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美人》 正文 1.风云变 大应朝,隆运十八年冬。 皇帝自正月起重病不起,至今已将近一年了。乾清宫里满是汤药的苦香,腊月里又不好开窗通风,这味儿便总也散不出去。 太子沈玄宁照例一早就跟着庄妃一道来问安。庄妃叫来御医细问皇帝的病况,御医只摇头叹息。 沈玄宁才十岁,见状不禁眼眶一红,又猛咬牙关死死忍住。 庄妃忙搂了搂他,跟他说:“你还小,这些事不需你操心。你自己也病着,好好养病,病好了就好好读书,有事随时来找母妃。” 沈玄宁点点头,向庄妃一揖:“那儿臣先回东宫了。” 庄妃颔首,又嘱咐了他身边的宫人几句,就由着他自己回去了。 待得沈玄宁走远,她身边的朱嬷嬷才小心地上前道:“娘娘,奴婢知道您担心皇上,但奴婢觉着您近来对太子殿下的关心着实少了些。” 庄妃听言,淡笑了一声:“本宫何尝不想多陪陪他?可这个节骨眼儿上,本宫不在乾清宫守着,婉妃必定要来。她若在圣驾前哭上一哭,大宁的江山日后归谁可就说不准了。” 庄妃所出的沈玄宁在一众皇子里排行第三。能轮到他当太子,是因为已故皇后所出的两位皇子都夭折了。可与他同龄的,还有个婉妃所出的四皇子,婉妃又一直盛宠不衰,意图让皇上废三子立四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自然是庄妃心里的一根刺。沈玄宁没安安稳稳地坐到皇位上去,这根刺就拔不掉。 另一边,沈玄宁走到一半时,被东宫送药的宫人挡住了。 “太子殿下。”他身边的大太监徐文征出言一唤,沈玄宁停住了脚。 他抬头看去,徐文征赶忙挥了挥手,让随在后头的宦官将药碗奉上,自己则笼着袖子赔笑道:“殿下,您的药煎好了,下奴以为您还在乾清宫,原想给送过去。您趁热喝。” 沈玄宁没说话,端起药碗来,一口饮尽了碗中汤药,把药碗递还给徐文征,便又提步继续往东宫走去。 徐文征脸上仍是那副笑,躬着身似是随意地问:“皇上可好些了?” 沈玄宁却只淡瞟了他一眼,稚气未脱的声音无情反问:“这是你该问的么?” 徐文征也就不好再接话,只好赔着笑点点头,而后的大半程都安静得很。 临近东宫的正门时,沈玄宁遥遥听到了点骚动。 依稀有人在喊:“站住!别跑!” 沈玄宁好奇地抬起头,但一时没能寻到人影。过了三两息的工夫,才看到一个大概比自己还要矮半头的小女孩从殿后跑出来。 他没见过她,只从她的着装觉得她十分奇怪——寒冬腊月的,她只穿着抹胸和中裤,脚也光着。但她却跑得很急,急到追出来的宦官迟迟追不上她,她头也不回地一路朝宫门这边奔来。 在沈玄宁看见她的同时,徐文征自然也看到了她。他尖细着嗓子大喊一声“护驾!”,便径自扑上前去。然那女孩个子娇小,一低头就从他臂下闪了过去。 接着,她看到后面还有人时已来不及收脚,沈玄宁也来不及躲闪,两个人齐齐“啊”地一叫。 她的额头正好实实在在地撞了他的鼻子。沈玄宁不禁眼泪上涌,还没来得及缓上一缓,她又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救救我!” 苏吟并不知他是谁。只是因为他和她年纪相仿,就下意识地向他求助了。 “救命!”她边往他身后躲着边又喊了一声,沈玄宁鼻中酸涩稍减,低眼一定睛,被她胳膊上一道道暗红的伤痕惊了一跳。 转眼间追她的宦官也赶到了跟前,慌张下拜:“太子殿下。” “?!”苏吟被这个名号震得脑中一声嗡鸣,想要赶紧再逃,腿却在惊愕中变得不听使唤。 这怎么回事?沈玄宁怀着满腹疑问扭头看看她。 她穿得实在太少了,裸露在外的胳膊冻得发白,一阵阵地战栗。他就信手解下了斗篷,边把她裹起来边问:“你是谁?出什么事了?” “我”苏吟全然不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紧紧地抿了抿唇,道,“我想回家” 沈玄宁皱皱眉,又看向那两个追来的宦官:“你们谁欺负她了?” 他这个问法令二人心惊胆寒,二人不约而同地磕了个头,又相视而望,最后瑟缩着看向徐文征。 徐文征眼睛一转,递了个眼色想让二人退下,却被沈玄宁喊住:“等等!”他抬头看向徐文征,“徐公公,你说清楚。” 徐文征一时竟冒了一层凉汗。 太子年纪是还小。可皇帝病重的这一年来,太子逐渐有了几分气势,他时常觉得哄他越来越难了。 思量再三,徐文征到底说了实话:“殿下,这丫头是您的药引,但自前几日起就一直病着,总不见好,这便用不得了。下奴今儿个一早说让他们收拾干净”说着他向那两个宦官狠踹了一脚,“不成想他们办事这么不利索!” “药引?”沈玄宁一时发了懵,接着,清晰的思绪一点点在他脑海里胀开。 他不由心惊肉跳,便再度回过头,将手探进苏吟披着的斗篷里,把她满是伤痕的胳膊拽了出来。 “别把我扔进井里”苏吟小声地哭了出来,“我不想死!我要回家!” “谁让你们拿人血当的药引的?”沈玄宁有些克制不住讶异,连牙关都在发抖。一时间无人敢贸然回话,他又在死寂里,得以强自冷静了一下心神。 然后他便觉得自己害了人。而太傅说过,越是位高权重者,越是不能草菅人命。 他勉力地沉了口气,向苏吟肃然道:“对不住,我不知道药里有什么。” 苏吟满是恐惧地死死盯着他,他又说:“你跟我回去,以后我会保护好你的。” 他说罢,半推半揽着苏吟就要往里走,徐文征忙阻拦道:“殿下,这怕是怕是不合适。” 沈玄宁小脸紧绷,淡漠地问他:“我想在身边添个宫女,轮得到你说不合适?” “这”徐文征被噎住,只得面色僵硬地由着他把苏吟带进去了。 沈玄宁便将苏吟带进寝殿,四下看了看,直接把她拉到了自己床上去休息。苏吟穿得那么少,又惊魂不定,早就冻蒙了吓蒙了,缩在被子里暖了半天才缓过劲儿。 “您真的是太子殿下吗?”她狐疑地问。 沈玄宁坐在旁边一笑:“这还能有假的吗?你叫什么名字?”他边说边摸摸她的额头,“你发烧了,我让他们去叫太医来。” “苏吟”苏吟答了他的话,皱眉想了想,又小声地提醒他,“我好像不能喝药。他们说我如果喝了药,血就不能用了。” 否则她也不至于因为病了几天就要被丢到井里。 但沈玄宁嗤笑:“不管他们,我以后不用你的血了,谁的血都不再用。你安心歇着!” 说罢他就向门外走去,让宫人去传太医。也就过了那么几句话的工夫,再折回来一瞧,苏吟竟然已经睡着了。 “”沈玄宁哑声一笑,便径自去书房读起了书。苏吟睡得昏昏沉沉的,太医来给她诊脉c为她上药服药她不知道,大宫女帮她擦身梳头更衣她也不清楚。一觉睡了不知多长时间。 最终突然而然地醒来,是因为有清晰的钟声撞进了她的梦里。 苏吟猛地睁眼,看到屋内通火通明,外面一片漆黑。身边有个年长的宫女守着她,除此之外寻不到其他人,但透过香炉里缭绕而出的烟雾,清晰可闻许多哭声从殿外传来。 她茫然地坐起身,那宫女不等她问便先开了口:“皇上驾崩,太子殿下去了乾清宫。这两天宫中难免要乱上一阵,你别乱走动,但也不必害怕,我会照顾好你。” 苏吟脑中还有些混沌,听罢好生反应了一会儿,才望着她说:“这位姑姑如何称呼?” 那大宫女一笑:“我姓柳,是殿下的奶娘。宫里头都叫我柳姑姑,你也这么叫吧。” 太子的奶娘,那也是个大人物呢!苏吟一时很有些怵,但柳氏坐到床边亲昵地搂住了她:“殿下心善,怕你出事才着意叫了我来守着,你安心。” 苏吟在她怀里怔然点点头,心里思来想去还是掩不住诧异——他竟然真的是太子啊! 乾清宫中,哭声一片。宫人们全都呜呜咽咽的,跪在床前的沈玄宁却偏生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他不禁疑惑,不懂自己怎么心这么硬。接着他看了看跪在身边的母妃,锁着眉轻道:“母妃,我哭不出来?” “唉。”庄妃一声叹息,苦笑地攥住他的手,“事情常是这样的,越是亲近的人离世,越是哭不出来。可母妃还是希望你哭出来,否则便是把事都压在心里了。” 话音未落,庄妃余光瞥见身边的嬷嬷上了前。她侧首望去,朱嬷嬷低眉顺眼道:“娘娘,婉妃娘娘来了。” 庄妃颔了颔首,温声跟沈玄宁说:“我去见见你婉母妃。” 沈玄宁点点头,庄妃便起身出去了。迈出寝殿的刹那,她脸上的温和消失殆尽。 “婉妃妹妹。”她冷声道。 婉妃的脸色也并没有好看多少,她蓦地上前了一步,庄妃正要后退,却被她一把捉住了手腕。 她冷涔涔地笑道:“这月余来,姐姐把乾清宫守得够严的。”说着,她清脆悦耳的声音分明地提高了几分,“皇上床头的暗格里有一卷圣旨,还劳烦姐姐帮我拿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耍赖皮 守在殿中的沈玄宁隐约听到了外面骚乱,但在他想起身出去查看时,庄妃身边的朱嬷嬷不知何时折回来了。 朱嬷嬷欠身道:“殿下,娘娘让奴婢嘱咐您,百善孝为先。当下这个时候,您守在皇上跟前,才是最紧要的。” 沈玄宁一壁听着,一壁带着三分迟疑往外看。但殿门口放着屏风,什么也看不见。 又过片刻,庄妃身边的掌事宦官也进了殿。他在龙榻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躬着身子上前,打开床头的暗格,取走了一卷明黄的卷轴。 这整个过程,悄无声息。殿中跪着的每个人都知那卷轴只能是圣旨,却无人敢问一句是什么圣旨。 几息工夫,那卷轴被工工整整地交到了庄妃手里。 庄妃信手接过,也不急着打开,如同得了件有趣的宝贝一般在手里颠了一颠,转而朝婉妃一笑:“里头人多口杂,婉妃妹妹与本宫一道回延祺宫一叙吧。” 不知怎的,婉妃心底有生出了一股没道理的不安,但她看了看庄妃端在手里的那卷圣旨,又将这股不安压了下去。 ——没什么可怕的,有圣旨在,她便无所畏惧。庄妃目下还能与她谈笑自如,是因为庄妃不清楚圣旨里写了什么。 婉妃便气定神闲地随着庄妃一道出了乾清宫,往庄妃所住的延祺宫走去。 皇帝是入夜时离世的。当下夜色深沉,宫道两旁宫墙后探出来的树影犹如鬼影一样在寒风中摇曳。庄妃和婉妃都没坐步辇,无声地同行了一路,直至到了延祺宫,庄妃才又开了口:“关上宫门。明早之前,谁也不见了。” 接着她便请婉妃进了殿,穿过外殿直接到寝殿里落了座。 二人身份相仿,当下只有主客之别。庄妃坐在了罗汉床榻桌的右侧,婉妃便坐在了左边。 庄妃仍没有理她,神情淡漠地打开圣旨看了一眼,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果然是改立婉妃所出的皇四子为储的旨意。 婉妃清凌凌的笑声响了起来:“这旨是庄妃姐姐身边的人直接取出来的,可没旁人能动手脚。那皇上的意思,想来姐姐能明白了。” “是,本宫明白了。”庄妃唇角勾起,“婉妃妹妹真是好本事。这半年来,也就上个月得以见了皇上一面吧,竟就办成了这样的大事。” 她的口气里端然有一种赞许。婉妃不由笑意更加浓艳:“左不过是承蒙皇上垂爱,妹妹我” 话未说完乍见庄妃的手向旁一探,转瞬之间那明黄的卷轴已落入炭盆之中。婉妃不由骇然大惊,下意识地想圣旨抢出来。 然而她刚凑近,火舌扑棱棱地往上一窜,吓得她赶忙缩了手。 “你”婉妃满目错愕地看着庄妃,脑子里尽是懵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庄妃微微抬下颌,两名体格健硕的宦官上前,一左一右将婉妃架住了。婉妃终于摸到了点端倪,脸色煞白:“你怎么敢!” 庄妃仍旧端坐在那儿,笑容淡淡地睇着婉妃:“天一亮,皇上驾崩之事昭告天下,玄宁便是大应新帝。眼下就差这么三两个时辰了,你当本宫会许你节外生枝?” “那可是皇上的旨意!”婉妃的面色一分比一分狰狞,“你怎么敢烧圣旨!你” 在婉妃心里,皇上比天都大,她做梦也料不到普天之下竟有人敢烧圣旨。 接着她不由毛骨悚然,怕庄妃失心疯了直接要了她的命——若皇上的圣旨在庄妃眼里都不值一提,那她这皇上的宠妃又算得了什么? 她战栗着看向庄妃,庄妃也正莞尔看着她:“你是靠什么求的旨,你我都心知肚明。趁着皇上病重还使那些狐媚手段,就不必在本宫面前说了吧。” 庄妃边说边站起身,一步步踱向婉妃,长甲一把捏起婉妃的下巴,笑吟吟地续道:“你给我听好,这道旨从不曾存在过,自也没人烧了它。你顺了本宫的意,本宫着人在冷宫里给你收拾一处干净的宫室,让你安度余生。若不然,本宫让你的玄宗死无葬身之地。” “你”婉妃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在她提步向外走去时忽而回神,绝望地嘶喊起来,“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这么做!皇上让玄宗承继大统,我才是该当太后的人!我” 庄妃没再看她,四平八稳地出了殿门,又着人堵了婉妃的嘴,暂且看在侧殿里。 然后她便回了乾清宫,让玄宁先回东宫歇息。毕竟明日对玄宁而言必定十分漫长,他要走进太和殿c坐到皇位上去,要接受群臣叩拜,还有许多大事小情会接踵而来。 沈玄宁便回了东宫。一路上,他脑子里都是空的,一直不知道自己都在想些什么,好像连悲伤也抓不到痕迹。 父皇驾崩了。这件于他而言早已并不意外的事,在此时变得毫不真切。 他恍惚间感觉,似乎就在昨天,父皇还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呢。父皇会告诉他哪一笔写得不好,也会把他写得好的用朱砂圈出来 可是实际上,父皇上一次教他写字,已经是一年前了。 父皇不在了。 沈玄宁浑浑噩噩地走进东宫,进入寝殿时看见床上坐着个小姑娘,怔了半天才回想起自己把苏吟带回来的时。 苏吟想起床离开,沈玄宁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没事,你睡吧。“言罢又跟柳姑姑说,“您也去休息吧,我想自己待会儿。” “殿下”柳姑姑想安慰安慰他,但唤了一声后,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天家的父子情分复杂得很,旁人说不清楚,安慰也安慰不到点上。 柳姑姑便只好依言告退了。她一走,殿里就再无其他人,只剩苏吟坐在床上忐忑不安地看着沈玄宁。 沈玄宁坐到了书案前,伏在案头发愣。苏吟看了半晌,边跟自己说还是躲太子远点好,边又觉得这个小哥哥现下很可怜。 至亲离世的日子,太难熬了。她的父母是前后脚染上疫病走的,她有好长一段时间既睡不着觉也吃不下东西,最后闹得自己也大病了一场。 是以沈玄宁又在那儿怔怔然趴了一会儿,就感觉一只小手在他肩头点了点。 他瞥过去,一叹:“你干嘛?” “我睡够了,殿下去睡吧!”苏吟道。 沈玄宁摇摇头,转向了另一边:“你别管我。” “那去躺一会儿也好啊。”苏吟又说。 沈玄宁一下子不耐烦了,一拍桌子坐直了身:“你好烦!我父皇去世了,你让我安静一会儿行不行!” “”两个小孩突然视线相撞。沈玄宁满目不快,但苏吟一双乌溜溜的水眸还是望着他,也没退缩。 两息工夫,沈玄宁好似被她盯得更烦了。他焦躁地缓了口气,语气生硬地问她:“你伤好了吗?” “啊?”苏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转瞬就被他捉住了手。他捋起她的袖子看了眼,接着就把她往床上推:“伤没好你就好好休息,不要管我,我才不用你管!” 苏吟被他推得坐到床上,他又不由分说地把她的腿也推上去,接着就给她盖被子。盖完被子他刚要走,被她一把拉住了:“你睡一会儿嘛!你还生着病呢,这样会病得更厉害的。” “我都说了你别管我!”沈玄宁烦透了。他想她再多说一句话,他就把她轰出去。 然而她的下一句话是:“可你喝了我的血啊!” 苏吟的秀眉紧紧地锁了起来:“你拿我的血当药引,喝完又不好好养病,我不就白挨这么多刀了!” 她边说边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胳膊。隔着中衣的衣袖看不见那些刀伤,但他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 “你”沈玄宁一时真的被怼懵了,他杵在床边怒瞪苏吟,“你拿这个威胁我?!” “这怎么是威胁你呢?”苏吟仍自蹙着眉,望着他认真道,“难道不是这个道理吗?喝了药,自然要好好养病,不然殿下就白吃那么苦的东西了,是不是?” “”沈玄宁发觉自己说不过她,滞了一滞,显带怒意地蹬了鞋又上床盖被子。 苏吟满意地笑起来,接着自己就要下床去,却被沈玄宁一抬胳膊拦在了床里:“你干什么?” “我睡够啦,我出去待着。”她道。 “不行!”沈玄宁负着气很霸道地说,“你哪儿都不许去,非让我睡觉,你就得在这儿待着!” 说完他就不理她了,拽过被子将自己蒙住。 苏吟无奈地瞅瞅他,小心翼翼地想绕到床尾再溜走。但才刚动了动,他就又说话了:“我告诉你!” 苏吟后颈梗住,他撩开被子冷眼瞪她:“我是太子,你懂吗?父皇驾崩,我马上就要当皇帝了,你不听我的,就叫抗旨!我杀你全家!” “我全家就我一个。”苏吟不服不忿地小声抬了一句杠,然后在他眼中喷薄而出的怒意中没骨气地躺了回去,“不走就不走,那么凶干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辨是非 两个小孩虽然各自赌着气,还是很快就都睡了过去。 寅时,宫人们鱼贯而入服侍沈玄宁起床上朝时,定睛一瞧,不由怔了一怔。 两个小宦官犹豫着看向徐文征,徐文征蹙起眉头。柳姑姑倒是仍从容自若,上前轻拍了拍沈玄宁的肩头:“殿下?殿下。” 沈玄宁醒过来,揉着眼睛看她。她笑了笑:“殿下该起了。今儿个早朝,很要紧。” 是,先皇去了。太子今天要宣布这件事,宣布自己承继大统,还要着礼部安排登基大典一类的事宜,自然很要紧。 沈玄宁安静了一会儿便坐起了身。柳姑姑刚要招呼小宦官上前服侍他更衣,他竖指“嘘”了一声:“我们去侧殿!”沈玄宁指指苏吟,“不要吵到她,让她继续睡。” 柳姑姑点点头,又打了个手势,示意宫人们先都到侧殿候着去。 沈玄宁下床后,也与柳姑姑一道出了殿门。他边走边压音道:“今天也劳烦姑姑照顾苏吟。她为了给我治病,胳膊上有好多伤,姑姑让膳房多给她做些好吃的,也让太医再来看看。” 柳姑姑一壁噙着笑应下,一壁跟着他进了侧殿。接着她招了招手,一名宫女即刻上了前,将药碗奉了上来。 “殿下先把药喝了。”柳姑姑道,沈玄宁锁了锁眉头:“没有血了吧?” “没有了,殿下放心。”柳姑姑一边柔声回话,一边淡淡地扫了眼徐文征。徐文征不禁后槽牙紧咬,别开了视线没有理会。 柳氏到底是个绵里藏针的角儿,徐文征强压下了一口气。 他到太子身边有两年多了,却至今也没能像自己初时设想的那样,把东宫的权势都握在自己手里。 主要就是因为这个柳氏! 如今,又来了个苏吟。太子把苏吟当成了个责任不要紧,可他把苏吟交给柳氏,日后这俩还不拧成一股绳儿对付他? 徐文征不想等苏吟长大再看她到底怎么样。他们这些混成了有头脸的大太监的人,十个里有八个心都硬,觉得是个祸患的,还是别留着为好。 但徐文征自然也清楚,这事不能来硬的,起码不能是他亲手来。是以他当下里什么也没说,待得太子往太和殿去后,才独自悄无声息地离了东宫,直奔后宫。 延祺宫里,庄妃一夜未眠。 一个婉妃是不足为惧,可先皇说走就走,让她不安的事情总是有的。就拿这皇位来说,玄宁是看似今日就能坐上皇位不假,可真正扎扎实实地定下,要等行完登基大典才算。 行完登基大典,他也还不能亲政。他年纪太小了,国事不得不先交给她和各位辅政大臣,一般要等到大婚后才可亲政。 这些年,自然会叫人觉得夜长梦多,可又着实没有别的法子,任谁也不可能把国事交给一个十岁的孩子去打理。 寅时四刻,庄妃估算时间,想着玄宁估计已去太和殿了,便起了身。 屋里一有动静,外头的宫女们立刻进了殿。庄妃盥洗之后坐到妆台前,尽力平静道:“太子怎么样?” “娘娘放心,都好。”朱嬷嬷在旁欠着身说,“殿下身边的徐文征来了,说有事禀,正在外头候着。” 庄妃点了点头:“让他进来吧。” 徐文征入得殿中,行了礼,便斟酌着字句说了苏吟的事。他以“娘娘,太子殿下昨日是与一宫女一道睡的”为开头,果然引得庄妃黛眉一蹙。 徐文征心下暗喜,躬着身低着头,又继续说了下去:“那苏吟原是太子殿下的药引,是下奴听闻以人血入药治病有奇效后着人悉心寻的。但下奴疏忽,先前也没亲眼瞧上一瞧,昨日一见才知那可真是个美人痞子,才八岁,就出落得粉雕玉砌的,好一副温婉可人的样子。” 温婉可人,那是先皇常拿来赞婉妃的话。 徐文征话音未落就觉庄妃的目光自镜中凌凌划来,他赶忙噤声,头也压得更低,仿佛刚察觉自己失言。 庄妃很快倒也挪回了目光,笑了一笑:“你是觉得,那丫头是个狐媚惑主的东西?” 徐文征欠身:“是。” “那本宫见见她。”庄妃说着低下了眼帘,“先皇刚去,现在宫里头乱,你又是太子身边的人,先别乱走动为好,在这儿等本宫回来。” 徐文征不由松气,赔着笑连应了两声“是”,才跟着庄妃身边的人退出了寝殿。 但庄妃并没有急着传苏吟来问话。 她不急不缓地过了大半日,安排好了宫中守孝的一切事宜,估摸着太和殿那边应该快忙完了,才叫人传了苏吟过来。 苏吟进了延祺宫的正殿,规规矩矩地伏地一拜:“庄妃娘娘万福。”很快听到上头云淡风轻道:“抬起头让本宫瞧瞧。” 一刻之后,沈玄宁回到东宫,便听柳姑姑说了徐文征自一早去延祺宫后便没再回来c苏吟一刻前也被传走了的事。 柳姑姑担忧说:“延祺宫的人不让奴婢跟着,您看” 沈玄宁不由担心苏吟。苏吟的事,他还没跟母妃说过呢,也不知母妃为什么找她。 他转身便一路小跑地奔向了延祺宫,跑得气喘吁吁的。结果进了宫门还没进殿,就看到苏吟杵在殿门口捂着嘴哭。 “苏吟!”他喊了一声,苏吟眼眶红红地回过头张望。 沈玄宁喘着粗气走向她:“怎么啦?” “庄妃娘娘在打人”苏吟一副受惊不浅的模样,抽噎了好几声才继续说,“打徐公公” 她真的吓坏了! 庄妃娘娘让她起身之后,端了一碟点心给她,边看着她吃边问她话。 娘娘问她给太子当了多久的药引?她想了想回说,大概有一个月了。娘娘又问,见过太医吗?她摇头,娘娘还继续问了一遍:“一次都没见过吗?” 苏吟为此仔细思量了一下,仍旧摇了头,道:“昨天太子殿下传太医给奴婢看病了。但是要取血的时候,奴婢没见过太医。” 庄妃娘娘便点了点头,接着让人取了太子近来所用的药方来看,看完之后,就把徐文征叫了近来。 见了徐文征,她张口便斥道:“狗仗人势的东西!连太子的药也敢背着本宫添东西了?今天是人血,以后岂不是能下□□?” 斥完便让人打徐文征的板子。 苏吟眼睁睁地看着徐文征惨叫,眼睁睁地看着徐文征衣衫渗血。她早就想躲,可庄妃娘娘要她看着,要她看清楚。 后来她吓得实在不行了,连站也站不稳,娘娘才让宫女扶了她出来。 沈玄宁听罢,疾步进了殿。苏吟怔了一怔,连忙跟着他进去,正好撞上徐文征被无声无息地卷在草席里往外抬。 二人都不由僵住,心里不确信地一再猜想徐文征是不是死了,庄妃朝他们招了招手。 沈玄宁先一步上了前,苏吟犹犹豫豫地跟在后头。庄妃握起儿子的手,开门见山道:“知道母妃为什么要杀他么?” 沈玄宁禁不住地打了个寒噤,庄妃将他搂进了怀中:“别怕,你听母妃说。你当皇帝了,在你的身边,会有很多人存着各样的心思为自己牟利。他们有的是彻底的奸恶之徒,也有的,就像徐文征给你寻药引那样,做着似乎不对c又似乎是为你好的事。” “前一种人,你要严惩。但后一种,你也要认清,不要被他们蒙蔽。”庄妃深深地吸了口气,凝视着他,续道,“你不能由着他们逾越规矩,哪怕他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你好也不行。” 药引的事,是没闹出什么恶果来,但徐文征打的什么算盘,庄妃一眼就能看懂。 他所想的,无非是等玄宁病愈后再告诉他这件事。玄宁年幼,难免会盲目地对他心存感激,继而觉得徐文征这样的安排是不打紧的。 诸如这样的事多了,他就会逐渐习惯身边宦官们对他生活的摆布,继而焉知他们不会染指朝堂? 庄妃说罢,又看向苏吟。 苏吟现下察觉到她的目光就满脸的心虚,庄妃不由笑了笑:“皇帝想把你留在身边,你就好好留着。” “皇帝”这两个字一出,苏吟才恍然惊觉他已然继位。不过她来不及多想,就听庄妃沉然又道:“他是一国之君,你是他亲自挑中的人,你便跟旁人不一样。日后,本宫要你一心一意地关心他c侍候他。你可以把他当家人看,有些虚礼你也可以不守,但你若有事敢欺瞒他” 庄妃的目光飘向殿外:“徐文征的下场,就是你来日的下场。” 皇帝近前侍奉的人里,总得有那么一个两个够贴心c也够让人放心。他的乳母柳氏算一个,可柳氏毕竟是长辈,有些话,玄宁想来是不愿同她说的。 那与其再去费心选别人,倒不如直接用他自己上心的。苏吟又还小,小孩子容易被吓住c容易被教成大人想要的样子。 庄妃便想,就先用着她吧。若她太笨又或胆子太小,不足以在侍奉御前,再另挑别人也不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学礼数 两个孩子一道离了延祺宫后,庄妃便心无旁骛地取了本佛经来读。 朱嬷嬷挑了帘进来,道徐文征已经拉去后山葬好了,看在和先帝前后脚走的份上给他置了一口薄棺,还放了一两银子进去算作陪葬。 “这些个太监最爱财,放银子再合适不过。”朱嬷嬷随口笑说着,语罢顿了一顿,又迟疑道,“娘娘,那个苏吟” 庄妃连眼皮也没抬:“你是觉得本宫待她太好了?” “奴婢知道娘娘是为皇上考虑。奴婢只是觉得”朱嬷嬷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音,“她着实是个美人坯子。” 八岁的小姑娘,已能看出皮肤白皙c五官精致,尤其是那双眼睛,灵动又惹人怜爱。朱嬷嬷不想跟徐文征一样害人,便没说她和婉妃有些像,可实际上,她也确是觉得有些相似的。 ——倒不是容貌相似,真论容貌,苏吟和婉妃一点也不像,但那种可人儿的气质,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庄妃淡淡地笑了声:“怕什么呢,要放在御前侍奉的人,总归不能是长得丑的。”她说着,终于抬了抬眼,“再者,宫里的美人多了,本宫总不能因为碰上过一个狐媚惑主的婉妃,就把所有美人都当那种人,婉妃还不配让本宫那么草木皆兵。” 况且,她也相信自己的儿子与先皇不一样。 玄宁绝不会被婉妃那样的货色蛊惑,若苏吟来日成了婉妃那样的人,她相信玄宁是不会喜欢的。 而若她日后好好的,变得既漂亮又聪明,皇帝当真看上了她,想在后宫留个地方给她,那又算得什么大事?哪朝哪代没有几个进后宫的宫女? 庄妃心里掂量得明白,日后的事,自有日后的出路。当下紧要的,是玄宁身边得有一个与他年纪差不多c又够贴心的人陪他说说话,陪他玩一玩,把年幼丧父这一道难关过去。 东宫,苏吟目睹徐文征挨板子时受了不小的惊吓,当晚就又烧了起来。但好在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翌日天明时就又神清气爽了。 她这一晚睡在了东宫的侧殿中,起床更衣梳妆后就寻去了寝殿。柳姑姑只道她是来找沈玄宁的,温声解释说:“皇上这几日要去乾清宫守灵,朝中还有许多事要他过目,大概都要晚上才能会东宫了。” 苏吟却摇摇头,道:“我不找他,我找您。” “找我?”柳姑姑浅怔,笑问,“有什么事,你说吧。” 苏吟便仰头望着她说:“您教我宫中的礼数规矩,好不好?” “礼数规矩?” “嗯!”苏吟点头,“我本来是进宫做宫女的,但是刚进宫就被徐公公叫走了,什么也不懂”她说着不由有些懊丧起来,蹙起眉头叹了一声。 柳姑姑噙着笑蹲下身:“你别急,等你病好了我就教你。” “我已经好了!”她执起柳姑姑的手往自己头上按,“我已经不发烧了,您摸摸?” 柳姑姑直被她可爱得心里一软,依言摸了摸,见确实不烫了便应了她,而后把她带回了侧殿, 柳姑姑先跟她说了些称呼上的规矩,比如什么样的叫姑姑c什么样的叫嬷嬷,再比如,宫里现下已经没有“庄妃娘娘”了,皇上今儿一早尊她做了太后c还尊了多位太妃,日后便要称她们太后和太妃。 接着就是正经的如何走路c如何见礼。宫里的规矩多,多就多在它细致,同资历的宫女见面和见姑姑c见嬷嬷的礼数都不一样,在路上偶遇和正经见面的规矩也有所不同,条条框框多得很。 “你要是在宫道上见到年长的姑姑c嬷嬷,要让道一旁等她们先走。”柳姑姑耐心解释着,继而一笑,“但你要是和皇上一道出去,可千万别停下来等她们。” 这是明摆着的道理,苏吟不由也笑起来:“我明白!” 而后她便跟着柳姑姑练了一整日的礼数,从最简单的万福到各种大礼都学了。苏吟这才知道,以她现在这末等宫女的身份,不论是见皇上还是见太子,都是该行大礼的。 于是当晚,沈玄宁守完灵回到东宫一进侧殿,就见苏吟如见神佛般跪下便拜。 “我来看看你,你干什么啊!”他好笑地跑过去拽她起来,她低着头道:“奴婢今天跟柳姑姑学规矩了。” “哈哈哈哈,那你也不用行这么大的礼,又没有别人。”他说罢摸了摸她的额头,见她不烧了,又问,“你吃晚饭了吗?” 苏吟摇头说还没有,他便拉着她往寝殿走去:“我也没吃,我们一起吃!” 孝期所有的菜都是素的,整个皇宫都见不到一点荤腥,所以沈玄宁这两天饿得都特别快。今天下午,他甚至一边跪灵一边就忍不住地想起了好吃的来,心里很内疚地觉得自己不孝。 柳姑姑今日也还没跟苏吟讲宫女绝不能跟皇上同案用膳的事毕竟一般而言宫里也不会有这种事。苏吟便高高兴兴地跟他吃了起来,还被他塞了好几筷子菜。 “这个好吃。”他往她碗里掖了一片红烧素鱼。 “这个也不错。”素鹅。 “这个你也尝尝!”素鸭。 在旁侍膳的宦官脸都吓绿了,但皇上自己高兴,哪轮得着他说不行?一顿饭便这么其乐融融地吃了过去。 用完晚膳,沈玄宁又往外走。他还得回乾清宫守一守,再晚些才好回来睡觉。 苏吟匆匆回房加了件衣服,跑出去追他:“奴婢陪您一起去!” “你去干什么?”沈玄宁停住脚,她道:“太后说让奴婢好好侍奉您!” “有这么多宫人呢。”他指指身后,“你去睡觉吧。守灵而已,又没什么事要你做。” 可苏吟不肯,执拗道:“奴婢都答应太后了!” 她昨日是认认真真跟太后磕头发誓一定做好分内之事的,做人要守信! “好吧好吧”沈玄宁犟不过她,只好带着她一道去了。但到了乾清宫,他不敢让她跟旁的宫人一样候在外面,怕她受冻再生病,就领她一起进了殿。 然后他跪在灵前c她守在旁边。临近亥时的时候,苏吟见又有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孩子进来,便小声一唤:“皇上” 沈玄宁扭头看她,她引着他的目光往外看。沈玄宁转头一瞧,就站起了身:“四弟?” “三哥”沈玄宗垂头丧气地走进来,到了他面前时,突然忍不住哭了,抬手抹起了眼泪。 “你别难过”沈玄宁赶忙宽慰他,“父皇看到你哭,也会伤心的。” 可沈玄宗摇摇头,抽噎着说:“我找不到我母妃了。” “啊?”沈玄宁一愕,首先想到的便是父皇离世那晚婉太妃还来过乾清宫。但他没直接说这些,只问道,“怎么找不到了?” “我不知道,母妃就是不见了!”沈玄宗一味地抹着眼泪,“母妃那天那天听说父皇驾崩,便说要去乾清宫,可之后就没有再回去,宫人们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一个大活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没了。 沈玄宁不清楚原委也知必有蹊跷,便暂且哄着他说:“你别急。回头我帮你查一查,一定能找到的!” 沈玄宗哭着点点头,接着便说要陪他一起守灵。但沈玄宁把他劝了回去,让他白天来守。 沈玄宗抹着眼泪依言告了退,沈玄宁目送着他离开,转头就向苏吟道:“他刚才说的事,你别跟别人说。宫里的怪事常会害死人,你就当你不知道好了。” “好。”苏吟点头应下。沈玄宁自己也没同旁人说这事,只告诉了柳姑姑,让柳姑姑悄悄帮他查一查婉太妃去了哪里。 第二日,柳姑姑就打听到了,说婉太妃在冷宫,还说:“其实这事也没藏着掖着,宫里都知道,只是都瞒着四殿下罢了。” 她说到这儿,沈玄宁就懂了:“是母后下的旨?” 柳姑姑点头,沈玄宁请她先退了出去,接着不由发愁,不知要不要把这事告诉四弟。 他拉着苏吟一道琢磨,苏吟想了想,说:“您不如直接去问太后?太后肯定您帮您拿个好主意,而且既然这件事是太后做主办的,您也不该瞒着她做别的嘛。” 沈玄宁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又想了想,觉得那不如直接去求母后放婉太妃出来。 母后和婉太妃的不睦他知道一点儿,但他和四弟的关系一直还不错。如今他又已安稳继位,大可下一道旨让四弟出宫开府去,把婉太妃也带出宫。 于是,他便在翌日一早去了延祺宫。苏吟照旧非要跟着他不可,弄得他在路上一度骂她:“你怎么这么听母后的!你是御前的人,不是应该听我的吗?” “可是奴婢先对太后发誓了”苏吟被他骂得左右为难,解释得气若游丝。 “你个跟屁虫!”沈玄宁冷着张脸,凶巴巴地换了个骂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大姑姑 延祺宫中,太后正坐在窗边品着茶听宫人禀奏往慈宁宫搬的事,外头乍起一句:“你去侧殿吃点心!不要进来!” 禀话的宫人不由一滞,太后抬眸瞧去,沈玄宁刚好风风火火地挑帘进来。 他匆匆一揖,就往太后身边一坐,太后看得一脸好笑:“怎么了这是?干什么不让苏吟进来?” 沈玄宁负着气哼了一声,道:“这两天我到哪儿她都要跟着,跟屁虫,烦死了!” 太后别过头嗤声轻笑,转回来时又绷回了脸:“原来你这么不喜欢她?那打发走也行。” 沈玄宁的气好像一下就灭了,沉了沉道:“那也没有她还挺好的。” 除了非得跟着他以外,都挺好的。沈玄宁想起昨天她见了他就行大礼的事便想笑,就把这事说给了太后听。 太后听着也笑了两声,道:“知道自己找柳姑姑学规矩,她还挺聪明的。不肯让她跟着的事,你自己跟她说说便是。” “她说她先对您发了誓。”沈玄宁一想这个就皱眉,早知道会这样,前天苏吟发誓的时候他就堵住她的嘴! 然后他思量着跟母亲打商量说:“要不您跟她说一说?我觉得她就算要好好照顾过,也不必这么时时刻刻跟着我呀!” 再说,她比他还小两岁呢,谁照顾谁啊? 太后却轻哂着摇了摇头:“你都当了皇帝了,这种小事,你自己看着办。小事摸索透了,大事自然也就慢慢能拿住了,明白么?” “唉”沈玄宁愁眉苦脸地一叹,太后抿笑又说:“你这会儿过来,也不止是为这事吧?” “哦,对!”沈玄宁回过神,理了理思路,把婉太妃的事给说了,也说了自己的想法,“您把婉太妃放出来,行不行?我可以让四弟出宫去,让她跟着四弟走,不让她在宫里烦您。” 太后脸上的笑意一点都没变,只一言不发地挥手让宫人们都退了出去。 待得殿门阖上,她问道:“你觉得,你和你四弟谁更适合做皇帝?” 沈玄宁浅怔,认真想了想,回说:“我更适合做皇帝。四弟太娇气了,也不爱读书,不如我。” “那就是了。”太后敛去了几分笑,“你既清楚这些,就好好地做你的皇帝。你可以跟你四弟当好兄弟,但不要瞎发善心,想着把婉太妃放出来。” 沈玄宁锁眉看向母亲,听得云里雾里。 太后回视了过去,一字一顿道:“婉太妃是想让你四弟取代你做皇帝的。” 沈玄宁不禁愣住,太后揽过他,拍了拍他的肩头:“这原也没什么。但你父皇病重时,婉太妃做了些实在不该做的事,等你再大一些母后再告诉你。现下,母后只想让你清楚,你这皇位原已是婉太妃的囊中之物,是母后帮你夺了回来。煮熟的鸭子到了眼前愣是又飞了,婉太妃势必咽不下这口气,你若放她出来,便等同于放虎归山。她不会感谢你,只会谋划着日后再如何争上一争。” “可是”沈玄宁仍旧锁着眉,“那四弟怎么办?” 太后平淡道:“你父皇的嫔妃那么多,把他交给哪位太妃,都不会亏了他的。尤其是没有皇子公主的太妃们,更是巴不得天上掉下来个孩子给她们。婉太妃的事,你不告诉他,阖宫也都会瞒着他。等他长大些,即便知道了,也会明白你是为他好。” 这样的事,常要闹到你死我活才算完。这双母子都能留住命,便已是他们慈悲为怀了。 沈玄宁思量着,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其他,便从延祺宫告了退。 朱嬷嬷在他走后回到殿中,担忧说如今告诉皇上这些会不会太残酷了,毕竟皇上才只有十岁。 太后淡泊地摇了摇头:“若真要残酷,哀家大可告诉他婉太妃母子死了才最让人安心,不会多留这一步余地了。” 头七过后,先皇入葬,工部又修整了一番乾清宫。等过几日新上的漆晾好了,沈玄宁便可迁进去。 彼时恰也到了新年,沈玄宁赶在年关前行完了登基大典,礼部便拟好了旨请他过目,改年号康正,过了年关便是康正元年。 沈玄宁遵从母后的意思,又让礼部添了一道旨,尊顺太嫔为顺太妃,抚养四弟沈玄宗。 这道旨也呈进来后,沈玄宁让苏吟去取书房取小印来盖印。 苏吟便跑去了书房,过了一会儿,拿了个檀木盘子将小印托了回来。 沈玄宁抬眼,失笑:“你怎么都拿来了啊!” 托盘里放着六个小印,正是登基大典之后礼部送来的,都是他以后会常用到的印。 苏吟站在桌边低头道:“奴婢不知道拿哪个嘛” 沈玄宁正为要盖印挽着袖口,随口便道:“拿刻着‘皇帝之玺’的那个。” “”苏吟僵了一下,踟蹰着将托盘往他面前推了推,“您自己看看呗” “?”沈玄宁微怔,接着就懂了,“你不识字啊?” 苏吟低着头,点了点。 沈玄宁笑了一声,自己把印依次翻过来瞧,翻到第二枚时就找到了要用的那个。盖完了抬眼一瞧,看到苏吟正板着张脸动着口型无声地念着什么。 “说什么呢?”他问。 苏吟哑哑道:“奴婢记一下,橙红色,上面的龙抬着爪子的是‘皇帝之玺’。”说着还自己抬了下爪子加深印象。 沈玄宁憋着笑把印放回托盘里:“别这么记,回头找个识字的姑姑教你认字,我也可以教你。” “真的吗?”苏吟满目欣喜,沈玄宁一点头:“嗯!”接着就起身拉她的手往外走,“乾清宫那边收拾好了,我打算明天住过去,你先跟我去瞧瞧。” 苏吟的手却明显往后一缩,沈玄宁扭过头:“怎么了?” “奴婢不去了吧。”