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龙纪》 作品相关 写在之前 虫二先生,上台鞠躬。 先说最想说的:我的剧情比较慢热,设定又很大,所以,请慢慢看下去!拜托了! 构思了三年的故事,终于磨磨唧唧动笔了。故事的开头是我梦到的,读书人不打诳语。于是想了很久的书名,最后定了一个,发现被占了,又定了一个又被占了,最后才改成了归龙纪,还不坏。 这是一个关于龙的故事,说是龙,其实写的也是人,包括书里会出现的所有非人族,本质上都是人,因为只有人才是无穷的话题。写这本书也是想回答自己一个问题,如果有天你发现世界完全不是想象中的样子,也不是从小被教育的样子,那作为一个人,该如何自处? 我书里的世界大略是黑暗又冰冷的,又处处充满人性的温存。大概现实世界于我眼中也是这个样子。 从小我就觉得,最幸福的职业是演员,因为有限的生命里可以体验诸多的人生;最酷的职业则是作家,因为可以在此世界里用笔墨去创造彼世界。虽然我一直在写诗词和其他类型的书,却迟迟没敢写小说,因为没有自信能塑造一个有趣且有实感的世界。现在终于觉得是时候了。 这本书大概想好了一半,所以每一篇都不会是无用的充字数,必定埋藏了我的小心思。要是你能猜到我脑中的那个世界,欢迎跟我交流,我会开心到飘起来。 我的风格应该还算独特吧?大概。如果能读到最后,相信你会为我的世界而惊叹,他跟你看过的套路绝对不同。当然,前提是我能写到最后哈哈。 能在书里创造一个世界是件很美的事情。从你动笔的那一刻,它就是活着且独立的。哪怕你把它删除丢弃,只要有一个人曾经看过,它就是独立于你的,永不会消失和死去。每当一个人开始写起,就有一个宇宙在时空的某处诞生了,这么想来真的很美妙。 把一个世界丢弃是让人懊恼的。所以现在的目标就是能有幸签约,给自己多一点鼓励,把这个世界完成。看到这些碎碎念的人,欢迎你来到我的世界。希望你在这里找到阅读最初的乐趣。 大概就是这样,若是文曲不负我,勠力倾囊为君吹。 下台鞠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作品相关 序章 天地归龙 p嫺 档 鳤顣 п 档дд齵° oa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见龙在野 第一章 血海残兵 大唐元和十三年,宦官持政,皇道不彰。河北道、江西道均现大旱,流民四起。秋七月初,突厥八万骠骑自河朔南下,进逼落雁关。朝廷拜赤伍柱国李向隆为讨北将军,左神武军护军中尉、大寺监金建德为监军,携天家手谕,统西凉镇抚使、灵州镇抚使、陇外镇抚使、华清镇抚使,共步骑十一万入灵州,转进落雁关。八月十一,讨北军主力出关,过束月河而北寻突厥主帐。至八月十四,音讯全无。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日头初西沉,天光仍大亮。步履匆忙的满月急急出现于西天之上,与高悬于东方的岁星交相辉映。远处是正在成形的云团,黑色的烟气积卷飞沙,轰隆声隐隐入耳。稍近处是虎皮纹路一般夹杂着沙地的稀疏草原,荒凉与生意交叠。平川之上,三名黑衣斥候身披褐色斗篷匀速北驰,马速不快不慢,以免扬起远处可见的沙尘。 为首的斥候姓赵名廉,他行至一块大岩柱前突然勒马,身后两名汉子也齐齐止住了马蹄。赵廉眉头微促,他右手扬起,手腕向下一点,随即翻身下马。另两名斥候也同步下马,隐身于石柱之后。 赵廉如壁虎一般几下便翻上了岩顶,西风轻轻拂面,干燥的空气里夹着一丝血腥味儿。赵廉跃下大石后与另外两人围成小圈,用沙哑的声音说道:“约莫前方一里,有一浅谷,闻血气所来方向是八九不离十,咱个留马于此,悄悄摸过去”。另外两人颔首,以示领命。 三人弃马疾行,不消一刻便摸到了谷地附近,远远见一身背长弓的突厥武士站在高岩上巡视。三人的斗篷与沙砾混为一色,又得天色掩护,并未被望风的突厥人发现。一名手下低声问到:“赵哥,点子站高楼,拔不?”赵廉见敌人居高临下,右手遂轻抖三下,示意先不要轻举妄动。 此谷甚浅,原不过二、三人之深。三人所伏之处虽然看不到谷内,浓烈的血腥味却也说明了一切。这突厥兵大约是打扫战场的扫荡手,想到此处,赵廉不禁咬了一下嘴唇,心道不妙。 天地间的热气始觉流散,谷中的阴影越发扩大了。一只红冠蜥蜴从石砾中钻出,顺着食物的味道爬出了地缝,嗅着血的气味前行。它爬过一条腿,一只手,又一条腿,又一只手,而后是不可胜数的手脚躯干。数里见方的谷地中密密麻麻堆满了数万具尸体,散落的手脚与头颅夹在血肉模糊的躯干之间,分不清此是此,彼是彼。除了分片儿翻查尸海的突厥兵和半面破布般的军旗之外,再无什么劳什子屹立在血海尸山的地狱中。 饶是这杆旗也未能多挺一时三刻,一个腰缠绿松蹀带,膀配狼头吞肩,头戴弯角皮盔的突厥武士从尸体中走来,手中长刀大力一挥,便将几近断裂的旗杆砍倒。摊开的旗帜上露出半个被鲜血染黑的“赤”字。 看着这不堪一击的旗杆,突厥汉子发出了满意的大笑,他的同伴也在几丈开外报以回应的笑声。而后他们继续在尸海中寻找尚未断气的敌人,用长刀的尖端给他们的后心脖颈来个对穿,并从他们身上撸下值钱的私佩。 红冠蜥蜴爬过一座四五人厚的尸山,尸体堆里突然睁开了一双眼,黑白眼球几乎紧贴着蜥蜴的小脑袋,吓得它一个飞身跃起。会动的东西总是显眼,那突厥汉子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开始缓步向蜥蜴靠拢。 尸堆中的人转动了两下眼睛,右手随机一摸,将一柄长矛捏在了手中。此刻他凝息静听,确定突厥汉子的方位。后方的脚步声正从左侧迂回而来,三十尺、二十尺、十尺……突厥汉子停在了尸堆前,却没了动静。尸中人一丝不敢动,全身肌肉崩成了一张硬弓。 未几,一股热流顺着缝隙流了下来。这突厥汉子竟宽衣解带,冲着人堆来了个一泻千里。心下大亮的尸中人突然跃起,右手持矛直刺突厥武士的前胸。双手提腰的大汉不知所措,两手竟不知该作何反应,直愣愣看着长矛冲来。耳听得一声闷响,两人都是心下一凛——原来那攻方在尸堆里不辨前后,竟是将长矛抓倒了,仅以棍柄插中了敌人的胸甲。 虽无锋刃,这一下仍是将对方击的气短,眼前忽的一黑,丝丝血味涌上喉头。尸中人瞬间压低肩膀,一个闪身欺到突厥兵怀中,右手抽出对方腰间短刀,左手同时向前一按,推柄入怀,刀刃尽没。突袭动作一气呵成,全无半分迟缓,突厥大汉不待行动就一命呜呼。 不远处另一名突厥兵见状,怒吼一声冲了过来;另有高地上另一突厥兵急急取下背上长弓,欲射落这名残兵。尸中人挑着突厥大汉尸体护住自己半身,将第一箭接下,待第二名突厥兵冲到近前,突然将短刀抛出。突厥兵侧身格挡,就在这瞬息停滞之间,尸中人从突厥大汉身下闪出,右手将长矛从土中提起,右脚将枪杆向前一带,力沉左膝,以臂长推器长,七尺之距瞬发而至。自以为与敌人相隔一矛之外的突厥兵反应不及,一声脆响,喉结尽碎。 尸中人猿臂一抖,旋即收枪护体,在身前飞转成一阵旋风,挡下了高地上发来的第二箭。弓兵赶忙曲手伸向脑后取箭,却见尸中人一个半身回旋,借离心力将长枪以迅雷之势掷出,长枪来势极猛,直直穿入弓兵身体半截方才止住。 眼见弓兵呕血而倒,掷出长矛的残兵泄力垂身,蛙伏于地,以余光扫视四周。确定视距内再无其他敌兵后,他将胸中一口长气吐出,像耗尽了全身力气般瘫倒在地。 歇息了片刻,残兵感觉周身有了些力气,便翻过身来,撕下身边一团布条抹了脸上血污。 此人面相约莫三十有余,浓眉虎目,疲惫间不掩英气,虽不是俊逸之相,倒也颇有三分清朗。他解下了身上盔甲,遍视周身未见外伤,唯独胸口一片淤紫,这才忆起自己在乱军中被战马冲撞,倒地后便不省人事。 这汉子撑扶着上身堪堪坐起,环视现场惨况,周遭尸体中敌军不过五中之一二,方知华族已然惨败,脸上闪过了一抹凄然之色。他少做休息后,从尸堆里搜罗了环首横刀、匕首各一柄,又捡了一杆长枪,既用作护身又当做拐杖,借谷壁一处裂口爬将上来。 刚刚爬上地面,耳边忽然听得一声“留步!” 残兵瞬间血冲天灵毫毛倒竖,下意识地扎下弓步,将长矛横在身前,一双血目急急望向声音来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见龙在野 第二章 堡寨离魂 但见谷边沙石里蹲立起三个褐色人影,中间一人抱拳拱手道:“壮士莫惊,在下灵州通绥县军曹赵廉,奉命出关打探讨北军行踪,自己人。” 那汉子警觉地打量了他们几下,见确是华族面孔,便放下了手中兵器,回礼道:“在下赤伍柱国麾下骁骑尉项辛,谷中应还有其他扫荡手,咱们离开此地再说话罢。”赵廉一听,赶忙回道:“原来是项大人,失敬失敬,请随我来。” 四人回到了赵廉一行勒马之处,席地而坐,说起了此间原委。赵廉急不可耐地问起:“项大人,讨北八万兵马出关四天,竟无一人回报消息,落雁关现下已慌作一团。守将孙大人发出十道斥候出关打探,我们三人一路北寻至此,却不知……谷中丧命的兄弟有多少?怎会遭此大败?” 项辛长叹一声,道:“那日大军本阵匆忙出关,敌军行踪、方位、兵力一概不知,行伍中早有反对之声。出关后一日后险生哗变,大军便止步不前。不料金公公以皇上手谕示众,务令八月十三日前穿插到束月河畔,与敌速战。李柱国不敢违抗,只好命陇外镇抚使王将军随金公公带前锋三万先行北进,自将中军晚半日后启程。不想……” “不想如何?” “不想昨夜我们于谷中扎营躲避风沙,天明之时突然被突厥大军包围,前方斥候竟毫无察觉。全军血战数个时辰,始终未能突围,反让突厥骑兵冲入中阵。我被蛮子的战马冲撞,待醒来……已是这般时分。” 赵廉略一沉思,问道:“李柱国现在何处?”项辛答:“不知,谷中死尸太多,又有扫荡手,实在无暇确认李柱国生死所在。” 赵廉又问:“那依项大人所见,中军生还者可能有几成?”项辛答:“观谷中惨状,大概十不存一吧。” 此言一出,四人都觉丧气非常,一时无话。 良久,项辛又道:“赵兄方才说讨北军无人传信?怎会如此?渡河之后我们应已发出两道斥候回报,竟无一道返回关内么?难道王将军所率之三万前锋也是音讯全无?” 赵廉摇摇头:“正是如此,便是大军溃散了,也总有一个两个逃回来的好命人儿,生死无音实在是蹊跷,所以后方才如此慌乱,连发十道斥候出来打探。现在好不容易寻到了中军,不想竟是这般光景。事不宜迟,我们得赶紧回关禀报。” 项辛略一沉思,又道:“不妥,无人回信恐是中了埋伏。突厥人马快,许是在关外已布设了游击趟子,专挑我们落单的兵丁下手。这法子突厥人也用惯了,只是不知这次为何下手如此之准。”赵廉附和道:“想来也是没有别的可能了。” 项辛站起身来,四下里凝神张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赵兄,你对关外地形必较我熟悉的多,倘若李柱国麾下将士有人突围而出,此时可有何处许能保住性命?” 赵廉听出他有搜罗残兵之意,心中自是老大不愿,但这位项大人忠心护主,怎么也是要陪他找上一找了。他回道:“此地向东十余里,有一田家堡。近年来突厥日益南侵,官军难以保全,故北民多南迁。有些北地百姓不愿入关,便互相团结以求自守,形成了多个堡垒。这田家堡是其中较大的一个,早年约有五百户,现在吸纳了周边村落后规模应是更胜从前。讨北将士中若有人大难不死,许是往那边去了。” “好!”项辛将长枪向身后一背,“那劳烦赵兄带路,前去一探。” 赵廉心下暗暗叫苦,这关外山水茫茫,不知何时就会杀出突厥军队,哪里有机会寻那九死一生之人。可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一个无品的军曹也不敢违拗这六品的骁骑尉,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他唤身后一名相对瘦小的汉子道:“老邓,你身快,先行回关禀报军情,我跟袁猴儿随项大人去田家堡看看,路上千万小心。行走江湖,太平第一。” 这老邓一个多余字儿也没有,立刻骑马离去。另一身材高挑的年轻人姓袁,袁通猿,故大家都戏称他“袁猴儿”。袁猴儿当下点清装备,仔细地将四人落脚的痕迹擦除。项辛见老邓与袁猴儿都是干练熟稔,心下不禁颇为赞赏。 三人两匹马,袁猴儿只能步行跟在两人之后慢跑,速度怎也快不起来。项辛一刻也不肯停歇,就这么缓行至天色全黑时,三人已遥遥望见了田家堡的高墙。耳听得战马嘶鸣,金声不止,这田家堡竟已被一支突厥骑兵围困。一大群骑兵手持火把绕着田家堡四下里逡巡,木墙上亦是不断有火矢射下,远远看去像是大群流萤在田间盘旋飞舞。 三人不敢继续靠近,只能藏身在一片小树林中,心里暗暗地为堡中人捏一把汗。 约莫半个时辰后,突厥兵始终找不到攻城法门,渐渐人困马乏,开始散乱地退去。赵廉道:“眼下天色已晚,堡中人遭此一围后必定各个神经紧张,我们若是近前打探,恐怕少不了要吃一顿自己人的弓箭,没准还会被当成奸细。不如等天色大亮后再作打算。”项辛脸上满布焦急之色,却也无可奈何。 三人顾不得条件艰苦,就在草窝中歇下了。只见一轮渐满的大月亮横贯天中,明晃晃清亮亮,四周有稀疏的云团飞卷。四下里万籁俱寂,一阵强烈的疲惫感渐渐袭来,令项辛闭上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项辛被人轻轻推醒。他揉了一下满布血丝的双眼,见天色刚刚放亮,田家堡周围空无一人,堡中亦毫无动静。项辛以双掌击面,堪堪除去睡意。身旁的赵廉凑上来道:“项大人,昨夜我与袁猴儿轮流放风,堡内虽然有过几阵隐隐约约的骚动,但一直没有人影出入。眼下突厥兵不见踪影,机不可失,咱们速速前去打探情况罢。”项辛点头称是,提起长枪向堡垒奔去,赵廉紧随其后,不住左右观望。袁猴儿则留在原地看管马匹。 两人一路摸到堡垒侧门,未见木墙之上有人现身。项辛心中略感奇怪,莫说平日里都就该有人轮班守望,敌袭之后更应加强武备,彻夜值勤,何以防御松懈至此?他回头看向赵廉,后者也是一脸奇怪,微微摇头。 项辛以掌击门,啪啪啪连敲三下,一掌响过一掌,墙上仍是毫无动静。二人不知所措,僵在门下。项辛眉头紧蹙,片刻后直接开嗓喊道:“在下赤伍柱国麾下骁骑尉项辛,请开门!”赵廉大感紧张,不住地四下里张望,生怕有伏兵听得人声后突施冷箭。项辛呼喝之声消散之后,仍是不见半个人影。 就在赵廉踌躇得手心冒汗之时,项辛突然后退三大步,将长枪向堡墙掷去,枪头噗嚓一声没入圆木之内,令赵廉小小惊呼了一声。项辛跃至长枪之上,屈身后纵身一跃,像猫儿一样轻盈的跃上了墙头。 赵廉想依样画葫芦,却连在枪杆上站立都做不到,只得摇头作罢,心道:“这项大人武艺实在了得,真是平生所未见”。 项辛从内侧卸下横木,打开了田家堡侧门,赵廉轻轻闪身而入,见门内一名守卫也寻不到,只剩两杆长矛静悄悄立在门边。两人步出寨门横拱,只见得四下里房屋门窗紧闭,十间倒有两间已经倒塌;路面上物什散乱,四处是血迹斑斑。 整座小镇既无人影也无鸡鸣,静的令人汗毛倒竖。二人面面相觑,这偌大的堡垒,竟是一座空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见龙在野 第三章 空城有影 赵廉感觉自己腿中仿佛灌了铅铁,口鼻中干燥异常。他舔了舔嘴唇说道:“项大人,看田家堡昨日抗击突厥围攻的光景,这堡内男丁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昨夜明明不见骚动,更何况突厥兵在外,他们是断断不敢弃城外逃的。难道这全堡男女都插上翅膀飞了不成?” 项辛暗忖,这堡垒只有主侧两门,依赵廉所言,正门昨夜未曾有人出入;侧门大木栓又未曾放下不说,地面也没有大队人马齐进齐出的痕迹,自然也是无人进出;真是奇也怪哉。又转念一想,这田家堡常年孤悬关外,必有临敌准备,许是城寨中掘了暗道,全城人连夜撤了去也未可知。 项辛正生了撤退的心思,忽然瞥见不远处小屋窗棂下有一明晃晃的物什,不似生活用度。他上前观瞧,不待捡起便认出这是一面黄铜护胸镜,脱落自乌钢金明铠;旁边还散落着几片三棱形的鳞甲,来自文山铠。这都是高级军官的盔甲配置,显然是有讨北军将官曾退入此堡,并激烈打斗了一番。 项辛将护胸镜揣入怀中,决意要深入堡寨一探究竟。他抄起门边一根长矛,缓步向城中走去。赵廉看他没有回程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跟他往堡内行走。两人猫步潜行,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饶是如此,轻微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街上仍是显得清晰非常。 一路走到了镇子中央,见一座大屋的飞檐斗拱从灰色围墙道:“你们,是谁?” 项辛正要回答,赵廉突然接话到:“我们是木字堡的丁户,前日里遭了兵祸。咱兄弟二人逃来这田家堡寨,见无人守卫,就翻墙进来寻个吃食,哪知道一个人影也不见,真个是口里干生心里闹腾。碰见小兄弟也是缘分,只是不知为何要拿这卵子箭射在下哪?” 项辛听他忙于掩饰官军身份,心里疑惑,只道是出于江湖客的警惕,便也不置可否。赵廉穿的是黑色骑装,项辛也卸了外甲,一眼看去倒是认不出武官身份。 少年听它把这圆头的箭叫作“卵子箭”,嘴角微微一笑,似是信了二人的话,答道:“井里,没水。井里,有妖。怕你们,扰到妖。不射你……怕你,叫。” 项赵二人听闻此言,初是恍然大悟,而后更感奇怪。这吃人的妖只在江湖术士和坊间奇谈里听过,如今从一个少年嘴里听得,还说的如此认真,不知该作何表情。赵廉附耳项辛道:“看他这口吃不清的样子,许是个痴傻的,不必入心。” 那少年突然满面通红,怒气冲冲道:“你……才傻的,我……不傻。” 赵廉羞惊交加,这小子莫不是顺风耳,我如此细声细语也能听得? 