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程何处是》 《归程何处是》正文 献词与序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献词: 谨以此书,献给我最敬爱的外婆、父母、妻儿,所有关心与帮助过我的好友亲朋,以及天堂里至亲至敬的亲人。没有他们的大力支持与帮助,就不可能有这样的一本书。 恰逢盛世,幸甚之至,让我这个文学的门外汉,有了这样的机会与可能,利用电脑与互联网,完成这一作品,实现渴望已久、梦寐以求的愿望。 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诚以最真挚的心,表达我最衷心的礼赞、敬意! 祝愿伟大祖国,更加繁荣昌盛! 祝愿善良人民,更加美好幸福! 序 葛拉玛人,听啊! 不可只因它是口传已久,就信以为真。 不可只因它是奉行已久,就信以为真。 不可只因它是道听途说,就信以为真。 不可只因它是载诸经典,就信以为真。 不可只因它是符合我见,就信以为真。 不可只因它是符合哲理,就信以为真。 不可只因它是顺乎我思,就信以为真。 不可只因它是和我理论,就信以为真。 不可只因说者看来可信,就信以为真。 不可只因它是导师所说,就信以为真。 葛拉玛人啊! 每当你亲身体验到,这些是不善的、有害的、为智者所斥、遵行后得到无益或痛苦的,就要弃舍这些。 葛拉玛人啊! 每当你亲身体验到,这些是善的、无害的、为智者所赞、遵行后得到有益或快乐的,就要实行这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归程何处是》正文 第一回 应机开篇论缘由 痴儿慈父自情长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能开始的,可不简单;耐住寂寞的,绝非等闲;失败只是尚未成功,成功永远是个过程;百炼成钢,大浪淘沙始现真金,亦非虚言。 我的名字叫尤正清,这是我爸给我取的。尤是我爸的姓,自然也就成了我的姓。这叫宗族体系、传承有序,是老祖宗们在不知猴年马月的时候给订下来的规矩,一时半会还改不了,得这么用着。至于为什么不随我妈,姓甄,那是历史学家、人文学家、社会学家、民俗学家要去研究的事,就不必我再熬述了。 过去,老一辈子的人要给晚辈取名,不仅改不了姓,还得在您的名字里头,加进能体现您辈份的字。这体现辈份的字,也是先人们,在宗族的祠堂或是家庙里聚会的时候,议定好后写入族谱的。这就像在您的身上给烙了个徽章,让您永远都得带着,永远都得记着您是属于哪一个家族的人,您是属于那一个辈份的子孙,永远都得记住了规矩,永远都得懂得长幼尊卑。这叫宗族体系。甭管您愿不愿意,那才刚出生没满月的娃娃,还在襁褓里吸吮着母乳的婴儿,它若是您姑姑辈的,你就得恭恭敬敬的管它叫叫姑,它若是您爷爷辈的,您就得老老实实的称它爷。您不服气还不行,人家的命就是那么好,那是天注定的。这就是传承有序。 不过随着历史的变迁,曾经的宗庙、族谱有很多都已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中,而且随着人口的流动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复杂,不仅表示辈份的字已被人们遗忘,就连曾经流传了几千年,在过去想都不敢想会改变的姓,也开始变得有些模糊。这不,您瞧现在,夫妻俩关起门来,往床上那么一趟,再互相掰起对方的手指头,这个娃随你的姓,那个娃就得跟着我姓,小俩口儿就这么打打闹闹的,以前看起来无比严肃的取名字的事,就这样嘻嘻哈哈的给订了下来。 有时候,年轻人就是爱干些,看起来不太正经、瞎胡闹的事。可您还真别说,这开始看起来,似乎有些荒诞不经、可气又可笑的事情,最终却往往极有可能给搞出个有模有样的名堂和结果来。所以啊,也许将来有那么一天,这天下大同了,大伙儿还真可能会共享一个姓氏呢。谁敢肯定的说这不会成为可能呢?有句话讲,若想要知道未来,得先向起源头看去。您也许不记得了,我们老祖宗最开始的时候,其实只有一个姓,即‘姬’姓呀。我们不是常说“五百年前是一家”,“五湖四海皆兄弟”,甚至会说,“其实我们都是由同一只猴子变来的。”这是不是有点异曲同工的味道? 好了,闲话少说,言归正传。我爸之所以给我取了个“正清”的名,是因为我是在正月里出生的,而出生的地方又是在浙江省的乐清市。 您可能会问,乐清的别名不是叫乐成嘛,这可是全国唯一的一个与音乐结缘,并关联的地名啊,叫“正乐”多好听啊? 这里头,还有一件事情,是我得再跟您多啰嗦几句咧。之所以选“清”字,而不用“乐”字,那是因为,在我出生的那个年代,享乐或者听音乐,可不是一件,谁想说出口,就敢轻易说出来的事情。特别是在那时,还有些闭塞的乐清小城里,能够知道乐清还曾经和音乐结下了不解之缘的人,那更是少之又少的。即使可以名正言顺、理直气壮的用“乐清”的“乐”字,还是可能让不明就里的人给误会了。所以在那时,如果可以加以避讳的话,还是要尽量回避的。就这样,父亲选了“乐清”里的“清”字,而放弃了“乐”字。不知道这样的解释,给您讲明白了没有? 还有,您千万别嫌我话多,我可是反着手掌半捂着嘴跟您说,这“正”字应该念成平声,而不是去声,因为我是正月里出生的,是正月的正,不是正确的正。不过,您非要把它念成去声,那也不是不可以的事,况且平日里,这么叫我的人还真不少。世上本无名,叫的人多了,也就成了名了。 有时候,我独自一个人,会暗暗的想,也许父亲对“正清”这个名字,还有更深层一点的意思,是做“正直清廉”来解吗?这或许是父亲对我人生的一种期盼吧。关于我名字的由来,父亲常常给我讲的,是最上面所说的,而我悟出来的这第二层意思,他从来没向我提及过。但是,从他一贯的言谈举止里,以及他对我的教诲、期盼中,似乎又可以隐约的感受到,他确有这么一层的深意。 如果再进一步的揣度,这“正清”的谐音还可以读作“真情”呢。谁知道呢,是否真还有这样一层,更深入更隐晦的含义。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对父亲给我取的“正清”这个名字,不仅非常的满意,而且还是十分、百分,不,是万分的满意呢。 爱新杰罗溥仪曾经写过一本书,叫做《我的前半生》,讲述他在被社会主义改造之前,他所经历过的,尊贵倨傲、纸醉金迷,同时又是屈尊下贱、龌龊荒淫的无耻生活。最近的电视里,正热播着一部有着相同名字《我的前半生》的连续剧。我实在没时间和心情去看,但在吃饭的时候,在睡觉之前,妻子都会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的给我介绍相关剧情。原来这是一部讲述,一家庭主妇因婚姻失败,从美好生活跌入人生低谷后,在闺蜜与男友的帮助下,重新打入职场,逆袭成功,蜕变重生的故事。里面不乏现代人常遇到的,关于婚外情与三角恋的纠葛、事业情感家庭的矛盾、友情亲情与爱情的冲突。剧情是悲喜交加,啼笑参杂,跌宕起伏。 听着、听着,我不禁联想到现在的我。如果我能活过80岁的话,也许今天之前的我,就是我的前半生了。但我的前半生并没那么的幸运,在这本应该不惑的年龄里,却充满了困惑。放眼环顾,荆棘遍野、狼狈不堪,仿佛羝羊触藩、进退维谷。现在,正是我人生有记录以来,遇到的最大危机的时期。因为我已深深的预感到,我将会长期失业、赋闲在家,成为人们眼中多余、没用的人。按时下的流行语,我就是那居里先生、毕加索老翁了。 辗转反侧、痛定思痛,什么佛家的自我观照,什么儒家的躬身反省,我统统拿来反反复复的,考量了自己无数遍。也算当下彻悟了吧,不是说性格决定命运、格局决定结局吗?我想这在很大的程度上与我的小心眼、直肠子性格有关系。 没有这样的一场痛彻,自己还不知道,原来自己的人生里居然还有这么多的bug。究竟是自己不够强大、不够努力吗?是自己不够善良、不够宽容吗?还是自己不够狠辣、不够决绝?若要问本穷原,一时半会,还真讲不清楚。 我记得曾听过那么一句话,如果我们暂时改变不了这个世界,我们可以尝试着先行改变下自己。于是我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的琢磨了好几十遍,过去那些发生在我身上的每一件事情,我发现我的那两个坏毛病,时至今日都没有一丁点儿的改变。bug依然还是那个bug,人已不是那时的人了。我今天的命运真要怪罪于身上的那两个又可恨又可鄙的缺点了。 如果不能怨恨这个世界,我只能独自埋怨我自己了。可是我又很不甘心,于是乎我就想把过去的种种经历统统的记录下来,整理整理,让您给我评个理儿,看看到底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情者竟无情,无情者却似有情。幸运的是,那些看似无情、沉默寡言的社会系统,却在这样的一段苦闷日子里,给了我或些许、或莫大的安慰,让我有了一点喘息的机会。我决定,就这样开始动笔了。 您看了以后,对我的不争气、我的不努力、我的乖戾臭脾气,可千万不要生气。也许您会说,我就是那坨糊不上墙的烂泥巴。您要是这样子评价我,我可真要不高兴了。怎么样也不能把我和您认为的,那坨又烂又臭的泥巴,来相提并论的嘛?您认为的那坨又臭又烂的泥巴,看着甭提有多让人恶心,多令人作呕喽,尽管它很可能,可以成为养壮植物的好肥料、好养分。可我毕竟还是个人,好歹良恶能分,是非会辨,您怎么也不该那样的挤兑、挪揄我嘛。如果非要比喻的话,至少也要说,我是团有几分香甜、有一些可口的,又绵又柔的土豆泥、芋头泥呀。虽然难以成型、虽然无法成样,至少它们还是一道,有点好吃、可以咽下肚子的美食。当然了,也许您的口味和我的不太一样,可能会不太喜欢土豆泥、芋头泥吧。 孔子骂人的话更绝,“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所以您会说了,您的那一点说法算什么,和孔子的比起来,那可是小巫见大巫了。我只希望,您能耐心的看完这本书,之后如果也有了如孔子般深刻的感觉,那我就一定闭上嘴,不再说话。这就叫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好吧,就和您来好好赌上一赌吧。 好了,我现在面壁思过,往事如烟,一幕又一幕的呈现。 有时,过去像那被焚毁的阿房宫,只剩下记忆的灰烬,甚至连一点扬尘的痕迹,都无法寻觅。有时,过去又像消逝千年的莫高窟,突然某一天,就在您眼前徒然惊现,瑰丽宏伟震撼心灵。一旦您踏入这座尘封已久的圣殿,不经意间,就在某个角落里,发现被遗弃的珍宝。 我再闭上眼睛,自己想想看,幸亏,我还能歪歪扭扭写几行词句章,还能咿咿呀呀哼几首打油诗,希望这能哄哄您开心。您要是开心了,我也就开心了,至少证明,我还不是那么的一无是处的耶!这不,我先给您上道开胃菜,逗逗您,愿您开心: 钢铁丛林舞霸道, 凡俗世家争元宝。 人间何必来折腾, 若问情由可哭嚎? 我的前半生里的那些事情,还得先从我的父亲和我的小时候说起。 先说下我的父亲吧。那时,我的父亲已经快60了,很快就要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开启退休模式,进入幸福的晚年生活。这可是人生的第二春啊,是重新释放自己,重新定位生活,不必再为生计奔波,毋须再为工作烦恼,是到了让自己,自由选择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的时候,真正可以从心所欲了。 从心所欲似乎不是我父亲一贯的风格。身为党员,父亲从来就是一位严于律己,绝不逾矩的人,什么事情都得做得有板有眼、中规中矩的。单从他的生活起居里,您不经意的瞥上一眼,您就能很清楚了。这或许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父母,共同的特点。 您瞧,他的那双皮鞋永远是擦得那么干干净净、纤尘不染,而且还灼灼发亮,闪烁着迷人的光芒。皮鞋不穿的时候,它们总是整整齐齐的,被摆放在家门口,那个固定的位置。 父亲的书桌,永远是那么的整洁干净。即使是堆放得再多的书籍和资料,也是规矩得像解放军战士床上的被褥,被叠得跟平齐的豆腐块似的。当然了,这也有我母亲的一份功劳,她是个极爱干净几近怪癖,见不得柜子、桌子、椅子、地面上有半丁点儿的污渍、肮脏东西。她手脚麻利、干活勤快。只要有那么一小点的不洁净痕迹,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就要立即出手,拿出早已整装待发、静候招募的工具来,像扫帚、抹布、拖把之类的,或是铲子、刮刀这样的,把它给即刻消灭。当然了,对父亲的东西,她是从来都不会乱碰的,原来摆放在哪儿,是怎样摆放的,等她干完活了,它们还是纹丝不动、原样摆在那儿。母亲生怕自己不小心,挪动了它们,给弄错了位置、放错了地方,导致父亲需要它们的时候,找不着,而影响了他的工作。 哎呀,本来是要说我爸的,一不小心,把我妈给牵扯了进来,谁让他俩是夫妻呢。好了,现在话说回来,再讲讲与我父亲有关的故事。父亲的手表要嘛是戴在左手腕上,要么就是摆在床头柜的正中央。每次出门上班前,他都要规规矩矩、身子笔挺的,站在衣柜的那面穿衣镜前,把自己拾掇得利利落落,整整齐齐、大大方方的,该带的公文包带上,该拿的文件拿好。极少见到他,因为忘了带什么东西,又半路折返回来取的。 父亲的生活作息,更是极其的有规律,几十年如一日,养成了早早起床,晨跑锻炼的好习惯。这习惯,还真不是普通人能够长期坚持得下来的。单就这一点,我就特别的佩服我爸,很替他骄傲。父亲每次跑步回来,先洗漱一番,这些事情做完了,若母亲还没起床,他就开始为我们准备早饭。吃完早饭后,他就准时去上班。中午,他也基本是准时下班回家的。有时是他做午饭、有时是妈妈做午饭。但不管怎样,中午12:45左右,我们已基本吃完午饭,并洗好锅碗瓢盆了。您可能会觉得奇怪,有这么早就吃好自己做得中午饭的吗?真有,那个年代,大人上班的地点往往和住的地方是紧挨着的,而且中午11:30就下班了。午饭后,他就在不大的家里,慢步几圈,然后躺到床上,翻看他订阅的杂志报纸,像《人民文学》或是《法制周刊》之类的。到了1:00左右,他就把阅读的资料整齐的放在枕头旁,开始午睡了。上班前的15分钟左右,他一定能醒。也没见他设过闹铃,可是,他就是能在那个时刻,准时的醒过来,每天如此,像事先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一样,您说奇怪不奇怪?他迅速从床上爬起,然后仔细的收拾收拾,再在穿衣镜前站一站,就又去上班了。晚上,因为处理公务,他可能会晚些回家,但只要有在家,他基本不会把七点钟的《新闻联播》给拉下。晚上10:00,他肯定是准时的躺到床上。到了早晨大约5:00左右,他已出门跑步去了。就这样,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开始了新的一天。 年近60的父亲,他的眉毛已经有些发白,成了灰色。他头顶上的头发有些稀疏,而四周围着头顶的一圈,还是长得满满的,像箍在脑壳上的一个灰色鸟巢。父亲鬓角上的头发则已全是银白色的了,就像当年我奶奶的满头银发一样。 大概是在十五、六年前的时候,父亲就对他自己的头发不太满意了,而痴迷于染发。那时,他已是一家小型国有公司的老总,得对公司里 50多号人的吃喝拉撒睡等各项开支,全权的担负起责任来。也许是工作上的压力吧,但我想,更多的是遗传了奶奶基因的缘故,他的头发,也早早的就开始退黑变白,从那时起,他就着迷于染发。自从当上了单位领导,他更是认为,头发必须染成黑色,这样才能更好的保持一个领导应有的良好形象。 每次染发,当他才把装有染色剂的瓶子打开,一股呛人难闻的味道,就直扑人的鼻子来。我很是为这样的产品,可能给人体健康带来的负面影响而担心。后来,我从报纸上了解到,染发剂其实就是一种工业颜料,它可以通过头发、皮肤,渗入到人的大脑和血液循环系统里,从而危害人体的健康。于是,我就开始极力的劝说他,希望他能放弃这种,即费时费力又害人的美容方法。劝说父亲放弃染发,或许就是我人生里,直肠子性格的第一次实践。 我的理由是,银白色的头发,更能彰显一个人丰富的阅历、渊博的学识和儒雅的风度。那时电视上正播放着纪录片《话说长江》,主持人陈铎,一头的银色白发,不知道迷倒了全国多少的观众。我言之凿凿、情之切切,还把从报纸上收罗来的,有关染发剂的种种害处,一条一条的讲给他听。父亲一边染发,一边听我的那通长篇大论,等他的发染好了,我的话也基本停了,他就笑眯眯地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更不发表任何的辩解,顶多是用他那厚实而有力的大手掌,轻轻的在我的肩膀、或后背上拍了拍,然后若有所思轻轻的“嘿”了一声,开始收拾、整理染发后留下的残局了。 经过我将近十年坚持不懈的说服,在我大学毕业刚开始工作的时候,父亲终于采纳了我的意见,放弃了保持十几年的染发习惯。或许,并不是我的话真的起了作用,而是他认为,我已经毕业了,他也可以暂时卸下,肩上的那副沉甸甸的重担,算是完成了他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吧,可以稍微的宽下心来,不必再染发给别人看。父亲的头发,仿佛是在一夜之间,突然变白了。看着他那圈,突然显露出的灰白色,我不禁暗自感慨,时间过得那样飞快,好像在一瞬之间就被蒸发掉了。 对父亲,我自以为得意的,还有另一项成就,那就是劝他戒了烟,虽然最终的功劳不能归于我,是外人摘取了这项荣誉。但在这件事上,我的贡献也不容轻易否定。您别瞪大眼睛诧讶之极,您也别咧着嘴捧腹大笑,还是听我给您,将前因后果给细细道来。 父亲的烟瘾算不上很大,单独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是从来不抽的。但如果是和客人在一起,那就另当别论,他准奉陪到底。他原先并不抽烟,只是当上了领导后,和大伙儿凑在一起开会、谈事时,被熏染的。中国人向来崇尚礼尚往来,别人抽烟,你不好不抽,何况您还是个领导,那样的话也太脱离群众了吧。就这样你来我往,像锯木头、像拉风箱似的,父亲就狠命的抽起了烟。 在我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是家里来了几个他的同事,他们聚在外头的客厅里谈公事,客厅不大,也就十五、六平米这样的大小。那时我们家,其实就是单位的办公室改造过来的。长长的一大间,中间用两扇密封得不是很严实的木门,平均隔成三个部分,头部是客厅,中间是我的卧室,而尾部就是父母的卧室。他们在客厅里谈话,我在我的卧室兼书房里做作业。与客厅连着的门虽然是关着的,但不一会儿,客厅里抽烟产生的烟雾就可以从门缝里钻进来,感觉还有“嗞嗞“的响声,一缕一缕的直窜,很有一种仙境的味道。但我好像是天生的厌恶烟味,很快就被熏得受不了了。我猛的打开房门,呛人浓烈黑蒙蒙的烟,像一堵雾墙,又像一座移动的大山,排山倒海似的,立刻灌进了我的房间。我的眼睛被熏得直流泪、鼻子喉咙被呛得直咳嗽。我连忙用手捂着眼睛,屏住呼吸,冲到客厅的门口,赶紧把最外头的房门给打开。顷刻间,令人窒息的烟雾,像波涛汹涌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 我对吸烟深恶痛绝,如果说《西游记》里的金蝉子有多婆妈,那现实的我就有多唠叨。我反反复复、不厌其烦的在父亲的耳旁聒噪,吸烟有多坑人(确实坑我),有多害人(确实害我),我劝啊、劝啊,不断的劝啊,只要有机会,我就会絮聒上几句。这算不算是我人生里,直肠子性格的又一次实践呢?我们常常讲,其实人都是被逼出来的,就像烟囱里的烟,被高高的厚实的四壁紧紧围着,它只能往上跑,因为那是唯一的出口。我小时候对父亲吸烟的劝戒,还真有点像是被逼迫出来的意思。我掐灭不了父亲点燃的一根根香烟,我拒绝不了父亲买来的一条条香烟,我也赶不走进入家里的一拨拨客人(想过,但真不敢),唯一适合我做的,自然是让父亲主动放弃抽烟的想法。 让父亲戒烟,出发点,竟然是从我个人的私心来考虑,这多少有些不单纯,有些不合孝道,但我还是义正言辞、理直气壮的,对父亲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什么吸烟有害身体健康啦,什么吸烟是各种疾病的源头啦,等等、等等。您当时若是听了,如果您也是个忠实的烟民,心里一定会直起鸡皮疙瘩。可是这些耸人听闻、令人心惊的话,无论我如何狂轰乱炸,如何蚊附蝇趋,对我父亲来讲,似乎不起任何作用。他总是温和的笑着,耐心的听我把话说完,他好像天生就有忍受我唠叨、抱怨的基因。他依然如故,只要有客人,他就会很乐意的陪上会抽烟的人吸上几口。有时候,他还会笑眯眯的对客人讲,“只有等你们来了,我才能抽上一口。平常,我儿子看我看得可严了。“他一边抽一边看着烟头上腾腾升起的烟,神情里有一种偷窃得手的喜悦。 直到那年我上了高三,他得了一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令他万分煎熬、痛苦的病,尿道结石,经过了一段令他撕心裂腹的治疗后,在医生的劝解下,他才下定戒烟的决心。不能说,我多年的婆妈规劝并不起作用。只能讲,我说话的分量没有医生的重。换一个角度来看,所谓先得立功,才能有所立言。我即没立什么功,所说的话只能是轻于鸿毛。而医生是立了功的,因为他医治好了父亲戾烈的疾病,自然他的话,哪怕是只有一句,也可以顶上我好几年的絮聒。与我的话相比,医生的话那是重于泰山。但无论怎样,我的规劝不能说就没有作用。就好比如你吃了最后一口饭,终于吃饱了,你不能说,“早知如此,我就只吃这一口好了,前面的那些饭统统都是白吃了。”您说这两个理,是不是都一样的? 总之,在父亲戒烟这件事上,我还是自视颇高的。至少我有先见之明,吸烟是不好的(当然了吸烟有害健康,这是人人皆知的道理了),虽然我是出于讨厌二手烟的私心,但还是为了父亲的好为最终目的。终归,父亲是在我和医生的共同努力下,戒了烟。 父亲的面容永远是那么的慈祥。他不笑的时候,炯炯有神的黑圆眼睛,总是那样安详、清澈的看着我。若是父亲笑起来,那对圆圆的大眼睛就眯成弯弯的两条小缝,象一个憨态可掬的泥塑老头。若无锡的小阿福有老年版的,我想,那一定是照他的样子来塑的。 父亲现在偏胖,可你要知道,他在年青和中年的时候,可是身材匀称,万分的英俊潇洒。在那个不算很小的乐清县城里,他绝对属于玉树临风、一表人材的那一种。现在,他的脸偏圆了些,体庞肩阔,虎背熊腰,将军肚也是比较的明显。虽是个快60的人,可您一点儿也不觉得,他的肌肉皮肤会因为年龄的原因,而产生一丁点的松弛。他手臂和大腿上的肌肉,依然是那么的孔武有力,走起路来,还是那样的大步流星,追风赶月,一点也没有要慢下来的意思。 我想,这一切都得益于,他几十年如一日养成的良好习惯。即每天清晨5点左右,他就已起床,简单的擦了擦脸,然后就出门去跑步锻炼。他的锻炼,可不像普通人那样,只是简简单单的伸伸臂,踢踢腿,扭扭腰。他的动作,是非常的标准和到位的,就连学校里的体育老师见了,都要禁不住的称赞起来。 他的晨跑,也和一般人不一样,不是胡乱的瞎跑几下就拉倒算数了,而是真刀实枪、真材实料的绕全城跑上一个多小时,然后才在六点半左右回家。如果是在周末,则至少可以跑上两个小时,甚至三个小时,除非他因出差有事不在家,否则他这个习惯,是从来都不会改变的。 我曾经和他一起早起,出门去跑步,可是还没跑几分钟,我就被他远远的甩在后头,再过一两分钟,我就已经看不见,在前面领跑的他了。我断断续续的跑了二十几分钟,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得不提前打道回府。而我到家后至少还得再等上四十分钟左右,才能看见他汗流浃背、红光满面的回来。每次见他回来,我总是撅着嘴埋怨,“干嘛要跑那么快呢?也不等等我。”他微笑的看着我,不说一句话。我再次好奇的接着问,“你真的是一直都在跑,一刻也没停吗?”“ ”那当然了!”他骄傲的回答着,还像健美运动员一样,用一个手掌紧握住另一只手的拳头,拿到胸口,向我秀了秀,他那结实的三角肌和肱二头肌。左边一下,再右边一下。 我顽皮地向他吐了吐舌头并发出“耶”的一声长音。 在我的印象里,父亲是很少生病的,顶多也就是“嗯哼、嗯哼”的咳两下,就好了。好像那只是嗓子沙哑了,清清两下就可以了。 然而这一切在2002年元旦前的几天里,给彻底的改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归程何处是》正文 第二回 天崩地裂梁柱折 温情炉火添薪柴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乐清市第一人民医院的icu病房里,父亲表情痛苦、四肢无力的半躺在病床上,眼神暗淡,面色苍白。床头那侧的病床,被摇起了45度左右,这样,父亲的身体才不会完全的平卧,可以使上身与下肢保持145度的姿势半躺着,以便氧气更好的吸入肺部,进入血液。父亲的两个鼻孔里插着氧气管,右手手背上扎着输液线,吊瓶就挂在他右手床边的一根不锈钢支杆上。医生说了,父亲必须保持这样的姿势躺着,才能保证肺部吸入尽可能多的氧气,使血液里的血氧饱和度达到95以上。如果身体的供氧量不足,就会对各个器官造成损害,进而因器官衰竭而死亡。要知道正常人的血氧饱和度,轻轻松松就能达到97以上,连哮喘病人也能到达95。而父亲被送到医院时,85都不到,情况非常危机。 氧气瓶就放在他左手边,床头底部的一个钢圈里,氧气瓶头部伸出一个减压阀,并装着一个蒸馏水瓶,“噗、噗、噗”的直冒着气泡,这是用来过滤,可能从氧气瓶里渗出的杂质的。一根长长的浅绿色塑料管,则从过滤蒸馏水的瓶子上引出来,直通到鼻孔处,再分成两个小小的分叉,塞进两个鼻孔里。他的右手床头边,立着一个底部带有三个轮子,可根据需要移动位置的不锈钢吊瓶支架。支架上正挂着吊瓶,长长的输液线带着针头插在他的右手背的静脉上。 滴完一种药水,需要40~60分钟,而每一次挂瓶,总共需要至少5瓶生理盐水,外加8种药剂,这样一轮下来,要将近5个小时。医生开出的治疗方案是早晚两次输液,所以一天的时间里,有近10个小时是用在输液上的。 而扎针那只手的大拇指上,用一个夹子夹着,夹子上亮着红灯,一根导线从夹子尾巴引出,连到一个比砖头稍大一点的机器上。机器的屏幕上跳动着红色数字。这些数字,就是夹子从大拇指,采集来的,他的血液血氧饱和度的。数值一直在89~91之间的数字里变化着,891,896,910,903,890 …还无法达到正常人要求的水平。 而父亲床头的背后,有一个稍微高出的平台,上面铺着瓷砖,摆放着一台15寸大小的彩色显示器,上面显示着父亲的其他生理指标,心跳135,血压12088。这台仪器还不时的响着“嘀、嘀、嘀”的声音,原来那是测量心电图时,按设定的时间间隔发出的声音。从这台仪器上,引出了两条粗一点的导线,一组连到父亲的手臂上,与一卷软皮套接在一起,捆附在父亲的手臂上,这是用来测量心跳和血压的。另一根导线则又分出了许多更细些的导线出来。这些细导线上,每一根头上都接着一个橡皮吸管样的东西,吸在父亲的胸口,这是用来测量心律的,即屏幕上显示出的波浪图案,通常也叫心电图。我知道如果那条波浪线没有波浪了,只呈现出正中间的一条直线,那就意味着什么。这小小的监测仪使得病房里的气氛更加的凝重和紧张了。我们都紧张的,不时的向那个小小的屏幕上扫几眼,生怕会出现任何意想不到的意外。 这个病房被蓝色帘布,隔成6个单独的小小的空间。每个空间里是单独的一张病床、一个床头柜和其他一些统一布置的设施。病房的中间则是走道,6张病床分别摆放在两头,一边三张。通常在白天的时候,病人家属会在医生早晨查房前,不等护士动手,就主动把帘布收起来。到了晚上,快要休息的时候,护士则会过来,把帘布放下。 其实帘布放不放下来,关系都不是很大。因为夜里,护士们进进出出,大家都完全察觉到。若是有哪一个病人,再有什么紧急情况需要处理,闹出点动静来,同一病房里的人没一个不是听得一清二楚的。 父亲是在傍晚时分,被妈妈叫了辆救护车,给送到医院的。救护车才到医院,妈妈一边办理入住手续,一边给我的寻呼机留言,“你阿爸刚刚病危入院,赶紧给我回个电话。妈。”我一看,紧张万分,立刻跑出租住的小区外,去找公用电话亭。那个时间段,许多公用电话都给人占用了。我也来不急等,急忙继续往前找,走了有三、四个路口,才发现一个没人占用的公用电话亭。我连忙插上ip磁卡,拨通父亲那部,小砖头似的爱立信便携电话。电话才通,那一头就是妈妈半哭泣半嚷嚷的声音,“你阿爸病得很严重,都快喘不过气来,一直用手捂着胸口,叫痛、叫闷。医生还在检查,我怀疑他是得了急性肺炎。你赶紧回家一趟,过来看看吧。” 挂了妈妈的电话,我又急匆匆的给我主任打了个电话,把家里的情况说明,临时请了3天假。第二天一早,我买了张从杭州回乐清的车票,中午之前赶到了医院。 看着眼前,如此虚弱的父亲,只见他身上,到处连接着导线。我在心里,怎样也无法,同之前一向硬朗矫健、强壮健康的父亲联系在一起。这就是上个月还和我在杭州见面,那个笑容可掬、慈祥可亲的父亲吗?我开始深深的懊悔起来,不该在前两次,父亲来杭州看我时,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真后悔,是不是因为那时我时而冷淡,时而漠然的态度刺伤了他,导致他这次患上了如此严重的疾病。我不敢多想,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他能早日康复起来。如果他就这样撒手走了,这不仅仅是我们家里的一场大灾难,更会成为,我心中永远无法摆脱的伤痛和永远无法弥补的过错。 在我抵达医院的时候,父亲刚做完彩超心动图检查,初步会诊的结果,是他心脏左心房的二尖瓣膜断裂,致使二尖瓣膜严重关闭不全,静脉血与动脉血无法完全分开,从而造出肺部供氧不足,进而触发全身性的缺氧。父亲的意识还很清醒,只是说话时有气无力,看得出他每说一个字都很费劲。按照医生的嘱咐,如果没有必要,尽量不要打搅他,不要同他说话,他现在最紧迫的,是保持静养,尽快恢复,使身体达到正常状态,以便尽快进行手术。 不论什么时候,妈妈的样子,总是悲悲切切的。黑黑的眼圈,红红的鼻尖,话还没说两句,妈妈的眼泪就已“啪哒、啪哒”的掉下来。从她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知道了父亲发病的大概过程。 父亲已将近两年没有工作了,而组织上关于他问题的认定,以及他转岗的请求,都一直没有批复。两年来,一方面自己的冤屈得不到申诉,另一方面,又一点工资也没有。家里的开销,全靠妈妈的工资。妈妈又是个爱唠叨爱絮聒的人,父亲满肚子的委屈不知要向何处倾诉,这大概也是近两年来,他频繁到杭州看我的缘故吧。每次来,他什么委屈的话也没给我讲,只是默默的帮我整理家务、准备可口丰盛的晚餐。我下班后,一回到租住的地方,他就笑盈盈的将热腾腾的饭菜端出来,给我吃。那时我的一个远房堂弟也在杭州读书,基本上都不住校,都住在我那里。父亲也是一样热情的宽待他。那时我租的是小两房,我和堂弟各住一间。父亲不忍堂弟或是我没床睡,总是坚持在我的房间里,自己打个地铺,而把两个房间的两张床,分别让给了堂弟和我。他没有一点的怨言,总是那样和蔼、慈祥。只有偶尔不小心谈到他过去的工作和家里的妈妈,他才会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他最近两躺来杭州,不知怎么的,他一再的催促我,要我赶紧去找对象,去相亲,不能再拖延了。还说,他打听到,他过去同事的女儿也在杭州工作,非要我去看看。我心里一时烦躁,顶撞了他,还说了些烦他的话。我那时的态度,一定深深的刺伤了他。所以有好长一段时间,我的寻呼机里,都没接到他发来的短信息,催我给他打电话。我心里还隐隐的有些惴惴不安,没想到他既然就得了这么严重的病,我的心里感到更加的愧疚了。也许,真的并不是我的话刺伤了他。但其实,最伤人的,往往来自于最亲近的人,最利轫的,恰恰是一句最随意的话,最寒心的,常常是一个不经意的眼神。 父亲看着他的问题,迟迟得不到落实,很早就开始考虑他的生计问题了。我知道,他曾做了不少的尝试。比如,希望利用他过去老朋友的关系,做点买卖,但试了几次都没能成。 后来,他又期盼,能到股市里,努力的拼搏上一把。但很快,他就收手了。一来,手上可以利用的资金确实太少。二来,股市里的风险,实在是无法预料。虽然他是那么的聪明,对数字又是那么的敏锐,但那时的股市,常常就有那么多的不可思议、往往就有那么深的无法想象的事情发生。所以,他很快就心生怯意了,他不能让辛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才挣来的钱,一下子就那样没了。其实,他那时的判断还是很正确的,他在中石油这支股票还是二十几块的时候,就挑选了两千股,刚涨了几块钱,便在我一旁的几次三番的危言耸听的言论下,他早早的偃旗息鼓了。如果那时再坚持点,如果那时资金再多一点,也许但现实没有那么多的也许。而且一种也许过后,可能还会有另外的一种也许出现。谁能知道得了呢? 后来,他又想起了二舅。那时,二舅在平阳电缆厂里,是负责生产保障这一块工作的。电缆厂除了会采买新的原材料,投入生产外,还会回收旧的电缆,重新提取、加工、利用后,再以一定的比例投入到生产里。所以,父亲就考虑利用之前积累的人脉关系,去回收些旧电缆,再卖给二舅工作的工厂,从中赚取点差价。他的这个打算,才和二舅一说,二舅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他实在有些为难,因为旧电缆的回收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早就有了固定的渠道,在那里操作。父亲这一突然闯入,可能会带来不小的混乱,二舅又不好直接回绝,推脱说,要先考虑考虑。这样的电话,后来又打了几次。最后一次,二舅才回复父亲说,“我们的回购价格是很低的,乐清那里,干这个回收的人又很多,你可能做不下来。”父亲是从不相信,还有人克服不了的困难,在他的思想体系里,只有人定胜天,事在人为,尽管他已遭遇到人生最惨痛、最揪心的失败,但他依旧如此顽强的坚信着,并充满了莫大的希望。更何况,他自认为,还有那么多的好朋友可以帮得上忙。 说干就干,他首先向以前认识的,开个体工厂的一位老朋友那里去找,他知道他们那里一定有废弃的旧电缆。一得到二舅的应允后,他就立刻打电话去跟他商量,收购废旧电缆的事。这位老朋友也非常的干脆,他说,“我这里的废旧电缆,本来都由一个专门收废品的人来收的,既然我们是老朋友了,卖谁也是卖,我不如留给你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就过来拿吧。”于是父亲在第二天,立刻雇了辆小货车,到他的车间里,去拉那些废弃的旧电缆。那些电缆又粗又沉,他不好意思,还麻烦朋友的工人来搬,虽然朋友早已安排好了两个帮忙的工人,但毕竟已非同往昔,父亲不再是融资投洽贸易公司的总经理了,何况现在是父亲在求朋友帮忙,朋友对他没有一点的见外、生分,还是一如既往的爽快、热情,再要过多的麻烦朋友,父亲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所以父亲亲自上阵,和工人们一起搬运这些异常沉重的大电缆。搬着搬着,父亲突然感觉心脏那里“咯噔”的响了一下,眼前也立刻紧跟着发了一阵黑。如果那时父亲就能晓得,这是他的左心房二尖瓣膜,因用力过猛而绷裂了,赶紧上医院就医,也许就不会有后面那么多危险的状况发生。可是父亲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继续凭借着自己强健的体格硬扛着。电缆终于装车完毕了,结钱款时,朋友还想半卖半送,但父亲坚持按照之前回收的价格来付钱。争让了半天,朋友让步了,按父亲的要求收款。离开朋友的工厂,父亲还亲自带着司机把车开到二舅讲的,他们工厂在乐清市指定的一个回收点,处理好相关事宜才回了家,从父亲感觉到心脏有问题到他回到家里,已经整整3个小时过去了。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冬天的夜晚降临得特别的早,特别的快。华灯初上,行色匆匆,车辆奔忙,绝大部分人都在向着自个儿的家或临时的住所赶路。父亲迈着如灌铅似的步子、艰难地爬上了5楼的家,打开房门,像瘫了似地倒在床上。他还不敢往妈妈的单位给她打电话,此时的妈妈大概正准备下班,他想反正再过1个多小时她也就到家了,说不定那时自然就好了,何必再惊吓一个正匆匆赶路的人呢。就这样,他时而皱着眉头捂住胸口,时而又痛苦的在床上翻来覆去。终于熬到了妈妈下班回来,他的样子把妈妈吓坏了。 幸亏有在医院工作的二舅妈的姐姐婉琪阿姨帮忙,检查才得以快速顺利的进行。初步的检查结果,发现父亲的肺部有积水,赶忙又是输氧,又是从口中往气管里插导管,以导出多余的积水。而更详细的检查必须在第二天才能做,因为许多检测科室的医生已下班了。 父亲在医院里的第一个夜晚,情形更是令人恐怖,不仅忙坏了医院里的值班医生与护士,也把妈妈吓得够呛。好几次,父亲激烈咳嗽、面色苍白,并痛苦地在床上翻滚,直至昏厥,监控屏幕的心电图显示,心跳为零,本来病床边有一个专门用来叫唤医生护士的呼唤铃,妈妈等不及按它,直接冲到病房外的护士办公室,“快!快!我先生又没心跳了。”慌得值班的医生和护士赶紧拿来除颤仪,将两个电极贴在父亲的胸口,连续进行电击以及胸腔的按压,给父亲做心肺复苏,经过一番紧张、费力的抢救,父亲的心脏终于恢复了跳动,又可以自主的呼吸,父亲再次从死亡的边缘给拉了回来。紧接着医生给父亲打了剂强心针,以进一步促进他的心肌功能。就这样折腾了三、四次,到了天亮时分父亲才渐渐恢复稳定。 如果父亲能够在心脏感觉不舒服,眼前发黑的那一时刻,赶紧上医院做检查,也许就不会有后面的严重肺部感染和肺部积水,以及因为血液缺氧而导致的其他器官衰竭,这样危险的情况发生了。医生说,只要他的状态稳定,就可以尽早进行心脏手术,手术做的越早,对身体的损害情况就越小。但是现在的医生说了,以父亲目前的情况看,至少得观察一个礼拜的时间,等他身体各项功能都完全恢复了,才好进行手术。但谁能知道呢,有时候,上天就是有种奇妙的安排,让您的命运遭受点波折,最后才给您一个惊奇。如果父亲不多坚持那几个小时,立刻就医接受手术,也许今天,我就再也见不着他了,那真的就将成为我永远的伤痛,和无法弥补的错误。吃几天苦,却可以换来新生的命运,这苦头还是值得吃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请看下文,让我给您仔细说来。 听着医生以及婉琪阿姨对父亲病情和治疗方案的介绍,面对父亲危重而又复杂的病情,妈妈一时拿不定主意。我虽然听得一清二楚,但在妈妈眼里,我毕竟还是个刚毕业没几年,初初踏入社会,没什么阅历历练的年轻人,这样重大的事情她还不放心与我商量。之前关于父亲戒烟这件事,我不是说了吗,尽管我不断鼓噪,尽管我的道理千真万确,但是人小言微,无有立功自然无法立言,我好几年的婆妈,终究敌不过医生的一句话。在这件事上也一样,我跟妈妈说,按医生的话去做,不能着急,等父亲病情稳定了,才能做手术。 妈妈听了,还是不很放心,她一面对医生说,“好的,好的,我们一切听从医生安排,全力配合您们治疗。”一面又赶忙往平阳老家的外公外婆以及两个舅舅打电话求救。外公外婆接到电话后,赶紧找来二舅,商量应急的办法。当天晚上,他们就在家里,凑齐了救急的现金,并准备了些必需的物品。 外公外婆心急如焚,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就和二舅一起,买了头班的汽车票,赶到乐清的医院。那时从平阳县城到乐清市区有近八、九十公里的路程,汽车大概要走两个多小时,再加上下车后,还要走一小段路才能打到车,所以到乐清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时候,已将近11点了。在医院门口,终于盼到了外公外婆以及二舅熟悉的身影,妈妈这几天忧心忡忡、焦躁不安的心情,总算可以稍微放宽些。 听着妈妈的讲述,原本就很伤心的外婆更加难过了,眼泪噗簌噗簌的流下来,“都已经够倒霉了,一辈子做了那么多的好事、善事,到头来却要被坏人陷害、出卖,现在竟然又得了这么要命的病,这老天爷还有没有点良心,还有没有点公道啊?还让不让好人过了呀?” 妈妈早已泣不成声,“好人不长命,坏人活百年!” 二舅赶忙安慰到,“不是还没到最坏的时刻嘛!按医生说的,先好好调理,准备动手术。不要再哭了,哭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要保持冷静才行啊。我本来就觉得,姐夫干不了旧电缆回收的事,那是个重体力的脏活,不适合他的。哎,才第一天,就出了这样的事,当初我要是再坚持下就好了,唉…“二舅看起来很懊悔,连带着把之前的事一并说出来。 妈妈哭泣着说,“听人讲,这个换瓣手术,还不是很成熟,风险很大,就怕有个万一“ “现在也只能听天由命了,老天爷总不能,老叫老实人吃亏吧?“二舅轻轻地回答到,虽然他不能十分肯定,手术一定会成功,可是也只能这样安慰他的姐姐了。 二舅是在昨天夜里临时请的假,今天白天还没到厂里办理正式的请假手续,而他又是部门的头,还有很多公事等着他回去布置、安排,所以才出来半天多,他的那个爱立信小砖头移动电话,已“铃、铃、铃”的响个不停。在病房里,他一面详细的了解父亲的病情,一面安慰妈妈,让妈妈振作起来,好好配合医生的工作,争取让父亲早日康复。一面又不时的走出病房去接听同事、客人的电话。他在医院里陪护了父亲一整个下午,晚上等到了8:30才回我们在乐清的家去休息。第二天,二舅便急匆匆的赶回平阳电缆厂去了。离开前,他一边安慰妈妈,一边答应她,等他把部门的工作都交代、布置清楚了,过两天,也就是这个周末他一定再过来,直到父亲做完手术为止,他才会回平阳。 外公外婆则留了下来,在乐清陪伴着妈妈,并尽他们所能,帮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要知道,在七年前,外公就动了个大手术,留下了很大的后遗症,行动起来非常的不方便,时时刻刻需要外婆的照顾。外公这次坚持着,非要跟着外婆,一起过来看望父亲,除了他确实离不开外婆外,更重要的是,按他出门时讲的,这次来他是要给父亲打打气、鼓鼓劲的。“我这个糟老头的命,是七年前在你们这里给捡回来的,怎么样也不能,让你比我先走啊!你一定要好好的,再苦再难,也要坚持住!老天爷一定会替你做主的!“一见到父亲,外公就这样激动的冲着父亲嚷。因为长年生病吃药,再加上胃部的消化功能,要比与他同年龄的人差很多,外公一直是体虚力乏的。他说话时声音很轻,眼睛总是被垂下的眼帘遮着,只有偶尔才会睁开眼睛看一眼,然后很快的又眯上了。但是这次说话,外公是铆足了劲,瞪大了眼睛,俯下身子冲着病床上的父亲大声喊。弄得在一旁的外婆,紧紧的拽住,他那两个接近于皮包着骨头的胳膊,生怕他因为动作过猛,而摔到病床上去。父亲听了,激动得直流泪,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坚强的父亲竟然会落泪。“爸,您也要保重好身体啊。有您这番话,我这辈子没白过,值了。”父亲激动的说。 第一天晚上,在家里,外婆对妈妈说,“按照过去迷信的,你们这两年磕磕碰碰的,过的很不顺,一定是碰到煞星这类不吉利的东西了。过去我常跟你讲,得多到观音娘娘那里,多磕头多烧香,多许愿多还愿。可你们就是不信。要是你们也在家里,我还能催催你们。可你们长期在外,我就管不上了。这一回,正好我和你阿爸来,我们还去莲花山那,再到那个庙里,去拜一拜。你阿爸生病那年,来你们这里,我们就去拜过,那时又正好赶上清宝高考,我各求了一签,真是灵验,一切都变得平安、顺利起来。我和你阿爸,后来又来了两次,每次都有去拜。这三年,我们没再来,大概你也就没再去拜了。哎,有什么难为情的,当领导的就不能去拜啦?明天上午,我们再一起去拜一拜,求求菩萨,让菩萨保保平安。” 妈妈还是放心不下父亲,坚持要在医院陪护爸爸。所以第二天一早,外公、外婆、还有我,一行三人,赶往莲花山,去拜寺院里的菩萨。 我们先是在路过的水果店里,买了些水果作为供品,又在莲花山下买了些香和蜡烛,紧接着往寺院走。莲花山的寺院,就叫莲花山寺。莲花山位于乐清市的西郊,离市区很近。寺院就建在山脚下的山坡上。不知是在什么时候,莲花山脚下,已经被长长的整齐漂亮的青石台阶围砌起来,大概有三十几道,远远望去,非常的气派壮观。台阶一直通到寺院大殿前一个不大的小广场,广场上摆放着一座,半人高的铜炉,铜炉里已插满了燃着的长香,这些都是每一位前来拜佛的香客点的。我们也点了三支插上。 莲花山寺并不大,主要由一个大殿以及大殿后的一座小阁楼组成。和其他寺院一样,这座大殿也被取名为大雄宝殿,正面供奉着三尊呈跏趺坐的三世佛,即过去佛琉璃光药师佛,现在佛释迦牟尼佛和未来佛阿弥陀佛。这大殿的背后供奉着三尊体积稍微小些的,但是呈立姿的西方三圣,即阿弥陀佛、大势至菩萨和观世音菩萨。这西方三圣的对面,即大雄宝殿外,就是被称为观音阁的小阁楼了,观音阁里供奉着一尊右手持净瓶,左手拿杨柳枝,身体向右微欠着腰,而脚尖微微踮起,呈站立姿势的观世音菩萨。这是一尊由陶瓷烧造而成的观音像,大概有一人半高这样的高度。洁白的釉色,慈祥的面容,加上柔美细长的衣褶,让您见了,立刻会心生清静,有无限的禅悦清凉和皈依的正定法喜。 我们依次礼敬、跪拜这些佛与菩萨,最后重回到大雄宝殿的正前方,即三世佛的殿堂前。在殿堂的右手边,靠近墙角的位置,有一个立式木柜,木柜里有许多敞开的小方格。每个小方格里,都放着许多印刷好的,有着各种颜色的小纸片,纸片上印着两句像诗一样的偈语。这木柜的边上摆着一张木桌,桌子后面坐着一位老和尚,在他的提示下,您需先向大殿里的释迦牟尼佛叩拜,并默默祷告,你心中想要求问的事情,然后再到这个木柜前,随意挑选一个小方格,从中抽取一张小纸片。小纸片上的那两句偈语,就是佛祖要答复您的,您所困惑或祈求的答案。您要是看不明白纸片上那两句话的意思,可以把它,递给坐在木桌后的那位老和尚,让他帮您解释这两句偈语的意思。如果您看得懂的话,自然就不必麻烦他了。 外婆对寺院里求佛解问的程序,应该是很了解的。她先拜好佛祖,祈祷好心愿,然后去抽取了一张小纸片。我凑过去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菩萨感应转时运,柳暗花明又一村。”外公拿过那张小纸片,看了看,然后说,“嗯,这是一张好签。”外婆识的字少,外公知道外婆还有些迷惑,便继续解释,“这张签大概讲的是,菩萨已经感应到我们家里的事情了,现在的运气会很快转变的。我们现在走的是霉运,这转运,自然就是会变好的意思了。” 外婆听了,不住的点头,并双手合掌说,“这下可好,谢谢菩萨保佑!谢谢菩萨保佑!” 我也心中暗自高兴。高考那年,外婆和妈妈也过来这里拜过,当时也抽了三张签回去,一张是为外公求的,上面写着,“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我知道这两句,是一首非常有名的佛家偈唱里的最后两句。联想到外公当时的情形,这对偈语的大概意思就是,“外公的胃里其实并没有庸医所说的癌,却不知道什么原因,平白无故很冤枉的被挨了一刀,意思是外公那年得的是无妄之灾。”外婆还是不放心,又替外公再求了一签,想问问佛祖,外公的病到底能不能治好。这第二支签就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劫波渡尽总关晴。”这也一支好签,大概还是那个老和尚,他向外婆解释,“您心里面,求佛祖的事情,一定会成的,而且是好结果。”外婆这才放下心来。那时,外婆还担心我的学业,担心外公的那次生病,会影响到我的高考,于是祈求佛祖,保佑我的高考顺利圆满,就给我也求了一签,我记得,那支签上写的偈语是,“路到桥头自然直,万事随缘切莫急。”那支签与我当时有些惶恐、焦虑的心情是再契合不过了。 真会那么灵验吗?我不禁跃跃欲试,也想去替父亲求一签。按着外婆教我的许愿方法,我也抽了一签,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经年霜雪终须了,春暖花开燕归巢。”这不正是我所希望,祈求佛祖保佑,父亲最终手术成功,可以早日恢复健康吗? 借佛祖吉言,今天的朝拜上香非常的成功,大家满怀希望高高兴兴的回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归程何处是》正文 第三回 三只迷魂蟾蜍汤 一剂妙手回春药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icu病房里发生的故事太过于沉重了,我们暂放一旁,说下我小时候的故事吧。我童年的全部经历,也要拜出生后不久,所生的一场大病所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请您继续往下看。 我父母是在乐清农场,知青插队的时候认识的。 母亲从小热爱乒乓球。据她以及外公外婆和三个舅舅讲,她在青少年的时候,绝对是平阳县城里,一等一的高手。她因此被选入了省体队。当国家队教练,来省里挑选国家队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妈妈有些骄傲,一时麻痹大意,只落得个第三名。结果,人家国家队,只要头两名,母亲就这样,被刷了下来。那时候的妈妈,是否因此常常扼腕痛惜,含恨哭泣,大家都没有跟我讲过。但我猜想,根据我所了解到的,妈妈的性格特点,那一定是有的。如果没有公开明哭过,也一定有偷偷暗泣几回。 妈妈的人生轨迹,从此发生了180度的大逆转。也许,这就是老天刻意的安排,因为,它想要创造,一个如我这般的新人物出来。所以,它用它那神奇的小指头,轻轻的一钩,妈妈就在原本风平浪静、明媚和煦的大海上,突然遭遇到,一场前所未有的超级大台风。十六岁不到的她,便独自一人,黯然孤寂的来到了乐清农场。 有人说,性格决定命运。仿佛人所有遭遇,全是他自个儿造的。其实,有时候人的遭遇,还真不是他自己可以掌控的。所以,我还更愿意,把人的遭遇,分成不可控的,和可控的两部分。那不可控的部分,就是大家常常说的天意,或者叫命运。这里的命运,可和前面所说的,关于命运的意思,有那么些不一样噢。 嗨,您还真别嫌我啰嗦,像是在绕口令似的。说真的,一谈到我幸福、快乐又有些寂寞的童年,我还真有点童心未泯起来,话也就跟着满天飞舞起来。您千万别介意,还麻烦您,耐点性,忍忍我,这点小小的小心眼。 总之,妈妈的骄傲,究竟是由于命运,还是因为性格,我还真有点分不清了。但妈妈的骄傲,我多少了解一点。和她同时代的姐妹相比,她的命运还是很不错的。她从小被外婆,当成小公主似的照料着,那真是外婆捧在掌心里的一颗明珠、一块碧玉。但也有外婆,力所不能及的时候,因为与她的那三个弟弟相比,母亲毕竟只是个女娃,所以她的奶奶,也就是我的曾太外婆,或者叫做平阳阿太的(以与外婆的妈妈,我的令一个同级别的,但我叫外曾太婆,我称她为宋埠阿太的,可以区别开),在平阳阿太眼里,她却不像外婆那样想和那样做。这都是宋埠阿太,在我小的时候,常常偷偷告诉我的。宋埠阿太老喜欢和平阳阿太吵架,所以她会讲一些,有关平阳阿太不好的话。嗨,您慢慢往下看吧,以后您就会明白的。 我妈妈骄傲,但又特别的好强、好胜,这或许与她喜欢打乒乓球有关。 母亲到了农场,依然不改热爱乒乓球的习惯。据说,她到来的那几年里,扫遍了全农场以及周边的所有乡镇,没有一个人,能成为她对手的,不论是男选手,还是女选手。所以她囊括各种友谊比赛、体育竞赛的冠军,当然还拿走了,各种各样以生活用品,作为奖励的奖品。她在乒乓球上,高高在上的女皇地位,即令无数的女生嫉妒羡慕,又令无数的男生仰慕赞叹。但在那个有些保守的年代,敢与她接近的人,反而因此更少了,男生就更不必讲了。这大概与妈妈有些骄傲的性格,多少有点关系。可是,父亲却是个例外。 父亲也在农场里打乒乓球。虽然打不过母亲,但是每逢休息的时候,他都会殷勤的为她买冰棍。 母亲的冰棍才刚吃完,父亲就追着问,“怎么样,还要不要再来一根?” “你想把我,冻成冰棍人啊?“母亲一边笑,一边看着父亲,直乐。 就这样,借着买冰棍,父亲认识了母亲。时至今日,对于冰棍,父母亲俩,依情有独钟。 您瞧,如果我们家有一起出去外头玩,要是口渴了,只要我问,“妈,您是要来根冰棍呢,还是要来瓶饮料,或是冰淇淋什么的啊?“ 母亲准会先微笑着看看父亲,然后才说,“还是来根冰棍的好。” “爸,那您呢?” “我也来根冰棍吧,我随你妈。“父亲同样露出了微笑。 这就是他俩,几十年来,一成不变的标准答案,冰棍、冰棍、还是冰棍。 您还真别笑,这就是我父母亲那个年代,真真切切发生的故事,一根小小的冰棍,就可以成全一段美好的婚姻。尽管我妈妈骨子里,还藏着很多的骄傲。但是,自那一刻起,她还是被父亲买来的冰棍,给降伏了。虽然技不如你,但我一样可以,另辟蹊径,最终俘获你的芳心,这就是父亲超常的智慧与胆略,有时候,他还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幽默。虽然在我眼里,父亲一直是很威严,很严肃的。 我的血液里,也因此,受到他们癖好的影响,也有一点小小的冰棍情结。小时候,我可以同时吃两根冰棍,左手一根,右手一根,看看右手,吃一口,再看看左手,赶紧接着再一口,直到两只小手,最后都只剩下孤零零、光秃秃的一支小木棍,简单说,这叫左右开弓、双手互搏。如果还能接着再来两根,我肯定还是不会拒绝的,我可不怕成为什么冰棍人。 我的这一癖好,让我当了一回红娘。丘比特用冰棍射穿了父母的心,条件是,等他们的孩子长大以后,也必须让他,用冰棍去射穿另一对新人,噢不对,是两对人,必须是一箭双雕,一石双鸟,以还它这个人情。对这样高难度的事情,您一定想知道,我以后再告诉您吧,现在还是先来讲讲我的出生要紧。 不过,父亲的家境比较差,远远比不上母亲。现在讲家境,一般都是指经济这方面的。所以我前面那个家境,也是指经济这个意思。但是,在父母亲那个年代,家境,还包括你的政治出生。父亲是根正苗红的贫农出生(打个埋伏,这其实完全是履历造假。这得归功于聪明,善交际,热心助人,心地善良的爷爷的努力。若刨根问底,其实爷爷的成分可坏得很,属于反特苏修那一类的。这个得容我以后再告诉您,爷爷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而得以能,长期的潜伏在人们群众的汪洋大海里。)而母亲的身份就差些,她属于小资产阶级那一类的。所以,本来外婆家,根据人口数量,如果成分好些,只要出一个人去支边,就可以了。但是,外婆家的运气背了点,成分不好,非得让出俩不可,所以妈妈只好来到了乐清。这个我以后再告诉您。再啰嗦点前面讲的,这就是老天的刻意安排,因为老天也一定非得创造出如我这般的新人物出来,不可。 再啰嗦点,外婆家,对派出子女去做知青,是一点情愿也没有的,可是老天就是那么怪,你越是不情愿,它就越要让你干。而爸爸那里就不同了,爸爸家的条件差,都是些破陶烂瓦罐的,可能说得夸张了点,但爸爸家,确实是穷。爸爸牢牢记着爷爷临终时的嘱托,多想,家里还能再被多安排一个人,成为知青,那就意味着,平白无故,多得了个铁饭碗。可是老天的脾气就是那么的怪,你越是想,它就越不成全你,想多排一个人,门也没有。所以您说,急不急人呀? 幸亏爸爸继承了爷爷的聪明基因,你不多给我一个名额是吧,那我把我几个兄弟带在身边,总可以了吧。到时候,瞅准了机会,虽然不能成为知青,但是总可以想法子,找个可以做的工作也好啊。所以,爸爸的三个叔叔就这样跟着父亲,来到了乐清农场,但是三个叔叔没有农场宿舍住,只能暂借在村里人家的空房子里。后来,爸爸听说,那里有个生产蘑菇的工厂,需要招工,就让三个叔叔去碰碰运气,这回,老天总算不辜负有心人了,三个叔叔都被工厂录用了。三个叔叔总算是暂时安定了下来。这还是应了那句古语,人善人欺,天不欺。哎,我是不是,太婆妈了点了? 哎呀,实在是不好意思,还得再多唠叨两句。刚才我感觉到老天爷心里有些愤愤不平,因为,我老是挤兑它,说它脾气怪,说它干了这,又干了那。这不这回,它打了个喷嚏,“你这最后一句话,‘人善人欺天不欺’,我爱听。你们人类,老冤枉好了。明明不是我干的事情,非得安在我头上,在这样下去,就不理你们人类了。“ 您也许会感到很惊讶,“哇塞,你这么厉害,还能跟老天爷通话不成?“ 我还真得告诉您,我还真有那么一点小小的特异功能。我小时候,见过天使,千真万确,绝不骗您,哄您。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天使悄悄的,悄悄的变成了一个魔鬼,它常常跟这我。它,在我小的时候是个天使,我可以透过它,听见老天的声音,后来它成了魔鬼,我又通过它,揭开了一大堆的谜团。您若是不信,我们继续往下看,看看我到底是怎么跟天使或者魔鬼说话的。 好像离了点题,现在回来。当母亲把已认识了父亲的事,告诉遥远家里的外公外婆时,外婆是极力反对。母亲是外婆唯一的女儿,虽然不得已,才把母亲送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外婆总希望,等母亲回去后,能给她找一个像样而体面的婆家。 在那样的年代里,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是社会形成的共识。国家有难,人人都应尽一份应尽的责任。分摊到每一个家庭,就得按照人口多少的比例,送年青人去支援贫穷落后的地方建设。父母亲就是在这样的大时代背景下,来到了乐清农场。 母亲在家的时候,外婆就一直希望,等她大一点,就给她觅个好婆家。但人算不如天算,母亲去了偏远的农场。外婆的愿望暂时落了空,虽然那样,外婆想总还是有弥补的可能的。 可是母亲通过一段时间,与父亲的接触,已经认定父亲就是一位,前途一片光明的优秀青年,虽然现在是穷困了点,但将来,凭着父亲的才干和勤奋,父亲一定能出人头地,闯出一片新天地的。套用今天的话来说,父亲就是一支表现优异的潜力股。 的确,父亲在乐清农场,年年都被评为先进工作者。若论文凭学问,父亲属于人们所说的老三届,已读到了高三,正准备参加高考呢,可是社会大变革开始了,只好放下书本,扛起锄头下乡去。父亲在那群知青里,文凭属于最高的那一类。若论长相气质,父亲是一表人才、潇洒英俊。他那时,常常妙语连珠,信手拈来。他总是腹满经纶,胸有乾坤。虽然个头刚好和母亲168的身高平齐,但瑕不掩瑜,仍然遮挡不住父亲清新俊逸、雅人深致的气质。若论人品为人,父亲高山正气、大海肚量、和睦亲邻,是人人夸奖的好下属、好同志、好干部。 有一回,有一位知青,不知什么缘故,与附近的村民起了冲突,被人用猎枪打瞎了一只眼球。他双手捂住半个鲜血直流的脸,另一半脸则瞪起一只惊惧的眼球。大家更是躲在房间里,吓得胆颤心惊,一声也不敢吭,任由他独自一人,在自己的房间里痛苦呻吟,就是没人敢站出来帮助他。父亲知道后,二话不说,扔掉自己手上正做着的事情,背起他就往山下跑。跑了很久很远,才拦到了一辆路过的军车,在司机战士的帮助下,把他送到了市区的医院,他的一条性命总算保住了。父亲就是这样一位急人所难,见义勇为的人。所以,面对这样一位有才有义的英俊男生,母亲能不心动吗? 父亲的重情重义,父亲的出类拔萃,使他的人生,迎来了两位最重要的贵人。一位,是农场的主任兼党高官,这是他事业的引路人,将他推向了人生事业的巅峰。另一位就是我的母亲,她是父亲家庭起居的总舵主,对父亲的一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顾不上父母的强烈反对,母亲毅然决然,背着外公外婆嫁给了父亲。在那个鼓励婚姻自由的时代,母亲在这件事上,也可以算是敢为人先的模范了。外婆在电话那头,听到妈妈斩钉截铁的决定,气得直喊,“好,以后你有什么事情,再也别来找我们了!我们管不了你!” 不找就不找,任性好强的母亲与温和开朗的父亲,开始独自张罗,他们自己的幸福。农场领导了解到他们的情况后,也积极支持他们,特地单独腾出了一间宿舍,作他们的婚房。而母亲和父亲则向周围的朋友、同事借来了钱,备置了些必要的家具。这是真正的白手起家,不,应当叫做借贷起家。一切准备就绪,唯独缺少了还在生气的外公、外婆和呆在交通不便的乡下的奶奶,在一个被认定为好日子的日子里,一对新人在众人的见证下,举行了一场俭朴而热烈的婚礼。所有在农场工作的知青、朋友、同事、领导、附近的乡亲,以及跟着父亲同到乐清去的三位叔叔,都出席了这个充满温馨、喜庆和欢声笑语的庆典。 婚后不久,母亲很快就怀孕了。我是在农场的新家里出生的,由一位生过好几胎的好心邻居老阿婆帮忙接生的。不像现在,大部分宝宝都是出生在医院里的。 我出生在正月里,据说春节那几天,下了场非常大的雪。但在我出生前几天,雪渐渐停了,只有偶尔飘下了些零星的小雪花。那几天,母亲的状态一直很好,根本没料到,我会在那一天里,突然急着要出来,来见识这个新世界。那时,她还在生产队的杂货铺上干活,一点也没有准备要去医院的样子。等知道要生我的时候,俨然已经来不及去医院了,慌忙中她赶紧回家,请来隔壁的老阿婆帮忙。热水瓶里的水统统被放到锅里去煮,又怕水不够,再往锅里多添了些。水才刚烧开,我也就生出来了。 我出生时,父亲不在母亲身旁,他正挑着一副担子,踩着还有些吱呀作响的积雪,下乡去慰问乡亲们了。担子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副食品,这都是对乡亲们来说,特别紧缺的物资。与父母亲同住在一个楼层,妈妈的热心同事,赶紧打电话到乡里去报喜。传达室的大叔一听到消息,立刻飞快的跑去找父亲。父亲这才知道,我刚刚来到了人间。一传十,十传百,乡里听到有小孩子出生的消息,个个兴高采烈。乡长特意找了辆拖拉机,载着欣喜若狂的父亲回来。 那时奶奶已提前几个礼拜,来到父母亲的住地,等着抱孙子。奶奶一见到母亲的肚子,就说这回准是个男娃。奶奶共生了九个孩子,对如何生孩子,应该是很有经验的,但奇怪的是,给我接生的却不是她。 奶奶是平阳县城里一户大户人家,唯一的女儿,她的父母从不舍得让她做家务,更不要说干粗笨的活了。她像温室里的名贵花木一样,被细细的栽培照料。大概是天生的,应该不是被刻意培养成,行动缓慢的习惯。但奶奶的爸爸妈妈肯定,对这,有很大的影响。奶奶的动作虽然慢,但是轻而柔,而且有条不紊、一丝不苟。她说话甜美,神态温雅。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绝不会发火,生别人的气。所以,奶奶在老家有非常好的人缘,没有人不夸奖她的。 照理说,这样一位秀外慧中、美若天仙的女儿家,多半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婚姻。可是不知怎么的,奶奶的糊涂父母,竟然把她许配给一个赌徒加酒鬼的邋遢浪荡子,作为她的第一任丈夫。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推断,奶奶慢动作的习惯,一定与他的父母有关系。 对奶奶的第一次婚姻,老天爷大概也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让她的第一任丈夫,在新婚后不久,很快的病死了,大概是喝酒给喝死的,并留下了一双未成年的幼女。也幸亏是那样,奶奶才得以解脱。大概是看着奶奶可怜,我的曾祖父母们,又把奶奶和两个幼小的孙女给接回去。 爷爷是经由我的舅公,也就是奶奶的弟弟,牵线做媒,才认识的奶奶,最后娶奶奶为妻。关于这件事情以及我爷爷的一些传奇故事,我以后再跟您讲。 不管怎样,我的出生给这个刚刚建立不久的小家,带来了无尽的欢乐。父亲抱着我,时而把我举过头顶,他还喜欢把我抛向半空,再用双手接住,一点也不担心,他会失手把我摔在水泥地板上。可以想象,奶奶和妈妈是怎样的提心吊胆,在一旁不断的轻声提醒他。就在这一抛一接中,以及又抱又亲之下,父亲给我取了个“正清”的名字。 然而快乐的日子,持续的并不是很长。一眨眼功夫,我已经3个月大了。新生的婴儿,那是一日一个模样啊,无时无刻不在生长着,变化着。这时的我正处在所谓的“三翻四坐”的阶段,刚刚调皮的第一个翻身,就给父母和奶奶带来了无限惊奇。 我的到来,并没有让父亲感觉,有更多的压力,有更多的烦恼,相反他反而觉得,工作生活更有干劲了。不论是在办公室里,还是在生产队、或者去乡下慰问调研,还是在家里,只要可能,他都愿意和别人聊起我,我怎样有鼻子有眼睛的,什么时候爱笑,什么时候要吃奶,什么时候想睡觉,又什么时候伸出四肢来活动,他都讲得眉飞色舞、活灵活现的。别人也喜欢告诉他,各种各样有关育儿的信息,他也特别关心和爱听这样的问题。于是,有人告诉他,一个又一个催奶或促进婴儿生长发育的偏方、秘方,父亲都很认真的听进脑子里,或工工整整的记录在笔记本上,然后回家与妈妈、奶奶仔仔细细的研究。其中就有一个,说是用蟾蜍去炖清汤,喂给娃娃吃,可以让娃娃的肌肉更加的有力量,更有助于它的翻身和之后的起坐爬行和学走路。蟾蜍可是那时能见着的,滋补的好东西,您瞧,它的两只后腿那么的结实有力,一蹦起来,蹦得老高,是它自身身高的好几倍,用这样的东西去炖汤,给娃娃补身体,娃娃不长得又快又壮实,才怪咧! 父亲马上到集市里,买回了3只又肥又大的蟾蜍,然后嘱咐奶奶,立刻把它们给杀了,炖成一口杯又浓又香的“蟾蜍汤”。奶奶妈妈和父亲三人,开开心心的,把这一口杯浓浓的“蟾蜍汤”,统统给我灌了下去,然后满怀希望、喜滋滋的等待着,我能立即快快长大,这可以说,是在等待着奇迹发生吗? 我的老天,这可是加起来,足有一斤重的三只大青蛙耶。那位热心人所说的话,立马就在夜里应验了。我一个晚上不停的左转右翻,右转左翻,又蹬腿又哭闹。比之前所有翻身加起来的总数,都要多得多,您说,这难道不是个奇迹吗? 很快,父亲就发现,我的异常,完全是因为我得了高烧。奶奶、母亲和父亲,轮番瞪大了眼睛,看着体温计记录下的我的体温,39c,大家紧张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没人愿意相信,这是因为喝了蟾蜍汤引起的。 父母亲和奶奶,开始恐慌起来,连夜抱起我,来到了市区最好的大医院,又是量体温、又是喂药、又是挂吊瓶、还得不停的哄我。折腾了整整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白天,高烧依然不见有任何退去的迹象。妈妈开始流泪,啜泣起来,一会儿埋怨父亲不该随意听别人瞎说,一会儿又责怪奶奶,怎么也会那么没经验,把那么大的一杯蟾蜍浓汤,一口气给我喂下去,也不考虑考虑,我还只是个三月大的孩子,哪有那么大的胃和能力,来吸收这么强的食物?奶奶安静的听着妈妈的哭泣与唠叨,忧伤的看着我和父母,一声也不敢多吭,仿佛再多添一句话或再多做一件事,都会成为多余的,都会惹来妈妈的伤心,都会增加我的病情。 父亲非常着急,眉头紧锁,没说一句语,他犹豫的来回踱步,不时的去找医生和护士商量,看看还有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就这样,与第一个晚上的情形相似,大家忙得团团转,却束手无策。又一个晚上在焦虑与不安中度过。第三天白天,护士和医生开始过来说话了。 “这孩子如果还是高烧不退,很可能会烧坏脑子,造成终生智力低下,或发育上的问题。这种吊了两天瓶,还不见好转的情况,确实罕见。我们会尽我们最大的努力,重新调整配方。但你们也要有点心里准备。” 医生的这番话,仿佛就是阎王爷给我下达了伤残或是死亡预备通知单。妈妈一听,再也控制不住悲伤的情绪,疲惫的一屁股坐到病床上,“哇、哇、哇“的开始大哭。父亲赶忙安慰她,说不会有事的,只要改了治疗方案,我就能立刻好转起来,父亲让妈妈振作起精神,配合好医生、护士,做好新的治疗工作。妈妈这才逐渐收住眼泪,一边喃喃的嘟哝,一边从床边坐起,给护士让开了路。 医生说,给的新配方,具有最强、最迅速的退烧效果,如果再不起任何作用,他们就真的爱莫能助了。对医生给的新方案,大家即充满了希望,又不免有些忐忑不安。 旁边几床病人及家属,看着我们忧心忡忡的样子,都关切的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有人开始给父亲出主意了,“听说南门那里,有一个老中医,专看儿科,特别厉害,城里和乡下的人全都知道他,不管小孩得的是什么病,大家都去找他看,没有看不好的,真是神了。你们不如去他那里试试,兴许很快就会好了。” 其他几个人也跟着附和起来。“嗯,我家娃娃小的时候,全是在他那里看的病。他可厉害了,看看舌苔,听听心跳,再把把脉,摸摸额头什么的,顶多想一会,就给你开出个方子。凭他的方子,找站在柜台里,他的徒弟去抓药,几帖药喝下去,不管小孩得的是什么病,保管给治好,简直是活神医呀。他的药还特别的便宜,上一次大医院所花的钱,可以到他那儿,看好几次病。”说话的人,不住的啧啧称奇,并连连伸出大拇指,不断的点头。 父亲听了,很心动,跃跃欲试。但医生刚换了新方案,他心里想,新方案可能会有好效果也不一定,毕竟这是正规的大医院,又有科班出生的医生,还是要相信他们的。那时已经进入深夜了,也不一定能找到他,外面又黑又冷,这样贸然去,反而不妥,不如再试试新方案,真不起作用了,明天一大早去找,也不迟。想到这里,父亲感激的看着那些素昧平生,善良热情的人们,点点头说,“嗯,再观察一个晚上,如果还是没法治好,明天一早就去他那里看。” 这一个晚上与前两个夜里相同,每隔两小时左右,护士就会来查房,换药水,或喂些口服的药片。我额头上用来冷敷退热的湿毛巾,也没停过。两条毛巾,轮番上阵,一条干了就取下,放进冷水里泡,另一条,赶紧被从冷水里,捞出来,拧干水后,立即被敷到我额头上。 奶奶年纪大了,不敢把她留在病房里。天刚黑,父亲就她送回宿舍。安顿好奶奶,父亲再次折返回医院,和妈妈一起看护我。 又是一个折磨人的夜晚,父亲母亲疲惫不堪,但又不敢同时入睡,总要留一个醒着,来看护我。通常,妈妈顾上半夜,下半夜则交给父亲。其实,父亲只是在上半夜微微的打了个盹,他几乎是通宵的在照顾我。 大人们煎熬、煎熬再煎熬,而我依然不见有何好转。东方刚露白,父亲再也顾不得了,急忙叫醒母亲,抱起我,拿上必须的衣物和药品,急冲冲的就往南门赶去。 外面的风还夹带着寒气,像针一样,砭人肌肤。趁着黎明的天光,抓住匆匆赶路的行人,或者候着扁担在路旁做生意的小贩,父亲不断的问路,终于把老中医的门牌号给问清楚了。很快,父母亲就找到了南门旁,这家名声远播的老中医诊所。刚要敲门,只见店门的门板“吱呀”一声,已掀出个门缝,一个有着尖下巴,留着一捋灰色山羊胡子,精神矍铄的老人,穿一件素色长衫,从门缝中露出脸来。 父亲眼神焦虑,而妈妈则泪光闪闪。父亲才刚说明来意,老人赶紧把剩下的几扇门板,快速而熟练的取下,把他们让进诊所。才跨过门槛,一股浓浓的中药味便扑面而来。老人搓了搓手掌,摩挲了几下双颊,迅速坐到离门仅有三步远的一张木桌旁。他随手将墙上的开关一按,屋里立刻亮堂起来。只见诊所里,老人坐着的是一张简陋的普通办公桌,他左手边是取药的柜台,柜台里层层叠叠垒着装满了中药的抽屉。现在的诊所里就他一个人,看来昨晚大家所说的他的徒弟还没来。 父亲坐到木桌侧面,专给病人坐的椅子,把我的情况详详细细、从头至尾的说了一遍。老人边听,边拿起桌旁的听诊器,戴到耳朵,另一头的听筒则放入我的胸口,听了好一会。接着,他又从边上的小铁盘里,取出插在消毒液里的小木片,伸进我嘴里,压了压我的舌头,看了又看,浅肉色的舌面上,布满了鲜黄的舌苔。老人轻轻解开裹住我的衣物,仅露出我那小小嫩嫩的手掌,他用左手食指与中指轻轻的搭在我的手腕上,微微仰起他的下颚,右手则轻轻的捋着他的三羊胡子,这样有好一会的功夫。 最后,老人轻轻的点了点头,“确实烧得很厉害,我先给你们开三帖药,你们拿回去后,每天煎煮一帖,分早晚两次喝,要用小火慢慢熬,大概半小时左右,早晨倒出小半碗来喂他。晚上可以往药渣里再加点水,用文火煮十分钟左右后,全倒出来给他喝。汤药会有些苦涩,可以加些冰糖,但不要用红糖,白砂糖也可以。有糖的话,孩子就会好咽点。要是第三天烧还不退,你再来找我,我给你重新开。”老人边嘱咐,边写好药方。 老人的徒弟还没来,他起身,亲自到药柜里去备药。不多一会,所有成分的中药,都被平均放到柜台的三张包装纸上。老人娴熟利落的把三帖药包好,用绳系上。他一边把药递给父亲,一边又问,是否还有不清楚的地方。 父亲接过药,不住的感谢,妈妈也激动得又是谢谢又是擦拭眼角上的泪水。老人轻轻挥挥手说,“快回去煎药吧。”父亲抱着我,和妈妈一起,千恩万谢、满怀希望的往宿舍奔去。 奶奶还不知道,父母亲一大早就把我送去看中医了,父亲也来不及去通知她,她已早早的下了床,简单梳洗几下,就往医院赶,结果扑了个空,听医院同室的病人解释,但她又不知道南门该往那个方向走,觉得还是回家去等待消息的好,看好了病,得回家吃中药的嘛。父母亲俩,轮番抱着我,赶到家里的时候,奶奶正在门口张望呢。见到我们,她连忙问,“老中医那里看的怎样?” 父亲忙回答,“妈,您赶紧帮着生火,准备好煎药的药罐,我们得先赶紧煎药汤。我过会再详细跟您讲。按老中医的意思,吃三天中药应该就能好。” “妈,你去碗橱里把煎药的药罐找出来,我来生火。”妈妈心急,连忙催促奶奶帮忙。 大家分别忙碌起来。父亲把我放进婴儿床,拿起一帖药,奶奶已拿来药罐,他们一起把中药和水添加到罐里。 妈妈把已关了一整夜的蜂窝煤炉,上下两个炉盖都打开,查了下炉里火的情况。 顺便说下,那个年代,普通家庭还用上煤气或天然气。烧水做饭,用的全是这种,中间有多个孔洞的蜂窝煤,北方也有用煤球的,但燃烧的基本原理大同小异。那时,有专门的店铺卖蜂窝煤以及煤炉。但那时,大部分人还是愿意自己动手diy一个蜂窝煤炉的。那时,我们家的煤炉,就是父亲自己亲自动手做的。 这一回的末尾,我会附上本书的第一个附录,详细介绍当年,大家是如何自己diy煤炉的,有兴趣的可以看看。嘿嘿(来个搞怪的表情),做为一名理科生,我喜欢做点这样的事情。 好了,来说一说炉火吧。看样子,煤炉里的火苗被保存得很好。妈妈先把最底层那两个,已烧得成了肉白色的蜂窝煤取出(烧尽的蜂窝煤所以有这样的颜色,是因为做蜂窝煤时,要在煤粉里,掺进一定比例的红土或黄土,以控制蜂窝煤的燃烧速度)。然后她再在旧的煤块上叠上一个新的,最后装满水和中药的药罐,被放到煤炉上,开始煎煮了。这时的火力还很小,妈妈会拿一把扇子,对着炉子底部的炉门,快速的煽风,以使空气加速流进炉膛,使新加的蜂窝煤,更迅速的燃烧。很快,药罐里的药汤就烧开了,按老中医的交代,需要用小火慢熬,所以妈妈又把最底部的炉门,给适当的关小些,以控制火力。 当滚烫的药汤被倒进碗里的时候,按老中医的谆嘱,又往汤里加了些冰糖,以调和汤药的苦味。我已被恼人的体温,弄得异常的烦躁,不住的啼哭,蹬衣被。汤药凉了会,妈妈用汤勺一勺一勺打给我喝,并不时的用嘴吹气,给药汤降温。开始时,我还有些拒绝,但不一会儿,我就适应这种汤药的味道,逐渐停止啼哭蹬踏,开始慢慢品味这神奇的汤药。说来奇怪,刚吃完药,我便露出大家久违的笑容,浅浅的酒窝,大大明亮的眼睛。大家看了,表情也变得轻松起来。我很快就睡着了。 “我看这个老中医的药,一定管用,娃才吃了药,便不哭闹了,还朝我们笑咧。”奶奶缓缓的说着,用她那慈祥的眼神看着入睡的我,她的心里充满了期待。 “我也觉得不离十,应该可以!”父亲也肯定的讲。 妈妈长长的叹了口气,她还有些后怕,妈妈淡淡的说,“还是看最后的效果吧。” 我沉沉的睡了一整个白天,傍晚时分,我突然哇哇的啼哭起来。 父亲立刻跑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妈,已没原来那么烫了。”父亲兴奋的大叫起来。 妈妈和奶奶已在门口听到房间里的动静了,都急忙跑进来,“真的吗?”妈妈也很激动。 突然,我开始激烈的咳嗽,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呛住了。 “快,把手帕拿过来!”父亲慌忙催促妈妈,并一把把我从床上抱起,一只手揽着我,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 妈妈很快就拿来一条手帕,递到父亲手里。父亲快速将它轻轻的捂在我嘴旁,“啪”的一声,只见一大口绿色的浓痰,被吐在了毛巾里,我激烈的咳嗽也瞬间停止。 父亲小心翼翼的把我放回床上,对着毛巾里,那口绿色的浓痰,呆呆的看着,老中医事先并没有说明,我会咳痰的,“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啊?”父亲一脸的疑惑。 妈妈和奶奶也围了上来,展开手帕仔仔细细的查看。 还是奶奶见多识广些,“这应该是淤积在肺里的细菌,被清理出来了。过去农村有句老话,叫做‘痰来百病生,痰去一身清’,讲的就是,如果生病时伴有痰咳,这个病就会很难治,但如果是因为吃了药,才产生了痰,很可能是药物的作用,把体内的病症给逼出。痰去以后,病很快就会好的。我们再多观察下,如果没有再咳,肯定很快就好了。” 听了奶奶的解释,父母亲俩如释重荷,长舒了一口气,“看来,老中医的药起作用了。先量下宝宝的体温吧。”父亲终于露出了笑容。 妈妈赶紧把体温计放进我腋下。 “降了!降了!现在才37度9。“妈妈最先把体温计取出,兴奋的大叫起来。 “太好了,先喂宝宝吃点奶,过会儿再煎一次药喂他吃。“父亲止不住激动的心情。 我好像也听懂了进餐的号角,高兴得“呀、呀“的拍着手掌叫起来。 就这样,第二天下午,家人还没有准备好,让我吃第二帖药的第二次煎汤时,在经历了4个夜晚与4个白天的抗争后,在当时最好的医院和最强的正规大夫,看来都束手无策的情况下,我那一直发着高烧的体温,居然靠着这位至今还不知道名姓的,老中医的一帖半中药,神奇的消退了。 父亲高兴得,再次把我抛向了空中,欢乐又重新回到了这个小小的四口之家。但快乐之后,接踵而至的是深深的隐忧。 “我们都没带过孩子,要是娃娃再次生病怎么办?”妈妈首先面带忧愁的提出这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不是还有妈在嘛!妈的经验可丰富了。“父亲信心满满的说。 “要是有经验,就不会一口气,把三只蟾蜍做的浓汤喂给娃娃了。“妈妈生气的顶起来。 “这个…大家,都没碰过嘛,是个意外。带孩子的经验,妈还是有很多的。“父亲试探性的解释着,但明显有些心虚。 “不行,不行,妈的动作那么慢,而且已60多了。孩子真给她带,她体力上也吃不消啊。我不放心。“妈妈一点也不让步,”还是送回我妈那里,一来她有经验,我妈今年也才43,体力上不会有问题。二来,我妈那里,条件比这里要强上十倍,比你妈那里,更不知要强多少。还是送我妈那里的好。等娃娃长大了,不那么容易生病,好带些的时候,我们再去把他接回来。“妈妈以根本不容商量的口吻,做下了最后的决定。就像她在乒乓球场上的大力扣杀一样,只用一拍,就让对手乖乖的丢了球。 父亲心中有十万分的不情意和不舍得,他心里非常清楚,要是我被送回外婆家,那么奶奶就又得,回到那个贫穷而落后的农村老家去了。他期盼多年的计划,就会一下子破灭了。他多么希望,能够把奶奶从那个穷而苦的农村里给接出来,屏自己的努力,让奶奶过上幸福快乐的好日子。可是,不管他再怎么努力,妈妈对一向温和慈祥的奶奶,还是不能完全的接受。妈妈是个急性子,这大概和她,长期进行兵乓球的特殊高强度训练有关。妈妈与奶奶,仿佛是楼道的两头,只能远远的互相望着,却永远也聚合不到一起。 而这成了父亲心中,隐隐的伤痛,一件终生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妈妈日复一日的催促,以及软硬兼施的磨泡,也许奶奶也从旁开明的劝导,父亲终于下定了决心,在我生病恢复后的第二个星期周末,经妈妈与外婆简短的电话协商,并向农场领导,请了两个星期的长假后,父亲带着奶奶、我和妈妈,踏上了回平阳老家的旅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归程何处是》正文 第四回 地狱鬼门多逡巡 柳暗花明又一村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二回里讲了,为给父亲禳灾祛病,我陪伴着外公外婆,来到乐清城外的莲花山寺,燃香叩拜佛祖、菩萨,并分别求得“菩萨感应转时运,柳暗花明又一村”与“经年霜雪终须了,春回大地燕归巢”这样祥瑞的两支好签。 那时,我请的三天假期,马上要用完了,可父亲病情严重,短期内还无法治愈。我还得再向主任请个长假。我的主任一直待我不错,也有必要及时与他通个电话。当时单位有好几个标在忙着,我一直是主任信赖的挑大梁主力,单我手上,就有三个大标。虽然我走了,主任可以把它们分配给其他人,但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紧急,其他人帮不上什么忙,这就意味着主任不得不亲自上阵接替我的工作。我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电话那头,主任一如既往的,还是那样通情达理,不仅安慰我,让我留在家里,安心照顾好父亲,不必去操心工作上的事情,还建议我把余下的年假都给请掉。这下我可以完全撇开工作,在家全力以赴照顾父亲了。 我与妈妈做了分工,父亲白天由妈妈看护,夜晚则交给我。我白天回家睡觉,傍晚5点半左右,我赶到医院,接替妈妈。 那几天傍晚,陆续有父亲的同事、朋友以及老同学,前往医院探望父亲。他们或带水果,或备花篮,不少人还在离开的时候,留下200、300不等的红包。有一位父亲多年的老同学,不但留了800元,还把其他老同学、老乡托他捎来的红包钱留下来。 有些父亲的同事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有的是几个人邀在一起来的。我见到的,前前后后有十来个人吧。那些白天来的,我就没见着了。这些昔日的老同事,看着父亲躺在床上,非常衰弱的样子,都不无痛惜的哀叹。 “老尤啊,当初悔不该和他们掺和在一起,对不起您呀!那三个家伙,现在是把公司搞得一团糟。您当初在的时候,我们每个月至少还有基本工资拿,社医保也都准时去交,奖金有多有少,但也从没断过,最少也能分个300的。与好单位比,咱们比不上。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啊。您看看现在,连基本工资都被打了个大折扣来发,还常常拖欠社医保。奖金就更别提了,自从您走后,连听都没听说过呀。现在甚至传闻,只给缴基本社医保,剩下的工资得自己去想办法,能揽来业务就有得发。如果没有业务,一个月只给500的生活费。这还让人怎么活呀?哎,真是后悔当初,不应该啊!不应该啊!您那时,是没日没夜的为大家忙,千方百计的为大家跑业务,搞福利,大家都是看在眼里,心里有数的。可是大家怎么就不懂得珍惜啊!唉,人心不足蛇吞象,拣了个烂芝麻,丢了您这好瓜呀!” 听着同事们的肺腑之言,父亲也感慨万分。父亲安慰大家,“困难总能度过去的,挺一挺,也许就变好了!” 查房的医生,看父亲的情绪有些激动,连忙劝来访的人,“病人需要静卧休息,少和他说话!更不要刺激他!”大家这才准备告辞离开。 每当来访的人拿出红包,母亲都要上前极力阻止,并同他们发生剧烈的争执,但他们都执意要把红包留下。父亲焦急的坐起来,一只手扶着床,另一只手则伸出来不住的摆动,“能来看我,我已很欣慰了。心意我领了,但千万别再拿钱,这样非常不好。如玉,快把钱还给人家!”父亲心里特别着急,却拿他们毫无办法。 有的人和妈妈,从房间一直争执到病房外的走廊。无论如何争执,大家最后的动作几乎一致,都是快速瞄准母亲的袖子、衣领或是口袋这样的位置,迅捷挣脱妈妈双手堵截,再伸手迅速一塞或一丢,最后利落的摆脱妈妈可能够得着的包围圈,快步跑开。有的人还会半回过头来说,“哎呀如玉,这样子太难堪了,只是一点小心意,也帮不上大忙,怎么也和老尤似的,这么谨慎小心呢?快回去,不要再来追了。”说完,他们逃也似的跑了。 母亲只能站那里,无奈的看着他们跑掉。 回到病房,父亲着急的问,“有没有推掉?” “哪推得掉呀,你看,红包还在这里。” “那就先收着,得把名字和金额计下来。到时候,再一家一家的去退。红包我们坚决不能收。他们能来,已给了我莫大的安慰。说明这几年,我的工作没白做,还是得人心的。”父亲叹息着望着天花板,发了好一阵的呆。 白天的时候,父亲的状态比较好,无任何异常。可到了晚上,特别是午夜刚过,他就会剧烈咳嗽,这是因为他的肺炎还没完全消失。咳嗽的声音,如此惊悸,让我这个健康的人,都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要跟着爆炸了。他整张脸涨得通红,头上的经脉出奇的爆出,两个腮帮毫无余地的鼓了起来,样子比最鲜红的新鲜苹果还要饱满,与刚才还苍白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父亲咳得厉害的时候,护士会将一根橡胶导管,从他嘴里插入,说是帮他把痰吸出来。插管之前,要往管上先抹一层润滑剂,这样有助于顺利插入,不会因为过度摩擦,伤害到喉咙、气管。留在体外的导管那头,连着一个用橡皮材料制成的,像吸气球一样的空瓶。导管插到位后,护士用力捏一下空瓶,空气先被挤压出橡皮空瓶外另一根未插进喉咙的短管,再把这跟短管塞住密封,然后放开手,橡皮空瓶就会恢复原状,对插入喉咙的软管产生吸力,将父亲体内淤积的痰,给吸出来,流进橡胶空瓶里。如此四、五次,导出淤积体内的大部分浓痰。 护士带着口罩,看不见她的表情,虽然她会不时关切的问下父亲的感受,以控制插管的速度,但父亲吞着管,说不了话,只能“啊、啊”的叫,或点头或摇头,一副痛苦难受的表情。 半夜的这个时候,我特别紧张,得盯住监视仪上的显示屏目不转睛的看,担心他的心率会忽然急剧的下降,心电图曲线会一下子变成一条,完全平直的直线。 但是半夜里,就是有那么样的一个时刻,父亲激烈咳嗽后,会突然凝噎,呼吸变得局促起来,甚至产生昏厥。这时我就更加精神紧张了,一发现有心率直线下坠,波浪线要变成直线的苗头,我就立刻冲出病房,去喊医生和护士。 值班医生和护士,赶忙带着仪器药品,奔进父亲的病房,对他一阵忙碌的抢救。用除颤仪对胸部电击,引导父亲进行自主心率;按压他的胸腔、加大供氧量,帮助他恢复自主呼吸;等父亲的心率回来了,自主呼吸起来了,心电图曲线,又产生美丽、规则的波浪线时,大家悬着的一颗心,才能完全的放下来。最后,值班医生会给父亲,打一剂强心针,以促进他的心肌功能。父亲又一次在鬼门关里魂游了一圈,总算是给拽了回来。 他每次发作,都把大家吓得半死。不过这样危险的情况,逐渐减少,从最严重的一晚三次,到后来的两次,再到现在的一次。以这样的趋势看,他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我们也就稍微安了心。 又过了两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在乐清安家的小叔叔赶了过来。五、六年前,父亲帮他在市区的老菜市场里,搞了个摊位,他就不再到蘑菇厂里去种蘑菇了,改成了卖菜。卖菜是个辛苦活,需要早晨四点钟起床,赶早到批发市场批发新鲜蔬菜,再加上自家地里种的一些菜,合在一起,拿到菜市场里卖,一般要忙到晚上八、九点钟,才能收摊回家。 您可能会问,我的小叔叔又不是乐清本地人,哪来的地可以种菜啊?是这样子的,大概在十年前,经由父亲介绍,小叔叔娶了个户口在乐清郊区乡村,有自留耕地的媳妇。所以他有一亩多的农地,可以自己种些蔬菜什么的。 妈妈打了两次电话,说父亲住院了,想看看他,但母亲没告诉他,具体得的是什么病。小叔叔也想不到父亲的病会这么危急严重,加上他每天都得那样忙,所以过了两天后,才来医院看父亲。 小叔叔到病房的时候,父亲躺在床上闭目微睡。我便拉着小叔叔到病房外走廊,把父亲的病情给他简单讲了下,他一听顿时紧张起来,掏出口袋里的香烟,手微微发抖,双指夹着烟使劲的抽起来。他那张饱经风霜、沟壑纵横、皮肤黝黑的脸,更是眉头紧锁、表情严肃,像一块坚固的石头雕像。 小叔叔一句话都没说,直到抽完手上那支烟,他将烟头往地上一丢,用脚底踩了踩,然后默默的走进病房,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端端正正的坐着,安静的看着,轻声打着鼾的父亲。今天妈妈回去的比较早,还没过来。我就这样默默的陪着小叔叔坐着。一会儿,父亲醒来,看见端坐在一旁的小叔叔,父亲轻轻的打了个招呼,“五弟来啦。” 小叔叔赶紧从椅子上站起,走近父亲的床头,小声对父亲说,“嗯,哥,您要好好休息啊!” 父亲让他把椅子拉近病床,和他聊起了家常,有菜市场上生意的事,小叔叔正为今后每个月要新增1500元的摊位管理费发愁呢。原来这个摊位,父亲之前是有托熟人,选了一个比较偏的位置,才免交了不少管理费。现在整个市场重新进行规划、装修,小叔叔摊位的位置也变动了,所有人都要交相应的管理费,已不存在好位置和差位置的问题了。父亲安慰他,“大家一样都是要交的,不必太担心。至少没因为我已不是领导,就把你的摊位给取消了。该交的还是要交。” 听父亲这么讲,小叔叔也就不再说话了。 一会儿妈妈从家里赶过来,看见小叔叔,和他打了个招呼。父亲看时间已经很晚了,就催促小叔叔赶快回去,“明天你还要一大早起床呢。赶紧回去吧。我这病,一时半会还不会有事,我心里清楚,你不必担心。快回去吧。”父亲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回家。 小叔叔慢慢回过头来,“哥,那我先走了。您多保重,过几天我再来看您。” “不用了,你那里很辛苦。没什么事,就不用再来了,我今天有看到你就好了。”父亲再次朝他摆了摆手。 “嫂子,我不知道大哥这次会得这么厉害的病,只准备了这点钱,下次我再多拿点过来。这点您先收着,给哥买些营养品,补一补身体,好早点康复。”临走前,小叔叔非要留下一个红包,妈妈说什么也不收。父亲在床上急了,“五弟,你把钱拿回去,家里还有好多孩子呢。我这里不缺钱,真要缺了,我再找你。你快把钱收起来。” 小叔叔一共生了四个孩子,头三个都是女娃,他一直想要抱个男的,最后一个终于让他如愿了。现在两个娃在上小学,两个小的,一个还要人抱,另一个刚上幼儿园,所以家里的开销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他也一刻不敢歇,拼命想要多挣点钱、尽可能的省些钱。 和妈妈推让了半天,小叔叔最后索性,远远的把红包往父亲病床上用力一扔,就往病房外跑。妈妈想回头去取红包追他,已来不及了。 “哎呀,这个五弟!”父亲叹了口气。 妈妈打开红包,里面是600元,差不多快够我那时半个月的基本工资呢。 小叔叔一直都是父亲的牵挂,因为在爷爷临终的时候,爷爷一再吩咐,让父亲要尽哥哥的责任与能力,把这几个弟弟帮扶起来,爷爷也就能安心瞑目了。爷爷的嘱托,父亲一直牢记在心上。小叔叔的事,算是爷爷临终嘱咐中最后的一件,爸爸总算完成爷爷遗嘱了。那时爸爸想再看一看小叔叔,和他说说话,大概是爸爸觉得,他对那时的病,心里没底是否还能治愈,好歹看上一眼,了解下他为爷爷这个家做的最后一件事的情况,关心下他这个最小的弟弟,再尽一次做哥哥的责任,他也就能安心的去和爷爷见面、交差了。 父亲的状态呈逐渐好转的势头,大家仿佛在黑暗中看见了一线光明。二舅回平阳后的第三天上午,又赶到乐清来。婉琪阿姨基本上每天都会过来看父亲两次,上午一次,下午再一次,她了解下情况,吩咐当班护士需要注意的事项,再和我们交流一会,才去忙其他事情。 二舅来的那天下午,婉琪阿姨像往常一样的来查看父亲病情,她对我们说,“明天,从杭州的省立医院,会来两个心血管疾病的专家,他们会专门安排时间,对老尤进行会诊。” 之前已了解到,父亲的心脏手术是台大型手术,除了要有精准、万无一失的麻醉外,还需动用一台叫做体外循环泵的先进机器。做手术时,必须让跳动的心脏停下来,但这样身体其他部位的供血就成了问题,没有及时得到供血,器官将迅速衰竭死亡。所以,需要利用这台体外循环泵,将心脏上的大血管与它连接在一起,然后开动机器,进行体外血液循环,保证心脏手术期间,身体其他部位能及时得到血液供养,以防器官衰竭,最后死亡。 在那时,这绝对算是充满风险、极为复杂的大手术。通常乐清医院的手术,都是请省里来的专家做的,乐清医院的医生只提供相关设施和协助的医生。乐清医院对那时不断增长的心脏病人非常重视,特地添置了一台全新的进口体外循环机,建立起这个重症监护室和手术台,但他们毕竟缺乏做手术的人才和经验,只能先派人去省立医院学习。省立医院的全称是浙江省人民医院,是当时国内为数不多,可以独立做这类心外科手术的医院。它不仅有着非常丰富的临床经验、设施、技术、药品和人才,而且在国内一直保持在第一流的领军地位,是学术科研与临床应用的前沿阵地。 明天来的这两位专家,一位是负责麻醉的麻醉师,一位是负责主刀的心外科医生。他们是省立医院里几对最佳搭档、黄金组合中的一对,常常被派出来,去帮助省里的兄弟医院,开展这方面的治疗工作。 “老尤的病情还要这两位专家,再仔细核实,才能定下最终的手术时间。这种手术我们这里也能做,等他们明天来了,您们再和他们好好商量,看看究竟要怎样操作。”婉琪阿姨,似乎还藏了些话没说出来,她今天的话,讲的特别的慢,与平常雷厉风行的样子有很大的不同,在说“这种手术我们这里也能做”这句话时,有意把“也能“这两个字的音拉得特别的长,而且说完后,并没有急着离开,她特意站在那里,用眼睛“眨巴、眨巴”的向我们眨了好几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到了傍晚,妈妈和二舅都回家去吃饭了。这时候,病房里其他病床的家属和病人开始叽叽喳喳的闲聊起来。他们看,天天都有不同的陌生人来探望父亲,对父亲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那个人是你爸吧?每天都有那么多的人来看他。看样子,他应该是个领导,而且还是个好领导啊!”有一个阿姨好奇的问。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还没想好应答的话,她又接着说,“明天省里要来专家,查看他的病情,对吧?” “嗯。”我点了点头。 “这种手术一定得让省里的专家来做。”那个阿姨很认真的讲,“这个手术室算是新建的,才3年不到的时间,刚开始时,手术全是请省里的专家,帮忙完成的。这里的医生一直跟着他们学技术。大概认为已经学得差不多了,从去年开始,他们就自己做手术。但听说他们的成功率差了些。” 我有些发懵,赶紧问,“那那些让省里专家来做的手术,成功率怎么样?”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只听人说过,省立医院里有一个非常厉害的老专家,是全国数一数二的顶极高手,只要经他亲自动手的手术,没有不成功的。但他年纪大了,而且在杭州有忙不完的手术,不一定有时间来这里。”这位好心的阿姨非常认真的告诉我,“这里的设备也是慢慢添置的,究竟齐不齐全,我们外人根本无从知道。万一手术的时候,碰到这少一样,那少一样,那就麻烦了。所以还是建议你们,不如把你父亲送到省里去做手术。” “阿姨,非常感谢您,给我提供了这么宝贵的信息。”我感激的看着这位好心的阿姨。 “不用谢啦,都是同在一个病房的,也算是病友了。大家一起聊聊天,时间也过得快些。”这位好心的阿姨微笑着说,还把我好好的夸上几句。听得我都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不知该怎么回答她。 不一会儿,二舅、妈妈、外公、外婆都来了。我特意把妈妈和二舅叫到病房外的走廊,将从好心阿姨那听来的话,几乎原原本本的说给他们听,我说,“还是得把父亲送到省立医院去治疗,请那位老专家来动手术,会更保险些。” 妈妈和二舅听后,沉默了一会,没立刻发表看法。最后还是二舅说,“能送到省里,肯定是最好的。那里的条件肯定比这里强,但如果在这边做,也能做好,就没必要去多花钱了。还是等明天专家来了,您们母子俩好好和他们商量吧。” 知道那两位专家,下午就要进病房。刚吃完午饭,谁也没心思留在家里午休,都赶紧赶到医院,在病房里等候。下午医院刚刚上班,两位心血管疾病的外科专家就来到了病房,仔细认真的核查父亲病例以及检查报告上记录的每一项内容,并问父亲一些问题。 “这位病人的病情还是相当复杂的。现在的状态还很不稳定,不适合动手术。建议至少再观察一到两个礼拜,等各项身体指标都恢复正常了,不再出现波动,才好开刀做手术。”那位主刀的医生经仔细查看后跟大家说。 二舅赶忙递上两支香烟,但是被医生用手挡了回去,“医生,我们一定全力配合您们。您们说,还要再等多久,我们都耐心等待。您们认为要用什么药,什么药最好,您们都尽管用,只要能医好他,我们竭尽全力配合您们。我们就是想知道,他这手术的成功率到底有几成把握啊?” “这个问题,我很难跟您保证。有的病人,看起来挺好的,结果一刀开下去,问题比预想的要坏很多。有的病人看起来好像没有救了,可是刀开下去以后,其实毛病就在那么小的一点位置,等手术做完后,他马上就康复了。您问我对手术到底有几层把握,这实在是太难讲了。人不同,体质与情况也千差万别。手术前,检查做得再详细,再全面,也只能等动了刀后,才能把里面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之前检查的结果到底对不对。即便手术前做的工作,再面面俱到,在手术过程中,还是会有新的问题可能是事先没被发现的。所以,在做手术时,一旦出现什么新问题、新情况,我们都会及时同家属进行沟通。您要我们现在就给您一个百分百成功的保证,我们真的办不到。还请您和您的家属体谅我们。我们唯一能够做的承诺是,我们一定会尽我们的全力去救治他,这也是我们医生的职责和道德精神所在,这是我们唯一能够给您们的保证。” “医生,这位病人是我的姐夫,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我们一家人都盼望着他能早日康复,要不我姐姐这个家可能真的就要垮了。我们都非常的支持您们的工作,您们需要我们出多大的力,花多大的代价,需要我们花多少的钱,我们都全力的支持配合,我们一家人每人都出一点,花钱都不是个问题,只求您们一定把他给治好了。” “我看他的身体素质还不错,但体型偏胖些,所以除了二间瓣膜的问题外,可能还会有其他的毛病。您想想看,正常人的二间瓣膜哪能那么容易给撕裂开,这得用多大的力气?以我的经验判断,他很可能还有血栓这方面的问题。最好再做个冠脉造影检查下。” “医生,您说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只是之前的检查里,没有做冠脉造影吗?” “冠脉造影是个操作起来比较复杂的检查,设备也比较昂贵,这里暂时没有这种设备。通常在手术前,这里的病人都会事先和我们预约好,我们在杭州医院里,专门给他预留一个检测的时间段,他按时到我们那里做检查就可以了。检测完后,病人再返回这里继续调养和等待做手术。“这个主刀医生看见我们有些迷惑的样子,接着说,”您们不用担心,现在交通很方便的,乐清到杭州,加上检查时间,来回一天足够了。而且这里的医护人员会按照我们的要求,提供必要和周全的陪护,不会有任何的危险,您们完全不必担心。“ “医生,您说我姐夫的病情很复杂。我们很担心,这里的条件有限,您们到时候过来做手术时,会不会出现诸如药物、仪器或是材料这些方面,这里没备齐的情况?我听说您们那里,有一位很厉害的老专家,是全国数一数二的顶尖高手,到时候能不能请他过来给我姐夫做手术?” “您不用担心,只要检查全面,所需要的材料、药物、仪器、设备以及人员,我们都会备齐的,而且还要求必须有一定比例的富余,做为安全储备,以防意外情况。如果出现您说的那种情况,我们是要承担责任的,您知道的,我们也负不起那样的责任啊。珍惜患者宝贵的生命,救死扶伤这是我们医生,义不容辞的天职。我们绝不会允许,由于我们的任何疏忽,导致患者的生命,受到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威胁,所以在这方面,请您们尽管放心,我们会尽到我们的责任的。 “您提到的那位老专家,应该是我们研究所的所长,他是我们中心的学科带头人,整个中心其实都是由他一手创建的,目前在全国像这样高水准的心血管研究所,还只有9个,我们就是其中的一个。我们所长姓戚,他非常忙。除了正常的门诊手术外,他还要进行相关学术研究和带博士研究生。乐清这个中心刚开始筹备的时候,他有来过,并作了几次手术,以指导这里的医生。后面基本上都是由我们两个人来负责的。一来因为戚所长的年纪的确有些大,另外就是杭州那里也太忙了,他实在是跑不过来。不过您们的这个要求我们会慎重考虑的,尽量的满足您们要求。 “但我们事先也得跟您们讲清楚,所有的安排,都得看要手术那几天的实际情况。如果排得开,他就一定会过来,但如果排不开,就没有办法了。您也知道,患者是有一个最佳的治疗时间,在这个时间段里治疗,最有利于手术的成功,如果再拖下去,可能他本来的体质在那个时间点,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您再让他继续等,继续往下消耗,他很可能就受不了了。所以,患者的病情不能轻易被延误,这也是一个急需考虑的主要因素。 “我看这位病人,现在的状态远远达不到做手术的条件。如果您们条件允许的话,我们倒不如建议您们,直接将他送到我们那里去,这样更好些。反正还需要一段时间调理,以等待手术时间。 “我看他没有一到两个礼拜的时间,还无法达到理想的手术状态,有可能还要再花更长一点的时间。不如让他在我们那里进行观察,我们随时都可以掌握他的病状,以及时调整方案,选择最佳手术时机,到时候再安排戚所长来做这个手术,这样两不耽误。我倒认为这是个很好的解决方案。您们看呢?” “医生,非常感谢您如此详尽的解释,如果能够请到戚所长亲自来做这个手术的话,那肯定就更保险了。您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一家人再好好商量下,再给您一个答复。“ “没关系,这是件大事情,慎重点好。您们一家人好好协商,有的是时间。您们可以把最后决定跟婉琪总护士长讲,到时候需要办理什么样的手续,她会安排联系我们的。“ 这两位省里来的专家又了解了些其他的情况,当天就赶回杭州去了。 听了二舅和医生的这一番谈话,我们每个人心里都已基本清楚了,父亲还是送到杭州去做手术,会比较妥当些。所以当专家走后,我们也没特别的讨论,一致同意,赶紧将父亲送到杭州省立医院去。 当我们把这个决定告诉婉琪阿姨的时候,她非常的支持。其实从那天她跟我们说,有专家要来会诊时,有些异样的表情和语气,我就觉得,她一定有不好明言的话,没有讲出来。这大概是因为她,那时所处的位子,让她不便发表什么意见,她只能相机行事,即使最终我们没有了解到如此详细的内情,我想她也一定会想尽办法给我们传递消息的。 说到这里,您是否还记得,我在前面第二回的时候,有跟您提到过,幸亏父亲在二尖瓣膜断裂以后,以惊人的毅力坚持了三、四个小时,而不是立即到医院就医,并讲了“吃几天苦,却可以换来新生的命运,这苦头还是值得吃的。”看到这里,您是否明白了呢? 如果父亲当时就进了医院,以他的体格,经医生及时处理,他那恐怖的昏厥肯定不会像后来那样的严重,所以很可能,我们就听不到那个热心阿姨的宝贵信息,也很可能不经那两位专家的详细会诊,就直接把父亲送进了手术室,那样的话,父亲的命绝对是保不住的。因为父亲不只是二尖瓣膜断裂,还伴随着其他的大问题呢。请您耐心点,接着听我继续往下讲。 专家走后的第二天,我们就开始着手办理相关手续。在婉琪阿姨的全力帮助下,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省立医院的icu病房也特意为我们留出一张病床。与七年前,婉琪阿姨亲自带队去瑞安的医院接外公一样,第三天,她又亲自带队,安排一辆救护车将父亲送往省立医院。而父亲的一位老朋友,在了解到他的情况后,专门安排了一辆商务车,将我们的行李以及外公、外婆和我一起送到杭州,其中一部分物品先暂时放在我在杭州租住的地方,另一部分物品则直接送往省立医院。妈妈和二舅则跟随着婉琪阿姨的救护车直接进了省立医院。 那时我在杭州租住的,是一套两房的小单元房。为上班方便,我特意将租房选择在靠近西湖的一个幽静小区里,从那里去单位上班,走路的话也就20分钟时间。爸爸小时候是在他的二舅家长大的,他二舅的孙子,即与我属同辈份的,我管他叫做堂弟,与我住在一起。 这个堂弟那时还在杭州市园林学院的服装设计专业读书。知道我已在杭州工作,爸爸的二舅,我叫二舅公的,特地联系上爸爸和我,希望让他和我住在一起,叮嘱我一定要好好督促他读书,不要让他变成不求上进、无所事事的小青年。二舅公特别担心,他会和学校里或社会上的不良青年腻在一起。就这样,因我住的地方离他们学校也很近,所以他基本都不住校了,可以说除了寒暑假以外,几乎都和我住一块了。两个房间,我们一人一间。我们的年纪也就相差八、九岁,所以很谈得来。他是学服装设计的,对美术很有研究,我常常从他那里获得不少美术欣赏方面的知识。虽然我只是了解了些极为有限的皮毛,但这已对我今后的生活,产生了不小的影响。这是后话,在这里只是简单的交待下。 再来讲讲我父亲的情况吧。来杭州之前,无论如何,父亲都不让外公、外婆再跟着了,因为外公身体长期虚弱,极需外婆的照料。单单准备外公吃的饭,每天就得做五、六次。七年前,外公无故遭遇那场劫难后,针对他的情形,医生特别嘱咐,外公的每一顿饭,都不能多吃,能吃个六分饱就很好了,因此得少食多餐,这样才能保证他的身体可以获得最基本的营养。所以,除了正常的三顿正餐外,外婆还特意在两顿正餐的中间,加一次点心。这点心可不是从超市里,随便买来的蛋糕、饼干或水果,而是外婆精心挑选的,专门炖得糜烂,易于肠胃消化吸收的汤、粥、面线这样的小点。每次点心的量只能刚刚好够外公一个人吃,多了就浪费了,而且酸一点的、硬一点的或油腻一点的,外公都吃不下。所以您想想,外婆每天单单准备这些吃的,就得花多大的心思和精力?杭州的条件又不好,两个老人家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的,所以父亲是坚决要求外公外婆赶紧回平阳老家。 而二舅也有许多的工作要处理,也有自己的一个家需要照顾,父亲也要求他赶紧回去。最后经过大家讨论,做出一个均衡各方意见的决定,父亲跟老家的两个叔叔,三叔和四叔,打电话请他们来杭州帮忙。而外婆、外公和二舅他们就送到杭州,等入院手续办好后,他们就立刻回平阳去。二舅说,只要我们这里有什么需要他做的,随时跟他打电话,他随叫随到。二舅特别强调,手术前一定得通知他,他一定会在手术前的一、两天里赶过来帮忙的。 由于我现在租住的地方离浙江省人民医院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要照顾父亲实在是很不方便,所以在二舅和妈妈赶去医院办理相关入院手续的时候,我抓紧时间,准备在医院附近,再找一套住房,这样不仅方便照顾父亲,而且两个叔叔来了以后,也有个落脚之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归程何处是》正文 第五回 绳床瓦灶锅底冷 雕梁画栋庭院香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三回里讲了,我三个月大的时候,因喝了一大口杯用三只蟾蜍炖的浓汤,导致高烧,被紧急送到医院治疗。四夜三天,医生始终束手无策。后经热心人指点,找到乐清城西门的老中医,他给开了一剂中药,共三帖。才吃完第一帖的第一碗汤药,我沉睡整个白天,傍晚时分醒来,咳出一口绿色浓痰,总算开始退烧。第五个白天,吃完第二帖的第一碗汤药后,连日高烧终于完全消退。父母因此担心他们没有经验和能力带好我,怕我再次遭罪,决定将我送回外婆家,由外婆抚养长大。父母请了两礼拜长假,带着我和奶奶,踏上回平阳老家的路程。 我们没直接回外婆家,而是先到奶奶家,把奶奶先安顿好,顺便拜访周围的邻居和亲戚。那时,三个叔叔跟着父亲,在乐清谋生,就没跟着回老家。老家只剩三叔和两个姑姑,以及爷爷的同父异母兄弟,我得叫二叔公的。爷爷还有一个同父异母兄弟,我得叫三叔公,那时大家都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所以这些人,是爷爷老家里,最亲近的亲戚。 二叔公,似乎是一个混得不错的村干部,具体什么职务,我到现在都没闹明白。在奶奶家放下行李,爸爸就抱着我,带上从农场带来的土特产,领着妈妈、奶奶和三叔,到他家里去拜访。二叔公的家离奶奶家很近,拐两、三个弯就到了。不过二叔公不在家,只有二婶婆在。二婶婆赶紧让他的孩子去把二叔公找回来。 二婶婆是个和善的农村家庭主妇,她很客气的接待了我们,奶奶、爸爸和她讲了不少分别后、重逢前的往事。二婶婆不仅夸妈妈长得漂亮,还逗我玩了好一整子。呆了好一会,二叔公始终没有出现。二婶婆想要留我们吃饭,但大家都礼貌的回绝了。 刚回来,奶奶家空空的,没什么现成可吃的,三叔邀请我们去他家里吃饭。小时候,爷爷家里穷,三叔十岁的时候,就被送到村里一个外号叫秀才的家里,做了上门女婿。另两个姑姑那时则已先后嫁人了。 三叔家离奶奶家就有些远了,七拐八弯,穿过村里大马路,走过一片田埂,终于到了三叔家。到三叔家的时候,三叔的岳父母们,已在那里杀鸡、切菜,准备给大家制作晚餐,三叔家里一片忙碌的景象。 和周围二、三十户人家相比,有两层楼的三叔家,看起来大了不少。他的房子是石头房,在那时农村,能盖个两层楼的石头房,算是经济条件比较好的。三叔的岳父,号称是村里的秀才,因为他不仅识字,能画一手好画,还懂一点风水。会看风水,在农村里,可是一个非常吃香的本事。所以他们家才能盖出这样一栋两层楼的石头房。 三叔的岳父母都是很和善、很开明的人,唯一的缺憾,他们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再也无一丁半子了。家中没有男丁,在父亲的老家,是会让人瞧不起,甚至被欺负。这件事令他们苦恼不已,尽管在外头有个“秀才”的雅号。他们决定觅一个男娃,即可做他们的干儿子,又可兼做未来的女婿。 大概是看到爷爷家教有方、家风良好。奶奶温和善良,贤良淑德,人见人夸。爷爷更是个聪明、勤快、热心、坚强、有眼见、有本事的好人。所谓龙生龙,凤生凤,从这样家庭里出来的孩子绝对差不了。所以他们找到爷爷奶奶,同他们商量,将十岁的三叔接过去,做他们称心如意的干儿子和好女婿。 三叔家里有一面白色粉墙,上面用毛笔,画着十二幅劝人学习与从善的黑白壁画,那就是三叔岳父的杰作。这足以看出三叔岳父的学问与人品。 俗话说,农村的孩子当家早。三叔那年,三十不到,但俨然已是一家之主,说话圆熟老道、做事干净麻利。哪像个二十好几的楞头青年,简直就是块已四十年的辛辣老姜。看样子,三叔岳父已主动把家交给了他,自己只从旁提醒与辅助,早已乐得个逍遥快活。 三叔一家,盛情的款待我们。一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花母鸡,被整成了一大罐香喷喷的鸡汤,一大盘黄澄澄的炒鸡蛋,一大碗琥珀色的红烧肉,一大盘碧油油的炒青菜,一碟香脆脆的花生米,一盘韧而甜的卤豆干,一碗酥而鲜的咸鱼干,还有一瓶本地产的香醇浓厚的烧酒。热腾腾的菜摆满了一张大圆木桌。这可是那时在父亲农村里,能获得的最高礼遇。 两个姑姑也被叫了过来,加上三叔两岁大的女儿和才半岁的儿子,也不再讲究那男一桌,女一桌的规矩,都是自家人,统统围坐在一张桌里,边吃边聊,热闹得快赶上过年。 吃完饭,三婶、三叔的岳母和两个姑姑忙着拾掇餐桌,其余人摆上茶具、端来开水,大家又边喝茶边聊天。两、三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姑姑已先后回自己的家。父亲看时间不早,起身准备回奶奶家,但三叔一家还想再挽留我们。 “伯父、三弟,不要再客气了,已打搅您们很久了,也该回去整理下行李。我娘也要早点休息。这样吧,明天中午,您们一家人都上我娘那,我们再聚一聚。”父亲对三叔他们说。 奶奶也在一旁不住的点头和邀请,“亲家,明天中午一定要来。都是自己人,怎么样也得来吃个便饭。” 三叔一家和我们推却了半天。三叔岳父说,“明天中午,就让宏河去你们那里好了。你们兄弟、母子好久没见面了,肯定有讲不完的话。我们要是去了,你们就不能痛快说话了。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到时候再去给你们捧场。还有,你们带来的礼物还是拿回去吧。宏海大老远回来一趟不容易,带东西肯定不方便,还有那么多人要分,我这里就不要了。你们能来看我们,我们已很开心了!” 宏河是三叔的名字,宏海是父亲的名字。父亲一听,赶忙说,“伯父,您别担心,给大家都带着呢。山里没产什么好的东西,都是农场自己烤制的香菇、笋干和花生。就一点小小的心意。您如果再推让,我真的要难为情了。”三叔岳父正要把餐桌旁地上的,那几包土特产给拿起来,父亲急忙赶上一步,一边把他的手按住,一边装出生气的样子,“伯父,您是不打算让我娘今晚回去睡觉了,是不是?” 三叔岳父这才松开手,笑着说,“好吧,好吧,宏海你也太客气了!”算是把礼物收下。 临走时,父亲还一再的邀请三叔岳父母明天一起来,“我妈在家的时候,没少麻烦您们,明天您们就都一起来吧。我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您就给我个机会,让我请请您们,也好表示下我的谢意!” “哥,没事的,赶紧送咱娘回家休息吧。吃饭的事明天再说。“三叔回房间拿了个手电筒,准备送我们回去。 准备出门的时候,三叔岳母,把一只杀好的鸡,几个鸡蛋、一袋豆腐干和咸鱼干,硬塞给我们,说是我们才回来,太匆忙了,明天没那么多时间去准备,有这现成的就方便很多。又是一阵激烈的推让,实在推不了了,父亲只好收下。 三叔把我们送到村里那条大马路的时候,父亲就不让再送了。三叔硬塞了个手电,才转身回去。 奶奶家不是石头房。爷爷在世的时候,原来是准备要盖石头房的,石料都已买来了,是专门从大老远的好石料场里,精心挑选的。但后来又不盖了,因为那时的政治风向突然变了,爷爷就毫不犹豫的把所有石料,全都慷慨的捐出去,用来盖村里的公用设施。剩下的石料,谁想要就送给谁,听说大部分剩下的都让二叔拿走了。因为石料的事,爷爷损失了一大笔钱。关于爷爷的故事,我以后还会讲,还是先来说说奶奶的家吧。 奶奶家虽是个土坯房,但位置非常好。一出门,便是村子里最热闹的街道。按今天流行的话,那得叫“商业步行街“。这是条用三片宽的石板并排铺成的小路,可以让六、七个人肩并肩同时通过。 石板是什么时候铺上去的,我不知道。石板表面原来是布满了细密、尖锐的凹坑和菱角的,那是由石匠精心仔细的轻轻凿出来的。但现在,经过岁月洗礼,石板表面早已变得又黑又光,仅能依稀辨认些浅浅的凿痕,连原本的石头颜色都看不出了。村里一些主要的店铺,就零星的散布在这条街里。走得再远些,就是公社开的一个小集体菜市场,卖些大家平常舍不得吃的肉和海鲜。 奶奶家由四间土坯房,一间客厅和一个露天小院组成。客厅位于四间土坯房前,而露天小院,则在四间土坯房后。 客厅是吃饭加做饭的地方。客厅里,摆着一张有些乌黑的未油漆的大方桌,这是餐桌,也是会客的地方。方桌上有两道深而宽的裂纹,桌面也不是很平整,还有凹陷的地方,特别是在有裂纹的位置。方桌四周围着四条长板凳,其中一条板凳靠着一面有窗户的墙。 方桌在客厅的正中央。它的左边靠门那头,靠墙角摆着一只与方桌相同颜色,只有半人多高的橱柜。这里靠门,空间稍微大些,可以站六、七个人的样子。 方桌的右边,是个土灶,土灶上有两口锅和两个烧火的炉膛。靠近方桌的一侧,设了一台木制鼓风箱。这是烧火做饭时,往炉膛里鼓风用的。 客厅的空间虽有些局促,但因是朝南向阳,门窗统统打开时,整个客厅都是亮堂堂的,明亮的阳光里,人顿时精神抖擞起来,不会因为狭小的空间而感到据窘。 四间土房在客厅后,沿着客厅进来的通道分布,左右各两间。其中一间是杂物间,堆放着农具、柴草、簸箕、扁担等用品。杂物间对面就是奶奶的房间。奶奶的房间不大,也很简陋。床占据了房间几乎一半的空间,三面靠墙,不靠墙的一面,是上下床的地方。床大概是用两张长木凳支着木板搭起的,上面铺着用厚稻草编织的垫褥,一张蒲草席,一个用稻谷壳填充的枕头,一条棉花被和一条军用棉大衣。 奶奶房间,靠床头位置,有一条可以坐两人的宽木凳。床的对面,是一张没有油漆的木桌,带有三个抽屉和左右两个柜子。桌上摆了一面镜子,一个梳妆盒,还斜支着一个八寸玻璃相框,里面是张爷爷晚年时候的半身手绘黑白像片。桌子的上方做了一排吊柜,桌子与吊柜之间,侧面的墙上,还挂着一个大的玻璃相框,里面是各种黑白照片,有爷爷单独的,有爷爷奶奶和爸爸叔叔姑姑一家合照的,有奶奶单独的,还有奶奶娘家人的。 另两间房,稍微比奶奶的房间大些,里面的家具和奶奶房间的差不多,只是没有吊柜,而是改成一个瘦小的两门衣柜。 房间后的露天小院,用土围墙和外界隔开。面积不大,也就五、六十平米这样。那里有一个猪圈,但那时是空荡荡的。其余地方,则杂草丛生。不像现在农村,很多人都会种些自己吃的蔬菜。那时不敢,家家户户都要割资本主义尾巴,什么家畜都不能蓄,什么青菜都不能种。谁敢偷偷的干,一旦被发现了,是要受重罚的。 一早起来,奶奶说妈妈是第一次来,爸爸也是出门多年第一次回家。所以她特意煮了三个糖水鸡蛋。其中一个是给我的,虽然那时我吃起来,还有些费劲。前面忘记交待了,三叔家其实也煮了三碗这样的糖水鸡蛋。我们刚进他们的家,才坐下,三叔岳母和三婶就端出来给我们。这是老家招待重要客人,必不可少的礼节。 糖水鸡蛋,其实就是先在锅里把水烧开,然后把鸡蛋壳敲开,将整个鸡蛋投入开水里。煮熟后,再往汤里撒些白砂糖。煮好的鸡蛋,带着完整的蛋黄,外面是一圈白色的蛋白,糖水里还有少量化开的白色蛋清,很莹润,很好看。糖水鸡蛋,与那种用捣碎蛋黄做成的蛋花汤,是不一样的。听大人们讲,完整的鸡蛋,是对客人平平安安的祝福。 有了三叔家昨天送的那些食物,奶奶和父亲准备起当天的中午饭就快多了。把爸爸带来的香菇和三叔的花母鸡一起拿去炖鸡汤。奶奶又去集市买了些菜。一顿丰盛的中午饭就做好了。一大盆金灿灿香醇的鸡汤,一条鲜美诱人的红烧黄瓜鱼,一盘美味的胡萝卜炒牛肉,一大盆令人胃口大开的三层肉焖冬笋干,一盘百吃不厌的炒鸡蛋,一盘清爽可口的醋溜大白菜,一盘下酒的豆腐干,还有一碗调味的咸鱼干。 两个姑姑早早过来帮忙。三叔稍微迟一点来,可是三叔家的其他人并没来。一大锅的米饭都已煮好了。父亲还想去请,被三叔拦了下来。“哥,别去了,他们不会来的。一早都去山那头的村里办事情去了,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家。以后有的是机会。今天就我们自家人好好聚一聚。” 从村口打来的一斤烧酒,才打开软木塞,满屋子已飘满了酒香。大家围坐在方桌里,开始吃饭、喝酒、唠家常。 “哥,二哥、四弟和五弟他们三个还在种蘑菇吗?“三叔问。 “对,你二哥现在还是个班长呢。”父亲说。 “幸亏有你哥,要不他们呆在家里,还不知道能有什么出路呢。“奶奶在一旁说,”他们那里我去看过。工厂还给他们解决了宿舍,他们现在都不用到村里去租房了。厂里对他们都非常的客气照顾,大半是看在你哥的面子上。“ “还是哥有办法!当初我们家本应该还有一个知青名额的。“大姑姑插进话来,叹了口气。 “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现在我张罗着给老二相一门亲。”奶奶说,“我看隔壁村老田叔的女儿很不错,模样好,又贤惠能干。上次碰到老田叔,没想到,他也有这个意思。” “田望舒呀,人可好了,脾气没得说,模样还俊,二哥有福气咯!”大姑姑立刻拍起手来。 “我见到你二哥的时候,已跟他说了。他也同意,说等到今年年底,他多攒点钱,那时也不忙了,就回来相亲。“奶奶微笑着说,”如果可以,到时候就把这门婚事给定下来。“ 大家听了,都极力赞成,一家人又开开心心的喝了几巡酒。 “哥,上个月,二叔见到我,说他家的锄头坏了,从我那里借走了一把锄头,到现在都还没还呢。”几杯酒下去,三叔的脸变得通红,突然提起了这个话题。 “二叔毕竟是我们长辈,他那里,我们能帮上忙的,咱就帮帮。帮不上的,咱也别自己为难自己。“父亲的脸也微微发红,淡淡的回答。 “嗯,哥。”三叔沉默了一会,又说,“上礼拜,村头那个呆瓜见到我,又冲着我嚷,说咱三叔是给咱爸骗到外头去,给偷偷卖了,就为得点昧良心的钱。你说,气不气人!“ “就是那个痴呆,走起路来歪着脑袋,还流口水的那个?”父亲紧皱起眉头,看样子有些气愤,脸已涨得通红,“都是猴年马月、乱七八糟的谣言,怎么现在还在传?咱阿爸行得正走得端,光明磊落,岂是他一个颠三倒四的人,随便就可以诬蔑的?你不必理会他!“ “哥,别生气了。咱们现在好不容易熬过来,能过点清静日子,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别去搭理这种无中生有的造谣!“小姑端起了酒杯说道,”咱阿爸没福气,去得早。幸亏大哥在,帮着咱娘,辛苦操持着这个家。来,我敬大哥一杯!“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把那不愉快的事情统统抛进爪哇国去了。 我们又住了两天,把四坊街邻都拜访遍了,送了些糖果、饼干或干货做礼物。大家都把父亲、奶奶夸奖了一番,又叹息爷爷没福气,他要是见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再过一天,就要把我送到平阳城的外婆家了。父亲心里一直放不下奶奶。 奶奶原是一位,养在平阳城里,大户人家深闺里的大家闺秀,根本不懂农活,尽管后来改嫁给了爷爷,对农活多少了解点。但爷爷在世的时候,他从来都护着奶奶,只让她干点轻松的家务,对那些又粗笨又肮脏的农活,爷爷从来都舍不得让奶奶去碰。 自从十多年前,爷爷过世后,家里的重担,全落在奶奶一人身上。还好那时奶奶年青,能做些体力活,但和土生土长的农村人,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尽管孩子们渐渐长大,多少能帮些,可孩子的力量毕竟有限。 也幸亏城里有两个舅公,也就是奶奶的两个弟弟。他们的状况好些。大舅公在永嘉的一个大教堂里担任牧师,即神父。二舅公则是平阳城里一家国营海产品加工厂的厂长。他们知道奶奶家里,孩子众多,所以那时每个月,都会寄点钱啊、粮票的,来接济奶奶。而奶奶与第一任丈夫生的两个女儿,都嫁到了平阳城里,据说嫁的,也都是好人家。大概也是二舅公给牵线做的媒。这两个女儿,偶尔也会跑来看看奶奶,接济一点给奶奶。还有就是家里的三叔,和两个姑姑,会经常跑来帮忙,送些生活上的物品。父亲这里就更不必说了,他每个月雷打不动,都会准时的把生活费邮寄给奶奶。 看起来奶奶还是挺有福气的。但不管怎样,毕竟如今她是一个人在家,而且年纪也已上六十了。爷爷过世前,曾一再的嘱咐父亲,等读了书,有了能力,除了要把几个叔叔、姑姑帮扶起来,另一个就是要好好的孝敬和照顾奶奶,让她安度晚年。父亲始终牢记着爷爷的叮嘱,时刻不敢忘记肩负的重任。现在父亲成家了,经济也比较独立,虽然还有外债,但一点也不影响他把奶奶带在身边。 但现在父亲心里痛苦憋屈,他把妈妈带到三叔家,让她抱着我跟三叔两个小孩玩。自己则偷偷的跑回家,跪在奶奶面前失声痛哭。这都是奶奶跟几个叔叔说的,后来叔叔们又讲给我听。 奶奶家的艰苦条件,妈妈实在有些适应不了。她不断的催促父亲,要尽快回外婆家。于是在奶奶家,仅呆了三天,第四天父母亲便抱着我,启程回外婆家。 在妈妈怀孕的时候,外婆还是不辞辛苦的跑了一趟乐清,见到了父亲,并给妈妈带去了很多滋补的食品,尽管外婆还很生气,之前还说了再也不管妈妈事情的话。这次父母亲回来,是外婆第二次见到父亲,也是家里其他人第一次见到父亲。大家都很客气,把一些重要的亲朋好友请来,在外婆家里,办了场有三、四桌人参加的宴席,即是给他们洗尘,也算是认可了他们的婚姻。父母亲在外婆家小住了几天,就回乐清农场去了,我就这样被留了下来。 和奶奶家相比,外婆家绝对算得上是大户人家。我小的时候,外婆家主要由前后两栋,相互平行的房子组成。两栋房子的中间是一个不大的小院子。 外婆家的前排是一栋两层楼高的石头房,这不包括楼顶上那个面积不大的木制阁楼。 石头房子的前面是一个宽约四米的土质小院。小院左右两边都是邻居家的房子。小院前方,是一排有着三间平房的街道居委会办公室,通过它与外头的小马路隔开。居委会与左边邻居的房子之间,是一条四、五米长,狭小的小巷,这是外婆家与外界联系的通道。 土质小院的左边摆着一口高大的石碓。每逢重要节假日的前一个周末,这里就会热闹非凡,大人们要忙着舂米、捣芝麻粉、碎花生粒,准备制作各种诱人的点心。 土质小院的右边是一个由曾太外婆搭的面积不大的鸡窝。我刚到外婆家的时候,应该还没有养鸡,因为那时的政治风气,还不允许那么干。应该是再过几年后,传来改革开放的信息,风声也松了,才开始养起鸡来的。 鸡窝的那一侧,靠近石头房的位置,有一道可以让三个人并排通过的石头小门,那是通往右边邻居家的通道。所以这个土质小院还兼有小巷子的功能,让附近的居民由此出入。这右边的邻居里,有一家我的重要亲戚,我以后会告诉您。 石头房子的外观很普通,与邻居家的没什么区别。通体白色的花岗岩,缝隙间被抹上白色的石灰,只有在我那时头顶高度位置的石缝里,用黑色的油漆刷了一圈。大概起装饰、警示或水平标识的作用。 石头房子的每个窗户,都是双层。外层,是绿色木制的百叶窗。内层,则是铁框的玻璃窗。 石头房子的基础被抬高。需要上一个有着五级台阶的石制楼梯,然后跨过一道木制门槛。大门是两层的,外面厚,里面的薄些。 石头房的一楼,由前部通长的厅堂和后部的三间大房组成。厅堂左边是灶台,灶台面用大片红色的砖修饰。厅堂的地板,铺着与灶台面材料相同的红砖。厅堂正中间靠房间的墙上,挂着一台有着罗马数字的黑色机械摆钟。摆钟下靠墙壁的位置,摆着一套暗红色的明式家具,两张太师椅和一张有些高的小方几。桌面、椅面,都用白色的贝壳,镶嵌了些吉祥如意的图案。 厅堂右边,是通往二楼,用石条砌成的楼梯。靠土质小院的墙,在大门左右两侧,分别开着两扇大窗户。一个窗户靠近灶台,另一个窗户,正好在通往二楼石楼梯三、四级台阶的正上方。 一楼的三间房。靠灶台的那一间,属于杂物间,中间那间是曾太外婆的卧室。 曾太外婆的卧室陈设比较简单。一张双人床,一个带镜子的梳妆台,一个衣柜、一张案几以及两张没有靠背的凳子。 案几靠着的那面墙,上面挂着一个装满黑白照片的大玻璃相框,案几上摆着的一个镂空的古铜香炉,但我从没见过,里面有点燃的熏香。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锁在梳妆台抽屉里那个古色古香木制的多层首饰盒。关于这个首饰盒的故事,我以后再告诉您。 一楼右侧的房间,是作为餐厅来使用的。房间里摆着一张可容纳十几个、甚至是二十个人紧挨着围坐的大方桌,并摆了十五张方凳,这就是餐桌餐椅了。另外房间靠近内侧的位置,还摆着一个落地的大橱,用来收纳各种物品。 石头房的二楼,结构与一楼一样的。二楼的厅里,与一楼摆放三件套明式家具位置相同的地方,放着一张木制小圆桌,淡黄色的油漆,有些地方已经脱漆掉皮了。桌面铺着一块白色镂空提花桌布,上面摆着一个镶蓝边的白色搪瓷大茶盘,茶盘里有一套白瓷茶具,一个大茶壶和六个大茶杯。厅堂的角落有一张带着书架的大书桌,上面有书、纸墨笔砚等文房四宝,和一把小提琴。这些全都是大舅舅的东西。但我从没见他拉过小提琴。偶尔看到他会伏在书桌上写写毛笔字,画些水彩画什么的。 曾太外婆的弟弟是平阳城里小有名气的画家,所以大舅舅小的时候,曾被曾太外婆送到她的弟弟那里,学了一段时间的国画。至于我的妈妈和另两个舅舅,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 二楼的三个房间,分别是三个舅舅的,最里头,靠近书桌的那间自然是大舅舅的房间,中间是二舅舅的,最外头靠石楼梯的是三舅的。 大厅书桌的边上,有一斜木梯,可爬着它到顶上的木阁楼里。木阁楼的陈设比较简陋,就一张带抽屉的课桌和几把椅子。大舅舅和他的朋友,喜欢躲在那里喝茶、抽烟与聊天。 石头房,我最常来的是一楼,因为那里有各种各样好吃的。对二楼,我有点发怵、生怯,总是尽量不去。因为那里的大舅舅有些凶,我怕被他逮着,接受一顿额外的教训。 从石头房一层餐厅后的小门,可以进入位于石头房与祖屋间的小院。院子不大,顶多五米宽,长度也就十六、七米。靠近石头房子的位置,是由两排宽石板,沿着石头房子铺成的石板路。石板微微上拱,表面被凿刀凿刻出许许多多细小的小坑。 靠近祖屋,是祖屋大门口那排又长又宽又高的三级石头台阶。这些台阶像一张张长长的石头床。我躺在上面,不仅可以把身体完全平展开,还能左右自由的翻转。台阶的高度,比石头房楼梯的台阶要高很多。 院子的中间是泥地,靠近石头房杂物间的位置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它是院子里唯一的一株树。院子其余的地方还有浅浅的草皮,靠近墙根的地方,会有苔藓这类低矮的植物。 祖屋对我来说,有一种无法抗拒的魔力,它那里面,藏着太多,对我来说,即神秘又新鲜的玩意。我以后会慢慢跟您讲。我们先来看看,它那里面,到底都有些什么。 上了台阶,并不能马上就跨进祖屋里。在那个不是很高的门槛前,还有一个不大的小平台,大概就两个多台阶那样的宽度。所以,上了台阶,您还得再向前迈一步,才能推开有些厚的木门。 从外头看,祖屋是一栋非常普通的民宅。它的屋顶覆盖着黑色的瓦片,两头是短短的飞檐,只微微向上翘起,便很快停住了。屋脊与飞檐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物,只有一根黑色的避雷针孤零零的立在那里。它四周的外墙,是用厚厚的砖砌成的,并抹上一层打磨光滑,但已发灰发黑的砂浆。 它的大门看起来也非常的普通。门没有油漆,是天然的木头原色。表面经木匠师傅,用一种不知是什么样的刨刀刨平,看起来、抚摸起来,有明显的细直纹路,纹路从门的顶部一直贯通到门的底部,细直、均匀。经风吹日晒,它的颜色和手感,更加的让人感到温润平和。门的上部是两个铜质门环,中间偏下点,是可以上大锁的铁质插销。大门两米高,两扇门完全打开,可以并排通过四个中等身材的人。 推门进入祖屋,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面木制的镂空屏风,从左往右镂刻着,文昌帝君,寿星献桃,财神送宝。栩栩如生的木雕,无论是从大门朝里看,还是从大厅往外看,都是那样的精致、典雅。 屏风从房屋顶部一直垂下,搁在砌起的五层灰色墙砖上。屏风的材质和外观与大门是完全一样的,天然的木头原色,没有镂刻的部位,布满匀称由上至下的细直纹理。屏风比大门左右各宽,两小步。屏风与大门之间是一个宽约三米的小厅,屏风正中间地上,摆放着一个长形花盆的榕树盆景,榕树树冠刚好位于三幅木雕的底部。榕树像一个张开怀抱的热情侍者,永远站在那里,欢迎客人的到来。 从屏风的两侧,任选一边进入祖屋,可以直接踏入屏风后的天井,也可以沿着屋前,拐进一侧缀满木刻图案的走廊进入大厅。 天井在屏风背后,被两侧的走廊和大厅怀抱着。天井里低低浅浅摆放着许多花盆,种植着各式各样外婆喜爱的花卉。 天井的左右两边是小一点厢房。厢房朝向走廊的一侧,都有一面装饰精美镂空木雕的窗户。右边厢房摆放着杂物。左边厢房,有床,书桌,衣柜,椅子,用以接待重要的客人。厢房出来是一条一米多宽的走道,对面就是主卧。 两间主卧,分别在大厅的左右两边。主卧后面又是一间小的内室,相当于主卧的一个小套间,这个套间,里面没有什么家具,只有一个小衣柜,两、三条长木凳。不过小衣柜里,常常能找到我心仪的小物件,比如,那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石膏像、徽章、纪念章和语录这样的书籍,此外就是琳琅满目的小人书。据说这些小人书都是三舅的,即我最小的舅舅。 主卧后的这两间小套间,光线实在是太昏暗了,即使是把电灯打开,昏黄的灯光下,也很难将小人书上的字和画看清楚。这两间小房的地板与其他地方的都不一样,其他地方都是红色大块的地砖,而这两间却是用小块的砖片竖着,密密麻麻排列着铺在地上,就像你见过的,与墙面砖块的正常排列一样。只不过,现在这些砖片不是砌在墙上,而是被九十度翻转到地里。现在您能想象得明白了吧。更奇怪的是,两个小房正中间地面的砖头,都向下凹陷,每个凹坑都可以坐上两个像我这样的小孩。 主卧后的两个小套间,和外面大厅后的一条不是很宽的走廊连在一起。大厅木墙后的走廊里,放着一口对我来说,体积庞大的柏木棺椁。棺椁用不透明的塑料布覆盖着。看起来是不是有点吓人?可我小的时候,一点也不怕它。真的,关于我与这个棺椁的故事,我以后会讲给您听。 听大人们讲,这个祖屋,是在光绪三十年,也就是上个世纪初,外公的爷爷,那时开糕点店铺,挣了些钱后,带着还小的外公的父亲,建起来的。除了外墙和地基外,所有的材料都是选用上等的印尼柚木。靠近这些木料的时候,仍能闻到阵阵扑鼻的木头清香。而祖屋里的所有暗红色家具,包括石头房里那套明式太师椅、小方几,都是选用海南花梨木,专门请乐清的师傅打制的。 这栋从外观看起来,并不起眼的祖屋,整体结构却非常的高大结实,内部装饰,异常精美别致。 用它的地基,完全可以在上面,盖三、四层像如今这种形式的楼房。之所以做那么牢固的基础,一是为了抗震。平阳这里,虽未发生过大地震,但时不时会传来,发生在台湾海峡或东海那里的地震。为安全起见,外公的爷爷,特意加大加深了基础。另一个原因就是,外公的爷爷,希望把这栋房子,建得稍微高大些,这样夏天的时候,就会比较凉爽。所以这栋看起来很普通的房子,其实比周边邻居仅有一层楼的房子要高很多。加上为了隔潮隔湿,又有意抬高基础。所以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它是栋两层楼的房子呢。 祖屋里满是或镶嵌、或镂刻、或点缀、或浮雕,寓意吉祥、美轮美奂的木雕。 梁柱间的托木,有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图案,像祥云、仙鹤、松柏、蝙蝠、花瓶、葫芦,等等应有尽有。门框上浮刻着五子登科、子仪做寿、八仙过海和天女散花。窗棂上是镂刻的五谷丰登、年年有鱼。左右走廊的栏杆,有用云纹环绕和间隔开的三国故事,分别是:桃园三结义、三顾茅庐、过五关斩六将、千里走单骑、长坂坡大战与草船借箭。 加上大门口屏风上的那三副,这些木雕,纤云弄巧,团花簇锦;良工秀奇,鬼斧神工;如梦如幻,仿佛瑶池仙境,宛如阆苑天宫。 两个主卧,分别摆放着一张古制的床榻。床身三面用金线描绘着《西厢记》、《红楼梦》里的人物故事。床顶后部横架一五格的柜子,柜子上有突出的木榫,卯人床体上部对应的槽口里。床顶有垂直交叉的木条与床体连在一起,夏天用来搭挂蚊帐。床楣是片巴掌宽有荷叶褶皱边的长板,上面用金线勾勒出荷花的图案。床沿地上,是一长方形的木榻,这是上床用的踏板,也是整齐摆放鞋子的地方。 紧挨着床边的,是一带柜和抽屉的宽桌子,我那时个子小,得踮起脚尖,才能看清上面的东西。暗红色的桌面完全被一片五、六毫米厚的透明玻璃盖着。外婆房间的玻璃下还压着三张照片。一张是妈妈小时候的全身照,一张是妈妈近期的半身照,还有一张是奶奶婆家的合影。 外婆房间的玻璃桌面上,摆着一套莹润淡绿带茶盘的陶瓷茶壶套件,一个用透明玻璃框罩着的黄杨木雕,雕刻着一骑牛牧童吹着芦笛,一个带着红十字的暗红色皮制小药箱。桌子正中间是一尊白玉提篮观音,以及观音前两个用多彩塑料细线编织成的精美小花篮。而外公的房间里,桌上摆放的,是浅黄色的陶瓷茶壶套件,同样有一个用透明玻璃框罩着的,但是竖着的黄杨木雕,雕刻的是一长满卷曲络腮胡的老和尚,脚踏一片一头飞起的细长叶片,叶片下巨浪汹涌翻腾。听大人们讲,那叫达摩一苇渡江。据说外公外婆房里的这两尊黄杨木雕是很值钱的玩意,都是清朝一个有名的木匠做的,他的作品,如今传世的,可没几件。 两个主卧里,都有两个一大一小的暗红色木柜。但外婆房间的大柜子比较特别,它的柜门上镶着一面大椭圆穿衣镜。椭圆的大镜子,被数十个五分钱硬币大小的小圆镜所环绕。站在那里,除了大镜子里,有一个大的人影外,还有几十个小的人影在小镜子里晃动,有趣极了。 主卧的门帘没用的时候被卷到靠近门楣的位置。门帘有两层,一层是带点蓝色的纱布,这是夏天用的,以阻挡蚊虫并可很好的透风。另一层是厚的竹帘,这是冬天,可来阻挡寒风侵入房里。据说这竹帘也很珍贵,使用精选的斑竹,由高超的匠人精心制作的。竹帘上绣着彩色图案,外婆房间的是个美女,叫昭君出塞。外公房间的是个使臣,叫苏武牧羊。 大厅是会客的地方,陈设大气。正中间是一幅仿古山水画,画中山势平缓、林深树茂,浩荡的湖面,泛着几叶扁舟。这是曾太外婆的弟弟,一位平阳城里小有名气的画家,画给曾太外公的。厅两侧墙上,各挂两幅水彩画,分别是《梅》、《兰》与《竹》、《菊》,也是曾太外婆的弟弟画的。 大厅两侧各开一个边门,有着高过膝盖的门槛,通往大厅背后的走廊。紧靠两个边门间长长的木墙,是一个高过我头顶的长形案几,也叫祭台或供桌。供桌的两边有翘起的卷云纹飞边,飞边下是左右两边,各一个抽屉。抽屉里常常有我最喜欢的鞭炮。 供桌的左边,摆着一尊趺坐合掌的白瓷观音和一尊端坐的土地爷塑像。右边摆着曾太外公和曾太外公父母的黑白遗像。 祭台两边都各有一个香炉,一对烛台和一对小花瓶。其奉白瓷观音和土地爷的这对花瓶,最为珍贵。它们是乾隆年间制作的景德镇瓷瓶,厚度极为轻薄,洁白色底面画着蓝色图案。白颜色的地方像象牙一样散发着柔和迷离的光芒。蓝色图案画的,一个是渔夫泛舟,一个是松下弹琴。 供奉太公和太公父母画像的地方,还有一个五色琉璃盘,琥珀色的底,撒着星星点点,或绿、或蓝、或红、或黄的斑点,艳丽迷人。据说也是很贵重的物品,是同治年间制造的。它主要是祭祀的时候,用来盛果品与糕点。我不小心把琉璃盘给打碎了,打碎的过程已想不起来了,但挨的那顿教训,却有几分印象,这个以后再跟您说。 祭台前是一张大的八仙桌,不用的时候,紧贴着祭台,要使用的时候,便将它推出来。客厅里有两张弹簧沙发,中间鼓起来的那种,应该是稍微后面的时候配置的。客厅里还有一个漆成深绿色的,用自行车轮胎抹上水泥后做成的,桌面固定的圆桌。圆桌旁有几张方凳,和一对藤椅。 除了这两栋房子外,在离家不远,平阳城里最热闹的大街上,有一栋两层楼高、三开间的沿街店面,也是外婆家的。它的一楼是店面,二楼是仓库。那时实行公私合营,这个店面全租给国营的糕点铺使用了。我偶尔从那里经过,因为旁边有我的亲戚和小时候的玩伴。但直到我离开外婆家,我都不知道这样的一栋店面是外婆家的。这都是后来,大人们聊天的时候,我听到的。小时候我最关心的,莫过于好吃的、好玩的,至于大人们心中关心的那些东西,我是一点也不去在意的。 这就是外婆家,我度过八年童年的地方。我对那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甚至是每一棵花,每一株草,都那么的熟悉,那么的亲切。那里度过的每一寸时光都历历在目,经历的每一件往事都萦萦于心,使我难以忘记,令我无法忘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归程何处是》正文 第六回 兄弟手足情意深 痴癫魔鬼支怪招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已腊月隆冬,再不到一个月就是2002年春节。几天前,杭州下了场初雪,飘飘扬扬、漫天飞舞,让出行的人躲避不及,甚至差点患上感冒。地上的积雪尚未完全消融,天空还偶尔飘撒,细细密密的雪花,或丝丝点点的冻雨,让空气更加潮湿与阴冷。针砭入骨的刺寒,把暴露在外的脸庞、耳朵、双手,全冻得失去血色与活力,逼着你想尽一切办法动起来。要不然,就无法将迅速丢失的热量,及时补充回来。但湿漉漉的地面,却让你无法任意活动。糟糕的天气、倒霉的路面,与目前的窘境何其相似。不再多想,我只能加倍小心的加快步伐。 浙江省人民医院简称省立医院,位于杭州市下城区,它的四周被几个名字里都带有‘朝晖’的生活小区环绕着。从它向北一点,是浙江工业大学,往西走走,是浙江大学和浙江工商大学,南面则比邻西湖文化广场和武林广场,东边便是古城河。这里交通便利,街道繁华。 天色刚黑,我很快在离医院不远的朝晖四小区,找到一套三房一厅的小单元房。在这里租房的,很多是省立医院的病人家属。房东非常了解这里的行情,同意短期出租,但租金得比长租房至少贵三成。没费多大功夫,我就谈妥租房事宜,签好合同,并付上押金和租金。 租好房间,买好必备用品,我立刻抓紧时间赶往省立医院。病房位于省立医院一栋六层楼高,叫做心血管病研究所的大楼里。一层到三层分别用于门诊挂号、取药、收费、医生办公和做各种检查。第四层为普通病房,第五层是重症监护室,第六层则是手术室。 父亲的病房在第五层,与乐清医院的重症监护室相比,这里的规模要大很多,环境更整洁漂亮,设施更先进齐全,管理也更规范到位。 第五层病区的地面,涂了一层米黄色的耐磨防滑油漆,显得更加洁净、明亮、温暖。门、桌、柜、窗台、走道扶手,这些木制设施,也全是米黄色。医生穿着清一色的洁白大褂,并配一条翠绿色的长裤。护士则戴着浅蓝色的护士帽,洁白的护士服衣领上,饰着深蓝色花边。不像在乐清,护士从头到脚,通身是单调的白色。这里的护士帽,边上的两个小角还俏皮的向上翘起,给有些压抑、沉闷的病房,带来几分别样的清新与活泼。 护士站设在楼层正中间,这样护士在护士台里,可以清楚、方便的注意到,每个病房里发生的变化。配药房和储藏室正对着护士台,成片洁净的透明玻璃,映衬着明亮醒目的光线,让您的注意力可以更加专注和集中了。护士站的左手边是医生办公室,办公室的外墙挂着医生照片与简介,护士的头像和姓名也张贴在那里。护士站的右手边是两间休息室,应是供夜班护士和值班医生休息使用的。休息室的外墙上挂着一面大白色写字板,详细记录着每个病房与病床的信息,甚至连病人的姓名、性别和入院时间,也都一目了然。这大概是医院为方便进行病床与病人的统一管理,而采取的一种即直观又实用的办法吧。 父亲的病房号是513,床号为1,病房靠近楼层里头。我到那里的时候,已办好相关手续,正在吊着瓶呢。婉琪阿姨,以及送我们来的救护车和商务车,都已回乐清了。二舅则带着外公外婆去医院外,找旅店住宿去了。父亲要求他们明天一早就回平阳,不让他们再进医院。但二舅坚持今晚还要再来一趟,他要确认,我们大家都安顿好了,他才能放心的回平阳。现在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两个叔叔要等到明天才能从老家赶过来。 我仔细观察了下这间病房。病房的格局与乐清医院几乎一样,也是六张病床,但房间面积要比乐清医院大不少。其他几张病床的边上,都已铺开一张简易折叠床,这是患者家属或患者请的护工,在为过夜而做的准备。 这里的设施与乐清相比,区别不太大。最主要的差别,是这里不再用氧气瓶了,氧气直接从嵌在墙壁的氧气管道送出来,这样,床头少了一罐瘦高笨重的氧气瓶,从视觉上让人轻松不少。另一个显著的不同,是所用的监护仪比乐清的大,并且是彩色的。 此外,病房里的所有病床、柜子,全都是闪着银白色金属光泽的不锈钢材料。特别是病床,更新更灵活,设计也更科学。病床床尾多了一个摇柄,变成两个,不仅可以轻松的将床头摇下或摇起,还能把床尾往下摇,使病床呈一个张开的“n”字形。病床的四个角上,都有大小合适的洞眼,用来插进支撑吊瓶的不锈钢管。不像在乐清,想要换个身体部位来输液时,还得移动那个带着轮子的吊瓶支架,不方便又占地方。 我正东张西望,只见上次在乐清医院碰面的主刀医生,陪着一位看起来要比父亲大几岁的老医生,突然出现在我们眼前,后面还紧跟着三名护士和一名年青医生。他们要核查一下父亲的病情,以及从乐清带来的病历,对他进行一次会诊。没想到,已这么晚了,早过了医院下班的时间,他们依然如此敬业,顿时令一旁的妈妈和我感动不已。 我一眼瞥见老医生胸口佩戴的铭牌,看来他就是上次主刀医生所介绍的戚所长了。他慈眉善目,正凝神专注在手写板内的父亲病历。他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记录着,他废寝忘食、勇攀高峰的科学精神,每一根白发都讲述着,他脚踏实地、刻苦攻关,累累硕果的故事。他拿出口袋里的听诊器,放在父亲胸口,仔细的听了又听,又看了看父亲的舌苔,翻了翻父亲的两个下眼皮,用随身携带的小手电照了照眼皮的内侧。他甚至用手指甲,去掐父亲的小腿。然后他转过头来,对那位主刀医生说,“你判断的没错,他肺部的炎症和积水还没完全消除,需要再加大消炎药和利尿剂的用量,氧气的供应量也要加大到五格。先开三天药观察下。三天后,如果没太大好转,甚至效果不佳,就得更换药物。”戚所长声音温和,字句清晰,像一位循循善诱的导师。 主刀医生微仰着头,目不转睛,真诚的注视着戚所长,并不时点头说,“嗯。”或“好。”我踱到戚所长背后,这才注意到他胸口的铭牌,“程飞廉”。联想到挂在医生办公室外墙的医师榜,原来他是这里的一名心外科主任医生。 “你看,阿莫西林克拉维酸和头孢他啶可以再上一个量别。如果发现肺部有痰,就再加点氨溴索,但没发现痰的话,就不要用了…”戚所长指着手写板上的病历,指导程主任调整用药配方。 跟随进来的三名护士,其中两位,趁着间隙,为父亲进行人工测量血压和脉搏。父亲的脉搏还是跳得很快,监视仪的数字一直维持在每分钟120次以上,血压也在14590之间上下波动。我询问了下护士,她测得的结果,和监视仪显示的基本一致。 戚所长和程主任还特意指导我们和跟来的护士医生,平常护理时,必须注意的问题,然后才和其他人一起,走出病房回去。两名护士将测得的数据,记录在本子上,又查看父亲输液瓶和输液管的状况,稍微调下输液管上方的控制球阀,觉得一切正常后,才跟着出去。 