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朝》 作品相关 雪序 二月初,惊见新芽。 飞雪萧萧漫天,而嫌春意淡。 暖阁内云香缭绕,戏水鸳鸯绘入香扆,红泥小火炉上茶水滚烫,晕湿了小片天地。 玉烛成对,斜晕压落宣纸上,女子素手执笔,娟秀小字已然成诗。 檐下积雪已裹成银絮,宛若一幅未上墨的卷轴。 唯得阶上一隅,安得藏身,时时传来莺莺哭声。 女子写了良久,才放下墨笔,未觉手心已微微浸汗。 她捧起熏香手炉,隔着纸窗瞧屋外淅沥雪景,不清不楚。 “几更天了?”嗓音温柔,无波无怒。 “二更天了,那女人已在外面哭了整整一宿了。”丫鬟低着额头,小声嘟囔。 “二月来雪,便是漂亮极了。”女子眉眼含光,清雅端庄。 “是啊,都说飞雪杨花,奴刚才看了,可真是好生漂亮!” 手炉太过暖烫,女子放到一旁,执起剩的半盏凉茶一饮而尽,再开口似是凉薄。 “飞雪似杨花,犹不见还家。” 丫鬟听之,惊恐跪倒在地,“夫人,我,我别无此意呀。” “我并未怪你,起来吧。”女子裹紧披风,施然去开房门。 寒风拂面袭来,她护住心尖儿,冷眼睨着地上跪倒的妇人还有她怀中的婴儿。 “留下吧。” 唯三字便止住了妇人啼哭,而后跪倒叩谢。 丫鬟接过她怀中的婴儿,小心翼翼地贴进暖袄。 半冷的房门轻轻合上,最后飘来一声谨训。 “但你永不可见她。” 妇人埋头,深深跪进雪中。 襁褓里的孩童酣然入梦,仿若什么都未发生。 “夫人,你看……”丫鬟忍不住低语,真是精致的小模样。 女子未抬眼敛,解下披风走到案前。 贞如玉,无暇、亦洁; 她解开寒风折起的宣纸,那行小诗便入眼中 身外无一簪,何以供铅华。 饰行不饰容,浊水白藕花。 藕心乱如丝,妾心圆如珠。 丝乱端绪多,珠圆瑕颣无。 焉得偶君子,奉之此高节。 —— 便唤作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章 午后罚跪 “小姐在这跪了多长时间了,尚书还生气呢?” “考书背,小姐没背过。” “怪了,我昨晚看小姐背书很晚哦。” “不是,临时换成了。” “这,这日头可真热,小姐受得了吗?” “别说话了,好好干活,夫人来了。” 小丫鬟们瞄了瞄夫人的身影,赶紧低头继续修剪庭院的树枝。 春天的风轻轻一吹,丫鬟手里的剪刀便折了两根树枝下来。 梁夫人轻步而来,身后跟着贴身侍女红月。 一时院子静得没有声音。 梁夫人走到台阶前停下,还是侧头看了看跪着的梁贞,嘴唇动了动未说话,推开了书房的门,提着食盒的红月便跟了上去。 梁贞听见房门合上的声音,便抽出左手敲了敲跪酸的腿。 午后日头正热,她虽然找了树荫下跪着,但还是额头冒汗。 “夫人还是这么冷淡。” “对啊,小姐都十四岁了,夫人还是鲜少跟她讲话。” “姐姐们在说什么呢,我新来的不太懂。” “唉,夫人是小姐的主母,却非她的生母。” “可是,老爷没有纳妾呀,难道小姐不是夫人的孩子?” “是当年老爷醉酒……夫人与老爷感情一向好,也没有孩子,而小姐的出生便成了心结。不将小姐养在身边就罢了,功课还要由老爷亲自教,老爷一向严厉的,小姐吃得苦头自然多。” “那,小姐的生母……” “多嘴!真是不机灵,你还敢接着问?” “错了错了,姐姐勿恼。” 书房的门又被打开,夫人缓缓走了出来,她面上没有表情,未看梁贞一眼就从她身前经过。 梁贞眨眨眼睛,瞅着自己绣裙上的花蕾。 便听见母亲的声音传来。 “红月,把那碗老爷不喝的酸梅汤留给小姐。” “是。” 红月柔柔一答,从食盒取出一盅酸梅汤,将汤匙放下,还解释道:”这冰镇的酸梅汤若不赶紧喝,放到傍晚便坏了。” 梁贞愣了片刻,轻轻点头,红月冲她微微一笑,收拾好食盒跟上走远的夫人。 “呵,夫人还真是面慈心软,老爷明明最吃不得酸,夫人还熬了酸梅汤。” “是啊,解暑还是要酸梅汤才管用呢。” “这,姐姐们在说什么呢?” “你小孩子莫要多问,还不快去打点水来。” 小丫鬟们说着悄悄话便退了下去。 梁贞调整了舒服的跪姿,捧着盅小口地喝了起来,小风一吹便有些惬意。 付追瞟了眼偷食的小馋猫,见四下无人便蹲在她旁边。 梁贞只顾着喝汤不理他。 付追掏出手帕,将她额头的汗轻轻擦去,梁贞微微侧身,想要躲开,付追拉着她手臂不让她动,只执着地帮她擦汗,擦完才笑道:“又被罚跪了。” 梁贞点点头,附和道:“是呀。” “哦,用不用我替你求求情?”他瞅着她晒红的小脸,逗她。 梁贞摇摇头道:“不麻烦了。” 他道:“条件是你嫁给我?” 梁贞将头一侧,装作没听见。 “几个月不见,你是一点也不想我呀,小丫头。” “大哥哥,你都十七岁了,还要靠买糖哄骗媳妇吗?” “我专程来看你,你这样说,我真是伤心。” 梁贞不理他,只看着树枝投下的影。 付追见怪不怪,嘴里说着伤心,眼睛却要温和地多,他自说自话道:“真不想我?那我便进去找梁尚书,让他将你许配给我。” 梁贞听着心里一惊,面上装作淡定,瞧着付追的面庞,揣测他话里的真假。 付追自嘲一笑:“我只不过是个暗侍,尚书怎么舍得将你嫁给我。” “那你来做什么?”梁贞问道。 付追又恢复吊儿郎当的模样,随口答道:“来送皇上的密函呀。” 顺手敲了敲梁贞的头,便起身向书房走去。 他叩了两声门,喊了两声梁大人,屋里传出声音。 “进来。” 付追推门而入。 这一谈话时间便会长一些,梁贞放松身体,跪坐在地上,一边揉着小腿,嘴里一边念着前十篇。 梁尚书坐在书案前,正在提笔写什么东西。 “付追来了,你先坐会儿。” 付追轻嗯一声,坐在客椅上,他环视了书房一圈,只见书架上的书少了很多,心中略有疑惑。 梁尚书将写好的奏折封好后,才抬头看付追,只见付追心神不宁地朝书房外张望。 梁尚书轻咳一声道:“付追,你来可是皇上有什么事?” “哦。”付追掏出随身的密函,递给梁尚书。 “皇上让您亲自过目。” 梁尚书接过,细细看了两遍,抚着胡须问道:“皇上可有什么话要你带到?” 付追道:“事不宜迟,望大人早日察看清楚,皇上可是急等着信呢。” “嗯,我知道。太后在两年前成立了个鹰卫,朝廷里的大臣都开始抱团相望,很多事情甚是棘手,你让皇上耐心等待,再给我一些时间。” “好。”付追说完道:“大人?” 梁尚书问道:“还有何事?” “外面跪着梁小姐,可是犯了什么错?” 梁尚书一叹气道:“小孩子家家的偏偏喜欢那些歌舞什么的,书都读不好,让你见笑了。” 付追轻笑一声道:“梁小姐还小,又生得聪慧,大人慢慢教总来得及,只是今日日头有些毒,晒晕了便不好了。” 梁尚书道:“我一忙公务便忘了她,你去叫她起来吧。” “好。”付追微微行礼,想转身离开,又瞥了眼书案上的奏折,是刚才梁尚书写的吧。 “大人,用我帮您捎回去吗?”付追道。 梁尚书看了看案上的奏折,淡淡道:“不用了,这个奏折由我亲自交给皇上。” 付追便不多问,转身去开书房门,又想到什么,忍不住问道:“大人书架上的书比我上次看到的,要少了很多。” 梁大人赞赏地看看付追,道:“要搬家了,自然要收拾东西。” “搬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2章 金钟寺 微微小雨,笼罩了整个金甲城。金钟寺是京内最大的寺庙,放在往日香客总是络绎不绝的。 “今日的香客,不多呀。” “唉,每到阴雨天,反而是更忙累。” “不知为何一到下雨天,方丈就要召集寺内所有的僧人去正殿念经,连洒扫的人都要比往日少一半。” “恐是往日香客太多,怕我们延误了功课,才待到阴雨天让大家抓紧修行吧。”两个小和尚说完悄悄话,就要拿着扫帚回屋,刚转身便看见了身后的来人。 一衣袈裟在身,胡须花白,手持念珠,脸上带着慈笑。 小和尚见来者,忙羞愧低头,支支吾吾才吞出两个字。 “方……方丈” 老方丈冲他二人点点头,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小和尚们嘴里应着“是”便急忙跑开。 这时,一年长僧人走来,道:“师父,贵人到了。” 老方丈望着这淅沥的小雨,道:“今日来了?你先去吧,我随后就来。” “是。” 禅房布置的简易舒雅,炉内燃着好闻的檀香。 蒲团上盘坐着一妇人,她面容华美高贵,身着锦服彩衣,年约三十多岁。 小几上备好了上等的清茶,她的目光落在墙上的字帖,微微发呆。 老方丈轻轻叩门。 她眼神未动,只从口中传出一声:“进。”声音却沧老沉厚。 老方丈进来后,关好禅房门。双手合十,冲眼前的夫人行礼,恭顺道:“太后。” 太后点头,再开口道:“今日的诵经声还是同我上次来一样好听,我在小屋内也能隐隐听见。” “是,您老人家偏爱阴雨天出门,只能劳累这些小家伙们在正殿诵经,省得他们随意走动扰了您的清净。” 太后面容严肃,疲累道:“近日烦心事太多,哀家觉得宫里闷,便上你这里透透气。” 老和尚点头附和,不多说一字。 “无尤,近来你的金钟寺香火可还旺盛?” 无尤师父手中念珠轻捻,道:“皇上亲政一年,民安国富,这金钟寺自然香火旺盛。” 太后瞧着茶杯里的茶没了热气,问道:“是么?当初群臣参本要求皇帝亲政,那奏折累了好几层,哀家觉皇帝岁小便没同意,可最后,还是你劝动了哀家。” “皇上十六年华,正是男儿大好时光,有太后辅佐听政,再好不过。” “再好不过?”太后目光微凉,执起凉茶一饮而尽。 无尤面色淡然,一副见惯模样。 这二人,一人坐在蒲团,一人站在屋内,看着好生奇怪。 茶杯轻轻放下,太后才道:“可那些老家伙们,却不觉得好。” 无尤师父知道太后说的是朝中大臣,太后不肯放权,还赋予鹰卫重权与朝廷相抗衡,皇上在位犹空,朝中大臣怕戚太后掌权至最终戚家独大,荒废先帝河山,最后拱手送与外人。 无尤只能转移话题,道:“老衲听说,梁尚书要离京归田。” 太后挑眉,疑惑道:“哦?这消息都传到庙里了?” 无尤老和尚轻轻笑道:“香客们上香莫过于求财求子,近来老衲发现好多香客求出行平安符。” 太后轻哼一声,面色平静。 无尤察言观色后,继续说:“有寺内小僧好奇便寻香客问道,原来是送与梁大人出行用。” 太后这才出声,道:“皇上强留又有何用,这帮老家伙只顾明哲保身罢了。” 无尤道:“阿弥陀佛,皇上乃是九五之尊,吉人自有天相。” 太后揉着眉心,不再言语。 无尤将茶壶放在手里,茶水还烫,便替太后续上一杯。 他瞧着这雍容华贵的夫人,本该是盛年佳华,却满脸倦容,心里只觉叹息。 “太后,可还想听老衲诵经?” 太后点点头,道:“哀家这头痛喝了好些药都不管用,偏偏听你诵经能缓解一二。” 老和尚双手合十,笑道:“自是太后佛缘深厚,我佛庇佑。”说完,他便拿了蒲团盘腿而坐,手捻佛珠,开始念经。 声音温和醇厚,让人心安气平。 五千字诵毕,无尤和尚才停顿,睁开眼睛。太后已在小榻上安睡过去,无尤双手合十,微微行礼,想先退出去。可起身便听见了太后的咳嗽声,无尤道:“太后,您没睡吗?老衲再诵一遍便是。” 太后闭着目,摆摆手示意他不用。 无尤道:“太后今日如此烦忧,可是为那幅山水图。” 太后蓦地睁眼,神色凌厉,语气寒人:“你竟知道此事?” 无尤和尚无惧太后的质问,安然道:“向大人不擅作画,却偏偏画了一幅画让太后头疼。” ……雨停了,寺内栽了好多长生竹,雨后再看让人眼前一新。 贺公公一身便衣候在禅房外,脸庞上落了树上掉落的雨点,也未察觉。 黑夜里,巷深无人,一男子穿着常服,手持锦盒在夜间行走。 风扬叶落,茫茫暮色里多了一丝杀意。 男子抱紧锦盒,忍不住回头张望,却听一声冷魅轻笑。 他回过神时,冰凉的暗器已抵在他的脖间。 霎时间,有几名黑衣人从空中落下,将男子围裹起来。 黑衣人微微示意,便有人抢走了男子手中的锦盒。 男子后背发凉,头却不敢一动,满脸怒色道:“何人如此大胆?” 他一开口,黑衣人便都愣了一下,他的嗓音太过偏细,但都未回答他,唯有用暗器要挟他的黑衣人,推了男子一把,道:“带走!” 男子刚想慌张大喊,黑衣人便手疾眼快点了他的哑穴。 男子想怒视一下,一抹黑布罩在他眼间。 片刻后,男子被带到一间密室。 黑衣人取下他眼前的黑布,他忍不住眯眼,再睁开便看见石墙上悬着巨大的蝎子标志。 而上座坐着一男人,年约三十,男人身材修长,相貌却不英俊,坐姿也痞得不行。 黑衣人将锦盒交给头目,男人打开一看,果然满满的一盒珠宝。 头目扬起下巴,黑衣人便解了男子的穴道。 头目道:“鄙姓赖,你可称呼我赖某。” 被带来的神秘男子冷哼一声,满脸不屑。 赖某不以为意,道:“是你,给我下的单子?” 神秘男子轻咳一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放我出去。” 赖某敲敲桌沿,指着地上的死尸,问道:“这是你的人?” 神秘男子这才注意到地上躺着一死人,他心里一惊,想后退还是强忍下来。 赖某观察他的神色,道:“你派人给我伏蝎下单,却不肯亲自露面,这便是你的诚意?”赖某脸上的鄙视一闪而过。 神秘男子只想装聋作哑,可地上的人死得太过惨状,他只觉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腥味,便下意识掏出手帕掩鼻。这举动却引起赖某的怀疑,他这才仔细观察这神秘男子。 男子虽着便服,举止却露出一贯的养尊处优,年纪看上去四十多有余,皮肤却保养得细腻光滑。而且他掩面的动作和说话的嗓音…… “你要杀梁仁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3章 偷溜出府 被赖某的话一惊。 神秘男子否认:“不是我,你们认错人了,我只是个赶路人,你们是哪里冒出来的土匪?” 赖某邪邪一笑,道:“随身带着能买下一座城池的珠宝,胆子却如老鼠一般。” 神秘男子面上尴尬,赖某却示意他入座,神秘男子将椅子细细擦了一遍,才坐好。 赖某更确认了心中猜想,指着这盒珠宝道:“买下一座城是够了,可要想买梁尚书的命,还是轻了点。” “那你要多少?”神秘男子也不再否认,盯着赖某问道。 赖某道:“这样的盒子,最少五盒。”他伸出了右手的手掌心。 “放……”神秘男子一怒,喊道:“你们伏蝎还真是能坐地起价!满口胡说八道!” 赖某嘴角一歪,冷冷道:“我伏蝎能稳坐第一暗杀,必然样样都要高出别人一筹,事给你办得轰动不说,你的秘密,我们也能烂死在肚子里。” 神秘男子一惊,道:“我,我有什么秘密?” 赖某却不再言语。 一旁的黑衣人抬手,示意神秘男子可以离开。 神秘男子知道,若今日无功而返,伏蝎决不会严守他的身份。 他咬咬牙,道:“好!五盒!” 赖某这才抬头看他,眼里全是寒冷。 …… 两年后 青柳县——梁府 七夕节。 “小姐,我不行的,若被老爷发现,会打断我的腿的。”侍女影儿拿着毛笔,一脸害怕。 梁贞将她扶坐在椅子上,安慰道:“不会被发现,爹爹看了书就要睡了,你只要在这好好坐着,画画乌龟麻雀什么的,爹爹是不会进屋的。” 影儿愁眉,道:“小姐,我,我不会画啊!” 梁贞扶正她的脊梁,帮影儿调整好握笔的姿势,道:“嗯,那你画画小鱼,画画小花什么的。” 影儿嘴里嘟囔着“小花?”,手里的毛笔便在宣纸上飞舞。 梁贞拍拍她,道:“我会早点回来的,影儿这里就靠你了。” 影儿轻啊一声,弱弱道:“小姐,今晚非去不可吗,明日出去不行吗?” 梁贞小脑袋一歪,道:“可今晚是七夕呀,牛郎织女都要在鹊桥相会的,我也想去看看嘛。” 影儿心里一涩,因小姐非夫人所出,所以从不带小姐出门逛街,两年前又举家来到了青柳县,小姐在这里没有朋友不说,出门都是难事。今日也是,老爷留了一堆功课,小姐好不容易提前做完,便想让自己假扮一下,好让小姐能够偷偷溜出门。 影儿肩负重任,点点头道:“放心吧,小姐,我会好好在这里画花的,绝不会让老爷发现的。” 梁贞露齿一笑,小脸更显明艳动人,她伸出食指,承诺道:“我会带好吃的冰糖葫芦回来的。” 影儿一听,两眼发亮,连忙笑着点头。 梁贞绕过花园,走到墙角,她两手摩擦想翻墙而出,她自小便爱跳舞,翻一个小小的墙头,更不在话下。梁贞一跃,便翻上墙头,她还未来得及高兴,就被灯笼照得晃了眼。 她两手扶着墙檐不敢动,偏了一下脑袋,便看清了院子里的人影。 梁夫人。 梁贞咬着嘴唇,又乖乖地跳了下来。 梁夫人身旁的红月,一手拿着灯笼,一手惊得捂嘴,她没想到平常乖巧温顺的小姐,还有一手翻墙的好本事。 梁贞跳下来,整理了整理裙角,行礼道:“母亲。”脸上没有一点被抓包的害怕。 梁夫人瞧着她,不作声。 红月见状,尬笑道:“今晚月色真好,小姐是到院子消食的吗?” 梁贞诧异,抬头看她,红月冲她摇头示意。 梁贞再看母亲,一脸平静,未揭露红月话里的弊端。 有人跳到墙檐上消食吗 显然,是在帮梁贞找说辞罢了。 梁贞会意,轻嗯道:“是,孩儿先退下,就不打扰母亲了。”话尾带着一丝丝的失望。 红月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若是被老爷知道小姐私自出去,又要动大怒了,夫人虽不疼爱小姐,但刚才还是暗自给了小姐台阶下,心里这样猜着,红月便想扶夫人离开。 梁夫人看着梁贞,却道:“这身衣服,没见你穿过。” 梁贞和红月都微微一惊,梁贞下意识低头,忍不住脸红。 这身蓝裙,还是生辰时爹爹送自己的,上面还绣了好看的蔷薇花,梁贞一直没舍得穿,本想今晚偷偷出门…… 梁夫人瞧着她的模样,嘴角微弯道:“很好看,便穿着这身衣服,随我去诗会吧。” “啊?我,我吗?”梁贞眨眨眼,问道。 梁夫人顺着红月的搀扶转身,向正门行去。 红月冲梁贞喊道:“来呀,小姐。” 梁贞心里一喜,没想到母亲会……她忙踢着步子跟了上去。 青柳县属俞国小县,景色优美,依山傍水。 两年前,梁仁叙与皇上密谈后,便领了道圣旨,携全家离开金甲城来到青柳县,还按了个七品县官的帽子。 他将这里治理得很好,百姓安居乐业,还好客热闹。 一到大小节日,夜市就张灯结彩,摊位生意兴隆,酒楼还应景地举办诗会,临县的才子们都慕名纷至而来。 梁府的轿子停在星满楼的门前。 梁贞掀开轿帘,便隔窗看见二楼上饮酒作诗的才子佳人们。 她来到青柳县这二年甚少出门,还是头次知道梁夫人有这爱好。 梁夫人瞥了一眼好奇张望的梁贞,瞧着她那头乌黑的秀发和稚嫩的小脸。 已是十六岁的模样了么? 举手投足间的相似之处,让她心间隐隐作痛…… “诗会无聊,你去随意转转吧。” 梁贞闻言扭头,梁夫人却已顺着红月的搀扶下轿。 梁贞只能轻声道:“母亲……” 梁夫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去吧,红月给小姐几两碎钱。” 红月掏出荷包,梁贞刚想摆手说自己有,红月就硬塞到她手心,笑着道:“小姐玩累了只管回来,夫人一直在星满楼等你。” 原来母亲早已看出了自己的小心思,梁贞心头一暖,道:“是,我会早点回来。”她接过荷包,就顺着人群向街边走去。 梁夫人看着梁贞的背影,隐隐发呆。 红月见状,暗自心里叹口气,她知道夫人时常会如此,小姐的出生是夫人心里的一根刺,又想疼爱又怕疼痛。 红月想搀扶着夫人进去。 梁夫人只轻语道:“她娘亲当时就艳冠无双,她如今更是过而不及。” “夫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4章 放灯 小风阵阵,夜市里张灯结彩,欢笑连连。 来往的行人大多是成双成对的璧人,还有一些五六岁打闹的孩童们。 卖首饰珠钗的,卖风车糖人的,卖糕点小吃的都有,梁贞顺着人群东瞧西瞧,还闻见了臭豆腐的味道,这可是她没吃过的稀罕物。 梁贞忍不住过去瞧瞧,小贩见到她眼前一亮,问道:“小姐,来两串吗?又香又好吃的臭豆腐!” 案上摆满了十来串臭豆腐,显然没有什么人来买。 今晚夜市虽然人多热闹,但大多是出来放灯许愿,幽会的少年少女们也是树下赏月吟诗。 摊位又多,好吃好玩的又多,这臭豆腐就显得不那么稀罕。 若是偷偷跑出来的,梁贞一定要买上两串尝尝,父亲最是古板,以前在金甲城就不允许她出门玩耍,她更没吃过臭豆腐这些民间美食。 可是今夜,是随母亲一起出来的,万一嘴里留下味道,惹得母亲厌恶可不好了。 梁贞只能瞅瞅臭豆腐,冲小贩摆摆手,笑道:“改日吧,我再来买。” 小贩失望地点点头,见怪不怪,他瞧着这小姐一身的穿着打扮显然是豪门子弟,想来是出来同情郎幽会的吧。 梁贞还是第一次逛夜市,她望着行人手里拿的莲花灯,便顺着来往人群去寻,她今夜也是想出来放灯的。 走了几步,便听见前方摊位上有人吵闹大喊,还有女子的啼哭声,梁贞心觉疑惑,脚步不由的凑了上去。 粉色的,红色的,黄色的莲花灯扔了一地,连下脚的地方都快没有了。 一粉衣女子更是哭得梨花带雨。 与她同行的紫衣男子气不过,冲着扔花灯的始作俑者大喊。 “我同你好好商量,你怎这般无礼?” 梁贞这才注意到了手里拿着莲花灯的黑衣少年,少年侧立在摆放花灯的案前,仿佛未听到男子的斥责,右手一扬“啪”,又扔了一台花灯。 紫衣男子顿时气得脸色发红。 “你!” 众人围成一团,不敢上前劝阻,只能议论纷纷。 “这王老三的摊子,就给人随便砸了?” “还以为王老三今晚赚了一锭金子,没想到卖给了一个疯子。” “不知谁家的小少年,买了所有的花灯,只为扔着玩?” 梁贞上前扶起啼哭的女子,道:“姐姐莫哭了,这么多人看着,总归不好。” 粉衣女子心知梁贞的好意,委屈道:“我也知这般失礼,可这公子欺人太甚!”粉衣女子手指了指黑衣少年,便又掩面啼哭。 梁贞两步走到摆放莲花灯的案前,冲摊主王老三问道:“这是你的摊子?” 王老三咳嗽两声,尴尬道:“是老小儿的,姑娘要买灯?” 