她呢喃道,“柳姑姑跟奴婢说了,太后的意思,也不是让奴婢非时时处处跟着您不可。奴婢就就不烦您了!” 她也不愿意总触这个霉头,谁愿意天天被骂跟屁虫啊! “”沈玄宁尴尬了。 那话自然是他让柳姑姑跟她说的。柳姑姑功成身退,打算再过个一年就出去养老,让他另点一个人在近前侍奉,他就说苏吟挺好的,然后顺嘴说了苏吟总跟着他很烦人的事。 这点事,柳姑姑当然能给办妥,就算苏吟总想着自己对太后发过誓,她也能把苏吟说通。可目下苏吟说不去,沈玄宁反倒有点别扭了。 她不去,他拉着谁一起到处看啊?别的宫女宦官都比他高至少一个头,而且在他面前都规矩得很。 他就强拽着苏吟又往外走去:“母后是没说你得时时处处跟着我,但我想让你跟着我!” 苏吟继续努力挣着:“您明明不想” “谁说我不想!”沈玄宁很横,“你更清楚我在想什么,还是我自己更清楚?别废话了,跟我一起去!” “”苏吟只好乖乖跟他一道走了。乾清宫离东宫不算太近,沈玄宁又不爱坐步辇,二人便走了一刻多才到。 到了地方,沈玄宁定睛一瞧,便见整个乾清宫都已焕然一新。 不止是漆上了新的c家具换了新的,就连新的御前宫人都已备妥了。他突然而至,他们也没慌张,有条不紊地行大礼觐见。 沈玄宁让他们免了礼,看向为首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宦官:“你是掌事宦官?” 那面容白嫩的宦官躬身道:“是,下奴冯深,奉太后之命掌管乾清宫宦官。” 沈玄宁从容不迫地点点头,又问:“那掌事宫女呢?” “太后似乎没有安排。”冯深有些迟疑道,“下奴听说的是皇上自有人选,不知您” 沈玄宁满意一笑,接着抬手就往苏吟肩上一拍:“宫女们以后就归你管了!趁着这一年柳姑姑还在宫中,你可以多请教她。” 苏吟乍迎重担,差点没直接吓跪在他的掌下。 这掌事宫女,苏吟好好地当了四年,一直也没遇上什么难事。无非就是勤学多问,又不懂的便虚心请教年长的宫女就是了。头一年有柳姑姑教她,柳姑姑出宫后也还有别的大姐姐。 但四年之后,她突然不想当这掌事宫女了。 因为三年孝期过去,宫中便遴选了新宫女进宫。新宫女最小的六七岁,最大的和她现在差不多,十一二。 其中也不知是谁起的头,这些新宫女按照宫中不成文的规矩,管她这掌事的叫起了“大姑姑”。之前的四年里乾清宫都没有人这样叫她,因为她年纪太小,乾清宫的宫人几乎都比她大。 苏吟于是觉得别扭得很。而且她才十二岁呀,一叫大姑姑,她就觉得自己老了! 可沈玄宁听说她的烦心事后,还伏在桌上大笑:“哈哈哈哈哈大姑姑!叫你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吟被他笑得心里很气又不好发火,便憋着气在旁边暗自跺脚。 他看她气得面红耳赤,反倒笑得更加嚣张。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面子已愈发薄了起来,苏吟终于被笑得绷不住,转身捂着脸跑了出去。 “哎,苏吟?”沈玄宁立即刹住了声音,起座就去追她。他这两年窜了个子,变得个高腿长,没追几步就拉住了她的手。 她满脸不自在地回头,抬眼便见他眼底浸着满满的温和笑意:“别生气别生气,朕不笑话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小聪明 乾清宫外,一群和苏吟年纪相仿的小宫女听闻了皇上发怒的事,就在墙根下嘁嘁喳喳地悄声议论起来。 有人说:“听说,皇上鲜少这么跟大姑姑发火。” “皇上真的会打大姑姑的板子吗?”另一个道。 “还是会的吧,说到底大姑姑也是宫女。再说,她方才自己说了那样的话,不是找打么?” 几人这么低言细语着,外头突然飘进来了个宦官的声音:“要不,你们下个注吧。” 宫女们扭脸一瞧,见是冯深,好几人便露了心虚的神色,但还是有个胆子大的笑道:“那奴婢押一两银子,大姑姑这回要挨打。” 她这么一说,其他小丫头也都七嘴八舌地下起了注。冯深悠哉哉地等她们下完,道:“我押三十两银子,她没事儿。” 见他这般豪气,一群小姑娘眼睛都亮了。 冯深笑了一声,也不理会她们的欢呼,只望着殿门从容不迫地等了起来。皇上登基四年,他在御前也有四年了,反正他从没见苏吟受过皮肉之苦。 旁的宫女宦官罚跪c挨竹板,都是不值当一提的常事。苏吟这四年里好像也就被罚过俩月的俸禄吧,皇上明摆着舍不得她吃苦。 果然,不过片刻工夫,几人便见苏吟轻轻松松地从殿里出来了。几个小宫女顿时面露苦色,冯深嘿地一笑,压音道:“掏钱吧你们!”接着又转回身看向苏吟,“怎么样?” 几个宫女也没精打采地一福:“大姑姑。” 苏吟哪儿知道他们方才在拿她开心?见冯深问,便如实道:“没事了。我重新上了盏茶,皇上说想自己读会儿书,我就先出来了。” 说罢她又吩咐眼前的宫女说:“去膳房让他们盛碗绿豆汤出来冰镇着。暑气重了,一会儿让皇上解解暑。” 吩咐完后,她就转身找别人去了。方才那上茶上的不合沈玄宁口味的宫女,她得去指点一下,毕竟是御前的人,上茶怎么能上得不合皇上的口呢?诚然这回有皇上鸡蛋里挑骨头的原因在,但可见这骨头还是有,至少有骨头渣! 那若日后再来那么一回,真被拖出去赏顿板子,那也就活该了。 冯深噙着笑目送她走远,伸手挡了那要去膳房的宫女。 他道:“机灵点儿,让膳房多冰一碗出来。免得万一一会儿皇上要让大姑姑一道喝,你们端不上来。” “让大姑姑一道喝?!”几个宫女都是刚调来乾清宫,听了这话觉得荒谬无比。她们觉得冯深想得也太多了,皇上是九五之尊啊,宫里传他待大姑姑情同兄妹,他就真能把大姑姑当妹妹照顾不成?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其中一个跟着苏吟一道呈了绿豆汤进去。 沈玄宁经了这半个时辰,气也消了,心也不急了。他端起碗来喝了一口,觉得清甜爽口,便随口向苏吟道:“让他们再上一碗来,你也喝着歇歇。” 那宫女惊得神思都僵了。 她迟疑着看向大姑姑,但大姑姑从容得很,笑着点头道:“好!”应完又侧首跟她说,“让膳房多加一勺糖。就说是我要的,他们知道。” “是”那宫女压制着错愕躬身往外退,又听到皇上继续跟大姑姑说笑:“你不怕发福了啊?” “绿豆汤嘛,多加点糖才好喝!”苏吟轻哂道,“而且入夏以来奴婢就这么喝,倒也没见发福,反倒是裙子短了一点儿。” 她说着踮了踮脚,沈玄宁边和绿豆汤边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是有点短了,乍看瞧不出,但仔细看会显得有点局促。 “长个子了。”他笑道。 苏吟叹着气点头:“是。” 她这裙子还是今夏新做的呢!量尺寸时尚服局的宫女还特地说了会给她稍微留长一点点,没想到送来时还是显短了。 沈玄宁笑着,反手一攥自己的袖口:“朕最近的衣服短得也快。晚上尚服局来量衣,给你一道量了吧,再做几身新的来穿。” 苏吟摇摇头:“改天吧。明儿个一早汤大人要来觐见,奴婢得早点起来盯着他们准备,今晚想早点睡。” “哦也行。”沈玄宁点了头,顿了顿又道,“辛苦你了。” “?”苏吟有些奇怪地看向他。 她发觉这阵子,尤其是这几天,他突然对她莫名其妙地客气了起来。“辛苦你了”“多谢”这样的话,她一天总能听个两三回。 她倒不是因为他是皇帝跟她客气而觉得别扭,只是奇怪他们已经很熟悉了,他为什么突然这样? 可这话也不太好问,苏吟兀自腹诽了一下就作了罢。正好绿豆汤端了进来,她便安安心心地喝了,然后该研墨便研墨c该换茶便换茶。 这些做惯了的事,她自然做得心如止水,但沈玄宁就不一样了。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这几日只要她在旁边,他就总是心神不宁,她研墨也好奉茶也罢,他总禁不住地想抬眼看她,又总在目光触到她的纤纤玉手时就赶忙撤回来。 殿外,冯深抓准了那进殿奉绿豆汤的宫女吃惊的机会,帮苏吟立了个威,给这群新来的说了说大姑姑在皇上跟前有多红,最后语重心长地教她们说:“你们啊,可别觉得大姑姑跟你们一般年纪,就不服她管你们。我比她大这么多,好多事都还得求着她呢。” 一群宫女连连点头,皆带着三分紧张表示记住了c记清楚了。于是翌日清晨,早早起床四处吆喝人的苏吟意外地发现这些个原本心浮气躁的新人突然都变得特别乖,她让她们干什么,她们都是半分不敢耽搁地立刻就去,而且脸上分明有那么点紧张。 苏吟自然觉得怪,但暂且也顾不上问这些。因为今日要来觐见的这位汤大人,叫汤述仁,是太后为皇上新选的帝师。 帝师,顾名思义就是皇帝的老师。虽然皇威在上,汤述仁这个当老师的见了皇上得行大礼,可皇上也得显出几分相应的敬重来,不能让旁人觉得他不尊师。 怎么显得敬重?从穿着到言谈再到乾清宫中的种种细节,都要注意。乾清宫上下都不得不从一大早就开始收拾准备,生怕显出懈怠。 晨时四刻,有宦官匆匆来禀,说汤大人和三位辅政大臣皆已进宫,正往乾清宫这边来。 刚歇下脚来的苏吟点点头,便领着两个宫女一道向外迎去。 她在乾清宫门口等了会儿,遥望见四人一齐从西边的宫道上走来,又提步迎上了前。走在最前头的是个五十出头的武将,叫胡骁,见了苏吟便朗声笑道:“苏姑娘,早啊。” “各位大人万福。”苏吟含着微笑屈膝福下,“皇上早已在乾清宫中等着各位大人了,各位大人这边请。” 她说罢直起身,伸手一引,便见那胡骁又一马当先地向前走去,朗声笑道:“好c好c好,老夫也有日子没见过皇上了。” 苏吟不禁锁了锁眉,暗觉这人真讨厌。 她知道胡骁如今已是三朝元老了,战功显赫,值得敬重。可她就是每每见到他都不快得很,觉得他太跋扈了些。 就拿他方才的举动来说吧,还没人敢在乾清宫前这样放声大笑呢。虽然有时结伴而行的朝臣间会难免说笑一二,可也都是适当地笑一笑便了了,他的那种笑声,听着像在耀武扬威一样。 但苏吟总归不能教训他。她只得暂且忍着这不快,恭请几人入殿。沈玄宁暂且还在寝殿中读书,她就欠身笑道:“各位大人稍坐片刻,奴婢去请皇上。” “好!”胡骁又声音颇大地一应,接着就朝那右首那身份最尊的位子走去。 正要往寝殿退的苏吟看得心里一声冷哼,温温和和地莞尔开口说:“汤大人请上首座。皇上早闻您学识渊博,想与您多说说话。” 离那位子还有步的胡骁脚下一刹,带着两分窘迫看向苏吟。 苏吟可没看他,福了一福,就毕恭毕敬地往寝殿去了。 胡骁只得看向汤述仁,强笑道:“是是是,今儿您是贵客。” 寝殿之中,沈玄宁读着书,余光扫见有人绕过了屏风。一抬头,就见苏吟绷着张小脸儿进来了。 他不觉笑了声,问她:“怎么了?” “胡骁胡大人,总是”她把“没规没矩的”五个字噎住了,改口说,“吵吵嚷嚷的。” 沈玄宁的眉头不由自主地轻蹙了一下,搁下书,一语不发地向外走去。 他也不喜欢胡骁。昨日母后问他若让现有的将领立功会如何时,他答说“功高震主”,脑子里想到的便是胡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给教训 即便沈玄宁对胡骁深感不满,但到了正殿见汤述仁坐在右首,心情便也好了许多,一场君臣相见算得和睦。 汤述仁是当朝有名的大儒,沈玄宁请教了几件事情,他都颇有见地。 沈玄宁于是对这位新任的老师很是满意。临近晌午时,四人告了退,他回到寝殿中神清气爽:“还是母后会识人。她最初提起这位汤先生的时候,朕还不乐意呢。” 因为坊间盛传汤述仁性子清冷,不好相处。 苏吟噙笑接过他信手摘下的冠,接口说:“自然。太后为了帝师的事,操劳了好一阵呢,选出来的必是好的。” 沈玄宁又道:“倒是没想到胡骁也对他颇为敬重。从前觐见,哪次不是胡骁坐右首?就连丞相都要让他三分。这次他倒让汤述仁坐在前头了。” “”苏吟好生憋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噗地笑出声来。 “怎么了?”沈玄宁不解地偏头看她。 她局促地掩住嘴,但还是一副眉眼弯弯的样子,边不时地发出两声笑边把自己先前阻了胡骁入座的事说了。 沈玄宁听罢也笑出声,抬手拍她额头:“你怎么鬼点子这么多!” “奴婢说得难道不对么?”她绷住笑反问,“胡大人劳苦功高不假,但今儿个是皇上见老师,自当是老师坐上首。” 沈玄宁被她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弄得笑意愈深,点头道:“对。我们乾清宫大姑姑心里跟明镜是的,说什么都对!” 苏吟:“” 在太后开解过她之后,她是不在意别人叫她“大姑姑”了,但沈玄宁这么说,明摆着就是故意惹她。她便下意识地一眼瞪了过去,沈玄宁登时得逞地笑出声:“哈哈哈哈哈不说了不说了,别瞪!”他的手抬起来在她眼睛上一捂,“快去用膳,朕也去用了。” 苏吟在他手后鼓鼓嘴,无声地屈膝一福,就严肃地向外退去了。 这小脾气! 沈玄宁放下手,好笑地看着她往外退。等她出了殿,他便走向了膳桌,然后挑了道苏吟爱吃的八宝豆腐,让冯深着人给她端过去。 “就说是她今天差事办得漂亮,有赏。”他说着兀自笑了一声,又道,“也让她别赌气,好好吃饭。” 这八宝豆腐端进苏吟房里的时候,苏吟在心里暗自给了它一记白眼。不过,她到底还是好好地把这菜吃了一些。 因为她着实爱吃嫩豆腐,八宝豆腐c蟹黄豆腐c豆腐脑一类的东西她都很喜欢——她可不是为了赌气会和好菜过不去的人! 用完了午膳,苏吟踏踏实实地睡了个午觉,到了时辰自有小宫女来叫她起床。她更衣梳头后,再去乾清宫当值。 到乾清宫门口时,苏吟远远地看见个人。这人于她而言也不陌生,便笑吟吟地上去福身见礼:“崇王殿下安。” 沈玄宗闻音回头,见是她,颔了颔首:“苏姑娘。” 苏吟直起身:“殿下有事觐见?” 沈玄宗含笑点头:“是,有劳通禀。” 苏吟又向他福了福,便进了殿去。寝殿中,沈玄宁也午睡刚醒,正由宫人服侍着更衣。苏吟上前挥退了他面前的小宦官,径自帮他系衣带,边系边道:“崇王殿下来了,说有事觐见。” 沈玄宁浅怔,旋即道:“快请他进来!” 这几年,他们的兄弟关系都还是不错的。关于婉太妃的事,沈玄宗至今都还不清楚,不过沈玄宁也琢磨好了,这事儿不可能一直瞒着,等再过两年就慢慢解释给他听。 他们都渐渐长大了,读的书也都不少。这其中的道理,于四弟而言也不难懂。他若能平静接受,他们便还是好兄弟;若不能也无妨,他皇位一日坐得比一日更稳,已非四弟一个清闲王爷能够撼动,到时他们各走各的路,他不多去为难四弟便是。 而对于婉太妃,他也没什么太多的愧疚。她与母后之间不过是胜王败寇,并无善恶之别。再者,母后虽然把婉太妃关进了冷宫,吃穿用度上却都没亏待过她,一切仍照着太妃的例来,这是母后的大度。 若婉太妃是胜了的那一方,会用同样的大度待母后么?沈玄宁说不好,他没理由那么天真地贸然做这种设想。 片刻工夫后,兄弟二人便在正殿见了面。沈玄宗此番前来是为谢恩的,他在三日之前受封了崇王,按规矩是该今天来磕个头。 沈玄宁在他叩首后亲自上前扶了他起来,问他:“去见过顺太妃了?” “去过了。”沈玄宗点头,接着便道,“臣弟想求个旨。” “你说。” “这四年,都是顺母妃照顾臣弟。她这人不善交际,在宫中也没什么人走动,臣弟想把她接到王府里去。” 沈玄宁听言一哂:“应该的。改日我跟母后说一声,让顺太妃先准备着,等天凉快些再往外搬。” 近来确实太热了。 沈玄宗一揖:“多谢皇兄,还是皇兄想得周到。” 然后兄弟两个落了座,又说了些有的没的,还聊了点近来的功课。沈玄宗说最近先生对他太严厉了,他时常要苦读到深夜,沈玄宁扯了扯嘴角,无声地看着他。 “皇兄您当我没说。”沈玄宗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皇兄打从登基之后,每天都要苦读到深夜。 他又立刻窘迫地继续寻了话题,看向苏吟道:“皇兄日日苦读,只好劳苏姑娘多照顾了。” “你可算了吧。”沈玄宁瞟着苏吟,悠悠摇头,“她啊,睡得晚一些第二天就哈欠连天,连续来两三天,眼眶就跟挨了拳头一样,不敢让她照顾。” “那是因为奴婢起得早!”苏吟憋不住地为自己辩驳,“奴婢总得在皇上起床之前就过来当值才行呀,之前还得盥洗更衣,至少要比您早起一个时辰呢!” “是是是,你辛苦,你最辛苦。”沈玄宁一脸认真,点头点得像捣蒜。 沈玄宗笑出声,又道:“我这出宫开府了,苏姑娘有空不妨告个假,去我那儿坐坐,躲个清闲?” 沈玄宁倒先一步点了头:“这主意好,改天朕跟她一起去你那儿坐坐,她躲个清闲,朕躲一日的功课。” 苏吟自然是拍手叫好!进宫四年了,她都还没出过宫门呢,压根不清楚京城到底什么样子,早就想出去逛逛。 这事便就这样基本定了下来。当晚,沈玄宁忙完功课后便去了慈宁宫,跟太后提了四弟想接顺太妃出去的事。 太后听罢点了点头,也说:“应该的。”接着又淡淡问他,“他没提婉太妃?” “没有。”沈玄宁轻喟,“几年都杳无音信,四弟大概也放弃了。” 太后有些唏嘘:“到底委屈他了,他是个好孩子。” “是。”沈玄宁颔首顿了一顿,又道,“母后,我觉得许该把他得封崇王的事告诉婉太妃一声?” 太后秀眉微锁:“为何?” “母后您说过,皇位到了婉太妃跟前又没了,她不会那么轻易死心。我想,她即便在冷宫住了四年,也未必就会死心。”他略作沉吟,续说,“但她若此心不死,来日最后深受其害的,其实是四弟。如此这般,倒不如让她知道四弟现下过得很好,一生荣华无忧。她但凡真肯为四弟考虑,就不会再涉险争什么了。” 他的皇位已然坐了四年,此时任何人来争,险数都不小。把已有亲王尊位的四弟推去冒这个险值得么?沈玄宁觉得婉太妃不会那么傻。 太后听罢也点了点头:“你想的不错。哀家一会儿就着人告诉她,会把该说的话都带到。” 而后太后又问:“今日见汤述仁,觉得如何?” “汤先生甚有才学,我会好好跟先生学的。”沈玄宁说完,又想起苏吟挡胡骁的事,便把这事绘声绘色地跟太后说了一番。 苏吟一听太后提汤述仁,就知道他免不了要说这个,听到一半脸上就烫了起来,面红耳赤地跪地一拜:“奴婢今儿多嘴了,太后恕罪。” “嗤。”太后睃着她笑,“你这丫头,人小鬼大,不许再有下回了。” 苏吟不由一怔。 她方才谢罪归谢罪,可她觉得自己做得没错啊,凭什么那么惯着胡骁? 沈玄宁也道:“她这般拦着胡骁,不是挺好?” “是,拦着也挺好。”太后边抬手示意苏吟起来,便道,“可你们想想,胡骁这样事事都争,结果是什么?是满朝文武都会觉得他跋扈,对他不满。但苏吟出面拦着呢?这种暗亏传不了多远,大臣们不会因此谢你,反倒会让胡骁直接记恨你。” 她也早就想给胡骁点教训了,只不过现下还不是时候。 但既要给这个教训,铺垫总是需要的。那是直接与胡骁生隙来得好,还是一面把胡骁哄得好好的面让满朝都不知不觉地站到他们这边来得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崇王府 八月末,天气逐渐转凉,沈玄宁想着要去沈玄宗府里看看的事,就向汤述仁提出了“告假”。 没想到被汤述仁义正辞严地教训了一遍。 沈玄宁对此自是不高兴的,沉着气解释说自己只不过想歇上一日。但汤述仁又是一番大道理砸来,引经据典地教育他不该贪图玩乐。沈玄宁觉得这事实在没有严重到这个份儿上,就忍不住地与老师争执了起来。 三两句过后,汤述仁离席起身,一板一眼地下拜告罪。沈玄宁不禁郁结于心,不得不软下性子去扶他。 ——汤述仁毕竟是当朝大儒,是母后费心为他挑选的老师。 可是,他心里仍旧难免不快,觉得这个老师忒苛刻了。就是民间寒窗苦读的学生们,歇上一日两日也不是个大事啊。 他最后便生硬道:“明日朕是一定要去见四弟的,老师海涵。” 汤述仁看看他,想说点什么但又咽了回去,最后只道了句:“皇上珍惜兄弟情分,难能可贵。但自古以来,帝王无情也非没有缘由。” 沈玄宁一怔,不由有些诧异:“您知道四弟的事?” “太后既要臣教导皇上,自会将该告诉臣的事都告诉臣。”汤述仁神色淡淡,继而一喟,“不过,也罢。所谓君无戏言,皇上既已应过崇王殿下,去便去吧。” 沈玄宁听到这儿算是明白了。汤述仁并非真觉得他贪图玩乐,更不是觉得他歇上一天都是大错,而是怕他因为与四弟的情分留下后患。 他一时觉得,老师担心得也太多了。 一来四弟不是不明理的人,二来,婉太妃的事决计瞒不了四弟一世。他现下不与四弟走动,到时就能避免面对那件事么?不可能的。 但心下细想,他又因敬重汤述仁的才学,觉得他的担忧或许是有道理的。 他便一揖,道:“老师放心,若真到了该无情时,学生会有分寸。” 汤述仁沉然喟叹,点了点头:“臣诚愿如此。” 于是翌日一早,沈玄宁就带着个宫人着便服出了宫。 苏吟自然跟着,她最初被沈玄宁叫进了车中同坐,但马车驶出皇城时,她太好奇城里什么样子了,就钻出了车帘,到车辕上与冯深同坐。 城中景象晃晃悠悠地从眼前划过,苏吟满眼欣喜地看过一处处商铺,拽着冯深问:“你来这里逛过吗?” “偶尔吧。”冯深在马蹄声中朗然道,“我家就在京城嘛,偶尔回家会顺路逛逛。” 苏吟便道:“下回叫上我一起,好不好?” “不好。”冯深侧首划了她一眼,“万一你跟我出来出点什么事,我可担不起那个罪。” “这是京城,我能出什么事?”苏吟不服,可冯深只是摇头,半点不打商量的样子。 个中细由,冯深不好跟她说。 宫中宫女宦官都不少,可苏吟接触到的并不多,而且宦官们还自成一个圈子。 他一路混上来,至今也没能和一些身份不高的老宦官断了联系。 他十分清楚那其中的恶心。就拿苏吟来说,他们这帮人尊她一声“乾清宫大姑姑”,不敢对她有半分的不敬。但那些在宫里混不出头的腌臜东西可不管这么多。 他们在宫里熬得太久了,一个个的脑子都不正常。如若见了苏吟,他们会觉得能动一动这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就是死了都值。这些身份低如蝼蚁的人天不怕地不怕,而且在宫中自成一党,数年积累下来,人脉竟也颇让人咋舌了。 就这,他敢带苏吟一道出门吗?他敢跟她说这些吗?他都不敢跟皇上提这些事,生怕在皇上出手整治之前,自己就被那帮不怕死的弄死。 冯深甚至听见过些许不知真假的传言,说婉太妃进了冷宫后 唉。 他兀自摇了摇头,把这些烦心事通通按下。 他实在管不了那么多,宫里见不得光的事情多了去了,他最多也只能保证自己日后不做这样丧尽天良的事。 在冯深的沉思中突然被晾下的苏吟只觉自讨了个没趣儿,她撇撇嘴,便也不再继续求冯深,只自顾自地看街景了。 又过了约莫两刻工夫,马车驶进了崇王府所在的巷子。两名王府护军立刻迎上来查看,冯深便停了马车,苏吟跳下了车辕。 但两个护军根本没看她,遥遥就陪着笑朝冯深躬了身:“冯公公,您这是” “嘿,你们别装看不见这姑娘。”冯深也下了车辕,上前拍了拍苏吟的肩头,“这是我们乾清宫大姑姑。” “?”两个护军诧然看过去,但瞧着这么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那声“大姑姑”怎么也叫不出来。 “别逗了!”苏吟嗔怒地一拍冯深,又转向那两个护军,“皇上得了空了,来崇王殿下这儿瞧瞧,二位劳烦殿下出来接个驾?” “皇”二人喉中噎住,脸色骤然发白,朝着马车匆匆一拜,“皇上圣安,臣这就” “不必了。”马车中传来了一声笑音,两名护军余光瞥见一只手揭开车帘,顿时连头也不敢再抬。 而后一名面容俊朗的少年显了身形,王府红墙外值守的护军立时齐齐跪倒,皆呼万岁。 “免了。”沈玄宁轻松地下了车,信步上前一点苏吟肩头,睇着府门道,“走,去瞧瞧四弟在干什么。” 苏吟一哂:“奴婢头一回见着王府呢。” “那一会儿让四弟点个人,带你四处走走。”沈玄宁边说边迈进了府门。他摆明了不想提前惊扰崇王,自然没人会那么不长眼地非去通禀。 于是,正背着书的沈玄宗乍见有人影进来,抬头就喝了过去:“不是说了我在读书,谁也不苏姑娘?” 他喝声辄止,苏吟盈盈一福问安,接着沈玄宁也进了门。 “皇兄”沈玄宗赶忙离席下拜,沈玄宁随口笑道:“快起来,朕随便来看看,你别这么多礼。” 沈玄宗便起了身,沈玄宁又问:“怎么样,住得惯么?” “都好。”沈玄宗也笑起来,“多谢皇兄,臣弟前阵子发现那片竹林” “满意就好。”沈玄宁轻舒了口气,没让他多客气,苏吟则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竹林?” 然后,她便听说了一个很温情的陈年旧事。 沈玄宁说,沈玄宗小时候有一阵子总是梦魇睡不好觉,太医试了很多法子都治不好他。后来有一日,他在御花园的竹林里玩累了就睡着了,而且睡得特别实在。 先皇因此觉得竹林有效,就让人专门在宫中辟了一片地方,给他种了一大片翠竹。 后来,沈玄宗的梦魇真的好了。竹林究竟有多大的功效不太好说,但总之可见先皇的一片慈父心。 “父皇那时候特别疼他。”沈玄宁笑说,沈玄宗的面色因此而有了点不自然,干涩地笑道:“父皇其实一直更器重皇兄,臣弟只是” “你瞎客气什么啊。”沈玄宁嗤笑,“我是你哥。” “是。”沈玄宗把后面的话噎了回去,想了想,觉得自己这般客气似乎是不太好。 皇兄登基之后就日日困在课业里,他们因此见面见得少了,继而变得生分。可他其实很清楚,皇兄是待他很好的,即便他们都依稀知道他们的母后和母妃昔年有很多不睦,皇兄也依旧护着他,他实在不该觉得生分。 沈玄宗于是好生调理了一番心绪,复又笑了起来:“皇兄请随臣弟来。臣弟着人把后面的两方院子改成了演武场,皇兄肯定喜欢。” 沈玄宁一听,立时来了兴致:“走,咱比试一场!” 他们兄弟两个的功夫也都是实打实练出来的。尤其剑术,两个人同出一师,一度难分伯仲,直至这两年沈玄宁才稍微强出一点。 二人便这么大步流星地朝演武场走去,苏吟一怔,赶忙追上去拦:“皇上,不行!” 她在兄弟两个跟前横成了一个“大”字:“皇上若在外伤着” “我们不用开刃的剑。”沈玄宁反应极快,苏吟哑了一下,美眸抬起,又道:“这是您说的!若是打痛快了,也不许换剑,不然奴婢告诉太后去!” “你还学会告状了?!”沈玄宁眉头深皱,沈玄宗在旁边大笑出声,又绷住笑跟苏吟说:“你放心,我十招之内赢他,不给他换剑的机会。” “你少说大话!十招?你能五十招赢我,我就输给你十两黄金。” “行啊,君无戏言!”沈玄宗说着,拔腿就朝演武场跑,跑出一段又挥着手朝苏吟喊,“苏吟你算个证人!我赢了这十两黄金,便分你五两打套钗子!” “五两黄金就想收买我们苏吟了?”沈玄宁嚷了回去,继而朝苏吟一哂,“朕去了,你也随处玩吧。” 片刻之后,秋日大好的阳光下,兄弟两个在宝剑的玎珰相碰声中打成了一团。与此同时,宫中最为人迹罕至的冷宫里,一层薄灰从房梁上扑簌了下来。 灰暗之中,正坐在罗汉床边用银钗挽着乌发的妇人容颜依旧姣好,见了这灰尘,秀眉不禁蹙了一蹙:“这鬼地方,早晚要叫人也生出霉来。” “啧,息怒。”一个慵懒的声音从被中传来,“明儿个我就叫人来给你收拾,再上上漆,保准儿让你好好的过年。” 妇人却嗤地笑了一声:“这可没法让我好好过年。” “怎么呢?”那人问。 妇人便千娇百媚地倚了过去,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崇王府里有了太妃了。你说,我可怎么过年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讲故事 床上的人微怔,然后锁着眉头坐起来穿衣服:“你想让我往崇王府递话?”他鼻中发出一声短促笑音,“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美貌妇人淡看着他穿衣,很快又酝出柔和一笑,探头倚在了他肩头上:“杀头的大罪,你也不是头一回做了。”她绵软的声音惹得他后脊一阵轻颤,她顿了顿,明眸轻眨,“你助我们母子相聚,我们自都不会说这窗纸是你挑破的。你就帮帮我,好不好?” “这”那人深吸了一口气,眉头紧蹙,“你要知道,太后和皇上这几年” “你在宫里,也有几十年了吧?”她一派天真地望着他,手却带着几许撩拨的意味,抚弄着他的后脊,“混到这个岁数还只管个冷宫,甘心么?你若帮我住到慈宁宫里头去,我一定不会亏了你。” 这一番话,一举戳中了什么软肋。 那人哑了一哑,举棋不定地扭头看她:“那我” 她眉眼一弯:“只要带一句话就好,你若不放心,连名字也不必留。” 那人沉默不言,半晌才模棱两可道:“我想想。” 妇人却并未催促,嫣然一笑,便又转身继续挽起了头发。 转眼之间,寒风拂过京城的大街小巷,严冬便一步步地来了。苏吟早早地拿到了冬衣,但太后和皇帝都迟迟没开口说换冬衣。 在穿冬衣除更衣的事上,宫里是有规矩的,要上头先穿或者开个口底下人才能穿,不然宫里穿什么的都有也不好看。结果苏吟就这么着冻得受寒了,不得不告个假,打算遵医嘱在屋里好好地闷几天汗。 她鲜少告假。头一日时沈玄宁以为她是正常的不当值歇一歇,到了第二日,就觉出了不对。 他便问冯深她干什么去了?冯深说她病了,沈玄宁便在晌午读完书后去了她院子里,还没进门,就听屋里阿嚏阿嚏阿嚏地连打了三个喷嚏。 他憋着笑推门进去,打完喷嚏的苏吟刚重新躺回去,侧眸一看,又要起身。 “你躺着吧!”他边说边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抱臂看她,“冯深说你冻着了?” 苏吟点点头,鼻音很重:“这几天太冷了,往里塞了好几层衣服也不顶用。”说罢神情很复杂地看了看他,“皇上不冷吗?” 他到现在还只是两层衣服,只是中衣换成了夹薄棉的而已。 “御医说朕气血旺盛。”他说着抬手,一脸怜悯地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是不是傻?觉得冷你跟朕说啊。” “奴婢以为自己能扛住来着。”苏吟一声苦叹。 “你好好歇着。”沈玄宁笑笑,又说,“朕回头找个宫女专门照顾你,你要是病得厉害了就跟她说,有什么需要就让她回话来,朕也会每天来看看你的。” “不用不用!”苏吟赶忙推辞。她觉得这太夸张了,自己其实就是有点发烧,小病而已,哪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 可沈玄宁说:“朕还没见过你病得告假呢。再说,朕是拿你的血治过病的人,这会儿不该照顾你么?” 苏吟一噎,不好接着推辞了,想了想,又道:“那皇上没事时来就好,别耽搁正事。” “知道。”他一哂,听到门响便回过头,正端药进来的宫女猝不及防地给吓跪了:“皇上” 沈玄宁随口道了声“起来”,打量了那宫女两眼,见和苏吟的年龄差不多,就直接点了她:“日后你就照顾苏吟吧,她有什么事,你直接来回朕。” “不用!”苏吟道,“奴婢真不用!”她说着坐起了身,想认真劝他一下,但他转回头来,看她一眼就扑哧笑出了声。 “发髻都睡歪了。”他食指在她发髻上一拨,苏吟便感觉到松松垮垮的发髻在头顶上晃荡。 而后他信手拔了她头上的钗子:“散了头发好好睡,乾清宫没什么事非得你盯着。宫女的事你听我的,反正我身边也不差这一两个人。” “好吧”苏吟点点头,把那两根钗子接过来放在枕边,又理了理头发,望着他问,“皇上有事?” “”沈玄宁忽地郁结于心。 “朕只是来看看你,不行吗?”他眉心蹙起,反问完这句后,半天都没再开口。 苏吟看出了他不高兴,一边觉得他怪怪的,一边也觉得是自己问得不好,想了想,便披了件外衣下了床。 “你干什么?”沈玄宁拦住她,她瞅瞅他:“去上茶端点心。皇上专程来看奴婢,奴婢不得尽尽地主之谊嘛?” 说罢她便走到门口,先把那碗药趁热喝了,好让那吓得够呛的宫女退出去。 她转回身将药碗放在桌上的时候,发现沈玄宁已走到了她的衣柜前,正往衣柜里望什么。 “皇上?”她奇怪地唤了一声,他从柜子里扯了件斗篷出来,又三步并作两步地回到她面前,把斗篷披在了她身上。 “朕这就让宫里都穿冬衣,你别再冻着了。”他眼也不抬地给她系好了带子,略作迟疑,又将手伸入斗篷,握住了她的胳膊,“你也别为朕忙,朕就随便在这儿坐一会儿,好不好?” 苏吟被他弄得一头雾水,望着他看了半天:“皇上您怎么了?” 沈玄宁不禁木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们真的已经认识很久了,最初见面的时候,他们还都是小孩子呢。其间他们几乎日日都能见面,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说来应该是无比的默契和睦。 可近几个月,他好像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和她在一起时,他时常会弄得自己别扭,偶尔也会连带着她一起别扭,简直是没道理。 “就是想让你好好养病。”他干巴巴地说着,推着她坐回了床上。 他随手拿出来的是一件白底银暗纹的斗篷,苏吟被裹得像一颗小蚕茧。然后,小蚕茧若有所思地又看了看他,说:“您若有什么烦心事,直说就是了,奴婢帮您想想” “没有。”沈玄宁抑制着烦躁地摇头,接着深呼吸,“真的就是想在你这里待一会儿。你嗯朕找本书读给你听好不好?” “?”苏吟的疑惑都快从天灵盖上喷出来了,琢磨着他许是心情不好,才想来她这儿找点别的事做,迟疑着点了头,“好” 沈玄宁便随手从她房里的书架上抽了个话本出来,递过来给她看了眼封面:“这个还没看过吧?” “没有。”苏吟道。 翰林院每个月都往宫里送新话本,她有时也要来一些,但总没时间看。 沈玄宁就翻开书读了起来。他儿时声音就好听,近来起了些变化,脱去了稚气,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书中的故事在他恰到好处的语气里听起来十分动人。苏吟听着听着就入神了,舒舒服服地倚到了枕头上。 这是个青梅竹马的故事。故事中,男女主相识多年,从玩伴到爱意萌生。 在读到男主恍惚间察觉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心绪,沈玄宁的声音突然在口中绊了一下。 苏吟听着还以为他咬了舌头,忙看过去,他死盯着书道:“没事。” “皇上喝口水?”她说罢又要去给他沏茶,他伸臂挡着她,磕巴道:“真c真没事” 他只是恍惚间,察觉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心绪。 他的心一下就乱了,诚惶诚恐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连脸上都发了热,避着苏吟盯了半天的墙壁,道:“那个朕突然想起来,还有两篇汤先生布置的文章没读,明天再来看你。” 苏吟连忙说:“皇上快去!”仔细瞧瞧,她还是觉得他怪怪的,越来越怪了。 之后他都没有再看她一眼,闷着头把书放回书架上,接着一句话都没有的转身就往外走了。苏吟径自在床上懵了半天,然后下床摸去了书架边,又把那本书找了出来。 这故事还挺有趣的,她打算回头自己看着玩儿! 沈玄宁回到殿里,觉得头都疼了。他自己面红耳赤地僵坐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不是没胡想过将来。他想过自己大概会娶一个名门望族的女子为后,想过自己会有后宫粉黛三千。他当然也知道,自己要封几个宫女为妃也不是大事,单是父皇的后宫里,这样出身的嫔妃就不止一个。 可是现下,他想着苏吟的脸,就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他清楚她不是名门望族的女子,可他又觉得她并不只是个宫女。他突然摸不清她在他心中是怎样的位置,不由自主地在心乱如麻中愈发小心翼翼。他一时觉得跟她明说就是了,下一刹又把这年头从脑中弹了出去。 ——如果她不喜欢他怎么办?他如果说了,恐怕就连先前的情分也断送了。 沈玄宁双颊发烫地伏在了桌上,心乱之余,觉得自己好丢人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大白猫 乾清宫后的另一方院子里,一群小宫女围在了一起。当中坐在廊下的那个,正是适才进去给苏吟送药的,眼下哭得泣不成声:“冯公公都说了我过了年就能进殿伺候,如今就这么把我点给大姑姑了我怎么就这么倒霉!” “你也别这么说。”旁边一个年长些的宫女劝道,“她怎么都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在她身边也算个好差事。再说,她大多时候都要在皇上身边当差,你又清闲又照拿俸禄,多好?” “那我宁可累一点,到殿里当差去!”小宫女双眼红红地看向她,心里越想越委屈。 在皇宫里,乾清宫是谁都想进的地方,乾清宫大殿里当差的那些个御前宫人,出门在外都高人一等。在皇上跟前听差多风光啊?说自己是伺候大姑姑的,那可就差得远了。 她们这一干今年刚进宫的小宫女里,到现在也就混出来了她一个,她日后可谓前程似锦。谁知今天就是去给大姑姑送个药,竟把这前程给断送了。 她哭得伤心,旁边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有点不忍了起来,略作踌躇,便道:“泠兰姐姐,你别难过,要不咱去跟冯公公或者大姑姑打个商量,你该进殿还是进殿,我去伺候大姑姑去!” “燕怡?”余泠兰如同见到了救星,一把攥住她的手,“当真吗?要是跟了大姑姑,日后可能就调不进殿里去了,你不必” “我本来也不是很想进殿。”田燕怡小声道,“都说御前规矩严,我有点害怕,觉得还是安稳点好。” 余泠兰不禁欣喜起来,想了想,又看向方才劝她的那年长宫女,问她这么办行不行?毕竟方才是皇上亲自开的口。 那宫女道:“我看是可以的,皇上只是想找个人照顾大姑姑,兴许压根都没注意你是谁。而且这样的事,冯公公和大姑姑心里肯定都有数,你去问一问,他们若答应就是行,若不行,直接在他们那儿就挡下来了。” 余泠兰顿松口气,赶忙擦擦眼泪,去找冯公公去了。田燕怡便替她去找了苏吟,苏吟对此当然没意见,点头笑道:“让她该进殿就进殿吧。我其实不用人照顾,可皇上非要指一个过来。” 