那么多的人又一下子忽然消失了,刚才还是拥挤喧闹的病房,现在变得格外空荡寂静。在那个瞬间,我感觉,有许多双转动的眼睛,正关切的注视着我们,有许多只会摆动的耳朵,正好奇的倾听着我们。他们或面带微笑,或表情凝重,或站或坐,或躺或走,但我能感受到,他们的友善和关心。 奇妙的因缘将遭遇各种不幸的人们,聚合在这间病房里,在这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温暖如春的病房中,说汇聚众生万象、说典藏人生百态,或许有些夸张,但至少,也凝聚了人世数不尽的阅历,贮存了人间道不完的温情。窗外虽然阴暗寒冷,但在这间病房里,在这栋大楼中,却充满着无限的希望与光明,再绝望的冰川都将瓦解崩塌,再危险的峭壁也会跨越征服。 考虑到明天,父亲还有非常多检查,而且今后主要就我们母子俩看护父亲,因为明天来的两个叔叔,主要让他们帮忙做后勤和忙不开的时候跑跑腿,所以妈妈和我都觉得,还是按照乐清的分工来做,我依然看护晚上,妈妈照旧负责白天。我们在医院里继续等待二舅,以便在他们明天回去之前,同他再多聊一会,然后我好带妈妈去新租住的地方。 不久,二舅来了。大家简单寒暄几句,了解下外公外婆住在旅店的情况。我也把租房的情况,以及与妈妈的分工,大致说了下。二舅还想再多留几天,应该还有很多需要帮忙的地方。但父亲坚决不同意,说两个叔叔明天就到,人手完全充裕。父亲让二舅赶紧回平阳安心工作要紧。父亲态度坚决,二舅也就不好再勉强了。妈妈让二舅再多呆会,等我回来后,他再回旅店。与二舅简单话别后,我立刻带着妈妈,往临时租住点赶。 少女时代,妈妈曾在省队打乒乓球,为此在杭州呆过一段美好时光,但自那以后,她就再也没出过远门了,已五十五岁的她露出几分胆怯。我们走着走着,刚转进一个小巷子,蓦然间没有了路灯,前面一片漆黑,只从一些房子的窗户里,透出点黄色的灯光。 妈妈害怕起来,不想再往前走了,“是不是弄错了,怎么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妈妈问。 “妈,没错,就在前面,我已走过好几趟了。租房子,买床单、买被褥,还有其他生活用品,来来回回好几趟呢。就在前面,很快就到了。” “哎呀,这地方怎么看起来这么的荒凉,你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租房子?以后,我每天晚上都要回来,你让我,怎么敢独自一个人往前走?”妈妈抱怨起我来。 “我也没想到晚上会是这个样子的。” “唉,”妈妈长叹一声,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万一你爸走了,就剩下我们娘俩,我们就得相依为命了。” “妈,您千万别这样想,您要相信这里的医生,一定能把爸给抢救回来。首先您得有信心,这样爸才能有自信,他才会更好的配合医生,让手术取得成功,早日恢复健康!”我一边安慰着妈妈,一边指了指巷子的尽头,“妈,拐过这条巷子就到了。我们赶紧走吧,我得早点回医院,二舅还在等我呢。” “好吧,你前面带路,我们走快点。”妈妈又叹了口气。 等我赶回医院,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二舅还坐在父亲床边的那张椅子上呢。父亲看见我回来,急忙催促二舅回旅店去休息。 离开医院前,二舅反复交待,让我务必看护好夜里的父亲,因为父亲在这个时间段,往往是最危险的。他还特意叮嘱我,药水滴完后,要及时通知护士换上新药,以免过了头,让父亲血管里的血液,倒流回输液管,甚至输液瓶里。二舅对挂瓶比较有经验,因为七年前,外公生大病那回,他是在医院里照顾外公的主要人员之一。关于外公的那场病,我以后会告诉您的,那时我也正准备着高考呢。好了,闲话休讫,言归正传。 我答应着二舅,并把他送到电梯口,我们这才就此告别。 返回病房才一会,父亲那部像小砖头一样的爱立信模拟信号手机,突然响了。父亲一接,居然是二叔打来的。父亲有些激动,因为自从最后一次他们在乐清激烈争吵后,父亲已有近十年时间不再理会二叔了,彼此间也一直都没再联络了。二叔在电话里讲,他刚才接到三叔的电话,才知道父亲患重病的消息,他很难过,他想明天和两个叔叔一起过来看他,好多个照应的人。 父亲听了很感动,看得出,他眼眶有些湿润,“二弟,我很高兴,这么多年了我们一直都没联系,今天你能亲自打电话给我,并叫我一声大哥,我很开心。我没什么事,这里的医院条件很好,医生的技术水平也是第一流的,你不用担心。我听三弟讲,你在瑞安开了个食杂店,经营食杂店很辛苦,跑不开。你这一来,店不就得关门了?你儿子年龄尚小,家里开支也很大,店关了,你要拿什么来养你儿子和一家人?我这里一切都好,明天三弟和四弟就要到了,我还有你嫂子和孙儿呢。人手足够了,你不用担心,不要再过来了。” 无论父亲如何劝说,二叔还是坚持要来。电话又讲了好久,才挂了。父亲仍然沉浸在接到二叔电话的喜悦中。我暗自庆幸,还好租的是三房,要不这么多人,得怎么住呀? 病房里挂着的时钟显示,已十点多了。我看了看挂瓶下系着的点滴清单,还得再换两次药,估计所有药水滴完,至少得到夜里十二点了。 我把从乐清带来的简易折叠床和毯子铺开,坐在床上。父亲闭着眼睛半躺着,大概已睡着了。病房很安静,只有一、两床的病人还在小声的聊着天。 我发了一会呆,忽然进来两名护士,进行每隔两小时的例行查房。她们穿着白色镶蓝边领子的护士服,戴着浅蓝色俏皮的护士帽,瞬间让有些沉闷的病房变得灵动起来。 两名护士动作娴熟,姿态轻盈,虽然都戴着口罩,看不到她们的面容。但我想,口罩后藏着的面孔,一定非常的秀美。很快,她们完成了这里的工作,轻声的将门带上,去下一个病房。病房又恢复她们进来之前的冷清。 不久,有一张病床的家属走到门旁,那里有控制房间顶棚日光灯的开关,他一只手指轻放在开关上,头朝着房间询问,“把灯关了吧,这样大家好休息些。” 开始病房里没人回答他,但很快,里头有一个人答到,“关上吧,等要用的时候再开好了。” 那人便“啪!啪!”两下将天花板上的两个日光灯全关了。我注意到,除了顶棚上有两条日光灯管外,每个床位的墙壁还有一盏壁灯。有的人在日光灯熄灭后,很快又将自己墙壁上的那盏灯打开。那是一只有些昏黄的灯泡,柔和的光线刚好可以照亮自己的床头。 大家迅速忙碌起来,拉上隔离用的深蓝色帘布,整理自己的物品,大部分人准备要休息了。我也把帘布拉上,然后看了看父亲床边的吊瓶,还有三分一左右的药水,估计还得再用二十分钟。父亲已睁开眼睛,我问他还有什么需要的,他轻轻的回答,“不用了,你去休息吧。等药水滴完了,我自己按铃叫护士。” “爸,没关系,我还不困。我就躺在那张折叠床上。您有什么事,尽管叫我好了。” 说不困其实是假的,在乐清医院,我已值了近一个礼拜夜班,白天虽然可以在家补睡,但总感觉没有夜里睡的踏实,所以常常迷迷糊糊,头脑有些昏沉。我躺在折叠床上,一边自忖着,“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父亲才能恢复到最佳状态,达到医生认可的,能够做手术的标准?”又一边思量着,“这里的条件,要比乐清好很多,可是一样很枯燥乏味,除了看护好父亲外,我还可以再做些什么呢?”想着想着,朦朦胧胧里,我睡着了。 忽然我被什么声音惊醒,睁开眼,只见父亲床头的壁灯亮着,两个护士正在父亲床边头,准备给父亲换药呢。 “糟糕,睡过头了,居然没有注意到那瓶药水已经滴完了。”我拍拍脑袋,赶紧从床上爬起,有些愧疚的站在父亲身旁,看着正在忙碌的护士。“哎呀,爸,我睡过头了。”我有些难为情的对父亲说。 “没关系,知道这几天你都没休息好。所以没敢叫醒你,我直接按这个叫唤铃了。你再去睡吧,这是最后一瓶,我休息得比你好,自己可以看的。赶紧去睡吧。”父亲越体谅我,我越感到惭愧。我是个健康的人,他是个患了重病的病人,我怎么能逃避责任,只顾自己呢。 两个护士已换好药,并将壁灯关上,阖门出去了。 “爸,我不困,我白天可以好好睡呢。您明天还要做很多检查,还得把状态调整好,才好动手术。您赶紧睡吧,我来看。”说完我赶忙让坐着的父亲躺回去,并将他的被子拉上盖好。父亲就不再跟我争了。 看着渐渐入睡的父亲,我为自己的失责而自责,虽然并没造成不良后果,但是万一发生意外了呢?我重回到折叠床上,坐在那里,看着浅浅的光线里,一滴一滴落下的药水,有些发呆。 滴落的药水像盛着时间的沙漏,仿佛是一点一滴消逝的时间。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一整瓶的药水只剩下三分之一了。我感觉有些放松,站起来,走到走廊上,想在那里踱踱步,呼吸下新鲜的空气。 还没走多久,突然病房里,传来父亲激烈的咳嗽声,我急忙推开房门跑进去,打开灯,只见父亲已扭成一团,捂着胸口,不住的喘气,喉咙里是咕咕的声音,监视仪上显示,他的心电图曲线正剧烈的波动,心跳居然达到了150次每分钟。这与在乐清时的情景很相似。我赶紧一只手轻轻的拍着父亲的后背,帮助他咳嗽,另一只手不住的按叫唤铃的按钮,只听一阵“叮咚、叮咚”急促的声音,喇叭里很快传来一位护士的声音,“有什么事?” “我爸喘不过气来,不住的咳嗽,您们能不能快点过来看看?”我对准贴在墙上的话筒紧张的大声嚷。 “好的,我们马上过来。”说完,护士切断了喇叭。 一会儿,进来了三名护士和两名值班医生,他们一边问父亲哪里不舒服,一边用听诊器准备听父亲的胸部。 “这里,喘不过气来,好像有痰,又咳不出。”父亲指了指自己胸口。 医生让父亲把嘴张开,用手电筒照了照。“这样吧,我们帮您吸下痰,清理下肺部。”医生指示其中一位护士赶紧去把吸痰器拿来。 很快一个带着长软管,像打气筒一样的工具被拿了进来,这与乐清医院的吸痰器又很大的不同。 “我们现在帮您吸痰,会有点难受,希望您忍耐下,很快就好了。”那名医生说。 父亲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医生在软管上抹了些润滑剂,然后一边将软管由父亲的口腔往喉咙里插入,一边说,“忍一会儿,很快就好了。”当软管插到一定深度的时候,他就停了下来,然后将像打气筒手柄的一侧,缓慢的向外拔,并不住的问父亲,“有没有感觉好一点?”父亲点了点头。 “好,再坚持一会,马上就好。”这名值班医生一边说着,一边又向外拔了一会,只见一些白色浑浊的液体出现在透明的针筒里。“好的,现在要把软管抽出来,您再坚持一会儿。” 软管终于从父亲的口腔里拔出来,父亲总算可以缓口气了,他摇了摇头,看着这名值班医生。父亲睁大的眼睛里布满了红红的血丝,“哎,刚才简直喘不过气来。” “痰吸出来就好了。傍晚的时候,程主任交待过,如果今晚您会咳嗽,有痰的话,我们再给您多开一瓶氨溴索,用来化痰。” “好,听您们的,您们说怎么治,我就怎么治。”父亲一板一眼,轻声的,却有些无奈的回答。 确认监视仪上的数据又稳定在原来的状态,医生和护士才退出病房,我也长松了一口气。很快,父亲的这一瓶药就要滴完了。不想按叫唤铃,以免再次打搅病房里其他人的休息,我悄悄的打开门,跑到护士站去叫护士。那里灯火通明,四、五个护士正坐在那里,或两两靠在一起聊天,或单独在做着自己的事情,也有趴在那里睡觉的。“护士,我是513病房1号床的,我爸的药水点完了,麻烦您过去看一下。”我对其中一个正低着头看书的护士说。 “好的,知道了,一会就过去。”那位护士抬起头来,瞥了我一眼。 我也没再多啰嗦,回病房去等待了。 两分钟后,那位护士拿了一瓶药水进来,查了下已经滴完的药瓶和父亲手臂上的输液管,她对我说,“这一瓶是值班医生多加的,也是最后一瓶了。”说完她将空瓶子换下,把输液管头部的针插入这瓶新药里,挂上药瓶,调整好滴漏的速度后就回去了。 这之后比较顺利。但每隔两个小时左右,就会进来同一个查房护士,把酣睡中的大伙儿给弄醒。看她的动作和偶尔掀开口罩后的面孔,应该刚刚从学校毕业不久。每次进来,她都把两盏明晃晃直刺人眼球日光灯全打开,然后叫着“醒醒,要测血压了。”一个接着一个把病人推醒、查他们的血压、脉搏。 这是医院的制度,必须这么做,但我总觉得,她大手大脚的,把房间里的床呀、椅子呀、帘幕呀,搞得哗哗直响。我知道无论她的动作多轻,也会不可避免的把人吵醒,可我总觉得,她的动作还可以再小心些,动静还可以再小声点。 也许是我过于苛求了吧,我沉吟着。很快,我又不禁感慨起来,这是一个给予人希望的地方,同时又是一个给予人烦恼的地方。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三个叔叔同时到来,他们是事先约好的,三叔和四叔从家里出发,二叔则从瑞安出发,然后他们三个在车站那里会合,最后一起来医院。我不知道当时父亲见到他们,特别是看见二叔时,是怎样的一个情形。 但后来,听父亲跟其他人讲,他对二叔能够过来探望他,是非常激动的。是呀,毕竟近十年的光阴过去了,往事已难追,何况那时,父亲自感生死未卜,二叔又能够主动打电话过来向他和解,现在分别了近十年的二叔重又站在他的眼前,您说如果当时您是父亲,您能不感慨,不相逢一笑泯恩仇吗?况且,父亲和二叔还在平阳城的二舅公家,一起渡过一段美好快乐的童年。再想想过去相处的每一寸时光,父亲已将十年前他对二叔的不满与否认,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们俩算是冰释前嫌、和好如初。关于父亲与二叔的童年,以及他们十年前发生的那场争吵,我以后再跟您说。 三个叔叔的到来,帮上了大忙。我和妈妈在医院里照顾父亲,后勤的事全交给了他们。他们买菜做饭,饭菜做好后,又送到医院里来,省去了我们很多麻烦。有时候,父亲在白天会有很多检查,妈妈一个人又忙不过来,而我又必须在临时租住的地方补觉,所以每逢这样的时候,就得叫一、两个叔叔,到医院里去帮忙。 每天早晨八点钟,医院才允许病房家属离开病区大楼,以配合医生从七点开始的早晨查房。我也只能在这个时候,见到匆匆来医院的妈妈,和她简单交接下,便急忙赶回租住地补睡。快到中午的时候,三个叔叔会叫我起来吃饭,我和他们一起把午饭吃完,又继续倒头睡觉。到下午快五点左右,我又会醒来。这时,叔叔们已基本把晚饭做好,先把要送给父母亲的饭菜打起来,然后我们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吃晚饭。吃完晚饭,我带着送给父母的饭菜,又匆匆忙忙赶去医院接替母亲。在父亲住院的那段时间里,每天如此。 有时候和三个叔叔一起坐下来吃饭,会听到他们聊些家长里短的琐事,我也多少能了解一些发生在老家那里的事情。 一个中午,我实在是不想起床吃饭。 “大孙儿,起来吃中午饭吧。“三叔在房门外热情的叫我。 “三叔,今天我没胃口,不想吃,您们自己吃吧,不用管我了。“我回答。 “怎么能不吃饭呢?“三叔继续说,口气里有些担心,“大孙儿,您没生病吧?” “没有,三叔,我真不想吃,您别管我了,赶紧去吃吧。“ “那饭菜我给您留着,等您睡醒了,再起来吃。“三叔关心的说。 “好的,谢谢三叔。您们快吃吧,不要再等我了。” 三个叔叔便在房间外的厅里,一边吃饭,一边小声的聊着天。没想到,我对声音特别的敏感,他们越聊越来劲,我想睡个好觉的愿望全给泡了汤。 “二叔的大儿子,现在迷上了赌博,听说赌得不小,连班都不去上了。”三叔先开了个头。 “嗯,二叔想尽了一切办法,但都没用。”四叔说 “我记得小的时候,那时我还在二舅家,就听二舅他们聊天时讲,其实二叔年青的时候,他自己也赌得很疯,那时咱爸还没去当兵呢。”二叔说 “我也有听说过,咱们爷爷的那些家产全都败在他手上呢,要不,咱爸也不会从家里跑出来,后来又去当了兵。”三叔说 “世上的事情,有时候真的很难辨别得清,什么事是好,什么事是坏,要是咱爸不从家里跑出来,也娶不到咱娘,也就没咱们这一家子人了。”二叔笑着说。 “二叔辛苦经意了一辈子,不要最后全给他这个大儿子败光了。“ “他几十年前,还把咱爷爷的家给败光了呢。你看,咱爸还有三叔,最后不都得被迫往外跑?” “二叔应该还好,他与他那两个儿子早分家了。大家早已各过各的。只是二叔这个不争气的老大,老是给他添堵。据说二叔之所以分家,就是怕他的老本全被这个儿子输个精光。我去年清明的时候回去,路上碰见他,看他情绪很不好,连头都不抬,一副唉声叹气的样子。”是二叔在说话。 “如果二叔只有这个大儿子不争气,也就算了。二哥,你一直在外,偶尔才回来,你是不知道的,他的小儿子才更让他头痛呢,大前年盗窃被抓,给判了五年徒刑,到现在还没出来呢。还有二叔的那几个孙子,都没什么出息,连个中专生都没考出来,现在要么成天闲在家里,要么就在村里的皮鞋厂打零工。那皮鞋厂效益也不好,做做停停。你说二叔他老人家,哪里开心得了?”是四叔的声音。 “说到咱们娃娃的读书,我看还是大孙儿厉害啊!”三叔说。 “你那两个小的也不耐啊,一个在南京,一个在武汉。”二叔说。 “哎呀,很普通的,一个是大专,一个是二本,比不上大孙儿上的重点本科。“是三叔的声音。 “嗯,大孙儿读书确实一直是咱家几个孩子里最好的。”二叔说 “他现在工作的单位,听说也很好啊!大嫂说了,是个垄断的大国企呢!”四叔讲。 听大家这么夸我,我心里不免得意起来,比连睡几顿好觉还舒服,美得我,魂悠悠、魄荡荡,仿佛喝了满腹的玉液琼浆,飘飘欲仙、摇摇欲坠的。 我正倾心竖起耳朵,还想再听听,又会说我什么好话。可是,等来的是好一阵的沉默。忽然四叔说,“二叔这两年遭罪的,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抬起头来?“ “你以为他现在才情绪不好?我看,自从十年前,三叔突然回来,他的精神气就有点走了样。”二叔讪笑着说。 二叔这话一出,另两个叔叔立刻来了精神,话更多了。我倒觉得,不如刚才夸我的,来得那么带劲,怎么就不再夸了呢?把我急得像猴子搔痒似的。 “那时候大家一听说三叔还活着,很快就要回来的消息,着实让村里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二叔更是惊讶得合不拢嘴。“ “三叔一回来,就先到咱爸的坟上痛哭,可感人了,然后才去给爷爷上坟。在爷爷坟上哭的,还不及在咱爸坟上哭的一半呢。“ “是啊,三叔和咱爸的感情太深了。后来不是还专门回来一趟,说是给咱爸和爷爷一起做个功德吗?其实,主要还是想给咱爸做功德。只是如果说出去,只给兄弟做,不给父亲做,怕村里人说闲话,所以才两个功德同时做。” “嗯,他第一次回来的时候,就给每家人带来数量不等的金戒指、金项链、金手镯,每家一份。那时把二叔惊得够呛。” “三叔回来前,一直以为咱爸还会在世呢。那些带来的金戒指、金项链、金手镯,其实他原来是准备送给咱爸、咱娘的,再让咱爸咱娘分给大家。没想到咱爸这么早就过世了,唉,是咱爸没那福气。三叔回来后,只好和咱娘商量,直接分给我们大家好了。” “好像也分给二叔一点。” “不多,就一个戒指和一对手镯,意思意思一下,也让他见见场面。“ “二叔接手镯的时候,可好笑了,脸上堆着笑,腿上却止不住的抖。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人,一下子给大家发那么多的黄金。更想不到,还是三叔。他不被惊着才怪咧!“ 大家爆发出一阵小小的欢笑声。 “嘿嘿,当时田嫂戴”四叔才把话开了个头,正要接着往下说。 “嗯哼,嗯哼!“不知怎么的,三叔突然拼命咳嗽起来。 “噢噢我是说,咱们四兄弟那口子,之前还从没那样的戴过黄金,那天大家把三叔送的黄金,全戴在身上,金晃晃的一片,太好看了,没有不叫好的。”四叔支吾了半天,才把话接着说完。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顺便提一下,也没什么关系。那时你嫂子望舒,脖子上挂条又粗又沉的金项链,再加手上一对金手镯,确实非常的美艳。我也一直记着呢,忘不了啊。“ “噢“四叔有点痴痴的半张着嘴。 “咱娘那天,也把三叔送的黄金全都戴上了。我第一次见娘戴了那么多的黄金,简直和天上的王母娘娘一摸一样。“ “全身上下全都是黄澄澄的金子,哪能不好看啊。所谓佛靠金装,人靠衣裳。不过咱娘不用那黄金,一直都很好看。唉,是咱娘命不好,嫁在咱这个穷家里了。” “哎呀,不好,咱们谈过头了,把大哥大嫂的饭菜忘了。“不知为什么,大家还沉浸在那段美好往事的回忆里,三叔却忽然打断大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叫起来。 “糟糕,糟糕,都怨我,拉你们聊了这么久。把这正事给忘了。我去送,我去送。三弟,你快把盛好饭菜的餐盒递给我。“一阵椅子移动的声音,应该是二叔站起来了。 大家急忙去办落下的事情。我总算可以再睡会了。 有一次,三个叔叔试探性的问我,为什么父亲会丢掉工作?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因为父亲丢掉工作的时候,我已不住在乐清了,那时正在杭州工作呢。我也没听他们专门讲过。都是从大人们的只言片语里,推测了一点信息。唉,老实倒霉的父亲,碰上一个真实版的农夫与蛇的故事。向来内敛沉稳、豁达宽容的父亲,一提到这件事,始终想不通,没说几句话就已气呼呼的,我也没敢多问,又没机会问妈妈。所以对具体原因,一时半会,还真怕说不准。三个叔叔听我这么一说,也就没再继续追问了。 三天时间过去了,父亲的状态有些好转,但偶尔还会出现喘不过气的状况。程主任每天早晨都会过来查房,认真阅读、分析值班医生和护士做的当夜监护记录。第四天下午,戚所长又和程主任,再次对父亲做了个会诊,重新调整一小部分药方和用量。 第四天傍晚,我去病房接替妈妈时,没想到三舅居然来了,正和妈妈坐在父亲床边聊天。 三舅远在厦门工作,我们没通知他,也让外公外婆先不要告诉他,没想到他竟这么快出现在我们眼前,我有些诧异。后来才知道,原来三舅的孩子睿瑀已经五岁了,快到读小学的年纪,三舅特地从厦门赶回平阳,要将他们一家的户口统统迁到厦门去。他回到外婆家里后,才知道父亲病危的消息。三舅急忙抽空,专门从平阳赶来,想看望一下姐夫。 妈妈的眼圈和鼻尖有些潮红,显然是谈话时,又勾起她的伤心情绪。天色已晚,三舅来的比较仓促,明天就得赶回平阳,后天又要回厦门。考虑到租住的地方,条件简陋,一时也没多余的床铺,好让三舅住一宿。妈妈想让三舅在附近找个旅店住。但三舅觉得还是留下来照顾姐夫一晚,比较好,毕竟晚上去找合适的酒店也不太方便。妈妈居然还赞成了,她说我都值了一个多星期的夜班,人一定很疲惫,如果三舅能帮忙一个晚上,那实在是太好了,可以让我睡个安心觉,稍微调整下。 妈妈走后,父亲的样子显得很疲倦,我和三舅想让他一个人安静的休息。我便和三舅到病房外的走廊里聊会天。 “你爸要尽力去抢救,但你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三舅直截了当、认真的对我说。 我知道三舅这是对我和妈妈的关心,但我还是不乐意听到这样的话,“呀,说什么呢。这里的医术很好的,而且现在医治这种病的技术已经很成熟了,您就不要担心了。” “你也要替你妈着想啊?她现在年纪大了,万一你爸救不过来,一下子花了那么多的钱,不是太冤枉了?到时候你们娘俩要怎么过呀?你也得替你妈着想啊!总不能最后,钱没了,人也没了?” “三舅,不要再讲了。我对这里的医生有信心。”虽然一时有些迷惘,我还是斩钉截铁的打断了他的话。 “好吧,如果当事人执迷不悟,旁人的话说再多也没用。你们的事情还得靠你们自己解决,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三舅瞪了我一会,不知道是他的眼睛里,真的有一股怪异的光芒在闪烁,还是我心里产生了异样感觉。我只感到在我的灵魂里,有一个魔鬼在涌动着。 不知道该怎么再接三舅的话,我只好挑个眼前可以说的事,来转移下话题,“现在主要问题是缺少人手,特别是晚上,就我一个人,我妈心疼我,看您今晚愿意呆在这里,所以特意请您帮忙,一起照顾下我爸。” “你不会真要我值个通宵吧?”三舅忽然变得有些着急。小时候三舅是三个舅舅里,和我最亲的,所以他和我说话,比较少拐弯抹角。 “哪会呢,您就帮我守到十点半吧,我先在走廊里找个空床位,小睡一会,到时候我来替您。”我连忙解释。 “行!“三舅和我再次回到病房,父亲早已休息,我悄悄把放在父亲床下的那张简易折叠床取出,简单整理下被盖,让三舅有个休息的地方,我和他道了声再见后,走出病房,在走廊上找了个空床准备小睡一会。 躺在床上,心里的魔鬼似乎涨得更厉害了,简直就要从我的胸口里蹦出来。一时还睡不着,我反复回想三舅刚才说的话,再想想过去在外婆家,和三舅间发生的种种温馨往事。 那时他很疼我,常在下班回家时,偷偷给我带好吃的,我们俩就躲在他的房间里,静悄悄的吃。其实,阿太早已察觉到我俩的神秘举动,她故意在房间外,一边把特意穿上的木屐,踩得“啪、啪、啪”直响,一边大声嚷,我们再熟悉不过的平阳吆喝,“嫩家猴贤勒趟叮!”平阳方言和闽南话很接近,若您会闽南语,也就懂得了平阳话。所以这句吆喝翻译成普通话,就是“两只苍蝇在贪甜”。‘贪甜’在平阳方言里是贪吃、偷吃的意思。我们躲在房间里一边偷吃,一边互相对看着,我倒在三舅床上,翻过来滚过去,强忍着笑声。终于熬到阿太要下楼了,耳朵里再次传来木屐在楼梯上响起的“嗒、嗒、嗒”的脚步声,我们才忍不住的大笑起来,我感觉那嘹亮的笑声响彻整个楼房。 还有,我私自截留那张十元的大钞,饱吃一顿教训,也和他有关想着想着,我感到一阵迷糊,渐渐睡去。突然我被bp机的闹铃叫醒。两个小时不到的打盹,令我顿感神清气爽,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 进入病房,我叫醒趟在折叠床上闭目养神的三舅,把他带到我刚才睡过的空床,让他睡到那里。担心他夜里冻醒,我把仅有的一条厚被子给他,自己只留了一条小毛毯。 病房里已经有病人家属走出来,关卫生间门口的日光灯开关了。黄色壁灯也陆续熄灭。我查了下父亲的挂瓶情况,估计滴完最后一瓶药水要到半夜十二点了。 黑暗中,我躺在折叠床上思绪起伏,不知道是不是得益于刚才的小睡,现在的头脑特别的清醒。我一会儿又回味了下三舅说的话,一会儿又想起之前我想找点事来做的念头。骤然间我眼前一亮,对,何不将那本toelf词汇拿出来看呢?但好像又觉得不妥,父亲病重,我却在病房里装模装样的背单词,我还能看得下去吗?别人见着了又会怎么想?父亲见着了又会怎么想? 我有些犹豫,一时半会还拿不定主意。可是好像有一个声音在说,你管别人想什么干嘛?至于你父亲,他一定会默默赞许你的。而且你这个样子,并不表示你不在意他的病情。相反,会带给他一种自信满满的强烈暗示,和无声胜有声的鼓励。关公刮骨疗伤的时候,不也是捧着一本书在读吗?你这样,可以让他感觉到,你对这所医院的信任和对手术必定成功的自信。也不知道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那个关公一边疗伤一边读书的比喻,似乎和我一点也沾不上边,我看书,可生病的人是我爸,不是我呀。不过它的话,多多少少打动了我,我还是决定明天把那本书拿来看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归程何处是》正文 第七回 孝廉方正比周公 刚毅铿锵赛木兰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外婆家是个大家子。外公外婆共有四个子女,妈妈第一个出生,取名甄如玉,妈妈之后是三个舅舅,从大到小依次叫做甄元宝、甄金宝和甄家宝。 除了三个舅舅、外公外婆外,外婆家里还有曾太外婆,就是外公的妈妈,按老家的习惯,我常叫她阿太。我之前讲过了,我还有另外一个阿太,即外婆的妈妈,她住在宋埠那里。为以示区别,平阳的阿太就称为平阳阿太,宋埠的阿太就称为宋埠阿太。如果没有特别加以说明的话,这本书里的阿太专指平阳阿太。 后来,外婆家的队伍逐渐发展壮大,先后来了三个舅妈,并陆续添了三个表弟。但这都是后话,先来讲讲与我外公有关的故事吧。 外公身材消瘦,个子高挑。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他的脸庞像敬爱的周总理一样英俊秀美。外公剑眉凤眼,眼睛炯炯有神,身骨笔挺硬朗。若是将髯须再留起来的话,外公一定是个标准的古代美男子。不过他下巴和两腮上的胡须,总是剃得干干净净的,露出青黑色的胡须印痕。 印象里,外公是个严肃寡言,却又不失风趣可爱、慈祥的老人。 有时候,他会和我一起,研究那些,被我砸坏、损坏的玩具,“这辆小火车又在哪里翻跟斗啦?瞧,这轮子像是被哪只老鼠给咬了。”他瞪起眼球看了看我,那眼球像是要把眼白全给翻了出来,然后又说,“是不是你这只爱钻桌角的大老鼠啊?”他会认真的摆弄这些,已经受伤不轻的玩具,想尽一切可能的办法,把它们修复好,再还给我。 夏夜里,高大宽敞的客厅,是最佳的避暑和睡觉的地方。外公拿出早已绑好长绳的蚊帐,将它挂在客厅的墙壁和柱子上,并在蚊帐里铺好凉席,然后大家躲进里面,准备睡觉。这时候,他喜欢用他脚上的大拇指挠我痒痒,有时又会张开脚上他那两个最大最有力的脚指头,组成一把钳子来夹我,嘴里还喊着,“大蚊子来啦,大蚊子来啦!”吓的我一边咯咯笑,一边直往旁边躲。 外公喜欢安静的坐在藤椅上看报纸。有时我正在旁边玩耍,会闹出一些特别大的动静,他就悄悄的走到我身后,用他的两个手指头,在我的肩膀上轻轻一捏。我赶紧回过头,只见他两只乌黑的大眼睛,从滑下的镜片后,幽默的朝我翻了个长长的白眼,然后压低嗓门,声音有些发粗的说,“小声点、小声点。” 我若无视他的这个警告,继续我的顽皮。很快,他就再次悄悄的走到我背后,这次可不是用手指头了,而是伸出他的右脚,把他脚上那两个又有力、又灵活的脚指头,张得大大的,像个钳子一样,并不时一张一夹的,对准我的小腿,一边瞪起他的大眼睛,一边装着要夹我的样子。这可是比用手指头来捏,要痛得多得多的。但他这个举动,夸张得故意要让我察觉,我会立即躲开并逃走,躲在门柱旁,对着他做鬼脸,“耶…耶…”我吐了吐舌头,就这样我的调皮捣蛋算是彻底结束了。 与我独处时,他会用他即慈爱又不失严肃,但清澈的眼神望着我,小声对我说,“做人一定要诚实,不能撒谎啊!“或者说,”做人要老实,办事得勤快“,还有很多,像“要认真读书,珍惜时光”,“一面墙两面光,做事情要周全”,“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点一点做。”等等、等等,简洁但深刻,令我过耳难忘。 外公的一言一行里,无不透露出,他老实、本分、谨慎、简朴、和蔼、善良、孝顺、清廉、高尚的品德。他言语虽然不多,但每说出一句话,都是那么的令人信服、敬佩。我从未见过,他与别人红过眼、拌过嘴、吵过架。 外公上过私塾,在那个年代里,算是读书比较多的。他做起事来,公正廉明,合情合理,周围邻居、亲朋好友、同事伙伴,以及每一个接触他的人,没有不夸奖外公是个开明达理、有远见、有修养的文化人。 外公非常孝顺,每到傍晚时分,他都要亲自到阿太房间里,边同她简单聊些家务、私事,边帮她铺好床铺,侍候她洗漱、趟下,盖好被子,检查门窗,并仔细查看物品是否摆放安全,以防阿太半夜起床,被意外绊倒、磕伤。一年365天,没有一天例外。他与阿太说话,从来是和颜悦色,慢语轻声、言听计从,没和阿太顶过一次嘴,闹过一次别扭。 单位里,外公是大家公选出的党支部书记,一直做到他退休,都没人提出,要改选。因为他清廉、公正、识大体、人品高。单位里的同事常常竖起大拇指称赞他,从不拿公家一丝一线,从不贪污单位一分一厘。能得到所有同事一如既往、一致无异的评价,实在是不容易。 外公上班用的公文包,一直是我所见的那个黑色人造革。手提的带子掉了,颜色磨旧磨褪了,他也依然夹在腋下。去上班时,包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下班回来,依然是那几样物品,只有少的,没有多的。单位里发的福利,他不仅不争不抢,还常主动让给别人,他觉得别人比他更需要,他可以少拿或者不拿。 外公生活简朴,能自己动手做的,就尽量不去外面买。祖屋大厅里的那张小圆桌,就是他带领几个舅舅,用废弃的自行车轮毂,去掉橡胶轮胎后做的。先在轮毂里填充好水泥,然后把两面抹平,等水泥完全干透后,再刷上绿色油漆,这就是桌面。支撑桌面的杆和底盘,也是从废弃自行车上拆下来的,底盘和桌面的做法完全一样。我见证了小圆桌的诞生,大概花了两、三天时间,大家忙碌的场面有趣极了。二舅不小心把水泥抹到自己脸上,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外公生活简朴,还表现在,与他自己活动有关的各项开支,他都精打细算。虽然他并不掌管家里的经济大权。 您瞧,如果外公要离开某个房间、位置,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检查下,是否有不必用要的物品仍然用着,是否电器依然开着。比如点燃的蜡烛或煤油灯、开着的水龙头、亮着的电灯、开着的电风扇什么的,都得先把它们,或熄灭掉、或关掉并拔出插头。这样,他才能放心的离开,去做其他事情。 再比如,外婆常说,外公对自己的外衣外裤,一年里,只准备两套夏天穿的,和另两套天冷时穿的。两套衣服,轮换着穿。第二年,如果这些衣服裤子,状况还不错,就继续穿。破了、磨损了,只要能补,不影响形象,就补一补继续穿。内衣内裤,则是穿到实在是破了、烂了,已无法再补、再穿,他才会丢弃,换新的。外婆有时候心疼,想拉他去裁缝店里,多做一套,他总说没必要,还有衣服可以穿呢。 尽管外公家的经济条件一直以来都很不错,但在外公的思想里,物尽其用,绝不能浪费。“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勤是摇钱树,俭是聚宝盆“这两句话,常常是外公用来教育大家的。 外公没有什么特别的癖好,如果有的话,也就是,喜欢看报纸,喜欢听收音机新闻,喜欢和一、两个知心朋友聊聊天,偶尔抽根烟。即使后来有了电视,先是黑白的,后来变成彩色的,他也只是看看新闻就结束了,连续剧什么的,他从来不看。 每天,外公喜欢安静的坐在靠近自制小圆桌旁的藤椅上阅读报纸。吃完晚饭后,他喜欢拿出,那个小小的红色收音机,或坐在祖屋大门口的石台阶上,或坐在大厅里,听一会收音机播放的新闻。 外公有两个知心的好朋友,常常在周末的时候,来找外公聊天。或者外公出去找他们。每次他的这两个好朋友来,他们都会坐在祖屋大厅里,在那张绿色的小圆桌旁,边沏茶,边聊天。他们的表情总是和颜悦色、轻松自如。从没见他们,大声喧哗过、或有什么激烈举动。他们也抽烟,但每次,最多也就两根,一根是外公请的,另一根是客人递过来的。 那时抽的烟,有时是买来的盒装烟,像大前门,或者牡丹这样的牌子。而我小时候见过的,更多是自己手工卷制的烟,这种烟也有两种。 一种是直接把烟丝拿出,现场裹进一张白色薄薄的烟纸,用手搓成喇叭形状后,在烟纸末端边沿,用舌头轻轻添一添,把烟纸沾住,这自制的卷烟就算做好了。 另一种,是用简易的卷烟工具,事先搓好,放进一个铁质或铝制的盒子里。这个盒子,像名片盒一样,可以从上面把盒盖翻开。请客人的时候,打开盒盖,取出烟,就可以直接抽了。 这个简易卷烟工具,我也会用。它由一块比巴掌大一倍左右的木板、一根固定在槽里的铁杆,和一张半透明的塑料纸组成。这张塑料纸有些厚、很有弹性,它的一头固定在木板上,另一头则固定在那根比它宽一点的铁杆上。使用时,先用铁杆,把塑料纸拉到最外头,在木板上,让塑料纸完全铺开、铺平。再把烟纸铺在塑料纸上,并且靠铁杆的位置,然后在最靠近铁杆位置的烟纸上堆好烟丝。接着滚动铁杆,并紧压住烟丝、烟纸和它们下面的塑料纸,这样,塑料纸就会裹着烟丝和烟纸往前运动。在运动中,烟纸自动在塑料纸里面,把烟丝包裹起来。等铁杆推动到另一侧,这根手工卷烟就基本做好了。再将铁杆往回推,卷烟就从塑料纸里露了出来。这样做的卷烟,就不是喇叭形的,而是和兜售的香烟形状一摸一样。最后,弄点浆糊在烟纸末端,把烟纸粘连、固定住,这根手工卷烟就算做好了。如果再讲究点,就用手指头捏住烟的两头,反复往平面上敲几下,让里面的烟丝更加扎实,让两头更加平整。 不知道,您是否有注意到,这种手工卷烟的卷制过程,和做寿司的过程非常的相似?而且效率比不用工具的要高很多,外观也更好看。如果动作快的话,没几分钟就可以把一个空的烟盒,填满手工卷制的卷烟了。 外公的烟瘾不大,只在晚饭后,抽上一支。再不就是前面讲的,要是客人或好朋友来了,如果在招待他们的时候,已抽上那么一、两支,那么晚饭后的那一支烟,就会给免了。 无论做什么事,外公都是非常的节制、克制。但命运似乎要因此跟他开个超级大玩笑。 外公的观念里,吃饭也一样,要有节制,不能吃太饱,七分饱足矣。他也是严格这么去做的。谁曾想得到,他的晚年,居然就因为这个七分饱,得了一场大病、重病。从那以后,他就只能少吃多餐,从来也无法把胃给撑饱,这让他晚年的身体健康,受到了极其严重的影响。我也没想太明白,究竟是“七分饱“惹的祸,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这些都是后话,我以后再跟您说。 现在来说说我的平阳阿太吧。 阿太的一生非常勤俭。她是童养媳,6岁不到就嫁给我的曾太外公,也叫太公。她比阿太公要小将近10岁,但自嫁过来后,小小年纪的她就和太公一起劳作。太公家是平阳县城里最早做糕点的,也一直是做得最大的一家。做糕点,是一项繁重的体力活。不像现在,几乎所有的工序,都可以用机器来替代人工。那个年代,哪有什么机器啊,全靠人力。所有的米、面、糖、鸡蛋、花生、芝麻、绿豆、红豆、红枣、果仁等等材料全都自己亲自去挑选、进货。特别是米,拿回来后,要用石磨把它碾成粉,磨成浆,并兑入适当的糖和祖传的秘方原料,然后进行发酵、和匀、成型、加馅料、烘烤或是蒸煮、最后出炉、包装。看似简单的工序,却蕴含着巨大的体力劳动。比如馅料的制作,要经过挑选、去壳、捣碎、碾磨、再筛选、蒸、炒、揉、和、匀、调等即繁琐又细致的活。 从早晨公鸡报晓起床,一直干到夜里三更敲响,一天下来,没有不腰腿酸软、精疲力竭的。您若是第一天干这样的活,不紧接着休息个3天4宿,肯定是恢复不过来的。在如此高强度的劳动下,尽管后来阿太怀了孕,她也没有借口,要减轻自己的活,依然和太公同作同息。所以头两次身孕,阿太都因为过于操劳而流产了。即便是第三次怀孕成功,生下一个活泼可爱、聪明伶俐的男孩。却不料,这孩子10岁的时候,在磨房里帮忙磨米浆时,因无人看护,不知是什么原因,石磨突然倒了下来,竟把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给活生生压死了。这件事令太公和阿太万分悲痛、伤心欲绝,接连三个礼拜因伤心过度,而无法开门营业。幸亏那时候还有个3岁的外公,算是勉强给阿太和阿太公些许的安慰。外公也就成为了阿太和阿太公唯一的子嗣。 由于常年艰苦劳作,太公过早透支了体力与健康,在二舅金宝出生才半年的时候,因急性肺疾发作而早早辞世,那时太公才63岁。自从太公过世后,家里所有的事务都由阿太和外婆两人共同承担,两人相互配合、默契协作,把一个大家子治理得井井有条、蒸蒸日上。 您可能要问了,那我的外公那时候在做什么呢?太公在世时,家里开的糕点作坊实行了公私合营,太公就不想再让外公继续从事这个辛苦的行当了。那时平阳很多工厂都缺乏管理人才,正好外公上过几年私塾,又在自家的糕点作坊锻炼了几年,所以太公就让外公去仪表厂上班。因为外公工作表现出色,做人又谦和、清廉、公正,很快被大家推选为厂长,后来又被公推为党支部书记。所以外公就专心一意的把心思和精力用在这个新的事业上,家里的事情也就全交给阿太和外婆了。 在我童年早一点的阶段,家里还是由阿太打理得多些,因为那时外婆也要上班,所以外婆辅助阿太承担部分家务。直到后来阿太年纪大了,才逐渐淡出家务,把家逐步交给外婆,最后完全交给外婆。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阿太是管一家大小的一日三餐的,而外婆管其他杂务,比如打扫卫生、浣洗衣物、添置日常用品等等,其中还包括带我。 阿太是个刚强的人,从不服输。所以即使是一边忙着糕点铺,一边忙着一大家子的家务,她还同时兼任居委会的工作。对居委会的工作,即使是其他的事情再忙,她都没一项落下。比如挨家挨户的通知别人开会、学习,那个认真劲简直是没说的,没有见到人,没有得到他们的承诺,她是绝对不会放弃的。一句话,不见兔子不撒鹰。 为此,她得罪了一些邻居,有的人会骂她,假积极。可是阿太不为所动,不予理睬,她理直气壮,毫不退缩,这是居委会交待的工作,是公家的事,又不是她个人的。她也因此,年年被居委会评选为先进工作者或积极分子。 阿太还是一个耿直的人,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从不说假话,是一个刚刚烈烈、真性情的女汉子。虽然那时,她已是四、五十岁的妇女了,但一点也不比年青男子差。一句话,巾帼不让须眉。为此,她也得罪了居委会里的一些人。后来,开展的知青运动,也因这个,吃了些亏。这究竟是好,还是坏,真的,一时半会,还真讲不清楚,这是后话,以后再说吧。 在我的记忆里有关阿太的事情,印象最深的有三件。 第一件事大概发生在我3岁左右的一天夜里,忽然传来了不小的震感,大概是从其他地方传过来的。恰巧那天晚上,外公外婆都不在家,阿太早已躺下休息,感觉到地震的动静,她急忙从床上爬起,穿过石头房前厅走道和餐厅,打开餐厅后门,穿过小院,走上厚厚宽宽的石头台阶,推开祖屋房门,最后进入到外婆房间,将还熟睡在外婆床上的我叫醒。 “清宝,快穿衣服,我们得到外面去!”清宝是我的小名。阿太边催促我,边帮我穿衣服。 突然,我听见大门口传来“哐当、哐当”的声音,像是有人按住大门上的那两个门环,正在急促的敲门。 “那是什么声音呀?”我有些害怕。 “不怕,那是地震。”阿太一面帮我穿衣服,一面镇静的对我说。 “地震又是什么呀?”我虽然有些害怕,但又禁不住好奇心。 “地震是土地公公生气发怒了,大地很害怕,就会发抖,房子连在大地上,也就跟着一起发抖了。”我已穿好了衣服,阿太在把我从高高的床上抱下来之前,还不失时机的,握紧两个拳头,并晃动自己身体,给我示范发抖的样子。我一下子忘记了害怕,“扑哧”的笑了起来。 阿太牵着我的手,先把我带到祖屋的天井,然后再走出祖屋,来到屋外院子的空地。我们在那里,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看见外公、外婆匆匆忙忙的赶回来,阿太这才把把我交给外婆。 第二件事,是我小时候特别贪吃芋头。一个冬季的傍晚,不知是什么缘故,原来答应给我准备的芋头,却给忘了。吃晚饭时,没见到芋头的我,伤心得大哭起来,眼泪哗哗直流,谁来劝解都没用。最后阿太跟我说,“今天晚上,只要你跟我睡,我保证明天给你买芋头,做给你吃,怎么样?”阿太面带笑容,逗着我。 “真的?”我赶紧擦去眼角上的泪花,瞪大眼睛看着阿太。 “绝对是真的,还不赶快答应阿太。”几个舅舅赶忙跟着凑热闹,开始起哄起来。 “好!说话要算数,可不许耍赖!”我这才破涕为笑,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大声叫起来,并伸出了小指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后悔。”我仰起头看着阿太,脸上还挂着未擦干的泪痕。 “阿太绝不骗你,说到做到。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阿太好歹以前也是个有信誉的大掌柜咧!”阿太微笑着挺起胸脯,自豪的大声说。 一家人听了,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不行,不行,还是得拉钩。”我不依不饶,依然仰着脸说。 “好!好!,阿太和你拉钩!”阿太似乎拗不过我,显得有些无奈,也伸出了她的小指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后悔!”阿太用她的小指头拉着我的小指头,一边说着,一边来回摇摆两个钩住的一大一小的小指头,在最末的时候,还用大拇指像按手印似的互相顶了一下。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一顿温馨和睦、亲情融融的晚餐继续进行下去。 一吃完晚饭,我就急急忙忙跑回外婆房间,把我的小枕头和睡衣睡裤,统统搬到阿太的床上。我知道再过一会,外公会过来给阿太铺床整理被子。我搬了一张小板凳,坐在阿太房间里焦急的等待着。时间仿佛过得特别的慢,我又迫不及待的站起来,跑到厨房去找阿太,只见她和外婆两个人还在灶台边忙碌着呢。我急忙大声对阿太喊,“阿太,我已把枕头和睡衣裤全搬到你床上了。” “好!阿太一会儿就过来,你自己先去玩会。”阿太一边忙,一边应答着。 “有芋头吃,就不要外婆啦!”外婆也在一旁逗我。 外婆的话,羞得我赶紧往阿太房间里跑,我又坐回那张小板凳,盼着阿太早点忙完,回房间里来。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看见外公陪着阿太进房间,我立刻从小板凳上跳了起来。外公乐呵呵的问,“清宝是不是已经等得不耐烦啦?” “嗯。”我憨憨的点了点头。 “哈哈!明天阿太一定给你买个又大又松的大芋头来。”外公继续逗着我。 阿太端坐在床沿。外公则出房,给阿太端来一个脸盆,里面盛着半盆冷水,泡着一条毛巾,然后又拎来一瓶开水,将瓶里的开水慢慢倒入脸盆,并用毛巾轻轻搅拌着,以调整脸盆里的水温。外公把盆里的温水调到最适宜的温度,拧干毛巾上过多的水后,才将毛巾递给阿太。阿太先用它擦了擦脸后,把毛巾递还给外公,外公重新把毛巾泡进温水里,来回认认真真的搓洗、拧干,再递给阿太。如此几趟,直到阿太认为已经把脸、身子和手臂擦洗干净了。外公赶紧蹲下扶住阿太,帮她脱掉鞋和袜后,再拖过脸盆,扶起阿太的双脚,把它们浸泡在脸盆的温水里。紧接着,外公用毛巾沾水擦洗阿太的小腿肚,随后又帮阿太搓洗双脚,直到阿太认为已完全洗好了,外公才把阿太的双脚一一抬起,并用拧干的毛巾擦干,最后把阿太扶到床上,盖好被子,这才算基本完成侍候阿太洗漱和休息的任务。 “清宝,你等一下,我去打点水,帮你擦擦脸、洗洗脚,你再上床。”外公温和的招呼着我,然后把脸盆里的水连同毛巾一起拿出去,过了好一会才重新折返回来,与刚才的情形一样,外公也端来了一小盆冷水和一条已拧成一团的毛巾。拿起刚才那瓶放在一旁的热水瓶,调好盆里的水温,然后小心、认真的帮我把脸、身、手和脚,洗好、擦干,再换上睡衣裤。外公把被子掀开一角,“来清宝,你睡这头,天气冷,你和阿太一人睡一头,正好可以互相取取暖。”外公慈爱的说着,并帮我盖好被子。外公又把脸盆、毛巾和开水瓶,拾掇好,一起拿出阿太房间。又过了好一会儿,外公又再次返回阿太房间,帮我们把被子的四个角裹进脚底或肩膀下,并压了压。 外公问道,“阿姆,被子够不够暖和,要不要再加一件?” “不用了,已经很暖和了。你也赶紧回去休息吧。”阿太微笑着轻轻回答外公。 外公又仔仔细细的查看了房间,确保窗户插销已经牢固拴上,并且屋里没有任何不安全的地方,才放心的说,“阿姆,那我回去了。” “回去吧!”阿太趟在被窝里,微笑的说。 外公拉上房灯的开关线,轻轻关上房门,回祖屋他自己的卧房去了。 我和阿太躲在被窝里,阿太和我说了些有趣的事,并用她的脚拇指挠我痒痒,惹得我咯咯直笑。“怕痒的孩子没出息,将来一定会怕老婆的。”阿太一边逗、一边笑话我。我也不示弱,将有些冰冷的脚板,从阿太的衣服缝里,往她的腰里、肚子上捅。阿太身上的皮肤感觉滑滑、嫩嫩的,又是稀稀、软软的。 “嘿,调皮的孩子。”阿太趁机用手指头在我的脚心上挠痒,我赶紧把脚板缩了回来。 “喜欢跟阿太一起睡吧?”阿太笑嘻嘻的问。 “嗯!“我在被窝里用力点了点头。 “阿太的房间好不好?“阿太又问。 “好!”我回答着,又趁机好奇的,用一只手半支起身体,一骨碌转过头,另一只手指着案几上的那个镂空古铜香炉问,“桌上那个东西做什么用的呀?” “那是阿太小时候用的,后来嫁给阿太公,就成了阿太的嫁妆了。那可是件值钱的玩意呢。” “噢,我能摸摸吗?”我更加的好奇了。 “好啊。阿太这里还有很多又好看又值钱的东西呢,你想不想看一看?“阿太躺在床上,微笑的问我。 “好呀!”我急忙下床,一边跑去拿那个古香炉,一边回答。 我拿来古香炉,阿太已缓缓起床,坐在床沿边一边穿拖鞋,一边叫我去把房间的灯打开。然后她走到那个带镜子的梳妆台,拿起放在椅子上的裤子,从裤腰带缝里,掏出一个折叠着的小塑料袋,把它展开,将包在塑料袋里的一把钥匙取出。阿太把钥匙插进梳妆台抽屉的锁孔,打开锁,拉开抽屉,小心翼翼的捧出一个古色古香的木制多层首饰盒。 我赶忙放下古铜香炉,凑了过去,只见阿太先把首饰盒的抽屉一个个的拉开,然后又合上。 “哇,太漂亮了!“我几分快惊呼起来。 阿太连忙把一个手指头轻轻搭在嘴唇上,“嘘!”她神秘的给我比了个手势。 “阿太,你怎么有这么多的宝贝?”我立刻压低嗓门问。 “嘿嘿,我一件一件的告诉你。这可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哦,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呀?“ “外婆也不能说吗?” “不行。“阿太低头看着我,摇了摇头。 “好吧。”我撅起小嘴巴。 “必须再拉下钩,要不然,我就不告诉你它们的故事。“阿太再次神秘的看着我。 “好,拉钩就拉钩。“我立即伸出了小手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后悔。你要是说出去了,以后阿太再也不做芋头给你吃了。”阿太一边和我拉钩,一边装出很认真的样子。 “好,我不说出去。”我点了点头,看着阿太的眼睛,很认真的回答。 盒里藏着八只金光迷离的金戒指、六副小巧玲珑的金耳环、四副金光熠熠的金手镯,两对精雅绝伦的金钗,一条红艳艳、金灿灿的红宝石金项链,一条光闪闪、绿油油的翡翠金项链,两条莹白洁净、珠圆玉润的珍珠项链,两只剔透晶莹、清澈碧绿的翡翠玉镯,一只鲜红娇妍的红宝石金戒指和一只美艳无极的翡翠金戒指。 盒匣一开,顿时光芒四射、璀璨夺目,让人眼花缭乱、目眩神迷,使浊物失色,令满屋生辉。阿太小心翼翼的把它们一件件的拿出来,并悄悄告诉我,哪些是她做新娘子的时候,从婆家带来的嫁妆,哪些是结婚时阿太公送给她带的,哪些又是后来阿太公给她买的礼物。 米黄色的灯光下,阿太的眼睛里,闪烁着明亮动人的光彩,脸庞上洋溢着甜蜜幸福的微笑,阿太长久的沉浸在对美好往事的回忆里。 好一会儿,阿太才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又小心翼翼的把这些宝贝,仔仔细细的收藏起来,锁上抽屉,藏好钥匙,才重新回到床上。我们又在被窝里开心的逗了一会,渐渐的瞌睡虫吞噬了我的意识,我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起床,明亮的光线从窗户缝隙里斜射进来,房门依然关着,但房间里已找不到阿太的踪影。我急忙起床,穿好衣服,推开房门,只见阿太正在灶台那里忙碌着。炉膛里的火,映红她有些苍老的脸庞,偶尔窜出的黑烟,熏着她的眼睛,并把她呛得用力咳了几声。阿太正往炉膛里添柴火。 “快,刷牙洗脸去,一会儿就有好吃的。”阿太抬起头看着我,笑眯眯的对我说。 我已听到锅里“咕噜、咕噜”的响声,锅盖正热腾腾的冒着水蒸汽,一股再熟悉不过香喷喷的气味,扑鼻而来。我心里一阵欢呼,飞快跑回祖屋,急急忙忙刷好牙、洗好脸,又冲回厨房。 “快,去餐桌那里等阿太。”阿太边忙着,边给我下命令。 我急忙跑进餐厅,拖出一把方凳,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等阿太。 很快阿太笑盈盈的端进来一碗地瓜粥、一双筷子和一小碗花生米,然后又返回厨房,端出两盘菜。我定睛一看,“哇,芋头来了!”我开心的大叫起来。 只见一个菜盘里,是已削去了皮,切成块,用猪油焖煮的芋头,芋头上还淋了几圈黑褐色的酱油,并点缀着几片五花肉。这应该就是刚才,阿太在锅里炖煮的菜了。要知道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能吃上芋头已经是很不错的享受了,更何况还有五花肉这个更为奢侈的食物。而另一盘菜,则是用酱油水煮好的巴郎鱼,这也是馋了我好多天,感觉没吃过瘾的呢。 “怎么样,阿太没骗你吧?”阿太慈祥、怜爱的看着我。 “没有,没有。”我已高兴得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阿太是最讲信誉的。”在美食的诱惑下,我把最高的赞誉毫无保留的送给了阿太。 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阿太爱怜的说,“不要着急,慢点吃。锅里还多着呢。” “要是今晚你还跟阿太睡,我保证你明天还有芋头吃,而且还让你吃个够。”阿太又进一步诱惑我。 “真的?”我一边咽着芋头,一边抬起头瞪大眼睛盯着阿太。 “阿太什么时候骗过你?”阿太装出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我不再犹豫的回答,“好!好!”嘴里还含着一大口芋头。 阿太算是高高兴兴的走开了。就这样,我一连三个晚上都和阿太睡在一起。担心我会打搅阿太的正常作息,后来在外婆的干预下,我才不情愿的搬回外婆那里,结束了这三宿贪婪痛快的馋猫之夜。 第三件有关阿太的故事,也是我记忆里,非常深刻的事情。 每天下午,当墙上的摆钟刚敲过三点,忙碌了一整天家务的阿太,会坐在摆钟下的一张太师椅里,边冲泡、边品尝,她非常喜欢的茉莉花茶或是水仙花茶,并坐在那里小憩一会。 我肚子里的馋虫,像被上了发条似的,这时候也会把我挠得痒痒的。我会跟过去,爬上另一张对我来说还有些高的太师椅,学着她的模样,也来喝上几杯。 这时候,阿太很喜欢跟我讲些与她有关的,过去的往事。虽然很多事情我已记不住了,但唯独这件事却是印象深刻。 那个时候,大街上常常会响起,由锣鼓、唢呐和各种管弦乐器合奏的哀乐,这是街上正在举行为死去的人送葬的游行。大街的喧哗声往往会吸引阿太和我一起跑去那里观看。 阿太是去看,这个死去的人到底是谁,她认不认识?这个送葬游行的队伍够不够庞大?送葬的人多不多?而我则是去看送葬队伍里各种稀奇古怪的表演,和那些涂抹夸张,身着怪异,表情滑稽的表演者。 望着缓慢移动的游行队伍,有时候阿太会喃喃的说,“想不到他(她)这么快就走了。”有时候她又会悄悄的自言自语,“这支队伍还不够长咧。我要是死啦,送我的人起码得从城北一直排到城南,还排不完呢。” 我跟着阿太又坐回到前厅的那两张太师椅。阿太重新端起那杯已经冷了的茶水,放到嘴边轻轻的呷了一口,“这茶怎么冷了?”阿太把举着的茶杯慢慢的放了下来,重新沏上一壶热茶,一边沏,一边慢吞吞的跟我说,“最后人总是会死的,就像米罐里的米,总有吃完的一天。我要是死啦,送我的人会很多的。”然后她也不管我认不认识她所说的那些人,她会扳起手指头来,一个一个的数给我听,都有谁、谁、谁到时候是一定会来送她的。最后她会说,“你看,这么多的人,那还不得绕整个平阳县城大半个圈,恐怕还不止咧。这队伍要是走出去啊,几个小时也走不完呢!”随后,阿太的神情会变得有些凝重起来,她会怔怔的聆听外面传来的哀乐和喧哗,直到送葬的队伍渐渐远去,再也听不到一丁点的声响,她这才稍微的缓过神来,朝我微微的笑了笑,然后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去做其他事情去了。 有时候,阿太看完大街上送葬的游行后,似乎仍意犹未尽,她会带着我来到祖屋,看客厅背后靠墙立着的那个柏木棺椁。 这个棺椁是阿太公还在世的时候,阿太和阿太公亲自去店里预定的,挑选上乘的柏木,请最好的木匠师傅制作的。我调皮的时候,常偷跑到那里,从地上掀开覆盖着的塑料布,先用手指轻轻的,然后越来越重的叩击它,听它在寂静昏暗的走道里,发出“咚、咚、咚”的声音。甚至会偷偷的把覆盖的塑料布抠出一个小洞来,看它有些褪色的暗红色外壳。 阿太带着我,一边用手轻轻的抚摸着罩在棺椁外的塑料布,一边喃喃的对我说,“阿太以后就要睡到这里面,去见你的阿太公喽。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哭哦。”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非得要睡到那里面去,为什么还要让我哭,可是看着阿太一脸认真的样子,我还是“嗯!”的点头答应了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归程何处是》正文 第八回 读书护人太离奇 惊鸿一瞥知妙音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这一夜,父亲的状态比较好,没出现之前发生的严重咳嗽。但给父亲换药的,还是那个毛手毛脚的小护士,都已夜里十二点了,还把刺眼的日光灯打开。床啊、柜啊、椅的,也被她碰得吱吱作响,真不知道,是不是跟它们有什么深仇大恨。测血压时,居然测了两次,因为第一次,没法把测压仪里的水银柱给打上来,不得不把充气软管松开,重新绑扎,再充一次气。 这一夜,终于过去了,我有些困,因为我盖的那条毯子,不够暖和,后半夜基本没睡。 第二天上午,即父亲转入省立医院的第五天,三舅回平阳去了。傍晚时分,我把那本黑皮toelf词汇,拿到病房。傍晚七点左右,妈妈回去了,我看没什么特别的事,便将这本书拿出,坐在病房椅子上看起来。 周围有些噪杂,耳边是别人闲聊时,发出的嗡嗡声。一直以来,我都没主动加入他们的聊天,除非他们问我事情。大概妈妈已和他们,相处得很熟悉了,他们也知道我是谁,所以偶尔,他们会问些,他们关心的话题,我都礼貌的回答他们,但能简短回答的,我就尽量少说。我感觉,我翻开书本的那一刹那,大家都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我。我也不管这些,因为在昨天,我已打定主意,不必在乎别人的看法。 但我还是偷偷的,朝病床里的爸爸,瞥了又瞥。他还没休息,病床头部,已被完全摇起,他半躺着坐在那里。他圆形的眼睛,好像睁得很大,鼻孔里挂着吸氧用的塑料管,白头发稀疏凌乱,脸庞消瘦苍白,表情冷淡安静,他一定在默默的看着我。不知那时,他都在想些什么,他没有叫我,我就继续看我的书。最后,他语气平和的叫唤我,让我帮他,把床头摇低点,并叫我让护士,在下次换药的时候,把输液管从左边这只手,换到右边,这样他就可以向左侧躺着休息。交待完,父亲就躺下休息了,没再和我说话。 父亲含蓄内敛,轻易不会流露出,他的情绪与感情,即便对我,也是如此。他即没问我,在看什么书,可能他已看见,封面上的英文字母了。他对我看书这件事,也没发表任何评论。我有些忐忑,他不会觉得,我没专心照顾他,而在心里暗暗怪我吧? 我想解释,却不知怎么开口。如果,他能知道,两个星期以来,我对他的担心、牵挂和努力,他大概能够明白,我此刻的用意吧。 对父母,我向来不善于表达自己,也许还有过去的经历在作怪。我还有点书呆子气,或者叫幻想,我认为,心灵相通的人,毋须用过多的言语,因为心有灵犀一点通。 包括正在滴的药水,今晚还剩三瓶。很快,滴的这一瓶,已接近瓶底了。我照旧走出病房,到护士站那里找护士。一来,我不愿意,因为喇叭里的问答声,影响了父亲以及其他人的休息;二来,我也可以乘机,到病房外透透风,不至于老闷在病房里。 现在刚过九点,对医院的重症监护病区来讲,夜晚才刚刚拉开帷幕,现在还属于序曲部分。我远远看见,护士站里坐着三个护士。其中两个,正低着头小声耳语。另一个则埋着头,像在奋笔疾书。三顶浅蓝色的护士帽,在洁白的灯光下,在米黄色的背景里,显得格外顽皮、艳丽。 伏案的护士,离我最近,我直接向她走去。还没到柜台,我猛然发现,她并不是在写字,而是在一张白纸上勾勾画画,在画线描。画面内容是一古代仕女,柔美修长的线条,她可以一笔画到底,中间没有一丝犹豫与迟疑。我故意放慢脚步,悄悄靠近,以免惊动她。她专注的,连续画了好几笔,根本没注意,我已站在她身旁。 她的线条一气呵成,实在是太精彩了,仕女曼妙的身姿已飘然跃于纸上。这是位向左侧身站立的少女,她仰起头来,眺望着左前方,两个环形的发髻立在脑后,发髻上还套着一圈像珍珠一样的环形饰物。她身上的长裙,像蜗牛脚一样拖在地上,长裙外的披风,已被迎面吹来的劲风,向后向上托起,一种御风伫立的气势,呼之欲出。她仰头远眺的左前方,即画面的左上部分,占据画纸一半的位置,还全是空白。仕女右边是一座小亭,在画面的前景,即画底部四分之一的部分,有高大宽厚的芭蕉叶,大概是我来之前,就已画好了。她画得很投入,以至于我站了好一会儿,她都没发觉。 忽然,她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看见我,她的双手很自然的把那幅画遮住。 “有什么事?“她快速问我。 我不觉一惊,这声音竟也如此悦耳柔顺,瞬间便把我整个身心,都给笼罩住了。她面露微笑,看不出因为被我发现,她想要隐藏的秘密,而有任何的紧张与懊恼。一对水汪汪明亮的眼眸,望着我,黛色的眼珠里,宛若一潭流动的深碧色湖水,可以照见我的身影。这是一张我从未见过的姣颜,桃粉色的肌肤上,没有任何刻意的修饰,一切都显得那么的自然纯美。我迅速扫描她两眼,不敢再多加注目。 相反,倒是我自己觉得,有些拘谨不自在了,“嗯我我是513病房1号床的家属,嗯我父亲的药水快滴完了,需要更换新的药,还“我感到我的回答,非常机械、僵硬,舌根也有些打结,我的话还没说完,已被她打断了。 “有事情的话,您可以按叫唤铃的,我们都会回答,您不必自己过来。“夜莺般灵动的嗓音,夹裹着依旧保持的微笑,我感到她,灼灼泛眨的眼睛里,跳动着某种神秘的眼神,像一个个耀眼的闪电直扑向我。 “我担心应答的喇叭声,会吵到大家。“有些紧张,但总算是把完整的句子和意思,准确无误的表达出来。但我仍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只能用余光扫视。她有一对浅浅的酒窝,云鬓似的秀发,从浅蓝色的帽沿里飘逸出来,还有一排洁白的皓齿。 “知道了,我一会儿就过去。“我能明显的察觉到,她在做这个应答之前,略微迟疑和停滞了一、两秒种。是在琢磨、寻思我说的话吗?在她的眼里,我是不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在我的余光里,她的眼神出现了那么一丁点的闪灼,那是一种纯真洁净的凝视,不带任何的杂质,或者说,是一位小小的画家,细致入神经末梢的观察。 我不敢直视,却又想多多停留,但只能悻悻的,即敷衍自己,也敷衍她,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不能让她,看出我的心思,“好的,谢谢!“我不情愿的迈开脚步,往回走,那脚步,却宛如负着千斤重荷一般,我知道,其实它们是舍不得,立刻离开护士台的。 回到病房,我坐在父亲床边的椅子上,一边等这位才第一次相遇的护士,再一次出现。今天是她换班后的第一个夜班吧,我估计着。一边,我又对刚才的邂逅,陷入了回味与冥想。她那张还未完工的线描画,还会再添加些什么呢?是在左上角的空白处,再增加些连绵起伏的群山,还是蜿蜒盘旋的河流呢? 想着、想着,没想到,她已经端着一个长条形的不锈钢托盘,来到了父亲床头。她戴着口罩,但露出的明亮大眼睛,弯弯纤长的眉毛,以及浅蓝色的帽子后,盘在一起黑黝黝的发髻,我认定一定还是她。 她一手拿起,托盘里装满药水的药瓶,另一只手伸出,去拔插在空瓶里的针管,然后迅速把它插入到新药瓶里。随后取下空瓶,再将新瓶,挂到不锈钢支架上。她娴熟的调整了下,控制球阀开关的大小,以便药水滴落的速度,被调整到最合适的状态。她仔细而熟练的检查着输液管线,观察是否还有残留在管线里的空气。肯定是发现空气了,她一边将脸凑近药瓶下方的输液管,一边快速的,一手手持管线,一手用搭在一起的大拇指指头和中指指头,对准输液管线里有空气的位置,麻利的弹了弹,使线里的空气集中在一起,往上跑。两只纤柔粉嫩的灵手,相互配合着,向上移动,终于一个小气泡从药瓶瓶口处的针眼里冒出来,迅速变大,大概有半个花生米粒的大小,然后挣脱针眼,急速浮到瓶底,和那里的空气汇合在一起,并发出很轻、很细微“噗”的一声。 我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静静的看着她,微微仰起的额头,以及前额露出的秀美乌发。我想象着,她口罩下迷人的微笑,一对浅浅、甜甜的小酒窝,和桃粉色的面颊。对了,她尖尖的鼻子,大概也是向上挺直的翘着吧。我不禁会心的微笑起来。 她已把管线里的气泡都清理完了。我立刻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三、四步,靠近她,然后说,“我爸爸想把挂瓶的位置,从这只手移到另外一只手上,这样他好换个侧趟的姿势。”我嗅到她身上,涔涔散发出的,淡雅幽兰的香气,似乎还能听到她,口罩下些微的呼吸声。 她机警的眼眸,瞥了我一眼,“让我看看。”才说完,便灵巧的拿起父亲的另一只手。她白嫩的手腕和父亲枯黄的手背,产生了一种极为鲜明的对比。父亲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手背上,还连着一个针套,管线被弯折了过来,并用白色胶布条固定着,以防止血液从扎针的位置顺线管流出。 “就用这个位置吧,不必再多扎一针了。”她用百灵鸟般的声音说着,敏捷的将正在输液的控制球阀关闭,停止点滴。随后,把正在输液的那只手的针管头部折弯,并用一片消毒纱布,将线头遮盖好。她一手按住折弯的,被覆盖上消毒纱布的线管头,一手从不锈钢托盘里敞开的一个小盒中,拿出一卷白色医用胶布。我担心她这样,会一时无法操作,想去接她手上的那卷胶布,帮她撕下一条胶布条。 “不用,我自己能行的。”她飞快的说着,已用按住线管的那只手大拇指和食指,将那卷胶布条粘着的头,给剥开一个小角。紧接着,她拉开胶布条,把罩着消毒纱布的管线头绑牢,并固定在父亲的手背上,再拿起盘里的医用剪刀,将胶布条剪断。 剩下的,就是将关闭的输液线管,与父亲另一只手上的旧线头,连接在一起,除掉那个粘着消毒纱布的旧胶带,打开球阀,调整球阀开关的大小,使滴药的线路畅通。她又用一只手托起父亲新准备输液的手掌,另一只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打,以确认,这只手不会因为久未输液,而有凝固血块,堵住通道。确认管路没有问题后,她才轻轻的把父亲的手放下,并帮他把手臂放入被子里,盖好,只露出输液的手掌来。最后,她将支着药瓶的不锈钢支架由这一侧移插到了床头的另一侧。 她的动作,敏捷而精准,细致而温柔,连贯而顺畅,和她画仕女图时,所画的线条一样,快速准确、匀称柔美、一气呵成。在这一连串纯熟、到位的动作里,还隐藏着一种,如音乐般的节奏感与韵律美。中间稍微的停顿,那是乐谱上,必须的休止符或顿音记号,其余的,则是或缓或急的抒情乐章。像汩汩跳动、奔流不息的山涧溪水,又似潮音涌动、激情澎湃的大海波涛。 她摸了摸父亲的额头,看了看旁边的监视仪器,并确认好氧气控制阀的流量,然后回过头,瞥了我一眼,对我说,“他这几天的监测记录,要数昨天和今天的,比较稳定,但还是要注意观察,以免发生异常状况。有发现问题的话,一定要及时通知我们。” “好的,谢谢!”我匆匆瞅一眼她露出的明眸,她胸牌上的名字,也被我看清楚了,“秦新月”。原来她叫秦新月,好听又好记的名字,一下子我便联想到王昌龄的诗,“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她又查了查父亲病床的四周,将换下的胶布条,废弃的纱布,以及其他垃圾,全都收集起来,放进盘里,最后端起盘子回去了。从头至尾,她围绕着父亲的病床,像陀螺一样飞速勤快的工作,又像小松鼠一样警觉可爱的活动,却始终自由如飞,灵巧似燕,没有触碰任何不必要的物品,没有发出一丝异样的声响。我不觉对她,产生好感并钦佩起来,“她一定是个训练有素、工作多年的优秀护士。”我心里暗想,“她还会继续完成,那幅仕女线描画吗?” 她出去以后,我见父亲有些疲惫,便侍候他睡下,重又回到折叠床趟下,拿起那本单词书翻了翻。我的心思已经不在书本上了,我对最初看书的想法仍有些疑惑,我无法确信,这样的行为,一定符合人们的标准,一定是正确可行的,我有些烦躁。 我心乱如麻,不安的情绪跑出了病房,来到秦新月的办公桌,看她一边轻轻撩起,浅蓝色帽沿下飘散的发丝,一边拿着铅笔专心于她的线描画。画、秦新月,还有“秦时明月汉时关”这句诗,仿佛有着某种特别的关联,但我一时又说不清。迷离惶惑之间,已有人走出来,将房间里的日光灯关上。是该休息的时候了。 我思绪起伏,难以平静,书已没法再看了。我站了起来,想走出去透透气,并看看,是否还能有新的发现。墙上的时钟,已十点半了。这是倒数第二瓶药水,体积比较大,滴的也慢,现在药瓶还有五分一的量。我悄悄拉开关着的房门,走出去。走道里的灯已被关了几盏,不似之前那么明亮。护士站里没有人,我走到那里,发现一个护士正在配药房,背对着玻璃窗,大概在配药吧。而秦新月和另外人,是不是查房去了? 我急忙移动到一小时前,秦新月坐过的那个位置,心里有些紧张。只见桌子上摆放着两本十六开的书,最上面一本是已被翻得有些旧的课本《内科护理学》,暗红色的封面下方,写着三个隽秀的字“秦新月”。我的手微微颤抖,轻轻的把它翻开,里面被各种颜色的记号笔涂涂划划,并做满了记号。页边的空白处,还有许多字迹工整、细小如蝇的字,大概是课堂笔记了。看来,她在学校读书的时候,一定是个刻苦用功的学生。再下面的一本《全国护士执业资格考试速记宝典》还比较新,应该是刚买不久的。这本书底下就是两张画稿,看到这两幅画,我的心迅速激动起来,心跳得更快了。 我快速四下张望,心想,小偷大概也是这样的吧。配药房里的护士还在专心忙碌着,她没有注意到我的举动。走道里,偶尔有一、两个病人家属模样的人,出来走动,但并没人关注到我。 我连忙把两本书掀开,第一张是我刚才看到的仕女图。除了刚才看过的画面外,果然已添加了些山峦,但不在左上角,而是画面的上方,约五分之一的位置,层层叠叠的山峰,有瘦有胖,有高有矮,有疏有密,或浓或淡,或浅或深,错落有致。笔墨不多,但似乎想要画出云雾缭绕的意境,应该只画了一半,还没完全画好。画的中间是像湖水一样,寥寥数笔的水波,还有几只小船。仕女微微抬头张望的远处,是一弯银钩似的镰月,高高悬挂在左侧峰峦上空。镰月下的山巅,一座巍峨矗立的宝塔,被腾起的雾霭盘绕,但雾霭还没完成。她好像还想画出,银月在湖面摇曳的倒影。我想象,一个寒光散满的夜晚,湖面上银辉潋滟,清风微拂,雾霭飘散,恍若仙境。一位少女伫立湖畔,在亭边眺月,脸庞侧仰,思绪怅惘,思念远方的亲人。莫非是想模仿西湖的景色?虽然画的不是满月,却有一种李白诗词里的“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的意境。 另一张画,却是速写,画的都是医院里的景象,似乎是在一间房间里,里面有手推车、一排透明的玻璃柜,柜子里堆满方形的盒子,是药盒吧。还有半人高的靠墙桌子,上面摆着瓶瓶灌灌。对了,应该是配药房里的情形。奇怪,她画这个做什么? 我不敢再多看,赶紧将掀开的两本书,依照原样,又给恢复回去。忽然,原来在配药房里的护士,已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来,我听见一声清脆的,但不大的声音,却足以令我胆战心惊,“你有什么事吗?”她问。 “没…没有。“我慌张起来,赶紧转身往病房走去。意外的被发现,让我的胸口涨得更厉害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蹦出来。 紧张,但带着莫名的满足感,也许还有更大的迷惑,我原路返回父亲的病房。 回到病房,那瓶药水,只剩下十分之一了。躺在折叠床上,思绪却清晰的印在那两张画上。仕女画,画得很细致,意境也非常美,就像她一样,认真、细心、敬业。但那张速写,就显得有些潦草、简陋和单调,大概她用这种方式来练手吧。难道她的心里,还藏着成为画家的梦想?真是一位不可思议的女孩。看她的容貌,应该刚毕业不久,但她熟练沉稳的动作,又像一名工作多年的老手,真是个不简单的女孩! 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药水只剩下一丁点了,我赶紧跑去找她。她和另一名护士刚查完房回来。口罩已摘下了,但她还没进护士站,我对她喊,“护士,我爸那瓶药水已快滴完了,再麻烦您帮忙,给换下药。” 她清澈的眼神瞥了我一眼,“513房1号床的吧。” “嗯。“ “一会就过去,您先回去等吧。”她回答。 回病房没等多久,她端着一瓶药水进来了。她推看门,没有去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而是径直走到父亲床前,将床头墙上,那盏黄色灯打开。她看了我一眼,然后说,“这是今晚的最后一瓶药水,滴完后,您直接把这个开关,关上就可以了。”她指着输液管上的控制阀,“查房的时候,我们会过来收的。” “好的。“ 她的动作轻盈而飞快,没有发出任何不必要的声响,静谧祥和。她依然戴着口罩,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从她侧影里,那道弯弯修长的眉毛,我想,她一定还保持着,她那个招牌似的甜甜的微笑,和一对浅浅的小酒窝。药水很快换好了,她没再说什么,关上黄色的壁灯,走到门口,又顺手把门轻轻带上。我不知道,她是否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我怔怔的看着那扇关上的门。 我在折叠床上躺下。这是一瓶小瓶的药水,而且滴的速度也较快,三十五分钟左右就能滴完。 又过了半个小时,墙上的时钟,快十二点了。我站起来,走到父亲床前,察看药水的情况,已快滴完了,预计再十分钟就可以了。这两天,父亲的状态比较好,戚所长和程主任刚对父亲进行了一次会诊,他们说,炎症已经控制下来了,但肺部还有啰音,还需要继续用点消炎药,并做进一步的巩固。他们担心父亲的体质有所下降,所以,特地在白天的时候,多加一瓶血球蛋白的输液,以确保父亲体内的营养需求。 这两天,父亲休息得比较好,没有可怕的哮喘与昏厥,自然睡得香些。听他鼻孔里均匀的呼吸声,看他胸口有规律的起伏,看来我们十几天的辛苦,没有白费。药水一滴滴的滴落,以肉眼察觉不到的速度,缓慢下降,我也可以长长的舒一口气了。 药水终于滴完了,我把输液管的控制阀开关关上,并确保父亲血管里的血不会倒流。我这才回到折叠床里,打开被褥,和衣而卧,开始休息。 迷迷糊糊里,我感觉有人进来了,睁开眼,只见两个护士正在查房呢。检查父亲的是秦新月,另一个好像是从配药房里出来喊我的那个人。这一次,她们俩都没戴口罩。她们都没有打开日光灯,而是分别打开,所检查病人,墙头上的那盏黄色壁灯。我睡眼惺忪,昏暗的病房,在黄色柔和的灯光下,仿佛披上一层朦胧的面纱,忽然变得神秘起来。我集中眼神,仔细观察这个认识不久的护士。 奇怪,她既没有,削冰砌玉,粉面酥胸,弱柳扶风的娇嗔;也没有,杏眼柳眉、仪态万千、黯然的粉盼。但在昏黄的光晕里,却别有一番神韵。她面庞微侧,莞尔微笑。粉嫩凝腮,嵌入淡淡酒窝,宛若新出粉桃,捏出浅浅印痕;云缕秀发,搭在温软眉间,恰似蓬松棉花,粘着几缕黑线。红唇微启,露出洁白如玉的皓齿,明眸专注,流露一丝不苟的神态。嫩白纤指,上下翻飞,轻巧而娴熟,像一部精准无虞、绝不出错的机器。最令人难忘的,是寂静如潭的夜阑里,她用夜莺般婉转的喉咙,啾鸣出,令你不容置疑、绝不拖泥带水、毫无渗杂水分的专业表述。面容里还有一股,只在仙境中,才能遇见的柔情与温存。 犹如静谧莫测的雕像,恍若突然下凡的仙女,深夜沉昏,灯光迷离,梦呓呢语,寂寥不安的病房中,她仿佛拥有无法言喻的神奇魔力,给我莫名的宽慰、无限的遐想,她的声影不断噬啮我的魂魄,啜吮我的心汁,绞榨我的灵窍。若不迷人,何驻心扉?若非艳影,岂能难忘?若无妩媚,怎生情愫? “小月,我也好了,咱们走吧。“另一名护士忽然叫她。 还在冥想中浸沉的我,骤然一惊,似乎才在仙境里神游,却被突然拉了回来,原来大家都叫她小月。我怀疑,我已中了无解的绝情谷情花之毒。 也许您也瞧出来了,在那样的深夜里,我有些花痴,呆若木鸡的看着她们从病房里离开。这才第一天哪,我就已痴迷得,神魂颠倒,魂不守舍的,这算不算直肠子性格的一种症状?我不能确认,还是留给您自己去判定吧。 这之后的几天,我很殷勤的跑来跑去,只要有一点点小小的问题,我就会一路小跑的过去。这般若有其事、无中生有的小伎俩,已被我演绎到了极致,如火纯青、出神入化。 我一会儿去借把小剪刀,一会儿又去要点胶布条。一会儿装着不知道,还剩几瓶药要点滴,一会儿又假装要了解下,那些具有不同名称的药的用途。就连那位常和小月一起来查房的小护士,我都跟她混得超级稔熟,原来她叫岳红轩,比小月晚来一年。 不知有没有被她们瞧出破绽,我自己都觉得,我极尽谄媚,垂涎讨好的事能,已近于厚颜无耻的状态。其实,都是些再正常不过的小事情,但我心中藏了一个魔鬼,只要周围有那么一丁点的风吹草动,我便顿感草木皆兵、四面楚歌,脆弱得像含羞草,腼腆得似傻狍子。您可别笑,这是真的! 您瞧,父亲坐在床上,看着我忽然频繁的进出,是否已察觉到我异样的鬼祟?他心里是否在想,“臭小子,不认真照顾你老爸,一会儿抱着单词本,一会儿进进出出,竟拿回一些没有用的东西进来,都在搞什么鬼名堂?你老爸我,要是立刻死了,你是不是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他如果真这么说,我一定会理直气壮的对他讲,“您儿子,心大得很咧,不仅要让您早日康复,还想让您回家的时候,顺便带个儿媳妇回家咧!这么宏大的事业,您可一定要支持噢!“然后我是一阵的狞笑。 父亲没有那样说,但我总感觉,在我的身后,不知道是我耳根长呢,还是我身体里的每一个小心眼毛孔,都张开了,也可能,的确是那群护士的笑声大了点,总之,她们像是躲在护士站里,一边看着我远去的背影,一边在抿着嘴窃笑。但我又不能完全肯定没有,我毕竟心虚。一想到她们在取笑我,以我为乐,我顿感后脊梁上直起寒烟,脚底下净生棉花。 还好小月没嫌我烦,啊,这就足够了!别人的眼神,还有若有若无的窃窃私语,全都不重要了。也亏小月有耐心,对我的问题,均能一一解答,给予帮助,向我解释这,与我解释那。我也暂时忘记,莫名袭来的寒噤,和梗脖刺背的感受。如此一来二往,我跟她们几个人,都混得非常的熟络。 我这才知道,原来小月从学校毕业后,已在这里工作两年多了。她是这里的小画家,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她的作品在全院的各种活动中,取得不俗的成绩。而她熟练细致的护理操作技术、耐心敬业、勤奋刻苦的护理工作,也先后两次获得领导的赞许与嘉奖,被公认为是所有新来的护士里,最好的一位。 一天夜里,十一点刚过,我见四下无人,护士站只有小月一人,正伏案忙碌,“难道又在画画?”我心里掠过一个念头,悄悄的从旁边靠近,果然在画新的一幅仕女图。这回画的,不再像上次,是个多愁善感的少女,而是风尘漫漫的大漠里,天嵌银钩下,一位长袖飘飘,挥舞着长剑的女侠,像敦煌壁画里的飞天。奇特之处,是她把女侠,从空中飞落的动作,像照相机的连拍一样,接连画出,女侠在四个不同方位的影像。剑上寒光闪闪,化做一簇簇柔美的弧线,缤纷得像撒落的梨花。空中的三个女侠,用浅色线条描画,像掠起的姿影。而落地那个,却用深色的笔触勾勒,犹如落地惊风的云雷。同属一个女侠的四个连续姿态,就像电影里一帧帧播放的慢动作。 我在她身旁的柜台,静悄悄的看了好一会,终于她注意到我了,抬起头,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黑眸如墨,是这样的纯洁无瑕。 我赶紧说,“您画的真好,有一种非常古典的美妍。上一幅画里有李白‘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的飘渺神秘。这幅画里,又有花木兰从军那种’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的豪气雄健。“ 我发觉她的眼睛里,瞬间一凛的闪亮,“想不到,你还会用古诗来夸奖人?“ “这两句诗,正好在高中读书的时候,被我背得滚瓜烂熟。“我笑着说。 “嗯,你有什么事?“她微笑着问,眉色似远山,笑靥若芙蓉,这回,没有想要将画遮住的意思。 “也没什么事,一时无聊,想出来溜达、溜达,透透气。“我小心翼翼的回答着。”上回您画湖光山色,今天又画大漠风情,不知下一次,是否要画,‘秋水与长天共一色’的大海?还有,您画的每一幅画里,都有月亮,但为什么不画满月呢?“ “哈,你的问题还真多!真正的大海,我还没见过呢,所以一直不敢画。月亮嘛,那是我的标志呀!“她顽皮的影了影,她胸前的名牌,像早晨跳跃的黄莺展开婉转的歌喉。 我看她这次,愿意和我多说话,赶紧将以前的困疑,也抛了出来。 “那您为什么,既要画这些隽美飘逸的仕女,又要画那些随意潦草的速写啊?”不过,当这个问题一出口,我立刻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唐突和失礼了。 “怎么,连这个也让您瞧见了?”她有些惊讶,她那双顾盼神飞的大眼睛,睁得更大了。 最迷人的,就是这无邪天真的眼神,那秋波一扫,荡开心花无数,那眼眸一瞥,惊起鸿飞漫谷。我有些不好意思,不知该怎么回答她,一时竟觉得,脸已涨得通红。 还好,她没再追问下去,她的眼神,又回到她的画里,“画家吴冠中,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啦,当代中国,最杰出的一位画家,他画的水墨民居,非常有意境,非常有名。” 她继续用,她夜莺般的嗓音讲,“嗯。他说,眼睛是手的老师,‘眼高手低’不应是贬义词,手技会随着眼力的高低,千变万化。而练习眼力,最好的方法就是写生。“ 我笑了笑,“许多大师也是以日常事物,为主要绘画对象。比如,莫奈喜欢画荷花池与干草垛,梵高喜欢椅子、烟斗、向日葵与农夫,塞尚则喜欢松树、瓶瓶罐罐和乡村景色。这些寻常的物件和场景,在那个时代,为人所不耻,没想到,最终成就了他们。” 忽然一个睡眼惺忪、长相奇异的人跳了出来,眉如弦月,目似银星,面黑唇红,须发飘飘,三分侠气,七分诡邪,它在暗处里为我鼓掌喝彩,“继续!继续!”它不停的怂恿着。它的突然出现,让我大吃一惊。 小月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您居然知道这么多?”小月对她身后这个怪异的人,毫无察觉。 小月天真的样子,让我暂时忘记怪人,我变得有些得意,她怎能知道,这完全归功于,我和一个很有艺术天赋的青年人住一起,多少受到点熏陶,“我还知道,达芬奇总喜欢画鸡蛋呢!您现在做的,和当年的大师很像。”我不失时机的奉承她。 “咯咯”小月笑得花枝乱颤,在座位上前俯后仰,差点就要滑倒在地。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只见她喘着气说,“我我我才没想到要做什么大师呢,只是没事做,画着玩的,练练手而已。” 我装出很酷,很虚心的样子,继续兜售我的马屁汤,“我只知道些皮毛,您对绘画的见解才深刻呢。您都画得这样好了,还这般刻苦勤奋,实在令我万分敬佩。今天,我算是遇见高人了。“那个怪异的人捋捋胡须,点点头,它的样子似乎有些醉态,摇摇晃晃,却又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这哪是我的见解呀,全是吴冠中先生的谆谆教导,你在书本上,可以翻得到的。我这点小本事,算不得什么。我们医院那才叫卧虎藏龙、人才辈出呢。实力比我强,比我厉害的人,大有人在呢!”她虚心而认真的对我讲。 她的话,更让我刮目相看了,“不过,您上班的时候画画,就不怕被同事发现,被领导批评吗?”我小心的问。 “这倒不会。我们护士长,一直鼓励我们,要多看书、多学习,不只是专业的,还要多从事些,有益身心健康的活动。她说了,只有自己先身心愉悦了,才能把健康、良好的情绪传递给患者,帮助他们尽早恢复健康。这是一种,传递正能量的过程。她还说了,现在的航空领域和许多优秀公司,都会要求,每一名员工,在上班前,都必须先报告,自己的心情指数。如果哪天生病了,或是心情不好,他们是绝不允许,员工还带着病,或者负面情绪上班的,如果那样,就会要求他们,主动申请休息,以免工作时犯错误。她说,我们现在的条件还有限,还无法施行,但这应该成为,我们未来努力的方向。“小月说的时候,态度诚恳而认真,让人一看,就觉得,她属于乖乖女那种类型的。 “嗯,您们护士长,确实是位很有战略眼光,很高明的好领导。我看,您的技术水平也非常高超,动作娴熟而灵巧。不像有的护士,一进病房,就把很多东西碰得乒乓乱响。”我见缝插针的恭维她。 她噗嗤的笑了笑,脸上的笑容像极了一朵绽放的牡丹,“我们这里的护士都很优秀,护士这一行,虽然辛苦,压力大,但'稳、准、轻、快、敏捷'是对护士操作最基本的要求。” “我觉得,您是我所见的护士里头,最出色、最优秀的,而且画的画也这么漂亮。再想找到,第二个像您一样的人,实在是太难了。“溜须拍马注定是我今晚的主题,我暗自盘算的狡黠,在只有方寸大小的暗盒里,一再的催促我,今晚必须懂得见风使舵,一定要学会左右逢源。魔鬼已被我彻底唤醒了。 “你也是我见过的病人家属中,比较奇怪的那种。“小月忽然抬起头,看着我不说话。 不说话时,她冰玉似的眼光,照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我一惊,她盈盈的微笑里,西湖水一般清澈的眼波中,怎么也潜藏着一丝诡异,对我竟有如此的杀伤力? “”在她停顿的那几秒钟里,我仿佛,整个的世界就要轰塌下来,我几乎全懵了。那个奇异的人,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已经藏起来了。 “照顾自己父亲的时候,却还在看外语书。你就不怕,别人在背后数落你?”小月一点也不客气,单刀直入,立刻将这个,曾困扰我、折磨我的问题,给揪了出来。 “原来是这个问题呀,“我心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还以为,被她发现了什么大破绽了呢,这个问题虽有些棘手,但我已琢磨了好一阵子了。她的眼神又变得明亮透澈起来,“您说的,我早已考虑过了。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表面,而在于,这个举动所蕴含的意义。”我故作神秘,有意拉长了一点声音。 “少故弄玄虚,还能有什么意义?别人肯定会说,你不专心的照顾自己父亲,却还有闲情逸致,在一旁看书背单词?”小月似乎有些不屑。 “您看,我爸得了极其严重的心脏病,已到了生死的关头。在乐清的时候,已签了一张病危通知,到您们这里后,很快又收到一张。我那时就想,病危只是身体出了状况,还有救治的希望,但如果精神垮了,那就真的救不了了。不是常说嘛,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嘛!这气,您可以理解为呼吸的气,也可以理解为人的精神气,对了,应该和您们护士长说的身心、情绪,都同属一个意思。所以,我认为,最紧要的,是让我爸树立起必胜的信念,并且支撑他,直到手术成功。难道我不关心我爸,不希望他早点好?我这样做,就是想时时刻刻提醒他,给他一种暗示,不用担心,这里的医疗条件是最好的,这里的医生是最棒的,手术一定能成功,您瞧,您儿子我,还在这里轻松的背着英语单词呢,我一点也不担心。其实,我哪能不担心、不着急呀,那本单词我能背上几个?那都是在做做样子,装给他看的。”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我真有点喘不上气了,本来还想说,“亏你还能画出一手隽秀漂亮、飘逸洒脱的画,怎么,连这样的道理都悟不到呀?”但话才到喉咙边,又被我吞了下去。 我知道我今晚的目的,不是要来训斥人的,不是要来发挥我骨子里的,直肠子性格和耿直天性的。我觉得有点口渴,于是就把快要溢出嘴的口水,当成是最应急、最解渴的矿泉水,给咽了回去。您想,我要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向小月讨水喝,或着跑去找水,这不等于,自己辛辛苦苦才热起来的气氛,又让自己给一盆冷水统统浇灭了,我可没那么傻咧。那个怪异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一边听,一边不住的点头称赞。, “听起来,蛮有道理的,想不到,你还真是个很有心,很与众不同的人!“小月用她那鲜葱似的玉指,指指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我和您还真有几分相似嘞。您看,您上班的时候画画,我看护父亲的时候背单词。看似不务正业,实属异曲同工、殊途同归,是不落俗套、不合俗流的创举啊?”心里预谋的那个古怪,又在催逼着我,有意的、巧妙的,去把我和小月,想尽一切办法的给捆绑在一起。“如果这时候,有办法从月老那里,借一根神奇的红绳,那该有多好啊!”我隐藏世界里的那个怪人,又站出来,阴阳怪气的跟我说了这么一句。 小月是听不见它说的话的,“嘿、嘿,你少来,我和你才不一样呢!我是在夜班空闲的时候,才悄悄画的,如果是白班,那可忙了,我可不敢画。”小月嘟起嘴来,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对、对、对,您和我不一样!您阳春白雪,我下里巴人!”我赶紧讨饶,此时再凶恶的魔鬼,也得赶紧让道,再十足的理由,也得完全抛弃,还得想点办法,再次吸引她的注意力。我赶忙说,“背英语单词,还只是我的初步设想嘞,我还有更进一步的计划呢。不过,现在暂时保密,还只能是个秘密。”我再次故做神秘的说。我能感觉到,我的眼里,滴溜的转着,魔鬼般狡黠的光芒。 “哦“但这次,小月似乎不肯上当,看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在说,要讲就讲呗,还打什么埋伏,故弄什么玄虚! 两、三秒钟的沉默过后,小月忽然变得不耐烦起来了,“什么秘密不秘密的,肯定又是个馊主意,我才懒得知道呢。你请自便,我要查房去了!”说完,她站了起来,曼妙的身姿再次将一股幽兰、淡雅的神秘芬芳,传递到我的嗅觉里。 我欲言又止,心中却暗暗叫苦。但我还得装出,神情自若的表情来,”哎呀,我得赶紧回去,看看我爸的那瓶药水,滴完了没有。”我逃也似的,奔回父亲的病房,但这次,脚底不再有棉花,脊梁不再有寒冰,我获得了某种满足,但也有点遗憾和失落,五色杂陈,一时半会,还真说不上来。在回病房的路上,我又想起,那个突然出现的怪人,眼眉有几分熟悉,声音也似曾相识,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它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心里打了个问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归程何处是》正文 第九回 无忧童年多快乐 宽厚肩膀像城堡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童年仿佛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任您敲击叩打,终有一天,角上的包浆忽然剥落,开始在您的生命里,散发出熠熠的光芒。童年又像一棵寂寞无言、其貌不扬的沉香树,有时它会受点小伤,但随着岁月增长,却能结出令人惊异欢喜的瑞香。很多人的记忆里,童年是一生中最快乐的,我也一样。 在我的童年,外婆家只有我这么一个小孩。我的三个表弟,那时都还没出生呢。我的父母也积极响应,国家提倡的计划生育政策,没有再继续多要个小孩。外婆家周边的邻居里,与我年纪相仿的孩子,实在是少之又少。而外婆家的那两栋房子,又像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在只有一个孩子的天地里,我一边享受着长辈们给予的无尽宠爱,一边又不时感到,几分寂寥、几分落寞。 外婆家有那么多的吸引我的地方,祖屋与石头房之间的那个小院子,就是其中的一个。 院子里最惹人注目的,是那株郁郁葱葱高大的桂花树,这是院子里唯一的一棵树。总有不知名的小鸟,栖息在枝叶繁茂的树杈里,唱着婉转动听的歌,悠扬、舒畅、悦耳,令我无限的神往。炎热的夏天,我可以躲在,巨大的树冠下乘凉。秋天,它会开出细细小小,密如繁星的淡黄色小花。那时,什么事情也不必做,就站在树下,深深的呼吸着,闻着它散发的缕缕沁人清香,我可以这样,度过长长的一段时光。 院子靠近墙根的地方,会有苔藓这类低矮的植物。除了绿油油、团团簇簇、小巧可爱的叶片,它们还会开出精致美丽的小花,浅蓝色的、黄白色的,还有粉红色的,常常让我看得入了迷。记得初中的时候,有一位代数老师,瘦弱矮小,说话时抑扬顿挫,他很喜欢随口就给大家念,“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听了以后,我一下子就联想到躲在墙角里的这些小花。 祖屋前那三极高而宽的石台阶,也是我喜欢呆的地方。像三张联排、高低错落的石头床,或坐或躺,或上上下下来回的跳个不停,我会在那里玩得不亦乐乎。 在三个台阶上,可以偶遇形形色色的各种小昆虫,像小红蚁、大黑蚁、蜈蚣、瓢虫、蜗牛、壁虎,甚至绿色的蚂蚱、红色的蜻蜓、黄色的蝴蝶,还有褐色的蚯蚓。蟋蟀的叫声,清亮而神秘,但我永远也发现不了它的踪迹。 盛夏的夜晚,外公外婆喜欢在祖屋客厅的地板上打地铺,有时候几个舅舅也会加入到这个行列。这些台阶常常会被当成一张临时的床,铺上不知从哪里专门找来的窄窄的蒲草席,躺在上面,真是一种无比惬意的享受。我总会争着去那里睡。因为再也没有比躺在那里,看着满天闪烁的繁星,更迷人了。 石头房的一楼,也是我喜欢去的一个地方,特别是当,大人们正在张罗着,准备各式各样好吃的时候。我自以为是悄悄的,从餐厅潜入到灶台边。大人们正忙碌得团团转,铁锅里,“噼啪、噼啪”翻滚着香喷喷的油炸食物。外公的手上还粘着白色的面粉浆,我东张西望,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这时候,外公会用平阳方言来取笑我,“(笛咏)家猴贤,够来(嗅啊)灶(底啊)”,(注:括号内的字要快速连读,合起来是一个音。)平阳方言与闽南话很接近,若您会闽南语,也就懂得了平阳话。如果翻译成普通话,大概意思是“贪吃(的)苍蝇,又来转灶(台和)锅(边)。”外公不说还好,这一说彻底把我肚里的馋虫立刻给勾了出来,我已顾不得害羞,管不得形象了,说我偷也好,笑我抢也罢,眼睛先盯住一个已经做好了,可以入嘴的,迅速拿起,转身就跑。背后留下大人们一长串的笑声。 灶台一年四季都在不停忙碌着。过年前,要磨米粉,准备蒸年糕;除夕那个白天,要油炸各种小吃;元宵节前一个晚上,要连夜搓制小汤圆,颜色有白的、粉红的,甚至还有浅黄色和淡绿色的;清明节期间,要在扫墓前的晚上,赶制供大家第二天中午吃的薄薄的鸡蛋饼。拿出一面精致的平底小铁锅和一个超级迷你的小电炉,几个舅舅细致小心、轮番上阵,炮烙薄薄的鸡蛋饼。外公外婆和阿太则在灶台里炒制,用以包进鸡蛋饼的各种馅料。有时候来不及炮烙鸡蛋饼,会从街上买来,内侧涂满浓烈香味的五香粉的五香面饼来代替;端午节,要包粽子;七夕的夜晚,要备好花生酥、蔴枣、爆米花和香喷喷的茶,准备在院子里摆上小方桌,听牛郎织女的故事;中秋节,要吃月饼,玩骰子,还会搓汤圆;元旦前,不仅要搓制小汤圆,还要用五彩缤纷的面团,捏制出各种小动物、花卉、水果和神话里的人物,然后摆放在家里直至过年。阿太和外婆会记住每一个人的生日,在生日那天,大家都能沾上寿星的光,开开心心的吃上一碗,带着水煮鸡蛋与各种好料的寿面,有时候还会是两个水煮蛋。 每年七、八月份期间,家家户户往往要隆重举办普渡节宴席,热闹非凡,举家欢庆、满巷沸腾,一年不同时节里的美食,统统被制作出来,拿来招待客人。这是孩子们最肆无忌惮,最无拘无束的日子。在以后的回合里,我会单独跟您讲。 除了诱人美食,我还常常看见,外公站在太师椅上,从刻着黑色罗马数字的摆钟下,一个小抽屉里,摸出一把铜质钥匙,然后插进钟面侧面的一个孔眼里,说是给摆钟上发条,这样指针就能一直的走下去。 傍晚吃完晚饭,我常常坐在靠近窗口的石楼梯台阶上,一边注视着土质小院的动静,一边安静的等待外婆,把家务做完,好跟着她,一道上街去,或去亲戚家,或去观音寺,或回后面的祖屋。 祖屋是外公外婆居住的地方,我从小跟着外婆睡,那里面有太多吸引我的新奇玩意,可以讲,那里是我最喜欢呆的地方。 先来讲下,我在祖屋里调皮捣蛋的故事吧。 我喜欢在大厅的八仙桌底下,钻来钻去,即使家里正在举行庄严隆重的祭祀活动,我也不放过。从八仙桌的桌脚里钻过去,得钻得越快越好,快了,才能尽兴,才能痛快。常因这个特殊的癖好,我把八仙桌上的供品,弄得摇摇晃晃,吓得站在一旁的外公外婆,不停的尖叫和大声训斥。但他们越是这样,我就越是兴奋,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到外婆拿来鸡毛掸,装出要打我的样子,我这才不情愿的,离开心爱的八仙桌玩具。 我的另一个特别癖好,就是偷拿放在祭台两侧抽屉里的鞭炮,然后跑到大街上去偷放。祭台太高了,我得利用祭台两头边门的门坎,站在又高又宽的门坎上,我才能够得着抽屉。 因为这两个特殊癖好,我闯了大祸。闯祸的过程,我已记不清了。我把祭台上那个琥珀色的五色琉璃盘打碎了。大概是知道玻璃盘太珍贵了,或许是因为选来教训我的松枝棒,太不经打了,我始终不肯承认,那是我打碎的。 “准是你干的。”大舅恶狠狠的说,“还能有谁,喜欢在祭台这里转来转去的?抽屉里的鞭炮也没有了,肯定是偷鞭炮的时候,把琉璃盘打碎了!” “做错了事不要紧,但狡辩患的错误更严重,更不可原谅。”外公生气的对我说。 嗨,反正那个早晨,我的日子很不好过。关于调皮而挨打,我的记忆里,还有那么两次,印象深刻的。先来说说,挨得有些不太甘心的一次。 我顽皮,会从土质小院那道石门,跑进邻居家,无非东瞧西看、乱蹦乱跳、这家窜,那家跑的。说实在,隔壁邻居家真没什么好看,又阴暗又破旧,给我更多的是胆怯。可那时禁不住好奇心,看她“噼里啪啦”在那里剥花生壳,便多张望了会。人家却不干了,立刻向阿太发难,骂的也忒难听,什么“有人生没人教的野孩子,家里人全死光啦,也不出来管一管?” 前面不是说了吗,早些年的时候,阿太替居委会不溃余力、无怨无悔的办事,结果得罪了些邻居。主要就是这一家,而且阿太公在建石头房的时候,他们欺负阿太公家里人少,坚决不让把侧门开在石门的位置,想想看,侧面不开在那里,开侧门也没意义了,那是唯一方便进出的地方呀。阿太公也忍气吞声的屈服了,把开好的门又给堵上了。二十几年都过去了,依然无法消除他们心中的怨恨,这回正好逮着机会,再次向阿太发难。 所以,听到邻居如此谩骂,阿太异常生气,为了让我记住教训,再也不去那里玩,就当着这个女邻居的面,在大门口把我痛打了一顿,一边打,还一边大声训斥,“让你往那里跑,让你往那里跑,我打断你的腿,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那时的阿太,一来不愿再与邻居吵架,二来确实为我好,那个邻居的确很不友善,担心我以后再去那里,万一真出什么事了,将来不好向我爸妈交待,所以那一回,阿太痛下狠手。经过那次教训,我还真很少去那里玩了。 后来,这件事情,居然让回家的妈妈知道了,妈妈很心疼,怪起了阿太与外婆,还闹了点小别扭。 嗨,怎么说呢?孩子的心像玻璃做的,透明而脆弱,如果一点挫折也不让接受,似乎也不对,您说呢? 至于另一次挨揍,可以用刻骨铭心来形容,因为我犯了个大错误,好像前面,讲与三舅有关的事时,提到过,就是我私自截留了十元钱。乖乖,十元钱,这在那时可是个大数目,接受点教训,那的确是应该的。好了,现在只能告诉您这么多,等以后再跟您详细讲。 好像又有点扯远了。关于那个珍贵的五色琉璃盘,对我来说,以我领用了一顿印象深刻的教训,结束了。对大人们来说,还希望将它的碎片,拿去给工匠复原,但最后没修复成。倒是那对乾隆景德镇花瓶,让大舅舅给偷偷藏起来了。为此,外公外婆没少生气过。 我喜欢坐在天井里,或是大门口的宽石阶上,观察来回奔忙的浅红色蚁群。有时候,忽然来了兴致,我会想办法去破坏它们的活动。有时候,又不知不觉的疲倦起来,我就一头倒在宽阔的石台阶上睡着了,直到有人把我叫醒。 我会跑进外婆卧房后的小房子里,踩踩那个凹陷的坑,翻翻柜子里的物品。那些石膏像、像章和徽章,都不是我感兴趣的。唯独那些小人书,我把它们统统搬到大厅里,然后坐在地板上,一本接着一本的翻。那时,我认不得几个字,我只看它们里面的图画。整个柜子,大概有两百多本小人书吧,可能还不止,都是三舅从小时候起,辛苦而用心的攒起来的。这些都不是我在意的,我只知道,怎么样才能高兴,怎么样才能好玩,我就把它们像玩具一样的玩。最后那两百多本小人书,被我糟蹋得,没剩下几本好的,丢的丢,破的破,这让后来的三舅心疼得不得了。 我喜欢看,摆放在卧室里的那两尊黄杨木雕,牧童与老和尚,还有那尊洁白精美的玉观音。我知道它们都很贵重,所以我只趴在玻璃桌面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它们,从来不敢伸出手去碰它们。我喜欢对着外婆房间里,那面椭圆形的镜子,搔首弄姿,看镜子里的影子,特别是外圈那几十个小圆镜里,整齐划一的身影。 最令我着迷的,莫过于用细细的金线,描画在床体三面的人物故事,以及客厅里的各种木刻。我想象它们动起来的样子,我给它们编造出我想要的故事。有时候,是画里的人物在自己说话,有时候,是我在帮他们讲。我仿佛,已进入到画里的世界,甚至连做梦,都能梦见它们。有在尘土飞扬的山路上,策马飞驰的将军;有在流水潺潺的渡口,打揖告别的书生,还有在莺歌燕舞、花红柳绿的后花园里,偷偷相会的情侣,等等,等等。我如痴如醉,沉浸在自己想象的世界里。 终于有一天,我正注视着梁上的图案,一个白色的小精灵出现了,它有一对银白色羽毛的翅膀,圆圆的小脸上一对乌黑明亮的大眼睛。 “你是谁呀?“我好奇的问。 “我是你的小天使呀!“它说。 “怎么以前,我从没见过你呢?“ “我可是一直都驻扎在你的心里的呀,只是以前,你没注意到我。”它回答着,有些委屈。 “那,我怎样才能找到你呢?” “很容易的,只要你想我了,我就会来。”它微笑着,漂亮极了。 “那你会一直都跟着我吗?” “会的,我会一直跟着你,这样你就不会寂寞了。“它笑着说。 “什么是寂寞呢?”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词,我感到特别的新鲜。 “以后,你就会知道,什么是寂寞了。“它轻轻的说,”寂寞,是埋藏在你心里的宝藏,但很多人,都在觊觎它,想把它偷走。有我在,你就不用担心,它会丢失了。“ “都有谁,要来偷我的宝藏呢?”我更加的好奇了。 “很多呀。比如魔鬼,它会在你寂寞的时候,等你不留神,把你带进,没有生命的荒野,让你死掉,最后盗走你的宝贝。比如妖怪,它会在你寂寞的时候,借机钻进,你的身体,让你变得疯狂,接着伺机,窃取你的珍宝。再比如邪灵,它会在你寂寞的时候,轻易占领,你的灵魂,让你空虚、无聊,不知不觉中,损坏你的宝物。“ “啊,听起来有些可怕。这么说,你是我的好朋友喽?”我高兴的问。 小天使扇起银白色的翅膀,快乐的说,“对,你一定会喜欢上我的。” 从那之后,每当我流连在精美的大厅木雕前,陶醉在绮丽的床身绘画里,小天使就安静的在一旁陪伴我。渐渐的,我们成为了形影不离的好伙伴。 有时候,大人会觉得很奇怪,我竟然会对着那些木雕、绘画,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手舞足蹈起来,甚至兴奋得又蹦又跳。他们根本想不到,那个时候,我正和我的小天使,亲密的说着话呢。只有我自己,能够看见我的小天使,可以自由的同它交流,别人谁也办不到。一直以来,这都是我心里,藏着的一个小秘密,现在我终于可以把它公开了。 有时,我会带上小天使,跑到邻居的裁缝店里,好奇的看着那个裁缝阿姨,看她如何给人做衣服。 裁缝阿姨很轻易的,就在布面上画好粉线,然后将布料裁剪好,再踩着缝纫机,“嗒嗒嗒”的把线条,飞快的钉在布料边沿上。我会惊讶于,线条与布料边缘的距离,从来是那么的精确与均匀,不会发生线条跑到布料以外的事情。我很想把那根跳动的缝纫针和快速前进的布料分开,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嗒嗒嗒”的机器声,对我有着无限的吸引力。针欢快的上下跳动,而布料下方的小齿条,总乖乖的配合,前后摆动不出一丝的差错,听话极了。我更奇怪,为什么,阿姨脚底下的踏板,刚一开始踩,针啊、线啊、齿条的,全都争先恐后的动了起来 换线的时候,也很有趣。小齿条旁的一小块铁板,被往旁边一抽。接着,一个圆圆亮亮的小铁盒,被从孔里的侧面取出。又从小铁盒里,拿出一只已没有线的空轱辘,换上另一只装满线的轱辘后,把小铁盒和线轱辘,一起放回孔底。紧接着,阿姨迅速用脚踩了踏板几下,线头便从小齿条旁的小圆孔里,冒了出来。最后,她把小铁板拉回去,盖上了那个大孔。神奇的缝纫机,又可以开始工作了。 和善的裁缝阿姨,会问我各种问题,“吃过早饭了没有啊?”“你今年多大啦?”“家里,谁最疼你呀?”等等、等等,我总是无心的应答着,并探着小脑袋东张张、西望望,这里瞧瞧,那里摸摸。 小天使早已成为我的贴身小伙伴,它奋力扇着洁白的小翅膀,在裁缝店里到处飞舞,四处查看。它睁着圆圆的大眼睛,一眨不眨,那好奇心一点也不亚于我。 小天使有着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问题,它会让我去问裁缝阿姨。 “阿姨,你车的线里,为什么,有的是细细的单独一条,有的却是宽宽的好几条呢?” “阿姨,为什么你用剪刀时,那么的熟练呀?唰、唰、唰几下,就把布料剪下来了。” “为什么缝纫机上的线,要这样绕来绕去,拐好几个弯呢?” 对我的问题,也不知道是阿姨不想回答呢,还是答不上来,她会和蔼的笑了笑,“等你长大了,好好学习,你就可以知道答案啦!” 得不到阿姨的答案,我只好和小天使,在店里到处磨蹭,四处溜达,最后有些不舍的离开。常常,我才刚跨过店门的门槛,我就听到,阿姨在背后,向别人夸奖我。“真是个聪明的乖孩子,将来一定会很有出息的!” “谁家的孩子啊?“有人会问。 “甄家大女儿的。“阿姨会很快的回答。 我和小天使假装没听见,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心里美美的、暖暖的。 裁缝店开在邻居家一楼的沿街店铺里,和外婆家那栋两层楼的店铺,同属一条大街,只是彼此间还隔着很长的一段距离。 从裁缝店里出来,进入邻居家,一眼就可以看见,他们供桌上,用香炉供着的两张黑白的肖像。他们家的墙壁上,还挂着三幅大张的黑白半身肖像。我不知道为什么外婆家的,只在供桌上摆了两张小肖像画,墙上却没挂这种大张的。而且所有画像里的人,表情都是那么的严肃。我心里暗暗的想、悄悄的问,但不敢去打搅正在忙碌的人们。小天使,默不做声的,紧跟着我,似乎害怕和我走丢了。没有答案,我就继续辨认邻居家里,门框上那些木刻的图案,虽然没有外婆家里的多、好看,木头的颜色也已变得发黑。 小天使显得很谨慎,安静的跟着我。我感得,它有些紧张。大概邻居家里的人,全都一本正经的样子,与外婆家里的人,轻松自如的表情,让它有些不太适应,有些喘不过气来。我急急忙忙瞄了几眼,赶紧带上小天使从邻居家的前门溜了出去。 我们一起来到大街上,看匆匆忙忙的行人,以及偶尔驶过的一、两辆汽车。扰攘的大街,充满着聒噪的声音,像一团,抛也抛不开的棉花塞,甩也甩不走的橡皮泥,裹住耳蜗,很不舒服。与寂静的外婆家相比,简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看得有些累,正感到无聊,我忽然想起,藏在大厅高大祭台两侧抽屉里的鞭炮。对,找鞭炮去。 我对鞭炮的记忆是那样的清晰,以至于久久难以忘怀。 放鞭炮时的紧张、刺激和专注,可以让我忘记眼前的所有事情,而之后的不小心,让鞭炮炸伤我的小手指,产生钻心的刺痛,又不得不让我回到了现实。前后两种强烈的对比,就像黎明的破晓,暧昧的黑夜完全消逝,剩下的是永远也无法回去的白昼。如何隐藏受伤的手指,如何交待凭空消失的鞭炮,疑问刹那间的出现,又长久的没有主意。 一次次的受伤,并没有减轻,我对鞭炮一往情深、绵绵不绝的喜爱,没能阻止,我对鞭炮千回百转、无休无止的冒险。我喜欢把一整串的鞭炮,拆成一个个单独的。因为这样,我就能玩得更久一些,不会“噼啪、噼啪”一会功夫,一串鞭炮便化成了满地红色碎纸沫。 别的小孩,都是把鞭炮搁在地上或台上,然后点燃引信。但我不这样,我偏要学大哥哥们,用一只手的手指头,捏上一枚小鞭炮,另一只手则拿着香或已划燃的火柴,来点燃另一只手里的导火线,再迅速的把它,用力抛出去,看它在空中里瞬间爆炸,听那一声大功告成的清响,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感。 可是,即要迅速,又要用力,我没搞明白,这对我的两个小手指来说,是一件事情里相互矛盾的两面。我总有那么贪心的时候,希望再多加点力,而捏得过紧了。于是,鞭炮也闹起了情绪,它舍不得,太早的离开我的这两根小指头,结果“啪“的一声脆响,它更愿意,在我的大拇指和食指之间炸开,并用它的灵魂,在空中得意的看着我,发红的皮肤从黑色的烟灰里透出,指甲位置的皮肤似乎已被掀开,如果还能再渗出几滴殷红的血点,它就更满足了。 痛、痛、痛极了,我使劲甩着受伤的手指,仿佛这样,就可以减轻疼痛的感觉。眼泪早已从眼眶里蹦落。 我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除夕的夜晚。吃完年夜饭,获得大人们的许可,我高高兴兴的带上一串鞭炮和一些小烟花,蹦蹦跳跳的从土质小院那条小巷子穿出,兴奋的来到街口的水泥平台上,开始进行我对又一个新年的美好祝福。 这一回,我还是那么贪心,即想抛得远些,又想扔得快点,但对放鞭炮来说,那永远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两件事。所谓的‘世间难有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讲的也是这个理,可那时候的我,五岁不到的屁孩,不懂呀。像是给蜜蜂蛰了似的,或者比那还要严重,反正蜜蜂不蛰我,它比鞭炮要乖多了,我又被小小的鞭炮炸伤了自己嫩嫩的小指头。本来和我一样,也是欢天喜地的小天使,一见我炸伤了手指,吓得赶紧躲起来。 我擒着眼泪,按住灼灼发疼的手指,坐在冰冷无情的水泥平台上。望着大街里,闪烁变幻顽皮的霓虹灯、熙熙攘攘拥挤的人群、不时窜到空中、五彩缤纷、非常high的礼花,还有此起彼伏、响彻不停、疯了一般的鞭炮声,我愣愣的出神、发呆。 突然,我问我自己,“我的父母是谁?为什么,他们都不来陪我呢?” 我又问,“我究竟是谁?为什么,我只能知道自己心里想的,别人究竟在想什么,他们有没有想,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瞬间,我产生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念头,“世界上其实只有我一个人,其他人都是假的,他们只不过是像玩具一样的存在。” 我还想不明白,“今天,我为什么要在这里?难道只是来放鞭炮,只是让鞭炮炸伤我的手,然后忍着痛吗?” 不知什么时候,小天使已紧挨着我坐着了,似乎想要安慰我。可是一种莫名孤寂的冰凉,已强烈的从后脊背,倏的腾起,刺破心脏,充斥胸膛,直抵脑壳,并迅速的消失。猛然间,我喜欢上这种滋滋冰凉,有些奇异的感觉。我竭力想把它重新找回,后脊背也幽幽的生起一股淡淡的凉意,但已明显没有刚才那样劲烈了。我又努力的试了试,似乎已不可能再产生那样的感觉了。 我回过神,小天使正睁大眼睛盯着我,它对我使劲点了点头,这是它所说的寂寞吗?不,这是比寂寞还要凶猛的孤独。有时候,它像幽灵一样,不知什么时候便不请自来。即使小天使,也拿它毫无办法,它来无影去无踪,转瞬即逝,始料不及。但我却喜欢它,瞬间带来的极度寒冰般的颤栗。 现在来说说我的外婆吧。 我的外婆勤劳简朴、美丽贤惠、心地善良、开朗慈祥、知书达理……把所有最美好的词汇都给她,一点也不多。相反,我倒觉得,是我所能想到的词语太少了,不足以描绘她的仁德与品行。 看外婆年轻时候的相片,她脸型偏圆,一对弯弯细长的柳叶眉下,是一双黝黑明亮的大眼睛,似水柔情、若谷虚怀。她与外公的合影,郎才女貌、交相辉映、清纯美丽、珠联璧合。 我小时候见到的外婆,与她年轻时的样子,区别并不大。唯一的变化,是无声的岁月,在她的脸上多刻了几道皱纹。外婆依旧,容貌端庄淡雅、皮肤洁净白皙,衣着素朴整洁。她喜欢养花,而用花来比喻她,再恰当不过了。她的气质像兰花,挺拔自然、蕙质兰心,她的美丽,像海棠花,艳而不俗、明而不媚。 那时候很多女子,常用牙齿衔一条长长的细线,线的另一头用一只手提着,另一只手则拿着胭脂盒,用细线把胭脂盒里的胭脂,沾粘出来,最后再将线上的胭脂,均匀细密的压在自己脸上;或者将剥好壳的熟鸡蛋,往自己脸上来回滚动。这是很耗时的美容。我从没见过外婆那样做,或拥有那样的胭脂盒、化妆盒。外婆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倾注在家务上,让大家庭里的每一个成员,都能安心的忙于自己的事业和学业,不必为日常琐事烦恼担忧。 在外婆眼里,整洁卫生、朴素自然、勤持家务、勇于但当、豪爽真诚才是真正的美。所以外婆的性格里,还有几分侠女的豪情与胆魄。您看,她说话时快人快语,却每每说到听者的心坎,让每个同她交谈的人都爱听,都希望下一次还能再找她聊天,她讲的话让听的人,舒坦得,如同熨平的衣服一样贴心。 外婆站立的时候,腰板挺直,犹如笔直俊秀的松树,玉树临风,端庄洒脱;走路的时候,雅步雍容,仿佛胸有成竹的女将军,从容不迫,威风凛凛。外婆做起事来,麻利干练、同时周到详备。她即善良若水,又嫉恶如仇,不是侠女,胜似侠女。她的一言一行,已深深的烙进我的灵魂,令我不知不觉之中,变得跟她一样,爱她所爱的,恨她所恨的。只是外婆无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总能张弛有度,收放自若,而我未免有些顾此失彼、捉襟见肘、显得笨拙。 外婆有着一米六八的身高,只比外公稍矮两公分。这样的身高,即使放在今天,依然是出类拔萃的。而外婆温暖宽阔的肩膀,是我最向往的地方。 每当走累了,或是玩困了,我便会撒起娇,要求外婆背我,而外婆从未拒绝过我的要求,即使她可能比我还要疲惫。外婆把她那双,厚实宽大的手掌,向后一剪,并蹲下身来,变成一把,降低高度,稳稳当当的椅子。我一边扶着她的肩膀,一边把双腿跨进她用手掌做成的板凳,开心的坐进她的手掌里。外婆用力往上一托,托住我的小屁股,然后站了起来。我扶着她的肩膀,像骑上一匹最忠诚、最可靠的马儿一样兴奋,嘴上还激动的喊道“走喽!” 不管此前的疲倦,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消逝得无影无踪。如果那时,手上还拿着玩具的话,那一定是得使劲挥舞起来,仿佛在向人炫耀,“瞧我有最舒服的轿子坐,你们有吗?” 我躲在外婆的脖子后,或者躬下身子,藏进外婆的肩膀。外婆整齐乌黑的短发,被走路时扬起的微风,托了起来,轻轻的撩拨着我的脸庞,惬意而轻松。我安静的观察,每一个过往的行人,特别是商贩担子里的物品。我要伺机,发现勾引我馋虫的水果、点心。 每当有商贩,挑着令我垂涎的食物经过,我便会再一次撒起娇来,迫不及待的要求外婆买。外婆也从不会拒绝,她会精心挑选,最大最好的,来满足我的。我会一边吃,一边盯着其他商贩的担子看,直到他们在很远的地方,从我的视线里消失。 每当遇见相识的小伙伴,外婆宽厚的肩膀,又像一座工事坚固的城堡,我躲在那里面,趁着外婆放慢脚步,或是停下来打招呼的间隙,假装向小伙伴们射击、扔手榴弹,玩起了打仗的游戏。一会儿,从外婆的脖子后闪出来,一会儿,又从外婆的肩膀下钻上来,嘴里还不停的,模仿着各种武器开火的声音。直到与小伙伴的距离,远得已无法再辨认,才不情愿的结束,这场不期而遇、开心快意的战争。 外婆常常护着我,像天然的避风港,像忠实的粉丝团。对我是这样,对她的哑巴姐姐,也是一样。 外婆的大姐是个哑巴,常常会被人欺负。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哑巴姨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外婆帮忙,因为外婆是唯一肯耐心“听”她说话,听她发牢骚,读懂她,并帮助她的人。外婆对哑巴姨婆的每一个手势,每一个动作都了如指掌,洞若观火。 有一次,哑巴姨婆在路上拦住了外婆,一边咿咿呀呀,一边不断比划,表情很气愤。原来,她的邻居是个泥水匠,经常偷她的东西去用,用完以后也不还她。哑巴姨婆家的门口放着一个很长的木梯,用来上屋顶的露台晒东西。这次,木梯又被泥水匠偷走了,在不远的工地上使用。哑巴姨婆到那里,想把它抢回来,但泥水匠很不客气的把她哄赶,还臭骂她一顿。 哑巴姨婆很气愤,把过去泥水匠欺负她的事情,又一件件的说出来。外婆一边安慰哑巴姨婆,一边让她带路,一起去找泥水匠。到工地时,泥水匠和他的小徒弟,正在房顶上干活,那屋顶将近四米高。一个木梯,放在一张大木桌上,靠墙壁摆着。哑巴姨婆指着木梯比划说,“就是这个。” 外婆质问房顶上的泥水匠,说他不该老是欺负他的邻居,虽然她是个不会讲话的哑巴。“你要是再偷我姐姐家的东西,我就去找派出所。”外婆大声喊。 开始木匠还想抵赖,看狡辩不了了,就说,“我只是暂时借用下,用完以后,保证还她。” “这一次,算你借我姐的东西,但现在我们要拿走。下一次就不这样了,我会让派出所的人来拿。”外婆一边大声喊,一边拉开桌子,把搭在木桌与墙上的长木梯收起,带着哑巴姨婆和我,扛着木梯回姨婆家。才不管泥水匠在后面,拼命的嚷,“嘿,停下!停下!你把木梯拿走了,我们怎么下去啊!”一路上,哑巴姨婆兴奋得又是鼓掌,又是咿呀的大叫。 外婆就是这样,通过她自己的一言一行,不断的将善良、正义和美好的定义传递给我。 记得,大年三十的一个晚上,刚吃完年夜饭,大家都散了,只剩下外婆在厨房里忙碌。我坐在石楼梯口,一边等待外婆,一边透过窗户,留意土院子的动静。偶有行人从土院子里穿过,天空中不时亮起五光十色的烟花,空气里传来阵阵的,爆竹与烟花爆炸的声音。大概九点多,一个人影从小巷子走来,敲响房门。我立即从楼梯口下来,拉开门闩,打开门。借着家里的灯光,原来是一位老奶奶,穿一件整洁的灰色老人衫,斜挎一个咖啡色布制挎包。老奶奶微胖,皮肤光洁、脸色异常白净,她笑容满脸,神情自若。 老奶奶对我说,“走好远的路了,能不能给碗水喝,给点吃的?” 眼前忽然出现的老奶奶,慈祥又有福态,和街上肮脏邋遢的乞丐有着明显的不同。我忽然涌起坏念头,她不是真乞丐,是个骗子。小小年纪的我,竟生出了豹子胆,突然伸出一只手,甩了她一巴掌。挨我打的老奶奶,却没有一丝恼怒,依然笑眯眯的看着我。 外婆已看到我冒失而恶意的举动,赶忙跑过来,把我从老奶奶身旁拉开,生气的瞪我一眼,“你等会,我马上给你准备。” 说完,外婆又匆匆跑回厨房,端出一碗温开水、一大碗当天制作的油炸点心,有炸虾、炸海蛎、炸肉丸、炸豆腐、炸芋头等等,满满的一大碗。要知道,这样丰盛、诱人的美物,在那个年代里,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得着,完全属于难得一件的奢侈食品。但外婆毫不犹豫的拿出了一大碗,给这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 外婆慈怜的对老奶奶说,“家里的饭菜都吃完了,只剩下这些点心,你看够不够?” “足够了!足够了!”老奶奶高兴的端起水,仰起头,一饮而尽,看样子,她太渴了。 “还要再来一碗水吗?”外婆关切的问。 “不用了,这碗水已经足够了。”老奶奶感激的回答着,把外婆端来的一大碗点心,统统收进斜挎的布挎包里。老奶奶千恩万谢感激的离开了。 外婆把门轻轻阖上,插上门闩。外婆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用责备的眼神,久久的看着我,像是在责问,“清宝,怎么能那样对待老奶奶?” 街道上传来,人们的阵阵欢声笑语,以及烟花、爆竹燃放的喧闹声。外婆的眼神,还有那个远去的老奶奶,一直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里,一切仿佛就在昨日。 外婆喜欢花。在祖屋的天井里,高低错落、排列有序的摆着许多花盆,那都是外婆养的花,包括屏风前那一盆迎客的榕树。外婆养的花里,有兰花、海棠、茉莉、米兰、含笑、月季、石榴、天竺、虎刺梅、夜来香等。其中,外婆最喜欢的是兰花,其次是海棠。 天井正中间,那几盆最显眼的大盆花卉,便是外婆最钟爱的兰花。夏、秋两季,是这些兰花的花期。笔挺、修长、翠绿的叶子中间,探出几枝淡黄淡绿的花枝,花枝上六、七朵,或盛开或含苞,浅绿色的兰花。 外婆会从中选两枝,用剪刀剪下,分别插进,祭台上那两个乾隆景德镇瓷瓶。 清晨,外婆会专门去外面的水井,打来井水,先把井水放在阴凉的位置,等傍晚剪花、插花的时候,再把井水注入花瓶。未盛开的花骨朵,经过井水的滋润,逐渐绽放,夜晚时分,花香四溢。 夜晚的客厅,常常坐满前来串门聊天的亲朋好友。一阵微风吹拂而过,将不知是天井里,还是花瓶里的兰花香气,直送人的鼻孔,引来客人的啧啧赞叹。大家纷纷起身,踱步进入天井,仔细欣赏,经外婆细心打理的这些花草盆景。如在初夏,兰花与海棠同时盛开,那真的叫做争奇斗艳。红色绚丽的海棠花,虽然没有花香,却是团团簇簇,茂盛的开满整个花盆。兰花虽然花香馥郁,却像害羞的小姑娘,犹抱琵琶半遮面,从浓密挺拔的兰叶中间探出一小点。 在天井里赏花、评花是客人的一大乐趣,外婆抱着已生困倦但仍撒娇的我,陪着客人在天井里随意漫步赏玩。客人的欢声笑语,萦绕在我耳旁,声音越来越小,我在外婆的怀抱里,渐渐沉入梦乡。 外婆喜欢看戏。夏秋两季,往往是戏曲表演比较集中的时候,我常跟着外婆去西门剧场,平阳县城唯一的戏剧舞台去看戏。与其说,我是跟着去看戏,还不如说,我是跟着去凑热闹。戏台上唱的、演的,我听不懂也看不懂。我只知道,在大家鼓掌喝彩、开心大笑时,我跟着兴奋的叫,或好奇的东张西望。实在觉得乏味了,就跑到后台去看演员们化妆,或跟场里的其他小孩,在舞台下相互追逐,直到被大人们小声呵斥、生气的拉开为止。等戏剧结束的时候,我很可能已经在外婆的怀里睡着了。最后,外婆不得不,或抱或背,把我带回家。 印象里,特别深刻的一件事,是小时候看电影。那时,改革开放刚刚开始,借着这股吹遍全国的和煦春风,关闭多年的电影院,终于重新开始营业了。与电影久违的人们,纷纷兴奋的,如潮水一般的涌向电影院。但那时可放映的电影还很少,偶有新片上映,可以用万人空巷,一票难求,场场爆满来形容。为一张小小的电影票,人们挤破了头,甚至吵架、打架的事,时有发生。 放电影时,电影院门口,往往是人山人海,万头攒动,鼎沸喧嚣。放映厅的音响,响彻大马路与周边地区。抢不到票的人,只能在大门口或售票窗附近,耐着性子排队等候,期盼可以幸运的碰见一张,别人意外退掉的票。还有很多人,或蹲、或站,或靠墙,或在大门口前的小广场上逗留徘徊,听着从电影院里传出来的音乐、对话和配音,想象着电影的故事情节和精彩画面,以解解馋,过过瘾。 我小时候看过的电影,现在能记起的,大概只有《少林寺》与《高山下的花环》这两部了。电影院离外婆家很近,我常跑去那里,看张贴出来的海报。有一回,电影院又在热播一部极其卖座的影片,影片名字已经忘了。诱人的海报,以及看过电影的人,对我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描述,令我心动不已。恰巧,外婆不知从哪里,得来了一张电影票。我缠着外婆,非要跟着去看。外婆被我逼的,只能带上我。 但是,到了电影院门口,查票的人,说我身高超了,必须补一张儿童票,才能放我进去。外婆就和验票的人,据理力争,因为我的身高才刚刚到补票的线,属可补可不补的,外婆完全可以抱着我,不必占据额外的座位,而且,那时电影票早就卖光了,上哪里去补票啊? 但是,查票验票的叔叔、阿姨就是不同意。电影早已经开始放映了,听着里面放映传出的音响,我急得大哭起来。但这招根本不管用,验票的叔叔阿姨铁石心肠,坚决他们的秉公执法。 无奈之下,外婆有些生气,她一面帮我擦去眼角的眼泪,一面拉着我的手说,“要不,我们都不看了,我们回家吧!” “不要嘛,我想看!”禁不住里面的诱惑,我边撒娇,边拉住外婆的手,不让走。 外婆没办法,只好对我说,“要不然,你自己进去看,怎么样?” “嗯!”我点了点头。 外婆把票塞进我手里,送我过检票口,看着我进了放映厅。 我一个人摸索着,找到座位坐下。可是没有外婆的陪伴,我的心里空荡荡的。雷鸣般的音效,震得我耳朵“嗡嗡“直响。隐隐的惶恐,不断的在我心里,不自觉的滋长,我为自己能够看上电影,而把为我辛苦操劳、好不容易拿到电影票的外婆,独自一人撇在电影院外头,而不安起来。我为自己的自私,感到羞愧与后悔,凭什么,看电影的那个人就是我,而不是外婆呢?本来这张电影票,就是属于外婆一个人的嘛,外婆因为慈怜我,才带我来电影院的。现在可好,变成我自己一个人,独自坐在电影院里观看、享受。我越想,心里越觉得难为情。 我再也无心看电影了,我立即起身离开座位,从电影院里跑出来,一路小跑的跑回家。 一到家,见到外婆,我立刻扑到外婆怀里,“我不看电影了,我要和外婆在一起!“ 外婆感到很奇怪,“电影不好看吗?“她问我。 “不是的,外婆不去看电影,我也不去,我要和外婆在一起。” 外婆感动得,把我紧紧搂在怀里,一面摇晃,一面爱抚的说,“清宝长大了!懂事了!” 外婆非常珍惜与她的父母及姊妹兄弟间的感情。外婆的娘家很庞大。包括她,共有五个姊妹,和四个兄弟。不管是平阳城里的姐妹兄弟,还是在外地工作的,只要他们来看望外婆,外婆都会热情的招待他们。对在外地工作的,外婆也特别的牵挂,常常寄些他们喜欢吃的点心给他们。而他们每次回来,探望好宋埠的阿太、阿太公后,紧接着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平阳城里看望外婆,并给外婆带来一大堆的礼物。 我从舅公和姨婆那里,听到与外婆有关的两个故事。 第一个,是二舅公收到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后,知道南京那里冷,外婆特意,把她自己唯一的一条羊毛衣拆开,并添了些新羊毛线,为二舅公连夜编织一件羊毛衣。二舅公把这件珍贵的礼物一直保留着,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它,想念着外婆对他的特别关心与爱护。 第二件,是外婆嫁给外公后,宋埠的阿太和阿太公在经济上,还有些拮据,外婆就经常拿钱、拿物接济她们。有一次,外地的姨婆,也就是外婆的妹妹回家。姨婆看见外婆拿了一条很大的黄瓜鱼,准备送去宋埠,给那里的阿太和阿太公。那时候,别说吃黄瓜鱼,这种珍稀营养的鱼类,有时候连肚子都吃不饱,要挨饿呢。 姨婆就劝外婆,还是把黄瓜鱼留着,给外婆的几个孩子,因为那时几个舅舅年纪尚小,都在长身体。外婆却回答,“小孩子以后有的是机会,吃好吃的,可是父母亲却越来越老,她们能吃的机会,是一天比一天少,还是先给父母吃要紧。” 这就是外婆,一个即善良慈爱又孝悌忠义的人。 外婆还是一位信仰虔诚的佛教徒。 小时候,平阳县城里,信佛拜佛的氛围非常浓厚,与亲朋好友一样,外婆也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离外婆家不远,有一座观音寺,每逢重要佛教节日、庆典或活动,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外婆都会想尽办法,暂时放下手里的事情,呼朋唤友一起到寺院帮忙。每天晚饭后,外婆也常抽空,去观音寺念经礼佛。 观音寺不大,由一间殿宇和围墙围着的天井组成。它的大殿,是用红砖砌起的三进式殿宇,深蓝色琉璃屋脊,两旁是翘起的长长的飞檐。屋脊与飞檐点缀着彩色神话人物与异兽。平常正门不开,要从两的门,进入大殿。一进门,是距门很近的一整片木头墙。绕过木头墙,便可以看清楚大殿里的情况。 紧靠厚实木墙的,是三尊结跏趺坐,于莲花台的佛与菩萨,双眼微睁,庄严慈悲,金光灿灿,面朝大厅。中间是释迦牟尼佛,左右分别为文殊菩萨、普贤菩萨。佛与菩萨前,是一张长形的深红色案几,上面整齐的摆放着各种供品。长形案几前,是一尊温润如玉的白瓷观音,亦呈跏趺坐于莲台。它眼帘低垂,温和慈祥,身上衣饰线条,柔美、细长、飘逸,繁复多变。洁白的釉色,在夜晚朦胧的光线下,透出象牙般柔和的光晕,不仔细辨认,很难察觉,散发出的淡黄色光辉,显示这尊白瓷观音已很有年头了,这是这座寺庙,被取名为观音寺,最主要的原因。这尊白瓷观音,来自于福建德化,是清代匠人,仿明代瓷圣何朝宗的作品。菩萨两侧,还各有一个神龛,分别供奉着福德正神(即大家经常看到的土地神)和注生娘娘。它们的体积小些,但色彩斑斓、鲜艳华丽、生动传神。 观音菩萨前有一长形宽案几,两旁分别放有木鱼和大鼓。案几前有三片蒲团,是主持和执事用的。蒲团前有五排长条形坐垫,是供信徒跪拜时用的。 看到这里,您可能会问,为什么这里佛与菩萨的摆放方位,与其他地方不同?通常,您进入寺院殿堂后,就会看见,佛或菩萨在前方,正面朝着您,或微笑、或微睁着眼、或进入禅寂。而在这里,进入殿宇后,您需往前走几步,再转过头来,才能看见佛与菩萨的正面。其实,这里寓意了一句偈语,“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是建造这所寺院的僧人,煞费苦心想给人们传达的规劝。 再往前走,出了大殿,是天井,天井中央有一口古井,被铁网和大锁锁住,以防有人不慎坠入。需要取水时,大锁和铁网会打开。小时候,家里的自来水管常常会停水,很多人会到这里来排队打水。这口井出的水,甘冽清凉,阿太很喜欢用它来沏茶。据说这口井,是在建寺院时,师傅打的。 天井靠围墙的两个角,分别植一棵菩提树,是建寺的师傅种下的,有两百多年的树龄了。菩提树枝繁叶茂、娑婆袅娜、旖旎万千。两棵菩提树的正中间,是一盆体积巨大的榕树盆景,硕大的树冠、虬曲的枝干,给小院增添几分景致。菩提树与榕树盆景之间,层层叠叠、错落有致的摆放着盆栽的花木,有茶花、天竺、三角梅、仙人掌、迎春花、杜鹃、菊花、梅花、绣球花、马蹄莲、一品红、龙吐珠、红掌、牡丹等等。一年四季、花期不断,任何时候您来这里,都会有不一样的发现。 我跟着外婆,早早来到寺院。诵经的和尚还没到,外婆和陆续来的熟人聊会天。天色逐渐变暗,外婆会与其他几个阿姨、婆婆,先将供桌上的油灯点亮。和尚到后,先整理身上袈裟,然后各就各位,一人敲木鱼,一人捶大鼓。很快,喧闹的人群瞬间变安静,那一刻有无限的庄严与神圣,令人不敢有一丝一毫懈怠。站在外婆身旁,我心里油然腾起,一股莫名的敬畏。 中间的法师,拿起方桌上的铃铛,用力甩了甩,另一只手翻开经文,念唱起来。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本经文,大家在师傅的带领下,跟着唱诵、跪拜。 刚开始的好奇心消退后,我变得不耐烦起来。趁大家都在念经诵佛,我和来这里的其他孩子,一起跑进天井里玩。主要是玩各自带来的玩具,比如滚铁环、翻花绳、沙包、或是另一种代替沙包,用石头打磨成,有棱有角的石子。淘气的孩子会带来一些危险、刺激的玩具,像自制的飞镖、弹弓、竹管枪、竹管炮,或火枪。这种火枪,是用拆下的自行车链条、粗铁线、橡皮筋以及打气筒上的气嘴,制作成的。它用未燃烧过的火柴杆作子弹,威力足够大时,射出的火柴杆,可以穿透好几层油纸呢。 孩子多的时候,会玩捉迷藏、两国抢人,踢石子的游戏。 有时,孩子的喧闹声太大,正在诵经的大人,会不时回过头,小声呵斥自家的孩子,想办法让他们安静下来。我的记忆里,外婆从没呵斥过我,只是回过头,看看我,知道我也在看她,她就朝我摇摇头,我就会自觉的安静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归程何处是》正文 第十回 天降奇缘春又回 冷言冷语惹新寒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在父亲病房外的走道,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我不禁自言自语,“它到底是谁?怎么小月看不见它,也听不到它说的话?” 我正想着,它突然蹦了出来,与第一次出现的情形一样。它一阵冷笑,“你应该对我很熟悉了!“ 我的脑海里迅速搜索起来,“是好像在哪见过,唉,想不起来了!“我摇了摇头。 “哼哼,你连小时候的玩伴,都忘记啦?”它表情怪异,“给你提个醒,那个常常陪着你,观看外婆家房梁上的画,还长着一对银白色羽毛的翅膀。” 我惊讶得合不拢嘴来,“你怎么可能是它?眼睛和眉毛还有点像,但你没有翅膀,脸也变了,不再是从前圆圆白皙的,脸拉长了,下巴也变尖,还留着长长的山羊胡。难道你去整型了?” “我能上哪整形去?”它有些气愤,“我天天被你闷在胸口里。脸色给憋黑了,脸型给拉长了,翅膀也给挤没了。” “我我还以为,你躲哪里去了?”它的气愤让我有点无所适从,我得缓和下有点尴尬的气氛,我说,“自从最后一次见面,我就再没你的消息了。难道,你一点也不想我了嘛?” “不想人的是你,怎么会是我呢!你考上了大学,踌躇满志。毕业了,父母又帮你找了份舒适安逸的工作,什么也不需要你操心,你春风得意马蹄疾,早把过去的好朋友,忘得干干净净。你都不想我了,我怎么还能再次出现?”它似乎更生气了。 “好吧,是我不对,是我错怪了你。只是七、八年不见了,你的容貌也变化太大了。“ “你有你的青春期,我也有我的‘化蛹成蝶’、‘破茧重生’的蜕变。蝴蝶和蚕蛾需要翅膀,因为它们要依赖它,完成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事情。但我的翅膀没了,是因为,你已抛弃童年时的绚丽梦幻,丢失少年时的纯真情感,所以翅膀没用了,不再需要它去发现梦想,去获取纯真,自然也就消失了。而你的心里压力越来越大,烦恼越来越多,能给予我的空间,被挤占得所剩无几,我只能不断的变形,不断的憋屈,最后,脸型、肤色和身材就成这个样子了。” “好吧,不管怎么,你能回来,我真是太高兴了。“我张开双手,想去和它拥抱下。 “别这样,我们都必须冷静些,要不然,我又会被你,弹得远远的,跑到月球去,也说不定。你知道的,我的重量非常的轻,几乎没有。我们最好还是保持点距离,否则,你一个微小的动作,对我来说,都不亚于一场灾难。“ “好吧。”我耸了耸肩,“那我还像以前一样,叫你小天使吗?” “现在你得叫我魔鬼了。小时候,你单纯没有妄想,天真没有邪念,我也和你一样,那时你完全可以称我为小天使。经过这么多年,各种利益、虚荣与,不断的蛊惑与引诱你,你已不复纯洁无瑕、不再纯真无邪,魔鬼的意识也越来越浓烈,越来越炽旺。就像镜子里的影像,我其实,就是你心灵的一个镜像,所以,你还是叫我魔鬼好了。“ 我有些忿忿不平,“你要是这样认为,我也没办法,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我也想多清闲、多逍遥会。可是,自从你父亲生病以后,你变得越来越忧虑,越来越焦躁,这几年沉积的污秽,像浮渣一样不断的泛起,加速了我的酝育和蜕变。” “那天晚上,传到我耳朵里的声音,怂恿我在病房里看书的,就是你吧!” “我再说一遍,我只是你心灵的一个镜像,只是把你想说,却不敢直说,不便明言,欲言又止,犹豫不决的想法,给说出来罢了。” “你就没仔细考虑过,给我出那样的馊主意,可能导致的后果吗?” “所有意识都像火石电光一样,瞬间在黑暗里擦亮,如果不及时抓住,它就又瞬间在黑暗里消逝了。所以我是在帮助你,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思维之火。我来给你分析下,至于你爱不爱听,照不照做,我就管不着了。“ “悉听尊便。”我有些不屑。 “你得承认,在看护你父亲的时候,你已产生了懈怠心理,哪怕只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想法。”魔鬼板起面孔,认真的说。 我有些不情愿,但只有它一个人在,承认了也没关心,我点了点头。 “嗯,接下来就看,对这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想法,你将采取怎么样的行动。有的人坐在病床边发呆,有的人站起来来回走动,有的人则相互闲聊,这些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做法。但如果你发呆,你的父亲也可能因此变得消沉;你如果没事来回不停的走,也会让人觉得很烦躁;你又不善于聊天,不懂得安慰人,很可能因为一句无意中的无心之语,便加深对你父亲的刺激,勾起他无端的绝望与伤感。 “这样看来,读书是你最好的选择。只是那时,你想的不够透彻,没做利弊权衡,不懂得比较好坏,所以我悄悄的,帮你把犹豫不决的事情,在暗中对你进行点化。“ “这么说,我还得感激你才对。可是,你就有想过,我父亲看到我看书的样子,他心里将会怎么想,难道就不会产生厌离、绝望之心吗?” “世间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任何事情都有利与弊,就看你的取舍了。你要知道,你的父亲是个宽容、坚强的人。他看到你读书时,他可能会赞许,能这样自然最好。他也很可能误会你,认为你不够用心,而产生忧郁、失望,甚至怨恨。可你得知道,你的父亲是个坚强的人,越是这样,他越会增强自己内心的力量,产生战胜疾病的强大意念与自信,所以你的这个做法,不失为上策。本来,最好的办法,是在一旁陪伴,不断的用言语鼓励、安慰,但你口拙舌结,说话时顾此失彼,所以还不如采用这样的办法,所谓,此时无声胜有声。” “哼,你巧舌如簧、我口拙舌结,你妙嘴生花,我笨若呆鸡,你左右逢源,我顾此失彼,哼,想取笑我,戏弄我,也不急于一时,竟找这样的机会!自以为推理严密、语无谬误,竟是些伤人感情,损人自尊的话。这就是二十几年前,我遇见的那个小天使吗?的的确确是个真魔鬼,哼!“我反剪双手,一言不发,昂首阔步,回到父亲的病房,才不理会它。 再有几天就是农历新年,但病房里几乎一点年味也没有。有两床病人已做好手术,一个是装动脉管支架,一个是安心脏起搏器。再两天,他们就要出院,回家过年去了。无论是病人还是家属,脸上都堆满抑制不住的喜悦。仿佛重获新生,他们也将这份幸福,传染给病房里的其他人,包括进到病房里的人。他们为每一个人都准备了一、两颗糖果,以抒发心中的欣喜。大家纷纷向他们恭喜、祝福。医院还特意为他们,分别准备了一小篮鲜花,以示庆贺。病房里充满了欢乐、祥和与久违的笑声。 戚所长与程主任,还有很少见面的麻醉师,对父亲再次做了次会诊。戚所长拿出口袋里的听诊器,对父亲的肺部,仔细的听了又听,最后他高兴的对父亲说,“您现在调理得非常棒,肺部啰音已完全消失,积水也全部吸收,再巩固三天,我们给您增加些营养方面的挂瓶,加强您的体质和抵抗力。春节期间,医院要放三天假,如果您一切正常,大年初三早晨,我们一上班,就立刻给您安排手术,您看好吗?” 父亲听了很开心,“我完全听您们的,从进您们医院那天起,我已安心的把这条命交给您们啦。您们有信心,我也有信心!”父亲虚弱的声音里,还有些焦虑和无奈。几天前,他就问程主任,什么时候可以做手术,他想早点回家过新年。那时戚所长和程主任,经过细致详尽的检查与会诊,认为他虽然没有早期的激烈反应,但肺部炎症并未完全消除,身体各项指标也未达到要求,因此不同意马上动手术。 “好,您有信心,我们也很高兴。我们大家共同努力,互相配合,把这次手术做成功。明天再给您安排一次,手术前的照影检查,检查详细点,把每个位置都查到,确保手术时,心中有数,万无一失,让手术一次性成功。您看怎么样?”戚主任依然用他温和的嗓音说着。 “好,听您安排。“父亲愉快的答应了。 妈妈听了很激动,赶紧跟外婆和二舅打电话,将准备正月初三做手术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给他们。 第二天,外公、外婆和二舅都赶到杭州的省立医院,他们到的时候,父亲正好做完照影检查。再次见到他们,父亲非常感动,久久不能平静,特别是对二舅,父亲更是异常感激,他每周周五都会来医院,探望父亲,除了尽力帮忙,还将这里的情况报告给了外公、外婆,以免他们过于担忧。 这次,外公、外婆和二舅还是住在,上一次住的旅店。父亲很过意不去,觉得大家因为他,都没法在家过个好年,全跑到医院来陪护他。 父亲愧疚的说,“我这次生病,牵动了上上下下的人,害大家饭也吃不好,觉也没睡好。过年了,还要在医院里陪我。我感到非常对不起大家,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好的福气,遇到这么好的岳父、岳母和小舅子。特别是金宝,跑上跑下,麻烦您来来回回,跑了这么多趟。如果没有金宝,里里外外替我打理,我肯定不会有这么顺。没有爸、妈、金宝您们大家,我这条命早就报销了。“说着说着,父亲不禁流下了眼泪。 “快别说了,都是一家人,怎么说这样见外的话。“二舅赶忙安慰父亲。 春节期间,杭州城是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用现代建筑材料,与外界隔绝的医院病房,在过年里,显得更加安静。这异样的冷落与安宁,让人愈发感到压抑与时间的缓慢。偶尔传来零星的鞭炮声响,提醒着大家,新年就要到了。小月已转成白班了,不知是否准备回家过年,她的家又在哪里,是否已有了男朋友,我没有一点的消息。 站在走廊的窗户边,望着户外满眼的白色,昨晚开始飘撒的小雪,已下下停停,又停停下下了一整天。没想到现在,雪花开始飘飘扬扬、漫天飞舞起来,似乎有要变大的趋势。我的思绪,也变得像这场雪一样,愈加的凝重起来。枝杈、屋顶、灌木、道路以及动着的汽车、行人,全都披上了皑皑白雪。屋里的温暖,将室外的刺寒,驱散得无影无踪。病房里柔和的光线,也与屋外耀眼的白色,形成强烈的对比。“瑞雪兆丰年,这应该是个好预兆。”不知怎么的,我心里涌起这样的念头,但我又想到,之前在莲花山寺,抽到的那支签,“经年霜雪终须了,春回大地燕归巢”,签中讲的‘霜雪’和眼前下着的雪,究竟是一回事呢,还是两样? 这两天里,白天的情景我不知道。但我能明显察觉到,父亲心中隐藏的不安与烦躁。母亲、外公、外婆以及二舅,也在病房里呆得比较晚,尽量多陪护父亲,给他鼓励与安慰,以缓解他的紧张情绪。 大年三十的晚上,父亲突然对大家说,他想单独和母亲说些事,想让大家暂时回避下。于是外公、外婆和二舅都走出病房,我也退到病房门口。我看见妈妈俯下身来,将左耳朵贴近父亲,父亲也把嘴往前凑了点,与妈妈耳语。妈妈不住的点头,她的眼圈已经红了,不时用手帕去擦眼角里的泪水。大概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全过程,妈妈没说任何话,只是不住的点头、流泪和擦眼角。 这应该是父亲,担心万一手术失败,而特意给妈妈,留下他的最后嘱咐与交代。 初一上午,外婆和妈妈特意去灵隐寺烧香拜佛,求佛祖保佑父亲手术成功。因担心去灵隐寺烧香的人太多,外婆和妈妈就没让外公去。白天外公和二舅一起在病房里照顾父亲。 初二上午,回平阳过年的三舅也特意从平阳老家赶了过来。 这几天,父亲有些焦虑与不安的样子,一直在我眼前晃动,我知道,这也是我实施最后计划的时候了。初二晚上,等外公、外婆、二舅、三舅和妈妈都离开病房后,周围的人也都在休息,我凑近父亲,小声的问他,“爸爸,您想不想手术最终成功?” “当然想啦。“父亲看着我,眼睛里充满诧异的神色。 “我对这里的先进设施,以及大夫的高超技术,一点也不担心,我就担心,您自己没信心,在手术过程,会中途放弃。”我紧盯着父亲的眼睛说。 “我怎么会放弃呢?”父亲反问我。 “那就好。我就怕,手术完成后,要把您催醒的时候,您万一意志消沉,会醒不过来。“我注视着父亲的眼睛,认真的说,父亲也很认真、专注的看着我,”所以,我希望您在手术前,反复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一定能醒过来,我一定能醒过来。这样,我就放心了。“ 父亲不再说话,想了有一会儿,最后他点了点头。 “好,只要您记住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看见父亲已点头,表示同意,我就放心的再次强调一遍。 大概前几天和魔鬼的谈话,魔鬼还在生我的气,所以在我和父亲耳语的时候,它一直站在一旁,双臂抱肘,冷冷的看着我。我也懒得理它,反正也不会说什么好话,有什么后果,我自己揽着,才不需要它来帮腔。 尽管是农历新春,但在初一、初二医院放假的这两天里,程主任依然如常,每天早晨七点整,就到病房来查房。他对父亲的状态非常满意,并鼓励他要多休息,心情要放松。 正月初三一早,外公外婆、两个舅舅、三个叔叔以及妈妈,很早就来到医院。终于看门的保安,把病区的大门打开,和其他家属一样,大家一拥而入,来到父亲的病房。父亲还在洗漱,看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父亲心里又是一阵感动。 一切准备妥当。