且不像那位张大哥说的是什么暴发户风格,从建筑到绿化,显然花了一番心思设计,且亮点都在细节处,不是不能张扬,却要故意藏拙。 简单来说,这里透着一种小山村不该有的逼格。 村口有家小超市,门前用石槽养着金鱼和铜钱草。 展无心让司机停车,去超市买了三瓶水,走到收银台前笑问:“有蓝白沙吗?” 看店的姑娘二十出头,身上穿了一件碎花连衣裙,外面套着同色系的短款夹克,鼻梁架了一副圆框眼镜,卷发在头顶窝成一个丸子。 从展无心进店开始,她就在暗暗打量,只看身材站姿已经觉得这人气质不凡,对上正脸更是有些移不开眼,男人五官底子极好,属于那种完全不用衣装陪衬的帅比,那副眼镜虽然有些碍事,但一来衬出鼻梁高挺,二来增加了几分儒雅斯文不论从长相还是气质来看,这男人都不该平白无故出现在这种小山村里。 看店姑娘的目光中带着明显的欣赏和好奇,除此之外还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警惕。 她对展无心说:“没有蓝白沙,你是第一天来村里吗?这边可不像城里,要什么就有什么。” “没事,反正我也不挑,你给我随便拿吧。”展无心在被审视之前,也已经把对方审视了一遍。 这姑娘气质谈吐显然受过良好教育,笑起来牙齿十分整齐,应该经历过专业矫正,穿着打扮虽然看着朴素,但那件仿佛有点土的碎花裙子也很符合流行,展无心公司里的女职员穿过不少类似款式。 这样一个年轻姑娘窝在小山村里看管超市,比展无心突然出现在这里更加违和。 两边互相试探,姑娘故意拿了味道最冲的一款香烟出来,展无心表现得像说辞一样随意,看都不看就把它揣进兜里,问道:“多少钱?是不是只收现金?” 姑娘用指尖在柜台点点,“加上水一共十五,微信支付宝都有,看来小哥你还真是第一次来我们这种乡下地方。” “可见我国的基础建设真的做得很好。”展无心故意不修边幅地挠了挠头,“我确实是第一次来,山路比想象中还要难走,哦对了,能推荐个地方住吗?” 姑娘:“我们村子偏僻,很少有游客过来,你几个人?住多久呢?” 展无心主动把情商降了几个数量级,“两个,就我和一个同事,不是旅游,要真旅游我肯定不选这里,小山村能有多大意思?啊我没有别的意思,这里环境还是不错的哈哈,我们就是来工作的,时间不好说,运气好可能三天就回去了,运气不好可能要几个月都耗在这里。” “什么工作?” “绿尾虹雉,听说过吗?一种珍稀鸟类。”展无心说话间露出兴奋神色,像真的非常热爱野生动物似的,从背包里翻出一张照片,“说学名你不一定懂,就长这样,简单理解起来,就是一种野鸡,当然不是普通野鸡,非常非常稀有,我们就是过来研究它的。” 姑娘大概觉得这种长了一张男神脸性格却是阿宅的类型很有意思,忽然轻笑出声,问道:“这能吃吗?” “不能,绝对不能,吃它违法!”展无心说完这句,看到姑娘的表情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在开玩笑啊?以后不要乱开这种玩笑,世界上那么多珍稀动物,就是被人类吃灭绝的。” 姑娘接过照片,“果然是看脸的世界,长得漂亮还受法律保护。” 展无心:“不是因为漂亮才受法律保护,这种绿尾虹雉真的特别” “我家里还有几间客房空着。”姑娘打断他的话,“离这不远,你们可以过去看看。” “那谢谢了,有地方住就行,我们不挑剔的,而且要进山,也没多长时间待在屋里。” “进山?”姑娘脸色微变,“进哪座山呢?” “你这问题真有意思。”展无心指着照片上花里胡哨的野鸡,“当然是哪座山里有这个我们就去哪座山啊。” 姑娘再要说话,叶非玄却在这时把一颗橙色小方块放到了柜台上。 