梁贞点点头。 王老三瞅瞅一旁的黑衣少年,道:“莲花灯卖完了,姑娘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黑衣少年忍不住冷笑,扬手又扔了一台花灯。 梁贞忍不住挑眉,这案子上好好放着的不都是么,这莲花灯做得漂亮精致,颜色还有好几种。 紫衣男子冲梁贞道:“哼~姑娘莫问了,这灯,我们是买不得了!” 梁贞再看看王老三,见他一脸心虚,便猜出了事情由头。 梁贞从荷包掏出三两银子,递到黑衣少年面前,和声道:“公子,这灯是你买了吗?那,我买你两盏灯,可以吗?” 黑衣少年眸子都未抬,嘴里数着“一,二”,右手拿了两盏莲花灯同时扔在地上。 这难堪给的,再明显不过。 梁贞手里握着银子未收回,眼睛瞧着被他扔出去的莲花灯,眉毛轻轻一扬,道:“公子扔了灯,是不要了么?” 黑衣少年未作答。 梁贞只好蹲到地上,这一地的莲花灯扔得可真是好看,幸好这灯摔不碎,有的只是变了形,梁贞挑了两盏还算完好的,仔细检查了下,拿给粉衣姑娘。 粉衣姑娘和紫衣男子都一惊,拒绝道:“姑娘,这不可!” 梁贞笑道:“那位公子先买了,我们后来的,自然不能同他争。不过这公子也就扔着玩,许是他老家的习俗,我们也不能笑话人家。这两盏花灯还是完好的,姐姐同哥哥先拿去放吧。” 黑衣少年听她这般说,侧目瞧她。 老家的习俗?不能笑话他? 围观的众人也都惊了,还有人把“捡别人不要的”这种事说得这般义正言辞,还借此讥讽了黑衣少年脑子有问题。 粉衣姑娘瞅瞅莲花灯,是真的喜欢,又见梁贞眼神清亮,无戏弄她之意,便脸红接过,小声道了谢,随着情郎朝湖边走去。 梁贞微微一笑,瞧瞧围观的众人,有人轻咳一声,道:“扔在地上怪可惜的,我也拿一盏吧。” “过了今晚,更是用不上了。” “那,我也拿吧。”众人纷纷上前,在地上挑选莲花灯。 梁贞去瞧黑衣少年,他却将头侧向一旁,也未出声阻止众人的动作。 梁贞从荷包里拿出两个铜板,放到桌案上,从桌案上挑了一盏红色花灯。 众人都在专心捡灯,未看见梁贞的举动。可卖花灯的王老三却瞧得清清楚楚,他张大嘴想出声,梁贞已先一步扭身走掉。 湖心放灯的人太多。 梁贞找了僻静无人的地方,歪头望望岸边垂下的柳枝,好像有人陪在她身边一般。 将好不容易买来的莲花灯小心翼翼地放到水里,梁贞抬头瞧瞧天上的月亮,嘴角忍不住一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嘴里小声许愿。 愿,父亲母亲安康 愿,牛郎织女相见 愿,自己…… “噗通!”一声,一枚石子打在湖里,掀起小小水花。 梁贞心下一跳,一睁眼就看见自己的花灯歪歪地沉向湖里。 这,怎么回事? 梁贞看着花灯翻了个面,半沉未沉向远处漂去。 同时桥梁上传来一声嗤笑。 “嘁——” 梁贞顺着声音瞧,便看见了始作俑者,因他手里还拿着石子,一副要投未投的模样。 “你打碎了我的花灯?”梁贞带着微微怒气问道。 这男子,正是那黑衣少年。 借着月色,梁贞才看清他的模样,清俊的小脸跟他痞痞的行为一点都不相符。 夏风拂过,少年发丝微动,同样瞅着蹲在湖岸的梁贞,眸子清澈微凉,只吐出两个字。 “我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5章 夜闯梁府 梁府—— 小侍女轻轻叩响书房门。 “夫人,宵夜做好了。” 梁夫人打开门,接过托盘,吩咐道:“下去休息吧。” “是。”小侍女离去。 托盘上有一碗桂花羹,两碟软糯的点心。 梁夫人将宵夜放在桌上,看了一眼专心看书的老爷,忍不住摇摇头。 “老爷,先吃点东西吧。” 梁夫人轻轻吹了吹桂花羹,递到他跟前。 梁老爷轻嗯一声接过,摇着汤匙小口喝起来。 桂花羹鲜甜四溢,入口芬芳。 梁夫人站立在旁,替他整理书案上的书籍,还有未用完的宣纸。 梁老爷喝了几口,便将碗放在一旁,一手握着夫人的手,冲她温和一笑。 梁夫人也不躲,只静静瞧着他。 梁老爷道:“今日,可带回来什么消息?” 梁夫人下意识看了眼书房外,凑近他道:“有,那人又去星满楼了,还交给我一张纸。” 梁老爷目光变深,哦了一声。 梁夫人取出纸条递给他。 梁老爷看了两眼,就卷在油灯下烧尽。 梁夫人瞧着他突然严峻的面容,心下一紧,问道:“可是,金甲城传来了消息?” 梁老爷摇摇头,只道:“瞒不过,终是瞒不过。” 他沉思片刻后,起身检查了书房门窗是否紧锁,才走到书架前,打开了书架上的夹层,取出了一样物什交到了梁夫人手里。 梁夫人道:“这是何物?” 梁老爷惨笑一声,道:“这东西,能招来杀身之祸,如今放在我这里恐是不行,夫人……” 梁夫人对上梁老爷郑重的目光,柔声道:“好,我替你保管。” 梁老爷欣慰一笑。 梁夫人接过东西,贴身放好,也不多问他一句,似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梁老爷道:“近来还无事,夫人早些回屋休息吧。” 梁夫人知道他想支开自己,应和道:“好,老爷也要保重身体。这公务,明天处理也不迟……” 梁老爷点点头,将夫人送到门外。 —— 夜里夏风凉轻,月遮半面,碎星洒了点点,整个梁府都显得肃静无声。 二更天时,梁贞醒了过来,她借着月光打量了屋里没人,便悄悄下床。 她听说过,每到七夕时,牛郎织女便要在鹊桥相会,凡人是看不见的,不过站在葡萄藤下能听见织女牛郎说的悄悄话。她最是喜欢牛郎织女的故事,当然想去藤下偷听一番,因此入睡前,梁贞故意多喝了几碗茶,好能及时醒来。 她披了外衣出门,本想遇见看门的小厮,就谎称是出恭。可出了庭院才发觉不对,莫说回廊里没个值守的人,连院子里的石灯笼都是灭的。 梁贞眉心微皱,手不经意间抚上柱子,却觉得湿湿黏黏,她心中叫疑,拿了帕子擦去才发现黑乎乎的,忍不住小声嘟囔:“这是……难道是,血?” 浑身打了个激灵,浅留的那点困意顿时消去,她慌张地望了望四周,将外衣好好穿上,沿着回廊朝父亲母亲的主房走去。 行到拐角处才发现,好几个小厮倒在角落旁,地上黑乎乎的流了一片。 “阿宝,发生什么事了?”梁贞推了推倒在地上的小厮,看到他的嘴唇微动。 “小姐,杀手,好多杀手,老爷他们……危,危险。”他没折腾几句,便没了声。 少女轻咬唇,不知道今夜梁府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是被仇家寻仇,父亲做官向来清正,又是哪来的仇家,心里担心父亲母亲的安危,便撞着胆子,踮着脚尖小心翼翼朝主屋走去。 …… 偌大的梁府一夜间被屠得干净。 数十几个黑衣人立在书房外把守,他们手持钢刀,目光冷冽。 “梁大人,真是好毅力,赖某陪您喝茶到现在了,您还是一个字都不肯跟我说。”赖某只手托腮,眼神慵懒,身穿艳色的锦衣,与今夜屠杀全府的作为半点都不相符。 梁仁叙连瞧都不瞧他一眼,今夜看过夫人带回来的纸条,他便知金甲城要有动静,他花了不到两年的时间,才查出一份完整的名单。 若不是蛰伏在青柳县,避开金甲城里的耳目,这件事也不会做得如此顺遂。 可如今这名单,万万是不可交到此等贼子手中。 赖某敲着桌沿,替自己辩解:“我们伏蝎吧,确实俗,只认钱。因此,梁老爷这单生意,我是早就接下的。不过,他们没想买梁老爷的命,呵!” 梁仁叙坐姿一动不动,仿若什么都没听到,黑衣人将杀手全留在书房外,他不知夫人如今是否安然无恙,只想将计就计再拖延此贼子一时半刻。 梁仁叙的无视并未惹怒赖某,他不在意的笑了笑,起身拂了拂身上看不见的尘,略带遗憾开口:“既然梁大人这么厌恶在下,我便去找梁夫人谈谈吧,素闻夫人惠质娴静,正好一见。” “你敢!”被激怒的梁仁叙猛然一立,目光迸射出前未有过的凶光。 “赖某自是不愿惹您生气……”他目光微暗,语调阴凉,“若是你肯交出名单,我也可省了这趟麻烦。” 梁老爷嘴唇一动,道:“不知阁下收了多少银两,买老夫性命?” 赖某摸着下巴,似在回忆,缓缓道:“也就五盒珍稀珠宝,一颗便价值连城。梁大人不知,做我这行的,是最会鉴别这种东西了。” 梁老爷冷哼一声。 赖某又道:“莫不是梁大人,也要送我几箱珠宝,好让我无功而返?” 梁老爷听出他话语中的讽刺,未作答复。 “恐怕是把整个梁府掀了,也凑不出半盒珠宝。” 梁老爷闭目,叹息道:“阁下今日若做成这单生意,来日定后患无穷。” 赖某轻笑一声,道:“大人,我若有这个头脑瞻前顾后,哪里还用靠杀人混饭吃?” “……” “大人拖得时间也够长了,还是快点说出名单的下落,我也好满载而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6章 紫月阁 又两年后 饶云城 饶云人,善炼丹,驻颜术,宜长生。 云月布庄—— “唉。”云朵将托盘重重往桌上一置,轻轻皱眉。 云花看了眼盘内精致的菜色,拨弄算盘的手一停,凑近脑袋抱怨:“一筷子都没动?!不是吧,这可是容嬷嬷让我去味香居买的,花了足足一金呢!” 云朵瞅了瞅楼梯口,“动了几筷子,容嬷嬷说了一天送两回,可你看,这饭怎么端上去怎么端下来。” 云朵看了眼托盘里的,醉酒鸡,东坡肉,西湖醋鱼,翡翠虾仁水晶饺,扔了真是怪可惜的。 她问云花,“你吃吗?” 云花眼里生出恐惧,连连摇头:“不吃,不吃,去喂南厢房的耗子吧。” 二人说话间,开着的店门直直映进两个身影。 容嬷嬷携着沐先生走了进来。 正巧隔壁酒楼的小二出来抬酒,看见了沐先生背着的药箱,打招呼道:“容嬷嬷,家里有病人啊?” 容嬷嬷回身一笑,圆润的脸上盛满和蔼,“哎呦,我家小姐病了,饭都吃不好,老婆子我就把西街的沐先生请来了。” “哦,那可得好好看看。” “谁说不是呢。” 容嬷嬷寒暄完,回身瞪了云朵云花一眼,嘴角的笑凝成冷漠,“好好盯着,不准任何人进来。”说罢,急匆匆地带着沐先生上了阁楼。 云朵云花唯唯诺诺地点头,在门框上挂上“休息”的牌子,将大门重重关上。 “这姑娘被月辰长老送来一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沐先生来,你说会不会是有什么事呀?” “能有什么事,好吃好喝的供着,什么都不用做,哪像我们,天天晚上都要磨那些毒药粉子。” “可我瞧着月辰长老很喜欢她似的,每三个月就偷来看她,也不怕主上问罪。” “长成那个狐媚坯子,我是男人我也喜欢。” “……” 应织初躺在床上,瞧着帷帐上的绣花微微出神。 “咚咚。”房门响了两声。 见无人回应,容嬷嬷轻轻推开房门,冲沐先生做了个“请”的手势。 应织初闭眸,佯装未醒。凭着耳力,她能听到有人走了过来,是两人。 她放在锦被外的手被轻轻抓起,应织初霎时睁眼,瞪向床案旁的沐先生。 沐先生诊病拿药已有二十余载,瞧过的病人已是数不胜数,可还是看着瞪向自己的应织初微微发神,这般清亮盈透的眸子,怎得不俗两字可称? 主上说寻到了枚“好药”,没想到却是个倾世妙人。 沐先生两指搭在女子腕间,轻声道:“姑娘莫怕,老朽是个大夫。” 举止间谨慎有礼,片刻他起身随着容嬷嬷行到一侧,两人说起悄悄话。 “沐先生,怎么样,成了吗?” “嗯。” 容嬷嬷脸上闪过欣喜,声音忍不住颤抖,“太好了!我要飞鸽传书告诉主上这个好消息……” “不必了!” 容嬷嬷一脸吃惊,疑惑道:“先生是何意?” 沐先生眯起双眼,一字一顿道:“主上有命,即刻启程!” “这……”容嬷嬷一脸难为,犹豫不决。 沐先生抚着胡须道:“你先出去。” “是。” 容嬷嬷深知沐先生是主上的心腹,她不敢不言听计从。 容嬷嬷将房门轻轻关好,沐先生回身时,应织初已好端端地坐在桌案前。 她伸手为自己倒上一杯凉茶,冲要走来的沐先生说:“站那里。”眼里戒备尤甚。 沐先生摇头苦笑,这么大年纪了,还得听小丫头的吩咐。 “丫头,你可知自己得了什么病?” 应织初端着茶杯,轻轻吹了吹,故作架势,“不就是被你们下了毒,关在这里,不见天日。” 沐先生点点头,“不错,你确实身中奇毒。你可愿意从这儿出去?” 应织初垂着眸子,拨弄手上的月牙,不做理会。 沐先生走近两步,坐在她身旁,道:“不想出去?那梁家的消息,你可想知道?” 应织初却不慌乱,微微侧目,眼里似娇似惑,“你想威胁我?” 沐先生心神一晃,暗暗佩服女子的镇定,道:“不是威胁,是交易。” “哦?” “我乃紫月阁的大夫沐息,你可称我沐先生。送你来这里的是紫月阁的二长老月辰,被你划伤脸的那位,是我们的主上……” 应织初轻笑一声,“一年前的旧事,还到处拿来说了?” 沐先生却不敢笑话这桩旧事,他叹道:“你们梁家二十七条性命,姑娘不会不放在心上。若不放在心上,当初又何必求上紫月阁呢?” 应织初忍不住附和,“确实如此,若当初不来紫月阁,又怎会被你们当作棋子玩弄。” “呵呵,姑娘此言差矣。紫月阁既收了姑娘,便会替姑娘完成心愿。” 应织初淡淡开口,“你们……与那些杀我梁家的真凶,有何异?” 她当初走投无路,由人指点才误入死地。 如今虽然困在这小小布庄,也知他们暗地里做的那些勾当都是见不得人的。 “姑娘,不想问问杀害梁家的真凶如今在哪?” “你若想说,早便说了。绕过来绕过去的,在等什么?” 沐先生取来药箱,轻轻开合,拿出一个白玉药瓶,从里面倒出一枚药丸,“这是解药,每月服用一次,两年后你便可痊愈,到时也可恢复自由身。” 应织初捏起那枚药丸,和着凉茶吞下。 沐先生笑道:“姑娘这么信我,不怕我给你吃的是毒药吗?” “不信,可我知你们舍不得我死。”应织初歪头,“我已乖乖吃下了药,你便说说,是谁,屠我梁家满门?” “伏蝎。俞国第一暗杀组织,两年前他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近来我们查到,有余党与司空家来往过密。” “司空家?” 沐先生点点头,“俞国前五富商之一的司空霖,司空家。” …… 傍晚时分,酒楼里的小二出来倒泔水,瞅见了停在布庄外的马车。 云花扶着一红衣女子上车,女子脸上掩了面纱,看不清真容,可那窈窕的身姿已是绝伦。 “云花,要出远门呀?”小二看着马车上的行李,打招呼道。 云花心下一惊,笑道:“我家小姐想家了,我随她回家看看。” “哦哦。”小二不疑有他,倒完泔水便要回去。 应织初朝着他的方向轻轻一瞥,一把匕首抵住她脊梁。 “别出声,”云花低低威胁,“上车。” 应织初顺从地上了马车,云花暗松了一口气。 容嬷嬷将云花拽到一边,道:“此去金甲城一定要务必小心,若人丢了,你的小命便也丢了!” “是,奴儿知道!” 马车缓缓地驶在路上,在夜色中越行越远。 应织初坐在车上,耳边回响起沐先生最后一句话。 “姑娘只有从这里走出去,才有一线生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7章 你想杀我吗 远边的天,烧出几块红云,落日半遮半掩地藏在云后,秋风一吹,让人清凉舒爽。 云花将毒粉包收回腰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十几个死尸,拍了拍手掌。 “哼,姑奶奶的马车你们也敢劫?!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说完便扭身上了马车。 驾车的车夫是个二十来岁的小青年,他麻木地看了眼地上的死人,拦腰扛起一个个将他们扔到树后藏起。 应织初手撑着下颌望着车窗外,见她上来才淡淡回眸,“你杀了他们?” 不过是一群劫道的山贼。 云花不吭声,坐到一旁,从怀里取出一个锦盒。 她看着锦盒的目光,隐隐夹着兴奋,甚至炫耀似的看了应织初一眼,应织初用手掩鼻,将脸移向一旁。 锦盒内有十小格,分别装了不同颜色的粉末,每一种都代表不同的毒药,只要轻轻调制分量,便能制出各种各样的毒粉。 云花不在意空气中弥漫出的刺鼻,小心地合上锦盒抱在怀里。若不是她接下了这桩差事,容嬷嬷还不能舍得把这个宝贝交给她。 她在布庄研磨药粉得有七八年了,还是第一次自行配制毒药,心中因第一次动手杀人而兴奋不已。 车夫忙完了,才招呼道:“花姑娘,四处都是山峦,今晚我们恐怕要宿在野外了。” 云花看了一眼应织初,见她未出声反对,才对车外大喊:“去打些野味来!” 车夫应了一声,便跑开。 …… 夜晚,月挂天角,云花他们在杂草间燃了篝火,架了只野兔翻转烧烤。 香味随风,四处飘散。 应织初披了斗篷,从马车上下来,望了一眼他二人,寻了块不远处的石头坐下。 车夫瞧着女子的面容,忍不住吞咽口水,可收到云花警告的目光,又恐惧地低下头去。 香味越来越浓,油滋滋地跳到火上,冒出点点星光。野兔烤好后,云花掰了一大块,给应织初递过去。 “吃吧。”云花看了女子一眼,道。 应织初不瞧她,似是饿极了,接过后一口咬下去,顷刻间便剩一堆骨头。 云花默然,又切了一块,递给她。 应织初嘴角微扬,接过,吃掉。 云花见状,扭头对刚要吃的车夫喊道:“你不许吃!” “是。”车夫伸回手,委屈地摸着肚子。 他心里亦是纳闷,赶了好几天的路了,这姑娘甚少吃东西,怎么今个的胃口如此好呢? 一块兔子,剥皮洗净,也没多少肉。 云花举着这仅剩的兔肉,递给应织初。 应织初接过,怕烫地吹了吹,打量着云花不舍的目光,转而去瞧云花平坦的小腹。 云花被她瞧得不自然,尴尬地别过脸去。 “啪”一声,兔子肉掉在地上,沾了满满的泥。 云花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而应织初脸上没有一点意外,她甚至还细细搓着满是油渍的手。 云花咬着唇瞪她,片刻后蹲身捡起兔肉,轻轻吹了吹上面的土,合着这种“特殊佐料”一并咽到肚里。 应织初早已闭目靠在璧上,微微睡去,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云花盯着女子的面容,眼里的光便黯了下去,连为难人都可以这么漂亮自如,让她一点都不敢,不敢向对待山贼那样扬起毒粉,片刻后她坐在草地旁守着女子。 她知女子是厌恶她杀了人,可自从她入了紫月阁便就该是为杀人而活。云花凝视着应织初的脸庞微微愣神,一个恶毒的念头一点点爬上她的心房。 —— 这天下,可无师自通的,便是杀人了吧。 从饶云城到金甲城的这一路,云花研制了五次毒粉。 每到一个驿站,一个休息处,她都会守在应织初身旁,一边监管着她,一边专心地研制毒药。 不同的分量,不同的药粉,哪怕差一点点都是一种不同的死法。 她完全地沉浸在自己的乐趣中,唯一让她快乐的是,每一次她成功后,应织初看她的眼神。 厌恶,愤恨,甚至是恐惧。 这是云花最得意的时候,一个高高在上的女子能对她露出惊恐的目光,没有比这更痛快的事了。 而每次制的毒粉,几天便会被她用掉。 越迷醉,越接近深渊。 随着时候的推移,她看着应织初的目光,也越来越兴奋。应织初是见过这种目光的,她也猜出了女孩心中所想。 吹了这些天的风土,翻过这座山,便是俞国国都——金甲城。 应织初坐在溪边,瞧着水里的鱼,暗暗发呆。 云花踩着草,慢慢靠近她。 应织初似未留意到,只是执起石子打在水上,激起半大的水花。 云花深吸一口气,道:“前面便是金甲城了,主上在都内等我们。” “哦。” 这是应织初第二次跟云花说话。 云花沉吟了片刻,问道:“你跟月辰长老是什么关系?” 应织初扔着石子的手一顿,却不吱声。 云花三两步迈了过来,抓起应织初的肩膀,问道:“回答我!月辰长老……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应织初眸上染起冰凉,唇却微微启开,“你想是什么关系?” 云花一怔忡,眼里尽是迷茫和痛色,“我喜欢他……你不能跟他有任何关系!不然……” “不然什么?”应织初轻轻一笑,“你便杀了我?” 云花眼里闪过震惊,拼命摇头后退。 杀了她吗?可是容嬷嬷吩咐过,要带她到主上身边,若自己杀了她,便是自寻死路。可是金甲城不止有主上,还有,还有月辰长老…… 应织初瞥了云花一眼,道:“我要在这沐浴,你可不可以先走开?” 云花下意识后退,又不甘心地看了女人一眼。应织初自若无人地开始脱衣,云花瞧着她露出的香肩,眼里升起一股纠结。 一炷香后,她才穿好衣服施施然走过来。 瞧了一眼不早的天色,应织初对在树下发呆的云花说:“陪我走走。” 云花点头,二人沿着山岩向山顶攀去。车夫不知去哪里喂马,还是打猎,今晚恐怕是他们最后一次宿在郊外。 云花想着,后日晌午他们便可进入金甲城。 到时…… 她也没问女子为何要攀岩山路,只是一声不吭地跟着。 夜色沉沦。 应织初走到山顶时,半湿的发丝已是干了,她嗅着夜风,心下有一点点畅快。 她回头望了云花一眼,开门见山道:“怎么样,想好怎么杀我了吗?” 云花摇着头,手却下意识去摸腰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应织初背着山崖,微微后退。 在距离崖边只有五步时停住,才道:“你制了一包毒粉,一直舍不得用,不是留给我的吗?” “我没有,你不要胡说。”云花否定,“后日,我们就进城了。到时,我就不用……” “对呀,后日就进城了……”应织初浅浅笑道:“再不用,就没有机会了。” 云花抬起扭曲的脸庞,咬牙切齿,“你为什么要逼我!要逼我!逼我杀你吗?!” “嗜杀成性,如今让你最不快的,便是……”应织初抬起清澈的眸子瞧她,“不能杀你最想杀之人。” 云花掏出药包,喃喃道:“这是我制的最成功一包,你走时不会有一点痛意,不会死的很难看。” “哦?”应织初慢慢后退,直到退到崖边,“可惜,你不能如愿了。” 