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妇再嫁》 第001章:被休 妇人七去:不顺父母,为其逆德也;无子,为其绝世也;淫,为其乱族也;妒,为其乱家也;有恶疾,为其不可与共粢盛也;口多言,为其离亲也;窃盗,为其反义也。 苏秀姑就是犯了七出之条中的窃盗,被休回了娘家。 所谓窃盗,乃指妻子瞒着夫家,藏有私房钱。 苏秀姑嫁到周家四年有余,竟然悄悄攒了六七吊钱,损害了周家共同的利益,立即在周家掀起了轩然大波,加上苏秀姑连生两个儿子都夭折了,周家便一纸休书将她送回娘家。当然,六七吊的私房钱被周家没收了,只让苏秀姑带走自己的嫁妆。 周父是大青山村唯一的秀才老爷,最看重规矩,无法容忍秀姑窃盗的行为。 苏父苏母的兄弟众多,和周家同处一村,而且苏秀姑的哥哥苏大郎很疼妹妹,见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就和父母带着两家子弟打上了门,根据自己祖父的要求,不仅要回了秀姑当年陪嫁的压箱钱,私房钱也要回了三吊,然后抬回嫁妆,把秀姑安置在苏家的东厢房里。 原身虽然私心甚重,对丈夫周惠却是温柔体贴,奈何她藏了私房钱被公婆发现,大大影响了全家和睦,周惠生性孝顺,见父母暴跳如雷,只好同意休了原身。 不过,周惠为人厚道,把这几年给原身置办的东西都给了她。 即使如此,原身仍然伤心欲绝,回到家中后不堪村里的流言蜚语,自缢而死。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跨越时空,成为苏秀姑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穿越呢?从现代化的社会,穿越到古代?哪怕是天潢贵胄,也没有二十一世纪来得自由自在,别说她现在是个被休的乡村弃妇了。 苏秀姑躺在床上,默默流泪,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活了二十八岁,个性安静,一直埋头于工作中,并未结婚,一生没有大风大浪,也没有经历过大富大贵,就是芸芸众生中极寻常极平凡的小人物,凭着自己的刺绣天赋,攒下了百万身家,抚养一双兄弟长大成人,谁知竟然穿越到了这里。 算是功成身退吗? 秀姑又哭又笑,双胞胎弟弟十八岁了,可以照顾好自己了,她不用太过担心。 可是,她舍不得啊!离开他们,独自一人穿越到这里,到底算什么? 男尊女卑,是古代封建社会的风俗,流传了几千年,只因苏秀姑私自攒了几吊私房钱就被休弃,这笔私房钱甚至是苏秀姑自己赚的,交到公中的比这多几倍。 由此可见,古人心中的女子地位之低。 所谓七出之条,以及三不去,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女子的婚姻,但所有规定都是考虑男方的利益,从未想过女方,苛刻到了极致。 谁说穿越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她一点都没感觉到有什么幸运。 “秀姑,起来吃饭了。”苏大嫂端着一个极大的瓷碗进来,送到秀姑跟前。 面条的香气扑鼻而至,青翠的葱花、不是特别白的面条,配着化在汤汁里的猪油,相当引人食欲。 “都过去了,在家好好过日子。你这样,爹娘和你大哥都担心。你呀,别理外人说啥,本来你没啥大错,谁家媳妇没藏几个私房钱?哪里就是个罪了?” 其实就是苏大嫂自己,嫁到苏家十年,也攒了不少私房钱,每回做针线卖的钱,属于她的那份由婆婆收进公中一半,留一半给她自使。也是周家作孽,周父凉薄,竟然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休了秀姑。 庄稼人娶媳妇不容易,休了还是得花钱娶新妇。 因此,除了藏私房钱的,和公婆姑叔吵架的媳妇多的是,多嘴多舌的也有很多,几乎没有因为一点子小事就休妻的,像周家这样休掉勤劳朴实能赚钱的秀姑,纯属没事找事。 秀姑藏私房钱又怎样?她没贪墨周家公中一文半个。 要不是周家小气,每回把秀姑挣的钱搜刮得一干二净,不留一文做平常琐碎开销,秀姑何至于此? 秀姑擦干眼泪坐起身,接过饭碗默默吃着,听大嫂絮絮叨叨。 从苏大嫂的话里她知道了很多消息,包括村里人并非一味说自己的闲话,也有不少人同情自己,说周家不好的。她还知道了周惠其实是秀姑的表兄,周母是苏母嫡亲的妹子,因为自己被休的这件事,不止周苏两家没了来往,两姐妹也断了情分。 这就难怪秀姑两个儿子都没养活了,大概是因为近亲的缘故。 秀姑和苏大嫂姑嫂感情挺好的,不像别人家那么生疏,秀姑琢磨了片刻,自己现在住在娘家,父母兄长关心自己,但也要和大嫂打好关系,毕竟将来当家作主的是她。 她已经决定了,颓废了几天,不能再继续下去,既来之则安之,凡事往前看,怨天尤人不是她的性格。 “大嫂,你放心,我现在想通了,不会再寻死觅活了。” 对于苏大嫂诧异的目光,秀姑不以为然,原身就不是个软弱的女子,既然穿越的事情被自己遇到了,也就只能接受。 幸亏本地的方言和自己老家的方言差不多,和官话有五六成相似,只是口音不同,一些细微处不同,她能听得懂,也能说得出,没有出现听不懂的窘状。 秀姑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就好,这就好。你快吃饭吧,面条凉了就不好吃了。” 小姑子被休回娘家,苏大嫂不像别人那样不高兴,虽说被休的名声差点,可是谁都知道小姑子人品没毛病,而且小姑子的针线活儿在村里是首屈一指,在周家都能攒下那么多钱,何况回到自己家。小姑子性子又是个好的,家务农活都肯干,根本不会白吃白喝。 苏大嫂很清楚婆家的为人,就是自己不答应,他们还是会留下小姑子,自己当初嫁到苏家也是看中了他们重情重义,所以她不仅不会反对,而且还会善待小姑子。 秀姑吃完面条,下面卧着一个白嫩嫩的荷包蛋。 她有些感动。 苏家比其他人家日子好过,但是徭役赋税沉重,偶尔又有天灾,家里并不是每天都能吃白米细面,通常是干活的时候吃一些,农闲的时候就是杂粮饭,配着杂粮煎饼。 尤其鸡蛋是金贵物,一家人舍不得吃,攒起来卖钱,侄子们三五天吃一回已经算是苏家很大方了,生活条件很好了,而她穿越过来的几天里,几乎天天都能吃到一两个鸡蛋。 面对秀姑的感激,苏大嫂笑笑,拿着碗筷走了。 苏秀姑站起身,在房中活动,顺便打量自己住的房间。 东厢房一共两间,和苏家三间上房、两间西厢房一样,都是石墙瓦顶,墙外□□着石块,墙里糊着黄泥,收拾得干净利索,原本是苏秀姑未出阁前的住处。 抬回来的家具擦得一尘不染,外间正面一张条案,案下两头各有一个小柜子支撑着,一张圆桌和四把椅子放在正中,门后立着三足脸盆架子,架子上放着脸盆、手巾等物,里间放着一张大床,衣柜靠墙,两个箱子放在床尾,柜子上面放着针线筐,旁边放着一座绣架。 周家供了读书人,平常花费极多,不如苏家家底殷实,苏父苏母一直都很能干,苏父是个手艺精湛的木匠,苏大郎在县城里做工,苏家又侍弄了二十亩地,平常苏母和苏大嫂还会做针线来卖,所以苏秀姑出嫁的时候有成套的家具和铺盖衣服。 据说,秀姑当时很是风光了一阵子。 苏父兄弟四个,他是长子,供养人称老苏头的父亲,上房老苏头住了一间,苏父和苏母住一间,西厢房住着长子苏大郎和苏大嫂余氏,并三个儿子,分别是七岁、五岁和三岁。 秀姑有两个哥哥,二哥苏二郎过继给了苏父的堂弟苏明,更名为苏葵。 苏大郎和苏葵都很疼妹妹,从周家要回来的钱都交给秀姑,作为她的依靠。 秀姑是很现实的人,难以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时,也没有忘记把这笔钱收好,现在有心振作,立即查看自己目前的积蓄。 被休回娘家的弃妇,不能一味依靠父母兄嫂,即使他们为人厚道,并不嫌弃自己。 秀姑翻箱倒柜,先打开了衣柜。 苏家给秀姑的嫁妆真不少,除了床上的帐子被褥外,柜子里还有三床被子,三铺三盖,把柜子塞得满满的,甚至还有一床被面是缎子的。 缎子质量很好,被面依然光滑如故,灿然若新。 秀姑摸了摸被面,捏了捏里面的棉絮,虽然不是今年的新棉花,但是出嫁时苏母用的是自己家种出来的新棉花,十分柔软厚密,去年又重新弹了一遍,依然蓬松保暖。 不缺被褥,就不用担心冬天难过了。 秀姑接着打开箱子,里面是一些零碎的绸缎、荷包手帕香囊和原身的衣服,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有,虽然都是半新不旧,也颇有几件打了补丁,但却浆洗得十分干净,整整齐齐地叠在包袱中,足见原身是个爱干净的人。 嫁到周家以后,秀姑也添了两三身新衣服,四季都有,因为不是当初的陪嫁,所以周父周母不让她带走,反倒是周惠为人老实敦厚,据理力争,都给了秀姑。 秀姑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幸亏自己穿到丰衣足食的人家,有被褥有衣服还有一点积蓄,要是没有的话,自己还不知道怎么过活呢! 现在已经是深秋九月,再过一个月就入冬了。 缺少这些的话,很难熬过冬天。。.。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2章:打算 箱子里除针线衣服以外,沉甸甸的九十串铜钱以及一个梳妆匣、一个针线包放在其中。 铜钱是秀姑私房钱中的三吊和陪嫁的六吊压箱钱,百文一串,十串一吊,一吊钱足有十几斤重,秀姑懒得掂量,数清后打开梳妆匣。 小菱花镜、梳子、篦子、大小抿子一应俱全,还有一些铜簪、木簪、荆钗、头绳、绢花、香脂,最贵重的是一根银簪和一对银镯、一对金丁香。簪子和镯子和秀姑现在戴着的银丁香一样,都是秀姑的嫁妆,金丁香却是新婚时周惠攒钱给秀姑买的。 周惠对秀姑还是不错的,但是再好也没有用,抵不过父母之命。 秀姑突然想起了陆游,和表妹唐婉感情深,最后还不是听从母命休了唐婉,只留下一曲钗头凤留给后人叹息。 这是封建社会的常态么? 周家共有四子三女,且未分家,周母待儿媳们刻薄,包括嫡亲的外甥女秀姑,规定所有人的收入都归入公中,不允许任何人留有私房钱。 原身的儿子夭折,生病时请大夫吃药,周母又骂骂咧咧,说原身娇气,花钱太多,不如省下来给周父买纸笔。 周父屡试不第,现在依旧年年参加乡试。 原身气不过周家不人道的规矩,每次做针线活卖的时候,都会悄悄扣下三分之一藏起来,下剩的钱才交到公中,免得吃药做事回娘家手里没钱,得看公婆的脸色,哪里想到此举竟导致了今日的局面。 原身她自小随祖母学得一手好针线活儿,每年忙完家务做一些手帕、荷包、香囊、扇套等针线活儿送卖到县城里的绣庄,很受云掌柜的青睐,一个月多则赚一吊钱,少则六七百文,几年下来私藏了不下二十吊钱。 也就是说,周家发现的私房钱只是一部分而已,另外一部分秀姑换成了碎银子,一共十两,银子体积小,她自己藏得隐秘,分别缝在棉袄棉裤里,幸亏如此,才没被发现。 这些银钱东西现在都便宜她了,手里有钱心里不慌,没病没痛的话,这些钱足够她花上二三年。秀姑暂时松了一口气,随即,微微生出几分歉疚,毕竟她不是原先的秀姑,用秀姑留下来的嫁妆和私房钱,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至于以后,她还是继续做针线活儿卖吧! 秀姑在穿越之前,学的就是专业的刺绣、裁剪。 她出身农村,家境贫寒,十岁前在家务农,对于农活了解得比较透彻,七岁开始学刺绣,直至穿越前,足足二十一年,掌握了至少三个流派的技艺,数百种针法。 秀姑拿起原身绣的手帕和荷包,算是十分精致且上乘,不过比自己要差些。 自己有一技之长,好好努力,日子应该会过得不错。 重新锁上箱子,并没有拆开棉衣找银子,秀姑整了整衣服,理了理头发,缓缓地走出东厢房,望向水洗一般的碧空,偶尔掠过一片白云,如同自己的心事,飘忽不定。 没有可能回到自己的时代了,那就为自己谋划一个将来。 她很现实,遭此大难,依然能静下心。 “大嫂,让我来洗。”苏大嫂正在井边汲水,井边放着木盆,盆里是用过的碗筷,秀姑走过去帮忙把水倒进木盆里,苏家上上下下算上秀姑一共九口人,老苏头、苏父、苏母和苏大郎一家五口,单是碗筷就是九副,不算盛菜的盘子。 “那好,你洗碗,我去刷锅,顺便用刷锅水烫猪食。”苏大嫂提着水进厨房,紧接着提醒道:“秀姑,洗碗水倒进潲水桶里,烫猪食时兑进去。” “知道了。” 在乡村人家,刷锅水和洗碗水舍不得扔掉,水里多多少少有些饭菜的残渣,大多用来喂猪,苏家养了好几头猪哩! 秀姑本身就是农村娃儿,又接收了苏秀姑的记忆,当然知道这些。 农家饭菜油水少,很容易就洗干净了。洗完碗筷,第一遍的水倒进潲水桶里,接着又清洗两遍,这些水没有残留渣滓,就不用倒进去了。 秀姑捧着碗筷走进厨房,与此同时,苏大嫂也刷好了锅,刷锅之前她在灶下添了几把火,刷锅水烧开,滚烫地倒在旁边的猪食桶里,两个桶里各装了小半桶混在一起的麦麸、麦糠、米糠、红薯皮和一把切碎的豆饼,顺便整理好了灶台上的油盐酱醋。 和好猪食,姑嫂两个抬到猪圈倒进食槽里,几头肥猪立即冲上来埋头大吃。 看着膘肥体壮的四头猪,苏大嫂满脸欢喜,侧头看着秀姑,“秀姑,咱们家的猪长得胖吧?一头足有一百多斤,再过两个月长几十斤,能卖个好价钱。阿爷说了,咱们家的猪等到快过年的时候卖三头,杀一头。” “那可好,又能过个油水丰足的好年。” “是呀。” 苏家日子宽裕,待家人也就不吝啬了,这是很好的一种态度。 喂完猪,紧接着又拌了些食料,喂给鸡鸭鹅。 苏家不仅养了猪,还有一群家禽,三十余只鸡,二十余只鸭,七八只鹅,圈在猪圈的隔壁,每天喂得半饱,然后放出院外,去河里河滩草丛中找寻草籽来吃。 打扫完院中的落叶,所有的家务尘埃落定,姑嫂二人一起走进上房。 见到秀姑,苏家上下都非常高兴。 苏母拉着女儿说话,听苏大嫂说秀姑帮她刷锅洗碗,心中一宽。 他们被秀姑自缢给吓着了,秀姑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日夜都有人看着她,生怕她再寻了短见,如今她愿意干活,是不是说明死志已消? 苏大嫂向三个儿子使了个眼色,三人猴在秀姑身上,让她没有时间去想往事。 望着堂屋中其乐融融的气氛,老苏头很是满意,看见秀姑略显憔悴的姿容,又忍不住深深地叹息,暗暗埋怨周家太过无情。 老苏头有四个儿子,除去过继给苏三爷的苏葵外,还有十一个孙子,孙辈中年纪最大的是苏大郎,最小的三岁,却只有两个孙女。 男多女少,孙女的存在益发珍贵了起来。 秀姑是苏家的长孙女,自小乖巧伶俐,勤劳朴实,不像老三家的翠姑那么好吃懒做,因此老苏头跟疼孙子一样待她,基于对读书人的敬重,给她择了村里唯一的秀才家做夫家,周惠兄弟随父也读过几本书,没想到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老苏头愧疚不已,决定过一年再给秀姑找人家,总不能年纪轻轻地就守在家里。 寡妇都能再嫁,何况秀姑仅是被休回娘家而已。 等到流言平息了,没人记得了她被休的来龙去脉了,说亲也容易。 因为秀姑刚回到娘家又寻了死,所以老苏头的打算并未告诉儿子和媳妇,想等到合适的机会再提出来。 秋末没有农活,很是清闲,苏家人却忙得很,说了几句话就散了。 老苏头去放牛,顺便把鸡鸭鹅都赶出去,苏父接了木匠活,在院子里忙活,苏大郎则去县城里做工,中午不回来,临走前,包了四个卷着咸菜和大葱的煎饼。 周家是耕读之家,秀姑随着周惠认得几个字,知晓外事,从记忆里发现此处和自己的家乡一样位于苏北地区,大青山村隶属彭城的桐城,彭城是府城,桐城是县城,朝代是继明朝、李自成之后的大华朝,而非清朝。 在这里,夏收麦子,秋收水稻、玉米、大豆、花生和红薯等等,饮食以面食为主,馒头、卷子、煎饼、烙饼、面条、花卷、饺子,花样繁多,不一而足。 爷们走后,剩下苏母、苏大嫂和秀姑都坐在院落里做针线。 苏母和苏大嫂缝补爷们的衣服,秀姑拿了针线筐出来,针线筐里放着不少绣线和零碎绸缎,她选了一块一尺见方的红绸子绷在绣绷上,打算绣一路连科。 她不能坐吃山空,原身留下了卖针线的路子,以后还可以继续卖,她依此赚钱,攒的多了,就把秀姑留下来的钱补贴苏家,自己心里好过一点,她不想在苏家白吃白喝,也不想心安理得地花掉秀姑留下来的那些钱。 师父是松江顾绣的传人,红楼梦原著里的慧纹其实就是脱胎于顾绣,每一位顾绣传人都有相当高的艺术成就,学刺绣之前,先学绘画,大部分人选择勾勒名家画作为底稿,刺绣之际不但要求形似,还要求神韵兼备。 师父她老人家曾经说过,自己天生就是一双绣花的巧手,因为她心思纯净,没有杂念,兼胸中有画,所以下针如下笔,有灵性。 “秀姑,你的绣工比以前更好了,这是什么花样?” 乡下的绣花样子很少,秀姑勾勒出底稿,只绣出寥寥几笔,仅有一点雏形而已,足以让苏大嫂十分惊叹。 “这是一路连科,寓意好,应该能托云掌柜卖出去。” 云掌柜的绣庄是县城里最大的一家,有门路,县城里的大户人家都去他的绣庄采买绸缎绣品,秀姑的针线一直都挺受欢迎,卖得很好。像她今天起针的这副绣图,别的绣庄卖不动,云掌柜却可以。不过,秀姑寄卖的话,云掌柜会抽走二成佣金。 不知不觉,大半个月过去了。 苏家风平浪静,秀姑和苏家人相处得很好,每天和苏母、苏大嫂一起洗衣服、做饭、喂牲畜,忙完了家务就在屋里做针线带侄子。他们都是厚道人,彼此体谅,几乎没有嫌隙,虽然每天都是粗茶淡饭,日子却过得有滋有味。 没有人嫌弃秀姑,谁都没有。 秀姑心里很感激,下定决心要好好过日子,一定要比在周家过得更好。 抓了几把麦麸,混着剥掉不吃然后切碎的菜叶子,加了一点水搅拌均匀,端到鸡圈里喂鸡,见到苏母喂好了猪,秀姑连忙开口道:“娘,什么时候赶集跟我说一声。” 在这些日子里,她攒了不少做好的针线,她做活又快又好,加上秀姑之前做的一些活计,约共四五十件,该是去卖掉的时候了。以往在周家,都是十天去县城里一次。现在她有一个月没有去,手里的绣线和布料都用完了,再不去的话就没有针线可做了。 另外,她必须为自己存下一笔钱。 “明天进城,我和你一起去,正好把我和你大嫂做的针线一块卖了。” “那好,我今晚收拾好。” 因是深秋时分,秀姑并没有做扇套,只做了手帕、荷包和香囊,另外打了一些精致的结子、络子,分开包好,一同装进包袱里,这些都是原身惯常做的。 至于一路连科图,她还没有绣好,暂且放在家里。。.。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3章:进城 第二天起床后,秀姑洗过脸,对镜梳妆,往脸上擦一层淡淡的香脂。 镜中的自己一张鹅蛋脸,五官端正,容貌清秀,虽称不上国色天香,但秀气十足。加上苏家一直以来丰衣足食,周家虽不如苏家,却也不缺衣食,故而生得肌肤微丰,纵使风吹日晒,肤色仍然比其他人白一些. 当然,不是那种晶莹透亮的白皙。 长得太美也是一件祸事,普普通通就好,正如同自己前世一样。 她今年二十一岁,平白年轻了七岁,在旁人眼里她是弃妇,在她自己的心里,仍是花朵儿似的年纪。 早上有些清冷,外面下了一层薄霜,出门赶集不能和在家一样穿着打补丁的旧衣,秀姑打开衣箱,拿了夹袄夹裤穿上,外面罩着银红碎花的粗布褂子,下头衬着一条白色粗布细折裙,都是半新不旧的,她前几天在裙角绣了一枝红梅花,行动间倒显出几分雅致来。 秀姑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没有头油,用一根红头绳和两根铜簪子固定。 即使身处古代,乡下村妇村姑的发髻式样还是不太多,仅有三四种,许多村妇随随便便把头发挽在脑后打成一个圆髻就行了,出行的时候裹一块头巾,既可以挡风也可以挡太阳,根本没有电视剧上各种漂亮的发髻。 早饭是红薯稀饭,煎饼就着咸菜。 很简单,但农家风味十足。 煎饼是面粉掺着玉米面烙出来的,圆圆的一张,薄薄的如纸一般,泛着淡淡的金黄色,每次烙完后叠好放在缸里,盖得密不透风,不然容易风干,没有柔软的时候好吃,吃的时候从缸里拿出来,卷着咸菜,或者加一根大葱。 秀姑吃了半张煎饼,又喝了一碗红薯稀饭,便已十分饱足。 老苏头开口道:“和你娘坐车去。”苏大郎步行走得快,出门又早,就不用坐车了。 大青山村距离县城里很远,中间还隔着沙头村、清泉村,步行需要一个多时辰才能抵达,坐牛车的话,也得将近一个时辰,好在至少不累腿脚。 所谓牛车,就是一副平板车,仅能坐七八个人,如果装了东西,空间就更小了。 苏家的牛由老苏头管着,赶集的时候也是老苏头驾车,这样方便自家人买卖东西。偶尔空几个位子的话,就拉村里的人。除了耕地和拉货外,平常赶集拉人苏家不收钱,因此很得邻里之间的敬重,此时车上三四个妇人见到秀姑,说说笑笑,丝毫不提她被周家休弃的事。 鉴于刚被休回娘家,又是刚刚穿越到这里,秀姑很少出门,现在见人,不免有些羞怯。 “大嫂,你们这是去县城里做啥?”苏三婶瞄了瞄秀姑抱在怀里的包袱,一脸好奇。 苏母妯娌四个,其中感情最不好的就是苏三婶,秀姑寻死不成后,二婶四婶都拎着鸡蛋来探望过,唯独苏三婶没有任何表示,还跟村里人嚼舌根,言语之间对秀姑颇有嫌弃。 苏母淡淡地道:“秀姑做了些针线,去县城里卖了补贴家用。” “哎呀,秀姑的手艺好,这么一大包袱的活计,一定能卖不少钱吧?大嫂有福喽,秀姑在周家交过钱还能攒下六七吊钱,以后不得年年攒十几吊钱给大嫂花。秀姑啊,什么时候借给你三婶一些钱?再过几个月就过年了,你叔叔兄弟们连一件新衣裳都没有,我这心里头啊,觉得不是滋味。”苏三婶羡慕得几乎有些嫉妒了,看看自己攒了一个月才攒下来的五十个鸡蛋,再看她们鼓鼓囊囊的包袱,怎么看怎么觉得心里不平衡。 “老三家的,说啥哩?秀姑不容易,你不说帮衬一把,还说这些风凉话。”不等苏母和秀姑回答,老苏头就先开口斥责了,“去年你们借了老大家的一吊钱不想法子还上,还想借啥钱?哪家过日子都不容易,谁有闲钱借给你?” 老苏头对待四个儿子一视同仁,当初分家的时候,苏父家多分一亩三分地,那是因为苏父给他养老,以后操办后事,不用其他儿子出钱。 除此之外,其他三个儿子每家分了六亩地、十五两银子、一套农具和家具若干,包括各家居住的三间房都是老苏头花钱盖出来的,结果现在人口最少的苏父家已经有了二十亩地和猪牛家禽,重新建了现在的大院子,其他两个儿子也分别有十亩地并且另外扩建了房子,反倒是生有四子一女的苏老三,没半点长进不说,还卖了两亩地。 听到老苏头开口,苏三婶悻悻然地住口,不敢再说什么了。 没办法,老苏头虽然由苏父供养,但是苏老二和苏老四比较孝顺,除了天灾外,其他时候每个月都会送五斤粮食和五十个钱给老苏头,只有他们家养家糊口不易,每年都拿老苏头多分苏父一亩三分地的事情来拒绝出钱出粮。 秀姑见苏三婶消停下来,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初来乍到,不爱与人纷争,尤其是苏三婶这样的人物,避而远之最好。 到了县城里,其他人纷纷下车,向老苏头道谢。老苏头不进县城,直接停在路口等候,和儿媳孙女约好回去的时间。秀姑和苏母背着背篓,提着包袱往云家绣庄走去。 秀姑穿越至今,头一回来县城里,走到县城中心,发现这里的集市很热闹,街道呈十字型,贯穿东南西北,路面约莫两三丈宽,两边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摊子,有卖锅碗瓢盆的,也有卖果子蜜饯的,还有卖鸡蛋、家禽、卤味、点心、布料、农具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摊子的后面是店面,一水儿的青砖瓦房,甚至还有二层小楼,各样幌子飘荡在空中。 他们这里算是彭城的大县了,下面管着二三十个村子,所以逢集的时候非常热闹。 秀姑看了几眼,就和苏母进了位于中心且十分齐整宽敞的云家绣庄,云家绣庄极大,足足占了三家连在一起的铺面,“云掌柜。” 身穿宝蓝茧绸夹袍的中年人走了出来,看到秀姑母女,脸上满是笑意,“苏嫂子,秀丫头,我可盼到你们了,快进来。再过两个月就过年了,王家需要采买不少荷包,用来装压岁钱,这回你们带了多少过来?下回多做些荷包。” 苏母赶紧笑道:“带了不少哩,我和儿媳妇做了一百多个荷包,秀姑自己也做了不少。” 云掌柜接在手里打开包袱,数了数,一共一百零七个荷包,二十个香囊,二十条手帕,仔细检查了一番,“苏嫂子,你们做的就是比其他人好,细致绵密,咱们还是按老价钱,荷包和香囊六文钱一个,手帕四文,一共八百四十二文。” 忙碌了一个月,一下子收入八百多文,苏母高兴得眉开眼笑。 秀姑抿嘴一笑,递上了自己做的针线,先把原身做的针线拿给云掌柜看,然后又拿出自己做的,“云掌柜,我最近又学了几种新针法,做得比以往好,您看给什么价钱?” 云掌柜目光如炬,一眼看出秀姑后来拿出的针线精巧不凡,针脚绵密找不到线头,绣面光滑,所绣的花样更有一种栩栩如生的灵活感,没有半分匠气,比之前做的针线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抓了一个荷包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细看。 苏母和秀姑都静静地看着,察觉到了云掌柜的惊喜。 秀姑原身心灵手巧,手艺强过苏母和苏大嫂几倍,荷包和香囊绣得精致,能卖到十五文钱一个,而且很畅销,这在全县城来说相当了不起。云掌柜卖出去的时候能卖到二十文钱,净赚五文,所以云掌柜一直和秀姑保持着买卖关系。 “好啊!高手在民间。秀丫头,你的绣工大有长进。”云掌柜啧啧称叹,一脸不可思议,“我看比江南那边的刺绣都不差,了不得,王家的太太奶奶姑娘们一定喜欢。这样吧,你之前做的按老价钱,荷包香囊十五文钱一个,手帕十二文,这些新针法绣的荷包、香囊三十文钱一个,手帕二十四文,结子和络子也是新花样,好看得很,十文钱一个,你看如何?” “您一向公道,就按您说的。” 秀姑并没有讨价还价,她估算了一下,原身留下了二十二个荷包、六个香囊,五条手帕,自己后来做的针线也是以荷包、香囊居多,荷包二十三个,香囊十五个,手帕二十条,结子和络子一共二十六个。 见秀姑善解人意,不似旁人那般斤斤计较,云掌柜脸上笑容更盛。 算好账后,秀姑共计得钱两千三百六十文。 苏母惊讶地张大了嘴,秀姑做了一个月的针线,赚了两吊钱还多?一个荷包竟然能卖到三十文?自己和苏大嫂婆媳两个人做的针线一共也才卖了八百多文。 苏母突然愤愤不平起来,按着秀姑的本事,嫁到周家四五年只存了六七吊钱,那么落到周家手里的得有多少?一年就算挣十两,落在他们手里的至少得有三四十两吧?他们居然贪心不足,为了区区几吊钱,就以七出之条的罪名休了秀姑! 秀姑不知苏母突如其来的心思,看着云掌柜检查完针线,然后付钱。 民间流通的是铜钱,很少见金银,甚至有的百姓之家终其一生都未必能摸到银子,一吊钱也就是一千文,相当于一两银子。云掌柜虽然店面大,颇有银两,但是考虑到苏家是乡下人家,所以付给秀姑的仍旧是铜钱,一共两吊钱,外加两串,第三串则取下四十枚铜钱。 秀姑并没有先收钱,而是在绣庄里挑了自己所需的各色上等绣线。 云掌柜见状,笑道:“秀丫头,你的绣工这样好,小件针线虽然能显出工夫,却不如绣图卖得贵,大户人家最喜欢这些了,你扯几尺绸布,绣大件儿物事?” 秀姑想起自己绣的一路连科图,便问云掌柜可有门路。。.。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4章:初相见 云掌柜道:“你放心,我叫你绣,就有门路给你卖掉,按你说一路连科图的尺寸,能做一个插屏。不是我吹嘘,咱们县城里的大户人家都在我这里采买绣品,你从前的绣工就不比我进的货差,不然我不会和你合作这么久,现在又长进了一大截,绣出来的图样一定走俏。你绣的一路连科图寓意不错,下回绣好带来,我拿给王家大太太看。” 王家是本县的首富,家有良田千顷,同时也是知府大人的亲戚,王太太的大儿子王朔今年中了举人,已经进京赶考了,一路连科正暗合其志。而且腊月初六是老太太的八旬大寿,王太太交代云掌柜叫人送一幅贺寿图过去。 云掌柜本来还在忧心没有好的绣品,现在看到秀姑的绣工,立刻有了主意。 听云掌柜说明王家的身份和利害,秀姑沉思片刻,相比较荷包香囊手帕这些繁琐又不赚钱的小活计,她的确更喜欢绣图,因为后者能体现自己的国画功底。 她当机立断,在绣庄里挑了七尺流云百福花样的大红缎子、十尺白绫、十尺白绢。 “秀丫头眼光就是好啊,这些都是我店里最好的了,红缎子和白绫都是从杭州运过来的,白绢也是上等的。你想用哪种料子绣祝寿图?” “六尺六的红缎子,六六大顺,用金线绣出九十九个不同字体的寿字,楷隶篆行草形态各异,然后组成一个大寿,您看如何?” “百寿图?”云掌柜眼睛一亮,有些不敢相信,“你能绣出来?” 单是九十九种字体,云掌柜自己都不知道有哪九十九种,秀姑竟然有如此大的口气。 何止百寿图?万寿图她都能绣出来。 那一万个字体穷尽历代祖师毕生之功,踏遍千山万水,拜访无数名家,才收集齐全。 不过,这些话却不能告诉任何人。 秀姑淡淡一笑,道:“您若不信,就等我绣出来给您看看,王家中意固然好,若是不中意,就得麻烦您放在绣庄中卖出去。” 云掌柜思忖再三,答应了,并且衷心期盼能看到真真正正的百寿图。 “大红缎子一百三十五文一尺,七尺九百四十五文,白绫九十文一尺,一共九百文,白绢二十二文一尺,共计二百二十文,再加上一百文的绣线,两千零六十五文。抹去零头,我收你两千文。”云掌柜噼里啪啦拨动算盘珠子,很快算了出来。 秀姑苦笑,钱真的不经花,今天的收入几乎都花掉了。 见秀姑大手笔地买下二两银子的丝绢绸绫,苏母肉疼不已,但是看到秀姑脸上灿烂的笑容,苏母企图阻止的话就再也吐不出来了。 秀姑命苦,如果这样能让她高兴,就由着她吧,反正都是她自己赚的钱。 云掌柜算账收钱,嘱咐她们日后年前只做荷包和香囊,尤其是荷包,年关的销路非常好,“秀丫头,你这回做的荷包都是新花样,花样新颖,布局精巧,配色雅致,以后就按着这些做。我估摸着这批活计都能卖进王家,价格还能增加一些。当然,你主要还是绣百寿图。” 钱么,当然越多越好了,秀姑含笑答应,承诺下一批也是同样的质量。 用包袱皮包好买下来的料子绣线,拿着云掌柜付的三百六十文钱,秀姑和苏母离开绣庄,去了相熟的成衣铺子。这是县城里的老字号,有钱人家做衣服剩下的零碎绸缎布头都不要,苏大嫂的哥哥余成在这里当裁缝,所以她们花很少的钱就能买下一部分。 下脚料很多人抢着要,没有门路的话,根本弄不到。 付给余成的一百文钱,其实就是用来分给成衣铺子里其他人的酒钱,他们得了酒钱,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由余成挑一些比较齐整的布头给自己的亲戚。 今天的一百文钱是秀姑给的,谢过余成,母女两个出来时,臂弯里各自挎着两个大包袱,除了秀姑买的料子绣线以外,其他三个包袱里装着在余成那里收集的零碎绸缎布头,沉甸甸的,够她们忙活两个月了。 摸了摸包袱里仅剩的两百六十文钱,秀姑看到秋梨水灵灵的,一问价钱,十文一斤,她最爱吃水果,立即掏钱买了二十个,十四斤半,讨价还价后,摊主收了一百四十文。 “娘,猪肉摊子在哪里?”剩下一百二十文,索性买一百文钱的肉。 “问这个干啥?” “买肉啊!”秀姑撒娇,“家里好久没有吃肉了,我都馋了,好不容易来一趟,买几斤肉回去,给阿爷和爹添菜,是我的一点心意。” 苏母叹了一口气,心里觉得很难过,秀姑这样做,还不是怕娘家人说闲话? “买多少?” “买一百文钱的肉。”秀姑心里盘算了一下肉价,一斤猪肉三十文,能买三斤多,一家九口人,三大三小六个爷们,再加娘儿们三个,一顿就吃完了,节俭一些,最多吃两顿。 “唉,你呀,少花点钱,有钱就自己存着。” “娘,放心吧,今天主要买了绣花的料子,等做完这批活计,就有进账了。” 苏母摇头一叹,带着秀姑去了相熟的猪肉铺子,叫道:“阿硕,给我们割些好肉。” 名唤阿硕的猪肉铺老板是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壮硕男子,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浓眉利目,像是岩石经过刀削斧凿出来的五官,分开看和寻常人没什么不同,但是组合起来,看起来就非常凶恶,秀姑有些紧张,低头躲在苏母身后,不敢乱看。 这家猪肉铺的生意明显比其他人家好,人来人往的,好一会才轮到她们。 “苏大婶啊,要哪个部位的肉?”阿硕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更显得狰狞了。 “秀姑,你看呢?”苏母拉秀姑走近放着猪肉的长条大案。 “娘做主就是,买阿爷和爹爱吃的。”秀姑看了一眼,大案上每个部位的肉都分解出来了,摆放得整整齐齐,已去了一大半,尤其是猪头、猪尾、猪蹄和猪下水,价格便宜,虽然后者没有油水,但深受贫困百姓的青睐,早就卖光了。 秀姑有些可惜,她记得老苏头和苏父爱吃猪头肉下酒,正好自己是做卤味的一把好手。 苏母想了想,拍板道:“那么就要一百文的五花肉,你阿爷和你爹爱吃干豆角烧肉。” 阿硕听了,手起刀落,划开一条五花肉,肥瘦均匀,色泽粉红,足足有三斤半,“前腿腹下最好的肉给您,收您一百文。” 苏母看秤时看得分明,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叫秀姑给钱。 秀姑递了一串钱,阿硕看过去,只看到秀姑乌云也似的头顶,以及挽发的红头绳和铜簪子,看不到秀姑的面容。他伸手将钱接在手里,掂了掂,数都没数,直接丢进褡裢,顺手还给她们搭上两根用刀背砍断的筒子骨,果然看到苏母更高兴了。 “苏大婶,以后常来。” “一定,一定,等过年的时候,请你去给我们杀猪。我们家的猪你见过,喂得好,膘肥体壮,得有一百好几十斤,卖三头给你,然后杀一头留着过年。” “那好,到时候我先紧着大婶家。”阿硕笑了笑,又看了秀姑一眼。 秀姑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拿好了肉和骨头,就拉了拉苏母的衣袖,离开猪肉铺子。 这个人,记忆里她是认得的。 他叫张硕,也是大青山村的村民,他们家世代杀猪,手艺精湛,村里人杀猪都请他,经常给大户人家杀猪送肉,在县城里设的猪肉铺是自己家的铺面,由张硕做主。村里唯一的猪肉摊子也是他们家的,由张父管着。 父子齐心,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是村里首屈一指的富户。 苏家的日子一直令人羡慕,张家更让人眼红。 “阿硕就是会做人,生意比别人好。你看,咱们花了一百文,他却给了一百零五文的肉,不仅抹去了零头,还送了两根骨头,天气越来越冷了,骨头也值好几文钱一斤,晌午咱们炒肉,然后就把骨头炖上,熬到晚上,用猪骨汤下面条比什么都香。” 望着苏母喜滋滋的模样,秀姑不予置评。 “杀猪户家里油水多,就是不赚钱也能天天见荤腥,别说他们家还有两头牛、一头骡子和三十亩上等田了。村里和沙头村有不少寡妇、闺女都想嫁到张家,可惜老张从小吃过后娘的苦头,阿硕顾念着他家小子,怕后娘刻薄,丧妻后没有再娶,前年阿硕他娘没了,这两年就又耽误了。”苏母不管秀姑如何表示,嘴里继续唠叨着。 对,张父和张硕父子两个都是鳏夫,秀姑这才想起来。 张父和苏父年纪相仿,今年不到五十岁,身强力壮,剽悍壮硕,并不显老,村里好几个三四十岁的寡妇对他有意思,常去他家猪肉摊子前搔首弄姿地转悠。张硕虽已三十岁,唯一的儿子也有七岁了,但是他家比苏家富裕,吃喝不愁,很多黄花闺女都愿意嫁给她。 秀姑觉得和自己没关系,并不关心,看到有卖冰糖葫芦的,买了三串,花了六文钱。 她来的时候身上带了两百文钱,虽然今天已经花了很多钱,但是想到娘家人待自己那么好,索性又花八十文钱买了一斤白糖,剩下的钱都买麻花、蜜饯、糖糕,细细地用油纸包好,和猪肉、秋梨一起装进背篓里,回到路口上车的时候,大家就只看到包袱和背篓。 财不露白,这个道理她们都晓得,尤其是乡村人口简单,一点事都会渲染得人尽皆知。 苏三婶眼睛都红了,“大嫂,秀姑,得花不少钱吧?买了些什么?”顺手去翻包袱。 “谁有闲钱买东西?除了碎布头还有什么?”苏母一手打掉她的,把包袱往自己和秀姑身边拽了拽,“秀姑辛辛苦苦做了一些针线活计,卖了几个钱,都用来买布头了。你们今天上街,卖了不少钱的东西吧?你足足有一篮子鸡蛋呢。” “哪有钱?现在卖啥东西都不值钱,买一点油盐酱醋就没了,比不得大嫂家里,天天都能见到钱。”一听到事关自己,苏三婶立即闭口不言。 “哟,你这话不对,鸡蛋金贵得很,你一篮子鸡蛋五六十个,能卖一百文钱吧?你也只买了半斤盐、一斤酱油和一斤醋而已,一共二十五文,还剩七八十文呢!”旁观的人和苏母交好,看不过苏三婶的小气,索性说破其价。 秀姑默默地听她们你来我往,从中知道了不少物价。 彼时物资短缺,这些生活用品在村里更显得弥足珍贵,哪怕只是几文钱的东西,百姓仍旧舍不得浪费分毫。 本来她就有秀姑本身的记忆,现在只是更明白了一些而已。 秀姑暗忖,幸亏自己卖针线买绣布的钱除了母亲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买回来的东西藏在背篓里,否则她们知道自己卖了两吊钱的针线,一定更加嫉妒得不得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5章:打架的娃娃 回到家,秀姑把两个包袱拿进自己屋里,另外两个就给苏母和苏大嫂了,也就是一人一包袱的绸缎布头。等她出来时,只见苏母正把背篓里的东西拿出来,冰糖葫芦分给三个孙子,一人抓了一把麻花,一把蜜饯,“都是你姑买的。” 三个娃儿齐齐地对秀姑躬身,奶声奶气地道:“谢谢姑姑。” “好乖!”秀姑顿时眉开眼笑,付出得到回报,哪怕仅是一句谢谢,足以让她舒坦。 苏大嫂过来帮忙收拾,看到那么多东西,只觉得眼睛不够使,不必询问价格,她也能看出来,没有四五百钱,恐怕买不下来,她和苏母卖针线的钱却一文未花。苏母按她做的针线分钱给她时,她听苏母说,秀姑买过绣线绣布剩的钱都用来买这些吃食了。 “秀姑,以后别这么破费了,有钱自己存着,留作以后花用。”苏大嫂隐隐约约猜出了老苏头和公婆丈夫的打算,她和小姑感情好,也盼着小姑有个好归宿。 “没有花多少钱,我就是想给阿爷添道菜,再说,只是偶尔如此而已。” 苏大嫂心里充满了感激。 其实姑嫂之间相处的最好方法就是这样,你对我好,我对你好,彼此体谅,少一些贪婪,多一些包容,就不会有争吵的矛盾。 她和秀姑的感情在村里无人可比,对此,苏大嫂非常得意。 “大郎家的,你去洗梨,一人一个,先给你阿爷送去。”苏母指挥秀姑端一盘麻花送到老苏头跟前,自己和苏大嫂也留了一把,又叫孙子给苏葵家送一些,然后把剩下的秋梨和麻花、蜜饯、糖糕等连同白糖一起锁进柜子里,这些都是稀贵的东西,当然不能放在外面。 苏大嫂洗好梨,接着处理猪肉和骨头,根据苏母的意思,猪肉中午吃一半,留一半。 苏母忙着把干豆角泡在热水里,泡发后切断,苏大嫂炒菜,苏母在旁边用面粉和玉米面掺合在一起和面,“炖肉时在锅里贴一圈饼子,再烧一锅稀饭。” 苏大嫂点头微笑,炖肉贴饼是难得的美味,家里一个月才能吃到两回。 这次,是沾了秀姑的光。 婆媳二人忙碌的时候,秀姑陪老苏头说了一会话,又给苏父削了一个梨,给老苏头点上烟袋,见他们父子说话,自己悄悄地踏出堂屋。 一个两三岁的娃娃小爪子抱着秋梨,摇摇晃晃地跑到跟前,蹭了蹭她的腿,“姑姑,抱!” 秀姑下意识地答应一声,伸手将他抱在怀里。 他高兴地咯咯直笑,不住撒娇。 苏大郎的三个儿子分别叫满仓、粮山、添福,从名字可以看出,满仓意为粮食满仓,粮山意为粮食堆积如山,这些最能体现劳动人民最大的愿望。这是年纪最小的添福,他因早产体弱,看起来比同龄人小,大家分外疼他,希望苍天有眼,添些福分给他。 “怎么不吃糖葫芦?”秀姑从他兜里拿出麻花喂他。 “酸!”添福小脸皱成一团,嘴里含着麻花,说起话来,口齿不清。 “好,咱们不吃酸的,吃麻花,吃梨子。”秀姑满脸笑意地摸了摸侄儿的小脑袋,转头看到从苏葵家回来的满仓一脸欲言又止,忍不住开口问他有什么事。 “姑姑,我能不能多拿一些好吃的给壮壮?上回壮壮的爹给他买果子,他有给我吃。” “当然可以。满仓真乖,别人对你大方,你当然不能小气。” 秀姑不愿侄儿学得一身吝啬习气,二话不说,抱着添福跟苏母说了一声,用油纸包了一些麻花、蜜饯和糖糕,同时还拿了一个秋梨,让他送人。等到满仓出门了,秀姑才恍惚记起,满仓口里的壮壮似乎就是张硕的儿子,大名叫张壮。 当小半个时辰后,饭菜都做好了,不见满仓回来,秀姑不放心,说了一声,出门寻找。 “秀姑,找到满仓赶紧回来吃饭。”苏母探身追加了一句。 “晓得了。” 他们家处于村子西边,往西还有几户人家,张家却是住在村东,她没走到村东,就在村中找到了正在和人打架的满仓,身后护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小男孩。 小男孩六七岁年纪,肤白唇红,浓眉长睫,形貌十分俊秀,和乡村孩童格格不入。 在满仓和小男孩的周围,还有四五个七八岁到十岁之间的孩童,指着他们哈哈大笑。 和满仓打架的是一个十岁上下肥头大耳的小子,年纪比满仓大,力气却不如他,被满仓三拳两脚揍倒在地,坐在地上大哭,嚷道:“满仓,有你这样的吗?护着外人打你叔叔。等俺告诉俺娘,找你娘算账!” 满仓哼道:“你敢!谁让你骂壮壮和我姑姑的。” 胖小子一脸的鼻涕眼泪,随手抹了一把,沾染到了尘土,越发显得邋遢,衣襟上满是污渍,黑乎乎的泛着油光,秀姑远远瞧着有些恶心,只听他不服气地道:“俺就告诉俺娘,让俺娘揍你!壮壮有娘生没娘教,你姑姑人品不好才被你姑父休了,你们都是坏小孩!” 满仓扬了扬拳头,“你再说,你再说我还揍你!” 满仓身后的小男孩壮壮一个劲地打嗝,揉着哭红了的眼睛,愤愤不平地道:“明明是你抢满仓哥哥给我的果子,还说我们是坏小孩,你才是!” 望着地上沾满泥土已经无法入口的吃食,壮壮的眼泪又流了出来,爷爷还没吃呢。 旁边有人拍手笑道:“苏大伟,你侄子有好吃的给别人吃不给你吃,你怎么没抢到呀?” 说话的这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周惠长兄的儿子周彬,而苏大伟却是秀姑的堂弟,满仓的堂叔,也就是苏老三和苏三婶的小儿子,今年十岁,生得极像苏三婶。 听了周彬不怀好意的挑拨离间,苏大伟跳起身就要冲向满仓。 “住手!”秀姑看在眼里,快步走到跟前,抓住苏大伟的胳膊,“苏大伟,有你这样做叔叔的么?和你侄子打架算什么本事?以大欺小,也不怕别人笑话?” 见到秀姑出现,旁边一群娃儿们一哄而散,只剩下苏大伟一个人。 苏大伟自幼深受苏三婶宠爱,并不怕秀姑,嘟囔道:“大姐你咋不说满仓以多欺少?” 不等秀姑说话,满仓开口道:“姑姑,大伟叔抢壮壮才吃了一半的东西,还骂姑姑和壮壮,我不是故意和他打架的。”拉着壮壮上前,拉起衣袖,露出手臂上可怖的青紫,“是大伟叔先掐壮壮的胳膊,我才出手的。” 秀姑仔细打量壮壮,发现他手臂和脸上的淤青相当严重,急忙带他们回家擦药。 听完他们打架的来龙去脉,苏母和苏大嫂非常气愤,脸色十分阴沉,没有苏三婶的闲话,苏大伟怎么会对着满仓和壮壮两个孩子说那些话? 有娘生没娘养? 做了坏事被周家休弃? 听听,这些话哪里是一个孩子能知道的? 老苏头淡淡地道:“老大,吃过饭你跟我去老三家走一趟。”免得苏三婶上门罗嗦。 老苏头有些疲惫,未分家前有自己管束着,老三夫妇不敢太过分,分家后,他们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真不知道是他们本性如此,还是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没有教好。 苏父知道老苏头这是要去教训苏老三,让他好好管一管苏大伟,当即答应了。 苏老三一家人上行下效,个个好吃懒做,兄弟之间早已分家,苏父无力深管,但是苏大伟小小年纪就和苏三婶一样横行霸道,长此以往,必生祸患,不能不管。 苏母拿着煮熟的鸡蛋在壮壮脸上滚动,“壮壮,晌午在我们家吃饭。” 嗅着飘在苏家的饭菜香气,壮壮有些害羞地捂着咕噜叫的肚子,发现大家发出善意的笑声,他羞得脸蛋红彤彤的,很是不好意思。 老张父子两个长得五大三粗,横行乡里无人敢欺,偏偏壮壮自小生得眉清目秀,脾气柔和。张母死后,一家爷们不惯家务,壮壮身上的衣物许久没换了,脏兮兮的,但是和苏大伟的邋遢不一样,壮壮的头脸儿干净,不会糊一脸的鼻涕。 吃过午饭后,老苏头和苏父去苏老三家,果然不出所料,苏三婶要来苏家寻求公道。 他们怎么解决的,秀姑不大管,拿出绣活坐在院子里继续刺绣。 一路连科图已经绣完了大半,正在收尾,再过两天就能完成,早些送到绣庄寄卖,然后专注于百寿图,她相信以自己的绣工,一定会让云掌柜和王家满意。 满仓和壮壮带着粮山、添福在院中玩耍,玩累了就蹲在秀姑身边探头看绣图,见到上面红莲绿叶,碧水白鹭,似乎在跟前花开翅展,他们觉得新奇极了,满仓好奇地问道:“姑姑,这是啥?真好看!” “这是莲花,莲叶中卧有鹭鸶,组合在一起就是一路连科。” “什么是一路连科?什么是鹭鸶?” “所谓一路连科,就是连连登科及第,去参加科举考试,每次都能榜上有名。鹭鸶是一种水鸟,非常漂亮。” 秀姑含笑解释给他知道,望了满仓一眼,忽然心中一动。 等收入多了,她可以建议父母兄嫂送满仓去学堂读书,就算考不上秀才,至少读书明理知事,比普通百姓多一份见识和机遇。 现在没有多少积蓄,以后再说。 百姓之家敬重读书人,但是供养一个读书人不容易,笔墨纸砚书籍价格昂贵非常,所以即使知道读书的好处,仍然或是舍不得、或是没有钱送孩子去读书。 苏家的生活算是很宽裕的了,都没有送子孙去读书,何况其他人家。 因此,整个大青山村,只出了周父一个秀才,分外珍贵,也令大青山村傲视群村。 周父今年四十有五,还没有放弃科举之路。 为了供应周父每三年一度去金陵赶考的费用,苦了一家老小。 秀姑嫁到周家几年,几乎没享福,还得夜以继日地做活赚钱。 满仓正要问什么是登科及第、榜上有名,壮壮忽然跳起身,冲向外面进来的老汉。 “阿爷!” “张伯,您来了。”秀姑站起身,认出来人的身份,惊讶地叫出声。 苏母在厨房准备熬猪骨汤,闻声出来,见老张牵着壮壮走进门,手里还拎着东西,不由得笑道:“老张,你咋来了?壮壮在我们家玩你还不放心?” “大妹子,壮壮在别人家我不放心,在你们家,我放心得很,一定又在你们家吃饭了吧?”老张哈哈大笑,没有提起自己收了猪肉摊子回到家中发现壮壮不在时的恐慌,看到壮壮脸上未曾消褪的青肿,老张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怒意。 张硕的容貌源自老张,老张横眉怒目之际,颇为吓人。 “张伯,都是我们不好,给壮壮一点吃的,反倒连累了他。”秀姑心头一凛,歉然道。 “不关姑姑的事!”壮壮连忙开口,“阿爷,姑姑和满仓哥哥对我可好啦,姑姑让满仓哥哥送了我好多好吃的,都是苏大伟不好,不过他被满仓哥哥揍了一顿,好惨哦。”。.。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6章:途中偶遇 送走老张祖孙两个后,秀姑松了一口气。 “幸亏老张来找壮壮时,已经从旁人嘴里知道了事情发生的经过,还送了咱们几根骨头和一个猪心,不然见到壮壮受伤,迁怒起来,咱们一家人都没脸。”苏母看着老张带来的东西,“晚上叫你爹拿些东西过去,也是咱们赔礼的意思。” 他们是和苏老三分家了,但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理亏,还是得去。 秀姑和苏大嫂点头,她们都知道这个道理,默默地把白糖、秋梨和麻花、蜜饯、糖糕都拿了出来,想了想,去掉麻花,剩下的东西凑了四样。 本来是买给自家人吃的,结果…… 晚饭后苏父和苏大郎亲自去了张家,他们推辞不过,只收了糖糕,其他的退了回来。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的时候,张硕杀完猪,去县城里之前,送来一大盆据说卖不掉的新鲜猪血,以及一副猪下水,心肝肺肠肚一应俱全。 于是,整个苏家一连七八天不缺荤腥,吃得一家人满面红光。 秀姑发现,古代人很会处理下水一类的菜肴,苏母和苏大嫂做出来的味道相当好,没有一点腥臭味。谁说猪血、猪骨头、猪下水是现代穿越女的专利?明明医书里都有记载过猪下水的制作方法,而且利于养生,底层吃不起肉的贫民百姓很喜欢。只是禽兽的内脏上不得台面,统称为下水,算是一种下等菜,从来不出现在席面的菜单上而已。 在这七八天里,秀姑不仅完成了一路连科图,也给苏母和苏大嫂画了不少花样,自己还绣了十来个荷包和香袋,上面都是寓意吉祥的花样,连中三元、马上封侯、连升三级、一品当朝、魁星点斗…… 最主要的百寿图,驾轻就熟地绣出十多个形态各异的寿字,火文如焰、树文如林,凤书如同彩凤飞舞,水文曲折回环,龙、狮、象、星斗、芝兰、聚宝各有千秋。 云掌柜惊艳不已,喜爱地几乎不敢伸手抚摸。 “秀丫头,你在铺子里等等,”云掌柜和秀姑签订一路连科图的寄卖契约,一式两份,望着富丽堂皇的百寿图,突然跳起身,“一路连科图和百寿图我拿给王太太看去,如果王太太满意,说不定会先付一部分百寿图的定金给你。” 秀姑囊中羞涩,也想早点拿到钱,于是含笑应允。 今天不逢集,她和苏大郎一起步行到了县城里,苏大郎送她到绣庄后才去做工,兄妹两个约好傍晚一起回去。 秀姑年纪轻轻,长得白净清秀,苏大郎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 云掌柜捧着两幅绣图和荷包匆匆出门,秀姑在内堂等候,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云掌柜笑容满面地进来,“秀丫头,恭喜你,这幅百寿图王太太一眼就看中了。”他至今都无法忘记王太太初见百寿图的震惊,几乎不敢相信一介村妇能绣出如此卓绝的绣图。 秀姑笑了笑,她对自己的绣工一向有信心。 云掌柜把百寿图还给她,然后递给她一包碎银子,眉飞色舞,“这是二十二两银子,十两是王太太买下一路连科图的钱,十两是百寿图的定金,王太太说了,如果百寿图绣得好,能在十一月下旬送去,另外再给你五十两银子。你这回做的十二个荷包,八个香袋,精巧别致寓意吉祥,王太太非常喜欢,直接就收下来了,叫管家媳妇付了二两银子。” 二十二两银子?比秀姑所有的积蓄都多哪! 她以为一路连科图卖个三四两银子就已经很可观了,王太太居然出了十两买下来。 至于百寿图,秀姑暗暗叹息,自己穿越前绣出一幅百寿图,至少能卖到数十万。 秀姑不敢多想往事,拿出五两银子递给云掌柜。 按约定,云掌柜可以抽取二成佣金,目前应该支付四两四钱。云掌柜拿来的银子是四个五两重的银元宝,另外二两也是从五两元宝上剪下来的小半边,所以她只能拿五两银子给云掌柜。没有云掌柜的话,自己根本没有门路,多余的六钱可以忽略不计。 不料云掌柜却将银子推了回来,“秀丫头,我不要钱,但有一事相求。” 秀姑忙道:“云掌柜,若是没有您的话,哪有我苏秀姑今日?依我自己的本事可攀不上王家那样的大户人家。您有什么事只管说,我能帮的,绝不会推辞。” 云掌柜有些脸红,商人逐利,他虽然善待秀姑,同样,靠着秀姑的针线活儿他赚了不少钱,就拿上一批新针法做的针线活计来说,荷包香囊卖到王家,足足卖了五十文一个,今天也得了王太太的赞誉,当即就向绣庄定了一批绸缎和绣品。 “我看你最近的针线活儿花样繁多,而且配色新雅,我手里有一批绣娘,唯独这花样配色太俗气,想请你给我画几幅绣花样子。”如果有新鲜花样,绣庄的生意会兴旺很多。 秀姑打算和云掌柜长期合作,以后想卖掉绣图还得靠云掌柜,当即一口答应。 云掌柜大喜,连忙去取纸笔颜料。 绣花样子以工笔绘之最好,秀姑思索片刻,按着云掌柜的要求,伏案画了十个荷包和十个香囊的花样,以及两幅大图,一幅是满堂富贵,一幅是松鹤延年,两幅大图不仅在纸上画出来,还用炭笔将其勾勒在白绢上,用来做刺绣的底稿。 云掌柜满眼赞赏,秀姑如此识趣,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和她合作?她画图的时候,云掌柜没有打扰,静静地退出内堂,招呼上门的客人,心里却记挂着秀姑的图样。 绘画很费工夫,秀姑很用心,上午只得了荷包和香囊的花样,满堂富贵仅有雏形。 午间时分,云掌柜特地让下人送了四菜一汤一饭过来,菜是三荤一素,鸡鱼肉罗列,汤是火腿蛋花汤,饭是雪白的米饭,香喷喷的十分丰盛。 秀姑吃完饭又花了一个时辰,才画完两幅大图,途中浪费了好几张纸。 “秀丫头,你是真人不露相啊,没想到你的画笔下竟有如此工夫,这花木仙鹤跟真的一样。”云掌柜欣喜不已,拿着图样,爱不释手,觉得县城里没一个绘画名家能比得上,“秀丫头,以前只当你认得几个字而已,现在看来,你的书法也不错呀!” “您过奖了,我就是绣图有些天分,转移到画笔上,出现这样的结果。” 她学国画和书法时,学的正是繁体字,各样书法字体都精通,若没有自己的风骨和字体,绣不出万寿图的一万个字体,因为书法写繁体字的话架构显得特别好看。从记忆里得知,这个时代书籍上的字正是自己认得的那些繁体字,所以她不算是睁眼的瞎子。 她敢亮出自己的书法,是因为她在周家确实随着周惠认字,但是苏家不知道自己学到了何种地步。至于周惠,夫妻情分已尽,相信即使再见,也不会询问这些小事。 就算他们都注意到了,自己也有借口糊弄过去。 云家绣庄以前都是花高价买的图样,有的大图甚至高达数十两银子,现在秀姑没有提钱,云掌柜即使没有收下自己该得的佣金,仍然觉得过意不去,便亲自挑了两匹绸缎给她。 “这怎么行?您没收佣金,我哪能要您的绸缎?”秀姑当即婉拒。 “跟你说实话吧,我请人画图样一样得付钱,我没给你银子,只送你两匹绸缎,总共值五六两银子,已经是我占了大便宜。” “乡下人谁穿绫罗绸缎?您给了我,还是白放着。您要是执意送我的话,就送我几匹棉布吧,给家人做身衣裳。”秀姑推辞再三,见云掌柜非要送自己,只好退而求其次,一匹棉布四十尺,几匹棉布添上棉花约莫能给家里每人做一身衣裳。 云掌柜听了,对秀姑更加满意了。 相比绸缎而言,棉布实在是太便宜了,一匹不过三百钱。 你推我让,各自都为对方着想,最终,云掌柜送了秀姑四匹上好的棉布,额外还送她五六块只有三四尺的绸缎,说是剩下不容易卖掉的布头,以及十几卷韧性非常好的上等绣线,他见秀姑无意中瞄了用过的纸笔颜料几眼,便也送她了。 秀姑对纸笔颜料非常喜欢,道谢后,把东西寄放在绣庄,等到买完东西回来再拿回家。 云掌柜自然满口答应。 擦脸的香脂今天早上用完了,现在的天气寒冷干燥,转眼就要入冬,脸上不擦些香脂的话,经寒风一吹,容易干裂脱皮。 秀姑现在有了钱,不愿亏待自己清清秀秀的脸蛋。 就算不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她也是个身材苗条肤色红润的清秀佳人啊。 一盒香脂三十文,秀姑买了三盒,一盒给母亲,一盒给嫂嫂,自己留一盒,香胰子质量不错,买了两块,皂角粉也买了一些,可以用来洗头或者洗衣服。 当然,她没忘记买一些草纸,因为穿越至今,一直都是用稻草、玉米皮以及树枝之类的东西擦屁股。秀姑十分庆幸苏家种了不少玉米和水稻,秋收时,稻草和玉米皮晒干收在后院里,可以随时取用,比起别人家用来擦屁股的树枝、竹片,较为柔软好用。 其时已有牙刷,可惜的是,县城里的杂货铺里没有卖,掌柜的说那是富贵人家才用的,秀姑大失所望,只能继续用手指和柳枝清洁牙齿。 上回赶集没来得及买的生活用品,今天统统买了。 秀姑好似购物狂一样,林林总总,买下所需的东西,一共花掉四五钱银子。 秀姑再次感叹银钱不经花。 出了杂货铺子,她抬脚去书肆,这里才是她的主要目的。 古人敬惜字纸,书籍的价格极其昂贵,尤其是手抄本。 相较于手抄本而言,印刷出来的书籍价格则便宜许多,按律例只收成本价。 即使是旧书,但因为是官方刻本,墨迹乌黑,字迹清晰,没有错别字,秀姑精挑细选,讨价还价,足足花了三两银子,才买下一部三字经、一部百家姓、一部千字文和一部唐诗、一部宋词。唐诗、宋词收录的诗词较为齐全,一部十册,加上启蒙书籍共计二十三册。 平均每册一百三十文,不比新书便宜多少,新书是一册一百五十文到两百文。 “真是,好贵啊!”三两银子能买三石白米,就是三百七十五斤,却只能买五部旧书。 “不贵的话,岂不是人人都能读得起书了?”书肆掌柜的皮笑肉不笑,指着书架上一部三十余册的书,“虽然是旧的,可是那一部书没有三十银子我是不卖的。” 秀姑定睛一看,竟然是资治通鉴,而且是手抄本。 买不起,至少目前买不起。 还是先从三字经百家姓开始,给满仓、粮山启蒙吧! 最后,秀姑又花二两银子买了一套中等价位的笔墨纸砚。 傍晚苏大郎来接她,见到她买了这么多东西,顿时吓了一跳,尤其是在扛着东西回去的路上听说她买了五部书,要给满仓粮山启蒙,顿时满怀崇敬地望向秀姑。 “秀姑,你认得字?”苏大郎惊喜得声音发颤,在他心里,识字的人非常了不起。 “嗯,在周家别的没啥收获,就是认得几个字,能记诵几句诗词,足够给满仓和粮山启蒙了。”秀姑淡淡一笑,听在苏大郎耳中,似乎飘过一丝失落,其实秀姑早就不把周家的事情放在心里了,毕竟她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女子,不是那么在意周惠的存在。 苏大郎顿时满脸愧疚,后悔提出这个话题。 正在他无计可施,不知如何安慰秀姑的时候,一辆车突然停在他们身边,传来热情粗犷的声音,“大郎,咱们顺路,我捎你们一程。” 兄妹二人转头一看,只见张硕驾着骡车,平板车上堆了一些包袱、竹筐、面袋,旁边还坐着两个同村挎着竹篮的中年妇人,头上裹着粗布头巾,笑眯眯地看着张硕招呼他们。。.。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7章:动心思 苏大郎看了看妹妹,二话不说,把东西放上去,拉着秀姑上车,“阿硕,多谢了。” “都是住在一个村子的,客气啥。大郎,苏妹子,坐稳了。”张硕重新赶车前,望了秀姑一眼,见她斯斯文文地坐在苏大郎身边,穿着桃红小袄,松绿长裙,乌压压的头发用红头绳挽着,衬着干干净净清清秀秀的脸庞,显得特别好看。 村里的女人长相比秀姑标致的大有人在,但是张硕觉得她们都没有秀姑那副文雅娴静的气度。张硕心中疑惑,以前怎么没注意到秀姑竟然这般秀气?是因为她当时是他人妇? 秀姑把包袱放在腿上压住裙摆,用力盯着包袱看。 虽然这是自己穿越以后第三次见面,但是秀姑能察觉到张硕对她有好感。 她以为古人应该很含蓄的,结果不是。 她一向不是太主动的人,许是见识过现代社会的人情冷暖,听说了太多婚姻不如意的抱怨,男人现实,女人一样现实,更多的是搭伙过日子,至于爱情,就成了传说,而她,为来照顾尚未成年的弟弟,自然而然地对婚姻望而却步。 穿越后,她直接成为一个身败名裂的弃妇,没有考虑过再嫁的问题。 乡随俗的道理她当然懂,也知道老苏头和父母的意愿,可是秀姑头婚落得如此下场,被休的名声不好,鳏夫续弦容易,妇人再醮却一向比不上头婚,哪有什么好人家? 寂寞太久,她也希望有个自己的家,但是,不容易呀! “秀姑,今儿不逢集,你上街干啥?买了这么多东西。”两个妇人中的赵婶搓了搓手掌心,眼光不住地瞄向大郎身边包袱中露出来的棉布,露出一丝嫉妒。 “没干啥,就是快过年了,趁着这时候的布料便宜,卖一点针线,加一点私房钱,给家里人扯身衣裳。”秀姑不愿多说,赵婶和苏三婶是一丘之貉,听到只言片语就嚷得全村皆知,反倒是和赵婶一起搭车的刘嫂子为人老实厚道。 “秀姑真孝顺,几匹棉布少说得一吊钱吧?你可真舍得,挣的钱都补贴娘家了,你爹娘有福气哟。”赵婶的笑声像母鸡咯咯叫,“你们家的日子过得红火,天天白米细面的不说,年年还能做新衣服,现在你回了娘家,就更加如虎添翼了,这才一个月,你就给添了两匹棉布。周家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现在日子比不上你在的时候,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赵婶拍着大腿,语气夸张,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味道,“我听说啊,你在周家时,月月赚钱补贴,他们家十天半个月能割一回肉打牙祭,白米细面也能吃几顿,现在他们买不起喽,赚的钱只够给周秀才买笔墨书纸。” 她其实也很眼红秀姑的手艺,月月都赚钱呢。 “他们家四个儿子做工,一天少说两百钱,女人做针线卖,也有进项,一个月六七两银子难道不够吃喝?何况他们家还有二十几亩地,年年都有收成。您哪,这么说,肯定是被人哄了。”秀姑淡然一笑。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有了秀才的功名不必服徭役,中了举人则免除赋税。 少了她每个月的钱,周家是少了一份收入,却不至于像赵婶说的这样后悔,除非周家知道自己卖掉一路连科图和百寿图的收入,但自己绝对会遵从财不露白的道理。 “赵婶,你在秀姑跟前提无情无义的周家干啥?他们家高兴也好,后悔也好,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秀姑和他们没关系。”苏大郎板着脸,不高兴地道。 “我说实话,咋地啦,不能说?”赵婶顿时不乐意了。 “哥,别说了。”秀姑拉住苏大郎的衣袖,没必要和粗鄙妇人争论,“回到家你别忘给我找些沙土回来,纸笔太贵,我先教满仓和粮山在沙土上学认字。”等教他们念完了基础,大约自己能赚不少钱了,到时再劝父母兄嫂送满仓去上学,她很希望娘家侄儿出人头地。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忘记。”苏大郎立刻有了精神,认得字的人在县城里做账房先生,比他一个月能多赚一吊钱,而且很得人尊重。 他不是没想过让满仓上学,可是只有一家私塾在县城里,来回不方便,一个月的束脩需要六百文钱,再加上笔墨纸砚书籍的费用,一年至少二十两,他们家虽然收入宽裕,却是仅限于温饱,余钱置办家当了,无力承担如此重的负担。 至于功名,他是不敢想的,他们乡下人,能考上秀才的有几个?谁家的孩子考中了秀才,还不得欢天喜地,恨不得人尽皆知,连县城里的大户人家都会送礼。 没见周父四五十岁了,三十岁考中秀才,现在还是秀才,为了参加科举,每天只知道做学问,既不肯做农活,生怕玷辱了自己秀才的身份,也不像在县城里开设私塾的几个秀才先生,自从科举无望后,就在私塾教书,每月都有收入,足够养家糊口。 “苏妹子,你识字?”张硕突然转头问她,语气里带着一抹惊讶。 “认得几个字,不多,够给娃儿启蒙。” 秀姑知道读书人的稀罕和珍贵,所以见到张硕的反应觉得很正常,甚至赵婶和刘嫂子都张大了嘴巴,似乎很难接受秀姑识字的事实,毕竟识字的女人可是高她们一等呢。 “能不能让壮壮跟满仓一起学认字?” 想起秀姑原先嫁到周秀才家,周家四兄弟都是村里少有识字的人,张硕就不觉得奇怪了,听她说要教满仓认字,立刻想到了宝贝儿子。 “啊?”秀姑有些诧异,求救似的看向苏大郎。 苏大郎开口道:“阿硕,县城里不是有私塾么?里头有好几个秀才先生,你天天在县城里杀猪卖肉,家有余钱,自家在县城里也有一家店铺可以住,怎么不送壮壮去上学?比起秀姑来说,私塾教得不是更好?” 苏大郎脸上满是困惑,就是秀姑,也觉得他居心叵测。 张硕苦笑,“你当我没想过?能读得起书的人家境都不错,县城里的人看不起咱们村里人,加上壮壮胆子小,夏天送他去了一回,当天就哭哭啼啼地不愿意去了,说有人欺负他,嫌他不认字,跟不上先生教导的功课,于是白白浪费了一个月的束脩。我想等他年纪大些再送他去,现在跟苏妹子认几个字,以后再去上学就不会有人笑话他大字不识了。” “秀姑,你怎么看?”苏大郎不敢擅自做主,看着秀姑。 “教一个和教两个、三个没什么差别,不嫌弃的话,就让壮壮来吧。”壮壮乖巧腼腆,一副好脾气,和满仓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秀姑挺喜欢他。 “不嫌弃,当然不嫌弃!” 张硕回到家同父亲一说,老张站起身,激动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好,好得很,我正怕耽误了壮壮,他胆子又太小。”老张叹了一口气,“我把给壮壮买的书籍笔墨找出来,明天一早亲自送壮壮过去。你杀猪的时候,别忘给秀丫头割两条上好的肋条肉。” 得知秀姑居然识字,老张感到分外惊喜。 他们村子里识字的人实在不多,算上周秀才父子,满打满算只有十个人,大多都在县城里或者府城里谋生,很少回村子,就算回来了,也是一副鼻孔朝天高人一等的态度。至于识字的女人则是一个都没有,周秀才的女儿都不认字,他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何况别人。 所以初听张硕说秀姑识字,还能教侄儿启蒙,老张觉得非常稀罕。 张家世代杀猪,家中颇有盈余,但是他年轻时受后娘刻薄,朝廷征兵,他刚刚成婚生子就被亲爹后娘联手推了出去,当了好几年兵,九死一生,当初若是认得几个字,说不定就能博个好前程了。 后来他回乡,想送张硕去读书,偏偏那时候亲爹后娘把他分了出去,除了妻儿以外,家徒四壁,一无所有,等到有能力时,张硕已经是娶媳妇的年纪了。 老张总觉得是自己耽误儿子的前程,所以很用心地栽培孙子,结果孙子胆子太小,没有认识的人作伴,根本不愿意去上学。再加上他们家没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壮壮穿衣打扮就邋遢了些,上学头一天就被人嘲笑,再也不肯去了。 “阿硕,你娘的孝期差不多完了,娶个媳妇回来吧。你我都是五大三粗的爷们,杀猪卖肉,邋遢些无妨,吃饭随便应付一顿就行了,可是壮壮还小,不能没个女人照顾。” 老张觉得张硕与其担心后娘刻薄,不如自己拿得住主意,只要他自己主意正,管得住婆娘,还能让壮壮受委屈?再不济,还有自己看着呢,不会叫壮壮吃亏。当年他亲爹就是耳根子软,被年轻媳妇的枕头风吹得是非黑白不分,成了后爹。 “咱们现在有些家底,村里和邻村有不少人打听你,都是黄花大闺女,你觉得哪家合适,明年开春让人提亲。”老张认真道。 听了父亲的话,张硕心里不期然地浮现出秀姑的身影。 张硕的妻子也是个很贤惠的女人,却在四年前生孩子时难产死了,一尸两命。 起先他娘活着,他担心壮壮不好过,就没再娶。 现在他娘去世两年了,家里没有女人张罗,冷灶破衣,确实不好过,也不像话,所以他打算再娶一房善待老人孩子的妻室。可是,村里和邻村那些黄花闺女和年轻寡妇,不是本人性子不好,就是家人行为过分,都不合适。 张家有些家底,他也就有了挑剔的本钱,在母亲去世之前相看过几个都没中意。 “爹,我这么大的年纪,娶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像什么?奔着咱们家家底来的,多有私心,恨不得能补贴娘家,未必会用心照料壮壮。” “人生在世,谁没私心?若没有所图,也不会嫁给你这么个年纪老大的鳏夫了。你自己看,合适的话,还是早点儿提亲,别等晚了后悔都来不及。”老张扬眉,儿子和儿媳妇是过一辈子的人,当然要选能让儿子上心的,他并不干涉他的婚事,只是提出自己的意见而已。再说,壮壮没有兄弟姐妹,实在是太寂寞了些。 “爹,你看秀姑如何?” “你说秀丫头?”老张面上浮现一抹诧异,有黄花闺女不娶,看上被休的弃妇?他并不嫌弃秀姑,只是后者的名声确实不如前者好听,他怕张硕将来后悔。 “嗯。”前天晚上他回到家中,见到壮壮一身整洁,问明是秀姑所为后,立即心生感动。 其实,他的要求真不多,自己看得上,娘家不会打秋风,而且心地善良,明理懂事,把老人孩子照料周全,自己在外面杀猪做生意都能放心。 “我看行,比那些黄花大闺女温柔娴静得多。”老张一拍大腿,“秀丫头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们家都是厚道人,家道殷实,父慈子孝,不会拖后腿,这样的人家好。秀丫头自个儿心灵手巧,不仅能干,而且识字,都说读书明理,一定比其他人多几分见识,从你嘴里知道她卖笔墨纸砚书籍给满仓粮山启蒙就能看出来了。虽然她嫁过人被休,但是你也死过老婆,又有一个这么大的儿子,大家半斤八两,谁也不用嫌弃谁!”。.。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8章:媒婆上门 至于秀姑弃妇的身份,虽然不如黄花闺女清白,老张却不是十分在意。 在本朝,达官显贵和那些读书人推崇清净守节,立贞节牌坊,以示荣光,也确实上行下效,但是平民百姓的生活艰难,相对宽松了很多,寡妇再醮是很正常的事情,虽然名声不好。不过,和包过白布的寡妇一比,弃妇却要好上几分,至少她的命不硬,不至于克夫。 老张的结拜大哥袁霸就是娶了一个因生恶疾被夫家休弃的女人,当初人人都不看好,结果他们夫妻情深,那女人的病也好了,已是儿孙满堂,长子二十岁时考中进士做了官,现在给袁家嫂子挣了三品诰命,袁霸成了老太爷,一家人住在京城里,日子过得神仙一般。 张硕有些惊喜,“爹,你不反对?” “反对啥?你看中的是秀丫头,心地良善不失精明,善良会对壮壮好,精明是身处周家知道为自己打算,却又不贪婪,村里的那些黄花闺女未必比得上她,要是其他人,我可不会答应。现在知道秀丫头识字,若不是她被休了,我还怕你配不上哩!”老张挥了挥手,兴致勃勃,“你要是下定了决心,明儿我就托人探探你苏叔苏婶的口风,早些定下来。” 秀姑被休的罪名,在他眼里真的不是污点,不是品性问题,而是周家过于苛刻。 在周家那样规矩严谨的家里,她居然能瞒过周家上上下下,为自己存下一笔私房钱。老张和云掌柜是八拜之交,知晓秀姑的收入去掉交到周家公中的钱,不止藏下的六七吊,应该还有十几两被她自己藏了起来。 老张有些赞赏,多聪明的女子啊,像她这么聪明的女子,村里实在少见。 “爹明天请人去问问。”张硕急忙接口,怕被人抢了先,村里村外没有续弦的鳏夫和没有本钱娶老婆的光棍可有不少哩,秀姑年轻俊俏,心灵手巧,兼嫁妆丰厚,娘家殷实,肯定有人暗地里打主意。 “臭小子!”老张笑骂了一句。 张硕嘿嘿一笑,半点害臊都没有,想到很快就能娶媳妇,心头顿时火热起来。 老张叹了一口气,越想越觉得秀姑很不错,娘家殷实就是最大的底气,道:“秀丫头自始至终在村里就是拔尖的人物,就是被休了,一样炙手可热。不过是周秀才杀鸡儆猴,恐怕其他媳妇学秀姑一样藏私房钱,攒不够他去金陵赶考的费用,才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张硕冷冷地哼了一声,“要是我媳妇,攒再多的私房钱我都不在意,反正是媳妇自己赚的钱,根本不用交到公中,周惠那个软蛋,唯唯诺诺,自己的媳妇都护不住。” 老张听了,哈哈大笑。 次日一早,张硕进城后,老张不管此时在村中已是理应迎接客人的猪肉摊子,他今天不出摊了,吃过饭,拎着两条上好的肋条肉,送壮壮去苏家。 他打算送壮壮回来,然后托人去苏家说亲。 他已想好人选了,就是苏明的媳妇李氏。 李氏是张硕之母的两姨妹子,过继的儿子正是秀姑的二哥苏葵,两家最是亲厚不过。 同处一村,他和苏父颇有交情,但是儿女亲事总得有媒人说和才算尊重,不然,按着他的急性子,早就按捺不住向苏父直接张口了。 “阿爷,去满仓哥哥家干什么?”就在老张想到即将娶儿媳妇,儿子孙子有人照料的时候,壮壮抱着笔墨纸砚书籍,寒冬的清晨特别冷,风吹枯枝,萧瑟非常,他穿着厚重的棉衣,举手抬足之间笨拙无比,然而圆圆的大眼却充满灵气,以及好奇与不解。 “壮壮和满仓一起跟苏姑姑学认字好不好?” “满仓哥哥也要读三字经吗?”壮壮眼睛一亮,他一个人好害怕哦,有人一起作伴当然好啦,对于夏天在县城里学堂上发生过的事情,他至今心有余悸。 “对呀,让苏姑姑教你们,不仅读三字经,还有百家姓。”老张没上过学,关于启蒙一类的书籍他却知道,当兵几年,和袁霸一起跟着顶头上司少少地认识了几个字,尤其是自己的名字和籍贯,儿子已经耽误了,所以一心期盼孙子能够出人头地。 壮壮高兴地道:“是苏姑姑吗?太好了!” 苏姑姑待他很好,有好吃的分自己一份,见到自己的衣服脏了破了,还会给自己洗干净缝补好,绣了一对漂亮的野鸭子,不像村里的其他女人总是拉着自己问爷爷和爹爹喜欢什么、收入多少、是不是每天吃肉、家里是否有很多粮食,她们给自己东西吃、或者帮自己洗了一件衣服,就叫自己一定告诉爷爷和爹爹知道。 他是很胆小,但是一点都不笨,知道那些女人想住进自己家里,做自己的奶奶或者娘。 可是,苏姑姑不会,苏姑姑从来都不问自己爷爷和爹爹的的事情,自己在他们家玩到了晚上,她也不会像那些女人一样送自己回家,然后巧遇爷爷和爹爹。 “壮壮喜欢苏姑姑吗?”老张低头看着孙子,心中一动。 娶儿媳妇不仅要看儿子的心思,还得看孙子的意愿,他们相处得好全家和睦,自己更放心。他所求不多,就是想娶进一位贤惠的儿媳妇,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喜欢!”壮壮大声道,“苏姑姑可厉害了,会做好吃的菜,会绣好看的花,我和满仓哥哥吃糖粘红薯,不小心弄脏了她的衣服,她都没有生气。我羡慕满仓哥哥有荷包可以带,苏姑姑就送了我一个。满仓哥哥说,如果我继续乖乖的,他把苏姑姑分一半给我!”拽了拽衣襟上的荷包,上面一簇鲜灵灵的水仙花映得其主人愈加粉雕玉琢。 “这是苏姑姑给你做的荷包?真好看!”秀姑如此善待壮壮,老张对她自然而然又生出三分好感,“那么以后壮壮乖乖地听苏姑姑的话。” 壮壮重重地点了点小脑袋。 敲开苏家的大门,只见苏父正在院落里忙活,看到他们,连忙过来打招呼。 苏父按照秀姑的要求,一大清早就把平常做木工剩余的木条钉在一起,做了三个浅浅的方形木盆,里面盛着两指深的细沙,同时又用竹子削出五支和毛笔形状长短粗细相同的笔管,只缺了笔毫,略细小的也削了三支,以备爱孙掌握。 苏父脸上泛着浓烈的笑意。 他们家有人识字呢,足以给孙儿启蒙,简直是天上掉了馅饼的好事。 用秀姑自嘲的话来说,那就是嫁到周家几年,并不是一无所获,不是吗? 昨日她带着所买的笔墨纸砚书籍回来,引发了苏家的一场大地震,无不赞同她给侄儿启蒙。至于用来做衣裳的两匹棉布和几块绸子,反倒被人忽略了。因此,经过一夜的沉淀,苏母和苏大嫂宣布,以后不用她做任何家务,只需要教导孩子认字和刺绣即可。 虽然秀姑没说自己的收入有多少,但是光买笔墨纸砚书籍就是五两,可见其收入。 没有人不晓得识字的好处,苏大嫂对小姑感激涕零。 满仓更是一早就围着姑姑团团转,满眼渴望。 秀姑见状,只觉得心酸,忽然拈起一支笔管,握好,在一盆细沙上端端正正地写下苏满仓三个字,“满仓,这就是你的名字,苏满仓。” “我的名字?是这样写的啊?”满仓惊喜地盯着自己的名字,似乎想镌刻在心中。 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特别羡慕能去县城里上学或者随着父亲识字的孩子,那是很神气很幸福的一件事。像上次他和苏大伟打架,在他们中间挑拨离间的周彬,他们家是很清贵的耕读之家,不用去学堂,就可以跟他爹认得好多字,在村里好得意。 现在,他也能读书认字了,他有摸过姑姑买来的书喔,说出去肯定让很多人羡慕。 “我也要看满仓哥哥的名字!”壮壮欢快地跑过来,满仓高兴且得意地拉着他一起,两个娃儿头靠着头,叽叽喳喳,几可媲美枝头上的喜鹊。 “张伯,您来了,快请进屋喝杯茶,外面冷。”秀姑站起身,看到老张递来的猪肉足足有十斤,而且都是上好的五花肉,连忙推辞道:“我就是认得几个字,教几个孩子打发时间,承蒙您不弃,把壮壮送来一起学,这肉我不能收,受之有愧。” “一点肉不值钱,就是我们的心意。秀丫头,不管怎样,壮壮跟你认字,你于他就有师徒之分,你要是不收的话,我可不敢让壮壮留下来了。” 老张大着嗓门,引来了苏母和苏大嫂,大家一想有道理,相继劝秀姑收下。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这才对。” 老张还要再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叫门声,苏家的大门敞开着,随着声音,挤进来一位中年妇人,一见到她,老张便皱紧了眉头,苏大郎早就成亲生子了,张媒婆突然到苏家来干什么?莫非是冲着秀姑来的?早就打着秀姑主意的老张顿觉不妙。 张媒婆一进门就拉着秀姑的手,盯着秀姑不放,夸赞道:“秀姑啊,几日没见,长得更标致了,难怪有人惦记着,千叮咛万嘱咐地托我上门。” 秀姑眉头一皱,心中不悦,说得自己好像处处招蜂引蝶似的。 天知道她穿越至今一个月,头二十天几乎不出门,最近七八天出门,也只在自己家周围转悠,认识来自己家串门的几个村妇村姑,除了两次上街外,再没有离开大青山村半步,所接触并说话的外人,除了云掌柜外,就只有张家父子。 苏母把女儿拉到身后,不咸不淡地道:“张媒婆,你是什么意思?说我们秀姑不老实?” 秀姑从月前就开始用淘米水洗脸,热水蒸脸,苏母虽然觉得古怪,可是时间长了,发现如此作为,越发显得秀姑肤色白润,容貌娟秀,苏大嫂也跟着她学哩。 秀姑能想到的,苏母亦然。 苏母暗暗警惕,这张媒婆的一张嘴生得厉害,为了做媒,往往把残疾穷丑说得天花乱坠,如今上他们家的门,一定不怀好意。 苏母可没忘记苏三婶当年就是她给保的媒,已过世的苏老太太以为张媒婆是本村人,不会对本村人撒谎,谁知道苏三婶进门不久他们就察觉到了苏三婶根本不是正直善良的性子,反而尖酸刻薄,好吃懒做。 张媒婆最让人厌恶的就是她说媒,往往昧着良心,哪家名声性子不好的人家给的钱多她就给他们谋个好人家,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好男儿好女儿。 “哪能啊,谁不知道秀姑的好处?我这不是说秀姑是窈窕淑女,所以君子好逑么?苏嫂子,我跟你说,这真是一门好亲事,错过了这家,有你们后悔的。” 张媒婆笑容可掬,两只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见苏母脸上满是不耐烦,连忙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不再废话,“沙头村的苗云你知道吧?他家有四十亩地和两头牛,是沙头村的富户之一,他婆娘年初死了,不知道多少人打他的主意。苗云都不满意,谁知昨天来咱们村走亲戚,正好看见了秀姑,一眼看中了,托我来提亲。秀姑总不能一辈子在娘家吃喝,她嫁过去,上面没有婆婆,进门就能当家作主,吃香的喝辣的,苏嫂子您说对不对?”。.。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9章:狼心狗肺 老张脸上闪过一抹怒气,他本想今日便托人说亲,没想到竟然被人捷足先登了。 令他恼恨的却是张媒婆和她口中的苗云其人。 苏母的脸色同样难看,压抑不住心头的狂怒,“张媒婆,你看不过秀姑好是不是?你以为我不知道苗云是谁?那是快五十岁的老头子了,和我们家老苏一样大,娶过两三个婆娘了,你把这样的人说给我们秀姑,安的是什么心?” 五十知天命,相当于一只脚踏进棺材里了,女儿才二十一岁,难道被休一次不够,还要年纪轻轻守寡不成?她还盼着女儿嫁个壮年人给自己生外孙呢。 一听苗云年近半百,秀姑顿时惊呆了,张媒婆却是振振有词地反驳苏母,“苏嫂子,话可不是这么说,苗云年纪大怎么了?年纪大才知道疼人。人家有钱有地,儿子都娶媳妇了,女儿也出嫁了,秀姑过去就是做婆婆,只等着儿子媳妇孝顺。这可是天赐良缘,多少人求我我都没答应替她们说哩,你可不要糊涂,错过了这家,可就没有下家了。” 苗云答应过她,如果说成了,就给她二两银子和十斤肉的谢礼。 二两银子哪,她得说成多少门亲事才能赚这么多。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张媒婆拍着胸脯向苗云保证一定能让他得偿所愿。 “我一点都不糊涂,我要是答应才是糊涂了哩!你去找那些求你的人吧,别打秀姑的主意。”苏母阴阴沉沉地道,苏父等人都不善地看着张媒婆。 如果别人来说亲,就算是不愿意,他们也会心平气和地说话,客客气气地婉拒,但是张媒婆?哼,不把她打出去已经是苏家厚道了。没见过这样的老太婆,黑了心肝烂了肺,没有人性,居然替一个老头子来求娶花朵儿似的秀姑,还把老头子夸得天花乱坠,其心可诛! “张媒婆,我娘说得不错,这门所谓的天赐良缘我不愿意,你把话回给苗家吧。”看老苏头和父母兄嫂的打算,秀姑就知道寡妇、弃妇再醮很平常,自己终究还是要嫁人,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但是她不想嫁给一个老头子,哪怕是个有钱的老头。 为了钱嫁给半百老头子的女人不是没有,毕竟百姓生活困顿,卖儿卖女的比比皆是,但是却不包括她。即使她是穿越成被休的弃妇,人生有了污点,她还是不愿意糟蹋自己。 弃妇又怎样?并不是罪该万死。 她有自己的谋生手段,就算不靠男人,她也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张媒婆听了这话,顿时急了,难道她无往不利的张媒婆居然会铩羽而归?“秀姑,你娘糊涂,你可不能糊涂。苗云没什么不好的,就是年纪大点,其他的可是无可挑剔,心也是好的,会疼你、宠你,哪里还用你天天辛辛苦苦地做活计补贴家用。” “秀姑,你别被她骗了!”苏母大急,生怕秀姑被张媒婆说晕了头,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秀姑向她点点头,然后看着张媒婆道:“请回吧,苗家再好,我都不会答应。” 苏母和旁观的老张等人顿时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老张,太好了,秀姑不是那些傻丫头,没有因为苗家的四十亩地心动。 “我说秀姑,你咋这么不知好歹呢?你过去了,立即就能受到儿媳妇伺候,洗衣做饭你想怎么吩咐就怎么吩咐,在有钱人家来说,那就是老祖宗,说一不二。” 不过是一个弃妇,矫情什么? 要不是看她长得俊俏,苗云哪会看得上。 当然,苗云也是自知以的身份很难娶到黄花闺女,加上很多黄花闺女都没有秀姑模样好,所以不计较秀姑弃妇的身份。 苏母怒从心起,把她这么厚道的人气得暴跳如雷,实在是张媒婆有本事。 苏母左顾右盼,想找一根棍子把张媒婆打出去,这个张媒婆实在是欺人太甚。 老张见微知著,顺手把倚在墙角的铁叉子递给她,这还是昨天苏母用来翻晒柴禾时放在这里没有收进耳房。 张媒婆被苏母粗野的动作吓了一跳,急忙后退,口不择言道:“哪有你这样对媒人的?看谁还敢上你家门说亲。我不是你家仇人,我为秀姑着想,你还不领情!你家秀姑又不是黄花闺女,有这样殷实的人家愿意娶,你们就该偷笑了,居然还挑三拣四。就是黄花闺女,人家苗云也不是娶不到,要不是看你们家秀姑模样儿生得俊俏,你以为他看得上?” “滚!给我滚!”苏母气得浑身颤抖,用力挥舞着铁叉子,吓得张媒婆落荒而逃。 张媒婆觉得不服气,站在门口骂了一顿,引来许多邻居看热闹,她越发得意,恨不得把所有不好的言语都往秀姑身上堆砌,直到见苏母拿着叉子追出来才住嘴,并且转身跑开。 苏母追了一会没追上,气喘吁吁地扛着叉子回到家门口。 “嫂子,咋回事?”这时门外围观的邻居还没散,七嘴八舌地开口询问。 苏、王、李、张是大青山村的大姓,几乎都是一脉相承的本家,尤以苏家为最,大青山村是本县最大的村落之一,约莫三百多户人家,拥有良田五千多亩,虽然一大半的良田都是大户人家的。 而大青山村的苏姓足足有一百多家,加上秀姑家为人厚道,他们大多与之交好,所以听苏母痛骂追打张媒婆的来龙去脉,都有些同仇敌忾。 苏母怕张媒婆出去胡说八道,败坏秀姑的名声,所以先发制人,听大家问,就跟大家说明。冬日村里农闲,都爱打听这些是是非非,一时不防,就会传得面目全非。 不消几日,村里村外议论纷纷,都在说张媒婆替苗云上苏家求娶秀姑的事儿。 “张媒婆真不是人,这不是糟蹋秀姑嘛?” “就是,作孽哟,这张媒婆没人性,以后我可不敢托她给我们家儿女说亲。” “让我说,大嫂就是太挑剔了,秀姑已经不是黄花闺女了,被休的名声又不好,连带我们翠姑都不好找婆家,有人家肯求娶,就赶紧答应,鳏夫光棍都可以,难道还要留秀姑一辈子在家白吃白喝不成?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过是个赔钱货,省下那份口粮,还不如帮衬我们这些穷兄弟。”说话的是苏三婶,口气不知道有多么义正言辞。 “哟,苏三婶,你咋把罪过推到秀姑身上?谁不知道你家翠姑为啥嫁不出去?你们做父母的觉得翠姑模样儿比秀姑长得标致,想在县城里找个有钱人家,别人家又嫌翠姑爱打扮,不爱做活,不是会过日子的人,这才耽误到了十八岁,和秀姑有什么相干?” “哼,要不是秀姑被休回来,坏了苏家女儿的名声,翠姑早就嫁出去了!” 望着苏三婶的样子,众人嗤之以鼻。 不止他们在说秀姑,张媒婆也在四处张扬,逢人便说秀姑被休后耐不住寂寞想男人,看中了沙头村的富户苗云,托自己说媒,又狮子大开口地要五十两聘金,自己觉得太多,分辨了几句就被苏母拿着铁叉子赶出来,企图戳死自己等等。 幸亏苏母料到张媒婆的品行,早先出手,虽然流言传得很快,但是许多人都知道是张媒婆颠倒黑白,不过还是有些不怀好意地附和张媒婆,譬如苏三婶等。 苏母快被气死了,恨不得剥了张媒婆的皮,反观秀姑一直淡漠以对,流言止于智者,越是辩解,他们越是兴奋,传说得更加五花八门,不理会,很快就会过去了。因此秀姑从不出门和人辩解,在家细心教导孩子读书认字。 粮山五岁,添福三岁,都定不住性子,很快就厌烦了。满仓和壮壮两人已经知事,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学得十分用心,拿着笔管在沙土上写字,写满了抹平再写。 秀姑每天抽出两个时辰来教导满仓和壮壮,上午和下午各一个时辰,每隔半个时辰歇息一刻钟,其余的时间则用来绣百寿图,觉得眼睛疲乏了,就和母亲、嫂子一起做家务。 虽然苏母和苏大嫂不让做家务,但她不认为自己不应该做。 事实上,前世的她都是在忙完家务后学习一切技艺,她本就是农村姑娘,从不认为农村出身就一定粗鄙,农活家务对她而言,几乎是信手拈来,并不会耽误功课。 见秀姑如此沉得住气,老张更加欢喜,催促李氏早点开口。 这日张媒婆正在对人说秀姑不甘寂寞,自恃容貌勾引男人,正好碰到刚杀完猪回来的张硕,拿出杀猪刀当空劈了两三下,满脸凶狠,一身血迹,吓得张媒婆屁滚尿流,立刻竹筒倒豆子,三言两语地当众说了实话,然后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来苏家赔罪。 老张和张硕一直凶名在外,神仙怕恶人,何况村民,个个怕他们的杀猪刀,不敢找麻烦,尤其是老张当过兵、杀过敌,不是平常百姓能比得上的。 很多人知道壮壮在苏家和满仓一起跟着秀姑识字,既有师徒之分,兼两家亲如一家,便以为张硕因为这个原因帮忙,没往别处想。毕竟张家是富户,娶媳妇容易,没必要屈尊于秀姑一个弃妇。自此以后,没人敢再说秀姑的闲话了。 苏母也是这么想的,心里暗暗感激,李氏趁势上门说明老张所托。。.。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0章:定亲 “大嫂,你觉得怎么样?张媒婆这件事有一就有二,你们家殷实,秀姑的嫁妆又是一点不落地拿了回来,不知道多少人打主意。村里那么多鳏夫、光棍,要是谁心怀不轨,咱们哪防备得过来?阿硕家里是什么情况,咱们知道得一清二楚,人口简单,父慈子孝,壮壮在你们家跟着秀姑读书认字,也是个好性子,不会委屈了秀姑。”李氏越说越觉得相配。 李氏和苏母感情本来就非常好,不然过继的不会是苏母的儿子,毕竟苏家定居此地一二百年,熬过了朝代更替,子孙众多,有资格过继到他们家做嗣子的大有人在,只是李氏和苏明怕嗣子过继后,其父母惹是生非,最后便过继了人品最好的苏父之子。 虽然苏葵过继到他们家继承香火,按规矩不能和生父生母相见,免得离心,但是他们并没有阻止苏葵和苏父苏母相见,两家常常在一起忙活庄稼,有什么好吃的都忘不了彼此。 所以说,秀姑在李氏心里跟亲生的女儿一样。 女儿的嫁妆丰厚惹人觊觎,李氏心里比谁都着急。 平民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就算是风调雨顺,绝大多数人家依旧都是吃糠咽菜,不少人家都等着媳妇进门拿嫁妆补贴家用,更别提婚后赚的钱了。 秀姑有嫁妆,能赚钱,性格柔顺,娘家争气,比村里一些黄花闺女还招人喜欢。 当世男多女少,城里有钱人家都妻妾成群,导致娶不上媳妇的穷光棍越发多了,刚立国那时候,寡妇都吃香,现在这种状况依然很多。 想到张硕心急火燎的样子,在老张登门后又亲自来找自己,李氏忍不住笑道:“我瞧阿硕很稀罕秀姑,求了我两三次,我今天要是不来,他肯定会继续上门拜托我。张媒婆闹事时表姐夫在跟前,知道一切来龙去脉,没有小看了秀姑,甚至还对秀姑的沉稳称赞有加。姐夫说了,他们不缺秀姑的嫁妆,秀姑进门后,不叫秀姑下地做重活,也就是洗衣做饭喂猪牛羊鸡,喂家禽还有表姐夫出力呢,他们家每年都是请短工耕种,坐等收粮,秀姑做活计卖的钱都让秀姑自己收着,不用交到公中补贴家用。” 有张媒婆劣迹和苗云年纪在前,张硕就算有三分好,在苏母心里也有十分了,何况张硕的条件在大青山村数一数二,不知道是多少丈母娘心中的好女婿。 秀姑有私心,不少人家都因她的这份私心望而却步。 家家户户都希望儿媳妇可以全心全意地补贴家用,也就是说儿媳妇必须把自己的一切收入都归于公中所有,不奉献出来就是不孝不贤,不少做公公婆婆的都不喜欢秀姑暗藏私房钱的这种行为,他们对周家休了秀姑一事背地里拍手称快,所以张家的决定令苏母十分惊讶,毕竟按照规矩来说,作为媳妇婚后一切收入都是夫家的。 苏母迟疑了一下,没有一口答应。 她虽是秀姑的母亲,但一家之主却是苏父,且家中还有老人,总要问过他们的意见。 “阿硕家是咱们村里首屈一指的富户,多少黄花闺女都想嫁进去,如何就相中我们秀姑了?说一句心里话,秀姑好是好,可到底是犯七出之条被休回了娘家,经过周家和张媒婆这么两出,名声越发不大好了,哪里比得上那些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 人贵自知,苏母就拥有这一点品质。 李氏笑道:“我的嫂子,你太小看姐夫和阿硕了,他们若嫌弃秀姑名声不好,如何会托我说亲?他们既托了我,可见不在乎这些。” 苏母想了想,觉得有理。 她只说与当家的商量再回话,李氏一听,就知道事情成了五分,正要告辞,突然听苏母问道:“老张家提亲,可曾告知壮壮他外祖家?” 事关女儿,苏母用心到了极致。 和周家结亲已经害了女儿一回,如今她必须谨慎,不能给人留下任何话柄。 张硕前妻姓沈,性情贤惠,是邻村一名老童生之女。 自古以来,结亲是结两姓之好,并不会因为女儿亡故就断了两家的交情,也不会因为女婿再娶就不是自家女婿了。因此,一般人家续弦,男方要知会前妻娘家一声,娶亲时岳家出面贺喜,对三方的名声都好,尤其是张硕前妻留下一子,身为张壮的外祖家更需要考察作为其继母的人品,如果他们不同意,外人就会觉得是秀姑品格有问题。 李氏微微一愣,就听苏母又说道:“咱们庄户人家不讲究大户人家才讲究的规矩,可该仔细的总得仔细些。若是张家没告诉壮壮外祖家就来提亲,虽说一般人家不在意,可在壮壮外祖家就是张家的不对,我们秀姑进门后也要受到风言风语,毕竟张沈两家还要走动呢。” 听到这里,李氏一面感慨苏母的精细,一面笑道:“这我倒是没问仔细,回头我问问,若是他们告知了就罢,若是没有,我就提醒他们一声。” 李氏觉得很有必要。 老张和张硕两个大男人,性子粗豪,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想到这一点。 别看早逝的沈氏性情贤惠,她娘家却不是好相与的,沈家老头是个老童生,几十年如一日,比周秀才还不如,家底儿更是薄得可怜,满口之乎者也,若不是老张和张硕父子二人性情蛮狠,做事有原则,他们家早就上门打秋风了。 苏母说的对,不能留下把柄让沈家说三道四,李氏心想。 到张家一问,却是早就告知沈家了,沈家哪有反对的资格?只说任由张家续娶。这种事,说白了就是礼数,却不是规矩,可以遵守可以不遵守,难道沈家不同意丧妻的张硕就不再娶了不成?或者张家看中的人家沈家不同意,张家就不结亲了? 张家和沈家的关系不算太好,莫说沈氏已经去世,就是她在世时,也不大往娘家去。 没办法,沈童生自己说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在张家是生是死,过得是好是坏,都和沈家没有任何干系,沈氏不能回娘家叨扰。 因此,这件事没有任何波折。 老苏头和苏父、苏大郎得知后,各自仔细思索片刻,方方面面都想到了,除了张硕无母外,觉得这门亲事各个方面都好。 询问过秀姑的意见,苏家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苏家并未矫情,李氏得信后告知老张父子,父子二人欣喜若狂。 既然苏家同意了这门亲事,张硕急急忙忙地开始收拾三书六礼所需的东西,首先是纳采,也就是提亲,需要执活雁一对。 张硕出了母孝后,老张就准备好了儿子再娶所用之物,早早在后院里圈养了好几只活雁,生怕深秋寒冬逮不着活雁,他们家在县城里杀猪卖肉,懂得礼节更多些,三书六礼中好几礼都要执雁登门,以示尊重。 果然,见到执雁登门的李氏,苏家上下觉得十分熨帖。 交换庚帖,合过八字,都说天作之合,两家早早就定了小定的日子。 张家没有女眷,张硕就请了本家的一个三婶主持。 小定这日,张三婶带着张家准备的礼物和李氏到了苏家,受到了热情的招待. 生活艰难朴素,虽说是三书六礼,实际上乡村人家在这些礼节上都简便了许多,交换过八字后就直接下聘,哪像张家这样一礼不落。 小定就是正式定亲,双方都需要准备小定礼,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为了准备回礼,秀姑放下了手里的刺绣,先将小定的回礼准备好,不过是荷包衣裳等物,苏大郎早拿到了张硕的尺寸。 吉时一到,苏母就叫秀姑出来见礼。 她今天穿了一身苏大嫂用私房钱给她做的新衣,大红棉袄,翠绿棉裙,虽是冬装,却依旧显得秀姑身形苗条,容貌姣好,红袄绿裙映得满堂生辉。 在场的女客嘴里称赞,心里羡慕。他们一年到头能添一身新衣裳就不错了,很大一部分的人成亲时都穿着旧衣服,甚至还有的人借别人的衣服穿一日,没想到苏秀姑小定就穿上了细布做的新衣,更不用说将来出嫁了。 张三婶脸上笑容更盛,秀姑确实和张硕很般配,苏家家道厚实,又疼女儿,别人家可没有这么好的家底,就是壮壮的外祖家沈家也比不上。拉着秀姑的手称赞几句,无非是夸她模样好、手脚巧、性子伶俐,能做好媳妇的职责等等。 夸赞完,张三婶赶紧送上张家准备的礼物,打开时震惊四座。 只见张家准备的小定礼分别金戒指一对、金耳坠一对,单这几样黄澄澄的首饰就值四五两银子了,另外还有两套衣裳和两匹红绿棉布,张三婶环顾四周,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又取出一支分量不轻的如意金簪别在秀姑发髻上。 张家真是大手笔,不愧是全村的富户。 一般人家在小定这日给即将进门的媳妇做一身衣裳算是很不错了,给一个金戒指就属于大礼了,没想到张家出手就是金戒指金耳坠和金簪子,统共得值二十两银子。 当天就有人说给沈家知道。 张壮的外祖父母和三个舅舅舅母又羡慕又嫉妒,直说张硕娶张壮之母时都没送给他们这么多东西,如今给苏家下这么重的定礼,实在过分。 定礼已是如此贵重,大定时的聘礼可想而知。。.。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1章:沈家 看着找上门的沈家,听他们话里话外都说张家对待秀姑越过了沈氏,张硕脸色阴沉。 他正在试秀姑给他做的冬衣,针脚绵密,处处合体,正是小定的回礼,他想着天气寒冷,父亲和儿子还没做新衣,改日买些衣料棉花托给苏母,苏母那么善解人意,肯定会明白自己的用意交给秀姑做,谁知沈家竟然上门来了。 对于亡妻的娘家,张硕很不喜欢。 妻子死后,没过头七沈家就上门来说要把沈氏的妹子许给自己做老婆,说小沈氏是沈氏的亲妹子,是壮壮的亲姨妈,有着血缘之亲,进门后定会对壮壮视如己出,还催着自己早早下聘,他们都给小沈氏准备好嫁妆了。 张家上下当时都震惊了,真没想到沈家竟如此凉薄,立刻否决再和沈家结亲一事。 追根究底,沈家就是想从自己家再赚一笔聘礼聘金。 老张不客气地道:“亲家公,亲家母,咱们做这么些年的亲家,我们老张家可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逢年过节什么时候没让阿硕和壮壮往你们家送礼?你们家遇到大小事我们家落过一回没有?上回亲家公重病阿硕当即就送了两百钱。就是给阿硕娶亲,我们父子两个也知会过你们,并且把沈氏的嫁妆私房都留给壮壮。乡下人家再娶,哪有几个跟我们这样遵从礼数的?我们送多少定礼,下多少聘礼,都是我们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亲家指手画脚了?” 面对沈家人,老张颇有点无奈。 十年前瞧着倒还好,自从两家结亲后得了自己家送的聘礼就变了,个个讲究什么耕读之家的体面,坐吃山空不肯辛勤劳作,如今为人处事竟连寻常人家都不如了。 沈童生听了老张的一番话,脸上青红交错。 沈老娘却是个泼妇,道:“我们哪敢对亲家指手画脚?我只是替我那早死的女儿不服,她是阿硕前头的结发妻子,偏生在这上头任由后头的骑到头上去!小定竟然得了一整套金首饰,还不算两匹尺头!阿硕,你来说说,你对得起壮壮娘吗?” 说着,沈老娘就抹起眼泪来。 其他人见状,壮壮三个舅母立刻跟着流泪,都替大姑子不平。 张硕顿时气笑了。 未免沈家出去后说张硕的不是,老张当即就道:“我说亲家母,你们消停点儿吧,别在我老张跟前说这些话!沈氏没得小定时的金首饰到底是什么原因?要不咱们说道说道?十年前我们老张家下的聘礼不比给苏家的少。秀丫头虽是阿硕再娶的媳妇,可也是我们老张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没理由比沈氏低一头!我们老张家处处尊重你们,没亏待你们半分,不是让你们来做我们老张家的主!真要仔细唠叨唠叨,到底是谁没脸?” 老张口沫横飞,说得沈家一干人等个个无言以对。 是无言,也是无理。 当年张沈两家结为两姓之好,也是三书六礼一样不落,是沈家经由媒人向张家提出要求,不举行小定,直接下聘,小定之礼和聘礼归拢到一起送到沈家。他们私心想的是,小定礼都得给沈氏,聘礼聘金则由他们做主。 聘金是养恩金,送给女方父母以谢养女之恩。 一般来说,这笔钱属于女方父母,他们可以扣下来留给自己,也可以用这笔钱置办嫁妆或者把这笔钱放在女儿嫁妆里带回夫家,没人挑剔什么。 下聘时,除了茶饼果酒等物,张家足足给了六六三十六两银子的聘金,一对赤金龙凤镯和一整套银首饰,金镯子的成色一点都不比今天给苏家的差。结果,沈氏的嫁妆统共只值几吊钱,首饰上身带到张家的只有一根银簪子和一对银丁香。 而苏家除了知会沈家一事外,没提任何额外的要求,不像沈家要这要那,并且早就让李氏跟他们说明了,小定礼给秀姑,他们家不动,聘礼除了一些不能放的东西,其他东西都会放在秀姑嫁妆里,聘金他们也不留,都给秀姑,就算动用了,也是给秀姑置办嫁妆,毕竟他们家家底不如张家厚实,想体面风光说不定就得用一些聘金。 有苏家对比,老张越发瞧不起沈家了,他们不是嫁女儿而是卖女儿。 略过苏家私下做出的决定,老张冷笑着把这些事一一道出,“三十六两聘金,一对金镯子和一套银首饰做聘礼,只有几吊钱的嫁妆,就算出去了当着大家的面说,也是我老张家有理!从古到今,没有哪个当亲家的插手丧妻女婿娶亲下聘之事,亏得亲家公还是读书人!” 沈童生臊得满脸通红,忙陪笑道:“亲家公莫恼,亲家公莫恼。” “说吧,你们来干什么?”老张不耐烦了。 沈童生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个章程来,反倒是沈老娘理所当然地开口道:“亲家公,你们肯花几十两银子给阿硕娶个被休回娘家的弃妇,可怜壮壮的外祖父外祖母连饭都吃不上了。我看,亲家公不如把这钱借给我们,好歹我们家能出个秀才,壮壮到时候就有依靠了,至于那弃妇,随便几两银子聘礼,他们还不狗颠儿似的应承?” 沈老娘快肉痛死了,要是这些东西是给他们家的该多好! 想到这里,沈老娘愤愤不平,他们沈家的女儿竟然比不上一个弃妇。 老张气得浑身颤抖,霍然站起,怒道:“滚出去!统统给我滚出去!我老张家愿意出大钱娶媳妇,和你们有什么相干?赶明儿我要是听到一句关于苏家和秀丫头的闲话,就等着我老张拿着砍刀上你们的家去!” 眼见老张横眉怒目,凶悍无比,另外还有张硕虎视眈眈,沈家立刻落荒而逃。 砰地一声关上大门,老张回头就对张硕道:“离沈家远一些吧,明儿除了逢年过节你和壮壮去送礼,其余时候就不必走动了。” “我知道了,爹。”一直以来,他们家就没和沈家亲近过,两家来往是他不想落人话柄。 次日,老张送壮壮去苏家读书时,也跟老苏头和苏父说了一声。 苏家听说过沈家的行事,这事和张家无关,他们自然不会怪到张家头上,况且老张已经替秀姑做主了,他们没有二话,只是心里防范一二,私下也跟秀姑说了,让她心里有底,婚后拿捏住和沈家来往的分寸。 见苏家善解人意,十日后下聘并请期,老张做主在原来的聘礼上加厚三成。 张家给的聘礼一点都不比沈家当初得到的薄,同样是赤金龙凤镯一对,不过却比沈家当初得到的分量重,一只足有一两多重,另外银首饰一套,聘金三十六两,羊酒茶饼若干。 沈家不知金镯子的分量,光知聘礼数目就已经又气又恼了。 算下来苏家竟比他们家多得了小定时的金戒指、金耳坠和金簪子。 多的这几件金首饰可就是多了二十银子,早知道十年前就不该只顾着聘礼聘金,若是当初过小定,金戒指金耳坠金簪子到了沈氏手里,他们怎么着也能捞根一两多重的金簪子,毕竟在家从父,只要沈童生开口,沈氏肯定会依从,绝不会反驳。 苏家倒是有些吃惊,不过,聘礼厚重苏家更高兴,这说明张家看重秀姑,只是嫁妆他们就要倾尽全力了,说不得要动用聘金,总不能置办得太薄让人笑话苏家。 秀姑不在意这些,只说尽力而为即可。 他们家本就不如张家家底厚实,没必要非得把嫁妆准备得和聘礼相当。 请期和下聘在一日进行,请期就是定成亲的日子,张家盼着早日成亲,家里早早有主妇张罗家务,偏生腊月是张硕母亲的冥寿,属秀姑的公婆月,次年正月十六是苏母的生日,是秀姑的爷娘月,而二月初三又是秀姑的生日,最终只能掐定三月十八。 秀姑这才明白当地的婚事风俗。 虽然是山野乡村,可在这些风俗上面却很讲究。 父母公婆生日当月不能成亲,男女双方生日当月不能成亲,本命年也不能成亲。当然,也有不讲究这些的,不过很少。 因日子定在三月份,时间宽裕,秀姑不忙着绣嫁衣,反而专注于百寿图,她可没忘记王太太许诺绣完后送去再给五十两银子。 白驹过隙,转眼到了十一月下旬,百寿图如约完成。 六尺六寸高的篇幅,寓意六六大顺,展开时富丽堂皇,满室生辉,几乎闪瞎了人眼,只见九十九个不同字体的寿字组成一个金色的寿字屹立在大红缎面上,每个寿字都像是出自名家之手,大气雍容,缎面上的蝙蝠环绕四周,若隐若现,栩栩如生。 云掌柜心醉神迷,几乎屏住呼吸,“我从来不知道百寿图居然如此精美绝伦,要不是见过你绣的一路连科图以及你画的图样,我不敢相信这是出自你的手笔!” 做生意这么多年,去过苏杭好几趟,精美的刺绣当然见过,可是能和这幅百寿图相媲美的却是寥寥无几。 幸亏内堂中只有云掌柜和秀姑,没有人看到云掌柜失态的一幕。。.。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2章:意外收获 “正是,云掌柜您觉得怎么样?能不能让王太太满意?”秀姑一脸微笑。 “肯定能,肯定能!你这幅刺绣好得让我都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称赞。”如果做成大插屏,能赚上百两乃至于数百两不止。云掌柜扼腕不已,遗憾的是自己没有提前买下来,不过能巴结上王太太,绝对物超所值。 云掌柜急不可耐地去王家献宝,临走前让秀姑等他回来。 秀姑有预感,这一次肯定会大有收获。 和上回一样,她等了小半个时辰,云掌柜便兴高采烈地进门,虽是寒冬,满头满脸却都是喜悦的汗水,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伙计,手里捧着一些东西,“秀丫头,好消息,王太太对百寿图满意得不得了,叫我把剩余的银子带给你。” 云掌柜从伙计托盘中拿出一包银子递给秀姑。 银子入手沉重,秀姑心中一喜,细细一数,十两的元宝,一共六个。 “六十两?云掌柜,不是说好了五十两吗?怎么多了十两银子?” “没错,是六十两。”云掌柜看出秀姑脸上的疑惑,含笑解释道:“你的百寿图出乎意料的好,王太太说等她给王老太太献礼时,一定能拔得头筹,所以多付了十两。” 在富贵人家眼里,面子比什么都重要,金银反而次之,尤其是王太太可以预料到这幅百寿图一定会艳惊四座,所以十分喜欢。 “不仅如此,我送百寿图的时候,正好王太太的女儿在场,正和王太太挑选门下金匠送上去的首饰,见这幅绣图让王太太满意,就给了我一件首饰,让我交给你,算是谢礼。” 其实是王太太和王大姑奶奶见到绣图后很满意,于是问起秀姑的家庭,听说她家境普通,又被夫家休弃,每日为生计奔波,最近刚刚定了一门亲事,在家中待嫁,王大姑奶奶就顺手打赏了一件首饰,只是他是生意人,知道如何说话比较顺耳。 秀姑怔然,冰雪聪明的她立即明白了。 云掌柜递给她的是一支金簪,金子很软,所以这支金簪的簪身并不是赤金,应该是赤金和其他金属混合在一起的合金,硬度达到簪发不会变形的程度。即使如此,它比银子仍贵重许多,尤其是簪头焊接着一朵金丝编织的牡丹花,花瓣层层叠叠,枝叶托底,相当逼真传神,别致而典雅,没有半分俗气,其工艺之精巧,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这支金簪漂亮得几乎可以当艺术品了! 累丝,一种传统的黄金工艺。 秀姑随师父学习刺绣时,并不是只学刺绣,在学习的过程中,她还要学习配色、配饰等等,而饰物自然涉及到了古往今来许多珠宝首饰的知识。 这支金簪的分量并不重,所用的赤金不足一两,但是它的价值却在十两白银以上。 它的贵重在于工艺。 王家,必定不是寻常乡绅之家,秀姑突然有这种感觉。 门下金匠做的首饰仅仅是一支打赏的金簪便已如此讲究,那么他们自己佩戴上身的呢?这可不是一般金匠能拥有的手艺。寻常百姓所佩戴的首饰较为简单且粗糙,单是金饰已经弥足珍贵,哪里还会在意俗气与精巧的天差地别。 张家小定下聘的金首饰款式就相当简单,贵在分量不轻。 “云掌柜和王家有生意往来,下回替我多谢王太太和王大姑奶奶。”为免金簪上的牡丹花受到挤压而变形,秀姑将其仍旧放回原来的长条锦匣中,然后和银钱一起收入包袱。接下来她需要付给云掌柜一部分佣金,不料却被云掌柜以上次她替绣庄画图样底稿为由拒绝了。 之所以是银钱,而非银两,因为除了百寿图所得的六十两外,还有苏母、苏大嫂托她卖掉荷包的钱,两百零五个荷包一共卖了一千六百四十文。这些荷包按着她画的新花样绣出来,寓意吉祥如意,又值年下,每个荷包涨价两文,算是相当大的收获了。 “行,我不会忘记,一定替你带到。”云掌柜有预感,他们还会和王家在刺绣上有来往。 本地民风淳朴,家家户户种一点棉花,却很少有人会纺纱织布,顶多会纺线,懂织布的人很少,也不及江南山清水秀,盛产丝绸,所以刺绣在这里并不盛行,刺绣好手不多,而秀姑的绣品在江南刺绣中都属于上等。 见秀姑已有离去之意,云掌柜连忙问出自己的问题,“秀丫头,你有什么打算?我记得上回你买了白绫、白绢,是否继续绣图?如果绣的话,绣什么图样?几时能绣好?” 见识过百寿图后,云掌柜有了主意,与秀姑合作,秀姑绣图,他买好木头请府城的名匠精雕细琢,做成屏风,或是挂屏,或是插屏,或是曲屏、或是炕屏,价格翻几倍不止。 云掌柜从前在府城的大户人家做工,知道大户人家的排场。 秀姑当然明白绣图如何卖掉才能让自己获得最大的利益,所以她没有断然拒绝云掌柜的想法和打算,笑道:“针线活儿做久了,容易伤眼睛,若非实在缺钱,我不会这般急于卖掉绣图。再过几日就进腊月了,天寒地冻,手脚冰冷,活计做得慢,所以近两三个月我没打算继续。当然,云掌柜您放心,如果我绣图的话,一定先跟您打个招呼。” “你不继续了?”云掌柜大失所望,他以为秀姑一定会乘胜追击。 “不,刺绣仍旧是我最喜欢的,只是目前不打算绣图。您知道,若绣一幅大图费朝夕之功,没有一年半载根本完不成。这次的百寿图能在一个多月内绣完,多亏了我娘和我大嫂帮我磨针、擘线,甚至不让我做家务。以后,可不会这般清闲了。况我在家待嫁,不宜出门。再说,世事无常,谁也不能保证一定会如约绣完。” 云掌柜虽仍旧十分失望,但对于秀姑的承诺却觉得高兴,毕竟秀姑说好了所有的绣图都经过他的手出售,绝不会考虑其他人,不管是合作还是抽成,他都能赚钱。 秀姑买完东西和苏大郎回到家中,家里大人不在。 老苏头和苏父去看地了,他们家攒了一年的钱,打算再置办两亩地,苏母串门,苏大嫂因为母亲生病,回娘家探望,已经去了好几天未归,所以家里只有满仓和壮壮两个娃儿煞有其事地教粮山和添福念三字经。 “满仓和壮壮都好乖,姑姑买了好吃的,快来吃。”秀姑打开包着桂花糕的油纸,一人分了两块,再一人分一把糖,然后把其他的东西收进自己房中。 “谢谢姑姑!”满仓大声道谢,壮壮高兴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秀姑喜欢壮壮的乖巧,说定亲事后,白天老张和张硕忙于杀猪卖肉,就把壮壮托在他们家吃饭,晚上接他回去,父母二话不说地答应了。张家送壮壮来时,送了一袋面,另外,三不五时地送些猪肉下水骨头,说是壮壮的口粮,谁都明白这是送给苏家的。 秀姑回来时已是午后,看天色不算太晚,检查完两个娃儿的功课,便烧了一锅热水,脱掉满仓兄弟三人棉衣外面罩着的衣裤,和着皂角粉浸泡在木盆里。 “壮壮,把你的衣服脱下来我一块洗。” “哦。” 秀姑喜欢干净,最看不过邋遢,房间院落始终保持整洁,衣服洗得很勤快。满仓兄弟几个有衣服可以换,湿衣服晾在院中绳索上即可,壮壮却没有可以更换的衣服在苏家。 秀姑便烧了火盆,罩上竹罩笼,将壮壮的衣服搭在上面,很快就烘干了。 壮壮知道秀姑即将做自己的娘,他对生母的记忆早就湮灭于岁月中了,而秀姑温柔体贴,她的出现,让壮壮感受到了母亲的关怀,所以和秀姑十分亲近。 老张和张硕送壮壮过来,其实就是让他们培养感情,对于目前的进展相当满意。 傍晚时分,老苏头和苏父回来,不住唉声叹气。 秀姑纳闷地询问缘由,得知村中暂时没有人卖地,唯一愿意卖的地位于村东那边,是沙头村的,其主要去县城里买铺子急着卖掉,却是连成一片的十三亩四分地,六两一亩,包括地里的庄稼,一共八十两四钱银子,谁知人家不肯零卖,老苏头和苏父觉得非常可惜。 那块地很肥沃,可以种一季麦子、一季玉米花生大豆棉花等等。 田地出乎意料的便宜,最好的良田从来没有超过七八两银子一亩,前朝亦如此,开国的二十年里,江山初定,地价甚至低到二三两银子一亩,近来颇有上涨,亦不过五两上下。 