姑娘几乎没察觉叶非玄的存在,微微一怔,问道:“只要一个泡泡糖吗?” 叶非玄犹豫片刻,动作优雅地把手伸向糖盒,轻轻再拿一颗,“两个。” 他跟展无心,一人一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迷路的将军19 “就是这里,三楼,两间朝阳,带卫生间,不过不能洗澡,洗的话就去一楼浴室,不单独收钱,主要是烧太阳能的,下午热水最好,晚上也能洗,但是烧电就会比较慢一点了。”姑娘介绍完毕,取钥匙开了房门。 这里像个客栈,农家院落两侧各有一栋小楼,右侧这栋一共三层,二三层用作客房,左侧那栋只有两层,留着主人家自己居住。 展无心朝房内扫了一圈,“挺好,挺干净的,就住这儿吧,哦对了,一楼是干什么的?” 姑娘:“活动室,没什么用,只是亲戚朋友闲的时候过来玩玩,打打牌什么的。” “那会不会很吵?” “那得看什么时候,白天偶尔会吵,但你们出去做研究也不在屋里呆着,应该影响不到,晚上基本八点半以后就没人了,我们乡下人睡觉早,就算你想玩想吵都找不到人,而且这边九点钟锁大门,外人就进不来了,但是同样的你们也进不来,所以别太晚回来,这里是我姥姥姥爷在住,不一定能听见给你们开门。” “知道了,没问题。”展无心像忽然想起来似的,“对了你叫什么?” 姑娘一抱手臂,“都聊十分钟了,你才想起来问我叫什么吗?” “不好意思哈哈哈,聊忘了,我叫展诚心,你就叫我老展,旁边这位你就叫他老叶,没事我们都很随意,平时都这么叫的。” “好的,展哥c叶哥,我叫江朵,你们叫我朵朵就行。” “朵朵?巧了,跟我二叔家的小泰迪一个名字。”展无心故意却装作无意,“不好意思你别多想,我就想说名字挺可爱的,像小狗狗一样,哎我真是不太会说话,反正就是可爱。” “没关系,我喜欢狗。”江朵话虽如此,神情却表明她并不是这样想的。 一路下来,她已经被科学宅感人的情商磨到快要没脾气了,相应的戒心也被削掉了大半。 原本,按照几位叔伯的要求,只要发现来历不明的外地人进村,她都要第一时间跟他们打声招呼,但她试探之后判断这两个人没什么问题,就先把人留下来了。 反正这房子随时有人,也装了足够多的监控,不怕这二位突然作妖。 “今天天气真是不错。”展无心把行李随手放在房间桌上,对叶非玄说,“我看咱们立刻准备一下,现在就进山探探情况,你说怎么样啊老叶?” 叶非玄被新称呼砸得微微一怔,沉默几秒,然后像t到新的游戏规则一样,目光灼灼道:“我觉得可以,老展。” 展无心:“” 老展就老展,你能别这样看着我吗? 江朵:“你们才刚到这里,今天就要进山?” “这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云淡天高,天气多好。”展无心不知所谓地押着韵,故意无视叶非玄的眼神,又跟江朵天南地北地扯了一通。 小姑娘虽然心有城府,但毕竟还小,很快就被逗得哈哈直笑,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还是接受了这两人千里迢迢跑来看野鸡的事实,“那你们去吧,车子只能开到村外五里,进山全靠两条腿,一下午其实走不了多远,我估计你们鸡毛都没看见一根就要往回走了。” 展无心倒不担心这个,叶非玄这位死神是个带翅膀的,活动范围比只用双腿走路人类多了一个维度,且山纹将军就在旁边跟着,从这两天的反应来看,进山之后他很可能会想起回去的路。 顺利的话,今天他们就能查出这位古董鬼魂的身世,顺利完结掉这个案子,到时候再把守终村的问题顺便解决一下,后天这时候,他应该已经坐在办公室了。 展无心忽悠小姑娘成功,收拾了行李准备进山,刚走到一楼却听到一声低沉的男声从院子传了过来,“朵——你这丫头瞎跑什么呢?