项辛圆道:“小哥儿,我这兄弟爱耍玩笑,你莫见怪。敢问堡内长者何在,可否带我二人前去相见?”他字字斟酌,不敢言及昨夜堡寨被围之事,以免泄了赵廉刚扯的谎,引这孩子生疑。 少年脸上的怒气未消,向一边扭过头去:“我,我才不带你们去。”二人心下一喜,到底是孩童,他说不肯带我们前去,那自是有其他生还者了。 项辛递了个眼色过去,赵廉心领道:“小英雄,好英雄,是我不该,是我痴傻。咱个兄弟有要紧事跟堡内管事的商量,人命关天,你就带个路可好?”少年听他服软,脸上的红胀也消了大半,只是嘴上仍不松口。 赵廉正欲再劝,忽听得一声凄厉的哨子自北方划过天空,清锐之音由远及近,消失于两条街巷之外。赵廉面露大惊之色:“鸣镝箭!他娘的,是突厥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见龙在野 第四章 凶兽食人 塞上一曲胡笳老,鸣镝无声五十年。这鸣镝箭乃七百余年前匈奴征邪单于所创,箭头镶一镂空多孔骨器,凌空之时风由孔入,可生尖锐之音。鸣镝所到之处,若非万箭齐至,便是千骑同来,草原之民莫敢不从。且这鸣镝箭非突厥可汗或三位颉利汗不可用,敌军来头之大可想而知。应是昨夜撤去的突厥部队围城不成,今日便引了本阵大队卷土重来。 赵廉急道:“突厥鞑子转眼就到,城中哪里有避难之所,小兄弟快带我们前去,快快快!”那少年见他满脸的惊慌失措,心知其所言非虚,牙关一咬,似下了莫大决心似的说道:“随,随我来。” 少年引着二人向堡寨南侧逃去,穿过数条小巷,拐过几个街口,来到了一间高大宽挺的宏屋之前,上有匾额,原是田氏祠堂。祠堂大门上满是斑驳破损的痕迹,堂前街道上散布几摊黑褐色大斑,系大朵的血泊干透形成。项赵二人互相使个眼色,心下提了两分戒备。 少年带二人进入祠堂,口中提醒道:“关,关门。”项辛伸颈侧耳,遥遥听到堡外有隐雷滚滚,自是那突厥军队已兵临城下,遂将屋门牢牢紧闭。少年又提醒道:“别,别锁门。” 赵廉面露不解之色,项辛却心下大亮——若房门反锁,突厥兵巡查时推门不动,必认定屋内有人,盘查更细。这北地民众的“战斗意识”果然了得。现下全寨空无一人,越不显眼越是安全,大可摆一出“空城计”。想到此处,他又将门扉轻轻拉开了一点。 祠堂内供奉牌位十余座,眼下无人打理,烛台已滚落地上,有些牌位也东倒西歪。少年走向屋内一角,以双指指节叩击油木地板,先一下,再两下,再一下,再两下。未几,几块板子囫囵个儿的被由下而上推开,原是一处暗道。只见一人探出脑袋,嘴中骂咧咧道:“死亲爹的,这么久才回来,还以为你个泼皮崽儿撒溜子跑了。” 此人一身唐军皮甲打扮,见到项、赵二人初是一愣,回神后立刻便要关闭暗门。项辛眼疾手快,长矛一伸,一转,一压,生生将暗门弹撬开来。只听得门内一阵咕噜噜,方才那人顺着暗道台阶滚了下去。 项辛纵身跳入暗道,赵廉随后跟进,少年用衣袖将几人痕迹粗粗擦拭后也退了进来。台阶不过十余级,底下是一大空间,纵横度量与祠堂院落相抵,空气并不污浊,在顶圈借祠堂沟渠设有通风孔道。 暗室四壁挂着几盏火燎,项辛借着火光扫视全场,见洞内约有四五十人,大多蜷缩于四角,庭中站着几个持刀甲士,为首一人怒喝到:“哪里来的贼人,与这小兔崽子是甚关系?”他口中的“小兔崽子”自然是那少年。少年也回吼到:“这……这是……林家堡,的人!你,你才,兔崽子!” “你奶奶的!”为首的将官举刀冲了上来,项辛横臂一扫便将他手中刀打落,旋即飞起一腿将其踹出老远,身手之迅捷,看在周遭人眼中仿佛电闪一般。另有三人见项辛身手了得,遂将其围在中间,手中横刀摇来摆去,不住试探。绕在项辛背后之人突然发难,举刀向其右肩砍去,项辛听声辨位,身形轻轻一闪,长刀便劈了个空。他右脚将来者长刀跺入地下,右肘同时挥击对方下颚,一下便打的突袭者昏死过去。 此时另外两人也攻到了近前,齐齐落刀砍向项辛脑袋。项辛不退反进,右脚一蹬,双肩顶到了二人胸前,使长刀全无用处,接着便是一记双龙出海,双拳重重捣上二人胸骨,一个二个口吐鲜血飞了出去。其他几人见项辛神勇如斯,都退了几步,不敢再上前来。 项辛走到那为首将官跟前,此人正五脏六腑里翻船一般,双手抱腹,跪地不得起。项辛问:“尔等可是讨北军的兵卒?”此人骨头倒硬,啐了一口血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个泼皮胆敢殴打官军,真是命也不要了!”项辛又是飞起一脚,正中这军官面门,鼻梁骨应声崩断,血流不止。 “官军,你也配称官军?”项辛一把将其胸甲揪住,怒声道,“我且问你,讨北军有多少逃来此地?可有李柱国下落?”这军官一只眼睛已然肿起,嘴里牙也落了几颗,含混道:“你……你究竟何人?”项辛怒发冲冠,也顾不得那许多了,直言道:“我乃李柱国麾下骁骑尉项辛,你又是谁?” 军官仅剩的一只眼睛睁成了杏儿大小,慌忙摆手道:“项……项兄莫怪!都是自己人,自己人。我是周大将军旗下飞骑尉马四喜,未识贵面,多多包涵。这儿还有我们十六个弟兄,都是昨日大败之后逃来此地的。” 飞骑尉为从六品,比之项辛又略低一筹,一旁的赵廉听到后舒了口气:还好是个飞骑尉,若是个中郎将,那可怎么收场才是。 项辛见有自家弟兄死里逃生,心中也是欢喜,但见此人跋扈的做派,又心生厌恶,只冷冷道:“原来是华清镇抚使的手下,真是失敬。”马四喜照单全收,悻悻然曰:“好说,好说。” 项辛再问:“你还未答我,可有李柱国消息?”马四喜赶忙答道:“有……也没有,那日我们混战中全然乱了队伍,但总有几千人突围而出,一支护着李柱国往南逃了,另一支由宣威将军和周将军带着,一路冲到了此处。项大人竟能只身杀出重……” “宣威将军?文丛也来了!?”项辛难掩欣喜之情,已听不得马四喜后面的奉承,霎时间眼泪就要夺眶而出。马四喜不知这“文丛”就是宣威将军史可凡的字,但也听出了两人关系之亲密,脸色瞬间变的煞白。 火光昏暗中,项辛全然没有察觉,又道:“文丛……史将军身边是不是带着一个孩童?”马四喜诺诺道:“是……确是有个孩子……”“他们现下何处??”马四喜不敢答,转头看向旁边弟兄,兵卒们个个把头低下,不敢和他对视。 项辛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身热血刹那间转作三九天里的凉汤。他一把将马四喜凌空薅起:“他们现下何处?快说!” 马四喜几乎要哭了出来:“昨……昨夜里……让妖怪吃了!” 项辛闻言,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手上气力也泄了大半,马四喜双足着地,赶忙退后两步,长出一口大气后说道:“项兄莫要不信,若非亲眼所见,我也不会说这等浑话。咱个逃到这田字堡时,史将军身边尚有二百余人,堡中百姓也有不下千人,一夜之后……便只剩下了这些。你若不信,可问那小兔……那小哥儿。” 说着他朝那少年喊话:“小哥儿,我让你出去打探情况,外面妖怪可退去了?” 赵廉一旁接话到:“我们就从外面来的,狗屁妖怪倒是没有,突厥鞑子倒围来了一大群!” 闻听此言,地窟内一阵骚动,马四喜瘫坐在地,口中犹带哭腔:“奶奶的,祸不单行,这是没有活路了啊!” 项辛想起那孩子之前关于妖怪的话语,心里咯噔一下,转头奔到少年面前:“小哥儿,他说的妖怪可是真的?”少年“哼”了一声,又把小脸儿扭到一边。项辛这才想起自己先前谎称木字堡的逃难客,如今将官的身份大白,这少年一定是把自己跟那马四喜当成了一路货色,故而恼怒于他。 项辛此时心乱如麻,浑然不知该怎样向这少年剖白,只好又转向那马四喜:“昨夜到底是何境况,你仔细与我说来”。 马四喜已委顿成了一团,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等昨天傍晚时分逃到这田字堡墙下,拍门求救,哪知这堡内刁民不知轻重,竟紧闭寨门不肯施援。史将军抱着那孩子求了半天,还算这堡主有几分人性,终于开门放行。我们前脚进堡,突厥兵后脚便杀到,还好追兵不过两百余人,围着堡壁闹腾了一阵也便撤了。我们一行大难不死,周身气力是泄了大半,便命这寨里人端出糊口的水饭招待。怎成想那堡主贪图我们的武备和那微末儿的粮食,竟在饭菜里下药,想谋害官军。周大人心思缜密,用银针试了出来,便将这厮和一干狂徒就地正法了。你们说是也不是?”周围几名兵士纷纷附和:“是,就是如此。” 项辛大手一挥:“别打岔,接着说。”马四喜续到:“之后我们散入民居休息,周将军安排了兵士与堡中民丁上墙巡逻,自是不在话下。我等几十个兄弟在祠堂内歇息到子时左右,忽觉门外四处骚动,还以为又有刁民想谋害官军,便冲出去一探究竟,哪知……哪知……” “哪知怎样??” “哪知那堡内竟是哀嚎四起,一阵高过一阵,当下是腿也软了脚也软了。蓦地里一群百姓从西面街上冲来,身后有一黑黝黝壮如巨牛的怪物紧追不舍,一口吞一个,也不知有多少百姓落入了他澡盆似的大口。黑夜里看不清那怪物身形,只约莫看得一条丈余的长尾甩来荡去。耳听得几声怪叫,眼见对面屋顶上又爬来了两条,月光下好似两座小山一般。” 马四喜说道此处,咽了一口唾沫,似是害怕极了。赵廉在一旁暗暗想说:“原来昨夜寨子里的骚动竟是这般怪事。” “我们登时吓傻了,只知道跟着这群流民冲进了祠堂,见他们开了一条暗道,便一股脑儿逃了进来,之后便什么也记不得想不得了。后来外面渐渐安静,天也大亮,饶是谁也不敢出去,只有让这胆大的小子出去探探情况。”说着一手指向那少年。 项辛听到此处,赫然怒从心头起,想你们一群沙场上讨生活的大兵,竟要难为一个孩子以身犯险,简直是畜生道理!他正待发作,身后的少年却一声夺人大叫:“是你!是你!是你……杀了!他们!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见龙在野 第五章 一波未平 少年的脸上缀满泪珠串串,胸膛剧烈起伏,一双圆眼直直盯着马四喜,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马四喜头上涔涔一片,厉声道:“小畜生莫要含血喷人!”他一边喊,一遍以余光瞟向项辛,生怕这钢铁般的汉子要向他问罪。 “你小子再胡说八道,小心……”他话只吐露一半,少年便紧咬着嘴唇不再叫了,只是不住的抽噎。 项辛方才与少年交了两手,知他手脚敏捷且神力惊人,这几个银样镴枪头绝对奈何他不得,许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马四喜手里。他当下也不忙质问,先拔了墙上一支火燎,顺地窟石壁巡视周天。这地室内的寨民们一个个神情呆滞,木冷冷行尸走肉,乌戚戚画面无神。十个大兵怀抱利器散坐在人堆各处,火光一经照面即低下头去,不与项辛对视。 绕场一周后,项辛踱回地窟中央,步步铿锵有声,令马两股战战。他行至马四喜身边,铮的一声横刀出鞘,搭在其肩上,威声道:“马掌兵,我只问你一句,务必思定了再答。为何这暗室内的寨民只有妇孺孩童,没有男子?” 说至最后“男子”两字,他臂上暗暗使力,压得下方人一边肩膀生生吃痛,嘴上斜斛抖珠子一般:“这……这这……这……”目光不自觉地向暗室一角瞟去。 眼见马四喜就要支持不住,角落里一人突然掀去了覆身斗篷,喝叫一声:“姓项的,休要妄动!”众人循声望去,见一将官倚墙蹲立,左手抓着一失魂妇人,右手攥一匕首,刃尖正抵在那妇人脖颈之上。老妇双目半睁,困在那人臂弯之内全然不动,似断了线的木偶,折了翼的飞雀。 此挟持之人一动,地窟内同时响起了两声惊呼,近处是那马四喜喊作“周将军救我”,远处是那少年喊作“阿婆”,前者是且喜且怕,后者是又惊又惧。这老妇竟是少年的亲近之人,既为马四喜一干人所胁迫,无怪乎少年要听其驱使。马四喜唤那人一声“周将军”,自是华清镇抚使周福海无疑。 项辛一脚将马四喜踢得趴倒,脚踏“马背”,手举铜环横刀,指向那周福海,说道:“周将军耍的好一手龟息功,怎不早些出来相见?”周福海回道:“龟你爷爷,你敢上前一步,我叫这婆娘身首异处!” 项辛与周福海也打过几个照面,原记得此人是个温敦富厚、白面细须的儒将,此时看去竟面色铁黑,一双眼窝深深凹陷,浑似那阿鼻地狱的饿鬼一般,全然不是从前模样。 项辛冷笑一声:“这妇人与我非亲非故,你杀她与我何干?只是你身为官军,残害百姓,又该怎生论处!”说着便要提刀上前。这周福海原是有些功夫,比之项辛却远远不及,看他摆下了油盐不进的架势,心里已动了杀机。 项辛正欲进逼,大腿上却突然来了重量,低头一瞧,是被那少年死死抱住了。少年哭道:“不,不行!”他哪里知道项辛嘴上说不管,心里可一直盘算着如何搭救妇人性命。项辛挣脱不得,局面便僵了下来。 周福海见事有转圜,嘿嘿冷笑两声道:“兄弟,咱个同朝为官,自有相帮的当口。我周氏乃晋阳望族,你今日不要生事,待逃出生天,周某必有重谢。这些北地贱民与你全无关系,何必放在心上?”说着挥起一刀,刺在了身旁一人胸口之上,可怜那寨民顷刻间呕血倒毙。 项辛不意他凶残至斯,握刀的骨节已捏至卡卡作响。周福海拔出血刃,冷笑声中又往另一寨民身上刺去,项辛刀长莫及,眼看就要饮恨。只听得嘶拉一声,一条持刃的臂膀齐齐断落在地,鲜血喷溅而出,呲花了满墙。 周福海望着自己空荡荡的半截膀子,双目几欲瞋裂,喉咙中一声惨叫呼之欲出。只见一道寒光从他鼻梁之上闪过,直透脑后,半个脑袋竟齐齐滑落了下来。这两刀快如秋镰扫叶,众人都看的呆了。 项辛定睛观瞧,周福海身前站了一女子,正是方才他举刀欲刺之人。女子扎一长辫,起身时褐袍脱落,侧影尽显轻盈婀娜,她手持一把曲刃弯刀,长约一尺三寸,刀面于火光闪耀中浮现一层幽蓝色油纹。她用周福海腋下袍子将弯刀夹拭干净,嬉笑道:“惹到本姑娘头上,也是你投胎的急了。” 一片惊愕之中,少年首先反应过来,撒开项辛大腿,连滚带爬地冲到了那老妇身前,一张手紧紧抱住,口中“阿婆阿婆”叫个不停。那女子收刀入鞘,款款向项辛走来。待走的近了,才看清她不过二八年华上下,真个是眼中妩金貂,眉上挑飘颻,顾盼流光,淬生烟火。那妖美的劲儿绝非汉家女子所有,待更近些,还能闻到她发丝间隐约的一股异香。 女子直凑到项辛面前一尺之处,轻笑到:“大将军,作恶之人我已杀了,你还不谢我?”项辛被她笑的神也晃了,连忙退后几步,拱手正色曰:“承蒙姑娘相助,只是你如此身手,何不一早便将他制住?” 弯刀女子嘴角一撇,甩下一句“好生无趣”,又转向了那少年身旁。 赵廉此时凑到项辛身边,用极轻的声音耳语道:“此人刀术凶戾,绝非田字堡内民丁,大人小心才是。”项辛轻轻点头。 那少年正为老妇抚背,不论怎样呼唤,老妇仍是面上全无神色。女子又是那句:“小哥儿,作恶之人我已杀了,你还不谢我?”少年看也不看,一双眸子只焦急地盯着他的阿婆。少女面露愠气,靠在墙上不再搭理。 项辛遥遥问道:“在下赤伍柱国麾下都骑卫项辛,敢问姑娘芳名?”少女甩出一串清铃浅笑,道:“真个儿奇怪,汉人也有这么长名字的?赤什么来的?”项辛一窘,知她是在开自己玩笑,改口道:“在下项辛,敢问姑娘芳名?”少女答道:“什么方啊圆的,我叫白驹儿”。 “原来是白姑娘。听你姓名应不是汉人女子,敢问在这田家堡内做何屈处?”白驹儿答:“我不姓白,不过白姑娘倒也好听,你叫着吧。”对项辛的问话直接避而不答。 项辛听她说话颠三倒四又旁顾左右,更欲一探究竟。忽听得头上一阵马蹄声响,哗啦啦潮浪翻涌,噼啪啪雨打金滩。那突厥军队在城外空围了半晌,眼下终于破门而入,正在堡内四处翻查唐军踪迹。 昏暗的地窟里,全部人都静了下来,盯着天顶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头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突厥兵进到了祠堂之内,跟着便是杂乱的物件儿落地声,应是装牌位的台架子被搜寻者砸了。马四喜趴在地上全身抖搂,牙关咯咯打颤,听的人更加心焦,赵廉直接抓了把茅草塞进了他嘴里。 几十人如同置身暴风雨肆虐的海面之下,压抑感咕嘟嘟冒出自万丈深渊。 “啊————————————!!!!” 突然一声尖叫平地里炸起,震的人心胆俱裂。所有人惊恐中扭头看去,见那少年已痴呆了半晌的阿婆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正爬将起来手舞足蹈地大声叫嚷。四周几人疯也似的冲上去,死死封住了她的嘴。一瞬间暗室内与洞顶上都没了声响,只余那阿婆咿咿呀呀的挣扎声从指缝间流出。火光似也凝固成了冰雕一般。 穹顶上安静了片刻后,响起了突厥人的喊声,紧接着一片脚步声涌进了祠堂中庭。四下里有人用硬物噼噼啪啪的敲打着地面。地窟内所有人心底都浮现了一个“糟”字。 不消片刻,暗门就被突厥人发现,砰砰凿撞之声顿起。项辛后退几步,曲身成豹,提刀于身前,做好了输死一搏的打算。他余光瞥去,见那少女重新裹上褐袍,又缩到人群中装起了寨民,不禁暗暗苦笑。 嘭的一声,暗门被整个儿撞烂,一大束阳光洒落下来,照亮了暗室大部,却更增了几分寒意。 几名突厥武士噔噔噔踩下阶梯,成环形站立暗室中央。而后一个身影顺阶梯凌空飞下,嘭一声屈膝落地,势快力沉,震起浮尘无数。一个身形瘦削的青年站将起来,长发肆意披散,大笑间露出四颗虎齿,面颊上左右各带两条虎皮纹刺青,一双裸臂青筋暴起,杀威四溢。他左右扫视屋内,摇头晃脑活似个好战的赤毛猢狲。在他身后,一个紫袍老者也缓步走入地窟。 老者咳嗽数声,操着尖细的嗓音朗声道:“这位是大突厥长生天庇佑下第七特勒阿世骨殿下。”竟是字正腔圆的汉家语。仔细看其容貌,也不似突厥人细眼宽颌,倒是个汉人模样。 特勒即突厥语中王族子弟之意。那阿世骨嘴里叽里咕噜一通,紫袍老者微笑听毕,译到:“殿下说,尔等女子皆为奴,男子皆为畜。若有不愿投降之人,在殿下手中走过七招,可自行离去。”言毕,几名突厥武士纷纷退后,只留那七特勒阿世骨一人站在白光之中。 