一定有人问既然地价这么便宜,为什么不多买一些,毕竟一个壮丁做工的话,一天可以拿到五十个大钱,就像苏大郎一样。 要知道,拥有土地的百姓本就不多,大多良田为权贵所占据,就是年年风调雨顺,地少,够糊口的百姓仅是少数,大多和没地的一样难以果腹,加上油盐酱醋衣裳鞋袜人情往来都是支出,而做工的却不是日日都有活计。何况,立国二三十年来,赋税甚重,平时地税上交三成,有时甚至上交一半,除此之外,还有丁税、杂税等等,一年到头没有余钱。 如此一来,糊口尚且不易,哪有钱去买地?买不到地,收入就低,收入低,自然就没钱买地了,这就是一种恶性循环。 所以说,秀姑相当幸运,因为苏家有些田地,辛勤劳作,攒下了一些家底。。.。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3章:买地 睡觉时,秀姑数了数自己的积蓄,今天得的六十两,上回十两的定金和一路连科图并荷包的收入二十二两,减去买书籍笔墨东西花的五两四五钱,还剩十六两颇有余,加上原身的十两私房钱,她现在已经有八十六两银子了,九吊铜钱平时零花还剩八吊钱有零,不算这笔钱,也不算张家给的那笔聘金,光凭自己的积蓄足够买下那块地。 民以食为天,地算是不动产了,有了地,就等于有了粮食。 苏家的二十亩地看着多,收成也不错,但是苏家足足有八、九口人,每年交过税后,剩下的粮食堪堪够糊口,多亏父母兄嫂额外的活计足以供应各样花费,节省点有些余钱。 粮食就是收入,秀姑不想死攥着钱,她想买几亩地,放在自己的名下,做了自己的嫁妆后,这些地就属于自己的私产,受到律例保护,将来有了粮食收入,愿意补贴夫家是自己的好处,不愿意或者夫家不需要的话,夫家就不能动用。 女子唯一能拥有的私房钱就是嫁妆,婚后不管挣多少钱,按照律例都属于夫家。 心动不如行动,第二天一早,秀姑捧着银子去和老苏头他们商量买地。 “十三亩四分地里我要十亩,剩下的三亩四分给爹娘,不过我的钱只够买地,给中人的佣金和过户的税银怕是不够,得爹娘添补一些。”秀姑很慎重地说出自己的打算,她既然用了原身的身体,就应该代替她孝顺父母,三亩四分地二十两银子,她出得起。 她想过了,在这个时代,女人除了依靠丈夫,还有就是娘家,丈夫不可靠的时候,娘家就是最大的依靠,让娘家日子过得好一些,对她有益无害。 再说,原身留下的钱差不多就有二十两了。 众人大惊失色,“你哪来这么多银子?”他们全家攒的钱都拿出来,不过二三十两。 秀姑笑笑,把银子的来路告诉了他们。 望着众人震惊的神色,秀姑暗笑,把手里的银子往苏父跟前推了推,“爹,这是八十六两银子,买下那块地绰绰有余,按三分税的话,税银大概也够,爹和大哥早点去买,别耽误了时间,免得被人捷足先登。”她迫不及待地希望早些拥有自己的地。 “不行!”苏大郎头一个回过神,立即反对,“秀姑,家里有买地的钱,你的钱留给自己傍身,或者置办嫁妆,再过几个月你就出阁了。张家给的聘礼丰厚,我本就担心咱们家给你的的嫁妆太薄,免得叫人看轻,现在好了,你自己有本事,买完地,其他的钱都带走吧。” 苏父和苏母点头,和儿子是同样的说法。 老苏头和苏大嫂自然没有异议,虽然三亩四分地对他们而言辛苦一整年都未必能买下来,但是他们却知道什么该收,什么不该要。 “我手里还有八吊钱没有动呢,零头也有几百钱,足够做压箱钱了。地买下来就是我的嫁妆,在咱们村里,有谁家嫁女儿陪嫁得起田地?十亩地何等体面,很多人家都没有这么多地。阿爷,爹,娘,大哥,大嫂,我和云掌柜关系很好,继续做活赚钱,不会缺钱花,就像百寿图,一幅能卖几十两。反倒是满仓,他学习非常用功,而且很有天赋,我想,我只能教他一年半载,到时候就得去学堂了,家里准备的那笔钱不如攒着送他去上学吧。到时候我多画些花样子,教娘和大嫂几种新针法,应该能多赚一些钱。” 见众人有话想说,秀姑抬手阻止,“我知道读书费钱,但是我有个主意,一月束脩六百钱,一年还有两个月的假日,六两银子于家中的负担不算太重。至于笔墨纸砚书籍,笔砚已经有了,不必再买,只费些纸墨钱,顶多笔用坏了再买几支。书籍最贵,可是我识字啊,书法也不错,将来我买些纸回来,把所需的书籍抄写下来装订成册,可以省下很大一笔钱。” 秀姑说得口干舌燥,劝了半天,苏父勉强收下八十两,退给秀姑六两,如果秀姑一定给的话,他就一文钱不要,用家里的钱买那三亩四分地。 秀姑无奈之下,只得依从。 于是,苏父和苏大郎带上银子去找中人买地,交了税银,又把佣金付给中人,拿回两张热乎乎的地契,十亩地的地契给了秀姑,另一张地契留在了苏家。交了税银的地契在衙门过了户入了档,就算是地契丢了,地主本人依然可以拿着户籍文书去衙门补办,而不是有些地契房契谁拿在手里房子和田地就属于谁。 地里还种着庄稼,都是小麦,一片绿油油如同铺了一层碧绿的地毯,瞧着十分喜人,先由苏家帮忙侍弄,等到秀姑出嫁后,再过不久正好可以收割。 随着苏母和苏大嫂看地回来,望着地契上自己的名字,秀姑喜悦满怀。 十亩地,她终于有了自己的不动产。 翻来覆去地看完,仔细地锁在梳妆盒里,与之一起的就是那几件金银首饰。 买了地,她就只有六两银子和八千多文钱了,看来,她得为自己赚些钱置办嫁妆。 原身虽是再醮,她却是第一次嫁人,哪个女人不想风光大嫁?张家下聘给了不少金银首饰,自己的嫁妆里也不能没有不是?十亩随嫁田绝对体面,但是她觉得不够完美。 张家给的聘金苏父苏母都没有留下分毫,全部给秀姑收着,到时候放在嫁妆里。 张家看重秀姑,聘礼丰厚,苏家不想让她带着旧家具出嫁,深思熟虑后,苏父砍了屋后的几株老榆树,打算给她打一套新的家具物什,苏母和苏大嫂也买了布料、弹了棉花,给她做张罗衣裳铺盖,之前的那套家具物什就留在东厢房,以后满仓长大后住在其中。 所以,这要带回张家的三十六两银子,秀姑不打算动用。 看来她还是得继续绣花。 下定决心后,秀姑琢磨片刻,把白绢裁出五幅,每幅长约三尺,宽约两尺,按工笔花鸟图的尺幅,这样比较有美感。 她在其中一幅白绢上面以唐代名家手法用绣花针勾勒出花卉轮廓,浅浅几笔,神韵兼备,然后在空白处配以题此花卉的诗词旧句。她打算绣一副六扇的曲屏,还差一幅白绢需要再买,六幅屏芯都选用唐、宋、明的名家手法以针绣出,每一个朝代择二位名家。 此种绣法在松江顾绣中十分平常,反倒是红楼梦中的慧纹借鉴于此,成为稀世珍宝。 就是不知道这副屏芯什么时候能绣完。 她和云掌柜说一幅大图需要一年半载,并不是假话,那幅百寿图只用不到两个月,其实不够完美,真正的百寿图要在背景上精绣流云百福烘托寿字,即流云和蝙蝠,蝙蝠需要整整一百只,而不是采用有流云百福纹样的缎子。 自从知道秀姑绣花能赚许多钱后,不管秀姑怎么反对,苏母和苏大嫂都不让她做家务和农活,与其忙碌这些,不如认认真真地绣图来卖。 在决定买地的时候,苏父被秀姑的话打动,等秀姑教完启蒙书籍就送满仓去上学。 做为人母的苏大嫂知道秀姑有能耐,以后为了省钱,满仓读的书都得靠她抄录,此时恨不得对她好上加好,而且秀姑本性善良,赚了钱肯定不会忘记娘家,因此看到秀姑起针刺绣,立即上前帮忙,磨绣针、擘绣线,忙得不可开交。 秀姑啼笑皆非,算了,自己快出嫁了,说了也没用,等到自己这次赚了钱,给家里多买几亩地,地多粮食多,收入自然就多了,比给钱合适。 苏家买地的事压根瞒不住人,外面传得风风雨雨,各种羡慕。 苏家真有钱啊,买下那块地得□□十两银子呢! 有人忽然动了心思,难道是用张家的聘礼拼凑在一起买的?不然苏家哪有那么多钱?秀姑真是好运气啊,被休的弃妇居然还能说到张家这么好的亲事, 张家的聘礼真多,金光闪闪,几乎淹没了秀姑,在整个村子里是头一份,周家差远了。 秀才家不如杀猪户,当时周母那个脸色哟,难看得几乎和连阴天的乌云一样了。 苏二婶、苏三婶和苏四婶蜂拥到苏家,更遑论其他村妇了,三三两两地拿着针线活儿来苏家,一边做针线,一边问苏母和苏大嫂,企图问出端倪。苏二婶和苏四婶还好,替老大家暗暗高兴,唯独苏三婶一张嘴开开合合,问题不断,扰得苏母和苏大嫂烦不胜烦。 秀姑早就嘱咐家人别说是自己出钱,倒是躲了清净,买完白绢后在东厢房里卧床做活。 天冷,苏家攒的炭头不够烧,都紧着老苏头屋里,加上他们这里不兴盘炕,所以秀姑一天到晚就卧在被窝里,倒也暖和,不仅在床上做针线活,就是教满仓和壮壮读书亦如此。 一连十来天,天天都有人来苏家,最后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便渐渐地不来了。 很多人都觉得先前的揣测十分正确,送走最后打探的一拨人后,苏母松了一口气,他们这般认为就这般认为吧,免得继续追问知晓底细后羡慕眼红秀姑,到时候秀姑出阁时嫁妆摆出来,他们就明白自己家没有贪墨张家的聘礼了。 明天就是腊八了,还是准备熬腊八粥的材料吧。 尚未来得及有所动作,忽然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叫门声,难道又有人来打探自己家如何买地了? 苏母让苏大嫂去准备腊八粥所需的材料,自己皱着眉头去开门,“来了,来了。” “苏嫂子,秀姑在家吗?” 门外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他们极为熟悉的云掌柜,而在云掌柜旁边锦衣宝簪的美貌女子却不住打量周围环境,特别是看向大门西边靠墙挖的猪粪池时,掩鼻捂嘴,让苏母很不高兴,哪怕不远处有一辆华丽非常的马车,马车前还侍立着一个车夫、两个婆子。。.。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4章:礼下于人 “娘,是谁啊?”苏大嫂良久没有听到苏母说话,跟着走了过来。 “大郎媳妇,是我。”云掌柜连忙给她们介绍那位美貌女子的身份,“这是县城里王家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明月姑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找秀丫头,能进去说吗?” 苏秀姑将是张家妇,云掌柜对苏母婆媳二人很客气。 “进来吧。大郎媳妇,去叫秀姑起来。”苏母侧身让了让,只见明月约莫十七八岁年纪,一张瓜子脸,明眸皓齿,雪肌玉肤,娇滴滴的十分秀丽,头上插着金簪,腕上带着玉镯,身上的衣服闪闪生光,不知道是什么绸缎,披着的一件大红斗篷边缘也不知道镶嵌的是什么皮毛,看起来就是一副千金小姐的气派,哪里想到竟然是个丫鬟。 明月朝马车旁边的婆子招了招手,两个婆子立即从车里抱出一些东西和她一起进来。 秀姑正坐在被窝里绣花,听说王家来人,连忙穿上外面的衣服。与此同时,苏大嫂已经帮她把苏父给她新做可以放在床上的绣架挪下来,被子叠好码在床的里侧。 秀姑掀开棉帘子走到外间,看到苏母领着云掌柜和明月进来,并明月身后大包小包抱着捧着东西的两个婆子,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摆出一副令人感到如沐春风的笑脸,“云掌柜,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是明月姑娘找你。”云掌柜忙给她引见明月,朝她挤挤眼睛,有好事! 好事?能有什么好事? 秀姑看向明月的时候,明月也在打量她。 其时寒风刺骨,明月不喜欢出门,她喜欢在王老太太房里伺候。说是伺候着主子,实际上是陪着老太太围着熏笼说笑,粗活一点都不用做。偏偏昨天过寿时,百寿图挂在堂上大放光彩,来贺寿的知府太太夸赞了几句,老太太面上有光彩,心里得意,当即让人重赏绣娘。若是以往,随便打发个婆子赏了东西就行,但因为知府太太在,老太太就让她亲自走一趟。 见村里处处茅屋、泥墙、粪坑,鸡鸣犬吠,腌臜吵闹不堪,又见苏母和苏大嫂都是蜜色脸膛,粗手大脚,花布包头,穿着破旧的棉袄棉裤,即使很干净,仍旧难以入眼。她以为秀姑和她们一样,就是比别人心灵手巧一点,没想到居然是个身材苗条面容姣好的女子。 她眉毛细长,目光澄净,眉宇间蕴含着一股文秀之气,哪怕她和苏母婆媳的打扮一般无二,举手投足间却不像一个农妇,言语斯文,进退有度,倒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气质。 明月来到秀姑跟前,福了福身,笑道:“苏娘子,打扰了。” 秀姑已非闺女,她不能称其为姑娘,但是她却又是弃妇待嫁,便折中如此称呼。 秀姑回过神,还了一礼,搬过一张椅子,又拿着瓷碗倒了一碗糖水,道:“明月姑娘快请坐,蓬门荜户,没有好茶新点,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姑娘多多见谅。” 明月笑了笑,道谢后坐下,姿态清丽,动作如行云流水。 看到她的做派,秀姑心中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王家绝不是寻常的乡绅之家。 别人看不出来,她却认出了明月的一身打扮,江南缂丝做的衣裳、外国大红哆罗呢做的斗篷,这些都是历代以来的贡品,虽然都是半新不旧的,细微处也略有一点磨损留下的瑕疵,但这就说明是主子穿过后的旧衣服赏下来的。 原身对王家知道的不多,只记得王家是县城里的首富,很少出门,大家很难见到王家的人,平常只见奴仆出入,谈吐动作和县城里人家大不相同。 她以前想过,王家在桐城拥有良田千顷,可是府城里的李家却拥有一千几百顷,怎么反而屈居王家之后?现在看来,拥有贡品赏给丫鬟的王家似乎很不寻常,和知府大人是亲戚绝不是空穴来风,难怪打赏那么大方,给了自己一支赤金累丝牡丹长簪。 秀姑又招呼云掌柜,云掌柜摇摇头,“秀丫头,明月姑娘有事情和你说,我找你爹说话去,顺便去看看张二哥。”临走前,把苏母和苏大嫂都叫出去了,说要看她们做的针线,看看有没有长进,或许可以提升一点价钱。 苏母和从里间出来的苏大嫂局促不安地望了秀姑一眼,见她点头才跟着云掌柜出去。 秀姑没接触过王家这样的人家,她本性又很文静,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头,反倒是明月落落大方,“苏娘子,我们老太太有一点东西给你,能不能去你房里坐坐?” 外间正对着门,即使有棉帘子挂在门上,密密地遮着,依旧挡不出呼啸而过的寒风。 “是我疏忽了,请进,请进。”秀姑掀起里间的帘子,请明月等人进去,里间的摆设一目了然,秀姑拿了一把椅子进来,见明月不解地看着墙角的三个沙盆,沙上还放着三两支笔管,解释道:“这是我侄儿平常学认字用的沙盆,乡下人家买不起纸笔,只好如此。” 壮壮和满仓已学了百多字,天冷得让人打颤,秀姑和他们约好晌午前后过来学,那时候比较暖和,今日还没来,也亏得如此,不然撞见明月倒不好。 “是吗?条件如此艰苦却仍旧好学,让人敬佩。”明月说完,倒没问秀姑识字与否,毕竟能绣出百寿图绝不止识字这么简单,忽然看到绣架上正在绣的屏芯,这是第一幅屏芯,已经开始收针了,就差几针就完成了,她连忙走近细看,“这是你画的底稿?竟这般好看。” 她以为秀姑的百寿图已是极致了,没想到这副屏芯底稿画得更胜一筹。 这幅屏芯上并不止一丛或是开得鲜艳、或是含苞待放的名种牡丹花,还有两只粉蝶,一只蹁跹飞舞,一只落在花芯,微微颤动,好似人一靠近,便要振翅离去,而花下还有一只露出半截身子的猫儿,一爪支地,一爪微抬,虎视眈眈地盯着飞舞的粉蝶,几乎要凌空跃起。旁边空白处题诗,赫然是一笔颜体,勾踢转折处颇得颜体精髓。 “不是画的底稿。”望着明月诧异的神情,秀姑一笑,“你摸摸就知道了。” 明月不解,用手帕擦了擦手,伸手去抚摸屏芯,指尖的触感告诉她这不是画,忍不住大吃一惊,“这是刺绣?这花儿、猫儿、蝶儿简直活了!” 秀姑笑着点点头,她绣花大多时候都是勾勒轮廓,甚至有时不画底稿。 以针代笔,才是松江顾绣的精髓。 “这般绣工,实在少见。”明月叹为观止,盯着屏芯不放,不再伸手去抚摸,免得弄脏了绣面,“我们老太太说,这是明代松江顾绣的技法,却又有些不同。” “老太太好见识。”她学习的时候,已经是几百年后了。 在这几百年里顾绣发扬光大,高手辈出,又历经朝代更替,烽火连天,虽然经历过险些失传的窘境,却也衍生了不少新的针法,积累了许多宝贵的经验。 松江顾绣一度凌驾在缂丝之上,其价可想而知,王老太太能认出来,可见出身不俗。 “老太太经历的事情多,她老人家的本事,旁人一辈子拍马不及。这不,让我拿些东西给你,千万别嫌弃。”明月说完,吩咐婆子一声,把带来的东西满满地堆在床上,绸缎布匹、茶叶点心、还有一个绸面的包袱,看样子包的是衣服之类。 秀姑顿时目瞪口呆,“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我受之有愧。” 明月笑道:“这些算什么?老太太给你的,你就收着。你绣的百寿图让我们老太太长了脸面,连见多识广的知府太太都夸赞,老太太高兴得很。我们府里上下做针线活儿的人可多了,还有专门的绣匠,绣工也是一等一,就是没有你这般慧心巧思,加上你先前绣的一路连科图,寓意正和老太太的心思。绸缎布匹给你做衣裳的,茶叶点心送人也好,自己留着待客也罢,包袱里的两套衣裳是大姑奶奶才做的,没上身过,送了给你,留着年下穿。” 秀姑正色道:“我绣的图已得了太太付的银两,怎好再要老太太的?”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她不信就为了这一点小事值得大丫鬟跑一趟。 果然,听明月笑道:“太太给的是太太付的绣图钱,老太太给的是老太太的赏赐,这不能相提并论。你且别忙着拒绝,我这回来,还有一事相求。” “姑娘请说。”秀姑沉吟片刻,回道。 “主要是你绣的百寿图非常出彩,知府太太狠夸了一顿。老太太本来没在意,后来听说明年有贵客到咱们府城,房间摆设由知府太太收拾,我们府上也要去拜见,老太太就动了心。那位贵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风雅人物,我们送的东西必须别出心裁,已经预备好几件东西了,唯独缺几件绣品,因为贵客是松江人氏,所以托你绣些东西。” 那位贵客是从京城来的,眼光很高,寻常东西很难让她满意,而且她到了府城可能只是歇脚,不会久住,但是王老太太准备的礼物无一不是奇珍异宝。 绣品其实王家不缺,王老太太还拿出一件顾绣真迹呢。 不过,没有最好,只有更好,王老太太吩咐门下绣匠赶工,打算从绣出来的东西中挑出几件,如果比原来的绣品好就用后者,如果差的话就依旧用准备好的。而秀姑用的是顾绣针法,顾绣恰是出自松江,也许能让那位贵客高兴,对此格外看重。。.。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5章:备嫁 当然,王老太太说了,等秀姑绣好的东西送到跟前,满意就选上送过去,不好的话就算了。百寿图是很好,却没好到让王老太太没有原则地信任秀姑的绣工。 行事上,王老太太比较理智。 明月现在见了秀姑绣的屏芯,顿时有了信心,觉得老太太没有看错人,这幅屏芯比老太太手里那件顾绣真迹一点都不差,甚至犹有过之,“苏娘子,你这幅绣的是什么?我瞧着就很好,一定能让老太太满意,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绣完?” “这是六扇曲屏中的一幅,还有五幅没有动针,至少得三四个月才能绣完。”秀姑想起答应云掌柜的事情,忙与明月说明,“不管如何,我的绣品还得经云掌柜的手。” 她虽有这个大赚的机会,却不能忘本。 她去买所缺白绢的时候云掌柜就知道她正在绣的屏芯了。 “你放心,不会让你难做,我已经和云掌柜说好了,你绣的图直接卖给我们,云掌柜那里另有好处。”明月早就听云掌柜说了他和秀姑的约定,现在见秀姑坚守本分,并没有被自己的话就冲昏头脑,心里多了几分赞赏,“现在是腊月初七,那位贵客三月底才从京城启程,一月之后才能抵达咱们这里,到时候能完成吗?” 时间倒是绰绰有余,而且枪打出头鸟,她的嫁衣不需要过于精致,普通红布缝制在村里已是上等。 秀姑沉吟片刻就答应下来。 明月大喜过望,看了看绣架上的屏芯,“这幅屏芯绣完了吧?绣好了我带回去。” “就差最后几针了,姑娘若不着急,就等一会子。” “我不急,你先绣完。” 秀姑洗了洗手,坐到绣架跟前。 因为这幅屏芯只剩最后一点收针,很快就完成了。 明月越看越喜欢,嘴里赞叹不绝,收好屏芯后问道:“剩下五幅图你打算绣什么图样?我回去好说给老太太知道,心里有个谱。” 秀姑听了同样高兴,当初王太太看中百寿图就下了十两定金,看到这幅屏芯,王老太太应该不会亏待自己吧?她只盼着先有一笔银子进账好置办嫁妆。 “这一幅是蝶戏牡丹,牡丹为花中王者,唯有牡丹真国色,故排于首位。剩下五幅分别是蜂采兰蕊,兰为王者之香;鸳鸯卧莲,莲为花中君子;芙蓉锦鸡,锦鸡有五德之称;喜鹊登梅,鹊,喜报也,梅,傲雪也;梅之前有秋菊,亦皆是动、静、诵三者齐备。” 听明月的意思,那位贵客喜好风雅,如此一来,绣图需要讲究布局和意境,八副屏芯的配色更要用心,免得六幅屏芯镶嵌在一架曲屏上显得杂乱不堪,得好好费一番工夫。 秀姑暗暗有了决定,若能入贵人眼,自己日后就身价倍增了。 其实双面异色绣最为上乘,可惜时间不允许。 “当然,如果府上老太太不满意的话,也可以指定别的花样。”她浸润于顾绣约有二十年,不敢说什么花样都能绣,但十之□□都绣得出来。 “你绣得已经出乎意料的好了,便是老太太怕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光听秀姑徐徐说来,明月就觉得那几幅画宛在眼前展开,兴高采烈地说道:“请你多多费心,一定要绣好。这副屏芯我先拿回去跟老太太瞧瞧,到时候老太太满意了,你的好处多着呢。” 说完,吩咐人去找云掌柜,便一同乘车回去了。 秀姑送到门外,他们都已经上了车,缓缓地朝县城的方向驶去。 这么华丽的马车突然出现在苏家门口,惊动了不少人,等他们走了,立刻就有人来打探消息。苏母和苏大嫂忙着接待,向秀姑使了个眼色,明月走时那些东西可都没拿走,不能叫人看见。秀姑会意,趁势回到自己房里,并关上了房门。 看着床上的东西,秀姑有些出神,清出一个柜子,把东西一一清点后放进去。 两匹茧绸、两匹缎子,颜色都很鲜艳,或红或绿,而且是葡萄、石榴、葫芦等花样,寓意多子,正适合秀姑的年纪和目前待嫁的身份。两瓶茶叶、四盒点心,茶叶是上等绿茶,秀姑嗅了嗅就知道是龙井茶,在县城里等闲见不到,点心亦很精致小巧。 这些东西对于农家而言非常贵重,但并不离谱,秀姑松了一口气。 至于包袱里确实是明月说的两套衣裳,一套是桃红撒花百子袄配着松花弹墨绫棉裙,一套是金银两色大红洋缎袄配着一条翡翠织金彩绣棉裙,金碧辉煌,皆非寻常之物。 苏母和苏大嫂送走打探消息之人后进来,看到这些东西衣裳直接傻眼了。 半晌,婆媳二人才回过神。 “我瞧这身衣裳不如留着你出阁时穿,比咱们做的那些显得好看。”苏母小心地伸出指尖摸了摸红袄绿裙,金灿灿滑溜溜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才穿的衣裳。 苏大嫂在一旁赞同,他们做的衣裳再好也比不上王家送的。 “咱们乡村人家做一身红布衣裳就行了,穿什么绫罗绸缎?叫人看见,不知道得惹多少是非。”秀姑一口否决母嫂的提议。 在原身的记忆里,凤冠霞帔是存在的,但在乡村不常见,大半人家都穿平常的旧衣服出阁,家境富余的人家倒是有本钱去县城里租一身回来穿,平常殷实人家女儿做一套新衣裳在身就算极为体面了,而这套衣裳婚后继续穿,并不会束之高阁。 秀姑虽然有本钱穿绫罗绸缎,但她却不想过于扎眼。 财不露白,千古至理。 婆媳二人若有所思,“你说得对,且收着吧。倒是这绸缎可以用来做被面,我和你嫂子买的棉布做被里,多做几床被褥。然后再拿绿缎子做一件压箱袄,旁人见了只会说咱们家的好,挑不出错,你成亲时穿红缎子袄,横竖袄外头要罩着大褂子,外人瞧不见。” 这些都不用秀姑动手,除了出嫁所穿,其余都是请全福人来做,她直接交给苏母做主。 婆媳二人齐动手,裁了十六幅被面,八红八绿,以细棉布为里,八铺八盖,各有四红四绿,袄面子也是一红一绿,红色袄面子留给秀姑自己做。 不仅如此,苏家要给张硕做双鞋,和秀姑的鞋拴在一起放进箱里出嫁时带过去。 幸而寒冬农闲,家家户户都有空,苏家人缘又好,帮忙的人很多,棉花是早就弹好了,不几日被褥绿袄等就做得差不多了,连回门鞋的鞋底都纳好了。 回门鞋应该是女儿回门期间做好,带回夫家分给夫家上下人等,但乡村人家需要操持家务,很少有女儿回门在娘家住一个月,得提前准备好。 条件不好的人家只给夫家做鞋,俗称半堂鞋,条件好的则是夫家连同叔伯家每人一双。 张家不止老张祖孙三代,还有老张的三个继母兄弟,虽因分家而疏远,但在礼节上他们是张壮的亲叔叔,叔婶堂弟堂妹每人一双鞋,堂弟媳妇和堂侄堂侄女同样得有,总共得做二十多双鞋,苏母请了不少人帮忙,鞋的尺寸早就托李氏拿到手了。 当年秀姑嫁到周家时夫家连同叔伯家每人一双回门鞋,这回苏母自然不肯落人话柄。 张硕和秀姑成亲时已经开春了,回门还要晚一些,不需给张家要做棉鞋,秀姑的红绿袄也都是夹袄,苏家节省了不少棉花,至于布料,上回云掌柜送的还剩下许多。 秀姑最忙,忙着绣花,忙着备嫁,两个孩子的功课更不能落下。 她发现自己现在身处的年代很多风俗和习惯和自己生活的年代很相似,她不知道自己前世生活年代的风俗习惯是不是几百年前就流传下来的。 绣花很伤眼睛,为了保养双眸,秀姑费了不少功夫,每天固定时间绣花,累了就立刻离开绣架去做别的事情,偷偷做眼保健操,并且吃了不少对眼睛有益的食物,大豆、花生、芝麻、鸡蛋一类,甚至还向父母兄嫂讨要了平时从山野里摘回来的枸杞子、红枣熬粥泡茶。 又过了两天,明月才过来。 她来的时候仍然是婆子带着大包小包,在秀姑房里打开包袱,“苏娘子,我们老太太看了你的刺绣后赞不绝口,心中十分中意,这五十两银子是给你的定金,剩下五幅屏芯你绣得千万仔细些,绣出和那幅牡丹图一样的水准,老太太必有重谢。” “姑娘放心,我一定倾尽全力。”光定金就得了五十两,完成后全款还怕少了她吗?第二幅屏芯她已经绣了一多半,绣工绝对没有退步。 秀姑满口应承,眉眼舒展,脸带笑容。 五十两银子足够她为自己置办一份体体面面的嫁妆了。 明月对秀姑的态度很满意,接着指着包袱里的其他东西笑道:“我们老太太想着天冷,故送一件青缎羊皮袄与你穿,外面有五十斤银霜炭与你绣花时取暖,还给了一条火腿、一条鹿腿、一条野猪腿、一对儿风鸡,留着你们过年。” 零零碎碎还有一些绣花用的物什,绣花针、小剪刀、绷子、绣线、绣布……凡是秀姑绣花需要的工具王家都备齐了,质量相当好。 为了同第一幅牡丹图配套,绣布、绣线等都是选用云掌柜铺子里的上等白绢和丝线,好在秀姑眼光极高,当初买的白绢和绣线就是铺子里最好的,而王家此类物事一向是在云家采买,因此没有出现丝毫差别。 王家行事果然仔细,而且十分贴心。 银霜炭极为难得,又名银骨炭,出自京城附近的炭窑,上等银霜炭乃是当世的贡品之一,居于小小县城的王家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一口气送了五十斤给她。哪怕仅是中等银霜炭,也足以她用一个冬天了。 秀姑百思不得其解,也就不多想了。 事后,秀姑拿了二十两银子给苏母做添置零碎嫁妆以及出阁酒席的花费,苏母不肯收。 “娘,咱们一家人分什么彼此?你不收我可就生气了。你和大嫂虽然没说什么,可是棉花的价钱我知道,光那八铺八盖就需要七八两银子的棉花,几乎把家里的积蓄拿出一半了,聘金你们也没留下。这银子,您无论如何都得收下。” 一斤棉花六七十文,一床被子需要十斤棉花,十六床就是一百六十斤,苏家存的棉花不够,八成都是买的,还不算弹棉花的工钱,苏家对她真是倾尽全力了。 苏母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又听她说手里还有三十两,只能收下。 火腿野味什么的都是王家送给秀姑的,她直接交给祖父和父母处理。 哪家都有人情往来,他们不可能留着自己吃独食。 于是,火腿、鹿腿、野猪腿各切下三四斤下来,然后分成半斤一块,苏二叔、苏三叔和苏四叔每家每样都送了一块,张家、苏母的娘家和苏大嫂的娘家也得了,其中自然不会落下过继出去的苏奎,剩下的则装进篮中高高地挂在梁上,和风鸡留着苏家过年。 苏家本来打算年底卖三头猪,留一头杀了过年,现在有了这些东西,就只卖了三头。 早就跟张家说好了,如今两家结了亲,他们家的猪又肥,足有一百三十多斤,张硕给的价钱比给旁人高一点,每头猪卖了约莫两千五百个大钱,剩下一头本来打算过年杀的,但如今有了火腿等年货,老苏头就决定留着来年三月办喜事时宰杀。 苏家多了七吊五百钱的收入,全家上下人人喜上眉梢。 秀姑替家里欢喜了一会子,就将王老太太给的那件羊皮袄拆开,以老褐色粗布为面,由女式改为男式,给老苏头做了一件斜襟大袄,也将银霜炭送给老苏头用。老人说屋里的炭头够烧了,那银霜炭留给她自己用。别说,屋里烧着银霜炭,果然暖和许多,她手指灵活,绣花的速度快了不少,闲暇时嫁衣都能缝上几针,也有时间出门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6章:防患于未然 秀姑虽是待嫁身份,但毕竟不是黄花闺女,因此出门没有任何顾忌。 何况,老苏头裹着羊皮袄,和往常一样赶着牛车送她,路上又有村里几个赶集的妇人相伴。她们见了秀姑都笑着打招呼,恭喜她嫁个好人家,定亲、下聘的场面她们可都亲眼看到了,心里羡慕得不行,张家可是个福窝。 秀姑安静是安静,人际交往手段一点都不差,三言两语就岔过去了。 她比较喜欢步行进城,一个多时辰的路程权当锻炼身体了,只是家人都不放心她独行,加上她还想购置一些东西,便坐了牛车。 老苏头仍不进城,一行人约好回去的时间,大家进城后便各奔东西。 秀姑进城时包袱里装了三十两银子,又带了五百钱,属于原身的那几件首饰也带上了。 前世今生,她都是第一次结婚,是新的开始,她不想戴着原身本来的陪嫁首饰出嫁,尤其是金丁香是前夫周惠送的,带到张家没得让人膈应。 于是,进了城她先去银楼。 无论何时何地,银楼都有以旧换新这一项服务。 问明价钱,她挑了一块银制长命锁连着银链子,这是准备进门后给壮壮的见面礼。 别人家的媳妇进门后大多是给晚辈一个装几枚铜板的荷包,也有只给荷包没有铜板,但是张家下聘时又是金首饰又是银首饰,分量着实不轻,秀姑决定买个银制实心的长命锁给壮壮,反正以她现在的财力完全负担得起。 接着秀姑又为自己挑了一副银头面,一整套的银镯子、银簪子、银耳环、银戒指。 她挑的款式都不错,长命锁正面浮雕“长命百岁”四个字和缠枝莲纹样,背面浮雕蝙蝠,银头面中镯、簪、耳环、戒指都是牡丹花样,雕刻还算精巧。 这几样共计六两七钱二分重,银楼规矩十工一,工钱是六钱七分二厘银子。 因为秀姑带来的旧银首饰共重三两二钱八分,所以她付给银楼四两一钱一分二厘。 至于金丁香她也给以旧换新了,新的牡丹式金丁香分量重了不少,工钱也比银首饰的贵,一共花了九钱银子,再加一钱就是原来金丁香的价钱了。 其实,找银匠将首饰熔了重新打造的话可以节省不少钱,只是秀姑觉得麻烦,而且普通银匠打造出来的银制品不如银楼的款式新颖、工艺精巧,兼这家银楼是桐城中唯一的一家大型银楼,据说是府城银楼的分号,所以她就在银楼购买了。 掌柜的见秀姑气质不俗,买的首饰也多,主动把一分二厘的零头给抹了。 “多谢掌柜的。”秀姑摸出一锭银元宝递过去。 掌柜的微微一惊,没想到对方衣着打扮普普通通,甚至可以称之为捡漏,居然可以拿出一锭银元宝来,那银锭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铸出来的。用戥子称了称,分毫不差,在秀姑的要求下,掌柜的便把原来找给秀姑的五两银锭换成了几块碎银子。 一整套银首饰足以做嫁妆首饰了,至于金的就不想了,居于乡下不适合佩戴金饰,顶多一对金丁香就足够了。 出了银楼,秀姑呼出一口气,面前出现一团白雾。 时值腊月时节,天气严寒,穿着厚重的棉衣,仍然感到刺骨的寒意。 下一步该去哪里呢? 秀姑没有任何思考,抬脚直奔另一个目的地,有大夫坐堂的药铺。 原身夭折了两个孩子,在周家坐月子不是很顺心,丧子后心神受损,饮食上也不算很周到,大青山村物资短缺,百姓营养匮乏,秀姑怕身体失于调养或者留下什么创伤。 有病早治,无病安心。 古代人平均寿命少得可怜,她对百姓生活条件没有信心,必须确定自己的身体健康。 只有身体健康了,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才可以活得长长久久。 她已经死过一次了,不想再尝试第二次死亡。 穿越到如今,肤色虽然红润,饮食也不算差,但她经常感到手脚冰凉,夜间偶尔失眠,月事也不是很正常,间隔或长或短,量少且色淡而暗。她喜欢看些杂书,知道这是血虚症状,也就是气血不足,之前一直食用枸杞、红枣一类明目补气血的东西,效果却不大,现在定了亲,需要调理好才行,免得引起其他病变。 在现代社会婚前做个检查很有必要,古代没有这一项,秀姑只能找大夫看看身体状况。 老大夫姓宋,从三十岁起始,坐堂至今已经有二十多个年头了,他先观察了一遍秀姑的面色、口舌,然后才将手指搭在秀姑的腕上。 左右腕各诊一遍,又问了一些平时的症状,宋大夫摸了摸胡子,“娘子素日忧思过度,劳伤心脾,故而气血亏虚,别的大问题就没有了,日后放开心胸,用些好饭,少些思虑。我给你开一副归脾汤,用生姜、大枣和水煎服,一日一剂二次,吃上二十剂便可大好了。” 忧思?那是原身吧,不过自己穿越后也确实思念自己在二十一世纪的家。 不是大病就好,提前发现治疗更好。 秀姑微微放下心,她本来就觉得自己有血虚的症状,果然不出所料。 写完药方后,宋大夫看她不像有钱人家的娘子,犹豫了片刻,在把药方递给她之前说道:“娘子,这副药因有人参,价钱贵些。只是,这副药与你最恰当。”人参精贵,普天之下能用得起的百姓少之又少,即使是气血两虚,大多数人都求他开别的便宜药方代替。 秀姑一听,忙问需费几何。 和银钱相比,她更重视自己的健康,不然不会在大家都没感觉的情况下来看大夫。 “二十剂归脾汤所需人参约有三钱多近四钱,我们东家这药铺里最好的人参是三十换的,次一等是二十五换,再次是二十换。” 三十换! 秀姑吸一口凉气。 前世通读书籍,精研传统文化,三十换的意思她明白,就是三十两银子换一两人参。 人参贵重,有固本培元、延年益寿的功效,人参又与人生谐音,曰买未免有亵渎性命之意,所以民间约定俗成,改买为换。 这么说来,一钱人参就需要三两银子。 秀姑毫不犹豫地道:“麻烦大夫给我用最好的人参,银钱方面不用担心。” 这下反倒是宋大夫愣住了。 和银楼掌柜的一样,他不敢相信秀姑竟然有抓药的银子。 秀姑见到仅是淡淡一笑,就着药铺又买了些枸杞、红枣、桂圆等物,这些东西在现代很常见,但在如今的桐城,除了红枣外,桂圆枸杞只有药铺才有。 归脾汤其他药材是白术、茯苓、当归、炙甘草、黄芪之类,宋大夫根据她的身体状况对分量有所增减,选用上等人参后,二十剂药加上枸杞等共计花费十三两六钱银子,十文钱的诊费和三文零头被宋大夫给抹去了。 秀姑拎着药包出门,包袱里的荷包严重缩水。 目前,三十两银子就只剩十二两四钱了。 花得好快! 怪不得人都说有什么不能有病,没什么不能没钱。 进城的两大目的达成,秀姑松了口气,见离约定回去的时间还早,也有了逛街的兴致,沿着街道缓缓而行,思索着出嫁所需尚未添置的东西。 桐城是大县,拥有约莫一万一千多户人家,县城中住了不到两千户。 根据她近来的观察,县城里很不繁华,私塾、书肆、银楼、酒楼、绣庄、盐铺各自仅有一家,且银楼、绣庄都是府城里的分号,盐铺官营,酒楼和书肆也是有背景势力的人家所开,其他的酒馆、旅店、油坊、肉铺、果子铺都是寥寥,这些铺子聚集在县城中心的街道上。 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就是百姓生活贫困,购买力低。 店开了,没有客人进门,根本就开不下去。 桐城拥有这些店铺算是很不错了,客流量虽然不多,却比周边不少县城强上不少,大概因为桐城有王李两家大户人家和其他几家富户所致。 大户人家的购买力很惊人,几乎接收了这些店铺的七成货物。 因此,县城里最热闹的时候是逢集,尤其是进了腊月的集市,每至逢集之日街道上的百姓络绎不绝,交易之物大多出自百姓自家,鸡鱼肉蛋、萝卜白菜、各样干菜山货等,好不容易进城一趟,大多都是买油盐酱醋布匹等生活用品,偶尔割一次肉。 眼下将近年关,集市上越发热闹,处处透着年节的喜庆。 集市上人挨人人挤人,秀姑担心包袱里的首饰银钱药材,没敢逗留,沿街买齐自己需要的东西,便急急忙忙地出了城。 见到她买的药,苏家上下都吓了一跳,忙拉着她仔细询问,得知她只是身子有些亏虚,买来补身的才放下心。秀姑说明时特地省略掉药材中所需要的人参,也没提自己今天花掉的银子,只把给家里买的生活用品交给了苏母。 所谓的生活用品也就是油盐酱醋之类,盐和酱油醋价格等同,十文钱一斤,她买的大豆油却很贵,和猪肉等价。 她怕给娘家父母兄嫂添麻烦,几个月来经常补贴娘家,苏家都看在眼里,想让她节俭些,又怕触动她的心事,只能把感激放在心里,憋足了气给她置办嫁妆,苏父专心忙着打家具,也不接其他人家的木匠活了,苏大郎和苏大嫂则拿私房钱给她购置些锅碗瓢盆等小物件。 此后秀姑不再出门,一边绣花,一边坚持服用归脾汤,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 转眼间就到了张硕上门送年礼的日子。。.。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7章:将嫁 按照他们这边的风俗,成亲后夫妻第一次往娘家送礼特别重要,秀姑和张硕此时名分虽定,却未曾成亲,这份年礼没有太郑重,但即使如此,也足够令人侧目。 四条上等五花肉、四只肥壮公鸡、四条活蹦乱跳的鲤鱼、四斤白花花的猪油、四斤白糖、四斤酒、四斤点心、四斤红枣。张硕听儿子说秀姑最近为了调理身子每天用生姜红枣煎药,特地送了四斤精挑细选的大红枣。 看着搬进来的种种孝敬,苏母笑得合不拢嘴,节礼多寡代表着亲家的态度,节礼越多就说明他们越看重秀姑,自己家也有面子。 村里其他人家收到女婿的节礼,顶多就是两斤肉两斤酒,哪像张硕这么阔气。 别看苏家日子过得比别人家宽裕,可也缺肉缺油水啊。 王家赏的那些野味他们压根舍不得吃,一是打算过年吃,二就是留着办喜事时多几样菜,省得再去买了。若不是这几个月壮壮经常在他们家吃喝,又跟秀姑读书习字,张家时不时地送些猪肉骨头下水,他们家仍然和往常一样吃着清汤寡水。 “哎呀,阿硕,哪里需要这么客气?送这么些东西,费了不少力气吧?”苏母嘴里抱怨着,心里却是高兴得不得了,面上热情洋溢。 张硕恭敬地回答:“没费力气,都是家常吃的。” 家常吃的? 苏母更高兴了,这说明女儿进门后就能享福,“你这孩子太谦虚了!阿硕,跟你阿爷在堂屋里说话,晌午尝尝秀姑的手艺。” 张硕眼睛一亮,充满了期待。 “我去帮姑姑烧火!”在父亲羡慕的目光下,壮壮熟门熟路地跑进厨房。 在苏家住了这么久,壮壮少了几分腼腆,多了一些熟稔。不过他一进厨房就被秀姑赶出来了,借口满仓读书会遇到了不明白的地方,自己忙着做饭,让他帮自己去和满仓一起读书,等满仓遇到不懂的就替自己给他解答。 秀姑的话很有技巧性,壮壮没听仔细,只当满仓遇到了疑惑,便傻乎乎地去了。 苏大嫂朝秀姑竖起拇指,真聪明! 秀姑莞尔一笑。 中午所需的食材早就准备好了,菜单也经过商讨后拟定了,秀姑正准备一展身手,对于张硕表现很满意的苏母走了进来,叮嘱她们姑嫂道:“大郎媳妇,你好好烧火,两个灶孔都点着,这些菜啊肉啊叫秀姑做。秀姑啊,做菜时多放点儿油,别舍不得。” 秀姑哭笑不得,到底是谁炒菜时舍不得放油啊? 苏母和苏大嫂的手艺很好,但除了荤菜,做的其他菜都不怎么好吃,追根究底就是她们舍不得放油盐酱醋,也缺少各种调料,苏家大多时候都是吃水煮清蒸类的菜肴,炒菜顶多挖一小块猪油放进锅里,秀姑入乡随俗,兼喜食清淡,从未提过意见。 苏大嫂笑道:“娘,保证让阿硕吃到香喷喷的菜,知道秀姑有多么心灵手巧。” 跟做梦似的,她真没想到秀姑被休后能说到这么好的人家,一定要让张硕因午饭而对秀姑更满意,张硕越满意,秀姑以后的日子越好过。 察觉到母亲和大嫂的目光,秀姑有些无奈,很厚脸皮地装作没听到,埋头做菜。 女婿上门,苏家请了本家好几个爷们作陪,二叔、三叔和四叔来了,苏明和苏葵父子也被叫了来,都在堂屋里和张硕说话,因此他们家准备了八个大碗八个盘子。 苏三婶和翠姑好吃懒做,早起借着帮忙的理由想蹭吃蹭喝,当即被老苏头撵了出去。 秀姑和张硕定亲时,翠姑背地里说了很多闲话,满嘴污言秽语,埋怨老苏头只疼秀姑不疼她,有张家这么一门好亲事不想着她这个黄花大闺女,却想着苏秀姑这个弃妇,她也想嫁给张硕吃香的喝辣的,她也想穿新衣戴金首饰银首饰。 老苏头见她屡教不改,愈加厌恶。 张家上门求亲是看中秀姑的人品,便没秀姑,张家也不会向翠姑这样的姑娘求亲。 为此,苏母不好意思找其他妯娌来帮忙,省得被苏三婶母女记恨,幸亏食材昨天处理好了,部分菜肴早起时开始炖煮,娘儿们三个忙活,倒也不忙乱。 八个大碗分别是蜜汁火腿、梅菜扣肉、清炖鹿肉、东坡肘子、红烧野猪肉、冬菇炖小鸡、萝卜老鸭煲、肉末烧豆腐,八个盘子则是麻油拌香干、木耳炒肉片、蒜泥白切肉、油炒花生米、蒜黄炒鸡蛋、糖醋白菜心、素炒萝卜丝,另外还有一碗粉丝汤,一碟炸春卷。 其中苏家只买了一个肘子和三斤猪肉、一斤豆腐、一斤香干,杀了一只鸡、一只鸭,其他全部是家中原有的材料,包括王家赏的和张家送的。 虽然缺少了部分调味料,更没有鸡精、味精、十三香之类,但秀姑本就不喜吃掩盖住食材的调料,反而喜欢享受食物的原汁原味,因此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家常菜外,其他几样大菜她仍然利用厨房中仅有的调味料烹调了正宗菜肴的味道。 她们在厨房忙活的时候,堂屋老苏头吸了一口烟袋,问道:“年下生意忙,大家伙儿都忙着买年货,年货中又以肉为主,会不会耽误你们的生意?” “您老多虑了,耽误不了。村里的猪肉摊子早就收了,城里有我爹看着铺子,早起我跟我爹杀了七头猪,两头送往王家,两头送往李家,剩下三头放在铺子里卖。”张硕赶紧开口,生意是忙不完的,钱也是赚不完的,一年忙到头,他不在乎这一日两日,就算年关是杀猪卖肉生意最红火的时候,他也不会因为这一点就不来岳家送年礼。 “一天卖七头猪?那不得净挣三四吊钱?”苏三叔原本坐在堂屋东瞅瞅西看看,听了张硕这话,立刻脱口而出,心里忍不住盘算起来。 张硕淡淡一笑,“瞧三叔说的,要是生意这么好,岂不是人人都去杀猪卖肉了?如今生意艰难得很,我从小跟我爹杀猪,把式好些,杀一头猪不过赚一百两百个辛苦钱,也就这个把月生意好些,平时一头猪几天都难卖出去。” 老苏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老三,你说啥呢?当杀猪卖肉是容易的事儿吗?” 他积威甚重,苏三叔心中害怕,悻悻然地坐在一旁不再多嘴。 除了苏三叔这个格格不入的,其他人相谈甚欢,直到苏母招呼上桌吃饭。 饭桌摆在堂屋正中,一张大圆桌上面很快就摆着八个盘子了,八个大碗和一汤一点陆陆续续由苏母和苏大嫂送上来,丰盛异常。 别人都赞苏父家日子过得好,又说心疼女婿云云,独苏三叔口水快流出来了,两只浑浊的眼睛只盯着碗里的肉,他们家好几个月没沾荤腥了,上回大哥家送的三块肉,因年底没有钱置办年货,一直舍不得吃,留着过年。 苏父很无奈,装作没看见三弟的馋样,只叫厨房送烫好的酒。 他们这边没有男人吃饭女人不能上桌的规矩,只是今天男客多,一张桌堪堪坐得下,兼未婚夫妻婚前不宜见面,苏母母女便和苏大嫂带着三个孙子在厨房摆了一小桌饭菜,壮壮亲近秀姑,不肯和张硕在堂屋吃,也笑嘻嘻地挤进了厨房。 秀姑一边吃,一边不忘照料孩子。 见壮壮坐在秀姑身边,亲亲热热地说话,贴心地挟了一块鹿肉放在秀姑碗里,苏母和苏大嫂婆媳二人相视一笑,对秀姑日后的生活充满了信心。 不管是堂屋还是厨房,皆是宾主尽欢。 吃着秀姑做的菜,张硕只觉得年关时节好生难熬,恨不得三月眨眼就到,带着依依不舍的儿子告辞时,苏母好不容易才往他们手里塞回了一半年礼。 凭着张硕送的年礼以及家里积攒的年货,苏家过了一个油水十足的好年。 秀姑吃完归脾汤,又去县城里找宋大夫诊脉,得知已然康复,一家人方放下心来。 古代有正月不动针线的风俗,虽然乡下人家并不怎么在意,但在正月初五之前是绝对不碰针线的,苏家也很忌讳这一点,好在秀姑手里已经绣完两幅屏芯,剩下三幅从正月十六开始动针,直至三月十号才大功告成。 仔细检查一遍,没有任何疏漏,秀姑托苏大郎送信到云家绣庄。 云掌柜立刻就往王家送信。 不是秀姑不信任云掌柜,按照她的意思本来是将屏芯绣好后交给云掌柜,然后再送到王家,百寿图就是这么做的,她毕竟没有去过王家,不知门路。不料,明月上回跟她说已同云掌柜说好了,完工后她自己来拿,免得中途出了差错。 如明月所言,云掌柜从王家得了不少好处,故而对秀姑的事情十分热心,并没有因为绣品不经自己之手而心生不悦。 明月很快就过来了,当面验过屏芯带给王老太太看,次日送来了报酬。 “我们老太太见了娘子绣的屏芯,喜欢极了,立刻就命工匠将屏芯镶嵌在早就雕刻打磨好的屏风底座框架上。”明月笑容可掬,言语和气,目光中透着点点赞叹之光,“云掌柜跟老太太说,娘子绣花时特地托他打听我们府上的忌讳,老太太很满意娘子的用心,得知再过几日就是娘子大喜的日子,除了一百两银子的工钱,特地选了几件贺礼与娘子添妆,又说娘子绣工精湛,千万别荒废了,日后绣了什么好东西,只管去府上送信。” 说话间,跟随明月的婆子们抱了不少东西进来,大包小包,皆用水红绸子面的包袱裹得严严实实,另外还有大盒小匣,全部堆放在秀姑的床上。 秀姑目瞪口呆,看这数目,比王老太太前两次给的东西都多。 她并未矫情,忙起身道谢。 这些银钱东西对王老太太而言仅仅是九牛一毛,于她来说却非常重要。 明月倒是很喜欢她这副爽利坦诚的性格,不像有些人面对老太太的赏赐时,明明心里很想要很喜欢面上却总是假装不屑一顾的高洁模样。 于是,明月悄悄指点道:“我们老太太向来喜欢好精巧刺绣,收藏了好些绣品,常说好刺绣配着好木头做的框架,送人时又体面又大方,毕竟是独一无二的。娘子只管绣这些大件儿,尤其是屏风,老太太见了必定喜欢,只要老太太喜欢,绝对亏待不了娘子。” 秀姑再三道谢,感激不尽。 搭上王家这条路子,她就不愁绣品的销路了。 本以为万事无忧,后来她才明白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送走明月,因家中此时无人,秀姑关上了院门,方回自己的卧室,收拾床上的东西。 包袱里包着两匹毛青布、两匹红绫、两匹红纱、四卷绣线、两包绒线,还有皮棉单夹四季衣裳,每季两套,最贵重的是一件大红织金妆花银鼠斗篷,彩绣辉煌,莫可名状。 精通此道的秀姑却从衣服用的布料、线等上面看出这些衣裳除了两套春装是最近缝制的,其他都是旧年之物,有一股子压箱底的痕迹和味道,估计王家哪个奶奶小姐跟红楼梦中的贾母一样,不穿外面人家做的衣裳,所以给了她,以为她这个乡下女人不懂这些。 秀姑对此不是很在意,毕竟这些都是好东西,即使她穿不着。 最大的盒子里装着一对雨过天青色的联珠瓶,次之是一套青花瓷茶具,然后就是一匣梳子篦子抿子剔刷,一匣脂粉头油香皂香饼,一匣各色绢花头绳,一匣银元宝,一共十锭,每锭重十两,一个红木螺钿梳妆匣,上面挂着小铜锁连着钥匙。 秀姑见梳妆匣精致可爱,自己前世只在博物馆看到过相似的,忍不住翻开匣盖。 只见匣盖可以支起来,上面镶嵌了一块铜镜,光可鉴人,对镜显现出来的五官比原身嫁妆里的那面菱花镜清楚多了,边缘的花纹镂刻得十分精致,下方尚有空间,平放着一把木梳,一把竹篦,底下垫着红锦。梳妆匣的下半部分是两扇门衣柜的缩小版,占据了梳妆匣三分之二的体积,那枚铜锁就挂在小门的门鼻上,秀姑顺手打开铜锁开了门。 小门里面却是小抽屉,一共三层,抽出小抽屉,秀姑顿时愣住了。 第一层放了一个掐丝锦盒,占据了抽屉十之二三的空间,锦盒里是一副小巧玲珑的赤金累丝头面,分量不重,工艺却十分精巧,第二层放了一个荷包,荷包里装着四个金锞子,四个银锞子,或是笔锭如意,或是状元及第,或是吉庆有余,第三层是空的。 秀姑立刻明了了小抽屉的用处。 衣服布匹等压在嫁妆箱子底,目前根本用不着,她自己拥有的金银首饰放进第一层抽屉,每套首饰一小盒,抽屉还没装满,银子则放进最底层,亦未装满,中间那层抽屉里的荷包她没动,反而把银锁放了进去。 望着沉甸甸的梳妆匣,秀姑嘴角漾出一抹舒心的弧度。 不算聘金,她现在有一百多两银子的私房钱和十亩地,绸缎布匹也值几十两,出嫁前悄悄留五十两银子给父母,她就可以放心地出嫁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8章:出阁 在秀姑出嫁的前两天,苏家就杀好了猪,酒席所需的材料都齐备了,苏家众多的亲朋好友都要来,场面不小,需要置办十桌酒席,请了两个厨子掌厨,村里交好的女人们一半去了张家,一半来了这里,帮忙做杂务,蒸馒头、择菜洗菜…… 成亲在即,别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唯有秀姑清闲得很。 她没再做新的绣活,一心待嫁。 因明日送嫁妆,傍晚时分苏母拿了一叠红纸到秀姑房里,叫她把嫁妆仔仔细细列在上面,免得张家接收嫁妆时清点对不上数。 秀姑对此有点记忆,忙提起毛笔按着苏母说的顺序一一写上。 先是田产十亩,然后是房产,她没有房产就省略过去,直接写家具,床榻、桌椅、几柜、箱笼、衣架、盆架,该有的都有,一水儿红漆榆木,鲜艳夺目,摆设有茶盘、痰盂、马桶、脸盆、脚盆、浴桶、子孙桶等,王老太太赏的联珠瓶、茶具也在其中,接着是各色梳妆用品和床上用品、衣裳鞋袜、绸缎布匹,最后是金银首饰。 这份嫁妆瞧着丰厚,实际上苏家没花多少钱,一些小物件不过几百个大钱,想着女儿前儿交给自己的五十两银子,再想到之前的地钱、二十两银子,苏母很愧疚。 这时,老苏头在外面叫了一声然后走进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半旧红绸子包递给秀姑。 “阿爷,这是?”红绸子包里竟是一只沉甸甸的金镶红宝镯子,红宝石镶嵌成牡丹花状,宝石晶莹,赤金璀璨,依旧十分灿烂,一看就知道名贵无比。 老苏头轻声道:“你奶奶从前在前朝的大户人家做丫鬟,到了年纪后你奶奶求了恩典放出来,当家奶奶赏了一份很不菲的嫁妆。几十年下来,盖房子买地,你父亲叔叔四个娶了媳妇分了家,又经历了改朝换代,你奶奶的东西分了个七七八八,金的银的你娘和你婶婶进门时都有,就剩这么一个镯子了,如今给你做嫁妆,你叔婶们都不知道。” 秀姑连忙推辞,老人家的东西她如何心安理得地收下?由此,她明白了原身绣工的来历,原来苏奶奶竟是大户人家的丫鬟,日后倒是可以拿这个当借口糊弄人。 “拿着,一个镯子不好分,还不如你悄悄带了去,要是有人问,就说是你给王家做针线,王家赏的。”老苏头语气坚定,“这几个月,或是给你爹娘,或是帮衬家里,你出手的银子都不下一百两了,我心里有数。”孙女冬天得了一件皮袄都记得孝敬他,他总得有所表示。 苏母倒是很高兴,秀姑是她女儿,老爷子偏心秀姑,她求之不得。 拗不过祖父,秀姑只能在嫁妆单子上再添一笔。 第二天晒嫁妆,嫁妆单子在苏大郎手里,由他送嫁妆到张家后将单子亲手交给张硕,不能假手他人,别人不知梳妆匣里有多少首饰金银,也不知压箱钱的数目,第一眼看到的是嫁妆中包着红纸的十块土坯,无不为之侧目。 “十块土坯,那不是十亩地!” “苏大哥家好阔气,居然给秀姑十亩地做陪嫁田!” “这十亩地该不会就是苏大哥几个月前买的沙头村那块地吧?怪不得苏家有钱买地,肯定是用聘礼聘金买了地给秀姑做陪嫁!” “哎呀呀,十亩地陪嫁可是咱们村独一份,张屠户家真有福气,竟然娶进了十亩地。” “不知道周家见到这份嫁妆会不会后悔,虽然两家不是亲家了,可秀才娘子却是苏大娘的嫡亲妹子,外甥女儿再嫁,作为姨妈怎么不见秀才娘子?难道不要这门亲戚了?还是觉得他们家当初的聘礼比不上张屠户,不肯来了?” 周秀才娘子确实没来,苏家恨他们家恨得要死,压根没请他们家。 众人议论纷纷,有着对周家的幸灾乐祸,更多的是对秀姑的艳羡。十亩地,村里有几户人家能拥有十亩地?何况秀姑是独自拥有。 苏三婶非常不满,“大嫂,你们咋能这样?咱们苏家的地干嘛给秀姑带出门?可怜我们家只有几亩薄田,大哥大嫂不说帮衬兄弟一把,却金的银的好的贵的圆的扁的全部给秀姑,真是太不公道了!大郎媳妇,你公婆把家底都给秀姑做陪嫁了,你怎么跟木头似的?” 苏大嫂白了她一眼,压根不理她的挑拨离间,指挥众人整理嫁妆上系着的红布。 在他们看来,苏三叔一家就是跳梁小丑,秀姑挣的东西为什么不能陪嫁? 嫁妆在鼓乐声中送到张家一一摆到新房,张硕拿着嫁妆单子狠狠地吃了一惊,他比老张多认得几个字,看完清单,自然明白上面东西的价值。 老张晚间知道后哈哈一笑。 壮壮在新房里跑来跑去,脸颊漾着两团红晕,兴奋地道:“阿爷,爹,苏姑姑明天就来我们家了吗?真是太好了!” “壮壮,明天记得改口叫娘,问你娘要红包。”老张逗他。 壮壮嘻嘻笑,希望立刻就到明天,一夜不曾好睡。 张硕仔仔细细洗完澡后,也是辗转反侧,大清早起来不用提醒就换上了新衣裳,暗暗埋怨时间过得太慢,居然还没到迎亲的吉时。 今日天公作美,草长莺飞时节,春光烂漫,流云似幻。 好不容易盼到吉时,张硕骑着大骡子,迫不及待地带着花轿和鼓乐前往苏家迎亲。 他是鳏夫,秀姑是弃妇,都不是头婚,苏家并没有为难他。 秀姑房内诸女眷正在打趣她,尤其是翠姑,盯着堂姐身上的金首饰难以错开眼。 首饰是张家定亲下聘时送的那套,秀姑并未选择王老太太送的,乃因她不想别人知道自己手里除了张家送的还有另外一套金首饰,嫁衣也是普通红布缝制,上襦下裙,绣着花鸟图案,盖头绣着鸳鸯戏水,格外好看。 “来了,来了,快把盖头盖上!” 秀姑脸上一暗,头上已蒙上了红盖头。 原身有对于出嫁的经验,踏出房门,泪别父母,由兄长背上花轿。 摇摇晃晃到了张家,花轿进了门,下了花轿,跨过马鞍,由张硕牵着二人中间的绸带红花,被喜娘扶到喜堂。 根据当地风俗,香案前他们夫妻二人并肩而立,由族中德高望重的老人唱礼。 鼓乐响起,开始跪拜天地。 他们需要三跪九叩首六升拜,礼仪很繁琐,并不像小说电视剧里展现的那么简单,秀姑记得香案上要摆粮斗,粮斗中还有一杆秤,应该还有其他的东西,具体就不清楚了,他们上的香就是插在粮斗中,在他们跪拜前要有族中感情好的长辈夫妻二人先对天磕头。 就着香案下的蒲团拜完天地,接着拜高堂。 高堂只有老张一个人,他穿着一身新衣,坐在上首,眉开眼笑地受了儿媳妇的礼听她改口叫了自己公爹,一脸喜气地道:“我只盼着你们以后好好过日子,为咱们老张家开枝散叶。”说着,递了个红布包给秀姑,入手沉甸甸的,竟不知何物。 秀姑没有打开,道过谢后便和张硕站起身。 有人笑道:“阿硕媳妇,快看看你公爹给你什么好东西。” 秀姑先前没有打开的意思,此时更没有,张硕瞪了说话之人一眼,“别欺负我媳妇!” 众人听了,哄然大笑。 接着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他们二人同时坐床,秀姑发现掀盖头的也不是新郎,而是新郎族中福寿双全儿女双全的全福老奶奶拿着一杆秤先敲自己脑袋一下,然后才挑去盖头,慈爱地道:“夫妻二人一辈子称心如意,相互扶持,不吵不闹。” 秀姑面上一热,便是一红,几乎和鬓边的重瓣石榴绢花颜色相仿了。 终于娶到媳妇了! 张硕胸中涌出一股热流,满心欢喜,还没开口,就受到前来看新妇凑热闹的妇人少女们的驱逐,“换妆了,换妆了,阿硕你还不赶紧出去!” 说话的是张三婶,等张硕嘱咐秀姑几句,就把他推了出去。 屋里都是同村的人,大家都认识,再者秀姑不是第一次做新妇,她们以前就闹过一场了,今儿便没怎么闹腾,说笑几句就出去了,只留张三婶和三两个族中的小媳妇,端了热水进来,帮秀姑卸妆换衣裳。 上身的衣裳并不是秀姑陪嫁里的,而是张家这边给准备的,红袄红裙,皆是夹衣。 新房中的家具皆是秀姑的嫁妆,梳妆匣子摆在梳妆台上,秀姑打开梳妆匣子将老张送的红布包放进第二层,锁上后方细细地净脸梳头,重新妆点脂粉,吃了些张硕叫人送进来的汤果,又休息了些时候,张硕就来接她出去给祖宗上坟。 他们这边识字人极少,也没有什么祠堂家谱,按照规矩新媳妇进门要上坟拜祖宗,给祖宗磕了头才算家族承认这个媳妇。 回来后酒席已开,秀姑压根没有歇息的时间,喘口气就跟丈夫一起去酒席间给在座的亲朋好友敬酒。新媳妇给每一位亲朋好友斟酒、敬酒,一桌接着一桌,由新郎介绍这是自己家的哪位长辈,等于是认亲。 散席后,夫妻拜见拜见长辈,磕了头才能收到礼钱。 秀姑暗暗埋怨电视剧里进入洞房后就结束的场面都是骗人的,新妇在中午开席前接进门,吃完酒席也才下午,怎么可能进了新房后吃完酒席就洞房? 反倒是自己前世的家乡风俗和这里有点儿像,新郎的亲身父母坐在香案前受礼并给新妇红包,其他在唱礼老人提及某某长辈时夫妻二人对着香案磕头即可,受礼的长辈不用上前,唱礼的老人和身边算账的人替他们夫妻收下礼钱,礼钱多寡也要唱出来叫大伙儿听到。除新郎族亲和舅家、姨姑家等有血缘之亲的长辈外,其余平辈晚辈和来往友人都不在此列。 新妇磕了头,这笔钱有的地方是给新郎新妇过日子,有的地方则是给新郎父母充作办酒席的花费,端的看夫家心意,原身嫁到周家便不曾收到这笔钱。 老张端坐香案前受到了礼,笑容满面地递了个红布包。 老人声音高昂,“八两八钱银子!” 听了这话,登时群情耸动,老张对这个媳妇真是好啊,居然给了八两多银。 接下来是族中长辈,老张父亲和继母早就不在了,最亲近之人便是老张的继母兄弟,唱礼的老人便从他们开始,“阿硕,阿硕媳妇,给你们二叔二婶子磕头!” 夫妻对着香案磕头,那边已送上了礼钱,唱礼的老人数了数,道:“五百钱!” 可能大家私底下都商量过了,也可能是他们家孩子成亲时老张给的礼钱是五百钱,所以轮到张硕娶亲,他们每家都是五百礼钱。 先近后远,本家的叔伯,出嫁的姑姨,近的礼钱多一点,远的礼钱只有几十个大钱。 秀姑晕头转向,都不知道自己磕多少个头了,跪在蒲团上足足磕了一下午,想得到族人承认就得如此。磕完头,秀姑站起身,以为结束了,谁知老人却开口叫了壮壮,“壮壮,过来给你娘磕头,从此以后这就是你娘了,你要好好孝顺你娘。” 壮壮笑嘻嘻地跑上来,干脆利落地磕了头,嘎嘣脆地叫道:“娘!” 秀姑赶紧答应一声,将早就准备好的长命锁挂在他颈中,同时又给了红绸缝制的荷包。 “谢谢娘,我好喜欢!”壮壮欢天喜地的样子不下老张。 唱礼的老人看了看壮壮脖子上的银制长命锁,目测片刻,暗暗点头,张硕这媳妇娶得不错,嫁妆丰厚,对继子出手大方,荷包也不是空的,况且同村生活,大家都知道她是个会过日子的勤快媳妇,更做得一手好针线。 秀姑松了一口气。 折腾到傍晚总该结束了吧?散席后,酒席用的锅碗瓢盆桌椅等用具都由干活的男人女人们收拾干净送走了,谁知闹洞房的来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9章:洞房花烛 同饮合卺酒,共食床头果。 大概乡下人家平时劳作,男女不避讳见面,所以闹得厉害,若是大户人家肯定不会如此,没几个大男人敢进新房里去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新妇。 张硕的拜把子兄弟,在县衙里做捕快的郭大海唯恐天下不乱,跟另一个拜把子兄弟赵明堂使了个眼色,两人合力将张硕往秀姑处使劲一推,叫道:“大哥,香一个!这般齐整的嫂子,大哥可别辜负了!” “我亲自己的媳妇有什么不好意思?”张硕理直气壮,揽着秀姑在她脸颊上用力亲了一下,吧唧有声,羞得秀姑满脸通红,伸手抵着他的胸膛,鼻端尽是男性气息。 众人拍手叫好,“嫂子,有来有往,有来有往啊!快,给大哥一下!” 张硕眼睛一瞪,凶相毕露,“我说行了啊你们几个,我媳妇年轻脸嫩,不是你们这些皮厚肉粗的家伙,一张脸皮比铜铁还结实!” 秀姑脸蛋埋在张硕胸前,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可做不到当众亲吻。 兄弟几个都不服,七嘴八舌地地抱怨。 “大哥,你怎么能这样?上回我娶亲谁都没你闹得厉害,带着头地闹,现今轮到嫂子了,你就拿出大哥的款儿不叫我们闹,太不公平了!”率先开口的是云天瑞,满脸不依,他是云掌柜的长子,和张硕也是八拜之交,今日张硕娶亲他和云掌柜都来了。 “对,对,不公平!” “不公平,不公平!”郭大海的小儿子胖墩鹦鹉学舌,又笑又跳,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赵明堂眼珠子转了转,嘿嘿一笑,“郭老四,咱们出去跟张伯讨酒吃去。云老三,你悠着点儿,再闹腾下去,小心明儿大哥找你算账,说不定松松你的筋骨!” 手搭在郭大海肩膀上,赵明堂很有眼色地往外挪动,大哥孤身几年,好不容易才娶上称心如意的媳妇,喜欢得跟眼珠子似的,没见到他看自己媳妇的眼神吗?跟狼似的。耽误了他的洞房花烛,啧啧,皮子可得绷紧了。 张硕当即丢了个赞赏的眼神给他,干得不错,兄弟,再接再厉啊! 赵明堂精神一震,展开浑身解数,可惜大伙儿都知道对方的底细,不为所动。郭大海在喜被里扒拉几下,扒拉出几个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伸手塞了一颗进张硕嘴里,“大哥,大红枣,甜的,蜜糖似的甜,快给嫂子吃!” “郭老四,你真是刁钻!”大家嘴里笑骂郭大海,可是起哄最厉害的还是他们,嬉皮笑脸地吼叫道:“大哥,给嫂子吃!给嫂子吃!” 秀姑立刻傻眼了。 这是古人吗?古人不应该含蓄吗?怎么闹起洞房比现代社会的人还要豪放? 不会真的要喂给自己吃吧?嘴对嘴?秀姑为难间,眼前一暗,眼前放大了张硕棱角分明的脸,紧接着在大家惊叫声中搭在床上的红盖头落在了她头上,同时盖住了近在眼前的张硕,咬破了的红枣从他的口,进了她的嘴。 甜,真是甜到了心坎儿里。 “大哥,你咋这样呢?”隔着红盖头,什么都没看到。 张硕从盖头底下出来,将秀姑连人带着红盖头一起按在胸口,不错眼地看着闹腾最欢的郭大海,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严肃而又刚硬。 兄弟几个到底有分寸,见张硕护着秀姑,闹腾也闹腾不下去了,只有郭大海悻悻然地替自己辩解道:“还有面条呢,还有面条呢!”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几个兄弟拥着,和赵明堂勾肩搭背地出去了,顺便把房里看热闹的人们都带走。 他们一离开,屋里瞬间一空。 秀姑伸手拿下头上的红盖头,不自在地动了动,意欲离张硕之身而退后,忽听头顶传来张硕的声音:“别动!” 喉结滚动几下,张硕发现自己吓着她了,忙扶着她的肩膀,柔声道:“忙了这一日,除了晌午那一点子汤果,竟是粒米未进,你先歇着,我去给你拿些吃食。”秀姑从午前进门到如今,忙得让他心疼,恨不能以身代之。 “我并不饿,晚间向来不怎么吃东西。”秀姑只觉得浑身疲惫,一点胃口都没有。 而且,她信奉早吃好、午吃饱、晚吃少的饮食方式。 张硕道:“你太瘦了,要吃点好的,等着,我去拿。” 过了片刻,张硕没回来,壮壮捧着一碗面条出现在秀姑跟前,“娘,爹被云三叔、郭四叔他们给拉住喝酒了,叫我给娘送面,告诉娘要趁热吃。” “谢谢壮壮,你叔叔好多啊。”秀姑嗅到扑鼻而至的香气,倒觉得饿了。 “娘,咱们家的叔叔你都认得啦,外面的叔叔们我有十四个呢。赵二叔、云三叔和郭四叔这几个叔叔离得近,还有好几个叔叔不知道在哪里,听说离得远没回来,不过有托其他叔叔给礼钱。”壮壮一边解释,一边把面碗递到秀姑手里。 碗里老母鸡汤十分清澈,白面做的面条宽度均匀,间着翠绿的葱花,埋着两个白嫩嫩的荷包蛋,咸淡适中,竟是说不出的好吃。 壮壮小声地道:“爹早就让王厨子大伯给娘准备了饭菜,有鸡也有肉,还有好大一碗炖肘子,不过阿爷听爹说娘胃口不好,说新媳妇应该吃面条,爹就叫王厨子大伯给娘下了一碗面条,鸡油的油花都撇去了。” 秀姑听了,触动心扉。 吃完面,壮壮端着空碗出去,随后摇摇晃晃地提了一壶热水进来。 秀姑又是欢喜,又是感动,急忙接了过来,就着热水漱了口,净了面,摘下首饰,用五彩头绳挽着发髻,一张鹅蛋脸儿清秀异常。 有壮壮作陪,秀姑自不寂寞,一句长一句短地说话,也有空打量新房。 这一看,她顿时吃了一惊。 白石灰粉刷墙壁,地面铺着青砖,竟是十分平整,而且房间宽敞明亮,无论是高度,还是面积和空间,都是自己出嫁前居住的两间东厢房的两倍有余。 苏家舍不得用青砖盖房,村里茅屋泥墙比比皆是,张家却用青砖铺地,真是太奢侈了! 青砖啊,那可是青砖。 脚底下的青砖铺得严丝合缝,恍如一整块青石。 由此可见,张家的生活条件不止不错,而且非常富裕,杀猪的屠户这么有钱吗?用别人用不起的青砖铺地?太露富了吧?有点不符合常理。秀姑心里生出一丝淡淡的疑惑。 木门纸窗倒是朴素无华,上面贴着大红喜字,房里家具都是她的陪嫁,床、柜、箱和梳妆台、衣架、盆架、马桶置于卧室,盆架上搭着大小手巾和她用来洗脸的铜盆,床上吊着大红纱帐,铺着大红喜被,梳妆台上除了梳妆匣便是两支烛光摇曳的红蜡烛,处处透着喜气。 农家普遍使用油灯,蜡烛是稀贵之物,苏父费了不少心思和银钱,才弄到两支红蜡烛。 烛泪缓缓流下,没一会,张硕就迈着矫健的步伐进来,略有几分急促。 壮壮想起祖父的嘱咐,赶紧麻利地告辞并贴心地关上门,留下坐在床上的秀姑和站在床前的张硕,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 见妻子面容娇羞,秀丽可爱,张硕心跳如雷,只觉得快蹦出胸腔了,急忙把门闩上。 随着他的走近,秀姑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不是很浓,可见张硕没喝多少酒,但她很不适应张硕带着侵略性的目光,想到即将面对的情况,她尴尬地站起身,有些局促地道:“你吃东西了吗?要不,叫壮壮送点吃的进来。” 张硕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抓着她的手,“我吃过了,你不用担心。” 啊?接下来该怎么办? 秀姑紧张极了,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她这是第一次嫁人,虽然她有原身的记忆,前世也看过这方面的杂书,但面对高大魁梧的张硕,她还是觉得惶然。 张硕目光如海,含笑道:“夜深了,咱们歇了吧。” 说完,不等秀姑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抱起,轻轻置于床上,欺身而上,一挥手,两侧纱帐徐徐而落,合在一起,将床内的风景密密地遮住,唯有被丢出来的鞋袜、晃动的床榻和柔细的□□方能让窗外的月光猜测到其中的激烈程度。 窗外一片乌云悄悄路过,羞得月儿连忙躲入其中。 第二天,秀姑醒来时只觉得腰肢酸软,昨晚折腾得太狠了,张硕似乎有着用不完的劲儿,不断索取,直到她含泪求饶才作罢。 想到这里,秀姑一阵脸红心跳。 此时张硕已不在床上了,他什么时候起床的自己竟没有任何察觉。 秀姑赶紧起床,略收拾一番,就见张硕打着赤膊进来,胳膊上肌肉纠结,黑黝黝像极了铁疙瘩,“阿秀你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现在天色还早。” “你都起了,还早吗?”秀姑不相信,谁知开窗一看,天果然没亮。 张硕笑道:“我每天早上卯时起来杀猪,习惯早起。” “今儿什么时候杀猪?我去烧开水。”秀姑并没有因为新婚就丢下应该做的家务,在原身的记忆中,任何不会人在新婚时放下手里的营生,大家伙儿成亲后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丝毫不能偷懒,也没有资本偷懒。 张硕舍不得媳妇看自己杀猪的场面,何况处理猪下水又脏又累,忙道:“点着火,扔几根木柴在锅底就行了,我和爹能做得好,用不着你辛苦看着。” “那行,我去做饭,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去。”秀姑也不矫情。 “你做啥我吃啥,多做些你自己爱吃的。”张硕心里美滋滋的,媳妇没进门的时候,哪有人在意他喜欢吃什么?都是随便对付一顿,“杀猪卖肉是力气活儿,我和爹平时都得吃得好一些,咱家有油有粮又有肉,你别舍不得做。对了,昨晚我给你留了饭菜,结果鸡鱼肉叫那群小子给吃光了,好不容易才藏下一碗肘子,一会子你热热咱们早上吃。” 说着,张硕带她在前院各处转了转,途中把家中许多事情说给她听。 “家里的东西大多在这了,你随便取用。今天杀三头猪,早饭后送往城里傍晚回来,你给我准备点干粮,还有壮壮的一份。别忘了满仓,他们兄弟俩都在县城里上学,离家太远了,晌午都不回家。”壮壮和满仓今年正月进县城里读书,每天早上坐他拉肉的骡车进城,傍晚跟着回来,如此已近两个月了,昨日他和秀姑成亲,俩孩子特地告了假。 秀姑忙道:“我记着了,做饭时把干粮准备好。” 张硕嗯了一声,“你别太辛苦了。现在是春天,既不是过年,也不是农忙季节,铺子里一天最多卖一头猪,有时候一头猪都卖不完。不过王家和李家是大户人家,下人伙食油水十足,每家每天需要一头猪才够吃,咱们家的猪主要卖给这两家,只有昨天提前说一声没送去。”王家和李家的管事是他拜把子的兄弟,自幼卖身为奴,一点小事容易解决。 淡季一天卖掉三头猪,很不错啊,张家果然富裕,“咱们家是养猪卖还是收毛猪杀了再卖?若是收毛猪,你又是杀猪,又是卖肉,又要一路往返,怎么去收?”秀姑开口问道。 张硕笑道:“自然是收猪杀了再卖,咱们家可没有那么多粮食和工夫养猪。我每天上午卖完肉,午后去收猪,一天收三四头地赶回来,第二天杀掉。咱们县城里的猪肉生意不可能做大,家里平时养着五六头猪,收不到猪的第二日就杀了它们。” 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年关生意最红火,那时候卖猪的也多,能收到足够的毛猪。” 秀姑若有所思,没问一天杀猪卖肉可以赚多少钱,也没问张家究竟有多少家底,毕竟她刚进门,以后张硕愿意告诉她,说明信任她,不告诉她,她也不会觉得受伤,生活需要磨合,信任需要循序渐进,反正张家存粮不少,张硕不会让她饿肚子。 问明他和老张的食量后,送他到后门,秀姑便回厨房忙活开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0章:礼钱五百斤 张家后院秀姑没进去,不知底细,但是前院的面积很大,至少有七八分地的大小,坐北朝南,围着八尺来高的青砖厚墙,墙头上插着密密麻麻的尖锐竹签,仿佛闪着凛冽的寒光。 正面五间宽敞明亮的青砖大瓦房,中间是堂屋,同时充当客厅和饭厅,她和张硕住在最西边的一间,和堂屋之间的那间房略小一些,留给他们以后的孩子,现今放置一些被褥等东西,老张和壮壮则住在堂屋东边两间,一人一间。 除了正房,东西两边各建了三间偏房,西偏房南边紧挨着两间厨房,厨房和南墙之间打了一口井,东偏房南边紧挨着两间放置各种农具的杂物房,东西对称。偏房、厨房和杂物房和正房一样都是青砖黛瓦,十分宽敞,只是高度比正房低了五尺,比院墙高了二尺。 最奢侈的是整个院落用青砖铺地,唯有正房西间窗外两棵石榴树、正房东间窗外一株紫藤树和杂物房、南墙之间老银杏树的树根处是一圈泥土地。 秀姑很喜欢这种格局的建筑,显得干净利落,而且大气。 骡猪牛羊和鸡鸭鹅等家禽养在后院,不在这里,据张硕说后院还有一块四五分地的菜地,吃什么菜去后院摘。东偏房是客房,稻谷小麦大豆花生玉米等粮食堆积在作为粮仓的西偏房,家常日用食材都在厨房,办喜宴另外准备了需要的食材,没动用厨房里的。 米有白米、糙米,面有细面、粗面、豆面、玉米面,每样装了小半缸,油有猪油、羊油、香油、大豆油,腌菜有咸菜、盐豆、萝卜干、辣椒,酱油醋花椒八角茴香等更是不可或缺,另外还有分量不太多的红薯干、黄豆、绿豆、红豆、芝麻等,用来盛放这些东西的缸、坛、罐、瓶等大大小小挤满了里间厨房,都是张硕因媳妇快进门了而特地置办的。 秀姑早晚喜食粥,且向来不肯委屈自己,当下洗了洗手,先烧了一锅开水倒进大铜壶里,用开水和了一小盆面,揉成面团醒着,然后淘了一捧白米加上洗净的红枣放进大锅里,锅里放上竹箅子,铺好笼布,昨晚没吃的那碗肘子摆在上面,周围又放了三四个喜宴剩下的细面卷子,盖上锅盖,锅底下点着火后,塞了几根干燥的玉米芯进去。 玉米芯就是玉米棒脱粒后的棒芯,晒干后收起来当柴烧,比麦秸秆玉米秸秆耐烧。 除了点火不容易,对于怎么引火、怎么使用土灶秀姑却是一点都不陌生,前世农村中煤气灶电磁炉虽已普及,但许多人家仍然使用这种灶台,没有因为社会进步就淘汰掉。 厨房里砌了一大一小两口灶,安放一大一小两口铁锅,大锅里熬粥的时候,秀姑麻利地剥葱,洗净后切成葱花和葱末,各置一碗。 春季吃葱有利于养生,她打算做葱油饼给张硕父子和满仓做干粮。满仓必定会带娘家准备的干粮,只是不能让他看着壮壮吃更好的吃食。 既然做了,就不能只给他们做,大家早上还得吃饭呢。 秀姑其实不太赞同早上吃得太油腻,可那是在二十一世纪,现在所处的年代物资奇缺,她在苏家如果不是她自己出钱买,十天都未必能吃上一次肉,平时少油少盐,险些变成兔子了,如今在张家只要不是天天大鱼大肉,绝对不会患上富贵病。听壮壮说,他们家即使杀猪卖肉,也不是每天能吃到肉。再说,自己刚进门不好改变别人的饮食习惯。 于是,秀姑烧热小锅,倒了一点油并融化了些许盐,刮出来倒进葱末碗里。 热油碰到葱末,刺啦一声,浓郁的葱香味飘满厨房。 葱油搅拌均匀后放在一旁晾着,秀姑将油锅底下没烧完的玉米芯用火钳子夹到大锅底下继续烧着,熄了油锅底下的火,起身从坛子里捞了一碟五香辣椒,一碟咸菜缨子。 这辣椒和咸菜缨子是去年张家送了材料到她娘家,她亲手做的。 和普通咸菜疙瘩不同的是,她没有选用大家常用的辣菜叶子和根茎,而是采取地里长老了色变深绿的小白菜,加上红辣椒、花椒、八角、姜片等,不放盐,只放酱油,在锅里用小火烀一天,烀到乌黑发亮,又香又好吃。 辣菜的学名就是雪里蕻,根茎叶子可以做腌菜,可以做咸菜,叶子还可以风干做干菜。 熬好了粥热好了卷子和肘子,面团醒得差不多了。 秀姑几刀下去,面团切成八块,其中一块揉了揉,擀成一张大薄片,抹上晾凉的葱油,撒上葱花,面片上下左右各切两刀,连而不断,按着顺序折叠成数层的方形面饼,拍平后擀薄,葱花若隐若现,重新烧热小锅,就着做葱油剩的油均匀地刷在锅内,放入面饼,锅底改成小火,一面烙熟后翻过来烙另一面,出锅时两面金黄,香气扑鼻。 五张葱油饼晾凉后切好,装进干净的藤编食盒,这是给张硕带进城给他们爷仨做干粮的,最后烙的三张葱油饼是今天的早餐,秀姑就在抹葱油时抹了一点猪油,可惜厨房里没有椒盐,也没有五香粉,不然烙出来的葱油饼更香。 葱油饼很费油,秀姑在苏家从未做过,张家却不缺油,秀姑又能做主,才敢大展身手。 张家祖孙三代吃得眉开眼笑,连声道好。 “阿秀,你怎么不吃?来,多吃点肉。”见秀姑喝两口粥,掰了个半个卷子就着一点咸菜就开始吃了,没碰葱油饼和肘子,张硕忙从肘子上挟了一大块瘦肉放在秀姑碗里,然后夹起一块葱油饼也欲给她,秀姑赶紧摇头说一碗粥半个卷子就足够了。 张硕咕哝道:“你吃得太少了,要多吃点,咱们家的粮食管够!”所以不用舍不得吃。 “对啊,娘,你要吃得壮壮的!”壮壮嘴里塞满了葱油饼,含糊不清。 秀姑抿嘴一笑,点了点头。 壮壮和她胃口差不多,比她多吃了一块葱油饼,剩下的饭菜被老张父子两个一扫而光。 “葱油饼做得真好吃,又香又脆,满口葱油,阿秀,赶明儿再做一些。”难得吃一顿热乎饭的老张伸手抹了抹嘴,心满意足。 秀姑笑道:“您不嫌我费油就行。” “猪油素油咱们家都吃得起。”老张和张硕显然不觉得浪费。 吃完饭是卯时四五刻的时分,张硕没有歇息就套骡车准备和壮壮进城,临走前给家里留了一块五花肉,秀姑接过猪肉,把食盒递给他,同时还有一壶灌满了开水的铜壶,“葱油饼你带着中午和孩子一起吃,只是到时候水怕是凉透了。” “甭担心,这壶水留我路上解渴,铺子后头厨房里有锅有灶,我中午烧一锅水和壮壮满仓就着葱油饼吃。”张硕乐呵呵地道。 有锅有灶?“那就好,如果不得空烧水,就买碗热热的汤,虽然是春天了也不暖和。” 有媳妇就是好,啥都想得到。 张硕喜滋滋地抱着食盒拎着水壶坐上了平板车,壮壮上了车,苏大郎也把满仓送来了。 秀姑给他们拿了棉袄裹着,送他们出了门,方抽身回来刷锅洗碗,到后院烫了猪食,把猪圈里的五头猪喂了,将鸡鸭鹅从门侧一尺方圆的洞口赶到院子后面,让他们去河边、草丛里自行觅食,从圈里摸出八枚鸡蛋和五枚鸭蛋、三枚鹅蛋,又把后院收拾了一遍。 后院的面积比前院大一倍多,前后加起来占地目测有两亩半,同样围着高高的青砖厚墙,猪圈、鸡圈、鸭圈、鹅圈和牛棚、羊棚、骡棚、柴火棚都在后院,分别依着东西高墙而建,又大又宽敞,院子里半边空地种着蔬菜,绿意盎然,半边空地打了一口井,井台旁边有石案,另外还有用来烧水的厨房和杀猪用的青砖瓦屋。 后院这些圈棚厨房自然比不上前院的建筑,只有这间青砖瓦屋用料相同,有门无窗,十分严密,关上门在屋里杀猪,外面听不到杀猪声,不会扰人清梦。 秀姑这才明白自己做饭时没听到猪临死前哀嚎的原因。 看样子,张家的生活条件远比自己想象中的好。 有点想远了,还是先干活吧。 秀姑拎着装蛋的篮子回到前院,见前院的青砖地面上有昨日喜宴残留下来的垃圾,汤汤水水难免洒到地面上,骨头早就被狗吃了,各样污渍油渍却很厚很清晰,还有掌厨留下的炭灰等,她便清扫了一遍,打几桶水冲洗,撒了两把皂角粉,才用扫帚将污渍刷洗干净。 井所在的墙角留有一隙,污水就此扫出。 其他零零碎碎的家务不忘一一料理。 尽管在苏家为了绣花她不怎么做家务,可这些活计都铭刻在了骨子里,依然驾轻就熟。 老张见她这样,并没有因为自己绣花赚钱就不做家务,心里暗暗高兴,“阿秀,你进来一下,我把礼钱拿给你。” “哎,这就来。”老张说得大方,秀姑应得干脆。 这笔礼钱有老张给的八两八钱银子,有本家同族和本家亲戚给的二十一吊七百二十八文磕头礼钱,另外有老张父子二人好友和拜把子兄弟给的十八两银子和十四吊钱。 银子体积小而轻,铜钱却装满了两个贴着大红双喜的箩筐,五百多斤重。。.。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1章:隐藏的贵族? 此时太阳已经升了老高,猪肉逢淡季,村里鲜少有人家吃肉,老张不再摆猪肉摊子,而是交了银钱和礼单后,赶着牛和羊群出门放牧,同时推走了家里的另一副平板车,带上镰刀,在放牛放羊的空闲时间里收割鲜嫩的草,晒干后储存起来给牛羊过冬。 秀姑对公公很有好感,性情豪爽,出手大方,为人处世圆滑中透着刚直,对自己这个儿媳妇视如己出,不像村里很多人除了干活在其他事情上都把娶进门的儿媳妇当作外人。 这样的公公,真的很难得。 就是不知道婆婆是什么样的人物,得此夫婿,想必也是含笑九泉。 公公给的这笔礼钱足够他们一家四口三年的开销,一两银子等于一吊钱,一吊钱就是一千个大钱,一千个大钱的购买力相当大,能买十多斤糖,能买三十多斤猪肉或者同等分量的油,能买一百斤盐或者同等分量的酱油、醋,能买近千斤的白菜,能买六百多个鸡蛋,能买一石上等白米或者相同分量的细白面,按市价能扯两匹云掌柜给的那种细棉布。 折合下来,一两银子约等于自己二十一世纪的三百多块钱,礼钱相当于两万多。 礼钱不少,却也不离谱,他们聚族而居,按着人头算,各家收到的礼钱相差不远,秀姑记得自己兄妹三人嫁娶时,家里收的礼钱都是二十吊钱左右,不过二位兄长的礼钱父母并没有给两个嫂子,而是抵了喜宴的花费。 所以,她得到的这笔礼钱主要归功于老张和他的八拜之交,以及张硕的八拜之交,父子二人的八拜之交给出的钱竟比本家同族和亲戚多一倍,每人二两银子或是两吊钱。这笔钱张家不是白拿的,等这些人家办红白喜事时,他们家要按着礼单还回去,属于人情往来。 银子和礼单收进梳妆匣第二层,底层装着自己的嫁妆银子,两者并未放在一起,抽出第二个小抽屉,看到里面的荷包和红布包,秀姑手一顿。 她进门拜高堂时老张给的红包,她竟忘记看了! 打开一看,却是一对金戒指和一对玉镯子,玉镯子呈淡青色,颜色均匀,这种比青色淡一些,比白色深一些,处于白色和青色之间,质地剔透,也没有裂痕和瑕疵,只是色泽暗淡,仿佛缺了水分似的,看起来不像值钱的东西。 秀姑倒很喜欢,村人不识玉、不懂玉,失色的玉镯子比金镯子银镯子低调多了。 把荷包和玉镯子拿出来,银子和礼单塞进去,铜钱则收进一口嫁妆箱里,放在床尾。这种古老的嫁妆箱空间很大,四四方方,又深又宽,两箩筐铜钱进去,箱内只满了七成。 很快,秀姑有点不放心了。 梳妆匣大喇喇地放在梳妆台上,村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精致的梳妆匣,谁见谁都好奇,既然有好奇之心,肯定会打开看。 他们要看,自己难道说不给他们看? 到时候,梳妆匣的重量引起他们的怀疑,那就不妙了。 沉吟片刻,秀姑把银子和金首饰盒子取出来,加上装锞子的荷包,用包袱皮包好。 她陪嫁了四口红漆大箱子,两口空箱只铺了红纸,现今铜钱用了一口,还剩一口,另外两口箱子一口用来装娘家置办的新衣和平时的旧衣、压箱钱,一口用来装王家所赏的绸缎布匹衣裳,因这口箱子里的东西不大用得着又贵重,所以放在柜子顶部,轻易够不到,银子和金首饰就放进这口箱子的底部,扣上了大铜锁。 婚前秀姑一口气买了十个大铜锁,柜子用了四个,箱子用了四个,还剩两个备用。 拍拍手,把椅子挪回原处,秀姑放心地出去,用皂角水仔细地清洗玉镯子,井水冲干净,然后浸泡在烧开的热水中,待其慢慢冷却,如此重复三次,戴在了手腕上。 浸泡玉镯子的时间里,她把张硕祖孙三代积攒了好几天的脏衣服拿出来,洗干净晾在院中绳上。张硕和老张父子二人当真是杀猪的老手,他们的衣服虽然脏污,也带着一股异样的味道,却没有一丝血迹染上。 该打扫的打扫,该擦洗的擦洗,里里外外收拾一遍,村里已有炊烟升起。 秀姑去后院割了一些韭菜回来洗干净切段,炒了一盘鸡蛋,韭菜又名起阳草,宜为春天食用。张硕留的五花肉足有二斤半,她割下半斤,切成丝,就着和韭菜一起拔回来的青菜炒了一盘,又蒸了一锅六分白米四分糙米的米饭。 嫁到张家真的挺好,吃得饱,吃得好,想吃什么就做什么,家里大小爷们都没意见。 和张家一比,原身在周家简直活在地狱。 原身和周家其他女眷一样,一天只能吃两顿饭,早上辰时三刻一顿,一碗稀饭和一张煎饼或者一碗稀饭和半个粗面卷子,是那种烧开水加一把玉米面、或者加一把粗面的稀饭,稀得可见人影,糙米汤都少见,菜是咸菜、萝卜豆,而且是先喝稀饭撑肚子然后吃煎饼卷子。第二顿饭在未时三刻,和早上差不多,只是多了几盘少油少盐的炒菜。 周家的饭菜按人头算,女眷的饭桌上都是分好再吃,偶尔一顿白米细面,她们绝对沾不了牙,煮一锅米汤,底下的米全部是周家男丁的。十天半个月的一顿肉,周秀才娘子数着肉片下锅,女眷每人顶多分到一片薄薄的肉。 然而,周家的这种生活水平在村里却是中上等了,堪称殷实之家。 秀姑每次想到原身的往事,都会暗暗庆幸自己穿越后的生活条件好,苏家没让她饿过肚子,自己又挣了钱定了亲有肉吃,成亲后的美好日子就在眼前。 想到这,秀姑高声道:“爹,您先吃饭,我把喂好猪再吃。” 张硕和壮壮不在家,他们一个老公公,一个新媳妇,实在不适合同桌吃饭。 虽然他们村里男男女女经常一起忙农活,妇人和男人一样出门,同桌吃饭,说说笑笑没有任何避讳,但有些事情需要注意,譬如现在这种情况。 老张松了一口气,独对媳妇他老人家也很尴尬。 吃完饭老张出了门,秀姑才盛了米饭,就着韭菜炒鸡蛋和青菜炒肉丝吃起来。 晚上儿子刚进门,老张就对儿子表扬了儿媳妇,“阿硕,你可要好好对你媳妇,你媳妇忙忙碌碌,就没一会闲着。”识字、懂礼数,又勤快又能干,一定能教好子孙后代,他就盼着儿子儿媳和和□□,多生几个孙子,给他们老张家教出几个人才来。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人才他不敢妄想,能改变门楣家风不用一辈子做杀猪的营生他就心满意足了。 “嗯,我一定会好好对媳妇!”瞧着干净齐整的媳妇,张硕比谁都欢喜,晌午和儿子就着热水吃葱油饼,香喷喷的可有滋味了。 他不是没钱在县城买吃食,只是那吃食怎么吃都不如家里的热乎。 晚饭,自然是一家四口和和□□。 入睡时看见秀姑腕上的玉镯子,张硕眉头紧皱,“媳妇,爹咋给你这个镯子了?” “昨儿拜堂时爹给的,还有一对金戒指,我收起来了。怎么了?这镯子难道有什么不对吗?”镯子没问题啊,他怎么这副神色。 听到第一句话时张硕眉头没有松开,听到其中有金戒指脸色才和缓了些,道:“没啥不对,我跟爹说过了,别把他以前得的玩意儿给你,谁知他老人家还是自作主张给你了,我怕别人见到你戴这镯子笑话你。” “笑话我?”什么意思?秀姑满眼疑惑。 张硕点头,“见你戴不值钱的镯子,肯定笑话你啊!” 秀姑张口结舌,“不、不值钱?” 不值钱?是她听错了吧?她虽不大懂玉,可是跟师父学习时见识过各种名贵珍稀的珠宝首饰,眼前这副镯子是和田玉中的一种,色淡于青而深于白,叫做青白玉,上好的青白玉价值略低于白玉,却高于青玉,算是好玉了。 说这么好的玉是不值钱的东西,难道张家不是世代杀猪的屠户,而是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弟?所以眼光高得离谱?秀姑的思维不自觉地开始发散。 “是不值钱。府城里的当铺说这副镯子不值一文,不肯收。”张硕回忆起往事,语气十分之确定,很快,他就看到秀姑脸上浮现一丝奇异的神色,不由问道:“媳妇,你咋了?你别生气啊,爹肯定不是故意给你破镯子,红布包里金镏子才是我给你准备的,以后我给你打个大金镯子戴。”他语气急促,以为秀姑因为镯子不值钱就恼了自己的父亲。 秀姑连忙摇头,“我没生气,爹给我的玉镯子我很喜欢。而且,我现在有好几个金镯子了,不用再买了,买了我也戴不了,反倒让别人嫉妒,没什么意思。我只问你一句,你们什么时候当的镯子?当铺说这镯子不值一文?” 听到她说没生气,张硕放下心来,听到她古怪的问题,仔细想了想,回答道:“我记得那时候我第一次进府城,是我爹从军刚回来那年,大概是二十几年前。” 秀姑扑哧一笑,笑得花枝乱颤,她以为张家是隐藏的贵族世家呢,幸好不是。 做普通百姓的媳妇她能胜任,大户人家什么的她真心担当不起。 过了好一会儿,秀姑才止住笑意,在张硕茫然的眼神中说道:“你没听过乱世黄金,盛世古董这个说法吗?每逢乱世,黄金最贵,且流通最广,太平盛世一两金子十两银,乱世能涨到一两金子十几两银,这就是黄金的贵重之处,而古董玉器却不大值钱。再说当铺经常极力贬低典当之物的价值,新衣服在他们嘴里是破衣烂衫,镯子自然也是一文不值。” 张硕惊得半天说不出话。 “媳妇,玉镯子很值钱?当铺骗了爹和娘?”他现在都无法忘记当时的景象,分家别居,一无所有,父亲以为自己弄到了好东西,结果进当铺险些被当成乞丐,带回来的东西一文不值,回到村里大家知道后都笑话他们家,气得他娘大病一场。 “不能这么说,值钱不值钱得看时机。二十几年前,这副玉镯子肯定不值钱,现在倒能卖上不错的价钱。可惜镯子保养得不好,缺少水分,色泽暗淡,就算卖了,价钱不会高。戴在身上养几年,价钱可能就会上来了。”秀姑想了想,公允地作出评价,随后补充了一句,道:“若是养好,在太平盛世里比金镯子值钱,黄金有价玉无价嘛。” 张硕明白了,这么说,当铺不算骗了自己的爹娘,“我爹说,这是他打仗从大贪官家里得来的,肯定是好东西,可惜发生这件事后,我和娘都不相信。” “爹打仗时得的?”这是战利品啊。 “是啊。爹所在的军队大败敌军,抄了对方的家产,除了上缴的,好多将军分到了黄金珠宝。上面挑剩的分给了爹和袁大伯这样的小兵,金子银子一点没有,爹分到了几件玉镯子这样的东西和几个瓶瓶罐罐,那些瓶瓶罐罐在回乡的路上碎掉了。” “乱世时不值钱,现在的世道比较太平了。”若是达官显贵所用,很有可能都是精品。 “媳妇,你懂得真多。”张硕又是得意,又是骄傲,这可是他媳妇。怪不得世人说读书明理,读过书的人就是比不识字的人多一份见识,“媳妇,今天卖猪肉得了七八吊大钱,收了五头猪,手里竟只剩几十个大钱,我就不给你了,明儿买完猪剩的钱再给你做家用。” 赚的钱交给媳妇?好男人啊。 秀姑笑着点头,对今天无钱没心生不满,也未对明日的钱露出贪婪,“咱们成亲收的礼钱爹都给我了,铜钱收在床尾的箱子里。” “爹给你,你收着零花,至于咱家所有的积蓄,不在我手里,改日我再告诉你。”。.。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2章:回门 次日一早,老张听说玉镯子一事后顿时扬眉吐气,大赞秀姑识货。 他在外几年,比村里人多些见识,但平时行军打仗只顾着保命,外面有许多事情他并不懂,桐城又无当铺古董店,因而他虽然知道怎么典当东西,却不知道其中的规则,当年进府城典当不成后,就没再生出典当东西的主意。 只不过他私心里认为富贵人家当家主母所用的必是好东西,送过妻子,给过沈氏,秀姑进门后他当然不可能没有表示。 老张手里剩下一串木珠手串,一根木簪子和一个牙雕手镯,还有一幅绢画,他给秀姑的玉镯是成双成对的,这些都是单件,一直收着,秀姑看过后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东西,可惜绢画小有损坏,手镯磕破了一角,老张一股脑地给了她。 秀姑不肯收,那可是奇楠香的手串、小叶紫檀的长簪、象牙浮雕的镯子、宋徽宗的画。 不说那幅花鸟图,只说手串和长簪的用料,相当于同等分量的黄金,一钱沉香一钱金并非虚妄,奇楠香就是沉香中的极品,小叶紫檀更是万木之王,佩戴在身对身体有好处。 “爹,这些东西您自个儿收着,我和硕哥年轻,冷不防弄坏了倒可惜。” 东西是难得的好东西,她却没有据为己有的心思,更不会惦记着,老人给一对玉镯子她已经很满足了。再说,风雅的达官显贵喜欢香料,喜欢奇木,喜欢赏画,他们平头百姓每日为生计奔波,根本不需要这些锦上添花的东西,亮出去也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 老张摇了摇头,“拿着,串子簪子镯子我一个爷们收着干什么?在咱们县城里卖都没处卖去。再说了,这么多年,咱们家日子越过越好,弄坏了也不可惜。” 他本就打算以后都给秀姑,之前给了妻子和沈氏好几件东西,值钱不值钱横竖是心意。 秀姑还待推辞,张硕却不客气地接了过来,塞在她手里。 “媳妇,爹给你你别不要,你说是好东西咱们就收着。咱们家除了媳妇你,没一个识货的,白白放着发霉。虽然我现在看着还是不值钱,远不如金簪子金镯子。”经历过改朝换代,他对黄金有一种莫名的执着。 最后,这些东西收进了秀姑的嫁妆箱,外面只留一根紫檀簪子取代头上的铜簪子。 她是新媳妇,没什么事情找上她,她也不好立即去别人家串门儿,因此家中爷们仨出门后,做完家务,她就在家里缝缝补补,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晚上张硕回家,果然遵守前言,把今天卖完猪肉、买过毛猪剩的小半篓子铜钱拎到房间里交给秀姑,“媳妇,今儿大概余了一千多个大钱,我没时间数明白,又花三百钱买了两斤糖打了两斤好酒作明天回门用,剩下的你收着当家用。想吃什么用什么你平时跟我说一声,我从县城带回来,免得你去城里跑一趟。”累着媳妇他会心疼。 成亲第二天就把收入上缴啦?并且认真地告知所花之钱的去向。秀姑脸上浮现一抹柔柔的笑意,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这份用心。 饭后在灯光下和他一起清点,最后竟得出一千一百多文的数目,以绳穿成串。 “这么多?”张硕今天卖了三头猪,收了三头毛猪赶在猪圈里,盈利一吊多,加上花掉的三百钱,每头能赚四五百文?秀姑挑挑眉,不可思议,杀猪这么赚钱,岂不是人人都去杀猪了?苏大郎在县城做工,好运找到活儿的话一天才得五十个大钱,最多没超过六十文。 “不多,杀一头猪顶多赚一两百个钱,一年能杀两百头就不错了,这几年我两个拜把子兄弟升了王家和李家管采买的小管事,咱们家的猪肉卖得才好些,又盘了一家铺子。王家的长寿兄弟管着采买猪肉一项,直接向我买,李家的瑞儿管着采买各样菜蔬,他和李家管采买猪肉的小管事祥儿交好,故而祥儿也从我手里买肉。卖给王家和李家的猪,一头净赚五百文,剩下的板油下水他们经常不要,咱们放在铺子里又能卖一两百个大钱。” 张硕一脸得意,秀姑却是满心敬佩,笑道:“硕哥好本事,难怪咱们家日子过得比别家红火,赶明儿重谢长寿兄弟和瑞儿兄弟、祥儿管事才行。” “媳妇你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从没亏待过他们。”望着媳妇娇美的笑颜,张硕怎么都看不够,等秀姑将钱收进钱箱子端水回来用香皂洗手,张硕就着残水洗了洗,麻利地出门倒掉,换了脚盆盛水进屋给媳妇洗脚,自己也洗了,然后拥妻入帐,“媳妇,咱们早点歇了吧,明天回门,早起杀完猪我就不进城了,让我爹去。” 回门时,秀姑特地穿了一身崭新而喜庆的红衣裳,乌发愈黑,樱唇愈红。 张硕对她戴的银首饰不太满意,不,是很不满意,回门穿戴最好的衣裳首饰打扮得富丽堂皇才对,免得岳父岳母认为自己亏待了媳妇儿。 在张硕的强烈要求下,秀姑取下银饰,插了一支金簪,戴了一对金丁香。 苏家上下见了,十分欣慰。 老苏头、苏父和苏大郎在堂屋里招待女婿,苏母拉着女儿进了厨房,一边忙活回门宴的饭菜,一边仔细询问她在张家的生活,得知秀姑进门就当家做主,老张把礼钱给了她,张硕杀猪卖肉赚的钱也都交给她,苏母欢喜不已。 “老张和阿硕本来就是厚道实诚的人,你上头没有婆婆压着,公公许多事又管不到你,阿硕对你好,壮壮把你当亲娘,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你就好好地过日子,日子过得好不好全靠咱们女人自己经营,至于村里那些风言风语,你就当耳旁风,听过就算,他们都是嫉妒你嫁得好,你没必要和他们计较。村里都是明眼人,你不计较,他们说你宽宏大量。当然了,该软的时候软,该硬的时候也得硬气起来,免得旁人认为你心慈手软好欺负。” “娘,我知道,您就放心吧。”怎么和亲朋好友相处,她心里明白,自有分寸。乡里乡亲的,顶多嘴碎些,无论怎样行为让人讨厌,却都不会恶毒到骨子里,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她就没见过特别恶毒的人,也是她的幸运。 苏母满意地点头,忽然想起一事,“翠姑定了人家了,娶亲的日子甚急,没有小定,直接下个月初六成亲,你到时候别忘记来给她添妆上礼。” 翠姑?和三婶一样好吃懒做的堂妹? “这么急?定的是谁家?我出嫁前还没听说翠姑说人家,怎么三天就定下来了?没仔细打听打听对方的底细?”秀姑微微皱了皱眉,翠姑性子虽不好,到底是嫡亲的堂妹,她真心希望翠姑改改性子,嫁个合适的人家。 苏母没好气地道:“就是沙头村的那个苗云!” 秀姑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苗云,娘,不会是我想的那个苗云吧?他可是和爹一样的年纪!三叔三婶竟然同意?阿爷呢?阿爷怎能说?” 古人平均寿命不长,说句不好听的,能活几年谁都不能保证,要看老天的意思。 “你阿爷自然不肯同意,族里老人都出面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三叔三婶昏了头似的,看中了苗家许的五十两银子聘金和香炮镯金等聘礼,非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咱们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跟苗家换了庚帖。”好好的女孩子被她父母给毁了。 秀姑很难接受三叔三婶的想法。 翠姑性子虽然不好,模样却非常标致,柳眉凤眼,白肤红唇,比她更胜一筹,是村里的一枝牡丹花,不然她爹娘不会为了攀高枝而把她留到如今十九岁尚未许人。 苏三叔夫妇想送她去县城里的大户人家做妾,可是大户人家哪里看得上她? 当世做妾有许多讲究,平民百姓只能一夫一妻,五十无子才可以纳妾。 做官的不纳妾是美谈,纳妾只能纳一个,王爷无子最多一妻四妾,这种妾必须是良民,奴仆脱籍、妓子脱籍也算,只要有良民身份就行。她们有衙门立下的纳妾文书,有纳妾仪式,娘家可以得到纳妾之资,她们叫做良妾,又叫贵妾,因为良贱不通婚,脱籍就不算贱籍了。她们生的儿子是庶子中的妾生子,地位仅次于嫡子,除祖业外,很有可能和嫡子平分家产。 达官显贵之家所谓的姬妾成群,这些姬妾基本是奴籍,被称呼为姨娘依然掩饰不了她们是下人的事实,良民身份的女子没有纳妾文书就不属于合法范围,算是通奸了。所以,她们没有衙门承认的名分,不是一妻一妾中的妾,只能算是婢,这是广大纳妾人士聪明地钻了朝廷律例的空子,没纳妾,仅是收用奴婢,以妾呼之。她们生的儿子是庶子中的婢生子,地位次于妾生子,继承家产时可以得到妾生子所得的一半数目。 庶子往下还有二等,比婢生子身份更低,一是外室子,二是奸生子,后者就是通奸所生,通奸的男女没势力的话会被处以极刑,有势力就另当别论了。 苏三叔和苏三婶想让翠姑做的妾就是第一种,不肯让翠姑屈就第二种,足见他们夫妇二人的勃勃野心。只不过那些士族人家岂会让翠姑这个普通的农家女子占据唯一一个妾的名额,她又没有达到国色天香的地步,家中的俏丫鬟哪个不比翠姑知情知趣? 苏母叹了一口气,“令人有点安慰的是苗家明媒正娶,总比让翠姑做妾强!亏得你三叔三婶太想当然,若是再贪婪一些糊涂一些,说不定就把翠姑卖到大户人家做丫鬟妾了。” 眼瞅着无法往上高攀了,他们才退而求其次。 嫁进苏家这么多年,苏母非常明白这个兄弟和兄弟媳妇的心思。 秀姑却是不以为然,以三叔三婶的性格,若是有门路,并且有万全的把握让翠姑做上丫鬟妾,翠姑肯定早就是有奴籍的人了。 “娘,三叔家怎么看中苗云了?以翠姑的人才,咱们县城里愿意明媒正娶出同等聘礼聘金的人不是没有,邻村也有几个,哪个不比苗云年轻?不比苗云有家底?难道三叔三婶糊涂,年轻俊俏的女婿不要,偏要一个比他们年纪还大的。” “你说得对呀,我竟没想到这一点。”听了女儿的话,苏母也起了疑心。 苏大嫂静静地听完,却笑道:“娘,您和秀姑忘记了翠姑的秉性,她好吃懒做,如何愿意伺候公婆丈夫?而苗家不同,进了门,她就是等着媳妇伺候的婆婆,用不着洗衣做饭!而且苗家的家底殷实,苗云吃得好穿得好,家里的大小活计都是儿子们做,他瞧着竟是四十上下的模样,我听说呀,苗云是翠姑自个儿相中的!” “翠姑真是……”苏母和秀姑无话可说了。 很快,秀姑又生出一股疑惑,翠姑懒是懒了点,贪是贪了点,嘴也不好,可是为人其实很有心眼子,并非蠢货,把她当蠢货的人才是真的蠢。 不是蠢货的翠姑相中苗云?怎么想都不可能。。.。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3章:张家的底牌 直到吃午饭时,秀姑仍然没想通翠姑婚事的疑点。 她不是绝顶聪明的人,也不精通阴谋诡计,只能做到事事心里有谱不被他人算计,思考别人的人生打算猜测别人的心理她却不擅长。 饭桌上苏家没有提起翠姑婚事的,显然老苏头仍然十分恼恨苏三叔和苏三婶的所作所为,“阿硕,秀姑陪嫁的那十亩地现今有我跟她爹娘兄嫂侍弄,你和你爹就不用操心了,等小麦熟了,你们雇短工收回家就行了。” 秀姑这才想起来,春天到了,万物滋长,地里的杂草和庄稼一样疯长。古代没有除草剂之类的农药,为免地里的杂草和庄稼争夺肥力,就必须人工除草,基本上会忙到收割季节。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杂草生长的速度特别快,而人力不足,速度又慢,一人好不容易把一块地的草给除干净了,去除下一块地的草,结果第二块地的草除干净后回头一看,好家伙,第一块地的草又长出来了,只好再去除这块地的草,除完后第二块地的草也长出来了。周而复始,杂草除不尽,庄稼人只能不断地劳作,努力地除草,争取让庄稼多吸收一些肥力。 这种辛苦难以言喻,有了机械农具和农药后,二十一世纪很多人都无法想象这种辛苦,一亩地的杂草需要一个人勤勤恳恳干好几天。 秀姑对此非常清楚,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前世幼时家里就经常遭遇这种情况,她的家庭很贫寒,舍不得买农药就只能人工除草。一块五亩大连成一片的玉米地,她的父母由南往北地锄草,用那种木头长柄铁制平薄横装刀身的锄头,锄草比用手拔草速度快了不少呢,干了几天以后,除完北边的草回头一看,南边的草和没除之前差不多,只好回过头重新锄草。 除小麦地的草比除玉米地的草更辛苦,小麦生长密集,无法用锄头,只能用人手拔草。 低着头、弯着腰,把长在小麦地里的杂草一棵棵拔起。 稍微有点安慰的是,锄草留根,拔草则是连根拔起,麦地里的杂草再生长会间隔近月,萌发的数目也会减少很多。 这种情况必须保证在短时间内有足够的人手一口气除完草,一个月后再除一次,如果仅有一个人忙活几亩地,就只能周而复始地从头开始再除草。因为一个人忙活,需要三到五天才能除完一亩地的杂草,几亩地下来得花费差不多一个月时间。 不除草的话庄稼依然有收成,只不过比除草之后的庄稼收成减少很多。 大青山村庄稼的生长周期和她前世家乡的很像,并不是古代的春耕秋收,而是夏收小麦接着种稻谷玉米大豆之类,秋收稻谷玉米大豆之类再种小麦,八个月后收获。 根据她所知道的信息,明朝后期乃至于清初这段年代在历史上属于小冰河时期,夏天大旱大涝,冬天奇寒无比,农作物大幅度减产,耕种困难,大部分地区做不到一年两季,清朝康乾盛世之所以被称为康乾盛世,就是因为康熙年间开始气温回升了。 她现在所处的年代就是历史上的明朝之后,原身的记忆里确实出现了冬天奇寒无比,夏天旱涝不定的情况。 吃过饭回去的路上,张硕拎着回门鞋,跟秀姑说道:“媳妇。咱们家年年雇短工照料庄稼,村里村外做工的人很多,都是家中没有地或者地很少不够糊口的人,三十个壮劳力干三天,除两次草就差不多到收割时候了。今年咱们家多雇佣十几二十个短工,连你陪嫁的地和岳父家的地一块收拾了,咱们家给工钱,你看怎样?。” “硕哥,你真好。不过,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哪能让你这么破费?没有这个理,爹娘必定也不同意。”秀姑有些意动,可是想到父母兄嫂的气节,却无法同意张硕的提议,而且她不能让娘家养成处处依赖自己的习惯。 她出嫁之前给娘家银子,是希望他们可以过得好一些,或是置办几亩地,或是供应满仓读书,免得捉襟见肘,大家心里都不好过。 她从来没打算长久地供应他们,谁都不可能帮谁一辈子。 娘家遇到极度的困难,她肯定会伸手,但目前仅仅是辛苦劳作而已,村里大部分村民都是这么过的,没有到她必须伸手相助的地步。 升米恩,斗米仇,这可是千古流传的至理名言。 张硕不以为然,“几吊钱而已,我多杀几天猪就得了,算什么破费?” “那也不行,有些事情就不能有开头。”秀姑仔细地跟他说明自己的长远考虑,“我不是跟爹娘说了吗,那十亩地咱们家自己雇佣短工照料,这就减轻他们将近三成的负担了,也算是帮了他们的忙。若是短工给咱们家干完活还余半天一个时辰的时间,就让他们去爹娘地里忙活这半天一个时辰,岂不是比拿钱特地雇短工给他们干活强?” 张硕思考片刻,点头道:“媳妇你说得很有道理,就依你。到时候给爹娘送几斤肉和猪油,肚里进些油水,干活也有力气。” 秀姑笑允,“过些日子再送,今儿回门礼里那两条肉够他们吃好些天了。” 张硕自是同意。 顺着路二人挨门把回门鞋送到张硕的三个叔叔家,上下人等二十多个每人一双千层底的布鞋,鞋面子皆是新布,虽然出自不同的人手,但是针脚扎实,样式板正,去年做鞋时按照他们的尺寸略略放大一点如今穿着正好,收到鞋的人无不喜笑颜开。 收到回门鞋,本来就是一件值得期待和值得欢喜的事儿。 没有什么天大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日子过得平常,很难见到新衣服新鞋子,所以特别期待本房中娶媳妇,可以穿到新鞋子。 他们对秀姑笑得特别热情,进了家门张硕感叹道:“我从来没见他们这么亲热。” 他娶沈氏时,沈家只给他和父母各做了一双半堂鞋,继祖母生的几个叔叔家谁都没得到,他们很讨厌沈氏,觉得她和娘家太过吝啬,连回门鞋都舍不得,本来也不算什么事儿,毕竟村里很多人家都是这样,偏偏张硕家当初倾全家之力下聘娶妇,他们自然对沈家不满。 这些事张硕没有告诉秀姑,一是逝者已矣,沈氏的品格和沈家完全不同,从来没做过对不起张家的事情,二是把她和秀姑相提并论反倒显得小气。 秀姑是张家妇,沈氏也是。 人活在世,没必要把前人贬得一无是处。 因此,张硕进门后反锁上大门,对秀姑笑道:“我带你去看咱们家的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你等我把老面放好啊。” 离开娘家时,秀姑问苏母要了一块老面,她发现老张和张硕喜欢以馒头卷子为主食,不大爱吃米饭,张家喜宴留下来的卷子吃得差不多了,昨儿早上她想给张硕蒸包子做中午的干粮,家里却没有老面,没有老面里的酵母菌就没法和发面,最后只能包荤素两种馅料的饺子,煮熟后晾凉,放在食盒里让张硕带进城馏一下再吃。 张硕耐心等了片刻,然后带她进了西偏房。 西偏房三间不曾隔开,每间房的空间都很大,至少能盛放两三万斤粮食。 也就是说,三间西偏房可以堆积十万斤粮食! 目前,这三间房里摆放了一些高高的木架子,架子上面堆了十几个麻袋,袋口密密地缝着,瞧着里面装的都是粮食,具体装的是那种粮食就不知道了。 张硕数了数青砖,在西偏房中间部位撬开了几块青砖,秀姑定睛一看,顿时吃惊不已,在这层青砖之下居然还有一层青砖,连续三层青砖撬开,露出一个洞口,可以容得下一个彪形大汉进出,也可以容得下一口装满粮食的麻袋进出。 “硕哥,这是?”难道是传说中的地下密室? 在秀姑的百般揣测中,张硕一边让洞口通风,一边笑道:“这是咱们家的地窖,咱们家大头的粮食都堆放在地窖里,摆在外面的只有十几石各样粮食。” 秀姑小嘴微张,这么说,真的是密室啊?地窖就是密室的一种。 待放尽地窖的浊气,张硕找了一个油灯点上,携着她顺着青砖砌的台阶慢慢下行,就着灯光,只见台阶两侧的墙壁都砌着青砖,严丝合缝,走了约莫三四十个台阶,就进入一个上面拱形下面四方的房间,上方粗木做梁,四角青砖垒着承重柱,支撑着来自地面的重量,墙壁和地面也是用青砖砌成,缝隙浇灌得十分紧密,空间相当于一间半偏房。 里面立着十来个折子,挤挤挨挨,分别圈着大堆的粮食。 折子是口语,具体怎么写秀姑不是很清楚,这种折子是用苇子篾手工编织成的,呈现金黄色,宽约一两尺,长度很长,面如斗笠面又似芦苇席面,不用的时候卷起来,用的时候竖立于地面,一圈又一圈往上垒成圆柱形,粮食就堆积在其中。 秀姑前世的家中就用这种折子储存粮食,后来就不大常见了,因为特别容易受潮发霉变烂,还容易遭受老鼠偷食,逐渐被淘汰。 折子的粮食主要是稻谷和麦粒,玉米、大豆、花生等数量比较少。 目测折子里的稻谷和麦粒每样至少有五六十石,也就是每样七八千斤的样子,加上其他的粮食,占据了房间差不多一半空间,另外还有几个坛子、两口大箱子。 “这是咱们家所有的粮食?”秀姑默默看完,惊叹不已,伸手摸了摸墙壁,“全部都是用青砖砌的,一丝儿缝隙都没有,怎么做到的?真是用心良苦,得需要多大的工夫?自己家的地窖总不能请人来挖吧?硕哥,都是你和爹做的吗?” “嗯,十三年前新房盖好后,爹就和我挖地窖,我们爷俩足足做了半年才完成。用的是青砖,浇灌的是糯米汁拌三合土,用这种方法砌墙,严丝合缝,万年不坏。这是爹当兵建城墙时学到的方法,铁锤砸都砸不烂,非常结实。咱们家的房子除了青砖地面以外统统都用糯米汁三合土,而不是村里其他人家建房用的黄泥,几乎花尽了当时家中所有的积蓄。” 秀姑惊讶不已,糯米汁拌三合土砌墙她听说过,据说这是当时全世界最好的凝固材料,某些城池和长城的城墙就用过这种方法,凝固后坚硬如花岗岩,而且有韧性,唯有火药才能炸开,具体是秦代哪一段长城和哪个城池用这种方法她就不记得了。不过,圆明园遗址里似乎就有糯米汁砌的墙,她也不记得是不是墙,反正有这样的遗址。 据说,明代的《天工开物》就记载过三合土,谁说古人笨来着?你看咱们国家的古人多么聪明,水泥什么的差远了。 张硕神情得意,“每年新粮收上来,我就和爹把地窖里的陈粮运到上面卖掉,新粮藏进来。咱们家交税时不仅不交粮食,以银钱代替,偶尔还会收购一些粮食储存。十三年来遇到两次连年的大灾荒,全靠地窖里的粮食救了命,藏粮食就成了习惯。” 秀姑明白养儿防老积谷防饥的行为,苏家地窖里也藏了不少粮食,只是没有张家的多。 听说,家里有积年的老人,都会这么做。 古代靠天吃饭,风调雨顺还好,若是旱涝不定颗粒无收,全都得靠陈粮救命。 古人或许没有机会认字,或许没有机会开智,但是长年累月的生活,让他们积累了许多宝贵的人生经验和智慧。 张硕听她称赞自己和父亲的行为,心里非常高兴,快手快脚地打开一口比妻子嫁妆箱还大的箱子,里面满满的全是铜钱,他从里面扒拉出一个盒子给秀姑看,竟装着三个金锭,每锭十两,以及几块碎金、碎银。 “咱们家所有的积蓄都在这里了,三十两黄金,碎金四五两,碎银十七八两,铜钱大概是一百多吊,都是这几年才攒下来的。爹和我手里还有点钱加上平时杀猪赚的钱留作平时花销,地窖里的这笔钱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不能动用。” 秀姑点头,“理应如此,你和爹想得太周到了,除了壮壮读书,咱们家没多大的开销,你平素赚的钱除去开销一年还能攒下不少钱,可以兑了金银藏在地窖里。”原来这就是他说家里积蓄不在他手里的原因,确实不在他手里,而是在地窖里。 真是他的好媳妇,一点都不贪婪,还想着继续存钱,张硕满脸带笑。 其实,秀姑觉得没必要自己掌管这笔钱财,她是新媳妇,这么快得到丈夫的信任,将张家的底牌告知自己,她心里很高兴很知足,有了这些底牌,她可以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不用担心以后不好过,何必露出想做主这笔金银的嘴脸让丈夫不高兴? 张硕把金银放回原处锁上箱子,携她出来,并将青砖铺回原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秀姑再看时,地窖入口处的青砖和旁边的青砖已经融为一体了,没有任何异样。 “爹手里的钱咱们不打主意,我手里那笔钱倒不多,约有七八吊钱,邻里乡亲和我拜把子兄弟急用,我就借给他们了,明儿收回来交给你。日后若是有人聊天说闲话问咱们家日子过得怎么样,你就说因置办聘礼并酒席,咱们家跟朋友借了好大一笔钱,除了还有房子田地粮食和猪牛羊鸡等撑门面,家底已经薄得很了,我正在杀猪卖肉还债。” 张硕随后补充道:“外面问咱们家的礼钱是怎么处置的,你就说爹给了你以后,你知道咱们家还有一屁股债,人家催得紧,你就拿这笔礼钱还债了,咱们家就是老房子看着好看,赚的钱一边还债,一边供壮壮读书,天天没有余钱,新衣也是成亲置办下来的。” 