云花抬眼不知她话中何意,便看见女子张开手臂向崖后倒去。 “不要!”她急忙去抓,却扑了个空。 整个山林响着一声尖叫,片刻又万籁俱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8章 郊外遇伏 金甲城——郊外 风入初秋,郊外花香四溢,正午的光折射下来,更显娇艳欲滴。 白衣女子单手抚过琴弦,跪坐在草坪之上,她身姿曼妙,白纱覆面,瀑布青丝垂下,掩了片片小草的眼。 树上的啼声,远来的飞燕,扑蝶嬉戏,都不曾扰她,她似在等,等一人来…… 远来的马蹄声,渐远渐进,打破了这份宁静。 白衣女子未抬眸,手却不再等,拨响琴弦,奏起了林间妙乐。 几匹快马纷沓而来,马上男子皆穿着银色长袍,银质面具遮面,看不清长相,只空气中多了些阴寒杀气。 “何人拦路?还不快快闪开?”一男子高声冲白衣女子骂喊,毫无怜香惜玉之情。 白衣女子唇角微弯,声音清脆道:“郎君可累,小女子为君弹奏一曲如何?”少女面如桃花,脸上不露一丝惧色,似是在与寻常赶路人交谈。 银面男子不由一惊,与同伴对视,眼中杀意四起,未作迟疑,便群起向白衣女子攻去。 玉手拨弄琴弦,妙音泠泠作响,哪怕感知对方的攻击,也未弹出半分差错。 银面人从马上飞下,赤手空拳打向白衣女子,风声来得太快,恍惚间几名男子又莫名落入草丛之中。 琴声未停。 外人看来,滑稽诡异。 白衣女子轻笑一声:“郎君莫急,待小女子弹完这首曲,再陪你们玩。“她咬字清晰,嘴角却浮出一丝魅笑。 银面男子皆昏落在地,只有一男子还未昏迷,他嘴角渗出乌血,左手极快点住了自身穴道,阴狠狠地瞪着女子,道:“你居然用毒!“ 白衣女子似未听见,专心弹曲,直至一曲毕。 她爱抚着古琴,瞧了一眼摔落在地的众人,才弱弱起身,似秋风一吹便倒。她走到还醒着的银面人跟前,惊讶道:“你居然,还活着?” 银面男子想开口骂她,却使不上半分力气。 白衣女子轻轻一笑,道:“你比那些废物是要好一点,不过,也就半斤八两。“她说完还蹲在银面人身旁,好看的眉眼瞧着他袖口的凤凰标志。 那是鹰卫的标志。 “原来,你们鹰卫也不过如此。“女子盯着那标志看,仿若眼里都渗了毒。 她未等到男子答话,心觉有异,便忍不住抬眸,霎时间,一枚凤凰针落在她眉间。 白衣女子心下一寒,顿时忘了呼吸。 “你刚才,说什么?” 脸上带着银面具,也是一身银袍,却非刚才那群人。 她起身察看尸体时,未听见马蹄声,也未看见此人,那这人,是何时来的? 而暗风却不在意她心中所猜,他收回暗器,白衣女子也起身与他对视。 “你是鹰卫首领,戚大人?“女子问道。 暗风未答,目光阴冷,而地上死掉的鹰卫他也未多看一眼。 白衣女子当他默认,嗤笑道:“大人真是不解风情,小女子特意恭候在此,您却晚来了一步。” “……” 白衣女子又道:“听闻大人此去离国,得了一柄凤尾古琴。小女子甚是喜欢,可否讨来一弹?”她说完,右手便去取腰间毒粉。 暗风眼风一扫,脚步先移,女子惊觉后退,暗风疾速袭来,两人顿时斗做一团。 两茶间,女子遮面的面纱飘落在地,而她也一脸狼狈地倒在花丛中。 柳眉杏眼,樱桃小口,清香的美人容貌,此时却一副惨相。 “咳。”女子吐出一口血,嘴角却还挂着笑。 暗风道:“如何?” 女子不甘道:“二十招才险胜于我,也不过如此。”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奚落于他,却发觉形势不对,那些死掉的鹰卫是何时,何时又好端端地站在那里。 难道,他们没有中毒? 这不可能,那苦花毒是秘制毒粉,天下无解,怎会毫发无伤? 暗风冷冷扫她一眼,将暗器收回袖口,身体侧立一旁。 女子这才看见暗风身后的身影。 是何时,又来一人? 少年身姿修长若竹,年约十七八岁,面容清俊不羁,一身黑袍裹身,眉宇间如寒潭冰溪,嘴角却噙着一丝玩味笑容。 他歪头,嘁笑道:“你在找我?” 白衣女子微微失神,再开口已是十足杀意:“你就是戚凉争?!” 少年未作答复,将要转身离开。 白衣女子不顾狼狈在地,只想匍匐上前,怒喊道:“我要杀你了!” 戚凉争似是好奇,扭头问道:“为何?” 白衣女子一声惨笑,仿若听了极好笑的笑话,嗤笑道:“为何?这天底下想杀你戚凉争的,又何止我一人?” 戚凉争嘴唇紧抿,面上无动于衷,只转身上轿。 暗风见状,冷冷喊道:“进城!” 身后的怒喊痛哭,戚凉争全然不顾,他揉着眉心闭目养神,轿子缓缓向金甲城驶去。 —— 金甲城内 九知味—— “龚公子,真是不好意思,这凤字号已有客了,我带您去别的包间。”小二俯身愧言。 龚肖背手冷笑道:“你可知道我今儿个要宴请何人?你们九知味,就是这样开门做生意的吗?” 小二满脸堆笑,却不觉压低了声音,“龚公子哪里话,没得您多次捧场,我们店里的生意也不能如此火爆,我家掌柜的早就想好好请请您。”眼见这龚肖得意满满,小二便凑上去低语,”实在是早订好的座,这……您看,也莫让小的为难。” “算了,龚兄,不过是一桩酒席,在哪吃也是一般。”来人声音醇厚高亢。 小二吃惊扭头,此人相貌端正,只是眉间稍带戾色,原来是戚国舅家的大公子——戚凉云。 此人向来吃喝玩乐,肆意妄为,却不想这般好说话。 “好吧,既然戚兄替这小厮求情,我便罢了。小二,去给爷把这凤字号的人请出来,我倒要看看是谁的面子还能大过国舅爷家的世子!”龚肖道。 这龚肖向来是霸道专横,虽然总是仗着他叔父知府的名头作威作福,但是在这九知味也未见他放肆过,该付的酒钱一次未佘过,店里的伙计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掀不起什么风浪。 却没想到他巴结上了戚国舅家的世子——戚凉云,这金甲城出了名的混世子弟,就没他不敢沾边的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9章 你怎么回来了 龚肖一脸神气,只想着店小二没见过什么世面,随便喝声几句便吓得魂飞魄散,却没想眼见这小二满脸大汗,目光四瞟八飞,脚板却像钉在地板上,纹丝未动,仿若没有听见龚肖的话。 到这时,戚凉云也察觉出不对劲,他眉头微皱,眼似要迸出寒光,目光不由锁紧这凤字号紧闭的门。 一时气氛冷凝。 随行的戚府小厮见状,只得上前小劝:“公子,您刚闭门思过半个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必要去碰这个晦气。” 戚凉云点点头,淡淡道:“小二,再给我开一间上好的厢房,”说完瞟了龚肖一眼,”我与龚兄好好聚聚。” 龚肖暗暗吃惊,听闻这戚家世子最善无事生非,今个怎这般好说话了,只得自己寻个台阶,厉色冲小二道:“你们店里的美人酿,给我们来一壶!当是对戚少爷的赔礼吧。” 美人酿乃是九知味的招牌之一,素来是有价难求,平常的贵客百金求得一杯都是不错的。 戚凉云虽在父亲的生辰得见,却从未尝过,只得默不作声,看这龚肖诈小二一番。 小二也不是呆傻之人,明知二人是故意为难,赔笑道:“这美人酿,配方实在隐秘,一年才酿得一壶,不怕二位爷笑话,小的来店里两年了,都没碰过那酒壶,戚公子这般好说话,小二我一会儿一定去寻旁的好酒来,绝不叫公子扫兴。”边说边引着二人向西廊走去。 走到拐角间,与两妙龄少女临面而过,二人身着薄纱轻衣,身上淡淡的酒香,面似桃花绯红,肤似凝脂玉露,芊芊小手端乘着玉器酒壶。 龚肖多看了两眼,心似浸了酒,色上心头。 戚凉云也随着酒香回头望了两眼,直到瞥见那玉酒壶,脸上的和善瞬间消散,一脸凝肃得疾步上前,问道:“这是送到哪里去的?” 旁人都先一惊,小二见状赶忙想来阻拦,却被随侍的小厮驾到一旁。 二位姑娘未被此场面吓到,神采奕奕道:“凤字号。”语音中不掩爱慕之情。 龚肖只当是戚家少爷和自己一般,色迷心窍罢了,刚想上前劝阻。 就见戚凉云眉色薄怒,语有不满喝道:“这美人酿!果然是要美人送!小二,你不是说你们店里没有了吗?!” “公子您……您听我给您解释呀!”小二急得想上前,手臂被按得死死的,侍从腕上一用力,他便只得吱呱乱叫。 “哼,你们九知味是闭着眼睛做生意的吗?!我今天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客人,得扫了我的面子!”说罢,疾行几步便一脚狠狠踹开了凤字号包厢的门。 砰!一声,房门大开。 只见桌前坐着一黑衣少年,巨大的响动让桌子都跟着轻轻一晃,他拿筷子的手停到半空中,纹丝未动,一抬眸,便了俊美至极。 少年银簪束发,面色寒冷如冰,却微微轻笑道:“原来兄长也在此地,凉争竟然不知。” 戚凉云看着面前的人,牙龈紧咬,双手合拳,难掩一身怒意:“戚凉争,你不是去离国办事了吗,怎会在此?” 少年未觉异样,轻声道:“我刚才听门外凄凄嚷嚷,不知是兄长前来,还以为是哪里的鸟叫。”说完瞥了一眼跟在戚凉云身后的龚肖。 龚肖见戚凉云未作声,便大着胆子骂道:“你个戚家的养子,还由不得你在这作威作福!!” 戚凉争目似寒光,却向兄长行礼,恭敬道:“凉争刚回金甲城,还有公务在身,恕不奉陪了。” “哼!你此去离国便是半年,父亲时常念叨,而你——”说罢音调转怒:”先来这种地方消遣,你有没有把父亲,把我戚家看在眼里!” 戚凉争似不在意,无所谓道:“只是吃顿便饭,兄长言之过甚。” 小二也急忙出来打圆场:“是我们掌柜的听说戚爷今个回都,特相请了过来小聚,只是戚爷喜欢清静,便只得小人服侍,戚少爷您言重了。” 戚凉云目光一寒,龚肖见状率先上去,甩手重重一巴掌“啪!”甩在小二的脸上,小二被打得头昏眼花,却不敢出声。 龚肖见未有人阻拦,指着小二,放声大怒:“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这才是国舅爷家的世子,你称呼一个养狗为戚爷,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戚凉争嘴角微扬,眼里闪过冷意。 片刻间,一银色身影飞速闪出,行到众人前,一手扼住了龚肖的喉咙。 戚凉云猛然一惊,刚才开门未见屋中有人,这鹰卫怎么会在此地。 暗风浑身浸出杀气,手上的力道却未松半分。 龚肖顿时毛骨悚然,他挣扎着想开口说话,脖子上的疼痛却让他分不出一丝神,面色更是赤红。 戚凉云怒喊:“你疯了?凉争,他可是龚知府的侄子,龚家素来与我家交好……” 龚肖怒瞪着暗风,费劲地从牙缝蹦出几个字:“你敢碰我,我叔父就扒了你的皮!” 戚凉争闻言,嘴角微扬,轻轻开口:“好呀,我这身皮早就想换了。” 他话语刚落,暗风便松开了钳制龚肖的手。 龚肖吓得腿软倒地,他还未来得及高兴,眼前一黑,重重的拳头便朝他脸上袭来,没出几下便昏了过去,暗风也不作罢,似上瘾一般,下手越来越重,直到打的他浑身是血才冷哼起开。 这几拳下去,楼下的喝酒声都小了许多,一时之间,气氛更是紧张阴冷。 戚凉争瞥了眼跟在戚凉云身后的小厮,道:“照顾好大公子,莫要与这般脏人来往。” 小厮见刚才情境,不敢吱声,只能含糊点头。 暗风刚揍完,便从楼梯口来了几个壮汉,抬着昏死的龚肖离开。 戚凉云压着满腔怒火,冷笑道:“凉争,真有你的!” 戚凉争不看他,招来小二:“叫那两位吓坏的姑娘好好服侍世子。” 小二早换了一副殷勤面孔,似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笑吟吟道:“戚爷放心,我九知味一定招待好世子。” “这美人酿实乃佳酿,兄长就自己好好品尝品尝吧。” 说罢,不等戚凉云回话,便率先领着暗风走下楼梯。 戚凉云看着他离行的背影和地上的一滩血迹,怒火中烧,冷哼连连。 “滚开!滚!你们都给我滚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0章 戚府 “嘿,这楼上闹得哪一出?” “外行人才如此问,谁不知道这戚家是这戚凉争说了算的,他戚凉云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这戚国舅乃是当今太后的亲哥哥,朝里谁不重三分让三分,怎的这养子就能压了世子的威风?” “戚国舅?就连当今太后也重用他戚凉争!” “此话怎讲?” “太后的鹰卫一年前就赏给了戚凉争。” “还不叫人家有本事!” “啊呸!不过是太后的一条狗罢了,朝野上下谁不恨透了他们戚家,皇上亲政五年,而这鹰卫只替太后办事!哼!可气!可耻!” …… 九知味外备好的撵轿,以纱为笼,轿话。 众人见此情形,纷纷窒息,鹰卫的名声向来不好,这银面具人一看就人冷心硬,搞不好一掌下来,就劈得小叫化归鹤西去。 突然,轿中传来一声轻喝。 “暗风!” 打破了尴尬冷凝的气氛,众人下意识朝轿子望去。 小要饭的也后知后觉,身体忍不住向后移动。 暗风深吐一口气,从腰间掏出一枚蛇形飞镖,扔在小要饭的脚边。小要饭也顾不得演戏了,赶忙起身去捡,拿到手里才发现没什么用,忍不住抱怨:“这能干什么用?” 暗风气笑道:“银的!” 一听是银子做的,小要饭的眼神顿时亮起来,拿着飞镖好生摩擦。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大人真是好心肠!”他连忙起身作揖。 暗风瞧着他腿脚灵活的模样,心里一寒,冷不丁一脚朝着小叫化的膝盖骨踢了过去。 小叫化还没回过神,就摔在了路边的摊位上。 “哎呀!” “哎呦喂,疼死我了!” …… 清开了障碍物,暗风面无表情地打手势,轿子又缓缓前行。 小叫化这次摔了个厉害的,挣扎了两下都没能站起来。 众人见状,仿若意料之中,各自摇头叹气。 这费力不讨好的钱,真是不太好挣。 直到轿子走远,这场闹剧结束,小叫化也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 夜间 戚府 厅堂里摆好了满桌佳肴,还冒着腾腾热气,却不见戚国舅的身影,只余戚凉云一人坐在一旁。 戚凉云还想着中午在九知味的事,只觉颜面尽扫,气呼呼地自饮了一杯。 “老爷,饭好了。”门外响起侍女的声音。 戚凉云一看,来人正是父亲大人——戚楚威。 戚楚威年有四十二三,面色红润,两腮干净未置胡须,发髻上别着墨玉簪,一身鸦青色长袍显出书生气,只不过他目光炯炯,相显威严,举手投足间难掩庄贵气质。 戚凉云才不情不愿起身行礼。 “父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1章 戚楚威扫了一眼桌前的空座,问道:“凉争呢,他怎么没回来?” 戚凉云撇撇嘴,心觉父亲就是偏心,也不搭话自顾自坐下。 国舅爷无奈摇头,再不多问,只二人一时无声。 戚凉云虽心有不满,可架不住肚子早饿得咕呱乱叫,只等着父亲动筷,他便可大快朵颐,可戚国舅倒像入了定一般,目视前方,不察戚凉云这点小心思。 戚凉云气鼓鼓道:“父亲偏心都偏到桌子上了?” 戚国舅无奈道:“凉争此去离国半年才归,我父子三人好不容易能吃顿团圆饭,你身为兄长便耐心等等。” 戚凉云一听这个“等”字,便想起今日在九知味受的窝囊气,心里那股怒火当下就借着酒劲提了上来,喊道:“你们一个个的都要先让了他,再去欺负我,我如今吃个饭也要看他人脸色不成?” 戚凉云又道:“九知味的巴结他要欺负我,父亲也是如此,他不来我都不可以动筷。他不过是一个四品的鹰卫统领,要摆多大的谱,去拦我的路。” 戚国舅嘴角微扬,沉声道:“才放你出门一天,就又惹是生非?” 戚凉云一听更是憋屈,气道:“我哪里惹是生非,龚知府的侄子邀我去九知味吃酒罢了,谁知他戚凉争霸占了凤字号的客房不肯相让,还教得小二撵我去下等座,我怎么气得过他这么欺负我!” 戚国舅看着长子一脸不服气的模样,淡然道:“凉争行事必先思虑三分,又怎同你这般孩子气?” 戚凉云忍不住嗤笑,自言自语道:“他思虑三分?打了龚知府的侄子,可有他好看的。” 戚凉云只觉得父亲心偏眼蒙,恨恨扭头,目光正好撞见今日寻他不痛快的罪魁祸首——戚凉争。 戚凉争踏着夜光行至屋内,似没留意到厅内的怪异气氛,微微低首,冲戚国舅言:“父亲,孩儿回来了。” 戚国舅用眼神示意他坐下,才道:“好了,动筷吧。” 戚凉争坐在主位左侧,目光一扫戚凉云,略有疑惑道:“大哥,也在这?” 一打戚凉争进来,戚国舅的面色就稍显缓和,不如刚才那般严肃,戚凉云念着父亲在此,本想闷声喝酒不同他计较,谁知他却先来寻他的晦气。 酒杯重重一掷,戚凉云咬着牙,气道:“这是我戚家!我凭什么不能坐在这里?” 戚凉争眉毛轻挑,顺着话说:“今天在九知味,我见大哥有美人作陪饮酒,还以为你早在床上休息……” 他将最后两个字咬的很轻,很难不听出言外之意。 “你!!” 戚凉争说完又不自觉一笑,耸耸肩道:“原来是我想多了。” 美人酿这种酒虽味美甘醇,不易饮醉,却不同于其他酒,有一点别的小用处,若不以女子之身服侍,便易伤饮酒者身体。 因此,真真是一杯难求。 戚凉争本是想取笑他为了杯“美人酿”大动干戈,但也踩着了戚凉云的痛处,今个儿在九知味他被弄得颜面尽扫,哪还有什么兴致饮酒作欢。 当下只觉晦气,无脸同他再做争辩。 戚国舅习惯了他们兄弟二人这般拌嘴,也不干涉,只等二人消停了,问道:“凉争,可见着太后了?” 戚凉争说:“行过礼了,赶上太后小憩,未见到。” “哦?那怎么回来得如此晚?” “去银鞭阁审了个犯人,一时耽搁了。” 戚国舅点点头,示意他吃菜,又言:“还是要以身体为重,你年纪还小,什么事都要慢慢来,不可过激鲁莽。” 戚凉云本是在埋头吃菜,但一听见“银鞭阁”三个字,忍不住咳嗽起来,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指着戚凉争说:“你你……你居然去了那种地方?” 他一脸嫌弃地从座上蹿起来:“你也不嫌晦气,也不换身衣裳,别那一身的腥臭气熏到父亲,真是无礼!” 银鞭阁是鹰卫审讯犯人所设立的机构,内含一百种酷刑数不胜数,审讯犯人的手段阴狠毒辣,以“地狱阁”闻名金甲城,常人进去熬不过三种酷刑便可一命呜呼。 戚凉云曾好奇跟着戚凉争去开开眼界,没想到恶心得他半个月都吃不下饭。 戚凉云瞅着戚凉争那身黑衣,就好像又看见那虫蚁钻身的惨状,忍不住干呕起来。 “好了,就你话多。”戚国舅严厉喝道,戚凉云才算消停。 见戚凉争未有异状,戚国舅又道:“今日你打了龚州的侄子,是吗?” 戚凉云诧异地望了父亲一眼,原来父亲早就知道了。 戚凉争冷静应答:“是。” 戚国舅看了看他,又言:“你们都大了,为人处事要三思而行,自己惹下的乱子自己兜着。” “是。” “是!” 言毕,戚凉争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用餐。 只是这么一折腾,戚凉云早没了食欲,只得坐下摆弄酒杯,不愿意却忍不住地偷看戚凉争。 明明只是个十八岁少年,生了副美男子模样,但行事做派却老练地让人讨厌。 戚凉云看着他那张冰块脸只觉头皮发麻,心里忍不住怵上三怵。只能撇撇嘴道:“小妖怪。” 戚国舅又与戚凉争谈了谈国事,二人虽都不苟言笑,但谈话却默契十足,这顿饭吃了好长功夫才散席。 送走了戚国舅,见戚凉争也准备回屋,戚凉云忍不住大喊:“喂,戚凉争!你打龚肖的事怎么办啊!” 戚凉争回身,好脾气问道:“兄长,觉得该如何是好?” 戚凉云轻咳两声,煞有介事道:“此事是你鲁莽,我就勉为其难同你去龚府赔个罪吧。” 毕竟龚知府与戚凉争同为四品,虽然父亲身为国舅爷,但这事闹开了着实丢人,而且戚凉争理亏在先,若能打着父亲的名声趁早将这事压下来真是再好不过。 “不去!”戚凉争凉凉甩下二字,便转身离去。 气得戚凉云在他身后跺脚,骂道:“你!真是不识抬举!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2章 公子,赏个钱 华灯初上,街上行客熙熙攘攘。 秋水阁——金甲城数上一二的花楼。 应织初望着金漆大字,熠熠生辉的牌匾,眼眸微眯。 她一身男装隐在人群中,尤是花楼门口,甚显扎眼。当掉了发髻上的珠钗,换了这身暗紫锦袍,虽略有不合身,但仍显倜傥清俊,矜贵自持。 她不知引人注目,只自顾自敲着手中折扇,是身上仅剩二十文换来的唯一家当。 “花宝,别跑快了,小心跌倒!” “娘亲,你瞧,风车飞起来了!” “瞧见了,瞧见了。” “娘亲,娘亲,你快来追我呀!” 嬉闹间,孩童跑上了主道,约莫四五岁的年龄,穿着一身刚裁好的新衣,红扑扑的笑脸衬着起舞的小风车,在黑夜里添了番喜意。 他瞧着应织初手里的折扇,轻咦一声,喘着小气跑过去,右脚却踩偏了碎石子,肉乎乎的小身子笨拙地向前砸去。 跟在身后的娘亲忍不住叫喊:“花宝,小心!” 应织初随声回眸,眼里划过惊讶,身子冷冷地后闪躲开,眼睁睁地瞧着小家伙在她面前摔了个干净利落。 孩童扑在地上,风车掉落一旁,嘴角沾满了灰,疼得哇哇大嚎。 “呜呜呜!!” 孩童的娘亲着急地赶过来,抱起孩童细细检查,直到哄了不哭,才去捡地上风车。 孩童噘着小嘴瞅应织初手里的折扇,眼角挂着泪珠,满满委屈。 女子略有怒意地睨了应织初一眼,似是怨她刚才的袖手旁观,但见她一身男子模样,也不愿上前指责。 只在抱着孩童经过她时,气鼓鼓地嚷道:“如今的读书人真是不知羞耻,只知流连风月场所,哼!” 应织初将脸侧向一旁,闭口不言。 眨眼间,她握紧折扇向秋水阁走去,却被一打狗棒挡了下来。 小叫花扬起脏兮兮的脸,可怜地开口:“公子,赏个钱吧。” 