店也不管,电话也不接。” 江朵快速做了个鬼脸,加快几步出了楼梯,“二叔,我这带客人看房子呢。” “有客人?”男人身高体壮皮肤黝黑,视线绕过江朵,落在展无心身上。 展无心脚步一顿,一眼就认出了男人的长相。 这就是叶非玄入侵罗教授记忆的时候,他看到过的那个“乾坤哥”。 男人朝展无心咧嘴一笑,看似热情,视线中却藏着某种令人战栗的东西,他像一头忽然和猎物打了照面的恶狼,双眼中同时存在热切的食欲和冰冷的杀意。 展无心笑得毫无城府,“你好,这里住宿条件不错,我们挺满意的。” 他说完,以一种把对方当空气的态度与其擦身而过。 “乾坤哥”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这么着急,去哪里啊?” 江朵怕被二叔骂,主动把二人介绍一遍,强调他们是来搞科研的。 乾坤哥没等她说完就不耐烦地摆摆手,“小丫头这不是胡闹么,他们城里人不懂事儿你还不懂事儿吗?就这么直接进山纯属找死,何况还是两位知识分子,不行,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们出半点危险,这样吧,我是来叫小丫头吃午饭的,你们二位就跟着凑合一下,和我们一起去吃。至于进山我好歹比小丫头多吃几年饭,可以给你们安排一下,找个向导带着,最快明天就能进山。” 展无心:“这位大哥你可能不懂,我们要调查的这种野鸡非常胆小,人越多越没办法靠近,所以我们才只来了两个人,带着向导只会添乱。” “我一个乡下粗人肯定不懂你们那些,但你们这些读书人也不懂我们的大山,现在四月底,马上就是雨季,来的时候看见云彩没有?说下就下,连着下三四天都算少的,一场雨半个月都是常事儿,山体滑坡听说过吗?泥石流见识过吗?你们根本不知道这山里有多危险,反正多余的话也不说,只有一条路出村进山,为了怕村里孩子乱跑,路口一直有人看着,我要是不知道还好,知道了肯定不能让你们就这么过去,既然住了我大侄女儿家里,我当叔叔就不能眼看着你们冒险,不如留个联系方式,我回头直接让向导跟你们联系。” 展无心知道不能一直推三阻四,在这里和村民起了冲突只会严重拖慢进程,于是一脸真诚地答应下来。 至于向导,到时候想办法甩开也就是了。 午饭后,江朵送他们回到住处,“我二叔说的也对,都是为你们好,今天休息一下,明天再进山吧。” 展无心跟她随便逗了几句,打着哈欠叫叶非玄一起回了房间。 进门之后,展无心直接钻进厕所,查了一圈没发现监控,才朝外面嚷了一声:“老叶你过来帮我看看,我这手上好像扎了根刺。” 叶非玄几乎瞬间就到了展无心旁边,让他怀疑对方可以瞬移。 展无心一见叶非玄,就比了噤声手势,拧开水阀,指尖蘸水在镜面写道:厕所没监控,外面有吗? 叶非玄掌心托起薄薄一片黑雾,令雾气飘散出去,片刻后皱了眉头。 他收回黑雾,在掌心捏成一个缩小的吊灯,指了指灯顶的位置,然后竖起一根手指。 意思是有监控,在吊灯上方,只有一处。 展无心再次拧开水阀,把水流调到最大,低声骂道:“特么居然对着床拍,不怕长针眼吗。” 叶非玄小声问:“长针眼是什么?” 展无心简直无奈,“你连古诗都会背,不知道什么是长针眼吗?” 叶非玄露出思考神色,斟酌后反问:“你知道《罗密欧与朱丽叶》吗?” “当然知道。” “那你知道英国小王子今天穿的是长裤还是短裤吗?” 