好么,装穷,她懂得,也明白该怎么做,秀姑很赞同张家藏富装穷,本就不打算在村里佩戴金银首饰穿绫罗绸缎的她真是太明智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4章:体贴 了解了张家坚不可摧的地窖,秀姑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的梯己银子和两套金首饰托张硕收进地窖,西偏房的钥匙张硕给了她一把。彼此的信任促进了感情的发展,下午秀姑割韭菜拌韭菜馅时张硕帮他择韭菜洗韭菜,晚上做饭张硕给她烧火拉风箱,饭后和面张硕给她端水倒面,每每恬然一笑,倒有点老夫老妻的意思。 她日子过得很舒心,除了打扫房间院落洗衣服做饭,偶尔烫烫猪食,喂喂家禽,晚上教壮壮一点功课,白天绣花,其他脏活儿累活儿老张和张硕都不大叫她沾手。 每天杀猪时,父子二人就把猪圈鸡圈和牛羊棚里的粪便铲到墙外的粪坑里,顺便将圈棚里用水冲洗干净,里头地面上也铺了青砖,容易冲洗。靠近猪圈和牛羊棚的墙壁上开了个一尺见方的洞,洞外地面上就是粪坑,粪便从这个洞扔到外面,直接投进粪坑,墙洞下面的墙根也有拳头大的一孔,冲洗圈棚的水就从这里流进粪坑。 家禽圈必须保持整洁,家家户户都如此,不然家禽容易生病,很有可能一只生病的家禽连累所有的家禽,这时候可没有后来的各种家禽疫苗。 捡完鸡鸭鹅蛋,想到壮壮提起同窗上学吃咸蛋,秀姑进厨房查一下家中最近十天的储量,鸡蛋六十五,鸭蛋五十二,鹅蛋三十二,鸡蛋平时吃得多,鸭蛋和鹅蛋几乎没动。她想了想,用温开水洗净三个坛子并控干水分,鸡鸭鹅蛋也用温开水洗净晾干,然后煮了一锅盐水,待盐水饱和完全冷却后倒进坛中,鸡鸭鹅蛋分别投进坛中,将坛子密封置于厨房通风处。 腌制咸蛋有很多种方法,咸味的、辣味的、五香味的应有尽有,不过秀姑却喜欢这种简单方法,腌制出来的蛋,蛋黄出油,特别好吃。 他们家不必管短工的吃食,忙完家务,秀姑便坐在堂屋门口绣花。 她需要多存点银钱。 张家是不缺衣食,不缺花用,可是谁都不能保证这个年代年年风调雨顺,没听张硕自己都说了十三年中遇到两次连年灾荒,而且家中已供应了一个读书人,以后自己的孩子也要接受教育,这笔支出远比家中花用的多,提前存着到时候就不用急得求爷爷告奶奶了。 她喜欢凡事有备无患,存的银钱又不烧手。 本来趁着王家看重她的绣品,王老太太也有所嘱咐,乘胜追击,必有所获,但是她现在不急于此,做活的时间有限。 这是一幅清溪兰草图,尺幅并不大,已经绣了一点开头,国画很讲究布局和意境,布局疏密有致,意境高雅脱俗勒,而且她绣的是双面同色绣。从艺术上来说,比之前的绣品更胜一筹,之前的绣品只是保证正面的平整美丽,背面的针脚、线头十分杂乱,而双面绣却是两面都要讲究平滑紧密,各自成图,正反面都不露线头。 绣了没多大会儿,老张推一板车的草进来。“阿秀,这车草是我割来的,你摊开在院子里晒晒,我去看着短工拔草,顺便把□□的草摊在咱家场地上。”□□的草带着泥,老张恐弄脏了院子劳累秀姑打扫,便晒在村里分的场地。 秀姑答应一声,放下绣活,进厨房倒了半碗凉开水,兑了些热开水,出来递给老张。 “爹,您先喝口水。” 不冷不热,老张一口气喝完,拎着秀姑给短工准备的水推着卸掉草的板车径自出门。 秀姑洗了洗碗放好,拿着叉子片刻后就把院子里的草摊开在阳光底下。 带着根的杂草沾土即生,从庄稼地里□□的草大家都不会轻易丢弃在田边,免得再生一片,因此都是晒干了收起来,或是做牲畜草料,或是做烧火之用,张家养了牛羊骡子,需要堆积更多的草料才能让牲畜平安地过冬。 时值除草的繁忙时候,家家户户有地的侍弄庄稼,没地的去打短工,男人女人齐齐忙活,都不得清闲,秀姑往娘家送了回老面、肉和骨头,便一心在家绣花。 直到短工干完地里的活儿,给短工结算工钱。 秀姑抢在老张之前付了钱,老张年纪这么大了,她万万不能花老人的钱。 老张找的短工都是历年来的熟人,个个能干,从来不偷奸耍滑,干活非常细致,张家原有三十亩地,往年找三十个短工,今年找了四十个,三天后就把四十亩地里的杂草除得干干净净,外加秀姑陪嫁田相邻的苏家三亩多地。 每逢农忙时,人工供大于求,所以工钱是一日二十文,四十人三天共计两千四百文。 秀姑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钱,真是不经花,绣活需要抓紧了。 张硕得知后劝她不必如此,“家里有我担着,哪能靠你养家糊口?若靠你,我成什么人了?那针线活儿你少做,虽说比我杀猪多赚了不少银钱,可杀猪是力气活儿,不影响筋骨,针线却是精细活儿,做多了容易伤身伤眼睛,咱奶奶没上五十就瞧不清人了,而且腰酸背痛,整日不好受,你千万别步了老人家的后尘。” 他嘴里的奶奶正是秀姑四年前去世了的祖母,极擅针线,同处一村,他对苏奶奶年老后的种种痛苦表现了解得非常透彻。 “我哪能不注意这一点?我一天只做个把时辰,中途歇上好几歇,累不着!”秀姑比谁都爱惜自己,出嫁前她手里缺钱,活计赶得紧,每日做大半天的绣活,如今没有衣食生活上的后顾之忧,她自然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张硕不相信,别以为他不在家就骗他。 秀姑忙取了自己绣的活计给他看,见绣布上果然只绣了一小片草叶子,张硕勉强点了点头,第二天晚上就从县城里带来了红枣枸杞子白菊等明目护眼的东西,“我问过宋大夫了,这些东西对眼睛极有好处,你和壮壮平素多吃些,他读书也费眼睛。我原想留一副猪肝带回来,后来又想我们爷俩到家你已做好晚饭了,倒不如明儿留一副新鲜的。” 秀姑感动得无以复加。 一个男人,而且是古代的男人,做到这种地步,她能不感动吗? 嫁人,不就是找一个对自己体贴的人吗? 在前世她没有找到,在这里她遇到了,可以说是大幸。 忽一日听说周秀才又考过了岁试,周家给周惠张罗亲事,秀姑心中波澜不生,一来她不是原身,她接受了原身的记忆,并未接受原身的感情,二是既已夫妻缘尽,便不该拖泥带水作哀怨之状,怨天尤人从来都不是她的性格,她已再嫁,周惠再娶亦是理所当然。 张硕仔细观察她两天,见她当真不在意,吊在半空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成亲后,他才知道秀姑远比想象中还要知书达理,温柔婉约,是他从来不敢奢求的女子。自己家虽比周家有钱,可周家是读书人家,周惠不仅读过书,而且性情软是软了点,为人倒不错,自己家却是屠户,在世人眼里压根比不上秀才老爷的一根手指头。 秀姑本是细心女子,察觉到他的心思,立时柔声表白心迹。 转眼到了翠姑出嫁的前夕。 苏老三来请老张和张硕去他们家帮忙杀猪。 他们家粮食仅够糊口,没有余粮喂猪,这头近百斤的肥猪是苗云打发人送来的,苏老三一文钱都没花。请老张和张硕杀猪,张硕是他们家的侄女婿,不好开口要工钱,他们这就省了一笔钱,若是直接在张家买杀好了的猪,至少得花两千个大钱。 秀姑哼了一声,“惯会精打细算。” 听她为自己道不平,张硕莞尔一笑,“媳妇,别生气,爹进城卖肉也一样,我留在家里帮他们家杀猪,还能陪你一天。”据说周惠经常在村里游荡,他得小心了。 夫妻二人是苏家的亲戚,杀完猪后,除了留在苏老三家吃饭,不用帮忙做事。 村里办喜事基本放在秋后、寒冬和初春的农闲时节,偏生翠姑出嫁的日子甚急,竟定了四月初六,帮忙料理喜宴的苏家族中男男女女都不太高兴,这一忙活就是两天,两天都能拔完大半亩地的杂草,或者打短工能赚四十文钱了。 更可恨的是苏老三夫妇吝啬,不请厨子办酒席,而是叫族中妇人帮忙做菜。 秀姑抵达苏老三家时,就听到不少妇人暗地里抱怨。 见到秀姑,苏大嫂立刻把她拉到一边,“秀姑,你知道翠姑为啥答应苗家的亲事不?” “为啥?”最近见张硕患得患失,秀姑安坐于家中鲜少出门,连洗衣服的地点都从河边改成了井边,大伙儿农忙都不串门,她如何知道翠姑的消息? 苏大嫂尚未回答,就听到一阵尖锐的笑声,“哟,这不是张屠户家的秀姑吗?起先不答应我老婆子说的亲事,如今知道羡慕翠姑了?我就说翠姑有福气,长得标致却不骄傲,不像有些人哪,最是眼高于顶,却哪知自己错过了官老爷!” 说话的是张媒婆,正是苗云和苏老三两家的大媒,两家之间诸多事宜都是她从中跑腿说合,笑嘻嘻地说完,甩了一下手帕子,摇摇摆摆往翠姑房里去了。 官老爷?是谁?秀姑不理离去的张媒婆,疑惑地看向苏大嫂,莫不是苗云? 苏大嫂没好气地道:“可不就是他!咱们村离沙头村虽不远,却不近,隔着好大一片良田,农忙时谁有闲心打听沙头村的消息?二婶子的娘家在沙头村,前儿回娘家一趟才知道原先的里长死了,苗云上个月竟当上了里长,现今管着他们村子一百一十户人家!苗家就此水涨船高,苗云也算官老爷了,张媒婆处处炫耀自己给官老爷做媒呢!” 苗云做了里长?这倒像是翠姑无利不起早的性子。做了里长的妻子,那可真是在沙头村横行无阻了。沙头村比他们村小些,统共二百来户人家,设了两个里长。 里长是底层的小官员,亦算是肥缺,概因管着手下各户百姓的户籍、赋役等。 赋役,即赋税、徭役。 “我也不晓得发生过啥事,听你二婶子说,苗云当上里长后,沙头村和相邻清泉村的好些黄花大闺女都想嫁给他,当时苗云已有看中的女孩子了。谁知,在准备去提亲时,苗云偶然瞧见了翠姑,心里就看上了,改主意叫张媒婆来提亲。” 苗云本是好色之人,人尽皆知,仗着家里有些钱财地亩,自个儿读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前头几个媳妇都长得十分齐整,上回向秀姑提亲,也是瞧见了秀姑的模样儿后才起了心思,这回显然又是看上了翠姑的美貌。 至于翠姑,没有亲戚在沙头村并且从来不去沙头村的她出现在苗云跟前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苏大嫂拿不准。 秀姑胡乱揣测一番不得要领,“各人有各人的命,翠姑自个儿心甘情愿,并非有人胁迫于她,将来是好是歹都得她自个儿承担,咱们这些人的担忧对她来说不值一提,倒不如先看着,若是好咱们自然放心,若是不好……” “若是不好,总归影响不到咱们,自有族中出面。”苏大嫂接口道,姑嫂二人相视一笑。。.。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5章: 听闻清点嫁妆即将送往夫家,秀姑同大嫂说完话,便去给翠姑添妆,秀姑给了两支堆纱精巧的大红牡丹绢花,苏大嫂给了两个鸳鸯戏水花样的荷包。 诸亲戚家境多贫,吃不饱穿不暖,吃喜酒上礼钱都要东拼西凑,哪有余钱添什么妆?因此添妆仅仅是个过场,基本都是来看嫁妆的,有给的,有不给的,任谁都挑不出理儿,便是给,也都是几个鸡蛋、两把面,或是几个铜板、两个荷包、两方手帕子之类。 秀姑给的绢花乃是王老太太所赠之物,苏大嫂荷包上的花样出自秀姑,皆十分出挑。 苏三婶却很不高兴,“秀姑,你家那么富,出嫁时又是金又是银,又是绫罗绸缎的被褥,天天白米细面肥猪肉地吃着,竟是咱们村里的独一份儿,咋不给翠姑添一件金银首饰?扯块绸缎做衣裳?翠姑穿着绸缎衣裳,戴着金银首饰嫁到苗家,咱家体面,夫家也看重她。” 众人惊呆了,苏三婶不是说胡话吧?这话敢说出口?谁那么大方,给娘家堂妹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就是天老爷地老爷也没这么好。 苏老三家的怎么就这么异想天开? “他三婶,俺家秀姑出门子时,咋不见你给秀姑添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别说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了,一个布头俺也没见你的。俺家秀姑不计前嫌,给翠姑的绢花好几十文都买不来呢!”苏母爱女如珍,当即不客气地开口反击苏三婶,“你要是想让翠姑穿着绫罗绸缎戴着金银首饰出阁容易得很,苗家给的聘礼里头齐全着哪!” 定日子时苗家就下了聘,聘金五十两,另外,聘礼里除了赤金龙凤镯,还有一对金耳环和两个金戒指、两根银簪子和两匹红绸布。 非常丰厚,出乎大家的意料。 苏老三和苏三婶当时见到聘礼聘金,跟见了亲娘似的,在苏母跟前炫耀了好几回。 翠姑坐在床上羞答答地和张媒婆说话,红衣裳衬得她越发皮肤雪白,面容美艳,整个人光彩照人,听到母亲和伯娘的争端,不耐烦地插口道:“娘,你说这些干啥?不用大姐给,我也是穿金戴银出嫁的好命儿!” 看着秀姑身上半新不旧的衣裳、头上的木簪子,和村妇打扮竟无二致,看来张家不像想象中那么好,金首饰竟然舍不得戴,恐怕为了买地苏家也用尽了她的聘金,而自己却准备了大红绸子嫁衣和金首饰,还有一大笔银子,翠姑目光闪过一丝得意,苗云可是官老爷呢!她费了不少功夫才让苗云心甘情愿地来提亲,进门后就是官夫人。 张媒婆望着秀姑,脸上满是幸灾乐祸,又有几分解气。秀姑拒婚,苗云不敢得罪后来向苏家提亲的张屠户,便往自己身上撒气,她在苗云跟前赔了无数的罪,舔着脸又许诺给他找个比秀姑更俊俏的女子,苗云才放过她。 苏三婶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嘴唇动了动,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苏二婶和苏四婶嘿嘿直笑。 秀姑不解,待被拉出翠姑闺房,两个婶子和大嫂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明了原因。 翠姑从小儿就仗着模样儿标致,喜欢周旋在男孩子中间,村里喜欢她的小子着实不少,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偷偷给她,竟是心甘情愿,哪怕求亲不成,仍不许家人亲邻说翠姑一句不是,故而翠姑从小到大都吃得饱穿得暖,足见翠姑的心计。 凭着这份心计,她牢牢守住了苗家的聘金和聘礼,从中拿出十两银子给父母办酒席,其余的全部作为嫁妆带回苗家。 “三叔和三婶能同意?”他们当初可是想借女儿的美貌赚一大笔聘金呢。 “不愿意又怎样?翠姑不傻,知道她爹娘指望不上,一点嫁妆都没有给她准备,且也来不及准备,于是顶撞得厉害,若是她爹娘不同意,十两银子都不给,她自个儿穿身红衣裳带着聘礼聘金嫁到苗家去,闹得连你阿爷都出面了。” 苏老三和苏三婶气恼翠姑如此作为,喜宴办得格外简陋。 秀姑出嫁前一日送嫁妆,因不是正日子,只有来帮忙做事的本家和先行一步的亲戚,酒席较为简单,是四个盘子六个大碗,一共十道菜,粗面馒头卷子管够,次日是二十四道菜,深受村里长辈赞赏。而苏家这一日的酒席上竟只有两盘两碗共计四道菜,且未盛满,掺着玉米面的黑面卷子一桌分了十个,个头极小,做饭的妇人受到埋怨,都道苏老三家就准备这么些食材,如今厨房里一滴无存,除了面盆里和的面,原是准备次日早起蒸馒头卷子的。 秀姑只挟了一筷子菜,盘子碗就空了,味道也很差,乃因苏老三准备的油盐十分有限。 她嫁到张家半个多月,吃得好,吃得饱,胃口养得大了不少,一筷子菜塞牙缝都不够,她已是如此,料想食量大的张硕必定一样,忙离了席,叫他一起回家,“硕哥,你没吃饱吧?咱们家去下面条吃。”总不能饿着。 张硕腹鸣如鼓,闻声笑允。 二人没惊动旁人,恐苏父苏母留他们回娘家吃饭,遂悄悄离开。 秀姑和面时里头掺了些豆面,张硕拔了一棵葱剥皮洗净,切成葱花,馒头饭菜他不会做,葱花却会切,顺便把早上留下秀姑处理的半副猪肝切了片。 下了小半锅香喷喷的猪肝面,秀姑吃大半碗,剩余的尽入张硕腹中。 其他在苏老三家吃饭的人和他们差不多,两口菜下肚,越发饿得受不了了,气呼呼地起身离开,各自回家吃饭,只比他们晚几步。撂下地里的活计来帮忙,竟然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对于贪婪小气的苏老三夫妇,个个嘴里不满,心里不满,好似商量好了一般,下午没一个人去帮苏老三家干活,没人干活,便没有了晚上的席面。 省了一顿,苏老三和苏三婶暗暗得意,偷偷炖了肘子自己吃。 翌日,仍没有人去帮忙,早上他们还在得意又省一顿,谁知眼见昨日和的面都发了,苗家即将来迎亲了,家中竟是冷锅冷灶,万事未备,苏老三和苏三婶这才急了,他们还等着收礼钱呢,心急火燎地挨家挨户上门,结果大家有志一同地关门闭户。 最后,他们求到了族中老人出面,接手苏老三家的烂摊子,老人手里握着大家上的礼钱,先安排族中男女帮忙,面肉菜蔬鸡鸭等取自各家,当场算账,然后找厨子掌厨,整治出来的酒席虽没有二十四道菜,也有十八个菜,好不容易才把场面圆过去。 他们这里坐席除了帮忙的族人全家齐上,余者亲友都是一户来一人。 男人和女人不同桌,秀姑这一桌坐了带着粮山的苏大嫂、带着女儿妞妞的苏葵之妻以及族中其他平辈的妇人,一共十个大人,有两个妇人也带了孩子。 不料那菜刚一上桌,秀姑挟了一筷子菜没放进嘴里,菜盘菜碗里的食物已经空空如也。 筷子齐飞,动作凶猛,真叫一个快狠准! 第二道菜上桌时,秀姑筷子略慢了一点,伸进碗里时啥都没捞着,后来她就学乖了,抢菜她做不到,但一碗总能挟到一筷子菜。 她们拼命抢来的菜统统堆放在自己跟前自带的粗瓷大碗里,生怕在自己吃菜的时间里别人抢光了下一道菜,于是,她们不吃先抢,抢完一道菜等着下一道菜上桌,等到十八道菜都上完了,也被抢光了,她们才拿着卷子或者馒头蘸着菜碗里剩的汤汁吃,喜宴的油水大着呢,而自己抢到的菜则是打算直接端回家,没来坐席的家人也能尝尝荤。 这是秀姑穿越后第一次参加酒席,看着同桌妇人彪悍的举动,目瞪口呆,回不过神。 苏大嫂不甘示弱,抢到了不少肉菜,她也不想抢,可是不抢吃不到啊。 她无奈地看了秀姑一眼,从自己跟前的碗里挟了一个抢来的鸡腿和几样肉菜放到她跟前,恨铁不成钢地道:“你筷子就不能快一点?看你,啥都吃不上。”满仓天天跟张硕父子一起吃饭,肚子里得了不少油水,秀姑也往娘家送了几回肉和骨头,更嘱咐自己多炖骨头汤给添福喝可以强健筋骨,苏大嫂心里感激不已,抢来的菜给得心甘情愿。 苏葵妻也分了两块排骨和几块鸡蛋饼、肥肠给她,苏家得的东西没少分给他们,更何况她和这个原本嫡亲现在隔房的小姑子感情极好。 秀姑笑道:“这不是有我的两个嫂子吗?”说着,挟了一块软和的鸡蛋饼喂给夹在自己和苏葵妻之间的妞妞,然后又挟了一块给夹在自己和大嫂之间的粮山,听到两个孩子奶声奶气地道谢,自己才慢慢地吃起来。至于添福则跟着苏母和族中长者坐席,并不在这里。 “娘,我要吃鸡大腿,我要吃鸡大腿!”席面上两个孩子中的一个瞅着秀姑和另一个妇人碗里的鸡腿直流口水,眼睛冒着饿狼般的绿光。 听到这句话,抢到鸡腿的妇人立刻伸手盖在碗上,遮住鸡腿。 “秀姑,你看这虎子想吃,能不能发发善心……”那孩子的娘扭头看着秀姑,欲言又止。她是苏家族中的一个堂嫂,姓米,她公公和苏父是同一个爷爷的子孙,算是族中比较亲近的血脉了,而且和周秀才家沾亲带故,此时,她眼里满是祈求,希望秀姑满足孩子的心愿。 是啊,大人怎好和孩子争一口吃的?不止米氏这么想,别人也这么想。 秀姑眉头一蹙,在嫂子担忧、米氏期盼、其他妇人看好戏的目光中,她缓缓地挟起鸡腿,就在大家以为她会大方地给虎子时,鸡腿回到了苏大嫂的碗里,“嫂子,拿回家留给满仓吃,他在城里上学没来坐席。” 她不是舍不得这口吃的,纯粹不喜米氏的做法和言语,好像自己不给就是罪大恶极。 米氏抢菜的功夫实属一流,跟前高高的肉菜堪比苏大嫂和苏葵妻加起来的总数,米氏要真是有心,就应该客气地说用抢的菜换自己跟前的鸡腿,自己不收心里也舒坦,米氏现在没有任何表示就想让自己把鸡腿给她儿子,怎么可能?而且,她怎么不盯着另一个抢到鸡腿的中年妇人,偏偏盯着自己?还不是欺负自己年轻面嫩。 她性子是软了点,也不是很圆滑,但她从来不会委曲求全,更加不允许别人得寸进尺。 苏大嫂和小姑颇有默契,道:“可不是,满仓天天读书辛苦得很,小姑心疼侄子,我这做娘的就听小姑的,他吃了亲姑姑留的肉一定会说声谢谢。虎子,你来坐席,你满仓弟弟没来,婶子得给他留着,你要真想吃鸡大腿,就叫你娘拿她跟前的菜来换,你满仓弟弟一点都不挑剔。”米氏做事越来越不讲究了,天天端着一张可怜兮兮的脸,好像人人都欺负了她。 虎子当即叫道:“娘,我要吃鸡大腿,你给我换鸡大腿,你快给我换鸡大腿!” 大家都笑眯眯地看着米氏,谁也没开口解围,都是好不容易抢来的菜,一人给了虎子,是不是虎子看上她们的菜她们也得给?或者别的孩子都能来向他们要了?她们可舍不得。 米氏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苏大嫂一点都不客气,接着道:“虎子,你吃你娘跟前的菜吧,你娘跟前的菜比鸡大腿还好吃呢,大块的肥肉、大颗的肉丸子,满满一碗的肉。” 见米氏迟迟没有动作,虎子哇地一声哭起来,撒泼打滚,“我吃鸡大腿,我要吃鸡大腿!” “弟妹……” “停!三嫂子,你这是强人所难啊!”苏大嫂似笑非笑地看着楚楚可怜的米氏,“我给虎子想了个好主意,你不愿意,想怎样?你舍不得用菜换鸡腿,我能舍得把鸡腿白白送人?我家里又不是没有孩子。各位嫂子弟妹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这个理儿。” “这话说得对啊,一点都没错。米氏,你要真是心疼虎子,想让他吃到鸡大腿,你就拿菜跟大郎家的弟妹换呗!既不想给菜,又想吃鸡大腿,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拥有鸡腿的中年妇人笑道:“米氏,你不想跟大郎家的换,跟我换也成。我不挑,你把碗里的大肥肉片子、大肉丸子和鸡蛋饼给我就行,我家老公公牙口不好,正想吃些软烂的东西,省得我把鸡腿带回家老公公咬不动。” 事关自己抢来的菜,桌上诸妇同仇敌忾。 米氏又气又羞,又恨儿子不争气,照着他的后背给了一巴掌,“哭什么哭?闹什么闹?你娘被人欺负到了这个份上,不说给你娘争气,还让你娘没脸,吃什么吃?吃到肚子里能当什么?能长留在肚子里?快给我滚回家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虎子哭得更厉害了,大家也都不乐意了,欺负?谁欺负她了? 秀姑气得浑身颤抖,正欲反唇相讥,肩头一热,仰脸看到张硕站在自己背后,双手扶着自己的肩膀,“媳妇,发生什么事了?” 张硕今天也没进城,就坐在邻桌,男人的桌上没有发生抢菜的事情,他们喝着小酒说着话,菜肴还剩七八成,大部分菜肴没动,本来挺自在,偏生张硕耳聪目明,听见了秀姑桌上的是非,暗暗恼恨米氏欺负他媳妇,当即向同坐诸位告罪一声,过来替媳妇撑腰。 他横行霸道惯了,一点都不在乎爷们不插手娘儿们是非的说法。 他一站出来,铁塔般雄伟的身材,刚硬狰狞的脸庞,洒下一大片阴影落在桌子上,吓得虎子哭声顿止,停得太急了,不住打嗝。 米氏瑟缩了一下,心里又是害怕,又是后悔,她怎么忘记秀姑现在的丈夫不是周惠而是张屠户了?张屠户凶狠残暴,一把杀猪刀无人能敌,可不像周惠那般温软,而且周家家风清正,不允许家中媳妇在外与人发生争端,丢了周家读书人的颜面。 “没事,是孩子想吃鸡腿,她娘舍不得,母子就闹起来了。”秀姑柔柔一笑,并未告状。 她敏锐地发现,自己这么说,桌上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看来,张硕果然凶名在外? 如此甚好,世人往往欺善怕恶者居多。 “原来是这样。媳妇,谁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的杀猪刀一点都不钝,剁肉砍骨头正好。”张硕说完,满意地看着众人尤其是米氏脸上露出一丝害怕,目光从桌上空盘空碗上掠过,回自己桌上不久,端了一大碗菜递给秀姑。 “媳妇,我每样菜给你挟了些,你慢慢吃,别饿着。”说着,低声在秀姑耳畔特意说明了一句:“都是没动过的菜,放心吃。”夫妻二十天,他非常了解秀姑的洁癖,除非必要,她从不吃剩菜,更何况外人伸过筷子的菜。 碗里都是自己爱吃的菜,秀姑心里一片甜蜜,不好意思地道:“你这是干什么?弄了这么些菜,不怕桌上各位笑话。” “笑话啥,我经过大伙的同意了。”媳妇是自己的,自己不心疼,难道让别人疼吗? 经此一事,秀姑桌上再无人敢惹是生非,同时,都羡慕秀姑得到丈夫的疼爱。 一大碗菜秀姑压根吃不完,而且她不喜欢打包剩菜回家,分给苏大嫂和苏葵妻一些,剩下的小半碗吃完,她就觉得八成饱了。 米氏到底还是用肥肉片肉丸子鸡蛋饼跟中年妇人换了鸡腿。 秀姑嘴角略过一丝讽刺,早早如此做不就完了,非想占便宜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最后还是避免不了,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也不可能人人纵容他们母子。 散席后,张硕那桌剩了不少菜,皆被米氏抢先包圆了。 原来,不知何时她竟在桌子底下藏了木盆,等那桌男人离了桌,她立刻上前装菜。 米氏眼疾手快,苏大嫂和苏葵妻未曾说什么,遇到这种情况本就各凭本事,可是其他人心里就不舒服了,不免酸了她几句。米氏恍如未觉,快手快脚地将先前抢来的那碗菜也倒进木盆里,空碗递给虎子拿着,自个端着木盆匆匆离去。 秀姑眼尖地发现,米氏偷偷摸摸往怀里揣了两个卷子。 对于这种行为她并未多嘴,她这般做,别人却未必,不知谁瞧见了告诉苏三婶。 苏三婶本就是混不吝的性子,这回办喜事一文钱没捞着,心里早浸了大团大团的怒焰,闻听此事,跟着跑到米氏家中指名道姓地叫骂,叫无数人看了笑话,而坐席的妇人则趁此机会,三下五除二将各桌剩菜都给弄走了。 秀姑好笑地想,为什么她觉得向三婶高密的那人是故意为之? 依照三婶的性子,坐席诸妇打包自己桌上的剩菜她想阻止都阻止不了,可其他桌尤其是男人桌的剩菜都是她的囊中之物,她都打算好了留给自己家吃,不愿意让别人打包。她去和米氏吵架了,别人就有机会了,作为一家之主的苏三叔可不好阻止这种行为。 这么一折腾,苏三婶两头落空。 吵架她没吵过米氏,别人见到她的凶狠和米氏的楚楚可怜,心里自然偏向米氏,悻悻然地回到家,剩菜一滴不剩了,气得她又是一阵痛骂。 向父母兄嫂辞别时,秀姑果然听到三叔三婶向爷爷哭诉。 她听了片刻,拒绝父母兄嫂的挽留,和张壮散步回家。 临走前,苏母偷偷塞了两个油纸包给她,一个里头包着老苏头那桌剩下的半只鸡,一个里头包着半份排骨,“拿回去给你公公和壮壮吃,他们老的忙着卖肉,小的忙着上学,没能来吃酒席,咱们却不能忘了他们,好歹尝尝味儿!” 因日子过得有底气,秀姑不是很想收下这份剩菜,但想到家中爷孙俩不在意,她看了张硕一眼,便接了过来,转手递给张硕拿着。。.。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6章: 借着翠姑成亲,老张进城卖肉,他们还能单独相处小半天。 张硕天天忙着杀猪卖肉,在城里一呆就是一天,特别珍惜这样的机会。 回到家里放好鸡和排骨后,和昨天一样,他们把牛羊赶出去放牧,张硕随身带了一捆新割来的条子,秀姑则带了绣绷,既忙了活计,又赏了春景,还可以说说梯己话。 今年的春天来得迟了些,比旧年冷些,四月初,柳叶犹嫩如新发,宛若旧年三月。 天气不冷不热,阳光晒在身上只觉暖洋洋,并不炙人。 笑看低头绣花的媳妇一眼,张硕抽出条子编箩筐。 秀姑绣花绣得累了,放下绣绷,弯腰采了一大捧野花,回眸对张硕笑道:“硕哥,你仿照花瓶给我编个花瓶吧!”用来插花野趣十足。 张硕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条子,道:“编倒是能编出来,不过条子编的不好看,我给你割些嫩柳条来编。”说完,他就起身去割了一些细软柔韧的柳条儿坐回原处,十指翻飞,不消片刻就先编了一个手提的花篮,小小巧巧,翠叶密集。 秀姑拿在手里,插了几枝鲜花在上头,衬着绿叶,越发显得玲珑别致。 编箩筐用的条子并不是柳条,而是一种根在地上,直接就根而发的枝条,皮呈现灰褐色,叫什么名字秀姑不知道,他们这边的百姓都直接叫条子。冬天会把这样的条子割得短短的,短到只留根,有一棵条子的根在,春天就会从这棵根上疯长出许多枝条,一根一根鲜少有枝杈,可以用来编很多东西,箩筐、背篓、鱼篓、篮子、粪箕子等等。 柳条儿与条子同样柔韧,然垂若丝绦、叶若碧玉,令人一望而觉清新。 张硕仿照净瓶的样式,接着编了一对小小的花瓶。 “硕哥,你竟连这些轻巧东西都编得出来,我却不会。”秀姑惊叹不已,她以为张硕只会杀猪卖肉而已,没想到他粗糙有力的双手竟这样灵巧。 在前世,条子编的箩筐背篓鱼篓之类传统东西渐渐被淘汰了,各种对生态危害极大的塑料、化纤制品取而代之,她家里虽然有很多件此类器具,但身边会编这些东西的唯有村中老人,父母辈的长辈都不再精通,令人万分痛心。 张硕不以为意,“咱们村里家家户户都会编这些物什,我编得平常。” 平常? 如此别致的器具竟是平常? 秀姑胸中涌现出巨大的佩服,她连普通的器具都编不出来,主要是力气不足,便是编出来简单之物也都歪歪扭扭,“那你会做柳笛吗?就是那种短短的一截,柳条中空,抽去柳芯,只留柳条儿的嫩皮,像芦苇管似的,再刮去柳管一头的薄薄绿皮,能吹出响来。” 那是自己童年的记忆,永不褪色。 看到山间地里的花红柳绿以及忙碌的村民,她突然想起了这种小时候求而不得的玩具,她不会做,就这么简单。每次看到同龄孩子得意洋洋地吹着柳笛嬉笑不已,她就特别羡慕,偏生父母忙于活计,她不敢开口要求父母给自己做。 “你说的是这个?”张硕截了一段小手指粗的嫩柳,不及巴掌长,用力揉了揉,拧一拧,待树皮松动,很快就把白嫩的柳条芯抽出来,刮去柳管一头表皮的薄绿,柳笛便做成了。 秀姑接过来吹了三两声,欢快地道:“就是它!” 这些东西勾起了她很多回忆,属于她的回忆,铭刻在她灵魂中,不是苏秀姑原身的。 午夜梦回之际,她从未忘记过自己。 晚间,柳条花篮挂在梁上,柳条花瓶置于窗台,插于其中的野花五颜六色,未见丝毫凋零,给房间增添了一股斑斓的色彩、灵动的气息。 秀姑把张硕做的柳笛分了两支给壮壮,乐得小家伙一蹦三尺高。 见他们母子喜欢,张硕陆陆续续又做了几支,壮壮上学时送给几个友好的同窗。 “娘,我那些同窗可喜欢了,他们有的见过,有的都没见过,没见过的那些同窗都是县城里的,问我怎么做。爹,你是怎么做的啊?” 张硕当即寻根嫩柳来教他,媳妇说了,要满足孩子的好奇心。 壮壮做出来的柳笛,却和秀姑跟张硕学着做出来的一般无异,吹起来哑然无声。 连续几次都如此,母子二人十分沮丧。 秀姑拍拍壮壮的小脑袋,“咱们都不擅长做这些玩意儿,可是咱们会绣花会读书,你爹都不会呢,以后娘绣花,你就好好读书吧!” “唉,那我就不能向同窗们炫耀了。”壮壮跟小大人似的,遗憾的叹息逗笑了全家人。 自从秀姑和张硕定亲,壮壮的衣着举止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衣着整洁,举止文雅,他原本就生得眉清目秀,很讨人喜欢,读书又有满仓作伴,不似从前那般胆怯畏惧,旁人对他也颇有善意,在私塾很有人缘。 每次放学后由秀姑指导些许功课,他的成绩非常好,不过,却远不及满仓。 满仓特别珍惜读书识字的机会,格外用功,每次考校,他都名列前茅。 他开始时连续三次考校都是名列第一,深受先生喜欢,然而除了壮壮外,他很快就被以城中几家富户子弟为首的同窗孤立了,不明白怎么回事的他气得哭了好几回。秀姑叹息之余,仔细与他说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满仓不大听得懂,但他很听秀姑的话,渐渐学会了收敛锋芒,成绩虽然依旧优秀,却不再是第一名,经常在第二三名徘徊。 他们本来是旬休,每旬休一日,逢先生身体欠佳也会休几日,不料到了四月下旬,私塾里突然放了假,足足一个月,甚至连功课都没来得及布下。 “怎么突然放这么久的假?”莫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秀姑担忧不已。 张硕忙道:“媳妇,你别担心,我去打听过,也问过大海了,不是私塾里的缘故,据说是府城里要迎接什么贵客,府城和下面的县城全部戒严,我进出城都有人盘查。又听说贵客生平最赏识读书人,私塾里的先生们集结在一起,商讨着去府城,想博个前程。” “原来如此,这就放心了。”秀姑拍拍心口,一脸庆幸。她以为出了什么事呢,结果是明月口中说的贵客快要抵达彭城了。 说到这位贵客,自然就想到了自己的绣品。 她对自己的绣品有信心,但是不知道王家有没有将嵌着自己绣品的曲屏送到府城贵客跟前。她没有生出妄想,妄想贵客对自己的绣品青睐有加,然后自己一步登天。这种事基本不存在现实中,得到王家的赏识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地位使然,作为贵人不太可能看到? 秀姑只希望等贵人离开后,自己送到云家绣庄的绣品可以借着自己曾经有绣品送到贵人跟前的名义,价钱卖得贵一些。 不出所料,贵客已至彭城,关于绣品却一点消息都没传来。 虽然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但是到了最后,秀姑免不了有些失落。 壮壮不明所以,张硕和老张倒是知晓些内情,作为公爹,老张不好说什么,可是作为丈夫的张硕却颇会讨她喜欢,趁着家中不忙,常带她和壮壮进城,或是自己卖肉她收钱,或是她带着壮壮去书肆购置笔墨纸张抄写书籍,不再多想往事。 夏风袭来,柳条不复柔嫩。 秀姑很快就不进城了,在家里忙得团团转,先是撒种稻苗,准备三十亩地的稻秧和红薯秧子,挑种、撒种、施肥,小心照料到发芽成苗,这些都不雇短工,得自己辛苦劳作。 好容易忙完,秀姑一点都没闲着,端午之前从地里挖了一些嫩蒜出来,剪去根须和叶茎,剥去蒜头的外皮只留一层薄皮,白嫩嫩的蒜头浸没于调好的醋水中,封死坛口,至于通风处,这种用糖醋水腌制出来的蒜头就是糖蒜。 老张和张硕酷爱吃糖蒜,若吃饺子必蘸蒜泥,因而张家的菜地里种了不少蒜。 大蒜能不能解百毒秀姑不清楚,但她知道大蒜里含有一种东西可以化解生活中很多家常食物带来的有害物质,譬如咸菜、萝卜豆一类腌菜中的致癌物质,所以即使蒜的气味不太好闻,秀姑依然会强迫自己吃一些,然后嚼茶叶去味。 王老太太当初给的两瓶茶叶家里人都喝不惯,她出嫁后带进了张家,茶叶消油腻,时常用王老太太给的茶具泡茶,张硕和张壮倒是很喜欢。 腌完糖蒜后,又过了些日子,地里的蒜头长得老了,茎叶微微发黄,秀姑和老张花了一天的时间将它们全部挖出,没有剪断茎叶,而是蒜头连着茎叶直接编成长长的大辫子挂在屋檐下,忙完这些,小满、芒种接踵而至。 小满是小麦灌浆之时,芒种则是麦芒已生,色变金黄就可以收割了。 今年夏天极热,幸运的是没有影响小麦灌浆和收割,田地里一片又一片金波荡漾,大家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和金波一般无二,见了面,都说今年年景好。 收割时,天公作美,晴空万里。 秀姑提议四十亩地不分开收割,张家雇了四十个短工,每人负责一亩地,秀姑熬了绿豆汤给他们送去,只见他们在地里挥汗如雨,弯腰挥镰刀,麦子接连倒下,一捆一捆地扎好,用板车运到张家的前院和村里分的场地上,场地早就用石磙轧得十分平整而结实。 割麦子比拔草的速度快了不是一点半星,一人一天可以割完一亩地。 张家宽阔的前院现在就派上用场了。 家家户户都有场地,这些场地是村里分的,每家一块,面积并不大,张家地多,场地算是比较大的了,却仍然比不上自己家前院的面积。 此时麦子的亩产量很低,在地里生长时就比较稀疏,不需要更大的场地,这两处地方就足够用了。四十亩地的麦子摊平曝晒,各有一头牛拉着石磙,在麦子上面碾过一圈又一圈,另外跟着专门赶牲口的短工,挎着粪箕子,用来接牛粪,免得直接拉在麦子上。就这样,不知碾了多少圈、多少遍,直到麦粒脱离麦穗,然后挑去麦秸秆。 挑去麦秸秆的麦粒里夹杂了许多麦芒、麦壳、或者偶尔从麦秸秆上掉下来的麦穗。 这时候就需要将麦粒对风扬起,借助风吹去里头的麦芒和麦壳。 秀姑嫌在前院扬风弄得满院满屋都是尘土和麦芒麦壳,呛得老人孩子嗓子又干又疼,而且麦芒落在身上奇痒难当,干脆就叫短工先把场地上的麦粒整理干净后装进麻袋运到前院,然后再把前院里未曾处理的麦粒装袋运到场地进行处理。 处理干净后,摊平曝晒。 做这些活儿就不需要短工了,秀姑和老张自己就能料理,为此,秀姑手心磨出了不少血泡。她双手生得白嫩,不管干多少活计都不留老茧,血泡后休息一段时间就会消失,这样一来,每次忙于农活都会特别辛苦。 时值农忙,张硕不再卖肉,每天只杀两头猪,送进王李两家便回来,剩下的板油猪血猪下水除了猪肝留着其他多被村里买去,横竖大家舍不得吃猪肉。 秀姑忙到什么地步?忙到很多时候中午都来不及做饭,每天晚上和面,次日天未亮就开始蒸馒头和卷子,顺便煮大锅稀饭,剩的留着中午喝,偶尔炒些下水,基本上都是就着咸蛋、咸菜吃馒头和卷子,一个多月前腌制的咸蛋已经可以吃了。 接着上次一个月的假,壮壮和满仓又放了假,乃因学里先生家里亦忙于农事。 秀姑松了一口气,这样倒好,不然还得接送俩孩子上下学。 三人晾晒麦粒,早起待太阳出来后将麦粒摊开在前院和场地上,铺至薄薄一层,晒至中午顶着艳阳翻动一回,晚上堆成堆,用麻袋或者草垫子盖上,以免露水沾湿麦粒。 如此几天,麦粒悉数干透。 村中很多人家还在忙着收割,他们家的麦子已经可以入仓了。 老张喜得见牙不见眼,他能不高兴吗?自家抢收麦子的时候竟没有遇到下雨天,若是遇到下雨天,那真是一件辛苦事了。 父子二人和往年一样,将新麦粒装袋运到西偏房,悄悄地下地窖将里头的旧年麦粒装袋运上来,新收的麦粒藏进去,秀姑也在一旁帮忙,三人忙碌了三四个晚上才弄妥当,按照麻袋数量粗略估计,四十亩地竟收了一百二三十石粮食! 一百二三十石! 平均下来,每亩地约有三石左右,这些粮食只填了半间西偏房。 他们这边的地亩土质不佳,最好的良田产粮不过两石多,他们家侍弄得细致,光除草就除了两次,耕种时施肥也多,比别的地多产了一石粮食! 一石是一百二十五斤,两石也就两百五十斤。 麦子如此,稻谷如此,玉米亦是如此,红薯高一点,一亩地能收四百斤。 农活至此并没有忙完,接下来是耕种下一季的庄稼,他们三人晒麦子时短工就在忙活了,主要是三十亩水稻、八亩玉米,花生大豆红薯数目较少,总共占两亩地,家里攒下来的粪都运进地里,稻田需要先翻地后圈水,然后把水田弄得平整些,继而插秧,稻秧是原先培育好的,拔出运到田里,花生红薯也要培垄才能种下。 张家人多势众,收割忙了三天,耕种忙了四天。 苏家一共有二十多亩地,光靠一家几口短时间内干不完,唯恐变天影响收成,老苏头一咬牙,也请了二十个短工忙活,张家忙完,他们家也尘埃落定。 粮食收进仓里,庄稼种下去,心里才算踏实了。 心里很踏实的老张开始和儿子儿媳算账,“四十亩地得用四十石粮种,咱家收成按一百二十石算,净得八十石粮食,折银五十六两。去掉短工的工钱,两次除草四千八百文,收割耕种七天工钱是五千六百文,这个耕种是指耕种秋季庄稼的工钱,放在此时算账,至于这回差不多三十两的粮种等秋收再算,于是,咱们家余下四十五两有几。” 秀姑暗暗叹息,这么一算,他们的收成实在有限,在这有限的收成中还要去掉税银。 庆幸的是,从去年秋天至今风调雨顺。 “爹,咱们家的税得不少钱吧?”秀姑问道,算一算,得交不少税银呢,按五十六两的收成算,三成就是十六两八钱银子,最后只剩不到三十两了。 “一亩地七分银子,四十亩地是二两八钱银子。”老张很快给出了税银的数目。 秀姑一呆,“七分银子?按一亩地收一石粮食,一石麦子七钱银子,七分是十税一,可是咱们家净收两石粮食啊,不是该五两六钱银子么?还有就是,我怎么听说是十税其三,乃至于十税其五呢?我记得之前都是粮食收上来以后不能入仓、不能买卖,得等亭长和里长来收税,按粮而收后才能自行做主。”现在张家却早早将新粮藏进了地窖,奇怪啊! 老张和张硕诧异地望着她,“你听谁说是十税其三乃至于其五?” “在娘家时是这样,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爹娘天天唉声叹气,都说一亩地只能余几斗粮食。后来到了周家,周家姨妈他们仍说是交这么多税。”秀姑仔细想了一下,没错,原身的记忆里就是这样,时常感叹娘家二十亩地仅够糊口,百姓之苦也是源自于此。 “媳妇,五六年前你在娘家时确实交这么多,那时候朝廷的法规没在咱们这里推行,丁税和各样杂税算在一起,数目差不多是一亩地收成的三成乃至于五成,没地的百姓也要交丁税。五年前朝廷废除了丁税,按地亩收税,一亩良田收七分银,或者七斗粮食,薄田收三分银,或者三斗粮食,咱们这里收两季,即使如此,也大大造福了许多有地的百姓。朝廷收银不收粮,不过百姓手里没有银子,都是县衙派来的银差负责将收上来的粮食折变成银子,铸造成官银上缴,咱们一直以来都是交银子,也是因为有这一条。” 改朝换代后,对百姓最有益的就是这一条,只对有地的百姓有益。张硕在城里听说,这条法规颁发以后,重新丈量土地整理户籍,许多大户人家很不满,地多交税也多,而他们很多没达到免除赋税的地步,之前又瞒了很多田地不报,这回都没瞒过去。作为佃户的百姓日子就不好过了,大户人家受到损失,自然从佃户身上找回来,地租越发重了。不过,也有不少大户人家欺上瞒下,将良田以薄田的名义上报,少交了大笔银子。 秀姑双眼圆睁,“听你这么说,周家岂不是骗了我好几年?”原身在周家拼命做活,不就是因为收成少交税多?想多攒点钱免得挨饿。 老张笑道:“周秀才那老东西最是假清高,对庄稼活计从来不沾手,不至于骗你,怕是他老婆做的孽!跟你们说粮食收成少交税多,你们自然舍不得吃了,平时吃到的东西少也不会抱怨,这么一来,不就省了许多粮食?”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秀姑此时也已经想通了。 她翻看原身的记忆,发现每次交税时除了长子,周母都不叫其他儿子儿媳在跟前,常说他们家人口多,不交粮食交银钱,反正买粮也是一样花钱,倒不如直接交钱。 衙门很快就派了银差过来,在里长的帮助下按地亩收粮,张家直接交了二两八钱银子。 交过税后,百姓黑红的脸膛上满是欢喜,今年的收成大好,最难得的是收割时没有遇到下雨天,直到粮食进仓了才来一场大雨,正好耕种下一季庄稼,免了干旱之忧。大部分的百姓地少,和张家苏家差不多时候忙完。 此时粮贱,反正张家打算卖的都是陈粮,不急于一时,就堆放在西偏房。 西偏房房屋结实,青砖地面平整,粮食搬上来时,屋里粮食架子下面都打扫得干干净净,里外检查一遍,门窗封死,不会有老鼠进出。 活计告一段落,晒黑了不少的秀姑一面保养皮肤,一面完成清溪兰草图,绣完后过了七八天左右,目送张硕和壮壮进城时,明月突然带着大包小包东西找到了张家,她没带来贵人的赏识,而是带来一个对于秀姑来说不太妙的消息。。.。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7章: 王家的大少爷王朔参加春闱和殿试,因三十岁的他年纪最轻,相貌又好,御前点为本科探花,在翰林院任职,喜信传至王家,经过商议后,王家决定举家迁往京都,照料王朔的起居生活并打点人情往来等。 王家离开,就代表秀姑的绣品失去了王家这个阔气的大主顾。 秀姑心中暗暗叹息,本来她打算好了,精心绣出几幅比屏芯更好的刺绣博得王老太太的喜欢,多多赚些银子攒下来做日后生计之用,岂料变化来得如此突然,任她从前有百般计划,此时面对王家的决定,只能歇了心思。 还有张硕的猪肉,王家举家离开,自己家每日怕要少赚那五百钱了。 秀姑并非贪心不足之人,露出一丝淡淡的遗憾后,忙向明月道喜:“恭喜府上大爷金榜题名,将来必定是前程似锦。京城可是天子脚下,府上喜迁贵地,愿一帆风顺,平平安安。” 明月静静打量她的言行举止,听到这里,面露笑容,指着带来的东西道:“承娘子吉言了。先说我今儿的要紧事,贵客留宿府城半月之久,离开时赐下彩缎百匹、白银千两、美酒佳肴等,单独给掌灯、司帐、烹茶、捧果等贴身服侍的仆从,并管理陈设及金银东西的工匠共计四十八人,你绣的屏风虽非独占鳌头,但亦属贵客所喜之列。张娘子这是彩缎二匹,白银二十两,该你得到的赏赐,老太太吩咐我给你送来。”秀姑已出嫁,她立时改了口。 咦?有好处? 怎么听着像元春省亲后的行为?赏赐给下人的金银财帛非常多。记得元春赏赐的是表礼二十四端、清钱一百串,彩缎百端、金银千两、御酒华筵,紧接其后的还有清钱五百串。 这位贵客的身份不一般啊! 秀姑没时间细想,忙开口向明月道谢,瞧着明月带来的东西似乎不止这些? 果然,明月又道:“因你非府城中人,当时未曾上前领佳酿华筵,知府太太额外赏你二十两银子,买些酒菜吃,亦交给了我们老太太带回来。贵客每每更衣之时常见娘子所绣之屏风,赏玩多时,心下甚喜,赞极雅致,额外赏娘子绸缎两匹,荷包两个并金银锞子若干。” 秀姑听了喜不自胜,两三个月前绣完已经得到工钱的绣品,此时竟然还能得到这么多好处,真是意外之喜,她一点都不嫌银子东西多。 她运气真好啊,好得她有点不敢置信。 “过去这么久了,难为府上老太太和姑娘还记着我,特地送上门来。”客气话她毫不吝啬地出口,脸上满是感激,千恩万谢地道:“回去千万替我谢过老太太,乡下人家日子过得艰难,每日为衣食奔波,姑娘别笑话我目光短浅,见了银子东西就高兴得不得了。” 明月抿嘴一笑,她三番五次上门来找秀姑,自然是早就打听清楚了。从未见过秀姑这样性情温厚的女子,被休之后不曾怨天尤人,也不曾说过周家一句是非,更不曾变得尖酸刻薄失去本性,依然本分踏实地过日子。就是这份豁达和雅静,使得明月忍不住在王老太太跟前替她美言,不然,王家针线房里那么多手艺精湛的绣匠,何以单独指定秀姑的绣品? 起先她和老太太一样,仅仅是好奇一个怎样的山野女子怎么会拥有如此灵性非常的绣工,接触后,慢慢的她有点喜欢秀姑了,实乃瓦砾中的明珠美玉。 她或许不够美貌,或许不够伶俐,然而她足够聪明,可以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正! 老太太最喜欢心性端正的女子。 人生在世,要想做到端正二字,何其艰难! 世上得志便猖狂的人不在少数,遇到不平对待便心性大变的人也有许多,往往冷酷对待他人,有一种“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的心态,殊不知天下人可没亏待他们丝毫,亏待他们的仅仅是负他们的那个或者几个人而已,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若是她那位被休的姐姐学得秀姑三四分豁达,就不会性情大变,最后死无葬身之地。 她之所以善待秀姑,便是因为她的姐姐明珠曾经被夫家休弃。 那时他们家在王家没有得到主子重用,自然没有主子撑腰,每日吃不饱穿不暖,最后只能无奈地替姐姐收尸。自此以后,她谨小慎微,拼了命地往上爬,爬到了老太太执事大丫鬟的位置,依靠老太太,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她的父母和兄弟姐妹。 比之秀姑被周家以犯了七出之条而休弃,她姐姐被休的原因令人感到可笑。 陪伴丈夫沉溺于安乐、没有丈夫上进。 就是这个名义。 所以,她一向愿意帮衬被休的弃妇,得到她帮助的弃妇不独秀姑一人,只是其中秀姑的本事最为出色,出色的人得到的好处自然多些。 对于她这种举动,老太太颇为赞许,特别倚重她,原先她不清楚原因,最近两年才从府中积年的老人口中得知,老太太竟也是被休之妇,同病相怜,这些年一直怜悯厚待和她一样命运的弃妇,否则,秀姑怎能得到这么丰厚的工钱。 秀姑不知她对自己评价极高,也不知明月想到了无数往事,她一面向明月道谢,一面取出清溪兰草图,抚摸片刻,方递给明月,含笑道:“府上乔迁之喜,我不能亲自道贺,前儿才绣了一幅兰草,觉得还算不错,权作敬贺之礼,请老太太千万别嫌弃,可惜来不及装裱了。原本打算卖掉的,幸亏未曾付诸行动。” 她说前面几句话,明月觉得她很有些心计,而且是比较高明的心计,借兰草图来讨好老太太,拿了她的绣品,老太太定有表示,她不就得了好处?可是最后一句话却让明月觉得她为人实诚,她要是真想讨好老太太的话,就不会说兰草图是她打算卖掉的了。 想到此处,明月接过清溪兰草图,展开一看。 乍一看和先前的屏芯绣工相仿,再一看,正反两面皆是清溪兰草图,令人叹为观止。 “好精巧的刺绣!娘子,这是两面绣?两面儿都是画,两面都不见杂乱。”见秀姑微笑颔首,明月有些失态,“我听过两面绣,也曾亲眼见识过。你绣的花卉花样配色雅致非常,不若寻常工匠讲究一味浓艳富丽,更令人喜欢的是你绣出来的字竟与真字无异,且字迹风骨凛然,或是诗词、或是歌赋,又与画面相得益彰,市面上也只一二绣品可以比肩。” 听明月一篇称赞的言语,秀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哪里有姑娘说得那么好?天底下的高人多了去了,我也只是偏安一隅的寻常绣娘而已,姑娘不嫌我献丑我就满足了。” 她很有自知之明,哪怕绣工精湛到连师父都自叹不如的地步。 明月莞尔道:“娘子舍得就此送了老太太?若是卖掉价钱不低呢!” 说这话时,她仔细打量秀姑脸上的神情,只见她淡淡一笑,“有什么舍不得?送的又不是别人。若说价钱不低,哪里比得上姑娘今儿送的银子东西?我都没想到还能得这么些,那刺绣未必能卖得四五十两银子。说句不怕姑娘笑话的话,没有老太太,我那绣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卖出去!这一回两回的,姑娘哪回来都没亏待我,我心里都记着呢。” 虽然失去了王家这条销售刺绣的路子有些遗憾,可是人家孙子高升,自己算是结个善缘,反正那刺绣卖到别处,未必能卖出高价。京城里什么好东西好刺绣没有?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几乎全部涌入京城了,她没奢望王家会在离开后还看重自己的绣品。 明月含笑而来,满意而去。 王家上下此时正忙着收拾行李,里里外外无不忙乱,王老太太房中更甚,需要携带的东西太多,剩下的东西也着实不少,明月如实回了话,双手捧上秀姑送的那幅清溪兰草图。 王老太太正吩咐婆子仔细陪嫁的紫檀透雕千工拔步床与大件紫檀家具的拆卸,莫碰了牙子,这些笨重家伙和大红花轿一样都可以拆卸,方便途中搬运,到了目的地再行安装。闻得明月所言,王老太太戴上眼镜,就着她的手细细看了片刻,赞道:“这幅清溪兰草图双面绣绣得虽不是最上品,在刺绣中也算一二等了,市面上不大见得到。” “老太太竟见过比这更好的?怪道上回贵客都说老太太有见识,可见我们都是井底之蛙,很该多跟着老太太见见世面。”明月含笑恭维,接着道:“说起为人来,张家娘子确实厚道,听说咱们搬家虽有点遗憾日后没了买家,但是很快就放开胸怀,不像府里有些绣匠竟有点怨恨咱们给了他们盼头现在却绝了他们的路,真应了那句升米恩斗米仇的老话。” 王家确实发生了这种事。 他们家网罗了不少手艺精湛的裁缝绣匠,给的月钱高,做的衣裳刺绣让主子满意额外还有赏赐,他们尝到了甜头,听闻他们家要遣散部分人手,立即就抱怨起来,认为王家既然用了他们就该用他们一辈子,不能断了他们的生路。 王老太太也听说了此事,王太太已经处理过了。 她想了想,笑对明月道:“听你这么说,倒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咱们不图她什么东西,难得一份心意,不能白得了她的。懂得双面绣的绣娘少之又少,这幅双面绣别看着尺幅不大,论起绣艺来远在六扇曲屏之上。咱们这回搬家,好些东西不能带走,白撂在老宅子里发霉倒可惜,你挑些好的给她送去,算是补偿咱们以后不能买她的绣品了。” 对于被休的妇人,年纪老迈的她总是另眼相看些。 “带不走的东西有好些呢,没上身的衣裳、笨重的家具、易碎的瓷器,还有吃不完的粮食和年货,穿不完的绫罗绸缎,我竟不知从何处入手。求老太太心疼,给我一些指点,好叫到了张娘子那里才显出咱们家的身份不是?”明月笑嘻嘻地开口。 她白明月虽然是老太太跟前最倚重的家生子大丫鬟,但是不管何事她都不会擅自做主。王家是几百年的世家,哪怕他们老爷大爷这一支隐于桐城数十年不出,扔下不要的东西相对别人来说仍然都是稀罕之物,哪件都不便宜。 对于明月的态度,王老太太果然十分满意,笑容更深了些。 “傻丫头,你拣他们用得着的给她便是了。”王老太太不像明月那么用心,虽然额外善待秀姑,但秀姑毕竟是个她没见过的山村绣娘,“没穿过的衣裳挑几件好的,横竖都要赏给家下人。家具就算了,碗碟杯盘比民窑出的强十倍,你选几套不大扎眼的。粮食年货要跟着咱们进京,这样才显出咱们是积余之家,绸缎布匹都是从江南来的,不比京城里的差,也要带进京,你随便选几匹。”没经过战乱灾荒,岂能明白粮食之珍贵? 王老太太未因年老而有失精明,秀姑没达到让她倾心相待的地步,但又怕在村妇跟前失了自家的身份,补充道:“她不是咱们家的下人,光给这些不大好看,毕竟她知道咱们准备搬家。你再拿五十两银子给她,权当是购买清溪兰草图之资。” 明月一一答应,随后笑道:“老太太慈悲,给的这些东西别说在乡下,便是县城里都没处买!我瞧见咱们家有些不太要紧的书籍和不少纸笔都不带走了,留在老宅子里头不过招虫蛀,摔裂了的砚台和用过剩半截的墨锭子也有好些,跟老太太求个情儿,不如给张娘子一些吧。”她现在犹记得初见苏秀姑时,屋里摆着几盆沙子和竹管,用来作纸笔之用。 纸笔砚墨虽然是用过的,可因读书人地位高,这些东西极贵,以此作礼可谓相当体面。 王老太太记起明月说秀姑识字的事儿,脸上多了一丝笑意,“读书识字好,难为他们知道上进。你说的那些烂砚台剩墨块可不能送,没得叫人笑话咱们家小气。这样吧,书籍随你的意,笔墨纸砚你选不带走又没用过的给她。”留下来守老宅子的仆从都不大得主子的重用,又不识字,那些用不着的书籍东西并非孤本,留下来确实如明月所说不过招虫蛀而已。 秀姑的绣品王老太太不太放在心上,但听到她用心教导继子侄儿,却觉得很喜欢。 三十多年前,前朝的江山摇摇欲坠,各地权势林立,王家的当家也就是王老太太的前夫王俊杰精明敏锐,见机不妙,果断抛弃重用自己的前朝皇帝,投奔了当时出身贫寒在江南势力极大自立为华王的今朝太、祖皇帝。 为了表明忠心,王俊杰不顾老母痛斥,休了儿子都十几岁的王老太太诸葛氏,并将这个唯一的嫡子王越过继给了七岁早逝的长兄,转身迎娶华王守寡的妹妹,如今的端慧大长公主,改朝换代后,王俊杰凭着数年内累积的功劳,被封为盛国公,权倾朝野。 王老太太当初被休的罪名是她不慈,未曾善待小叔子,动辄呵斥责罚。 实际上,她也是读书人家的独女,被父母当作男儿教养,王俊杰在外行军打仗,常年不在家中,婆母是她细心奉养,亲子、庶子以及两名年幼的小叔子都是她一手照料教养,在学业上自然严厉,万万没有想到王俊杰无耻之极,找不出她的毛病就用这个理由来休妻。 王老太太舍不得儿子,一发狠,趁着战乱年代诸礼松散,恳请慈善的婆婆做主,抱着大伯的牌位拜了天地,成了王俊杰的长嫂,与儿子重接母子缘分。 端慧公主是出身寒微的乡下妇人,不识字,没见识,而且眼高于顶,华王有权势后她就被权势迷了眼,嫌弃原先以务农为生的丈夫配不上她,设计令其惊马而死。当时很多人清楚真相,不过畏惧华王的权势,没人议论。人哪,只要有权有势,不管做了多少无法无天的事儿,别人都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妄论。 再醮后,端慧公主再一次发挥了她的狠毒本色,妒恨王俊杰两个弟弟远她而亲被休后再嫁牌位为长嫂的诸葛氏,遂设计刚刚新婚的王越从马上跌下。王越摔断了腿没有接好,成了瘸子,文不能科举,武不能从军,从此绝了文武之路。 王老太太原本只恨王俊杰薄情寡义,后来恨不得吃了端慧公主的肉,喝了她的血,奈何太、祖皇帝极为护短,非常疼爱跟着他鸡犬升天的弟妹,说什么权势就是为了不让他们受欺负云云。适逢婆母惊怒病逝,王老太太借机守孝,带着儿子儿媳退居桐城,这一退就是三十年,直到去年太、祖皇帝驾崩,不喜端慧公主的新帝登基,她才允许孙儿参加科举。 王俊杰未死,端慧公主尚在,因王俊杰忙于争名夺利顾不得教养子孙,端慧公主肆意妄为,在她的言传身教下,和王俊杰生的一双儿女骄纵成性,臭名昭著。王老太太和两个小叔子没断来往,对京城中的消息了如指掌。 王老太太眯着眼睛,遮住眼里的丝丝寒意,进京后,她不会让王俊杰和端慧公主这对夫妻好过,为了这一天,她足足等了三十年! 太、祖皇帝一生中嫔妃无数,皇后、皇贵妃、二贵妃、四妃、八嫔、十六贵人,不似官阶沿用前朝旧例,在位的嫔妃薨了,立刻有人顶替,从未出现空位。除此之外,后宫中还有无数有着奇怪称号的低阶嫔妃,叫什么常在、答应。这些嫔妃个个千娇百媚,有守寡的妇人、有落难的民女、有青楼的妓子、有青梅竹马的表妹、甚至还有母女同侍一夫的情况。 王老太太极度不喜太、祖皇帝,便是因他荤素不忌,毫无纲常礼法。 今上是太、祖皇帝原配夫人被封为皇后之后好不容易生下的儿子,皇后生下他不久就缠绵病榻,太、祖皇帝将后宫事务都交给皇贵妃掌管。端慧公主和这位皇贵妃感情特别好,私底下说过好几回等皇后死了就劝□□皇帝立她为后。不料,每次太医说皇后不好了需要准备后事,皇后每次都顽强地活了下来,硬是把今上拉拔到了十三岁才薨。 今上是唯一一个和端慧公主结怨的皇子,王老太太得知后开始谋划,皇后能活这么多年她私下出了很大的力气,耗费无数精力替皇后寻找续命的良方。 皇后薨后,王老太太以妇人的眼光分析后宫嫔妃的心态,以多年的识人之能揣测太、祖皇帝的心态,她置身事外,反倒将局面看得更清楚,借着儿子每年进京向三位叔叔送年礼的机会和今上通信,从小处着手,经常提前防范后宫对他和一妻两子的各种算计,行事上每每都能投太、祖皇帝之好,在五六十名兄弟中却又未曾引起丝毫忌惮,有惊无险地等到了太、祖皇帝立他为太子的诏书,最终成为九五之尊。 一路艰辛,非三言两语可叙。 王老太太立了大功,本人却非朝臣,儿子不能出仕,孙儿刚刚参加科举,除了王俊杰的两个弟弟,他们在朝中几乎没有任何人脉,今上用得很放心。 除了今上和儿子王越,没人知道王老太太的呕心沥血,连儿媳和孙子都不知道。 作为贴身丫鬟的明月也不清楚王老太太曾有这般坎坷的身世,曾经做过说出来会举世震惊的事情,她得到王老太太的允许,仔细筛选整理东西,次日送往张家。 张硕已经知道王家即将迁往京城的事情了,虽有遗憾,却未纠结,仍旧踏踏实实地卖今天该卖的猪肉。而秀姑则打算等王家搬走后将自己得的许多绸缎托云掌柜卖掉,压在箱子底实在用不着,听闻明月又至,忙亲迎进门。 待知晓明月的来意,秀姑千恩万谢,最高兴莫过于得到许多笔墨纸砚,别的东西她不大能用得到,笔墨纸砚和书籍不同,有好些在书肆都见不到,这才是巨大的财富! 明月见她喜欢,也很高兴,忙把王老太太给的银钱东西一一清点给她看,最后指着两个包袱道:“咱们好歹认识了一场,我这回进京,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说不定连回来的机会都没有了。这里头有两件袄儿和两条裙子是正月三姑奶奶出阁前赏的,还有两件是大奶奶和二奶奶赏的,料子都是上好的,衣裳虽是去年做的,却没有上过身,我也不曾穿过,如今送了与你,权作个念想儿,千万别嫌弃。” 秀姑叹道:“这样的好东西,我们连见的机会都没有,怎会嫌弃?我们乡下人家没什么好东西,我倒攒了几个荷包香囊和手帕子未曾卖掉,平时也画了不少绣花样子,请姑娘务必收下。山高路远,唯盼姑娘一路平安。”明月为她费了不少心思,每次给的东西都不少,她又不是冷心肠的人,自然非常感激,可惜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绣花样子?明月心神震动,“这就很珍贵了。” 世人敝帚自珍,很多绣匠和绣娘都不愿意把自己的花样子示人,免得损害自己的利益。 秀姑当初给云掌柜画的几幅样子,云掌柜描了一份出来,将原稿卖到王家,一张大图卖了三十两银子!秀姑送她的绣花样子大大小小足有三四十张,每张图样的画工配色都十分出色,作为针线活不错的大丫鬟,明月确实用得着,卖给别人也会所获不菲。 明月原先多是移情作用,此时她是真的喜欢秀姑了,暗暗庆幸自己临来前的作为。 “张娘子,我拣最好的东西拿了给你,绫罗绸缎因是极稀贵的料子,好好放置几十年都不坏,这些料子的织工繁杂,不能轻易改变,年年都是这些固定的花样,用旧年的料子做衣裳不会有人笑话,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你别折卖了。说句实在话,我今儿给你拿的料子,给你十两银子你都没门路买到一匹。” 秀姑觉得有理,打消了变卖绸缎的主意,反正她现在暂时不缺钱。 明月告辞后,秀姑收拾东西发现,明月给的包袱里夹了两个手帕包儿,一个里面装着一对沉甸甸的金镯子和一套金三事儿,一个包着一个白玉镯子,那白玉镯子是上好的和田白玉,通体洁白,莹透无瑕,绝非凡品,秀姑曾在明月腕上见过。 沉默片刻,她仔细收好。 她不知明月为何对自己这么好,也不去想根本猜不到的原因,唯有接受明月的好意,并在心里深深地感激她,愿她一世平安康泰。 半个月后,王家离开了桐城。 作为颇受倚重的小管事,长寿跟着一起进京。 张硕与他践行后,每日只杀两头猪,每日少了五百钱的收入,人却轻松了不少,笑对秀姑道:“虽然猛地少了一大笔收入很可惜,但是,在长寿兄弟之前咱们一年也就杀两百头猪,攒不到几个钱,咱们能有现在的家业,已经是托了他的福。” 秀姑嗔道:“我怎会不明白?我又不会抱怨咱家的进账少了。” 村里倒有不少素日眼热张家日子富裕的人暗中幸灾乐祸,少卖一头猪他们家就少得一两百个大钱呢,算将下来,一年少赚三五十两银子。 苏母得知,忙来安慰女儿,“谁都想不到王家竟会进京,你可别怨女婿少赚了钱。” “娘说得对,秀姑,你千万别和姑爷生了嫌隙。”苏大嫂在一旁赞同。 “娘,大嫂,你放心,我和阿硕好着呢!”听了母亲和大嫂的话,秀姑啼笑皆非,日子过得好好的,家里的收入是少了一笔,可是依然不缺衣食,她有什么好抱怨的?再说了,这样一来,也免了不少人家的记恨,不算一无所得。 苏母点头感慨道:“你知道就好,我就怕你心里不自在。” 秀姑赶紧转移话题,“我求爹给我打的书架子做好了没有?明月姑娘送了我好些书籍,等着用,若没做好娘催促些。有不少书籍壮壮和满仓都能用得着,我已抄了几册学里用得到的,嫂子家去时带上,另外还有些笔墨纸砚,壮壮早就惦记着分给满仓了。” 苏大嫂欣喜若狂,连声道谢。 婆媳二人离开后不久,秀姑听到西边远远传来骂声,且逐渐靠近,像是冲自己家来的。 秀姑拿着绣花绷子走出家门,只见由西往东的一条路上走着一个身材干瘦的老太太,口沫横飞,“哪个屄养的骚屄拔了俺家的韭菜,你想吃韭菜,跟俺家说一声,邻里乡亲的,俺能说不让割?谁家会小气不让割把韭菜?你个孬货,竟然把俺家的韭菜根儿拔了个七七八八,!万人睡的,小妇养的,不要脸的孬货,不知道多少人睡过了的孬货,睡烂了的孬货,爪子怎么那么贱,你拔俺家的韭菜根儿,都填到你的肠子里去!” 和自己家无关,不是来找茬的,秀姑安静地听完,松了一口气。 仔细回想一下老太太叫骂的内容和叉腰的架势,她不禁啼笑皆非,却莫名生出一种亲切感。生活在农村的人士,一定遇到过这种情况。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经常遇到村里大娘大婶老奶奶们的叫骂,丢一只鸡绝对会骂,丢一些菜也会骂,骂起来连绵不绝,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沿着村里的路骂遍整个村子,若逢农忙白天得空,那便晚饭后出来叫骂,夜深人静,更显得骂声高昂洪亮。 一口气骂完,都不带喘气的,眼前的老太太就这样。 她继续走继续骂道:“哪个孬货拔了俺家的韭菜根儿、作践了俺家的菜地!偷俺家的菜,等着天打雷劈!老天长着眼哩,正看着你们一家子孬货、贱货、孬种!俺家的韭菜根儿都让你种到你的骚肠子里去!” 秀姑听在耳中,轻轻咳嗽了一声,真是太难听了,不堪入耳。 这样的骂声,大家都习以为常了,站在门口路边听明白叫骂的内容,有人反倒笑了。 “二老太,你家韭菜让人给偷了?” “是啊,让人给拔走了一大片韭菜根儿!也不知道是哪个不要脸的孬货偷的。”被称为二老太的张老太气呼呼地拍着大腿,她是张家本家的长辈,老太是他们这里对太爷爷太奶奶一辈老人们的称呼,秀姑比说话的人长两辈,得叫这老太太为二大娘。 韭菜是比较常见的蔬菜,割过一茬后再长一茬,源源不绝,因此家家户户都种一畦韭菜,这个畦不是五十亩地的畦,而是小小的一块地,有韭菜根在,年年发新绿,逢季得食。 对于农家来说,韭菜根是贵重之物。 难怪张老太游走在整个村子里叫骂了,韭菜根被拔,损失的不是一茬韭菜,而是以后可以吃进嘴里的无数韭菜。 说话的人听了张老太的话,点头道:“是该骂,咱们庄稼人种点菜容易吗?又是上肥,又是翻地,又是浇水,咱们辛苦的吃不上菜,不干活的偷儿倒有菜吃,怎么想都不公平。” “就是这么说啊,俺家明天有客,我想割点韭菜择好洗好晾着,留着明天炒鸡蛋,谁知进菜地一看,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割韭菜也就割了,我也不能那么气,谁知我那韭菜根儿就剩一点子了,连巴掌大的地都没有了,我一会得去瞅瞅谁家菜地里种了韭菜根儿。”她家韭菜根刚被偷,就有人种韭菜根儿,八成就是偷他们家的,不然怎么会那么巧。 张老太站着骂,走着骂,骂声几乎穿透大半个村子,骂骂咧咧走向秀姑家门口,到了秀姑跟前,她就住嘴不骂了,“硕哥媳妇,俺找你有事。” 秀姑忙笑道:“二大娘您有啥事?”难道是没了韭菜,想来自己家里割一些? 邻里乡亲的,偶尔去别人家里要一把菜很正常。 他们一家四口人,后院却有四五分的菜地,种出来的菜压根吃不完,大部分被她做成腌菜和干菜,吃不完的韭菜也做成了韭菜酱,此时韭菜虽不若春季鲜嫩,依然可食。 不想,张老太说的却不是这件事。 “这不是忙完活计了吗?明天俺家你春雨大侄女小定,你侄女婿家的老娘亲自过来,晌午俺家要做八个菜招待她们。你晚上跟硕哥说一声,明早杀完猪给俺家留一斤肥肉、一斤猪血,再留半斤猪肝和半斤猪大肠,省得俺去县城里跑一趟。” 张硕在村里杀猪送进城里卖掉,即使老张不在村里摆摊子了,村里人买肉也十分方便,都是提前跟张家说一声,第二天张硕杀猪时就给留着。 “我晓得了,明儿叫硕哥给您割一斤最肥的肉,包准让您满意。”秀姑满口答应,又含笑道:“二大娘,春雨有人家了?春雨又勤快又能干,不知道哪一家慧眼识珠,相中了你们家的春雨。我天天忙忙碌碌的竟不知道这个好消息。” 听秀姑夸赞春雨,张老太眉开眼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极了傲霜的黄花,“春雨说亲时你忙着成亲,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明天才定亲,俺家就没宣扬。女婿是清泉村的陈小宝,他家姊妹七个就他一个儿子,家里又是城里王家的佃户,足足赁了十亩地呢,日子过得可殷实了,就相中了俺家春雨的勤快能干。” 秀姑连声恭喜,“方才我听大娘说菜地里的韭菜被人偷了,若是明儿招待客人没有韭菜炒菜了,我们家菜地里韭菜长势倒好,这两天我没割,您割一点子家去。”她不太爱出门,但有搞好邻里族中关系的机会一定要把握住。 张老太高兴地咧嘴大笑,“那可好,我正愁家里没有韭菜,没法子炒鸡蛋了呢!” 秀姑放好绣布,拿着镰刀割了一些韭菜,用一根稻草细细地捆好,递给站在后院菜地边等着的张老太,“二大娘,我们家菜地里有不少菜,您需要再弄点吗?” 张老太瞧着干干净净的后院,再想一样干净的前院和院子里晾晒的衣服,满目赞叹。 家里有女人,就是不一样。 硕哥倒是有福气,前一个媳妇淑惠贤良,这一个媳妇虽说是被周家休回娘家的,但比沈氏一点都不差,里里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条,从张家祖孙三代身上就能看出她用了心。 “硕哥媳妇你心好俺知道,不过呢,俺家菜地里有好些菜,够明天待客了,就缺了炒鸡蛋用的韭菜。俺原想去你三婶子家割些韭菜,不料他们家大儿媳妇馋得很,早上起来把韭菜全割了做韭菜盒子,把家里的鸡蛋吃了个一干二净,你三婶子都气坏了。”张老太太絮絮叨叨,拎着沉甸甸的韭菜,她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俺不和你多说了,俺得家去择韭菜。” “那好,您慢走啊。” 秀姑送她到门口,却见张老太的儿媳,春雨的娘风风火火跑过来,人还没到跟前,嘴里就大声叫了起来,“娘,娘,我找到偷咱家韭菜的贼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8章: 张老太二话不说,拎着韭菜拽着春雨娘往家里跑,“走,跟我说是谁偷了咱家的韭菜!” 他们家住在村子西头,距离张硕家颇有点距离,位于苏家东边,中间隔了几家。秀姑不爱凑热闹,没有跟过去,片刻后就听到西边传来的吵架声,模模糊糊听不清是谁。 傍晚苏大郎送苏父做好的书架和地里结的西瓜,秀姑才知道偷张老太家韭菜的是米氏。 至于韭菜根儿,却是虎子拔的。 虎子吵着要吃韭菜炒鸡蛋,米氏家没有菜地,没有韭菜,她前脚偷割了张老太家的韭菜,虎子后脚拔了韭菜根儿,种到自己家院子里,自己就能天天吃韭菜炒鸡蛋了。 米氏发现后大惊失色。 她没来得及毁尸灭迹,就被春雨娘发现了,两家大吵。 “胜三哥家的嫂子手脚向来有点不干净,前几天去咱家借鞋样子,等她离开后你嫂子发现针线筐里半卷绣线不见了,那是你送你嫂子绣荷包扇套手帕子的。要是胜三嫂子来你家串门,你可得小心点,别被她顺手牵羊了。”苏大郎不放心地叮嘱妹妹。 秀姑点头,表示记住了。 邻里乡亲十分实诚,当时或许有点矛盾,拌了嘴,时过境迁,就都不在意了,很少有人会为这一点小事记恨,这也是秀姑喜欢山居生活的原因。所以,米氏在翠姑出嫁酒席上和他们家不欢而散,事后她去借鞋样子苏大嫂并未拒绝。 不过,米氏在大青山村名声很臭。 谁家办红白喜事,她都在宴上占有一席之地,没有亲戚情分的人家办酒宴她就打着帮忙的旗号前往,主家不好意思撵她,她坦然坐席,顺便弄一大盆剩菜回家。 大伙儿都知道她手脚不干净,时常偷摘别人家里几个桃、一把樱桃,或者地里两个西瓜,又或者是菜地里几根黄瓜、几棵青菜,并一些针头线脑之类的,贵重如粮食钱财的东西她不沾手。大家明知是她所为,偏偏拿不到什么证据,经常为这种事和她大吵大闹。 有些人不和她计较,她长相柔弱,经常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和她计较的是妇人也还罢了,若是男人,对着她这张带着点点泪珠的脸,总觉得不好意思,像是自己欺负了她。 米氏却又不是一个纯粹的坏人,除了好吃、嘴碎和手脚不干净,没有做过大奸大恶之事。而且,和苏三婶母女的好吃懒做不同,她很好吃,却不懒,干活特别勤快,是村里有名的勤快人,家里的两亩地和租赁的三亩地侍弄得非常细致,如今玉米地里的杂草除得干干净净,玉米苗叶子上的蚜虫一棵挨着一棵地将其捏死,叶子上面连虫卵都找不着。 张老太、春雨娘婆媳恨死了偷韭菜的贼,和米氏大打出手,当晚张老太穿过整个村子指名道姓骂米氏,两家颇有一种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次日,春雨小定本该请族中一些女眷作陪,任由村里其他女眷观礼,原是讲究一个人多热闹,说明这家和别人家的来往多,张老太和春雨娘虽未把米氏拒之门外,但正眼不给她一个,拿果子给众人吃时,唯独略过了她。 米氏伸出去了手啥都没捞着,脸上的神情又尴尬又愤怒。 秀姑向来不掺和这些事,别人见她袖手旁观,也都笑笑不语,装作没有看到米氏的情形,该,谁叫她天天做这些叫人厌恶的事情? 陈家虽然在和大青山村隔着一个沙头村的清泉村,但是陈母很清楚米氏的为人,含笑向众人夸赞春雨,仿佛根本不知道堂上发生事情。米氏不独在大青山村做那些事,也去过他们清泉村,经常被办红白喜事的主家指名道姓地骂。 交换小定礼时,陈母给了一个金镏子。 金灿灿,亮闪闪。 张老太喜得见牙不见眼,忙送上春雨做的荷包。他们想给陈小宝扯身衣裳,可惜他们家手里无钱,一身棉布衣裳少说得花两三百文,便只做了荷包,陈母也没嫌弃。 春雨小定后,村里上下都急了,张老太和春雨娘顾不上和米氏的争端了。 今夏的庄稼很不好,自从收割完小麦后下了一场大雨,大家欢天喜地地种了稻谷玉米大豆等秋季的庄稼,至今六月中旬了,竟然一滴雨未下,日日艳阳高照,大河里的水浅了不止三尺,露出来的浅滩裂开许多大口子,地里的玉米苗晒得卷了边,蔫耷耷的没有半分精神。 百姓没从夏收的欢喜中醒来,便遭遇这种情况,无不心慌意乱。 按照常理,此时的玉米苗应该长到一尺以上了,现在站在地头看,玉米苗最高的不过一半尺,有的只刚冒了头,有的种得晚了,地里大片大片的玉米苗没有出芽。稻秧子本来是蓄水而植,长势不错,田里的水见了底,怕要步玉米苗的后尘。 只有少部分的田靠近河边,灌溉容易,平时挖的蓄水沟渠早就干透了,水都引进了水田里,那是口粮。远处的玉米地从大河里引水不得,各家各户急忙挑水浇地,玉米苗没有出芽的必须补种,大河里的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下降,等到大河里水仅尺许,村里不得不组织人手掏出大河里的淤泥,希望河里的一些小泉眼争气点多冒些水。 地里的庄稼是庄稼人的命,事关性命,任何人都不敢疏忽。 过了七八天,旱情没有缓解,村里又出了一件大事。 井水见底了! 大青山村里有一口深井,平时大家都从这口井里挑水吃。最近热得要命,大家天天照料庄稼,渴得厉害,用水不免较往常为多,家家户户都这么用,放下去的绳索越来越长,傍晚有人打上来的水桶里全是浑水,澄清后,半桶的泥。 村里只有四户人家有井,三个里长家各有一口井,最后一家便是张硕家,这四家皆是村中的富户,衣食无忧,年年有余。 生怕村民跑到自己家里打水,井干的第二天三个里长就再次组织人手掏井。 几个汉子替换着,腰间系上绳子下到井的底部,将下面的淤泥挖到桶中运上去,挖了整整一天,井底深了不止三尺,挖开了被淤泥堵住的泉眼,水汩汩流出,水位迅速上升,渐渐没过小腿、大腿、腰部,眼见没到肩膀了,忙拉动绳子爬上去。 得知井水未干,井边守着的百姓立刻欢呼起来。 秀姑静静旁观片刻,也为之松了一口气,回到家中,老张正送走村中来自己家里打水的邻居,听儿媳说村里井中又出水了,非常欢喜。 随后,他叹道:“几百户人家就那么一口井,平时还算够吃,现在旱成这个样子,恐怕几天后就要再次见底了。壮壮娘,最近你别出家门了,一是烈日炎炎,晒得慌,二是有人来咱家打水,你就让他们打,莫要太小气。邻里乡亲,咱们不能见死不救。你跟他们说明一点,每家只能打吃的水,多了就不能了。算了,你年轻面嫩,我去说比较妥当。” 旱情之下,慌乱之下,家家户户都恨不得存上十缸八缸水,要是人人都来打水,人人都打这么多水,毫无限制,他们家的井水根本用不了多长时间。 老张有心帮人,却不会影响自己一家人的用水。 秀姑点点头,看到村民为饮水发愁,渴得嘴唇干裂,她心里也很不好受。 “爹,为何邻里乡亲家里不打井呢?家家户户打的井多了,不就有更多的水用了?免得全村靠一口井。”村里只有一口井似乎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情,原身从未发出疑问,记忆里没人回答,秀姑觉得很奇怪,张家两口井都有水,可见家家户户打井都有可能出水。 老张正要开口解释,张三婶上门来打水了。 “老大哥,我又来打扰你们的清净了。约莫是缺了一天水的原因,村里那口井刚出了水,大伙儿一窝蜂似的赶上去。我家离得远,到井边一看,井水所剩无几打不上来了,里长说那井水蓄一晚上就有了,我只好回来,偏生连晚上吃用的水都没了。” 如今的水金贵得很,渴得很了才喝一口,张三婶开口时,臊得满脸通红。 “一家人说什么客气话?我家有两口水,就有你们家一口喝的。壮壮娘,快帮你三婶子打两桶水上来。”老张大方开口,秀姑答应一声上前打水。 张三婶欢喜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忍不住拽着褂襟子擦了擦眼角。 村里有三个里长,自从昨晚井水干涸,三个里长中有两个半的里长家里无不关门闭户,敲门不应,叫人无声,将那井守得极紧,轻易不让人靠近半步。张三婶的家离大王里长家最近,用同一堵石头围墙隔开两家,她叫了好几声,大王里长的老婆始终不开门不应声,明明她之前听到了大王里长老婆和串门的翠姑说话声,说明她在家。 翠姑嫁给苗云后,日子过得跟神仙一样。 她长得标致,又有心眼儿,动情时妩媚异常,苗云如得了凤凰儿一般,捧在手心里呵护。在苗家,洗衣做饭自有苗云的儿媳妇忙活,庄稼又有苗云儿子侍弄,翠姑只需清闲享福即可,经常拎着炒瓜子儿到处串门,时不时都穿金戴银走到娘家村,逛一圈后再回沙头村。 她如今是里长夫人了,便不大将平头百姓放在眼里,每回来大青山村,除了往娘家略坐片刻,在村里炫耀一回,大多数时间都在三个里长家作客。 张三婶向老张长吁短叹地抱怨一通,挑着两桶水摇摇晃晃地走了。 老张这才回答秀姑先前的问题,“打井不是一件轻巧活,咱们自个儿打的井不能用,咱们不知什么样的地方出水,找不准位置,而且打不深,深井才好,咱们也不会砌井壁,得请专门打井的工匠。打一口井少则五吊大钱,多则十几吊,花钱越多的井打得越深,出水越多。咱们家两口井,前院用了十两银子,后院用了六两银子。平常人家谁有这么多钱?” 老张脸上扬起一抹骄傲,“咱们家的两口井都是阿硕这几年赚钱了才打的,之前那几年咱们家一样吃村里的井水,杀猪用家后的河水。”他们现在的家算是张硕一个人撑起来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对,就是这句话,说的就是自己儿子。 “打一口井需要这么多钱?硕哥真有本事。”秀姑吃了一惊,难怪家家户户都没井,全靠村里那一口井用水了,平时都在河边洗衣,很少有人用井水洗衣。 老张笑眯眯地悄声道:“咱们家一共打了三口井,明面上这两口井大伙儿都知道,咱们若不给人用,怕要结怨结仇,此时可是事关性命,为了活命,这人哪,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叫我这个从战场上下来的人都心惊。” 秀姑瞪大眼,呼吸急促,不忘压低声音道:“爹,您说咱家还有一口别人不知道的井?” 天哪,张家居然还有她不知道的底牌。 “没错,咱家那口井足足花了十五两银子。”老张很得意,“你进门后咱家不缺水,一时就忘记跟你说了。咱家门口隔着大门两丈处有一大块地基你看到了吧?” “爹,是那块有两间破茅屋的地基吗?”见老张点头,秀姑道:“因那两间土坯茅屋破破烂烂,没人进出,我一直以为没主。”她早就发现了,自己家这么好的宅子前头却是一大片地基,孤零零地搭着两间茅屋,周围荒草丛生,又堆了许多碎石块土坯块,很荒凉。 老张笑道:“那块地基原先的主人家绝户了,村里将地基收了回来,我和阿硕有心再打一口井,就说以后还有儿孙需要地基,拿几吊钱买了下来。那井就打在茅屋里头,躲着村里人打的,请了外地的工匠,着实费了不少力气。幸亏那时候家家户户忙着侍弄庄稼,鲜少有人在家,那井没砌井台,如今用青石板盖着,板上铺了不少黄土。” 秀姑惊叹不已,原先她就担心家里两口井的水被村里人用光了自己家怎么办,她是愿意帮人,却不愿意赔上自己的家人,现在想想,公爹和丈夫事事都考虑得很周全。他们家有两口井惹人嫉妒不已,明面上的井水用完了,大家除了感激,也就不嫉恨他们了。 事关家人,秀姑不敢不防范。 显然,老张和张硕一样,都聪明地把底牌隐藏起来。 收了新粮后,他们家原本打算将五十多石的陈年麦子卖掉,磨面时,陈粮出的面粉比新粮少一点,价钱低一些,约莫能卖三十两银子上下。 遇到这种情况,老张和张硕决定不卖了。 旱情能不能缓解,谁都无法预测。 不日就下雨大家皆大欢喜,用心侍弄,说不定秋季能收几石粮食。持续干旱的话秋季颗粒无收,最让人担忧的是,秋季无法耕种下一季的麦子,地里干旱撒了麦种都未必发芽,不发芽,明年的收成可想而知。这些陈粮就是救命粮,放在明面上的西偏房里,也能转移大家的视线,以为张家的粮食都在这里了。 晚饭后打发壮壮去歇息,老张和张硕这般告诉秀姑。 “百姓饿极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抢粮而食、易子而食,简直没有丝毫人性,根本顾不上什么亲情什么交情,储存大量粮食的人家首当其冲被抢。大户人家有几个护院,可是如何抵挡住成千上万百姓的冲击?每次死伤极重。有一年遇到连年的灾荒,咱们家就遇到了这种情况,头一年大多数人家存了些陈粮,倒也能糊口,勉强过了一年,次年依然旱涝不定,陈粮吃尽,村里不少人成群结队,如狼似虎地撞开大门,推开咱们家人,直奔各个房间。幸亏咱们家的粮食大部分藏在地窖里,西偏房里只有三五麻袋,都被抢走了。” 听了张硕的话,秀姑顿时呆住了,“竟有这种事?”那场灾荒原身有记忆,大概是苏家仅够糊口,倒没抢到他们头上。去张家抢粮,原身有些许记忆,但不深刻,毕竟苏家没去。 张硕苦笑,心有余悸地道:“那股凶狠劲儿我都自愧不如,要知道,那可是咱们村子里的人,个个和咱们家沾亲带故!我和爹两人难挡一群,没护住女人孩子,娘被推搡得撞了门框,额角破了一大块,血流如注,壮壮不满半岁,吓得嗷嗷直哭。” 其实在那时候他爹娘不忍平时关系亲厚的村民饿死,已经决定留下后路,卖些地窖里储存的粮食与他们渡过难关了,谁知没来得及实施就遭遇了抢粮,再没提起卖粮一事。 老张接着道:“你们心里做好准备,若是果然再次出现灾荒,我决定在他们饿到绝境准备上门之前,将偏房里这些粮食按市价卖给村里各家各户。每家卖一点,有钱的直接收钱,没钱的就先欠着,来年再还,免得他们再冲进咱们家伤人。咱家粮食入仓时晒得极干,储存得极好,谁都不知道是新粮还是陈粮,就让他们以为是新粮,咱们今年没卖粮他们都清楚。咱们家本不差那二三十两银子,只是不收钱他们定会认为理所当然,以后得寸进尺。” 五十多石粮食够不够那么多人家熬过去他不知道,摒弃前嫌,他能做的仅限于此。 秀姑见张硕点头,她也赞同道:“爹的主意很好,咱们家日子富足,本身就是众矢之的,必须防患于未然。没有灾荒自然是喜事,倘或风不调雨不顺,到时候咱们卖粮时当面留一麻袋半麻袋的粮食,他们得了粮食,受了恩典,就不好意思再来抢剩下的那点子口粮了。” 在灾荒之年,有钱都没处买粮食,哪怕他们收了钱不是白送,得到粮食的百姓依然会感恩戴德,毕竟他们家没有抬高粮价,不卖粮都在情理之中,卖与他们是念旧情。 针对可能会发生的情况做好计划,张家日子如常,偶尔在人前面带忧色。 秀姑悄悄向娘家打探,得知娘家今年收的四十多石麦子没有卖,交税时交了银钱,按照老苏头的意思分别挖了三个地窖储藏,明面上放着陈粮,她才放下心来,又嘱咐娘家没水吃的时候来自己家里打水,别人都给水了,何况自己娘家。 苏母摇头道:“你阿爷正找人打井呢,打好了井就有水吃了。”趁着这个机会,他们家倾合家之力打井大家都不说什么,若是没有旱情的时候这么做,大伙儿只会眼红说闲话。 “这就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娘家有她出嫁前给的银子,秀姑不担心银子不够。 “有。等找到打井的工匠,我和你爹去你家一趟,就说咱家没钱,打井的钱是向你们家借的。你们家因操办婚事壮壮上学,手里也没有余钱,无奈之下,你卖了两样首饰才凑够钱帮衬娘家,你到时候跟阿硕去一趟县城做做样子。”女儿平时不佩戴金银首饰,又听说之前些许关于张家已经穷了的风言风语,苏母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其中的门道,至于外面怎么说他们家用女儿的钱打井,她才不理会呢,好处自己知道就行了。 眼瞅着旱情越来越严重,苏母觉得他们更应该拼命装穷,万万不能再像以前对待张家那样,让他们觉得自己家有钱有粮,打上门来。 秀姑抚掌一笑,“好主意!”加深张家给人已经穷了的印象。 老张和张硕听了十分赞同。 工匠到苏家打井的头一日晚上,苏父苏母亲自登上张家门,秀姑第二天一早就跟张硕去县城。他们自然没有卖首饰,而是在猪肉铺子帮忙,张硕卖肉她收钱,一日就这么过去了,次日回娘家,明面上是给娘家送钱,实际上是帮娘嫂做给工匠吃的饭菜。 “秀姑,你家真的没钱了,竟然卖你的首饰?”见苏家打井,心里羡慕的苏三婶见到秀姑就开口询问,其他凑热闹的人立刻竖起耳朵。 秀姑叹道:“可不是。” “你们家办喜事时收的礼钱老张不是给你了么?光老张给你的再添二两就足够给你娘家打井了,咋还需要卖首饰?”有人不相信地道。 “我公爹为人好,虽把礼钱给了我,可是我们家下聘办喜宴,着实花了不少钱,比着沈家向我娘家下聘,我公爹和硕哥向不少兄弟借了钱才把聘礼置办下来。如今家里欠着债,我心里不落忍,就把身上的钱拿出来先还一笔,只留了几吊压箱钱,横竖我们家有房子住,有粮食吃,除了壮壮上学,没什么大的开销,亏待不了我。” 除了娘家人,大家不知她陪嫁里有多少银子,大部分都以为聘金用来置办嫁妆和田地了,苏家嘴严实,明月来了几趟给了东西都瞒着外面。 “不可能吧?你们家那样富,怎么就穷了?” 秀姑耐心地道:“驴粪蛋子外面光,我们家有房子地,成亲时置了一点子衣裳首饰,硕哥又杀猪卖肉,大伙儿就说我家有钱,实际上我家没有那么富裕,如今没了王家这个大主顾,硕哥卖肉每个月都要交大笔的铺税,余钱有限,不然也不会欠一笔债。” 没错,嫁过来以后她才知道张硕杀猪卖肉真不容易,因他有铺子,每个月要交税。 原身在周家看过这方面的书,怕农民没钱都跑去经商,本朝重农抑商,商税很重,而且收税的名头数不胜数。有铺子要交铺税,掌柜、伙计什么的要交税,铺子里伙计多交的税就多,具体是什么名堂的税秀姑不清楚,贩卖货物走的关卡要交税,货物交易时还要交税。 本朝的户籍中没有专门给商人立的户籍,商人做生意经常出远门逗留在外地,所谓的商籍是给不在祖籍所在地的盐商茶商铁商准备的临时户籍,有了商籍,子孙可以不回祖籍参加科举,内里很繁琐,秀姑不是很了解,其他经商的实际上都是民户,在外地的话也有临时户籍。只要不是大商贾,不是以经营主要商业为主,部分农和底层小商小贩的分界有点模糊。 张硕种地是主业,又未远离家乡本土贩卖货物出售,只以屠宰为生,勉勉强强不算在商贾内,但是认真追究起来,就算有地,他也属于贩的一种。 秀姑暗暗庆幸底层不那么细究,商贾可不像后世,家资巨富的商贾属于上流人物,在这里,别看做生意比务农赚钱,可农民有钱了能穿绫罗绸缎佩戴金玉首饰,商贾再有钱都不能,只能偷偷地穿戴,衣服上的颜色也有严格规定。 不过,底层的平民百姓穿金戴银太难,绫罗绸缎不想,心里压根没有什么士农工商的阶层之分,那是上流人物才有的等级观念,概因没有地的百姓从事之业大多数都属下九流。 众人听了半信半疑。 秀姑并不拼命解释,解释得太多,反而欲盖弥彰,凡事不能把别人当傻子。 一群工匠忙碌了七八日,苏家的井终于打好了,一共花了十一两银子。 许多人得知苏家借钱打井,无不羡慕他们养了个好女儿,又议论张家穷了的事情,见张家少养了好几头猪,大伙儿慢慢相信秀姑用礼钱还债卖首饰给娘家打井了。 转眼进了七月,仍然一滴雨没下。 夏季的收成不错,有粮的人家心态还算平和,没有出现惊慌失措的情况,只是担忧地里的庄稼,玉米叶子旱得卷了边,部分干黄,一把火下去,整块地的玉米苗都能着火。稻苗蔫耷耷的停止生长,再不往地里注水,怕就要旱死了。 可是,吃的水有些供应不足,每天午后村里的井水就见底了,蓄一夜才能再得,一大早人人围在井边等着打水,谁都不敢往田里挑。 送走来打水的亲邻,秀姑抬头看了看天边红彤彤的太阳,树上的蝉鸣扰得她脑门疼。 擦了一把汗,秀姑叫道:“壮壮,别在屋里练字了,去找你阿爷回家吃饭!” 出门走动,权当锻炼了。 秀姑没打算让壮壮做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经常让他和满仓做完功课后跟着老张扎马步学拳脚,坐车进城途中他们也会听话地下来跟着骡车跑一段路。 此时天气炎热,用水紧张,学里的先生受不住,索性放了学生的假,等到天气转凉叫他们再来上学,壮壮和满仓分别做完了功课,除了温习功课,就在家练字扎马步。听到娘亲开口,壮壮清脆地答应,收好文具,洗净毛笔,跑出门满村子找老张。 爷孙到家不久,张硕驾着骡车进了后门。 村里的旱情没影响城里,张硕每天仍然卖两头猪,一头送往李家,一头散卖,几十斤肉用不着半日就卖完了,不用接壮壮放学,他中午就驾车回家,下午去收猪。 他们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张硕咬了一口馒头,突然想起一事,道:“爹,我今天见到云三叔了,他们的绣庄要迁往府城,东家下的命令,云三叔要想继续做掌柜,就跟着一块搬走,您什么时候得空进城一趟,不然以后就难见三叔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9章: 秀姑心中一沉,云家绣庄不在县城里做生意了?这可真是个坏消息。 老张的神色却很淡然,他就着汤泡馒头吃,道:“自从王家进京,咱家少卖一头猪,我就知道你三叔的绣庄开不长。你三叔经营的绣庄主要做王家的生意,王家不在了,县城里的主顾少,生意差,自然得迁到府城。府城大得很,二十多年前就比现在的县城热闹几倍,如今天平盛世就更繁华了,不少人穿绫罗绸缎,买得起各种针线,生意好做。” “三叔也是这么说。”桐城是大县,相较周边县城较为繁华,乃因城里住了王、李两家,李家虽在,却是李老爷在外面做布匹生意后发了财回原籍给儿子买地定居,正在苦读准备参加科举,比不上王家连贴身仆从都穿绫罗绸缎,更不会做云家绣庄的生意。 “硕哥,我一直以为云家绣庄是云三叔自己开的。”秀姑蹙了蹙眉头,百姓购买力低她一直都清楚,可是,云家绣庄,云家难道不是云掌柜的云吗? 张硕解释道:“云家是三叔的云家,云家绣庄原本是云三叔自己的生意,一直不好不坏,二三十年前差点赔本时被府城的大绸缎商白家给买下了下来,只是绣庄名字未改,仍由三叔管理以及进货等事,每三个月上报一次账目。” 原来如此,秀姑若有所思。 “这么说,云家绣庄搬走,咱们就没地方买布了?这可如何是好?”县城里就只有一个云家绣庄卖绸缎布匹和绣品,百姓总得穿衣吧?莫非得进府城买布? 张硕笑与妻子道:“放心,三叔特地跟我说了,白东家可不想把这块生意让给李家,云家绣庄搬走后,原先的铺面就改做布匹生意,由原来的伙计做掌柜,虽有绫罗绸缎,也能买到做针线活用的绣线,只是数目大大减少,不再收针线活计了,主要经营百姓的衣裳料子,也就是棉布、麻布等,部分绫罗绸缎基本可以满足富户的需求。” 倒是很懂得变通,“为什么不收针线活计了?不能收了往府城里卖?县城里的大户人家又不止王家李家,我原先想等凉快了,手心不出汗,做些绣品卖与三叔,谁知竟不成了。” “据说白家养了好些江南的绣匠,比三叔手下那一批绣匠强了百倍,最近又请了三个更好的,便不收外面的针线活了。至于县城里有些大户人家觉得府城里的东西更好,若不是先前的王家,他们更愿意去府城采买。”张硕回答完秀姑的问题,接着说道:“做针线活累眼睛,咱家又没难到靠你绣活过日子的程度,他们不收咱们就不做,不是什么要紧事。” 秀姑心下惋惜,白家有如此底气,云掌柜赞同,可见白家的绣匠比自己只好不差。 老张在上首点头道:“壮壮娘,阿硕说得对,虽说居安思危,可是你不能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媳妇是娶进门来疼的,可不是让媳妇养家糊口。既想让媳妇做家务生孩子照料老人,又想让媳妇赚钱补贴家用,哪有这么两全其美的好事。 “对啊,对啊,娘,先让爹赚钱养我们,以后我长大了,可以赚钱养阿爷、爹和娘,不用娘辛苦。”壮壮急急咽下嘴里的食物,挺了挺胸向秀姑表白孝心。 他眉眼弯弯,长睫红唇,宛若画里金童。 “那娘就等着壮壮的孝敬了。”秀姑莞尔一笑,她对壮壮的疼爱没有白费对不对?她没有做过母亲,除了对她十岁就没了父母的双胞胎兄弟外,对于别人她并没有什么爆发的母爱,不过不影响她喜欢乖巧懂事的孩子,壮壮和娘家三个侄儿就是这样的孩子。 老张和张硕满面笑容,孩子确实需要做娘的言传身教,做娘的人品正,孩子很少有长歪了的。他们家的孩子乖巧伶俐,小小年纪就知道孝顺长辈,满仓三兄弟也是,不像虎子在米氏的影响下,早早学会了小偷小摸,更不像苏老三的儿女个个好吃懒做。 虽有祖孙三代开解,秀姑依然为云家绣庄的搬迁而忧虑。 他们家日日有六七百钱的进账,家里存了几十两黄金和不少银钱,自己手里有二百多两银子的私房,目前开销不多,不卖针线饿不着。 娘家就不一样了,娘亲和大嫂的针线所得之钱在娘家占了很大的比重,她们打算靠这笔钱供满仓读书,下面还有粮山和添福兄弟两个。做父母长辈理当一视同仁,满仓得以上学读书,就不能不让粮山和添福上学,粮山今年六岁,明后年就能入学了。 苏母从女儿嘴里得到这个不幸的消息,立刻与苏大嫂坐张硕的骡车进城,秀姑担心她们,跟着一起去了,并且带上了壮壮,留老张看家。 进了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城里似乎没有以前那么繁华了。 以前不逢集时,即使没有人流如潮,给人的感觉就是有生气,现在,这股生气淡了许多,尤其是商铺林立的这条街。 向云掌柜确认后,即使云掌柜念旧情收了苏母和苏大嫂做好的针线,婆媳二人心下依旧十分难过,这可是她们赚钱的门路。 “云掌柜,你们绣庄果然不收了?你们不做县城里其他大户人家的生意了?平时又不是没人上门来买荷包扇套手帕子之类的东西。”虽说他们更愿意去府城里采买,可是总有一两家嫌路途遥远不愿意去的吧?这做生意,哪能说断就断了关于这方面的针线? 苏母说话时,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悦。 云掌柜叹道:“你们当我舍得撇下经营了几十年的生意?只是东家如此吩咐,我做掌柜的不得不遵命。我们东家的眼光从来都不在桐城,而是府城和其他府城,乃至于京城,他老人家打算做大刺绣生意,并不在意这些小东西。” 东家雄心壮志,他也热血。 商人逐利,谁不想把生意做得更大,做得更好?都不想把精力放在小小县城。 他经常往返县城和府城之间,自然明白绣庄设在府城后必定财源广进,府城里的人有钱,采买的东西多,不敢说人人都穿绫罗绸缎,但大部分都买得起,不像县城里除了一些大户外,多是县下百姓进城,买绸缎的都少,何况是绣品?之前白家一直想搭上王家,才买下他的绣庄,然后直接和王家做生意,主要供应王家需要的东西。为了王家所需之物,云掌柜不知道跑了多少趟江南粤海,不知道跑多少趟蜀地湘地。 这些,云掌柜放在心里,不能与别人说。 “三叔,我娘说得没错,你们铺子依然可以收些荷包扇套手帕子,哪怕买的人少,可总有人买不是?难道咱们县城里的客人来买,你们从府城里进货?哪有直接在咱们县城里收的便宜?反正你们铺子开着,赚一文是一文。再说了,您东家手下的绣匠哪有闲工夫忙活这些小针线活儿?他们不得忙着绣大件?”秀姑真心希望云掌柜的东家改变主意。 他们说话向来直接,不兴拐弯抹角。 秀姑又道:“咱们县城里和县下村庄什么时候没有婚嫁之事?咱们这里的人又鲜少精通刺绣,富户人家的婚嫁之物不得在您这铺子里采买?” 苏母和苏大嫂齐齐点头,满含期盼。 云掌柜想了想,道:“你们说的有点道理,明儿我见了东家跟他老人家请示一下。”其实按照他的本意,也希望铺子继续收这些东西卖,他们铺子里的这些绣品一直卖得不错。买不起大件绣品和整匹绫罗绸缎的人不至于买不起一个荷包,一件红盖头。 秀姑心神略定,有转机就好。 “云掌柜,秀姑的绣品你们也不收了?我和我娘的活计比不得府城里的精致,我们承认,可是秀姑的绣品精巧绝伦,连王家探花郎的祖母都称赞不已呢!”苏大嫂忽然开口,她们有可能会断了这条财路,却不希望秀姑和她们一样。 “三阿爷,我娘绣的花可好看了,舅妈没骗你!”壮壮力证娘亲的绣品。 云掌柜沉吟片刻,对秀姑道:“硕哥媳妇,你最近有没有绣好的绣品?” “三叔问这个做什么?我知道您的难处,并不强求您一定收我的绣品,我公爹和阿硕都舍不得我做针线,怕伤了眼睛,最近天又热,便没做什么正经绣品。” 苏母听到这里,眼睛微微一亮,对张硕父子的为人更满意了。 “你是阿硕媳妇,我不瞒你,遇到好的绣品,我们绣庄肯定收,只是不方便收县城里的小活计。你绣的屏芯我看了,东家住在府城,早有耳闻,前儿还问起被贵人称赞的曲屏,我们绣庄在这方面的生意做得极大。我的意思是把你的绣品带进府城给东家看,倘或东家满意,你的绣品就有出路了,此事由我负责,不会在价钱上亏待了你。” 苏母和苏大嫂的针线他不收,其他人的也不收,可是没说不收秀姑的绣品,她得到过贵人和王家的称赞,这就是她最大的招牌! 让云掌柜做出如此决定的却是他亲眼见了白家绣匠们的绣品,别说,是比之前的绣娘强了百倍,可是和秀姑一比,差了些神韵,识字会画的绣匠实在不多。而且,秀姑绣的屏芯明月带回去第一幅时他就看了,许多针法他见都没见过,可以说是秀姑的独门绝艺。更别说秀姑画得一手好画,花鸟草虫栩栩如生,灵动异常,那是许多绣匠都不具备的本事。 云掌柜早就想和秀姑合作了,必获巨利,此时没有改变原先的打算。 “让三叔失望了,我真的没有完成的绣品,手里的一幅大图只绣了边角,因绣花针磨到尖不容发,所需丝毛之细您当能想象得到,便是三年五载心无旁骛,也未必能完成。” 秀姑淡淡一笑,其实她最担心母亲和大嫂针线活没有销路,而非自己。况且,她绣花的速度本就不快,如今忙于家务,公爹丈夫都不赞同她经常绣花,一年半载未必能完成一幅和绣屏芯子同等水平的大图,何况自己手里绣的大图更见工夫。 之前的刺绣为逐利益,仓促间绣成,对她而言,终有瑕疵。 不过,她不会拒绝云掌柜就是了。 云掌柜眼尖地看到她捏在手里的一方手帕,“把你手里的帕子给我瞧瞧。” 秀姑一愣,方想起送针线给明月时尚有一块手帕未绣完,等王家走后才完成。 这幅手帕是湖绿丝缎双面透绣花卉与草字诗词,正面的花卉是一支并蒂莲,诗词是爱莲说中的一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画面十分简单,反面是蜻蜓点水,无论是并蒂莲还是红蜻蜓,皆活灵活现,呼之欲出。 “这是双面绣!”云掌柜拿到手惊呼出声。 在刺绣中,双面绣,尤其是这种两面图样不同的双面绣最为罕见。 他翻来覆去看了半刻,爱不释手地道:“秀姑,这幅手帕比你之前绣的屏芯强十倍,就给我带去府城,你在家等着好消息吧!” 苏母和苏大嫂听了,都为秀姑欢喜,壮壮眼睛弯成了月牙。 秀姑却是一叹,“好叫三叔明白,我如今不急于获利,绣花的速度极慢,若是急要的绣品,恐怕我是不能应了,倒不如我慢慢地绣,绣完了去府城寄卖于您那里。”别人她不认得,失去王家后,唯一能帮她销售绣品又不会欺诈她的只有云掌柜。 云掌柜笑道:“慢工出细活,做这一行的没有比我更明白这句话了。你不用忙着推辞,等我们东家见过后再说吧。”他不想放弃秀姑这位画绣双绝的侄媳妇,做哪一行的生意都有竞争,他不能让别家绣庄招揽了她,毕竟她先前绣的屏芯在府城的仕宦间有点名气。 云掌柜说到做到,当天就赶往府城。不料其东家见到双面绣后,十分赞赏,想雇佣秀姑做门下的绣娘,每年给予三百两工钱,额外还有四季衣裳等。 三百两,秀姑目前卖出去的所有绣品加起来都没有赚到这个数。 秀姑不愿意,她不想束缚自己,完成任务还好,完不成任务的后果很严重。 云掌柜亲自上了张家门,老张和张硕同样不赞成,断然拒绝云掌柜替白家传达的要求。无商不奸,无奸不商,凡是雇主哪有不压榨雇佣做活的?若是秀姑一年到头地绣花,那得多伤眼睛?得多累?要是白家急着要,恐怕要夜以继日地赶工,眼珠子都能熬得瞎了。 云掌柜提了一颗心,就怕秀姑为利益所动,答应东家的要求。 “我这就放心了。硕哥媳妇,你不答应就对了,咱们是自己人,我跟你说实话,银子固然是好东西,可是做绣娘的没有半分自由,经常点着蜡烛绣花,不到三四十岁眼睛就看不见的太多了。”云掌柜面色放松,“我跟东家说,王老太太非常欣赏你的绣品,曾经吩咐贴身丫鬟嘱咐你好好磨练绣技,不要急于求成,更不要学愚人为他人所雇,反添匠气。东家听了,才改口说若是你愿意受雇佣便由你,你若不愿意也不强求。只有一件,希望你日后绣出来的绣品除了王家这样的仕宦人家无可推辞外,其他的绣品托给我们寄卖,而非其他绣庄。” 秀姑很感激云掌柜在白东家跟前的周旋,自是答应这个简单的要求。 老张笑道:“老三,你扯着虎皮做大旗,秀姑进门小半年了,我就没听说王家有这话。” 云掌柜呵呵一笑,“王老太太赏识硕哥媳妇是事实,硕哥媳妇的绣品得到贵人称赞也是事实,我又没撒谎。有没有这话,难道我们东家特地去问王老太太?” 该借势的时候就要借势,他做这么多年生意,特别清楚权势的重要,他和老张都是小人物,开绣庄卖猪肉,何以无人敢欺?他又何以进了府城依然能做改名为白家绣庄的大掌柜?在县城里光靠赵大海怎么可能照料周全?不就是因为他们的结拜大哥袁霸现在是京城中三品高官的父亲,哪怕天高路远,多年难通音信。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古来如此。 说完,云掌柜转头对秀姑道:“硕哥媳妇,我们东家见了手帕子上的草字诗词,极为赞赏,说你绣得和真字没有差别,比许多人的书法都好,想请你绣一卷佛经,听说知府太太正求这个,你若绣得好了,价钱不低,定金和需要的绣线、绣布我都带来了。” 佛经纸色的缎子,透着古雅浑厚。 金色的绣线,尤其难得。 定金乃是五十两,这是看在秀姑有屏芯露脸和王家老太太赏识等原因才有的价钱。 张硕看了看,皱眉道:“三叔,你这佛经不急着要吧?若是急着要就算了,我舍不得媳妇天天飞针走线,太累了。” “不急,不急,明年佛诞之前绣完即可。” “佛诞是哪一天?”老张和张硕不信佛,也不晓得什么佛诞观音诞。 五十两定金,八、九个月的时间,秀姑有些意动,含笑道:“佛诞就是四月初八,时间倒是绰绰有余。三叔,绣什么佛经由我做主,还是你们有准备好的经文?若是经文极长则耗费时间极多,我就要考虑考虑。” 云掌柜忙道:“不长,是比较短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怕秀姑没见过经文,他连经书都拿来了,有梵文,有译本。 秀姑细细看了片刻,一篇经文二百余字,在她能接受的范围内,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三叔,这份绣活我接了,用双面绣的绣法,正面绣梵文,反面绣译文,绣工肯定不比那方手帕子差。对了,译文用草字?草字疏狂,未必人人看得懂。” 云掌柜挠了挠头,面带自责,“疏忽了,我没问。硕哥媳妇,你先绣正面的梵文吧,改日我问清楚译文的字体再通知你。”府城距离县城乘马车也就半日的路程。 秀姑颔首,问及先前请他询问之事。 “不成,东家不答应。”云掌柜叹了一口气,道:“东家门下的绣匠固然不做这些小活计,可是绣匠个个都带了几个弟子,正在学习刺绣,专门绣这些小物件,足以供应绣庄所需。说实话,比你做的远远不如,可是比在县城里收的强几倍,到时候分到铺子里,价钱标得更高一些。绣匠学徒没有工钱,东家只需费些布头绣线,可比收针线来卖便宜多了。” 秀姑暗叫一声奸商,白东家如此精明,幸亏自己没同意他的雇佣。 等到云掌柜问及她有没有别致精巧的花样,像上回那样的,想买了让绣匠绣出来,放在绣庄里卖,她想到明月对自己的嘱咐,又想到锋芒毕露对自己没有好处,歉然道:“原本有几幅,明月姑娘觉得好就带走了,叫我不要再画给别人,如今我也想不起新鲜花样。” 云掌柜长叹不已。 云家绣庄许多东西都已运进府城,云掌柜再过几日就要搬走了,急着收拾,他便没在张家逗留,拒绝了他们的留饭,上了马车离去。 目送他离开,张硕低声对秀姑道:“要不是咱们先拒绝了白家的招揽,我怕再拒绝他们的绣活容易得罪了他们,我真不想叫你接活。等你绣完佛经,任凭他们给多少钱你都别答应,赶得那么紧,能不累吗?倒不如你像之前在家那样清清静静,高兴了就绣两针,不高兴了就搁着,什么时候绣完什么时候卖。” 秀姑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绣完佛经我就不接活了,自己在家依着自己的喜好绣。” 张硕满意极了。 秀姑觉得好笑又感动,她这个想赚钱的还没觉得累,丈夫反倒先心疼起自己,果然是自己的幸运,嫁到这样厚道的人家。 老张笑眯眯地看着儿子和儿媳说话,心想,要是再多个孙子就更好了。 沈氏嫁进门两年多才有壮壮,老张虽然心急,但是没露出半点想再抱孙子的姬妾,他家阿硕有壮壮,秀姑又生过孩子,离他抱孙子还远吗? 对于他的心思,张硕和秀姑一无所知。 吃过午饭,张硕陪秀姑去了她娘家一趟,云掌柜给的答案得告诉苏母和苏大嫂。 苏母和苏大嫂难免有些失望,不过她们并不是沉溺于往事而不知另辟捷径的人,很快就振作起来,把这些针线活儿卖给走街串巷的货郎,每样价钱比云家绣庄略低一两文。 秀姑佩服之极,她怎么把货郎给忘记了?娘和大嫂的头脑果然机灵。 除了油盐酱醋布匹等,百姓基本上是自给自足,很少进城,有些人一辈子都没进过县城,平时需要的这些东西要么托进城的邻里乡亲捎带,要么就从货郎手里买,货郎担子里卖的东西又多又杂,荷包、手帕、绢花、脂粉、梳子、头绳、油盐酱醋等等无不齐备。 娘和大嫂的活计有销路,秀姑就放心了,随后教她们利用布头扎几样绢花,牡丹、玫瑰、石榴荼蘼花等,出奇的精巧,教完,安心地绣佛经。 佛经才绣完一个字,外面的天色突然暗了下来,室内一片昏暗。 她离开绣架走出门一看,只见乌云遮天蔽日。 壮壮跟着出来,高兴地道:“娘,要下雨了吗?我都快热得喘不过气了,家后的大河早就干了,咱家后院的井前天也见底了。”他年纪虽小,但长于山村,耳濡目染,对于农事有所了解,读过书后,愈加清楚风调雨顺的重要性。 “瞧着天色可能有雨,壮壮,快帮娘把衣服收进屋,再把院子里的东西收拾收拾。” 来不及收到后院了,秀姑把前院地上晒得半干的草直接搂进杂物房暂且堆着,刚刚收拾好,就见老张和邻里乡亲推着七八车草急急忙忙地进了门,车尚未装满,大颗大颗的雨点子跟着落了下来,片刻间倾盆而下,他们忙不迭地把丢下板车和草,躲进堂屋。 许多乡邻很实诚,因已经干旱到不得不放弃地里半死不活的庄稼,他们用了张家的水,心里很感激,手里没活计的时候就帮老张割草,天天都有几十车草进家。 秀姑倒了白开水端上来,只见他们个个满脸喜色,张三婶的丈夫三堂叔道:“久旱逢甘霖,这真是久旱逢甘霖!得这场雨灌溉,咱们的庄稼说不定能挺过来。我瞧了玉米苗子,到底耐旱,长势虽然小了些,又卷了边黄了叶,到底还活着。”颇有点安慰。 稻谷田里插秧时蓄了不少水,后来没觉得干旱就从沟渠里引了两次水,不下雨后也先把沟渠里的水再次引进去灌溉,稻秧子虽是蔫头耷脑,终究和耐旱的玉米苗子一样没死。 老张点头道:“旱了这一两个月,不知道下了雨后能长到什么地步。往年这时候的玉米苗子都过腰了,中秋后十天半个月就能收割,现在不过半尺多高,咱们只能祈求老天接下来风调雨顺,哪怕晚一两个月收,咱们心里也有盼头。” 大家纷纷同意,暗地里祈求老天。 秀姑静静听了一会,道:“爹,硕哥去收猪还没回来,怕是要淋雨了,您和各位叔伯先坐着,我去烧一锅热水等硕哥回来洗澡,然后去路口迎迎他。” “你去吧,家里有我。”老张一摆手,很满意儿媳妇对儿子的关心。 秀姑叮嘱壮壮不要出门淋雨,把壮壮房间里给他买的油布伞找出来撑开,先去厨房烧一锅热水,灭了锅底的火星,然后进杂物房找了两套蓑衣和斗笠,自己披戴了一套,手里拿着一套,又换上木屐,穿过雨幕径自出门。 三堂叔笑对老张道:“大哥,硕哥媳妇真不错。” “那是。既孝顺又勤快,对我、对阿硕、对壮壮都好得很。自从壮壮娘进了门,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天天都有热饭吃,穿的用的我和壮壮屋里就没缺过。今年的夏天热得受不了,壮壮娘就把别人送她的一领凉席给我们爷俩铺床,我们爷俩躺在那凉席上,夜间竟凉快得很。”老张满面红光,“其实我最满意的就是壮壮娘把壮壮教得好。” “孝顺是好事,咱们养儿防老,不就是图儿孙孝顺吗?”三堂叔道,想到了自己家里的大儿媳妇,懒倒是不懒,就是嘴馋,嘴馋也不是什么大事,偏生爱斤斤计较,整天对他们俩老横挑鼻子竖挑眼,嫌他们吃得多,以后死了留给他们的少,儿子一声不吭,叫他很失望。 有人叹道:“养儿防老说得可好,实际上孝顺的有几个?娶了媳妇忘了爹娘,媳妇一开口,在媳妇跟前连个屁都不敢放,这种事在咱们村子里可不少见。” “所以啊,娶个孝顺公婆的媳妇比啥都强,哪怕不孝顺她不惹事也行啊。”堂屋中的人深有同感,“老张的眼光就是好,两个儿媳妇都孝顺,从来没跟公婆红过脸。俺就不明白了,要是公婆刻薄偏心吵吵闹闹也就算了,俺和俺家那老太婆可都不刻薄,咋养了个耳根子软的儿子,娶了个刻薄的儿媳妇,天天鸡飞狗跳,硬是把俺老两口赶到猪圈里住。”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一干老爷们长吁短叹,说起儿子儿媳,各有心酸。 老张也知道他们都不如自己家和睦,赶紧转移了话题。 不多时,外面大雨仍下着,张硕回来把收上来的两头猪赶进后面的猪圈,自己和秀姑进来见过各位叔伯,没怎么耽搁就拎了热水去东偏房洗澡。 秀姑爱干净,他们都习惯经常洗澡了。 等他洗完澡出来,秀姑已经熬好了一大锅姜汤。 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医生开处方。 下雨时湿气重,即使没淋雨喝了姜汤也有益无害,她自己喝了一大碗,给壮壮灌了一碗,屋里公爹叔伯人人都有,博得一片赞誉。 这场雨足足下了一日一夜,顿时解了干旱。 一夜之间,河水高涨,地里的庄稼精神了许多,昂起了头,不过三两日就长了一大截。 百姓个个欢欣鼓舞,忙着往稻田里蓄水,忙得热火朝天,最让他们欢喜的是接下来不是连阴天、下雨天,要是阴雨连绵,庄稼得的雨水过多,就得烂了根了。因此,除了施肥、除草,大伙儿家有喜事的也都操办起来了。 先是春雨,后是其他人家,秀姑参加了三场喜宴。 有了上回的经验,秀姑每次坐席都和母亲大嫂和苏葵妻等人坐在一桌,其他在座的都是自家厚道朴实之人,并未抢菜,饭后才端了些剩菜回家。 “硕哥媳妇,硕哥媳妇!”这一日好不容易得闲,秀姑在家绣佛经,四婶找上门来了。 四婶的丈夫是老张最小的继母兄弟,排行第四,年纪和张硕相仿。 四叔和上头两个同胞哥哥不一样,他和张硕叔侄二人一块长大。分家前,他这个做叔叔的没少护着侄子,当时老张在外打仗,当家做主的是他亲娘,又疼他这个小儿子,照顾张硕母子绰绰有余。分家后没几年爹死了,娘死了,嫡亲兄嫂对他不闻不问,生活上很亏待,他基本在大哥家睡觉吃饭直到成家,老张和张母把他当第二个儿子看待。 知晓这段往事的秀姑对待四婶自是十分热情。 四婶见她这般,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秀姑,俺今天来有事相求。” “婶子说,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不推辞。”秀姑脸上带着笑,没有一点怠慢,虽然四叔和公爹隔着肚皮,但也是张硕亲叔叔,两家情分又好。 “俺娘家大哥家里穷,娶不起儿媳妇,只能换亲,两家都不要聘礼和嫁妆。俺侄女梅子是个勤快能干又老实的孩子,她明日出门子,连件好衣裳都没有,都是补丁摞补丁,烂得实在太狠了,俺有心给她扯件衣裳,你也知道俺嫂子那性子,一定不会让梅子带走。” 