小叫花名叫雨生,约莫十六岁,一身的缝缝补补,弯腰拦住了她的去路,手里的要饭碗挡在她眼前,让她想装看不见都不成。 应织初略有迟疑,开口道:“我没钱。” 她确实没有,只有这把充门面的破扇子,她又不能给他。 雨生嘴角的笑一闪而过,委屈兮兮道:“公子莫要拿我打趣,秋水阁这地方只招待六品以上官员,公子来此宝地,怎会身无分文?” 又怕她再多余解释,叹道:“我已两天没吃饭了,能买个馒头填填肚子就知足了,公子便行行好吧。” 应织初秀眉微皱,道:“改日吧,我今儿出来得急,确实未带碎银,改日我一定……”。” 小叫花瞧着她耐心解释,不似刚才对孩童那般冷漠,呲牙一笑,“好!”便率先让开了去路。 应织初诧异他的痛快,未曾多想,刚要迈步离开,眼前只觉一昏,随后整个身子都瘫软下来,向后倒去。 小叫花稳稳地揽住她,“公子,你喝醉了吗?” 她微微晃头,却开不了口。 今日明明滴酒未沾,怎么会醉?她想挣扎起身,却手脚软麻,眼皮沉重,渐渐昏迷了过去。 雨生瞧着她娇小的耳珠,眼里的光稍纵即逝。 …… 城郊外,旧庙里。 升起的篝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雨生拍了拍沾满木屑的手,冲着庙外吹了一声口哨。 “咻~咻——” 庙外枝叶晃动,从月影里闪身进来一个乞丐。 乞丐年约十四五岁,面容黝黑,身形瘦小,唯有一双眼睛在黑夜中发出精光。 再一细看,正是今日在大街上碰瓷鹰卫的小乞丐。 “老大,你回来了!嘿嘿~还没吃饭吧,瞧我带回来了什么好东西!”小乞丐从怀里掏出油皮纸包好的烧鸡,兴冲冲地递了过去。 “从哪弄来的?”雨生斜了他一眼,问道。 小乞丐嬉皮笑脸,不出声。 雨生给了他一记闷拳,道:“不是跟你说了不准再偷东西了吗?教你功夫是让你干大事的,不是让你偷鸡摸狗的!狗蛋狗蛋,名儿起得没出息,做事也没出息!” 狗蛋揉着被打痛的地方,小声嘀咕:“老大你名儿起得也不好听啊~” “你再说!” 狗蛋一闪身,瞥见了躺在草铺上的应织初。他揉揉眼睛,不敢相信道:“老大你还说我?我就是偷只鸡,你把人都偷回来了!”说罢,就要凑近去瞧。 “回来!”雨生一声呵斥,道:“叫你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狗蛋撇撇嘴,道:“鹰卫今儿在九知味闹了一出,我本想凑近瞧瞧热闹,那阵仗,好大的派头!哼~” 雨生瞥了眼他脸上的淤青,嗤笑道:“这脸上的伤是哪来的,自己磕柱子磕的?” 狗蛋一脸不高兴,“老大,你别笑话我了!还不是那凶巴巴的鹰卫,别以为他戴个面具就牛气哄哄,我下次一定叫他好看!” “紫月阁那里可有异动?”雨生问道。 狗蛋略微沉思,摇摇头:“没有啊,那就是一所普普通通的乐器坊,坊里除了调音师就是打杂的,真看不出有什么寻常,不知道大人为什么让我们盯着那里。” “没什么动静,你们可看清楚了?”雨生问道。 “那还有假?成日里上门的也没有几桩生意,雇佣的伙计还都是哑仆,一屋子的乐器死气沉沉的摆在那,不过打的赏钱倒是多,一回就有半吊钱呢!” “哑仆?”雨生眉头一皱。 狗蛋点头,喊道:“是啊,多稀奇!指着一帮小哑子开门做生意,怪不得生意不好呢!” “让兄弟们好好盯着,大人既然吩咐了,必有深意。” 狗蛋点点头,道:“……昨天有辆空马车停在了紫月阁门口,驾车的小哥一脸慌张地冲进了门,就没见他再出来过。” “空马车?” “是啊,小虎绕到车后说探探情况,谁知一点声响也听不着,他掀开帘子一瞧才发现里面没人。”狗蛋挠挠头,老大不问他都忘了这茬儿了。 “此事有蹊跷,叫兄弟们盯好了,夜间也正常盯梢。还有,你把这张纸条给大人送过去。”雨生将手上的字条递给他。 狗蛋接过点点头,转身离开。 雨生叫住他,道:“狗蛋,跟兄弟们说一声,找人的事先放一放。” 狗头挠头,疑惑道:“啊?大人不是吩咐,迫……什么眉吗,怎么又要放一放?” “你别问了,叫你去就去!城里最近不太平,叫兄弟们都小心点。”雨生摆摆手道。 “哦哦,你是老大都听你的呗。”狗蛋吐了吐舌头,依依不舍看了一眼烧鸡,揣好字条消失在黑幕中。 等狗蛋走远后,雨生才走近草堆。 闪动的火苗在他脸上打出忽明忽暗的光。 瞧了一眼昏迷不醒的人儿,他掏出了袖口里的小像,缓缓张开。 小像里画着一位稚嫩漂亮的女子,雨生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画像,久后才收起来。 再瞧应织初的面容,他眉毛微拧,若有所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3章 神秘男子 睡到三更天时,雨生被庙外的窸窣声吵醒,他起身一看,门外一黑影瞬间闪过。 心里察出异样,又看了眼昏睡的应织初,便追了出去。 顷刻间,庙里恢复寂静,一暗衣男子飘身进来。 他步法灵敏轻快,如一团黑雾降到夜庙中。 男子身姿修长挺拔,面上覆了块黑纱。 他不疾不徐地走近她,桃花眼睨着她沉睡的面庞,眉间带着一丝疏离。 应织初浑然不觉地躺在草堆上,身上锦袍略微褶皱,额角散下几缕碎发,落难之意十足。 “我本不想来,可看在令尊的份上……失礼了。”他自言自语,伸手要去抱她。 身子刚要凑近,便被她一脚踢开。 他反应亦快,侧身闪躲。 眉间的惊讶一划而逝,好笑地看了一眼已坐好的她,道:“这般恩将仇报,倒叫我开眼了。” 应织初微微喘气,亦盯着他,却不知面纱之后究竟是何人,一时不语。 男子知她心中所想,轻笑一声:“我是来救你的倒吓坏了你,你留着这一手怎么不对付刚才的小叫花呢?” “……不劳公子大驾。” 什么?男子心中淌过一丝怒意,问道:“你不走?” 应织初抬起面庞,正色道:“我自己有腿,该走时便会走。” 男子眼里漾出蔑意,冷声道:“名门闺秀,却愿意与不明男子同留一舍,梁小姐真不枉自己‘盛名’。” 应织初不知男子为何知晓自己身份,只淡淡瞧他,道:“公子慢走。” 男子胸腔里积起一丝不明火,嘴角挂着笑:“好。”说罢,飞快闪身捏住她的下颌,让她动弹不得。 应织初微微皱眉,却不挣扎。 男子染怒的眸子冷意渐盛,凉薄开口:“梁小姐可知自己的名声亦关乎着旁人,既然你不识好心,我便在这里送你一程。” 一枚小药丸顺着他的指尖滑进她的喉咙,她微咳两声被迫吞咽进去。 他满意地轻拍手掌,似嫌弃她一般。 “好自为之。”他不再看她,转过身去,只最后轻飘飘地来了句,“梁贞这名字你以后莫再用了,你不配。” 顷刻间,他便消失在黑雾中。 应织初低头轻捶胸口,已是吐不出来。 不知男子给她吃的是什么,她张张嘴想发出声音。 却发现已说不出话了。 一股冷意灌进了她全身。 —— 晨光初绽仍含明羞,草叶上的水珠悄自露头,守护着它方土之内的天地。 庙外的熙熙攘攘声打碎了初晨独有的静和,应织初眉轻蹙,片刻才缓缓醒来。 她下意识打量了一眼旧庙,已是空无一人,手指不由自主地覆在颈上,轻咳两声却还是发不出声音。 昨夜的侥幸被浇了大半,心忍不住颤抖空落起来。 失声了吗? 一股愤恨无望涌上心头。 庙外的叽喳声伴随着她的轻咳声渐少,似是踟躇一番,才响起叩门声。 “砰砰砰~” 应织初向门边瞧去,发现庙门闭合,破旧的窗纸上隐隐透来人影,想必是昨夜的乞丐。 她收起心事,轻轻拍了拍衣服上沾的草灰,正正发冠,才轻轻开门。 迎面而来的果然是昨夜的小乞丐——雨生。 只是他身后还站立了数十个乞丐,皆衣衫褴褛,小脸抹得脏兮兮的。 小乞丐们年纪大约相仿,有十三四出头,都伸长脖子好奇地打量着她,见她一身锦绣合衫,清眉俊目,眼里有向往,有羡慕,甚至是敬意…… 应织初微微扫了一眼众人,心觉失礼,轻轻低首作揖。 雨生忍不住挠头,他还是第一次见被拐来的人儿不仅不恼还冲他行礼,一时适应不了,只能打好的草稿吞咽回去,重新开口。 “那啥,我叫雨生,这帮兄弟都是自家兄弟,你不用怕,我们没有恶意。” 应织初点点头,算是回答。 一小乞儿端着一个布包凑过来,冲雨生道:“老大,叫这位姑……公子换身衣裳吧,他身上这身太刺眼了,我从刘阿婆那儿讨了身她儿子穿的,叫姑……公子换上吧,不然她随我们出城也太招眼了~” 雨生瞪那乞儿一眼,喊道:“换什么换!” 心里腹诽道:你们可知她是什么人?让她穿别的男子穿过的衣服,若被那人知道了,可有你们好受的。 小乞儿被吼的心里委屈,“哦”了一声退到一旁,手里摸着布包依依不舍,刘阿婆儿子是书生,虽然穿的不是锦衣玉缎,但也是好料子,最起码比他们穿得好太多,他本是好心,可老大这一脸嫌弃叫小乞儿郁闷得不行。 应织初听着他们谈话,耳里捕捉到二字:出城? 他们想带自己出城吗? 她眼带疑惑,看向雨生。 他们喊他老大,显然这些乞丐都听他的吩咐。 可这明明才是个不大的孩子,比她都要小两岁,他们带走她,想干什么? 她心里生疑,步子却未动。 雨生吼完小乞儿,扭头发现了应织初的异样,道:“难为公子徒步走出城门,倘若……我们驾车出城,让人看了更易生疑,不过城外已经打点好了车夫,他会送你安全离开。” 应织初微微垂眸,走下台阶两步,顺手拿过他手中的打狗棒,在地上书写:你们是何人? 雨生未察觉女子不能开口的状况,只瞧着地上的字,眨眨眼睛道:“天为被,地为铺,天下苍生为父母。如公子所见,我们只是乞丐罢了。” 应织初唇角轻扬,继续写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完罢,便在等雨生反应。 众多小乞丐凑在雨生身边,他微微抬手,便将应织初围困起来。 她心下一紧,握着打狗棒纹丝未动。 她心知眼前的只是一些十几岁的孩童,她不能贸然行事。 但是,离开金甲城,亦是万万不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4章 上门赔罪 小乞丐们的眼里皆无刚才的好奇与热情,满是警惕紧张,他们手持打狗棒围着她,相互贴近挨着,似是怕她一言不合动手。 脏兮兮的脸庞下,有一股拼劲与执着。 她若能开口,也要费劲与之周旋一段时间,更何况她现在并不能言语。 对方是敌是友还未可知,她不想擅自行动,看了一眼雨生,显然摆平他,是当下最有效的法子。 雨生只叹气,道:“公子,我们并无害人之心,只是想送你出城。” 应织初心下犹疑,她能从断崖逃生,自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甚至真想让他们瞬间呜呼,也未可知,只是……还不可以。 她握着打狗棒,敲敲地上那几个字。 ——你们是何人? 然后轻轻摇头。 示意他们不自报家门,她是不会离开。 雨生面露苦恼,为难道:“我不能说,只能告诉公子,我们没有害你的心,不然你不会活到现在,只是兄弟们受人所托,必须要护送你出城,希望你能谅解。” 应织初细细思虑他这些话,又看了一眼围着她的小乞丐们,片刻后,便抬起打狗棒交还到他手中。 众小乞丐一愣,不知她何意。 雨生率先明白过来,接过打狗棒冲她抱拳,道:“多谢公子。二胖,豆芽,你们过来!” “老大!” “你二人前方探路!” “是!” “冬瓜,泥鳅,你们后面跟着!” “好勒,老大!” 雨生吩咐好后,瞅了一眼应织初。 她微微点头,率先迈出步子向庙外走去。 没想到,躲过一劫,又生一劫。 …… 戚府 戚凉争坐在凉亭里,若有所思地朝远处望着。 小斯站立在旁,心里忍不住腹诽:二公子是怎么了,这院里的景致有什么好看的?一坐就坐了大半天不动,实在是瞧不出有什么花来。 “二公子呀,您渴不渴,小的去给您换壶茶?” “……” “二公子,那小的去给您换了?”小厮上前去拿茶壶。 戚凉争才抬起眼睑,问:“现在什么时辰?” 午时啊~公子,我在这站得腿都要麻了,感情您刚才神游去了。 小厮心里想着,嘴上却不敢抱怨,道:“快晌午了,老爷去找蔺侯爷下棋没在府里,大公子也一早和几个世家子弟出了门,说是去看一种鸟,听说那鸟妙的很,一听笛声就能跳舞……嘿!” 小厮越说越兴奋,好像亲眼看见那副场景一般,突觉自己多嘴,恐惹二公子生气,便乖乖闭口不言,又偷瞄了两下,见二公子神色未变,便识趣地拿着茶壶退了下去。 走了数步,就迎上了开门的小厮。 小厮报道:“二公子,门外,门外龚知府龚大人请见。” 戚凉争却无意外,嘴角微扬:“哦?是吗,那我倒要去看看。” 正午的日头正热,龚知府带着随行小厮立在戚府门前,他两手交握在胸前,仓皇踱步。 “龚大人!”老远就听见一少年清朗之声。 龚州猛地抬头,脸上的焦虑一扫而空,立刻盛满和蔼笑容,前走两步相迎。 “戚大人,戚大人,还劳您亲自出门。” 这龚知府相貌干瘦,身型矮小,一脸阴狠相,笑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戚凉争与他隔了几步而立,瞧着龚州这一身官服,便猜到他是下了朝急急赶来,故作惊讶道:“龚大人怎有功夫来此?” 本想迎上前却被戚凉争躲掉,龚州也不在意,心想:哼~还不是托你的福!可话到嘴边,却笑道:“你我同朝为官,今日早朝却没有见着戚大人,我还以为您报了病假呢,心里惦念就想来看看。” 戚凉争不咸不淡道:“我经太后特允,不必上朝。” “那是,那是。”龚州低头应和,感叹道,“太后爱重您,朝野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您戚大人的威名。听说,您此去离国,是接了太后密旨,不知是所为何事?”说完,龚州细细察看戚凉争的神色,却没瞧见任何惊慌失措。 戚凉争淡淡道:“不劳大人费心。” 龚大人干笑道:“呵呵,大人勿怪。皇上今日早朝又谈了离国迎亲之事,龚某也只是关心朝政,关心朝政。太后能如此重爱于您,我等羡慕都羡慕不来,呵呵呵……” “龚大人,有话直说。” 龚州收起笑容,舔舔嘴唇道:“昨个,我得了您回都的消息,便安排了小侄为您摆酒设宴,谁知这畜生不识抬举惹了您生气,我这当叔父的只能亲自来向您赔罪了。” 戚凉争装作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凉凉一笑,道:“还是龚大人办事思虑周全,我真该跟您好好学学。” 龚州只觉头皮发麻,假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随即给下人使了个眼色,将备好的宝盒打开,里面满满一匣的金叶子。 龚州又道:“这点小意思,您且收下,就当给龚某人个面子,如何?” 戚凉争直视他片刻,才道:“甚好。” 龚州心里松下一口气,又道:“那我就不多做打扰了,龚某先告辞了,改日,改日一定邀您过府再叙。” 戚凉争微微点头,不做强留。 龚州见状,行礼作别,便上轿离去。 下人抬着轿子疾步而行,随行的管家心里气不过,大声嚷嚷:“他与老爷同朝四品,怎的他打了薛少爷,还得让老爷亲自来赔罪。” “你懂什么!” 隔着轿帘传出一声怒斥,不似刚才语气稀薄,透着一股沉沉的压力。 “你以为他的四品与我的四品是一般的吗?他是太后亲批的鹰卫统领,连皇帝都不可以过问,举国没有第二人,是何等份量?” “是,属下错了。” “莫要看他只是一个小小少年,此人心机深不可测,必要在金甲城掀起一番风浪,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躲着点便是。” “可,可肖少爷伤那么重,现在还神智未清……” “……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5章 别来无恙 “哒哒哒~” 马车缓慢地行驶在郊外,应织初闭目坐在车上,一时无声。 驾车的车夫是个年轻黝黑的小伙子,一手轻挥马鞭,“啪——”一声,马儿一个激灵浑身一震,踢着步子向前跑去。 车夫手里的鞭子甩一下歇一下,停顿有序,他嘴里哼着小曲,整个后背倚在车框上,随着马车行驶微微颠簸,晃悠着二郎腿好不悠闲。 咋远一看,仿佛寻常的赶路人。 雨生双手抱胸地靠坐在车内,这是应织初没有想到的。 没想到他会跟来。 她忍不住轻叹一口气,手指轻扣座沿,算计着他们出城的时间。 本想假借出城甩掉他们,可是这小乞丐竟然执着地跟过来,如此一时之间她便不知如何应对。 雨生偶尔看应织初两眼,见她并无异动,心里渐渐放松下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向车壁塞去,怕自己一身的臭味熏着女子。 不过,他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情窦尚未初开,顾及不到太多。 心里盘算着昨晚派狗蛋送信的事,虽是平安送到,却赶巧大人不在都内,想到此处,雨生瞥了一眼应织初。 应织初好暇以整地坐在一旁,未感到雨生的打量。 他瞧着女子的一身男装扮相,脸庞也故意涂了一些黄粉,但是眉眼的神韵却难以掩盖,尤其她的身姿背影更是脱俗,大人画中人定是此人,想起大人当时之所托,若寻到此人及时来报,不得告之旁人,便知其中利害不得与他明讲。 可是以大人的身份,为何不亲自查找,只是吩咐给他们这些乞丐呢? 而且,昨晚庙里明显有人来过,他多次察看也未寻出蛛丝马迹,那座旧庙是城中兄弟联系的落脚点,一般人并不知道他们会在此聚集,除非是他们老早便被跟踪了…… 加之大人手下今早送来的纸条,唯有“出城”二字。 可见此事之复杂,已超乎他的预料。 雨生思绪乱飞,不知此女子背后究竟牵涉着什么。 —— 山峦环城,以开眼阔,金树漫花,乱瞭人眼。 秋风入怀,凉意十足,万缕金光洋洋洒洒倾斜而下,再闻着花香叶鲜,听着鸟儿鸣唱,好不惬意。 车夫临在其中,又听到了溪水潺潺声,心下一凉,口中的干渴勒令他停下马车,抱着水囊朝溪边跑去。 吹了多半日的风土,刚好能借着清水一洗而净,若能再饮上几口甘泉,真是好不畅快。 马车忽然停下,雨生心里犹疑,撩开车帘一看,原来是车夫去打水了,他回眼一瞥女子朱红的樱唇,低头喃喃道:“下午还要赶路,我去为公子打点水来。”说罢,便敏捷地跳下马车。 闷在车里半日,尤其是守着一言不发的女子,雨生只觉心里紧张躁热,秋风一扫便整个人渐渐轻松下来,他抖抖肩膀,悠闲地朝溪边走去。 应织初睁开微阖的眸子,纤指挑开窗帘一角,金光便趁机溜了进来,映着她另一支手上的银针发出淡淡亮光。 黝黑的脸庞映在溪水上,车夫掬了两捧清水冲脸,再猛然摇头,沾湿的发丝带着水珠贱到他衣领甚至全身,他仍浑不在意。 “哎,真舒服!” 他嘴里叹着,一阵小风袭来,恰巧打落了草间的花瓣,摇摇晃晃地落到他捧水的手中,他只嘿嘿一笑,骂道:“这水我还没喝,倒让你先喝了,咕嘟咕嘟——”贴着花香,虎里虎气地喝光了捧着的水。 然后长舒一口凉气。 “痛快!” 一阵若有若无的嗤笑,隐约响起。 雨生远远躲在一旁,寻了处阴凉清静处,拨开水上的花瓣,落叶,先小心翼翼装了壶干净的水,才捧了几口润润喉咙。 虽然入肚一股凉意,心神却略有些不安。 正是晌午时分,除却了他们,这条路上竟没有一个行人,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奇怪香气,趁着鸟鸣蝉叫透着一股入骨的诡异。 “小哥,赶路还是再歇歇?”车夫一嗓子呦呵,将雨生的思绪拉了回来。 “赶路。” “呦,好勒!”车夫答应一声,先一步朝马车走去。 虽然觉得一男子一乞丐同行有些怪异,但是对方付的银子可是他平日赶车的两倍,份量足得刚好能堵上他好奇的嘴。 若不是这二人都是男子,他还以为那锦衣公子被劫持了呢。 可,关他什么事呢,他只是个车夫,有银子拿就是好事。 心里这样盘算着,嘴角忍不住哼起小曲。 一步,两步,……七步。 雨生沿着溪水四处打量了一番,见确实无人跟踪,才心神放松慢慢朝回走。 突然,车夫的身体整个僵直地倒向草地上,倒在雨生眼前。 霎时间,便无声无语。 雨生满眼震惊,心里咕咚一声,急忙踉跄跑过去检查状况。 健硕的身子砸在草丛上一动不动,黝黑的小脸上还挂着一抹和顺的笑,睁开的眼睑里却藏匿着无尽痛苦。 见此异状,恐惧攀噬着雨生浑身的血液,冷汗顺着脸庞暗暗滑落下来,他皱着眉头去探车夫的鼻息,却在快接近时被应织初一脚踹开。 应织初冷冷地看他。 他整个人连带打狗棒倒向草丛一旁,抚着疼痛的胸口疑惑道:“是你杀了他?” 眼里是不可置信的恐惧。 应织初却未回答他,只飞眼扫了下倒地的车夫,攥紧的十指隐在袖口中。 雨生不解女子其意,愤怒地起身,手执打狗棒向应织初扫去。 “啊——”他一声叫喊,打狗棒趁风击出,却一落而空。 应织初微折腰身,便险险躲过。 “你!你这个毒妇,蛇蝎心肠也不过如此!”雨生见一击未中,重新施力再挥一棒。 他不知大人为何让他护送此女子出城,但他知,若不制服她,恐怕自己将小命不保。 应织初只轻轻摇头,步法移动。 二人顿时争斗一团。 直到一股阴笑响起在山林间。 “笑死我了,哈哈哈,本奴还从未见过如此笨的叫花子!” 雨生举起的手生生暂住,一股冷意爬满他全身,他歪着脖子四处张望,却不见人影。 “何人?是谁在说话?” “当然是你爷爷我了!”一紫衣男子从树上跳了下来,施施然朝二人走去,他面容柔秀,眉间含戾,可薄唇吐出来的话却冰冷寒人:“她好心救你,却被你恩将仇报……呵呵,本想再看会热闹,可恍惚间听见有人骂我,你说——” 他伸出指尖对准雨生,眼里是疑惑,嘴角却挂着残忍:“下毒的人是蛇蝎毒妇,是么?” 