非要她用一个,那她宁可用一个自愿过来的,免得以后闹得不痛快。 “那奴婢以后就伺候大姑姑了!”田燕怡开心地深福下去,苏吟赶忙伸手扶她:“天天见面,就别叫大姑姑了,叫姐姐吧!” 田燕怡便笑着叫了声姐姐,苏吟下榻去妆台前翻了翻,拿了只水头不错的镯子出来,塞给她当见面礼。 另一边,冯深也应了余泠兰的事。他估摸着皇上也没注意这号人,那她想进殿就进殿吧。 再说,俩人年纪差不多,余泠兰又明摆着心气儿不低,留在苏吟身边只怕反是个麻烦。 冬日里染风寒总不太容易好,苏吟的病反反复复拖了大半个月才算痊愈,可算是没拖过年关。就这样,太医还跟她说要她穿暖和些,多吃些温补的东西,不然还会反复呢。 于是,沈玄宁让人把乾清宫里的地龙生得更热了些。这样苏吟倒暖和了,他热得能只穿一身单衣,还得偶尔喝绿豆汤解解燥。 苏吟为此大感不合适,可她又说不过沈玄宁,每次劝上几句,他就不理她了。除此之外还有些让她别扭的细节总结起来大概是他近来总围着她转悠。 两个人相处得太久,有什么变化都很容易察觉。苏吟便明显地感觉到近来他叫她的次数比从前多了好多,总是没事找事似的“苏吟你看这个”“苏吟你尝尝这个”“苏吟你坐会儿”“苏吟你人呢” 她对此疑惑不已,可他好像十分自在,弄得她也不好问。 腊月底,崇王进了趟宫,苏吟见皇帝似乎正对着一篇文章锁眉沉吟,就先出去迎了一迎。 结果还没说上几句话,身后就传来一声莫名热情的:“苏吟!!!” “”苏吟无奈地回过头,“在呢。” 沈玄宗也不禁微怔,迟疑着揖道:“皇兄。” 沈玄宁顿显尴尬,咳了一声,恢复若常:“四弟来了?” “是。看来皇兄今日心情不错?”接着他指了指身后随着的宦官,“臣弟新寻得了几个不错的手炉,想着近来天寒地冻,正好送进宫来。” 他记得小时候,母妃最怕手冷了,冬日里总要用手炉烘着。后来他被交给顺太妃抚养,顺太妃也一样。 于是入冬之后,他就专程找人去寻了一批做得好看又好用的手炉。顺太妃挑了两个留下,让他把余下的呈进了宫来。 顺太妃跟他说:“跟宫里走动走动,总是好的。她早年跟太后不睦,你多孝顺着些太后,免得日后给自己惹麻烦。” “她”,指的是他的生母婉太妃。婉太妃这三个字近年来好像愈发成了个忌讳,宫里能不提就不提。 沈玄宗为此大感憋闷,可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母妃和太后的不睦他都听说过不少。皇兄登基之后还肯把他当亲弟弟待,已经是万幸了。 殿外太冷,兄弟二人又闲聊了两句,沈玄宁就将他请进了殿。宫人们即刻抬了张长桌过来放手炉,一方方缎面的盒子在上面排得齐齐整整。 沈玄宁随手打开了一个,是只紫铜的,上面描着凤纹。沈玄宗在旁道:“这个给母后正合适。臣弟前阵子进宫,看母后手头用的那个,跟这个差不多大。” “行,一会儿就给母后送去。”沈玄宁一哂,又打开一个。这回是个白铜小炉,刻有蝙蝠纹。 蝙蝠纹在京中常见得很,没什么太多的讲究,沈玄宁一时便也没想着给谁,又去看下一个。 第三个是个瓷质小炉,烧成了清雅的淡粉色,盖子上有一圈彩蝶纷飞。 沈玄宗刚要说这个可以给宫中年轻的太妃,沈玄宁却回过头:“苏吟!” “嗯?”正端茶进来的苏吟走上前,沈玄宁把那手炉往她面前一搁,“这个你拿去用。” “”苏吟看着手炉眨眨眼,“奴婢有的用。” “这个好看啊!”沈玄宁热切道。 苏吟疑惑地看了看他,小声道:“皇上最近怎么总给奴婢塞东西?” 沈玄宁一噎,沈玄宗看看苏吟又看看皇帝,好似从皇兄眼中读出了点什么来。 便听他轻一咳嗽,也推了推那手炉:“拿着吧。这不是到了年关?正是相互走动送东西的时候。” 他边说边看皇帝,沈玄宁稍微一愣,立刻顺着台阶下:“是,是是是,过年嘛,给你你就拿着。再者太医说了,你近来不能受冻,添个手炉白天晚上轮着用!” 苏吟茫然地实在道:“晚上哪能用?放在被子里万一倒了,炭都要洒出来了。晚上奴婢有汤婆子。” 沈玄宁张口就说:“那朕再着人给你弄个好看的汤婆子!” “”沈玄宗看不下去了,垂在旁边的手悄悄地拽了一下皇帝的衣袖。 沈玄宁转回头,他看向苏吟:“嗯我晌午吃得少,现下有点饿了,苏姑娘帮我端两盘点心来可好?” “好,殿下稍等。”苏吟福了福便告退出去,沈玄宗静看着她退出殿门,扭头问皇帝:“皇兄,您跟苏吟” 沈玄宁浑身一栗,惊然看他:“你怎么知道?!” “”沈玄宗哑了哑,“臣弟觉得但c但凡不瞎,都能看出来” 虽然皇兄和苏吟一直很亲近,但眼下明摆着和从前有所不同。眼下,他觉得皇兄就跟顺母妃养的那只长毛大白猫似的,见到人就在脚边转来转去的表达热情,还要躺下来打滚儿,漂亮的双瞳里端然盈着一行字:“摸我!挠我!说你喜欢我!” ——皇兄要是那只猫,刚才肯定就躺在苏吟脚边打滚儿了。 他大不敬地想象了一下皇兄变成大白猫,大睁着一对蓝眼睛躺在苏吟面前寻求注意的模样好悬没直接在圣驾面前笑出声。 沈玄宁倒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兀自低着头红着脸闷了半天,又抬头道:“你要是敢跟苏吟提半个字” 沈玄宗纳闷地看着他,他深吸了口气:“朕废了你的爵位!” “苏吟不知道?!”沈玄宗惊得出了声,然而皇帝竟用一种“她自然不知”的目光看着他。 “这为什么啊?”沈玄宗不解道,“皇兄您大大方方地把她册封了,于她而言难道不是天大的喜事?您瞒着她干什么?” “你闭嘴!”沈玄宁沉声喝他,“朕跟她的事,你不懂。” 沈玄宗:“” 他是不懂,他完全想不通他干嘛这么藏着掖着。宫女册封嫔妃又不是什么稀罕事,虽说当皇帝的时常会因此被人指摘贪恋美色,但苏吟一样吗?以苏吟的身份,大概谁都会觉得皇帝幸了她不稀奇吧。 他纳着闷儿,刚要开口追问,皇帝忽而边瞪他边喊了一句:“苏吟!” 沈玄宗忙噎回了声音,接着,就见皇帝又变得跟那大白猫一般,无比热情c足下生风地迎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夜明珠 过年时,不论是民间还是朝中都要歇一歇,于是年关总过得格外快。一月下旬,沈玄宁满了十五岁,过完了生辰,他就开始琢磨苏吟的生辰了。 苏吟的生辰在二月十九。十三岁,豆蔻年华,放在民间,这个年纪就可以嫁人了。 他因此一度心潮暗涌,急切地想直接娶了她。可他又一次次忍住了,他觉得这样不太好,而且直觉告诉他,苏吟大概不会高兴的。 他便只好迫着自己心无旁骛地思量生辰贺礼,一边希望自己送的东西她能喜欢,一边又不敢提前打听她喜欢什么,一连数日过得非常纠结。 到了二月初的时候,苏吟就开始陆陆续续地收到贺礼了。 她到底是乾清宫大姑姑,各处宫人平日里但凡和她有点走动,此时都乐得表一表心意。各位太妃也都喜欢她,着人送了不少精巧物件给她玩。二月初十傍晚,太后也专程把她叫过去了一趟,给了她两套新的首饰,还有几匹外头新贡进来的料子。 “哀家知道你不缺这些东西。但你年纪轻,正是该好好打扮的时候。”太后这天明摆着兴致不错,说罢就直接叫了尚服局的宫女过来,给她量体裁衣。 苏吟这两年正长个子,做衣服做得本来就勤,她又身份不一般,尚服局早就殷勤地给她专门安排了一个女官两个宫女做衣服。一来二去,那女官和她也熟了,给她量了量便笑道:“姑娘又长高了,裙子要比冬装再长半寸呢。” “放一寸吧!”苏吟道,“反正有袄子挡着,我可以把裙子往上系一点儿,省得总要再做了。” 她现下量的是春装,春装到秋天也还能穿,但若她长高了,到时就又只好重做了。 那女官笑着应下,在旁读着书的太后却放下书道:“怎么合适怎么做便是,短了便再做新的。你要真想多放量,哀家宁可你往腰上放。一个冬天下来瘦成这个样子,皇帝饿着你了?” 她说着,沈玄宁刚好进来问安,进殿间正巧听见后一句,张口便道:“儿子哪敢啊?” 满屋的宫人赶忙见礼,沈玄宁上前朝太后一揖,接着落了座道:“她入冬时病了一场,加上又在窜个子,所以才瘦了。御膳房可没少上好东西给她进补,年前七弟送来的那颗人参,儿子都让人炖了汤给她喝了。” 正展着双臂量衣服的苏吟一哆嗦,差点糊面前的女官一巴掌,她诧然转过头:“那是七殿下送进来人参?!” 怪不得她那几天看着汤碗里的参片总觉得粗细成色都特别好,七八日喝下来气色明显红润了好多! 沈玄宁朝她一哂:“别紧张,你喝就是了,七弟总不能骂你。” “”苏吟无言以对,只得暗暗地瞪了他一眼。太后看着他们直笑,而后摆了摆手:“苏吟,你们到侧殿量衣服去,哀家跟皇帝说会儿话。” “是。”苏吟福了福,便与尚服局的人一道退了出去。太后又将余下的宫人也都摒开,向沈玄宁道:“你十五了,哀家和几位重臣议了议,该给你选皇后了。” 沈玄宁心下咯噔一声,即道:“母后,儿子还小,这事不急。” “是不急,慢慢选。”太后掰着指头数给他听,“今年先把名册呈进来,来年办一次大选挑上一挑,之后在下一次大选之前,咱都可以先从这一批人里慢慢选着,这前后加起来就是四年了。” “满打满算,你十八九岁时把人定下,及冠之年正好大婚亲政,正合适。” 这么一算,倒确实是得这会儿就开始。皇后是要母仪天下的人,才貌品性都要紧,不是那么好挑的。 可沈玄宁沉了半晌,还是道:“儿子有心上人了。” “母后知道,你喜欢苏吟。”太后从容道,见沈玄宁面露愕色,她便调侃了起来,“你看她的时候,眼里的蜜汁都快流出来了,你当你能瞒得过谁?” “”沈玄宁羞赧地说不出话,太后一哂:“如今你十五,她也十三了,在民间都已是可以婚嫁的年纪。回头哀家让礼部挑个吉日,先封她为妃,你安心等着吧。” “母后!”沈玄宁惊然一喝,静了静神,起身沉肃揖道,“母后不可,这事儿子儿子也不急,而且苏吟还不知道,儿子觉得” “你是怕她不喜欢你?”太后凝视着他道。 “倒也不是。”沈玄宁心乱如麻,摇了摇头,“反正这事母后让儿子自己办吧。既然择后的事能等几年,此事便也能等,儿子想找个合适的时候跟苏吟说。” 他现下心里一点谱都没有,也完全想不出苏吟会是怎样的反应。此时由着礼部下旨?只怕旨意下来之后,他连怎么跟苏吟说话都要不知道了。 “你这是动真格的了。”皇太后的神色有些复杂,沉吟了半晌,一喟,“那随你吧。苏吟是个好姑娘,值得你费一费心思。” “是,多谢母后。”沈玄宁松了口气,这个话题也就此被搁到了一旁。太后又问了问他功课上的事便让他告了退,沈玄宁在侧殿门外等了一会儿,等到苏吟量完尺寸出来。 “陪朕走走?”他望着她说,苏吟颔首应下,待得离了慈宁宫,又小声问:“可是太后说了什么,让皇上不高兴了?” “没有。”沈玄宁摇头一笑,“左不过是些政事,让人有些费神。” 这样啊。 苏吟便点点头。二人一道沉默地走了一会儿,沈玄宁又道:“母后还说,要开始为朕选妻了。” “这么早?”苏吟一讶,接着明白过来,“哦大概是要慢慢选?那早点也好,免得大婚晚了,耽误您亲政。” “是。”沈玄宁哑笑,又踱了几步,故作轻松地笑道,“母后提起这事,朕才发现日子过得真快。哎,你想过婚事没有?想嫁个什么样的人?朕提前替你留意着。” 苏吟被问得笑出声,认真想了想,回说:“文人才子吧!穷一点不要紧,至少不会像达官显贵那样三妻四妾。奴婢在御前风光惯了,受不了那份委屈!” 后一句话显有几分说笑的成分,沈玄宁却听得愈发沉默了下去。 他静了一会儿,道:“谁说文人才子就不会有三妻四妾了?文人才子最容易跟‘风流’二字沾上,只怕不止会纳妾,还会去烟花之地尝鲜。” “也对。”苏吟一咋舌,“那反正奴婢要嫁个一心一意待奴婢好的人不过奴婢也不急着嫁,皇上可以先帮奴婢留意着,若没有合适的人,奴婢就等到二十四五放出宫后,自己找一找!” “行。”沈玄宁闷声应下,面上淡笑了一声,心里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她要求的真不多,钱权爵位在她看来都不太要紧。可偏是她想要的这一样,他做不到。 他可以不当贪恋美色的帝王,可即便是那样,他也还是会有不少嫔妃。除此之外,他还无可避免地需要一位身份贵重的皇后,这对苏吟来说大概都不能接受。 可是,他又不能说她不对,她并不知道他喜欢她。若以她的身份去想,她是御前头一号的红人,阖宫都要敬她三分,她完全有资格要求未来的夫君一心一意对她。若她没这份心气儿,那才真是妄自菲薄了。 沈玄宁满心的憋闷没处发,回到乾清宫用膳时,就把这不快发在了饭上。他风卷残云地扒拉着米饭,看着就好像那碗米饭挖了他祖坟似的。 苏吟被他这吃法弄得提心吊胆,在旁使劲劝:“皇上,您慢点吃慢点吃!小心一会儿不舒服!” 沈玄宁一听这个却更来气,心里很委屈地想你管我干什么?反正你也不会嫁给我。 “皇上,您这是干什么啊!”苏吟在旁边急得想去抢他的碗,他忽地把碗咣地一放:“要你管我!” 说罢他站起身就走了,苏吟一头雾水地跟冯深面面相觑:“你惹他了?” “这能是我惹他?”冯深锁眉,“要惹也是你惹他了啊!” 可是她没惹他啊!苏吟仔仔细细地回思了一遍,他们之前明明没生任何不快,他怎么说发脾气就发脾气呢? 九日之后,沈玄宁到底没能备出什么别出心裁的生辰礼给苏吟,最后只得懊恼地让人开库,进去转悠了一圈,挑了颗足有海碗碗口那么大的夜明珠出来给她。 把这礼物送出去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蠢死了,完全不知该怎么讨女孩子家欢心,思来想去还是只知拣贵重的送。 但好在苏吟没多做推辞,也还算喜欢,只是有些为难道:“这奴婢拿来干什么用呢?” “放在屋里照明,应该正好够照亮你的书案。”沈玄宁强压着忐忑,笑道,“夜里就省得用火烛了,方便。” 他说罢直接把夜明珠摆到了她案头。这个大小的夜明珠原也只能用来摆,所以有专门配好的木托,放在桌上很稳,就是看着好像有点过分贵气。 “你看,正好。”他站在桌边衔笑掸了掸手。 苏吟哑然。她没做推辞,原只是觉得自己在御前这么久了,不至于连个贵重的生辰贺礼都不敢收。但她原本真没打算真把它摆出来,想着好生收起来比较好,摆在外头实在太惹眼了。 不过现下他亲手摆了起来,还说正好,那她收了也不合适。她美目一转,只道:“改明儿奴婢去寻个罩子来,要用时把它打开,不用就罩上,省得一直亮着,夜里该睡不好了!” 沈玄宁一听,觉得这主意不错,便说:“那弄个镂花的,能透光,要不这东西总不见着光,就该不亮了。” 然后他还大包大揽地把这弄罩子的活揽了下来。苏吟当时也没多想,几日后拿着送来的罩子一看:金丝楠木的 金丝楠木镂花木罩,里面罩着颗硕大的夜明珠,这好像更惹眼了啊! 她盯着罩子懵了半天,发觉他最近似乎愈发地出手豪阔,继而不解为什么会这样——谁刺激他了?堂堂一国之君怎么突然有了种民间地主老财的气质呢! 宫外,又过了一个多月,沈玄宗也迎来了十五岁生辰。他自己在外开了府,庆生就很自在了。顺太妃的意思是逢五的生辰不妨大办一场,沈玄宗孝顺,就顺着顺太妃的意思交待了下去。 生辰的当日府中自是热闹非凡,京中达官显贵都知道皇上跟这个四弟最为亲近,能到场的都到场了。 沈玄宗从一大早就开始忙着,见完各位长辈见各位平辈兄弟,见完兄弟还有朝中重臣。到了午后,宴上气氛正热的时候,他终于得以趁着众人豪饮时暂且回房歇了歇,缓着气问身边的宦官:“母妃那边怎么样?让她别累着,觉得累了就让客人先回。” 旁边的宦官躬着身笑说:“您放心,太妃今儿心情好着呢,乐得为您忙,您由着她吧。” 沈玄宗一哂,将喝空的茶盏递了过去让他添水,那宦官添完水端回来,又说:“对了,殿下。今儿有个年纪挺大的宦官,说有要事替自家主子禀您,下奴问他是什么事,他又不肯跟下奴说。” “谁啊?”沈玄宗随口问道,那宦官摇头:“眼生得很,不识得,看衣着倒不是一般身份。” 沈玄宗不由锁眉,略作沉吟,吩咐说:“那就先叫进来问问。” 他是不觉得以自己现下的身份,有什么人需要藏着掖着地跟他禀话。但问问也不要紧嘛,说几句话又不会掉块肉。 于是,那五十出头的宦官很快就被请了进来。他跪地行礼,沈玄宗打量着他,道:“什么事?你说吧。” 那人跪伏在地,张口便说:“请殿下屏退旁人。” “”沈玄宗蹙着眉头让房里的其他下人退了出去,不快道,“到底什么事?别卖关子。” 那人便径自站起了身,堆着一脸让沈玄宗一看就别扭的笑走上了前,把一只荷包放在了他面前的书案上。 荷包很旧了,上面的绣线都绷断了好几根,颜色污浊得让沈玄宗不太想碰。 可那宦官毕恭毕敬道:“请殿下打开看看。” 沈玄宗便不耐地打开了荷包,伸手一摸,摸到一枚冰凉的硬物,就信手取了出来。 定睛一瞧间,他却浑身骤冷! 那是一枚小小的弥勒佛,玉质上乘,遍体通脆。这么好的玉,就是在宫中也不常见。这么好的玉做成的样式平平的弥勒佛,他自小只见一个人带过。 “她在哪儿?”他满目错愕地望着那宦官,那宦官仍是那副笑容,垂眸轻道:“太妃让下奴问一问殿下,是母亲要紧,还是兄长要紧。母亲之中,又是生母要紧,还是养母要紧?” “自是生母要紧!”沈玄宗脱口而出,下一刹,他又品到了些许不对。 他不安地打量着那宦官,复问:“她在哪儿?此事可与我皇兄有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去围猎 乾清宫后,苏吟用了几日的夜明珠后,还真挺喜欢这东西的。 它尺寸够大,晚上不止能照亮她的案桌,连半边屋子都能连带着亮起来。睡觉时扣上木罩,丝丝缕缕的光线还会从镂空花纹中渗出来,夜里有事起床也不觉得那么黑了。 跟在她身边的田燕怡最近忙着帮她誊抄一些库房进出的档,在夜明珠下写东西写得神清气爽,称赞说:“这可比用烛台舒服多了,烛台晃眼,写久了眼酸得不行。这个光柔柔的,看多久都舒服!” 彼时苏吟正坐在桌边缝一件中衣,听言一哂:“是呢,看久了也不酸,就是这样一来,手头做个绣活就常忘了时间,近来总睡得很晚。” “那奴婢得盯着姐姐早睡,不然万一姐姐熬病了,皇上要问罪的!”她边笑说边看了眼苏吟手里正绣的中衣。那料子是做中衣时常见的绵软的细绸,但是是明黄色,而且苏吟在绣个双龙戏珠的绣纹。田燕怡便不解道,“皇上用的东西,尚服局不都有专人做?姐姐何苦这么熬着。” 苏吟一哂:“尚服局忙呀。我清闲一些,做这些可以把缝线处都一点点勉进去,穿着舒服。” “姐姐这才不是清闲,是心细!怪不得姐姐年纪轻轻就能当大姑姑!”田燕怡笑意满面,苏吟被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一推她桌上的点心,“赶紧把嘴堵上,给我好好抄东西,抄不完我可扣你月例!” 田燕怡面色一白,赶忙塞了块点心入口,就闷头继续乖乖抄了起来。 夜明珠温润的光泽照在纸页上,又从窗纸透出,一看就和旁的屋里火烛照出的光芒不一样。 小院外,几个刚下值的宫女说说笑笑地经过院门,看见那光芒时都不由停了一停,有人笑道:“真是个好东西。也就是大姑姑能这么物尽其用地使着它,这要是给了我,我准定得给它供起来!” “哈哈哈,瞧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旁边的同伴一推她,“大姑姑什么好东西没使过?连顺手送给燕怡的都不是一般物件儿。燕怡那傻丫头也是不识货,昨儿我们去尚服局领衣服,她摘了支大姑姑送的雪花银钗就要谢那边的女官,吓得那女官死活也不敢收。” 虽然只是银钗,但那银钗单论工艺也要值二三十两银子了,搁在民间够普通人家活十来年,放在宫里也是个值得好生赏玩的好物。可大姑姑明摆着不在意,她也没什么理由在意,因为她那里的银钗都是那种成色c那种工艺,见得多了自然就不稀罕了。 宫女们谈笑着,很快就走过了苏吟的院子。一直默不作声的余泠兰却忍不住地回了好几次头。 大姑姑可真是风光。在进殿侍候之前,她以为自己日后也能这么风光。可打从过年到现在,已经过了四个多月了,皇上估计还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她干的还是近前侍候的活,在御案边研墨,但皇上就是看也不看她一眼。皇上会和大姑姑说笑,却不会捎带着和旁的宫人一起说笑,她有好几次都想寻机会插个话,到头来一次也没敢开口。 又过了两日,苏吟理完了乾清宫后五所库房近一年的典籍,在晚上时把它呈进了乾清宫。 沈玄宁正值刚忙完了功课不想再多看字的时候,一见她送来的东西就头疼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你看着办就是了,不用给朕看。” “有要分下去的东西奴婢可以直接分,但这档,总得请皇上过目盖印啊。”苏吟边笑说着边从架子上取了该用的小印来,随口又道,“奴婢身边的燕怡抄了好几日呢,她可细致了,抄得整齐又好看,读着不累的。” “又变着法地替旁人讨赏是不是?”沈玄宁叹着气翻了一记白眼,说着信手翻开册子瞧了瞧,点了一行道,“这个草绿的碧玺十八子,拿去给她。” “谢皇上。”苏吟衔笑一福,沈玄宁斜眼瞪她,她道,“瞪奴婢干什么。奴婢只是夸了两句,赏是您自己要赏的” “”沈玄宁想说你可真会说话,还没开口,旁边先柔柔和和地传来了一句:“大姑姑待下真好。燕怡打从调到大姑姑身边,得的赏比旁人都多呢。” 苏吟一怔,抬头看去,只见余泠兰低头继续研着墨,一派温婉的模样倒是很好看。沈玄宁侧首也看去,锁了锁眉,倒没说什么。 等到余泠兰研完墨往外退时,冯深就一声不吭地一道跟出去了。到了殿外,他挥了挥手,两名宦官便上前来押了余泠兰,不等她出声,就堵住嘴押去了殿后。 余泠兰在茫然惊恐中被按着跪下,捂在嘴巴上的手刚松开,冯深就一耳光抽了上去:“在皇上跟前也敢多嘴,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余泠兰吃痛,但也不敢抬手捂脸,慌忙辩解道:“奴婢也没说什么” 冯深啪地又扇了一记:“还没说什么?你还想说什么?” 她胆子可真大,张口就敢说大姑姑待下和善,她身边的人得的赏比旁人都多——这不是等于说大姑姑比皇上待人好c在大姑姑身边比在皇上身边还滋润吗? 这话谁也不会爱听,皇上也一样。但也亏得皇上只是不爱听,不会因此怪罪苏吟,不然御前准定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冯深这会儿恨不得撕了余泠兰的嘴,指着她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你是自己掌嘴,还是我让宫正司赏你八十板子?” “奴c奴婢自己掌嘴!奴婢自己掌嘴!”余泠兰吓得一把扑在冯深腿上,“公公,八十板子是要打死人的,奴婢自己掌嘴!” 冯深呵地一笑,袖着手退开了半步:“打吧,让我听个响儿。” 论整治底下人,宫里像苏吟这样的女官可真比不过宦官,余泠兰就着了冯深的道儿。 她要是说去宫正司领八十板子,那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的,宫正司必须得让她的顶头上司苏吟点头,苏吟就是让打也不至于打这么重。看冯深这么一吓,她就选了自己掌嘴。但这掌嘴,冯深可没说掌多少算完,几十记下去,脸肿起来,估计要有月余都不能当差。 若再留点伤,更是索性不能再留在御前了。 苏吟在晚上回房时才听说这事,想了想,吩咐说:“该给的药给她送去,另扣三个月俸禄,在档上记清楚。” 冯深罚归冯深罚,她手底下的人她自己也得管住。 这种事,苏吟现在想得可明白了,她担着这份乾清宫大姑姑的差事,就不是个能胡乱发善心的人! 自此又过了两个多月,暑气最盛的时候,太后叫沈玄宁去了慈宁宫,给他看了本名册。 名册上一共八个人,都是待选秀女的身份,简而言之就是给他选后妃的。沈玄宁看了两行,就蹙了眉头:“怎么有胡家的女儿?母后您知道,那胡骁” “胡骁要去北边打仗了。”太后淡淡道。 沈玄宁不由一愕:“您先前不是说不可让他出征?” “是。”太后点头,继而沉然一叹,“但近来,北边着实闹得愈发厉害。哀家和几位朝中重臣c还有你的老师议了一议,觉得不得不先打一仗。” 沈玄宁沉吟不言。平心而论,他也是一直觉得打一仗为好的,可眼下想着胡骁c看着这名册,他又无比犹豫。 “他若立了战功,女儿再入主中宫,岂不是更要飞扬跋扈?” “所以哀家从未许诺他的女儿会当皇后。”太后说着,护甲在他手中拿着的册子上敲了一敲,“这只是暂且稳住他。皇后之位何其尊贵,总要千挑万选的。到时想不挑他的女儿,也总能找到理由。” “这倒是”沈玄宁点了点头,“那便听母后的。”他说着微微一顿,“还有一事,儿子听冷宫那边说,近来常有宦官进出婉太妃住处,总要过许久才出来。” “你差人盯着她了?”太后笑而挑眉,沈玄宁哑笑:“儿子不像母后这样稳如泰山,两年前就着人盯着了。” 太后又笑笑,点头说:“年轻人总是这样的,你能做这些安排也好。且先盯着就是,暂且不必管她,安心瞧瞧她能闹出些什么风浪。” 婉太妃,不过就是一个天生丽质的蠢货而已。若不是有那么一张好皮囊,她根本爬不到妃位上。 先前的那么多年,太后都是静看着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扑腾,闹得大了再伸手收拾收拾。 这么多年过去,二人都已不算年轻了,婉太妃的本事倒也不见长。 太后静想着,好笑地叹了口气:“不要牵扯你四弟。婉太妃是婉太妃,他是他。” “是,儿子心里有数。”沈玄宁释然而笑,他也不愿这些事牵扯上四弟。在他看来,长辈的恩怨是长辈的恩怨,就连母后都不想让这些陈年旧怨压到他们身上,他更加不愿拿四弟出气。 八月初,胡骁率军出征。九月,第一封捷报便传回了朝中。 这捷报连沈玄宁都看得神清气爽。不得不说,胡骁打仗是真有本事。 “边关平安到底是好事。待得他回朝,该赏他的,朕会赏他。”与汤述仁议起胡骁的事时,沈玄宁这般道。 汤述仁点头赞许道:“赏罚分明,是明君之举。” 沈玄宁又说:“但待得他凯旋之后,朕也想寻个机会与年轻将领熟络熟络。” 胡骁跋扈,他是早晚要压下去的。最好的结果,是赐他个爵位,让他好好在京中养老。但压胡骁不要紧,军中无人能接替他就会变成大祸。朝中急缺年轻将领,此时边关开了战,正是年轻将领冒头的好时候。 此时不把这帮人拢过来,什么时候拢?他这个当皇帝的不开口,胡骁便要把他们拉去了。 汤述仁听罢对此也赞同,只问:“皇上想如何与他们熟络?” “加官进爵,最实在不过。”沈玄宁道。 可汤述仁摇头:“身负战功,加官进爵本就是应该的。皇上要让他们为己所用,更要紧的便不是封赏,而是人心。” 把他们理应得到的东西给他们,是换不来足够的人心的。 沈玄宁了然,沉吟着请教他:“那老师觉得该如何做?” 汤述仁笑说:“新将领们年轻,皇上也年轻。待得大军凯旋,皇上不如以庆贺之名,率众前去围猎,臣相信围猎之时皇上自能与他们打成一片。如此之后,他们心上总会多几分亲近了。” 沈玄宁面露喜色:“这主意好。围猎的礼数也少,不似庆功宴那么规矩,谁也放不开。” 汤述仁点点头,深沉道:“都说人心难测,但其实人心上的事,也就那么点儿道理。皇上天资聪颖,总能摸索清楚的。” 于是在次年二月,胡骁上奏说战事大捷c已驱敌于百里之外后不久,前线就接到了皇帝亲笔所书的回信,信中道“满朝振奋”“朕心甚悦”,所以朕想和将士们好好欢庆一番。宫宴未免俗气了,不如去围猎。 信里还说,他这就离京去围场,让胡骁也带着人直接去,不必拘礼。 胡骁收到这信时正啃着一条羊腿,听手下读到一半,就放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这小皇帝,还挺会玩!” 手下因为他的称呼而噎了一下,胡骁大大咧咧地摆手:“别计较别计较,你念你的。” 京城百余里外的皇家围场中,一座座帐篷早已在圣驾抵达前就已扎稳,宫人们只需再稍作收拾便可以了。 饶是这样,苏吟还是盯着一众宫人忙了一下午。在她进主帐看哪儿还有灰没擦干净的时候,站在炭炉边烘着手的沈玄宁叫住了她:“别忙了,四处都挺好,你过来歇歇。” 苏吟应了一声,又大致看了看便走了过去,沈玄宁按着她在身边坐下,轻一攥她的手:“倒是不冷。” 苏吟笑道:“奴婢没亲自干活,净使唤别人了。崇王殿下去年送来的那手炉又暖得很,方才在外头硬是热得直出汗。” 沈玄宁噙着笑听她说,等她说完,径自拎壶倒了碗热牛乳给她喝。苏吟接过来抿了两口,依稀听到外面有点动静,又放下了碗:“奴婢出去瞧瞧。” “你不用事事都”沈玄宁想留她多做一会儿,可她轻快地一福就走了。他留在内帐中一叹气,心说她怎么这么勤快? 她要是懒一点儿,今天他就带着她到附近的山林里玩去了,这里的景子在宫里可见不着,奈何他直到这个时辰在见到她。 帐外,苏吟打了帘出去,两个正愁眉苦脸的宫女忙一福身:“大姑姑。” 接着,她看到了张生脸儿——眼前的姑娘大概和她差不多大,生得很好看,却有那么三两分凌厉。 “这位是”苏吟疑惑道,冯深走上前把她拽开了两步,压音说:“胡家不声不响地就把人送来了,说她思父心切,想来这儿等胡将军。” 苏吟一听,秀眉便皱了一皱。 这能是冲胡骁来的?准定不是。明摆着是冲皇上来的c冲后位来的。 可胡骁刚立了战功,他们直接把人挡回去可以,但不太好,最好是做得大大方方的。 苏吟想了一想,便转身踱了回去,欠身笑道:“原来是胡家小姐。小姐如此孝顺,将军见了必定高兴,随我来吧,我给小姐安排个舒服的住处。” 她说着就向旁走去,胡氏脚下却没动:“您是大姑姑?”她一哂,慢条斯理地又道,“母亲嘱咐我,说此时来围场,难免冲撞了圣驾,要我无论如何先向皇上磕个头告罪,劳大姑姑通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凯旋归 已向帐帘撤了半步的苏吟停住脚,再度望向了胡氏。 御前宫人们则都望着苏吟,想看看她怎么办。 胡骁跋扈,胡氏也颇有几分其父的味道。现下不能入帐这话,他们已变着法地劝了胡氏一会儿了,可她不听。偏她父亲又刚立了战功,他们也没胆子直接把她押走。 苏吟略作思忖,得体地颔了颔首,莞尔道:“小姐说的是。小姐无旨擅自前来,确是该告个罪的。” 胡氏不由面色一喜,一众御前宫人都暗自叹了气,心里不痛快。 不过也罢,苏吟若敢放胡氏进去,就是仗着皇上不会怪罪她。那这口由她来开也算不错,比别的宫人触霉头要强得多。 然而苏吟旋即画风一转:“但圣驾经了六日的颠簸,今儿个刚到围场。皇上也累了,此时没什么精神见人。小姐既然有心告罪,就在帐外磕个头吧,我必定带到小姐的意思,皇上会体谅小姐对父亲的担忧的。” “这”胡氏没想到还能这么干,一时僵在了原地。 御前宫人们的神色有趣了起来,一个个都是低眉顺眼的模样,但打量完胡氏又打量苏吟,端然在看好戏。 苏吟笑起来总是很好看,温婉动人又透着股灵气。她说罢便向侧旁避了小半步,含着这样的笑容道:“小姐请吧,我还要进去侍候。” 胡氏脸上泛了好几阵的白,然而强闯必然不行。自己又先说了要告罪的话,直接离开亦是不行。 最终,她只好心有不甘地在帐外跪了下去,咬着牙伏地叩首,瓮声道:“有劳大姑姑了。” 苏吟在旁边颔了颔首,也没等她起来,朝她一福身就踅身回了帐中。 外帐的帐帘刚在身后放下,她一抬眼,忙收住脚:“皇” “嘘。”沈玄宁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向外瞧了瞧,摒着笑拉她进了中帐。 “你鬼点子可真多!”走进中帐,他便笑了起来。苏吟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奴婢是觉得皇上此时必不想见她才挡人的” “朕又没说你挡得不对。”他手指恣意地在她额上一敲,苏吟偷偷抬了抬眼皮,看到他满眼的笑。 另一边,胡氏由别的御前宫人带进了一方暂无人用的帐子。帐子里布置得讲究,但离皇帝的主帐很远,她向御前宫人道谢时笑容蕴得颇为艰难。 等到御前的人走远,身边的侍女给胡氏上了茶,她便信手摔了茶盏泄愤:“丢死人了!” 她父亲刚立了战功,自己眼巴巴地去觐见,却连皇上的外帐都没能迈进去。 胡氏羞得面红耳赤,气得胸口起伏不止。她一时甚至对许多原本不该动摇的想法产生了疑问,摸不清皇上是不是真的器重父亲。 ——然后,这个念头定格在了她脑海里,激得她冒了一身的冷汗。 她僵了半晌,一些在史书中读到过的权臣结局涌入脑海,又被她狠狠压了下去。 不管皇上现在怎么想,皇后她都必是要做的,做不了皇后也要做贵妃。因为若皇上想压制父亲,不论怎样都还是会压制,家中如在他枕边没人,可想而知只会更惨。 胡氏深深地吸了口气:“清荷!” 正为她收拾床褥的侍女赶忙上前:“小姐?” “你去打听打听,御前掌权的都有哪几个。还有,问一问那个大姑姑苏吟喜欢什么,然后让家里循着她的喜好备厚礼送到我这儿!” “是。”清荷应下,旋即匆匆出了帐。 三日后,在胡府的礼送到围场之前,凯旋的将领们就先一步到了围场。 沈玄宁自然要亲自去迎上一迎,然后毫不意外地看了一场父女重逢的感人场面。 胡氏挽着父亲的胳膊,一派久别之后的欣喜激动。要不是知道她三天前一道围场就要往大帐挤,沈玄宁都要相信她就是为胡骁来的了。 而后胡骁边与沈玄宁一边往大帐走一边闲谈,说笑之间,胡骁也是对胡氏赞不绝口:“臣这个女儿啊,不爱读书,臣早先总为此着恼,后来硬想着‘女子无才便是德’那话,才不跟她置那口气了。好在她虽然才学不深,但还孝顺听话,平日里倒也不太让臣操心。” 他这般说,沈玄宁只含着笑沉默地听。跟在沈玄宁侧后的苏吟好几度差点笑出来,心说这位胡大人怕不是个傻子。 他这话显然是想玩那套明贬实捧,奈何没玩到点子上。 天底下信“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男人或许很多,可当今圣上并不是其中一个。苏吟在他身边的年头长了,知道他大多时候都还是喜欢身边的人有点学问,不然说话都不知道怎么接口。 因为这个,她都不得不多读些书。那他反倒会挑个“无才便是德”的女子当皇后么?反正她不这么觉得。 一行人转眼就进了大帐,入帐后经了一番客套闲聊,沈玄宁就下旨颁了赏。这赏是论功行赏,不止帐中的几位老将有,随来围场的数位年轻将领也都有。为表器重,沈玄宁让苏吟和冯深亲自带着人去,二人便领了命,带着二十多个宫女宦官一道告退了。 年轻将领们的帐子被安排在了西侧,御前宫人们到时,他们也刚安顿下来,正在帐外围着个烤架正等着吃饭。 他们先前基本都没和皇宫打过交道,隔得老远见有年轻貌美的宫女们过来,就有滑头的吹起了口哨,还刻意扬声道:“哪儿来的漂亮姑娘?熬在宫里岂不无趣,回家给我当夫人吧!” 包括苏吟在内的一众宫女都不禁脸红,但饶是这样,捧着赏赐往这边来的队列也愣是没乱。她们连头都没有放得更低,维持着落落大方的微颔首的样子,远远望去一排同样的发髻十分齐整。 年轻将领们也不是傻子,见状很快就觉出了点什么。接着有个品秩较高的轻吸了口凉气,僵笑道:“恐怕是御前来的,快把话咽回去!” 一众年青顿时噎声,各自东张西望着,佯装刚才什么都没干。那人缓了缓气息,硬着头皮迎上前去:“公公c女官,末将楚霁,不知二位” “楚将军。”苏吟颔首一福,“我们是御前来的,奉旨颁赏。” 楚霁一听,忙要下拜,不远处那十几人也都匆匆上前。苏吟不慌不忙地虚扶了楚霁一把,笑道:“皇上说了,颁赏的旨意已经下过,诸位将军也都已经谢过恩,今儿个只是把赏赐送来。诸位随意一些,按旨把东西分了便是。” 给将士们的赏赐,按惯例都是用真金白银。苏吟和冯深背后宫女宦官们手中托盘里,便是按人分好的金银。其中有一盘格外丰厚,里面是满满一盘的金锭,正是给楚霁的。 苏吟双手把托盘奉过去,楚霁恭敬地接下,神情却有点不自在。 “将军怎么了?”苏吟关切道,楚霁一哂:“赏赐丰厚,一时不知该怎么花了。” 宫人们憋笑憋出一片扑哧扑哧声,旁边军中的同伴一拍他肩头:“这有什么不知怎么花?娶妻生子啊!”那人说着,打量了几眼苏吟,“我看向皇上讨个宫女就好得很,不知这位姑娘” 苏吟未显不快,侧眸看了看那人,莞尔道:“我是乾清宫掌事女官。” “大姑姑?冒犯了”那人神情僵住,楚霁赶忙把他推开,也连声道了两遍“冒犯了”。 苏吟着实不喜欢方才那人,但也没因此连带着对这楚霁不满。她便含着笑欠了欠身,大大方方道:“皇上想与将军一叙,将军请随我来。” 说罢,一行人便离了将军们的住处,向大帐折返回去。 一路上,楚霁都在忍不住地猜苏吟到底多大。 从相貌上看,这姑娘生得娇俏貌美,应该也就十四五的年纪,最多十五。可她又是乾清宫的大姑姑 楚霁估摸着,当大姑姑怎么也得二十吧?那她许只是生得显小? 可不管怎么说,她长得真好看。 楚霁禁不住地偷眼看了她好几回,越看越觉得她是真的好看,和他在军营里待久了长年累月地见不到姑娘没关系! 京中,又过了半个多月,沈玄宗过了十六岁生辰,才发现自己离重新听到母妃的消息已经过了一年了。 这一年里,他并没有见到母妃,但联系一直没有断。他时常托冷宫的人给母妃送些东西,母妃偶尔也送些小物件给他,大多是她这些年所珍爱的珠宝首饰。 这些东西送来时,通常会连带一封信,大多信上都只是对他的关切。她关心他书读得好不好c吃穿好不好,也好奇他现在长什么样子。 但其中也穿插了那么三两封,提到了些别的事。 沈玄宗便就此知道了自己曾离皇位一步之遥,也知道了母妃是如何进的冷宫,这些突然被推到眼前的真相令他挣扎不已。更可怕的是,母妃告诉他说,这一切他的皇兄都知情。 几年来,他思念母亲夜不能寐,他一次次地去求皇兄帮他找人。他觉得在父皇离世c母妃消失后,皇兄是他最亲近的人,眼下却得知皇兄对这一切始末都清楚无比,只是瞒着他,还与他称兄道弟。 他不禁恨意暗生,可冷静下来,他又忍不住地去想,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又或皇兄会不会由什么苦衷。 他便因此陷入了彷徨。他不想母妃在冷宫里受苦,也不想贸然对皇兄做什么“报复”。他觉得自己应该先将事情弄个明白,又全然不知该如何做。 偏生在这个时候,母妃趁着他十六岁生辰,又给他写了一封信。 母妃在信中忆及了怀他生他时的种种艰难,说起了他小时候的种种奇闻趣事。而后母妃说她很想念他,最后慨叹道,若他能争回那原该属于他的皇位,她便能无忧无虑地安享天伦之乐了。 ——沈玄宁自然感受到了她的思念,但也同时惊然察觉了她的野心。 她不止想出冷宫,不止想与他团聚。