阿世骨腰间有一长一短两柄雕狼银护佩刀。他拔出短刀,随机挑了一唐军甲士,吹了口哨一声。那唐军战士强鼓一腔勇锐,抽出横刀,小碎步挪向前来。阿世骨双臂背至身后,舌尖抵在上唇,一副有恃无恐的嚣张神色。 唐军战士调整吐纳,左腿划一半圆,摆出一个掖刀式,欲以守为攻。阿世骨见他没有先手之意,便往前夺了几步。那战士全神贯注,待阿世骨踏入刀围,赫然发一旋劲,以左手拨助刀背,连发蛇形三斩。阿世骨背手姿态不改,连进三步,每步躲一刀且进三分,待战士刀势去尽,右手如蟾舌般向前一点,短刀轻松贯入其眉心。 仅仅一招。 不待战士尸身倒毙,阿世骨又向另一唐兵轻轻招手,眼中杀性大起。那兵士踉踉跄跄走上前来,双腿战战不能自持,半分战意也不剩了。正当此时,忽有一臂挡了他去路,只见项辛一夫当先,洪钟般的声音响彻地窟: “我乃赤伍柱国麾下都骑卫项辛,愿意领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见龙在野 第六章 一波又起 突厥诸部总人口不过几十万众,能与中原王朝累世而争锋,靠的就是尚武好战的血性。所谓青壮皆戴甲,老幼俱控弦。当世可汗屠株烈是十世所罕见的狂战之徒,为登可汗之位,在长兄婚宴上将亲族诸兄弟杀了个精光。其在位十余年来征战杀伐无数,南侵大唐更是家常便饭,所到之处寸草不留,尤以屠城为乐,南人盛传其嗜食人肉。 狂人自饮狂人血,待到儿孙更狂徒。阿世骨在屠株烈跟前长大,三岁观刑决,五岁识兵刃,八岁时失手杀死玩伴,反得屠株烈大加褒奖;到今二十一岁已然杀人无数,脾性仍与少年时别无二致,活脱脱阎罗殿前混世魔王。 紫袍老者为他家少主报上了项辛名姓,阿世骨见得勇士主动挑战,不禁兴奋地手舞足蹈,双臂上下翻震作飞鹰状,一柄短刀在手中蝶飞蜂舞,眼中杀意更是喷薄欲出。 项辛方才仔细观瞧阿世骨身手,知他刀法身形并无定式,全凭一股先天的猛兽嗅觉行动,相较思定而后动的套招自是先发先至,强在凌厉狠辣,弱在轻敌冒进,当下将横刀竖插在身后地面,正正站在光暗分界之处,一双空手磊落示敌,心中暗暗记下地上光影长短。 阿世骨纵横草原,从来只有我让人,从未见过人让我,登时奇痒难耐,两记虎步直进中宫,短刀直取项辛面门。项辛早有准备,见来敌影子前侧进到三步之距,一记翻天腿自下而上撩出,轻轻挑中阿世骨下颚,竟比那扑食的凶兽更快了一分。 阿世骨后翻两圈,下巴上兀自火辣辣的疼起,待抬头,见项辛正伸出一手四指,屈伸招呼三下,嘴中道:“再来,再来”。 阿世骨怒吼一声,兽性大发,额上青筋暴起,迅雷般再冲项辛左腰,不料对方又是观影辨位,左腿神龙摆尾横扫脸颊,而刀尖已去到项辛腰前五寸。 项辛这一腿用上了十成劲道,如重鞭劈脸,阿世骨眼前金星四溅,斜斜跨出五步才止住去势,脸上留下一片青肿印子。赵廉情不自禁地喝出好彩,被突厥武士一瞪,又怯怯地缩了回去。 待晕劲退却,阿世骨眼中狂性已是大减,邪魅笑容消失无踪;左腿弓,右腿蹬,左手拔出长刀,右手反握短刀,十字翻飞守中门,摆出了正经御敌的架势。项辛反而更显有恃无恐,双手背到腰后,整齐复刻那阿世骨击杀唐兵的猖狂,脸上笑成一抹新月。 他佯装背手,实则用自己躯干做障眼,悄悄握住了起先插下的横刀。阿世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不敢再轻敌冒进,双刀交替飞舞间靠向项辛,身前划成一片白光,如白云盖顶,将项辛身形罩住。 这阴阳双刀的法门在于长刀封人去路,短刀隐蔽速杀,故持短刀之手需藏于弱侧,发动攻势的一瞬间身形不自觉偏向强侧。项辛凝神于阿世骨左脚,伺其身形微微前倾的一瞬,突然右手拔刀挺入阳光之下,刀面翻向阿世骨面庞正中。这横刀乃唐军常用兵器,宽约三指,刀身前后一般粗细,锻成平直钢片,在阳光正直相冲下与镜面无二,霎时一道闪光拂过阿世骨双眼,刺的他满目花白,双刀势头减慢。而项辛故意站在明暗之间,虽面向阳光来向,双目却不受影响。横刀转进如岩间迸射之激流,从长短双刀之间切入中门,擦出一串铁树金花铿锵粟,刀尖扎入了阿世骨前胸一寸有余。 生死之间,阿世骨的凶兽神经激醒,竟能急急止住脚步,成后跃之势。这半步之差,令得横刀避开了心脏咫尺,保全了一条性命。他一连后退数步倒坠在卫士怀中,胸前汩汩尽殷红,脸色惨白成蜡底。突厥武士们闪身护佑在侧,紫袍老者惊呼着扑在七特勒脚下,一双枯手用力抵住血口。 七招只用了三招。横刀立马阴阳处,项辛面沉如水,目光如炬,喝道:“三合,承认。愚方才未下杀手,还望阁下守信,放过这地窟内一干人等”。听这话头,项辛是留有余裕,手中杀势并未去尽。赵廉将身坐在少年身旁,口中暗暗惊呼,不知他神威到底去到了何等奇境。 那阿世骨凶悍犹存,还欲强起再战,辅一撑起便即摔倒,只能气鼓鼓盯着项辛不放。紫袍老者朝暗门之上呼和三声,一队弓弩手步入窟内,在阿世骨周身又围一层,原本宽敞的暗室填了个大满。 阿世骨狠狠地地附耳了几句,老者转身传译道:“殿下言而有信,你赢了,可以走,其他人,留!”言毕传令左右弓弩手各控翎羽,只待阿世骨一声令下,便将这室内汉人屠杀殆尽。暗地里赵廉与白驹儿拂手腰间兵器,若突厥人发难,便杀他个血路通天。 一时间地窟内剑拔弩张,杀机遍布。 “来了……!来了!” 庸人若吐圣语,伏蛇会报伪春。流落突厥兵包围圈内装死半晌的马四喜突然“诈尸”,连呼几声“来了”,惊的紫袍老者雍容失色:“你你你!哪里钻出来的地藏妖精!快杀!” “来了,来了,来了!”马四喜重又附耳地上,正正躲开武士屠刀,“你们听,地底下,又来了!” 项辛立刻学他贴耳地上,两名突厥武士虽不解其意,也照猫画虎,俯首向低处听来。 轰。一声闷响,九丈地底花开,辕门苍蝶破茧。 轰。二声闷响,明堂玉撞琉璃,焦尾断却宫弦。 轰。三声闷响,风拍旗辕乍断,雨赶马踏青砖。 四声五声天雷犹远,六声七声惊涛拍岸;七八九声天门震破,十声足下倒涌黄泉。一阵大过一阵,一声响盖一声。 轰隆隆万马齐喑这般,城内房倒屋塌声,人马嘶鸣声,飞石铿锵声混成一片。马四喜抖掉满身筛糠,大呼到:“妈的突厥鞑子,又把那天杀的妖物召来了!真坑死你爷爷哉!” 老者慌忙吊高高嗓门唤那地上军队,却无一人应答,只得点选了弓弩手上楼查看。那倒霉鬼才露了半个脑袋出去,嗖的一声就没了影儿。室内人皆大骇,尖叫有之,哭天抢地亦有之。突厥兵们拥着阿世骨挤到墙边,里外三层护的密密匝匝。 俄尔云遮月,倏然犬吞天。怪兽斗大的脑袋出现在在暗门口外,堵住了顶上阳光,呀然天昏地暗。白夜里有人抚掌道:“幸赖那暗门不过一人大小,妖怪进不得……”话音未落,那怪物乃缩身入孔,脑袋以下变作灰狼大小,入穴后又复原至磨盘大,一吞一吐诡异至极。伴着咕叽咕叽的湿滑声,小半个身子都探了进来。 怪物扭爬至人群顶上,一身肉团隐没在黑暗之中,长长的口器逆向生风,活活将一妇人吸入口中,囫囵个儿吞进了腹内。地窟内乱做一团,众寨民成了投生无门的无头苍蝇,小半刻已被吸去了十个八个。突厥兵们胡乱放箭,有一半倒射在了寨民身上。 一片混乱中,项辛追风而来,自人群高高跃起,双手举枪挺刺怪物头颅。击中瞬间手上大感吃力,如撞软铁,约莫只注进了半截枪头。那怪物吃痛,发出一声吼叫,其声轻灵晶亮,竟生了缥缈之感,如大吕裹了千颗玉铃齐齐摇响。大脑袋横扫半空,撞飞数人。 项辛撒开长矛,腰间横刀出鞘,一套琅琊刀法大开大合,眨眼间劈出了十余记连环斩击,直砍的虎口生生震裂。以项辛之抱虎膂力,也只劈开了些许肤皮,赚得了几滴血珠。乱斗之中,项辛发觉怪兽不过胡乱撞击而已,只要保持走位变换不断,便不致落入血口。他兀自不退,刀势攻的更急,直杀得暗影里火花四溅。 缠斗之间,怪兽一只前爪也缩入了斗室,随便向影子堆里捞了一人出来。耳听得一声“阿婆”,恰是抓中了那少年亲近的老妇。少年拼命搂着阿婆身子不放,被那怪兽拔了萝卜带出泥,一齐提到了嘴边。老妇唆尔身无,被妖兽一口吞没。 “畜!畜生!!”少年撕心裂肺的怒吼激荡在地窟之内,真个儿撼人心魄。天知无情无义皆禽兽,大悲大恸金刚心。他双臂锁住妖爪,双目金光爆射,竟硬生生将魔兽一趾掰断下来! 魔兽大恸疯狂扭动,撞得四壁尘屑飞扬,欲往上方逃去,却忘了缩小身量。天顶承不住巨物这夺命的撞击,骤然垮脱出了一个大洞,阳光再度倾泻而下。 温暖的光芒穿透黑幕,普照少年渺小的身形。眼前尘埃浮游飘零,周遭世界慢作了戏画,一镜一语,一张一弛,清晰可辨。庭燎的火星凝住,哭喊的妇孺凝住,翻滚的突厥士兵凝住,退却的妖兽凝住。在大千定顿的刹那中,唯有一个魁梧的汉子在缓慢的施展动作。眼角泪珠跌滑处,那人脚踏乾坤,衣襟之间猎猎生风。 项辛的右手拧了一个回天式,五指、手腕、手臂、肩膀、背脊间真气旋转,力走龙形,挺横刀刺向天空。一股大周天之力平地拔起,灌注于刀身之上。起手是刺击,后手却变作推刀,螺旋劲带动刀锋猛烈旋转,从一团名为项辛的旋风中激射而出,尘埃随空气聚为龙卷,流光浮跃,万里星河闪耀方寸之间,乃是项辛凝练半生绝学的一击——推星赶月! 长刀绝尘而去,势近穿云,自那妖兽口中射入,又自脑后炸出,玄黄色血露挥洒成天上云雾,而破空之声才将将传到。 少年一滴眼泪落地,眼前世界霎时恢复如常。唯有那汉子在血雾中顶天立地,璨若神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见龙在野 第七章 白驹作解 怪兽琥珀色的血雨作天女散花状,噼啪啦敲打地面之上。项辛低头观瞧,见周身落布了玄黄点点,始觉察怪兽之血非殷红之物,搞了自己一身反色金钱豹的相儿。贴闻之有腥膻之气,却又不是寻常猛兽的血腥,倒似那男子元阳的腥臊味儿。 他方才这一手推星赶月堪称神乎其技,吓煞了在场众人。尤其是那杀人如割草芥的突厥世子阿世骨,更是惊得嘴也合不拢了。方才他被项辛一记突刺伤了前胸,还怨愤对方耍了个“偷光”的小伎俩,并不全然心服;此刻才知对方口中的手下留情绝非诳语,若他出刀之时用上此等威力,自己一腔骨头也要碎成齑粉。 猛兽的狂傲之气已被破的无影无踪,却也平添了几分恼怒——既恼对方轻看了自己,不肯全力施为;又恼自己坐井观天,目空一切的愚蠢。 项辛对阿世骨留手本不是出于妇人之仁。此刻他右臂传来阵阵刺痛,肩肘振战,握拳都嫌勉强。这一招的海量虚耗没有半柱香的时间不能回复,也是令他投鼠忌器的原因之一。他朗声道:“哪位能借刀一用?” 一名唐兵隔空抛来横刀,项辛右手背在身后,左手接刀,蹬蹬蹬步上台阶,寻那怪兽尸身。阿世骨回气一番后已能踉跄行走,便一把推开了搀扶之人,率十余名突厥兵尾随项辛出了暗室。眼见地穴天顶随时有崩塌之嫌,赵廉一手推着少年,一手招呼窟内众人,皆鱼贯而出。 待得上到地面,只见那怪兽躯体砸塌了祠堂外墙,半个身子已躺在了祠堂之外。其长短比之洞窟内似要萎缩了些,但少说仍有二丈尺寸。洞窟中黑黝黝,阳光下观瞧,通身颜色原是鸦青灰里掺了些黛蓝。皮上生有大大小小的横格纹路,凸出大小颗粒无数,甚为粗糙。 魔兽四肢粗短,壮如石皮犀牛,却又生了五趾兽爪,爪间有蹼,前端弯成倒钩。此妖物面宽颈长,双目分列头侧,瞳仁呈金黄色,死而不闭;一副螭吻竟有数尺之巨,冒出獠牙森森,极似那江边湿地里出没的大鼍,民间又叫猪婆龙。 更奇的是,妖尸一条长尾已开始溃烂,三分之一化作了脓水,身量似仍在不断缩小,因吞噬了多人而肿成小山状的腹部越发显眼了。 祠堂之外,城中的骚乱声已平息了大半,仅城东仍有兵马奔逃的惨声。大街上又成了空荡荡阴森寨,静悄悄荒芜乡,突入田字堡内的突厥兵消失无踪,只新添了些倒塌的房舍与斑斑血迹。这下不由得项辛不信那马四喜的陈述,果然是一盏茶的功夫便风卷残月,将热闹人间食了个干干净净。 阿世骨与那老者不愿停留,在卫士们簇拥下夺门逃去。临走时回望项辛一眼,嘴中不知叨咕些什么。项辛也不愿再生事端,权且放他们去了。 “大将军先闪开些吧!别挡了我们的道儿。” 银雀儿式样的话语从祠堂屋顶上飘来,众人回头望去,正是那少女白驹儿。她不知何时脱出人群,飞到了那祠堂脊梁上,正蹲坐着朝项辛浅笑。身旁爬出了四个身形各异的汉子,一人虎背熊腰,身长近七尺,脑上毛发全无,巨灵神般威严赫赫;一人长发蒙面,身材瘦削,身后背了一对折冲双戟;一人中等身材,左半边脸上直直一记刀疤贯穿上下,平添了狠辣气息;最后一人高不过五尺略多,双手戴一对铁虎爪,应是暗门奇袭功夫的练家子。 四人的衣着清一色兽皮长袍,缝了诸多口袋,单膝伏跪在少女左右,显是奉白驹儿为主。 项辛暗道:“这几人是早前便埋伏在祠堂顶上么,为何主人遇难却不来救?”不禁对他们五人,尤其是白驹儿的身份更感好奇。 白驹儿唤道:“兀突,快快准备。”说着便翻身跳下,那铁塔大汉也随她跃下了房顶,自是少女口中的“兀突”无疑。仅听名字,项辛猜不出几人来由;看面相,虽不是突厥人,感觉上却也不是汉人。大汉一路冲到妖尸身边,对项辛睬也不睬,反手从身后大背篓中摸出了一把阔刃鬼头刀,噗呲刺入了妖兽腹部,给它来了个开膛破肚。项辛久攻不破的兽皮在大汉刀下倒成了脆生生的豆腐一般。 “大将军不必自疑,这妖兽死后便开始尸解,周身硬甲最先软化,兀突自然砍的毫不费力。”说话间少女已来到了项辛身前,一双大眼笑盈盈望过来,“你刚才那一手功夫俊的很,是哪里练来的?” 项辛淡淡谦道:“微末功夫何足挂齿。姑娘对这妖兽的底细如此清楚,可否告知一二?”少女轻身转了半圈:“好,看在你救了我的份儿上,便告诉你。”项辛心道:“看你样子分明有恃无恐,哪里需要我搭救。”嘴上谨言道:“愿闻其详。” 少女指着兽首曰:“此物名虺,生于水中,属鳞虫之长。幼虫叫蜮,潜伏于地下水脉,夜间出来觅食各类鱼虫鸟兽,蜕变十二年才化为虺。虺聚水为肉,初不过猫狗大小,又十二年成熟后可习得变化之能,能缩能巨,能吞大兽,最喜人肉。”一名寨民附和道:“是了,堡中的几口井自三日前就不见一滴水了。”赵廉也在一旁接言:“难怪我们初到寨中就觉的极其干燥,翻遍了民居也找不到口水喝。” 白驹儿继续道:“这虺是群聚习性,容易堵塞地下水道,加之本身也极嗜水,自然会导致水位低落。中原古时也有人称其为旱魃。”说话间,那巨汉已将虺尸皮肉完全肢解,腹部露出一层白色薄膜。他又是一划,之前吃过的人哗啦啦滑落了出来,有些已成了腥臭的尸骨,有些却包在一层水膜之中,计有五人,面目栩栩,似仍在生。 屋顶上三个异人见状,急急飞跳了下来,脸上都露出喜色。白驹儿更是抚掌大笑:“甚好甚好!这次真是行了大运!” 项辛面有愠色:“这些善民在亲人面前横死,你们大笑是什么意思?” 白驹儿也不答话,只是下巴向前一拱,示意项辛再看。兀突将那些卵状的水膜划开,内里的人随一摊晶亮粘稠的液体流出,片刻之后,竟咳了起来,又吐出一些液体。 幸存之人中有这五人的亲属,赶忙将他们搬到一旁,好生照料,有个年轻力壮的更是当时就转醒。那少年也冲上来翻找,生还者内却没有他的阿婆,当下又是一阵痛哭。 项辛目瞪口呆,若非亲见,他真不信这世上竟有虎口里生还的怪事。白驹儿道:“这卵膜叫长生袋,是虺喉咙里的一种化物,它进食之时会将部分猎物包在袋中,其他的才顺进肠胃里消化。”项辛面有惭色:“是愚孤陋寡闻了,不该冲撞姑娘。那所谓的大运是……?” 少女脸上又是一片桃花:“大将军,你猜它化出这长生袋有何用?”“这个……许是为了存给它巢穴里的小妖物?” “错啦错啦,”白驹儿摆出此事大有乾坤的表情道,“它是要拿去献祭,这次碰上大鱼啦!大将军你也是好运气,你要找的人,他可能还没死哩!” 红烛添香不足论,金榜题名算哪般,项辛脑中像被玉如意击了一槌,大喜道:“此话当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见龙在野 第八章 井下探虺 送过了珍馐端冷水,白驹儿接着又补了一句周全话:“倒也不是定然生还,大将军莫要欢喜的太早。有幸落入那长生袋子的,就沉入假死状态,可保无虞;落不进的,顷刻便化成一摊白骨。这一众虺兽回了地底,自要将那长生卵袋吐出在一处,供它们的主子享用。只有被寻的吉人天相,寻人的也吉星高照,才有逃出升天的机会。” 项辛稍疑道:“主子?莫非这些魔兽还是被人驱使不成?” 白驹儿嘻嘻哈哈笑了一遭,说:“当然不是,你当虺是狗儿、猴儿么?蜂巢有母,蚁穴有后,群狼有头,这虺也是鳞虫一类,自然有个领头的大妖怪。”她却也不说那大妖怪姓甚名谁,故意卖了个关子,“眼下还不到它们主子进食的当口,所以我猜……你要寻的人或有三四成的几率仍在人世。” 白驹儿的论断令项辛大感宽慰。便是只有一成的概率,他也情愿刀山火海里走他一遭,更何况是三成四成。“那依白姑娘所见,还有多少时间供愚前去搭救?” 白驹儿抬头望天,一字一顿道: “满月高悬夜,鳞族羽化时。卓尔翻青云,银汉若咫尺。” 项辛略一忖度,惊道:“八月十五月圆夜,那不就是今天?” 若不是白驹儿点拨,项辛倒忘了今日是八月十五仲秋节。他向来孑然一身,又常年忙于军务,去年此时也是醉卧沙场,与战马相伴。对于这合家团圆的日子,一向感触不深。如今以残兵败将之身置身关外,忽然生出了一股悲凉感。又想到值此良辰吉日,这田家堡众多百姓却遭逢家破人亡的大难,心下更是凄凉。 白驹儿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悲悯,语气转柔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明日才是大限。”项辛点头道:“如此甚好,甚好。事不宜迟,恳请白姑娘和几位壮士速速引路。” “大将军莫慌呀,这妖物的巢穴可不是市集,任尔自由出入,”白驹儿又是向着那兀突大汉一指,“可得做好万全的准备不是。” 项辛转头看去,见那大汉一把屠刀上下翻飞,正有条不紊地把那虺尸切分成层层块块。他先撕开软化的厚甲,从皮下剥出了一片暗红色脂肪,又从背篓里取出一木匠用的细长刮刀,把虺脂大块大块地刮下,封入圆形竹筒。另取了火把数支,厚厚地裹了些脂肪在布团之上。 身形最矮小的汉子也上前帮手,用一双铁爪把虺首切下,十指来回不歇,骨、肉、髓切分的明明白白。