雨生攥紧手中的打狗棒,盯着男子额前的半月印记,咬牙道:“紫月阁!” “不错,”紫衣男子挑眉,再瞧向应织初,促狭道:“梁小姐,别来无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6章 你不能说话? “若我将这冒犯您的丑叫花子杀掉,不知——”紫衣人转了转手腕,语气轻浮:“梁小姐,可否在主上跟前替我美言几句?” 应织初淡淡看他——紫月阁,四大阁老中排名第四的月陌长老。 雨生目光凶狠地索着月陌,脚步慢慢移向应织初,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一会儿我拖住他,你就趁机跑走,不要回头,不要停步!” 应织初张张嘴,却未置一句。 她如今口不能言,虽知来者身份,却不知雨生身份,将二人都看作敌人是最保守的作法。 只是…… “啧啧,你这小叫花子变脸倒是快的很。”月陌轻轻摇头,一脸鄙夷。 “紫月阁的人真是嚣张!我们俞国的地盘也轮到你们胡作非为?”雨生将打狗棒抵在前胸,神经绷紧。 “俞国怎么了?不过是捏死几只蚂蚱,还要向你们金甲城的守城将领报道吗?”月陌轻吹一口指甲,继续道,“还不是心疼他们,这荒郊路远的,等他们来了,恐怕你的尸身都已经臭了。” 说罢,便掩起口鼻,看向雨生的目光已满是嫌弃。 “……” “不过,你这小叫花知道得如此多,我倒有些不忍心杀你了,不如……将你做成人彘好好留着,整日里听你唱些俞国的要饭曲,也好为我这异国他乡的留客解解闷,哈哈哈哈!” 雨生气得浑身发热,腮帮一鼓,便整个人如同疯牛般冲了出去,恶狠狠地向月陌砸去。 月陌眼尾划过一丝阴冷,只轻轻弹手一推,雨生便摔出去数十米。 他不顾满脸的灰尘狼狈,再起身朝月陌攻去。 “啊啊——!”嘴里叫喊着。 片刻后,又落魄倒地,来回不下十几次。 直到后来精力耗尽,雨生伏在地上大口喘息,眉间的坚定仍不动摇,双眼凶狠地盯着月陌,仿若下一息便要撕碎他。 月陌阴阴笑道:“好聪明的叫花子,一心求死,是为了保全你背后的人吧。” “我若身负盖世武功,决不会放过你!”雨生回击道。 “可惜我对你,对你背后的人没有兴趣,我只要她。”月陌看了一眼一动未动的应织初。 雨生咬着牙费力挣扎起身,月陌不由得挑眉,雨生撇头看向应织初,落血的嘴角满是歉意,“不好意思,没能护你周全。” 说罢仍固执着身子挡在应织初跟前。 应织初轻轻垂眸,眼睫毛随风晃动两下。 “啧啧,叫花子也要救美?可惜了,爷没功夫陪你浪费时间。”月陌摇晃着身子如喝醉般,朝二人走去。 “梁小姐,我已替您教训了他。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入城了——主上已恭候多时了。” 应织初微微侧头,瞥了一眼远处的山峦。 空气中弥漫的香气若有若无,这才是致使小叫花用不出内力的罪魁祸首。 可她,被紫月阁在身体里种下剧毒,会不会也受此香气影响呢? 月陌不知女子心中所思,只当她是被吓坏了,心里忍不住冷笑:云花这个贱.婢!搞砸了任务便不知所踪,哼!这小浪.蹄子是真不知天高地厚,惹得主上大发雷霆,亲派自己出来寻人,可如今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回去交差,倘若能在主上跟前领功请赏,便能让他多青睐自己一眼。 月陌心下渐喜,嘴角的笑越发撩人:“梁小姐,请吧。” 他微微弯腰,作相请状,不觉有异。 应织初秀眉轻挑,这是她犯错时常有的小动作。 如今,生死难寻,只能赌一把了。 她伸出双指,极快封住雨生背后的穴道,而后一把扯下腰带将他绑缚起来,雨生张张嘴却来不及出声询问。 月陌的呵斥便急急飘来,“梁小姐!别不识好歹!” 雨生不知其中何意,应织初已携了他飞身出去。 “该死!” 动作之快,如昙花过眼。 虽携带拖油瓶,仍身轻如絮,顷刻间飞上九天。 月陌抬头再寻,已无二人踪迹。 “轻漫九天?!!原来是他!怪不得!你能从断崖逃走!他竟将这绝技教与你,呵呵呵,真不知若被那人知晓,他该如何交待……” 月陌收敛了一身的怒气,理了理衣袖,向溪边走去,地上的死尸已浑身黑紫,空气中的奇异香气混杂一丝尸臭,他浑然未觉。 轻轻弯身掬了两口清水,又看着溪中的花瓣隐隐发笑。 溪水下映着他秀美的轮廓,飘落浮水的花瓣旁有着一条细如丝带的影儿。 月陌盯了两顺,嘴角挑起了笑,故意大声道:“看来已经不在这里了,我要赶快回去禀报主上,加大人手出来寻找才是。” 顺手捻起水上的花瓣,最后看了一眼溪水,便暗暗离去。 等他走远之后,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溪边的歪树才轻轻晃动,倏地一下一个大活人被应织初从树上踢了下来。 “哎呦,疼死我了。” 雨生摔得腰酸背痛,整个人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应织初轻飘飘地从树上跃下来,似未听到雨生的哀嚎,只自若地拍着沾在身上的灰叶。 雨生涨红着脸看她,刚才若不是女子带他藏身树上,他早已被那紫衣怪人大卸八块。可是二人刚才在树上贴得那么近,弄得他心里奇异发痒就罢了, 谁知那男子走后,她便不管不顾地把他从树上踢了下来。 他又不是石头做的,他不知道疼吗? 雨生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萎靡不振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应织初随手摸了一下身上的口袋,并未寻到什么,便直直看向雨生。 “你在找什么?”雨生顺着她的目光,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除了乞丐服上沾了些脏土,撕裂了几道口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应织初顺手折下树上的树枝,在地上写下:火 雨生瞪大眼睛,不解女子其意。 她微微低头,两只手做打火的动作。 雨生看了几瞬,才恍然大悟。 “打火石啊,在马车上呢,我这就去拿。不过,天没黑就生火啊,你是不是肚子饿了?”雨生边走边询问,未留意到女子凝重的眼神。 走了数十步,才察觉不对劲。 他回身,一脸震惊道:“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能说话吗?” 午后的风微微一袭,吹落了厌倦,燥闷,掀起了山谷间的静谧。 他脏兮兮的小脸下,眸子明亮而执着。 应织初一晃神,仿若看到了两年前的自己。 是。 她点点头,未有迟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7章 昏迷 七步笑——紫月阁的一种秘制毒药。 中毒者身心飘飘,如酣然大醉,不亦乐乎,唯有走出七步,方可一命呜呼。 暖阳斜下,余光点点洒在花间丛林,金黄外衣裹满这片溪水,潺潺流音伴着虫儿低鸣。 应织初抱了一些干枝稻草铺盖在车夫的尸体四周,将他掉落的水囊小心地放在他怀中,接过雨生找来的打火石,最后看了一眼车夫乌紫的脸庞,便干脆得引着树枝。 小小的火苗顺着干枝蔓延开来,“噼里啪啦”地作响。 一股烟雾徐徐升起,挟裹着臭味与哀伤。 她起身拍拍手掌,与雨生站立在旁,瞧着火势逐渐汹涌,盖住了车夫的脸庞,亦盖住了他整个轮廓,整个火势颤抖炙裂,向天边冲散开来。 凡种七步笑者,尸身必须入火焚烧,否则沾之必死。 若不是月陌下毒,这车夫本不该命绝于此。 十两银子,便葬送了一乡间男子性命。 只可惜,未知他姓甚名谁,家中还有何许人也。 空气中的奇香,已渐渐消散。 不出半个时辰,小叫花便要恢复内力了,早些甩开他才是良策。 她撑着疲惫看向方才躲身的歪树,细细回忆月陌临走前的举动。 他在溪边故意顿留,还有最后的那番话……莫非是他发现了什么? 秋风恰时拂来,带着懒懒的凉,吹开了她心中的警惕。 月陌初来时,她便嗅到了他撒下的古怪香粉,虽早早屏气,还是难免吸入一二。刚才为了脱身强行运功,现下倒有些不适。 应织初转身向马车走去,此地不宜久留。 “你个女孩子家的,也不怕死人,刚才本该我去点火的,不然你晚上做了噩梦可怎么办?”经过月陌一折腾,雨生也不隐瞒知晓应织初本是女子的事。 他提着打狗棒跟在她身后,小声嘟囔。 一开始以公子相称,原是怕她尴尬。 毕竟,自己劫人下药本就失礼,再加上路上多有不便,便不刻意指出她乔装改扮之事。现下,二人也算生死与共,既然同为江湖儿女,哪有那么多小枝小节。 应织初理了一下滑落到额前的碎发,余光映着她的脸庞越发明媚。 小叫花不知的是,她的体质与常人不同,已是身中剧毒,因此,她宁可自己焚烧尸身,也不愿再拉旁人下水。 可与他说,又能怎样?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二人走到马车前,应织初微微侧头,似是在等他开口。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受不了。”他不安分地转动身子,一脸慌张。 刚才,他与月陌对峙时,亦见识了女子的轻功,飞快灵敏,堪称一绝,倒像是有名师传授。 此女子有些深藏不露,想到这里,雨生身体微微后退,眼中划过戒备。 他们此去黎山,一是遵大人指令,二是确保她安然无恙。 可如今,他浑身使不出丝毫内力也就罢了,而女子却运功自如,真的是匪夷所思。 莫非…… 突然灵光一现,雨生急急看向女子。 簪好的发冠微微松散,身上的锦缎罗衣也沾了些灰尘黑屑,她单手扶额,身子半倚在车壁上,仿若已支撑不住。 雨生心下一紧,询问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诸多算计,早已抛到脑后。 卷翘的睫毛微微扑闪,她半抬起眼睑,小叫花的身影已微微模糊。 吸入这种奇香,再强行运功会招致什么后果? 看来她这身旁人“煞费苦心”的毒,并不能解万毒。 雨生额头冒汗,急急朝她跑来。 她伸出软弱的手狠狠虚推,身子亦是不稳借着车壁慢慢滑了下去。 整个人摔落在草地上,闭目前狠狠地剜了一眼雨生。 张开的娇唇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顺着口型猜测: 别碰我! “喂!你怎么了?” “喂,你醒醒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8章 无衣公子 一日后。 马车在道路上急促行驶,车檐下的铜铃晃得清脆扰心。 雨生一勒马绳便看见山脚下的房舍。 翠绿低草延开一条羊肠小路,直直通向村口。 一眼望去,熟悉的茅屋草舍,似远还近的幼儿嬉闹,田野间忙碌劳作的农夫劳妇,此番景象,使他一路焦躁不安的小脸上逐升起一丝安宁。 他掀开马车的帘子,瞧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女子,深叹一口气,便“驾”地一声,向山谷行去。 黎山乃是丐帮总坛,首要长老及重要子弟皆汇集于此。 ……此番赶路,变化未定。 为今之计,只盼铜长老能救醒女子。 雨生想着心事,便加快马鞭向山脚下行去。 守山的乡民挡住他的去路。 “来者何人?” “金甲城中弟子,雨生。” “哦?五湖四海皆兄弟,天下本是一家亲。” “金饽饽,银饽饽,都不如那玉饽饽。” “果然是自家兄弟!带路!” “多谢!” 暮黑的云遮住两片余辉,雨后的草间混杂着泥香,积水在泥路上砸下数十个水坑。 夜风偷来,垂水的草枝压低了帽沿,一足印映在水坑上,久处不动。 —— 金甲城 通天楼,挑了处黄金宝阁的好地段。 此楼建改还未满半年,便门庭若市,天下棋客纷纷向之。 只因是惠安郡主所建,郡主之棋艺虽不到精粹之步,但却师出有名,她本是悔之老先生平生仅收的关门弟子,老先生乃是天下棋第一人,却病亡于前年的暮春,众人哀叹之际,又传出流言,世称有无双棋谱传于郡主,天下奇士听之无不想一睹为快。 楼门横木下悬有金漆匾额,乃是群主口谕的词句:无人问津。 楼内布局,雅致脱俗,清贵一新。 十步一棋盘,两蒲团,一壶清茶,诗意颇足。 厅中散漫布着几位棋客,无不再战正酣。 唯有不时之音,娓娓从高处传来,平添了十足扫兴。 二楼隔间,门窗紧闭,时不时传来萎靡之音,参杂在室内雅间中,倒多了一些腐意。 甚煞风景。 “这阁楼住的少年是什么身份,天天莺莺燕燕,吹拉弹唱的,扰得楼里客人都走了好些了,都不能好好做生意呢!” “我听说……是郡主请来的,一日三餐有专人伺候不说,这些舞妖弄艳的麻烦精……还是殿下亲自挑过来的呢,说是为他解解闷。” “这,唉,好好的棋社让一群胭脂俗粉熏了俗气,那些名家雅士都赌气不来了呢。” “郡主殿下的脾气,咱可都是知道的,哪怕是尊从天而降的活菩萨,你我也要好好侍候着。” “唉。” 阁楼内,熏着九腾雾绕的奇香,置身之中,仿若登临仙境。 屏风上染了幅花团锦簇,内有金线凤织,艳俗刺目。 梁上垂下几幅刺绣丝帛,和着曲声,两名女子以之裹身作舞,软.媚着人,另旁人羞看一眼。 妆案前堆了些贵重的胭脂金饰,一男子单手支颐背对众人,倚着妆台闭目养神。 他身着白衣玉缎,一头乌黑长发瀑布垂下。 有绿衣女子面若芙蓉,樱口小嘴哄着小曲,柔荑软支,持着玉梳,为男子轻轻梳发。 “公子这头长发,奴儿羡慕得不行。” 眸中秋水荡漾,忍不住赞叹。 “奴为公子好好梳理梳理,也好安公子心神,公子便可小憩片刻。” 软音入耳如潺声微凉,一语便可解人心中烦闷。 “砰”地一声,房门大开。 破了一屋子的媚音弦和。 一盛装女子身戴流苏翠宝,手持暗银酒壶,面容温雅耐看,她慵懒地打量了一眼屋内众人。 “都退下吧。” 几名女子乖乖俯身行礼。 “是。” 便悄然离去。 待到房门轻合,屋中只剩他二人时,此女子才款款走来。 “无衣?” 她一声轻音,贴心入耳。 男子肩膀轻颤,仿若刚刚睡醒。 他回眸转身,才使得这身衣物举世无双。 无关分明的眉眼,眉如秀山巍峨,眸含秋水万千,薄唇如饮过千销酣露,只一见,便浮想翩翩,俊美之下可抵万千好儿郎,长发贴着面颊滑下,又使之凭生出些魅气。只,眉间划过一道暗疤,不知何时留下,疤痕入骨,衬得他双目无尽寒凉,仿若宝玉明珠下多了丝污气。 “你在这里可好,可还开心?” 女子便是惠安郡主,她瞧着男子的面容微微失神,片刻后又强行别开眼去。 男子不顾青丝漫垂,衣襟敞开,便整个人朝女人贴了过去。 “安姐姐……”只三字启口,泪便滑了两段。 惠安听之,如虫蚁钻心,她不由搂紧他,一手顺在腰间,一手触碰着他柔软长发,心里涟漪四起。 “好了,好了,可是她们伺候不周?” 男子只掩面轻哭,也不做答。 惠安轻叹一声,拍抚着他后背,安慰道。 “你自小体弱,可别哭坏了身子。” “……” “好了,好了,有什么事,说给姐姐听,姐姐为你做主。” “……嗯。” 惠安搀扶着男子坐在榻上,掏出香帕将他脸上的泪痕擦净,柔声哄道。 “可是在屋内憋着烦闷了,下月李丞相家的世子在香叶园排了舞宴,你若愿意,我带你去解解闷。” 男子一手抚上惠安郡主柔荑,不顾她眼里的惊慌,扬唇魅笑道:“素闻城中子弟言,李相世子与戚统领交好,不知那日,他可要去?” 此名一出,惠安眼中的迷乱一扫而空,渐渐布上两许失意。 “不知,他向来……爱这些莺歌燕舞,或会前往。” 只一刻间,这高高在上的郡主大人,便如二八少女黯然失魂。 无衣看在心里,唇边划过一丝莫名。 待送走了惠安郡主,他才坐回妆案前,一手捋过丝丝长发,瞧着铜镜前的面容,尤是那道疤痕,刺目、钻心。 不知看了几时,他才阴阴开口 “进来吧。” 夜风吹进阁楼,一紫衣男子由房檐跳下,几息间跪落在白衣男子身前。 “主上!”态度之恭敬,亦夹杂着小心翼翼。 白衣男子一声冷哼,衣袖便挥了出去,赫然一巴掌落在紫衣男子脸上。 “你是何时来的?好大的胆子!” 紫衣人默默承受,只垂头更低,小声辩解道:“奴担心主上安危,这惠安郡主心思莫测,奴害怕她对主上不利……” “对我不利的人,还未出生,不然便是死了……”无衣公子起身,走到紫衣人面前,嗓音微醉,“不,确实有。这金甲城,不就有一个么?戚凉争……哼哼哼!!” 他以袖掩唇,“原来……你这个冰窟窿也有人瞧得上呀,惠安郡主……有点意思,哈哈哈哈哈~” 紫衣人不敢声张,他亲见过主上调教下人的手段,此时冷汗淋漓,仍故作镇定。 待到笑声停止,无衣公子才凉凉开口:“滚吧!” 紫衣人如获大赦。 “是!” “慢!……月陌可回来了?” 紫衣人咬唇,迟疑开口:“月陌长老……属下未探到他行踪。” 一记冷风肃然飘来,无衣眸间渐渐盛满凉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19章 暗踪 夜幕来临,月光笼在山雾里,为寂静添了一丝神秘。 “小兄弟,水来了。” 小乞丐端着水盆踏入屋内,瞥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应织初,轻轻喊了一句。 雨生蓦然回神,从床案边起身道:“我来吧。” 他顺手接过乞丐手中的毛巾,放到水里轻轻浸泡,来回揉洗数十遍,再拧干叠齐,最后小心地放在女子额前。 自昨日溪水旁,她便昏迷不醒,浑身发烫,时而梦呓。 因自己是男子,又不通医理,他不敢胡乱照料,便只得快马加鞭连夜赶路,才到达黎山。 本是五日的路程,生生缩减了一半。 雨生瞧着女子红润的面容稍稍显白,心下才松了一口气。 “你去山下问了吗,可有姑娘愿意上山来?” 总坛里的兄弟皆为男子,抛开了采药做饭等杂事,多余的人手都没有几个,丐帮子弟多是四处奔走打探消息,总坛虽是要地,除了三大长老和门下子弟在此压阵,大部分还都是分布在俞国各地分坛。 若说照顾起女孩子,还是多有不便的,幸而山下聚集了村庄,农家多,子女热闹,应是能寻来合适的姑娘照料她。 “打听了,庄里葛婆婆的孙女小百合愿意来。小百合还是和我们有些交情的,去年她在山里采药扭伤了脚,正巧让值哨的兄弟看到将她背回了总坛里。铜长老又亲自研了些草药给她敷伤用,派了兄弟下山告知她家人才接走了她,这儿一来二去的,大家便熟络起来,我还吃过她做的白糖糕呢。” “嗯,女孩子总归是心细。” “对了小兄弟,你真是从金甲城来的呀?” “嗯。” “那里有什么好玩的?你快与我说说,我自入帮以来一直都在山上。长老说我性情浮躁,办不了什么正事,便总是分给我一些烧水劈柴的杂活……” “哼,你小子劈柴烧水都做不好。” 二人正说话间,一苍老浑厚之声飘来。 房门轻轻打开,一白发老者身穿墨绿粗衫,脚踩草编凉鞋走了进来,卷起的袖子露出赤铜色的臂膀,老者一手抚着山羊胡,双目瞟了毛团一眼,便吓得小乞丐哆哆嗦嗦。 来者正是三长老,铜长老。 “谁在背后说我坏话呢,毛团,是不是你?!” 被称为毛团的小乞丐浑身一震,冲雨生吐吐舌头,便缩到一旁。 雨生见状,干笑一声,解围道。 “铜长老。” 铜长老冲雨生摆摆手,示意他先坐下。 又走到毛团跟前,给了他一记脑瓜敲。 “臭小子!” “哎呦,长老您轻点,我又没练过武功,怎么受得住!”毛团揉着额头,一脸委屈。 铜长老半白的眉毛一扬,“还敢这个了,你此次从都里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雨生放下茶碗,引铜长老走向床边,“长老,您可否能给看看,这是什么病症?” 一眼望去,应织初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 铜长老捋着胡须,与雨生互换眼神,“这姑娘……可是病了?” 雨生点点头,“麻烦长老了。” 铜长老坐在床案前,枯瘦的手指搭在女子脉上,浑浊的眼睛凝起一丝犹疑。 雨生屏住呼吸,生怕发出一点杂音打扰到老者。 片刻后,铜长老才收回右手,微微摇头。 一股不好的预感划过雨生心头,嘴里的话都有些不连贯了,“长老……可,看出来什么?” 铜长老眼神凝重,一脸可惜道:“这姑娘命不久矣,恐时日无多。” 什么!雨生张大嘴巴,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长老,会不会诊错了,要不……您再看看?!” 铜长老哀叹一声,沧老的脸上布上两道愁纹,“此女子心脉薄弱……” 雨生急急打断,生怕老者说出什么不好的话。 “定是在出城的路上,遇见的紫衣人干的,当时我也有……” “紫衣人,你们遇见紫月阁的人了?”铜长老眉心一皱,问道。 “是啊,只不过是一些暂封内力的下三滥手法,我后来便没事了。她当时强行运功为了救我,才昏迷过去的。” 铜长老摇摇头,“不关迷药的事,若真如此她早该醒来才是,她的身体似乎蕴含着一种症状,是我无法看透的。” 雨生双瞳放大,看向女子的眼神变得惊慌复杂。 …… 铜长老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又问道:“可跟山下的村民打过招呼了?你走那年才12岁,一晃都4年过去了。” “……” “金甲城那里的小家伙可还好?他们年纪小不懂事,你得多费费心。” 雨生呆怔着,听不见任何言语,脑海里一直盘旋着“命不久矣”这句话。 铜长老是帮里的老人,名声威望,阅历见识,十个自己都抵不过他一半,他说没救了,那便是束手无策了,可,可怎么跟大人交待啊…… 铜长老见雨生心绪不宁,面色惨白,未听进去自己的问话,心里轻叹一声,心疼道:“你先去休息,几日奔波,身子一定累坏了。