展无心:“” 这两个问题之间有关系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迷路的将军20 “按照那边的贵族传统,男孩小时候穿短裤,长大之后才会改穿长裤,”叶非玄认真道,“就像你知道文学名著却不知道民俗常识一样,我对东方文化的了解也是‘点状’而不是‘面状’,对于那些读过的诗句,我会记忆在心,也会通过翻译注解了解它的含义,但东西方整体文化环境不同,我对没接触过的具体知识一无所知,比如你说的长针眼。” 展无心被科普了,也终于理解了死神的知识结构为什么会像狗啃的一样参差不齐,但话题到底是怎么歪到这儿的? 他觉得自己最近废话简直比以前多了几倍。 房间说话不方便,展无心带着叶非玄出去“饭后消食”。 “哎,老叶,你对这个村子印象怎么样?” “和我想象中的东方乡村不太一样老展。” 展无心点了一根烟,指着不远处的花圃问:“对植物有研究吗?” 叶非玄虽然研究不深,但也上过一些花艺课,“栅栏上是藤本月季和铁线莲,花圃里有铃兰和风信子,不过都不在花季。” “这种穷乡僻壤,房子漂亮也就算了,连搞绿化也比别人讲究,不种喇叭花种铁线莲,不种君子兰种铃兰,搞这么洋气,那些传说中衣锦还乡的大老板还真是下血本了。” “你的意思是?” 即使隔着云层,午后的阳光也依然刺眼,展无心微微眯起眼睛,踢飞了地上一颗石子,“意思是我根本不信那些屁话,世上最赚钱的生意总是和土地有关,卖地盖房子就不用说了,哪怕随便找个铲子在地上刨坑,只要能刨出东西,就常常一本万利,我国的煤老板c中东的石油土豪c南非的钻石商人都是靠着铲子富起来的,挖坟掘墓也是一个道理。” “你是说山纹将军的坟墓?” “应该不止,从村子进山只有一个出口,还特意找人看着,又‘好心’叫向导带我们进山——”展无心灭了烟,看向远处绵延的山脉,“你听说过‘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宁可惹人怀疑也要严防死守,可见那些山疙瘩里藏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东西。 当晚,向导主动打电话约了时间。 第二天六点半,向导在一楼院子里跟展无心他们打了照面。 这人名叫李三铁,个子不高,皮肤黑黄,乍一看有些瘦弱,但稍微注意观察就能发现,他其实瘦而不弱,肌肉贴着骨头,兼具灵敏度和爆发力,随手就能拎起将近一百斤的重物。 他跟人讲话总是低眉顺眼,似乎有些木讷怕生,但只要对上视线,就能看出这人身上藏着某种类似野生动物的凶悍。 简单准备过后,一行人乘车横穿过村里唯一的主路,去往进山的方向。 像那位乾坤哥说过的一样,出村的路口设置了路障,李三铁用方言和负责看守的三个男人打了招呼,其中一人递给他半瓶酒和两包烟。 展无心随时不忘保持人设,“向导大哥,您这抽烟喝酒不太好吧?喝酒也就算了,林区抽烟非常危险,有多少森林大火都是因为一时疏忽才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 李三铁透过后视镜朝他咧嘴一笑,“你们城里人就是胆小。” 车子只能开到山脚,七点不到,三人就从轮胎模式进入到双脚模式。 春天的野山林里蕴着一层水汽,气温明显比村里更低几度。 李三铁手里捏着一柄细长砍刀,尾端由绳索连在腰上,他沿途砍掉碍事的枝丫,问展无心道:“你们那个野鸡去哪里找?” 展无心手里捧着记事本和山区地形图,用记号笔勾勾画画,余光却看着不远处一道银白色的身影。 林子里虽然鸟语虫鸣,跟城市相比却依然有种深邃的安静,山纹铠甲由许多甲片交错编织而成,踏着崎岖山路,发出细碎的响声,就像引路的风铃。 展无心装模作样一会儿,待山纹将军走出一段距离才按着他的行进方向指路,“先往这边,按照绿尾虹雉的生活习性,我觉得这个方向的可能性比较大。” “你们选的这条路可不算好走。”