她想让他去夺皇位,然后自己住进慈宁宫去。 他于是陷入了更深的彷徨,不知该怎么做,也不敢去问皇兄和太后。 他不喜欢母妃的野心,但也不想害死她。 围场里,皇帝与将领们围猎了几天,都收获颇丰。 胡骁骑射功夫极好,每天都满载而归,呼喝着向旁人炫耀自己的战绩。旁的老将都比不过他,倒是楚霁,每日都只比他略逊一筹,有一天甚至只少了两只兔子而已。 楚霁又只比沈玄宁大两岁,二人这几日便都很合得来,每日都一道出去围猎。 不过他们围猎一起兴就总是很晚才回。山林里的夜晚难免危险,圣驾出京前,太后特意嘱咐过苏吟,让她劝着点皇帝,道平安为重,于是沈玄宁一连几日都是一进帐就看到苏吟绷着张小脸儿。 这天一行人又都围猎到暮色四合才回到营中,沈玄宁下马时想起苏吟的神色就怵,四下看看,一把拉住正要告退的楚霁:“走,一道用个膳。” 说罢他就不由分说地拽着楚霁一道进了帐,苏吟听见动静正没好脸地往外迎,乍见还有别人,立刻强堆出了一脸笑容:“皇上c楚将军。”她福身道。 楚霁赶忙抱拳:“大姑姑。” “叫什么大姑姑,她才十四,叫大姑姑她可记仇。”沈玄宁笑说着往中帐走,苏吟在背后暗暗瞪了他好几眼,接着又好好地请楚霁先在中帐稍坐。 然后她随沈玄宁一道入了内帐,去寻常服给他更衣。沈玄宁便听她一边在柜子前找着一边说:“一连六日了,皇上都是天黑才回。待得回了宫,奴婢一定把这事告诉太后!” “哎苏吟!”他站起身走向她,站在她身后一尺远,道,“别生气,朕这是为款待将领,是正经事。” “哼!”她抱着取出来的衣服一瞪他,就气哼哼地走过了他身侧,又绕进屏风。 沈玄宁无奈而笑,默不作声地跟着她也走过去。到了屏风后,她便转身解了他身上的软甲。 软甲一解,她才发现他里面的交领咧着,胸口露出了好大一块,令她红着脸慌忙低头。 她边接着给他解软甲边没好气地道:“衣服也不好好穿,皇上这是仗着太后不在成心惹事!” “骑马骑得太热了,就拽了拽。”沈玄宁心平气和地解释道,看了看她泛红的双颊,扶着她的肩头将她身子一转,就将她从屏风后推了出去,“朕自己换,不用你管。” 她也慢慢地长大了。去年他拉她的手时她都还没什么反应,现在已经时常会下意识地挣扎。偶尔看到他衣冠不整,她也多会脸红,所以他更衣时愈发爱把她推出去。 可是,说她长大了,她又怎么总是不开窍呢? 除却这些挣扎脸红之外,她都还是和从前一样跟他说笑打闹,明显和他对她的心思并不一样。 沈玄宁一想这个,心里就愁苦得很。已经一年多了,他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合适的契机,让她知道他喜欢她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傻丫头 待得沈玄宁更完衣从屏风后出来,苏吟沏了盏茶端给他。他接过来喝着,她在旁边问:“皇上要留楚将军一起用膳吗?” “嗯。”沈玄宁点头,又抿了口茶,边将茶盏交回去边叹息,“本来是有外人来就能堵住你的嘴的,谁知你还是要数落朕回来得晚,白搭了一顿饭。” “”苏吟目瞪口呆,眼看着他大步流星地往中帐走去,她怔了一怔才追着他呢喃说,“皇上怎么这样!自己回来得晚,倒怪奴婢多嘴了!” “没怪你多嘴。”他轻哂着揭开帐帘,走进中帐间扭脸一瞧,就看苏吟又恢复平日最常见的浅笑了。 变脸变得真快! 沈玄宁觉得好笑,边腹诽边与楚霁一道落座。苏吟走到外帐门口吩咐传膳,不一刻的工夫,宫人们就端着菜进了帐。 身在围场,难免吃得简陋,桌上的荤菜素菜凉菜加起来一共也就八道。热菜还基本都是干锅砂锅一类,因为小炒太容易放凉。 不过沈玄宁并不在意,楚霁征战在外吃得比这还要差不知多少,对此更不当回事。君臣两个便都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苏吟回到沈玄宁身旁刚要帮他夹菜,被他轻推了一下胳膊:“朕跟楚将军说会儿话,你去歇着吧。” 苏吟微愣,当即有话想说,但看看楚霁又咽了回去。沈玄宁不由奇怪:“怎么了?有话直说便是。” “奴婢想说”苏吟迟疑着看看楚霁,尽量压低了声音道,“皇上说话归说话,别把吃饭耽搁了。” 他偶尔留人一道用膳,大臣也好c老师也罢,总是说着说着就把吃饭的事给忘了,有几回甚至一口都没动。这要是在宫里还罢了,毕竟宫里备膳方便。可眼下在围场,御膳房做点吃的比在宫中时麻烦多了c也简陋多了,自是正餐好好吃为上。 沈玄宁听得一笑:“朕知道,你放心。” 苏吟便福了福身,退出了大帐。目送着他出去后,楚霁也不由笑道:“苏姑娘心真细。” “何止是心细,坏主意还多呢。”沈玄宁不知怎的带了点炫耀的口吻,但到底没跟楚霁说她拦胡家女儿的事。 接着他又叹气道:“当年朕把她救回来,还信誓旦旦说以后会保护好她。没想到啊,如今天天被她盯着。” 楚霁笑出声,心下莫名有点羡慕。沈玄宁吃了片干锅牛肉便换了话题,探询道:“朕有事想问问你。” 楚霁:“皇上请说。” 沈玄宁状似轻松道:“先皇在位时,数年没有战事,军中难免松散。现下战事又起,朕想选一位将领一手执掌军中大权,你觉得胡骁如何?” 想选一位将领一手执掌军中大权自是假的。沈玄宁早已与汤述仁议过,来日即便仍需有大将掌权,也会尽量分散兵力,不可能全都交到一个人手里,这个人更不会是胡骁。 他只是想摸一摸楚霁的意思。 却见楚霁眉头倏皱,筷子间夹着块鸡翅沉了许久,谨慎道:“臣觉得,胡将军不宜执掌大权。” 沈玄宁心弦一松,不动声色地又问:“为何?” “胡将军这个人”楚霁想了想,小二摇头,“打仗虽厉害,但太傲气了,听不得旁人的意见。军中将士也对他颇有微词。” 这倒令沈玄宁有些意外:“他待将士们不好么?” “也说不上不好,就是许多事上他不太注意。”楚霁说着一喟,“譬如军中食宿大多时候都比较苦,将士们基本都以米糊面糊混着野菜果腹,打了胜仗能杀头牛开个荤。胡将军却是一日不见肉腥都不行,至少要来两块肉干啃着。” 就为这个,底下的兵士们一度怨气很深,楚霁等一干小将夹在中间总是很难做人。他们跟着兵士们闹是决计不成的,真闹起来军中大乱,于公于私都没好处。可一次次替胡骁去平息怒火也是很苦,有一次粮草短缺时两方打了起来,楚霁身边的副将差点给打下半条命去。 胡骁对此还满不在乎。旁的老将去劝他,他反倒不满起来,叫嚷着说老子立了那么多战功,不该比他们多吃几口肉吗?怄得楚霁他们心里有火没处撒。 沈玄宁听罢,也不由积了满心郁气。他沉然点头:“朕知道了。此事会另做考虑,你们放心。” “多谢皇上。”楚霁笑笑,可算咬了口鸡翅。沈玄宁自己也吃了两口饭菜,又道:“那胡骁在军中威望如何?” “威望还是不低的。”楚霁坦诚道,“毕竟能打胜仗。军队嘛,打了胜仗就都有赏钱,将士们凯旋之后也未必还会计较他先前那些事。臣只是觉得他那般行事或有后患,所以觉得皇上别把大权给他为好。” “你虑事倒很周全。”沈玄宁赞许一笑,又思量了会儿,就姑且将这事放下了。又问楚霁,“喝一杯。” “哈哈,行!”楚霁爽快应下。沈玄宁也没叫宫人,径自转去内帐取了酒来与他共饮。 大帐后面的一大片帐子都是御前宫人所居,苏吟的是其中离大帐最近的一处。于是她用完膳一出帐,就见一群宫女围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望着大帐的方向低语不断。 “干什么呢!”苏吟一喝,众人一哄而散,她也没来得及看清都有谁,只瞧准了最眼熟的那个,“燕怡!” “”燕怡低着头刹住脚,转回身心虚地向她福了福,“姐姐。” “你们干什么呢?”苏吟走上前肃然问她,燕怡匆忙摆手辩解:“什么也没干!” 苏吟一瞪,她又道:“真的什么也没干!我们就c就是”说着脸就红了,“就是觉得,那位楚将军真是潇洒英俊,声音也好听!” 苏吟不禁神色复杂,哭笑不得地看了燕怡半天:“你才十二,就急着嫁人了?” “谁急着嫁人了!”田燕怡反驳道,“我们就是看看,看两眼还不成么” “成成成,你随便看。就是仔细着,别看进眼里拔不出来!” 苏吟说完就放她走了,静神想了想,也觉得楚将军确实挺潇洒英俊的。 他今年也才十八,是个实实在在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她想着想着,脸不禁也红了,好生缓了一会儿,才进了主帐。 主帐之中,楚霁刚道完告退,转头见苏吟打帘进来,又收住脚向她抱了抱拳:“先告辞了。” “奴婢送送将军。”苏吟下意识道,正在两步外缓着酒劲儿的沈玄宁忽而一滞。 他分明地看出,苏吟和楚霁说话时的神色,似乎起了点变化。她眼底的那种笑意是他所熟悉的,又好像比他所熟悉的更甜一点儿,多了三分少女的娇羞。 “苏吟?”沈玄宁怔怔道。 苏吟和楚霁同时看向他,他愣了愣,又摆了手:“去吧多加件衣服,天黑了,外面冷。” “好。”苏吟眉眼弯弯地一应,加了件薄斗篷便送楚霁出去了。沈玄宁怅然若失地在原地懵了会儿,心跳一阵阵的不稳。 帐外,苏吟执着宫灯,与楚霁一路往西。两个人好半晌都没说话,苏吟心绪奇怪地连看度不敢多看他一眼。 楚霁倒一直在看她。她生得实在柔美,心又细,性子也让人喜欢。 不过他总觉得她与当今圣上间有点什么不一般的情愫,这让他不敢多想。但片刻之后,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个似很模糊的问题:“苏姑娘,在下对你们宫女有些好奇。” “?”苏吟微怔,“将军好奇什么?” “你们是都要在宫中待一辈子么?”楚霁道。 苏吟咯地一笑:“不是啊。除非自己想留在宫中当嬷嬷,不然到了二十五六总要出宫的。混得好早早指个好人家嫁出去的也有,真在宫里待一辈子的没几个。” “哦”楚霁点了点头,又问,“那苏姑娘呢?是打算嫁人,还是留在宫里当嬷嬷。” “应该会嫁人吧。”苏吟耸了下肩头,“不过我今年才十四岁,总觉得日子还长,并不着急这些。而且我跟了皇上好多年,真想嫁人时,他总会给我挑个好夫君的,不需我自己操心。” 楚霁一时有些惊喜,在夜色下又仔仔细细地看了她几眼,发觉她说得当真很坦诚。 也就是说,她并没有想跟了皇上? 他压着这份惊喜,谨慎地又问了句:“那皇上呢?皇上选后妃,大约要怎么选?” “大多会选家世好的吧”苏吟思量道,“一般都是官家小姐,偶尔也有各地献进来的美女。怎么了,将军有姐妹想要进宫吗?” “没有没有。”楚霁忙噙笑摇头,“只是随便问问。因为因为我听说胡将军的女儿要进宫。” “哦”苏吟嗓中不觉卡了一下,暗道是有这事儿,而且让她挡了一回。 楚霁倒不知她在腹诽什么,只看着她沉默不语的侧颜,心下再度慨叹了一回这姑娘真好看。 她就像是一块美玉,既温润又灵透。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份并不惹人厌的傲气,这是在宫女之中不多见的。 另一边,营地东侧胡骁的帐子里,胡氏已坐在椅子上抹了好一会儿眼泪。 她抽噎道:“我看皇上根本对我无意。前些天我来时,他连见都不见我,一个大姑姑就把我挡了回来;父亲回来那天,我虽见到了他,他也没跟我说话;这几日更是提也不提我一句,我怕是进不了宫门了。” “唉,你别哭别哭!”胡骁心疼女儿,在旁边恳切劝道,“别急,你这么好的姑娘,谁看不上你,那是他没眼光。而且啊,你不是让家里给那大姑姑备了礼?今儿个已经送到了,明天就可以差人去走动了。” “真的?”胡氏面露喜色,胡骁点点头,抬眸睇了眼旁边的箱子。胡氏忙擦擦眼泪跑过去看,一打开箱子,便见到满满的珠光宝气。 “这么多?”她大有些惊诧,胡骁笑叹:“你母亲可没少费劲,都是花了重金寻来的,样样都是她亲自挑选。” “那我明天就找大姑姑去!”胡氏拿了两支金钗在手里端详着,“我亲自去!他们都说大姑姑在皇上眼里的分量重。我把她安抚好了,日后必能有出路。” “你自己看着办吧。”胡骁一哂,“不过你要明白,你去,是因为你想去。纵使你不去,为父也能为你争到你该得的位子的。” 他已是三朝元老,战功显赫,想为女儿挣个后位还挣不到么? 那后位,他胡家说一句想要,倒看看有谁敢抢! 他必要女儿顺顺当当地坐到后位上去,再为皇帝生一个嫡长子。如此这般,来日的新帝,便要叫他外祖父了。 大帐。 苏吟送完楚霁之后,回来便见内帐灯火已熄。 她想皇上大概已经睡了,就没有进去,在外小声嘱咐宫女们多备几个驱蚊虫的香囊挂进帐中。刚吩咐完,却见内帐的烛火又亮了起来。 接着,她听到里面传出一声重重的吁气声。 她不禁蹙了蹙眉:“我进去看看。” 说罢她就挑帘进了帐,正满心烦躁地坐在床边的沈玄宁抬眼一看,不由滞了一滞,继而不快道:“你回来了?” “回来了。”苏吟走上前去看了看他,“皇上可是睡不着么?奴婢去沏个安神茶来?” “不用。”沈玄宁生硬道,又说,“不用你管我。” “您怎么了?”苏吟怔怔,仔细思量了一番,还是不明就里,只得小心问道,“奴婢惹您不高兴了?” “”沈玄宁僵了一僵,烦乱一喝,“没有!”说着就翻身躺回了床上,背朝着她,还盖住了被子。 怎么了嘛! 苏吟不懂了,焦灼地在他床边踱了两个来回,走出去让内帐外帐的宫人都退了出去。 然后她重新折回床边,侧坐下来揪了揪他的袖子:“皇上,怎么了?您跟奴婢说说,奴婢不告诉别人。” “朕说了不要你管!”沈玄宁吼着坐了起来,苏吟一下子被他吓愣了。 她僵坐在那儿,他强沉下气:“你出去。” 苏吟懵然:“皇上?” “出去!”沈玄宁竭力克制着怒火,但不知怎的,话还是变得难听了起来,“朕不想看见你,滚!” 话音未落,他便看见苏吟的脸色唰地一白。 他立时觉得自己错了,想要哄她。可她似乎真被吓着了,就那么苍白着脸站起身,匆匆向他一福就往外退。 沈玄宁哑在那儿,一声“苏吟”到了口边又给噎了回去。 不叫她!他不想看见她! 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傻丫头!他对她不好吗?楚霁才见过她几面?她倒对楚霁脸红了! 她还亲自送楚霁回去!!! 沈玄宁重重躺回床上,满心的火气直冲天灵盖。 他负气地想,她就是仗着他对她好,才拿他不当回事的。 这回他必要让她知道,他生气了,他生她的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情愫起 之后的两天,沈玄宁都没有见到苏吟。 她“消失”得十分彻底,不论他在哪儿,都没见到过她的影子。他知道她的帐子就在大帐侧后面,便在第三日的晚膳后专门绕着大帐消了一圈的食,但也没碰上她。 沈玄宁便不由心里更闷了。她在他生气之后,竟然完全不理他了?! 第四天出去围猎之前,他叫田燕怡过来吩咐了几句话。田燕怡很机灵,听完吩咐回去后就若无其事地试探起了苏吟,问说:“姐姐,你这两天怎么都不去当值呀?” 苏吟手里正做着绣活,一听这个就叹气:“皇上生我的起了,说不想见我,我先躲几天。” 田燕怡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又道:“那皇上为什么生您的气啊?” 苏吟放下了手里的活计,锁起秀眉说:“我也不知道。那天好端端的,他突然就发了脾气。我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便琢磨着,或许这就叫伴君如伴虎? 田燕怡则在想,皇上和苏姐姐真奇怪! 皇上是让她来探一探苏吟怎么了,但不能让她知道是他问的。她当时看皇上一脸的心虚,还以为是苏吟生了皇上的气,结果到头来竟然是皇上在生苏吟的气? 而且,苏吟还并不清楚原因?这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能直接说个明白? 田燕怡心里好奇极了,又碍于圣旨实在不敢戳破去问。她便帮苏吟沏了盏茶,就退了出去,到了帐外一瞧,又折回了帐中。 “姐姐,楚将军来了!”苏吟听到田燕怡喊道。 她赶忙迎出帐外,楚霁果然在外面。她不由一怔:“将军今日没去围猎?” “去了。”楚霁一哂,“偶然听冯公公说姑娘这两日都没当值,就寻来瞧瞧。姑娘想不想去骑骑马或者四处走走?” 苏吟自然想。她平日里做得都是近前的差事,这两天近前不让她去了,她闲着也是闲着。 可她想想沈玄宁的火气,又觉得这会儿绝不能招惹他,便问楚霁:“将军会碰上皇上吗?” “应该不会。”楚霁不禁觉得她这个问法有些怪,“怎么了?” “皇上这几天不太想见我”苏吟颔了颔首,“所以将军若要与皇上一道围猎,我就不去了。” “原是这样。”楚霁恍悟,继而又一笑,“无妨,今日大家都是各走各的。我带姑娘四下转一转,晚上若皇上召见,我也先送姑娘回来再去大帐。” “这样就好,多谢将军。”苏吟抿唇一笑,便跟着楚霁一道去了。楚霁早已为苏吟单备了一匹马,拴在一块大石旁,方便她踩着大石上马。 苏吟跟着他骑了会儿马,脸就不由自主地红了。本朝民风开放,男女之间并非连面都不能见,但这样主动相邀一道出行也还是往往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她禁不住一再地偷眼去看楚霁,越看脸红得越厉害。楚霁扭头看她时,便一下子撞上了她娇羞动人的模样。 他的呼吸稍稍一滞,接着脸也红了,别回脸抚着马鬃道:“姑娘如此貌美。谁若能娶了姑娘,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将军说这个干什么。”苏吟忍不住地双手捂住了脸,楚霁笑笑:“姑娘如是愿意,我跟皇上讨了姑娘,如何?” 苏吟的心跳怦然变快,似有一颗包裹着喜悦的烟花在心头炸开。 他是英俊潇洒的少年将军。他的这句话,大概是许多少女在熟睡时能听到的最美的梦话。 可她竟然真的听到了? 苏吟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得梦幻了起来,她强自缓了好一会儿的神,还是觉得这件事发生的不太真切。 她于是悄悄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勉强冷静地道:“我与将军,似乎还不太熟” “总会熟起来的。”楚霁淡笑道,“这事不急。我是此战立了战功才刚当了将军,将军府都还没建好。等建好了,我们再说不迟。” 苏吟哄着脸颔了颔首,又道:“我想再在宫中待三两年。” 这话似乎令楚霁有点意外,他眉心稍稍一蹙,又很快舒展了开来:“来日再说,凡事都有的商量。” 苏吟点点头,抬眼间察觉到了一点儿他的情绪,立时有了些患得患失的紧张。 她想,是不是她太拿大了?他那么好,有那么多宫女喜欢他,她竟在他开口求娶时反过来说想在宫里再待几年? 她便有些慌忙地解释道:“将军,我实在没别的意思。只是我今年才十四,总觉得嫁人还早了些,所以想在等一等。” 她素来清楚宫女的人生是怎样的,说起来大概就是一分为二:出宫之前是一种生活,出宫之后嫁为人妇是另一种。与她而言,她自然想嫁个如意郎君好好过日子,可有时她又会觉得或许现在的日子更加有趣。嫁人之后府门一关作当家主母,听起来似乎总有那么点单调。 楚霁倒没有进一步过问这些,他爽朗一笑,说:“我也没别的意思,我们到时再说。再者,万一熟悉了之后,你反倒不喜欢我了呢?” 他边说边笑看苏吟,苏吟刚缓和了几分的双颊顿时又翻红了:“将军说什么呢” 二人接着又慢悠悠地骑了一个白天的马。苏吟骑马骑得十分基本,根本不能快跑,楚霁倒很耐心,也慢慢地骑着和她一起说话,其间只猎了只自己撞入他们视线的兔子。 另一边,沈玄宁闷了这几天后终于忍不住了,想去找苏吟说说话。 可他到了苏吟帐中,却见苏吟不在。着人把田燕怡叫来问了问,田燕怡便告诉他苏吟跟楚霁骑马去了。 沈玄宁面色骤阴,吓得田燕怡立时跪地,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你下去吧。”沈玄宁颓然地摆了摆手,田燕怡赶忙叩首告退,半刻也不敢多留。 沈玄宁四下看看,坐到了床边。此时天已半黑,但他也没叫人点灯,就自己枯坐在那儿想些有的没的。 苏吟若是真喜欢楚霁了,他怎么办呢? 他完全想不出,只有一阵阵失落清晰汹涌。 若非要他说点什么 理智来说,他竟觉得这似乎是件好事?苏吟想要夫君一心一意对他,这对他这个当皇帝的而言难以做到,对楚霁来说就容易得多了。 可要他祝他们百年好合? 沈玄宁又觉得这太难了! 他想得鼻中有点发酸,继而觉得自己废物——楚霁才回朝几天?苏吟就对他另眼相看了。他和苏吟相识五年,悄悄喜欢了她一年,她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天色悄无声息地从半黑走到了全黑,外面终于响起了个熟悉的声音,把沈玄宁的神思拉了回来。 “今天多谢将军了将军进来坐坐?”苏吟听上去心情很好。 沈玄宁刹那弹起了身,莫名地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接着又听楚霁笑道:“先不了。这个时辰,估计皇上也回来了,不知晚上会不会要议事,我还是先赶回去吃些东西为好。” 苏吟笑音动人:“那我就不多留将军了,将军慢走。” 楚霁温和道:“你早些歇息。” 沈玄宁在黑暗中听完了每一个字,而后感觉到威风一刮,依稀可见苏吟脚步轻盈的进了帐。 外面有篝火照明,帐中漆黑一片。明暗交替间,苏吟一时没看出帐中还有个人,只摸索着去点灯。 笼灯亮起,她满脸笑意地一转身,吓得一声尖叫:“啊——” 然后这喊声噎在了喉咙里。她愕然看了看他,低头跪地:“皇c皇上” 沈玄宁满心的郁气,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坐回了床边:“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他声音发虚,“朕已经有四天没见到你了。” 苏吟怔怔然:“是是皇上说不想见奴婢,所以” ——因为他说不想见,所以她才踱着。这个原因田燕怡方才其实已经回禀过一回,但眼下沈玄宁听她亲口说出,还是觉得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你”他不痛快,又不知该怎么跟她发火儿。 苏吟战战兢兢的,见他不说话,她也不敢吭声。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了好半晌,沈玄宁沉了口气,起身走向她。 她下意识地往后躲了那么一点点,他一把将她拉起来,横眉怒目:“躲什么躲!朕还能打你啊?” “那谁知道”苏吟小声呢喃,一抬眼对上他的怒目,立时怂了,“奴婢知错。” “行了。”沈玄宁瞪着她一喟,“一道用膳去。再过几日就要回京了,外头的野味儿可就吃不着了。” 他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攥着她的胳膊往外去,苏吟被他攥得手腕有点酸,挣了挣没挣开,就忍不住一个劲儿地瞪他。 不过多时,她就被他拉进了大帐。不远处的夜色下,捧着礼物正往苏吟住处走的胡氏定住了脚。 这礼她原是早就想给苏吟送去的,后来听说皇上对她发了火,就先压了一压。毕竟人人都说宫中的荣辱说变就变,她可不想去触皇帝的眉头。 方才她是听说皇上亲自去找了大姑姑,觉得应该是没事了,才携着礼物寻了过来。没想到经过大帐时竟见了这么一幕。 胡氏的神色不禁变得有些复杂,她滞在那儿愣了一愣,侧首看向旁边的侍女:“皇上和大姑姑这是” 那侍女一时也摸不清状况,低着头想了想,只道:“不太清楚奴婢只知皇上对大姑姑信任得很。不c不过大姑姑确实生得貌美,皇上若动了心,大约也” 大约也正常。 胡氏的心不由自主地沉了一下。 她虽则十分清楚皇上总要有后宫无数,没有苏吟也还会有别人,但这么快就见到这些,还是有一股说不出的沉郁。 而且,皇上若真对苏吟动了心,那和一般的宠妃只怕还真有点差别。 选进来的嫔妃得了宠,不论是凭才还是凭貌,都难说有哪个不可取代。皇上这阵子喜欢了一个,下阵子就可以喜欢另一个。三年后再选一拨新的,宫里的格局就又要变上一变。 但苏吟,她和皇上有一齐长大的情分。 胡氏一时间全然不知该怎么办,想了一想,手里的礼也不敢贸然往外送了。她一语不发地折去了父亲的住处,边是叹息边将自己所见说给了胡骁。 “这我倒是也听说过一点儿。”胡骁自言自语道。 他早就听宫人私底下惊叹过苏吟越长越漂亮,也听他们说过皇帝似乎待她有所不同。可他思量之后,觉得那大约只是宫人们闲来无事时瞎嚼舌根而已,因为皇帝若对个宫女有心,大可直接给个封位放到后宫去啊,苏吟为何现在还只是在御前当差呢? 但听完女儿适才所述,胡骁心里拿不准了。她说及的皇上的举动,听起来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胡骁沉吟起来,胡氏耐不住性子,在旁催促道:“爹,我该怎么办!皇上至今也不曾正眼看过我,那大姑姑可是日日都在御前晃悠着!” “你别急,别急。”胡骁拿定了主意,摆手说,“你就当不知道。” “当不知道?!” “对,在你入主中宫之前,这事你都要当不知道。入主中宫之后,你也要拿出你的大度,别让皇上觉得你小气。” “可我”胡氏如遭雷劈,她一直想着,有父亲的功勋在,她可以舒心地当个皇后,没想到竟还是现在就要准备应付宠妃? “听话。”胡骁拍了拍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你得知道,宫里总会有宠妃的。为父瞧着,那个苏吟倒还乖顺,她得宠或许比旁人还强些。” 她再乖顺,也和皇上有不一般的情分! 胡氏心里憋闷得紧,但还是咬着牙应下了父亲的嘱咐,不再多言其他。 大帐中,几道野味端上来,沈玄宁和苏吟吃着吃着,心情就不知不觉地好了不少。 他伸手给她盛了碗鱼汤,笑说:“这不是朕钓的,但也是附近江里的鱼,味道鲜得很,你尝尝看。” 苏吟端起来喝了一口,细细品了一品,觉得滋味果然鲜美,便道:“这个太后肯定喜欢!” 太后爱喝各式各样的汤,鱼汤味鲜,她尤其喜欢。 沈玄宁不由一笑:“你总想着母后。” “太后待奴婢好呀。”苏吟随口道,说着又喝了口汤,想起来问她,“皇上那天到底为什么不高兴?” “”沈玄宁微僵,窘迫地一咳,“没什么。只是突然心情不太好。” 说起来,那天真是他不对。她什么也没做错,他突然就骂她了。 他于是含着愧疚往她碗里夹了片带点软筋的鲜嫩鹿肉,刚一搁下,看到冯深在帐帘处探了下头。 “你先吃。”沈玄宁说完就向外走去,揭帘走出内帐,便见冯深上前了一步:“皇上,宫里来信儿说,婉太妃又差人跟外头走动了。” “跟四弟?”沈玄宁锁眉。 冯深垂首:“不是,是跟胡将军府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心上人 婉太妃不安分,这事沈玄宁早已心里有数。 近一年多来,他都时常听说婉太妃差冷宫的人出去办事,大多时候是采买些日常所需,也有时是买些难以启齿的床上之物。 他对这些无心追究,一直差人盯着,是因他觉得婉太妃迟早会搭上四弟,只不过一直也没查出端倪。 饶是这样,沈玄宁依旧认为自己的直觉是对的。他甚至觉得,婉太妃并非真的尚未去找四弟,只是做得足够小心,没被他的人发现而已。 但他尚不曾大张旗鼓地去两边搜查什么,因为他还是愿意顾一顾那份兄弟情分。在不确定四弟已知婉太妃的事前,他宁可按兵不动。 可眼下,听人回禀说婉太妃跟胡家走动,令沈玄宁心底不安了起来。 京城,富贵赌场里人声鼎沸。 这赌场的生意一贯很好,不过放眼望去,看不见什么寻常百姓,在其中玩乐的尽是宫中宦侍。因为能出来玩乐的宦官多少都有些权,黑吃黑玩得得心应手,他们之间赌一赌,碍于情面还有几分公平,普通百姓若跟他们玩,非得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不可。 烈日高照下,一个五十来岁的宦官进了大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两个年轻人停住了脚,佯作无事般在大树下的摊贩处买起了酸梅汤。 他们一边端碗喝着,一边目光灼灼地盯着赌场的大门。不日前他们抓到过这人跟胡家走动,接着上头便要他们盯紧,看他有没有往崇王府去。 两个人都知道上面在担心什么。婉太妃一个冷宫废妃,勾结胡家是没有用的,可若是为崇王勾结,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早些年,崇王和先帝有多亲近,大家都还记得。 赌场之中,那老宦官并未玩乐。他寻了个无人的雅间坐进去等,不一刻就有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宦官进了门。 “江公公。”那年轻宦官一揖,江阔抬眼瞧了瞧他:“没人跟着你吧?” “没有,您放心。”年轻宦官赔笑道,江阔点点头,取出一封信递了过去:“可有人盯了我一路呢。你出门之后当点儿心,先往回宫的路上走,再往崇王殿下那边折。别偷懒,这会儿偷懒,小心掉脑袋!” 那宦官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声作揖应下,江阔摆了摆手,递了个银锭给他。 那宦官作着揖退了出去,退出雅间没多远,被一只手拍了肩头:“嘿,哥!” 他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回头一看就怒了:“你小子吓死我!” “那江公公又找你递信儿啊?”那十二三的男孩问道。 宦官睃了他一眼:“你别问那么多。”说着把银子塞给了他,“这钱你拿回去给爹娘,可别自己乱花了。” 男孩子接过钱,却又笑说:“我悄悄地跟过你,我知道你是要去崇王府送信!” 啪地一声,他被哥哥狠狠地捂住了嘴。 “可别瞎说不想看我死,你就一个字都不许跟外人提!”那宦官额上汗珠直淌,男孩子紧张地点点头,拨开他的手再说话时,声音就压得很轻了:“但是真奇怪!我也悄悄跟过那个江公公,他去过胡府,也去过另外几个大臣府上。为什么那些地方他可以自己去,崇王府就要你跑腿?” “他给不起那么多跑腿的赏钱!”那宦官答完了这句,就再不让他说了,紧锁着眉头道,“行了行了,不许问了。你好好回家c好好读书,别白瞎了我舍着命换的钱!” “哦”男孩闷闷一应,道了句“那你小心点儿”便走了。那宦官四下瞧了瞧,也出了赌场,先往皇宫那边走去。 大树下,两个侍卫仍喝着酸梅汤等江阔出来。陆陆续续走出赌场回宫去的宦官,他们实在顾不上。 围场之中,胡骁收到家中来信时不禁蹙了眉,向那信差道:“我还有几日就回京了,什么事这么急,非要写封信送来?” “小的不知道,只是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让小的赶紧赶来,免得误事。” 胡骁便摆手让他先退了出去,然后拆信读了起来。 读着读着,他露出了喜色。胡氏正好进来找他一道用膳,见了他这副神情,不由好奇:“爹,怎么了?” 胡骁屏退了旁人,道:“婉太妃往家中递了信儿,你妹妹估计能当崇王妃了。” “婉太妃?!”胡氏差点被这个名号吓晕过去,可她一时也顾不上追问婉太妃怎么又出现了的问题,只道,“崇王妃是怎么回事?” “婉太妃为崇王操心,想跟咱们熟络熟络,结个亲家是最好的了。”胡骁笑道。 “可是皇上若知此事,不会觉得不好吗?”胡氏怔然道。 她觉得,父亲战功在身,家里想送个女儿进宫当皇后那没什么。可前脚把她推到皇上面前,后脚又把妹妹送进崇王府,就做得太过了。 胡骁却有备在先,摇头道:“此事定下后会由崇王先提,只说是他看上了你妹妹,并非我们有意结亲,更不会提婉太妃半个字。” “哦”胡氏犹豫着点了点头。 这样倒是稳妥了一些。可是,她仍觉得这事不太好。她的事还没定下,妹妹若在此时当了王妃,皇上会不会就不让她做皇后了? 她便迟疑着又一次开了口:“爹” “这事要等你的后位定下再说。”胡骁睇着她,了然道,“后位为重。” 胡氏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变得满眼笑意。 几日后,圣驾回宫之日,太后便传了胡氏进宫。 她自然知道沈玄宁不喜欢胡家人,只是当下胡骁的战功放在那儿,该做的表面功夫都还是要做到。沈玄宁在围场没见胡家女儿,她就得出面见一见,安抚一二。免得这没脑子的胡家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反倒闹出更多笑话来。 胡氏在慈宁宫觐见的时候,苏吟正好被差去送一道鱼汤。 太后听人禀说苏吟来了,随口笑道:“快让她进来。” 很快,苏吟就进了殿。 “太后万福。”苏吟抿着笑福了福身,又朝胡氏也见了一礼,“胡小姐。” 她说罢,便将身后宫女托着的汤钵端了起来,搁到了二人间的小案上:“这是围场那边江中捕捞的鱼,格外鲜美。皇上想着太后肯定喜欢,就想法子带了几条活的回来,刚让御膳房做的汤。” “有心了,哀家尝尝看。”太后欣然而笑。苏吟便再度上前,拿白瓷碗盛了两小碗出来,请太后和胡氏尝。 胡氏抿了口汤,闲闲笑道:“臣女在宫外就听说御前的大姑姑颇得皇上和太后器重,倒没想到大姑姑这么年轻。在围场初见时,臣女险些没敢认。” “她是比皇帝小两岁的。起初旁人叫她大姑姑,她还不乐意呢。”太后斜眼笑睨苏吟,苏吟面上一红:“太后又拿这事笑话奴婢。” “大姑姑这样年轻,又生得貌美,怪不得皇上喜欢。”胡氏犹自噙着笑意,却忽而这样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 苏吟神色微滞:“胡小姐说什么呢” 胡氏只又垂眸继续喝起了汤来,样子倒是美好恬静。 太后看了看发蒙的苏吟又看了看胡氏,也又抿了口汤,继而缓出一笑:“你不要听宫人们乱嚼舌根。他们长日无聊,总爱说些有的没的。” 这话令苏吟心里一松,疑云顿消,胡氏心下却咯噔一声。 她原以为抛出了那么一句话,太后总要问上一问,她便可理所当然地说苏吟有惑主之罪。谁知太后竟是这么个反应,丝毫不觉得苏吟或许有错,只是觉得宫人乱说话? 她一时有些乱了阵脚,脸上也多有点挂不住。抿了抿唇,放下汤碗,离座一福:“臣女失言了。臣女从前没进过宫,不知宫人们” “哀家也没有怪你。”太后宽和地笑着,又看向苏吟,“你先回去忙吧。赶了几天的路,让皇上今日好生休息,别读书了。” “是,奴婢告退。”苏吟屈膝一福,便退了出去。太后在她退出殿门后又等了一等,才亲昵地向胡氏招了招手:“来,孩子,别紧张,坐下说话。” 胡氏忐忑不安地坐了回去,太后又道:“哀家知道你不是那等爱乱嚼舌根的人。你是不是自己瞧出了什么?跟哀家说说。” “臣女”胡氏略有迟疑,但见太后一派慈祥,就将自己撞见皇上拉着大姑姑走进大帐的事说了。 太后仍是那副和善的笑意,从容坦荡道:“这你就多心了。他们两个是自小一起玩闹大的,许多事上都难免会少些顾忌,从前习惯如此,如今便也如此了。” 这话若换个人说,胡氏一个字都不信。可眼下看着太后这一脸平静自若,她便说服着自己信了。 太后糊弄走了胡氏,坐在那儿静了半天,越想越觉得头疼。 沈玄宁不是个傻孩子,朝政上的事,他通过读书c再加名师点拨,这几年越想越明白。但在男女之情上,他弄得可真糟糕啊! 偏生在这事上,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不知该怎么帮他。她能做的,原也只有替他下旨,赐苏吟一个够高的位份,可他又不肯直接这样做。 她兀自在殿里闷了一会儿,就着人备了步辇,去了乾清宫。 乾清宫中,沈玄宁刚准备午睡,苏吟也已回去歇息了。听闻太后驾到,沈玄宁便忙又起了身,太后却没等他出去迎就自己进了殿:“你不用起来,哀家只问你几句话。” 太后说着坐到了床边:“你跟苏吟,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 沈玄宁不知道胡氏在慈宁宫说的话,如实道:“儿子还还不知该如何跟她说。” “呵。”太后笑了一声,“你再不知如何跟她说,只怕满世界都只剩她一人不知道了!” 沈玄宁一愕,忙问怎么了?太后就将胡氏的话说给了他。 而后她道:“哀家不逼你这就册她,也不催你去跟她说。但哀家要你想明白,你究竟是只想把她收进后宫,还是想真正待她好?” “母后这是什么意思?”沈玄宁锁眉,“儿子自是想真待她好。” 太后点了点头:“哀家的意思是,你想把她收进后宫,就赶紧收;想真正待她好,就在她进后宫之前不要给她树敌。你行事这样不小心,让旁人都觉得你与她有什么,会害死她的。你当胡家是好惹的?你当另几个待选的人家是好惹的?” 苏吟要有个嫔位妃位那也罢了,那样她虽然更会树敌,但她也会有自己的势力自己的人脉。 ——最要紧的是,她名正言顺。 如今,她却只是个宫女身份,那样的非议若真的掀起来,她根本就扛不住。 “该怎么做,你自己要想明白。哀家不管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娶她,可哀家不想你害了她。”太后语重心长道。 却听沈玄宁突然说:“苏吟有心上人了。” “什么?”太后被惊了个猝不及防。 “楚霁,刚立了战功的将军。儿子当下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颓然一叹,“但母后所言,儿子有数了。日后言行都会加小心,不会给她惹麻烦了。” “可她若有了心上人”太后的话一出口,又狠狠噎住。 她下意识里觉得,若苏吟心有所属,他还是成全她为好,因为常言道强扭的瓜不甜。可看着沈玄宁的神色,这话她又说不出了。 她十分清楚他有多喜欢苏吟。自他对苏吟动心起的这一年多来,只要两个人同时出现在她面前,她都觉得眼前满是一片柔情蜜意。苏吟那傻丫头,也就是年纪太轻c又与他太熟了才没有往那边想。等再过两年,她真正明白了这种事,只怕要溺死在沈玄宁眼睛里。 现在,要她怎么劝沈玄宁放弃呢?这话让她这个做母亲的亲口告诉儿子,也太残忍了。 太后懵了半晌,问沈玄宁:“苏吟自己告诉你的?” “没有。”