好好地睡一觉,明日我便让手下那帮臭小子送你回都,你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回都?! 一语惊醒雨生,他脱口而出道:“不行!” 铜长老眼眸微眯,深深看他。 雨生擦下额头的冷汗,咽了咽口水,道:“是大人让我带这姑娘来的,我必须要确保她安然醒来才可以离开。” “大人,这人是大人让你送来的?”铜长老问道。 “是的,属下绝不敢欺瞒,长老可有办法救她?”雨生眼怀希冀看向长老。 铜长老抚着胡须,迟疑道:“这……山上的灵芝草药虽是充裕,但这姑娘的病症,哪怕是我也束手无策。” 一股凉意又蓦然浇上心头,少年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大人既让你带人来,可说过什么?” 雨生摇摇头,嗓音干哑道:“大人外出办事,不在都内,我是接到了他手下送来的纸条,才赶来黎山。” “嗯,此人一定极其重要。不然,大人不会如此费时折腾。雨生,”苍老浑厚的声音一响,老者有力的眼神望向雨生,“你先好好休息,待我明日与长老们商议后,再做决定。” “嗯,属下遵命。” 雨生坚定地点头。 秋夜的风已混了寒气,稍不留意便易使人着凉,待送走了铜长老后,雨生关好房门,又踱步到女子床前。 脸上的黄粉被汗液冲湿了大半,露出白嫩光亮的肌肤,任谁一看,也能猜出这身男装下其实是个动人的小姑娘。 只是未得见真容。 雨生瞧得微微痴了,似是想起女子带他腾空飞起,又似乎该是昏迷前的一记怒视…… 明明是那么鲜活多姿的生命,怎就如此凶厄多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20章 无门 初曦微起,静谧的山谷笼罩在云霭之间。 脚下的碎叶发出潮湿的咯吱声,万木青干倚在山林上,盛着万丈金雾垂下的光晕,立了眼前这幅山间秀丽。 “坛主,你小心点啊!”毛团仰着头大喊,晨起的露珠划了他一腿的泥点,脚边还扔着刚劈的新柴。 雨生一手攀着枝干,瞅了一眼怀里瑟缩的雏鸟儿,它们亦心有灵犀地冲他窸窣几声,他牙关一咬便腾着身子踩上枝干,双膝稳定后,才小心地捧着它们安放在巢中。 树下立时响起清脆的掌声,“啊,坛主好样的!” 毛团兴奋地像个孩子叫嚷起来。 雨生深吸一口气,又看了一眼归家的雏儿相互依偎,才全身发力稳稳地跳落下来。 毛团兴冲冲地凑了过来,打量了一眼他浑身没事,便帮着拍掉他身上沾的灰泥。 “毛团,幸亏你眼尖,要不然这几个小东西可就惨了。” “嘿嘿,”毛团抱起地上的柴,领着雨生朝林间走,“坛主啊,你刚才那身功夫可以啊,回来你也教教我呗,等我学会了,翻墙越瓦的……嘿嘿,我就发财了。” 雨生瞪了他一眼,斥道:“胡说什么呢,小小年纪不学好,怎能想那些偷盗之事?” 毛团小脸一耷拉,委屈道:“长老说我根骨不好,学不成气候,便让我成日里劈柴打水练练蛮力。可是光练蛮力有什么用啊,还不是成日闷在这山上。跟我一般年纪大的弟子都下山了,只有我,一事无成。我也想像山下兄弟一样嘛,出去干一番大事,扬名立万!” 胸口一昂,步子都显得干脆。 雨生瞧着他眼里的亮光,沉吟道:“不然,回头我跟长老商量商量,让你跟我一起回都?!” 话音一落,毛团不可思议的小脸上,瞬间便盛起一个大大的笑。 “太好啦!坛主,你是说真的吗?!” 整个人就要朝着雨生扑了过去。 “柴,柴!” “哦哦,不好意思啊!” …… 用过早饭后,雨生便在总坛的院子里等候。 等三位长老商议好后,寻一个能救醒应织初的法子。 一旁陪他的,是喜欢凑热闹的毛团。 “在你来这儿之前,三大长老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会起床的。”毛团见四下无人,悄悄地说。 “咳咳,别胡说!”雨生故作不知,训斥道,“长老平日操劳,年纪精力亦不如壮年,嗜睡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毛团吐吐舌头,啧啧道:“打牌打到半宿累得吧。” 雨生自小长在山上,亦知他话中何意,刚想再说几句。 紧闭的房门便轻轻打开。 铜长老率先出来,跟在他身后的灰衣老者干瘦矮小,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两鬓胡须用银线绑成小辫,诙谐古怪。 “银长老,铜长老!”雨生赶忙上前打招呼。 两位长老冲他含笑点头,亲切和蔼,毛团见此情境,偷偷溜出了院子。 “雨生啊,昨夜睡得还好吗?”铜长老眼含关切,问道。 “好多了,长老。”雨生咧嘴一笑。 “嘿,小孩子就是年轻力壮,赶了几天的路还是这么活蹦乱跳,我们这把老骨头可是不行咯!”铜长老呵呵笑道,冲着银长老言。 银长老点头附和,“可不是呢,到底还是年轻好。” 说罢后,两位长老互换了一下眼神,银长老又道:“你们先聊,我去厨房看看,一不盯着,这些小家伙就要偷懒。” “银长老,你……”雨生正想说些什么。 银长老便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雨生,随他去。”铜长老摇摇头,心里叹息一声。 雨生心觉异样,下意识问道:“金长老呢,昨晚的事……” “雨生啊!”铜长老打断他说到一半的话,语气不复刚才温和,“金长老还有事呢,帮里还有正经要务要处理,你明白吗?” 话语带着威压,少年忍不住一愣。 铜长老沧桑的脸庞略显漠然,揉碎的阳光压到眼眶里,也盖不住苍老下的浑浊。 雨生点点头,“明白。” 铜长老这才满意笑笑,拍拍他的肩膀,“好孩子,有出息呀,你12岁便被大人相中,带去了金甲城。他又是教你武艺,又是破格提拔你为坛主,你对他的忠心可想而知。” “可我的命是长老们救的。”雨生小声反驳,他从来没有忘记长老们的恩惠,若没有他们,自己早死在荒郊野外。 “我都懂,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可是男子汉大丈夫,最忌感情用事。”铜长老抚着胡须,肃声道。 雨生低着头,听着长老教诲。 “雨生啊,虽然我们三老不死的年事已高,只能窝在这山里,可丐帮消息,天下灵通。这姑娘究竟是何身份,我们一探便知。至于你的隐瞒是为了谁,我也能理解。” “长老,我……” “这桩闲事,丐帮管不了。”铜长老摇摇头,还是忍心做了这个恶人。 一泼凉水浇到少年心头。 雨生张张嘴,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杂乱的脚步声适时响起。 “姑娘醒了!”毛团扯着嗓子跑来,眼里都是兴奋。 铜长老和雨生愣怔一下,雨生率先回神,问道:“你说什么?” 他微微喘气,没留意到嗓音下的紧迫从何而来。 “醒了!坛主,你带来的那姑娘她醒了!小百合正守着她呢。”毛团拽着他衣袖,生怕他不信便要领他去看。 雨生犹豫半时,纠结地看向铜长老。 铜长老眉毛微皱,最后点点头,“去吧。” 雨生如获大赦,顿时跟着毛团朝后山跑去。 悉空的院落留下一声长叹。 —— 半个时辰前 厅内 “梁仁叙梁大人之女?!你确定吗,梁家不是都死在青柳县了吗?”金长老道。 银长老点头,接着说:“昨夜老三与雨生谈话时,提起她与那位大人有关,我便隐约猜出女子身份,连夜派了人去沿途探察,因此不会有假。” 屋里冷寂一片,暗风四起。 铜长老不解兄长二人何意,脱口而出道:“若是梁大人之女,此事我们必须要管啊。再加上紫月阁在其中碍事……” 金长老抬起眼睑,眸里黯然无光,“不错,若真是梁大人之女,此事必然要管。” 铜长老刚想附和点头,恰时看见银长老一脸凝重,他不解地望向大哥,便听见他缓缓开口。 “如若不醒,此事便好办了,倘若她醒来,便麻烦了。” 一语之出,如石沉死海。 无根无源,不见天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21章 由她 您一生只叫过我一次贞儿,怎么敢忘.... —— 噩,是心底划不去的那晚,七夕。 梁贞站在主房外。 房门麻木地关着,暗色的纹路、透亮泛黄的窗纸,在这一息间压去了她心间的陌生、迟疑。 自记事以来,主房的门,从未对她张开过。 不论是4岁学路绊倒, 还是7岁上树摔下来。 不论她儿时折腾过多大的动静,都惊不起这室内的一波一澜。 仿若,她与她,是隔开的两个天地。 屋内流泻出的烛光,使梁贞眼角的忧疑消弥。 今夜梁府横祸,幸而父亲母亲无事。 庆幸之余,手指便要轻扣房门。 亦在此时,房门从容打开。 酥凉的月光轻轻撒在阶上。 梁夫人与梁贞对视一眼,默不语心。 “母亲,外面……”梁贞压下旁的念头,急急开口。 梁夫人一袭白衣,散垂的青丝衬得她未施粉黛的脸更显娇柔。 她一手覆在梁贞唇上,轻轻摇头。 眨眼间,未落口的话顺着梁贞的目光吞咽回去。 风恰时打进屋内,烛台的明火随之晃动, 映着小榻上昏死的人儿,越发安谧。 ——红月! 梁贞不可思议地瞪视着尸体,浑身的颤栗都融在暗夜里。 恍惚间,梁夫人轻轻将她抱到怀中。 耳边是她温热的吐息,陌生而迷离。 “贞儿……” 一行清泪,藏在阴影下。 再回神时,她已被那女人狠狠推开…… 可那女人眼里的坚决和狠心, 她,怎么敢忘。 …… “母亲。”一声久抑的咆哮在她心里惊起,迫得她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应织初眉眼轻抬,打量着屋内陌生的陈设,便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你醒啦!”小百合兴奋的话音带着友好。 应织初随之侧目,便看见一张如花笑颜。 小百合年若十五,扎着麻花长辫,穿着麻布衣裙,见女子醒来便高兴地出去唤人。 应织初轻咳两声,心儿沉下失落。 那个梦…… 她收回思绪,向屋外走去。 漫天白光撒在房舍上,眺望远处便是幽幽山谷。 那个小乞丐,果然自作聪明地把自己拐来这里了。 房舍旁的山石上刻着歪扭大字,凛然生威。 ——丐 应织初瞅着山石后的曲径小路,默默盘算此路是通去哪里。 “姑娘,我们金长老有请。”一陌生男子立在她身后,厉声道。 她一回头,果然是又从哪里冒出来的乞丐。 “好”字滑到嘴角,却发不出声音,她点点头示意他带路。 若不陪他们唱完这出戏,总是没完没了地阻着自己。 “白虎大哥!”雨生.气喘吁吁跑过来,拦在男子前方。 “雨生?”被叫作白虎的男子微微发愣。 雨生极快地瞥了一眼应织初,见她安然无恙才心神稍定,后言:“此女子,我要带回都内。” “那是你的事,但师父现在要见她,雨生你知道规矩的。”白虎毫不退让。 雨生内心挣扎,开口:“我乃六坛坛主!” 白虎目光微滞,点头道:“不错,坛主确实可以命令本派弟子。” 雨生眼里划过愧疚。 “虽然我已不是坛主,只是被放任在山上的弟子。但,亦知丐帮百事,皆以三位长老为尊!更何况他是我师父,抱歉了雨生!” 白虎侧头看应织初一眼,声音缓和,“姑娘请吧。”在经过雨生时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心。 雨生望着二人离去背影,双拳攥紧。 偌大的厅堂,只剩下他二人。 石柱上悬挂的幡布,亦是丐帮二字。 屋内布局简易,陈设物什古朴洁净。 坐上的老者,年岁花甲,面容沧桑,可眼里笃定的光芒却不容小觑。 “阁下可是梁小姐?” 威声一呵,震响堂内。 梁贞点头,起身行礼。 金长老敛下眼中的欣赏,直奔主题。 “令尊为人,清正廉洁,乃是我俞国少有名臣,可惜……”他话语一闭,等着少女反应。 梁贞嘴角微抿,只静静听着。 “幸而梁大人遗孤尚在人间,也算是苍天有眼。梁小姐,梁大人临去时,可有什么心愿未了?” 话含暗刺,一针刺破所有伪装。 见女子无反应,金长老目光一转,道:“令尊之名,老夫敬仰已久。奈何年岁已高,丐帮势弱单薄,无法替之报仇雪恨。不过,若是有什么麻烦遗物,还是可以代为保管。” 若不是口不能语,应织初真的要轻笑两声。 这般说辞,倒也是冠冕堂皇。 可是,长老说得亦是没错。 梁家之血仇,本就与她一人有关。 她摇摇头,以作回答。 金长老阅尽天下,自是知其中何意,他叹息一声,“我丐帮子弟虽遍布天下,但终究是一盘散沙,如今山上留下的人,也不过是一些负伤不能重用的弟子们,梁小姐若愿意,也可留在这里。” 梁贞抬眸,直视着金长老的目光,片刻后蹲身行礼。 谢过。 她在心里小声言语,便转身离开已示拒绝。 “梁小姐!不管你在心里怎么想我,老夫都不介意。我只不过是那群孩子的后盾……我在黎山守着,只是为了让那些鸟儿有个归巢。” 空静的屋内,只剩下金长老一人,他长吁一口气,疲累地靠向椅座。 他知道等待这个孤女的将会是危险重重,可他不能留她。 梁府家灭那年,皇帝大怒,亲调了暗卫彻查此事,闹得满城风雨收拦不住,最后还是被太后生生压了下来。 谁能想到,一向仁孝有礼的皇帝与太后发生争执,冷之月余,闹得满朝人心惶惶。 自此之后,梁家一事成了大臣口中忌谈。 为梁家出头,便是挑起皇帝太后之嫌隙。 谁敢? 碎碎暖光贴在她小脸上,她抬步下阶,未有迟疑。 十三岁那年,她一舞扬名,却遭父亲打折了藤条,窝在床上数月,满城小姐笑她不受宠爱。 少时岁月,母亲带她出城礼佛,她当着众人唯唯诺诺,亦被贵族千金在背后取笑。 可是,她从未在意过。 因她是梁贞,摔疼了也要爬树,只为惹那女人多看一眼。 烫破手皮也要学做菜,只为偷偷为她做一次。 不顾礼节与男学子来往,只为讨来名家字帖,苦练之后在她面前一现绝技。 她最绝之技便是舞,可从未在那人面前跳过一次。 没有世人知道,她爱她呀。 那个叫不得娘亲,只能尊主母的女人。 那个暗里关心她,不敢让她知道的女人。 那个出身名门,举手投足间贵气十足,却生生容下她这粒沙的女人。 她们都以为她怕她,惧她,恨她。 可只有她知…… 她细颈微抬,手指覆上双眼,濡意的潮湿滑过指缝。 她乖巧多年,只为在那人膝下承欢,可人已经不在,世上已无人能拦她,做她自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22章 一语惊尘 青墨晕了天布,漂泊星子布落苍穹。 黑风压过,山谷间如是萧索。 她双手抱腿坐在山顶上,眼间一瞥便是无垠夜色。 此番孤坐已有半个多时辰。 雨生踟躇在她身后半响,还是挠着头走了过来。 “抱歉啊。”他低声喃喃。 夜间众人用饭时,他才发觉了她不在屋内,找人盘问方寻到山顶,可一时又不敢贸然上前。 “都怪我,我真是没用,这么小一件事都办不好。不过你别担心,我们丐帮分坛很多的,除了黎山,还有别的好去处。” “我没怪你。”她轻轻开口。 清音蜜酒,软绵醉人。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骂我!”雨生垂头丧气,突又满脸震惊,大喊道,“你可以说话了?” 应织初微微一愣,心尖慢跳一拍,亦刚刚发现。 “太好啦,我还以为是那晚迷药下得太重,害你失声呢……”话说到一半声音越来越小,雨生心虚地看她一眼。 她心里却知,此事与他无关,而是那夜庙里的黑衣人所致。 只不过,那人给自己下哑药的目的,只是为了不泄露梁贞的身份吗? 她自嘲一笑,先是迷药,再是哑药,再混着一身的毒她竟稀里糊涂地活了下来。 “你们梁家,只剩下你一人了吗?”雨生怯怯开口,午时三位长老又找他长谈一番。 言来言去,还是那番说辞。 在手为祸,弃之为上。 雨生瞧着女子侧颜,心下犹豫不决。 大人对他恩重如山,丐帮于他亦是至重无比。 “你若信得过我,我明天就带你……”挣扎一番,他还是说出心中所想。 应织初眼眸一转,“我信不过你。” 雨生一愣,未料如此。 “我跟你出城,只是为了知你幕后之人是谁,莫不是现下你还不想说吗?”她眉间轻挑,暗含威胁。 雨生不假思索,道:“他来见你时,你便会知道。” 应织初红唇轻抿,心中微怒。 二人一时僵冷无声。 “我倒是知晓一二,不若梁小姐跟我走,我们好好探讨探讨。” 紫衣身影从岩石后踱步出来,借着凉凉月色,他微撩长发,暗魅动人。 却不合时宜。 “月陌?”雨生一惊,立时戒备地跳起身子挡在应织初身前。 “愚蠢!” 一袭紫风拂过,雨生瞬间倒地不知。 “真以为,小爷制服不了你吗?”月陌轻吹一下双指,嫌弃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乞丐,冷冷道。 “你果然,一直在跟踪我们?”应织初淡淡开口。 听到耳里却像称赞,月陌轻笑两声,“不错。梁小姐那手轻漫九天耍得很好,只不过可惜在这个拖油瓶身上了。” “是啊。”应织初微微附和,脚步慢移。 月陌眸色一暗,动作更快,率先扼住女子手腕,让她躲闪不得。 “梁小姐,我不想失礼,毕竟主上会心疼的……”牙龈微咬,带着一丝寒意。 “我与他清白无二,你想多了。”应织初微微挣扎,神色未慌。 “哦,是吗?”月陌故意拉低音线,趁之不备一枚药丸滑入女子口中,“梁小姐,还是先服了解药,有些话,路上我们可以慢慢谈。” 他放开她的手腕,容她拍打顺气。 应织初轻咳两声后,余光瞥见了远处的微弱星火,她心下一动,轻笑出声。 “你在笑什么?”月陌诧异皱眉。 应织初抬起眼睑,眸光清澈,“真是可惜。” “可惜什么?” 她莲步轻抬,向他凑近几步,月陌嘴角闪过惊讶。 “你在溪边便发现了我施的雕虫小技,可你并未戳破。” 月陌盯着女子,双眼微眯。 “你一路跟踪至此,并非真要掳我回都,而是想让我死在丐帮。” “或者任何地方……”夜风轻抚她的面庞,她口吐清香,“只要,不在你控制范围之内。” “呵呵,梁小姐不愧是明家闺秀,小脑袋瓜装的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陌某不及。” “我若毒发身亡死在丐帮,你便可脱了干系,回去也好有个交待。谁知丐帮未想留我,真是可惜。”她摇摇头,似是故意激怒对方。 月陌怒气一笑,冷冷道:“梁小姐想多了,我若真想眼睁睁看你毒死,怎会给你吃解药?” “因你害怕……”应织初压着心里的厌恶,逼迫自己直视他。 再等,再等…… 月陌故意大笑,眉眼戾色布满,“梁小姐说这些无用的话,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这山谷风大,莫不是还以为有人会来救你吗?” “也对,山谷风大。”应织初附和点头。 “梁小姐太天真了,除了你我二人……”月陌上前两步,想挟女子离开。 应织初未有挣扎,只静然伫立。 一袭冷风由后击出,月陌心呼不好,堪堪躲过。 今夜的山谷,好不热闹。 一暗衣男子,赫然落下,他身姿欣长,眉眼俊秀而显潇洒。 他双手环抱,了然开口:“在等我这个陌生人,毕竟我比你长得帅!” “惊尘!”月陌看清来人,一声呵斥,心中暗觉不好。 惊尘——八大暗卫之一。 “哟,我还以为你不认得我呢!毕竟我的名声,可没有我三哥响亮。”被叫作惊尘的男子啧啧两声。 月陌不答,已飞身击出,若不能以快夺势,便会处于下风。 “还真是,不自量力。”惊尘微微挑眉,便凛然接招。 月陌手持毒刺,纷纷向男子击出。 却被惊尘一一躲开,他步法精妙,身影如风,善用巧力,以之快捷使对手无所适从。 两人争斗一团,几十招内便逼得月陌应接不下。 应织初看在一旁,也知暗衣男子占了上风。 “陪你玩玩就得了。”惊尘抓住对方把柄,一掌击出,月陌狼狈受之。 月陌狠狠摔落在地,咳出一口凉血,含恨地盯着惊尘。 “啧啧,你又不是女子,这么看我做什么?”惊尘抖抖肩膀,走到应织初身旁。 月陌挣扎两番,已知今日无法得逞,他不甘心地看着二人,道:“梁小姐,你今日不跟我走,总有一天,这些人会恨你入骨。” 话音刚落,便从怀里掏出一把迷粉挥之出去。 “小心。”惊尘反应亦快,步法一动,将应织初护在身下。 “哼!”一声冷笑传出,月陌落荒而逃。 片刻后,烟雾散去,山谷又归于寂静。 “没事吧?”惊尘拍掉身上的粉末,不屑开口,“紫月阁这群上不得台面的家伙,也就搞些唬小孩的把戏。” 应织初轻嗯一声,躲开他两步远。 察觉女子异样,惊尘抬目看她,随之清朗一笑。 “哈哈哈,够冷淡,不愧是我三哥看上的女人!” “你是?”应织初眉间含惑,轻轻开口。 “这世间能让紫月阁惧之,如鼠见猫的,姑娘以为还有谁?”惊尘得意地盯着女子,反问道。 鹰卫。她心里闪过这两字,却不吐露。 “当然是我们暗卫啦!还有谁比我们名头更响吗??”惊尘跳到女子眼前,活像个小孩争风吃醋。 应织初眉毛一挑,只觉画风不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23章 一落炊烟 金甲城 正值晌午时分,街市上的行客熙熙攘攘,满街的各色小吃炊烟缭绕,香气扑鼻。 几丈远便看见楼檐下挂着的幌子,白色帷幔随风摇曳,赫然大字映入眼帘——茶。 室内飘散出来的茶香,也清新入巷。 铭香茶楼内 十几桌客人聚集坐开,两碟素菜,一碟清茶,便打发了三两时光。 说书人手持戒尺,在案台上侃侃而谈,唾沫横飞,讲的都是都内传遍街舍瓦巷的秘闻。 若说茶楼江湖,便是将朝内大臣私事翻作儿戏畅谈。 某某二品大员在外宅养了小妾,隔壁童伶是哪位大人的私生子,贵家某某公子思慕教画先生。 坐下的茶客三三两两,与相熟之人说着自己近日见闻,窃笑其中。 “你们说得都是小打小闹,前几日九知味闹了一出大戏,诸位可知?”一茶客朗声道。 “嘿,那可是个好地方,喝碗茶都要腰缠万贯,我等可没进去过。” “谁问你这个,我说的是龚知府侄子被打之事。” “龚知府是什么人,出了名的睚眦必报,谁敢惹他?” “我怎么听说,是龚公子喝醉了酒自己从楼上摔下来呢。” “哼哼,摔下来?摔得浑身是血让人抬出来吗?” “那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打他之人是戚国舅家的二公子——戚凉争,听说二人同时看上一姑娘,争执过激,一怒便将人打成重伤。” “真是风华日下!” “此人还是鹰卫统领,鹰卫借此还去龚府闹了一出。” “戚国舅的儿子真是跋扈,虽说当今太后掌权,可这也太嚣张了。” “唉,谁说不是呢。只可惜皇上年少,不然我俞国何须如此?” “若梁大人还活着……” 说到此处,众人不约而同长叹。 角落里的茶桌,一少年目光微抬瞟向众人。 霎时便听见一声拍桌响,一茶客怒言。 “可恨的凶手,我若身负武学,定要替梁大人讨回公道!” “莫要吹牛,梁大人为官刚正不阿,深得皇上信任,那番暗杀必有蹊跷。” “莫非,是太……” “哎,休要胡说,人多眼杂,人多眼杂。” 一声冷笑响起,茶客脸上写满鄙夷。 “哼,我看倒或是招了灾星。” “哦,田兄此话何讲?” “说来甚是可笑,梁大人清风正气,却有一女品行不端,说出来怕污了诸位耳朵。” “咦,我听说梁大人有一独女,乖巧知礼,善歌妙舞,十三岁便一舞倾城,金甲城无人能及。” “你说的不假,当时金甲城豪门贵胄纷纷相看,都欲与此女结成佳配,谁知这梁贞真是枉负其名,把大家闺秀的名声丢了个尽。” “田兄说说,我等怎未听过。” “诸位可曾听过邬侯爷之名?” “就是那个……以色.嗜血的老色.鬼,他不是被贬了吗?” “不错,正是此人,四五年前邬侯爷看上了梁贞,邀她到侯府为诸位同僚作诗伴舞。梁大人听后大怒,将侯府小厮打了出去,可谁知当晚,这梁贞竟着黄纱薄衣施施然现于侯府门前,整整三日未得离开侯府……” “这,这才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怎得如此放浪?” “事出之后,提了亲的贵族纷纷与梁府断了往来,这梁贞的名声也一夕尽毁。” “这,唉,真是,怎可将大家闺秀的名声如此儿戏?!” “事过几年,邬侯爷因事被贬,梁府家灭,他与梁贞的腌‘臜事也少有人提起了。” “不过说到跳舞,这姑娘当时真是艳冠群华,若此时还活着,正是十八好年华……” 一枚银两如风击出,打碎了那茶客手中的茶碗。 砰地一声,碎片落地,茶碗缺的一角溢出滚水。 “嘶!你做什么?”茶客紧忙收回手指,瞪向角落座下的少年。 少年一身暗色锦衣,眉间轻挑,不以为意地冲茶馆老板高呵一声,“结账!” 随之便追上已走远的青衫公子。 “真是个怪人!”众茶客议论纷纷,片刻又抛诸脑后。 暗衣少年几步便追赶上去,思忖片刻了然开口。 “这江湖俗地,杂言碎语的,你莫放在心上。” 青衫公子抬眉,清秀不凡,“我并未说什么,是你多心了。” 再细看一眼,果然是应织初身着男装,她肤色白皙,衬得青衣格外不俗。 “哦——”惊尘尾音拉长,故作遗憾,“这不解风情的女子,真是……” 调笑之意入耳,应织初眉眼微弯,等候下文。 惊尘却爽朗一笑,接过女子手中的包袱,背在肩上大步迈进。 “走吧,带你去看看大宅!” “鹰卫真的这么跋扈吗?” “什么嘛,明明是我们暗卫更胜一筹!” “可是,刚才在茶馆……” “都说了那是闲言碎语,快点跟上我!” “……” 城南的石桥下过了街市有一排房舍,近年刚翻新不久。 大多是行街卖货的商人住在此地。 应织初与惊尘站在宅门外,瞧着一地的落叶默默发呆。 门栓上的铁锁已有斑驳锈迹,显然很久没住人。 迟疑片刻,应织初率先开口,“你没拿钥匙吗?” 惊尘摸着下巴,措辞道:“这个钥匙嘛……” “嗯?”她微微歪头。 惊尘瞥了一眼,见四下无人,低声道:“要不我们翻墙进去?” “不好吧……这真是你家?” “这个嘛,说来话长。”惊尘敲敲脑门,解释道:“是我三哥自买的宅子,一直空着,这不我就带你来看看嘛,毕竟你住他肯定舍得。” “哦。”应织初点点头,蹲下身子便开始找石子。 “喂,那么点的石子能管什么用啊,不然的话,我试试用手能不能劈开。”他咬着牙,手掌微抬,凝神聚力。 应织初在地上鼓捣了一会儿,拍拍他肩膀,示意惊尘可以闪到一旁。 惊尘看着她手上弯掉的银针,惊疑道:“你要做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银针轻别进锁孔,她贴耳细听,约莫几息间,铁锁便应声而开。 惊尘瞪大眼睛,不可置信,“谁教你的?” “你三哥呀。”应织初推门入内,随口答道。 独留惊尘在外萧瑟,看着挂在栓上的铁锁,眉间皆是痛色,悲愤道:“付追他怎么不教我啊?” 而后回神,又紧忙追上女子。 “怎么样,这院子大吧,哈哈哈哈哈看来三哥的媳妇本都用在这里啦!” 惊尘环视了院内四周,又在屋内随处乱转,笑得合不拢嘴。 应织初亦四处打量,不知梁府的旧宅现在所住何人? “啧啧,你这个眼神让我觉得我笑得非常过分,这里不大吗?” “很好啊。” “嘶,梁小姐知足吧,我三哥还能给你买座宅子呢,不像我,穷得身无分文,儿女情长都是泪。” “叫我应织初就行,以后我以男装示人。” “也对,男装好办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24章 藏冰于心 桥下街口的小面馆,店面老旧,味道却地道无比。 黄昏时分,涌了四五桌满满地挤在店内。 “你是说,我们在黎山遇见的那个紫衣人,和两年前劫走你的人是一伙人?”惊尘手肘撑着桌面,细细观着女子眉眼。 帕子擦拭竹筷的动作微顿,应织初轻轻点点头。 “应该是。” 惊尘忍不住啧啧两声,摇着脑袋点评,“这就有点废物了,你这么个大活人都看不住,他们的办事效率也太低了。” 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将擦好的筷子摆放在他眼皮底下。 惊尘皮笑肉不笑地凑过来,“莫不是你用美色俘住了他们老大,才至于对你如此念念……” 呲——他拿筷子的手猛然抽回,不解地看向掌心,果然皮肉上冒出一枚血珠。 是什么时候? 他瞥了一眼筷子,下面居然贴心地夹着银针。 “啊,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这么不小心呀?”应织初观着他手指上的血珠,满脸的不知情。 惊尘无语地瞪大眼睛,半响竖起大拇指。 “牛,我敢相信他们老大绝没有看上你,一定是另有所图。” 无视掉多余的字眼,应织初低着眉眼细细思忖,斟酌开口。 “沐先生他告诉我,若想知道当年内情,便去金甲城找司空霖。” “沐先生,他也是紫月阁的人吗?” 应织初点点头,声音肯定,“嗯,他好像是个大夫,会研制一些奇奇怪怪的药,也能吩咐一些人做事,也是他让那些人送我来的这里。” “一个会制药的老爷子,就有这么大的职权吗,他们那些药耗子的小把戏,也太过于当回事了吧。”惊尘不屑地撇嘴,一脸不认同。 暗卫乃是皇帝亲自挑选,五感六觉皆异于常人,而又受过专业训练,骨子里的桀骜使之更排斥五花八门的三两拙计。 应织初亲见过云花用少量的药粉便毒死了十几个山贼,因此她并不觉得紫月阁是小打小闹。 倒像是背后隐藏着巨大的阴谋。 更何况,他们在自己身体里种的毒…… “喂,”惊尘挥挥手掌,打断她的思绪,“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她执起茶壶倒了碗茶。 惊尘未察出不对劲,抢过她的茶碗,自己先喝了一口。 应织初眉头轻蹙,偏偏男装在外,亦不便与他计较,待他喝完才别扭开口,“那你到底知不知道司空家在哪?” 听出了女子话里的嫌弃,少年将茶杯一置,嚷道:“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在怀疑我的能力吗?司空家嘛,他们住在城外的风雾镇上。” 应织初听着耳熟,莫非是风雾山下的那个镇子? 她出门甚少,但以前也听下人们提起过风雾山。 “关键是你以何身份找他呢,他是江湖中人,想必不会过问朝廷之事。”惊尘隐去话里的担忧,心觉这事怎么也得负责到底。 应织初还在低头沉思。 惊尘目光一转,计从心来,“哎,对了。我听说那个老头有一独女,偏爱得不行,不如你去教她跳舞?” “荒唐!男子作舞成何体统!”偷听的小二哥将牛肉面往桌上一摔,替应织初打抱不平,从刚才起他就眼尖地瞧见这个暗衣男子老是欺负青衫小哥,一会儿抢筷子,一会儿抢茶碗的,使得他这个外人都看不下去。 “喂,男子怎么了?你身为男子还瞧不起男子啊!”惊尘最不怕吵架,顺口就还了回去。 见此情景,算账的老板扔下算盘,赶忙出来打圆场,“小哥别生气啊,他这人就是心直口快!” 惊尘不服气地刮刮鼻子,“老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种伙计你也敢雇,一天不得气死十几个客人。” 应织初扯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口下留情。 老板不以为意地摇头,笑道:“其实,他说得也没错,二位客官有所不知,司空家的小姐啊……” “什么!” 惊尘一拍桌子,引起一片客人不满,怎么吃个饭都不得安生。 老板眉头一紧,后悔自己多了嘴。 “她是个瘸子?” —— 月,如影而至。 腾雾的浴池上沁湿着丝丝九罗熏香,纱幔垂地,掩去一室涟漪。 无衣慵懒地倚在池壁上,露出的白臂荡下少串温珠,泡红的指尖在水上轻轻一滑,便拾起半碎冰花,微触即化。 不知几时起,便惯出了这个毛病。 往年浴时的花瓣被打发了下人做香包,唯独钟爱藏冰,击碎成碎冰撒至在温泉上,风寒时亦不例外。 “主上,月陌长老求见。” “嗯。” “吱”一声,房门敞开。 脚步声寸寸贴近。 他拾起地上的玉袍笼在身上,丝丝凉滑贴着肌肤,而后冷眸一转,执起烛台旁的长鞭,狠狠朝来人摔飞出去。 一条血痕立时浮在月陌脸上,他恭跪在地,不敢轻哼。 无衣赤着足,踩着湿发滴落的水珠,向他走来。 “哦,你还敢回来?” 清音夹着不屑,冷寂。 月陌匍匐在地,颤抖着哀求,“奴不敢叛主,主上饶命!” 啪的一声,长鞭如蛇摔出,在他身上肆意游走,月陌闭眼受之。 直至室内水汽娓娓散去,长鞭才被摔扔在地。 月色绵长,撒在凉阶上,衬着地板上晕开的污血越发妖异。 “主上……饶命。”月陌颤着音,蹭在地板上向他靠去。 无衣拢开微干的发丝别到耳后,轻蔑一笑,“倒是个憨子,起来吧。” “是。”月陌秀眉紧皱,用力撑着地面,颤颤微微站立起来,一脸恭敬。 无衣斜倚在软榻上,声音若有若无,疲累至极,“滚过来。” 霎时间,月陌双眼盛满异样的光芒,整个人谄媚地匍匐在地板上。 “呵呵。”他单手掩唇,瞧着地上的忠犬,轻笑出声,眉间的疤痕轻颤,透出半尾妖媚之气。 主上的嘲笑,使得月陌越发卖力,他不顾后背的疼痛,尽力地碾过伤口,嘴角嘶着凉气,贴近那高高在上的人。 室内留下一隅滑稽。 看了片刻,无衣嘴角溢出不屑,“没劲,窝囊。” “主上骂的是。”月陌身子一顿,不敢乱动,耷拉着头,满是委屈。 “哼,我让你带的人呢?” “奴没带回来,奴该死。” “她可服药了?” “服了,沐先生留下的丹药,据说一月一次。” “嗯,至于你嘛……” “主上请吩咐。” “一日找不到人,你的伤一日不可用药。” “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25章 棍棒伺候 本以为,司空小姐指定学不成舞步了,只好打消对她的歹念,从司空家还缺不缺厨子方面下手。 谁知打听的途中,却被他们意外得知,司空家居然在招教书先生。 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惊尘忍痛割爱地让出二十两银子,为应织初准备了身“文采彬彬”的兴头。 于是,两日后,应织初踩着霞软红光,独自赶去了风雾镇。 她和惊尘商量好了,她先去司空府探探路,如若出师不捷,再由他亲自出马,惊尘爽快地答应了。 如此爽快的原因,实际上是银子不够,一时凑不出两身“先生”兴头。 应织初在茶摊立了三碗茶久,司空宅的大门才重新打开。 远远跑来个中年男子,相貌端庄和气,身穿耀眼华衣,臃肿的腰间挂着一连串玉坠儿葫芦小香包,衬得应织初腰间唯一的白玉坠可怜无比,她忍不住感叹:司空家果然是不缺厨子。 “这拜帖,是你送的?”王管家跑到近身,喘着粗气,目光老练地打量着应织初。 应织初微微作揖,“是我。听说贵府在为小姐招选教书先生,鄙人不才读过几年书,想前来一试。” 王管家打量了一番,瞧着少年不骄不躁,气质淡雅,确实像是读书人,忍不住点头。 又问道:“可会弹琴?” 应织初心下一怔,难道消息有误,招的是琴师? “贵府不是在招教书先生……”她话留一半。 王管家笑笑,慢慢解释,“看来先生不是这风雾镇人,这街坊四邻都知我家小姐好琴,若先生会弹琴,小姐定会心悦,故而我多问一句。” 想起学琴时,父亲敲下的戒尺,应织初抚着手指,弱弱开口。 “原来如此,弹琴呀……不才略会一二。” 王管家点点头,亦是个爽快人,“我看着好,若不是那个教书先生临时有事,老爷怕小姐发闷,我也不至于急得成天两头跑。先生,那就同我进府吧。” “有劳。” 她松了一口气,紧紧跟在王管家身后。 王管家领着她去前厅拜见了司空夫人,司空夫人看过也甚是满意,虽然也不知他们在满意什么。 不多一会儿,他二人便来到了内宅。 空开的闲地上种了大片竹林,满眼新意。 咋远一看,可真是清幽淡雅。 但这宅内的建设规格仿若换了个风格,是远看财大气粗,近看仍财大气粗,如此富贵精致的院落,安插一片竹林,亦是怪了。 王管家边带路,边同应织初套近乎,“还未请教先生姓名。” “鄙人,应之初。” “应先生,我是司空家的管事,您叫我老王就行了。” “好,王管家。” 王管家瞧着少年和顺的眉目,问出心中疑惑,“拜帖上的字迹,是先生亲笔吗?” 她美眸一转,果然问到了。 “临来匆匆,随手写的,王管家别见笑。” 王管家摇摇头,只能挑明,“不敢,老朽虽困在这宅内处理事务,可早些年间也随老爷各国游走,自认有点见识,云燕生的墨宝,老朽也是见过的。” “……” 见少年不语,王管家继续称赞:“常人临摹苦练十年,也只能有三四分像,这便是云大师的高明之处。可小先生你年纪这般小,就能仿上八分像,我猜若不是怕老朽拿那张帖子卖钱,小先生能仿十分也不稀奇。” “我年少思虑少,不周到之处还望勿怪。” 这王管家确实说出了她心中所想,可她也不愿就这些陈年旧事多作解释。 “不敢,先生不必自谦,我若真拿出去,哪怕众人知是仿笔,也会高价抢买。云大师大名远播,有些文人专靠仿他字迹谋生,毕竟他的墨宝可是难讨的很哟。” 谈话间二人就走到了院门口。 王管家冲应织初行了个礼,露出个奇怪的笑容,“老朽还忙,就不引路了。先生寻着这台阶走,自有人接应。” 她眼里闪过疑惑,只能点头。 沿途嗅着花香,边走边数着道路两旁的竹子有几棵,这司空小姐也太爱竹子了。 行到院落内,左右张盼了一会儿,便看见了屋外俏生生立着的小姑娘。 自有人接应…… 王管家说的,应该就是这个抱着大木棒子,一脸凶相的姑娘吧。 应织初细瞧这姑娘穿着,显然是上好的料子,也戴着稀罕首饰,可小脸上的嫩相怎么看怎么像个小丫鬟。 少女亦在打量他,持棍棒的架势带着一股敌意。 应织初挑眉,先行礼道:“在下是新来的教书先生,敢问你家小姐可在屋内?” 柔水只是个十五年纪大的丫鬟,脸上肉乎乎的能看出来平日伙食很好,她盯着少年的脸微微愣了一下,心里感叹着少年好皮囊,还是攥紧木棒嚷道:“从哪来的回哪去!我家小姐不需要新先生!” “哦,你问过你家小姐了吗?” “你!不用你管,你若不走,我就不客气了。”柔水恶声道。 “不客气……”应织初将话在嘴里嚼了一遍,忍不住问,“怎么不客气?” 柔水瞧着少年镇定自若的模样,心里忍不住来气,微一使力棒子就挥了出去,“打疼了,你便知什么叫客气,什么叫不客气!” 迎着强风,木棒挥舞过来,半点情面都未留。 她只能闪避,微微侧身,欣赏着柔水连人带棒子整个栽在地上。 “啊!你……你个泼皮!”小丫鬟摔在地上,额头都破了相,小嘴还是不饶人。 应织初见她无大碍,就自作主张地去推房门。 小丫头只顾着疼,还未起身。 推开一看,果然是一间很大的书房,窗明几亮,屋内的摆设也尽是奢华,倘若一群学子学课都占的下。 应织初一吸鼻子,才觉屋内的香味更是浓郁,微微侧头,大片姹紫嫣红簇拥在地板上,惊艳夺目。 “我不喜欢晒太阳,又爱花,只能想了个笨法子,让先生见笑了。” 一清冷的嗓音响起,应织初听声回眸,便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少女。 少女穿着一身妃色云纱裙,面上粉黛未施,模样很是清冷秀气,可说出的话,却如小锥子扎人。 “先生看完了,可以滚出去了吗?柔水,给我打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26章 瑶琴错付 应织初微微一怔,还未来得及询问其中缘由,柔水就持着棒子冲进屋内,一副有仇不报非君子的架势。 她蛾眉轻皱,无奈启齿,“书上有云:男女授受不亲……”说罢还给了柔水一个纠结的眼神。 柔水先是不解,直到脸蛋儿晕上绯红,小嘴才啐回去,“啊呸!谁要和你亲,你个登徒浪子!” 却也因着他这句话,犹豫顿足不敢上前。 应织初向司空小姐行礼,和气解释,“鄙人是王管家请来的教书先生,小姐莫要打错人了。” 闻之,司空小姐轻笑一声,似是嘲弄,徒手转着轮椅,慢慢挪到应织初跟前。 盛光层层落在少女脸上,照得她苍白的面容犹如枯萎百合花,她嫌弃地微眯眼睛,细细打量着不速之客。 双颊惨白,樱唇又无血色,是身患重病…… “王管家的眼光是越来越差了,什么人都往家带。”说罢无奈摇头。 “小姐说什么便是什么,小姐高兴就行。” 柔水忍不住腹诽:油嘴滑舌。 少女侧头,冷冷开口:“先生想做我的老师,还得我点头才好,旁人说得不算。” “自然。” “先生,与我初见便没什么好印象。” 应织初瞄了一眼地上扔的木棒,实在想不出什么辩驳之词。 “小姐有什么要求,尽管直说。” 讶于少年的直接,司空小姐沉吟片刻,才慢条斯理道:“我素爱礼佛,若先生能在一炷香能默一篇心经,也算你我有师缘,我便给先生敬师茶。” 心里轻呼一口气,应织初挽起袖子走到案前,执起桌案上的笔,对柔水细声吩咐,“我爱喝茉莉花茶,快去沏吧。” “你使唤我?”柔水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不可思议。 司空小姐嘴角抿起一抹得意,胜券在握道:“我说的是左手。” 她瞧着少年微怔的神情,以为自己击碎了他的狂妄,可两息间少年只是抿唇,而后换手执笔,低头书写。 心里莫名一慌,莫非她赌错了? 她不知的是,若真想为难此人该让她用足写才是…… 心经,她不知已默过多少遍,细白的手肘擦在宣纸上,似是贴合上了年少时光…… 抄书,背书,罚跪……那般的日子却再回不去了。 香炉上插的香柱层层落灰,布满小字的宣纸上也只空下一尾处。 柔水端着茶碗,不动声色地朝少年接近。 “哎呀——”她故意使左臂倾斜,眼看着茶碗整个扣在书案上便可以晕了那写好的字迹,嘴里叫着小心,眼下只等着看好戏。 茶碗滑落时,应织初正值最后几笔,她来不及犹疑,左手抄起一沓纸张,用手背生生受下那滚烫的茶水。 “啪”一声,茶碗碎落在地。 柔水惊得张大嘴巴,盯着少年手背的烫痕,一时反应不过来。 撕裂的疼痛顺着肌肤延伸进血液里,她也只是眉头轻皱,看了一眼手里的佛经,也只是后面多摞的几层纸溅了些茶渍,并无大碍。 “如愿抄完,小姐满意了吧?”应织初话尾带着一丝不满,瞥向一直默然不语的少女。 听出他话中何意,司空小姐收回看她手背的目光,遥望窗外,泠泠开口,“柔水,送客!” 得了命令的柔水,随即变脸,没好气地冲应织初大喊:“走吧!” 应织初攥紧手里的佛经,仿若手上的疼已不重要,“何意?”她的话音渐渐冷了下来。 “哼,我家小姐说不满意就是不满意,还不快走!” “是么?”她压着心里的怒火,自小养的规矩让她这点理智还是有的。 将佛经轻轻放在书案上,她顺下卷起的袖子,便朝屋门走去。 意外于少年的潇洒,柔水小声嘟嚷,“小姐,这人是不是气疯了,怎的突然这么好说话?” 茶水撒下的那刻,少年为了护着佛经的动作确实惊到了柔水,可心里也只是思忖,不过是个贪图钱财的书生罢了,毕竟…… 司空小姐未说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仿若一切与她无关。 应织初走到门前,三尺阳光碎在她小脸上,尽显朝气蓬勃,她秀颈微抬,不同于来时的小心周到,满身多了些倨傲和无惧。 “还真是可怜!”她轻叹一声。 嘲语传到司空小姐耳中,苍白的面颊闪过慌乱,勾起她心底的质问,“你什么意思?” 应织初斯文转身,直视她困惑的目光,神态了然,“一开始你就不想留我,可又不能直言,故意弄这些小把戏,如此费尽心机,怕是因着旁的缘故!” 心尖仿若压上了重物,司空小姐面颊上多了些红晕,咬着唇却不出声。 “做不得自己的主,还收不住那点小心思,不可怜吗?”她冷冷说完,转身下阶,不再看那小姐一眼。 “你!”