他二人持利器纵横经络肌肉之间,手法娴熟如庖丁解牛,皮袍上缝制的诸多口袋分门别类,填了个满满当当,什么趾甲、小块椎骨、獠牙、后颈蒙皮等照单全收,连脑液也装了几个琉璃罐儿。 项辛、赵廉等在一旁瞧的真着,终于明白了这几人为何来到田家堡——他们本是专捉这虺兽的猎户,一早也知晓此地会有妖秽出没! 虺既是鳞虫之长,其一身零碎儿的妙用想来不会输给寻常异兽,有人捕虎取骨,捕兕取角,自然也有人捕虺取宝。大千世界何止三百六十行,原来这方士、术士、暗杀客、幻术巫等还不是世间最罕有的术业,今儿个真开了眼界。 两人忙乎到歇手时,虺尸的个头已萎缩到大黄牛一样。兀突看时机到了,这才剜出了一双虺目,用柳叶小刀把外层球状晶片剥下,手法举重若轻、粗中带细,与他铁山似的外形相去甚远。他将两片晶壳儿磨剩至半寸深浅,用细针穿孔,系以布带,做成了眼罩样式,递给项辛,以磁厚声线说道:“给你,一会用得上。” 项辛不明就里,抱拳致谢后抬手接过,塞入怀中。 白驹儿点算了一下物资,对那疤面的汉子说道:“夜视珠的量还不足,黑陀舍,再给我引一只来。” 那汉子跃到街对面的屋的那是鱼肚里的假龙涎,我这香里可是有真龙涎。”赵廉讪讪然,心想什么真龙涎,大约就是用那虺的哪个物件做来罢了。 白驹儿吹了一声口哨,那黑陀舍从袖里摸出一个铃铛,叮铃铃晃了起来。两虺闻声而动,身形乍然鼓胀,向黑陀舍扑来。 黑陀舍高高跃起,躲过了夹击。说时迟那时快,铁爪男与持戟蒙面男从旁毫无声息地掩杀而至,双双用铁爪、戟掏入了一只虺兽的单眼,直插入脑袋里面。两虺皆一命呜呼,滚下墙来。 “虺全身硬皮,刀砍不进剑刺不入,唯独两只眼睛是罩门,瞄准了一招即可致命,这是其二。”她又转向项辛道,“只可惜要毁了一只好招子。像你那般不坏双目就能击毙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言下流露出了对项辛武乙的钦佩。 兀突上前取了两兽的好眼,又掏了些别的好物件,示意白驹儿准备停当了。她在此城内埋伏了数日,地形排布了然于胸,当下带着几人向最近的水井走去。还活着的三十余人不敢脱离龙涎香范围,也随他们移动。 来到井前,白驹儿向下一指挥道:“这便是入口”。项辛探头观瞧,井下果然无水,只余黑洞洞一条孔道。又想起他与赵廉一早走到那大银杏下,若不是偶遇少年,恐怕已落入了虺口。他招呼赵廉与少年过来,俯身到:“小哥儿,之前是你救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名字?” 少年低头沉默不语。有寨民道:“他不是我们堡内人,谁也不知他姓名来历,只有那二婆子一人寡居,收养了他,再没其他亲朋了。”项辛点点头,为少年抹去眼角泪痕,道:“既然如此,你先随这赵军曹去了,待我救人回来,再去落雁关找你报答,可好?” 少年突然抬起头道:“你,你为我阿婆,报仇了,我也,也感激你。我要,随,随你同去。” 项辛心头一暖,为这小小少年的义气折服。他起身对赵廉道:“赵兄,你我奇遇一场,是愚荣幸。这孩子和背后一干人就拜托你了,我若能回,必有重谢。”赵廉也受他一腔热血感染,巍然道:“麾下言重了,我以人头发誓,定不辱使命!”说完心里不住哆嗦,恼恨自己一时上头,把话说大了。 项辛问白驹儿讨了一支龙涎香交到赵廉手里,用来保众人平安。那边兀突已绑好了绳索,先垂下了他的大背篓,再一马当先去探那地穴。他的大背篓如同百宝箱,什么家伙物什都掏的出来。几个异人也轮流顺下。 白驹儿最看不得汉人的斯文规矩,催道:“大将军,走不走?”说完便攀住绳索滑了下去。项辛摸了摸少年脑袋,又与赵廉点头示意一下,跟白驹儿下去了。 赵廉站在井边心潮澎湃,寻思着理当击剑高歌,为项辛送行,还没琢磨出哪段儿合适,少年忽然甩开了他的手,朝着井口跳了进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见龙在野 第九章 别有洞天 这一跳来的突然,赵廉反应不及,呆傻傻愣在原地。回过神后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真个儿去也不是留也不是,涔涔冷汗顺脖儿梗流下。 最后他后槽牙一咬、大腿一拍,将那龙涎香丢给了马四喜,也顺着绳索溜了下去,嘴上还叫着:“小哥儿等等我!” 弹指几下的功夫,赵廉已踩到了井底的软泥。白亮的井口遥遥悬在头着便要朝暗处走。 赵廉看四周黑洞洞也是胆怯,只好硬着头皮跟上了他,却不知少年是怎么辨明方向的。待他问起,少年踮起脚尖使劲嗅了两下,赵廉才恍然大悟:空气里飘着清晰的龙涎香味,香气来处就是项辛去处。两人就这么暗暗地朝前摸去。 话分两头。项辛落到洞底之时,见兀突正平举一支龙涎香,借亮光观其烟雾飘荡之形,以探知井底气流的微弱动向。察风来,说明地下孔道并非死穴,至深处也无窒息之虞;观烟去,可逆向探知孔道活口走向。 方向既定,物料先行,几个异人纷纷从怀里摸出虺目制成的夜视珠,绑在脑后。项辛也依样儿戴了,除却眼中视物变作了凹凸扭曲形状,也并无其他特别,倒也新奇有趣。 白驹儿道:“这目镜的妙处,大将军一会儿便晓得。这地穴里魑魅盈满,魍魉横行,万事需小心,大家入洞后互相照应,应急时务必听我调令。我丑话说在前,你去是为救人,我去是为求财,若真生了差池,我们不会救你;若耽搁了我等财路……” 少女言尽于此,一双妙目冷冽锋锐,全无方才的悠闲清爽。项辛点头道:“愚记下了,姑娘不必担心。” 少女又为他接引了几个兄弟,除了铁塔汉子兀突和疤面汉子黑陀舍外,佩铁爪的矮小者名叫乌孙丸,双戟兵则唤作恶来。一行六人按白驹儿意思排成一字长蛇,兀突和黑陀舍关照一头一尾,恶来与乌孙丸次之,白驹儿与项辛包在中间,前探那地道里去。 步行几步,井口阳光已稀薄若无,四周辉芒隐匿,渐渐暗却,项辛眼中却亮了起来。这虺目顺应地底环境,可助瞳仁捕捉纤毫荧光,虽不比白日下的清晰,倒也勉强可以应对。 地下水道曲折而蛇形,一会儿向前,一会儿向后,一会儿低了走,一会儿高了行。遇到狭窄处,就靠兀突持一铁铲开路。如此这般艰难推进半晌,也不知已走出了多远,地道忽而宽敞了起来,足边还有浅浅的水系流过。 又行几步后,洞壁间浮现青色、兰色荧光点点,伺其愈深而萤光愈多,更凝成了一团团一簇簇,四处洒落无序,细看处更有荧火屑儿不住聚散游离。其明灭之亮,便是摘下目镜也能视物。 似仙子打翻玉皇盏,无痕迹泼了半面星河。 项辛大感瑰奇,欲伸手捡看,被白驹儿一把拉住。“这蓝莹莹的劳什子都是虺的粪尿,你倒不嫌脏。”一语惊醒梦中人,项辛鸡皮疙瘩落满地,急急缩了手回来,心头叹了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一缕荧光从他脚面爬过,原是群以虺的遗秽为生的小虫儿。 看见荧光亮起,可知进了虺兽群聚区。几人脚步放缓,打起了十二分激灵。道旁荧光堆垒越变越多,更散添了人兽遗骸,此时看在项辛眼里再没了火舞清绝的颜色,只感到一股阴森可怖。 走到一宽敞处,打头阵的兀突侧贴于洞壁,左手打出暗语,先五指捏一合爪,再伸一指,又变垂拳向下,意为“有虺,一条,休眠”。此时距子夜还早,只见一条幼马般大小的虺兽趴在一瘫磷光熠熠的骷髅里,兀自睡的香甜。 白驹儿手分两指,向前一拨,黑陀舍与乌孙丸即各捧一柱龙涎香,分两侧悄悄摸了过去。行到一步之遥,黑陀舍从背后轻轻抽出一细长短剑,剑长一尺八寸,四棱椎尖,铸有血槽。他将剑尖平送到虺兽眼皮处,点头示意,乌孙丸随即铁掌一拍,发出清脆的“啪”声。 虺闻声而睁眼,长剑瞬时刺入,电光石火间已捅破脑髓。二人配合的分毫不差,默契十足。 此后半个时辰,几人如法炮制,将路遇的虺兽一个个挑了。项辛救人之心甚急,原想着绕过这些酒足饭饱的妖物最是快捷,何必自找麻烦;又心知几人步步为营必有道理,自己原是有求于人,遂耐着性子看他们遇一个杀一个,遇两个杀一双。 这地下的洞系交织复杂,时常不辨往来路径。每过一处岔路孔道,兀突都要用长刀蘸着荧光金汁在壁上做个倒三角记号,以免迷路。地下世界无日月可参照,项辛的时间感、空间感都变的模糊,真正不知下井已有几时几刻。 正行走间,兀突忽然停住了脚步,项辛只当是又有虺兽挡路,哪知大汉面有惊惶色,扭头报道:“主家……这里有人!” 几人闻言都是一惊,纷纷上前观瞧。前方是一岔路口,四条蓝荧荧的脚印从旁路走来,又向其中一孔走入,可知来者有二。项辛回身望去,这才发觉他们身后也带了一片足印,自然是踩了那妖兽的污秽所得。 白驹儿面色凝重,嘀咕道:“咱个捉龙的趟儿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从未遇过旁人。今儿个真正是奇了,莫非赫连他们也来了此处?” 黑陀舍道:“夜族不走同道,断无可能。”说着拔出了背后长刀,刀刃泛淡淡幽蓝华彩,与那白驹儿的弯刀原是同样材质,“主家,后面我来带路吧。”那兀突闻言,乖乖闪在一旁。 凭项辛从旁伺探,这黑陀舍当是小队中武功最高一人,由他引路说明情况有变。刚才白驹儿二人对话,项辛听来全然云里雾里,只隐隐听取了“捉龙”二字,莫非这虺兽的主子,竟是一条龙么?世界真的有龙? 换做过去,他对那怪力乱神的故事从来不屑一顾,如今却不敢那么笃定了。 兀突从“百宝箱”里取了布团,各人分别把脚裹了,断去足印痕迹。又选了一条与那两名不速之客相左的去路,继续推进。 大道追天,且行且宽。这一路十余只妖魔杀将下来,地下暗道也越行越敞亮,初不过一人多高,行到后来已有两丈孔径。洞中来风愈发显赫,一股腥臊气直直扑面。 黑陀舍轻声道:“前方有一大空洞,大家小心了。” 爬过一块大石后,天地豁然开朗,只见洞顶、洞底遥遥退到了十丈开外,地僻凡尘何曾见,巉岩幽壑有树生。几人都自心坎儿里发了声惊叹,齐齐褪下了夜视珠。 此间宽可藏海,上下无穷;青蓝点照,熠耀闪烁;巨壁横绝,怪石嶙突。百尺悬崖巍然立,深萝洞口烟乍起。其间一条寒泉坠下,十里暗流声声。 几人趴在一堆乱石之后,借幽幽磷火四下里观瞧,只听得流水潺潺。恶来眼力尖锐,伸手直指穹顶高处,示意上方有不规则的巨物。白驹儿命兀突取了火把出来,插了一支引线,用火折子点燃后高高抛起。 那火把在巨汉全力一挥下飞入了黑暗之中,不致暴露几人位置。 片刻后,高空中一点明火骤然亮起,明晃晃暴射青光,将地底世界通盘照亮。天顶之上,巨蛇般的树根盘罗虬匝,蔓延无际。无数孔洞遍布石壁四周。 火把持续坠落,沿高耸的石壁擦过半空,竟映出了几排人造的凹纹,倏忽之间虽不能明辨,项辛却看出是一片巨大的摩崖石刻! 然而令众人震惊的还不止于此,火把坠下空谷,照亮了泉流四周——密密麻麻数百条虺兽星罗棋布,铺遍了谷地。静谧的空洞中恶风遽起,直吹的众人脊背发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见龙在野 第十章 更长梦短 【八月初六,灵州】 “胡尘起落戍楼清,铁马嘶鸣甲衣行。汉将三军出瀚海,生死原不为功名。” 吟罢此诗,赤伍柱国李护隆已遥遥望见了灵州治所。在他身后,两万戴甲步卒与一万五千赤伍精骑纵列连行,自东方趋近。浩浩乎平沙无垠,萦萦乎群山纠纷。千里奔走,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 他一双眸子精光四射,胸背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若非须发尽皆花白,实难看出他已是年逾七旬的老者。 李护隆这一生,百战黄沙,功勋赫赫。五十岁上,他于剑南之乱中力挽狂澜,迎先皇回朝,得赐国姓,位列五柱国之一。那一仗为他赢得了前半生至高之荣耀,也带来了他后半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此刻,那噩梦的种子就遥遥挂在大军尾节,令他心神难安。 李护隆回头遥望。赤伍军浩荡荡本队之后,一顶玄黄大轿由十六人抬着,草坑棘丘如履平地。其后更有三千神武军压阵,各个身着金盔银甲,嚣华非常。 那阵仗不似野战军团,倒像皇家仪仗。端坐在大轿子里的,便是讨北军观容使、右神武军护军中尉,元宝太监金建德。 “太师父,那便是灵州城么?” 一声乖巧的问话将李护隆从愁绪中拉回。他怀中的少年眼神澄澈,一只纤细的胳膊指向灵州城墙,手腕上九龙回光镯在大太阳下赤火流辉,殷丹如血。 李护隆眉目间愁绪更浓。二十年前,他也是这样骑马护着当今天家,于乱军中左冲右突,杀出了一条向生的血路。那年天家只有十五岁,如今五皇子也有十三岁了。 “是啊乾儿,那就是灵州了。” 浑铁般的老将军在徒孙面前总是满腹柔情。他轻轻按住稳了怀中孩子肩膀,带着几个副将纵马向前奔去。 灵州城东一里处有一离亭,项辛与灵州镇抚使何巨已在此等候多时。三日前,项辛带着赤伍军先锋一千人马入了灵州,先行勘定城防、联络各处,以待师父大军。按斥候通传,赤伍本阵今日便该到了。 昨日,西凉镇抚使沙叱耶越八百里路途,携步兵一万人、粮草七百车进驻了灵州西侧的鸣沙县。算上何巨手中的二万八千兵、直接由陇北都护前往落雁关的陇外镇抚使王全友手中的二万二千兵,灵州境内总兵力已近十万。 远远尘沙扬起,李护隆与三名副将策马越过大队,先行到达。项辛急忙忙迎上前去,一声“师父”呼的满腔热络,拱手拜倒在马前。 李护隆舒眉展笑,从马上一跃而下,又把孩子谨慎抱低。他一双大手将项辛托起,不住端详:“好,好,无伤无病,中气不辍,很好!”说罢哈哈大笑,倒像个伟岸郎中。 “长奉啊长奉,怎得又黑了,如此下去你几时才能寻个妻啊。”一阵酸话从赤伍柱国背后传出,说话者正是宣威将军史可凡。他挥拳击来,项辛拆招格挡,云手比划了几下,随即交臂相拥。 “文丛,你也来了!”项辛惊喜交集。他十四岁便拜在李护隆门下,原是史可凡师弟。二人相伴长大,扎马烟云蒲,练术高风林。情如兄弟亲近,年大亦不疏隔,只是防区相隔甚远,经年难得一见,自是热络了一番。 项辛又为李护隆引荐了灵州镇抚使何巨,二人分别行礼,互道虚词,不在话下。正谈话间,项辛方才注意到李护隆胯后有一锦绣少年,乌发垂肩,玉宝琢磨,会弁如星,奇到:“师父,这是?” 李护隆这才牵那少年出来,只见尔容已秀,尔服亦鲜,朱组双绶玉镖首,衣服五章四色稠,领中更暗绣三足龙纹。项辛心下已明了几分。 李护隆说道:“这便是我书信里提到的徒孙,你的师侄。”史可凡接到:“是了,我收这孩子入门已一年有余,终于有机会带来给你见见。” 闻听此言,项辛更是无疑,当下稽首长拜,口称“殿下”。何巨在一旁不明就里,项辛为他荐道:“这便是五皇子殿下。”何巨知当朝天家育有六子,存于世者有三,太子李赫、三皇子李肃、五皇子李应乾,慌忙稽首拜见。 何巨起身后想起一事,问李护隆曰:“老柱国,皇子亲征乃是大事,为何官家文书上不曾提及?” 李护隆回曰:“此事说来话长,容后再谈吧。”何巨又问:“不知神武中尉金公公何在?”一名副将伸手一指远处的金顶大轿:“喏,那形制僭越的轿子就是咯。”语气中大是不屑。 何巨手搭凉棚,果然见到一黄色轿子远远挂在后军。他早听闻金建德权势熏天,今日一见果然惊人,遂摇摇头道:“咱们不等金公公一道入城么?” 李护隆边将皇子抱上马背边说道:“金公公脚慢,咱们先走罢。” 几人上马后缓缓前趋,项辛故意与师父并行,一为诉吐孝思,二为观察那五皇子。李应乾十分恭谨,言必称师叔、师父,自称必乾儿、徒儿,全无皇族的倨傲;与项辛攀谈亦不怯生,落落大方,应答有礼,语气虽是稚嫩,举手投足却是个小大人儿模样。 行到近前,铁牢般的城墙金汤固若,如猛虎卧陆,两下里徐徐铺展,不愧西陆第一坚城之名。史可凡先引大军往城北高地扎营,李护隆只带五百亲兵入了外城。 入东门之后,见众多百姓夹道列队,皆盼一睹天军风采。李护隆命人举了两杆大旗招摇开道,左旗书“奉天讨北柱国李”,右旗书“银潢毓庆皇五子”,旌锣鼓燥。更有数人沿途高呼,天家皇五子亲临,赤伍柱国讨北大军已到,所谓“大张旗鼓”是也。 喧哗声中,李应乾凑近项辛身侧,悄悄问道:“师叔,那灵州城墙怎的内外反差甚大?”身后的李护隆回头望过,这才明白了徒孙的意思:那灵州城墙的内外两侧简直天差地别,外面是铜墙铁壁,内侧是稀泥败絮。残皮垮落处无数,留下不可胜数的凹洞,有的都蚀出了版筑夯土。 “长奉,这城墙怎破落成叫花子样?你可了解?” 项辛苦笑道:“小殿下眼力倒好。师父,我来此第一日便问过何镇抚,他说灵州地界近年旱灾不断,民力苦敝,朝廷又不发救援钱粮,故军备废弛。有限的银钱只修的了面子,顾不上里子了。” 李柱国眉头皴皱:“各地镇抚使圈土自治,各建府牙,近年已不向朝廷纳分毫赋税,凭甚指望天降甘霖?就这等城墙,若无咱讨北大军驰援,一旦被围,顷刻就要陷落,真是无能之辈。” 说着吩咐一张姓小将领了印信,紧急前去大营调兵修城。将官领命的声音淹没在了嘈杂的人声里。 大街上人头攒动,讨论声彼伏此起。自突厥南下的消息通传各州县后,已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项辛的视线划过人群,停在了一男子身上。此人头戴黑斗笠,身穿黑罗衣,脸色铅白而阴沉,目光冷冷得盯射过来,在欢腾的人群中如冰雕一般静止。 项辛与他对视了几眼,只觉的浑身都不自在。四周不知何时静了下来,待项辛回神,竟发现路上所有人变作了一动不动,无神的眼睛全部盯住了他面庞。再扭头寻那黑衣人所在,已不见了踪影。 近旁一人嘴中发出了咯咯咯的怪响,接着是第二人、第三人,整条街上的人都在咯咯咯摩擦喉咙口齿,然后又突然一齐止住。 项辛咽了一口吐沫,额头上冷汗直冒。再一闪神,众人的脸上突然长出了血盆长口,双目变作了一对对血窟窿,冒出了汩汩黄流! 【八月十五,田家堡下】 项辛从噩梦中惊醒,始觉头痛欲裂。四周昏暗无着,他缓了片刻,双眼方才适应。兀突、恶来正在一旁擦拭兵器,白驹儿与黑陀舍不知讨论何事,见他转醒,纷纷围了过来。 “我……怎么回事,我睡了多久?”