按照医院的吩咐,我们把父亲,用移动病床,推送到六楼的手术室门口,等待手术。在路上,我又伏到父亲耳旁,小声耳语,“爸爸,我相信手术肯定能成功。您也一定要记住我的话,心里不断的对自己说,‘我一定能醒过来,我一定能醒过来!’“其实在早起后不久,我已经跟父亲讲过一遍了,担心他会忘记,我特意在手术前,又跟他嚼了下舌根。 大概八点多点,手术室的两扇门打开了。只见戚所长,程主任和那位麻醉师,三人一起从手术室里走出来,他们全都穿着,深绿色的连体工作服,头上戴着淡蓝色头套,头套上有一圈松紧带,可以将头发盘进头套里。他们接过躺在移动病床上的父亲,示意我们在此止步、等候,“请您们放心,我们一定会尽我们的全力,认真负责的进行手术。也请您们暂时在这里等候,手术中如有遇到任何问题,我们都会,及时与您们沟通。“戚所长温和的对我们说。 “好的,好的,有戚所长您这样的一流专家,来给我们做手术,我们一百个的放心。”二舅赶忙回答。 他们推着移动病床往里走,我看见里面有一条长长的走廊,和外面的走廊是相通的。而走廊两边各有两、三间大的房间。“里面大概有几个手术台,可同时进行几场手术吧。”我心想。门很快被从里面反锁上,随后门口上方一个白色灯箱也亮起来,灯箱上三个红色的大字分外显眼,“手术中”。 大家坐在门外,几张有靠背的木条长凳上,耐心的等待。三舅先和二舅开起了玩笑。 “今天可是情人节呀!早上没跟二嫂打个电话,请个假?”三舅问,语调里充满了顽皮。 “还打什么电话呀,都老夫老妻了,早听腻了,没觉得你烦就不错了。”二舅微笑着回答。 “老夫妻,才更需要来点情调,及时给爱情,补充些新鲜佐料嘛!”三舅继续逗二舅。 “今天的日子,的确很特别,大家同这个医院结下了不解之缘。”二舅忽然意味深长的说。 “希望是个甜蜜的情缘。”三舅补充说。 瞬间,大家重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十点左右,程主任先把那两扇门中的一扇打开,他的身上多穿了件深绿色的围裙,大概是做手术时必须穿的。他对大家说,“现在麻醉已经完成,效果非常的好。请您们放心。“ 快正午的时候,戚所长开门走出来,他也多穿了件深绿色围裙,他微笑的跟大家说,“手术进展非常顺利,请您们放心。” 下午三点多,戚所长将其中一扇门,打开一个小角,他一手扶住门框,另一只手掀开口罩,然后头靠在扶住门框的那只手上,他的额头上挂满汗珠,前胸和后脊背已被汗水浸透了。他露出略显倦态,却又带几分兴奋的面容。只见他先长长的叹了口气,接着高声的喊,与他之前说话时温和的口吻完全不同,他说,“今天应该是所有我做过的心脏手术里,规模最大、时间最长的一台。以前,最多也就是安装一个人工瓣,再加两个搭桥,那已经是最高记录了。今天,哎呀,今天,我们一共发现了三个栓梗位置,把我之前的所有记录全给打破了。我建议您们做搭桥,不要用支架。搭桥可以更好的跟心肌组织融合在一起,基本没有使用年限的限制,你们看怎么样?”戚所长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 大家都很兴奋,一阵攒动,跟着惊呼了起来,“哇哈,这么厉害啊!“ 大家的意见也是出奇的一致,“戚所长,我们对您是百分百的放心,您说该怎样做,就怎样做,我们全听您的!“ 戚所长微笑着说,“好,那就准备做搭桥手术!“在把门阖上,返回手术台之前,他还不忘伸出三个手指头,向大家晃了晃,并摇了摇头。是兴奋,是惊奇,还是无可奈何?大概都有一点吧。 不到一小时,戚所长又跑了出来,“现在要从他身上找血管,以替代那些被梗堵位置的血管,我们几乎找遍了他身上的每个部位,看来只有他腿上的血管最合适的,您们看怎样?” “行,您们想在哪个位置上取,就在那里取好了。“二舅面带笑容的说,“我们已放心的把人交到您手里了,您尽管放心的操作吧!就是要割肉,我们也听您的!“ 戚所长也笑了,他再次伸出三根手指头,朝我们挥舞几下,“三个搭桥手术耶!“说完,才关上门,重新回手术室去。 又是漫长的等待,但听了戚所长后面几次的信息,大家又充满了希望。 终于到了晚上八点半,白色灯箱里的灯突然熄灭,只听手术室那两扇门的门后传来“咔嗒“一声响,紧接着,紧闭的大门又”吱呀“一声打开了。大家立即围拢过去,几个护士正用早晨送父亲进去的那张移动病床,把父亲送了出来。父亲虽然可以睁开眼睛,但样子迷迷糊糊的,大概麻醉剂的药性,还未完全解开。戚所长、程主任和那位麻醉师,跟在后面,他们一边走,一边脱去身上的口罩,头套。见到我们,戚所长长长的喘了一口气,”今天算是破纪录了,换了一个二尖瓣再加三个搭桥,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手术,可以刊登在医学杂志上了。“他一边说,一边笑盈盈的直摇头,”太厉害了,太厉害了!“ 大家即兴奋,又感动,“太感谢戚所长了,您是我们的大恩人,您救了我们一家。谢谢!谢谢!” 大概被大家激动的情绪感染了,魔鬼也在一旁,上蹿下跳的。 二舅紧接着说,“您们太辛苦了,我们坐在这里,都感觉很累,更何况您们在手术台上,一直站了十二个小时在做手术,实在是辛苦您们了,真不知该怎么感谢您们!” “不用谢!不用谢!拯救患者的生命,是我们医生义不容辞的责任!看见您们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从我们医院走出去,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奖励!也是我们最欣慰的事!”戚所长说,“程主任,你把这次手术的情况和后面要注意的事项,先跟他们解释下。我回下办公室。“说完,戚所长匆匆忙忙的走了。 面对大家关切的目光,程主任说,“这次手术非常的成功!可以用完美来形容。所有的下刀、缝合全都是戚所长亲自做的,非常的漂亮。等他身上的线拆完后,您们就可以看见,刀口非常的平直,缝合线也非常的完整美观。”程主任接连用了四个非常,来表达他对这次手术的满意与兴奋之情。 “总共三个搭桥啊,破记录了,破记录了。”说到这,戚所长相当的兴奋。 “他现在还不能回原来的病房,必须转移到u病房,全称叫做重症加强护理病房,进行24小时不间断观察。这个病房就在这个楼层里,您们跟着护士去。但您们不能进这个病房,这是个无菌的隔离病区,会有专门的护士,24小时全天候,在里面照看着他,您们不必担心。您们可以从外面的玻璃窗观察他。每天我们会安排两个时段,作为您们探视的时间,每次不能超过半小时,而且每次只能进去一个人。一切顺利的话,最快两天、最慢三天,他就可以转移回原来的病房了。“程主任耐心的跟我们解释。 “这会不会有危险啊?”妈妈不无担心的问。 “您们不用担心,每位大手术的患者,都要经过这样的一个过程。这样做,有益于患者术后伤口的尽快愈合,防止感染。我们这个u病房,是目前国内最先进的,拥有最齐全和最现代化的医护设备与药品,随时可以投入使用。一旦发现,存在类似于感染这样不良的反应,我们就可以立即采取,必要手段进行处理,以防止处理不当,造出的后遗症。u病房的医护人员,全都受过最严格、最专业的培训,经层层筛选,最终才能上岗的。她们对各种紧急情况的处理,全都得心应手,您们完全不必担心。“ 说着说着,程主任已带着我们来到了u病房。隔着玻璃窗,可以看见,里面摆放着各式各样,带有螺旋管线、彩色屏幕,以及操控手柄,但叫不出名字的仪器。里面还有一小间配药房,一整排带着透明玻璃门,像保鲜柜模样的柜子,装满了各种药品。这间u病房,面积很大,大概有父亲病房面积五到六倍的样子,里面的病床摆放得整整齐齐,比楼下icu病房要崭新和精致很多。病房里的医护人员全都戴着口罩和手套,并穿着连体的工作服,大概因为这里是无菌病房的缘故吧。 我们被拦在门口,那几名护士则把父亲推进u病房,并很快给他安排好,靠近中间位置的一张床。看着她们紧张而有序的操作,我们悬着的心,渐渐放松下来。外婆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说,“嗨,老天总算是保佑好人了。” 大家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一派喜气洋洋的样子。妈妈更是开心的笑出了声,“一个多月了,让大家天天跟着担惊受怕的,连一个年都没好好过下,一会回去,我们大家好好的庆祝一下。” 二舅连忙说,“庆祝肯定是要的,但现在急匆匆的,人在外地,又是春节期间,东西都不好准备,还是等出院了,再说吧。” 外婆也说,“出院以后,您们就别急着回乐清了,还是回平阳吧。在家里,照顾起来方便些。还有,菩萨那里千万不能忘。如玉,明天我们再去趟灵隐寺吧,得跟菩萨还下愿,感谢菩萨的保佑。还有莲花山寺,您们回乐清后,也一定要再去拜下。” 大家都分头回去,我依然留在医院里。虽然父亲已被送入u病房,外面不再需要有人。但大家还是担心,万一出现意外状况,有个人照应着比较好。反正我一直都是晚上值班,白天睡觉,不如再多照看几个晚上。 等他们走后,我不时的到u病房窗口张望。奇怪的是,隔一、两个小时,躺在床上的父亲便会突然坐起来,嘴里还在喊着什么,然后又躺下了。我有些诧异,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正好一位护士出来,通知我将父亲的一些日常用品,整理好后拿进去。 我立刻回五楼病房,去整理父亲的物品,没想到,居然还能在护士站里看见小月。我念头里快速一闪,“莫非她今天节日加班?今天可是情人节嘞,难道,她的男朋友没约她,一起过情人节?”来不急多想,我迅速把父亲平常使用的,毛巾、牙膏、牙刷、牙缸以及医院发的衣服,都整齐的收好,放进一个小布袋里,拿到六楼。 我扣开门口,用于传递东西的小窗口,本以为,从这里直接递给护士就可以了。没想到,护士竟然允许我进去,让我自己,把物品放进,父亲病床旁边的床头柜里。进这病房,必须先脱鞋,换上她们事先摆放在门口的拖鞋,此外还需穿上,她们特意准备的一次性塑料长袍和头套,然后站在门口,让安装在头顶上的一个风管吹会风,才能掀开垂下的,厚厚的淡蓝色透明塑料门条,走进去,这大概是为了防止,家属将病菌带入病房吧。 病房的木地板被特意抬高,像读书的时候,进电教室或电脑房一样。四周是明亮的灯光和崭新得闪着光、耀着眼的各种设备仪器。路两旁,是摆得如同士兵队列一样,齐整的病床。在护士指引下,我找到父亲的病床。护士告诉我,不知什么原因,我的父亲会忽然自己坐起,然后含含糊糊的嚷几声,像是从噩梦中惊醒的样子,但很快又自己躺下去,睡着了。 魔鬼瞪大了眼睛,在父亲的床头转来转去,并看着我直邹眉头。我暗自嘀咕,“难道是我给父亲说的那句话,直到现在,还在起着作用?还是另有原因?”我心里有些忐忑,把物品放入护士指定的位置,然后匆匆的瞥了一眼父亲。他已经睡着了,大概一个多月以来,他备受折磨,现在终于可以舒舒服服的,不再用吊瓶,不必再吸氧,好好的,痛痛快快的睡上一觉了。虽然已不再需要挂瓶和吸氧,但他的手指头、手臂和胸口,还戴着监控用的传感器。我仔细查看了下监护仪屏幕,他的心率已由原来的140以上,下降到了正常人的70左右,血氧含量也都达到了99或100,那条心电图曲线和正常人的相比,也已没有任何差别。 我正感轻松的时候,那名护士拿来一些药,交待我如何安排给父亲吃。“明天早上七点半,你要准时过来,一个是让他洗漱吃早餐,另一个就是喂他吃这些药,但只有半个小时。傍晚五、六点左右,你可以把晚饭送进来给他吃,按规定也只有半个小时。中午没有探视时间,把午饭通过小窗口给我们就可以了。清楚了吗?”那名护士瞪着留在口罩外的,圆溜溜的小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我。 “好的,知道了,谢谢!”我赶忙回答。 半小时的时间很快就到了,父亲还在那里酣睡。我脱下了一次性罩袍、头套,换上自己的鞋,走出u病房。站在那面宽大的玻璃窗前,我目不转睛的盯着父亲的床位。离上次发现他的异常,还不到一个半小时,他又猛的直起身来,坐在床上,嚷了几下,然后又迅速的躺下去,重回安静的睡眠状态。 说是梦游又不像,因为他也没下地走路,而且父亲重来没发生过梦游的事。说是做噩梦,也没听说过,还有如此激烈而有规律的反应的,再说,真是噩梦的话,普通人早就被惊醒了,才不会又继续,接着睡大觉呢。 带着满腹的疑问,更担心是因为我在手术前,交待的那句话,引起他这样怪异的反应。我有些烦闷的回到五楼。魔鬼似乎也被我的情绪感染了,一路跟着,默默无语。 下了楼梯,转进五楼走廊,我看见前方的护士站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那里,那不是小月吗?像忽然遇见,久未曾面的老朋友,我有些激动,急忙走过去,想跟她打个招呼。 “今年春节没回家过年啊?”我热情的问,魔鬼也悄悄的蠢蠢欲动起来。 “是你呀。”小月低着头,一动不动,仅仅快速的翻动下眼球,瞄了我一眼,继续整理她手上的资料,“我们哪有年可过呀?年年都得加班、值班呢!”她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那每年的春节假期,岂不是白白的毁了?多可惜呀!“我装出一副很惋惜的样子。 “还好啦,等不太忙的时候,还是可以调休的。只是我们这里,好像从来就没清闲过。”小月很随意的答着,似在抱怨,又不像是。 “今天可是情人节嘞,没和您的男朋友,一起出去庆祝、happy下?”魔鬼已向我发出了指令,让我有意的去打探点消息,指望小月能抖露些有价值的线索,哪怕是稍微一丁点的、充满希望的暗示也好。 “这是个秘密,不能告诉您。”小月掩着嘴偷偷的笑了笑,守口如瓶,“病床状态表上显示,你父亲今天动手术,一切都还顺利吧?”看样子,小月有点关心。 “嗯,刚转到u病房。整个手术做了12个多小时呢,是您们戚所长亲自做的,连线都是他亲自缝合的。据说,破了他之前的所有记录,是他做过的所有手术里,最大、最长的一台,安装了一个二尖瓣膜、还外加三个搭桥。他说这个手术,都可以上医学杂志去发表了。程主任也说,手术可以用完美来形容。我爸现在已不再需要吊瓶和吸氧了。” “哇,这么大的一个手术呀,确实挺严重的,您父亲大难不死,将来必有后福!只要是我们戚所长出手,没有什么疑难杂症,是不能解决的,再危重的病人也会被他抢救回来。他可是留学牛津大学医学院,获得博士后学位,在英国皇家医院工作多年,入选全球当代名医词典的杰出人物啊。连英国的伊丽莎白女王,都给他颁发了荣誉勋爵的奖章呢!在咱们国家,更是数一数二的灵魂领军人物呀!“ “所以,我对您们的戚所长,对您们这里,才有百分之一百绝对的信心,才敢在那里看英语单词啊!“ “咯…咯…我倒是很想知道,你这个不合俗流的家伙,除了背单词外,还秘密进行了什么样的惊天动地的大计划?现在可以说了吧?“小月笑嘻嘻的问。 “这个嘛……“我还真有点为难,不知道该不该说。不说嘛,又怕会被她瞧扁了,认为我是在吹牛皮说大话。说嘛,好像现在的父亲患上了点强迫症,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惹的祸,要是让她知道了,她肯定会觉得,我用了这么馊的主意,人也一定不靠谱。咳,真是矮子骑马,上下两难啊。 我忽然眼睛咕噜一转,“只要您答应我一个条件,我绝对告诉您!“ 小月的好奇心总算被我激起了,她笑呵呵的问,“噢,说来听听,你这个不合俗流的家伙,还有什么奇怪的要求?“ 小月一口一个“不合俗流“,听得我心里痒痒的,要知道,这是上一次,我和她聊天的时候,我用到的词语,想不到,她还这么印象深刻的记着。鱼儿就要上钩啦,我心里面的那面鼓呀,已被魔鬼敲得噗嗵、噗嗵直响,简直就要把我的胸口给撕裂了。黑暗里,它用阴郁的声音,不断的蛊惑着我,”赶紧趁热打铁呀,赶快乘胜追击呀,有花堪折直须折呀,莫使花落空折枝呀。“ “嗯,是这样的,”我定了定,有些压抑不住的激动,“为了表示,我对您悉心照料我爸的感激之请,同时也是为了庆祝下,我爸重获新生,我想请您吃顿晚饭怎样?饭店随您挑,您也不必替我省钱,想在哪里吃,想吃什么,您尽管点好了。到时候,我肯定告诉您答案!“我偷偷的瞄了瞄小月,心里无限焦急的期待着,她能够立刻、马上、登时像鸡啄米似的点头答应,就像干涸已久的土地,渴望着天神雨露的降临一样。 “这样不好吧,我们每天要照看那么多的病人,如果每个病人家属,都像你一样,最后都非得请我们,吃顿什么庆祝的晚饭,那我们,不是成天有吃不完的饭局?再说了,照顾病人,本来就是我们护士,应尽的职责,我们哪能随便就接受,病人家属的请客吃饭吧?不行!不行!”小月拼命的摇着头,像摆动的拨浪鼓一样,她又抬起头,以一副轻蔑的样子看着我,“你大概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计划吧,不过是弄虚作假,有意骗人的吧?”说到最后,她竟然倒竖起眉毛来,样子变得有些可怖。 “不会、不会,绝对不敢骗您!”我慌忙开口解释,“千真万确,这真是个秘密,到时候我一定告诉您!” “不说,那就算了!”小月把倒竖的眉毛收起,装出一副不高兴又无所谓的样子,低头忙起自己的事情来。 黑暗里那个阴沉的声音继续鼓励着我,“快!别灰心!再哄哄她!加油!加油!“ 怎么哄啊!我真想顶它一句。 “我要查房去了。”小月突然嘟起嘴来,拿起放在抽屉里的记录本、血压仪和温度计,起身就往病房走,头回也不回一下。 我无计可施,只能呆呆的站在那里,望着她离开护士站,越来越远,心里怅怅然的,黑暗里,魔鬼也像泄了气,再也不说话了。 初四早晨,外婆、外公和妈妈一起去灵隐寺,烧香还愿去了。对灵隐寺,我太熟悉了,之前不知去过多少回。我跟着她们一路蹒跚的背影,绕过香炉,跨过门槛,来到巨大的佛像前。 那天,积雪还未完全消融,枝杈、灌木丛、以及道路两旁,还残留着点点白雪,路面也有点湿滑。我想象着,她们三个人,相互搀扶着,一起走过“咫尺西天”的壁照,沿着潺潺流淌的小溪,一路虔诚的向前走。小溪的对面是理公塔、一线天和飞来峰,她们没做太多的停留,即使飞来峰下,有那么多的石窟佛像,她们也未细细参谒。 很快,她们便来到天王殿的殿前,抬起头来,上面是“云林禅寺”和“灵鹫飞来”两块匾额。殿门的两根柱上,有一幅楹联“峰峦或再有飞来,坐山门老等;泉水已渐生暖意,放笑脸相迎。”这是写弥勒佛的,却和她们此时的心情,又是何等的相似。拜过了弥勒佛,拜过了四大天王。这弥勒佛的背面,就是韦驮菩萨,他忠心耿耿的保护着释迦牟尼佛祖,是四大天王、三十三天神之首,也是被佛祖授记的,贤劫里的最后一尊佛。天王殿背面,正对着大雄宝殿,背面的两个门柱上,是另一副楹联“立定脚跟,背后山头飞不过;执持手印,眼前佛面即如来。”这是说韦驮尊者的。 拜过了韦驮菩萨,再往前走就是大雄宝殿。只见它气势嵯峨,规模雄伟,是一座阔七间、深五间的三檐单层殿宇,两边的石塔和中间的香炉,都是历经千年百年的文物。进入殿宇,一尊高大的金色佛像,呈跏趺坐于莲花须弥宝座上,您需要抬起头来仰视,才能看清佛的脸,他就是我们这个娑婆世界里的教主,释迦摩尼佛。佛的两侧,是护法的二十诸天天神,和十二圆觉。在佛像背后,是由一组巨大的群塑,形成的墙壁,叫做“海岛群雕”,讲述善财童子参拜五十三位善知识,最后得道成佛的故事,因此也叫五十三参。这组群雕的正中间,是观音菩萨,她手持净瓶,足踏鳖鱼背,她也是这组群雕里,最大的佛像。参拜了佛祖,感谢佛祖对我们的庇佑,也一一礼拜了这二十诸天、十二圆觉、观音菩萨等五十三参,继续拾阶而上,便来到了药师殿。 药师殿里,供奉的是药师佛、月光菩萨、日光菩萨以及药师佛的十二药叉神将。药师殿的东侧是道济禅师殿,那里供奉着济公活佛和十八罗汉。药师殿背后再往上走,依次是藏经阁与在最高处的华严殿。藏经阁,顾名思义就是藏经的地方。华严殿里,则供奉着华严三圣,即毗卢遮那佛、文殊菩萨和普贤菩萨。 此外,在大雄宝殿与天王殿之间,广场的西侧,是新落成的五百罗汉堂,这里的五百罗汉,场面震撼、规模宏大。每尊罗汉,即使是趺坐着的,也比站着的真人还要高大,气势磅礴、千姿百态。每个罗汉的神态,都仿佛是悟道后,露出欢喜、欣慰的表情。 外公、外婆和妈妈一一虔诚的拜谒了这些护持四方、悲天悯人、普渡众生的佛、菩萨、天神和罗汉。我感觉,我的心也随着她们一同礼瞻,这些金碧辉煌、栩栩如生、形态各异、高大庄严的佛像,我也能感受到,她们因为父亲手术成功,而襟怀激荡、雀跃欢喜的心情。也许杜甫和李白那两首脍炙人口的诗里,最可以表达她们那时的心情: 漫卷诗书喜欲狂, 青春作伴好还乡。 两岸猿声啼不住, 轻舟已过万重山。 佛陀,总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引领着外公、外婆、母亲、我还有千千万万的人,毫不犹豫的匍匐在它的脚下。我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原因。 初四晚上,父亲已不再有,蓦地从睡眠中,坐起的异样了,一切如常。看来应该是,当时他过于紧张所致。我也没闯出太大的祸端来,我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只是奇异,人真的是千差万别,竟然会有这样特殊的行为。究竟是为什么,以及我的那个主意,究竟是好还是坏,只能等专家来解答了。 初五是星期六,父亲已由u病房转到普通icu病房了。除了需要戴监控用的传感器外,他的饮食、作息与常人没有什么不同,只需遵照医生的吩咐,按时服药就行了。看着父亲逐渐恢复健康,大家都很高兴。二舅、三舅下周一都要去上班了。因此大家商量,两个舅舅和外公、外婆当天下午就先乘坐汽车回平阳,父亲则再在医院里多观察几天,如果医生允许,就办理出院手续,暂时先不回乐清了,直接回平阳,外公外婆家休整一段时间。我则在周一的时候,也赶紧回原单位上班。三个叔叔自认为,家里也没什么事情,他们就等父亲出院后,才回去,反正也不差这几天。 我居然有些不舍,这么快就要回去上班。我心里盘算着,小月至少也要等到周一晚上,上完最后一天夜班,才会再休息两天,转成白班。我磨蹭、磨蹭,假装说单位也没什么事情,主任同意我再多呆几天,以照顾父亲,所以好说歹说,最后爸爸妈妈同意我周二那天再去上班。 周一晚上,可能是我这辈子,同小月待在一起的最后时光了,我怅然若失,在病房里坐立不安。我不时的走到走廊里,远远的,向米黄色的护士站望去,小月在那里忙碌着,她不时的走进配药房,又出来在柜台上站着,好像,她今天的事情也特别的多。偶然,她也四下里张望,她看见我了吗?她知道,我明天就要回单位上班去了吗?她是否也意识到,今晚也可能是她,见到我的最后一个晚上?我要过去和她说声道别吗?我要在这个时刻和她表白吗? 我还没有主动,向女生表白的任何经验,这口就像被封上了胶布条,叫我如何开口?黑暗里,那个魔鬼在此时,也显得异乎寻常的平静,你就不想帮帮我吗?难道,以后你就不想再见到小月了吗?我感到极端的烦躁、抓狂和纠结。此时的小月站在那里,正低着头看着什么资料,双手抓着椅子的后背,还不时的单脚弹跳着,大概她的一只脚踩着地面,另一只脚则踏着椅子下的支撑,轮换着双脚跳着吧。 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走到楼道尽头的窗口旁,盯着窗外的夜色发呆。初春的那场雪,早已消融得无影无踪,路上也是空空荡荡的,千家万户还沉浸在春节最后的余欢里。只有路灯还在痴傻的通明,而大楼里、民房中,那些照明的灯光都陆续无趣的熄灭,悄然开始它们新的轻梦。夜色迷离,病房里呢喃呓语,我的心绪却起伏难平,汹涌澎湃似海涛。我蓦然回头,发现小月那里的位置,早已空落无人,走廊里的灯已被关上了几盏,只有护士站天棚上的灯依然雪亮,反射来的光线,灼刺我的眼睛,崩裂我鼓胀的太阳穴。 我匆忙跑了过去,见四周都没有人,赶紧拿起她座位旁的电话,拨通了寻呼台,叫了我的bp机号码。不一会儿我腰上的bp机响了,我一看显示的号码,这应该就是她们这里的电话了。我心里一阵得意,偷鸡摸狗的勾当,大概也不过如此。黑暗中,那个魔鬼一直看着我,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狞笑。 我迈着万分疲惫的脚步回到病房,父亲早已熟睡。我胡乱的躺到那张折叠床上,和衣而睡。奇怪那一夜竟没有一个人来查房,我也沉沉的一觉睡到天亮,夜里梦境不断,但醒来的时候已统统忘得干干净净。 周二早上,我失魂落魄、神情沮丧的上班去了。 一个多月没进办公室了,主任如常,对我仍很关心,他简单询问有关父亲与家里的情况后,也没给我安排新事情,只让我重新熟悉下之前的图纸、文件。一整天,我无精打采、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小月的音形笑貌,以及她画的画。 好不容易挨到下午下班,大家有说有笑的走了,只剩下我一人还留在办公室里。我赶紧用桌上的电话,拨通父亲的爱立信手机,是妈妈的声音。妈妈告诉我,医院同意后天让父亲出院,二舅也安排了一辆车,后天一大早从平阳开过来,办理完手续后,便送父亲回平阳。我眼前一亮,后天不正是小月新的一轮白班开始吗,无论如何,我得想办法去医院一趟,再见她一面。 第二天,我向主任又请了周四上午,半天的假,主任爽快的一口答应。周四上午,忐忑与欢喜交织、惆怅与希望相间,我一路恹恹泱泱的来到了医院。 妈妈已在一楼大厅,排队准备结账。二舅和他的司机朋友,正和父亲坐在病床边闲聊,行李包裹已拾掇好。三个叔叔把临时租住的公寓钥匙交还给我,他们也准备去汽车站,分别乘车回去。二舅想让他们挤一辆车,一起回平阳,他们都憨厚的谢绝了。 “人太多了,我们还是自己去汽车站坐车吧。“二叔声音平缓的说。 最后,二舅也不再勉强,“那就让司机送您们去汽车站吧。您们对这里也不熟悉,司机认得路,会方便些。” 父亲也非常赞成二舅的建议,与三个叔叔依依惜别,他还想下楼,亲自送他们一段。三个叔叔连忙制止,“大哥,那哪行,才刚动完手术,您还要好好休养呢,千万别来,万一伤口裂开了,怎么办?” 父亲很过意不去,认为辛苦了他们近一个月时间,地里的活、家里的事都统统被耽搁了,父亲一定要我送送三个叔叔,并让我给他们,每人两百块钱,以做车费,剩下的钱就买些吃的带回去给家里的孩子。三个叔叔死死的,把我双手给摁住,令我动弹不得,“那哪行,那哪行!”他们一脸淳朴的表情,不断的叫喊着,又不敢特别大声,怕吵着别人,“大孙儿,快把钱收起来。您阿爸这次看病,要花很多钱的,本来应该是我们每人都出一点,可您阿爸坚持不收,我们怎么还好反过来,要您们的钱呢?大孙儿,快收起来,快收起来,很难看的,让人见了会笑话的。”他们拼命的摇着头,把我堵在了病房门口,怎么样也不肯收我的钱,也不让我去送他们。“大孙儿,您阿爸这里,还有很多手续要办,照顾他要紧,不要来,不要来。您跟来了,我们要不高兴了。”他们露出一副非常认真严肃的表情,一边走,还一边不时的回头,使劲向我摆手,“大孙儿,快进去,不要再出来了!”他们就这样,跟着司机几步一回头,边回头边摆手的走了。 我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回到病房。爸爸看见我,也叹了叹气,自言自语到,“嗨,这个老四太小心了。” 我看暂时也没什么事情,去和小月说声道别吧,我心想。 再忧郁也要从欢乐出发,再落寞也要与优雅结伴,再绝望也要以坚强面对,再伤悲也要在希望里期许。虽然有些犹豫,但我还是鼓足了勇气,向她走去。 “嗨!“我说,”好久不见!“ 她看见我,愣了一下。我也不觉大吃一惊,不知最近她发生了什么,与几天前相比,她的面容明显憔悴、暗淡很多,黑黑的一圈深色眼眶,让本来明亮水灵的大眼睛,变得有些飘忽,大概刚从夜班转成白班,还没完全适应。 “哦,您怎么来了?“她淡淡的问,脸上如同蜻蜓点水过的湖面,没有漾起任何的涟漪。 “今天我爸办理出院。”我依然小声而谨慎的说着,魔鬼悠然的翘起二郎腿,默默的注视着我,等待着我的窘迫与难堪。 “噢,想起来了,大概是你母亲吧,她一早就过来办手续了,程主任还在准备出院小结呢。您们先去把住院的费用给结掉,再去药房取些药,回去后按医生的要求准时吃,三个月以后,记得过来再复检一次。做了这种手术,以后都得定期检查,每天还必须准时吃药,一天也不能落下。”一长串的话,她像倒筛子似的,一口气全给说了出来,我感觉她还有些喘呢。魔鬼似乎在那里偷笑。 她的两颊微微泛起红晕,两个小酒窝浅浅的旋动,眼睛也明亮起来,像猝然亮起的灯火,我诧异于她的变化,“您可真专业呀,对手术后的事情,也是如数家珍啊。”我的语调里,不知怎么的,暗暗的添加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魔鬼闭上了一只眼睛,斜睨着看着我们,并挠起了头。 “我们天天都接触同样的病人,不了解一点不行呀。“她的脸蛋更红了,”您要是没有其他事情,我要忙别的去了。“忽然,她变得斩钉截铁起来。魔鬼彻底闭上双眼,用两个手掌把脸庞完全给捂住了。 “我,我,我还是想,请您在方便的时候,赏个脸,一起出去吃个饭,略表下我的感激之情。”我感觉有些口吃,不仅吞吞吐吐的,声音还有些颤抖。魔鬼忍无可忍,终于按捺不住的跳起来,朝我大声咆哮,“你这个笨蛋,连一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讲啊!“ “哈,不要啦!您自己去吧,我还有事要忙。”小月显得有些兴奋,连连拒绝,涨红的小脸泛起了红光。她变得有些张皇失措,因为岳红轩向她走过来,关切的问,“怎么啦小月?” “没,没什么。”她反而紧张起来,拿起桌上的记录板,“我查房去了。”头也不回,径直走出护士站。 “等等我呀,小月!今天是怎么了,慌里慌张的,连血压仪和温度计都没带。”岳红轩一面埋怨,一面拿起放在桌上的血压仪与温度计,追小月去了,临走时还白了我一眼。我就这样被撂在了柜台前,傻傻的站着。 父亲、母亲和二舅开开心心的回平阳去了。父亲仿佛劫后余生,又精神焕发起来。 我则闷闷不乐、悻悻而返,连房东的帐都忘记去结了。下午,我重又出现在办公室里,但怎样也提不起劲来,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似的,蔫蔫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归程何处是》正文 第十一回 养精蓄锐待时机 吃苦耐劳勤耕耘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现在来说下,与我三个舅舅有关的故事。 大舅舅是我最熟悉的,因为他在家里呆的时间,远远多于其他两个舅舅。我最害怕的人也是他。他长得高高壮壮的,皮肤黝黑,大概是由于,常年与他那帮朋友们,呆在外头,被风吹日晒的缘故。他的力气很大,用两根粗壮而结实的手指头,就可以把我,一下子从地上拧起。只需一掌,他便能把阳台上厚厚的花盆,连盆带土的,劈得粉碎。 他的眼神更可怕,比鹰隼还凶,只需用力瞪一眼,便吓得我心惊肉跳的。我会赶紧藏起来,心里直问,难道我又犯了什么不该犯的错误?他常说,“对小孩子,你就得好好教训他,他才能牢牢记住,曾经犯过的错误,保证下次,再也不敢重新再犯。” 开始,大舅舅有许多的朋友,个个长相凶悍、表情狞狰、举止可怖。他们经常聚在一起,先是在巷子里大声喧哗,然后蹑手蹑脚的,躲进三楼的小阁楼,在那里抽烟,并很快又大声吵闹起来。害得阿太,不得不跑到楼上呵斥他们,他们才稍稍收敛些。后来,发生了一件事,他的朋友才渐渐的少了,只剩下两个最要好的。 那一回,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在外面与人打架,结果被关进派出所四天五夜,把外公、外婆和阿太急得,茶饭不思,寝卧难眠,不知委托了多少亲朋好友,前去说情,派出所的民警叔叔,才勉强同意,让外公在第五天上午,把他领回家。 回家的时候,他整个上臂还绑着厚厚的棉纱绷带,外公气得两天两宿,一句话也不跟他说。等把绷带拆开一看,上臂是一道长长的刀疤,说是被人用刀砍的。 外公从未如此严厉过,拍着桌子、大声训斥他,还接连吸了好几支烟。自那以后,他便很少出家门,整天躲在二楼,他自己的房间里,大概是面壁思过,准备痛改前非吧。渐渐的,他的朋友,由十几个,变成了三、四个,最后只剩下两个了。 一天,这两个最要好的朋友,又来找大舅舅聊天。大舅舅从二楼石楼梯,拐角处的窗户里,大声叫唤我,“清宝,快帮阿舅拎两瓶开水,厨柜里的茶叶,也拿一包。” “好咧,阿舅,马上来。”我立即放下手里的玩具,应声回答。 我提了两瓶开水和一包茶叶,往三楼的小阁楼走,那里,传来阵阵讪笑声。 一到小阁楼,只见大舅舅的两个朋友里,有一个歪着脖子,说话有些结巴,正给大舅舅递香烟呢。大舅舅一看,立刻用右手,把递过来的香烟推了回去,“歪头,还抽大前门呢!你看,我这有这。”大舅舅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白色包装的香烟,弹出几支,一人一支递了过去。 “哎呀,可是阿诗玛呀!”另一个人穿着灰黑色体恤,精瘦精瘦的,下巴还留着一小撮山羊胡,颧骨突出,两只凹陷的眼珠子贼溜溜的,只听他欢快的叫了一声。 “那是,什么档次的人,就得抽什么样的烟。佛靠金装,人靠衣裳。想做成什么样的事,你就得,先把自己好好打扮一番。按时下的流行语,那叫包装,懂吗?”大舅舅得意的取出一根火柴,向上一划,点了一支香烟,嘴里很快便吐出,两圈圆圆的烟圈,他像教训小弟弟一样,训导着,这两个前来拜访他的朋友。 “大…大…哥…懂…懂…得…就…就…是…多…多。”被大舅称作歪头的人,结结巴巴的拍起了马屁。 另一个弹了弹烟灰,赶忙奉承到,“跟着大哥干,准没错。” “来,帮阿舅把茶沏上。”大舅舅看见我来了,连忙招呼我干活。 我一边搬出阁楼里的茶具,准备泡茶,一边又听大舅舅对那个留着山羊胡的人说,“丫蛋,你上次说的,那个拾破烂的,后来怎样了?” 被称作丫蛋的精瘦家伙,把眼骨碌一转,“他你个丫蛋的。老大,说出来,你可能还不信,最近这家伙,好像突然发大财似的。平常拉里邋遢的,都快四十了,还没能娶上媳妇,想不到上个月,竟然讨了个又年轻又漂亮的老婆,你说怪不怪。他你个丫蛋,光酒席就办了几十桌呀。听人讲,他在乡下,还建了一栋非常气派的小洋楼!你说气不气人,就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他就闷声不吭的,给发了大财?他你个丫蛋!”丫蛋一边说,一边不住的摇头、叹气。我猜想,他之所以被称作丫蛋,大概是因为,他那句,三句不离口的“他你个丫蛋”的口头禅吧。 “我…我…知…知…道的…”那个歪头听了以后,立马结结巴巴的插进嘴。 “噢,你这个又歪头,又结巴的家伙,每次总会有不一样的惊喜给我们。有话快说,歪头。”大舅舅一副满是欣赏的样子,鼓励着这个又歪头又结巴的兄弟。 “他…他…他…”歪头有些激动,一连说了好几个他,都没把话讲清楚,“他…和…我爸…是…是…有点远的…堂…堂兄…弟呢。他说…什…么…什…么…工…工…厂的,里面的…废…废…品…回…回…收,很…很…好…赚…赚的,只要…你…认识那…里面的…的…什么…什么…人,保…保…管…发大财。他还想…拉…拉…我爸…一起…合伙干呢,说…说…是多一个帮手,多…多…一个照应。不…不…过…我爸…还…还…没答应呢。“ 歪头很费劲的把话说完,最后竟然有点顺不上气,坐在那里直喘。他说话的时候,丫蛋不时的白了他几眼,似乎是在说,“就你消息多!就你逞能!又歪头又结巴的家伙!” 大舅舅边听,边不住的点头,“这倒是条,相当不错的生路啊。像我们这样斯文的体面人,去做和他们一样的生意,说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就是,整天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他你个丫蛋,在垃圾堆里挑来拣去,还得低三下四的,到处求人,这种事情,咱们不能干,绝对不能干。好歹,咱们也是上到高中,有文化的人。”丫蛋赶紧随声附和。 大舅舅深深的吸了几口烟,然后把头往后一仰,往半空里,一连吐出好几个烟圈,他想了会,起身,用拿香烟的那只手,指着歪头说,“歪头,你爸这事可以做得,这对你们家来说,绝对是件大好事,你回家后,赶紧跟你爸说去,让他赶快答应,你那个远房的堂哥,赶紧入伙,别再耽搁、别再犹豫了。如果将来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以后要是发达了,也别忘了我们这帮兄弟啊!”大舅舅用拿香烟的那只手,拍了拍歪头的肩膀,斜着脖子,半眯着眼睛,看着他。 歪头感激的使劲点头,“那…那…是…我…我…爸的…事…事…情,我还是…愿愿…意…跟…着…大大…哥…你…一起…闯…天下!” “好兄弟!”大舅舅有些感动,又使劲的拍了下歪头的肩膀。 我把沏好的茶,一人一杯摆好。“阿舅,茶泡好了。”我看着他们,小心翼翼的说。 “好!好!”大舅舅更高兴了,端起茶杯,招呼大家一起喝茶。 “这个可是你姐…”丫蛋仔细的把我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 大舅舅不等丫蛋把话说完,连忙放下茶杯,看了我一眼,“对,这是我姐如玉的孩子。别看他小,可调皮着呢!”接着,大舅舅又数落起我犯过的那些错误,还装出要教训我的样子。我躲在一旁,吓得不敢挪动半步。我心想,我得乘他不注意的时候,赶紧离开。 “快跑!“小天使向我发出了不容置疑的信号。我想都不想,顺着爬梯,快速回到二楼,再撒起腿,从石楼梯”噔、噔、噔“的跑了下去。 我气喘吁吁的伏下身子,“好险啊!“看着小天使,我高兴的大叫起来。 大舅舅有些才气,偶尔会吟几句诗、舞些文、弄点墨。来兴致了,他再挥毫几笔,画几幅画。他喜欢吹牛,山南海北的瞎侃,在他朋友眼里,多少有些哥们义气,所以就有了像歪头、丫蛋这样的铁杆朋友。经历那次痛彻心扉的教训后,他收敛了很多,常常躲在家里,研究些与古籍、字画有关的书,为他日后,在平阳县城里,开几间规模不小,围绕文房用品发展起来的文化商铺,打下了基础。这都是后话,我以后再跟您逐个道来。 二舅小的时候,勤奋好学、品行兼优。但才上初中的他,不得不和妈妈一样,去县郊的一个机械厂,干重体力活。 按公式和家庭人口计算,分配给外婆家的知青名额,也就是一再加小数点后面,那么一丁点。小数点后的数字,完全可以四舍五入、忽略不计。但居委会的领导认为,对不同的对象,应采取不同的策略,老实人,应当优待,不老实的,就得严肃处置。像老甄家,不能四舍五入,得往大的圆整去,变成二。凭什么呀?因为老甄家几代人,全是小手工业者,是小资产阶级,得加强思想改造,彻底消除,身上的顽疾与毒瘤。说白了,甄家这老太太,虽然办事积极,但思想上还是有些偏激、固执,容不得居委会领导的意见,那就让她们家,多进行点社会主义改造吧。这机会多难得呀,再多加个人吧,至于她们要让谁去,就让她们自己决定吧。 在阿太眼里,我妈是个女孩子家,始终得嫁人,就像一盆随时都会泼出去的水,肯定是收不回来的。而且几个子女中,她年纪最大。女大不中留的概念,是如此根深蒂固的扎在老人家的思想里,所以第一个名额,我妈成了不容置疑的人选。阿太一开始便横下了心。 对于第二个人选,究竟是让大舅去,还是让二舅去,在家里,起了不小的争执。外婆认为,既然是老大,就应当让他,更多的去承担责任与义务,而不能过于溺爱,宠在家里,那样的话,将来还如何肩负起全家的重担? 但阿太的思想里,长子长孙,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必须留在家里,这也是毫无疑问的。尽管那时,家里早已无业可传了,如果有,也就是那三栋,搬不走的老房子。 因为阿太公及上辈人,几十年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平阳县城里最大的糕点作坊,已被合作化运动,先是改成公私合营了。再后来,私营部分也都全退出来,只剩那栋两层楼的沿街店铺,作为国营糕点厂租用的门店,而象征性的收取一点租金。 阿太与外婆的底牌全都亮了,僵持不下,现在只能看外公了。权衡再三,外公最后还是屈从于阿太的意见,把大舅舅留在家里,而把二舅送去郊区的机械厂。妈妈则被安排到了更偏远的乐清农场。 就在妈妈和二舅即将离开家里,临分别的那一刻,外公再也忍不住了,他坐在地上,伤心的痛哭起来。他为家里这个不幸的遭遇而伤心;他为长期不能相见,甚至可能音讯杳无的妈妈而伤心;他为年纪尚小,却不得不离开父母,去干重体力活的二舅而伤心;他为那个无法预知自己命运的年代而伤心;他为他的无法自主命运、尚未成年的子女而伤心;他更为自己无法好好保护他们,而深深的自责、伤心不已。 二舅继承了外公朴实谨慎、诚恳热忱、吃苦耐劳、脚踏实地的性格。在我心里,他的形象总是那样的健朗、刚毅、沉稳。他脸型四方,浓眉大眼、皮肤黝黑、肩膀宽阔、高大强壮。偶尔他才回一趟外婆家,所以我对他的了解不多,都是听大人们讲的,“呀,金宝今年又被评为先进工作者了!“或者”哇,金宝又受表彰了!”在外公言传身教的影响下,二舅的信条就是,“吃亏是福”,“不怕吃苦,苦就离开你。怕吃苦,苦就永远跟着你。”所以,在机械厂的那十几年时间里,他获得数不清的荣誉与奖励。当后来,我被接回乐清,再次返回外婆家的时候,他已升任为机械厂厂长了,虽然工厂规模不大,但能跻身于领导岗位,对于一个普通老百姓来讲,这已是人生旅程里不容小觑的不俗佳绩。 由于二舅常年累月、任劳任怨、不计得失、拼命苦干,二舅也因此落下严重的关节炎。每逢雨季,关节炎便会发作,严重时,痛得连步都迈不开。只见他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眉头紧锁,牙关紧咬,黝黑的脸青筋爆涨,直冒冷汗,双手紧按双膝,不断的揉搓。外公外婆知道后,特别着急,带他看遍平阳县城里,大大小小的医院和各种私人诊所,但都没有明显疗效。看着二舅难受痛苦的样子,外婆心里焦虑万分,没少在菩萨面前许过愿、求过签。 说来也巧,一天晚上,外婆一个道友的家中,来了个串门的亲戚,跟着这位道友一起到观音山进香念经文。大家在诵经中间,休息的间隙,聊起了天。这位走亲戚的道友,一听外婆在为二舅的关节炎发愁,便给外婆推荐了一个,她自己曾经用过的偏方,即用一些中药,泡进高粱酒里,做成药酒后,每天临睡前喝上三钱、半两的,坚持一年半载的,身上腰酸腿痛、手臂发麻的毛病,渐渐的就好了。具体都有那些中药,我已记不清了。(注:时常有媒体报道,有人喝了自制药酒后,发生中毒死亡的事件。所以,若无医生指导,还请毋私自泡制药酒,以免使用不当,造成不良后果。切忌是药三分毒,过量饮用或不正确饮用药酒,都是错误的。) 按照这位道友的偏方,外婆特意为二舅泡制了药酒。这药酒还真管用,二舅坚持喝了半年,关节炎没原来那么严重了,他又再坚持喝了半年,在特别严重的潮湿季节,居然还可以迈开腿,走起路了。 这就是二舅,为了事业,把健康一同付上的拼命三郎。 大舅舅像头潜伏的狮子,静悄悄的积蓄着力量,二舅则如同吃苦耐劳的老黄牛,默默的耕耘着,那么此时的三舅,他又在做着什么呢? 三舅是外公外婆最小的孩子,外婆对他倾注了几乎所有的心血,并寄予了殷切的期望。小时候,总是小的孩子,穿哥哥、姐姐换下来的旧衣服,大舅如此,二舅亦如此。二舅最可怜,不仅得穿大舅淘汰下的旧衣服,还得穿,没被大舅穿破的,妈妈换下的花衣服,所以他基本没有新衣服。但三舅就不一样了,可能是旧衣服到他这里的时候,已经破损得不成样子了,也应该是外婆对他特别的疼爱,不舍得再让他,穿破旧的衣服,所以三舅的衣服裤子,基本全是新的。逢年过节,外婆都会把三舅打扮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三舅的玩具也相对多点,从他收集的二百多本小人书里,您就可以看出,外婆对他的喜爱程度。 三舅也特别聪明伶俐,从小学到初中,门门功课都排在班级前列。只是到了高中,忽然下降的厉害。原因很简单,三舅常常逃课,为的是跑出去,与他初中时的一位女同学,悄悄的谈恋爱。他的这位女同学,没能上到高中,初中毕业后,便去郊区的一家工厂上班了。 三舅这次恋爱,完全是背着家人偷偷进行的,但终于还是被外公发现了。外公的一位同事告诉外公,经常可以在人民公园里,看见一对少年模样的情侣,那男孩子好像就是你们家的三公子。那可是本该在学校里上课的时间,再联想到自从上了高中,三舅不太正常的学习成绩,外公便起了疑心。经与学校老师、同学仔细核实一番,三舅在校的表现后,外公更加确信,一定有那么一回事。于是外公特地请了两天假,在估计的时间段里,躲进人民公园的角落里,最终把正在那里约会的三舅当场逮着。三舅这才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在谈恋爱,但他拒不承认,这是个错误。 三舅拒不认错的态度,让外公十分生气。他把三舅关在二楼的房间里,整整两天,让他好好的在那里面壁思过、痛改前非。如果再不承认错误、不写好检讨书,不保证今后不再谈恋爱,不准备专心读书,就不让走出房间。两天里,三舅的一日三餐,全部由我端进去给他。三舅一声不吭的呆在房间里发呆,心里一定是苦闷极了。最后三舅还是按照要求,写好检讨书,并做好保证,这场风波总算是暂告一个段落。 但是,三舅并未停止,与那位女同学的交往,只是不再像从前那样,不计后果,经常逃课了,他还是有认真的,把心思收回来,放进学习里。 之所以这样说,他们并未就此中断交往,是因为,我被三舅悄悄选中,策反成他们俩人,暗中约会的信使。条件是,不断给我买,各种各样新奇的小玩具,以及馋得我直流口水,各式各样的小吃。有这样的诱惑,成为一名油水不断、滋润快活的地下间谍,何乐而不为呢? 过程大概是这样的。每逢周末,三舅常把一张打好结的字条交给我,让我送到郊区的工厂,交到那位女同学的手里。那位女同学收到纸条后,先打开来看,看完以后,有时,她会微笑的对我说,“清宝真乖,回去以后,你跟你三舅说,就按他说的办。”有时,她会先想想,然后也写了一张字条,用同样的方法打好结,交给我,让我带回去给三舅。我离开的时候,自然也是犒劳我的时候,她会朝我甜甜一笑,一边夸奖我。一边把事先准备好的玩具、糖果、点心送给我,如果忘记准备了,她就给我点钱,让我自己去买我想要的东西。 如此一来二往,我和他们混得贼熟。三舅经常会偷偷带回,各种令人心动的点心,像我最喜欢的萝卜糕、海蛎饼,还有豌豆、烤地瓜、麦芽糖什么的。我们俩躲进三舅的房间,静悄悄的、小心翼翼的吃着。因为万一被阿太撞见了,她是会批评的。 不过,阿太也有喜欢跟我们开玩笑的时候,我们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异常举动,早被她看在眼里了。等待我们进入三舅房间,“啪”的一声,把门轻轻关上,她就会故意穿上,那双很久都没动过的木屐,“嗒、嗒、嗒”的沿着石楼梯,从一楼走上来,又“啪嗒、啪嗒”的在房间门口,走过来走过去,故意把木屐发出的声音,搞得特别的响,然后清清嗓门,用她那清亮的喉音,喊了起来,“嫩家猴贤勒趟叮!”平阳方言与闽南话很接近,若您会闽南语,也就懂得了平阳话。所以这句吆喝翻译成普通话,就是“两只苍蝇在贪甜”。‘贪甜’在平阳方言里是贪吃、偷吃的意思。我们躲在三舅的房间里一声也不敢吭,好不容易挨到她又“嗒、嗒、嗒”的走下楼梯,我们才忍不住的大声笑起来。我在三舅的床上,一边吃,一边笑得直打滚。 外公外婆对三舅更加秘密的恋爱,应该是有所察觉的,只不过三舅的成绩逐渐赶上,并稳定了下来,外公外婆也就不再过多干涉了。 三舅用功读书,我也喜欢跑进他房间,磨蹭、磨蹭,他会特意安排点小事情让我做。比如,让我到一楼帮他拿几本书,或者去外头,买些学习用品什么的。 三舅也有不耐烦的时候。比如,有一回他让我帮他拿一本书,不知怎么的,我老是拿错,不是他想要的那一本,他急得直怪我。我也着急了,结果被石楼梯上尖尖的菱角,把小腿骨给狠狠的磕着了,我痛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三舅读书紧张的时候,阿太会特意给他,炒碗香喷喷的蛋炒饭,以资鼓励。在那个时候,每天最多也就一个或两个新鲜的鸡蛋。如果有蛋炒饭的话,主要是供给外公吃,一是因为阿太最疼爱外公,二是因为外公在外头工作,最辛苦,工资也是最高的。反正那时,闻到香喷喷的鸡蛋香,我是那么想的。 剩下的蛋炒饭,在我印象中,主要就是供还在读书的三舅吃,大舅应该也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如果有的话,也是之前的事情了,这我就不清楚了。闻着香喷喷的鸡蛋味,心里馋的,别提了,反正,口水是哗啦啦的直往肚子里咽。实在忍不住了,我就跑进三舅的房间,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看我嘴馋的样子,三舅也会分我几口。唉,小时候,因这个馋嘴,我没少出洋相过,不提了。 三舅努力读书,但不知什么原因,最后却没能考上大学,也许是自己填报的志愿高了些。反正他对最后的结果不满意,没有继续去上大学。经过几个月苦闷的日子,外婆外公也不断的开导他、鼓励他,希望他能振作起来,重新拿起课本,复读一年,再参加一次高考。但三舅还是选择了工作,并在他女朋友工作地方的附近,找了份文员的职务。外公外婆为此伤透了心。我也因为和三舅过于亲密的关系,犯下了一个大错。 事情的大概经过是这样的。三舅有了工作,从此每个月都有了固定的收入,他很开心,不仅可以自立,还可以为家里做点贡献。于是,他把工资的一部分拿出来,想交给外婆。可是外婆坚决不收,因为在外婆的心里,她对三舅依然充满着期待,希望他能继续完成学业,成为家里的第一名大学生,毕竟前面的哥哥、姐姐,由于种种原因,都没能去上大学。外婆对三舅寄予了深深的厚爱和满满的期盼。三舅的现状,伤透了外婆的心。 一天中午,三舅将十元钱交到我手里,一再的叮嘱,务必把它转交给外婆。我拿着钱,来到外婆的房间。那时外婆已经躺下了,准备午睡,一听这钱是从三舅那里拿来的,外婆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对我说,“清宝,你把钱还给三舅,你告诉三舅,外婆缺的不是钱。” 我赶紧又跑回三舅房间,三舅也正侧着身,头朝着墙角,躺在床上。 “三舅,外婆说了,她缺的不是钱,让我把钱还给你。”我大声的对三舅说。 “不行,清宝,无论如何,你也要把钱交给外婆,让她收下。”三舅连头都不回,但语气很坚决。 这下子,我可为难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从三舅房间走出来,在往外婆房间的路上,我拿着钱,自言自语起来,“这钱,外婆不要,三舅也不要。那这钱该怎么处理?” 突然,我眼前瞬间一亮,“要不,就留给我自己,慢慢花吧。”我的心立即猛烈跳动起来。 “你这是在偷钱。“小天使忽然出现在我眼前,轻蔑的对我说。 “怎么会是偷?”我大声嚷起来,“她们谁也不要,你说,这钱要放到哪里去?” “小偷,你就是小偷!”小天使不依不饶,更加瞧不起我了。 我盘算着,“外婆会以为,这钱已经还给三舅了,三舅也认为,我把这钱拿给外婆了。哈,神不知鬼不觉的,这钱不就归我了嘛?”我得意极了,才不管小天使如何在那里骂我。 “你真是个无耻的小偷!”小天使气愤极了。 “去、去、去,”我懒得理小天使,“我的事,你别管!” 我美美的想着,“门口新开了一家水果店,我到那里买水果去。哈哈,以后每天,都可以挑一样水果吃喽。你就看着我,每天吃一颗水果,哼!”我得意的对小天使说,手里捏着钱,向水果店跑去。 我很快便选中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我把捏着的十元钱,从手掌里露了出来。 “清宝,怎么用这么大的一张钞票啊?”卖水果的老板,疑惑的看着我递过去的那张十元钱。那个年代里,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三、四十元。一张十元钱的钞票,足够一个小家庭,用上半个月的。水果店老板对我起了疑心,竟然拿着这么大额的一张钞票,却只买一个苹果。“清宝,这个钱可不会是你偷来的吧?”水果店老板一边找我钱,一边用怀疑的眼神与语气问着我。 “小偷!小偷!你就是个小偷!“小天使在空中叫得更响,对我更加鄙视了。 我一下子慌了起来,“才…才…才不是呢,是…是…是我三…三舅给的!”我接过钱,数也没数,拿起苹果,撒腿就跑。 我气喘吁吁的跑回家,家里静悄悄的,大家都还在午睡呢。我先把苹果藏起来,到处找可以装这笔巨款的盒子,终于,找来了一个放医用针剂的空纸盒。我把钱一古脑儿的塞进去。心扑通、扑通的直跳,我试图把找来的钱,给捋清楚,算一算究竟还剩下多少。可是,紧张让我,数了一遍又一遍,前后两次数字,总是不一样。 我只好放弃了,小天使还在一旁对我讨厌的叫喊着。 大人们终于都上班去了。我赶紧把藏着的苹果拿出来,兴奋而激动的咬起来。我盘算着,究竟该把这盒钱,藏在哪个角落里,才不会被发现。吃完苹果,不知道是因为过度紧张,还是由于极度兴奋,我发起困来,便跑到大门口的石台阶上,睡着了。 忽然,我被一阵激烈的吵闹声弄醒,只见阿太,拿着一支本该被送进炉膛里燃烧,用来做饭的松枝,正向我气势汹汹的奔来,后面还跟着外公、外婆和三舅,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清宝,我问里,你买水果的十元钱,是从哪里拿的?”阿太生气的盯着我看。 “我…我…我,捡来的。”外婆和三舅,也用眼睛紧紧的盯着我看,我预感大事不妙。 “还敢撒谎!”阿太挥舞起松枝,往我腿上,狠狠的就是一下,“说,三舅给你的钱又去哪里了?” 我痛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钱给外婆了。”我想继续狡辩,指望外婆来救我。 “还撒谎,还撒谎!”阿太气得浑身直发抖,手上的松枝一刻也不停的,直落在我身上,“如果不是水果店的老板亲口跟我说,谁能想得到,你小小的年纪,竟然敢干出这样的事!” 我一下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剩下的钱藏到哪里了?”阿太继续追问我。 “在外公衣柜下面。”我一手擦着扑簌、扑簌不断掉下的眼泪,一手朝外公的房间指了指。 很快,那盒塞满花花绿绿钞票的针剂盒被找了出来。 大舅舅听到了动静后也赶了过来了,用平阳方言说到,“岁罕掏(尖么),(大哇)罕掏(歌英么)。(注:括号内的字要快速连读,合起来是一个音。)”大舅舅继续说,“得好好教训下,要不然长大了真怕会学坏!” 这平阳方言与闽南话很接近,若您会闽南语,也就懂得了平阳话。把那句平阳方言翻译成普通话,意思就是“小(岁)时候(罕)偷(掏)针(尖么),大(大哇)时候(罕)偷(掏)金(歌英么)。” 阿太看着满盒花花绿绿的钱,更加生气了。立刻从石头房杂物间的柴草堆里,找来一条捆绑柴草用的麻绳,在祖屋靠近大门口屏风的位置,把我一只脚捆起来,吊在从天花板上垂下的一个铁钩上,这个铁钩,本来是用来悬挂菜篮用的。我的屁股和一只脚都被悬空着,上半身却可以躺在地上。怕长时间躺在冰凉的地板里,我会生病,阿太又拿来一个装柴草用的麻布袋,垫在我身体下。 “好好的反省,没想明白就不要吃饭!”阿太说完,转身就回石头房。其他人,则陆续离开。 我眼巴巴的看着外婆,本以为她会偷偷的藏我,帮我说话,但整个过程,外婆始终不说一句话,眼睛里满是责备的眼神。我开始有些后悔,小天使却早已躲起来了。 午后的阳光,从大门口一侧溜走了,滑过石台阶,滑过排水沟,从院子零落的小草逐渐撤退,似乎又准备从院子的围墙翻出去。 我悬着腿,有些不舒服,我转到另一侧,换个位置躺。我努力着,想去亲昵,外婆养的小花猫。它似乎对我有些同情,安静的走到我身旁,用它光滑而柔软的绒毛,蹭我,偶尔还“喵”的叫下。它似乎又不太懂我的处境,很快便自顾自的玩耍去了。 屋子仿佛在瞬间里,变得异常寂静。我更加后悔起来,鼻子变得酸酸的。 终于,小天使扇动着,它那对银白色的小翅膀,飞了出来,“后悔了吧?“它问。 我点了点头,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别再躲着我了,和我说说话吧!“我央求着它。 “没人理睬,是不是很可怕?“它问。 我再次使劲的点了点头,“这就是寂寞吗?”我问。 “算是吧。”它淡淡的说,“这个寂寞,本不必有的。但你非得争着,要得到它。那就好好的忍一忍吧。”它想了想,继续说,“每一次寂寞,都是无数次因缘的际会。珍惜它的人,将变得更富有。” “那我该怎么做?” 小天使看着我,眼睛如此清澈,面容这般宁静,它说着,像在歌唱: “错,便回头, 对,就坚持, 对自己,不放弃, 对别人,不抛弃, 生活很简单。 ––––– 虽然,寂寞, 却,最有力, 无穷的,用不完的, 潜藏内心的力。 ––––– 思考生命真谛, 挖掘内心潜力, 整装再启笛, 生活真简单。 ––––– 不需要的,请抛弃, 相信自己,毫不犹豫, 美好的,拥抱去, 相信明日,更加珍惜, 为别人,就是为自己, 永远不放弃, 生活真很简单。“ ––––– 外婆最先回家,一进门,便放下包包,什么话也不说,任我泪眼汪汪的看着她。她迅速解开麻绳,把我放下来,用手轻轻的抚摸我,脚腕上勒出的印痕。她对着印痕轻轻的吹气,用痛心慈怜的口吻问我,“以后还敢不敢这样做了?” “再也不敢了!”我用沙哑发颤的声音回答,眼泪已哗哗的流下。 这次教训深深的印在我的记忆里。我与小天使也更加亲近了。 好了,关于三舅,先说到这里。这之后与他有关的事…既然您这么想知道,不妨在这里,透露些。后来他参了军,因表现优异,被部队推荐到国防科技大学读书,他的人生轨迹从此发生了巨大改变。好了,只能透露这么多了,如果您还想再多了解些,请继续看我的书吧。 现在来讲讲我的两个舅妈吧。 大舅妈一米六零的个头,体型微胖,眉清目秀,性格内向,精明能干。二舅妈一米六九的个头,身材苗条,柳叶眉丹凤眼,性格豪爽,勤快泼辣。 眼看大舅和二舅年纪已不小了,一个长期赋闲在家,潜心研究书画古籍,以及发生在平阳县城里的各种事情,一个兢兢业业、埋头苦干、专心事业。他们两个人,像被磁铁吸住一样,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无暇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外婆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于是,外婆四处打听、托人物色,看看谁家有贤惠聪颖、称心可人的闺女。物色了好几个,都没找到合适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冥冥之中菩萨在保佑。外婆单位里,一位好朋友兼道友,一下子就给外婆,介绍了两家人家的俩个闺女,而且全都品貌双全。在这位热心好友的好意安排下,大家找了个借口,多次到这两家人家里,专门去试探她们,深入观察。嗯,的确都是良善人家,知书达理、品行端正、举止得当、长相可人、机灵聪慧的好闺女。外婆还不放心,又托亲戚朋友去了解她们。最后,外婆终于放了心,并很快,获得她们两人的联系方式,好说歹说,让大舅和二舅各自安排时间与人家姑娘见面。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我是不知道的。但之后的穿针引线,青鸟传书,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却交到我这个只有六岁的娃娃手上。 第三回里,不是跟您讲了吗?我是因为丘比特的冰棍神箭,才来到这个人间的。所以我欠了它一个人情,它要求我,必须用冰棍帮它射穿新人,而且必须一箭双雕、一石双鸟,两对。它以为,它这样就可以难倒我了。哼,我三舅那一对,不也被我用红绳给栓住了吗,虽然后面起了点波折,我早已有了经验。哎呀,糟糕,为了应丘比特的赌约,居然不小心,把三舅之后的事情,给抖露了出来,哎呀、哎呀,真不能小看了丘比特。不管怎样,这一石双鸟的机会就这么快的来了。您想要知道结果,还请您再耐心的听我继续往下说。 见了几次面,二舅对自己的对象基本满意。但大舅舅对她的对象,总感觉有那么一点美中不足。老二的对象,怎么看怎么俊俏,个头也高。大舅舅有些闷闷不乐,终于有一天,他对外婆说,“妈,你给我介绍的这个女的,个子似乎矮了点,与我的个头不太配呀。” “梦云跟你比,的确矮了些(梦云是大舅妈的名字),但模样没得挑,人品更没得说,我们相中的,是人家的人品,不是看身高呀!再说,你和梦云同龄,雅琪与金宝同龄(雅琪是二舅妈的名字,这在之前已有介绍过),你比金宝大两岁。你若娶雅琪的话,金宝就得娶梦云,你娶了个比你弟媳年纪小的媳妇,也不合适呀!外面的人知道,也会笑话我们的。若论身高,金宝比你还要高点呀!”外婆耐心的开导大舅舅,“往后过日子,关键要看人品,个头矮一点那有什么关系?给你和金宝介绍的对象,都是经多方打听、比较后才决定的。可以说都是万里挑一的好闺女,人品长相都很出众。特别是梦云,她是家里的老大,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就过世了,她妈妈要是没有她帮忙,哪可能独自把三个弟弟拉扯大?梦云从小吃苦耐劳、毫无怨言,街坊邻居都知道她家的情况,没有不夸奖她的。她的三个弟弟,现在也个个出息,两个小的在上大学,大的已开始做生意,据说还开了个小作坊。他们三兄弟对梦云,没有不尊她、敬她的,就冲这点人品,你要上哪里去找呀!” 虽说如此,大舅舅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 有一天,外公外婆又把两个虽未过门,但已谈得差不多的媳妇,一起叫到家里吃饭,大家聚在餐厅里包饺子,一派热闹、祥和的景象。我则在一旁玩我的玩具,据说不少玩具是爸爸妈妈托人寄来的。 未来的二舅妈(为省去多打字的麻烦,这之后统称为二舅妈了,但请您注意,此时的她还没过门呢,底下的大舅妈也是一样的处理,不再熬述),活泼开朗,性格有些泼辣,她最先开口了,“清宝真是个乖孩子,每次我和金宝约会时,都是他给我们传递的消息。” 大舅妈也一起搭腔了,但还有些羞涩,甜甜的声音有些小,“我也是,每次他来,就会跟我说,‘我大舅舅说了,今晚七点钟,他在电影院门口等你,一起看电影!这是给你的电影票!’我看他胖乎乎很可爱的样子,真想把他抱着多玩一会。所以,每次见到他,我都会带他,到隔壁的百货店里,买一根冰棍、或糖果什么的给他吃。”说着说着,大舅妈的脸上,还泛起了红晕。 “哪里才一根呀!是两根,有一次,我提前下班,还没到家,就在街道的拐角处撞见他,左手一只冰棍、右手一只冰棍,吃得连嘴角上,还挂满了口水印呢。我就问他,谁给你买的冰棍吃啊,他就说,‘是在邮电局上班的阿姨,买给我的。我把大舅舅要跟她在公园见面的消息,告诉给她,她就给我买了两根。’我又问他,为什么躲在这里吃,而不回家吃啊?他就回答,‘怕给阿太看到。’”外婆看着在一旁玩耍的我,一边笑,一边模仿着我的声音,把我贪吃的事情给抖了出来,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哈哈,想不到清宝这么贪吃,还躲着阿太,怕阿太知道是不是?”阿太一边包着饺子,一边跑过来,凑到我脸旁逗我,羞得我赶紧把脸转向一边。 大舅妈用她那只正在擀面的,还沾着面粉的手捂住嘴,笑个不停,边喘气,边说,“我知道冰棍太冰了,小孩子吃太多了不好。我本来是想给他再买点糖果什么的,我就问他,清宝,你还想要什么?他说他还想再要一支冰棍,我实在是挡不住,只好又给他买了一支。”大舅妈一边说,一边笑着,都快站不住了,嘴角边已被粘面粉的手,抹出几道白色的面线,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 “唉!太爱吃冰棒了,好几次,他来找我,嘴里头已含着一根冰棒了。大概就是从你那里来的!”二舅妈看着大舅妈,露出惊奇的笑脸,她继续说,“本来,我也是想买点糖果或饼干什么的给他,可他就是坚持着,要冰棒。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二舅妈无奈的笑着摇头。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现在您大概知道了吧,我是如何用冰棍,射中大舅舅与大舅妈,以及二舅与二舅妈,这两对新人的吧。您也许觉得,这怎么能算数呢?吃冰棍的人是我,又不是他们。哎,这就是您没领悟到了。虽然冰棍是进了我的肚子,但是冰棍所含的爱情的箭气,却已射中了他们的心。难道丘比特所射的箭,也是真的箭? “哎哟,你们不知道,有一次我正等着金宝呢,”二舅妈一边包着水饺,眼睛盯住水饺上正要合上的缝隙,一边说,“突然,元宝骑着自行车过来。停在我面前,问我,‘你就是雅琪吧?我是金宝的哥,我们能不能…’他这样比划着手指。“二舅妈拿着水饺的手,也比划着,大概是在学大舅舅遇见她时的动作,”我很奇怪,他怎么还能找到我,知道我在那里,更不知道他手上比划的是什么意思。元宝就进一步解释,‘你能不能跟我好,然后让金宝和梦云好?’我一听就愣了,这怎么可以呀?我都和金宝谈了好一阵子了,这要怎么换呀?”二舅妈雅琪说到最后,噗嗤、噗嗤的笑了起来。 大舅妈梦云一听,嘴角半含着笑,连忙接口,“是我让他去问你们的,他嫌我个子矮,不配他当大哥的形象,就问我,能不能让我跟金宝谈,然后他跟雅琪谈。我就跟他说,如果你们俩也愿意换过来的话,我也没有意见。没想到,他还真跑去问你们了。”说得大家又是一阵子的哄笑,大舅舅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嘿,清宝,你在那里做什么呢?”二舅妈看见我,正拿着一把玩具铁锹,在敲敲打打的。 “我要像农民伯伯一样,来种田。”我一本正经的回答。 “那你长大以后,要做什么呢?”二舅妈接着问。 “种田!”我大声的回答。 “要是挣到钱以后,你会怎么办呢?” “我要拿一木箱的钱给外婆,一木箱的钱给外公,还有一木箱的钱给阿太!”我很认真的回答。 “哎哟,我的小乖乖!”外婆双手拿着正在包着的饺子,开心的跑过来,把她的脸贴在我的面颊上,又用嘴亲了亲我的额头。 我也不知道,怎么当时会一下子就冒出那样的想法,但是关于这三个愿望,却一直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里。有时候在深夜里,躺在床上,我久久不能入睡,它们就像夜里的萤火虫一样,在我的脑际里跳跃。 这里再顺便提一下,大舅与大舅妈,二舅与二舅妈,他们这两对新人的婚礼,也是在同一天举行的。一天里,两对新人同时完婚,那热闹、那隆重,自不必说。婚宴,整整办了三天三夜,一波又一波的亲戚、朋友们,赶来祝贺道喜,两栋房子和它们之间的院子,只要能够摆上酒席的地方,全摆满了暗红色的圆形大餐桌。到处是喜气盈盈、笑逐颜开、高声交谈、大口喝酒的人群。 大舅和二舅的新房,还是他们自己原来住的房间,但是结婚前的几个月里,专门请来木匠师傅,在家里打制了一整套崭新闪亮的家具。结婚前,房间更是被装扮得流光溢彩、五彩缤纷、富丽堂皇、绚丽喜庆。 那时,还刚刚流行使用五光十色的迷你小灯珠。床、梳妆台、衣柜,全都被这些闪烁、跳动、变幻颜色的彩色小灯泡,所环绕着。看得人,醉眼迷离、眼花缭乱,仿佛置身于玉树琼花、光怪陆离的仙境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归程何处是》正文 第十二回 恶犬专咬情痴汉 机会偏眷爱拼郎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在医院里,煎熬了一个多月,虽然辛苦,虽然焦虑,虽然倍感压力,但毕竟充满了希望,还能时不时的,与小月聊上几句,心潮澎湃、满怀幻想。回到办公室,反而有点不适应,提不起精神。本来得心应手、游刃有余的工作,现在变得枯燥乏味,停滞不前。难道仅是因为时差还没倒过来的原因吗?我看,不完全是。 小月是原因中的一个,而渐渐浮凸的经济问题,则是另外的一个。父亲出院的时候,我支援了五千元用于住院与治疗费用的结算。本来可以不出的,妈妈一再的问我,如果经济上有困难,这些钱还是我自己留着,因为在杭州,我每个月还要交一笔房租呢,而且单位的效益,时好时坏。在外人眼里,我的工作,那是相当的可以,隶属于垄断的国企,旱涝保收。却不知道,它其实是整个集团里,盈利能力位居末尾的,说白了,就是孔雀尾巴上一根臭哄哄讨厌的汗毛,可不是那光鲜亮丽的翎毛噢。说来伤心,每个月临发工资的时候,听着同属一个集团公司的其他单位,捷报频传,啊,这个月,他们又超额完成了多少任务,啊,这个月,他们又发了多少基数的奖金,心里那个羞愧,那个酸腐,那个苦涩,真的,别提了,就怕别人谈数字,一提,立刻条件反射,吹胡子瞪眼睛,嘴里吃酸醋,心里发惊怵。我们就是贵重的金银器里,那堆不堪入目的废铜烂铁,在集团里,连头都不好意思抬一下。 但是在家人、在朋友那里,我还得逞逞能耐,就像笑话里讲的,古时候的一位吝啬财主,舍不得花钱,又怕被别人看扁了,便天天拿块肥肉往嘴角边一抹,装出一副天天吃肉的样子。 当然了,我的那点能耐,我的父母亲还是心知肚明的。可我偏不领父母的那点情,连在医院附近临时租房子的钱,我都争着要自己出。还有那一个月里,叔叔买菜的钱,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他们再出了,这也是父亲的交待,所以每个礼拜,我总是积极主动的把钱塞给叔叔,并拒绝了妈妈给钱的好意。说真的,把钱硬塞进叔叔口袋的那一瞬间里,还真享受,有一种豁然开朗的奇妙感觉,您一定也有过,可能您所形容的感觉和我所形容的,还有些不太一样,但基本上就是那种,无缘无故的做了一回款爷的爽快,没错,无缘无故,用的就是这个词语,您真还别觉得我阔绰,大致就是那种奇妙感受吧。真的,我那时的心眼不多,只想着,能够帮忙出点力的话,就尽量的多出点。这样,三年多辛苦积攒的,包括这次年底发的奖金,总共一万多,现在仅剩下两千块钱不到了。而我一个多月没上班,尽管主任通情达理,但也只能领个基本工资,一千多些。唉,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经济压力。 下周二是元宵节,不好再请假回平阳,我就想乘周末的时候,回一趟平阳,看看在那里的父亲,身体究竟恢复得怎样。周五下午一下班,我便买了张车票,搭大巴车回平阳。到外婆家的时候,已是夜里八点半了。 这段时间里,妈妈和外婆一起悉心照料着外公与父亲,外公还是之前的样子,但明显开心很多了。父亲的气色也变好了,脸更红润,眼睛更有神,之前虚弱的样子,已完全改观,说话的声音更洪亮、更有劲了。 祖屋还是老样子,与去年春节我回来时,看到的情形,没什么不同。客厅挂着的,还是小时候看到的那些画,只是经过岁月的洗礼,稍微有些泛黄。家具变化大些,藤椅改成带扶手的蓝色塑料靠背椅,布面弹簧沙发变成暗红色的普通木制沙发。客厅里,还多了一张l形靠背的黄色皮质长沙发,这个沙发是专门给外公准备的,因为外公只能半躺着休息,无法完全躺倒,所以l形的靠背一侧可以放条折叠的棉被,供他半躺在那里。客厅里一张,房间里也有一张,以方便外公休息。那张自制的小圆桌依旧还摆在客厅的左边。 我小时候的那间杂物间,杂物已经腾空,像外婆对面的小房间一样,也摆了一张简易的床和衣柜,我就暂时住在这间。父母亲则住在外婆对面的那间小房间里。 我才刚安顿下,妈妈就进到我的房间里,与我聊了会。 “最近工作还忙嘛?” “还好,不忙。“ “你爸刚动完手术,身体还很虚,还要再调理一段时间,才能把体力、精力恢复过来。还不知道能不能完全恢复,毕竟是动过手术的人,比不得正常人。所以,你要安心工作,不要再让我们为你操心和担忧了。” “嗯。” “这次手术,总共花了近十万,如果没有你外婆和三个舅舅的大力支持,我们还真度不过这个难关,不知上哪里去借这么大的一笔钱,这点恩情,我们永远都得记着。你也不必太担心,你爸单位那里,应该还是可以报销一部分钱的,虽然他没有了工作,但现在医疗费用,都进了医保和社会统筹,多多少少,可以报点。从你外婆和三个舅舅借来的钱,可以以后再还,你不用太着急。但终归是要还给他们的,我们不能轻易的拿他们的钱,占他们的便宜。不管怎样,你爸的命算是保下来了,这是不幸中的万幸,钱和它相比,就算不得什么了。”妈妈停了会,想了想,继续说,“从今往后,你自己也得省点,不该花的钱,就不要乱花,以后你还有很多大事要办呢,买房、结婚、生孩子,这些都是要花钱的。妈的话,你能听得明白嘛?” “噢。“ “好吧,就跟你聊这些了,时间已不早,赶紧睡吧,都坐了好几个小时的车了,一定很累了。“ 妈妈的话,我没太在意,劝我要节约,不能胡乱花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听她这样一讲,我对家里的经济状况,一时半会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以前,我是根本不考虑这种问题的,他们每个月有多少工资,他们想做些什么,都和我没什么关系,反正,我是一句话也插不上嘴的,也没那个心思去想。但这一回,我得好好琢磨一番,难道,我们从外婆和几个舅舅那里,借了很多钱了吗? 我的估计还真没错。第二天中午,外婆特意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午饭,把大家招呼在一起吃饭。 三舅一家,都还在厦门,所以没参加这次午餐聚会。大表弟瑶宝在欧洲游学、二表弟瑧宝在北京上大学。所以,现在外婆家就剩下外公外婆、大舅和大舅妈,二舅和二舅妈了。 大家直夸外婆的好手艺,做了这么一大桌丰盛可口的饭菜,有海蛎煎饼、清蒸大黄瓜鱼、清蒸海蟹、清炒四季豆、虾仁炒蛋、还精心准备了两个汤,鳗鱼炖鸡汤(又称作龙凤汤),鸭蛋烩海蛏汤。 “阿姆,你的手艺太好了,每一样菜都很好吃。“ “本来春节是要召集大家聚一次餐的,但你姐夫生了这么大的一场病,大家都没心情过。上周,你姐夫刚做完手术,我又忙着和如玉,一起照顾你姐夫和你阿爸,正好这次周末,清宝难得回来一趟,就把大家叫过来,围围桌,聚一下。” “姐夫这次病,把大家吓得够呛。”二舅说。 “要不是二舅子上上下下帮我打理,还有大家鼎力相救,我这条命早就完了。”父亲感激的说,“我现在还不能喝酒,就让清宝代我,一个个的敬您们。先从爸、妈这里开始吧。” “清宝不用急,慢慢来,有的是时间敬酒,先吃点,把肚子填下,一会再喝,别一下子醉了。“大舅示意我坐下,”我先讲两句。姐夫这次生病,很惭愧,我开的小店,一刻也离不开我,所以都没办法去杭州医院里看你。这几年,我的小店经营得不是很好,外面标会又被骗走了一大笔钱,瑶宝在欧洲游学,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姐、姐夫,我真的很惭愧。阿姆一再的说,每个人都要出点钱,但我现在实在是很困难,只能拿出那三千块钱了。还请姐姐、姐夫原谅。“大舅双手举起酒杯,伸到父亲面前,把头低埋在酒杯下,并把双手摇晃了几下。 “大舅子,您别难过。经济上的困难,我也经历过,我很能理解您现在的处境。咬紧牙关,挺过去,就会变好了。您现在这么困难,还能这样帮我,我已经很感激了。您千万别那样说。“父亲赶紧把大舅舅伸过来的双手和酒杯,轻轻的推了过去。 “你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妈妈的眼神里,含着一丝责备,”多少人告诉你了,布施仁这个人不能帮,你偏偏不听。“妈妈越说越生气,”雨贞,就是那个瓜子脸,长得很漂亮的。” “想起来了,之前去你们那里的时候,见过几次面,你说她家住在南门的那位。“ “对,就是她。她为这事情,来我们家不知多少回了。她和布施仁是同一个兵团的,后来还一起到空化厂共事过一段时间。她把布施仁以前如何想欺负她,以及他在空化厂的一些事情,跟宏海说了不下三次。说他这个人品行不好,要不,也不会弄到今天的地步。她说,空化厂的人都把他拦在办公室外,不让进,还到处去告他,要把他从工厂赶走。你看,宏海怎么对雨贞说的,‘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年青人难免有些冲动。’结果把雨贞气的,扭头就跑掉了。” “我那时也是替她好嘛,都是十五、六年前的事了,那时人家想追求她嘛。“ “雨贞是信任你,才把那么多年前的事情告诉你。你看你那时,唉,这个不说了。再看看你那两个好同学,是怎么跟你讲的,他们都说,布施仁这个人不能救,他这人人品很有问题,将来一定会反咬你的。你看老尤,他有那么的固执。这么好的,多年的老同学,不断的提醒他,他都听不进。他反而对他们讲,‘现在是他最落魄、最落难的时候,我拉他一把,将来,他总不会恩将仇报,来害我吧?’你看,人家最后,真就用别人对付他的手段,反过来害你。“ “哪能想得到呀,会是这样的结局。”父亲叹了口气说,“为了他,我还特意把一个调皮捣蛋的办公室主任,给撤了职,腾出位置给他。没想到,他最后居然和这个被撤了职的原办公室主任,联合起来,一起搞我。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父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姐夫,你太老实了。“二舅说。 “您们不知道啊,我为这个公司,熬尽了每一滴心血。那几年生意难做,我是想尽一切办法,给大家谋福利。我在的时候,哪一个月,迟发过工资,没及时缴交过社医保?只要挣到钱,我立刻给大家发奖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嘛。”父亲稍微歇了下,“我不能说没有失误,着急做竹制品的出口,被珠海的一家公司骗了,这件事你们也是知道的。那时没想到,他们抵押的别墅,已多次进行抵押担保了,谁能想得到,盖了正规公章的抵押证书,核查了好几回,还会出问题,我就信了他们。结果,等我的货发出去以后,他们迟迟不给打款。官司打了一年多,虽然赢了,抵押的房产也被拍卖,但因是多次抵押,只能拿回一部分,算下来,这笔单子,亏了二十多万。但总体上讲,八年多以来,我为大家建了住房,所有人都分到一套,工资从没少发过,社医保也从没欠过,还常常发些奖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主要还是那个副经理搞的鬼。来了不到两年,老尤又是给他解决住房,又是帮他弄户口。结果,你对人家越好,人家越是不领你的情,还以为你怕他、好欺负。但最可恨的还是布施仁,他要是不参与,也不会有什么事情。他居然,把老尤当初为帮他,而撤掉职务的原办公室主任给拉了进来,你看看,这个人坏到什么样的地步。他也不想想,如果没把原来的办公室主任给撤了,他怎么能以平级的身份转进来?“ “说到这个原办公室主任,我也是有气。几年了,他都不在办公室里上班,专门在外头搞副业,每个月的电话费上千块钱,他都敢拿来报销。我的前几任,全都放任不管,由他胡作非为。我上来了,这还了得,不干活,工资奖金照拿,每个月还搞这么多的电话费来报,那哪行?我不刹刹这个风,公司还不乱成什么样子?我给他两个选择,要么回来上班,要么停升留职,自己和单位各承担一部分社医保,给他保留工龄,已经算是尽仁尽义了。但不管哪一种,电话费都不能那样报销,该自己承担的,自己去承担。我不这样处理他,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这个理,到哪里去说,我都不怕,结果他怀恨在心,把我对他的处理,也整到告我的材料里去了。唉。” “姐夫,别说了。”二舅拿起酒杯,接着父亲的话说,“我觉得呀,你不再继续担任这个职务,反而是件好事。” “二舅子,我也真是这么想的。在医院的这一个多月时间里,我把以前的事情,反反复复的拿出来琢磨。真的,我如果再继续那样干下去,不知道哪一天,真就倒在岗位上,没人知道,就那么死掉了。你们不知道呀,我每天都在为月底,这五十几口人的工资和奖金发愁,不知该上哪里去弄这些钱去。“父亲叹了口气,”我有两个非常要好的朋友,也是同行,两个人得的都是心脏病。有一个,是在家里面晕倒了,那天就是那么凑巧,他的老婆孩子全都不在家,他就这么走了。还有一个,是在工作的时候,突然发作,等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没救了。唉,我如果再那么干下去,结局很可能和他们一摸一样。所以我也想通了,也知足了。这辈子,我做的都是好事,没害过人,每一个和我共过事的人,见过我的人,都说我是好领导,是好人,有这样的评价,我就知足了,心满意足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大舅舅端起了酒杯,“来,我敬下姐夫,你就用碗里的汤代替。人没事最好,什么钱啊,利的,全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不管你们的姐夫现在怎样,我们都得感激他,如果不是他以前在乐清,你们阿爸这条老命,可能早没了。他这次生病,大家都拿出自己多年的积蓄,竭尽全力帮助他。现在如玉一家有困难,家宝还在厦门,我前几天跟他通了电话,他说了,不要姐把所有借的钱都还给他,他那三万块,还一半就好了。金宝也是,他说他的两万块,也不要全还,还一万就好了。我这里给的两万,也不用还。还有元宝,他现在最困难,做生意也要资金周转,他也说了他的三千块钱,不需要你们还。这是大家的一点心意,如玉、宏海你们一定得收下。” “哎呀,妈你别说了。都是弟弟的辛苦钱,现在他们的孩子都大了,都还在读书,正是要花钱的时候,我怎么能拿呢。你这里,费用也很大,不留一点钱,还怎么养老啊。都说过了,这钱是暂时借的,将来一定是要还的。你就不要再多说话了。“妈妈说着说着,有些不高兴了。 “如玉,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要不,怎么还说我们是兄弟、是姐弟,是一家人呢?不就是在有困难的时候,大家互相支持、相互帮点忙的嘛!”二舅最先叫起来了。 “不行,不行,一定得还上的。”妈妈坚持着。 我知道,妈妈对与舅舅和外婆间的金钱账目,看得比较重的,她认为可以借,也可以慢点还,但一定得全数还上,账目必须清清楚楚,才不至于伤了感情。 外婆有些生气,“按你这么说,万一以后哪天,我们有困难了,就不敢开口向你借钱了?” “哎呀,妈,不是那个理。”妈妈有些不高兴了。 “好了,好了。先喝酒,钱的事情,以后再说。“大舅赶紧出来打圆场。 这一趟回平阳外婆家,让我对父母亲的经济状况,有了更深入的了解。我暗下决心,一定要重新换个工作,以解决目前的窘境。 七月的杭州已经很燥热了。湛蓝的天空,偶尔飘过一朵白云,远处的山峦翠影叠嶂,西湖里碧波荡漾,荷花三三两两的开放,还没有连成一整片,岸边的杨柳则慵懒的晃了晃枝条,便不再动了。眼前的风景,再熟悉不过了,四年中,从租住的地方出发,步行到上班的地点,都要经过这里。每到湖边,不论风雨,我都禁不住,要放下脚步,欣赏下西湖边的美丽景色。我喜爱的桂花,还没开放,但我已等不及它们盛开了,我下定决心,甩开步伐,向办公室走去。 “主任,这是我的辞职信。”像往常一样,我恭敬的用双手,把辞职信递上,轻轻放在主任面前。四年来,主任对我,一直是非常喜爱,精心呵护,用心栽培。对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他无疑是难得的良师益友,是幸运的启蒙师傅。过去的每一个日夜,展现在我眼前,更多的是,共同经历过的欢乐时光,他的谆谆教诲、一言一行,一点一滴无不深深的印在脑海里,甚至在梦里出现,是那么的亲切、温馨。但此时此刻,我毅然决然,想要独自一人,远走高飞,他怎能不诧异、不惊奇呢? “是不是,家里遇到什么困难了?”他的语气里,满是惊讶与关切。 我迟疑了会,“不是,是我真的想走。“ “有什么困难,你讲嘛,我看看,能不能帮你解决?”主任一边看我的辞职信,一边说。 “找到更好的公司啦?”他邹着眉头问,“我们这里蛮好的呀!唉…” 面对我的突然请辞,主任确实是,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他轻轻的自言自语着,有些语无伦次,“你再考虑考虑。”他还想竭力挽留我。 其实,昨天上午,接到新公司人事经理的录用电话,打开电脑,查看邮件里的offer确认函后,我就一整天在心里,一面打鼓,一面盘算,要如何提出辞职、要如何向家里人解释。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这是一家国企,一直以来,都很稳定,人员变动很小,只要你愿意在这里安心工作,将来也没犯什么大的过错,只要这个国企不倒闭,你想一直干到退休,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更何况,这是一家在行业里,近似于垄断的企业。 再想想,主任对我一直很好。四年来,每当工作遇到问题,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找他,他也从来不啻吝教、倾囊相授,毫无保留,没有任何不耐烦与摆架子。在这样一个,人心躁动、物欲横流的社会里,能遇上这样的好领导,亦师亦友,真的是我的好运气。我的工作,又是父母托了很多关系,挤破了头,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主任对我信任有加,我突然这么一辞职,肯定会给他,带来不小的震动与伤心,他这四里的心血,全都付之东流,这对他的心灵和心理,将会产生怎样的打击?想到这里,我又犹豫、动摇了。 以前,父母不尽的关爱,亲人无私的帮助,令我无忧无虑,依然沉浸在,被笼罩、被呵护的幸福里。但自从父亲,经历了那场手术后,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生活实实在在的压力。我忽然领悟到,原来,不幸与灾难,会降临得如此迅速、猛烈与凶残,让你完全措手不及,毫无招架之力。弱者只能在它面前,无助的颤抖,无奈的接受;即使是再坚强的强者,面对它时,有时,也只能勉强的应付周旋,更多的,不过是望而怯步、退避三舍。我之前的懵懂无知、少不更事,似乎在那一刻之间,轰然崩塌,荡然无存了。展现在我眼前的,仿佛是生活最真实、最残酷的本来面目。我暗下定决心,一定要用我的力量,来拯救这个,温暖却又濒临悬崖的家。好像有那么一句话,“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对,应该是同一个意思。这样一想,又坚定了我辞职的念头。 权衡利弊,已来不及通知父母了,以后再和他们解释吧,我连夜开始起草辞职信。想着明天,该如何向主任说明,和可能要面对的,主任失望与责备的眼神。我竟彻夜难眠,嫦娥准备第二天偷吃仙药的那个晚上,心情大概也是这样的吧,踊跃兴奋又忐忑紧张。唉,很复杂就是了。 魔鬼呢,也不知它又跑到哪里逍遥快活去了,已好长一段时间,没看到它了,管它呢! 听着主任一连串的疑问,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变得有些结巴,“主…主任,不…不是的,我知道,您一向很关心我,对我也很好,我…”害怕主任不肯批准,我怯生生的说,“我…是的,主任,我已找到新的工作了。” 主任终于站了起来,但又坐了回去,“辞职信,先放在我这里吧,我再给你一周的时间,你好好考虑下,你不用急着拿批复。你和你的父母,商量过这件事吗?这么突然,我希望你,再慎重考虑考虑。”说完主任对着我挥了挥手,示意我先出去。 这件事已规划了快半年了,现在终于有了结果,对我来说,并不突然。接到录用通知时的狂喜,还没完全褪去,但主任那句话,“你和你的父母,商量过这件事吗?”又让我隐隐约约,感到一丝不安,的确事先并没同他们商量过。也不知道主任是怎样看出来的,是无意中问起,还是他真有那么的神通? 哎,事到如今,说出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想要再收回来,已很困难了。只是主任确实对我爱护有加,如此厚道的给了我一周的考虑时间,大概我的辞职消息,对他来说,太突然,太难以接受了吧。哎,事已至此,我是豁出去了,吃定秤砣,铁定了心。就是不知道,父母亲那里,到底该如何去说。 父母亲虽然通情达理,但他们,只希望我,能有个可靠的、稳定的工作,钱赚多、赚少,并不在意。只要我能稳定,管它是金饭碗、银饭碗还是铁饭碗呢。谁能保证一辈子,都是吃着金饭碗的呢,只要是砸不碎、用不坏的碗,就行了,他们就安心踏实了。在哪工作不都是工作嘛,最终不都是要结婚生孩子的嘛?干嘛要那么辛苦的来回奔波呢?他们可以不断的颠簸,但对于他们的孩子,他们就不希望,像他们那样操劳。他们只想着,让我早点结婚,再赶紧生个娃给他俩带,以弥补他们,一直耿耿于怀的,在我小时候,没有带我的遗憾。更何况,这么好的工作,可是托了,不知道多少的熟人和朋友,求了,不知道多少的亲戚和邻里,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你可知道,每年有多少的大学生毕业?谁不是在削尖脑门的,千方百计的,想方设法的,拼了老命的,想钻进这样好的,独一无二的垄断企业来上班?求都求不来,好不容易才给求来了,没想到臭小子你,居然一点也不知道珍惜,说想辞掉就给辞掉,你和我们好好商量过了没有?你对得起那些热情帮我们的亲朋好友了吗?你摸摸良心,对得起我们的一番苦心吗?我知道,如果真说到这份上,妈妈一定老早就开始啪嗒、啪嗒的掉眼泪了。她还会说,你是要气死我们呀?你爸病刚好,你就这样不懂事,要折磨他呀?你…你就不能让我们,省点心,让你爸好好调理调理,多活几年? 想着可能落着的话,我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好好的同他们商量,千头万绪,却理不出头绪。其实,我心里明白得很,根本不是我一时疏忽,忘了给他们打电话,而是我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去开这个口。与其这样,不如等事情办完了再说,先斩后奏呗。就这样我又一个晚上失眠了。 第二天早上上班时,我感觉头脑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没有一点精神。临近中午,我身上佩戴的bp寻呼机,开始紧急的呼叫我了。我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了一大跳,一个早上居然有四、五个的寻呼短信,全都是乐清家里的电话号码,都是让我赶紧给他们回电话,我居然一个也没发现,可见,我一个上午的状态,是多么的浑浑噩噩。 我赶紧跑到公司外面的公用电话亭,回了个电话,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大事,我精神高度紧张。电话一通,那头传来的是父亲的声音。 “你怎么说也不说一声,就私自辞职了?”听得出,爸爸的声音很严厉,满满的不满,一点也不像,动过心脏手术的病人。寺院看门的风、雷、雨、电,四大天王,生气起来的样子,大概也不及他的十分之一。 我心里一惊,才一天的工夫,我辞职的消息,就已飞到家里去了?比希特勒的闪电战还快啊?我顾不得去考虑,究竟是何方神圣传递的消息。脑子里,像刚开机的电脑屏幕一样,快速的检索着,这两天来,我一直在想的词语,期待能立刻找到合适的台词,“我…” 还不等我回答,父亲又是一通劈头盖脸的话打来,像风,像雷,又像雨,又像电,来得那么的迅猛剧烈,“不管你是怎么想的,赶紧去把放在主任那里的辞职信,给我要回来。迟了,就来不及了,这么好的工作,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你太不懂事了!” 一旁的妈妈,也跟着大声嚷嚷,那是王母娘娘在歌唱,为风、雨、雷、电高声的呐喊、加油,“要听话,都已经长这么大了,要懂得分清是非,知道孰轻孰重,别干傻事。爸妈都是过来人,经历过的事,比你吃过的米都还多,一定要听大人的话。” 我的确,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惊雷悚电,打得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了。逼迫式的关心,夹挟着不容质疑的命令,让我感觉有些窒息,无法呼吸。我感觉和父母之间的距离,已不再是杭州到乐清的那么一小段,仿佛是银河系到人马座的距离,或许还要更遥远。 我心里嘟囔着,老爸,你是不是也要我像你一样,在那个自认为,百分百保险的单位里一蹲就是九年,最终得到的,却是那样揪心的结局?可转念一想,父亲之所以有那样的选择,完全是出自于,他内心最神圣的责任感。即便当时,有不少更好的机会在召唤着他,也都被他回绝了。谁又能料到,这世道人心,竟是如此不堪呢?唉,我不能这样顶撞他。 可我又感觉,有一张早已织就好的无形的大网,正覆盖着我的未来,引领着我前进的方向,不管我是否愿意、是否喜欢。当初,刚一毕业就无忧无虑、欢天喜地的来到设计院上班的美好回忆,忽然在这一瞬间,像肥皂泡一样给刺破了。我也有根据实际情况,进行选择的权力嘛?现在,家里需要我去挣更多的钱,才能在这日新月异的社会大环境里,进一步改善家中的经济状况。在父母亲的那个年代,毕业分配可以一统终生,人一辈子可以永远只呆在一个单位,直到老去,但那样的时代,再也不复存在了。如今是百舸争流,万物竞先的大时代,要是再不因势利导、因人而异的重新进行人生规划,真的就会被这个时代所淘汰。我在心里暗暗的呼唤,亲爱的父母亲,我知道,您们对我深深的怜爱,和殷殷的期盼,可是这次,请您们真的认认真真的听我说,您们的孩子已经长大了,已经看得比你们更深更远了。 我知道一时半会想要说服他们,可没那么容易,如果把问题给激化了,父亲刚恢复的身体,可能会再次遭受重创。就采取暂时拖延的策略吧,希望他们能够慢慢的,接受我的决定。 但万一他们继续穷追不舍,死缠烂打呢?我可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唉,真是让我左右为难。我放下电话,漫无目的地向西湖边走去。 中午时分,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明晃晃的西湖水仿佛一个大蒸笼,热腾腾的挥发着水汽。岸边的杨柳,在这样炎热的环境里,似乎也被逼迫得变了形,枝条在偶尔的热风吹动下,怪异的扭摆几下。灌木、青草、盛开的花朵,它们的颜色也与平时的不同,变得有些异样。还有那些从身旁经过的行人,表情也很怪诞,有的冲我咧了咧嘴,有的眉头紧锁、左顾右盼。相拥的情侣一看见我,似乎有意的,想躲避着我,闪到了一旁。 我怎么了?我摇了摇自己的脖子,我知道,这几天来,我经受了压力的巨大,已连续好几个晚上,没好好的休息了。现在已经非常的困乏,可能过于疲劳,思维、意识,已变得朦胧不清。我择了一个有树林遮荫,靠近水边的小亭坐下,让自己更清凉镇静点。小亭里的阴凉让我的大脑,立刻清醒了许多,水里传来三、两声的蛙叫,“哇啊…哇啊…”让我烦躁的心情,略微的平静。忽然我想起了小月,自父亲出院后,我只打了一次电话,虽然我牢牢的记住,护士站的那个电话号码,但那回她还是一样的冷淡,对我没有任何的响应。不知道这一次,如果我再打电话给她,她是否会帮我出点主意,还是依然冷漠无情? 说做就做,我立刻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迅速找到附近的公用电话亭,插上磁卡,拨通护士站的电话。 世间的事情,有时候就是这样的神奇而美妙。我的电话刚一响铃,她那里就接通了。 “喂,请问您找哪位?” 电话里的声音,竟然如此的熟悉,还是那样的甜美清澈,像快乐雀跃、奔流歌唱的小溪。我的精神为之一振,比什么提神的饮料都有效,但也要保持恰当的冷静,我提醒着自己,“请问,您是小月吗?” “是,您是哪位?” “我是尤正清呀。” “嗯,有什么事?” “我遇到了一件烦心事,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微微停顿了下,电话筒那头也是一片沉寂。 我继续说,“我想换个工作,刚找着,是家外企,可是父母不同意。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服他们。”我长话短说,赶紧把大概问题简单的描述下。 “你现在的工作不是很好的嘛,干嘛还要换呀?”她有些惊讶。 “就是太稳定了,没什么前途,工资又很一般,我想改变下,给自己更好的机会。” “嗯” “工资是原来的两倍,如果做的好,年底还有奖励。”我努力的描述着新工作的美好远景。 “是什么样的工作?” “这是一家意大利公司,销售他们在国外生产的产品。我作销售的技术支持与推广。” “噢,你父母亲为什么不同意啊?” “他们就希望我工作稳定些,拿个铁饭碗,才觉得安心。我若换了工作,会经常出差,要四处奔波,说不定哪天,公司关门,我还会失业,他们就得担惊受怕的。”我想,这应该就是他们反对我的主要原因吧。 “是啊,天下的父母亲都一样,好好和他们谈谈,相信他们,能给出正确判断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服他们,他们的态度很坚决。” “不会吧,你爸看起来,应该是很有文化,很开明的人呀。” “唉,你不知道,他们现在就是反对。我爸又刚动完手术,我不好强拧。可是,我又不想失去这样的好机会,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我还不敢把我已先递交辞职信的事给说出来。 “你要我帮你做些什么呢?” “帮我出个好主意,看看,怎样才能说服他们?” “这个忙,我可帮不上呀,也许,你可以让别人去劝劝他们。” “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你的这个主意太好了。看来,我打对电话了,才一会儿的功夫,你就把我这几天,百思不得其解、烦恼异常的问题,轻而易举的给化解了。”我茅塞顿开、豁然开朗,高兴极了,有意恭维她几句。 “还有其他事吗?我要挂电话了。” “太感谢了!这事要是成了,改天请你吃饭,好吗。算是,为我的新开始,庆祝下。”我赶紧把吃饭这个老套路,又给搬了出来,我就不信,以我的诚意,这一招到我手里,偏偏就行不通,我还不信这个邪。 “谢啦!你还是留着,请那个帮你说话的人吧。好了,我还要去工作了。”说完,她把电话咔的一声,给挂上了。 她依然冷若冰霜的态度,让我拎着电话,愣了好一会,直到被听筒里不断响着的“嘟…嘟…嘟“声,拉了回来。我回过头,差点没把我的魂,给吓出来,只见,魔鬼就站在我的背后,露出一副痴傻憨笑的面孔,眯着眼睛看着我。 “想不到,你还挺八卦的,对这种事情特别的感兴趣。”我没好气的说。 “你是我的主人,对你未来的幸福美好生活,我当然得表示下关心啦!“它嬉皮笑脸的。 “哼,我现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你却躲得远远的,一点主意也不给?你还当我是你的主人吗?“看着它那副嘻嘻哈哈,不正经的样子,我就来气。 “你还要我出主意吗?你早就铁定了心要辞职。谁还劝得了你,我只是等着,你自己把事情办成了。“ “我指的不是这件事。“我不知道,它是有意装蒜呢,还是故意气我,”我是说,小月的建议里,我到底该去找谁来帮忙,去说服我爸妈?“ “噢,你指的是这一件啊。”魔鬼捋了捋它的山羊胡,“你真的要我给建议?” “真的。“我点了点头。 “不怕我给你出馊主意?” “你烦够了没有?”我有些不耐烦了,“要说就说。” “我真是怕你又怪我嘛!”魔鬼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你看,这个人可不可以,算做中间人?” “你怎么这么啰嗦,算吧!” “既然是个中间人,”魔鬼还是一副悠然自得,不急不躁的样子,“那他和你,以及他和你父母,应当都是比较熟悉的。” “噢。” “你父母,又比较能听得进他意见的” “二舅。”我的脑海里,立刻闪现出他的身影。我瞪了魔鬼一眼,“早点说,不就好了嘛!非得把人逼疯了,才高兴啊?” 魔鬼站在那里,用他招牌似的动作,看着我,就是捋捋长长的山羊胡须,翻翻圆不溜秋的青眼,嗅嗅挺拔的鼻尖啦。 现在是中午时间,还不好打电话。等到下午下班,我往住的地方走,快到西湖边,已是傍晚时分,我找了个公用电话亭,拨通二舅的手机。 我把大概的想法告诉给他。他沉默了好一会,才说,“你的想法,我不好发表太多的意见。现在吃外资饭的确实不少。但外企也有可能,突然有一天,在中国干不下去的情况,这不是不可能的,真出现这种情况,那时,你打算怎么办?所以,你还是好好的考虑下,你父母的意见,稳妥为好。虽然挣的钱少些,但是人不就是,求个平安吗?你也不用太着急,你的这些想法,我也会跟你父母转达的,毕竟好的机会不多。但我不好讲,你们谁的意见就对,我只能尽我的力,来协调你们。希望你们双方,好好的协商,来解决这个问题,你也要仔细考虑下,你父亲现在的身体健康,好不容易做好了手术,救回一条命,可不能再折腾了啊。” 二舅的话语重心长,我缓缓的挂上电话。我现在能做的,只能是静静的等候消息了。 魔鬼在电话亭外的马路边,扭着脖子,显出很无聊的样子。我也不管他,继续往住的地方走。 夏日的晚霞特别艳丽,火红的云朵悠闲的飘浮着,仿佛一动不动的,西湖边上的群山也被感染了,浑身金灿灿的,像是披上了一层金色的铠甲。晚风吹拂,杨柳婆娑,保俶塔也柔情的散发出迷人的色彩。 第二天一早,我的bp寻呼机又响了,是父母亲家里的电话。我不知道今天会怎样,忐忑的拨通了电话。电话那头是父亲有些嘶哑的声音,我想,他昨晚一定没休息好。 “清儿,昨晚你二舅,给我们打了电话,我们聊到很晚才结束。我也想了一整个晚上,我们并不是固执的因循守旧。只是希望,你这一辈子能走的更稳当些,少一些弯路,我们这就放心了。你现在的工作,来之不易,是很多亲戚朋友,努力帮忙的结果,外面很多人,看着都非常的羡慕。你还是好好的想一想,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工作。如果,你真的想换到那个新公司,我们也不能无理干涉。工资待遇虽然好,工作内容你也很感兴趣,可是风险也不小,难保哪天不会失业。“ “爸,做什么事情会没有风险呢?连买衣服,都可能买到假冒伪劣的呢。我在现在这个单位干,就真能干一辈子?就说您吧,辛辛苦苦几十年,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为别人谋福利,可到头来,又有哪个人愿意站出来,为您说句公道话呢?哎,不说了。”我知道,这一回我算是说多了,很可能,又牵出父亲的伤感情绪,我赶忙把打开的话匣子给关上。 父亲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新公司是家意大利公司吧?听你二舅说,也在杭州,没错吧?“ “嗯“ “唉,希望你把我们的意见,再仔细琢磨、琢磨,好好考虑、考虑。要是真想换,希望在剩下的这段时间里,好好的同现在的同事相处,不管过去处得怎样,都好好说话,不要在最后,闹出不愉快,说不定哪天,又低头不见抬头见了呢。特别是你们主任,对你那么关心爱护,你一有什么问题,就找他帮忙,他脾气总是那么好,真是个难得的好领导啊。即使要走了,也得好好感谢他,这四年对你的帮助培养。“ 我如释重负,心里暗暗的松一口气,“谢谢爸,您能这样通情达理,我一定按您说的去做!”又寒暄了几句,我把电话挂了。 最终,主任在我的辞职信上,签字同意了,看着他疲惫又无奈的表情,我知道,我一定伤透了他的心。我只能在心里,暗暗的说声抱歉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按照公司的离职程序和主任的安排,我陆陆续续的,将手上的工作、资料移交给其他同事。 我知道,如果去新的公司,我会比在这里,更频繁的出差,身边一定需要有台手机,以方便联系。很快,手机信号就要完成,从模拟信号,转变成数字信号的升级改造了。移动电话公司,正推出各种优惠促销,以吸引大家购买数字手机,我赶紧抽空,跑到服务网点,挑选了一款很酷,进口品牌的翻盖手机,还精心挑选了一个,好记的手机号码,开通了手机信号。那台用了将近四年的bp寻呼机,再也不需要了。几年前,想都不敢想,能够拥有一部属于自己的手机,没想到,这么快就拥有了一台,方便时尚、功能齐全的漂亮手机。这台数字手机,可比二舅和老爸用的爱立信手机,小巧轻便许多,不仅可以打电话,还可以收发短信,实在是太方便了。不仅省去了购买电话ic卡、准备一大堆硬币的麻烦,还可以随时随地的发短信、打电话。 我的脸上,露出了猥琐的笑容,要是想给小月打电话,特别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不需再摸黑到外面,也省去了找公用电话、排队等待电话的烦恼。更不用担心,想说点亲密的悄悄话时,会被紧守在电话机旁,长耳朵的大妈、大叔听到的尴尬。尽管,到那时为止,我和小月通电话的次数,总共也只有三次,而且每一次吃饭的邀请都被无情的拒绝了。唉,小月呀小月,我心里不住的叹息。 忽然,我猛的回下头,想看看,魔鬼是不是又躲在我的背后。自从那回,他躲在背后里,偷听我和小月打电话,我的潜意识里,就多了这么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哼,这个可恶的魔鬼,可能比我还猥琐,不知又藏在哪里,想看我的笑话。不过,好几次回头,我都没发现它的踪迹。我怀疑,我都已患上强迫症了。 在设计院的最后一周,主任因故到外地出差,也没事先通知我,确实也不必通知我,我已深深的伤透了他的心。 本来,我还想在这最后的一天里,找主任坐坐,再聊上几句,表示下我的感谢之情。但已到了这份上,真不知,还能聊出什么话题。最后一天见不到主任,就把它当成,人生历程里的一个小小遗憾吧。 在这最后的一天里,我到财务那里,结清之前的出差借款与各种出差补助,核实了各项社保缴交情况。虽然这有些多余,毕竟,这是一家大型国企,在社保上完全可以百分百的放心。但是,既然要离开了,还是得按程序,好好的过一遍。最后,我领了我的人事档案,准备以后,移交到专门的人事档案中心那里。 在确认,完成了所有必要程序与签字后,我把精心准备好的一件小礼物,摆在主任的办公桌上,下面还压了一张长长的字条。 是时候离开了,拿上最后一批,整理好的属于自己的个人用品,我望着这个,曾经十分熟悉与喜爱的环境,望着主任一时空荡荡的座位,我的心底,涌起了阵阵的不舍,又有些怅怅然、空落落的。如果那时可以唱的话,我真的很想痛痛快快的好好吟唱一回: 马后桃花马前雪, 出关怎得不回头。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归程何处是》正文 第十三回 见只因绵绵相思 别只为浓浓乡愁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大舅和二舅完婚后,刚开始,外婆家还是由阿太在当家的。大概一年半以后,考虑到阿太的年纪,以及家里人口增多,事务更繁忙,同时人手也更富余充足,所以,在外公和大家的劝说下,家里的事务,逐渐移交给了外婆,直到最后,完全由外婆来接管。 在这个过渡阶段,出现了一个比较有趣的现象。那就是,阿太因偏爱大孙子,即大舅舅,的缘故,所以很多属于阿太的事情,她都喜欢找大舅妈来帮忙,比如买菜、做饭。这多少也跟大舅妈的性格,有些关系。因为,大舅妈的话不多,但默默的做事情,她的这种性格,比较符合阿太的心意。而与外婆有关的事情,比如采购日常用品、打扫家庭卫生,外婆则喜欢找二舅妈来帮忙,这或许是由于,二舅妈泼辣干练、善于说话,在一些问题上,能够给外婆,提供有益的参考意见有关。 在外人看来,外婆和二舅妈,两个人好得,仿佛是一对,形影不离忘年的好姐妹。出门的时候,她们俩人手挽着手,有说有笑的,一起去逛商场。进门的时候,两人要么手挽着手,要么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前后脚的。不管是以哪一种方式进的家门,她们俩的脸上,总是溢满了笑容,紧接着二舅妈又跟着外婆,来到了祖屋,在一片欢声笑语里,又聊了好一会后,二舅妈这才离开祖屋,回自己的房间去。 外婆和二舅妈之间,不知讲了多少的知心话。她们这种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的婆媳关系,一直保持了很久,直到几年以后,二舅妈为了和长期分居的二舅呆在一起,把工作调动到,与二舅工作地点相同的小镇上,这对形同姐妹的婆媳,才因距离而分开了。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外婆对二舅妈的喜爱。 有一次,阿太和大舅妈正在灶台准备做饭。外婆刚好下班,也跑过来帮忙,她掀开锅盖一看,“阿姆,您这几天晚上,做的米饭,水都加少了。煮出来的米饭硬了些,您那牙齿哪里受得了啊!以后,煮米饭的时候,您还是多加点水吧,不能再吃那么硬的米饭了。”外婆邹起了眉头。 “没关系的,福媳(注:外公叫阿福,所以阿太这样称呼外婆)。你们年轻人,都喜欢吃硬一点的米饭,嚼起来香。我老人家,牙齿差点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每次可以吃小口点,嚼的时候,嚼慢一些,多嚼几次就好了,你不用担心我的牙齿。”阿太微笑的说。 “那哪行啊,万一您把牙齿磨坏了,再生个病,那还有谁,来给我们大家煮饭吃啊?我们可不能,这么轻易的便宜您,我们可都希望您,长命百岁的,天天给我们煮饭吃。”外婆笑着说,赶紧往锅里添了一些水,“梦云,以后你要帮忙监督,阿嬷加到锅里的水,不能再让阿嬷,吃那么硬的米饭了。“外婆又对在一旁帮忙的大舅妈说。 “好的,阿姆。我以后会认真看的。我之前真糊涂,竟然没注意到,阿嬷不能吃那么硬的米饭。“大舅妈有些抱歉的回答着。 “福媳,这可不行啊。你们年轻人,吃完晚饭后,还要干很多事情呢,晚上,又会弄得很晚,才上床睡觉。这米饭里,要是水掺多了,很快就会饿肚子的,到时候饿着肚子,也不好睡觉啊!“ 这时,二舅妈也下班回来了,听了大家的谈话,她赶紧跑到阿太这里,挤眉弄眼,表情搞怪,音调滑稽的对阿太说,“阿嬷,阿姆这是在帮您省钱呀!这往后啊,水多放一点,米就可以少下一些,这一下子,不就可以省出好多、好多的钱了?我们很快,就会有大彩电看电视了。阿嬷,您就按阿姆说的话,去做好了。“二舅妈一边说,还一边用双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很大的圆圈,那意思是说,会有那么多的钱给省了下来。 大家听了,都想笑。 “这哪是给我省钱呀,我分明是要亏得更多哩!”阿太叫了起来,“你们吃进肚子里的,水多,米少,肚子就饿得更快了,那还不得,拼命的多吃,比原来多得多的米饭和米?那我买米的钱,反而要花得更多了!” 阿太的这一番解释,听得大家,都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 又有一次,吃完了晚饭,阿太、外婆和两个舅妈都在灶台附近,忙着刷锅洗碗、打扫卫生。 “福媳,你这次买的竹刷不好用啊,锅都没刷几次,就坏成这个样子了。“阿太举起一把已经磨损得很厉害的竹刷,在外婆面前晃了晃。 外婆连忙把竹刷,接到手里来看。二舅妈也凑了过去,仔细瞧起来,还没等外婆开口,二舅妈就用她那清亮高亢的嗓音说,“这个竹刷啊,是上一次,我和阿姆一起去挑选的,可是跑了好多家,最后才选中的咧,算是质量比较好的了。想不到,这么快就用坏了,要不下一次,换成别款的。“ 二舅妈又装出很认真的样子,检查起这把用坏的竹刷,“哎呀,不对,”二舅妈忽然叫起来,“这把竹刷的确是好质量的。我看啊,不是竹刷的问题。”她又把阿太的手掌翻过来,看了又看,“阿嬷,是您的手掌有问题。” 阿太一头雾水,“我的手掌能有什么问题?” “您看啊,您这里的老茧又变厚变宽了,这分明就是您的力气变大了耶!阿嬷,我看,您又变年轻了,您这手里的力气,也跟着大了起来!“ 阿太有些苦笑,“你就别再笑话,我这个老太婆了。” 二舅妈又开始很认真的,细细的查看起阿太的头发,“阿嬷,您别动,让我看一看。“她一边说,一边轻轻的捏起,阿太头上,用黑色网状发套,固定住的一撮头发,装出一副很惊奇的样子来,”阿嬷,您真的变年轻了耶,您这里,原来可是有,很多的白头发咧。您看,现在有好多白头发,都变黑了!阿姆,您也来看看!真的,真的!太神奇了!“二舅妈赶忙招呼外婆来看。 外婆和大舅妈,也都凑了过来。大舅妈最先笑起来,“阿嬷,真的咧,这里好几根头发,全都变黑了!“ 外婆也跟着轻轻笑起来,“还真是的,变黑了!“ 阿太摸着自己的头发,满脸的狐疑,“你们婆媳三个,就会窜通一气,来戏弄我这个老太婆。我才不信哩。“说完,阿太边摸着自己的头发,边回到了她的房间。 二舅妈急忙跟着过去,“阿嬷,我没骗您。您要是不信,我们一起去照照镜子,看一看。我把阿姆和梦云也叫进来,我们大家一起看!我要是骗您了,随便您怎么办都可以!”二舅妈振振有词的说着。 不一会儿,外婆和大舅妈也进了阿太房间,三个人,在阿太的房间里,把阿太哄得笑个不停。 这就是外婆家,两个舅妈过门后,经常会发生的一些有趣的事情。 在我的童年,常常会有未曾谋面,或记忆里已模糊得快没印象的亲人,忽然出现在我的眼前,给我带来许多预想不到的惊奇与快乐。 记得有一天,临近傍晚,我正在家门口的大街上玩耍。突然我的视线里,闪出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奶奶,她微笑的看着我,用很和缓、极慈爱的口吻对我说,“孩子,原来你在这里啊。来,我带你去买糖果。” 说完,她便拉起我的小手,带我来到最近的一家国营食杂店,这也是平阳城里最热闹的大街上,最大的一家食杂店。玻璃柜台、和营业员背后的货架里,摆满了琳琅满目,五颜六色的各种食品,而糖果无疑是最吸引我的。 我小时候,几乎没听说过人贩子,所以,对忽然出现的陌生人,大人们不像现在,反复的教育孩子,必须远离陌生人,避免与他们说话和接触。那时,我什么问题也没问,什么防范也没备,只是很奇怪,这个和蔼可亲的老奶奶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为什么要买糖果给我呢?我默默的跟着她,来到了明亮的玻璃柜台前,老奶奶指着柜台里花花绿绿,令人垂涎的糖果,问我,“孩子,你喜欢哪种糖果呢?” 我一点也不客气,居然问也不问、想都不想,很快就点了好几样,现在还记得,其中有不带外包装、色彩艳丽的软糖,还有一样是酸酸甜甜的咖啡色乌梅糖,其余的已不记得了。 售货员把糖果称好,把所有的糖果,装进一个纸袋子里。我开心的拿起这一大纸袋的糖果,跟着老奶奶往店门外走去。 整个过程,老奶奶动作轻缓,举止稳健,不慌不忙、有条不紊。最主要的,我不时的偷偷瞥眼观察她,她总是满脸慈容,饱含微笑,白皙的脸庞上几道浅浅的皱纹,更加显得亲切可亲。 老奶奶把我送到,通往外婆家的那条小巷子入口,便不再送我了。临分别的时候,老奶奶慈怜的对我说,“孩子,你一定要乖乖的,听大人们的话,好吗?”我一边吮吸着老奶奶给我买的糖,一边看着老奶奶不住的点头。老奶奶这才放心的离开我,向前走了一会,快要到拐弯的地方,她又转过身来,与我隔着一段距离,望着我,向我摇手告别。我也举起了小手,向她挥手,我们就这样相互对望着,互相挥手道别。望着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有些蹒跚的步履,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我才转身回到外婆家。 后来也不知道是我问了谁,还是有人告诉我,我才知道,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就是在我刚出生后不久,便抱过我的奶奶。记忆中,她来外婆家看过我几次,而印象最深的,就是那次她给我买糖果的相遇。 之前,在介绍与我有关的小时候的故事,以及外婆家房子的时候,不是有交代过,在石头房的右侧有一道石头门,小时候我因在哪里,顽皮的张望邻居家,而领受了一顿有些冤枉的教训。同时说了,从这个邻居家,再往前走点,有一家与我有关的重要亲戚。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 这个重要的亲戚,便是我奶奶与她的第一任丈夫所生的大女儿,即我的大姑姑,她便嫁在哪里,在一栋有着三层楼高的石头房子里。 大概是在我五岁这样的年纪吧,有一天,我正独自一人,在祖屋门前的石台阶上玩。忽然闯进来一大帮的孩子,大概是阿太放她们进来的吧。在这帮孩子前面领头的,是一个高而瘦的女孩,应该有八、九岁的样子。只见她,指挥着两个稍大一点的男孩,让他们用双手搭接成“8”字形,然后让我把脚伸进这“8“字形的孔里,把我抬了起来。他们兴高采烈、前呼后拥的把我”请“出了外婆家,我像国王一样,经由石头房右侧的石门,被抬到了,离外婆家有二、三十米远的一栋三层楼高的石头房里,即我姑姑的家,而这个充当指挥的小女孩,便是姑姑两个女儿中年纪较大的,即我的表姐。 在那栋房子里,这帮孩子在表姐的指挥下,向我叩首,给我做各种各样的装扮,还给我送来好吃的糕点,我像一个国王,在表姐的控制和指挥下,享受着这帮,不知是谁的孩子们的欢呼、礼拜。 开始还有些恐惧,后来慢慢的,恐惧消失了,我变得好奇起来,我便问指挥的那个小女孩,即我的表姐,我说,“你是谁啊?我怎么不认识你?” “我是你的表姐啊,这里是我的家,也是我妈妈的家,我妈妈就是你的姑姑!”小女孩口齿伶俐,大声的回答着我的问题。 “姑姑是谁,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呀?”我感觉很新鲜、很特别,‘姑姑’两个字既像是个名字,又像是个称谓。 “姑姑,就是你爸爸的姐姐。我是你姑姑的女儿,年纪又比你大,所以你得叫我表姐。”小姑娘理直气壮的说。 我对爸爸和姐姐这样的概念,本来就很模糊。只知道,我是爸爸的儿子,爸爸是长辈,他生的儿子得管他叫做爸爸。至于谁是我的爸爸,我一点也不知道,只有看见他给我买的玩具时,我才会意识到,我还有一个没见过面的爸爸,或者见过面,但已想不起来,是长什么样子的。 而姐姐这个概念,我知道她是比我大一点的女孩子,但在我的童年里,我所认识的,比我大的姐姐,实在是屈指可数。而爸爸的姐姐,我就有点搞不明白了,那又是个怎么样的概念。 “这里,是你姑姑的家,也就是你的家,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住在这里。”小女孩用她的童言童语说着,给我的心窝里,送来阵阵的暖意。原来我在外婆家的外面,还可以有这么一个,看起来很陌生的家。 这段经历很奇妙,常常在我的梦境里出现,我从未和这么多的孩子一起玩过,除了后来上了幼儿园(我的幼儿园是从中班开始上的,我那个年代,大家对学前教育还不是很重视),但也仅限在幼儿园里,出了幼儿园,我又是孤零零的一个孩子。 这位在刹那间,突然出现的表姐,仿佛从天而降,像一位小小的花木兰,给我带来这么多有趣的称谓,并给我国王一般的礼遇,仿佛一个童话,时常令我神往不已,渴望再来一次那样的游戏。但石头房边上的那道石门,对我来说,还是有那么一点的心里障碍,我还是害怕从它那里穿过,即使路过,我也是快速的从那个邻居家门口冲过去。 小时候,我常去的另一个地方,或者叫做出远门,便是离平阳城十多公里,一个叫做宋埠的小镇,它是外婆的娘家,那里住着她的父母,他们在哪里经营着一家,中等大小的杂货铺。外婆的父母,我也得称他们为阿太公和阿太,但为了与平阳的阿太区别,我把他们称作宋埠阿太公和宋埠阿太。 童年的时候,外婆经常去探望他们,几乎每次去都会带上我。 我也非常喜欢去那里。因为他们的杂货铺里,有各式各样的我喜欢的玩具。而且宋埠的阿太与阿太公,非常的和蔼可亲,他们允许我,任意的挑选,店铺里摆出来的、和没有摆出来的玩具。我可以换着玩,即使那些玩具被我玩坏了,他们也从不会责怪我。杂货铺里,还有我百玩不厌的鞭炮、烟花,也是随我拿,爱拿多少,拿多少,只要不在他们不允许的地方放,只要是规规矩矩的,按他们的要求去玩,他们就都不管我,由我随心所欲。 记得有一回,我把店里,用来隔离店铺与后方生活区的一大块帘布,给整个的扯了下来,把我吓得够呛。宋埠阿太公和阿太,他们两个人,却根本不当一回事,他们轻描淡写的,笑呵呵的说,“不要紧、不要紧。”阿太公一边说,一边去拿爬梯。阿太公的脚有点跛,但他的表情,从来是笑呵呵的,好像那点跛,对他没有一点的影响。他虽然费劲,但笑眯眯的爬上了爬梯,细心的重新穿上铁线、钉好钉子,把它挂好。 外婆还想再责备我几句,但是宋埠阿太公立刻把她止住了,“阿珍(阿珍是外婆在娘家时的小名),没关系的。小孩子都会有点调皮的,只要不犯太大的错误,都不要轻易责罚他们。多给他们点自由,远比用各种条条框框,来束缚他们要好。” 有时候,我很贪心,一下子拿了很多鞭炮与烟花,在店门口的大街上放,被外婆看见了,外婆赶紧跑来制止,“怎么拿了这么多的烟花和鞭炮!快放回去一些。“外婆说着,眼神里含着责备。 “没关系的阿珍,小孩子喜欢放,就让他痛痛快快的玩一回好了,你不要管那么严!”阿太赶紧走出来,要把站在店门口的外婆,拉回店里。 “阿姆,不行的。他要是玩起鞭炮,准没完没了,万一把手再炸伤了,或闯出什么祸来,就不好了。那下一次,我可不敢再带他来了。“外婆一边说,一边把我拉回店里,让我自己把多余的鞭炮和烟花,放回原来的地方。 我身上的每一个口袋里,全塞满了鞭炮与烟花,只要能装,能塞进的位置,我都不放过。我不情愿的,费劲的把它们,一个一个的掏了出来。 “好了,好了,这些都可以拿去玩,不用再放回去了。”阿太笑眯眯的拉住我的手,拍了怕我的小屁股,“去外面玩吧。但要注意安全啊,点的时候,得放在地板上,可不能用手抓着玩。” 外婆小时候的生活,应该是比较艰辛的,因为这样一间杂货铺,要养活她的父母、五个姊妹、四个兄弟,共十一口人,确实比较吃力。但乐观、坚强的宋埠阿太和阿太公,却培养出了正直孝贤、优秀出色的外婆、姨婆和舅公,他们都在各自的领域里,成为那个时代的社会栋梁。 我去宋埠的时候,宋埠阿太的生活应该已经大大改善了,变宽裕很多,因为外婆和她的兄弟姐妹,都相继成家,并在各自的事业里,崭露头角,有所建树。有的成了单位的领导,有的成了学术的领头羊,有的成了部队的骨干,有的成了政府的要员,有的成了教书育人的优秀园丁,有的成了生意场上的猛将尽管如此,外婆依然是阿太和阿太公最贴心的女儿,她总会定期的前去探望他们,尽最大的努力,帮他们解决遇到的困难。 平阳城里,除了哑巴姨婆外,还有外婆的一个妹妹,她是小学里的特级教师;一个姐姐,她家很大,有一栋两层楼的木房子,以及紧挨着这栋木头房,新盖的两层楼石头房。石头房的一楼是店铺,租给别人。小时候我常去她家玩,但是姨婆的丈夫,可能是应酬多的缘故,见到他的时候,常常是满脸通红,一副醉熏熏的样子;最后一个,就是外婆最小的弟弟,他在平阳城里,经营着一间店铺,并开了个小作坊,雇几个人干活,这些是后话,我在以后也会提到。 因此,宋埠阿太也常来平阳城。每次来,她基本只到两个地方,一个是她最疼爱的小儿子那里,住上一、两天。再就是,回宋埠前,顺路到外婆这里,看看她最贴心的女儿。 记忆里,每次宋埠阿太来外婆家,都没住下。她顶多呆一个上午,中间吃个午饭,下午就走了,有时候更仓促,简简单单和外婆聊几句,便离开了,甚至没等到外婆回来,她就交待我或平阳阿太,“我也没什么事,就是顺道过来看看,等你外婆(阿珍)回来了,你帮我,跟你外婆(她)说下,我回宋埠去了,这样就可以了。前两天,我们还在他弟弟那里,见过面呢。我就不等你外婆(阿珍)了,我得赶紧赶回宋埠去。” 如果她碰上了平阳阿太,通常她们俩会聊上一会,但说着说着,到最后总会拌点小嘴,然后有些不太愉快的散了。反正,我的感觉是那样的。她们俩聊天的情形,大概就像以下所记的样子。 “亲家,你来啦!“一般是平阳阿太先打招呼。 宋埠阿太会微笑的说,“嗯,好久不见了,亲家,我到阿珍的弟弟那里住了几天,顺路就过来看看你和阿珍,一会就回去。亲家,你近来身体可好?“ “身体还好,就是腿脚没以前有力了。不敢去太远的地方。你的身体还好?“ “我的还可以,自从上次见到你以后,还没生过病呢,腿脚也还可以。你看。“宋埠阿太会很开心的,低头看着自己,在原地转了下,给平阳阿太看。 “健康最好,都活这岁数了,子孙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也不求别的了,就图个身体健康,不给子孙添麻烦。亲家,你留下来住几天吧!” “不了,我还得赶紧回宋埠去。已在她弟弟那里住了好几天了,该回宋埠去了。就老头子一人在那看店,我怕他忙不过来,得赶紧赶回去。” “那就吃个中午饭再走吧,很简单的几样菜,我很快就做好了。“ “亲家,就不麻烦你了。你也太操劳了,我要是到了你这个年纪,我肯定不再做了。我要好好的,过点清闲日子,到处去走走看看,到每个孩子那里,这家住几天,那家住几天。大家开开心心的,多好啊!“(平阳阿太要比宋埠阿太大一轮左右,所以宋埠阿太这样说。) “我不能跟你比呀,我这一辈子,从小就操劳惯了,不是享福的命,要是哪一天突然歇下来了,还真不太习惯。” “我过去也劝过你,不要再当子孙的奴才了。子孙都已这么大了,该让他们独立的,就让他们独立,不要什么事情,都替他们想,替他们做得好好的,他们反成了清闲的人。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得让他们吃点苦头,才能懂得长辈创业的不易,才会珍惜现在的好日子。放手让他们自己去做,他们也才会感激你,才会体会你的好。“ “亲家,我们的观念真的很不一样啊!他们外面的事情,我管不了,也不懂,就让他们自己去管,自己去处理。这家里面的事情,反正我是做惯了,能多做一天就多做一天,让他们省省心,好好在事业上去发展。“ “我们的观念确实差别很大啊。你凡事都节俭、都自己苦自己。连死掉的鸡,也舍不得丢,那可是得了瘟病的鸡啊,怎么能再拿来吃呀。而我喜欢吃点咸菜、萝卜干什么的,你又说吃那不好。哎呀,我们俩老是合不到一块呀!” “鸡死掉了,又有什么关系?我多加点姜、葱、蒜,热锅里多放点油,煸炒的时候,煸炒久一点,这样做出来的炒鸡,又香又好吃,哪里还会有什么病菌和瘟疫?早就被那高温的热油给炒没了。福媳和你一样,好好新鲜的蔬菜不吃,非得放那么多的盐去腌制,中间还得来回的倒腾好几回,又花功夫,又浪费盐,吃了才不好呢。” 她们俩个人,大概就是这样,见面的时候,客客气气的,但说着说着,到最后就分了岔,谁也不愿再搭理谁了。但即便说话时,有再大的分歧,她们也没红过脸,大声的激烈争辩,毕竟那个时候,她们最多也就一个月见一次面。 平阳阿太会极力的,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但是等宋埠阿太不在眼前了,她就会坐到餐厅前的太师椅上,生一会小气,“哼,就知道贪图享乐,就知道讲究吃、讲究穿,真是难伺候的婆娘。” 宋埠阿太倒是脾气温和,她会安静的在祖屋里等外婆。或者临离开的时候,她悄悄的拉住我,躲在一旁,然后小小声的跟我咬起耳朵来,“你平阳阿太有时候严厉了点,你要是不喜欢,就到宋埠来找我,我给你做好吃的,买好玩的。”有时候,宋埠阿太还会跟我讲点,我妈妈小时候的故事,“你妈妈小的时候,你外婆还有我们,都喜欢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像个小公主一样。我们给她梳两条长长的辫子,头上戴一朵大大的好看的红花,身上穿一条漂亮的公主裙,腿上套一双白色的长袜,不管走到哪里,谁见了,都喜欢。比起你来,你妈妈小的时候,可乖巧可聪明了,也更懂事,更有礼貌,小嘴儿可甜了,很会说话讨人喜欢。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会立刻露出,两个小小的、甜甜的酒窝,可好看了。我们从来都舍不得打她,但你平阳阿太就严厉了点,常常为一些小事情,动不动就教训她。好几次,都被我撞上了呢。我见了很生气,都会来藏你的妈妈,每次都为这种事情,跟你的平阳阿太吵架。”宋埠阿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的停了好一会,“唉,不知道你妈妈现在怎么样了,你长大以后,可不能欺负她,要好好的孝敬她。阿太的话,你有没有记住?”我不知所以然,连妈妈长啥样子,都不是很清楚呢,只有外婆房间里的那几张相片,偶尔看看,才知道,那相片里的人,就是我的妈妈。不过,我还是不住的点头说,“嗯!嗯!” 至于我的爸爸、妈妈,他们在我的童年里,给我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少,太浅,太有限了。在我记忆里,他们全都是单独一个人出现的,从来没有一次,是一起并排的站在我的眼前。 爸爸留给我最深的一次印象,就是那一回,他给我带来了一个木制的鸭子玩具和一件天蓝色的后背绣着一只白色鸭子的大衣。 那个木制的鸭子玩具,身上的颜色,非常的鲜艳好看。它由五部分组成。第一部分,是橙色的头,它带着修长的脖子,可以前后活动。头部前方扁扁的鸭喙,是红色的,它的眼睛用黑线勾勒出来,像真的一样。第二部分,是鸭子的身体,它也是橙色的。鸭子的身上是一对可以上下活动的翅膀,主要颜色是红色,但还用其他色彩勾勒出漂亮的羽毛,这一对翅膀是它的第三部分。第四部分,就是它身体底下,左右两侧,各两个红色的轮子,这是鸭子的脚。这第五部分,就是鸭子身体前端拴着的,浅黄色的塑料长绳。当我拉住绳子,牵着木头鸭子往前走的时候,鸭子的两个翅膀,就会有节奏的扇动起来,而头会配合着前后摇晃,同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我太喜欢这个木制的鸭子了,常常牵着它到处走动,祖屋里,石头房,邻居家,甚至大街上,我为后面,能跟着这么一只漂亮、可爱,还会叫的玩具鸭子而高兴,而得意。我也清清楚楚的记得,它是这么坏掉的。 这只鸭子跟着我,少说也有三年的时间吧。最后一回,我带着他去邻居家玩。有一个调皮的叔叔,大概是被我、或是鸭子可爱的样子,所感染了吧,在我经过他的时候,他根本没与我商量,就猛的,提起了我身后,那根红色塑料长绳,把我的木头鸭子,一下子就从地上,给拎了起来,他大概是想研究下,为什么这只鸭子,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而且头还会有节奏的点着。他把头,凑在鸭子底下,看了好一会,等他把鸭子放回地上,我再次拉着这只木头鸭子,往前走的时候,这只鸭子的翅膀和头,就再也动不了了,再也不会叫了。我伤心得大哭起来,眼泪哗、哗、哗的直流。 “赔我的鸭子,赔我的鸭子!”我啜泣、哽咽、大声的对那个叔叔嚷叫。 那个叔叔有些慌,但很快还是镇定了下来。后来的情形已经忘记了,只记得,我垂头丧气、异常难过的,捧着这个被弄坏的玩具,回到了外婆家。最心爱的玩具就这样坏了。 对这个坏了的鸭子玩具,我也非常的珍惜,一直把它留着,舍不得丢弃,想它的时候,便会把它拿出来看看,简直到了敝帚自珍的地步。 爸爸给我带来的,那件天蓝色的大衣,也是我最喜欢的衣服。记得,每当我穿起这件大衣,在客厅里来回的走动,总有大人问我,“清宝,鸭子在哪里呀?”我就会回过头,用手指,指了指背后,那只绣着的白色鸭子。 小时候,我只吃过,早已做成了汤的鸭子,而阿太圈养的小动物里,也只有一只公鸡和几只母鸡而已。真实的鸭子,还真没见过。这只栩栩如生的木制鸭子,还有这件天蓝色大衣背后漂亮的白色鸭子,令我格外的喜欢。 当一年级,捧着课本,读着那首脍炙人口的诗,“鹅、鹅、鹅,曲颈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看着课本里的插图,我便会想到,爸爸送给我的,那个木头鸭子玩具,以及天蓝色大衣后,绣着的那一只鸭子。 我依然清晰的记得,第一次见到爸爸时的情景。那天,应该是晚饭的时间,大家正聚集在石头房的餐厅里。忽然,大家都站了起来,并大声的喧哗,有人对我说,“清宝,快看,谁来了?“ ”是你的爸爸来看你了!还不快叫爸爸?” 我一看,在我面前,站着一个人,他精神抖擞,腰背笔挺,身穿一套干净整洁的深蓝色中山装。他满脸笑容,一副方形的咖啡色宽边大眼镜,戴在消瘦白皙的脸上,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看。我想,我大概是在大人们的鼓励下,怯生生的叫了他几次爸爸。 爸爸用他那孔武有力的双手,把我揽在身旁。我努力挣扎着,摆脱了他,躲到了外婆的身后。大人们都在笑话我的害羞。 爸爸很快把他带来的礼物,拿了出来。我对爸爸和他的礼物,充满着欢喜与好奇。但我对他,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对我来说,他是那么的陌生与遥远。那一次,爸爸呆的时间应该也很短吧,可能也就一、两天,我们才刚刚熟悉起来,他又很快的离开了外婆家。在他走后的好几天里,我在心里,还悄悄的惦念着他呢。他去了哪里?他还会不会再来看我?他下次来的时候,是不是,又会给我带来,各种各样新奇的礼物?但那样的想法,很快就消失了,我对父亲的印象,又变得模糊起来,直至渐渐的淡忘。 至于我的妈妈,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回,妈妈独自一人,回到了外婆家。那时,两个舅舅刚刚结完婚不久,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全都聚在餐厅里包饺子。我也踊跃的,要来帮忙。大家就给我安排了一个擀面皮的活。 忽然,二舅妈像是发现了什么,她对妈妈说,“大姐,我看,你不大爱打扮自己,身上这些衣服都这么旧了,还穿着。不如明天,我们大家一起凑点钱,给你买几身新衣服吧?也算是我们,给你表示的一点心意。你看怎么样?” 我也悄悄的仔细观察,妈妈身上穿的衣服。妈妈上身穿一件,白底缀着红色实心大圆圈的花领子衬衫,似乎有一点泛黄。妈妈的腿上,则穿着的一条深黑色的直筒长裤。 “哎呀,不用啦。这身衣服,虽然不是最新的,但也没穿多久。再说,我已穿习惯了,很喜欢的。”妈妈的脸上,露出了几分不快,她立刻态度冰冷的,坚定回绝了。 “这怎么行呢?好不容易才回一趟家,好歹也得让我们,给你买身好看、漂亮的新衣服嘛,这样才能体现出,我们甄家大小姐的身份和气派呀!”二舅妈继续笑盈盈的说。 突然,妈妈的眼角里,流出了几滴泪水,她什么话也没说,边擦着眼角的泪花,边飞快的大步离开餐桌,直奔二楼,三舅的房间,这间为迎接她此次回家,外婆特意临时布置的房间。妈妈一下子扑倒在床上,难过的轻轻哭泣起来。 外婆赶忙放下手里,正在包着的饺子,对大家说,“大家都不要再讲了,这几年,如玉都是一个人,独自呆在乐清农场的,孤苦伶仃,怪可怜的。我们这里,也都一直照顾不上她。她一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大家就别再多讲话了。她想要怎样做,就随她的意吧!” 外婆轻轻的叹息着,走上楼去安抚妈妈。 外婆上楼,有好一会了。二舅妈和大舅妈还在那里,继续边包着饺子,边聊着天。二舅妈一脸的惊讶,小声的问大舅妈,“今天,我没讲错话吧?”然后,她又对我说,“哎呀,清宝,你妈妈今天怎么会这样子呀?我只是想帮她打扮打扮,让她看起来更漂亮点嘛!” “我上去看看。”我一脸懵懂,放下手中的擀面杖,又拍了拍手上粘着的面粉。 我来到二楼三舅的房间,门半掩着。我推开门,只见外婆坐在床尾,用手掌轻轻的拍打着妈妈的小腿,外婆的声音也是轻轻的,“人家也是一片好心,想买件好看的衣服送给你,你怎么这样子啊?弄得大家多难堪?” “哎呀,不要啦!”妈妈的眼圈、鼻尖都是红红的,说话的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外婆半带责备的说,“你也真是的,回趟家不容易,也不穿身新一点的回来。让人家看见了,说一下也没什么关系嘛。她们送给你的,不要,那我送给你,你总该要吧?” “哎呀,妈,您就别再说了。我不要,我又不是没衣服穿!您怎么跟她们一个样啊?”妈妈有些懊恼,把头埋进被子里,面向着墙壁躺着。 “呀,清宝来了,”外婆看见我站在门口,连忙用手招呼我,“清宝乖,快过来,叫你妈不要再哭了。” 我小心的挪着步子,来到了床前,在外婆的示意下,用我的两只小手,摇着妈妈的后背,“妈妈,妈妈,不要哭了。”我说。 可是妈妈并没有理我,还是用被子闷着头。 外婆轻声的叹息着,“唉,如玉,你看,清宝也长这么高了,你回来一趟不容易,不如明天,我们一起去拍张照片吧!” 妈妈这才把闷着的头,从被子里探了出来,并转过身,她的眼睛已经红透,鼻尖更是红得,像是被涂上了一层鲜红色的颜料,“嗯,妈。”妈妈用她那红通通的眼睛看着我,伸出手来抚摸我的头。 第二天,外婆、妈妈还有我,我们三个人,来到了离外婆家不远的一家照相馆,拍了几张相片,其中有一张是单独给我拍的。 外婆又连哄带骗,好说歹说的,拉扯着妈妈,把她带到距照相馆,又有一段距离的一家裁缝店里,为妈妈量做了几套新衣服。新衣服做好后,外婆也是悄悄的去取回来,偷偷塞进妈妈的包裹里。外婆悄悄给妈妈做衣服的事情,对谁都没再提起过。 这就是我童年记忆里,印象中的妈妈。 大舅、二舅结婚后两年,我也长大了,刚读完小学一年级。爸爸、妈妈也先后结束了在农场里的工作。爸爸最先被调入乐清县城里工作,随后妈妈也被调入到县城里,父母亲的居住与生活条件,都有了很大的改善。爸爸妈妈觉得,是时候让我回到他们身边了,这样他们就能够更好的督促对我的教育。 在外婆家呆了将近8年的我,被爸爸妈妈接回了乐清。我记得,临离开的前一天里,外婆整天里,都是失魂落魄的,米饭煮焦了;水桶被绊倒了,水洒了一地;手上拿着碗,也不知怎么的,落到了地上,被摔碎了。我是由外婆从小一手带大的,除三舅外,即使是对妈妈和另两个舅舅,外婆都从没有那么的操心过。我感觉,她在那天里,精神忽然变得有些恍惚,好像突然之间,有一件钟爱的宝贝就要离她而去了。 外婆带着我,来到了照相馆,拍下最后两张,我在平阳城外婆家里的像片,一张是我与外婆的合影,另一张是我单独的。我想,这也应该算是,我童年里最后的两张,也是最珍贵的两张照片了。一路上,外婆的声音有些嘶哑、发涩,路上遇见熟人与她打招呼,她也有些心不在焉、心神不宁的样子,简单敷衍下,便带着我,匆匆忙忙的赶回家里。一路上我们都是沉默无语,没说一句话。我没有了以前,和外婆一起上街时的兴奋,不知是我理解了那时的处境,还是外婆的情绪感染了我,我的心里,也为即将离开外婆,而伤感难过,对未知的明天,充满了迷茫。那遥远而陌生的地方,那从未相处相熟的父母,我还能像呆在外婆家一样,那么的自由和快乐吗? 我幸福美好的童年,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像远行的大雁,已不见了踪迹;像破土而出的小草,只能回忆泥土下的芬芳;像奔腾向前的溪流,还来不及向两岸的山峦道别,便汇入莽莽无际的大海里了。我在外婆家的幸福生活,就这样,消逝在浩瀚无垠的时光里,揉碎在波光粼粼的记忆里,融化在热血沸腾的魂魄里,对那段刻骨铭心、魂牵梦绕、难舍难忘的岁月,也许只能用诗,才足以表达我内心的流连与眷念: 少年无忧风和雨, 慈爱无私天与地。 磨出一面洁白玉, 送归千里明月兔。 ––––– 对我的外婆,大概也只有诗,才足以表达,我对她的敬意与感激: 《致外婆》 浪迹天涯的蒲公英, 无意间飘进你的手心, 你珍爱的捧护,慈怜的吹拂, 我轻盈快乐的展开翼翅… ––––– 带着你的慈吻, 怀着你的温柔, 飞过高山,飞过大海, 飞到梦想到达的地方… ––––– 黑夜困顿的旅人, 幸运里邂逅你的渡船, 你奋力的摇橹,无畏的划桨, 只为渡我,去那光明的彼岸… ––––– 不用感激, 不必回报, 踏上你的征途, 游历你的天涯去吧… ––––– 如果注定远方, 请让我再次回首张望… 如果还有归程, 下次让我,来摆渡你的渡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归程何处是》正文 第十四回 拳拳雏燕识新家 殷殷筑巢起波澜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二零零二年八月一日星期四早晨,我早早起床,因为今天,是到新公司报到的第一天。新公司离我租住的地方并不太远,也在西湖边上,走路过去只需30分钟。我的心情格外兴奋,早早就从租住的地方出发,脚步赶得上,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频率,心情赛过,晨风阵阵拂面的清爽。四年来,我对西湖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但我还是迫切的想要了解下,新公司周边的环境。一路上燕舞莺歌、绿影斑驳、杨柳依依、晨光滟滟。很快,我就来到新公司的附近。 新公司坐落在北山街后面,葛岭路的一个小巷里,是一栋四层楼高的新建别墅。出了别墅,往右一拐,不到50米处就可以进入北山街。北山街位于西湖北面,街的最东边接一小段环城西路,就到了湖滨路,而最西边则与杨公堤相连。站在北山街上,向左眺望可以看到断桥,向前举目,就是‘绿杨阴里白沙堤’的白堤了,右手边则是孤山,即一座被称作西湖里的‘蓬莱仙岛’的小岛。若天气晴朗,还可以望见远处,即将完工的新雷峰塔。 正值盛夏时节,北山路上种满了梧桐树,葳蕤葱茏,枝叶繁茂、翠影如流苏、芬香似蜜露,凉爽的清风阵阵袭来,枝叶发出沙沙的清响。站在湖岸边,或是坐在湖边长凳上,西湖美景尽收眼底,心胸开阔、襟怀涤荡,好不惬意舒怀。 拐进葛岭路不久,很快就可以见到,办公楼外层的灰色围墙。围墙顶上是墨绿色的琉璃屋脊,古色古香。围墙上挂着公司深蓝色的标识和名称——意大利恩芝夫电力环保集团中国投资有限公司。从围墙外往里看,是一棵高大的百年香樟,与一栋米黄色的四层楼房。跨过大门,进入围墙内,是一个大庭院,此时,你就可以看清楚,这棵百年大香樟的完整样子了。 百年大香樟,笔直俊秀的树干,在空中伸展出蜿蜒遒劲的枝杈,茂密的枝叶几乎将三分之一的院子都覆盖上了。香樟树在一人多高的位置,挂着一个暗绿色的小木牌。走近后,仔细辨认,上面写着‘杭州市古树名木——香樟——200多年’。 香樟树的华盖下,是一个暗红色的6角小亭。小亭斗拱飞檐,显得格外灵动。一条弯弯曲曲的、铺满红砖的小路,连着亭子与办公楼的后门。沿着这条小路,满院栽培着各式各样的园林小树,有小叶枫树、樱花、桂花、玉兰、梧桐和银杏,显得精巧雅致。而树木之间任意种植些花草,像迎春花、串串红、龙吐珠、杜鹃、郁金香、菊花、蝴蝶兰等等,星罗棋布、点缀其间。一片片花丛,没有刻意雕琢、修剪的形状,更加显得浪漫、悠闲和随性。 沿着大门进来,是一条宽敞的水泥路,直通别墅一楼的自动推拉门。这样一栋有着四层楼高的大别墅,在这寸土寸金的西湖边,显得极为阔绰豪奢。这栋宽体大别墅,就是新公司的办公楼了。 别墅的一楼是前台,前台后是一个大的会客室和一个宽敞的展览厅。展览厅里展示着,与公司产品和业绩有关的资料、实物。 别墅的二楼,整个楼层都属于设计部,那里有六、七间,窗户朝向北山街的独立办公室,是设计部几个头头的单独办公室。设计部的其余近四十名设计工程师,全都集中在二楼的大厅里办公。每个人,均配备有一个l型的大桌子、一台台式电脑、一张靠背转椅和一个落地的文件柜。即使有这么多的人和家具,仍不觉得拥挤,还空着十几个位子,以备再招新人时使用。剩下的空间,由两间小的仅容七、八个人的小会议室,一大间组合了复印、打印和晒图功能的文印室,以及一间咖啡室组成。咖啡室里,有双开门的阿里斯顿品牌大冰箱、一台意大利进口的咖啡机、两个饮水机、三个带水龙头的台盆、一台立式消毒柜、两台微波炉以及一张可供六、七个人围坐的小圆桌。 别墅的三楼,归市场部,里面有六个大单间、两间大会议室、一个咖啡室、一个打印室,其余空间被分别隔成三个大的办公区,供市场i部、ii部和iii部分别使用。六个大单间的其中三间,分给三个市场部的部门总监办公,另外三间则是留给,前来拜访的客人使用。三楼的两间大会议室,可分别容纳二、三十人在里面开会。咖啡间与二楼的大小和配置一样。打印室的面积,比二楼的文印室的一半还小。因为设计部的人员,常常要打大图或晒大图,所以二楼的文印室里,有专门的两台大的晒图仪,并且还配备两位女员工,负责管理这些设备和相应的文控工作。所有楼层的打印机和复印机,都是通过网络连接在一起的,如果您是在公司的网络里,而且是被授权使用相关的打印机,您就可以通过网络,用它打印出您所需要的文件资料。 三楼里,由市场i部、ii部和iii部的普通员工,分别共用的三个大办公区,每个人的办公配置都与二楼设计部的普通工程师,是一模一样的。只是市场部的人员,要比设计部的少很多,大概每个部门也就七、八个人,所以市场部的办公室,要比设计部的宽敞很多,同时在每个大办公室里,还分别放有两张小圆桌,可供大家临时开会,或讨论问题时使用。 四楼是财务、人事、it及公司高层的办公室。那里的人员更少,自然就更加宽敞了。四楼也有1间咖啡室,与二楼、三楼的大小和配置是完全一样的。只是没有专门的复印打印室,因为那里的每个部门和高层领导的办公室,都有属于自己的,独立的打印机。 四楼的室内面积,没有二楼、三楼的大,大概也就它们的一半左右。其余的空间,变成了一个面积很大的露台,正对着北山街,露台还特意搭设,坚固的钢化玻璃天棚,视野极其开阔。因为这栋别墅前面,并没有比它更高的建筑物遮挡,又是对着西湖,所以在这里,可以一览无敌的西湖全景。露台设了一个小小的自助咖啡吧,是每个部门或全公司,举办各种活动的地方。有时候,在工作一段时间后,如果您感到有些疲乏或困倦,可以约上三、五同事,在露台上一座,再泡一杯意式咖啡,咖啡的清香和西湖的美景,一下子就将您,所有的倦意疲态全给冲走了。若是晚上加班,则可以在这里,欣赏下火树银花的西湖夜景、或仰望星河璀璨的夜空,别提有多浪漫、有多舒心了。