换亲?秀姑知道换亲。 就是双方都有儿有女,自己家的女儿给对方家做儿媳妇,自己家的儿子娶进对方家的女儿,不用置办聘礼和嫁妆,两家都不吃亏。 这样的婚姻方式直到秀姑爸妈那个年代还时有发生,就是七八十年代那会儿。 据说,那段时间农村特别流行换亲。 秀姑有一个比自己爸妈年纪大几岁的堂嫂就是换亲,据说她直接跟她嫂子说,你进门后对我爸妈不好,我进门后就不孝顺你爸妈,你对我爸妈好,我也孝顺你爸妈,后来她那嫂子跟她娘吵架,她果然不再善待公婆,直至嫂子兼姑子赔礼道歉。 眼前和娘家的二婶一样,她的娘家在沙头村,和大青山村就隔着一大片地亩,距离不甚远,关于她娘家的事儿秀姑有点耳闻,他们家办喜事没来请她和张硕,且关系也疏远,他们就不用去吃喜酒,他们少请点人,就少办点酒席,省钱省力。 “那婶子来是?” 她心中已有了预感,果然不出所料,“你成亲那日的红嫁衣大伙儿都赞好呢,俺想借你的嫁衣给梅子出阁那日穿。借的嫁衣,俺娘家嫂子就不能昧下了。你放心,梅子干净得很,等她穿过了,俺一定浆洗得干干净净给你送回来。” 四婶搓了搓手,满含期待地望着秀姑。 秀姑笑道:“有什么不放心?不过,我成亲时是初春,嫁衣是厚衣裳,如今却是七月下旬,天气热,如何能穿?婶子,不如我拿一套鲜艳的夏衣给梅子穿吧。” 别家新婚时穿的衣裳,办完喜事后继续穿,她因新旧衣服足够替换,嫁衣又颇有纪念意义,就收在箱子里没拿出来,日后也不打算穿,借给梅子倒是物尽其用了。 其时百姓家境贫寒,基本上都是缝缝补补又三年,穿新衣的少之又少,经常出现大孩子穿剩的衣服尺寸小了就给下面的小孩子穿,连续穿很多年都舍不得扔掉,更甚者,有的连衣裳都没有,若是大人出门走亲戚办正事,多是借衣裳穿。 遇到这种情况,有衣裳的百姓大多不会拒绝对方的请求,当然,也有舍不得借的,有件没有补丁的衣裳谁不珍惜啊?哪怕不是新的。 见秀姑没有拒绝,四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们家的日子比别人家过得强些,可她几年没做新衣裳了,旧衣都有补丁,衣裳不耐穿,干活时经常磨破,只能打补丁。十三岁的长女大妮倒是有一身八成新的衣裳,可惜身量尺寸都和梅子对不上。 听她这么说,四婶拍了一下脑门,“瞧我这脑子,竟糊涂到忘记你们成亲的时节!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舔着脸借你夏天的衣裳。” 秀姑进屋开柜子,取了一个碎花布的包袱出来打开给四婶看,“这是桃红单襦,这是石榴红的裙子,这是大红盖头。襦裙轻薄原是我夏天穿的,出嫁时做的,盖头是我成亲时用的,婶子瞧瞧漏了什么没有,鞋却没有了,我自个儿穿着呢。” “这就够了,这就够了。”四婶满脸笑容,还好硕哥媳妇不像别人那么小气,“硕哥媳妇,我回去了啊,明天一早给梅子送去。” “婶子等等。”秀姑叫住她,在她疑惑的目光中,又取了两朵大红重瓣石榴绢花和两根红头绳放在包袱里一起包上放在她手里,面上含笑,“婶子,我没有什么好东西,梅子大喜,绢花和头绳就送给梅子盘髻吧。” 四婶抱着包袱满怀感激地离去,三天后还回来,并带了一个关于周惠要成亲的消息。 早在几个月前周母就给儿子张罗亲事了,一直没有说成。 周母想给儿子娶个家道殷实品貌兼备的好媳妇,却不想周秀才数十年不第,家境每况愈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考中举人。再者,中秀才考举人的又不是周惠,有几个殷实之家舍得闺女进周家受气、日夜不断地做活赚钱供应老公公读书?秀姑被休的来龙去脉哪家都心如明镜,举人要真是容易考上,他们县城就不会出现几十年才有一个举人兼探花郎的情况了。 接连遇到几次挫折,周母只能降低标准。 贫寒的她看不上人家,殷实的人家看不上她和周秀才这样的公婆,直到米氏给周惠说的现在这个女子,和张家有着莫大的关系。。.。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0章: 周家上下除了与秀姑有过夫妻缘分的周惠外,其他人则深恨苏家和苏氏。 他们是读书人家,苏氏触犯家规被休,偏偏村里都同情苏氏,说他们家凉薄。女子本该遵守妇道,从一而终,就算被休了也该清净守节,谁知苏家竟然在周惠没再娶之前就大张旗鼓地把苏氏嫁出去,许给一个杀猪为生的屠夫,那场面远远胜过和自己家结亲之时! 最让周家愤怒的是,苏氏嫌贫爱富,非但没有半分再嫁的羞愧,反而让别人亲眼看到张硕对她的体贴和疼爱,看到他们过得富足有余,以此来彰显周家的贫寒和周惠的软弱。 自出嫁后便遵从三从四德的周母,张罗许久,终于挑到了一个满意的媳妇。 性情温柔,贞静贤淑,不会欺上瞒下,私攒梯己。 “硕哥媳妇,你知道米氏给周家说的是哪一家吗?”四婶问道。 提及周家和周惠,秀姑神色淡然,大大方方地问道:“是哪一家?莫非我认得?”和他们家有关?不大可能啊,他们家和近房家并无适龄女子,二叔家的红梅定了下河村的豆腐夏家,四婶家的大妮年纪和周惠差了九岁,也没听说四叔四婶给大妮张罗亲事。 四婶神秘兮兮地道:“就是壮壮的小姨妈,沈家的沈安然。” 沈安然?那不是沈家当初想嫁给张硕做填房换取大笔聘礼聘金被张家拒绝的小沈氏? 她和张硕定亲后,娘家母亲兄嫂就没少打听张家的事情回来告诉自己,免得自己嫁到张家后像个睁眼瞎,什么都不知道,碰了张家的忌讳。 小沈氏之事也在其中。 本来老张和张硕两个大男人不爱嚼舌根,他们拒绝沈家荒唐的联姻之举后,从没对外人提起过,毕竟不怎么好听,沈家难看,他们脸上也不好看。奈何沈家三个儿媳妇中有两个嘴碎的,自个儿就往外说了,村里没有人不知道。 小沈氏沈安然性子安静,极为孝顺听话,当年虽然没有父母所愿嫁到张家,倒也说了一门非常不错的亲事,对方姓田,父母在镇上做生意,家资颇有富余。 他们桐城男多女少,沈安然长得又十分水秀,性情温柔,求亲者不知凡几。 可惜,小沈氏和田家之子定亲后不久男方守母孝,他们在县城里做生意,学了许多做派,三年不议亲,好不容易盼到出了孝期,田家之子忽然一病死了。田家之子的父亲和兄嫂性情仁厚,没强求沈安然必须守着望门寡,给沈家指了两条路。 一,小沈氏进门,自此为夫君守节,聘礼聘金皆归沈家。 二,小沈氏不替田家之子守寡,可以任由父母做主再嫁,但沈家必须退回七成聘礼聘金,另外三成就作为小沈氏等候三年的补偿。 沈童生和沈老娘到底不忍心小沈氏守一辈子活寡,况且纵使对方拿走那么七成聘礼和聘金,自己家依然白得二三十两银子的好处,给沈安然重新说亲事又能再赚一笔,何乐而不为?于是他们便选了第二条路,与田家和解。 经过此事,沈家想给沈安然再说个有钱如田家的人家,难,难上加难。 他们仗着小沈氏模样出挑不逊翠姑,又不若翠姑那般好吃懒做,向提亲之人索要的聘礼聘金必须和张家给沈氏、秀姑的聘礼聘金比肩,不能少一文钱,村里和附近村里几家有这个钱?便是有这个钱也没几家舍得做聘礼聘金,这么多钱都能买好几个黄花大闺女了。 就这么着,沈安然今年上了二十岁,成了附近有名的老姑娘。 沈童生今年再次落第,仍然不肯放低要求。 米氏原有一张巧嘴,莫看她长得柔柔弱弱,但为了酒席剩菜,酷爱走街串巷,游荡在大青山村和邻村之间,经常进出县城,偶尔给人做媒,最会花言巧语,周家给周惠寻媳妇无门,沈家等女婿求亲不得,她自告奋勇,给周家和沈家两家说合。 一般来说,双方的要求都通过媒婆来告诉对方,沈家狮子大开口张嘴就是一百两银子聘礼和聘金,不能比张家低了,周秀才清高,痛斥沈童生以铜臭玷辱了读书人的体面。 不管怎么说,周秀才是相邻几个村子里唯一的秀才老爷,极受敬重。 他的清高,在许多人眼里是读书人的矜持和贵气,备受推崇。 周家当初向苏家下聘,只花了十两银子,无论如何都不肯同意沈家的荒唐要求,周秀才年年都能通过岁试,每月领着银米,周惠生得俊俏,只要他们家放低要求,想嫁给周惠的黄花大闺女多得很,若不是沈童生也是读书人,小沈氏性情贤淑,他们着实不稀罕小沈氏。 四婶道:“不知道米氏在其中怎么说的,两家竟然说定了亲事,周家比着沈家给沈安然的嫁妆下聘,总共三吊大钱,日子定在八月十五之前的十二。” 秀姑不关心周家和沈家之间的官司,岂料别人不这么想。 四婶走后,好几家亲近的人家和不亲近的人家都纷纷上门来打探她的口风。亲近的倒还罢了,多是让自己心里有数。那些不亲近的,原对张家富足含妒在心,每次提起小沈氏和周惠的亲事,都偷偷看着秀姑的脸色,企图看出什么然后好往外面说与他人知道。 他们能不好奇吗?周惠和秀姑夫妻四年有余,一向恩爱有加,如今周惠再娶,秀姑再嫁,夫妻之情仿佛烟消云散,哪一件都让人觉得精神振奋。 秀姑对前者感到感动,又有些好笑,对后者就觉得厌恶了,拿别人的事当谈资,莫非以为她对此有什么想法不成?是不是她淡然以对她们就说自己对前夫无情?或者她面露伤心就对外说自己对前夫尚有情分? 烦不胜烦,秀姑早起做完家务,张罗好老张的午饭,决定随张硕一同进城。 老张天天往家里割草,碰见过几回,心里不喜,十分赞同秀姑此举,“行了,行了,你们去吧,家里有馍有菜,我怎么都能对付一顿。” 虽是清晨时分,仍然极热,一场雨水缓解了旱情,壮壮便满仓如平时一般上学。 秀姑送他们进了学堂,陪着张硕把一头猪送往李家后门,他如往常一样,托看门的婆子通报一声,就出来几个小厮把两扇拆解好的猪肉和排骨放进箩筐抬了进去,竟没过秤,也没检查,显然十分信任张硕送来的猪肉,另有一个打扮华贵的管事带了两个小厮,他看了站在板车边的秀姑一眼,热情地道:“张大哥,这是嫂子吧?” 秀姑抿嘴一笑,她不认识这人,就没说话。 抵达县城时太阳已经高高升起,炙人一般,她头上戴了一顶张硕编的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作荆钗布裙打扮,然而她身姿苗条,体态轻盈,一看就知是年轻妇人。 秀姑料想这位管事是张硕曾经说过的祥儿,掌管李家采买肉类的差事,她没见过,上回她跟张硕进城,付钱的并不是眼前之人,而是祥儿的媳妇,果然就听张硕笑道:“是我媳妇。她没见过世面,不大爱说话,祥儿兄弟你别见笑。” 祥儿赶紧摇头,“瞧大哥说的哪儿话,我和瑞儿好,哪能笑话嫂子?这是今日买猪肉的钱,剩的给嫂子喝茶吧,这天热得嗓子眼里都能冒火。” 他挥退身边拎着两吊钱的小厮,另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银子递给张硕。 根据秀姑的目测,这块银子应该是从五两的银锭上剪下来的半边,约莫有三两上下。 “承惠。”张硕没推辞,接在手里就交给秀姑。 秀姑刚把银子塞进荷包里,就听祥儿开口笑道:“张大哥,明儿一早你记得送两头猪来,其中有一头我们老太太要用来还愿,我记得你家里喂了不少羊,送一只。” 张硕满口答应,敬天还愿用的黑猪白羊他很清楚里头的门道,李老太太给钱很大方。 夫妻俩辞过祥儿,去了猪肉铺子。 他卖给李家的猪基本都是花一千五百文收上来,约莫百斤上下,去掉李家不要的下水和猪血、以及偶尔要偶尔不要的板油和猪头等,剩下带骨肉总重六七十斤。 彼时的猪都是黑猪,喂得好,最多长到一百几十斤。 对此,秀姑倒是有所了解。 黑猪只能长到这个地步,当世的猪并未后世常见的白猪,古人很忌讳白色,概因老人去世后披麻戴孝都是白的,没有人养白猪,至少秀姑穿越至今就没见过白猪,所以才有一句老话说“乌鸦落在猪身上,看得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 黑猪白羊敬老天,是生病的老人或者有所求、家里有大事的老人向苍天磕头许愿。 至于后来的大白猪,秀姑模糊记得小时候长辈说过,是从苏联引进的,好像当时破除封建迷信,又觉得白猪长得快分量重瘦肉多,再加上国家推广,就开始养白猪了。 很快,她就忙得不再想这些往事。 平时早早就有人来买肉,来得早买的肉不仅好,而且可以买到想买的肉。 摆在案板上卖的猪却比卖给李家的肥,张硕拿着尖刀利落地剔肉,刀光闪闪,片刻后骨肉分离。猪头、猪蹄、猪尾、排骨、腿肉、五花肉、板油等整整齐齐,或是摆在案板上,或是挂在钩子上,另外有一大盆猪血和部分下水放在案板角落,猪大肠挂在钩子上。 张硕分解完猪肉,秀姑已将后面厨房收拾干净,放好从家里带来的菜蔬粮食柴禾。 他们中午在这里吃饭,自是现做现吃。 她忙活完出来,见到了第一个顾客,是一名中年妇人,粗手大脚,荆钗布裙,衣服上打了不少补丁,她看了看案板上的肉,询问价格,挨样问完,结果最后却摇摇头走了,边走边嘟囔道:“这肉太贵了,竟然要三十文一斤,骨头都吃不起呀吃不起。” 张硕脸色有点不太好看。 “怎么了?”秀姑问,她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不太了解张硕不悦的原因。 张硕低声道:“咱们开铺子的人讲究兆头,做成第一个客人的生意,银货两讫,就说明接下来一天生意都很顺利,如若没做成,或是卖不完东西,或是发生事故,总归会遇到不好的事情。因此,大家心照不宣,无法下定决心买东西的客人绝不会第一个进铺子。” 秀姑了然一笑,递了一块湿手巾给他擦汗,道:“运气和兆头虚无缥缈,咱们说不清楚,不能一味依靠这些,认认真真地做事踏踏实实地做人才是最重要的。” “你说得对。”张硕擦完脸上的汗,顺手将手巾搭在脖子上。 夫妻二人守着猪肉摊子,很快就有第二个顾客上门了,衣服上没有打补丁且身型肥胖的青年妇人喘着气跑到跟前,目光在案板上扫来扫去,大声道:“张屠户,先把两个猪头和八个猪脚、一盘大肠给我,然后再来三斤肥猪肉,要最肥的。” “好嘞!”猪肉铺子多是得老顾客光顾,张硕利落地割肉过秤,“两个猪头一百八十文,八个猪脚六十四文,一盘大肠三十文,于娘子,咱们按老价钱不过秤,肥猪肉三斤九十六文,一共承惠三百七十文。”额外送了两根敲断的筒子骨。 妇人从篮子里掏出四串钱,先递了三串给秀姑,又从第三串上取下三十个铜钱,剩下的一同给她,秀姑麻利地数清,放进脚边的箩筐里用旧衣服盖好,“于娘子慢走,下次再来啊。”于娘子家里卖卤肉,卤得最好的就是猪头肉,每天都来买猪头猪脚和猪大肠。 跟张硕在铺子里收过两回钱之后,秀姑才清楚基本上靠这些东西赚钱。 收一头一百斤的猪大概需要一千五百文左右,冬天需要一千八百文上下,张硕手艺精湛,也只能拆解出五十斤的肉,三五一十五,如今卖肉能得一千五百文左右,甚至略低,其中瘦肉价格少一些,肥肉高一些,冬天猪肉跟着涨价,倒也能和买价持平。猪头、猪脚、排骨、猪下水和板油、猪血之类的东西统统卖掉的钱才算是净赚的。 张硕说一头猪赚一两百个大钱,并非虚言。 于娘子离开后,陆陆续续又有几个顾客上门。 他们没有于娘子的大手笔,观望一阵后,有的割了一斤肥猪肉,有的割了半斤瘦肉,有的则直接买了猪下水,十几文三十文地入账。 张硕卖肉,秀姑收钱,并不十分忙碌,空闲了还能说些话。 半个时辰后,已卖掉了一半。 “硕哥,中午咱们用土豆炖排骨,你留些排骨。”想到土豆炖排骨的美味,秀姑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当世的食材种类很丰富,桐城虽不繁华,但是乡村中该有的农作物基本都很齐全,有些不该这个时候出现的也都出现了,譬如土豆、番茄、苹果等。 秀姑看完王家送给她的书,其中有不少杂书,包含本朝的律例、农事、史记等,根据些许蛛丝马迹,她猜测本朝太、祖皇帝是穿越人士,而且是种马男,行事风格太像了。 撇开好色这一条,太、祖皇帝做了不少有益江山民生的好事。 远的来说,他给予官员高薪,遏制贪污之风,凡贪必杀;他放开了海禁和外国通商,以丝绸茶叶瓷器换取无数黄金珠宝,虽然有许多出海的人在海上失踪;他很重视船舰和火枪大炮的研究,震慑四方蛮夷和小国,尤其是倭寇,被打得屁滚尿流,俯首称臣。 近的来说,他引进许多本朝没有的菜种、粮种、果树等,大大丰富了百姓的餐桌;可能是海外通商国库充盈,他和文武百官互相扯皮二十多年,终于在五年前成功改革,降低了百姓的赋税,免除了丁税和不少杂税。 最主要的是,达官显贵和有功名的读书人必须交税! 百姓地税是十税一,这些人的地税是三十税一,拿到俸禄后根据俸禄的高低也要交相应不等的税。秀姑看完书才知道这一点,之前消息闭塞,原身一直以为举人以上不用交税。 若不是她有王家的书,书里又有关于这方面的记载,她根本无法知道这些事情,问村里的人,十个人中有八个都不知道年号几何,不知道太、祖皇帝做过什么大事,更不清楚距离他们生活非常遥远的各种国策,也不清楚太、祖皇帝有多少嫔妃子女。 听到媳妇要吃排骨,张硕二话不说,将一扇排骨单独留着,青色纱布盖上,免招蝇虫。 旁边就是于娘子家的卤肉店,她把需要卤的东西处理好投进锅里叫丈夫守在灶前,自个儿站在门口,听秀姑的话,她开口笑道:“张娘子,你太瘦了,还没有一头猪重呢,是不是张屠户舍不得给你肉吃?光吃那排骨怎么长肉?炖将起来还费柴火。怪不得人说卖油的娘子水梳头,你们虽没达到那个地步,可也差不多了。” “哪有舍不得吃?我家阿硕每天杀猪经常留些肉与家里吃,昨儿我老公公还杀了一只退槽的老母鸡炖了。不过是我天生吃不胖,不像你这么有福气。”秀姑莞尔道。于娘子性格爽朗,言语中并无恶意,秀姑也明白当世以胖为美,这个可不是唐代的说法,而是世人就这么认为,大多数的人都吃不饱,缺油水,所以认为胖是富态是福气。 不管别人怎么看,秀姑觉得自己身材很好,骨肉均匀,不胖不瘦,她要继续保持下去,太胖和太瘦对身体都有益无害,她可不想让身体出毛病。 听她夸赞自己有福气,于娘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见有人来买猪肉,她才不打扰。 这位顾客很阔气,走近猪肉铺子就道:“剩下的肉和板油我都要了!” 张硕和秀姑闻言一喜,剩下的肥肉瘦肉足足有二十多斤,板油也有好几斤,卖完这些他们就只剩一点骨头和下水了。看来,没做成第一笔生意,也没什么影响。 “肥肉八斤一两就算八斤,一两给您抹去了,一共两百五十六文,瘦肉十斤半是两百九十四文,五花肉六斤半是一百九十五文,板油四斤六两是一百三十一文,承惠八百七十六文。”张硕过秤后,很快就计算出了总价。 那名顾客很爽快地把一锭银子放在案板上,是五两的锭子,银光闪闪。 五两?岂不是得找四两多银子?他们铺子里可没有戥子,也没有夹剪,夹剪是大户人家才有的东西,需要人坐上去才能剪开银锭。秀姑一面忧心,一面在心中盘算,祥儿给了三两多银子,铺子里也有不少铜钱了,约莫能找开,倒免了他们用铜钱兑银子藏进地窖。 不过,收钱之前得先借个戥子。 不等她有所动作,张硕却把银锭往外推了推,憨厚一笑,道:“俺不过是个杀猪的,找不开这么重的银子,客官给俺铜钱吧!八百七十六文,不到一吊钱呢。” “这是我手里分量最轻的银锭子了。”顾客有些为难。 秀姑听到这里感觉很奇怪,他们手里的银钱找得开这锭银子啊?为什么张硕不收?他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秀姑站在张硕身边,没有开口问出自己的疑惑,反而力证他没说谎,“对不住,俺当家说得没错,俺们这是小营生,找不开客官您的银子。” “不如客官你先去把银子兑开,再来付钱。”张硕建议道。 那顾客为难了片刻,很快就豪气地道:“我赶时间,兑钱太麻烦了,这样吧,你们把手里的钱找给我,不够没关系,剩下的银子就当是赏钱了!” 这么阔气?莫说张硕,就是秀姑都生出一点怀疑了。 民间不流通金银,皆用铜钱,就是有钱的大户人家通常都是给铜钱,很少有金银。 瞧眼前这名顾客的打扮确实是养尊处优的有钱人,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粉面朱唇,俊俏非凡,身上穿着青纱衣,头上插着金簪子,腰间佩着白玉佩,伸手时,手上戴着金戒指,浑身珠光宝气,照得人眼花缭乱。 喉间有喉结,耳垂没有孔,手掌指节粗大,这是男人,排除千金小姐女扮男装入民间。 张硕道:“客官,俺们乡下人家,午后去收猪得用铜钱,您这锭银子俺们着实消受不起,卖猪的也不肯收。您要是真心想买肉,您就给俺铜钱,八百七十六文,要是实在没有铜钱,俺就对不住了。”说着,手腕一扬,嗖的一声,杀猪刀深入案板三分。 年轻顾客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道:“剩下的赏给你了,我又没占你便宜,你怎么这般无理取闹?非得要用铜钱才肯卖肉给我?说句实话,我这银子都能买下你所有的猪肉和排骨猪下水了!” 秀姑注意到张硕在说话时,跟不远处巡逻的衙役隐秘地打了个手势,就在这名顾客不依不饶地和他理论时,郭大海带着一干衙役快步跑过来,当即就把那名顾客给围住了。 “你们要干什么?” 那名顾客脸色一白,面带惊慌,立即就想寻路而逃,却被几个衙役紧紧抓住。 郭大海挽了挽袖子,拿起那锭银子在手里掂量片刻,厉声道:“干什么?我怀疑你用假银子骗人破坏别人的生计,跟我去衙门接受盘查!” “你胡说!”他拼命挣扎,始终挣脱不开。 看到这边出事,片刻间就围了不少人,无论何时何地,大家都爱凑热闹。 郭大海吩咐衙役去银楼借个夹剪,两个衙役去了片刻后抬来一张大木案。 不是借夹剪吗?怎么抬了木案?秀姑第一次见到夹剪,忍不住仔细观察,只见夹剪的剪口很短,剪柄却很长很粗,其中的一个长柄固定在木案上,另一个长柄可以开合。 衙役借夹剪时,跟了一个伙计过来,那名伙计显然做熟了这种事,他接过郭大海递来的银锭,左手拿着银锭放在夹剪的剪刀口上,右手扶着夹剪柄,斜签着身用屁股猛地向夹剪柄上一坐,银锭立刻被剪作两半,一半在他手里,一半滚到案上。 张硕见秀姑目露惊奇,低声解释道:“咱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没法子使用夹剪,经过训练且熟能生巧的人才能做到,剪银子时用一股子巧劲。我以前就见过有人使夹剪,银锭子打滑,没把银锭子剪开,自己倒伤了手。” “原来如此。”光是夹剪的使用就有这么多门道。 郭大海此时已经拿起剪开的银锭,将切口亮给围观的人看,大家哗然一片。 “哟,真是假银子啊?” “郭捕快目光如炬,竟然识破了假银子。” “瞧那假银子外面一层银子包得真好,若不是剪开,谁知道里头居然包着铅块呢?” “就是,就是,张屠户真是谨慎,以后咱们得跟张屠户学,可不能为了贪便宜就收了人家的假银子,那可就亏大了。” 真是假银子?秀姑目瞪口呆。 此时此刻,那名顾客已是面如土色,双股战战。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就知道你这家伙有问题!”听到民众的称赞,郭大海面上掠过一丝得意之色,走近那名顾客,伸手拔下他头上的金簪子递给剪银子的伙计,用夹剪一剪为二,包金之下却是铜芯。 原来,这时候就有假钱了么? 秀姑大开眼界。 她终于明白为何民间不流通金银了,便是偶尔有,也都是零碎银子,几钱一块或者一两一块,因为百姓没有夹剪,无法辨别银子的真假。 外面包银,内藏铅块。 “郭捕快,得好好审一审,他骗了多少人!” “对对,他这一身绫罗绸缎说不定都是用假银子买来的,得好好问问,替咱们出气!咱们小本生意容易吗?一天赚不到一两百个钱,居然有人用假银子来糊弄我们!” 郭大海朝四周拱了拱手,笑道:“最近有一伙使用假银子的人在外县到处流窜,假银子铸得逼真极了,县太爷知道后恐怕他们来咱们桐城作案,立即命我等明察暗访,我前几天不就已经在石井上张贴布告,怕大伙儿不识字,还特地念出来提醒你们了?你们没留意?” 有些人羞惭地道:“县太爷英明,咱们竟忘了,还是张屠户记性好。” 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方各自散开。 郭大海命衙役将使用假银子的顾客押走交给县太爷,好查访他的同伙,自己留在最后对秀姑笑道:“嫂子,大哥天生绝活,那锭子哪怕是轻轻落在案上,他都能听出是真银子还是假银子。若是再掂量掂量,他也能掂量出真假。” 秀姑亮晶晶的目光落在张硕身上,满含敬佩。 用耳朵听,用手掂,这真是绝活啊! 受到媳妇这般热烈的眼神,张硕哈哈一笑,颇为自得,“大海,我媳妇今天在城里做饭,晌午你下了班就过来,咱们兄弟好好喝一杯!你抓到这贼,可是立了大功,若是能抓到他们的同伙,其他各县的苦主能不感激县太爷感激你?” 郭大海嘿嘿一笑,抱拳道:“全赖哥哥相助,我先去了,午时再来打扰哥哥嫂子!” “去吧,记得下班后过来。” 秀姑目送他离开,然后看向张硕,小声道:“硕哥,你真的能从银子落地声中辨别真假?我起先还在奇怪,咱们明明找得开你为啥说找不开。” 张硕笑道:“爹以前当兵时要练听风辨形,免得敌人利箭射来躲不开,为了活命,爹下了很大的功夫苦练。后来爹教我功夫,我也跟着学这些,当兵的把式我都会,另外咱们杀猪卖肉,特地利用听风辨形辨别金银铜钱的真假。” “铜钱也有假的?糟了!”秀姑惊呼一声,当即就要去查箩筐里的铜钱,她光数铜钱的数目,没仔细观察是不是假铜钱。 “别急,你接钱的时候我都看着呢,咱们收的都是真的大钱。以后我不在你跟前时你收钱记得小心一点。”张硕忙道,继而安抚,“别小看我这双眼睛,当初为了练百步穿杨下过苦功夫,比别人看得清楚。” 秀姑一颗心悄然放下,还好,还好,吃一堑长一智,她以后真要谨慎了。 要是没有张硕发现假银子,说不定自己就要上当受骗了,不是人人都抵得住赏钱的诱惑,因而周边做生意的人家心里赶集,纷纷光顾猪肉铺子,你一斤,我一斤,片刻之间就把猪肉买完了,剩下的板油下水骨头也都一扫而光。 秀姑去买菜,大伙儿都给算得便宜了不少。 她中午做了四样大菜和两样小菜,大菜是土豆炖排骨、红烧鲤鱼、豆角烧肉和清炖豆腐,小菜是凉拌花生米和凉拌猪耳朵。 郭大海来时带了两斤酒,同时带来了衙门的消息。 今天那名顾客确实是假银团伙中的一个,他们不仅铸造假金银,还铸造假的珠宝首饰牟取暴利,所获甚巨,县太爷审明白后,命他们立即行动,抓到流窜到桐城的几个人,剩下还有一些在外县,已经通知各县的县令了。 夫妇二人拍手称快,得知缘由后的满仓和壮壮则望着张硕,敬仰之情如滔滔流水。 秀姑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自己没来得及藏进地窖里的银子,让张硕辨别真假。 张硕大笑,“媳妇,这些都是真的,云三叔能骗你不成?是大户人家特地铸造的,你没看到上面的足纹字样和铸造的字样?”在秀姑的娇嗔中,他还是拿起来掂量掂量,扔到桌子上听声音,最后确定,都是真银子。 老张听完来龙去脉,也笑了起来。 一家人其乐融融,吃完晚饭,数钱的数钱,练字的练字,正在这时,听到有人叫门。 壮壮年纪最小,他丢下毛笔端着油灯就跑去开门,就着微弱的灯光,他大吃一惊,“小姨妈,你怎么来了?” “壮壮,你娘在家吗?我找你娘有点事。”小沈氏柔柔一笑。 壮壮怀着疑惑请她进门,见到她,秀姑和老张父子都是一怔,张硕皱了皱眉头,“壮壮他姨妈,这么晚了,你来有什么事?” 小沈氏小声道:“我找壮壮娘有事,能单独和她说吗?”。.。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1章: 小沈氏小心坐下,看着她欲言又止。 秀姑见她这般不干脆,望而心焦,催促再三,半日才听她怯生生地低声道:“我想问问,周家为人如何?”声音之低,低不可闻。 “你说什么?”秀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是周家弃妇再嫁,对周家避之唯恐不及,平素都不提及周家和周惠,小沈氏却向自己打听周家诸人性情? 小沈氏垂着头,“姐姐,我知道是我无理了,只是我心里害怕。姐姐向来是咱们村里第一能干之人,贤惠勤劳,人所共知,当年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一百个我不及姐姐一个,周家尚且如此对待姐姐,何况我呢?我只想打听打听他们家的事,心里有数,免得进门后不知道他们家的底细,被他们欺负得无法翻身。” 小沈氏神色凄然,好女不侍二夫,她心里记着田家之子,打从心里不想嫁到周家,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无可奈何,不依从又能如何?只会被父母批为不遵守三从四德。 秀姑先是微怔,随即沉默,片刻后,她才淡声道:“安然,咱俩身份尴尬,此事你不该问我,理当托你父母兄嫂打听才是,想来打探到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与周家虽是恩断义绝,但是我不喜在别人背后论人是非,对不住,不能如你所愿了。” 张硕本就心有卑意,她在张硕背后提起周惠像什么样子? 她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公爹仁厚,丈夫疼惜,儿子孝顺,手掌家资,万事随心所欲,她不想让任何人打扰,不想被任何人破坏。 说她冷漠也好,说她无情也罢,她真的不想和周家再有交集。 现在可不是几百年后,前夫前妻再见纵然尴尬也无大事,现在可是古代,但凡她提起周惠两个字,就会有风言风语传出。 小沈氏倒是有心,可惜她不该找自己。 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心难测,往往经历的事情多了,性格见识也会有所改变,日后小沈氏她到了周家发现和自己说的不符合,说不定反而怨恨自己没说实话。 “姐姐,求你了,求你跟我说说吧!”小沈氏大急,哀求道:“我爹得到周秀才的允许,抄录了周秀才注解的四书五经,正在家中苦读以备来年考试,父母兄嫂只说周家的好,说他们是读书人家,人品清贵,我想知道的事情竟然半点都得不到。我一个待嫁的女孩儿,也不好向旁人打探,唯有姐姐在周家数年,方舔着脸来求姐姐怜悯。” 秀姑拒绝道:“壮壮姨妈,你太强人所难了。” “姐姐,求你了,你就跟我说说吧!哪怕跟我说说周家的忌讳。” “周家既然挑中你为媳,想来是满意你平时的为人处世,天晚了,回去吧,眼瞅着你们日子就在跟前了。”秀姑目光落在她脸上,相当柔美的一张瓜子脸儿,不似翠姑的美艳,而是淡雅清丽之美,发生过自己反义之事,恐怕周家就是看中了小沈氏逆来顺受的性子。 小沈氏长睫上泪珠莹然,身形摇摇欲坠,透着一丝绝望。 秀姑叹了一口气,扬声叫张硕进来。 张硕见小沈氏之状,又见妻子面带无奈之色,走近她身边道:“媳妇,发生什么事了?”小沈氏马上要嫁到周家,找媳妇干什么?张硕想到周家就皱眉。 小沈氏嫁到别家,来就来了,他没打算断了和沈家的姻亲。 可是她现在要嫁的是周惠,是妻子的前夫,她的上门就显得有点不妥当了,而且又要和妻子单独说话。被人得知,不知道得编造出多少风言风语。幸亏她还知道晚上来,天黑后为节省灯油,百姓差不多都已歇下,村中唯有犬吠。 “没有要紧事。”秀姑拍拍他的手,转而对小沈氏道:“壮壮姨妈,有些事情我早已摒弃在外,不想再提,你若真想知道,就当着壮壮爹的面问。你是壮壮的姨妈,张沈两家又没断了姻亲来往,也能替你打探一二。” 张硕皱眉,“媳妇,你们在说什么?” 小沈氏在张硕进来时就站起了身,双手搓弄衣角,紧张极了,见他皱眉,更是瑟瑟发抖。她从小就怕张硕满脸横肉的样子,几年前听到张家拒绝父母的提议,很是松了一口气。 “她想问周家的事情,问问周家各人的脾性。”大概更想问的是周惠,只是不好明说而已。秀姑见小沈氏不言不语,直接告知丈夫,这种事她没打算瞒着张硕,与其让他不停揣测,不如敞开天窗,“我如今是张家妇,一心一意地和你过日子,对于过往实不想多说。” “壮壮姨妈,是这样吗?”张硕眉头纠结成一个疙瘩,口气不太好。 小沈氏身子抖了抖,慢慢低下了头。 她不否认,自然是承认了。 张硕不悦地道:“一个村子里的人你找谁不能帮你打听?非来找我媳妇?同处一村,邻里乡亲,谁家不知谁家事?我媳妇和周家不相干,不知周家底细,你特地来问,不是强求是什么?天色已晚,回去吧,我一个大男人,不好打听这些事。” 小沈氏听了,黯然离开。 夫妻二人走进堂屋,壮壮眨巴眨巴大眼睛,好奇地道:“爹,娘,小姨妈怎么哭着跑出去了?可是又不像很伤心的样子。” “你姨妈就爱掉泪,没事。锅里早就烧好水了,壮壮去洗澡。”张硕摸了摸他的脑袋。 壮壮甩甩头,拿着干净衣服去东偏房,将这件事抛在了一边。 东偏房没客人时,暂作洗澡之用,里头有个极大的浴桶,张硕给壮壮倒好水关上门,回来才跟父亲说起小沈氏的来意,后者皱了皱眉,“壮壮姨妈向人打听周家之事本在情理之中,只是不该来咱家找壮壮娘。” “我也是这么说。”张硕深有同感。 “壮壮娘,你别放在心上,明天跟阿硕进城,免得再有人来打扰你。”老张又对秀姑说道,心里十分厌烦,他们一家子老老实实过日子碍着谁了?非得来打扰。 “爹,我知道了。”秀姑非常感激公爹的明理。 小沈氏来意在张家留下余波,很快就如涟漪一般消失,未曾留下丝毫痕迹。 秀姑入睡前把银钱收好,小沈氏进门时,钱已数清被张硕搬进自己卧室了,“硕哥,这几个月咱们家攒了不少钱,放着占了许多地方,什么时候得空兑作金银才好。” 她三月中旬进门,到六月王家进京,张硕平均每日卖三头猪,偶尔还杀猪卖给办红白喜事的人家,三个月共赚了一百二十三吊钱有余,六月中旬到目前又赚了二十一吊钱有余和昨天的三两四钱三分银子,亲友还了八吊钱,撇去壮壮上学花费十四吊钱、平时家用四吊钱和付给短工的工钱不到十三吊钱,尚余一百二十一吊钱,三两四钱三分银子不算在内。 一百二十一吊钱共重一千七八百斤,家里没地方放了,地窖里虽有空间,但其中已存了一百多吊钱,不宜再放。根据秀姑所知,太平盛世后,金价也是不断上涨,一两金子有时候会从十两银涨到十二两之上十五两之下,倒不如兑了金子存放,自己的私房银子也该如此。 张硕听完家里的钱,爽快道:“行,明日给李家送猪羊拉不动钱篓子,过几天我把铜钱分几次运到城里,托人给咱们兑成金子。” 李家收了敬天用的猪羊,李老太太很满意猪肥羊白,吩咐祥儿赏了十两银子。 张硕分了四次把银钱运到县城,费了不少工夫,又托了人,方把家里的银钱兑了十三两四钱金子,秀姑的私房钱兑了二十二两三钱金子,皆是足金的五两锭、几钱锞,加上秀姑额外得的几个金锞子统统收进地窖中,老张给的礼钱未算在其中。 手里有钱,家有余粮,秀姑心里着实不慌。 虽有一场雨解了旱,陆陆续续又下了两场雨,庄稼着实长了不少,但是眼瞅着中秋在即,稻谷玉米尚未结穗,张家和村中其他人家都不对今年秋收报以希望了,凡是家里有粮食的都囤积不卖,没粮打工赚钱买粮食。 老张对张硕和秀姑道:“咱家等秋收再决定卖不卖陈粮,若是有收成就卖,若是没收成就留着。今年秋收晚,也不知道种麦子时能不能风调雨顺。” 张硕和秀姑自是遵从,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人的经验非晚辈可比。 比之六七月份,八月的早晚凉爽了不少, 秀姑天天跟张硕进城,时近中秋,买肉送礼者颇多,除了送往李家的猪,他们最近竟能卖到两头猪,便是有剩,剩的也不多。 他们今年成亲,送往苏家的节礼必须慎重,卖完肉,瞧着天色还早,张硕就和秀姑去买东西。张硕和老张拟好送礼的单子了,一共八样,每样或是八斤或是八只八条,除了肉、鸡、猪油三样外,其他白糖、月饼、酒水、果子和鲤鱼都得另买。 秀姑道:“别光顾着我娘家,还有壮壮姥爷家。” “我晓得,一块买齐了。”相较今年给苏家的节礼,沈家的节礼就简单多了。 张硕在城里卖肉多年,熟门熟路地进了最大的杂货铺子。 “耿掌柜,给我称八斤糖、八斤月饼和八斤果子,再打八斤好酒。”张硕进了门就开口,耿掌柜笑容满面,叫伙计招呼其他人,自己亲手给张硕拿东西,十分殷勤。 张硕是郭大海的结拜大哥,郭大海带着一干衙役自然不骚扰他们这条街上做生意的人,经常巡视替他们打发了不少地痞流氓,大家心里明白,感激张硕在他们这条街卖肉,平时经常光顾他的猪肉铺。县城里可不止张硕一家杀猪卖肉的,那家生意远不如张家的。 “张兄弟,你买八斤东西,准备给弟妹娘家下节礼吧?”耿掌柜朝秀姑微微颔首,称东西时,秤杆翘得高高的,一看就知道分量给得十足。 “可不是,今年头一年送礼,礼重些。”张硕嘿嘿一笑,“再给我另外包两斤白糖和两斤月饼、两斤果子。”再加两斤猪肉,这是给沈家的节礼,每逢三节皆是如此,从未更改,等到年底给苏家下节礼也是这样。 “应该的,应该的。” 在耿掌柜称东西时,张硕对秀姑道:“媳妇,你喜欢什么一块买。” 秀姑点头一笑,正要开口问铺子里有没有牙刷,她实在不想用柳枝擦牙了,门口有人进来,一边进来一边说道:“给沈家买两斤果子和两斤月饼就够了。” 看到秀姑,来人立刻惊住了,秀姑也很不自在,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周母和周惠。。.。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2章: 周母一如往常精神抖擞,周惠俊俏的脸上却添了些许忧郁,眉梢眼角略有憔悴。 别离后将近一载,再次相见,恍如隔世。 周母见周惠目光发直地看着苏氏,用力扯了他一把,转身就想离开,谁知怎么都拉不动仿佛钉在地上的儿子。她处处谨遵妇道,结果为了苏氏差点自缢而死这件事,姐妹情断,老死不相往来,娘家怨她无情,怨她当初亲自求亲最后却不善待外甥女,她真不想再见苏氏。 “媳妇。”张硕立刻就发现周惠了,伸手拉着秀姑的手。 秀姑对他微微一笑,“我在想咱们家缺什么东西,得买齐了,省得下一次进城忘记。”于是,只当没看见周母阴沉的脸和周惠的失魂落魄,而是打量铺子里的货物,“耿掌柜,给我拿两盒香脂,再拿两块香胰子,你们这里有没有牙刷?” 王家给她添妆的梳妆用品中唯独没有牙刷,叫她郁闷了半天,她真的很想买牙刷。 手头富余,她便不想在细节上亏待自己和家人。 一口白牙和一口黄牙,对比鲜明,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最主要的是壮壮上学以后要考科举,他和家人总不能顶着一口黄牙与人结交吧? 秀姑作周家媳妇就在他们杂货铺子里买东西,如今嫁给了张硕,耿掌柜很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闻声笑道:“旧年听你问起牙刷,我就留心了,只是咱们这里少有人用,进得少了不划算。可巧前儿有一家富户在县太爷家听县太爷夫人说起了牙刷,问我要一批牙刷,我进了不少,如今留了十支在铺子里卖,三十文一支,至今还没卖出去呢!” 秀姑大喜过望,“给我们拿四支。”终于有牙刷了,终于可以不用柳枝和手指了。 三十文虽贵,他们家却拿得出来,清洁牙齿比较重要。 一下子卖掉四支,耿掌柜亦喜,推荐道:“我这铺子里进了擦牙用的药粉,因是用天麻、沉香、寒水石和细辛、藁本等药材按照秘方精心研磨成粉,许多大户人家都用这个,所以价格贵得很,你们要不要?我给你们算得便宜些。”买牙刷总要买药粉,再不济也会买点青盐用来擦牙或者漱口,总之自己能卖出不少东西。 “牙粉?多少钱一盒?”牙粉就是牙膏的前身,对这一点秀姑很清楚。 “一百文一盒!”有门! “一百文,就这么点的一盒,太贵了吧?”望着耿掌柜拿出来的牙粉,秀姑皱眉,不到巴掌大的小瓷盒,能装多少牙粉? 耿掌柜笑道:“张家弟妹,别小看这一盒,药粉里头含有沉香呢。沉香是大户人家才用的金贵香料,含有沉香的药粉既能洁齿,又能吐气如兰。要不是咱们城里大户指定,又托了府城里的人,我进都进不来。一百文卖与你们是成本价,别人我得收一百二十文。” 说着,打开一盒递到秀姑跟前,果然有一股冷香,十分宜人。 “先拿四盒,若是用得好,以后再来买。”张硕率先开口,媳妇吐气如兰,想想就觉得美,牙刷买了四支,肯定有他们爷仨的,媳妇进门后,他们已经习惯早晚擦牙了,按媳妇的性子,家里手巾香皂都是分开用,牙粉应该也是,“再打二两上好的桂花油。” 媳妇喜洁,别人一个月洗一回头,她一个月至少洗七八次,桂花油用得很快。不过,用了桂花油就是好,头发乌黑油亮,满身满屋都是桂花香气,不像村里其他人的头发要么枯黄如稻草,要么油腻腻地沾满灰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张硕说话间,轻轻瞥了周惠一眼,目光凛冽,他就是要让周惠看明白,离开周家,自己会让媳妇过上比在周家好十倍百倍的好日子。 秀姑嗔道:“家里的桂花油还剩半瓶,急什么?今儿又没带瓶子,你用什么装桂花油?” 王家送的梳妆用品中,桂花油的瓶子是巴掌大的白瓷小瓶,上面绘有梅兰竹菊的花样,很精致,秀姑每次都拿这个瓶子来打桂花油,而非家常用的竹筒。 张硕好脾气地改口道:“那就用完了再来打。” 耿掌柜赶紧拿出四盒没打开的牙粉,笑道:“你们还要什么,我都便宜卖给你们。” 张硕觉得不需要买什么了,秀姑想了想,却道:“再要一个锥子,前儿给爹纳鞋底,许是力气猛了,锥子断了,几次进城都忘记买了,只好借三婶子的用。” 张硕忙示意耿掌柜再拿个锥子。 耿掌柜喜上眉梢,拿齐货物,拨动算盘珠子,他们足足买了两千几百个大钱的东西! 张硕从装钱的背篓里数了二十三串铜钱给他。 秀姑近来清闲,又因遇到过假银风波,知晓铜钱亦有作假,铅多铜少,收钱时仔细过手,同时就用红绳穿上,倒也便宜。 耿掌柜找了他们十五个铜板,又命伙计帮忙把月饼果子酒水等送到铺子里。 他们走了老远,周惠目光随之出门。 “你个不争气的看什么看?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有什么好看的?妖里妖气的,用什么香脂牙刷牙粉桂花油?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了!你娘我一辈子没用桂花油,不也活得好好的?傻孩子,他们这两口子是故意在咱们跟前炫耀呢。”周母没好气地斥责儿子,面容几近扭曲,苏氏有什么好?儿子心心念念想劝自己把她接回来。 “娘!”周惠皱眉,露出一丝不满。 周母手指乱戳他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道:“我说错了吗?你爹教你的东西你都忘了吗?妇道人家就该从一而终,就算咱家不要她,她也不能另嫁他人,这是不贞!不贞就应该浸猪笼!亏她天天在外面瞎逛悠,真不害臊!” 周惠满脸无奈,低声下气地道:“娘,太、祖皇帝早就废除这一条陋习了,太、祖皇帝赞同寡妇、弃妇再醮,凡夫妻不和,允许妻子向衙门提出和离而无义绝一说,你说这些话不是和太、祖皇帝作对,替咱们家招祸吗?表妹已经再嫁,安安分分地过日子,你说这些干啥?我就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表妹和张屠户而感到有些吃惊而已。” 好言好语终于劝得母亲神情略微转好,周惠心里却黯然神伤。 写下休书后,他很后悔,很想挽回。 他从来没想过要和表妹分开,写休书只是权宜之计。 他很喜欢青梅竹马的表妹,温柔可人,端庄秀气,她勤快、干净,既不像大嫂那般搬弄是非,又不像二嫂那般好吃懒做,干活都得娘亲看着,表妹从来都不需要催促,早早就做好应该做的活计,有表妹陪伴的日子好比神仙一般。 两个孩子的夭折,是神仙日子中唯一的伤痛。 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想等父母气消了就把表妹接回来,他一直在恳求父母,谁知没等父母消气同意,就听到表妹谈婚论嫁的消息,令父母震怒不已。 表妹再嫁了?周惠不敢置信,明明几个月前他们还是恩恩爱爱,她怎么就嫁给别人了? 屠户,一个杀猪的屠户。 表妹那么细致干净的女子,又跟自己读过书,认得许多字,文雅秀气,岂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壮硕屠户可以匹配? 他愧对表妹啊,本来他们可以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可以养几个孩子,男男女女,他教儿子读书识字,表妹教女儿飞针走线。现在,他们之间隔着一条金簪划开的天河,父母就是手执金簪的王母,连鹊桥相会的机会都没有了。 “掌柜的,给我称两斤白糖,四斤月饼和四斤果子,再打两斤酒。”周母对于儿子的心事一无所知,更不知道自己成了棒打鸳鸯的王母,她在杂货铺子里张望了片刻,递上装酒的竹筒,对耿掌柜没有好脸色,谁让他对张硕和苏氏那般和颜悦色。 耿掌柜撇撇嘴,叫伙计上前招待。做生意的人最擅长察言观色,他如何不知周家人对商贾的不屑?认为他们满身铜臭,臭不可闻,每次来买东西都摆着一副清高模样。 亏他们还是殷实的读书人家,儿子成亲第一回往岳家送节礼,居然只有两斤月饼和两斤果子,统共不过一百二十个大钱,瞧瞧人家张屠户,前妻死了多年,往岳家都送四样礼呢,更别提头一回往现在岳家送的礼了,对媳妇疼得跟眼珠子似的。苏氏现在真是掉进福窝窝里了,在周家别说牙刷牙粉桂花油了,就是擦脸的香脂都得偷着买。 周家买齐东西,周惠拎着跟在母亲身后,他目光忍不住瞥向张屠户猪肉铺子的方向,却见铺面早关,并无人影,心里一阵失望。 此时秀姑正在铺子后院的厨房和面,张硕杀鱼剐鳞。 他们刚刚去集市买了八条鲤鱼,因遇到有地痞揪着卖鱼翁要钱要鱼,张硕上前解围。县城里的地痞流氓不怎么怕郭大海,却很畏惧张硕,据说他练的都是杀人的功夫,一把杀猪刀虎虎生威,能把人当猪给拆得骨肉分离。所以,闹事的地痞流氓很给张硕面子,没在集市继续纠缠。卖鱼翁感激之余,卖给他们的鱼不仅便宜了两文,还特地送了两条草鱼。 秀姑很喜欢吃鱼,回到铺子后院叫张硕处理一条,另外一条带回家红烧给老张吃。 炒好青菜,草鱼下锅,张硕烧火,秀姑道:“先用大火烧开。” 张硕答应一声,用力拉动风箱,锅底烈火熊熊,不多时,锅里鱼汤翻滚,秀姑叮嘱他改小火,张硕停下风箱,秀姑揪下一块玉米面掺着少许细面的面团,用手压扁向四周扯开,一面抹了点水往锅里一贴,立刻牢牢地黏住,很快铁锅里鱼汤上贴了一圈金灿灿的饼子。 盖上锅盖,小火慢炖。 秀姑烧了一锅稀饭,拌了一点麻油猪肝,鱼快烧好的时候,壮壮拉着满仓探头探脑地道:“娘,做了啥好吃的,真香啊!”他嗅了嗅鼻子,模样儿可爱极了。 “快去洗手,等你们洗完手,咱们就能吃饭了。” 哥俩赶紧洗手,并且进来帮忙盛饭拿筷子,一点都不闲着。 四个人围着桌子大快朵颐时,壮壮突然想起一件事,忍不住停下筷子,期期艾艾地说道:“娘,我说一件事,你别生气好不好?” 秀姑见满仓吃完饼子,又递了一块给他,笑道:“你做了什么事怕我生气?” “是啊,壮壮,你做啥怕惹你娘生气?”张硕几口吃完一个饼子,抬头认真地看着儿子,“你最近除了上学也没到处乱跑,能惹啥事?不过,你要真是不听话地惹了事,你娘不揍你,我先揍你一顿屁股。” 被爹揍?壮壮眨眨眼,随即央求地看向满仓。 满仓无奈地道:“是姑姑给壮壮抄的书被学里的齐先生借走了,壮壮怕姑妈生气。” 秀姑莫名其妙地道:“你们先生没有书吗?怎么会借壮壮的书?” 壮壮见她没生气,急忙道:“我们已经学到四书了,我有不懂的问题请教先生,谁知先生听了很激动,看过我的书后说我的书上批注很精辟,令他老人家茅塞顿开,问我是怎么得到有大儒批注的书,从哪里得到的,而且抄写的书法居然这么好。先生问,我不敢不回答,就说是娘给我抄的,不过我没说是从哪里抄的。先生听了,把我的书借走说要抄录一份。” 说完,壮壮问道:“娘,先生为什么要借我的书呢?明明先生也有书。” 满仓同样有此疑问,他的书和壮壮的几乎一模一样,都出自秀姑,也被另一位杜先生给借走了,而且两位先生决定免除他们半年的束脩。 减免束脩减轻了父母的负担,满仓当然求之不得,只是借书的缘由他不是很明白。 张硕听到这里,也问道:“媳妇,你说这两个先生是什么意思?” “书籍很珍贵,你们都清楚吧?”见爷仨同时点头,秀姑叹了一口气,她已经想明白了,“拥有大儒批注的书籍比寻常书籍更珍贵,那些批注对学习很有帮助,让读书的学子少走许多弯路。然而,这些好书基本都在大户人家,民间很少见,市井传抄者甚少,可遇而不可求。这也是为什么科举考中的人以大户人家子弟居多,寒门子弟数目较少的原因。” 这是原身在周家听过的,周秀才经常对儿子们抱怨,抱怨贵族子弟不劳而获,天生就有无数雄厚的资本,寒门子弟无论如何都得不到想要的一切。沈童生答应周家的亲事而不再提百两聘礼聘金,追根究底就是周秀才给他有批注的书籍太珍贵,对他的学业来说很有帮助。 张硕恍然大悟,“壮壮的先生说壮壮的书有大儒的批注,书很珍贵很少见?” “对,王家是咱们桐城最有权势的人家,他们家子弟上学用的书籍,哪怕是启蒙书,也都有当世大儒的批注,自然珍稀非常。学里的两个先生都是秀才,一心想考举人,他们当然明白壮壮满仓手里书籍的重要性。这要多亏明月姑娘,她大概想到咱们家壮壮读书想走科举之路,送我的书籍基本上都经过精挑细选,本本不俗,对于王家来说不值一提,但是一大半的书籍却是咱们一辈子都没门路得到,比银钱都珍贵!” 秀姑特别感激明月的就是这一点,无论是什么原因导致明月如此对待自己,秀姑觉得自己得到了最大的好处,可惜无法和明月联系。 秀姑解释完,仔细嘱咐满仓和壮壮道:“你们先生借书,乃是好学之意,值得你们效仿,你们借便是了,我并不会生气。不过,不管谁问你们,你们都不要说是从哪里抄来的,千万别提王家和咱们家有很多书这两件事。”别人知道他们家有这些书,定有人前来打扰。 她没有敝帚自珍的心思,可是书籍过于珍贵,他们家未必能保住。 秀姑说的很多话壮壮和满仓都听得似懂非懂,但是最后的叮嘱他们却明白了,忙点了点小脑袋,齐声道:“娘(姑妈),我记住了!” 满仓决定,这件事连父母都不告诉。 “真乖,来,吃块鱼。”秀姑分别给他们挟了一块剔除了鱼刺的鱼肉。 饭后秀姑洗碗,俩孩子已经去上学去了,张硕凑在她身边问起家里收的书,笑道:“媳妇,娶了你真是我们家的福气。”周惠那颗软蛋就让他后悔去吧!张硕眼明心亮,在耿掌柜杂货铺子里看到周惠就猜出他的想法了。 秀姑横了他一眼,眸光流转,张硕嘿嘿直笑,心里热乎乎的可以和天边艳阳媲美。 次日一早老张进城卖肉,张硕先去沈家送礼,沈童生在家苦读,合家没留饭,张硕回来就和秀姑去苏家送礼,受到苏家非常热情的招待,满仓减免半年束脩省了好几吊钱呢。 苏母把秀姑拽到厨房,焦急地问道:“听说昨天你在城里碰见周惠了?” “娘,你怎么知道?”秀姑诧异,消息传得这么快?皱了皱眉,她说道:“不会有人说了什么吧?我和阿硕在杂货铺子里买东西碰见他们母子了,阿硕在一旁,我也没跟他们说一句话。谁这么缺德,一场巧遇便传出是非来。” 秀姑一听母亲开口,就知道肯定有什么风言风语。 苏母呸了一口,“多嘴多舌的狗东西,居然说你和周惠在城里约见,说周惠给你买了一大堆东西云云!我明儿非得撕了米氏的一张臭嘴不可!没影儿的事情她就编出这么些故事来!亏得阿硕和你一块,不然听了外头传的话,你们夫妻俩还不得生了嫌隙?” “米氏这孬货就是管不住一张贱嘴,吃人剩菜越堵不住的一张贱嘴,天天说长道短,不怕下了拔舌头地狱。”苏大嫂同仇敌忾。 “怎么又是她?想必是为了讨好周家故意来败坏我。”秀姑不觉心生厌恶,虽说米氏没做过大奸大恶之事,但是为人实在不堪,遂安慰苏母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娘别跟她一般见识。闹起来,咱们也是自伤八百。何必为了老鼠打翻了玉瓶儿?” 苏母听了,这才掩下怒火。 秀姑最近和张硕同进同出,明眼人都看见了,除了苏三婶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其他人都不相信米氏说的话,况且大家今夏吃了张家许多水,流言没起来就散了。 小沈氏出阁,秀姑没去,张硕也没去,老张拎着一吊钱代替儿子孙子前去吃酒。。.。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3章: 作为媒婆,米氏忙前忙后,算得上是周沈两家的大功臣,可惜两家手头吝啬,都没舍得大办,喜宴上好菜了了,结束后,米氏竟没抢到多少肉菜。 米氏不由得嘟囔了几句,还好有一笔数目不小的谢媒礼。 苏母早就恨她在背后败坏自己女儿名声,因顾及着壮壮姨妈出阁需要媒婆打点,伤了她的脸面不好看,她才忍住心中一团火。如今事情忙完,她再也忍受不住了,看着她捧菜归家,立刻带着儿媳苏大嫂和侄媳苏葵妻打上了门,李氏也挽着衣袖上前帮忙。 米氏公婆病逝,独生子年纪尚小,丈夫又不在家,如何敌得过四个粗壮女子?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苏母揪住了头发。 痛得米氏意欲闪躲,苏大嫂和苏葵妻牢牢抓住了她的胳膊,反扣在背后,摁在地上。 “米小兰你个孬种,俺家秀姑安安分分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她跟阿硕在城里给俺家买中秋节礼,偶遇周惠和他娘,你居然就在背后乱嚼舌根?啊?啊?你说啊!你说啊!你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俺这就扇烂你这张臭嘴!”为母则强,对自己的儿女苏母个个当作眼中珠掌中宝,不等米氏开口,弯下腰,照脸给她两巴掌,目光凶狠,“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俺不跟你计较,这事儿俺跟你没完!” 苏母干惯了庄稼活,力气本就不小,这用力的两巴掌,扇得米氏白嫩的两腮顿时肿了老高,嘴角破了一块,血丝明显。 “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啊,我什么都没说!”米氏吓坏了,从来没见过苏母发怒。 因周沈两家办喜事,赴宴的人都没散,闻声相继而来,“这是怎么回事?” 苏母拽着米氏的头发,用力之下,米氏不由自主地脑袋向后倾,下巴往上扬起,两行泪珠滚滚而下,叫道:“救命呀,救命呀,她们要打死我呀!快来人呀,救命呀,救命呀!”她叫声凄凉,叫人闻声怜惜,只是两腮紫涨,看起来不如平时那般楚楚可怜。 虎子站在一旁手里攥着喜宴上的鸡蛋,早已吓得哇哇大哭。 苏母等并未欺负一个孩子,谁都没对他出手,只死死地盯着米氏,苏母拍拍她的脸,厉声道:“米小兰,当着大伙儿的面,你给俺说清楚,俺家秀姑和她女婿给俺买节礼,怎么就成了周惠给秀姑买东西?俺家秀姑老老实实,到你嘴里咋就是另外一个人了?你当俺女婿的杀猪刀是摆设?俺家秀姑早就和周家恩断义绝了,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一个当嫂子的不说怜悯姑子,却到处败坏俺家秀姑的名声,也不怕嘴里长个疔,喉咙眼里烂出酱!” 众人听到此处方知苏母动手缘由,看着米氏凄惨的模样儿,心里多道活该,便是有心怜惜的汉子看到米氏肿胀的脸,也没了怜惜之心。 张老太义愤填膺地跳脚道:“就没见过嘴巴这么脏这么坏手脚又这么不干净的贼种,就该长疔,就该烂了喉咙,就该断了蹄子!上回偷了俺家的韭菜,拔了俺家的韭菜根儿,偷吃了不知道擦嘴,牙缝里都有韭菜叶儿,居然还不承认!” 对于张老太的态度,没人感到奇怪,当初为了韭菜和米氏大打出手,好多人劝架。 春雨娘自然十分支持自己婆婆,一同声讨米氏。 村里有被米氏偷过东西的,有被米氏败坏过名声的,无不效仿张老太的落井下石,纷纷开口,一时之间,米氏竟成了众矢之的。 苏大嫂冷笑接口:“米小兰,要说俺家秀姑得罪你,就那一回翠姑出嫁,秀姑没把鸡大腿给你家虎子,你就这么记恨上了?咱们村里都是厚道人,不管什么当时就了结,事后不提,俺事后对你没半分恨意,你来借啥俺都借给你了,你偷了俺家半卷绣线俺也没找你算账,你可倒好,作孽的反倒记恨无辜之人,老天咋就不降个雷下来,劈了你这个烂汉腚!” “狠狠揍她一顿,她就说实话了!”秀姑不仅是侄女,还是外甥媳妇,李氏心里可真是当作亲女儿一样,好不容易和张硕过上好日子了,居然有人破坏,简直无法容忍! 见围观者众多,却没一个人上前拯救自己,面对四个不留情的悍妇,米氏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我说,我说,我那天就是看到张屠户和秀姑在杂货铺子里买了一车的东西,再想自己家连过年的月饼都买不起,我心里头嫉妒,正好碰见阿惠和他娘也从铺子里出来,就编了那篇谎话,我真的没想害人,我就是心里头不服气,凭啥她一个弃妇过得比我们好!” 村里嫉妒秀姑的人真不在少数,听了米氏的话,许多人深有同感,脸上不觉露出动容之色,他们没少推波助澜,不就是因为嫉妒秀姑日子过得好吗?虽说张家穷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房子地和粮食牲畜家禽都明摆着呢,日子过得差不了。 苏母啪啪又给了米氏两巴掌,怒极而笑,“这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嫉妒别人就能败坏别人的名声了?嫉妒别人就是害人的理由吗?难道因嫉妒而杀人就不算杀人了?别说俺亲家有点儿余粮又有杀猪的把式,就算俺亲家没钱,俺家秀姑也能把日子过好了!现在的好日子是她应得的!谁的好日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你们在东游西逛时,俺家秀姑在一针一线地做活计;你们在搬弄是非时,俺家秀姑在家里洗洗涮涮;你们在抢菜时,俺家秀姑在种菜。俺亲家疼她,俺女婿疼她,俺外孙子孝顺她,她凭啥不能过好日子?” 爷们平时不大在意村里的是非,老张因同几个老人在后面说话,来晚了几步,见到这种情状,听到这番话,却也猜出了几分,道:“没错,俺家阿硕和媳妇日子过得好咋就得罪你们了?俺老张家没偷没抢,家业全是一手一脚打拼出来的,咋就不能过得好了?你们日子过得红火时,俺老张几时眼红过你们?” 几个曾经和米氏有过相同心思,或者曾经对流言蜚语推波助澜的妇人不觉红了脸,悄悄后退,假装自己根本没有做过这些事。 唯独苏三婶躲在人群里见到大嫂发威,吓得打了个哆嗦,立刻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米氏。大嫂一向性如烈火,上了年纪有了孙子才平和些,她要是知道米氏说闲话时自己起哄,一定不会饶了自己。 还是先去翠姑那里躲一躲吧,苏三婶一边往家跑,一边想主意,果然还是翠姑家比较合适,回到家拎着包袱苏三婶就去了沙头村。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苏母一点都不在意苏三婶的举动,首先要解决的是米氏。 “米小兰,俺告诉你,今天是给你个教训,如果再叫俺听见你说俺家秀姑一句闲话,俺立刻割了你的舌头!这话你们都听着,俺教训得了罪魁祸首,也教训得了别人!” 苏母说话时松开手,推开米氏,脸庞目光面向众人,尤其是那几个曾经说秀姑不好的妇人,“要是俺家秀姑说了你们的坏话,你们反击,俺不怨你们,但是谁都知道俺家秀姑脸嫩性子软,从来不在别人背后搬弄是非,听说你们说闲话也都说谣言止于智者,你们吃了俺家和俺亲家的水,背地里却编谎话来作践俺家秀姑,亏不亏心?” 老张双眼圆睁,再看米氏时透着一股杀气。 这一会儿,足够他打听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了,没想到儿子媳妇不在村子里的时候,居然有人传说媳妇和周惠藕断丝连,这可是要命的啊! 张硕晚上回来听说此事,立刻就要去找米氏算账,秀姑得知流言时并未同他提起。 “你去干什么?”秀姑一把拉住他,眸色微嗔,“几个娘儿们说闲话,我娘她们上门算账把米氏揍得再狠都没人说什么,是她活该,你一个爷们去就不对了。”娘和大嫂她们居然去揍米氏,秀姑又是感激又是惭愧。 感激的是母嫂倾心相护,惭愧的是自己身为主要受害人,却没有为自己出气。 她知道自己的性子,看似刚硬,实则只是拿得住主意,并不擅长与人吵嘴打架,许多时候无伤大雅,她便会选择息事宁人,却忘记了这不是自己前世的年代,在这里,乡下虽不在乎什么名声,可是名声也是顶顶重要。 张硕怒道:“这贼婆娘欺负我媳妇,怎么就不能找她算账了?” “就是,就是,坏人欺负娘,爹去揍她!”壮壮在一旁挥舞着拳头助威,粉嫩的小脸满是兴奋的潮红,“虎子可坏了,跟周彬苏大伟一样坏!以前娘没做我娘时,虎子就抢过爹给我买的糖人儿,他娘在一旁笑着夸他做得好哩!” 秀姑摸着他的脑袋,“怎么没听你说过?” “后来我认识满仓哥哥啦,满仓哥哥对我可好了,总会帮我打架,然后就很少有人再抢我的东西了。嗯,那次娘给的麻花不算,我们没打过苏大伟和周彬他们好几个人。” 老张和张硕脸色怒色更盛。 秀姑柔声道:“爹,硕哥,你们别气了,我娘不是替我出过气了吗?经过这件事,想来没人再说我什么了。咱们想算账,不急于一时,此时米氏出了事情,肯定有人说咱们咄咄逼人,白天教训过她一顿了,晚上又来一顿。这笔账不如先记着,过上十天半个月再对她出手,谁都想不到咱们头上来,毕竟米氏狗改不了吃、屎,肯定会继续得罪人。” “阿硕,你媳妇说得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天半个月咱们等得起。” 老张很赞同,有些事就得讲究个策略,他们家壮壮在读书,以后考科举,得注重名声,不然就没秀才愿意举荐了,没秀才举荐他就不能考科举。很多读书人都很爱惜自己,举荐学子参加考试,都会仔细打听学子的为人处世等,免得连累自己名声。 老张特别满意儿媳妇允许壮壮满仓将手里那册书籍借给学里先生抄录的事情,还让俩孩子对先生透露说家里有一整套有大儒注解的四书五经,其他书籍便没透露。即使如此,已经足以引得俩先生垂涎欲滴。那两位可是秀才先生,日后可能会考中举人,就算没考中举人,俩孩子参加考试,先生肯定愿意举荐他们。从壮壮上学开始,老张事事依从媳妇在生活上的讲究,就是在为日后打算,从来没指望过周秀才。 “那行,先记着。”张硕思索片刻,同意了媳妇的说法,“爹,我跟媳妇去岳父家走一趟,岳母和大舅嫂帮媳妇出气,我们该去谢一声。” “应该的,把前儿你岳家回礼中的几斤糖带上。” “我也去!”壮壮唯恐被父母留在家里,心急火燎地跑到门口,等他们都出来了,钻到父母中间,一手握着父亲的手,一手攥着母亲的手,东瞧瞧,西看看,满脸得意。 到了苏家,张硕郑重道谢。 “谢啥?东西拿回去,秀姑嫁出去了也是俺老苏家的闺女,可不能让别人欺负了!”老苏头敲了敲烟锅里的灰,张硕忙殷勤地给他塞烟丝点火,他吸了一口,“秀姑前几年受了不少委屈,现在俺只盼着你们两口子好好过日子,怎么着都不能叫人给破坏了。” 爷们说话时,苏大嫂悄悄拉走秀姑到自己房里。 “他姑,我听满仓说,壮壮说话时嘴里有一股香气,这是咋回事?” “啊?”秀姑眼里闪过一丝迷惑,很快反应过来,“我想起来了,前儿在城里买了牙刷和牙粉,可能是壮壮用了牙粉的缘故。”牙刷牙粉价钱不低,他们家不难于此,娘家却未必舍得,她就没跟娘家提起,免得有炫耀之意。 苏大嫂细细问明,沉默片刻,回身拿了五百钱给她,道:“明儿你进城,回来给我捎三支牙刷和三盒牙粉回来。他姑,你有大见识,凡事比我和你大哥看得深远,你替壮壮打算得细致,我也得为满仓三兄弟打算,不偏不倚,一人一支牙刷,一盒牙粉。几百钱是贵了些,却是我的私房钱,以后多做些活计就得了,好在他免了半年束脩,晌午都在你们家吃饭,省下了好大一笔嚼用。感激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我们家欠你的不是一星半点,只盼着以后满仓出息了,叫他好好孝顺你这个姑妈。日后,在这上头,你多提点我一些才是。” 为母者,无不处处为儿子打算。 秀姑心中微叹,道:“嫂子,我记住了,你放心,钱我收下了,杂货铺子里若还有,牙刷牙粉明晚叫满仓带回来,若没有就托耿掌柜再进几支。牙粉贵了些,杂货铺子里不常有,青盐比之牙粉却便宜了许多,十文钱能买一斤,用青盐刷牙也使得。回头我跟爹娘说一声,咱们家都舍得让孩子读书了,这点小钱就别心疼了,此时细致,以后的好处大着呢!” 老苏头和苏父苏母仔细想了想,想到沈童生一口黄牙,确实不如周秀才一口白牙显得儒雅斯文,就同意了秀姑的打算。拿到牙刷牙粉后,一家人围观良久,特地嘱咐粮山和添福不要说出去。满仓跟壮壮学会刷牙,回来教导弟弟使用,并且教他们识字。 中秋前一日,秀姑和张硕在城里吃过午饭,壮壮和满仓学里的两位先生前来拜访。 两位先生一个姓齐,一个姓杜,都是本县的秀才,且考过了今年的岁试,齐先生四十岁有几,杜先生三十岁出头,衣着寒素,洗得发白,手脚粗大,皮肤黝黑,显然是干惯了农活,一点不像读书人,反倒像庄稼人,和周秀才迥然不同。 初见张硕和秀姑,两位先生狠狠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写得一笔好书法的女子竟是一位打扮寻常的村妇,倒是甚为文雅清秀。 “巧妇伴拙夫!”齐先生和杜先生再看张硕时,都有这种感觉。 两位先生都没空着手,拎着鸡蛋、果子等,来意十分简单,就是想借书。 秀姑抄书时,一视同仁,启蒙书籍和启蒙后的四书五经各抄了两份,一份给壮壮,一份给了满仓,其他书籍暂时没有让二人看到。两位先生已抄了孩子手里四书中的一书,闻得壮壮透露后,便想来借余下的三书五经。 齐先生认真地道:“批注的大儒诸葛先生乃是江南名士,极富盛名,他老人家注解的书籍,民间便是抄录的一册也是千金难求。咱们有缘,得以一见,只求张娘子怜悯咱们寒门学子读书不易,将书册借与我二人抄录,抄完后,我二人必定原物奉还,不敢损毁丝毫。”。.。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4章: 齐先生说话的时候,杜先生和他一样神色诚恳,双眸中满含期待,隐隐又带着一丝忐忑,唯恐秀姑出口拒绝他们的请求。 有诸葛先生批注的书真的很难得。 当从张壮和苏满仓手里看到时,二人皆如得珍宝。 他们开门见山,秀姑也不拖泥带水,直言道:“两位先生有心求学,令人敬佩,借书之后,能否答应我们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请说。”齐先生和杜先生异口同声,只要他们力所能及,一定立刻答应。 “第一,舍下确实有一整套诸葛先生注解的四书五经,愿意全部借给先生抄录,先生抄录后,任何人问起书籍的来历,先生都不要对他们提起我们。第二,我听犬子说过,二位先生是私下向他和满仓借书,两个孩子的书和学里其他学生的书到底不同,如果有人问起或者借去抄录,请先生允许他们借先生之名,就说是从先生那里抄来的书。” 秀姑就这两个条件,别无所求。 第一个条件免却别人来打扰他们的可能,怀疑他们家还有别的藏书,普通读书人她不怕,唯独怕有权势却又没有这些书的人以势压人。第二条件自然是不想让壮壮和满仓受到打扰,或者有人从他们口里审问出书籍的来历。 齐先生和杜先生一口答应,这么一来,他们不仅没有损失,而且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书籍,何乐而不为?不过就是挂个虚名而已。 次日是中秋,学生放假三日,秀姑原本打算让壮壮假期结束后上学捎给两位先生,结果他们竟然等不及了,恨不得立刻就拿到手,没办法,秀姑便在第二天和张硕进城卖肉时把属于壮壮的三书五经带进城,借给两位先生。 两位先生感激不尽,他们早就商量好了,一个先抄书后抄经,一个先抄经后抄书。 同时,他们表示壮壮和满仓在他们门下求学期间,他们不收一文钱的束脩。秀姑自然没有推辞,他们家出得起一个月六百文钱,对于娘家来说却是很大一笔开支。 这日秀姑和张硕把书借给两位先生后,卖完肉就回家了。因是佳节,家里又养了好几头备用的猪,午后他们夫妻便没去各村收猪,午饭则是回到家里做了和壮壮祖孙一起吃,饭后带着壮壮送了消息给娘家知道,又送了一篮子大石榴。 苏家欣喜异常,暗自决定不向任何人透露书籍的来历。 至于孩子,粮山和添福年纪小,压根就不知道这回事,满仓懂事,很守得住秘密。 从娘家出来时,迎头碰见苏三婶,苏三婶想起昨日被苏母揪住的事儿,先是有点不自在,很快就扬起一张笑脸,“秀姑啊,你不是给你爹娘下过节礼了吗?怎么大十五的又来娘家?拎了什么东西回来?”眼睛往秀姑臂弯里的篮子扫来扫去。 张家的石榴树结了好些石榴,又大又饱满,熟透后,石榴皮裂开,里头全是鲜红的石榴籽儿,粒粒如血。许是今年干旱,石榴的数目比往年少,味道却甜得很,老张摘下不少分送给亲邻,秀姑今儿便送了娘家一些。来时篮子里装了石榴,走时也没空着篮子,苏母和苏大嫂给她装了不少从葵花盘里打下来炒好的瓜子儿和其他瓜果。 秀姑神色淡淡地道:“不劳三婶子费心。”她可没忘记米氏传自己的谣言时,苏三婶跟着兴风作浪了一番,没少被自己母亲教训。 苏三婶就当没听到,得意洋洋地道:“秀姑,你回去得说张屠户几句,对你爹娘咋就那么小气呢?你知道俺家翠姑和她女婿给俺送了多少节礼吗?告诉你,俺家翠姑和她女婿可大方了,给俺割了十斤肥猪肉、打了十斤酒、十斤油、买了十斤糖、十尺红布、十斤月饼、十斤果子和十条鲤鱼,又送了俺十只鸡,十只鸭子!” 真没想到啊,翠姑嫁的人家不比秀姑差,送礼比秀姑只多不少。 苏三婶越说越高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以前她觉得白养了一个闺女,没赚上几两聘金,等到回门和过节才晓得,怪不得苏家这么疼秀姑呢,做闺女往娘家送的礼都不轻。下次见到翠姑,她一定要说服翠姑年年都比着今年中秋送礼。 原来是向自己炫耀来了,古往今来,都免不了攀比之风。秀姑心中没有半分波动,淡淡地道:“翠姑如此孝顺,三叔三婶就能过个好节了,我得回家整治晚饭,您忙着,我们先走一步。”拉着壮壮就往家里走去。 走了老远,犹能听到苏三婶喋喋不休的声音,不知道又拉住谁在炫耀了。 壮壮闷闷地开口道:“娘,是不是爹做错了?” 嗯? 秀姑停住脚步,柔声道:“你爹没有做错,别听你三姥姥胡说。壮壮,咱们做人哪,不要盲目地和其他人攀比,面子有时候很重要,有时候却没必要。你学堂中好些城里的同窗穿绫罗绸缎佩戴金银珠宝,咱们要和他们比吗?不能。咱们家没有他们家那么富裕,如果穿了绸缎,就要卖掉很多粮食,你爹要每天辛苦地杀猪卖肉,没了粮食,你说怎么办呢?” “没粮食自然是饿肚子了。”壮壮脱口而出,很快惊恐地道:“娘,我才不穿绫罗绸缎呢,我不要卖粮食,我不要饿肚子!”饿肚子很难受,有一回阿爷忘记做饭给他吃,他饿得很难受,他不要因为衣服就饿肚子,反正他有衣服穿,就是没有绫罗绸缎精致美丽而已。 “对啊,咱们现在不能因为打扮好看就卖掉赖以生存的粮食,对咱们而言,粮食比好看的衣服更重要。所以,你三姥姥非得和你爹比送礼的数目,咱们就当没听到,你爹送礼考虑到了咱们家的水平,没有勉强自己,谁知道你翠姑姨妈付出多少代价才置办这么多的节礼呢?”秀姑温柔一笑,“但是,以后壮壮出息了,咱们手里有钱了,就可以穿绫罗绸缎了。” 壮壮眼睛亮晶晶,斗志昂扬地道:“娘,我一定会好好读书,考秀才,考举人,当大官,然后挣钱给阿爷和爹娘买绸缎,现在才不要打肿脸充胖子呢,是这句话吧?” “是的,壮壮好聪明,壮壮要好好上学,娘就等着壮壮给娘挣凤冠霞帔。” “娘,什么是凤冠霞帔?” “凤冠霞帔就是官夫人才能穿的一种衣服,由朝廷发下来,按照品级高低,凤冠霞帔的款式各不相同,品级越高,凤冠霞帔越好看。” 秀姑喜欢用生活中的细节来陶冶教育孩子,这样,他们的认识更深刻。 她就是这样教育自己的弟弟,父母亡故时,她刚满十八岁,跟师父学习刺绣已有十一年,将将入门,而弟弟却只有八岁,由她亲手抚养长大,双双考进省城的重点大学。 那时,她很庆幸自己拜得名师。 她很幸运,如果不是爷爷对师父有救命之恩,师父就不会逗留山村,然后收她为徒。 秀姑在回家的路上细细与壮壮讲解凤冠霞帔的来历,令他心生驰往。自己的日子过得平静安然,当然不会奢求什么大富大贵,只是想给壮壮定个目标而已,虽然这个目标不太容易达到,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壮壮若是考到那样的年纪,恐怕自己未必还在人世。 五十岁中进士就算是少进士了,科举之难,可想而知,尤其壮壮和满仓出自寒门,天生的资源本就远不如富家子弟,县城中也没有举人以及以上的先生教导他们。 少年英才不是没有,可惜她家壮壮和满仓都不是。 母子二人回到家里刚刚说完,壮壮跑进厨房端了一碗水出来,“娘,喝水!” 秀姑路上说了许多话,确实口渴难忍,接过来称赞壮壮几句,几口喝完了,虽是白开水,感觉却甚是香甜。张硕接过空碗洗了洗放进柜子里,“你们娘儿俩说了多少话?壮壮一边给你倒水,一边叫着娘肯定口渴了。” 秀姑忍不住笑了,“说了一路的话呢,壮壮真是贴心,我还没说口渴他就端水来了。” 说完,问道:“锅里的鸡炖得怎么样了?” 这是一只退了槽的老母鸡,就是不再下蛋的母鸡,喂养多年,骨肉极老,需要长时间炖煮,不然根本咬不动,早上起来宰杀后,处理完就炖在锅里,壮壮在灶前守了一上午,他们卖猪肉回来接手,去苏家时则是张硕在家里看着锅。 张硕道:“我在锅底塞了几根木柴,正小火炖着,那老鸡用筷子倒是戳得透,不过要想炖到骨肉分离的地步大约得等到晚上。” “嗯,今儿中秋,是团圆节,咱们多做几个菜。” 肉和排骨早上就给家里留了中晚的用量,鱼是苏家回了一半礼,秀姑很容易就整治出一桌好菜,月饼果子酒水苏家都回了一半,他们家没有再买。 饭桌摆在院子里,一家四口既吃饭,又赏月。 微风徐徐,月色如水。 秀姑教壮壮几首有关咏月的诗词,听壮壮脆生生的声音,老张和张硕眉开眼笑。 望着文雅清秀的妻子,活泼俊俏的儿子,再看精神抖擞的老爹和满桌罗列的酒菜,张硕心满意足,一年前的这个时候他们爷孙三个邋里邋遢,随便煮些肉买些卤肉就过节了,何曾想到如今竟能过上神仙般的日子? “少吃些酒。”秀姑挟了些菜给壮壮,叮嘱张硕道。 张硕干脆地应了一声。 壮壮剥了个大石榴举到秀姑跟前,“娘,吃石榴,咱家的石榴可甜了!” 石榴寓意多子,老张见了心里高兴,连声道:“对,咱家石榴好吃,石榴好吃,壮壮娘,多吃点石榴。”最好早点生个大胖孙子。 秀姑脸上微微泛着红晕。 张硕心中激荡,夜间抚摸妻子光滑白嫩的肌肤,被翻红浪,难免缠绵至深夜方罢。 次日卯时,秀姑扶着酸软的腰肢,险些下不了床,气得她狠狠瞪了张硕几眼,真是会折腾,“今儿我不跟你一起进城了,反正壮壮放假,你记得中午回来吃饭。” “好!”张硕伸手给她揉了揉,才去杀猪。 张硕出门后,老张喂完猪牛羊和鸡鸭鹅,去巡视庄稼,秀姑和壮壮则留在家里,一个绣花,一个练字,母子安乐悠然,直到壮壮上学。秀姑有的时候会跟张硕进城,大多时候都留在家里绣花,般若多罗密多心经绣得十分精心。 自从苏母揍过米氏和苏三婶等,村里再无人说秀姑的闲话,反倒议论起小沈氏。 小沈氏嫁到周家的第一日,周母就严厉教导了一番,长篇大论地说着三从四德,又说女子宜以贞静为主,小沈氏本就受父亲如此教育,进门后无有不从,一味服侍丈夫、料理家务,做活所得一律上交,低眉顺眼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幸亏周惠性情温柔,处处体贴,加上他俊俏文雅,便是做庄稼也有着和其他人迥然不同的风度,小沈氏甚是满意。 听说小沈氏在周家过得不错,秀姑很是纳罕。不过,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她和原身性格刚强,不喜欢这种被公婆操控的生活,小沈氏显然非常适应,并且悠然自得。 中秋后半个月本应是秋收季节,但是今年夏天旱了一两个月,耽误了庄稼生长,到了八月底,稻谷谷穗和玉米穗都没长成,叶茎犹绿,颗粒尚未饱满,老张忧心忡忡,“瞧这长势还得大半个月,可是到时候必定耽误种麦子了。” 不止老张这般说,村中其他人也都这么担忧,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最近风调雨顺,稻谷和玉米绝大部分都出穗了,似乎不会颗粒无收。 到底是庄稼人,果然如他们所料。 大半个月后,侍弄比较好的田地都收了粮食。 张家忙了半个多月,粮食平安入仓,麦子种了下去。相较于夏收,秋收的稻谷平均每亩只有两石,玉米两石一二斗,其中有两亩玉米每亩地只收了几斗玉米,瞧着着实可怜,倒是花生红薯大豆的产量没受影响。 秀姑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他们家这次收获五六十石的稻谷,十来石玉米,下一季的粮种都是买的,足足花了三十两,交过税去掉工钱后,所剩无几。 “爹,咱家有麦子,怎么还买粮种?我看别人家都是用自己家的种子。” “粮食存得越多,这心里头越踏实啊!花钱买粮种,咱们家的粮食就存下来了。”老张认真地解释给她听,“咱们家为了储存,粮食都晒得极干极透,不适合做种子,种下去后出芽必定不如那些没晒干透的粮食。” 秀姑了然,原来做种子的粮食必须得有一定的湿度。 “爹,新粮入仓了,咱家陈粮什么时候卖掉?” “此时粮贱,过些日子再说,反正咱家是陈粮,早一天晚一天都是那个价。” 没等他们卖粮,老张就收到了来自京城的书信和东西。 来自老张的结拜大哥袁霸。 东西很多,有给张硕新婚的贺礼,有给秀姑的礼物,有给壮壮的文房四宝,也有一些京城的特产和一些皮货,五花八门,数目着实不少,足足装了一车,算不上十分珍贵,乡下却极少见到,是王家派人回来收租受袁霸之托捎过来的。 因山高路远,老张和袁霸几年没通音信了,主要是通信不便,哪想到今年突然收到! 他高兴得不得了,忙叫张硕搬东西,又向送东西的人道谢。 前来送东西的小厮特地指着车上两口樟木箱子对秀姑道:“张娘子,这是明月姑娘托我给姑娘捎的东西,这是单子,您收好。”说着,递了一份用红绸子包着的笺纸。 秀姑一愣,连忙谢过。 在小厮和车夫的帮助下,东西搬进张家堂屋,秀姑拿了个荷包递给张硕,让他交给送东西的小厮和车夫买酒,里头装了几个银锞子,是当初贵人赏的。 那小厮捏了捏沉甸甸的荷包,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觉得没白忙活。 小厮和车夫离开后,张硕将明月单独给秀姑的箱子搬进卧室,出来就父亲道:“阿硕,你念念你大伯给我的书信。”他虽认得几个字,却不大看得懂书信中说了什么,于是递给张硕,打算儿子要是看不明白,就叫秀姑读给自己听。 张硕打开一看,脸色顿时为之一变。 “怎么了?”老张和秀姑问道,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硕沉声道:“袁大伯在信中说,叫我们不要卖粮,要多多地买粮储存,多多地买些常用药材储存,门窗围墙都检查一遍,弄得厚实些不易进贼,家里也常备些弓箭。” “这是什么意思?”秀姑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点,急需公爹和丈夫确认。 老张的脸色变得和张硕一般无异,低声道:“这是要打仗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5章: 打仗? 猜测成真,秀姑吓了一跳,面色为之一白,从未经历过战乱之苦的她,根本无法想象打仗的情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见壮壮不在家,方不由自主地道:“那该怎么办?” 老张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见他步伐沉稳,秀姑慌乱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良久才听他问道:“阿硕,你大伯信中还说了什么?有没有提及是什么缘故?不,不,不,你大伯娘向来谨慎,具体的消息肯定不会在托别人送来的书信中写明。” 秀姑暗暗皱眉,他们这里消息闭塞,自己家虽然经常进出县城,但是能得到的消息却是寥寥无几,不知什么原因导致了这场战事,她只希望早日平息。 她看向张硕,后者又看了一遍信,道:“对此,信中并未多提,而且这些消息夹杂在问爹的近况、询问我和媳妇成亲并壮壮读书等琐事中。大伯和大伯娘因为咱们这里探花郎一家进京,原先住在桐城,遂向他们打探咱们这里,才知道了咱家的近况,恰逢他们回乡收租托其捎带。多亏了媳妇曾经给王家老太太绣过东西,他们找上门时打听过媳妇和咱们家。”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若没有秀姑和王家的一番因缘,王家如何知道张家,又如何告知袁家想知道的消息,袁家又如何能托他们捎带书信东西。 袁霸和老张、云掌柜等人虽是结拜兄弟,发家后也曾想过提携兄弟,但是他和妻儿久居京城,儿子回乡考试时才回来几趟,而老张等人不肯远离故土,他鞭长莫及。更兼老张等人常说他们各有绝活,或贫或富全靠自己,除非吃不上饭了上门求活路,否则他们谁都不能依靠大哥一辈子,袁霸只能作罢。好在他儿子这些年做了高官,桐城里不少人都知道老张、云掌柜是他的结拜兄弟,并不会为难他们,没有大富大贵的日子,却也平平安安。 袁霸在信中表示对弟妹去世的哀悼,又贺老张再娶佳妇,可惜儿子位列御史之职,着实得罪了不少人,他们家人不敢轻易离京,唯有送些礼物聊表心意。礼物不是只给老张一家,其他的结拜兄弟家中都有份,每一份都标了签子。 老张听完,仰脸看着梁头,半日后说道:“我晓得了,一会把东西整理一下,明儿我亲自送到各家,顺便隐秘地提醒他们一声。我和你们大伯一起出生入死,他一说存粮备弓箭我就知道要打仗了,这一点却不能告诉别人,免得他们惊慌失措,人心涣散,倒惹麻烦。打仗的消息至今没有传到咱们这里来,显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若是泄露,可就大事不妙了。” “不透露要打仗的消息,爹怎么跟他们说?” 听了儿子的问题,老张微微一笑,道:“就说今年收成不好,年底和明年粮价必贵,叫他们多多储存粮食。至于弓箭等兵器,朝廷不允许百姓家中拥有利器,唯一能拥有的就是弓箭,我就说秋冬带他们去打猎,叫小子们多准备几副弓和几支箭。”当年八个兄弟,至今活着的只有袁霸、他和云掌柜,还有一个早年去江南的八弟,余者来往的都是子侄辈。 说着,他叹了一口气,道:“咱们府城彭城一向是兵家必争之地,不知道战火起源何处,若是知道发起之地,约略可以猜出会不会波及到咱们这里。” “兵家必争之地?”是了,最近秀姑看了不少有关这方面的书籍,按照书中描述,彭城应该就是秀姑前世的家乡,彭,取自最长寿的彭祖,其城贯穿南北,乃是交通要道,在这个时代就是军事要塞,为兵家必争之地。 “爹,您看这回事什么原因引起的战乱?”秀姑双眉若蹙,忧心忡忡。 “我不清楚。”老张摇头,他打过仗,却仅仅是小兵士,受将领统率,在沙场拼杀,不是很明白谋略为何物,这些年住在村子里头,更加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天,“咱们先根据你们大伯的书信准备东西,眼瞅着就入冬了,咱们这里一时半会闹不起来。” 寒冬腊月,行军艰难,粮草难以运至,两军对战的话,这段时间一般都是比较消停的时候,除非军队扫荡附近山村,屠杀百姓,抢夺粮食。 当然,不排除敌军奇袭。 老张就经历过一场雪天中的大战,那是定北候带他们袭击前来屠杀百姓的鞑子兵,漫天飞舞的雪花悉数被鲜血染红,好像一朵朵红花,然而扑面不是花香,乃是浓郁的血腥之气!那一场大战死伤无数,前一刻和他并肩作战,后一刻便已身首异处。 鞑子兵?是关外白山黑水那一支吧? 秀姑抿了抿小小的嘴巴,一将功成万骨枯,真不希望战火袭来。 作为平头百姓,他们不求大富大贵,惟一的心愿就是年年风调雨顺,没有战乱之苦。 张硕安慰道:“媳妇,你别担心,有我和爹,爹在战场打过仗,我跟爹学了不少拳脚,一定会保护你和壮壮平平安安。” “嗯!”秀姑对他漾起一抹微笑。 既然公爹和丈夫都有主意,她心里的焦虑也缓和了一点。 袁家送来的东西确实不少,但分成七份,属于张家的那份并不是很多,除了一些京城的特产和几张皮子布匹以外,就只有壮壮的一套文房四宝和一对金项圈,秀姑的一套累丝镶红宝赤金头面,张硕的一副宝弓,老张的一柄长刀,最贵重的却是一些药丸药膏以及和药丸药膏包在一起的药方子,多是金疮药一类,其他人家只有特产皮货布匹和药。 分门别类地收拾好,属于自家的那份分了,剩下的搬到老张房里,明日送出去。 秀姑先将金头面金项圈收进梳妆匣打算藏进地窖,药和药方子和文房四宝单独放好,又将四匹厚实的布料放进柜子,方拿着皮子对摩挲宝弓的张硕道:“这些皮子够咱们一家四口各做一身袄裤,穿在褂子里头也不扎眼。爹上了年纪,壮壮又小,你先将就着穿你的羊皮袄,我做好了他们的再给你做。属于我的那份给满仓做一件,再过几日就入冬了,俩孩子天天清晨上学,不穿皮衣受不住寒风侵袭,我手里有从前王家给的冬衣,倒是不用做。” 见到皮子和布匹,秀姑就已有了打算。 最近几十年来天寒地冻,流行皮货,小户殷实之家多少都有一两件皮衣,不是大户人家穿的大毛小毛等精贵皮货,而是羊皮、狗皮、兔子皮、黄鼠狼皮一类。 “我有两件羊皮袄,还有一条羊皮裤子和一件半旧的羊皮斗篷,不用给我做,给满仓做一身,你自己做一身。”张硕放下令他极其喜爱的宝弓,“这些年每逢冬天总是冷得很,将进十月就结冰了,光靠棉衣难以抵挡寒气,你对自己好些。” 秀姑笑道:“明月姑娘心地好,给我的衣裳都是挑贵重的皮毛衣裳,大毛小毛都十分罕见,面料也精美异常。除了拿出来晾晒,我一件都没穿过,白放着可惜,换个面子,外头再罩件褂子就不惹人注意了。若是没有袁大伯送的皮子,我就把那些衣裳拆了,皮子攒起来给咱们一家四口和满仓每人做一身冬衣。”现在倒省得她拆皮子了。 明月确实是聪明体贴的女子,送她两个箱子,两口箱子里有一箱半全是旧书籍,字迹乌黑清楚,有刻本,也有抄本,一共三十余部共计三百多册,少则一部一册,多则一部数十册,有的是科举需要,有的包含天文地理工艺杂学,秀姑从王家书里得知,科举中涉及到杂学,需要学子融会贯通,不是只会四书五经就能过关斩将了。 据说,最严厉的时候,考科举需要精通君子六艺,很多寒门学子因为没有资源,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世家子弟金榜题名。如今虽然在这一条上面宽松了许多,但也不能不懂这些。 会这些东西,总比不会强。 试问,有朝一日壮壮和满仓与人结交,大庭广众之下,旁人提及这些技艺,他们听得一头雾水,接不上口,最后的结果几乎可想而知。 难怪,难怪说古代科举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童生、秀才录取率只有千分之五,往上更是金举人银进士,考中举人的学子比考上清华大学都金贵,举人考进士三次落榜可以参加选官,不往上继续考也可以谋个七品下面的官职。 秀姑对壮壮和满仓的科举之路没有多少信心了,实在是太难考了啊! 不过,她让满仓读书的初衷是因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希望他就算无法考取功名,也可以读书明理,成亲后对待壮壮亦是如此想法。当然,她巴不得两个孩子考到功名,至少秀才见官不跪,可以减免徭役,考中举人一辈子吃喝不愁,而且可以少交三分之二的赋税。 张硕吃惊道:“咱家壮壮需要学这么多东西?君子六艺是啥?” “君子六艺指的是礼、乐、射、御、书、数。”秀姑一边看明月给她的礼单和书信,一边细细给张硕讲解何谓六艺,“孩子们的骑射武艺就交给爹和你了,其他方面我能教的尽量都传授给他们,连我都不懂的只好等以后有机会再说了。” 拜师学艺,他们也没机会,唯一的指望就是俩孩子以后出人头地或者天纵奇才得到名士青眼,不过这种几率太小了,俩孩子真不是奇才,他们不能报以希望。 张硕听得晕头转向,许多东西他都听不懂,愈加对读书科举感到敬畏。 怪不得周秀才这么久了还是秀才,沈童生还是童生,原来秀才举人竟是这么难考,连秀才他们桐城一年才有两个名额,更别提三年一次的才能考的举人了。一县之城,一万多户人家,成千上百的学子,每年竟然只录取两名秀才,壮壮考试时得打败上千人! “媳妇,要不是娶了你,咱家谁知道这些?只会赶着壮壮死读书,我可不想让壮壮成为第二个周秀才和第二个他姥爷。”大幸,大幸,他们老张家祖坟定是冒青烟了。 “瞧你说的这些,我就不爱听,好像都是我的功劳似的。难道嫁给你,就不是我的福气吗?”她可不能因为识得几个字就沾沾自喜,觉得张硕娶自己是几辈子修来的,带着这种想法,长此以往她和张硕的婚姻生活必定会受到影响。 “媳妇,我们俩都有福气!”张硕再次确定,媳妇是真的喜欢他,没嫌弃他。 “哪有你这样夸自己的?” 秀姑瞪他,此时她已看完礼单和书信了,礼单中除了书籍,便是明月送她的一些纱绢绫罗和各色绣线绒线等绣花所用之物,还有一副保养双手和皮肤的方子。绣娘需要拥有一双柔滑细嫩的手,免得刮花光洁的丝绢绣面或者刮花已经绣好的花。 秀姑前世从十岁后就不做农活了,家务也很少做,可是如今生于山村,身为村妇,绣花是末流,照顾老人孩子,她不可能不做家务,练习书法绘画指间还会留茧呢,那么就只能仔细保养,不让手指粗糙干裂,绣花的时候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 原身的双手天生柔嫩,做家务都不会弄粗手指,在周家她经常偷偷地买香脂,是她祖母教的,香脂的主要原料是猪油,润泽肌肤十分有用。被休后,秀姑在娘家没做多少粗活,少许家务并未磨粗手指,嫁到张家虽然经常洗衣做饭,但洗衣遇到笨重衣物有捣衣棒,其他脏活累活做得并不多,喂养牲畜家禽一个月做几次,清理粪便都是老张和张硕的活儿,庄稼活儿更是未曾沾手,也就翻晒粮食时忙碌几日,忙完保养几日便恢复如常了。 明月送她的保养方法很不错,很适合她现在的身份,有能力按照方子保养。 信中明月告诉她,她送明月的那些绣花样子被开始给女儿攒嫁妆的大奶奶看见了,很中意,尤其是几幅适合做屏风的大图,吩咐府中绣匠按图绣出来,又叫针线房仿照手帕荷包的针迹,明月由此得了不少好处,拿出一部分托人弄了这些壮壮以后可能会需要的书籍。保养方子是她怕秀姑长期做家务磨粗了手,不能再绣花,特地找府中绣匠寻来的。 明月最后又说明年年景不好,须得多存点粮食油盐,有备无患。 连她都这么说,显然打仗是确定的事情。 秀姑突然生出一股疑惑,王家早不进京晚不进京,偏偏五六月份那时候举家进京,莫非是提前得到了什么消息?说是为王朔打点京城中人情来往,恐怕不止如此吧?打点那些,有妻子在就够了,何必劳累七老八十的王老太太? 她把这份疑惑说给张硕听,张硕沉吟道:“不是没有可能,王家经常和知府家来往,探花郎又在京城当官,他们自然消息灵通。” “明儿进城咱们留心一下府城有没有消息传来,毕竟知府家是王家的亲戚,他们若有动作,咱们能猜测几分。”秀姑提议道,知府主掌州府诸般事务,战乱将起,他肯定要调动府城兵力戍守城池,盘查来往过客,以免混进奸细。 “知道了,我写信给云三叔,叫他留意一下。”云掌柜在府城呢,打探消息很便宜,正好把袁家送的那份东西托人带去。 秀姑轻轻点了点头,心里开始盘算需要准备什么。 他们家粮食储存得极多,倒不需要买粮食了,新粮入仓时,陈粮都没有卖掉,粮种另外买,粗粗估算下来,他们家差不多有三百石的粮食,玉米大豆花生红薯干都在其中,地窖里一百七八十石都是新粮,新粮陈粮折合三万六七千斤,够他们一家四口吃上二三十年了。 他们家菜地的面积比较大,后院里有井,夏天就没旱着,她晒了许多菜干,干豆角、葫芦条子、茄子干、梅干菜等,又腌了不少小黄瓜、萝卜干、糖蒜、辣椒等,菜地下面的地窖里也储存了今年的萝卜、白菜、辣菜疙瘩和部分红薯,种了些韭黄、蒜黄等。 次日老张去送礼时,秀姑跟张硕进了一趟城。 天冷,她最近都不大出门,这回她进城特地买了大量油盐,旁人问起,她就说年底要烀很多咸菜萝卜豆等,又买了不少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是为即将到来的战乱做准备。 老张回来时,板车上拉了不少没开封的酒坛子。 又过几日,张硕按照药方子分开几次,买了些常备药材,他只说冬天怕滑倒,摔出个好歹又不方便进城,便备些金疮药、跌打药,倒也买到手了。宋大夫那间药铺里有规定,要么请宋大夫诊脉开方子抓药,要么就是拿着有大夫印记的药方子抓药,平时不允许没方子就胡乱买药,买少量砒霜更是需要将年月日和买药的人名字登记在册。 趁着寒冬,父子二人又把门窗加固了一下,准备了不少箭矢藏在地窖里,可惜朝廷有规定,铁匠铺子又都是朝廷名下,铁制箭头的箭矢数量不多。 林林总总准备下来,张硕最近挣的钱花了个精光,连礼钱都用了七八成。 秀姑一点儿都不心疼,她只知道必须准备得万无一失。 她也回了娘家一趟,提醒老苏头多多地储存粮食,对于战乱一事只字未提,一是怕引起惊慌,二是怕给自己家和袁家带来麻烦,没见老张都不敢对拜把子兄弟家详细说明。 老苏头却十分精明,孙女神色凝重不若平时,他就知道其中肯定有事情发生,孙女不是不知道他们家今年着实存了不少粮食,去掉粮种够一年的嚼用,何必多此一举再这般嘱咐?许是张硕在城里听到了什么消息。至于是什么事情孙女不说他就不问,过了两日,老苏头就吩咐儿子孙子每天早起晚归,悄悄地从县城里买几车粮食回来,如此吩咐其他三子一番。 张硕提醒了沈家一声,奈何沈家自恃有两个女婿,便是没粮食难道他们就不能接济一下?竟不肯花钱买粮,只靠今年的十来石粮食过活。 诸事齐备,到十月中旬,张家仍未收到云掌柜的回信,反倒迎来了云天瑞的报丧。 张家上下齐齐失色,“你为谁穿的孝服?” “二伯,大哥,我爹没了!”云天瑞伏地痛哭。 “什么?怎么回事?你爹进城后不是好好的?怎么就没了?什么时候没的?”明明云掌柜精神抖擞,瞧着都不像四十七八的人,怎么突然就去世了? 云天瑞眼底乌黑,面目憔悴,哭道:“到底是几时没的,侄儿不知道。” 云家绣庄搬进府城没多久,白东家就命云掌柜带商队去江南进货,卖掉手里已经绣好的绣品,进大批的绸缎绫罗和绣线、绣花样子等,须得去金陵、杭州和苏州三处,谁知在回来的路上竟会遇到水匪,商队无一生还,货物一滴无存。 云掌柜等人的尸首被水匪扔进了河里,不知漂浮了几日才被发现,继而报官。现在云掌柜的尸首还在当地,已被收入义庄,等着作为家人的云天瑞等人亲自去认领。 令他们感到雪上加霜的是白东家久等货物不至,耽误了绣庄里的生意,居然勃然大怒,不仅不对云掌柜和进货的伙计们予以安慰和抚恤,甚至翻脸不认人,那批失去的货物高达千余两,分摊下来,云家足足得赔八百两。 八百两,云家所有家业加在一起都不足八百两! 云天瑞这两日一边安慰老母和妻儿,一边处理赔偿事宜,已将府城里的宅子卖了,妻母的首饰也都当了,凑上家里的积蓄一百多两,已经还了四百两,还欠四百两。 他今天送老母妻儿返回县城老宅,打算把家里的地卖掉。 “二伯,我爹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心打理绣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谁知一朝出事,白东家半点旧情不念,许我一月之内还清八百两赔偿!二伯,侄儿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求二伯怜悯,帮侄儿寻个厚道的买家,好歹侄儿家里还有一畦地,种着来年的麦子,若是无人压价,能卖三百两。早些还完这笔债,侄儿好早些上路迎爹的灵柩回乡。” 想到云掌柜的尸体仍在外地,魂魄不得回家,云天瑞心痛如绞。 “你这孩子,咋不早点传信回来?你二伯穷是穷了点,多少能帮衬一点。”老张神色悲痛,老泪纵横。前儿分送东西时他还在想八个老家伙只有三个活着,不知道那五个在地底下是不是凑在了一处,谁知如今竟只剩他和袁霸两个大的了。 云天瑞哽咽道:“二伯,侄儿无颜呀!”几百两欠债,多少庄稼人穷其一生都攒不到这笔钱,二伯家日子也不富贵,他怎能开口求借? 这话出口,恨得老张用力拍了他后背好几下,“你当二伯是外人啊?” 想到云掌柜对自己的恩情,秀姑擦了擦眼角的泪,轻轻拉了张硕一把,走到外面低声道:“地是咱们庄稼人的命根子,三叔家没了生意,再没地,怎么过日子?三叔对咱们家真心实意,现在他们家遇到了难处,咱们家不能袖手旁观,你说对不对?” “媳妇,你的意思是?”张硕感动不已,云掌柜是老张的结拜兄弟,云天瑞是自己的结拜兄弟,他有心帮忙,但又怕秀姑生气,毕竟现在他们家都知道快打仗了。 秀姑柔声道:“袁大伯不是送了我一套金首饰吗?又是金子又是宝石,约莫能典当不少银子,我手里另外两套金首饰也都拿去当了,咱们乡村人家着实用不到这些,不够再从别家借点凑上,借给云兄弟还债。不是我不想动用咱家的积蓄,只是咱们不想让别人知道咱们家有钱,作作样子。若是云兄弟不好意思接受,就把他们家的地契押在咱们家里,地由他们种着,免得没有进项没法过日子,比卖给别人强,等他们还清了银子咱们再把地契还给他们。” 他们不要那地,不要收成,等于是无条件帮助云家。 就算自己不说,以老张和张硕的性格肯定会帮云家一把,倒不如自己开口提出帮忙,加深一下他们对自己的好感。 张硕忍不住握着她的手,“媳妇,你真好。”。.。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6章: 张硕没想到媳妇会这般大方,那几套金首饰可是媳妇的私房,她宁可动私房,却不肯动家里的那笔金子,显然是为了这个家。 正感动间,他听到秀姑低声道:“一会子你仔细问问云兄弟,到底是怎么回事?白家为什么没有抚恤云三叔和随行的伙计等人。我研读过咱们朝廷的律例,按制,出现云三叔这种情况,他们不仅不必担负东家的损失,而且东家反而要对他们的家属有所抚恤,他们被杀后各项费用包括丧葬和扶灵的路费都由东家负责才对。” 张硕一愣,“有这种律法?我竟不知道。” 秀姑口齿噙香,吐气如兰,微笑道:“可能你没听过,也或者你没看过朝廷律法,又或者你没经历过行商之事,所以不清楚。” 张硕忙携她进屋,先说明秀姑的决定,不等云天瑞道谢,就问出夫妻二人的疑惑。 老张听说儿媳妇的贤惠,正欲表扬于她,乍听此事,也觉得十分奇怪,问云天瑞,云天瑞却是惨然一笑,道:“父亲经常出远门,浸润在这一行,我自然知道这一条,先前曾出现过伙计死在途中的事情,白东家给了他家人二十两银子作抚恤丧葬等费用。可惜,如今我和那些死者的家人一同联名状告白东家处事不当,结果府城衙门并不依律断案,反而判我们赔偿这笔损失,一个月之内不还,便要由官府出面抄家!” 听到“不依律断案”几个字,秀姑脸色一变,蓦地想起明律流传甚少的缘故,据说明代虽然结合唐律修订了明律,共计六百零六条,但明代断狱,不甚遵用,导致明律没有广为流传,后世完整的明律十分罕见。 也就是说,真正遵守律法的衙门和官员,少之又少! 律法只是针对百姓,无法束缚达官显贵。 云天瑞痛苦之极,忍住悲伤继续道:“衙门只说罪在劫匪,又说这笔货物十分要紧,我父亲和二掌柜并伙计们在白当家跟前立下了军令状。一千五百两的货物,我家被判赔八百两,二掌柜家判赔五百两,余下两百两由二十多名伙计家中赔偿。我看了那军令状,确实是我爹的指模,我不相信,我爹从来没提过这件事,他做生意多年,无论如何都不会向东家作此承诺,而且我爹写契约经常都是亲自执笔,可是衙门说是那就是!” 二掌柜家和他们家遇到的事情一般无二,赔偿后都是倾家荡产,伙计们军令状上的内容也向白家承诺,倘或货物发生事故,他们掏钱赔偿,大家平摊! 可是,云天瑞清楚,那些伙计们除了账房先生外,其他人根本不识字! 事后询问他们的家人,才知道他们曾经在家人跟前提起过,他们每次出远门,东家都会和他们签订一份契约,把货物平安带回来,东家额外赏他们三两银子。多年来,白东家一直信守承诺,他们也就习惯了出门前签订契约。 “二伯,大哥,大嫂,我跟我爹出过几趟远门,也是想熟熟手,以后接我爹的生意,我从来就没听说过这样的军令状和这样的契约,谁会这么傻,把一切损失都算在自己身上?以前我爹带人进货归来,白东家一直都有赏钱,我爹是大掌柜,赏钱是十两银子,随行的二掌柜或者三掌柜是八两银子,账房先生是五两银子,剩下伙计们则是每人各三两,但是我爹从来没立下过军令状,没有签过契约!”白家肯定动了手脚,云天瑞可以确定。 云天瑞擦了擦眼泪,苦笑道:“确定又如何?我们家在府城里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民,不与官斗啊!衙门这么判案,显然偏向白东家。” “你们东家怎么变成这样了?一点活路都不留给你们。”老张问。 袁家是有些权势,却在京城,对此事鞭长莫及。在桐城里没人惹他和云掌柜,乃是畏惧所谓的三品高官,认真计较起来,有人欺负他们,他们根本不可能找袁家做主。所以,人生地不熟的府城谁会在意他们?袁霸的结拜兄弟和袁霸当官的儿子又没有交情。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鸡犬可不是别人家的,他从来就没打算依附袁家的权势获取利益。 秀姑却觉得白当家一直都很精明,就像上次见到自己双面绣手帕,当即就表示要雇佣自己而非收购自己的绣品,或者允许自己寄卖。 云掌柜辛辛苦苦得打点绣庄,得到好处的永远是白家,而非云掌柜。 也许,白当家很早之前就这么做了,以防自己遭受损失后,还要赔偿在进货途中死去的伙计,像这种因为赔偿而导致倾家荡产的东家着实不少,只是从前白家没有发生过这种被匪徒杀人劫货的事情,所以这种事情没有曝出来。 秀姑把自己的猜测说给众人听,大家觉得有几分道理。 有道理是有道理,但是谁都不能确定。 还债迫在眉睫,云天瑞再三拜谢,当晚离去,他身上带孝,不能逗留在张家。 第二天老张和张硕一起进了城,只往李家送了一头猪,猪肉铺子没开,先去云家安慰云母婆媳,送上袁家所赠之物,然后和云天瑞去府城。 闻听他们死当,当铺将价格压得极低,按金价之八成,也就是按照金首饰中赤金的分量,一两赤金当八两银子,宝石和工艺不算在内,三套一共二百两。张硕一怒之下去了附近的金楼,讨价还价,三套金首饰卖了三百二十两八钱银子。 银子都给了云天瑞,拿回家云家那份地契,也请府城的中人签了契约书。云天瑞将五十亩地抵押给张家,待五年内还清三百二十两银子后方可取回。 云天瑞本来要连着利钱一起还,老张啐了一口,他才含羞作罢。 手里有三百二十两银子,云天瑞就不那么焦头烂额了,他把家中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家具、皮货、绸缎衣服等,其中包括袁家才送的那份礼物,统共卖了三十多两银子,郭大海赵明堂瑞儿这些结拜兄弟听说后,二话不说,各自援手,凑了一百两银子借给他,多出的几十两银子作路费去迎云掌柜的灵柩。 对此,云家自是感恩戴德,尤其是对秀姑。 被他们感激的秀姑此时却皱起眉头,“硕哥你说什么?你要和云兄弟一起去?” 张硕点头,眼里带着一丝嘲讽,沉声道:“云三叔在世的时候,往他家奉承的人不知凡几,如今他家一无所有了,听说三弟去迎三叔,那些人顿作鸟兽散,竟无一人肯陪着三弟出门。我既是侄子,又是三弟的大哥,不能不闻不问。” “可是这一去路途遥远,而且十分危险,光靠你们兄弟,我不放心。”云掌柜那么大一支商队都出了事,她怎能不担忧丈夫的安危?目前,即将打仗了呀! “莫担忧。”张硕轻声道,“我们不是独自上路,还有明堂兄弟。两日后府城里有一支商队前去江南进货,这支商队是李家的,听说云三叔之事后,特地雇佣一群镖师护送,瑞儿和祥儿费了不少力气打点,他们又试探了我的拳脚,愿意带上我和天瑞明堂。” 李家原是大商贾,动辄上万两货物,自有专门商队以及大批护院,镖师也是经常雇佣的,就是不知道他们家明明比白家更富贵,何以容许白家在桐城独霸布匹绣品之业。 白东家能让衙门偏向他们家,可能李家就是忌惮这一点。 “你都确定了,就算我说不让你去,你恐怕也会偷着去吧?”秀姑红了眼圈。 张硕心中一痛,“媳妇,对不住。三叔和咱爹宛若嫡亲手足,我若不去,咱爹必定会去走一趟。我想在家里守你一辈子,可是,不能不顾及兄弟情分。”他一向看不惯那些为了手足兄弟放弃妻儿的行为,轮到自己,他方知道,兄弟虽不如媳妇,可也至关重要。 秀姑低下头,泪珠落在衣襟上。 朝夕相处惯了,她舍不得张硕一去就是一两个月,或者两三个月。 冰天雪地,不利出行。 打仗是如此,行商不也是如此? “不能天气暖和些再去?这时候你们走水路,怕河里早就结了冰了。”秀姑忍不住找借口让他们改变主意,明知这种想法要不得,可她还是说了。 张硕叹道:“王家这回要接江南的什么太太少爷回来,雇了一条大船。” 秀姑再也没有理由阻止他了。 离启程没两日了,秀姑放下针线活儿,精心给张硕打点行囊,常用药丸药膏带上,止血的、疗伤的、治疗风寒的统统都有,棉衣厚鞋备齐,宝弓利箭与他带上,还向老张借了那把袁家送给他的长刀,张硕跟老张学过一些军中的刀法,不过他最擅长用杀猪刀,劝了秀姑好几番没法改变她的主意,最后长刀和杀猪刀都带上了。 秀姑又给他做了一些馒头卷子烙饼等干粮,煮了咸蛋,从厨房捞了一些咸菜、盐豆各装在陶罐里,“你们急着赶路,想来不一定有空好好坐下吃饭,这些容易携带的你带上,就着卷子煎饼能吃好长时间。天冷,煎饼卷子都能保存十几天不坏。” “媳妇,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平平安安地回来,我还得照顾你一辈子。”娇妻爱子老爹在家等他,他无论如何都会保重,“媳妇,咱家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你只管在家里等我回来,快则一个月,晚则年前回来。” 临行前的晚上两人聊了很久,次日张硕别过娇妻,进城和云天瑞并李家等人会和离开。。.。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7章: 张硕走后,秀姑如往常一样起来,先帮老张烧水,用来作杀猪之用。 张硕的力气显然遗传自老张,老张一个人居然放倒了一头一百来斤的猪,他在青砖瓦屋里杀猪时秀姑没进去,等他出来处理被杀死的猪,锅里的热水均已烧开,秀姑道:“爹,我把家里的碎金子碎银子都给硕哥带上了,跟您说一声。” 这些碎金子中有地窖里本来藏的,有后来自家兑回来的,也有自己手里的几块碎金子和金锞子,零零总总加起来差不多有十几两,银子也有二十多两。 铜钱过重,秀姑就没让他带。 老张提了水倒进大盆里,一边给猪脱毛,一边道:“穷家富路,多带点钱好。硕哥媳妇,难为你了。”老张心里叹气,当初向苏家许诺不动秀姑的私房,谁知还是用了,三四百两的金首饰,说拿就拿出来了,半点犹豫都没有。 “瞧爹说的,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别说这些话。何况,家里有多少积蓄她都清楚,想做什么公爹丈夫都不反对,又不是周家那样的人,得自己存私房钱以防不测。 “对,咱们是一家人。” 秀姑没有在后院久留,锅里水尽后她又烧了一锅,烧完熄火,去前院做饭。 西偏房里堆积着陈粮,只留两三袋新粮,他们家不肯亏待自己,吃的自然是新米。张硕临走前在县城里舂了一石稻子,磨了七八十斤细面,老张年纪大,壮壮年纪小,脾胃较弱,秀姑每日早起必定熬一锅粥,粥米粒粒开花,软滑喷香。 吃完饭,老张裹着老羊皮袄,装好车,带上肉包子和鸡蛋,携带壮壮和满仓进城。 秀姑先给两个孩子每人做了一身皮衣,有袄有裤,夹层里絮了厚厚的棉花,穿在粗布衣裤底下,不露半点皮毛,瞧着跟穿笨重的棉衣无异。另外又给他们每人做了一顶兔皮帽子,却是老张深秋时在山里逮了几只野兔子,攒下来的皮子,兔肉则入他们腹中。 她在家把老张的皮衣做好,又绣了一会儿经书,看着绣了一多半的经书,想到云掌柜的音容笑貌,一阵伤心。 不好! 秀姑突然想起自己答应过云掌柜的委托和要求,并签订了契约,那要求来自白东家,如今云掌柜遇难,白东家凉薄,她不想把绣品寄卖在白家,岂不是以后没有门路卖绣品了?像王家这样的人家可遇而不可求,整个桐城除了县令家就没一家了。 卖不掉就卖不掉,大不了不卖了,她按照自己的心意绣个三年五载,说不定以后能遇到个好买家,秀姑发了狠,反正她不想和白家这种人打交道。 日子慢慢滑过,除了没有张硕,张家的生活并无变化。 最近的生意不是很好,买肉的百姓不多,都准备留着钱过一个月买年货,一头猪总会剩下些肉卖不掉,而李家下面的庄子里送年租进城,猪牛羊鸡鸭鹅和各色粮食干货等一应俱全,他们吃年租里的肉,用不着采买。 老张急得嘴角起了燎泡。 虽然外面仍然没有关于打仗的消息传来,但是老张一想到秀姑对家里的贡献,就想多赚点钱,省得战乱时生意更不好做。 秀姑倒是不心急,年底那一个月的生意抵得上平时三四个月。 她劝了老张好几回,老张才按捺住急躁的心情,这日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索性不再进城,而壮壮学堂里也有说法,凡是大雨大雪都不必上学,齐先生和杜先生并非县城中人,遇到这等天气出行十分不便,又恐学生途中出事,所以有这条规矩。 下雪天,没人串门。 秀姑见他们爷孙扫完院子里的积雪,闲得没事干,甚至还在院子里堆了个雪人,索性将手里的活计推给他们,“爹,我炒了点花椒和盐粒,你用碓窝给我捣成粉吧。” 老张顿时来了精神。 张家有一个石头打的碓窝,底平肚大,两边有耳,中间是半圆的凹陷,平时擦洗得干干净净盖上盖帘放在门口一侧,谁家都能来用,只需进家门向秀姑借用和碓窝配套的木柄石杵即可,冬日才收进厨房的里间,外间烧火做饭有烟灰。 把炒熟的花椒倒进碓窝的凹陷里,老张拎着同样干净的石杵捣向花椒。 “阿爷,我试试,我试试!”壮壮百无聊赖,双手握着石杵的木柄,石杵虽是木柄,但杵头是一颗圆圆的石球,很重,他涨红了脸,用尽了力气,半天提不起来。 “你还小,等你长大就有力气了。” 老张没打击孙子,赶他去上房找秀姑,自己忙活起来。 他臂力极大,不多时就把花椒捣成了很细的粉,然后扫到罐子里,接着捣碎炒熟的盐粒,成粉后,倒进花椒粉,搅拌均匀后一起装进罐子里。 放好椒盐罐,老张在厨房里巡视一番,取出秀姑封在缸里的干辣椒捣了一罐辣椒粉。 自从辣椒在桐城推广,老张就爱上了这种滋味,冬天最喜欢了,辣出一身汗,张硕和秀姑也很能吃辣,唯独壮壮年纪小,吃不得辣椒。 “大哥,大哥!”张老四敲响了大门,老张戴着斗笠出来开门,诧异地看着他一头大汗,幸亏披了蓑衣戴了斗笠,不然气血流动,雪花落在他身上不得融化了浸透衣裳,“你心急火燎的干啥?下着大雪,不知道在家里猫着?” 张老四喘了几口粗气,“大哥,苏里长家杀牛,叫我请大哥去帮忙。大哥要是买牛肉就带上钱,不过,你帮忙杀牛,苏里长肯定会送你一些牛肉牛骨头牛杂碎。” 老张一惊,“苏里长家的牛咋啦?要是病牛,我就不买了。” 虽然难得吃上一回牛肉,可是老张决定听儿媳妇的话,生病的猪牛羊鸡鸭鹅都不能吃。 “唉,也是苏里长家命不好,今天他们家赶着牛车去吃喜酒,谁知冰天雪地的,板车坐的人多,一家老小十几口子呢,牛连着车滑进路边沟渠里跌断了腿,人也摔了。请了人来看,说牛好不了,就算好了也得瘸着一条腿,耕不了田,只能禀告衙门后给宰杀了卖肉。” 秀姑听到叫门声就出来站在屋檐下,听了四叔的话,暗暗吞了两口馋涎。 她到这里一年多,从来没尝过牛肉的滋味。 太、祖皇帝没把肉牛引进来,对于庄稼人来说,耕牛很重要,杀牛犯法,除了老死、病死以外,只有受伤了不能痊愈或者痊愈后不能耕田的牛经过衙门查看后才可以宰杀。 像小说里动不动进酒楼就来几斤牛肉的情况,在这里基本没有。 百姓爱惜牛,照顾得非常精心,轻易不让受伤,这一年多也没有听说附近谁家的牛老死了,而病死的牛肉秀姑不肯吃,因而张家一直没见牛肉。 老张和张硕是远近驰名的屠户,老张的兄弟没有继承祖上的屠宰把式。 “爹,我给拿些钱,您回来捎根牛腿骨和几斤好牛肉。” 乳白色的牛骨汤、红艳艳的五香牛肉,她想想就觉得口水直流。 “那好,他四叔,你等等。”老张进杂物房拿了蓑衣披上,叫上踩着用芦花编出来的木屐,又拿了剔肉剔骨的尖刀,拎着秀姑递来的几串钱,叮嘱她晌午不用给自己留饭,带上门,跟张老四往苏里长家走去。 秀姑回头对壮壮笑道:“壮壮,咱们明天有牛肉吃了。” 壮壮流着口水道:“娘,今天不能吃吗?” “傻孩子,你阿爷和人杀牛得半日的工夫呢,杀牛、剥皮、分解,傍晚回来就不错了,炖牛肉需要火候,咱们若能买到牛肉就先处理好,晚上开始放在大锅里炖煮,煮到睡觉前,次日再煮,早上你就能吃到嘴了。”苏里长家的牛可不是小牛犊,肉质坚韧,炖透了才好吃。 壮壮有些失望,但很快就振作起来,“娘,咱们中午炖排骨吧,我可想吃了!” 有了娘,就有好多好吃的,再也不会跟着阿爷吃难吃的饭菜了。 “好!”昨天家里剩了不少排骨和肉,肉被她用五香粉和着盐腌了挂在屋檐下,处理过的下水和排骨昨晚则放在院中的水缸里,用大石头压着缸盖,里头堆了些冰块。 秀姑敲碎冻在一起的冰块,取出昨天腌渍好的排骨块。 没有衣食生活上的后顾之忧,秀姑底气十足,经常用家里现有的材料变着花样地做吃食,她只会做韭菜炒鸡蛋、红烧肉、炒青菜、炖肘子之类的家常菜,颇有几分火候,复杂如松鼠鳜鱼佛跳墙牛乳蒸羊羔等美味佳肴她就不会做了,点心糖果之类也不会做。 倒是简单的椒盐、五香粉她很会做。 椒盐就是把花椒粒炒至椒香四溢,盐粒炒熟,然后将之研磨成粉。 五香粉则是用五种或五种以上不同的磨成粉末,然后混合在一起,配方有很多种,其中的材料在当世作为药用和香料而存在,也有大厨用作调味料,古人其实很聪明,早知花椒八角之类可以调味,张家后院菜地就有两棵花椒树,秀姑选择了比较简单的五香粉配方,花椒、八角、桂皮和小茴香籽、干姜,桂皮八角和小茴香籽在县城里一买就有。 不过,她做菜不爱放各种调料,而是讲究原汁原味、荤素搭配的养生之道,唯恐浓郁的调料遮掩了食物本身的味道,只在做肉菜时放一点五香粉去腥气。 老张中午没回来吃饭,娘儿俩解决了一份萝卜炖排骨,一份清炒白菜丝。 如秀姑所料,老张过午后一个时辰才回来。 “苏里长家给了我两斤好牛肉和几斤牛杂,牛腿骨也是送的,那八斤牛肉是咱们家买的,苏里长给咱们算得便宜了一些,五十文一斤,别人买就是八十文一斤。”老张就着壮壮的手喝了一碗热汤,对秀姑说道。 秀姑赶紧接过来,看得眉开眼笑,牛杂汤、牛骨汤、炖牛肉,都是好东西。 又听老张道:“我见到你大哥了,也在苏里长家帮忙杀牛,事后分了一斤牛肉和一些骨头,他自个儿掏钱买了三斤牛肉两斤牛杂,我给割了最好的。” 苏家的日子过得很不错,闻听苏里长杀牛,立刻就买了几斤。 “谢谢爹。”听说娘家有肉吃,秀姑很是欢喜,这样她就不用担心自己家吃肉,娘家却闻着村里的牛肉香味流口水了,“爹,咱们村里有多少人家分肉买肉?” “不多,买肉也就十几家,大多数买牛杂,三五家买了肉,牛肉这么贵,没有几家吃得起。分肉的除了苏里长自己一房帮忙杀牛的兄弟,也就我、你四叔、你大哥和你娘家两个堂兄弟,没有别人了。”一般人想帮忙杀牛都没机会,帮忙杀牛有肉分。 趁着天色还没黑透,赶紧把东西处理一下。 老张处理牛杂,秀姑处理牛肉,清洗了好几遍,牛骨和牛杂放在大锅里加水,秀姑留了五斤牛肉,剩下五斤牛肉都投进大锅里。 烧开后,浮沫甚多。 秀姑捞出牛骨牛杂和牛肉,用热水冲洗一遍,然后洗干净大锅,砸碎牛骨,重新加水炖煮,仍有浮沫漂起,撇净浮沫,方盖上锅盖以中小火慢煮。 秀姑又用干净的纱布缝了一个小布袋,装上适量没有研磨的八角花椒桂皮小茴香籽和干姜等,密密缝死袋口,将之放进锅里,片刻后,厨房中尽是牛肉的香气,睡前熄火,馋得壮壮无时无刻不蹲在灶台前,次日更是一大早就爬起身催促秀姑赶紧煮肉。 熟透后,牛杂和牛肉捞出来,牛肉晾凉后收进柜子里,秀姑只切了一点牛杂,又拔了几棵用玉米秸秆盖着的芫荽,切碎后洒在装着牛杂的大碗,浇上热腾腾的汤。 汤很清很白,芫荽青翠可爱,壮壮迫不及待,端起碗刚想入口,就听见有人敲门。 一大早谁来串门啊?雪下了一日一夜还没停呢。 秀姑让老张和壮壮在屋里喝汤,自己前去开门,就着雪光和日光一看,门口却是张硕的二婶,手里牵着四个邋里邋遢的孩子,五双眼珠子直接盯向厨房。。.。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8章: 见状,秀姑心中微感不快。 他们家墙高院深,厨房又是青砖瓦房,炖肉的香气传不到外面去,秀姑觉得公爹和丈夫建房时肯定想到了这一点,他们家杀猪,比别人吃肉的次数多。因此,显然二婶不是闻香而来,而是惦记着老张昨日从苏里长家拎回来的肉。 秀姑的不悦不是针对孩子,而是针对张二婶,也就是老张继母二弟的妻子,虽是同一支的血脉至亲,但和老张家的情分远不如四叔家和三堂叔家。 眼前的孩子是张二婶的孙子,名字依次为大蛋、二蛋、三蛋、四蛋,最大的大蛋不过十岁上下,小的四蛋仅有三四岁,他们这样的孩子平时吃到的油水少,闻到哪家炖肉的香味难免嘴馋想吃,守在别人家里或是门口看着别人炖肉,能吃到一块或者喝一口肉汤就觉得很满足了,大部分人家都不会感到厌烦,毕竟自己家也有孩子。 可是,在别人家炖肉时,很少有大人带孩子上门。 张二婶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小儿子尚未娶亲,上头四个儿子生了八个孙女和四个孙子,只存活了两个孙女,此时带来的都是孙子,孙女没这个待遇。 “大娘,俺想吃肉!”三蛋吸了吸鼻子,将流到人中的鼻涕吸到鼻子里,脸蛋冻得发红甚是冻裂了双颊,鼻涕再流出来时伸袖子蹭了蹭,将鼻涕蹭到衣袖上,袖口和褂襟乌漆墨黑,堪比擦鏊子的油布靠子了,四个孩子都一般无异,毫无差别,满头满身都是雪花。 秀姑瞧得恶心至极,险些呕吐出来。 冬天清闲得很,这二婶和几个堂弟妹怎么照顾孩子的?孩子比泥猴儿还脏!出来也不说戴个斗笠。就算村里孩子都不爱干净,可是家里有女人,很少有孩子脏到这种地步。 “大娘,俺想吃肉,俺想吃肉。”二蛋说。 “大娘……”这是大蛋。 “大娘,阿奶说,来你们家就有肉吃了,我来了,你快给我肉吃吧!”上头三个孩子只说要吃肉,唯独四蛋年纪小,奶声奶气地说出了他们今天上门的缘由。 四个孩子围着秀姑,七嘴八舌,甚至四蛋伸出双手抱住秀姑的腿,急得快哭了。 “大娘!” 这种被强迫的感觉非常不好,秀姑不由得轻轻拢住眉头。 厨房距离大门比较近,老张和壮壮坐在灶台前烤着火,吃着牛杂汤,因秀姑煮汤时没放盐,他们自个儿按照喜好洒了点盐进去,老张碗里洒了一把辣椒粉,爷俩吃得满头大汗。 听到门前的声音,壮壮眉头纠结在一起,不满地噘嘴道:“二奶奶太坏了,娘还没咱们家时,二奶奶就跟我说有了后娘,爹就不疼我了,就像太爷爷那样,只疼后娘生的弟弟妹妹。我才不信她的话呢,爹和阿爷都告诉我说有了娘还会疼我,也会让娘疼我,所以我不想给二奶奶吃。”他性格并不小气,只说不给张二婶,却没说不给四个堂兄弟。 “乖,壮壮最乖了,咱们不能信了别人的挑拨离间。你娘没来时就很疼你,来了咱们家就更疼你了,你二奶奶的话都是放屁!”自个儿丈夫就是后娘养的,倒来教坏壮壮,老张咬着牙,眼里透出一股凌厉,“你慢慢吃,别烫着,阿爷出去一趟。” 他拿了一个粗瓷大碗,盛了半碗汤,抓了一把切好的牛杂放进去,端到门口,“大蛋、二蛋、三蛋、四蛋,来大爷爷这里,大爷爷给你们吃肉。” 四个孩子立刻兴高采烈地围了上来。 老张弯下腰先塞了一块牛杂给大蛋,接着给二蛋、三蛋、四蛋,轮流来。门口特别冷,没多久牛杂汤的温度就降下来了,一人喂了三四块牛杂,然后分喝掉半碗汤,个个眉开眼笑。 “他二婶,快带孩子家去,外头冷得很,别冻着,瞧这几个孩子的脸蛋子,冻得都快裂开了,难道你们不心疼?”老张站起身,手里只剩空碗,仿佛没看见张二婶看着孩子吃肉喝汤流口水的样子,心里冷笑,真以为带着孩子来,秀姑脸皮薄不好意思,就会让她跟着喝汤吃肉?不可能!有些人就是爱得寸进尺,决不能纵容这种歪风邪气。 秀姑接口道:“可不是,孩子吃过了,二婶还没吃饭吧?我们就不虚留你了。” 饶是张二婶厚脸皮,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想在他们家吃肉喝汤,单独面对秀姑她可能就说出口了,可惜门口伫立着一个老张,他们村没人不怕的老张。 壮壮早上只吃了牛杂汤,秀姑知他心心念念想吃牛肉,本想中午切点熟牛肉和白菜一起炒了,加水慢炖,味道很不错,谁知经历了张二婶这一出,老张就叮嘱她道:“中午别炖牛肉了,用素油炒点白菜萝卜,你二叔家那几个小子肯定会上门。” 老张对几个孩子没恶感,也不是小气,就是不想纵容他们。一次两次就算了,家里不差那一两块肉,若是他们尝到了甜头,天天来他们家,媳妇不烦他都烦了。自己死了的爹就是杀猪的,给他那三个儿子留下不少家底,老二家要是穷得吃不上饭,他不介意搭把手,可是他们家明明过得比老四家强了不少,一个月能吃一回肉,炒菜用的是猪油。 四个孩子中午果然默默地来了,看到菜碗里的萝卜丝和炖白菜,他们很失望。 各家大多数都是蒸煮,鲜少炒菜,凡是有条件炒菜的,都用荤油,也就是猪油,素菜荤炒,就是指这个,素油很难买到,而且价钱和猪肉等价,不如荤油炒菜好吃,所以他们家用素油炒的白菜萝卜无法引起几个孩子的食欲。 “大娘,你咋不做肉呢?”三蛋不满地嘟嘴,满脸指责。 大蛋到底大了几岁,脸上带着几分羞色。 秀姑不至于和一个孩子计较,淡笑道:“三蛋,你想吃肉,叫你奶奶去买,苏里长家的牛肉还没卖完,大娘家最近没杀猪,家里可没有猪肉可以做给你们吃。”孩子怎么吵着要吃肉,让张二婶烦恼去吧!二婶这般对他们家,她不用客气,也不用感到过意不去。 他们回去怎么跟长辈学舌,秀姑一点都不在意。 面对这样的孩子,家家户户都这么做。大部分人家一年到头沾不到荤腥,根本舍不得把肉和肉汤给别人家的孩子吃,愿意给孩子一两片肉吃一两口肉汤喝的都是殷实之家,算是很大方了,可也经不起孩子每次闻到肉香就上门,都用这种方法应付。 大蛋兄弟几个失望离去,秀姑等他们走远了,忙把早上剩的汤热了热,又切了些熟牛肉和牛杂放进去,汤烧开后,连汤带肉一起盛出来。 吃到念了一夜半天的牛肉,壮壮很满足,遗憾的是牛肉没有油炒的好吃。 次日,大雪逐渐转小,仍然很冷,积雪难化,少有人出村,少有人进村,偶有走动也都是邻村,居住在山村里的人们更加得不到外面的消息了。 秀姑估算不出张硕的行程,不知他行到哪个地界了,忧心不已,闷闷地绣了一会儿经书,难以静下心,索性拿起针线给家人做新年穿的衣裳,也就是罩在棉衣外的衣裤,而非棉衣。冬衣棉鞋早在秋末就做好了,一人一身,皮衣则是得了袁家的皮子后才做,业已完成。 壮壮坐在她脚边,一边烤火,一边读书,冬天墨汁结冰,离开火盆就练不成字。 而老张则坐在他们娘儿俩火盆的对面拿刀子刻鞋底,就是用来做毛瓮的鞋底。 毛瓮就是木屐中的一种,也可以说是草鞋的一种,又叫毛翁或者毛窝,都是乡下俗语,也有叫芦苇鞋。木头刻的鞋底,前后鞋跟很高,中间挖空,鞋底的周边用锥子钻孔,孔中插入柔软的芦苇花茎,在木鞋底上编织出完整的鞋帮,编得非常结实,密不透风,然后拥麻绳沿着鞋底的四周牢牢打结,缝紧,插脚的鞋口也要弄得平整。雨雪天家家户户都会穿这样的毛瓮鞋,穿的时候里头填充一些揉软的麦瓤或者芦苇花,保暖又防水防雪。 老张近日已经刻了三双半鞋底,这是最后一只。四双鞋底中是两大两小,大的是他和张硕的,最小的是壮壮的,另一双是秀姑的,深秋时家里割了不少连茎一起的芦苇花,他手指灵活,刻完鞋底用锥子钻孔,很快就编织出小半个鞋帮。 “壮壮娘,阿硕聪明着,有力气又有把式,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他光说和天瑞明堂三人上路,实际上和你云三叔一起出事的有二掌柜和好些伙计,人死为大,有这样的一次机会,他们的家人肯定都会跟着一起去,二三十个人,途中相互照应。”老张看出了秀姑的焦虑,开口宽解,却没提行走在外的艰难,更没说自己也担心张硕等人的回程。 秀姑叹道:“只盼着一切如爹所言。”最好不要打仗,更不要在张硕出门途中发生战乱,这样,在家的他们担心张硕,行走在外的张硕担心家里,两边都不好受。 一直没有打仗的消息传来,秀姑暗暗庆幸,祈祷不要打起来。 “硕哥媳妇,硕哥媳妇,把你家碓窝子借我使使!”张三婶一阵风似的跑进来,手里拎着一篮子干辣椒,脚下踩着毛瓮鞋,落地有声。 秀姑答应一声,忙陪着她去厨房里间,揭开碓窝上面的盖帘,又取了一个小凳子给她。 望着厨房里间大大小小数十个缸、坛、罐、瓮占据了一多半空间,张三婶羡慕得不得了,“硕哥媳妇,你到底是勤快人,瞧这封好的坛子罐子,厨房的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灶台上都不见油渍,俺家你弟妹要有你一半勤快,我就不恼了。” 秀姑抿嘴一笑,把石杵递给她。 “你家碓窝咋收进屋里来了?我在门口瞅了半天没瞅见,要是你不在家,旁人想用怕都没法子用了。”张三婶接过石杵问道。 “这不是下雪天吗?碓窝上头盖着盖帘,哪敢放在外头?冷天在外头用碓窝那可真是受罪,我近来都在家里不出门,不会没法子借用。再说,以前碓窝放在门口,杵却在俺家院子里,没有石杵也用不得啊。” “不一样,没你家的杵,去别人家借呗,光有杵没有碓窝的人家多了。” 秀姑笑道:“这倒是实话。”有些人来借他们家碓窝,都是自个儿带杵。 张三婶坐在碓窝前,见碓窝里头擦洗得非常干净,也没有水迹,又赞叹了两句,抓了两把摘去辣椒梗的干辣椒,慢慢地捣了起来,粗粗捣碎会,再放两把辣椒。 她一面忙活,一面说道:“硕哥媳妇,你公爹啥时候杀猪跟俺说一声,把板油都留给俺,俺打算熬些猪油,到时候得分你堂弟和堂妹家一些,剩下的一半留着炒菜,一半做成辣椒油,下面条的时候挖一点辣椒油化在面条里,喷香,能辣出一身汗来!” “等天气暖和些,如今下雪,我不放心我公爹进城。”生意是有点影响,可是追根究底却是秀姑不放心,积雪尺许,路不好走,若是像苏里长家那样翻了车,她怎么向张硕交代? 钱固然是好东西,可钱是永远赚不完的,不能为了钱就罔顾安危。 张三婶怔了怔,忍不住有些羡慕老张,真不知道他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儿媳妇一个赛一个地孝顺,要是她家遇到这种事,她那几个儿媳妇不得闹翻了天,毕竟杀一头猪能赚一两百个大钱,比种地强多了,谁舍得放弃? 目光轻轻掠过秀姑小腹,张三婶认真地道:“硕哥媳妇,你如今就差个孩子了,你家日子过得好,趁着年轻身子骨好,早些生个孩子,就圆满了。” “孩子随缘。”秀姑红晕满脸,她刚刚进门,跟前有个壮壮,倒也不急于要孩子,何况在这个时代,孩子真的是随缘,她成亲至今还没有身孕,可见缘分还没到。她成亲前看过大夫,复诊时请教过,身体很好,不用担心子嗣方面。 “对,你是缘分还没到,俺家你堂妹红花成亲三年后才怀上,这几天就要生了,咱不急,不急。生在冬天好啊,家里活计清闲,坐月子能坐到满月,好好保养身体,而且天气不热。我就说你妹子怀得日子好。”张三婶无意纠结于此,随后转移话题道。 “红花快生了?恭喜,恭喜。” “恭喜啥啊?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我啊,只盼着她能生个大胖小子。”张三婶一张脸笑开了花,话虽这么说,但是女儿第一次生孩子,不管男女她都高兴,先生儿子自然是最好了,生女儿就是先开花后结果,只要能生就好,免得她婆婆瞧着女儿横挑鼻子竖挑眼。 秀姑的子女缘分没到,翠姑和小沈氏的缘分却到了。 周家孙辈早就孙子孙女好几个,对于小沈氏怀孕,除了周惠高兴外,其他人都没有反应,该做的活计小沈氏一样都不少做。 相比周家的平淡,苏三婶欢天喜地,恨不得昭告天下。 她特意跑到秀姑跟前炫耀,“秀姑呀,你翠姑妹妹都有了,你啥时候有消息啊?哎哟哟,你都不知道我那女婿稀罕你妹妹的模样儿,真是捧在手心里了。我瞧你单薄得很,莫不是张家舍不得给你好饭菜吃吧?你得养得壮一些,才好怀胎。” 同一年出嫁,翠姑和小沈氏一前一后怀孕,许多人的眼睛都盯上了秀姑的肚子。算算日子,小沈氏刚进门就怀上了,秀姑出嫁都半年多了,怎么还没动静? 秀姑啼笑皆非。 苏家人知晓当初宋大夫的话,很是沉得住气。 可是,面对苏三婶天天说起翠姑天天想着酸东西吃,喜得苗云高兴不已,又说苗云为了奖赏翠姑,给她打了一对金耳环,苏母的脸色就很不好看了。 老张听说后,直接对秀姑道:“壮壮娘,咱们别和他们一般见识,嘴巴长在他们的脸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咱们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等阿硕回来。”他都不开口催促,怕儿媳妇有心事,别人急什么急?真是吃饱了撑的。 见张家和苏家都没反应,其他人议论两句,有那记性好的突然想到上回米氏被揍的场景,立刻就不敢再提了,反而说起张三婶快临盆的闺女红花,猜测生男生女。 秀姑知道红花快到临盆的日子了,张三婶还托她攒鸡蛋呢。 没两日,她就听说红花生了,是个女孩。 她忙装好张三婶说好的五十个鸡蛋,打算给她送去,紧接着就又听到一个消息,说红花的闺女才落草就被她婆婆摁在马桶里溺死了! 溺死了?没听错吧? 秀姑双眼圆睁,不敢置信地望着把消息告诉她的张三婶二儿媳金氏,她是来拿张三婶让秀姑攒的鸡蛋,嘴里不满地抱怨道:“到底是亲闺女,跟媳妇不一样,不过生了一个赔钱货,俺娘竟然要送一百个鸡蛋和两斤红糖,还有好几斤馓子给红花。俺生大柱子时,一共才吃了不到三十个鸡蛋,就是这样,还跟要了俺娘的命一样。” 金氏越说越不满,幸亏女婴被溺死了,他们家不用花钱买东西送去。 “孩子被溺死,红花怎么样了?没人去替红花做主?”那可是活生生的一条命啊。 金氏伸手拿过秀姑挎在臂弯里的篮子放在地上,仔细清点鸡蛋的数目,一对一对放进自己带来的篮子里,不以为然地道:“有什么好做主?赔钱货死就死了,留着白费粮食而已。” 秀姑眉头一皱,眼里的惊骇尚未褪尽,不悦地道:“弟妹,你也是个女人,何苦说同为女儿身的小女婴是赔钱货?岂不是也贬低了自己?那可是红花十月怀胎生的孩子,怎么到了你嘴里,被溺死竟然是一件普通不过的小事?”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红花婆婆自己就是个女人,何以如此狠心?金氏又何以这般轻描淡写?难道她们就没想过,自己落草时面对这样的遭遇是如何下场? “本来就很平常啊,大嫂,你大惊小怪干什么?”金氏奇怪地看着秀姑,有些不理解秀姑的愤怒,“大嫂,你二叔家我二大爷家不是生了八个孙女吗?其中有四个刚落草就被二大娘溺死了,后来又有两个长到三五岁没站住脚,如今只剩两个,这些都是大家知道的啊!” 听了这番话,秀姑突然觉得浑身无力。 查看完原身的记忆,她隐约有些明白了。 溺杀女婴竟然称不上狠毒或者不狠毒,很多人都视为理所当然。乃因男孩不仅可以传宗接代,而且长大后事家里的重要劳动力,娶妻生子都是为家里添加人口。而女孩不一样,长大后干活不如男孩有力气,还要嫁到别人家去操劳家务生儿育女,说不定娘家还要陪送一副嫁妆,等于家里白养活了,养活都是替别人家养活的。 是愚昧?还是无知?或者是被贫困的生活所迫?。.。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9章: 红花是外村的媳妇,初生女儿的死在大青山村就好像是蜻蜓点水,荡漾过一番后,水面很快就归于平静,除了张三婶儿痛哭外孙女之死,心疼女儿之伤,几家亲厚的人家跟着叹息几声,其他皆理所当然,并不放在心上。 秀姑感到悲哀,为逝去的生命,也是为女子的命运。 红花是老张的堂侄女,老张也很气愤,嘴里念叨了好几句,“哼,个个都抱怨娶不上媳妇,附近大姑娘少得很,就凭这样的事情年年发生,娶得上媳妇才怪!” 就是,天天说男多女少,这么下去,再有富贵人家纳妾,肯定有更多光棍娶不上媳妇。 秀姑不禁对公爹另眼相看,公爹的见识高啊,偏偏附近许多人家看不透这一点。 别看壮壮年纪小,可是他读了一年多的书,很多事他都很明白了,在秀姑跟前殷勤地道:“娘,以后我有妹妹,我会很疼妹妹,我会带妹妹一起玩。”绝不会像红花姑姑家的妹妹那样,听说随便挖个坑就给埋了,永远都见不到的人才会被埋进土里。 “对,壮壮娘,咱家不做那些没天良的事情!”孙女虽不如孙子,可也是嫡亲血脉。 秀姑摸了摸壮壮的头,心中欣慰。 有老张的保证,她就放心多了,她绝不会允许将来自己的女儿落得如此命运。 春雨娘来借碓窝使,提起此事叹了一口气,“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凡是做娘的大多舍不得自己亲生的骨肉,这可是心头肉哇,吃糠咽菜也不会作这样的孽。不过,隔着一辈,公公婆婆的心肠就狠毒多了,反正不是自己闺女不心疼!” 秀姑听了,低眉叹息。 原身记忆里确实八成都是公婆动手,或是溺死、或是摔死,但也不是没有亲娘自己动手,这样的亲娘,早就在平时的熏陶中认定了女婴该死,从未想过自己也是女子。 “经过红花这事,俺担心春雨,只盼着她早点怀胎生个大胖小子。”别看春雨的婆婆自个儿生了好几个闺女个个长成,可到孙女身上就不一定这么想了,而且她从前没生陈小宝时险些被公公打死!春雨娘日夜祈祷,就怕女儿遭到和红花一样的命运。 听说陈母旧事,秀姑讶然,“竟有这种事?” 春雨娘一边捣碓窝里的稻谷,一边道:“你年轻,又不大爱出门,便是出门也就在自己家门口转转,哪里晓得外面许多事?这种事啊,常见得很。做媳妇的,一家子里谁生的孙子多谁得宠,光生闺女不生儿子或者生不出孩子的不是挨打受骂,就是干活累得直不起腰,不仅如此,还经常吃不上饭。远的不说,就说你娘家过继了你二哥的堂叔家,你那婶子年轻时遭了不少罪,要说她为啥不能生,还不是成亲头两年没怀上,公婆恨得要死,什么脏活累活都让你婶子干,又打又骂,好不容易怀上却累得小产,再也不能生了。” 李氏的娘家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李氏挨饿受累时娘家没一个人替她做主,苏明待她倒好,每次都回护他,可惜每次跟着挨打,有一回险些被爹娘打断了腿。李氏的姨姐也就是张硕去世了的娘,听说此事后心疼表妹,央了老张出面,许是威胁了苏明的父母,后来苏明和李氏的日子才好过,过了许多年又过继了苏葵。 “你那婶子和你娘家亲厚,一是过继了你二哥,二是因为你阿爷和你爹娘看不过你叔公的做法,帮了你那叔叔婶子好几回,被你叔公骂了多管闲事。虽然如此,可你叔叔婶子心里感激得很,当时除了你娘家和阿硕家,大伙儿都是各扫门前雪,不敢管他们家的事儿。” 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秀姑再次明白了妇人在这个时代没有儿子的苦楚。 平民百姓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农闲时没什么消遣,便经常围绕村里的大小事情说长道短,耳目十分灵通,如米氏这样的人,连附近几个村子里发生的事情她都知道。 跟春雨娘说闲话,秀姑知道了村里许多事情。 譬如说谁家的媳妇贤惠、谁家的婆婆刻薄、谁家的公爹和媳妇争一口饭吃、谁家日子过得好、谁家日子过得差、谁家添了一身新衣、谁家种了几亩地、谁家的汉子和谁家的媳妇勾搭、谁家的寡妇跟几个男人不干净等等。 又譬如说谁家媳妇临盆,若是其家人出来进去眉开眼笑,不用问,肯定是生了个大胖小子,然后就会大张旗鼓地宣扬出来,若是其家人阴沉着脸,别人问了他们也一声不吭,就该知道他家添的肯定是闺女。 秀姑听得津津有味,等春雨娘舂完米,仍觉得意犹未尽,送她出门时道:“嫂子,以后闲了常来玩啊。”生活在村子里,她可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 “行,你不说我也来,你家屋里白天都烧着炭,暖和得很。” 张家经常杀猪,平时烧水和做饭,玉米小麦的秸秆和稻草用尽了便烧老张从荒山野岭砍回来的木柴,攒下了不少炭,足够他们一家四口每间卧室都烧火盆,烧一个冬天还有剩,才入冬,老张就让秀姑往娘家送了一些。 因此,入冬后秀姑烧炭,只要老张不在家,附近便有许多媳妇姑娘带着幼童来他们家串门,大伙儿自带俗名扎凳子的小马扎,一群人围着火盆一边说笑,一边做针线。 农闲时,勤快的女子手里从来不闲,或是纳鞋底、或是缝补衣服、或是纺线。 除了做精细针线以外,村里缝衣制鞋需要的线都是自己纺出来的棉线、麻线、麻绳。他们这边很少见织布机,没法子织布,更不会染布,但是家家户户都会种一些棉花,不仅仅是用来做棉衣棉被,还要用来纺线,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纺车和纺线锤。 纺线锤又叫拨浪锤,大多用猪腿骨制成,两头粗,中间细,清洗打磨干净后,在中间钻一个小孔,垂直嵌入一根有叉的木棍或是一根有叉的竹棍,宛若倒过来的丁字。找不到合适的骨头,就有人用一块萝卜代替,有钱人家不用骨头和萝卜,而是用铜钱。这种纺线锤携带方便,媳妇串门说闲话,手里转动着纺线锤,一边说话,一边纺线,两不耽误。 张家也有纺车和纺线锤,是张母留下来的东西,数年不用,纺车早就坏了,纺线锤下头的骨头倒是并无变化,换根竹棍嵌入,秀姑就用来纺线,绣花用的丝线无法用在衣裳鞋袜上。 纳鞋底用麻线,比棉线粗,而且结实,乃是用蓖麻茎秆的皮纺成。 蓖麻有很多用处,家家户户都会在一些犄角旮旯的空地里种上一些蓖麻,不占种庄稼的地,等到收割时,经过处理,大伙儿就剥下蓖麻茎秆的皮,可以用来搓麻绳、纺麻线,蓖麻籽可以用来榨油,殷实之家用的灯油就是麻油,故称麻油灯。 张家自然收着不少蓖麻皮,秀姑除了祖母用过,自己没用过这么古老的纺线工具,成为苏秀姑后,开始纺出来的线不能用,好在原身又有经验,慢慢才算熟练了。 麻线条事先缠在竹棍的叉上,棉花则是去籽后捏在手心里,等到纺线时,她手指在纺线锤上一捻,纺线锤就飞快旋转,竹棍上下垂直,不摇晃,接着手指不停地捋线、捻线,麻线条顺着手指变成了线,捻出来的线长了就缠绕在纺线锤上,熟能生巧,她纺出来的麻线粗细均匀,结实耐用,惹得众人一阵赞叹,张老太忍不住道:“硕哥媳妇,你这线捻得可真好。” 众人仔细看,确实,那线很光滑,不像有些人捻出来的线显得很毛糙,而且不均匀。 “硕哥媳妇,你的手这么巧,给我捻一团麻线可好?我现在给你二叔纳鞋底,竟没工夫捻线,愁得头发都白了。”张二婶道,心说赶紧答应,自己就省几天工夫了,她手脚不慢,但是要想捻出一大团麻线,最少得花四五日。 其他人听了,都笑看秀姑。 一见到张二婶,秀姑就想到前几天她带孙子来吃肉喝汤的情景,笑眯眯地拒绝道:“那可不行,我公爹和阿硕天天干活,鞋子磨损得厉害,我得趁着冬闲多做几双鞋,总不能让他们爷俩穿草鞋。二婶子,你儿媳妇好几个,不像我们家就我一个缝衣制鞋,二婶子你随便找一两个帮你,就能在你纳鞋底的时候给你捻出足够的麻线了。” 四婶很不喜欢二嫂,当即声援秀姑,“就是,二嫂子,手巧可不是多干活的理由。你有说话的工夫,倒不如回去催促你儿媳妇勤快点。”瞧他们家的孩子脏得都不能见人了,婆媳五个人竟没一个替孩子收拾收拾,看着就恶心。 当着大家的面,张二婶不好翻脸,嘟囔几句,没有再提要麻线的事儿。 旁人笑了笑,在张家烤火哪能看着张二婶欺负人?有志一同地转移话题,“硕哥媳妇,阿硕出门有些日子了吧?啥时候回来?” “出门十来日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秀姑神情低落。 朝夕相处不觉如何,离别后才知相思苦。 张老太婆媳和四婶等人忙都劝道:“阿硕本事大着呢,很快就家来了。” 提起此事,难免问起云家之败。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许多人原就嫉恨云掌柜也是附近山村里的庄稼汉,只因家道殷实又认得几个字,进城里买铺子做生意,娶妻生子,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如今突然败落了,人也死了,许多人在背地里幸灾乐祸。 “听说云家出事,你们家借了不少钱?”前几个月不是说没钱了吗?怎么还有钱借给云家?张二婶金氏几个人眼珠子乱转。 秀姑很了解这类人的心态,不跟他们说清楚了,他们还以为自己家多有钱似的,于是淡淡地开口道:“人生在世,谁家没有求人的时候?我公爹和云三叔兄弟情分好,他们家遇到了难事,怎能不出手?不独我们家,明堂兄弟、大海兄弟等人都帮了忙。我们家自个儿欠着几十两银子外债,只是云三叔家比较急,就卖了我那几件金银首饰。可巧住在京城的袁大伯家托人顺路带了些东西来,大伙儿一起,勉强凑够了云家的欠款。” 云母和云妻曾拖着病体登门致谢,虽未对外头说借了多少钱,但是村里都知道这件事。 她没提云家在府城里遭遇到的不公,若是外人知道白家这样对待云家,又是官府出的头,定然会对云家避而远之。 “啥?你那金首饰银首饰都卖了?咋就艰难到这样的地步了?亏你性子好,居然舍得把金银首饰拿出来卖掉,你在周家就不这样。”众人中不管是和张家亲厚的,还是和张家疏淡的,不约而同地睁大眼,心里啧啧称奇,那可是金首饰银首饰! 张二婶心里最是幸灾乐祸,脸上有所流露,“哟,这么一来,你可就比不上嫁给苗里长的翠姑了。翠姑天天穿金戴银,前儿还扯了一身绸缎衣裳呢。”那副打扮,跟城里的小姐一样。 “我原就比不得翠姑,她如今过得好,理所应当。”秀姑从来就没想过和别人攀比。 旁人听了,一起沉默。 相比翠姑掐尖要强的性子,她们更喜欢秀姑。 慢慢地说起了家中琐事,不再提这些,秀姑看在眼里,暗暗点头,到底还是厚道人多些,于是说道:“大伙儿今年秋收的收成如何?” “不大好呢,去了粮种,一亩地也就挣几斗粮食,再交了地税或是地租子就精光了。” “是啊,见年上半年倒好,下半年真叫人心慌意乱。” “今年秋收没让咱们颗粒无收,咱们就感谢老天爷吧,瞧夏天那一两个月,家家户户都急得嗓子冒烟,如今把本钱收上来了,算是不错了。”张老太认真地道。 “可不是这句话,感谢老天爷今年秋天没让咱们颗粒无收,只盼明年风调雨顺。” 秀姑忽道:“今年年景不好,收成都不多,大伙儿家里存粮食了不曾?我听说,外头有些人说明年的年景也不好呢,大家家里有粮食的就别卖了,没粮食也买些粮食存着。咱们都是经历过灾荒的人,手里有粮心不慌。”不能告诉大伙儿即将打仗,平时说闲话就提醒他们多多存些粮食吧,至于听不听就在他们了。 仔细想想,大家觉得有理,都说家里存了些陈粮,老人说话了,今年没敢卖。 看来,家有一老确实如有一宝。 唯有坐在秀姑脚边烤火的壮壮默默听他们说话,暗暗记住了张二婶的言语。 这两日雪化了,壮壮本想去上学,老张进城带来壮壮学里放假的消息,两位先生路途崎岖,学堂里又无火盆,墨汁凝冰,携带的干粮也都不能入口,十分不便,只能等一二月暖和些再开学,两位先生得了有大儒注解的四书五经,便趁机在家里苦读,以备来年考试。 近来寒冷异常,家中常有人来串门,四间卧室早就锁上了门。他们家上房五间,卧室各有一门,不似别家的房间要么不隔开,要么以茅草编的草帘子隔开。因张硕那一间放着家用的银钱,东间放着书架子,老张卧室里也有钱,壮壮屋里也有书案和文房四宝书籍等,所以每逢人来,四间门俱是锁上,娘儿俩只在堂屋接待众人,主要是怕带来的孩子淘气。 堂屋里烧着火盆,门上挂着半旧的棉帘子遮住外面的寒风,十分暖和。张家每间房都很阔朗,甚至比得上别家两三间房,因而正门左右墙上各开一窗,如今略开一缝通风。 壮壮心想,二奶奶总是欺负娘,等阿爷和爹回来就告诉他们,以后不卖肉给二奶奶家。 老张晌午回来,大家都回家做饭了,壮壮便如此告状。 “壮壮疼娘,阿爷都知道,回来跟你爹说,不卖肉给你二奶奶家。”老张摸了他一把,对秀姑说道:“明儿我不进城了,咱家最近都少出门。” 秀姑一惊,“爹,发生什么事了?”莫非打仗了? 老张叹了一口气,道:“县城里说是荣亲王反了,逃出京城,在闽南那边起了兵,说什么‘诛陶霍,清君侧’,我也不是很懂,府城县城处处戒严,进出城门全部需要接受盘查,估计再过一会子消息传到咱们村,里长就该叫人去商量事儿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0章: 清君侧本意为清除君王身边的亲信和小人,做的是正义之事,后来成了叛乱的理由。 每一个造反的首领,都会打着一个特别光明正大的旗号。 古时以清君侧为名的叛乱,颇有不少,最出名的是汉代的“诛晁错,清君侧”和明朝朱棣的“诛齐黄,清君侧”,都是因为晁错和齐泰、黄子澄二人建议削藩而导致的叛乱,前者逼得汉景帝杀了晁错依旧没得到天下,后者灭了建文然后帝自立为帝,史称明成祖。 诛陶霍,清君侧。 这句话中的陶霍要么是当今皇帝身边一个心腹大臣的名字,要么是两个心腹大臣的姓,就像齐黄二字一样。 他们距离京城有千里之遥,地处偏僻,信息难通,不知朝中是否有这样的官员。 老张觉得有道理,“有没有姓陶的大官我不清楚,凯旋回朝时,我们这些小兵小卒都驻扎在京郊大营。不过,当年带领我们一起打仗的定北侯姓霍,叫霍庭,字去病,是太、祖皇帝赐的字,年纪和我差不多,文武双全,可惜我无缘近前。退役后,你袁大伯进了京,偶尔会在信里提几句,霍侯爷是圣德皇后娘娘的亲弟弟,身兼数职,很受太、祖皇帝的信任。” 太、祖皇帝元皇后的兄弟?那不就是当今皇帝的亲舅舅?是国舅爷?应该是当今皇帝的心腹了,不然荣亲王不会点明诛杀姓霍的。 老张绞尽脑汁,忽然又道:“我想起荣亲王是谁了。荣亲王是太、祖皇帝的第四个儿子,据说是寡妇贵妃生的,前头三个皇子早夭,荣亲王就是长子,比当今圣人大十来岁,我回乡那时候,荣亲王刚刚二十岁,封了亲王,如今算起来年纪有四十好几了。” “爹,您记得这么清楚呀?” 荣亲王是太、祖皇帝的长子,王家藏书中云:嫡皇子晟出生前,长皇子晁备受宠爱,极富尊荣。恐怕他早把太子之位视为囊中之物了,自古以来长幼争嫡的事情屡见不鲜。 老张嘿嘿一笑,“我之所以记着荣亲王,是在军里听兄弟们说,他封王时得了一座朝廷拨款建造的王府,里头修得比皇宫还精致,堪比天宫,另外又得了二十三万两银子和许多皇庄,每年能领一万两银子的俸禄和一万石禄米,单那俸禄咱们一辈子都赚不到,别提那几十万两银子了,太、祖皇帝还把我们打仗得的金银珠玉古董宝贝赐了很多给他。” 荣亲王坐拥金山银山,可把他们这些小兵小卒给羡慕坏了,同时也很气愤。他们在外面出生入死,十人去二人回,带领他们打仗的将帅拿走那些金银珠宝是应该的,荣亲王没有寸功却得到了比定北侯还多的东西,让他们如何服气? 其实,他们自知身份,从不奢望那些遥不可及的事情,如果□□皇帝赐给荣亲王的东西不是他们打仗所得,给得再多,哪怕给半个国库他们都不生气。 秀姑突然道:“爹,外头打仗,阿硕还没回来呢!”她不管哪位皇子争夺皇位,也不管荣亲王造反根本名不正言不顺,更不管谁得了将士打仗得的战利品,她只担心张硕在外的安危,桐城戒严,各地肯定也这样,进出处处盘查,岂不是耽误时间? 老张沉默片刻,目光流露出一丝担忧。 这时,外面敲锣,三个里长召集村中老人和壮丁议事。 一定是县衙打发衙役来报信了,老张当即将今天卖肉得的钱交给秀姑就急急出门。 “娘,你和阿爷在说什么呀?”壮壮不明白什么是战争。 秀姑摸着他白嫩嫩的脸颊,“外面要乱起来了,有一位亲王爷,就是上一位皇帝老爷的大儿子,不服他弟弟做皇帝老爷,于是起兵叛乱,想自己做皇帝老爷。说了你也不太懂,等你长大后就明白了,现在咱们要少出门,少惹事。” “哦。”壮壮确实听不懂,皇帝亲王争夺皇位什么的距离他们的生活太遥远。 “来,帮娘数钱,一百个铜板穿一串。” 清点铜钱的时候,秀姑脑海里不断思考。 太、祖皇帝政治清明,惩罚贪官污吏毫不手软,唯独对家人纵容异常,毫无节制。 听完老张说的那一段往事,再结合王家书中记载太、祖皇帝的一些言行举止,秀姑就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 这个时代没有言论自由,有时候平头百姓无意中说了一句话撞上贵人的忌讳,被有心人知道了告官,有可能就会被砍了脑袋。可能是为了王朔出仕做准备,让他了解太、祖皇帝的性格,免得说了不该说的话,王家专门收集了这方面的书籍。 此类书籍主要是世人对太、祖皇帝的歌功颂德,既是歌功颂德,自然详细记录了太、祖皇帝从发迹到建立权势、乃至于君临天下的许多伟大事迹和言行,包括诸般政令等。 本来,太、祖皇帝虽然纵容家人,但在政治上他很有远见,大概清楚藩王的坏处,称帝后并没有设立藩王,每一位皇子均是成年后封爵,爵位高低不一,全部居住在京城,没有封地、没有兵权,手里唯一可以称作为兵的就是一支数目为两千的亲兵。 荣亲王有野心,而且很聪明,他选择在这个时机起兵,定然是已经掌控了闽南。 闽南温暖,方便行军、方便运输粮草,闽南依靠海域,驻扎着□□皇帝命人组建的船队、水师,是一支精锐之师,曾将倭寇打得哭爹喊娘,还有和外国通商的港口,聚集着无数大行商,繁华不逊京城。而京城却属北方,一进十月便奇寒无比,辎重运输不易,大军难行,即便立刻调兵遣将,但是距离闽南数千里之遥,不可能及时赶到。 袁家早在两三个月前就寄信来提醒他们要打仗了,当今皇帝不傻的话,应该早就有所准备了,希望能迅速控制住局面,不要波及他们这里。 听到打仗的消息,荣亲王已经攻下了好几座城池,村里登时慌乱起来。 在县城做工的人当天回来,带来城中粮价飞速上涨的消息。 有粮食的暗中庆幸,家中没有余粮或是余粮不多的人立刻就急了,当晚就来张家借牛车,次日天没亮赶进城中买粮。可惜,他们县城的粮铺本就两三个,早在得到消息时就关门大吉,任凭粮食涨了两倍都不肯开门,其他物价虽涨了些,涨得倒不多。 无功而返,所有去买粮的百姓都无功而返,有的气极大哭。 凡是有存粮的人家,那些粮食立刻成了宝贝。 苏家上下一片惊讶,他们没忘记老苏头突然提醒他们存粮买粮。 “爹,您吩咐咱们买粮存粮,是不是猜到了什么?”老苏头的儿子孙子一窝蜂跑到苏家,个个恭恭敬敬,包括一向不服管教的苏老三,眼里满是敬佩。 老苏头吸了一口气,皱眉道:“瞎说啥呢?我又不是那传说中的诸葛亮能神机妙算,我咋知道荣亲王会造反?我见今年秋收的收成不好,一亩地才挣几斗粮食,夏天虽然丰收,秋天却拿出一半做粮种下了地,咱们得吃到明年夏天,哪里够吃?偏偏今年冬天冷得很,不知道麦子来年如何,恐到了年底粮食涨价,才叫你们趁机囤些粮食。” 老苏头打定了主意不说实话,孙女提醒他,他不能害了大孙女一家。早在秀姑提醒的时候,老苏头就知道无关年景好与不好。他这个老庄稼把式都看不出明年的年景,秀姑年纪轻轻能知道啥?定是老张父子俩经常进城,又收到了袁家的东西,事先得到了什么消息。 “爹,不管咋样,您提醒得太对了。”他们手里有粮,就不用担心饿着。 “你们都给我稳重点,把粮食藏好了,别到处炫耀自己家有粮,恨不得人人都知道,这时候家里有粮的都捂着呢。”老苏头严厉提醒道,他最担心的就是老三一家。 “知道了,爹。”苏老三不傻,有些事能炫耀,有些事得死死捂着。 城中各个店铺都不开张了,乡下百姓不再进城,进城也买不到东西,城中的百姓则关门闭户,不敢出门,一时之间,城里处处寥落、处处无人,只有到处巡逻的衙役和兵士,府城又派了一支军队驻扎于桐城。 虽然彭城距离起兵的闽南有数千里,但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军力颇重,驻守森严。 三个里长颇有能为,当机立断,组织村中两百名青壮年,分成数队,日夜巡逻,兼进城打探消息,若是得到叛贼打来的消息,村里百姓好立即逃亡,又请村中的工匠打造弓箭,又请当过兵的老张教导他们一些军中的把式,衙门也经常派人巡视各个村落。 秀姑觉得本地县太爷和村里的里长还算不错,面对战乱,竟然如此沉得住气。 这回朝廷的信息传达得非常迅速,没两日,县城里接到了邸报。 邸报上说,早在荣亲王逃离京城时,被荣亲王抛弃在京城的家眷儿女就已经被朝廷拿下了,朝廷同时制定了相关的策略,一面派人追缉荣亲王,一面调兵遣将,集结各地兵力,严阵以待,不让荣亲王有可乘之机。 和邸报同时接到的有朝廷命各地父母官安抚百姓,不得故意抬高粮价、盐价、铁价等。 桐城的县太爷积极响应,无奈民以食为天,有粮的都不肯卖。 大约知道叛军一时半会打不到他们这里了,大青山村的村民很快就抛却慌乱,神情淡定,该串门的串门,该训练的训练,该办喜事的办喜事。 在他们的影响下,秀姑慌乱的心慢慢平静,翘首遥望张硕的归来。 他们家囤积的粮食现在是金饽饽,村里都知道他们家夏秋两季的粮食没有卖掉,一季收了百十石粮食,粮种都是另外买的,还得剩百十石,那些买不到粮食的邻里乡亲立刻求上了门,愿意按照现在的两三倍粮价购买。 秀姑不肯做主,交给了老张处理。 老张思来想去,觉得与其等到家家都没粮食了来觊觎自己家,倒不如此时就卖了,叫他们知道自己家只留下了口粮。 他答应卖粮,按涨价前的粮价,一石七百钱,现今不管新粮陈粮都一个价。 秀姑很赞同他的决定。 要是时局越来越乱,他们高价买粮心中也对自己家感激,如果桐城侥幸没有受到战乱的影响,明年风调雨顺,他们必定觉得高价买粮买亏了,说不定会恨上自己家。倒不如此时按原价卖与他们,以后没有抱怨的地方,此时也要说他们家仁义。 老张见她明白,十分欣慰。 他们家当着众人的面说明年夏天就能收麦子了,遂留了一年的口粮五石麦子和五石稻谷,又留了明年夏季需要的稻种三十石,玉米花生大豆红薯干之类没有卖,剩下四十多石麦子和二十多石稻谷全部卖掉,只卖与本村的邻里乡亲。 老张很谨慎,卖粮的时候基本做到了买粮者人人满意,没给自己家留下后顾之忧。 七十来石粮食差不多八、九千斤,凡是掏钱买粮的个个都买到了粮食,老张没有因为哪一家有钱出价高就卖给他们很多粮食,他先询问了一下各家需要买的粮食数目,让秀姑在他们给的数目上有所删减,卖给他们的粮食都比较合理。 其中倒有七八家想买粮手里却没钱,主要是他们家没地,全靠平时做工得钱买粮果腹,活计时有时无,入冬后更无进账,故此家中无粮可存,无钱可买。 老张与其他人商议,赊给他们每家一石粮食,立下欠条,明年农忙与自己家做工偿还。 这么一来,皆大欢喜。 买到粮食的人家果然都感激张家,说他们仁义。 除了赊欠的,这批粮食一共卖了四十多吊钱,老张都给了秀姑。 张家除了口粮和粮种就没有多余的粮食,免了很多登门的烦扰,有几家近房厚颜无耻地想占便宜他们都理直气壮地拒绝了。 人家是无债一身轻,他们倒好,竟成了无粮一身轻。 桐城时时都有新消息传来,荣亲王乃称真命天子,在闽南自立为帝,为荣庆帝,十一月初,他亲自挥军北上。因他十月间迎娶了两江总督薛稼之女,封为正宫皇后,薛稼率领两江官员商贾并驻守军队归顺荣亲王,朝廷措手不及,竟是连连败退。 彭城,就在两江范围之内! 彭城有重兵把守,而且地处偏北,不属于南方,甚至距离颇远,没有出现投敌的情况。 距离薛家比较近的官员都在江南一带,他们对彭城也是鞭长莫及,没法子笼络了彭城的官员向荣亲王效忠。 彭城,是军事要塞。 荣亲王倘若攻下彭城,朝廷虽然称不上一败涂地,可若要反击绝对会费尽力气。 又一支大军赶来,驻扎在彭城附近,足足有五万之数。 大青山村的村民原想着闽南离自己这里远着呢,还没高兴几天,听到这个消息,哪怕荣亲王的大军这时候还没离开闽南,家家户户仍然心急火燎地挖地窖藏粮食藏东西,村里青壮年的训练愈加勤奋,巡逻更加谨慎,再无人东游西逛。 秀姑心焦不已,张硕去的就是金陵姑苏一带,正好是薛稼的势力所在! 老张也担心儿子,可见到儿媳妇和孙子这般模样,面上装作无事,不断安慰他们母子,见安慰没有用,索性在家里把鸡鸭鹅给杀了大部分,只留几只母鸡和母鸭母鹅下蛋,免得浪费粮食,趁着天寒地冻,全部揉进盐和五香粉,挂在屋檐下,做成风腊肉,能放一年半载。 他们家草料充足,牛羊骡子自然舍不得杀掉,家里的猪还剩四头。 自从县城戒严,他们家不杀猪,村里不少人家舍不得用粮食喂养牲畜家禽,又怕以后叛军过来扫荡,都杀了个七七八八,既解了馋,又节省了粮食,哪怕是玉米和红薯干、麦麸等,在这个时候都成了口粮,反正有备无患。 当然,大部分肉都经过处理做成了风腊肉,他们可舍不得一口气吃完,还得留着过年。 老张替人杀猪,吃过饭回来天已经黑了。 舀了秀姑烧好在锅里温着的水草草洗了脚,老张出来倒水,听到大门响动,他警觉地大声道:“谁啊?”里长定下规矩,天黑不得在外行走,谁会晚上无端上门。 秀姑还没入睡,闻声出来,只听门外传来张硕的声音,“爹,是我!” 张硕这次出门没带家里的钥匙,恐丢在路上,听到他的声音,老张和秀姑又惊又喜,秀姑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开门,顿时吓了一跳。 门口站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壮汉,瞧着比叫花子还邋遢。 “媳妇,我回来了。”张硕背着一个小包袱,朝秀姑咧嘴一笑。。.。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1章: “哎,媳妇你别哭,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张硕手忙脚乱地伸手给她擦泪。 “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都月底了。”一股浓浓的汗臭味朝秀姑扑面袭来,她顾不得平时的洁癖,瞧他身后没有人影,赶紧拉他进门,重新锁上门,嘴里喋喋不休地道:“快进来,你饿不饿?我去烧水,你先洗澡,等你洗完,我给你下碗饺子。” 张硕听着媳妇的唠叨,心头一阵温暖。 老张站在屋檐下,欣慰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一颗心总算放下了。 “爹,你回来了?”壮壮睡得比较早,不过听到声音时尚未睡着,急急忙忙裹着皮袄趿着鞋跑出来,一脸惊喜,听到张硕应声,立刻扑了上去,在闻到他浑身的臭味时止步,伸手在鼻子下扇了扇,嫌弃地道:“爹,你咋臭成这样了?快让娘烧水给你洗洗。爹,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和娘可想你了,娘天天念叨着你!” 被媳妇思念的张硕看向秀姑,秀姑脸上一红,丢下一句话道:“我去烧水!” “媳妇,我帮你烧火!”张硕包袱都来不及放下就跟了进去。 老张望着他们的背影,摸着胡子嘿嘿一笑,拉着壮壮往东间走去,“走,壮壮,咱爷俩睡觉去,让你爹和你娘好好说说话。” “好吧,我明天再跟爹说话。”壮壮眨眨眼,眉眼间透着一股狡黠。 锅里的热水都被老张用了,秀姑重新舀水,注满大锅,刚盖上锅盖没来得及点火,就见张硕坐在灶台前,放进些许麦秸秆,拿起火石熟练地打火,火势大起来以后,扔了几把玉米芯进去,拉了拉风箱。 秀姑从外面端了大半盖帘的冻饺子,问道:“你们都回来了?云三叔的灵柩带回来了吗?一路可平安?自从荣亲王反了,我日夜担心。” “都回来了,一个人不少,三叔的灵柩送回城里,盘查结束后我就家来了。你放心,我们路上平平安安,没出啥要紧事。荣亲王叛乱,我在金陵就听说了,他们乱在闽南,说是挥军北上,其实行军甚慢,估计这时候还没出闽地!”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出闽地?月初就启程了,如今都下旬了。”秀姑没注意他说的盘查,县城戒严,盘查进出,她早就知道了。 张硕笑道:“荣贼,哦,就是荣亲王,现在外头都叫他荣贼,说他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非得谋反,连亲娘老婆孩子都不要了,个个骂他。荣贼带的大军走旱路,闽地那地方又不擅长养马,马匹甚少,你说速度能快得了吗?” “咦?闽南那地方最要紧的兵力就是一支精锐的水师,荣贼没收服他们,怎么控制闽地?”秀姑诧异极了,水师北上肯定走的是水路,走海上,不可能是旱路。 “水师?不不不,听说水师没一个归顺荣贼,荣贼收服地方上的兵力,是因为福建总督是他岳父,帮了他一把,翁婿二人准备袭击那支水师,结果他们跑海上去了,不知踪迹,只好先攻打附近的城池,掌控地方兵力。” 秀姑瞪大眼,“荣贼把亲娘老婆孩子都扔在京城,自个儿逃离京城,他那岳父居然肯帮他谋反?”要是她,不把荣亲王整死才怪! 张硕淡淡一笑,“现在外头都传遍了,荣贼向他岳父许诺,成事后娶他小女儿为后,弥补对于原配的亏欠,他岳父素来疼爱老来女,就答应了。谁知,荣贼掌控住闽地后,首先杀了他岳父一家满门,鸡犬不留,转身迎娶了两江总督的女儿,企图控制两江。” 狠心绝情,荣亲王真是狠心绝情,这份翻脸不认人的本事简直冠绝天下。 “这都什么事儿啊?糊里糊涂的,两江总督薛稼就不怕落得和荣贼前岳父一样下场?” “听说薛稼比荣贼的前岳父聪明,他归顺荣贼后,掌控两江的文武官员,帮荣贼攻下了好几座城池,又打败了朝廷的奇兵,但是那些兵力没有交给荣贼,而是自己执掌,都是心腹,反正荣贼不可能分、身两地,执掌三省兵力。” 秀姑听得愈加糊涂了。 这么听来,她怎么觉得荣亲王目前有点受制于薛稼,而且手里的心腹人手不太多,一般来说,得到归顺的兵力,应该立刻命自己的心腹掌管吧? 那薛稼似乎也有问题。 张硕又道:“这么一来,荣贼特别宠爱比他小近三十岁的新妻子,许多人都说薛稼很有本事,能制住荣贼,因此攀附薛稼的人越发比以前多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薛稼没那么简单,他要真是一心辅佐荣贼,怎会在两江发展自己的势力?” “你说得没错,薛稼很有可能起了别的心思。外面怎么说?”有野心的人,没有几个不想执掌江山社稷,历代以来趁乱而起的叛贼不是没有。 张硕想了想,“不清楚,外面大多都在骂荣贼,鲜少有人说起薛稼。” 张硕没去外省,本省内流传荣亲王杀死岳父一门的事情,秀姑觉得朝廷肯定插手了,荣亲王臭名昭著,百姓心里定然向着朝廷,毕竟这些年朝廷确实一心为民,百姓日子比以前好过了。他们日子过得好好的,就因荣亲王叛乱,打破了他们的太平,心里如何不恨荣亲王?说不定,薛稼也推波助澜了一番,不然怎么会没人说他,只骂荣亲王? “我听说,荣贼叛乱时,宣扬了当今圣人好几条罪状,说什么弑君弑父、残害手足、刻薄庶母等等,没传到咱们这边,应该是被朝廷压住了。外面我听很多人说起时,都在骂荣贼,反驳荣贼的说法,先皇七十高寿,乃是寿终正寝,怎么可能是当今圣人弑君弑父?被圣人处理的公主皇子皇孙都是犯了众怒,做了很多危害百姓的事情。至于刻薄庶母就更可笑了,先帝驾崩,先帝的妃子本来就不可能再住在东西六宫,需要迁居到慈宁宫偏殿。”张硕听了她的分析,点了点头。 接着,他又小声道:“桐城现在盘查很严,尤其是从江南回来的人,我们其实前天就到桐城了,被盘查了两天才放出来,甚至调查了我们出门的原因检查了我们的路引户籍,我觉得,大概咱们这里的父母官开始戒备薛稼了。” “嗯,看来薛稼果然有问题。别说了,水烧开了,你快去洗澡。” 张硕拎着热水去东间,倒进浴桶里,热气弥漫房间,然后拎着凉水兑开,秀姑回卧室给他拿了一套干净的里外衣裳鞋袜,又准备好大小手巾香胰子、梳子等洗澡之物,“好好洗干净了,头发也洗洗,脏衣服扔在篮子里明儿洗,我去给你下饺子。” 张硕洗完澡出来,饺子刚好出锅,并且厨房里都收拾干净了,灶底不见火星。 他就着厨房里的小方桌吃饭时,秀姑站在他身后,拿着干燥的大手巾给他擦头发,擦得很仔细,换了两三条干手巾才把他头发上的水吸尽,呈现半干状态。 “还是家里好,回来就有热乎饭吃。”张硕吃饭速度很快,不消片刻就把饺子全部解决,喝了一碗饺子汤,满足地打了个饱嗝,顺手就着锅里剩的热水把碗筷洗了,端着油灯,拎着包袱道:“媳妇,咱们回屋。” 卧室里烧着火盆,暖意融融,然窗户开了一缝,不会觉得闷。 秀姑锁好门进来看到他随手放在梳妆台上的包袱,皱眉道:“你行色匆匆,我给你带了两身换洗衣服,应该穿过了吧?你不一起扔在篮子里留着我明天洗?拿进屋干什么?刀呢?弓箭呢?怎么没见你拿回来?” “媳妇你来看!”张硕打开包袱,朝她招招手。 “看什么?你还没回答我的话。”秀姑近前一看,眼睛瞪得溜圆,“哪来的?” 几件脏衣服里头包着三四个小锦盒,张硕打开锦盒,里面全是珠宝首饰,数目虽然不多,却件件名贵精致,他从其中一个锦盒里拿出一对白玉镯子套在秀姑的腕上,端详片刻,笑道:“怪不得你说白玉比青白玉贵,果然比爹给你的镯子好看。” “你从哪里弄来的?” 秀姑快急死了,他带的十几两金子二十多两银子连半只镯子都买不起。 “媳妇,你别急,我这就说啊!”张硕一边拿起一支金镶珠宝蝴蝶展翅簪插在秀姑发髻上,觉得很好看,“我们在回来的路上遇到水匪打劫……” “打劫?你们受伤了?”秀姑赶紧上下打量丈夫,她这一动,金簪立时插歪了。 张硕连忙安抚道:“没事,没事,没受伤,劫的不是我们。我们一群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个个破衣烂衫、面带菜色,船上装着二十来口棺材,挂着白幡,哪有什么好东西值得水匪打劫?我们哪,是遇到水匪打劫进京的官宦人家眷属。” 他们这些人恨死了水匪,若非水匪,云掌柜他们就不会死,见那家官宦人家带了不少护院仆从,和水匪僵持,两边人数差不多,张硕就和云天瑞等人商议,上前帮忙。 “要是水匪稳占上风,我们肯定不会出手,保住自己性命要紧。”张硕说道,庆幸的是,有了他们几十个人加入,他们个个都带着粗大的棍子,平时没少干活,心里又痛恨水匪,下手的力气特别狠,那家官宦人家的护院仆从立刻占了上风,反过来将水匪屠戮得七七八八,随后有当地的官府赶来处理后续,撬开活口的嘴把匪窝给端了,并未牵连到他们。 张硕身负宝弓,腰佩长刀,手里又挥着杀猪刀,虽然宝弓和长刀后来都借给了自己赵明堂和云天瑞使,但凭着杀猪刀和浑身的力气,他砍翻了至少二十来个水匪。而且,在上那家大船之前他就用宝弓射伤了三个企图撞开船舱冲进去的水匪。 他没杀人,是那家官宦人家的护院仆从在其主的命令下补刀。 秀姑听得惊心动魄,一叠声地问道:“后来呢?后来呢?”真不该让他出门,世道大乱,匪徒横行,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后来那官宦人家的管家拿金银来酬谢我们,估计我们帮忙时,他们家主人看见了当时的场面,按着功劳大小酬谢,没伤劫匪的也得了五两银子。我砍的人最多,得到的金银最多,我说我不要金银,想要首饰给媳妇戴,他们就很善解人意地把金银换成了首饰给我。” “硕哥……”秀姑感动了一下,随即气急败坏地数落道:“硕哥,咱们山居人家要珠宝首饰干什么?又不能穿戴出去叫人眼红,你还不如要金银呢!” 张硕搂着她的肩膀,讨好地笑道:“媳妇,我不爱看你什么金首饰都没有。首饰我都拿来了,退也没法退了,你就好好收着。咱们现在戴不了,明儿催促壮壮和咱以后的儿子好好读书,给你挣个诰命,做了诰命夫人你戴出去只会让人羡慕不会让人嫉妒。我们遇到的那家大官就是考中了进士当了官,瞧着威风极了!” “你以为科举那么容易考啊?”秀姑白了他一眼,却也消了气,毕竟丈夫都是为了自己,别人可以抱怨,唯独她不能。 这是揭过去了?媳妇果然性子好。 没等他松口气就听秀姑冷不防地道:“你们怎么是几十个人帮忙?你不是说,这回出门光李家商队就有五六十个人,还不算雇佣的镖师。” 张硕大叫不妙,眼见媳妇冷着脸,只好老老实实地道:“我们去的这一行人,都是死了人的家人,每家至少两个人,身上穿孝,晦气,李家肯带我们一起上路已经很厚道了。回来带着棺材,自然没有同路,而且李家的目的比我们远,到了我们要去的地点,他们就直接走了,我们自个儿扶灵回乡,凑钱雇了一条船,走旱路实在拉不动那么多棺材,又没有脚力。” “这么说,你出门前就料想到回程会这样了?”秀姑很不高兴。 “没有,我哪会料到?”绝对不能承认这一点,“媳妇,外头是乱了点儿,但是死者为大,我们带着棺材,莫说都是穷苦人,就算是有钱人,也不会有匪徒打劫。” 秀姑没好气地道:“你怎么就确定没有匪徒打劫扶灵的队伍?要是遇到穷凶极恶没有丝毫人性的匪徒呢?他们会管你们是不是有先人的灵柩?你们出远门,就该万事谨慎,万事小心,出门前也该做好万全之策。” “媳妇,你说得对,你说得对,我下次绝对会做好万全之策。” “还有下次?”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下一次!”张硕就差举手发誓了,迅速转移开目前的话题,“媳妇,我累了,咱们歇息吧,一路上我没吃好没睡好,特别想念咱家的暖被窝。” 瞧见他眼底的倦色,秀姑这才住口,催他歇息。 将首饰摘下放进首饰盒,连同首饰盒一起收进梳妆匣,脏衣服丢进东间的篮子,秀姑跟着脱鞋,躺进被窝就被张硕搂住,“媳妇,老三得了二十两银子的酬谢,他想先把这笔银子还给我,我没收。他们家现在日子过得艰难,还得给三叔办丧事。” “应该的。”那么大一笔银子都借出去了,二十两银子压根不急。 “嗯,我就跟他说我媳妇肯定会同意。我路上带的金子没花,还缝在衣角里,媳妇你别忘了。”张硕说着说着,没提长刀和弓箭的下落就睡了过去。 秀姑伸手描绘他的眉眼,胸中忐忑终于消失无踪,沉沉睡去。 次日她起来时,张硕仍在沉睡,显然累极了。 秀姑没有吵醒他,轻手轻脚地起来做饭,做好饭走出厨房,老张和壮壮已经在院子里一板一眼地练习拳脚了,一身短打,头上冒着热气。 见到儿媳妇出来,老张问道:“阿硕还没起?” “嗯,估计是路上累着了。” “那就别吵醒他,让他睡,咱们先吃,给他留饭就行。”老张也心疼儿子。 “爹放心。” 张硕这一觉足足睡到晌午才起来。 壮壮伸出手指在脸上画圈圈,“爹,羞羞脸,太阳出来半天了,马上该吃午饭了。” “臭小子,敢笑话你爹!”张硕笑骂了他一句,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张望片刻,没找到媳妇的踪影,“你娘呢?” 壮壮跳开,揉着额头嘟囔道:“娘刚做好饭,三奶奶就找娘出去了。” 三奶奶?那不是三堂叔家的三婶? 张硕抬脚出门,找到张三婶家,媳妇正和张三婶站在院子里说话。 三堂叔家的院子是荆棘扎的篱笆墙,高不过四尺,秀姑一眼就看到了丈夫,张三婶自然也看见了,忍不住推了秀姑一把,道:“瞧瞧,你才出来多大一会子阿硕就找来了?阿硕,你啥时候回来的?你媳妇竟然没告诉我。” 张硕笑道:“昨晚才回来。三婶,你没啥事,我就带我媳妇家去了。” “去吧,去吧。”张三婶挥挥手。。.。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2章: 夫妻俩刚到家门口,就见四叔家的大妮捧着碗来借酱油。 “你家做了啥好吃的需要用酱油?”秀姑笑问了一句,领她进厨房,没有打开厨房里间的酱油坛,而是将竹筒酱油瓶里的酱油倒进大妮碗里一些。 “谢谢大嫂。”大妮嘿嘿一笑,没有说自己家准备做红烧肉,一阵风似的跑了。 吃饭时,大妮送来半碗红烧肉,足有半斤。 老张问是哪来的肉,大妮笑嘻嘻地说道:“大爷,您忘记了?您昨天给张里长家里杀猪,我娘拿五十个钱买了一斤回来,还是您给割的呢。” 老张拍了拍额头,他还真忘了。 秀姑把红烧肉倒在自己家碗里,把温在锅里没盛完的红烧排骨装了半碗给大妮,“壮壮阿爷昨儿得了半扇排骨,你大哥刚回来就炖上了,拿些回家与四叔四婶尝尝。”老张另外还得了两斤五花肉,冻在水缸里准备明儿红烧。 “谢谢大嫂,我弟弟可爱啃排骨了!”大妮喜滋滋地捧着排骨走了,果然还是大爷家的人为人好,不像二大爷家的侄子们闻到肉味就蹲在他们家门口。唉,谁叫他们两家隔着墙呢! 吃饭时,秀姑跟张硕向老张说明了路上遇到的事情,以及张硕得到的东西。 这是张硕拿来的,太过贵重,秀姑不打算瞒着老张。 老张没问她得了多少首饰,价值几何,而是打量儿子一番,见他没事,道:“好在你有点脑子,看得清形势,没有一头热地不顾局面上前帮忙。壮壮娘,阿硕带给你的东西你就收着做私房,不用跟我说,咱们村里没人知道你有这些东西,以后好好留着吧。” 儿媳妇一心一意地跟儿子过日子,他管儿媳妇手里有没有私房钱干什么? 卖了秀姑的金首饰后,若不是战乱,老张已经找人把亡妻留下的几样首饰炸一炸给她戴了,如今张硕既然从外面给她带来了首饰,自己手里的等等再给吧。 秀姑低低应了一声,心里十分高兴。 作为女人,没有几个不爱珠宝,她也很喜欢精致的珠宝首饰,尤其喜欢玉石,只可惜除了犹在温养的青白玉镯子,她一件首饰都不敢戴。 老张又问张硕道:“天瑞说什么时候发丧出殡?咱们好去帮忙。” 提到云掌柜,老人的心情难免低落。 张硕喝了大半碗粥,忙道:“如今城里处处戒严,加上天寒地冻,云三婶和天瑞都说暂且停灵在家中,待天气暖和了,时局没那么乱了,好好地给三叔大办一场。三叔死在外地,又是枉死,打算到时候请和尚做水陆道场,超度超度。” 老张沉吟片刻,觉得如此甚好。 对于云家日后的生活,老张不担心,他们家有五十亩地,赁给别人种,一年能收几十石粮食,很少卖出去,前儿他进城问过,够他们一家人吃了。 张硕在家歇了几日,精神恢复,料想荣亲王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打过来,便驾着骡车去村里和附近村里收毛猪。将进腊月,因逢战乱,城里铺子关门,许多住在城里的人家个把月没吃到肉了,此时又近年关,生意应该会很红火。 虽说县城戒严,但是并不禁止他们进出。 贫穷之家舍不得吃肉,宁可把买肉的钱用来买粮食,但是城里有不少殷实之家和县衙官员之家等着吃肉,张硕就打他们这些人家的主意。 附近许多人家养猪舍不得杀,肯杀猪留给自己吃的少之又少,卖掉一头猪买的粮够一家五口吃好几个月呢,就盼着屠户收了猪他们好拿着钱去城里或粮食多的人家买粮。县太爷下力气安抚民众,城里已有一家粮行开始卖粮,只是粮价极高,每天摆出来就被一抢而光。 张硕在附近很有名气,所以他去收猪,家家户户都愿意卖给他,甚至求着卖给他,家里粮食金贵,舍不得喂养牲畜家禽,再喂下去猪就越来越瘦,更加卖不到好价钱。 他收猪的第二日杀了两头猪进城,片刻就被几家来人抢光了。 林主簿家的小厮吉祥来晚了,失望道:“张大哥,没肉了?” “是啊,您来晚了,明天请早吧。”张硕开始收摊,闻声答道,想到案下篓子里钱,心里头一片喜悦。今天生意太好了,没往李家送肉,居然半个时辰就把两头猪卖完了,连猪血都有人抢,三十文一斤,堪比以前的猪肉价格了。 吉祥皱了皱眉,明天?太晚了,家里的小少爷哭闹着要吃红烧肉。 他经常替主家买肉,与张硕颇为熟悉,委婉地道出了自己的难处,“张大哥,你看,我们家小少爷哭着吵着要吃肉,现在时候还早,大哥能不能再杀一头猪送到我们家?”他悄悄地往张硕手里塞了一块约莫一两左右的银子。 张硕诧异道:“一头猪?”主簿家连主子带仆人也就二十来人,能吃完一头猪? “嗯,我们太太指明要一头猪。”小少爷爱吃肉,肉,多多益善。 这两个月实在是馋得很了,县城里各个铺子摊子几乎没人开业,每逢战乱,两军对垒,必定以攻城为主,城外的百姓除非万不得已,否则恨不得一步都不跨进城门。吉祥他们无奈之下,只能跑去城外买毛猪,既辛苦,又不会买猪、杀猪,还得找屠夫帮忙,每次弄来了肉,被县太爷和老爷同僚家知道了,你分我分大家一起分,就分了个七七八八。 张硕想了想,“那好,过个把两个时辰,在午时之前送去。”主簿可不能得罪。 他直接出城去距离县城最近的村子里,爽快地收了两头猪,拉进铺子的后院宰杀,反正他一向随身携带杀猪用的刀。 往林主簿家送肉时,正逢主簿家小少爷吵着要吃肉,吃大肉。 吉祥忙道:“小少爷,肉来了,肉来了,咱们马上叫厨房里的婆子炖肉啊!” 七岁的小少爷瞅见两个小厮抬进门的两扇猪肉,破涕为笑。 厨娘不惯剔肉,吉祥忙请张硕帮忙。 张硕听了,二话不说,挥舞着尖刀,就着厨房里的大案,片刻就把骨头剔出,肥肉、瘦肉、五花肉分解得整整齐齐,另外猪下水、猪头、猪血、板油等他都带来了。 吉祥回禀过主母,留下了板油炼油,其他物事都叫张硕带回去,然后塞了一锭五两的银子与他。现今肥肉都涨到一百文一斤了,张硕送这一头猪按这价虽不够五两,但却是额外给送来的猪,自然要多给几个辛苦钱。 “我们太太说了,你每隔五日就送一头猪来。” 张硕答应了,把银子往怀里一揣,赶着骡车回铺子卖另一头猪和这些猪头下水等。 没费多少工夫,又卖了五六吊大钱。 没赶上买肉的人扼腕不已,有几个闻听他次日仍然进城卖肉,忙不迭地预定整头猪。 天气寒冷,做成腊肉可以放到过年,谁知道再过些日子能不能买到肉,这些人家都颇为富余,个把月见不到卖肉的,馋得厉害。 粮食涨价,猪肉的价钱也比淡季涨了一倍,张硕算了算,平均三吊大钱收的毛猪,杀了卖掉净赚一两吊钱,可能最近只有他一人进城开铺子卖肉,再贵都有人买。 城里缺粮缺得厉害,更别提猪羊鸡鸭鹅了,五文钱都买不到一个鸡蛋! 即使如此,秀姑也没打算把自己家里储存的数百枚鸡鸭鹅蛋卖掉,而是全部做成了咸蛋,谁知道这场战事几时结束,留下吃的比挣钱要紧。家里那些母鸡鸭鹅下蛋虽然不多,但是每天都能从圈里捡上五六枚蛋,足够家常食用了。 别人家省吃俭用,秀姑从没为此操心,过得十分滋润。 张硕每天收猪、杀猪、卖肉,一天能少说能卖掉四五头猪,多则七八头,杀掉家里四头大肥猪时,单独留了两头猪的一百多斤好肉,部分做成腊肉,部分做成咸肉腌在缸里。 当时准备东西时,秀姑提醒老张和张硕分开几次买了许多油盐酱醋等,藏在地窖里。 战乱时期,盐可以与粮食、铁相提并论,非常要紧。 距离年节越近,猪肉铺子里的生意越好,城里开业的店铺仍然少之又少,他们不像张硕从外面回来知道时局,害怕荣亲王随时打来,因此不如张硕有胆识。忙碌时,秀姑和老张都不能闲着,秀姑烧水,老张和张硕杀猪卖肉,最多的时候一天竟卖了十头猪! 买肉的人自然不是一口气把吃光,而是和张家一样,做成腌肉囤积着,免得到时候买不到肉一家子吃不到荤菜,现在时局混乱,怕浪费粮食,很少有人抓猪崽和鸡鸭鹅崽来喂养了,以后肯定越来越少,反正买得起肉的人家手里都很有钱。 “咱们家养了二十多只羊,留六只母羊,其余的全部杀了卖!”老张做出决定后,叫张硕询问买猪肉的顾客谁家要羊肉,他们给送上门。 羊肉温热,冬天宜食,若是弄一副羊骨炖汤,那真是冬天绝妙的美味,因而冬日羊肉的价格比猪肉略贵,县太爷家、主簿家和县丞家等听说张家要杀羊卖,当时就预定了整羊,根本就没给张家放在铺子里卖的机会,自己家只留下了一副羊骨和半扇羊肉。 见生意这么好,张硕收猪时也收羊。 和猪不同,羊吃草,凡是养羊的人家春夏早就准备了足够的草料,养得起,不少人家舍不得卖,但也有人家养羊就是等着冬天卖,张硕能收到羊。 到了腊月下旬,传来消息说荣亲王被阻在了浙南,薛稼的人也被挡在了金陵以南,北地危急缓解,县城里的各个店铺陆陆续续开业的也只两三成,物价高到了非常离谱的地步。纵有别的屠户抢生意,张家的猪肉铺子生意仍然是最好的,秀姑每晚数钱数到手软。 其时金价已涨至一两金十二两银子,银价也涨至一千两百三十个大钱。 张硕和秀姑商量后觉得等时局安稳后,金银必定会降到原来的价钱,等金银不受时局影响而涨价,少说得三五十年以后。 因此,他们家的铜钱就没去兑换金银,此时兑换太亏。 太、祖皇帝给当今圣人留下的江山很稳固,秀姑根据局势猜测荣亲王必败无疑,无意中道:“若是金价涨到十三四两银子,银价涨到一千三四百个大钱,咱们的金子就可以兑换成铜钱收着,等到金银价降下来后再兑换成金银。”仔细算下来,这笔差价的数目着实不小。 战乱结束后,朝廷安抚民心,金银降价乃是必然。 张硕问老张的意见,老张顿时拍腿大赞,“妙啊,我咋就没想到这个主意?我以前在军中就听人说过,有些人家就会趁这个机会倒腾金银铜钱,赚取差价,发大财了。咱们家不缺吃不缺穿,金子留在手里除了让自己安心,并没有其他用处,咱们又不像其他人家需要买粮买肉。壮壮娘,你给我算算,咱们家的金子若是兑成铜钱,等时局稳定下来,能赚多少?” 秀姑盘算了一下自己家中的金子,道:“咱们家一共有七十两金子,其中算上我那二十来两私房。按如今的金银价,七十两黄金可以兑换到八百四十两银子,兑换铜钱的话,则是一千零三十三吊铜钱有几。若金银跌落回原价,咱们这一千零三十三吊铜钱就能兑换出一千零三十三两银子,也就是一百零三两三钱金子。” 足足可以赚三十多两金子! “这么多?那不就是三百多两银子了?”老张吓了一跳,随后问道:“若是金银价涨到十三两、十四两或者一千三百钱、一千四百钱呢?”他打仗那时候,金银价足足涨到了十五两、一千七百钱的地步! 秀姑道:“金价十三、银价一千三的话就是赚到一百一十八两三钱金子,净赚四十八两有余,若是金价十四、银价一千四,则是赚到一百三十七两二钱金子,净赚六十七两二钱金子,差不多相当于一倍了。当然,只有在金银价降回原价咱们才能赚到这些金子。如果金银不降价反而涨价,咱们兑换了的话必定亏本。” 所以,要想赚取差价,必须保证战乱后金银降回战乱前的价格。 这件事,她就是无意中一说,却不能做主。 老张沉思道:“金银每逢战事都会涨价,每逢天下太平,必会跌落回战前的价格,数十年来一直都是如此,太平盛世中金银价不会猛增猛涨。阿硕,家是你们当家,赌不赌,全在于你。赌赢了,咱们家的积蓄至少翻一番,赌输了,虽不至于血本无归,可也会亏损不少。” 张硕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妻子,拧住了眉头。 “爹,根据现在的局势,您能确定荣亲王必败无疑?” “那是肯定的!”老张挥了挥手,“圣人乃是民心所向,又是真命天子,最主要的是早有准备,荣亲王在闽南起兵,真以为攻下几座城池就能得到天下了?呸,痴心妄想!咱们百姓的日子过得挺好,圣人登基后,并未给咱们增加赋税徭役,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百姓高兴了,谁会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去拥护什么劳什子荣亲王?若不是他,咱们现在都过着太平盛世的日子,哪会弄到现在风声鹤唳的地步?荣亲王一直住在京城,可没啥丰功伟绩。” 所以,他不像其他人那样心惊胆战。要不是怕别人说他们家过得奢侈,居然拿金贵的粮食喂养鸡鸭鹅,他根本就不会将之杀掉。杀的时候,可把他心疼坏了。 荣亲王被阻在浙南,两江军力被阻在金陵以南,这就说明朝廷逐渐控制住局面了。消息中没说闽地那一支精锐水师,老张行军打仗多年,却觉得那支水军必是奇袭之师,一旦荣亲王彻底离开闽地,挥军北上,那支漂在海上不知所踪的水师定会出现,收复闽地。 他在军中曾听人说,非圣人心腹,不得执掌水师。 太、祖皇帝既然属意当今圣人,定然会对当今圣人有所交代。 正统、民心、能力,当今圣人无不齐备。 最主要的是圣人年轻,此时不过三十岁年纪,而且英明神武,据说许多皇帝到了晚年都会变得昏庸无能,老张不清楚是不是真的这样,但是就目前的局势而言,哪位朝臣会没脑子地不支持当今圣人,去支持一个没有民心、不是正统、手中兵力寥寥的荣亲王? 张硕拍了一下桌子,道:“赌了!爹,媳妇,如若金银价涨到十四、一千四以上,咱们就赌了!这种事,凭的全是胆识!” 在秀姑的震惊中,老张一震,“你确定赌这一把?” “嗯!”张硕点了点头,硬挺的眉眼散发着勃勃豪气,“该出手的时候就得出手,如果不赌一把,以后定会后悔。” “如果输了呢?”老张问儿子,他不希望儿子以后因为输了就迁怒他人。 “如果输了,那就是我眼光不准,怨不得任何人,大不了我以后多多地杀猪,把亏的钱再赚回来。人生在世,总不可能事事称心如意。”。.。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3章: 张硕决定赌上一把,平日进城便经常留心金银价格,虽因荣亲王和薛稼的兵力被阻,双方僵持不下,金银价并未上涨,但是也不曾下降。 倒是粮食与盐、肉等一天一个价,越是接近年关,越是居高不下。 张硕腊月二十八就不再进城,年底盘账,秀姑把每日账目都记在册子上,算起来容易。 这一个月张硕杀了两百一十三头猪,其中有自己家的两头猪,八成都卖给了县衙各个官员家以及城中各个富户家,不算收在家中猪圈里七八头猪花掉的钱,净赚了一百一十三两银子和二百零二吊钱有余,其中包括官员之家给的赏钱。 自家卖了十八只半的羊,张家的羊喂养得特别壮实,皮毛顺滑,肉质细嫩,因羊肉冬日比猪肉的价格贵些,又有人买羊皮、羊骨、羊血、羊油等,折合下来,一只羊约莫得了三吊多钱,十八只半共计六十二吊三百二十钱。 另外,张硕收了二十三只羊,卖掉后净赚二十五吊七百一十六文钱。收了一百二十四只鸡、七十五只鸭、三十八只鹅,净赚十三吊八百九十四文钱。收了七百六十三个鸡蛋、三百二十九个鸭蛋、一百三十三个鹅蛋,净赚两吊四百五十个大钱。 最后一算账,张家进账一百一十三两银子、三百零六吊钱有余,见县城处处寥落,县太爷为了鼓励店铺开市,免了三个月的铺税。 “这么多?”老张狠狠地吃了一惊,他知道自己家趁着别人都不敢做生意的时候卖肉蛋之类定会大赚,却没料到竟然可以赚几百吊钱,比往年一年挣的还多,着实令人惊骇。 张硕很得意,“这说明您儿子我有本事啊!” 他胆气壮,敢于抬高价钱,自然比别人会挣钱。 秀姑却笑道:“爹,这笔钱中得去掉咱们家卖羊的六十几吊钱,卖东西净赚的就是一百多两银子和两百四十多吊钱,赏钱在内。”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句话在这个时候形容张硕再贴切不过了,他真的很有魄力,一个月赚了很多百姓穷其一生都攒不下来的钱。 老张叹息一声,“那也足够多了,简直不敢想象。”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一丝欣慰,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欢喜。 “其实是因为战乱加上年关,战乱时期做生意的少,百姓不敢进城卖东西,城里需求又多,咱们才大赚一笔。等过完年,出了正月,我估摸着就不会这么好了,除非局面更加混乱,不过咱们百姓过日子恨不得天下太平,我不会因为自己家的生意就这么期盼。”给家里挣下这么一笔钱,张硕很高兴,他本来以为出远门会耽误许多生意,没想到补回来了。 “不对!”老张突然想到了一点,“现在东西卖得那么贵,几百吊钱买的东西根本比不上战乱前的一百吊钱,也就是说,阿硕赚的钱没想象中那么多。” 是呀,所以秀姑没觉得这笔钱很离谱。 一个月三百多吊钱加上一百多两银子,若非此时物价的原因,她会觉得离谱。可惜,现在东西都涨到了原先的三四倍,赚的钱要考虑此时的物价。 不过,他们家需要开销的地方,这笔钱留到太平盛世就很值钱了。 秀姑把家里的余钱算了出来,“地窖里藏的金子和铜钱就不算了,硕哥出门花的是地窖里的银子,咱家今年从夏季后的开销着实不少,偏生生意却不太好,去掉秋季粮种钱、秋收的工钱、采买油盐酱醋酒水药材弓箭的花费以及平时开销,咱家还有二十二吊七百余钱。” 没有张硕这个月赚的钱,他们今年下半年竟只剩二十来吊钱,其中甚至算上了当初的礼钱和卖掉粮食得的四十多吊钱。 老张叹道:“今年下半年的开销多啊,光准备那些东西就花了五六十吊钱吧?” 秀姑点点头,不错,足足花了六十三吊钱。 “不错了,咱们上半年赚了一百多吊钱,今年没有白忙活,这个月是意外之喜。”张硕提醒他们别忘记夏天兑换金子的那一百多吊钱,“过完年,我打算收手了,不这么干了。” “为啥?”老张疑惑,秀姑也一样,但是,很快她就露出一丝恍然。 果然听张硕说道:“爹,见好就收不是您教我的吗?咱们没啥根基,赚一两个月就行了,这个月其他人不敢进城开市,我做这门生意对城里那些官员之家和富户是雪中送炭,他们心里记着我的情,以后遇到难处咱们也有个求人的门路。如果多干几个月,指不定有人眼红咱家的生意红火,到那时咱们就得不偿失了。” 再说,出了正月需求就少了,而且他最近收猪卖猪,走遍了周围二十来个村子,附近的猪羊鸡鸭鹅等牲畜家禽不大多了,便是有,大半没长成,收了再卖不划算。 一天只杀一头猪,赚上一吊多钱,也很不错,既有进账,又不太扎眼。 老张和秀姑没有异议。 这笔钱存进地窖中,望着九成满的地窖,铜钱箱子占据了不小的空间,秀姑对丈夫说道:“咱们打算兑换铜钱,得提前准备好放铜钱的地方,咱家的地窖放了今年两季的新粮,又买那么多东西,没地方再放铜钱了。” 七十两黄金按照金价十四银价一千四的话,他们可以换回来差不多两万斤的铜钱。 两万斤! “没事,咱们铺子后面小宅子的正房下面也有一个和这差不多的地窖,比这个略小一些,原本是为了藏粮食,狡兔三窟嘛,正好可以用来放铜钱,也免得进出城门被盘查,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明年夏收的粮食咱家地窖定是放不下了,也得送到那里藏起来,让大家认为咱家的粮食是运进城里卖掉了。”张硕说道。 秀姑一想不错,老张和张硕居安思危,门前地基下面藏了一口井,铺子后面再挖一个地窖不稀奇,一点都不稀奇,她竟然觉得有点理所当然了。 很快,她就觉得不妥了。 “我瞧城里的宅子原是买的,修得不如咱家坚固,晚上又没人住在宅子里守着,钱放在地窖里能放心吗?放了钱后搬进去住,肯定有人怀疑。”但是,运回自己家里没有地方存放,运进运出的也容易引起城门盘查之人的注意。 一时之间,三人都犯难了。 老张想了想,拍板道:“过完年,你们带壮壮搬进城里住段时日,顺便带上满仓,家里由我看着,就说壮壮和满仓在城里读书,因战乱来回进出城门实在不方便。反正阿硕到时候一天就杀一头猪,在哪里杀都可以。” “那爹一个人在家怎么吃饭?”秀姑不太放心。 “没事,几年都过来了,还差一时半会?家里有那么多咸菜腌菜,还有咸肉咸蛋腊肉风腊鸡鸭鹅,我自个儿煮着吃,你隔几日家来一趟给我做些卷子就行了,天冷,放得住。” 秀姑却决定到时候跟娘家说一声,让公爹去娘家吃饭。 两军对垒时有消息传来,唯独没有大胜的消息,因此今年年关百姓过得不是很热闹,大多数没钱买肉,更加没人去买炮仗,各家除了贴春联和拜年都不大登别人家的门,唯恐让对方认为自己是去打秋风借粮食,伤了两家情分。 张家就遇到了这种情况,大年初一沈老娘就带着三个儿子上门了。 秀姑见状,直接避开。 沈老娘恨恨地看了秀姑苗条的背影一眼,暗地里骂了一句狐狸精,然后在老张和张硕跟前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诉说着家道的艰难,一大家子饿得都险些去找观音土来吃了,“亲家公啊,女婿啊,你可不能因为壮壮他娘没了就不管俺们了啊!” 老张脸色阴沉,张硕的神情也不好看。 二十八那日张硕没进城,盘完账,他就去两个岳家送礼了,每家都送了一袋粮食和两斤肉,其他的不敢送,怕太惹眼,沈家依然没留饭。 三四天的光景,沈家就把一袋粮食吃完了?大肚子弥勒也没这份能耐。 况且,沈家凭着当年自己家给的聘礼聘金也置了一些家底,纵因懒惰导致收成不高,但是一亩地一季也能净赚好几斗粮食,更别提他们家儿子也做工了。 就是说,沈家根本没到吃不起饭的地步。 “行了,别在我跟前嚎,我们老张家可没半分对不住你们的地方,前儿送的那一麻袋粮食,省着点吃,够你们吃到夏收了,来借什么粮食?我们家又不是粮铺子!”老张有些不耐烦,从前提醒沈家买粮,沈家没一个人当回事,这么多年的亲家了,又有壮壮和他生母沈氏夹在两家中间,他和儿子从来没想过不管沈家,可也容不得沈家这般得寸进尺。 “亲家公你可不能这么说,俺家悠然可替你们老张家生了聪明伶俐的长孙,是你们老张家的大功臣,俺家遇到了难处,你们就不能帮帮么?那一袋粮食够干啥?俺家十几口子人哪里够吃?”沈老娘搓了一把鼻涕甩到地上,愤愤不平。 眼见壮壮从外面进来,沈老娘立刻扑了上去,抓着壮壮的手,手指上的鼻涕蹭了上去。 “壮壮,壮壮,你可要救救姥爷家啊!你可是俺们沈家的大外孙子,不能不管姥爷姥姥和舅舅们,不然,你考科举这都是污点!” 壮壮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脸色发白,向祖父和父亲求救,“阿爷,爹!” 张硕拨开沈老娘的手,把壮壮拉到身边,神色不善地道:“岳母,壮壮还小,你再这么威胁,我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别忘了,我们老张家向来不吃素!”这沈家越发厚颜无耻了,作为亲外祖母,居然威胁壮壮,他们家有读书人,难道不知道名声很重要? 沈老娘哼了一声,挽了挽头发,昂头道:“要不是你喜新厌旧,不管俺家的生死,俺何必这样做?壮壮都被你们教得忘了亲娘了!” “才没有!”壮壮气红了脸,他最讨厌姥姥家提起自己亲娘来换取想要的东西了。娘亲去世时他年纪是小了点儿,可是却有点模糊的印象,更别提他每年都会跟父亲一起去姥爷家送节礼了,外面的奶奶大娘提起自己亲娘都说她和现在的娘一样好,就是没福气,又说现在的娘是个好的,对自己无微不至,嘱咐他好好孝顺现在的娘,说自己比阿爷有福气,阿爷就没遇到好的后娘才吃了很多苦,“我才没有忘记亲娘,娘剪纸钱叠金元宝银元宝时也有亲娘的一份,我有跟爹一起去给祖宗、奶奶和亲娘上坟磕头烧纸!” 爹说了,两个都是他的娘,一个有生养之恩,一个有抚育之恩,为什么要分个高低? 沈老娘口不择言地道:“你小小年纪知道个啥?那苏家的弃妇就是个藏奸的,不然你现在就该亲近姥爷家,娘舅亲娘舅亲你没听过吗?亲娘舅才会疼你!” “明明最疼我的是阿爷和爹娘!”从他有记忆以来,他就没在姥爷家吃过一口饭,喝过一口水,穿过一件衣裳,有一回他在厨房看着舅舅家的表哥表弟吃鸡腿流口水,他们连睬都不睬自己,反而说没法从自己家得好处,给自己都是浪费,话是大舅母跟二舅母说的,一边说一边嚼鸡肉,以为他听不懂,其实他都记着呢。 沈老娘登时气了个倒仰,“壮壮,你可是俺们沈家的外孙!” 壮壮口齿伶俐地道:“可我是我们老张家的内孙啊,我姓张。”所以他要维护阿爷和爹娘,说到先生说的为人之孝,他该孝顺的是阿爷和爹娘。 “壮壮,你怎么说话呢?”沈家三子指责地看着外甥,白眼狼,太没有人性了。 “滚出去!”老张大喝一声,凛然生威,“老张家的家事轮不到你们管!老张家的孙子轮不到你们教导。不管你们怎么闹,我姓张的从来没改过主意,自取其辱有什么意思?你们家可不止壮壮亲娘一个女儿,别什么事情都想从我们老张家得好处!” 如往常一样,母子四人灰溜溜地离开。 秀姑从卧室出来,壮壮扑到她怀里,忐忑地道:“娘,你别生气好不好?”姥姥说的那些话他听着都不高兴,别提娘了,只是他好怕娘生气,然后就不疼他了。 “傻孩子,和你无关,我生什么气呀?”秀姑揉揉他的头,她在里头听见了壮壮对自己的维护,心里很高兴,不会因为沈家的事情就迁怒他。沈氏是已经去世了的人,人活在世上才是最重要的,她从未想过和沈氏相比,把她压下去。 感受到母亲一如往常的温柔和关怀,壮壮悄悄松了一口气。 看到他咧开小嘴往秀姑怀里蹭,大家会心一笑。 老张对秀姑说道:“壮壮娘,沈家做的事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下次来你也别客气,你的好,我和阿硕都清楚。他们除了上门恶心咱们外,其他的事情不敢做。我怕发生升米恩斗米仇的事情,从来不满足他们的贪欲,所以他们不高兴是不高兴了点,却不会深恨咱们家。” 老张很了解沈家一干人,他们脸皮厚得跟城墙似的,不在意外人的评价,明知在自己家占不到额外的便宜,仍然屡次上门。 不过,这样的事情发生多了,哪怕没发生实质性的伤害,也够让人觉得膈应。 偏偏这种人在村子里屡见不鲜,又不能为这一点小事翻脸,真的翻脸了,村里其他人家反而不敢和自己家结交了,觉得自己家太小气。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沈家从来不做小偷小摸的事情。 次日是初二,娘家大哥和侄子来接,苏母也这么跟秀姑说。 “娘,咋就传到您的耳朵里了?”村里啥事都传得飞快,秀姑再次见识到了。 苏母不在乎地道:“沈老娘那老虔婆在你们家没得到好处,回去的路上骂骂咧咧,拉着这个人诉苦,拉着那一个人诉苦,可是大伙儿都知道你们家仁义,谁附和他们呀?而且谁不知道你们家送节礼特地送了一袋粮食。” 苏母认为,沈家就是瞎折腾,女婿家日子过得好,看在外孙子的面上,怎么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家人饿死,非得闹腾得让女婿家不高兴,得不偿失。 秀姑听了苏母的话,嘻嘻一笑,靠在她肩膀上道:“有几个人像我娘这样善解人意!” 饭后,秀姑悄悄跟老苏头说了眼前的局势。 老苏头很宽慰,“我经历过改朝换代,约莫能猜出几分,瞧着朝廷的势力大些,听你们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咱们老百姓过日子,就是怕饱受战乱之苦。” 秀姑又提起银价上浮,战后可能会下降,如若娘家敢赌一把,到时候能赚不少钱。侄子上学读书,负担很重,她又不可能事事帮衬娘家,倒不如帮娘家在基础上多赚点钱,“阿爷,我家公爹和阿硕打算赌一把,您考虑考虑。” 老苏头沉默片刻,道:“我晓得了,倒是可以赌一把,往年战乱后银价都会下降。过些日子等银价再涨些,我跟你爹娘说。”家里有秀姑出嫁前给的银子没有花。 年初金银价略有小涨,老苏头下了决定,暂时却没出手,他觉得还能涨。 到了春风化冻时节,家家户户忙于侍弄庄稼,他们就指望今年夏季的收成。每年的这个时候粮价最高,地少或者没地的人家,秋收的粮食吃得差不多了,夏收的粮食还得两三个月下来,今年恰逢战乱,就更贵了,他们根本买不起。 村里许多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荒山野岭和地头的野菜才冒尖就被挖没了。 秀姑此时已与张硕和壮壮搬进城里一月有余了,但是在城里她也不敢把两个孩子养得圆润白嫩,跟娘家说一声,尽量减少荤腥,加上两个孩子平常练习拳脚,脸颊瘦了不少,免得让学堂里其他面黄肌瘦之人看见以为他们家日子过得好,徒生是非。 打扫城中宅子时,没等秀姑提起公爹,老苏头就热情地管起了老张的一日三餐。 满仓和壮壮一起吃住,苏家很欢迎老张,甚至拒收了老张扛过来的一袋粮食。 老张没矫情,平时在苏家吃饭,三不五时捎几只咸蛋、一块咸肉过去,最得粮山和添福的欢迎,张硕趁着收猪时回家摘菜,常悄悄送些猪下水、猪血等,两家的情分越发好了。 粮食和盐、肉现在很贵,导致金银价猛地上涨一截,已是金价十三、银价一千三百四。 战事一直不好不坏,两方各有输赢,打仗的时间越长,金银价上涨得越厉害,进了三月中旬,金价涨到十四两银子,银价涨到一千五百钱。 张硕立即出手,每隔一两天就拿一锭五两的金子或是几两碎金子去兑换。 太多人因为战乱往钱庄拿银钱兑换黄金了,钱庄等急需黄金,不过,张家能想到赚取差价,有见识的人当然也能想到,也用黄金兑换铜钱,张家兑换的数目小,夹杂在兑换的人群中,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半个月后,一千四百七十吊钱安安稳稳地藏进了城里宅子的地窖。 苏家有八十多两银子,在老苏头的吩咐下,苏父和苏母拿出五十两兑换了七十五吊钱。 秀姑觉得住在城里十分不便,首先就是用水问题,幸亏宅子里有一口井,接着就是蔬菜,宅子狭小,没地方种菜,城里卖菜的很少,价钱又贵,还不如大青山村的家呢,至少有菜地,天天吃新鲜蔬菜。 因而,张硕出城收猪,每次都得回家一趟,采摘新鲜的蔬菜带回来。 秀姑检查完绣好的经文,拿着经文和契约,拎着一篮子青菜去云家找云天瑞。 他们住在城里,和云家的来往频繁了许多,云家一家人本就感激秀姑的仗义,打扫、搬迁等都来帮忙了,两家距离也不远,几步路就到了。 按以前直接交给云掌柜就行了,如今云掌柜不在了,秀姑没进过府城,也不知道白家坐落何方,只能来找云天瑞,把经文送到云家,拿回契约上写的酬金。云掌柜当时准备填写一百两银子,秀姑觉得银子不如金子体积小容易收藏,云掌柜如她之意写了十两黄金。 秀姑此时心想,幸亏当时写明了黄金,现在金价上涨了四两银子呢。 云天瑞自然是义不容辞,检查一遍,经文完好无损,又请众人作保,方驾车进城。 秀姑婉拒了云母和云天瑞之妻柳雪莲的留饭,走出云家大门,却听到隔壁吵闹得厉害,她常来云家,记得隔壁住着一名刚刚丧夫的寡妇,姓刘,不禁纳闷道:“怎么回事?” 柳雪莲叹了一口气,犹未回答,就见刘寡妇披头散发地被赶了出来。 推搡间摔倒在地的刘寡妇一身缟素,哭得双眼红肿。 赶她的婆子照脸啐了她一口,“姓刘的,这是俺们老陈家的宅子,你该往哪里去就往哪里去,别在俺门前嚎丧,晦气!” 不少人驻足围观,柳雪莲低声对秀姑道:“看到这情景,我就想起我们家被逼债的时候了。刘寡妇命苦,嫁给陈大十六年,只有一个去年出嫁的女儿,并没有儿子,今天一早陈家的族老来收宅子,说刘寡妇是绝户,宅子铺子和田地都得收归族里。” 没有儿子,所有家业必须归于族里,然后族中分与其他族人,或者族长自己收入囊中。 “再在俺们家门口哭,小心我跟族老说一声把你给卖了,哪怕只卖几吊钱,也能买一石粮食吃呢!”那婆子得意洋洋,叉腰大笑。。.。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4章: 刘寡妇的女儿陈翠红得知消息赶过来,抱着寡母放声大哭。 围观之人见状,无不叹息。 秀姑亦然。 她之前认为自己生男生女都无所谓,一是家里有了壮壮,二自己家养得起,三是自己有不少私房东西,绝对不会让女儿落得和红花之女一样落地即死,现在她忽然觉得最好生男孩,这样,她就不用担心女儿出嫁后的生活和命运。 原来,很多时候的重男轻女都是被世道所逼。 没有儿子,会被夫家休弃。 没有儿子,在夫家挨饿受累,备受欺凌。 没有儿子,丈夫死了以后自己就无家可归,所有家业一朝成空,更有可能被夫家卖掉,陈家的婆子不就是这么威胁刘寡妇的吗? 如若寡妇想再醮,须得等三年以后,替丈夫守完孝,脱了白布,不然有看其不顺眼的人背地里使坏,说不定还会被判刑,也有可能受到族里的处置。而作为丈夫,妻子死了以后守一年妻丧世人都赞其深情厚道,不守也没人说他不义。 这是在云家门口,大家闲话时秀姑听到的信息。 刘寡妇今年三十多岁,生活一向优渥,风韵犹存,颇有姿色,虽然她被女儿女婿接走了,但是不可能一辈子住在女儿女婿家里,他们家还有老人、还有兄弟妯娌。刘寡妇没有房子没有地,娘家也没有父母,兄嫂容不下,她要想得到一个栖身之地,只有三年后再嫁一条路可行,可是,她年纪不小了,又不能生孩子,未必有人家肯娶。 不过,刘寡妇有点头脑,得到女儿女婿的支持,把自己那些陈家打算据为己有的嫁妆夺了回来,以后赁个房子居住守寡不再醮也使得,能不能长久很难说。 此时此刻,秀姑分外想念现代社会。 现代社会再不好,食品再不安全,它给了很多女人一条活路,让女人们免除了这种不公平的待遇和悲剧,这就是最大的好处。 回到家中,秀姑摸了摸小腹,暗自庆幸自己年前就开始有意识地戒食油炸辛辣食物,减少食用酸性食物,诸如猪肉、鸡肉、花生、白糖、鸡蛋等,并不是不吃,不吃会缺乏营养,只是较之以往吃得少了些,缺的那部分换成了碱性食物,如豆腐、白菜、黄瓜、青菜等。听说女子多吃碱性食物,身体酸碱度偏于碱性,容易怀男孩,不知道是真是假,聊胜于无。 不仅如此,年前她叫张硕戒了酒。 他虽不大爱喝酒,但是偶尔晚上会和老张小酌一杯。 听说喝酒对以后生的孩子不好,张硕二话不说,出门在外都不肯喝酒了。 春暖花开时节是怀孕的最佳时机,万物复苏,阳气滋生,而且不忙不累,秀姑特地选择这段时间备孕。不像去年春天筹备亲事、成亲拜堂、接着就开始农忙,据说最不利于备孕的时间就是成亲前后,夫妻两个又忙又累,不利于结合。 二月没怀上,就看这个月的机会了,这个月的月底到下个月的初十正处于前七后八的排卵时期,四月下旬就要入夏了。 希望能怀个儿子吧,见识过女子承受种种不公平的秀姑这么想道。 三天后的傍晚,云天瑞和柳雪莲夫妇联袂而至,带来了绣品的酬金,不是契约中说的十两黄金,而是一百五十两银子和两匹缎子、两副银三事。 云天瑞在秀姑惊讶的目光中说道:“大嫂,你绣的那副经文白家没收。” “没收?”秀姑讶然出口,不过,白家不收,她也不会退了那五十两银子的定金。 “嗯,没收。”云天瑞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嘴巴越咧越大,笑容极为灿烂,堪比傍晚的彩霞,“白家现在的生意不大好,我爹他们那一回没运回需要的绸缎布匹绣品等货物,死了那么多人,白家再派商队去可不容易,最近江南那边在打仗,更加没人愿意去了,白东家自己年纪大了,也不能上路,偏偏他们早早跟其他人家签订好了供货的契约,赔了好大一笔银子!从我们身上弄走的一千五百两银子全部都赔了出去。” 张硕和秀姑异口同声地道:“那可真是报应!” “是啊,报应,就是报应!看来,老天还是长了一双好眼。不仅我爹那一支商队出了事,在我爹出门之后前去采买蜀锦、蜀绣的商队也出了事,虽然是虚惊一场,人没事,货物也带回来了,可惜却晚了大半个月,白东家足足赔了一千两银子!” 虽然只有一千两银子是白家损失的,但是打点衙门的费用绝不低于一千两,这就是两千两了。最重要的是,白家给自己惹来了豺狼虎豹,这才几个月,衙门里的各级官员就巧立名目向白家索取了价值四五千两的东西,单是知府太太要的一架紫檀屏风就价值两千两,其他绫罗绸缎绣品等都是直接拿了,没提给钱的事儿,白家一介商贾,压根没胆子开口要。 云天瑞笑得眼泪快出来了,“大哥,大嫂,白家有苦说不出,有苦说不出呀!以前我爹说过,做生意必须打点好衙门里的官员,但要拿捏住一个分寸,让他们满意,却不给他们需索无度的机会,让他们觉得自己很老实,手里没有油水。白家就是没拿捏好,他以为买通官员在我爹这个案子上偏向他就结束了?妄想!就是因为他给钱给东西给得太大方,那些被买通的官员才会习以为常地索取,不要钱的东西谁不喜欢呀?” 张硕夫妇听了,十分解气。 太解气了,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白东家现在一定很后悔为了那一千五百两银子的货款和商队死者家属的抚恤金特地买通衙门官员,现在损失的可不止一两千两,而是四五千两。 不收秀姑绣完的经文,白家就只损失五十两银子的定金,若是收了经文然后送往知府府中,就得损失十两黄金,料想知府太太收下经文后,肯定不会提及付钱。经过深思熟虑,白家现在的大掌柜出面跟云天瑞写了切结书,没收这幅经文。 张硕听到这里,却忽然道:“白东家莫不是老糊涂了?到了这种地步,他更应该收了我媳妇绣的经文孝敬给知府太太,花十两黄金讨好了知府太太,主要是佛家劝人向善,知府太太难道就无知无觉?但凡对白家略有一点照应,各级官员瞧在知府太太的面子上不再勒索他们家,他家再谋划谋划,生意也就起来了。” 云天瑞笑道:“大哥说得是,若是我,我也这么做。可惜,白东家到底上了年纪,昔日的精明果断和仁义之风都渐渐消失了,在我爹那件事上做出的决定,让许多人对他心生寒意,许多掌柜伙计都不大想跟他干了。” 秀姑看了看桌子上的东西,问道:“既然白家没收,那这银子东西从何处而来?” 云天瑞笑道:“没办成大嫂的托付,我心里有愧,就没回来。我在府城里住了几个月,也颇认得几个生意场上的人,我爹也有几个相好的朋友,就去找他们帮忙。我家当初落难,他们都有点避之唯恐不及,心里其实挺过意不去,听说我要卖一幅绣品,就帮了我一把。可巧有个做纸扎香料生意的朋友才娶了知府太太身边的大丫鬟,想起快到佛诞节了,知府太太又信佛,又素知大嫂的名气,亲眼见了经文,就叫他妻子带着去给知府太太请安。” 双面绣的佛经,梵文和译文皆用金线绣出,勾踢、转折、轻重与真字无异,既有一种庄严气象,又让人觉得美轮美奂,知府太太见了爱不释手,觉得在佛诞节那日去寺庙上香供经时定能拔得头筹,问明来历后,命那名那大丫鬟重赏秀姑。 一百五十两银子是工钱,缎子和银三事是赏赐。 知府太太另外有个活儿让丫鬟问秀姑接不接,就是她女儿已经定了亲,想为女儿绣一件百子衣,用于成亲换妆之用。 见那丫鬟代知府太太来问,云天瑞说自己不能做主,然后很痛快地落井下石。 知府太太随后就打发丫鬟让他问问秀姑的意见,若是同意,和白家签的那一纸契约由她派人解决,不用理会白家的要求。 “嫂子,知府太太的小女儿今年十一岁,离出嫁至少还有四年,知府大人的任期则还有三年,他老人家是连任,今年是第二任的第一年,嫂子在三年内绣完即可。做衣裳用的料子和绣花用的绣线知府太太自有准备。”云天瑞仔细道来,“至于尺寸,因是罩在外面的夹衣,又是宽袍大袖,知府太太命人先估着小姐的尺寸裁好,你直接绣花。” 秀姑迟疑片刻,看着张硕。 张硕无奈道:“你若是想接就接,若是不想接就不接。依我的意思,我不想你接活,绣这卷经文你就花了八、九个月,何况一件衣裳?我虽然没见过百子衣,但是光听名儿就知道定然有一百个童子,累得很。” 秀姑抿嘴一笑,道:“我倒想接了,先听我说。” 她抬手止住张硕想说的话,道:“一是不想让白家那一纸契约束缚着我以后的绣品,二是知府太太知晓了此事,也就是知晓了我那佛经原是白家意图孝敬于她的,如今却没有孝敬她,累得她花钱买下,心里对白家自然没有好感,以后有白家的好日子,咱们无依无靠,远不如白家有势力,接了这活计,知府太太庇佑一二分,那白家不敢对咱们如何。” 云天瑞满目谢意,愧疚道:“难为大嫂为我们着想。” 张硕沉思片刻,望着妻子期盼的目光,又好气又好笑,最后唯有同意,但是前提是不能累着自己,秀姑连忙点头。 云天瑞大喜,再三道谢。 “天瑞兄弟为我奔波了一场,这一百五十两的工钱我就收下来了,缎子和银三事弟妹拿去,给三婶和孩子们做件衣裳穿。”在云天瑞和柳雪莲告辞时,秀姑麻利地把缎子和银三事推到云天瑞夫妇跟前,让他们带走。 柳雪莲忙道:“大哥和大嫂帮了我们天大的忙,是我们一家的恩人,别说替大嫂奔波一场了,便是十场八场也是应该的。大嫂辛辛苦苦近一年的工夫才绣出那么一幅经文,赚的是辛苦钱,我们如何能收?” 一个执意要给,一个执意不收,推让到最后,张硕做主一人一半,云天瑞夫妇拿一匹缎子和一副银三事,另外的缎子和银三事则留给秀姑。 云天瑞夫妇无奈之下只好同意。 怕夜长梦多,云天瑞第二日清晨快马加鞭地赶往府城,很快就料理完所有事,带着知府太太给的料子、绣线和定金、契约回来,交给秀姑。 自此,两家的情分越发深厚。 四月初办完云掌柜的丧事,自小浸润于生意中的云天瑞决定子承父业,从商。 他本钱小,就从小生意做起,此时乃是战乱时期,许多人不敢出头,做粮食菜蔬肉蛋等生意有赚无赔,他家宅子就有三间铺面,打扫干净后挂上了粮油杂货铺的招牌,留足一家两年的嚼用,他先拿出多余的十石粮食,当天就被抢光了。 接着,他就去城外收粮食、各色菜蔬、鸡鸭鹅羊、蛋类、腌菜等物回来卖。 他家有一辆马车,来去很方便。 至于秀姑,百子衣起针之前,叫张硕把一百五十两银子的经文酬金和知府太太付的五十两银子定金换成三百吊钱,熟门熟路地藏进地窖。 知府太太给的料子是裁剪过的大红素罗,瞧式样应该是方领、宽襟、大袖,只是衣袖和前后襟、领口等只是按尺寸裁开,没有缝合成衣,秀姑构思了两日,打好腹稿,又在纸上绘出百子图案,方从一只衣袖上开始依图样而绣。 百子图,顾名思义,需要在这件衣裳上面绣出一百个童子。 这一百个童子不是呆板无趣的模样,也不是每个童子都分开而立,而是分成三四十组的图样,每一组童子的数目最少两个、最多六个,呈现出嬉戏玩耍的场景,或是斗蟋蟀、或是斗鸡、或是转陀螺、或是放风筝,或是爬树、或是投壶、或是打架、或是效仿戏中人物、或是效仿书中孝子,灵动活泼,极尽天真无邪。 百子图之间需要点缀各种吉祥如意的图案和四季花卉等等,配色布局需要达到彩绣辉煌却不俗艳,疏落有致而和谐,很费工夫。 刚进四月中旬,外面传来消息说,薛稼反了。 薛稼在两江拥兵自重,和朝廷大军对阵不相上下,已是自立为王,乃为真王。 荣亲王怒极攻心,抛下朝廷大军,不要命地从南边往北直攻真军,朝廷大军趁虚而入,从北往南,真王薛稼腹背受敌,打得十分激烈。 最有意思的是,一直消失无踪的水师以悍然之姿攻打荣亲王留在闽地的兵力。 这么一来,乱成了一团。 总而言之,张硕和秀姑半天都没弄清这是怎样一副局面。 这时候,大青山村使人来信说翠姑生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5章: 苗云晚年得子,觉得自己宝刀未老,恨不得昭告天下,几个儿子都打发出去报喜,先是翠姑娘家,然后是翠姑的叔伯兄弟家,最后是各个亲戚家。 来张家报喜者便是苗云第二个媳妇生的小儿子苗宽,业已娶妻生子。 秀姑接到喜鸡蛋,道声辛苦,苗宽说明日子,便告辞离开。想到自己老爹曾经看上过眼前的妇人,苗宽就觉得尴尬。 张硕回来见到桌上两个朱红色的鸡蛋,诧异道:“谁家添丁了?”不然不会送红鸡蛋。 秀姑倒了一碗温开水与他解渴,笑道:“翠姑生了,是个儿子,苗家打发人到处报喜。”她虽不喜翠姑的性格,但是翠姑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是好是歹她都得承受,闻得她头胎得子,也替她高兴,在这个时代生了儿子才是保障。 “儿子?”张硕大手放在秀姑腹上,眉眼带笑,“咱们以后也会有,应该来了吧?” 秀姑经期的日子张硕清楚得很,已晚三日没来了。 苗云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子都能生儿子,他比苗云小了二十岁,肯定能和媳妇生个大胖儿子。目前膝下仅有一子的张硕期盼之心日益旺盛。 秀姑拍开他的手,嗔道:“我怎么知道?”日子浅,谁知道有没有? 张硕知道媳妇不好意思了,嘿嘿直笑,“到日子我送你去,你可得小心点,咱家攒了鸡蛋,买两斤红糖、两斤馓子够了吧?还要买什么?我去弄来。”他可舍不得累着媳妇。 “比着我娘家三叔和我爹娘给,给多少看他们,咱们急什么?十二日才吃喜面呢!”秀姑想了想,依她三叔三婶那股子小气劲儿,正值战乱时期,送粥米时数目肯定不多,自己家何苦送得让人眼红?红糖和馓子都很贵。 张硕一想也是。 话虽如此,秀姑仍然准备了两斤油炸馓子和家里的两斤红糖,第十二日一早,她擀了点面条,把壮壮和满仓托给云母和柳雪莲照顾一日,便坐着铺着厚被的骡车回大青山村的家里,数了二十个鸡蛋,一起放进箢箕里,又从陪嫁布匹中裁了三尺大红碎花棉布盖上。 张硕一手挎着箢箕,一手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秀姑往苏家走去。 秀姑经期一向准确无误,半个月没来,这说明已经有喜了,只是日子浅,得过些日子再请宋大夫诊脉,张硕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哪有那么娇贵了?大夫还没诊脉,你倒是殷勤得很!”秀姑担心是空欢喜。 张硕理直气壮地道:“不管有没有,疼媳妇是应该的。有了,咱们一家子都欢喜,没有,咱们以后再生就是了。”对媳妇好一点没错,媳妇吃得好睡得好身体好,以后生的孩子才好啊,这是老人们常说的话。 秀姑抿嘴一笑,眉梢眼角柔情无限。 到了苏家,苏大郎拉走张硕去堂屋里说话,秀姑揭开花布,把箢箕里的东西亮给苏母看,“娘,家里准备了些什么?我们不能越过你们。” “应该的,你们给得多了,显得旁人不够体面,大家心里肯定不高兴。”苏母仔细数了数箢箕里的东西,道:“馓子别带了,红糖减一斤,鸡蛋拿十个,咱家才准备了一斤红糖和一斤馓子。面条、花布都很体面,咱家也就拿了二十个鸡蛋,比你多一斤白米。” 在村子里,这可是大礼,尤其是打仗的时候,苏母都觉得肉痛了。 秀姑依言拿出红糖馓子鸡蛋,直接放在娘家柜子里,问道:“三叔家那边准备得怎样?” 苏母撇撇嘴,道:“他们舍得准备白米细面红糖馓子花布鸡蛋?这大半年外头打仗,她家就剩一只母鸡,下的蛋还不够自己吃呢,啥都没准备不说,催生礼都没往翠姑家里送,可把翠姑给气坏了。报喜时,翠姑特地叫人送了几吊钱给你三叔三婶,还有小孩儿戴的长命锁、银镯子,叫他们把东西备齐了,带着长命锁和银镯子去,若是跌一点面子就找他们算账。” 这样,苏老三家才花大价钱弄了两斤红糖和两斤馓子,又弄了点白米细面和面条,一百个鸡蛋还是求爷爷告奶奶挨家挨户地买,好不容易凑齐的,花布是翠姑叫人送来的。 删减后,苏母悄声问女儿道:“你成亲也有一年多了,可有消息了?翠姑和周家的都有了,就你没有。你不急,我都替你急,没看你三婶那副狂样儿,天天在我跟前炫耀,跟得了宝贝似的。阿硕如今就壮壮一个儿子,又有这么大的家业,你多生几个才是正经。” 添丁进口可不就是得了宝贝? 秀姑笑笑,低声道:“经期半个月没来了,打算再过几日请大夫诊脉。” “真的?”苏母狂喜,拉着她的手仔细询问。自从那年在城里看过大夫花大价钱配了什么人参汤调理后,经期一直非常准确,如今半个月没来,指定是有了。 秀姑笑道:“日子还浅,不敢叫人知道,娘别说出去,免得叫人说我轻狂。” 苏母猛点头,笑得皱纹舒展开来,“我晓得,我晓得,满了三个月才能叫外人知道。虽说没请大夫诊脉,但是你平时可得谨慎点儿,该吃的不该吃的,我说了你记着,千万别碰寒凉之物和活血之物,也千万别累着,跟阿硕说一声,前三个月最该小心。” 苏母唠唠叨叨,向女儿传授经验,直到外面有人来叫去苏老三家,她才勉强住口。 走在路上,见张硕挎着箢箕,扶着秀姑,苏母暗暗点头,面上笑容更盛,别人看见了都觉得奇怪,个个都赞叹说翠姑有个好大娘,生个儿子,大娘比亲娘都高兴。 只有秀姑明白苏母欢喜的原因,听了这话,肚子里好笑不已。 “媳妇,你笑什么?”张硕时时刻刻都在注意秀姑的一举一动。 “我听别人夸赞咱娘心里高兴。”她才不会说实话呢。 凡是接到红鸡蛋的人家都在苏老三家会面,都是娘家叔伯家的大娘婶子,家家户户都挎着箢箕,说说笑笑,各自低声询问对方带了多少东西。至于苏老三家的,几样东西分了三个箢箕装,由翠姑的哥哥苏伟挑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准备去沙头村。 张硕舍不得媳妇挨累,驾了骡车过来,秀姑招呼娘亲和几个婶子上车,人和箢箕一起,差不多挤满了车,没坐上的就坐老苏头和苏伟赶的牛车。 翠姑爱面子,早早叫人把家里的牛车借给父母哥哥使。 李氏摸了摸身下半新不旧的厚被子,笑眯眯地打趣道:“秀姑,在城里住几日,你倒娇贵了,瞧这辈子铺得真厚,坐在上面竟不觉得颠簸了。” 张硕没和她们一起坐车,而是步行赶着骡子,挥了挥手里的鞭子,闻声笑道:“姨妈,我媳妇脸皮儿薄,你可别取笑她。被子是我铺的,一大早从城里往家赶,路上坑坑洼洼,有了被子,我自个儿坐着舒服。” “瞧瞧,我才说一句,这就护上了。”李氏大笑,指着他的后背对苏母说道:“大嫂子,你说我做的这媒好不好?” 苏母点头道:“好,好得很。俺家秀姑有今天的好日子,全是弟妹你做的好媒。” “秀姑,你在城里过得咋样?啥时候回村子里?”苏二婶有些感慨,谁能料到被休回家的侄女竟有这样的好命,瞧她头发油光水滑,皮肤又白又嫩,带着一股子淡淡的香气,哪怕作荆钗布裙打扮,依然能看出是好日子养出来的。 秀姑含笑道:“住在城里啥都不便宜,吃口小白菜都得花钱买,别说米面了,偏偏这时节买都买不到,倒不如住在咱们村里,荒山野岭还有几把野菜呢。没法子,总不能不吃饭吧?不得不让阿硕收猪时回家摘菜带进城,这才解决了。只盼着外面的乱子早些平息,到那时,城门不戒严不盘查了,我们就搬回家,早晚接送壮壮就行了。” “那个造反的荣贼,真是杀千刀的狗贼!” 提起这场动乱,车上众人无不咬牙切齿,痛骂不绝。 “他以前过的日子多好啊?住着天宫一样王府,年年都有几万两银子和几万石粮食,又有无数的金银珠宝,还有一群美貌小妾,过得跟神仙似的,屙屎都用缎子擦腚,咱们老百姓一辈子都不敢想象。他可倒好,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带兵造反。”荣亲王以前的待遇都传遍了天下,衙门特地派人来村子里说的,因此大伙儿都知道。 很明显,这是朝廷的策略,善加利用舆论,激起百姓对荣亲王的痛恨。 随着车上人提起,其他人立刻赞同,苏家二堂婶道:“就是,就是,粮食一天一个价,要不是老张仁义,卖了两石麦子给俺们家,俺们家现在都喝西北风了。” 看向秀姑和张硕时,二堂婶满眼都是感激之色。 秀姑忙笑道:“邻里乡亲的,哪能眼睁睁看着大伙儿缺粮?我们家能做的就是把口粮和粮种之外的粮食卖给大伙儿,一文钱没少收呢!”自从卖了粮食,张家的人缘好了不少,村里村外缺粮缺得厉害,颇有几家闹事,唯独没找张家的事儿,外面来找事,大家都帮忙。 他们家做种的三十石粮种不是没人打主意,年尾年初那会儿,好些外村的人上门出高价买,老张没同意,村里人都没卖,怎么可能卖给他们?说是粮种,就得留着。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 育苗时,张家三十石的稻谷运到城里,与相熟的粮商换了三十石能做种子的稻谷,没办法,凭花多少钱都买不来。如今家里就那几石口粮,再没人打主意了。 他们家算是比较好了,稻种平安下地育苗,村里许多人家连做种的稻谷都没有。 不过,有地的人家基本留了种,没有粮种的那都是没地,或者赁地种的人。 大伙儿齐齐叹息,世道这么乱,纵然是风调雨顺,大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只盼着朝廷大军赶紧将荣贼给杀了,还有那个叫什么薛稼的大官。 话没说完,就进了沙头村。 苗云带着儿子孙子儿媳妇等迎他们进去,苗家富足,早就准备好了酒席,而他又是里长,亲邻好友无不赶来敬贺,竟办了十多桌酒席,虽说较以往简陋了些,可现在东西贵,有钱都买不到,八个大碗里有四样荤菜,真是不错了。 估计苗家杀了一头猪,瞧那大碗的红烧肉,大碗的排骨,啧啧,看得人直想流口水。大家一面向苗云道喜,一面吃着红糖茶泡馓子,悄悄这么说。 红糖意为喜庆,馓子意为多得贵子。 苏母从翠姑房里出来,叮嘱女儿道:“秀姑,你得多吃点。”给张硕生个贵子。 苗云穿着一件藏青绸缎衣裳,接受大家的恭喜,不住拱手道谢,劝大家多吃点,虽然红光满面,眼角的皱纹却十分明显。他挨桌道谢,没单独看向秀姑,其他人更不曾在意,谁家的女儿没有几个人家提亲?那叫一家有女百家求。 少时,苗云去产房里抱了孩子出来,大家一阵夸赞。 孩子包在大红襁褓里,眉目已经长开了,褪去了初生时的红皱,秀姑仔细看时,心中一阵讶然,怎么这么丑? 眉眼口鼻都不像翠姑,三分像苗云,七分丑陋,嘴歪眉斜。 莫非父亲年纪比较大生的孩子相貌丑陋这一说法是有道理的?父亲年纪大生孩子也有好处,据说孩子的寿命比较长。 秀姑前世都是道听途说,不明真假。 不过,苗云的年纪确实比较大,跟自己父亲差不多。 李氏赞道:“这孩子长得可真胖呼,一看就知道在娘胎里享福了。”至于丑陋与否,大伙儿都没在意,李氏当然也不在意,她察觉到孩子比较丑了,但是长大后五官张开,就会变样了。老人们都说,小时候长得俊,长大后会变丑,小时候长得丑,长大后便变得俊。虽然不能个个肯定,可是老人们流传下这样的话,定然有其道理。 “可不是,俺家翠姑生来就是享福的,孩子自然也享福。”苏三婶一阵得意,攥着手里的长命锁和银镯子,攥了松开,松开了又攥着,在众人眼光都看过来时,她才恋恋不舍地把长命锁和银镯子给外孙戴上,又给了一串钱作见面礼。 其他亲友也都给了,多则几十个铜板,少则十个铜板,不多时苗家就收了一小篓。 孩子抱进屋,秀姑吃着苗家送上的面条,底下卧着两个鸡蛋,看来苗云对翠姑和孩子确实不错,红糖泡馓子、长寿面卧鸡蛋,酒席是八个大碗,相当体面。 吃到中途,翠姑忽然让儿媳妇请秀姑进去说话。 苏母不放心,放下筷子,陪着秀姑一起。 翠姑躺在床上,捂着严严实实,她举目见秀姑身形苗条,体态轻盈,身上穿着藕荷色单襦,配着浅粉色裙子,虽是棉布缝制,却显得清秀文雅,眼里闪过一丝不屑和嫉妒,不屑是对于衣着的料子,嫉妒是秀姑居然越来越好看了。 