他使劲拍打太阳穴,让噩梦中的诡影速速消散;火把、大空洞、满地的虺兽一股脑儿涌进了脑袋,终于让他想起了身在何地。 白驹儿笑说:“大将军,梦见什么美事儿了?还舍得回来啊?” 项辛声音沙哑道:“几日前的旧事而已……让各位费心了。我……是昏倒了么?” 黑陀舍答:“你方才直接昏了过去,看症状应是脱水。幸好我们身边有灵丹妙药,方才救了你姓名。” 项辛拱手答谢。自谷中被围后,他水米未进,又连扛了几场恶斗,身体早已支撑不住,全靠一口精气神儿吊着。方才被洞中冷风一激,终告栽倒。 那黑陀舍递过来一竹筒,又喂了他几口那“灵丹妙药”。筒中液体口感略显粘稠,却又十分清冽,喝下去凉透心房,令人神清气爽,疲惫尽消。他再补了几口,问道:“此水甚妙,是什么调配?” 几人相视一笑,那黑陀舍答道:“不是旁的,就是那虺的脑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见龙在野 第十一章 地狱无门 一股恶感直冲喉头,项辛五脏庙里霎时翻江倒海。兀突抬手压住了他的嘴巴:“你肚里只剩这回魂水了,不可吐”。原来他们管这虺的脑髓汁叫回魂水。白驹儿看着他的狼狈相吃吃发笑,似是遇见了不谙世面的乡巴佬。 项辛喝下那“回魂水”后,自觉疲惫感消减了大半,真气也运行无碍,果然是“灵丹妙药”。他闭目倾听,空洞里依然安静,除了风声外只有众虺若有若无的呼吸。 “我睡了多久?现下情况怎样了?”他睁眼问道。 “不多,不到半个时辰,”白驹儿道,“我们已回头探过,除了那一对不素之客的去路,其他路途若非不通,便是回到这大空洞内,”说着她向横处一指:“而我等要去之处,只有那里。” 项辛顺她的指向看去,正是那洞壁上暗泉流出之所。泉眼在处虽高,立壁却不陡峭,寻常手脚也勉强可至。然而要从遍地密密麻麻的虺兽之间穿过,实在险之又险。龙涎香仅能遮蔽嗅觉,一旦触到虺兽身躯,众人都有进退失据之忧。 治世不一道,翻山自多途,可有其他通路?项辛仰视上空,目光落在了那粗可曳牛的大根系上。树根盈覆天下,少年虽不答应停下歇脚,倒也是放慢步伐,令赵廉舒畅了些许。赵廉只怕那少年又把自己甩远,遂偷摸用刀鞘挑了一小堆荧光柔柔的糊子,蹭在了少年背上。心道只要你小子不拐弯,跑多远老子也不怕。 哪知他用力稍大了些,鞘背顶到了少年脊梁。这少年一向是个不受欺负的性子,发现赵廉的顽皮伎俩后,当下甩起右脚,挑了那绿油油的一摊反击回去,不偏不倚正中赵廉面门。 “唉哟!”赵廉慌忙抬袖抹面,竟闻到了一股恶臭,擦拭更急,臭味却哪里消的去了。待他放下手臂,少年倒吓了一跳:黑夜间一张琥珀嘴脸淡淡生光,绿油油好似翡翠成精。随即由惊转笑,忍俊不禁。 赵廉怒道:“你个浑小子造的孽!这玩意儿好生难闻,八成是那妖怪的粪尿,你要害死我吗!?”少年针锋相对道:“是你,你,你先!”那意思是先动手的不该。 “还不是你走的太快,我才要标个记号!”“反正,是,是你!你先!” 争嘴夺舌之间,赵廉忽然向前一指,左手搭在唇上,示意少年闭嘴。少年警觉的看向他所指之处,见一团黑物件趴在前方拐角,好似一只虺。 两人呆立了半晌,完全听不着响动,便大着胆子上前查探,原是一只死虺。尸体环绕在一堆泛着青绿光晕的骸骨之间,甲皮已渐软化。 少年低声喃道:“他们,杀的。”赵廉的注意却都在那泛荧光的骸骨上,心道这妖兽排遗的骷髅都泛绿光,方才脸上粘的非虺粪莫属了。当下气不打一处来。 两人的恚气都未消解,当下谁也不理谁,只默默前行。少年故意加快了脚步,赵廉也不愿再求他,发着狠劲迎头赶上。一路掠过死虺十余,不消多提。 来到一处岔路口,前方出现了三口窟道。少年猝然停步,险被后身的赵廉撞到。赵廉悄声怒道:“你突然停下做甚!” “没了!” “没头没脑的,什么没了?” “脚印,没了!” 赵廉这才注意到,地上的六行脚印在前方耸然不见,只剩两对从另一方向穿来,消失于右侧窟口。赵与少年面面厮觑,不知何解。 此时洞窟已十分宽阔,流风也不似先前缓和,龙涎香之气味消散无迹,再难追踪。 少年有决断、无深谋,只能盼着赵廉拿个主意。 赵廉忖度一番,说道:“这地下水道四通八达,互为折引,许是他们在前方兵分两路,各自探查,有二人又从另一方向穿回了这里。眼下没了香气,咱们只能追这二人脚印前行,好歹有迹可循”。当下推着少年入了右边窟道。 此后也不用少年带引,赵廉自顾加快了脚步,唯恐前方又生变故。一旦失了足印,二人只怕要困死在这地下世界。 ——————————— “啪嗒”一声,乌孙丸撒开了树根,落回地面,一边抖擞手臂放松关节,一边向白驹儿处走来。几人围拢上前,待他回报探查结果。先前项辛昏迷之时,黑陀舍便想到了这走天路的法子,即便不通,至少先把去路摸个大概。 乌孙丸不忙休息,先向众人说明了上面情形:他沿那洞顶爬了大半个周天,每行一步都用双爪嵌入根体,若猿猴攀藤,稳稳前进。此行并未去到尽头,看清了那泉眼周边地貌即告折返。 “那泉眼本是这地下空洞的入水之口,孔径有一人之高……”黑陀舍打趣道:“是你的一人高,还是我们的一人高?”是讥他矮小。乌孙丸瞪他一样,也不做更多理会,继续道:“……一人之高,进出无碍。内里有东西塞住了上方水流,只漏出一股寒流而已。” “这突出顶壁的树根原是浸在水中,湿滑圆润,若非我这一双铁爪,根本攀附不住。即便是我,走过一趟来回也不便宜,像他的身量,”说着一指巨石般的兀突,“根本没门,其他人靠利器攀爬,也是极难。” 白驹儿点点头道:“跟料想的大差没差,原也没寄望那顶上的天路能灵验。” “你们说,这巨大树根来自哪里?”乌孙丸桀桀笑了两声,说道,“方才我在上面通看一遍,这些树根走势都指向上方一点,可见不是树林,更像是同一株。” 几人当下大白,此等巨木方圆数十里只有一棵,便是那堡中的银杏! 兀突见多识广,说道:“倒也可能。传说这银杏树一丈之高,根系便有三丈;十丈之高,根系更有五十丈。” 白驹儿笑道:“敢情咱们走了半天,还没出这田家堡的地界,只是走深了而已。” 乌孙丸又补充道:“方才我回身之时,又飞到旁侧石壁上去看看了那怪异花纹,原来是一片大字。”项辛暗里默默点头,果然是摩崖石刻。“每个字都有一丈宽窄,我这辈子虽说读书不多,石刻倒也见过不少,从未见过这般豪气的笔势。” 项辛曾在四川见过字逾人高的“江滩万里”石刻,也只有四字而已;此处不仅单字大了四倍有余,自上而下更有十余人之高,此等巨量工程,非数百工匠经年赶造而不能得,实在惊人。 项辛文虫骚动,问道:“乌壮士可辨识出了内容?” “什么壮士,不伦不类的,叫我本名就好。下方的字太远看不清楚,只瞅着了最上面的一排,乃是‘白玉阅一’四字,你们说,是甚意思?” 在列的几个都不是腹中点墨之人,纷纷看向项辛。项辛道:“字面上一时看不出玄机,兴许那石刻是自上而下雕琢的,白、玉、阅、一只是每纵的首字。”其他几人听来,都觉甚有道理。 “好吧,既然树根指望不上,咱么只能选险招了,”白驹儿站起身来,抻亮了一下筋骨,“快些,咱们再演练一遍。” 项辛问道:“原来几位还有方案?是何路数?” 白驹儿向下一指。“天宫有路没的走,咱个只能地狱无门探一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见龙在野 第十二章 电光石火 项辛闻言瞠目结舌,心道“莫非他们想以蛮力冲杀过去不成?” 黑陀舍按白驹儿命令将几人聚拢一处,项辛也一并围了过去。只听他传令道:“按方才主家所言,咱们再演练一遍。各人心里要牢记了。”这个“方才”自然是项辛昏迷之间,害他未得前言。此时他聆神静听,生怕漏下了要害。 黑陀舍啪、啪、啪、啪、啪,以指节在手背上连敲了五下,轻声对项辛道:“记下这停顿间隙”。五次敲击节奏均一,不快亦不慢,原是契符的暗号一般。之后他又来五下,仍是先前节奏,五下之后又五下,合计敲了二十五次。项辛此时心下已明,黑陀舍是以人力模仿刻漏之声,代为计时。 “诸位都记下了吧,那我再说一遍主家谋划。此间高有十余丈,按先前兀突抛燎试探之时长计算,这火把从不是,那自然不是。此时后退已然不能,他拉着少年放轻脚步,贴着洞壁缓步走向前去。 出了穴口,一片银辉款款洒下,静穆肃然。夜悬明镜青天上,独照深谷幽居人。出口外豁然生出一座裂谷,四面岩壁呈阶梯状向上延伸,愈高处而愈宽阔。谷底旷如湖泊,高低起伏不平,这出口原在最低处。 借着清朗的月光,赵廉看到了一男一女两人正背向自己与少年,远远立于谷底中央高地上。此幽泉罕蔽之地居然另有他人,是何来头?是敌是友?也是为猎杀这虺兽而来么?项辛一行又去了何处? 一连串的疑问催的赵廉脑大如斗。他拥着少年往前摸了几步,藏身在一块大石的阴影里。方才躲好,便听到那男人高声道:“出来吧,别藏了!” ———————————————— 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黑陀舍开口道:“既如此,只能舍去一支掩映的火把。兀突,你第一支火把仍是延时一响,火光起则我们开始下攻;原来的第二支疑火省去,改为直接扔向前方正下,但延时改为两响。乌孙丸的安排全然照旧,明白了么。” 乌孙丸头疼道:“想不明白,但背下了。” 黑陀舍将安排又从头重复了一遍,末了说道:“兵行险招务求神速。咱们一旦启动,就要借着下坡去势全速奔行,无论发生何种意外,除非主家遇险,否则都不能停下。”白驹儿道:“不行,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一个也不能丢下。” 黑陀舍桀然一笑道:“我只是做尽了坏处打算而已。放心,我自有补救之策。”说罢与项辛对视一眼,唇弧之间透出丝丝阴气。 谋定而后动,乌孙丸用布包袱背了五支火把,攀银杏树根向上而去,瞬间隐入了黑暗之中。兀突则是装好了一长一短两支引线,用手臂瞄了投射落点几遍,而后将两支火把码齐了放在身前,左手抽出火折子以备行动。 四人按黑陀舍的安排两两一组,呈四点阵蹲立在下行坡道的入口处,随时准备下冲。 一切就绪,剩下的只有等待。 黑暗中,只有风声,和身旁同伴急促的呼吸声。 嘭嘭,嘭嘭。项辛仿佛听到了自己胸腔中的跳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响。那声音令人燃起了无名焦躁,恨不能挥出长刀,立马杀个痛快。 一切外物都转慢了下来,片刻仿佛永恒。项辛感觉自己所有的毛孔都在张开,纤毫刺激都清晰可感。 一滴汗水顺他鬓角流下,长久的滑落后,在石板上敲出了一声闷响。 山雨欲来处,唯有落花声。 乌孙丸去了多久?仿佛已有数年。 突然,天顶洞上一点火光乍起,隐隐绰绰!“发!”乌孙丸一声令下,兀突即擦亮了短引子,将第一支火丈用力向右抛出! 所有人心里都默默敲了一响! “哗!”火杖在群虺中燃起,惊起一片骚动,呈波纹般向外传荡开去。就在无数双金色瞳仁望向火焰爆起处的一瞬间,只听得一声“攻!”电光石火之间,三方均已发动! 四人离弦箭般弹射出去,手脚并用,攻向高地下方! 兀突余光见瞥见火光乍起,左手点燃长引,右手同时将延时火燎向正前甩出! 乌孙丸左手铁爪嵌入天顶根木,口中叼着一中指长短的火折子,右手闪电般抽出一燎,从火折子上掠过,顺势向下攻点前方六分一处抛去! 四条人影、两只火把同时悬浮于半空之中。 如腾蛇乘雾,似飞羽惊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见龙在野 第十三章 火中取栗 “噔!”白驹儿与二火同时落地,相隔不过两尺。近处惊醒的虺首眼中只见白花花光亮一片,不禁大声嚎叫。白驹儿手疾眼快,前扑中顺手抄起了火把,在身前横挥。其他几人保持阵型紧随其后,借着下坡冲劲全力冲刺! 快如惊马踏飞燕,更无言语片刻间! 此时全部虺兽都已惊醒,空洞中霎时间黑影涌动,一浪浪怪叫声激流团簇,直冲天话间,那翼火蛇手中的火球分裂为二,双手各浮其一,体量虽比先前缩小,火势却更盛,焰心一阵噼啪作响。长尾巨兽冉冉后退,似乎对滚滚热浪有几分畏惧。 “来吧,尝尝大爷的熏天火!”翼火蛇突然发难,右手火球流星锤般飞向巨兽,后者盘身一躲,未能命中。火球在石壁上炸开大团焰星,有部分溅落于巨兽身上,传出丝丝焦声。那巨兽身量虽长,速度却极快,在石壁上飞也似的奔蹿,一个回身扑向翼火蛇失了火球的右臂。 翼火蛇全然无惧,右手翻掌运气,轰然灼起了一团新火,啪地击在了巨兽身上。那巨兽来势太急,只闪开了脑袋,左前臂与躯干连接处结结实实吃下了这记炎弹,嗷呜一声惨叫退出丈余,跌落在地上。 “到底是畜生,直来直去,好理解的很。”翼火蛇手中炎团重现,两缕焰尖高低起落,变化不定,可见施术者对火焰控制的纯性自如。 那巨兽中弹一足已然焦烂,口中恶声错落,开始绕着凸出的石头躲闪。翼火蛇大喝一声,手炎弹齐齐掷出,在巨兽身前石丘上炸出两团巨响,惊的巨兽逃跃至另一石块之后。操火使乘胜追击,两臂轮流掷火,一时间轰嘭声此起彼伏,炸碎的石块接连腾空。那巨兽左躲右闪,渐渐已退无可退,被逼入了绝境。 远处阴影里的赵廉已经吓到了呆傻,这一波火焰功俨然不是凡人技,先前项辛的横强武力也相形见绌了。下井前他只盼着杀光这些食人凶兽,此时对那四脚蟒倒生出了几分同情。 终于,那巨兽退到了石壁之上,再无起伏形势可用作掩护,嘴中不住传出低声嘶吼。翼火蛇有恃无恐,步步逼近上来,脸上一副戏弄猎物的神色。 是上,是左,是右?无论逃向哪边,都及不上火球的速度。那巨兽低吟几声之后,眼中凶光一闪,猛然发起进攻,竟三个逃向都不选,直直扑向了对手! 翼火蛇两记火球急急推出,一团中了巨兽左眼,一团中了额头,从脖子处嘣嚓炸裂。火屑混着皮肤肉块向后飞去,拉出两道闪耀的长线,显是命数尽矣。然而巨兽尸身未散,血口仍直直向前冲去,已然在生死一线间做了同归于尽的盘算! 赵廉暗暗惊呼了一声。那男子虽有飞火流烛之能,自身却无法移形换影,眼看就要被满口獠牙钉住。说时迟那时快,先前观战的女子突然从侧向里飞出,横脚踢在了亡兽脖颈伤口处。只见一团黑尘从她脚下飘起,巨兽脖颈似朽木脆裂,瞬间身首分离。 马头大的脑袋咕噜噜滚将下来,落在了离少年和赵廉不远之处。两人借月光看去,兽首的断面无血无肉,只洒落下了一层灰烬状的碎屑。 俄顷风定云墨色,火尽处,一切尘埃落定。 躲过一劫的男子哈哈大笑道:“这畜生真是狠毒,今日多亏有你啊,轸水蚓!”那女子回头冷冷道:“若不是怕耽搁了大事,没人乐得救你,还不去捡。” 翼火蛇无话可说,满脸不快地走低下来捡那兽首。赵廉慌忙把少年身形按低,生怕被这来路不明的怪客发现。那人一步步走到近前,右臂将兽首环抱而起,回头看向上方,左手却突然聚起了焰团,朝那轸水蚓丢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见龙在野 第十四章 命悬一线 火球去势甚急,卷起一道平展罡风,正掠向那轸水蚓脑袋,眨眼间哗啦啦炸开大朵金花。烟火飘零中,一道白影连着几个倒翻金钟退到了石壁近旁,正是那女子。她面目无甚伤痕,只燎着了小撮头发,一条左臂却齐肩不见了。 轸水蚓面无血色,右手紧紧捂住伤口,却止不住那横流的鲜血。饶是如此,也未能从她嘴里听到半分惨叫呻吟,只上齿虎牙狠狠将嘴唇咬出了血来。 于方才她站立之处,一条细长影挺立如松,嘴中叼着依旧淌血的手臂,腹部磨出沙沙声响。原来那翼火蛇在下方看到轸水蚓背后突生异象,只能慌忙出手施援,不想那怪兽速度奇快,中了他一弹之前已经取了同伴一臂。他当下扔掉兽首,双掌连发两个火球,身子也同步杀上。 那怪兽长身虬曲,从火球间隙中轻松闪过,阵风式的飘到了石壁上。赵廉与少年这才看清它面貌——外形与方才的四脚蟒怪如出一辙,相左处是通体银白,粗糙革棱的皮肤变作了一身细鳞,满月下华光斑驳,流尘溢彩,只有被火球丢中之处留了一片黑迹。 “有……有角。”说话的是那少年。 赵廉眯眼细瞧,果然在怪兽前额上多出了一骨质的突出物,似细长的犀角,更添了几分挑月之威。这妖兽动作轻盈安静,比之前死掉那条的凶悍之气又有不同。 翼火蛇奔到了轸水蚓身旁,两团火球焰力大盛,护住左右。他检视了下同伴伤势,知其已无力再战,愤然道:“这畜生倒漂亮,鬼鬼祟祟,是来给那黑泥鳅报仇的么!”轸水蚓气息微弱地说道:“是我大意了……没想到这趟竟有此等棘手货色。” 妖兽扬起脖子,将整条手臂囫囵吞进了口中,末了伸出血舌扫了一下大口,似是对轸水蚓的味道十分满意。翼火蛇怒火大兴,大吼一声“畜生”便攻了上去,左右手火球接连弹射,刚待发出又有新火相随,一气击发了六星连珠,已是他最快的攻速。那妖兽避也不避,砰砰砰砰砰硬身连吃了五弹,最后一弹擦身而过,须臾后炸响在山壁之上。 翼火蛇哈哈大笑:“畜生,方才不是敏捷的很么!”却见那妖兽轻舒蟒身,哗哗声中抖了几抖,带着焰灰脱下了几寸鳞片,全无灼破的伤痕。翼火蛇瞬间面如土色。“这,这虬怎么……” “你这青头的呆子,看清楚了,这不是虬,是蛟!”轸水蚓怒道:“若是虬,能伤的了我么!” 虬?蛟?……那不就是龙吗!? 下方阴影里的赵廉浑身一抖,突然明白了这些妖物的身形,为何好似在哪里听过。 翼火蛇这才注意到那蛟头上的长角,方才的有恃无恐霎时间荡然无存。“我哪里认的出,老子还是第一次见。”微微颤抖中,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兴奋的笑意:“抓了这家伙,就是大功一件。” 两人正说话间,那银蛟已从墙上冲下,斗折蛇行,朝翼火蛇扑将过来。翼火蛇双手合十,两团火球亦合二为一,膨胀成个球穹火罩,将自己周身包住。这一招以守为攻,无论那银蛟从何处下口,都要受到反噬。哪知蛟兽冲到身前突然变换方向,绕他周身火罩转了一圈,猛的巨化了三倍,又向轸水蚓扑去。 “糟了!”翼火蛇心下一惊,没料到这灵兽还有声东击西的盘算,当下缩球成拳,将焰弹朝着已堵住他全部视线的巨大背影推击出去。银蛟身虽有骨却似无骨,于急速去势中金钩腾挪,杀了个回转,身量瞬息间缩回原来大小,露出了身后正欲拼死反击的轸水蚓一张惊恐面目。 