他失声而笑,“儿子自己看出来的。她看楚霁的神色,不一样。” 就像是他看他的神色,跟看旁的姑娘也不一样。 太后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他心底的那份煎熬,哑了一哑,强自笑道:“你不要太难过。” “怎么能不难过!”沈玄宁后牙紧咬,“来日她若开口,我只能好好把她嫁出去。” 他思来想去,也不想横刀夺爱让苏吟恨他。可是想着她要嫁给别人,他真是难过极了。 而且若真到了那天,他只会更加没法告诉她他喜欢她。在她已经要嫁人的时候,他怎么能告诉她这些,给她添堵? 沈玄宁重重地仰面躺回了床上,继而便是长长地一声叹息。 太后坐在旁边,觉得说什么都不是,可不说点什么也不行。她便斟酌了好一会儿,终于艰难道:“这她不是自己也还没提?还没提,就都还有余地。她和那将军总归认识的时间还短,比不上你跟她” “母后别说了。”沈玄宁烦乱地把被子撩到了脸上,“这些话,儿子都跟自己说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桂花酒 从慈宁宫回到乾清宫,沈玄宁便闷头读起了书。他觉得书上这点东西比苏吟的问题简单多了。 甚至就连料理朝政,也比面对苏吟来得容易。 虽然他现在经历还有限,若让他独自理政他一定会有思虑不周的时候。但至少他有的摸索,也敢去尝试。 在苏吟的事上,他却连摸索也不敢,一点都不知该怎么做,只能这样自己干着急。 他便这样一直读书读到了入夜时分。苏吟颠簸了一路后从晌午开始睡,睡到三更天时正好醒了,往外一看见乾清宫的灯还亮着,就忙更衣寻了过去。 “皇上怎么还没睡?”她拽了个殿门口的宫女问话。 余泠兰欠了欠身:“皇上一直在读书,也不许人进,奴婢们” 话没说完,就见苏吟推门进了殿。 余泠兰不由得暗翻了一记白眼,旁边与她一齐守着的宫女被吓了一跳,忙拽她的衣袖:“你干什么!” 余泠兰摇摇头,只说是眼睛不舒服。 事实上,她是看苏吟愈发地不顺眼了。尤其是上次挨了冯深的掌掴之后,她每每见到苏吟,都有一股恨意油生。 她和苏吟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她在御前多说一句话都要挨罚。可苏吟呢?哪天不见她围着皇上转?御膳房里出来的东西她一道用着,夜明珠也在她房里摆着,她们分明都是宫女的身份,苏吟却走到哪里都高人一头。 但这些话,余泠兰自然不敢说,见到苏吟时她也依旧只能毕恭毕敬地叫她一声大姑姑 余泠兰心里暗想着,再度强忍下一口恶气,长长地缓了一息,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在外守着。 殿中,苏吟走到书案前,伸手按了按沈玄宁手里的书:“都过了三更了,皇上快歇息吧。明儿汤先生一早就来,您别误了读书的时辰。” 沈玄宁在听到她声音的刹那,便已心乱如麻。他轻叹着气搁下了书,苏吟旋即取了张金箔的书签夹在里头,把书放在了一旁。 而后她看了看沈玄宁的神色:“皇上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沈玄宁摇着头一哂,“那篇文章长,读着读着就晚了,全没注意时辰。” “太后还嘱咐奴婢今儿劝皇上好好歇息,晚上先别读书了呢。”苏吟睨着他轻叹,“结果皇上读得比平日还要晚,奴婢明儿得去太后那儿告罪去了。” 沈玄宁听言一笑:“朕的错,不怪你。”他说着起身走向寝殿,苏吟快步折去了旁边的侧间,手脚利索地备好了盥洗用的水端进去。沈玄宁坐在床边,抬眼看了看她:“一会儿叫别人进来伺候就行了。你坐,朕想跟你说会儿话。” 苏吟点点头,便坐去了床边的绣墩上。沈玄宁想着母亲的话,知道不宜再对她有什么亲密之举。可又觉眼下没有旁人,他便纵着自己最后随心所欲了一次。 他手指似是随意地在她手背上划着:“你和楚霁是不是” 苏吟的双颊唰地就红了,低头僵了半晌,嗫嚅道:“皇上怎么知道” 沈玄宁淡笑了一声,忽而想起四弟先前对他说的一句话,便道:“但凡不瞎,大概都能知道。” “”苏吟双颊便红得更厉害了,他别开目光,悠悠地看向了旁边,含着笑又问:“你们怎么样了?” “也没c没怎么样”苏吟面红耳赤,“将军说愿意娶苏吟过门儿,但奴婢想在宫里再待几年。” 都谈婚论嫁了? 沈玄宁无声地倒吸了一口气,默然点头:“两情相悦,很好。” 苏吟满心都被羞赧填着,一时间说不出话,更顾不上去体会他刻意遮掩的情绪。滞了一滞,只说:“奴婢是真的想再宫里多待几年,皇上可别急着把奴婢嫁出去。” “哈哈。”沈玄宁笑出声来,心里却压得难受。然后他状似轻松地吁了口气,笑睇着她道,“朕不会的。你什么时候想嫁了,来告诉朕。若是改主意了” 他不自觉地噎了噎声,自嘲地在想她大约是不会改主意的。 “若是改主意了,也来告诉朕。你不想嫁的人朕一定不让你嫁,他是将军也没用。” 他到底还是把这句话说完了。苏吟听罢怔了怔,望着他说:“多谢皇上。” “别这么客气。”沈玄宁复又笑笑,“就这事,朕说完了。叫他们进来吧,确是该睡了。” “哎。”苏吟一应,便起身向外走去。沈玄宁望着她失了神,接着便见她走着走着就小跑了起来,跑出殿门的模样看起来无比活泼。 他不禁笑了一声。 她是乾清宫的掌事宫女,在外人面前,她的举止总是无比得体。但在只有他的时候,她似乎总会放松一些,时常不由自主地就随意起来。 他们若没缘做夫妻,能让她在他面前这个样子,大约也是个不错的结果吧! 他不想逼她,也是因为不想让这幼时的情分变味。他不清楚这种情分究竟能持续到什么时候,但他清楚,若他逼着苏吟进后宫,她以后一定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崇王府,沈玄宗一连数日寝食难安。在收到母妃的又一封信后,他暴躁得连摔了三个杯子。 母妃到底在想什么?竟让他娶胡家的女儿! 胡家现下大抵是什么地位,他清楚得很。皇兄牟足了劲儿要当个明君,亲政之后势必不会由着胡家这样嚣张。 他这会儿娶胡家的女儿做王妃,不是成心给皇兄添堵吗? 自古以来,成心给皇帝添堵的人,有几个有好下场? 他因此对母妃晓之以理c动之以情,写了封长信痛陈利弊,劝母妃说这事儿不成。但今天,母妃的回信送到了,母妃在心里说,她正是因为清楚胡家今时今日的地位,才要他这样做的。 她说只有胡家能帮她出冷宫。还说,以胡骁的功勋,来日势必不肯轻易被皇帝踢出朝堂。两方争执一起,朝中必要各选阵营。到时于胡骁而言,若手边刚好有个人能取皇帝而代之,他一定会用的。 ——取皇帝而代之?谁?他吗? 沈玄宗想都不敢想。他觉得自己就不是个当皇帝的料,起码不如皇兄更适合当皇帝。再说,这样借胡家的力坐上皇位有什么用?他若没有魄力除掉胡家,来日不就是个傀儡么? 他于是一点也没有被母妃那些慷慨沉思挑唆得头脑发热,横想竖想都觉得母妃的这些打算太想当然了。 唯一让他有些举棋不定的,是他也确实很想让母妃从冷宫里出来。 他不需要太后和母妃“握手言和”,这种期待太幼稚了。他只盼着太后能让母妃出来就好,他想把母妃接到府里来,让她好好过日子。 而这件事,也确是他凭一己之力办不到的。 他摸不清太后和皇兄对母妃到底有多恨,贸然提起自己知道母妃身在何处并不理智,他不能拿母妃的命去赌皇兄的仁慈。 那最好的法子,便是能借旁人的力直接逼得太后不得不放人,才算万无一失。 能借谁的力?除了胡家,他的确想不到别人。 胡家的门是母妃替他敲开的。他一个清闲王爷,在朝中也没什么交际,除却胡家似乎完全无人可用。 沈玄宁心烦意乱地在房中踱了不知多久的步子,临近天明时,终于坐到了案前,又提笔写了一封长信。 八月,中秋日渐临近,京中一雨成秋,宫中桂花渐次盛开。 太后在此时下了旨,以一道赏桂为由,把几家的待选秀女都召进了慈宁宫,弄得胡氏心中五味杂陈。 好几个月了,太后还是召了旁人进来,这说明太后和皇帝对她是不满意的。 至少是不够满意,至少是想再看看有没有比她更合适的皇后人选。 是以在众人说笑之时,胡氏总显得有些兴致缺缺。尤其在太后拉着丞相的女儿说话时,她愈发觉得如临大敌。 不过,皇帝的兴致也不高。他对赏桂不感兴趣,对眼前几位官家小姐也没什么看法,脑子里克制不住地一味在想,苏吟出宫找楚霁去了。 楚霁的将军府前几天刚刚建好,便在进宫时邀苏吟去府中一叙。苏吟就向他告了假,他能怎么办?他想不到什么理由不许她去。 她今天一定很开心。 楚霁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总是很开心。 她看着楚霁的时候,水眸总是亮晶晶的,就好像站在她面前的是个天神一般,令他每每见到都要难过好久。 宫外,将军府中,苏吟跟着楚霁四下转悠了一圈,最后在庭中落了座。 楚霁进屋了一趟,片刻后端了一只小瓷壶c两只小酒盅出来,给她倒了杯酒。 “我酒量不行。”苏吟颔首道,楚霁笑说:“桂花酒,酒劲儿很轻,专门为你备的。” 苏吟便端起来抿了一口,甜滋滋的味道令她一缩脖子:“好甜!” 楚霁哈地笑了声,自己也饮了一口,问她:“中秋时你能出宫吗?” “有宫宴,大概是不能。”苏吟说罢反问,“有事么?” “可惜了。”楚霁咋咋舌,“不过也没什么,就是不想中秋佳节还要对月独酌。好在月亮也天天都有,你没空,我们就改日再说。” 我可以尽量抽个空 苏吟这么想着,但没说出口,怕说出来又办不到会让他失望。 楚霁看着她隐含羞赧的样子笑了笑,又提议说:“你爱吃什么馅的月饼?到时我可以进宫给你送一趟。” “豆沙。”苏吟答话后想了想,也问,“将军爱吃什么馅的月饼?我可以去御膳房做给将军。” “也是豆沙。”楚霁禁不住地嗤笑出声,苏吟也笑起来,心里甜蜜一片,愈发觉得这个人真好! 他就像是书里走出来的仙人一样,那么好看,又那么厉害。她在春心萌动时,能想到的最完美的人,大约也就是这个样子,所以她至今都时常觉得梦幻,觉得不敢相信这样的人竟真的会出现在她的命里。 她方才赞那桂花酒甜,可他只消朝她笑一笑,她就觉得那滋味比桂花酒更甜了。许多时候,她甚至会觉得有一点儿应付不来,觉得他美好得让她心慌意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中秋夜 宫中赏桂的小聚在傍晚时结束。众人一道用了晚膳后,太后又留沈玄宁问了一问,问他觉得哪家的姑娘最好。 沈玄宁一整日都心不在焉,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想了想便道:“除了胡家的女儿,都不错。” 说罢,他黯淡一叹。 他想,其实就算他没有心不在焉,能说的大概也只是这句话吧。他心里有了别人,对其余的人都看不进去,选皇后,左不过就是为了朝政考虑而已。 既是为朝政考虑,那也确是除却胡氏以外都还可以。 “你瞧你,魂不守舍的。”太后也叹了一声,“放一放吧。她眼下既有心上人,你再想着她也不过是单相思。你不能为了她这样费心,你是个皇帝,值得你操心的事还多着呢。” “儿子知道。”沈玄宁颔了颔首,“其实儿子平日也不是总想着这事,只是今日,她去楚霁府上了,所以” “唉。”太后摇头,“罢了,你回去早些歇息吧,哀家也不知该怎么劝你。” 她还能怎么劝呢?一切道理,沈玄宁其实都是明白的。只是这种事上,明白道理归明白道理,伤心归伤心。这又是他自小到大头一回对姑娘家心动,越是单纯美好的情愫越容易将人伤得厉害,旁人再劝能劝出个什么来? 沈玄宁便从慈宁宫中告了退,一路闷闷不乐地回了乾清宫。 他回到乾清宫时,苏吟也已经从楚霁府上回来了,正在殿里收拾衣橱。听到宫人们问安的声音,她便停下了手中的事情,也回身一福:“皇上。” “回来了?”沈玄宁一眼便看出她眼底眉梢都含着笑意,于是也笑了笑,“楚霁那儿怎么样?” “挺好的。新建的府邸,处处都是新的。”苏吟边回身继续理衣服边噙笑随口道,“将军也是个孝顺的人,给父母留的院子是最讲究的一处。回头他们到了京城,见了肯定高兴。” 你操心得倒挺多。 沈玄宁心里有点酸,走到桌前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接着听到她问:“皇上今天是不是见了各家小姐?可有中意的?” “嗯”沈玄宁一哂,“都不错。知书达理,个个都挺有皇后的样子。” “太好了。”苏吟笑了一声,“皇上赶紧择定皇后,大婚后就好亲政了。” “是。”沈玄宁边应声边看她,胸中说不出的闷气。 在中秋前,太后又召贵女们进来了一次,这次之后,沈玄宁便快刀斩乱麻般地把后妃人选都定下了。 一般来说都是要直接册个一后两妃,他就挑了丞相的女儿黎氏为后c帝师汤述仁的女儿汤氏为妃。胡家的女儿他不愿要,可眼下不给胡家面子也实在不好,沈玄宁斟酌之后,便给胡氏也定了个妃位,然后将名册呈给了太后看。 太后阅过后点了点头:“哀家也觉得,黎家的女儿更温婉大方一些,适合后位。” 沈玄宁颔首:“是。” 之后太后却将这册子压了下来,跟沈玄宁说目下还不急着下旨。 “胡家卯足了劲儿要争这后位呢,拿此事多吊一吊他们,让胡骁先尽力办差,也不是件坏事。”太后说着轻笑,“等再过两年,你十八|九的时候,再着礼部拟旨便是。” 沈玄宁又应了声“是”,太后凝视着他静了半晌:“仍是想着苏吟?” 沈玄宁苦笑:“自然是想。” 太后叹息:“你若实在过不去这道坎儿,哀家也可以为你做一次恶人,先册封了她再说。” “不了。”沈玄宁摇头,“她和楚霁好像挺好的,儿子想让她过得好,也想好好地用楚霁,不如成全他们。” “你能这么想,倒很好。”太后又是长声一叹,“罢了,总归是个做皇帝的。来日你若喜欢,后宫什么样的美人儿也都会有,便由着苏吟走她自己的路吧。” “是。”沈玄宁声音发涩地又应了一声,心里却全然无法这么想了。 这些日子,他也都用诸如这般的理由劝过自己,可不论怎么劝,心底想的其实都只有苏吟。 他不太懂别的帝王怎么能处处留情,只觉得苏吟就像是一根刺,深深地刺进了他心中,让他不论怎么做都还是只能注意到她,愈是注意愈是疼得厉害。 他也确是有一些气,有一些不服。她怎么就对楚霁一见钟情了呢?她怎么就不能多看他一眼呢? 他每天都在这些思绪里循环往复,但他还是不愿把她硬拉过来。 中秋当日,贵女们又一次进了宫,陪太后一起过节。 这当然只是个幌子,太后哪里用得着她们陪她过节?她只是想多寻些机会让她们和皇帝熟悉熟悉,一来旨意没下就都还可变动,万一有更合适的,他总要相处相处才能知道;二来,她也希望他能真有那么一个两个喜欢的,好把苏吟放下。 单相思的滋味儿太苦了,太后不想看儿子日复一日地沉溺其中。 “先不必顾忌先前定下的名册。你觉得谁相处起来舒服,便先跟谁多说说话。”太后语重心长地劝道。 沈玄宁点头应下了,但真到了一齐赏月时,他还是心不在焉的。他也想好好和这些贵女们相处,可心思好像不太由己。 宫外,沈玄宗陪顺太妃一道用了晚膳后,说还有宴席要赴,便出了府。 顺太妃为此略显不快:“什么人家这么没眼力见儿,非在团圆佳节设宴?” 沈玄宗草草应付了几句,还是走了。他坐着马车行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胡府。 胡骁早知他要来,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先一步等在了府门口,一见他倒便笑迎了上去:“崇王殿下!来来来,老夫等你多时了。好酒好菜,咱们里边说。” “有劳将军。”沈玄宗拱了拱手,与他一道进府。刚过了次一进的府门,便见一十四五岁的女子红着脸迎上:“殿下万福。” 她规规矩矩地一福,夜色下看不清容貌,但仍能听出声音动人,沈玄宗却还是自心底油然而生了一股抵触。 因为他原不想与胡家有任何牵连,这个人,可说是母妃逼他娶的,他却不得不在日后和她做出一副情投意合的样子。 “这位是”他尽量笑着应承,胡骁道:“这就是老夫的次女,胡菁。画像先前着人送去给太妃看过,殿下那边,老夫想着殿下今日要来,就没送画像。” “画像必不及真人一分貌美。”沈玄宗清朗道,胡菁面色唰然一红,低着头道了声:“殿下谬赞了。” 而后沈玄宗亲手扶了胡菁起来,与胡骁一道向正厅走去。厅里,宴席已然备妥,胡骁的两个儿子都在,见沈玄宗到了,一齐上来见了礼。 接着几人便都落了座,胡骁的长子笑道:“我这个二妹,不像大妹一般一直指着进宫,要好好学礼数,自幼便格外娇惯些。这两年我们都担心她嫁不出去,没想到竟能入殿下的眼。” 胡骁的次子饮了杯酒,半开玩笑地也说:“缘分这事可真是说不好。她今年也十四了,等乾清宫把大妹的事定下来,殿下便快去请旨吧,赶紧把她娶走,免得她在家里一味地缠着我们!” 胡菁被两位兄长说得双颊绯红,低着头只顾喝汤,谁也不看。 席间的一切都显得和睦无比,就好像沈玄宗真的与胡菁一见钟情了一般,每个人都对此乐见其成,做了一副谁也不知实情的样子。 这种和睦,令沈玄宗觉得诡异。 他都不知自己是如何用完的这顿膳的,是为了接母妃出来,还是因为对皇兄心存不满? 皇兄实在骗了他太多年了。他不想与皇兄生隙,可这份怨气他也无法忽视。近来想着与胡家结亲的事,他甚至会品到一些阴暗的快意,觉得皇兄一定会为此懊恼上一阵。 胡家,还没有什么明面上的罪名。他一个亲王求娶胡家的女儿,皇兄也说不出什么不对。 那对皇兄而言,那种懊恼大约就像是哑巴吃黄连吧。就像是他知道母亲还在世又不敢问,想救母亲出来又不敢提。 宫中,中秋小宴散后,贵女们便三两结伴地道御花园里赏花去了。月饼在片刻之后端了过去,每一个前来送月饼的宫女都笑吟吟的:“这月饼是御膳房刚烤出来的,皇上让奴婢们尽快端来,给各位小姐尝尝。” 贵女们就陆陆续续地拿起了月饼来尝,也有跟宫女搭话的。 黎氏便放了一块碎银在眼前宫女的托盘中,随口笑道:“我记得你,今儿白天你和大姑姑一同来上的茶。大姑姑呢?似乎晚膳时就没见到她了。” 余泠兰蕴着笑欠身:“大姑姑有事出宫了,小姐若有事找她,可以先告诉奴婢,奴婢回头带话给她。” “也没什么事,随便问问罢了。”黎氏说着朝余泠兰笑笑,“太后让我们在宫里小住几日,免不了要劳烦各位关照。姑娘一会儿随我走一趟,我备了些新样式的簪花带进宫来,姑娘拿来给大家分一分,算我先向你们道谢了。” “小姐实在客气了。”余泠兰边说边深深一福,“那奴婢得空时过去,多谢小姐。” 黎氏听言,温和地点了点头,便让她告退了。然后她的目光穿过月桂树的缝隙,遥遥地睃了一眼胡氏。 皇上选后,看样子七家的女儿都差不多,其实真有可能坐到那个位子上的,大概只有她和胡氏了,连帝师家的汤氏都要差一点儿。 拿胡氏和她比,黎氏觉得还是自己的胜算大。胡家是在太跋扈了,连父亲都看不下去,她不信皇上能忍。 既然如此,她不妨做得更端庄大方一些,母亲也是这样教她的。母亲说,当皇后的人一定要贤惠,要比天下女子都贤惠,她相信自己能做到。 所谓贤惠,无非就是打理好后宫c容得下宠妃 黎氏自是不愿有人争宠,可既是后宫,宠妃总是会有的,她不容又能怎样?她早已想明白了,不痛快的接受不如大度的接受。她大度,皇上便总要念着她的好,宠妃再得宠也越不过她去。 胡氏那娇惯出来的性子,应该是想不明白这些的。 另一边,苏吟在晚膳之后终于得以告了假,出宫往楚霁的将军府赶去。 楚霁当日邀她中秋来坐时,她就很想应下,可又实在怕告不了假。但他说不想团圆夜还对月独酌,她必定要努力一试,再忙也得尽力抽出空来去找他。 她便有意找了个驾车驾得好的宦官一道出去,出了宫门就一路疾行,可算在半个时辰后赶到了将军府。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苏吟暗自一叹,想要是太晚了,她就只跟他说几句话c与他共饮一杯就好,不要耽搁太久。 接着她便上前叩了门。 叩了几下后,朱红大门从里面打开。门房的伙计是她上次来时见过的,一见她就笑了起来:“苏姑娘?姑娘稍等,小的进去禀一声!” “哎。”苏吟一应,目送那伙计往里急奔。片刻工夫,却见一中年妇人迎了出来,打开大门笑盈盈地拉住她的手:“苏姑娘,对吗?我是楚霁的母亲,前几日刚到京城。他提过你许多次了,来,快进来。” “夫人?”苏吟有些惊喜,楚张氏领着她一路往楚霁的院子去,路上亲昵地不停地说着趣事。苏吟愈发觉得能嫁给楚霁真是太好了,他人好c他母亲人也好,没有半点恶婆婆的味道。 不过多时,二人就到了楚霁的院门前。院门阖着,楚张氏含歉向她道:“事先也不知你要来,用完膳我们就各自歇下了,也不知他目下睡没睡。若是睡了,只好劳你稍微多等一会儿。” 那总得让楚霁好好穿上衣服再迎出来。 苏吟莞尔颔首:“我知道,不碍事的。” 楚张氏便上前敲了院门,门开得倒很快,而且是楚霁亲自开的。 他看见苏吟便面露欣喜:“苏吟,你来了?” “嗯!忙完了宫宴,我还是想过来见见将军。”她说得自己满面桃红,低头缓了片刻才抬起头看他。 然后,她注意到了院中的另一个身影。 “那是”苏吟锁起眉头,怔了怔,在心慌中稍退了半步,“那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心意乱 楚霁便也看向了院中, 而后轻松一笑:“苏吟来了。” 坐在廊下的倩影站起了身,接着走向了门口, 朝苏吟一福:“奴婢去沏茶, 苏姑娘坐。” 苏吟犹自懵着,直觉犹如墨滴入水般在她心中绽开,似乎很快就寻不到踪迹了,实则又占据了她心底的每个角落。 于是,在她木讷地随着楚霁进入院中后, 她便问了出来:“她是将军的妾室吗?” “什么?”楚霁怔了一下, 继而扭头笑看向她, “不是。她只是一直在我身边, 我出征的这两年她在家中侍候我父母, 她” “她是您的通房丫头?”苏吟恍惚道。 “算是吧。”楚霁一哂, 接着注意到了她情绪的不对头。他便往回折了两步, 在她面前晃了晃手, “苏吟?” “将军,我”苏吟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几个月来填满她内心的喜悦幸福好像在这一刹里变成了一个气泡, 漂在湖面上五光十色的很好看,但被轻轻一击,就彻底地美了。 “你怎么了?”楚霁关切道。在他伸手握住她胳膊的刹那,她宛如触电一样躲开。 “苏吟?”他蹙起眉头,那通房丫头也在此时折了回来, 将茶搁到了石案上, 笑说:“苏姑娘尝尝这茶, 是将军从北边带回来的。夫人说比南方的茶喝起来味道猛,奴婢倒没尝出来。” “不了多谢。”苏吟看看她,又看看楚霁,浑浑噩噩地转过身,逃也似的往外去。 楚霁的府邸刚建起来不久,府中的下人也还不多,但她跑得太急,一路上仍惹得不少人扭头看她,弄得她想哭又不敢哭。 她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府门,二话不说就钻进了马车里。为她驾车的宦官吓坏了,也不敢进去,隔着车帘试探着唤她:“大c大姑姑?” “回宫!”苏吟带着哭音的喝声传了出来,那宦官也不敢多言,赶忙驾车往回赶。 马车颠簸中的一路,苏吟心如刀割。 她最先是觉得愤怒,觉得自己被骗了。楚霁房里已经有了别人,却从没有告诉过她。 可然后,她回忆起楚霁茫然的神色,又恍悟这于他而言并不算隐瞒。 他没有娶妻,也没有纳妾,通房丫头没有正经的名分,对大妇而言大约该是个不值一提的存在。 这样的丫头,不止楚霁会有c别的朝中大臣会有,天底下家境殷实的男人或许都会有。 只是她没有想到而已。她从没接触过这些,连宫门都没出过几次。她所想象的爱情,都是翰林院送进宫中的话本里写的,那些感情单纯美好,充满风花雪月,不见柴米油盐。 那是她目前为止对爱这一字的全部印象。偏楚霁又长得好看c智勇双全,宛如书中的男主,她便觉得他就是书中那样的人。 但其实,她对楚霁的了解并不算太多。她突然很迷茫,不知自己喜欢的究竟是楚霁,还是自己想象中的人。可总之,现下她心里难过极了。 苏吟面如死灰地回了宫,驾车的宦官刚一唤她,她就闷着头下了车,一路跑入房中把自己关了起来。 而后整整一夜,苏吟辗转难眠。直到破晓之时她才昏昏睡去,之后自然而然地睡过了头。 乾清宫中,沈玄宁照例跟着汤述仁读了一上午的书。晌午时汤述仁出了宫,他吩咐传膳,刚吃一口,就见冯深进了殿。 “皇上。”冯深在他旁边躬身,压音道,“苏吟好像出了点事。” “?”沈玄宁搁下了筷子,“她怎么了?” “下奴不太清楚。”冯深紧锁着眉头,“就是昨儿个晚上一回来,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里,到现在也不见出来。下奴原想直接叫人去瞧瞧,但谨慎起见,先问了问昨天跟她出去的宦官,可那小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苏吟突然从将军府跑回了车中,瞧着心情不大好。” 这是跟楚霁吵架了?楚霁欺负她了? 沈玄宁抓过帕子抹了把嘴又扔下:“朕去看看。” 他走得足下生风,只消片刻就进了苏吟的院子。他在她的卧房外抬手叩了叩门,见没人应声,就直接推门进了屋。 房中,苏吟面朝着墙壁还睡着。沈玄宁走过去探头瞧了瞧,又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倒是不烫。这一摸却把苏吟惊醒了,她睡眼惺忪地翻过身,继而微惊:“皇上。” “你怎么了?”沈玄宁在她床边坐了下来,又细看看她,“怎么睡觉连衣服也不换?出什么事了?楚霁欺负你了?” 楚霁欺负你了? 苏吟下意识地想点头,但最终还是摇了摇:“没有,但奴婢不想嫁给他了,先前的话,皇上当奴婢没说过吧。” “究竟怎么”沈玄宁想追问,可她眼睛忽而一红,一下子哭了出来。 “别哭别哭。”他边说边起身给她找帕子。 她房中的格局他还算熟,知道锦帕一类的东西都在妆台右手边的抽屉中,很快就找了出来。 沈玄宁把帕子递给她,她抹着眼泪又抽噎了好一会儿。他也没催,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又道:“哭得跟受了委屈的小猫似的。怎么了?楚霁怎么你了?你跟朕说个明白,朕帮你收拾他。” 苏吟眼睛红红的,跪坐在那儿,哽咽着把昨日在楚霁府上的所见所闻告诉了他。 说罢她又道:“奴婢是为说明白为什么不想嫁他了,才把这些告诉皇上的楚将军没做错什么,皇上别为难他。” “嗯”沈玄宁懵在了那儿。 他没料到是这样的事,既心疼苏吟,也不怪楚霁。与此同时,他心头又还涌动着一点淡淡的c不厚道的狂喜? 他跟自己说这不对,可那点儿暗搓搓的喜悦却还是在。他觉得心里有另一个自己已经跳了起来,望着天空大呼:她不喜欢楚霁了!!! 接着他又认真严肃地宽慰起她来,温声道:“别太难过。楚霁原也家境不错,眼下又建功立业,有个通房丫头实属正常。” “奴婢知道。”苏吟闷闷道。 “这样的人家,有通房的多了去了,许多都是打小就跟着,等长大了就给主子开个蒙” “皇上别说了。”苏吟的眼泪再度涌了出来。 沈玄宁又说:“但这也算不得什么。朕相信他还是会善待妻子,通房丫头终究只是丫头,你” “皇上别说了!”苏吟禁不住地语气冲了些。她抹了把眼泪,继而紧紧地抱住了被子,“通房丫头终究只是丫头,凭什么?我们姑娘家就活该被人不当回事么?若在楚霁眼里她什么都不是,那奴婢日后” ——她突然之间明白了自己到底在失望c在恐惧什么。 楚霁怎么样,或许并没有那么要紧,但他理所当然的态度令她心生恶寒。他轻而易举地把话本为她构建的美好都击碎了,让她恐惧于自己今后要面对的事情。 沈玄宁一哑,发觉自己劝得过了劲儿,赶忙往回找补:“不是不是,话怎么能这么说?谁说你们活该被人不当回事了?” 苏吟环着膝没有应声,他又道:“人和人总归不一样。楚霁或许不在乎他与那通房丫头的情分,可换做旁人,许就在意了。就说你吧你虽不是朕的通房丫头,但朕绝不会轻看你的。” 这话说出来,没有换来苏吟的什么反应,沈玄宁看出她觉得他只是说说而已。 他不禁自嘲一笑,心下很想跟她说“朕要真轻看你,早就把你放到后宫里去了”,但到底没说。 现下正是她最难过的时候,他把她安慰好才是要紧的,不该在这会儿不管不顾地让她看他的想法。 “天下这么大,楚霁不合你的意,你就换人,总能找到合意的。”他说着用拇指蹭了蹭她脸上的泪痕,“顶不济了,还有朕呢,朕不怕照顾你一辈子。” 他终于委婉地c小心地说了这么一句表明心迹的话。 却见苏吟豪气地又一抹眼泪:“奴婢也这么想!” 沈玄宁一愕,她冷哼了一声,又说:“若真找不到如意郎君,奴婢大不了一辈子不嫁!在宫里当嬷嬷也挺好的,锦衣玉食,还没有那些府里宅里的烦心事!” 沈玄宁:“” 她那么忿忿,他还以为她要说“若真找不到如意郎君,奴婢跟了皇上也行”呢,结果她说的竟是这个,竟是在宫里当嬷嬷?! 看来她当真没想过嫁给他,一丁点儿都没想过。贵女们削尖脑袋想进的后宫,在她这儿连条退路都不算。 沈玄宁哑了半天,窘迫地咳了一声:“是朕保你一辈子锦衣玉食。来,不生气了,洗脸更衣,咱们一道用膳去,朕刚传膳就过来看你了,现下还饿着呢。” 待得回到乾清宫,睡过了早膳的苏吟被一筷子凉菜开了胃,接着便大快朵颐起来。 沈玄宁心情复杂地给她夹菜,一会儿喜悦于“她不喜欢楚霁了”,一会儿又悲愤于“她完全没想过嫁给朕”。 但到了午后,他还是忍不住小酌了两杯酒。虽然这着实不厚道,可想到她不喜欢楚霁了,他实实在在地开心啊! 苏吟自是不知他在为什么事喝酒,只劝他少喝点,别耽误了下午的功课。沈玄宁便在喝完了第二杯后放下了酒盅,苏吟刚要将酒端下去,听到宦官进殿禀说:“皇上,楚将军在外头,说有急事想跟大姑姑说。” 两个人同时呼吸一滞,而后苏吟垂眸道:“奴婢不想见。” “知道。”沈玄宁轻哂,指了指寝殿,“去里头歇着,朕帮你应付。” “谢皇上。”苏吟福了福,便避去了寝殿,还阖上了门。她跟自己说当断则断,既有了心结就别想了,可又忍不住地想再听听动静,不知不觉地就趴到了门缝处。 她于是看到楚霁进了殿,向皇帝一揖:“皇上,臣有事想同苏吟说,不知她” “她现在不太想见你。”沈玄宁截断了他的话,一喟,“她想嫁个能一心一意待她的人,但将军房里有个通房丫头。依朕看这事就算了吧,朕总不能替将军去逼她。” “皇上。”楚霁对沈玄宁的强硬有点意外,怔了一怔,道,“臣不知苏吟为何如此恼怒。臣只有一个通房而已,不曾有过婚约,也没有那过妾。臣是当真喜欢她,她若在意这些,臣日后也不会纳妾的。” 一刹间,苏吟听得心下一颤,但她转而想到那通房,心里又还是难受。 沈玄宁心里也一颤,战战兢兢地担心苏吟会不会动摇。 他便从御案前站起身,踱向了楚霁:“这些话,将军自己信多少?” “臣爱慕苏吟。”楚霁沉然,“臣自第一次向她提起婚事起,就想一心一意地待她。” “那是因为将军现在喜欢她,若有朝一日将军不喜欢了呢?不纳妾的承诺,将军仍能信守吗?” 楚霁被他问得一懵。 沈玄宁轻笑着站起身,一步步地多向他:“若有朝一日将军遇到一个人比她更好,会不会就觉得那个人比她更要紧了,将军也说不准,是不是?所以依朕看,将军还是不要轻易对她做这种承诺为好。” 他说着,已走到楚霁身侧了,楚霁沉默不语地看着他,他压低了声音:“连朕,都不敢对她许这种诺。” 楚霁悚然惊住,二人四目相对,沈玄宁淡笑着,又轻道了句:“你我于她而言都不够好。别太自私,让她过她想过的日子吧。” “皇上您”楚霁错愕地望着他,“您果真” “她就在寝殿。你再多说一句,朕革你的职。”沈玄宁淡声说。 楚霁只得把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沈玄宁转身踱回御案,坦坦荡荡地又道:“将军自己想清楚。若将军真能承诺娶了她便可以一辈子都不纳妾,朕或许能替将军劝劝她。否则,便别再说了。” 他不知自己说出这番话时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大概有那么一部分,是想让苏吟看清楚这些;也有那么一部分,是希望楚霁真的能许诺,而后苏吟能和他重修旧好。 因为他觉得,楚霁着实还是个不错的人,苏吟大约也还是有一点喜欢他的。 他真的希望苏吟过得好,这远比他能娶到她来得要紧多了。 沈玄宁言罢,矛盾无比地看向楚霁。楚霁低着头沉默着,也是心乱如麻。 他的确想娶苏吟过门儿。认识她的这些日子,他觉得天都更亮了,比立了战功都开心。 但皇上问他的问题,让他不敢轻易作答。 这不只是因为皇上在给他施压,不只是因为他一旦毁约便是欺君,更因为苏吟是个好姑娘,他不能让自己头脑一热情绪诺言,日后却辜负她。 他并不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有个通房丫头是什么错,可苏吟,更是一点错都没有。 “臣”楚霁在长久的缄默之后,深深一揖,“臣告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陈年事 他就这么走了? 苏吟在寝殿里懵懵的, 觉得心里空空的,可这好像又没有什么不对。 整场交谈, 她从头听到了尾。除却有几句二人离得太近时的低语她没有听清楚以外, 其余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到了。 楚霁是当真觉得通房无关紧要的,沈玄宁也不觉得这不对。如此看来,是她奢求得太多。 可她想要的夫君,却又只有那个样子。她不想妥协不想退让,因为那是美好的事情——如果不美好, 为什么文人都在书里追求那种感情呢? 怔神之间, 寝殿的门在苏吟眼前打开了。 她木然地抬眼, 沈玄宁关切地看着她:“没事吧?” 苏吟无甚表情地摇头:“多谢皇上。” “出去走走?”他提议道, “朕也想出去透透气, 一道去吧。” 她颔了颔首, 就迈出了殿门, 又与沈玄宁一道走出了乾清宫。秋日的午后, 微风清爽又不冷,两个人缓缓在宫道上踱着, 走了很久都没人说话。 这种气氛很容易令人紧张,途中遇到的宫人都道是皇上心情不好,一个个都瑟缩着下拜,一点声音也不敢有。 于是又过了一会儿,沈玄宁不禁嗤笑出来, 终于搜肠刮肚地思量起了话题, 想打破这种吓人的安寂了。 苏吟倒比他先一步想了出来:“皇上昨日和贵女们共度中秋, 可顺利么?” “挺好。”沈玄宁不太自在地一哂,苏吟垂眸笑道:“有皇上满意的人便好。若能早一点大婚,皇上也能早一点亲政。” “嗯。”沈玄宁点点头,自言自语般地道,“朕也想尽快亲政。” 若不是想尽快亲政,他就不想这么早大婚了。这样选妃,让他觉得自己在苏吟面前一点儿机会也没有。 不远处,余泠兰正从黎氏的住处告退出来。她是专门来取黎氏给她们备的谢礼的,没想到礼太厚,她一个人竟拿不了。 黎氏便差了身边的侍女送她回去,自己也多走了几步,将她送到了院门口。就这么着,黎氏在院门口一抬头,便遥遥望见了沈玄宁和苏吟。 黎氏不禁怔了一怔,因为她发现,苏吟竟几乎是在和皇上并肩而行。 而且他们还都怡然自得。 “皇上和大姑姑”黎氏迟疑地看了眼余泠兰,余泠兰也愣了一愣,迅速思索到了该如何回话。 ——她不知皇上对大姑姑究竟有没有男女之情,但她觉得,只消让贵女们认为有,便可以了。 “皇上待大姑姑,很好。”余泠兰着意咬重了末尾的两个字,笑了笑,又说,“宫中的一些传言,小姐大约也听过。” “可也有人说不是真的。”黎氏说。 “是,皇上可比传言里待大姑姑好多了。”余泠兰噙着笑,“大姑姑生病,皇上总要去看一看。大姑姑心情不好了,也多是皇上开解她。” 黎氏脑中微微僵了一会儿,很快又缓出了笑容:“知道了,多谢姑娘。” 余泠兰没再说话,福了一福就告退了。黎氏远远地又看了苏吟一会儿,心里忽然十分不安。 苏吟生得也太美了。 她不是那种艳丽的c灼目的美,而是美得很温柔c很让人舒服。黎氏设想了一下,若后宫总要有宠妃,那这种大概就是最可怕的一种,因为她看起来太贤惠,骂她妖妃旁人都不信。 黎氏一时木在了原地,迟疑了一会儿,想上前见个礼。可刚走了两步,又停住了脚。 ——她看到苏吟不小心绊了一下,皇上旋即伸手把她扶稳了。一切看上去都那么理所当然,不经意,又温和美好。 她过去能干什么呢?黎氏长长地缓了一息,不声不响地径自回了住处。 贵女们这次在宫中住的时间着实不短,临近年关才各自回家。到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太后又召了她们进来,但这回只召了沈玄宁先前定下的黎氏c汤氏c胡氏,算是明里暗里地向外面透了个底。 按照以往的先例来说,皇后必是会从这三人里出了。另外两个多半也会有妃位,至少也会有个嫔。 胡家终于松了口气,沈玄宗也为此轻松了些。 皇兄那边定了下来,他与胡菁的事便也可以开始慢慢地提起来了。正经提起婚约自然还是要等胡菁的长姐正经进了后宫再说,但在那之前,他们可以先往外散一些风声。 风声一点点散出去,循序渐进起来,才像是他们两个逐渐生情。突然提亲,就容易被觉得是有别的缘故了。 于是在清明时节,沈玄宁听闻四弟和胡家的次女一道去踏了青。 “这事不对劲,四弟不会平白无故沾上胡家。”他道。 太后点了点头:“你先前说,婉太妃和胡家走动过?如此,虽尚未查到她与崇王府也有联系,但崇王和胡家搭上是为什么,也不难猜了。” 沈玄宁漠然颔首,太后又说:“你有什么打算?” “不能让四弟与胡家结姻。” “但也不能此时惹恼胡家。” “不会。”沈玄宁吁了口气,平静地看了看母亲,“朕会给他们都留足面子,外人都不会觉得他们有错。错在何处,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便是了。” 太后轻轻地吸了一口凉气:“你要动婉太妃?” “或许母后当初就不该留着她。”沈玄宁说着一叹,沉吟了一会儿,离座一揖,“儿子会想想,如何既压住婉太妃,又不伤兄弟情分。先告退了。” 他说罢转身便走,太后一时想要叫住他,但又噎住了声。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见苏吟迟疑地停下脚望着她,便摆了摆手:“你去吧,哀家没事。” 苏吟便福了福,也跟着沈玄宁一道走了。等到他们都走远,朱嬷嬷上前换茶,听得太后幽幽道了一句:“皇帝的心慢慢地硬了。” 