见到翠姑,秀姑狠狠吃了一惊。 这是美貌的翠姑吗?皮肤粗糙、面带斑点、胖得五官都被肥肉挤得看不出昔日的美艳。 秀姑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生孩子居然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人说女俊娘,儿丑娘,莫非是因为翠姑怀了儿子的原因? “以后大姐你有了孩子,也会变得和我一样,这女人哪,就得生个儿子。”看到秀姑依然没有身孕,穿着打扮十分寻常,翠姑终于放心了,没有自己过得好,自己就觉得高兴,谁让别人总是拿着她们两个人比着来? 话不投机半句多,秀姑很快就和苏母出来了。 “娘,你陪我去解手。”秀姑拉着苏母的手央求道,苏母二话不说,领着她去苗家建在屋后的茅厕,苏母显然来过苗家。 从茅厕里出来,秀姑突然看到远处草垛里露出一抹藏青色衣角。 紧接着,一个妇人出了苗家大门,往草垛子的方向走去。。.。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6章: 秀姑看到的,苏母也看到了,忙拉着女儿躲进茅厕里。 茅厕低矮,乃是碎石头搭的墙,茅草做的顶,站在其内,依然能清晰地看到那名妇人的动作,靠近草垛子,直接往里走,恰好就是藏青色衣角的所站的方位。 那妇人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相貌平平,神色端庄,倒是肤色白净,显出几分姿色来。 如果没记错在苗家坐席时苗云大儿媳妇的介绍,她应该是住在苗家东隔壁的苗庆媳妇,按辈分,是苗云嫡亲的侄媳妇,已育有一子一女。 秀姑微微蹙了蹙眉,苏母一声不吭地拉着女儿走出茅厕,直接进苗家大院,距离草垛子距离甚远,她侧头在女儿耳畔低声道:“早就听说苗庆媳妇背地里跟苗云鬼混,果然是真的,那草垛里等苗庆媳妇的可不就是苗云?那件衣裳我留意了,今天所有人当中只苗云穿了。”那可是绸缎衣裳,除了晚年得子的苗云,没见谁穿得起。 早就听说?秀姑讶然回望母亲。 她都没确定草垛里的人是苗云,母亲却说苗庆媳妇和苗云有一腿? 苏母没有正面回答,见张硕出来找秀姑,朝他招了招手,“阿硕,在这呢!”等张硕三两步走近,方笑道:“快带秀姑去洗手。” 洗完手仔细擦上香脂,入席后秀姑发现屋里果然没有苗云的踪影,没多久,苗庆媳妇从外面进来,神色如常,旁人问她去哪里了,她便笑回道:“到后面解手去了。”说完,忙招呼问自己话的人赶紧吃长寿面,自己端着碗吃了起来,丝毫看不出撒谎的痕迹。 又一时,苗云出现,人问从何处来,他答道:“去给岳父家赶来的牛和骡子喂草料。”说着,低头取下不小心沾在衣角上的草叶子。 苗云说话时,接着招呼大家吃饭,苗庆媳妇老老实实地低头吃鸡蛋喝面汤。 自始至终,两人都没有对视一丝一毫,仿佛根本不认识。 如果秀姑没有亲眼看见他们在草垛子幽会,当真会认为他们一个是欣喜于得子的好丈夫,一个是端庄稳重的好媳妇。 吃完长寿面,酒席就差不多结束了。 苏老三和苏三婶对苗云赞不绝口,这一回他们足足赚了一千三百个大钱呢,翠姑给的钱他们买了红糖、馓子和鸡蛋等只花了两吊多钱。 回去时,张硕先秀姑一步接了苗家递来的箢箕,放在骡车上,里头装了六个红鸡蛋。 秀姑和母亲坐在一起,欲言又止。 苏母拍了她手一下,直到进自己家门,趁着张硕和老苏头去停骡子和牛,把自己箢箕里的鸡蛋掏出两个递给粮山和添福,打发他们出去,方对女儿道:“我就知道你忍不住想问。” “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都知道了什么?” 大家都知道了,翠姑呢?苗云可是她的丈夫,苗庆媳妇是她的侄媳妇。 苏母满不在乎地接过苏大嫂端上来的温开水,润了润嗓子,道:“还能知道什么?你说苗云和苗庆媳妇勾搭的事儿?别说他们沙头村了,就是咱们大青山村十家里也有五家知道。这事儿,就瞒着在外头做工的苗庆罢了。” “娘,你跟秀姑说这事啊?”苏大嫂默默听完,脸上露出一丝了然,“苗云可不是个东西,幸亏咱爹娘英明,没有应了那门亲!倒是苦了翠姑。翠姑再不好,那是咱们老苏家嫁出去的姑奶奶。他们家和苗庆家就隔着一道墙,苗云常常趁着苗庆出外做工进苗庆家里头和苗庆媳妇厮混,先是风言风语地传出来,沙头村没人相信,谁不知道苗庆媳妇是个老实人?” “老实人?”秀姑疑惑,原身对沙头村的村民没多大印象,更别说她了。 苏母道:“苗庆媳妇原是个小寡妇,十六岁成亲,十八岁守寡,三年后托人说给了苗庆做媳妇,前头有个几岁的孩子丢给了公婆和夫家大伯子养活。她倒真是个能干的,庄稼活针线活无一不精,进门后又生了一儿一女,可得苗庆爹娘的喜欢了。” 秀姑奇道:“公婆喜欢,儿女双全,好好的日子不过,怎么和苗云勾搭上了?难道苗庆的爹娘没有发现半分端倪?” 怎么勾搭上的,苏母和苏大嫂婆媳二人都不清楚,其实她们也不敢相信苗庆媳妇居然胆子这么大,而苗庆的爹娘和苗庆夫妇是分开住的,他们跟着老大一起住,中间隔了几户人家,后来有人亲眼见苗云黑夜里偷偷进了苗庆家里,方确认她和苗云确有一腿。苏母和苏大嫂知道时,沙头村已算是人尽皆知了,唯有苗庆和他爹娘不知道。知道的那些人有的不好在他们跟前说苗庆媳妇,有的想看苗家笑话,有的怕得罪苗云,都不曾说。 “翠姑知道了吗?”秀姑不禁心生同情,翠姑刚生完孩子呢,她是有点虚荣,又有点心眼,爱拔尖,可是在这件事上,她是受害者,没有谁愿意自己的丈夫和别人偷情。 苏母叹了一口气,“知道又如何?” “怎么说?” “这种事儿啊,旁人知道了,只说男人一句风流就过去了,没人指责半分,说起女人家来,那真是满嘴污言秽语,简直不堪入耳。翠姑知道后勃然大怒,挺着肚子和苗云大吵了一场,险些动了刀子,当时被苗云的儿媳妇们给拉开了。再到后来咱家知道,你阿爷带着咱们去给翠姑做主,苗云承诺以后改过,好生照料对待翠姑。”苏母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这样就完了?”听了母亲的话,秀姑皱眉,一句改过便可当作以前的事情没有发生? 苏母不以为然地道:“不然怎样?这两口子过日子,劝和不劝离。翠姑嫁给了苗云便是苗云的媳妇,又有了孩子,闹下去她半点好处都没有。” 秀姑满心不赞同,委曲求全一辈子吗? 她一辈子都做不到。 或许这就是她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地方。 哪怕祖父和父母兄嫂已经是十分厚道且开明的人,但在某些事上,他们依然和这个时代契合,这里的观念早就深刻进他们的骨子里了。 苗云和侄媳妇偷情,不但没受到应有的指责,反而是翠姑需要委曲求全。 “苗云今儿还和苗庆媳妇幽会,哪里就改过了?” 苏大嫂讥笑道:“狗能改得了吃、屎?估计翠姑心里明白着呢,只不过她如今的好日子都是从苗云身上得来的,她若是真的闹腾下去,未必能得了好,所以不闹。再说,她现今生孩子坐月子,把苗庆媳妇当不要钱的娼妇使呢!” 秀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委曲求全的话那就不是翠姑了,翠姑从来都不会委屈自己。 半个月后,秀姑听人说苗云被人打折了腿。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眉飞色舞的说话之人,是沙头村的人,在翠姑儿子吃喜面的时候见过一面,好像是张家四婶子的娘家嫂子,她女儿就是曾经向秀姑借过嫁衣的梅子。 如今三方打作一团,眼见不会攻入彭城,城里行走买卖的人多了些,物价却没降。 梅子娘的儿媳妇有了身子,想吃肉,梅子娘借了一百大钱特地来买肉,见到秀姑在旁边收钱,当即热情地打招呼攀亲戚,希望她少收自己几文钱。 梅子娘一面让张硕给割肥一点的肉,一面道:“哎哟哟,那场面真是吓人得很!就是前儿晚上的事儿,村里人家都睡着了,苗庆原说去城里做工的,谁知半夜突然回来了,可巧碰见他大叔苗云和他媳妇在床上鬼混,当下气得双眼通红,随手摸出一根手臂粗的棍子,照着这对狗男女混打下去,打得这对狗男女头破血流!” 梅子娘朝自己脑袋比了比,“苗云这里破了个血窟窿,鸡蛋大的血窟窿,当时就死过去了!不知道头上骨头裂了没有,不过,他的两条腿被苗庆给打断了!他媳妇伤得比苗云严重,头破血流不说,那两条腿每根都断作了三截,白森森的骨头从肉里戳出来,举着油灯进屋一看,可吓死人了!惨叫声一声比一声高,顿时惊醒了大半个村子。” 秀姑倒抽一口气,不是说苗庆是老实人吗? “老实人又怎样,那可是一顶绿帽子,是个汉子都不能忍受,又不是赵大麻子,媳妇跟人睡了十几年,他屁都不敢放一个。只是没想到苗庆这么有胆气,苗云可是俺们村的里长呢。”提起头顶绿油油的赵大麻子,梅子娘脸上露出几丝轻蔑之色。 秀姑默然。 赵大麻子的名声原身听过,是个木匠,老实巴交,软弱无能,媳妇米小蕙却长得肤白貌美,三十几岁的年纪了仍如双十女郎,跟了城里卖盐的詹明星,如今在城里赁房子住。 秀姑住在城里以后,偶尔也会碰见她和人说说笑笑,丝毫不以为耻。 通奸一罪,竟似无人在意。 民不告官不究,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导致目前的局面,亦如苗云和苗庆媳妇。 “来,婶子,您的肉割好了,承惠一百零三个大钱,三个大钱给您抹了。”张硕皱了皱眉,这么血腥的事情怎能说给自己媳妇听?赶紧拿了肉走人。 梅子娘立刻乐得合不拢嘴,她心里欢喜,嘴里却道:“这怎么好意思?” 秀姑莞尔道:“您就拿着吧,在这贺您即将添丁之喜。” “多谢,多谢。”梅子娘麻利地把肉藏进背篓里,听秀姑问苗云和苗庆媳妇受伤的后续,她回答道:“如今请了宋大夫接骨诊治,苗里长家里倒是有儿子媳妇伺候着,至于苗庆媳妇那里就没人闻问了,能不能活还不知道呢!不过,苗庆怕苗云家追究,伤了人的当夜就带着父母哥嫂连同孩子十几口人一起逃走了,至今未归。”说完,她就走了。 张硕道:“媳妇,你问这些干什么?” “没什么。”秀姑浅笑,这事似乎不太简单,苗庆怎么就那么巧在苗云和媳妇鬼混时回来?城门入夜可就关上了。 这些,和她无甚瓜葛,除了叹息,她无意追根究底。 张硕擦了擦刀刃,道:“别提这些事情,仔细教坏孩子。一会儿卖完肉,我陪你去找宋大夫诊脉,他诊的好脉息。” “好。” 宋大夫笑容可掬地恭喜夫妻,“尊夫人这是有喜了,差不多快有两个月了。” 张硕欣喜若狂,连声道谢,秀姑却是低眉浅笑,总算不负重望,没有空欢喜一场。希望这胎是个儿子,可以不必受到这个时代对女子的束缚之苦。 得知消息,老张当天就赶进了城,搓了搓手,“壮壮娘,你想吃什么别憋在心里,直接跟阿硕说,让他买了给你吃。你好生保养,明儿我送你爹娘来看你,有什么该留心的,让你亲家母告诉你,咱们留亲家母住几日好照顾你。” 秀姑笑道:“爹,我哪里就这样娇贵了?马上就摊农忙了,谁家媳妇像我似的什么重活儿都不做,只在家里绣绣花收收钱,洗两件衣裳阿硕都大惊小怪,恨不得直接雇人浆洗。” 老张摸摸头,嘿嘿笑了。 去年秋天麦子种得晚,收割自然晚了半个月,最近几天阴阴的,怕下雨导致麦粒在地里就发芽,家家户户开始抢收,老张雇四十个短工和买自家粮食没付钱写欠条的那七八户人家一起忙活,早早地将麦子脱粒,刚晒得七八成干,大雨便滂沱而下。幸亏家中人多势众,眼见着天不好了,老张就组织人手把麦粒全部灌进麻袋里搬进西偏房。 麦粒虽未干透,但七八成干已经可以放置,不会发霉。 村里那些来不及收割的麦子被大雨打得七零八落,扑簌簌地往地上掉麦粒,晒在场地上来不及收的麦粒都淋了雨,即使淋雨也都被家家户户收进家中。 老苏头用短工也用熟了,尝到了甜头,觉得去年夏收天好自己家都雇短工了,今年天不好更该雇佣,因此在下雨的前一刻,及时地将麦粒收进秀姑曾经住过的东厢房,只是比起张家的麦粒,他们家的麦粒只有五六成干,短时间内不会发霉,长时间就不行了。 秀姑如今有了身孕,和张硕都没回村,再者听云天瑞说绣花的手不能做粗活,哪怕秀姑把双手保养得又白又嫩又纤细灵活,老张和张硕依然不让她做活。 大雨下了两天,然后晴了七八天。 七八天足够各家把粮食晒干,好在大雨下得时间不长,有些人家没晒干的麦子虽有些发霉,倒无甚妨碍,地里麦穗上的麦粒也没发芽,只是被雨打落在地里好些,心疼死人了。 桐城二三十个村子,二十个村子丰收,算是大丰收了。 粮食丰收,朝廷接连大捷,桐城的物价迅速回落,猪肉已从一百文降到六十文了。 谁知没高兴两日,大雨接连而下,竟是无休无止。 老张不得不每天去地里放水,他们家种了三十亩稻谷,水多了放出去暂时无妨碍,时间久了对稻谷没有好处。最可惜的是那八亩玉米,没发芽的种子直接被雨水泡烂在地里,倒是两亩山地里的花生大豆红薯长势还算过得去。 物价一时又往上升起。。.。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7章: “这雨怕是停不了了,停了也没法补种,今天都七月二十三了。”张硕收了铺子,拎着铜钱和留下的两斤肋排回后宅,直接用凉开水将排骨洗干净,剁成小块晾着,用柳条筐罩着以重物压住,进堂屋跟秀姑说道,深深一叹。 城里城外来往的百姓脸上皆是愁云惨雾,他都看在眼里。 此时此刻,窗外依然大雨滂沱,打得院中石榴树枝叶在风雨中左摇右摆,才结的青色石榴果悉数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井盖上面若无石块压着,恐怕早就被风雨掀翻了。 秀姑放下手里才绣了小半个巴掌大图案的绣绷,无奈地道:“咱们百姓靠天吃饭,又能如何?咱们可没本事让老天该下雨就下雨,该停就停,只能祈求老天开眼。幸亏咱家粮食充足,倒不必为日后生计发愁。今年的新粮入仓,陈粮你和爹打算怎么处理?” 他们家平时常吃肉蛋蔬菜,又有白米,麦子的消耗不算太多,去年夏收的麦子他们一家四口额外加上壮壮,吃了不到十石,四十石粮种是另买的,故此还剩一百一十石。今年产粮不如去年,四十亩地一共收了不到九十石,又交了四石地税。 今年衙门不收税银,家家户户收粮食,用来供应驻守彭城的朝廷大军。 她管不了其他人家的生计,努力让自己不发愁,保持心情愉快,她现在怀着孩子,不能让消极的情绪影响孩子的发育。 “爹说,等天晴了路好走些,就把一百石陈粮运到这里的地窖收着,不卖,留着下个月换粮种,剩下的就藏在地窖里。这两年时好时坏,粮食比钱金贵。当然,对外宣称剩的粮食都卖掉了买稻种,免得过几个月他们家里没粮了又来咱们家啰嗦。”张硕回答道,“倒不是不想帮人,而是不能让他们习以为常,觉得咱们家年年粮食丰足。” 他们家今年四十亩地连成本都收不回来,八亩玉米地算是绝收了,玉米种子烂掉后一地荒芜,未能及时补种,打算养一养中秋后直接种麦子。那三十亩稻谷眼见着也不成,稀稀疏疏,稻秧子淹死了大半,没淹死的又有一半没出穗,出了穗的稻谷又瘪又小。 卖粮食买稻种这一说法,不会让人怀疑。 他们家过得太好,越发让人眼红,若是过得和他们差不多,剩的口粮不多,得卖掉粮食才能买回明年用的稻种他们就不那么嫉妒了。 别人觉得苦不堪言,他们家对老天何尝没有抱怨? 今年四十石的粮种眼见打水漂了。 四十石,在风调雨顺的情况下,四十亩地一季的收成。 张硕杀猪卖肉忙活时无暇多想,老张在家里看着庄稼一日比一日差,心痛得睡不着觉,一个壮劳力十年都吃不完这四十石粮食。 秀姑微叹,“硕哥,别多想了,今年的收成,越想心里越难过。” 张硕忙道:“家里有我和爹,你有了身子,别操心这些事情。” 秀姑展眉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外面下着大雨,一会儿你去接壮壮和满仓,午后雨还下着,就别去收猪了。”秀姑柔声说道,城里就他们所在这两条交错的街道铺着青石板,其他地方都是土路,一下雨,路上泥泞异常,坑坑洼洼,十分难行,更别提城外通向各个村子的路了。 张硕笑道:“好,反正现在经常收不到猪,常来买肉的人家也能谅解。” 夫妻一个烧火,一个做饭,片刻后饭香四溢。 张硕无法从天色中看出时辰,便在做好饭后去接满仓和壮壮。 秀姑心细如发,并未因有了身子就改变对壮壮的态度,一如往常地用心教导,平时也提醒张硕多多关心壮壮,免得小孩子觉得自己受到冷落,因而壮壮下学后经常围着她转,煞有其事地拿着书本对着秀姑的肚子说话,或者念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就像现在。 他故意大声嚼着排骨肉,啧啧道:“娘做的糖醋排骨可好吃了,弟弟,你要快点出来啊,出来后就可以和我一样吃娘做的糖醋排骨了。” 秀姑失笑道:“乖乖吃你的饭,你弟弟妹妹听到了。”还没满四个月,听到也没反应。 壮壮吞下嘴里的肉,转头问满仓道:“满仓哥哥,你要教我做个好哥哥,作为一名好哥哥,该做什么事呢?我见粮山弟弟和添福弟弟都喜欢你,添福最喜欢你了,粮山差一点,每次你教他读书识字,他都眼珠子乱转,不想学。” 满仓神色沉稳,咽下嘴里的酸豆角,微笑赞扬道:“你现在做得就很好了。”他和壮壮是好朋友,当然希望他和姑妈表弟亲亲热热,永远不变。 壮壮挺了挺胸,很开心。 秀姑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这个孩子的到来没有影响她和壮壮的母子情分,她很高兴。 午后雨势小了点,张硕遵从秀姑的意思没有出城,送走壮壮和满仓,就在家里陪着秀姑,同时跟秀姑学认字,以沙做纸。 活到老,学到老。 这是老人们流传下来的话,张硕觉得很有道理,他可不能让儿子们给比下去。 他力气大,在沙盆里写出来的字迹很深,笔致锋锐之极。 “媳妇,我没写错你昨天教我的字吧?”张硕抬头看向坐在窗下拿着书卷的秀姑,心头思绪涌动,只见她穿着一身淡红的棉布衣裳,裙摆襟前袖口绣着重瓣石榴花,衣裳的鲜艳之色却远不如她脸上的温柔来得可亲可爱。 秀姑起身走过来,细细查看一遍,伸手点着其中两个字笑道:“这两个字错了,这个德字下面少了一横,这个郷字的中间多了一点。” 白皙纤细的一双纤纤素手在眼前摇晃,散发着淡淡的香脂气息,腕上的镯子已复昔日光润,张硕早没了认字的心思,一把抓住妻子的两只手,又滑又软,忍不住凑到她跟前,笑嘻嘻地道:“媳妇,你多教我几遍,我就记住了。” 秀姑尚未来得及推开他这张脸,就听到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叩门声,夹杂在风雨中听不真切,忙道:“你听听,外面是不是有人叫门?” 张硕侧耳倾听,站起身松开手,“我去看看。” 少时,他领着苗云的小儿子苗宽进来。 秀姑站在堂屋门口,皱眉看着苗宽一身大孝,忙侧身请进,心中已经知道苗云死了。 果然,苗宽进门跪地痛哭,“告知姨妈一声,我爹今儿晌午仙逝了。” 秀姑神色微动,叹了一口气,安慰道:“大外甥,节哀顺变。”她就比苗宽大了两三岁,因翠姑做了他后娘,自己便得认下这个外甥。 张硕也出声安慰。 苗宽哭了一阵就擦干眼泪,道:“还得去通知别的亲友,这就告辞。” 张硕和秀姑自然没有挽留他,连声道恼,送他出去后,张硕回来说道:“苗云死得晚些,倒是苗庆媳妇没人照料,娘家觉得丢人,苗庆家无人,前夫家更不认她,苗家族里也不肯理会,熬了两天就死了。” 两条人命,消失得快若流星。 这么重的伤势在现代社会可能会挽回一条命,在这里,唯有死路一条,这可是一个破伤风都足以致命的年代。 秀姑拧眉道:“这件事发生到如今,快两个月了吧?苗庆可有消息?” “没有消息,消失得无影无踪,衙门虽派人缉拿,但是正值战乱时期,没人肯出城去找人。”张硕摇头,随后说出自己的猜测,“媳妇,我料想苗庆下手前就做好准备了,所以两个月了依然抓不到他。我刚刚问了苗宽,苗庆动手当天他父母兄嫂孩子都出门走亲戚了,出远门,至少在百里以外,他们拿着路引走的。” 听了他的说法,秀姑点头赞同,很有可能早就知道,所以事先安排好家人,“硕哥,你说,苗庆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我可不信他是半夜回来撞破。” “媳妇,要我说,你别生气啊。” “你说来听听,我有什么可生气的。”秀姑生出一股好奇来。 张硕低声道:“这件事沙头村的人都知道,两三年了没人告诉苗庆,咱们村因为翠姑嫁过去才知道一些,却也没人多管闲事,可见哪个村的人都不会在两个月前突然告诉他。所以,我怀疑这其中有翠姑的手笔。” “什么?翠姑?”秀姑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是翠姑通知了苗庆?仔细想一想,很有可能,翠姑从来都不是忍气吞声的人,“你怎么怀疑是翠姑,有何凭据?”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儿,不能一句话就给翠姑定罪。 张硕咳嗽两声,“我不能确定,所以才说是怀疑啊,媳妇。无缘无故,苗庆怎么突然就动手了?他媳妇跟苗云可不是一年两年,在翠姑成亲前几年就勾搭上了,这是苗宽自己说的,他们家的人都知道。苗庆早不知道晚不知道,偏偏这时候知道,你就没有怀疑?其实苗家不是没人怀疑,只是翠姑心眼儿多,做事一点痕迹不留,她一没有打人,二没有骂人,更没有杀人,怀胎生子坐月子也没出门,谁都不能说是她给苗庆通风报信。” 说实话,张硕挺佩服翠姑的本事,滴水不漏。 若不是这件事发生,他都想不起正月份翠姑曾经来自己这里买过肉,事后自己去李家送祥儿急要的猪肉时,见到街头巷尾闪过翠姑的半边身子。 苗庆就在李家后街的店里做木匠活。 即使是县城里住的人家,除了大户人家外,平常少有人穿绸缎衣裳,所以他当时一眼就认出是翠姑了,哪怕他看到的是翠姑背面半边,因为除了带着牡丹花纹的红绸子衣角外,还有手上一个粗大的金镯子和金戒指。 秀姑其实也有点儿怀疑,但是无法说出口。 就算是翠姑把苗云和苗庆媳妇偷情的事情告诉苗庆知道,只要她没教唆苗庆杀人她就没有任何罪过,任何人都不能指责她。 一般来讲,苗庆知道,定然会管束他媳妇,要么就是休了他媳妇,都对翠姑有好处,也许这就是她通知苗庆的初衷,但是没想到苗庆下手如此之狠,接连伤了两条人命。当然,前提是翠姑通知了苗庆,现在谁都不能确定是不是她。 “话不能乱说,咱们心里怀疑就放在心里头吧,翠姑也不容易。”听了张硕的话,秀姑断然道。她和翠姑早就各自嫁娶,并不同村,除了人情,也没亲热来往。 最重要的是,他们无法确定翠姑有没有教唆苗庆杀人,不敢妄言。 要是翠姑教唆了,她理应承担自己的罪行,但如果没有呢?他们几句话说出去,这就是一条人命,苗庆杀了媳妇可能不致死,翠姑要是教唆人打杀丈夫,那就是必死无疑。 “嗯,我去买火纸,苗宽通知一番,咱们家就得去一趟。你有了身子,风雨交加,路程又远,你留在家里。回头我托天瑞帮我接壮壮和满仓送回来。”张硕叮嘱了好一番,直到秀姑每一句都记在心里,他才出门。 本以为午后他不用出城了,谁知苗云在这时候死了,他们家必须得有人去烧早头纸。 秀姑有些烦闷,好好的日子不过,苗云偏偏自个儿找死。 天天阴雨连绵,山路难行,苗云七日后出殡,场面办得并不如何热闹,毕竟他死得不体面,乃是偷情被人打得重伤而死。 出殡时亦是张硕前去,秀姑在家安心养胎。 直至七月底,夏雨方渐渐止息,八月初彻底晴空万里。 百姓欲哭无泪。 八月底本是秋收季节,理应处处金色遍野,累累硕果,如今他们已经看出今年颗粒无收的凄凉境遇,不仅收不到粮食,而且这一季的粮种全部赔进去了,一亩地用了一石粮种呢! 心里头再苦,还是得活着。 地里泥泞一片,他们只能等些日子,希望不要下雨了,免得种麦子时无法下地。 路面率先干透,老张快手快脚地就和儿子把陈粮运到城里。 一百石的麦子,几乎可以堆满本就藏着铜钱的地窖。 为了方便以后取出铜钱,父子二人把六十石麦子堆在地窖里面,铜钱放在地窖外面,两三万斤的铜钱,着实占据了不少空间。 另外四十石麦子托了好些人才换来四十石粮种,中秋后种下地。 朝廷乘胜追击,捷报频传。 水师先是收复闽地,朝廷大军在定北侯的率领下斩杀薛稼,收复两江,而后活捉荣亲王,押解进京,两江和闽地无数意欲立下从龙之功的文武官员纷纷落马,出现许多空缺,朝廷迅速派人就职,安抚麾下各个州府县城。 他们这里秋季颗粒无收,江南一带却是风调雨顺,许多地方每亩产粮三四石,粮食流入各地,粮商开始开店卖粮,大大缓解了桐城缺粮的窘境。 粮价下跌,其他物价亦然。 九月底,战事结束,金银价大跌,桐城百姓欢欣鼓舞,略解绝收之痛。 金价滑落为一两金十两银,银价跌作一两银一千文铜钱。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8章: 张家早就等着这个机会了。 张硕默默夹杂在赚取金银差价的富户之间,和老张分头行事,进钱庄,也去银楼,花了二十多天,将地窖里的铜钱悉数换作金子,一千七百七十吊钱兑了一百七十七两黄金。 张家的四十八两黄金翻了一番还多,乃是一百两零八钱。 另外,张硕去年腊月挣的一百一十三两银子兑了一百一十两,乃是一百六十五吊钱,加上三百零六吊钱抹去零头,共计兑换四十六两五钱黄金。 战事结束于九月底,十月初消息才传到桐城,因此今年十月前物价一直居高不下,张硕挣得虽比不得旧年腊月,但他胆气壮,又有头脑,去掉各项开销,平均下来一个月倒也净赚了二十来吊钱,九个月赚了大概两百多吊,兑出去两百吊,得黄金二十两。 算下来,张家如今已有一百六十六两七钱黄金的积蓄了,大青山村地窖里的百来吊铜钱未算,家里尚有三四十吊钱,平时开销尽够了,况且平时张硕杀猪卖肉亦有所得。 不仅张家的积蓄翻倍,秀姑的私房亦然。 她原有二十二两黄金的私房,经过这次操作,变成了四十六两二钱,又有知府太太给的二百两银子,兑换时是三百吊钱,如今正好兑了三十两黄金,总共是七十六两二钱,相当于七百六十二两银子,光靠绣花她不知道得绣多少年才能赚到。 她笑得很舒心,家有余粮,手有余钱,不出意外的话,下半生的日子肯定过得很舒坦。 望着桌子上的两小堆金锭子、金锞子、金叶子,最大的金锭子是五两,最小的金叶子只有几钱分量,零零碎碎,满目都是灿烂的金光,老张不敢置信地道:“换作银子的话,咱家这是有一千六七百两银子了?” 秀姑纠正道:“是两千多两。”她也是张家的一份子呢。 “嗯,是两千多两,是两千多两,两千多两!”老张重复几句,险些压不住激动的心情扬高声音,幸亏他及时反映过来,喃喃自语道:“换作银子那可是两千多两啊,我从来没见这么多钱。真不敢相信,不算壮壮娘的私房钱,打仗前咱家的家底也就四十多两黄金,现在居然有一百六十多两,不干活都够吃一辈子,村里的首富非咱家莫属了。” 首富! 虽然秘密藏在自家三口心里不让任何外人知道,但是每次想到自己家里居然有这么一比积蓄,跟吃了蜜糖似的,嘴里甜,心里甜。 老张热泪盈眶,自己真有福气,有好儿子,有好儿媳,他们老张家有这样的儿子儿媳,真是祖坟上冒了冲天的青烟了。壮壮聪明伶俐,儿媳妇肚子里揣着一个,有家里的这些积蓄打底,供应孙子读书,何愁家业不兴?何愁不能更换门楣? “壮壮娘,”老张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郑重地道:“多亏了你,你是咱家的功臣,若没有你说的法子,咱家哪能想到有这样的招儿,哪能赚上一倍多的黄金?” 秀姑抿嘴一笑,摆手道:“爹,咱家的钱都是硕哥赚来的,您这么说,我可当不起,您把硕哥置于何地了?您哪,该说咱家大功臣是硕哥猜对,没他赚的钱作本钱,没有他的魄力,纵然咱们有主意,也没法子赚取金银的差价不是?” 她有自知之明,可不会以功臣自居。 张硕哈哈笑道:“不不,媳妇,你才是功臣,怪道都说读书的人脑子聪明,要是我,纵有本钱苦无方法,不过是守着几十两黄金度日,哪能大赚一笔?几年都挣不来!” 说到这里,张硕感慨万千。 读书、明理、知事,怪道从前人说读书可以明理知事,果然不是虚言。他以前常常觉得自己没读过几本书却比读书人强几倍,至少他攒下了大笔的家业,不会让家人饿肚子,如今想想,却是他狭隘了。书传千百年,自有其道理,不然为何圣人都是读书人呢。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推辞了,你们哪,都是咱家的大功臣。”老张古铜色的脸膛上满是笑意,皱纹舒展,仿若铜铸的黄花,“若是从前,赚了钱,就该一人扯两身衣裳,偏偏今年秋季绝收,咱们太张扬了可不好,竟是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吧,免得叫人看出什么端倪,反倒惹出一身的是非。” 张硕和秀姑齐声应是,父亲没说时,他们就这么想过了。 “壮壮娘,衣裳做不得,我瞧着家里的纸不多了,明儿去书肆买些好的回来,还有笔墨,壮壮练字正需要,你画绣花样子也需要。”老张提醒道。 秀姑笑道:“爹,我知道了,我正有此打算。” 明月姑娘送的砚台犹在,笔却秃了不少,纸墨消耗亦多。 读书,花费之巨大,难以现象。 张硕认真地道:“爹,等壮壮再大两岁,让他学个一技之长,你们觉得学什么好?” 老张和秀姑感到诧异。 秀姑从不干涉老张和张硕对壮壮做出的决定,默然无语。 家里不是有钱了吗?还学什么一技之长?老张百思不得其解,纳闷道:“壮壮不是在老老实实地读书吗?还要学什么一技之长?你说得我竟不明白了,还是你不让他读书了?咱们家没这么多钱的时候都让他上学了,现今有了钱,你却不让他上了?” 老张有些不悦,他盼着孙子们个个都读书,改换张家的门楣呢。 “谁说我不让他上了?爹,您听我说完,我是这么想的,您好好想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张硕忙阻止父亲发怒,缓缓地道:“我一定会供应儿子们读书识字,但是只供应到他们成家立业,总不能他们成了亲还要靠年迈的父母赚钱供应吧?那不是成了第二个周秀才?倾合家之力供其读书,于国于家无益,还不如跟我杀猪卖肉养家糊口!” 跟秀姑相处日久,他明白了科举的艰难,不求他们一定功成名就,但求他们不做睁眼的瞎子,可以明理知事,一辈子不用过得糊里糊涂。 老张脸上露出一丝沉思,只听张硕接着道:“我不会真的不管他们,等他们成家立业后,赶考的盘缠不够,我们就资助一二,但平时上学读书的纸笔开销得他们自己赚取,同时也要承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不能让家人反过来养活他。爹,科举难考得很,周秀才考到今年五十多岁了犹未中举,难道咱们供应壮壮兄弟到五十几岁吗?咱们能活到那时候吗?现在叫他早早学个一技之长,便是考不上科举,也能养得活自己,不至于穷困潦倒。” 穷秀才、金举人。 考不上举人的读书人,没有一技之长的话,大多数都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 秀姑心里很赞同张硕的说法,考得上自是皆大欢喜,考不上也养得活自己,成家立业的年纪在二十岁上下,正是放手让其成长的机会。 雄鹰不放开雏鹰,后者如何展翅高飞? 但是,她面上丝毫不露,免得让公爹以为自己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再心疼壮壮。 她现在有了孩子,有些事就要注意一下。 老张若有所思,得到大笔黄金而发热的头脑忽然清醒下来,他原本还想着有这笔黄金,无论如何都能把孙子们给供应出来,现在想想,是他想当然了,正如儿子所言,为人长辈总有老去的一天,黄金花完了,依靠长辈习惯了的孙子们该当如何养活自己? 见父亲意动,张硕暗暗松了一口气。 “所以,爹,咱们不能被这笔黄金冲昏了头脑,咱们要往长远处想,咱们谁都不确定壮壮考到什么时候才能考上举人进士。壮壮学里的先生除了教书,还在家里种地,既能养家糊口,又能赚取读书的花费,比靠全家供应的周秀才强多了。壮壮年纪小了点儿,就该从小教导,不能让他认为家里供应他读书识字是应该的,应该供应他一辈子。”张硕娓娓道来。 老张叹道:“我明白你的良苦用心,这事,你做主吧,不误了壮壮读书就行。”他又何尝不知科举的艰难?桐城十多万户人家,今年一千余名童生考试,只取了两名秀才。 老张把金子推到秀姑跟前,交给她收着。 一寸黄金重一斤,两百多两黄金差不多十五斤多,分装在两个小小的锦盒里,一百六十六两七钱是一份,七十六两二钱是一份,并未混装在一起,预备回家后存放进三层青砖之下的地窖中,等到急用时再拿出来兑成银子和铜钱。 城中宅子地窖里已没了铜钱,秀姑决定搬回大青山村。 她觉得,还是大青山村的日子自在。 和他们相处大半年,左邻右舍十分舍不得他们离开,尤以云母和柳雪莲为最。他们家这八、九个月和张家走得很近,你推我让,觉得对方很合自己的脾气,恨不得永远相伴。 “嫂子,回了村,可别忘回来看看我们。”临走前,柳雪莲千叮咛万嘱咐。 秀姑含笑应允。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49章: 别过云母和云天瑞夫妇,又向左邻右舍辞别,没有遗漏后,张硕方扶着秀姑上车,壮壮紧跟其后,秀姑和张硕特地择了他和满仓旬休之日,满仓昨晚已随老张回村。 彼时正值十月底,秀姑挺着七个月的肚子,骡车上厚厚地铺着好几床被子,前后高高码着叠好的被褥,以麻绳固定在板车,前挡风,后靠背,秀姑和壮壮娘儿俩倒着坐,裹着一件灰鼠里嫩绿底桃红点子粗布面的斗篷,她头上罩着相配的雪帽,壮壮戴着兔皮帽子,至于原先搬至城里的行李家什,昨日就被老张赶着牛车拉回家了。 张硕担心妻子,赶车赶得很慢,不放心地屡次回头,秀姑无意中回头正巧与他目光相触,莞尔道:“往后看什么呀?往前看,看着路。半个月前下一场雪,路还未干透呢。” 壮壮扭头,笑嘻嘻地道:“爹,娘叫你看着脚下呢!” “把脸转过来,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许插嘴!”秀姑敲了他后脑勺一下,“还不转回来,仔细风吹到你脸上生疼。” 壮壮赶紧回身,双手捧着脸,对着秀姑的大肚子,“娘,我背诗给弟弟听。” 虽然秀姑常说男女各占一半,但是他仍然固执地认为是弟弟,他有听人说过,娘最好生个弟弟,这样日子就会过得更好了。 在壮壮嫩嫩的背书声中,骡车路过清泉村、沙头村,缓缓驶进大青山村。 秀姑沿途看到了自己陪嫁的那十亩地和娘家的几亩地,绿色的一层麦苗紧贴着地皮,叶茎微微有些发黄,瞧着不是很精神,问张硕,他回答说是今年夏秋雨水太多,十月里又下了一场大雪,雪化成水,淹得发黄。 路和田地之间的沟渠里全是积水,上面漂浮着一些碎冰,尚未化冻。 去年夏天大旱,河水断流,今年却是大涝,沟渠满溢。 “媳妇,咱们哪,做不得老天的主,只盼老天发发慈悲,救救咱们老百姓,别的没办法。”今年秋季绝收,谁不希望麦子长势好,来年丰收?偏偏天公不作美,地里施肥都没用。 若不是今年的雨水多,大伙儿倒盼着冬天下几场雪。雪能冻死地里的虫卵,雪化成水又能滋润麦苗,化开地里的粪肥,故有瑞雪兆丰年一说,可惜今年的天不好,冬天下雨下雪就稍微有点雪上加霜了,虽冻死了虫卵,却也淹到了麦苗。 秀姑暗暗叹气,若家中没有余粮余钱,靠天吃饭,难啊。近来她在城里守着猪肉铺子收钱,很少见到村里人去买肉,连猪下水都吃不起了。 他们家在大青山村的最东边,进村就是家门口,说话间,已经到了。 老张听到门外传来赶车的鞭子声,裹着青布面老羊皮袄打开大门,满脸欢喜,翘着胡子道:“快进来,快进来,阿硕,把车拉进来再叫你媳妇下车。”伸手牵着骡子的笼头。 骡车进院,秀姑下了车,只见晾衣绳上晒着被子,又听老张絮絮叨叨地道:“一早我托你娘和你姨妈两人把你们那屋里里外外收拾了一番,火盆烧着,热水灶上也备着,窗户也通着风,你们娘儿俩先洗洗脸,歇息就用你们带来的被褥,傍晚再换上今天晒的。你娘来时带了一筐昨儿蒸的卷子和一只杀好的退槽鸡,在锅里炖着,晌午正好吃。” “谢谢爹。”想得很周到,她在路上还在想回到家得重新收拾房间。 现今房间收拾好了,灶上炖着鸡,她轻省了不少,至少中午不用急急忙忙地做饭了。 等秀姑进屋,张硕问道:“爹,咱家腌的酸豆角还有没有?这几日壮壮娘尽想着吃酸豆角了,一顿没有酸豆角她就吃不下饭。” “爱吃酸的好啊,爱吃酸的好啊!”老张喜笑颜开,去厨房开坛子看,谁知只有腌制酸豆角的汤汁,却没有了酸豆角,他方想起前几次都给带进城了,当即从柜子里拿出一只粗瓷大碗,“咱家的酸豆角没了,你看着锅底的火,我去找你三婶儿要一点子。” 张三婶听说秀姑想吃酸豆角,当即给老张捞了一大碗出来。 “秀姑回来了?自从有了身子我还没见过她呢。吃酸的好,我以前怀红花那时候,后几个月尽想吃辣的,就差没把辣椒面倒进嘴里。大哥,酸豆角吃没了再跟我说一声,我家那块菜地在山上,地势高,今年没怎么淹着,结了不少豆角。” “行!”老张也不跟他们家客气。 就着酸豆角,秀姑中午足足吃了一个卷子,喝了一碗鸡汤。 能吃是福,老张越发高兴。 秀姑有选择性地吃东西,尽量让胎儿多吸收营养,而非胖自己。她前世长到二十八岁,虽然没有经历过婚嫁生子,但在信息爆炸的年代,她听说过不少东西,就是难分真假。 听说,怀孕时全身肥胖的孕妇是因为自己把大部分营养都非吸收了,而那些只胖肚子不胖人的孕妇,平时吃食中的大部分营养成分则都给了孩子,体重也会增加二三十斤,后者对孕妇和孩子的身体都有益处,孕妇过于肥胖,生下来的孩子长大后患三高的几率比较高。 真假难辨之下,秀姑唯有注意饮食,她不想让自己变成第二个翠姑。 怀孕很辛苦,全身浮肿,坐卧吃力,面上肌肤不复细嫩,眼底颊上都有斑点,丑得叫秀姑不忍揽镜自照。 吃完饭,过一时她在院子里走动消食,壮壮很贴心地陪伴左右。 张三婶进来就笑道:“哟,秀姑,这尖尖的肚子,一瞧就是个男胎!” “三婶,您来了?还没谢过您给的酸豆角呢,我一个人吃了大半碗。”秀姑最近特别嗜酸,有时候恨不得把就着醋罐子喝醋。 她目光看向张三婶身后的女子,微露一丝好奇。 女子穿着桃红撒花袄儿,下着松花弹墨绫的长裙,外罩盘金彩绣的大红对襟褂子,作妇人打扮,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生了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眉,顾盼之间风致嫣然,身材修长,犹如雪地里的一株红梅,两个赤金点翠的耳坠子在瓜子脸畔打秋千。 她是谁?这般富贵打扮,秀姑竟未曾见过。 张三婶注意到秀姑的视线,忙介绍道:“这是咱们村新搬来的江玉堂媳妇,娘家姓方,他们两口子从江南来的,买下了我们家隔壁的房子,修缮后就住进去了。她已见过咱们村的所有人,唯独你住在城里没见过,闻得我来找你,特地跟我过来。” 江玉堂媳妇? 秀姑心思转了几转,未曾想出个所以然来,她身子笨重,已经有两三个月没回村子。 她面上作笑,道:“三婶子,我该怎么称呼?” “他们家玉堂比阿硕小了好几岁,平时见到阿硕都叫大哥,你叫玉堂媳妇一声丽娘就是,她闺名叫方丽。”张三婶向来热情周到。 秀姑微微一笑,朝方丽娘道:“丽娘。” 方丽娘忙道:“嫂子好,我们家搬来一个多月,深羡村中淳朴厚道,早就该去拜见嫂子了,谁知俗事缠身竟未得行,初次上门又空着手,万望嫂子恕罪。” “快别说这文绉绉的话儿,咱们乡里人家,哪里就这么讲究了?”秀姑倒是有些好奇江玉堂和方丽娘的来历了,江玉堂她没见到,不予置评,但是方丽娘身上却透出一股不俗的大家气派,这种气派不是暴发户所有,而是经过累世熏陶所致。 然而,不知其来历,秀姑不敢与之深交。 从江南来?来时江南正逢战乱,谁知因何而定居山野? 秀姑很谨慎,方丽娘似乎确实是跟着张三婶来见一见自己没见过的秀姑,等张三婶走了,她也向秀姑告辞,倒是和张三婶很亲热。 她走时身形苗条,回来时挺着大肚子,村里不少大娘婶子嫂子们听说后都来串门瞧稀奇,一眼看到她的肚子,啧啧称奇,简直不敢相信这种变化,她们可还记得翠姑孩子吃喜面时秀姑小腹平平,并无孕相。 秀姑习以为常,微笑听着她们打趣。 旁人问她爱吃酸的还是爱吃辣的,她回说吃酸,立刻就有人笑道:“酸儿辣女,定是个大胖小子!瞧你这肚子尖的,瞧你这脸都比以往粗糙了,我敢肯定是个儿子!” “这是上天注定的,哪里就分得出来?看缘分吧。”听了四婶子的话,秀姑软软一笑,别人说酸儿辣女,她可不能跟着这么说,若生个儿子固然好,若生个女儿,定会有人拿自己说的话在背地里笑话自己想生儿子想疯了,谁知是个女儿。 四婶笑道:“是男是女都是天注定的,的确,得看缘分。” 她话题一转,道:“听说,三堂弟家的弟妹带着江玉堂的媳妇来你家了?” “嗯,就是上门拜访拜访,怎么了?”秀姑发现四婶提起方丽娘,在场的妇人们神色都不大好,眼里或是讥讽,或是嫉妒,或是幸灾乐祸,总而言之复杂得很,她看不太清楚。 四婶听了,酸酸地道:“难怪三堂弟妹跟玉堂媳妇好,谁不知道玉堂媳妇家有钱,第一回上他们家拜访,大方地给了两匹缎子,又给了两根簪子。金簪子,三堂弟妹家的儿媳妇们为了争夺那金簪子,当场就打起来了。” 秀姑愕然不已,忙道:“有这样的事情?来我们家却是空着手。”她可不想让眼前这些人猜测方丽娘带了什么东西来自己家。 闻听此言,大家神情一松,都道:“你们家高墙大院子可比他们家强,咋就空着手?” 这个他们两个字,指的自然是张三婶家。 秀姑摇头不知,幸亏她是空着手上门,不然被大家嫉妒的怕就是他们家了,瞧方丽娘的衣着打扮确实像是出身于高门世家。 晚上说笑给张硕听,张硕道:“什么高门世家?媳妇,我瞧你的眼力不怎么好。方丽娘是江南那边大户人家的丫鬟,江玉堂是个唱戏的,许是从前攒了不少梯己,故而才有今日的一副打扮和气派,来咱们村买房置地,不过哄哄不明就里的人。” 秀姑奇道:“你如何知道他们的底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0章: 张硕道:“不查清户籍来历,外地人没有这么容易就在咱们村定居,他们经过衙门才落户在咱们村子,大海在衙门里交游广阔,知道后跟我说了一声,我托他查的。” 大青山村祖祖辈辈都是本地人,百年来没来过外人定居此处,猛地来了一对衣着华贵气度不俗的夫妻,又都长得鲜花一般标致妩媚,和其他人羡慕其有钱羡慕其打扮不同,张硕首先就是打听他们的来历身份,免得给村里招来祸患。 他去江南那一两个月,听说大户人家常有逃奴之事发生,大户人家养的戏子不到年老色衰的地步几乎不允许赎身,就算年老色衰了还要留在班子里教导小戏子等等。 因此,他托了赵大海,赵大海又托了衙门里负责此事的差役,详细审问了江玉堂和方丽娘一番,又见了江玉堂和方丽娘脱籍的文书等,方才确定二人的身份。关于二人的身份,他们花了大价钱拜托衙门里的差役不要透露,说是想在不认识他们的地方清清静静过日子。 秀姑听完,垂头沉思片刻,忽而摇头道:“江玉堂我没见过,不知是什么样的人,但是依我看来,方丽娘不像是丫鬟出身。明月姑娘你我都见过,她还是王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呢,论及举手投足间的姿态气度,仍较方丽娘逊色几分。” 方丽娘有一种颐指气使的气度,她极力压抑,却压不住眉宇间的三分傲气,和张三婶说话,来自己家拜见,哪怕她语音再温柔可亲,态度上仍然透着一股睥睨之色。 不过,万事不能确定,她有可能出身比王家更高贵、比明月更得主子宠爱的大丫鬟。 事不关己,自己又不想从她身上得到好处,秀姑跟张硕谈过之后便把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一心一意地在家养胎,出去转悠时从不去江家门口,偶尔在三堂叔家碰见方丽娘,她略站片刻就找借口回家,并不深交。 不知是和三堂叔家住得近,还是张三婶生性热情,方丽娘和张三婶走得越发近了,张三婶做什么事都带着她,她来自己家买肉三回中有一回送给张三婶。 村里其他人深羡张三婶得到的好处,又未见过方丽娘这样的人品相貌衣着打扮,许多人倒是经常上门,明着说是向方丽娘说明村里的大小事情,实际上是想得好处,光是江玉堂家里经常摆着从县城里买来的糕点就足以让他们心满意足了。 江家的富贵,大大转移了村中百姓对张家的艳羡。 秀姑在村里转悠两圈就察觉到了村里与以往不同的气氛,可能是因为战事影响,可能是因为绝收影响,许多百姓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影。 江玉堂和方丽娘的到来,并没有驱散这份阴影。 寻常百姓之家本就少有积余,仅有的积蓄花在一年的战乱之中,如今没了钱,又绝了收,光靠夏季那一点子交过税留过种又种下地剩下的粮食,怎么活得下去?麦苗眼看着也不如去年。纵然城里粮价降了,他们也没钱去买,冬天活少人多,三五天找不到一份工。 在这种情况下,秀姑遛弯都不敢出门了,只在前后院子里走动。 苏母来探望她的时候,她特地问明家中有无存粮,苏母回答说他们这一回把铜钱兑换银子,净赚了二十五两,老苏头当即就吩咐他们拿出十两来购买粮食,都存在地窖里了。 “咱们都吃过战乱灾荒的苦头,这手里不能没有的就是粮食。”苏母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多亏了女儿出嫁前给的银子,多亏了公爹有魄力兑换银钱,他们家才有余钱购买大量粮食,不然,光靠夏天收的粮食根本就不够吃。 “咱家粮食够吃就好,钱放着可不能生钱,该买粮食时就得买。”以后娘家不挨饿,秀姑就放心多了,虽说她心里惦记着娘家,可也不能经常拿夫家的粮食养活他们。 “谁不晓得?等到战乱灾荒年代,有钱都没处买粮。村里随便拉一个人来问,都有这份见识,可惜大伙儿日子不好过,年年少有节余,虽有心,却无力。”苏母叹息一声,话题一转,道:“我外孙子的衣裳包被都准备好了?尿戒子撕好了?我跟你大嫂扯了几尺布,又买了几斤棉花,给我外孙子做了两身棉衣、一块包被和一件披风,我给你带来了。” 苏母一边说,一边打开随身带来的包袱,露出包在里头的大红碎花包被和大红披风,小棉袄小棉裤也都是红色碎花棉布做的,显得十分喜庆。 红男绿女,为求好彩头,苏母全部都用红色。 见衣裳包被针脚绵密整齐,线头悉数藏了进去,秀姑感动道:“娘和大嫂费心了。” 早在几个月前她就准备好了,襁褓、包被、披风、单夹棉衣和尿戒子等,所用布料都是细棉布,用开水反复煮过晒干,棉花也接连晒了好几日,做好后单独收在一个箱子里,等临盆前再把贴身的小衣服和尿戒子煮一遍。 其实婴儿穿旧衣服比较好,旧衣服经过别人的穿用,布料变得十分柔软,不会磨伤婴儿娇嫩的皮肤,而且村里的讲究就是大的穿过小的继续穿。 张家倒是有壮壮小时候穿过用过的衣裳包被尿戒子,比别人家用的好些,可惜老张和张硕不经心,早就烂得不能用了,满仓、粮山和添福三个娃儿穿过的衣服差不多也都不能穿了,至于外人,秀姑不太放心,谁知道干净不干净,倒不如用新的。 苏母细细问明所备之物,又问稳婆已经请好了,是村里最好的稳婆,四色礼都送过了,只等临盆时请进门,一切万事俱备,她方放心离去。 张硕见了苏母送来的衣裳包被,十分感激岳母的用心。 又过了几日,村里百姓越发面黄肌瘦了,比打仗那时候还显得有气无力,常常能看到村民成群结队地上山、进城。上山找吃的,进城找活计,哪怕抓到几只麻雀鹌鹑也能打打牙祭,做工赚十文钱也能买一斤半的糙米。 十来座山头位于大青山西边十几里处,大多是光秃秃的石头山,最高不过百丈,山林之中茅草之丛虽能偶遇野鸡野兔子,数量却不多,而且不太容易抓到。 村里的艰难同样影响了张硕的生意。 能收到猪的时候生意就好,凡是他收的猪,杀掉后基本都能卖掉,主要是他杀猪的手艺好,主簿、县丞这些人家都成了他的大主顾,虽然要的数量不如李家,可是一天几斤十几斤地割,三五家就买走一头猪的肉了。 外地粮食流入桐城,粮食贱了,猪肉跟着便宜了不少,可惜百姓之家却没有余粮,喂不起猪,张硕一天能收到两头猪就不错了,有时候一头猪都收不到。 为此,他不得不跑得远一些,有时候跑远了都收不到合适的猪。 这日因昨天没收到猪他就没去城里,次日杀两头猪去卖肉时,就见林主簿家的吉祥匆匆跑来,“我的张大哥,你昨儿咋没来?” “咋了这是?我前儿没收到猪,家里预留的几头猪都杀光了,只剩三五个猪崽子,我就没进城。”张硕一脸歉然,“这一年因打仗养的猪本就少,秋天又绝了收,谁用金贵的粮食养活牲畜家禽?我去收猪经常空着手回来,不够肥大的猪我又不想收,前几回家里有肥猪勉强支撑了过去,最近恐怕时有时无了。” 收不到猪,他就挣不来钱了,张硕满心抑郁。 要想恢复从前的生意,至少得缓两年,保证明年收成好,他才能天天收到毛猪。不然,生意就不好做了,一头猪至少得养一年才能出栏,多则一年半至两年。看来,他得再找个赚钱的路子才行,不能一条路被堵死了就不找第二出路。 张硕心里盘算着,他是一家之主,得让家中老小一直过着好日子。 “张大哥,先给我割十斤好肉,后臀尖和五花肉各一半。”吉祥说完要求,道:“昨儿大哥没来,我去买了别家的猪肉,拿回来叫厨房里做,就是没大哥你杀的猪肉显得香,小少爷吃一口就往外吐,哇哇大哭,幸亏前儿在你这买的肉剩了小半斤,才又重新做了一碗扣肉应付过去。我们太太说了,以后都在你这里买肉,年底了,庄子上送租子过来,我们太太嫌风干猪羊不新鲜,今年就让他们送活猪活羊和活的鸡鸭鹅,赶在城外的庄子里派人喂养,以后一天送一头活猪进城,或者活羊,请你去杀,一头给你两百工钱。” 张硕眼睛一亮,笑道:“多谢主簿夫人赏识,到时候跟我说一声就是。” 他最近收不到猪,以后也难,正愁生意不好做,现在真是打瞌睡有人来送枕头。靠杀猪手艺挣钱很不错,一头猪两百钱,赶得上自己杀猪卖肉的净利了。他手艺熟练,就像庖丁解牛,每回杀猪时猪血放得干干净净,并不凝在肉里,因此吃起来香而好吃。 百姓之家缺粮没养猪,可是大户人家不一样啊,他们缺啥都不会缺粮食。像李家这样的人家,庄子里年年都喂养大批牲畜家禽,粮食都跟不要钱似的,然后杀了做成风干猪羊送进府。每年这段时间自己生意就不好做,等到进腊月他们想着新鲜肉吃了才会日日要猪。 不过,张硕生出一丝疑问,“吉祥兄弟,你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庄子里难道没有杀猪的把式?做成风干猪羊都得杀了再做,哪能用得到我?”用自己家的人,连工钱都不用付。 吉祥笑道:“别说,他们的手艺真不如张大哥你,今年夏天有段时日大哥不是没卖肉吗?我们太太叫城外庄子里送杀好的猪,味儿就不如大哥杀的猪肉好,倒比昨儿吃的强些。可惜,我们小少爷向来挑剔,略差一点都不肯吃,到时候只好有劳大哥了。” “说什么有劳?我求之不得,这可是赚钱的生意。” 听他答应,吉祥付了钱,笑眯眯地拎着肉走了。 年底张硕不用往李家送猪肉,两日后还没卖完肉,林主簿家就来找他去杀猪了,当场付了两百钱,城中其他大户见状,有些人家纷纷效仿,请张硕去杀猪。当然不是城中所有的大户人家,张硕还没那份本事,也就五六家,多则七八家。 后来,他们嫌在自己家后院杀猪叫太难听,满是血腥气,直接叫人把猪运到猪肉铺子了里请张硕宰杀,至于猪血猪下水等有些人家直接就不要了,张硕放在铺子里卖,净赚。 这门生意挺红火,张硕经常没卖完肉就有人送猪过来。 老张索性就进城看铺子,让他专心杀猪。 秀姑觉得张硕真懂得变通,别的屠户还在收猪卖肉,三五天收到一头猪,他就跟许多大户人家出来采买的管事小厮套上了交情,生意一日比一日好。大户人家的肉消耗得很厉害,毕竟顿顿都能见肉,像林主簿这样全家上下二十来人,一天半就会消耗掉一头猪,如李家上下一二百口子人,不吃风干鸡鸭鹅猪羊的话,哪天不杀两三头猪? 给各家杀猪后张硕才知道,李家以前每日买一头猪,新鲜肉基本专供主子们,下人们有的能吃到新鲜肉,大多数则是吃年底各庄子送来的风干肉。 张硕了解到,这些人家圈养在城外庄子里的猪,多则百头,少则数十头,说等杀完了再叫其他地方的庄头送来,也雇了附近的村民喂养,每日消耗掉的粮食比大青山村一个村子所有人吃的粮食都多,亏得他们舍得,玉米面、麦麸、豆饼、红薯干都拿来喂猪。 有那更精细的人家,拿细面、白菜、白米汤等精贵物事掺着麦麸玉米面豆饼红薯干这些杂粮煮开兑稀喂猪,不用潲水,说这样喂出来的猪肉质细嫩而干净,专门供给主子们吃。 米氏米小兰能说会道,人又勤快能干,托人谋了进去,县太爷家喂猪。 她把裤腿扎紧,舀猪食时,乘人不注意,悄悄抓几把细面白米塞在裤腰里带回家,一个裤管里装一斤半斤,无人发觉,两斤细面白米够他们一家吃了还有剩。 聪明的人显然不止她一个,十来个村里被各个大户人家选上做养猪工的男男女女都这么做,像米氏这样遇到喂猪用细面白米的是少数,但是最差的猪食都是用玉米面、麦麸、红薯干等,他们弄些回来煮稀饭,一家子的嚼用就有了。 秀姑乍听到这样的事情,暗暗吃惊,“居然没有人发现?” 虽然偷窃不是正道,但是饥饿导致村民无所不用其极,她没有资格做出评判。 张硕道:“为了能长久地干下去,他们都有分寸,一桶猪食里抓那么一两把,不会贪心不足地多弄,猪少吃了一两把,谁看得出来?如今,给大户人家喂养牲畜是最好的活计了,许多人打破了头地想进去。莫说喂猪的,就是喂牛喂羊喂鸡鸭鹅也一样是好活计,米氏的相公苏胜苏大哥喂牛时弄到不少玉米面回来。” 凡是知道这件事的村民,哪怕平时积怨再深,对方有幸做了工而自己没有,他们都不会向那些大户人家的管事告状,因为他们也想进去弄粮食。如果大户人家的管事知道了,就算辞退了先前的人,他们这些后来上工的有人时常检查,谁都弄不成了。 秀姑叹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自古以来并不少见。”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张硕品味片刻,不觉点了点头,“这话真有道理,许多百姓吃不上饭,大户人家却用来喂养牲畜家禽。”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张硕品味片刻,不觉点了点头,“这话真有道理,许多百姓吃不上饭,大户人家却用来喂养牲畜家禽。” 天壤之别,真是天壤之别。 张硕跟妻子说过后,依然进城给大户人家杀猪,最近老张出马,好多天都没收到一头毛猪,好在许多大户人家自己庄子里养了猪,城里的需求量就少了七成,而张硕最近不靠卖肉为生,而是靠给人杀猪赚钱,因此不大在意。 “张兄弟,东市那边有人从外地运了不少杀好的猪来,卖得可便宜了,好肉二十五文钱一斤,你不和老张叔弄点回来放在铺子里卖?”隔壁的于掌柜见到张硕开门就这么说道。 张硕诧异道:“好肉二十五文一斤?怎么这么便宜?” 于掌柜解释道:“我去看了,都是好肉,猪下水更便宜,他们运了许多过来,说是他们那边卖不掉,所以来咱们这里卖。反正冬天的肉放得住,他们卖得便宜,不少人都去买呢,免得等到年下三十几文钱都买不到肉,现在的猪太少了。” 他就是特地赶回家拿钱去买肉,问张硕去不去。 张硕摇头拒绝道:“不去,外地运来的猪肉谁知干净不干净?不是我自己掌眼买回来杀的猪,我不放心。这些外来的肉我买了卖出去,主顾们吃坏了肚子找我算账我该怎么办?倒不如我给人杀猪赚工钱来得实惠。于掌柜,自古以来便宜无好货,你谨慎点儿。” “那好,你等着杀猪,我自个儿去。”于掌柜说不动他,就自己去了。 张硕没劝住他,就跟于掌柜出门后才进铺子的于娘子说了一声。 他在这里买肉多年,觉得于娘子更实诚些,也更精明。 于娘子一听,当即竖眉道:“张兄弟们,俺信你的话,等老于回来,瞧我不揍他一顿,他怎么就不想想,世上可没有便宜的好事!与其买那些不知根底的,还不如在这里买,你给大户人家杀猪,他们好些人家都不要下水呢。” 于掌柜回来,于娘子果然揍了他一顿,硬是丢了来买张硕给人杀猪得的猪下水。 于掌柜暗暗抱怨张硕多事,张硕一笑置之,晚间回家就听秀姑说村里有外地人拉着板车来卖猪肉,竟便宜得很,好些人家都买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1章: 张硕不由得拧住两道又浓又黑的眉毛,外地卖肉的竟卖到村里来了?他们图的不就是百姓大多爱贪小便宜容易把肉卖掉吗? 一斤便宜至少五文,二斤便是十文,足以买一斤细面或是白米了。 “我虽看不出那肉有什么毛病,但是却明白其中必有不好的地方,不然怎会卖得这般便宜?奈何人微言轻,说的话亦无人相信。”反倒有人暗讽他们家卖给邻里乡亲的肉贵,又说她劝大家不买肉是想让自己买他们家的肉,秀姑索性不吱声了。 黑心商人无处不在,病猪肉、死猪肉、注水肉屡见不鲜,并未因时代不同而不出现。张硕杀猪卖肉,对此她相当了解,甚至听张硕说起一些屠夫杀猪时做下的手段。 病猪肉和死猪肉不必说了,单说注水肉,这里没有注水管注水针,然而许多屠夫在宰杀前寻恰当的时机给猪灌水,不令其排出,过一时再动手宰杀,分解出来的猪肉立刻便重了许多,少说能重一成上下,可以多赚一二百文。 一二百文,是张硕杀一头猪的净利了。 张硕听了妻子的话,抬头一笑,有点埋怨部分邻里乡亲不识好人心,“他们不听,我们何必多管闲事?咱们自己家别碰那肉就是了。” 秀姑颦眉道:“我就怕那些猪肉带着不好的东西,注了水的肉还好些,若是病猪肉呢?” 吃了病死的猪肉会出现什么症状? 秀姑不懂医术,也不了解猪瘟有哪些,更不知道对人有没有害处。 “这一点确实需要注意,你有了身子,明儿起就别出门了,咱家的鸡鸭鹅也别放出家门,我提醒爹留意一下,小心为上。”那些鸡得等着媳妇坐月子吃,可不能出事。张硕给秀姑洗完脚擦干,又揉了揉浮肿的腿,扶她躺进暖和的被窝里,自己就着残水洗了洗。 “嗯。”她也是这么想,她不是一个人,更该小心。 身子笨重的秀姑,不等张硕倒水回来,眼皮合上,很快就睡熟了。 张硕回来看到这副情景,忙吹熄了油灯,房内陷入一片黑暗。 次日早起,见妻子面颊红扑扑的,睡得正香,张硕轻手轻脚地下来,替她掖了掖被角和帐子,出门的脚步也放轻了许多。 一出门,扑面一阵冰寒之气,一片银白之色。 原来昨夜不知何时就开始下雪了,此时积了半尺来深的雪,空中仍旧下着大雪,北风吹来,雪花翩翩飞舞,宛若张硕见过媳妇红色绣面上的白蝴蝶,又妩媚又灵动。 张硕呵出一团白雾,搓搓手,开始铲雪扫雪。 “呀!下雪了就不用上学了!”壮壮揉着眼睛出来,乍然见到外面景色,顿时欢呼出声。再好学的孩子也有偷懒的时候,而且去年冬天凝水成冰,他足足有两个多月没去上学,今年应该和去年差不多,他可以在家陪娘,念书给弟弟听。 他可以不用上学,张硕却不能不去铺子。 哪怕知道那些大户人家见下雪未必送猪去自己铺子里宰杀,但若是有大户人家等着吃肉派人去了呢?好不容易才揽上这门生意,张硕一点都不敢马虎。 刚抵达铺子,尚未开门就迎来于掌柜和于娘子,夫妇二人感恩戴德,昨儿还在抱怨张硕多管闲事的于掌柜此时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就差自己给自己两巴掌了,“张大兄弟,俺昨天有眼无珠呐,多亏了大兄弟。” “发生啥事了?”张硕莫名其妙,转换得太快了吧?他毕竟不是头脑愚笨之人,脑海中灵光一闪,瞪大了一双利眼,“该不是昨日卖的猪肉有毛病?” “没错!昨儿卖那猪肉全是病猪肉、死猪肉。该他们不得逞,县太爷家的小舅子贪便宜,买了那肉吃,偏生没做熟,在火锅里烫了一遍就吃,因此当晚就病了,经大夫仔细查看,说那猪是病死的猪。一下子,人人惊慌。县太爷已经命人拿住那一伙人了,一问,竟是隔壁青云县大户人家庄子里的猪都死了,他们害怕交不上租子,就把那死猪给分解拉来咱们这里卖,得的钱买好猪交租子。今儿一早衙门还没开,县太爷就把许多衙役派了出去,寻访查找昨日买肉的人,吃过的要带走请大夫查看,没吃的就要统一交到衙门料理。”于娘子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透着精光,口沫横飞地述说昨晚发生的一切。 于娘子又补充说,那些人卖的猪并非全部是病猪,有一部分是猪圈塌了被砸死了的死猪,练病带死,差不多是七八十头猪。那些人为了交差,就动了这些心思。 于掌柜接着媳妇的话道:“死了那么多头猪,光病死的有六十多头,怕是染了猪瘟,我听到差点吓坏了,要是我用他们的肉和下水做卤味,主顾们吃得出了事,我不得进衙门?猪瘟可不是小事。大兄弟,你的实诚厚道救了我老于啊!以后,你就是我亲兄弟,谁敢说你一句不是,先过我老于这一关!”说着,用力拍了拍胸脯向张硕保证。 张硕笑道:“咱们做了这么些年邻居,明知不妥却不说,我成什么人了?这是我应该提醒的事情,于大哥不必如此客气。” 他微微皱了下眉头,于掌柜见状忙问原因。 张硕正色道:“昨日有一伙人在我们村里卖便宜猪肉,我媳妇劝了几回没人听,现今听说猪肉是病猪肉、死猪肉,我无论如何都得赶回去说一声。我不确定各家大户送不送猪过来,于大哥,于大嫂,你们若遇见了他们,替我告一声罪,等我回来立即宰杀。”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邻里乡亲吃病猪肉死猪肉。 于掌柜一拍大腿,“大兄弟,哪用得着你跑一趟?我家里有一匹骡子,还有两个做粗活的小厮,我打发一个骑着骡子去你们村里报信,你在铺子里等生意就是!” 说完,于掌柜立即就叫了人来,如此吩咐。 小厮上骡前,张硕连忙叮嘱道:“恐怕那伙人不止把肉卖到我们村,沿途路过清泉村和沙头村,也提醒他们一声。得了消息后,自有各村的里长解决。”被砸死的猪就算了,病死的猪却不是小事,猪瘟,谁听了不害怕? 小厮干脆利落地答应一声,说到做到。 消息送到张家,可巧老张在,脸上顿时变色,叫秀姑和壮壮母子招待小厮,自己急急忙忙地去找里长,敲响了很久不曾响彻全村的铜锣。 听到铜锣声,凡是一家之主悉数到场。 听闻张硕使人传来的消息,大家脸色剧变,没买肉的人暗自庆幸,买了肉的人叫骂不绝,因嘴馋昨日就已经吃了肉的人吓得浑身发软。 紧跟在小厮之后,衙门派的人就到了。 猪肉等都收在板车上的大木桶里,接触够病死猪肉的百姓和吃过的百姓统统都带到县太爷早就指定的庄子里,一是请大夫诊脉,二是留在庄子里查看几天。县太爷惜命,如何都不会让接触过病死猪肉和吃过病死猪肉的百姓进县城,城里的也都送到庄子里了。 于掌柜之所以逃脱一劫,乃因他虽买了却没以手触之。 大青山村一下子被带走了二三十人,等他们离去后,村里人心惶惶,不知怎么办才好。 三个里长安抚几次都安抚不下来,苏里长不耐烦地道:“咱们县太爷英明,没封锁咱们村子,没把咱们都抓了,你们还想怎样?他们去了又不是不回来了,在县太爷指定的庄子里有大夫看着不好吗?在咱们村里若是出了什么毛病,那可就是等死了!” 想想就觉得后怕,还好是猪瘟,若是传给人的瘟疫,他们全村人就别想活了。 苏里长抖了下身子,抹了抹落在眉梢上的雪花,暗自决定以后再遇到来他们村卖猪肉的人一定不能让他们进村,不知道根底,谁知道是不是又是病死猪? 张里长也是恨铁不成钢,“没错,要不是你们贪小便宜,家里人能被带走吗?特别便宜的东西里头能没有门道吗?贪小便宜吃大亏的事儿你们都忘记了?俺们家硕哥媳妇一百一千次提醒你们,你们有谁听了?反而说那么些不好听的话!硕哥杀猪卖肉,一向实诚,几时没给村里便宜几文钱,得到消息也立刻叫人送信,你们说的那话,我都觉得没脸!” 一席话说得许多人面红耳赤,羞愧难言。 没错,张硕收猪杀猪,一向都挑好猪,精神不好的猪他都不肯买,更别说病死的了,这件事附近大小几十个村子都知道。从前大家爱往他家买肉,不就是因为这份厚道吗?城里有好几家猪肉铺子,他们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进城后也都只买张家的。 昨日对秀姑语气含酸,追根究底,不就是嫉妒张家的日子过得红火吗? 不远处裹着石青色灰鼠斗篷的方丽娘闻言,慢慢地垂下头,不知在想什么,她旁边站着一名长身玉立的青年,面如傅粉,唇若涂朱,竟是冰雪一般的人物。 三个里长对他们夫妻都十分亲热,毕竟他们定居在村里,买房置地,请客待饭,出手着实大方,三个里长没少得好处,遇到大小事自然会叫上他们,算是认可他们是村里的一份子了,方便他们在村里立足。 说完话,他们摆摆手叫大家都散了,唯独留下江玉堂夫妇,“玉堂,你们才来没几个月,有些事儿多听少做,别瞎听一些老娘们说三道四。咱们村里人大多平时都十分淳朴,说过了的话完了就揭过去了,从不记恨。”听说江玉堂夫妇落户在他们村,是打探到他们村风气淳朴,要是让他们觉得自己村里的村民个个小心眼爱嫉妒人嚼舌根那就不好了。 “多谢提点,我们两口子明白了。”江玉堂长得玉树临风,态度亦是彬彬有礼,加上他口齿清楚,谈吐文雅,三个里长对他印象极好。 “那就好,那就好,咱们村啊,就是老老实实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秀姑未出门,丝毫不知这一切。 他们县的县太爷几次行事都很英明,这样的举措,算是把那些接触过吃过病死猪肉的百姓暂时隔离了,以免扩散。秀姑送走于家小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急匆匆地带着壮壮打扫家里,又烧开了醋里外熏两遍,别防治方法她就不晓得了。 听说猪瘟不容易传染给人,但发生异变就难说了。 壮壮捏着鼻子道:“娘,醋熏有用吗?” “我也不知道,据说酒醋能杀毒,咱们这么做,聊胜于无吧。”秀姑也不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预防,她足足浪费了一斤多的醋,希望有点用。 老张回来很赞同,家里有老有少,儿媳妇有身子,小心点没错。 这么放心的根本原因却是他们一家四口都没接触过病死的猪肉,昨晚一早下来,接触过吃过的人也没上过他们家门。 倒是方丽娘晌午后突然登门造访。 秀姑再见她时,觉得十分诧异,这才几日,变化未免太大了吧?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2章: 上回见到的方丽娘红袄绿裙,鲜艳妩媚,难以述说其风流韵致,此时虽然美貌如初,肤色却微微黑了一些,不复先前娇嫩,脸颊红红的,左边生了一小块冻疮,又红又肿,进屋后摘下袖筒,手背手指上的冻疮也十分明显,手指跟萝卜似的,整个人瞬间苍老了几岁。 其实,山居村妇村姑并非生来就比城里人皮肤黝黑粗糙,而是长久风吹日晒所致,多为蜜色或者古铜色,因为山村之间的日光风力远较城里为烈。方丽娘骤然离开江南水乡,定居苏北山村,娇嫩的皮肤自然抵不住严寒的气候和强烈的日光风力。 有所变化的不仅容貌,还有举止。 先前的她怎么都压抑不住眉宇间的几分傲色,如今却消沉了许多,眉眼柔和了不少。 她这回来并没有张三婶陪同,向秀姑微微福了福身子,言语文雅如旧,“嫂子,没有提前说一声,冒昧来访,还请嫂子见谅。” 秀姑忙笑道:“别这么说,咱们这里不讲究这些繁文缛节。”回来这些日子,她虽没和方丽娘深交,但是冷眼旁观下来,再结合村里其他妇人的议论,约略明白了她的性子,就是个挥金如土的主儿,处处带着千金小姐的做派,倒没有生过坏心思。 一面说,她一面扶着腰让座。 看着她圆鼓鼓的大肚子,方丽娘急忙道:“别,嫂子您坐着,你这么大的肚子,我瞧得心惊胆战。”若在他们家里,前后左右哪能没人扶着。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秀姑首先顾着自己的肚子,坐在椅子上,朝东屋叫道:“壮壮,先放下你手里的功课,帮娘给江家婶子倒碗糖水!” 家中无茶,糖水是待客上品。 壮壮答应一声出来,不像七岁前那般羞怯,落落大方地道:“婶子好,我去给您倒茶!” 没多会,他就端了两碗热水进来,糖水那碗放在方丽娘跟前,白开水则放在秀姑跟前,“娘,您喝点水润润,我什么都没有放。” 秀姑笑着点点头,却见方丽娘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沉甸甸黄澄澄镶珍珠嵌宝石的长命锁,递给壮壮,抿嘴笑道:“早就听说嫂子家壮壮是村里两个上学的孩子之一,聪明伶俐,以后定然有大出息,头一回见,拿着顽吧。” 壮壮身上戴着秀姑成亲那日给的银制长命锁,如何不知金锁贵重?他不敢接,看向秀姑,一脸惊吓,“娘!” 秀姑也吓了一跳,忙道:“丽娘,快收回去,太贵重了,他一个小孩儿家承受不起。”别说和江家非亲非故,便是有所瓜葛,她也不喜欢占江家的便宜,以她目测,不说金锁上面的珍珠宝石,便是金锁的分量,也有七八两。 “嫂子?不重,不重,金子能有几两重?也就上头的珍珠宝石匀净些。”第一次送东西被拒绝,方丽娘愕然不已,见壮壮跑到秀姑身边站着,手里举着金锁给也不是,收也不是。 秀姑起身,慢慢走到她跟前,伸手将金锁塞回她的衣袖里,柔声道:“丽娘,并不是和你客气,亦非嫌弃,只是山野人家少有穿金戴银,你这金锁太贵重了。你若真心喜欢我们家壮壮,明儿给他一个装几枚铜板的荷包就够了。” 方丽娘脸上的愕然转为迷茫,“我给其他人的东西,他们都兴高采烈地收了呀?初次登门不是理应准备拜礼,初次见面理应给晚辈表礼吗?” 上回若不是来得匆忙,她早就准备好拜礼再登门了。 村中大部分的百姓生活艰难,许多人又爱贪便宜,见到好东西有几个会推辞?若是自己家中没有余钱,恐怕也会心动把?方丽娘指缝里漏一点出来,够他们买粮食吃几年了。 秀姑对方丽娘的天真有些无奈,瞧着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就算是娇生惯养,也该知道些世故人情吧?怎么却是半点不懂?再在村里散财,只会让人得寸进尺。低头看到高高鼓鼓的肚子,得,就当是替孩子积德,提点她几句吧,听不听在于她自己。 “百姓生活不易,大多一贫如洗,没人讲究这些礼数,登门准备拜礼,见晚辈准备见面礼,除了女婿登岳家门,长辈见嫡亲血脉后嗣,谁家准备这些呀?便是给了,几斤肉几个鸡蛋几个铜板已经算是很厚重了,太多太贵家家户户可承受不起。就拿你准备给壮壮的金锁来说,少说得值一二百两银子,许多百姓穷其一生都赚不到这么多钱。” 方丽娘吃惊道:“一辈子都赚不到?嫂子,你不是哄我吧?” 秀姑笑道:“哄你干什么?我们壮壮他爹杀猪卖肉,一头猪赚一二百个大钱,村里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呢。不知道得杀多少头猪,才能挣够你这个金锁。” 壮壮举手插口道:“我知道,我知道,就算这个金锁值一百五十两,爹杀一头猪赚两百文,也要杀整整七百五十头猪才能挣到一个金锁!娘,我没算错吧?我现在算数可好了,先生都夸赞我呢!”脸上流露出一丝得意。 秀姑适时地赞许道:“壮壮好聪明,一点都没错。” 壮壮扬起大大的笑容,眉眼弯弯,俊美异常。 方丽娘呆呆地道:“是啊,好聪明。” 她反应过来,问道:“好嫂子,你跟我说说,在咱们村子里,按丰衣足食的话,我们两个人一年约莫花多少钱?” “以乡野人家来说,没有大的开销,一家五口一年二十两银子足矣。你们两口子若是只穿布衣,平时吃得好些,却无人情往来,大概二十两银子也够了。你们若是每天绫罗绸缎地穿着,鸡鱼肉蛋地吃着,那就不好说了,上百两、数百两都有可能。” “二十两银子就够了?丰衣足食?那么张三婶帮我洗衣做饭打扫屋子,我付给她的银子岂不是够他们一家半年的嚼用?那么托人从城里买的糕点也不是一两银子一斤了?米也不是十两银子一袋了?”方丽娘听了这话,脱口而出。 秀姑顿时傻眼了。 一两银子一斤的糕点?十两银子一袋的米面?那得是多么金贵的糕点?那米是传说中进上的御田胭脂米吧? 她吃惊之下,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丽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丽娘眼圈立刻就红了,哽咽道:“我和玉堂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在这里定居后首先认得张三婶一家,张三婶又带我认识村中各家各户,为人热情周到,我心里当她是亲人,于是我就托张三婶的儿子帮我们采买东西。他们说县城里的东西贵,白糖和糖果、绿豆糕、桂花糕、山楂糕等都需要一两银子一斤,白米十两银子一石,两个月下来,我都花上百两了!” 这么说,他们带来的财物足够他们富足地过一辈子!除了衣裳东西和来到桐城后花去的一些开销,她和丈夫手里还有上千两黄金和几百两银子。 她不是没问过别人,只是别人总是含糊其辞。 亲厚如张三婶,他们在这里定居后第一个对他们释放善意的张三婶,自己一个月付给她五两银子的工钱,她也没跟自己提过这些琐碎事情,反倒常带儿媳孙子孙女来自己家陪自己说话,他们一来,自己就要拿出好茶好点招待。 现在想想,自己真是个天大的傻子,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地里说自己是散财童子。她应该和江玉堂打听当地的物价才是,一亩地十两银子是不是也买贵了? 她起先就在想张家的肉怎么那么便宜,她给了秀姑一块一两重的银子,张家给她割了十几斤肉,还找了好几串铜钱,莫非是在村里卖的原因?最近张家不杀猪,她想托张家儿子进城帮自己买些猪肉羊肉和鸡鸭鹅等,听他要十两银子,她顿时起了疑心。 张家的肉是三十文钱一斤,就算城里东西贵,也贵不到五百钱一斤吧?要真是在城里卖得贵,张家何必卖给村里人?也没见他们家人穿着打扮又多华贵。 秀姑原先点到即止,不欲多说,现在听到她这番话,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不知道事情的详细情况,无法对别人的行为做出评论,免得有是非之嫌,转而笑问道:“丽娘,你今儿来有什么事吗?”无事不登三宝殿,虽说方丽娘改了些,可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地上自己家门。莫非是因为怀疑张家对他们家的报价,所以有此一行? 方丽娘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红着脸道:“我们家柴米油盐酱醋茶都不多了,天寒地冻,缺了炭屋里冷得跟冰窟似的,偏生我们家的那匹马来到后不久就跌断了腿,听说张大哥经常进城,明早想雇张大哥的骡车进城采买东西。” 主要是她和江玉堂想打听城里的物价到底怎样,好做日后的打算。她和江玉堂都不是傻子,就算一时半会没察觉到什么,现在日子久了,他们自然发现了一点端倪。 自己家的那匹马跌断腿以后就被杀了,肉被村里人家给分了。 每个地方都很排斥外地人,她送东西送物的时候心里想着,村里人得了好处一定不会怠慢她和丈夫,他们在这里的生活会好过一些。 她心里暗暗后悔当日因害怕张硕杀猪之故怠慢了秀姑,仔细想来,唯有她提醒了自己不能大手大脚地过日子,拒绝了自己给壮壮的金锁,村里其他人从来都是称赞自己的大方体贴,十分恭维,她怎么忘记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至理名言呢? 秀姑听了,笑道:“我当什么事呢,都是一个村子的人,何必说一个雇字?我们家如今收不到猪,进城的骡车一直空着,你们明儿早点过来一起进城就是,买了东西暂且放在我们铺子里,等壮壮爹做完活计再一同回来。” 见她如此容易说话,方丽娘心里感激不尽。 从张家出来,方丽娘回头看了一眼张家的高墙大院,秀姑和壮壮母子二人自有一股文秀之气,心地也非常厚道,她决定以后和秀姑好好相处,秀姑不像村里自己见过的那些村妇村姑那般粗鄙,得了便宜还把自己和玉堂哄得团团转。 拢了拢雪帽,方丽娘垂下眸子,掩住一闪而过的冷光。 亏,吃一次就够了,不然怎么说吃一堑长一智呢? 她自小被继母娇养于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时看的书籍学的东西都受到严格的控制和盘查,外面许多事情都传不到她的耳朵里,二十岁未嫁,几次定亲的夫婿不是病死就是出发生事故而死,人人都说她命硬,族里决定送她去尼姑庵里清修。 若不是身边有几个忠仆会偷偷地告诉她一些外面的消息,她早已被养得近乎白痴。 于是,趁着江南大乱,真王大军掠夺各个豪门大户,里里外外惨死无数,贴身丫鬟翡翠也死了,她便借着翡翠的身份逃了出来,没忘记把梯己东西都藏在包袱里。 逃出来后,孤身一人,她不知道怎么活下去,幸亏遇到了早已脱籍的玉堂春。 戏子生活很辛苦,不登台前经常挨打受骂,越是出色的小戏子受到班主和师傅折磨越多,他们都怕徒弟将自己取而代之,她以前碰见了就指责班主几句,救了玉堂春一命。玉堂春念旧,认出她后,把她带回了家,并花钱让翡翠脱籍成良民,改回原名方丽。 她的名字就叫丽娘,只是不姓方。 日久生情,他们结为了夫妻。 玉堂春曾经名动江南,求了贵人的恩典才得以脱离梨园行当,怕别人识破她的身份,他们决定离开江南,找一个没人认得他们的地方过着简单淳朴的日子,最后定居桐城。 他们吃过苦,受过罪,最不相信的就是人心,以为山野淳朴,原来并非如此。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3章: 丽娘回到家门口,还没掏出钥匙开门,就见张三婶满脸堆笑地从隔壁出来。 “丽娘,这么大雪,你去哪里了?瞧你这鞋子上又是泥又是雪,竟是作践了好靴子,一会儿我送你一双毛瓮穿。今儿中午你打算吃什么?我给你做。我们家攒了几个鸡蛋,又割了一些蒜黄,正好用蒜黄炒鸡蛋。鸡蛋是金贵物,我们从来都舍不得吃。” 丽娘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却丝毫不露,含笑道:“多谢三婶子,今儿就当借三婶子家的鸡蛋吃了,明儿我跟玉堂进城,买些鸡蛋回来还给三婶子。” 若是以往,丽娘不好意思白拿他们家的东西,必定按照三十文一个鸡蛋的价钱付钱给他们,今儿她虽仍不知物价几何,但从一年二十两银子花销中猜出鸡蛋必定便宜得很,三十文一斤的猪肉在他们嘴里是五百文,说不定一个鸡蛋也就值两三文钱。 现在细想想,一开始张三婶对自己家的热情和笼络,未尝不是因为自己夫妻打扮华贵。 基于这份热情,又想快速融入大青山村,她特地选了两匹花色普通的缎子和两根最细的金簪子做拜礼,没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家人的贪婪之心。 她请张三婶帮自己洗衣做饭打扫房舍,还经常来自己家陪着自己说话,原先打算给二两银子,自己和江玉堂在江南居住时雇的婆子单做一样活计,月钱是五百钱,张三婶一个人干了好几个婆子做的活计,二两银子是一个婆子的四倍。后来她总是抱怨说现在的世道艰难,外头物价高得很,工钱也涨了几倍,自己想到途中所见确实如此,忖度再三,她最后给了五两银子,算是张三婶一个人包下了家里所有的活计。 张三婶一惊,“你们要进城?” “是啊,我脸上手上生了不少冻疮,玉堂心疼,打算带我去找大夫瞧瞧,才跟张屠户家说好明儿一早坐他们家的骡车进城。”丽娘仿佛没发现张三婶的失态,语笑嫣然。秀姑善心提醒自己,自己不能给秀姑惹祸,让人以为秀姑在里头说了什么,所以说话分外谨慎。 张三婶强笑道:“你们两口子是娇贵人,哪里需要迎风吃雪地进城?跟我大儿二儿说一声,他们进城去把大夫请来,你们不就省得跑一趟了?”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进城,不让让他们发现城里的物价,不然,他们的财路就断了。 原本她不知道儿子儿媳做了这些事,后来才知道。 知道后,她和丈夫十分暴怒,认为做人不应该这样,江玉堂和方丽娘对自己家那么好,特地送了缎子和金簪子,自己家怎么能欺骗他们? 可是,见到儿子拿出大大小小的银锭子,想到自己家今年秋季绝收,年底的冬衣和粮食年货、以及明年的粮种都没有着落,再看孙子孙女个个面黄肌瘦,远远比不得壮壮白皙清秀,有了这些钱,他们家就不必挨饿,年底一人能做两身新衣裳,孙子孙女能吃上几顿肉,开春后能盖一座和张屠户家一样的青砖大瓦房大院子,他们就默认了儿子的举动。反正江玉堂和方丽娘有钱得很,自己家得到的不过是他们从指缝间漏出来的一些。 银子来得太快了,快得叫他们吃惊,快得他们一家人差点乐疯了,短短两月就赚了上百两银子,再过一年半载,他们就能成为村里的首富了!谁不想日子过得比别人好?谁不想成为富户?成了富户,就有资格竞争里长,在村里说一不二。 “三婶子,什么娇贵人?我也不过是个丫头罢了,怎么就不能出门了?” 丽娘微微一笑,目光流转之间,风姿楚楚,她话音刚落,和里长说过话回来的江玉堂接口道:“正是,我们都是贫苦人出身,不过在大户人家享受了几年锦衣玉食,如今归于田园,理应和邻里乡亲一样过日子。里长说,上个月传来消息说战事在九月底就结束了,物价很快就跌落了,我想去瞧瞧,毕竟我们夫妻俩从江南一路逃亡,在这里买房置地,又买柴米油盐酱醋茶,手里的积蓄都花得差不多了,再不开源节流,怕两个月后就所剩无几了。” 江玉堂暗恨自己粗疏,心里很感激三位里长的提醒,却不知三个里长都是聪明人,懂得见好就收,不想让张三婶家净得好处,还能和江玉堂夫妇结个善缘。 听了江玉堂的一番话,张三婶心里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脸上满满的却全是惊讶之色,失声道:“城里物价跌了?什么时候的事儿?莫非是这个月的事儿?上个月是十月,我大儿二儿在城里买米还是十两银子一石呢!” 装得可真像!丽娘心里冷哼,嘴里笑道:“许是这个月降的吧,幸亏里长提醒,不然,三婶子这个月再按照十两银子一石的价格买粮食,岂不是上当受骗了?” 江玉堂也点头,面色恳切地道:“正是,正是,张三婶,物价已跌,你们家以后买东西千万留心了,莫叫人哄了。” 张三婶胡乱点头,忙指一事退回自己家院子。 她的态度非常从容,一点都看不出落荒而逃的痕迹。 江玉堂和丽娘夫妻二人方开门进屋,刚踏进屋门,脸色不约而同地沉了下来。 “玉堂,里长是怎么说的?你告诉我。”丽娘细声细气地问道,特地压低了声音,免得隔壁张家的人听到。他们可以用里长给的消息拒绝张三婶儿子们替自己家继续采买,也可以辞退张三婶,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人想到秀姑身上。 江玉堂低声道:“三个里长也是含糊其辞,只说城里物价跌了,不如自己去买平时用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免得受人欺骗。我一听就知道,张家定然骗了咱们。只恨咱们在江南、在途中、直至抵达桐城,战事没有结束,物价奇高,不然咱们早该发现端倪了。” 他们虽然是一前一后离开了曾家,但是他出来后战事就起来了,丽娘逃出来后江南正处于最乱的时期,朝廷、薛贼、荣贼三方打仗,市面上东西短缺,价格高昂,油盐酱醋都是一二百文一斤,店铺粮行尽皆关闭,薛贼又经常扫荡掠夺粮食东西,拿十两银子来都买不到一石白米,一两个月尝不到肉味简直是太常见了,他们雇船雇人北上,途中由那些人打点一个月的住宿吃用,足足花了二百两银子,所以他没对张家生出任何怀疑之心。 在江南时,若非有几个大盐商、大粮商和当地的官员很捧自己,战事才起自己弄了些粮食东西藏在家里,他和丽娘手无缚鸡之力,几乎就抱着攒下来的金银珠宝饿死家中了。 他不像丽娘那样半点世故不知,只是自己也忘记了战事结束物价必会跌落,张家猪肉便宜他和丽娘一样,都以为是张家厚道,便宜卖给村里人,运到城里卖得贵。城里和村里东西价钱不同,总要贵一些,江玉堂是知道的。 丽娘叹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咱们年轻识浅,刚一来到这里就露了富,难怪别人把咱们当傻子耍弄。我今儿在张家,就是张屠户家,张娘子没收我给她儿子的金锁,反倒好心提醒了我一句,说村里一家五口只需二十两银子就过着丰衣足食的日子了!我猜测,凭着张家买肉三十文钱一斤,张三婶家却要五百文,其他的东西的价钱必定也要高了十倍以上。” “我明儿进城打探打探就知道底细了。”江玉堂打算同时打听打听张家这两个月替他们家采买东西时的价值是多少。他从曾家戏班子里脱颖而出,先是得到老爷太太赏识,然后名动江南,直至深受来自京城的贵人青睐,自有一份心计手段。 丽娘一愣,“你进城?我不和你一起去吗?”她都在张三婶跟前说明儿进城看大夫了,生了冻疮以后,奇痒难当,女为悦己者容,她不想脸上冻疮继续扩张。 江玉堂柔声道:“风雪这么大,我怎么舍得你跟我一起进城?你生了冻疮,再吹风恐怕更加严重,我去请大夫到咱们家给你看诊。何况,咱们家住的房舍并不坚固,那些财物都在家里,现在知道了隔壁欺骗我们的事实,家里无论如何得留人看家。” 从她救了自己开始,他就对她上了心,只是她是千金小姐,自己是装神弄鬼的卑贱戏子,从来不敢妄想癞□□吃天鹅肉的美事。没想到,后来江南大乱,听闻薛贼的部下搜刮大富大贵之家,害怕她出事,他亲自去了一趟正好救了她回家,有幸结为夫妻。他要好好筹划筹划,哪怕现在山居乡野,他也不能让她吃苦受罪。 丽娘轻轻点了点头,眸中柔情似水。 江玉堂握着她红肿不堪的手,心如刀割,放在唇边吻了吻,“丽娘,以后咱们慢慢装作钱花完的样子,等开了春,咱们在村里买一块地基,重新盖像里长和张家那样的一座青砖大瓦房和大院子,从这里搬走,以后你就不用直接面对这些居心叵测的人了。” 欺骗了他们,还想相亲相爱?怎么可能。 别人得到了自己得不到的好处,相信心里肯定不是滋味,村里现在不知隔壁张家从自己夫妻手里得了多少好处,只知初次登门拜见的缎子和簪子,若是以后不小心知道了呢? 江玉堂眸子漆黑两点,亮如明星。 张里长偷偷告诉他,莫看张硕是个杀猪的屠夫,实际上是他们村里最有本事的人,次日坐车时,江玉堂立刻虚心请教。 张硕有点诧异江玉堂的态度,转念一想,也有些明白了。 他从秀姑嘴里知道了三堂叔家做的事情,说实话,他的心里很失望,做人可以贪可以懒可以好吃,唯独不能丢了做人的本分。他们家向来和三堂叔家交好,母亲去后媳妇进门之前家里无妇,却有小儿,一直都是张三婶帮着忙里忙外,他们心里很感激,每次她帮忙做衣裳给工钱,帮忙打扫就送肉送下水骨头等,从来没让她白忙活。 “我就是个山村里杀猪的屠夫,能有啥高见?我只知道三个道理,这人哪,一个是财不露白,二是家有余粮心里不慌,三是最重要的,要讲究礼义廉耻.。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4章: 江玉堂本性聪明,略一思忖,便知这三个道理实乃金玉之重。 可惜他们先前不懂,初进村中已露了富,想要装作家中金银不继,必须得缓缓图之,不能一蹴而就,否则骤然装穷,势必有人不信。 “大哥说得容易,若想做到却是千难万难。”江玉堂长叹。 他年纪比张硕小了七八岁,模样儿生得又清俊,愁眉苦脸的样子看得张硕肚子里十分好笑,道:“我当什么难事,值得你如此。想叫旁人知道你家穷了,简单得很,我也不希望村子里因你家大富而再生是非,我不知道你为啥来请教我,但是你既然开了口,我也不能推说什么都不知,你要是肯听我的话,我就给你出一计,保证你心想事成。” 他家装穷多年,已经很有经验了,若等徐徐图之,那不得等到猴年马月? 虽然江玉堂是外地来的人,村里要么是自己族人,要么是姻亲、近邻,但是他无法昧着良心说村里一些人做得对,更没办法效仿他们。 江家的富贵令村中许多人眼红不已,虽说江家行事比较小心,除了衣着打扮外,只给张三婶家两匹缎子和两根簪子,请三堂叔家帮忙采买物事外人不知他们家挣了上百两,凭着村中妇人带孩子往江家串门吃的糕点,或者待到江家吃饭时候不走等着江家不得不留饭,竟有不少人觉得江家富贵已极,不去城里做工挣钱买粮过冬,反而想着继续占江家的便宜。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反正江家这么富贵,穿金戴银,遍身绫罗绸缎,自己在江家吃几块糕点吃几顿饭不过是九牛一毛,倒是对他们自己家来说,省下了好大的嚼用。大约,他们都在想,江家是外来人,他们不排斥江家夫妻已经很厚道了。 张硕生平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人,不思做活养活自己,反而走邪门歪道。 坏,坏不到哪里去,只是这心思实在令人不齿。 偏生这种人委实不少,他又不能多管闲事,免得引起众怒,唯有从根子上掐断,让他们没处算计,也算救了江玉堂和方丽娘一回,难得这两位如今明白过来了。 风雪中,江玉堂坐在车上忙拱手道:“张大哥,请你千万指点指点小弟。” “客气,客气。”张硕抱拳回了一礼,将自己腹中的主意缓缓道来。 江玉堂先是蹙眉,紧接着目瞪口呆,最后拍腿叫绝,“妙极!妙极!张大哥,你真有诸葛之智也!亏你怎么想得出来这么一条策略,果然大善!果然大善!”他激动地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自己对张硕的佩服,谁说屠夫全靠蛮力来着?明明是个聪明人。 张硕摆摆手,“你要是依照我这条计策就等些日子,千万别回去就这么做。” “为什么?”江玉堂不解。 “你们没来村里时,我家就跟你家的处境差不多,也是顶顶有名的富户,只是我手里的杀猪刀不长眼,没人敢来寻我家的晦气。你现在和我一起进过城,没两日就这么猛然行事,定有人怀疑我在你背后出谋划策,也怀疑这件事是故意为之,到时候对我家没有任何好处。我平时进城,家里都是老幼妇孺,尤其是我媳妇身子重,不能受惊吓。倒不如过个十天半个月,除了你进城搭车以外,咱们两家别来往,你再行事就没人怀疑了。” 张硕行事不喜欢留下丝毫后患,不管什么事情,他都要确保不会影响自己家清清静静的日子,不会影响自己的家人的安危。 江玉堂深以为然,一口答应,况且此事还需张硕帮忙。 到了城中,风雪尚未止息,至今已经下了两夜一日,倒是变得小了些,从鹅毛大雪转为细碎的雪珠儿盐粒儿,眼前迷迷蒙蒙,如起白雾。 别过张硕,江玉堂先去细细打探市面上各物的价格,妻子的猜测果然不错,细面白米皆是一两银子一石,肥猪肉三十三文一斤,鸡蛋两文钱一个,鸭蛋差不多,白菜萝卜三文钱两斤,白糖八十二文、素油三十三文、酱油盐醋各是十一文一斤,上好的绿豆糕、桂花糕、山楂糕等各是一百文一斤,打仗时期最高涨了四倍有余五倍不足,连同锅碗瓢盆等,十月物价跌落,而张家向自己家报价却是最少十倍,多则十几倍。 可恨!江玉堂牙齿格格作响。 张家替他采买,多报一倍账目虽然也是贪,但是他却不会这么气恼,如今的报账那可是十倍、十几倍,犹不满足,还想继续将他们夫妇耍得团团转。 接下来,他买了一石上等白米、两斗粳米、两斗糯米并红豆、绿豆、红枣、枸杞、玉米面、白糖、红糖、白菜、萝卜、油盐酱醋和猪羊肉、鸡鸭鹅蛋等若干,又买了一些家常用的琐碎东西,连同装东西用箩筐,一共花了五两七钱三分银子。 晌午前回去时见到满车的东西,又有江玉堂花重金为方丽娘请的宋大夫,张硕呵呵一笑,道:“瞧你买东西的这份阔气,以后可不能了。” 江玉堂笑应。 “阿硕,好些日子没见你带你媳妇去找我诊脉了,如今可好?”宋大夫与张硕颇熟,放好药箱子,拉了拉围在领口的兔皮风领,压了压头上的狗皮帽子。 张硕笑道:“尚好。我原想我媳妇身子重了,不好进城,该请您老人家亲自上门,谁知玉堂兄弟今儿请了您去给他媳妇看诊。我们两家离得不远,给玉堂媳妇诊完了请您老迈步多走几步路,到我家认认门。” 途中听说江玉堂进城的主要目的之一,张硕就动了心思,连中午肉都买了。 秀姑心思细致,住在城里大半年,怀胎满三个月后每月都会请宋大夫诊一回脉息,闻得胎正稳健方能放心。张硕前妻死于难产,此次秀姑怀胎,他心里紧张不已,照料秀姑十分周到,自是赞同每月请一回脉的作为。 江玉堂听了,满口叫好,丝毫不认为自己重金请宋大夫让张硕占了便宜。张硕请宋大夫给自己妻子诊过后去张家,就是有请宋大夫吃饭之意。 江玉堂想请宋大夫在自己家吃饭,可是妻子从来没做过家务,他不想累着媳妇。 到了大青山村,宋大夫先给丽娘诊脉,她从小娇生惯养,虽然经过一番波折,却也没有什么毛病,宋大夫给他们留下了上好的冻疮膏,又告知他们一些保养的方法,然后任由张硕背着药箱子,自己跟在后头,慢悠悠地踩着积雪往张家走去。 丽娘从丈夫嘴里得知缘由,赞道:“张屠户倒是个好人,可惜咱们往日竟误了他。”以为杀猪的屠夫手里沾满了鲜血,定是恶人无疑。 “真是个坦荡磊落的好汉子。”江玉堂毫不隐瞒地把张硕之计说与妻子听。 丽娘听了,双眼放光。 这法子,比他们慢慢装作山穷水尽的法子强上百倍。 “果然极妙,真真解了咱们燃眉之急。玉堂,宋大夫迎风吃雪地来了一趟,咱们岂能只付了诊金就不管了?你今儿不是买了许多东西,你给张屠户家送一只鸡和一只鸭过去,就说给宋大夫添菜。”丽娘推了江玉堂一把,递了斗篷给他,从所购之物中拎出宰杀处理干净的老鸭和大公鸡,公鸡的鸡大腿又粗又壮。 江玉堂听话地拎去了张家。 他前脚刚走,张三婶后脚就进来了,见丽娘正收拾东西,忙笑道:“哎哟哟,丽娘,快停手,快停手,这粗活叫我做就行了。” 丽娘直起腰,微笑道:“三婶子你来了。”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她忍。 这个月的银子已经付过了,该张三婶干的活计她一点都不会客气。 张三婶看着半屋的东西,心里直叹气,江玉堂和方丽娘夫妇要是让他两个儿子帮忙采买,自己家至少进账四五十两银子,可惜他们家居然知道物价跌落了。其实九月份他们叫自己家帮忙采买时,物价还没跌,自己家也就赚了二十多两银子。 “玉堂买了这么多东西,物价跌了没有啊?”张三婶装作仍然不知物价跌落,一边按照丽娘的吩咐分门别类地收拾,一边笑问道。 丽娘用热水净脸烫手,仔细抹上冻疮膏,宋大夫说这些药膏作擦脸之用也使得,主要可以防止再生冻疮,又能滋润皮肤。对着镜子照了照脸,她漫不经心地道:“跌了,跌了好些呢,五六两银子就买齐了上回您家大兄弟五六十两银子才买到手的东西。三婶子,您回去可得提醒您家大兄弟几个,千万别再上当了。” 张三婶干笑两声,却是无言以对,她无法确定丽娘这话是意有所指,还是当真不知自己家在采买上头欺骗了他们。 “对了,三婶子,我家洗衣做饭打扫房舍这些活计你做到月底,下个月就不用来我们家了。”丽娘突然说道,免得在洗衣裳时不小心又把衣裳洗得勾丝起毛,几个儿媳妇当即说他们连勾丝起毛的衣裳都没有,自己送了好几件自己和江玉堂没法继续穿的衣裳给他们。 张三婶一惊,“丽娘,怎么了?可是对我有什么不满?” “三婶子勤快朴实,人又厚道,我如何不满意?”丽娘先称赞她几句,然后露出一丝甜笑,“是玉堂说我不懂事,觉得老是麻烦三婶子不好,简直把三婶子当下人使唤了,邻里乡亲可不能这样。因此,他今儿特地找了人牙子,一问现在买人不贵,特地托人牙子寻几个干净利索的婆子明儿送来给我们挑选,花十两八两银子买一个签了死契的婆子,也省了一个月五两银子的开销,一个月五两,一年就是六十两,够买十个八个婆子了。” 自己十指不沾阳春水,做不来家务,买婆子使唤势在必行,也不挑什么大户人家出来的下人,就买个能洗衣做饭打扫房舍的干净婆子,反正自己家就两个人,活儿不重。 他们原打算雇个婆子,后来想想雇的变了心怎么办?倒不如买个死契的。 张三婶神色变幻不定,不等丽娘说完就道:“这外头来的谁知道干净不干净?哪能使唤呢?若遇到酷爱小偷小摸的,岂不是坏了你们的事儿?你们家这些活计儿我都做得,再不济,还有我两个儿媳妇帮我呢,何必花冤枉钱买人?咱们村里从来没有买人的。” 丽娘抿嘴笑道:“三婶子,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啊,都是为您着想,您在村里有家有业的,家里老老少少十几口子,里里外外大大小小无数件事情都得您当家做主,您难道不用忙活自己家里的事务?我也愧疚险些把您当成下人使唤了,故而十分赞同玉堂的主意。就算您愿意委屈自己,我还舍不得委屈您呢!您的担忧啊,完全不存在,签了死契的婆子,打骂都由我,命也是我的,若敢手脚不干净立刻送官,不打个半死才怪!” 张三婶想不出反驳的理由,这么冷的天气,急得一头汗,偏生江玉堂站在堂屋门口抖了抖大氅上的落雪,笑道:“三婶子也在啊?今儿晌午不用您帮我们做饭了,您回家吃一顿吧。我请了宋大夫来,谁知张大哥替张嫂子请去诊脉,就在张家吃饭,我给宋大夫添菜,他们却让我把丽娘叫过去一起吃,省得开火。丽娘,快披上斗篷跟我过去。” 丽娘答应一声,忙取了斗篷裹上,又戴上雪帽。 张三婶不由自主地出了江家,等她站在门口看到江玉堂和方丽娘夫妻锁上门,携手离去,她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出来了。 一个月四五十两银子的赚头已经没了,难道连一个月五两银子的工钱也没有了? 这怎么可以?张三婶心急如焚,忙大步进门与家人商量。 三堂叔沉默片刻,良久才道:“好好的一门富贵人家,好容易才有些交情,就这么没了。人家定是今儿进城知道了现今市面上的物价,从心里防备我们。事情都做过了,你们还想怎样?瞧着他们生得冰雪聪明,怎会傻得继续让咱们家帮忙?” 张三婶抹泪道:“咱们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想让家里日子过得好些,想让孙子跟壮壮一样去城里读书,以后给咱家考个举人状元回来。咱们和老张家都姓张,你和老张同一个亲爷爷,偏生人家过得比咱家好,人家的孙子聪明伶俐,竟然准备考科举!满仓家怎么样?从前和咱们家不相上下,我还道他们家秀姑算是配得上阿硕,谁知攀上了老张家这门亲,他们竟然鸡犬升天了,满仓也跟着壮壮一起上学,天天坐阿硕的车进城,在阿硕的铺子里吃饭,怎么就不想着你孙子?咱们姓张,满仓不过是外姓!” 只有在自己家人跟前,张三婶才吐露出满腹怨气和酸气,交织在一起,心口都疼。 “你……你怎么说这些话?你糊涂了?扯到大堂哥身上干什么?”三堂叔气急,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狠狠地瞪了当初欺骗江家又劝动妻子的儿子儿媳几眼,“满仓读书又没花大堂哥家一文钱,他天天在大堂哥铺子里吃饭,谁不知道老苏家陆续送了好几袋粮食给张家?今年大堂哥又在苏家吃了大半年的饭。从秀姑回来,苏家送了好几只老母鸡你怎么不说?” “我怎么就不能说了?你跟在老张腚后几十年得了一个屁的好处了?我不就是为了想让咱们家压下他们吗?我原想再替江家干几个月就回来,谁知道,不知道哪个老不死的里长居然跟姓江的说物价跌了,坏了咱们的大事!” 张三婶咬牙切齿,气得心头绞痛,夜间睡不着觉,白天还得强摆着笑脸继续帮丽娘洗衣服做饭,看着江玉堂买东西、买婆子,她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的时候,外面突然匆匆来了一人,对丽娘道:“你是江玉堂的媳妇吧?江玉堂出事了,你快拿钱去赎人!” 张三婶仔细一看,那人却是衙门里的小窦,不由得满腹疑窦,江玉堂能出什么事? 丽娘大惊失色,“发生什么事了?” 小窦叹道:“江玉堂不小心打破了人家的祖传宝贝,人家已经告了衙门把他给拿住了,要你们两倍赔偿,足足一千两银子,你快拿了银子去赎人,晚了江玉堂可就倒霉了!” “一千两!”张三婶倒抽一口气,那是多少,能打个银娃娃出来吧? 丽娘脸色惨白,身形晃动几下,在险些跌倒之际,忙扶着婆子的手,哭道:“我们家又是逃难,又是开销,来这里又买房置地,又花重金置办家具物什粮食,积蓄早就花得七七八八了,哪里还有一千两银子赔给人?” 小窦皱眉道:“若是没有银子赔偿,衙门可就不放人了,而且还要杖责。” 一听到杖责二字,丽娘立刻慌了,“我这就去,我这就去,我把首饰衣裳都卖了,我去筹钱,千万别打我我家玉堂!”她抓着张三婶的手,一边叫才买的赵婆子去张屠户家雇牛车拉衣箱梳妆匣,一边央人请位里长陪自己去,又叫张三婶陪着自己。 江家乱成了一团,村里亦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有人道:“定是江玉堂经常在城里大手大脚地买人买东西,银钱花得跟淌海水似的,所以叫人给盯上了,不然别人怎么就没打破什么祖传宝贝呢?” “哎哟哟,进了衙门,没钱可不好出来。” “官字两张嘴,有理无钱莫进来啊。” 张三婶跟着丽娘进城,亲眼目睹了一切,进银楼卖首饰,去布庄卖绸缎,衣裳却没卖掉,丽娘又拿出所有积蓄,勉强凑了九百两银子,又求老张跟郭大海求情,又花一百两银子打点衙门,剩下八百两银子好容易才让被打破祖传宝贝的那个人松口,赎了江玉堂出来。 经此一事,江家虽还剩几件好衣裳,手里却分文不剩了。 张三婶堵在心头的一口气蓦地消散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5章: 江家一败,虽然张三婶觉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并未疏远江家,但是以往奉承丽娘的一干人等不知底细,顿作鸟兽散。 江玉堂和丽娘平时犹有绸缎皮毛衣裳,张三婶不相信江家一无所有,那些好衣裳送到府城里还能当几十两银子呢,直到她几次去江家,见他们桌上只有清水煮的白菜萝卜,丽娘每日愁眉苦脸,她方确信江家确实败落了。 不过,怕人说自己嫌贫爱富,张三婶仍时不时地往江家走动,但是鸡蛋、鸭蛋、蒜黄、韭黄、各样腌菜等却再也不提送给江家了。 村里渐渐归于平静。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江玉堂和丽娘在人前假装消沉,反锁上门后则整理家中财物。 这一回出事,乃是江玉堂托张硕请人做戏,他此时才明白张里长说张硕有本事是何意,谁都不曾想到这么一位杀猪的屠夫,交友之多,实属罕见,在市井之中说话的分量很重,一说做戏,即刻就找来了人,假扮被自己打破宝贝的豪仆祥儿、衙门里的郭大海、帮忙的赵明堂、云天瑞等等,报信的小窦和衙门里的负责这件事的人则不知此事乃是做戏。 因此,打点衙门的一百两银子是实实在在花出去了。 江玉堂重谢帮忙之人,各人却说是大哥之命,故而分文不取,张硕只拉着他到城里最好的酒楼请几个兄弟大吃一顿,让江玉堂付钱。 花一百多两银子解决后患,保住剩下的财物,江玉堂和丽娘觉得很划算。 他们手里如今还有一千两黄金和八百两银子并一些散碎银子、铜钱,卖出去的几件首饰都是丽娘平时在人前佩戴过的,已经为人所知,剩下最名贵的首饰则是丝毫未动。丽娘在闺阁之中除了月钱和脂粉头油钱便没有其他进账,珍贵的就是每年按例置办的珠宝首饰,继母在这一点上并未苛待过她,逃出来时她就带着这些首饰傍身。 而江玉堂在戏台上唱腔婉转、身段风流,从前名动江南时,唱一场堂会少说便有上百金可得,凡是达官显贵巨富豪商无不追捧,他们经常在戏台子下面攀比,珠宝成匣而赠,江玉堂很是发了一笔,因此着实攒了不少梯己。 江玉堂叹道:“可惜,以后这些首饰竟要蒙尘了。”首饰经年不戴,自然黯淡无光。 丽娘转动腕上两只看起来十分不扎眼的白玉镯子,淡笑道:“咱们既然选择了山野之地栖身而居,就入乡随俗吧。张娘子说过,包子有肉不在褶上,我觉得很有道理,横竖有这些金银财物,足够咱们一辈子过得舒舒坦坦,没必要非得穿金戴银。上回在张家吃饭,你道我发现了什么?我竟张娘子和壮壮粗布面斗篷或是皮袄的里子竟是上好的皮毛。” 江玉堂吃惊道:“丽娘,你是说?” “张屠户家定然不像村中许多人说的仅仅小有积余,那上好的灰鼠皮、银鼠皮和草上霜等皮毛是一般人家能弄到的吗?不过他们家的人很聪明,除了宅子,鲜少露富,老张屠户和张屠户袄外的衣裳还打着补丁呢。过两日你再进城一趟,扯两匹粗布和细棉布回来,旁人问起,你就说家里无钱过冬,好在绸缎衣裳和皮毛衣裳颇为少见,又能御寒,所以托人把咱们家的绸缎衣裳卖给城里愿意买这些的人家,扯些粗布回来做冬衣。咱也学学张家,用粗布做面,好皮毛藏在里头,斗篷锁边,也不用镶什么风毛了戴什么风领了。” 江玉堂捧着她擦过冻疮膏已有起色的双手,心疼道:“我怕粗布磨伤了你,你跟着我一点儿福气没享,反倒一路逃亡,吃尽了苦头。” 丽娘笑道:“若没有遇到你,我怕就死在江南的战乱里了。咱们如今是夫妻,你再说这些我就恼了。何况,细棉布穿在里头,粗布罩在外头,哪里就娇嫩得不得了了?以后婆子洗衣裳倒是容易些,瞧咱们的绸缎衣裳洗坏多少了。” 江玉堂一想也是,他们已不是江南水乡锦衣玉食的主儿了,是该为日后筹划筹划,“以后啊,咱们可得记着一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之前道三个里长为人厚道,后来一打听地价,原来不是。咱们来时战事尚未结束,地价低得很,五两银子一亩,这是庄稼的地价,他们倒好,多要了一倍,必然是一人分了五十两。” 丽娘苦笑不已,是啊,不过他们的为人比张三婶家略好一点,懂得见好就收,而自己夫妻因他们是里长,不能说什么,希望他们得到自己家的好处,以后照应着点儿,横竖自己家现在已经精穷了,他们没什么主意可打了。 江玉堂进城前,丽娘又叫他去银楼买两个银制长命锁连着银项圈,和一对婴儿佩戴的银手镯、银脚镯。张家帮他们大忙了,金锁秀姑不肯收,银锁总可以收下了吧? 秀姑不知丽娘还惦记着金锁的事儿,愈近年关,她身子越重,张硕给大户人家杀的猪越多,日日都有几吊大钱进账。铺子里的生意有了些起色,一直由老张照料着,三五天也能弄到一头猪来卖,摆上就被城里城外各个殷实之家抢光。 大青山村秋季绝收,百姓无粮,可是来他们家买肉的人仍是旧年那些,唯独多了张三婶一家,买肉的次数十分频繁,每逢他们家杀猪,定要他们给留二斤好肉和板油、大肠等。 经过江家受骗一事,秀姑暗道财帛动人心,人品果然经不起财帛的考验。 老张收猪回来,见张三婶又来叮嘱他们杀猪留肉,张口就是三斤五花肉,秀姑面上丝毫不露,心里暗暗生了防备之心,他们因江家有钱便如此对待江家,毫无愧疚之心,甚至在江家败落后在背地里和其他人闲话幸灾乐祸了很久,若有一日这般对待自己家该当如何? 秀姑人不出门,她娘和大嫂常来探望自己,常把村里消息说给她听。 张三婶家明显有一种仇富的心态,别人过得富足,他们眼红心热,别人过得不好,他们就高兴了,只是以前自己家虽说富足却未曾流露,也就比别人家多吃几回肉,攒了比别人家足够多的粮食,而江家大富,激发了他们藏在心底的一股怨气。 张三婶变了很多,言行举止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有了从江家弄来的上百两银子,在自己跟前,她的腰杆子挺直了不少,脸上的笑容多了不少,没到年底就穿上了新衣服,腕上多了两个很粗的银镯子,和人说话也带了些高高在上的味道。别人不知他们家发财,只觉奇怪,她娘和大嫂私下就跟自己说过张三婶和以前判若两人,了解来龙去脉的秀姑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们家的心态变化。 秀姑装作不知,答应对方的要求,含笑道:“三婶子,你们这是发什么财了?见天儿地来买肉,我们家杀猪,自个儿都舍不得吃哩。” 张三婶摸了摸最近几个月丰润了不少的脸颊,笑呵呵地道:“发什么财啊?我们家就是种地的,能有什么门路发财?要说发财,也是你们家发财,每到年底,你们家生意红火得不得了,阿硕日日都不沾家,瞧着就让人羡慕!” “没发财,您穿的新衣裳、戴的银镯子银簪子从何而来啊?您说我们家发财,我们家要是发财,我不扯几件绸缎衣裳打两件金银首饰才怪,就像两个堂弟妹一样。偏偏我们家没那份本事。”秀姑继续追问,她根本不知道张家发财,所以才有此问嘛,村里其他人都这么问,她要是不这么表示对张三婶家发财的疑问,反而让人觉得她定是知道了什么。 张三婶笑而不语,在老张家跟前,她终于扬眉吐气了。 忽然,她身后传来丽娘幽幽地声音道:“三婶子,你们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们家已败落到这种地步,再不是以前的江家了,你们要是有好门路,看在以前的份上,指点指点我们夫妻,我们好有个进账的营生,不必每天吃清水煮白菜萝卜。” 张三婶顿时吓了一跳,回身就见丽娘摇摇而来。 丽娘袄外罩着红底粉花的粗布对襟大褂,下头系着一条大红粗布长裙,头上只用两根红头绳和木簪子挽着乌溜溜的好头发,浑身上下一点珠翠都没有,两边耳眼各用一根红线穿过,在耳垂下头打了个结,和之前珠光宝气的模样相比,像是换了一个人。 最让张三婶惊讶的是,丽娘眼底发青,双颊惨白,一看就知道吃了不少苦头。 “丽娘,你来了。”秀姑肚里好笑不已,青黛白粉丽娘用得好熟,她这副打扮任是谁见了都觉得江家很凄惨,败落得太彻底了,瞧丽娘形销骨立的样儿。 事情发生后,除了买肉,两家并无来往。 听了秀姑的话,丽娘点点头,有气无力地道:“嫂子,我手里就十几个铜板了,明早老张叔和张大哥杀猪,你看着给我留点儿肉吧,从出了事到如今,我都不知道肉是什么味儿了,玉堂瘦得厉害,我想买几两肉给他补补。嫂子家若有蒜黄、韭黄什么的,好歹借一点给我,我下辈子给嫂子做牛做马报答嫂子。”她眼里盛满了晶莹剔透的泪水,溢而不落。 说着,她转头看向张三婶,“三婶子,我的恳求您听到了吗?我们家已经穷到这种地步了,玉堂又在衙门里受了惊吓,您若有挣钱的……” 门路二字犹未说完,张三婶就急急忙忙地打断道:“丽娘,你太抬举我们家了,我们家哪有什么挣钱的门路啊?不然我也不会给你做工了,我大儿二儿前儿在城里做工,救了一家大户人家的娇贵公子,人家特地赏了几两银子。”别人问她,他们家都是这么回答。 大儿张拓、二儿张磊确实进了城,不过是为了采买年货布匹以及首饰等,然后又往学堂里送礼,打算开春就送孙儿去上学,又向砖窑定了青砖等,准备开春盖房。 “秀姑啊,记得我说的,明儿一早我来拿。丽娘啊,我家里忙得很,回头再去找你说话。”张三婶说完,落荒而逃。 她离开,堂屋里就剩秀姑和丽娘了,两人相视而笑。 秀姑笑道:“你拿十几枚铜板来买肉,行,我明儿给你割半斤。” 丽娘不觉跟着笑了起来,道:“别人不知我们家,嫂子还能不知?跟以前一样,杀了猪就给我们割一斤五花肉,留二斤排骨,再给我们留个肘子,我最近想念火腿炖肘子的味儿,玉堂上回买了条火腿回来,味儿倒是十分正。” “你们就两个人,外加一个婆子,吃得了这么许多?”他们家一家四口都吃不完这么多肉,肉吃多了也不好,荤素搭配才行。 “哪儿能一顿吃完?我如今不像从前那般讲究了。赵婆子手艺挺好,打算剁了馅儿包包子,肘子中午和火腿一起炖,排骨腌着后天吃。”丽娘微笑,他们家现今就是一荤一素,外加白米饭,剩的都由赵婆子吃了,她说,她活了三十几年,过年都吃不到这样的好饭菜,自己此时方知为何张三婶帮自己家做饭总是在自己家吃饭。 秀姑掩口笑道:“你们家炒肉炖肘子,香味儿没传出去?” 一家炖肉,十家闻香。 江家是买的房子然后修缮,厨房杂物房都和张三婶家相邻,比张三婶家略强的就是他们家有围墙,黄泥块砌的墙,而非篱笆,可比不上自己家的青砖高墙和厨房。 “他们家自个儿天天吃肉,闻到肉香只当是自己家的了。”丽娘冷冷一笑,饶是这么着,还经常上门打探自己家吃什么,非要看到桌子上摆着清水煮的白菜萝卜才心满意足,这家人的心眼子忒坏了,见不得别人过得好。 他们见不得别人好,别人也见不得他们好,光想着压倒别人,实不知自己已被村中那些和自己家一样脾性、或者经常偷鸡摸狗的人给悄悄盯上了。 冬日清闲,家家户户都没正经活计,各自精打细算地过冬,原本除了几家富户,大家同样过着贫寒日子,谁也不比谁家强几分,张三婶家突然穿新衣、吃大肉、戴首饰,怎能不惹人怀疑?至于他们家的说法,众人嗤之以鼻,张硕那么有本事,在城里十几年怎么就没救过大户人家的娇贵公子?大户人家的公子怎么会游荡到贫苦百姓做工的地方?骗鬼呢! 人多,打探时自然就无孔不入了。 这些无孔不入的村民们很快就打听到了详细情况,好家伙,他们帮江家采买东西居然赚了上百两!张三婶给江家做工一个月要五两工钱!怪不得江玉堂进城一趟后,突然买个婆子回来使唤并辞退了张三婶,怪不得后来经常自己进城买东西,不再让张拓、张磊帮忙。 上百两啊,那是一家子好几年的嚼用了! 