炎气逐浪势惊人。这一弹是翼火蛇千钧一发间的全力施为,轻易便破去了轸水蚓拼着仅存气力击出的一道腐尸黑气。火团在黑气撞击下偏离线道坠中左腿,直炸得皮焦肉嫩。轸水蚓再也坚忍不住,一声惨叫后瘫倒在地,双目瞠裂欲血。 银蛟接连两记虚晃将二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此时更挺起龙首,昂然俯视着喘息紊乱,已现衰像的火焰使。红信子吞吐不停,银蟒身摇移不定,在翼火蛇脸上投下一条扭曲的死亡之影。 “快……逃……”轸水蚓气若游丝,眼看就要呜呼。 翼火蛇头颅低垂,一双刀眼隐于暗影之中,只听得口舌间嗫声细语,不知在嘀咕着什么。其嗓音越来越大,末了突然爆出一声咆哮:“恶鬼道的畜生,焉敢戏耍神明啊啊!!”右手炎光暴盛,火球胀大成数尺之巨的骄阳。 轸水蚓暗暗倒:“坏,他已失了神智。这炎弹体量越大,烈度越稀,方才已被阴蛟暗地里瞧了去,此时又耍这法子作甚。” 翼火蛇大喝一声,将巨型火弹推向银蛟,后者对这外强中干的招数不屑一顾,直进中宫而来。火光中,轸水蚓瞧见翼火蛇左手的火球突然缩小成了一团蓝焰,躲在大火球后缓缓发出,是一招藏月于阳背的暗杀技。蓝焰虽小而不易命中,却输蕴了十分的焰力,冷色逼人,非十拿九稳而不得发。 再看那翼火蛇面孔,冷静如常,凝神聚力,方才的疯狂竟是诱敌之术! 蛟龙出海万浪空,火云散去半天红。巨型炎弹如云絮一般破散,冲出了灵兽一张血口,和它瞳仁中倒映的一抹闪蓝! 中! 清爽的的撕裂声自银蛟血盆大口右侧响起,沿右瞳而穿顶上,将其半张面目豁然掀开。巨兽口中发出一声惊天巨响,凄厉如鬼魅夜哭,令谷中四人犹感一万条冰刀穿心! —————————————— 看着黑陀舍渐渐远离的笑容,项辛如坠冰窟,只觉得背后便是万丈深渊。他凭借多年来练就的武者本能在空中腾挪深身法,勉强正身落地。 丈余高的岩壁犹在头顶,却再也没了爬上之机,除非他有平地飞升之能——黑压压虺兽结对成群把他和一只孤火围拢在中间。方才攀岩而上的巨兽也闻声调头,放过了上方三人。项辛抬头张望,已不见一人踪影。 原来这就是黑陀舍出发前说的万全之策,原来我就是那万全之策! 一股怒火从他胸腔里几欲喷薄。项辛携怒气挥刀砍向左右,中刀处如击厚棉,震的他虎口发麻。这唐横大刀劈不破虺首皮囊已是验证之事,此时再试已全无意义。项辛凄然退回火杖之畔,捡起炎棍防身。 那一团火焰为他守着最后的方寸土地,四面的虺兽渐渐围拢上来,顷刻便要吞没那孤岛微光。 困兽犹斗,颓然无措。项辛自知已无机会逃出生天,手中长刀好似千斤重铁万斤钢,举也举不起来。 “嗷呜——” 此身将没地,无无声处听天音。 一声凄厉的长啸从旁侧一个大洞中传出,回音袅袅,经久不绝。空洞的虺兽们齐刷刷望向那边,方才还混乱不堪的空间里一时鸦雀无声。 直到第二声凄鸣响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见龙在野 第十五章 群星护月 龙鸣环佩碎叮铃,沙砾白瓷碰晶凌。洞口中传出的第二声凄厉嘶吼散至半程,竟带出了几分颗粒状余音,卷作千层金石律,听来有种说不出的舒坦。 离洞口最近的一只虺解了僵硬身姿,四足狂奔向传音洞口而去。冲到洞前,身子自然缩细到狗羊大小,以便其他虺兽并行而入。数以百计的虺兽死如梦初醒,纷纷首尾相衔,夺命一般奔向那半人高的洞穴,直震得空洞内地抖墙晃,雾灰飞扬。洞口须臾间已塞的严严实实,前方的还没全身没入,后面的已推搡进去,群魔交相压迫,乱的不可直视。 只片刻的功夫,满地的青黑虺兽全跑的干干净净,惟有洞口留下了两具瘪塌的虺尸,竟是乱象中被同伴挤死了去。 项辛左手持火,右手提刀,呆立在一片乱坑之中,全然不知发生了甚事。那两声鸣叫与他在祠堂外听过的虺吼倒有几分相似,莫不是先前白驹儿卖的关子里不知其名的虺兽主子?是了,若非主人呼唤,谁又能引走这成群结队的妖兽? 想到白驹儿,他眼前又浮现起黑陀舍的狞笑,内心一团怒懑熊熊燃起,周身真气鼓荡不定。收刀入鞘的都骑卫高举火把攀上岩壁,追向那泉洞中去。 泉穴宽可容人,只略缺了些高度,需要低头前行。项辛手摸洞壁前进,感到指尖触及之处有一层粘稠之物。便熄了火把,带上虺目制成的眼罩顾览四下里天地,只望见整条坑道都被荧光糊满。由此看来,这泉穴必是虺兽经常进出之地。 荧火照却独径深,幽人独往来,寒气真。 脚下浅浅细细的寒泉挥发出湿寒之气,混着虺兽遗留在洞中的粘稠感及难闻气味,令人不自觉裹紧了衣襟。然而除却这些不快的体感,更有一种莫名的异样萦绕洞中,搅的项辛混不自在,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趟了数十步后,异样感越发强烈,似一条逐渐收紧的绞索,套在了管中人的脖子上。 方才的空洞去了多远?项辛感到脖梗儿酸痛难忍,遂左手撑着上方凹顶,想伸展一下肩颈。这一摸浑不要紧,手上传来的形状触感突然令他明白了异样感的由来!项辛仔细贴着上壁摸索了一番,又前后张望了三次,终于确定了泉穴怪在何处——这不是天然水道,更似人工造物! 整条寒泉坑道径直而无分支,不似进入大空洞前的天然水道那般四通八达。左右及下方石壁因为长有水草等物,已被腐蚀得坑洼不平,所以起先没能发现;上方石壁相对干净,抚掌可知其平滑无楞,是规则且清晰的圆弧面! 换句话说,整条泉道是一条半圆形截面、笔直无弯的通路,形似大塚地下的墓道一般。 是何人在田家堡地下深处埋了如此机关?站在寒泉水中的项辛脚底已然湿,一阵寒意由下及上,直透天灵。他又想起了那大空洞内巨灵神般的摩崖石刻,与这石道的雕琢者应是同一拨人马。只是不知穿凿于哪朝哪代?田家堡所处之地近千年来都是荒僻之地,未曾出过强王圣显,亦不曾兴起大邑城邦,自然也不是哪一族皇家的龙脉所在了。 项辛越想越奇,出神浮想间已走到了石道尽头,身子还未探出,便感到一阵龙涎幽香淡淡飘过,瞬间精神归位,右脚向前轻点,将身子稍稍后移。一道寒光凌厉削下,若不是他及时回神,一张脸恐已脱了脑袋。 项辛立刻判定敌人埋伏在出口右侧,一个胡马跃岭冲跃出洞,同时向右挥出一刀,与埋伏之人凶器相撞,激出火花。他落地前使了一手流星堕地的坠劲功夫,整个人突然下沉,堪堪躲过了左侧袭来的罡劲刀风,安全伏于地上。 不待他片刻喘息,左右二人均已杀到。项辛左臂撑地,将周身倒悬着弹起,呈天柱腾云势,真气旋转周身,一柄横刀斜上斜下挥舞,逼退了夹击之人。待翻身落定,项辛立刻挑起长刀护住中门,这才有机会看清那埋伏者的真面目:一侧手握双戟,一侧手握弯刀,正是那黑陀舍与恶来。两人看到他,脸上都露出一副吃惊表情。 “奇了,我们只当是途中那一对脚印尾随了过来,居然是你?”黑陀语气中充满不解,“你怎可能突出虺兽重围?” “真是厉害的大将军,什么都难不倒你,这都让你逃出来了?”白驹儿手中把玩着自己辫梢,从背后款款走来,与两名手下将项辛围在中间。 “白姑娘,是我错信了你!”项辛正色道:“原以为你们要仗义施援,没想到是拿我做盾做饵,好歹毒的心肠!” 白驹儿一串银铃笑声撒落,眯眼道:“真是个直心肠,咱们不过一面之缘,又不是过命的交情,我几时说过要帮你了?谁又要你跟着我们来了?” 项辛怒道:“强词夺理,下井时要互相照应的又不是你了?” “本姑娘是说过互相照应,可也说过危险之时顾不得你,说到底”,白驹儿将手中把玩的辫子向后一甩,“我们是求财的,不是取义的。” 项辛知道与这妖妹子多说也是无用,长刀一甩,摆出了开山架势,杀气四溢。恶来立刻横握双戟以备不测,黑陀舍身形不动,只是紧紧盯着项辛双脚。 “大将军不要动怒,眼下咱们全没必要杀个你死我活,”白驹儿柔声道,“方才陷了你是我们不好,只是情势所迫,又不是私人恩怨。现下大家都已平安,不如算了吧~” 项辛不为所动,刀尖移向恶来,打算等下先破两人中武力较弱的一环,再与那黑陀舍厮杀。 一片火光从视野边缘亮起,接着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又有人从泉道中跑来。黑陀舍听声识人,口中道:“是那矮猴子”。待来人跃出,果然是乌孙丸,他觑见眼前三人持凶刃互指的架势,显是吓了一跳。 恶来沙哑的嗓音响起:“你这猢狲,刚才险些被你害死!最后一杖怎么还在你手里!” 乌孙丸急忙道:“罪过罪过,刚才失手滑落了一只,这一只是我落地后重捡来的”。接着便把那洞中吼声、虺兽们如何夺路而去的情形手舞足蹈地讲了一遍。三人这才明白了项辛是如何逃出生天的。 白驹儿喜道:“祸福相依,霉运后面是好运,那虬龙去了另外一侧,咱们就不必偷偷摸摸,可以抓紧时间干正事儿了。” 虬龙?项辛暗道,这便是那发出怪声的虺兽主子么? 似是看穿了项辛心思,白驹儿补充道:“大将军没听错,就是虬,你们汉人的古书里,就写作·虬·龙!” —————————————— 银蛟一声吼罢,又补了第二声,音色却与第一声不同,多了些金石擦摩的颤声,凄厉后带了些悦耳舒坦,令在场诸人大感惊奇。翼火蛇微微侧脸,喊道:“这畜生发这怪音做甚?”背后无人回应,他回头一看,轸水蚓已被第一声龙吟震的没了声息,不知是昏是死。 那银鳞妖兽虽受了重创,却不致命,绕着大岩台上蹿下跳,一只血红色单眼盯紧翼火蛇咽喉,只是不肯攻来。翼火蛇亦感到中气绵薄,方才一番打斗令他虚耗甚巨,当下也不敢趋近,只暗暗回气。一人一蛟就这么成了相持架势。 紧张观战的赵廉忽然感到了一阵轻微震动,只当是自己太过疲累晃了神,便使劲摇了几下脑袋。哪知震动声越来越大,渐渐汇成了地下闷雷。少年听力敏锐,发觉声音是来自右方一处石洞,开口比他们来时坑道略大。他将清亮的眸子望向黑洞深处,仿佛见到一团黑云正从地底涌来,慌忙拉着赵廉往一旁跑。赵廉站立不及,被少年一膀子力气给扯倒,在地上滚了一圈,口中不自觉喊了声“哎哟”。 两人这一拉一倒一喊,已暴露在了岩石外面。银蛟与翼火蛇都没注意到下方还有旁人,均是吃了一惊。赵廉起身后正与那翼火蛇视线交在一起,嘴中不住叨曰:“小混蛋你害死我了……”却没在了背景中越来越大的闷雷滚震声中。 少年拉住浑身僵硬的赵廉衣襟,将他又扯出了数尺远。就在此时,洞口咵啦炸裂,数不清的虺兽从内里喷涌而出,如春杨绽絮,一时间遮天蔽月! 赵廉惊的胡子都翘了起来:“娘呀!地底下喷妖怪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见龙在野 第十六章 神兵降世 冲出洞外的群虺立刻化身巨兽,作隆隆巨响冲上高地,其中一头体量尤其硕大,头上生出了暗红色的矮角,月光下犹如巨象小山一般。黑色的兽浪铺遍了整个谷底,将翼火蛇与生死不明的轸水蚓围了起来。 赵廉紧紧抱住那少年,咬紧牙关紧闭双眼,后背紧贴着大石头坐定,只感到耳边山呼海啸岸前走,万般奔腾原上行。 银蛟又是一声鸣叫,所有虺兽即刻乖乖立定,一动不动,如同训练有素的铁军。赵廉睁眼偷看,见几头虺兽正停在他与少年面前二尺之处,脑袋都看向那两名异人,更无一个注意他俩。心道:嗜血的畜生靠本能驱动,何来这等令行禁止的本事?看来那银蛟有操纵群虺的妖法,众虺就是它的禁卫、奴仆。 空中有朵暗云飘过,将月光遮去了几分,谷中更显压抑。 翼火蛇靠在轸水蚓身边,以手探其鼻息,仍感到微弱游丝,心下安定了几分。转头看那银蛟正绕着最大的红角虺盘旋向上,爬到其咽喉处,猛然张口咬了下去。龙牙深深刺入红角虺的脖颈,撕下一块大肉。金色虺血喷涌而出,银蛟和着血汁一阵大快朵颐,几下就掀出了背脊龙骨。 那红角虺一动不动,任由其在背上撕咬吞噬;其他同类也视若无睹。安静的谷地内,只听得骇人的牙齿摩擦骨肉的声音。 银蛟吃的正欢,突然一道火焰飞来,将已经站着断气的红角虺击倒。水火相克,那虺兽原是化水为身,故而不惧金铁却甚为怕火,皮甲刚触火弹就化了个皮开肉绽,轰然倒塌,银蛟也从背上滚落了下来。被打扰进食的银蛟怒而狂鸣,周边石像虺登时转为狂暴姿态,朝翼火蛇扑了上去! 翼火蛇此时也回了几分气力,见方才的火弹极为奏效,当下也来了战意,左手火焰化为半球障壁以作盾守,右手火焰流星锤一般飞来舞去,瞄着冲上来的虺兽脑袋击打,中招者立刻脑浆迸裂。那火球每中一次都会消解,施术者源源不断祭出焰力,令流火不断不灭,来一头杀一头,来两头灭一双。 银蛟不断出声催赶,群虺混不吝死,一浪浪攻杀上来,围成了一座外高内低的尸山,凹陷处正是化成了烈焰的翼火蛇。他在敢死队泰山压的摒弃已不再那么笃定。 “杀来杀去的得不偿失呀,我的大将军,你冒险来此是为了杀人么?”白驹儿柔中带刃,一语惊醒梦中人。项辛从惊愕中跳回到当下,是了,我来是为救人,不是为杀人。 白驹儿把乌孙丸唤到身边,从他手里接过了火把,边转身边说道:“我们方才已把这泉眼尽头的石窟摸排了一遍,你要寻的,也在这里。”她沿着泉流走了几步,手中火把一扬,照亮了前方高叠的堆垒黑影。那密密麻麻层层交叠的不是石头,而是摞成了谷仓样的长生袋!粗粗看来,足有一二百个。 项辛脑中已没了厮杀之念,快步走上前来,将自己腰间携带的火把也借白驹儿之燎点燃。二火交辉,洞中更显明亮。透明粘稠的长生袋在火把照耀下若有光华,被蛛丝般粘稠的丝线串联成一团,黏着在石壁上下。持火把近处观瞧,内里裹覆之人能看出个大概轮廓,四肢不时抽动,是仍在生。 项辛立刻抽刀割开了其中一个,伴着黏液滑出来一穿着唐军步卒甲的青年,是个小兵。项辛拖他到了一旁,又要抽刀割第二个。 “且慢!”白驹儿突然抬臂阻拦,“你是想这么一个个割过去?” “不然如何?”项辛暂且停手。 “其一,这样太慢,等你找到,怕是那群虺也回来了;其二,若是你划开了八十个也找寻不到,这些人又如何处置?其三,最为重要一点,你可看出这长生袋为何装填在此处了?” 项辛退后一步,没看出甚特异之处,只有小汩泉水从长生袋堆成的小山缝隙里渗出,汇成通向那泉道的水流。他望着那细流去路,突然明白了白驹儿意思。 “你是说……这长生袋填在了入水口?” “没错!”白驹儿语气中有赞许之意。“这地下石道原是个水里世界,此地便是暗泉涌入之处。虺兽溯水而来,行到尽处便筑巢产卵。为了将活水激流变为缓水、死水,他们会用口中分泌之物结成巨阵,阻塞水口。若你把这成百的长生袋统统割破,一旦水崩,咱们可来不及逃了。” 项辛知她所言不虚,一时却也想不出更好办法,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在此时,又有一人持火把从水道中挤了进来,身材壮硕高大,正是兀突。他在对侧望见群虺尽皆奔走,又见项辛和乌孙丸先后进了泉眼,便也捡了一只未灭的火杖爬将进来。白驹儿先是数落他不遵命令,知他是为同伴安危担忧,便也释然。 项辛心道:“这群异人虽出卖他人毫不迟疑,相互间倒是情深义重的很。” 数说完了兀突,白驹儿又转向项辛,莞尔道:“我现在要进这卵山内侧找宝贝,最多也就半柱香时间,为安全计,此间不能再弄破任一袋子。等我出来了,便由得你。” 说话间,那恶来从长袍内取出了一卷鱼肠精制的细长绳管,一侧宽口胀大,另一侧由白驹儿含在口中,以辅呼吸;又取了一结绳束口的布袋,由白驹儿绑在腕上。一切准备停当后,她掏出腰间弯刃神兵,在两长生袋之间划出了一条通道,缩头挤了进去。那细缝中流出了些许泉水,之后又自行粘合了大半。 白驹儿进去后,乌孙丸即手持一柱龙涎香守在洞口,查辨风声;恶来手持鱼肠卷,密切关注主家动向;黑陀舍则按刀立在项辛不远处,防止他又要割破长生袋。 时间一毫一刻流向虚无中,项辛内心火急火燎,想用笨办法逐个割开去,又投鼠忌器,还要提防黑陀舍的弯刀伺候。急慌中他下意识揪紧了自己衣襟,突然心头一亮。 “有办法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调整中 散人记 壬c 嫺 ·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调整中 第十七章 天无绝路 项辛在怀中摸索两下,掏出了一块金属圆盘,表面光滑平整,火把照耀下明灿灿金闪闪,乃是他于田家堡侧门附近捡到的金明铠护胸镜。 博物广闻的兀突甚感好奇,走上前来仔细打量了一番,求问道:“这圆金片子有何用处?是什么独家宝贝?” 项辛道:“不过一护胸镜尔。可否帮愚一个小忙?”兀突这汉子有几分憨厚气,仍给项辛留了下了些许好感,故求帮手时也优先找他。 黑陀舍警觉道:“你要做甚?” “找人,救人,不会扰了你主子安全。”项辛冷冷答道。 言罢,项辛请兀突持了两道火把站在自己与长生袋堆成的卵山之间,又侧开些许角度。他高举护胸镜至火把平齐处,不住转动手腕以作调整。其他几人被他举动吸引,纷纷侧目观瞧,好奇这项将军要耍哪门子的仙术戏法。 兀突见那护胸镜在眼前闪了几闪,便知项辛是以它充作铜镜之用,转变火光做追光。经项辛前后左右挪动调整,卵山上便聚起了一圆形光斑,有双掌拼合大小,沿堆尖处一行行扫射过去。这残兵将军平息凝气,手上动作稳如江心艨艟,丝毫立面也不放过。 围观几人已看懂了他意思,却不知有何用处。那袋中黏液略显浑浊,内里裹挟之人面目看不真着,加上这追光也只是聊胜于无。 一行、二行、三行……项辛扫过一遍又一遍,从卵山首排逐渐下移。扫到第四十余个来回中,突然有一道难以觉察的红光闪过,又怎躲得开项辛如炬双目。他当即退了三格,用铜镜来回扫视,方才划过的长生袋中部果然有隐隐红光。 寻人者大喜过望,随手将护胸铜镜丢开,两步并作一步冲上卵山。他双手贴在那水膜上不住颤抖,探出内里竟有两人。只听得一阵爽气的大笑,地洞间响彻高呼声曰:“老天助我!” 刷啦一声,项辛快刀出鞘,已划开了长生袋,当中一男子抱着一孩子滑落出来。项辛轻轻向后一跃,手挟男子腰部,托着二人稳稳落地。 袋中两人皆气息平稳,并无大碍。项辛先用单弓腿上俯压之法排出了二人口鼻中残余黏液,再将成年男子倚靠着石壁放下,以掌垫推抚那少年胸背,掌中输运真气,循环往复。抚推间才发现自己刚才是多此一举——二人身上黏液见风则化,片刻间便蒸发不见。 