露台成为了公司全体员工,最向往的地方,这里逍遥浪漫的美名,早已传遍意大利总部和集团其他地方的分公司,甚至有老外还会在邮件里互相调侃,要不,我们就把会议,安排在杭州办公室的露台上吧。 办公楼里有一部专门的电梯,是从一楼直通到四楼的,它在其他楼层都不停留,主要是为了方便,在四楼办公的高管使用的。每个楼层的楼梯口,都设有男、女卫生间。卫生间的设施,完全是参照五星级酒店的标准来配置的,安装有各种先进的感应器。有一句广告语叫做,“没有做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在这家意大利公司的卫生间里,这句广告语得到了最全面,最真实的演绎。想想看,连上卫生间这样细微的小事,都如此体贴关怀、周到详细的服务,令您舒坦愉悦,称心如意,您还有什么理由,不去认真工作呢? 听完以上介绍,想必您,对我新加入的,这家意大利公司的办公环境,也已相当熟悉了。 第一天报道,我按照录用通知单的提示,先到四楼,找人事部的经理。我和人事部经理,仅有几次电话上的联络与交流,尚未谋面。人事部的办公室,在最靠近楼梯口的位置,而人事经理单独在一间大房间里办公。电话里,她的声音略带尖锐,响亮和急促,讲话速度有点快,但还不是非常的快,可以感觉她是个非常机敏的人。她的口音里,卷舌音非常明显,应该是个北方人。电话里,她让我叫她ay。 初次与ay见面,同想象中的略带消瘦、身材中等的形象完全不同,她个子高挑,方阔大脸,上身穿一件,用黑边勾勒、带花领、纯白色的衬衫,略显肥胖的脖子上,除挂着一个,用蓝色绸带系着的员工卡外,就再也没有其他饰物了,她留着浅褐色的短发,大概以前曾把头发锔染成棕褐色的。因为是坐着的,我看不清她下半身,究竟穿的是什么款式的服装。但从她那鼓鼓的大方脸,洋溢着一股,不容他人分说的领导气质,我猜想,她下半身一定是条黑色或深色的女式西裤。 站在她的办公桌前,我在电话里,那种局促紧张的感觉,更加的明显了,仿佛一只早已落入猎犬控制范围的猎物,虽然还没有躺在它的利爪下,但已经开始精神游离了,猎物的瑟瑟发抖,在我这里变成了咬字不清。也许是因为,早晨起得太早的缘故,我强打精神,使劲振奋起来,努力去追赶,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仔细的辨别,她话里每一个字的意思。 我记得,当我刚刚敲着她办公室门的时候,听到我的敲门声,她的头从黑色的电脑屏幕里抬了起来,身体向后,往靠背椅上一靠,看了看我,“你找谁?”她问。 “我是新来报道的ada。”我说。ada是我给自己取的英文名,因为她在电话里跟我说,我必须有一个英文名,以便在和其他同事交流、发邮件的时候用,这是这家意大利公司的传统,也是很多外资企业的通常做法。于是我翻了翻英语词典,随手就给自己取了这么一个名字,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她大方的,用左手摆了摆,示意我,坐在她办公桌前的一张椅子上。靠近她时,我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香水味。她左手搭着右手,放在腹部上,眼睛直直的盯着我看。 简短的向我表示了下欢迎,她顺便把我们部门的情况,做了简单介绍,部门总监我是见过面的,上个月他单独找我面试,就在三楼的一个会议室里。ay跟我说,将来,我的直接领导,即我的直线上级是我们部门的经理。我所处的这个部门,共有10位同事,除了总监、经理、总监秘书和一个合同跟单操作外,其余六位都是销售专员,分管着不同片区和模块的业务,这六个销售员中,还有两位是在外地办公的。这些情况,其实在总监面试我时,就已大致向我介绍过了。今天在人事经理这里,只不过是客套的,走道正常的入职手续而矣,我心里这样想着。随后,她向我介绍了下,我今天的主要任务,签劳动合同、交相片做员工卡,以便出入门禁,和授权使用公司的一些设备,领取必要的办公文具,最后让她的一个助理,带我去我的办公室,与我的其他同事见面。 讲完这些,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果然同我刚才的判断是一致的,她至少有一米七五的个头,不太苗条的身材,下身穿一条深咖啡色的西裤,白色衬衫被扎进裤子里了,一副干练凌厉的派头。 她走起路来,姿影摇曳、虎虎生风,跟在她身后,我仍能感受到,她强大的气场。把我带到对面的一间大办公室里,她招呼她的助手katty,把事情交代好后,便回她的办公室去了。katty是个机灵的小女孩,她快乐的应答着ay,不住的点头,嘴里还不时的说着“嗯!”或“明白了!”以强调她的接受和认可。 katty把我带到,这间大办公室正中央的一张小圆桌旁,让我坐定,然后打印出各种表格,并拿出两款合同各三份,让我填写。在进入这间办公室时,我依稀能听到,某个人的电脑外置喇叭里,正小声的播放着轻松、怡人的流行歌曲,等她们见到ay后,那音乐便很快就嘎然而止。等ay转身回自己的办公室后,这轻快的歌声又细细小小袅袅的响起。在愉快的歌声里,我填好了各种表格,完成了各种入职手续。看看腕上带着的手表,已近11点了,从早晨9点我准时进入办公室,过去了整整2个小时。我脖子上,挂着katty给我准备好的,同样用蓝色绸带系着的员工卡,怀里则抱着一大堆的文具,跟着katty下楼梯,去新部门的办公室。 我的新部门是市场ii部,出了楼梯口,向左一拐,左手边的第二间便是。 六个新同事都在那里忙碌着呢,有的人在打电话,有的人正整理着资料,更多的人则是看着自己的电脑。katty一展她那清脆悦耳的喉音,把我介绍给大家,“这是你们部门,新到同事,尤正清,英文名叫ada,你们先认识下!” 大家分散的眼神和注意力,立刻向我们投射了过来。 “欢迎!欢迎!”一个身材不高,体型偏胖,头部中间有些谢顶的中年人,向我热情的走来。他伸出胖乎乎、软嫩嫩的双手,紧紧的把我右手握住,“我叫蔡方舟,大家都叫我老蔡。我在这里负责华东片区的销售。将来,你应该是做技术支持这块的吧。总监之前提到过你,说你也是天大毕业的,啊…和我们的小吴是校友啊!哈哈!以后还要请你,多多支持我们的工作啊!” “不敢不敢,以后还要请您多指教!”初来乍到,我赶忙应承下。 “哈哈,要得要得。”老蔡拍了拍我的肩膀,“来,来,我给你介绍下,办公室里的其他几个同事。” “老蔡,那ada就交给你了。待会,别忘了,带他去见见吴经理和宋博士啊!“ “没问题,没问题,都包我身上了。“老蔡满口答应,其实,他早就代替了katty,正在向我一个接着一个的,介绍在办公室里的新同事呢。katty甩了甩她头上的那两条,黝黑的长辫子,扭过头,离开我们的办公室。 “这是jane,她负责合同跟单与操作。“ jane是个清瘦高挑的女孩,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瓜子脸,长长的睫毛,两片弯弯的柳叶眉,她轻巧的从座位上站起来,大方的伸出,她瘦小细长的右手,“您好!“。 “您好!“我也伸出了右手,轻轻的、礼貌的握了握jane的右手。 “这是john,他负责华北片区的销售。“ “欢迎!欢迎!“john是个体形较胖,手臂粗大、肤色偏黑,浓眉大眼,个头比我高,年纪比我稍大几岁的年轻人,说话的时候,他正站着打手机,他迅速伸出他的右手,快速和我轻轻的握了下手,瞥了我一眼,微微一笑,就又继续他的电话去了。 “这是sa,他负责华中片区的销售。“ “啊,欢迎你!“sa正盯着他的电脑看,听见老蔡的声音,他漫不经心的从座位上站起来,一不小心,把椅子弄得吱呀作响。我们简单的寒暄了两句。 “这位是grace,她是宋博士的秘书。“看到grace正坐在位置上打电话,老蔡压低了嗓音跟我说。 grace左手拿着座机,右手拨弄着一支水笔,看见我和老蔡来到她位置,她那支拨弄水笔的右手立即停住了,她捂住话筒,朝我们小声的说,“等我一会,我先讲个电话。“那后又回到电话里了。 趁她打电话的间隙,我悄悄的观察起她。她圆圆胖乎乎的小脸蛋上,突着一个锥形的尖鼻子,略带微笑。鼻梁上架一副粉色的椭圆形细边框眼镜,厚厚的镜片后,一对小小的机警的眼睛,她微笑的时候,眼帘弯弯的,若大笑起来,则眯成两条细细的缝。她脸上没有化妆,黑色浓密的头发,刚好垂到肩膀上方一点,散开的头发发梢,有一小截微微向上翘起。她身穿一件黄褐色的宽边短衬衫,大概办公室里的空调,还不足以驱散她身上的暑气,或许是因为,她坐在最里侧,靠近窗口的位置,此时正被强烈的太阳光照射着,她的两个袖口还特地向上挽起了一圈,露出圆润的并不长的手臂。她左手腕戴着一块银色欧米茄女士腕表,配着黑色的表带,显得特别的耀眼。右手腕上套着一条浅兰底色,并缀着淡红小花的松紧带发夹。她时而微笑,时而认真的记录着。 我们等了大约有三分钟,她终于结束了电话,从位置上站起来,“抱歉抱歉,刚刚的电话,是宋博士的,他问我些事情。您就是新来的ada吧,听宋博士提到过您。欢迎欢迎!“她微笑着,向我伸出了右手,我们轻轻的握了下。 稍微的寒暄与相互介绍会,她转过身子向右手边一指,“已把您的座位安排在jane的前面,虽说靠近门口,但那里可是个风水宝地啊!吴经理也在那一排的最后一张桌子,今天他刚好有事不在,应该明天才能回来,听说您们俩还是校友啊,以后您们俩可有的聊咧。“grace一口绵柔的吴侬软语,熏得人暖暖的都要化了。 “是的是的,我们这么大的一间办公室,就数那里的空气最好,风声最紧的。”老蔡煞有介事的奉承着。 “今天还没见到宋博士吧?他的办公室就在出门后,往左拐,销售三部办公室的对面。老蔡你顺便带ada去见下宋博士吧。” “遵命,grace!只要是您吩咐的任务,我保证完成!“老蔡向grace挤了挤眼球。 老蔡带着我出了办公室,往左拐,走了五、六米,“侬瞧,宋博士的办公室就在那里,门上写着”宋烁远“三个字的,就是,侬自己走过去吧。”老蔡指了指宋博士的办公室,说完后,就转身回去了。 我来到宋博士的门口,轻轻的敲了敲门。“请进!”是宋博士洪亮的声音,他正看着笔记本电脑,听到我的敲门声,他扬起头,把高后背的皮质旋转椅,迅速的旋转了60度左右,他戴着一副黑色的宽边方框眼镜,一双瞪得滚圆的大眼睛,从厚厚的镜片里露了出来,他快速扫描了我一眼,便立刻认出我,“是尤正清啊,哈哈,今天可是你第一天上班!“宋博士一面移开座椅,大步向我走来,一面高声的说着话,他的嗓门特别的洪亮,他伸出宽厚有力的大手,和我紧紧的握了下手,“欢迎!欢迎!”他示意我在一张小圆桌旁坐下。 宋博士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大概四十五岁不到吧。他一米八的个头,方方的大脑袋两侧,长着两个大耳朵,垂着厚厚的大耳垂,头发很整齐的从左边来个三七分,将稍微长点的头发梳向了右边,圆溜溜突出的大眼睛上,是两道弯弯的浓眉,显得即精神又和气。他内穿一件白色衬底,带咖啡色竖条纹的长衬衫,外套一件黑色的西装,与其他男同事一样,胸口也打着一条蓝色的、带有金色斜条纹的领带。 ”我听人事部讲,你给自己取了个ada的英文名字,这很好啊!以后我们就都可以叫你ada啦!我给你布置的第一道作业题,算是顺利完成啦!”宋博士开心的说着。 “吴经理今天有事出差。他是你的直线领导,你以后的工作,可直接向他汇报,如果工作中遇到什么不好解决的问题,你可以直接跟我讲。”宋博士清了清嗓门,微笑的看着我,我连连点点头,应到,“好的!“ 宋博士继续高声讲,“吴经理要下个礼拜才能回来,你需要去it那里,马上领用一台笔记本电脑,以尽快熟悉你的工作职责和工作内容,以后你也会经常出差,身边有一台笔记本电脑,会比较方便。正常程序,你得先填下申领表,等吴经理回来后,让他给你审批签字。不过没关系,你可以先找grace拿下单,填好后交到我这里来,我给你签好后,你就可以直接去四楼的it部门领取了。” “好的!谢谢宋博士!”我心中一阵狂喜,要知道,那时候的笔记本电脑可还是个稀缺的贵重物品,再普通的一个也得在20k以上,没省吃俭用一年,根本买不下来。以前,常常见到老外或是些假洋鬼子,捧着它四处悠哉的闲逛,一个个抬头挺胸,气宇轩昂、目空一切的样子,脖子梗得,跟高傲的公鸡似的,令我垂涎羡慕不已。想不到,我居然这么快,也可以拥有一台笔记本电脑了,加入公鸡的行列。哈哈,要是让小月瞧见了,那我的胜算可就又该多加几成了。 不过我忘了,这是家意大利的全资公司,以前,我骂别人是假洋鬼子,怎么现在,我自己反倒也成了个假洋鬼子?不是我不爱国啊,实在是生计所迫呀,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随随便便,就毫无理由的,乱骂别人是假洋鬼子了。话说回来,在哪工作不都是工作,只要遵纪守法、诚实信用、规规矩矩的做事,不一样是在为祖国作贡献,不一样也是在爱国嘛!再说,外企的确有很多先进的理念、技术和管理方法,咱们先在这里拜师学艺,将来有机会,把学来的本领,再应用到我们自己国家的企业里,不一样是爱国吗?也说过了,要善于学习,敢于“拿来主义“的嘛? 好了,好了,不再瞎扯了,赶紧听听宋博士都跟我聊了些什么。 宋博士和我聊了半个多小时,帮我理清,我今后的工作思路、工作职责和工作范围,并给我布置了另两道作业题,临走前,他不忘叮嘱我,“今后上班,一定得穿衬衫打领带,这是公司对销售部门,每一位员工的着装要求,我们随时都可能,与我们的客户见面,这是最基本的礼仪要求。你第一天刚来,还不知道规矩,这没关系,但明天你就得打领带了。” “好的,宋博士!”我赶忙答应。离开宋博士办公室后,我赶紧去找grace,要了一张笔记本电脑申领单。我仔细的看了看这张表格,非常的简洁,填写好领用人的相关信息和领取用途后,只要让所属部门的经理和人事部经理两人签完字后,就可以到it部门去领取笔记本电脑了。哪里像过去,即使是领用一个简单的文件夹,都需要一大堆人的审批,似乎不经过下他们的法眼,东西就会给谁偷走似的。等审批程序走完,至少也得等1周左右的时间。至于像数码相机、笔记本电脑这样贵重的电子产品,若想单独领出,那是想都别想了。哪像这里,程序竟然这么的简单便捷。 不过我心里暗暗嘀咕,按单子上的要求,还需要人事部的经理ay签字,但总监却说,只要他签完字后,就可以去it部门领笔记本了,真的可以吗? 很快就到了中午十二点,是午饭的时间。坐在我后头的jane对我说,“赶紧抓紧时间吃中饭吧,我们这里,下午是从一点钟开始上班的,连吃饭带休息,只有一个小时。你可以点午餐进来,也可以自己去外面吃。要点餐的话,最好是提前一小时订。” 我感激的看了看jane,“好的,谢谢!” 已陆续有快餐公司,把其他同事点的快餐,送进来了。看来今天,我只能选择到外面去就餐了,不过可以趁机多熟悉下办公室周围的环境,也不错。 正午时分,办公室外明显的,比早晨过来的时候,要酷热许多。知鸟在树上不住的鸣叫,尽管有阵阵清风吹来,但打在身上,是热烘烘的,像是熏烤的炉火。穿出小巷,沿着北山路,在靠近断桥的位置,我找到了一家小面馆,点了一碗牛肉面。我正准备开吃的时候,手机传来有短信接收的声音,打开短信一看,只见短信写着,“今天是您加入恩芝夫的第一天,这一定是您人生道路上,又一个新的,与新的坐标。我想对您说,选择恩芝夫,是您这一生中,所做出的,最正确,同时又是最重要的一个决定。欢迎您的加入,让我们在恩芝夫的大家庭里,携手共进,共创更加美好的明天!曹煜” 读着这样一条,鼓舞人心、暖人肺腑的短信,我心里洋溢着阵阵的感动,但不知道,这个曹煜究竟是何许人也,也不知道,我是否要回复下这条短信。带着疑惑,我匆忙吃完面条,返回办公室。办公室里,其他同事,有的在看笔记本电脑,有的已趴在桌子上休息了。我不敢打搅大家,只好安静的坐在座位上。 下午上班后,我把填好的笔记本电脑申领表填好后,找宋博士签字。他快速的扫了一眼,便签上他的名字,并嘱咐我,赶紧去it部门领笔记本电脑,好准备开始工作。我兴匆匆的来到位于四楼的it部,与我的办公室相比,it部也就一半的大小,共三个人,一个在修电脑,另两个则看着笔记本。it部办公室的最里头,还隔出一小间,用来安放公司的服务器,那个小房间的地板,被垫高了一个台阶的高度,门口还放着几双拖鞋,大概是进入那个基站前,需要先换上拖鞋,那屋里有几台立式的黑色柜子,柜子的侧面,还有好几排,不断闪烁跳跃的led灯。 “我是市场二部,新来的员工,我想领用一台笔记本电脑。” “填好申领单了吗?” “已填好了,在这里。” “咦,怎么在这里,没有人事经理的签名啊?”那个人用手指头,在表格最下方的一栏里,用力的敲了敲。 “噢,宋总监说了,只要他签好字后,我就可以上你们这里,来领用了。” “现在不行了,上个礼拜,lda刚刚通知了我们,所有贵重的电子产品,全都得由人事经理签好名后,才可以领用。你还是先去找人事经理,等办好手续,再过来吧!” “lda是谁啊?” “首代的秘书呀,怎么连她都不认识?” 我急忙又跑到宋博士的办公室,他一听也很惊讶,“我来问问lda,到底是怎么回事?” “lda,怎么现在领用笔记本,还需要人事部审批啊,我的签名怎么变得不管用了呀?” “是宋博士呀,是这样的,总部那里,对大额费用的支出,现在查的很严,为控制好经费,防止预算超支,我们让人事部编制好计划,按照人员的级别,配置响应等级的办公用品,并让人事部负责监督、统计,不能再像过去,部门自己随便领用贵重办公用品了。所以,我就通知it部门,暂时先按这个草案执行,所有电子产品的领用,未经人事部审核登记,一例不允许私自领用。” “那你也得事先下发个文,通知下大家啊,至少也先给我个电话嘛!”宋博士微微皱起眉头,一副不高兴的表情。 “实在是不好意思,上个礼拜刚刚研究决定的,现在还属于试行阶段,人事部还在编制相关文件,再等一个礼拜吧,文件通知很快就可以发出来了。” 宋博士不悦的把电话给挂上了。他想了会,“我来和ay商量下吧。“宋博士拿起了电话,拨了好几个号码,可是都无人接听。”来,我们去人事那里。“ 宋博士又带着我,来到了四楼的人事办公室,可是在ay的办公室外,宋博士叫了半天,“ay?ay,你有在里面吗?”,敲了半天的门,就是没人应答,更没人来开门。 “宋博士,您找ay呀?”大概是听到了宋博士弄出来的动静,katty从她办公室里,探出了 “是呀,打了她好几个电话,可是都没人接。她去哪里了吗?” “早上,她跟我讲,杭州市社保局,要开个什么会,今天下午和明天,她都必须呆在那里。您打她电话的时候,可能她正在开会,手机开成静音了吧。“ “哎呀,怎么事情都赶在一块了?”宋博士嘴角微微一抿,抱起了怨,“好吧,先这样了,以后再说吧。” 宋博士带着我,又回到了他的办公室,“是这样的,公司有了新规定,人事那里必须先确认些信息,现在,人事经理又联系不上,只能再耐心等等了。吴经理回来后,我让他去和人事核对下。你这张单子,就先放在我这里了。这段时间,你先拿公司的样本,熟悉熟悉吧,也多和其他同事交流下。等笔记本拿到后,我再拷贝些资料给你。” 第二天是星期五,吴经理还没有回来。我只能在办公室里,看一些公司的样本来学习了。我心里依然惦记着,发短信的曹煜究竟是谁。我知道,在同事的办公桌上,都贴着通讯录,应该可以从那里了解些信息。但碍于我才刚来,我不好多问、多看。 闲着没事,和jane聊起天来,聊着聊着,我便聊到我昨天收到的那条短信。 “昨天中午,吃午饭的时候,我收到了一条短信,你看,就是这一条。”我打开手机,拿给jane看,“这个曹煜是谁呀?” jane看了看,笑着说,“曹煜啊,他是中国这里的ceo,ceo你应该知道吧,就是首席执行官,也叫首席代表。” 我点了点头,ceo是那几年逐渐流行起来,逐渐听多的一个新词汇,意思就是一个跨国公司或集团里的老总,老大。 jane继续说,“他和宋博士一样,也是个意籍华人,都是博士。不过大家都不叫他曹博士,而是称他首代或曹总。” “为什么大家都叫宋博士,却不叫宋总监呢?” “意大利这个国家,非常的看重教育。能成为博士,在他们眼里,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成就。因此,他们对获得博士学位的人,喜欢用‘博士’这样的尊称,替代他们的职务头衔,以示敬重。称曹煜为首代,而不称他曹博士,可能是因为这里的中国人多,大家全都这么叫,习惯了吧。“ 我点了点头,心想,在中国人眼里,能成为外企的ceo、首席代表,这年头可没几个,这样的人,绝对是个厉害角色,而且ceo、首代这样的称呼,听起来可比博士要神气得多。 “他中午也不休息啊,在这样的时间段里发短信?“ “他就是那样的,总喜欢在这个时候,给大家发些慷慨激昂的短信,我们都见怪不怪了,你以后会习惯的。嘻嘻。” “他也在这里上班吗?“ “我们在苏州有一个工厂,也归他管,他在那里的时间会比在杭州这里多些。但总体上,一年四季,他基本是在外面跑客户。要见到他可不太容易,以后你就清楚了。“ “噢…“我冲jane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这时候grace在座位上叫了,“jane,能不能过来帮我看下这个文件?” “好的,我马上就来。“jane立刻中断与我的谈话,从位子上站起来,向grace走去。 看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好像是宋博士要的一个文件,需要添加些与订单执行情况有关的数据。jane和grace解释了下,很快就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了。 我和她就不再聊了,各做各的事去了。 下午我又和jane闲聊了会,才知道,原来这个部门里,另两个不在这里办公的销售员,一个在广州,负责华南片区的业务,一个在沈阳,负责东北片区的销售,他们也都是今年五月份,才招进恩芝夫的,同我一样,也算是新人了。他们只在刚入职的时候,在这里呆了两礼拜,便很快回各自的城市去了。据说他们是在家办公的,偶尔有事情,才会到杭州办公室。平常,基本上是宋博士去他们那里多些,偶尔,吴经理也会去他们那里一下。而杭州办公室,除了grace和她外,其他几个人,也是常年在外揽业务,一个礼拜里也就一、两天的时间,是呆在办公室处理些文件,要么在周一,要么在周末。如果他们被宋博士发现,呆在办公室的时间过长了,宋博士还会催促他们,赶紧出差去跑业务呢。jane说,吴经理下周一能不能回来,依然是个未知数,她还说,很有可能,我以后也会常在外头跑。 时间飞快,两天周末我都没外出,呆在租住地,认真的研究带回来的一摞资料,心里想着,究竟该怎样完成,宋博士布置的那两道作业题。 新的一周开始了,正如jane所意料的,周一还是没能见到吴经理的影子。听大家在那里议论,有的说,是宋博士临时安排他去北京出差,有的又说,是首代让他去苏州工厂一趟,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我安静的看着我的资料,了解公司产品的技术特点,熟悉公司的各种程序。终于,在周三早晨,我刚一进办公室,就看到jane的座位后面,坐着一个人,正低头忙碌着。我想,这个人一定就是吴经理了。我赶紧放下背包,向他走去。 “是吴经理吧!“ “您…是…”他抬起头,现出了疑惑的表情。我这才看清楚,他有着一张消瘦、锥形的脸,笔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不是很厚,估计眼镜的度数在300度左右。他眉骨微凸,眉毛浓密黑亮,留着一头黝黑的,张学友式的发型。他的年纪顶多比我大六、七岁吧,我估计着。 “我是新来的ada,中文名叫尤正清。”我做了个自我介绍。 “啊,知道知道,我看过你的简历。我们还是校友咧!“吴经理微笑的站了起来,向我伸出右手,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呵呵,非常荣幸,能成为您的校友和同事!“我赶紧也伸出右手,和他紧紧的握在一起。 “欢迎,欢迎!“吴经理微笑着,用他的左手,在我肩膀上轻轻的拍了拍,他身体略微向后倾,一对杏仁般的大眼睛,把我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一番,”不好意思,这两周太忙了,一直都在外地出差。周一,首代又让我去苏州工厂一趟,谈了一上午,然后陪他到北京出了趟差,昨晚上,搞到半夜才回来,哎呀,没能够早点回来,与你见个面,实在抱歉。“ 我连忙说,“您忙正事要紧,我这里也没什么要紧的。“ 不知什么时候,很长时间没见着的魔鬼,这回却突然出现了,它一脸严肃,在办公室里东张西望,一会儿坐在我的座位上,一会儿又跑到我座位左手边,那两张前后摆着的小圆桌,转来转去,绕个不停,一会儿又跑到圆桌前的白色书写板上,装出要写字的样子。办公室最前面那排半人高的矮柜、大书柜和它们之间的走道,被它来回逛个遍,连最里头sa的座位,它也不放过,幸亏此时的办公室,其他同事还没到,要不,非得把它撞到月球上去不可。 “你来的正好,我这里有很多事情,可以交给你帮我做了,我都快忙不过来了。我一直在向宋博士要人,希望能招一位,具有你这种背景的人,今天终于把你给盼来了!“吴经理放下和我一直握着的右手,用他的左手在我肩膀上摇了摇。和宋博士相比,吴经理的个头稍微矮了些,大概一米七二左右,体型也比宋博士瘦小很多,他一身淡蓝色的西装搭配一条金色的领带,显得神采奕奕、俊逸潇洒。 吴经理从他左手边的圆桌旁,拉来一张椅子,让我坐下,打开他的电脑,将我今后的工作内容,仔细的跟我讲了一遍。按他的规划,我将负责投标前的技术资料收集、整理,包括跟踪设计部做出的方案、图纸,以及初步报价、交货期的确认、甚至后期的安装跟踪,这之中有部份工作内容,和jane做的有所重叠,不过似乎jane更偏重于合同准备、合同执行、数据统计这块。吴经理的这些想法,似乎和宋博士对我的要求,还有些区别。 “领到笔记本电脑了没有?”吴经理关切的问。 “还没呢,本来宋博士已帮我签好申领单了,他让我直接去it那里领,可是it的人说,政策变了,必须有人事经理的签名,才可以领用。” “那有没有去找人事?” “上周五,宋博士去找人事经理,非常不巧,人事经理去外面开会了。周一宋博士又和我跑了一趟人事,但ay休假两天,今天才能回来,所以电脑的事情就一直拖着。我填的那个表,现在还在宋博士那里呢。宋博士说,干脆等你回来,让你帮我解决电脑的问题。” “哎呀,公司竟瞎搞!领个笔记本电脑,又不是小车,搞得这么复杂。“ 正和吴经理说着话,grace和其他同事先后进了办公室,大家都和吴经理打了声招呼。 ”grace,你那里还有没有笔记本电脑的申领单?”吴经理站了起来,问grace。 “没有了,上次给ada的,正好是最后一张,要不你自己打印一张出来。这几天,我这台电脑和网络连接有点问题。”grace边忙,边回答。 “好吧。” 吴经理把申领单打印出来,我重新填了一遍,吴经理很快就签上了他的名字。 “你拿这张单,去四楼找人事的katty,她负责这类单子的审批。”吴经理告诉我。 我到了四楼人事部办公室,那里正轻轻的悠扬的飘着enya的歌曲,katty正准备削苹果吃呢。接到我的单子,katty让我先把单子留下,等审批好后,她会再通知我的。 当我回到三楼办公室,正好宋博士进来,看见我,宋博士立刻对我说,“我让jack给你做些培训,你好好熟悉下公司的产品。”我知道jack是吴经理的英文名。 “好的!”我说。 “jack,这几天你应该都在办公室吧?”宋博士走到吴经理的桌子旁问。 “暂时还没有出差的安排,宋博士,有什么事吗?”吴经理抬起了头。 “是这样的,ada刚来,我看你这几天,每天都抽出些时间来,把公司的这几大类产品,给他详细做个培训,再把公司的相关程序给他仔细讲解下,这样他以后出差,就知道该怎么做了。grace,jane,要是jack忙不过来,你们也一起帮忙培训下,你们俩主要偏重于公司程序这块。” “好的,宋博士。”grace用她那一贯的吴侬细语回答着。 jane则看着宋博士,“嗯!”的一声并点了点头。 “没问题宋博士,您看,我们又想到一块了。”吴经理笑眯眯的说,“我也有这个计划。您看,我一大早来,已把大概的工作内容,跟ada说了下。” “jack,是这样的,我还是希望,今后ada能够多跟跟客户,做点业务。福建那里的客户,以后就交给他了,可能的话,把江西那里的客户,也一并交给他。等ada把工作熟悉起来以后,福州、厦门那几个客户,就让他去跑跑。那里的客户,我们已经好久没去了。既然ada来了,我们就要把所有资源都给调动起来。也帮你分担点工作压力,不要每次让你出去跑,你老是说没时间。”虽然宋博士说话的时候,保持着微笑的面容,但仍能感觉到他话里的严肃。 “宋博士,我和您的想法是一致的。我也是想,让ada先从技术这块切入,等他熟悉好公司的产品后,逐步把一些业务交给他。不过,还是以技术支持为主,我这里确实需要一位,像他这样的助手,要不然,我真的是分身无术,忙不过来。”吴经理的语气有些凝重。 “对呀,对呀,你看,我们这不又想到一起了?但是,业务这块,你得尽快交给他,不要拖延。”宋博士笑盈盈的说。 “这个没问题。您就放心吧,宋博士!”吴经理微微扬起他的嘴角两边。 在吴经理、grace和jane的帮助下,我逐渐对公司的主要产品,磨煤机、卸煤机、除尘脱硫脱硝设备,有了大致的了解。 但我的笔记本电脑,却迟迟没有着落,到了周五,katty那里依然没有消息,每次打电话问她,她总是闪烁其词,不愿多透露,究竟有何进展,就是让我再等等。 周五下午,宋博士和吴经理都忍不住了。 “ada,你的笔记本电脑有没什么消息?”宋博士问。 “katty说,还得再等等。”我赶紧回到。 “都这么多天了,还要等,这都什么工作效率!”宋博士抱怨起来。 “我这里,还有些文件,需要ada帮忙做呢。”吴经理一面说,一面皱起眉头。 “jack,要不然,你帮忙去过问下。”宋博士看着吴经理。 “人事真是瞎搞,领个笔记本电脑,还要那么多手续。要是着急出差,那不就玩完了?”吴经理也抱怨起来,“好吧,ada,我们去人事那里跑一趟。“ 我跟着吴经理,来到四楼ay的办公室,她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听到吴经理的敲门声,她抬起头,“吴经理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ay热情的打着招呼,站起来,把我们让到她办公桌前的一张小圆桌旁,“来,请坐!”她声音哄亮,中气十足,气场强大,真不是普通女孩子所能比的。 今天的ay却不是穿,我报到那天见到的,那套白色与咖啡色搭配的职业装,而是一抹粉红底色,中间缀满黄色小花的短袖长裙,浅褐色的短发也被扎成了一条小短辫,用一个粉红的蝴蝶形发夹夹着,她的身上依然散发着一股清雅的香水味。 吴经理示意我和他一起坐下来。 “公司现在怎么啦,领台笔记本电脑,还这么麻烦,连宋博士的签名,都给拒了?“吴经理仿佛有满腔的委屈,开门见山,没一点客气,就把来意给说了出来。 “吖,你是不知道啊,吴经理。我们也不想要这个麻烦呀。都是总部那里,对大笔的固定资产消费,现在突然严格控制起来,我们也是不得已,得配合总部的新政策。谁愿意给自己多整麻烦事?“ay似乎并不比吴经理委屈少。 “katty,来我办公室下。”ay拿起她身后办公桌的座机,给katty打了个电话。才几秒钟的时间,katty便出现在ay的办公室了。 “katty,ada需要领用一台笔记本电脑,听说周三的时候,就已把申领单给你了,怎么到现在,我还没见到这张单啊?” “ay,是这样的,新政策不是上上周,才刚出来的嘛,这一两周我们又特别的忙,一直没来得及确定,什么级别用什么样的配置。催it好多次了,到现在,他们也没给出好的建议。“ “哎呀,现在公司的笔记本,不都是ib这个品牌的嘛,电脑更新的速度,又特别的快,今天最好的配置,明天就落后。现有的ib就那几个型号,先拿一台不是最新的来用,就好了。“ “jack,你这个主意简单啊,katty,你们怎么就没想到?你赶快和it核对下,挑一个中间的型号,然后拿过来给我签字。“ “好的ay,我马上就去办。“说完,katty把她的两条辫子,甩到后脑勺,扭头出去了。 “jack,其实你给我打个电话就好了,何必劳你大驾,亲自跑过来一趟。“ay斜着眼看着吴经理。 “那哪里敢啊,杜姐这里的香炉,我可得常来上上香、拜一拜,要不然哪一天,杜姐突然不给我签字盖章了,我连怎么失的业,都不知道!“吴经理一边笑咪咪的说着,一边朝着我挤了挤眼睛。 原来ay姓杜啊,我心想。 “你这话从何说起,你现在,可是我们曹总身边,最红的红人,动谁也不敢动到你呀。听说这段时间,你又跟曹总去哪里出差啦?“ “哎呀,烦死了。上周末,本来就要回来的,结果半路上,曹总一个电话,让我先跟他去南京跑一趟,说是江苏国电设计院,准备跟我们谈框架协议,这可是恩芝夫开天辟地第一回,曹总非得拉上我。周六在南京呆了一天。这周一,曹总又让我去苏州厂,在苏州呆了半天,又让我跟着他,跑去北京出趟差,没把我累死。上周末,本来老宋是想让我,帮他跑一趟合肥的,结果不得不被推掉了。唉,做不完的事。“ “南京的事情,谈妥了吗?“ “谈好了,可能下月初就会签协议。对了ada,这个框架协议的技术部分,到时候你来负责落实。“吴经理打了下哈欠,一副疲倦的样子。 “好的,吴经理!“ “jack厉害啊,一出马就签了个大合同。难怪曹总常常夸你。“ “没有!没有!这都是曹总事先谈好的,我只是过去,跑跑龙套,过过场。“ “那也少不了你的功劳啊!先提前祝贺你,准备升官吧。哈哈!“ “杜姐,你别逗我了,还升什么官啊,这样子就好了。“ “jack,难说啊!我杜姐这里的消息,可不是随随便便,空穴来风的噢!” 吴经理和ay又闲聊了会,katty就把填好的单子拿进来了。ay看了看,“这个是和it核对的结果吧?“ “对,ay,这是去年年底统一采购的一批,新的要再等两个月,会比这个配置更高些。it说这个配置可以,不会显得太高,用起来也不会觉得太慢。” “嗯,好的。”ay迅速在申领单上签上字,然后把单子递给吴经理。“怎么样,这下还满意吧?”ay厥了下嘴,问吴经理。 吴经理接过单子扫了一眼,“太满意了,ay亲自过问的事情,我百分百的满意。” 吴经理顺手把单子递给我,“ada,你现在可以去it那里领电脑了。” “杜姐,太感谢了,打搅你这么久了。我们得走了,不能再占用您的宝贵时间。”说完吴经理站了起来,准备和我一起离开ay的办公室。 “没事!没事!有空欢迎你常来坐坐。以后甭管什么事情,来一个电话就可以了,你不必亲自来,杜姐我信得过你!”ay也站了起来,微笑着,轻轻拍了拍吴经理的肩膀。 我的笔记本电脑终于解决了。吴经理给我拷贝了些资料,又教我如何进入公司的内部网络和使用公共盘上的资料。我的公司邮箱,也在新领的电脑上设置好了,刚一联上网络,一下只就收到了十几封的邮件,基本都是欢迎我加入恩芝夫的邮件。 像一艘装满了补给,等待出发的轮船,我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只等着一声号令,便准备开足马力,向大洋深处进发。我心中不禁欢呼起来,“鹫翎金仆姑,燕尾绣蝥弧。”何时独立扬新令,可否千营共一呼?我又不禁问问我自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归程何处是》正文 第十五回 蒙学贪玩逢严父 探亲好奇遇睚眦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经过近八年的分离,我的父母亲,终于把我,重新接到他们身边。曾经还是襁褓里,弱不禁风的婴儿,如今,却已是活泼健壮的翩翩少年。真的,一点也没有,想要美化自己、吹嘘自己的意思,那时候的我,不仅翩翩如燕,还有点可爱,有点淘气(怎么听起来,与某个广告,似曾相识)。但绝不是邋遢猥琐,逞凶好狠的流氓阿飞,更不是香港影片里,古惑仔那样的街头小混混。这一切全都得益于,外婆一家的悉心照料,和表里如一的言传身教。 与八年前,父母居住的地方相比,此时的新家也有了很大的改变。八年前,他们拥挤在一间,小小的集体宿舍里。门外是昏暗的走道,对面、两侧均是噪杂、扰攘的宿舍。宿舍楼外,则是偏僻荒凉的穷乡僻壤。如今的家,周边的条件与环境,不仅远胜八年前,连外婆家的平阳城,都望其项背。 乐清市区里,公园、学校、医院、商场、酒店、饭馆、电影院、图书馆、汽车站、溜冰场、文化宫,各种公用设施、大众场所,门类齐全、应有尽有。俨然一个交通发达、生活便利的现代化都市。虽然住的,还是单间的集体宿舍,但面积大了不少,而且门一开,便是一个充满阳光、干净整洁的大院子,宽敞平整的水泥路面,清爽怡人的大榕树,芬芳四溢的大花圃。眼前的一切,是多么的惬意畅怀。 条件改善了、环境优美了,但人也变得,与从前有很大的不同。彼此间,有些琢磨难懂、有些生疏隔阂。在父母眼里,怎么,我竟变得,不仅没有想象中的懂事、听话,反而变得,有些叛逆乖戾、桀骜难驯?父母亲与我之间,总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膜,或者叫小别扭、不自在,或者叫代沟、叫裂痕。 我有些沉默寡言、有些倔强执拗,还和妈妈,玩起了捉迷藏的小游戏。妈妈喜欢关上门,打开窗户,可我偏偏爱开着门,关上窗户。妈妈习惯把窗帘拉到左边,我非得把它推到右边。妈妈试图接近我,在我做作业,或是闲下来安静的时候,想跟我聊几句。可我的两片小嘴唇,严密得,像被胶水粘住似的。妈妈想东,我便往西,她想北,我就偏要往南。常因一些小事,我们闹起了不愉快。在妈妈眼里,我变得越来越古怪,越来越无法理解,我更加的沉默,更加的不愿与她们说话。 父母亲都有些懊悔,悔不该,当初做出,把我送到外婆家的决定。 我是个调皮、自由惯了的孩子。在外公、外婆的调教下,我并不是一个无可救药、惹事生非的不良少年。其实,我很善于察言观色,很懂得见风使舵,只要外公、外婆的表情不对,眼神异样,我很快就会收敛起来,变得异常安静。他们的开明宽容,让我获得了自由,他们的含蓄慈祥,使我懂得了约束。 真的,一点也不是在自矜或自夸我自己。我的内心里,还隐藏着一位即善良,又富于幻想的小天使,它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我,对与错、是与非。我的内心里,充满着矛盾恣肆的汪洋大海,布满了正反明暗的深壑险峰。我总在矛盾跌宕的巨浪里跳跃,在正邪难分的峦谷中攀爬。与其说,它是天赐的小天使,不如讲,它是我隐藏世界里的启蒙导师。 可我的父亲,与我的外公外婆,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性格与脾气。或许是因为,八年的分离,让他看出了事情的危机、问题的严重。也或许,他天然具有比外公外婆更有利的地位,他是我的父亲,与我只隔了一辈。他可以顺理成章的,对我更加严格要求,高压管束,容不得,我有任何出格的异常。何况我的父亲,的确是个严肃规矩、一丝不苟,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的人,所以,他认为,他给我立的那点规矩,讲的那点纪律,给的那点颜色,和他自己对自己的严格要求相比,实属稀松平常,实属宽宏大量。他认为,他如果再不那样做,我准得变本加厉,更加的恣意妄为。 唉,说了这么多话,其实就是一句话,我父亲,他打我,而且下的手,还真不轻。说到这里,我真得赶紧把这一回,给遮起来,不能让我的父亲看到,我在这里告他的黑状。也希望您,替我保密一回。真的,您见过挥汗如雨、气喘如牛的父亲,不容分说、卯足力气,扬起手里的教棒,板着脸孔,咬着牙齿,教训他的儿子的吗?也许您会说了,去,多得去了,我这是少见多怪,有什么好保密的,敢做还不敢当?再说了,您可能会觉得,如果当初,我的父亲不那样揍我,我也成不了今天的我了,还指不定成了啥样了呢。得勒,您指的今天的我,是好里面的我呢,还是坏里面的我呢?您肯定会说,当然是好里面的我啦。好吧,我只能表示遗憾,万分的遗憾,在这件事情上,您还真不是和我一条心的。 好吧,书归正传,闲话休絮,任何事情,不管好事,坏事,全都是冤有头,债有主。父亲在教训我这件事情上,还是有原因的,容我从头至尾、前因后果,详细与您讲来。 那时候,父母家里的经济状况,并不太好,父母亲结婚时,借的那些外债,还未完全还清,真的,千真万确。每临发工资的时候,母亲总会或多或少的,怄点父亲的气。大致是这样的,外债还未还清,可是父亲总要私自给奶奶寄些钱,甚至说也不说,就把钱借给几个叔叔急用。妈妈想不通、气不过,父亲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屡教不改、屡劝不听,未经她的同意或允许,就擅自处理夫妻间的共同财产。我不知道,那个年代是否就已有了“夫妻共同财产”这一说法,但反正,我妈是认定了,我爸的工资,她也有份。 所以,妈妈就会多唠叨几句。不过还真不是一般的唠叨,我都听腻了,耳朵都快被磨出老茧了。反反复复,就讲那么一件事,颠来倒去,就说那么两句话。什么事?您大概也猜出了七、八分,就是“你不经我同意,就私自把钱给了出去。”就这事!哪两句话?第一句:“家里的经济还不宽裕,你怎么能随便,就把钱给了出去。”第二句话:“你不能随便把钱给出去,因为家里的经济还不宽裕。”唉,其实就是些抱怨的话。 可是父亲火了,先声明一下,那时候他还不是领导,完全可以不必顾及,自己的形象。但那时候,父亲的同事,大部分都是住在一个大院里的,哪个门闹点动静,那是看得一清二楚,听得明明白白的。 正在饭桌上,吃着午饭呢。有根大一点的不锈钢汤瓢,一般人家里都会有的那种,我们家,专门用它来打汤。对了,有点考虑不周,有时,还会用它来舀粥。但那个时候,我们家中午,一般不喝粥,是吃白米饭。所以,那根瓢,在那个时候,是放在汤盆里的。 父亲二话不说,拎起瓢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扔出了大门口。那个快,反正,我没反应过来;那个准,嘿,绝对不会打在门框上;那个狠,力道忒足了,瓢被甩得远远的,都不在视线里晃了。 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啊?还不是因为,同事都住在大院子里的嘛,近百户的人家啊,那可千万不能吵架呀!是吵架,哪有不大声的?只要一吵,立刻、马上就让同事知道了,那得多没面子,那得多难为情啊?但是,母亲又像蚊子似的,“嗡、嗡、嗡”的老让父亲,耳根不得清静,眼皮不能舒坦,皮肤不够自在。 所以,我父亲灵光乍现、灵机一动、临时起意,便想出了这样的好办法。后来,竟养成了习惯,一遇到母亲唠叨得受不了的时候,这一招便给派上了用场。实在是因为,这一招忒管用了,即可以不被左邻右舍发觉,又可以把我妈给震慑住:告诉你,我的力气不是不够大,但我绅士,我克制,我不打人,我只对东西发火,你赶紧识相点。您瞧,我爹的脑子,是不是转得够快、够可以的了?神不知、鬼不觉,即表明了态度,亮明了立场,又释放了情绪,解决了问题。真别说,母亲还就被父亲的这个突然举动,给降服了。父亲是屡试不爽,次次成功,母亲的嘴皮子,像紧急刹车一样,立刻给刹住了。 那瓢也真可怜,不知落在大院水泥地的哪一个位置,也不知是否给摔瘪了没有。不过,一定便宜了那个扫地的阿姨,一年之内,不知白拣了多少,那样的汤瓢。反正,不会有人去满院子的找瓢,近百户人家,全盯着大中午的,那个亮闪闪的瓢,看着呢!每个人都在脑子里揣测、心里面嘀咕,究竟会是谁,会去捡那条可怜的汤瓢呢?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啊,谁去找,谁去捡,那不等于承认了,自己家正在闹革命,搞不团结嘛?所以,我们家的汤瓢,买的特别的勤。 唉,我长大了也有这毛病,生气的时候,爱摔东西。拿东西出气好,不伤人,也不伤自己,人安全了,但苦了东西,损失了钱。我要是没这毛病,也不至于现在,省吃俭用、节衣缩食,弄得这么的窘迫。这大概,就是潜移默化的力量吧。有样学样,没办法,从小就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前面说了,我爸不打人,那个用词,用的不是太准确,他是不打他的女人(即我妈呀,别想太多了哈)。对他这个八年里,见面没超过五次的儿子,他一点也不心慈手软,一点也不吝惜力气,从不怕会丢脸,更不在乎失了风度。不过,我也不能完全冤枉了他,他不是一点原则都没有,更不是一点策略也不讲。至少,他不是见到什么,便抓起什么,就往我身上狠揍的那种,他有专用的、教训我的戒尺。他也从不打我的脸,从不碰我的身体,他专攻我的屁股、大腿和双臂。看来,他事先还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谋划、细致周详的准备,做足了功课,想尽了办法。 我刚才不是讲了嘛,不论好事、坏事,全都是冤有头,债有主的。在教训人这件事情上,我的父亲,他是从来不打我妈的,所以,我估计,我推测,我猜想,他很有可能,是把他满腔的孤愤、满腹的怨气,全都发泄到,我这个倒霉透顶的孩子身上。什么?您说我冤枉了我的父亲,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反正,我不喜欢他打我时的样子,也不喜欢我被他打时的样子。没办法,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您还是让我,先把这个话题讲完。要不然,会把我的正常逻辑搅混了,即使我再有道理,可能都会搞错,结果我反而变成没道理的了。 他张牙舞爪、齜牙咧嘴,把我打得满地乱滚,痛不欲生、哭天呛地、鬼哭狼嚎,这最后一个词,真的,忒丢人了,恨不得马上找个地缝,钻了进去。那可是个,有着近百号人家的大院子、住着几百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大熟人呢,他浑然不顾。或者更准确点,他才不管,我是他的亲儿子,他是我的亲老爹呢,亲爹下手才能狠,不是亲爹的,他还有所顾忌。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对他手上挥舞的那把戒尺,深恶痛绝,绝对的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开始的时候,那是一把又长又软,宽度稍微窄一些的木制裁缝尺。这样的戒尺,打在身上,那感觉,就像是被棉布、橡胶一类的东西给不小心甩到了,因为它的质量轻了些。我也特别的皮糙肉厚,很快,便把这种又长又软的木制戒尺,给克了,就是它落在我身上的时候,不小心被我弄折了,也很可能是我有意的,把它给拍断了。当时的情景有些混乱。我也得做番,垂死挣扎与不懈抵抗嘛,不能随随便便,轻而易举的,便乖乖的,束手就擒了,这也是人之常情的嘛!至于细节,当时的情景有些混乱,我的确记不太清楚了,您就原谅我这个,有些模糊的记忆吧。反正,我当时心里,那个酥爽啊,特别的得意与高兴。 我不服呀,不就是放学的时候,和同学贪玩了点嘛,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难道这样就得挨揍吗?那为什么陪我玩的那些同学,却个个从容不迫、安然无恙呢?还别说,我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了攀比心理。的确,挨揍还没过几天,我就又和同学们玩得,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教训。 我不服气,死死的咬住嘴唇,任凭那把软木尺,雨点般的落在身上。 尺子断了一把,又换上一把新的,真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大恶人,事前的准备工作,竟然做得这么的充分。 父亲大概也看出了点名堂,那样长而软的木制戒尺,对我没怎么有效。不知什么时候,他居然还藏着一把,短了大半截,但是竹制的裁缝尺,又宽又厚的那种。这个效果忒好了,乖乖,那一下子下去,顶折断的木尺,不知要顶多少下。我的手臂上,立刻淤青了一大片。 我心里恨啊,恨不得冲上前去,一把夺过竹板尺,立刻把它给拗断了。我很快就要在这样的戒尺下,丧失尊严,丢掉面子。我能不生气嘛! 父亲不依不饶,我算是顶不住了。我嘴唇轻轻的动了动。 “大声说!“父亲还在气头上。 “下次不敢了。“我像蚊子一样的哼了一下。 “写张检讨书,并保证以后不会再犯了!”父亲恶狠狠的,但无比坚定的说。 我的邻居全都看在眼里了,我动不动,就得接受这样一场,声势浩大、死去活来的教训。他们都替我捏一把汗,都替我爹娘觉得心疼。好几次,我都听见,她们对我母亲说,“这老尤,怎么舍得,下这么狠的手啊?你家孩子,又乖、又懂事,学习成绩也不差,他要是我的孩子呀,我疼都来不及呢!”听得我,眼泪差点没再次落下来。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对抗中,我最终取得了胜利。因为我长大了,变得更加的高大结实、皮糙肉厚了。即使是竹制的宽、厚戒尺,在我面前,也变得有些力不从心了。(悄悄说下,这句话不是特别的准确,有谁能挨了这样的板尺,而不起鸡皮疙瘩的呀?)或许,是父亲变得有些衰老了,打不动我了?胡说,绝对是胡说。我父亲正年富力强、精力充沛着呢。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想,大概是在某个瞬间,父亲突然顿悟了。连那把竹制的戒尺,也扛不住我强健的肌肉,被打折了。您想,在这么好的,感化人的瞬间,父亲也是个有血有肉、有灵魂有感情的人,他怎能无动于衷呢?我的父亲,从此明白了一个道理,“嗨,孩子长大了,再用打的手段,不太合适了。” 从此,我算是摆脱了罪恶的黑暗势力,获得了宝贵的人生自由。没错,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众多梦境里,不断重复出现的,最令我回味无穷,和感到有趣的一个。您是不知道的,在那梦里,每当看到父亲,因为找不到可以揍我的尺子,而急得团团转,很搞笑的样子,我总会情不自禁的,笑出声音来,直到觉醒,我的脸上还露着甜甜的笑容呢。被吓得躲藏起来的小天使,也在那个时候,重新出现了,为我重获自由的灵魂,欢呼喝彩。 您真别笑,也别觉得我怎么样,怎么样的。不说,还好受些,一说,真的,不是伤心就是流泪。您是不知道啊,多少个夜阑人静的晚上,我悄悄的伤心流泪,惶惶的辗转反侧。我甚至会胡思乱想,都说过,“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若等闲。”虽然,我受的这点皮肉伤,远远不及红军所受的苦、所遭的罪,简直就是九牛一毛。但是,在静悄悄的,寂寞无比的夜里,我会想,至少,他们在那个时候,他们的心是自由的。 因此,我常常会想到我的外婆,想起小时候的平阳城。但那时,我身处在说近也不近,说远还真有点远的乐清。如果说,余光中的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是一湾浅浅的海峡。那我的乡愁又是什么呢?是那弯弯曲曲折折的盘山公路;是那枝枝杈杈桠桠的荒野密林;是那自由梦幻、快乐多彩的童年;是这不堪多想,不愿多说的伤心寂寞。我多想飞越这些,层层深锁的重重障碍,回到小时候的故乡,再次扑进外婆的怀抱。 有时候,我还会无端的怨恨起来,小时候,爸爸妈妈不要我,现在外婆也不要我,我怎么就这么的倒霉呢,被大家,像踢皮球似的,踢来踢去。 真的,轻易不要打您的孩子!孤僻、偏执、狂躁、暴怒、极端、叛逆、自卑、自私、自闭、自残,等等很多的心理疾病,往往因为您的一顿痛揍,而被引发出来。您的简单粗暴,可能一时矫正了孩子外在的行为,却很可能永远失去,孩子纯洁斑斓的心灵。这样一笔买卖,实在是不划算。您所谓的粗暴有效,只能证明您自己的愚蠢无知、急功近利,说明不了孩子的智力与品行。给孩子时间,您以为的平凡,将很可能是个奇迹,给孩子空间,您认为的魔鬼,极有可能是个天使。爱与宽容,往往比棍棒更加有效。 唉,要我怎么说呢?像上面挨揍的情况,描写的可能夸张了点,只是想逗逗您,让您哈哈一笑。它只是偶尔才会发生,一个学期大概也就几次吧,并且随着我逐渐长大,次数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完全消失。不要说三天两头来一回,就是一个礼拜或半个月,来那么一次,也够得上悲惨世界了。挨揍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并不能代表我的全部小学生活。 生活是广袤无垠的汪洋大海,那只不过是一点小小的浮沫。但是,它留给我的印象太深了,感觉像盛开的鲜花,忽然枯萎凋零;像平整洁白的画纸,被突然揉皱污染。尽管那样,不能因为仅有的1%,便将其余的99%抹杀归零,所谓的100-1=0,瞥一眼就知道错误的等式,在我这里绝对不会成立,因为情理上说不通嘛。 我的父亲绝对不是一个不近人情,对自己孩子冷酷无情、铁血蛮横、苛刻无理的人。 我在平阳念一年级的时候,语文、数学总能考在九十分以上。当然了,那只是蒙学的开始,都是些最基本的启蒙知识,算不得什么。但是,等我到了乐清以后,大概是语言的问题,我从小听惯了平阳话,即使是在平阳的小学,老师也喜欢用本地的方言来教学,但到了乐清,学校的老师,全用标准的普通话来授课。我学起来,倍感吃力、费劲。二年级的所有功课,我把班级倒数第一、第二的名次,拿了个遍。如果不是父亲向班主任求情,我差点就要被留级,重读一年。 关于学习,我真得感谢我的父亲,没有他的耐心帮助与悉心指导,我就没法一点一滴的、一步一个脚印的追赶上去。 那时,他还只是副股长,可以有较多的时间,在每天晚上,督促、辅导我的功课。他的数学超级棒,在这一点上,我是服服帖帖的。我不会做的任何题目,不论有多难,多奇巧,他只要读一遍题目,就能知道解法,并很快口算出答案。 父亲对他的数学特别的自信,反反复复跟我讲,他高中的时候,数理化三科,取得了多么优异、耀眼的成绩,以此来激励我,向他学习。父亲的语气里充满了期待,还带着几分谦逊与刚毅。他教授给我的经验就是,只有苦下功夫、勤学苦练,才能取得优秀的成绩,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捷径可走。他常常告诉我两句话,“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他说,这是爷爷在他小的时候,教育他的原话,现在他把它们转述给我,希望我能牢牢的记住。 在父亲的帮助下,我总算在三年级下的时候,把成绩稳定在中游水平。后来又逐渐的往中上这样的成绩靠拢。所以,在我的学习启蒙里,我的父亲功不可没。 我小学的时候,有些体弱多病,动不动就感冒、咳嗽、发烧、生病。这可把我的爸爸、妈妈急坏了。他们一边要工作,一边又要请假陪我上医院,常常忙得焦头烂额、身心疲惫。可以说,没有我父母那时的悉心照料,就不可能有现在,健康的我。 父亲高兴的时候,喜欢用他满下巴的胡渣,来扎我。我可不干,不高兴了就打我,高兴了就来扎我,硬帮帮的胡渣,往我细嫩的脸颊上又抹又蹭,又压又按,难受着呢,我拼命的推推推、挡挡挡,他就使劲的搂搂搂、扎扎扎。他脸上的笑容,像绽开的牡丹、蔷薇,层层叠叠,真是无耻之极,我心里气愤着呢。 父亲给我订阅儿童文学、故事大王等杂志,连同他喜欢的人民文学和法制周刊,我看得津津有味、乐不释卷。他过去从平阳来乐清时,用来装行李的木头箱和藤条箱里,也有不少旧的人民文学,大概是六、七十年代的,我挺喜欢看这些旧的人民文学,行云流水般的文字里,充满着一股昂扬激荡的热情。或许是因为和我那时候的心境,有些相通的缘故吧。 除了这些定期的报刊杂志,父亲还能满足我的小小愿望。那时,新华书店有一个专门卖小人书的门市部,每个礼拜,像更新连载小说一样,对一些成套出版的小人书,会分册逐步上市,比如《七剑下天山》、《武当》、《杨家将》、《射雕英雄传》、《铁道游击队》啦,这类的。每到放学的时候,我常常跑到那里,在干净透明的玻璃柜台前,驻足流连一番,看着玻璃下方,五颜六色的小人书封面,心里的,像被挠痒痒似的,不能自已。终于看见特别盼望的小人书出售了,我便急忙赶回家,向父亲讨钱,再返回去购买。父亲基本上,有求必应。 每年六一,我也总能收到父亲送给我的礼物,但基本上都是书,印象中没有玩具,像《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一千零一夜》、《上下五千年》全套、《世界五千年》全套,都是沾了儿童节的光,得到的。 我小的时候,不要说电子游戏机,就连电脑都没见过。我第一次见到电脑和电子游戏,应该是在六年级的六一节里。那时学校组织游园活动,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两台电脑。摆在单独的一间教室里,供大家轮流体验,感受什么叫现代信息技术。 那时候的操作系统,还是输入指令的dos系统,没有视窗这样的界面,也没有鼠标。开机的时候,像闪动的电影字幕一样,满屏幕是逐行升起的英文字母,不仅看不懂,还特别的快,根本跟不上它的节奏。终于字幕停了,在屏幕最下方,留着一串不知是什么意思的字串和一个跳动的光标。 老师这才输入一行英文字母,我现在懂的,叫做dos命令的指令,帮我们把游戏程序调了出来。玩游戏时,就在键盘上,用asdwx这几个字母键或上下移动键,操纵屏幕里的图形。那时候的游戏,也很简单,像是吃豆子这类的游戏。但很快便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大家一个接着一个,体验了一回后。本来充满了无限的好奇与期盼,经过这么漫长的排队等待后,却只能摸一会功夫的键盘,就再也提不起兴趣来,再去排长队,玩仅有两、三分钟的游戏了。 我也有很坏的时候,会跟着比我大三、四岁的玩伴,搞点恶作剧什么的。身上的一些伤疤,就是调皮捣蛋时留下的罪证与教训。 在父母亲那里,度过的五年小学生活,既令我难忘,又多少有些遗憾。而父亲对我的影响,举足轻重,让我又爱又恨,想大声哭又想开心笑。 寒暑假是我最盼望的日子,因为又可以回到平阳城的外婆家,去看我的外婆了。我记得,第一次回外婆家,是在乐清的第一个寒假。一见到外婆,外婆高兴得,像以前一样,一把把我抱了起来,搂进肩膀里,亲热了好一会。趁着父母不在,我开始向外婆投诉,我在乐清所受的各种苦与委屈。说我如何的不喜欢乐清的新家,怎样的不自由,甚至我挨的揍。可是外婆的回答,让我忽然觉得,她已不再像从前那样,无论我做错了什么,总是护着我,替我说些开脱的理由了。外婆说,“你要懂事,要听父母的话,好好学习。父母对你严格要求,那都是因为爱着你,为着你好。” 我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在外婆的怀里撒娇了,所有的一切,全都一去不复返了。在那个瞬间里,我感觉有说不出的失落。我的小天使,是否也在悄悄的替我流泪,我不知道。因为,本来和我一样兴高采烈的它,此时已收起了翅膀,将头埋进了两翼里,我看不见它的表情,但我能感受到,它和我一样,有些落寞、有些寂寥,又有些沮丧。宛如一片飘零的树叶,找不到落脚的地点;恍若一个断线的风筝,茫然不知所向。在那个时候,眼前的外婆家与乐清的父母家,仿佛都是我的家,又仿佛都不是,变得那样的模糊与飘忽。 那时,阿太的体力和精力已有所下降,外婆家已完全由外婆来接手了。但还未分家,家里的事务,不分大小,统统需由外婆来经手,外婆实在忙不过来了,就和我离开前的情形一样,她喜欢把二舅妈拉来帮忙。那时,二舅妈还在平阳城里上班,还没调到二舅工作的那个小镇。外婆尽管繁忙,每当我回去,仍不忘每天都给我准备,各式各样,我喜欢吃的菜肴与点心。 最令我难忘的,是外婆知道我喜欢吃螃蟹,每天都会给我买来一串,既鲜嫩又肥美的大闸蟹,我百吃不腻、大口贪婪的独自享用,我的这一特权。外婆的这一习惯,时至今日,仍未改变,一直保留着。每次我回去,都是如此。有时候,我都觉得很不好意思了。在一大堆围坐的舅舅、舅妈和表弟面前,外婆把最好、最大的那只螃蟹,最先放进我的碗里,我既受宠若惊,又有几分难为情。 我回乐清时,大舅妈和二舅妈都已先后怀孕。等我回外婆家的时候,两个表弟已相继出生,前后仅差三个月。大表弟取名甄睿瑶,二表弟则叫甄睿瑧。与我的小名‘清宝’一样,大家也在他们的名后添了个‘宝’字作他们的小名,分别叫做‘瑶宝’和‘瑧宝’。两个可爱宝宝的出生,给这个有些寂静的大院子、大家庭,带来了无限的生机、灵动与欢乐。所有讨论的话题、主要的事务和关注的焦点,全都聚焦在他们身上。 我也很好奇,从没见过小娃娃的我,争着去抱他们,逗他们玩。 两个表弟出生时,阿太已虚岁八十了。在耄耋之年,见到重孙的阿太,心情格外的愉悦幸福。对阿太,外公也比以前,更加倍的体贴孝顺、殷勤照顾。除了每天傍晚,雷打不动,都去侍候阿太就寝外,现在又增加了,每天清晨,去服侍阿太起床,吃早饭。 对阿太的身体状况,外公心里产生了隐隐的担忧。他特地请来一位擅长针灸、很有名望的老中医,每隔一天,在阿太入睡前,为她进行扎针艾灸,以提高阿太的免疫力。 这时候的阿太房间里,满屋都是艾草燃烧后,散发出的艾香。老中医轻柔的问话,“这样会不会疼?”“我再扎深点?”“这个温度够不够?”“阿姆,如果感觉烫了,你赶紧跟我讲。”外公则像一棵挺拔的青松,一动不动的站在阿太床头,面含微笑,密切注视着老中医的每一个操作,偶尔也会小声的同老中医、阿太说几句。黄色柔和的灯光,把冬日的房间,映照得更加的温馨、暖和了。 那时候的外婆家,除了增添两个胖乎乎、很可爱的小表弟外,另两个大的变化就要数大舅舅和三舅了。 第一个大的变化,发生在大舅舅身上。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小表弟,在生活压力的逼迫下,大舅舅不得不在县城西门,学校比较集中的地方,和他的那帮兄弟们,合伙开了一个录像放映厅,结束了长期赋闲在家的生活。 那时候,电视还不是很普及,而数量庞大的港台影片又通过各种渠道,流入内地,大街小巷里,到处是播放港台片的录像厅。看录像片,成为很多人业余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项休闲活动。所以那个时候,开间录像放映厅,成了一桩非常赚钱、炙手可热的生意。但放映厅,并不是人人想开就能开的。不仅需要通过,政府部门手续繁杂的审批,还得有办法摆平,社会上那帮地痞流氓的滋扰、敲诈。而大舅舅在这两个方面,似乎天生就有许多丰富的资源。 在一帮兄弟的鼓动下,大舅舅开始了自己的创业。但那个时候,‘创业‘这个词汇还不是流行语,而是叫做’干个体‘。大舅舅华丽丽的一个转身,从赋闲在家的青年,成为了一个赶时髦的弄潮儿,做起了很多人还不太理解、不大认同的个体户。 不过大舅舅的那个录像厅并没开多久,大概也就三年不到的时间吧,就因为放映厅里一次严重的打架斗殴事件,而被迫关闭了。挣来的那些钱,也在这个意外的突发事件里,损失殆尽。这件事情,对大舅舅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这是后话,暂不熬述。 另一个大的变化就是三舅了。在高中毕业,工作三年后,三舅觉得,正在做的这份工作,没有太大的前途。他和那位初恋女友的恋情,不知什么原因,变得若即若离。三舅考虑再三,就和外公、外婆商量,想去当兵。 外公、外婆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部队虽然艰苦,却是个锻炼人的大熔炉,总比呆在一个前途渺茫的小工厂里,要强十倍、百倍。兴许,三舅还能在部队,干出点名堂。况且三舅还年轻,让他吃点苦,对他将来的发展,绝对是件好事。虽然有些不舍,但权衡一番后,外公、外婆还是同意了三舅的想法。 这里顺便,将三舅在部队的那段不寻常经历,先行交待下。三舅那时参军的部队,隶属北京军区,驻扎在北京郊区大兴县的崇山峻岭里。那时候的部队,高中学历算是比较高的学历了,而且三舅聪颖机智,部队的领导都很喜欢他,就让他当了一名通讯技术兵。 想不到,在短短的两年时间里,三舅居然将深奥难懂的电子信息,这门专业的大部分书籍学了个遍,不仅通过了部队专门组织的,全军区业余大专函授考试,而且成绩特别的优异。 三舅的聪明好学,踏实刻苦,让部队领导一致拍板决定,“行!这是一个难得的可塑之才,就先让他到国防科技大学,学习深造去吧。”于是,三舅和其他十几名,经严格考核、精挑细选出的战士,一同进入位于湖南高官沙市的国防科技大学读书。 三舅所学的专业,是电子信息与通讯技术。刻苦勤奋的他,仅用一年半的时间,就将本科学位拿下,再用两年半的时间,获得硕士学位。他竟然在部队里,完成了外婆一直以来,想给家里培养出第一名大学生的心愿,更想不到,竟然还是硕士。三舅的喜人收获,一直成了外婆眼里,无限的荣耀与骄傲。三舅在大学里呆了整整四年,后来三舅返回北京大兴县的部队,又当了四年兵,职位晋升到了正营级。等三舅复员的时候,我也刚好上到高二。好了,这就是三舅在部队里的传奇经历。 我在乐清的第一个寒假里,回了趟外婆家。此后,我基本是在暑假的时候回平阳城。因为寒假的时间偏短,担心我太贪玩,耽误了寒假作业。而暑期回外婆家,父母也仅允许我一个月的时间,这成了我重温儿时美好记忆的宝贵时光。每次回外婆家,妈妈都会给两个小表弟,准备一些玩具,作为送给他们的见面礼物。 记得那一次,是妈妈陪我回外婆家,出发前她特意去商场,挑选了两把玩具长枪,准备送给两个表弟,每人一把。玩具长枪的头部可以塞进一个塑料盖子,而塑料盖子上系着一条长线,长线挂在长枪枪管下的一个圆环里。玩的时候,先把塑料盖子塞进长枪枪管的头部,然后扣动扳机,“啪”的一声脆响,塑料盖子便立刻飞了出去,飞不多远,又被系着的长线给拉了回来。挺有趣的一个玩具。在回平阳的路上,坐在汽车里,看着包装里的这两支长枪,我那时就有一股冲动,想把它们拆开,一看究竟。但妈妈就坐在身旁,我只好忍着。 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汽车,直到天已变黑,我们才到平阳。外婆热情的招待我们,但我无心吃饭,急急忙忙把带来的玩具,从众多的行李中取出,说要把礼物送到石头房二楼,亲自给两个表弟。 我很快来到石头房的二楼。那时候的大表弟瑶宝,还不到四岁,正在楼道里玩耍,而大舅妈一个人,在房间里边织毛衣,边看瑶宝。看见我来,大舅妈高兴的说,“清宝回来啦?” “大舅妈好,这是送给表弟的礼物。一个给瑶宝,一个给瑧宝。”我拿出带来的两把长枪。 瑶宝一听,立刻一蹦一跳的跑过来。大舅妈放下手中编织的毛衣,一边拆开其中的一个包装,一边对我解释,“瑧宝和你二舅妈,前两天回瑧宝外婆家了,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回来。另一把枪就先放在这里吧,等会我拿给你二舅。你二舅现在应该在祖屋那里,招待你妈妈呢。你怎么没和他们一起吃饭呀?” “噢,我已经吃饱了。”我漫不经心的回答,瞪大眼睛,盯着大舅妈正打开的包装。 “这么漂亮的枪,要怎么玩啊?”大舅妈好奇的问,这样的玩具,在那时,即使对大人来说,都是很新奇的玩意。 “说明书上应该有写。”我急忙把,连同包装袋,被丢弃在一旁的说明书,找出来,然后递给大舅妈。 大舅妈边看说明书,边演示。瑶宝开心极了,还没等大舅妈开始演示第二遍,立刻把玩具枪从大舅妈手里抢走,开始玩起来。 我也好奇心起,从没玩过这样的玩具,装着要教瑶宝如何玩它,从表弟手里骗过枪来,才玩了一次,枪又被瑶宝抢了回去。我只好在瑶宝旁边,耐着性子陪他玩。大舅妈重新回到房间,去编织她的毛衣了。瑶宝一直抓着玩具枪不放,我实在忍不住了,连哄带骗把枪骗了回来。这回勉强玩了两次,但瑶宝缠着,让我把枪还给他。我只能吞吞口水,还到他手里。如此数回。终于,我嫌没玩过瘾,便把拿着枪,多玩了好几次,迟迟没有归还瑶宝的意思。瑶宝不干了,拉着我的手臂,不住的说,“快把枪还给我嘛,快给枪还给我嘛。” “哥哥再试下,一会就还你。”我仗着身高腿长,跑到离瑶宝有六、七步远的地方,拿着枪又上了一次膛,准备继续玩。 看我跑开了,瑶宝站在原地,焦急得大叫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哥哥耍赖皮,抢我的玩具,不还我!” 大舅妈赶紧从房间里跑出来,“怎么回事呀?”大舅妈问。 “哥哥把我的枪,抢走了,不还我。”瑶宝告起状,眼角已挤出了眼泪。 “我只是看一下嘛,现在把枪还给你。”我有些慌张,来不及把飞出的塑料盖子,塞回枪头,塑料盖子带着线,仍然在地上拖着。我赶紧向瑶宝走去,举着枪,准备把枪还给他。 突然我发现,大舅妈斜睨着眼球,闪烁着一股凛凛的寒光,紧紧盯着我看。玩具枪在空中,距瑶宝还有一步多远的地方,大舅妈忽然伸出手来,一把将它从我的手里夺下,然后才收起她眼里的凛冽寒光,转过身,把玩具交给瑶宝,“哭什么呀,枪不是已在这里了嘛。”大舅妈安慰着瑶宝,俯下身子,帮她擦去眼角的泪珠。 大舅妈凌厉的眼神,令我不觉一颤,将眼前的所有好奇与热情,全都浇灭了,我无心再陪瑶宝玩了,便找了个借口溜走,返回外婆居住的祖屋,那里的热闹与聚餐还在继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归程何处是》正文 第十六回 总监巧妙做培训 首代慧眼解谜局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新的一周又开始了,除了john出差以外,其余人员在周一的时候,全都回到了办公室。连之前,一直没见过面的victor,也回来了。宋博士特意招呼大家,在办公室那两张小圆桌,组成的小会议室里,开了个会。说是开会,其实主要目的,是宋博士亲自给我做培训,并顺便让大家,也跟着一起,再巩固一遍旧知识。当然了,宋博士也给大家带来了新知识与新的启发。 大家把办公室的窗帘拉上、灯关掉,宋博士则放下办公室前方的投影幕布,从他的电脑里开始向大家演示幻灯片。 第一部分,是公司早已做好的,有关公司以及主要产品的介绍。上周,吴经理已在他的电脑里,给我演示一遍了。但是,与吴经理简单的讲解不同,宋博士的讲解更加透彻。宋博士不时的,把一些幻灯片里,没有的内容,给加了进去,比如公司悠久的历史,恩茨夫家族的一些趣闻,宋博士娓娓道来,讲得十分生动有趣。 第二部分,是宋博士自己做的,有关产品技术特点,以及在各个领域的运用。在这一部分里,大家时不时的同宋博士,进行交流与互动。看得出,这部分内容,有不少是最新的,连吴经理,都还是第一次看到,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老蔡没过几分钟,便发出一声声的惊叹或欢呼,“哇,宋博士,您怎么连这样的资料也有啊,太厉害了。”或者说,“我看啊,就连意大利那里,资历最老的培训专家,弗朗西斯都不见得,有您这样的资料。” 宋博士开心的说,“这些,是我在写博士论文时,收集到的资料。有些,是从我的博士论文里,直接引用过来的,弗朗西斯当然没有啦。” 宋博士清了清嗓门,继续说,“刚才讲的,是目前这个领域里,最新的科研成果,是由罗马大学的安东尼教授做的。总部正计划,把它应用在,我们最新的产品设计中。今年年底,就会生产出样品。最快明年年中,最慢明年年底,新产品就能被全面推广开。到时候,公司的产品手册,就又要全部更新了。” 不知怎么的,grace忽然'噗嗤'笑了出来,笑魇如花,“那我们柜子里的那些样本,得抓紧时间,赶紧拿去送给客户了。要不然,到了明年,又会堆积如山,多出一大堆没用的资料。以其当废品卖掉,不如趁现在还有用,赶紧给送出去。” jane立刻接着grace的话,顽皮的说,“那你赶紧向宋博士,申请出差机会,我们都去给客户送样本。”大家爆发出愉快的欢笑声。 老蔡惊呼起来,“宋博士,我们卖了这么多年的产品,谁能想得到,密封的设计还能这样做?jack,你肯定也没想到吧?” “老蔡,要是这样的脑洞,你也能想出来,今天,你就不是坐在这里了。应该是在,罗马大学的课堂里,正在给学生上课。”吴经理一下子,就把老蔡的话顶了回去。 宋博士一听,马上微笑着朝吴经理,摆了摆手说,“jack,你这个思路不对。你肯定没想到,这个新设计的概念,最初就是由用户提出来的。两年多以前,在欧洲的一个大型火电项目上,就有客户发现,我们设计的密封结构,还是不能很有效的解决,除尘后煤灰的收集,还是需要,频繁的更换密封装置。尽管更换过程简单,但依然造成诸多不便。于是,客户就大胆提出,能不能试试真空形式的密封结构,以减小磨损和更换频率,并提高除尘率。 “想不到吧,这样的想法,既新颖、又很有创意。客户的建议,很快就传到集团总部那里。集团非常重视,特地把集团里的所有专家,全都召集起来,讨论了数次。经过讨论,认为真空形式的密封,完全可行。但是,如何获得真空的密封效果,还需要进行,优化设计与实验。集团就这一课题,专门拨款,重金聘请,罗马大学的安东尼教授团队,让他们帮忙研发。安东尼教授确实厉害,通过巧妙的设计,解决了由普通密封结构,经安装和旋转摩擦后,自动转化成真空密封结构。一举攻克这一难题。在这期间,公司和安东尼教授,进行了多次探讨与论证,最后定下这种结构形式。我也全程参与了,该课题的立项、研讨和论证。不得不说,安东尼教授的设计,实在是高明。” 宋博士一口气,把问题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讲得明明白白。他稍微停了会,微笑的看着大家。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能听见,不知是谁转动了旋转坐椅,发出“吱呀”的声响。 宋博士接着说,“今天,给大家讲这个故事,是想告诉大家,我们需要更多的、更全面的,去接触我们的客户,和他们交流,了解我们产品的使用情况,甚至去了解,我们竞争对手的动向。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同时,也提高我们的售后服务。只有服务提高了,技术不断的进步,声誉才能变得更好,进而促进我们的销售。现在,客户对我们的售后服务,抱怨不少,我们要好好想想,究竟应该采取,怎样的应对策略?jack,可不能光想着,完成指标就算完事了,后续的维护工作,任务同样艰巨,不容忽略啊!你呢,只喜欢跑新客户,旧的客户,往往被撂在一边,每次跟你讲,你总是说没空,这样子可不行啊!现在,我把ada交给你了,希望你能抽出更多的时间,不管是新客户,还是老客户,都多去跑跑,巩固好关系,才能有更多的后续订单。说不定,你们也可以像那个欧洲客户,提出很多,很有见地的建议呢。你们知道吗,后来集团总部,奖励给这个提建议的人,多少奖金?” “多少?”老蔡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便问。 宋博士对着大家,把双手的十个手指全都张开。 “十万欧元?”sa问道。 宋博士笑着摇了摇头,“不对!” victor说,“一千欧元?” 宋博士笑了笑,又摇了摇头说,“不对!“ “一万欧元?”老蔡高声嚷到。 “对,一万欧元!”宋博士微笑着,肯定的点了点头。 “哇塞,一万欧元呀!”除了吴经理还嘟着嘴,大家几乎同时惊叫起来。 “一个建议值一万欧元,太划算了!”sa惊喜的大叫起来。 “所以啊,迈出你娇贵慵懒的脚丫,放下你高傲矜持的架子,悉心诚恳的,去向你的客户请教,再开动你,智慧聪颖的脑瓜,说不定哪一天,你也能轻而易举的,获得公司颁发的一万欧元奖金。机会就在前方,正向你招着手呢,只要肯钻研,只要足够细心,你就会有这样的好运与机会。”宋博士语气诙谐,表情幽默,看着大家。 学习结束了,窗帘被拉开,所有灯都被重新点亮。 很快,我对职责内的工作内容,有了大致了解。我心想,不知什么时候,宋博士会来检查,给我布置的那两道作业题? “ada,上周五,让你帮我准备的,框架协议技术文件,现在做得怎样?”吴经理关切的问。 “文字部分基本完成,就差设计部提供的图纸。他们说,这周末可以把图给我。” “好,等你完成以后,我们再一起核对下。争取下周二之前,发给设计院确认。” “好的。”我回答。 其实这个技术文件,是在以前范本的基础上,修改了一些技术参数,做成的。关键部分,还是设计部的图纸,这样设计院才能把我们的方案,放进他们的总图里。这点事情,如果让吴经理自己来做,肯定做的比我要快,而且要好。 我也明白吴经理的用意,他是想让我尽快熟悉,公司产品和工作流程。这些应该是今后,我的主要工作内容。对内协调,完善技术文件;对外澄清,提供技术支持。剩下的,就是宋博士与吴经理之前讨论的,跑跑现场,跑跑客户,帮忙做点业务。至于是否给我下达销售指标,下达多少,一时半会,还真不清楚。 首代曹煜,对我做的这份技术协议,特别关心,专门打了两次电话,询问进展情况。每次,我都认真的做了汇报。电话里,他的声音,极富穿透力,还有一种特别的磁性。我猜想,他一定是个身体强壮、中气十足的人。他亲和的言语,让人听了很舒服。联想到之前,他中午发来短信,以及半夜三、四点钟,还在发邮件(那时,他还在中国呀),我更加诧异,他不仅精力充沛、激情四射,还细致入微、谦逊和蔼,对他又增添了几分神秘感受。 一周又匆匆过去了,到周一的时候,设计部的图纸才做好。我把我做的文件,和图纸上的参数,核对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打印出来,交给吴经理。吴经理仔细的看了一遍,把其中,关于材料和细节尺寸的部分,给删除了。 “一定要记住,给客户的图纸,里面的数据,不要太详细。能少给一点,就少给一点。像这些,具体材质的和精确尺寸的细节,就要把它们删掉。设计院这样的客户,他们更关心的是安装尺寸、总重和重心位置,把这些给他们,就好了,再细的细节,就没必要了。知道为什么吗?“ “应该是为了技术保密吧。如果提供的信息过多,我们的技术和优势,很可能就泄露给别人了。“我回答。 吴经理微微一笑,“不完全是。你知道,对销售员来说,更关注客户那方面的信息吗?“ “客户会不会买我们的产品?“ “买产品之前呢?“ “…“我努力的想了想,只好摇摇头。 “是机会,销售员最关心的,是客户是否愿意,给我们销售产品的机会。所以,我们要努力的,去创造一切可能的机会。你一下子,把所有信息,全都给了客户,他们都很清楚了,那他们,还要我们再做些什么呢?“ “噢,明白,明白,所以我们不能,一下子就把所有信息都给他们…“ “对!“吴经理看着我,用肯定的眼神说,“不仅不能一下子给,还要慢慢的、一点一点的给。他们问一点,我们就给一点。能给的给,不能给的,就婉转的拒绝。不断创造,和他们交流互动的机会,才有可能,获得把产品卖出去的机会。” 我心悦诚服的看着吴经理,点了点头。 “所以,你的工作很重要啊,别小瞧了它。你在技术文件或图纸里,每使用的一个词汇,每提供的一个数据,都很有讲究,都很有学问!知道为什么,对你这个职位,没有从二楼办公室里,我们自己的设计人员来招吗?” 我看着吴经理,心里微微一凛,漠然的摇了摇头。 “我们的设计人员,有时候,太呆板了,就像你收到的图纸。他们才不管,我们销售是怎么想的,一股脑儿的,把所有东西都画在上面。你爱怎么修改,你自己修改去吧,反正他的工作算是做完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得出两张图纸给销售人员,一张是包含所有细节的图纸,一张是经他琢磨过的,认为可以给客户的,但不需要所有尺寸的图纸。如果,我能碰到这样细心的工程师,我一定会要他做我的助手。”吴经理笑眯眯的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但心里有些发怵。 “别担心!看得出,你是个很用心的人。“吴经理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学!还有很多销售技巧呢,以后再慢慢告诉你。“ 不一会儿,吴经理又招呼我,到他的座位,然后跟我说,“宋博士在这个月月底,会回总部去述职,并顺便休个年假,大概有3周左右的时间吧。这是两个月前,他就已事先安排好的。正好下月初,我带你去南京、无锡跑一趟。至于福州、厦门那里,我已经好久没有去了。我会把客户信息给你,你什么时候有空,就去跑一趟。泉州那里,也有一个客户,你顺路,也去拜访下。“ “吴经理,如果要出差,事先需要办理什么手续吗?“一听我很快就要出差了,对公司制度,还了解很少的我,立刻把心中的疑惑,提了出来。 “我们这里出差,也不需要什么手续。你根据自己的工作需要,确实需要出差的,你就自己去安排,走之前,跟我或是宋博士,打声招呼就行了。出差回来以后,你赶快把这次出差的票据收集好、贴好,按正常的报销程序处理就可以了。一会,我把出差用的,费用统计表格给你,你按上面的明细,逐一填好,票贴好,拿给我签字,或者在宋博士那里签字,都是可以的。但是,在出差事由一栏上,你一定要注明这次出差的准确事由,只要是合情合理的,不是瞎编的,一般都会给你签字。按宋博士的话讲,在这里工作,需要积极主动,不能有偷懒的想法。一旦发现,你在偷懒,或是你自己感觉,是被逼着在做事情,那距你离开这里的日子,也就不远了。“吴经理笑嘻嘻的对我说。 “嗯,明白!“ 就像从屋檐上滴漏的水滴,一滴连着一滴,日子也一天紧挨着一天过去。很快就到了八月三十一日,宋博士已在昨天晚上,回意大利去了。而我想到,下周一要和吴经理去南京和无锡出差,心里就莫名的激动与紧张起来。我再一次,仔仔细细的检查,所有已准备好的资料、文件、笔记本电脑,和为这次出差,特意从it那里,借来的奥林巴斯c50相机。确认没有遗漏,没有错误后,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时,已是傍晚七点多了。我突然想,公司四楼的露台,我还从来没在夜晚的时候,去过,不如今天上去看一看,从空中欣赏下美丽的西湖夜景。 我“嗒、嗒、嗒“快步走上楼梯,来到四楼,向右转了下,就看见了,从露台的落地推拉玻璃门里,透出隐隐约约,闪闪烁烁、若浮若现、飘忽不定的灯火。推开玻璃门,一阵清爽的晚风,立即直拂脸庞,我深深的吸了吸清新的空气,走到靠近北山街的那一面。耳朵里,北山街道上的汽车声,更加清晰了。汽车灯光跳跃着,像五线谱上的音符。白堤和杨公堤上的路灯,还没全亮,堤上的行人成群,时疏时密,仿佛手风琴上拉开的的风页。 更远处,是暗淡下来的山峦,像一面墨绿色,高低起伏的屏风;又如无数展开的旌旗幢幔、密布排列的戟枪刀剑,拱卫着西湖。开阔的湖面,也是墨色的,洒落着点点游船。游船上,有的闪着五彩斑斓的灯火,有的黑黑的,没有一点灯光。 忽然,我发觉露台后面的角落里,有一些声响。我连忙转过头来,发现有一对恋人,正悄悄的坐在那里聊天。看轮廓,似乎是设计部的人。我不好意思多看,又把头转了回来。望着湖面,发了一会呆。我突然想,要是有一天,我能和小月,一起在这片美丽的湖面上划船,那该多美妙啊! 总感觉,背后角落里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我不想呆太长的时间,以免打搅了那对恋人。我迅速离开露台,回到办公室,把已打好了包的资料、文件、相机锁进文件柜里,然后拎上笔记本电脑,往住所走。已和吴经理约好了,下周一早上七点整,比平常上班时间提前一个半小时,我们在办公室里汇合,然后他开车载我一起去南京。 出了杭州城,一路向北,吴经理驾着公司租来的桑塔纳2000,沿着g25高速公路,风驰电掣般的向前飞驰。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方向盘和路面上。可以看出,他对这一带的路况非常熟悉,甚至连路面在哪个地方,会有一个凹坑,他都了如指掌,及时的提前避让。 为缓解旅途的枯燥与疲劳,他打开车上的音响,将旋钮调整到声音轻柔的位置,车厢里立刻充满了舒适愉悦的音乐。这是意大利高音歌唱家,帕瓦罗蒂的歌剧,浑厚的嗓音,配着雄壮的交响乐,让车里的气氛,瞬间变得轻松起来。 我们的谈话也多了起来,一路上聊了许多事情,甚至连大学里的趣事,都被一一翻了出来。敬业湖畔的晨练、晨读;九号楼前的台阶、夕阳;求实广场的夜晚、清风;图书馆、阶梯教室的占座、苦读;还有难以忘怀的天南街,那是许多同学,向往与必去的地方。因为它位于南开大学与天津大学之间,所以称为天南街。 天南街,这条见证了无数爱情、友情的情感之街,也是无数馋嘴的学子,流连忘返的地方。因为那儿,不仅有许多美味的餐馆,还有让人见了,经不住,要不断咽口水的,各样摆摊小吃。没想到,吴经理的口味,竟然和我还有几分相似。我们不仅都喜欢那里的各式混沌,还都特别钟情于,那里的煎饼果子。 一提起煎饼果子,就不得不提及那里的一个摊位,摊主是个女的,对我来说,得称作大妈,对他来说,得叫作大姐。她做的煎饼果子,特别的爽口好吃。 舀一大汤勺浓浓的面浆,迅速在厚实的平底大铁板上摊开,面浆的底部很快就泛起,一层金黄色的面皮,并逐渐的舒展开,直到所有面浆,完全变成,一片完整的薄薄的圆饼,并不时的腾起缕缕青烟,伴着阵阵怡爽的面香,扑鼻而来。然后打个鸡蛋摊开,喜欢的话,还可以再多打一个、甚至几个。一面烘烤得差不多了,就用小铲刀刮起,翻过来烘烤另一面。最后撒上葱花、萝卜丁、酸菜,抹上各种你想要的酱料,一个清香四溢的天津煎饼果子就基本做好了。 有的人,还喜欢往里搁,一种油炸成的波浪形薄脆饼,嚼在嘴里,有一种嘎嘣脆的轻响与爽快。放进脆饼,调整好宽度与长短,这最后的工序就是在面饼的中间,用小铲刀一划分成两半,然后将这饼沿着划线的位置,对半一合。再在这半圆的饼中间一划,又分成了两半,对折合成了一个四分之一圆的六层饼,最后将这个热呼呼的,还带着热气的饼,往纸套里一塞,一个让人垂涎欲滴的煎饼果子,就可以递到您手上了。 这是一个,既不奢侈又不失华丽的享受。早晨,如果您来不及去食堂吃早饭,就在去教室的路上,买这样一个香喷喷的煎饼果子当早餐,一边啃着,一边往教室的方向赶,等到了教室,煎饼也基本吃完了。没有了饥肠辘辘的惶恐,自然就可以精力充沛的,开始一天的学习。 不论是在炎炎炙烤的烈日,还是在冰寒刺骨的雨雪天,这位做煎饼的大妈,都会站在同一个地点叫卖,除非是因为生病,没法出来。她从来都不会耽误我们的早餐,午餐或夜宵。除了讶异于她的超级守时、准点外,我们还对她那硕大的体型,记忆犹新。她应该有一米七几的个头,长着一副宽宽的脸庞、还有粗粗的脖子、水桶似的腰和大象般的腿,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她娴熟的手艺、灵活的动作和洪亮的嗓音。我是98届的,吴经理是91届的,真没想到,那时的他们,也会和我们一样,高度一致的关注她的体型。而她也从不介意,直面我们异样的眼神、以及背后品头论足,聒噪无耻、淫邪无比的讪笑。她总是那样的从容不迫、悠闲自得、看不出有任何的不悦与烦恼。我们这群,喜欢幻想、容易感伤、动不动就神伤黯然的,所谓天之骄子,面对如此沉着淡定、乐观开朗、敬业守时的煎饼大妈,只能更加的令自己汗颜惭愧、无地自容。 说着说着,仿佛校园的往事就发生在昨天。小车飞奔着,我们很快就进入南京市区。汽车从古老的城墙下经过,我能看到城楼上,飘扬的五星红旗和一面面粉红色的彩旗。对这个古老的城市,除了在出发前几天,我从百度上搜索到的信息外,我是一无所知的。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显得那么的新鲜。 设计院坐落在南京市繁华的鼓楼区,离玄武湖很近。刚进入市区,吴经理就对我说,“我们先去玄武湖转一圈,这是一个可以与杭州西湖相媲美的地方。” 我们绕着玄武湖,从远处望去,波光粼粼的湖面,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着金色的光辉。和在西湖周边,很难看到高大建筑物的情况不同,在玄武湖四周,随处可见栉比鳞次的高楼大厦,而远处的山,却显得比西湖的要小巧、零落许多。完全没有西湖边上,那种群山环绕、高大雄伟、连绵起伏的气势。这样的印象,可能是因为我不熟悉这里的缘故。但看了第一眼,我还是觉得,西湖更美、更悠闲、更浪漫些。 到了设计院,已是十点半了。这是昊天电力集团下属的一家电力设计院,设计院的办公室和电力集团同在一栋办公大楼。这是一栋有着三十五层楼高的建筑,大堂里一盏巨大明亮、洁白通透的水晶吊灯,配上暗红色的木制前台,显得既简洁又大方。设计院在八楼,而电力集团在三十楼到三十五楼的楼层里办公。 在路上,吴经理就已告诉我了,上午,我们先到设计院,把技术协议签好,等下午曹煜到来以后,就和电力集团的老总一起,签订供货的战略框架合同。战略框架合同,这是目前首代主推的一个策略,而今天签订的,将是恩芝夫集团在中国的第一份战略框架合同,具有非凡的意义。 来到八楼,接待的女生,听说我们是来找火电设计部的顾经理,在和顾经理确认后,这位女生给我们指了指顾经理办公室所在的位置,我们就直接朝里走了。其实,吴经理对这里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根本不需要这位女生的指点。 顾经理的办公室不大,是一个小单间。他面前摆着一张办公桌,身后是三个靠墙的文件柜,办公桌前放着三、四张招待客人的靠背椅,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公家具了。扣除这些家具,以及他坐的位置,剩下的空间,仅容四、五个人或坐、或站着,想再多插进一个人,已很困难了。 他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台台式电脑和一部固定电话。看到我们进他的办公室,他微笑的站起来,伸出细长的右手同我们一一相握,然后示意我们,坐在他办公桌前的两张椅子。 顾经理是个偏瘦的中年人,皮肤发黑,尖下巴,大眼眶,大眼睛,戴着一副玄色宽边方形铝合金眼镜,这样脸色更暗淡了。但他笑起来的时候,很灿烂,脸上几圈皱纹,以鼻子为中心绽开,就像湖水里丢入一块石头后,荡起层层的同心涟漪。 简单寒暄后,我们立刻谈到此行的目的。 顾经理摇晃着,有些狡黠的长形脑袋,厚厚的镜片,在灯光映照下反着光,让您看不清,镜片后面的那双大眼睛,“我这里有两个消息,一个是坏消息,一个是好消息,您愿意先听哪一条啊?” “噢,”吴经理抿起嘴角两旁的笑纹,“那就先听听坏消息吧。” “我们在无锡惠山的电厂,您以前去过的,二期刚建好,头两期用的都是您们的设备。昨天从那里传来消息,说您们在一期的设备,出了点问题。“顾经理咳了两声,不知道是清清喉咙呢,还是有意停下来,观察吴经理的反应,”发现轴承和密封提前磨损了,正在检修,准备更换。“ “查出原因了吗?”吴经理的语气里,满满的疑惑。 “还没有。所以我想,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去看看。“顾经理的表情有些严肃。 “我这次来,确实有去惠山的打算。您也知道,那里的三期很快就要开始了。但没想到,一期的设备会出问题。这样吧,今天下午签完约后,我们明天一起去看看,您觉得怎样?”吴经理不显山、不露水,很平静的问。 “三期还在筹备之中,如果这次框架协议能签好,肯定会用在那里的。我明天应该没问题,不过,我得先和我们领导请示下。下午开完会后,我再答复你。“顾经理把身体向后一仰,头枕在后面的文件柜上。 “好,我等您消息。“吴经理用左手抹了下鼻子、嘴巴,一直捋到了下巴,深深的吸了口气,”那么好消息呢?“ 顾经理这才将身体拉了回来,重新在座位上调整好姿势,“好消息么,就是这份技术协议喽。“边说,他边拿起桌旁的一个文件夹,打开。我们一看,是之前,我准备好的那份技术协议,还附着设计部的图纸。 顾经理恢复见面时的微笑,“吴经理,这份协议是上两周,我们在电话里反反复复讨论过的。你再核对下,如果没有疑义,我们就在上面,直接把字签了吧!” “好!好!”吴经理含着微笑,顺手接过文件夹。我感觉,他虽然开心,却依然难以掩盖,刚才那个坏消息带来忧虑。我也有些担心,这个框架协议最终能签下来吗? “ada,你把电脑打开,我们把图纸再核对遍,我怕有些数据没记住。”吴经理侧过头,向我挤了挤左眼。我一时没弄明白他的意思,一边从包里取出电脑,一边揣摩他这个表情的意思。我点击开,电脑里存放最新版图纸的文件夹,很快把图纸打开。 “来,我看看。”吴经理接过我的电脑,但他并没看,已被打开的图纸,而是去找,我刚才点击开的文件夹,那里面还存放着《技术协议》和《安装、使用、保养手册》,“这份图纸,是最终版本吗?”吴经理把鼠标放《技术协议》的图标上,画了好几个小圆圈,又朝我挤了挤他的左眼。 这下我似乎明白了,吴经理想要看的,是《技术协议》,并非图纸。我赶紧回答,“没错,吴经理,这是最终版的。”我特意用手指在电脑屏幕上,把这个文件夹也圈了圈,并使劲点点头,意思说,这里的所有文件都是最新版的。但我还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直接讲,想看《技术协议》,难道这里面,有什么是不想让顾经理知道的吗? “嗯!”吴经理点了下头,先把文件夹里的图纸,快速浏览一遍,确认无误后,开始检查《协议文件》。协议文件不多,共六页条款,外加两页《备品备件清单》。很快六页条款,经比对,没发现问题,现在就剩两页清单了。吴经理略微放慢速度,一边看着手里的文件,一边不时的瞄一眼电脑里打开的《备品备件清单》。 “顾经理,对轴承和密封的数量,按之前谈的,我们只能以每台十套来配置,您的文件里,又多列了五套,这是完全不必要的。我们提供的这十套备件,足以满足,头两年的正常保养了。”吴经理平静的说。 顾经理笑着,没有任何争辩。 “怎么还多了一台液压泵呢?哎哟,连液压油也要我们提供啊?顾经理,在我来之前,这些您都没提过呀?”与刚才的轻声慢语相比,吴经理的音调显然提高了一度,变得有些激动,他的心里,一定压制着一股无名烈火。 “吴经理,轴承和密封再多备五套,确有必要。刚才也跟你讲了,昨天才从惠山那里,传来轴承与密封提前磨损的坏消息。你看,还是按十五套的数量来签吧。至于液压泵,实在是抱歉,的确是今天才告诉你的。这两年来,现场对你们的售后服务,有不少抱怨啊。都说你们的响应速度,比别家慢很多。我们担心,万一出了重大事故,会影响现场的正常生产,所以才在昨天临时决定,追加一台液压泵做为备件。至于液压油,在设备运行前,你们就应该添加到系统里了。” “顾经理,协议和合同都是参照以前做的。您也知道,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原材料价格一路飙升,就没停过。但是,为了表示与您们合作的真诚心愿,我们还是按照您们的要求,以去年的价格,与您们签今年的合同。可您现在,一下子增加了这么多备件,我们还不得倒贴钱进去?对我们的设备,您绝对是个行家,您很清楚,只要按照正确的方法,使用与保养,我们提供的这些备件,足够用了。” 顾经理笑着看着吴经理,“只增加了一点点备件,对合同影响不大。” 吴经理瞥了顾经理一眼,“怎么会是一点点的备件?” “唉哎,吴经理,你们都是做大生意的人,就别再这么抠门了。” “顾经理,你要我怎样,才能跟你解释呢?”看着手里的清单,吴经理无奈的摇着头,“要不,我们把前面这六页,没有争议的技术协议,还有图纸,先签掉吧?至于这两页清单,就留着下午,让老总们来做裁决吧,您看怎样?”吴经理冷静下来,想了个折中方案。 “也行,”顾经理眨眨眼睛,“就先签这几页,免得下午,再重新核对一遍。”这一回,顾经理十分爽快,拿起笔,“唰、唰、唰“,把这几页文件给签好了。 协议一式四份,大家各留两份,以便存档。签完字,刚过中午十二点,顾经理的办公室外,已响起喧哗声,他的同事相邀着,去吃午饭。我们礼貌的,想邀请顾经理,一起去外面吃顿中午饭,但被他委婉拒绝了。 “我们这里有食堂,要不,我请你们,上我们食堂吃?“顾经理问。 “下次吧。我一上午都在你这里,有好多电话都没接呢。趁中午时间,我到外面打几个电话。”吴经理说。 “那随便你了,吴经理。别忘了,我的那些备品备件啊,赶紧抓紧时间落实吧,不要影响了下午签约。下午三点,三十三层,在我们集团的总部会议室,你知道吗?” “你老是给我出难题!“吴经理苦笑的说,”好,下午三点见!“ 我们匆匆离开顾经理办公室,乘电梯,走出办公大楼。一路上,吴经理沉默不语,看来备件,还有惠山电厂突然出现的问题,把他搅得心神不宁。 正午的骄阳,炙烤着一切。地面的磁砖,被晒得滚烫。大楼的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吴经理松开脖子上的领带,“真是麻烦的家伙,一下子弄出这么多难题,搞突然袭击呀!“吴经理面露不悦,愤懑的说。 “是啊,也不事先通知下,却在节骨眼上,耍这种手段。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下午的签约?“本来,我还有其他疑问,想问吴经理的,但看他现在,有些抑郁不满,我连忙附和他,把更关心的问题,提了出来,也算是提醒吧。 恍然间,玻璃幕墙里,闪现出魔鬼的黑影,它皱着眉头,似乎在说,”你这个问题,问的不太合适。“并用它的右手食指,看似用力的,撮了撮它的左胸口,大概在说,”要搁在这里!“我定定眼睛,想仔细看清楚,它已消失不见了。 对我的问题,吴经理并未觉得,有何不快,“合同能不能签下来,我们主宰不了,不过有些事情,我们先得弄清楚。让我想想。“他长长叹了口气,走到一旁,面对马路上的人来车往,无动于衷。他默默的站在那里,思索了好一会儿,然后开始打电话,似乎向苏州工厂,了解一些进料情况。 这样过了二十几分钟,吴经理招呼我,“走吧,我们先去吃个午饭。“他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拨通了首代的电话。 “曹总,您现在人在哪里?“ “我还在高速上,大概还要半个多小时,才能进市区。你那里怎样,技术协议都签好了吗?“电话里,传来首代的声音。 “曹总,有点小麻烦,等您到了,再说吧。“ “行,你先找个地方,我们在那里碰碰头。不要太远,就在他们办公楼的附近。最好是个安静的地方,不会被别人打搅。“ “好的,等我找到地方了,我再通知您。“ “行,那就先这样。“说完,首代把电话挂掉了。 在昊天电力集团大楼附近,我们找了个小餐馆,快速简单的吃了个午餐。吴经理付好帐,已经是中午一点多了。收拾好随身携带的物品,我们匆匆忙忙走出餐馆。 “好热啊!”吴经理再次松了下领带,“ada,前面好像有家茶馆,我们去那里好了。“吴经理一边走,一边对我说。 “好的。”看起来,吴经理已不像先前那么烦恼了,我禁不住对首代好奇起来,“曹总还在开车,他今天中午不吃午饭啊?” 吴经理淡淡对我一笑,“他中午只喝咖啡。” 我更加好奇了,“他每天都这样吗?那怎么受得了啊?中午不吃饭,一整个下午,不都得饿着肚子,那还怎么工作呀?” “嘿嘿,习惯了。曹总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吴经理神秘的说。 我连忙说,“宋博士中午还吃午饭呢,曹总也太神了吧!” “宋博士是读研的时候,才去意大利的,他取得博士学位后,才加入意籍。而曹总,从小就在意大利长大,据说,他父母是在米兰认识、结婚的,并在意大利生下他。曹总从小就是个神童,17岁就获得博士学位了。” “哇塞,这么厉害?简直是个天才。”我吐了吐舌头。 说到首代,吴经理的话,开始变多了,暂时忘记刚才的不愉快,他说,“销售这份工作,看起来衣服光鲜、派头十足、让人十分艳羡,其实很辛苦。我们常常被工作逼着,不能按正常饭点吃饭。特别是中午时间,要么还在客户那里,要么就像曹总这样,还在路上拼命的赶路。所以,按时吃饭,对我们来说,有些可遇不可求,看起来有些奢侈。有一段时间,我也是中午不吃饭,结果到后面开始胃痛,上医院一做检查,说得了慢性胃炎。最后,不得不听从医生劝告,不仅定时吃药,还得老老实实,尽量准点吃饭。后来才知道,人家老外,从小就是中午不吃午饭的,吃点点心,中午就对付过去了。这是他们的生活习惯,我们很难学得会。曹总从小就在意大利长大,大概也是跟着人家的生活习惯了。“ 说着说着,我们就来到,吴经理讲的茶馆。这间取名‘怡然‘的茶馆,有两层,不仅外观,连内部装修,都是古色古香的。茶馆外,摆着一个被水推动的石磨盆景,流水潺潺;盆景后是靠墙的一排细竹,绿意昂然;墙上还挂着一串,共三个的红灯笼,喜庆醒目;一道圆形的大拱门,也是红色的。跨进门,是一个绯红的服务台,服务台后的柜子摆满了各式茶叶。 吴经理先要来茶馆地址,然后发个短信给首代。再向服务员点了一道祁门红茶,一盘如意糕,一盘桂花糕和一盘绿豆糕,并要了楼上一间,靠近街道,却非常幽静的单间。我们踩着木制楼梯,登上二楼。推开房门,里面又是一律绯红色的明式家具。长方形的高茶几,被六把太师椅围着。靠近楼道的墙壁,有一排落地的仿古陈列柜,格子里随意摆放了些奇石、木刻、花瓶、瓷器等摆设。靠近临街窗口的位置,还摆着一个与其它家具颜色相同的落地衣架。 不一会,三位穿着金黄色底色,绣着翠绿色荷叶与粉色荷花,仿古服装的女服务员,分别端来,一套仿汝窑的青色茶具,茶叶、三样点心,并摆放好。其中一位,仿佛在做茶艺表演,动作缓慢优雅的帮我们沏好茶,然后才转身关门出去。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吴经理的电话就响了。 “我到了,你们在哪个房间啊?”电话里传来首代洪亮的声音。 “我们在二楼。您跟服务员报我的名字,她们就会带您上来的。” “好的!”才说完,首代已挂断电话了。 没等多久,是“蹬、蹬、蹬”的脚步声和“吱呀”的开门声。但见门口一侧,站着一个雅致、略显羞涩的女服务员,右手兰花指放在腹部位置,左手向门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只见门口闪进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左手拎着电脑包,一件蓝色西装上衣,搭在拎包的左手手臂上。他身穿白色衬衫,扎着蓝色带金斜纹的领带,领带底部夹着一个金色的,带有恩芝夫logo的夹子。他体格健壮,有着牛一样的脖子;紧身的衬衫,随着走路时的迈步,不时显露出,两块结实的胸大肌;宽厚的肩膀,国字框的大脸,一双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一头短发,头发颜色斑驳,一半灰色,另一半已完全发白,变成了银白色。我惊诧于他的年纪,和灰色的头发,是如此的不般配,他的年纪也就40出头,却已是半头银发。但他声音高亢、表情愉快、眼神坚定,让你又确确实实的认为,他也就才40岁多点。 “这地方很不错嘛!”来人肯定的说,已跨进了房间,吴经理早已在听到开门声的时候,站了起来,我也跟着站着。服务员从外面合上了门,屋子里立刻变得更安静起来。 “曹总好!”吴经理先说。 我也即刻跟着小声说,“曹总好!” 魔鬼比谁都机灵和精神,站在一旁,开始对我指挥起来,“这是工作,也是演戏,越夸张,越好!先哈喽,再弯腰!”它的一只手里,不知从哪里,捡来了一支刷锅用的刷子,像交响乐团的指挥,陶醉的挥舞起来。 首代圆圆的大眼睛,盯着我看了好一会,“你是ada吧!” “是!是!”我一边点头,一边仿佛丧失了意识似的,拼尽吃奶的力,迅速伸出双手。我当时那个样子,一定又媚骨,又滑稽。 首代微笑着,也伸出双手,和我有力的握了握。 那个瞬间里,魔鬼脸色变得煞白,手上那根指挥棒,被定格在空中,它朝我破口大骂,“你个蠢货。有你这样,领导还没伸手,你就先把手伸出去的吗?伸的,还贼长。你懂不懂社交礼仪啊?切”魔鬼一副不屑的样子。 我有些吃惊,但首代已用他的左手,在我右肩上轻轻的拍了两下,而右手依然把我握着,“不错、不错,后生可畏!”首代边说,边用左手手指,指着吴经理,“跟着吴经理好好干,三个销售经理当中,他是最强的。从他那里,你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吴经理在一旁,乐呵呵的看着首代。 首代放开手,一面坐下,一面摆出,让我们坐下的手势,“来,坐!坐!jack,有什么麻烦?说来听听。”对吴经理说的麻烦事,首代似乎根本不放眼里,他胸有成竹,抓起桌上的青色茶壶,认真看了看,然后放下,又拿起边上的茶叶罐,瞥了一眼,“祁门红茶,不错!” “是这样的曹总,技术协议前面六页,都已签好了,就差最后两页的清单,还没签。” “这个老顾,是不是又想多要东西了?“ “对,他把之前提的额外五套轴承与密封,又翻了出来。今天还突然增加了一台液压泵和全部液压油。”吴经理用镊子,从放茶杯的大碗里,取出一只茶杯来,重新用滚烫的开水冲洗了几遍,然后把茶杯放在一个茶托上,添上茶水,小心翼翼的把茶杯连同茶托,一起推到首代面前,“曹总,这茶是刚泡的。” 首代端起茶杯,呡了呡暗红色茶汤,“嗯,好茶。”然后皱起眉头说,“液压泵和液压油?这绝对不行!这会把我们,本来就很微薄的利润,给统统吃没了?怎么之前,他们都没提这个事情啊?”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吴经理赶紧回答。 “是啊,曹总,过去一个多礼拜,我给他发了好几次邮件,他们谁也没提这个事。这一次,太突然了。”找到插嘴机会,我赶忙替吴经理补充解释,顾不得,魔鬼在一旁龇牙咧嘴、挤眉弄眼的。 “这家伙,每次都要生出点麻烦,去年要求我们延保,今年就来搞这个。私下里,你没找他好好沟通下?” “每次来南京,只要有时间,我都想办法约他。上周二,我还专门来南京找过他呢。没什么作用,他性格如此。我也揣摩过,这些要求,应该不是他一个人的主意,背后还有其他人在支招。”吴经理急忙说。 “能不能找出来,究竟是谁,我们下点力气,做些工作嘛?不能每次,都来胡搅蛮缠呀?”首代有些不高兴,一口把杯里剩下的红茶,统统喝掉。 “一时半会,还理不清头绪,他守口如瓶。”吴经理向前探出身体,长长叹了口气,赶紧把茶水给首代添上,顺便把我和他的茶杯也加满。 “你得想点办法,把这个人挖出来。下午,我再和卢总沟通下,实在不行,只能先让一些,但不能全让。”首代若有所思,端起热气腾腾的茶杯,向杯里的茶水吹了吹,“液压油,我们在调试的时候肯定是要加的,这个已经含在成本里了。调试后的液压油,一般都会留下来,给客户继续使用,不知道,还要我们再提供液压油做什么?液压泵的价值比较大,这个很难让步。如果他们坚持要,得另想办法。jack,你赶快问下苏州厂的willia,帮我查查,液压油和液压泵的成本,各是多少,我们再仔细合计下。现在几点了,得抓紧时间办。”首代把喝完茶后的空杯,放了下来。 “曹总,我刚才已和他确认过了。包括关税、运费、进口税和港口费用,所有费用加起来,一套设备里,必须提供3600欧元的液压油。他们要的液压泵,属于核心工作单元,一台28000欧元,也是包含所有费用的最新价格。”吴经理一边回答,一边不慌不忙,往首代茶杯里斟满茶水。原来刚才,他在办公大楼门口,打的那几个电话,就是问这个事情。在这样紧张的时刻,吴经理仍能保持头脑清楚,未雨绸缪,我打心眼里佩服。 看着吴经理,首代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对液压泵,如果他们坚持要,我们只能另拟一个合同,还得再加15的管理费用,按配件价格处理。”首代眉头紧锁,挺直身体,把两个手指头按在茶杯上,“jack你这里一定要多做点老顾的工作,看看到底是谁,老在背后做小动作。之前卖给他们的设备,最近情况还好吧?你要到他们底下的几个电厂里,多走走,多宣传我们的产品,多做些sear。把他们反馈来的意见,好好整理下,我们逐条解决。我们售后服务反应速度慢,确实是个大问题,现在已经不是一家、两家在提这个问题了,是时候想办法给予解决。唉,也不能完全怪我们呀,这几年的扩张速度快了些,意大利那套售后服务体系,又像老婆娘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碍事。唉” 吴经理急忙接过话,“曹总,我正发愁,该怎么跟您汇报这件事呢。今天上午,老顾跟我说,在惠山一期的设备里,我们的密封与轴承,出现提前磨损的情况,他们正准备检修更换呢。“ “嘿,不会让大水,把自家龙王庙都给冲了吧?”首代一听,大吃一惊,马上在自己大腿上,用力一拍,“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他们那里,也没人给我反馈啊。我这个面子,总要给我吧!”首代挠了挠,他那短而粗的灰白色头发,“不管他了,明天,你去惠山电厂跑一趟。前两个月我才去的,那里一切正常呀。这件事,发生得有些蹊跷。” “曹总,我之前跟您提到过,惠山电厂的设备科科长,姓崔,他大学同学在德国普朗做销售,还是个区域经理,在普朗那里,还是个挺有分量的人物。姓崔这个人,平常说话举止,也是阴阳怪气的,很难对付,不知道这件事,和他有没有关系?“ “明天,你去好好了解下。争取做点他的工作,不能让这种人,把事情破坏了。我对我们的产品,绝对有信心,绝不可能提前磨损。那帮意大利鬼佬,技术精得很,算好什么时候坏,肯定就在那个时候坏。惠山电厂那里,一定有别的什么原因。你亲自去查下。“ “好的,我本来也有打算,明天带ada去跑一趟。设计院的顾经理也打算去,但他要先请示下领导。“ “顾经理这个人,虽然喜欢提些小问题,但为人机灵,也比较厚道,很得卢总喜欢。你不妨利用这个机会,顺便多做点他的工作。还有,ada已交到你手里了,你要好好把他用起来,有些事情,能让他去做的,就直接交给他,让他帮你跑。这样,你也可以腾出更多时间,专攻那些大项目了。这也是我支持你,招他的原因之一。“首代停了停,端起茶杯品了品茶,然后拿起一块绿豆糕,丢到嘴里嚼了起来。 “好的!我已跟他说了,以后把福建那里的业务,全都交给他,还有江西那里,我也忙不过来,可以让他帮忙跑跑。”吴经理表情严肃,并迅速瞥我一眼,那意思好像在说,“首代都这么交待了,你可得好好干呀!你就算对不起我,也不能辜负首代啊!” 首代继续说,“老宋呢,喜欢跑oe和设计院,不太愿意跑项目。这也是意大利人的思维方式,以为抓住了oe,就能一劳永逸。但实际上,每一个项目里,基本是客户的发言权更大,客户起的作用,远胜过oe和设计院,特别是在大单子、重要的单子、有突出战略意义的单子。我们有很多这样的大单子、重要单子,往往就是,过于依赖和信任oe,结果出了问题。为什么呀?客户不要你的,你和oe关系再好、再铁,那又有什么用? “oe可滑头了,他对谁,都把胸脯拍得梆梆响,都给你吹得天花乱坠的,好像他的本事真的很大,恩芝夫也好,普朗也好,他想用谁,就能用谁。结果业主一句话,什么拍胸脯,什么赌誓发咒,统统见鬼去。你若真信了oe,把业主丢一边,绝对是要吃大亏的。有很多单子,就是这样丢的。以为天上会掉馅饼,以为守着木桩,天天就有兔子吃,这样的教训太多了。 “所以,我一再的强调,你们做销售的,对大单子、对重要的单子,一定要一个单子一个单子的去打,一块骨头一块骨头的去啃。业主、oe、设计院,一个也不能放过。每一方的工作都要做,要做扎实,让对手没有可乘之机,才能算把工作做到位了。 “恩芝夫是个侧重技术的公司,有与oe打交道的经验、优势和传统。我们这几个总监,也都是做技术出生的,所以喜欢谈技术,喜欢和oe打交道,觉得那样既顺手,又能体现他的价值。这样的观念,在中国市场要不得,一定得改。意大利人的那一套,我们要彻底把它抛弃。 “但是,那些在业界具有较大市场份额,地位举足轻重的,他的话语权,往往会大些,不管是业主,还是oe都有这种现象,但也不是绝对。做单子的时候,要根据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总的说来,客户的作用大些,因为钱是他们掏的,顺理成章,他们可以决定,要采用什么档次的设备。” 首代呷了一口茶,语重心长的说,“意大利人那一套经验,不能生搬硬套,拿到中国来用啊。嗨,每次和这帮鬼佬开会,都得干架,他们不理解呀,什么是中国国情,什么是中国人的思维方式,非得拿在欧洲的那套经验来说事。经过这几年磨合,现在好很多了,我的意见,他们基本能听明白,能接受些,但还远远不够,还得给他们继续上课,得让中国市场,多给他们几个深刻教训,他们才能彻底明白。“ 冲出来的一壶茶又喝完了,吴经理一面仔细听,不住点头称好,一面迅速为大家烧开水、沏茶。 首代嗅了嗅茶杯里飘出的茶香,呡了一口茶,随手拿起一块桂花糕和一块如意糕,又细细品尝起来,“这糕点不错,比我在上海吃的,要精致很多。“ “这里的糕点,都是当天,从南京最有名的几家老子号里,拿过来的。”吴经理急忙又向首代的茶杯里加满茶水。 “嗯,很好。”对吴经理找的这家茶馆,首代再次点头肯定,“ada,你刚来,我们还得跟你做个入职培训,初步定在9月底,也有可能在10月初,得看从意大利来的专家,他的行程是怎样确定的。地点会选在苏州。” 首代锐利的眼神,不时的瞥我几眼,“你可能会觉得奇怪,为什么不马上给你做入职培训,而要在两个月以后。主要原因,是因为我们这里的工作,侧重点还是在销售。所以,先给你两个月左右的时间,来熟悉下公司和公司产品,同时熟悉下销售这方面的工作。 “销售不比一般的工作,它要复杂很多。我看过你的简历,你以前,应该没有销售这方面的经历,你要尽快适应。给你一段时间了解工作,做培训的时候,你也能更有针对性,尽快融入工作和团队里。俗话说,边学边问才有学问。你不必过于担心,自己没有销售方面的经验。我们这里,很多人加入恩芝夫之前,也都没做过销售。但是,在恩芝夫这个大熔炉里,锻炼一、两年,他们都很快进入角色了,而且都干得很出色。拿吴经理来说,他原来也是在设计院做设计的,到恩芝夫以后,脚踏实地,一年一个台阶。所以,我很快就把他,从普通业务员,直接提拔为你们部门的经理。你得多向他请教,悉心向他学习。在销售上,他可是一把锐不可当的尖刀啊!“ 我恭敬的点了点头。想不到,原来还很自以为是的魔鬼,也俯首帖耳的站在一旁倾听,被首代洋洋洒洒,如同演讲的谈话吸引着。 大家坐着闲聊了会。首代看了看手腕上的劳力士手表,“这么快就两点半了,时间也差不多了,该去昊天电力了。”说完,他把杯里的茶水仰头一送,通通喝光,“好茶!”首代从座位上站起来。 吴经理结好账,我们一起从茶馆里走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归程何处是》正文 第十七回 举族同欢庆普度 元宝老大苦营谋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十五回里讲了,大舅妈凌厉的眼神,把我的好奇与热情,全都浇灭了,我重新回到外婆居住的祖屋。 祖屋客厅,灯火通明、酒菜飘香、笑语欢声,一派温馨和谐的景象。特意从石头房餐厅,搬来的餐桌、餐椅,被临时布置在,离天井很近的大厅里,大家仍围坐在餐桌旁,边喝酒,边聊天。 见我回来,外婆一把将我搂进怀里,关切的问,“怎么没多陪瑶宝玩一会啊?” “我忽然想外婆和大家了。”我说。 大家都笑起来。 “来吧,吃个你最喜欢的螃蟹。”外婆面带微笑,迅速给我拣了一只大螃蟹,并把壳剥开,挑出里面的肉,塞进我嘴里,“知道你喜欢吃螃蟹,这几只,是大家特意留给你的。”外婆喝了点酒,脸上有些红润,说话的时候,更加神采奕奕了。 我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口里嚼着,外婆剥出的螃蟹肉,心里美滋滋的,刚才失落的情绪,被一扫而空。我一边吃,一边听外公、外婆、大舅、二舅和妈妈聊天。 “阿姆,这对金钗,我不能拿。”我没注意到,妈妈的手上,已经捏着一对璀璨闪亮、精美无比的金钗,那不是我小时候,在阿太的梳妆盒里,看到的那一对吗? “如玉,你这人,要我怎么说你呀!”外婆皱起眉头,“都跟你说了,既然阿嬷送给你,你就收下呗。又不是,不熟悉的外人送你的。你要知道,这对金钗,可是阿嬷嫁给阿公的时候,她从娘家那里,带过来的嫁妆。梳妆盒里,那么多的宝贝,她最中意的,就是这对金钗了。据说,这是过去从皇宫里流出来的,只有贵妃这样级别的人物,才配拥有呢。阿嬷能把这么好的东西送给你,这是你的福分。再怎样,也得领她这个人情呀?”外婆说的阿嬷,就是妈妈和几个舅舅的奶奶,即我的平阳阿太。 后来我才知道,在我返回祖屋前,大家已在谈论,妈妈手里拿着的,这对金钗了。妈妈才刚进门,就被阿太悄悄拉进她房间,然后关上门,非要把这对,异常珍贵的金钗,送给妈妈。妈妈完全没料到,有些手足无措。 吃饭的时候,妈妈把那对金钗拿出来,想让外婆还给阿嬷。对如此贵重的礼物,妈妈一时不敢接受。 二舅和大舅,轮番接过金钗,拿在手上,仔细观看。 “阿嬷盒里的那些宝贝,她藏得可紧了!从小到大,我才见过两次。今天我算是饱了眼福了,这么精美的金钗!“二舅赞叹到,”做工如此精巧,肯定不是普通人家,能够拥有的。据说阿嬷的阿公,以前还是个知府啊!“ 看着手里晃眼的金钗,大舅也啧啧称赞,“好,好,真是件好宝贝!“大舅的眼睛里,闪烁着一股异样难透的寒光。 “如玉,你就放心的收下吧,不要再推辞了,这是阿嬷的一点心意。她现在是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的。今天,听说你要回来,她别提有多高兴了,念了好几次,你小时候的事情。她像个小孩一样,又开心又紧张,坐在床边,一听门口有什么动静,立刻就跑出去看,是不是你回来了。她说,等不到你回来,她就不睡觉。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唉”外公叹着气说。 听着外公的话,妈妈的眼泪已夺眶而出,她拿出手帕,低头擦去眼角的泪花。大家默然无语。二舅眼帘低垂,神情变得黯然。外婆发起了呆。而大舅的眼睛里,闪着一股深不可测的冷光,他把脖子扭了扭,看起来有些烦躁。 “阿嬷现在的状况不容乐观啊。”二舅最先开口说话。 “是啊,有点老年痴呆。”大舅扭了扭身体,随口说了句,他现在的样子已经比刚才,自在很多了。 “有时候,我会专门问她,更早些的事情,她总是摇摇头,说记不太清楚了。但我要是一说,“你怎么把这个事情都给忘啦?”她又会很生气。唉,她还特别爱到大街上去,一看她出门,我就很紧张,生怕她会走丢,回不来。想要跟着她,她又不让。我就问她,‘阿嬷,回我们家的路,你还记得住吗?’她就瞪我一眼说,‘你当我是小孩啊!想来考我呀?’唉,心里就是怕呀!”二舅伤感的说。 “嗯,才不到一年的时间,记性就忽然变这么差了。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好好的,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外婆叹息起来。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还是二舅继续讲,“哎呀,人要衰老了,你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阿爸,阿姆,还有我们大家,都这么尽心尽力照顾阿嬷,但她还是要变成,现在的样子,我们只能再继续努力了。只要阿嬷多活一天,我们就尽一天的努力,想尽一切办法,让她好好的多享一天福。只要她每天,都是开开心心的,也算是我们做子孙的,尽了应尽的孝心了。不过,大家还是得有个心理准备啊!特别是阿爸,我真替你担心,怕你到时候,会扛不住。” 饭桌上的饭菜都冷了,大厅里的酒味、菜味、螃蟹味,连同天井里,各种植物与花的气息,全裹杂在一起,显得有些怪异,气氛变得异乎寻常的压抑。大家全都耷拉着脑袋,不再说话。 这样有好一会功夫,外公终于开口,把沉寂打破,“正好下礼拜,轮到我们这条街,举办普度节。如玉又刚好回家,我们就热热闹闹的办一回,让你们阿嬷,好好高兴、高兴!” 我们这里的普度节,相当于有些地方讲的鬼月、鬼节,但又有很大的不同。普度通常在每年的农历七月份举办,每家每户,除了要操办,庄严神圣的祭祀、拜祖活动,还要广开宴席、大宴宾朋,没有热闹隆重的操办三天三宿,主人家绝对不肯善罢甘休。特别是经济实力好的家庭,往往要弄整整一礼拜,才会觉得过瘾、有面子。 大家事先选派代表,商议好顺序,一个街道、一个街道的轮流举办。轮到的人家,都要竭尽全力、恭敬虔诚的准备与实施。有时候,会有大、小年,交替祭祀的说法。但在那个年代,很多人家才不管,究竟是大祭祀年还是小祭祀年,家家户户全都倾尽全力、争先恐后的操办,唯恐规模过小,触怒了神灵,遭到惩罚。更重要的是,大家怕,在背后被左邻右舍瞧不起,在暗地被亲戚朋友嘲笑,到时会抬不起头,很没面子。所以,那时往往不去区分大、小年,口头上虽有那么一说,但实际上,去年是怎么样的规模,今年依旧照办。只允许规模一年比一年大,不允许倒退了,一年反比一年小。 在举办普度的那段时间里,家家户户都要事先准备好,各式各样的糕点、水果、熟食、鲜花、供香、供金等祭品。 从普渡到来那天起,每天早晨,先进行祭拜普度公、祖先和逝去先人的仪式,然后在中午时分,举办宴席。前几天,先召集所有能请来的亲戚朋友,吃喝玩乐。最后一天,把最重要的亲戚朋友再次请来,连同所有帮忙操办的人员,统统聚在一起,搞个答谢宴。但不管那天,都是吃饭、喝酒、划拳、聊天,能喝多高就喝多高,能吃多饱就吃多饱,能聊多久就聊多久,场面越火爆,主人家越高兴。有的人家,等中午吃完后,稍事休息,傍晚继续吃喝。要到天黑了,主人才肯放客人回去。等客人散去后,家里人和留下来帮忙的亲戚朋友,会帮着整理、收拾,剩下的残羹冷炙,弄脏的锅碗瓢盆。第二天又是如此,少则三天,多则一礼拜。 这个风俗,在解放后几乎绝迹,只有民间悄悄的,小规模的进行着祭祀仪式。至于宴请,在解放后,一是允许操办的条件不够,二是社会舆论不允许,所以才没有大张旗鼓,公开的举行。但到了80年代初期,经过几年改革开放,人们的腰包突然鼓起来,思想也空前活跃,急需一个大的平台,交流彼此的见解、感受,这个风俗才又重新开始流行起来,并持续了十年左右的时间。在八十年代,交通和通讯,都不如现在发达的年月里,普度其实成了大家联络感情、互通信息的交际场所与机会,其社交功能,远大于祭祀、宴请的含义,其规模更是远超春节时的拜亲访友。 封闭了很长一段时间,而且商品经济,还不是很发达的年代,很多新奇的事物,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像雨后的春笋,突然遍布大街小巷。人们欣喜之余,又充满了困惑与不解,急需相互交流切磋、相互借鉴学习。普度节,或许就是在这样的大时代背景下,应运而生。 来自四面八方,甚至边远角落的熟悉的人,都被请来,济济一堂、款款而谈,融合、升华,再融合,再升华。大家聚在一起,天南地北、海阔天空、畅所欲言,广交朋友,寻找机会。很多生意买卖,工厂开办、店铺开张,这样重大的事情,常常是在普度那段时间里,被提议出来、被规划好,普度过后,再被落实实施。 当然了,那时的普度,也出现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比如蓄积压抑了几年、几十年的怨气、怒火,在吃普度的时候,一不小心,便在酒桌上,给掀了出来。除斗嘴、吵架、耍狠外,甚至发展成斗殴、群架,这样很恶劣、很严重的社会问题。因此每年的普度,都有被打死、或因饮酒过量死人的事件发生。 而且普度的时候,人们盲目攀比,消耗了大量物力、人力和金钱。有钱的人家,一点也不在乎。而没钱的人家,每年到了这样的季节,就会犯愁,没钱办,或办得差了,就会觉得脸上无光,会被别人瞧不起,以致担心,往后会更加的门庭冷落,更无法在人前立足。所以那时,争相攀比、奢侈浪费的风气,也在普渡节和人们的心里,悄然滋长。 所有这些,都成为后来,政府大力倡导移风易俗、反对铺张浪费的理由。随着政府大张旗鼓的提倡,大家也逐渐认识到,普度时大宴宾朋的弊端,是对国家资源、社会风气、家庭经济、个人健康,极大的危害。所以普度的仪式与规模,就被一再的简化与压缩。时间从原来的一个礼拜,减为三天,再到现在的一天,仪式也由祭祀加大摆宴席,变成了仅仅进行祭祀就结束了。 但话说回来,那个时候的普度节日,的确是小朋友们最为喜爱的日子。一是因为,有太多、太多好吃的东西,可以大饱口福了。二是由于,大人们都在紧张的忙碌着,无暇管束这群,调皮捣蛋、异想天开的孩子。这也成了孩子们,一年仅次于春节,最自由、最逍遥的时光,简直到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无法无天的地步了。 现在是外婆当家,做普度时,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情,自然而然的,统统得由外婆,出面经办。第二天,除了外公和二舅去上班,大舅跑去外头,找他的铁杆兄弟,歪头与丫蛋外,大舅妈、二舅妈和外婆,都请好了假,连同妈妈,总共四个人,开始忙活了。外婆在上个礼拜,就已订好了,准备做面点、以及油炸小吃的材料。这些材料摆满了厨房、杂物间、餐厅,和祖屋里的几间小厢房。 石头房子前面的大石臼,这时候不仅可以派上用场,还能好好的大显身手一回。 这个巨大的石臼,可一次性放进十斤左右的大米。舂米时,需要用一个非常沉的石碓,才能捣碎,放入臼中巨量的大米。这个石碓中间,是一个碗口大的通孔,可穿过一根长2米多,也是碗口粗的大木棍。然后在靠近石臼的位置,立一个高约1米、半人高的门形框架。将穿过石碓的木棍,支在这个门形框架上。舂米时,两个人,或者一个人站在木棍的末端,用力按下,有将近一人高的木棍,直至木棍靠近地面。这时由于杠杆原理,在门形框架另一端的石碓,就被抬高。接着,松开由人按住的木棍,石碓便会落进石臼里,把石臼里的米,舂捣一下。而在石臼旁,常常会站着另外一个人,拿一把炒菜用的大铲子。当石碓被抬起来,她迅速将石臼里的米,翻搅一下,使石臼里的每一粒大米,都能被舂着,让最后捣出来的,是均匀的粉末。这是一项非常耗体力的活。所以需要几人,通力合作,相互组队,轮番上阵。 放进石臼里,等待捣碎的米,通常都要事先浸泡一个晚上。这样舂米的时候,米粒才不会,四下里乱溅。同时经水浸泡、软化后的米,还能加快舂米进程,并增加最后米粉成型的韧性。 这些待舂的米,主要是普通大米和糯米两种。生的大米和糯米,会按一定比例混合,来做松糕、碗糕、龟粿、白粿和年糕。若是把蒸熟后的糯米,拿来舂捣,则是要做麻糍和糖粿这样的甜点。 此外,用来做馅料的芝麻和花生,也可以放入大石臼里,去捣碎。但捣碎前,得将芝麻与花生,先在锅里炒熟,以煸炒出它们蕴含的香味,给馅料提味增香。芝麻是做麻糍和糖粿的馅料或伴料,而捣碎的花生,则是用来做一种叫做油酥炸的馅料。 油酥炸有点像水饺,它呈饱满的月牙形,外缘有精巧且均匀的波浪形褶痕。油酥炸的皮是用面粉做的,里面裹着,适量的白沙糖,以及炒熟、捣碎的花生,有的人还会加些芝麻。 有时候,还会把切得非常细小的蒜头碎粒,先在油锅里捞一下,然后和白沙糖、碎花生一起拌匀,再作为馅料,包在里头。但是加了蒜头碎粒的油酥炸,容易让吃它的人上火,所以体虚火旺的人,不适合吃太多,这种加了蒜头碎粒的油酥炸。 包好的油酥炸,放入油锅里,被炸得金黄酥脆。当它们被从油锅里,捞出来的时候,真像一个个黄橙橙的金元宝。 包油酥炸,是一件很耗时的工作。如果不借助工具,包制油酥炸的人,必须掌握一定的技巧。主要是,在把馅料包进面皮以后,必须使整个油酥炸的形状,看起来,要非常的饱满,同时,最外沿的那圈褶皱,又必须被非常小心的精雕细琢,这样出来的油酥炸,外观才能好看,炸出来以后,才能像个金元宝。 不熟练的人,用五分钟,可能都很难包好一个。熟练的人,有时候一分钟里,也只能包两到三个,还必须是分工合作,有人帮她把面皮先擀好。所以,当油酥炸的需要量大时,纯手工来制作油酥炸,就会变得非常辛苦。即便是干活都很熟练的一家子,所有人,不论男女,不管老幼,一起上阵,并没日没夜的赶制,可能都要花上一天、两天,甚至更多的时间。 因此,有人发明了一种模具,由分成两半的木板构成。模具中央,已将油酥炸饱满的外形,雕刻了出来。只要将擀好的面皮,分别放在两个模具底部,再在其中一个模具里,加入隆起的馅料,然后将两片模具,用力一合,再打开,取出成型的油酥炸。最后,稍微对它进行下修形,一个油酥炸,就做好了。这样做出来的油酥炸,虽然外观比较生硬,而且有时,还有许多毛边,粘在油酥炸外壳,但是它的速度,比起纯手工制作,要快好多倍。 除了准备这些,需要消耗大量体力、精力和心力的糕点外,另一项同样非常繁琐,但是又非做不可的事情,就是准备,各种各样的油炸熟食了,比如炸海蛎球、炸大虾、炸小黄鱼、炸鲨鱼片、炸鳐鱼片、炸猪肉丸、炸牛肉丁、炸芋头条或芋头片、炸地瓜条或地瓜片、炸胡萝卜丝球、炸豆腐块,等等。 只要适合,可以放进,油锅里去炸的食物,都可以拿来炸。相对于准备那些糕点,这个工作,可能会稍微简单些。但是,因为它们个小,所以所需求的数量是相当巨大的。通常,在所有材料都已准备齐全后,从洗净、切块、调味、裹粉开始,直到最后炸好出锅,还是得花上一天、两天时间的。 没经历过普度,或是家里没大宴过宾朋的人,或者即使大宴过宾朋,但因各地风俗的差异,您可能会觉得奇怪,准备这么多的糕点和油炸食物,到底想做什么呀?正常情况,如果在家里,搞这么大规模的宴席,不都是请外面的师傅来做的吗?那把这些糕点和油炸食物,让请来的师傅帮忙制作,不就好了嘛? 这我就得告诉您,请来的师傅,主要是做宴请时,上宴席的菜肴。对这些糕点、油炸食物,他们通常都不做,因为根本就忙不过来。师傅都是在宴席开始的前一天,将所有材料、工具、设备、桌椅等,送到聘请他们的主人家里。等第二天,要大摆酒席的时候,他们才会进场,开始忙活起来。所以,要在短短的时间内,既做菜肴,又做糕点与油炸食品,根本来不及。此外,主人之所以要亲自动手,制作它们,还跟它们的用途有关。有的人,可能已经猜出来了,但还是请您,耐点性子,继续往下看,让我一一给您道来。 普度开始的头一天早上,天还没亮,外婆就已经起床了,开始为随后的祭祀,做准备。五点半左右,大家也陆续来到祖屋的大客厅里。 众人把客厅里,用来祭祀的八仙桌,最大限度的往天井边挪。八仙桌就位以后,在靠近天井边的桌子边沿,依次,由前向后,摆好香炉、一瓶启封的高级白酒、盛满白酒的三只酒杯。在香炉两边,会摆上两个烛台,烛台上各插一支未点燃全新的红蜡烛。烛台的一边,放上各式各样、叠得很高的金纸和单独放着的鞭炮。金纸是祭拜完后,要烧给神灵的,它的一面印有各种敬神、祈福的图案,也有的,是没有图案的颜色单一的彩纸。有的金纸中央,粘有一小块方形的金箔或银箔,这大概就是“金纸”这个名称的由来吧。有的金纸,并未粘有金箔或银箔,它们通常是三十二开大小的软质彩纸,用铁锤敲击一种带有波浪形的錾子,在上面錾出数条波浪线,而做出来的。涂有金箔、银箔的金纸一般是从外面买来的,而这种用錾锤敲出来的“金纸”,却可以从外面买来彩纸后,自己用这种錾和锤,敲打出来。 摆好祭祀用的礼器和供金(既金纸)后,就要开始摆盘了,即摆放那些,看起来眼花缭乱,闻起来香气扑鼻,虽然嘴里垂涎欲滴,但心里依然得忍着的供品了。所有供品,都要用漂亮的大瓷碗来装,供品的品种和数量,自然是越多越好。有的人传言,说祭祀用的供品,得有所讲究,荤食得多少碗、素食得多少碗;熟食得多少碗、生食得多少碗;热食得多少碗,冷食得多少碗;甜食得多少碗,咸食又得多少碗。那规矩,五花八门;那讲究,层出不穷,讲的人,说得神乎其神,听的人,惊得目瞪口呆,但很难记得住。 对祭祀这种严肃的事情,关键还在于心诚,心里虔诚了,即便数量少了些,神灵也不会见怪的,一样会保佑您平安如意,风调雨顺,令您心安理得、万事无忧。若祭拜的人,心中有鬼,尽想些歪门邪道、欺天害人的诡计,即使供品再多,鬼神也不会答应,终归会惶恐不安,害人终害己,所谓天道有常,报应不爽。 通常摆上的供品,会有自己做的炸肉丸、炸海蛎球、炸带鱼、炸鲨鱼片、炸大虾、炸芋头、炸地瓜、炸豆腐(这不,出来用途了)、卤蹄膀、刚刚煮好的白米饭、蒸好的鱼,炒好的菜,炖好的汤,之前做好的麻糍、松糕、碗糕、糖粿、龟粿、油酥炸等糕点(嘿嘿,用途又出来了,以上这些,一点也不难猜);还有从外面买来的烤鸭、烧鸡、麻粩、白粿、年糕、生面线、生米粉、生米、各种水果、有的人家,甚至会将带着包装的糖果、饼干、坚果、点心等等,也当成供品。就像上面所说,祭品不求多寡,不重形式,关键在于心诚意净、品正行端,无邪无恶,无淫无秽。 所有供品,都会在表面,盖一小块方形的红纸片,这样看起来不但醒目,而且喜庆。讲究一点的人,还会再摆上一些漂亮、芬芳的花卉、植物。那些殷实、富裕的人家,可能想要表现得,更隆重、更尊贵、更恭敬些,会把烤熟的猪头,或整只的烤乳猪、烤全羊这样大型且昂贵的祭品,摆上供桌。但不管怎样,所有的祭品,都必须,被摆放得整整齐齐、修饰得美轮美奂,这样才能体现心中,对神灵、对祖先的敬畏与虔诚。 祭祀开始时,先将烛台上的蜡烛点亮,再燃上三支长香。外婆会最先用双手,恭敬端持着这三支长香,在供桌后的大厅里,面对天井跪下。只见她,头朝天井上空,嘴里低声述说着,心中默默祝念着,讲些吉祥喜庆,敬请神灵光临的祝词,以及她心中,对这个家的美好祈求,说完后,外婆会朝天井上空,叩拜三下,然后起身,将三支长香,恭恭敬敬的插入香炉,再将香炉前的三杯白酒一一举起,向空中的神灵示敬,并轻声说道,“请各位神灵就位!”即向神灵宣告,我们这里一切准备就绪,万事吉祥如意,众位神灵们,大可以放心的,敞开肚皮,来品尝这些,精心为它们准备的美酒佳肴。最后,外婆会优雅的用单手,挥舞出优美的弧线,顺势将手上那杯酒,洒在天井里,接着再拿起第二杯、第三杯,如此一般,相同处理。外婆把三杯酒杯里的酒,泼洒好以后,大家会一个紧接着一个,跪在刚才外婆跪拜的位置,也拜上三拜。通常跪拜的顺序是,长辈在先,晚辈在后,男的在前,女的在后。 行完跪拜礼后,大家可以在一旁等候,也可以,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等香炉里,那三支长香,燃得差不多的时候,还留着有大概,七、八分钟的燃烧长度时,大家就又重新聚拢在一起,准备进行最后的,烧金和燃放鞭炮的仪式。 用来烧金的烧金铁盆,早就被搬到了供桌的前面,在天井边沿与花圃之间,空地的正中间位置。烧金的铁盆摆好后,烧金即刻开始。先得点燃有金箔或银箔的金纸,然后再烧,那些没有金箔银箔的彩色“金纸”。一张紧接着一张,一沓跟着一沓,被投进烧金盆里,燃起的火焰中。如果一时放得太多了,这些金纸,就会因为缺氧,而冒出滚滚黑烟。这时,就要赶紧拿根烧火棍,伸进烧金盆里,搅几下,火焰就又迅速燃起来。原来滚滚的黑烟,也马上消散了。 烧金快要结束的时候,就要开始放鞭炮了。通常都是一串很长、很响的红色鞭炮,所以要放鞭炮的人,早已在大门口,将捆成一卷的鞭炮,捋成一条直线,有时是把鞭炮放在地上,有时又是把鞭炮悬挂起来,长一点的还会被拐几次弯,绕成曲线形状。至于是放在地上,还是被悬挂起来,全凭放鞭炮的人,他的个人喜好,或根据当时现场的情况,来做定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鞭炮就位后,只等着烧金纸的人,下达“可以放鞭炮了”这样的指令。庄严的口令一出,站在门口外,准备放鞭炮的人,会立即将手里的打火机,打出火焰来,点燃鞭炮的引线,“噼里啪啦…”鞭炮就响开了,这时一家人,全都会露出欢喜的笑容。这样,祭祀神灵的仪式就算结束了。 紧接着,就要开始举行,祭祀祖先与逝去先人的仪式了。原先摆在八仙桌上的祭品,会用最快的速度,把它们更换成新的。香炉、烛台、酒杯等,都会朝大厅的方向,挪动一点,以在桌子的最前方,空出点位置,摆放祖宗和先人的牌位或遗像。未燃尽的蜡烛,会被换成全新的、未点燃过的。金纸和鞭炮也会被重新摆上,放在蜡烛的旁边。 祭祀祖先的仪式很快就开始了,流程与内容,和祭祀神灵的仪式,完全一样,并且还是由外婆来主持。唯一不同的,是祷祝词,会被由迎请神灵,换成迎请祖宗与先人。一样的点蜡烛、燃三支长香、磕头、洒酒、烧金纸、放鞭炮。 通常,第一天的祭祀活动是最隆重的。家族里所有能参加的人,都被要求,前来参加。那天摆放的祭品,也是最丰盛、最齐全,烧祭的金纸最多,燃放的鞭炮也最长。之后几天,虽然也会在大致的时间,举行程序相同的祭祀,但规模已明显变小了。祭祀当天早晨现做的祭品,变少了,基本上,以之前准备的糕点、油炸食物(这个就不说了,您已很清楚了)、生米、生面,这样方便易得的祭品,为主。鞭炮改成小串的,金纸也没烧那么多。同时没再要求,所有的人都必须参加,通常由外公、外婆操做就可以了。不过,两个舅舅都会主动前来帮忙。妈妈因赶着回乐清上班,所以,普度节的第二天上午,她帮完了忙后,就带着外婆为她准备的大包、小包的行李,回乐清去了。 随后的祭祀规模,之所以被缩小,大概是因为,通过第一天的隆重仪式,已和神灵、祖先之间,建立起了非常融洽的关系,彼此间都非常的熟悉。而且,神灵、祖先的胃口,也经不起,天天如此高强度、高规格、高水准的大吃大喝吧,它们也需要歇一歇,喘口气了。当然了,家里人经过前期紧张的准备,也需要适当的休整。外公外婆、大舅、二舅,他们是实在没法偷懒的,只能坚持着,把所有仪式都圆满举办完。 但最后一天的祭祀,又会隆重起来,规模可能会比第一天的,稍微小那么一点,这也是看主人自己的安排。那天,外婆还是必须现做几样熟食,作为供品,当然大可不必,像第一天那样丰盛,但按一定的说法,必须荤素如何搭配,而且带汤水与不带汤水的各几样。对熟食的要求,大致是这样的。而对祝祷词也有一定的讲究。外婆在祈祷的时候,必须增加些,感谢神灵、祖先在这几天里,不辞劳苦、不避尘俗、不厌粗肴、不怨简疏、不嫌怠慢、不弃贫贱,莅临赏光、驻足捧场、帮忙消晦气、除污秽、袪灾害、降吉祥、赐福瑞、保平安。并祈请它们,如果家里有懈怠不周、礼数不详之处,还望宽宥见谅、勿介于怀,并恭敬虔诚的恳请,众位仙灵、神官、祖宗、先人,在明年同样这个时间里,还能再次给予薄面、抽空光临、不吝赐教。 最后烧的金纸、燃放的鞭炮,其数量与规模,也和第一天的不相上下,基本原则是宜多、不宜少。这就叫做,好头好尾、圆圆满满、皆大欢喜。 普度节庆那段时间,当每天早晨,神圣、庄重的祭祀活动结束后,马上就要投入到更为紧张、更加耗费主人家,心力、体力的大宴宾朋这个环节了。 通常,如此大型的宴请活动,靠一家人自己的力量,绝对是无法完成的。一定得事先,请专业操办酒席的师傅团队、以及信任得过的亲戚朋友,前来帮忙。主人提前将宴席的规模,例如桌数、人数和天数等等,以及每桌菜的价格规格、大致的菜肴名单,先告诉给领班师傅。领班师傅给出初步的菜单,再与主人家,经过一番认真、仔细的研究,最终正式的菜单,和上菜的顺序,才被敲定出炉。这时候,师傅就可以,根据菜品与宴席时间,及时准备好各种食材,以防止临时出现各种慌乱与意外。 通常,除了酒水和香烟,是由主人自己采购以外,其余的,宴席上用到的所有材料,都统统交给,请来的专业师傅,去采办。这样,既可以大大减轻主人家的工作量,又可以使酒水、香烟这些高额、量大的消费品,它们的成本费用,完全由主人自己掌控,以避免过多的额外开支。 宴席用的桌椅、桌布、转盘、碗筷汤勺等物品,也是由请来帮忙,操办筵席的专业师傅团队,来提供的。等祭祀的八仙桌,被撤离后,这些桌椅、桌布、转盘、碗筷汤勺就会以最快的速度,被布置和摆放好。 师傅们都是些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好手。即便,原来还只是个初出茅庐,只能打下手的小帮厨,经过几次这样,高强度、高密度的锻炼,耳濡目染、心算手练,也可以很快的成长为,烹制这种酒席菜肴的专家。但见他们,个个动作娴熟、身手敏捷、机灵伶俐: 拧、拣、涮、洗、冲、浸、泡, 切、剁、筛、净、劈、砍、挑, 蒸、煮、焖、炖、煲、烫、捞, 煎、炸、滚、爆、炒、烤、烧, 翻、铲、浇、淋、伴、和、搅, 装、匀、点、撒、端、捧、交。 再看看他们有趣的肢体、语言与表情: 走、跑、转、跳、扔、投、抛, 说、唱、吼、咆、语、叫、招, 听、闻、嗅、品、舔、尝、嚼, 凝、愁、辨、想、喜、怒、笑。 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热闹的景象;随时都有,锅碗瓢盆的交响和鸣,主客宾朋的笑语欢声。每一个人都可以找到需要做的事,每一个人都有干不完的活,每一个人都有操不完的心,每一个人都有讲不完的话。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抱怨、每一个人又都有相似的喜悦,每一个人都有各异的目标,每一个人又都有相通的心愿。 宴席一连举办了六天。本来,外公都统计好人数,固定好位次,安排好桌子。按计划,每天预备十五桌正式的,以及一桌备用的。但在第一天早晨,大舅却突然说,他有一些非常重要的朋友,无法出席原定安排在第五天的筵席,只能临时提前到,第一天里来请他们。结果,让本来就忙得团团转的外婆,这下子更加的手忙脚乱了。 “哎呀,你要是昨天提出来,也还好办,可以让师傅们赶紧去把桌椅、碗筷搬过来。你看,现在匆匆忙忙的,临时要再多加一张桌子,谁还顾得上,去拿这些笨重的东西啊?你呀,净在忙的时候,来添乱!”外婆一听,有些着急,埋怨起大舅。 “元宝你真是的,早点说嘛。现在都是什么时候,都快火烧屁股了,你才来讲要加人。”外公在旁边听到后,立刻批评起大舅,并赶紧想办法,替外婆解围,“这样吧,你还是去忙你的事情。你把师傅的联系电话给我,我来落实这个桌椅、碗筷的事情。还有,你别忘了,去跟炒菜的师傅讲,今天让多做一桌的菜,不要到时候,桌椅碗筷来了,人也到了,却少了一桌菜。那这个脸就丢大了。”外公白了大舅一眼。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外婆赶紧去卧室,找记事本上的电话号码给外公。 然后外婆又匆匆忙忙,去找现场领头的师傅,重新商议,当天宴席的数量。领头师傅抱怨说,即便把菜做出来,但没有多余的餐桌可以摆放,也没有用。外婆就安慰他,说外公已去和他的老板打电话了,很快就能把桌椅、碗筷搬过来。领头师傅这才勉强同意。 那时外婆家还没装固定电话,所以领头师傅没办法,直接与他的老板通电话,落实这个突发的要求,只能全凭双方的相互信任,来处理。 所以,在第一天,因大舅突然改变计划,不得不临时多加一桌,变成十六桌正式的,一桌备用的。而第四天,原定正式的十五桌,被减少了一桌,成为十四桌正式的,一桌备用的。 以下是这次普度,每天宴请的客人的情况: 时间、桌数、备用、宴请的主要客人 星期一、十六桌、一桌、外曾祖母、外公这一头的亲戚;以及大舅临时增加的一桌(歪头、丫蛋和大舅的高中同学)。 星期二、十五桌、一桌、外婆这一头的亲戚。 星期三、十五桌、一桌、左邻右舍(我的姑姑一家也被请来了)。 星期四、十五桌、一桌、外公的好友、同事;外婆的好友、同事。 星期五、十四桌、一桌、大舅和二舅的亲家、同学和朋友;三舅在部队未回来,但事先和他通了电话,按他开的名单,请了些他过去的好同学、好朋友; 星期六、十五桌、一桌、答谢宴:答谢那些最重要、最要好的亲戚朋友,虽然此次普度,已经请过一回了,但再一次把他们请来;答谢每天都自愿留下来帮忙的亲朋好友;答谢聘请来的厨师团。 这里要声明下,此次普度,外公、外婆依然没有做太大的声张,仅宴请住在平阳县城里的亲戚朋友。那些住在外地的亲戚、分支,或者好朋友,也就打打电话说明下,给问个安,就算尽了礼数。没敢让人家,特意从大老远的地方辛苦跑来,就为这样一次宴请。至于在外地的远房亲戚,就更不敢去惊扰他们了。 本来,这么隆重的普度,需要办整整一周,即七天,才能算完美。但考虑到,连日来大家起早贪黑的辛苦,而且,很多自愿前来帮忙的亲戚朋友,有的人也是要上班的。所以,外公合计下,还是只办六天,较为妥当些。这样在周天的时候,大家都能够好好在家,喘口气,休整下,不至于连下个礼拜的工作,也受到影响。 最后一天的答谢宴,非常重要,不能不办,而且必须马上就办,不能说留着,等以后空闲了,再来补办。答谢宴相当于,普度活动的最后总结、概述,用时下流行的项目管理术语来讲,这叫阶段性收尾,必不可少。 如果不答谢这些大力支持、给予无私帮助的亲朋好友,会被认为非常失礼。即使之面的普度举办得,规模再宏大,场面再隆重,请来的人如何多,如果没有继续进行,这样一场答谢宴,常常会被人戳脊梁骨的,特别是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说成是无情无义的人家。那真的就是100-1=0了。 答谢宴,除了要把最重要的亲戚朋友请来,还要请那些,每天都坚持留下来,帮忙到天黑,处理那些难堪的桌椅碗筷、残羹剩菜、垃圾废品的亲朋好友,以及这几天忙得团团转,顾不上喝水、顾不得吃饭的各位师傅。 除了请他们吃饭,向他们敬酒,说些感激的话外,临分别的时候,还要把在普度开始前,不辞劳苦、精心准备的糕点与油炸食品,分成一份份的,让每一位赴宴的客人,都带一份回家,一来表达主人的感激之情,二来也让客人的家人,也能够分享到这次普度的快乐与祝福。 看到这里,或许您已明白了,普度前,之所以要花那样巨大的精力、时间,来制作这些糕点、油炸食品的原因了。因为,它们除了不到百分之一,或更小的一部分,用作祭祀时的供品外,其余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都是在最后一天,当客人离开的时候,作为答谢他们的礼物。只有自己亲手做的,才能更加体现主人对神灵、对祖先的恭敬虔诚,以及对这些重要客人的感激之情。 这里,再多啰嗦几句。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酒席,不像今天,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已经演变得非常的成熟和程式化了。现在每一桌酒席,基本固定在十位左右,而且精打细算,避免铺张浪费,一次正式的宴请,大概也就上十到十五道左右的菜。但我小时候的普度酒宴,完全不是这样的。一大张的圆桌,常常挤满了十二到十五个的人,甚至更多(这要看桌子的大小),而且这个数字,还不包括客人带来的小孩。常常可以看到,一张坐了十五、十六个大人的桌子里,还有好几个客人带来的小孩。因为这样的家族聚会,图的是热闹、看的是排场,大家聚在一起,可不光是为了海吃海喝,更重要的是要地北山南、海阔天空的胡侃一番,在众位亲朋、各种人群,表现自己的博闻广识、独特见解、巧雅谈吐与不凡气度。所以,常常是中午十一点左右入席,十二点到十三点之间开吃,下午四、五点钟才结束。普通人家,中午这顿宴请过后,当天的普度宴席就结束了。而财大气粗的人,还会把客人留下来,紧接着操办晚上的宴席,没搞到夜里十一、二点,客人是不会被放回家的。 当客人走后,满桌子都是没吃完的菜,还有层层叠叠的碗啊、盘的。有的菜,甚至连动都没动一口。满地上全是喝完的空酒瓶,饮料罐,一不小心就会被碰着,发出丁玲哐当的声响。