朱嬷嬷一怔,颔首说:“但皇上还是重情义的,他对崇王殿下” “哀家倒宁可他不重情义。”太后叹了一声,锁眉摇头,“这事不可能不伤兄弟情分的。他越重情义,最后便越难过。” 他说得对,或许她当初就不该留着婉太妃。 宫里死的不明不白的人多了去了。死人不能开口,沈玄宗就是日后怀疑她的死因,也只能止步于怀疑。 是她给他留了后患。 可眼下,事情已经牵扯了前朝,就不是她还能着手料理的了,只能放手交给他。 宫外,沈玄宗在两日后听御前宦官来传了话,说皇兄想传他进宫一起用个膳。 类似这般的事,从前常有。因为他们兄弟关系好,皇兄时常会传他一道用膳。 可这一年多里,这样的事就不多见了。不是皇兄转了性子,而是他总推说不去。 母妃的事,于他而言到底是个心结。他通过书信往来知道母妃野心不小,可还是无法轻易释怀皇兄对他的隐瞒。 甚至直至现在,皇兄都还瞒着他。 沈玄宗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便想着,等到他和胡菁成了婚c等到他把母妃接出来,再去与皇兄促膝长谈,把这些恩怨都一口气说个明白。 在那之前,他不想见他,更不想再装什么兄弟和睦。他恭维着胡家,心里已经很憋得慌了,无力再应付其他人。 于是沈玄宗再度寻了个由头,跟御前的人说不去,御前宫人也一五一十地将他的话禀给了皇帝。 “崇王殿下说今儿个顺太妃身子不爽,所以” “知道了。”皇帝生硬地截断了他的话。那宫人一下子噎了声,躬着身子一个字也不敢说。 “都退下。”皇帝又道。 宫人们都死死地低着头,低眉顺眼地向外退去。苏吟却没走,她静等着殿门阖上,上前轻劝道:“皇上别生气,兴许顺太妃是真的身子不爽呢?” 沈玄宁轻笑了一声:“你信吗?”接着他疲乏摇头,“朕已有半年没见过他了。” “皇上是重视兄弟情分。”苏吟道。 沈玄宁轻叹:“朕自然重视兄弟情分。” “可生闷气,是伤情分的。”她又说。 他锁着眉头侧首看了看她:“你想说什么?直说好了。” “皇上生闷气没有用;粉饰太平,其实也没有用。”她说着也叹了一声,斟字酌句地又道,“不如奴婢替皇上去见见崇王殿下?若能把话说开,往事就不再提了;若不能,皇上该怎么做便怎么做,也怪不得皇上了。” 沈玄宁抬眸看了她好一会儿,心绪复杂地点了头。 她总是有些机灵又管用的点子,帮过他不少忙。这么聪明,若能当他的皇后该多好?可惜偏偏不能。 离她与楚霁分开,也过了有半年了,他仍是没跟她说自己的心事,而且还愈发心如止水了起来。 他似乎慢慢地接受了这件事。不能让她满意,就索性不跟她提,至少也不会让她惶恐为难。 他不着痕迹地苦笑了一声:“你去吧。婉太妃的事你所知道的,都可以开诚布公地提。但你要跟他说清楚,朕不可能放婉太妃出来。” “奴婢心里有数。”苏吟莞尔一福,看看他紧皱的眉心,又道,“皇上放宽心。” “嗯。”他勉强笑了笑,沉然跟她说,“多谢你。” 苏吟便在傍晚时分出了宫,不过多时,就到了崇王府。 沈玄宗乍听人说“乾清宫大姑姑到了”时,好生心虚了一阵,但还是如常亲自迎了出去,向她一笑:“苏姑娘。” “殿下。”苏吟搭着府中侍婢的手下了马车,提步便往府中走。 她没主动说明来意,走了没几步,沈玄宗果然就沉不住气了:“有什么事么?” 苏吟停住了脚:“奴婢想说自己是奉旨来看看顺太妃。”说着话锋一转,“可皇上和奴婢都清楚,顺太妃身体无恙。” 沈玄宗面色微白,笑容尽数淡去,冷冷地看着她:“那有话就直说吧。” 苏吟心下一叹,觉得眼前的崇王殿下着实变得陌生了。这不只是因为她与他也已有大半年没见,更因为他眼中有了一种刻意地提防和疏离,这和从前面对沈玄宁时的疏离是不一样的。 那种疏离,只是因为沈玄宁是皇帝,全天下的人都对皇帝心存敬畏,不敢太过亲密。但现下,他的目光里含着怨愤。 苏吟心中五味杂陈,看看他,一时也没说话,径自继续向府中走去。 沈玄宗一语不发地跟着。苏吟一路走到了府中花园的凉亭里坐下,他站在旁边轻笑了一声:“皇兄究竟什么意思?” “皇上想让奴婢心平气和地同殿下说说话,奴婢觉得亭子里多少轻松一些。”苏吟坦然道。 沈玄宗又笑了声,便也坐了下来。苏吟温和道:“听闻殿下前几日与胡家二小姐一道踏青去了?” “皇兄管得是不是太多了。”沈玄宗冷淡地睇着她,想到她不过是奉旨办差,又强自缓了口气,“我不是冲着你的,但有些事” “殿下听说什么了?”苏吟直截了当地问了过去,沈玄宗一愣,狐疑地看向她。 她又道:“皇上并非因为听说殿下与胡家走动而让奴婢来兴师问罪的,是为别的事情——是为婉太妃的事。” 刹那之间,沈玄宗面目惨白。 他以为皇兄是不高兴他与胡家走动,全未料及他竟知他与母妃联系的事。 “他知道”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苏吟,“他早就知道,是不是?我母妃还在宫中的事他也早就知道!” 皇兄一直在冷眼旁观,从头到尾都瞒着他,现在却还有脸来对他兴师问罪! “殿下何必怨气这样大。”苏吟心平气和地凝视着他,“昔年婉太妃所做所为,殿下想来也已知道了。那殿下觉得,若太后不这样做,她和皇上活得到今日么?” “若殿下您在那个位子上,您会怎么做?”她一字一顿地道。 沈玄宗被问得滞了一滞。他紧咬着牙关,怒视着苏吟,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婉太妃活到今日,已经是万幸了不对么?”她恳切地和沈玄宗对视着。 在这件事上,换做是谁,都难以做到更加仁善了,因为再仁善一点都有可能搭上自己的命。 “请殿下三思。”她又说。 然而砰地一声,沈玄宗的拳头狠砸在石案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兄弟情 苏吟惊了一跳:“殿下!” “他让你来, 是为让我看到他的施舍吗?” “殿下怎么能说这种话。”苏吟神色沉沉地坐在那儿,“皇上是因顾念兄弟情义, 不想把事情做绝, 才让奴婢来与殿下说个明白的。殿下,您不能再这样与胡家走动下去了,您分明清楚皇上对胡家” “我要我母妃回来!”沈玄宗切着齿一声断喝。 苏吟声音一噎,复又平静道:“不可能。婉太妃身在冷宫都不安分至此,皇上断不可能放她出来。” “她出来之后, 我不会再让她做任何出格的事了。” 苏吟无可奈何:“殿下何必这样自欺欺人, 殿下觉得婉太妃会愿意这样息事宁人吗?” “你又不曾见过她!”沈玄宗反驳道。 “”苏吟无言以对, 但并非因为被他说服, 只是觉得他自欺欺人。 “奴婢没见过太妃, 但奴婢听过太妃的许多事情。”她耐着性子道, “奴婢相信殿下只是想把她接出来, 但于她而言, 说服殿下走出的一步或许只是第一步呢?若她出来之后日日游说殿下去夺皇位,殿下如何应对?” “别说了!”沈玄宗喝住了她。凉亭中安寂了半晌, 他重重地沉了口气,“她是我母亲,我一定要她出来。” “您不要逼皇上” “是他在逼我!”沈玄宗压过了她的声音,二人对视了两息后,他复又一喟, “你回去复命吧。告诉皇兄, 若他真顾念兄弟情分, 就把我母妃放出来。” “绝不可能。” ——苏吟转达了沈玄宗所言后,沈玄宁如此道。 “奴婢知道。”苏吟一声叹息,“就连奴婢,也明白婉太妃绝不只是想出冷宫那么简单。是崇王殿下当局者迷,固执了。” “他不是当局者迷,他是自欺欺人。”沈玄宁一声冷笑,他信手将没看完的奏章丢在案头,揉着眉心道,“他若请旨册封胡家女儿为王妃,朕不会准,也不会怪他。朕再给他一次机会,但愿他能明白朕的意思,别接着闹了。” 四弟接着闹,他就只好去动婉太妃了。倒那一刻,兄弟情分便再无可挽回,他委实不想走到那一步。 “皇上别生气了,早点歇息。”苏吟走上前收了他眼前的奏章,睇了睇窗外,“这都入夜了。” 她出宫的时候,天色就已经不早了,单是路上的往返就花了不少时间。他却一直等着,等着听崇王的答复。 苏吟不禁心下叹息,见他犹自沉思着,动也不动,又推了推他的肩头:“皇上。” “知道了。”他短短一喟,“朕这就睡,你也去歇着吧。” “好。”苏吟笑了笑,去殿门口叫了别的宫人进来,自己就告退了。沈玄宁盥洗后躺到床上,久久难免,心里一阵阵翻涌着苦涩。 他登基得早,登基之后与他不知不觉就疏远了的人,回想起来特别多。还亲近的人里,不算母后这个长辈,便只有苏吟和四弟了。 虽然婉太妃的事一直让他颇为不安,总担心四弟会不会有朝一日因此与他反目,但他还是没料到竟来得这么快。 沈玄宁叹息着翻了个身,目光怔在了袖口上。 袖口上绣了一圈祥云纹,是苏吟绣的。 他贴身穿着的衣服,大部分都出自她之手。他说过不需她费神做这些,但她总是耍赖不听。 好像只有她还对他不那么敬畏了。 单凭这一点,他也不能让她难过。 宫外,沈玄宗踏着夜色赶去了胡府。 他从不曾这个时辰来过,胡骁对此大感意外,将他迎进了正厅,便问:“殿下这时候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皇兄知道了。”沈玄宗面色铁青,胡骁浅怔,不解:“知道什么了?” “知道我与令爱的事了。”沈玄宗说。 “嗨。”胡骁松了口气,拍着大腿一笑,“就这事儿啊?反正他早晚也要知道,殿下何须这样焦急?” “因为,他也知道我与母妃走动的事了。”沈玄宗一分分地抬起眼眸,眼底的阴色令胡骁后脊一凉。 而后他锁眉想了想,道:“那又如何?这是两码事。殿下与婉太妃是否走动,和与胡家的亲事不挨着啊?” 沈玄宗呵地笑了一声,状似慵懒地靠到了椅背上:“那,若是我皇兄因此不答应我与胡家的婚事,大人您怎么想?” “什么?”胡骁想了想,旋即蹙起了眉头,“殿下的意思是,皇上对老夫颇有不满?” 他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沈玄宗被他弄得有些想笑。 平心而论,他眼下虽与皇兄生了隙,也还是觉得皇兄比这胡骁高明多了。胡骁真是只知打仗,旁的什么也不懂,他行事那样嚣张,哪个皇帝能不对他心存不满?他竟还毫无知觉。 啪地一声,胡骁的手拍在木案上:“荒唐!” 沈玄宗眉头微挑,接着便见他站起身踱起了步子:“老夫侍奉了三朝天子,一身的战功,他竟因为一个冷宫太妃迁怒老夫?” 沈玄宗一时不知该为“冷宫太妃”这四个字生气,还是该为他的想法之简单发笑。 但他克制住了这两种情绪,噙着淡笑看了看胡骁,长叹着顺着他说了下去:“本王也觉得皇兄如此,实在有失分寸。胡大人战功显赫,是满朝皆知的事情,他怎能因这点家事就给胡大人脸色看?” “正是!”胡骁冷着张脸坐回去,“老夫真没想到竟会这样,我胡家的女儿嫁给殿下,难道委屈了殿下不成?” 沈玄宗对此未作置评,又笑了笑,说:“好在婚事还没正经提起来。等到真提起来时,若皇兄不肯册封,那才是在满朝面前打胡大人的脸呐。” 他说着一顿,继而笑意敛去了三分:“依本王之见,这事胡大人还是先出手为好。不然要么索性不提此事,胡家就此少了个王妃;要么满朝都看一遍胡家的笑话,最后还是出不了王妃。” 这一席话,正中胡骁的下怀。 胡骁的战功是显赫,但出身草莽,家里也没什么富贵亲戚,京中贵族乃至文人墨客说起他来,都还总有几分瞧不上的味道。他急着让女儿进后宫c入王府也是因为这个,他想让胡氏一门和皇家结个姻,甩掉那份嘲笑。 胡骁于是就顺着沈玄宗的话问了:“那殿下有何高见?” “也没什么高见,只要在提亲之前,让皇兄知道大人在朝中颇有威望就行了。”他略作沉吟,“大人可以先在早朝上把我母妃的事提起来。我母妃毕竟是先帝宠妃,直至先帝崩逝也不曾废过她的位份。皇兄这样把庶母关起来,天理不容,群臣自会与大人一道要求他放人,他便明白大人您的分量了。” “这”胡骁面露犹豫,“我可听说婉太妃做过些危及皇位的事。我们若结亲在先,我为亲家开个口,那在情理之中。可若在朝堂上提” “危及皇位?”沈玄宗淡看了看他,“那件事,全看怎么说了。是我母妃危及皇位,还是皇兄抢了我的皇位,朝中也会有不一样的说法吧。” 总之,这件事必定会给皇上添一些压力。 胡骁想了想,觉得这算个辙。说到底,婉太妃都混到这地步了,估计也不算多么要紧,皇上和太后犯不着为了关着她和满朝争执。 如此之后,既能把婉太妃放出来,又能让皇上看清他的轻重,倒是一举两得。 胡骁点了点头:“老夫想一想该如何做,最迟后天,就将此事提起来。” “有劳大人了。”沈玄宗颔了颔首,便起身告了辞。走出胡府时,他遥遥地望了望皇宫的方向,一时心绪难言。 他知道此举必令皇兄大为光火,会一直记恨胡家c也会记恨他。 但,他实在不敢等了。皇兄竟知他与母妃联系的事,这令他寝食难安。 他怕再不接母妃出来,母妃就会不明不白地死在宫里,成为宫中又一缕无名的冤魂。 他必须立刻把母妃救出来。皇兄要恨他,那就恨吧,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殒命。 冷宫里,婉太妃歪在掉了漆的罗汉床上悠悠地扯了个哈欠,然后又继续衔着笑把玩起了手里黄花梨凤凰手把件。 幽黄的烛光映在她脸上,衬得那笑容恬静美好,又隐带三分妩媚。坐在几尺外木椅上嘬着烟斗的男人一时看得醉了,转而一笑:“你近来心情倒总不错。” “可不是不错么?儿子十七了,眼瞧着就能娶妻了。”她懒懒道。 等他娶了妻,她便也能出去了。或者,更好一点的情形是皇帝不许他娶胡家的女儿,他便可以直接与皇帝翻脸,到时她也就不必再另费口舌说服他夺位了。 沈玄宁占着她儿子的皇位c庄妃占着她的慈宁宫,她要她们都还回来。 “再替我给他带个话吧。”她轻轻一笑,“跟他说,母妃思来想去,觉得他与胡家的婚事欠妥,皇帝或许会不准。若是那样,就让他不必管我了,让他好好保全自己的荣华富贵。我自会给自己一个了断,绝不拖累他。” 但他,绝不会扔下她不管的。 知子莫若母,她的儿子什么样,她清楚得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分寸乱 两日后, 太和殿上着早朝,沈玄宁在乾清宫中听汤述仁讲着朝堂学问, 一名小宦官突然足下匆匆地入了殿。 殿中众人都看了过去, 那宦官却什么也没说,只迟疑地看向了苏吟。 苏吟浅怔,继而摆了摆手,示意旁人退下。 一众宫人无声地齐施一礼,很快就都退了出去。殿门阖上, 那宦官复又上前了两步, 语声不由自主地战栗:“皇上, 前头出事了。礼部侍郎上了道疏奏, 道皇上和太后应该把婉太妃放出冷宫, 还c还说” 沈玄宁淡声问:“说什么?” “说他听闻当年先帝曾留有遗旨, 改立崇王为储。” 沈玄宁叹息着倚到了靠背上。 四弟到底还是走了这一步。胡家倒比他想象得聪明了一点儿, 没有自己出手, 而是推着旁人出来上奏了。 他漠然又道:“母后和三位辅政大臣怎么说?” 那宦官躬身道:“三位大人什么也没说。太后直接宣布退朝,然后召了婉太妃去慈宁宫。” 沈玄宁点了点头:“想法子把这事透到崇王府去, 要快,但别让崇王察觉是朕的意思。” 那宦官应了声“是”,便利索地告了退。沈玄宁看向汤述仁:“老师,今日事出突然,只好请老师” 汤述仁颔首, 离座一揖:“臣告退, 明日再进宫继续讲这篇文章。” 沈玄宁含歉一哂:“辛苦老师了。”苏吟瞧了瞧, 便亲自送了汤述仁出去,到殿门口又再度向汤述仁赔了两句不是,然后折回了殿里。 抬头一瞧,沈玄宁也已自案前站起了身,正往外走了。 “皇上可是要去慈宁宫?”她迎上去询问,他忽然攥住了她的手。 “皇上?!”苏吟吓了一跳,但他没有吭声,只是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一把将她箍进了怀里。 他常年习武,力气之大自不是她能比的。她一时便僵在了他怀中,挣也挣不开。 “皇皇上?”她在他怀里逐渐心慌意乱,逐渐面红耳赤。 她不曾料到他突然会有这种举动,但她目下也已满了十五,也已尝过了情窦初开的滋味。来自于九五之尊的这种相拥,令她在羞赧之后,恐惧一涌而上。 “苏吟,四弟变了。”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失神,一种带着茫然的痛苦和龙涎香的味道一起搅动着她的心房,“朕只有你了。” 发虚的一句话,犹如一记重锤,击得苏吟毛骨悚然。 “皇上。”她不安地反手推他,竭力从容地提醒道,“皇上您别这样婉c婉太妃大约已到慈宁宫了,您尽快过去为好。” 沈玄宁仿佛突然回神,拥住她的双臂蓦地一松。 苏吟连忙脱身,向后退了两步,低眉顺眼地欠身:“奴婢先给皇上把书案收拾了。” 说罢她便闷头走向书案,沈玄宁怔了怔,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他干了什么?他怎么能对她有这种举动! 他心乱如麻地转身看去,苏吟正背对着他收拾案上的东西。但若细瞧,不难看出她肩头微栗。 他果然吓着她了。 可见她现下是不想跟他一道去慈宁宫了。 沈玄宁疲乏一叹,屋子出了门,带了几个宦官往慈宁宫走。 慈宁宫中,婉太妃已到,一股剑拔弩张的氛围在殿中挥洒开来。 太后始终没有叫她起身,她也不在意,就那么悠悠然地跪着。沈玄宁到时,二人大约已交锋了几句,太后面色铁青。 他上前朝太后一揖,就在罗汉床上榻桌的另一边落了座。 婉太妃抬眸瞧了瞧他,声音娇柔:“数年不见,我们的三殿下也已是七尺男儿了呢。” 太后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这个称呼,冷声而笑:“怎么的,你还真道你儿子仍有机会坐到这个位子上,让旁人叫他一声皇上?” 婉太妃垂眸微笑:“那就要看朝中各位大人的本事了。” “哀家到真没想到你有本事攀上胡家。” 婉太妃忽而面露疑色,显出一派无辜的样子:“太后说什么呢?臣妾听不懂。” “哀家当年就该杀了你。”她冷眼睇着婉太妃,“哀家念着先帝刚去,你又是先帝宠妃,才留了你一条命。现下想来,若当初直接让你殉了,于公于私都更对得起先帝!” “是呢,臣妾也觉得,庄妃姐姐这回的仁善,用得实在不是地方。”婉太妃露出了几许幸灾乐祸的笑。很显然,她享受太后的愤怒与无计可施。 周遭熟悉太后脾性的宫人却对眼前所见有些纳闷,因为太后从不是这样爱费口舌的人。她行事向来果决,就算在没法果决的时候,她也不会多说这些无谓的话。 沈玄宁倒对这些心知肚明。他冷眼旁观着两位长辈的唇枪舌剑,由着母后跟婉太妃耗。直至一个御前宦官的身影在殿门口晃了一下,他才大显不耐般地缓了口气,道:“太妃好重的怨气。看来太妃费这些心神,并不只是想出冷宫了。” 婉太妃的美眸看向他,含着几分好笑,几分看幼稚孩童般的怜悯:“皇上反应的未免也太慢了。” 沈玄宁呵地一笑:“那朕可以现在就杀了你。” “现在么?”她满目的新奇,“朝堂上都已知我还活着了。此时,漫说是皇上真动手杀了我,就是我自己命不好得一场急病没了,这正史野史上怎么看您啊?” “那看来朕还真拿你没法子了。”沈玄宁神色淡淡,顿了一顿,却陡然转了话锋,“那婉母妃与宫中宦官私通之事若传出去,正史野史上会怎么看您,又怎么看四弟呢?” 婉太妃骤然一惊。她似乎完全没有料到沈玄宁会提起这件事,不可置信地僵在了那里:“你说什么?!你” 连太后也是一愣,锁眉看向他:“什么?” “这是朕的皇宫。”沈玄宁垂下了目光,“你当真觉得你在冷宫之中做得那些事,能一直瞒着朕?” 婉太妃方寸大乱:“你” “朕一直不动你,是为保全四弟的面子。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生母与宦官不清不白的事一旦传出去,你让他日后怎么做人?” “你”婉太妃蒙住了,哑音良久,终于回过神。 她怒然吼道:“你胡说!休要往本宫身上泼这种脏水!” “那朕可就要审冷宫的掌事宦官了。”沈玄宁睇着她,“他时常入夜时出入你的住处,是不是?朕原本不曾多想,但你差人去街市上买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你心里有数,朕也能查得出。你做出这等事还如此上蹿下跳,就不怕外人觉得四弟并非父皇所生,弄得他死无全尸?” “你信口雌黄!”婉太妃恼羞成怒,正破口大骂着,却被不远处一个发虚的声音截断了话:“母妃。” 她惶然看去,无比错愕地看到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站在殿门口。 “母妃您”沈玄宗眼中痛苦与不信交错,“您和宦官私通?” “没有没有那种事!”婉太妃全盘崩溃,几步冲到沈玄宗面前,抓住了他的肩膀。 接着她便无可逃避地看出,他知道这是真的了。 “您怎么能”他神色恍惚地摇着头,婉太妃大声辩道:“我是为了活命!” “您才不是为了活命!”他挣开她的手退了两步,“他们若要杀你,你早就死了不是吗!冷宫的宦官救得了你的命吗!” 喊完这句话,他好似周身都脱了力,重重地倚在了门口上,盯着婉太妃战栗地喘着息。 在赶进宫之前,他什么都想好了。他要对皇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论怎样都要先让他把母妃放出来。 至于母妃的野心,他可以向皇兄担保,他一定不会多听。 他觉得百善孝为先,母妃千错万错,他都依旧该救她出来。 谁知赶到宫中,听说的竟是母妃与宦官私通的惊天奇闻。 沈玄宗脑中全乱了。数月以来,他都在刻意地回避母妃的野心c不去多想母妃的算计,眼下,这个消息却将那些他一直在逃避的事情全都炸了出来。 “您并不想与我团聚,是不是”他嘶哑道,“您一步步地铺路,不惜以自己为代价,都只是为了那个皇位!” “不是” “我想了您七年!”沈玄宗怒吼,“七年,我时时刻刻都在想当年的母妃!” 他只是从来没有想过,母妃或许已经不是当年的母妃了。 又或者,即便是当年,他也并不曾真正了解过母妃。 “玄宗”婉太妃声音发虚,想要解释,又哑然不知该说什么。 太后淡看着她:“婉太妃,自己做个抉择吧。你认下私通的事,此事到此为止;或者,你等着朝堂坊间怀疑他的血脉。” “你们”婉太妃满眼地森恨,划过太后,定在了沈玄宁面上。 沈玄宁淡漠地看着他,眼中不见一点波澜。 傍晚时分,京中下了一场急雨。豆大的雨点轰然砸下,迅速占领了地上的每一个角落,渗透进了每一寸泥土。 一刻之后,这急雨又骤然收住,就如同今日的那一场闹剧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苏吟听说,婉太妃认下了私通的大罪。但因为朝堂上争端刚起的缘故,皇帝和太后为了避嫌,将此事交给了刑部。 婉太妃和冷宫的一众宫人都被押进了天牢,崇王暂且被禁足在了府中,一场刚掀起来的风浪哗然落幕。 苏吟为此长松了口气,入夜时照例在夜明珠下做起了女红。但不过多时,她手指就被针扎了三回,殷红的血点像是红豆般从指尖生了出来,令她颓然放下了手里的针线。 她倚在靠背上,叹着气阖上眼睛,白日里的画面还是在眼前划来划去。 他紧拥着她,怀抱有力而温暖。她当时吓坏了,事情过后,她却在满心的抵触和惶恐中,有点奇怪地怀念起了那种感觉。 那相拥的个中意味,她也明白。 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他对她这样 她自然而然地有些心动,因为他长得好看,待她也好。他们一同长大,相伴相知。 可理智之中,还是恐惧占了上风。 因为他,是皇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尽孝道 翌日清晨, 苏吟尽力调整好了心情去乾清宫当值, 但看见沈玄宁的刹那,一股尴尬还是涌了起来。 昨天他去慈宁宫后, 她就向冯深告了假, 下午都没再进殿。可想而知她是想躲一躲, 奈何这种事似乎是躲不开的。 两个人无声地对视了一会儿, 沈玄宁轻声道:“对不住, 朕昨日” “皇上昨日料理了婉太妃的大事。”苏吟低下头, 意有所指道。 沈玄宁噎了噎:“是。” “也算是免去一场大祸了,奴婢好生松了口气。”她又道。 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她巧妙地婉拒了他。不止是避而不提,更是在向他表明她的抵触。 “奴婢去沏茶。”她说罢福了福身,便到旁边的矮柜边选茶叶去了, 看起来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沈玄宁注视了她的背影半晌,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心焦于无法与她在一起,但更怕自己做得过了头, 连现在的情分也断送掉。 良久之后, 他才轻声道:“朕不会逼你的。” 苏吟的声音微微一滞,又继续倒起了热水:“多谢皇上。” “昨天的事, 你别怪朕, 行不行?”他小心翼翼地跟她打商量。 她不由心下一软。沏好了茶,也没用托盘, 直接端着茶盏走到了他跟前。 他下意识地抬手接过, 她垂眸抿笑:“昨天什么事也没出, 皇上就别紧张了。” “嗯”他还在不安地打量她, 她吁着气又笑笑,伸手揭了他手里的茶盏盖子:“皇上快尝尝这茶,刚送进来的桂花龙井,总共就二斤。往年都没见过这东西,也不知道好不好喝。” 沈玄宁便赶忙喝了一口,而后轻一咳:“好喝,清香雅致。” “那奴婢一会儿给太后送一些去。”她明快道。 他点点头:“你也拿一些回去。还有顺太妃那儿四弟刚出事,送一些给她宽宽心。” “好。”苏吟笑着应下,二人间的气氛不知不觉就恢复如常了。之后,他们也都没有再提那天的事情,默契地呵护着从前的情分。 婉太妃的案子拖了足有两个多月。四月,刑部终于上了疏,道婉太妃确与宫中宦侍有苟且之事。一时之间,满朝哗然。 接着,自然就死了不少人。冷宫中对此知情的宫人,几乎一个都没剩。 掌事宦官被车裂,另有几个与之亲近的宫女宦官被斩首。余下的,倒还算有个全尸。 那先前上疏道应该放婉太妃出来的礼部侍郎也因此被贬了官,除非日后有机会立些大功,否则估计这辈子都回不了京城了。 四月廿三,太后废了婉太妃的位份,赐了她鸩酒一杯。如此这般,死后自然不能入妃陵。但太后看在崇亲王的份儿上,还是在京郊给她修了一处像样的墓,让其安寝。 四月廿五,尚未亲政的皇帝罕见的亲自下了道旨,命人接顺太妃回宫。 “崇王糊涂,然顺太妃无过。”他在下旨时这样道。 彼时苏吟正在旁研着墨,听言心下一栗,等到眼前正听命的礼部官员叩首退下后,忍不住道:“皇上要惩办崇王殿下?” “朕不敢赌。”沈玄宁说,接着便是一声沉然叹息。 他不想失去这个兄弟,可想了许多日,还是不敢去赌这一场。 母后在婉太妃的事上,便是赌错了,她以为他登了基,婉太妃的野心便会被斩断,以为婉太妃进了冷宫就不会再兴风作浪。 可母后赌错了。 现在到了他和四弟。婉太妃死了,他摸不清四弟对他会有多恨,也摸不清四弟的野心究竟有多少。 诚然他觉得四弟并不适合做皇帝,也愿意相信他并不想夺位,但这一切,终究都是他自己的想法而已。对四弟而言,到了眼前的皇位没了,他当真一点都没有动心点都没有想把它夺回去么? 他不知道。 猜忌。这两个月来,沈玄宁体会到了这两个字的强大,感受到了它带来的煎熬。 读书时,他一度不齿于历史上那些好猜忌的帝王,觉得他们愚不可及。真正置身事中了,他才惊觉这一切原来都水到渠成。 因为一切都是人心,可人心那么难懂,一旦涉及权力斗争,更没了那么多将心比心。 他只能尽力地让自己不去做那种胡乱猜忌的帝王。可对于这样着实难以料及后果的事,他只能大局为重。 五月初二,皇帝下旨罢黜沈玄宗的崇亲王位,圈禁宗人府。 翌日,乾清宫又出旨意,尊顺太妃为顺贵太妃,算是彻底撇清了她与这场闹剧的关系。 但顺贵太妃毕竟抚养了沈玄宗七年。皇帝的态度虽免去了她的忐忑不安,却无法避免她的伤心难过。 于是端午一早,宁寿宫就就差人到乾清宫回了话,说顺贵太妃病倒了。苏吟一听,赶忙进殿禀给了沈玄宁。 端午在宫中民间也都算个大节,沈玄宁这日不用读书,眼下正更着衣,正准备去慈宁宫问安。 他听苏吟说了宁寿宫的事,便是一叹,想了想,道:“朕还是得先去母后那儿。你先替朕去宁寿宫陪陪贵太妃,跟她说朕迟些过去问安。粽子之类的东西你问问太医她能不能吃,若不能,就别往那边送了。” “哎,奴婢一会儿就过去。”苏吟莞尔一福,侧首瞧了瞧身侧宫女托盘里呈着的几只香囊,挑了一只银缎绣龙纹的出来给他系好了,又道,“粽子一类的时令之物,奴婢倒是觉得照例送过去好,总归图个吉利。太医若不让吃,奴婢再告诉贵太妃,劝她别吃就是了。” 她道顺贵太妃绝不至于非贪那一口吃的。但旁的太妃都有,就她那边没有,传出去可不好听。 沈玄宁听了一笑:“行,听你的。”说着信手在她额上一敲,“你也别贪这口吃的,要吃白天吃,晚上忍一忍,免得又积食不舒服。” “奴婢就贪过那一回,您怎么还记着呢!”苏吟的语气明显羞恼。她那回吃粽子把自己吃得不舒服,都是两三年前的事了,他非得年年拿出来说。 她一害羞,总显得格外娇美。沈玄宁一哂:“朕就是提醒你一句。” 说到这儿,他余光扫见有个宫女挑帘进来了,便收了声看过去。 余泠兰规规矩矩地一福:“皇上,慈宁宫来人传话说,贵女们已经进宫了,请您快些过去。” “”又是贵女们,沈玄宁无可奈何地沉了口气,“知道了。” 两刻之后,圣驾到了慈宁宫。太后正和贵女们说着话,为顺贵太妃唏嘘了一阵,颇有些气恼沈玄宗做事不想着她。 贵女们都顺着太后的话应和,乍见皇上到了,众人齐齐离席见礼。 沈玄宁上前向太后一揖,而后叫她们起了身。太后坐在罗汉床上看着他道:“顺贵太妃身子不适,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沈玄宁颔首回道,“儿子急着过来向母后问安,让苏吟先代儿子过去了。” 太后欣然点头:“不错。苏吟心细,交给她放心。” 太后说罢回过神,赶忙让他坐,沈玄宁笑着坐到了一旁,一众贵女也都抿着笑坐了回去。 她们都已惯于这样端庄而笑了,但眼下,黎氏笑容底下的情绪复杂极了。 又是苏吟,她可真是分量不轻。 皇上会自然而然地说出“让苏吟先代儿子过去了”,这意味着什么?若天底下有一个女人可以替皇上孝顺太妃,那不应该是皇后么? 至少,也应该是后宫有身份的嫔妃吧。 黎氏不着痕迹地长沉了口气,抬眸望向太后,柔声道:“臣女也想一会儿去看看贵太妃。臣女不清楚后宫那些事,但这一回,贵太妃可委实可怜,突然而然的天就变了。” “说的是啊。”太后一叹,“你们多去陪一陪她,也好。先帝给她这个封号是因为她性子柔顺,可依哀家看,她就是爱把心事都憋在自己心里,真怕她把自己憋坏了。” 贵女们齐齐地福身应是,但太后赞许的目光只落在黎氏身上。黎氏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抿唇朝太后笑了笑。 她一定要足够贤惠。不论苏吟有多好,她都要做得比她更好。 她进宫,是为了当皇后c是为了光宗耀祖的。无所谓皇上喜不喜欢她,也无所谓她喜不喜欢皇上,她只要坐稳那个位子就行。 她要比苏吟更能体察圣意,想皇帝之所想。让他即便不喜欢她,也挑不出她一点不好来。 一刻之后,众人便一齐从慈宁宫告了退。 宁寿宫中,苏吟正服侍顺贵太妃服着药,忽而听说皇上和各位贵女都到了。 “这么热闹?”顺贵太妃不禁笑出来,苏吟也笑说:“奴婢不是说了,皇上记挂着您呢。” 说罢她便将药碗交给了旁的宫女,自己提步迎了出去。到了外殿,沈玄宁见到她便问:“太妃怎么样?” 苏吟道:“还好。太医说是伤心所致,细心调养些时日便好了。” 他点点头:“多谢你。” 苏吟:“” 他从三两年前开始,就时常会对她客气。但自前阵子那次突如其来的相拥之后,她才慢慢品出了这种客气是怎么回事。 他大抵是想表达他的心意,又或者是想让她心里舒服一些。总之,这是一份不同寻常的用心。 苏吟便不自觉地有点脸红,别过脸缓了缓,道:“皇上快进去吧。” 沈玄宁颔了颔首,就提步往寝殿里走去。一众贵女也都跟着,只有黎氏在苏吟面前停了脚。 “大姑姑。”黎氏屈膝一福,苏吟还了一礼:“小姐有事?” 黎氏羞赧道:“我想在皇上面前请个旨,又不知合不合适,想请大姑姑帮我拿个主意。” 苏吟一奇:“什么旨?” 黎氏睃了眼殿里:“贵太妃伤心难过,得有个人多陪一陪她才好。我想请旨入宫侍疾,略尽孝道。” 她可真是比胡氏聪明多了。 苏吟想想,自知她此举是为了什么,但也觉得无伤大雅,便点了头:“好事,皇上会答应的,小姐说便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求恩典 沈玄宁果然答应了黎氏的请求。宫中行事, 人们总会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二月二龙抬头时, 太后只召了黎氏c胡氏c汤氏三人进宫, 就是一种后妃已基本定下的昭示。沈玄宁准了黎氏来为顺贵太妃“尽孝”, 也是异曲同工的昭示。 但黎氏却有些闷闷不乐。她此举一方面是为了再探一探皇帝的意思,另一方面也是想借此机会与皇帝多见一见面。可在宫中待了几日,她都没见到皇帝的面。 每次她以禀奏贵太妃病情为由去乾清宫回话,皇帝都叫人回说有事在忙, 让人把她请去侧殿喝茶。等上一刻,便会叫人把她送出来了。 虽然这样在外人眼里,会觉得她进殿见到了皇帝。可黎氏还是难免忐忑不安, 心里总在想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让皇上不满意了? 在她再一次枯坐侧殿的时候, 余泠兰进来上了一回茶。黎氏与她打过几次交道, 一抬眼看见她, 便伸手拉住了她:“余姑娘。” 接着她看了眼四周,命旁的宫人都退了下去。小声问余泠兰说:“皇上可有对我不满么?” “奴婢没听说。”余泠兰迟疑道,“小姐怎么这么问?” 黎氏摇摇头, 叹了口气:“也没什么, 只是皇上一直不肯见我,我心里不安生。” “哎, 小姐别多心。”余泠兰面上笑起来,眼中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黎氏, 意有所指道, “皇上惯是这样的。真能让他上心的, 也就是大姑姑。” 她说罢就噤了声,不敢错过黎氏一丝一毫的反应。 这么多时日了,余泠兰没少在黎氏跟前提及苏吟。次数多了,她不禁有些懊恼,不懂黎氏怎么能毫无动作。 她就不怕苏吟日后是个威胁? 宫中宦官有时候乱嚼舌根,都爱说苏吟站在皇上身侧,远远看着就跟先帝身边的婉太妃似的。 黎氏陷入了沉思。半晌,向余泠兰颔了颔首:“我知道了,多谢姑娘。” 皇上心里只有苏吟,她怎么办? 她是不打算动苏吟的。因为这种事险数太大,一旦让皇上有所察觉,她将万劫不复。 可是,她总得做点什么,让皇上把她看进眼里。 黎氏思量了好久,心中可算有了点法子。 月末,顺贵太妃病愈,太后邀顺贵太妃到慈宁宫小坐,也传了贵女们一道进宫来陪顺贵太妃说话。 皇帝当然也被太后喊了来,殿里一派其乐融融。 太后拉着顺贵太妃的手笑叹:“你啊,平日也不来哀家这里走动。日后常来,有什么不痛快的就与哀家说说,别自己憋着。” 太后这话是真心的。她觉得她眼下都当了贵太妃了,在先帝那会儿过得再不自在,眼下也都已经熬出头了——熬出头的人干什么还要委屈自己?还不潇洒任性地过日子? 不过太后心里也清楚,这话落在顺贵太妃耳朵里,大约只是一句客套。 果然,顺贵太妃只是柔顺地颔了颔首:“多谢太后。” 太后心里一声叹息,拿她没法子,转而又看向黎氏:“这些日子多亏你在旁照顾,你贤惠懂事,哀家看在眼里了。” 顺贵太妃噙着笑应和说:“是。有她在身边,养病的日子舒坦多了,是个贤惠姑娘,无怪皇上喜欢。” 黎氏红着脸跪地一拜:“臣女只是尽心而为,太后c贵太妃谬赞了。” “起来吧。”太后复又笑道,“你功劳不小,有什么想要的?哀家赏你。” 这话一出,另几位贵女看向黎氏的目光中顿时妒意迸发。太后此时这样说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只消黎氏委婉地说一句想入宫侍君,太后十有八|九便会开口把这事定下了,甚至直接许她后位也是有可能的。 却见黎氏只是直起了身子,仍跪在那儿,道:“臣女还真想向太后求个恩典。” 太后笑吟吟地看着她:“你说吧。” 黎氏复又一拜,便不疾不徐地开了口:“乾清宫大姑姑苏吟,已经随驾多年了,与皇上的情分人尽皆知。臣女想为她求个恩典,请太后赐她妃位,成全这桩姻缘。” 其乐融融的殿里,气氛倏然一冷。 众人的心思各不相同,但每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气氛冷滞了好一会儿,太后才缓出一笑:“苏吟确是随驾多年,哀家也很喜欢她” “太后!”苏吟脑子里全蒙了,强自缓过神,到黎氏身边跪地下拜,“皇上与奴婢只是主仆之情,求太后” “大姑姑何必推辞呢?”黎氏一脸和善地看着她,又朝太后说,“臣女知道宫女一举封妃不合规矩,但以大姑姑的品性,从末等册起实在委屈了,所以才贸然来求太后。” “苏吟的确品性出众。”沈玄宁默然开了口,一个“但”字刚到口边,苏吟却喊了出来:“皇上!” 他抬眸看去,她身子绷得紧紧的,双眼泛着红:“皇上,您明知奴婢所求是什么!” “你先退下。”他沉声道。 苏吟怔了一怔,心下的恐惧一窜而起。 她抹了把眼泪:“奴婢不想进后宫,不想过与旁人共侍一夫的日子” “苏吟!”太后喝了她一声。 这些话,她私下里跟他们说都可以,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不愿侍君,就是另一回事了。 苏吟却被那股抑制不住的惶恐撑着,把接下来的话继续说了出来:“奴婢不想年老色衰去尝独守空房的滋味,也不想像先帝的婉妃一样,一时荣宠无限,最后下场凄凉奴婢宁可嫁给田间农夫为妻,皇上” “苏吟!”太后又喝了她一次。 周遭的数位贵女早已面色煞白。她们活这么大都从没敢想过,竟有人敢说嫁给田间农夫都好过侍君。这种念头只消冒一冒,大约都是大不敬吧? 太后扫了一眼众人的神色,沉沉地叹了一息:“这样的规矩,还是不要进后宫了。”言罢,她顿了良久,还是不得不说,“来人,押出去杖三十,发落到浣衣局服役。” “母后!”