李三铁目光扫过地图,“我乡下人看不懂你们这些东西,但从五岁就在这山里跑上跑下,根本没见过你们说的这种野鸡。” 展无心一脸“你不懂也不怪你”的表情,“如果那么容易被人看见,也就不是珍稀保护动物了,另一方面,它们已经很珍惜了,再那么容易被人看见,那早就该灭绝了。” 李三铁冷冷地扫他一眼,依照展无心的吩咐领路前行。 展无心之所以同意带上向导,是不愿意在村里引发冲突,但不代表他进山之后也打算一直装模作样。 毕竟他们目标明确,不管怎么假装,早晚会暴露出真实目标,还不如干脆顺其自然。 除了刚开始偶尔绕路之外,展无心完全跟着山纹将军的行进方向指路,李三铁看不见山纹将军,但对山路异常熟悉,只过了短短两个小时,就对这两位所谓的科研工作者起了疑心。 虽然走的不是常用路线,但这两人确实在一步步朝着将军山靠近。 附近有七座高度规模类似的山头,外人别说认路,想把山头和名字对上号都很难。 像展无心这种第一次进山的城里人,只靠一张地图就顺利找到将军山的可能性极低,相当于在迷宫里直接从入口走到出口。 既然表面现象不合理,那就一定另有隐情,这两人可能有备而来,目标原本就是将军山。 野鸡之类,只是个幌子。 一上午很快过去,几个人在林子里找了一块临水的空地停下休整,李三铁蹲在水边洗脸洗手,水面映出一脸冷笑。 经过这一上午的暗中观察,他已经完全确定了,这两人绝对是冲着将军山来的。 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有人对这块宝地动歪心思,但这几年里敢来探路的都非常谨慎,不管找什么借口进山,都至少要绕两三天才敢往将军山的方向探头。 这两个小年轻倒是胆儿肥,第一天就直接冲过来了,果然是人为财死。 李三铁手中砍刀一翻,像镜面映出后面两个人的脸,他暗暗观察展无心几秒,不动声色地把连接砍刀的绳索放松了两圈,这样即使隔着几米,他也能一刀从人身上削下几斤肉来。 展无心啃了两块压缩饼干,叶非玄本来就不需要一日三餐维持能量,对压缩饼干不感兴趣,索性剥了一颗泡泡糖,用动作陪展无心吃饭。 李三铁从水边回来,在距离展无心两米出头的地方停下,靠着一颗野胡桃树站定,拧开瓶盖,灌了几口烈酒。 待展无心吃完干粮,他才忽然开口:“这天气快下雨了,再往前走会不安全,那边有个山崖太陡,咱们从下面路过没有躲避,随便滑几块石头下来,都能砸死十个八个。” 展无心一脸淡定,“我查过了,天气预报说今天没雨。” 李三铁笑时嘴巴咧得更开,露出一侧的豁牙,“天气预报?能做得了老天爷的主吗?大山有大山的脾气,不听你们城里那套。” 展无心继续装模作样摆弄地图,“说得有道理,咱们先继续往前走,什么时候下雨什么时候停止。” “山里的雨说下就下,到时候想走可就来不及了。” 展无心之前在路上捡了一坨沾了鸟屎的石子儿装在密封袋里,现在拿出来对李三铁说:“这很有可能是绿尾虹雉的粪便,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我们这次的研究方向没错,我是不会半途而废的。” “你们城里人真有意思,一只野鸡比命还重要?” “要不这样吧,我跟老叶本来也没打算带向导,今天走了半天,也已经确定了基本方向,我身上装备齐全,不会迷路,剩下的路我们自己走就行了,你先回去,剩下的一半向导费等我们回去立刻补齐。” 李三铁把剩下的酒一口闷了,瓶子随手扔在地上,笑着说:“有意思,你们城里人真有意思,不该胆小的时候胆小,不该作死的时候作死,前面那座山头,知道死过多少人吗?” “要做科研就不能害怕承担风险。” 李三铁收起笑意,掀开厚重的眼皮,用爬行动物一样湿滑冰冷的目光看向展无心,“你们来这里,真的是做科研吗?” “那不然呢?