他们眼珠子都红了,又气又恨,张三婶一家子瞒得好严实,几个月了半点口风不透,但凡他们有点良心,也该大伙儿有福同享,怎能吃独食? 本来大家都一样,现在有了高下之分,高处的又是欺骗别人而来,立刻成了众矢之的。 随后就有人赶往江家寻根究底,当着一群妇人的面儿,形销骨立的丽娘做出一副很相信张三婶的模样,摇头道:“我不相信你们说的,张三婶为人多好啊?又热情又周到,干活又勤快麻利,打从我们夫妻来这里定居,帮我们家许多忙,怎么会骗我们呢?头一回采买时战事尚未结束,物价奇高无比,大伙儿应该都清楚。” 又热情又周到?是对着有钱人热情周到吧?以前怎么没对家徒四壁的邻里乡亲热情周到?头一回采买战事没结束,后来结束了呢?张家怎么要的钱?要了多少钱?看着丽娘到了如今依然信任张三婶,众人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些同情,有些鄙视,有些幸灾乐祸,被骗了还当张三婶是好心人,真是活该败落! 丽娘睁着在别人眼里显得十分青黑凹陷的眼睛,无辜地望着大家,迷惑地道:“我说错什么了吗?张三婶确实是好人啊,我们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穷得可谓是一无所有,她经常来我们家陪我说话,不像其他人那样避而远之。” 虽然她是来看自己家平时吃用了什么,但在外人眼里她就是没有做出嫌贫爱富的举动。 众人顿时对她无语,他们能说自己避而远之是因为嫌贫爱富吗?不能!张三婶忒有心计了,她这么做,越发显得自己人品不好了。 他们浩浩荡荡来,浩浩荡荡去,事情也浩浩荡荡得传了出去,丽娘的蠢笨无知和张三婶的心计也传了出去,三堂叔家的许多远近亲友闻风而至,哭诉家贫,欲打秋风。 因贫困之故,村夫村妇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三堂叔家不胜其扰,丽娘乐不可支。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6章: 秀姑得知后,除了一声叹息,她不知道如何表示对于张三婶一家遭遇的看法,毕竟江家的事情自己和丈夫都掺和进去了,无论是对张三婶家同情还是怜悯、或者鄙视,她都觉得这样的自己太虚伪了,倒不如什么评价都没有。 凡事,她只求自己无愧于心,不负父母师父曾经的教导。 正,人之一生,要走正道。 摸了摸尖尖的肚子,秀姑希望自己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是个正直的人,走正道,做正事,性格圆滑也好,跳脱也好,冷酷淡漠也好,哪怕行事使出了阴谋诡计,但是,只要做到一个正字,不害无辜,不走邪道,他就无愧于人,是苍天之下的那个人。 她也这么教导壮壮,就着村中风传的张三婶一家之事详细教他为人之道,壮壮过了年就已十岁,算是半大的孩子了,有些事应该让他知道,并且做出判断。 “娘放心,我以后一定做个好人,不学三奶奶家的叔叔们。”壮壮郑重地道。 他天天在村里玩,听到好多人都骂三奶奶家,说他们家藏奸,说他们家可恶,做了坏事还把自己标榜为不嫌贫爱富的大好人等等,他觉得三奶奶家变得好坏。 壮壮一五一十地学给秀姑听,秀姑摇头一笑,“好人?什么是好人呢?凡是这样指责你三奶奶家的人,无非是因为他们没有得到你三奶奶家得到的好处,心里特别嫉妒你三奶奶家。如果换作他们,可能比你三奶奶家更加贪得无厌。” 壮壮疑惑道:“娘的意思是说,他们之所以没有变成像三奶奶这样的坏人,是因为他们没有遇到这种可以得到好处的机会?如果遇到的话,可能也会变坏,所以他们其实都没有资格指责三奶奶家,我也没有资格说三奶奶家坏。” “没错,壮壮真聪明!”秀姑赞许地望着他,“你三奶奶家以前没有变坏,是因为没有利益让他们变坏,或者利益不足够让他们变坏,变坏会让他们得不偿失,现在江家的钱对于他们来说就是足够的利益,所以,为了这份利益他们就变坏了。壮壮,娘希望无论你是年幼时,还是长大后,都要把持住自己的本心,即使追逐名利,也要追逐不伤人不害己的名利。” “娘,什么是不伤人不害己的名利?” 秀姑柔声道:“耕种为生的我们想过丰衣足食的日子,丰衣足食对于我们来说就是我们追逐的利益,我们想过得更好,不用挨饿受冻。别人经商做买卖,他们赚取的钱就是他们所追逐的利益。你读书识字考科举,追逐的也是利益,这份名利带来的利益就是可以让我们过得更好,减少赋税,不必服役。这些,就是不伤人不害己的名利。哪怕别人说我们壮壮是为了名利二字而读书,我们壮壮依然可以无愧于心。” 壮壮谨记在心,城里有些人指责说他们上学读书带着功利性,听了娘的话,自己可以不用放在心上。他们读书识字,或是考科举,或是方便找活计,本身就是为了过得更好,确实带着功利性,但却是属于不伤人不害己的功利。 见他明白过来,秀姑十分欣慰,继续道:“我们人生在世上,生活中本身就处处充斥着名利二字,真正不求名利的人很少很少,不能说不存在这种人,但是这种人大多数都是即使无欲无求仍然可以活下去,不用为生计奔波,或者达到了世外高人的境界。可惜,我们是凡夫俗子,自始至终就是为了活下去,活得更好。” 壮壮点了点头,问道:“那么,娘,我应该做什么样的好人呢?追逐名利依然可以做好人吧?我不想做坏人,我要做娘口中正直的人。” “好人分很多种,有放弃自己利益而帮助人的好人,甚至别人欺负过自己,自己还不计前嫌地以德报怨,也有保护好自己的利益再帮助人的好人,遇到欺负过自己的人则以直报怨。娘希望你做第二种好人,而非第一种。”第一种是烂好人,秀姑愿意做好人,却不愿意做个烂好人,好人是品行善良,有能力行善,而非不自量力。烂好人虽然也是心地善良,但是却有一点像后世说的圣母,被人打了左脸,还要把右脸送上去叫人狂扇,委屈都是自找的。 她愿意做好人的原因很简单。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走投无路时可以遇到好人帮助自己脱离困境,却又总是在别人遇到困难时吝啬释放出自己的慈悲和善意。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自己做不到在有能力时帮助别人,就不要要求别人在自己遇难时必须帮助自己。 她愿意做好人,也希望可以遇到好人,将心比心。 老张和张硕在窗外听到秀姑对于壮壮的教导,暗暗点头,称赞不已,经由张三婶一家的遭遇而谈起,她说的很多都是正理,而且是至理。他们父子虽然模模糊糊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形容,倒不如她说得详尽。 “阿硕,壮壮娘大概正月生,年底你往稳婆那里再送些礼,拜托她在壮壮娘生产时用些心思。”老张叮嘱道,随后又道:“对了,得多拜托两个稳婆,免得到时候别人家也有孩子出生,把稳婆请了去,咱们这里就落空了。” 张硕忙笑道:“爹放心,我拜托了咱们族里的胡婆婆和苏家族里的陈婆婆,还有沙头村的苗婆婆,到时候总不能三位稳婆都被人请去。” 老张摸着胡子赞许道:“你做得很周全,看来我倒是多此一举了。人参有没有买一点备着?那可是吊命用的好东西,到时候给你媳妇含着能长力气。” “我问宋大夫时,已没了好人参,皆被大户人家买去了,我央了他好几回,今儿他才吐口说年底有药材送到,其中有三十五换的好人参,不过县太爷家配人参调经丸等着使,只能匀半两给我,定金我已付了两吊五百钱。”事关媳妇性命,张硕半点不敢马虎。 老张点头,人参是贵了些,人命却更贵。 晚间算账时秀姑发现只有两三百个大钱,不觉十分纳罕,闻得张硕付了定金买人参,而买人参是为了自己,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如何来形容自己的感动。 去娘家送节礼时,老苏头和苏父苏母当即对女婿在十分喜欢上又增加了三分。 哪家长辈不希望女婿对女儿好?村里百姓几乎都没见过人参模样,他们能见到还是秀姑之前吃的药,张家对女儿重视到生产都准备人参,他们能不高兴吗? 两家一东一西距离不远,早些时候下的雪早已化净了,天气晴好,路面干爽,秀姑也跟张硕一起回了娘家,脚上踩着苏大嫂特地给她做的一双新棉鞋。她腿脚浮肿,从前的鞋子都不能穿了,在家只能穿从前给张硕做的鞋,十分不合脚,幸亏苏大嫂想得周到。 吃过午饭准备告辞时,翠姑突然来了。 自从苗云去世,翠姑带着儿子守孝,一直未曾回娘家,秀姑没想到自己今日会碰见她,或许,她是特地来自己娘家的。 村里百姓忙于生计,很少讲究守孝不出门,那是大户人家才奉行的规矩,不能宴乐、成亲生子、出门赴宴等等,他们百姓还得干活呢,不干活可就没有嚼用了,所以翠姑此时孝期回娘家并没有任何人表示出惊讶,更不会不允许。 半年多不见,翠姑清瘦得厉害。 她生子时的臃肿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较之未嫁前还显得略清瘦些,一身缟素衣裳,却更衬得眼睛极大,眉毛极黑极弯,倒有几分清丽素雅,而非先前的浓艳奔放。 “翠姑?”看见翠姑进门后一直盯着自己的肚子,秀姑轻轻唤了她一声。 翠姑的目光缓缓上移,最后落在堂姐比往日圆润却粗糙的脸上,当她发现堂姐的脸庞上一如往常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幸福,心里又酸又涩。 如果说不羡慕并且嫉妒秀姑,那是不可能的。同样都是苏家的女儿,凭什么她总是心想事成,而自己好不容易达到目的却成了一名寡妇?可是经历了夫死守寡被继子欺凌的悲惨,她也明白了自己当初的一些想法不对。 她后悔了,后悔为了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就用心计嫁给苗云。 她现在守寡,不过是提前几年而已,就算苗云今年没有出事丧命,也要比自己早死很多年,到那时依然是继子当家,依然会欺凌自己孤儿寡母。 自己年轻,儿子幼小,继承家业的长子独霸苗家大宅,意欲将自己和儿子赶到猪圈里去住,其他两名继子竟然拍手叫好,说苗云当初为了娶自己花掉的财物本该是分给他们的,所以自己嫁妆和私房都得还给他们。当时,她真是绝望极了。 好在,好在他们苏家上下齐心协力,哪怕平时吵吵闹闹,各有嫌隙,到了面对外人的时候,苏家是一条心,祖父带人赶到沙头村替她做主,没有让继子抢走苗云的所有家业,为自己和儿子争到了十亩地和五十两银子,以及自己的嫁妆和苗云平时给自己的财物。虽然相较继子们分的东西略少几分,但是她很满足了,而且她手里有一笔苗云藏起别人不知的财物。 原来祖父没有光疼堂姐,他心里有自己这个孙女,得知信息后立刻出面,大概确实是自己和父母好吃懒做,毕竟大多数的长辈自然更喜欢勤快老实的孩子。 所以,她对堂姐既羡慕又嫉妒,却不再恨她比自己过得好了。 也因此,她不后悔把苗云和苗庆媳妇私通的事情告诉苗庆,导致苗庆火冒三丈,下了狠手。就凭苗云那喜新厌旧的性子,指不定几年后就嫌弃自己想另娶其他女子,到那时,自己的处境更加不堪,说不定会落得和堂姐一样被休的下场。 “大姐,你一向比我聪明,比我幸运,希望你以后日子过得好好的,红红火火的。”她也会努力过好自己的日子。 翠姑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令秀姑惊讶之极,她可从来没听过翠姑这般心平气和地和自己说话。总算秀姑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没把这份惊讶流露于表面之上,而是认真地点头回答道:“我会过得很好,竭尽所能过好自己的日子。” 翠姑微微一笑,对于过往终于释然,转头对老苏头道:“阿爷,我在沙头村日子不大好过,打算带着狗蛋回娘家过,特地来跟您说一声。”在沙头村,她依然住在苗家大宅的正房东间,日日听着继子和继子媳妇的叫骂声,委实太艰难了些,倒不如回到自己娘家,花几两银子在大爷大娘后面盖两间房子,有娘家护着,总比在夫家孤立无援好。 “苗家能答应?”老苏头皱紧了眉头。 “答应了,我跟苗家族长说,狗蛋那十亩地赁给族中子侄家耕种,一年只需缴纳赋税并且夏季交给我五成收成即可。我这回也是请大爷和大娘、大堂哥、大堂嫂帮我一个忙,满仓识字,明儿签契约时满仓帮我瞧瞧,免得叫族里坑我。”这可比租赁大户人家田地耕种划算多了,族长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因为意欲赁地而种的正是族长的亲儿子。 翠姑比以往渐渐懂事了,说话也有分寸了,苏家上下乐见其成,自然答应了她的请求。 满仓读了两年多的书,人有聪明稳重,比沙头村里识字的人认得字还多,很容易就跟着祖父帮堂姑姑办好了契约一事。 村里人听说后,都感慨万千,到底是识字好,不用担心别人在契约上动手脚。 他们愈加敬重去金陵赶考的周秀才,他有功名,年纪又大,岂不是比只上两年学的满仓厉害?正疑惑周秀才非要在打仗期间出门赶考,怎么年底了还没回来,就有县衙派来的衙役飞一般地进村报喜:“周秀才中举了,周秀才中举了,以后,他就是举人老爷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7章: 啥?举人老爷?他们大青山村出了一位举人老爷? 报喜的衙役小窦尚未走到周家,沿途就有听到他报喜的村民七嘴八舌地询问,周家的祖坟真的冒青烟了?尤其是周氏一族的村民如是想到,顿觉与有荣焉。 小窦问明周家的所在,一边往周家走,一边笑容满面地道:“对,就是举人老爷,三年才能考一次的举人老爷,几十年来,咱们桐城出的第二个举人老爷,上一位举人老爷前年中举,去年参加春闱中了探花郎,在京城做了大官!” 探花郎! 跟在小窦身后一同去周家的一干人等惊呼出声,无不羡慕。 谁知,却有人疑惑道:“不是说乡试三年一次吗?上一位举人老爷前年中举,周秀才,哦,不,是周举人怎么今年就能考试了?这才两年。”周秀才每三年参加一次乡试,算一算今年确实是第三年,可上一位举人是怎么考的?莫非富贵人家有门路年年考试? “乡试是三年一次啊,今年就是秋闱之年,下一次再参加乡试就得等三年后了。你说探花郎考试的那一年?怨不得你们不知道,虽然说是秋闱,其实是恩科,就是当今圣人老爷登基第一年,特意加的恩科,春闱也是,距离上一次秋闱春试只相隔了一年。”小窦忍不住看了提出疑问的人,是大青山村苏里长的儿子,叫苏大力,怪道比别人多一些见识。 苏大力吃惊道:“还有恩科这种说法?这不是说,只要圣人老爷高兴,年年都能参加什么秋闱春闱了?不用等三年了?” 其他人都和他一样震惊。 小窦哈哈一笑,摆手道:“哪能,圣人老爷也不能年年开恩科。俺在衙门里听说,先帝老爷在位几十年,一共也才开了两次恩科。” 说话间,村里的三个里长都赶了过来,跟着小窦一起去周家,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仿佛考中举人的是自己家人。举人老爷啊,他们村本就因周秀才而傲视群村,如今周秀才中了举人,他们村在县城里都说得上话了。 已有人比小窦先一步告诉了周母及其子其媳,再得小窦确认,他们顿时喜极而泣,相拥大笑,周母眼里透着一丝癫狂,捶胸大笑,“举人老爷,我们家老爷中了举人,我们家老爷中了举人,我们家老爷终于中了举人!举人老爷,那可是举人老爷!”她说得又急又快,一口气上不来,顿时晕了过去。 “娘!” “婆婆!” 周家兄弟妯娌惊慌失措,急忙上前,又是捶胸,又是拍背,又是灌水,又是掐人中,一阵忙活后,好不容易才把周母弄醒。 周母清醒后,翻身而起,挽了挽散乱的头发,理了理沾上灰尘的衣裳,喜气洋洋地问小窦道:“小窦,我们家老爷中了举人老爷,我们老爷人呢?” 小窦?虽然在衙门里比自己年纪大的比自己地位高的叫自己小窦,虽然在读书人眼里自己操持贱役,但是打着衙门的旗号走在外头,谁不叫自己一声窦大爷?纵然没几个秀才老爷对自己卑躬屈膝,也对自己说话客客气气。周举人刚中举人,周母就从平时叫的窦大爷改成了小窦,举人娘子的身份适应得真快。 小窦心里嘀咕着,面上一点不透出来,他不敢得罪出了举人老爷的周家,于是笑嘻嘻地道:“咱们县太爷和县衙里的诸位大人们听说周老爷中了举人,高兴得不得了,这可是咱们县城几十年来的第二位举人老爷,县太爷设宴请周老爷,城中许多大户人家的老爷和秀才们都在宴中作陪,总得乐个两三天,所以先打发我来报喜。” 听说周举人成了县太爷的座上宾,在场的人艳羡不已,忙向周家道喜。 周母欣喜若狂,矜持地道:“同喜,同喜。” 把喜信儿送到了,小窦开口告辞,正欲离开,小沈氏抱着女儿站在角落里,急忙叫了周惠过去,低声说了几句,周惠恍然大悟,忙忙地走近周母,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娘,窦大爷大冬天地赶来报信,您没给红封呢。” 周母回过神,立刻赞许地看了儿子一眼,上前挽留小窦,“小窦,多谢你跑这一趟,晌午住下吧。”一边说,一边接过小沈氏递来的荷包塞给小窦。 小窦拿着沉甸甸的荷包,没嫌弃里头顶多就几十枚铜板,笑道:“不了,周老爷中举人是全县的大喜事,我脚程快,来得早,过一会子定有大人们家里和城里的大户人家相继派人道贺,我就不打扰娘子了。” 听说还有这样的好事,周母便不再苦留。 小窦前脚刚走,后脚果然就有县太爷夫人打发管事来送礼,四匹精美的锦缎、四封足纹的雪花银、四盒点心、四坛酒,把周家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赶紧连声道谢,县太爷家来的人还没走,主簿、县丞、各家大户人家都派人送礼送拜帖,包括李家。 绫罗绸缎、茶果点心、金银锭子等等,片刻之间就堆满了周家本就不太宽敞的堂屋,李家管事更是送了一份房契,县城里靠近李家的一座大宅子。 旁观之村民目瞪口呆。 等送礼的人都走了,外面得了消息来看热闹的人却越来越多,挤满了周家院子,门口也围了许多人,张里长对周母笑容可掬地道:“举人娘子,这可是咱们村的大喜事,等举人老爷衣锦还乡,咱们村里可得好好庆贺庆贺。” 屋里被东西塞满了,他们都站在院子里说话,独周母站在堂屋门口,眼睛没离开过屋里的东西,听了张里长的话,她点头笑道:“这是应该的,只是我们家并没有那么多的粮食和菜蔬肉蛋,置办不起酒席请村里同乐。”哼,县太爷家都派人来送礼了,大青山村仗着他们家老爷傲视群村,总得有点表白吧?她得把钱攒起来,老爷还得参加春闱呢。 张里长神色一丝未变,笑了笑,道:“村里给举人老爷庆贺,哪里还要你们出粮食菜蔬肉蛋?娘子只管到时候和举人老爷一起坐席。”给周举人庆贺,得到消息的想结交周举人的,还不得一阵风似的送宴席所需之物? 三位里长个个精明,压根就不担心自己出钱。 跟周母说定,三个里长又恭维了好一会,方各自离开,剩下其他人蜂拥而上,好听的话跟淌水似的流出来,整个周家比过年还热闹。 堂屋大门敞开,满屋璀璨亮给院里众人看,收到众人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目光,周母如喝了蜜糖一般,顿觉扬眉吐气,笑吟吟地道:“我们老爷呀,熬了几十年,总算熬出头了,我飘在半空中的一颗心哪,落下来了。” “恭喜,恭喜呀,举人娘子。” “是啊,是啊,举人娘子,你有大福气,举人老爷现今中了举人,明年的进士老爷、天子门生还不得手到擒来?到那时你就是诰命夫人了。”村里因周秀才年年考试,大伙儿基本都知道举人再往上考试就是进士,在圣人老爷跟前考试,是天子门生。 “哎哟哟,去京城赶考,那不得亲眼见到圣人老爷了?给圣人老爷磕头了?哎哟喂,那可是圣人老爷呀,咱们的天老爷,咱们贫苦老百姓一辈子都踏不进皇城半步,举人娘子,你以后肯定能住进皇城里啊,等举人老爷做了天子门生,做了朝廷大官,你们还能住在这穷乡僻壤?到时候做了官,可别忘了咱们这些穷亲戚啊!” 周母抿嘴一笑,谦逊地道:“快别说这些话,哪能忘了自家亲友呢?要知道,我们老爷读书呀,讲究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听到自己成了贫贱之交,颇有一些人心里不高兴,但是看到其他人都点头赞同,他们不好说什么,只是再没了先前的那股喜气。 倒是米氏听到糟糠之妻不下堂的话,正好小沈氏在院中石榴树根下给儿子周振把尿,她原和秀姑有隙,虽说平时见着仍然说说笑笑,但是心里到底记着,忍不住道:“举人娘子是有福气的,举人的儿媳妇更是有福气的,瞧我给阿惠说的这个媳妇多好?又温柔,又贤惠,还给举人老爷添了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 她提起小沈氏,自然就有人想到了嫁给张屠户的苏氏秀姑。 有和秀姑交好的立刻不言语了,有那妒富愧贫的却甚为赞同,“可不是,你可是大功臣,也是那苏氏没福气,举人老爷的儿媳妇不好好做,偏嫁个杀猪的屠夫,真以为过上好日子了?屠夫的娘子怎能和举人儿媳相提并论?”举人和屠夫的地位就是天壤之别好不好? “对,对,对,苏氏就是没福气,在周家不好好尽为人媳妇的本分,非得弄那些幺蛾子,自私自利,举人老爷和举人娘子休得没错!” 周母趁机宣扬做妇人的本分,“咱们妇道人家讲究的就是三从四德,要遵守七出,要从一而终,好女不侍二夫,这是古往今来大儒们留下的至理名言。就算被休了被弃了再见前夫也要跪迎,并且关心前夫的日子过得好不好,新妇贤惠不贤惠,如果过得不好了要奉献出自己的一切,这才是为人、妻、为人媳的本分,大伙儿千万别学那个不贞不静不贤惠的苏氏,犯了七出之条被休居然还敢另嫁他人,真是丢了咱们妇道人家的脸面,不知羞耻!” 周母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多,她容光焕发,扬眉吐气,一定要让大家都知道,在休弃苏氏这件事上,他们家一点都没做错,他们奉行的是圣人之言! 有人问道:“什么是三从四德?什么是七出?圣人大儒又留了啥至理名言?” 见有人不耻下问,周母立刻为他们详细解答,在场的好些人都觉得这些至理名言大有道理,谁不希望有这样的儿媳妇啊?读书人家就是读书人家,讲究得很,而且非常有道理,怪不得他们家能出举人老爷啊。 米氏悄悄后退两步,不住打量为别人解惑的周氏,以及她身边赞同婆母的儿媳妇们。 三从四德?七出之条?从一而终?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至理名言?圣人大儒说话就是对的吗?在这样的要求下,村里的女人们还活不活了?男人坏得十恶不赦、亲爹公爹丈夫儿子对自己又打又骂也要顺从?自个儿没那本事也要讲究四德?七出之条,呸,啥好处都让男人得了,女人家存一点私房钱就是个大罪了?那自己不是犯了好几条?死了男人离了男人也不能再嫁了?那她这个替不少寡妇弃妇说过媒的媒婆岂不是人人喊打了? 转身,抬脚,赶紧往外走,米氏想着以后能沾周家的光就沾周家的光,可不能学周母说的那些狗屁至理名言,自己要有闺女这么学,瞧自己不揍她,学这些,得多委屈自己啊?看来苏秀姑离开周家反倒是好事了,亏自己说她没福气。 米氏心里闪过一丝丝愧疚,但很快就抛到脑子后头了。 自己跟苏秀姑真是合不来,不过她也没做过对自己不好的事,以后自己就少说她几句闲话吧。要说这苏秀姑吧,真是少见,为人处世就是个缩了脖子的王八,周身找不出一丝破绽,不贪、不懒、不论人是非,自己也就只能编造些流言蜚语。 别看她娘、她嫂子经常跟自己吵嘴打架抢菜,现在啥偷鸡摸狗的事儿都不做了,实际上这是因为他们家日子过得好了,就讲究起来了。前些年闹灾荒时,她们一块讨过饭,一起偷过李家桃园子里的桃儿,一起摸黑往裤管里装过大户人家晒在场地里的粮食,虽然最后被一群狼狗追着跑险些遭殃,话说,这法子还是自家公婆跟老苏头学的,老苏头年轻时就这么干过,当然那时候饿极了,大家都这么干。 她给县太爷家喂猪时就想到了这个法子,县太爷家庄子里的管事可不懂喂猪,年年都找佃户或是另外雇人,她弄了好些白米细面,能过个好年了。 和米氏一样不耐烦周母说法的妇人有不少,米氏离开后,她们也都相继离开,张家的二婶、三婶和四婶没进家门就把这件事告诉了秀姑,最近心力憔悴的张三婶比她们走得慢了一点,落在她们妯娌三个后面进门。 虽然和四婶和张三婶家来往更多些,但是平时见面时,秀姑对二婶、三婶和四婶、张三婶的态度都一样,从不让人挑出不是。 其中三婶是嫡亲三婶,来往是少,但是性格处事上比四婶差点,比二婶却强很多。 邻里乡亲,无论私底下如何交好,明面上都是一碗水端平。 二婶嘴巴最快,形容周家盛景,道:“硕哥媳妇,你没看到,周家堆积了好些金银绸缎,一屋子满满的,怪道你们让满仓和壮壮上学呢,原来中了举人有这等好处。举人也就比秀才高一点,怎么待遇就来个天和地的不同呢?” 可巧丽娘也在,她没去周家凑热闹,闻言笑道:“穷秀才、金举人、银进士,这都是世人皆知的话。秀才虽然有了功名,但在大户人家眼里没有地位,自然得不到好处,自己苦读又费笔墨书费,所以叫穷秀才。金举人的情况你们看到了,周家这种就是,中了举人,县令、乡绅、大户都十分重视,送礼极多,得到的好处最多,所以叫金举人。” 四婶好奇道:“进士不是天子门生吗?考中就能做官了,不是比举人的地位更高,怎么叫银进士?而不是银举人金进士?” 丽娘莞尔答道:“举人最难考,乃是三十取一,有了举人功名后,进士的考试相较举人就容易了些,乃是十取一,所以叫银进士。说是容易,其实也很不容易,考不上进士的举人多不胜数,有许多人止步于举人,三次落选后就会选择选官考试。” 她们有些明白了,又说了几句话,便相继告辞。 丽娘对待张三婶的态度一直没有变化,然而张三婶心里藏着事儿,没好意思久坐,见秀姑三个亲婶子都走了,也就跟着走了。 屋里没其他人了,丽娘笑道:“那位周举人当真是要功名不要命,秋闱时期江南乱成一团,死了不少人,很多金陵以外的秀才都不敢去金陵,若非真贼也想拉拢学子,今年的秋闱定然举行不成。周举人倒是幸运。” “怎么说?”秀姑心生疑惑。 “当地死了不少秀才举子,外地秀才不敢去金陵考试,今年秋闱人数之少,可想而知。听村里说,周举人寒门出身,早早就中了秀才,此后年年都能考过岁试,可见有真才实学,没了江南本地无数满腹经纶的秀才争夺举人名额,周举人脱颖而出一点都不奇怪。” 若是没发生战事,没死那么多学子,再加上省内各地蜂拥而至的秀才,虽然说周举人也有可能中举,但一定比现在艰难。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8章: 不管怎么说,周秀才中举已是铁板钉钉,无可更改,朝廷亦承认他的功名。 他的中举,整个大青山村都觉得脸上极有光彩,走出村子,莫说相邻诸村,便是隔着几个村子的远村,也都羡慕不已,并且蜂拥而至,希望可以沾沾举人老爷的光。 大青山村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周家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及至腊月下旬,周举人尚未回来,宴席所需的鸡鱼肉蛋并各样菜蔬、米面、馒头、糕点、酒水等都已齐备,周家更是得了钱米无数。 所谓金举人银进士,有一点丽娘并未跟几个婶娘说起,乃是因为进士做官不回原籍,考中进士后便是官,或是留京,或是外放,在原籍本地的势力远不如举人,而举人虽然不是官,却可以涉政,可以与县太爷平辈论交。 也就是说,除了县太爷之外,本县中周举人身份最高,主簿县丞等都要退一射之地。 周母每日喜笑颜开,处处高人一等,特地携着两锭银子和两匹绸缎并酒水点心等,浩浩荡荡地回娘家下节礼,如她所料,她得到了娘家的热情招待,其态度之殷勤、言语之奉承无法用言语形容,全然没有昔年在苏氏事件上对自己的指责。 可巧这日早上苏母也回了娘家。 苏母神情淡漠,在女儿受到莫大委屈险些自缢而死之际,自己就已经和周家老死不相往来了,周家飞黄腾达,和自己家没有半分瓜葛,若因此和周家来往,才真正成了笑柄。 虽然担忧周家以后可能会找自己家的晦气,但是该有的骨气一点都不能丢弃。 听闻爹娘兄嫂殷勤地跟周母商议把家里的地亩挂在周举人名下,苏母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哪怕因太、祖皇帝立下律例,举人仍要交税,但三十税一,即使周举人再抽一分,他们所交的税也少了许多。再说,作为周举人的岳父岳母,他总不能像对待其他人一样抽成吧? 周母扶了扶头上的金丝八宝髻,微笑道:“爹,娘,哪里用得着你们和哥哥嫂嫂求我们老爷?我回去等我们老爷家来跟他说一声就是了。”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苏母和周母娘家姓程,程老娘得到女儿肯定,喜上眉梢。 程大嫂瞅着金丝八宝髻,眼睛无法从上头的珍珠宝石上挪开,笑嘻嘻地道:“孩子他小姑,你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头发都变黑了变多了。”她都好奇半天了,要知道周母长期操持家务,头发早已白了大半,且十分稀疏,只能勉强挽个小圆髻。 “大嫂当我返老还童呢?我又没吃什么灵丹妙药。”周母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瞧见大嫂脸上的好奇,她细心地与之解惑,“我头上戴的呀,是假髻,城里大户人家都这么打扮。头发少了没法子插金带银,撑不起金钗玉簪,头发白了又不好看,所以就戴假髻。假髻平时梳得齐整溜光,出门时戴上即可,又省了重新梳妆打扮的工夫。” 程大嫂羡慕道:“他小姑,你懂得可真多。” 周母十分自得,矜持地道:“我们老爷中了举人,我自然该好生学学大户人家的做派,不能丢了我们老爷的脸面。”县令夫人前儿送了两个模样齐整心灵手巧的丫鬟服侍自己,掌管梳头、打扮等事情,短短数日,自己便觉得脱胎换骨。 听得程大嫂越发羡慕了,“既然你有丫鬟服侍,怎么没带在身边?” “大嫂说娇红和烟翠啊?爹娘和大嫂住着矮小简陋的茅草屋,我怎么好意思让她们来?回去叫人知道我娘家穷成这样,丢的还不是我的脸面?再说,来了她们都没地站了,又加上大姐,这堂屋小得都转不开个身。” “你嫌弃娘家穷就直接说,拿我做什么筏子?难道不是你跟在我后头回娘家下节礼?炫耀就直说,别拐弯抹角!”听了周母这番话,苏母立刻不高兴了,双眉倒竖,冷冷一笑,“以前你们周家没发达时,没见你嫌弃娘家半句,更没嫌弃从娘家弄走的东西。别的我不说,那年大灾荒,你们周家穷得吃不上饭,公婆悉数饿死,你刚生周惠,别说坐月子了,连一口饭都吃不上,爹娘从百里之外要饭回来,听说你的惨状,硬是从嗓子眼里抠出两斤玉米面给你送去,为此还和大嫂吵了一架。如今可倒好,你们飞黄腾达了,回来就嫌弃娘家,你若说房子不牢靠,拿银子钱帮衬娘家盖房子而非嫌弃娘家穷,我倒是能高看你一眼。” 周母又羞又气,“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你说这些干什么?我说的是实话,几时嫌娘家穷了?我今儿给爹娘送了两锭银子,这还算小气?我原本还想,你们家种了二十多亩地,挂在我们老爷名下能省不少税呢!” “不敢有劳。”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周母气极,转头对程老娘道:“娘!你听这是什么话!” 程老娘连忙安抚,对苏母说道:“大郎他娘,你这么大的人了,和妹妹怎么说话呢?你妹妹今非昔比,你可不能端着从前的态度。再说了,她能提起这件事来,可见是有心和你重归于好,你怎么反倒不懂事了?为一点子小事记恨到现在?” 苏母顿时气笑了,“小事?我家秀姑被休险死是小事?娘,我今儿才知道,替您二老抱打不平的倒成了不是!我可没有这么忘恩负义的妹妹,我心里头的妹妹啊,是从小跟在我屁股后头姐姐长姐姐短的二丫头,是向我女儿求亲时指天发誓说对我女儿好的好姨妈,是孝顺父母从不嫌弃娘家的好女儿,可不是眼前这位眼里除了周家再无其他的高贵夫人!她家富也罢,贵也罢,都是她家的,我们老苏家不指望省下来的那两石粮食吃饭!” 她以前暗叹张三婶经不起诱惑,惹得许多无赖日日骚扰,直到被周举人一事压过,原来面对银钱权势,自己的娘家人也一样做不到不动如山,变得令她措手不及。 她知道自己是固执了点儿,别人遇到这种情况定会借坡下驴。 “二丫,女婿老爷什么时候从县城里回来啊?从消息传回来至今,已经七八天了吧?城里多少酒席也该吃完了。”见小女儿越说越不像话,倒和大女儿争执起来,程老头微微皱了下眉,想到周举人如今的身份地位,他不敢像从前那样指责小女儿,又怕大女儿的话引起周家之怒,只能举着烟袋吸了一口烟,岔开她们母女提及的话题,殷勤之中却有点儿忧心女婿在城里享福,忘记了村里操劳家务的女儿。 儿女们虽然年纪不轻了,经历的事情却远不如自己多,而且三年之前的几十年里桐城一直没有出过举人。但是,自己却记得很清楚,五十多年前桐城出过举人,那位举人中了举人回来没多久就休了结发妻子,理由乃是妻子坐姿不雅、言语粗俗。 周母向来信奉三从四德,面对父亲问话不敢不答,忙道:“我们老爷忙着呢,昨儿打发小厮家里说了,城里许多人请他,总得半个月才能结束,一一拜访完了他就回来。” 程老头叹道:“让女婿老爷早点回来吧,既然中了举人,此后名利双收,不缺衣食,不缺笔墨,就该好好地在家用功苦读,赶明儿进京考进士做大官。他年纪不小了,夏天我见时头发都白了一半,时光可经不起蹉跎。” 周母沉默片刻,低声应是,“我回去打发阿惠进城寻老爷去,请问老爷的意思。” 周举人在城里的日子简直如同置身天宫,美酒佳肴、轻歌曼舞、软玉温香,这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作为桐城目前唯一的举人,县太爷如今甚是看重他,常常和他高谈阔论,并且特地将身边千金买来的美妾玉娘赠与他。 玉娘年方二八,原是江南女子,其娇姿美态、其冰肌玉骨、其悄声细语,皆非家中鸡皮鹤发的老妻可比,周举人得她如获至宝,日日与之相好。 幼子来寻时,可巧县太爷在场,听闻老妻思念,又闻村中已备酒席等着与自己庆贺,周举人没有在城里逗留的理由了,只好向县太爷辞别,坐着李家送的大马车,有小厮和马夫驾车,携着玉娘和各色礼物。 半个时辰后,抵达大青山村。 里长早已带着村中德高望重的老人前来迎接,他们在周家见识到了各家送的礼物,尽皆珍贵无比,此时见到马车小厮和车夫倒不是很吃惊,不过,看到周举人从马车里扶下来的年轻小媳妇,他们吃惊地张大了嘴,当场失态。 众目睽睽之下,玉娘羞涩不已,以手帕掩面,半转着身藏进周秀才怀里。 “举人老爷这是在外头又娶了一房媳妇?”周家族中最年老的老族长脱口而出,心底微有不悦。在辈分上来说,六十五岁的他乃是周举人的三爷爷,同时,他是周家最早识字的老人,陈世美停妻再娶配公主,这种事儿可是屡见不鲜哪。 周举人义正言辞地道:“纳妾而已,怎敢称之为娶?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我读的是圣贤书,岂能违圣贤之道?” 众人拍手大赞,“秀才老爷果然重情重义!” 说完,簇拥着他去周家,周母已携带女儿儿媳妇们在门口恭候,远远地就看到了鹤立鸡群的周举人,她双眸含笑,这件宝蓝锦缎面的狐皮袍子老爷穿着真精神,披着领口镶着貂皮的灰鼠大氅显得格外气派,跟县太爷出巡似的。 小沈氏轻轻扯了扯婆母的衣袖,细声细气地道:“娘,您看公爹身边。” 小沈氏进门后,贤惠温柔,而且对公婆丈夫言听计从,最得周母的欢心,上回小窦报喜又是她想到了赏钱,心思细致而周到,所以周母听了她的话,目光离开丈夫,挪到周举人身边的玉娘身上,细细打量了片刻,点头道:“老爷身边有人伺候我就放心了,我原本还想着等老爷回来就把娇红或者烟翠开了脸放在老爷屋里。” 她说这话时周举人刚好走近,听完,满意地摸了摸花白的胡子,道:“家有贤妻,家有贤妻,是兴旺之兆啊!” 贤妻美妾,两全其美也。 周母含笑道:“老爷满腹经纶,才高八斗,咱们家是因老爷而兴旺,老爷启程时喜鹊就在枝头喳喳叫,这不是应验了?可不是因我等女流之辈而兴旺。老爷是天,我们是地,不敢与老爷并肩,不敢顶了老爷的功劳。” 周举人听得十分舒坦,拉着玉娘柔滑细腻的玉手,道:“这是县太爷给我的玉娘。” “玉娘给太太磕头。” 玉娘眼波一闪,作势欲跪,尚未及地就被周母一把拉住,满口称赞道:“怪不得叫玉娘,真是人如其名。我不是那等善妒刻薄的人,你只管放心得住下来,以后咱们就是姐妹了,一身一心皆属老爷,你到了家,就好好伺候老爷。” 玉娘细声应是。 旁人见周母一个年过五十的老太婆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媳妇称姐姐道妹妹,无不惊愕。最让米氏等人不敢相信的是,周母居然这么贤惠,她真的遵守那天自己说的那些话。 丈夫纳妾,不以为怒,反以为喜,或者说,她觉得理所当然。 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全村。 秀姑听说时,已是三日之后了。 在这三日里头,周家一跃成为大青山村第一等人家。 村中许多百姓纷纷上门恳请周举人同意自己家的地亩挂在他名下,以减地税,也有城中不少商贾人家畏惧豪强,特地亲自前来,投身到周举人门下,将生意地亩等都挂在周举人名下,以避重税,又有日子过不下去的几户人家愿意卖身为奴,以获周家庇佑。 周家有金有银有绸缎,有房有地有仆从,周举人娇妻美妾,左拥右抱,好生快活。 转过了年,周举人偎红倚翠之时,突然想起了旧事,开始寻张硕的晦气。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59章: 进了正月,随时都有可能临盆,秀姑每天在前后院转悠,不敢出门,好在堂屋里经常烧着火盆,许多邻里乡亲来说说笑笑,带来村里的诸般消息,并不寂寞。 开了春,天气转暖,各家都修整农具,渐渐来得少了。 壮壮正月十六开学,距今只剩七八天,秀姑仔细检查一遍他的功课和书籍笔墨等,她如今记性不如从前,怕到时候有所疏漏,忽见堂屋棉帘子被人掀开,正寻思谁没叫门就直接进来,定睛一看,却是老张和张硕一前一后进来。 “爹,硕哥,你们回来了?”秀姑本来想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看看时间,也就够家里到城里一个来回,但想到这句话颇为生硬,话到嘴边改了过来。 老张一脸晦气,没说话,往椅子上一坐,接过壮壮从壶里倒的白开水喝了两口。 “别提了,那个得志便猖狂的周举人开了口,县太爷家就不要我杀猪了,其他人家见状自然一一效仿。听闻我得罪了周举人,原本打算卖猪给我们的人家都不肯卖了。”张硕伸手扶着秀姑的腰,黝黑的面上倒看不出波动。 秀姑脸色一变,随即愧疚道:“定是因为我的缘故,连累了爹和硕哥。” 周举人! 秀姑牙齿咬得格格响,简直是欺人太甚! 原身和周惠早就不是夫妻了,各有嫁娶,除了娘家和周家恩断义绝,再无任何瓜葛,自己家也未曾针对周家,更不曾在背后说过他们一句不是,周举人心胸当真狭小之极,一朝得志,便对自己夫家出手,这是想让夫家厌弃自己?无耻! 老张摆了摆手,脸色逐渐平和,道:“壮壮娘,和你有什么相干?你莫如此说。离了周家,本来就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按照常理,谁管谁嫁娶?别人家几时因媳妇再嫁就去寻其晦气?带着孩子再嫁也大有人在,没见哪个前夫的家人无缘无故地闹上门。亏姓周的还是个读书人,做事竟比不得目不识丁的寻常百姓。” “话是这么说,追根究底,还是因为我。”周家那位嫡亲的姨妈,早已将封建社会对女人的诸般苛刻教条沁入了血脉之中,铭记在骨子里,认为自己再嫁是不贞。 张硕笑道:“媳妇,没事,反正早在周举人得势时咱们就想到这一点了,有所准备,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迫不及待,我以为他能等几个月再对咱们出手呢。”没错,周举人中举,秀姑就提过这件事,担忧周举人针对他们家,果然不出所料。 秀姑虽然不怎么爱出门,但是对人心的揣测却是准之又准。 或许她把人心想得坏了些,偏偏这样的揣测让他们有所防患,免遭许多烦扰。张硕就喜欢这一点,因为他们家藏钱藏粮食也都是有这样的想法。 那一年被人打上门抢粮娘亲头破血流的情况,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周举人能想到的手段实在有限,无非是断了自己的生意路子,或者想法子强占自己家的地亩,可是做了后者名声不大好,他如今中了举人,越发爱惜自己的名声,而且种地又挣不了几个钱,所以他现在坏了自己家的生意。他什么都不必做,在县太爷他们跟前无意中说那么一两句,聪明人就会想到他这话绝对是故意,当然不会为这一点小事让周举人不满。 这不,自己的生意就断了。 若非吉祥偷偷跑来跟自己说一句,自己和父亲还在铺子里傻等人家送猪来呢。 秀姑双眉深蹙,道:“以后怎么办?”身处温柔乡,周举人似乎没有上京赶考的意思,此时上路也晚了,下一次就得等三年,继续嚣张下去,自己家就不能做杀猪的营生了。 “媳妇,你有了这胎,倒比从前笨了好些。”张硕嘲笑她一句,却是宽慰之举,“咱们家用不着着急,粮食咱们不缺,银钱咱们不短,不杀猪咱们也能舒舒服服过一辈子,正好你快生了,我在家多陪陪你。再说,去年秋收几乎是颗粒无收,又经了一年的战乱,虽说粮价因朝廷抑制而不上涨,但喂养牲畜家禽的人家少了七八成,生意并不好做,过两年再说。” 依不少老庄稼把式的眼光来说,今年的夏收令人忧心,十有八、九又和去年秋收一样。有个常去他铺子里讨两根骨头的老人告诉他,若是有本钱就多存些粮食,真遇到了灾荒,再买就迟了。前两年或是大旱、或是大涝,除了去年秋收,其他几次险之又险都熬过去了,再不济一年都收一季做口粮,若是今年夏收不好,就是连续两季算是颗粒无收了,必酿成荒。 一年半载,杀猪卖肉的生意很难恢复,他也没打算一辈子只给大户人家卖手艺。 老张对儿子的说法非常赞同,笑道:“壮壮娘,你啥都别担心,咱家好着呢,我倒要看看这周举人能嚣张到几时。” 壮壮握紧了拳头,满脸坚毅。 他一定要好好地读书,要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做大官,一定要让周举人一辈子都无法迫害阿爷和爹娘!先生教导他,说读书是为了辅国治民,造福一方百姓,怎地周举人读书中了举人却来欺负自己家?真是太坏了。 秀姑没留心壮壮的神色,叹道:“不知道我跟爹说过没有,考中举人后,其实就已经有了做官的资格,在县城里的地位仅比下头非进士出身的主簿县丞等人低一些,较其他人为高,乃因举人日后考中进士后大部分就是七品官,和县太爷的品级相同,一部分进士和同进士则为主簿县丞等,举人若从选官出身也可谋此职务,不参加会试的举人直接当官也可以谋取,所以现在的周举人可以随时谋官,也可以涉及桐城的部分事务。” 按朝廷律例,举人不是官,并不能直接插手并左右县衙的公务,但是却可以涉足其中,或是为人说情、或是影响县官判断、或是向县官提出诸般建议等等,此例甚多。 秀姑原本不太清楚举人的地位有多高,经由丽娘解说,方了解一二。 似乎有不少地方根本不能按照常理和律例来看,据说有些偏僻之地县官猝死,群龙无首,在当地百姓的拥护下,当地举人便可以代管一段时间,等待朝廷下发任命文书或者派遣新的官员到来。当然,只是听说而已,不能确定是否有此事,毕竟县令之下还有其他官员。 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举人的身份很高,尤其是一个县城只有一个举人的情况下,拥护举人的百姓比拥护外来县令的还多,据说后者可以照料自己人云云。 所以,即使举人不能插手衙门事务,县令、县丞等也会在许多事务上尊重举人的意见和建议,这样的话,就算是涉及其中了。 “有这种说法?难怪周家处处高人一等。”老张和张硕异口同声,眉头一皱,很快松开,“咱们在城里距离县衙近得很,倒是听说过周举人准备谋个官身,不知道能做什么官,似乎是不打算进京赶考了。”现在不能直接插手,若是做了官,定然就可以了吧? 周家在大青山村的老宅十分狭窄,难以容身,早就搬到城里去住了。 当时,摆酒、唱戏、请客地热闹了好几天,城中人尽皆知,门前人流如潮。 秀姑想了想,不确定地道:“要么是县太爷不想让他触及衙门里的事务,要么就是他现在日子过得舒坦,不想去做这些劳心劳力的事情。”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是前者,县太爷以爱妾相赠,明显想让周举人沉溺于温柔乡啊。周举人考科举本身就是为了名利,为了出人头地,他好不容易考上了举人,不可能愿意放弃举人可以得到的一些权柄。 她猜得没错,县太爷谭吉就是如此打算,哪怕是部分,他也不想让周举人涉及半分,要是自己断案周举人突然替人求情,不管答应不答应,自己总会很为难,因此,周举人谋官之事一直在拖着,甚至不想让周举人为官。 谭吉乃是户部尚书的小儿子,因他不肯休弃发妻转而迎娶端慧长公主的女儿,堂堂的状元郎险些被扔到西南蛮夷杂居之地,谭家上下为他奔走,几经周折,最后被派到桐城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他初至桐城时饿殍遍野,民不聊生,三年才复元气,此后哪怕每次评级为优,仍然无法高升,如今已是第四任了。 虽然仕途上遭遇如此变故,但是他没有灰心丧气,他年轻,等得起,别人在三十多岁时还没考中举人,他已经为官十年了。 十年来,他将桐城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治理得井井有条,衙门里都是他的人,万事以他马首是瞻,他想安安稳稳做完接下来的两年任期,然后携带上等的考绩和百姓的感激回京,怎能让周举人破坏这份来之不易的平衡?江南富庶之地文采风流,读书者众多,官府行事严谨了不少,然而桐城这样的地方,一县之地只有一位举人,举人的地位高得超乎想象,因为他是本地人,本地人对他拥护更甚,而作为县令的他却是外地人。 而且,周举人出身寒门,目光短浅,是死读书不知变通的人,又有一大家子等着升天的鸡犬,周举人若偏向那些鸡犬之辈,他如今是举人,或是说情、或是插手,城里岂不乱了章法?若是做了官,衙门里头都得乱了。 他原本是江南人士,又出身大家,消息灵通,对于战乱期间江南的情况十分了解,听说去年取中的举人参差不齐,周举人回来后他细心考校过,大失所望,自然不敢重用,一点金银财物外加买回来的美人,立刻试探出了周举人的秉性。 谭吉之父是户部尚书,掌管朝廷的钱粮税收等物,他对这方面十分敏锐,周举人帮人避免重税,大到城中富贾,小到村中贫户,挂在名下的地亩已逾百畦,府城、县城之店铺已有数十间,粗粗一算,县衙明年所收之税立减不少,一亩七分税银,减税四分二,百畦一季便是减了二百一十两的税,一年两季为四百二十两。 桐城拥有田地共计十五万亩上下,七万亩左右分别在王家、李家的名下,前四后三,不仅如此,他们家还有大部分的田庄都在江南一带肥沃之地,逾越千顷。剩下八万亩中有四万多亩在桐城其他大户人家的名下,剩下十万多户百姓手里只有不到四万亩的地。这么算来,周举人名下地亩已逾四万地亩的一成多,相当于大青山村一个村的地。 李家和其他富户的地税都是一亩地七分银,只有王家是士族,交一亩地二分一厘银的税。按照十五万亩来算,一季地税应收八千五百余两,四百二十两已占据其中半成。这还是因为时间较短,若是再过几个月,十一万亩中更多的地挂到周举人名下,桐城税收岂不是要减少更多?一成?二成?三成? 前朝士族地亩一概免除赋税,然而挂在名下的免税地亩店铺自有其规定的数目。太、祖皇帝立国后,士族同样交税,地税乃是三十税一,铺税乃是二十税一,因七成地亩都在士族手中,所得税银顿涨几倍,但是,当时士族都为自己谋利,各人名下的地亩铺面的数目便没了限制,而新帝登基后在这方面的新律例尚未颁布,颇有些混乱之象,难以控制。 官民一体纳税之法颁布后,太、祖皇帝又曾经下令旨,禁止达官豪富兼并土地,禁止商贾为避重税而投豪门,禁止将土地店铺挂于举子名下等等,也就是想明文限制士族名下地亩铺面的数量,可惜,太、祖皇帝晚年仁厚,几年来一直没有完善这一税法,便已驾崩。 读书之人多少都知道一些这些事,周举人这么做,委实让谭吉有些不满,但法不责众,衙门往往不依律而断,也没办法指责周举人,在张屠户一事上谭吉虽然示意管家给周举人这么个面子,免得周举人再想别的毒计来针对张家,但是心里对周举人却更加厌恶了。 周家那点事,早在周举人中举后派人打听清楚了。 百姓生活不易,常遇战事、灾荒,就算没有太、祖皇帝推行的恩旨,民间年轻的寡妇、弃妇再嫁亦是理所当然之事,鲜少有人为此指责,多是大户人家养活得起,很注重这方面的贞节。谭吉做了十年县令,经常巡视民间,一向理解民间的生活方式,从不拿大户人家的方式来看待他们。周家休妻,其妇再嫁,本来两不相干,周举人这么做,顿时落了下乘。 不独谭吉这么想,其他官员和富户也都这么想,暗地里给了周举人这个面子。 只是,不少人有求于周举人,而且一部分人十分敬佩周举人,非常追捧周举人对女子的束缚,以及周母的贤惠之举,觉得他们的说法非常有道理,亦有排挤之举。 辞掉张硕之后,林主簿的太太对此很不满意,“张屠户杀猪干净利落,手艺实在好,听说他杀猪能把血放得干干净净,极少凝固在肉里头,肉质鲜美,你好端端地帮周举人干什么?现在换了屠夫,杀出来的肉咱们小宝都不肯吃。” 听了妻子的抱怨,低头看见小儿子朦胧的泪眼,林主簿无奈道:“你以为我想帮周举人?还不是那周举人如今金贵得很,咱们桐城几十年才有的第二个举人老爷,多少人拥护,地位仅次于县太爷,我一个秀才出身的主簿哪里比得上他?县太爷都这么做了,我不跟着县太爷走怎么办?对我们而言,为一个屠夫得罪周举人,得不偿失。” 官员富户尚且如此,民间百姓更不必说。 为官者,或者大富者,行事不流于面,仅仅是私下为之,面上一如既往。 倒是村中百姓不讲究,许多见风使舵之人为了攀附周家,在村中孤立张家,以前见面三分笑,现在冷哼一声,直接甩手走人。 他们孤立的虽然是老张一家,但却伤了张家一族的脸面,族中上下老少气得半死,平时他们家家户户各有矛盾,也有妒富愧贫的,也有经常吵嘴打架的,此时面对这种事却是团结一致,纷纷对老张说道:“老张,凡是这么对你们家的人,以后不必深交,咱们老张家又不是指着他们的喜恶吃饭穿衣!” “对,咱们日子过得好好的,又没做错什么,别理会他们!” 三堂叔点头道:“俺家原本打算把家里的几亩地托到周举人名下,来年好减免些税务,如今瞧来竟是不必了,欺负俺老张家,俺干啥给他送粮食?”把地亩托到周举人名下,周家拿一半抽成,否则周举人才不会帮人挂名减税。 “对,对对,三堂哥,你说得对啊。俺得把俺家的地要回来,周举人这么欺负俺大哥,俺怎么着也得站在俺大哥身边,不能再把地挂在他名下了,一年到头减免那么几斗粮食,他们还要抽一半,俺图什么啊?”四叔当机立断,决定把十亩地给要回来,不能在明面上得罪周家,嗯,就说瞧着收成不好想卖地进城里做生意就好了,反正天暖了自己须得进城做工。 他们来安慰老张,自然在张家的堂屋里七嘴八舌,热热闹闹。 秀姑在里间和几家婶娘妯娌坐着说话,听见这些话,心里一片暖意和感动,来不及说什么,突然觉得腹部一阵抽痛,忍不住叫出声来。 在场之人都有经验,见状叫道:“硕哥媳妇这是要生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0章: 要生了? 堂屋里陪着父母和族中长辈说话的张硕蓦地站起,起得太猛带翻了身后的椅子,砰地一声,惊得屋内说话声戛然而止。 见张硕脸色煞白手足无措,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老张恨铁不成钢地道:“愣着干什么?赶紧去请稳婆,顺便告知你岳母一声,请她过来帮忙。”他们家除了秀姑就爷们仨个,都没法子进产房,苏母来坐镇最合适。 “哎!我这就去!婶子们好好照料我媳妇!” 张硕手忙脚乱,转身出门,身后跟着壮壮,“爹,我去叫姥姥!” 父子二人,分头行事。 屋内众人听到秀姑要生了,老族长挥挥手,“走了,走了,硕哥媳妇要生了,一会子进进出出的,咱们这些爷们就别在这里添麻烦了,叫里头几个做婶子的好好张罗。” 别说老族长发话了,就是不说,几个做婶娘的也不会袖手旁观。 “硕哥媳妇,别急,别急啊,这才刚发动,得好一会子呢!”四婶原本想说秀姑生过两个孩子应该知道这些,但想到两个孩子都已夭折,便急急住口。 她和二婶、三婶妯娌两个带着子侄辈的媳妇赶紧出来忙活,堂屋中除了走来走去的老张,其他人都离开了,她们跟老张招呼了一声,问明厨房里的东西,进厨房烧水的烧水,做饭的做饭,抱稻草进屋的抱稻草,扒草木灰的扒草木灰,张三婶带着两个族里的媳妇匆匆把稻草厚厚地铺在床边地上,底下洒着草木灰。 秀姑原身记忆里在周家的两个孩子都是生在这样的稻草上,原因非常简单,百姓家贫,无论如何都舍不得让妇人在床上生产,弄脏被褥,因此都是生在草堆上。 “三婶子,衣柜底下有个大红碎花的薄褥子,拿来铺在稻草上。”秀姑忍着一阵一阵的剧痛说道。她无法忍受自己在只晒未煮的稻草堆上生产,早早准备了一张薄褥子,旧布旧棉花,正月前布料用开水煮过了做好,收在柜子里。 张三婶一怔,“哪里用得着褥子?” 随即她就想到张家不难于此,既然秀姑坚持,她便打开柜子把褥子找出来铺上,又按照秀姑的指点,把进正月后用开水煮过的衣裳鞋袜尿戒子和前几天才晒过的包被、棉衣都找出来,生产后自己更换的里外衣裳鞋袜等也都找了出来。 张三婶又和人帮秀姑把棉裤褪下来,免得羊水破了之后湿透棉裤不容易褪下。 原身生产过两次,秀姑却没有任何经验,她努力搜索原身的记忆,按照记忆不急着躺在草堆上,而是扶着腰慢慢地在屋里走动。 四婶端来一大碗麻油炒鸡蛋,秀姑吃得干干净净。 等苏母、苏大嫂和稳婆相继赶到,马桶、子孙桶等都已经预备齐全了。 幸亏先前预备了三位稳婆,张硕赶过去时,张家族里离他们家最近的胡婆婆帮村南的人家接生去了,昨日去今日尚未回,想必尚未生下来,幸而苏家的陈婆婆在家,张硕直接给背了过来,在半道上遇到和壮壮赶过来的苏母婆媳,一起到家,苏大嫂去厨房忙活。 都是熟人,不必客气,陈婆婆仔细检查秀姑宫口,然后检查一遍屋里准备的东西,外头厨房也烧着热水,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我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最后屋里只留了苏母和四婶、张三婶,以及陈婆婆,其他人陆续出去。 张硕急得满头大汗,加上去请稳婆时跑得快,头顶冒着丝丝热气,一双利眼紧紧地盯着西间卧室门上的棉帘子,一个劲地问:“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二婶大喇喇地道:“硕哥,你急啥?生孩子又不是屙屎放屁,一下子就出来了!” 听她说得粗俗,在场诸妇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三婶拎着一桶热水进去,片刻后出来,忍不住说道:“二嫂,你不会说话就别张嘴,瞧你说的啥话,也不怕孩子学了嘴。硕哥,你别急,陈婆婆说你媳妇胎位正得很,现在正走着,定然很顺利。你有在这里站着的工夫,不如去给陈婆婆准备红封。” 听到胎正会很顺利几个字,张硕略略放心,听到红封,他拍了一下头,他们家的钱都在自己和秀姑的卧室里,现今卧室作产房,压根进不去。 事到临头倒没平素半分的冷静了,脑子都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老张瞪了团团转的儿子一眼,进自己卧室拿了一串大红短绳穿着的铜钱串子,又把花了十几吊钱买的半两人参从自己柜中拿出来,叫张硕切了片,托二婶送进去让秀姑噙在嘴里,免得生产时没力气。 二婶大呼小叫地走进产房,道:“硕哥媳妇,你公爹和阿硕可真疼你,居然舍得给你买人参!”虽然只有一小截,但是在有病都无钱看大夫的大青山村里,人参不啻是救命之物。 秀姑痛得抽了一口气,勉强道:“那是京城的袁大伯那年送东西时给我公爹的一点子人参,我公爹没舍得吃,留到现在。光凭我们家,哪里有钱买这金贵物?便是有钱,都没处买。何况硕哥现今又没了杀猪的营生,日子过得越发艰难了,更加没钱买。” 他们家从宋大夫那里拿到人参后就统一口径,若生产时有人问起,一律推到远在京城又富贵的袁霸头上。当然,拿人参时,张硕没忘拜托宋大夫。 陈婆婆道:“他二婶,让秀姑她娘拿着,还没生呢,便是生了,也没到需要用人参的地步。”她做了三四十年稳婆,眼光毒得很,秀姑胎位很正,身子骨也好,宫口开得也快,不像有些人看似强壮内里其实早就被掏空了。同处一村,又嫁在苏家,她一直都知道秀姑极聪明,身子调理得特别好,月月都请自己帮她摸一回胎位,再没有比她更细致的人了。 秀姑痛叫一声,陈婆婆忙上前查看,“已开了四指了,秀姑,躺下吧。” 痛楚如潮水般涌来,秀姑觉得浑身无一处不痛,她本不想叫出声,可痛到极致,痛呼声早已在不知不觉间从唇齿间逸出。 里头响起一声声痛呼,外间张硕就抖了几抖。 老张瞧得都烦了,把他摁在椅子上坐着,瞅着送热水的进进出出,堂屋和西间之间隔着一间,门上俱都挂着帘子,他们啥都瞧不见。 各家媳妇见苏母和苏大嫂来时就相继告辞了,只剩产房里的苏母、四婶和张三婶,厨房里忙活的三婶和苏大嫂,再算上稳婆,竟是六个人,谁家媳妇生孩子也没有这阵仗,幸亏是正月,乍暖还寒时候,并不需要忙农活。 秀姑痛得快晕过去了,努力保持清醒,按照陈婆婆的吩咐呼吸。 “看到头了,再使劲,再使劲,头都露出来了!” 听到这句话,秀姑一个用力,觉得有物滑出,同时听到房内众人统统松了一口气,再然后就是孩子的啼哭声。 “小子,是个胖小子!”苏母惊喜大叫,笑得见牙不见眼。 “恭喜恭喜,秀姑有福气,给俺们老张家添了个胖小子!”张三婶赶紧道贺,仔细瞄一眼刚出娘胎的婴儿,忍不住赞了一句,虽然皱巴巴的暂时瞧不清楚面目,但是却比壮壮生下来时胖了不少,壮壮生下来时又瘦又弱,故名张壮,盼他长得壮实。 陈婆婆是接生的老手,有条不紊地处理接下来的事情,在子孙桶里洗干净婴儿,接过苏母递来的衣服尿戒子包被等,捆绑好了,往秤盘里一放,去掉早就称过的包被衣服尿布的分量,“哟,真是个货真价实的胖小子,足足六斤六两!”壮壮也是她接生的,生下来才五斤,在村里也算比较重的了,但比起眼前这个胖小子却是瘦多了。 苏母抱着哭泣的外孙子,张三婶隔着帘子对外头道:“阿硕,你媳妇生了,是个胖小子,六斤六两的胖小子!” 老张和张硕顿时喜出望外,一颗心安然落地。 壮壮挥舞着拳头,高兴地大叫道:“我有弟弟了!” 熬好小米粥并继续往屋里送热水的苏大嫂听了这个好消息,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小姑子嫁到张家两年,虽说日子一直过得不错,但有了儿子才算站稳脚跟。 陈婆婆接着给秀姑清理,排出来的胎盘等物悉数扔进马桶里。 胎盘娩出后,秀姑明显发现肚子平坦了不少。 她更衣上床躺好,众人慢慢地清理产房,褥子稻草草木灰连同马桶、子孙桶悉数弄出去,苏大嫂又端了些热水把青砖地面擦了擦,屋里的血腥味淡了不少。 “陈婆婆、三婶子、三婶、四婶、大嫂,辛苦你们了。”侧头看着枕畔襁褓里已经不哭了的儿子,小小的一团,皱巴巴,红通通,像个刚出生的小猴子,秀姑分娩过后有些苍白的脸浮现一抹淡淡的笑容,有得子的喜悦,有对众人的感激。 一刻钟后,陈婆婆拿到红封和张三婶等人都走了,张硕才得到允许进来。 “媳妇,辛苦你了。”他凑到床前,既怜惜妻子的辛苦,又欣喜儿子的平安出世。 秀姑微微一笑,“见到他,就一点不觉辛苦了,你和爹得给孩子起个好名儿。” 张硕点头道:“放心,等咱儿子满月,请老族长给起个小名儿,老族长长寿,人又识字,定能给咱儿子取个不好听的小名儿。” 满月后才起名?为什么?秀姑心生一丝疑惑,查看一下原身的记忆才知道村里的孩子不好养活,夭折率极高,满月之前都不起名,免得被鬼差叫了去,满月后或者几个月后才起名,也都是先起小名,大名都不急。原身的两个孩子都没养到百日,化作了箢箕鬼。 苏大嫂端着热腾腾的小米粥进来,笑道:“先吃点东西吧。” “大嫂辛苦了!”张硕道了一声谢,忙接过来喂给秀姑吃,他熟练的动作,惹得苏大嫂微微颔首,姑爷对小姑子真好。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苏母叮嘱了他们夫妻几句,和端着空碗的苏大嫂一起出来,走到堂屋对和壮壮喋喋不休说话的老张道:“亲家公,咱们一家不说两家话,秀姑她婆婆不在了,我来伺候秀姑坐月子。” “有劳亲家母了。”老张感激不尽。 “那是我闺女,有啥有劳的?” 老张也笑了,道:“那行,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亲家母。给壮壮娘坐月子的红糖小米鸡蛋家里早就预备好了,鸡圈里还养着十几只鸡,亲家母只管做了给壮壮娘吃,等能吃鲫鱼汤和猪脚汤了,跟我说一声,我想法子弄新鲜的来。” 他现在能干,直接去沟里打渔,多少能弄一点子上来,弄不上来就去城里买。至于猪蹄子,他们家之前天天杀猪,压根不用愁,奈何如今没了生意,只能另想法子。好在张硕人缘好,纵使周家在里头捣鬼,弄猪蹄子回来也容易,直接跟于掌柜和于娘子说一声就行了,他们做卤菜,常买猪蹄子,以后请他们每日多买一对即可。 亲家公大方,女儿享福,自己家也不能小气不是?苏母笑容满面地道:“自从秀姑有了身子,我们家里养的鸡和鸡蛋没舍得卖,早就商量好了,就留着给她坐月子吃,咱们两家的鸡加在一起,一天杀一只都够了。” 她不想听老张说推辞的客气话,紧接着说道:“亲家公,你添了孙子,快去向邻里乡亲报喜吧,报喜时别忘记向一百户人家讨要一块碎布,凑足一百块碎布片儿回来,我给你孙子缝一件百衲衣,保佑他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百衲衣,就是百家衣,向一百户人家讨要碎布片拼凑在一起做衣裳。 老张拍了一下大腿,“我咋没想到,我这就去,亲家母,辛苦你了啊!”把家里的一些事情交代完,急急忙忙就去报喜。 壮壮一蹦一跳地跟着道:“我也去,我也去,阿爷你不好意思开口,我问他们要!” 虽然不少村民为攀附周家而疏远自己家,但是他们在村里的人缘不差,而且周家毕竟不住在村子里了,爷孙二人又跑了一趟隔壁的沙头村,晚上回家带了一百块五颜六色、或新或旧的碎布片,各家都有被人讨要的经验,给的碎布以蓝色居多,而老张也特意向程、刘、陈、蓝等人家讨要。 蓝音拦,刘音留,程、陈皆音成,长大成人的成。 拿到百家碎布,苏母很快就缝了一件五色斑斓的百家衣,按照秀姑的意思用开水煮过晒干,才与外孙子穿上,并且裹上干净的尿戒子。 张硕不用忙生意,在家忙前忙后地伺候秀姑,吃粥喝汤亲自送到嘴里。 张家对秀姑一点都不吝啬,小米粥、红糖鸡蛋、鲫鱼汤、猪蹄汤、母鸡汤等等一直都没断过,一日五六顿,顿顿都是这些。 秀姑的奶水很充足,下来得也快,胖儿子每天都能吃饱。 不过,夜间就比较辛苦了。 这个胖儿子饿了尿了立即哇哇大哭,有时候一夜两三次,就像这时候,大半夜秀姑睡得正香,耳畔就响起一阵哭声,顿时惊醒。 不等她起身,张硕就下床点了油灯,他已有了经验,往儿子襁褓里一模,果然手里一阵潮湿,笑骂道:“臭小子,又尿了。” 接下来,他根本不让秀姑动手,就着昏暗的灯光,麻利地解开襁褓,擦净儿子沾了尿的小屁股,包上干爽的尿戒子,襁褓重新绑好后才把儿子送到秀姑跟前,小嘴巴碰到乳、头,他立刻大口大口地吸吮起来。 秀姑眼皮子直打架,等到胖儿子吃饱喝足呼呼大睡,她才得以歇息,沾枕即睡。 次日是吃喜面的日子,娘家大哥送粥米过来,翠姑身上有孝就没过来,却托苏大嫂送了两百钱给外甥,连同红糖馓子鸡蛋等物。 秀姑生子时丽娘病了,不敢来张家,如今痊愈,又是吃喜面的日子,她才和江玉堂一起过来,私底下把早就准备好的银项圈、银制长命锁和银脚镯银手镯硬塞给秀姑,壮壮已经开学了不在家,属于壮壮的银项圈和长命锁也由秀姑收着。 张家设宴,族中人等都到了,没有半点冷清的迹象。 丽娘瞧着襁褓中露出来的百家衣,稀奇地道:“这件衣裳倒是做得精致,就是拼凑在一起的布料有新有旧,未免参差不齐,若是一色新的碎布做出来更好看。” 苏大嫂笑道:“这是百家衣,村里几家有新布?” 丽娘不解,待了解到何谓百家衣方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说法,果然处处有学问.。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1章: 江家落魄,虽不致衣食无着,却再无锦袍玉带,事后许久方来张家走动,倒也无人怀疑。丽娘原本就敬佩张家的心计本事,相处时间久了,见秀姑识文断字,文雅聪慧,每每说话道事,见识均非寻常村妇,不禁大为喜欢,来往渐渐地亲密起来。 其他妇人在房内略坐片刻就出去吃红糖茶泡馓子,独丽娘没有跟出去,她不太适应男女老少同在一处坐席的场面。 她坐在床边椅子上,见襁褓中的胖小子睁着乌溜溜的一对眼睛,灵活两点,口水流满了颈间的小围兜而不自知,不禁笑道:“我头一回见到你们这样的风俗,吃喜面,家家户户挎着大箢箕,送红糖鸡蛋,虽无大户人家的锦绣繁华,却别有一番趣味。” “各地风俗不一,隔了两个村讲究就不大相同了。”秀姑拿着棉布手帕细细地给胖儿子擦口水,动作轻柔,又换了一个绣着花猫戏蝶图的干爽小围兜,“听说江南也是,往往隔着一个村,隔着一条河,说话的口音就略有不同。” 胖小子不满地啊啊两声,继续啃着小拳头流口水。 丽娘见状,顿时笑了,想了想秀姑的话,点头道:“这我却不知,我不大出门。我们家原是苏州大户,常有达官显贵来往,上下俱说官话,私底下却说方言,我见的人都说苏州本地话。不过,我和玉堂在此处定居,却是因为这里的方言和官话有五六分相似,我们听得懂你们说话,我们说的官话你们也听得懂。” 秀姑笑道:“地域不同,方言不同,确实需要考虑这一点,若是到了一个口音古怪而生僻的地儿,哪里说话十句九不懂,该当如何沟通?” 她前世就跟师父离开家乡,遇到过这种窘境。苏州话她听不懂,上海话也听不懂,浙江各地的话听更加不懂,浙江有些地方就是隔着一个村,方言就略有不同。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把苏州方言当一门外语苦学,才得以在不说普通话的情况下与人交流。 丽娘听了,掩口而笑。 秀姑心思一动,忽然问道:“丽娘,你说的官话倒是清楚得很,明儿壮壮和我娘家侄子们旬休,你若得闲,指点指点他们如何?” 无论是出门求学,还是前去赶考,学官话势在必行。 每个朝代的官话都各不相同,但有一点就是基本以当时的京城口音为基础,太、祖皇帝是穿越者,定都燕京,居住紫禁城,拟定下来的官话就是后世的标准普通话。秀姑确实会说这种官话,但是原身不曾离开过桐城,她怕别人怀疑,不敢教导孩子。 “这有何难?横竖我在家无所事事,什么时候旬休跟我说一声就行了,我过来教他们一天,你得管饭。”知道张家过得殷实,丽娘一点都不客气。 “放心,管饱!到时候你可是官话先生,我们家的饭就是束脩了。” 闻听有这样的机缘,老张和张硕十分欢喜。老张在外头打过仗,自然晓得沟通很重要,他们军中的兵士来自天南地北,每逢聊天时,全部自顾自地说家乡方言,口音与官话相似一点的方言倒好些,其他地方的方言拗口,大家常常说得驴头不对马嘴,闹了无数笑话。 放学归来的壮壮原本不明白,听完秀姑的解释,当即保证好好学官话,心底的一丝因弟弟出世而生的忐忑随着秀姑为自己的周密打算而消失无踪。 娘打算得这么长远,没有只疼弟弟忘记自己对不对? 壮壮眉开眼笑,趴在床畔瞅着呼呼大睡的胖弟弟,看了看干净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他才伸手轻轻碰了碰弟弟的腮帮子,好软,好软,“娘,弟弟的腮帮子真软啊,他怎么老是睡觉?早上我出门前他在睡觉,晚上我回来了他还在睡觉,睡觉还在流口水。”爹娘老是说弟弟半夜爱哭,可是隔着两三道门,他睡得熟,一次都没听到。 苏母端着一碗小米粥进来,听了这话笑道:“壮壮,你弟弟还小,需要经常睡觉,等他长大了,就能跟在你屁股后头叫哥哥了。” “姥姥。”见到苏母,壮壮起身站好,甜甜地叫人。想到以后弟弟会和添福跟着满仓一样跟在自己后头奶声奶气地叫哥哥,他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阿爷和爹说了,自己一个人孤掌难鸣,要和弟弟相互扶持,免得以后和人打架没人帮忙。 “乖,饭做好了,你先去和你阿爷你爹去洗手盛饭,我等你娘吃完再出去。” “姥姥好辛苦啊,姥姥,我跟阿爷和爹等姥姥一起吃饭!”壮壮很懂事地说道,怕惊醒弟弟的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揭开帘子一角钻了出去。 苏母把粥递给秀姑,看着她吃,道:“我冷眼看了这二年,壮壮真是个好孩子,贴心得很,又和你亲,虽说不是你生的,可也是你的儿子,你疼他,他记着,以后给你养老送终也用心,你不能学别人那样,有了自己的孩子就忘了他。” “娘,你放心吧,我又不是不懂事的人。”秀姑慢慢地喝着小米粥。 怀胎生子时,她胖得虽然没有翠姑那么厉害,但是也胖了不少,腰腹间多了许多赘肉,每天为了下奶,鲫鱼汤猪蹄汤母鸡汤不断,一天五六顿,补得面色红润,神完气足,坐月子又不能出去走动,她便白天吃荤,晚上喝粥,免得夜间肠胃增加负担。 不过,可能是因为喂奶兼月子里排除体内水分,补得这么厉害,她反倒慢慢地消瘦了。 她月子里吃的东西,险些把常来走动的妯娌羡慕死,自己坐月子天天能吃上红糖鸡蛋就不错了,张硕居然天天给媳妇杀一只鸡,虽然秀姑只喝汤,肉都被其他人吃了。瞧苏母伺候女儿坐月子,在张家吃饭,整个人胖了一圈。 秀姑无心炫耀,偏生家中人来人往,厨房里香气飘出,瞒不过人。未到农忙时,女人们经常串门,秀姑生子,人人都来瞧瞧胖小子长了什么模样。 名副其实的胖小子,出生时六斤六两,相当于后世的七斤半,吃得好,长得也快。 看着胖儿子一天天发生变化,秀姑心里的欢喜难以形容。 张三婶原本经常过来,但是他们家冬天就买好了青砖黛瓦等盖房的材料,想赶在农忙前盖房子,进了二月后,就在家忙活,不再上门了。 三堂叔家发财,除了几个惯常偷鸡摸狗的时有眼红外,其他人渐渐接受了这一事实。 再嫉妒再眼红那也不是自己的钱,无论说多么难听的话人家全当耳旁风,一次两次还好,三次五次之后越说越没意思,谁都没这份闲工夫天天纠缠在这上头。 秀姑不出门,却知村里事,来串门的人嘴里都不闲着。 张硕断了生意,在家没事干,又有一身力气,三堂叔来请,他就和族中兄弟们一块帮忙挖地基、盖房子,别人问及,他爽朗一笑,“我们家又不是多有钱,如今壮壮上学,又添了个胖小子,处处花钱,没了生意就难以维持日后生计,只好寻摸个赚钱的法子,总不能坐吃山空。三堂叔给的工钱不低,中午管饭,一天三十文,至少能给壮壮娘买两个猪蹄子。” “说起来,都是那周家作孽,阿硕好好的营生就这么断了。”三堂叔很气愤,“原本想着大伙儿干着力气活,晌午吃一顿油水补补,谁知阿硕没法子杀猪,附近几个村子都难买到肉,家里忙里忙外,又不能天天跑去城里。” 肉啊!干活的一干人等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他们多久没尝到肉味了? 以前张硕杀猪,他们去买,一两二两肉他也肯割了卖给邻里乡亲,猪血下水卖得也便宜,实在馋了没钱也能赊个二两板油,现在可好,不进城就难沾肉味。 越想越馋,忍不住讨伐起住在城里的周家。 张硕笑了笑,埋头干活。 三堂叔家盖房子用的不是糯米汁混着三合土,而是黄泥混着麦瓤搅拌的稀泥,几个里长家的青砖瓦房都是这么盖起来的。 人多势众,干活的速度很快,上面五间青砖大瓦房、东西两间土坯茅草屋,外加石头垒的院墙,等秀姑出了四十天的月子,苏母离去,三堂叔家新房落成。 张硕每天出去干活,可把秀姑心疼坏了,忙催着他去洗澡换衣。 “媳妇,别担心,我一点都不累。”张硕换衣回来说道,杀猪也是力气活,就是杀猪卖肉赚钱多,给三堂叔家盖房子一天只有三十文钱,“我这不是没了生意吗?再不干点活儿天天在家里清闲着,别人肯定怀疑咱家积蓄多,足够过日子。” 秀姑嗔道:“便是这般,想到月子里的吃食,便是这般,也没人相信。” 张硕嘻嘻一笑,“无所谓,总不能委屈了媳妇。再说,人人都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鸡是以前养下来没卖的,媳妇月子里杀的鸡是咱们和岳母两家的。” 虽是实话,却也够人眼红的了。 秀姑这么说道。 她今天出月子,狠狠地洗了一通,换了好几桶热水,此时头发用紫檀簪子松松地挽了个发髻,散发着幽然的桂花香气。 张硕一阵口干舌燥,媳妇本就生得齐整,肌嫩肤白,眼波如水,生了儿子后身段微微有些丰腴,灯光之下,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 他伸手欲拉妻子之手,床上的胖儿子突然哇哇大哭。 听到胖儿子哭,本就没留意丈夫举动的秀姑赶紧上前伺候,刚吃过奶没多久,尿戒子没湿,怎么哭了?低头把胖儿子抱在怀里轻轻摆动着,仍然红嫩嫩的胖儿子小嘴蠕动两下,很快止住了哭声,就是眼角还挂着两滴晶莹的泪珠。 坏小子!张硕凑到离儿子半尺处细看,看着儿子胖乎乎的脸蛋儿,先前的气闷化作喜欢,越看越喜欢,“臭小子这是啥脾性?没饿没尿也哭着闹你?”居然打扰他爹亲近他娘。 “小孩子不都这样?喜欢人抱着。”坐月子期间,她娘不厌其烦地教导了她许多次关于带孩子的诀窍,她都一一记在心里,同时感慨天下为母者辛苦,一把屎一把尿,想把一个孩子拉扯到成家立业,不知道得耗费多少心血。 张硕嗯了一声,琢磨片刻,说道:“天天抱着他你也累得慌,明儿我找岳父给他打一个小摇篮,挂在床上,他没哭没饿着却哭了,你就摇一摇。”省得放在床上占地方,夫妻两个睡觉小心翼翼就怕碰到他压到他。 秀姑笑道:“我嫁妆里有一个,找出来擦洗干净就行了,再过一个月我得把百子衣绣出来。差不多一年没动,再不赶工,到时候就不好交差了。反倒是你,眼前最该着急的是你儿子没名字,这不是满月了吗,你啥时候去请老族长给起个名字。”总不能天天胖儿子胖儿子地叫着,虽然他是有点胖,可也不是很胖。 张硕第二天就去找老族长,带了好几个小名回来,大名暂时没取。其实壮壮也是小名,就是后来没取大名,一直张壮、张壮地叫着,成了大名。 “二傻?二毛?二壮?小壮?二憨……”这都什么小名儿啊? 秀姑目瞪口呆,怜悯地看着床上流口水的胖儿子,这么难听的小名岂不是要跟一辈子? 张硕笑道:“越难听越好啊,贱名好养活,我爹见了这些名字可是满意得很,还有几个小名就没这么贱了。都是咱们族里暂时没人叫的小名,咱们挑一个。” 村里确实有这种说法,秀姑前世的父亲小名就超难听,贱得天上地下有一无二,秀姑突然福至心灵,“硕哥,你小名叫啥?”一直听人阿硕、硕哥地叫着,却没听人叫过张硕的小名,她有点好奇,决定听听丈夫的小名,然后让他们父子同甘共苦。 “你看哪个小名合适,给咱胖儿子挑一个。”张硕顾左右而言他。 秀姑大眼不满地瞪着他,“快说,你小名叫啥!”他越是不说,自己越是好奇,到底难听到什么地步,让他不肯告诉自己。 “我没小名,真的,媳妇,我跟壮壮一样,阿硕就是小名,硕果累累的硕!” “怎么?不能跟我说?我跟你说啊,硕哥,莫说你的小名,就是爹的小名,你们也得跟我和壮壮娘儿俩说一声,免得以后说话不仔细冲口而出。壮壮读书,读书人讲究着呢,说话写字都得父讳,你的这个硕字,壮壮不能念硕,写字也不能写完整,必须得缺一两笔,小名也一样,免得他不留心,成了污点。”秀姑义正言辞地说道。 她不相信阿硕就是张硕的小名,要真是这个小名,他刚刚就不会那么一副态度了。 最近壮壮和满仓、粮山兄弟上学都由老苏头和老张轮流接送,今儿轮到老苏头,老张就在家里放牛牧羊连带割草,回来听到他们夫妻在堂屋围绕张硕小名而起的说话声,忍不住笑道:“壮壮娘,你别问他,想知道就来问我。” “爹!”张硕不满地开口。 秀姑抿嘴一笑,没好意思问老公公关于丈夫的小名。 “好了,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张硕破罐子破摔,“我小名叫小骚.。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2章: 小骚? 秀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顾及张硕的颜面,她随后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以手掩口,仿佛刚刚的一声笑并非出自她口,“我去看看孩子哭了没有。” 一溜烟地进了卧室,抱着仍睡得正香的胖儿子出来。 张硕未因此事而恼怒,见她小心翼翼的态度,不禁摇头一笑,老张看到胖孙子早就双眼放光,莫说儿媳妇坐月子,就是平时,他也不进儿子和儿媳妇的卧房,除了张硕和苏母把小孙子抱出卧室几次,平时他竟难得一见,忙道:“壮壮娘,给我抱抱,我的胖孙子哟!” 张硕从妻子手里接过胖儿子递给他。 老张脸上笑开了花,看着胖孙子肉嘟嘟的模样,对秀姑道:“就算是小名,也得给俺胖孙子取个好听的,免得等他长大懂事了觉得小名不好听,谁叫小名和谁恼。” 秀姑瞟了张硕一眼,难道他就是长大后觉得小骚太难听,于是硬叫大家改叫阿硕? 以后,壮壮不能读离骚之音了。 “行了啊爹,都过去二十年了,您还说!您看给他取哪个小名好,就叫哪个,最好难听些,越贱越好。”张硕就是十岁后不让大家叫小名,谁叫都不应,好几年大家才改称他的大名。不过,当爹的小名这么难听,做儿子的要同甘共苦对不对? 猜出张硕心思的秀姑一时无语,胖儿子,你爹想让你尝尝被叫贱名的痛苦,咋办? 老张反应过来,赞同道:“贱名好养活,当然不能取好名儿。你再说一遍老族长给俺胖孙子取了哪些名儿,挑个最贱的。” “二傻、二毛……”张硕又念了一遍,越往后,有更难听的,也有略好听的。 秀姑越听越担心,眉头微微蹙起,不会公爹和丈夫真挑个最难听的贱名吧?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做娘的竟然没有给儿子定名的权利。 张硕注意到妻子的神色,笑道:“爹,让壮壮娘挑一个,她识文断字,比咱们强些。” 便宜你了,胖儿子。 老张觉得有道理,示意秀姑挑名。 秀姑沉吟片刻,之所以要从老族长给的名单里挑选小名,乃因要避开祖宗的名讳,自己不知张家祖宗名讳,若要另取很容易重名,乃是大不孝。 挑来挑去,她定了一个月光奴的小名。 胖儿子生在正月十四,白日发动,月光入窗时而生,落草时窗外如昼,老族长识字,给取小名时未尝没有问到生辰之时。 没办法,总不能叫后面那些熊瞎子黑犬野猪野?后头还有小名,就是这些,包括猪毛等,像驴蛋子狗蛋子狗剩子啥的小名都已经有人叫了。老族长虽识字,却也没有取略显文雅些的雉、彘等名,雉为野鸡,彘为野猪。 “月光奴……”老张和张硕念了两遍,觉得还行,就是不如黑狗二傻子名字贱。 秀姑笑道:“古时许多大人物以奴为乳名。” 老张摇头道:“月光奴不大好,刚刚你说野鸡和野猪都有啥名儿?” “野鸡为雉,野猪为彘,音同字不同。” “就叫彘奴吧,咱们老张家祖上没人叫这个名儿。”老张想了想,到底疼孙子之心占了上风,不忍让他步儿子的后尘,“我见过野猪那股子凶狠劲儿,长得又大又壮实,我啊,就盼我的胖孙子长得跟野猪一样壮实。” 彘奴,不知怎么着,秀姑就想到了汉武帝刘彻,其名为彘。 既然老张开口了,秀姑和张硕自然没有异议。 另外,秀姑也知道了老张的名字,虽说嫁进张家两年,但是一直听人老张老张地叫,从未听人叫过他的名字,原来他只有小名,叫作疙瘩。 丽娘和江玉堂午后联袂而至,听说胖小子已取名为彘奴,均点头称好,丽娘赞道:“这名儿取得好,虽是野猪,却文雅些,常听村里的长辈满村子吆喝狗蛋狗剩黑犊子,这也还罢了,偏生还有什么破缸烂盆臭鞋头子,怪难听的。” 秀姑莞尔,心想若是丽娘知道张硕的小名,恐怕就不觉得这些难听了。可是,事关自己丈夫的脸面,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说与他人知道。 丽娘摸了摸胖小子的胖脸蛋,逗弄道:“小野猪,看这里,看这里。” 婴儿其实看不太远,他本已吃饱喝足,躺在秀姑怀里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砸吧砸吧小嘴巴,闭上眼睛,压根就不搭理她。 丽娘失望道:“他怎么都不看我。” “他还小,等大一些了就喜欢睁着眼睛乱看了,特别喜欢鲜艳的颜色,到时候就怕你烦了他。”秀姑将以前苏母告诉壮壮的话说出来给她听,“丽娘,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好生调理调理才是。” 丽娘忙道:“小野猪这么乖,我才不烦他呢。” 秀姑笑笑没说话,养过孩子才知道小孩子没有不闹腾的,闹腾的时候都能烦死人。 张硕在外间问及江玉堂的来意,后者答道:“如今二月中旬,天气暖和了,我们原先住的房子实在不结实,又不想再和张三婶家为邻,想请张大哥帮我们组织些人手盖房子,按照大哥家的房子盖,用糯米汁混三合土。” 他们俩有钱又聪明有见识,来张家几趟,早就瞧出了他们家房舍里头的门道。 张硕近来无事,本身又闲不住,思考片刻,就一口答应了。 他既答应,秀姑虽然心疼他太过劳累,却也没说阻止的话儿。 江玉堂早有打算,在落魄前就买好了地基和砖瓦糯米三合土等材料,冬天里又卖了几件体面衣裳凑足了工钱,等三堂叔家的房子盖好,他就决定盖房。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旁人见了,自无二话。 江家的地基选在张硕家门前空地基的西隔壁,约有四分地大小,江家只有夫妻两个和一个婆子,又无牲畜家禽等,只盖三间上房,左右两间偏房,外加一间厨房和青砖高墙,四十个人干活,不管饭,一人一天五十文,又有给张家盖房的经验,不到半个月就完工了。 房子盖成,江玉堂和丽娘托苏父打的新家具也都做好了。 庆贺其乔迁时,秀姑只让张硕送了些礼物,自个儿在家里带孩子没出门。 春寒料峭,她哪敢带儿子随便见风。 两家住得近,丽娘又很喜欢小野猪,两家来往得愈加频繁了。 进了三月份,张硕就不再帮人盖房子,而是在家忙活,或是接送孩子上学,或是在家放牛牧羊割草,或是在家里抱儿子洗尿戒子,好让秀姑专心绣百子衣。秀姑有了身子后就没再绣花,耽误的时间太久了,须得赶工方能在知府离任时绣完。 至于地里的庄稼就不再打理了,正如老庄稼把式所说,麦苗已死了近半,剩下的麦苗也都蔫头耷脑,根都烂了,瞧着是活不过来了。 去年秋季绝收,难道今年夏季又要颗粒无收? 村民们个个唉声叹气,他们老百姓的日子怎么就那么艰难?先是战乱,后是绝收。前年旱着旱着最后总算有些收成,去年靠夏天收的一季粮食糊口,尽力俭省,勉强熬过了年,开春后立即就去荒山野岭挖野菜,弄点野菜汤总比光喝水强,谁知今年又不成了。 要知道,因为去年秋季绝收,他们没有下一季的粮种,夏季再绝收的话,没有糊口的粮食,更加没有粮种,无粮可收,无粮种可种,可以说是山穷水尽了。 大家对此颇有经验了,家里有些余钱的二话不说,借牛车骡车进城拼命买粮储存,就算今年地里绝收,他们好歹有糊口的粮食。剩下一多半儿没钱的村民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却借不到几文钱,看着快见底的面缸欲哭无泪。 随着麦苗死得越来越多,空出的土地越来越多,村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本就面黄肌瘦的他们,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到处打秋风。 最后不知在谁的提议下,村里十几户人家都往城里投奔周家为奴。 周家现今大富,粮食堆积无数,跟了周家,哪怕是做奴才,好歹有口饭吃,不至于饿死。虽说还没有到夏收的季节,但是庄稼都死了,根本就没有盼头了。 周举人信奉圣人言,不忘贫贱之交,对他们来者不拒。 见他们成功进入周家,村里又有十几户没有钱没有粮食的人家立刻效仿前者,跑到周举人跟前泣不成声,也被留了下来。 三十来户人家离开,加上之前就投身周家的,大青山村立时空了一成多。 秀姑绣花之际,听说此事,唯有叹息。 江玉堂和丽娘还骡车时,叹道:“进城路过几个村子,大片大片的地都荒了,都说是去年雨水多,冬天雪又重,烂了根儿。城里的粮价涨了不少,我们花二十两银子,好容易才抢到二十石稻谷麦子,往年前一石贵了三钱银子.。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3章: 不止粮食涨价,油盐酱醋等也都涨价了,尤其是盐。 江玉堂始终记得张硕曾经说过的话,家里的赵婆子又是贫家出身,有经验,因此,他和丽娘陆陆续续已买了好几次粮食和许多油盐酱醋,悉数藏在地窖中。 等他们告辞后,老张眉头皱得死紧,对儿子说道:“今年的年景怕是真的不行了,半点指望都没有,赶紧想法子把家里的猪崽子都卖了。”说完,他自己急忙摇头否决自己说过的话,道:“不,留一头猪崽,不能让我俩孙子年底没肉吃。” 秀姑问道:“爹,真到这种地步了?”她虽然在家里绣花,可是经常听到村里传到自己耳朵里的消息,都说要闹大灾荒了,能不心慌意乱吗? “是啊,往年就遇到过这种情况,不是一季绝收就只饿一年,而是数年,没粮种,下一季粮食从何处来?若是两季接连绝收,基本可以确定要闹灾荒了。咱们这里穷乡僻壤,到时候就算朝廷赈灾,口粮也未必能发下来,别说粮种了,这事啊,不能指望朝廷。”想到地窖里堆积的粮食,老张不若村中其他人家那般忧愁,考虑起了其他,“灾荒一起,处处大乱,咱们家不能不防,好在去年咱们把陈粮运到城里时对外都说卖掉了,家里只留了几石口粮。” 吃一堑长一智,从前被抢上门,如今无论如何都不能重蹈覆辙。 老张心再善,事关自己一家人的性命,他就得处处小心,不能随便发善心,大乱之年的善心未必有善报。旧年打仗时卖粮是因明面上西偏房堆积了大批陈粮,人人皆知找上了门来,不得不卖,现在明面上没有,他一粒粮食都不能卖掉,免得怀疑自己家还有粮食。 老张决定把猪崽卖掉,群羊卖掉,鸡鸭鹅留着,秀姑坐月子杀了十几鸡,剩下的数目不算太多,“鸡鸭鹅不给粮食吃,到时候挖些曲蟮蛐蛐儿、再掏些歪蚌喂,让它们多多地下蛋,免得吃不上肉连鸡鸭鹅蛋都没了,若是连曲蟮蛐蛐儿歪蚌都没了,就杀了吃肉。阿硕,你跟我在家里多多地割草,咱家还有两头牛和一头骡子呢,真到了荒年,草都得拔光了。” “知道了,爹,咱家明面上粮食不多,我得进城两趟,买些粮食回来,不然,即使大家知道咱家去年卖粮,仍然怀疑咱家私底下有粮。”张硕考虑得更周全。 “你说得对,记得去办。” 有上一回的经验,秀姑驾轻就熟地做准备。 灾荒和打仗有所不同,外头打仗,只要没人来扫荡屠杀,百姓收了地里的庄稼就有粮食吃,而灾荒那是颗粒无收,没有饭吃,不知道多少人会活活饿死,比打仗更让人难过。 庄稼本已死了许多,三月未完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 虽是小雨,但连绵不绝,地上泥泞,屋里昏暗,无一日能见晴天,剩下没死透的麦苗彻底淹死了,许多百姓脸色灰败,绝望之极。 “贼老天!见天儿地下,让我们怎么活呀?” “呜呜……两季,两季都没收成啊,两季的粮种都打水漂了呀!” “又是战乱,又是风不调雨不顺,就是原先手里有几个钱,也都花在战乱里头去了,现在遇到灾荒,可怎么办,怎么办呀?” “没粮食,没粮食怎么活?怎么活呀?俺家上下可是十几口子,十几张嘴啊!若有钱买粮还罢了,偏偏战事刚过,俺老爹老娘又一病一死,早把家里的钱花得干干净净,还欠了一屁股的债!现在眼见着没收成,债主天天堵着门来要钱,不活了,俺活不了了!” “俺家更苦啊,俺家赁了李家的地,没收成,俺咋交租子啊!” “最怕到了夏收的时候,朝廷不顾咱们颗粒无收的事实,衙门派人来收地税!一亩地七分银子的税,粮食都没,哪有钱啊?” 绵绵细雨之中,村里处处都能听到哭天喊地之声,令人凄然。 张硕冒着雨拉回十石粮食,告诉父妻,虽然夏收未至,但人人都有防患于未然之心,都知道今年年景不好,加之去年打仗至入冬方止,城里粮行里的粮食已经被有钱者抢光了,外面的粮食还没运进来,他这是托了云天瑞才弄到手。 抢买粮食、储存粮食、卖掉牲畜家禽,几乎成了所有人的本能。 在这种情况下,鸡鸭鹅猪羊价钱贱了不少,张硕把自己家的猪崽子群羊卖给了大户人家,猪崽子羊羔子他们自有庄子里继续喂养,大羊随时宰杀吃肉,自己家里留了一只小羊羔,在城里趁机又买了两头肥猪回来,准备宰杀了腌成咸肉储存在大缸里。 一家子都爱吃肉,灾年里没有油水,得瘦成啥样?张硕可舍不得自己家人受罪。 牲畜家禽都不好卖,谁还在乎什么周举人不周举人。张硕买猪时,原先死活都不愿意把猪卖给他的人家脸色既红且青,似开了果子铺。 “咱们县太爷十分明白,听说民间百姓之慌,不仅查看了县衙中的储粮,而且动用衙门里他老人家可以支用的银两派人去江南买粮食。” 他们这位县太爷果然英明啊,目光长远,秀姑心想。 若是县衙真的储存了大批的粮食,届时必定能救下许多百姓的性命。每逢灾年百姓饿殍遍野,不就是因为朝廷得到消息太晚,赈灾的粮食来得太慢,而且经常有人中饱私囊、最终落到百姓手里寥寥无几吗? 老张赞道:“这十年咱们百姓日子过得舒坦,都是县太爷的功劳,不愧是状元郎。” “状元郎?”秀姑疑惑出声,“咱们县太爷是状元郎?我竟是头一回听说。” “是啊,县太爷是苏州人,听说历朝历代以来,苏州出的人才最多,进士举人不知凡几,那地方人杰地灵啊。”张硕啧啧称叹,莫说桐城了,就是府城都拍马不及,“好像县太爷是大官家的公子,所以府城里的官儿都不敢对咱们桐城指手画脚。” 秀姑奇道:“这样的话,县太爷何必忌惮周举人?又是金银,又是绸缎,又是美妾。” 大官家的公子,跨马游街的状元郎,根本不用在乎小小一个举人好不好?就算一开始用金银绸缎美妾试探周举人,现在也用不着对他处处礼遇。 周家的风光,秀姑时有耳闻。 周举人是县太爷和底下诸官员、城中富户的座上宾,周母经常带着玉娘和儿媳妇们出入县衙后院和县令太太、主簿太太等人说话聊天。 张硕跟秀姑读了一年书,自个儿消息又灵通,凡事都能看出几分门道,小声道:“县太爷想得长远,想必是看透了周举人的为人,不让他触及衙门事务。他老人家自然不在乎区区一个举人,但是这官早晚有高升的时候,周举人却长久地住在咱们桐城,备受本地拥戴,等自己走后周举人怀着不满之心插手衙门事务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县太爷为人很不错,虽然有无数法子可以料理周举人,可是追根究底,周举人没有做过恶事。” 秀姑不满地道:“断了你杀猪的路子,绝了咱家的进项,不算劣迹?” “这就说明周举人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县太爷更不放心自己走后的桐城了,毕竟他老人家治理桐城十多年,情分深厚。”见妻子撇嘴,不太相信县太爷这么忌惮周举人,张硕笑道:“我只是听林主簿这么说,美妾压根就不是什么妾,不过是个聪明伶俐替县太爷办事的丫头,具体如何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我觉得县太爷现在纵容周举人,后面应该还有手段。” 周举人爱惜名声,县太爷何尝不爱惜?与其大刀阔斧露出痕迹,引起本地百姓不满,倒不如让周举人自个儿沉湎于温柔乡无心其他,不费吹灰之力。 秀姑很有些不理解县太爷的心思,这番话似乎说得通,似乎又难以说通。 不想了,等腌好咸肉后,她还是一边绣花,一边哄胖儿子吧! 百子衣明年年底就得必须交差,满打满算也就一年多了,而且可以预料到今年必遇灾荒,也不知道在这一年多里会不会耽误绣花的时间。 四月、五月的雨一直都没停过,不出所料,地里颗粒无收,进了六月,绵绵小雨转为瓢泼大雨,无休无止,日日夜夜下个不停。 望着窗外的大雨,张三婶庆幸不已,“幸亏咱家今年盖了宽敞气派的砖瓦房,不然遇到这样的雨,天天都得端着破缸烂盆在屋里接屋顶上漏下来的雨水。”以前的房子简陋啊,外头下着雨,里头下着雨,里里外外都湿得透透的。 三堂叔吸着烟,垂头不语。 “是啊,娘,培叔家的茅屋昨儿夜里塌了,把一家子都埋在里头,幸亏茅草轻巧,没有砸死人,就算这样,培婶子的腿也断了,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有点伤。”儿媳妇金氏心里很得意,若是他们家没法这笔财,恐怕就落得跟培叔家一样了。 三堂叔的儿子儿媳们,个个拍着胸脯说庆幸。 连续下了几个月的雨,雨水早就渗透了墙根,大风早就刮走了茅草,村里的泥墙茅屋塌了不少,有人没逃出来,当场就被屋梁砸死了,张培家算是比较幸运了。 培婶子断了腿,张陪家的人眼泪和下着的雨一样,擦了两把脸上混在一起的水,张培向张硕家借了骡车送妻子进城请大夫接骨,再帮孙子看看骨头砸伤了没有,其子其媳则在家收拾压在屋子里的东西,暂且挪到家里原本堆放柴火的的草棚下。 发生这种事,来帮忙的人着实不少,又帮他们家搭了一座草棚。 一次、两次,一家、两家,大风大雨之中,大青山村竟有一成的房舍都是这等下场。 老张和张硕披着蓑衣戴着斗笠,除了接送孩子上学或者帮人搭草棚,其他时间每天在风雨中割草,没阳光,就摊开在后院屋里棚里和前院偏房里晾干雨水,暂时堆积着。 江玉堂感念张硕的恩义,自恃身强体壮,跟着帮忙割草。 丽娘平日无事可干,又不爱去别人家串门,丈夫忙时,她就来张家帮秀姑带孩子,见秀姑坐在绣架前飞针走线,童子嬉戏图一点一点跃然而上,活灵活现,不禁拍案叫绝,“难怪人人都说嫂子心灵手巧,我一直不明白,谁知竟巧在这里!” 识文断字已是难得,没想到村居之妇竟有这般巧手,堪比江南最一流的绣娘了。 她认真端详片刻,道:“瞧着是松江顾绣的针法,仔细一看,却又有些不同,似乎多了些我没见过的针法,绣出来的花儿却更加栩栩如生了。” 秀姑正欲说话,忽见本不该此时回来的壮壮一头钻了进来,衣裳半湿,满脸惊慌。 “娘,黄河决堤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4章: “什么!黄河决堤?” 听到这个消息,丽娘猛地站起,一惊之下,绣花针扎到秀姑的指尖,一滴血珠沁了出来,她怕血珠落到绣面上,急忙放在嘴里吮吸,脸色苍白。 壮壮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我还在上学,爹就闯进学堂里,说府城派人快马加鞭地送消息到县衙,黄河决堤了!爹把我和满仓哥哥、粮山弟弟都接回家来,叫我跟娘说一声,赶紧收拾东西,爹已经去找阿爷,并且通知村里避难!” “丽娘,你快家去收拾东西,贵重物品和吃食一定要收拾出来!壮壮,你快换件干衣服帮娘看着弟弟!”秀姑来不及送丽娘离开,说了一声就忙碌起来。 黄河决堤意味着他们这里有可能会被洪水包围。 彭城号称五省通衢,位于京杭大运河的中段,交通非常通畅,黄河穿过彭城之中,呼啸东去,而他们桐城位于彭城的东南方向,距离彭城仅有数十里,大青山村又位于桐城偏南十几里位置,仔细算来,距离黄河并不远。 他们家后的那条大河,就是黄河的一条小支流。 通知过村里后,张硕和老张很快就赶回来了,张硕气喘吁吁,“媳妇,你别急,府城里已经集结民夫挖渠筑堤,原本镇守彭城的将士都赶过去了,应该能抵挡一段时间。” “我能不急吗?说能抵挡,谁知道呢?这天灾又不能由人做主,洪水无情啊!” 秀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眼圈不知不觉就红了,心里非常害怕。之前虽说江南有战乱,但是叛军没打到这边,虽然每年都有些风不调雨不顺,但是并不是大灾大难,除了饥饿,愁是愁了点儿,百姓没有其他的危险,而现在可是洪灾啊! 黄河决堤,洪水泛滥。 到那时,肯定处处都是汪洋大海,人命如蝼蚁。 老张和张硕父子二人把前后大门锁上,急急忙忙地把厨房里的米面吃食药材等物并一家人的衣物被褥搬上骡车、牛车,秀姑坚持带上她刚刚烧开的热水,大大小小的水壶、羊皮袋子里都灌满了开水,另外一口小缸里也装满了干净的井水。 听秀姑说怕被洪水包围后无水饮用,不能饮用肮脏的黄河之水,老张和张硕知道她心细,当即就同意了。收拾好,银钱书籍东西和西偏房里的大部分粮食搬到地窖里封死,西偏房的地面本是青砖所铺,入口有铁板及数层青砖,底下地窖又用糯米汁混着三合土浇铸,水火不侵,房屋围墙亦然,希望洪水过后可以保存得住。 一家四口戴上斗笠披上蓑衣,秀姑怀里贴肉抱着身上裹了一块油布的小野猪,另外又打了一把油布伞,跟着骡车牛车走出了大门,急急西行。 其中一辆牛车被江玉堂借去了。 大青山村往西十几里处有十几座山头,最高百丈,泰半都是光秃秃的石头山,寸草不生,部分被松树绿草覆盖,但是若遇洪水,这些山头却是避难之所。山头和大青山村之间是大片大片的土地,虽有小沟小渠却都没挡着路,人和车都能过去。 眼前的雨幕迷了视线,秀姑深一脚浅一脚,咬牙坚持。 她和壮壮都没有坐车,车上已装满了东西,连张硕和老张赶车都是步行跟在骡子和牛的后头,板车之前,壮壮懂事地抱着一包小野猪的尿戒子。 斗笠蓑衣根本不足以挡住风雨,蓑衣下面的衣裳大多都湿了,贴着肌肤,刺骨的冷。 同行的,还有村里的老老少少,有的背负着东西,有的拎着东西,有牛车的则用拉着东西,有板车的则用板车拉着东西,也有年轻力壮者背负着老人和幼儿,顶着大风大雨默不吭声地快步疾行,只有不懂事的小孩子或是嬉闹,或是哭闹,或是累得满地打滚不愿意走,最后被父母打一顿屁股硬拉着踉跄前行,哭得震天响。 没人能确定洪水会不会来,但是都知道他们大青山村距离黄河很近很近,防备总比等洪水来了再跑强。而且,听祖祖辈辈说起过,大青山村是村上村,就是曾经被洪水淹没过在上头又重新形成的村落。他们的府城彭城,其实也是城上城,遭遇了不知多少次的洪灾。 风雨之中,广袤的土地上,一群一群的百姓拖家带口,如蚂蚁一般挪动。 大青山村尚有两百五六十户人家,共计三千多人,他们都相信张硕带来的消息,无人留在家中,陆陆续续爬上了半山腰以上的空地。 虽然是壮壮最先带来了消息,但是张家位于大青山村的最东头,距离最远,赶路并没有在最前头。最先抵达山脚下的村民基本都选择有树有草的山头,因为没粮食吃了,可以剥树皮,可以挖野草,可以挖曲蟮,总比守着石头山强。 老张在山下看着车,张硕默默地把妻儿送到最高的石头山山顶,托同行的丽娘、张三婶等人照看他们,然后下山把东西一一搬上来。 不多时,老苏头带着苏家一行人也上了这座山,和亲家在一起放心些。 他们这座山山顶的人比较少,空地很大。 见家人都平安地避到了山上,秀姑心里微微放松了一下。 大难当前,除了孩子,所有人即使再焦虑,都努力地把吃食衣物搬在身边守着。 小野猪已经有五个月大了,平时在家里活泼好动得很,他藏在娘亲的怀里只露出个小脑袋,看着周围风雨中的男女老少,听着风雨中夹杂着孩子的哭声,不由自主地扭动着小身子,嘴里咿咿呀呀,以为大家在和他玩。 “小野猪,别闹啊,乖乖的啊!”秀姑把油布伞往胸前压了压,免得风雨打到儿子身上,他这么小,这么娇嫩,难以承受风雨之威。 她担心小儿子,也担心大儿子,“壮壮,你靠娘近一点。” “嫂子,让壮壮跟我站一块。”丽娘开口说道,她也披戴着蓑衣和斗笠,但是蓑衣和斗笠十分细致轻巧,不像大家穿戴的跟刺猬似的,手里还打着一把漂亮的、已经溅到不少泥巴水的青绸油伞,伸手拉着壮壮站在身边,油伞到底遮住了一些风雨。 秀姑轻声道谢,又问她和娘家带了干净的水没有。 苏家倒是带了一些干净的水,丽娘却是一呆,“需要带干净的水吗?我们没有带啊!” “得带水,干净的、烧开了的水。”秀姑叹了一口气,“咱们避在这里,不知道这洪水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退,那水冲过来,不知道带了多少脏东西,不能喝,喝了一定会生病,必须把干净的水烧开再喝。” 丽娘立刻慌了。 苏母开口道:“现在还不晚。” 是的,现在还不晚。 等江玉堂送东西上来时,丽娘跟他说了一声,下头赵婆子看着东西,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拍拍丽娘的手,“丽娘,别担心,我会准备好的。” 半个时辰后,张家携带的东西都堆在秀姑母子三人身边,以油布和草垫子覆盖。 老张把牛给拉上了山,守在一旁。 其他人身边多多少少都堆积了一些东西,大多数都是家里的贵重物品和粮食衣物等。 “媳妇,爹和你们都留在山上,我再回家一趟。”张硕把父亲的长刀和宝弓递给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眉梢眼角全是疲惫,“谁都不知道得在山上呆多久,趁着洪水还没过来,我再弄些粮食和水上来。玉堂兄弟和我一起回去,你们等着。” “保命要紧,东西是小事。” 秀姑默默点头,要了一把杀猪刀放在脚边。这个时候什么事情都会发生,她必须小心。 丽娘比秀姑更加害怕,红肿着眼睛叮嘱丈夫道:“千万小心点,谁都不知道洪水什么时候来,宁可不要东西,人得我平平安安地回来。” 雨渐渐地变小了,能看到的距离远了些,站在山顶往下看,和张硕、江玉堂一起回去的还有不少人,都是村里年轻力壮的男人,至少回去了二三百人,大多数都推着自己家里的板车。很明显,他们和张硕、江玉堂的打算一样,运粮、运水。 他们村应该是最先得到消息的,动作迅速地上了山。 “嫂子,你看!”丽娘指了指北边,秀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很远的地方有黑点向这边移动,似乎是北边村庄的百姓得到消息,跟他们一样过来了。 其实大青山村北边也有一座山,只有十几丈高,山后有好几个相连的村子。 他们肯定因为北山比较矮,有可能能被洪水淹没,所以来了西山。 再看西边和南边,都有黑点挪动。 正西边的人朝这边来,南边的黑点则往南边十几里处的几座山头攀爬,西边的村落距离这边很远,比北边的人来得还晚些。 越来越多的人上了山,只要上了半山腰以上基本就不用害怕洪水了,半山腰距离山脚也有几十丈,在山顶说起话时,秀姑才知道他们的村子里并不是人人都来了,只来了一小部分,有的人不相信有洪灾,有的人死守在家里,说家里屋顶、大树都能躲避洪水等等。 她紧紧搂着小野猪,很戒备,当半山腰以上挤满了人的时候,张硕和江玉堂回来了。 见到丈夫,秀姑一颗心才落下来。 张硕和江玉堂不仅带了粮食和水上来,还带了一堆木头和油布,两人和苏父敲敲打打,把木头重新组合,不多时,一个马车车厢的上半部分出现在人前,裹着青绸油布,挂着车帘子,就是没有下面的车轴车板,可以当作帐篷使用。 江玉堂笑道:“我们家那马跌断了腿被杀,车厢一直扔在家里没用,这次回去听张大哥要找油布在山顶支帐篷,我才想起来。” 老张当过兵,支过营帐,很快在自己东西旁边把帐篷弄好了。 其他人羡慕地看着秀姑和丽娘、赵婆子一同在车厢里避雨,其他张、苏两家的老人孩子也得以进了帐篷,其他人自然没有这等好运了,苦求也没用。至于张硕和江玉堂等壮年男人都在外面守着,手里握着的刀闪闪发光,谁都不敢接近。 他们带的衣服都装在衣箱里,并未淋湿,秀姑和丽娘换好干衣服,给小野猪也换了一身,解开衣襟喂了一顿奶水,收拾好了,才叫张硕把壮壮送过来。 他已在帐篷里换上了干衣服,进来就道:“娘,江婶子,小野猪怎么样了?” “小野猪没事,壮壮,你冷不冷?娘这里带了厚衣服。”地上铺着草垫子和油布,最上面一层是带来的被褥,秀姑和丽娘、赵婆子坐在被褥上,小野猪则躺在被褥的中间啃着脚丫子,白嫩嫩肉嘟嘟的脸上满是天真的笑意。 壮壮笑道:“娘,我不冷。” 他们在这里有车厢和帐篷可以避雨,比其他人好多了。 就着咸菜草草吃过一个卷子、嚼了两块生姜,天就黑透了。 小野猪早就呼呼大睡,车厢空间小,壮壮靠着秀姑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秀姑眼睛睁得大大的,并不敢睡,丽娘和赵婆子也一样。 里头的人都不敢睡,更别提外面的人了。 老张在帐篷里坐着睡了两个时辰,出来看守东西,叫张硕和江玉堂靠着衣箱眯一会。 雨还在下着,一直没有停。 张硕闭着眼睛却没有沉睡,他一直都保持着警醒,去迎云掌柜的灵柩时路上他就是这样,忽听一阵剧烈的轰隆声从北边传来,跳起身一看。 夜幕之下看不清楚,但是洪水浩浩荡荡的声音却清晰入耳。 洪水,来了,席卷向附近大大小小的村落。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5章: 张硕暗暗心惊,没想到洪水来得这么快,这么急。 上午听到黄河决堤的消息,半夜洪水居然就越过几十个村落,直达他们这里,可以想象府城没挡住洪水,途中的山头村落没有成为洪水的障碍,河流没有成为疏通洪水的沟渠。 府城如何了? 县城如何了? 没有人知道确切的消息,张硕也不知道。 他驾车回家途中,路过清泉村和沙头村,在村口善意地吆喝了几句提醒他们,但是他们所在的山上只有零星几个沙头村和清泉村的村民,不知道其他山上有没有他们村的人。 没有入睡的人、或是从睡梦中惊醒的人,有志一同地站了起来,低头看向可能从山脚下汹涌而过的洪流,默默不语,唯有眼圈在黑暗中红肿得厉害,眼泪掉下无人看到,压抑了一整天的焦虑、紧张、庆幸或现于脸上,或藏于心中。 希望洪水不会来,没想到还是来了! 暗暗庆幸他们得到消息后率先逃离村庄,跑到山上避难,那些留在村里、或是没有得到消息的人,命运如何,可想而知。 突然,寂静中传来微弱的哭泣声,慢慢的,从一声、两声、三声发展到一片、一大片,和庆幸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不是所有人的亲人都逃出来上了山。 他们不知道在别的山头有没有自己的亲友。 “这么大的洪水,俺家的房子怕是被冲没了,那是泥墙茅草顶,下几个月的雨本来就摇摇欲坠了,可惜俺家里头还有好些没来得及搬出来的粮食。” “俺家也是,不知道俺家的地窖能不能躲过这场洪水。” “你们只是没了房子和粮食,人却没事儿,可是俺家里还有人。俺摸着黑才把老爹背上山,正想回头,就听见洪水的声音了,可怜俺老娘还在家里呢!”这是来得比较晚的人,捂脸痛哭,暗恨自己知道消息太晚,只来得及把老爹背出来。 “快别哭了,能逃出来就不错了。俺村里好些人都没逃出来,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被洪水冲走,光听这么大的声音就知道洪水不小。” “估计是没命了,这可是洪水,哪年的洪水不要人命啊?” “是啊,哪年的洪水不要命?” “咱们老百姓就盼着年年风调雨顺,就盼着年年丰收,可是老天咋就这么看咱们不顺眼呢?不是大旱,就是大涝,前几回大旱大涝好歹赏了一口粮食,今年啥都没了。” “知足吧,咱们在这说话的人算是捡回一条命了。” “还是大青山村的人有本事啊,里长为人也好,他们咋就那么有福气,张屠户知道消息立即就告诉全村人一起逃出村到山上来避难。哪像俺们那村,等里长家的人都拖家带口地出了村子,俺们才知道洪灾快来了,慌里慌张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搬出来。” “大青山村的里长确实不错,张屠户尤其仁义,知道消息都没忘其他人。” “多亏了张屠户一路吆喝,俺们村子和清泉村才知道消息,就是咱们两个村距离西山远了些,走得快的像俺们这些人首先就爬上山了,走得慢的就不知道如何了。不过俺们知道的消息早,除了老人孩子,再慢都该到西山了,应该能躲过一劫吧。” 哭声、诉苦声、感激声,非常的嘈杂,嘈杂的声音掩盖不住波涛汹涌之声。 秀姑站在车厢门口,打着伞,仍能感受到雨丝飘落,她看不到洪水,却能想象到水流是何等湍急,可以想象到洪水席卷而过后,村落凄惨成何等模样。 天灾跟前,人是如此的卑微,如蝼蚁搬卑微。 “媳妇。”张硕走到她身边,安慰出声,“别难过了,咱们一家人都在这里,等洪水退了,会好的。”节省点,带来的粮食够他们吃上两个月,而且,沉重的铜钱虽然留在了地窖里,但是黄金他却揣在身上了,以防家里的房舍地窖挡不住洪水,所有财物付之一炬。 听着周围的哭声,秀姑心里一片酸楚,“如果没有提前得到消息,咱们村子里的人……” 她语音哽咽,下面的话没有说下去。 死神擦肩而过,她从来没有感受到死神距离自己这么近,距离自己的家人这么近。 张硕握着她的手,道:“这不是提前得到消息了吗?咱们村子里的人全部上山了,培婶子断了腿都被儿子背上山了,只要熬过眼前这一关,大家一定会平安无事。” “希望如此。”秀姑低语,随后忧心忡忡地道:“可是,硕哥,洪灾之后必有时疫,蚊蝇鼠虫无一不毒,便是水也不干净,更遑论死去的牲畜家禽和人了,若想平安无事,谈何容易?小野猪这么小,他才五个月,我们一定要防范时疫发生,不能有一丝疏忽。” 以为避开洪水就算结束了吗?不可能。 根据她所知道的,古时一向是十年一大疫,三年一小疫,而洪灾之后必有瘟疫,基本上人人都知道,这么多的人在山上,短时间内无碍,时间久了就不好说了。 张硕悚然一惊,不觉想到自己十几岁时村里先是大旱,然后是大涝,大涝之后死了很多人,大多数都是得病死的。那是一场瘟疫,官府都派人来了,凡是患病之人全部送入单独的地方,死去的人令其家人立即将其焚烧掩埋,家人死绝者则由官府派人如此处理。 对于夺去无数人性命的瘟疫来说,百姓有应对的经验,凡是上山的基本都带了食水和生姜等物。只有自己会珍惜自己的性命,他们虽然不曾读书识字,但是积累了许多智慧。 回忆了一下,张硕道:“我记得以前官府特地派人在村子里说,太、祖皇帝下了旨意,官府必须把防瘟疫的法子告诉每个村子,达到人人皆知的地步,每逢灾后,其尸必焚而埋之,净水必煮沸而饮,房屋必通风熏以雄黄,因洪灾而死去的牲畜家禽不得食用,淋雨发霉的食物不得食用等等,距离上次大涝也就十几年,村里年纪大些的人估计都记着呢。” “有这事?太、祖皇帝果然英明神武,希望大家都能按照太、祖皇帝的旨意而行事。” 太、祖皇帝虽然在女色上把持不住,对自己亲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包庇,但是他真真切切地做了不少利国利民之事,至少防治瘟疫的法子被他普及到了民间,张硕说的这些都是秀姑知道的最基本防治瘟疫之法,避难时她把家里准备的常用药材都带上了。 秀姑无比感激太、祖皇帝的穿越,开创了新的朝代,带来无数先进的知识改善民生。 张硕听了,郑重地对妻子道:“我如今在大家跟前有点面子,说得上话,到时候我提醒他们防止瘟疫。”事关所有人的性命,不照做也得照做。 “嗯。”刚刚听人群中的感激声就知道他们现在很敬重张硕,张硕的话,他们信。 “娘,小野猪醒了,在哭呢!”壮壮脑袋从帘子里伸出来,眼前一片漆黑,而且还有雨丝飘在脸上,他根本看不清秀姑的身影,只好大声叫起来。 “媳妇,你快去看看小野猪。”听到胖儿子哭,张硕立时急了。 秀姑连忙钻进车厢,放下车帘子,顺着小野猪的声音摸索近前,把他抱起来。 检查一遍,却是尿了,而且也饿了。 丽娘一直都没睡着,吹了吹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了一支细细的红蜡烛,秀姑就着微弱的烛光,从衣箱里拿出干爽的尿戒子给小野猪换上,背对着壮壮给他喂奶。 