沈玄宁下意识地想开口阻止,但太后的目光定定地看了过来:“你什么都不要说。” 沈玄宁气息一噎,迫着自己冷静了下来。 着实是苏吟失了分寸了。那些话任谁说出都是大罪,不罚她,明天这事就会被传做笑话。 他这般想着,手还是在袖中紧攥成了拳。苏吟反倒比他平静多了,松气地一拜,就任由宦官把她押了出去。 她出去之后,殿里又是一片安寂。 黎氏早已面如死灰,她原以为自己在顺应皇帝的心意,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在外面板子的闷响传来的时候,黎氏周身都发起了抖:“皇上” “都出去。”沈玄宁冷声道。 众女都不敢再吭声,瑟缩着离座见礼,逃似的往外退去。 慈宁宫外的广场上,苏吟紧咬着衣袖捱过了这顿板子,就被带去了浣衣局。 进宫多年,她从未受过这么重的罚,宫人们都说这下她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乾清宫中,沈玄宁努力适应起了没有她的日子。 最初几天,他跟自己说,这层窗户纸迟早会戳破的,就这么戳破了倒是也好。等过一阵子人们把这事淡忘了,他便直接放她出宫好了,也免得她在浣衣局熬着。 可过了大半个月,他还是没能适应。他的心情仍旧在不停地因她起落,并且似乎愈演愈烈。 在有趣事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地想告诉她,转念才会意识到她已不在乾清宫了。外头送了贡品进来,他也总想让人给她送一份过去,好几次都是已经开口叫了人才反应过来,不得不再摆手道“没事,退下吧”。 他也常在午后散步时,不知不觉地就走到她先前的住处。事出突然,她屋子里的一切都还在,只是人没了。 他于是看到了她桌上没写完的东西。她习字之初,总爱追着他问问题,很多字都是他把着她的手写的,到现在字迹里都能寻到几分残存的他的痕迹。 他还看到了她没做完的针线活儿,一看就是又在给他缝中衣。她的针线功夫可好了,但做这些实在劳心伤神,他总拦着她不想让她做,可她就是不肯听。 她始终是他身边一股鲜活的灵气,自她出现之后,他喜怒哀乐的记忆里几乎都有她。现下她不在了,他觉得整个乾清宫都死了。 他扛了大半个月没有过问她的事情,但最终,还是功亏一篑地问了出来:“苏吟现在怎么样了?” 冯深早已料到迟早还会再听见这个名字,想了一想,低着头回道:“大约还是在养伤吧。下奴打点过浣衣局,他们不敢欺负她。” 皇帝点头沉了一沉,然后,突然转身向外走去:“朕去看看她。” 冯深赶忙跟上,同时,示意旁的宫人都止了步。 浣衣局里,苏吟养伤养了大半个月,终于勉强能起床了。 浣衣局不比御前,在此处当差的基本都是落了罪的人,不论宫女宦官都有做不完的活计,不可能留人照顾她。 所以这些天她都在硬熬。前几日白日里渴了,都只能忍着,忍到有人回来帮她倒水;如今自己能下床了,总算可以给自己倒点水喝了。 但这伤将好未好的时候,下床也不是那么轻松。苏吟咬着牙蹭下地,踩上鞋再往放着水壶的桌边挪,七八步路里疼得涌了好几次眼泪。 扶到桌边时,她终于得以缓了口气儿,便撑在那儿喘了起来,接着又气力不支地去摸桌上的水碗。 这木桌做得虽不讲究却很大,以便多放些杂物。苏吟站的地方离水碗略远一点儿,她扯着胳膊够了半天,腰际以下在拉扯中愈发酸痛,酸痛又再度激出了一股眼泪。 直痛得泪眼迷蒙的时候,她终于够到了。 但在她碰到水碗的同时,却有一只手先她一步把碗拿了起来。 苏吟懵然望去,旋即撑着桌子退了两步,惊惶跪地:“皇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戳戳脸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率不足被防盗了,请补足订阅或在36小时后查  彼时苏吟正坐在桌边缝一件中衣, 听言一哂:“是呢, 看久了也不酸, 就是这样一来, 手头做个绣活就常忘了时间,近来总睡得很晚。” “那奴婢得盯着姐姐早睡, 不然万一姐姐熬病了,皇上要问罪的!”她边笑说边看了眼苏吟手里正绣的中衣。那料子是做中衣时常见的绵软的细绸, 但是是明黄色, 而且苏吟在绣个双龙戏珠的绣纹。田燕怡便不解道, “皇上用的东西, 尚服局不都有专人做?姐姐何苦这么熬着。” 苏吟一哂:“尚服局忙呀。我清闲一些, 做这些可以把缝线处都一点点勉进去, 穿着舒服。” “姐姐这才不是清闲,是心细!怪不得姐姐年纪轻轻就能当大姑姑!”田燕怡笑意满面,苏吟被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 一推她桌上的点心,“赶紧把嘴堵上, 给我好好抄东西, 抄不完我可扣你月例!” 田燕怡面色一白,赶忙塞了块点心入口,就闷头继续乖乖抄了起来。 夜明珠温润的光泽照在纸页上, 又从窗纸透出, 一看就和旁的屋里火烛照出的光芒不一样。 小院外, 几个刚下值的宫女说说笑笑地经过院门,看见那光芒时都不由停了一停,有人笑道:“真是个好东西。也就是大姑姑能这么物尽其用地使着它,这要是给了我,我准定得给它供起来!” “哈哈哈,瞧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旁边的同伴一推她,“大姑姑什么好东西没使过?连顺手送给燕怡的都不是一般物件儿。燕怡那傻丫头也是不识货,昨儿我们去尚服局领衣服,她摘了支大姑姑送的雪花银钗就要谢那边的女官,吓得那女官死活也不敢收。” 虽然只是银钗,但那银钗单论工艺也要值二三十两银子了,搁在民间够普通人家活十来年,放在宫里也是个值得好生赏玩的好物。可大姑姑明摆着不在意,她也没什么理由在意,因为她那里的银钗都是那种成色c那种工艺,见得多了自然就不稀罕了。 宫女们谈笑着,很快就走过了苏吟的院子。一直默不作声的余泠兰却忍不住地回了好几次头。 大姑姑可真是风光。在进殿侍候之前,她以为自己日后也能这么风光。可打从过年到现在,已经过了四个多月了,皇上估计还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她干的还是近前侍候的活,在御案边研墨,但皇上就是看也不看她一眼。皇上会和大姑姑说笑,却不会捎带着和旁的宫人一起说笑,她有好几次都想寻机会插个话,到头来一次也没敢开口。 又过了两日,苏吟理完了乾清宫后五所库房近一年的典籍,在晚上时把它呈进了乾清宫。 沈玄宁正值刚忙完了功课不想再多看字的时候,一见她送来的东西就头疼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你看着办就是了,不用给朕看。” “有要分下去的东西奴婢可以直接分,但这档,总得请皇上过目盖印啊。”苏吟边笑说着边从架子上取了该用的小印来,随口又道,“奴婢身边的燕怡抄了好几日呢,她可细致了,抄得整齐又好看,读着不累的。” “又变着法地替旁人讨赏是不是?”沈玄宁叹着气翻了一记白眼,说着信手翻开册子瞧了瞧,点了一行道,“这个草绿的碧玺十八子,拿去给她。” “谢皇上。”苏吟衔笑一福,沈玄宁斜眼瞪她,她道,“瞪奴婢干什么。奴婢只是夸了两句,赏是您自己要赏的” “”沈玄宁想说你可真会说话,还没开口,旁边先柔柔和和地传来了一句:“大姑姑待下真好。燕怡打从调到大姑姑身边,得的赏比旁人都多呢。” 苏吟一怔,抬头看去,只见余泠兰低头继续研着墨,一派温婉的模样倒是很好看。沈玄宁侧首也看去,锁了锁眉,倒没说什么。 等到余泠兰研完墨往外退时,冯深就一声不吭地一道跟出去了。到了殿外,他挥了挥手,两名宦官便上前来押了余泠兰,不等她出声,就堵住嘴押去了殿后。 余泠兰在茫然惊恐中被按着跪下,捂在嘴巴上的手刚松开,冯深就一耳光抽了上去:“在皇上跟前也敢多嘴,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余泠兰吃痛,但也不敢抬手捂脸,慌忙辩解道:“奴婢也没说什么” 冯深啪地又扇了一记:“还没说什么?你还想说什么?” 她胆子可真大,张口就敢说大姑姑待下和善,她身边的人得的赏比旁人都多——这不是等于说大姑姑比皇上待人好c在大姑姑身边比在皇上身边还滋润吗? 这话谁也不会爱听,皇上也一样。但也亏得皇上只是不爱听,不会因此怪罪苏吟,不然御前准定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冯深这会儿恨不得撕了余泠兰的嘴,指着她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你是自己掌嘴,还是我让宫正司赏你八十板子?” “奴c奴婢自己掌嘴!奴婢自己掌嘴!”余泠兰吓得一把扑在冯深腿上,“公公,八十板子是要打死人的,奴婢自己掌嘴!” 冯深呵地一笑,袖着手退开了半步:“打吧,让我听个响儿。” 论整治底下人,宫里像苏吟这样的女官可真比不过宦官,余泠兰就着了冯深的道儿。 她要是说去宫正司领八十板子,那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的,宫正司必须得让她的顶头上司苏吟点头,苏吟就是让打也不至于打这么重。看冯深这么一吓,她就选了自己掌嘴。但这掌嘴,冯深可没说掌多少算完,几十记下去,脸肿起来,估计要有月余都不能当差。 若再留点伤,更是索性不能再留在御前了。 苏吟在晚上回房时才听说这事,想了想,吩咐说:“该给的药给她送去,另扣三个月俸禄,在档上记清楚。” 冯深罚归冯深罚,她手底下的人她自己也得管住。 这种事,苏吟现在想得可明白了,她担着这份乾清宫大姑姑的差事,就不是个能胡乱发善心的人! 自此又过了两个多月,暑气最盛的时候,太后叫沈玄宁去了慈宁宫,给他看了本名册。 名册上一共八个人,都是待选秀女的身份,简而言之就是给他选后妃的。沈玄宁看了两行,就蹙了眉头:“怎么有胡家的女儿?母后您知道,那胡骁” “胡骁要去北边打仗了。”太后淡淡道。 沈玄宁不由一愕:“您先前不是说不可让他出征?” “是。”太后点头,继而沉然一叹,“但近来,北边着实闹得愈发厉害。哀家和几位朝中重臣c还有你的老师议了一议,觉得不得不先打一仗。” 沈玄宁沉吟不言。平心而论,他也是一直觉得打一仗为好的,可眼下想着胡骁c看着这名册,他又无比犹豫。 “他若立了战功,女儿再入主中宫,岂不是更要飞扬跋扈?” “所以哀家从未许诺他的女儿会当皇后。”太后说着,护甲在他手中拿着的册子上敲了一敲,“这只是暂且稳住他。皇后之位何其尊贵,总要千挑万选的。到时想不挑他的女儿,也总能找到理由。” “这倒是”沈玄宁点了点头,“那便听母后的。”他说着微微一顿,“还有一事,儿子听冷宫那边说,近来常有宦官进出婉太妃住处,总要过许久才出来。” “你差人盯着她了?”太后笑而挑眉,沈玄宁哑笑:“儿子不像母后这样稳如泰山,两年前就着人盯着了。” 太后又笑笑,点头说:“年轻人总是这样的,你能做这些安排也好。且先盯着就是,暂且不必管她,安心瞧瞧她能闹出些什么风浪。” 婉太妃,不过就是一个天生丽质的蠢货而已。若不是有那么一张好皮囊,她根本爬不到妃位上。 先前的那么多年,太后都是静看着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扑腾,闹得大了再伸手收拾收拾。 这么多年过去,二人都已不算年轻了,婉太妃的本事倒也不见长。 太后静想着,好笑地叹了口气:“不要牵扯你四弟。婉太妃是婉太妃,他是他。” “是,儿子心里有数。”沈玄宁释然而笑,他也不愿这些事牵扯上四弟。在他看来,长辈的恩怨是长辈的恩怨,就连母后都不想让这些陈年旧怨压到他们身上,他更加不愿拿四弟出气。 八月初,胡骁率军出征。九月,第一封捷报便传回了朝中。 这捷报连沈玄宁都看得神清气爽。不得不说,胡骁打仗是真有本事。 “边关平安到底是好事。待得他回朝,该赏他的,朕会赏他。”与汤述仁议起胡骁的事时,沈玄宁这般道。 汤述仁点头赞许道:“赏罚分明,是明君之举。” 沈玄宁又说:“但待得他凯旋之后,朕也想寻个机会与年轻将领熟络熟络。” 胡骁跋扈,他是早晚要压下去的。最好的结果,是赐他个爵位,让他好好在京中养老。但压胡骁不要紧,军中无人能接替他就会变成大祸。朝中急缺年轻将领,此时边关开了战,正是年轻将领冒头的好时候。 此时不把这帮人拢过来,什么时候拢?他这个当皇帝的不开口,胡骁便要把他们拉去了。 汤述仁听罢对此也赞同,只问:“皇上想如何与他们熟络?” “加官进爵,最实在不过。”沈玄宁道。 可汤述仁摇头:“身负战功,加官进爵本就是应该的。皇上要让他们为己所用,更要紧的便不是封赏,而是人心。” 把他们理应得到的东西给他们,是换不来足够的人心的。 沈玄宁了然,沉吟着请教他:“那老师觉得该如何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想娶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率不足被防盗了, 请补足订阅或在36小时后查 是,先皇去了。太子今天要宣布这件事,宣布自己承继大统,还要着礼部安排登基大典一类的事宜,自然很要紧。 沈玄宁安静了一会儿便坐起了身。柳姑姑刚要招呼小宦官上前服侍他更衣, 他竖指“嘘”了一声:“我们去侧殿!”沈玄宁指指苏吟, “不要吵到她, 让她继续睡。” 柳姑姑点点头,又打了个手势,示意宫人们先都到侧殿候着去。 沈玄宁下床后,也与柳姑姑一道出了殿门。他边走边压音道:“今天也劳烦姑姑照顾苏吟。她为了给我治病, 胳膊上有好多伤, 姑姑让膳房多给她做些好吃的,也让太医再来看看。” 柳姑姑一壁噙着笑应下, 一壁跟着他进了侧殿。接着她招了招手,一名宫女即刻上了前, 将药碗奉了上来。 “殿下先把药喝了。”柳姑姑道,沈玄宁锁了锁眉头:“没有血了吧?” “没有了, 殿下放心。”柳姑姑一边柔声回话,一边淡淡地扫了眼徐文征。徐文征不禁后槽牙紧咬,别开了视线没有理会。 柳氏到底是个绵里藏针的角儿, 徐文征强压下了一口气。 他到太子身边有两年多了, 却至今也没能像自己初时设想的那样, 把东宫的权势都握在自己手里。 主要就是因为这个柳氏! 如今, 又来了个苏吟。太子把苏吟当成了个责任不要紧,可他把苏吟交给柳氏,日后这俩还不拧成一股绳儿对付他? 徐文征不想等苏吟长大再看她到底怎么样。他们这些混成了有头脸的大太监的人,十个里有八个心都硬,觉得是个祸患的,还是别留着为好。 但徐文征自然也清楚,这事不能来硬的,起码不能是他亲手来。是以他当下里什么也没说,待得太子往太和殿去后,才独自悄无声息地离了东宫,直奔后宫。 延祺宫里,庄妃一夜未眠。 一个婉妃是不足为惧,可先皇说走就走,让她不安的事情总是有的。就拿这皇位来说,玄宁是看似今日就能坐上皇位不假,可真正扎扎实实地定下,要等行完登基大典才算。 行完登基大典,他也还不能亲政。他年纪太小了,国事不得不先交给她和各位辅政大臣,一般要等到大婚后才可亲政。 这些年,自然会叫人觉得夜长梦多,可又着实没有别的法子,任谁也不可能把国事交给一个十岁的孩子去打理。 寅时四刻,庄妃估算时间,想着玄宁估计已去太和殿了,便起了身。 屋里一有动静,外头的宫女们立刻进了殿。庄妃盥洗之后坐到妆台前,尽力平静道:“太子怎么样?” “娘娘放心,都好。”朱嬷嬷在旁欠着身说,“殿下身边的徐文征来了,说有事禀,正在外头候着。” 庄妃点了点头:“让他进来吧。” 徐文征入得殿中,行了礼,便斟酌着字句说了苏吟的事。他以“娘娘,太子殿下昨日是与一宫女一道睡的”为开头,果然引得庄妃黛眉一蹙。 徐文征心下暗喜,躬着身低着头,又继续说了下去:“那苏吟原是太子殿下的药引,是下奴听闻以人血入药治病有奇效后着人悉心寻的。但下奴疏忽,先前也没亲眼瞧上一瞧,昨日一见才知那可真是个美人痞子,才八岁,就出落得粉雕玉砌的,好一副温婉可人的样子。” 温婉可人,那是先皇常拿来赞婉妃的话。 徐文征话音未落就觉庄妃的目光自镜中凌凌划来,他赶忙噤声,头也压得更低,仿佛刚察觉自己失言。 庄妃很快倒也挪回了目光,笑了一笑:“你是觉得,那丫头是个狐媚惑主的东西?” 徐文征欠身:“是。” “那本宫见见她。”庄妃说着低下了眼帘,“先皇刚去,现在宫里头乱,你又是太子身边的人,先别乱走动为好,在这儿等本宫回来。” 徐文征不由松气,赔着笑连应了两声“是”,才跟着庄妃身边的人退出了寝殿。 但庄妃并没有急着传苏吟来问话。 她不急不缓地过了大半日,安排好了宫中守孝的一切事宜,估摸着太和殿那边应该快忙完了,才叫人传了苏吟过来。 苏吟进了延祺宫的正殿,规规矩矩地伏地一拜:“庄妃娘娘万福。”很快听到上头云淡风轻道:“抬起头让本宫瞧瞧。” 一刻之后,沈玄宁回到东宫,便听柳姑姑说了徐文征自一早去延祺宫后便没再回来c苏吟一刻前也被传走了的事。 柳姑姑担忧说:“延祺宫的人不让奴婢跟着,您看” 沈玄宁不由担心苏吟。苏吟的事,他还没跟母妃说过呢,也不知母妃为什么找她。 他转身便一路小跑地奔向了延祺宫,跑得气喘吁吁的。结果进了宫门还没进殿,就看到苏吟杵在殿门口捂着嘴哭。 “苏吟!”他喊了一声,苏吟眼眶红红地回过头张望。 沈玄宁喘着粗气走向她:“怎么啦?” “庄妃娘娘在打人”苏吟一副受惊不浅的模样,抽噎了好几声才继续说,“打徐公公” 她真的吓坏了! 庄妃娘娘让她起身之后,端了一碟点心给她,边看着她吃边问她话。 娘娘问她给太子当了多久的药引?她想了想回说,大概有一个月了。娘娘又问,见过太医吗?她摇头,娘娘还继续问了一遍:“一次都没见过吗?” 苏吟为此仔细思量了一下,仍旧摇了头,道:“昨天太子殿下传太医给奴婢看病了。但是要取血的时候,奴婢没见过太医。” 庄妃娘娘便点了点头,接着让人取了太子近来所用的药方来看,看完之后,就把徐文征叫了近来。 见了徐文征,她张口便斥道:“狗仗人势的东西!连太子的药也敢背着本宫添东西了?今天是人血,以后岂不是能下□□?” 斥完便让人打徐文征的板子。 苏吟眼睁睁地看着徐文征惨叫,眼睁睁地看着徐文征衣衫渗血。她早就想躲,可庄妃娘娘要她看着,要她看清楚。 后来她吓得实在不行了,连站也站不稳,娘娘才让宫女扶了她出来。 沈玄宁听罢,疾步进了殿。苏吟怔了一怔,连忙跟着他进去,正好撞上徐文征被无声无息地卷在草席里往外抬。 二人都不由僵住,心里不确信地一再猜想徐文征是不是死了,庄妃朝他们招了招手。 沈玄宁先一步上了前,苏吟犹犹豫豫地跟在后头。庄妃握起儿子的手,开门见山道:“知道母妃为什么要杀他么?” 沈玄宁禁不住地打了个寒噤,庄妃将他搂进了怀中:“别怕,你听母妃说。你当皇帝了,在你的身边,会有很多人存着各样的心思为自己牟利。他们有的是彻底的奸恶之徒,也有的,就像徐文征给你寻药引那样,做着似乎不对c又似乎是为你好的事。” “前一种人,你要严惩。但后一种,你也要认清,不要被他们蒙蔽。”庄妃深深地吸了口气,凝视着他,续道,“你不能由着他们逾越规矩,哪怕他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你好也不行。” 药引的事,是没闹出什么恶果来,但徐文征打的什么算盘,庄妃一眼就能看懂。 他所想的,无非是等玄宁病愈后再告诉他这件事。玄宁年幼,难免会盲目地对他心存感激,继而觉得徐文征这样的安排是不打紧的。 诸如这样的事多了,他就会逐渐习惯身边宦官们对他生活的摆布,继而焉知他们不会染指朝堂? 庄妃说罢,又看向苏吟。 苏吟现下察觉到她的目光就满脸的心虚,庄妃不由笑了笑:“皇帝想把你留在身边,你就好好留着。” “皇帝”这两个字一出,苏吟才恍然惊觉他已然继位。不过她来不及多想,就听庄妃沉然又道:“他是一国之君,你是他亲自挑中的人,你便跟旁人不一样。日后,本宫要你一心一意地关心他c侍候他。你可以把他当家人看,有些虚礼你也可以不守,但你若有事敢欺瞒他” 庄妃的目光飘向殿外:“徐文征的下场,就是你来日的下场。” 皇帝近前侍奉的人里,总得有那么一个两个够贴心c也够让人放心。他的乳母柳氏算一个,可柳氏毕竟是长辈,有些话,玄宁想来是不愿同她说的。 那与其再去费心选别人,倒不如直接用他自己上心的。苏吟又还小,小孩子容易被吓住c容易被教成大人想要的样子。 庄妃便想,就先用着她吧。若她太笨又或胆子太小,不足以在侍奉御前,再另挑别人也不迟。 她到底是乾清宫大姑姑,各处宫人平日里但凡和她有点走动,此时都乐得表一表心意。各位太妃也都喜欢她,着人送了不少精巧物件给她玩。二月初十傍晚,太后也专程把她叫过去了一趟,给了她两套新的首饰,还有几匹外头新贡进来的料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将成婚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率不足被防盗了, 请补足订阅或在36小时后查  这一番话, 一举戳中了什么软肋。 那人哑了一哑,举棋不定地扭头看她:“那我” 她眉眼一弯:“只要带一句话就好,你若不放心,连名字也不必留。” 那人沉默不言,半晌才模棱两可道:“我想想。” 妇人却并未催促, 嫣然一笑, 便又转身继续挽起了头发。 转眼之间, 寒风拂过京城的大街小巷, 严冬便一步步地来了。苏吟早早地拿到了冬衣, 但太后和皇帝都迟迟没开口说换冬衣。 在穿冬衣除更衣的事上, 宫里是有规矩的,要上头先穿或者开个口底下人才能穿, 不然宫里穿什么的都有也不好看。结果苏吟就这么着冻得受寒了, 不得不告个假,打算遵医嘱在屋里好好地闷几天汗。 她鲜少告假。头一日时沈玄宁以为她是正常的不当值歇一歇,到了第二日, 就觉出了不对。 他便问冯深她干什么去了?冯深说她病了,沈玄宁便在晌午读完书后去了她院子里, 还没进门,就听屋里阿嚏阿嚏阿嚏地连打了三个喷嚏。 他憋着笑推门进去, 打完喷嚏的苏吟刚重新躺回去, 侧眸一看, 又要起身。 “你躺着吧!”他边说边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抱臂看她,“冯深说你冻着了?” 苏吟点点头,鼻音很重:“这几天太冷了,往里塞了好几层衣服也不顶用。”说罢神情很复杂地看了看他,“皇上不冷吗?” 他到现在还只是两层衣服,只是中衣换成了夹薄棉的而已。 “御医说朕气血旺盛。”他说着抬手,一脸怜悯地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是不是傻?觉得冷你跟朕说啊。” “奴婢以为自己能扛住来着。”苏吟一声苦叹。 “你好好歇着。”沈玄宁笑笑,又说,“朕回头找个宫女专门照顾你,你要是病得厉害了就跟她说,有什么需要就让她回话来,朕也会每天来看看你的。” “不用不用!”苏吟赶忙推辞。她觉得这太夸张了,自己其实就是有点发烧,小病而已,哪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 可沈玄宁说:“朕还没见过你病得告假呢。再说,朕是拿你的血治过病的人,这会儿不该照顾你么?” 苏吟一噎,不好接着推辞了,想了想,又道:“那皇上没事时来就好,别耽搁正事。” “知道。”他一哂,听到门响便回过头,正端药进来的宫女猝不及防地给吓跪了:“皇上” 沈玄宁随口道了声“起来”,打量了那宫女两眼,见和苏吟的年龄差不多,就直接点了她:“日后你就照顾苏吟吧,她有什么事,你直接来回朕。” “不用!”苏吟道,“奴婢真不用!”她说着坐起了身,想认真劝他一下,但他转回头来,看她一眼就扑哧笑出了声。 “发髻都睡歪了。”他食指在她发髻上一拨,苏吟便感觉到松松垮垮的发髻在头顶上晃荡。 而后他信手拔了她头上的钗子:“散了头发好好睡,乾清宫没什么事非得你盯着。宫女的事你听我的,反正我身边也不差这一两个人。” “好吧”苏吟点点头,把那两根钗子接过来放在枕边,又理了理头发,望着他问,“皇上有事?” “”沈玄宁忽地郁结于心。 “朕只是来看看你,不行吗?”他眉心蹙起,反问完这句后,半天都没再开口。 苏吟看出了他不高兴,一边觉得他怪怪的,一边也觉得是自己问得不好,想了想,便披了件外衣下了床。 “你干什么?”沈玄宁拦住她,她瞅瞅他:“去上茶端点心。皇上专程来看奴婢,奴婢不得尽尽地主之谊嘛?” 说罢她便走到门口,先把那碗药趁热喝了,好让那吓得够呛的宫女退出去。 她转回身将药碗放在桌上的时候,发现沈玄宁已走到了她的衣柜前,正往衣柜里望什么。 “皇上?”她奇怪地唤了一声,他从柜子里扯了件斗篷出来,又三步并作两步地回到她面前,把斗篷披在了她身上。 “朕这就让宫里都穿冬衣,你别再冻着了。”他眼也不抬地给她系好了带子,略作迟疑,又将手伸入斗篷,握住了她的胳膊,“你也别为朕忙,朕就随便在这儿坐一会儿,好不好?” 苏吟被他弄得一头雾水,望着他看了半天:“皇上您怎么了?” 沈玄宁不禁木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们真的已经认识很久了,最初见面的时候,他们还都是小孩子呢。其间他们几乎日日都能见面,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说来应该是无比的默契和睦。 可近几个月,他好像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和她在一起时,他时常会弄得自己别扭,偶尔也会连带着她一起别扭,简直是没道理。 “就是想让你好好养病。”他干巴巴地说着,推着她坐回了床上。 他随手拿出来的是一件白底银暗纹的斗篷,苏吟被裹得像一颗小蚕茧。然后,小蚕茧若有所思地又看了看他,说:“您若有什么烦心事,直说就是了,奴婢帮您想想” “没有。”沈玄宁抑制着烦躁地摇头,接着深呼吸,“真的就是想在你这里待一会儿。你嗯朕找本书读给你听好不好?” “?”苏吟的疑惑都快从天灵盖上喷出来了,琢磨着他许是心情不好,才想来她这儿找点别的事做,迟疑着点了头,“好” 沈玄宁便随手从她房里的书架上抽了个话本出来,递过来给她看了眼封面:“这个还没看过吧?” “没有。”苏吟道。 翰林院每个月都往宫里送新话本,她有时也要来一些,但总没时间看。 沈玄宁就翻开书读了起来。他儿时声音就好听,近来起了些变化,脱去了稚气,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书中的故事在他恰到好处的语气里听起来十分动人。苏吟听着听着就入神了,舒舒服服地倚到了枕头上。 这是个青梅竹马的故事。故事中,男女主相识多年,从玩伴到爱意萌生。 在读到男主恍惚间察觉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心绪,沈玄宁的声音突然在口中绊了一下。 苏吟听着还以为他咬了舌头,忙看过去,他死盯着书道:“没事。” “皇上喝口水?”她说罢又要去给他沏茶,他伸臂挡着她,磕巴道:“真c真没事” 他只是恍惚间,察觉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心绪。 他的心一下就乱了,诚惶诚恐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连脸上都发了热,避着苏吟盯了半天的墙壁,道:“那个朕突然想起来,还有两篇汤先生布置的文章没读,明天再来看你。” 苏吟连忙说:“皇上快去!”仔细瞧瞧,她还是觉得他怪怪的,越来越怪了。 之后他都没有再看她一眼,闷着头把书放回书架上,接着一句话都没有的转身就往外走了。苏吟径自在床上懵了半天,然后下床摸去了书架边,又把那本书找了出来。 这故事还挺有趣的,她打算回头自己看着玩儿! 沈玄宁回到殿里,觉得头都疼了。他自己面红耳赤地僵坐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不是没胡想过将来。他想过自己大概会娶一个名门望族的女子为后,想过自己会有后宫粉黛三千。他当然也知道,自己要封几个宫女为妃也不是大事,单是父皇的后宫里,这样出身的嫔妃就不止一个。 可是现下,他想着苏吟的脸,就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他清楚她不是名门望族的女子,可他又觉得她并不只是个宫女。他突然摸不清她在他心中是怎样的位置,不由自主地在心乱如麻中愈发小心翼翼。他一时觉得跟她明说就是了,下一刹又把这年头从脑中弹了出去。 ——如果她不喜欢他怎么办?他如果说了,恐怕就连先前的情分也断送了。 沈玄宁双颊发烫地伏在了桌上,心乱之余,觉得自己好丢人啊。 她到底是乾清宫大姑姑,各处宫人平日里但凡和她有点走动,此时都乐得表一表心意。各位太妃也都喜欢她,着人送了不少精巧物件给她玩。二月初十傍晚,太后也专程把她叫过去了一趟,给了她两套新的首饰,还有几匹外头新贡进来的料子。 “哀家知道你不缺这些东西。但你年纪轻,正是该好好打扮的时候。”太后这天明摆着兴致不错,说罢就直接叫了尚服局的宫女过来,给她量体裁衣。 苏吟这两年正长个子,做衣服做得本来就勤,她又身份不一般,尚服局早就殷勤地给她专门安排了一个女官两个宫女做衣服。一来二去,那女官和她也熟了,给她量了量便笑道:“姑娘又长高了,裙子要比冬装再长半寸呢。” “放一寸吧!”苏吟道,“反正有袄子挡着,我可以把裙子往上系一点儿,省得总要再做了。” 她现下量的是春装,春装到秋天也还能穿,但若她长高了,到时就又只好重做了。 那女官笑着应下,在旁读着书的太后却放下书道:“怎么合适怎么做便是,短了便再做新的。你要真想多放量,哀家宁可你往腰上放。一个冬天下来瘦成这个样子,皇帝饿着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汤盈霜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率不足被防盗了, 请补足订阅或在36小时后查 “没怪你多嘴。”他轻哂着揭开帐帘,走进中帐间扭脸一瞧,就看苏吟又恢复平日最常见的浅笑了。 变脸变得真快! 沈玄宁觉得好笑, 边腹诽边与楚霁一道落座。苏吟走到外帐门口吩咐传膳, 不一刻的工夫,宫人们就端着菜进了帐。 身在围场, 难免吃得简陋,桌上的荤菜素菜凉菜加起来一共也就八道。热菜还基本都是干锅砂锅一类, 因为小炒太容易放凉。 不过沈玄宁并不在意,楚霁征战在外吃得比这还要差不知多少, 对此更不当回事。君臣两个便都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苏吟回到沈玄宁身旁刚要帮他夹菜, 被他轻推了一下胳膊:“朕跟楚将军说会儿话,你去歇着吧。” 苏吟微愣,当即有话想说, 但看看楚霁又咽了回去。沈玄宁不由奇怪:“怎么了?有话直说便是。” “奴婢想说”苏吟迟疑着看看楚霁,尽量压低了声音道, “皇上说话归说话,别把吃饭耽搁了。” 他偶尔留人一道用膳,大臣也好c老师也罢, 总是说着说着就把吃饭的事给忘了,有几回甚至一口都没动。这要是在宫里还罢了, 毕竟宫里备膳方便。可眼下在围场, 御膳房做点吃的比在宫中时麻烦多了c也简陋多了, 自是正餐好好吃为上。 沈玄宁听得一笑:“朕知道,你放心。” 苏吟便福了福身,退出了大帐。目送着他出去后,楚霁也不由笑道:“苏姑娘心真细。” “何止是心细,坏主意还多呢。”沈玄宁不知怎的带了点炫耀的口吻,但到底没跟楚霁说她拦胡家女儿的事。 接着他又叹气道:“当年朕把她救回来,还信誓旦旦说以后会保护好她。没想到啊,如今天天被她盯着。” 楚霁笑出声,心下莫名有点羡慕。沈玄宁吃了片干锅牛肉便换了话题,探询道:“朕有事想问问你。” 楚霁:“皇上请说。” 沈玄宁状似轻松道:“先皇在位时,数年没有战事,军中难免松散。现下战事又起,朕想选一位将领一手执掌军中大权,你觉得胡骁如何?” 想选一位将领一手执掌军中大权自是假的。沈玄宁早已与汤述仁议过,来日即便仍需有大将掌权,也会尽量分散兵力,不可能全都交到一个人手里,这个人更不会是胡骁。 他只是想摸一摸楚霁的意思。 却见楚霁眉头倏皱,筷子间夹着块鸡翅沉了许久,谨慎道:“臣觉得,胡将军不宜执掌大权。” 沈玄宁心弦一松,不动声色地又问:“为何?” “胡将军这个人”楚霁想了想,小二摇头,“打仗虽厉害,但太傲气了,听不得旁人的意见。军中将士也对他颇有微词。” 这倒令沈玄宁有些意外:“他待将士们不好么?” “也说不上不好,就是许多事上他不太注意。”楚霁说着一喟,“譬如军中食宿大多时候都比较苦,将士们基本都以米糊面糊混着野菜果腹,打了胜仗能杀头牛开个荤。胡将军却是一日不见肉腥都不行,至少要来两块肉干啃着。” 就为这个,底下的兵士们一度怨气很深,楚霁等一干小将夹在中间总是很难做人。他们跟着兵士们闹是决计不成的,真闹起来军中大乱,于公于私都没好处。可一次次替胡骁去平息怒火也是很苦,有一次粮草短缺时两方打了起来,楚霁身边的副将差点给打下半条命去。 胡骁对此还满不在乎。旁的老将去劝他,他反倒不满起来,叫嚷着说老子立了那么多战功,不该比他们多吃几口肉吗?怄得楚霁他们心里有火没处撒。 沈玄宁听罢,也不由积了满心郁气。他沉然点头:“朕知道了。此事会另做考虑,你们放心。” “多谢皇上。”楚霁笑笑,可算咬了口鸡翅。沈玄宁自己也吃了两口饭菜,又道:“那胡骁在军中威望如何?” “威望还是不低的。”楚霁坦诚道,“毕竟能打胜仗。军队嘛,打了胜仗就都有赏钱,将士们凯旋之后也未必还会计较他先前那些事。臣只是觉得他那般行事或有后患,所以觉得皇上别把大权给他为好。” “你虑事倒很周全。”沈玄宁赞许一笑,又思量了会儿,就姑且将这事放下了。又问楚霁,“喝一杯。” “哈哈,行!”楚霁爽快应下。沈玄宁也没叫宫人,径自转去内帐取了酒来与他共饮。 大帐后面的一大片帐子都是御前宫人所居,苏吟的是其中离大帐最近的一处。于是她用完膳一出帐,就见一群宫女围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望着大帐的方向低语不断。 “干什么呢!”苏吟一喝,众人一哄而散,她也没来得及看清都有谁,只瞧准了最眼熟的那个,“燕怡!” “”燕怡低着头刹住脚,转回身心虚地向她福了福,“姐姐。” “你们干什么呢?”苏吟走上前肃然问她,燕怡匆忙摆手辩解:“什么也没干!” 苏吟一瞪,她又道:“真的什么也没干!我们就c就是”说着脸就红了,“就是觉得,那位楚将军真是潇洒英俊,声音也好听!” 苏吟不禁神色复杂,哭笑不得地看了燕怡半天:“你才十二,就急着嫁人了?” “谁急着嫁人了!”田燕怡反驳道,“我们就是看看,看两眼还不成么” “成成成,你随便看。就是仔细着,别看进眼里拔不出来!” 苏吟说完就放她走了,静神想了想,也觉得楚将军确实挺潇洒英俊的。 他今年也才十八,是个实实在在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她想着想着,脸不禁也红了,好生缓了一会儿,才进了主帐。 主帐之中,楚霁刚道完告退,转头见苏吟打帘进来,又收住脚向她抱了抱拳:“先告辞了。” “奴婢送送将军。”苏吟下意识道,正在两步外缓着酒劲儿的沈玄宁忽而一滞。 他分明地看出,苏吟和楚霁说话时的神色,似乎起了点变化。她眼底的那种笑意是他所熟悉的,又好像比他所熟悉的更甜一点儿,多了三分少女的娇羞。 “苏吟?”沈玄宁怔怔道。 苏吟和楚霁同时看向他,他愣了愣,又摆了手:“去吧多加件衣服,天黑了,外面冷。” “好。”苏吟眉眼弯弯地一应,加了件薄斗篷便送楚霁出去了。沈玄宁怅然若失地在原地懵了会儿,心跳一阵阵的不稳。 帐外,苏吟执着宫灯,与楚霁一路往西。两个人好半晌都没说话,苏吟心绪奇怪地连看度不敢多看他一眼。 楚霁倒一直在看她。她生得实在柔美,心又细,性子也让人喜欢。 不过他总觉得她与当今圣上间有点什么不一般的情愫,这让他不敢多想。但片刻之后,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个似很模糊的问题:“苏姑娘,在下对你们宫女有些好奇。” “?”苏吟微怔,“将军好奇什么?” “你们是都要在宫中待一辈子么?”楚霁道。 苏吟咯地一笑:“不是啊。除非自己想留在宫中当嬷嬷,不然到了二十五六总要出宫的。混得好早早指个好人家嫁出去的也有,真在宫里待一辈子的没几个。” “哦”楚霁点了点头,又问,“那苏姑娘呢?是打算嫁人,还是留在宫里当嬷嬷。” “应该会嫁人吧。”苏吟耸了下肩头,“不过我今年才十四岁,总觉得日子还长,并不着急这些。而且我跟了皇上好多年,真想嫁人时,他总会给我挑个好夫君的,不需我自己操心。” 楚霁一时有些惊喜,在夜色下又仔仔细细地看了她几眼,发觉她说得当真很坦诚。 也就是说,她并没有想跟了皇上? 他压着这份惊喜,谨慎地又问了句:“那皇上呢?皇上选后妃,大约要怎么选?” “大多会选家世好的吧”苏吟思量道,“一般都是官家小姐,偶尔也有各地献进来的美女。怎么了,将军有姐妹想要进宫吗?” “没有没有。”楚霁忙噙笑摇头,“只是随便问问。因为因为我听说胡将军的女儿要进宫。” “哦”苏吟嗓中不觉卡了一下,暗道是有这事儿,而且让她挡了一回。 楚霁倒不知她在腹诽什么,只看着她沉默不语的侧颜,心下再度慨叹了一回这姑娘真好看。 她就像是一块美玉,既温润又灵透。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份并不惹人厌的傲气,这是在宫女之中不多见的。 另一边,营地东侧胡骁的帐子里,胡氏已坐在椅子上抹了好一会儿眼泪。 她抽噎道:“我看皇上根本对我无意。前些天我来时,他连见都不见我,一个大姑姑就把我挡了回来;父亲回来那天,我虽见到了他,他也没跟我说话;这几日更是提也不提我一句,我怕是进不了宫门了。” “唉,你别哭别哭!”