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找罪受吗?” “那座山头。”李三铁忽然指向不远处的山峰,“我们叫它将军山。” 他说话时紧盯着展无心的双眼,以为会看出对方一时慌乱的反应,却没想到等着他的居然是一脸平静。 “好。”展无心打开本子,“我记录一下。” 李三铁没得到想要的反应,但直觉告诉他,展无心这人大有问题。 他语气不善,“我是向导,你们得听我的,现在快下雨了,我们必须回去。” 展无心知道骗不下去,也懒得多费口舌,一改学者的严肃较真,嘴角勾出一抹笑意,“我们要是不回去呢?” 李三铁微微侧身,挡住腰间的利刃锋芒,“我不是刚说过吗,山里危险,经常死人。” 展无心视线平平一扫,落在李三铁身侧,“那山崖上掉下来的大概不是石头,是刀子才对。” 李三铁反手一捞,将刀柄握在手里,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刀尖儿,“没错,今天恐怕要再添两个。” 他喜欢追捕猎物,计划在展无心转身逃走的瞬间出刀攻击,快十年了,他这一手刀法就从来没失手过,脸上有多少凶狠,眼中就有多少洋洋自得。 展无心原地不动,下意识看向叶非玄,却只看到黑雾的残影。 不等他反应过来,对面就传来一声闷哼,循声望去,只见李三铁双眼一翻,已经直挺挺地朝后面栽倒过去。 叶非玄在他身后,收回切人比切菜还快的右手,看向展无心。 展无心默契地没说什么,上前收缴了李三铁的手机,又用他自带的绳子把他捆在树上,“我承认,你是挺凶的,但不好意思,人家死神比你更凶。” 叶非玄听到凶字,肩膀明显一僵。 “他身上突然散出很浓重的戾气,我怕晚了会有危险,所以才自作主张。”他抬起右手,“我” 展无心就势跟他击掌,“干得漂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迷路的将军21 展无心原本的计划里不包括李三铁这个变数,把人敲晕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把这累赘留在原地,等办完正事再回来收拾。 但转念一想,他现在的“导航器”只有山纹将军一个,没有备用电池也就算了,关键这位古董鬼魂一直都在失忆,现在给出的路线也未必准确。 展无心追上去问:“将军,都到这儿了,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山纹将军两道清秀的眉峰明显一皱,拱手摇头,“抱歉,没有” 展无心无奈,“我来跟你确认一下,现在的情况是——虽然你想不起来,但却发自内心想去前面那座山头对吗?” 山纹将军犹豫片刻,慎重点头,铠甲咔咔作响,“那座山总觉得十分熟悉。” “好,知道了。” 意思是即使到了这里,理性分析依然是不存在的,仍旧只能凭着感觉前进。 导航器不但年久失修,还很佛系,可展无心能怎么办呢?只能选择冷静,并给自己多找几条后路而已。 他重新把李三铁绑好,对叶非玄说:“以防万一,得把这家伙一起带上,既然来当向导,总不能让他不干活白拿报酬。” 叶非玄觉得有道理,点了下头,然后继续端正优雅地站在原地。 展无心觉得,这位死神虽然有着诸多优点,但实在不太善解人意,什么话都要他说明了才能理解,“这人虽然不胖,但少说也有一百多斤,你先试试扛得动吗?不行我就跟你一起。” 作为员工要求老板做苦力有点不像人话,但没办法,平地上让他抗一个成年人走上十几二十分钟没什么问题,可带着爬山就不可能了。 