柔水指着应织初的背影,气呼呼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心事被外人蓦然戳破,司空小姐攥紧的手指微微拢开,心神荡荡,眼眸无光。 应织初走出院落,沿着记忆朝大门行去,手上已起了密麻小泡,疼痛如小蛇一般钻满手背,她也只是甩了两下。 王管家早等在大门口,手里捧着银两,脸上都是沉甸甸的笑。 看到应织初出来,稍微克制着内心的激动,便将银两递了上去,“这是五十两,先生今日的酬劳。” 内心酝酿着客套,不巧瞧见了少年手背火辣辣的伤痕,他的老脸抽蓄一下,暗道:柔水这丫头手段是越发毒辣了…… 白嫩修长的手本该是抚个琴,喂个鱼,如今却搞得惨不忍睹。 王管家收回心痛的目光,无奈心虚地冲少年笑笑,“先生,你明天几时来?老朽安排马车去接您。” 如此劳累,得加路费才行。 应织初抱着五十两的伤钱,眼皮抖了抖。 明天?挨打有瘾么 王管家厚着脸皮,斟酌道:“我家小姐性子其实很好的,只是有时天气不好,人便容易有点浮躁,先生多担待点,多担待点。” 应织初克制地点点头,却还是克制不住,微怒道:“你家小姐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若是旁人这般问,王管家早抬腿了,可这少年…… 啧啧,早上来时还风采依旧,温文尔雅,可如今却搞成这副模样,能忍住不骂人,王管家亦是佩服极了。 “没有,绝对没有,我家小姐就是体弱。再加上老爷常年在外,她这是思父,思父……” 应织初嘴角微抿,脸色难看地朝外走。 身后的王管家殷勤地说了好些好话,她都不想理会,她是来查内情的,不是来治病的。 道行太浅,受之不起。 待少年走远,王管家招来一旁的小厮,吩咐道:“跟上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27章 六文巷 云凤阁 晌午时分 暖光镀了层金洒在月台上,着鲜艳宫装的四五个小宫女挎着做药枕用的秋花,款款从月台走来。 “该死!”殿内传来一声高呵。 小宫女们打了个激灵,大气不敢出一声。 “还不快走!”殿外守着的贺公公,轻喝道。 几个小宫女吓得低着头,快步离去。 贺公公微咳一声,仿若什么都未听见。 殿内 太后睨着跪地的戚凉争,凤眸微眯,抬起右手狠狠地挥了出去。 “——啪!” 一枚鎏金掐丝护甲摔落在地。 她耳上的雕金莲花坠儿也怒了般泠泠晃动。 “你真让哀家失望!” 戚凉争目不斜视,生生受下这一巴掌,而后又垂手将掉落的护甲捧起来,高于头达官贵人不会踏足来此,稍微平头正脸的也不愿意在这儿进进出出,没有人会看得起来此买货的客人,包括那些卖货人。 “老板,来几个包子。”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双手缩在袖里,红着脸冲老板小声说。 老板头都未抬一下,只粗声呵斥:“自己拿!” 书生也不恼,伸出的手却脏兮兮。 笼屉被揭开,哪里有腾腾热气,只有几个凉包子七倒八歪地扔在屉上。 书生两眼一亮,咽了咽口水,将包子尽数用帕子包好。 “老板,给钱了!”他从怀里掏出六个铜板,仔细数了又数,扔进了钱箱。 心疼地看了看空了的右手,抱着包子消失在巷中。老板翘着腿,闭目养神,这样的客人一天不知有多少。 书生抱着包子与戚凉争擦肩而过,身子微微倾斜怕蹭着他的锦衣华服,目光亦是惊叹不已,真是与众不凡,这公子怎会愿意来这种地方…… 戚凉争面色如水,直至看见了“桃花酒”的招牌,他眼眸微深,踏了进去。 小二迎上来:“客官要啥酒,现打现吆喝,本店不留客~六文钱一壶哟!” “刘哥,他不是来喝酒的,他是来找人的。”桃花笑嘻嘻应道,打老远就闻见他身上的紫薇露。 桃花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梳着两个丸子头,耳上是桃花玉坠,脸上是桃花笑容,水汪汪的大眼瞅着戚凉争的脸庞道:“先生在二楼等您呢,呀!您的脸……” 翁先生提起酒壶,替戚凉争满上。 桃花拿着手帕和药酒走过来,柔柔道:“我帮大人擦点药吧,您……” 少年仿若未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翁先生解围道:“他可不敢上药,这不是罚,是赏赐。” “可是……”桃花欲言又止,小心地瞧着戚凉争,眼里都是心疼。 翁先生轻咳两声:“别可是了,去炒两个菜去,你家大人还饿着呢!” 戚凉争闻言,瞪他一眼。 “哦哦,我这就去。”桃花对着戚凉争一笑,又急急忙忙跑下楼。 翁先生摇摇头:“到底是小孩子,毛毛躁躁~” 少年不置可否。 翁先生抚着胡须道:“你可别说不知道她喜欢你啊~老夫这么大年纪都看得出来。” “一把年纪了,还如此无聊。” 翁先生笑道:“不然呢,我困在这六文巷,眼中的天下就这么几尺地方,能说话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二人临窗而坐,一眼望下去就是六文巷破旧的街道。 形形色色的人总是那几个,不是穿衣单薄,就是颓废无光。 翁先生端起酒嗅了嗅,道:“不过,老夫好歹能留住性命,至于你……又能活过几天。” 桃花酿芬芳沁脾,入口微涩却酣。 戚凉争嘴角上扬,道:“老爷子一见我,便知我今天做了什么,真是有趣。” 翁先生摇头道:“你顶着这张脸,莫说我知道,任谁看了都知道是何人所为,这天下能近你身的人,能有几个?” 戚凉争轻笑两声。 翁先生却正经道:“你还笑得出来!我早说过,若想活命,就离开那个老太婆!” 当他说出“老太婆”三个字时,戚凉争如刀的目光射了过来。 “老爷子,慎言!” 翁先生不露惧色,目光坦荡,“我翁某活了五十载,自知何话该说,何话不该说。是大人您被这高官权势蒙了心智。” “……” “半年前,我就说过让你逃命,此事不能管,可半年后,你却大摇大摆回到了金甲城,如今她没杀你,是还留着你有用吧……” 哀家,再给你三个月…… 戚凉争想到太后今日所言,盯着杯中的酒,眸色变暗。 翁先生道:“你不过是一枚棋子,何苦为他们做这么多?” “老爷子今天话有点多,果然是年纪大了。” 翁先生知他听不进去,叹道:“少年不听老人言,吃亏可要吃大了……” 街边传来一阵吵闹,戚凉争瞥了过去。 桃花酒的斜对过是一家书画斋,不过才五尺大的门面,隔着这么远,也能闻见书纸上隐隐霉味。 书斋老板将与他讨价还价的老翁推了一把,灰衣老头便倒在地上,他怀里的卷轴也落了一地。 “我说了舍不得卖,就揣回家供起来,别影响我做生意。” 老头道:“你这人,怎么不让人还价啊,六文钱买我这幅纸都不够,更何况这幅墨宝画的是天下第一舞……” “爱画谁画谁,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里是六文巷,什么货品都是六文钱!既然宝贝就拿去别处卖,走走走!你这种吃不起饭的,我一天不知道见多少个!” 灰衣老头摇着头,嘴里嘟嘟囔囔地抱着卷轴起身离开。 翁先生瞧着戚凉争,下意识问道:“你认识?” 戚凉争才收回目光,淡淡开口,“不认识。” 翁先生再不多言,二人只一时喝酒。 没半刻,戚凉争便起身。 “桃花的菜还没好,你再坐坐。”翁先生见他要走,挽留道。 “不了,银鞭阁还有事。” 知他主意正,翁先生便不多言,直到少年走到门口,他才叹道:“你当初不该救我,我是有罪之人。” 翁先生闭着眼,满脸后悔。 戚凉争也不转身,“是么?” 不该救他,让他苟活于人世间么 桃花端着菜兴冲冲地上来,先看见空着的座位,心一沉,“先生,大人呢?” 翁先生缓缓睁眼,看了看窗外。 “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28章 失约 百济堂 昏黄日落时,药铺生意才方显清淡。 应织初站立一角,右手托着裹好的伤手,若有所思地盯着显眼处摆放的药王神像。 “当归二钱,陈皮一钱,茯苓二钱……”学徒一手持着戥杆,一边念叨药方。 完事后,手指利落地拿药纸包好,摞了三层系上绳子,递给客人。 “客官,您的药!”还贴心送还了应织初带来的方子。 “多谢。”她付过银子,微微躬身离开。 小学徒盯着她离去背景,哀声叹气:真惨,年纪轻轻就体弱血虚。 出了药铺,走了大半条街方觉不对劲,她皱眉回头,果然看见了在家门口蹲守了好几天的司空家仆,竟又偷偷跟来。 家仆们本想躲一下,见她早识破一切,便厚着脸皮撞上来。 “先生,您买药啊,金甲城中药铺的采办多数是我司空家负责,不然您说一声……” “不去。”她面色平静,吐露二字。 家仆一时没反应过来,仍满脸堆笑,“先生您去府上白拿就行……” “买药不去,当先生也不去。” 家仆们面面相觑,到嘴的客套话接不下去,碰了几天壁也知这书生看着柔弱,实则坚决得很。 遂掏出一张帖子,恭敬递过去。 “明个儿初九,我家小姐邀您去金钟寺祈福,望先生相去。”规矩行礼后,便退身离开。 应织初瞥着帖子上娟秀小字,明眸微挑,一股诧异掠过心头。 —— 金钟寺 雾蒙秋雨,整个天都乌糟糟。 应织初抱着身子站在殿外檐下,斜落水丝轻飘飘刮在脸颊上,一股潮意席卷她全身。 凌落秋雨顺着檐角滴落,井然有序,她那身月白长袍已隐约透了水痕。 “我真是个傻子。”她望着寺口行人,喃喃低语。 雨雾中,隐约瞧见几把油纸伞离去背影,哪里有什么司空小姐。 又被戏弄了么? 殿内时不时传来诵经祈福声。 她长吁一口气,思忖着已来多时,却不甘心就此离开。 天公不作美便罢了,小和尚集体正殿诵经又是什么名堂? 你们平日香火太旺了么? 她跺脚驱寒,耐着性子朝阶下张望,明明帖子上言辞那么恳切,怎得又生出幺蛾子了? 正在思忖时,眼前雨丝蓦然隔断,一身黑影压过额头。 应织初心生狐疑抬眸,一张清俊面容映入眼帘,少年欣身立在她面前,隔开层层雨雾。 少年长身玉立,一袭冰蓝罗衣明亮灼目,他微抬下颌,斜眸去看檐外细雨,侧脸轮廓宛若刀裁。 应织初看清少年面容,心下骤沉湖底,她顾不得阴雨寒气,右手伸进袖兜,去探银针踪迹。 “秋雨寒凉,莫要着凉了。” 嗓音清越入骨,说完,便垂眸看她。 应织初收回探银针的手,低低闷吭一声,然后不动声色朝左边移了三寸。 檐下冷清,除却他二人,连只旁的鸟都没有,因此她袍子摩擦声格外敏感清楚。 少年观她动作,绯唇微弯,眼里闪过莫名,配合着左移三寸。 这般谦让两回,应织初靠在角落里,已无路可退,她秀眉轻皱,少年如愿欺‘身压来。 殿内的诵经声沉沉闷闷,吊着她整颗心起伏不定。 她抬目瞧着男子俊逸面容,眸光清若澄明,“公子,你有何事?” 眉间闪过讶色,似是怨她多此一问,“我看小哥体弱……便好心替你遮雨,怎得,唐突了?” “没有。”她瞬间否定,又一脸为难,“你我皆为男子,若被旁人瞧见有失体统。” 顷刻间,少年长眸一暗,单手支壁朝她压下,二人谈吐吸气只在两指间。 应织初屏住呼吸,身子紧贴冰凉后壁,如绷直的竹条。 凉风长袭,万条银丝顺着天口泼落斜下,串成水帘,将二人身影模糊在雨幕中。 “你我皆为男子,有何不便?”他一身紫薇花香,殷湿的哈气打在她耳边,涩涩凉‘痒。 应织初微微侧脸,周旋开口,“我与公子皆是不同男子,还是避讳些好。” “不同男子?”他轻笑一声,舌尖压在齿下,“哪里不同?” “我没有龙‘阳之好。”应织初眼底闪过嫌恶,清脆大喊。 喊完便觉失礼,一时懊悔咬唇。 “此语太过交心,我有点……招架不住。”他却毫未在意,洒脱抽身退去,隔着她三尺远而立。 动作之疏离,仿若什么都未发生。 缜密雨丝漫天滑下,无半点放晴之意。 应织初抚着心口,怒视他背影一眼,遂不甘心抱紧自己,沿着台阶冲入雨雾中。 少年冷眼看她狼狈离去,再未出声阻拦。 片刻后,殿内走出一僧人,双手合十冲少年道:“戚大人,方丈在禅房等您。” 戚凉争收回视线,轻嗯一声。 应织初沿着台阶朝来路走,对身后的叫喊声默然不理。 直至背后之人无奈之极,放声大喊。 “施主!” 她遥遥听见二字,迷茫回身,一小和尚抱着油纸伞急急追赶上来。 应织初心下一松,捂着淋湿的伤手,疑惑开口:“小师父,何事?” 小和尚喘着气,微顿两下,将细布包好的油纸伞塞到应织初怀里。 “秋雨寒凉,施主莫要着凉了。” 此语一出,如凉针刺骨,寸寸麻’痒,应织初微微一怔,绷着嘴角不语,又不便冲和尚发作,只垂首作谢。 “还有,这个……”小和尚平复着气息,从怀里掏出尚有余温的青玉药瓶,细心解释:“这膏子止血祛疤再好不过,公子请收好。”言罢看了一眼应织初的左手,目光流露慈悲。 应织初瞥了一眼通盈剔透的玉瓶,明眸漾出微嫌,后轻轻摇头,“伞我收下,旁的就罢了。 小和尚呆在原地,一时无声。 她微微行礼,撑开油纸伞朝山下行去。 浸湿白布上殷出红血,手上伤口隐隐作痛,想必是在檐下不小心碰触到了,她将伤手放在心口上,右手紧紧攥住伞柄,直至指间发白。 油纸伞下坠出串珠,有的歪歪扭扭打在肩上,她浑然不知,一副心不在焉模样。 司空府的小厮慌慌张张朝山上赶,半途中撞见了淋湿的先生,小厮抹了一把脸上冷汗,顾不得太多,先声解释,“先生,我家小姐来不了了!” “你家小姐怎么了?”应织初心下一空,一股不安滑过心田。 “我家小姐,唉,此地不宜说,先生快快随我上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29章 七尺 禅房内,檀香缭绕。 二人盘坐在蒲团上。 “下去吧。”无尤方丈手持念珠,低沉开口。 “是。”小和尚微微施礼,掩上房门离去。 紫檀小几上,稳稳放置青玉药瓶,药瓶底端沿下微末雨湿。 戚凉争执起热茶微抿,喉口生涩,不禁长眉轻蹙。 无尤抚着白须,一脸慈笑打量着男子。 “大人,喝不惯么?” 戚凉争瞥了一眼玉瓶,唇角微勾,“无妨。” “双上绿芽稀贵无比,贫僧偶然得之,大人勿要嫌弃……”无尤捻着念珠,缓缓道。 少年下颌微抬,与之四目相对。 “不敢。方丈请我来,所为何事?” “阿弥陀佛,贫僧本是佛门中人,红尘之事本不该涉足,可受人之托……” 戚凉争不置可否,“大师德高望重,想必此人亦脱俗不凡。” 无尤未作辩解,从怀袖取出一物什摆在小几上。 发出清脆响声。 玉佩通体黄润,质地上乘,雕刻云纹如意,逼真还形。 戚凉争眼敛微垂,嗓音凉薄,“大师,何意?” 无尤面色沉静无波,淡淡开口,“贵人送玉,望大人笑纳。” 茶香入鼻,清涩无比。 “可惜,凉争心里无玉,偏爱银钱,此玉……不得收。” “阿弥陀佛,大人聪慧绝我家小姐?”柔水摇头,一脸的不相信,“不可能,我家小姐绝不是什么轻浮之人。” “等她醒了,你问问不就知道了。”应织初收回擦好药的手,取来白布细细包裹。 柔水瞅着她笨拙的动作,指尖戳戳他袖口,见他没反应,忍不住抢过白布替她缠好。 应织初垂着眼眸,瞧着这口硬心善的丫头,似想起了影儿…… 她心下一软,斟酌开口,“你莫担心,司空家财大势大,必能寻得名医医好你家小姐。” “我家小姐是心病,”柔水鼻尖一吸,眼眶的泪珠生要下落,她急忙岔开话题,“折腾这么久,你饿了吧?我去厨房给你找些吃食。” 小丫头掩着面跑了出去。 应织初微微摇头,轻轻走到女子床前。 少女面色惨白,唇无血色,一身白衣躺在床上,宛若枯花。 瞧了两眼,应织初心里的气便消了一大半。 “若不是我说可怜什么的话,你也不会一时糊涂。”她一只手费劲地将被角替少女掖好。 司空瑶眼敛微动,渐渐睁开,便看见应织初一脸吃惊模样。 她瞧着应织初包裹好的左手,默然发呆,片刻后才缓缓开口,“明日,来教书吧。” “什么?”应织初满脸疑惑,轻轻问道。 司空瑶睨着垂下的帷幔,语气幽幽,“我想换先生了。” “我没有想做你先生。”应织初眼眸一眯,顺嘴还回去。 “你!”司空瑶面上微有怒意,而后瞥见少年包成粽子的左手,眼里纠结一番,似认输般吞吞吐吐,“那日之事,是我耍赖了,还望先生大人大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卷 第30章 黄粱一情 盛光明媚,撒至庭台院落,熠熠生辉。 司空府家仆搬着花盆在书房内进进出出。 旧花搬了扔在木车上,又换了带露水的进来,齐齐摆放好。 虽进出晃眼,动作却轻而有礼。 这些花种有的很是名贵娇气,只能养上四五天久。 书案上砚台,镇尺统统扫到一旁,空出块闲地放些香腻茶食,杏仁酥,芙蓉糕,桂花饼等七八种点心,还沏了壶茉莉清茶。 案台被堆置满满当当,应织初只好坐在梨花木椅上,手肘抵着扶手托着香腮,凝着仆人忙忙碌碌。 梁夫人爱花,喜欢修枝点缀花色,素手持着裁刀微微摆弄,便是一盆亮眼风情。 应织初耳濡目染,也能叫得出些花名,却不及司空府十分之一。 这司空家养花便是怪了,闲着大片沃地弄了片高耸入云,唯独将些名贵花卉堆在屋内,不修不剪就算齐活。 柔水瞧见他一脸纠结,猜想是没见过世面,取笑道:“傻眼了吧,这些名花并非产植俞国,任你读书再多都不一定叫的上名字。” “如此难寻,养着一定费钱。” “司空家最不缺就是银子,只要小姐喜欢,再名贵的东西都不值一提。” “你家小姐喜欢,怎么不吩咐你浇水呢?” 她瞧着有些花内土壤隐约裂缝,道出心中疑惑。 柔水更是不解,脱口而出,“浇水做什么,三两天换上新的就是了。” 应织初不置可否,若真爱花,怎愿放任它们凋零…… “细细养着,又能多活几天?”司空瑶蓦然轻语,指腹摩挲着书卷,虽是初秋却很冰凉。 她一身淡藕色绣纹纱裙,手持书卷坐在轮椅上,望着庭院车上残花,隐约出神。 “小姐……”柔水疼惜地看着司空瑶。 应织初轻咳两声,岔开话题,“你家老爷,常年都不在家中吗?” 柔水见他咳嗽,以为是屋内太燥,替她续上茶水,随口答来,“老爷常年周旋列国,逢年过节也难得回来一次。” 应织初轻嗯一声,顺手接过茶盏,若有所思。 柔水恍觉不对,妙目盯着少年如画侧颜,警惕询问,“你打听我家老爷做什么?” 应织初秀眉轻挑,咬字怪怪,“仰慕司空老爷文采斐然,故有此一问?” “略~”柔水自是不信,小舌一’吐,还她一个鬼脸。 少年不以为意,吹着茶气,独独饮之。 一举一动,尽显文雅。 柔水眸子睨他良久,斟酌开口,“我家老爷并没有什么门户之见,只不过……” “嗯?”应织初不解其意。 “只不过,你与我家小姐……不太合适。” “噗,咳咳~” 应织初一口热茶滑间嗓子眼,她右手握拳抵在唇边,满脸绯红。 柔水站立在旁,一脸怜悯地望着他。 打击太大了么? …… 司空家的教书先生未免太好做了些,学生自觉,饮食周到,银子拿到手软,应织初便整日里晒晒太阳,翻翻古籍,不然就溜溜园子,听丫鬟小厮攀谈些闲事。 一来二往,司空瑶与那位前先生之旧事,东拼西凑划到她耳中,算是拼了张残破顽图。 本以为是痴男’怨女,有情人难成眷属。 却是桩郎心若磐石,慕上另女子的离谱姻缘。 应织初伶仃一人在世,爱恨情怖早与她了了无关,这桩情事又太过复杂,她本没想多管,却不成想几天后自打脸面。 —— 秋水阁 闺房内燃着好闻熏香,暖风粉帐佳人独’守,心向往之。 屋里器物摆件儿都是嬷嬷亲自挑选上好的送来。 地上滚着的蓝紫底儿彩绣繁纹毯,扔了好些珠宝玉器,全是今个达官贵人的赏赐。 女子单手撑着额头,坐在梳妆案前。 如瀑青丝一泻而下,蛾眉似远山若隐若淡,眼波熠熠流转,万底春色映衬其中,可谓是上乘美人。 婢子珠红替女子揉’捏着手指,动作轻柔细腻,仿若捧着珍异圣物。 “今个姑娘弹得甚是好听,那些贵人瞧姑娘的眼神都跟呆子一般,还赏了一堆好玩意,自打姑娘上次同嬷嬷闹过,她就再也不敢扣我们那么多赏赐了。” “扔着吧,我都懒得看,也送不出什么新奇玩意。”女子恹恹开口,却泠泠动人。 婢子轻笑一声,“姑娘心高气傲,又怎会喜欢这些俗物?!” 女子轻笑一声,唇角染上得意,“那倒是。” 突然,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 珠红高声问道:“谁啊?这般无礼,姑娘已是歇了,再不见客。” 门外踌躇一下,才道:“是杨公子,来找清芝姑娘。” 珠红眼里露出嫌弃,刚想拒绝,清芝拦住了她。 “替我梳妆,我去见他。” “姑娘……” 杨书问一身青绿长袍,年约二十有余,他面容俊秀,因常年坐在屋内执教,脸色略显白皙。 他在包下的厢房内静静等待,直到见到窗纸落下人影,便疾步上前开门。 “清芝……” 清芝楚楚可怜地看他,用帕子掩面,“你还来做什么?” 杨书问将她拉到屋内,便慌张地拥进怀中,满是心疼。 清芝也不反抗,脸颊伏在他肩膀上,低低哭泣。 “我想你想的紧,便想来看看你,你……消瘦了。” “杨公子看过,便可走了。”女子心下一狠,将男子推到一旁,不顾男子眼中诧异,柔弱低语,“这里到底是风月’场所,不宜公子久待。” 杨书问眉头轻皱,十指陷进掌心,低声斥道:“胡说!” “哪里胡说?清芝只是逢场作’戏的女子,怎比得你学生那般出身高贵。”她抬起下颌,秀丽面容满是水痕,直直顶了回去,音尾溢出委屈。 杨书问替她擦下眼角晶莹,面上恼色一扫而空,换上温柔笑意,耐心哄道:“她只是个孩子,我一直拿她当妹妹,你怎么还吃这样的飞醋?” 清芝佯推他一下,嘴角一抿,似嗔似娇,“我就要吃!你不肯赎我,却惦记着为她教书。我倒想看看她那张脸,能把你的魂都勾哪去。” 杨书问轻叹一声,将女子抱到怀里,“勾我魂的人明明是你,赎身的事,我们从长计议。” “你若骗我,便将良心喂了狗去!” “好,都依你的。” 二人拥’在室内,薄纱屏风,遮去一室涟’漪。 只隐隐香声低语,随风逝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