随处都是抽完仍下的烟头、以及各式各样的垃圾,真叫一片狼藉、遍地垃圾。 如果没经历过,很难想象得出,当时上菜的情景。一个酒席至少得上足二十道的菜,甚至更多,即使大家已经吃饱了,菜品还会一道接着一道,源源不断的被送上来。即使是有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大喝一声,“已经吃饱了,别再上菜了!送来的菜,都没人动!”那些传菜、做菜的师傅,也全当耳旁风,因为这些都是主人事先安排好的。 只有这样,主人才会觉得,尽到了热情款待、周到有礼、大方得体、面上有光的情义。所以,当时的浪费,是相当惊人与可怕的。但在那个时候,社会风气如此,你若不如此高规格、高声调的操办,就会怕,背后给人留下嘲笑的把柄,尽管请了客,却依然脸上无光。 普度告一段落。阿太看了,非常的开心,望着热闹无比的宴席,她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经过她的人,有的虽然不熟悉,但也知道,她是家里的老祖母,都会向她投以微笑,她也会以笑脸相报。 而认识她的人,都会叫她以前的尊称,“甄阿姆(厚噢)!”(注:括号内的字要快速连读,合起来是一个音。相当于普通话的‘好‘。平阳方言与闽南话很接近,若您会闽南语,也就懂得了平阳话。以下相同,不再注示,仅注解翻译成普通话后的意思。) 阿太则微笑着点了点头说,“(丢噢)家(厚噢)!”(“要吃好!”) 客人会赶紧回答,“家雅(厚噢)咯!家雅(厚噢)咯!”(吃得很好了!吃得很好了!) (“丢噢”是要的意思;‘家‘是吃的意思;’雅‘是表示程度的助词,相当于普通话的“很”;“咯”是语气助词,相当于“了”的意思。) 有时候,面对来来往往的人,阿太又会愣愣的发点呆,谁和她打招呼,她都不说话。 但如果看见外公来了,她准会把外公叫住,“阿福,你北门的阿舅,请了没有啊?我怎么没看到他呀?” “阿姆,已经请过了,他昨天才来的呢,今天就不来了。”外公赶忙跑到她前面,在她耳朵旁大声说。 “噢,那…那个西门的陈伯请了没有?”阿太又问。陈伯是以前阿太公生意上的伙伴,每次都向阿太公、阿太下大订单。 “阿姆,去年就去找过他们了,他们早已不住在西门了。一时还都联系不上。”外公赶忙又凑近阿太耳边,大声说。 “噢…”阿太沉默不语好一会,才又喃喃的问,“那,东门的老纪家,你叫了吗?想当年,你阿爸没少帮过他,每次我们家有事的时候,只要去叫他,他都一定会赶来的。他也说,不管什么事情,只要跟他打个招呼,他一定会赶过来的。” “阿姆,也找过了。他现在啊,跟着他女儿,住到温州去了,和他通了个电话,但没好意思,让他特意跑过来,太远了。”外公再次低下头,靠近阿太耳朵大声回答。 这时候,厨房那里的师傅叫外公了,“福伯,快过来下,您这里的柴草快用完了,得赶快叫人送些过来。” “阿姆,厨房那边还有点事,我得过去了。您自己在这里,可要小心照顾好自己啊!”外公凝眉,用焦虑的眼神望着阿太,有些不放心。 “你忙你的吧,别把身体累坏了。能让阿珍去办的,就让她去办好了。”阿太大声的说着,向外公比了个手势。 普度结束后的一个早晨,两个表弟都不知跑哪里去玩了,除了大舅和阿太,所有人全都去上班了。我待在餐厅里,正感无聊。大舅的两个铁杆朋友,歪头和丫蛋又来串门了。 歪头和丫蛋,俩个人几乎没有任何变化。歪头还是歪着脖子,说话依然有些结巴。这次,丫蛋穿着一件褐色的体恤,除了看起来,更黑了外,还是精瘦、精瘦的样子,下巴留着一小撮山羊胡,颧骨突出,贼溜溜的两只眼珠,镶嵌在凹陷的眼眶里。 大舅看见我,一边和歪头、丫蛋沿着楼梯往楼上走,一边叫唤我,“清宝,帮阿舅烧两壶水拎上来。” “好咧,大舅!”我慌忙回答,并赶快跑进厨房。一看,有一瓶开水瓶是满满的,看样子是今天刚烧的,另外两瓶开水瓶还是空的。我立刻把其中一个开水瓶,加满了水,插上烧开水的电加热棒,开始煮开水。约摸一刻钟时间,水烧开了。我拎起装满开水的两个开水瓶,往二楼走。我感觉,他们不像以前,是躲在三楼的阁楼里说话,这次应该是在二楼。 果然,还没到二楼,我就听到丫蛋在说,“歪头他们家,现在可发了。他你个丫蛋,他爸跟他远房的堂哥,一起做回收废品的生意,现在做的可大了。据说,平阳城里的许多大工厂,都被他们做了进去。就连那个,超级难进的电缆厂,他们也刚刚挤了进去。他你个丫蛋,你看,他爸那个收购站,到处是堆积得满满的废旧电缆,看了真让人眼红啊!”丫蛋的表情我没看到,不过,从他叽哩呱啦的声音里,可以想象出,他眉飞色舞、唾沫横飞的样子。 “老…老…大,你…你…别听…他…他…胡说,没…没…那么夸张的。”歪头辩解着,结巴的毛病似乎比以前好了点。 “还说没有,你看,他现在说话,都比以前利索了许多,他你个丫蛋,这人一旦有钱了呀,还真是不一样!”丫蛋笑着,开始挤兑起歪头。 “嘿…嘿,老…老…大,其…其…实上礼拜,你…们家的普度宴,我…我…们周五可以来吃的,没…没…必要非…非…得改在周一的,抢…抢…这一头天,您…您…太客气了。”被丫蛋那么一挪移,歪头心里一着急,口吃反而变得更厉害了。 ”哎,咱们老大的安排,自有他的用意。你想,这第一天里,请的,不都是些直系的亲属?老大是甄家的大少爷,将来如果想在这个家里,有点地位,那还不得,先造出点声势出来,让直系的亲属们都看看?我们能被老大挑中,帮他做点事情,那是福分。做小弟的,尽管配合着老大,照着去办就是了,说那么多的废话干什么嘛?他你个丫蛋,平时见你很精明,怎么今天犯糊涂了?“丫蛋立刻打断了歪头的话。 大舅看见我上了二楼,赶紧朝丫蛋和歪头俩人,用力挥了下手,瞪了下眼睛,示意他们不要再说话了。大舅接着问到,”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啊?“ 二楼里,已经烟雾弥漫,到处是呛人的烟味。 “我…我…们家,下个礼拜要办普度,想…想…请您…您到时候抽个时间过去。“歪头说。 “什么时候请啊?“大舅问。 “当然是礼…礼…拜一和礼拜六了,请老大,可…可…不能怠慢。怎…怎…么样,老大?“ “行,那就礼拜一吧!礼拜六到时候再说了!“大舅回答。 “大舅,水来了。“我对大舅说。 “帮我们把茶泡上。茶叶在我房间里,茶具在阳台,靠近自来水旁的那个桌子抽屉里。别忘了,先把茶具洗干净。“大舅吩咐我说。 “好的,大舅!“我先把两瓶开水,放在他们坐的那张小四方桌旁,然后走到阳台,去找那些茶具。虽然已经离开外婆家几年了,但对大舅,我还是有些害怕。 大家看看我,又继续他们的谈话。 丫蛋把眼骨碌又是一轮,迫不及待的说,“老大,上次您说,您想开个文房用品的店面,我看没问题。您瞧,整个平阳县城里,也就西门那边,有两家。他你个丫蛋,现如今,谁家不注重孩子的教育啊?将来与教育有关的行业,肯定会越来越红火。趁现在做的人少,他你个丫蛋,我们赶紧做,谁先抢占市场,谁就赢得先机!” “这个得从长计议。不要像去年那个录像放映厅,急匆匆的开张,结果到最后,干不下去了。“大舅似乎对去年年底,不得不关掉,他与这几个兄弟,合伙经营的录像放映厅,还心有余悸。 “老大,我早就跟您说了,他你个丫蛋,秃狼那帮人,不是省油的灯。当初我劝您,早点与他们划清界线,早点摆脱麻烦。可您就是不听我的,还成天,请他们在放映厅里,胡吃海喝的,不仅浪费了钱,最后,还出了那么大的一摊事。“提到去年放映厅里发生的事情,丫蛋还很有怨愤。 “丫蛋,你是不懂呀。秃狼那帮人,你惹不起的呀。你得主动把他们,请进来,像爷一样的给供着。一来,你把他伺候好了,他就不会再找你麻烦。二来,你拉上了他们,可以把他们,当门神一样的给摆着,别人见了,就不敢过来惹事了。哪里想得到,他的脾气会那么冲,在咱们的店里,把那么壮的一个人,都给活活打死了。“大舅叹息到。 “也…也…算是我…我…们倒霉,那…那…个被打死的家伙,脾气也…也…太暴了。两头豹子,撞…撞…在一起,那还不得搞个…天崩…地裂…地动…山摇的?“歪头突然插进嘴,说了这么一句话。 “哎,哥就是喜欢你这样!”大舅忽然拍了拍歪头的肩膀,“过去的事情就不提它了。算花钱买个教训吧。” “大哥说得对,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好了,还是来说说,文房用品的事。我调查过了。西门那两家店,货都是从同一个老板那里进的。他你个丫蛋,只要我们绕过那个老板,直接去找厂家,就一定可以把价格给做下来,到时候,整个平阳县城的生意,还不轻而易举的控制在我们手里?”丫蛋不无得意的对大舅说。 我把茶具洗好,又从大舅房间里,拿来茶叶,放进茶壶里,冲入开水,给他们每个人都倒上一杯,放在桌上,那里的烟味实在是难受。“大舅,茶已泡好了。如果没什么事情,我就先回外婆祖屋了。”我问。 “行,你先去玩吧。“大舅着急和他们谈事情,一边将手上的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一边对我说。 我赶紧下楼,在楼梯上又听到大舅说,“你讲的那些,都是以后的事情。我现在是在发愁,到哪里去弄那么大一笔钱。要开店,你得先租店面吧,然后找货源,备货,最后再找买家。你不能光靠,偶尔进店买东西的零散客人吧,那样,你能赚几个钱?找买家,做的都是大笔的买卖,你不还得先压笔钱,先去备货?这年头,大家都学精了,谁愿意先垫付给你,那么大的一笔钱?所以,不管怎样,这第一步,你得有笔启动的资金啊。该租的租,该买的买,还得有点余钱,付工资,付水电,以及压货的钱,等等、等等。好像有个术语,叫做‘流动资金’来的,全都得要钱呀。哎呀,想得我,头都大了。我之前赚的那点,全被秃狼那帮混蛋,吃的、喝的、拿的,最后砸的,赔的,不仅一分钱不剩,还倒贴了好几万。我现在为这个钱发愁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归程何处是》正文 第十八回 有惊无险签合约 蛛丝马迹觅端倪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十六回里讲了,吴经理、首代和我三人,在怡然茶馆,交谈了近一小时后,准备前往电力集团总部办公室。 街道此时依旧酷热,但暑气已没有正午时分的焦灼与逼人。 抵达电力集团办公楼三十三层的时候,离下午三点整,还差五分钟。前台小姐把我们带进会议室。 会场早已布置完毕,前面是一排铺着蓝色桌布,用做签约的桌子,桌上摆两个名牌,分别写着“昊天电力集团”和“意大利恩芝夫集团”。签约桌子上空,拉一条红色横幅,用黄色字体写着,“热烈祝贺昊天电力集团意大利恩芝夫集团战略框架合同成功签约!”其中“昊天电力集团”与“意大利恩芝夫集团”分别为小字,在条幅同一个位置的上、下方。 签约台正前方中间的地面,铺着一条红色地毯,伸向会议室后方。红地毯两侧,分别对称摆放,数张同样用蓝色桌布罩着的方桌与椅子。说是方桌,其实是由两张长形桌子拼在一起的。桌上摆着水果、点心与饮料。会议室里,一派喜庆、隆重的气氛。顾经理和他的同事,坐在地毯左边的一张方桌旁等待。 看到这样的布置,大家原本还担忧的心,变得豁然开朗起来,至少说明,合同签约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虽然配件问题悬而未决,惠山现场还有突发事件,但从会场布置来看,昊天电力集团对此次签约,还是很有诚意的。首代更加充满自信,捋捋领带,向顾经理走去。 “好久不见了,曹总!别来无恙啊?”顾经理站起身,笑嘻嘻的伸出手。曹总也伸出手,迎上去。两人紧紧的握了好一会。 “还好、还好。”首代满面春风,“有些抱歉啊,工作实在是太忙了,都没法抽出时间,来看望老朋友啊!”首代一只手搭在顾经理肩膀,拍了拍。 “曹总是忙大事情的人,我们这种小兵,您自然顾不上啦!”顾经理半含眼神,嘻嘻哈哈,开着玩笑。 “顾经理,你怎么会是个小兵呢?你可是昊天集团的一员大将呀!我可没少嘱咐吴经理,让他常来你这里,多学习、多取经呀。难道吴经理没来?”首代笑着问,“吴经理!噢,在这儿。顾经理这里,你可要常来呀?你要是没来,那就是你不对啦!我可要唯你是问啊!” “曹总,我现在是不敢来啊!每来一次,他就给我出点难题。”吴经理一边摇头,一边斜着眼睛看顾经理,装出很委屈的样子。 “顾经理,我听吴经理说,这一回你们没少要备件啊,我们的价格,可是一点没变哦!” “曹总,曹总这个问题,您还是过会,找我们卢总亲自谈吧。”顾经理连忙后仰身体,并连连摇摆双手,对首代说。 就在这时,会议室门口传来响亮的喧哗声,一群人拥着一位瘦瘦、高高的人,快步走进会议室。他上身穿一件浅紫色衬衫,领子敞开,露出古铜色,修长的脖子和一副消瘦的长面孔,下身则穿一条黑色闪光西裤。他大步流星,引得后面的人,不得不加快步频,才能跟上。 “哎哟!曹总,好久不见!”他先声夺人,张开双臂向首代走去。 “啊!卢总好!嗯,半年多以前,您亲自带队,到我们苏州厂参观,自那次以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了!”首代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张开双臂。两个身高相当、体型相反的人,紧紧的相拥在一起,互相拍着对方肩膀,然后又迅速、敏捷的分开。 “你看!我可没忘记,你这位老朋友吧?今天,又打算把这么大的一笔订单,交到你手里了!”卢总双眼紧盯首代,伸出修长的右手,把一只大手掌拿在胸口位置,朝着首代,张开着,仿佛要从高处俯冲下来,去抓首代。 首代仰头大笑,把右手掌从下方往上一迎,用力与卢总的右手掌相击,“啪”的一声,两只大手紧紧抓在一起,“是啊,得感谢卢总,还有你们昊天集团,对恩芝夫的一贯信任与大力支持!” 这时已有电力集团的人,在为他们拍照了。 两人找了一张方桌,在桌旁坐下。卢总问他身后,一个瘦弱,中等身材的人,“老方,商务合同和技术协议,都准备好了吗?” “卢总,商务合同在这里。听小顾讲,技术协议只签了头六页,最后一页备品备件清单,还没签。”被称作老方的人,赶忙递上一个文件夹,小心翼翼的轻声回答。 卢总露出诧异神色,“有什么问题吗?” “双方对清单中备件的数量与品种,还存有疑意。”老方小声回答。 “卢总,我正想与您商量这件事呢。“首代立刻解释,”您看,我们的价格还是沿用去年年初的,没有任何加价。但自从去年上半年,国际市场上各种原材料价格,不断狂涨。给我们的成本,造成很大的压力。上个合同,我们本来打算涨价的。后来您多次打电话给我,希望我不要涨。我反复考虑,顶住各方面的巨大压力,保持原来价格。这一次,也是想要涨的呀,但您再三要求,希望我照顾下多年的好朋友,继续维持原有价格。我也非常珍惜,有您这样一位老朋友,还有昊天集团这样的客户,所以我再次顶住压力,继续维持这个价格!可现在,你们却突然要求我,增加这么多备件,我已使出浑身解数喽,不是我不愿意帮忙,实在是爱莫能助呀。您们已把我的利润空间,全都给挤没了,总不能再让我亏本嘛!“首代装出非常无奈,非常难受的样子。 “小顾,你过来下,备件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之前的合同,确实没有这么多的数量。“卢总蹙着眉头,向顾经理招手,大声问。 小顾立刻像只鸭子,摇摇晃晃,一路小跑过来,“卢总,是这样的。无锡那里反映,轴承和密封损耗过快,希望再每样多追加五套。至于液压泵和液压油,他们认为恩芝夫近来售后服务差强人意,建议我们多追加一套,主单元液压泵,以及部分液压油,以备不虞。“ 这时老方像一只神秘的老猴,凑到卢总耳边,低声耳语。所有人把注意力全集中在卢总那里。首代和吴经理目不转睛,紧张的盯着卢总,好像想要钻进他身体,立即读懂他的心思。老方应该是在向卢总汇报,昨天发生在惠山火电厂的情况 卢总眨了眨眼睛,有些惊讶,语调也明显提高,“昨天发生的?那今天上午,怎么没人跟我提这件事呢?有没有去查一查,到底是什么原因引起的,会比预计的磨损来得快?“ 那一时刻,现场气氛令人窒息,没人敢在位置上,轻易动弹。 “具体原因还不清楚,所以,大家都不敢跟您汇报。”全场只有老方,在小声说话,他原本柔软纤细的声音,变得更咝咝怯怯的,如同寂静的房间,一只小小的蜘蛛,悄悄在墙角里,费力的拉着一根蜘蛛丝,好像稍有不慎就会即刻断了。 有半分多钟时间,近于崩溃、异样的安静,最终被首代打破了。 “卢总,正常情况,按照我们的计算,只要八套备件,就能满足两年的保养更换。考虑到国人的使用习惯,做保养要比老外来得勤快,很多零件还没完全磨损,就被提前更换掉了。所以,针对国内市场,我们每台设备又多加了两套备件。我们总部那帮鬼佬专家,几十年就计算这一样东西。他们算好工况,东西在什么时候磨损,就在那个时候更换,绝对十拿九稳,不会有错。我对恩芝夫的产品,还是有底气的。我想,最好派人到现场查看下。这样吧卢总,我让我们的吴经理,明天去无锡一趟,您觉得怎样?“ “行,那就麻烦您们吴经理,明天辛苦跑一趟。小顾,你明天也一起去看看吧。“ “好的,卢总!“顾经理回答,表情严肃。 “卢总,关于液压油,我要跟您解释下。在进行调试时,我们一定会向设备,加注全新的液压油的。所以,设备调试好,移交给您们以后,这些液压油依然会留在系统里,供您们后续运行,继续使用。“首代伸出右手手指,轻轻的碰了碰卢总手臂。 “小顾,这个液压油,又是怎么一回事啊?“卢总转过头,问身后的顾经理。 “卢总,是这样的,恩芝夫设备里的液压油,采用的是进口品牌,在国内买不到,所以惠山那里,想让恩芝夫来备。“顾经理小心的回答。 “液压油不一定非要选用进口品牌。我们的使用与保养手册上,有一个液压油牌号对照表,只要保证,油品黏度系数选择正确,国产品牌的液压油一样可以使用。”顾经理的话才刚说完,首代立即澄清。大可不必了解实际使用详情,一个知名跨国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居然事无巨细,连这么微小的细节,也了若指掌,足令举座叹服,暗生钦佩。 “这不是瞎闹嘛,液压油厂家早已备好,并注入设备。后期的运行,怎么还能再叫厂家提供呢?而且人家的手册,写得明明白白,按黏度系数选择油品,根本无须进口。像这样的问题,你们也不好好过滤、过滤,就一拍脑门提了上来?都像你们这样干,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了?”这回卢总是真的不高兴了。瘦长的马脸,撅起两片厚厚的嘴唇,更像一头驴了,不好意思,字打错了,应该是更像一匹马,一匹耷着长脸的战马。”把这条删掉!“卢总用手指用力的点了点文件。 “卢总,液压泵是整套设备的一个核心部件,它要是出了问题,就不是小事情了。恩芝夫的脸面,全都会给丢光。恩芝夫的产品是世界第一流的,如果连这样的底气都没有,今天我也不敢坐在您面前,跟您谈合同了。我可以用我个人的名誉来担保,只要正确使用,液压泵绝对不会出问题!“首代挺直了腰板,像一只高傲的熊,使劲的拍了几下胸脯。 “看来,该拍胸脯的时候,还得拍啊!“不知什么时候,魔鬼已站在我身旁,笑嘻嘻的说,”今天真热闹,森林动物大聚会啊!“ 卢总盯着清单,一言不发,仍在考虑。顾经理又像鸭子似的,伸长脖子,探出脑袋,“曹总,您这个担保,我们可不敢百分百的接受。我听说,新疆有一个火电厂,和你们一模一样的工作原理,液压泵就出过问题,损失可惨了。当然了,他们的设备不是您们家的。对您们的产品,我们不是不信任。在现场,任何情况都可能发生,没人能保证不出错,多备一台主液压泵,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嘛。” 首代沉默了好一会,他大概也没想到,顾经理会这么不给他面子。会场在那个时间里,又有了几十秒钟的难堪寂静。 “顾经理,您要知道,我们的每一台液压泵,在出意大利工厂前,都是经过严格测试的。否则,我也不敢在这里瞎拍胸脯。”首代耐心的,一字一句的说,“这样一台液压泵,送到你们手里,所有费用加起来,至少也得三万三千欧元啊。价格上,您们不允许我涨,把我的利润空间,全给挤没了。不能因为,您们这种不必要的担心,因为您们自己可能出现的失误,就要我们平白无故的承担,这么大的一笔费用啊!” 顾经理大概觉得自己说漏了嘴,想自圆其说,“我的意思是,我们可能会出错,您们也无法百分百的可靠。备品备件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以防万一的嘛。” 吴经理像只躲藏在暗处,忽然闻到腥味的猫,见机后,在瞬间里跳闪出来,“备件的目的,是为了防范可控、可预见的风险。如果是我们的部件出了问题,我们可以立即更换。但如果是你们自己的问题,要把它强行放进合同,让我们来承担,就不太合适了吧!”别看猫平时乖巧,可一但生起气来,一点也不客气。 顾经理可不想轻易服输,像鸭子似的摇晃着脑袋,“谁说就是我们自己的错呢?既然大家都有问题,这才要坐下来谈合同!合同上不也写着合作共赢、风险共担、利益共享嘛!” 卢总马上举起左手,“好了,别再争了。曹总你看,你们的液压泵,确实很关键,我们又真的需要,多备这么一台。你看能不能帮忙想点办法,在不增加额外费用的前提下,给我们备一台?”卢总以商量的口吻问。 “卢总,这三万三千欧元,您让我从哪里去出呀?现在的原材料都这么贵,两次合同,您都不让我涨价。”曹总无奈的笑着,“现在还要我,再附送一台价值如此高的液压泵。回去以后,我也不好向大家交代呀。如果合同里,每年能再多订一套,我可以考虑,免费送您一台液压泵做备件。” “不行啊,曹总。买您的设备,是要用欧元支付的呀,金额又这么大,使用外汇,都得事先送审的,报批手续很麻烦。金额小些还好办。” “这样啊?要不然还有两个选择。”曹总微微矜吟,“一个是在合同里,另加一条,这个液压泵还是得付费,但我可以给您打个八五折。您让我其他条款不变,免费给您提供,我回去后,真无法交待。另个一就是,我们这个框架合约,不是三年期限的嘛?您呢,再多延长一年,变成四年期的合约。反正外汇申请,每年都是要做的,对您们也不会增加多少麻烦。这样的话,我可以免费提供一台液压泵。卢总,您总要给我个理由,我才好去向总部申请嘛!” “嗯那也不是不可行的,只要您免费送我们一台,合同顺延一年,对整体没什么影响。我们现在的总体规划,是在未来的十年里,逐步扩大我们的规模,为国家和地方经济发展助力。所以啊,曹总,我们以后的合作前景是巨大的,我们大家都要共同努力啊!”卢总笑着看着首代,“其他备件,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好,既然卢总干脆,我也不好再计较了。每台设备,我们再多给五套轴承和密封。但卢总,我事先声明下。这个合同的配件数量,您们可得替我保密啊,可不能给传出去了。这可是大大超出我们的极限啦。下不为例啊!”曹总瞪起大眼珠,看着卢总,一边无奈的笑,一边不住的摇头。 “好,肯定跟您保密。“卢总微笑着说。 会场气氛这才有所缓和,大家都松了口气,微笑起来。 “那在这里,我就先感谢卢总您了。整体合同,我们无偿提供一台液压泵,以作备件。合同也顺延一年,变成四年。液压油从清单里,删除。卢总,我说的没错吧?”首代进一步做了个总结。 “好,就这样!”卢总转过身,对站在一旁的老方说,“老方,你就按曹总现在总结的,把商务合同和清单重新修改下。” “好的,卢总!”老方又如一只机灵的小猴,动作敏捷,拿起那些资料,迅速返回自己的办公室。 现场气氛立刻活跃起来,大家边吃点心,边喝饮料,并讲着笑话,开心的闲谈。 很快,老方就把修改好的文件带回来。先是顾经理和吴经理,快速审核那份清单,确认无误后,两人走到会场前方,签约的桌子后,坐到各自的位置,飞快的把字签好。我赶紧拿起带来的奥林巴斯相机,和早已在拍照的电力集团的人,将这个画面拍了下来。 他们签好字后,起身握手,然后走回原来位置。这里,卢总和首代也已确认,商务合同内容准确无误后,他们两人昂首阔步,仿佛一匹斗志激扬的战马和一只骨骼精壮的黑熊,气宇轩昂的走上签约台,签署战略合作框架合同。 我和他们的专职摄影师,急忙抓拍了几张签约的照片。 卢总和首代站了起来,再次用力的握住对方双手。会场爆发出雷鸣般热烈的掌声,一场扣人心弦的签约仪式,就此告一段落。 签约后,大家都转移到,电力集团三十五层的一间小咖啡屋里,边喝咖啡,边聊天,算是庆贺了。大家都没空在一起吃晚饭。首代急着赶回苏州,去办理其他事务,大家就此道别。临别前,顾经理对吴经理说,他明天自己开车去无锡,并约好了见面的时间。 首代、吴经理以及我,在电力大楼的地下停车库里,分手了。这才发现,首代的座驾是一辆耀眼的宝石蓝轿车。吴经理告诉我,这是辆原装的意大利跑车,大概是一个叫做“阿尔法罗密欧“的品牌,若折合成人民币,可值两百多万呢。我吐了吐舌头。首代回苏州去了,我则陪着吴经理,继续往无锡那里赶。 此时已将近傍晚六点,凉爽的晚风,从车窗外,源源不断的吹来,心里有说不出的畅快。天空一片金色的晚霞,层层叠叠,气象万千,仿佛即将丰收的金色麦田,倒映在天空。吴经理和我,心中洋溢着,数不尽的欣喜、激动和雀跃。 突然,吴经理问我,“ada,这算不算,你签下的第一张订单?心里是不是有点小激动?” 我略想片刻,然后说,“只能说,我见证了一次成功的签约吧。虽然,并不是我自己拿下的订单,但还是很激动。您和曹总高超的谈判技巧,以及准确把握时机的能力,令我大开眼界。特别是您的细心,和洞见问题后的未雨绸缪,我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既是我真心的赞叹,也是我有意识的溜须拍马。 看得出,吴经理很开心,“对,我和你一样,虽然今天只是参与合同签约,但一样很兴奋。你能猜得出,我拿下第一笔订单时,心情有多激动?” 我看着吴经理摇了摇头。 吴经理盯着方向盘前方的路况,眼里闪烁着光芒,“我签的第一个合同,是来恩芝夫后不久,一个下着大雨的午后。签约结束后,从客户那里出来,我兴奋的,把车开到立交桥底下,然后下车,在立交桥底下,痛快的跑了几圈,气喘吁吁的,但还是难以抑制,澎湃激昂的心情。我干脆跑到立交桥外,仰起头,迎着狂风暴雨,张开双臂,高声呼喊,‘我终于拿到了,我人生里的第一份订单,我成功了!’” 我羡慕的听着,看着吴经理说话时,自豪的表情,心想,什么时候,我也能签到第一份合同呢?虽然并未完全把我定位在销售,但我心中也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你也一定行的,等你拿到人生里的第一份合约,一定会比我的第一次,还要激动!”吴经理微笑的看了我一眼,又全神贯注的回到方向盘前方。 眼前轻快的气氛,把埋藏在我心里,一整个下午的问题,给勾了出来。 “吴经理,我有些奇怪,为什么上午在顾经理办公室的时候,您说您要查看图纸,可后来打开的,却又是技术协议啊?” “呵呵!”吴经理笑了笑,“我和这个顾经理打交道,已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是个既谨慎又狡猾的家伙。刚开始的时候,都是我把文件打印好,然后给他签字,但他都要从头至尾,审核很久,连标点符号都不放过,搞得我哭笑不得。后来,我也不再准备纸质文件了,干脆让他自己打印,我来审核。每次,他对备品备件都会提出,不一样的要求,所以我核对的时候,会特别小心备品备件这份文件。但我不能明说,得给他留点面子。毕竟,他对整个项目来说,也是个关键人物。你千万别小看他,从他这里,你可以获得很多准确的信息。以后你跟他打交道,也一定要多加小心。对这种人,绝对不能有丝毫的掉以轻心。” “嗯!”我点了点头,“所以,你连事先打印好的文件,都没拿出来。” “没错,你还是很聪明嘛,我那时给你使眼色,你很快就领会了。顾经理虽然不能帮我们成事,但他要是想搞破坏,却是轻而易举的。这种人不能随便得罪。就像今天,要不是他一时说漏嘴,留了一个突破口给我们,真不知道液压泵这个问题,最后能不能顺利解决。这种人,你要和他处好关系,他就能给你提供,有益的信息。信息对销售来说,就像情报与战争的关系,信息准确,销售才可能成功。不过今天下午,从顾经理的表现来看,不太符合他一贯小心谨慎的性格。咳,管他啦,反正问题解决了,有惊无险。明天到无锡那里,我们好好查查。” “嗯!今天您和曹总都可以打满分啊!”我有意恭维下吴经理。 “我怎么敢和曹总想提并论啊。曹总才是真正的高人,出神入化、所向披靡。他不仅是谈判的高手,纵横捭阖;还是一位战略的大师,高屋建瓴。”吴经理保持着他一贯招牌式的微笑,“战略框架合同是他现在主推的一个策略。这一年多时间,原材料价格不断的上涨。你看,所有供应商全都着急的,竞相跟风提价。曹总敏锐的预感到,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商机。他不但没有恐慌,急着涨价,相反逆势发力,通过捆绑战略框架合同,以量换价,微利促销,赢取更多的利润。先把几年之内的市场份额,全给抢先攻占下来,让竞争对手无单可做,瞪着眼睛干着急。嘿嘿,这招就叫釜底抽薪,是多么有眼见的策略啊!没有胆识的人,谁敢这么操作?” “但如果我们的价格一直保持不变,而材料价格又不断上涨,最终我们不得吃亏吗?” “你是没看到合同的商务条款。其中有一条,叫做供需双方,风险共担、利益共享。知道吗?我们的价格是浮动的,有一个很复杂的计算公式,按每年官方公布的cpi、ppi、pi,以及汇率等指标,进行计算,最高不超过8,最低不小于3,以这样的涨幅,每年进行价格调整。” “cpi,ppi和pi是什么意思啊?“ “这是宏观经济学的一些术语,cpi叫做居民消费价格指数,ppi叫做工业品出厂价格指数,pi叫做采购经理人指数。电视新闻里经常都会播的。做为销售人员,对各种知识和技能,都要去了解些,掌握点呀!“ “嗯。我以后要加强这方面的学习。但听您这样讲,曹总也太厉害了,连这样的妙招,也能想得出来!” “他厉害的地方还多着呢。如果不是曹总来中国以后,立即推行代理商制度,恩芝夫这几年的业务,就不可能有如此迅猛的发展。其他国外品牌的公司,比如德国普朗、美国东能,见到我们代理制的高明之处,也纷纷跟着模仿,但都没有恩芝夫的代理制,来得完善和彻底。恩芝夫的代理制是充分信任代理商,同时进行适度管理。不像很多公司,他们的代理做着做着,到了后面不是被收编,就是被解散了。这都与曹总的个人能力和魄力有关,他不怕代理商做强、做大,他驾驭得了他们。慢慢的,你就能知道,曹总这个人的厉害之处了。话说三分,蛇打七寸,代理商对他是又爱又怕。” 趁着金黄、火红的晚霞,仿佛刚打完一场胜仗,吴经理驾车,一路飞奔,快速上了高速。同早晨出发的情景有很大不同,我此时才深深的体会到,什么叫虎狼之师、什么叫风驰电掣、什么叫惊心动魄。只见吴经理紧握方向盘,目不转睛的盯着正前方,帕瓦罗蒂高亢的歌声似乎更像冲锋的号角,我们的车不断超越,行驶在前方的车辆,跟警匪片里的赛车,简直一摸一样,就差没有相互碰撞,有车子被掀翻这样的镜头了。 我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一声不吭,右手紧张的抓住车门顶上的把手,睁大眼睛看着前方。我感觉手心里,已是汗淋淋的。 魔鬼吓得紧贴车顶,黑黢黢的面庞,露出两个白白的眼瞳和两排洁白的牙齿,从没见过,它这样的恐惧过。我本来想开口,提醒下吴经理,得开慢点,安全第一。但我知道,他这是在赶时间,他又是领导,我实在是不好意思讲,也怕被他看扁了。反正,下次他如果再这样开车,无论如何,即使给我几万块的奖金,我也不想再坐了。唉,这就叫死要面子,活受罪。 两小时不到的功夫,我们就完成了,从南京市区到无锡市区近两百公里的路程。到无锡市区的时候,还不到晚上八点钟。 在公花园附近,我们找了个地方把车停下,然后向公花园的方向走去。不远处是个休闲广场,广场茂密的大树下,通明的灯火,照射在一座高大的铜像上。他右手握拳于前胸,左手拽一卷书籍,垂放在身旁,戴着围巾,昂首挺胸。身上的马褂,已被风微微吹开一角,露出腿上的长裤,他以战斗的形象,跃入我们眼帘。走近一看,基座正面是陈云书写的“秦起烈士”四个遒劲的大字、及“无锡工人运动先驱者”、“陈云”签名等几行小字。背面则刻着秦起的生平事迹。我们安静而快速的浏览一遍,抬头仰望秦起刚毅的脸庞,在心里默默的,向这位早逝的英雄,深深的鞠了个躬,然后继续往前走。 吃饭的地方,都在前面的皇亭广场里。那里有新建的崇安寺,大概是四层吧,建在一座被抬高了近5米的平台上。平台上的崇安寺,被灯火营造得恍若天宫仙境,而平台下则是一片璀璨灯光的休闲购物广场。广场中央是一座按照古代亭台式样,新建的“皇亭”。古时候的皇亭,据说是一朝廷官员,为拍皇帝马屁而特地兴建的。因此这个广场也叫皇亭广场。 广场边上,有一尊瞎子阿炳,奋力拉着二胡的雕像,以及一座刻有音乐简谱的书形石碑,这个简谱就是阿炳创作的“二泉映月”。很小的时候,我就反反复复的阅读过,有关瞎子阿炳生平的连环画和书籍,被他悲惨的命运、顽强的人格和高超的音乐才能,深深折服、感动。没想到,因缘际会,今天不知不觉的,竟然来到了他的故乡,而且还站在他的雕塑前。对造化的神奇,我不由得又感慨一番。 阿炳雕像背后,则是无锡县图书馆旧址,早已被修葺一新。整洁、高大、俊美的西式建筑,被白色灯光映照得分外耀眼。据说,钱钟书的父亲钱基博,是这个图书馆的第一任馆长。 皇亭广场充满着浪漫和文艺的气息。那里有许多雕塑,矗立在步行街里,仿佛一幅幅温馨的生活画卷。几位蜚声中外的无锡名人,也被请了出来,坐在拱北楼前的一张方桌上,悠闲的边泡茶、边聊天,殷勤的店小二一手抚着跨在肩上的毛巾,一手提着茶壶,不时回头,瞅着他们,不知是被他们的欢声笑语所吸引,还是想瞧瞧,是否还需再添些茶水。这几位名家就是大名鼎鼎的钱基博、钱玄同、周舜卿和吴稚晖。 在路上,吴经理早已和我商量好了,要来这里,好好品尝下当地的特色美食,即精致的无锡小吃。我们来到了一家叫做“皇亭美食“的餐馆,门前一对立着的石鼓。餐馆宽敞的大厅里,摆满了木制的四方桌和靠背椅,大厅被线条简洁的镂空木条屏风隔开,角落里摆放着一个全木质的轿子,和一个古时候装礼品或食物的木质三层提盒,有一种穿越到古代的感觉。 这里提供,产自本地的各种无锡小吃。对我这个初次到此的外地游客来说,只能用多和奇来形容。花样翻新的糕点,琳琅满目,看得我,头晕脑涨、目眩神迷。连最简单的混沌和汤圆,都有好几种款式。说到奇,您看,有的人桌面上摆着一盘象面团一样的东西,圆饼似的形状,翠绿色的颜色,上面还撒着一些瓜子仁,却不知道它叫什么,用什么做的。像这样奇异的小吃,实在是太多了。 我看见魔鬼,扭着瘦弱的身形,在柜台里,在别人的餐盘中,又是看,又是嗅的,脸都快贴到人家的碗里了,就差没滴下几滴口水。不知道有没有人发觉,它腥臭的涎味。 好了,不不管它了。无锡酱排骨、酒酿圆子、三鲜混沌、烧卖和蟹黄小笼包,似乎是必点的,那就点它们吧。 等东西上齐了,看着满桌,装满美食的蒸屉、碗和盘,饥饿掺杂着馋嘴的,我和吴经理立刻敞开肚皮,大吃大嚼起来。快九点了,这既可以算晚餐,也可以算夜宵,反正全赶在一块吃了。好一阵风卷残云、狼吞虎咽,我们终于可以心满意足的拍拍肚皮,慢悠悠,从容不迫,依依不舍的踱出美食城了。 又路过公花园,多寿楼的秦起铜像,吴经理告诉我,附近有个叫公花园土特产的商品市场,可以买些当地的土特产或手工艺品。我对憨态可掬的无锡阿福、阿喜早有耳闻,于是在吴经理的带领下,来到了那个市场,没想到这么晚了,店门还没有关。 吴经理挑选了一套紫砂壶茶具和几包太湖银鱼,我则精心的挑选了一对阿福阿喜,胖墩墩、圆乎乎的样子,再配上鲜艳悦目的色彩,实在是太可爱了。这是打算送给小月的礼物,在出这趟差的前两个星期,我就已经在心里,偷偷的盘算着这件事。想不到似有神助,吴经理竟然给安排了这样一个购物机会。而吴经理说,茶壶是打算送给客户的小礼物,银鱼是他想带回家去给他太太的,他说,他的太太非常喜欢这里产的银鱼。买完东西,回到预定的协议酒店,已是夜里10点多了。 要拜访的火电厂,在无锡惠山区,距离酒店仅需二十分钟车程。我七点半起床,八点吃早餐,同吴经理在餐厅碰面。吴经理说,很可能还会再住一晚,先不着急退房。 八点半从酒店出发,九点不到便进了惠山火电厂。在路上,远远就能望见,两个高耸的大烟囱,其中一个正大口大口的喷着白色烟尘。吴经理说,今年五月份这里刚完成二期,明年会进行第三期,与他们新签的框架协议,其中一套会用在三期上。之前的一期、二期也全是恩芝夫供的设备。吴经理和这里的人,已非常熟悉了,宋博士和首代也先后多次来过这里。 在一栋六层楼高,白色粉墙、蓝色玻璃窗的办公大楼前,有一块水泥空地,用作停车场,吴经理把车停在那里。空地正中央是一个大型的圆形喷泉,几个喷头正喷射出三米多高的水柱。哗哗作响的水声,让人为之精神一振。水泥地四周是连成一片,绿茵茵的草坪。 这次打算拜访设备科崔科长和二期总指挥、总工等人。我们先到办公大楼三层,拜访二期总指挥与总工,了解了些情况。原来前两天有人报告,在一期设备里,发现我们提供的,密封和轴承提前磨损了,要比预计的时间提早很多。吴经理已有心理准备,淡定的问,“能不能带我们去现场看看?” “那很欢迎呀!您们运气也太好了,正好今天,赶上停车做保养。要是昨天或明天来,还不太好看呢。您去找一楼设备科的崔科长,我让他带您们去。”说完,总指挥拿起身边的电话。 “崔科长吗?恩芝夫的人现在在我这里,想去一期现场…对…对…他们一会下楼去找你。你把出现的问题,跟他们详细说下,顺便带他们去现场看看。嗯…嗯…嗯…那就这样。”总指挥放下电话。 告别了总指挥,我们很快来到一楼。一楼有一半的空间,都是设备科的。崔科长的办公室靠近中间楼梯口位置。此时,他正和顾经理在办公室里聊着天。办公桌上,除一台笔记本电脑、一部手机和一台固定电话外,其余位置已被一堆文件资料占满了。一个翻开的文件夹上,还放着两只彩色荧光笔,大概顾经理到来之前,他正在忙文件夹里的资料。 顾经理表情严肃,坐在靠窗的一张钢制小圆桌旁。而崔科长则坐在办公桌后,身后是满满一整排文件柜,文件柜里摆满了书籍、成捆的图纸、贴着标签的各色文件夹,以及其他资料。靠近窗口位置,除了钢制小圆桌、三把可移动靠背椅外,还有角落里的一个落地衣架。衣架上挂着换下来的衣服裤子和一顶安全帽,衣架地上摆着一双脱下的皮鞋。 看见我们,崔科长起身,走出办公桌,与我们握手。他身穿一件束腰的白色连体工作服,中等身材,黑色短发,“周”字形圆脸、浓眉枣眼、四十岁不到的样子。他没有配戴眼镜,显得神采奕奕。顾经理也站起来和我们握手。 “吴经理,我们又见面了!”崔科长只微微一笑,便皱纹四起,和刚才俊朗的表情判若两人。 “对啊,你们二期刚安装好的时候,我来过。”吴经理面带微笑。 “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啦?”崔科长依然笑眯眯的样子。 “你可能也听说了,昨天我们两家刚签了个框架协议。其中一套设备,会用在你们这里的三期。我过来看看。”吴经理假装并不知道,密封和轴承的问题。 “咳,三期还指不定什么时候上呢!”崔科长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 “哦…”听到这个意外回答,吴经理还真有些奇怪了,表情惊讶。 “哎呀,三期就不要再提了。刚才总指挥打电话说,你们在他那里,想去一期看看。那就先来讲讲你们的设备吧。”崔科长有些不痛快,单刀直入,直接把问题给挑明,“前天在一期的烟气岛,我们的人发现,你们设备里的密封和轴承,磨损过大,就把它们换了下来。正常,这些易损件应至少运行一年,才需要更换的呀。但这些密封和轴承,才用了七个月。我怀疑你们的材料有问题。本来想打电话去问问你们的,正好你今天来了,那就麻烦你帮忙分析、分析吧。” “好呀,我也是才听说的,正好想来看看。”吴经理不慌不忙,“能先看下坏掉的东西吗?” 崔经理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了个号码,“老卓,有空吗,把上次换下的恩芝夫的密封和轴承,拿我办公室下。” 三分钟后,一个身材瘦小的人,推着手动叉车,叉上放一蓝色塑料托盘,来到了崔科长办公室。他身穿一件褪色的浅蓝色连体束腰工装,鬓角灰白、满脸皱纹、皮肤黝黑,尖嘴猴腮,他大声叫到,“崔科长。” “这位是我们检修班的班长,卓魁。”崔科长先向大家介绍他,然后又指着我们对他说,“这两位是从恩芝夫来的。”崔科长一边说,一边弯腰拿起放在托盘里的一个密封,对吴经理说,“你看,这个密封圈已成这个样子了。还有这个轴承,内圈也磨损的很厉害。” 托盘里共有两个密封和两个轴承。吴经理蹲下身来,对每个零件都来来回回,仔仔细细的查看,特别对有磨损的地方,把它们拿近眼睛,从不同的角度,反复观察它们,然后又用手使劲的捏了捏密封圈,在轴承磨损的表面,又用手指头来回摩擦了好几次。顾经理和我,也学着吴经理的样子看了看、捏了捏、摸了摸。我感觉,密封圈柔软富有弹性。再看被磨损的轴承表面,在光亮的位置有些微小的坑与滑痕。 顾经理说,“嗯,轴承这里有磨损。” 吴经理还是那个招牌式的微笑,他拿起托盘里的抹布条,把手上的油垢擦干净。 “怎么样,有发现什么问题吗?”崔科长面露关切。 “肯定是材料的问题,还没超过七个月,就已坏成这个样子了。”接过崔科长的话,老卓立刻下了结论,声音响亮、语速飞快,还摇晃着瘦小的脑袋,真像一只暗灰色的小老鼠。 “能带我去现场看看吗?”吴经理突然叹了口气,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老卓,那就辛苦你了,带他们跑一趟烟气岛吧。”崔科长面无表情,从地上站起,并交代老卓,“去之前,别忘了,带他们去更衣室,换上安全帽和劳保鞋。在现场,一定要注意安全啊。一会,他们在换劳保用品的时候,你过来我这里一下,我还有些事情跟你讲。” “好的,领导。”老卓讨好的回答。 “我也跟你们去看看。”顾经理边站起来,边擦手上的污垢。 “可以!我们走吧。”老卓热情的招呼着我们,拖起手动叉车,带我们去更衣室,换安全帽和劳保鞋。过后,老卓返回崔科长办公室。 顾经理、吴经理和我,刚换好安全帽和劳保鞋,我们等了有一会。老卓才开着一辆没有牌照、只有厂区编号的小面包车,在大门口大声招呼我们上车,“烟气岛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我们坐这辆小面包吧。”老卓说。 很快我们就到了烟气岛。在进厂前看到的其中一个大烟囱旁,有三个占地面积巨大的方形钢结构。从公司的幻灯片上了解,这就是烟气岛了,它们把从锅炉引来的烟气,经过脱硝、除尘和脱硫处理后,再把烟气送到烟囱,排入大气。 只有在现场,才能更真实的感受,它们巨大的体量。特别是中间的除尘结构,有将近三十多米高,出问题的设备就安装在它的顶部。 老卓带领我们,沿着钢结构外的斜爬梯,向上攀爬。这是一个几乎成45度角的斜爬梯,呈z字形,在拐弯的地方有一个休息平台。老卓熟练的往上爬,不时提醒我们注意脚下,抓稳扶手,避免滑倒。 第一次,在这样高的建筑物外面攀爬,胆战心惊,两股战战,几欲先走。高空的大风,撕扯着衣服,仿佛要将我扑倒。脚下的楼梯摇摇晃晃,有一种寸步难行的恐惧,软绵绵的脚底,已虚浮、飘乎起来。越往上爬,惶恐越强烈,担心稍有不慎,就会跌落。再看吴经理、顾经理和老卓,他们谈笑风生,神情自若,没有一丝惊慌。 见我紧张,吴经理笑着说,“第一次爬,都会紧张的。以后多爬几次,习惯了就好了。” 跟在他们后面,终于来到最高处,旋开门锁,推开铁门,刚一进门,铁门立刻借着弹性自动关闭。呼呼刮着的大风,总算被挡在外面,人立感安全。这是一个寂静的密闭空间,因为是在检修期间,机器都没有开动。但也没有电源,有些昏暗,我知道这里就是顶部机房。 吴经理靠近我,悄声对我说,“一会儿,注意我说的问题,多拍些照片。” “好的。“我小声回答。 老卓打开手电,借着电筒光,我才完全看清,这个宽敞高大的空间,整整齐齐布置着各种设备,很多都被菱角分明的银灰色不锈钢外壳罩着。这里的粉尘有些大,感觉有些呛,而且角落里还堆了些,施工后留下的垃圾。 吴经理眉头微微一紧,从随声携带的包里,取出手电,来到一台带着连杆的减速机旁,仔细查看杆轴。他先用手指头摸,只见手指尖上立即粘了一层,黑色的污垢,他用指尖来回撮了撮,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然后他又用手电筒照射联接处,那个位置装有密封和轴承。他让老卓拿来螺丝刀,将端盖打开,只见里面布满了黑色污垢。吴经理又将拆开来的密封用手捏了几下。 “老卓,您来摸下这里,还有轴上这个位置。”吴经理把电筒光,往那两个位置,晃了晃。 老卓赶忙过来,用手一擦,“有点脏。“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我连忙凑过去,对着杆轴位置,用奥林巴斯相机,“咔嚓、咔嚓”连拍几张照片。 “这个密封圈,您捏下,是不是很软,还有弹性?“ “嗯。”老卓轻轻的哼了一下。 “再看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垃圾呢?都是些切下来的电线,没用的布头,甚至还有锯下的铁屑。看样子,这些垃圾呆在这里,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我记得二期设备刚安装完成的时候,我还特地上这里来过,那时候还很干净的呀!这么多的垃圾,肯定是在这里面,搞什么施工了。而且灰尘有些大,很不应该的呀。”吴经理发出了一连串的疑问。 “您看,密封圈的弹性依然这么好,说明密封没有老化。这个端盖里,有专门设计的黄油管路,用作密封的额外保护,以将外界灰尘,完全阻挡在端盖外,减小灰尘对密封的磨损。这可是恩芝夫的独特工艺啊。我们的保养手册,明确说明,每两个月,必须对这些部位,重新加注黄油。您看,这些污垢里,几乎没有黄油成分,像泥粉一样,没有一点黏性。可见,这个位置,平常没有认真的加黄油,做保养啊!“ “吴经理,是这样的,关于黄油,我们也是反复强调的,可能是干活的人,把它给忘了。我得查下,怎么会这么粗心大意呢?这些垃圾是三个月前,承包商做了些变更设计,新增几条管线。应该是当时,他们没处理干净,留下的。和二期相比,这里的灰尘确实比较大,我们有查过,但一直没找到原因啊。” “灰尘的累积,是需要一个过程的,如果您们及时清理,应该也不会很大。”吴经理不动声色,轻缓的说。 我暗自观察,只见顾经理紧蹙眉头,显然很不满意。 “吴经理,您真是专家呀,对问题分析得如此透彻。要是早点把您请来,也不至于出现这个问题。佩服!佩服!”老卓忙不迭声的夸奖吴经理。 “照片都拍好了吗?”乘大家都在机器房里走动查看,吴经理小声问我。 “都拍好了,垃圾、密封圈、端盖、轴、油垢,全拍进去了。“我低声说。 “很好。一会回崔科长办公室,还得把那两个磨损的轴承内圈表面,拍几张照片。它们的磨损属于不正常的。一会回去,我们再说。” “好的,吴经理。” 除了除尘装置,脱硫脱硝系统也是恩芝夫提供的。对这两个部位的设备,我们也顺便查看一回,没发现异常,一切良好。我们这才回到崔科长的办公室。 “情况如何?”崔科长急切的问,枣形眼眶里,一对球形眼珠来回转动。 “崔科长,您可能还得把刚才,我们看到的那些密封和轴承拿来。我再确认些情况,才能跟您下结论。”吴经理冷静、胸有成竹的说。 “可以。老卓,你去把那些换下来的东西拿过来。“崔科长皱起眉头。 很快,老卓又推来那辆手动叉车。 吴经理撅起下嘴唇,一边翻看轴承,一边淡淡的说,“崔科长,您看。轴承内圈这里,有划痕和很微小的凹坑,显然,这样的磨损是由于有异物,粘到轴承表面,才引发的。正常的磨损表面,是很光滑,很明亮的,不会出现这样的外观。还有,您看这两个密封圈,损坏也很不正常。如果是正常磨损或是材料的问题,最后的密封圈,应该已经硬化,不会这么柔软,而且富有弹性。这也是因为异物侵入,导致密封圈在这个位置破损,发生失效。刚才,我们去现场看了,器房里的灰尘比较大,还有很多垃圾没有清理干净。本来应该打黄油的位置,黄油都干了。” 崔科长一听,立刻瞪起了眼睛,“老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垃圾是上一次整改时留下的。这几个月里,不是用电紧张吗,设备一直都在高负荷运转。每次停产,都只有半天,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要全部保养到位,确实有些困难。可能是干活的人偷懒了。“ “时间不够,可以多加人嘛!人手不足,你要跟我讲呀!”崔科长急了。 “我得查查,看看那几天,到底都是谁在做保养。”老卓也焦躁起来。 “崔科长,我之前来过几次,想给您的人员做培训,但那时,您们都比较忙,抽出不时间。不知今天下午,您帮忙安排下,我给大家好好讲讲。记得上一次培训,已经是两年以前的事了。您们现在,应该新增了不少新员工,很有必要让他们都来听听。您看如何?“ 崔科长脸色阴沉,默不作声,今天暴露出的事情,令他心烦意乱,他得赶紧想办法,把这个麻烦给处理了,否则,弄不好的话,很可能会毁了他的前程,“行,那就这样吧。”崔科长闷闷不乐的说。 “那还得麻烦您,给安排个会场,准备下投影仪,我这里有不少幻灯片,可以放给大家看。大概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下午什么时候培训,由您来定。“吴经理两个嘴角向上弯着,柔和的眼光罩着崔科长。 “你尽量压缩下,讲简短点,把主要问题说清楚,就行了。争取把时间控制在一小时以内。大家都很忙的。嗯就在一楼的大会议室吧。下午三点半。” “好!” 我趁他们谈话的时候,赶紧给有问题的轴承和密封圈,拍了几张照片。尽量把吴经理讲的那些划痕、小坑、破损的位置,给拍下来。 下午两点,他们开始上班的时候,我们又到二期总指挥和总工那里,进行回访,将早晨在一期发现的问题,向他们做了一番解释与沟通,并邀请他们的人参加下午的讲座。 下午三点,我们来到会议室做准备。电脑、投影仪、签到表格、小礼品,一切准备就绪。设备科的人陆续进来,但二期的人只来了一个工程师做代表。顾经理特意留下听讲座。 面对三十多位如饥似渴、专心致志的听众,吴经理轻车熟路、简明扼要、详略得当的将一百多页幻灯片,深入浅出的娓娓道来。吴经理幽默诙谐的语言,常常把大家逗得捧腹大笑。我心里对吴经理的佩服,又增进了一层。 “讲的还不错!”在崔科长办公室,崔科长的脸皱成一团。 “得感谢崔科长的大力支持和安排!如果时间能再多点,还能讲点未来的发展动向。” “这样已经很好了。大家都比较忙,不好给太多的时间。否则有人会有意见的。”崔科长一边不住的抖着头,一边快速、小声的说。 “崔科长,您看这样可以吗?上班的时候,大家都不太方便。不如今晚,我们恩芝夫请您和您的同事一起吃个晚饭,人由您来安排,大家一起聚聚,多交流下。您看如何?顾经理,您也一起来吧。在这里住一个晚上,明天我们一起回去。”吴经理转过头来,看着顾经理,那眼神十分的殷切,满满的期盼。 崔科长还在那里犹豫,“这个恐怕不太好吧” “我就不参加了,晚上家里还有些事,得赶回去。”顾经理竭力推脱。 对顾经理的回答,吴经理有些失望,他看着顾经理,使劲的眨着眼睛,并把眼球不断的往崔经理那里转去,如此数次。 顾经理似乎有些会意,连忙说,“老崔,吴经理难得来一趟,机会难得。大家利用下班后的时间,坐下来好好沟通下。后面还有三期呢,让你的人也多认识下恩芝夫的人,以后要打交道的地方可多着呢!” 崔科长想了想,这才说,“既然顾经理都这么讲了。我要是再推辞,就不好了!这样吧,我把几个主要人员叫上,大家凑一桌就好了。” “好!那就谢谢崔科长了!”吴经理高兴的说。 顾经理坚持要回南京。吴经理先同崔科长约好吃饭时间和地点后,带着我一起去送顾经理。在停车场,吴经理将昨天买的那套紫砂壶茶具,快速塞进顾经理小车的后座里。 “哎呀,吴经理这样不好。“顾经理已经坐进驾驶位了,他回过头来说。 “无锡产的紫砂壶茶具。一点小礼品而已。一直麻烦您,也没什么好表示的,一点小心愿。我把它放在座位底下,这样路上不会给弄碎了。”吴经理笑容满面的说。 “哎呀,你太客气了。“ “顾经理,您也看到了,现场发生的这些问题,可不是我们的质量问题呀,根本原因还是这里的后期保养,做的不到位啊!“吴经理装出一副很无奈、很无辜的可怜样子。 “这个我知道。今晚您和他们几个骨干多沟通、沟通。把下午讲的要点,再强调下。“ “好的,好的。还要麻烦您,回去以后,给您们领导和卢总,好好澄清下啊!“ “这个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顾经理已把他的两厢小车发动起来。 “好。那辛苦您了!我们下次再会!“ “好,下次再会!”说完话,顾经理一面挥手,一面将车窗摇起。小车在前方打了个转,朝南京方向飞奔而去。 夜晚,崔科长通红的脸已现出几分醉意,他站起来扶着吴经理的肩膀说“吴经理,以后可要常来啊!千万别等到设备出了问题,才来!” 吴经理连忙赔笑,“一定常来,一定常来。” 这时,老卓一手端着杯白酒,凑过来,“吴经理,别忘了我们这里的兄弟呀!您看,那么多的设备,分布在这么广的一片区域,又在几十米的高空,每天我们至少得上下、往返三、四趟。算起来,一天没五公里,我们绝不敢收工。”老卓举起空着的另一只手,张开五根手指,对着吴经理,和桌上其他人,在头上舞了舞,“至少五公里啊!来吴经理,知道您很忙的,来一趟也不容易,我再敬您一杯!”老卓摇晃着身体,把酒杯往吴经理那里伸过去。 “您们辛苦了,今后我们的设备还要靠大家帮忙维护啊。这杯酒应该我来敬您才对!”吴经理一边说,一边把刚和崔科长碰过杯,一饮而尽的空酒杯,又倒进了一些酒。拿起酒杯要和老卓碰。 吴经理倒酒的时候,老卓的眼睛早已紧紧的盯着,“吴经理,您说话太客气了。这杯酒呢,还是我来敬您。但您酒杯里的酒,得倒满!这样可不行!”老卓瞪起眼睛,红着脖子大声说。 吴经理把端起的酒杯,拿到自己眼前,睁大眼睛看了看,又看看老卓杯里的酒,“不都一样嘛?没什么区别呀?”吴经理抿着嘴说。 老卓还想说什么,这时崔科长的一只手已搭在吴经理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揽住老卓的脖子,喊到,“老卓,老卓,你听我说,今晚,你喝的有点多了。吴经理能亲自敬你酒,你应该高兴才对,还计较什么多和少,赶紧向吴经理道歉,把酒给喝了。”崔科长装出生气的样子,责怪老卓。 “是,是,领导批评得对。”老卓一边点头,一边不紧不慢双手捧起酒杯,对吴经理说,“吴经理,实在是不好意思啊。不过,我今天还得再多唠叨两句。您虽然是做大生意的,很很忙,我们这帮小兵呀,您可以不管,但我们崔科长,您可千万千万别冷落了啊!来,来,来,我先干为敬。”说完,老卓把头一仰,酒一咕噜的全被倒进了肚子里,然后把酒杯倒扣在桌上,那意思是他已经喝完了,而且一滴不剩,就瞧吴经理您了。 “老卓,我怎敢把您、崔科长,还有这帮弟兄给忘了呢!您们要多给我机会嘛,让我请您们吃饭呀!人都是这样的,得常走动,才能亲,一回生、两回熟、三回是兄弟。来,我也走一个。”吴经理也把头一仰,一口把酒喝完,并学着老卓的样子,把酒杯倒扣起来,但不是放在桌上,而是手掌心里。 崔科长兴奋得脸皮全都纠在一起,像一张被揉成团的红纸,开心的大叫起来,“好!好!吴经理说得太好了,一回生、两回熟、三回是兄弟。”崔经理保持着手揽老卓的姿势,大声说,“吴经理,别看我这帮兄弟表面有点粗鲁,其实干起活来,个个是拼命三郎,人人奋勇争先,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一点也不马虎。幸亏有了他们,我们电厂的设备自从投产以来,一个重大事故都没有发生过,真的是很不容易啊!你今天做的讲座很好,给我们提了个醒,今后端盖黄油嘴的位置,都不要忘了加黄油啊。听到了没有?”崔科长又转过头,对桌上的其他人大声说到。 “放心吧崔科长,忘不了!“ “绝对忘不了!“ “那还敢再忘记?“ 大家都纷纷表态。 吴经理一边听,一边从桌上拿起一支中华牌软壳香烟,点上,笑眯眯的看着崔科长,不住的点头。 有的人酩酊大醉,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已辨别不了路的方向。有的人一言不发,坐在位置,脸涨得通红。有的人,看起来很清醒,脸却白得吓人。也有的人,从始至终,都尽量克制着,仅喝了点酒,现在悠闲自得,左顾右盼,一副自在逍遥的样子。 终于散场了。今天晚上,十三个人,围在一张大圆桌,共开了两瓶53°的五粮液和三箱合计三十六支大瓶玻璃装的青岛纯生。吴经理大概喝了四两多的白酒,再加六支啤酒。除眼眶两圈,他的脸颊、额头全是红彤彤的。我酒量一般,在大家的推搡唆使下,只好跟着喝了三支啤酒,白酒却一滴也不敢沾。我的脸也早已涨得通红,感觉如果再喝的话,一定要东倒西歪、支撑不住了。 住宿酒店与吃饭地方,相距不远。来的时候,吴经理没开车。黑漆漆的天空,扑闪着几颗明亮的星星。迎着凉爽的夜风,我们步行回酒店,在夜风吹拂下,头脑倒是渐渐清醒过来。 魔鬼在前方不知怎么的,一步三回头,身体忸忸怩怩的。 我有些忍不住,问到,“你又没喝酒,装什么装啊?难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呀?” 魔鬼也不理睬我,对我翻了个白眼,继续它的摇摆。 忽然,吴经理问我,“ada,晚上喝酒,你没发挥啊。是不是觉得有些拘谨?” “吴经理,拘谨倒没有,我的酒量很一般的,所以不敢喝。” “想做销售,第一步先得学会喝酒。“吴经理笑着对我说,”喝酒可是销售员的必修课呀!” 走了几步,吴经理又说,“不过会不会喝酒,也因人而异。有的人天生能喝;有的人喝一点就脸红;有的人正相反,喝得越多,脸越白。有的人,一喝酒就出汗,据说这种人可以利用出汗,把吃到肚里的酒精,给逼出体外。呵呵,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不过,喝酒也要根据情况。该喝的时候,就好好喝,该耍点赖的,还是要耍耍,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一味蛮喝,毕竟酒喝多了伤身。像今晚的老卓,对他,就大可不必当真,应付、应付就行了。喝一口,含在嘴里,再拿条毛巾,假装抹嘴,把嘴里的酒悄悄吐出来,但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不能让人发觉,否则,会说你没诚意,那样也不好。喝酒投机取巧的手段太多了,以后你留心观察,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方法,好好领悟,就能明白了。嘿嘿,‘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把这句话搬到酒桌,那是再恰当不过了。“ 虽然吴经理走路无恙,但他的话明显多了,“曹总最喜欢拉着销售人员,边喝啤酒边聊天了。你猜一猜,一个晚上他能喝多少扎啤酒?” 我摇了摇头。 “至少十扎。一扎相当于今晚喝的啤酒,一瓶半的量啊。”吴经理接着说,“从晚上十点半,一直喝到凌晨三、四点。大家全都困得不行了,他却还很清醒,看大家蔫呼呼的样子,最后他只好说,‘算了,大家都回房睡觉吧。’以后,曹总肯定会找你喝啤酒的,单独喝也好,大家聚在一起喝也好。反正,每一位新来的销售员,都得经过他这一关的考察。你要做好心理准备。酒量并不重要,关键是想看看你这个人,是否符合他,做销售员的标准,然后再估计下,你能够达到哪个级别。”吴经理笑眯眯的看着我。 我有些紧张,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考验。正要说话。 吴经理突然问,“你知道吗,今晚为什么还要请崔科长他们吃饭?其实,这顿饭,也可以不必请的。“ 我再次摇了摇头。 “嘿嘿,这叫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这个崔科长呢,一直向着他在德国普朗的同学。我心里有数得很。好几次,他都把他的同学请来做培训,惟独拒绝了我好几次。都是在情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同意我来做培训的。今天,如果不是有顾经理帮忙,晚上的饭局,大概也搞不定。我呢,借这次机会,一边跟他的人交好关系,一边呢,也是好好的观察他一番,看看他对这件事情的反应。如果我的判断没错的话,崔科长在这个位置上,大概也不会呆得太久。但谁又能意料得到,后面真正的结果呢?我们该重视的,还是得重视,不能掉以轻心”吴经理的确喝多酒了,开始踉跄起来。我急忙一把扶住他。 “没事,没事。你要记住喽,咱们做销售的,先得摸透客户的心理,要学会打心理战。看谁沉得住气,脑子灵,有办法。总之,不管黑猫白猫,只要捉住老鼠就是好猫。做销售,心理学很重要,我建议你,有空的话,去新华书店买些心理学方面的书来看看,对你今后的工作,会很有帮助的。“ 我很感激吴经理,将他发至肺腑的好经验与我分享,一路扶着他,回到酒店。 第二天早晨,我们都起得很晚。上午九点多,吴经理才打电话给我,说他得跑趟徐州,john在那里有些事情,他得过去处理下。他让我先回杭州办公室。十点左右,退完房,吴经理亲自把我送到无锡市区的汽车站,分手时,他特地交待我,“福建那里有几个客户,我晚上把资料发给你,你什么时候有空,不妨去拜访下。这次惠山火电厂发现的问题,你回去后把照片整理好,顺便写个报告,发邮件给我。另外,宋博士平常都很忙,事情不太重要,就不要打搅他了。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有事情,你就找我,我不在的话,你给我打电话,只要能帮得上忙的,我都会尽全力帮你,我帮不了,还有曹总呢!你说是不是!好了先这样,回头再联系。” 和吴经理道别后,我买了一张最早中午十二点,回杭州的车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归程何处是》正文 第十九回 机关算尽太聪明 百年藏宝现光茫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盛夏的夜晚总是来的迟点。当夜色降临,月朗星稀,清风徐徐,天井里的兰花、米兰和夜里香,竞相开放,吐蕊含芳,空气中散发着阵阵醉人的迷香。祭台两侧的香炉里,各插一支点燃的檀香,香烟缕缕,袅娜摇曳。祖屋外的小院,绿草茵茵,桂树婆娑,乌鸦间鸣,暑气渐消。 今晚没有给阿太安排针灸,外公已侍候好阿太寝卧,刚从石头房返回祖屋。我一个人呆在外婆房间里,看摆在桌上的黑白电视,正播放着乏味的连续剧,实在无聊。忽然我起了个念头,想去石头房二楼,找两个表弟瑶宝、瑧宝玩。 担心吵着睡下的阿太,我轻轻推开,石头房开在小院的餐厅门,蹑手蹑脚走过餐厅,蓦然间,我听见餐厅隔壁,阿太房里,传来窸窣窸窣的声音和叽叽咕咕的交谈。 “阿太不是已经睡下了吗?怎么还有人和她说话呢?”我好奇怪,又轻手轻脚的来到她的房门口。阿太的房门是关着的,我无法看到里面的情形,我想挨着门听,可又怕万一门突然开了,被发现我在偷听,那就不好了。“对,到隔壁放柴草的杂物间,用双手卷成喇叭状,捂在墙壁上,再把耳朵贴进双手里,就能把隔壁房间里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我知道,小人书里的间谍、特务都是这么干的,因为卷成喇叭状的双手,具有收集和放大声音的功能。我这一念想,小天使也兴奋了起来,已飞进放柴草的杂物间。 我赶紧摸着黑,小心翼翼的溜进杂物间,按小人书里讲的方法,将耳朵和双手紧紧贴住,抹着石灰的石头墙。果然,阿太房间里的动静,被我听得一清二楚。 “阿嬷,您就把梳妆盒里的手镯和项链送给我吧。“竟然是大舅哀求的声音,“从小到大,你都是最疼爱我的。你连自己最喜欢的那对陪嫁金钗,都能舍得送给如玉。怎么说,也得把梳妆盒里的那些宝贝,送一些给我吧,要不,我拿什么跟别人证明,我是您最疼爱的长孙?” “那怎么行呢,我这些东西,都是要留给你阿爸的。”阿太的语气有些犹豫。 “阿嬷,您留给我阿爸,将来阿爸,不也迟早要留给我的嘛?您过去不是常说,将来元宝得继承咱们甄家的家业?可您连梳妆盒里的那些东西,都舍不得给我,还说什么,要我继承家业这样的话,那不都是骗人嘛?” “我说过那样的话了嘛?怎么我就一点也想不起来了?”阿太对过去的事情产生了怀疑。 “阿嬷,这可是您过去,亲口说过的原话呀,您可千万不能忘了!”大舅着急起来,“我清楚的记得,十多年前,您舍不得让我离家,到外面去,您第一次亲口对阿爸和阿姆这样说的?后来,又说了好几次,您都想不起来啦?” 阿太房间里一片冷冷的寂静。 “唉,阿嬷,您都给忘啦?您再努力想想。“大舅催促着阿太。 阿太的房间里还是一片冷冷的寂静。 “唉,如果您连这个也记不住,就别说,是最疼我了,全都是假的!“大舅的声音里有些绝望。 “我如果不是最疼你!我怎么会,只把你一个人,送到你小舅那里去学国画?我如果不是最疼你!我怎么会在你小的时候,把最好吃的留给你?我如果不是最疼你!我怎么会坚持让金宝去机械厂干苦力,而独独把你留下来?我如果不是最疼你!我怎么会,对你私藏那对乾隆的景德镇瓷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原来您都还记得呀!” “那句话,我也说过!但是,我不想再提了!看你现在不成器的样子,我心里难过,哪有一点像甄家子孙的样子。以后见到你阿公,我都会羞愧难当。我算是白疼你了!”阿太发出生气时,说话急促的声音,但一直克制着,压低嗓门。 “阿嬷,我已经很努力的去打拼了。只是运气太背了,去年在录像厅,赔了那么大一笔钱,把我两、三年来辛辛苦苦赚到的钱,通通给贴了进去。我现在是一分钱的积蓄也没有了,全靠梦云的工资过日子。瑶宝又长大了,今后得花好多钱。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我想重新开一间店铺,专门做文房用品的生意,可是手里没钱啊。阿嬷,您不是最疼我的嘛?您就把梳妆盒里的东西都给我吧。我开店铺需要钱啊,您总不能看着您最疼爱的长孙,落魄成这个样子吧,阿嬷。” 突然阿太的房间里,传来“噗嗵”一声。 “元宝,你怎么就跪下了呢?哎”阿太叹息着,“我为什么要把那对金钗,送给你姐啊?如玉长期不在咱们这个家里,我怕万一哪一天,我忽然说走就走,去见你的阿公去了,以后,她想再见到我,就见不着了。我才想给她留点纪念的东西,将来她见到那对金钗,还能想起过去她的阿嬷。我藏的这些金啊,玉的,还不是想留着,有个念想,能回忆起过去几十年,我与你阿公走过的风风雨雨,兴荣也好,坎坷也罢,看着它们,我就能记起一些往事。都给你拿走了,我的心里就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了。“ “阿嬷,我这也是没办法呀,才来求您的。”大舅突然小声哭泣,“我不能让瑶宝,跟着我饿肚子,受累吧?我不能让外人,瞧不起我吧?那我还怎么做甄家的长孙啊?”大舅苦苦哀求,“阿嬷,您就帮帮我吧。反正您留着那盒东西,也没多大用处。您把它送给我,我以后多陪您说说话,回忆些过去的事情,不就好了嘛?” “唉。“阿太长叹一声。 一会,是开锁、开抽屉的声音。 黑暗中,我隐隐听见小天使在说,“阿太,不会真的把一整盒的宝贝全给了大舅了吧?” “这几副金手镯、还有这些金戒指、金项链,以及这个红宝石戒指,是你阿公送给我的聘礼。唉,我就留这副金手镯和这只红宝石戒指,作为纪念吧。其余的,你都拿走吧。” “阿嬷……”大舅啜泣着。 “不要再跪着了,站起来吧,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家里,也就你阿爸和你阿姆两人知道,你可千万不要再告诉给其他人。你把耳朵伸过来。”阿太后面的声音变得很小。都讲些什么,我一点也没听清楚。 一会,只听大舅惊讶的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也只能跟你讲这么多,你心里有个数就行了。好了,我很累了。你用这块围巾,把梳妆盒包起来,不要让别人看见了。“ “嗯。“ 一会儿,大舅又说,“阿嬷,您桌上的那个古铜熏炉,也一起送给我吧?反正您一直都这么摆着,也不见您用过。” “这个古铜熏炉,可是明朝崇祯皇帝那时候的玩意。我小的时候,晚上睡觉,常常用它来点熏香。后来再也没见过小时候用的那种熏香,我就懒得再用它了,一直摆在那里,算是留个纪念。看着它,我就能回忆些,儿时的往事。…唉…既然你想要,那就都拿去吧。” 不一会,阿太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吱呀”一声,轻轻关上。我听见大舅很轻、很慢,上楼梯的脚步声,我小心的把脑袋从杂物间的门边,偷偷探出一点,借着微弱的光线,只见大舅怀抱一件物品,鬼鬼祟祟、一步一步、左摇右摆,缓慢的沿着石楼梯,往二楼走。 之前说了,家乡的普度节,其实就是一个民间自发举办的敬神祈福的节庆。利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亲朋好友相互走访、串门联谊。这是一个范围广泛的联谊会、交际场,雅俗共赏,举城同欢。其规模与隆重程度,甚至远远超出春节的拜年。家家户户都是争先恐后的相互宴请,彼此捧场。所谓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 在那段时间里,有很多的亲朋好友,都热情的邀请,外公外婆出席他们的普度宴。酒席的密集程度,简直是一天一家,甚至两家、三家。而且几乎都是吃中午。有的人家更热情,必须中午、晚上连吃两场,才肯让客人回家。幸亏,大多宴席安排在周末,要不外公、外婆还要上班,根本就抽不出时间去赴宴,却又很难推却得了。这样连吃了两天,周一,外公外婆只好又请了下午半天的假,赴了一场中午宴。 在普度节,小孩子是最受欢迎的,他们的到来,大大增加宴会的热闹程度,而且小孩子又吃不了多少东西,何况普度的宴席,通常都是吃不完的菜肴。带来的小孩,随便往宴桌里一塞,就可以了。只要小孩子,不是太调皮捣蛋、不是太爱惹是生非,主人家,不仅不介意带小孩,反而是多多益善,因为热闹与场面,才是主人家追求的。但瑶宝、瑧宝都还小,两个舅妈都不放心,让他们单独跟着外公外婆去赴宴。我是个闲人,今年恰巧赶上普度,年龄又再合适不过来,反正呆在家里也是呆着,所以我被外公、外婆带着,跟着到处去吃喝,找儿时的小伙伴玩。 那天,外公、外婆赴宴后,本以为那是接连三天里,最后的一场宴会了,晚上可以好好睡一觉,明天好去上班。但是,下午四点半,当外公外婆带着我,刚到石头房门口,隔壁的邻居,不是小时候向阿太告我状的那一家,而是另外一家,她来找外婆来了。邻居也不进门,只站在门口,小声的和外公外婆打招呼、嘀咕。 “好奇怪,这几天下午,你们家那头的墙壁里,总是传来锄地、敲砖头的声音。大中午的,声音特别刺耳尖锐,搞得我们根本没法午睡。你们家是不是有请人在修房子啊?” “没有啊,你会不会听错了?会不会是别人家里发出来的声音?”外婆感到很奇怪。 “我也这么怀疑过,是不是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但的的确确,已连续响了三天了。声音应该就是从你们这里,传过来的。“ “这几天中午,我们都不在家。这两天,你和我都再多注意观察下,如果真有什么动静,到时候你再来找我。声音应该不是从我们这里传出去的。“外公不动声色的劝慰邻居。 等邻居一走,外公立刻紧张起来,他带着外婆,往祖屋卧室后的小套房走。我也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往祖屋走。与刚才说话时镇静的表情不同,外公此时的神情,已完全变了。他有些惊慌,从没见过,他走得这样匆忙。 外公先是到自己住的小套房里察看,没发现有任何异样,两个旧衣柜和两条长板凳依然摆在原处。但这间小套房,和隔壁邻居家并不挨着,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先来这里检查,可能是外公对这一间比较熟悉吧。外公的心情稍微放松下来。紧接着,从这间小套房的后门出来,沿着客厅后的小走廊,即停放柏木棺椁的地方,我们进入外婆卧室后的那间小套房。 当昏黄的电灯泡,亮起的那一瞬间,外公和外婆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吓得目瞪口呆。只见放石膏像和三舅小人书的那个旧衣橱,已被挪到边上,两张长板凳被丢弃一旁。小时候,我很喜欢在那里踩几脚,蹦几下的凹坑,已被刨出,一个又大又深的土坑,原来铺在地面的那些青色砖片,横七竖八的被堆放在房屋一角,砖片旁是一堆被挖出的沙土。而坑里放着一把尖嘴锄头和一把铁铲。 从没见过,外公的脸色如此阴沉、青黑。他迅速瞥了外婆一眼,“小厢房藏东西的事情,你跟别人提起过吗?“ 外婆茫然的摇了摇头。 外公马上又追问,“有没有在哪里聊天的时候,说漏了嘴?“ 外婆还是摇了摇头。 “那我得去问问我娘。“外公小声嘀咕。 外公迅速赶去石头房,找阿太去了。 我已感觉到这里的异常,以及外婆忧惧的心情,她表情十分严肃的看着我,“清宝,这里看到的事情,可不能随便乱说出去。懂吗?“外婆问。 “我懂,这是个秘密!“我小声对外婆讲。 外婆点了点头,黑色幽深的眼睛,溢满了隐忧。 不一会儿,外公带着阿太进来,我看见阿太走路时,手和腿都在发抖,颤颤巍巍的样子,很令人担忧,若没有外公搀扶着,恐怕她随时都可能扑倒在地。 阿太今天,除了神色严峻外,头脑比平常格外清醒。看着被弄得一塌糊涂、乱七八糟的房间,阿太气得直跺脚,压制着无名怒火,愤怒的说道,“这个败家的元宝,幸亏我没把全部秘密都告诉给他,要是让他知道了具体位置,还真有可能被他给偷挖到了。把我满满一盒珠宝骗走,还不够,还想来盗挖,祖宗埋藏的金子。真是不肖的孙子!我白疼他一辈子了!“阿太气得往地上,又狠狠的跺了两脚。 “娘,您不要生气了,只是房间被弄乱了,东西还没被盗走呢。您保重好身体要紧。我会尽快想办法,把这里恢复成原样。只要外人不知晓,就不会有事。您放心吧,娘!”外公安慰着阿太。 “你赶紧把金宝叫回来帮忙。家宝还在学校里读书,就算了,以后再告诉他也不迟。看来,这个秘密是藏不住了。都怪我,一时糊涂,把它泄露给这个不肖的孙子!才讲了没几天,就已开始打它的主意了。唉,真是白疼了,白疼了!”阿太又是跺脚,又是喃喃自语。 “娘,您不必太自责了,也不必太担心。如今的社会风气,和十年前相比,已完全大同了。现在不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律,再也没人敢像从前那样干了。只要不让家里以外的人知道,就没关系。”外公抚慰着阿太,“元宝那里,我会狠狠教训他的,谅他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多少还是相信他些的。这一回,大概是真的急着等钱用,才动起了邪念,铤而走险,干出这等大逆不道的勾当。” “嗯,只要不说出去,外面的人是不会知道的。得把元宝叫来,好好的问一问。如果这回,他真能够痛改前非,就饶了他。他要是胆敢再动这个念头,他就不是甄家的子孙。枉我疼了他一辈子。”阿太这才稍微平静些。 “清宝,去把你大舅叫来,悄悄的单独跟他讲,让他一个人马上过来,说是外公叫的。记住了,不要让别人知道。”外公小声吩咐我。 看着外公慎重其事的样子,我也认真的说,“好,我这就去。“ 我一路小跑,来到石头房二楼,大舅的房间。他正半躺在床上,一边抽烟,一边盯着墙壁发呆,心事重重。满屋呛人的烟味,真不知道他独自一人,躲在这里,已抽了多少支的香烟。大舅妈和瑶宝,也不知去哪里了。 “大舅,外公让你立刻回祖屋,好像有事情要跟你讲。外公说了,就你一个人去,不要让别人知道。“我小声对大舅说,呛人的烟味,憋得我实在难受。 一听我的话,大舅本来呆滞的眼神,猛然愣了下,手里一抖,指间夹着的半截香烟,头上长长的烟灰迅速脱落,掉在床单和地上,“知道是什么事情吗?“大舅的声音微微发颤。 我使劲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外公的样子,是不是看起来,很生气?“大舅忧心忡忡的问。 我又摇了摇头,“你去了,就知道了,他要你马上过去。“ 大舅默然无语,狠狠的吸了一口香烟,眨着眼睛,把那根才烧了一半的香烟,按进放在床头边上,有半人多高的柜子顶面的烟灰缸,掐灭烟头,又弹了弹落在身上、床上的烟灰,大舅长叹了一声,站起来,脚本踉跄,走出房间。他步履沉重,像极了,准备奔赴刑场,头带枷板,面烙刺青的囚犯,有一种悲楚的沧桑。 大舅趔趄的,一脚低一脚高,来到祖屋。登上宽厚的石头台阶,跨过微高的木头门坎,绕过精美吉祥的屏风,穿过繁复古雅的走廊。只见大厅上,阿太坐在老藤椅里,老态龙钟的表情下,压制着一股掀天烈焰。外婆坐在一张方板凳,静美白皙的脸上,蕴含着奔涌沸腾的熔岩。外公则面向祭台右手边,摆放着曾太公、曾太婆和阿太公遗像的位置,笔挺的站着,清癯的身影像一根定海神针,巍然不动。 我跟大舅才绕过屏风,出现在走廊,阿太就立即伸出右手食指,指着大门,斩钉截铁的对我说,“清宝,去把大门关上,把插销也给插上。“ 一听这话,走在前面的大舅身体像触了电,猛烈的抽搐扭曲,脚也迅速跟着打颤。 我赶忙跑回祖屋大门口,“哐当”一声,把木门阖上,又“咔嗒、咔嗒”两声,把两个木插销,一个从左往右,一个从右往左,分别合上。我有些犹豫,是否要用顶门的木棍,把门给顶住,但既然阿太没吩咐,那就不用了。我又快速的返回客厅。 大舅沿着天井边沿,小心的挪动,才到大厅正中央,就再也不敢往前,哪怕再多挪半步了。他原地站着不动,但两腿已不住的打颤,脸色异常煞白,不见一丝血色。 外公也不回头,拿起早已放在八仙桌桌面的一把鸡毛掸,指着祭台前的位置,“在这里,给你阿公和太公、太婆跪下!”外公命令到。 大舅乖乖的走到外公前方的位置,跪下。 “知道为什么,今天让你跪在这里吗?”外公不紧不慢的问,犹如爆发前的火山,静谧得不见一点异端。 大舅点了点头。 “知道就好。早知有今日,为什么还敢狗胆包天,做出这样的事情?”外公厉声呵问。 “我缺钱用。想开一间文房用品店,但没有本金。你也知道的,钱都在去年开的录像厅里,给赔光了。“大舅的声音飘忽发颤,”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想到这个下策。“ “胡说!“外公手上的鸡毛掸,用力的在大舅后背抽了一下,”啪“的发出一声脆响。 大舅疼得,脖子一缩,肩膀跟着向上一耸。 “你把阿嬷满满的一盒珠宝,几乎全拿走了,那些还不够你花吗?”外公强压着怒火,“那些珠宝,拿出去换钱的话,足够你开两间店铺了。你的心就这么的贪?祖宗几代人,千辛万苦积攒的钱,你也敢起贪念?敢私自去盗挖?你对得起,眼前的阿公和太公、太婆吗?“ 大舅一声也不敢吭,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没想到,以前可以连盆带土,一掌将花盆劈开的大舅,今天也会怕成这个样,令人始料未及。 “亏阿嬷这么疼你,不仅把一大盒的珠宝给了你,还把家里,隐藏了近百年的秘密,告诉给你。金宝、家宝,还有如玉,他们全都不知道,就让你一个人知道。你对得起阿嬷给你的疼爱和信任吗?以前,你把那对乾隆朝的景德镇瓷瓶,私自藏起来,已经没有追究你了。想不到,你的心越变越大,居然连祖宗埋在地里的金条,也敢去盗挖?干出这种不知廉耻、愧对祖先的事情,你想把我们大家,全都气死啊?“外公强忍怒火,压低嗓音,但已是满腔的悲愤了,在言语刺激下,拿起鸡毛掸,”啪、啪、啪“又是三下猛抽。 打得大舅慌忙把头伏在地上,失声痛哭,“阿爸,我也不想啊。我真是没办法了,才想到这种下三滥的勾当。“ “你还知道廉耻,还知道自己做的是下三滥的勾当?做之前,你怎么就没好好的扪心自问一下,你那一铁锄砸下去,还配做甄家的子孙吗?”外公变得分外激动,连连跺脚,“那些金条、银锭,是你太公、太婆建房子的时候,为预防将来,万一子孙蒙受不幸、遭遇困难,特意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他们绞尽脑汁,才想出这样的好办法,把金条、银锭偷偷的埋进地里。能不用,就尽量不用,能留给子孙,就尽量留给子孙。想不到,居然在我手上,给毁了。你这个不肖逆子。我悔不该,当初不听你娘劝告,非得把你留在身边。你两个弟弟,还有如玉,哪一个,品行不比你端正?早知道今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金宝去外面吃苦头,应该让你去才对啊!我…我…”外公气得泪眼潸潸,又狠狠的,往大舅的后背上,“啪、啪、啪”的使劲抽了三下,然后瘫坐在地,悲恸难抑,竟放声痛哭。 外婆和阿太都慌乱起来,赶紧去扶外公。 “阿福,阿福。”阿太急得蹲下身子,一手推着外公,另一只手去帮外公擦泪。 “不关你的事呀,你千万别这样,会把阿姆给吓到。”外婆急忙劝解、提醒外公,并想把他从地上拉起。 “阿爸,你别这样,你要保重好身体,阿嬷还等着你照顾呢!你饶我这一回吧,我再也不敢了!”大舅跪着转过身,泪眼汪汪。他双手拉住外公右手臂,轻轻摇晃着外公。 外公生气的把大舅双手甩开,在外婆的提醒下,止住了啼哭。 阿太着急的追问大舅,“你娘卧室后面的小厢房,那里的大坑,是你一个人挖的,还是叫了外面的人,一起挖的?“ “只有我一个人偷偷挖的。“大舅低下头说。 “地里藏宝的事情,可不能说出去。”阿太再次交待大舅。 “不会的。“大舅哭丧似的说着。 “赶紧向你阿爸诚心的认个错,让他饶了你!”阿太说。 阿太又转过身,替大舅向外公求情,“阿福,你就不要再生气了,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阿爸,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大舅继续哀求。 外公并未理睬大舅,他搀扶起阿太,一起站起来,“娘,我没事,只是一时生气,有些急火攻心了。我先送您回房间去。阿珍后厢房里的事情,这两天我就和阿珍与金宝他娘俩,把它给处理好,您不用担心。走,我扶您回房间去。” 在外公外婆的搀扶下,阿太依然有些摇晃蹒跚,她晃着头转过身,拿起右手食指,对着大舅,在空中颤抖着,用力的点了又点,“好好呆在这里想一想,从小到大,你都干了哪些荒唐事?“阿太这才再次转过身,由外公外婆扶着,艰难缓慢的走回石头房。 外婆帮着外公,把阿太送出祖屋门外台阶的小院,才折返回来,“你先跪在这里,等你阿爸回来吧,让他消消气,看他怎么说。“看着大舅,外婆长长吁了一口气。 大概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才看见外公忧伤的跑回来,脸上还挂着泪痕。他理都没理大舅,任由他闲跪在那里。 “刚才我已经和金宝打电话了。我让他请两天假,他晚上就能赶回来。” 夜幕刚刚降临,大舅依然跪在祭台前。二舅金宝忽然气喘吁吁的跑进祖屋。 “阿爸,你那么急着找我回来,到底出了什么事?”二舅急切的问。 “气死我了,你跟我到你娘卧室后的厢房里看看,你大哥干的好事!“ 二舅跟着外公外婆,一起进入到那个昏暗的小房间。二舅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我们现在,得赶紧把地面恢复成原样,之中的缘由,我慢慢告诉你。我们干的时候,声音、动作都要轻一点,不能让隔壁的邻居发觉。”外公小声的对二舅讲。 外公、外婆、二舅和我,全都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的干起来。先把土坑填满,沙土全部回填到坑里后,大家又站到上面踩了踩,尽量把地面压实,以防今后塌陷,但又不敢太用力,生怕弄出声响,只能轻轻的用脚踩压。最后土坑还是无法完全填平。外婆干脆到天井里,找几盆平时不是很满意的花,把盆敲碎,取出花土,放进坑里,想办法把坑填平,总共敲碎了五个花盆,算是勉强把坑填平。 接下来,就得把青砖片放回去,按原来的样子排列好。但是,想完全恢复原样,已不太可能。这些青砖片,虽然不是特别的厚,但极为坚硬,想不到其中好多块,在大舅偷挖的时候,让尖嘴锄头给砸断、敲碎了,真不知道,他当时使了怎么样的蛮力和方法。也难怪,隔壁邻居能听到这里的动静。 大家一句话也没讲,默不做声的干着活。窸窸窣窣拨土、铺砖的声音,音量都被尽量避免或压制下来,但在静寂的深夜,还是显得有些清晰、响亮。二舅心中,大概多多少少已经猜出个所以然,但他眉头紧锁,嘴唇紧闭,闷闷的干着,一句话也没多问。 正逢盛夏,这个小厢房,又没有设窗户,仅有前后两个门。这两个门,一个开在卧室,一个开在客厅后的走廊,未直接开在空旷的地方,而且两个门还不是直线相对,而是呈九十度的夹角相互垂直,这样空气更无法形成对流。而房间里又有很多沙、土,电风扇自然不敢开。所以小厢房是又闷又热,大家涔涔的直冒汗,只能靠一杯又一杯的白开水,来补充水分。这期间,大舅还想进来帮忙,但被外公给哄了出去,让他还在原地跪着。 那天晚上,大家都没吃晚饭,干到晚上将近十点钟,大家的肚子,已饿得呱呱叫。外婆便让我去厨房,拿些点心,大家胡乱的吃了些点心。外公利用这个间隙,把大致的情况跟二舅讲明,一边讲,还一边瞪了几眼,依然跪在八仙桌旁的大舅。 这时,外婆心疼起大舅,替大舅求情,“他也跪这么久了,再跪下去,怕跪出事情来。你看,他已脸色发白、嘴唇发青,算了吧,就饶他这一回了。” 外公的气也消了,对跪着的大舅说,“你回去吧,不用再跪了。” 大舅看着外公,愣愣的发了会呆,才费力的扶着八仙桌站了起来。他的腿脚大概都跪麻木了,一时还无法动弹,站在原地也不敢动。 大家都不管他,继续回到房间去干活。一会儿,估计大舅已推开门走了,外公对我说,“清宝,你去把大门的木栓给插上。” 我插好木栓,顶好门,再次返回小房间。外婆想让我,先去外公的房间睡觉,但我还是坚持留下来。 大家一直干到夜里两点多,眼睛开始迷糊,困倦已布满全身,终于把最后一片青砖片,按原来大致的样子放回去,但是还缺几片,才能完全把地面铺满。 “先这样了,大家赶紧回去睡觉吧。”外公说,“剩下的事情,明天再做。金宝,你明天睡迟点。晚点再过来。“ 第二天早晨七点半,二舅来到了祖屋。外公刚好从院子里找来几块,曾太公建房子时,遗留在墙角的青砖片,准备把昨天晚上,还剩下的空位,给铺满。 “阿爸,今天还要做什么?“二舅问。 “我还是担心,万一哪天你大哥再次犯混,又去盗挖你太公埋在地里的财宝。或者他一时嘴巴没关严,说漏了嘴。既然这个秘密已经藏不住了,不如现在就把它们挖出来,找人变现成钱,存到银行里,反而更保险些。你看呢?” “”二舅想了会,才说,“我听阿爸的,这也是没办法中的一个好办法。存银行,总比近似于公开的藏在地里,要保险些。”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你吃过早饭了没有?吃完早饭,我们就开始干。”外公说。 “嗯。”二舅点了点头。 “唉!顺便把你大哥也叫过来吧!多一个帮手,也好。还得告诉你大哥,不管是你媳妇,还是你嫂子,都不要有任何透露。以免传出去,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二舅点了点头。 “过来的时候,再把杂物间的那根撬棍拿来。“ “好的。“ 大概八点半左右,外公、外婆、二舅,以及大舅全都集中在祖屋大厅里,我也凑在一旁看热闹。小天使早已忍耐不住,在每个房间的屋梁上,急切的到处飞,急不可耐的想知道,那些财宝究竟藏身何处,到底有多少的财宝,又都是些什么样的财宝? 大舅被叫来的时候,他的模样明显比昨天憔悴,说话嘶哑无力,眼带青黑突出,看来昨晚,他很可能彻夜未眠。 大舅妈和二舅妈都上班去了。怕两个表弟还小,会在大家干活的时候,调皮捣蛋,而且很可能童言无忌,把见到的事情给说出去,所以就让阿太,在石头房看着两个表弟,让他们在那里玩耍。另一个原因,让阿太守在那里,还可以防止外人误闯进来。虽然阿太有点老年痴呆,但基本还是比较清醒的。特别是外公交待她的事情,她都能牢牢的记着。 一切准备停当,外公白了一眼大舅说,“你是不是以为,你娘的房间比较靠近里头,所以就选她卧房后的那间厢房?” “不完全是。她屋后那间厢房的衣柜里,放了那么多的像章和石膏像,以及语录。我就猜,可能是想借这些物件,来吓退不怀好意的人,所以就选了那一间。” “哼,这个办法是你阿公想出来的,就是想迷惑下,像你这种自以为聪明的家伙。”外公有些轻蔑的看着大舅,继续说,“你们太公,其实是把财宝藏在我睡的那间屋后。因为建祖屋的时候,我房间的外头,还没有人家,而是宽敞的空地,再往前一点,就是现在这条最热闹的老街。所以那时,在我屋后悄悄干点活,万一发出声响,也会被老街的车马、行人、吆喝声掩盖住,不易引起别人的怀疑。后来老庄、老钱这几户人家,才陆续在那块空地上盖起了房子。走,我们现在就去我屋后的那间小厢房。” 来到外公卧室后的小厢房,外公指着正中间的那个凹坑,又白了一眼大舅,“你以为,财宝会藏在这个坑底下,是不是?”也不等大舅回话,外公继续说,“这也是你太公使的一个障眼法,故意在屋子中央,留下这样一个坑。就是怕以后,万一埋金条、银锭的事情被泄露出去,但外人不知详情,会以为东西是埋藏在这个坑底下。“ 外公停了会,才说,“当初,你们太公先选好位置,把东西埋好,然后才开始铺,最上面的这些青砖片。之所以要选青砖片,并像砌墙砖一样,把它们铺进地里。是因为,如果是按正常的方式铺地砖,那么一旦走漏了藏金子的消息,别人很容易就能把那么大片的一块地砖,给挖开了。用这种方式铺地,挖的时候,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外公瞥了一眼大舅,“想不到,你一个人偷偷摸摸的,三个下午就能挖出那么大的一个坑。你们太公铺青砖片的时候,是从屋子的四角往中间铺的,到厢房中间这个位置,一是因为,砖片毕竟不是由专业的师傅来铺的,自己不懂得如何控制,砖底下土层的平整度,另一个是因为,厢房的四角都有柱子支撑,柱子底下是地基的凸台,靠近那里的土层夯得比较结实,而厢房中间没有基础上的凸台,土质相对松软些,等青砖片铺到中间这个位置,自然就凹了下去。你太公在藏东西之前,都仔仔细细的考虑过这些问题,他就是要利用这个自然形成的凹坑,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还能用来骗骗外人。想不到,你还真的就上了当,在你娘卧房后的厢房里,拼死命的朝这个位置,挖出那么深的一个大坑。幸亏没伤到房子的地基。若是伤到了地基,你这辈子造下的这个孽,将来你还有何脸面,去见你的太公太婆?”说到这里,外公又狠狠的瞪了一眼大舅。 当听到外公说,“拼死命的朝这个位置,挖出那么深的一个大坑。”大家都忍着没笑出声。 外公顿了顿,才说,“其实,那些金条、银锭就埋藏在靠近我房间的这个角落里。现在我们从这个位置开始挖。“只见外公,从靠近他房间墙壁的位置,向厢房中间走了两步,然后停下,这个位置,距离垂直的另一侧墙面,也有大概两步的距离。 大家先把房间里的两个旧衣柜和两条长板凳,挪到靠近客厅走廊的那边。 二舅从石头房杂物间拿来的撬棍,是一根一米半长,有着两个拇指粗细的黑色铁棍。外公小心翼翼的用它,想从两块砖的缝隙里,把两块砖给顶开。因为担心弄出太大的声响,只能一点、一点的把缝隙里,已经黏了近百年的泥灰、干砂浆,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抠开。还真是一项很费力、费功夫的工作。二舅自告奋勇,替换下外公,自己上阵。大舅也在一旁帮他。 看样子,即使可以发出声音,一大锤子砸下去,也很难将这些立着的青砖片,给砸碎。所以用撬棍不断的撬,还真不失是个好办法。闷热的空间里,就这样憋屈、费劲的干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有几块青砖,松动了。大家全都汗流浃背、面红耳赤。还好,因为没有砂土,外婆早已搬来一台电风扇,开到最大的风挡,“呼、呼”的吹着风,比昨天那样干活,要好受很多。 二舅喘了一口大气说,“第一块砖总是是给撬开了。”二舅看着外公苦笑不已。 昨天光顾着干活,也没心情去仔细看那些青砖,这时外公拿起二舅撬出的第一块青砖,认真的瞧了起来,又放在手心里掂了掂,“这青砖可真沉啊,都快一百年了,还这么的坚硬、牢固,质量真是好啊!“ 二舅笑着说,“这么好的青砖,大概已没人再这么烧了吧。有的话,不知得多贵呢!“ 外公说,“嗯。现在这几块砖被撬松动了,后面的活就快多了。我们得抓紧时间,上午把活干完,下午去找金店的人,来估算下价钱。争强明天,就把它们处理好。免得夜长梦多。唉!“外公长长的叹了口气。 很快,靠近墙角的这些砖片都被取出,堆放在一旁。整个过程,大舅一声不吭,不敢说话。大概他心里面也为他闯下的这个祸,感到忐忑不安了吧。 在靠近墙角的位置,外公亲自拿着,昨天放在坑里的那把铁铲,小心谨慎的,一小点、一小点的刨开沙土,大概清理了有将近一米的深度,终于,一个被油布包裹着的物件露了个小角出来。大家全都兴奋万分。外公一边抹着额角的汗珠,一边用颤抖的手指尖,小心翼翼的将覆盖在油布上的沙土分开,并顺着物件的边沿,挖开它四周的沙土。很快,一个被灰色油布包裹着,有三十多公分高,像罐子一样的物体,完全呈现在大家面前。 外公微颤双手,把它从土坑里,捧上地面。 在大家的搀扶下,外公从坑里爬了上来。 “走,我们到客厅里,看宝贝去。”外公兴奋的说。 外公捧着它,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了客厅。 “先放在地板上吧。”外公说。 大家全都喜上眉梢。除了外婆,所有人都围着外公和这个用油布包裹的东西,席地而坐。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感谢菩萨保佑!感谢祖先显灵!“外婆双手合掌,轻轻的念着。她走到祭台左侧,抽出六支最上好的檀香,点燃,在祭台左右两边的香炉上,各插上三支。嘴里不住的低语念着,并向菩萨像和先人牌位施礼。 大厅里弥散着清冽沁人的檀香。已近正午的太阳,直射在天井里。耀眼的光芒,映在盛开的花朵上,撒在翠绿的枝叶里,像一个个灿烂、明媚的笑容。外婆种的那几盆兰花,飘散出奇异醉人的幽香。整个祖屋都陶醉了,喜庆、幸福、欢乐小天使更是兴奋的扇动翅膀,到处飞舞、逡巡、歌唱。 层层密封的油布被一层层的揭下,一个漆黑光亮的陶罐终于显现于前,光泽依然如新。除了站在一旁的外婆,一手拿着手串、拨着念珠,并在嘴里不停的小声念着“阿弥陀佛”,其余人都禁不住内心的激动,用双手好好的把它摩挲了个遍。 陶罐上的盖子,被打开。里面仍然干燥,没有任何湿气或雨水侵入过的痕迹。罐里整整齐齐的摆放着,用同样的油布包裹着,或条状,或拳头大小圆状,的物体。 “那肯定是金条、银锭了!“二舅说,眼里闪烁着光芒。 “咿呀啊啊“大舅沙哑的喉咙咕噜、咕噜的,他奋力瞪大了眼睛。 面对满满一整罐财宝,外公的心情澎湃不已,他眼眶湿润,手微微发颤。 将它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取出,再揭开外面的油布,每个财宝的外面都包了三层同样的油布。很快,一根根金条,一个个银锭,赫然眼前。 “把它们统统摆在八仙桌上。”外公小声的对站在一旁观看的外婆说,每打开一个散发着诱人光泽的财宝,外公都把它递给身旁的人,大家捧在手心里,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还不住的呵气,用衣角擦拭着它们。二舅还兴奋的用牙齿去磕。惹得大舅和我,也学着,磕了下。最后都有些不舍的,交给站在一旁的外婆,让她摆放在八仙桌上。 最后清点了下,总共三十二根金条,大概一公斤,六十四个银锭,大概八公斤。 这些金条与银锭,都是当时流通于民间,由私人钱庄或典当行发行的。上面除了刻有“赤金”、“足金”、“纯银”这样的字以外,还有钱庄、典当行的名字与标识。虽然它们在地下被埋藏了八十多年,但依然金灿灿,银闪闪的。 外公对我说,“清宝,我们去石头房,把阿太请过来,也让她好好的看一看。一会阿太过来了,你就带着两个表弟在二楼玩,不要让他们来祖屋这里。知道吗?” “好的,外公。“ 外公带着我来到了石头房。阿太还坐在一楼的太师椅上,看着大门和石头楼梯。从二楼传来动画片的声音,大概两个表弟都在楼上观看卡通片。 “娘,都取出来了。”外公一边把石头房的两层大门都关上,一边对着阿太耳朵小声说,“这里就让清宝看着吧,我带你去祖屋看看那些宝贝。” 外公和阿太回祖屋前,外公又吩咐,“清宝,记住啦,千万别让两个表弟到祖屋。如果外面有人敲门,就说家里没有大人,不要开门啊!” “知道了,外公!”我说。 阿太露出笑容,由外公搀扶着,往祖屋走。走出餐厅,外公还特地把餐厅通往院子的那道门阖上,并从外面把插销反插上。我一个人呆在石头房的一楼,看着大门和二楼的动静。 好久,阿太才在外公、二舅、大舅的搀扶下,回来了。大家全都笑逐颜开,叽叽喳喳,兴奋不已。 当天下午来了一个中年模样,秃头圆脸、青筋暴跳、留八字胡、尖鼻梁上架一副黑色圆形眼镜,镜片后一对贼溜溜的眼睛,身上一件花t恤,脚底一双白皮鞋,胸口和胳膊纹有刺青,脖子绕几圈粗大的金项链,左右手指各戴一个硕大的翡翠金戒指,腋下夹一黑色公文包,嘴里叼着一根带着鲜红玛瑙烟嘴的香烟。他跟着外公、二舅、大舅来到祖屋,看着满桌的金条、银锭,本来只是微微笑着的面孔,瞬间便如同咧嘴的茶壶,笑得嘴都歪了。 他绕着八仙桌,看了看,又用手拿起桌上的金条、银锭,掂了掂分量。“福伯,咱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您这些东西,看起来还不错,还可以。”他说,“看在我们是老熟人,又沾亲带故的份上,我刚才在店里,给您开出的那个价,已经是最好的了。您可以到国营的金店里去看看,比它那里的价格,足足高了五个点。您上哪里能要到比这还好的价格?”他咬着烟嘴,眯起眼睛,头向后仰,看着外公。 二舅赶忙说,“这些才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呢,我们都还来不及多看上几眼,就把您给请来了。看在我们对您的这份信任上,而且这些都是祖宗埋在地底下,有近百年的东西了,好歹给个好一点的价格,我们心里也好安心些。” 外婆也插话进来,“你姨跟我姐还是亲家呢,咱们都这么熟,你可不能骗我们呀!“ 外公在一旁低着头,眨着眼睛,没说话。 “哎哟珍婶,我怎么敢骗您和福伯呢。平阳城里,骗谁都可以,惟独不敢骗您老俩。我若敢骗您和福伯,必天打雷劈遭天谴!行吧,既然您们这么信任我。我就再让三个点,少赚就少赚吧,给您们再多加三个点。怎么说,咱们还带了点亲,我也得照顾些。还想再高的话,真不可能了,您们另请高明吧,反正我已经没办法了。平阳城里,再也找不出,有人可以给出比我还高的价格了。”来人咬着烟嘴,又拼命的吸了两大口烟。 外公咬了咬牙,“好吧,那就按你现在开的这个价格吧。” “好,福伯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知书达理的爽快人。既然您老这么干脆,我也就不好再推脱了。就依这个价。我还得赶紧去筹点钱,迟了银行就关门了。明早我在店里等您。钱是要转到您在建行的户头呢,还是工行的户头?“ “工行吧。”外公说。 “好,您们明早到我店里来。我们过完称,计算好价钱,就一起去工行转钱。那我先走了,我得赶紧去筹钱去。“来人说完,匆匆忙忙,很快就离开外婆家。 等来人走后,外公坐在藤椅上,望着满桌黄橙橙的金条、亮闪闪的银锭,发起呆来。 入夜,二舅陪着外公,在客厅里搭起了帐篷,守着最后一夜,这满屋的金银财宝。才见面,就要分手,外公的心情有些难过。他盯着曾太公、曾太婆和太公的遗像,愣愣的出神。 蟋蟀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鸣叫,知了的聒噪更加烦人。夜来香的花气从来没这样浓烈和逼人过,几乎让人窒息。天上没有月亮,黑黢黢的夜色像浓墨一般,裹住了人们的眼睛。祖屋的客厅里没有一丝清凉的风,任凭电风扇“呼呼”吹着热烘烘的气流。 我睡在最靠近天井的那排宽石板上。我能感觉到,厅里的外公辗转反侧,迟迟不能入睡,他无比烦躁,偶尔还发出轻轻的哀叹。 这批金银全卖给了开金店的那个老板,总共得了二十几万元。在当时,那可是笔巨款。后来经过分家、家里的几次变故、拆迁后的再一次分家,二十几万已几乎花光了。这都是后话,以后再逐一跟您讲。 那时候宋埠阿太,由于她最疼爱的小儿子,即外婆最小的弟弟,我要叫小舅公的,与人做生意折了本,被债主逼着上门来讨债,她就和阿太公合计,把他们在宋埠辛苦经营了一辈子的杂货铺,连同店铺的房子统统给卖了,帮小舅公还债,结果他们自己反而没地方住。外婆了解到情况后,特地将老街那排二层楼的店面,其中的二楼给收回来,不再出租。外婆将二楼里的东西腾空,并专门请木匠师傅上门,定制了床、大衣柜、梳妆台、茶几、橱柜、餐桌、椅子等一整套完整的家具,并安装上自来水、单独的电表、炉灶等必须的生活设施,把宋埠的阿太和阿太公,请过来,让他们住在里面。所以暑假回家,我常去那里找宋埠阿太。 这时有些老年痴呆的阿太,在清醒的时候喜欢跑到街道上去,看来来往往的人和车。有时候,我也会陪着她出去,一怕她出意外,二来也可以陪陪她,说说话。 经历大舅盗挖财宝这件事后,阿太的精神状态变得更差了。对以前的事情,不但记忆更加模糊,还喜欢独自一人喃喃自语。有一天下午,我扶着她的手臂,陪她到老街去。今年举办的普度宴席,热闹的场面依然印在阿太的脑海里。 只见阿太边走,还边说,“哎呀,这次普度,还有那么多人没来。他们要是来啦,那还不得再多办好几天的酒席。” 阿太自言自语,脚步轻缓,我们慢慢的走到了老街。忽然,阿太看见对面那栋两层楼高的店面,“来,我带你去那里看看。” 快到店面的时候,阿太突然一手指着店面二楼,一手挣脱我的搀扶,反而抓起我的手,颤巍巍的快步往前走。我们来到店面的侧面,正是通往二楼的出入大门。大门关着,大概二楼的宋埠阿太还在午睡,或者外出了吧。 阿太面露生气的表情,用右手食指,对着紧闭的大门和二楼,在空中不住的指点着。然后转过脸来,气愤的对我说,“清宝,你快来看,你那个宋埠阿太,自己在宋埠有房子,却不去住,偏要上我们这里来,耐在我们家的房子里。分明就是想来霸占我们家!你外婆老是胳膊肘子往外拐,总想着她娘家的人,也不替甄家着想。” 我担心阿太生气过了头,又寻思,阿太的说法不对。我想,我有必要跟她说清楚,消除她的这个误会,也许她就不生气了。“不会的,阿太。她们只是暂时住在这里,等她们走了,这房子还是会还回来的。阿太,您不要生气了。外婆是好人,她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猛然间,阿太愣住了,等她回过神,她生气的朝我蹬了一眼,什么话也不再说,气呼呼、颤巍巍的往回走。我跟在她后面,想追上她,去搀她的手臂,可是,她把手一甩,挣脱我,连看都不看我一下,独自回去了。 自从这件事以后,阿太见了我,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再也不理踩我了。有时候,我就站在她眼前,我大声的叫唤着,“阿太!阿太!”可是她眼神木然,好像没听见似的。 从此以后,阿太再也没和我说过一句话。我心里懊悔极了。 这一年的暑假生活就此结束了。等我第二年暑假回去的时候,大舅的文房用品店也开张了,忙得不亦乐乎、旺得不可开交。为了让阿太开心,普度照常举办,规模与去年不相上下。只是阿太的状态越来越不容乐观,她老年痴呆的程度,变得更深了。面对我的叫唤,“阿太,我回来了!”,她没有任何反应,呆呆的看着我。我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去年那件事,深深的刺激了她,让她再也不想理我了。还是,她真的,完全忘了我这个,她曾陪伴了近八年的曾外孙?那个喜欢缠着她找各种好吃的小屁孩?她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我的心里,偷偷的难过了又难过,惆怅了又惆怅。 外公更加忧心忡忡,无论是中午下班还是傍晚下班,到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阿太,看她在做什么,有什么需要,尽量的陪她多聊一会。除了外公、外婆,阿太能完全记住的人,已经变得越来越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归程何处是》正文 第二十回 情痴神策送礼物 如烟似梦疑归程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十八回里讲了,在无锡汽车站和吴经理分手后,我坐上12:30的大巴车回杭州。 汽车刚开出车站,12:32从我手机突然传来短信接收的提醒。我赶紧拿出手机来看,原来短信是首代发来的,只见上面写着,“我们的竞争对手正在全国范围内进行价格的上调,是时候落实‘以量换价’年度框架协议的机会了。很幸运,我们刚签署完第一份战略合作框架协议。各位销售人员和销售经理们,请你们加油干,争取完成更多的框架协议!” 四点左右,我回到办公室,立即开始整理在惠山拍的照片,并把吴经理在现场,对问题所做的分析,一一记录下来,并对每一张照片加以说明。连同在南京签约拍到的照片,我单独给吴经理发了封邮件。 发完邮件,再继续处理,出差时发生的各种发票、车票,并填写出差费用与补助申报表格。完成这些工作后,已经过了下班时间。我这才忽然想起,那对从无锡带来的阿福。也不知道,小月今天上的是白班还是夜班。看看办公室,其他同事都走了,我急忙抓起桌上电话,拨通小月医院的号码。听声音,接电话的人很像是岳红轩,我心里一阵激动。小月总是和岳红轩在一块的,岳红轩有上班,那么小月也一定在那里。 “麻烦您帮忙叫下秦新月,让她来接电话,好吗?” “她今天没来上班。” 我有些奇怪,“您是岳红轩吧?” “嗯,您是哪位?” “我,尤正清呀。“ “噢,小月生病了,她今天请假。” “病得厉害吗?” “有些发烧,上午挂了瓶,现在还在宿舍里休息呢。” “这样啊?”我心里一阵窃喜,心中暗想,“莫非老天爷都在偷偷帮助我呀?如果我直接把礼物送给小月,说不定她立马就给回绝了。那得多尴尬,多让人绝望啊?请岳红轩帮忙,由她转交给小月,倒更合适咧。嘿嘿,小月啊小月,你这次生病,不迟不早,来得恰好!”我心中暗自窃笑,魔鬼瞬间“哧溜”一声,从我的魂壳里飞出来,它眯起眼睛,用手指着我,对我好一阵讪笑。 “我今天下午才刚从无锡出差回来,那里的瓷娃娃“阿福”非常有名,我特意带了一对回来,您能帮我个忙,把礼物转交给小月吗?“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收耶,你还是等她回来后,再亲自送给她吧。” “我一会就到你们医院楼下了,您等我会。”说完,我急忙挂上电话,背上斜挎电脑包,推着行李箱,飞快的跑到北山路。好不容易拦到一辆的士,我直奔小月的医院。正是下班高峰区,路面拥堵不堪,我一面焦虑万分,一面又暗自琢磨,见了岳红轩以后,究竟该说那些话。终于到了医院,在下车的地方,正好有一个水果铺。 “对,再买一篮水果更好!”瞬间在我心里起了个念头,“两个礼物任她挑选,要么吃了水果,要么两个都接收,也很可能两个都拒绝。”我一时拿捏不准,反正,多一样礼物总比少一样要好。哈哈,这个如意算盘打得真好。哼,谅魔鬼也自叹不如吧! 我迅速挑了几个又红又大的苹果,和一串香蕉。“这两样水果,保存的时间比较长,万一她不要,可以在医院里放很长的一段时间,等我过去拿。那样的话,不仅没面子,连绞尽脑汁、费尽心力花费的苦功夫,也都全白搭了。但如果挑些保鲜期比较短的,很快就会烂掉的水果,她很有可能会因为舍不得,而动了恻隐之心,很快便把它们吃光了。如果真能这样,那是再好不过了。但万一她想拒绝,手里的东西却已经变烂了,她也只能作罢,勉强算是她已收下了。嘿嘿,这样她就欠了我一个人情,就会心有不安,就会接受我的邀请。哈哈,此后的一切,就尽在掌控之中。无论如何,赖也要赖到她头上去。”我心中好一阵得意的佞笑。 魔鬼在一旁把脑袋瓜直挠,自言自语到,“想不到,还有这样一种耍赖皮的手段呀?主人可真能耍。大千世界,芸芸众生,阿门!我算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遇见了。这一回,可真长见识了!” 我懒得去理它的絮叨,急忙又挑了一串葡萄、几个比较软的猕猴桃和水蜜桃。这些水果水分多,容易烂。现在它们的颜色和外观都非常的鲜艳、可人。但我猜想,它们也就存放个三、两天的,不抓紧吃的话,很快就会烂的。希望岳红轩看了,也能帮忙出出嘴,把它们给消灭了。哈哈我简直得意极了。 这样,一大篮又漂亮又好吃,且居心叵测的水果,就准备好了。我飞一样的奔到心血管病研究所五楼。 这里曾经是那么的熟悉,但半年多都没再来过,又变得几分陌生。猛然间,看见这些身穿白色护士服,头戴天然色俏皮护士帽的护士,几分亲切、几分迷恋,又油然而生。鼻吸里,仿佛还有她身上散发出的幽香;眨眼间,似乎满满都是她纤巧灵动的倩影。好像一切都才刚刚发生在昨夜,恍惚间被造物主神奇的一拨,又回到了原地。 岳红轩就在护士站里。我想我一手拖着旅行箱,一手抱着水果篮,背上还斜挎着电脑包,气喘吁吁、狼狈不堪的样子,一定让岳红轩觉得又惊讶又好笑,只见她抿着嘴,咯咯的笑个不停。 “下午我刚从无锡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去,把行李放下。嘿嘿还麻烦您帮忙,跟小月说下,这是我到新公司后的第一次出差,特地为她挑选的礼物。还有这篮水果特别的新鲜我祝她身体尽快恢复健康!“ “特别的新鲜”这句话其实有鬼,我憋了半天,还是给说了出来。还有一些话,什么特别的感激小月,给我出了那么好的主意,终于能够说服我爸妈,同意我换工作。话到嘴边,还是被我咽了回去。我担心万一小月知道我透露太多,一时着恼,青春少女的羞涩和自尊,突然发作,本来还想接受我的礼物,又反悔了,把我的一番心血,统统的给打回来,那就真的叫做“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岳红轩依然看着我,抿嘴咯咯直笑。 “不好意思,这回忘了给您准备礼物了。还麻烦您,帮我这个大忙!“ “我就不用礼物了。就是不清楚,到时候,小月会不会把你这些东西,统统给丢了。咯咯咯” “还得麻烦您,帮我说说好话。我一定会好好感谢您的。”我低三下四、厚颜无耻的说。 “谢就不必了,只要小月不怪我就好了。” 我感觉我是觍着脸在说这些话的,脸上辣的直发烫。还好,这一回魔鬼没有跳出来奚落我。我满怀期待,又惴惴不安的离开医院。 一连几天,我始终没有勇气,打电话去探听消息。到了周末,我心想,那一篮的水果该吃得差不多了吧?即便一点也没动,该烂的也烂了吧?不知小月的病好了没?可是,我没有一丁点的信心,足以令我拎起电话。算了,再等等吧,即使她真想把东西退给我,到那时候,连香蕉和苹果都烂了,她还能拿什么来退还给我呢?那时,无论如何,她也得认了这笔账。什么账?您问我到底是什么账?我还真讲不出来,是什么账,大概是笔糊涂账吧。 这算不算,是一招奇招呢?叫做‘木已成舟’计?不像;叫做‘生米煮成熟饭’计?更不像了,连米都没见着呢,哪来的熟饭?那叫‘死缠滥打、软磨硬泡’计?似乎有点像;您说我无赖也好,骂我无耻也罢,反正东西已送到小月手上了,嘿嘿,你不要你早说呀?干嘛非得等东西都烂了,才来叫我过去拿呢?这就叫做‘狗皮膏药给你贴上了,任你揭也揭不掉,甩也甩不走’计,我就是赖皮赖上小月你了,你还能把我怎样滴啦?你要扔要踩,要叫要嚷,悉听尊便,我眼不见心不烦,耳不听心能安,我全当成小月已经认了、收了。 我又静下心来,仔细的想想,上面那些,全都是我自己的主观臆想,该怎样,最后还是怎样。那些,什么计也不是,就是一个拖延症,自我麻痹,临阵逃脱罢了。 吴经理已把福州、厦门、泉州的客户资料,以及联系方式全发给我了。我也一直盘算着,下周一就去那里转转,说不定还有什么利好消息,在那里等着我呢,谁说不是呢?小月不理我,但工作不能不做呀,何况这份工作,看起来蛮体面、蛮逍遥的。只要把事情做好了,还可以做免费的旅游,滋润又惬意。西方不亮东方亮,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没有小月,我还得继续工作,继续生活呀。 主意已定,我向吴经理打了个电话,把我下周的工作计划,说了出来。吴经理在电话那头,没有任何犹豫,立即就批准了。他还鼓励我,要多出去走走,得像猎人一样,只有不断的主动出击,才能发现猎物。 吴经理电话里,最后这句妙喻,一个激灵,在我脑海里擦出一丝亮光和几缕忧愁。谈恋爱、交女朋友,不也跟打猎一样,要及时出击,认准目标后,就得勇往直前、锲而不舍的努力了吗?唉,小月啊小月,你可知道我'明明如月,何时可捉?忧从中来,不可断绝'的幽怨吗?我这哪是去出差呀,分明就是找借口,想逃脱、想麻痹、想找机会去散散心、透透气呀! 出差前的准备,除了必备的衣服、笔记本电脑和相关资料外,自然少不了随身携带一笔应急的现金。那时我还没办理可以透支的银行信用卡,而且公司得在每个月的十号左右,才会把上个月的工资打到工资卡里。 咳,提到钱的事情,总是让人伤心,可不考虑又不行。无锡那趟差,已经垫了不少钱了,公司的协议酒店,不是四星的就是五星的,我总不能让吴经理,给我垫付房费吧?公司的报销又还没到帐。我真的感觉到,手上紧巴巴的,又羞涩,又拮据。 这一次又是出远差,还是好几天。手里没有五千块钱,心里总不太安心。算下来,我还有两千块钱的缺口。 虽然可以向自己的父母求情,但早已过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年纪,一旦想开这个口,还真有点难以启齿。犹豫了再犹豫、踯躅了再踯躅,终于,我还是鼓足了勇气,拨通父母的电话。他们有些惊讶,“臭小子,你那时不是哭天呛地、要死要活的非得辞职换工作吗?你那时不是信誓旦旦、天花乱坠的吹牛,新工作能有多好、多好吗?怎么现在,反倒过来向我们借钱了呢?”我想他们嘴里虽没这么讲,但心里很可能有这样的困惑。幸亏他们听了我的解释,也理解了。临挂电话前,妈妈特意交待,“你三舅在厦门。这次你爸动手术,如果没有他的三万块钱,这个难关我们还真的熬过不去。他从小都一直很关心你。你到了厦门,如果抽得出空来,就去看看他。去的时候,别两手空空的,好歹你也工作好几年了。给瑀宝买一两样玩具。” “知道了妈,人家都已开始上小学了,还买玩具啊?” “那就买点学习用品或是书什么的。”妈妈说。 “好的,我知道了。我挂电话了啊。“ “去之前,先打个电话。别一点规矩,一点礼貌也不懂的!你爸说了,他一会把你三舅家的地址和联系电话,发手机短信给你。”妈妈又交待了几句。 不一会,三舅的联系方式发到我手机上了。两千块钱也很快转入我的银行卡。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经济有点困难,情场还很失意,在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的建设中,我没有一样的收获。心情的颓靡、黯淡,可想而知。做起事来,我不免有些惘然、飘乎。杭州那几天,天气也不好,灰蒙、阴沉。所以啊,我倍感自个儿是灰头土脸的,抬不起头来。周一上午一早,我匆匆忙忙将准备好的行李带到办公室,吴经理并没来。我也无暇多言,向jane要了航空售票处的电话,订了张中午飞往福州的机票,又从公司协议酒店的名单里,找到了在福州的协议酒店——温泉宾馆的电话,我预订了当晚的住宿。 想想也得和办公室里的人通通气,联络、联络下感情。总不能接连几天里都不见面,也不事先打声招呼吧?简单的和后座的jane,聊了聊我这一周的打算。 jane笑着说,这样的事情,只要让领导知道了就行,完全没有必要告诉她。我吐了吐舌头。她又友善的提示我,所有与出差有关的信息,都可以在公司邮箱的公告栏里找到。像我们这些的业务员,大可不必来办公室,完全可以在家里,或在路途的时候,就把有关行程、旅舍安排好,这样还可以提高效率呢。来不来办公室一点也不重要,关键是在年终的时候,你自个儿能向领导,呈上一份说得过去的业绩出来。 总之和jane的一番谈话下来,我更加的觉得,在恩芝夫,我还远远的是一只菜鸟。也更加深切的感受到,和同事多交流、多沟通,有多么的重要。随便一个聊天,就可以知道很多,很多的信息。真后悔,之前没多问点。我用满满感激的眼神望着jane。 不过对jane说的,年底交份说得过去的业绩,我不禁有些愕然,心想,“我也需要考核业绩吗?我只是做技术支持的咧,当初招我的时候,宋博士可没这么说呀?” 我站在座位上,再次吐吐舌头,并垂下眼来,迅速瞥了jane几眼。她细白的瓜子脸,透着一股如石榴籽般,火红晶莹的红晕,还真好看。这时,她也翻起眼来瞧我,白色的眼底晃动着一缕如幽怨般的精灵,却又很快的一闪湮灭了。这足以令我大吃一惊。我这才发觉,jane竟然如此有魅力。她纤手撩起鬓角,露出精致的锥形脸蛋,还有甜甜的嗓音,令人陶醉。如果是小月坐在我后头,那该有多好?我心中暗想着。 办公室里只有grace,她正埋头于笔记本电脑里的工作呢,偶尔移动下椅子,发出有些刺耳的“嘎吱”声。 我慌慌张张的离开办公室,直奔萧山机场。外面清新的空气、以及此后舒适的航班,依然没有熨平,我忧郁的心结。 飞机在棉絮一样的云端里遨游,舷窗外,强烈的阳光照得一切泛白、刺眼。虽然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但舷窗外祥和、壮观的景象,并没引起我的任何兴趣。关上遮光板,我想起此行的目的地——福州。从教科书上,我知道,在中国近代史上,那里曾经涌现出,一大批叱咤风云的杰出人物,像睁眼看世界第一人的林则徐、翻译家兼教育家思想家严复、辛亥革命烈士林觉民、文学家与抗日英雄郁达夫、百岁老人冰心、一代才女林徽因,还有沈葆桢、左宗棠等等,他们如火炬一般的思想光芒,永照着后人,我有幸在那里与他们相遇吗? 飞机在长乐机场降落,从机场乘机场大巴到市区的阿波罗大酒店,再打的到温泉宾馆,办理好入住手续,已是黄昏时分。肚子开始叽里咕噜的闹革命了。得先稳定下肚子的情绪,我想。正好,温泉宾馆旁开着一家叫做福州大酒家的饭馆。也没多想,我大摇大摆的就走了进去。 这吃饭的地方好大的口气,居然敢叫福州大酒家,那肯定是囊括了全福州城里最好吃的菜肴了。这可得好好瞅瞅。 入门一看,墙上贴着诱人的照片与酒家的介绍,特别是那道佛跳墙,更是店里明星中的明星,绝活中的绝活。墙上广告不是说了嘛,这道菜可是选用最上乘、最名贵的食材,经几十道工序才烹饪好的,可是他家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祖传下来的。就连慈禧老佛爷都亲自用嘴品尝过,而且还点名再要。 突然,魔鬼跳出来说话了,“得了我的爷,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倒是给说说,什么叫做不用嘴亲自品尝的?” “唉,这你就不知道了,我的魔,我的鬼。据说老佛爷一日三餐,满汉全席,一桌子的菜成百上千道的,没一样重复。那你想,谁的菜能那么‘幸运’的,被老佛爷的嘴唇儿给舔一舔啊?所以啦,能上老佛爷餐桌的,让老佛爷瞧上一眼的,这是初级;能让老佛爷想动嘴唇舔一舔的,这时中级;最后能让老佛爷这次吃了,下次还想再要的,那就是高级的啦。这下你明白了吧,什么叫做,慈禧老佛爷亲自用嘴品尝过的,尝了以后,又点名再要的。” “得,我的爷,你慢慢品吧。我闪。”魔鬼一跳,就没了影了。 唉,菜虽好,可价格忒贵了。小盅的佛跳墙,两百九十八,大瓮的两千八百八十八。是我这种无家、无业,毕业才四年的小老百姓,消费得起的吗? 荔枝肉也是店里的一道招牌菜,还有红糟卤肉,价格还都不贵,倍儿实惠。嗯,我今天穿着这套西装,点了它,也不丢人现眼。就要它了。一盘肉就够了,两盘太浪费,而且一张桌子放两盘荔枝肉,或者一盘荔枝肉,一盘红糟卤肉,就一个人吃,好像没人这么点菜的吧?得,还得再来盘别的,要不上这样的酒店,就吃一盘菜,让旁边的人见了,不是太磕碜了吗?对,就这个海蛎饼了,好久没吃海蛎了,杭州只见过大粒的烤生蚝,没见过有一大片的海蛎饼的。也不知道,这里的海蛎饼和家里的海蛎煎,究竟有何区别,不管了,就点它。 再来碗米饭。汤就免了,一来,两盘菜不一定吃得完,二来,点汤还得多花钞票,就来瓶啤酒代替好了。吴经理不是说了吗,喝酒是销售人员的必修课,今天就算自己给自己正式开班上课吧。 哎呀,来瓶什么样的啤酒呢?青岛、燕京才十元,凭嘛,惠泉就得十五元一瓶呀?难道它比青岛、燕京还好喝?嘿,不就多个五块钱嘛,这钱咱花得起。再说了,两百九十八元一盅、两千八百八十八一瓮的佛跳墙,咱没点,已经比来这里吃饭的人矮一大截了,这酒就不能再差了。好歹饭桌上摆一支比别人桌上贵五块钱的啤酒,嘴里咽一口比旁人多五块钱的马尿,那多神气、多有面子啊。说明,俺虽然不是那第一流的人物,但至少也不是个低俗的人呐。这涨面子、给身份,行就这么定了。 魔鬼在一旁骂了,“今晚你就是个神经病,就是一个二八八。“ 很快,店伙计就把饭菜递了上来。这荔枝肉其实和北方的锅包肉很像,只是北方的锅包肉它是片状的,而这荔枝肉,还被师傅握在手掌里,用力的捏了下,像没剥开壳的荔枝,圆而又有褶皱。而且这荔枝肉裹上面皮在油锅里炸过后,还特地用菠萝丁和糖浆给翻炒了下,所以味道酸酸甜甜的,只要你不拒绝甜味,这道菜的确很可口,适合下饭、喝酒。 那海蛎饼就和外婆做的,有很大不同了,它除了和上地瓜粉,伴了些大蒜叶外,还在起锅前,淋上了打碎的鸡蛋液。饼上多了这么一层黄橙橙、香喷喷的鸡蛋,的确挺诱人的。不过,对我这种从小吃惯了海蛎原始清香味的人,这层鸡蛋皮,显得有些多余,看起来也觉得油腻了些。勉强就着惠泉啤酒,做了下酒菜。 还真别说,这纯生惠泉啤酒的味道、口感,还真不错,到嘴里后,不冲不涩,啤酒花还挺绵柔回味的。一看瓶子上的标签,原来完全采用澳大利亚进口的啤酒芽酿造的,难怪价格贵了些。 我也就三瓶、顶多四瓶啤酒的量,这一瓶酒水猛往肚子里灌,好像渴了的牛在喝水似的,够威猛。一来,我想练练酒量;二来,我想让这人来人往的客人看看,我是喝十五元一瓶啤酒的身份(魔鬼再次骂我,你个二八八、二楞子、十三点);三来,我还有点借酒浇愁的意思。就像唐吉可德,非要和大风车决斗似的,我又要了一瓶。 这第二瓶酒下去,因为喝得太急了,我忽然觉得有些发懵。脸烫烫的,眼灼灼的,嘴唇和喉咙还有点冒烟的感觉。我有些愣,站了起来,不知怎么的,就把桌上的桌布给带了下,结果没吃完的那盘荔枝肉的汤汁,竟洒到我的西装上,还好不多,一点点,我擦了擦,晃悠着脑袋,竭力想看清楚,还好几个点,不太碍事。 “老板,买单!“我大声吼到,对突然爆发出如此洪亮的声音,我自己都感到震惊。今晚我究竟怎么啦?连我自己都没整明白。几天来的烦恼、郁闷,似乎在我的大吼大叫里,得到了释放,“老板,别忘了给发票啊!“我得意扬扬的说。 “总共一百五。“ “给。老板,顺便问下,这福州城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看你这个样子,像是外地人吧。“老板似乎在有意的把我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 “嗯!“ “你要是想购物啊,出了这门,往前直走,有个叫东街口的地方,是专门给人购物的。你要是想看,过去老福州的建筑啊,也在那附近,我们福州人都把它叫做‘三坊七巷’,你到了那里以后,再去问路好了。发票你拿好。” “那谢谢您啦,老板!“我向老板挥了挥手,摇摇晃晃的就颠了出去。 沿着马路一直向前,我觉得我实在有些醉了,可是,我又不愿意放弃,这个绝好的免费旅游的机会。发现街旁有一排台阶,我找了个靠近角落的位置,在那里歇了一会。我知道,啤酒的酒劲上来后,只要稍微休息下,很快就会过去的,因为我是喝得急了点,但喝的不多。如果喝多了,或是喝白酒喝成这个样子,我准得躺在地上,开始睡大觉。 我晕乎乎的,脑壳里的魔鬼大概不高兴了,好像在前面数落我,“逞什么能耐啊!一点酒量也没有,还敢这么嚣张?“ 我也不示弱,打了个嗝,“我不是还有两瓶的储量,还没发挥出来嘛!“ “你这个不懂得自爱的家伙,跟着你,以后还指不定要受什么罪呢。你好好在这里清醒、清醒吧,我要养神去了。”一溜烟,魔鬼又不见了。 一阵冷风吹来,我立即觉得,脑子里直打激灵,清醒了许多。我试着站起来,跨出一条腿,再跨出另一条腿。嘿,没刚才晃的那么厉害了,可以走稳了。我高兴得甩开大步,兴奋的向前走去。 东街口是个很大的十字路口,而且有一座环形的人行立交桥。有趣的是,立交桥上还设了个通道,可以直接通入一家叫做‘东百’的百货商店。也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商场里挤满了顾客,没走两步,就要撞着前面的人。再看柜台里的商品,还都是些令人咋舌的精品、奢侈品。更没想到,这么昂贵的商品,还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争相选购。还有的人拼命想往里头、往楼上挤。反正我看一看,开开眼就好了。再说了,我要去的是三坊七巷,那么有名的地方,我可不能在这里,耽搁太长的时间。 我赶紧从东百二楼的小门出来,又来到这座环形的人行立交桥上。但这次,外面的景象多少令我,凭空增添了几分落寞与怅惘。只见一对对的情侣,相互依偎着,在缓慢散步。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在闪烁变幻的霓虹下,显得那么的甜蜜温馨,令我由羡慕,转变成了嫉妒,再到后来,我能察觉出我嘴里“咯、咯”的磨牙声。对,这就叫做‘羡慕、嫉妒、恨’。唉,望着天上一弯细细如眉的月牙,我像一只仰天长啸的老狼,长长的叹了口去,“新月啊” 天气转凉,吹来的风里略有寒意。我独自一人,默默的来到这个叫做‘三坊七巷’的地方。不知怎么的,我又开始兴奋起来。穿梭在幽深寂静的巷子里,低头看脚下,由方形石板铺成的路面;抬头仰望层层叠叠的青瓦灰墙,马鞍形的砖墙拱向了深邃的夜空;还有关着的深红色大门,门前灰黑光滑的石鼓,以及大门口的白色木牌,上面写着‘林则徐故居’、‘林觉民与冰心故居’、‘林徽因故居’、‘严复故居’、‘沈葆桢故居’、‘左宗棠故居’等等。我的心好像要飞翔起来,穿过夜空,来到他们身旁。 我刚才吃饭喝酒时,猥琐庸俗的气息,早已荡然无存,全身骤然间变得清爽而儒雅起来,就差手上没有一把,可开可合的画扇做道具了。我的双脚情不自禁的要碎步飞旋,像戏曲里的小生,最后再踮起脚尖、抬起头,顾盼神飞,吟哦浅唱一番。历史厚重的幽灵,突然在此刻附在我的魂魄里,将魔鬼驱赶出壳,让我也同体大悲、无缘大慈起来。一切都化了,洒在幽幽的小巷,钻进默默的墙砖,渗入精致的窗雕,凝于翘起的飞檐。 我就这样恍恍惚惚的,在巷子里,在街坊中走了一个晚上,很晚才回到酒店。温暖舒适、悦目清香的房间,立刻勾出我的瞌睡虫。合衣而卧,我逐渐进入梦乡。 幽幽荡荡的,我仿佛来到一处僻野荒郊。浓雾骤起,一位阔脸髯须、前庭光秃、脑后垂辫、身穿青色长衫的中年男子,突然从浓雾后的树林里闪了出来。只见他左手握一卷书,右手捋须,高声朗诵,“,?”雾越来越浓,他渐渐在茫茫大雾里消失,仅有厚重的浓雾里传来他声若洪钟的声音,“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我正在迷惑之间,一艘木制的舰艇又从浓密的雾中破霭而出。赭红色的船头篆写着,三个黑色硕大方正的楷书“万年青号”。舰艇的三层楼台上,立着一个高大的烟囱,正喷吐白色的蒸汽,并发出“呜呜”低沉的鸣响。舱前的甲板有三个人,全都身穿大清朝服,颈悬朝珠、顶戴花翎。最前头的一位,持着长长的单筒望远镜,正在那里举目瞭望,他不时的回过头来,向后方的两个人大喊,“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有时,他又自言自语的说“信、达、雅!”后面的两个人,一位黄袍马褂、正襟危坐,另一位黑蟒衮服、笔直恭敬侧立于旁,他微微低头说,“中堂大人,将窥其精徵之奥,宜置之庄岳之间。”那位被称作中堂大人的,捋须颔首、面露微笑道,“妙极,格物致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 忽然一阵风刮起,我荡荡悠悠的飘落在北洋广场,张太雷的铜像前。天色微暝,一位英姿勃发、风流倜傥的诗人,抑扬顿挫的吟诵着,“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做别西天的云彩。”而北洋纪念亭里,一位头戴黑色绅士礼帽,内穿白衬衫黑领结、外套黑色燕尾服,长相清癯的老人正拄着拐杖、端坐着。放眼远处的敬业湖,他轻轻的低吟,“自强首在储才,储才必先兴学”,一会儿又喃喃的说,“科教救国、实业兴邦!” 我正惶惑之际,又是一阵强风,直吹得我眯上了双眼,等睁开的时候,已置身在光禄巷、衣锦巷里了。远远的路灯下,树影摇曳,一位身穿黑色中山装、头戴黑色学生帽,目光如炬、腰板挺直的青年向我跑来,他手上还拽着两封信笺,我努力的想去分辨,写在那两个信封上的毛笔字,笔力遒劲,是《禀父书》和《与妻书》。我竭尽全力想同他打个招呼,然而他却冲着我一阵大笑,又朝远处的街道奔去,消失在朦朦的夜色里。 沿着他跑去的方向,我发现在街角一栋灰墙青瓦的宅院里,一盏淡黄色明亮的灯,透过一扇带着铁纱的玻璃窗户,照射出来。屋子里,窗户旁,站着一位俊秀可爱的小姑娘,她中学生的模样,两条垂到肩膀细长的辫子,一对淡淡春山般的细眉,一双盈盈秋水般灵动的眼眸、还有一对时隐时现甜美的笑涡。她正专注的阅读着那封《与妻书》,几行清泪早已顺着脸颊“啪嗒、啪嗒“的落在桌旁,“汝不能舍吾,其时时于梦中得我乎!”她轻轻的擦去泪痕,“叔叔、婶婶,您们一定已在天国团聚了!”她长长的喟叹一声,坐了下来,双手托起腮帮,发呆的凝视着窗外。皓月皎洁,神秘的月光从云端里,轻俯下来,像一海无际的银辉,抚摩、慈吻着窗口旁一串串丹红的梅花,沁香拂散,终于她收起所有的哀愁与泪水,稳了稳情绪,低声浅唱到,“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窗子以外,那位刚才还在太雷铜像前浅吟低唱,英俊倜傥的诗人,忽然悄无声息的飘来,他轻轻的唱道,“月光,你是失望儿的乳娘!”一会儿,他又小声的朗诵着,“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转瞬间,他又消逝在这亮晶晶月亮的银波里。 墙角里浮出一位脸庞清瘦、表情忧郁、身穿绿色西装的中年人,他伤感的唱到,“去年曾宿此江滨,归梦分明绕富春。今日梁空泥落尽,梦中不见去年人。”我有些疑惑,他讲的那个梦是什么?我又在哪里? 这时,一个八、九岁年纪,瘦弱、短发,破衣裤,旧草鞋,脸色苍白,却有着一双明亮通透大眼睛的小女孩,提着一盏小橘灯走来,她快乐的歌唱,“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我还在困惑里,却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颤颤巍巍的朝我走来,手持酒壶,一边饮酒,一边大声歌唱,沧桑潦倒的声音,让我更加茫然、不知所措,“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洛阳女儿惜颜色,行逢落花长叹息。光禄池台文锦绣,将军楼阁画神仙。一朝卧病无人问,三春行乐到谁家?”他踉踉跄跄的晃到我跟前,一头扑在我的怀里。我猛然惊醒,这不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里的那个白头翁吗? 黑暗中,我久久不能平静,梦境历历在目,往事亦如云烟波涌。我徒然感慨起来,人生一晃而过,已二十六个春秋了。今天我像半醉半醒一样来到了福州,这是目前为止,我到过的最南面的地方。而八年前,我还刚刚去天大读书,那是我到过的最北面的地方。 一切仿佛就在昨日,和刚刚的那个梦境好像没有一点分别。我恍若才离开平阳县城外婆家,一倏忽间,在乐清父母家做了一回客,又恍惚如梦一般去了天津,四年读书的光阴也如一眨眼的功夫。如今在杭州西湖边,我已工作了四年,现在竟不知不觉的跑到了福州。人生不是梦又是什么?一站又一站,一程又一程,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二十六个年头就像无意识的漂泊、流浪。我的下一个目的地,又会在哪里呢,那里亦会是我最后的落脚点吗?我有些彷徨,迷迷糊糊中又睡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归程何处是》正文 第二十一回 铿锵女侠油灯枯 长夜诵经人眠无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寒假太短,我照旧呆在乐清。元宵刚过,学校就开学了,那年我读六年级。记得,一个周末的夜晚,我和父亲同事的小孩,正和大人们,安静的坐在他们单位五楼一间大会议室,专心致志的观看,从一台三十二寸彩色电视机,播放出的连续剧。 彩电刚流行还不到两年。据父母回忆,那时候不是谁想买彩电就能买到的。买彩电也需争抢认购配额,若没熟人或朋友帮忙,就是排上一整年的队,也不一定能买到。即使你的钱再多,也只能徒劳的扼腕叹息,但着急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当时彩电的价格,高得离谱吓人。若没经历过,您一定很难相信,小夫妻俩,不吃不喝,就为买一台18寸,那时规格最小的彩电,不攒上一、两年的工资,根本买不下来。 为什么呀?因为所有彩电,不是从国外进口的,就是通过香港、澳门转进来的,而且几乎是日本品牌的天下,像东芝、东洋、日立、松下,这些品牌大家并不陌生。但后来销声匿迹的日本品牌“声宝”,您很可能就没听说过。顾名思义,“声宝”就是声音的品质特别优异,是“声音里的宝贝”。我们家就有一台,而且顶上还带着播放录像磁带的录像机,所谓的二合一。就这一台彩电,它花了父亲当年一整年还多的工资。但父亲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您可能会有疑惑,如今满大街的便宜彩电,而且几乎都是国产品牌,仅需花上您一个月工资的几分之一,就能搞定。为什么我们在那时候,不买个国产的来用,非得要进口的呀?也太不爱国了吧? 不瞒您说,国产彩电最终占领国内市场,乃至全世界的市场,成为王牌中的王牌,领军中的领军,那是经过一段相当漫长和痛苦的挣扎期,仿佛十月怀胎。您可以上网去搜搜,详细了解下那段催人泪下、催人奋进的彩电民族工业史。真的,一点也不夸大其词,绝没有故意耸人听闻,以博取您眼球的意思。 当时国产彩色显像管还未研发出来,即使后来研发出来了,但离成熟,离批量化生产,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为引进技术与生产线,还交了不少学费。那绝对是真金白银的往外掏。总之,等我上了大学,国产彩电才像小媳妇熬成了婆一样,才开始出人头地、扬眉吐气,才开始攻城略地、摧城拔寨,才开始走向繁荣发展的康庄大道。 国产彩电的涅槃重生绝对是家电行业发展的典型。其他家电,像空调、电冰箱、热水器等等,似乎走得较为顺利点。但在父母那个年代,国产的磁带音响、卡带录像机、程控电话、热水器、洗衣机、电冰箱、煤气炉,还不太多。父母亲好不容易还完了外债,为了买彩电,为了买电冰箱、洗衣机、燃气热水器、煤气炉,这些今天看来根本毋庸考虑,绝对一步到位的家电,在那时,他们可是辛辛苦苦,一个月、一个月的攒钱,一次一样的添置。一样买好后,再继续攒钱等着下一次,采购另外一样。唉,和现在方便、幸福的生活相比,那时候的生活,还真是艰辛。若不回忆,真的很难体会得到父母那一代人,他们当年的艰辛与快乐。 那时候,能赶上时髦,比别人家早一天用上某种电器,实在是件很有面子,很让人自豪、倍感幸福的事情。记忆里,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所有媒体,如报刊杂志、广播电视,都在狂轰滥炸、长篇累牍的探讨着与白色家电、白色污染有关的话题。家电成了那个时代当之无愧的主角和热门话题。后来话题里的主角才逐渐,由家电演变成了如今更多样化的股票、房子、汽车等等。好了,言归正传,还是来说下,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正和小朋友们聚精会神的看着一个电视连续剧。忽然父亲悄悄走进来,从背后拍我的肩膀。“快跟我回家。”父亲小声,但无比严肃的对我说,他的眼神不容我有任何犹豫与停留。 我默默的跟着父亲,沿楼梯往下走。都已到三楼了,仍可以清晰的听到从五楼会议室传来的彩电的声响。“到底有什么事呀?”我有点紧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犯了什么错误。 “你阿太今天中午过世了。明天一早,我们得赶回平阳。”父亲小声的说,表情异常严肃。 “啊,怎么会这样?”除了震惊,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对死亡,我那时没有任何概念,但我知道父亲说的过世意味着什么,“我暑假回去,阿太还好好的。” “春节前,你阿太就生病了。你外公、外婆,都一直没敢跟我们讲。谁都没料到,病情会发展这么快,还以为只是普通的感冒,挂挂瓶,很快就能好。结果一直没治好,引起各器官衰竭,一下子就走了。”父亲带着我,一边走,一边神情哀伤的低声解释。 我心里难过极了,知道再也没机会同阿太说话了,哪怕是一句半句也好。两年前,因为我一时的鲁莽、草率,她不再理我。往事历历在目,我感觉鼻尖酸酸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大人们常常笑话我,说我小时候在痰盂里大便好后,总会大叫,“阿太,我大便好了。”阿太就会一路小跑跑过来,帮我把小屁屁擦干净;发生在地震那个晚上的事情;为吃芋头和阿太连睡三晚;在太师椅上,喝她沏好的茶,听她讲过去的往事,赔她去看祖屋大厅后的棺椁,而她说的那些话,如今竟变成真的;我和三舅因嘴馋偷吃,她故意穿上木屐逗我们;我犯错误以后,她严厉批评教训我;所有这一切,都只能深藏在记忆里了。两年前暑假的那个下午,我们说过的话,牵过的手,居然是我们最后的亲昵,和深藏于彼此的最后印象。 我有些迷惘,跟着父亲来到家门口。才推开门,就已听见妈妈在房间啜泣,声音哽咽,“阿嬷、阿嬷”的叫着,哭得很伤心。妈妈一手拿金钗,一手拿手帕,泪流满面,坐在床上,眼睛和鼻子都已通红。见我进来,她哭着用闽南语说,“阿太搞捞喽,俚哉也(夸哇)(末噢)阿太喽。”(若逐字逐句翻译,意思就是‘阿太弄丢了,你再也看(不到)阿太了。’(夸哇)要快速连读,意思是‘看,看见’;(末噢)也要快速连读,意思是‘没有’,翻译括号中的‘不到‘即可当成是被省略的字,也可以当成(末噢)的翻译。) 我和父亲沉默着,听妈妈坐在那里“呜呜”的哭,并不断叫着“阿嬷”。 父亲叹了叹气,对妈妈说,“不要再哭了,赶紧收拾下衣服,还得准备明天一早回去。车已联系好了,就借用我们单位那辆小货车,明天早晨六点出发。” 第二天快到中午,我们才赶到外婆家。刚进小巷,只见巷子两侧墙壁铺满了花圈,并密密麻麻摆满整个土质小院,然后穿过石头房,一直延伸到祖屋客厅,组成一条由两侧花圈围成的临时小路,引导前来吊唁的人,通往设在祖屋的灵堂。花圈分别是外公外婆单位、二舅单位、大舅店铺、亲戚好友送的。不知从哪拿来的大音响,轻轻播放着低沉的哀乐,空气中弥漫着无限的哀伤。 阿太的遗体放在祖屋,外婆卧房对面那间,没放杂物,靠近天井的小厢房。整个家,无论是石头房、中间的小院,还是祖屋,到处挤满了赶来帮忙或赶来吊唁的亲戚朋友,人影憧憧,摩肩接踵。 我们费劲的挤过人群,来到小院。那棵高大的树龄近百的桂花树,也悲哀得一动不动的,树上披着一条带黑色灵花的黑纱。祖屋的门楣上,也披挂着同样的带着灵花的黑纱,大门左右两侧,各挂一个白色灯笼,灯笼上黑色的“奠”字格外显眼。 远远就听见从祖屋传来悲恸的哀嚎,那是外公、外婆、大舅、二舅、大舅妈和二舅妈的哭声。 阿太的遗体安详的躺在临时搭起的灵床上。她的脚边,靠近墙壁一侧还放置一小盘清水。妈妈将行李往地上一扔,径直奔向小厢房,眼泪早已簌簌的落下,并痛哭起来。只见外公跪在床沿地上,双手俯在阿太身上,头埋进双臂,不住的悲嚎,浑身颤抖。外婆跪在外公身旁,她感觉到背后的喧哗,转过头,脸颊上泪痕斑斑,黑色眼眶深陷,面色蜡黄、憔悴不堪。 看见妈妈回来,外婆马上站起来,抓住妈妈手臂,边说,“你阿嬷走了,你快来见她最后一面。”边把妈妈拉到灵床前。她们两个人几乎同时跪下。 妈妈放声悲哭,推着阿太的腿,高声嚷着,“阿嬷,我来晚了!阿嬷,我来晚了!” 外婆拉了拉外公衣角,小声说,“如玉一家人都回来了。” 外公缓缓抬起头,但巨大的悲恸让他不能自已的抽啜。他抬头那一瞬间,我看见,他已哭得不成样子了。在阿太灵床前,第二排跪着大舅、二舅、大舅妈、二舅妈和后来的父亲。我和两个小表弟,瑶宝与瑧宝,则跪在第三排。 除了父母亲和我,大家全都一身缟素,跪在地上,悲痛的哭。 两个同龄的表弟,瑧宝小小年纪,却哭得稀里哗啦,眼泪哗哗直流,并不时喊着,“阿太、阿太,我要阿太。” 瑶宝却安静的跪着,瞪大眼睛,左看右看。面对满屋伤心欲绝的人,他感到很好奇。有时候他会凑过来,用手指指着阿太说,“阿太睡着了。” 我跪着,过去与阿太有关的事情,像电影镜头,在脑海里掠过。阿太曾经对我说,“阿太以后就要睡到这里面,去见你的阿太公喽。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哭哦。”当时的情景依然那样清晰,我不禁流下眼泪,跟着哭起来。 不一会,有亲戚拿来两件大的和一件小的丧服,让父母和我穿上。阿太安详的仰卧着,和她以前睡在床上的样子相比,脸色更苍白,面部肌肉更僵硬。忽然我害怕起来。过去阿太常说,最后人总是会死的,就像米罐里的米,总有吃完的一天。没想到死亡竟如此出乎意料,要将阿太带离我们,去那陌生遥远的天国。小天使早已躲起来了,一直不敢进这间小厢房。 我小时候的许诺,“要挣一木箱的钱给外婆,一木箱的钱给外公,还有一木箱的钱给阿太!”犹如美丽的肥皂泡,瞬间破碎了三分之一。世间的任何美好,似乎都抵不过生命的稍纵即逝与脆弱多变。 灵堂设在祖屋的客厅,那里聚满了人和从观音寺请来做法事的三个和尚。客厅那张长条形的高祭台前,一口被抬高的棺椁,放在一排黑褐色的方形凳子上。棺盖打开,并被斜靠在祭台下的木墙。这口用上乘柏木做成的棺椁,曾经安静的斜靠在客厅的后墙,已达半个多世纪。如今它肃穆、威严的躺在大厅,令人敬畏,并感到几分寒蝉。 棺椁被漆成崭新的禇红色。它的上方挂满了白色帷幔,一个巨大的黑色的“奠”字挂在白色帷幔中间,“奠”字上方挂着一朵白色的大灵花。祭祀用的八仙桌摆放在棺椁前,阿太的灵位牌和遗像安放在八仙桌前头正中间,棺椁的正前方。阿太这张遗像是临摹早些年前她拍的一张肖像照,请专门的画师精细描画的黑白素描。画像上方与两侧,用黑色绸缎围绕着,中间是一朵白色的灵花。客厅两侧的墙壁、雕有精美木刻的走廊以及木屏风前两侧的木墙,均摆满了花圈。除了花圈,客厅地上和天井里还有一些彩色的,用纸糊成的房子、戏台、马车、金元宝等纸糊。 八仙桌上,阿太的灵位和遗像前摆放着香炉、烛台、鲜花,水果、糕点,以及和尚做法事时用的法器。正中间是一个手掌大小,写满蓝色大悲咒经文的白底净水杯,杯里盛着清水和一支大小适中的柳枝。净水杯的两旁则分别放着一只木鱼和一把引磬。三个和尚手持经书,口诵超度亡魂的经文: “我观是阎浮众生,举心动念,无非是罪。脱获善利,多退初心。若遇恶缘,念念增益。是等辈人,如履泥涂。负于重石,渐困渐重,足步深邃。若得遇知识,替与减负或全与负。是知识有大力故,复相扶助,劝令牢脚。若达平地,须省恶路,无再经历…” 念诵一会后,他们会停下,放下经书,向阿太的灵位和遗像叩拜三下,再分别拿起各自的法器。中间执事的和尚会用小柳枝蘸净水杯里的清水,然后再把沾在柳枝上的水滴,向空中一洒,把水珠撒向空中、四周,并念念有词: “杨枝净水遍洒三千,性空八德利人天,福寿广增延,灭罪除愆,火焰化红莲,南无清凉地菩萨摩诃萨,南无清凉地菩萨摩诃萨,南无清凉地菩萨摩诃萨。南无大悲观世音菩萨,南无大悲观世音菩萨,南无大悲观世音菩萨。” 两旁的和尚会配合着,各敲一次木鱼与引磬。师傅绵柔的诵经声、清脆的引磬声和空空的木鱼声,像汩汩奔流的小溪水演出的一支歌曲,滋润不幸离世亲人的亡灵。又像婆娑多情的菩提树叶奏出的一首音乐,慰籍悲伤痛苦亲人的心。 法事从阿太走后那天中午,就已开始。在阿太最后几天,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的时候,外公外婆就已安排可靠的亲戚,帮忙请来各种师傅和布置灵堂。我们到了以后,又连续做了两天法事。担心影响三舅学业,外婆不让通知远在千里之外,仍在大学里刻苦攻读的三舅。所以除了三舅没来,这几天里,我们大家跟着三位和尚,时而在阿太灵位前跪拜,时而到停放阿太遗体的小厢房哭泣,时而又跟着他们,围着八仙桌上的遗像、灵位以及桌旁的空棺椁,顺时针的绕三圈。一面绕,领头的和尚,一面甩着沾在柳枝上,从净水杯里蘸出的水滴,一面念念有词: “菩萨柳头甘露水,能令一滴遍十方。腥膻垢秽尽除,令此壇场悉清静。”“唵嘛呢叭嘛吽”或是“嗡阿弥得瓦哩,接着修颇瓦法” 第四天早晨是阿太出殡的日子。一大早,天色灰蒙,并泛起薄雾,令出殡的气氛更加压抑。三位和尚先诵念《地藏菩萨本愿经》,完成洒净仪式。我们跟着和尚,向阿太遗像、灵位牌和遗体依次进行跪拜。随后大家退出停放阿太遗体的房间,只留下外婆和三个和尚。三位和尚低头念诵经文,并不断敲击木鱼和引磬。外婆拿起经领头师傅施过符咒的梳子,开始为阿太整理遗容。 外婆坐在灵床边沿,轻轻的说,“阿姆,这是我最后一次给您梳头了。”才说完,眼泪已“扑簌、扑簌”的从外婆疲惫不堪、憔悴万分的面庞滑落。外婆托起阿太的头,将梳子从阿太前额头发正中间插入,然后轻缓的一直梳到阿太后脑勺,再梳两侧头发。如此三遍,阿太银白稀疏的头发,显出梳齿捋过,整齐均匀的痕迹。小时候,二舅妈和阿太开玩笑,说阿太变年轻,因为头发由白变黑的快乐往事,依然清晰可辨。可如今一个转身,便已天人永隔。 