这次叶非玄听明白了,同时也更深刻地意识到了,人类是一种丰富多彩却又脆弱渺小的物种,如果想要保持良好的朋友关系,只是平等还远远不够。 他需要更多地照顾对方才行。 薄云退至天际,阳光照着山泉恍如琉璃。 水面笼着薄薄一层水汽。 树荫下光影湿润斑驳,叶非玄缓缓张开一对黑翼,问展无心:“是那座山吗?” 展无心还是第一次在阳光下看到那对翅膀,忍不住要多看两眼,两片通透的黑影让他联想起翱翔天际的巨龙——西方传说那种。 “还不能确定。”展无心快速收回心思,“但我感觉就是它了。” 黑翼扬起优雅的弧度,叶非玄走过来,缓缓摘下一双白色手套,朝展无心张开双臂,用几乎纵容的目光看着他,柔声细语道:“我抱你过去。” 展无心:“”你什么? 叶非玄的表情实在引人误会,展无心花了三秒钟确认自己没有幻听,又花了五秒钟思考自己能不能就地装傻,再过十秒之后才意识到这特么不是大型表白现场,而是会飞的死神向不会飞的人类提出了一个可行建议。 但是,很抱歉,他完全不想被抱过去。 虽然从理智上讲,他觉得这个提议方便实用而且高效,但一想到要跟这个暗恋自己的死神抱在一起,他就非常焦虑。 现在他们的相处模式只是比工作关系稍近一些,叶非玄都已经那么喜欢他了,再加上肢体接触不是更完蛋吗? 思虑在脑海中百转千回,展无心道:“我恐高,可能还是走过去比较合适。” “恐高?” “对,你不是要飞过去吗?” 叶非玄略一思索,忽然绕到展无心身后,几乎贴到他的后背。 他抬起右手,五指并拢,轻轻遮住展无心的眼睛,低声说:“眼睛闭上,这样就不会怕了。” 展无心实在没想到自己出的题目还有别的解法,一时没找到备用说辞。 犹豫的两三秒内,叶非玄另一只手已经从肩膀位置绕到他身前,用不重却也无法拒绝的力度将他向后一揽。 展无心被蒙着眼睛,后背撞在叶非玄身上,同时感觉对方单手将自己抱紧,下一秒已经双脚离地 细碎的光线透过指缝在眼帘飞掠而过,时间仿佛穿了一次虫洞,只片刻功夫,展无心已经又找回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叶非玄从身后侧头看他,期待地问:“已经到了,感觉如何?” 展无心觉得脚下好像踩了一团软云,整个人有些发飘。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从远处落下,溅起傻兮兮三个字——挺快的。 叶非玄确定他没事之后才把他放开,身后黑雾也把裹成一坨的李三铁放到了地上。 眼前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峰,断壁呈现出极为陡峭的角度。 展无心整了整衣服,试图用翻篇的方式跳过尴尬,“将军呢?跟上了吗?” 一回头却看到山纹将军就在这里,正仰头打量着黝黑的岩壁。 鬼魂只要明确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心念一动就能直接过去。 展无心问:“怎么样?是这里吗?” 山纹将军看了一会儿,终于给出了与以往不同的回答,“是这里了。” 展无心和叶非玄同时一喜,“想起来了?” 山纹将军却又是摇头,“只知道是这里了其它的,依然想不起来。” 他指着山崖某处,嘴唇开合几次,却没说出什么,转瞬间身影一晃,就这么消失了。 展无心:“??” 叶非玄:“上去看看?” 这特么怎么上去?展无心心里冒出这个问题的同时,已经自动脑补了叶非玄的回答——“抱你上去”。 真是有毒。 而在他身侧,叶非玄果然已经伸出一只手来。 不能在这种时候为细枝末节耽误时间,展无心抓住叶非玄的手,眼睛一闭,再睁开时已经身在半空。 