胡骁心疼女儿,在旁边恳切劝道,“别急,你这么好的姑娘,谁看不上你,那是他没眼光。而且啊,你不是让家里给那大姑姑备了礼?今儿个已经送到了,明天就可以差人去走动了。” “真的?”胡氏面露喜色,胡骁点点头,抬眸睇了眼旁边的箱子。胡氏忙擦擦眼泪跑过去看,一打开箱子,便见到满满的珠光宝气。 “这么多?”她大有些惊诧,胡骁笑叹:“你母亲可没少费劲,都是花了重金寻来的,样样都是她亲自挑选。” “那我明天就找大姑姑去!”胡氏拿了两支金钗在手里端详着,“我亲自去!他们都说大姑姑在皇上眼里的分量重。我把她安抚好了,日后必能有出路。” “你自己看着办吧。”胡骁一哂,“不过你要明白,你去,是因为你想去。纵使你不去,为父也能为你争到你该得的位子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被拆台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率不足被防盗了, 请补足订阅或在36小时后查  “皇上真的会打大姑姑的板子吗?”另一个道。 “还是会的吧,说到底大姑姑也是宫女。再说, 她方才自己说了那样的话,不是找打么?” 几人这么低言细语着,外头突然飘进来了个宦官的声音:“要不,你们下个注吧。” 宫女们扭脸一瞧, 见是冯深, 好几人便露了心虚的神色, 但还是有个胆子大的笑道:“那奴婢押一两银子, 大姑姑这回要挨打。” 她这么一说,其他小丫头也都七嘴八舌地下起了注。冯深悠哉哉地等她们下完,道:“我押三十两银子,她没事儿。” 见他这般豪气,一群小姑娘眼睛都亮了。 冯深笑了一声, 也不理会她们的欢呼, 只望着殿门从容不迫地等了起来。皇上登基四年,他在御前也有四年了, 反正他从没见苏吟受过皮肉之苦。 旁的宫女宦官罚跪c挨竹板,都是不值当一提的常事。苏吟这四年里好像也就被罚过俩月的俸禄吧, 皇上明摆着舍不得她吃苦。 果然, 不过片刻工夫, 几人便见苏吟轻轻松松地从殿里出来了。几个小宫女顿时面露苦色, 冯深嘿地一笑, 压音道:“掏钱吧你们!”接着又转回身看向苏吟, “怎么样?” 几个宫女也没精打采地一福:“大姑姑。” 苏吟哪儿知道他们方才在拿她开心?见冯深问,便如实道:“没事了。我重新上了盏茶,皇上说想自己读会儿书,我就先出来了。” 说罢她又吩咐眼前的宫女说:“去膳房让他们盛碗绿豆汤出来冰镇着。暑气重了,一会儿让皇上解解暑。” 吩咐完后,她就转身找别人去了。方才那上茶上的不合沈玄宁口味的宫女,她得去指点一下,毕竟是御前的人,上茶怎么能上得不合皇上的口呢?诚然这回有皇上鸡蛋里挑骨头的原因在,但可见这骨头还是有,至少有骨头渣! 那若日后再来那么一回,真被拖出去赏顿板子,那也就活该了。 冯深噙着笑目送她走远,伸手挡了那要去膳房的宫女。 他道:“机灵点儿,让膳房多冰一碗出来。免得万一一会儿皇上要让大姑姑一道喝,你们端不上来。” “让大姑姑一道喝?!”几个宫女都是刚调来乾清宫,听了这话觉得荒谬无比。她们觉得冯深想得也太多了,皇上是九五之尊啊,宫里传他待大姑姑情同兄妹,他就真能把大姑姑当妹妹照顾不成?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其中一个跟着苏吟一道呈了绿豆汤进去。 沈玄宁经了这半个时辰,气也消了,心也不急了。他端起碗来喝了一口,觉得清甜爽口,便随口向苏吟道:“让他们再上一碗来,你也喝着歇歇。” 那宫女惊得神思都僵了。 她迟疑着看向大姑姑,但大姑姑从容得很,笑着点头道:“好!”应完又侧首跟她说,“让膳房多加一勺糖。就说是我要的,他们知道。” “是”那宫女压制着错愕躬身往外退,又听到皇上继续跟大姑姑说笑:“你不怕发福了啊?” “绿豆汤嘛,多加点糖才好喝!”苏吟轻哂道,“而且入夏以来奴婢就这么喝,倒也没见发福,反倒是裙子短了一点儿。” 她说着踮了踮脚,沈玄宁边和绿豆汤边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是有点短了,乍看瞧不出,但仔细看会显得有点局促。 “长个子了。”他笑道。 苏吟叹着气点头:“是。” 她这裙子还是今夏新做的呢!量尺寸时尚服局的宫女还特地说了会给她稍微留长一点点,没想到送来时还是显短了。 沈玄宁笑着,反手一攥自己的袖口:“朕最近的衣服短得也快。晚上尚服局来量衣,给你一道量了吧,再做几身新的来穿。” 苏吟摇摇头:“改天吧。明儿个一早汤大人要来觐见,奴婢得早点起来盯着他们准备,今晚想早点睡。” “哦也行。”沈玄宁点了头,顿了顿又道,“辛苦你了。” “?”苏吟有些奇怪地看向他。 她发觉这阵子,尤其是这几天,他突然对她莫名其妙地客气了起来。“辛苦你了”“多谢”这样的话,她一天总能听个两三回。 她倒不是因为他是皇帝跟她客气而觉得别扭,只是奇怪他们已经很熟悉了,他为什么突然这样? 可这话也不太好问,苏吟兀自腹诽了一下就作了罢。正好绿豆汤端了进来,她便安安心心地喝了,然后该研墨便研墨c该换茶便换茶。 这些做惯了的事,她自然做得心如止水,但沈玄宁就不一样了。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这几日只要她在旁边,他就总是心神不宁,她研墨也好奉茶也罢,他总禁不住地想抬眼看她,又总在目光触到她的纤纤玉手时就赶忙撤回来。 殿外,冯深抓准了那进殿奉绿豆汤的宫女吃惊的机会,帮苏吟立了个威,给这群新来的说了说大姑姑在皇上跟前有多红,最后语重心长地教她们说:“你们啊,可别觉得大姑姑跟你们一般年纪,就不服她管你们。我比她大这么多,好多事都还得求着她呢。” 一群宫女连连点头,皆带着三分紧张表示记住了c记清楚了。于是翌日清晨,早早起床四处吆喝人的苏吟意外地发现这些个原本心浮气躁的新人突然都变得特别乖,她让她们干什么,她们都是半分不敢耽搁地立刻就去,而且脸上分明有那么点紧张。 苏吟自然觉得怪,但暂且也顾不上问这些。因为今日要来觐见的这位汤大人,叫汤述仁,是太后为皇上新选的帝师。 帝师,顾名思义就是皇帝的老师。虽然皇威在上,汤述仁这个当老师的见了皇上得行大礼,可皇上也得显出几分相应的敬重来,不能让旁人觉得他不尊师。 怎么显得敬重?从穿着到言谈再到乾清宫中的种种细节,都要注意。乾清宫上下都不得不从一大早就开始收拾准备,生怕显出懈怠。 晨时四刻,有宦官匆匆来禀,说汤大人和三位辅政大臣皆已进宫,正往乾清宫这边来。 刚歇下脚来的苏吟点点头,便领着两个宫女一道向外迎去。 她在乾清宫门口等了会儿,遥望见四人一齐从西边的宫道上走来,又提步迎上了前。走在最前头的是个五十出头的武将,叫胡骁,见了苏吟便朗声笑道:“苏姑娘,早啊。” “各位大人万福。”苏吟含着微笑屈膝福下,“皇上早已在乾清宫中等着各位大人了,各位大人这边请。” 她说罢直起身,伸手一引,便见那胡骁又一马当先地向前走去,朗声笑道:“好c好c好,老夫也有日子没见过皇上了。” 苏吟不禁锁了锁眉,暗觉这人真讨厌。 她知道胡骁如今已是三朝元老了,战功显赫,值得敬重。可她就是每每见到他都不快得很,觉得他太跋扈了些。 就拿他方才的举动来说吧,还没人敢在乾清宫前这样放声大笑呢。虽然有时结伴而行的朝臣间会难免说笑一二,可也都是适当地笑一笑便了了,他的那种笑声,听着像在耀武扬威一样。 但苏吟总归不能教训他。她只得暂且忍着这不快,恭请几人入殿。沈玄宁暂且还在寝殿中读书,她就欠身笑道:“各位大人稍坐片刻,奴婢去请皇上。” “好!”胡骁又声音颇大地一应,接着就朝那右首那身份最尊的位子走去。 正要往寝殿退的苏吟看得心里一声冷哼,温温和和地莞尔开口说:“汤大人请上首座。皇上早闻您学识渊博,想与您多说说话。” 离那位子还有步的胡骁脚下一刹,带着两分窘迫看向苏吟。 苏吟可没看他,福了一福,就毕恭毕敬地往寝殿去了。 胡骁只得看向汤述仁,强笑道:“是是是,今儿您是贵客。” 寝殿之中,沈玄宁读着书,余光扫见有人绕过了屏风。一抬头,就见苏吟绷着张小脸儿进来了。 他不觉笑了声,问她:“怎么了?” “胡骁胡大人,总是”她把“没规没矩的”五个字噎住了,改口说,“吵吵嚷嚷的。” 沈玄宁的眉头不由自主地轻蹙了一下,搁下书,一语不发地向外走去。 他也不喜欢胡骁。昨日母后问他若让现有的将领立功会如何时,他答说“功高震主”,脑子里想到的便是胡骁。 苏吟一哂:“尚服局忙呀。我清闲一些,做这些可以把缝线处都一点点勉进去,穿着舒服。” “姐姐这才不是清闲,是心细!怪不得姐姐年纪轻轻就能当大姑姑!”田燕怡笑意满面,苏吟被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一推她桌上的点心,“赶紧把嘴堵上,给我好好抄东西,抄不完我可扣你月例!” 田燕怡面色一白,赶忙塞了块点心入口,就闷头继续乖乖抄了起来。 夜明珠温润的光泽照在纸页上,又从窗纸透出,一看就和旁的屋里火烛照出的光芒不一样。 小院外,几个刚下值的宫女说说笑笑地经过院门,看见那光芒时都不由停了一停,有人笑道:“真是个好东西。也就是大姑姑能这么物尽其用地使着它,这要是给了我,我准定得给它供起来!” “哈哈哈,瞧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旁边的同伴一推她,“大姑姑什么好东西没使过?连顺手送给燕怡的都不是一般物件儿。燕怡那傻丫头也是不识货,昨儿我们去尚服局领衣服,她摘了支大姑姑送的雪花银钗就要谢那边的女官,吓得那女官死活也不敢收。” 虽然只是银钗,但那银钗单论工艺也要值二三十两银子了,搁在民间够普通人家活十来年,放在宫里也是个值得好生赏玩的好物。可大姑姑明摆着不在意,她也没什么理由在意,因为她那里的银钗都是那种成色c那种工艺,见得多了自然就不稀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去南边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率不足被防盗了, 请补足订阅或在36小时后查  她哭得伤心, 旁边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有点不忍了起来,略作踌躇, 便道:“泠兰姐姐,你别难过, 要不咱去跟冯公公或者大姑姑打个商量,你该进殿还是进殿,我去伺候大姑姑去!” “燕怡?”余泠兰如同见到了救星,一把攥住她的手,“当真吗?要是跟了大姑姑, 日后可能就调不进殿里去了,你不必” “我本来也不是很想进殿。”田燕怡小声道, “都说御前规矩严,我有点害怕, 觉得还是安稳点好。” 余泠兰不禁欣喜起来, 想了想, 又看向方才劝她的那年长宫女, 问她这么办行不行?毕竟方才是皇上亲自开的口。 那宫女道:“我看是可以的, 皇上只是想找个人照顾大姑姑, 兴许压根都没注意你是谁。而且这样的事,冯公公和大姑姑心里肯定都有数,你去问一问, 他们若答应就是行, 若不行, 直接在他们那儿就挡下来了。” 余泠兰顿松口气,赶忙擦擦眼泪,去找冯公公去了。田燕怡便替她去找了苏吟,苏吟对此当然没意见,点头笑道:“让她该进殿就进殿吧。我其实不用人照顾,可皇上非要指一个过来。” 非要她用一个,那她宁可用一个自愿过来的,免得以后闹得不痛快。 “那奴婢以后就伺候大姑姑了!”田燕怡开心地深福下去,苏吟赶忙伸手扶她:“天天见面,就别叫大姑姑了,叫姐姐吧!” 田燕怡便笑着叫了声姐姐,苏吟下榻去妆台前翻了翻,拿了只水头不错的镯子出来,塞给她当见面礼。 另一边,冯深也应了余泠兰的事。他估摸着皇上也没注意这号人,那她想进殿就进殿吧。 再说,俩人年纪差不多,余泠兰又明摆着心气儿不低,留在苏吟身边只怕反是个麻烦。 冬日里染风寒总不太容易好,苏吟的病反反复复拖了大半个月才算痊愈,可算是没拖过年关。就这样,太医还跟她说要她穿暖和些,多吃些温补的东西,不然还会反复呢。 于是,沈玄宁让人把乾清宫里的地龙生得更热了些。这样苏吟倒暖和了,他热得能只穿一身单衣,还得偶尔喝绿豆汤解解燥。 苏吟为此大感不合适,可她又说不过沈玄宁,每次劝上几句,他就不理她了。除此之外还有些让她别扭的细节总结起来大概是他近来总围着她转悠。 两个人相处得太久,有什么变化都很容易察觉。苏吟便明显地感觉到近来他叫她的次数比从前多了好多,总是没事找事似的“苏吟你看这个”“苏吟你尝尝这个”“苏吟你坐会儿”“苏吟你人呢” 她对此疑惑不已,可他好像十分自在,弄得她也不好问。 腊月底,崇王进了趟宫,苏吟见皇帝似乎正对着一篇文章锁眉沉吟,就先出去迎了一迎。 结果还没说上几句话,身后就传来一声莫名热情的:“苏吟!!!” “”苏吟无奈地回过头,“在呢。” 沈玄宗也不禁微怔,迟疑着揖道:“皇兄。” 沈玄宁顿显尴尬,咳了一声,恢复若常:“四弟来了?” “是。看来皇兄今日心情不错?”接着他指了指身后随着的宦官,“臣弟新寻得了几个不错的手炉,想着近来天寒地冻,正好送进宫来。” 他记得小时候,母妃最怕手冷了,冬日里总要用手炉烘着。后来他被交给顺太妃抚养,顺太妃也一样。 于是入冬之后,他就专程找人去寻了一批做得好看又好用的手炉。顺太妃挑了两个留下,让他把余下的呈进了宫来。 顺太妃跟他说:“跟宫里走动走动,总是好的。她早年跟太后不睦,你多孝顺着些太后,免得日后给自己惹麻烦。” “她”,指的是他的生母婉太妃。婉太妃这三个字近年来好像愈发成了个忌讳,宫里能不提就不提。 沈玄宗为此大感憋闷,可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母妃和太后的不睦他都听说过不少。皇兄登基之后还肯把他当亲弟弟待,已经是万幸了。 殿外太冷,兄弟二人又闲聊了两句,沈玄宁就将他请进了殿。宫人们即刻抬了张长桌过来放手炉,一方方缎面的盒子在上面排得齐齐整整。 沈玄宁随手打开了一个,是只紫铜的,上面描着凤纹。沈玄宗在旁道:“这个给母后正合适。臣弟前阵子进宫,看母后手头用的那个,跟这个差不多大。” “行,一会儿就给母后送去。”沈玄宁一哂,又打开一个。这回是个白铜小炉,刻有蝙蝠纹。 蝙蝠纹在京中常见得很,没什么太多的讲究,沈玄宁一时便也没想着给谁,又去看下一个。 第三个是个瓷质小炉,烧成了清雅的淡粉色,盖子上有一圈彩蝶纷飞。 沈玄宗刚要说这个可以给宫中年轻的太妃,沈玄宁却回过头:“苏吟!” “嗯?”正端茶进来的苏吟走上前,沈玄宁把那手炉往她面前一搁,“这个你拿去用。” “”苏吟看着手炉眨眨眼,“奴婢有的用。” “这个好看啊!”沈玄宁热切道。 苏吟疑惑地看了看他,小声道:“皇上最近怎么总给奴婢塞东西?” 沈玄宁一噎,沈玄宗看看苏吟又看看皇帝,好似从皇兄眼中读出了点什么来。 便听他轻一咳嗽,也推了推那手炉:“拿着吧。这不是到了年关?正是相互走动送东西的时候。” 他边说边看皇帝,沈玄宁稍微一愣,立刻顺着台阶下:“是,是是是,过年嘛,给你你就拿着。再者太医说了,你近来不能受冻,添个手炉白天晚上轮着用!” 苏吟茫然地实在道:“晚上哪能用?放在被子里万一倒了,炭都要洒出来了。晚上奴婢有汤婆子。” 沈玄宁张口就说:“那朕再着人给你弄个好看的汤婆子!” “”沈玄宗看不下去了,垂在旁边的手悄悄地拽了一下皇帝的衣袖。 沈玄宁转回头,他看向苏吟:“嗯我晌午吃得少,现下有点饿了,苏姑娘帮我端两盘点心来可好?” “好,殿下稍等。”苏吟福了福便告退出去,沈玄宗静看着她退出殿门,扭头问皇帝:“皇兄,您跟苏吟” 沈玄宁浑身一栗,惊然看他:“你怎么知道?!” “”沈玄宗哑了哑,“臣弟觉得但c但凡不瞎,都能看出来” 虽然皇兄和苏吟一直很亲近,但眼下明摆着和从前有所不同。眼下,他觉得皇兄就跟顺母妃养的那只长毛大白猫似的,见到人就在脚边转来转去的表达热情,还要躺下来打滚儿,漂亮的双瞳里端然盈着一行字:“摸我!挠我!说你喜欢我!” ——皇兄要是那只猫,刚才肯定就躺在苏吟脚边打滚儿了。 他大不敬地想象了一下皇兄变成大白猫,大睁着一对蓝眼睛躺在苏吟面前寻求注意的模样好悬没直接在圣驾面前笑出声。 沈玄宁倒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兀自低着头红着脸闷了半天,又抬头道:“你要是敢跟苏吟提半个字” 沈玄宗纳闷地看着他,他深吸了口气:“朕废了你的爵位!” “苏吟不知道?!”沈玄宗惊得出了声,然而皇帝竟用一种“她自然不知”的目光看着他。 “这为什么啊?”沈玄宗不解道,“皇兄您大大方方地把她册封了,于她而言难道不是天大的喜事?您瞒着她干什么?” “你闭嘴!”沈玄宁沉声喝他,“朕跟她的事,你不懂。” 沈玄宗:“” 他是不懂,他完全想不通他干嘛这么藏着掖着。宫女册封嫔妃又不是什么稀罕事,虽说当皇帝的时常会因此被人指摘贪恋美色,但苏吟一样吗?以苏吟的身份,大概谁都会觉得皇帝幸了她不稀奇吧。 他纳着闷儿,刚要开口追问,皇帝忽而边瞪他边喊了一句:“苏吟!” 沈玄宗忙噎回了声音,接着,就见皇帝又变得跟那大白猫一般,无比热情c足下生风地迎了过去。 他想,其实就算他没有心不在焉,能说的大概也只是这句话吧。他心里有了别人,对其余的人都看不进去,选皇后,左不过就是为了朝政考虑而已。 既是为朝政考虑,那也确是除却胡氏以外都还可以。 “你瞧你,魂不守舍的。”太后也叹了一声,“放一放吧。她眼下既有心上人,你再想着她也不过是单相思。你不能为了她这样费心,你是个皇帝,值得你操心的事还多着呢。” “儿子知道。”沈玄宁颔了颔首,“其实儿子平日也不是总想着这事,只是今日,她去楚霁府上了,所以” “唉。”太后摇头,“罢了,你回去早些歇息吧,哀家也不知该怎么劝你。” 她还能怎么劝呢?一切道理,沈玄宁其实都是明白的。只是这种事上,明白道理归明白道理,伤心归伤心。这又是他自小到大头一回对姑娘家心动,越是单纯美好的情愫越容易将人伤得厉害,旁人再劝能劝出个什么来? 沈玄宁便从慈宁宫中告了退,一路闷闷不乐地回了乾清宫。 他回到乾清宫时,苏吟也已经从楚霁府上回来了,正在殿里收拾衣橱。听到宫人们问安的声音,她便停下了手中的事情,也回身一福:“皇上。” “回来了?”沈玄宁一眼便看出她眼底眉梢都含着笑意,于是也笑了笑,“楚霁那儿怎么样?” “挺好的。新建的府邸,处处都是新的。”苏吟边回身继续理衣服边噙笑随口道,“将军也是个孝顺的人,给父母留的院子是最讲究的一处。回头他们到了京城,见了肯定高兴。” 你操心得倒挺多。 沈玄宁心里有点酸,走到桌前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接着听到她问:“皇上今天是不是见了各家小姐?可有中意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尝薄粥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率不足被防盗了, 请补足订阅或在36小时后查  沈玄宁对此自是不高兴的, 沉着气解释说自己只不过想歇上一日。但汤述仁又是一番大道理砸来, 引经据典地教育他不该贪图玩乐。沈玄宁觉得这事实在没有严重到这个份儿上, 就忍不住地与老师争执了起来。 三两句过后, 汤述仁离席起身, 一板一眼地下拜告罪。沈玄宁不禁郁结于心,不得不软下性子去扶他。 ——汤述仁毕竟是当朝大儒,是母后费心为他挑选的老师。 可是, 他心里仍旧难免不快,觉得这个老师忒苛刻了。就是民间寒窗苦读的学生们,歇上一日两日也不是个大事啊。 他最后便生硬道:“明日朕是一定要去见四弟的, 老师海涵。” 汤述仁看看他, 想说点什么但又咽了回去,最后只道了句:“皇上珍惜兄弟情分,难能可贵。但自古以来, 帝王无情也非没有缘由。” 沈玄宁一怔,不由有些诧异:“您知道四弟的事?” “太后既要臣教导皇上,自会将该告诉臣的事都告诉臣。”汤述仁神色淡淡, 继而一喟,“不过, 也罢。所谓君无戏言,皇上既已应过崇王殿下, 去便去吧。” 沈玄宁听到这儿算是明白了。汤述仁并非真觉得他贪图玩乐, 更不是觉得他歇上一天都是大错, 而是怕他因为与四弟的情分留下后患。 他一时觉得,老师担心得也太多了。 一来四弟不是不明理的人,二来,婉太妃的事决计瞒不了四弟一世。他现下不与四弟走动,到时就能避免面对那件事么?不可能的。 但心下细想,他又因敬重汤述仁的才学,觉得他的担忧或许是有道理的。 他便一揖,道:“老师放心,若真到了该无情时,学生会有分寸。” 汤述仁沉然喟叹,点了点头:“臣诚愿如此。” 于是翌日一早,沈玄宁就带着个宫人着便服出了宫。 苏吟自然跟着,她最初被沈玄宁叫进了车中同坐,但马车驶出皇城时,她太好奇城里什么样子了,就钻出了车帘,到车辕上与冯深同坐。 城中景象晃晃悠悠地从眼前划过,苏吟满眼欣喜地看过一处处商铺,拽着冯深问:“你来这里逛过吗?” “偶尔吧。”冯深在马蹄声中朗然道,“我家就在京城嘛,偶尔回家会顺路逛逛。” 苏吟便道:“下回叫上我一起,好不好?” “不好。”冯深侧首划了她一眼,“万一你跟我出来出点什么事,我可担不起那个罪。” “这是京城,我能出什么事?”苏吟不服,可冯深只是摇头,半点不打商量的样子。 个中细由,冯深不好跟她说。 宫中宫女宦官都不少,可苏吟接触到的并不多,而且宦官们还自成一个圈子。 他一路混上来,至今也没能和一些身份不高的老宦官断了联系。 他十分清楚那其中的恶心。就拿苏吟来说,他们这帮人尊她一声“乾清宫大姑姑”,不敢对她有半分的不敬。但那些在宫里混不出头的腌臜东西可不管这么多。 他们在宫里熬得太久了,一个个的脑子都不正常。如若见了苏吟,他们会觉得能动一动这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就是死了都值。这些身份低如蝼蚁的人天不怕地不怕,而且在宫中自成一党,数年积累下来,人脉竟也颇让人咋舌了。 就这,他敢带苏吟一道出门吗?他敢跟她说这些吗?他都不敢跟皇上提这些事,生怕在皇上出手整治之前,自己就被那帮不怕死的弄死。 冯深甚至听见过些许不知真假的传言,说婉太妃进了冷宫后 唉。 他兀自摇了摇头,把这些烦心事通通按下。 他实在管不了那么多,宫里见不得光的事情多了去了,他最多也只能保证自己日后不做这样丧尽天良的事。 在冯深的沉思中突然被晾下的苏吟只觉自讨了个没趣儿,她撇撇嘴,便也不再继续求冯深,只自顾自地看街景了。 又过了约莫两刻工夫,马车驶进了崇王府所在的巷子。两名王府护军立刻迎上来查看,冯深便停了马车,苏吟跳下了车辕。 但两个护军根本没看她,遥遥就陪着笑朝冯深躬了身:“冯公公,您这是” “嘿,你们别装看不见这姑娘。”冯深也下了车辕,上前拍了拍苏吟的肩头,“这是我们乾清宫大姑姑。” “?”两个护军诧然看过去,但瞧着这么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那声“大姑姑”怎么也叫不出来。 “别逗了!”苏吟嗔怒地一拍冯深,又转向那两个护军,“皇上得了空了,来崇王殿下这儿瞧瞧,二位劳烦殿下出来接个驾?” “皇”二人喉中噎住,脸色骤然发白,朝着马车匆匆一拜,“皇上圣安,臣这就” “不必了。”马车中传来了一声笑音,两名护军余光瞥见一只手揭开车帘,顿时连头也不敢再抬。 而后一名面容俊朗的少年显了身形,王府红墙外值守的护军立时齐齐跪倒,皆呼万岁。 “免了。”沈玄宁轻松地下了车,信步上前一点苏吟肩头,睇着府门道,“走,去瞧瞧四弟在干什么。” 苏吟一哂:“奴婢头一回见着王府呢。” “那一会儿让四弟点个人,带你四处走走。”沈玄宁边说边迈进了府门。他摆明了不想提前惊扰崇王,自然没人会那么不长眼地非去通禀。 于是,正背着书的沈玄宗乍见有人影进来,抬头就喝了过去:“不是说了我在读书,谁也不苏姑娘?” 他喝声辄止,苏吟盈盈一福问安,接着沈玄宁也进了门。 “皇兄”沈玄宗赶忙离席下拜,沈玄宁随口笑道:“快起来,朕随便来看看,你别这么多礼。” 沈玄宗便起了身,沈玄宁又问:“怎么样,住得惯么?” “都好。”沈玄宗也笑起来,“多谢皇兄,臣弟前阵子发现那片竹林” “满意就好。”沈玄宁轻舒了口气,没让他多客气,苏吟则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竹林?” 然后,她便听说了一个很温情的陈年旧事。 沈玄宁说,沈玄宗小时候有一阵子总是梦魇睡不好觉,太医试了很多法子都治不好他。后来有一日,他在御花园的竹林里玩累了就睡着了,而且睡得特别实在。 先皇因此觉得竹林有效,就让人专门在宫中辟了一片地方,给他种了一大片翠竹。 后来,沈玄宗的梦魇真的好了。竹林究竟有多大的功效不太好说,但总之可见先皇的一片慈父心。 “父皇那时候特别疼他。”沈玄宁笑说,沈玄宗的面色因此而有了点不自然,干涩地笑道:“父皇其实一直更器重皇兄,臣弟只是” “你瞎客气什么啊。”沈玄宁嗤笑,“我是你哥。” “是。”沈玄宗把后面的话噎了回去,想了想,觉得自己这般客气似乎是不太好。 皇兄登基之后就日日困在课业里,他们因此见面见得少了,继而变得生分。可他其实很清楚,皇兄是待他很好的,即便他们都依稀知道他们的母后和母妃昔年有很多不睦,皇兄也依旧护着他,他实在不该觉得生分。 沈玄宗于是好生调理了一番心绪,复又笑了起来:“皇兄请随臣弟来。臣弟着人把后面的两方院子改成了演武场,皇兄肯定喜欢。” 沈玄宁一听,立时来了兴致:“走,咱比试一场!” 他们兄弟两个的功夫也都是实打实练出来的。尤其剑术,两个人同出一师,一度难分伯仲,直至这两年沈玄宁才稍微强出一点。 二人便这么大步流星地朝演武场走去,苏吟一怔,赶忙追上去拦:“皇上,不行!” 她在兄弟两个跟前横成了一个“大”字:“皇上若在外伤着” “我们不用开刃的剑。”沈玄宁反应极快,苏吟哑了一下,美眸抬起,又道:“这是您说的!若是打痛快了,也不许换剑,不然奴婢告诉太后去!” “你还学会告状了?!”沈玄宁眉头深皱,沈玄宗在旁边大笑出声,又绷住笑跟苏吟说:“你放心,我十招之内赢他,不给他换剑的机会。” “你少说大话!十招?你能五十招赢我,我就输给你十两黄金。” “行啊,君无戏言!”沈玄宗说着,拔腿就朝演武场跑,跑出一段又挥着手朝苏吟喊,“苏吟你算个证人!我赢了这十两黄金,便分你五两打套钗子!” “五两黄金就想收买我们苏吟了?”沈玄宁嚷了回去,继而朝苏吟一哂,“朕去了,你也随处玩吧。” 片刻之后,秋日大好的阳光下,兄弟两个在宝剑的玎珰相碰声中打成了一团。与此同时,宫中最为人迹罕至的冷宫里,一层薄灰从房梁上扑簌了下来。 灰暗之中,正坐在罗汉床边用银钗挽着乌发的妇人容颜依旧姣好,见了这灰尘,秀眉不禁蹙了一蹙:“这鬼地方,早晚要叫人也生出霉来。” “啧,息怒。”一个慵懒的声音从被中传来,“明儿个我就叫人来给你收拾,再上上漆,保准儿让你好好的过年。” 妇人却嗤地笑了一声:“这可没法让我好好过年。” “怎么呢?”那人问。 妇人便千娇百媚地倚了过去,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崇王府里有了太妃了。你说,我可怎么过年呢?” 他似笑非笑地审视了她一会儿,蓦地抬手在她额上一弹:“好心没好报,随你的便。” “”苏吟捂着额头扁嘴不吭声,沈玄宁径自从她身边绕了过去,坐到案前继续读起书来。 读完了手头的两篇文章,他便拣了本折子来读。 他还没有亲政,大多数时候都还在读书,折子由太后和几位朝中重臣一起商议,他顶多过个目。但近几年,他读的书渐多,与他们意见相左的事便也渐渐多了起来。 是以现下,在沈玄宁心底,是期待着亲政的。他想真正的坐拥天下,想有一番自己的作为,而不是空坐在皇位上。 可他一时半会儿又还确实不能亲政,这心底深处的想法表现出来,便成了他时常会与太后或大臣们争上一争。 于是,苏吟在旁正给他换着茶,就见他拿着本折子闷头又出去了。 “哎皇上?”苏吟怔了怔,赶忙放下茶盏跟了出去。沈玄宁没吭声,她瞧了瞧他的神色,看出他是在想事,便也只无声地跟着。 沈玄宁走进慈宁宫时,太后正礼佛。旁边的朱嬷嬷见他来了,便上前去扶太后,太后从蒲团上站起身,瞧了瞧他手里的折子,边落座边和颜悦色地问:“有什么想法,说吧。” “母后,儿臣觉得对北方部族这样一味地安抚不是办法。” 他说着向太后一揖,便也坐了下来,又道:“他们觊觎中原已有千年之久了,只不过历朝历代的国君未曾客气,他们才始终没有可乘之机。如今,朝廷却一味地安抚他们,不停地用粮草c金银满足他们,这反倒给了他们做大的机会,是在一手造就后患啊。” 太后听罢,没急着做任何反驳,只点了点头,问他:“那你想如何?” “为什么不打回去?朝廷现在既不缺钱,也不缺兵力。痛打他们一场,他们怎么也要有十年八年不敢进犯。” “谁做主将?”太后淡声又问。 “主将”沈玄宁脑海中瞬间划过了几个名字,但也正是这几个名字,令他一下子噎了声。 太后斜眼睇着他:“朝中没有年轻将领,几员大将里,年纪最小的也比你大足足三十岁,在军中威望甚高。你尚未亲政,此时若他们再出去立个战功,引得民间拍手称快,你觉得来日会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第 33 章 看到本行字说明订阅率不足被防盗了, 请补足订阅或在36小时后查 他便只好迫着自己心无旁骛地思量生辰贺礼, 一边希望自己送的东西她能喜欢, 一边又不敢提前打听她喜欢什么,一连数日过得非常纠结。 到了二月初的时候, 苏吟就开始陆陆续续地收到贺礼了。 她到底是乾清宫大姑姑, 各处宫人平日里但凡和她有点走动, 此时都乐得表一表心意。各位太妃也都喜欢她,着人送了不少精巧物件给她玩。二月初十傍晚,太后也专程把她叫过去了一趟, 给了她两套新的首饰, 还有几匹外头新贡进来的料子。 “哀家知道你不缺这些东西。但你年纪轻,正是该好好打扮的时候。”太后这天明摆着兴致不错, 说罢就直接叫了尚服局的宫女过来, 给她量体裁衣。 苏吟这两年正长个子, 做衣服做得本来就勤,她又身份不一般,尚服局早就殷勤地给她专门安排了一个女官两个宫女做衣服。一来二去,那女官和她也熟了, 给她量了量便笑道:“姑娘又长高了, 裙子要比冬装再长半寸呢。” “放一寸吧!”苏吟道,“反正有袄子挡着, 我可以把裙子往上系一点儿, 省得总要再做了。” 她现下量的是春装, 春装到秋天也还能穿, 但若她长高了,到时就又只好重做了。 那女官笑着应下,在旁读着书的太后却放下书道:“怎么合适怎么做便是,短了便再做新的。你要真想多放量,哀家宁可你往腰上放。一个冬天下来瘦成这个样子,皇帝饿着你了?” 她说着,沈玄宁刚好进来问安,进殿间正巧听见后一句,张口便道:“儿子哪敢啊?” 满屋的宫人赶忙见礼,沈玄宁上前朝太后一揖,接着落了座道:“她入冬时病了一场,加上又在窜个子,所以才瘦了。御膳房可没少上好东西给她进补,年前七弟送来的那颗人参,儿子都让人炖了汤给她喝了。” 正展着双臂量衣服的苏吟一哆嗦,差点糊面前的女官一巴掌,她诧然转过头:“那是七殿下送进来人参?!” 怪不得她那几天看着汤碗里的参片总觉得粗细成色都特别好,七八日喝下来气色明显红润了好多! 沈玄宁朝她一哂:“别紧张,你喝就是了,七弟总不能骂你。” “”苏吟无言以对,只得暗暗地瞪了他一眼。太后看着他们直笑,而后摆了摆手:“苏吟,你们到侧殿量衣服去,哀家跟皇帝说会儿话。” “是。”苏吟福了福,便与尚服局的人一道退了出去。太后又将余下的宫人也都摒开,向沈玄宁道:“你十五了,哀家和几位重臣议了议,该给你选皇后了。” 沈玄宁心下咯噔一声,即道:“母后,儿子还小,这事不急。” “是不急,慢慢选。”太后掰着指头数给他听,“今年先把名册呈进来,来年办一次大选挑上一挑,之后在下一次大选之前,咱都可以先从这一批人里慢慢选着,这前后加起来就是四年了。” “满打满算,你十八九岁时把人定下,及冠之年正好大婚亲政,正合适。” 这么一算,倒确实是得这会儿就开始。皇后是要母仪天下的人,才貌品性都要紧,不是那么好挑的。 可沈玄宁沉了半晌,还是道:“儿子有心上人了。” “母后知道,你喜欢苏吟。”太后从容道,见沈玄宁面露愕色,她便调侃了起来,“你看她的时候,眼里的蜜汁都快流出来了,你当你能瞒得过谁?” “”沈玄宁羞赧地说不出话,太后一哂:“如今你十五,她也十三了,在民间都已是可以婚嫁的年纪。回头哀家让礼部挑个吉日,先封她为妃,你安心等着吧。” “母后!”沈玄宁惊然一喝,静了静神,起身沉肃揖道,“母后不可,这事儿子儿子也不急,而且苏吟还不知道,儿子觉得” “你是怕她不喜欢你?”太后凝视着他道。 “倒也不是。”沈玄宁心乱如麻,摇了摇头,“反正这事母后让儿子自己办吧。既然择后的事能等几年,此事便也能等,儿子想找个合适的时候跟苏吟说。” 他现下心里一点谱都没有,也完全想不出苏吟会是怎样的反应。此时由着礼部下旨?只怕旨意下来之后,他连怎么跟苏吟说话都要不知道了。 “你这是动真格的了。”皇太后的神色有些复杂,沉吟了半晌,一喟,“那随你吧。苏吟是个好姑娘,值得你费一费心思。” “是,多谢母后。”沈玄宁松了口气,这个话题也就此被搁到了一旁。太后又问了问他功课上的事便让他告了退,沈玄宁在侧殿门外等了一会儿,等到苏吟量完尺寸出来。 “陪朕走走?”他望着她说,苏吟颔首应下,待得离了慈宁宫,又小声问:“可是太后说了什么,让皇上不高兴了?” “没有。”沈玄宁摇头一笑,“左不过是些政事,让人有些费神。” 这样啊。 苏吟便点点头。二人一道沉默地走了一会儿,沈玄宁又道:“母后还说,要开始为朕选妻了。” “这么早?”苏吟一讶,接着明白过来,“哦大概是要慢慢选?那早点也好,免得大婚晚了,耽误您亲政。” “是。”沈玄宁哑笑,又踱了几步,故作轻松地笑道,“母后提起这事,朕才发现日子过得真快。哎,你想过婚事没有?想嫁个什么样的人?朕提前替你留意着。” 苏吟被问得笑出声,认真想了想,回说:“文人才子吧!穷一点不要紧,至少不会像达官显贵那样三妻四妾。奴婢在御前风光惯了,受不了那份委屈!” 后一句话显有几分说笑的成分,沈玄宁却听得愈发沉默了下去。 他静了一会儿,道:“谁说文人才子就不会有三妻四妾了?文人才子最容易跟‘风流’二字沾上,只怕不止会纳妾,还会去烟花之地尝鲜。” “也对。”苏吟一咋舌,“那反正奴婢要嫁个一心一意待奴婢好的人不过奴婢也不急着嫁,皇上可以先帮奴婢留意着,若没有合适的人,奴婢就等到二十四五放出宫后,自己找一找!” “行。”沈玄宁闷声应下,面上淡笑了一声,心里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她要求的真不多,钱权爵位在她看来都不太要紧。可偏是她想要的这一样,他做不到。 他可以不当贪恋美色的帝王,可即便是那样,他也还是会有不少嫔妃。除此之外,他还无可避免地需要一位身份贵重的皇后,这对苏吟来说大概都不能接受。 可是,他又不能说她不对,她并不知道他喜欢她。若以她的身份去想,她是御前头一号的红人,阖宫都要敬她三分,她完全有资格要求未来的夫君一心一意对她。若她没这份心气儿,那才真是妄自菲薄了。 沈玄宁满心的憋闷没处发,回到乾清宫用膳时,就把这不快发在了饭上。他风卷残云地扒拉着米饭,看着就好像那碗米饭挖了他祖坟似的。 苏吟被他这吃法弄得提心吊胆,在旁使劲劝:“皇上,您慢点吃慢点吃!小心一会儿不舒服!” 沈玄宁一听这个却更来气,心里很委屈地想你管我干什么?反正你也不会嫁给我。 “皇上,您这是干什么啊!”苏吟在旁边急得想去抢他的碗,他忽地把碗咣地一放:“要你管我!” 说罢他站起身就走了,苏吟一头雾水地跟冯深面面相觑:“你惹他了?” “这能是我惹他?”冯深锁眉,“要惹也是你惹他了啊!” 可是她没惹他啊!苏吟仔仔细细地回思了一遍,他们之前明明没生任何不快,他怎么说发脾气就发脾气呢? 九日之后,沈玄宁到底没能备出什么别出心裁的生辰礼给苏吟,最后只得懊恼地让人开库,进去转悠了一圈,挑了颗足有海碗碗口那么大的夜明珠出来给她。 把这礼物送出去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蠢死了,完全不知该怎么讨女孩子家欢心,思来想去还是只知拣贵重的送。 但好在苏吟没多做推辞,也还算喜欢,只是有些为难道:“这奴婢拿来干什么用呢?” “放在屋里照明,应该正好够照亮你的书案。”沈玄宁强压着忐忑,笑道,“夜里就省得用火烛了,方便。” 他说罢直接把夜明珠摆到了她案头。这个大小的夜明珠原也只能用来摆,所以有专门配好的木托,放在桌上很稳,就是看着好像有点过分贵气。 “你看,正好。”他站在桌边衔笑掸了掸手。 苏吟哑然。她没做推辞,原只是觉得自己在御前这么久了,不至于连个贵重的生辰贺礼都不敢收。但她原本真没打算真把它摆出来,想着好生收起来比较好,摆在外头实在太惹眼了。 不过现下他亲手摆了起来,还说正好,那她收了也不合适。她美目一转,只道:“改明儿奴婢去寻个罩子来,要用时把它打开,不用就罩上,省得一直亮着,夜里该睡不好了!” 沈玄宁一听,觉得这主意不错,便说:“那弄个镂花的,能透光,要不这东西总不见着光,就该不亮了。” 然后他还大包大揽地把这弄罩子的活揽了下来。苏吟当时也没多想,几日后拿着送来的罩子一看:金丝楠木的 金丝楠木镂花木罩,里面罩着颗硕大的夜明珠,这好像更惹眼了啊! 她盯着罩子懵了半天,发觉他最近似乎愈发地出手豪阔,继而不解为什么会这样——谁刺激他了?堂堂一国之君怎么突然有了种民间地主老财的气质呢! 宫外,又过了一个多月,沈玄宗也迎来了十五岁生辰。他自己在外开了府,庆生就很自在了。顺太妃的意思是逢五的生辰不妨大办一场,沈玄宗孝顺,就顺着顺太妃的意思交待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