又推几下,那少年咳了一声,苏醒过来。项辛大喜过望,紧紧将他拥入怀中,好一顿安抚。直至听得那少年说:“师叔……我喘不过气了”,这才慌忙放手。 五皇子手腕上九龙回光镯隐隐闪烁赤辉,乃是归元宗历代大弟子的信物,应光而辉,赤红殷猩。项辛见李应乾已无大碍,又转去看那成年男子——他师兄宣威将军史可凡——之状况。 史可凡有深厚功底护体,原比那李应乾孩童身子更加无碍才是,哪知竟久推不转醒,气息也不甚刚健。项辛检查之下,发现他背后皮甲撕裂,有一道长逾半尺的利器伤痕,应是刀伤,心下吃了一惊。 从军者以面伤为荣,又以背伤为耻。勇士当正缨敌锋,死战而不退;背上受伤者会被讥为临阵脱逃,成同僚笑柄,乃军人大忌讳。故史可凡虽戎马二十载,背上却无一次伤过,项辛也是同样。 项辛观察那一道裂痕,见血已止住,伤口也初步愈合,再感惊奇。旁边兀突也看了史可凡伤势,说道:“你这兄弟没大碍,入了虺口,没准还救了他一命,”说着递过竹筒,仍是那回魂水,“长生袋之所以叫长生,全因它有祛伤除病的神效,保证那虺兽主子的吃食最是干净、新鲜。要不是封进袋里,你兄弟怕已死在这刀伤下了。” 项辛虽接过了回魂水,却踌躇不敢用,目光斜眺了黑陀舍一眼。黑陀舍冷笑一声:“怕就别用。我们也不屑做无谓杀生。”项辛迟疑顿刻,还是给史可凡灌了下去。顷息之后,史可凡也咳了几声,悠悠转醒。 “长奉……?你,你怎会在此?我们已身在忘川对岸么?” 项辛喜极而泣道:“师兄,你还活着,咱们都活着。”当下便把他如何逃到田家堡,又如何退突厥、遇虺兽、随白驹儿下地穴之事简要说了一遍。李应乾也偎上前来,向师傅报了平安。 史可凡长叹一声,笑道:“你小子多余来此,还冒了这般大的风险。我只是假装龟息在此,就等那些妖怪聚在巢穴里,再给他们来个一网打尽。”说罢,两人哈哈一笑。 环顾四下,史可凡问项辛道:“这几位又是?”“这几位与我方才所说那白姑娘是一道的,全靠他们相助,我才能寻回你俩。”史可凡扶着石壁站起,拱手道:“天不绝人,多谢几位好汉相助。”兀突与乌孙丸、恶来分别回礼,只黑陀舍当没听见一样。史可凡见他毫无礼数,脸上也有不快,只道是江湖人有江湖性格。 项辛见他立身无碍,这才问道:“师兄,你背上的伤从何而来?” 史可凡一愣,赶忙伸手去探伤痕,项辛道:“无妨,已好了大半,方才给你服了灵丹妙药。”他心地良善,没想跟他师兄说那回魂水的来历。史可凡长吁一口气道:“差点都忘了这伤,我当时看见突厥人,拔腿就逃,被人抡圆了一刀砍上。” 项辛愣道:“什么?” “哈哈,当然是说笑,你这直条肠子。我这伤是……” 话音未落,卵山上突然撕开一道大缝,跟着突出一柄弯刀,以及刀后的白驹儿。她脸上全是捺不住的三春喜色,冲众人高呼:“拿到了!这趟发啦!” —————————————— 红发巨汉顶天立地的气势弥漫谷中。他浑身精赤,只腰间围了一条通绣符文的黑丝束带,堪堪遮住私处。通天柱般的身子魁伟精炼,遍布深深浅浅无数伤痕,久战杀伐,气魄逼人。 红发巨汉踱向左侧,步履刚健有力,于尸堆中翻找几下后单手拖出了翼火蛇。翼火蛇靠球穹火罩最后一层挡下了天降神拳的冲击,身无大碍,只是脑袋有些晕乎。晃神片刻后他单膝跪地,气喘吁吁地拜那巨汉道:“多谢鬼金羊真人!” “火蛇……水蚓……这次是金羊?这是什么奉行五德之说的宗派么?”赵廉心下嘀咕,“一个赛一个的吓人……昊天神祖八方土地哟,我若是身在梦里,还请快快让我醒过来吧。” 鬼金羊看着翼火蛇问:“轸水蚓呢?” 翼火蛇如梦初醒,赶紧回到方才埋身的尸堆里翻找,却翻不动大块的虺尸,找来找去也搜不见。鬼金羊低声喝道:“让开!”或然横步扎马,挥出了朴实无华的一拳。翼火蛇快步奔开,只觉一股罡劲从他身边掠过,耳听轰的一声,那尸堆上面几层全被凌空拳劲打的飞了起来,露出了轸水蚓上半身子。 翼火蛇上前查探,颓然回首道:“……她已死了。” 红发巨汉一听,当即金刚怒目,冲冠眦裂,满头红发倒悬浮空,指着那下方银蛟喝道:“忤逆天众,谋弑神明,断罪,当诛!” 那一声“当诛”雄浑无匹,似有气吞牛斗之力迸发。银蛟也毫不示弱,张口回吼过去。几十条未死的虺兽被那龙吟声捉住,刹那间惧意全无,又向那巨汉袭去。 鬼金羊闭目吸气,马步蹲裆,双拳收于腰间,只待群虺冲到半途,双眼猛地金光大盛,连发数记冲拳。凌空众虺像撞上了无形墙壁,拳风到处身子黭然纵向压扁,而后脊背撮盐入火,噼啪爆裂,血肉横飞! 鬼金羊拳威虽猛,但攻速有限,未能将袭来的虺兽全部击杀。仍有两条大虺躲过了拳风,张口咬住了鬼金羊右肩与左胯,不住撕扯。鬼金羊左手手刀向下一劈,落刀处响起筋骨断裂之声;右手拽住虺兽脖颈处,一招过肩倒甩在了身前,右手顺势捏住了上颚。虺兽翻身再咬,又被鬼金羊左手捏住了下颚。血盆大口连接处发出咳咳响动,只听鬼金羊大吼一声,双臂催发神力,将整条大青牛般的虺兽沿上下颚撕成了两半! 淋漓玄黄飞,战神纵天威。鬼金羊丢开两片虺尸,如弃敝履。又抬起一脚,踩碎了地上被手刀砍碎龙骨的虺兽脑袋。那两虺拼命撕咬的肩、腹处竟毫无伤痕,类同木刀砍了铁疙瘩。 四下里还剩七八条虺兽没来的及上前送死,本欲各自逃命,却被银蛟传音震住,进退两难。迅奋之间,银蛟又是一吼,剩下的虺兽应声发起冲锋。 求生本能是人兽共通,趁着银蛟再次发难,赵廉急欲挥手揽住少年回身逃跑。哪知那银蛟已然怯战,甩出群虺只为断后,自己也朝向最低处的孔洞飞去。掠过二人时龙爪一捞,抓了那少年在手。 “小子,你……”赵廉错愕难当,全然懵住。 “怎么老子总是在追人啊啊啊啊!”无奈的中年兵曹硬着头皮跟了进去,背后传来彭彭啪啪的爆裂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调整中 第十八章 蛟龙回马 “发财啦发财啦!”白驹儿笑靥如花,小鹿般蹦蹦跳跳,少女的天真烂漫表露无疑。怀里抱个鼓鼓囊囊的皮袋,封口凸出了几个椭圆尖顶,布袋已然装之不下。其中物什忽明忽暗,似呼吸吐纳的活物。 白驹儿竖起四个手指:“找到四个玉卵子!大丰收啊!”几名手下闻言聚拢而来,个个都是喜笑颜开。 火把光芒掩映中,暗室里的一抹红光吸引了白驹儿视线,也令她顺藤摸瓜看到了项辛身边的史可凡与李应乾。 “大将军居然找到了?”她惊讶地回头检视长生袋堆垒,只见到了二三个破口,不禁佩服更甚。牛犊不惧虎,少年多好奇。白驹儿急切问道:“如何找到的?如何找到的?”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从何说起。正当口处,一少年声音脆生生响起:“予小子长安李姓郎,多谢姐姐与麾下众位壮士搭救我与师父。”说话人正是李应乾,他拂袖长拜,极是恭敬。 白驹儿跳至五皇子跟前,掬捧清泉状托起他脸蛋儿,惊喜道:“好俊的小哥儿!碧玉一样!”说着从皮袋中取出了一颗流光溢彩的卵状物,比鸡蛋大了十倍,递向李应乾,“喏,姐姐给你个好礼!” 黑陀舍两眼一黑几欲昏厥,星速伸手按住:“主家,现下哪有时间玩闹,这卵室独门独户一条路,一旦虬龙与众虺回来可就大大不妙了。” 白驹儿小嘴一嘟,气哼哼的将彩卵放回袋中,旋即回复了队伍头目的冷峭:“乌孙丸你先去趟路子,其他人各自收拾,立刻出发。”说完回头又撩了李应乾下巴一指:“小哥儿,这里危险,快随姐姐走吧。”搞的少年面红耳赤。 白驹儿爽气地笑了一番,不再理会项辛一行,带着几人挺刀扬戢往外走去。项辛三人手中无火把,卵室内光线立刻转暗下来。史可凡伸手道:“长奉快来扶我一把。”项辛立刻上前将他搭肩挑起,只道他大伤初愈,体力仍待回复。 将抬步时,项辛又回头看了眼高高隆起的卵山,想到这一干性命要消亡于此,心下大是不忍。史可凡催促道:“快看不见路了,长奉莫要耽搁。”项辛也知照顾这一大一小最是紧要,遂长叹一声,戴上夜视珠,拥着李应乾往通道走起。 黑暗的卵室内,不幸被众人遗忘的青年大兵手指突然一抖。 几人再次穿过那长直的甬道。项辛一时三刻前才走过一遭,自然不觉得新鲜;史可凡与李应乾则是装在虺兽肚子里运来,此时自是惊叹不已。史可凡摸过圆滑的顶壁,小声说道:“这石道竟是人工雕琢?实在匪夷所思。”项辛回道:“你发现的倒快,别着急,更惊人的还在后面。” 不多时,几人已从甬道里探头出来,又回到了宽敞高阔的大空洞中。八方微风流淌,满地碎屑荧光,东青展翅矮不觉,府军扎营地无缺。史可凡口型含桃,李应乾更是哇的一声喊了出来。 “这是……什么鬼斧洞天?太妙了吧!” “你们还记得田家堡中那颗高可攀天的大银杏吗?”项辛饶有趣意地说道,“我们就在那棵树的下面。”两人大感意外,又是另一番唏嘘。 前方火把摇摇,白驹儿一行人已经走到了洞底中央。项辛先施展身法,托着令史可凡跳落洞底,又回头接了少年皇子一趟。史可凡笑道:“你这一手托云换日的技艺倒精进了不少,看来没少抱丰腴肥硕的女子啊哈哈。” 项辛搭着他手腕的五指使上暗力捏拿,史可凡立刻哀声求饶起来,“本将军体弱无力,你这是趁人之危啊,算什么君子。” 项辛也笑答:“什么君子?喜欢抱胖女人的君子。” 一旁的李应乾低头不语,史可凡看在眼里,又拿他做文章:“你看看,连我徒弟都在笑你了。” 两人正盎盂相敲中,突然间一声啼叫发于侧面,峭壁间银铃回声飘荡不绝。而后又是几声传来,一声近过一声。此间八人都是一愣,除史可凡与李应乾外的六人都知道那声音源头——虺主要回来了! 几人立刻加步狂奔,欲回到来时高地上。可惜人快不及雨,风速弱于雷,再听得龙吟响起之时,一条巨兽已然从壁中飞出,咆哮着席卷半空,其音振振如春雷洗雨。下方晃动的火把立刻引起了巨兽注意,勾着了獠牙利齿冲将过来。 白驹儿立刻发令:“虬来了!八门列甲,五行结阵!”几人即刻分散四方,只余黑陀舍一人高举火把充作诱饵。那巨兽冲到火把几步之遥处,暗影中忽然撒开一张大网,将巨兽兜头网住。 抛网者,巨汉兀突也。那网以九流江谷地黑蛛藤编织而成,不怕火烧刀割,是兀突困虬惯用的法宝。凭借其伟岸膂力,被困的龙身堪堪失速。于此瞬间,一双铁爪与一双铁戟悄然无息地杀到,直逼兽首左右双目,是二鬼拍门,不留去路。 哪知巨兽昂首一抖,立刻又冲向前。兀突手中失力,心中大惊:蛛藤网破了?虬龙的爪子怎有这般锋利? 下方留备支援的白驹儿高声喊道:“当心!有角!” 其他四名异人脑海中立刻闪过一个“蛟”字,面转蜡白。原来是蛟龙利角!首当其冲的黑陀舍感到一股极重的冲压迎面而来,立刻向前甩出火把。巨兽闪头避过,长长的身子划过火把一侧,银鳞照火流光,果然是条额生独角的蛟龙! 黑陀舍甩出火把瞬间,腰间蓝纹钢刀已应声出鞘,于黑暗中甩出一道弧光。龙目被火光晃到,瞬间迷了视野,失去目标方位。那一刀去势甚猛,刀尖正应龙角,传出金属碰撞的激鸣。 轰隆一声,巨兽身躯坠落在地。 好快的刀速!停在远处不敢趋近的项辛暗暗赞叹。史可凡没带夜视珠,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条巨影冲向了火把所在,不知暗处究竟生了什么变故,急问道:“到底来了个什么怪物?” 项辛只吐了一个字:“龙!” 龙,能幽能巨,能役群虺的龙! 黑陀舍虎口绽裂,抖动的双手握紧不能,幽蓝钢刀已然不见。虽是如此,他仍是战意激昂,向同伴招呼到:“有手感!得手了!” 蛟龙周身鳞片如同铠甲,水火不侵,头上一支角也是包裹着坚如金石的骨壳,锋利更胜龙爪,寻常兵器一刺必断。然而这泛着幽蓝色华彩的利刃却有斩断龙角的威力,是白驹儿一族的传家宝器。 灯下必黑,藏穴必守。蛟龙的弱点也就是那一支独角。白驹儿受业时知道,角即是蛟,蛟即是角,角去而蛟不存,这是只有她和黑陀舍这种“持刀人”才清楚的秘闻。 黑陀舍那一刀正是奔着龙角而去。他喊过“得手”,即环顾四周,却不见刀与龙角所在。白驹儿奔到他身旁,急问道:“刀呢?” “噁……”一股喉上磨刀般的恶声传来,那蛟龙重又起身,龙首盯向黑、白二人。龙角仍长在它脑壳中间,上面还嵌了一把钢刀。 黑陀舍与白驹儿都面露苦笑,齐声道:“歹命!” ———————————— 卵室内,青年士兵堪堪转醒,浑身上下的虺液已蒸发不见。只稍微的功夫,他已经恢复神智,周身清爽,气力盈沛;又过片刻,眼睛也渐渐适应了洞中昏暗。 借着满地的荧火微光,他扶着墙壁站起,正疑惑自己身处何方。只见地洞中青光闪烁,看不清到底宽高几何;一条泉流从不远处缓缓流过,伴着哗哗水声。 我不是被那黑怪物吞了么?莫非我已死了?这是阴曹地府么? 他满腹狐疑,只好摸着墙壁前进,几步外便触到了一软乎乎的大物,仿佛注满了浆糊的尿泡。大兵机智灵敏,从地上抹了些荧光糊糊,凑到那软物件上观瞧。这一照不要紧,竟看到那大物件是透光结构,其中更模模糊糊有个人形! 惊惶的大兵一路摸过去,单排足有二十余个之多,一直摞向高处去。当中一个卵袋已经破裂,留下个枯缩的空壳子。他摸向里面,发现一把唐横刀遗留在内。刀柄垂一回环结编穗。 是阿娘的平安结!这是我的刀! 大兵手抚卵袋,心下惊惶不定。莫非我就是从这里出来的?有人救了我?还是我自己爬出来的? 他看向旁挺立的卵山,黑暗中仿佛有几百人飘荡在黏液中。看来只有一个法子可以确认究竟了——他摸向刀柄,仓朗朗横刀出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调整中 第十九章 月照摩崖 “这畜生怒了,大家小心!”白驹儿高声警戒。 银蛟一声怒吼,身子突然膨胀了三倍有余,口中吞吐白气不停。它周身银鳞哗哗作响,片片翘起,形同万把刀刃,双瞳直直盯住黑陀舍。 五人重又聚在一起,白驹儿低声道:“兀突,准备封龙帐!”乌孙丸眼尖,伸手向蛟龙脚下一指:“你们瞧,那是何物?” 几人顺着看去,见龙爪一丈远处趴着个人形,身量短小,犹如孩童。由于那人穿的破烂普通,又是趴身朝下,谁也没看出他身份——正是被银蛟偶然掳掠的田家堡少年。 蛟龙见几人视线旁移,突然发动了袭击。长身起爪腾空,跃到天道:“那虬龙方才抓了个人进来,我去确认下他生死。”他此时仍以为那是条白驹儿口中的虬。 史可凡蹙额道:“你这妇人之仁的毛病怎么还没改过。妖物与异人间的厮杀,咱们凡血之躯掺和什么!趁他们缠斗,咱们还不快逃?”他五指紧握项辛小臂不放。 “你身子无碍了?”项辛感其臂力充沛,喜色不禁。 “你这呆子,我一早就恢复了!”史可凡话里带愠,“要不是我装弱拖住你,你定然要多救几个卵穴里的人,是也不是?”见项辛沉颌不语,他继续道:“你早晚要埋在这滥菩萨心肠里!快随我走!” 项辛正要分辩,忽见那伏地少年慢慢立身而起,好似无甚大碍。项辛这下再不迟疑,手臂翻曲间挣开了史可凡抓手,快步冲到了少年身边。那少年于黑暗中目不视物,却能听清各人脚步,待项辛来到近前,喊他道:“我……是我!阿叔!” 项辛听得声音也是一愣,亮步上前细观瞧,果然是那怪力少年。“你怎么在此?赵廉怎么没看着你?”少年嗫嚅道:“我,寻你,赵……叔,他也,来了。” 项辛哭笑不得,赶紧把孩子揽在怀里,往回疾奔。才迈开几步,背后忽然炸了几声,紧接着罡风忽起,只听少年急道:“趴下!” 项辛赶忙卧倒,只感到某庞然大物擦着他头来,这畜生是通幽了,若无光亮,谁也找不见它。”说罢周身真气狂转,双臂隐隐泛出红光。众人慌忙退开两侧,远远避过。那鬼金羊思定了方位,猛然挥出一拳,直奔洞顶边缘。 一股红光顺着拳劲冲向岩顶,霎时间天摇地动,江山抽离海岳,霹雳鼓乱川渊。众人吓得三魂少了七魄,紧贴岩壁不敢乱动。项辛状着胆子喊道:“上有巨木,顶塌了都得埋住!壮士请留手啊!” 鬼金羊根本不做理会,双臂伸缩聚气,神力澎湃如海。末了一声大喝,万千拳劲瞬息迸发,流星群起,百尺劲风越千山。顶角岩壁承接不住,裂开无数大缝,骇然垮塌! “完了!娘啊!神明救命啊!行走江湖,太平第一啊……”赵廉的惨叫声淹没于岩土崩落的巨响中,谁也听不见了。 巨岩伴着上方厚土海量倾入,似大地涌进天窟,其声势填海跛颠,喧聋沸鼎。然而那红毛巨汉拳劲犹不止息,排天倒汉般摧叠而至,似同时击出星隆劲力,一人硬生生把整面土海的涌势顶住! 十人眼看着那峭壁坍塌之势在巨汉的神拳劲力下渐渐停缓,土石埋到洞窟中线处终于止住。抬头望,天顶只塌了三分有一而已。惊魂未定处,心踊同槌鼓,相邻之人几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原来那巨木并非生在洞顶正上,而是长在十人所倚靠的峭壁这边,只部分根系覆盖了洞顶。那树根与岩体浑然连接,承住了塌方,是以只有根系浅薄的三分之一地面塌落。 几人这才明白了巨汉心思,他对此间方位、树土形势了然于胸,又有磅礴神力加持,是以敢冒此撼天动地的凶险。 洞外月光射入,立壁堂堂见亮,土石炯炯而明。项辛面向之处恰好被月光照彻,先前浑不清楚的摩崖石刻展布于众人面前,惊起呼声连数。那“白玉阅一”的谜相也终于揭开,果如项辛所言,是每列首字。 一首教坊词牌样式的短词凌崖布坠,壮容殊丽: 白果是谁栽 玉骨清魂未肯拆 阅尽沧桑千年事,皑皑 一树一生花一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调整中 第十四章 命悬一线 火球去势甚急,卷起一道平展罡风,正掠向那轸水蚓脑袋,眨眼间哗啦啦炸开大朵金花。烟火飘零中,一道白影连着几个倒翻金钟退到了石壁近旁,正是那女子。她面目无甚伤痕,只燎着了小撮头发,一条左臂却齐肩不见了。 轸水蚓面无血色,右手紧紧捂住伤口,却止不住那横流的鲜血。饶是如此,也未能从她嘴里听到半分惨叫呻吟,只上齿虎牙狠狠将嘴唇咬出了血来。 于方才她站立之处,一条细长影挺立如松,嘴中叼着依旧淌血的手臂,腹部磨出沙沙声响。原来那翼火蛇在下方看到轸水蚓背后突生异象,只能慌忙出手施援,不想那怪兽速度奇快,中了他一弹之前已经取了同伴一臂。他当下扔掉兽首,双掌连发两个火球,身子也同步杀上。 那怪兽长身虬曲,从火球间隙中轻松闪过,阵风式的飘到了石壁上。赵廉与少年这才看清它面貌——外形与方才的四脚蟒怪如出一辙,相左处是通体银白,粗糙革棱的皮肤变作了一身细鳞,满月下华光斑驳,流尘溢彩,只有被火球丢中之处留了一片黑迹。 “有……有角。”说话的是那少年。 赵廉眯眼细瞧,果然在怪兽前额上多出了一骨质的突出物,似细长的犀角,更添了几分挑月之威。这妖兽动作轻盈安静,比之前死掉那条的凶悍之气又有不同。 翼火蛇奔到了轸水蚓身旁,两团火球焰力大盛,护住左右。他检视了下同伴伤势,知其已无力再战,愤然道:“这畜生倒漂亮,鬼鬼祟祟,是来给那黑泥鳅报仇的么!”轸水蚓气息微弱地说道:“是我大意了……没想到这趟竟有此等棘手货色。” 妖兽扬起脖子,将整条手臂囫囵吞进了口中,末了伸出血舌扫了一下大口,似是对轸水蚓的味道十分满意。翼火蛇怒火大兴,大吼一声“畜生”便攻了上去,左右手火球接连弹射,刚待发出又有新火相随,一气击发了六星连珠,已是他最快的攻速。那妖兽避也不避,砰砰砰砰砰硬身连吃了五弹,最后一弹擦身而过,须臾后炸响在山壁之上。 翼火蛇哈哈大笑:“畜生,方才不是敏捷的很么!”却见那妖兽轻舒蟒身,哗哗声中抖了几抖,带着焰灰脱下了几寸鳞片,全无灼破的伤痕。翼火蛇瞬间面如土色。“这,这虬怎么……” “你这青头的呆子,看清楚了,这不是虬,是蛟!”轸水蚓怒道:“若是虬,能伤的了我么!” 虬?蛟?……那不就是龙吗!? 下方阴影里的赵廉浑身一抖,突然明白了这些妖物的身形,为何好似在哪里听过。 翼火蛇这才注意到那蛟头上的长角,方才的有恃无恐霎时间荡然无存。“我哪里认的出,老子还是第一次见。”微微颤抖中,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兴奋的笑意:“抓了这家伙,就是大功一件。” 两人正说话间,那银蛟已从墙上冲下,斗折蛇行,朝翼火蛇扑将过来。翼火蛇双手合十,两团火球亦合二为一,膨胀成个球穹火罩,将自己周身包住。这一招以守为攻,无论那银蛟从何处下口,都要受到反噬。哪知蛟兽冲到身前突然变换方向,绕他周身火罩转了一圈,猛的巨化了三倍,又向轸水蚓扑去。 “糟了!”翼火蛇心下一惊,没料到这灵兽还有声东击西的盘算,当下缩球成拳,将焰弹朝着已堵住他全部视线的巨大背影推击出去。银蛟身虽有骨却似无骨,于急速去势中金钩腾挪,杀了个回转,身量瞬息间缩回原来大小,露出了身后正欲拼死反击的轸水蚓一张惊恐面目。 炎气逐浪势惊人。这一弹是翼火蛇千钧一发间的全力施为,轻易便破去了轸水蚓拼着仅存气力击出的一道腐尸黑气。火团在黑气撞击下偏离线道坠中左腿,直炸得皮焦肉嫩。轸水蚓再也坚忍不住,一声惨叫后瘫倒在地,双目瞠裂欲血。 银蛟接连两记虚晃将二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此时更挺起龙首,昂然俯视着喘息紊乱,已现衰像的火焰使。红信子吞吐不停,银蟒身摇移不定,在翼火蛇脸上投下一条扭曲的死亡之影。 “快……逃……”轸水蚓气若游丝,眼看就要呜呼。 翼火蛇头颅低垂,一双刀眼隐于暗影之中,只听得口舌间嗫声细语,不知在嘀咕着什么。其嗓音越来越大,末了突然爆出一声咆哮:“恶鬼道的畜生,焉敢戏耍神明啊啊!!”右手炎光暴盛,火球胀大成数尺之巨的骄阳。 轸水蚓暗暗倒:“坏,他已失了神智。这炎弹体量越大,烈度越稀,方才已被阴蛟暗地里瞧了去,此时又耍这法子作甚。” 翼火蛇大喝一声,将巨型火弹推向银蛟,后者对这外强中干的招数不屑一顾,直进中宫而来。火光中,轸水蚓瞧见翼火蛇左手的火球突然缩小成了一团蓝焰,躲在大火球后缓缓发出,是一招藏月于阳背的暗杀技。蓝焰虽小而不易命中,却输蕴了十分的焰力,冷色逼人,非十拿九稳而不得发。 再看那翼火蛇面孔,冷静如常,凝神聚力,方才的疯狂竟是诱敌之术! 蛟龙出海万浪空,火云散去半天红。巨型炎弹如云絮一般破散,冲出了灵兽一张血口,和它瞳仁中倒映的一抹闪蓝! 中! 清爽的的撕裂声自银蛟血盆大口右侧响起,沿右瞳而穿顶上,将其半张面目豁然掀开。巨兽口中发出一声惊天巨响,凄厉如鬼魅夜哭,令谷中四人犹感一万条冰刀穿心! —————————————— 看着黑陀舍渐渐远离的笑容,项辛如坠冰窟,只觉得背后便是万丈深渊。他凭借多年来练就的武者本能在空中腾挪深身法,勉强正身落地。 丈余高的岩壁犹在头顶,却再也没了爬上之机,除非他有平地飞升之能——黑压压虺兽结对成群把他和一只孤火围拢在中间。方才攀岩而上的巨兽也闻声调头,放过了上方三人。项辛抬头张望,已不见一人踪影。 原来这就是黑陀舍出发前说的万全之策,原来我就是那万全之策! 一股怒火从他胸腔里几欲喷薄。项辛携怒气挥刀砍向左右,中刀处如击厚棉,震的他虎口发麻。这唐横大刀劈不破虺首皮囊已是验证之事,此时再试已全无意义。项辛凄然退回火杖之畔,捡起炎棍防身。 那一团火焰为他守着最后的方寸土地,四面的虺兽渐渐围拢上来,顷刻便要吞没那孤岛微光。 困兽犹斗,颓然无措。项辛自知已无机会逃出生天,手中长刀好似千斤重铁万斤钢,举也举不起来。 “嗷呜——” 此身将没地,无无声处听天音。 一声凄厉的长啸从旁侧一个大洞中传出,回音袅袅,经久不绝。空洞的虺兽们齐刷刷望向那边,方才还混乱不堪的空间里一时鸦雀无声。 直到第二声凄鸣响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调整中 第十五章 群星护月 龙鸣环佩碎叮铃,沙砾白瓷碰晶凌。洞口中传出的第二声凄厉嘶吼散至半程,竟带出了几分颗粒状余音,卷作千层金石律,听来有种说不出的舒坦。 离洞口最近的一只虺解了僵硬身姿,四足狂奔向传音洞口而去。冲到洞前,身子自然缩细到狗羊大小,以便其他虺兽并行而入。 数以百计的虺兽死如梦初醒,纷纷首尾相衔,夺命一般奔向那半人高的洞穴,直震得空洞内地抖墙晃,雾灰飞扬。 洞口须臾间已塞的严严实实,前方的还没全身没入,后面的已推搡进去,群魔交相压迫,乱的不可直视。 只片刻的功夫,满地的青黑虺兽全跑的干干净净,惟有洞口留下了两具瘪塌的虺尸,竟是乱象中被同伴挤死了去。 项辛左手持火,右手提刀,呆立在一片乱坑之中,全然不知发生了甚事。那两声鸣叫与他在祠堂外听过的虺吼倒有几分相似,莫不是先前白驹儿卖的关子里不知其名的虺兽主子?是了,若非主人呼唤,谁又能引走这成群结队的妖兽? 想到白驹儿,他眼前又浮现起黑陀舍的狞笑,内心一团怒懑熊熊燃起,周身真气鼓荡不定。收刀入鞘的都骑卫高举火把攀上岩壁,追向那泉洞中去。 泉穴宽可容人,只略缺了些高度,需要低头前行。项辛手摸洞壁前进,感到指尖触及之处有一层粘稠之物。便熄了火把,带上虺目制成的眼罩顾览四下里天地,只望见整条坑道都被荧光糊满。 由此看来,这泉穴必是虺兽经常进出之地。 荧火照却独径深,幽人独往来,寒气真。 脚下浅浅细细的流泉挥发出湿寒之气,混着虺兽遗留在洞中的粘稠感及难闻气味,令人不自觉裹紧了衣襟。除却这些不快的体感,更有一种莫名的异样萦绕洞中,搅的项辛混不自在,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趟了数十步后,异样感越发强烈,似一条逐渐收紧的绞索,套在了管中人的脖子上。 方才的空洞去了多远?项辛感到脖梗儿酸痛难忍,遂左手撑着上方凹顶,想伸展一下肩颈。这一摸浑不要紧,手上传来的形状触感突然令他明白了异样感的由来! 项辛仔细贴着上壁摸索了一番,又前后张望了三次,终于确定了泉穴怪在何处——这不是天然水道,更似人工造物! 整条寒泉坑道径直而无分支,不似进入大空洞前的天然水道那般四通八达。左右及下方石壁因为长有水草等物,已被腐蚀得坑洼不平,所以起先没能发现;上方石壁相对干净,抚掌可知其平滑无楞,是规则且清晰的圆弧面! 换句话说,整条泉道是一条半圆形截面、笔直无弯的通路,形似大塚地下的墓道一般。 是何人在田家堡地下深处埋了如此机关?站在寒泉水中的项辛脚底已然湿,一阵寒意由下及上,直透天灵。他又想起了那大空洞内巨灵神般的摩崖石刻,与这石道的雕琢者应是同一拨人马。只是不知穿凿于哪朝哪代? 田家堡所处之地近千年来都是荒僻之地,未曾出过强王圣显,亦不曾兴起大邑城邦,自然也不是哪一族皇家的龙脉所在了。 项辛越想越奇,出神浮想间已走到了石道尽头,身子还未探出,便感到一阵龙涎幽香淡淡飘过,瞬间精神归位,右脚向前轻点,将身子稍稍后移。一道寒光凌厉削下,若不是他及时回神,一张脸恐已脱了脑袋。 项辛立刻判定敌人埋伏在出口右侧,一个胡马跃岭冲跃出洞,同时向右挥出一刀,与埋伏之人凶器相撞,激出火花。他落地前使了一手流星堕地的坠劲功夫,整个人突然下沉,堪堪躲过了左侧袭来的罡劲刀风,安全伏于地上。 不待他片刻喘息,左右二人均已杀到。项辛左臂撑地,将周身倒悬着弹起,呈天柱腾云势,真气旋转周身,一柄横刀斜上斜下挥舞,逼退了夹击之人。 待翻身落定,项辛立刻挑起长刀护住中门,这才有机会看清那埋伏者的真面目:一侧手握双戟,一侧手握弯刀,正是那黑陀舍与恶来。两人看到他,脸上都露出一副吃惊表情。 “奇了,我们只当是途中那一对脚印尾随了过来,居然是你?”黑陀语气中充满不解,“你怎可能突出虺兽重围?” “真是厉害的大将军,什么都难不倒你,这都让你逃出来了?”白驹儿手中把玩着自己辫梢,从背后款款走来,与两名手下将项辛围在中间。 “白姑娘,是我错信了你!”项辛正色道:“原以为你们要仗义施援,没想到是拿我做盾做饵,好歹毒的心肠!” 白驹儿一串银铃笑声撒落,眯眼道:“真是个直心肠,咱们不过一面之缘,又不是过命的交情,我几时说过要帮你了?谁又要你跟着我们来了?” 项辛怒道:“强词夺理,下井时要互相照应的又不是你了?” “本姑娘是说过互相照应,可也说过危险之时顾不得你,说到底”,白驹儿将手中把玩的辫子向后一甩,“我们是求财的,不是取义的。” 项辛知道与这妖妹子多说也是无用,长刀一甩,摆出了开山架势,杀气四溢。恶来立刻横握双戟以备不测,黑陀舍身形不动,只是紧紧盯着项辛双脚。 “大将军不要动怒,眼下咱们全没必要杀个你死我活,”白驹儿柔声道,“方才陷了你是我们不好,只是情势所迫,又不是私人恩怨。现下大家都已平安,不如算了吧~” 项辛不为所动,刀尖移向恶来,打算等下先破两人中武力较弱的一环,再与那黑陀舍厮杀。 一片火光从视野边缘亮起,接着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又有人从泉道中跑来。黑陀舍听声识人,口中道:“是那矮猴子”。 待来人跃出,果然是乌孙丸,他觑见眼前三人持凶刃互指的架势,显是吓了一跳。 恶来沙哑的嗓音响起:“你这猢狲,刚才险些被你害死!最后一杖怎么还在你手里!” 乌孙丸急忙道:“罪过罪过,刚才失手滑落了一只,这一只是我落地后重捡来的”。接着便把那洞中吼声、虺兽们如何夺路而去的情形手舞足蹈地讲了一遍。三人这才明白了项辛是如何逃出生天的。 白驹儿喜道:“祸福相依,霉运后面是好运,那虬龙去了另外一侧,咱们就不必偷偷摸摸,可以抓紧时间干正事儿了。” 虬龙?项辛暗道,这便是那发出怪声的虺兽主子么? 似是看穿了项辛心思,白驹儿补充道:“大将军没听错,就是虬,你们汉人的古书里,就写作·虬·龙!” —————————————— 银蛟一声吼罢,又补了第二声,音色却与第一声不同,多了些金石擦摩的颤声,凄厉后带了些悦耳舒坦,令在场诸人大感惊奇。翼火蛇微微侧脸,喊道:“这畜生发这怪音做甚?”背后无人回应,他回头一看,轸水蚓已被第一声龙吟震的没了声息,不知是昏是死。 那银鳞妖兽虽受了重创,却不致命,绕着大岩台上蹿下跳,一只血红色单眼盯紧翼火蛇咽喉,只是不肯攻来。翼火蛇亦感到中气绵薄,方才一番打斗令他虚耗甚巨,当下也不敢趋近,只暗暗回气。一人一蛟就这么成了相持架势。 紧张观战的赵廉忽然感到了一阵轻微震动,只当是自己太过疲累晃了神,便使劲摇了几下脑袋。哪知震动声越来越大,渐渐汇成了地下闷雷。 少年听力敏锐,发觉声音是来自右方一处石洞,开口比他们来时坑道略大。他将清亮的眸子望向黑洞深处,仿佛见到一团黑云正从地底涌来,慌忙拉着赵廉往一旁跑。 赵廉站立不及,被少年一膀子力气给扯倒,在地上滚了一圈,口中不自觉喊了声“哎哟”。 两人这一拉一倒一喊,已暴露在了岩石外面。银蛟与翼火蛇都没注意到下方还有旁人,均是吃了一惊。赵廉起身后正与那翼火蛇视线交在一起,嘴中不住叨曰:“小混蛋你害死我了……”声音却没在了背景中越来越大的闷雷滚震里。 少年拉住浑身僵硬的赵廉衣襟,将他又扯出了数尺远。就在此时,洞口咵啦炸裂,数不清的虺兽从内里喷涌而出,如春杨绽絮,一时间遮天蔽月! 赵廉惊的胡子都翘了起来:“娘呀!地底下喷妖怪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调整中 第十六章 神兵降世 冲出洞外的群虺立刻化身巨兽,作隆隆巨响冲上高地,其中一头体量尤其硕大,头上生出了暗红色的矮角,月光下犹如巨象小山一般。黑色的兽浪铺遍了整个谷底,将翼火蛇与生死不明的轸水蚓围了起来。 赵廉紧紧抱住那少年,咬紧牙关紧闭双眼,后背紧贴着大石头坐定,只感到耳边山呼海啸岸前走,万般奔腾原上行。 银蛟又是一声鸣叫,所有虺兽即刻乖乖立定,一动不动,如同训练有素的铁军。赵廉睁眼偷看,见几头虺兽正停在他与少年面前二尺之处,脑袋都看向那两名异人,更无一个注意他俩。心道:嗜血的畜生靠本能驱动,何来这等令行禁止的本事?看来那银蛟有操纵群虺的妖法,众虺就是它的禁卫、奴仆。 空中有朵暗云飘过,将月光遮去了几分,谷中更显压抑。 翼火蛇靠在轸水蚓身边,以手探其鼻息,仍感到微弱游丝,心下安定了几分。转头看那银蛟正绕着最大的红角虺盘旋向上,爬到其咽喉处,猛然张口咬了下去。龙牙深深刺入红角虺的脖颈,撕下一块大肉。金色虺血喷涌而出,银蛟和着血汁一阵大快朵颐,几下就掀出了背脊龙骨。 那红角虺一动不动,任由其在背上撕咬吞噬;其他同类也视若无睹。安静的谷地内,只听得骇人的牙齿摩擦骨肉的声音。 银蛟吃的正欢,突然一道火焰飞来,将已经站着断气的红角虺击倒。水火相克,那虺兽原是化水为身,故而不惧金铁却甚为怕火,皮甲刚触火弹就化了个皮开肉绽,轰然倒塌,银蛟也从背上滚落了下来。被打扰进食的银蛟怒而狂鸣,周边石像虺登时转为狂暴姿态,朝翼火蛇扑了上去! 翼火蛇此时也回了几分气力,见方才的火弹极为奏效,当下也来了战意,左手火焰化为半球障壁以作盾守,右手火焰流星锤一般飞来舞去,瞄着冲上来的虺兽脑袋击打,中招者立刻脑浆迸裂。那火球每中一次都会消解,施术者源源不断祭出焰力,令流火不断不灭,来一头杀一头,来两头灭一双。 银蛟不断出声催赶,群虺混不吝死,一浪浪攻杀上来,围成了一座外高内低的尸山,凹陷处正是化成了烈焰的翼火蛇。他在敢死队泰山压的摒弃已不再那么笃定。 “杀来杀去的得不偿失呀,我的大将军,你冒险来此是为了杀人么?”白驹儿柔中带刃,一语惊醒梦中人。项辛从惊愕中跳回到当下,是了,我来是为救人,不是为杀人。 白驹儿把乌孙丸唤到身边,从他手里接过了火把,边转身边说道:“我们方才已把这泉眼尽头的石窟摸排了一遍,你要寻的,也在这里。”她沿着泉流走了几步,手中火把一扬,照亮了前方高叠的堆垒黑影。那密密麻麻层层交叠的不是石头,而是摞成了谷仓样的长生袋!粗粗看来,足有一二百个。 项辛脑中已没了厮杀之念,快步走上前来,将自己腰间携带的火把也借白驹儿之燎点燃。二火交辉,洞中更显明亮。透明粘稠的长生袋在火把照耀下若有光华,被蛛丝般粘稠的丝线串联成一团,黏着在石壁上下。持火把近处观瞧,内里裹覆之人能看出个大概轮廓,四肢不时抽动,是仍在生。 项辛立刻抽刀割开了其中一个,伴着黏液滑出来一穿着唐军步卒甲的青年,是个小兵。项辛拖他到了一旁,又要抽刀割第二个。 “且慢!”白驹儿突然抬臂阻拦,“你是想这么一个个割过去?” “不然如何?”项辛暂且停手。 “其一,这样太慢,等你找到,怕是那群虺也回来了;其二,若是你划开了八十个也找寻不到,这些人又如何处置?其三,最为重要一点,你可看出这长生袋为何装填在此处了?” 项辛退后一步,没看出甚特异之处,只有小汩泉水从长生袋堆成的小山缝隙里渗出,汇成通向那泉道的水流。他望着那细流去路,突然明白了白驹儿意思。 “你是说……这长生袋填在了入水口?” “没错!”白驹儿语气中有赞许之意。“这地下石道原是个水里世界,此地便是暗泉涌入之处。虺兽溯水而来,行到尽处便筑巢产卵。为了将活水激流变为缓水、死水,他们会用口中分泌之物结成巨阵,阻塞水口。若你把这成百的长生袋统统割破,一旦水崩,咱们可来不及逃了。” 项辛知她所言不虚,一时却也想不出更好办法,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在此时,又有一人持火把从水道中挤了进来,身材壮硕高大,正是兀突。他在对侧望见群虺尽皆奔走,又见项辛和乌孙丸先后进了泉眼,便也捡了一只未灭的火杖爬将进来。白驹儿先是数落他不遵命令,知他是为同伴安危担忧,便也释然。 项辛心道:“这群异人虽出卖他人毫不迟疑,相互间倒是情深义重的很。” 数说完了兀突,白驹儿又转向项辛,莞尔道:“我现在要进这卵山内侧找宝贝,最多也就半柱香时间,为安全计,此间不能再弄破任一袋子。等我出来了,便由得你。” 说话间,那恶来从长袍内取出了一卷鱼肠精制的细长绳管,一侧宽口胀大,另一侧由白驹儿含在口中,以辅呼吸;又取了一结绳束口的布袋,由白驹儿绑在腕上。一切准备停当后,她掏出腰间弯刃神兵,在两长生袋之间划出了一条通道,缩头挤了进去。那细缝中流出了些许泉水,之后又自行粘合了大半。 白驹儿进去后,乌孙丸即手持一柱龙涎香守在洞口,查辨风声;恶来手持鱼肠卷,密切关注主家动向;黑陀舍则按刀立在项辛不远处,防止他又要割破长生袋。 时间一毫一刻流向虚无中,项辛内心火急火燎,想用笨办法逐个割开去,又投鼠忌器,还要提防黑陀舍的弯刀伺候。急慌中他下意识揪紧了自己衣襟,突然心头一亮。 “有办法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