外婆轻轻的把阿太的头放下,仔细端详着,开始整理阿太穿着的寿衣。我们都调转头,不去看。屋外,外公已泣不成声,我们都跟着大哭起来。外婆整理好阿太的寿衣,和尚继续念经,敲定木鱼、引磬。经文念好后,和尚示意外婆走出屋子。外婆表情悲戚,泪眼潸潸。 和尚又示意,已候在门外,穿白色大褂、带白色口罩,强壮的一男一女进屋。他们俩人拨开堵在门口的我们,抢先进屋,走到停放阿太遗体的灵床前。先是女的将覆盖阿太遗体的白布,拉过阿太的头,把阿太完全罩上。紧接着,那个女的把双手,从阿太脖子和后背的下方插入,托抱起阿太。男的则帮忙托住阿太的大腿和双脚,准备把阿太遗体移入灵堂里的棺椁。 外公痛苦得弯下腰,双手拍打木门,双脚猛跺地板,声音嘶哑,用尽全力,着急的反复大喊,“娘啊,您不要走!您不要走!”大舅和二舅一边哭,一边劝,“阿爸、阿爸,您要冷静点。”并赶紧上前抓住外公双臂,阻止他冲进房屋去抢阿太遗体。 一男一女托抱着阿太遗体离开房间,来到灵堂的棺椁前,小心翼翼将阿太遗体安放进棺椁。外婆拿着梳子跟在后面,等遗体安放好后,外婆掀开覆盖在阿太头上的白布,再次认真的为阿太梳理,被稍微弄乱的头发。外婆已控制不住情绪,双手颤抖,她一边整理,一边悲泣。因为双手发颤,等了很久,外婆才把阿太头发重新梳理好,梳子最后被轻轻放在阿太头部旁边。外婆愣愣的站着,俯下头呆呆的看着阿太。 领头和尚,迅速把四个画满红色符号、写着经文的黄色咒符,分别放置在阿太遗体的头部、胸部、腹部和脚上。其中两个咒符是出自《大藏经》的,分别是“大宝广博楼阁善住秘密陀罗尼轮”和“毗卢遮那佛大灌顶光真言”。另两个,一个是出自佛教密部“无上密部拔度六趣陀罗尼轮”,一个由密宗大师金刚上师创制的“往生被”,又称“陀罗尼被”。这四个符咒,都是用来帮助亡魂迅速解脱苦海、灭罪除愆、超脱六道、往生净土、永不堕落、直至成佛。 四道咒符刚放好,旁边四个粗壮的男子飞快扛起靠在木墙边,厚实沉重的棺盖,盖到棺椁上,并摸出早已备在后口袋里的大铁锤和大铁钉,迅速钉了起来。 “娘,不要走!娘,不要走!你们快停下,不要钉,不要钉!”原来还跪在八仙桌前,被大舅和二舅抓住的外公,情绪忽然激动起来,用沙哑的嗓音大声叫喊着,挣脱两双紧按住他的手,冲到棺椁旁,拼命想把棺盖推开。慌得大家赶快跑过去,拽住外公手臂,要把他拉开,外公痛苦的身倚棺椁,狠狠把头磕在棺盖上,发出惊心动魄的“咚、咚、咚”三声巨响,震撼着大家的心坎、警醒了世间的一切。大家好不容易把外公拉回八仙桌前,按住哀恸不已的他,直到他耗尽力气,完全瘫软在地。 和原来一样,大家才重又跪成三排。和尚已开始咏诵超度亡魂的经文。八仙桌摆满了祭品。灵位前是三碗插着筷子的白米饭,米饭后是各式各样的熟食,都是早晨现做的。在和尚指引下,我们依次手持燃香并叩拜三下,嘴里或喊着,“阿姆,您一定要吃饱了,再走啊。”或者“阿嬷,您一定要吃饱了,再走啊。”或者“阿太,您一定要吃饱了,再走啊。” 尽管天色阴沉、寒风凛冽,但门口早已站满特意赶来,准备送阿太最后一程的亲戚朋友、街坊友邻、同事知己、相交相识。他们全都秩序井然的排好队,胸贴着背、肩挨着肩、左右张望、前后瞻顾。有满头银发的耄耋老人;有步履蹒跚、年逾古稀的爷爷、奶奶;有曾经受过她数不清恩惠,满脸皱纹、饱经风霜的花甲大爷大妈;有曾经敢与她大声理论、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又不得不折服钦佩于她,当年是意气风发、菱角分明的青年,如今已两鬓染霜、老成持重,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有居委会、街道办的工作人员;有低头不见抬头见,总是笑脸相迎的老邻居、老朋友;有不辞劳顿,专门从外地赶来的;有慕名已久,早就认识阿太的;有外公、外婆、二舅工作单位的同事;有舅舅和妈妈过去的好同学、好朋友…他们全都自发的,不约而同的,聚拢在这个阴霾忧伤的早晨。他们要亲自送送这位,一生勤俭刚强、公正敢言的老阿婆,要为曾经风云叱咤、精明能干、巾帼不让须眉,无人不知、谁人不晓的平阳县城最有名的女掌柜,送她最后一程。 香炉里,檀香将尽,香灰脱落。烛台上,蜡油残留,一阵怪异的强风忽然刮起,灯芯火焰瞬间熄灭。大门口,几个赶来帮忙的亲戚,接连引燃十数个高声炮,它们一个接一个的,“呼哧”窜到空中,又“啪”的一声激烈爆开;五颜六色的冥钱撒向空中,又缓缓、飘忽的散落。 启程的时刻到了。领头的和尚师傅,高喊一声: “ki giya,cwei zhong lou” (这句闽南话翻译成普通话,意思是‘出发,(准备去)安葬喽!’ki giya可以翻译成‘启程’或‘出发’;cwei zhong意思是‘出殡’或‘安葬’的意思;lou为语气组词,即‘喽’。) 祖屋灵堂里,立即哭声一片。外公泣不成声,用枯哑的嗓门,不断拼尽全力喊着,“娘,不要走!娘,不要走!”他着急的又叫又跳,完全是被大舅和二舅用力的用两支手臂夹住,被倒着拖住,往前走。 重要的亲戚都分到一条黑色袖圈,用别针别在右手臂衣袖上。而所有赶来送行的人均分到一朵白纸做成的小花,或手拿着或别在胸前。除三舅因未被通知而没到,我们一家剩下的十一口人,都在这朵白色的小花上加了一张蓝色小纸条,上面用黑笔写着,孝孙女甄如玉、孝孙女婿尤宏海,孝曾外孙尤正清并用别针别在胸前。所有女眷还会领到一条蓝色橡皮圈,用来扎紧头发。 由亲戚与好友组成的抬花圈和纸糊的队伍、以及请来的乐队最先出发。走在最前面的是我的两个远房表哥,那时他们还是中学生,他们举着用竹竿支起的白色条幅,白色条幅上贴着从黑色纸里剪下的十一个大字,“沉痛哀悼甄家母亲钟爱娘”。这行大字下方正中间,还有一行略小的六个字“享年八十又四”。 紧跟条幅的是请来的乐队,再接着就是抬花圈和糊纸的人。等这群人基本快走完,八个师傅,用长短不一的粗大木棍组成支起棺椁四角的系统,分别扛在肩上。棺椁才离开座椅,又是一阵震天动地的哀嚎,外公手捧灵位牌由二舅搀扶着走在最前头,大舅端着遗像跟着,随后就是八个师傅抬着棺椁,妈妈搀扶着已经瘫软无力、面无血色的外婆跟随于后,然后依次是大舅妈、二舅妈、父亲、我和两个表弟。在我们后面,是血缘较近的亲戚,如阿太过世的兄弟的孩子及其亲属,外婆的兄弟姐妹及其子女家属,两个舅舅的亲家等等。这之后就是那些特意赶来送行,前面提及的那些人,这里不再熬述。 送葬的队伍,从排成行站在巷子两侧等候的人群中央走过,一直走到大街上。大街两旁的人行道已挤满了,驻足观望、议论的人们。昏沉沉的天空下,只见前来送行、排队等候的队伍黑压压的一片,蜿蜒曲折,穿入我们隔壁的小巷,又从更远一点的巷子里穿出,重新排到大街上,再次穿过更远些的巷弄,又再次穿出,就像盘旋、隐没在大街小巷里一条游走的草蛇、灰线。我终于领会与亲证了,小时候从阿太那里听来的话,“我要是死啦,送我的人起码得从城北一直排到城南,还排不完呢”,“你看这还不得绕整个平阳县城大半个圈?这队伍要是走出去啊,一、两个小时都还走不完呢!”此言果然一点也不虚。 送葬的队伍,由自发组织的亲戚好友,帮忙维持秩序。他们后来说,他们站在那里一刻不歇的发放白花,最后整个手臂都快抽筋、变形了。担心事先预订的十几筐白花不够用,赶紧又去寿衣店多要了几筐,前后去了三趟。最后连寿衣店的老板都说,“再也没有了,就剩这些了。如果你们实在不够用,得赶紧另想其他办法。”队伍真的走了近两个小时,才走完。这中间不断有人加入,他们都说,这是他们一生中见过的最长的送葬队伍,一定要帮忙送下这位令人尊敬的老奶奶。 那时候,政府机关一直在提倡,各种民间活动要移风易俗、厉行节约、尽量从简。虽然还没出台,像后来要求的取缔公开送葬这一风俗的条文,但外公外婆还是遵照政府的规定,尽力简化,将以前送葬时必须进行的各种民俗表演统统取消。包括安葬后,请法师做功德,也由原来的七七四十九天,改成三七二十一天,这里不再累赘复述。现在来说下,这次为阿太举行的送葬活动吧。 阿太的遗体,采取的是土葬,同已葬在山上的阿太公合葬在一起。墓穴是阿太公在世的时候,就已勘察、修建好的。它靠山,面向开阔的小平原,并有一条小河流从小平原上盘曲流过。所有请来勘察的风水先生见了,无不赞叹,“背有靠山,前有环水,这是块聚宝兴财、福旺子孙的宝地。” 行进的队伍快要抵达山脚的时候,天空忽然云层翻涌、狂风大骤,从北边不断刮来阵阵强风,吹得人都抬不起头,手上的花圈和纸糊全东倒西歪。老天爷大概也被这支庞大的队伍感动了,不想让阿太的魂魄过早上山,而要她继续在人世间,再多驻留会,让她多看一眼孝顺可亲的儿孙和善良可爱的人们。抑或是阿太的灵魂也在暗暗的感激,山脚下这群或相识、或不相识的人们,殷勤的护送和真挚的感情。吹起的大风仿佛是阿太无声的感激和依依的惜别,“非常感谢您们的怜惜与护送,就让这里,成为我们在这一世相聚的终点吧。我们就此别过,如果有缘,来世再相会吧!”是时候同这群可亲可敬的人们说再见,互道珍重的时候了。阿太的魂魄犹如呼呼刮起的大风,和他们做最后一次热情的拥别、亲吻、抚慰、摩挲、握手、作揖与凝望。负责维持秩序的亲戚好友,也都聚集在山脚边,不住的向走到这里的人们表示谢意、致敬、珍重和道别,并邀请他们一定要抽空出席,将在第四天,即头七后的第二天举办的答谢宴。 除极少数的花圈和纸糊继续往山上走,其余剩下的大部分花圈和纸糊则被停放在山脚下。数量庞大的花圈和纸糊被堆集放置在路旁,分成十几个堆,每一堆都有好几十个,挤满了道路,这些花圈和纸糊将在这里被集中焚烧掉。卸下花圈和纸糊的亲戚好友,本来可以就此散去回家,但有不少人主动留下。其中一部分人留守原地,看管这些堆积成山的花圈、纸糊,另一部分人则跟着送葬队伍继续上山。我这才发现,原来小天使躲在一个纸糊的马车里,表情呆滞,两眼无光。 行进的队伍和人,包括乐队继续往山上走。如有灵性,体谅到大家爬山的辛苦,骤起的大风,逐渐变小。但天上的云层聚集得更紧了,从山顶到遥远的天际线,这么广大的范围里,乌黑的云朵迅速变幻、演化,没人能预测出随后的天气将会怎样。 不到半小时,刚爬过一个小山坡,才拐过一个急转弯,我们便看见前方的墓地。 弧形坟冢右侧已挖开很深的一个坑,原来立着的墓碑被小心的移在一旁。墓碑刚刻写下阿太的姓名,露出新鲜的石头颜色。去年清明,描在阿太公名字上的红漆,已褪色,并部分剥落。阿太的棺椁、灵位牌、遗像、祭祀用的用品,都被谨慎的暂放一旁。 三位和尚先围着墓地,做顺时针绕行,一边绕,一边念: “唵嘛呢叭嘛吽” “嗡阿弥得瓦哩,接着修颇瓦法” 他们不时的向空中、向墓地、向四周、向棺椁,洒着杨柳枝上,从净水杯里蘸出的水滴。绕完三圈,和尚开始诵念经文。 抬棺椁的八个师傅,连同帮忙收敛的那一男一女,趁和尚念诵经文时,在一旁做安放棺椁的准备。有两人已跳入墓穴,查看墓穴情况。地面上的人,把原先用于扛棺椁的一整套木头支撑迅速撤离,改换成头尾两条软皮带,并在两条软皮带中间,重新穿过那支最长的用来扛棺椁的粗木棍。很快,他们又把一条鲜红的绸布,扎在棺椁头部,这是夫妻合葬所必须的一个仪式和标志。就像阳间的婚礼,这是为在阴间的夫妻,即将再次团聚,而做的准备。查看墓穴的人,其中一位在坑里大喊,“阴宅永固,可保万年。” 三个和尚站在一旁,边念经文,边观察安葬前的准备情况。一切就绪,领头的和尚突然大喝一声,“欸且喉瑟,欸最喽葬。” (这句闽南话翻译过来,意思就是,‘一切很好,可以下葬。’欸且的意思是‘一切’;喉瑟的意思是‘好了’或‘很好’;欸最的意思是‘可以’;喽是‘下’或‘落’的意思;闽南话的‘葬’与普通话的‘葬’,读音基本接近。) 和尚的话刚说完,墓穴里的两个人,即刻从坑中,双手撑住地面,一跃跃到地面。原来在地面的几个大汉,已站好位,准备开始抬棺椁。 棺椁才刚要离开停放的地面,外公就已再次情绪失控,想要扑上前去阻止,并激烈的哭泣起来,“娘,您不要离开我呀!娘,您不要离开我呀!”大舅和二舅已早有准备,还没等外公直起身,就紧紧的抱住他的腰。外公只能在原地拼命跺脚、捶胸。妈妈则搀扶着外婆,两人相拥,哭成一团,并想和外公一道,要往墓穴那里靠近。但没抬棺椁,剩下的几个师傅和亲戚全都迅速围过来,组成人墙堵住去路,并轻声的说,“死者已逝,请节哀顺变。” 棺椁被缓慢的放入墓穴,才刚停稳,粗大的长木棍和两条软皮带便被快速撤离。紧接着,几名师傅飞速铲起土,开始掩埋。外公、外婆、大舅、二舅、妈妈、外婆、两个舅妈、父亲和我都情绪激动起来,一边嚎哭叫喊着,一边想推开人墙,冲上前去阻止师傅翻动的铁锹;两个小表弟,则分别拉着各自母亲的衣角,一面哇哇大哭,一面大喊着“阿太!阿太!”小天使则被吓得,不知又躲到哪里去了。 人墙里的人们如临大敌,赶紧用力把我们往回推,表情更加严峻,不断的开导大家,“请节哀顺变!请节哀顺变!” 这时三位和尚诵经的声音,突然变得急骤起来,引磬、木鱼不停的飞快敲击,呢呢喃喃、绵绵密密、抑抑扬扬,柔柔顺顺,像旋转的漩涡,像飞旋的陀螺、像涌动的潮水、像翻滚的波涛,又如飞泻的瀑布、怒吼的松涛、咆哮的大海、绚丽的烟花、斑驳的阳光、靡丽的霞光、迤逦的湖面、跳动的灯火、闪烁的星辰,犹如在黑暗里推开一扇耀眼的大门,在死寂中刹那奏响愉悦的乐章,又如冥暗中缓缓飞来的神秘天舟。 弧形坟冢的右侧又重新被土封存起来,挥铲的师傅小心的按压、修整着。外公已无力再反抗,大舅、二舅紧拽的手也松开了些,外公彻底瘫坐在土面,啜泣着,嘴里虽依旧喊着“娘,不要离开我!娘,不要离开我!”但已接近声嘶力竭,最后终于声若游丝一般的变枯哑下来。大家都跪坐下来,哭泣着,颤抖着。 三个和尚继续念诵: “愿尽法界虚空界一切众生离苦得乐,往生净土……” 墓碑重被恢复原位,领头和尚拿起经过咒语施咒的红笔,将墓碑上阿太的名字涂写成红色,再回头修补阿太公的名字。倏忽功夫,墓碑变得亮丽如新。亲戚、大舅、二舅、父亲,开始摆放灵位、遗像、香炉、烛台、三杯酒和一些简单的祭品,如水果、糕点、豆干、一只烤鸭、香、“金”、冥钱等等。大人们手上拿三支点燃的香,我们三个小孩则拿一支点燃的香。在三位和尚引导下,大家有序叩拜,上香,并默哀三分钟。 三位和尚再次绕墓穴,顺时针转了三圈,口念经文,手持杨柳枝,甩动水珠。最后他们在墓碑前,面对阿太的灵位和遗像,不停的念: “愿尽法界虚空界一切众生离苦得乐,往生净土……” 香炉里的香刚插上不久,有几位亲戚主动说,“我们到山脚下去,通知大家焚烧花圈和纸糊。”大家感激的说,“那辛苦您们了!”“谢谢!谢谢!”并双手合掌,向他们作揖。他们一边回答,“不谢,不谢”,一边按原路往山下走。 山上的人等香燃了有近一半的时候,也开始烧金了。将“金”、冥钱、所有带上山的花圈、纸糊,逐一投入位于墓地边上,一个专门的水泥坑里,打火烧起来。 等所有花圈、纸糊、冥钱和“金”都烧完,我们再一次朝阿太公与阿太的合葬墓穴,叩拜三下。然后起身,收起祭品,和其他亲戚、师傅做最后的检查,确保没有遗留垃圾和火灾隐患,三位和尚,也做完最后一次洒净仪式,将净水杯里剩下的水,全都倒入烧金的水泥坑,并再次念着: “愿尽法界虚空界一切众生离苦得乐,往生净土……” 他们一边念经,一边开始朝山下走。我们紧跟其后,一面呜咽着擦着眼泪,一面往山脚下走。下山的时候,天上乌云密布,天际边不断划出耀眼的闪电,并伴着阵阵滚雷响动。 等抵达山脚,天色变得更暗,似乎只需拿工具,轻轻往天空一捅,雨就会立即倾盆而下。先行下山的几个亲戚,连同在此守护的人,已开始焚烧堆积在一起的花圈和纸糊。共有三个火堆,已烧了将近一半。我们呆在那里,默默的看着燃烧的火焰。串起的火苗,剧烈燃烧,仿佛要将所有悲哀统统燃尽、烧光、化走、吞噬,试图抚慰埋藏于大家心中的哀伤、痛苦。 又烧了近半小时,火苗渐渐熄灭。大家用折下的树枝、树叶扑打遗下的火星。忽然一道锐利刺眼的闪电,从空中划过,紧接着一声巨大的响雷,“哗啦,哗啦…”如注的雨水顷刻间从云霄里直扑人间,一下将大家的衣裳打湿。地面星星点点的火花,也瞬间被浇灭、冲散。大家惊慌失措的寻找避雨地点,全都不约而同的挤进路边那排店面的屋檐下。 “阿弥陀佛,这是菩萨降下的欣喜法雨啊。祝贺此次殡仪活动,最终圆满收官。您们刚过世的甄家阿姆,在天有灵,她非常的满意啊!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领头的和尚,双手合掌,躬身行礼,微笑的对外公外婆说。 眼睛红肿、形容消瘦的外公,连忙讲,“感谢您们!这几天让您们辛苦了。”外婆也感激的双手合掌,躬身还礼,用嘶哑的声音说,“感谢菩萨保佑!感谢菩萨保佑!” 二舅快速凑过来,对三位和尚说,“晚上还要再辛苦众位师傅了。还有很重要的烧火钳、跳火盆,麻烦师傅一会跟我们回去,大家一起吃个简单的斋饭吧。这是今天的礼金,不成敬意,还请大家收下。”说完,二舅从口袋快速掏出十三个红包,先把头三个分给和尚。再将余下十个,分给八个抬棺椁和另两个一男一女帮忙装殓的师傅,并对他们说,“今天,辛苦大家了。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三个和尚微笑着一边收起红包,一边单手立掌,欠身表示谢意,“善哉!善哉!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您说的没错,晚上的仪式非常重要,可以令逝者安息,早日超度,让生者安心,四季平安。我们一定尽心努力,尽心努力!” 其他十位师傅逐一收起红包,点头鞠躬,并说,“谢谢!谢谢!” 雨水如注,“哗哗”的溅落满地,天与地,苍苍茫茫的连成一片。因这场雨,说它突如其来也好,说它酝酿已久也罢,已分不清山脉、田陌、河流、村落。我心想,这雨,宛若阿太刚烈的性情,将她内心,不,是她一辈子的情感与期盼,都在今天这个变幻莫测的傍晚,痛快淋漓的倾泄而出。阿太年轻的时候,泼辣、干练、精明、刚毅、顽强,看似一个柔弱女子,实则是位铮铮铁骨、聪颖奇异的女侠。大概由于她早年超常的刚强与执著,导致她晚年回归温婉柔弱与难得糊涂。今天,她刚刚抵达天国,便将她过去一贯的练达、执著融入这场气势磅礴的暴雨中,将她埋藏的情感再次演绎得如此淋漓尽致与酣畅痛快。上苍的奇妙安排,起起落落、扑朔迷离、柳暗花明、峰回路转,又有谁能事先领悟和参透的呢? 雨渐渐变小,那十位请来帮忙入殓、下葬的师傅和大部分亲戚朋友都谢绝了我们晚宴的邀请,先行告辞走了。我们和三位和尚以及剩下的几位亲朋都急忙一起往家赶,开始准备晚上的烧火钳和跳火盆仪式。 回到家,已有留守在家,最可靠的亲戚,准备好晚餐了。三个和尚并没有跟大部分人一道,立即开始用斋。而是先将阿太的灵位牌和遗像放回灵堂的八仙桌,原来摆放的位置。然后立刻开始念诵经文、进行洒净、安灵等仪式,中间休息的时候,才顺便吃些特意为他们准备的斋饭和点心。用完斋后,继续进行相关仪式。 除多了以下两句咒语: “唵班杂萨埵吽” “嗡阿吽班杂咕噜叭嘛悉地吽“ 所有这些仪式和诵经,都与原来的没有太大区别。我暗自奇怪,“这烧火钳、过火盆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仪式呀?” 按和尚指引,我们或依次叩拜,或顺时针绕灵位牌、遗像转圈。中间的时候,我们也停下在旁休息。这时大舅、二舅以及两个舅妈,会与妈妈多少聊些话题,都是些与阿太有关,生病期间或小时候的事情。外婆只在偶尔被问或被提及时,才说上一两句。而外公始终保持沉默,静静的坐着,有时发呆,有时木然的听着大家谈话,表情凝重悲伤。 我这才知道,原来腊月刚过没几天,天气一下子变得异常寒冷。阿太可能是因为到大街上走动,没注意到冷暖的剧烈变化,感染上重感冒,不住的咳嗽。因为阿太年纪较大,不方便上医院,只好把医生请到家里帮忙诊断治疗。整个腊月和春节,她都在挂瓶、吃药,大家非常担心,春节都没心思过。阿太时好时坏,长期卧床导致她在最后半个月,连下床行走的力气都没有了,病情不断加重,直至无法进食,并长时间处于昏迷休克的状态。医生说,大概是因为年纪大了,阿太的免疫力已无法长期抵抗入侵的细菌、病毒,所以开始出现严重的器官衰竭,医生要大家做好心理准备。 大家都尽全力帮助阿太,希望她在最后的时光里,不会走得太痛苦。但很快,阿太的皮肤开始出现发红、溃烂,连帮她翻身都变成一件难办和痛苦的事。最后一周,阿太已基本无法开口说话,有时候甚至连外公、外婆都没认出来。她紧锁眉头、牙关紧闭,可以看出她那时非常痛苦。但阿太异常顽强,没有发出一声半响的呻吟,也看不出有一丁半点的烦躁与不安。最后三天,大概已经意识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阿太拒绝任何吊瓶和吃药,并费劲而虚弱的对外公说,“是时候去找你阿爸团聚了。阿福,你不要难过。”外公急得在一旁直哭,守在她床前,寸步不离,片刻也不敢休息,就这样整整守了三天四夜。 最后一天早晨,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吧。阿太突然自己挣扎着想起床,在外公外婆的搀扶下,她来到灶台、柴草间、餐厅,踉跄缓慢的走了一圈,睁着眼睛,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又一遍,还摸了摸灶台。最后她回到自己房间,在房间里也慢慢走了一圈。闻讯赶来的大舅、二舅、两个舅妈和两个表弟,全挤在房间里,等阿太一一辨认。但除了说“阿福”和“福媳”,谁叫她,她都没认出来。她微笑着,来到大舅、二舅跟前,用颤抖的手指着他们,努力的想了很久,“这…这…”最后只能摇了摇头。 大家都呜呜的小声哭起来。 “阿嬷,我是元宝啊。您不记得了吗?”大舅大声的问。 阿太似乎听到了,但一脸茫然,“这…是…谁…在…说话啊?”她一边问,一边摇着头,“不…记得了…”在外公、外婆搀扶下,阿太坐回床上,“阿福…我抽屉里…只剩下…两副金手镯…和两个…金戒指了…是你阿爸娶我的时候…送的…它们就留给你了。好像…还有一副翡翠手镯…几条…金项链和一个…很大的…红宝石…戒指,连同…梳妆盒…都不知道…哪去了。是不是…让人给偷了…我已想…不…起来…你帮我…找找…”阿太断断续续小声的说,最后她长长叹了一口气,费力的说,“我…该去…见你…阿爸了…”说完,她就要往床上躺。 外公外婆含着眼泪帮助阿太躺下。外公哭喊着,“娘,您不要走!您还要再多活几年!您不要离开我,我不让您走!“ 阿太躺在床上,缓缓的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外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号着,“娘,您不要离开我!我不让您走!”外公涕泪横流、啜不成声。大家也都“扑通、扑通”的跪下,大哭起来,恳求阿太不要离开。 阿太费劲的睁开眼,并伸出手,颤抖着向外公脸旁靠近,想帮他擦去脸上的泪水。阿太就这样微笑着看着外公,什么话也没说,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她的两个眼角也渗出泪花。阿太就这样坚强而安详的走完她的这一生。 妈妈、父亲和我第一次听到阿太临终时的情景,我想他们和我一样,心中一定充满着嘘唏、喟叹和对阿太深深的怀念。两年了,阿太没和我说过一句话,我心里懊悔极了。我自忖她最后会原谅我吗?这个问题已经再也没有答案了,我感到无限的怅惘。小天使哀伤的倚靠着我,也只有它知道我心中隐藏的这个秘密了。 夜已很深。和尚暂停休息,没有了嗡嗡的念经声,以及清脆的引磬、木鱼声。灵堂里只有帷幕、烛火在寒风激烈的刮拂下,发出一些声响,一切寂静得令人窒息。天井里也没有任何花香,只有泥土混浊的气息。夜空如墨,冷风灌袖,异常寒冷。 按风俗,这几天的超度,包括诵经、拜忏、水陆法会、放焰口等等。和尚师傅从《地藏王菩萨本愿经》、《心经》、《弥陀经》、《金刚经》、《梁皇宝忏》、《水忏》、《大悲忏》、《药师忏》、《净土忏》、《地藏忏》这些经和忏中,每天选出相应的经文,诵念规定的遍数。诵经之间,还引导大家做相应的叩拜、绕灵、洒净等仪式。单诵经,每天都从早晨七点半开始,一直持续到晚上十一、二点。这之间,祭品还更换了数次。诵经结束后又安排守灵。连日的消耗,使大家倍感疲惫、困乏。 十二点的钟声很快就要敲响了。正在诵经的领头和尚赶紧叫我们,把烧炭的火炉和烧金的搪瓷脸盆拿到天井。在他的指导下,外公将一把烧火钳插入熊熊燃烧的木炭里。和尚则从阿太遗像的相框背后,取出两个已被压成扁平状的黄色信笺,然后将它们小心的翻起、展开,黄色信笺变成两个船形的模样。原来这是用红色毛笔写好的信笺,上面还画着各种咒符。 这两个信笺,其中一个叫做生死度牒,通俗讲,也叫转世轮回的身份证、通行证,上面记录着阿太的生辰八字、祖籍、出生地;结婚时辰;夫家姓名、籍贯、住址及其生辰与忌日等;所育子孙的姓名、年龄、住址;阿太的忌日及离世时辰,等等情况。信笺上还写了敬请接送的鬼使神差,在路上给予阿太必要的关照帮助,让她能够顺利通过各个关卡,尽早完成投胎转世或生化仙道。 另一封信笺则是写给十殿阎罗君王和地藏王菩萨的呈文,大致内容是这样的: 晚辈平阳县城南门甄家阿福,稽首叩拜森罗殿众位阎罗君王及阴司府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萨,今有慈母钟爱娘,平阳县人氏,祖籍河南颖川,携生死度牒一册,金银钱钞若干,前往贵府肇办六道轮回。慈母向素勤俭持家,蒙天地鬼神庇佑,幸有盈余毋敢忘本,赈灾济困乐善好施,亲邻和睦四方美誉。乞盼十殿君王、菩萨教主,垂怜慈母,早作判决,并恳请委派得力周全的鬼使神差,协助晚辈慈母,免其蒙受奈何桥下、枉死城中的苦役孽业,速通平阳大路,早日抵达六道轮回之所,尽快转世投胎或生化仙道。万祈俯念,不胜感激,定当再谢!晚辈甄阿福顿首再拜!某年某月某日某时辰。 原来按照过去老人家的说法,新亡的亡魂会在下葬当天的午夜子时,回到原来居住的住所,向亲属索取生死度牒,并向这个家做最后的告别。所以家人都要在这个时候,将早已准备好的生死度牒和寄给十位阎王、地藏菩萨的信“烧”去给亡魂。这两个文件,分别相当于今天人人使用的身份证、介绍信。 如果家人不能够及时准确的将这两个文件“烧”去给亡魂,亡魂就可能会像那些没人认领的孤魂野鬼一样到处游荡,最后给家人带来不必要的灾难。所以,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仪式,只有这些完成了,整个殡葬程序才能算是最终圆满。 特意从石头房移过来,原阿太卧室外那个黑色带罗马数字的时钟,刚刚敲完十二下。在领头和尚示意下,外公将他递过来的那两个船形信笺,放进烧金的搪瓷脸盆,并迅速取出插在燃烧的木炭里,那把已被烧得通红的火钳,把火钳放到这两个船形信笺上,“吽、吽”两声,两个船形信笺立即燃烧起来。大家赶紧将放在八仙桌上的“金”、冥钱和地上的纸糊金,逐一投入搪瓷火盆里,一起烧起来。这些“金银”、“钱钞”就是要“烧”给阿太的亡魂,作为她在转生的路上,用来贿赂鬼使神差,以及敬献给十殿的阎王和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萨。大家围着搪瓷烧金盆忙碌着,作为孝敬阿太亡灵的举动。除此之外,我们在白天佩戴的写有自己名字的白色胸花、黑色挽圈、扎头发的蓝色橡皮筋等,也都要投入火盆,一起烧掉。 我们在烧“金”、烧佩戴物的时候,三个和尚又开始念诵起经文,与在山上安葬阿太遗体的情形相像。三个和尚,口中念念有词,语速飞快,声声催、字字紧,如旋风,似飞梭,像车针,绵绵密密,句句相扣,嘈嘈切切,语语连环,仿佛银瓶乍破,宛若兵刃交接。 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我有些奇怪,为什么引火的时候,不用打火机或是火柴杆,而要用烧得通红的火钳,这不是很费事、很麻烦吗? 等这些‘金’、佩戴物都快烧完的时候,留一个人在那里继续添“金”,其余的人,依次按辈分高低,快速的一个接一个的从燃烧的火焰上空跨跃过去。最后这个烧‘金’的人也会直起身,从即将熄灭的火苗上空跨步跃过。火盆里的火渐渐熄灭。和尚继续在那里“嗡、嗡”“唵、唵”“吽、吽”的念着经文,但语速已逐渐放缓,回归常速,我可以听清他们说的经文: “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由有种种恩爱贪欲,故有轮回“ “愿尽法界虚空界一切众生离苦得乐,往生净土……” 这即是所谓的烧火钳、跳火盆仪式。 但今晚的仪式还没结束,最后还要在祖屋外的院子空地,把阿太用过的衣物、被褥都堆积在一起,点上火烧掉。这一天的殡葬活动才算基本结束,只差和尚的经文还没念完。 后来我才知道,之所以用烧得通红的火钳来起火,是为了避免出现所谓的“明火”,谐音“明活”,以防阿太魂魄突然附到其他人或生物身上,而突然“复活”起来,既影响她的转世投胎,也给家人带来不幸灾难。 之所以要从火盆跨过,也是为了表示,今天的亡灵超度已顺利圆满完成,让在空中暗暗注视着我们一家的阿太魂魄,看到大家自信、坚定的状态,就不会再起留恋这里的念想,可以放心的拿走生死度牒,以及寄给阎王、菩萨的书信、金银钱钞,尽快离开,开始新的轮回。同时家人也通过这个仪式,表示要与阴间的鬼魂暂时作一个较长时间的告别,让大家忘记过去的悲痛,产生重新生活的勇气和决心。 火熄了,万籁俱静,和尚继续念诵着经文。 关于之后的头七、答谢宴、二七、三七等活动,基本和前面介绍的祭奠差不多,限于篇幅,这里不再介绍。那一夜,小天使面容黯淡,表情哀伤,它绕着祖屋的房梁轻轻的吟唱: 茹苦含辛童媳妇,披星戴月专吃苦。 三十铿锵做掌柜,劈荆拓业亦善举。 五十不幸成失怙,持家维业众人服。 耄耋有福儿孙孝,转眼百年不回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归程何处是》正文 第二十二回 小荷才露尖尖角 鹭岛有缘幽幽游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恩芝夫在福州的客户,叫做闽福电力设计院,是当地一家知名的,具有甲级资质的电力设计院。但它仅做设计与技术咨询。向下,它没有自己的工厂,向上,又不隶属于任何的最终用户。所以要做这种客户的生意,机会几乎等于零。它之所以在恩芝夫的销售版图里,占有一席之地,是因为它在福建省的电力设计与建设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它向客户说的每一句话,向业主推荐的每一套方案,都是不容恩芝夫忽略的。就像吴经理所说的,“他成不了你的事,但他要搞破坏,简直是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他只需向客户眨一眨眼睛,暗送一个秋波,就足矣。对这样的爷,你得好好的哄着、供着,可千万别得罪。” 奇怪的是,宋博士和吴经理,似乎对它都没太在意。按他们的,已将近一年时间,没拜访过他们了。好家伙,一年,这可是考核销售业绩的一个周期啊。领导都不重视,我自然也不能花太大的精力。能做出点成绩,自然好交待,一旦什么成绩也交不上,再万一哪天领导心情不好了,突然怪罪下来,那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来福州之前,我已盘算好了,对这次拜访,不可下太大的功夫,权且当成入职培训前的一次实习、一场练兵。和人见见面,认识下,运气好的话,带走一些项目信息就好了。 准备拜访的人,名叫郝良友,他是火电规划设计部的主任。吴经理发给我的邮件里,有一张照片,拍下他的名片,上面写着,他的主要职责是,进行火电站的前期规划、投标和招标咨询。 也就是说,所有他们将要承揽设计的火电项目,都须最先经他的部门,负责前期的立项申报审批、环保评估、方案设计、投资概算、标书准备等等。至于他们的方案被业主选中后,后期的详图设计、建模选型,也要接受他们的指导和监督。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的一言一行,恩芝夫都不能小觑。 昨晚吃饭时不小心,那套西装让菜汤给弄脏了,确实不太好看,所以今天我特意换上,仅有的两套新西装里的另一套,深灰色的,并按公司要求,打了条蓝色领带。房间我还没退,我想再怎么样,我也能够在中午前赶回宾馆。而且宾馆还可以免费延迟一小时,才退房呢。 按事先在电话里约好的时间,我九点整抵达他的办公室。看起来,他四十岁上下,微微发福,个头不高,前额略凸,头发浅褐色,眼睛有点棕色,说起话来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噢,您是属于杭州办公室的。您们恩芝夫的人,每次来,个个都是西装革履,一看就是有实力的大公司做派。”他笑呵呵的和我握手,彼此交换好名片后,他这样对我说。 我赶紧赔笑着回他,“公司对着装这一块很重视,担心因为穿的不合规矩、不符礼仪,去找客户的时候,会被客户拒绝会见。” “那哪会啊,恩芝夫是个大品牌,就是价格太贵了,我们用不起啊。而且你们来了很多人,像走马灯似的,一天一个,我们都被您们搞晕了。“ 我心里一愣,难道除了宋博士和吴经理外,还有其他人冒充恩芝夫的员工,拜访过他?不过我还是忍着,没敢贸然问,还有谁来过这里,毕竟我才来恩芝夫不久,对恩芝夫的情况还不熟悉,我不能让他觉察到我的无知,“价格还好啦,我们还不是最贵的。关键得看品质,看性价比,看东西是否经久耐用。价格便宜,但老出问题,不仅后期的维护成本高,也会给客户不断的制造麻烦和烦恼,那哪行啊?“ “福建这里搞火电的,绝大部分是地方政府或当地民营企业,你们的产品太贵,就很难推广了呀。我跟你们杭州的宋博士、吴经理认识有几年了,也只在大前年和去年,和你们恩芝夫合作了两次。去年是在罗源湾这个项目,为这,你们宋博士和吴经理,先后来我这,分别谈了两次技术协议。他们来之前还来了几个人,不过他们的名片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他边说,边开始从抽屉里找名片,“后来又来了两人,他们好像分属恩芝夫不同的办事处。你瞧,这是他俩的名片。” 郝主任递给我的两张名片,若仅看正面,不仔细加以分辨,还真以为他们都是恩芝夫的员工。因为它们的正面,不论是版式、标识、颜色、大小,甚至纸质,几乎和我的名片没什么分别。唯一的差别,是在恩芝夫公司名称的下方多了一行小字,写着另外一家公司的名称。但如果把反面翻过来看,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来都是恩芝夫的代理商。因为反面写着,各自代理了恩芝夫那些品种的产品,连同主要合作的oe的logo也印在上面。 其中一个叫做谢涛,是上海金球环保实业有限公司的销售部经理,郝良友指着他的名片说,“这位最早是和宋博士来。后来宋博士不来了,他一个人又单独来了两次,再后来他也不来了。” 另一张名片,上面写着郑辉韬,上海环球国际贸易有限公司电力环保部销售经理,郝良友指着他的名片说,“这位开始是和吴经理来的,后来都是他一个人单独来。这个人可厉害了,能说会道。有一次在罗源那里碰到他,看他把业主说得,喜笑颜开、不住称赞,几个人好得像兄弟一样。他也常来我这里。最近一次是前一个月,而且还带了个女的,据他说是公司总经理的秘书,他俩好像还是大学同学,样子挺亲密的。这人不简单啊!” 我正暗自揣摩,他名片里的那两个人,与罗源这个项目的关系。难道郝主任把他们当成恩芝夫的员工了吗?应该不会吧,名片上明明白白写着是代理商,郝主任又与恩芝夫打了很多年的交道,应该知道恩芝夫结构体系才对呀。正思量间,我不经意间向旁一瞅,只见郝主任边上坐着一个年轻人,正侧着头,斜着眼睛,饶有兴趣的听着我们的谈话呢。 “哎呀,烟瘾又上来了。我想去外面抽支烟,你去不去?”郝良友眼睛盯着我,两只眼珠却快速向门口方向一甩,头也同时微微向门口的方向一点。我知道,这个动作一定是在暗示我,他有什么事情不方便在办公室里说。 虽然我并不抽烟,但我明白,我必须跟他出去一会,“好呀,我正想到外头透透气呢。”其实这完全是句违心话,我才刚从外头进来,爬了那么多层的楼梯,在椅子上还没坐多久,腿还觉得酸呢。到了外面,不得站着说话? 忽然,魔鬼从灵壳里崩了出来,“不错,有进步。懂得随机应变。”他竖起大拇指朝我晃了晃。 我跟着郝良友,下了楼梯,来到他们一楼办公室的大门口,门口外面有一小花园,那里立着一个不锈钢的垃圾筒,垃圾筒上方有一个槽,铺一层白色小碎石,已插着五、六根掐灭的烟头,周围地上还落着几个呢,看来,这是他们公司专门留给员工抽烟的地方。 “你来一支吧。“郝良友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白色包装的七匹狼,抽出两支香烟,递了一支给我。平常我几乎没抽烟,口袋里也是不准备香烟的,但在这种情形下,如果不接他递来的香烟,似乎不好和他拉近距离。 “谢谢!我平时是不抽烟的。”我拿起其中的一支,边解释,边把它含进嘴里。郝良友也已把香烟咬在嘴唇里了,他迅速递来打火机,并“嚓、嚓、嚓”三下,在我跟前打起火,我赶紧用双手捂住他的打火机,护住火苗,并用嘴咬着香烟靠近火苗,再用力一吸,把烟点着。一面点烟,我又一面用右手食指头不住的点他左手虎口。虽然我不抽烟,但是我知道,在一起吸烟时,接对方送来的火苗时,必须有这样一个小动作,以示对送火人的感激。 大概是第一口吸得太猛了吧,一股浓烟卡在喉咙,把我呛得激烈咳嗽,眼泪都被挤了出来。魔鬼在一旁奚落我说,“才夸你一下,你就找不到北了。不会抽烟就别抽呗。难不成你不抽烟,他就不和你说话了?啧”他不断的摇头。我懒得理他,急忙调整了下口腔里的唾液,尽力把囧相掩盖过去。 看我这副狼狈样,郝良友不禁笑起来,“以前没见过你,你大概刚来恩芝夫不久吧?“ “对,才来一个多月。”我小心的回答,但在这样的谈话里,我得表现出足够的自信,不能让他看出我的慌乱,“不过宋博士和吴经理已经跟我交待了,以后福建这里的业务,全都由我来跑。”我知道我刚来公司,资历尚浅,但我又不能让他小瞧了,所以我有意这样说,以抬高我在他心目中的权重。 “嗯。恩芝夫是个好公司,它的产品也是世界一流的。但价格昂贵,而且人事变换太复杂。你应该是从杭州过来的吧,属于恩芝夫中国的嫡系人马了?“ 我略微忖量,他说的人事变换,大概就是他刚才讲的,像走马灯似的,来了好多拨拜访的人,但他们大多是代理商,而不是恩芝夫的人啊。如果算真正的恩芝夫人员,我是除了宋博士、吴经理以外的第三个人了,这个更迭,应该不算复杂吧。大概是代理商频繁的造访光顾、竞相角逐,让他有应接不暇、无所适从的感触。我装出不知道他的烦恼,变成很开心的样子说,“对呀,我是宋博士和吴经理直接面试招聘的。你刚才给我看的那两张名片,他们都是恩芝夫的代理商。“ “你们的代理商太多了,不仅名片相似,而且全都穿西装打领带,有时候我都分不清楚,他们到底是恩芝夫的人,还是代理商。你看,平常都是他们一帮代理的人来,但签技术协议的时候,又是您们恩芝夫的人出面。上次罗源那个项目,最早是宋博士和上海金球的谢涛来谈了一次技术协议,也签好字了。但后来你们吴经理和上海环球的郑辉韬又过来谈技术协议,说上次签的有问题,要重新签。为这个项目,折腾了我两回。唉”说完,郝良友眯起眼睛,用力的吸了一口烟。 听他这么讲,我只好抹稀泥,含含糊糊的回答他,“所有代理商和我们都是一个团队的,但在技术上我们还是要做最后的把关,毕竟产品打的是恩芝夫的品牌,是从我们这里发出去的。万一出了问题,恩芝夫是要承担责任的。”我有一句是一句的找了些话回他。 “论道理,也确实该这样做。不过我想,无论代理商如何操作,最终他们还是得听你们恩芝夫的。要不然就乱了。” “那是肯定的。未经恩芝夫允许,代理商是不能随随便便,就把我们的产品卖给客户的。”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获得的灵感,是魔鬼在后面偷偷为我支招吗,它好像什么也没说耶,只是在一旁专注的盯着我看。 我的想象力仿佛脱缰的野马,突然间爆发出来,开始漫无边际的胡侃乱吹,“我们代理商签订的每一笔单,都必须经过恩芝夫的审核。我们认定了这套产品必须卖给谁,他们就不能再转卖给其他家。上个月末我在南京,跟我们曹总在一起,才刚刚处理一起代理商间的纠纷。”我有鼻子、有眼睛的捏造起来,我已有些预感,在罗源这个项目上,那两家上海代理商,一定也存在着某种类似的瓜葛,我就顺手编了个故事。无非是想,让眼前的这位郝良友先生相信,恩芝夫在代理商那里,绝对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就像帝王在臣工面前,尊贵无比、不容置疑,同时也是想借机抬高自己的身价,赢得他的好感与信任。其实算到今天,满打满算,我也就才来了四十天,我懂得个屁呀! 我继续信口雌黄,“我们武汉那里有两个代理商,也不知道是在恩施,还是宜昌那里的项目上发生了争执,一个说工厂选用的是他们家,另一个则说他们是业主指定的。结果官司步步升级,从我们业务员,吵到部门经理,再到总监这一级别,但都没结果,最后只好找曹总去裁决了。当时,我们曹总非常生气,一听是那个人的声音,二话没说,他就对着电话一通大骂,‘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业主那里的工作根本不是你们做的,下次你们要是再这样瞎胡闹,我就取消你们的代理商资格,以后你们再也别想,还来代理恩芝夫的产品了。’电话那头的人就没敢再吭声。后来我才知道,签技术协议是有些讲究的。哪个代理商和我们的人过来跟你签,那就说明,那个代理商已在内部,被我们认可了。要不然,我们的人也不敢在上面随便签字。他要是乱签了,回去以后,领导绝对是要k他的,到时候,他就真得卷铺盖自己走人了。”这最后一段关于签技术协议的描述,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借来的胆子,和获得的灵感,我就这样瞎掰了一通。我也把宋博士过来签协议,又被吴经理说成是无效的那段给忽略了。反正他不是说,那个叫郑辉韬的人,已跟业主的人混得,分不出彼此了吗?而且又是吴经理和他一起过来签的技术协议,我这也算顺水推舟,合他的意思说的喽。就是不知道,这家伙刚开始给我的信息,是真的还是假的。他要是有意想考验我,给我一个错误的信息,那这回我算认栽了。 我再愣愣的一瞧,魔鬼已经跑到郝良友的背后,抿嘴偷笑了,“行,你真行。不仅损老板的形象,就连湖北恩施、宜昌这种从来都没去过的地方,你也敢编出来,佩服佩服!”魔鬼对我拱了拱手。 我心里暗骂到,“你这个没常性的魔头,平常倒是精明得很,现在却一副呆头呆脑的熊样?你什么也不懂。见到老板的时候,你得极尽事能的拍足他的马屁。老板被你这样捧着、供着、哄着,他还能在乎,你在外头都做了些什么?再说了,涮涮老板,还不全是为了公司的利益着想?贬低老板,那是为了让外人以为,我老板算什么,他就我一位再要好不过的哥们了。你有什么事,也甭去找他了,跟我讲就行了。你跟我说,就等于是跟我老板说。我听了,就等于是我老板听了。我谁啊,就我老板的一对耳目、一张嘴巴。我老板夹菜吃菜的时候,我就知道夹到他嘴里的菜,是甜的还是咸的。我吃饭的时候,我老板就不会以为我是在喝汤。我和他,好比那同穿一条裤子、同睡一张床,无话不说的好伙伴。这样在外面做起事情来,那不方便许多、顺利许多?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你不懂?今天怎么就这么呆瓜呀,我的魔?至于恩施、宜昌这两个地名,那一点也难不倒我。中央电视台的天气预报可不是白看的?哼,你也太小瞧我了!” 郝良友默默的吸着烟,头低低的,不知道,是已经相信了我的话呢,还是在想他的心事。这气氛有些压抑,我心里扑扑乱跳,万一这面西洋镜被他拆穿了,那我就彻底完了。 他终于抬起头,久违的可爱笑容又回到他脸上,他笑眯眯的说,“你们那个郑辉韬,上个月和他们公司的总经理女秘书一起过来。好像他和他的总经理闹不愉快,答应给他的提成没兑现。他很烦恼,喝了很多酒,看起来又难受又可怜的样子,幸亏那个女秘书极力安慰他,帮他说话,也说他们老总的不是。唉,那天你要是我的话,肯定也想替他打抱不平了!“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出了他满满的期待。 我心里一阵暗喜,“谢天谢地,我刚才胡扯瞎编的故事,到底没有引起他的疑心。看样子,他和这个郑辉韬相处得相当不错。要不,郑辉韬也不会把这么隐密的烦恼讲给他,还带来了一个迹象十分可疑的女秘书。他的眼神里似乎希望我来帮他做点什么,证明这事?解决这事?可这又关他什么事呢?我就猜想不到喽。大概宋博士和吴经理已好久没来,他对恩芝夫和代理商之间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的关系,一时半会也摸不准,搞不明白。所以反尔不敢轻易的,向宋博士、吴经理提这件事。恰巧今天碰上我这样一位新人,估计我在恩芝夫也没什么太深的背景,说起话来反倒方便很多。我若能听出来,说明我这样的朋友还可以继续交往下去。我若听不出来,就权且当成是随便找个闲人聊聊天,卸卸胸中郁闷好了。假使他的这一番话给传了出去,我一个新人,口说无凭,就算日后真的要对质起来,也没有几个人会信的,也对他造不成什么损害。再说了,他不过是帮朋友鸣鸣不平罢了,还能有啥意思?你都想到哪、到哪了?这不就给,推了个干干净净的了?所以,他才拉着我到这里,悄悄跟我说。我该怎么回答他呢?” “哎呦,那他们老板也太不地道了。上海我常去,回去以后,我找个机会去了解下。”这次我不敢再那么用力吸烟了,我轻轻的吸了一口,就立刻把香烟从嘴里拿出,装出一副很深沉的样子,“噗”的吐出了烟。我两个手指头夹着烟,又用另一只手托着夹烟的那只手的肘部,支在胸前。 “哪倒不必亲自去跑。你不是说,代理商都很怕你们曹总嘛?你问下你们曹总,不就解决了?”他淡淡的说,若无其事的样子,却又深深的吸了一大口烟,然后吐出一股浓雾。深灰色的浓雾后,闪烁着一双焦虑不安的眼睛。 我暗想,“看来,这家伙是个老江湖,知道我刚来,说话分量轻,即使与郑辉韬的老板见面,当面跟他提这件事,人家肯定也理我。所以干脆把曹总直接搬出来。” “行,等回去以后,我一定告诉曹总,让他亲自过问下。真是的,业务抽成不兑现,今后还怎么让手下的人帮他办事?这种老板的诚信绝对有问题,绝不能任由这种事情随便发生。”按照吴经理之前教我的,对问题得一点一点、慢慢的提出和解决,这样一来一往,才能不断的接近客户,获得买卖的机会。所以我不能说,“好,我现在就跟我们曹总打电话,帮郑辉韬问问,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即使郝良友现在就催我,立即给首代打电话,我也得找个借口缓一缓,为什么呢?“一,我只是听他一面之词,谁知道他说的,究竟是真是的还是假的呀。来龙去脉都没弄清楚,万一不是他说的那么一回事,那我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以后还想不想在恩芝夫继续混了?二,首代是随便就可以打电话的呀?在别人面前吹吹牛还行,真干起来,也得自个儿先掂量掂量,究竟有几斤几量,何德何能。再说了,他托我一件事,那我还不得趁机托他十个、八个的?”嘿,您还真别说我贪心。不贪心,怎么做销售啊?不贪心,还怎么还从我爸妈那借来的两千块钱啊?不贪心,我还怎么娶媳妇啊?小月还在等我电话呢。好了,不和您闲扯了,说正经事。 “我来的时候,我们曹总一再嘱咐我,让我以后主抓福建的销售工作。万一到时候,他问我,这次出差,我都有什么发现,那我该怎么回答他呢?”我装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郝良友沉默了一会,才说,“你们的除尘除硫和除硝设备,的确属于世界级的产品。质量优良,运行可靠,只要是业界的人都知道。但价格过高,在福建这里,想要大力推广,难度太大。我刚才也跟你说了,福建的电力,国家投资少,都是地方政府或一般民营企业在做。一个与福建山多的地形有关;另一个有政治上的因素,长期以来,这里都是作为对台的前敌阵地来对待,国家不做大的投资,私人也没人敢投资。所以你想,你们的东西这么贵,不是谁想用,就能用得上的。谁不想用好设备啊?说白了,就是这个问题。”郝良友拿起左手,在我面前,把食指和大拇指来回撮了好几下。“用不起啊。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帮你们寻找合作机会。这不,大前年在福安,去年在罗源,经过我的大力推荐和游说,业主最终敲定,采用你们设备。特别是罗源这个项目,前期筹划阶段,业主很想采用德国普朗,幸亏我及时做工作,他们后来改变了想法。你们的代理商郑辉韬是很清楚的。今年,福建也有几个项目,但我看啊,也就福鼎、浦城这两个地方,有东能电力的项目,他们的实力较强,采用你们产品的可能性大些,但也不要抱太大希望。东能电力我是知道的,他们开始都叫得很响,但到后面,预算总是被压缩了再压缩,我给你提个醒,你心里好有个数。这两个地方,我建议你去看一看。” 顿时我眼放光明,一下来了精神,那层假装的为难表情瞬间全没了,“噢,能不能麻烦你,将这两个地方的项目情况,包括地址与主要负责人的联系方式给我?” “没问题,我把这两个项目的信息发到你邮箱吧。“郝良友又恢复成笑眯眯的表情。 “听你刚才说,其他地方还有些项目,能不能也一起发给我?”销售员的与贪婪,那是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只要看到一星半点的希望,他就会穷追不舍。就像嗅觉敏锐的猎狗,哪怕再微小的膻味,都会立即扑上去;就像恼人的苍蝇,哪怕再微弱的血腥,也要马上叮过去;就像蝙蝠探测到再遥远、再细小的蚊虫,都会唉,不说了,反正就一个意思,你明白的。 “这个完全没问题,我都可以发给你。我只是觉得,那些项目规模太小,你们在那些项目的可能性,几分为零,你实在没必要,在它们上面浪费时间。” “我刚接手,想顺便了解些情况。”我找了个理由给敷衍过去。其实我真实的目的,是想拿着他给的信息:一、分析分析,二、挑些有用的,这样回去以后,好向领导交差呀!要不,领导就会觉得,你花了那么多的销售经费,出这样一趟差,一点收获也没有,就会认为你没干活,进而再怀疑你的工作能力。唉,您就这么的,一路推想下去,那我还不得吓出一身冷汗,这也忒吓人了吧?算了,点到为止,您心里明白就行。说难听点,这是拿回去,忽悠领导的;讲好听点,那是去邀功请赏的。我心里虽这么想着,可嘴里却不能这么说呀。哪能让郝良友知道,他的这些资料对我的重要性。如果我的目的都让他知晓了,好,这一次我可以给你,下一次就不是这么便宜了。他如果是个有心计的人,就很可能会层层加码。那我今后,还怎么继续开展工作?甚至他当场明白过来,可能立马改变主意,故意截留点重要信息,那我也麻烦。所以,我得装成满不在乎的样子,仅仅好奇而已。就是想看下,没其他什么目的。如果这也不行,那你郝良友,还要不要我帮你了? 当然了,我要这些资料,聪明的人瞥一眼就能明白,这种资料对销售员的重要性。再笨的人,那就再多看几眼呗。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做人要厚道,办事要凭良心。您厚道对待人家,人家一般也会厚道的对待您。即使人家不对等的厚道与您,那您也可以问心无愧。唉,扯来扯去,又谈到人性上了。 哎呀,您还真别嫌我啰嗦,在这件事上,无论郝良友明白与否,我都得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一点,我头脑里的那个魔鬼,是最最了解了。但它现在大概还在生气,躲着不现身。可能是我刚才的语气,确实重了点,不该骂它呆头呆脑。我的确有点得意忘形、忘乎所以了。它一时不高兴,躲在哪里,想看我出点糗呢。唉,随它吧。 “行,我回头整理下给你。”郝良友很愉快、很爽快的答应。 通常,在这种谈话的末尾,就该客客气气的邀请人家,在下班合适的时候,一起出去吃吃饭、唱唱歌或继续进行对方感兴趣的其他娱乐活动,以进一步增进感情,深挖合作的各种可能与机会。不过,我想我这才第一次与他见面,而且他已有求于我了,我只要认认真真的落实好他委托的事情,他一定会很感激的。然后我再做下一步的工作,就会方便许多。 再说了,即使他真的接受我的邀请,也不一定肯真心的,把他有意隐藏起来的,有价值的信息,继续透露给我。他已答应,把他能抖露出的信息给我,就该轮到我去帮他落实,他需要的东西了,直到他满意为止,他才可能再把有用的信息给我,以换取他的下一个利益。也就是说,如果他拥有正常的缜密的逻辑,并且思路还清晰的话,他已对我不再有所图取了。如果这时我还不明白,白白将宝贵的销售经费和出差时间,徒劳无功的消耗在他身上,那我真就成了他眼里的傻子了,反而被他看不起。那以后就不好玩了。万一他是个有心计不厚道的家伙,那以后我岂不是会,被他当成猴给耍了?所以当机立断,我必须立刻做出一个漂亮的决定,让他觉得,我是个既精明又很有潜力的新股。 “那就麻烦你了!本来,我还想今晚留下来,邀请你一起吃个晚饭。可是厦门那里有一个客户,非着急让我赶过去,今天下午就要与我谈个技术协议。实在不好意思,这次行程太匆忙。下次我过来,你可一定要赏个脸呀,怎么样都得让我请你吃顿便饭啊!”我故做热情,又装出有些焦虑、遗憾和无可奈何的样子。 “哎呀,你也太客气了。吃饭就算了。你还是赶紧去厦门吧。要紧事情不能耽误啊!”他依旧笑呵呵的,“去厦门,你知道在哪坐车吗?” “好像是在汽车北站。“我随口答道。 “汽车北站离这里远了点。闽江饭店旁有一个中旅的汽车站,有专车去厦门,离这里也近些,你不如去那里更方便些。“他热情的教我,该如何买票,多少分钟有一班车,等等诸如此类乘车应注意的事项。 客气的告别后,我赶紧回温泉宾馆办理退房,拿上行李,径直赶往郝良友所说的中旅汽车站。 坐在开往厦门的大巴车上,回想今天的表现,我颇为得意。想想我才来了一个多月,却如有神助,对销售工作竟有这般的悟性与表现。我又细细品味那天晚上,吴经理对我说的那些话,“你要记住喽,咱们做销售的,先得摸透客户的心理,要学会打心理战。看谁沉得住气,脑子灵,有办法。总之,不管黑猫白猫,只要捉住老鼠就是好猫。做销售,心理学很重要,我建议你,有空的话,去新华书店买些心理学方面的书来看看,对你今后的工作,会很有帮助的。”心理学方面的书,我还没去买,但今天,我仿佛训练有素,算计、推测、揣摩、耍心眼、编鬼话无所不用其极,什么能用的都用上了,这还是真实的我吗? 忽然魔鬼跳了出来,“哼,你是无师自通啊?满肚子的坏水污油,净脑瓜的邪道歪门。要是说了出去,准会祸害好人。”它又哼的一声不见了。 魔鬼这一番话,令我一时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是一块来自外太空的陨石,已经在五老峰下沉睡了七百多万年。”一位像科学家模样,又像大学教授的人,手里捧着一块砖头大小的石头,面对着无数的摄影镜头,正在那里侃侃而谈。他一会儿拔出话筒插头,一会儿又戴上耳机,调整好麦克风。这些动作看起来有些矛盾,但是站在他对面,我却无法说清楚,“不过它可不是一块普通的陨石。经检测,它居然还有生物的活性。它以非常缓慢和微弱的方式,呼吸和跳动着。大概每半个月一下,细微得连一只蚂蚁走过泥土地时所引起震动的十分之一都不到。若不采用最精密的仪器,根本无法测量出来。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惊叹的奇迹?它穿过茫茫宇宙和厚厚的大气层,想想看,要经历一场怎样苛刻的考验,却依然还能像生命一样在呼吸、在跳动。想想看,它在地球上已经存在了七百多万年。那它来地球之前,又是什么时候诞生的呢?又是以怎样的方式呼吸和跳动着呢?想想看,请您们好好的想想看。我们是不是可以由此推论,我们地球的生命和宇宙深处的某一个地方,有着奇妙的联系。也许我们地球的生命种子,正是从遥远的外太空里播散进来的。想想看,请您们好好的想想看。这是多么伟大的神奇?” 这位教授的声音很大,动作却总是自相矛盾。我渐渐恢复意识,醒过来,原来这是一场梦。一连好几个梦,我已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梦里,还是在酒店的房间里。我从床上站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放在开水壶里早已冷却下来的开水。边喝着冰凉的白开水,我这才回想起,今天下午在厦门的游历。 经过三个半小时的旅程,抵达厦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公司在厦门的协议酒店是在轮渡的鹭江宾馆。我在大巴车上就打好了预定的电话,选了一间面对鼓浪屿的房间。 我这次出差,前面不是说了吗,心情烦闷、匆匆忙忙,一开始就是灰头土脸的。所以事先没做太多的功课,都是等到了出差地,才临时与要拜访的人联系。到了鹭江宾馆,向厦门的联系人打了个电话。本以为下午就能与他见面,没想到他竟然没空,说是下午有重要会议,让我明天上午去找他。我暗自高兴,这不平白多出一下午时间了嘛,手上又没有要紧的邮件或报告需要做。再说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即使真有什么需要处理,还有晚上的时间可以利用呀。这么美好的时光怎么可以白白浪费了呢?但三舅在厦门,我有些犹豫,来之前父母有交待,如果有空的话,顺便去看看三舅。去还是不去?算了,事先也没打电话联系,贸然前往总是不好,还是下一次吧。 打定主意,我开始考虑,该如何游览厦门。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变得喜欢逛寺院。那些古朴森森的建筑、金光灿灿的佛像,对我有着无穷的吸引力。或许是以前,在莲花山寺为父亲抽签的经历,已深深印入脑海,我猜想寺院里,是不是都有抽签、算命的地方?不如这一次,我也到那里去抽抽签,看看和小月的缘分究竟如何。事先已从网上了解,厦门最有名的寺院就是南普陀寺了。于是我从轮渡这里打了辆的士,直奔南普陀寺。 南普陀寺主要供奉的是观世音菩萨,又因在浙江普陀山的南面,故名南普陀寺。它不仅是东南地区最主要的观世音菩萨道场,更因为它对近代中国佛教以及对东南亚、台湾地区信众的广泛影响,而具有极其特殊的地位。 进入山门,高大的乔木,郁郁苍苍,分布在道路两旁。有婀娜的榕树,遒劲的楠木,火红的木棉,修长的榉木,更多的是婆娑的菩提。远远望去,寺院殿宇,洁白的盘石柱、绿色的琉璃瓦,卷曲的飞龙脊、凌空的葫芦顶、重檐镂空、燕檩流动。屋脊外镶上‘九鲤化龙’、‘麒麟奔走’、‘凤凰展翅’等华丽的剪瓷;殿墙里嵌入‘清影摇风’、‘楚江秋吟’、‘神河沐浴’、‘六年苦行’等精美石刻。气宇轩昂、庄重神秘、又不失古朴典雅、温和厚重。闽南风物,迎面展示;洛阳遗风,骤然现前。 南普陀寺和灵隐寺在布局上还有几分相似。这相似倒不是说,灵隐寺坐落在群山环抱的平地里,累朝营造;而南普陀寺背倚蓊郁五老,面朝碧波大海,依山建造。也不是说南普陀寺规矩怡情,精巧雅致;而灵隐寺浪漫开阖、大气舒展。而是说,灵隐寺的主要建筑与飞来峰的洞窟之间用一条幽静的小溪、道路分开,使得游客或可专注于寺院的庄严神圣,或可流连于飞来峰的俊秀神奇。南普陀寺也被天王殿前的小广场,将寺院的殿宇楼阁与满眼翠绿的莲池分开,使得游客既可以虔诚礼拜,又可以放松休闲。即两个千年古刹都把顶礼朝拜与休憩遣怀这两个主要功能分别巧妙的分开。 南普陀寺天王殿前的这个广场上,左右两座万寿塔,像是白玉雕琢一般,玲珑娉婷。矗立在宽阔的莲池水面旁,双塔犹如俩位凌波的仙女,亭亭玉立。这莲池也是寺院的放生池。来到水边,荷叶连连,龟鱼悠游,再烦闷的心情,也为之释然。庄子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忽然想,要是能像水里的锦鲤一样,悠闲自在,也是件乐事。可转眼间疑丛又开,“子非鱼,焉知鱼不苦?” 南普陀寺的妙湛老和尚说,“勿忘世上苦人多。”我也算是人世间的苦人一个呀,求不得,苦。哎,还是赶紧到寺院里去,看看我的姻缘如何吧。 魔鬼在一旁偷觑暗笑,“嘿嘿,你悠着点,慢慢找吧。” 我有些生气,“你这魔头,庄严道场,还敢在此放肆?” “你这呆子,我是谁生的,又是谁带来这里的,你还不晓得?这‘迷时魔,觉时佛’的道理,难道你也不懂?“它对着我是一脸的鄙夷。 懒得理它,我兴匆匆的往里挤。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游览南普陀寺已不再需要门票了。 第一殿天王殿,两旁钟楼鼓楼。第二殿大雄宝殿。前后两大殿之间为一开阔的广场,是用盛产于闽南地区的花岗岩大理石铺成的,洁净素朴,典雅规整。广场两旁两座白石宝塔,与中间一盏青铜慧灯,默然伫立,虔诚守护。广场两侧,顺着山势,建着庑廊与侧殿。左殿供奉着伽蓝菩萨,右殿供奉着地藏菩萨。沿庑廊往上走,就是围绕着大雄宝殿的十八罗汉。十八尊罗汉,结跏趺坐,举端庄仪、呈安详态,仿佛就在祇园精舍,灵鹫圣会,伴佛演法,吉祥欢喜。 大雄宝殿里,供奉着金光闪闪的释迦摩尼佛、药师琉璃光如来和阿弥陀佛。释迦摩尼佛两边侍立着阿难尊者和迦叶尊者。这里最独特的地方,是三方佛前还恭恭敬敬的站着两尊高大的帝释天与大梵天王。释迦摩尼佛于毕钵罗树下觉悟后,感到众生根性顽劣,难以教化,正想要立刻进入涅槃时,他们下凡请法,恳请佛陀驻留人间、转轮说法。因此特意将他们塑在这里,以示佛法流传于人间的因缘。三方佛背后是西方三圣,这与很多寺院是相似的,就不再熬述。 出了大雄宝殿,一石砌的多角形高台,巍然现前。高台上立着一三重飞檐、八角亭阁,藻井斗拱,峻峭峥嵘、气贯长虹,这就是闽南信众极其崇奉的观世音菩萨的道场,大悲殿。大悲殿,最早的建造者是康熙年间,收复台湾的靖海候施琅将军。 虔诚恭敬的沿着这两层近三十级的石阶往上走,进入到香烟缭绕、美轮美奂的殿阁里。这里供奉着四面观音,既四个方位各一尊观世音菩萨。主尊为双臂观音,其余三尊为四十八臂观音,端坐莲花台,双目垂帘,神态安详。我看得欢喜,一时有诗赞曰: 菩萨千手法力无边, 悲悯众生度化有缘。 昼夜不息法音长演, 洛伽感应处处灵显。 大悲殿的后方是藏经阁与法堂,同属一栋建筑。我去的时候,门还是关着的。但听说那里面藏着许多无价的宝物,如珍贵的经藏、历代的菩萨像、二十八尊玉佛,故此阁又叫做“玉佛宝殿”。阁中收藏的观音像颇多,其中最珍贵的可能要数明代何朝宗的建瓯白瓷观音了。据说何朝宗一生只雕塑了十八尊观音像,这就是其中的一尊。此外还有各种佛教艺术瑰宝,其中以明崇祯年间性旭和尚等人血书的《妙法莲华经》、弘一法师亲书的《佛说阿弥陀经》以及妙湛老和尚的舍利子等佛家至宝最为尊贵。 我已转了大半圈,还是没有发现哪里有抽签算命的地方。心里突然发急起来,是不是这抽签的地方就设在这个法堂与藏经阁里,今天却与我无缘?我扒着门缝和窗隙,拼命的想瞧见里面的究竟。 “你再找吧,一年半载,恐怕也寻不着。瞎子点灯,白费蜡。”魔鬼在一旁开始讥笑我。 “要你管,一边去。”我依然在门缝里挤眉弄眼、户牖旁搔首弄姿、梁柱下猿攀鼠窜。 “俗话说,佛渡有缘人,无缘对面不相识。”它又开始啰嗦聒噪,一会儿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一会儿又喃喃自语,”管窥蠡测徒劳无功。一叶障目不识泰山。” 我也不管它,继续往上走。这后面就是五老峰了,厦门著名的八大胜景之一“五老凌霄”就在这群山的怀抱里。 从藏经阁出来,拾阶而上,向左一拐,一小广场依山开辟,赫然眼前。前方一大岩石的垂直立面上,斗大的金色“佛”字焯然现前,高四米,宽三米,遒劲粗犷,仿佛大笔一挥而就。广场左侧有两座墓塔,分别是临济宗喝云派法嗣景峰和尚与喜参和尚的,他们都曾经主持过南普陀寺,一位在雍正年间,一位在光绪年间。广场里还有水池,您可以在这里略做休息调整,也可以继续上行。向左上方穿过石径,是转蓬和尚的舍利塔。转蓬和尚改革南普陀寺的子孙制为十方丛林的选贤制,对南普陀寺的发展功不可没。 一路上行,先贤圣哲遗留下诸多珍贵的摩崖石刻。面对这些笔力苍劲、内涵丰富的文字,您不能不,叹息岁月之沧桑,感慨南普陀寺之久远,而发一番思古之幽情。半山腰上有一兜率陀院,是转蓬和尚建造的。太虚大师依照佛经,弥勒菩萨在三界二十八天的第四天兜率天内院宣说唯实佛法,而命名为‘兜率陀院’。 说到太虚大师,这里不得不多叙述几句。太虚大师是近代中国佛教革新运动的主要倡导者,理论家与实践家。他提倡“人生佛教”,并身体力行,先后创办、主持多所僧伽佛教学院,培养十方僧才,著述等身。他学识广博,见解精深,是一位对中国乃至世界佛教起到历史性转折作用的佛教伟人。他是南普陀寺改十方丛林制后的第二、三任方丈,亦是闽南佛学院的第二任院长。在厦门南普陀的六年里,他把闽南佛学院作为改革中国僧侣教育的实验园地,使之成为中外著名的佛教高等学府。这期间他又延请弘一大师,整顿学风,改进教学,创办佛教养正院,使弘一大师与南普陀寺乃至闽南地区也结上一段殊胜的因缘。在太虚大师、转蓬和尚、会泉法师、弘一大师、妙湛和尚等众多大师高僧的大力弘扬拓展下,使南普陀寺、闽南佛学院,在近代中国、海内外,特别是东南亚地区,产生了广泛深远的影响,赢得了卓著的声誉。在中国佛教教育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灿烂辉煌的篇章。 为了纪念太虚大师,大醒法师在兜率陀院处成立慈宗学会,并在近旁筑有太虚大师舍利塔和纪念亭。在太虚大师的舍利塔旁,您可小憩微息,亦可凭栏远眺,洞壑深涧、涧水入海、海阔波青、青峦叠翠、翠峰琼宇、宇林风荡、荡胸层云、云蒸霞蔚,美丽的厦门港湾和厦门大学,一览无余,保准让您大饱眼福。 据说再往上走,翻过山头,有通往厦大与植物园的山路可寻。不过我怕那满山的台湾相思树,满眼红红的相思豆,再次勾起我胸中的幽怀,就此打道回府。 但我寻觅莫测的命运神机、探求终极的幸福秘笈的拳拳之心仍未停歇。忽然我在伽蓝殿外,庑廊的墙上,不经意间瞥见那里贴着的一副偈语,‘万事随缘,心无增减‘。 “好奇怪,刚才经过这里的时候,怎么没有发觉?“其实我是想问问潜藏在胸中的那个魔鬼,可是这次它竟然无动于衷、漠然不语,任凭我如何的摇头晃脑,催促讨好,它就是不作任何的回应。 无奈,我只好自己琢磨起这句偈语的意思。莫非这就是南普陀寺对我这种失意人给的开示?随了缘,就可以心无增减了吗?就可以继续明日的脚步了吗?也许这不过是失败者的自我安慰,伤心人的自我开脱。我一时参不透,魔鬼又不肯帮我。刚才在太虚舍利塔旁,临风远眺、交关快意的畅快,全荡然无存了。我重又回到闷闷不乐的状态,悻悻的有些不舍的离开了南普陀寺。 顺便说下,寺院的西侧就是闽南佛学院了。学院里有一小广场,有弘一大师的塑像和与他生平有关的各自石刻,让您在此追怀,这位多才多艺、极富传奇的律宗大师。 在几代僧人的共同努力下,闽南佛学院现在是国内办学条件最好,教学规模最大的汉语系高级佛学院。也是一处非常值得参观游览的景点。但它只在每个礼拜特定的时间里才会对外开放。那里面还有一栋宏伟的新建的禅堂、一座馆藏丰富的太虚图书馆、以及两座舍利塔,分别属于妙湛和尚与会泉和尚的。会泉和尚是闽南佛学院的创建者,也是首任院长,又是南普陀寺改成十方丛林制后的首任方丈。 这次我是昏昏沉沉的过来的,所以那里就暂时没去。后来,我又拜谒了好几回南普陀寺,也顺便到那里拜访了下。因这里叙述的缘故,所以特地列在了一起。 从南普陀寺出来,靠近公交车站的地方竟然就是厦门大学。这所被评为中国最美丽大学校园之一的厦大,就在眼前。我没多想,就顺道进去游览一番。 厦门大学有着悠久的历史,是由生在厦门集美,创业在南洋岛国,被赞誉为“华侨旗帜、民族光辉”的陈嘉庚一手兴办的,具有浓郁的闽南特色和南国风情,有“南方之强”的美誉。这“南方之强”除了字面上有要做南方的强学之梦外,还有“宽柔以教”的含义,非常符合南方人性格里那种坚忍不拔、刚柔并济的气质。 正值金秋九月,火红的凤凰花依旧闪耀树杈。色彩斑斓的紫荆花,亦灿然开放,紫的、红的、粉的、黄的、白的,若英缤纷,姹紫嫣红。校园里绿树浓荫、花香满径、书声朗朗,一派生机盎然、文华荟萃的繁荣景象。浪漫的校园里,古朴典雅的建筑参差错落,茂盛葳蕤的植物星罗棋布。求学路上椰风阵阵欢声笑语,芙蓉湖畔绿瓦红顶交相辉映,芙蓉湖里水波漾漾天鹅欢鸣。站在陈嘉庚和鲁迅的塑像前,他们深邃睿智的眼神和熠熠星辉的事迹,鼓舞与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莘莘学子。 面对如此优美的校园,连日抑郁的情绪,早已荡然无存,我仿佛与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缝,都融化在一起。就连刚才还在插科打诨、戏谑无稽的魔鬼,此时也默然不语,大概也已陶醉在如此柔情脉脉的湖光山色中。 暮色微伏,红霞布满了西天。在一名热情的厦大学生指引下,顺着一条蜿蜒的斜坡、从两旁砌满灰白斑驳石条的高墙中穿过,再走上一座白色的弧形钢制人行天桥,我来到了厦大的白城沙滩。 暑气未尽,络绎不绝来此消暑的人们已布满了海滩。白色细细的砂子,柔柔的托护着您娇嫩的脚丫。寻一个游客稍少,又可看见远处夕阳的空地坐下。通红的太阳映着火红的晚霞,金光滟滟、连绵万里、蔚为壮观。我静静的坐着,太阳缓缓的从远处海边的山峦里落下。 暮色渐暝,晚风吹来,思绪起伏。忽然想起了李白那首诗“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这里虽不是高楼,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沙滩缓缓的伸入其中,海浪像踏着节拍似的拍打着岸边与礁石,发出”哗、哗“的响声,勾起了”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般的忧愁。”譬如巨海浪,斯由猛风起,洪波鼓冥壑,无有断绝时。“ 小月说她还从没见过大海,因此海上升明月这样的画,她还从不敢画。现在还只有一道浅浅的新月挂在天边,月光像水银般泄入浩瀚大海的圆月也还没出现,不知道这样的画面是否可以出现在她的画里?四周不时的传来孩子嬉戏的雀跃欢叫,不经意就是情侣们低头的窃窃私语,我感到更加的寂寥,于是站了起来,向有波浪的海边走去。 让蓬勃的海潮音和激越的海浪花,掩盖这些恼人的喧嚣;让宽阔的海面和翱翔的海鸟,替换那些亲昵的画面。我卷起裤腿,提着脱下的鞋袜,在海水漫过的沙滩里行走。贝壳砾石按摩着敏感的脚底,海水清风驱散烦躁的内心。我逐渐又忘却了心底的烦恼与胸中的郁闷,被大海有节奏而磅礴的声音所吸引。 我发现我忽然变得如此的喜爱大海,容纳百川的大海,可以这般轻易的涤荡我灵魂的污垢。心中潜藏的魔鬼是否已被这浩瀚博大的海洋所震撼,要不怎么直到现在都还不敢发出些微的声响呢? 新月已升到了中天,时间过得这样的快,我浑然不觉。镰刀似的新月和苍茫的海天,突然提醒我,还是应该跟小月通个电话。即便被拒绝了,还有这弯弯的月牙下,大海宽广的胸怀和澎湃悦耳的乐音,可以慰籍。 我立刻拨通了医院的电话,事情就是这么的凑巧,接电话的竟又是岳红轩。电话那头,一听到我的声音,她就扑哧、扑哧的笑开了,“我这里有小月的手机号码,你还是自己去跟她说吧。” 我喜出望外。在父母物资匮乏的年代,借书还书往往是甜蜜爱情的开始。而我的年代,自从高贵显身份的大哥大,摇身一变成为了人人可得的掌中之物,这浪漫的开端就已不知不觉的由书本转移到了手机。以后会怎样,我无从意料,也不需要去预测,当下的时机才是最重要的事情。现今居然如此轻而易举的,就获得了小月的手机号码,这一定是个吉祥的征兆。如此美好的预示就显现在眼前,我怎能不欣喜若狂呢? 我立即按照岳红轩给的号码拨了出去。那边手机响了很久,却始终没有人接。我有些灰心,焦虑的等了五、六分钟,再次拨通那个号码,可依然没人接听。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有些困惑,又有些不安起来,“是不是她已经知道了我的手机号码,所以才不接我的电话呢?我还要不要再打过去试一下?”我的内心再次挣扎起来。 不知哪里来了一片厚厚的云层,一下子就把那薄薄的银叶片给收走了。海边一片漆黑,一阵怪异的狂风猛然从海上卷来,把没有任何防备的游人吹得东倒西歪。 我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无心再在海边多呆,我赶紧跑到马路对面,拦了一辆的士,赶回酒店。一路上的风景已无意欣赏,即使经过那座全世界离海平面最低的桥――演武大桥,风卷狂澜,海涛激烈的击打着对面的巨岩,而巨岩上高大魁梧的郑成功雕塑巍然不动,如此壮观恢弘的场面,我也满脸颓唐、毫无兴趣。 一进酒店的房间,即使拉开窗帘,就能看见轮渡码头熙熙攘攘的人群与车流,以及对面鼓浪屿碧树银妆的夜色,但那些对我已没有任何吸引力了。我用房间里的开水壶烧一壶水,但还没等水烧开,就在开水壶“噼噗、噼噗”的声音里,睡着了。 现在我醒了,刚才那个有关“外太空陨石”的奇怪梦境,还历历在目,我默默的把一口杯的白开水统统喝完。再次回床,迷迷糊糊中又睡着了。 “谢谢您的水果和礼物。” “不客气啦,只要您身体恢复了健康,我就放心了。您听,大海波浪的声音。哗哗像强有力的心脏跳动的脉搏。好听吗?“ “” “要是有机会,能和您一起来看大海就好了。那时候,您一定可以画出一幅壮阔的大海月夜仕女图。“ “神经病!“电话突然挂掉了。 我忽然惊起,原来又是梦中的一场虚惊,以一枕黄粱开始,却以一枕梦魇结束。窗帘外,东方已吐白,晨曦微露。我睡意全无,开始准备新的一天的工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归程何处是》正文 第二十三回 少年不知愁滋味 元宝教子生意经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小学六年级那一学年,除发生阿太过世这件令全家人都陷入痛苦深渊的事情以外,还发生一件让家人倍感兴奋的事,但它发生在阿太过世那年元旦的前夕,即我小学六年级上学期的期末。那年年底,父亲因为他一贯的勤奋刻苦、优异表现、任劳任怨、不计得失以及严格自律,收获他人生的第一次成功大飞跃,被提拔为乐清市贸易公司总经理。当然这与当初他在农场插队时,赏识他的领导兼书记的大力提携有很大关系。我们家也从原先的大院宿舍搬到贸易公司的集体宿舍,我在那里居住了六年,直到后来去上大学。这个宿舍我在第一回里已经介绍过了,它是由一间很大的办公室改造成的三个房间。其实,它的楼下就是父亲的办公室。 父亲的可喜晋升,也是外婆未事先通知父母,阿太重病在床的主要原因。外婆一家人担心这样悲伤难过的坏消息,会影响父亲才刚开始的新工作。 我的学习生活也悄然发生着改变。父亲因为工作忙碌,已没有过多的精力去关注、约束、管教我了。无论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空间,瞬间变得更加宽广、自由。 其实,我本来就是比较自觉、独立的孩子,那时候,除了贪玩、调皮、有些叛逆外,没有太多问题需要家长操心。不过玉不琢不成器,人不教不知义,这样的话也是完全正确的。总之,这是一个如何平衡矛盾、建立和谐的问题。我在这里就不再多啰嗦了。 我上了初中,而且是乐清市最好的中学。那个年代教育资源有限,想上好学校就需要在小升初的升学考试里,取得好成绩。很幸运,我的成绩刚好比录取分数线高了一分半。这既是我不懈努力,也是父母帮助、提醒的结果。反正结局是皆大欢喜,也就不再多啰嗦了。 与小学宽松的学业相比,初中的学习任务一下子变得繁重、紧张起来。这里得感谢我的初中班主任,她是一位英语老师,仅仅比我们大了八岁,刚刚从师范学校毕业一年,才带了一年的初一学生,就因为她认真负责的态度和卓有成效的教学,被破格提拔为班主任,而且是带几个实验班中的一个,进行学校的教学改革。 我想她之所以能被学校如此看重,主要是因为她博大的爱心、高度的责任心,以及善于观察、勇于实践的性格有关。 说她有一颗博大的爱心,是因为她把我们既当成是需要约束的学生,又看作是需要及时关爱的小弟弟、小妹妹。她很愿意倾听我们的意见、想法和心声,并加以循循善诱、积极引导。她喜欢和我们像交知心朋友一样,或集体交流、或单独谈心。如果没有她的爱心和努力,真的,那时候班级里有不少,被别人误以为无可救药的坏孩子,就真的变坏了。是她把他们从悬崖的边沿拉了回来。 说她有高度的责任心,是因为她勤勤恳恳的扑在教学上,兢兢业业、想方设法改进教学。我们班的英语成绩一直位居年段前列,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其他科目的成绩也都是佼佼者。在各项活动中,我们班总能获得优异的成绩、荣誉。大家的集体荣誉感都是满满的爆棚,每个人都争先恐后、积极主动的为班级办事情。这让隔壁班的同学、老师见了无不羡慕不已。若没有她无私忘我的付出,我们肯定无法取得如此骄人的成绩。 说她善于观察、勇于实践。是因为她会不时的有很好的创意,并把它们付诸实践。比如那时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激情澎湃,急于表达。她就定期组织各种竞赛、辩论、演讲和活动,让大家都有机会参与,极大调动大家的积极性。许多措施的密集程度远高于其他班级,但如此密集的活动,并未影响大家的学习,大家学习的热情反而更加高涨了。 她还把学习成绩相近的四个同学,组成学习互助小组,互相帮助、竞争,让大家你追我赶,提高学习热情和成绩。我有幸被分到一个成绩中等偏上的小组里,强烈的虚荣心不断的刺激着我,努力学习。所以在这个四人小组里,我常常能排到第二,有时候还能得第一。在班级里也能排到第八至第十五名这样的名次。当然也有落后,排到二十多名的,但这样的次数毕竟不多。 初中是一个视野突然开阔,心思日趋缜密,情绪越加善感,自我更加独立的时期。我为遇见有如此爱心的班主任,和逐渐宽容体量的父母,而感到幸运。 在这个既敏感困惑、又激情满怀的年纪,我有一位好朋友,很喜欢与我辩论些问题。我们上学的路线是一致的,但我家离学校更近些,所以下午放学,他常常到我家,继续讨论,在课堂或在路上,谁也没能把谁说服的问题。 记得有一次,我们探讨的话题,是关于环境与个人关系的。这也是班级举行辩论会的议题之一。我们俩意犹未尽,又私下里各抒己见,但又都互不相让。我约他上我家继续讨论。 到家以后,才在我卧房的书桌旁坐下,我们俩便急不可耐的争论开了。我这位好朋友,坚持认为,环境是个人成长的必要条件,好的环境才能塑造优良的品格和习惯,才能更有机会获得成功。他出示的论据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以及“孟母三迁”的故事。 但我固执的以为,如果个人的意志力足够坚强,他就完全可以改变艰苦恶劣的环境,最终取得胜利。管它是穷山恶水还是僻壤荒郊,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改变。我的依据就是“人定胜天”和两万五千里长征。他一听立即反驳,“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七分努力,还需三分运气”。我就笑话他是“宿命论”、是“封建主义思想流毒”。他就嘲笑我,“不自量力”、“自以为是”。 结果,我们都感觉到,大家的情绪过于激动,场面有些失控,连空气中都仿佛有了硝烟的味道。大家早已面红耳赤、口干舌燥。于是,他找了个借口想要开溜,分手前我特意倒了杯水给他喝,算是慰问他,由于激烈辩论而已干涸的唇舌,也算聊表我有些过意不去的歉意。他走以后,我仍然沉浸在火热高涨、飞速旋转,自我的小宇宙里,依然顽固的坚持自己的观点。 您大可不必担心,这样的讨论会引起我们彼此间的反目成仇。相反,我们一直保持着惺惺相惜的真挚友谊,直到后来,我们都高中毕业,不得不各为前程、各奔东西去上大学,才就此中断了联系。 现在想来,我们那时候的争执,的确有些天真幼稚。其实类似的许多问题,都是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里,被无数先贤志士反反复复、争论不休的话题,岂是一时半会,我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少年,就能一下子解决得了的。时至今日,这些问题都还没有一个确切的、泾渭分明的答案。如果用今天更为先进的辩证的观点来看,把问题绝对的剖开,割裂,都是不正确的、片面的。任何结论,都有其适用的条件。但那时,我们豪情万丈,有一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劲头,非要在短暂时间里,一决高下,互不妥协,以显示和对方相比,自己有多么的高明。 上了初中以后,周围有许多同学,仿佛在一夜之间,爆发出了惊人的文采与才艺,文采飞扬、才艺耀眼。可能是因为之前闭塞已久,很多人都没有预料到,忽然会有人有如此精彩的表现,让人顿觉惊讶,为之喝彩。其实这都是他们之前长期默默努力的结果,到了初中以后终于有了展示自我的舞台,便让人有了在瞬间突然爆发的错觉。不像如今,大人们从小就注重孩子各种技能的培养,孩子们也有了肥沃的土壤,可以更轻易的获得应有尽有的教育资源,所以有才有艺的孩子,现在是一抓一大把。时代的不同,造就的人才数量、种类也不尽相同。 记得有一位同学,模仿《陋室铭》,写了一则小品《初中铭》: 学不厌精,有恒则成,识不避细,有心则广。斯是初中,惟吾志高。青衿剪窗影,星夜伴书卷,诗集化胸臆,古意存礼仪。可以交圣贤,论古今。无勤学之困倦,无好问之羞惭。东方李叔同,西方莫扎特。古人云,“有志不在年高。” 就引用他的这则小品,作为对悄然逝去的初中年华的怀念吧。 暑假照例是一年当中最惬意的时光。我不仅可以再次回到外婆家,向外婆撒娇,还能够再次品尝百吃不厌的螃蟹和想念了整整一年的各种糕饼、点心。 那时候,瑶宝和瑧宝刚好七岁,都准备在那年九月份上小学二年级。瑶宝依然很顽皮,大概是痴迷于各种武侠片,特别是李小龙的缘故,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副三节棍,学着电视里的模样,自己在家里耍弄起来,光着赤膊,居然练出了李小龙式的收与放的动作。他的背部、胸口和手臂,也因此布满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他却全然不顾伤痛,成天乐此不疲。我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一步也不敢靠近。大舅和大舅妈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为调教他这种顽皮好动、桀骜难驯的性格脾气,每逢寒暑假或周末休息,大舅狠下心来,每天抓着他,必须坐在板凳上,至少练两小时的素描画。瑶宝从开始的抗拒、逃避、偷懒和磨洋工,到最后在大舅耐心的讲解和不断鼓励下,居然可以从上午十点钟,接连画到下午一、两点。这之间的中午饭,大人们都纷纷劝他赶紧吃,担心会影响他的身体健康。但瑶宝就是坚持着,不肯停下画笔,非得等到画画完全结束,才肯去吃午饭。 大舅在一旁开心的对外婆说,“管他呢,等他肚子知道饿了,他就会过来吃的。” 绘画真是奇妙,只要能够沉浸其中,再倔强难驯的孩子也会突然改变,带给大人难以想象的惊喜。大舅从刚开始的,必须手拿一支细长木条,像监工似的,不时在哪里抽打或比划一下,装出恶狠狠的样子,吓得瑶宝乖乖的呆在座位上画。到后来,他扔掉任何教鞭,欣慰的看着,瑶宝专心至致的徜徉在艺术的世界里。大舅就会不动声色,悄悄的在他身旁踱步,瞄了瞄他的画,然后一言不发的走开,只留下瑶宝一人,在石头房二楼寂静的长客厅里,独自冥想、挥毫。等瑶宝完全画好后,大舅才上去认真的修改、讲评。大舅会让瑶宝站在身旁,一边给他讲解点评、修改润色,一边教他技法、心得和有关经验。大舅一笔一画,不厌其烦,和颜悦色的讲解,并不时用余光扫视观察,站在一旁的瑶宝的反应。 “你看,这个位置已把所有光线全给遮挡住了,所以这里最暗,也相应是最黑的地方,就要多画些,画重些。而过了这条线,光是逐渐增强的,这运笔就要越来越少、越来越轻,直到最后只剩下很轻、很细的轮廓线,其他地方就可以完全留白。” 有时候,瑶宝会很不以为然,轻蔑的说,“哼,总有一天,我会画的比你还好!” “好,我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只要你能超过我,不论你有什么愿望,我都满足你。但现在你得先听我的。”大舅微微一笑,又补了一句,“你耍三节棍的本事很好,但画画的本领要是能有耍三节棍本事的十分之一,我就很满意了。”大舅斜眼向旁一瞥,瑶宝仍然一副不服气、不屑一顾的表情。 有时候大舅看见我来,会故意大声跟我说,“你看,他玩起三节棍,可以没日没夜,一刻也不停歇。但如果要他坐下来再多画一会,他就很痛苦。今天难得能见到他,一直坐在这里,连续画了一整个上午。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瑶宝坐在画架前,一边画素描,一边嗤鼻的说,“我就知道你想刺激我,觉得我很快就能画过你了,所以才故意这么讲。我偏不上你的当,我还要再多画会,就是不起来。”瑶宝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心思,实在令人惊叹。 有时候大舅会对我说,“对付小孩子,你得多想点办法,才能唬住他,让他老实听你话,按你的意思去办。有时候,该用激将法的,就得用用激将法,把他的斗志激发出来。有时候,得多鼓励鼓励,让他更有信心。但小孩子很容易走极端,一有点小成绩,他就很容易满足,一下子便骄傲起来。这时候,你就得杀杀他的锐气,让他懂得什么叫天高地厚。所以,有时,我会故意放点更难学的东西,让他来画。嗄,他就老实了,知道画画原来并不是想象中那样的容易。有时候,加的东西难度过大,他又很容易泄气。这时候,你就要多点耐心,多辅导他,多给他一点时间去练习,让他觉得,其实并不难,只要多练习,不怕吃苦,就能够掌握。所以,教育小孩,是门大学问,又繁琐又累人。绝对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就像猫捉老鼠,你得跟他斗智斗勇。” 大舅妈这时会凑过来,笑嘻嘻小声的说,“他们父子俩,老爱互相斗嘴,吵吵闹闹的。好起来,比哥们还要好;坏起来,比敌人还要仇视。唉,随他俩闹。只要瑶宝不再调皮捣蛋,就算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了。” 大舅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都是当着瑶宝的面讲的。有时候,瑶宝装作什么也没听到,自顾自的在一旁默默的画。有时候,他又会很不服气的顶大舅两句,“他这是在臭显摆啦,自以为自己的本事有多高。” 大舅听了也不着恼,任凭瑶宝在一旁像发牢骚似的,数落大舅的不是。 大舅通过这种方式,让瑶宝逐步走上从艺之路,让瑶宝亲自去体验绘画艺术的酸甜苦辣,以及它的独特魅力与乐趣。对瑶宝绘画教育的成功,让大舅后来,以此为基础,进一步扩大他店面的经营范围,从文房用品开始,逐步扩充了美术培训,再到后来增加音乐培训。大舅渐渐在平阳县扎住脚跟,成为文化经营这方面最大的商家。 此时的瑧宝,却一改小时候的安静独立,变得异常顽皮淘气,判若两人。他会因为抢不到瑶宝手里的电子游戏的手柄,而大声哭闹,将所有气愤全都宣泄在房门上,弄得满楼道,甚至整栋石头房,到处都能听见二楼传来的“乒乒乓乓”的关门声,和他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 二舅妈回家以后,听到他的哭诉,非常生气,有时候会气得大声的呵斥他,甚至动手打他几下,“你就不能争气点,不玩就好了嘛。游戏没得玩,可以去玩别的玩具嘛!干嘛非要去争别人家的游戏机。告诉你多少次了,你都不懂得听啊?别人小心眼,你就不能大方点?” 有时候,二舅妈会气不过,觉得瑧宝老是被瑶宝欺负。二舅妈就会去找大舅妈投诉、评理。可是越说越气,两人互不相让,忍不住就斗起口角,产生龃龉。结果一连几天,大人们都气鼓鼓的,谁也不理谁。可两个小孩,很快又和好如初、嘻嘻哈哈的玩在一起,弄得大人们在背后哭笑不得。 有一回,大人们刚闹了一阵不愉快,两个小表弟却已和好如初,正在彩色电视机旁带劲的、亲密的轮流玩着电子游戏。中午刚打个盹,我闲着无事,就跑到西门大舅开的文房用品店铺,在那里转转。 大舅店铺的名字叫做聚墨斋,往前隔一条街,就是两所公立学校,一所小学,一所中学。再向后隔五、六条小巷,又是一所民办小学。所以在这个地点,开文房用品店铺,是再合适不过了。 正是盛夏时节,外面明晃晃、火辣辣的阳光,晒得人都快喘不过气。地面蒸腾的水蒸气,熏烤着碰触到的一切物体和人。连树上的知了,都懒得叫唤几声。即使简单走几步,很快便浑身汗涔涔的。身上的衬衫贴着前胸、搭着后背立即湿透了一大片。 又是暑假期间,又是如此炎热的天气,没多少人愿意出门。大舅的店铺很清淡,几乎无人光顾,零星的一两个客人,挑好东西后,迅速就离开了。店内重又回归沉寂,只有偶尔一两辆汽车从门前的大马路经过,才会忽然传来一声喇叭巨响,店铺里是静悄悄的。 大舅的店铺,主要出资人是大舅自己。他的两个铁杆朋友,歪头和丫蛋,据说也参了点股,但分子太小,可以忽略不计。他们两人主要还是像营业员一样,靠帮大舅看店,拿点工资。到年底的时候,根据情况,大舅再给他俩发点奖金、过节费什么的。大舅后来的生意做大了,又另外顾了一、两个业务员,专门帮他跑业务,但那是以后的事情。如今,仍然是他们三个人在搭伙。 丫蛋家里的情况稍微困难些。他的父母从小离异,他和才出生一年的弟弟跟着妈妈过。他妈妈也没再改嫁,靠着一份微薄的工资,养活一家人,包括丫蛋的外婆。丫蛋从小就比较独立,但因为缺少父爱,走了点弯路,幸亏遇上大舅,算没往坏的方向走太深。现在他的弟弟刚上高中,家里比较需要钱,他很希望能替他妈妈分担点,所以对在大舅这里的工作,他还是蛮在意的。虽然挣的不多,但能帮他妈妈暂时应付下家里的开销,他又没有成家的念头,所以,他倒也很知足。 至于歪头,他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他是家里的独子,他父亲和他堂叔合伙开的废品收购站,正做得水起风生,如火如荼,他一点也不缺钱。倒是他父亲三令五申的催他去相亲,把他弄得心烦意乱,烦得够呛。说实在的,他对女生,除了他妈、他奶奶和他外婆以外,没一个感兴趣的。大概是因为从小结巴的缘故,他总是被人嘲笑,特别是女生笑话他,笑话得最厉害,也最刻骨,最伤他的自尊心。女生本来就伶牙俐齿的,要是骂起人来,简直让你无从招架,而且还得理不饶人,更何况她们一点也不占理。他不就是说话不利索,再加上头有点歪嘛。喔,这样就要被人戏弄、被人讥笑啦?所以,他最恨女生,也最瞧不起女生。 歪头到大舅这里来,纯粹是因为消遣和友谊。因为结巴,除了大舅和丫蛋肯接纳他以外,他从小就没几个知心的朋友。所以他很渴望,能有个说话的地方,很看重与大舅和丫蛋之间的友情。至于大舅给不给他工钱,给多还是给少,他一点也不在乎。现在又多了个可以躲避父母没日没夜的催逼着去他去相亲的理由,他更要来大舅的店里了。 大舅的店面被分成两部分,最外头是一百多平米的铺面,用来对外营业。最里头是一间,大约三十平米,既是办公室,也是会客室,用来接待客人与洽谈生意。铺面与办公室之间,用玻璃推拉门隔开。客人来了,就把推拉门合上,大舅和客人呆在里面聊天、谈事,外面则由歪头、丫蛋俩人看着。里面究竟都谈些什么,外面也听不清楚,都压低着嗓门说话呢。但若没有客人来找,歪头、丫蛋、大舅就会在里面泡茶聊天,但得把推拉门打开,这样好观察铺面里的动静。 铺面四周的墙壁,只要能被利用上的,都被两米多高的绯红色玻璃柜排满了。玻璃柜里堆积着成排、成堆、甚至成捆的砚台、笔筒、毛笔、墨水、宣纸、印章、篆刻刀、印泥、铅笔应有尽有。靠近推拉门的角落,还专门备了几个柜子,用来装与书法、篆刻、绘画有关的书籍。铺面中央,摆着数张暗红色的长条形大木桌上,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样品,供客人挑选、对比、试用、查看、感受。如此宏阔的排场,可以想象出旺季时节,这里该有的繁荣景象。 小天使已经好奇的满店铺的转,一会摸摸这个,一会瞧瞧那个,我想喊它,但根本就喊不动。 那天下午大舅没在店铺,只有歪头和丫蛋两人躲在店铺后的房间里,一面看店,一面沏茶聊天。大概是怕烟火,也是为了让前来光顾的顾客免受烟雾熏扰,他们都不再像以前来外婆家找大舅时那样,使劲的吸烟,进一步说,根本就没有点香烟。 见我进店铺,他们很热情的招呼我,“清宝呀,什么时候回来的?好久不见了,都长这么高了。” “乐清好不好玩啊?” “头一回上我们这里吧?来、来、来,好好参观下我们的店铺,你看够不够气派?现在可是平阳城里,最大的店铺了。” “你大舅不在,去找人谈新业务去了。要不,你先进来坐会,喝杯茶,等等他吧。” “噢,没关系的,我随便过来走走。我就在这里边看书边等我大舅。”我回答。 “行吧,你随便看,在你大舅的店里,不要拘束。如果看到有喜欢的东西,你就跟我们讲,叔叔送你几样。要是想喝茶,你就进来。”丫蛋对我嚷。 “好!”我大声回答。也不再搭理他们,自个低头翻阅,这些放在玻璃柜里的书籍、画册。而他们俩则坐在屋里继续交谈。 歪头,就是那个话还没说上几句,就要结结巴巴的家伙,没想到,两、三年时间不见,竟然口吃好很多了,只是说话的语速没有常人的快。但他的头还和原来一样,有些歪。丫蛋也彻头彻尾的改头换面了,不像以前老爱穿一件灰黑色或深褐色的体恤,脸庞消瘦。现如今在这么热的天气里,还穿着一件洁白的短衬衫,并配一条鲜红的领带,完全是一副业务员的打扮,只是脖子下那颗纽扣被松开,领结也被拉下很多。丫蛋的脸也比过去更圆润了,不变的依然是尖下巴下的小山羊胡,突出的眼骨,凹陷的眼睛,以及稍不留神就会脱口而出的口头禅,“他你个丫蛋。” 放书的书柜就在玻璃推拉门旁,所以我可以很清楚的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 “嗨,歪头,你什么时候也喜欢上金庸的小说啦?欸,还流眼泪,他你个丫蛋,有那么感人吗?让我瞧瞧,喔,是《天龙八部》呀!” “我看到慕容复,竟然把那个‘非也非也’的包包不同给杀了,我好难过。”歪头有些伤感,声音里还带着很重的鼻息声。 “哎哟,他你个丫蛋,那不过是个编出来的故事,又不是真的。”丫蛋安慰到,“别难过了,别难过了。来来来,喝茶,喝茶。” 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是茶壶、茶杯、茶盘、茶罐、茶勺等碰撞在一起,搅和在一起发出来的。一会又是“滋溜、滋溜”喝茶、品茶的声音。 “这茶不不错啊,从哪里来的?”歪头问。 “老大今天一大早特地从一位朋友那里拿来的。今天,老大可是特别的高兴咧。他你个丫蛋,晚上还要请我们去饭馆撮一顿呢!”听得出丫蛋也很兴奋。 只听歪头用一种很缓慢的语调,却字句清晰的说,“嘿嘿,有有什么开心事,丫丫蛋你这一回可可再也别别想瞒到我了。昨天,是是不是隔壁墨缘轩的孟孟老板,跑过来求咱咱们的老大了,想要我们把把供给他他的宣纸,再压低点价钱让让给他?” 丫蛋立刻咬起牙,装出气岔岔的样子说,“他你个丫蛋,让我们降价,怎么可能?想当初,我们找他的时候,他那个傲气,连个正眼都不曾瞧上我们一下。今天,他活该这样。这就叫做风水轮流转,明天到我家!当初,他要是知道,他也有今天,就不该做得那么绝,就得给他今天留点后路。” 歪头应该是歪着脑袋,“你说,老大怎怎么就这么厉害,短短没几年的工夫,很快就把把这个曾经掐着我我们脖子,骑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的人,一下子就给掀掀翻、摁摁倒在地了呢?而而且还反骑到他身上?” 丫蛋故作诡秘的清了清嗓门,“这,你就不懂了吧。你没听咱老大常说,做生意,黑白两道都得走,软和硬的通得上。没有绝对的黑,也没有绝对白,全靠你自己去掌握,去平衡。白的就是黑的,黑的就是白的,软的就是硬的,硬的就是软的。嘿,他你个丫蛋,我今天还要帮着多加两句,背的就是心的,心的就是背的,表的就是里的,里的就是表的。嘿嘿…” 歪头“,,,,,,” 丫蛋的声音,想来这个时候,他一定是得意洋洋的样子,“不懂了吧,白跟着老大混了。我告诉你,这做生意的,除了依靠关系和讲究交情,最重要的是,你还得会耍手段啊!”忽然“啪啪”两声,大概是丫蛋用手直接拍了歪头的肩膀或是其它什么地方,“你想想,那孟老板是什么人,他以前不过是个摆地摊的卖货郎。我们大哥又是谁,那可是平阳县城里,鼎鼎大名的南门甄家大少爷呀。他你个丫蛋,谁人见了,还不都得留他点面子,卖他点人情。老大人又机灵,你看他做的,还不明白吗?这看的、听的和做的,你都得倒着去琢磨琢磨,实就是虚,虚就是实。嘴里说着一套,这心里可得想着另一套。” “有点明白,黑白通吃,软硬兼施,表里莫一,前后需变,是这个道理吧?” “他你个丫蛋,难怪老大会这么喜欢你,你这个又歪头,又结巴的家伙,喔,我错了,”又是“啪”的几声,我想大概这时丫蛋是在用力的拍他自己的脑袋吧,“现在是一点口吃也没有。你是一点就通,一说就明白啊。对,这做生意的,讲究的就是虚实结合,正话反着说,反话正着说。明话逆着解,暗语顺着听,这叫黑白颠倒,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像孟老板这种鬼,他你个丫蛋,我们就得用些诡计来摧摧这头魔,打得他抬不起头,直不起腰,以后见了我们,才懂得点头哈腰,学会老实点。”似乎是丫蛋呷了一口茶,停顿了好一会儿,“今天我可是看在,你是我好兄弟的份上,才这样掏心窝的,给你讲这些推心置腹的话啊!” “嘿…嘿…”歪头大概是坐在那里一个劲的傻笑,我想象他那口水,可能差一点就要从他的嘴角上涎蹦了出来,“孟老板就是不不得罪我们,老大对对他也不会客气的。“ “嘿,你个歪头,连这样的话,你也敢乱说。当你是兄弟啊,我可没听见!” “呵呵当然知道你是我的好兄弟啦,所所以,我才才说的呀。“ “你说的也没错,老大早就想做徽宣的总代理了。去年年底,他绕过孟老板,直接去找厂家,花了不小的代价,想了不少的办法,才一家、一家的谈下来。孟老板这回,跟头算是栽大了。他以前要是对我们客气点,老大也不至于这样对待他,虽然不会给他大口的肉吃,但分点汤给他喝,还是有可能的。现在,他是什么也喝不着喽!“ 又是“滋溜、滋溜”喝茶的声音 丫蛋接着说,“欸,你老爸和你那个破烂王堂叔,现在生意做得那么大,你为什么不回去跟着一起做啊?回去以后,随便打个下手也比在这里强很多呀!成天跟着我们,也没挣几个钱,多没劲啊!” 只听歪头说,“唉,你是不知道,我老爸他他不让呀。他说收废品那一行,一太辛苦,二太脏,三关系太复杂,四混水深得很,根本不适合我。不要说别的,就说那个电缆厂,别提里面有多黑了。他说,反正他挣的钱将来全留给我,够我用就行了。人不要太贪,生活过简单点,顺心点,这一辈子就过去了。我想想也是,我以前说话结结巴,让很多人瞧瞧不起,那又怎样,多一点坎坷,对一些人的真面目看得更清楚,就可以少结交些无情无义、厚颜无耻的小人,这这辈子反而过得更清松自在。” “好!好!我这辈子交定你这个好兄弟了!”丫蛋佩服得直摇头晃脑,并伸出大拇指对着歪头,在空中比划了好几圈。 看了好一会的书,大舅还没回店铺。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就无聊想出来转转。翻了好几本书,都觉得没什么劲,我就又自个儿回外婆家了。 至于我二舅,在印象里,他依然和小时候我所知道的一样,言语不多,但眼睛炯炯有神,魁梧健硕、热情勤快。因为他一直在郊区的机械厂上班,所以只有周末才回来。我对二舅的了解,仅限于周末的接触,以及大人们聊天时,所听到的。二舅还是像拼命三郎一样扑在工作上,踏实耕耘,也因为他的勤奋、真诚、聪明,他很快就从普通的员工,逐渐升任为班长、车间主任,直至后来的厂长。在一家有着几十号员工的机械厂任一把手,二舅的工作更忙碌了。有时候连周末都没回家。二舅妈虽然也被调到郊区去上班,但因为瑧宝的出生,二舅妈还是比较常回外婆家的。 虽然二舅犹如一位神秘人物隐匿在舞台上高高的黑色帷幕后面,令我只知其闻,鲜见其人。但他善解人意、和蔼细心,我每次回去,他几乎都会拉着我和两个小表弟,一起去照相馆拍照,以做留念。 这些让众人交口称赞的合照,或单人照,成了我与表弟们最真实的记录,也成为了我在外婆家最珍贵的礼物。这大概就是那一时期,我关于二舅最深刻的印象。 三舅因为还在大学里刻苦攻读,以尽快弥补失去的时光,并早日获得硕士学位,而且那时他还属于部队在役编制,所以即便是学校放寒暑假,他也很少回家。三舅的形象便定格在他参军那年,我见到的样子。 随着两个表弟逐渐长大,家里的事务越来越繁忙,而且每个家庭都有各自的想法和需求,实在有些众口难调。二舅妈平时还要带瑧宝,并不时的跑到二舅工作的地方去照顾二舅,所以二舅妈也越来越帮不上外婆的忙。外婆不仅要工作,还要再一个人张罗这么一大家子人的衣食住行,实在是有些吃力。更何况众意难合,两个孙子正是发育的时期,每个家庭对如何教育以及给孩子增进营养,都各有各的看法,和各自的一套办法。所以尽管外婆辛苦操劳,却仍有一种无法获得大家认同的委屈。 经过多次仔细磋商,最后大家一致决定,今后各家各户的饭菜、起居都归各家自己管理,并将独立使用的房间、家具、电器、生活用品,以及公用的厨房、卫生间、其他相关设施一一讲明白,原来需要按月向外婆交的伙食费,今后也统统不用再交了。三舅虽然还在读书,但是分给他的房间、家具、电器和生活用品等,都原封不动的保留着,等他回来后再交给他。 分家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大家再次聚在一起吃顿晚饭。晚饭吃完以后,就算正式散伙分家,第二天大家就要开始忙碌自家的事情了。散伙饭吃到很晚都还没结束,餐桌上、地板上全都摆满空空的啤酒瓶。瑶宝和瑧宝,早就回到石头房去看电视了。 酒酣耳热,大家围坐在那张用自行车轮胎做成的圆桌旁,边说边闹。借着酒劲,大舅和二舅两个人互相开起玩笑,说今晚都得到对方的房间里,最后再转一趟,今天,还可以随便的出入,到了明天就都属于私人住宅了,没有公安机关的批准,谁也不许擅自私闯他人民宅。 刚才还有说有笑的,忽然大家都沉默不语。好一会,二舅倏然的变得伤感,并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怎么也没想到,今天竟然要分家。时间过得这么快,阿爸阿姆就已经变老了。” 大家赶紧围上来安慰、劝解二舅,拍着他的肩膀说,“不要难过,以后每天大家都还能再见面的。家虽然分了,但如果谁家有事情,其他人肯定都会出手帮忙的。不要哭,不要哭。再说了,一分家,阿姆就可以不用再那么辛苦了。不会又苦又累,却又无法让每个人都满意。各过各的,自己安排自己的生活,对大家都又好处。何况都还在一栋房子里,又没有真的分开。” 话虽说如此,其实大家的鼻尖都有些潮红、发酸,眼睛里都克制着打转的泪花。外婆已经在一旁用衣袖抹眼角上的眼泪了。二舅的话讲出了大家在那一时刻的伤感。 岁月就是如此,虽然光阴柔软,虽然时光轻缓,却悄悄的,托起每个人鬓角上的皱纹,不经意的,父母姣美的容貌渐渐褪去了光颜;不留心的,长辈敏捷的身形慢慢逝去了矫健。岁月如斯,生命可以因为时光的流逝,变得越来越淡与薄;距离可以由于生活的漂泊,变得越来越远与阔;情感却能够像珍藏的老酒一样,愈来愈醇与厚;真爱也能够像延拓的道路一般,愈来愈长与宽。谁说岁月是无情的,光阴是无义的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归程何处是》正文 第二十四回 依样画瓢做服务 西游到此应重书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那些奇奇怪怪的梦境,已无暇多想,我赶紧做好拜访客户的准备。 厦门这家电厂位于集美,是一家民营企业。他们一开始就在国际上招标,最后选中恩芝夫的产品。吴经理告诉我,他们准备再上新的一期,但时间一直未定,所以让我过来了解些情况,看看今后是否有合作的机会。但从吴经理给我的信息来分析,这一回他们还是很可能,绕过恩芝夫中国,直接从意大利进口。所以,像这样的拜访,成果微茫,意义不大,仅仅是完成领导布置的任务。 这是我第一次进入一家民营企业,也不知它究竟会是什么样子,感到特别的新鲜。我打了辆计程车,还没到达他们的大门口,就已远远的看见,前方一辆沾满灰尘的黑色丰田越野车,刚到大门口,车也不停,仅仅放慢速度,那栅栏立刻升起。站岗的两个人,都穿着黑色的保安制服,一位是年纪较小的青年,瘦高;一位是年纪稍大些的中年人,矮胖。远远就听到他们“啪、啪”两声,跺脚立正,举起右手,毕恭毕敬的朝越野车敬礼。但样子滑稽,像陈佩斯在春晚上的敬礼,帽子歪斜,胸口前倾,屁股后翘,活脱脱就是两个翻版的陈佩斯,只是一老一少、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真是两个绝妙的搭档。 但那辆越野车“噗、噗、噗”的一串巨响,未等栏杆完全抬起,已卷起一屁股烟尘,呼啸的直冲进去。两个保安,保持着敬礼的手势,定住双脚,面朝越野车,扭转上身,目送着它进入厂区,直到不见车影,才放下右手,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松弛下来。 那个年青人并没有立即停歇,而是示意我坐的计程车,必须赶紧靠边停下。车还没完全停稳,司机就急忙恳求我,快点结账下车,因为这里的保安很凶,不让外来的车辆停留太久,否则会过来赶车。话音刚落,那个瘦高的年青保安已经冲着我们,气势汹汹的跑过来,“快点、快点,这里不能停车。”他大声吆喝。 司机慌忙摇下车窗向他解释,“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我赶紧付好帐,取了车票,打开车门,跨出的一只脚还没落稳,那名保安就已面露狰狞,恶狠狠的向我大声喝到,“做什么的?“ “我找采购课的殷课长。” “预约了没有?” “预约了。” “约的是这个时间吗?我们这里的人都很忙的,没空和你闲聊。你是做什么的?” 我有些郁闷,好歹今天我也是西装革履,还像模像样的拎着一个装有笔记本电脑的包。这年头,有几个人会出门带着一台两万多元的进口笔记本电脑呀?知道吗,这电脑就是几年前的大哥大,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 魔鬼暗笑,“谁知道你包里装的是笔记本电脑,还是收破烂用的杆秤啊?用笔记本电脑替代大哥大显身份,是你ada一人独创的吧。” “我是意大利恩芝夫集团的,你们厂里用的设备是由我们提供的。我这次专门从杭州赶过来,想做个回访。” “你有殷课长的电话吗?打电话给他,让他出来接你。身份证带了没有,去保安室那里登记下。” 按他的要求,我来到大门口的保安室。一个穿同样黑色保安制服的中年妇女接待了我,看样子她还是比较和善的。她先用座机帮我和殷课长联系,确认的确有我这么一个人,要来拜访他,然后她让我填写拜访表格,并核对我的身份证,最后给了一张可以挂在脖子上的出入卡。 等了十几分钟,殷课长秘书出来接我,他热情的把我带进去。对刚才保安的凶神恶煞,我仍耿耿于怀,“你们这里的保安也太势利眼了吧。对那辆黑色丰田越野车,毕恭毕敬的。对像我们这样的客人,却是气势汹汹的。“ “唉,这都是老板家的小女儿,去年搞的新花样。说得向日韩台的企业学习,加强厂区纪律。只要是大小老板进厂,保安就必须敬礼。结果搞成这样不伦不类的。还规定上下班的员工,除主管级别以外,普通员工不管你是女的还是男的,一律不许带包,必须穿公司统一发放的制服。即使这样,她们还不放心,要求下班的时候,门卫的保安,要随时搜身。所以你看那些保安,神气活现不说,还坏得要死。他要是今天看你不爽或心情不好,下班的时候,就会故意刁难你。有的女员工都被欺负得哭了。可就是拿他没有任何办法,狗仗人势啊! “以前确有些工人不够自律,偷厂里的东西回家。但也不至于把大家都像防贼一样的防着啊。发放给你的这身制服,你还得保管好,就是穿烂了,也得留着。每年发放新制服的时候,你得把旧的拿回来换新的。甭管那旧的有多破,只要回收不到旧的,就要从你的工资里把制服的工本费给扣除。你说一套旧的工作服,能值几个钱?唉,她们家就是要这么搞。” 一路上,他就像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他心中所悟所感统统说了出来。不知不觉我们来到殷课长的办公室。 “之前一直想跟您们联系,可是太忙了,也没找到合适的联系电话。您这次能来,真是太好了。”殷课长笑着说。 “以前您和恩芝夫的人都没接触过吗?”我一边问,一边心里暗想,听他口气,他不会是有什么事情,需要请我帮忙吧? “没有,没有。就设备安装的时候来了一个搞调试的意大利人,还是我们老板的小女儿接待的,从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您们恩芝夫的人。“ “噢”按他那样讲,就不知道吴经理是如何搞到他们的联系电话。网上搜到的,还是从公司的客户名录里找到的?更奇怪的是,吴经理是如何知道他们还准备再上新的一期? “尤经理,不瞒您讲,您来得正好,我正好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想要麻烦您帮忙。我们是家民营企业,不比那些财大气粗的国企。老板很小气的,舍不得花钱多招人,一个人都当好几个人使。我除了要管采购,还得管现场设备的保养,可只给我配了五个人搞维修。我实在是累得够呛。您说这么大的一个厂,六个人哪里忙得过来?我是一天的安稳觉都没有啊。” “殷课长,您也别太着急了。您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尽我所能帮您。” “那太好了,我现在最头疼的,就是不知道,您们提供的那些设备,还需要进一步做哪些方面的保养,哪些位置磨损得比较厉害,是否需要更换新的部件?” “殷课长,我们的设备在您这里,总共运行了多长时间?” “快两年了吧。” “平常您们都做了哪方面的保养啊?“ “每个月进行一次清洁、机油加注、补充润滑油、跟换滤芯滤片滤网,这其中轴承和密封我们也拆下来更换过一次。” “我们有一本维护保养手册,不知道您看过了没有?” “有一本,但全是英文的,看起来很费劲。我得找下。” “我这里有中文版本的,我可以给您。在那本手册里,对如何进行保养,都有哪些注意事项,全讲得很清清楚楚的。您只要按那本书上说的去做,平常多加强巡查,如有发现异常,及时排查处理,基本上就可以了。我们的设备很稳定的,这也是很多用户喜欢用我们产品的主要原因。那本手册您先不要找了,我这里还有电子版的,我可以发邮件给您。您如果想要印刷版的,回头我给您邮寄几本过来。” “那太感谢您了。电子版的就好了。我名片上有我的邮箱地址,您按照上面的邮箱,发邮件给我就可以了。“ “好的。既然我今天来了,如果方便的话,不如上您们设备转转,我也可以进一步了解些情况。” “好啊,我带您去。” 殷课长还真是敬业,亲自陪着我在现场跑来跑去,爬高爬低。他们的设备还在运行,现场噪声很大。要完全像上次在无锡惠山电厂那样做检查,还不太可能。但我还是把从吴经理那里学来的那套东西,依样画葫芦、活学活用、有板有眼的,能做的尽量重做一遍。这之中免不了要装出一副故作深沉、煞有介事、显摆技术、卖弄水平的表现来。 不过我也得拿捏点分寸,既不能拂了殷课长的面子,又能让他感觉出,我并不是个滥竽充数的骗子,而确实是位精通懂行的行家里手,值得信赖交往的朋友伙伴。尽管我来恩芝夫才四十几天,曹总说的正规入职培训也还没做,可是,我要是对自己连一点自信都没有的话,又怎么能让客户,也相信我所说的话呢? 只是这自信,有时候并不完全来自于自己内心真实的底气,而需要凭借满腔热忱的想象与装腔作势,仰仗点厚颜无耻的谎言与见机行事。谁敢保证,那些做销售的,就不说半句骗人违心的话、就不编些吹牛瞎扯的故事呢?世事维艰,除了那些坑蒙拐骗偷、卖假药、昧良心的人,让人切齿痛恨以外,似乎吹点牛,讲点大话,也不那么让人讨厌。 “浮躁啊浮躁!冒失啊冒失!”魔鬼又在那里摇头晃脑的教训我了。 一个上午就这样充实而愉快的渡过了,我有一种满满的成就感和优越感,仿佛在从事一种从未被人做过的,拯救别人的高尚事业。郁闷的情绪似乎全抛给了魔鬼,它在一旁紧皱眉头,急得团团转,老想插嘴说话,但都被我潇洒、高傲的手势给无情的制止住了。 从现场回来,还没到殷课长办公室,我小心翼翼,把憋了一上午的问题,给问了出来,这才是今天,我此行目的的关键所在,“殷课长,您们的二期,现在进展得怎样了啊?” “唉,二期的事还真别提了。立项早就立了,可是大老板现在不太管事,大部分事情都交给他的小女儿和两个儿子处理。说出去,也不怕您笑话。这小女儿联合起二儿子,一起在和大儿子明里争、暗里斗。三个人只要坐在一块开会,就得吵架。唉,鸡飞狗跳、一团乱麻不说,还朝令夕改的,把我们底下这群办事的,弄得晕头转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大老板迟迟不出面、不表态。真不晓得,这样群龙无首的混乱状态,要搞到什么时候?“ “哦,这样对底下做事情的,确实不好。我听说,您们第一期的设备是直接从国外进的。如果第二期上的话,是不是还这样操作啊?” “您说的一点也没错。我们老板的小女儿,在国外留过学,外语很好。所以老板特喜欢她,专门让她在意大利罗马搞了个贸易公司。一期的许多事情,都是意大利那个公司在操作。这二期很可能还会这样。不过他们家现在很乱,以后会怎么变,还真估不准。” “那我刚才跟您讲的那些备件,您们还会买吗?” “从我这里来讲,我肯定是想备一些的。您想,设备都运行快两年了,原来您们意大利给的那些备件,也基本消耗得差不多。再不多备点,肯定说不过去。实不相瞒,我只往上报需求,他们会不会批,我就不敢肯定了。老板的小女儿可精了,她要是说,还是从意大利那进的好,那就得走她意大利的公司。不过老板的大儿子总跟她唱反调,究竟最后是从您这里买,还是从意大利那进,我真没法准确告诉您。至于要不要买,那我可以肯定的告诉您,肯定要,但什么时间,怎么买,就不是我说了算。唉,他们想怎么就怎么啦,我照着办就是了。” “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真难为您了。像殷课长这样认真负责的人,实在是难得啊。要是没有您这样尽心尽力的替他们家办事,这里还真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呀!“ “唉,别提了,一言难尽,有苦难言啊。我现在也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搞好了。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领到的这份工钱就行了。” 到殷课长的办公室后,我把需要购买的备件清单做了个总结,殷课长很认真的记录在笔记本里。已到了中午午饭时间,他想请我在他们的食堂里吃个工作餐,又说怕我吃不惯。 我立刻接茬儿说,不如一起到外面找个饭馆,中午我请客,顺便多聊聊。他客气的回绝了,说已经很麻烦我,不好意思再让我破费。 我暗自盘算,这次来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摸排他们这里的情况,现在已大致清楚,今后能不能合作,实在是很渺茫的未知数。他们计划采购的那些配件,金额也不大,即便给了我们,也没太大的战略意义。看他态度诚恳、做事谨慎、说话坦诚,不像是骗我的,他的信息不要说百分百准确,但也不离十。他不属于那种胡搅蛮缠的人,可以就此打住,不必再装客气。 “那好吧,“我说,”下次我来,您可一定要给我个机会,让我请您吃饭啊。“ “尤经理,您太客气了,您这回帮了我大忙,得我感谢您才对。关于您推荐的那些备件,一有消息,我立刻通知您。“ “殷课长,您说哪里话了!这些都是我们做为供应商,应该做好的服务!今后,您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给我打电话,发邮件,都可以,我名片里都有相关的联系方式。回头我把中文版的维护保养手册发邮件给您。” “好,那先谢谢您了!咱们后会有期!“ “好!后会有期!“ 客气的道完别,殷经理又派刚才接我进来的,他的秘书,把我送到他们厂的大门口。 正午的阳光火辣,晒得我直冒汗,加上刚才穿着这身行头在烟气岛里爬上爬下,最里头的衬衫,已不知浸泡了多少汗水。殷课长的办公室又不开空调,只有一台落地的电风扇,在那里“呼哧、呼哧”的吹着热风,根本解不了身上的暑热。我赶紧脱下西装外套,并把领带解开,敞开衣领,让自己喘口气。 泉州的火电厂是由华人兴办的,他们的总部并未设在大陆,但在多个国家和地区都有投资。这些是我从他们的网站上了解到的。泉州火电厂的设备,是由他们的总部直接采购,然后再运到这里来安装。他们使用的恩芝夫设备,也是以这样的模式进行操作的,由他们总部直接向恩芝夫意大利总部采购。不过这些信息,是我拜访完以后,才了解到的。事先,吴经理仅跟我讲,他们这里也准备扩大规模,上第二期,并把联系人的电话给我。吴经理让我过来探听、探听。吴经理就给了这些信息,再也没别的了。 得赶紧和泉州火电厂的联系人打个电话,确认我的下一步行程。按吴经理给的联系电话,这个人是泉州火电厂的采购经理,姓戴。我电话刚拨过去,响了两声,对方就接起电话。 “请问是戴经理吗?“我对着手机话筒问。 “你是哪位?” “我叫ada,是意大利恩芝夫电力环保集团的。下午您有空吗?我想过去拜访下您。“ “可能不行,我下午还有个etg。你现在人在哪里?” “我还在厦门。不过打个车过去,应该用不到两个小时,就能到您那里了。“ “哦,这样啊。你有什么事情吗?” “主要是想了解下,您们对我们的设备,在使用过程中,有没有什么建议和意见。顺便也想了解下您们二期的进展情况。” “你们的设备very good。send phase嘛,还没那么快start。” “我能和您见个面,聊一下吗?” “ok,toorrow og,你来我office吧。” “好的,谢谢您!我们明天见!“ 和戴经理通完电话,我一看下午又空出一大块时间。早就听说厦门集美有一个鳌园,是陈嘉庚先生的陵园,非常漂亮、宏伟,不如顺便游览一番。 陈嘉庚一生倾资兴学,赤诚报国,先后创办了集美学村和厦门大学,被赞誉为“华侨旗帜,民族光辉“。1961年8月21日他病逝于北京,享年88岁。国家为他举行了隆重的国葬,将他安葬在这里。 鳌园分门廊、集美解放纪念碑和陈嘉庚先生陵墓三部分。鳌园里最引人入胜的当属数量惊人、内容丰富、制作精美的各种石雕,像浮雕、沉雕、影雕、圆雕、镂雕、楹联题刻,应有尽有,将闽南传统的石雕艺术发挥到了极致,可以说是闽南的“石雕博物馆”,件件堪称艺术精品、国之瑰宝。这些巧夺天工、纤细如发、气势磅礴的雕刻,讲述着陈嘉庚赤诚爱国、传奇奋斗、波澜壮阔的一生,寄托着陈嘉庚祈盼祖国早日统一的心愿。 这些石雕精品里还有众多是关于科技文教、天文地理、艺术农工、古今中外、历史人物的,从另一个侧面反映陈嘉庚先生兴教救国的理想和寓教于乐的思想。 1992年,为完成陈嘉庚生前遗愿,在鳌园旁的海滩上建设嘉庚公园,并于1994年陈嘉庚诞辰120周年前完工。这些琉璃亭台楼阁,中西合璧的建筑,与之前陈嘉庚亲自设计建造在这里的鳌亭、命世亭、归来堂等建筑,融为一体、相得愈彰。同集美学村、厦门大学里的那些建筑,被誉为“嘉庚风格”,极大丰富了建筑艺术里的形体造型和色调搭配,是陈嘉庚留给我们的又一笔宝贵财富。 顾不上吃午饭,我一边啃着放在包里的几块巧克力和一点面包,花了近三个小时,细细品味这些精美石刻描绘的精彩故事,除了园区里的景点,连同边上的嘉庚公园,我都游览了一遍。一路上魔鬼都很安静,大概也被陈嘉庚的崇高人格魅力所折服,并被革命先烈的英雄气概所感染。它与我一道屏气凝神、专注的欣赏这些,至臻至上的艺术精品和旖旎无限的滨海渔村风光,而没有出来捣乱。 站在高大雄伟的集美解放纪念碑下,手抚陈嘉庚先生墓圹上的青石,临风远眺。远处鸥鹭齐鸣、豚鱼潜跃,无垠的蔚蓝色大海与广阔的瓦蓝色苍穹,衔接在细如丝毫的天际线上。由一代伟人和革命先烈们的丰功伟绩和高风亮节所铸起的浩然正气,也仿佛飘荡在这茫茫乾坤、朗朗天地之间。 昨天小月没接我电话的不快已一扫而空。从鳌园走出,我一看,才三点,还可以再玩一个景点呢。我立即招了一辆的士,向轮渡码头疾驰而去。 下一站,自然是要到鼓浪屿了。这个有着万国建筑博物馆和钢琴岛美誉的美丽小岛,像磁铁一样吸引着无数的游客,我怎能错过呢? 莎士比亚说过,一千个读者心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对于上鼓浪屿游玩的人来说也是如此。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游法、看法和想法。这座面积仅187平方公里的小岛,却在中国的近代史上书写了光辉灿烂的一页。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众多在南洋发家致富的华侨,以及各路土匪、豪强、要员、商贾、绅士、名流纷纷汇聚于此,这里成了近代中国名副其实的冒险家乐园,全世界的万花筒。他们建立起了大大小小、或中西合璧、或完全西式的公馆、海关、教堂、医院、电影院、俱乐部、救济会、体育场、学校、别墅、商铺、旅店、农庄、牧场加上十三国不同时期的领事馆,共计千余座,其中知名的建筑就有一百多幢。这就是鼓浪屿被誉为万国建筑博物馆的由来。 刚上岛屿,我还在犹豫,心想,是要往左边走呢,往中间走呢,还是往右边走?这时一个尖嘴猴腮、个子不高、身材瘦小、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手持一张比巴掌大些的塑封卡片,向我迎面走来,“兄弟,想不想坐游船,环游厦金海域,近距离观看小金门?你用肉眼就能看见在岛上巡逻的国民党士兵了,还有他们的大幅宣传标语‘三民主义统一中国’,以及迎风飘扬的国民党党旗。我们厦门的环岛路上有一块‘一国两制统一中国’的大型广告牌,你可能知道。但‘三民主义统一中国’,你肯定没见过。它们两个就隔着海遥遥相望着咧,很有意思。都好不容易来厦门一趟了,不看看对面属于台湾管辖的小金门,多遗憾啊!距离国民党士兵还不到二十米,哪有这么好的机会啊?万一两边真打起仗来,你想看,还看不着咧。一点也不贵,您看,才五十元一位,可以乘两个小时的船呢!太划算了!”这名男子指着他手里拿着的那张塑封卡片,对我说。 我定睛一看,上面写着“环游厦金海域,近距离观看小金门,每位仅五十元”。“大哥,我才刚到鼓浪屿,你得先让我把鼓浪屿玩一遍再说。能麻烦你,帮忙指个路吗?到日光岩,该怎么走?” “您顺着左边这条沿着海边的路,一直往前走,就能找到了。如果往中间的龙头商业街走,会快一点,但那里路口太多,您不熟悉,很容易迷路的。所以,不如走左边这条路好一些。慢是慢一点,但不容易迷路。” “那谢谢你了,大哥!” “怎么样,坐下游船近距离观看小金门,机会难得呀。我还可以再给您优惠点。”那位男子又开始热情的兜售起来。 “大哥,谢谢了!下一次,我一定来坐你的游船。”我赶紧摆脱他,按他指引的,往左边这条道走。 “兄弟,等您玩好了鼓浪屿,如果想看小金门,一定来找我啊。我还可以给您再优惠的。别忘啦,我就在这里等您。”那位男子,看我走掉,仍站在原地,伸长脖子,期盼着我还能回头。 我也不搭理他,径直朝前走。他这才悻悻的离开,向其他游客走去,继续兜售他的游船船票。 魔鬼在一旁取笑我,“这个人的口才和性情,要比你更适合做销售多了!人家不但白白给你指路,不收你一分钱的咨询费。知道你很可能在耍他,他也不懊恼。口才也远胜你不知多少倍。你哪像个做销售的呀?一点也不厚道,不仅白问到了路,还欺骗别人!浪费别人的感情!“ 最近魔鬼老爱挑我的刺,找我的碴,我顶了它一句,“谁说下一次,我就不会坐他的船了?“ “好,我们来赌一赌,看看下一次,你究竟会不会坐他的船?”它笑嘻嘻的说,“不敢赌了吧?哼,我就知道你在骗人。” “懒得跟你赌!“我气呼呼的往前走。刚才还为自己的聪明机智感到洋洋得意的我,这下心情全给这个魔鬼破坏了。不过,您还别说,我后来还真就向这位中年男子,买了船票,而且还不是一张,就是为了和魔鬼赌赌气。这是后话了,以后再说。 左边这条路沿着海边,还可以看见对面的厦门岛。对岸高低错落、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隔着短短的厦鼓海峡,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抓住。白海豚的雕塑、再远一点郑成功的石刻塑像,似乎都在招呼着四海的宾朋,期盼着祖国的早日统一。 经过漳州路时,那里有规模庞大的别墅群。这些见证了不平凡历史的百年建筑,经过岁月的洗礼,重新焕发出迷人的色彩。走过孔雀园、皓月园、鼓浪屿经贸干部培训学校、菽庄花园、上了山坡,又下了坡。日光岩,这张厦门与鼓浪屿的名片,就在前方向我招手。 这一路的美景风光、海岸沙滩、雕塑岛礁、灯塔航标、清风花香,美不胜收、心旷神怡。我不禁感慨,能够生活在鼓浪屿是多么的幸福。 一山一石,无不赏心悦目;一台一亭,莫不怡情雅兴;一景一物,无不风流倜傥;一花一草,莫不沁人心脾。 来到日光岩脚下,趁着兴致,我努力向上攀登。越往上攀,景色就越秀美,视角也更加开阔。日光岩的半山腰还有一座精致小巧的日光岩寺,据说当年弘一大师,曾在此闭过关。众多的摩崖石刻,更为这个美丽的景点增添了浓厚的人文气息。此外三、四百年前,郑成功在此屯兵,留下大量弥足珍贵的历史遗迹。遥想当年郑成功收复台湾,就是从这里扬帆启航,胸中不由的充满了无限的豪迈之气和景仰之情。 登临最顶上的观景平台,忽然有一种“极目楚天舒”,“辽阔海天万里波”的意境,我不禁突发奇想。《西游记》里,唐僧师徒借宿宝林寺时,面对明月当空,唐僧一时感触,思乡心切,叫出三个徒弟,口占古风长篇一首。随即,三个徒弟依次与师对话,各拈诗一首,以遣悟道心迹。《西游记》里,唐僧四人外加白龙马一匹,走的是陆路。但他们若是走水路,从古登州蓬莱出发,必定是要经过鼓浪屿这里。面对眼前俊秀壮丽的山光水色,他们未免也要吟咏几句。我且试着,将它们诵来。 唐僧虽然有些怯懦,但道心坚固,一心求取真经,他应该会这样吟唱: 浩瀚无穷烟波盛,须弥太极穹庐深。 宝船踏浪劫难过,觅得真经保苍生。 悟空果然神通广大,也最富革故鼎新、自律自新的精神: 我本花果山石头出,洞天福地却应此处。 游遍四洲荡尽灵霄,最妙鼓浪天风海涛。 八戒虽能吃苦,却不免爱发牢骚,犯点小糊涂: 皆嫌我肚大不给饱,咸欺俺憨直重担撂。 早知此地快活逍遥,可恨观音来骗苦徭。 沙僧老实厚道,循规蹈矩,却也无可厚非: 流沙盘陀水昏昏,蓬莱瀛洲逊三分。 禀明如来灵鹫换,日光岩上真乾坤。 不知怎么的,我这一念刚起,魔鬼便跳出来凑热闹: 心妄魔聚风幡戏,心净魔离波浪息。 云遮日藏黑敛影,云破日现天地霁。 猿啼鹤唳鹰高飞,鹭潜鱼跃鲎伏矶。 头顶星辉脚踏水,磐石不让沧海归。 魔鬼是不是在诗里偷偷的讥讽我心神不宁呢?无暇细想,我整理了下随身携带的电脑包和物品,开始向山脚下走。如此秀丽、澄澈的美景实在令我流连忘返,一步一瞻望,几步一回头。雄伟的日光岩,渐渐的越来越高。辽阔的海面,却越来越接近。 我还想在鼓浪屿多呆会,享受这特别的安宁,亲近这无垠无际的大海。我来到离日光岩最近的沙滩。这沙滩与菽庄花园紧挨着,它们中间隔着一块体积巨大的礁石,礁石中间还砌了一道一人多高的围墙。 沙滩后方是一条弯曲的游廊,那里摆了些叫卖露天烧烤的摊位。我点了几串烤鱿鱼,要了一个新鲜椰果。店家熟练的用刀削平椰果外壳,在削平位置的中间捣了个洞,插上一支吸管,这样就可以吸饮,椰果里储存的新鲜甘美的椰汁了。 我带着电脑包和买来的食物,在沙滩上找一个空位坐下,开始享用这些可口的美味。 就这样,我时而趟在沙滩上,时而斜挎电脑包,跑到有浪的海边去行走。走累了,又回到后边干燥的沙地上休息。这样反反复复好几回。火红的晚霞逐渐显露,并布满了天空。一会儿,红通通的太阳又缓慢的在大海西边的天际线上落下。暮色微暝,不知不觉,星星布满了夜空,一弯细小的新月在天边渐渐升起。 呆望着海面、远眺对面的陆地与建筑。新月越爬越高,我一看手机上的时间,已晚上八点钟了。周围人来人往,已成了黑色的剪影。我开始想起小月、昨晚没打通的电话,以及最后那个与电话有关的梦。 再试一回吧,不知是我心里,还是魔鬼在一旁不断怂恿我。我按捺不住,又拨通岳红轩给我的那个手机号码。魔鬼斜侧着身体,把一只耳朵凑近我手机。 似乎通了,手机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喂。” 我像火炬被瞬间点燃一样,兴奋起来,“秦新月吗?“ “嗯,你哪位?” “我是尤正清啊,你不记得我的声音了吗?” “你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码?” “岳红轩告诉我的。“ “噢,她真多嘴。不管怎样,要谢谢你送来的水果和礼物。其实你完全没必要破费的。” “只是一点心意,希望您能早点好起来。”我的心在微微的发颤,“我一直在想,到底该怎么感谢您才好。上一次去无锡,我发现那里的泥塑阿福很可爱,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所以特地挑了一对。”我顿了顿,电话那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我只好继续问,“您现在生病好了吗?” “嗯,已经好了!” “那太好了。我一直不敢跟您打电话。”我稍微停了停,我的心在飞快的蹦着,已快从喉咙里飞出来。她那头却没有一丁点的动静。我赶紧稳了稳情绪,继续对着电话说,却感觉有些漫无边际的,“这两天,我在厦门出差,两个晚上都在海边呢。上次您说,您没见过大海,所以,我这两天晚上特地呆在海边,想让您听听大海的声音。不过昨天晚上我打电话过去,您没有接。” “昨晚啊,昨晚我把手机给忘在宿舍了。早晨回去的时候,是有看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拨打了两次,原来是你呀。“ “我还以为您不想接我电话了呢。”我也没听她解释,远处一个大浪正快速冲来,我兴奋的对着手机喊,“您想听听海浪有节奏的声音吗。您等下,我把手机靠近海边,让您听听。”我飞速按下免提键,把手机放到靠近海水的地方,“哗”的一声巨响,海浪迅猛的冲击着岸边沙地。魔鬼竟然俯下身子,低头侧耳贴住我的手机。 “听到了吗?”我大喊。 “” 我继续将手机靠近海面,一个浪头,两个浪头,三个浪头,电话那边还是长久的、尴尬的、空白式的沉默。“要是有机会,能和您一起来这里看海就好了。”我忍不住对着手机小声的说,微弱得我自己都感觉到了绝望。但我确信她已经听到我说的。 “你自己一个人出门在外,要多加小心。好了,我还有事情要做,先这样了。”她终于开口说话,但也是我们通话的结束,她很快就把手机给挂了。 魔鬼惊讶得合不拢嘴。 像远方突然闪烁的救命的信号,虽然只有那么一会会,又是那么的微弱,但那是希望的信号、救命的信号。我愣住了,呆呆的望着海平面。一会儿,我又激动得跳跳跃起来,就像失去联络很久的通讯员,忽然接收到一组既怪异又熟悉的代码,虽然简短,但那是希望,是胜利,瞬间爆发出的狂喜、兴奋。我开心的在海岸边奔跑,溅起一簇簇白色的水花,湿透了衣裤。 “冷静、冷静!”魔鬼在我耳旁高声叫嚷,“范进中举,也没你这样鬼迷心窍。这里可没有能扇你耳光的屠户老丈人,你还是悠着点。” 见我还没停下来,魔鬼有些着急,“不就是个电话嘛,也就稍微表示下关心,再正常不过了,至于这么兴奋吗?说不定回去以后,又不给你好脸色看了呢!” 我终于停了下来,弯着腰喘着气,“小月终于理我了。这一定是个好的开端!”我无视魔鬼的劝导,大声的对着大海咆哮,也算是回答了它。不少人诧异的转过头看着我,以为我疯了。 我恍然大悟,原来那句偈语‘万事随缘,心无增减’,并不是失意后的自我安慰,而是智者的超拔,忍者的收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归程何处是》正文 第二十五回 衣锦还乡喜相逢 岁月艰难显英雄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奶奶仍旧住在乡下,由爷爷亲手盖的那栋土房子。之前的小学寒暑假,我回外婆家时,若是父亲送我回去,他都会顺便带我回乡下去探望奶奶,大概有两次。但对这两次回奶奶家,我的印象已很模糊,因为每次回去都仅住两、三天就离开了。不过,初一暑假回奶奶家的那一趟,我对它的记忆却尤为深刻。 之前那两次回奶奶家,都是父亲带着我,到平阳县的城南汽车站,买车票搭乘汽车回去的。初中第一学年放暑假的那一次,我却是乘坐父亲单位的小车回奶奶家。这辆车是父亲单位的前任领导留下的,父亲接任以后,它便成了父亲出差时的常用车。 我们先在外婆家,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从外婆家出发,离开平阳县城后,小车向东一路行驶。成排的白桦树宛如威严的哨兵,笔直的站立在公路两旁。树干和树枝后是在晨曦柔和的阳光里,不断闪烁跳跃的深绿色,并略微金黄的农田。馨风拂过,农田泛起层层波浪。 车外,怡人的景色令人陶醉,但车里,不时从前排座位飘来阵阵呛人的烟味,让坐在后排的我,感到异常难受。开车的司机是个老烟枪,他把车开得很快,必须借助香烟和浓茶的刺激,才能不断的提神,使他专注于驾驶。但他又是一个爱说话,喋喋不休的人,不时聊点单位过去发生的逸闻琐事。父亲坐在副驾驶座上,聚精会神的盯着前方,以及左右两侧来往的车辆。父亲基本上都是在安静的倾听,偶尔才会在司机的询问下,回答几句。 司机的烟瘾真是大,烟是一支紧接着一支的抽。他自嘲自己开了十几年的车,但从不打牌、不爱看电视、不喜欢四处观光,没什么不良的嗜好,惟独爱抽几支烟,好喝两口酒。每次他抽烟,都会顺手递一支给父亲,问他要不要也抽一根。父亲只偶尔才跟着抽上一支。 我坐在后面,可惨了,被呛得,又是捂住口鼻,又是想咳嗽。即便把车窗摇下,依然可以闻到浓烈刺鼻的烟味。我真想大声的对他们喊,“快别抽了!都难受死了!”但我还是忍住了,因为父亲常说,“无论如何,晚辈都应当尊敬长辈,不能没有规矩。”我就这样又默默的忍受了一回。这也是我想说的,印象深刻的一个原因。 那时候,既没有车载导航仪,也没有智能手机,进入村口,司机认不得路,只好赶紧停车,向路旁一位扛着锄头走路的老农问询。司机是瑞安人,他讲的话和奶奶家所在乡村的方言,在腔调上有很大的不同。车窗摇下,他用听起来很生硬的方言问,“阿伯,想麻烦你,问个路。要到尤厝的老街去,这路该怎么走啊?” “去尤厝呀?你沿这条路一直往前,在前面有棵大榕树,你在那里往左拐,然后一直向前开,看见一栋新盖的红房子,你再打听。”老人左肩荷一支锄头,声音洪亮,满头白发,短须雪白,眼睛不时用力眯一眯,看着坐在副驾驶座的父亲。父亲察觉到他的举动,把头稍微侧转面向他,悄悄观察这位老农。父亲的脑子飞快的搜索着,努力想回忆起什么。 还是老人先开口说话,“你是宏海吧?咱们好多年不见了。” 看见父亲有些疑惑,老人进一步说,“你不记得我啦?小时候你常来叶老师家,我是住在叶老师家隔壁的乐川啊!” “噢…噢…想起来了…哎呀,时间一晃而过,都三十几年了。”父亲一面说,一面急忙拉开车门下车,“那天,要不是你来接我,可能摸到天黑,我也找不到叶老师家。”父亲为偶遇儿时的伙伴,感到无比欢欣,对时光的流逝又感慨万分。来到乐川跟前,父亲激动的用双手紧紧握住他空出的右手。“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呀?”父亲问。 乐川压锄头的那只手向前一指,“我的田就分在前头,今天我得做田去。”他微笑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自从你出去以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了。听说,你在外面当大官啦!”乡下人说话质朴,但也夸张,对自己儿时的伙伴,即使仅获得一点小小的成绩或荣誉,他们也会欢欣鼓舞,十分骄傲,一传十,十传百,传遍整个山村,甚至更远的地方。 父亲不好意思的连连摇头。 乐川弯下腰,向车窗里探了探,“这是你小孩吧?都长这么大了。回家看奶奶吧?应该的,应该的!呵呵,有空到我家里来坐啊!我还住在老地方,叶老师家的隔壁。”乐川向父亲发出邀请。 “好!好!回头我去找你!”父亲和乐川又寒暄了一会,然后边向他挥手道别,边打开车门上车。 车继续向前开,我转过头回望,只见乐川依然站在刚才的路口,挺直腰板,银白的髭须和头发,显得格外明亮、耀眼。 “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李益诗里的相遇大概与这样的情景差不多吧。 很快司机找到奶奶的家。一个比我小几岁,比瑶宝大一点的小妹妹,正在奶奶家门口焦急的徘徊、张望。一见我们的车停下,她立刻朝奶奶家的大门里嚷,“奶奶,奶奶,大伯他们到了。” 司机同我们一起下车,帮着把行李从后备箱取出。按照他在车里,与父亲商量好的,他也想顺便回趟瑞安老家,两天过后,他再开车来接我们。所以,他很快又回到车上,重新启动小车,开走了。 三叔、四叔从奶奶家门口匆忙走出,大家争着帮我们提行李。 “哥,路上辛不辛苦?进村的路,不太好走吧?”四叔关切的问。 “还好。阿姆呢?“父亲问。 “一大早就在灶台边忙着呢,在给你和大孙儿准备吃的。”三叔一边接行李,一边不等四叔开口,就先替他回答了。 “大妹和小妹也在灶台边帮忙。“四叔说话的声音不大。 “噢”父亲应到。 大家边走边说,进入奶奶家。 奶奶家同我小时候见到的一摸一样。客厅中间靠窗户的墙壁,依然是那张乌黑、未油漆、有裂纹、不很平整的大方桌。桌上已摆着茶盘、茶壶、茶杯和开水壶。看来三叔和四叔他们边泡茶,边等我们。 靠门这头走道的墙壁,还是那个乌黑、未油漆、半人多高的橱柜。 客厅最里头的土灶上,两口大铁锅正热气腾腾的煮着东西。奶奶身穿浅蓝色的老人衫,坐在炉膛前,一面往炉膛里添加柴火,一面快速拉着鼓风箱。奶奶银白色的头发,白皙的脸庞、浅蓝色的衣服,被炉膛里火焰发出的红彤彤的光,映照得红艳艳的,是那样慈祥、和蔼、美丽。两个姑姑也在灶台边忙碌着。 “哥、大孙儿,都回来啦!“两个姑姑几乎同时转过头,笑盈盈的对我们说。 “嗯。大妹、小妹好。阿姆我回来了!”父亲高兴的说。 “大姑、小姑好!奶奶好!“我说。 “阿孙真懂事。”奶奶笑容满面,“快和你阿爸一起坐到餐桌那里。我在给你们准备糖水鸡蛋,还走不开,等煮好了,我再过去。“ “我跟阿姆说,我帮她看柴火,让她去大门口接你们。阿姆就是不愿意,非要自己亲自动手煮糖水鸡蛋。”大姑在灶台那头一面笑,一面解释。 “阿姆,不用忙。我们才刚吃完早饭不久呢,肚子一点也不饿。”父亲连忙跟奶奶说。 “不管你饿不饿,这碗糖水鸡蛋是绝对不能少的。“奶奶一边拉着风箱,一边脸朝我们,微笑的说。 “到了家,哪能不吃糖水鸡蛋呢?哥,你是太久没回来了吧?家里的规矩都给忘啦?”小姑调皮的说。 “小孩子别乱讲,哥去年才回来过呢。”三叔呛了小姑一句。 “哥,洗下脸。路上辛苦了。”四叔已端来一脸盆的清水,放在餐桌一角。 “好,麻烦四弟了。”父亲微笑着不再说话,拿起放在脸盆里的毛巾,拧干水,先帮我擦了擦脸,再给自己擦了一把。然后把我的手浸在脸盆的水里洗了洗,他顺手也把自己的手洗干净,最后用拧干水的毛巾擦干我和他手上的水珠。 四叔又快速、安静的把脸盆和毛巾拿走。三年前,四叔告别父亲,离开乐清和另两个叔叔,独自回来。在乐清呆了十二、三年,他和另两个叔叔,在父亲的帮助下,先后在蘑菇厂、罐头厂和食品厂打工,攒了些钱,也学了点做饼干、糕点的手艺。回到老家后,四叔先盖了栋新房,然后在奶奶的张罗下,相了亲,最后娶了媳妇。后来,他又在村里开了间糕点铺,制作蛋糕、饼干、酥油饼等点心,但因为村里过于闭塞,买糕点的人不多,所以搞了半年多,生意一直不好。最终他只好把店面盘出去,安心在家,种生产队分来的田,并搞了些养殖的副业,如今小日子过得还不错。 七、八年前,村里开始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几个叔叔,包括两个姑姑(随两个姑丈所在的村)和奶奶,都分到属于自己名下,面积不等的农田。奶奶卧室后的院子,如今猪圈不再空了,养了三头猪。院子里还分别建了个鸡舍与鹅栏,养了八、九只花母鸡和五、六只大白鹅。其余剩下的空地,连同奶奶分到的几分田,也种满了菜、花生、地瓜等经济作物。 那时候奶奶已七十三岁,要种那么多的地,还要养猪、养鸡、养鹅,有些吃力。特别是养猪,有干不完的活,每天都得给猪熬煮二、三十斤的猪食,加上找猪菜、买猪粮,洗、切、煮、喂,以及清理猪圈,这活又脏又累。 所以,两个姑姑和两个叔叔,时常都会过来帮忙。但帮忙的主力,还是刚才那位站在门口的小女孩。她是我众多堂妹中的一位。虽然堂妹堂弟中,数她年纪最大,但那时她也只有七、八岁,刚上小学一年级。别看她年纪小,干起活来,一点也不比男孩差。她吃苦耐劳,一个顶俩,是奶奶的好帮手。 这个堂妹是我二叔尤宏江和二婶田望舒的大女儿。欸,为什么她不回家帮她妈妈田望舒啊?况且她的父亲,我的二叔还长期不在家呢。这里又得扯出一段故事。容我放在后面,再给您说。 奶奶已煮好两碗糖水鸡蛋汤,并端到父亲和我坐的餐桌上。每个碗里都有一个又大又饱满,椭圆形、嫩白色的鸡蛋。之前说了,这是奶奶家乡接待客人的风俗,表示主人对客人的美好祝福,所以奶奶才要亲自下厨做。 “宏海、孙儿,赶紧趁热吃了。”奶奶慈祥温和的说。 奶奶的样子和记忆中的,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和小时候她专门去外婆家看我,给我买糖果时的长相,真的,完全是一摸一样。奶奶的身上有一种很神奇的,不会变老的基因与气质。 “妈做的糖水鸡蛋就是好吃。”父亲含着笑,一边吹着汤勺里舀起的烫嘴的甜汤,一边不住的夸赞。 “好吃就要吃得干干净净的,一滴糖水也不能剩。“小姑顽皮的说。 “呵呵,一定、一定。“父亲停下汤勺,又看着我,才继续喝甜汤。 大家开始聊些家庭琐事。两个姑姑在灶台那里煮饭、炒菜,并趁炒菜的间隙,走过来聊几句。那时候,奶奶所在的村庄,黑白电视还未完全普及,更不要说彩色电视了。奶奶家最值钱、最高级的电器,就是她卧房里那台,有半个脸盆大小的收音机。如果不是好几年以前,父亲坚持要给她买,奶奶才舍不得花那么多的钱呢。乘大家聊天,奶奶把它抱出来,放在餐桌上,打开开关,收索电台,并把声音调小,让大家可以边聊天,边收听收音机里播放的节目。 “哥,跟您说个事。”三叔说话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严肃,但额头上的眉毛明显两边向下低垂,嘴巴也咧着,略有笑意,“村头那个呆瓜,去年年底疯得更厉害了。不知怎么的,自己突然撞墙,把自己撞死了。他家里的人想拦住他,都来不及。” “喔,他也没几岁,还很年轻啊!“父亲露出惊讶的神色。 “嗨,死了好。”四叔扬起嘴角,轻蔑的说,“疯疯癫癫的,嘴里没几句正经话。他活着,没少讲阿爸的坏话,都是别人的诬陷、造谣,他却全当成宝贝似的,像一台复印机,到处不断重复的乱讲、乱扩散。” 大家沉默了好一阵。只有收音机的声音。 “都知道他是疯子,早没人信了。谈这种晦气的事情做什么呢。”小姑说。 “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呀?多少年了,我们忍气吞声,不知道对阿爸的这些造谣中伤,什么时候才能被刷洗清白?“四叔说。 “就是,你们女孩子嫁到别村去,很快就可以什么也听不见了。哪里能了解,我们住在这里,每次听到别人在背后对这些事情说长道短、讥讪嘲讽,你都得忍气吞声,不敢起头,心里有多难受。这口气难咽呀!”三叔愤愤不平的说。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奶奶那台收音机轻轻的响着。 “还好,你们大哥替咱们家争气,在外头当上单位领导。现在村里人,对咱们一家都比以前更客气、更尊重了。“奶奶叹了叹气。 “嗯,哥每次回来都给咱们,又带东西,又送钱的。如果没有哥从始至终,每个月雷打不动的寄钱回来,咱们阿姆就要吃更多的苦头了。“小姑噘着嘴,深情的说。 大家又沉默,又感激的看着父亲。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自豪。 这时,收音机开始播放寻亲启示,大家全都屏气凝神,认真安静的听,屋里除了收音机的声音,再也没有其他杂音了: “海峡之声现在开始播放,台湾海峡两岸同胞的寻亲启示。 “这是一则大陆亲人寻找失散在台湾的亲人的消息。寻亲人,河南省郏县小程庄村第二生产大队第五组的程攀毓女士,寻找她已失散40年的小儿子,邵五昆。1948年冬,邵五昆随何应钦的部队撤离大陆,前往台湾,从此便失去联络。程攀毓老人今年已经八十五岁,目前病重在床,她渴望能在有生之年,与她的幺儿子见最后一面。如果听众里有认识邵五昆的台湾同胞,请在听到这则消息以后,麻烦您尽快帮忙转告、通知他,并及早与我们取得联系。麻烦您转告邵五昆先生,就说他母亲现在病重在床,很想再见他最后一面。 “现在播报一条由台湾红十字会转交本台发布的寻亲启示。台湾国民党老兵,魏梦禾先生寻找失散多年在大陆的父母。当初,他离开大陆前往台湾时,还只有十五岁。他只记得他的老家是在一个叫做柘树口的地方,他父亲的名字叫做魏咏禾,母亲叫陈玉佳,如果他的这两位亲人还活在人世的话,他父亲今年应该是七十六岁,他母亲应该是七十三岁。魏梦禾先生离开家的时候,家里还有一个十岁的弟弟和一个四岁的妹妹。如果有大陆同胞,认识魏梦禾先生的父母,老先生叫魏咏禾,老太太叫陈玉佳,还麻烦您尽快帮忙转告魏梦禾先生的双亲,并与我们尽早取得联系。魏梦禾先生今年已经五十七了,他非常想念他的父母和弟弟、妹妹,渴望能够早日与他们团聚。 “台海两岸一家亲,两岸同胞有着割不断、舍不去,血融于水的亲情。