叶非玄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个山洞?” 山崖从上至下三分之一的位置有几块凸起的岩石,像从野狼嘴里龇出来的獠牙,其中一根獠牙下方隐约可见一个一人高的洞口,因为有阴影遮挡,从山崖下很难发现。 展无心:“墓在山上?”他一直以为在山脚下。 “很有可能,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靠近山崖,清楚看到山洞里折出金属的反光,山纹将军就在里面。 山洞两壁留存着天然形成的岩石肌理,但地面明显经历过人工休整,展无心猜的没错,山洞深处藏着一个墓穴。 借着手机照亮,能看到墓穴内放着一口空置的棺木,岩壁上残留着一些斑驳的颜色,隐约可以看出是一幅古老的壁画。 墓穴大约十平米,不算很小,但除了棺木只剩下石缝里卡着几块碎陶片,很明显,能搬的东西早就被搬空了,连棺材里的尸骨都没剩下。 展无心环视一圈,意外地没找到山纹将军。 他理所当然地以为这墓穴是山纹将军的,问叶非玄说:“他已经去地府了?” 叶非玄掌心捧着一团暖色火光照明,仔细查看墙壁和棺木,摇头道:“恐怕没有,这是汉墓,年代久远,和山纹将军年代相差甚远。” “汉墓?” “对,不过这虽然不是山纹将军的墓穴,但一定和他有些关系,等等”叶非玄摸到棺木下一块凸起的石榫,试着动了动却不见反应。 他沿着石壁寻找,果然发现了一道暗门。 展无心想说这就是电影里常见的那种机关了,他蹲下研究石榫,却忽然听到一声闷响。 叶非玄戴着白色手套 ,单手贴在暗门上,纤瘦指尖向内扣紧,居然在光滑的石门上凭空找到了支点,猛地向右侧一推,就这样跳过机关,只凭力气就打开了石门。 展无心:“” 大力出奇迹。 门后现出一条狭窄墓道,深邃幽暗,不知道通向何处。 叶非玄拍掉手套上的灰尘,“不是单一墓穴,这座山里也许藏着一个墓葬群。” “进去看看再说。” 展无心先一步进了墓道。 这里由天然石洞挖掘扩展而成,成年人可以勉强躬身通过,但展无心身高185,走在这种地方不可能不觉得逼仄,且前方深邃幽暗,透出阴冷的气息,让人本能地不愿靠近。 叶非玄从后方跟上,“你害怕吗?” “不怕。”但感觉不太舒服。 “怕也没关系,我不会笑你。” “让你失望了,但真的不怕。” “你先退回去,换我走在前面。” “没事,能看见路。” 墓道狭窄只能一人通过,展无心先进洞走在前面,叶非玄就只能跟在后面,此时觉得自己实在不够细心,居然把危险的位置留给了脆弱的人类朋友。 为了和展无心调换位置,他不得不勾出法阵,玩了一把瞬间移动。 展无心本来走得好好的,却忽然迎面撞上了叶非玄,猝不及防差点咬到舌头。 落地的瞬间,叶非玄也发现自己傻了,他应该背对展无心,却弄反了方向,还好反应及时,一把拉住了险些跌倒的展无心。 可惜展无心重心不稳,一时没能维持平衡,一通忙乱之后,依旧向前扑倒,结结实实压在了叶非玄身上。 他第一时间试图起身,但墓道本就狭窄,两人叠在一起更是刚好卡住,起身的难度已经超过了决心和意志的范畴。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展无心一时手足无措,不小心将膝盖挤到了叶非玄双腿之间,几乎同时,听到他闷哼一声。 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展无心整个人僵住不敢乱动,“不好意思” “没,没事”叶非玄尽量放轻语调,让自己听起来不带任何责备,“但你能不能,把腿从我那里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