我们希望这些离散多年的亲人能够尽快找到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家人,早日实现团聚。 “现在播报本台的其他消息。“ 大姑把收音机关上,然后说,“现在我们这里和台湾的政策全都放松了,允许在台湾的国民党老兵回大陆探亲。不知道,咱们的三叔会不会也在台湾?” “是啊,从去年开始,我就在考虑,有没有必要去寻找我们的三叔。“三叔认真的说。 “阿爸临终的时候嘱咐咱们,如有可能,一定要想办法找到三叔的下落。”大姑说。 “从小我就听爸说过好多次。三叔那时候很可怜,瘦骨伶仃的,爷爷和奶奶都不管他。有一次爸从部队回来,看了很心疼,就跟爷爷商量,把三叔带走,让他跟着一起去当兵。那时候,阿爸已经是连长了,所以,三叔带在身边,有很多人都会照顾他。没想到,后来三叔在半路上走丢了,没跟上阿爸的部队。爸为此一直都很自责和内疚。但绝对不是外人说的,三叔是被爸骗出去卖给人贩子。”父亲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们的三叔,我只见过三次。第一次是我和你爸完婚的时候,我们在村里办了一场喜宴。第二次,是在你们外公家,我们又紧接着办了第二场喜酒。这两次,他都穿着新衣服,没看出有什么异样。那时他很害羞,见到谁都怯生生的,而且很瘦。我们都没太在意,还以为他天生如此。第三次,就是你们阿爸把他从家里接出来那次,当时他还只有十一岁。人又瘦又矮,又黑又脏,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我和你们阿爸特意帮他洗了个澡,给他几身旧衣服穿,但对他来说,这些衣服都太大了。所以,我们赶紧带他去裁缝店,给他量身做了四套新衣服,夏装和冬装各两套。你们阿爸说,他在家里怪可怜的,想把他带在身边,在部队当个小兵也比呆在家里强。那时,你们阿爸已当上连长了,而且部队里的人都像兄弟一样,看在你们阿爸的份上,也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没什么好担心。谁知道,几年以后,你们阿爸得了很厉害的肺痨病,不好再随部队行军打仗,只好退伍回家来养病。回来以后,他很痛心的告诉我,在半年多以前的一次急行军途中,把三叔弄丢了,从此就再也没有他的音讯。在部队的时候,你们阿爸委托很多人出去找,但都没找到。三叔走丢那一年,他才十五岁。“ “爷爷奶奶当年为什么不管三叔啊?”小姑好奇的问。 “这个我就不很清楚了。大概和你们的奶奶有关。你们的奶奶,并不是你们阿爸的亲娘,是你们阿爸的亲娘死了以后,你们爷爷再续的。所以,她对你们阿爸不好,这也是你们阿爸从家里跑出来,到温州去的原因。后妈不好,还可以理解。但是对自己亲生的孩子不好,就很奇怪了。听你们阿爸说,他的这个后妈好像精神有点问题。总之她偏爱老大,就是你们的二叔。其他人,她都可以不要。“ “难怪二叔没学好,都是被溺爱给惯坏的。”大姑说。 “阿姆,你和阿爸是在温州认识的吧?“小姑嘻嘻哈哈的问,”快跟我们说说,你是这么认识阿爸的?“ “你们阿爸从家里跑出来,就是想在外面先混出个模样后再回去,他不想呆在家里受你们奶奶的气。大概听人讲,温州有洋人开办的教堂,不仅有免费的书读,还能提供免费的食宿。所以他就去了那里。他到的这个教堂叫做城西基督教堂,当时你们的大舅舅也在那里,任教会的执事。他发现你们阿爸,不仅勤快好学,而且老实可靠,就萌生了把他介绍给我的念头。那时我还在平阳城你们外公家。我以前的男人刚死,我带着两个孩子,你们外公觉得我可怜,就把我接回去。后来你们大舅舅给家里寄了一封信,说想让我去温州玩一阵,不要老闷在家里,那样会闷出毛病的。我根本没想到,他是有意想把你们阿爸介绍给我。我过去以后,你们大舅在教堂里,指着你们阿爸给我看,问我有没有意思。当时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没好意思开口。没过几天,在你们大舅教堂的宿舍,他把你们阿爸叫来,给我们俩做了顿饭,算是介绍我们互相认识了。过程就是这样的。“ “我们都知道,阿爸常用大舅试探他的故事教育大家,说,如果在路上拣到别人丢掉的钱包或钱,不能起贪念,因为很可能是别人在暗中对你进行考察、试探。”三叔笑着说。 “你们大舅跟我说,他前后共试探了你们阿爸两次,每次他都很老实的站在原地,等候丢失钱包的人回来找。所以你们大舅对我说,在这样兵荒马乱的年代,还有这么老实的人,真的很难得。我也是听了他说的这些话,才动了心。要不,我早对婚姻不再抱什么希望了。” “妈,像您这样又贤惠,又漂亮的大美人,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之前那个酒鬼加赌棍的丈夫没那福气。幸亏您被阿爸遇见了,要不就没我们这一家子的人了。还是阿爸有福气!”小姑顽皮的说。 “”奶奶白了小姑一眼,“就你小嘴皮子最贫!” 小姑不服气,嘟着嘴说,“您若不信,您再问问几个哥哥和姐姐,他们是不是也都这样想的?您本来就很漂亮嘛!“ “阿姆,阿爸刚开始的时候,应该不知道是大舅在有意试探他的吧?“三叔笑着问。 “他开始是不知道的。是后来我把你们大舅给我说的话,告诉给他,他这才恍然大悟,觉得那两次捡钱、还钱的事情的确有些蹊跷,好像整个过程都很相似。” “小时候,我看过阿爸偷偷藏起来的,当年他身穿军装拍的几张照片,可威武帅气了。听大哥讲,阿爸后来还当上了营长,阿姆您知道这事吗?我们都很想听听阿爸在部队里的故事呢。”大姑问。 “你们阿爸娶了我以后,我们住在平阳城你们外公的家里。他觉得那样不是长久之计,但又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当时听说在杭州城有国民党部队在招兵,说是要开赴前线去打日本鬼子,保家卫国。你们阿爸觉得去当兵,不啻是条好出路。所以我们结婚才一年半,他就去杭州当兵了。据说参加的是李宗仁的部队,你们阿爸因为在教堂办的勤工俭学的学校里,读了四年的书,所以能识字,会记账,因为这个原因,很快就当上了班长。后来他作战英勇,参军徐州会战的时候,救了一名长官,长官很感激他,又把他从排长,提拔起来当连长。他生病退伍那年,刚刚晋升为营长。我就大概知道这些。” “那几张照片我也见过。“三叔说。 “阿爸把三叔带去当兵的事情,都有谁知道啊?”四叔好奇的问。 “知道的人应该不多。当初你们阿爸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他也只是跟你们的爷爷讲。结婚后,他去参军,我们也一直替他保密。那个年代,很多人都很恨国民党兵,你们阿爸是听说要去打日本鬼子,保家卫国,才觉得可以去。当时不敢让太多的人知道这件事,他是偷偷摸摸去的。知道他当兵的,也就你们外公一家人。他回来接走三叔那回,有没有跟你们爷爷他们提,他们是去参加国民党的部队,我就不知道了。但村里面知道他这段经历的人,肯定没几个。他得肺痨病回来,我们在外公家呆了六、七年,边养病,边做点小生意。后来政治气氛越来越紧张,你们阿爸觉得城里面人太多、太杂,呆着很不安全,担心万一被参加过部队或见过的熟人认出来,就麻烦了。所以他这才想到,要回你们爷爷住的村子去躲避风头。因为在乡下,几乎没人知道他过去的那段历史。如果说有人知道,也就你们爷爷一家,包括二叔了。幸亏二叔没把这件事情捅出去,大概他也担心,说出去让人知道以后,也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二叔肯定知道阿爸过去当兵的事情。”三叔肯定的说,“你看,阿爸本来想盖房子的那些石料,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让二叔给拿走的。拿就拿了呗,对我们依然那么不客气。他就是觉得,抓住阿爸的把柄了,所以才敢任意的欺负咱们家。“ “知青插队的时候,本来我们家可以有两个名额的。可惜咱们的二哥了,都“四叔叹着气说。 “唉,过去的事情先不提了。”父亲说,“要是三叔还在世,就好了。” “去年隔壁村,有两个人同时从台湾回来探亲,才与家人见面就立刻抱成一团,哭成泪人。那时候,我就很想过去问问他们,看他们是否认识咱们的三叔。但又不敢,还是担心万一将来惹上麻烦事。大哥,您见多识广,您帮我们大家分析、分析,看看有没有必要也去发个寻人启示,找找三叔的下落?” “我看啊,国家现在对台湾的措辞,已不像以前那么严厉了。自从提出,‘一国两制,统一中国’的构想,我们国家对台湾的宣传就变得温和很多。按这样的趋势,应该会不断的鼓励两岸多做交流,特别是民间层面的交流不会停止。通过鼓励民间交流,再来促进政府层面的谈判。我看试着去找三叔,风险应该不大。” “但难保哪一天不打仗,我看玄得很。一旦触及到根本利益,两边的政府都不会松口。热热闹闹的都是场面上的,私底下还不都在悄悄的搞军事对抗?万一再搞个全国性的运动,说要深挖敌特关系,那就麻烦了。”三叔说。 “现在改革开放是大势所趋。国家的最高领导人反复强调,已近十年了,都形成大气候,再想回到过去文革时代的那套做法,已不太可能。这一点,我们还是应该放心的。“ “大哥这么说,我们是不是也去发则寻人启示?“大姑笑着问。 “我看没问题。” “大哥,您能不能帮忙拟定草稿,然后我们去找电台,让他们帮忙广播?就按三叔已在台湾这个方向来找人。“三叔问。 “行,这个我来办。等回到乐清以后,我再考虑周全点。我写信给你们。” “写信给我们做什么呀,大哥见过大世面,知道上哪里去找电台广播。就让大哥代表我们全家,负责落实这件事情好了。再让我们去找电台,还不知道要搞到猴年马月,才能播发呢!“四叔说。 “你们的三叔要是能找到呀,你们阿爸在地下有知,也该瞑目了。”奶奶说。 “咱们阿爸受的那些委屈,蒙的那些冤情,就可以雪耻伸冤了。” “嗯!” “我们的三叔可能真的跑到台湾去了呢!“ “那我们就多了一个台湾的亲戚。说不定哪天,我们还能借着探亲的名义,去台湾旅游一趟呢。” “哈哈“ “大哥,二嫂来了。”小姑小声的说。 父亲连忙站起来说,“弟妹,你来了!“ “大哥好!我听妈和小兰讲,说您今天回来。所以,我特意杀了一头鸡,拿过来让妈炖给您和大孙儿吃。” “哎呀,每次我回来,你都这么客气。你那里还有小兰和两个孩子,都在长身体呢,留给她们吃,就不要拿过来了,一会还是带回去。来坐在这里,先泡个茶。” “我鸡笼里还养着二十几只呢。这是自己家养的土鸡,您们平常是吃不到的。” “今天早晨我才杀了一只呢。你的还是拿回去吧。“ “唉呀,妈您就别客气了。两只鸡,分两天炖。”二婶含了奶奶一眼。 奶奶笑着说,“好、好,我不跟你客气,分两天炖。但小兰的事情,我得感谢你!这两年多亏有小兰过来帮忙,要不猪圈里那三头猪,我一个人肯定养不起来,更别说,还要种那么多的地了。” “妈,您太客气了。我还担心小兰给您添麻烦呢,她更听您说的话。我跟她说话,她有时候理都不理我。” “小兰很乖,她自己常说,她的娘亲这几年很不容易。她可心疼你了,只是当着你的面,她不好意思说。“奶奶笑呵呵的讲。 “哎呀,奶奶你又乱说话!以后不理你了!”小兰坐在奶奶身旁,羞得直往奶奶怀里钻。从小和二叔没相处多少时间的堂妹小兰,失去父爱,没有父亲管教,在那个时候性格表现出明显的叛逆,所以对她母亲说的话,她或经常顶撞,或不予理睬。这让二婶非常头疼。但在奶奶面前,小兰却又变得特别的孝顺懂事。正好奶奶一个人过,身边需要有个人相互照料,所以二婶就把小兰送到奶奶这里了。 大家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两年,让你委屈了。是二弟对不起你。唉“父亲长长的叹口气。 “大哥,您别说了。“二婶田望舒已经开始眼红,掉泪。 “大哥,您得多批评、教育下二哥。家里有这么好的嫂子不要,非要在外头找个野的,您得教训、教训他,好好管教下!“大姑拉着二婶的手说,眼神里含着极度的不满。 “我为这事,特地去他那里,找他谈了好几次,还把他请到我家里去谈。他就是听不进去,满头脑子都是重男轻女的观念。“ “二哥真是的,嫂子这么能干。他一个人长期在外,家里里里外外,不都是二嫂一人在替他扛着,撑着。干农活、持家、生孩子、带孩子、孝敬咱妈,哪一个人不夸奖二嫂又能干,又知书达理。再说,都已帮他生了三个娃。生女娃,也不能全怪到二嫂一人头上,二哥也太不像话了。” “大哥,我在这里给您表个态。我可以原谅他在外面做的那些事情。但我只再给他两年的时间,如果他还不肯悔改,我也不等了,要离就离。他的房子,还有他每个月寄来的钱,说是给三个孩子的抚养费,我一分钱也没动,全给存进银行了。我都想好了,我走以后,什么也不带,就带走这三个娃,反正,他也没打算要我们母女四个。我自己绝对能养得活我们母女四个人。我是替三个孩子着想,觉得她们可怜,从小就没爹疼,没爹管。所以才一直忍着,拖着,没同意离,就是希望他能看在孩子可怜的份上,早点回来。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心肠真够狠的,呜呜呜“说到后面,二婶不禁伤心的趴在桌上,哭起来。 “望舒,不要哭。是宏江不对,我让宏海再去多劝劝他,他会回心转意的。看在孩子的份上,你一定要坚持住,不要离开这里。“奶奶一边拍着二婶的肩膀,一边安慰她。 二婶依旧趴在桌上,一边哭,一边不断的摇头。 “唉我会狠狠教训他的。他如果还认我做他哥的话,他就该早点回这个家。否则,我就和他断绝一切关系。“父亲又生气又难过的说。 二婶哭了一会,起身准备回家。不管谁劝她,让她留下来一起吃顿午饭,她都不听,擦干眼泪,拿了些奶奶做的,送给她的鞋垫就走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怅怅然的,心里有些堵。吃完中午饭,泡了一会茶。大姑、小姑先行回家,父亲则带着三叔、四叔和我,去看二叔公,顺便把父亲从乐清带来的香菇和烤花生各拿一包送给二叔公。 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二叔公。之前,每次回奶奶家,父亲也都带着我和在家的叔叔,去二叔公家坐,但每次都只有二婶婆在家,二婶婆让他的孙子去找二叔公,但每次都没找到。 这一次二叔公也没在家,但很快,二婶婆派出去找他的,二叔公的孙子,把他叫回来了。 “宏海回来啦!”还没进家门,二叔公就在门口外面大声的嚷。 等二叔公进门以后,我总算看清他的模样。他有一米七的个头,身材微胖,圆脸,三角眼,葱头鼻,薄而宽的嘴唇,头发稀疏而灰白。他笑起来,额头上的皱纹、两颊的几道深沟、眼角旁的鱼尾纹,组成一幅奇特的地形图。 “听说,你现在是贸易公司的总经理啦。哈,有出息啊!从小,你就是最会读书的,没辜负你阿爸的悉心培养,哈哈!”二叔公又大笑起来。 “二叔过奖了。只是一家小公司,还谈不上出息。这几年,我阿姆,还有三弟、四弟,他们在家里,多亏有您帮忙照应。我今天回来,特意来您这里坐坐,并从乐清带了点干货送给二叔,感谢您过去对我们一家人的照顾。” “照顾,谈不上啦。你阿姆这辈子,跟着我哥,吃了不少苦。还好现在苦尽甘来,你们个个都有出息,你阿姆身体又还过得去,我替你们一家人高兴啊!也没帮什么忙,千万别谢我。何况,你们还都叫我一声二叔,我不帮你们,还能帮谁啊?” “二叔,阿爸临终前,一再叮嘱我们,千方百计都得想办法,把三叔找回来。”三叔笑着说,“阿爸生前,好几次都告诉我们,三叔是跟着他去参军,在半路上,三叔掉了队,才弄丢的。现在,台湾和我们这里,政策都放宽了,允许在台湾的老兵回大陆探亲。我们想,既然三叔是被阿爸带去当兵,不小心走丢的,如果三叔还活着,很可能就在台湾。你也看到,去年隔壁村,就有两个人从台湾回来。所以,我们想找电台,播放寻找三叔的寻亲启示,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今天我哥也回来了,所以我们特意过来,想跟你商量这件事,你看我们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您是我们的长辈,我们得听听您的意见。”父亲补充说。 原本还满脸堆笑的二叔,听三叔和父亲这么一说,脸色徒然一变,“唉呀,还找什么找呀。过去村里不都在传,说你三叔是被你们阿爸骗出去,卖给人贩子了嘛?怎么可能在台湾,这也太可笑了吧?都过去四十几年了,连人贩子是谁,被拐到哪里去都不知道,还怎么找呀?” “我爸说了,是被他带去当兵的,不是被他偷偷卖掉的。”四叔语气无比坚定的说。 “哎呀,村里面的人都这么说的。你爸当时又默认,不做任何解释。肯定也是这么一回事。“ “二叔,那样的谣言,你也相信!当初,我爸要带三叔去当兵,可是跟爷爷、奶奶,还有你都说过的。难道我爸亲口说的话,你也不信?再说,那个年代,我爸怎么敢公开承认,三叔是被他带去当国民党兵的?那不是自己不想要命了嘛!何况一家老小,上上下下这么多口人都会因此被连累。当年我爸当然只能选择忍耐,含冤默认。也不知道,当年那个谣言是哪个王八蛋造的。”三叔气愤的说。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反正你阿爸带走你三叔那天,我不在家,也没听你们爷爷、奶奶提起过这件事,说你阿爸把三叔带去当兵了。” “那天,你不会又上哪里去赌了吧?”四叔轻蔑的说。 “四弟,不能这样跟二叔讲话。”父亲立刻把四叔制止住,“二叔,不管三叔究竟是被我爸卖给人贩子,还是被他带去当国民党兵。只要找到三叔,一切就都清楚了。” “这么说,你们这回是吃了秤砣铁定了心,一定要去找三叔了?我这当二叔的话,你们全都不听了?亏我以前那么疼你们兄弟几个,还那么辛苦的帮你阿姆。” “二叔,您对我们一家人的恩情,我们肯定会铭记于心的,也一定会报答您。但是三叔,一定得找回来。这是阿爸临终的遗嘱,也希望找到三叔以后,能还阿爸一个清白。”父亲不紧不慢的说。 回到乐清以后,父亲连夜拟了一份寻人启示: 家父名叫尤仁宽,生于一九一四年,卒于一九七零年。家父生前参加过李宗仁的部队,以及抗日战争、徐州会战。我三叔名叫尤信宽,曾跟随家父一起在李宗仁的部队当兵,后来在一次急行军中三叔与家父失散,从此下落不明。家父生前非常想念他的三弟,即我的三叔。家父对三叔的失踪一直耿耿介怀,自责、内疚、懊悔不已。可惜家父英年早逝,于临终前特别嘱咐我们,如有可能,务必找到三叔下落,他便可以瞑目于九泉了。为完成家父生前遗愿,我谨代表我母亲及弟弟妹妹,今天特意发布此则寻人启示。恳请认识我三叔尤信宽的朋友、同仁,能够代为帮忙转告,让他尽快与我们取得联系。我谨代表我们全家对您提供的无私帮助,诚以最衷心的感激!尤仁宽长子尤宏海。 以上这则寻人启示,很快就在电台里广播了。但因为父亲所能提供的信息极为有限,仿佛石沉大海,杳无音讯。转眼间一年过去,三叔的下落仍然无任何线索与进展。 对从未谋面的爷爷,我不禁无限感慨,有诗赞曰: 乱世不迷心底亮,咫尺柔情好儿男。 英雄无畏甘受辱,沧海横流做砥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归程何处是》正文 第二十六回 泉州与温州之行 经理和总监之选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泉州的火电厂是由华人投资兴办的,位于泉州的围头港。大门的保安制度同集美那家民企电厂差不多,但他们不仅扣下我的身份证,更离奇的,还要求我缴纳五十元的现金,作为他们提供给我出入门磁卡的押金。他们对这一做法的解释,一点也不客气、不含蓄,就是担心万一我弄丢他们的磁卡,我可能会耍赖不赔钱,所以他们先收点押金,好吃颗定心丸。就像美国人的出入境管理政策,假设所有想进入美国的人,都有滞留美国不归的企图。这个企业也有类似的情结,他们怀疑所有进入他们工厂的人,都有丢失、破坏磁卡的嫌疑。而且他们的担心更甚,扣了个人身份证还不够,还得再加收五十元的押金,这样他们就放心多了。 但魔鬼以为,如果保安多了个邪念,唯恐所有进入工厂的客人不丢磁卡。因为一张磁卡根本不值五十元,他可以为此私自多备几个,专等客人丢掉磁卡,他好赚取那个差价。至于怎么操作,魔鬼说,大家心知肚明,它就不再唠叨。魔鬼还说,它为什么不可以这样认为呀?既然他们认定我会耍赖,它就不能怀疑他们有这种企图? 好了,去较劲这么一件事情,实在有些不值得。任凭魔鬼在我耳畔絮聒,我还是乖乖交钱,赶紧走人要紧。 门口保安的制服全都是黑色的,我没觉得有什么异常,但出来接我的人,也一身的黑衣黑裤打扮,我就顿感异样,莫非我即将跨入一家神秘莫测很特别的工厂?我不觉紧张起来。跟随接我的人往前走,越走越觉得不对劲。所有遇见的人,全都穿着式样统一的黑色服装,左手手臂还戴着一条黑色的挽圈。每个人的表情都格外的肃穆,眼神警惕,如临大敌。大家即使在路上相遇,连招呼都不打一下,全匆匆的跑开,仿佛彼此都是根本不相认识的陌生人。如此安静的火电厂,还真罕见。但快到办公楼的地方,我隐隐约约听到很小声的哀乐。 来接我的年青人,是戴经理的秘书。他悄悄的拉了拉我的衣角,对我说,“我们走这边,那里是灵堂。我们董事长的爷爷,半个月前在他们家那里过世了。特地在厂里设了个灵堂,供大家祭奠。” 我跟着他,钻进宽敞的水泥路旁,一条藏在花园里的小路。 “那我现在拜访您们,会不会不太方便?”我小声的问。 “你若早几天来,我们就会拒绝与你见面。现在还好,但你不要讲工作以外的话,与工作无关的事情也不要去问。还有表情要严肃,不能笑,即使想笑也得忍着。做到这些,基本上可以了。“他说话的声音被压得很低。 “好啊。这种情况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常态呀?“ “对这个我心里也没数。一切听从董事长的安排,他认为在什么时候可以撤,那就什么时候撤呗。董事长是华人,虽然长期不在这里住,但是老祖宗的那套规矩还是严格遵守的。生死事大,先人过世,后人祭奠,守孝祭灵,这是人之常情,是中华民族自古就有的优良传统,我们可以理解。说实在,对祖宗文化的传承,他们做的的确值得我们称道。就是没想到,对白事,他们那里的华人世界比我们还重视,还恭敬虔诚。” “噢,在厂里搞这么长时间,不怕影响大家工作?“ “影响肯定是有的。你看,每天早晨上班,打卡签到以后,第一件事就是以部门为单位,分批到灵堂,对着肖像三鞠躬,然后再默哀一分钟。下班前,也必须先到那里去,再三鞠躬,才能去打卡下班。不管你是白班还是夜班,统统都得这么做。上礼拜,有一个车间的班组组长,一时想不通,发了点牢骚,被传了上去,立刻就被开除。开会的时候,也不许说笑,表情必须保持绝对严肃。昨天就有两名女员工,开早班会的时候,悄悄唠叨了几句家常,忍不住,捂着嘴偷乐几下,结果三个月的奖金全没了。唉,没被开除已算很仁慈了。那里有人走过来,不能再聊了。我们赶紧进去吧,戴经理在办公室等你呢。“ 现在才发现,这条花园里的小路,原来是通往这栋形状有些奇特的办公楼的后门。戴经理的办公室在后门边上的一间屋里。接我的人把我带到那里以后,很快就离开了。戴经理这间办公室,面积不大,但里面的设备应有尽有。一台三合一较大型的激光打印机、一台小型咖啡机、一台冰箱、一台饮水机、一个电热水壶、一个微波炉。看它们的铭牌,感觉这种品牌的电器,在这里肯定是买不到的。戴经理的办公桌前,还有一张圆桌,上面摆着咖啡豆、滤纸、方糖和茶叶,看样子也不像是在这里采购的。 戴经理戴着一副黑色边框的眼镜,他没有穿与其他人一样的黑色服装,而是身着一套深灰色的西服,扎一条咖啡色的领带。他的中文说的比较缓慢,似乎不是很流利,不时夹杂些英文单词。还没聊几句,他面前的座机就响了,他一面拿起电话,一面示意我等他。没想到,他竟然是用闽南话与电话里的人交谈,口齿一下子变得很清晰、很伶俐。与我的闽南话相比,他的闽南话有很大的不同,搞不清究竟是泉州这一带的口音,还是港澳台、东南亚那里华人的口音。他此时说话的音量明显变小,语气、神态也更加谦恭,看样子打电话给他的是他的上司,他不断的说,“猴啊,猴啊。” “猴啊,猴啊”这句闽南话,翻译成普通话就是“好啊,好啊”的意思。不明就里的人,可能会觉得,他是在称电话里的人,为‘猴子’呢。 “sorry,还麻烦您等我一会。anager找我,我一会就回来。”戴经理满脸抱歉的样子,“我先让小邱招待下您。”说完,他拿起电话,把小邱叫进来,原来就是刚才到大门口接我的那个年青人。“你先把这位尤先生带到对面的小etg roo。他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就尽量帮助他。我一会就回来。”他一字一顿的对小邱说,边说,边取出抽屉里的笔和笔记本,然后站起身,不住的对我又是点头,又是sorry的,匆匆忙忙离开他的办公室。 小邱把我带到斜对面的一间小会议室,然后问我,“你想喝点什么,饮料、矿泉水、茶、还是咖啡?“ “帮我来杯茶吧。“ 不一会,小邱从外面端来一杯用袋装茶叶泡着的,热汽腾腾的茶水。 “要开空调吗?”小邱问。 “好啊,麻烦您开下,太热了。”茶水很烫,我一面上、下拉动茶叶袋上的细绳,一面不住的吹气。“欸,这是什么品牌的袋装茶啊,在我们这里的超市,根本没见过呀?” “这是董事长的老婆,定期从他们家那里采购来的。“ 大概和小邱也熟络了,我一时忘记他刚才交待的话,不要问与工作无关的话,我想和他多聊会,以打发这段无聊的空闲时间,“这样很麻烦的呀?单运费都要比茶叶贵!”我说。 “他们喜欢使用由自己人制造的产品,即使多花点钱也乐意。你不知道,这里所有的办公用品,包括他们宿舍里的家具、电器,全都是在他们家那里采购的。当初工厂刚建好,他们装了满满好几个集装箱,海运过来。除非是在家里实在买不到了,否则他们从不轻易使用我们这里生产的物品。” 小邱看起来阳光、开朗,面庞清秀、身材消瘦、皮肤白皙,我想他一定是戴经理的得力助手。见我没有其他要求,他就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在会议室里,我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戴经理才晃晃悠悠的走进来,“sorry,anager找我谈点要紧事。要不现在去我office谈吧?”他手上拿着刚才带去的笔和笔记本。 “好呀。”我急忙合上笔记本电脑,把它放入电脑包,跟着他又回到他的office。 他很优雅的伸长双腿,头后仰靠在旋转椅的靠背上,并轻松的来回旋转着。他的双手手指张开,相互交叉着放在胸口前。“您们的产品,no one!”他竖起右手大拇指,摇了两下,又恢复成原来双手交叉的样子,“在我们这里,也一直runng得非常好。不过,这些都是headquarter那里purchase的。send phase大概在明年,也会follow这种thod。所以,您们最好通过您们的headquarter与我们的headquarter联系比较方便。我这里没办法akedecision啊。实在是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您的na card在这里,”他摘下眼镜,拿起放在桌上我的名片,靠近眼睛,仔细的看了下,然后重新戴回眼镜,“ the future如果我们有买备件的话,您这里也有telephone nuber,我会call您的。”他用手指头弹了弹我的名片,然后把我的名片放下,瞪起双眼盯着我看,已不再旋转他的那张高级旋转椅了。 god,”我心里暗叫,“让我等你足足两个小时,就为听你讲这两句话?昨天在电话里,你直接跟我这样说,不就好了嘛。我可是一大早,花了两百五十块钱,打了一个多小时的车,专程从厦门跑过来的咧!现在我还得再花个二百五和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回去!” 魔鬼忽然闪了出来,“要不,再让他安排下小邱,多陪你几小时,在他们厂里转一转,看看海边的风景。你不是觉得这两天还没看够海边的景色吗?说不定,运气好,还可以瞭望到金门岛,多好啊?又是一趟很不错的免费旅游。”才说完,它就跳开不见了。我暗暗的瞪了它一眼。 戴经理站起来,摊开双手,耸耸双肩,歪了歪脑袋,看着我,“要不今天就这样?一会我还有个etg,不能陪你了。” 我无奈的站起来,点了点头,“谢谢您能抽出宝贵的时间接待我。今后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跟我打电话。” “好,no proble。您是从杭州来的吧。”他重新拿起我的名片,放在远处看了看,因为这回他没有脱掉眼镜,“您打算怎么回去?要不要我派个司机,送送您?”他热心而关切的问,这回没有夹带任何英文单词。 “谢谢,不麻烦您了。我自己叫辆计程车,打车回厦门乘飞机。”我边回答,边和他握了握手。 小邱带着我,从办公楼后门,沿刚才那条小路,往大门口走。快到办公楼正门的时候,又听见低沉的哀乐。 交还出入用的磁卡、接待人的签条,并取回自己的身份证和五十元押金,在小邱帮助下,我雇了辆经常与他们合作的私家车,赶回厦门鹭江宾馆,取走寄存的行李。在私家车上,我已订好下午回杭州的机票。已没时间去三舅那里了,所以我也没再和三舅打电话联系。 去机场前,我顺便在宾馆旁边的中山路买了五盒鼓浪屿馅饼,这是厦门当地的特产。其中一盒自己留着,两盒计划拿到办公室请同事品尝。剩下的两盒,自然是送给小月和岳红轩,她们俩每人一盒。这回没有掺杂任何居心叵测的想法。 第二天,我进了办公室。吴经理早已出差回来。他把我拉到办公室外一间单独的小房间,既给客人准备的办公室。我赶紧把位于泉州围头港火电厂的情况,先向他汇报。 刚听完汇报,吴经理马上对我说,“这个客户,以后不要再去碰了。意大利那里早已把关系做得很深、很到位。我们不要贸然插手,万一捅出篓子,总部那里震怒下来,我们全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你要知道,有时候意大利卖给客户的价格,远远要比我们卖的贵很多。东西同样都是意大利那产的噢,一点差别也没有。这种客户,集团早已盯得死死的。即便丢了,也是总部的事,怪不到我们头上。” 吴经理停了停,继续说,“意大利总部本来就对我们有很多意见。几个总监个个只顾自己屁股底下的位置,才不管中国这里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敢和意大利顶着干的,也就曹总一个人。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吴经理这么分析、提醒、点破,我心里不禁骇然,微微一凛,“去之前,怎么没先提个醒,让我像瞎子摸黑一样的去拜访啊?”再转念一想,“吴经理最后不是已帮我点破这层关系了嘛?他如果这时还不讲,那我就真被闷在鼓里了。大概以他目前的身份,不太方便自己去拜访。但我是个新人,适合打头阵,前去打探。这也算替他办好一件棘手的事情。而且宋博士也是这个意思,让我去那里转转。看来不必担心太多,一旦集团问起来,他们应该都可以找个理由,帮我挡一挡。现在看来,我已搭上吴经理这条贼船了。”想到这里,我稍微宽慰些。 接着,我再把位于厦门集美的火电厂情况,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这次我多了个心眼,没把他们想买备件的事情说出来,谁知道那是猴年马月能成的事情啊?何况金额太小,成了也没什么意思,何必费那个劲汇报呢。您说,我多的这个小心眼,是多对了,还是多错了呢? “他们那里这么乱,恐怕一时半会,二期还上不了。而且今后从哪里采购,也很难说。中国人一向精明,又是私人老板,很可能会拿我们的报价去压意大利人。我们千万得小心,万一他们要我们报价,得先跟总部那里预先商量下。到时候,这个事情我来协调。你现在呢,对他们不必花太多的精力,稍微盯一下就好了。“ 最后,我尽可能详尽的叙述从郝良友那里得来的信息,并仔细的转述了郝良友的分析,“他说,也就福鼎、浦城这两个地方,属于东通电力的项目,可能性会大些。” “很好,郝良友是我们的老朋友,他的分析很正确。你把他给的那份清单,发个电子邮件给我。这些新项目以后就由你来主抓,除了我让你帮忙做的技术资料,这也是你今后工作的一个重点。我们的人手非常有限,你要多利用下代理商的资源。代理商也算是半个恩芝夫的人。上海萓韬的郑辉韬是做项目的好手,今后你可以跟他一起去做项目,互相配合,彼此有个照应,你也争取拿个项目!”吴经理用右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露出他招牌式的笑容。 “郑辉韬不是上海环球国际的吗?怎么跑到萓韬去了?” “他刚离开环球国际,开始单干了,萓韬是他自己的公司。他刚起步,今后你多帮帮他。大家都是替恩芝夫打工的,将来谁比谁好还不知道呢。留些交情,将来给自己一个方便。说不定哪天,自己就不在恩芝夫干了,还能有个退路,你说呢?“ 我点了点头。关于郝良友的委托,看来也只能问吴经理,总不能真跑去问首代吧?我一边点头,一边说,“嗯,好的,吴经理。关于郑辉韬,我还想跟您说件事呢。这次郝良友告诉我,上个月郑辉韬带着环球国际的总秘去他那里,抱怨环球国际的老板没有兑现事先答应好的提成。郝良友见他难受,很替他打抱不平,让我帮忙问问,看看我们能不能出面帮忙解决?” “看来关于郑辉韬的传闻还是真的。”吴经理的眼睛若隐若现的闪了闪。 “什么传闻啊?“我有些好奇。 “你很快就能知道了。”吴经理并不急着回答我,他话题一转,“环球国际的老板是有那么点问题,他拖欠员工的提成已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这回郑辉韬和他是彻底闹翻了,我们想管也管不了。“ “他们不是我们的代理商吗,怎么会管不了啊?” “他们俩的矛盾不是一时半会谁就能解决得了的。唉!“ 吴经理叹了叹气,继续说,“对了,宋博士下周五回来。如果没要紧事,你尽管去忙你的。宋博士要是看见你老呆在办公室,他会赶你去出差呢。宋博士平常很忙,意大利那边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他处理。他的事情太多,他自己交待过的一些事情,他都会忘记,有时候又会莫名其妙的突然想起。你只要记住他说过的话,随时准备好回答就可以了。他要是没问,你也不必主动去找他。可能的话,我会让你到温州跑一趟,到时候我会通知你的。你入职培训的时间已经确定了,大概在国庆节前。很快你就能收到邮件通知了,你先做好准备。” “好的。“ 专门从厦门带回来的鼓浪屿馅饼,我把其中的两盒送到医院,分别交给了小月和岳红轩。她们笑嘻嘻的看着我,都没有拒绝。我心里可美了。但这之后,我试了几次,想约小月出来,她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脱。我又变得迷茫起来。大概,有些事情是需要耐心等待的,但有些事情又往往最经不起等待。小月以及未来,对我来说似乎是个迷。 与吴经理的谈话结束后,没过两天,我就收到lda发来的邮件,是首代关于入职培训的通知,时间定在这个月的最后三天,地点选在苏州木渎小镇一家四星级的酒店。一晃眼一周又将过去,离宋博士周五回来还剩一天,吴经理忽然电话通知我第二天去温州出趟差。 其实,温州那里也没什么事情。半年多以前,那里有一家小的私人公司,向公司提出申请,希望成为恩芝夫的代理商。他们的老板,专门为此来恩芝夫的杭州办公室好几趟。但不知为什么,恩芝夫这里,愣是没人搭理、回复他。吴经理吩咐我,不必事先与他们取得联系,等到温州以后,再跟他们打电话。他还特别交待,只需简单核实些情况,对他们不必过于热情。那意思是,此行只不过是个过场,把这件事情了结就行了,吴经理对他们并不看好。 周五上午我抵达温州汽车总站,立刻打电话给这家公司,确认他们那里有人上班,仅过半小时的功夫,我便出现在他们办公室的门口。从他们诧异的眼神、忙乱的举止,我就明白,他们对能否成为恩芝夫的代理商,早已不抱太大希望,但我的出现,似乎重新勾起他们的念想。 对申请成为恩芝夫代理商的经销商,我们有一套完整的表格需要他们填写,以了解他们,诸如经营领域,业务规模、已有客户群、公司实力、潜在价值等方面的信息。我把公共文件夹里的模板,事先简要的浏览一遍,这回依样画葫芦,把这套表格搬出来,逐项进行核实。 有些空栏,是需要我核对他们资质的原件,然后打勾的;有些则需要他们自己填写。 “这是我们的申请表格,还麻烦你填写下。”我对这位已跑了好几趟杭州的老板说。 “欸,我之前已经填写过了?“他抱怨着。 “这个我知道,但填写的还不够详实。这也是我这趟来的主要目的。”其实,我根本没见过他提交的申请表,赶紧想个理由来敷衍他,“表格里代理商计划这一栏,还缺了很多内容。” “能说具体点吗?”看样子,他没察觉出我随口捏造的理由。 魔鬼蹦了出来,对我大声咆哮,“你就继续瞎编。” “代理商计划这栏,你要写清楚,今后会由谁,专门负责恩芝夫的业务?你不能光口头上说,要做恩芝夫的业务,却不落实到具体的人、时间和费用。万一我们有任务派给你,你又找不到可执行的人,那就不好了。“ “我之前写了,我,再加另外一名业务员。” ”你们两个人,要有适当的分工。因为除了业务,还有技术、商务、物流、售后等工作,业务一旦展开,工作就会一件接着一件。没有明确的分工、责任,到时候就会手忙脚乱。“ “我们的公司小,每个人都是身兼数职,几乎所有事情都是从头跟到尾,真要分工,不太现实。再说,公司想生存,必须以业务为主。如果没有米下锅,厨师再多、餐具再全,也没饭吃啊?“ “你说的没错,但事先必须有所规划。一旦接下业务,事情就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了。你若不先把流程建立起来,考虑好分工,到时肯定手忙脚乱。如果你能提供一个条理清晰、结构严谨、分工明确的程序给我们,那么你获批成为我们的代理商,可能性才会大些。但如果,你什么也不准备、不规划、不细化、不明确,那肯定无法通过。”说完,我朝魔鬼的方向,快速的白了它一眼。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把坐在我对面的这个老板给吓着,心想恩芝夫怎么派这样一个账房先生,来查他们的账目,是不是有点癫痫病啊?没事干,净往天花板翻白眼玩呀? 还好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点了点头说,“好吧,我考虑下。” ”还有,你希望我们给你提供什么样的帮助?比如,需不需要做培训?怎么培训,是要请我们的人到你这里来,还是请你们的人去我们公司,以及培训计划、培训规模等等,你都要写清楚。另外,需不需要我们派人,先陪你们一起去跑跑客户?毕竟刚开始,你们对我们的产品、公司、文化、流程等等都不太了解。有我们的人事先给你们提供帮助、指导,也有利于今后你们更快的开展工作。当然了,最重要的是,目前你们有没有可以操作的具体项目?” 其实,这些内容都是表面文章。究竟能不能成为恩芝夫的代理,还要看是否有像吴经理或宋博士这样级别的人,愿意在您的申请表上签字。这样首代过问的时候,能有人给您说句好话,最后再把恩芝夫的红章往上一敲,这事情就算搞定了。至于表格的内容,谁会认真去看呀? 当然,想让吴经理、宋博士这样的人给您签字,根本还得看您是否有实力。如果您一个项目都拿不来,没人敢把自己的名字往这些表格上签。相反,如果您能拿到项目,那就会有很多人,争着在这些表格上签名。之所以会拖这么长的时间,要么自身实力不够,要么实际利用价值不高。 既然吴经理安排我来走这个过场,那我就得把事情做认真点,做像些。不是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谁也别把谁当真嘛。我的念头才起,魔鬼就已在天花板上对我龇牙咧嘴的。可能跟我刚才送的那个白眼,刺激了它,多少也有点关系。 也不管魔鬼如何在那里皱眉头、瞪眼睛,我继续解释,“你光说想成为我们的代理,你有这个渠道,有那个渠道,可是,你没落实到具体的项目或合同,我们就很难批准了。讲明了,就是你有什么样的客户,能不能马上,或者什么时候给我们下订单?就这么简单。” “这个有。之前,我去杭州的时候,就跟你们吴经理讲,我们这里有个鹿城火电厂,我是专门帮他们供应各自物资的。他们原来就是安装你们的设备,一直想多备些配套件,为此还多次找过我呢。我想,这个可以先作为一个项目来做。另外,他们集团在北策岛那里还有筹建新电厂的打算,我们也可以去做做。我们有这方面的人脉。” 我心里暗想,配件稳当当的是恩芝夫的囊中之物,根本不需要代理。即便用代理,恩芝夫的代理商一大堆,也轮不到他们。何况配件占销售的比重微乎其微,除非有特大的订单,还可以考虑。他着急想成为我们的代理,大概抱着代理商可以拿到更优惠的配件价格这一想法。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呀?对恩芝夫没有大的贡献,就想立刻讨这么便宜的好事,怎么可能呢? 至于北策岛、东策岛那里,我在设计院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那里有围海造地的打算,可是雷声大雨点小,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呢。地都没造出来,哪来的电厂呢?看来,他们要成为恩芝夫代理商的可能性确实不大,难怪吴经理理都没理他们。就是奇怪,这么明白的事情,为什么非得派我出来再跑一趟呢?管他呢,温州还从没来过,不如早点结束这里的工作,抽点时间去逛逛。而且爷爷曾经在温州的一个教堂里做过事,还真想去那里看看。 “你把这些都填在‘潜在项目’这一栏里吧,我们需要做个评估。如果只是做配件,原则上我们是不会发展代理商的。但如果你能促成一个大项目,可能不需要申请,我们都会主动来找你的。”我礼貌的回答他,算是这趟差的总结吧。 温州人善于经商,并迅速积攒下不菲的财富,因此温州人被称作东方的犹太人。同时由于近代历史的原因,温州深受欧洲文化的熏陶,这里的教堂比比皆是,因此温州还享有东方耶路撒冷的美誉。 爷爷年青的时候,曾在温州的城西基督教堂做过事,还学会了识字以及记账的技能。因为他的诚实、勤快、能吃苦,当时同在教会里做事的舅公,就把孀居在家、他唯一的妹妹,也就是后来我的奶奶,介绍给爷爷。爷爷娶了奶奶,有了一个温暖安定的家以后,又踏上从军的道路。他参加了李宗仁的部队,以及后来抗击日寇的徐州会战,并当上了连长、营长。后来因为严重的肺痨病,爷爷才不得不离开部队。家里至今,还保留了不少当年他威武戎装、飒爽英姿的黑白照片。爷爷这些从军的经历,曾几何时,一直是父亲和几个叔叔、姑姑们悄悄隐藏的骄傲。 我很想到爷爷曾经驻留过的教堂里,好好的感受下,那个艰难的岁月里,他曾度过的难忘时光。城西基督教堂,离这次出差的地方不远。从他们公司出来,叫一辆计程车,十分钟不到,就来到一个叫做嘉会里的小巷。 小巷里,一道围墙已将教堂和周围的民居隔开。只露出,上部平缓的哥特式屋顶、红色的十字架,以及几个修饰的尖塔。从围墙中开出的小门进入,我终于看清它的全貌。 灰黑色斑驳的墙面,纵横交错的砖头外观,述说着曾经的沧桑。镶嵌在墙里的,依然艳丽无比的琉璃玻璃窗,在阳光的照射下,像一盏盏大小不一、浓艳迷离的灯。在那个黑暗凄苦的年代,这一定是许多人心里,最庄重、最虔诚、最温暖、最仁慈的路标。听父亲和几个叔叔、姑姑讲,当年还是少年的爷爷,痛心于家道的衰败、后妈的刻薄,毅然决然离开家,去外地寻求生计。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就来到了温州城。那时大概还是走水路,远远的,就从船上望见,教堂别致的斜屋顶、红艳艳的十字架和绚丽夺目的琉璃窗吧。 今天并不是礼拜的日子,因此用粉红色砖块勾勒出的拱形正门,还关着。我从小一点的边门进入,宽敞高大的内部空间,立刻像具有某种神奇的魔力,将我吸引住。由几根黑色圆柱支撑起的高而旷的空间,虽然有阳光从高大的靠墙的琉璃窗外投射进来,仍感有些幽暗。寂静的空气也莫名的透着几分神秘。教堂里排满了整齐的长椅,沿着中间空出的通道,向前行走。心灵的窗棂像忽然被一股神奇的力量打开,开始无数次美妙的震荡。是冥冥的圣灵,在久已麻木的心灵,投下的涟漪吗?是泱泱的神魄,在早已沉睡的脑际,拨动的共振吗? 正前方中间,越走越近,琉璃窗斜射下的阳光里,是耶稣被钉在十字架蒙难的塑像,在有些灰暗的教堂里,格外的显眼。它仿佛在不时的提醒您,您也有一颗饱经风霜、伤痕累累的心,需要神灵的救赎。 已有不少年青的情侣坐在长椅上,或小声的交谈,或依偎着休息。也有像我一样,孤单的游客,在长椅的空隙里游逛。 我找了一条靠近十字架的长椅,坐了下来。似乎教堂高高的穹顶外,流云在变幻着,时光倒流,回到七、八十年以前,那时爷爷在这里,虔诚而恭敬的忙碌着。有一天,他忽然发现,地上遗落着一只鼓鼓的钱包。他弯腰拾起,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花花绿绿的钞票和银元。那时他的第一个反应是,丢失钱包的人一定很着急,一定还会回到这里来寻找。于是,他暂时放下手里的活,呆在原地等候。也无暇去想,那一钱包的钱,足以让贫困的他,过上好长一段时间舒适的生活。 终于跑进来,一个匆匆忙忙、气喘吁吁的人。在确认好钱包的样子和钱的数目以后,爷爷才慎重的交还给他。谢绝来人千恩万谢递来的酬劳,他方安心的返回去做自己的事情。而这一幕都让躲在一旁,悄悄观察的舅公看在眼里。 据说类似的事情,后来至少又发生了一次。不知这是舅公有意识安排的试探,还是真的有其他什么原因。总之,爷爷在教堂里的表现,感动了舅公,终于把自己心爱的妹妹介绍给他。古人曾说,“远使以财,以观其廉。”或许,舅公就是按照这句古语来考察爷爷的。 爷爷常拿这件事情,来教育父亲和几个叔叔、姑姑。“如果在路上捡到钱物,你一定不要起贪心,也许那是别人有意对你安排的考验。”爷爷是坦诚和光明磊落的,我相信,当时的他并没有想到,这是舅公悄悄在试探他。他在原地主动等失主,纯粹是内心自然流露的善良与纯洁。大概是后来,听奶奶提及这件事,他才恍然大悟的吧。爷爷就把这样的故事讲述给子女们听,希望他们常怀敬畏,保持一颗洁净不染的心。 佛教直指人心,而基督教主张仁爱、奉献、宽恕、信义,他们的区别权且不做比较。但他们的力量就埋藏在人的心里。诚心所愿,咫尺就是西天。爷爷的言行教诲,或许是传统的延续,或许是教会的感化,或许还有很多、很多的原因,但那一定是善的力量。善良让生活不再那么荆棘与苦涩,不再那么曲折与艰辛,爷爷永远值得我怀念与敬仰。 周一上午,我准时去公司上班。没想到,一上三楼,才刚转弯,就遇见了宋博士。我赶紧向他打招呼。他拿着一份文件,正从我的办公室走出。听到我的声音,他迅速瞥了我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就回他自己的办公室。 我有些紧张,匆忙走进自己办公室,坐在位置上,发了一会呆。今天的办公室,人到得还真齐,所有出差的人都回来了。但与之前大家一进办公室,就相互轻松的打招呼的气氛略有不同,大家全都默默的低头做事,偶尔才有一两个人悄悄的小声说话。 我心里直打鼓,不知道该怎样把上周五去温州的情况向吴经理汇报。 我正在犹豫中,坐在最后一排的吴经理大概是接到宋博士的电话,他立刻抱起笔记本电脑,准备走出办公室。经过我位置的时候,他冲我笑了笑,“ada,你上周五去温州,情况还好吧?”吴经理问。 “我按程序,让他们把申请表格,详细的填写一遍,并核对他们的资质文件。我正准备跟您汇报这件事呢。“ “不急,我先去宋博士那里,回头我们再聊。”吴经理微笑着走出办公室,听动静,他应该是去找宋博士。 吴经理一走,办公室立即沸腾起来,打电话的打电话,聊天的聊天,走动的走动,找东西的找东西。我长舒一口气,转头和jane聊起来。 “宋博士上周五回来的?“我问。 “嗯。”jane瞥了我一眼。 “没什么事情吧?”我小心翼翼的问。 “没什么事。除老蔡在,其他人都还在出差,没回来呢。“jane压低嗓门说。 “宋博士找吴经理,不会有什么重要事情吧?”不知怎么的,我有些紧张。 “怎么啦?“jane又快速瞟了我一眼。 “没什么。”我赶紧回答。 “每次宋博士一回来,他就会先把吴经理抓过去谈话,然后再叫其他人,一个接着一个的谈。基本都这样。”jane看着我进一步解释。 “噢,这样啊。”我似乎放心了些,却又不知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 “你上次从厦门带回来的馅饼真好吃。下次如果有去,帮我带一盒。“jane看着我,小声的说。 “没问题,你想要几盒,我就给你带几盒。只要我能带得动。“我随口答到。 “只要一盒就好了。”jane笑眯眯的说。 “行。” 两个多小时以后,吴经理才从宋博士那里回来。他一边抱着笔记本电脑,一边微笑的对大家说,“宋博士这次回意大利,意大利人又开始发难,提了一堆的意见,说我们这里售后服务做的不好。总部那里被反馈了不少意见呢。” 大家一听,全都很关心的围过去。 “这不能怪我们呀?按照意大利人的制度,每次出去做服务,都必须先拿到总部给的服务号,明确费用的出处,究竟是质保期内的,还是质保期外的,究竟是客户的问题,还是恩芝夫的问题。没有服务号,我们的售后服务工程师根本出不了差。好不容易等来服务号,客户那里早就炸开锅、早就火冒三丈,他们才不管是谁的问题,全算到恩芝夫的头上,谁让你的反应速度慢呀,你没有第一时间派人到现场查看问题、抚慰客户,就是你恩芝夫的错嘛。国内市场就是这样,客户永远是上帝,供应商永远是奴仆,奴仆去跟上帝讲理,哪有讲得过的?是奴仆就得听上帝的使唤。意大利人的售后服务体系,只要不从根本上改变,售后服务永远就是个问题。”老蔡立刻发表起意见。 “嗯,我自己有时候都看不惯意大利人的那一套,总以为自己是老子天下第一,自己的产品最好、最可靠。只要出现问题就统统往客户身上推。根本没想过,有时候的确是自己的产品在细节上出了问题。这样做下去,再好的产品,再大的市场也会逐渐做没的。”john说。 “销售就是优质的产品加贴心的服务。没有服务,最终都会丢客户。再好的关系,别人最后也会怕。”victor眯着眼,抿着嘴说。 “是啊,每次因为费用问题,究竟由客户出,意大利出,还是中国这里出,都得扯好几天。客户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不投诉才怪呢!“john也抱怨起来。 “这就是生产一流的产品,实施二流的服务,意大利人的老问题。还反过来怪我们,这还讲不讲理呀?”sa叫了起来。 吴经理耸了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老是要我们干帮别人擦屁股的事!” “哎呀,意大利人总是在推卸责任。而且这种事情,要找也得去找曹总呀,怎么把我们给拉上了?”grace有些忿忿不平,“我记得好几次,宋博士因为服务号的问题,急得实在没办法,只好让我们自己人先充当售后服务工程师,跑去现场忽悠客户,稳住他们的情绪。最后按业务费用去报销售后产生的花费。这实在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如果真等服务号过来,估计后继的单子又丢了。” “grace,你说的是济宁火电厂那一回吧,是我连夜过去处理的呢。”john马上接口到。 “还有衡阳那次,是我去处理的。”sa补充说。 “对呀,好奇怪,不找曹总,却找宋博士,意大利人怎么这么糊涂呢?”老蔡仿佛才回过神,紧跟着念叨了一句。 “意大利那就是爱乱拉人。宋博士好不容易才回去一趟,能和家人团聚下,却还得亲自去处理这些烂事。“grace噘着小嘴说。 大家发了一通牢骚,又回自己的座位去做事了。 不一会,宋博士站在办公室门口向里张望,并叫到,“grace,帮我把这次在意大利那里开会的会议记录打印一份。我已发到你邮箱了。” “好的,宋博士!”grace答到。 宋博士好像还有什么事情要做似的,在门口默默的呆了好一会,他东看西瞧,最后瞄了我两眼,然后他才回自己的办公室。宋博士的眼神很怪,难以形容,怒、怨、忧好像什么都有,我说不上来。 下午刚上班,宋博士再次进入我们办公室,但他什么话也没说,临走的时候还是用同样充满复杂情绪的眼神看了看我,然后才回自己的办公室。一小时以后,宋博士又进到我们办公室,但这回他含着微笑,挠着脑袋,眨着眼睛,瞥了我两眼。 吴经理忽然在后面站起来,对我喊,“ada,上周末你去温州,那个代理商有什么新情况?“吴经理问。 “噢,我正在准备报告呢。我看他们也就一个备件的订单,他们说的洞口那个项目,我看够呛,岛都还没造好呢,哪里会有项目啊。我估计他们的想法,是想借成为直销商,顺手在配件上拿个低价。”我说。 “配件的价格,肯定是让不了的。意大利人赚的就是这个钱。上次来,我就跟他们说了,如果只有配件的单子,肯定做不成代理。以后不要再理他们了。” 宋博士在一旁饶有兴趣的听着,顺便问了句,“ada你是八月初来报道的吧,怎么样,一个半月了,对我们这里有什么感受啊?” “宋博士,ada干得很不错咧。您刚回意大利的那周,我让他去福建转了下。没想到第一趟出差,他就给我带回来很多有用的信息!”还没等我张口,吴经理就已先替我解释,“宋博士,您要是想看的话,待会,我把他给我的那份项目清单,打印一份给您?” “好呀,你一会拿到我办公室里来。”宋博士淡淡的说,与刚才洪亮的声音相比,已变得很轻了,他皱了皱眉头,并用眼神斜睨了我一眼,“john,你过来下,我有话跟你说。”宋博士向john招了下手,然后快步走回自己办公室。 吴经理轻轻拍下我的肩膀。我一回头,是他招牌式的微笑,“忙你的事情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他向我挤了挤眼睛。 我呆坐在座位上,有些发懵,像塑像一样,一动不动。魔鬼探出头,轻轻的叹了叹气。 第二天中午12:04,首代又群发了一条短信:“为解决目前国内客户集中反应的问题,改善恩芝夫集团在中国市场的售后服务,经与总部协商,我们将在苏州工厂成立恩芝夫中国自己的售后服务中心,经费由集团总部和恩芝夫中国按比例共同承担,比例与金额每年年底调整一次。苏州的售后服务中心暂时由销售二部总监宋烁远博士负责。我们期待,在他的领导下,中国市场的售后服务能得到全面的改观,消除国内客户长期投诉、抱怨和关切的问题。我们期待宋烁远博士的成功,也期待每一位员工的建言献策与积极参与。” 恩芝夫苏州工厂的售后服务中心,就这样悄无声息、紧锣密鼓的开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归程何处是》正文 第二十七回 四十年后的家书 黄杨木雕的故事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父亲发布的寻找三叔公的寻人启示已有一年多的时间,却犹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我读初三上那一学期,国庆刚过,忽然有一天,三叔打来电话,告诉父亲,说从台湾寄来一封信,是写给爷爷的,他们没敢打开,特地用挂号信转交给父亲,应该过两天就能收到。 接到三叔电话的那个晚上,父亲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不时的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从台湾来的这封信笺,让他对三叔的下落重又燃起希望之火。 过了两天,果然父亲收到三叔从老家寄来的挂号信。父亲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封旧式的竖行书写的信封,上面粘着一枚台湾邮票,并盖着台北的邮戳。信封上用隽秀的繁体小楷毛笔字,竖排写着过去的老地址、爷爷的名字和亲启的字样。父亲颤抖双手,打开信封。 嫩黄的信笺上,又是竖排写着隽秀的繁体小楷毛笔字。父亲着急的翻到最后一页,只见落款写着三弟信宽。父亲立即激动得眼泪扑簌、扑簌直落。他一边擦眼泪,一边读着信笺里的内容。 信是三叔公信宽写给爷爷的: ‘大哥尤仁宽惠鉴, 自与大哥别离,四十三载春秋已过,恕小弟自私,一直未敢与大哥取得联系。 小弟跟随蒋经国部队来台湾,四十一年的光阴仿佛一瞬,倏忽间不再回头。若再算上那天上苍的有意安排,让小弟离开大哥,离开亲人,开始独自在外漂泊,则已过去整整四十二年。蹉跎岁月,峥嵘年华,小弟无时无刻不在感念大哥的大恩大德,日日夜夜不在渴望能与大哥早日团聚。无奈一水之隔,竟如天渊,长夜永继,恍如隔世。 每逢佳节倍思亲,小弟更是心心念念的思念远在故土的大哥。如今,小弟已在台湾成了家,落了脚。弟媳是土生土长的台湾人,我们育有三子一女,生活安定。但小弟时刻不敢忘记大哥对我的活命之恩。如果不是大哥当年英明,预见性的将三十块大洋缝入小弟的裤腰带,让小弟偷偷别在腰间,小弟到了台湾以后,真不知道日子将会如何的艰难、窘迫。凭借大哥给的这三十块大洋的救命钱,小弟娶妻生子,生活逐渐安逸。后来,国民政府实行优待老兵的政策,小弟有幸重返部队上班,直到退休,并分到一套养老的别墅和优厚的退休金。如今小弟生活富足,儿女有成,小弟更加盼望能够早日与大哥团聚,以叙离别后的苦楚与相思。 八七年年底,台湾的民国政府终于改变长期严守的‘三不’政策,开始允许远离故土近四十年,来台湾服役的外省老兵回大陆省亲。但小弟一直迟迟不敢声张,仅仅静静的观望,唯恐政策有变,给小弟带来不必要的祸殃。经过近两年惴惴不安的等待,小弟终于鼓足勇气,提笔给大哥写下这封书信,托请台湾的红十字会,转交大陆,寄给内地的大哥。 小弟诚惶诚恐,不知大哥能否收到这封书信,因为使用的是过去的老地址,而且在小弟记忆里,它已变得非常的模糊不清。 小弟依稀记得,当初小弟离开家的时候还只有十一岁。若不是当年大哥见我可怜,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坚持要把小弟从家中带出去,带在您身边,给予小弟无微不至的关怀、照顾、保护和教诲,小弟恐怕已很难活到今天。大哥犹如小弟的再生父母,对小弟的恩情,小弟这一辈子都报答不完。 天意弄人,大哥如此悉心呵护、爱怜小弟,小弟却未能及时醒悟,及早做一个刻苦勤快的人。每次行军打仗,大哥部队的弟兄,感念大哥的情谊恩德,见小弟年纪尚小,身形瘦弱,全都争着抢着,帮小弟背负任何稍有荷重的物质。小弟沾沾自喜,暗地偷懒。那天,小弟实在困倦极了,倒在路旁经过的一颗大树下,偷睡懒觉。结果醒来以后,大哥的部队早已不见踪影。小弟急忙四处寻找,心里越来越慌张,路也越走越偏僻。 后来,小弟遇到了另一支部队,他们可怜我是娃娃兵,便收留了小弟。小弟跟着他们辗转各地,但心中一直惦记着,尽快找到大哥所在的部队。但小弟平时太懒散,连大哥再三嘱咐的大哥部队的番号,都没能记住。小弟只记得大哥的姓名和职务,在那个兵荒马乱、到处逃亡的年代,小弟始终无法知道大哥的去向与位置。就这样,小弟在大陆跟着这支部队,犹如逃荒般的四处躲藏一年有余。最后从福建舟山岛,乘船渡过台湾海峡,来到台湾。小弟也是后来在行军途中逐渐知道,小弟跟着的部队的最高指挥官,是蒋委员长的长子,蒋经国。 这两年,每当听到外省的老兵都已先后返回大陆省亲,与亲人团聚,小弟日夜哭泣,思念大哥的情绪更加强烈。煎熬了近两年,今天小弟终于可以大胆的,将积蓄心中四十四年的五味杂陈、日思夜念和强烈期盼,付诸笔端。笔下千言,不如见君一面。小弟打算下个月,搭乘台湾复兴航空的航班,经由香港,再转往内地,探望大哥一家。一别四十三载,青丝已成白发,望大哥依然无恙,合家安康。只言片语,难抒胸臆,容后再聚,重叙离别相思之苦。 草草不尽,敬颂钧安! 三弟尤信宽拜上。‘ 父亲读着书信,心潮起伏、感慨万端、泪流满面、喜忧参半。喜的是三叔公终于有了下落,可以告慰爷爷的在天之灵,爷爷长期蒙受的不白之冤,终于能够真相大白,可以被刷洗干净;忧的是三叔公还不知道爷爷早已过世,到时候与三叔公见面,不知道该如何跟三叔公解释。看来之前,父亲发布的寻人启示,三叔公并没有收听到,否则他就不会以为爷爷依然活着。 看信笺末尾落款时间,信是半个月以前从台湾寄出的。这样算来,再有半个月,三叔公就能回来了,所以回这封信的意义不大。父亲决定干脆等到三叔公回来以后再做打算。 半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三叔再次打电话到家里,通知父亲,“哥,三叔今天中午在香港机场往村里打了个电话,说他明天早晨就能抵达上海的虹桥国际机场,不知你能否抽空去机场接下三叔公?” (注:那个时候程控电话还未普及,特别是在农村,有的地方还在使用“摇把子”的人工电话,即在战争影片里常常见到的进行人工接线服务的电话。而且一个村也就几部电话,基本都设在村办公室或村委会那里。那时电话是按分钟,甚至每十秒钟来计费的,没法撂下电话,去找、去叫接电话的人,前来接电话。只能由负责管理电话的人,抓紧时间记录来电内容,再转述给相关人员。如今不仅设备由完全依赖进口,变成绝大部分国产化,而且技术不断进步、迅猛发展,电话系统已由计算机编程控制交换机系统,即通常所说的程控电话,升级换代成全光网络软交换传输系统,即进入网络智能化时代。有兴趣的人,可以上网去收索,以了解这方面的内容。在此不再熬述。) 父亲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并即刻安排车辆赶往上海虹桥机场。 我和妈妈都没有随行,因为我已经是初中毕业班了,妈妈则要照顾我。 父亲赶到虹桥机场,并在附近住了一晚,第二天早晨接到三叔公后,便立刻赶往奶奶家。在路上,三叔公不断询问爷爷和家里的情况,父亲只好把爷爷已在二十年前过世,以及爷爷生前蒙受的冤屈说了出来。三叔公一听爷爷早已不在人世,顿时泪流满面,失声痛哭。三叔公边哭,边悲痛的说,“大哥,我来迟了。因为我,让您这辈子蒙受了不白之冤,三弟我心中有愧、心中有愧啊!我对不起您,大哥!” 后来我听几个叔叔的描述,接三叔公的小车,按照三叔公的要求,先到奶奶家。奶奶家门口早已挤满了赶来看热闹的村民,屋外人头攒动,喧闹异常。奶奶打扮一新,在几个叔叔和两个姑姑的簇拥下,站在门口等候父亲和三叔公。 三叔公一见到奶奶,立刻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大嫂我对不起您和大哥,对不起您们一家人!我于心有愧!于心有愧啊!” 奶奶也泪流满面,赶紧搀扶起三叔公,“你能回来就好!你大哥盼了你一辈子了,他一直很愧疚,责怪自己疏忽,把你给弄丢了。现在你总算是回来了,你大哥也可以含笑九泉、安心瞑目了!快起来,快起来!” 在爷爷的灵位前上香、叩拜,翻看爷爷过去的照片、参观爷爷住过的卧房和整个土坯房、再和奶奶简单聊些往事,三叔公就急着要先上山去给爷爷和太爷爷、太奶奶扫墓。几个叔叔连忙把扫墓用的物品备齐。在众人簇拥、引导下,三叔公最先来到爷爷的坟前,给爷爷扫墓。 在爷爷的坟前,三叔公涕泪横流、嚎啕痛哭。他一边哭,一边哭述他如何走失,如何到了台湾,如何利用暗藏的爷爷给的三十块大洋,在台湾娶妻生子,扎下根的经历,以及四十多年自己对爷爷的牵肠挂肚、不尽思念,和这两年的痛苦煎熬。 闻者无不动容,听者莫不交口称赞,既感慨爷爷的大仁大义,忍辱负重,又赞扬三叔公的有情有义,善心善行。虽然那时我没在现场,但听几位叔叔讲,二叔公见到三叔公后,反而有点别扭、尴尬,对三叔公和几个叔叔,唯唯诺诺,完全失去了往日耀武扬威的派头。 最后,三叔公又到太爷爷与两位太奶奶的合葬墓前祭拜,但他的情绪已明显没有在爷爷坟墓时那样的激动了,虽然他也伤心的痛哭,但逗留时间,却远远短于在爷爷坟前呆的时间。 晚上,大家宴请三叔公,几乎把村里所有人家的主要家长全给请来了。三叔公事先与奶奶商量,等宴请结束,众人散场,三叔公对几个叔叔、姑姑、二叔公一家,以及父亲、奶奶宣布,“为表达我对过世大哥再造之恩的感激,以及我日日夜夜对大哥的思念,我决定把从台湾带回来的,原打算送给大哥的金子,分给大哥一家人以及我二哥,聊表我对大哥的敬意,弥补我内心的亏欠与愧疚,以及对二哥这几十年来照顾大哥一家的感激之情。明年夏天,我还要再来一趟,替我的父母以及大哥,补做功德。” 三叔公给大家分金子的事情,我就不再叙述。大家可以参考之前,几位叔叔在杭州照顾病重父亲时的谈话。 关于第二年的补做功德,我正好赶上。那时我刚参加完中考,正在等待中考成绩和录取通知(那时是考前填志愿的,我自然是填报同一所中学的高中部了),为了让我放松下,并为后面的高中学习做准备,父亲决定先带我回奶奶家,让我好好体验下农村的生活。恰在那时,三叔公正从台湾经香港飞过来。父亲先带我去虹桥机场接三叔公,然后大家一起回奶奶家。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三叔公。他和蔼可亲,笑起来满脸皱纹,眼睛眯成一条小缝。他刚满六十,两鬓全白,其余部位的头发则灰白相间。他个子不高,体形瘦弱,弱不禁风的样子。但三叔公走起路来,异常矫健敏捷,说话铿锵利落、豪爽大气,若单听说话,您准会确信三叔公定是出身行伍的。 三叔公被安排住在三叔家。父亲和我最早是住在奶奶家,但因为奶奶家离这次做功德的地点——二叔公家很近,担心晚上乐队吹奏以及剧团唱戏,会影响到我们休息,我和奶奶又被安排到更远一点,在村外的大姑姑家去住。父亲只有两天假期,第二天他赔着三叔公到各个地方去走访、参观后,然后在奶奶家吃过晚饭,便在当天晚上又赶去上海开会了。所以后面的做功德活动,父亲都没参加。 参加这次功德活动的人主要有,二叔公一家、三叔公、奶奶、四个叔叔、两个姑姑,以及与我同辈的几个堂弟、堂妹。 做功德的灵堂设在二叔公家门前,一个带水泥地面的小院。但在刚开始商谈相关事项准备时,二叔公还不太情愿这样的安排。 三叔是村里唯一的秀才,从爷爷这认领的干儿子和上门的乘龙快婿,自然早已继承了秀才那套看风水的本事,也可以说是秀才的嫡系真传。所以在村里,甚至方圆十几公里的范围内,三叔在白事操办、阴宅选建方面,都很有发言权。他说的每一句话,请他帮忙的人家都要认真的考虑、对待。 在这次筹备会上,三叔说,“既然是给爷爷奶奶做功德,那就应该把灵堂设在爷爷奶奶主灵所处的位置。这样爷爷奶奶的魂魄才不会迷路,可以很快找到这里,享受我们的献祭和为他们做的功德、超度。” “阿爸、阿姆的主灵在哪里啊?”三叔公问。 “爷爷奶奶的主灵就在二叔家。“四叔回答,”爷爷奶奶过世以后,所有房产都归二叔继承,爷爷奶奶的灵位自然就设在二叔的厅堂里。我爸那里,仅从二叔这里爷爷奶奶的主灵分了一小部分去做祭祀。“ “这样啊。”三叔公说,“我很小就出去了,对家里的事情以及家乡的各种规矩都不清楚。就按家乡的规矩办吧。” “这个”二叔公似乎还想争辩,“大哥是长子,还是在大哥家里做,比较稳妥些。再说了,之后不是还要给大哥做功德吗?” “欸,三叔都说了,按家乡的规矩来办。”三叔笑着说,“从古至今,都是晚辈随顺长辈,后人追随祖先。特别是几代人,如果同时操办功德,于情于理,儿孙都应当跟随父辈。父辈的功德在哪里办,儿孙的功德也应当紧跟着在同一个地方做。这也是孝道使然。如果让父辈跟着儿孙,这是从来都没有的先例。违背祖训、破坏规矩,对活着的人就是不吉利,对死去的人则不利于他们亡魂的超度。那样去安排,还不如不做这场功德,一旦被人传扬出去,还会让外人笑话。” “这个我觉得”二叔公支支吾吾的。 “二叔,你还犹豫什么呢?“四叔说,”只是借用你家的场地,又的确是为爷爷奶奶的亡魂着想。再说,所有费用,三叔都答应要全包。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你只须在最后把所有账目算好,给三叔报个数,三叔就能把钱给你。你根本不必担心。“ “这两万块钱,你们先拿着用,不够的话,再来找我。”三叔公从他随身携带的黑色挎包,拿出两捆淡紫色的百元人民币,把它们放在桌上。 “三叔,不必着急,您先把钱收好。”三叔急忙把三叔公的钱推回去,“钱我们先垫着,等最后所有费用都结算好,我们再跟您报账。” “没关系,你们先拿着,不够用的时候再来找我取。“三叔公坚决要把钱留下。 三叔最后只得把三叔公的两万块钱先收下。 “你看,三叔的钱都给了,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四叔说。 “这个我觉得”二叔公显然觉得很牵强,有很多顾虑。 “二叔,你别再这个,那个的,就这么说定了,再也没有比二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了。”三叔边抽烟,边说,“法师、乐队、剧团、厨师都已经请好。采买的纸糊、花圈、金纸、鞭炮、祭品,租的服装,明后两天都会陆续到齐。明天一早,我们就在二叔你这里搭建灵堂。二叔你也该把这个院子清理、清理。不要等明天,这里一个障碍,那里一堆垃圾,就不好了。如果你忙不过来,一会我们几兄弟一起动手帮忙,把院子整理干净。“ “也只能这样了。”二婶婆白了二叔公一眼,“不如乘现在大家都在,一起动手做吧!” 没一会功夫,大家就把二叔公家门前的小院,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落落的。该收的东西收起来,该扔的废品被扔掉,地面不见一点的垃圾、落叶、灰尘。 农村做功德,远比城里的麻烦。除了要安排和尚法师做法诵经,还要请一帮乐鼓手,在旁边吹吹打打。等和尚把法事做完,已近午夜,这时就该剧团的人登台唱戏了,这一演非得闹到半夜三、四点钟。 等戏演完,又得安排守灵。一连七天,多的还得再二七、三七的排下去。不把活着的人,折腾得半死,也得累得够呛。农村豪放,讲究排场;城里含蓄,追求文明。所以城里的功德,很少安排乐队吹奏、剧团表演,以防过度滋扰周边邻居。通常和尚诵经到午夜十二点,所有喧闹的活动就结束了。但夜里守灵,无论是农村还是城市,都避免不了。 连续两个礼拜,二叔公家就没多少清静时辰。 “夜里给爷爷奶奶守灵,照例都是长子带头。所以这几个晚上,二叔公你都得一直守着,更何况你还是爷爷、奶奶遗产的继承人。爷爷奶奶的魂魄就认你。我们几兄弟还有两个堂弟,大家轮流帮忙就可以了。至于三叔,您只要守第一个晚上,而且只能到上半夜。这阴间与阳间是有很大不同的,鬼魂毕竟害怕陌生人。虽然您与亡魂有直系血缘关系,但毕竟您长时间不在家,一直在外头,在这里,对阴间的鬼魂来讲,仍然属于生人。你夜里呆的时间过长,爷爷奶奶的魂魄还是会害怕的。”关于给太爷爷和太奶奶守灵,三叔是这样解释的。 至于给爷爷守灵,三叔又是这样解说的:“接下来的七天,三叔要给阿爸做功德,这后面的守夜,还得麻烦二叔至少再守一个晚上,因为你是我们家族的长辈,又是父亲最年长的弟弟,理应守一晚,这也是自古孝悌的要求。当然,如果二叔你还有心再继续守下去,那就更好了。你的诚心和孝悌也一定会感动上天的,这样你今后的福报就会很大。当然,你要是不想继续守,也不勉强,毕竟你的体力、健康也有限,不能硬撑。但你今后的福报肯定没有一直守下去的大。我大哥工作忙,没法来,就由我们四兄弟,相继轮流值守,你就不必太担心。两个堂弟就不用替我父亲守灵了,三叔也不用。” “那不行,我哥的灵,说什么,我也得守一个晚上。第一天晚上,我和我二哥一起守吧。大哥于我有大恩德,我如果一个晚上都不守,我心中难安,也实在说不过去。” “既然三叔这样讲,那就按三叔的意见办吧。”二叔对大伙说。 关于二叔,这里再补充说明下,其实这个时候,父亲已明确表示与二叔断绝任何关系,因为二婶望舒的事情,父亲一直不肯原谅二叔。二婶在半年多以前,已失望之极,带着两个最小的堂妹离开二叔家。正像她之前向父亲、向奶奶表的态,她什么也没带走,房子原样留给二叔,几年来二叔按月寄给她的三个堂妹的抚养费,她也一分钱没动,全存进存折里,包括三叔公送的那些金首饰,临走前统统交给奶奶,让奶奶再转交给二叔。 那时奶奶也留她不住,奶奶为失去这么好的儿媳妇而伤心不已。但二叔铁石心肠,毫不退让,因为他已与后来认识的女子,有了一个三岁的男孩。我的堂妹小兰不愿意跟她的妈妈二婶望舒走,因为她舍不得离开奶奶,就留了下来,与奶奶长期为伴。 好了,现在话说回来,关于在二叔公家连续做的这两场功德。 这次做功德,按三叔的解释,和几个叔叔的劝解,三叔公最后总算是听从大家的意见,只在给太爷爷、太奶奶做功德的第一天,和给爷爷做功德的第一天,各守了上半夜,到后半夜,便被护送到三叔家休息。因为三叔家离二叔公和奶奶的家比较远,那里听不到做功德时乐队和剧团发出的声响,白天也可以稍微睡得晚些。对于奶奶,大家都不让她守夜,晚上八点不到,就把她送到村外的大姑姑家去住了。我也沾了“生人”的光,就第八天,主动要求给爷爷守了一晚的灵,其余晚上都跟着奶奶一起去大姑姑家住,不用守夜。 这里面就属二叔公最苦,他被几个叔叔像护卫似的看着,守了八个晚上,苦不堪言。我看他白天困得,站着都能睡着。跟着大伙一起叩头的时候,眼睛眯得都睁不开眼。四个叔叔则是轮流守夜,两人一个晚上,守一夜,休息一夜,所以也不太辛苦。 最后一天,即功德做好后的第十五天,要举办宴席,请所有参与的人员,比如法师、乐队、剧团、帮忙的,左邻右舍以及村里德高望重的人,围坐在一起吃一顿,既表示感谢,也对连日来给大家造成的滋扰表示歉意。 离宴席举办还有几天,这天中午,三叔公先被送去三叔家午休,几个叔叔则围着二叔公一起谈事情。 “二叔,三叔给的两万块钱已经用的差不多了。再过几天就要摆宴席,这剩下的钱该怎么办啊?”三叔露出焦急的神色。 “你们三叔不是说,所有费用他全包嘛?钱不够用,你们找他去呀!跟我讲做什么?” “二叔,总不能老是去找三叔要钱吧?要少了,我们还得再垫着;要多了,就太难为情了。“三叔一副为难的样子。 “有什么难为情的?你三叔有的是钱,你们尽管狮子大张口好了。“二叔公噘着嘴说,并打了个哈欠。 “二叔,三叔的确不缺钱。但老是去拿,或者一下子拿多了,总不好看。不如你先垫点钱,最后计个数,找三叔那么一说,他不就把钱都给你了,一次搞定多省事呀?再说,你报多少,难道三叔还真去查呀?不都是你自个说的算,想说多少,就报多少,三叔一分钱也不会少给你的。“二叔朝二叔公拼命的挤眉弄眼。 “你们几兄弟,少把我当傻瓜啊。我这几天给你们弄得,连一顿安稳觉都没睡上,现在又想来耍我是不是?”这几天做功德,二叔公没睡上一天的安稳觉,心里气呼呼的。 “欸,二叔,看您这话说的。我们哪里敢耍您呀?一直以来,我们都尊您是我们家的家长。我们孝敬您都来不及呢。“二叔低声下气的说,又向二叔公抛了个媚眼。 “二叔,您也知道,我们几兄弟的经济状况都不是很好。要是我们有办法拿出多余的钱,我们早就先垫上了。实在是没办法,才来找您商量的嘛!我们家族就属您老人家最有钱了。我们大哥又不在,要不我们就找他要了。”四叔唉声叹气的。 “二叔,说真的,也就您有这个能力帮这个忙了,给我们大家都长点脸。不然,真要让三叔把我们都瞧扁了,那么一点钱都拿不出,还得跑去找他要,多丢人?您先垫着,最后再找三叔报账要钱,又有面子,又不吃亏!”三叔小声的说。 四叔紧接着说,“这是厨师的名片,您亲自去跟他谈,看看还需要多少钱,赶紧把钱给付了,不要影响到最后一天的酒席。那样的话,面子就全丢光了。我们几兄弟实在是没钱,就等着您帮忙呢。您看,这张名片就留给您了。” 二叔公拿着名片,伸长脖子,像只老乌龟,看了又看,有些心动,“” “二叔,您千万别生气,我刚才都是胡说八道,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见识。谁不知道二叔您,一直都是最清廉,最正派的呀。您就算帮大家一个忙!让大家都沾沾您的光,全都有面子嘛!“二叔用几近哀求的口吻说。 二叔公拿名片的手,朝几个叔叔狠狠的点了点,“好,我再最后相信你们几兄弟一回。你们要是胆敢耍弄我,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们!”二叔公咬着牙,似笑非笑的说。 “哪敢耍二叔您老人家呀!“四个叔叔几乎同时异口同声的脱口而出。 统计好人数,那时候每桌至少可以坐十二个人,大概需要摆二十五桌。以每个人五十元的标准准备,这样算下来,大概需要花一万五千元。二叔公按照三叔给的名片,单独去找厨师商量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二叔公像换了个人似的,精神抖擞,热情积极的操办着与宴席有关的所有事情。仿佛之前连续熬的八个通宵,对他已没任何影响。 一切都顺利进行,宴席也办好了,一直忙到最后一天的晚上八点钟,客人才全部散去。连续两周高强度的精神紧张、体力透支,三叔公已很疲倦。按计划,明天下午,父亲会安排车来接他去虹桥机场,准备回台湾。所以宴席一结束,大家赶紧安排三叔公回三叔家休息。 几个叔叔和二叔公则一起坐下来,将这两个礼拜又多一天的所有费用,做一个详细的统计。 除了四叔和五叔两人坐在一旁,紧张的统计着各种收据、发票,二叔、三叔和二叔公则围坐在一起,边等待,边泡茶聊天。我则帮四叔和五叔整理票据。 “三叔从台湾回来一趟真不容易啊。匆匆忙忙的来,现在又要匆匆忙忙的回去。”二叔说。 “嗯,单来回的机票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啊。还有这次做功德,钱就像自来水一样哗哗的直往外流。“三叔说。 “钱就不要替你三叔考虑了,看他的样子,一点也不缺钱。”二叔公笑着说,他手里捏着的一支香烟,‘嗞嗞’的直冒青烟,“你看他给咱们瞧的他在台湾的照片,三层楼,还带着院子的洋房别墅,那么漂亮的装修,出入还有小车,三叔在台湾的日子一定很好过。” 三叔一听微微一笑,“二叔,你后来和厨师谈的,这次酒席总共花了多少钱啊?” “一万五呀!按一位五十元的标准办的。事先不都说好的嘛!”二叔公的声音忽然大声起来,人也从座位里向上窜动了一下,好像从睡梦中忽然惊醒,又像屁股底下被尖锐的东西给扎痛了一下。 “二叔,你别着急呀,我只是和你再确认下。等会四弟、五弟他们把我们这边的费用都计算好,再把你的一块加进去,咱们就可以去找三叔,要回多花的那些钱了嘛。”三叔笑眯眯的,顺手弹了弹香烟头上的烟灰。 “反正无论如何,你们都得还给我一万五。至于你们怎样去找三叔要,我可管不了。但我的钱,你们一分钱也不能少给。“ “那当然了,二叔你这回,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我们怎么敢少给你钱呢?”二叔一边吹着茶杯里热汽腾腾的茶水,一边不紧不慢的说。 “我两年的收入都没一万五呢。这钱你们得赶紧帮我把它要回来。“ “算好了,我们这边,请和尚、布置灵堂、还有请乐队、剧团、每天的吃饭、以及其他采买的东西,杂七杂八的,统统加起来,总共花了两万六千元。“五叔大声的说。 我感到很奇怪,明明四叔的计算器上,最后算出来的总数是一万六千元,怎么就变成了两万六千元了呢?难道还有其他项目的支出一万元还没计算在里面吗?我指着四叔计算器上的数字,正想说话。 四叔立即向我用力瞪了一眼,使了一个很怪异的眼神。五叔也用他的左手轻轻的拍打我的手臂。我更加的奇怪了。 “那好,你们算好你们的,你们究竟要向三叔要多少,我不管,但最后得还我一万五,我们就两清了。”二叔公边说,边使劲抽搐鼻孔,并把眼睛眨了几下。 就这样,那天晚上算是把账目给弄清楚了,虽然我心里还有疑惑,但大家都已疲惫不堪,赶紧散了,各自回家睡觉。那天晚上,我和奶奶都不再去村外的大姑姑家住,重又回到奶奶的土坯房里睡觉。 第二天早晨,父亲的小车到了。大家在三叔家,忙着给三叔公准备行李。 这时二叔公心急火燎、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才刚踏入三叔家,就被三叔拉到一旁说话。我正好在他们俩边上看三叔家四周的景色。 只听二叔公着急的问,“我的一万五呢,什么时候可以给我?” “二叔你别着急,早晨我已跟三叔把账目说清楚了。他身上没带那么多的人民币现金,他说得等到香港机场以后,在那里用台币去兑换人民币,回台湾后再寄给我们。“ “这得等到猴年马月啊,我去跟他说。”二叔公有些着急。 “哎呀,二叔,你还信不过我吗?早晨我才跟三叔说了这件事,你现在又要冲进去问,三叔会怎么想?我们几兄弟的钱,也没要回来呢,我们跟你是一样的着急。但三叔的信誉我们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还有什么好怕的?三叔人胆小,你也看出来了,如果你就这样闯进去,万一吓着三叔,他下回不敢再来我们这里了,那不是更麻烦吗?“三叔使劲拽住二叔的手臂,压低嗓门说。 “我不管,得把我的辛苦钱要回来。”二叔气鼓鼓的说,鼻孔又使劲抽搐几下,并眨了眨眼睛。 “二叔你怎么这样呀?好歹你也是我们的长辈,怎样也得有点风度,有点格调嘛?再说跑了和尚,还跑得了庙吗?我们几兄弟不还在这里嘛?况且三叔下一次还是要再回来的,他如果没把钱寄来,等他下次过来,你再去问他,也不迟嘛?再说三叔生性爽直,他也没必要无缘无故的说话不算数,不给钱呀?你现在这么唐突的去问他,太不合适了。”三叔用满是责备的眼光看着二叔公,“二叔,真不是我说你。你真该跟三叔学学,学他的通情达理,学他的爽快透亮,要不你还怎么做我们的长辈,做三叔的大哥?干脆,下次等三叔回来了,我们大家都让三叔来做我们家的家长好了” 三叔好一会不说话,眼睛直盯着二叔公看,“好了,好了,你就信我这一回吧。快回去吧,嗄,一旦有了消息,我一定最先通知你。“说完,三叔就把二叔公往回赶。 二叔公骂骂咧咧,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去了。 三叔公还在整理行李,大家送了很多土特产给他,他装了满满两个大麻袋。 将近中午,大家把三叔公的行李全搬到奶奶家。 大家围坐在奶奶家客厅那张餐桌里边喝茶,边聊天。两个姑姑和小兰都在灶台里忙碌着,准备中午饭。奶奶则陪着三叔公和大家一起泡茶聊天。 父亲拿出一个精致的纸质礼盒,打开盒盖对三叔公说,“三叔,您回来一趟不容易,上回送给我们那么多贵重的金首饰,这回又花了这么大的费用给我们阿爸做功德。也没什么好送您做纪念的,这是我们一家人特意给您准备的当地产的黄杨木雕。这是大家的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希望您一定收下。” 小天使早已耐不住寂寞,扇动翅膀,在空中围着黄杨木雕好奇的观看。这几天做功德,它有些异样,不知躲在哪里,迟迟没有出来。 “这怎么行呢?”三叔公看着盒里的黄杨木雕,大吃一惊,“大哥对我有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报答不了。送点金子,给他做功德,都是我应该做的。这黄杨木雕可是相当值钱的工艺品,你们都很不易,就不要再为我破费了,我会过意不去的。你们还是给店家退回去吧,我不能收。“ “三叔,这是我们大家的一点心意。您对阿爸的一片深情厚意,我们都看到了。如果没有您,阿爸过去遭受的冤屈就永远都得不到伸张,他一辈子蒙受的污点也就永远没法洗清。这是我们全家人,对您的感激之情。如果阿爸在天有灵,他一定也会赞同我们这么做的。您一定要收下!”父亲动情的说。 “三叔,这黄杨木雕可是好东西啊。时间越久越值钱。这件还是名家做的呢,是叶氏第三代传人的作品。“三叔连忙插话,”底部还刻有雕刻人的款识呢。“ “这是三哥特意托内行的、可靠的人去挑选的,现在买是一万六千元,再过几年,很可能就要翻倍呢。“四叔补充说。 “哎呀,你们太客气了。这么贵重的礼物,我真不敢收。”三叔公对父亲塞过来的礼品盒,连连推却。 “小叔你就收下吧。我们这里没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等你回到台湾以后,你就见不到我们了。有了这件可以摆着的东西,以后只要你想起了你大哥和我们,你就看看它。”奶奶一边干活,一边对三叔公说。 “哎呀,太珍贵了,太珍贵了。”三叔公连声赞叹,这才仔细的观看盒里的黄杨木雕,“好吧,恭敬不如从命,拒绝反而是不敬,那我就收下了。这么珍贵的礼物,我回台湾以后,会把它摆放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好好保存。只要想起大哥和你们,我就看看它。“ 大家又欢声笑语起来。 奶奶说,“小叔,你能回来,我们一家人都很开心。这是你大哥生前一直期盼的事情。这回你又给他做了一场如此隆重,盛大的功德,你大哥地下有知,一定会很欣慰的。今后如果你可以抽空,就常回来走走。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随时欢迎你回来。” 三叔公感动得眼眶都湿润了,一个劲的点头称好。 吃过午饭,稍事休息后,刚把三叔公的行李放入小车后备箱,二叔公也过来为三叔公送行,大家客气的寒暄下,父亲和三叔公就上了小车,直奔虹桥机场。 本来父亲想顺道送我回外婆家的,但几个叔叔盛情的邀请我留下,并向父亲保证,过两天,定会安排人送我回外婆家的。在征求我的意见以后,我被父亲留了下来。 送完三叔公和父亲,大家重新回到奶奶家客厅,继续泡茶聊天。中午煮了很多菜,都没吃完。在奶奶的招呼下,四个叔叔和两个姑姑都留下,准备晚上继续再吃一顿。奶奶有些头痛,先回自己的卧房休息。小兰跑出去找她的同学玩。客厅里只留下四个叔叔、两个姑姑,还有我。两个姑姑在收拾碗筷。四个叔叔又聊到与做功德有关的事情。 “这次做功德,三叔花了不少钱啊。”五叔说。 “嗯,三叔前后给了两次钱,刚开始给两万,后来要给阿爸做功德的时候,他担心钱不够用,又给了一万。“三叔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欸,那天晚上,四叔、五叔在一旁统计费用,除宴会的钱,其余加起来总共才花了一万六,这样就有一万四的剩余,用在宴请上,只要再多加一千块钱就够了。为什么,几个叔叔还要联合起来找二叔公,让他帮忙垫钱办酒席呀?而且,明明计算出来的数目是一万六千元,却跟二叔公报两万六千元?好奇怪呀!” “最后一天,宴请的钱花了多少?“二叔问。 “总共一万二。”四叔笑眯眯的说。 “二叔可够贪的嗄,居然多报了三千块。“二叔笑着说。 我更加好奇了,不是二叔公去联系厨师的吗,钱也是他们之间进行结算的,四叔怎么会知道具体费用? “三千块不算太多,二叔的胆子还是小了点。“三叔笑嘻嘻的说。 “你们搞什么鬼啊,既然三叔给的钱够用,干嘛还让二叔垫一万二呀?“小姑手上拿着正在洗的碗和抹布,连忙凑过来问。 “去,还是个黄花闺女,管那么多闲事做什么。“二叔用手掌轻轻的打了小姑头顶一下。 “我都结婚了,还什么黄花闺女呀。“小姑有些不服气,红着脸说。 “没生孩子就是黄花闺女,即使结了婚也不做数。”二叔微笑着。 “哼,不让我知道,我就讲出去,说你们合伙骗二叔的钱。”小姑红着脸,撅起嘴说。 “嘿,小丫头片子!”三叔装出生气的样子,“信不信,我打你?” “打就打,只要不让我知道,我就说出去。”小姑依然撅着嘴,不依不饶。 大姑也放下手上的活,凑了过来,“从小你们三个就爱吵架,还嫌没吵够啊?” 小姑朝大姑做了个鬼脸。 “让你知道可以,但不能告诉阿姆。”二叔命令到,“大孙儿,要不你先回房间午睡下,大人说话,小孩不方便听的。” 我见小姑在使劲的点头,急忙站起来,举起右手说,“我保证不讲出去!” “不能告诉你阿爸。“二叔严肃的看着我。 我认真的点了点头,“嗯!” 三叔笑着说,“其实也没什么。厨师是我丈人的远房侄儿,我们早就和他谈好价格,按每位客人四十元的标准备菜,这已经是很高的标准了。事先我们故意当着二叔的面,跟厨师讨论价格,打算按照五十元的标准定桌,其实是和厨师串通好的,连菜单都已基本敲定,只是故意演个戏给二叔看。接着我们大伙合着骗二叔,说我们没钱,想请二叔帮忙,让他先垫点钱,最后去找三叔报账。四弟把厨师的名片给他,让二叔自己去跟厨师谈。二弟还故意暗示二叔,有油水可捞,能从三叔那里多骗点钱,以引二叔上钩。没想到,二叔贪小便宜,还真就上当了。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也怨不得我们。要怪就怪二叔他自己太贪心。” 三叔呷了几口茶,然后继续说,“我们让厨师在和二叔谈价格的时候,一口咬定,必须四十元一位的底价。所以二叔想再多占便宜,也没办法了。不过二叔没把给我们五十元一位的报价提高,也算不是太贪心。总共二十五桌,每桌十二个人,每人四十元,实际就是一万两千元。但二叔按五十元一位来报,就是一万五千元了。”三叔笑了笑,呷了一口茶,可能是太开心了,没忍住,竟把嘴里的茶喷出来。 “瞧把你得意的!钱是到手了,你总不能不还他吧?“大姑含着眼神问。 “欸,还真可以不还。”三叔笑着拿起茶杯,呷了一口,这次没喷出茶汤,“他如果急着追我要钱,我就暗示他,实际上每位才四十元,不是五十元,他准傻眼。” “但如果二叔去找厨师来帮忙作证,那你该怎么办?”小姑好奇的问。 “我让厨师推脱,不出来作证呗,再让厨师有意无意的跟二叔讲,他可能在哪里说漏了嘴,让我们几兄弟听到真实的价格,所以他不敢出来作证。二叔根本没想到,厨师是我远房连襟的堂弟。哈哈哈”三叔得意的大笑起来。 “要是二叔直接去找三叔要钱呢?”大姑问。 “这个你不必担心,三叔下次要来,至少也是一年以后的事情。而且,我会当面跟二叔讲清楚,三叔的钱早就给我们了。“ “那二叔不得跟你急?“小姑笑嘻嘻的问。 “急也没用。一、我告诉他,他报账时弄虚作假。他如果再要逼,我就把他作假想骗三叔钱的事情说出去。二、我告诉他,他那笔钱,合着我们大伙的钱,每人都出一份子,给三叔买了件黄杨木雕,作为礼物送给三叔做纪念,以表达大家的感激之情。既然二叔一直以咱们家族的族长自居,理所当然二叔出的份子钱就应该最大。“ “我不信,你这话能把二叔给唬住。”小姑说。 “你买的那个黄杨木雕,总共花了多少钱啊?”大姑问。 “三叔前后两次共给了三万,但实际仅用两万八,还多出两千。我们原本打算把钱还给三叔,但他不肯收,说这钱让我们先替他留着,以后清明,万一他没法回来,就用这些钱替他买些祭品,用以祭奠咱们的阿爸和太爷爷、太奶奶,算是替他尽的一份孝心。三叔的这两千元还放在我这里,以后清明,就按他交待的,帮他尽一份孝心。至于送给三叔的黄杨木雕,总共花了一万六千元。除二叔的一万二,我们四兄弟,每人又出了一千。所以我们家实际出了四千元,二叔则出了一万二,谁叫他一直以家长自居啊。既然是家长,理应多出点嘛。二叔他拿我们没办法。我们的账目是一清二楚的,他是自己想占便宜,却被别人捉住把柄,无话可说。这就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你都讲这么明白了,二叔肯定也能猜得出,厨师和你们是一伙的,串通起来讹诈他的钱。要是二叔什么也不管,把话全说出去,你那个所谓远房的连襟堂弟厨师,还打不打算今后继续在村里混下去了?“ “我量二叔不敢,他要是敢那样干,我就把他想骗三叔钱的事情说出去。你看他敢吗?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告诉他关于钱的用途。开始只是让他觉得他自己手脚不干净,把柄落在我们手里了,所以他的钱,我就是不还他。以前他老是无缘无故的,跟我们借这、借那的,最后都不还,现在我手上拽着他的钱,也学他的样子不还他,总说得过去吧?就当他花了钱买三叔送给他的那些金子,以及几十年来他对我们家做的事情,算是一种补偿了。” “二叔准得被气死!“五叔也哈哈大笑起来。 “那天,我明明看见,四叔手里的计算器,显示最终统计的金额是一万六千元。为什么给二叔公报账的时候,却说是两万六千元呢?“我不解的问。 “怕让你二叔公知道我们还有多余的钱,他会让我们先把余钱还给他呀?你这小鬼,要不是我和你五叔及时制止你说话,差点让你把事情给破坏了。“四叔又瞪了我一眼。 我睁大眼睛,吐了吐舌头。 三叔公走后没几天,二叔公便生了一场大病。大概是那两个礼拜里,休息没休息好,钱又被几个叔叔给忽悠没了,一时生气,急火攻心生了病。 四个叔叔合伙诓骗二叔公钱的事情,最后还是让父亲知道了,因为那个黄杨木雕是父亲与四个叔叔临时商量后决定买的。父亲开始想先垫些钱,但几个叔叔说,暂时不用,等买完以后,大家再来平摊。 父亲对买黄杨木雕的钱,一直追问几个叔叔,最后他们才告诉父亲真相。父亲觉得不妥,想把钱还给二叔公。但几个叔叔,特别是在家的三叔和四叔,拼命拦住父亲,不让他去还。 记得做功德那个暑假,在外婆家待了一个多月,临回乐清时,父亲来接我,我们又回了一趟奶奶家。父亲想和三叔、四叔当面谈二叔公那一万二的事情。 “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气二叔的机会,不能这样白白便宜了他。”知道父亲的来意,三叔很不高兴,板起了面孔。 “哎呀,大哥,你就不要那么厚道、死心眼了。这件事与你无关,是我们几兄弟合伙干的,你就不要再干预了。有问题,我们顶着。“四叔说。 “三弟、四弟,一万二不是小数目。万一打起官司,我担心你们要去坐牢的。”父亲语重心长的说。 “打官司就打官司,他口说无凭,能把我们怎么样?“三叔满不在乎的样子。 “三弟,你要听我一句劝。我是你们的大哥,我不能看着你们,因为这件事情惹上麻烦。所谓大意失荆州,真闹起官司,很可能两败俱伤。再说这事情万一传到三叔那里,我们的脸上也无光嘛!明明是件好事,送个黄杨木雕做礼物,结果搞出个官司,多不好啊!“ “如果三叔知道了,我们来给他解释。”四叔小声的说。 “不要闹到那个地步,让远在台湾的三叔知道了,他看着眼前的黄杨木雕,竟是这样的一个来历,他心里也会不好受的,那样不好。好吧,听我的,二叔的一万二我来给。“ “既然大哥这么考虑。这样吧,我给个折中的意见。”三叔不情愿的说,“对二叔,我们肯定不能这么轻易的饶了他,大哥你也清楚,他过去对我们家做的那些事情。黄杨木雕总共一万六,就按两家人来平均分,每家各出八千。这也说得过去,给爷爷奶奶做功德,他二叔是遗产继承人,出点钱,也是应该的。我们再凑四千还给二叔就行了。这个事情,等你回去,我把二哥从温州叫回来,四弟、二哥,还有我,我们三个人一起去找二叔谈,他答应最好,不答应也得答应。” “好吧,只要以后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跟二叔闹到法庭就行。那四千块钱就我来出吧。去谈的时候,把大妹和二妹都叫上,人多点比较好,千万别吵起来。事情也不要对外扩散,自己家里人知道就好了。”父亲最后说。 这件事情就按父亲给的方案处理了,二叔公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也只好自认倒霉,丢了那八千元钱。但从此以后,二叔公对几个叔叔,见了就躲得远远的,再也不想见他们。对父亲倒是个例外,没有回避和排斥父亲。这都是后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归程何处是》正文 第二十八回 清幽典雅的木渎 励志激情的演讲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时间飞逝,转眼间入职培训的时间到了。 培训被安排在苏州一个叫作木渎的小镇。上网一查,它竟然是一个历史悠久、人文深厚的古镇,离苏州公业园区,即公司苏州工厂的所在地,还有一段距离。培训前一天的下午,我早早来到公司在那里已预定好的酒店。这是一家四星级的宾馆,出了酒店,再往前走两百米左右就进入了木渎古镇。 一条潺潺流动的香溪水从古镇中央笔直穿过。恰逢金秋,香溪两岸,山塘御道,秋色萧萧、花香馥馥、鸟语啾啾、金光滟滟。沿着溪畔边古色古香的御道,恣意随性的玩赏,山色水影、小桥清风、古寺名园,树茂草芳、钟鸣罄响,商家店铺,宛如一幅风光旖旎、生机灵动的古卷轴。不远处的灵岩山上,一座古塔犹如小荷才露尖尖角一般镶嵌在天边。诗情画意,惬意契怀。无怪乎,乾隆皇帝每次南巡下江南,途经此地,必定要在溪畔边的虹饮山房,驻足流连、尽情游览一番。看戏听曲、赏荷吟诗、把盏浅酌,直至星幕垂帘,一帮皇帝臣工才肯依依不舍的离去。 在如此优美清新的环境里,魔鬼寂然无声,像一只安静的绵羊,温驯的倘佯在美景中。这样再好不过,免得打搅我的清幽、雅趣。 除虹饮山房,木渎小镇的另一座主要园林叫作严家花园。乘着空闲,我特意跑进这两座园子,仔细赏玩一番。苏州园林的印象一直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里。初中时,叶圣陶那篇《苏州园林》,便勾起我无限的向往。去年,我还在设计院的时候,跟着主任到苏州出了几趟差。每次,我们都挤出时间,对老城区那几座闻名于世的古典园林,像留园、拙政园、网师园、狮子园、沧浪园等,像中了魔魇一般痴迷的游览。那时与主任心意相通、亦师亦友的情形,犹历历在目。 严家花园已近三百年历史,数易其主,几更其名。近代主人更是声名显赫的严氏,其中就有接替蒋介石任台湾民国大总统的严家淦。而虹饮山房因六次接待南巡的乾隆,早已声名大噪,连大门口的匾额都是乾隆大学士刘墉题写的。 苏州古城区的园林,经数次大规模修葺改造,如今已大气恢宏、富丽盈华、名目纷繁、游客如织。如果说它们是一场雍容华贵、排场讲究的国宴,那木渎这两座古园林,就是一顿怡情冶性,精致浪漫的淮扬美食。严家花园曲径通幽、纤巧雅趣,含而隽永,直而俊美,如同大家闺秀。虹饮山房疏阔明朗、工整规矩,大而不靡,华而不奢,更像世家贵族。这里的游客不多,您大可从容不迫、悠闲自得的观摩览胜,细细品味。 其实,这两个花园的规模一点也不输留园与拙政园,面积相仿,而亭台轩榭、廊庑庭舫、假山池沼、牌坊殿堂、楼阁曲桥、古树新荷、楹联篆刻、屏风书画、一样不缺;园林艺术里的造景变化,如层叠错落、雕镂琢刻、窗槛门楣、方圆扇菱、画中有画、动静机巧,一点不少。只因这里的开发稍微晚了些,所以知道的人才会少些罢了。 如果把时间再往前推移半个世纪,像刘敦祯这样蜚声中外、傲骨独立的建筑学家,在勘察对比了几乎所有苏州园林以后,最为推崇的就是这里的严家花园了,以为它是苏州园林里的翘楚。看,出门就有汩汩流淌的香溪,不远便是连绵起伏的灵岩山诸峰,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自有天然妙趣,又免工巧纰漏。或许这也是刘敦祯尊崇严家花园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新中国成立以后,政府加大对苏州古城区园林的修缮改造工作,所以它们后来者居上,更显现代感与时尚气息。而木渎小镇的园林,虽然开发得晚,力度弱,但它们却原汁原味的保留了旧有风貌。假如说,古城区的那些园林是朝堂上威武戎装、气宇轩昂的将相臣僚,那么木渎的园林就是山林中隐逸洒脱、道骨仙风的世外高人了。 如果当时,主任也知道,木渎尚有两座如此典雅古朴的园林,我相信,他一定会兴致勃勃的带上我一同来此如醉如痴的赏玩。我像无意间发现了件隐藏的稀世珍宝,喜滋滋的逛遍这两座园林的每一个角落,才心满意足又无比留恋的离开,回酒店去准备参加第二天的培训。 一起参加培训的恩芝夫员工里,有从广州来的philip,从沈阳来的carl,他们就是jane之前介绍的,也属于市场二部,但不在杭州办公室,而是在家办公的soho一族。其余几个人分属市场一部和三部的,因和自己的关系比较远,也就没太多在意。分包商那里,则来了六十多个人,有不少人还是第二次参加培训,更有甚者,有几个已至少参加了两次。 人力资源部的经理助理katty是这次培训的主要组织者,她先做了一个简单的开场白,向大家扼要介绍这三天培训的安排,最后介绍从意大利总部派来的培训专家弗兰西斯。培训很快就开始了。 培训专家弗朗西斯是个可爱又可敬的老头。尽管他是土生土长的意大利人,却有着一口清晰而流利的标准英语。他长着一副和蔼慈善的面容。一张甲字形的大脸上,除了眉毛是黑色以外,头发与髭须都成了银白色,显示他已近六十的年纪。他前额扁平,颧骨微凸,眼睛淡蓝色,眼睑厚而黑,笑起来的时候,宽宽的薄唇里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尖尖的下巴旁浮出两圈深浅不一的肥肉。 弗朗西斯做的培训主要是关于公司历史、概况及其产品的详细介绍,共两天时间。第二天傍晚,他就要离开前往上海,去赶当天夜里返回罗马的国际航班。虽然只有短短两天的相处时间,但是他敬业严谨、渊博精深,以及诙谐风趣,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整整两天课程,每天满满八小时,除了中间喝点咖啡补充下水分和体力外,他几乎不做任何休息。即使中午有一小时的午餐和休息时间,他也一动不动笔直的端坐在笔记本电脑旁打字回邮件。整整两个白天,没有见到他因为旅途疲倦而打一个哈欠,似乎罗马与北京七个小时的时差对一个快六十的老头没有一点的影响。这样的职业精神,让所有上课的人,无不叹服钦佩。 他给我们讲了许多有关公司第一代老板,也就是现任董事长爷爷创业时的趣闻与轶事。中间还展示了一张董事长爷爷只穿裤衩在火炉旁挥汗打铁的黑白照片,然后他故意眨巴着浅蓝色眼睛、压低嗓门说,这张照片是他二十几年前去老板家时无意中发现的,然后他偷偷的用自己带去的相机把它给翻拍下来。“这是他们家概不外泄的秘密照片,因为照片里董事长爷爷干活时的样子实在是太难看太滑稽了。今天偷偷展示给大家看,可千万别把这件事给传出去。要不,我会被解雇的。”说完后,他还特意用手比划了个切脖子的姿势。他故作神秘,煞有介事的样子,惹得全场哄堂大笑。 类似的幽默小插曲不时的在课堂上穿插。在轻松愉快的教学里,我终于对恩芝夫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意大利恩芝夫电力环保集团是一家拥有百年历史的传统家族企业,目前在全世界共有8家分厂。其中3家在意大利,分别生产磨煤机、除尘脱硫脱硝系统及卸船机,这三种完全不同的电力环保设备。除中国外,意大利境外的另外4家工厂主要是生产辅助配套的设备。面对迅猛发展的中国市场,恩芝夫集团于1991年在苏州工业园区投资兴建了一家全资子公司,但那时主要还是做些装配性的工作,所有的零部件都是由意大利工厂供应的。在参加培训的人里头,有对恩芝夫情况比较了解的,他们在课间休息的时候说,1995年曹总从意大利总部调到恩芝夫中国做首代以后,在他的努力下,陆续开始苏州厂二期的建设,先后从德国、法国、瑞典等国进口了一些先进的设备,开始在苏州厂生产部分零部件,但是核心的元件仍然是从意大利进口的。苏州厂去年又新买了块地,正准备上三期呢。按曹总的设想,将来计划把所有零部件的生产都放在苏州,包括意大利人特别看重的那部分核心单元。但据说意大利那里对这个计划,意见不一,分歧不小,所以三期的前景目前还是个未知数。 弗朗西斯不愧是恩芝夫的资深专家,在他的幻灯片讲义里,有许多东西竟然连集团统一发布的光盘资料里都找不到。他的一个又一个动画短片里,不仅将恩芝夫的产品,还将其他公司的产品,都分析得再透彻不过了。据说,他每年都会来中国数次,并至少要做一次这样的大型培训,而每次来都会带来新的东西。难怪在参加培训的人里头,有不少人是慕名而来,再次听他讲课的。 这里重点提下恩芝夫的除尘脱硫脱硝设备,因采用公司独有的先进设计理念和制造技术,使得除尘效率达到99以上,脱硫效率98以上,脱硝效率96以上。特别是在脱硫脱硝方面,采用燃烧前、燃烧中和燃烧后的三级精细处理方法,使得该产品在全世界范围内都享有很高的声誉,占据市场特别是欧美市场近50的份额。 弗朗西斯在第二天下午一上完课,和大家合影留念以后,就由公司安排的商务车,直接送到上海浦东机场去了。我们则留下来,继续做第三天的销售技巧培训。 第三天上午,大家分成几个小组进行讨论。先是关于如何到客户那里做讲座,然后就如何挖掘客户需求,发现潜在客户进行探讨,一些活跃的人还就此讲了些笑话、桥段。下午三个销售部门的经理stefan、jack和daniel对这些问题稍加总结后,很快就进入到了交流销售经验的演讲阶段。daniel临时有事,因此就stefan和jack(即吴经理)做了演说。现在把stefan和jack的演讲与大家分享下。 “现在,请恩芝夫中国销售一部的经理stefan,给大家分享下他的销售经验。” katty用两只手捋了捋她那两条摆到胸前的长辫子,然后拿过讲台上的话筒,用清脆的声音对大家说。 “大家好!我加入到恩芝夫已经快六年。做销售的时间,前前后后加起来差不多有十三年。以我的经验,我可以这么说,销售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最系统,又最富于挑战性与成就感,最快乐的工作。” stefan的开场白一下子吸引住了大家。他继续说到: “今天在座的里头有许多新人,可能以前从来都未做个销售,还不知道做销售究竟应该从哪方面入手。有的人,之前虽然也做过一段时间的销售,但是刚加盟到恩芝夫这个大家庭不久,对恩芝夫和它的产品还有些陌生。所以今天,我想向大家谈谈我对销售的一点认识。作为一名销售恩芝夫产品的业务员,究竟应该怎样去做销售,或者再进一步讲,如何才能成长为一名优秀的恩芝夫销售员工。我想这两个问题,可以合并起来一起讲。我认为以下这五点,是一名优秀的恩芝夫销售员必须做到的。 “首先,你必须要有梦想。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说过这样几句话,‘我思即我得’,或者‘你是你所想,而非你想你所是。’这是布鲁斯麦克莱兰在《想象力带来富有》这本书里讲‘吸引力法则’时提出的。英文原文是这样的:you are what you thk, not what you thk you are。大家不妨找一部名叫《秘密》‘the secret’的电影来看一看。这部电影对‘吸引力法则’有很精彩的描述。(注:《秘密》这部电影是在2006年拍的,而本文这里发生的时间是2002年国庆节前,时间上有所出入。这篇演讲基本还原了当时这位销售经理的原话,但部分内容经过作者本人的适当加工改造,也可以算是与时俱进吧。) “吸引力法则告诉你,你想成为一个平庸的销售员,还是成为一名出色的销售经理,这一切完全取决于你自己和你的内心,与外界无关,与你的领导无关、也与你的父母和老婆无关(讲台底下一片哄堂大笑)。这是真的,不是唯心论噢”stefan故意装出一副很认真很严肃的面孔。讲台底下又是一阵大笑。 “为什么1%的人挣到96%的钱?为什么这个世界20%的人控制着全世界80%的资源和财富?就是因为他们懂得这个道理,同时也知道这个秘密,但他们不准备告诉另外80%的人。 “心灵法则告诉你,渴望产生变化,渴望产生热爱。而奇迹来源于热爱,因为热爱产生吸引力,最后变成一种积极向上的力量,推动你获得成功,从而产生奇迹。 “渴望是什么呢,就是你的梦想。吸引力法则告诉你,心灵的吸引力能够给你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和集中考虑的东西,比如幸福、健康、财富,对还有女朋友(讲台下发出一阵轻微的喧哗与哄笑)。 “关于吸引力法则,因时间有限,我就讲这么多,对更详细的内容,有兴趣的人可以去看看《秘密》这部电影或者找一些相关的书籍来阅读。 “在这里我想要强调几点: “一、你的态度和情绪是否积极很重要,最终决定着你的梦想是否能够实现。消极的态度带来消极的力量,积极的态度带来积极的力量。科学已经证明,正面想法,要比负面想法的力量,强过上千倍!只要你的态度积极,你所遇到的问题总会得到解决。 “二、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时间是带有缓冲性的。不是你今天说,你想成为优秀的销售经理,明天就能立刻为你兑现。这是一个长期和渐进的工程,你需要不断的努力。也正因为时间具有缓冲的特性,使得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完善思想,完善我们自己,使自己走上积极、正确和理性的道路。 “你想获得积极的变化,就要先卸掉已有的消极思想,改变之前陈旧的思维模式,臣服于你现在内心认识到的积极力量,这样才有办法给你的潜意识里加注有动力的正能量,从而带来积极的变化,向奇迹产生的方向前进。 “比如,每天你都怀着要使自己成为优秀销售经理的梦想,你就会认真的审视自己的过去,看看,我在哪些地方做的还不够好,我在哪些方面还有欠缺,而哪些领域又是我的优势?这样就能及时的补上自己在性格、能力、知识、技巧、管理、技术、语言等等方面的短板,加固自己的强项。积极面对,每天一个变化,最终你就能获得成功。 “三、你的梦想不是空想,不能不切实际,而是可以通过不懈的努力,脚踏实地的实现。 “比如,你说你想找个女朋友,她必须漂亮,像明星一样。有钱,天天可以泡温泉。有人笑了,泡温泉花不了多少钱。那就改一下,天天可以吃燕窝,要印尼血燕。那位说了,还必须一天一斤,才能算有钱。呵呵,那就一天一斤,就是别吃了流鼻血就好(大笑)。 “这个女朋友还必须温柔,从来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打了还要喊打得好的那种(大笑)。底下有人说了,你想打她左脸的时候,她还必须把右脸转过来,让你左右开弓。嘿嘿,这个女朋友还真不好当啊,大概才一天,她就要跑掉了。噢,这位同事说了,女朋友还必须贤慧,你下班回来,能给我捶背。要勤快,家务做得飞快(底下大笑)。必须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最后是她不仅包揽了家务,还到外面挣钱给你花,你可以在家里,翘二郎腿。嘿嘿,那你今天就不该来这里,还听讲座干嘛呢?(底下又是一阵哄笑。) “我要问下,这样的女朋友标准可以吗?肯定是可以的,但很难找得到。可能再过十年,你依然是光棍一条。为什么?标准订得太高了,能符合你条件的女朋友太少。那人说了,就他妈可以。我看就是他妈,也会被累死。呵呵,不扯了。 “所以,他顶的标准太高,能成功找到这种女朋友的几率几乎为零。这是梦想吗?是梦想,但是是白日梦。 “最后一点,我要强调的是,你对你的努力和付出,不要希图回报,至少你不要期望立刻就能得到回报。这样,你所付出的能量才能吸引到成倍的能量回报。只有舍,才能有得。看淡名利,你的付出才会有价值。你才不会因为精于算计或过于计较,而优柔寡断、停滞不前。也不会因为一时的挫折,而轻易的放弃。 “好了,现在你有符合实际的梦想,我想成为一名出色的销售员,或者我想成为一名成功的销售经理。你每天就会有强烈的动力。你也就向成功的方向迈出了正确的第一步,可以去叩开那扇属于你自己的,成功的大门。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想过,要实现梦想,首先要做什么?有的人说行动,也对,但不完全对。我听到有人说,计划。似乎也对,但是不是太早了些?有人说目标,对了,先得制定目标,然后才能根据目标来制定计划。“ stefan清了清嗓门,继续说, “现在我就来讲下第二点——目标。 “有了梦想,但梦想还很空,需要一个一个的目标去填充,去完善。 “比如,你说你想要有个女朋友,明天就立刻有个女孩子跑过来,眨着眼睛,含情脉脉的跟你讲,她想当你的女朋友(又是一阵大笑)。如果目标这么容易实现,那就不是梦想了。 “现在找女朋友可不容易,大家都知道,一个个都挑得很,必须有房、有车、还得有存款,人家才肯跟你。还有什么?别墅,别墅要求太高了,可能你一辈子都买不到一栋,那你这辈子就不要结婚了。好工作?销售就是好工作啊?要长得帅。那你可以先去整容啊。呵呵,整容也得先挣钱呀。 “所以,你想要实现拥有女朋友的梦想,还真不是那么容易,还得分几步走,先存钱,车便宜,那就先买辆车吧。有人说了,买车,是泡妞的必备物资。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今天我假设先买车。好了,等买完车了,再存款买房。买完房了,就可以筑槽引凤,准备结婚了。找女朋友的事才算完成,要不还有再次飞走的风险(底下又是一阵笑声和交头接耳)。好,那就分这两步来走。 “那我想问你,你想成为优秀销售员的梦想,究竟应该怎样去实现?是不是也要分成几个步骤来做啊?一年一个销售业绩,逐年增加,三年、五年实现业绩翻一翻。对,经过这样不断的努力,你就一定能成功。 “有人说了,‘不行,这样的速度太慢,我去年才完成50万欧元的销售目标,今年我就给自己定了个500万的新指标。’这是梦想吗?当然是。但能实现吗?实现不了,至少今年你实现不了。你说你不信,你说我刚才还在讲,有梦想就会有奇迹,你就整天对自己说,500万,500万。我年底准中个500万。嘿嘿,我看你就是两个250,还不是一个(底下又是一阵大笑)。 “他在这里至少犯了两个错误。一、目标不切合实际。二、他忘了刚才我讲的,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时间是有缓冲性的,不可能一越而就。要是有点石成金的办法就好了,坐在前排的这个人说。要是有,当然好啦,我们大家全都不用再干活了。 “我们需要时间,完善我们的思想,完善自己,卸掉消极的思想,改变陈旧的思维模式,使自己走上积极、正确和理性的道路。这才是正确的梦想和目标。 “关于目标,还有很多特性,大家不妨到网上搜索下。我在这里只简单说下,目标应该具有以下几个特性: “目标应具有确定性、可实现性。目标必须清楚,要知道自己将要做些什么。太宽泛的目标难以实现,太容易的不具挑战性。如果一下子就能实现的目标,你怎么可能还会有动力呢?这么简单容易的目标,就不是你该要的目标。 ”目标可以被量化、可以被测量,具有可测性、可评估、可控制。 “目标具有时间性,在什么样的时间段里必须完成。没有完成时间的目标,也不能算是好目标了。等等。 “有了梦想,有了目标,接下来要怎么做呢?有人说了,立刻行动,付诸实施。这没有错,但是我要说,如果你就这样,冒冒失失的去做,你一定还不是个优秀的销售员。即使你的业绩看起来还可以,但是如果你还想继续成长,还想成为销售经理,或者在这个领域里,走得更远、更高。这样做还远远不够。你必须有个规划、有个计划。就像你的人生需要做个规划、你的职业需要做个规划,是一样的。只不过,人生规划、职业规划那是个大计划。而现在的计划,是小的规划,是根据现在的目标,做的计划。 “我想很多人应该已经猜到了,下面我要讲的内容是关于计划的。 “那些刚做销售的,还不知道该怎么去做销售的人,我以下讲的这几部分,我觉得应该对你们更有帮助。因为你们刚开始起步,一定还怀揣着雄心壮志、一定还踌躇满志,我相信梦想和目标对你们来说,肯定不成问题。倒是那些做了一段时间销售的,突然发现,销售并不像他们原来想象中的那样容易,可能开始产生动摇、犹豫的念头,对自己曾经怀有的梦想开始产生怀疑。不管怎么样,希望你们都好好的听听以下所讲的。没有经验的,可以学。有经验的,再反省下,到底我在哪方面做的还不够,还需要改进? “关于计划,也就是我今天要讲的第三点。 “目标定了,也就是你今年的销售指标定了。剩下的就是要开始落实这些指标。从哪里来完成这些指标呢?从你知道的一个个项目中、获得的一条条信息里,一个一个去落实、一个一个的去完成。 “你可能会有很多的消息来源,告诉你,你所管辖的区域里,都有哪些项目。你的领导、同事、网络、政府公开的招标信息、杂志报纸上的广告、客户、朋友、家人,甚至代理商之间都会互相传递消息,这些都是你的消息来源。 “不论消息从哪里来,现在你的手上拿到了一份长长的项目清单,全都是项目。你说,‘太好了,我全都拿来做,还怕完不成今年的指标?’我想问问大家,他这样的做法或说法可取吗?正确吗?“ “不可取!不正确!“底下已经有人在高声喊了。 “对,不可取。每年都有项目,而且大大小小的项目还特别多。但并不是每个项目都适合你、都符合恩芝夫的要求。 “因为一、你的精力有限,你必须有所选择。 “二、并不是每个项目都符合恩芝夫的标准或价值体系、价值观。这一点有些抽象。说明白点,就是有的项目,由于特殊的原因,业主、客户,他们已经明确告诉你了,或者虽然没有公开讲,但已不断的给你使眼色,明确的暗示你:他们不选择恩芝夫。你说,你还把精力放在这里头,还像守株待兔似的痴痴的在等待,你说你能有收获吗? “所以,当你拿到这样的一份清单时,我希望你先问问你自己三个问题: “一、这个项目值得你去做吗? “二、我有限的精力到底该怎么来分配给这些项目? “三、我究竟应该从什么地方入手? “所以,当你面对那么多的项目信息时,请你先淡定,先坐下来,仔细的分析,而你所努力的方向就是从你的这些分析结果里出来的。 “这种分析,可能需要个过程,不是简单的看看纸片,打几个电话,或是随便拍拍脑袋,就可以马上得出结论的。你需要多拜访几次客户,你需要对收集来的相关信息进行评估、假设、模拟、推演、类比,这样你才能放心的开始进行下一个行动。比如,你说算了,这个项目我不做了。或者太好了,这个项目肯定是我们的,我可以高枕无忧的去忙别的项目了。没有充分的分析比较;不进行合理有逻辑的演绎;没有正反,必要且充分的论证,请你不要轻易的下结论。 “关于如何安排你有限的精力,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说过管理学上讲的一个理论,‘二八原理’?好像有人说出来了,请大声点。嗯对,就是用百分之八十的精力去做那百分之二十最重要的项目,用百分之二十的精力去完成剩下的那些百分之八十不太重要的项目。这就是你这一年里,总体的时间安排计划。 “现在,我要针对具体的项目,讲计划了。我们暂且把针对具体项目的计划,称作项目销售计划吧,简称销售计划。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句话,相信大家从小就听说了。佛家常讲,明灯指路,在黑暗中行走,你需要一盏明灯,才能辨别方向,不会迷路。我们这里讲的销售计划,就是销售人员手中的神兵利器、就是指引你如何成功完成一次销售任务的明灯。 “当你确认好重点攻关的项目以后,你就得对每一个项目都做一个详细的销售计划。它应该至少包括以下这些内容: “1收集与项目有关的任何信息。比如,项目地点、投资方、设计院、可能的oe即原始设备制造商、投资规模、基本的参数配置、技术水平、项目的负责人有哪些、每一个人的意见和倾向如何、这些人里头,谁又是起决定性作用的、项目的时间表、像投标时间、开标时间、以及可能决定项目成败的关键时间节点、甚至连竞争对手的动向你都必须想办法去搞清楚。 “2根据客户的项目时间表,制定你的活动日程和活动内容,比如,讲座时间与内容、打算拜访谁、游说谁、澄清、解决问题、报价、开标等等。 “3分析客户的需求、分析自己的优势、弱势,找到你们之间的契合点。特别是当客户的需求很难满足的时候,很难有契合点的时候,你的应对策略、应急方案应该如何准备、如何开展相应的公关工作去说服你的客户、如何扬长避短、找出你的卖点。 “4对具体的项目具体分析,看是否需要分成若干个目标、分成若干个步骤等等。 “有时候,你还会面对类似于这样的问题,比如项目地点在广东,设计院在北京、oe制造商又在西安。一个项目里,客户、设计院和制造商散布在国内三个完全不同的地方。 “你要是三个地方都跑,很显然,无论是从精力上,还是从经济上都不太划算。项目若是能做成,这还好办。万一做不成,你所有的费用全都白花了。 “所以,你需要有效的利用,恩芝夫大家庭里,每一个可以利用的资源,不管它属于恩芝夫自己也好,还是其他代理商也好。大家都是为同一个目标来的,你要有足够的信心和能力来协调好、利用好这些资源,确保每一个环节都做到最好,不遗漏任何可能的死角,最终共同合作、相互配合来完成这个项目。 “关于项目信息,我这里还要再强调一点,信息就是我们销售人员的生命,任何微小的细节都不要放过,都可能成为你战胜对手的秘密武器。这一点,在如何挖掘客户潜在需求方面,大家可以仔细的去体会和实践。会后大家相互之间可以互相交流,也可以来找我,我们一起来研究。我这里就不再多说了。 “我今天要讲的第四个大要点是,要善于行动。 “我们总说,想比做简单,放弃比坚持容易。 “如果我们不去行动、不去落实,梦想只能永远是空想、幻想,目标也只能永远是水中月、镜里花,虚无缥缈、华而无实。有的人一时兴起,热情高涨、想入非非,而稍遇困然便垂头丧气,半途而废。不是三天打鱼,就是两天晒网。这样肯定不行。 “行动是脚踏实地、真抓实干,是一件事情接着一件事情的落实,是一个目标跟着一个目标的完成,是一座山头连着一座山头的攻坚。行动贵在坚持,只有持之以恒、坚持不懈,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坚持就是一种善于行动的体现,但并不意味着就该一味蛮干。是指要善于察言观色、要善于随机应变、因地时宜的及时调整不适当的既定策略。做到收放自如、该进时进、该退时退,但也不轻易撤退、不随意言败,更应避免胡搅烂缠。由细微里,从必然中,抓住时机,乘势而为。 “关于善于行动,我就简要说这些内容。 “第五个大的要点,就是在关键的时刻,在需要做出抉择的时刻,你还需要那么点赌徒的赌性。 “销售有时候就像在赌场里博弈,你需要点赌徒的勇气,瞄准时机、及时下注。世上从来就没有免费的午餐,更没有凭空落下的馅饼。没有舍就不会有得,没有暂时的牺牲,就不会有最后的胜利。所谓时不我待,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机会稍纵即逝,一旦错过,最后只能空自蹉跎嗟叹。 “最后一点,也是第六点,你必须牢记两句话。第一句是,天外有天,山外有山,强中更有强中手。时时慎重、常常警惕、如履薄冰、心存戒惧、克勤克己的做好每一件事。我们常说七分努力,三分天意。并不是每一次的努力,就会有你想要的结果。世上没有每战必胜的常胜将军,做销售更是如此。你想事事都顺利那是不可能的,但只要你事事尽力就可以问心无愧了。 “第二句是,人生没有失败,只有尚未成功。失败再多都不要紧,怕的就是从此一蹶不振、万念俱灭。面对失败,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拍拍身上的灰尘与昨天告别,准备继续明天的战斗。千万不要像那扶不起的阿斗,稍遇点麻烦、挫折,就惊慌失措、自暴自弃。我们要学的是黄兴屡败屡战、愈战愈勇、永不气馁、能屈能伸、一直奋斗的革命精神,在哪里跌倒了,就从哪里爬起。“ “如果以上这六点,你都能基本做到,我相信,你绝对不会是一个平庸的销售员。如果你在这几个方面做的比别人出色,相信很快,你就能脱颖而出,成为别人学习的榜样、想要超越的对象。 “有人说,销售是一种快乐的职业,可以在工作的同时,又享受到生活的自由与芬芳。希望我以上的这些经验,对你今后的工作,能有所帮助与启发。当你从事这份,极富挑战性和成就感的销售工作时,它可能给你带来,与灵魂的双重高压和折磨,但也同时给你带来成功的喜悦与充实。希望你热爱它,怀揣梦想,从成功走向成功。好了,我今天的演讲到此为止,不知道大家还有什么疑问要问我? 魔鬼早已被现场的气氛熏染得面红耳赤,在讲台与座位之间的空间,像梭子似的快速来回走动,有时候它会兴奋的边走,边举起双手奋力挥舞着,也不知道它究竟在想些什么。我也沉浸在stefan鼓动人心的演讲里,所以无暇顾及它的怪异举止,何况它一向就很怪癖,我早已见怪不怪了。 忽然有人提问:“您能给我们举个具体的事例吗?特别是刚才您讲到的关于‘赌徒的赌性’这一点,我还无法理解。” “关于‘赌徒的赌性’这一点,我想这得等到你具体做了项目以后,在面对那个抉择的关口,你才会有深刻的切身体会。不过,我可以先跟大家分享个例子。 “比如,你辛辛苦苦的跟踪了一个项目,整整一年,从头至尾,所有的工作都被你做遍了。你也确信,没有任何的环节被遗漏掉。你对我们自己的优势、劣势也非常的清楚。技术、质量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价格上与我们的竞争对手德国普朗也差别不太大。但是我们的产品是进口的,在交货期上,我们就比不过普朗,因为他们大部分是在国内加工组装的,不需要额外的6到8周这个海运时间。 “再过几天,下周一就要开标了。如果你从这个时候就开始备货的话,就会有充分的时间应付交货期的问题了。因为开标后,还有两个月左右的设计、生产周期可以利用。业主也明确表示,可以考虑把订单交给恩芝夫,前提条件是恩芝夫必须满足项目的建设周期。 “这时候,你该怎么办?该怎么去说服你的客户?赶紧备货?可是你又该从哪里获得资金? “业主不可能在开标前,就自己先掏腰包来垫付这笔钱。恩芝夫也不可能在事先没有合同的情况下,就开始下单生产。意大利人是绝对不会这么干的。那这笔预付款的钱要由谁来出?这就是你抉择的时刻,是否要自己先掏钱,进行下注,来赌这一把。 “你确信客户没骗你,也没耍你。好,你把准备买房子娶媳妇的钱全给拿出来,押了上去,‘恩芝夫,给,这个订单的首付款我来掏,你赶快生产吧。客户的订单要是拿不着,我这笔钱也不要了,媳妇也不娶了,就一辈子打光棍好了。’然后,你把和恩芝夫签好的合同拿出来给业主看,‘瞧,你们不用担心,包管开标八周以后,东西肯定能到你们手里。不信,我这里还可以再押一笔钱放在你们这里,作为合同开标后的保证金。如果,交货期满足不了,我这钱也不要了。’客户一看,不错,是真的,合同是真的,给他们的押金也是真的。几天以后,下礼拜一,他们就真的把订单下给你了。这下好了,不仅你娶媳妇的钱给要回来,还有项目的分红。一看,分红还不少。嗯,本来是准备买公寓的,现在都可以买别墅了,可把你高兴坏了。 “我听底下有人在说,‘客户没骗人,但是恩芝夫骗人,八周以后,东西延期,来不了了。’嘿嘿,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他这下子竹篮打水一场空,所有的投入,本来用来讨媳妇的钱也拿不回来了。告诉你,恩芝夫从来不骗人,不干这种缺德事,说到肯定做到。你就放心大胆的押钱投注去吧。我也看出来了,你这个人满脑子的歪脑筋,你就是不希望别人能讨上媳妇,非要别人打一辈子的光棍,你才乐,对不对?(底下一片哈哈大笑。) “不过啊,不是说了嘛,这是赌呀。哪有每赌必胜的?除非你真是赌神了。你看,另一种情况来了。客户把你的合同拿过来一看,也相信这是真的,钱更是真的,他说,‘行,你把钱留这吧,开标以后作为首付款。’可是等到星期一开标前的半个小时,他又偷偷的把你拉到角落里,悄悄跟你讲,‘我上次是说,你把交货期的问题给解决了,可以考虑把订单交给你。可是今天上午开会,领导忽然又说了,你们的价格必须再降20%,那百分之一百把订单交给你。你说现在该怎么办?马上就要开标了,你的押金还存在银行里,一时半会也取不出来。这标要是一开,就更取不回来了!’你一听,心里彻底崩溃,’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煮熟的鸭子全飞了,不仅订单没拿到,就连马上要入洞房的老婆也跟别人跑了。‘ “这个结果,是不是很符合你的心愿啊?”stefan笑着站起来,用手指着那个人说,“你现在终于可以幸灾乐祸了,他到底还是没能娶上老婆,和你一样得打一辈子光棍。”(全场一片欢笑声。) “你们说说,这是不是在下赌注?“stefan站在讲台上,又变得有些严肃了。 “只能说,他还是没能把客户给搞定。“有人大声回答。 “你们怎么想都可以,但是商场如战场,一切可能的情况都是有发生的可能的。所以,当你面对抉择的时候,是需要拿出点勇气来的,有时候就得赌上一把。好了,故事就讲到这里,你们自己去体会吧,我不再多啰嗦了。” “好,如果大家没什么问题,让我们再次用最热烈的掌声,感谢stefan给我们做了一场如此精彩的演讲。下面有请恩芝夫中国销售二部的经理jack和大家分享下他的经验。” “刚才stefan的演讲非常的精彩,已基本把如何做项目销售,如何成长为优秀的销售经理说得很透彻了。因时间关系,我这里只补充讲一点,这也是我经常跟我们的销售人员说的。就是既然你是做销售的,你就必须懂点心理学知识,因为一定程度上,销售就像一场心理战。 “有了心理学知识,你就能更容易的了解你的客户和竞争对手,知道他们都有哪些需求,都在想些什么。从他们的言谈举止里,从他们的一些细节里,去分析他们,深入他们的内心。 “大家都知道,中国人是比较含蓄的。一般都不会明着告诉你,他心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他的表达都是拐弯抹角,绕了一大圈。你得专心的听、仔细的分析、反复的揣摩,才能逐渐明白他那时那刻想要表达的话外音、言外意。才能知道进退,制定相应的应对。 “甚至有的人,他讲都不跟你讲,就通过他的一个眼神、一点肢体动作,来表达他对一件事情、一个人的看法、态度和情绪,到底他是喜欢,还是厌恶;是高兴,还是生气,等等。如果,你不学点心理学,你碰上这种人的时候,还真拿他没一点的办法,就更别想开展后续的工作了。甚至有可能,因为你的不了解,而产生误会,或是贸然的一次行动,而带来截然相反的结果。本来你是要拍他马屁的,结果却拍在马蹄上了。那你想,你的销售工作还会顺利,还会成功吗? 了解点心理学,绝对有助于你的销售工作,让你能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所以我建议大家有空的时候,到新华书店去买点心理学方面的书籍,空闲的时候经常拿出来翻翻,对照书本,把你遇到过的那些人和事,做点比较、分析和总结。再应用到你的销售中去。只要大家坚持这样去做,在工作的过程中,多学习、多钻研心理学知识,并多应用,多总结规律,多积累经验,一定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并取得不俗的业绩。好了,我就说这些。“ “感谢jack给我们做了一场精彩的演讲。因为时间关系,我们就不再提问问题了。有问题,大家可以在休息的时间私下里交流。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半。大家可以先回房间休息,五点半左右,我们在三楼的大厅里集合、用餐。根据日程安排,曹总将在今天晚上和大家一起共进晚餐,并发表演讲,请大家准时参加。“katty用她那清脆的声音对准麦克风嚷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归程何处是》正文 第二十九回 老实倒霉的外公 波折幸运的高考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我顺利升入与初中同属一所中学的高中,即乐清市最好的高中。高中,因为有高考这样更宏大的目标、更紧迫的任务,我把主要精力几乎都投入到学习当中。 关于学习,令大家记忆尤为深刻的是,有好几位同学,就像半程里突然冒出的黑马,半路中杀出的程咬金,高一的时候还很普通,但到了高二,后来者居上,突然发力,将大家远远的甩在后头,成为数理化三科学霸级的人物。 除了天赋,他们的努力也是看得见的。他们上课专注认真,思维敏捷、逻辑严密、勤学好问,提的问题比别人更有深度、也更多。他们的作业也比别人做的好,不仅及时、迅速的完成老师布置的,还主动去寻找更有难度、更需钻研的课外作业来做。不论是预习,还是复习,他们总是走在别人的前列,比别人快一步。对学习的兴趣,以及掌握恰当的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使他们获得源源不断的动力。随着课程的深入,他们变得越来越得心应手、越来越游刃有余。 我对自己在高中时的学习成绩并不是很满意。特别是化学,常常有束手无策的感觉,没有更好的方法来提高自己的成绩。那些学霸级的同学,总能在一次又一次的化学考试中拿到高分,令我徒有羡鱼情,恨无垂钓钩,望化学的洋兴叹、望他们的‘成绩’莫及。我为自己在化学学习上的低效、迟钝而苦恼、无奈,甚至对当初选择理科,开始产生怀疑。我跌跌撞撞、起起落落,总算能够位居中流,偶尔也能挺进前十的行列。 对高中的学习,我得感谢下我的恩师,即我的班主任也是语文老师。因为,他将一张极其宝贵的推荐信,在众目睽睽、你争我夺、互不相让的情况下,大声疾呼、力排众议帮我争取来,并毫不犹豫、安心落意的交到我手上。如果没有这张优惠券兼入场券,我这辈子很可能就和天津大学,这样一所优秀卓越的一流大学,失之交臂、当面错过。因为我的高考成绩刚好超出天大的录取线,仅仅一分半。如果没有这张优惠券,我很有可能就落榜了。 我的恩师,他喜欢戴着一副镶着金丝边的茶色墨镜,镜片是从上到下逐渐变深的那种,让你可以若隐若现的看见,厚厚的镜片后面一双圆睁的大眼睛,让人不由的产生一种不怒含威、神秘莫测的感觉。因为他的这副眼镜,以及后面要讲的故事,有的同学在背后给他偷偷的取了个绰号:‘前苏联秘密潜伏下的克格勃特工’(来一个怪异的表情,耶)。除了那副墨镜,他通常的打扮是身穿一件整洁的白色衬衫,搭配一条深色的西裤。衬衫总是利落的扎进西裤里,他的服饰从来都是笔挺平整,没有一丝的凌乱邋遢。 他面庞清癯、下巴尖削、肤色白皙、腰板笔直、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墨镜后的眼睛圆睁,炯炯有神,很有一股日本人的气质,武士道的精神,彬彬有礼、有板有眼、严谨认真的风格。 我的班主任常常会躲在教室后的门口边,悄悄的观察教室里的动静,发现有调皮捣蛋的学生,就会先不动声色,悄悄的记下。一般,他不会当场抓他们现形,除非调皮捣蛋的同学搞出的动静实在令他无法容忍。通常,他都会等到属于他上课的时间,才会予以批评,或匿名给你面子,或毫不客气直接点名。证据确凿,让捣蛋者不得不承认。最后,他会正言厉色的威胁到,“如果下次再患,嗄就不是点名批评这么简单了。嗄就要进行相应的惩罚。”哄得那些调皮捣蛋的同学,一声也不敢吭,都很畏惧他,不得不暂时收敛自己的顽皮。 但等班主任严厉的风声过去,像越冬的枯草,他们好动搞怪的秉性又不自觉的逢春萌发。于是班主任和这些同学,又重新开始上演“猫捉老鼠”的游戏,犹如农田里种着的韭菜,等韭菜长茂盛了,就收割下,再等重新长旺了,就再收割下。所以,班级那些调皮捣蛋的同学,没有不害怕他的。 在他的带领下,班级的学习成绩,在年段的四个理科班里,一直稳居第一、第二的位置,第一名的时候居多,特别是在高三那个学年。一些集体活动,我们也取得不俗的佳绩。 我的班主任毕业于福师大中文系,有着非常深厚的文学功底,他特别擅长讲解古文。古文课成为同学们最爱听的课堂之一。讲解古文时,他见缝插针、旁征博引、前后呼应、左右逢源、脉络清晰、气势磅礴,极大丰富了我们,对古典文学的理解,以及迎合大家喜欢天马行空、任意驰骋、浮想联翩的性格特点。 他上课时,要么笔直的站着,要么边讲边缓慢的上下、来回踱步,偶然也会因为讲累了,轻轻的倚靠在讲台旁,但很快又恢复挺拔的站姿。他的声音高亢婉转、抑扬顿挫、击节有声。他的表情极富变化,随着课文的情节,时而短暂停留,时而不停的挥动着拿粉笔的右手,并用粉笔轻轻的点着写在黑板上的那些重点词语或句子,以示强调。他的头会随着他讲解时的语气,时而微微一晃,时而又浅浅一点,如同进入佳境、聚精会神的古代读书人。边看边听,你会有穿越时空,回归古代的感觉。 总体来讲,他表情严肃认真,待人坦诚直率。笑起来的时候,他的头会憨厚的,或向后微仰、或向一边微侧。宽宽的嘴巴里,上下两片薄薄的红唇含着一排洁白的牙齿,清癯的脸庞两侧显出两道明显的弧形褶皱。 我的班主任谦和民主、以身作则、诲人不倦、克己律人、兢兢业业、脚踏实地,经过他自己的不懈努力,早已成为我原来就读的那所中学的校长了。 我刚读高中的时候,家里发生了不少可喜的变化。 第一个变化是关于二舅的。二舅在机械厂默默无闻、兢兢业业的工作,虽然已是工厂厂长,但那是一个规模小、盈利少的企业,不太惹人注意。尽管二舅非常勤快努力、也表现出非常出色的领导能力,但在平阳县城这样小的地方,如果还想继续再往上升迁的话,在那个时候已初现端倪,机会与空间简直是微乎其微。 那样一个效率低、无足轻重、几乎不起眼的集体所有制企业,真不知道在哪天说要关门就给关门了。等到那个时候,再来哭天呛地、哭爹叫娘,就已经太迟了。因此早做准备,早谋出路,未雨绸缪,才算明智之举。二舅一直在暗中偷偷留意观察,关注一切潜藏的可能机会。得知二舅所处的情况,外公也不失时机,悄悄的替他积极物色、寻找。 机会终于等来了。在我初中毕业那年,正值平阳电缆厂准备扩大规模,谋划新发展。凭借甄家几代人在平阳城辛苦经营建立起来的好名声,以及外公一辈子老实厚道、开明真诚所积攒的人脉,外公动用各种可能的关系,已经甄家仍未消退的影响力,积极运筹、努力协调,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最终帮助二舅,让他平级调入平阳电缆厂的物资供应部,任副部长,主要负责生产用的铜线、塑料米、凯装金属的采购以及废旧电缆的回收再利用等。 在这个新的工作岗位上,二舅依然保持着他在机械厂时的风格,任劳任怨、全力以赴、不计得失,吃亏是福的作风,在两年不到的时间里,迅速由副部长,变为部长。原来的物资供应部部长,据说是调离电缆厂,到另一家企业去了。此后,二舅一路顺风顺水,在这个岗位扎下了根,一直勤勤恳恳的干着。 凭借多年优异的经济效益,电缆厂开始进行集资建房,二舅本来是可以拿到至少三房两厅的集资名额的,但二舅觉得住在单位统一建起的房子里,出入不太方便,便没要。 后来二舅妈的单位也要建集资房,按二舅妈的级别,只够买两房,他们便多花了点钱,补足差价,买了一套三房两厅的,并很快把房子装修好,然后二舅一家便从石头房搬出去,住进新房子。这样,石头房只剩下大舅一家住在里面,因为三舅那时已在厦门工作。不过二舅搬家的事情,发生在我读大学的时候,因叙述方便,顺带在这里提及下。 第二个变化是关于外公的。外公一贯以来都是淡泊名利、不计个人得失。当我读到高二上学期的时候,全国上下正如火如荼的开展国企改制。作为平阳仪表厂的党支部书记,外公主动提出愿意提前办理退休,将领导岗位与工作机会留给精力更旺盛、岁数更年轻的人,让他们更好的为工厂做贡献。外公还半开玩笑的说,“我这个老头子,是时候回去好好修理一下,要不,身体里这些松松垮垮的零部件,可就真要掉喽。这也算是我人生里的一次新转型嘞。” 但谁能想得到,外公这句半开玩笑似的话,却仿佛一语成谶。退休后才一年,两年的时间都不到,外公竟在不知不觉之中,得了一场莫名其妙,影响他后半生的疾病。关于外公这次令人心痛、气愤填膺的疾病,以及他不幸、曲折的经历,我将在后面给您讲述。 第三个变化,是关于三舅的。之前已提过,三舅参军后,因表现出色、成绩优异,被部队领导送到位于长沙市的国防科技大学进行培养。三舅经过五年时间的刻苦钻研,先后拿到学士学位和硕士学位,然后重新回到位于北京大兴的部队,继续当了三年兵,由读书前的普通士兵,经过两次连续的晋升,很快便获得上尉军衔。 后来三舅所属的部队进行大的调整,三舅便光荣复员,那时我正好上高二。三舅特地跑了趟乐清,探望她的姐姐和姐夫,顺便看看我这个已十年未见面的外甥,并给我带来不少的礼物。记忆最深刻的是他送给我的一台红色的迷你磁带录放机。说是让我学英语时使用,但我常常拿它听音乐磁带。 三舅复员以后,本来是要回平阳县检察院上班的。但在那时,他在国防科技大学念书的时候,认识了一位师兄。这位师兄在三年前,已先到厦门创业,办了一家电子设备公司,随着业务的开展,已风风火火,急需人才。他的这位师兄知道三舅复员的消息,便邀请三舅来他在厦门的工厂发展,一起创业。三舅欣然接受邀请,刚到那里,就被他师兄安排在设计部里做副经理。三舅聪慧能干,很快脱颖而出,升任为设计部的经理,并在厦门收获新的爱情。说来也巧,三舅妈的老家也在平阳城。他们是在公司间举办的联谊舞会上认识的,并很快坠入爱河。在我读大学那年,领证结婚。 三舅妈毕业于宁波大学中文系,是一家贸易公司的业务主管。她个子高挑,不必穿高跟鞋,便能与三舅肩并肩的平齐。她面容姣好、细眉瘦腰、嘴宽唇薄、利齿灵牙,说话很快。因为做贸易的关系,她经常出差,主要是到江浙一带纺织业较为集中发达的地区。她常利用出差的机会回平阳看望自己的父母,也顺道去探望外公外婆,即她的公公婆婆。 最后一个大的变化是关于我父亲的。当我读高二的时候,他被调到乐清市融资投洽贸易公司做总经理。这是一个行政级别比上一家公司要高一级的国有公司。父亲此次调任,也算升迁,可以算是他人生里,第二次大的飞跃,应该高兴才对。但其实这个公司已不复之前的辉煌与荣耀,已日薄西山、每况愈下。正是因为看到父亲在前一家公司的出色工作与优异业绩,乐清市的国资委领导才决定将父亲调到那里,希望他可以重振旗鼓,将这个陷入颓势的公司,带出困境、起死回生。如此一来,父亲工作的责任更大,身上的担子更重,对家里以及对我的学习,也更少有时间来关心。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务统统落在妈妈一人单薄的肩膀上。 当我念到高三,与过去两年,家里发生了一桩接着一桩可喜的变化不同,家里竟然接连遭遇两件意想不到的变故。 大概是因为父亲的工作任务过于繁重,再加上平常他不太注意饮食作息,在我高三上学期的期末,父亲患上严重的尿路结石病,不得不住院治疗近一个月的时间。 对父亲来说,这是一个非常痛苦的治疗过程,需要采用核磁共振的超声波碎石设备,将堵塞尿路的结石打碎,并加大饮水量,将破碎的结石排放出来。当超声波碎石设备开始工作,那种疼痛,若未亲身经历,是无法体会得到的。做的时候所产生的剧烈疼痛,在做完以后,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让病人心存余悸、备敢煎熬折磨。 那时候我常常在放学的时候,要么是上午,要么是下午,跑去医院看望父亲。我经常在病房门口,瞥见他坐在病床上,痛得眉头紧锁。但是一见到我,父亲又会立刻改变表情,舒展紧绷的脸庞,显出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那时,不是我去安慰他,反倒成了他在抚慰、鼓励我,父亲劝我说,“我的病情不重,只是需要住院,这样才方便检查、治疗。这里的条件这么好,像住宾馆一样舒适,你不必紧张。我很快就能出院,以后,你就不要再来了。不要把宝贵的学习时间,浪费在这件事情上。你赶快回家,复习功课要紧。” 尽管父亲那样说,我还是很担心。在大家的忧虑、期盼下,一个月以后,父亲终于出院了。 接下来,就是在我离高考仅剩三个月时间的时候,一向健康无恙的外公却突然一病不起。这是谁也始料不及的。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周末的一个早晨,大家都说好久没有围在一起吃饭,于是外婆就招呼大家,让大家晚上都别自己做饭,好好聚一次餐。大家都很高兴,一起帮忙外婆,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外公最先吃完晚饭,他的食量向来不大,在他的理念里,“饭吃七分饱,事让三分利。”是人生最好的状态。与往常一样,吃完饭的外公默默的坐在一旁,边看边听,外婆、舅舅、舅妈和表弟们在餐桌上兴高采烈的吃饭、聊天。 忽然,外公感觉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刚吃下的晚饭,全被呕吐出来。不仅如此,肚子还疼得直不起腰,他用手使劲捂住腹部的正上方,连最简单的一口水都无法吞咽下。这次晚饭,外公与其他人吃的几乎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的不同,唯一差别的是进食量显然没有别人吃的多。大家吃了都没问题,只有外公出现如此激烈严重的反应,大家都感觉很奇怪。 外公持续的疼痛,把大家吓坏了,赶快连夜带他去看医生。他们也不敢通知我们,生怕我们担心,而影响父母的工作,和正在准备高考的我。那时候平阳县城最好的医院,大概是医疗设施与医护条件还不够完善,对外公的症状无法准确诊断,临时开了些药。外公吃了两天药,病情没有一点好转,仍然无法进食、肚子又痛得厉害。外公本来就瘦,这下子消瘦得更厉害了。大家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议论纷纷,情形有些混乱。不知是谁忽然说,瑞安市有一家医院最擅长看消化系统方面的疾病。于是,大家赶紧将外公送去那里诊治。 经过瑞安市这家医院的初步检查与诊断,医生说外公患了非常严重的胃癌,已经发展到晚期,需要立即动手做手术,否则就来不及了。犹如晴天霹雳,这么可怕的消息顿时把大家吓得六神无主、不知所措。在医生再三催促下,外公被匆匆忙忙推进手术室。 可是当这位夸夸其谈的医生将外公的腹部剖开,在手术室里找了整整两个小时,竟然未发现患有任何癌症或肿瘤的蛛丝马迹,当场把这位信口雌黄的主刀医生急出又冷又臭的一身汗。医术不行,医德也差,为掩盖自己的过失,这位几近丧心病狂、毫无道德的医生竟然枉顾患者生命,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刀将外公胃部头上的贲门给切下来,妄图以此混淆黑白,蒙混过关。 贲门就像胃的门户和总闸。经初步咀嚼的食物,和着唾液被咽下,需通过贲门才能进入胃里。贲门依靠自身弹性将胃自动关闭,以防止进入胃部的食糜倒流。如果贲门没了,如同敞开的布袋缺少一条用于扎紧袋口的绳索,布袋里装的东西随时都会跑出。这也导致外公经过这次冤枉的手术以后,一直无法完全平卧。特别是在睡觉的时候,外公只能保持很别扭的v型坐姿,即双腿放平,而腰部以上的身体必须斜靠在柔软厚实的靠垫上,呈半躺的模样才敢入眠。因为一旦完全躺平,胃里的食糜就会从缺少贲门的位置,倒流进气管和口腔。您说,如果每天,您都只能以这样的姿势入眠,您能睡得自在吗?而且每顿饭还不敢多吃,因为胃部缺了一块,而且无法关闭,只要吃的稍微多点,食糜就会从胃里溢出、反呕。现在别说七分饱,就连五分饱、三分饱都得小心翼翼的吃着。 更糟糕的是,贲门虽然被切除了,疾病却未见任何好转。外公的胃依旧疼痛不已,仍然无法咽下,哪怕是一小口的饭或汤。大家全被这位丧尽天良的医生蒙在鼓里了,面对病情一天比一天糟糕的外公,善良的亲人们,没有仔细去想医生的问题,还以为大事不妙,就要彻底绝望,准备回家预备后事了。 正在这个时候,因已很长时间没和外公、外婆通电话联络了,妈妈顺便打了个电话到外婆家。那时不像现在这么方便,有手机可以随时随地相互通电话。那个年代使用的都还是固定电话,程控电话也刚普及没几年。如果对方没人接听,这电话也就打不成。说来也巧,那天外婆正好从医院赶回来,本打算着手准备可能发生的不测,这时候妈妈的电话来了。 起初外婆还是支支吾吾的不肯讲出实情。在满腹疑惑的妈妈的追问下,外婆才伤心的在电话里把实情讲出。妈妈一听立刻着急的说,要不赶紧把外公送到乐清来就医吧,乐清的医疗条件相对来说还是好很多的,而且医院里还有熟人可以帮助照料,会更加的保险稳妥。妈妈所讲的熟人就是二舅妈的姐姐,婉琪阿姨。几个月以前父亲的那次住院,正是因为得到婉琪阿姨的大力帮助,父亲的治疗才得以顺利圆满的完成。外婆抱着最后再拼一回的想法,同意了妈妈的建议。 妈妈立即打电话给婉琪阿姨,婉琪阿姨二话不说,很爽快的当即决定,即刻派出一辆救护车,赶往瑞安的医院去接外公。等外公被接到乐清的医院,我们一看,外公已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下一副骨架了,可以说就像一具没有血肉,仅留一层皮的骷髅,仅仅会呼吸,能有气无力的应几句话而已。外公脸色异常苍白,干瘪的皮肤紧贴着骨头,一米七几的个头,仅有七十斤不到的体重,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热心善良的婉琪阿姨积极帮助下,医院以最快的速度对外公进行全面的检查与诊断,并对切下的贲门组织进行细致的病理分析。最后医生得出结论,这完全是一起人为的医疗事故,外公的胃里根本不存在什么癌症或肿瘤,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急性胃炎了,之所以特别严重,是因为伴有局部性的胃溃疡。面对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外公,医院只能先采取保守的恢复性治疗,再做进一步观察,看是否还需进行后继的手术。 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控制好炎症,并给外公的身体增加营养,以提高他的免疫力。除进行添加了消炎药的挂瓶点滴以外,医院还对外公进行三天一次的血球蛋白、血小板和输血的治疗。经过数次这样的治疗,外公的状态逐渐好转,气色变得红润,健康也逐渐恢复。在外婆的搀扶下,外公已可以缓慢的挪动脚步走路,开始只能几步,慢慢的增多,能够在病房里走一两圈,后来又可以到医院的花园里散步了,直至最后还能坐车回家。医生说,等外公身体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再做次胃镜,检查之前手术缝合的针线,看是否还需重新处理,以及局部的溃疡是否需要进一步清创。 从头至尾二舅全程陪护,见外公的病情有些好转,他说得回去处理些工作,过两天再回来。于是二舅在第三周的周三下午回了一趟平阳,那周的周六上午又赶了过来,之后便一直陪着外公,直到外公最后出院。二舅妈也请了假,跟着二舅过来帮忙。 大舅和大舅妈则是在二舅走后的第二天上午来的。大舅仅仅呆了两天,因为他说他的店铺离不开他,也不好关门,他只能回去照料。他让大舅妈留下,和大家一起照顾外公。大舅呆的那两天,也不知怎么的,外公始终没和他说话。大舅有些尴尬,言语飘忽闪烁,笑容僵硬勉强,走的时候灰溜溜的,仿佛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那时候,我家还住在父亲原先单位那套,由一间大办公室,隔成连续三小间的宿舍里。最里面一间是父母的卧房,中间则是我睡觉和学习的地方,最外面那间即是餐厅也是客厅。而厨房则设在外面的公共走道里,那里摆着一个蜂窝煤煤炉和一张桌子(做饭用的操作台),再砌一个与隔壁邻居家共用的水池,并引一个自来水水龙头,就那么简单的一个厨房。厕所位于楼层之间,属公用厕所。要洗澡的话,就得跑到一楼的公共浴室。 父亲原先单位的宿舍,结构比较复杂,大家挤在围绕着办公楼而建起的小院里。来的比较早的人,可以分到二房一厅加一厨房的单元房。来的迟的,只能住单间,顶多再加一间。父亲算是到的比较迟的,连单间的宿舍都分完了,只好把办公楼第三层多余的办公室改造成宿舍。比父亲还晚来的人,就挨着我们,把办公室一间又一间的拿来,改成住房。 后来父亲原单位的效益,在父亲的带领下,越做越好,积累下不少的资金。经过大家商量,又在原来单位旁边多出的一块空地,加盖出一小栋与原办公楼和单元房宿舍连在一起的建筑,既可以做办公室,又可以改造成两房一厅一厨的宿舍。但我们还是住在原来的那套简易的三房里。新的宿舍留给刚结婚的年轻人。 但不论是哪种宿舍,都没有独立的厕所和卫生间,都需要使用公用的厕所与淋浴房。 本来就不宽敞的房子,一下子住进了四位亲戚,外婆、二舅、大舅妈和二舅妈,以及之后来的三舅和尚未过门的三舅妈(他们只住两天就离开了),白天还好,大家都在医院里。但到了晚上就有些麻烦,除去在医院里守护外公的一个人,其余的人就只好统统挤在这套小小的三间房里了。 夜里,通常是二舅或者大舅妈两人轮换着,去照顾外公。所以,妈妈和外婆挤在最里屋原来父母亲睡的那张床上,父亲则在里屋打地铺。我的房间,就由二舅妈和大舅妈或者是二舅与二舅妈两个人住。我在最外面的厅里,临时搭了一张床,晚上做完功课,就睡在这张临时搭起的床。 家里忽然冒出如此之多的人,我一时还无法适应。通常,我晚上都要复习到10点半或更迟一点,才会去睡觉,在没人打搅的情况下,我的效率比较高。但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虽然大家都蹑手蹑脚、小步轻声的,生怕打扰到我,但房间里难免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和窃窃私语的谈话。我有些心烦意乱,静不下心。一方面担心即将进行的高考,一方面又为自己有这样的苦恼而自责,觉得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因为疼我、爱我、教育我,并抚养我长大的外公得了这么严重的疾病,生命垂危,我因该摒弃一切杂念,同大家一道全力以赴的帮助他,让他尽快渡过难关,早日康复才对。我对心中产生的自私想法而感到羞愧、不安。 与父亲去年年底住院时一样,我坚持每个礼拜,都去医院几趟,探望生病的外公。每次到了医院,看见外公、外婆还有照顾外公的二舅、二舅妈、大舅妈以及妈妈,不知怎么的,我心里总会产生愧疚感和难为情的情绪。 大家一再的催促我赶紧回家,要以高考为重。但我心中始终驱散不了那分不安与惭愧。 正在那时,住在院子的一户人家搬走了。他们住的是标准的两房一厅加一厨房的单元房。他们并不是父亲原单位的人,因为工作变动,分到新房,就搬走了。为解决家里突然出现的住宿问题,父亲决定临时借用那套空房,让我单独搬到那里,以便我有一个安静的无人打搅的空间,可以专心的准备高考。我使用的书桌、椅子、被褥等物品,以及临时搭的床都搬了进去。 也许您会觉得,这下我就可以安心的读书和复习功课了吧?其实不然。 关于这套单元房,我前面的描述还未完全交待清楚。在这户人家搬离前的半年时间里,他们家住进了一位生病的老人,并在外公来我们家的前两个月撒手西归,找阎罗王报道去了。那时我也没想太多,只想找一个安静,不被打扰的地方读书。父亲是从不信鬼神的人,他也没把这当一回事,所以我就既开心,又有些惴惴不安的住了进去。 不知怎么的,这栋房子似乎沾上了邪气。我搬进去住的这套单元房在两、三个月前才走了一位老人,而它楼上的住户,也沉浸在刚刚失去一位朝气蓬勃、前途无量的大儿子的巨大悲痛之中,而无法自拔。楼上原本住着四口之家,即老夫妻和两个儿子。小儿子不爱读书,高中刚毕业就去工作了。大儿子却异常出色,因此老两口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大儿子身上。大儿子也不负他们的期望,厦大本科毕业以后,继续留校读研。却没想到,研究生毕业后工作才半年,竟被查出患上脑瘤,而且还是中后期。在医院里开了刀,最终还是无法挽留这条年轻、聪慧的生命。他就这样匆匆忙忙的撇下两个老人和自己的弟弟离开了人世。 这对凄楚可怜的老夫妻始终想不通,特别是那个老头儿心里更是苦闷。每当夜深人静、大家都已进入梦乡,而我还在他们的楼下专心至致的备考,忽然我会听见楼上阳台上轻轻的却又异常沉重的哀叹,甚至还有小小的啜泣声。甚至当我刚要入睡,楼上阳台会突然传来“吱呀”做响的木门声,以及一块大石头摩擦地板发出的长长的“哗”的一声响动。 沉重的哀叹、小声的哭泣、吱呀的开门声,以及石头摩擦地板所发出的长长的声音,在深夜里是如此的清晰。再联想到住的这套房子,也不知哪一间是刚去世不久的老人曾经住过的,霎那间,一股莫名的阴森恐惧与悚然知觉,迅速袭遍全身,从头一直寒凉到脚跟。 虽然经历十几年或浅、或深的辩证唯物主义教育,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灌输的知识告诉我,世间是不存在鬼魂的,可我还是禁不住的害怕起来。外面黑黢黢的幽暗,像一张无法撑破的天网笼罩着我,我甚至连出去上厕所的勇气都没有了。 很快,我把我自己的恐惧感告诉给父亲。父亲知道楼上那家人还处在巨大的悲痛中,大概也是情不得,偶尔才会那样,他让我再多观察几天,如果还是没有改变,他再上楼去找那个老头,他以前的下属去商量。这个可怜的老头,过去是位很和蔼的人,以前我常去他家找他的爱好武术,比我大四、五岁的小儿子玩,还在他们家里,学了一套简单的拳法。每次见到我,老人家总是热情的招呼我。谁能想得到,他的家里会突然遭遇这样悲伤的重大变故。 又过去了几天,情况依然,弄得我晚上睡也睡不安稳,甚至还会做噩梦,从梦中惊醒。除楼上的原因,可能那套单元房所引起的恐慌,作用要更大点。当然也不排除因为高考的迫近所产生的心理压力和紧张情绪。归根结底,还是我心底隐藏的恐惧愁绪在作祟。以致过于安静的房屋,任何一点小的动静,都会被心中的惊恐无缘无故的放大,从而荡起不安的臆想的涟漪。 有一天夜里,小天使忽然跳出来对我说,送一首《无忧无惧颂》给你,希望你能把恐惧全给抛开: 恐惧是微笑的撒旦, 惊悚是狰狞的妖怪, 胆怯如地狱的烈焰, 忧惧似雨林的腐尸。 ––––– 旋钮如果拧过极限, 发条必将失去弹性; 天平需要保持平衡, 结果才能准确无虞。 ––––– 菩萨说,法、相、缘、识, 如幻、如化,如露、如电、 如焰、如响、如梦、如影、 如虚空、如水中月、如镜中像。 ––––– 菩萨又说,著境即烦恼,离境即菩提, 心无罣碍,无有恐惧,远离颠倒梦想。 不偏不倚,不增不减,随所住处恒安乐, 心若明镜,不将不迎,无忧亦无惧。 ––––– 对小天使的歌,我在那时没能领会。在恐惧的深渊里,我越滑越深。 最后还是父亲上楼去找那个老头,终于知道,原来是老头晚上无法入睡,跑到阳台抽烟,有时候情绪难抑,禁不住小声啜泣。至于石头所发出的声音,是因为用放在阳台地板的石头去顶住木门,以防止木门被大风吹动。老头答应,以后尽量不再半夜三更跑去阳台抽烟,动作也会更轻些,他对给我造成的干扰,诚心的表示道歉。 但我心里的顾虑与忧惧仍然无法驱散,我暗下决心,必须重新振作起来。从同学的闲聊中,我了解到,只要安排得当,一天只需四个小时的睡眠就足够了,其余的时间都可以用来专心读书。不断传来消息,有同学拿到报送清华、北大、复旦、同济等名牌大学的免试录取通知书。我在心中羡慕不已的同时,对那些顶尖的大学更是心生向往。我悄悄给自己拟定了个计划,并给它取了个充满邪气的名字,就叫“疯狂备考计划”,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好好的努力一把,并学着鲁迅在课桌上刻“早”字的故事,也在自己的课桌上用铅笔刀歪歪扭扭的刻下“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作为座右铭,以激励自己。 头两个星期,每天只睡四个小时,似乎对我没有太大影响。但渐渐的,到了第三个礼拜,我发现这种苦读的办法根本行不通。早上才开始上第一节课,我就困倦得,只能伏在课桌上,进入迷迷糊糊的半睡眠状态,根本没法集中精力去听课。随后的几节课,包括下午(尽管中午补了至少半小时的觉),我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完全提不起精神,仿佛在梦游一般。 晚上的学习效率也大大不如以前了。这样的状态又持续了两星期,最后,我只能放弃这种尝试。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我为错过那么多堂宝贵的课堂时间,以及越来越低效的学习,而后悔不已。 我的睡眠与作息习惯在那一个月里被极度的扭曲了,而不时泛起的惊恐让我噩梦连连,常常从梦中惊醒,从此我的睡眠习惯被彻底的改变,这对我之后的学习与生活产生了非常坏的影响。睡眠问题一直困扰着我,令我烦恼不已、苦不堪言。 尽管那样,大概是因为之前的努力所打下的基础,所积累的知识,起了决定性的作用,那一个月非人的睡眠习惯,并没有降低我的学习成绩,反而有了意想不到、戏剧性的提高。在全省组织的统考和几次模拟考试中,我居然名列前茅,比预想的要好。这里主要有几个原因:一、获得保送的优秀学生,不必参加随后举行的各种考试。二、这些试卷的难度中等,所出的考题多属我已掌握的知识点。 所以当考试成绩出来,没想到,在全年段两百多名的理科生里,我竟然能挤进前二十。那时我们是先填写志愿,再参加高考的。根据自身情况,我选择了天津大学,因为这是近代中国的第一所大学,虽然比不上清华、北大的名气,但想来,也不会差太远。虚荣心,让我再次做出取巧的选择,但这一次的确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几次考试的成绩,加上班主任的无私帮助和无条件的信任,我获得一张宝贵的来自天大的推荐信。只要我的高考成绩能够达到他们的录取分数线,他们就一定会录取我。也就是说,不管其他报考天大的考生,最终的考试成绩比我高多少,同等条件下,我将被优先录取。真有点免死金牌的味道,当班主任把推荐信交到我手上,我的内心欣喜若狂。 正是因为这张宝贵的推荐信,让我最终幸运的被天津大学录取。我的高考成绩刚好比天大的录取线,高了一分半。我的学生时代再次幸运的获得命运之神赋予的爱心眷顾。 在来乐清之前,外婆就事先为我,悄悄向观音菩萨许愿,求得一张庇佑符,庇佑我高考顺利、金榜题名。外婆特意用一根细红绳把它串好,让我挂在脖子上,贴身携带。或许观音菩萨和神灵,在冥冥之中暗暗保佑了我一回。 外公的病情逐渐好转,已经有力气走较长的路了。根据检查结果,医生认为不需要再次开刀动手术,只需将溃疡完全消除,并进一步增加营养,提高免疫力,恢复身体元气,就可以出院了。 大家都非常高兴,外公的脸色不再那么苍白,脸庞逐渐圆润,体重增加。与刚来时相比,外公也更愿意讲些话。在我高考考完的第二个礼拜,外公便办理了出院,在外婆、二舅和两个舅妈的护送下回平阳老家去了。 外公生的那次病,如果说刚开始时的呕吐、胃痛还情有可原,但后来的手术和住院,完全属于无妄之灾、毫无道理。外公为此差点丢掉性命,原本健康的身体,仿佛被突然抽去脊梁骨,一下变得快要垮了似的。此后的外公一直处在这种亚健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倒下的状态,饱受因为误诊、误动手术所带来的巨大痛苦。与我的幸运相比,外公是那么的不幸与可怜。 善良的外公不让我们去找那个昧了良心的医生,追究他的错误与责任。他宁可自己默默的承受这样的倒霉,也不希望家人因他而遭受不必要的麻烦。外公一辈子小心谨慎,与人为善,公而忘私,宽容忍让,命运却给他开了一次如此之大的玩笑。外公的境遇不禁令人又唏嘘、叹息不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归程何处是》正文 第三十回 众口难调鸿门宴 英雄煮酒遛新马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在入职培训的第三天下午,听完两位销售经理鼓舞人心的演讲以后,按katty的安排,大家全都回到酒店的房间休息,准备参加晚上的晚宴。首代的演讲,非常令人期待,大家纷纷猜测,将会听到哪些激动人心的消息。 五点半,大家陆续抵达酒店设在三楼的大餐厅。餐厅里正播放着帕瓦罗蒂、多明戈和卡雷拉斯这三位世界顶尖的男高音合唱的歌曲。恰到好处的音量,时而悠扬、时而激越的音乐漂浮弥漫在大厅里。大厅正前方是铺着红色地毯的舞台。舞台上空,悬挂着一条红色横幅,上面金黄色的字分外醒目,“热烈祝贺恩芝夫中国及其代理商新员工培训圆满成功!”条幅下方摆着一张小的演讲台和一把靠背椅。讲台上摆着一只麦克风和一台笔记本电脑,都已和舞台正前方的投影屏幕和大厅的音响系统连在一起了,正播放着三大男高音罗马演唱会的影像。喇叭里的音乐应该就是从这台电脑里传输去的。只是感觉,放出来的音乐要比播出来的影像快了那么几秒钟。不过,你若不去看屏幕,单听音乐,也就不会有异样的感觉。 舞台下的餐桌已摆满了餐具和各式饮料、酒水。最前方是两张大餐桌,每张桌子安排了十二个座位。位置已安排给相应的客人,并摆着名牌。名牌上写着客人的姓名,若是代理商的,还加了公司名和相应的职位,基本都是总经理,唯有上海环球国际和武汉嘉华两家,除了老总外,还多请了一位副总。看来这两家的实力应该是比较强的。座位被安排在主桌的恩芝夫员工,除了曹总、stefan 和jack外,还有一部的tony,二部的john,以及三部的daniel和allen。 紧跟在两张主桌后面排着的,是小一点的餐桌,每排四桌,共五排。每张桌子能坐十人,也摆上相应的名牌。中间的玻璃旋转餐台还放着一个卡片,上面写着这张桌的桌号。从一开始就参加这次培训的人员大概有一百人左右。但今天下午,有很多陌生的面孔不断的加入stefan和jack的演讲会里,大概多出的那些座位就是留给他们的。 我按照事先分发出的座位名单,找到自己的座位。运气不错,就在两张主桌的后面。 我在座位上坐好。一看这张桌的另外九个人,全都是代理商。其中有一个名牌上写着西安中原和参加人的名字,也不清楚他的职位是什么。但我看前两张主桌的名牌里,并没有他们公司的名字。大概他们公司的实力弱了点,没排上主桌。坐在我左手旁的也是位上海环球国际的人,名牌上写着他的名字叫闻必达。他比我还早到这里,很快我们就彼此熟悉了。 “您是恩芝夫杭州的吧,幸会!幸会!”他热情的伸出手来和我握了好一会,“以后,还要请您多多关照!这是我的名片。” 和他交换了下名片,拿来一看,原来他是环球国际驻cd办事处的。 入场的人渐渐多起来,气氛也愈来愈热闹。每个人,无论是恩芝夫的,还是代理商的,全都西装革履、风度翩翩、举止雅致、气若含芳、面如春色、一副胸有成竹、志得意满的模样。在欢快和悦的音乐里,大家互相打着招呼,谈天说地的海侃起来。有些人明显已经好久没见面了,一下子兴奋的拥抱在一起,然后再拉着双手,一面左瞅右看,一面款款而谈。现场欢声笑语,汇集成一片喜庆、欢乐、祥和的海洋。 六点刚到,大厅里忽然响起热烈的掌声。原来,首代在一大帮人的簇拥下,从大门口走进来。今天的曹总,没有穿西装,也没打领带,而是一件深黑色的衬衫,扎在一条深黑色的西裤里,他的脚上穿着一双被擦得油光发亮的黑色尖皮鞋。一身黑色,更加衬托出他满头花白的短发。他胸部那两块肌肉更显得结实、丰满了。 走在首代身旁,有一位特别的显眼。他光着大脑袋,个子却比曹总矮很多。他身穿一套蓝白相间的运动服,上身夹克衫,下身宽长裤。夹克衫上还印着他们公司的名称和标志,上海环球国际。他圆乎乎白净的宽脸蛋上,两片细长的眉毛上下摆动。摇晃着肥胖的身体,黄豆似的小眼睛左顾右看,似乎正在寻找着什么人。 很快,首代径直走上舞台,与早已站在讲台旁的katty站在一起。他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坚定的目视前方。大家很快找到自己的座位,迅速就座。那位光头也缓缓的拉开座椅,但他那对小眼睛,明显已盯住紧挨主桌后的另一张桌子,即我右手边的那张。他愣愣的发了会呆。顺着他的目光,我看见,他注意力全都落在两个正亲昵着的男女。他坐下后,飘忽的眼神还呆呆的看着那里。蓝白相间的夹克衫正好映衬出,他脸上忧郁的神色。 katty关上放着的合唱影片,点击开笔记本里的幻灯片,然后拿起话筒,清了清嗓子,“各位恩芝夫的同事和来自代理商的朋友们,时间过得真快,三天紧张精彩、丰富生动的培训课程就这样结束了。今晚我们大家同聚在一起,既庆贺我们在这三天里收获的知识和技能,也开怀畅饮、举杯同庆,在这三天里我们结下的深厚友情。今晚我们非常荣幸的请到恩芝夫大中国区的首席代表,曹煜博士,来和大家欢度良宵。现在有请曹煜博士来给大家发表演说。” 曹总拿过katty递过来的麦克风,拍了拍话筒,并用力朝它吹了吹气。会场里,那些原本还站着、走着的人,都急忙就座。大厅里,刚才还是一片的喧哗打闹,此刻立即安静下来。只剩下服务员在一旁有条不紊、窸窣忙碌着。一碟又一碟的冷盘热菜、一碗又一碗的珍馔美肴,被端上桌子。 翻开一页页精心准备的幻灯片,首代娓娓道来。他先是对大家的到来表示感谢,顺便回顾过去十几年里,恩芝夫中国由弱到强,不断发展壮大的历史及所取得的成就。紧接着展望恩芝夫中国未来几年里的发展战略和目标。最后他对代理商这几年的迅猛发展和所做的贡献,予以充分肯定。 “我们可喜的看到,伴随着恩芝夫中国的日益壮大,代理商也在不断的进步、成长。”首代用洪亮的声音对着麦克风喊到,“但同时我们也看到,目前的代理商制度里还存在着一些问题,既有老的问题,也有新的问题,亟需尽快解决。 “从我们接受大家成为恩芝夫的代理商那天起,我们就一再的强调,你们只能代理恩芝夫的产品。恩芝夫竞争对手的产品,一律不许销售。但是最近,我们经过缜密调查,还是发现有个别代理商,背地里,无视我们的事先约定,仍然还在偷偷的代理德国朗普的东西。这是我们坚决不允许的。恩芝夫的东西不好推了,你就立刻调转方向,改成卖朗普的。那我们还要你来代理恩芝夫的产品做什么?还要用那么严格的程序来审核你的资格做什么?还要花这么大的代价来对你们培训、帮你打广告做什么?你的买卖可真划算啊,你的算盘打得真美啊,两边通吃,包赚不赔,天下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一本万利、稳赚不赔的生意了! “这是严肃的问题,我们宁可不要这样的代理商,宁可失去一条所谓的销售渠道,也绝对不允许这种首鼠两端、临阵倒戈、自毁长城的卑劣行径。这家被发现的代理商,目前我们已终止他的代理商资格。究竟是哪家公司,我在这里就不点名了。反正这几天,我们也没邀请他来做培训。今天,我在这里再次重申,不管你是小的代理商,还是大的代理商,今后凡是被发现有这种当面一套,背面另一套的行径,立刻取消他的代理商资格。发现一起处理一起,绝不含糊,绝不容忍。”首代国字框的大脸上,双目圆睁,牛一样的脖子,高高的向上梗起,像极了斗牛场上一头已被激起怒火的公牛。 首代第一次在演讲里停了会,他环视全场,顺手拿起一旁的矿泉水瓶,拧开盖子,喝一口水,调整下情绪,继续讲,“现在还发现,抢单情况非常严重。什么意思呀?今天这家代理商报一个价,明天另一家代理再报一个价,后天,再来一个代理,再报第三个价。卖的都是恩芝夫的产品,配置一摸一样,连技术规格书也一字不差,噢,一天一个价。你们这都是想玩谁呀?玩恩芝夫吗?恩芝夫的脸面都让你们给丢尽了! “所有代理商都将实行区域化管理,绝对不允许跨越区域的抢单行为。你被允许在哪一个区域销售,你就只能在规定的区域内活动。所有报价,都要经过我们人员的审核,协调统一以后,才能报出去。按产品类型,由恩芝夫三个销售部门的销售经理进行审核和监督执行。 “我也一再的强调,我们是个整体,要团结,要统一,要形象一致。这样的项目,单靠哪一家独立的去完cd是不现实的。如果项目地点在新疆,设计院在上海,制造商在海南,再复杂点,项目总部在北京。还有更复杂的,一个项目有好几个投资方,分处在不同的省份,你有本事,你自己一个人,三个地方、四个地方、五个地方、甚至十几个地方都去飞,都去跑?不要说费用你控制不下来,就连精力你都很难保证。你这样瞎跑、瞎忙活,我问你,一年下来,你能跑几单?你不联合更多的渠道,你的胜算又能多少?我看最后,你就算不被累死,也得被拖垮。 “我们前年推行的分红比率机制,就是为了帮助大家相互联合,优化资源。但绝对不像有的人说的,这是奖励落后、是鼓励不劳而获。明年,532的比例还是不变,做客户的分五成,做制造商的分三成,做设计院的分两成。项目上如果有疑问,我们再具体项目具体分析。 “在一个项目上,客户的决定权最大,他们的工作也往往最难做。所以给的分红也就高些。但并不是说,你做了客户的工作,设计院、制造厂那里就不必去做了。他们也很重要,他们也可能半路起义造反,所以如果你不去做他们的工作,就有可能要出问题。 “正因为项目、制造、设计存在很多跨区域的情况,所以才需要大家通力协作。不要以为客户在你那里,所有的工作都是你自己完成的。设计院那里,工厂那里,别人只是简简单单的去递递方案,只是轻轻松松的做做咨询,别人就不该拿提成。 “你也可能碰上,工厂在你那里,设计院在你那里的情况。 “恩芝夫是个大家庭,需要大家团结努力、协作共赢。不是说,缺了谁就办不成什么事,也不是说,缺了谁,事情依旧照做。这是一个集体的游戏,需要制定规则,需要在相对公平的基础上,建立起一个相对合理、公正的游戏准则。因为你也可能碰上‘不劳而获’的幸运,也可能碰到‘劳而无获’的霉运。只有在团队都安全的情况下,个人的安全才能获得保障。 “我希望你们少些怨气,多些合力,少些攀比,多些进取。“ 忽然有人举起手,站了起来,“曹总,你提到的统一报价问题,我不是很同意。我和我的客户关系很好,我可以摆平他们,可以拿到更高的价格,恩芝夫根本没必要审查我的价格!大不了,我先把恩芝夫的东西买下来,我卖多少,什么时候卖,您们就不必管我了吧。“ “是啊,是啊!大不了,我们也和恩芝夫签个框架协议,我们保证每年给你们完成多少的指标。生意如果亏了,我们自己承担损失。但是如果我多赚了钱,您们也别管我呀。卖多,卖少,卖高、卖低全都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嘛?”底下有好几个人,也一同附和起来。 “大家安静下。”首代举起双手向大家示意,“我想告诉你们,市场并不只有你们手里的那几个客户,市场也不只有恩芝夫一家生产厂。你们要有大局观,不要只盯着自己的饭碗看,不要贪图眼前的利益。你们要懂得‘一荣即荣,一损即损’的道理。我们是绑在同一条战舰上的士兵,是在同一个战壕里的兄弟。如果你们都只顾着自己的个人利益,都只打着自个的小算盘,等恩芝夫这条大船沉了,等恩芝夫这条战壕被突破了,咱们大家最后只好各自解散回家。更不要谈,今天晚上我们能聚在这里,一起探讨问题。倾巢之下,安有完卵。这个道理,希望你们不要只是听听,一定要牢牢记在这里!”首代挺起胸脯,对准他那两块结实的胸大肌中左边的一块,用右手拳头有力的捶在上面,扩音器里,传来”绑、绑、绑“的声音。 忽然坐在我邻桌的那对亲昵情侣中的男子跳了起来,冲着还在讲台上的首代高声大嚷,“曹总,要是公司老板拖欠员工的提成,你说应该怎么办?“ “这人是谁啊?”我小声嘀咕。 “他叫郑辉韬。我们老板手下曾经有四员猛将,号称环球国际四大金刚,他是其中之一。但是最近刚刚辞职不干,自己单飞了。“闻必达立即凑了过来,小声跟我说。 首代随即答到,“每个公司都有每个公司自己的一套分红奖励机制。只要员工付出了努力,通过自己的工作为公司赢得订单,按照相应的奖励规则,就应该拿到应得的分红。恩芝夫向来都是坚决反对,无任何理由随意拖欠员工分红的。“ “我的那笔订单,是在今年春节刚过就已签好的。按照环球国际的惯例,只要客户付了第一笔款,下一个月就必须把50%的抽成发给员工。20%在客户付清全款后的下一个月里发,最多不超过三个月。最后的30%,留在年底当奖金。我的客户在五一前就把所有款项付清了。可现在就要过国庆节了,我一分钱的抽cd没拿到。“ “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为什么我不给你钱。“那位原来老是盯着他们俩怔怔发呆的光头,坐在位置上冷冷的说。 “这个人大概是你们环球国际的老总吧?“我小声的问闻必达。 “对,他是我们鲁总。”闻必达低声答着。 “鲁总,如果员工帮你拿到单子,你就应该依照预先承诺的抽成比例,按时予以兑现。你自己建立起来的规则,你怎么好任意打破呢?那以后还怎么叫你的手下替你卖力啊?”还没等首代说话,stefan已先质问起环球国际的鲁总了。 “是他自己,先把事情做到绝路上的。这怨不得我。要怪怪他自己。”鲁总的态度还是冷冰冰的,他独自端起放在桌上喝白酒用的小酒杯,仰起头,将杯里的白酒一饮而尽。 “今天的环球国际,能做这么大,可不光是鲁总你一个人的功劳。你别忘了,如果没有你手下的这帮弟兄替你打拼、卖命,没有客户的支持、帮助,今天你哪里这样的风光体面?业务员辛辛苦苦从年头忙到年尾,也就靠拿下来的那几个订单过日子。运气好的,一年可以碰上几单,运气坏的,可能一个订单都拿不到。 “分红里,可能不光是业务员留给他自己的那一部分。”stefan停了停,继续说,“你不按约定及时兑现提成,你还幻想继续有下一个订单?你今天对员工失信,也就是对客户失信。这可是损害恩芝夫利益的行为。我们可不能坐视不管!”stefan突然站了起来,冲着依然在临桌闷坐喝酒的鲁总大声训斥。 鲁总还是冷漠的坐着,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仿佛根本不把stefan放在眼里。此时的他一声不吭,眼神里也不知道是忧郁,是愤怒,是迷茫,是伤心,还是走了神,依然用直勾勾的眼神盯着那个女子看。看来,也只有那对男女能够提起他的兴趣和话题。 坐在郑辉韬旁边的那位年轻女士,突然蹦了一句,“他拖欠员工的提成,也不是就这么一次了。”她的声音异常悦耳,再仔细观察她的侧影,两个兰花指正捏着纸巾擦拭嘴角,她肤色雪白、天鹅项颈、娇小纤弱,有一种小鸟依人般的楚楚动人,也有几分新荷临塘的别样风韵。 “这女的是谁啊?“虽然,我已猜到,她很有可能就是郝良友所说的,上一次与郑辉韬一起,结伴去见他的总经理秘书,但我还是好奇的问了出来。 “她呀,周芷萓,原来是鲁总的秘书。听人说,鲁总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似的,把她从秘书直接变成了自己的老婆。可不知怎么搞的,结婚还没满三个月,就要和鲁总闹离婚。据说是跟鲁总手下的郑辉韬好上了。搞得大家一头的雾水。据说这几个月里,鲁总为此茶饭不香、寝卧难眠啊,什么事都不管了。上海那里现在是乱糟糟的。“闻必达靠近我,压低声调说。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婊子!”那位鲁总忽然跳了起来,大概是喝了点酒,白净的两颊已生起两朵红晕。 “鲁总,这样骂人就不好了。”首代终于忍不住发声。 “曹总,你帮我评评理。我到手的媳妇,居然让人给抢了,无缘无故被我的手下人扣了顶绿帽子,做了他妈的乌龟王八。你说,你让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鲁总这位男子汉大丈夫,说到伤心处,竟当着众人的面嚎啕大哭起来。 整个现场,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滑稽,又有些凝重、压抑。有的人忍不住在偷偷的笑,但大多数人还是屏住呼吸,安静下来,准备看这出突然出现的精彩的情景剧。 本来魔鬼事先说好的,他最讨厌听人讲课、听什么演讲,已经打定主意,这几天他要闭关休养,概不活动,但今天下午,它还是没忍住,跳出来听了stefan的演讲,这时又再次好奇的探出脑袋,以探究竟。 整个现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鲁总一人身上,看着他趴在桌上“呼哧、呼哧”的吼叫和嚎哭。 令人煎熬的局面终于被打破了,“我为什么会离开你,你自己最清楚。”周芷萓不甘示弱,冷傲的坐在位置上,冷不丁的顶了一句,并露出些微轻蔑的神色,“你一个大男人,还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此刻她又变成了冰雕的绒花、冷血的美人。 “我们在一起整整三年了,我对你是千依百顺,有哪一件事情不是依着你的?春节咱俩才刚领的证,你五一就跟人跑了!我哪一点比不过那个无情无义的小赤佬了?”没想到,这位鲁总竟然如此多情,用近似于哭泣哀求的声音,把事情全给抖漏出来。 “你缺乏诚信,不仅刚愎自用,还狐性多疑。你让我还怎么跟着你一起过日子?” “早知道这样,就不该春节去领证呀?反悔的速度还挺快的。”我旁边有人小声咕哝。 “鲁总这个人平时的确有些霸道。但他对他这个老婆的的确确是真心的,兄弟们全都瞧在眼里呢!和自己的秘书缠绵得死去活来的,早就有人劝他,要冷静、要谨慎处理了,可他就是听不进去呦。真是痴情人别有怀抱啊!”又有人悄悄的说。 另一人叹息到,“唉,花痴之人最后总是成了白痴。何必呢?他不过是失去一个并不爱他的坏女人。他的老婆损失才大呢,她失去的是一个极爱她的好男人。男儿大丈夫,何患无妻?这么大一个公司的老总,变成了这副寒碜模样,不应该啊!” “我怎么缺乏诚信了?我怎么狐性多疑了?“鲁总不依不饶的问。 “你两次提cd没给别人。我反复跟你解释,当着我的面,你是说信了。可背着我,你又都干了些什么?“周芷萓似娇嗔、似怨忿。 “岂止两次。环城港那个项目,也是我辛辛苦苦从头跟到尾的。结果,签合同的时候,他让老四去签,这单子就算成是老四的业绩了。你说,有他这样做领导的吗?”郑辉韬气乎乎的,整个脸都拧在了一起。 “我狐性多疑,所以你就联合起他一起证明给我看,是不是?”郑辉韬的话一下子激起了鲁总心中的怒火,他歇斯底里的咆哮着,“郑辉韬,我告诉你。你别想从我这里拿走一分钱。你第三者插足,破坏他人家庭幸福。单单这一条,我就可以去法院,把你给告倒。我还要告你们两个,早有预谋,一起来坑我是不是?我告诉你们,我要到法院去告你们,告你们两个欺诈。你现在出去了,我告诉你,你休想带走任何客户。你今天的一切,都是利用我的资源获得的。我要到法院去告你,我要看你还有多大的能耐,还能再牛多久?“ 停了停,鲁总又转过头来,用一种夹带央求和怨怒的复杂口吻对首代说,“曹总,铜陵这个项目,是他在我这里的时候,利用我的资源跟的。我们老四对那里的情况比他还熟悉。我把这个项目交给他,保证错不了。他现在拿着我的项目,自己出去开公司,哪有这样的做法呢?曹总,你一定要主持公道,替我评评理。铜陵这个项目,他不许再插手了,还有你得取消他的代理商资格。“ “俗话说,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鲁总,你把家里的事情都给扯了进来,我怎么好评啊?” “曹总,这理怎么就不好评了?他来我这里,快四年了,我哪一点亏待过他?他要什么,我给什么。他说要买房子,我连眼皮都没眨过一下,就把房价一半的钱帮他付了,连个借条都没让他打。结果到头来,他不仅吃我的、喝我的,还拿我的,睡我的,啊,呸,是睡我老婆。你说,有这个理的吗?”鲁总的脾气像山里的天气一样多变,刚才还在大声嚎哭,这会儿已开始眨巴着黄豆似的小眼睛,两个眉毛还配合似的一起一伏,他有些滑稽的语言和表情,惹得很多人,已在底下“扑哧、扑哧”的偷笑起来。有个人还把刚喝进去的汤给喷洒了一地。 “谁说芷萓是你老婆?我们俩在一起读大学的时候,她就已经是我女朋友了。是我把她介绍给你当秘书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俩的关系。什么叫做朋友妻不可欺?有你这样当老板、做朋友的吗?“ “我们当初可是说好的,你房子的钱,我出一半,你就和芷萓分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怎么能反悔!” 鲁总此话一出,坐在位置上的周芷萓立刻低下头,低声啜泣起来。郑辉韬一面大喊,“一派胡言,那全都是你自己的臆想。”一面赶紧坐下来安慰周芷萓。侧影里,她像极一株纤弱摇曳沾着水滴的玫瑰花,楚楚可怜、幽幽可悯。她要是事先就能预料到,今晚的晚宴会有这样的场面,是否还愿意来呢? 魔鬼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又回去闭目养神了。 大家议论纷纷,什么样的话都有。叹息、鄙夷、嘲讽、嬉笑、板着脸说教、无动于衷的默然,总之七嘴八舌、各色表演,像大海的浮沫,一层又一层的泛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曹总,你也帮我们评评理。甘肃天水这个项目,我们花了那么大的代价,做通了业主的工作。人家指定要与我们嘉华签,怎么现在却要把单子交给环球国际了?”一位挨着陈总空位坐的中年男子说话了。听话里的内容,而且他又坐在主桌上,想必他就是武汉嘉华的老总吧。 “南通美净一直是我们努力维护的制造商。你去他们厂里看看,他们制造的每一个项目,哪一个不是选用恩芝夫的产品?哪一个项目的恩芝夫产品,又不是由我们代理的?现在他们仓库里还存着不少恩芝夫的产品还没用呢!那都是我们自己先垫的钱,买来放在他们那里的。只要有项目,他们就主动去拿来用。现在全国的制造商里,有哪一家能像美净那样,全力的在推恩芝夫的产品?还不都是因为,我们环球国际做的工作好?光垫钱买恩芝夫的产品,我们每年就要挤占两、三千万的资金在里头。还不包括其他花掉的费用。你看看,这得下多大的血本?现在有哪个代理商敢这样做?美净说了,除了环球国际,他们谁也不签。你说你把天水的业主给搞定了,有本事,你就让业主指定美净去跟你们签啊?“坐在鲁总旁边,一个身穿暗红色休闲西装的瘦子,一边大口的咀嚼着拿在手里的烤羊排,一边用有些含含糊糊的声音说着。 “这个说话的人又是谁啊?”我不禁再次好奇的问身边的闻必达。 “他是我们的田副总。”闻必达迅速凑到我耳边,小心翼翼的说,“这个人的来头可不简单啊,听说他是你们销售一部黎总监的发小、铁哥们呢。“ “噢。”我点了点头。 “stefan,在我印象里,甘肃天水那个项目,我们这里一直都是你在跟的。他们俩今天说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首代已经回到餐桌的座位上,皱起眉头问隔壁桌的stefan。 “曹总,甘肃天水那个项目,我和嘉华吕总前前后后应该跑了不下十趟。他们的标书最先是写选用意大利恩芝夫、德国普朗或着具有同等水平的其他产品。但后来,他们明确表示就要用恩芝夫的,普朗都不再提了。业主还把吕总介绍给了南通美净,几次开技术澄清会的时候,都是吕总和我去的。环球国际也有派人去,但每次都被业主拦在会场外,不让他们进。” “嗯,田总,现在情况很明确了。人家业主是冲着嘉华吕总,才那么高调的要恩芝夫产品的。你们的人去了,业主不认可呀。” “曹总,话可不能这样讲。谁不知道南通美净在业界的地位啊,他们想用什么,业主想拦也拦不住啊!要不是我们这几年狠下苦功夫,拼死花大价钱,南通美净早就被德国普朗给拿跑了。您看南通美净的项目,有哪一个用的不是恩芝夫的产品?尽管这样,我们的业务员也从不敢闲着,南通美净去哪里,我们的人也跟着到哪里。我们两家人简直就成了一家人了。”田副总的表情里,含着几分倨傲与得意。 stefan连忙问,“你说你们也做了业主的工作,那为什么开技术澄清会的时候,业主不让你们进啊?” “那天早晨,我们的业务员有点事情给耽搁了下,比预定的时间要晚到半个多小时,所以他们才不让我们进的。”田副总半眯半睁着眼睛回答。 stefan冷笑到,“那可真是巧了,两次澄清会,你们的人两次都迟到。这又该如何解释?” 田副总咧开嘴,还想再争辩。 首代早已用双肘将两只手臂立在餐桌上,头埋进双臂里,“好了,大家都别说了。”首代的头从两只手臂间抬起,“在这个项目上,已经相当清楚了。武汉嘉华是被业主认可的。业主那里的工作要算嘉华做的。你们在南通美净那里所做的工作,我也从没否认过。根据我之前说的,和刚才强调的分红比例,武汉嘉华要占五成。这也再一次的验证了我一贯的主张,项目里业主所起的作用要远大于另外两个因素。但也不是就得忽略另两个因素的工作。南通美净既是制造商,也是自己做设计,所以你们可以分五成。我想这是最公正的结果。” “我们反对!在美净上我们投了这么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武汉嘉华凭什么就能拿走一半的提成?要是再这样发展下去,我们这几年在美净上辛辛苦苦花的心血,不全竹篮打水一场空,统统付之东流了!再这样下去,我们还做美净的工作干什么?那真的就叫做没劲,一点意思也没有。这是生死之战,我坚决反对这样的结果。曹总,您的决定不公平!“田副总高声嚷到,声音有些嘶哑。 鲁总还在座位上自斟自饮,五十四度的五粮液早已让他满脸通红。他晕晕乎乎的坐在位置上,好像田副总极力争辩的事情,和他完全无干。忽然,他站了起来,肚子里的几个饱嗝,将他臃肿的身体震了震。他红彤彤的脸就像一块刚从火堆里掏出来的红透了的木炭。他向田副总比了个手势,那意思是说你别再讲了。一瞬间宴会厅也被这一怪异的举止定格了,大家立刻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全都注视在他身上。 “曹总,今晚谈的都是与我们环球国际有关的事。铜陵的项目也好,天水的项目也好。我的家事也好,恩芝夫的公事也罢。我今晚就听你一句话。天水你打算怎么处理?铜陵你又打算怎么处理?”鲁总的一只手举过头顶,在边说的时候,还边打着点,像乐团的指挥。他瞪着通红的眼睛,看着首代。 “鲁总,我们就事论事。天水这个项目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你们和嘉华两家五五分成。” “那铜陵的事情呢?“鲁总露出一股气势凌人的霸气,运动夹克衫早已敞开,他矮小的个头却觍着锅头一般的将军肚。 “铜陵这个项目,从法律层面讲,员工离职后,对原公司的商业机密确实有保密的责任和义务。他如果再参与到这个项目里,的确不太合适。” “曹总,你这么说,我服气!”鲁总向首代竖起大拇指,“但这种小人,忘恩负义,他的代理商资格,你不能批准!” “曹总,铜陵的项目不参与就不参与,我这里可以向您保证。但代理商的资质和他有什么关系?而且他还欠我至少两笔的分红没给我。曹总,您可一定要主持公道啊!“郑辉韬是满脸的焦急与忧虑。 “鲁总,小郑,你们之间的事情,公私掺杂,今晚在这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实在是不方便谈。不如这样,等会后,大家找个时间,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你们回去以后,都先冷静冷静,仔细整理下把自己的主张和方案,再谈的时候也比较方便。今晚就不要再说了,一来影响了大家,二来你们脸上也无光。”stefan赶紧替首代解围,为两边人打圆场。 可鲁总借着酒劲还不肯罢休,“我没什么好怕的,没什么脸上光不光的,要丢人早丢尽了。我“这时候,已经有几个环球国际的人上前去拉鲁总,大家费了大半天劲,总算是连拖带劝的,像弄一头想撒野的棕熊一样,把他带走。 一场闹剧终于结束。katty赶紧跑到讲台去,把三个男高音的罗马演唱会录像再次播放出来。或悠扬或激越的歌声又一次在宴会厅里,袅袅的响起。 宴会结束众人散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吴经理通知我,稍晚一点十一点半,曹总要请参加这次培训和晚宴的所有恩芝夫员工,到古镇上溪边的一家小酒吧里,喝几杯啤酒,顺便聊聊天。之前吴经理有说过,首代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对每一位刚加入恩芝夫的新员工,他都要用喝啤酒聊天的方式,亲自遛遛这匹新马,看看优劣。想不到这个考验一眨眼功夫就来了,我不禁忐忑不安起来。 如果说刚才那场宴会算是鸿门宴的话,那接下去的这一场,是不是可以算作煮酒论英雄?只不过,现在喝的是啤酒、红酒或洋酒,即使是喝国产的白酒,也是追求度数高、口感好。没有人会真的去烧一锅开水,把度数并不高的白酒用容器盛着,如果喜欢的话,还可以在酒里加入点青梅、乌梅、橄榄、油柑这类的水果,然后将盛着酒和水果的容器一同放入滚沸的水锅里,用小火温温的煮,最后一边小酌,一边浅吟低唱。 我心里有些紧张,一方面为自己的酒量担心,一方面又猜不出首代究竟会用什么样的话题来考我。真不知道,那时在蛊惑人的酒精和困扰人的问题,这双重逼迫的刺激下,我会是怎样的一副难堪的窘相。虽然我的心里还伏藏着一个魔鬼,会时不时的蹦跳出来,贡献点精辟入理的见解,胡诌些精妙叹绝的话语。但我不能完全的指望它,更何况等会还可能被迫无奈,被灌下不少不那么情愿喝下的马尿,而魔鬼似乎最讨厌我喝酒了。 我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努力的想去预测首代可能提及的话题,但越是努力,脑子里就越是一片空白。不知怎么的,灵光一闪,火石电花之间,我忽然想到,中国人向来是讲究藏而不露的含蓄美的。老祖宗谆谆教诲,心要善语要慢,谨言慎行言多必失。刚开始工作的时候,父母也苦口婆心的嘱咐,才步入社会,少出风头多做事,遇事冷静多观察,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尽管西方人比较直率,有一说一,但他们也懂得,少说为妙的道理,比如“只要自以为了不起,旁人也就会以为你了不起。”宁可倨傲不说,也不轻易谦卑低语,宁可沉默不言,也不随便腼腆嚼舌。这些古今中外的箴言警句,似乎无一不例外的告诉我,沉默是金,宁愿孤独,也不逐流。能少和首代他们说话的,就要尽量的避免。呵呵,真是条锦囊妙计啊,我不禁又飘飘然,沾沾自喜起来。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为了抱住最后这段时间里的佛脚,十一点刚过,我便从酒店里出来,以便早点和大家熟悉,更多的了解情况。夜色虽有些昏暗,却一路的桂花香,沁人心脾。沿着古镇的山塘御道,顺着香溪流,我很快就找到了那家依然灯火通明、热闹无比的小酒吧。 酒吧就在永安桥附近小广场边的一幢古朴的小楼里。店家为了招揽更多顾客,特意把一些桌椅摆在广场上。广场里还放着两个音响,正低声播放着一些轻柔舒缓的音乐。已有八、九个恩芝夫员工围坐在广场里的三张桌子,那里面有我比较熟悉的john,philip,carl和stefan。 daniel也在其中,但印象里,他在今天上午只是闪现了那么几分钟。是在几个经理给大家做总结的时候,他简单的说了几句话。下午的演讲,他因为有事情,大家就一直没再看见过他。就是今晚的宴会,大家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与首代说话的那些人身上,他好像又是背对着我,所以感觉,他属于说话不多,沉默寡言的那种。果然,大家正喝着扎啤,情绪高涨的聊着,唯独他一人端着一杯红酒,自个儿坐在一张桌子里,一言不发,异常安静,但神色里却流露出几分的不屑。他不时的用右手晃动着高脚杯里浅浅的红酒,像是在欣赏酒杯里一团旋转着的红玛瑙。 我加紧步伐赶过去,stefan一眼认出我,连忙招呼我,帮我点了一扎生啤。 他们基本上是在延续今天上午的话题,现在大概在谈什么是销售以及如何挖掘客户潜在需求。大家围着stefan,相谈甚欢,喜笑颜开,气氛非常活跃。有健谈的人,一个桥段接着一个桥段,活灵活现,其中还夹杂了不少荤段,惹得众人前伏后仰的大笑。 “daniel是个很有品味的人,我们大家不妨听听,他对销售,有什么样的高见?”不知怎么的,大家还在热火朝天谈论的时候,stefan忽然轻轻举起手里的啤酒杯,向这位安静的人晃了晃,大声的嚷到。原本热闹的场面,立刻安静了下来。 daniel似乎天生具有一副玩世不恭的面孔,这时微微一笑,又迅速收敛起这难得一见的灿烂,您若不仔细观察,是无法发现他那僵硬的表情上这点微小的变化。他高高的举起红酒杯来,“没什么高见,都在这个酒里头了。大家喝酒吧。” “怎能没有呢?好歹你也比我早来恩芝夫两年吧,怎么算也是个元老吧。没吃过猪肉,总也看过猪跑吧。“stefan似乎话里有话,语气里充满着冷嘲热讽。 “不好意思,销售是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就像有的人爱喝啤酒,但是我偏爱红酒。就这样了。”allen的话虽然简短,但看得出,不少人还是在私下里暗暗的点头。 “我给大家讲个笑话,”stefan显然对daniel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从前寺庙里有两兄弟,师兄博学多闻,担任方丈,师弟则根机迟钝,而且一只眼睛瞎了。师兄立下规矩,凡是前来投宿的僧人,只要能够在辩论中获胜的,就可以留宿,否则只能另找他寺。 “一天,来了个云游僧人。不巧的是方丈师兄很疲惫,只好让瞎眼的师弟出去对付这个云游僧人,担心师弟过于愚钝,就教了他一招‘无言相对’,就是不管对方如何挑唆,都不要说话。 “于是独眼师弟就来到法堂,会见这个僧人,准备法战。想不到方丈师兄的这一招‘无言相对’还真管用,不一会功夫,云游僧人就起身来到方丈室,对着方丈施礼三拜,说,‘大师,您的师弟果然厉害,我已被击败,不好意思叨挠了,就此别过。’ “‘噢,倒是说来听听,我师弟是如何打败你的?’ “‘遵命!’僧人说,‘我先竖起一指,表示万法唯心,即心即佛。他就竖起两指,表示佛、法虽二,却是一体两面,虽二实一。然后我再竖起三指,表示佛、法、僧乃佛门三宝,缺一不可。他就向着我用力的捏起拳头,表示三者皆由一悟而得。’我自叹不如,甘拜下风。唉,惭愧,惭愧!就此做别。 “云游僧刚刚哀声叹气的离开,独眼师弟就跑了进来,‘方丈师兄,刚才那个云游僧有没有躲到您这里?‘ “‘恭喜师弟,你已把他打败!’ “‘方丈师兄,你不是笑话我吧,我哪有赢他呢?我还要好好揍他一顿呢!‘ “师兄有些奇怪,‘到底怎么回事,快把刚才你跟他在法堂上辩论的经过,从头至尾详细的说来听听。‘ “‘哼!‘独眼师弟应道,’这僧好是无礼!他先是瞧了我一眼,就竖起一指,分明是在嘲笑我只有一只眼睛。我看他是来客,不与他计较,就竖起两指,意思是他有两眼,非常幸运。谁知他并不收敛,反而更加猖狂,居然举起了三根手指头,这不是分明在嘲笑我们寺庙,虽然有两个人,但是总共才三只眼睛吗?我实在是气不过,就举起拳头,想要好好的揍他一顿。没想到他拔腿就往屋里跑,所以我就一屋一屋的寻过来,找到方丈师兄您这里来了。‘“ stefan有鼻子有眼的说着,讲到最后大家都禁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只有daniel一人看起来很尴尬的样子,僵硬的嘴唇嘿嘿的抽动几下。 人不断的加入,看来只剩下首代和jack两个人还没来。不一会儿,有人已看见曹总和jack正信步从永安桥上走下来。大家赶紧起立,向首代大声欢呼。 “都坐下来,都坐下来。“首代一边用双手示意大家就坐,一边拉过别人早已帮他准备好的椅子。 “曹总,您也来杯扎啤吧?”stefan问。 “好呀,就按老习惯吧!”首代一边回答,一边用双手抹了抹他满头灰白的短发,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哎呀,还是要和我们自己人呆在一起,我才能轻松会。今晚那顿饭,简直就像列强瓜分旧中国的胜宴,趾高气扬的在你的地盘上打架,你还不能生气。“ “曹总不用怕,您说哪一个是卖国的章宗祥,我们立刻发动五四运动,把他给揪出来。”一个胆大的人和曹总开起了玩笑。 曹总笑了笑,“我刚才从这条溪的对岸走过来,远远就听到你们兴高采烈的声音,都在讨论些什么呢?” stefan连忙回答,“大家对今天上午的议题还意犹未尽呢,正在讨论究竟什么是销售呢?” “噢,这很好啊。正好,我们这段时间招了不少新人。不如让新人各抒己见,都来答一答。规则是,不能重复前面人已讲过的,否则要罚酒。答不上来也没关系,可以自愿罚酒,算是通过。”首代笑呵呵的说。 大家立即表示赞同。新人们个个跃跃欲试,争先恐后的发表意见,担心一旦迟了,自己的意见让别人给抢走。后发言的,则挖空心思、竭尽全力想要表达出同前面的人与众不同的观点。我心里不住的懊悔,怎么早些时候就没预料到会有这样的问题,多做些准备呢?是不是因为它太简单、太普通了,反而让自己忽略了呢?我敲骨吸髓般,想要将过去二十五年里所学到的,所看到的、所听到的,全都搬出来筛选一番,但越是这样,越是找不到头绪,我像倒不出饺子的茶壶,焦虑万状。前面似乎有人不被认同,而被罚酒的。嬉笑声在我的耳畔回荡,我也没太在意。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想不到竟这么快的轮到我了,只剩下我最后一个人。 我又后悔起来,不该只顾埋头苦想,没认真去听前面几个人所讲的,至少也可以把他们的意见稍加改造下,变成自己的东西嘛。我一时语塞,有些结巴,“啊啊”大家仿佛都把目光集中在我的身上了。 “少喝酒,多参悟!外禅内定!一心不乱!”魔鬼忽然跳出来,不知道是要提醒我,还是棒喝我。 突然我想起之前看过的有关禅法的一本书,“啊,是这样的。”我说,“销售人员就像开宗立派的禅师,不同的禅师有不同的禅法。顾客就像参禅的僧人,不同的僧人有不同的悟性和需求。禅师如想要光大门楣,扩大影响,就得因人设教,应机渡化。僧人想要获证菩提、取得开悟,就要随机应变、适时变通。这个参与教的过程,就好比销售里的买与卖。销售人员如果想要扩大业绩,就得认真的对待每一位到访的顾客,开出适合的处方。“ 我的话还没说完,我就看见,魔鬼在一旁拼命的向我使眼色。我有些懵,但还是顺着自己的意思讲了下去。说到最后,魔鬼仰起了头,完全用双手蒙住了眼睛,似乎对我失望已极。 现场除了喇叭里传来的轻轻袅袅的音乐,大家都默不作声,等着听首代判决。 这样有好一会功夫,首代微笑着,喝了一大口啤酒,“嗯,ada关于销售的看法,很有新意。不过,依我看,得把你讲的,禅师与僧人对应销售中的买与卖这层关系,倒一下,会更合适。禅师应该是买,而不是卖;僧人是卖,而不是买。据我所知,历史上禅宗的派别,有五家七宗之说,达摩祖师还有‘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的预言。不管怎样,既然禅师已经开宗立派,那他的学说主张也就基本定格。这就像客户的标书,一旦定下来,变动的余地就很小了。剩下的只能看供应商如何去响应他的标书了,也就是说,禅师收徒的标准已基本定了。这时候,你作为销售人员,就像前去参禅的僧人,你若想投入到他的门下,你就得想办法,调整你的根机与悟性,以响应师傅的标准。再有,销售人员应该动起来,而不是像禅师那样静坐在寺院里专等徒弟上门。你说是不是这样?”首代微笑着看着我。 我心里一惊,“糟糕,真给说反了。”瞬间我的脸涨得通红,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有一种偷鸡不着,反蚀一把米的窘迫。 “罚酒!罚酒!“已经有人开始起哄了。 “没关系,慢慢喝。“曹总双臂抱胸,一只手从抱着的手臂里伸出,向我挥了挥,然后用浑厚的声音继续说,“ada这一番话,正好让我想起一些问题。今天这里有不少新人,我就借这个机会跟大家好好聊下。 “你们做项目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时机,不要等客户已经把标书都给定下来了,再去做工作,那样就迟了。另外有一点,是很多新人都会犯的通病。新人刚来,都很热情,情绪非常的饱满,都着急着去推销自己的东西。一见到客户,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上去,就是一顿猛聊。而且还喜欢攻击我们的对手,说对手的坏话。这样很不好,你的客户究竟是敌是友,你都没事先搞清楚,你就说对手的坏话。万一你的客户就是对手的好朋友,那怎么办?他就会很讨厌你,到最后甚至不理你,你那时候想要再做他的工作,就很不容易了。所以一定要先冷静,多观察,仔细分析,看准了再行动。 “另外,不是说你与客户熟悉了,你就可以随随便便的讲对手的坏话。不行,我一贯反对我们的人这么做。我们是谁?我们是意大利恩芝夫这家百年老店的员工,我们的素养就得高出我们的对手一截,我们就是要体现出我们的贵族血统来。我们只说自己的优点,从不正面攻击对手。” 听着首代一席话,大家静静的坐着。喇叭里传来的音乐,悠柔绵长,熨人心坎。 “曹总,现在最头疼的还是我们的价格。每次报价,普朗都报得很低。但是最后签约的时候,他们的价格又跟我们相差无几,甚至比我们还高。真是气死人了。不知道我们的三期什么时候能开始啊?再不加快国产化进程,把价格降下来,以后我们的市场就真的要全被他们全给挤占了。”有人焦急的问首代。 “价格的确是恩芝夫的一根软肋。但是,我一再的强调,我们的销售是差异化的销售,是对市场的细分,是针对客户需求的精准定位。我们不做批发市场的大甩卖,不是路边摊的廉价货。恩芝夫一百多年的技术,不是吃素的,不是做做样子给人看的摆设,是实实在在让客户受益的产品,不是谁想学,就能轻易学到手的。希望你们时时刻刻记住这一点,这是我们战胜对手的法宝之一。所以恩芝夫才会每年花这么大的代价和力度来搞培训,要求每个员工对自己的产品和特点,必须烂熟于胸,如数家珍;可以条分缕析的跟客户讲明白,我们与竞争对手的差别在哪里。我们去打对手,不要被人家的价格吓到,就立刻觉得自己不行,想后撤,那还要销售员做什么?直接比价格好了。所以,希望你们知难而上、敢于冲锋陷阵。我们大后方,也会给你们最坚定的支持。你们反馈过来的问题,我们都会想办法帮你们解决。” 首代呡了一口啤酒,继续说,“国产化的问题,集团那里已经提上议程。现在地是拿下了。但是盖厂房、买设备,还需要一大笔的资金。目前总部的意见还没完全统一。最快的话,明年四月份开始建厂房。我也在拼命的说服董事会。但不少人还是有些犹豫。嘿,部分原因,还得怪我们自己啊。谁叫我们太争气了,不仅年年完成总部下达的指标,而且还都大幅度超额完成。你们看现在才九月底,我们已经把今年的指标都完成了。我初步统计了下,包括到年底我们肯定能签上的订单,今年咱们至少还能再超20%的指标。这么好的业绩,意大利人可乐坏了。瞧,还投什么资啊,这不很好吗?投资要占据一大笔资金,资金回笼期又长。他们可会算了,掰起手指头,猴年马月才能拿回投资啊?不如这样每年都有大笔的钱分红,多好?唉,他们都还在梦里头呢,根本没意识到中国这里现在所面临的严峻形势。恩芝夫在发展,其他竞争对手也没闲着,力度、决心比我们还大呢!“ 一提到业绩,大家立刻兴奋起来,“曹总,是不是可以把一部分业绩放到明年再用啊?” “哈哈,的确有这种想法。”首代爽朗的笑起来。 夜空如墨,繁星似灯,空气中不时飘来阵阵的桂花香,淙淙的香溪水,从永安桥下穿过。广场边上,竹叶萧萧,花影阑珊。严家花园、虹饮山房、明月寺都早已进入梦乡,群山和天空融成一片深黑色,只有那一角佛塔,仿佛镶嵌在黑幕里的眼睛,静悄悄的,庄严而好奇的注视着广场里的我们。 那天夜晚,大家和首代聊了很久。每个人都喝了不少酒,回酒店的路上,都有些微醺摇晃。一进酒店房间,我立即合衣而卧,一下子进入梦乡。梦里,璀璨美丽的星空、竹影与花枝摇曳,一直清晰的映在脑际里: 竹影千帆寄梦来, 星河万里闪银钉。 前程地广无屏障, 空无一物任驰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归程何处是》正文 第三十一回 千里送儿慈父恩 四年一瞬梦中缘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高考那段时间,虽然经历了一点波折,但我还是幸运的,以仅比天大录取分数线高一分半的成绩,被天大录取了。这即得益于班主任给我的那张宝贵的推荐信,也得感谢天津大学的信守承诺,没有因为我垫底的成绩而抛弃我。天津大学“实事求实、严谨治学”的校风,“形上形下、达材成德”的理念也改变了我的人生。 我去天津大学报道那年,父亲特地请了一礼拜长假去送我。那时乐清还没有通火车,我们就先去了杭州。在杭州火车站,买了两张第三天从杭州出发去北京的特快卧铺火车票。特快火车是当时老百姓能坐得上,速度最快,舒适度最高的火车了。但从杭州出发,仍需一天一夜的时间,才能抵达北京。之所以没把车票买到比北京还近、还早一点到的天津,是因为我们还想到北京玩几天。 买完火车票,顺便把两大箱行李办理了托运,我和父亲就到西湖边痛痛快快的游玩了两天。那一回,西湖边的景点基本都被玩遍了。 杭州与北京,父亲都很熟悉。对杭州,他已记不清去了多少回。至于北京,他去了几次。文革时红卫兵大串联,是他第一次上北京。那时他还在读高中,和几位同学经由杭州,他们拿着学校开出的介绍信,免费搭乘火车,进了北京城。那次广场是必去的地方,此外父亲还和同学,去了不少地方游玩,包括八达岭长城。后来当上领导,除去文革那次,前前后后他上北京,加起来也有五、六趟了。但因为每次都有公务在身,父亲都没好好的游玩。 那次上学前的旅游,纯粹是为了我,庆贺、放松、见世面,长见识,目的很多。在去北京的特快列车上,父亲争着帮我提行李,忙前忙后。除了因为疼爱,还有就是将要自小时候的近八年分离,好不容易团聚在一起,很快又将再次长时间别离,父亲的内心有些依依不舍。 父亲的忙碌敏捷,我的慵懒木讷,让同车厢的一个老爷爷见了,询问了我们的关系后,他直摇头,说,“做子女的,怎么能这样懒惰呢?让父亲辛苦忙碌,自己却在一旁袖手旁观。”说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父亲赶紧替我解围,“孩子第一次出远门,我顺带帮忙下,不会累的。” 一路上,父亲笑呵呵的,但话不多,偶尔才提醒下我。我却很兴奋,小天使也激动得在车厢里到处飞,到处看。这是我和它第一次乘坐旅途这么遥远的长途列车。 在车厢里,我问了很多问题,父亲总是微笑着看着我,能回答的就答,无法回答的,就轻轻的吱一声,“嗯”看得出,父亲既激动又感慨,既欣慰又担心。 在北京,我们去了广场、人民英雄纪念碑、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故宫、天坛、颐和园等景点。担心冬天的时候,我会受不了天津的寒冷,父亲特地在故宫前的旅游纪念品市场,打算给我买件双层的羊皮夹克、一副羊皮手套以及一双长筒的羊皮棉靴。 不知是从哪里获得的信息,我对父亲说,“爸,我们快走吧。景区里的东西不要买,有很多是假货。”我执拗的要拉父亲走,甚至还大声呵斥。 父亲不动声色,没有一点温怒,执意要将它们买下,“不会是假的,这里是北京,又是在故宫门口,不是其他地方。”父亲信任的说。 卖东西的商贩急忙连声附和,“绝对正宗的,从锡林郭勒大草原来的纯正羊皮,假一罚十。工商执法部门天天都要查呢,我们哪里敢卖假货。” 和商贩简单的讨价还价,最终父亲以两千圆的价格,将这三样东西买下。本来就已经很沉很鼓的行李,这时又增添了三样物品,看起来更笨重了。我一路埋怨起父亲,父亲笑呵呵的不说话,还争着帮我提行李。 终于我们到了学校,这已是学校要求新生报道的最后一天。在迎新同学的帮助下,父亲带着我,先领回托运的行李放回宿舍,然后去完成注册等手续。 我记得,在新生接待处,一个高我两届的师兄接待了我们,他是系学生会的干部,看见是父亲亲自送我来学校报道,笑着对我说,“都这么大了,还要父亲送啊?我们这里大部分人,都是自己来的。” 说得我满脸通红,我焦急的在背后,偷偷的催促父亲赶紧回去。父亲笑呵呵的,坚持要再去我的宿舍看看。宿舍里,就两个同学在,一个天津的同学已经回家,另一个同学去学生会帮忙,还有一个还没到。我和他们打了声招呼,父亲帮我整理了下行李、床和分配给我的抽屉。看看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父亲又固执的要和我一起去食堂,看看那里的伙食。还特意在小卖铺里,多买了两个圆形的大碗,父亲说,“这一次,我可以用它们来吃饭。等我回去以后,你就可以用它们买水果,洗水果。” 那时在宿舍边上,有两个食堂,小的叫‘学三食堂’、大的叫‘学四食堂‘。父亲担心,我对北方的饮食,会不适应,特意到这两个食堂里,仔仔细细的观察了好半天,东瞧瞧、西看看,这里挤一下,那里呆一会,最后才稍微放心的买了两份菜饭,与我坐在大食堂里一起吃。 “食堂还不错,品种挺多,也不辣,就是稍微咸了点。”父亲仔细的品尝每一道打来的菜,然后温和的对我说。 我心里可焦急了,恨不得马上把饭吃完,刷好餐具,赶快走人。我一声不吭,只顾埋头吃饭,也不理他。 “这里是北方,气候会比在家里的更干燥,平常一定要记得,多喝温开水、多买水果吃。”父亲又不厌其烦、关切的嘱咐我。 “知道了,赶紧吃吧。那么多的人都在看着我们呢。”我一再的催促父亲。 “要准时吃饭,不要把身体搞垮了。”父亲再次提醒我。 “知道了,赶紧吃吧。“我不耐烦的说。 “这里冬天冷,你看现在,天气就已经比家里凉爽很多了。要注意保暖,天冷了及时穿衣,不要感冒了。”父亲厚厚的镜片后,一双瞪得大大的眼睛,盯着我看。 “哎呀,你怎么这么啰嗦啊?这饭得吃到什么时候?“我没好声好气的说。 父亲没再说什么,安静的和我一起把饭吃完。洗好饭盆和汤勺,我们又回到了宿舍。 宿舍里,父亲和蔼的与其他同学打招呼,了解了大家的名字和来自何方,又客气的一边寒暄,一边查看我的床、抽屉,以及其他分配给我的设施,帮我把日常用品安放好,嘱咐好我平时要注意的问题,才放心的打算离开。父亲和宿舍的同学道了别,我便把他送出宿舍楼。 “我们再到你的校园里转一转吧,我看看这里的环境,也好安心的回去。”父亲看着我,有些不舍的说。 “好吧。“我知道,到了校园里,又快天黑了,应该不会有人能认出我们,就答应了。 校园很大,美丽的敬业湖、宏伟的天大广场、内涵深刻丰富的各种雕塑、古朴气派的办公大楼、简洁明丽的现代化科技图书馆、古色古香幽深静逸的旧图书馆、两个对称分布晶莹剔透的阶梯教室、风光旖旎浪漫香艳的青年湖、还有许多看起来仿佛都一样的宿舍与教学楼。 天色渐渐暗下,但每个建筑里都已灯火通明,有的静悄悄的异常安静,有的人声鼎沸好像在举办什么活动。笔直的马路,两旁种满了高大的乔木,能认得出的是柳树、桦树、槐树,还有很多是不知名的。灌木被修剪得整整齐齐,花草则摆放得井然有序。阵阵凉爽的夜风吹来,伴着植物的清香,格外清新与提神。 可是走着走着,好像所有的建筑物都变成清一色的模样,我们终于迷路了。 “这就是你的大学!范围真大!环境真好!学习气氛真浓!”父亲停下脚步,动情的连用了三个“真”。 因时代的局限,当父亲读到高三的时候,高考被取消了。尽管他上的是平阳城里最好的高中,而且成绩优异,数理化三科一直名列前茅,常常能得满分。他也为此特别的自豪,经常用这来激励我。凭他当时的好成绩,如果那时他能有机会参加高考,那么读一所心仪的名牌大学,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可造化弄人,在父亲高三毕业那年,他只能背起行囊上山下乡去了,遗憾的与大学失之交臂。尽管后来恢复了高考,但因为我已出生,妈妈极力反对他,重新拿起书本,去参加高考。他只好放弃上大学的打算,再次与大学插肩而过。虽然后来,他被单位推荐到杭州市干部培训管理中心,读了半年全脱产的“对外经济”大专函授班,并获得了大专文凭。但没能按照爷爷的期望上大学,成了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之一。 那天晚上,与父亲健壮魁梧的身躯肩并肩的走着,我可以感受到,父亲对我的羡慕、欣喜和殷殷的期盼。 不知不觉中,我们竟然从学校东南角的宿舍区,穿过中间的教学楼、广场、敬业湖,来到了学校在西北角的学生宿舍,再朝东走到东北角的北门。我和父亲整整逛了近两个小时。 我的嘴里,还小声的嘀咕着,希望父亲早点回去。看到不远处的北门,父亲忽然变得有些伤感,“我就在这个大门,打辆出租车回酒店吧。我是明天一大早的特快,你就不要来送我了。”父亲停顿了会,继续说,“你要安心在这里读书。家里的事,就不要挂念了。你们的学校环境优美,设施完备,没得说的,伙食也不错,我也就放心了。但是,这是你第一次离开我们,住学校的集体宿舍,一定要学会照顾好自己。健康是第一位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有好的身体,就谈不上读好书了。懂得吗?如果有什么困难,不管是钱还是物,尽管同我们讲,我们一定全力支持你。”父亲再次停了下来,看着我,然后才认真的说,“还有,与同学相处,一定要搞好关系,特别是住在同一宿舍里的同学,朝夕相处,脾气不能太倔犟。要学会委婉说话,不要太耿直。凡事要忍耐,不要动不动就发小孩子脾气。知道吗?”父亲慈爱的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我点了点头。 “这些你都要牢记在心里,一定要做到,免得我们担心。有空的话,常给家里打电话,不要让我们老是悬着一颗心,盼念你这里的情况。”父亲的声音里,有丝丝的阴郁,我知道,他是因为又要长久的与我分别,他心里有些难过。 父亲低沉,但字句千钧的声音,让我一时有些无措。我有点后悔,不该在路上那样呵斥他,还老是催促他早点回去。 父亲微笑着向我挥挥手,“这里的路横平竖直的,路上的同学都很热心,你问下他们,应该很快就可以找到回宿舍的路了。” 我送父亲从开着的小门出去,父亲很快便拦到一辆出租车,他一面向我挥手,一面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关好车门。出租车开动的时候,他又摇下车窗,在车窗里再次向我挥手,“已经很晚了,不要再在外面闲逛,赶紧回宿舍吧。”父亲在出租车里用尽全力,最后一次大声的对我喊。 目送着远去的出租车,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我独自一人,穿过那扇开着的小门,返回校园。也不知怎么的,一路上,我忽然变得有些怅惘和不安。父亲这一整天的身影、言语还清晰的印在脑海中,此时却与我分手了。在这昏暗的夜色里,我有些空落落的,刚才还有的兴奋和期盼着早点回宿舍与同学见面,此时却一点兴趣也提不上来。人真的好矛盾,非得等到失去本可以轻易拥有的,才会感到后悔,想要再去珍惜、再次从头开始。 四年独立的大学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天大的校园永远是莘莘学子最温暖、最贴心、最亲近的家园。困惑的时候,就到敬业湖边安静的坐坐,任清波涤荡紊乱的头绪,由晚风吹散胸中的阴霾。激动的时候,就到北洋大学堂、张太雷塑像前,清醒发热昏胀的头脑,抚平动荡起伏的心澜。浪漫的时候,就到青年湖畔,爱晚湖边,看云涌天际,听玄鸟哇叫,辨百草千虫,走曲径通幽,感心灵所悟,思灵机之妙。心灵饥渴的时候,可以走进现代明丽的科技图书馆,或是古色古香的旧图书馆,那里几百万册的图书,汇集成浩瀚的知识海洋,任由你遨游冲浪、扬帆远航。 天大校园如此俊秀美艳,像无忧的仙境,似富饶的田园,如幸福的花园。四年时光仿佛一瞬,每一点、每一滴又是如此刻骨铭心,牵魂入梦。 冬季,天大校园的雪是最难忘的。 在天大遇见的第一场雪,是在入学的第一年,大概是十二月初。刚上完晚自习,大家都在回宿舍的路上,天气阴冷瑟瑟、天空不见月亮星星。呼啸肆虐一整天的朔风也停了,以为可以清静一会,没想到,天空忽然飘落下细细小小的雪絮。冬夜喜遇初雪,大家兴奋的跑回宿舍,放下文具,立刻兴冲冲的跑进院子。整栋宿舍楼,全都沸腾轰动起来,特别是新生,更是激动得手舞足蹈,倾巢出动。大家聚集在楼下的院子里,像过狂欢节一样,又吼又唱,又跑又跳,又搂又抱。有的同学,还拿出了碗筷汤勺、脸盆水桶、扫帚畚斗,像敲锣打鼓一样的敲起来。一片欢乐的海洋。 雪越下越大。已由开始的小颗粒,触手即化,碰脸即融,变成片状团状,纷纷扬扬,铺天盖地。雪花扑在脸上,落在脖子里,连头发、眉毛也都像是蒙上一层薄薄的雪绒布,滋滋冰凉,痒痒湿滑。光秃的枝杈,虬曲的树干,已渐渐积累起白色的绵线,棉线越积越长,越积越粗、越积越大。屋顶、台阶、灌木、草地、路面,已披上一层厚厚的白色棉被。 虽然之前,我在家里早已见过雪,但这一次却有很大的不同。心情是格外的自由,因为没有父母的唠叨约束,同时情绪又有几分消沉,毕竟刚刚独立,一切均需自理,无法偷懒,无人可依。如果只是一阵轻微的小雪,肯定不会引起如此剧烈的反应。但这次是大学里的第一场雪,而且是大雪,在群情激昂的感染下,我也索性来个彻底的释放。来不及戴上父亲给我买的羊皮手套和长筒皮棉靴,我已跟着雀跃欢呼的舍友跑进楼下的院子。 已经有人在团雪球,打雪仗了。我们嫌院子不够大,积雪还不够多,就跑到稍微远一点,求实礼堂外的求实广场。这里一片白茫茫,雪花欢愉的簌簌落下。不少晚归的同学,干脆或背着书包、或夹着文具,痛痛快快的在那里奔跑、玩雪、赏雪。广场上到处是留下的脚印。向远处望去,皑皑大雪里,北洋广场默然不语;高大宏伟的行政办公楼巍然屹立;柔婉韵雅的敬业湖覆盖白雪,仿佛少女嫣然含笑。天地间,银装素裹,宛若一幅黑白儒雅的水墨画,又似一张扑朔迷离的剪影照。 春天,天大校园里的柳絮是最勾魂的。 每到春季开学,敬业湖和青年湖上厚厚的冰层已逐渐消融,万物焕发蓬勃生机。光秃秃、灰溜溜的老槐树、杨树、银杏、梧桐冒出新绿的嫩芽,木棉、桃花、海棠、榆叶梅却是先结出娇颜鲜艳的花蕊。柳树抽芽,浅浅的嫩绿迅速爬满树梢枝桠,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忽然有一天,纷繁轻微的柳絮,漫天飘舞,拨撩你的丝发,粘连你的面颊,甚至侵入鼻息,飞入胸口,犹如天降神兵,恍若天女散花。柳絮像勾魂的幽灵,摄魄的冥差,离壳的密道,吸髓的鬼灯,让你本来,幽幽迷离的心绪,恹恹恍惚的神情,好像倏忽间,让某种神奇的力量,轻轻的碰触一下,便莫名的黯然忧伤、更加的伤感哀怨。如氤氲的烟,似蒸腾的雾,不禁令你悚然惊觉,造化的莫测,天地的神奇,自我的渺小。 夏天,天大校园里的军歌是最嘹亮的。 夏天到了,天大校园里,繁花似锦、草叶葳蕤、林木葱茏、浓荫掩映、鸟语人欢、蛙叫蝉鸣、蜂舞蝶戏、波光粼粼、竹影摩挲、金光漾漾、五彩斑斓。虽然绿茵场上烈日炎炎、暑气逼人,却人头攒动、军姿飒爽、队列协调统一、方阵威武雄浑,并时时传来阵阵洪亮硬气的口号、哨响、军歌。 夏季的最后一个月,往往是天大的军训月。莘莘学子,天之骄子,虽然万众瞩目,是父母掌上明珠,但亦可投笔从戎,壮志凌云,精忠报国,“不做温室娇弱的花朵,甘当沙场矫健的士兵”,“巾帼不让须眉,谁说女子不如男”,誓言铮铮铁骨,化做滴滴晶莹汗珠,浇灌校园每一个角落,铸就强健坚韧体魄,时刻准备响应,祖国集结号角。军训磨练的不只是意志,强健的不只是体格,更让人懂得团结就是力量,保家卫国、征战沙场更是每一位学子义不容辞的责任与担当。 夏季的天大校园里,军装最美丽,军号最铿锵,军歌最嘹亮。动作规范整齐、口号雄壮激扬的队列是校园里最靓丽的风景。 秋天,天大校园里的色彩是最迷人的。 像一张张熟透的酥酪,如一瓮瓮深藏的美酒,美丽的天大校园,在秋天里,色彩越来越浓艳,愈来愈迷人。明艳的色调里,金色是最浓烈、最磅礴、最醉人的。银杏、杨树、柳树、梧桐、白桦、槐树、杏树以及青年湖的芦苇,一片璀璨的金黄,灿烂夺目,是沉淀的阳光,是激情的青春,更是辛勤的收获。而点缀在这金色瀑布里的,是更深沉、更醉醪的红色,枫叶红、榉木红、玫瑰红,还有墙上的爬山虎红,这是庆祝丰收的喜悦,是幸福美满的欢悦,是胜利成功的佳酿。 天大校园四季分明,美如画卷,四时变换、举目皆景,处处怡人。幸哉天大学子,壮哉北洋学府。 美丽的校园,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斗转星移,周而复始。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芸芸学子肩负着无数人的期望,而最不可辜负的,是不知不觉渐渐逝去的青春。 四年中,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的个性鲜明。他们大多数都怀有强烈的求知欲,渴望被认同,被欣赏,期待知音,企盼共鸣。只是不同的人,所关注的,所侧重的不同罢了。有的埋头专心读书,从不过问其他事情。有的忙于各种活动应酬,以提高自己的交际能力。有的急于寻找朋友,期待浪漫爱情。有的为专业烦恼,在不同的专业里辗转奋斗。有点专心一意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有的脚踏实地、勤勤恳恳、一步一个脚印。也有的不求甚解、不着边际、弄虚作假。更有甚者虚度光阴,得过且过。总而言之,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各具形色,在天大这个充满自由、朝气、向上、向善、探索未知、追求卓越的校园氛围里,也可以说是人生的大舞台,模拟着校园外的社会,每个人都可以登场,进行本色演出。 绝大部分人,怀着一颗拳拳赤诚的学子之心,渴望获得新知识、新技能、新本领的心愿,在四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光中,欢聚一堂。天大也以“实事求是、严谨治学、形上形下、达材成德”的校训、理念,感召大家。校园里,时时书声朗朗,气正风清,处处青青子衿,激扬文字。 大学四年,我最崇拜、在佩服的一个人,就是与我同住一个楼层,但宿舍在另外一头,高我两届的一位师兄。他和我来自同一所中学,但他是以保送生的名义进的天大。虽然我们不属同一个系,但因为他既是老乡又是中学校友,还住得这么近,而且他的宿舍里还有另一位同乡,所以我与他特别的熟悉、亲近。他们系就一个班,他既是班长,又是系里的学生会主席,更是他们班里的学霸。 他属于学霸中的学霸。他一直保持着非常良好、规律的作息和学习习惯。每天,吃过晚饭不久,他就准时的去教学楼上晚自习,即使周末没课,即便天气再坏,几乎从未改变过。在吃完晚饭后的那个时间段,因大部分人都已聚集在宿舍里了,所以大家很容易就可以呼朋唤友的相约在一起,聚在宿舍打牌、看电视、聊天。但他从不参与这些消遣的娱乐活动,浪费宝贵的学习时间。 每晚,熄灯前一小时不到,他才会回到寝室,一边以最快的速度洗漱、整理个人物品,一边和同学聊些班级、宿舍或者学习上的事情。等学校统一熄灯以后,他就准时就寝。 他不嫌麻烦,兼任了许多班级和学生会的职务。他既认真学习、严格要求自己,又热情周到的为同学,为大伙无私的服务。再多的事情、再复杂再困难的问题,都能被他安排得井井有条,毫无忙乱。他举重若轻的学习、办事,而且精力旺盛,机敏过人,常常令我叹服不已、自愧弗如。如果学校也算是个江湖的话,他绝对是一个出神入化、任意进出的顶尖绝世高手。 记得好几次,他自豪的对我说,“我每门功课从没低过九十分,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每年都能评上奖学金和优秀学生干部。我没有辜负一中给我的保送名额,没有辜负学校与班主任的期望。你们后面几届,天大之所以每年都会去一中要保送生、推荐生,与我们这几届学长的努力,是有很大的关系的。”在他的眼里,他也有钦佩的学长,他会伸出手掌,开始掰手指头,给我数,这几年里我们的高中校友,都有哪些人,得了什么奖学金,考上了哪里的研究生,谁又是保送读研、读博,谁又去国外攻读博士后,等等、等等。最后他深情的对我说,“你们这一届里,我看你也很勤奋。但还要再好好努力呀,给底下的学弟、学妹做个好榜样!”他的眼光里闪烁着自信与快乐,又有一种对我满满的期待。他这一番话,常常令我汗颜羞愧,感觉自己辜负了学校与班主任的厚爱,也对不起那张沉甸甸、来之不易的推荐信。 后来这位师兄被保送读研。天大、北大和复旦都把保送名额给他,但他选择了复旦,因为他的女朋友在上海。后来,我又听人说,硕士读完以后,他又去美国攻读博士与博士后。更令我赞叹的是,他除了拥有令人羡慕、光彩耀人的成绩、荣誉外,还有着低调与优雅的情感生活。 他毕业那个夏天,我想去和他道声别,碰巧在他宿舍,遇见他的女朋友。他这位漂亮贤惠的女朋友,特地从上海赶来,正在默默的帮他打包,准备离校,一起去复旦报到。他这才告诉我,这是他的高中女同学,并大方的介绍,说他们已经相恋四年了,不好意思,现在才让大家知道。 两年来,我们常常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知在一起聊过了多少的话题,我居然一个字也不曾听他提及过,他还有这样一位漂亮的女朋友。连他的同班同学和同宿舍的老乡、舍友,也都从没听他谈过。当然,从他不时收到的,从同一个学校寄来的,笔迹隽秀的信封上,他的同学应该也能猜到什么,但从没听他的同学,在他背后议论过他这方面的事情,因为我常常去他的宿舍找他,或找另一位老乡。除了谈他的优秀和出众,大家从未聊过、听说过任何与他有关的,在男女爱情这方面的话题。他也从未向谁张扬、炫耀过,他这段珍藏于心的爱情故事。与我周围,有的人动不动就浮躁的夸耀自己在男女爱情方面的所谓成就、感悟不同,他的低调、、沉稳、谨慎,以及对爱情的庄重、执著,再次令我折服。 精彩纷呈、随心所欲的大学生活,仿佛在一夜之间,向我打开了一座充满精奥深微、玄妙珍奇、绚丽宏伟的知识圣殿,我像忽然进入无数个神奇的魔境,眼花缭乱,目眩神迷,有时激昂,有时彷徨,有时澄澈,有时困扰,体验别样的苦乐辛甜,失败与成功,收获与教训。 大学里很多人遇到的第一个烦恼、困惑,大概就是对自己所读的专业不理解、不满意。有这样想法的人,所占的比例还真不少。更有甚者,有的同学,还为此办理了退学手续,宁可选择回家重读,再次参加高考,换成其他专业,也不愿意勉强自己,硬着头皮继续念下去。也有坚忍的人,一边应付着眼前的专业课程,一边自学、旁听其他专业的功课。而运气好点的,可以有机会选修双学位。 我是一个稍微迟钝,对很多事情的认识、领悟都要比别人慢半拍,更晚些的人。就拿当初高考填报志愿来说。我周围的同学,对读大学的目的已经相当明确了,就是为了将来能够找一份好工作,可以赚到更多的钱。所以,他们更关注自己挑选的专业,是不是时下最热门的那些;以及这个专业所属的院校,在相应的业界是否占有一席之地;至于学校的整体名气,还在其次。他们贴切现实的见解,极富逻辑的分析,让我感觉,我还是一个生活在地底层,没见过阳光、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对自己填报志愿时,只注重学校名气,不太在意专业,我感到自己的狭隘、落伍与虚荣。 我的高考成绩是垫底的,所以我没能按照当初的想法,选读自己感兴趣的专业。我最终的专业是被调剂的。但能进天大,我已很满意了,所以填写志愿的时候,我在服从分配上打了勾。俗话说,老实人有老实人的运气。那些分数比我高很多,选择了天大,但不愿意服从分配的,很可能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落榜了。 进入天大以后,老师、学长、教导员一再强调,上大学只是新的学习的开始,大学毕业也不意味着学习的结束,每个人要养成活到老学到老,终生学习的习惯。他们说,大学的学习就是要培养自己,将来可以独立工作、生活的各种技能与本领,比如自学能力、社交能力、看待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等等。将来在工作中,一定会遇到远比现在学习更复杂、更棘手的事情,因此要学会,能够利用这四年里学来的知识、技能、经验、方法,为以后碰到问题,能独立的去寻找资料,获取帮助,发现解决问题的途径。对我们因专业产生的苦恼,他们让我们慎重考虑,冷静处理,要知道自己在大学的这四年里,究竟要学习的是什么,什么是主要问题,什么是次要问题。 总而言之,在专业选择这个大问题上,我没有太多抵触与反应,而是遵从老师、学长和教导员的指导,安心学习。现在回过头来看,的确是他们所讲的那样。很多大学同学都在从事与原来所学专业不相关的职业。大学的学习,真的是在培养一种做事的能力。厉害的人还进一步学会了处世技巧。 人的一生会有很多次涅槃重生、改变命运的机会,不可急于一时,强行转变,乱了分寸。而当机会来临的时候,又得看你有没有勇气,穿过一道道让你伤筋动骨、蜕皮易容的刀山火海。狭路相逢勇者胜,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讲的就是这个道理。当然了,与不择手段所讲的,完全是两码事。只有勇气加利弊权衡,才能顺利安全的抵达彼岸。 回想在天大四年的大学生活,我犯的最大的错误,大概就是没能按照父亲的要求,冷静的处理好与舍友的关系。由于高考那段特殊的经历,我形成了入睡难、半夜易惊醒的毛病。每到熄灯的时候,大家总喜欢趟在床上先聊会天,聊到困了再睡。而我的思维在那时会特别的活跃,越聊越兴奋,最后居然睡不着了。正当我要睡着的时候,同宿舍的另一位同学,才姗姗来迟的进门。他在外面的活动特别多,常常喝得酩酊大醉,回来以后,要么乒乒乓乓的洗漱,要么就吐得一塌糊涂,一身酒气,搞得我异常苦恼,为此和他吵了几次。后来,我干脆私下里与别人换了宿舍。 结果证明这个决定是错误的。其实我只和那位爱喝酒的同学有点矛盾。与其他舍友相处的,还是蛮亲密的,因为我喜欢和他们开些小玩笑,搞点小闹剧,他们也知道我的这个特点。等换到新宿舍,我总有一种无法融入的感觉,既有我个性的原因,也有因为换宿舍这件事情所带来的后遗症。总之一时的冲动,暂时解决了一个问题,却又产生了新的问题。这是我大学四年最失败的地方。 大学四年最不满意的课程,大概要数高数了。无论我如何努力,总找不到门,得不到要领。总在外头,费尽力气与周折的徘徊,每次考试,都无法得到满意的成绩。 大三开始的双学位,成为许多人争抢的香饽饽。为学好高数,我突发奇想,不如选个数学双学位,说不定还可以因此意外的找到学习高数的窍门。但最终证明,这是一个动机滑稽可笑,想法好高骛远,目标不切实际的想法。才坚持了一个多学期,我就知难而退,主动放弃了。而同专业的另一位同学,他却坚持了下来,不仅奇迹般的完成,艰涩枯燥难懂的各门课程,获得数学双学位,本专业的学习也异常优秀,最后还取得保送读研的骄人成绩。唏嘘叹息之余,我只能暗自汗颜羞愧了。 比较可以稍微得意点的,是自己过了英语六级。但是在第二次考试才通过的。第一次考试,准备的不充分,那本必背的六级词汇,仅仅勉强的背了一遍,还非常的不熟悉,就像夹生饭一样。第一次考试前的听力,也练的不够。结果可想而知。第二次,自己总算清醒过来,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教训,以及打下的一点基础,继续补缺补漏,做了不少练习,最终考了个不算太差的成绩,好像是七十分左右。不过同另一位获得科技英语双学位,并过了专业英语八级的同学相比,这点成绩实在是微不足道。 在四年的时光里,有很多时候,会有很强烈的空虚和无聊感,因此把许多宝贵的时光,都浪费在打牌、看电视和闲聊上。现在想来,觉得很可惜,是一件很让我遗憾、后悔的事情。但当时的情景,的确是自己没法调整好情绪,对未来的目标不够明确,没有找到更有意义的事情来填充这些宝贵的时光碎片。 不过天大的两个拥有海量藏书的图书馆,各种校园书店,以及设在学校边上,卫津河旁的天津沿河图书批发市场,让我大开眼界,大饱眼福。我看了不少文艺方面的图书。 我最高兴的是无意中,发现了蔡东藩那套《中国历史通俗演义》,我喜欢得不得了,虽然没有全看完,但从学校图书馆里,陆续借了好几册,囫囵吞枣,胡乱的看了一番。因为我发觉金庸小说里的很多故事,都可以从他这套书里发现线索。也许金庸是从其他历史书籍里,获得的灵感。但不管怎样,蔡东藩的这套历史通俗演义,文字简洁、通俗易懂、故事紧凑、评论贴切,是我这种阅读水平的人可以看得懂的。蔡东藩在他坎坷多艰、不算太长的生命里,用十年的光阴,连续写下了这套震古烁今、光耀千秋的皇皇巨著,足以令所有中国人都为之钦佩敬仰与自豪骄傲。这套书也打发了我大学四年里许多无聊的时光。 学校里常会开设各种有益的开阔视野的讲座,以及引入入胜、非常吸引我的选修课,这些都是我喜欢参加的。真的,百分百的喜欢自己所学的专业,这的确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只能找些稍微感兴趣,看似与专业不相干的事情来弥补下。 一眨眼间,四年的时光就这样倏忽的过去了。临毕业的时候,有很多人都抱成一团,哭得死去活来。朝夕相处了四年,人生里最美好的一段时光,肯定都会让人产生感情,有些不舍。从此就要各奔前程,今后能聚在一起的机会,将会非常的难得。 感谢老师,感谢同学,更感谢天大,还是用诗来表达对那段难忘岁月的留恋之情吧,题目就叫《天大之恋》: 花堤蔼蔼,北运滔滔,巍巍学府北洋高。 青春佼佼,壮志嚣嚣,茫茫学海恩师导。 烛火皎皎,江山笑笑,融融欢洽离别了。 岁月悠悠,人生迢迢,漫漫征途芳华少。 多少次,顾盼凝眸,追抚往昔,才知最好。 多少回,魂牵梦绕,失去以后,方觉美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归程何处是》正文 第三十二回 念念不忘的回响 飞翔外企的翅膀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上一回里说了,培训最后一天晚上,大家与首代一起聚在木渎小镇的一间酒吧畅饮叙谈。所有人都弄到夜里将近两点半,才离开酒吧,回酒店休息。据说,按照首代一贯的风格,那一点也不算晚。第二天,正好是国庆长假的第一天,大部分人都睡到十点多,才起床,准备办理退房手续。 我在大堂里正好碰上philip和carl,他们正在排队等候退房。他们准备办完手续后立刻赶往虹桥机场,乘坐当天下午的航班,回各自所在的城市。 我还在为是否要给吴经理打个电话,向他打声招呼而犹豫不决。 “唉,jack早上八点钟就和stefan一起,坐曹总的车走了。“philip说。 “我的天啊,昨天晚上大家都喝到那份上了,他们还能起这么早呀?”我惊呼到。 “你没听说过,曹总的绰号叫‘拼命三郎’啊?这绰号可不是白给起的。“carl说。 我耸了耸肩,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宋博士在杭州还好吧?”philip笑眯眯的问我。 “自从上次宋博士从意大利回来以后,他就一直很忙。特别是苏州工厂的售后服务这块归他管以后,他常常在苏州和杭州两地跑。”我把情况如实的跟philip说。 “售后是个烦心事,又杂又琐屑,还见不到效益。天天被客户追着屁股跑,咱们内部自己人也不满意,是老鼠钻风箱,两头都受气的活。宋博士有得忙了。“carl说。 “你可是朝廷里的大臣,消息最灵通了。以后家里有什么情况,还请多多关照下我们,这些身处僻壤荒郊的流浪汉啊,有空的话,大家多通通电话,让我们也知道点,家里发生的事情。”philip眯着眼睛,微笑着对我说,“有空到广州来玩,我陪你。“ “好,有机会的话上你那里。大家多打电话,相互保持联络。”我说。 “我和philip合打一辆车,我们现在就准备去虹桥机场。你打算怎么走,要不要我们顺便送你一段?“carl问。 “不用,你们忙你们的吧。我直接去车站坐车更方便点。“ “那好,多保重!有空常联络!来沈阳的话,一个电话,兄弟一定去接你!”carl对我比划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好,多保重!”philip和我握了下手,又拍了拍我的肩膀。 “一路平安!后会有期!“我和他们一边握手,一边说。 其实我单独走,除了因为与philip、carl俩人不顺路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我想在苏州城里,买点当地产的特色点心,带回去送给小月。上两次从无锡回来送的那对阿福和水果,以及从厦门回来送的鼓浪屿馅饼,感觉隐隐约约起了点作用,似乎又很快的消失了。我对小月,依然没有死心,不过离最后一次送礼物,时间已过去将近一个月,我得乘这次机会,再做点什么。 打车来到苏州城区,找了一家看起来装潢非常精致的小店,胡乱挑了几样糖果与糕点。其实买什么已不重要了,关键是要达到我那不可告人的目的。这目的不可告人吗?当然啦,我是按照“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套路出的牌,送是有目的的,可不是白送,这下你明白了吧。这叫醉翁之意不在酒。何况我还得抓紧时间去买车票,回杭州呢。也许您要说了,我这么没诚意,这事准难成。嘿嘿,成不成,不是你说的算,咱们走着瞧。 对了,还得多买一份,顺带送给岳红轩,这叫双保险。您别想歪了,我不是那种脚踏两只船的人。我的意思是,小月看见岳红轩也收了礼物,她自然就不好拒绝,这叫双保险。最好还是像上一次一样,小月不在医院里,让岳红轩帮我转交给她。岳红轩就像我和小月之间的一个缓冲地带,有岳红轩帮忙,我心里才会稍微放心,更觉保险,这就是双保险的由来。 最好岳红轩还能成为我安插在小月身边的眼线,那就更完美了,这样小月的一举一动,我都能了解得一清二楚。什么,您说我痴心妄想,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就幻想着岳红轩被我策反,成为我的人?还真是,岳红轩到底还是跟小月亲近。所以,我才要再多买一份礼物呀。 国庆节的第一天,我弄到很晚才回到杭州租住的地方。这路上,父母还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国庆节期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如果没有,看我能不能回趟乐清,他们很想见我。 我当然说有事啦。我的心事老重、老重啦,整个的魂儿都给小月牵走了,好歹我也得把在苏州酝酿好的那件事,先给办完了嘛。但我可不能这么直白的跟父母说,我得再推推,更委婉些。“我手上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成。如果处理好,后面还剩比较多的时间的话,我就回去。”我这样敷衍了他们,我即没有撒谎,也没有让他们过于失望,这马虎眼打的还真可以的。 晚上好好的睡了一觉,第二天,我一大早起床,把糖果和糕点分成两份,就往医院跑。我想得可美了,早晨早点去,如果小月是上夜班,我还可以抓个尾巴,见上她一面。如果她上的是白班,我就在那里多等一会,等她来上班的时候,再把礼物送给她。这也叫做双保险。我想得够周全的吧? 魔鬼忽然跳了出来,“她要是这几天休息,不上班了呢?”它朝我翻了个白眼,不屑一顾的说,“保险个屁呀!” 没想到,我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又让魔鬼给点了穴,还真是,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还是打个电话问问吧。”魔鬼轻蔑的给了我一个建议。 “打电话?”我心里暗想,那怎么行呢?要打也得昨晚上打呀,万一她真的不上班,说不定现在还在睡觉呢。再万一我的目的在电话里让小月知道了,她当即否决,那我不连见小月的机会都没了,就这样被判了斩立决,按现在的流行语,那叫‘秒杀’,我于心不甘,你魔鬼于情何忍?好歹三百多块钱买来的礼物,也得发挥点作用嘛,哪能这样就被扼杀在产床里呢?不对,是被扼杀在电话里。 想到这里,我理直气壮、毫不客气的反白了魔鬼一眼,“净出馊主意!” 魔鬼被我这么一呛,站在那里摸了半天脑瓜,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我就抱着最坏不过仅仅见小月一眼的打算,带着那两份从苏州买来的总值三百多元的礼物,往医院跑。 也许,您会觉得我太小气了,不就花了三百多元嘛,非得反反复复的在这样强调它们的价钱? 三百元大概是我在苏州那几天做培训所发补助的总和,说我不心疼,那绝不是真的;说我心疼,那也不全假。我只盼望着,它们能够发挥出应有的价值,甚至物超所值,超常发挥,让我早日结束单身的日子。 我就这样,满怀心事的来到了医院。她们那里现在在护士站对面的墙上,多挂了一块显示当班护士和医生的牌子。我心里默念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眼睛快速的朝那块牌子扫描,我一眼就看到手写板上写着的,岳红轩和秦新月的名字。谢天谢地,感谢菩萨保佑,她们两个人今天全都是白班。 我像小学生等老师上课一样,端正虔诚的坐在走廊角落,一排绿色塑料椅子里的一个,安静的等待岳红轩和小月的出现。 我平静的外表下,怀着一颗焦虑的内心,正喷涌出无数个的泉眼,预想着各自可能出现的情形。两份礼物、两个人,排列组合,就是四种情况:两个人都收;两个人都不收;一个人收,另一个人不收;或者另一个人收,这个人不收。有上一次送鼓浪屿馅饼的经验,我猜想,这一次应该也是两个人都收下,再也不可能有第五种情况出现了。这样,我就可以乘机,进一步的提出要求。我一面盘算,一面洋洋自得,哼哼,要知道我大二的时候,考《概率统计》,那可是得了满分的。哼哼,小月,看你这一回还能否逃出我的手掌心? 人千万不能得意,一旦得意,就会分心走神,就容易犯错。我才这么一想,难挨的时间似乎走得快了点。 我远远的看见,岳红轩和小月的身影,匆匆忙忙的从电梯口走来,进了更衣室去换工作服。我按捺住性子,终于看见她们俩穿着整洁、俏皮的护士服出来,边扎着后脑勺的头发,边说话。我立刻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拎着两袋礼物,向她们冲去,博尔特的冲刺大概也不过如此。 在她们俩的跟前,我“哧”的一个急刹车。我的笑容是在从座位上跳起的那一刻,就已经准备好了的,那是一朵在四月里热烈绽放的多褶的牡丹,是深秋里最浓烈的一束鲜艳的花,但绝不是奇葩。 “吓死我了,你谁啊?”岳红轩叫了起来。 我承认,我的出现,比闪电还快,比迅雷还猛,的确将两个涉世不深、纯洁无暇的少女给吓着了。我的脸瞬间通红,我也没想到,见到她们,或者说是因为见到小月,我会如此的兴奋。 小月似乎比岳红轩冷静多了,她迅速瞥了我一眼,但一声不吭,默默的站着。 岳红轩算是看清了我,“天啊,尤正清,怎么这么早呀?”岳红轩张大嘴巴,用有些弯曲的食指指着我,又转过头,指了指身旁的小月,然后笑了起来。 “我们走。”小月拉起岳红轩的衣角,想要离开。 “等一下嘛。看看他究竟想要做些什么?一大早的,白白被吓着啊?怎么样也得找他要点精神损失费啊!“岳红轩站着一动不动,笑嘻嘻的说。 我赶紧把两袋礼物提到她们俩的眼前,“我特意从苏州给你们俩带来的,那里的特产。”说完,我急忙把其中的一袋塞到岳红轩手上,另一袋想塞给小月。 小月甩了甩手,“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说完,她已经不再理会岳红轩,自己一个人往护士站走去。 “小月,你怎么这样啊?让我瞧瞧,里面都有什么?”岳红轩笑呵呵的,翻开袋子,“哇,好东西呀,全都是苏州采芝斋的糖果和点心。小月,都是你喜欢吃的咧。”岳红轩大叫着,又用眼神扫了我几眼,“我帮你替小月收下了。”岳红轩一点也不客气,把我送的那两袋礼物,全拎走,追小月去了。 我一时发愣,怎么会有第五种情况出现?两袋礼物全给收下,但是是岳红轩一个人接的。这是排列组合里所没有推演出的结果,我也不明白究竟错在哪里。我该喜呢,还是该忧呢?我心里哀叹着,三百块钱又白扔了。由三百块钱所引起的失落,远远的大于对喜和忧的考虑。 这是我第三次送礼物的完整经过。我想借“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老套路,进一步提出要求的目的,最终没能达到。但我没有灰心,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相信,小月那时可能对我一大早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还有些恼怒,但是我的一片真心,她一定感受到了,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到她的心扉完全打开的那一天。 国庆长假剩下的那几天,我回了趟乐清。父亲已经恢复得很好了,而且更欣慰的是,他因为这次生病,办理了病退,每个月都可以拿到一笔退休金,解决了多年悬而未决的收入问题。妈妈再过两年,也可以办理退休,这样他们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安排他们的晚年生活。现在最让他们担心的,还是我的终生大事。他们又打算给我介绍对象,让我去相亲。我该怎么说呢。 相亲能不能成功,那得靠运气,说好听点,是命运的安排。但去不去相亲,却是态度的问题,是对父母的关心爱护,尊不尊重的问题。虽然“父母之命、媒妁之约”早已成了过去,但父母爱子心切,总希望为子女做点什么。这已经过去的老传统,又被上了年纪,急于抱孙子的父母,给重新拾了回来,而且有逐步扩大、愈演愈烈的趋势。他们的这种心情,我能够理解,但我就是不想这么轻易的就范,我有我的想法,有我自己的行动,我究竟该怎么跟他们说呢? 父母已经物色好一家人家的女儿,就像从门缝里偷窥到了什么宝贝,在我回乐清的那几天,不断的在我耳根旁神神秘秘的絮聒,就等着我一个默认的眼神,一个应许的点头,他们好欢欢喜喜的去找人家约见面的时间。 我闭上无数次的眼睛,做了无数次的深呼吸,满脑子都是小月的身影、表情和声音。我的父母想给我介绍个对象,难道她的父母就不会给她也介绍一个吗? 父母亲总是比儿女要来得世故,他们的眼光也会更接近于世俗的标准,他们所介绍的对象,自然也是从他们认为的标准里,选择最好的。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寒蝉,小月不会也是一个听父母话的乖乖女吧?要不,为什么这么长的时间,她连理都没理我一下? 我想反抗父母的安排,但在我手上,一时又缺少小月这张必胜的王牌。如果拒绝了父母,我又说不上理由,他们就会认定我不懂事,不孝顺。我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我不想去,不想让一个陌生的女孩白白的对我产生期盼的念头。我不是自负,认为自己有多好多好,我的一出场,就能让一位素不相识的女孩,立即对我产生投怀送抱、难舍难分的冲动。我还有点自知之明,至少在小月面前,我还是那样的无能为力、毫无办法。 我想反抗父母的安排,因为我的清高,我想超越他们的世俗偏见,不想被他们的庸俗观点所淹没,想变得更有品味点,更有个性点,但也许这样,就得多付出些不必要的代价。我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是品味。品味,也是需要有东西支撑的,这东西是什么,想必大家心知肚明,我就不多啰嗦了。虽然我缺那个,但我想跨过那道坎,直奔品味,吮吸它的。 我不知道我究竟在想些什么,柏拉图式的爱情观里,以寻求精神的契合作为最高境界和追求,其余的统统可以舍弃,这样的观点早已经被无数次的实践拽倒在地,打的支离破碎。我却傲气的想重拾牙慧。小月很好,虽然我对她的了解,仅限于在医院里那一个月都不到的短暂时间。她的好,我就不再多啰嗦了,您可以翻回去看看我在前面对她的描述。我认准小月,在没有得到她明确否决的情况下,我不打算再做任何的改变。这就叫作忠诚。 魔鬼忽然跳了出来,弯下腰,对我做了个呕吐的样子,“再也没有比这话更酸腐了!才一个月就有了忠诚,而且连一起吃顿饭的机会都没捞着。那父母对你的二十六年,你是不是就应该矢志不渝了?” 我也不理它,现在先得应付下父母亲要紧。“这次太匆忙了,我也没做好准备,等春节的时候再说吧。” “见个面,要做什么准备的?”妈妈有些着急。 “我好多年都没在乐清呆了,乐清现在变化这么大,我都快不认识了。万一见面说错了话,那多不好啊。这几天,你们就让我先好好熟悉下环境,好好玩几天嘛!” “这孩子,怎么这样啊?不知道我们心里有多着急呀?”妈妈不满的说。 “是不是觉得难为情?“父亲试探着问我,”刚开始的时候,都会有点不好意思的。等大家认识,都熟悉了,就好了。“ “真不是。我现在对乐清已经很陌生了,我得熟悉下环境,恢复下自信,这样见面的时候,就不容易犯错误。”我继续抹稀泥。 “等你熟悉了,人家早跟别人跑了。“妈妈对我含了下眼神。 “如果她真跑了,那不更说明,我现在完全没必要跟她见面了嘛?“我朝妈妈眨了眨眼。从小到大,我还没这么对妈妈撒娇过。为了得到小月,我也是真拼了,把这条才二十六岁的小命也给豁出去了。 这招还真管用,妈妈立刻笑了起来,狠狠的拍了下我的肩膀,“这是什么歪理论!“ 这场相亲的危机,在我的软磨硬泡下,总算化险为夷。国庆节还剩两天,我赶紧找了个借口,像落荒而逃的难民,溜回杭州。 此后的日子有些平淡,工作、工作、再工作,偶尔也出趟差。不过我跟坐在后面的jane,已混得贼熟,我们之间都有些不分彼此了。那段时间,宋博士、吴经理经常会请大家在周末或中午的时候,上饭馆去撮一顿。几乎每次,jane都会坐在我旁边,让我有种异样的感觉。 记得最让我怦然心动的,是有一次,刚从饭馆里走出,吴经理意犹未尽,仍在继续讲着吃饭时说的笑话,惹得大家前俯后仰、合不拢嘴的大笑着。忽然jane从我身旁,一下子伏在我的肩上,笑得抬不起头。在我的肩膀里,她轻轻的摇晃着头,满头的秀发就在我的脸颊上拨撩、滑落。 我有些不知所措,不敢快步往前走,深怕她会支撑不住,从我的肩膀滑下,摔倒在地。我就这样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忐忑不安的小心碎步往前走。好一会,她才抬起头,一边捂着嘴,一边用闪烁跳跃的明眸,快速眨了我好几眼。 魔鬼已经惊得,头向后仰,险些跌倒,“我的妈呀,这都放的什么电?”它冲我大嚷。 之前,像这样的聚餐活动,她有时候也会,有意无意的用胳膊碰碰我,或是在我不注意的情况下,突然挽起我的手臂,但又很快的松开。 jane是个开朗大方的女孩。但这样亲昵的动作,在整个办公室里,似乎只对我一人专有。我对她不禁更加注意的观察起来。她的英语口语真是棒,和电话里的老外交谈,仅用流利两个字来形容,还远远的不够,简直可以说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她声情并茂,眉飞色舞,却又精致优雅、得体合仪。grace的英语口语和她相比,都要逊色几分,至少在情感的表达上,没有jane的丰富、精彩。 jane虽然坐在我的身后,这距离可是够近的了。但我对她依然有种神秘莫测的感觉。不像grace总是保持着一种既平和安宁,又忙碌机警的形象。jane安静的时候,可以一声不吭的坐在位置上一整天;动起来的时候,整个办公室里都可以听见她爽朗银铃般的笑声,看见她轻盈如飞的身形。找她聊私事的电话不多,如果遇见这样的电话,她会很自然的压低嗓音,笑声也变得非常的低沉、简短。与聊公事时的情景,简直判若两人。公私的界线,被她处理得这样的明确。我对她有一种敬佩,又有一种好奇。 她的那些亲昵,是给我的某种暗示吗?我谨慎的琢磨着,不敢轻易的去碰触,尽管我的内心有着强烈的失落与渴望,但依然记着这样的一句警告,“兔子不吃窝边草。”也许我太过迂腐了,面对眼前这么优秀出色、也许唾手可得的女孩,竟然无动于衷,近于冷酷;却对一个有些骄傲任性、屡次拒绝的女孩,神魂颠倒、魂不守舍。 越是得不到的,越想得到;越是容易获得的,越让人忽视。这样的心理,是否是人的一种天性?这种心理究竟是好是坏,我也无暇去分辨。人生是场没有预演的直播,只能有一个选择和结果,既然这样,那就遵从内心的愿望,继续往前行走吧。 我的内心满满装的,都是小月,虽然她连最简短的话都没有留给我,除了伤心,除了怅惘。她更没有给我任何的承诺,有的是拒绝、拒绝、再拒绝。 尽管有些疲惫,尽管还满怀着渴望,但面对jane,我还是自然的选择回避。如果动了心,如果拉开了弓射出了箭,想后悔的时候,就会来不及了。我不能让jane对我抱有任何的希望。好歹,她还可以捏着一支未射出的箭,去寻找下一个目标。我无法把给了小月的心,再分出来给她,我得让小月把我伤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我才会心甘情愿的重拾破碎的心,开始下一段历程。我和jane之间只能选择遗憾,如果不是现在遗憾,那很可能就是在将来的某一天遗憾,与其那样,不如现在就斩钉截铁的断绝好了。 我对jane开始变得淡漠起来,尽量的少回头找她讲话,尽量在一起吃饭的时候,避免与她坐在一起。偶然和她的目光碰触在一块,我快速的移开,我能明显感觉到移开的那个瞬间,她迅速暗淡下的眼神。 jane对我的动作,不再那么灵巧,变得有些迟滞凝重。她整个人也似乎沉默许多,不再喜欢笑。有时候,我实在没办法,得问她些问题,她就用冰冷的沉默回应我,甚至会无缘无故的,呛我一句,“这么简单的问题,自己找答案去!”她的声音不大,但足以令我在办公室里尴尬的魂飞魄散好一会。 每当这个时候,grace就会立刻微笑的招呼她,“jane能不能过来帮我个忙?你上次给我讲的,那个excel的图表功能我又不会用了。唉,不知怎么的,我最近很健忘。” 或者grace会说,“jane快来帮帮我,我又得用到你的数据了。” 在这些乏味的日子里,也有让人瞬间感动与升华的。首代会不时的发来一些短信,印象最深的是以下这么一条:“你不能决定生命的长度,但你可以扩展它的宽度;你不能改变天生的容貌,但你可以时时展现笑容;你不能企望控制他人,但你可以好好掌握自己;你不能全然预知明天,但你可以充分利用今天;你不能要求样样顺利,但你可以做到事事尽力。“ 类似这种励志的桥段、文章,如今在这个方方面面、无时无刻不被网络渗透的时代,您随便就能从网上,搜出各式各样充满正能量的格言、警句与短文。简直是漫天飞舞,随手可得,一点也不稀奇。可是在那时,2g都尚未出现,cda也才刚刚推出,手机还无法连上互联网,这样的短信,的确振奋人心、鼓舞士气,突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清凉与觉悟。 首代的大多数短信是即时的,就事论事,但都充满了跃动的激情,比如他的短信里会说:各位销售同仁,所有的价格,包括苏州工厂的产品,都由你们来定,不是苏州的任何人,你们知道价格体系对手用户交货期。你们的权利,你们定夺。 再比如:bu人员如果想推自己的产品:如球磨机、卸船机,就必须为销售人员准备好cd盘资料讲座类的炮弹,去打对手。(bu是英文单词bessunit的缩写,翻译成中文,意思是业务单元或业务模块。) 我心痒难忍,也想去做点业务。但福建、江西这两个省适合恩芝夫价值观的项目实在是太有限了。十一月底的时候,按照郝良友给的项目清单,我特意到福鼎和蒲城,对东能电力的这两个项目,详细的转了一圈。但这两个项目才刚刚开始,东能电力的资金落实与项目进展,还很缓慢。 吴经理本打算让郑辉韬跟我一块去,郑辉韬也很快给我打了个电话,但他说他还有其他事情,暂时分不开身,让我自己先去,等下次再找时机一起去拜访客户。 我到那里以后,才知道郑辉韬早在国庆节后那段时间,已先拜访过这两个项目的客户。大概是了解到项目都还处在刚开始阶段,频繁的拜访意义不大,他便找了个借口,自己开溜,先忙别的去了。 自从知道了小月的手机号码,我会时不时的打电话给她,她有时候接,有时候没接。电话接通以后,基本都是我在说话,她则安安静静的听,感觉不出,她对我究竟是喜欢,还是厌烦。这样的状态一直维持着,对我的电话,她既不表现出高兴、兴奋或期待,也不表示有任何的烦躁、不耐烦或想拒绝。就像一部没有任何感情的接听电话的机器人。 十一月底出的这趟差,傍晚我在旅店里一时觉得无聊,便再次拨通她的手机。有手机就是方便,随时想聊天都可以。 “我在福建这里出差呢。“我说。 “噢“ “现在在旅店。从这里到工地,好远,打车得半个多小时。都是山路,弯弯曲曲的。工地设在很偏僻的一个小山村里。刚开始的路还好,都是宽敞的柏油路。但快到工地的时候,就是村道了,很不好走。路的一侧是山沟深谷,司机得小心翼翼的开,生怕一不小心就翻到沟里。”我能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像在抹黑走路一样。我打电话的目的,除了因为无聊想找人聊天,另一个主要目的是想激小月说话,试探下她对我的态度与想法。 魔鬼像一块讨厌的,甩也甩不掉的嚼剩的口香糖,粘在手机的另一侧,贪婪、好奇的偷听着我和小月的谈话。 小月那头依然很安静,也不知道她是在上夜班呢,还是呆在住的地方,亦或在其他什么地方。 我得吓唬、吓唬她,看她对我会不会紧张,但这些事情的确是不久前刚刚发生的,“今天上午去的时候,在一个急拐弯的地方,一边是高山,一边是深沟,我们是靠着山沟这侧走的。正好迎面来了一辆小车,对方开得非常的快,差点撞上我们。还好司机机灵,赶紧向外打方向盘,你猜结果怎样?” 小月还是很平静,不说话。 “我们的车开到边上铺着碎石的小空地,这是之前修路,有意留下的。结果我和司机在车里,听到车底下有碎石纷纷坠落山谷的声音,吓得司机赶紧往后倒车。之后我们下车查看,原来司机打方向盘的时候,打的稍微大了点,右侧前概是超出小空地的边缘,以致右前轮下的碎石,都被挤落到山谷。要不是司机紧急倒车,我们很可能就要掉到山谷里了。今天晚上,我就不能跟你通电话了。”我煞有介事的精心描述一番。 魔鬼笑眯眯的,很猥琐的对我又是挤眉,又是弄眼的。 “这么危险啊。“小月终于开口说话,”以后要找稳重一点的司机,让司机把车开慢点。“ “有时候,也不是你自己能控制的呀。“我得再进一步吓吓她,”这里的路全都是盘山公路,像这样的急转弯,一侧又是深沟峭壁,又陡又险的路,那可是比比皆是。在路上,我就见到好几辆大货车,整辆车都翻进山谷里了,好惨啊。有的,连车头和车身都脱开了,更有甚者,整个车头都被撞扁了。也不知道坐车里的人,当时有没有生还。车就那样惨烈的摆在山沟里,看得人心里直发怵。“ “出门在外,自己多加小心点。“小月淡淡的说。 我心里一阵暗喜,哈哈,你终于说了句,听起来比较暖心的话。 “有时候得看运气啊,俗话说,人要是倒霉了,就连喝凉水都能塞牙缝。”我故意哀声叹息到,“唉,每天这样东奔西跑的,也不知哪天,能娶上媳妇。”(其实在那时,我还没有频繁的出差。但我厚颜无耻,用上‘人至贱,则无敌’这招狠招。) “” “等我这次出差回去,我请你上饭馆,一起吃顿饭怎么样?”我又乘机老调重弹。 “咯咯你还是先把钱给存起来,等准备讨媳妇时再用吧。“ 小月的笑声,让我又回想起在医院的那几个晚上,她被我逗得花枝乱颤的样子,美好的感觉又回来了,“如果将来,你成为我的媳妇,那我每次请你吃饭,所花的钱,不全花在自己人身上了?一点也没浪费!“我乘机大胆的说了一句。 “你又开始乱讲话了。我没空,我还得准备明年七月份举行的主管护师考试呢。“ “吃个饭又不会花多少时间。“ “好了,不跟你多聊了,先这样吧,我还有点事情。”小月说,“对了,最近听说广东顺德那里,出现了一种新的流行病,你自己一个人出门在外,要多加小心,不要乱吃东西。特别像你这么贪吃的家伙,更要懂得禁口,这段时间不干净、没见过的东西,一定不要乱吃。好了,就这样,我挂电话了。”小月的话才刚说完,就已匆忙把电话挂断了。 我的心里好一阵的兴奋,小月终于说了些体贴关心人的话,看来我离我的目标,已经越来越近。本来是要拨撩下小月的,让她多吐露点心中的想法,没想到我自己倒被小月最后的这几句话,惹得激动了一整个晚上,趟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难寐。 魔鬼也像极大的满足了好奇心一样,在一旁微笑着,开心的捋了捋它的山羊胡。 很快到了年底,按照以往惯例,每年这个时候,恩芝夫中国都会让每个部门,自己组织进行一次内部的年终总结,并对下一个年度的工作进行展望、规划。每个人都要对自己进行自我评价、总结和展望。 根据宋博士的安排,这个年终总结,要开两天。在外地的philip和carl都提前一天到了杭州。开会的时候,所有人都聚在办公室中间那两张小的圆形会议桌的四围。宋博士则站在最前面,一边放幻灯片,一边给我们开会。 说是开会,其实有很大一部分时间都是宋博士一个人,在给大家,像做培训一样的讲话。 第一天上午,宋博士给大家作市场分析。经过一番详尽的图表和数据展示,可以看到,在欧美市场,恩芝夫产品的占有率仍高达55%,但在中国市场仅占30%。虽然在国内市场,恩芝夫的销售额仍然位居第一,但与第二名的德国普朗已经非常的接近了。 关于德国普朗,在这里有必要简要的介绍下。德国普朗是一个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创立于德国的品牌,由于经营等多方面的原因,进入上世纪九十年代,其在欧美市场的份额不断萎缩,已基本没什么忠实的客户了。德国普朗最后濒临倒闭,准备售卖。几位在德国攻读完博士学位后,留在德国工作,并加入德国国籍的中国人,看准机会,便联合起来,想办法将它买下。 被中国留学生买下的德国普朗,被拆分成两块。一块,就是将原普朗在德国工厂的大部分可用设备,统统搬到中国,在中国设立新的生产基地,由原来只做欧美市场,转变成主攻中国市场。他们利用当时中国人特别崇尚外国工业产品的心理,逐步扩大在中国的市场份额。另一块,就是普朗在德国的设计部门了,经过适当整合,它被保留在德国。这样做的目的有三个:一,可以作为普朗是德国品牌的证明;二,可以利用普朗在德国原有的经验丰富的技术人员和长期积攒下的技术,成为普朗中国工厂的强大技术后援,支持普朗在中国的生产;三,因为在德国,由于历史传统,聚集着大量的优秀人才资源,以及仍在进行相关研究的众多大学和科研机构。在德国保留下设计部门,就可以使普朗不断的跟踪世界最顶尖的新技术,并将它们输送到普朗在中国的工厂。 这样做,既可以极大的降低普朗在生产方面的人工成本,又可以使普朗及时捕捉到世界最新的技术发展成果。本来在欧洲已濒临绝迹的德国普朗,却在中国的市场里,重新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并有愈做愈大的趋势。 嫁接到中国的德国普朗,不断的适应中国市场。中国人对价格比较敏感,他们就不断的进行产品的本地化,由当初很多零部件还需依赖国外,到如今已有80%的零部件实行国产化。另外,中国人看重售后服务,他们就转变德国人对售后服务傲慢的态度,尽量去满足中国客户的需求。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无非是在成本与价格的计算上,多考虑几个点而已,再多安排售后服务人员来做售后服务,最后就是通过适当的运作,使售后服务产生的成本被尽可能的消化吸收。另外,通过良好的售后服务,进一步巩固与客户的关系,客户一高兴,立刻把下一个订单也给了你,这是花再多钱的广告也买不来的。但是不管是德国人,还是意大利人,就是那么的呆板,想不到这些点上,就是盯着眼前花出去的钱,心里无法接受。 所以恩芝夫已经陷入到一流产品,二流服务的死胡同里了。已经有很多恩芝夫的老客户,因为售后服务问题迟迟未得解决,开始将新订单转交给,虽然名气不如恩芝夫,但产品也算稳定,更重要的是拥有快速、优质售后服务的普朗。因此普朗现在成为,恩芝夫在中国面临的最强大、最具威胁的竞争对手。 除了德国普朗,国内的一些品牌,也在奋起直追,他们都以恩芝夫为榜样,为目标,大有后来者居上,赶超恩芝夫的趋势。因此在国内市场上,恩芝夫正面临着空前巨大的竞争压力。 宋博士做的第二部分是对每个人进行绩效分析,主要是围绕着每个销售员去年制订的业绩指标进行,将过去一年里,每个人取得的实际订单总数,并根据首代制定的532分红比例,计算出每个人的实际业绩。按宋博士计算出的每个人的业绩完成情况,吴经理的完成情况是最好的,超了原先给他制订指标的40%。其次是john的,超了20%,接着就是victories,和sa,都超了10%。而老蔡排在最后,只完成了85%。至于philip和carl,因为他们刚加入恩芝夫才半年,所以他们没有指标的要求。 根据完成的业绩情况,宋博士让每个人都给自己制定一个下一年度的新指标。这个指标都是自己给自己预估的,并不是公司最终给每个人订的指标,这样做的意义就是让大家自己心里先有个数,看看自己明年能做多少指标。最终的指标得等首代和几个总监回意大利去述职的时候,经过总部讨论,下达给每个部门。每个部门最后再自己进行内部分解、消化。 宋博士顺带给大家引用了一个目标管理的art原则。这里的art不是聪明的意思,而是由五个英文单词specific,asurable,attaable,relevant与ti-liited的首字母组合而成的。这五个英文单词的意思分别为:具体的、可衡量的、可达到的、相关的、以及有时间限定的。 “现在,我要说下关于时间的计划。大的是你这一整年的时间计划,小的是落实到你对每一天工作时间的安排。这里讲一个很有名的二八定律。可能在参加新人培训的时候,就已接触到了。或者通过其他渠道了解一些。关于这个二八定律,名称很多,比如关键少数法则、不重要多数法则、最省力法则、不平衡原理、80/20定律、帕累托法则,等等。 “不管哪种名称,它的主要内涵,是指在任何一组事物当中,最重要的往往只占很小的一部分,大约20%,其余80%尽管是多数,却是次要的。这个定律的应用非常广,最直接的应用就是对时间的管理,在市场营销的应用。 “你会发现,20%最重要的事情,却占了你80%的时间,而80%不重要的事情,你只需要花20%的时间就能处理好。你所有已知的项目当中,其中大约20%的项目,将为你贡献80%的业绩,而剩下的80%的项目仅给你贡献20%的业绩。 “所以对你来说,抓住最关键的20%,将极大的提高你在时间、资金、资源等各方面投入的效率,以获得最重要的80%的产出。 “懂得这个定律,你们在时间的计划上,就能知道优先点和侧重点。我希望每个人都能给自己制定每天、每周、每月、每季度、每年的时间表,像管理自己的金钱一样,细致的管理自己的时间账户。至少有每周、每个月、和整年的计划。如果能细致到每天,那就更好了。 “在对时间的规划和管理上,很多美国的跨国企业,有非常值得我们学习与借鉴的地方。美国人往往把自己每天的工作时间,分成处理重要事情和处理不重要的事情,并允许公司的员工,在每天的工作时间里,多划出一到两小时的,或学习、或休闲的时间,鼓励员工学习、锻炼、休息,以提高工作效率。我们是个外企,对外语口语的要求会高些,虽然你们大部分人以销售工作为主,我依然希望你们都够好好的提高下英语口语的能力,每天多花点时间练下英语口语。如果你们想走得更远、飞得更高的话,一定要学好英语,并学会规划好自己的时间。这可以说这是在外企工作的一对翅膀,如果你能很好的做到这两点,那你的职业就一定能成功,至少有一个很好的成功的基础。 “在时间的计划上,我觉得在办公室里jane做得最好。我看过她的笔记本里,把每天的工作时间都做了很好的分配,以小时、半小时为单位进行规划,我推荐大家把她的笔记本拿来学习下。 “好吧,关于时间的规划,我就讲到这里。顺带也提下对英语的学习。今天大家回去,分别制定出自己明年的任务预期,和行动计划,明天每个人都拿到到讲台上来说,我给大家一人十分钟。好吧,今天的会先开到这里。“ 第二天,根据宋博士的安排,大家都做了展示。 圣诞节前,宋博士和首代,以及另两个总监都先后回意大利去述职、汇报。元旦过后,中国农历新年前,这几位领导又将总部对中国这里的评价、激励以及新的一年的业务指标,带回中国。恩芝夫新的一个工作年度,就这样又开始了。 在新的工作年度里,我也领了二十万欧元的指标。我有点担心完成不了。吴经理笑着对我说,这个指标太小意思了,随便一个单子就能搞定,让我尽管放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归程何处是》正文 第三十三回 通达奶奶留遗训 狭隘元宝做培训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我安心的在大学里读了四年的书。这四年,家里发生了不少事情。但为了不影响我的学业,父母亲都没有在第一个时间里,通知我。都是等我寒暑假回家后,才跟我讲。 在我读大二那年,奶奶在一次意外的跌倒以后,很快就过世了。奶奶过世的过程大概是这样的。 奶奶过世前几天,正值深秋,北方的冷空气不断南侵,天气骤然变冷,奶奶忽然感觉头痛得厉害。后来大家估计,奶奶大概是得了脑血栓这样的疾病,如果那时大家对这种疾病有哪怕一丁点的了解,及时送去医院诊治,也许奶奶还可以再多活几年。只可惜,那时候农村不仅医疗条件差,而且对各种疾病的认知,几近于零,都没能引起足够的重视。当病痛发生时,朴实的农村人,常常觉得自己命贱,舍不得花钱去就医,以为多休息段时间,再忍耐一下就能挺过去。殊不知,那样做,往往是极端危险的。 那个时候,父亲的几个弟弟,即我的叔叔,只有三叔留在老家,因为他能帮人看风水,探墓穴,凭借这点本事,挣点除种田以外的额外收入。四叔虽然很早也回了老家定居,但随着孩子的长大,家里的开销逐渐增多,靠家里的副业已很难维持,便跑到平阳郊区的工厂去打工。两个姑姑已经嫁出去,而曾经长期和奶奶生活在一起的堂妹小兰,也跑到外地去打工。所以三叔最先了解到奶奶的情况,为防止奶奶独自一人在家,万一奶奶有个三长两短的,无人知晓,三叔便把奶奶接到他家里去住。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那天晚上,刚吃完晚饭,奶奶坐在椅子上休息,大概是刚打起盹,突然奶脑一阵眩晕,整个人猛然向前扑倒,头重重的摔在地上。奶奶这个样子,谁都始料不及,把三叔一家人全吓呆了。三叔赶紧跑过去,抱起奶奶,把奶奶平放在床上。奶奶的额头被磕伤,产生瘀血,鼻孔则流出几滴鲜血。在众人的叫换下,奶奶才渐渐苏醒过来。 “宏河,快把你大哥叫回来。我想见他一面。”奶奶用微弱的声音对三叔说。 三叔急忙去给父亲打电话,把奶奶的情况告诉给父亲,让父亲以最快的速度立即赶回老家一趟。 几个小时以后,已是半夜三更,父亲带着五叔与二叔,急匆匆的赶到三叔家。五叔是父亲在乐清的时候,让司机特地赶到他家,把他接上的。二叔则是在接到三叔的紧急通知以后,赶紧打父亲的那台小砖头爱立信移动电话,取得联系,约好在瑞安碰面的地点后,父亲专门让司机拐进瑞安,把二叔接上的。 当父亲他们到的时候,两个姑姑以及四叔也已先后赶到三叔家里。他们都是临时收到三叔的紧急通知以后,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的。屋子外面,挤满了堂弟、堂妹,个个泪流满面,小声的哭泣。三叔一家以及听到消息赶来的人,也全都聚集在三叔家的客厅里。 父亲到的时候,奶奶已处在半昏迷状态。 父亲抱着奶奶的双手,跪在床前放声痛哭,“娘,我回来了!” 在几个叔叔、姑姑,边哭,边呼唤下,奶奶终于艰难的缓缓睁开眼睛,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对父亲和大家说,“宏海,你总算回来了。娘还以为再也看不见你了。娘很快就要走了,娘这辈子也没积攒下多少钱,就剩一些金首饰三副手镯、五个戒指、三条项链和两对头簪。除了两副手镯两个戒指一条项链一对头簪是和你爸结婚时的嫁妆其余的,都是你三叔回来那年送的这些金首饰我结婚时做嫁妆的那对头簪就留给宏海做个纪念吧。其余的,就留给你们兄妹几个你们自己去分吧。另外我还有三个存折,其中两个每个都是一万元的定期,另一个是六千多元的活期这些钱都是宏海每个月准时寄给我的钱,我没用完就把多余的存起来这三个存折就留给宏海你一个人了当是过去娘从你那里借来的娘用了一部分剩下的现在还给你 “娘的这些金首饰存折存放的地方,我已告诉给你们大哥宏海了,到时候就让他带你们去取娘住的土坯房也不值几个钱你们几兄妹在这里都已经有自己的房子了就宏海宏泊(这里,宏泊是尤正清的五叔,作者注)俩没有土坯房就留给宏海和宏泊了等以后他们俩回来,给娘和你们阿爸扫墓时,他们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娘这辈子有宏海、还有你们兄弟姐妹几个,个个都很孝顺我都很懂事,娘已很知足了。娘没能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给你们希望你们不要怪罪娘。娘死以后,就把娘和你们阿爸合葬在一块 “我走后替我再好好谢谢你们三叔下没有他,你们阿爸冤屈就得不到昭雪你们二叔,也不要再和他计较了。你们阿爸一辈子与人为善从不愿与人结仇,他也不希望你们那样做” “我死以后一切从简,不要大操大办,特别不要麻烦你们三叔。把我葬了以后再去通知你们三叔千万不要提前惊动了他。他如果怪罪,就说是我特意交待的。对我的事如果他还要再补办什么,都不要答应那样的话,我会过意不去的。” 父亲和叔叔、姑姑们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了。 “娘,您说哪里话。是我们拖累了您,让您一辈子受苦了。“ “没有娘,就没有我们。娘您不要走啊!娘,您要是走了,我们这个家就彻底散了。” “娘,您不要走!我们不能没有您!“ 父亲已经哭得不成人样了,不断用嘶哑的嗓子呼唤着,“娘,您快醒醒!娘,您不要走!” 奶奶说完那些话以后,就闭上眼睛,重新陷入昏迷之中。很快,奶奶便安详的走了。任凭父亲、叔叔们、姑姑们、以及堂弟们、堂妹们悲伤的痛哭、流泪、呼喊。 奶奶走后,依照奶奶的遗嘱,一切从简,只做了三天的功德,便与爷爷合葬在一起。奶奶葬礼所有花费的钱,父亲坚持全部都从奶奶留给父亲的三张存折里出,总共花了一万多。父亲坚决不让叔叔、姑姑们掏一分的钱。 等奶奶下葬以后,父亲才通知远在台湾的三叔公,并把奶奶的原话告诉给三叔公,让三叔公不要怪罪大家,没有及时通知他。三叔公在电话那头失声痛苦,数度哽咽,边哭边说,“大嫂,您这又何必呀!总该让我送您最后一程呀!我已错过了大哥,您还这样!” 三叔公本来还想马上飞过来,到奶奶的坟上,给奶奶祭拜、烧纸钱。但父亲把他劝住,“三叔,我娘已经过世了,您就是即刻飞过来,您也是见不着她。她娘的原意,就是担心会惊动到您,才要求我们要等她下葬以后,才能告诉您。如果您现在就这样飞过来,我娘在天有灵,也会于心不安的。” “那我就先在自己的家里,给大嫂设个灵堂,我在这里祭奠她。”三叔公说。 “三叔,我娘生前专门嘱咐过我们,对她的葬礼,一切从简。如果您在台湾隆重的祭奠她,她一定不会安心的。如果您坚持要祭奠我娘,您就给她设个灵位、上柱香就好了。其他事情千万不要再做,再破费了。” “好吧。我听你的,按大嫂的要求,一切从简,只设灵位,只上香和烧纸钱,其他一律不做。明年的清明,我一定回去,给大哥大嫂扫墓。“ 关于奶奶过世的事情,我是第二年暑假回家的时候,才知道的,奶奶已在去年的秋天离开了大家。父亲带着我回了趟老家,专门给奶奶和爷爷上了次坟。 父母亲就是这样,为了让我专心读书,对四年里家中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只要是他们认为的会影响到我学习,他们就尽可能的对我守口如瓶,一字不提。 比如我读大三那年,妈妈原来的工作单位,是乐清市最早的一家实行中外合资的企业,因为合作双方之间很难调和的利益纠纷,最后只好申请破产。妈妈在这家公司里工作了十几年,最后也只能丢掉了工作。为给妈妈找份新的工作,父亲东奔西走,委托了不少人,但都没能给予落实、解决。 那年寒假,我回家过年。大年三十的晚上,妈妈把家里长期保存的唯一的一瓶白酒——茅台酒拿了出来,给大家每人都斟了一小杯。然后妈妈告诉我,她今年夏末丢掉了工作,父亲找了不少人帮忙,但都没解决。更让父亲气愤的是,有一个朋友出尔反尔,父亲觉得被人耍弄了,一气之下,在一天晚上,独自将这瓶茅台酒打开,对着瓶口,竟然一口气喝掉将近一整瓶的酒,幸亏被妈妈发现,及时给制止住了,要不然,一整瓶的茅台酒都会被他当场全部喝光。现在就剩下这些,刚好够大家过年的时候喝点。 我这才想起,这学期接到父亲写的几封信里,其中的一封,父亲在上面写了这样几句话,“求人如吞三尺剑!好男儿当自强!希望你在学校里,认真的用功读书,练就本领,将来才能有出息!可以自强!自立!” 当时,我对信里突然出现的“求人如吞三尺剑”这句话,感觉有些莫名其妙。现在想来,大概就是因为妈妈工作的事情,父亲求过不少人,最后又碰上一个无耻小人,父亲一时情绪激动,便压抑着内心强烈的愤懑,将他的感受以及对我的期望,以这样的方式表达出来。 后来幸运的是,妈妈丢掉工作的事情,让远在外地外婆的妹妹,就是妈妈的小姨,我得叫姨婆的,了解到情况。在姨婆的帮助下,妈妈很快在一家事业单位里,重新获得工作。在关键的时刻,无私的亲情再次彰显出它的弥足珍贵。 我读大学期间,可亲可敬的宋埠阿太公也去世了。只剩下宋埠阿太一人孤单的住在外婆家那栋沿街店面的二楼。外婆担心宋埠阿太上下楼不方便,为防止发生意外,特地找了一套出入方便,又是位于一楼的两房一厅的公寓房,联合大舅公以宋埠阿太的名义将它买下,并全部重新装修,这才放心的让宋埠阿太搬进去住。宋埠阿太在这套房子里,住了将近十年,直到最后在这套房子里过世。宋埠阿太过世以后,这套房子留给了大舅公。大舅公为了感谢外婆多年来对宋埠阿太无微不至的照顾,仅以当初大舅公出资部分的价格,想转让给外婆。按那时的市场价,这套房子经过近十年的涨价,至少已是原来购买价格的一点五倍。但外婆没有接手,而是悄悄的让二舅去把它买下来。这样,连同二舅妈单位的集资房,二舅就有两套房子了。但二舅接大舅公的房子,很快,还是让大家知道了。这些都发生在父亲动手术之前。 宋埠阿太不仅有遍布各地的子孙,而且个个都很出色,在各自领域,取得不俗佳绩。宋埠阿太的晚年是幸福快乐、丰富多彩的。按照她在年轻时的设想与愿望,她会到一个城市,与这个舅公住个把月时间,然后再移到另外一个城市,与另一个舅公或姨婆再住个把月时间,享受着出门去旅游、去看看,与子孙相处的天伦之乐。 外婆则会带上外公,陪伴宋埠阿太出门,顺便一起到处走走、到处看看。不过外公因为身体健康的问题,更主要的是他不喜欢长期麻烦别人,而且非常念家。所以每次都只住一个礼拜左右,外公就开始念家了。在外公的强烈要求下,外婆只好带着外公先回来,把宋埠阿太单独留在那里。三个老人相伴、相携,渡过许多美好难忘的快乐时光。 宋埠阿太最后是火葬的。但她的最后一程也举办得非常的隆重,除了她最疼爱的小儿子因为车祸英年早逝,她所有的子孙,包括重孙,里里外外加起来,总共有一百多口人。宋埠阿太母仪天下、通情达理、德高望重,赢得家族里每一个人的尊重。她最后走的那天,整个家族的人都来了,包括外婆家、三个舅公家、两个最小的姨婆家,以及早逝的小舅公和两个大姨婆的家人。大家全都伤心的痛哭、流泪。还有非常多的专门赶来送行的亲朋好友、左邻右舍。送葬的人群也排出了很长的队伍,几乎同为平阳阿太送葬的队伍相当。 我大学毕业以后,父母亲费了不少周折,动了不少脑筋,用了不少关系,才把我弄进杭州市里的一家国有大型企业集团。我在集团底下的一家设计院上班。设计院的那三、四年时间,既是我职业生涯、工作经验的开始,亦是我步入社会、体验人生的开端。 在那几年里,每逢春节长假,我都会将一年里没有请完、剩下的年休假,统统请完。连同春节的长假,我一次能休半个月。我常常利用这段假期回趟平阳,看望住在那里的外公和外婆。 在外婆的悉心照料下,外公的健康稳定、气色红润、精神开朗,体重也能保持在一百斤上下。因为要照顾外公,增加了许多额外的家务,外婆的日常生活变得异常繁忙。但贤惠的外婆,把一切打理得有条不紊、从容不迫。 这时候的二舅已经搬离石头房,到新买的二舅妈单位的集资房里去住了。三舅又在厦门拼事业,偌大的外婆家一下子变得,有些空空落落的。我闲着无事,便常去大舅开在西门的店铺‘聚墨斋’那里转转,以打发无聊的时光。 大舅的聚墨斋经过十几年的发展,已经规模不小。他的生意也由当初单纯的经营文房用品,扩展到美术培训的领域。大舅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主要是从,他对大表弟睿瑶,多年绘画教育的成功里,获得满满的自信。而且随着时代的发展,有这方面需求的家长和孩子逐年增多,让他看到巨大的潜在的商机。 大舅的店铺在这十几年里,已更换了三个地点,但都位于西门,这个平阳城教育需求最为旺盛、最为集中的地方。现在的店面是一栋两层楼高的沿街小楼。一层两大间是卖文房用品的铺面,装潢与布局同原先的几乎一样。只不过原来在店铺里隔离出的办公室,现在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收银柜台边上一张可以至少围坐七、八个人的实木大茶几,上面摆着喝茶的用具和装满茶叶的瓶瓶罐罐。 大舅的办公室被设在二楼。二楼除了一间大办公室,剩下的空间被改造成用于绘画培训的大厅。培训大厅里,靠墙位置有两张低矮的大长桌,上面摆满各式各样的石膏模型、静物写生用品。大厅角落有两个书柜,装着各自绘画的参考书。大厅中间就是供学生和老师坐下来画画的画架、椅子。墙壁四周,挂满由来这里做培训的学生,自己画出的较好的作品。特别好的,还用相框装裱起来。 大舅专门聘请了一位兼职的美术老师负责部分培训。大舅自己也亲自上阵做培训。前来培训的孩子,以初中生居多,也有不少已在这里培训了三、四年,如今就读高中的老生。前两年,有多名高三学生在大舅的画室里培训,后来参加高考艺考,考上位于杭州的浙江美院,大舅的画室在平阳县城一夜之间名声大噪,有不少家长慕名而来,争相把孩子送进大舅的画室,来做培训。 大舅的画室基本都在晚上、周末和寒暑假期间开班。大舅一边打理店铺,一边关照培训班,忙得不亦乐乎。 记得那年我回平阳,特地到二楼的画室里转了一圈。正值春节前的寒假,来画室画画的孩子有十三、四个。这几个孩子被分成两组,程度高点的画石膏像,程度低点的画几何体和静物。 二舅找大舅商量后,也把睿瑧表弟送到大舅这里做培训。那年睿瑧读高二,但睿瑧变得异常顽皮,不肯用功读书。二舅已经有点管不住睿瑧了,就想让他去学画画,将来可以参加艺考,从事与美术有关的职业也是一条很不错的出路。 二表弟睿瑧那个时候正值青春期,脾气有些难驯、暴躁。想让他突然间安静的坐下来,画上一、两个小时的画,还真有些困难。大舅特地对他聘请来的美术老师说,大舅要亲自给睿瑧表弟上课。 在平常时间,二表弟会每两个晚上去画室一趟,周末这两天则各去一个上午。我按二表弟上课的时间,伴他一起去画室。 丫蛋和歪头两人现在有了分工。如果画室有人上课,而聘请的老师有事不在,或者迟点才到,他们中的一位就会不时的跑到二楼,看下孩子们画画的情况,如果遇见有孩子在调皮捣蛋,就会帮忙维持下秩序,让吵闹的孩子们迅速安静下来。 二表弟睿瑧才学画不久,属于程度低的那一组。虽然他平常的脾气有些急躁,但是在二舅、二舅妈和外公外婆的劝说下,似乎也意识到画画这件事情对他今后人生的重要性,所以与平时好动顽皮的情形不同,他也能收点心,安静的画上一会。 大舅不时的会专门到他的位置旁巡视下,有时候是半眯着眼睛斜睨几下,有时候是着急的瞪大眼睛,“你这里画的不对。”大舅大声呵斥到,顺手拿起铅笔,在睿瑧的画纸上涂画起来,“这个形状、比例明显不对。”大舅一边画一边说,“这样画才对嘛。还有阴影部分,要像这样斜提着笔,才能画出力度,涂得黑而均匀。照着这个样子重新再画一张。”大舅命令到。 “我给你布置任务的时候,已经把要求跟你讲得很明白了,你一定要认真听,不会是又走神了?注意力一定要集中,画才能画得准确、画得好!”大舅又进一步的说。 有时候大舅看见睿瑧带来的铅笔,削得不太美观,笔芯的长度也留得不够,就会批评正在画画的睿瑧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铅笔一定要削好,笔芯要留出足够的长度,这样画画的时候,手腕才会灵活,才能运笔自如。怎么这么毛毛躁躁的!” 其他的孩子都安安静静的画着。大舅偶尔巡了一遍,但都没发表什么意见。只有最后点评的时候,才会把孩子的优缺点一次性的讲解出来。大舅对睿瑧表现得特别的关照,弄得睿瑧有点抵触,好像这是专门针对他的。 睿瑧有些烦躁,才画了一会,就站起来,跑到转角楼梯口有窗户的位置,偷偷抽上一、两口香烟,再把烟掐灭,把没抽完的香烟放回口袋,接着返回位置继续画。大舅看见了,就会走过来,对刚坐回去的睿瑧立刻批评起来,“你看你,才画了半小时都不到,就要跑出去做这做那的。哪里像画画的样子。” 这话把睿瑧的脾气彻底顶起来了,“大伯,我才画了一会,你就过来说这不好,那不好的,你让我怎么画?“ “我不这样抓你,对你严格要求点,你那么多的坏毛病什么时候能改过来?” “你能不能也像对待其他人一样,等到最后再一次性的讲评啊。你这样在我面前闲晃,又不时的这提一下,那说一点,我好不容易才集中起来的精力,一次又一次的被你打断,我还怎么静下心来画画?” 大舅没再多说话,但皱了皱眉头。 睿瑧培训了一段时间就再也不想去了,他说,他受不了大舅的气。 后来三舅的孩子睿瑀也到大舅的画室去培训,但结果也一样,画了一段时间,就不去了,三表弟睿瑀觉得他的大伯太烦人,时不时的挑他点毛病,让他无法全身心的投入到画画里。 那年假期的一个上午,我又去大舅的店铺看他放在书柜里的那些画册、美术书籍。正好碰上丫蛋和歪头在店里泡茶聊天。 “丫蛋,我听说,小葛不干了,再过几天就要走啦?”歪头压低了嗓门问。 旁边是一阵嘘嘘嗦嗦倒茶的声音,和一番‘哧溜、哧溜’喝茶的动静,只听丫蛋一声长叹,紧接着就是死寂般的沉默。 “咳,我还想走呢,更不要说他了,他跟老大才几年啊?我可是打小就跟着老大出来混的,老大什么脾气我还不知道啊,一山哪能容得下二虎呀?”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缄默。 “小葛不是一直都干得很好的嘛?”歪头问。 “哎呀,你怎么连老大的脾气也没弄明白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得乖乖的,赶紧去办,什么话也别说,什么事也别问,更不能挑、不能嫌。咳,你是不知道,小葛刚拿下税务局那个大单子的时候,老大第二天就在办公室里,要他把这个业务交出来,还特地给他安排了个管理员的闲职。他那时就该懂得识趣,而不是硬扛着。我当时就使劲的给他使眼色,可他就是当没看见,也不知道他是真不明白呢,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一看那情形,心里就立刻明白了,他今后是非得走人不可,只是时候未到。老大那时不动声色,那是在忍,其实心里早就嫉恨着哩。现在可好了,他税务局这个最大的据点被老大给硬生生的啃了下来。那离走人还不是分分秒秒的事?他自己也不好好掂量掂量,在平阳县城里,他还能翻上天?他这口饭还不是老大他老人家赏给的?你想从他的碗里抢东西,那老大还能让着?唉,毕竟还是个年轻人啊!”丫蛋长叹一声,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空气静默得让人有些窒息,几乎都快喘不过气来。 “别说了,也别想了,到外面抽支烟吧。”歪头说,似乎他轻轻的拍了拍丫蛋的肩膀,“无论怎样,咱们永远都是好兄弟!”歪头最后说。 不一会儿,我就看见歪头和丫蛋两个人有些清癯的身影出现在店铺的大门口,肩并着肩,什么话也没有说,两股细细长长袅袅娜娜的青烟,分别从他们的手上一直飘到了空中,仿佛冲进云霄,才胶着的慢慢的消散。 那个时期,平阳县城里正悄悄的流行着,一种叫做标会的民间借贷。借贷人许诺参加标会的人,即那些愿意借出钱的参股人,哄骗他们,会将他们的钱用于收益很高的投资,并定期支付他们,比银行利息高很多的利息、分红。新加入标会的人还可以发展自己的下线,从他发展来的下线,借来钱,再转借给发展他入会的级别更高一点的上线,以获得更多的收益。这种层层叠加,犹如金字塔的结构,站在越顶端的人,他所获的利也就更大,同时他需要对那些处在他级别以下的参股人承担更大的责任和风险。但其实,他往往是寅吃卯粮,将新借来的钱用于偿还旧贷里的利息,至于那些旧贷和新贷里的本金,什么时候还,有没有能力还,那就看他自己的心情和良心了。最终的结果往往是那些核心的成员,在借贷发展到一定规模的时候,一旦资金链发生断裂,再也无法支撑起如此庞大的支出时,就会将获得的巨额非法收入,一卷了之,留下遍野哀鸿、痛苦呻吟的人们在那里无望的挣扎。 这种极具欺骗性的借贷方式,在今天看来是非常幼稚的,并被列为明令禁止的非法民间集资。但在那时,这还是刚刚出现的新鲜事物,人们往往在巨大的诱惑下和周围人都不断响应的群体效应下,放弃了警惕,纷纷卷入其中,希图实现一夜暴富的幻想。 于是大舅、二舅和外婆,也在周围人的鼓动下,先后将自己在银行里的存款取出,加入到这个浩浩荡荡的淘金大军中。等到这些阴谋放贷的人最终卷款而逃的时候,我刚开始工作不久。其中以大舅舅投入的钱最多,头头尾尾,先先后后,将自己从聚墨斋里千辛万苦赚来的近二十几万元统统丢了进去。那时候的二十几万,折算到2017年的今天,应该至少有两百万的购买力吧。而二舅和外婆的损失会少些,他们不敢投入太多,只是跟着大家,试着去玩下,没有像大舅那么痴迷,大概各三、四万吧。 经此一难,可想而知,当时的大舅是多么的沮丧与懊悔。 好了,关于我父亲动手术前的故事就先讲到这里。之前也提到过,从我读大学开始,小天使就越来越少出现。它只有偶尔才会在我的梦里出现一会。每次梦到它的时候,它似乎都很疲倦的睡在一间很小的房子里,身上的羽毛也逐渐的褪去,直到最后,仅剩下几根残缺的羽毛。我看见它有点烦躁,亲自动手将剩下的最后几根羽毛,用力的拔去。它娃娃似的圆形脸蛋,开始不断的变长,并从下巴上,生出浅浅的胡须。我想跟它说话,但它似乎对我根本不予理睬。如果我大声的喊它,我就会从梦中突然惊醒。渐渐的,我梦见到它的次数,越来越少,以至于差点儿就把它遗忘了。 如果不是那回在医院,突然蹦出一个怪人来,告诉我,我从前所认识的那个小天使,如今已经蜕变成它现在这副模样的魔鬼,我真的要把小天使给彻底遗忘了。好吧,我和小天使的故事,也暂时先说到这里。让我们回到2003年,开始新的旅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