吃饱喝足后,小家伙高兴了,盯着摇曳的烛火,在娘亲怀里手舞足蹈就是不肯睡。 “嫂子,嫂子,好嫂子,我想解手怎么办啊?”丽娘挪到秀姑身边,不好意思地在她耳畔低声说道。上山后她就没再解过手,现在都快憋死了,可是外面那么多人,她实在是无计可施了,只好向秀姑求助,她一向比较聪明。 秀姑莞尔一笑,抬头对壮壮道:“壮壮,叫你爹把马桶送进来,咱们小野猪要用呢。” “知道了。”壮壮是个聪明孩子,他脸色微微一红,出去拎了秀姑执意要带上的马桶进来放下,自个儿打着雨伞出去了。 “嫂子,你真有福气,小野猪聪明伶俐,壮壮也这般贴心懂事。”见到马桶,丽娘迫不及待地叫赵婆子揭开马桶盖,秀姑又从衣箱里翻出一叠草纸给她,等丽娘解过手,自己也解了,赵婆子亦然,然后盖上盖子拎出去,连同小野猪换下的尿戒子。 外面很多男男女女趁着夜间由自己人把风然后随地解手,被雨水冲走,倒不是很臭。 天亮后,隔着薄薄的雨幕,所有人都看到了山脚下的情景。 浑浊的洪水浩浩荡荡,水面上漂浮着无数杂物,冲出来的茅草和柴火、倾倒的树木、破碎的家具、散落的被褥衣物、死去的猪牛羊鸡鸭鹅等等,应有尽有。最让人感到触目惊心的是尸体,无数的尸体,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少的,花花绿绿的衣裳裹着无数浮肿了的尸体,甚至还有人抱着木板在洪水中挣扎,大声喊着救命,远远的听得并不真切。 可是,即使听到了一声声凄厉的求救和哀嚎,山上也没一个人去救,没一个人下山,没人愿意去,也没有办法去,原本在山腰的人忍不住往上攀爬,企图离洪水更远一些。 洪水有多深,没人知道。 隔着田野向东眺望,能看到的大青山村不见了,除了高耸的树木,唯有一片汪洋,狂风呼啸而过,卷起浑浊不堪的黄水,越发烘托出树木的一点青翠。 “没了,没了,家没了!家没了!” “家没了,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房子、粮食,都没了!” 不知道谁起了个头,和家人抱头痛哭,很快,声声哀嚎响彻山顶,惊醒了刚刚入睡的小野猪,他很不高兴地哇哇大哭,腿脚乱蹬。 秀姑抱着他在臂弯里轻轻晃动,可能感受到了外面的情绪,怎么哄都哄不好。 壮壮很着急很担心,爬到秀姑身边,拽下颈中一直挂着的长命锁拎在手里,在小野猪跟前打秋千,盯着晃来晃去的长命锁,小野猪慢慢咧开了小嘴,伸手去抓,却因离得远没有抓到手,随即扁了扁小嘴巴,直到长命锁落在小手里,他才乐得笑出声。 车厢外的张硕听到胖儿子的笑声,终于松了一口气,胖儿子哭得心疼死他了。 山顶上却哭声依旧。 哭着哭着,渐渐地就自己停住了。 失去的已经失去了,活着的人想继续活下去,带了食物的人默默地吃了起来。 出来看到无数漂浮的尸体,秀姑心里沉甸甸的,吃不下去,只喝了几口凉开水,嚼了两片生姜,把手里的卷子递给壮壮。 “娘,你吃,小野猪还得吃奶呢!”壮壮举了举手里夹着盐豆的馒头,表示自己手里的够吃了。夏季炎热,熟食存放不住,张家上山带上了所有的熟食,仅仅是一筐二十来个馒头和卷子,两天之内不吃完就要发霉了。 “是啊,媳妇,你多吃点。”张硕把卷子塞回她手里,低声道:“也就这两日能吃得饱足,往后几天想吃都没得吃了。”剩下的粮食,全是生的米面等物。 雨未停,洪水未退。 馒头卷子吃完,没有锅灶柴火,水又很珍贵,山顶上的大人小孩都生嚼米面果腹。 除了张家和江家、苏家好些,其他人每一次不敢吃多,一把米,一把面足够嚼一天。 登上石头山的人手里多少都带了些粮食,没有粮食或者粮食少的话都上了另外几座有树木草丛的绿山,方便寻找吃食。 已经十二天了,每时每刻都听着众人绝望的哭声在煎熬中度过。 秀姑努力咽下口里嚼成烂糊的面粉,嗓子干得几乎冒烟,小心地喝了一口水,好不容易才把烂糊冲到肚子里,然后她就放下水壶,舍不得多喝一口。家里带来的水已经所剩无几了,而他们家并不想像其他人那样接雨水饮用。 洪灾之中比较干净的水就是地下水、泉水和雨水。 她生过孩子后一直没有瘦下来的身段此时消瘦了不少,比生孩子之前还瘦,面色苍白如纸,毫无光泽,唯有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犹有水意。 她吃得不好,很自然地影响到了小野猪,胖脸直接小了一圈。 “嫂子,给我点吃的吧,求你了,我都三天没吃东西了,你侄子饿得都想抱着石头啃了。”车厢外传来恳求声,秀姑闭了闭眼睛,装作没有听到。 张硕在石头山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力气大,又有功夫,有杀猪刀,没人虽然眼红张、江、苏几家有足够的粮食,却没人敢来抢夺,唯有苦苦哀求。秀姑狠了狠心,没有答应任何人的请求,他们家的粮食本就不多,老张和张硕需要多吃一点才有力气保护家人,哪能给别人?给了一个人,第二个人来要就不能不给,所有蜂拥而上怎么办? 必须狠心,为了家人,必须狠心! “是啊,是啊,硕哥媳妇,求你了,赏我们一口饭吃吧,大家邻里乡亲的,平时见了面都亲亲热热地说话,你是最好心的人,可不能看着我们活活饿死啊!” 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 秀姑咬紧牙关,恍若未闻。她再心软都知道现在洪水未退,情况危急,粮食珍贵,每个人都奢望别人能给自己一口食物,可是,不能同情,没有怜悯,自己活着最重要! “宝蛋他娘,你又带人来找我媳妇干什么?我早说过了,我们家粮食都不够自己吃!” 张硕巡视回来,疾步过来,厉声喝问。 为了防止瘟疫,他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大家注意,又怕有人不听话捞取洪水中死去的牲畜家禽等物食用,每日都要带人巡视一遍。谨慎到底是有用的,左右隔壁的两座山头天天都能听到哭声说有人病了,有人死了,他们这座山始终没有发生这种惨事。 秀姑每天会拿带来的雄黄、艾草等物在帐篷和车厢里熏一熏,防止蚊虫叮咬,外面下雨就没办法了,数量不多的大青根、大青叶等药材只给自己家人咀嚼而食。 宝蛋娘和她带来两个婆子一见他过来,跟兔子似的,一溜烟地跑了。 这种事,每天都会在车厢和帐篷前发生。 秀姑揭开车厢的帘子,看着披蓑衣戴斗笠的丈夫,眼里一酸,想必他的衣裳又湿透了。 他比任何人都辛苦,只有白天自己和丽娘出车厢后,他才会和江玉堂进来换一身干衣服,然后睡两三个时辰,晚上都不敢入睡。 “张大哥,我和嫂子出去,你和玉堂吃过东西歇一会,吃面别吃米,免得胃疼。”和往常一样,丽娘和秀姑出去,老张和苏大郎等人守在外头,江玉堂和张硕脱了斗笠蓑衣进来放下帘子,先换衣裳,再吃东西,最后斜靠着衣箱合眼睡去。 丽娘本来娇生惯养,遇到这种灾难,吃不好睡不好,瘦了很多。 她站在秀姑身边,想哭又不敢哭,生怕别人笑自己矫情,有食有水还哭哭啼啼,“嫂子,你说,咱们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我快受不了了。十二天,十二天了,发生洪灾已经这么久了,怎么才过去十二天?我觉得像过了十二年。” 秀姑苦笑,“我何尝不希望洪水早点消退,咱们早点回家?” 度日如年,谁不这么觉得呢? 他们有车厢和帐篷避雨,其他人日日夜夜都浸泡在雨水之中,面无人色,腿脚浮肿,站都站不稳,只能坐在石头上等待老天开眼。 “你放开,你放开啊,放开我,王八蛋,别抢我的东西,我是你娘啊!” “滚开,死老太婆,把那把米给我,不给我,小心我把你踢下山!” “王八蛋,王八蛋!那可是我的命啊!” 东北角传来激烈的争执之声,是有人抢别人的吃食,对此已经司空见惯的秀姑和丽娘抬头看了一眼,漠然低头。 管不了,只能装作看不见。 大难临头,有相互扶持着的人,也有反目成仇的亲友。 人心,是好是坏,展露无遗。 突然有人惊喜道:“雨停了,雨停了,快看,快看,雨停了!”说完,放声大哭。 雨停了,是不是意味着洪水能早点消退? 天上乌云散开,阳光洒落,众人高兴地大喊大叫,刚刚被儿子抢走最后一把米的老婆子伏地大哭,对着老天不住磕头。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6章: 高兴没多久,山上众人面上又现出丝丝忧虑。 连绵几个月的雨水虽然停了,洪水却没有消退的迹象,仅仅水流比先前和缓了些,不再浩浩荡荡地冲击山石,水面上漂满了人和牲畜家禽的尸体,如今正值六月底,天气炎热,尸体尽皆腐烂,无数蝇虫环绕,站在山顶都能闻到一股股的臭味,臭不可闻。 一点艳阳挂在天边,娇红如火,几只乌鸦时而盘旋空中,时而俯冲而下,啄食腐肉。 此时此刻,除了鸦鸣,再也听不到水里的求救声了。 秀姑舔了舔有些脱皮的嘴唇,没有接张硕递来的水壶,轻声道:“我还能支撑,水留着给爹和两个孩子喝。”不知道洪水几时消退,节省点没坏处。 “拿着喝。”张硕把水壶硬塞在妻子手里,在她耳边低声道:“不用担心没水,我在山后头半山腰处一块大石头底下发现了一个小泉眼,夜里接了差不多一壶水,那块大石头有二三百斤,寻常人挪不动,没人发现,我没告诉别人,接完水就把石头挪回原处了。” 石头山表面虽然是石头山,但山体不是没有泥土,只是被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头密密麻麻地压在了底下,不露泥土面,方导致寸草难生。 最近几个月雨水多,十几天来,张硕想起幼时在田野山林河流之间玩耍,总会挖到一些泉眼,于是在山上山腰逛了不下数十遍,撬了无数石头,在底下的泥地里挖了许多坑,终于在一块巨石下面挖到了一个小泉眼,泉眼很小,一夜才接了不到一壶水。 秀姑很惊喜,顿觉力气大增。 虽然一壶泉水少了些,但足够一家五口解渴了,而且他们可以替换着去接水。 其实山顶上的人都不缺水,下雨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接了不少雨水,只是秀姑爱干净,又讲究,一直饮用从家里带来的水,出现缺水的情况。 他们家也接了很多雨水,不过用来饮牛饮骡洗小野猪的尿戒子了。 山上无草,牛骡都是以张硕带来的豆渣、糠皮等物喂食,一日只喂一次。 此后,老张和张硕白天黑夜交换着去接水,偶尔秀姑假装带着孩子闲逛也会接一点,一天两壶水,令他们在烈日炎炎之下支撑了下来。 天气越来越热,水面上散发的臭味越来越浓,秀姑不敢带孩子离开山顶。 山顶距离水面最远,空气流通,比山腰好一些。 “这可怎么办呀?俺们虽然存了一点子雨水,可是太阳这么毒,早晚都得晒干了,到那时怎么活呀?雨不是停了吗?为啥洪水还不退啊?” “是啊,是啊,没粮食至少有口水,现在水都快喝完了!” “俺以为雨停了洪水就会退了,就能回家了,现在洪水一点动静都没有,咋办呀?” 绝望的哽咽,弥漫于山巅,无数人口干舌燥,不敢哭出声来,免得嘴里更加干渴。 先是被儿子抢了米、然后又被儿子抢了水的周婆子,脸上再不见一丝初见阳光时的喜悦,整个人瘫坐在滚烫的石头上,嘴巴一张一合,饥渴之下,奄奄一息。 秀姑眼里闪过一丝不忍,缓缓地转过头去。 有人可怜周婆子,给了半瓢雨水,结果在递给周婆子的途中被她儿子抢走,自个儿被推倒在地上,磕得鼻青脸肿。 因着此事,再无人敢怜悯周婆子了。 雨停第七日,七月初四,张硕家存储用来饮牛饮骡子的雨水业已罄尽,泉眼里也不大出水了,张硕昨夜才接了半壶水回来,今天白天不知老张能接多少水。 许多人的食物都已吃完,粒米未进的他们全靠存下来的雨水解渴续命。 十九天,他们在山上已经停留十九天了。 “看,快看,快看洪水是不是退了一点!”第二十日一早,山腰处有人大声说道,指着几乎很难看出来消退迹象的洪水询问别人,得到确认后,顿时喜极而泣,“大伙儿千万支撑下去,洪水开始退了!洪水开始退了!” “洪水开始退了!” “洪水开始退了!” “洪水开始退了!快看,洪水开始退了,天无绝人之路,天无绝人之路!” 一声接着一声,消息传到了山顶,掀起一片欢呼。 看着洪水先是极慢极慢地消退,然后变得越来越快,傍晚时分已经可以见到大青山村露出零星的几个房子影儿了,无数人相拥大哭,吊在半空中的一颗心稳稳当当地落了地,雨停值得欢喜,洪水消退更值得欢喜。 张硕眉宇间的愁绪减轻了许多,笑对秀姑道:“媳妇,夜里好好歇息,我估摸着咱们明天就能下山回家了。” “回家好,回家好啊,终于盼到回家了,你抱着小野猪,我收拾收拾东西。” 次日天色才露鱼肚白,果然看到洪水已经退了,大家欢呼着往山下冲去。 张家走在最后,江玉堂夫妇和赵婆子随之。张硕先把妻儿送到山下,紧接着把板车扛下来,然后搬东西,途中老张牵着牛和骡子慢慢下来,一起套上了板车。 山野里到处坑坑洼洼,蓄满了水,还有无数洪水没来得及带走的杂物,最让人感到凄凉的就是人的尸体,虽然称不上遍地都是,但走上几十步总能碰到一两具,个个面目浮肿而狰狞,因腐而被乌鸦啄烂了五官,瞧不清原先到底是何人,长得何等模样。 丽娘和秀姑、壮壮娘儿俩脸色惨白,不敢多看。 张硕胆子奇大,指着其中一具裹着绫罗绸缎的男尸对老张和江玉堂道:“洪水面前,甭管是富贵也好,贫贱也罢,谁都逃脱不了洪水之威,不会因为富贵就比平常人好运。这个不知是哪里人,谁能想到原先锦衣玉食的富贵人物居然沦落到咱们山野之地无人收殓?” 秀姑和丽娘忍不住好奇地看了一眼,“咦,怎么瞧着有点不对劲儿?” 老张叹道:“这人打扮富贵,身上定有金贵物件儿,瞧他手上那新痕迹是有人拔掉戒指弄出来的,定是有人瞧见他身上的好东西,搜了身将东西扒走。” 秀姑仔细一看,倒有那么几分意思。 她不敢多看,催促着赶紧回家,被水浸泡的地很软,一脚下去,软软地陷下去半尺,一个时辰后才得以进入村子。 踏进村里,秀姑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说沿途中处处可见的尸体,就说村子里,十座房子有八座土坯房被洪水卷得没了影儿,剩下两座泥瓦房摇摇欲坠,屋墙和房梁犹在,房门和屋顶早就无影无踪了。 众人心情沉重,不知自己家如何了。 沿途看到里长家的青砖瓦房都没了屋顶,听着无处不在的哀嚎,他们加快了脚步,远远望见自己家依然屹立,顿时松了一口气。 糯米汁混三合土浇灌的房舍,不负万年不坏的美誉! 赶到家里一看,秀姑发现自己家比别人家里强很多,可能因为自己家的院落是坐北朝南,洪水从北往南而来,因此前院大门没有损坏,大铜锁犹存。 秀姑喜之不尽,公爹和丈夫赶车,她上前开门,谁知,一打开门,顿时吓得尖叫起来! “媳妇,怎么了!”张硕冲过来到她跟前。 秀姑手指院子惨白着脸儿说不出话。 张硕扭头往院子里一看,松了一口气,“一路上见了不少了,媳妇你咋这么胆小?可能是被洪水卷过来落在咱们家院子里又被高墙挡住没被洪水卷走。” 原来,院子里竟有两具腐烂不堪的尸体,已生了蛆,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儿。 两具尸体倒有一件奇处,身缠绫罗,腰佩珠玉,四肢相拥而抱,死死纠缠在一起,虽瞧不清面目如何,但从衣着打扮上能看出是一对出身富贵的青年男女。 “先把尸体焚烧掩埋,再收拾其他,免得引发时疫。” 张硕同意妻子的话,可惜家里没有干柴,无法引火焚烧,将其抛却又非为人之道。 老张不觉生出一点怜悯之心,道:“我的棺材你瞧还在不在杂物房里,若在,就先给他们用了,把棺材封死,暂时不入土或者掩埋时不焚烧也使得,就是不知道他们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夫妻,死后却落在了咱们家里,可怜可叹。” 棺材以后可以再做,消除引发时疫的源头最要紧,老张很看得开。 张家正门无损,里头的门窗也没损坏多少,就是窗纸被洪水浸泡得破破烂烂,杂物房里的东西被水淹没之后跌得东倒西歪,棺材还在,因盖着棺材盖儿,只渗了一点水。 略略清理一下棺材,张硕把那对男女尸体放入其中,秀姑已和老张打开了西偏房的地窖,庆幸的是地窖封口极严,里头没有渗水,所有东西丝毫无损,她拎了一桶留着粉刷墙壁的石灰出来,洒在棺材里,方严严实实地封死。 做完这件事,一家人开始收拾起来,至于小野猪,自然由壮壮抱着。 除了这两具尸体,前院和后院里还有零星几只牲畜家禽的尸体,老张将之远远地埋在自己家东边秀姑的陪嫁田底,张硕则在腰间系了两根粗麻绳,开始掏井,先掏前院的井。 他们家前院的井原本砌了井台,临走前盖着盖子,又压了一块大石头,因高大结实的院墙做缓冲,压了大石头的井盖没被洪水冲开,可是这样的井水他们也不敢立即饮用,须得把井里的水全部打上来,打干井水后,清理一下淤泥,重新蓄水饮用。 张硕打上来的井水都被秀姑用来冲洗里外地面,擦洗从正房搬出来的床榻几案桌椅。 洪水从破烂的窗户里灌入房中,正房里的家具和杂物房里的东西一样,件件跌得东倒西歪,倒是没有什么损坏,顶多磕破了漆。 秀姑顾不得保养极好的双手,擦洗完屋里的地面和门窗,熏以雄黄、苍术和艾草等物,拴上晾衣绳晾晒从地窖里拿出来的干净被褥和衣裳,不忘把地窖里的几篓炭和铁锅拿出来,进厨房略略收拾一番就开始烧热水,用热水重新擦洗家具,她还不放心,把老张从前买的烈酒拿了一坛子出来用以擦拭家具物什,然后摆在院子里晾晒。 炭原本打算攒下来留着冬天烤火,现在家里没有柴火可用,只好先用炭了。 后院的门被洪水冲破,一扇门不见踪影,一扇门歪歪斜斜,处处狼藉一片,柴火棚、牲畜家禽的圈棚全部倒塌,乱七八糟地躺在地上,除了一些轻巧的干草木枝被洪水卷走,其他的粗木重物倒是还在,柴火和猪崽羊羔家禽自然是没了。菜地里的菜也都没了,花椒树和正房西间后窗下面的桂花树却还在,只是被洪水淹得奄奄一息,不知道能不能存活。 老张收拾完后院回来,拌了石灰,利落地把正房墙壁先简单粉刷一遍。 中午张硕掏完井,秀姑用新井水煮过碗筷等物,做了一锅面鱼儿,就着咸菜盐豆草草吃一顿,继续忙活。老张和张硕自然没有异议,不收拾好里里外外,晚上睡觉都不安心。 秀姑又用大青叶和大青根等药材熬了一锅汤,一人喝了一碗。 大青根就是菘蓝,又名板蓝根。 板蓝根和大青叶熬汁,可以预防风寒,瘟疫也属于风寒的一种,好像是这样。 午后秀姑把家人夏天穿的衣裳和小野猪尿戒子洗干净后统统煮了一遍,此时天极热且极长,拧干后晾晒,没一个时辰就干透了,她又烧了许多热水,叫家人立刻洗澡洗头换上这些干净衣服,脏衣服洗好煮过搭在晾衣绳上。 经过这么一收拾,不管是人还是房舍,里里外外焕然一新。 期间,壮壮抱着小野猪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他知道外面不干净,不敢随意出门。 “壮壮累了吧?让娘抱抱小野猪,你先歇歇。”墙壁和家具均已晾干,由老张和张硕搬进房里,秀姑抱着小野猪静静看了片刻,道:“阿硕,我刚刚裁了几块红纱,你先钉在窗户上,免得晚上蝇虫飞进屋里叮咬咱们。” 红纱轻厚绵密,却是明月送给自己的,一直没舍得用,现在为了防止蝇虫才拿出来。 他们家的损失很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除了后院的大门和猪崽羊羔家禽柴火草料,就是厨房里的一些碗筷和瓶瓶罐罐,包括其中一些不太多的油盐酱醋等,就没损失其他,至于装了咸肉和咸蛋腌菜的坛子缸子等都被张硕搬进地窖里了,难为他速度快,赶得及。 “幸好咱家建得结实。”秀姑感慨万千,不然就和村里的八成人家一样凄惨了。 张硕很有点得意,接着道:“过会子太阳就该下山了,我今晚歇一宿,明儿去帮岳父家收拾屋子。”里长家的砖瓦房都没了屋顶,何况苏家石墙瓦屋的屋顶,他们来的路上见到了,屋顶被洪水卷走了,只剩黄泥剥落后的石墙,还塌了半边。 老张点头道:“这是应该的,壮壮娘和孩子就别出去了,外面不干净。”如果沈家还在村里,他们也会去帮忙,不过沈家早在周举人进城后就投奔周家去了,不知命运如何。 秀姑眼里闪过一丝感激。 谁知,第二天里长组织壮丁掩埋遗落在他们村里和村外附近人和家禽牲畜的尸体,以免时日久了发生瘟疫,张硕忙于此事,就没去成。 紧接着,秀姑就听说米氏发了财,竟在他们院子里捡到了一锭二十两的金元宝! 自己进门见死尸,米氏进门捡黄金,秀姑很惊讶,说不羡慕那是不可能的,二十两黄金呢,但是想到不该自己得,很快就放平了心态。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7章: 老张正把东偏房里的家具物什弄出来擦洗晾晒,又把后院没被卷走的粗木柴禾弄出来晾晒做柴禾,回到前院闻言,一拍大腿,“落在咱家的两具尸体身上也缠着珠宝啊,咱们咋就忘了给扯下来,就算比不上二十两的金元宝,多少能卖点钱。” 真可惜! 他打仗的时候经常在战后打扫战场,没少扒死去的敌军,铠甲兵器和凡事值钱的物事都捡回来上缴作为战利品,所以他一点不在意死人身上的东西,肯定是他们为了杜绝瘟疫将其装棺,匆忙之间把这件事给忘了。 秀姑扑哧一笑,道:“爹,现在说这些晚了,棺材都封了,死者为大,总不能开棺。” 况且,米氏捡到的金元宝还罢了,死在洪灾里的人,尸体腐烂生蛆了,穿戴的东西肯定不干净。她宁可不发那笔财,也要保证家人的平安。 原是说笑话,谁知最终还是开了棺。 遗落在大青山村的尸体不知来历,不知其家人,也没官府派人来管理,都由大青山村的村民将其掩埋,没有干柴无法焚烧,就直接在西山脚下辟出一块空地挖坑埋之,掩埋之前记录下每一具尸体比较明显的标记,以免以后有其家人前来寻找。 以往遇到这种事时,都是官府出面安置。 张家收殓的那对男女并未记录,秀姑虽记得一些却也不很清楚,入土时只得开棺。 棺材早就运到西山脚下了,张硕识字,没做体力活,拿着里长提供的纸笔记录,详细地记录了这对男女的身高、体形、死状、衣着、佩饰等等。 二人身上佩戴的东西确实珍贵,腰间的珠玉还罢了,大家不识货,头上的钗环也都不见了,但明晃晃的金项圈、金锁和金璎珞等物却被当时开棺的人看在眼里,心痒难搔,奈何张家没有摘取重新盖棺,他们也不好提出来把珠玉给摘下来卖钱。等埋好尸体都走了,当晚就有两个惯常偷鸡摸狗的悄悄返回,挖坟开棺,将金饰珠玉全部盗走。 张硕对此一无所知,他向里长建议防治瘟疫后,忙完尸体掩埋之事,就去帮苏家忙活。 苏家损失极大,院墙倒塌,屋顶不见,家禽俱无,家具只剩三五件,地窖渗进了水,里头藏的粮食至少有三成或是发霉、或是发芽、或是腐烂,把老苏头心疼得睡不着觉。他们家好不容易才攒了一些家底,一场洪水过后,居然没了一半。 张硕到时,闻得苏大郎昨日已和苏葵把井掏干净才用水,微微放下心来。 老苏头年纪最长,经验最足,生平不知道遇到多少回天灾,他人又谨慎,到家后不仅看着长子一家打扫,还亲自去了其他三个儿子家里,该怎么做都仔仔细细地叮嘱了好一番,提起瘟疫,人人色变,懒惰如苏老三和苏三婶也都很听话。 谨慎的人家能想到这一点,不仔细或者把里长吩咐当耳旁风的人家,终有人病了。 “瘟疫?”秀姑听张硕说完,脸色苍白,紧紧地搂着小野猪,小野猪不满地蹬腿,沉甸甸地秀姑差点抱不住他,最后被张硕接了过去。 “是瘟疫的症状,已经有七个人出现瘟疫的症状了。”张硕嗯了一声,神色很不好看,无论是在山上,还是在村里,他都付出了不少心力,希望他们在躲过洪水大劫后,躲过几乎可以称之为绝对会发生的瘟疫。现在看来,终究没有躲过去。 秀姑颤声道:“那几家得了瘟疫?”她要知道谁家,暂时不能和他们来往。瘟疫不是小事,传染性很强,说她自私也好,冷漠也罢,她必须先顾及自己家人的安危。 张硕说了几家人名,因素日脾性不和,住得又远,与自己家没什么来往,最后他迟疑片刻,轻声道:“还有三堂叔家的金氏。”三堂叔家新盖的房子瓦片都被洪水卷走了,家具和锅碗瓢盆等物更不必说,金氏如今又得了瘟疫,可谓是雪上加霜。 金氏?秀姑狠狠地皱了下眉头,他们两家距离近得很。 三堂叔家有钱又有粮,虽没了屋子,但三堂叔和张三婶都是聪明谨慎之人,自己曾借张硕的口把如何预防瘟疫的法子告诉了他们,金氏怎么会得瘟疫? 是食水所致,还是蚊蝇所致? 其实在山上除了石头山外,其他山上就死了十几个人,或是病死、或是饥渴而死,当时立刻就地掩埋了,眼前接二连三病倒的人显而易见都是瘟疫的症状。 瘟疫,那可是瘟疫啊,瘟疫泛滥,十室九空! 大涝之后必有瘟疫,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自古以来,没有出现过任何例外! 三个里长又气又恨,他们早防着这一点了,心里头还在得意他们大青山村在洪水中受到的影响不大,要知道清泉村和沙头村有一半人没来得及避难被洪水卷走了,哪像自己村子里只死了十几个人。谁知,患病的这几家人净惹事,自己都说过洪灾之后必有瘟疫,一定要按照太、祖皇帝曾经叫官府教导的法子防治,他们竟然不当一回事。 里长很清楚这些患病之人的情况,除了几个身体虚弱容易患病的人以外,其他都是好吃懒做的人,定是吃了不干净的食物,或是碰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村里的井水没问题,回村第一件事,里长就着人掏村里那口井了,连掏两遍。 听到村中指责之声,患病之人无不放声大哭。 “能怨我们吗?能怨我们吗?家里没有一粒粮食,借又借不到,讨又讨不来,衙门里一点动静都没有,里长派去报信的也都没回来,我们饿得实在难受极了,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在外头寻吃食,树皮、草根什么都吃,总比饿死了强!” “我们想得病吗?谁想得病啊?这可是瘟疫,要真能管得住,就不会叫瘟疫了!”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求求你们,快去给我请大夫,帮我请大夫啊,我不想死,我还没娶媳妇,我还没来得及孝顺我爹娘,求求你们啊!” …… 闻声之人,无不落泪。 英明神武的县太爷,何以现在却不英明神武了呢? 面对他们的求救和控诉,村中一片沉默和寂静,谁有办法呢?人人都自顾不暇了呀! 确认这些人得了瘟疫,也没法子进城请大夫,村中人人自危,再不敢大意,按照里长的吩咐在距离村子远远的西边山地上搭几座草棚,将这些得了病的人送过去,另外在北山脚下也搭几座草棚,病人没患瘟疫的家人都挪过去,确定没得瘟疫再回村子里。 这是太、祖皇帝说的隔离,隔绝远离,历朝历代都有隔离病坊,他们没有,只能如此。 不愿意去?行,全家逐出村子,村子里两百多户人家,总不能跟着一起死。村子里的人没有不害怕瘟疫的,没得瘟疫的人家都赞同这种做法。 房舍还没修缮好,家家户户就开始防治瘟疫。 饶是这么着,得瘟疫的人还是越来越多,搭的草棚越来越多,挪出去的人越来越多,县衙里始终没有来人,附近的沙头村也是瘟疫泛滥,死了不少人,据说沙头村东边的清泉村死了一多半人家了,许多人家都死绝了,得到消息的三位里长急白了头发。 大青山村动作很快,防治得又严,得瘟疫的慢慢少了。 然而,凡是得了瘟疫挪出去的人们,只有一两个熬了过来,其他的人都死了,病人的家人挪出去后也有好几个人得了瘟疫,从北山挪到西边。 没大夫,没药材,官府始终无人来。 十七个人,洪水消退回村后的五天内死了十七个人! 村里,哭声震天。 这几天没有下雨,柴禾早就晒干了,里长立即下令将尸体全部焚烧掩埋。 苏里长以身作则,一家子都搬去了北山,他家小孙子忽然得了瘟疫,儿媳妇跟着搬到西边草棚里照料,不足一日小孙子就没了,儿媳妇也染了瘟疫,苦苦求生。 苏里长家尚且没有抵挡住瘟疫之害,何况别人家? 如果患病后就有官府派大夫送药来治疗,说不定还能活下来,现在什么都没有,本就缺衣少食没有栖身之地的百姓们,越发绝望了,不知道怎样才能活下去。 发生这种事,秀姑抱着小野猪越发不敢出门,连带拘着壮壮,把自己家的屋墙院墙大门统统用水冲洗一遍,热水再冲洗一遍,然后以烈酒擦拭,老张和张硕每回出门回来定要喝一碗大青根大青叶熬的汤汁,然后用艾草水洗澡,换下来的衣裳事后就洗干净煮开晾晒。 里里外外,处处干净异常,几乎一尘不染。 每天拿雄黄和苍术、艾草、青蒿等物熏屋子,秀姑仍有点不放心,继窗上钉了红纱,正房的门和卧室的门竹帘后统统挂上一幅纱帘,床上吊着纱帐,自己和张硕房里是成亲时的红纱帐,老张和壮壮屋里的纱帐是新做的青纱帐,都是上等细纱。 瘟疫的源头不一定是食水,还有蚊虫的叮咬,而夏天的蚊虫很多,洪灾后处处可见。 他们家除了牛和骡子,没有了其他牲畜家禽,老张每天都给牛和骡子洗澡,清理牛粪和骡子粪,原先墙外粪坑里堆积的粪便被洪水冲走了,倒是减少了吸引蚊蝇的引子。 好在这时候没人敢随便上别人家的门,不然定有人看不惯秀姑的所作所为。 老张和张硕却很赞同秀姑的细致和妥帖,毕竟事关一家人的性命,他们都很爱惜自己的性命,说他们怕死也好,反正事事小心为上。 张硕帮苏家修好房屋,回来喝了汤洗了澡换了衣裳,对秀姑道:“大伟得了瘟疫。” 苏大伟是秀姑的堂弟,翠姑的亲弟弟,上头还有个哥哥叫苏伟。苏大伟年纪最小,最肖似三婶,最得三婶疼爱,从小就好吃懒做,而且吃得肥头大耳,算算年纪,再过两年就该说亲了,三年前曾经和周彬一起欺负满仓和壮壮,被秀姑训斥过一顿。 “什么?大伟得了瘟疫?”秀姑大惊失色,忙盯着他上下打量,见他安然无恙才微微放心,随后问道:“大伟怎么得了瘟疫?你不是说阿爷都交代了吗?我把咱们家这两年储存的艾草和各样药材托你送了一些给他们,定然也有三叔家的,他怎么会得瘟疫?” 她曾叮嘱娘家诸人,熬大青根大青叶水饮用,以艾蒿驱逐蚊蝇,以雄黄熏屋,防瘟疫。 每年的四五月份,漫山遍野都是艾草和青蒿,有野艾也有香艾,艾草除秽,身上发痒用艾草水洗洗就好了,夏天又能熏蚊子,家家户户都会存储一些,秀姑每逢端午节必定收割大量艾草晒干了收着,储量很大,自己家用绰绰有余,分了不少给亲友,并且和公爹丈夫商量后,留下自己家足够半年用的雄黄苍术大青叶大青根等药材,剩下的送给了娘家。 张硕叹道:“阿爷虽然交代了,却也无法管得面面俱到。”苏老三家要真是那么容易管束,就不会好吃懒做到让老苏头厌恶了。而且,苏大伟是十三岁的半大小子,天天在村里东游西逛,老苏头不可能跟在他后头监视。 “那么,大伟是怎么得的瘟疫?”三叔家一直都是从自己娘家挑水吃,理应是干净的水,而且家里家外又都是阿爷看着收拾,检查了一遍。 听到瘟疫二字,秀姑就觉得害怕不已。 千防万防,终究是防不住吗?每天都能听到村中传来哀嚎之声,声声凄厉,字字如血。 惊心动魄之中,她夜夜难以安枕。 “不清楚,恍恍惚惚听说大伟在外头偷吃了什么东西。”具体吃了什么东西,张硕没有询问,帮苏家干完活就赶紧回来了。 这倒像是苏大伟的为人,秀姑气他不争气,又觉伤心,随即蹙眉道:“反正我娘家的房舍修缮好了,你就别去那边了,外面不干净,你也少出门,我不放心。不知道我娘家如何了,三叔三婶家常在我娘家挑水,也是时常接触的。” 话虽如此,眉间仍然藏不住一点沉痛之色。 她虽懂一点养生之道,却并不懂医术,不知道该如何治疗瘟疫。 瘟疫,几千年来都无法彻底根绝的瘟疫。 “岳父家中倒无事,几个孩子都被大嫂拘在家里头,饮食十分谨慎。至于大伟,他已被送往西边草棚了,三叔家的其他人纵然不愿意,也都被赶着搬去北山,自个儿在远处搭了一座草棚,没法子,原先的草棚已住满了人。” 张硕说话时,十分叹气。 瘟疫泛滥,没人在村里走动,一片死气沉沉。 饥饿、疾病……无数阴影笼罩着逃过洪水大劫来不及庆幸的大青山村村民。 虽然和三叔家来往不那么密切,但是苏大伟毕竟是嫡亲的堂弟,秀姑很关注,也很担心,她绞尽脑汁,除了已经告诉家人的几个预防方法,始终没有妥当的救治之法。 苏大伟没有病愈者的幸运,终究没有熬过去,在草棚中哀嚎着闭上了惊恐的眼睛。 从北山平安搬回来的苏三婶哭成了泪人儿,险些瞎了眼睛。 苏大伟埋葬后的第二天,县衙的官员和大夫来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8章: 虽说姗姗来迟,但是总算带来了一抹希望。 不久,村民们失望了。 所谓的官员仅仅是县衙里的两个衙役,一个是小窦,一个郭大海,他惦记着张硕一家特地要求分到大青山村,带了一个小大夫,药材只有两车,一粒粮食都没有。 左看右看,除了三个人就是两辆板车,小窦和郭大海亲自拉过来,并无牛马骡子。 “你们别怨县太爷不作为。县城两千多户人家或是死于洪灾,或是死于瘟疫,只剩八百来户了,损失惨重!瘟疫发生后,全城不允许进出,生怕传染到别的地方,暂时控制住疫情才得以出城。县太爷自个儿都病了,家里也有下人得了瘟疫,整个县衙隔离,正请宋大夫治着,不知后事如何。我们一路过来,已见到两个村子死绝了,听说你们大青山村活着的人最多,就把属于那两个村子的药材弄了一车过来,原本大青山村只有一车药材。” 郭大海又黑又瘦,满脸疲惫,瞧着竟像是变了一个人,他见大青山村一片狼藉,幸而没到大青山村时就看到了大哥家的房舍完好无损,微微放下了心。 另外两位里长先后死在瘟疫中,苏里长家最可怜,只活了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大孙子苏超,日夜痛哭,唯一仅存的张里长听了郭大海的话,心中一沉,“郭捕头,城里的情况当真比村里还严重吗?难怪我们久等不至!” 郭大海叹气,“洪水来时,多少人爬到了屋顶、墙头、树上,偏生洪水深得很,没过了屋,饿死的饿死、被冲走的被冲走、生病的生病,洪水退后,街头巷尾处处见尸。不说这些了,赶紧叫大夫熬药给得了瘟疫的人送去,只盼他们都能熬过这一劫。”这些药材虽然对症,但喝了后结果不同,有的人幸运,喝了药就会痊愈,有的人不幸,喝了药仍然下了黄泉。 最后这些话,为免众人忐忑,郭大海没有说出来。 有人迫不及待地问道:“郭捕头,粮食呢?咋没运点粮食过来?俺们这一年两季颗粒无收,今年又遇洪灾,又遇瘟疫,我们都快饿死了呀!” “对啊,粮食呢,粮食呢?” “郭捕头,你回去求求县太爷,先给我们一点粮食吧!” “先给点粮食吧,吃了粮食就有力气,邪气不侵,俺们就不会生病了,就不会得瘟疫了,不得瘟疫俺们就能活着!” 张里长眼含希冀地望着郭大海,他们家也迫切需要粮食,家里的地窖渗水,粮食坏了一小半儿,为了不得瘟疫,他们家强忍着不吃,靠剩下的一半粮食,压根就没法子熬到明年夏收,而且没有粮种,秋季就没法种地。 郭大海无奈道:“上头没拨款没发粮,你们叫县太爷怎么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黄河就穿过府城,府城的灾情只怕比县城更甚!咱们县太爷原本想得极好,发觉可能会出现灾情,就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银两去江南买粮食,帮桐城百姓渡过难关,免得久等朝廷赈灾粮款不到大家挨饿,谁知黄河决堤,粮食在回来的途中全部都被洪水打翻。” “全部都打翻了?那俺们咋办呀?朝廷不是该赈灾的吗?”一听到这个消息,哭声在人群中若隐若现,眼里仅剩的微光慢慢暗淡,化作灰烬。 看着真不忍心,可又能如何? 县衙的粮仓里本有之前存储的粮食,够百姓熬过两个月,得知洪水将至时县太爷立刻派人用装了沙土的麻袋垒在门口,堵住了洪水侵袭。 谁知,为他人作嫁衣裳! 洪水退却,粮仓未毁,里头渗进一些水,也只是最底下的一层粮食发霉、发芽,绝大多数都是完好无损的粮食,足够活着的百姓用四个月,没想到立刻就有府城派人过来,说府城极度缺粮,大军缺粮,把粮食运走了,说是今年的税收,等朝廷拨了赈灾的粮款再送来。 县城每年收了税,或银或粮,先收上来交到府城,由府城上缴到国库,然后朝廷根据各地的需要拨下款项,经由省、府再到县城,层层递下。 事关生死,府城都顾不得县太爷的家世了。 县太爷原本忙于县衙事务,接连几日几夜没有空闲歇息,骤然得到这样的待遇,心里又气又急,病上加病,才彻底倒下了。 想到此处,郭大海苦笑不已,这些内情都没法子跟大青山村的百姓们详细说明,只好岔开说道:“咱们县太爷英明神武,痊愈后一定会设法帮大家渡过难关,大家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熬过这场瘟疫,阻止瘟疫继续泛滥!” 张里长有些失望,但也只能赞同。 和苏超商量后,把大夫和药材安顿在他家里,命张里长派人给病人送药,郭大海和小窦检查了一下村中关于瘟疫的防治,觉得很满意,大青山村在这方面做得非常出色,无论是避难还是防治,之所以死这么多人,不过是因为人不能胜天。 郭大海携着一大包防治瘟疫的药材去张硕家,进门就惊了一下。 太干净了吧?县衙里都没这么干净。 “来来来,先去洗个澡咱们再进屋说话,现在不是寻常之时,你可千万别见怪。”张硕对他可不客气,大大方方地收了药材,先端给他一碗药汤喝下,然后送他去东偏房洗澡洗头,拿了自己的干净衣服给他换上,连鞋都换了。 “大哥,你们家忒谨慎了吧?”郭大海洗完澡出来,头发湿漉漉的就没进屋,站在院子里晒太阳,不一会儿就干了。 张硕淡淡地笑笑,道:“我家老的老,小的小,不谨慎点怎么行?你瞧瞧外头,十家里头有三四家都得了病,熬过去的才有几个?”说到这里,收了脸上的笑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每天都能听到村里传来噩耗,心里实在难受得很。 和苏大伟一样,金氏没熬过去,留下了一个儿子。 郭大海明白,“唉,这种事太多了,只盼着咱们自个儿能熬过去吧!得知大哥一家安然无恙,我这颗心就放下来了,回去跟二哥三哥说一声,叫他们放心。” “老二老三他们都还好吧?我们光在山上就避了二十天,回来没两日就发生了瘟疫,无时无刻不在忙碌,纵然心焦,也没法子进城打听你们的情况。”听闻郭大海提及赵明堂和云天瑞,张硕赶紧问出自己的担忧。 “大哥放心,咱们这几家都没事,就云三哥家的老娘不小心跌断了腿,如今正养着。二哥家的嫂子得了病,侥幸不是瘟疫,只是风寒,没有性命之忧,我来时已经痊愈了。大哥也不用担心我们在城里没有粮食吃,咱们都记得大哥素日的教导,年年都存上十几二十石的粮食在地窖里,地窖修得又严实,虽渗了点水,损失不大。” “没事就好。”天天听到噩耗,张硕担心得不得了,总算可以放心了。 郭大海目露感激之色,“就是三哥说,欠大哥大嫂的那三百两银子,去年年底还了五十两银子,以为今年也能还五十,谁知出了这事儿,怕是今年没法子还了。” 张硕摆了摆手,“人活着就好,银子是小事,不急在这一年半载偿还,你大嫂从来就没催过,去年他还钱你大嫂还问他们够不够过日子。我近来没办法进城,你回去跟老三说一声,叫他收了这些心思,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熬过这场劫难!” 郭大海连忙应是,见秀姑出来,忙上前问好。 秀姑笑道:“外头热得很,你们兄弟俩进屋说话,我早上熬了一锅绿豆汤,凉透了正好喝,解毒又解渴。我去做饭,大海晌午在家里吃。”郭大海拿衙门里的药材私下给他们,虽然说这样的举动十分不当,但好处自己家得了,秀姑自然不会矫情地拒绝。 “麻烦大嫂了。现在大家日子都不好过,粮食紧缺,大嫂随意弄点粗茶淡饭即可。”在这时候,百姓能吃上粗茶淡饭就很不错了。 秀姑笑笑没说话,他和张硕那么亲近,怎么都不可能用粗茶淡饭来招待他。 张硕招呼他进了堂屋,壮壮抱着小野猪赶紧问好。 “哟,除了吃喜面那日,我再没见过这胖小子,怎么瘦了些?”郭大海摸了壮壮脑袋一下,伸手接过小野猪。 “在山上熬了二十天,还没养回来。”提起在山上的生活张硕就心疼。 “也是,等待洪水退去的日子着实难熬。”逗弄小野猪片刻,见他扁扁嘴快哭了才递给壮壮,郭大海笑道:“就你们兄弟亲,居然不跟你叔!” 小野猪在壮壮怀里流口水,用咿咿呀呀之声来回应他。 随后,壮壮抱小野猪去厨房帮秀姑烧火,郭大海跟张硕谈及县城里的诸般情况。 听闻县衙无粮,张硕不由皱眉。 “大哥别担心。”郭大海抬头见张家大门紧闭,方靠近张硕两步,低声道:“县太爷病中往京城去了一封信,听说县太爷是京城户部尚书的儿子,无论如何,户部尚书谭老大人都不会把咱们桐城给忘了。”这里有他的儿子,事关他儿子的功绩,他定会用心。 张硕听了,神情为之一松,叹道:“希望咱们桐城都熬过去。” 灾荒、洪水、瘟疫,接二连三,死伤无数,过去这么久了,朝廷再没个章法下来,他们桐城绝大多数百姓真的没有活路了。 “对了,老四,我那先岳家早些时候投奔了周举人家,周举人家怎么样了?壮壮他姥爷家在村里我多少能照应点,偏生在京城里,我万事都鞭长莫及。”不管怎么说,沈家是自己的岳家,壮壮的外祖家,不能置之不理。 “周举人?”郭大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怎么?”难道发生了什么噩耗? 郭大海却是一笑,“周举人在城里可是闹了不少笑话。咱们桐城里头没有高山,得到黄河决堤的消息,凡是做官的人家头一件事就是收拾东西登上城墙,城墙是最高的了。我也是其中一个,周举人携家带口竟也挤了上去。周举人啥东西都没带,就揣了一兜金银珠宝,随着洪水来袭,城墙上的人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他妻儿媳妇们带的粮食吃尽了,他拿元宝跟人换饼子和谁都没人与他换,城墙上人多,人挤人,不小心把他挤到了城墙边,他没揣住那些金银珠宝,全掉下去被洪水卷走了。” 周举人当时的脸色哟,瞬间变得跟纸一样白,就差没捶胸顿足了。当然,城墙上挤挤挨挨,就算他想捶胸顿足都没空间。 张硕顿觉莞尔,道:“这么说,周举人一家没事了?” “周举人家没事,不代表投奔了他的人家没事,恐怕壮壮的姥爷家跟着也出了事。” 张硕一惊,“怎么回事?” 郭大海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张硕,自从周举人断了自家大哥的生意,自己一直留意他家的事情,正好跟大哥说说。 周举人上了城墙,投奔了他的人可上不去,不少人上去就被踹下来了,三四十家人被洪水卷走了七七八八。剩下的人哭着喊着爬到树上、屋顶、墙头等高处避洪水,或者抱着部分家具在水中沉浮,泡在水里不少时候,洪水还没退就死了两个。接着又是瘟疫,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现今正在周家大闹,闹得人尽皆知。 能不闹吗?留在村子里还有西山可以避难,不必受洪水淹没之危,现在跟了周举人,他们家好好的,自己家的人却都死的死,病的病,得了瘟疫,怕也不能好了。 郭大海道:“我估摸着就算壮壮姥爷家有人活着,也不会很多,我记得他们家一直住在周举人家里,说沈童生要用功苦读参加考试。倒是周举人实在运气,洪灾后他家闹得厉害没时间想法子防止瘟疫,大儿子死了,大儿媳妇和二儿媳妇也死了,有一个孙子现今病着已被隔离了,他自个儿竟安安稳稳的啥病没有。不过,周举人也不好过就是了。” 别人家无不损失巨大,周家没逃过同样的命运,发迹以来得的东西都付诸流水了。那些投奔之人在周家闹腾时,推搡间,周举人跌断了一条腿。伤筋动骨一百天,不知道周举人那腿接好后能不能和从前一样走路,若是落下一点儿残疾,他一辈子的前程都没有了。为官者除了武将,文官必须面容端正身体完好,相貌奇丑或者身有残疾都不得出仕。 张硕目瞪口呆,怎么听着像戏文里的故事? “周举人的运气一向很好,说不定养好后腿脚一如平常行动自如。”张硕从来就没小看过周举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种事儿一直都少见得很,要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就不会有祸害遗千年这一说法了,周举人这么一个伪君子假斯文也不会中举人了。 秀姑进来笑道:“行了,你们哥儿俩赶紧洗手吃饭,爹给后院的牛和骡子洗完澡了。” 饭是稀饭,主食是卷子,菜就简单的四样,一盘蒸咸肉、一盘切成两半的四个咸鸭蛋、一盘红辣椒炒酸菜、一盘凉拌花生米。 现今家里是一点青菜都没有,暂时不敢种菜吃,秀姑纵然心灵手巧也没办法。 郭大海食指大动,“竟然有肉?哟,还有咸鸭蛋!大哥,你好本事啊,这日子过得红火啊。”自从发生洪水后,他一丝儿肉味都没尝过。别说肉了,菜蛋和猪油都没有。他们家每天有足够的干饭馒头吃,说出去不知道得有多少人羡慕得要死,谁知大哥家居然保住了咸肉和咸鸭蛋,瞧这咸肉的色泽,应该是去年腌渍的咸肉。 “剩的不多,你赶紧吃吧。”张硕无意提及家里还有一百多斤去年和今年的咸肉。 给他们爷仨送上一壶烫好的酒,秀姑和壮壮娘儿俩没上桌,带着小野猪在厨房就着单独盛出来的两碟子小菜,各自喝了一大碗稀饭。 郭大海停留在大青山村的日子里,白天在张家吃饭,晚上在张家睡觉。 吃过带来的药材,患病之人没两天就活下来好几个,渐渐的得瘟疫的人越来越少,七八天后,除了不幸死去的人,其他患病者都痊愈了,又过几天,大青山村再无人患病,加之各家都干净得很,逐渐控制住了瘟疫的扩散,郭大海、小窦才和大夫放心离去。 总算熬过去了啊,瘟疫熬过去了。 秀姑眼里闪过一丝晶莹的泪花,这几个月她真是心力交瘁。 可是,瘟疫控制住了,饥饿的情况却没有任何改善。 没有被瘟疫夺去性命的人,却因为饥饿死在家中,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进了八月,大青山村已死了二十五个人,恐慌弥漫在大青山村的上空,就在他们决定铤而走险之际,郭大海去而复返,带人拉了十几车粮食过来。 面对召集过来的村民,郭大海大声道:“六岁之下的孩子每人两斗,六岁以上、十岁以下每人四斗,十岁以上、十六岁以下和五十五岁以上者每人六斗,十六岁以上、五十五岁以下每人一石。这不是你们一时半会的口粮,你们要用这些粮食坚持到朝廷赈灾的粮款发下来!咱们这里的灾情已经报到京城里了,朝廷什么时候派人来,什么时候有粮食,咱们县太爷无法确定!你们要体谅县太爷,县太爷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头一件事就是赈灾!” 郭大海说话时眼圈都红了,粮食,来之不易呀! 这些粮食根本就不是朝廷发下来的粮食,更不是府城弄走的粮食,而是谭家门下有个放出去的奴才,善于经商,闻得自家小少爷所在的桐城大灾,特地弄了五万石粮食,又谭老大人献给当今圣上,指明帮桐城渡过难关,这些粮食才得以抵达桐城,没有受到层层盘剥。 桐城原有一万一千户人家,灾后活下来只有四千多户人家,一户能分十来石粮食,但县太爷没有这么做,只是按人头暂时发放给百姓几个月的口粮。 雨停至今,再没下一滴雨,中秋后根本无法种庄稼,谭吉害怕更大的灾荒在后头。 发放下来的粮食就是稻谷和麦子两种,其中稻谷居多,成色不算太好,却是许多百姓的救命粮。郭大海没说粮食的来源,他们个个对着北方磕头,对圣人感恩戴德。 天灾之后,百姓的适应能力非常强。 几千年来,一直如此,无论发生过多少灾难,百姓很快就会从打击中走出来。 有了粮食,大青山村渐渐平静下来,慢慢恢复以往的生活,开始为下一季庄稼发愁。 在这时,原本投奔周举人的人突然回来了,除了早就知道底细的张硕一家外,大青山村其他人家顿时傻了眼,去时三四十家三四百人,回来仅有两家完整,另外还有零星三十几个人,个个面黄肌瘦,不成人样,一进村就痛骂周家,污言秽语连绵不绝。 知道这些人的命运后,大青山村活下来的一百七十多户人家,两千来个人,无不拍着胸口暗叫庆幸,幸亏没因为饥饿去投奔周家啊。 秀姑觉得很奇怪,他们不是投身为奴了吗?难道周家愿意放他们脱籍?她见别人都没询问这一点,自个儿把疑问藏在心间。 沈家就剩一个人了,不是壮壮年轻的舅舅舅妈表兄弟们,而是沈童生。 沈童生一回到村子里见到家都没了,当即就哭丧着脸上了张家的门,让女婿和外孙养活自己。通过他的哭诉,张家才知道沈家的人在洪灾和瘟疫中相继丧命,壮壮的三舅母还活着,只是不肯回来,所以最后只剩沈童生一人凄凄惨惨地回村。 “女婿啊,你可不能不管我啊,我可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张硕很不高兴,怎么就只有自己一个亲人了?壮壮难道不是他的亲孙子?小沈氏还活着呢,自己家清清静静地过日子,毕竟沈氏不在了,不可能让沈童生一个外人住下来。 于是,张硕找人给他在沈家原来的地基上搭了两间茅草屋和一间小厨房,砌了灶台,弄了一口小锅和两副碗筷,不到两天就弄得妥妥当当,然后再给一点粮食和盐,就送沈童生回家了,理由很明确,自己姓张,他姓沈,自然应该住在沈家。 现在什么最珍贵?粮食和盐啊! 他这么做,谁都要竖起拇指说一声仁义,谁都挑不出错,自己送的粮食,加上沈童生分到的口粮,够他几个月的嚼用了。 秀姑本以为沈童生定会死缠烂打,不同意张硕的做法,沈家的贪婪她听老张说过许多次,沈童生虽然没有周举人的才华,为人品格倒是和周举人颇为相似,一个人知道怎么洗衣做饭吗?谁知没两天她就听说沈童生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寡妇一起过日子了。 秀姑瞬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跟在沈童生后头,在城里已是无处容身的周举人一家也回来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69章: 洪水席卷城中大户人家,县太爷家都没逃过,何况其他人?而且周家搬到城里居住就没来得及挖地窖藏粮食,基本上都被卷走了,更别提摆放在房里的金银绸缎等物了,大概除了他们自个儿身上带的一些首饰和金银,再无其他傍身之物了。 周举人断了腿,不知痊愈后如何,前程明显已经毁了一半,各家富户灾后自顾不暇,谁来管他怎样?再送金银绸缎?怎么可能。 接连几劫,周家死了四个人,长子夫妇和二儿媳妇,还有周举人的一个孙子,虽有治疗瘟疫的药材,到底没有熬过去。如今,他们家尚有三子、二媳和好几个孙子,仍然是人丁兴旺,周惠是幼子,人又老实敦厚,很爱干净,和小沈氏母子都活了下来。 走时风光无限,来时凄凄惨惨戚戚。 根据旁人的描述,秀姑觉得用这句话形容他们家最贴切不过了。周家回村,原先投奔了他们家的人再次上门大闹,闹得不可开交,秀姑自然没去看热闹。 “爹,咱家今年不种地了吗?我都没见您打磨铁犁等农具。”秀姑抱着小野猪问道。 八月底,按照从前耕种的时节,该种下一季的庄稼了,就是小麦,如果不种,明年夏天指定没收成,他们家已经一年多没有收成了。 老张唉声叹气地道:“不种了,没法子种。” 最近一滴雨没下,不过洪灾后留下的水极多,洪灾后村里就组织人手挖了沟渠分走大河里高涨的河水,那些沟渠都在地头,引入地里浇灌一番,过几日种庄稼够用了。但是没有粮种啊,光粮种就需要四十石,他们家麦子是去年收上来的粮食,稻谷更是前年的陈粮,陈粮不能作为粮种,种下了地除了浪费粮食,本钱都收不上来。 他们家如此,别人家也是如此,所以至今家家户户没有种地的动静。大半没地的人家倒还好,有地的人家都觉得口粮来之不易,谁愿意种下地?也不够种地。 今年的夏天县衙没派人来征收赋税,他们已经觉得很侥幸很感激县太爷了,往年遇到天灾,哪回没收赋税?事后免税都是过了很久以后,朝廷有了旨意下来他们才得以不交赋税。当然,也有可能今年该收赋税时正好遇到了洪灾,就拖延了下去。 秀姑跟着叹气,靠天吃饭的农民日子难过啊。 陈粮虽然没有新粮好吃,出的米面也比新粮少了一些,但是在灾荒之年,陈粮和新粮一样珍贵,想到自己家里堆积着大量粮食,秀姑心里踏实了不少,三年五载没收成,也够他们一家吃的了,不必担心挨饿受冻。 提到受冻,秀姑立即说道:“阿硕,咱们家的柴禾不多了,趁着天好,多弄些柴禾回来,冬天的炭没有着落,牛和骡子的草料也没有着落,可惜了春夏你和爹忙碌的一场。” 天天冒着风雨去割草,好不容易囤积了足够牲畜过冬的草料,结果被洪水全部卷走。 老张正有此忧,对儿子道:“咱家从前在荒山野岭栽了不少树,我瞧着被洪水淹死了大半,也连根卷走了几棵,剩下没几棵活树,家后河边十棵树倒活着,门前地基上的茅屋被卷走了,几棵树死了个干净,死树晒了一个月,干得差不多了,咱们爷俩把树砍回来当柴烧。” 说干就干,有些人家在等待朝廷赈灾的粮款,有些人家和他们一样忙着准备过冬之物。 张硕磨好长锯和斧头,拉上骡车,装着绳索,和老张一起出门。 张家年年春天在荒山野岭没人要的地方种树,大多是杨树,十几年二十年伐树卖掉,木料价格不便宜,或是打家具、或是造纸都用得,他们家十年前已赚了一笔。多年下来,他们家没有三百棵树也有两百棵,零星分布在各个犄角旮旯,每个地方也就十棵八棵,活下来的树都是十年以上的大树,只有五十多棵,其他种了七八年的树都被淹死了,更别提小树了。 如今赤地千里,伐树无所顾忌,爷俩拉动长锯,直接放倒大树,树枝砍断,树干截断,整整齐齐地码在骡车上捆好拉回家。 小树更容易,一砍就断。 等死树都伐完了,爷俩再把大树的树根挖出来在后院里晾晒,干透了收进原本用来杀猪的青砖瓦屋里,用时和树干一样劈开就行。 后院的草棚重新搭好了,但是出了这么一场祸事,树枝堆放在草棚里,珍贵的木柴收进屋里比较好,一年半载他们没法子做杀猪的生意,空着也是空着。 爷俩忙了大半个月,过冬的柴禾总算不缺了,秀姑每天烧火做饭也烧炭攒着。 没有引火的麦秸秆玉米皮等软柴禾,父子二人伐完树,开始收割荒山野岭到处都是的野草枯藤。野草枯藤也可以作为牲畜的草料,越多越好,而且他们拣高处没被洪水淹没过的山地割草,这样的野草枯藤比较干净,虽然瘟疫已经过去了,但是小心无大碍。 九月天已凉,北雁南飞,百草凋零,唯独缺了硕果累累之景。 想想以前,玉米累累,稻谷垂垂,百姓人人带笑,哪像如今个个愁苦不堪,身形佝偻。 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张硕直起腰,拿起挂在腰间的葫芦喝了几口水,塞好口后挂回腰间,重新弯腰割草,不多时就割了一车。 他和老张一个拉着骡车,一个拉着牛车,在不同的地方忙碌,忙碌时牛骡随地吃草。 把草抱在车上用麻绳捆好,张硕驾着骡车回家,没到村里就见郭大海面带焦急地迎了上来,“大哥,我的好大哥,可把你等回来了。” “咋了?有啥事心急火燎的?难道是朝廷赈灾的粮款下来了?”张硕笑道。 思来想去,就这么一件事值得大家关注了。 “粮款?等着吧,现在距离洪灾才过去两个月,莫说不确定有没有赈灾的粮款,就算有,先有钱后买粮,没三五个月甭想到咱们手里,到咱们手里还不知道几粒粮食呢!”郭大海撇撇嘴,接着一把拉住大哥的手,满脸都是笑,“是好消息,对大哥来说是好消息。” 张硕好奇道:“我有啥好消息?难道是有人找我杀猪?可是这时候的猪才经过洪灾我可不敢杀,而且咱们县城里没有几头猪了吧?”据他所知,县太爷家的庄子都被冲走了,里头圈养的那些牲畜家禽全部无影无踪,倒是庄头佃户就在附近,逃到了西山上活了下来。 郭大海白了他一眼,拉着他往前走,“大哥,你怎么尽想着杀猪?” 张硕倒觉得好笑了,“我就是个杀猪的屠夫,不想着杀猪还能想啥?当然,我也会种地,我的主业是种地的农夫,副业才是杀猪的屠夫,这个万万不能颠倒了。”虽然屠夫赚钱多,可农夫名声好听啊,他得为俩儿子着想。 进了村,路遇之人无不热情地打招呼,更有甚者露出谄媚巴结之色,张硕有些受宠若惊,他张屠户的人缘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见他这副模样,郭大海笑得前仰后合。 “大海,说吧,到底发生啥好事了?”张硕用力拍他的肩膀,自己平时在村里地位虽然不低,但是皆因许多人畏惧他,不敢得罪,而且也有几家老死不相往来的人家,很少见到这种连男女老少都对他笑容可掬的情况。尤其是小孩子,平时小孩子不怕他就不错了,别以为他不知道村里经常有大人拿自己吓唬淘气孩子的事情。 “你再哭,你再闹,再哭再闹小心我把你送给张屠户,当猪给宰了!张屠户的刀可厉害了,大砍刀,能砍断骨头,砍成十七八段!”经常有人用这句话或者相似的话来令小儿止哭,媳妇知道后笑话他好几回,他也很无奈。 郭大海嘿嘿笑道:“你们村原先有三百多户人家,如今还有一百八十多户,只剩一个张里长还活着,偏生年纪不小了,需要任命新的里长,县太爷看中大哥你了!” 张硕目瞪口呆,“啥?我成里长了?” “对啊,恭喜大哥,今儿起,大哥就是大青山村新的里长了。以后原先的张里长掌管大青山村西半边九十多户人家,大哥管理大青山村东半边九十多户人家的赋税徭役户籍等事。”郭大海笑嘻嘻地抱拳,作恭喜之状。 “我咋就成了里长了?里长不该是请村里田地最多的富户担任么?原先的三个里长最少都有一百多亩地,好几家佃户,我家连同我媳妇的陪嫁田也就四十亩地,差远了。”张硕满腹疑窦,狐疑地看了郭大海几眼,“大海,该不会你在其中做了什么吧?” “没有,大哥,真的没有,我没那么大的本事。”郭大海赶紧摇头。 他压根就没在县太爷跟前提过自己家的大哥,不对,有一回,当时大哥被断了生意他去求县太爷,求县太爷给大哥一条活路,县太爷当时叫他不必着急,说什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当时觉得很奇怪,现在突然任命大哥做里长,可能那时候县太爷就留意到大哥了。 任命或者罢免里长等琐事并非是县太爷亲管,但这次却是县太爷亲自交代了。 莫看他们县太爷似乎高高在上,实际上他老人家经常巡视民间,县之下就是村,县太爷对各个村子里的情况称不上了如指掌,每个村子里有哪些厉害人物他却很清楚。 “真的没有?”张硕不相信。 “真的没有。”郭大海信誓旦旦地举起手,“咱们县太爷在咱们县当了十来年县令,心里跟明镜似的,定是早就看中大哥了。” 张硕摇头,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成了里长。 不是他妄自菲薄,他就是市井之中一个杀猪的屠夫,哪有资格让县太爷垂青?这几乎是一步登天,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秀姑原本不知自己的丈夫被县太爷任命为新的里长,她保养了大半个月,正在家绣百子衣,顺便看着壮壮趴在床上逗小野猪爬来爬去,一片和乐,突然有很多人来拜访,亲厚的、不亲厚的、发生过矛盾的等等,个个向自己道喜,她才知道这个好消息。 他家阿硕成里长了?秀姑很惊讶。 里长都是村中的地主担任,他们村有五千多亩地,属于自己村村民的一共有两千亩左右,三个里长家占据了六百多亩地,苏里长家的地最少,是一百二十亩,排在村中第三,大王里长家的地最多,一共有两百七十多亩。 之所以称呼为大王里长,乃因当年同时有个小王里长,小王里长病死后张里长继任。 如今,苏里长和大王里长都过世了。 就算如此,也轮不到张硕来当里长吧?和张硕一样,秀姑首先就想到自己家只有四十亩地,村里比他们家地多的有好几家呢。大王里长的大儿子继承了两百亩地,小王里长的儿子也有一百七十多亩地,就算苏里长唯一活着的孙子也有一百二十亩地。 见郭大海和张硕一同进家门,秀姑赶紧上前询问。 郭大海看了一眼张家大院中聚集的一干女妇,她们都露出急切的询问之意,也有一两个家资富饶的不太服气,含笑道:“咱们县太爷知人善任,病愈后经过调查,知道了大哥在洪灾、瘟疫中的所作所为,很是赞赏,说若无大哥,大青山村的损失更大。又听说大哥性情仗义,识文断字,所以县太爷经过深思熟虑后,任命大哥为里长。” 单只识文断字这一项就足以弥补张家地少的缺憾了,更别提张硕颇有仁侠之气,底下百姓赋税徭役皆由里长负责,还要负责排解邻里纠纷,最要紧的就是人品二字。若遇到一个贪婪成性的里长,欺上瞒下,日子本就不好过的百姓只怕更加困苦十倍! 这一番话,他在遇到张硕之前已经跟张里长和村中老少爷们仔细说过了,除了一两户不服气想竞争里长的人家,其他人都很同意,尤其是老人,没人不想要一个好里长。 老人们经历的多,张里长之前的小王里长人品就不好,那时候交的税也多,各样杂税凑在一起,基本上年年都得交一多半的收成,压得百姓们喘不过气,艰难之极,偏偏小王里长犹不满意,经常在税上再加一层,或者多收杂税,说是衙门让交这么多。 张硕却不是那样的小人,一是现在朝廷赋税减轻了不少,二是朝廷征集民夫都付工钱,不再像以前那样把徭役加在百姓身上,这是太、祖皇帝的功绩之一。他们都了解这些政策,张家富足,张硕仁义,又有一位英明神武的县太爷,他们家的儿子读书识字需要好名声,张硕应该不会像沙头村的里长扣着理应给民夫的工钱。 好不容易送走来道喜的家家户户,天色已经晚了,秀姑一边搅动锅里的稠粥,一边瞅着坐在灶台前烧火的张硕,莞尔道:“恭喜了,小张里长大人。” “媳妇,你可别笑话我,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当好里长。” 张硕挠了挠头,不小心带了一片草叶子沾到头发上,秀姑忙伸手给他拿掉,“大海和张里长不都仔细和你说明了吗?我相信你。如今接连天灾,各处都一样混乱不堪,咱们大青山村百废待兴,你多用点儿心思,一定会做得很好很好。” “嗯,我一定好好做,让你们娘儿几个过上没人敢打扰的好日子!” 秀姑笑道:“别的我不说了,明儿早上先给我们娘儿几个磨点面是正经事。咱们面缸里的面不多了,米也就够吃几天,还得舂些米。” 做里长是好事,但也不能忘记过日子。 里长虽然是最低级的小官吏,压根就没有品级可言,但是看似微不足道,其实在县城下面的村落里地位一点都不低,可以说很有地位。 做了里长后,秀姑发现自己家的地位在村里直线上升,出门时奉承的人多了,上门找麻烦的人少了,便是打秋风都不敢张口了。 里长管着赋税、徭役和户籍等,谁愿意得罪里长?更不会没眼色地来找里长家的麻烦。要知道,朝廷官府经常派发徭役下来,惹恼了里长,直接能把自己全家的壮丁都给抽走,而且也能找出五花八门很多徭役,挖沟筑堤是役、押送粮草是役、守门是役、当兵也是役,就算有工钱,百姓也不愿意被抽中,更别说有时候做了工都见不到工钱。不一定是里长扣下工钱,很多时候是上头的官员作祟,大多数时候徭役仍然是免费而沉重的徭役。 这些想法无人不知,张硕心里很明白,他最近很忙,忙着重新清点村中剩余的人口和田地,忙着重新装订户籍丁册等。 除了投奔周举人家的三四十户连人带田地都已经入周举人的名下,村中也有不少人的田地挂在周举人名下,那些人死后田地自然而然就归周举人了。剩下因灾而绝户留下无主的田地只有一百三十七亩四分地,连同房子的地基全部归入公中。 秀姑吃惊地道:“这么说,周家白得了很多地?”怪不得他们家沦落到这步田地,依然高高在上,似乎并无焦虑之色,田地可是百姓的根! “嗯,不光咱们村,还有别村的村民有地挂在周举人名下,有不少殷实之家,这些人绝户了,地在周举人名下,无法归入公中,没绝户的人有子孙后代但地不在自己名下,向周家要了没要回来,当初都在衙门过了户了,所以周家现今已得一千九百六十七亩。如果周家以后翻脸不认人,就是不把活人的田地店铺归还,那些人也无计可施。” 做了里长该做的事情,张硕很清楚周举人名下的田地,足足有八千六百亩,多得让人骇然,偏偏现在朝廷关于这方面的律例比较混乱,没法制止他这种行为。 这就是将田地店铺挂名于举人的弊端了,过户就是周举人的了,偏偏很多人为了少交税,压根就不想想周举人翻脸后自己家该怎么办。那些曾经投身为奴的人,周家不同意,他们也没办法脱籍,真的闹起来,周家怒了,可以告官说他们是逃奴。 这件事报往衙门,衙门中活着的官吏见到具体的数目,无不吃惊异常,但也没办法解决,最终由掌管各村此事的官吏报给县太爷。 县太爷早对周举人此举不满了,当即要见张硕。 对于张硕,他算是早闻其名。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0章: 桐城上下手艺最好的屠夫,有个曾经跟定北侯打过仗的老爹,有个精于刺绣博得贵人称赞的妻子,有个自幼读书的儿子,有一门在京城做高官的亲戚,有做衙役、做生意、也有在大户人家卖身为奴的结拜兄弟,交游广阔,又讲义气,在县城里处处吃得开。 以平民之身混到如此地步,县太爷谭吉觉得这个人很有点本事,要不是有一个无理取闹的周家导致不少人远他而近周,他的人缘会更好。 见他约莫三十三四岁的年纪,一身寻常的庄稼人打扮,半新不旧的藏青色衣裤,腰间扎着青布带子,下面打着绑腿,脚踩千层底的黑色布鞋,鞋面子上沾了不少尘土,并没有像许多里长进县衙时那样着锦袍穿新靴,谭吉心里先有了几分喜欢,再看他一张古铜色的脸膛儿,浓眉利目,也不觉得他相貌凶狠,倒对他举手投足之间透出来的彪悍之气起了好奇。 “你习过武?”身材高壮,下盘沉稳,昂首阔步,虎虎生威,谭吉觉得他有些像在军中常见的那些将士,那双手明显不止是握刀的手,必定练习过射箭。 张硕跪拜过后听到这句话,心中一怔,忙答道:“回太爷,小人练过一些军中的把式。” 偷眼看去,端坐在案后穿着一身半旧官服的县太爷年纪似乎比自己还小了几岁,容长脸儿,俊秀如玉,就是显得十分清癯,带了一些病态的苍白,一双乌沉沉的眼睛深不见底,却带了一点柔和的笑意,倒不像是别人说的那么威武冷肃。 谭吉想起其父张疙瘩从过军,微微颔首,笑道:“我就说瞧你不像普通的庄稼人,倒有一身力气。你今儿来县衙是交新装订好的户籍丁册等物吧?” “是,一式两份,一份在小人手里,一份已交给林主簿了。”主簿掌管县里的文书、户籍、账目和粮税等。张硕不明白县太爷见自己想干什么,虽然他跟林主簿说了几句周举人名下地亩过多,且起了几次纠纷,但是没到县太爷亲自过问的地步。 谭吉赞许道:“理应如此,你做得很好。我听闻周举人在你们村中生了不少事?” 张硕凝思须臾,不怕别人说他告状,实话实说道:“回太爷,周举人确实因地亩之事和曾经投奔到他名下的百姓起了一些争执,一方说地原是自己家的让周举人归还,一方手里却有地契和卖身契等,双方争执日甚,小人没法子做主,只好向林主簿求教。”以后怎么收周家的地税,也得有个章法,周举人名下位于别村的地是自己收,还是别村的里长收? 谭吉没有直接回答,忽然道:“听你的言谈,似乎读过书?”他感觉张硕并不像别人说的只认得几个字,前头几个里长说话可没有这么文雅。 “就着犬子上学的四书五经,研读过一两年。”张硕含糊其辞,他很佩服妻子知书达理,外人未必如此想,他从小长于大青山村,没少听周家宣扬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道理,他们要是知道妻子读过很多书,不知道又编造什么话来诋毁妻子不合时宜。 谭吉含笑道:“读书好,读书好啊,读书明理知事,少做愚昧之举,既利国又利己。太、祖皇帝时常说教化万民理应先从读书起始。” 可惜,说法固然好,却很难落实。 张硕不知道说什么回答比较好,他不太懂那些治国治民的大道理,只是不想做睁眼的瞎子,多跟妻子认得几个字多读几本书而已。 张硕毕竟只是平民,谭吉显然没有与他详细说明的意思,伸手拿起案上一个册子,递给张硕之前,问道:“周举人虽然中了举,在桐城有了一席之地,但是其地税却由你负责收上来,依你来看,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小人见识浅薄,正不知如何是好,请太爷的示下。”张硕没打算把妻子和自己说的办法献上去,自己夫妻能想到的,做官多年的县太爷不可能想不到。 谭吉不禁有些刮目相看,看来这张屠户并不是有勇无谋之人,做事很有眼色,难怪许多人都服他。话说,他们家的那门亲戚袁家,作了从三品官儿的袁子羽,正是自己父亲的门生,人物清秀,举止大气,完全不像出自穷山恶水。 莫非,这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过户之时应有中人,可以中人为证,证明地和店铺非周举人所有。若无中人,原主告之,本官亦会秉公办理。地亩房舍虽过户与周举人,然周举人未付其价,乃免费所得,有挂名之意,并无赠与之意,可判归原主,不归还的话,周家便应付所值之钱。”不说店铺,七八千亩地就是四五万两银子了,卖了周举人都付不起。 谭吉缓缓一笑,清秀的面庞略过一丝凌厉,很快消失在重新显现的温文尔雅之中,也该叫那些企图少交税的人吃点苦头,而周举人名声坏尽,正是出手的好时机。面对这种事,兵不血刃,才是他的为官之道。 张硕暗暗一惊,县太爷的说法倒是和妻子不谋而合。 面对周家这种持地不还的举动,用心的话,其实真的不难解决。 寻常百姓想得不够周全,对此有所疏漏,但是许多富户办事却向来是滴水不漏,他们不可能不考虑周举人翻脸不认人的可能,他们应该在过户的时候和周家立下了契约,就是把地和店铺挂在周举人名下,每年抽成给周举人,其他的仍归自己所有云云。 谭吉鉴貌辨色,心里更添了一份赞赏,将拿在手里的册子递给,“你既识字,我就不一一念给你听了,你先瞧瞧朝廷才发下来的新法。” 张硕有些奇怪地翻到他指明的页数,粗粗一看,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忍不住又细细地看了一遍,“太爷,这是?” “当今圣人命朝中重臣拟定新法,今年三月颁布,咱们这里离京城远,又历经洪灾和瘟疫,故此时方得到消息,你拿去按照新法告诉村中民众,好叫他们心里有谱。” “是,谨遵太爷之命。 这一条就是关于豪强广拥土地的律法:凡未出仕之举人,名下拥有减税之土地不得超过一千亩,店铺二间;未出仕之进士,名下拥有减税之土地不得超过一千六百亩,店铺三间。出仕后从七品官减税两千二百亩地、店铺四间起始,每往上一品名下拥有减税之土地依次递增六百亩,店铺递增一间,即便贵为亲王,名下所拥有减税之土地也不得超过万亩。 终于有这方面的律法了!熟读朝中律法的张硕隐隐地放下了心中的担忧,如果任由举人无休止地拥有减税土地,动辄数千亩上万亩,作为里长每年会少收不少税银。 张硕回村后将新法读给众人知道。 听完,立即便有无数人涌向周家,嚷着叫周举人把地还给自己。 自从把地挂在周举人门下就连连遭灾,衙门没派人来收税,压根就没得到好处。以后周举人减税的地亩数量少了,扣着他们的地不给怎么办?他们可算见识到周举人的为人了。 地在周举人名下的大青山村民和附近村民都过来了,包括曾经想借周举人躲避重税的城中富户,就是做生意的富户,挂名后,和农夫不同,他们各自得了不少好处,短短半年,少交了很多商税,如今没好处了,就要求周举人归还。 周举人腿伤未愈,躺在床上不敢动弹,唯独脸色阴沉如水。 张硕闲闲一笑,抱肩道:“周老爷,你是读书人,读书人理当以身作则,如今圣上老爷颁布新法,作为忠君爱国的读书人,举人老爷不应该立即响应圣上老爷吗?县太爷说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那些地亩店铺非正道所得,请举人老爷尽快归还原主,不然闹到衙门里头,县太爷也会因为有中人作证、又无买卖契约而判周老爷一个强抢之罪!” 县太爷都表明态度了,就别怪他落井下石!想当初自己好好地杀猪卖肉,偏偏这个周举人小人得志,断了自己的生意,如今自己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而已! 他张硕长这么大,从来就不明白什么是以德报怨,也做不到以德报怨。 从沙头村赶来的苗铁头听了这话,惊喜道:“小张里长,这话是真的?俺们去报官,县太爷会把俺家的一百三十亩地判给俺们家?”他们很怕上衙门,上了衙门就要倾家荡产。 其他人纷纷询问,若真是这样就好了,他们以为周举人有了地契自己就要不回来了。 “当然。”面对众人的不敢置信,张硕郑重点头,“作为大青山村的里长,我替大青山村在洪灾、瘟疫中绝户的百姓向周老爷讨回他们寄名在周举人名下的地亩六百七十二亩一分地。这些地亩在他们绝户后应归于公中,上缴衙门,或卖于人、或分于民,都由县太爷做主,不能由一人无偿所有。当然,周老爷想买下这些地亩,让我们把银子上缴到县衙也使得。六百七十二亩一分地,五两银子一亩,共计三千三百六十两五分银子。” 众人灵机一动,立刻道:“对,周老爷,你若是不把俺家的地还给俺,就给俺银子,俺家是一百亩地,你给俺五百两银子俺就不要地了。”有了银子就能买粮食,反正现在的地压根就没粮种种,熬过去再买地买粮种,免得被周举人给昧了。 “还有俺家,还有俺家,俺家是七亩地,五七三十五,你给俺三十五两银子!” “俺家,俺家是三十亩地,值一百五十两银子!” 听到众人的讨伐,自恃不忘贫贱之交的周举人又气又恨,他哪有银子买下那么多田地,若是有许多银子,他也不至于惶惶然地从城中搬回村里。 “张屠户,你假公济私!”周举人怒极出声。他遵从读书人的本分,不忘贫贱之交,不休糟糠之妻,圣人说的他都做到了,为什么这些人居然如此逼迫自己?那些人绝户了,自己名下的地本来就该归自己。自己读书就是为了减免赋税,不服徭役,为什么自己才考中举人一年,朝廷突然发下限制减税之地的新法?自己何其无辜啊,何其无辜! 周举人心里明白,张硕起了头,其他绝户人家所在村落的里长定也会如此讨要,包括城中已绝户的富户,衙门肯定也会有人过来。洪灾和瘟疫导致不少人死亡,城中的富户着实死了不少,都死绝了,他们的地亩和店铺占了大头。 “假公济私?”张硕嗤笑一声,满脸嘲讽,“我姓张的做事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就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假公济私!倒是周举人当初断了我生意的做法很有点假公济私!我姓张的今天按律而行,先告诉周老爷一声,周老爷贵为举人,就给举人老爷宽限一些时日,七日后若是周老爷仍然无动于衷,咱们就上衙门请县太爷判个公道!” 说完,张硕便不再逗留,过犹不及。 周举人拥有绝户者的店铺田地值多少钱?少说两三万两银子,这笔钱本来就该上缴到国库的,遭遇种种灾祸手里正缺钱的县太爷怎么可能不闻不问。 因此,凡是地亩店铺挂在周举人名下的人,无不对县太爷感恩戴德。 所谓人多势众,手里攥着契约的富户就罢了,直说那些凶悍之极的人,直接威胁周举人,笑嘻嘻地道:“周老爷,你早一日办了这事,把俺家的地还给俺,俺就早一日离开,不然,俺就在你们家住下了!嘿嘿,俺不敢杀人放火,但是打个把两个人却没人能说俺啥!” 说着,目露凶光,面上不怀好意。 周举人伤了腿卧在床上,其家中妇孺和儿子也都不是孔武有力之人,奴仆早就活死或散,面对这种情况,无一人帮忙。 神鬼都怕恶人,何况人呢? 张硕回到家洗完澡没多久,就听到消息说周家同意将田地店铺归还原主,明日一起去衙门过户。他微微一笑,就知道周举人会这么做。就算他是本县唯一的举人,备受本地百姓拥护,但此时他已犯了众怒,人人都不会赞同他发绝户之财。 秀姑洗完衣服煮好晾好,听完来龙去脉,道:“这么说,周举人家很快就一无所有了?” “自然。不说店铺,光是八千多亩地的过户,就得交一笔不小的税银,每亩三分银,那些人可不会出这些钱,都得周举人自己掏出来!”张硕双手插于小野猪腋下,举起长了不少肉的小野猪,发现自己高人一等的小野猪咧嘴大笑,手舞足蹈。 秀姑颇觉得解气。 放下此事问及城中境况,张硕道:“城里就那样,六七百户人家,空了许多房舍出来,无主的房舍店铺都是官府派人出面清理。咱家那铺子宅子被洪水冲破了大门,里头脏污不堪,老三知道咱们一家子没法子进城,就帮咱们收拾好了,装了新门换了新锁,钥匙给我了,回头我拿给你。说实话,城里的元气恢复得极快,大户人家每年囤积许多粮食,虽伤了元气,但筋骨未动,而且他们在许多膏腴之地都有地,我进城看到许多大户人家各处的庄头送年例过来,和往常一样丰富。倒是沿途不少村子瘟疫没结束,所以我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换衣。” 在防治瘟疫上,他们村的瘟疫来得快,去得也快,主要是防治得及时,村里村外清理得也干净,虽死了不少人,却没像许多村子那样要么死绝了,要么死了大多半。 听闻尚有村子瘟疫没有结束,秀姑心惊胆战,忙叫他少出门。 张硕做了这里长,一时半会真不能少出门。张里长上了年纪,很不爱出门走动,凡是村子里事儿两人商量好了,就由张硕往衙门跑腿办理。 第二天,林主簿迎来周举人将名下店铺地亩过户给原主的盛况。 根据一亩地三分银,八千多亩地的过户税银一共是两百多两,如张硕所料,没人愿意出这笔银子,有志一同地推给了周举人。 林主簿暗叹这些人和周举人其实都是一丘之貉,想少交税的时候一窝蜂地把田地店铺挂在周举人名下,如今挂在周举人名下无利可图了,立刻翻脸不认人,和周举人对绝户之人的态度一模一样,谁都没比谁高贵一点。 其实,这笔税银真不该周举人出。 奈何周举人看似强壮,实则胆小怕事,他怕自己腿伤好不了没有前程了,官员富户不和自己结交,眼前这些人就来报复自己,忙朝周母使了个眼色,同意自己出税银。 林主簿见他这般不争气,自然不肯多说了。 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他能说什么? 周母眼见许多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了洪灾之前自己揣在怀里的几锭五年重的小金元宝,约值三百两银子,找回几十两。值得庆幸的是,家里人都很聪明,当初多多少少都带了些珠宝和金银之物,事后又在城里宅内淤泥中掏出几锭金银,这笔金银现在都在自己手里握着,只要周举人再接再厉考中进士,他们家翻身指日可待。 即使如此,周举人名下除了他们家的一百二十多亩地和城里一座宅子,再无其他了。他们家原有二十多亩地,周举人考中举人后,有富户特地送了一百亩良田。 真是好运气! 张硕拿回属于大青山村绝户村民的地亩之契,当场就连同之前的一百多亩地和地基新办下来的地契一起交给林主簿入官,拿回林主簿收录后的契约,领了衙门发放给他们大青山村的一些纸笔、银两等物就出了衙门。 看到周惠拉着板车,板车上躺着脸色灰败的周举人,他冷笑一声,抬脚就走。 周家落到这步田地,纯属自作自受。 值得一提的是,周家把剩下的寥寥几户人家放出去了,地亩和店铺都还给原主了,要这些好吃懒做本就冲着周家富贵来的奴才干嘛? 周家的事算是彻底告一段落了,就此沉寂,村子里再无人因此事而生是非。 没有是非,张硕就轻松了。 办完衙门交代的事情,张硕只觉得无事一身轻,舂完米,拎着水桶给后院菜地浇水。瘟疫结束后他们整理菜地,种了一些白菜、萝卜、辣菜和小白菜、芫荽等,白菜萝卜还没长成,青翠鲜嫩的小白菜早早可以吃了,总算脱离了没有菜蔬吃的情况。 两棵花椒树淹死了一棵,还有一棵活着,张硕想着改日再弄一棵回来。 花椒多子,和石榴一样寓意好。 前院的石榴树、紫藤和银杏树都被洪水打得七零八落,谁知竟然都缓过来了,屋后窗下的老桂花树也是。 秀姑听他嘴里咕哝几句,莞尔一笑,摘了一些小白菜洗干净,打算中午清炒一盘小白菜,配着豆角烧咸肉一块吃,忽见三婶苦着脸走进来,问道:“阿硕媳妇,你们家有没有老咸菜疙瘩?年份越久越好,最少两年以上。” “老咸菜疙瘩?三婶,您要这个干啥?” 三婶举起左手,伸出中指给秀姑看,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不由得露出一丝疑问,三婶不觉一笑,“我竟忘记了,你年轻,不知道,怕也没见过。我这手指里头长了个疔,现在还没肿胀,仔细看不容易看出来,却疼得受不了。” 秀姑迷惑道:“手上长了疔,您不去找大夫瞧瞧开点药,要老咸菜疙瘩干嘛?” “你没听说过吗?”见秀姑摇头,三婶笑道:“咱们平头百姓哪里请得起大夫啊?手指里头长了疔,弄点老咸菜疙瘩用布条子紧紧裹在手指头上,过上七八日就好了。发了大水以后,我家里啥都没了,也没老咸菜了,找了几家都没有,来问问你家有没有。” 有这种说法?应该是偏方吧? 秀姑急忙道:“有,有,有,有两年多前的老咸菜疙瘩。”她打开咸菜坛子,拿干净的筷子捞了三四块乌黑的咸菜疙瘩放在三婶端来的碗里。 三婶很高兴,道过谢后就走了。 七八日后,秀姑再见到三婶,就听她说手指头里的疔消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1章: 老咸菜疙瘩果然能治疔,秀姑用心地记下了这一偏方。她怕自己忘记,特意记在册子上,册子里头记录着她知道的所有偏方以及各种常见病的防治方法。 没办法,他们这里距离县城距离着实不近,许多时候来不及请大夫,就像这回瘟疫泛滥,没有仔细防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村中绝大多数的百姓都和三婶一样,小病小痛都不去请大夫,要么用土方子,要么就强忍着。 晚饭后临睡前,秀姑把三婶治疔之事说给张硕听。 张硕笑道:“老咸菜治疔大多数的人都知道,不过只能治尚未化脓的疔,若是疔发了化了脓,那就不好治了,请大夫不仅得吃药,还得划开那疔,让脓水流出来,才能好。” “那岂不是痛死了?”秀姑没长过疔,只听说长了疔特别痛。 张硕点点头,见小野猪往秀姑怀里拱,跟小野猪崽子似的,眼里泛滥出一片柔软的笑意,拍了拍手,“小野猪,来看这里,看爹这里。” 小野猪已经很熟悉别人叫自己的名字了,听到清脆的拍手声,又听到很熟悉的声音,他似乎很心动,但是饥饿很快占了上风,仰头瞅瞅秀姑,继续往前拱,手里乱摸,嘴里咿咿呀呀地叫唤,急得不得了,就是不往后扭头。 秀姑笑道:“小野猪饿了,所以听到不是我叫他,也不是我拍手,他就不搭理你。” 说着,解开衣襟,小野猪立刻凑了上去,用力吸吮起来,很享受地闭上了眼睛。 “这小子机灵得很,只知道跟娘亲,像我!”张硕满脸得意地凑到妻子跟前,一起坐在床上,见小野猪吃得欢快,一手还护着没吃上的那一头,脸上的笑容更盛,伸手点了点他的脸颊,“媳妇你瞧,小野猪长开了,眉眼口鼻都像我,就只有耳朵像你。” 提到这件事秀姑就很不自在,明明是她生的,偏生处处像极了丈夫。倒是很多人见到了都喜欢逗小野猪,因为他像张硕,他们害怕张硕,却不怕小小的小野猪。 更有一些促狭的人以欺负小野猪为乐。 知他们并无恶意,秀姑才没阻止。 “对了,我今儿听三婶说了一件事,你常在村里走动,听说了没有?”秀姑低头看了小野猪几眼,突然开口。 “什么事?”张硕不觉有些奇怪。 “就是春雨的爹跟别村的妇人跑了,三婶说的不清不楚,我心里惊讶,春雨都出门子了,底下儿女的年纪也都不小了,家里又有高堂又有媳妇,好好的日子不过,春雨爹怎么跟人跑了?”说实话,秀姑不太相信,偏偏三婶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由不得她不信。 认真讲究起来,这是他们张氏一族的丑事。 张硕微微叹了一口气,没有否认,“昨儿春雨爹说去城里买东西,然后一去不回了,有人看见他和沙头村苗宽的媳妇一起走的。” “这么说是真的?”秀姑一呆,眼里满是不可置信,“苗宽的媳妇?苗宽不就是苗云的小儿子吗?无论是报喜还是报丧,他都叫我一声姨妈呢。苗宽年纪轻轻,大不过二十岁,他媳妇和春雨的年纪差不多,怎么就跟春雨爹跑了?” 男子有妻,女子有夫,两人这么跑了,是私奔啊! “这人心哪,是最说不准的,谁都不晓得春雨爹咋就起了这个心思。”张硕摇头,说起耳闻的一些风言风语,“倒是听人说,在山上避难的时候,苗宽带上的东西少,只顾着自己,不肯给他媳妇吃,他媳妇又渴又饿快死了,六七个月的身子也掉了。春雨爹好心,偷偷给了些粗面和麦麸,又给了半瓢水,熬过了接下来的七八天,算是苗宽媳妇的救命恩人。然后又听说,衙门发了口粮下来,苗宽自己锁着不给他媳妇吃,他媳妇忍无可忍就逃走了。” 咦?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于是苗宽媳妇就以身相许了? 秀姑大开眼界,在成亲时她就觉得这个时代的人十分豪放,并不似想象中那般迂腐古板,哪知更豪放的事情屡见不鲜,沈童生和寡妇同居,春雨爹竟然直接跟别人的媳妇私奔! 大概真的是民不告官不究,百姓也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狠,村里厮混在一起的男女着实不少,从来没有发生什么浸猪笼、骑木驴之刑,村里族里基本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那女子的男人不发话,各家都当做不知道,只把这些事当作谈资。 往丈夫身边挪了挪,秀姑小声问道:“我听人说闲话,也听人和米小兰吵架说漏嘴,说米小兰家的胜三哥和三堂叔家死了的金氏钻过玉米地,是不是真的?”还有张硕的四叔,也跟不是四婶的妇人拉过手就是了,这件事她没问出口。 她之前不怎么相信这些让人啼笑皆非的风言风语,现在发生了沈童生和春雨爹这么两件事,她忽然有点相信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张硕轻轻咳嗽一声,“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秀姑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满脸惊讶,“难道这件事是真的?我瞧着不像啊,在娘家时,常听说胜三哥老实敦厚,管不住米小兰,没想到居然发生过这种事!”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张硕,闪过一丝探究之色,他不会也跟这些人学吧?村民这么豪放,她真有点担忧。 张硕如何不明白妻子的想法,忍不住好笑地道:“我媳妇又齐整又白嫩,又温柔又贤惠,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我可舍不得让我媳妇没脸!” 他要真是这种人,就不会等到前妻死后好几年才娶亲了。 前妻死后,再娶之前,村里不是没有年轻寡妇、黄花闺女对他抛媚眼送荷包,但是他极厌恶这些女子眉眼间的轻佻,知道他们都不是好好过日子的人,从不回应,反而呵退了几次。而且,这种事她们做得了一次就做得了第二次,他可不想以后戴绿帽子。山野乡村的庄稼人老老实实过日子不好吗?非得弄些污七八糟的事! “我眼里容不得一丁点儿的沙子,你可得老老实实地跟我们娘儿几个好好过日子,若叫我知道你好的不学学这些下流的东西,我就带儿子们回娘家,一辈子不回来!”秀姑似真似假的娇嗔道,目光流转,风情无限。 虽已成亲二年多,见惯了妻子的风姿,此时此刻张硕仍然觉得心头涌上一股热流,正欲欺身抱住妻子,突然被小野猪用力踢了一脚,旖旎尽散。 “臭小子,净欺负你爹!”张硕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摸了摸儿子穿着棉袜子的小脚丫,他正在吃奶,不敢挠他。哪知秀姑将小野猪掉了个头,小家伙继续闭着眼睛吸吮,腿脚时不时地蹬两下,似乎知道他爹不安好心似的。 调整一下坐姿,让儿子吃得更舒服些,秀姑问道:“春雨娘这个大嫂子可怜得很,春雨爹这事儿族里就没个说法?你是里长,也得拿出个章程来吧?” 一个巴掌拍不响,春雨爹和苗宽媳妇两个人都不无辜。 苗宽媳妇逃离在危难中对她绝情的丈夫,自己私心里认为她没什么错,哪个做妻子的愿意一辈子面对如此丈夫?但错就错在她和有妻有子有家有业的春雨爹一起私奔。她可怜,难道被丈夫抛弃的春雨娘就不可怜?年纪老迈的张老太就不可怜? 张老太口角锋芒,骂人厉害得很,但是她为人爽朗,行事坦荡,在自己家里割了一回韭菜,自己都没放在心上,没两日她就还了一篮小白菜。 东西是小事,不值什么,这份有来有往的心意最难得。 张硕苦笑,“有什么说法?能怎么办?往年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最后都不了了之了。没人知道他们逃往哪里,如今天灾世道乱,谁都不肯出门去帮忙找人,找不到人,剩下家里的人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久而久之,就渐渐淡忘了。你大概不知道,咱们村里守着老娘过日子一直没娶上媳妇的豆腐张,他爹就是跟人跑了,二十来年没音信了。” 豆腐张? 豆腐张是张氏一族的本家,和张硕差不多的年纪,他手艺特别好,做的豆腐白生生的又细又嫩,秀姑很喜欢吃,于是老张经常在他们家买豆腐、豆浆、豆脑等,喂牛喂骡子的豆渣也都是从他们家买的。没想到他和他娘也是被抛弃的可怜人。 秀姑蹙了蹙眉头,和张硕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发生这种事,上门安慰春雨娘吧,未免让人觉得咱们在看她的笑话。当做不知道这回事吧,又让人觉得咱们无情。阿硕,我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秀姑没有面对这种事的经验,有些儿手足无措。 张硕沉吟道:“明日一早去瞧瞧吧,看在孩子的份上,日子也得好好过。” “嗯,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装作不知道。”而且张硕又是里长,得拿出正确的态度。 小野猪吃饱喝足后,精力十足,不是在铺平的被褥上爬来爬去,就是往被子底下钻,自得其乐。他不睡,张硕和秀姑都没法子安睡,灯光亮到二更。 好不容易把小野猪哄睡了,二人吹灯睡觉,睡到半夜,突然被急促的叩门声惊醒。 叩门声又急又快,显然发生了大事。 夫妻穿好衣服,东间老张觉浅,已经出去开门了,等夫妻俩赶到跟前,灯光下见到春雨的弟弟春风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哭道:“我娘,我娘上吊了!” “什么?” 老张和张硕二话不说,往春雨家跑去,秀姑嘱咐跟着醒来的壮壮去自己屋里看着小野猪,锁好大门,也拿着油灯去了春雨家。她抵达时,春雨家的里里外外已经挤满了人,大多衣衫不整显然都是半夜被叫醒,见到秀姑过来,许多人给她让开了路。 秀姑向他们颔首致谢,进了新搭好的茅草屋里,春雨娘已被放了下来,抬到床上。 仔细一看,莫说面目可怖,便是尸体都已经僵硬了。 “我的儿啊,你咋就这么想不开?该死的是我这个老不死的呀,是我没教好儿子,是我没教好儿子,做下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情!我的儿啊,你抛下我我不怨,你是我们老张家的好媳妇,我也心疼你,可是你咋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春雨有了身子没了婆婆等你伺候坐月子,春风还没成亲哪!”张老太呼天抢地,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枯瘦的脸上憔悴不堪。 家里因洪灾瘟疫而一无所有,她正想着省下口粮给儿孙吃自己去要饭,哪里想到儿子突然私奔,儿媳妇夜半上吊,两件事瞬间打垮了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腰背如弓。 “两季没收成咱们没饿死,洪水来了咱们没淹死,瘟疫泛滥咱们没病死,多少人想活着都没运气活下来,亲家一家人都没了,就剩你一个血脉,咱们一家子好不容易都熬了下来等着过日子,你咋就这么想不开,这么不珍惜来之不易的性命?你这不是挖我的心头肉吗?”张老太捶胸顿足,白发在灯光下如雪如霜,“都是我做的孽啊,是我做的孽,生个不争气没脸没皮的孽种,好好的家不要了,好好的媳妇不要了,好好的儿女也不要了,跟个小蹄子一走了之,连我这个辛辛苦苦把他养大的老娘都不要了,又连累我好儿媳妇的命!” 春风跪在床畔,伏在床沿,呜呜大哭道:“娘,娘你醒醒啊,娘你醒醒,你别不要我啊!爹不要你,我要你,儿子要你啊!娘,你明明答应我好好活着,要给我娶媳妇要等着抱孙子,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无论祖孙二人如何哭泣,床上躺着的春雨娘再也听不到了,也永远没有了动静。 秀姑站在张硕身边,心里涌现无数酸楚之意,眼泪簌簌而下。晚上正和张硕说起这件事,哪里想到春雨娘当晚就自缢了。 秀姑对春雨爹和苗宽媳妇顿生厌恶,他们的自私导致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春雨他娘,你、你、你让我说什么好?男人就是这德性,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没几个老实不偷腥的。春雨爹跑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你怎么连命都不要了?人常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自个儿都说这句话,怎么轮到你,你就去上吊了?” 米氏离得远来得晚,虽然她偷过春雨家的韭菜吵过嘴打过架,但是见到眼前的惨景,忍不住掉下泪来,有些同病相怜,“春雨爹跑就跑呗,他跟了别人跑就不是个好东西,为个坏东西上吊,你值得吗?你死了,他和贱蹄子仍然双宿双飞,不管你的死活。为了儿子闺女你也该好好活着啊!你好好地活着,活到儿孙满堂,才是你的志气,到那时看谁笑话你!” 张老太拉着米氏的手哭道:“虎子娘,你说得没错,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不知道哪个丧尽天良的东西在村子里当面笑话春雨娘,她从年轻时就要面子,被人这么笑话,回来气得哭了一场,我劝了好几回,看着她睡下,谁知夜里起来上茅房,却见到她吊在梁头上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2章: 春雨娘并非寿终正寝,加上洪灾瘟疫过去不久,村里千疮百孔,村民人人囊中羞涩,他们家里只剩一老一少,丧礼便没有大办,七日后直接破土安葬。当然,出殡依旧是浩浩荡荡,只是没有置办应有的宴席,大伙儿知道他们家艰难,只帮忙不用饭。 当然,大伙儿也没给奠仪,只糊了些纸马纸轿等。 春雨娘不足四十岁,并未准备寿衣棺材,张老太叫人取出给自己准备的棺材薄板装钉上漆,秀姑和村里几个心灵手巧的妇人赶制了一身寿衣。 做寿衣是好事,并无丝毫避讳。 寿衣的料子春雨家根本拿不出来,原想以旧衣充当,秀姑正欲回家扯一些棉布与春雨娘做寿衣,最近一直深居简出的丽娘特地前来,提供了几块花花绿绿的绢布,说为江玉堂赎身时整匹的绸缎都卖掉了,只余这几块尺头。 相对棉布而言,绢布做寿衣最好。 绢,取自眷恋之意。 张老太和春风祖孙,包括赶回来奔丧的春雨夫妇,自是感激涕零。 送完殡,张老太抹了一把脸,对帮忙主事的张硕道:“阿硕,你认得的人多,叫人留意一下,看看那个没脸没皮不知道羞耻的东西跑到哪里去了,若见了他,直接给我逮回来,摁在春雨娘的坟头磕头谢罪!”说着说着,忍不住老泪纵横,好好的家就这么散了。 面对老人的恳求,张硕点了点头,无有不应。 其实,只要春雨爹自己不回来,大家几乎不可能找到他。 不是说春雨爹离和苗宽媳妇离开了桐城,事实上,没有路引他们很难走出百里以外。 只不过,大青山村仅仅是桐城麾下的其中一个村子,周围大大小小还有二三十个村子,或隔山、或间水,基本上隔着两个村子一两座山头就算有一两家成了姻亲,大家也都没几个认得彼此没啥来往,春雨爹和苗宽媳妇往远处的村子随便一躲,谁能轻易找到他们?各人都为生计奔波,没有谁会游走在二十几个村子里挨家挨户地寻找他们。 秀姑回到家,闷闷地道:“听你这么说,就任由春雨爹和苗宽媳妇双宿双飞了?”真让人不满意,凭什么害了人还能逍遥自在?哪怕不是他们杀了人,但春雨娘确实因为他们而死,他们就要背负着这条人命。 “如今是什么世道?洪水过境,瘟疫犹存,方圆数百里处处闹饥荒,双宿双飞也得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运气!大伙儿都说故土难离,离了家,那就是无根的浮萍,受人欺辱都没有家族庇佑。春雨爹是闷不吭声的性子,除了种地,又没有一技之长,带着苗宽媳妇能过什么好日子?没钱、没房、没地、没口粮,真以为与人私奔的日子能过得舒坦?痴心妄想!” 张硕很淡然,看得最透彻,若是太平盛世倒是有点可能,偏偏现在到处都是狼藉一片。黄河决堤,遭灾的可不止他们府城一个地方,和邻省接壤之处也都是满目疮痍。 彭城号称五省通衢,至少有四省接壤处遭灾。 秀姑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春雨爹这一走,唯一的贡献就是没有带走属于他的那份口粮,春雨娘又死了,一老一少的口粮加上他们夫妻的口粮,节省点大半年不用挨饿受冻。 但是,因为家中没有壮丁,朝廷迟迟没有赈灾的消息,自己家以后的日子肯定难过,张老太决定出门要饭。她也明白大伙儿不一定能找到自己儿子,自己沿街要饭、或者走遍方圆百里大大小小的村子,说不定能找到他。 和她有同样想法和行动的村民着实不少,节省点,粮食是够吃一段时间了,吃完以后怎么办?今年家家户户都没有粮种下地,去府城、去县城,讨到一口是一口吧! 作为里长,张硕时常去衙门打听,始终没有听到关于赈灾的只言片语。 作为县太爷,谭吉比任何人都着急,他忧心忡忡地往京城里连去好几封信,又不断派人去府城打探消息,赈灾粮款下来,必定经过知府的手,而且大批的银两和粮食进城瞒不过人。毕竟,他爹掌管户部钱粮,知道儿子就任之地遭灾,不可能不闻不问,必定会第一时间拨款下来。作为谭家最出色的子弟,谭家上下正盼着他任满后回京城支撑门楣,太、祖皇帝驾崩数年,他不必在穷乡僻壤继续蹉跎十余年。 桐城从一万一千多户人家锐减为四千余户,相邻的宿城更是从一万五千户锐减到只剩五千余户,连宿城的县令都死在瘟疫中了。 最让人心寒的是,宿城的粮仓空空如也,原本的粮税账簿等全部被洪水卷走。 到底是被卷走,还是被销毁,一时之间,谭吉不得而知。 人口上万户方设立一名知县,不足上万户便由县丞掌管,奈何知府下了一令,如今两县的事务都压在谭吉一人身上,每日在桐城和宿城之间来回奔波,见宿城饿殍遍野,发放给桐城百姓后剩下的一万多石粮食不得不先济宿城之危。 不能这么下去了! 寒冬将至,两城百姓衣食无着,皆岌岌可危。 查看自己和妻子陪嫁庄子送来的租子,留够自己家里上下的嚼用后,谭吉率先将两千石粮食贡献出来,然后游走在各个富户之间,说服他们开仓放粮。 凡是大户人家,库房粮仓皆修建得非常雄伟,并未湮灭于洪灾之中,自然拥有无数存粮。而且他们拥有的良田皆地处水土肥沃之地,每年收上来的租子数目着实可观,远非彭城这方穷山恶水的粮食产量所及。 粮食并不是让他们白拿出来,谭吉立下字据、盖了官印,等赈灾粮款抵达后,必定按照市面上的粮价付钱给他们,同时也为他们请功,减免相应的税务。 想继续在桐城生活,很多人要给县太爷面子,何况县太爷并非强取豪夺,得不到粮款县太爷就得欠自己一个人情,便拿出自己所能拿出的粮食。 其中最扎眼的就是李家大户,李家的儿子参加科举,已经中了秀才,知道谭家老大人桃李满天下,袁家的袁晨字子羽者就是他的门生从此平步青云,巴不得在谭吉跟前留下好印象,帮谭吉解决燃眉之急,因此二话不说,当即就免费捐献出五千石陈粮,八千石新粮。 桐城富户踊跃,宿城富户不甘示弱。 谭吉很快就筹集了到四万石陈粮,三万五千石新粮,乃稻谷、麦子两样,另有一万石玉米和一万五千斤红薯、红薯干等杂粮。 其中王家出了大力,陈粮、新粮皆献上万石,同时带来了赈灾粮款迟迟不至的原因。 朝廷先后发下了两笔赈灾粮款。 一笔是先前彭城上奏说本地大涝,秋季颗粒无收,夏季庄稼已死,灾荒在即,按照受灾范围,朝廷发下了两百七十万两银子的赈灾粮款,彭城该得一百万两,分到桐城至少应有十万之数。先前的灾荒,彭城并非每个县城都受了灾,也有秋季收成很好夏季可期的县城。 另一笔是得知黄河决堤后发生洪灾和瘟疫,朝廷发下了九百八十万两银子,发往受灾的四省之灾区,彭城距离黄河最近,受灾最大,该得三百二十万两银子。 这两笔银子都不是直接从国库里拨出发往各地,而是下旨命人从两江收上来的税银中取出,然后购买粮食和药材送往灾区。 京城距离彭城太远,怕耽误救灾事宜,而江南却很近,买粮运粮十分便宜。 当今圣人秉承太、祖皇帝的治国之道,并不拘泥于一格。 前朝是无官不贪,当今是无官敢贪。 太、祖皇帝生平最恨贪官,在位期间,不知道斩杀了多少贪官污吏,然而他对自己的亲人经常网开一面,导致其贪欲日甚。 这两笔赈灾粮款就是被端慧大长公主的儿子王超和女婿许琳联手吞下了大半,另外一小半又有部分被下头的官员收入囊中,只剩寥寥数十万两,所买的粮食已经送往各省的灾区,唯独漏下了彭城,至今竟是一粒粮食未得。 当今圣上当然没有把这样的重任交给王超和许琳,另有钦差重臣主管此事,只是不知道王超和许琳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让钦差重臣为他们所用。 谭吉得知后,咬牙切齿地道:“恐怕是我连累了府城及其麾下的桐城和其他县城!” 他谭吉,竟是千古罪人! 桐城有谭家旧仆慷慨赠送粮食渡过难关,别的县城可就没有这份运气了,自灾后死伤无数,也饿死了无数!如果他们及时得到粮食,许多人完全不会死! 秀姑从张硕说了这件事,不由得目瞪口呆! “咱们这里迟迟等不到朝廷赈灾的粮食,竟然是因为端慧大长公主的儿子和女婿侵吞了赈灾粮款?为什么?为什么剩下几十万两银子又独独漏下了我们这里?但凡有一点粮食送过来,便能少死很多人。县太爷为何说是他连累了彭城?” “原来,端慧大长公主的女儿曾经榜下捉婿,看上了咱们县太爷人品风流,谁知咱们县太爷已经娶妻生子。端慧大长公主及其女倚仗权势,请了太、祖皇帝的旨意,命咱们县太爷休妻,县太爷不愿意,堂堂状元郎险些被外放到不毛之地为官。即使如此,县太爷还是到了咱们这个穷乡僻壤,连任十余年。”张硕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秀姑听了这番缘由,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形容端慧大长公主和她的女儿。 张硕又道:“还有一事你听了,一定更加惊讶,这件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了。咱们城里的王家老太太竟是端慧大长公主驸马盛国公的原配夫人!盛国公原是前朝世家子弟兼朝廷重臣,见前朝呈日暮西山之态,便携家带口投奔了还没有开国登基的太、祖皇帝,当时是华王。后来盛国公为了攀附当时还不是公主的端慧大长公主,就休了王老太太,连儿子都过继给早夭的长兄了,王老太太不得不改嫁大伯牌位,和婆母儿子退避桐城三十年!咱们县令夫人诸葛夫人就是王老太太的娘家侄女。” “这么离奇?”细细听完一切来龙去脉,秀姑觉得简直比话本子里写的还精彩。 王老太太被休改嫁、县太爷不畏强权,更加凸显出端慧大长公主一家的无耻狠毒,最可恨的是,他们居然因私愤而置万千百姓于不顾!想必端慧大长公主之女看中县太爷,未尝不是因为县太爷的妻子诸葛氏是王老太太的侄女。 秀姑总算明白谭吉说自己是千古罪人的原因了。 不过,即使没有他,面对端慧大长公主儿子和女婿贪污的手段,这些百姓仍然是死路一条,几十万两银子的粮食,还不知道是什么糟烂的粮食,哪里够四省灾区百姓果腹?他们桐城一县几个月的口粮就去差不多四万石粮食!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3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大华朝,已经不是太、祖皇帝在位时的大华朝了。 作为皇帝的妹妹和皇帝的姑姑,地位本身就有着天壤之别,更何况这位姑姑从前交好皇贵妃和寡妇贵妃等人,曾在圣德皇后健在时想扶持皇贵妃为后。 太、祖皇帝性格使然,格外纵容弟妹及其子女胡作非为,然而当今圣上是非分明,性格刚毅,虽然在治国之道上肖似太、祖皇帝,但是极讲究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兼与端慧大长公主并无深厚情分,得知消息后龙颜大怒,当即命人将王超下狱、将许琳和负责赈灾事宜的官员全部押解进京治罪,又命王朔、定北侯查抄王、许和诸官员之家。 王家在京城,即端慧大长公主府和盛国公府,许家却在江北,距离江南有些距离,躲在定北侯大军后面,荣贼之叛和薛贼之乱并未波及到他们家,所以在端慧大长公主留钦差重臣的家眷住在公主府后,他们才能联手贪污这两笔赈灾银子。 美其名曰留住,实则是扣留为人质,为了让两位钦差重臣不得不顺从他们之命。 他们恣意妄为惯了,压根不在乎旁人如何评价。 不仅如此,京城中亦有人痛告端慧大长公主府上种种仗势欺人之状,有落井下石的、有有仇报仇的、有揣测圣心的,整理之下,端慧大长公主府上曾经做过的恶事一桩桩一件件地披露出来,满朝文武无不惊骇欲绝,齐齐上书恳请圣人夺其权、治其罪。 当今圣上顺水推舟,勒令严办。 最终从端慧大长公主府、盛国公府和许家等处查抄出数千万两的巨财以及无数房产地亩珠宝等等,和昔日查抄荣贼的家产不相上下,单是公主府的一个管家就拥有数十万的家资! 如此巨贪,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当今圣上遵从太、祖皇帝的令旨,凡贪必杀! 然而端慧大长公主和盛国公年纪老迈,当今圣上杀过王超、许琳并一干官员之后,于心不忍,特地网开一面,赦端慧大长公主和盛国公不死,只归还公主府和衣食之资,却夺去了盛国公的爵位,其余王超之妻、许琳之妻及其子女下狱后亦赦免其罪,送入公主府。 闻之此信,人人感慨圣人仁厚,只诛首恶,未牵连其他人。 倒是秀姑暗暗感慨圣人手段了得,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而且除了端慧大长公主外,其他家眷都是入狱后才得以赦免。 其实,底下的老百姓哪里知道朝中有几个官?恐怕他们连本地知府、县太爷的名讳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听说端慧大长公主无数事迹?毕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京城中为官做宰的都未必清楚,何况天高皇帝远的平民百姓? 秀姑头一回知道县太爷为官十余年未能高升的原因,头一回听说王家的来历,初见明月时,她就觉得王家非同一般,不似寻常富户,果然不出自己所料。 如今天下都传遍了端慧大长公主一家的种种行为和最后下场,凡是知道来龙去脉的百姓都拍手称快,秀姑觉得定是受端慧大长公主欺负的人在里头使了手段,广传于天下,致使无数灾民的愤怒之火都冲向端慧大长公主一家,日日咒骂不绝。 能不恨吗?谁不会算这笔账?如果朝廷的赈灾粮款及时抵达,有了足够的粮食和防治瘟疫的药材,他们不会因饥饿而死,不会因瘟疫而死,活下来的百姓不知凡几。 惊天大案落幕之际,定北侯亲自带兵护送用查抄所得重新购买的粮食、衣物、炭火等物浩浩荡荡地抵达四省灾区,按各地受灾情况一一颁发下去。 秀姑和张硕得到赈灾粮款被贪的详细情况没两日,属于桐城的那份赈灾物资便到了。 百姓闻之,无不喜出望外。 洪灾和瘟疫之后,他们最想要的是什么?过冬的粮食、御寒的衣物。 张硕是里长,带村中壮丁领回了衙门里按照丁册分发给他们村子的东西,每一样都登记在册,活着的民户也一一核查然后发放,账目清清楚楚,没有贪污的可能。 这些东西包括口粮、衣物、炭火和百姓迫切需要的粮种,凡是有地的百姓除了口粮以外,皆可按每亩地一石稻种而领。不过,为了公平起见,毕竟许多百姓没有地,等明年秋收之际,领了粮种的百姓要上缴这每亩一石的粮种或者相应的银钱。因本地元气大伤,朝廷特地从明年起免税三年,免税是免税,这一亩地一石的粮种却不能免。 赈灾的粮食送到了,桐城很快就会恢复,外地自有粮种入城,但是为防万一,老张和张硕夫妻商议后,领了三十石饱满的稻种。 秀姑细细盘算了一下,除了粮种,他们家领到了足足一年的口粮,壮丁最多,幼童最少,小野猪这么个娃娃还领了一些。这些口粮不是以稻谷、小麦为主,而是以玉米、红薯、红薯干等物为主,稻谷和小麦的数量很少,都用作粮种了,而且受灾面积大,朝廷不可能用稻谷小麦赈灾。即使如此,百姓们也很满足,这些粮食够他们一年不挨饿了。 他们家各样都领了些,玉米红薯大豆等物是今年的新粮,正好留作明年的种子。 一家五口每人领了一件冬衣和十斤木炭,大人的冬衣是一斤棉花一件,孩子是半斤棉花一件,一水儿青灰色粗布里子和面子,棉花的成色也不是很好。许多百姓却很高兴,平时他们哪里舍得为自己做新棉衣,哪里舍得买木炭?有些人十几年都没穿过新衣服了。 房舍塌陷的人家可以领到一笔修葺房舍的费用,虽然数目不多,但是总比没有的强。 凡是家中有人死在洪灾和瘟疫中的人家,另外领了朝廷发放的一笔丧葬费。他们村子防治瘟疫时掩埋了许多无名或者本村绝户者的尸体,按照尸体的数目,村里公中也得了相应的丧葬费,张硕和张里长商议后,将这笔钱平分给了村中各户,家家不落。 秀姑觉得朝廷真是考虑得面面俱到,朝廷每年都有船队出海,以瓷器茶叶丝绸换取黄金珠宝香料等物,加上豪强也得交税,自开国以来国库非常之充盈,因此每回遇到天灾朝廷都舍得拨巨款赈灾,百姓最是感激,见面时都要口呼几声万岁。 当今圣人英明,本地县令廉正,真乃百姓之福。 笑容重新出现在百姓的脸上,他们终于不必为寒冬发愁了,也不必为明年的耕种发愁了,有了口粮,有了粮种,而且免税三年,无论哪一件都是天大的好事! 谭吉按照原先的承诺,从发到自己衙门里可以动用的银两里拨出一笔付给除王李两家和自家之外的其他富户作买粮之资,感谢他们当初愿意献出粮食,如果赈灾之物没有及时抵达,那些粮食就是桐城宿城百姓的救命粮! 县衙里有足够运转的银钱了,粮仓里堆满粮食了,百姓都安抚下来了,瘟疫彻底结束了,虽然想彻底恢复元气还需要一两年的光阴,但是目前来说总算度过了种种劫难,略解自己之罪,谭吉因日夜操劳而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丝丝红晕,有了些精神。 有了精神后,谭吉特地从自己的私房里拿出一笔银子和东西发给自己麾下忙碌许久的主簿、县丞、县尉、捕快、衙役和诸村的里长等人,作慰劳之资。 认真为百姓做事的人才有,那些偷奸耍滑者或没有尽职尽责的人就没有。 张硕把自己得的二两银子和一匹细棉布交给秀姑。 听完来历,秀姑不禁莞尔,“咱们县太爷真是体贴下属。”二两银子一匹棉布相对他们家而言不多,却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张硕感叹道:“县太爷在咱们这里为官十余年,真是咱们桐城的福气!据说,县太爷当初考中状元,当官就能直接做六品官,用不着多久就能步步高升,哪里想到因娶了王老太太的侄孙女,竟然沦落到当了十几年的七品官!如今事情传遍了天下才知道,县令夫人并不是王老太太嫡亲的侄孙女,而是堂兄弟家的孙女,夫妻二人真是受了无妄之灾。” 由此,能看出端慧大长公主一家的卑鄙无耻。 秀姑觉得端慧大长公主之女如今的许琳之妻可能真的看上了县太爷,不过不管是她首先看上了县太爷,还是因县太爷娶诸葛氏而看上县太爷,她的所作所为都让人觉得恶心。作为长公主之女,太、祖皇帝嫡亲的外甥女,又有国公爷做父亲,身份尊贵,嫁给什么样的青年才俊不行?恐怕许多青年才俊都任她挑选呢,何必看上有家室的男子。 听说这些事情后,秀姑最佩服的是王老太太,这位真是女中豪杰,无论是心计还是手段都是一等一的好,被休弃之后面对端慧大长公主的权势,居然能全身而退,平安熬到太、祖皇帝驾崩、新帝登基、公主失势,并且教养孙子出仕,真是不简单! 那样的人物距离自己太遥远,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大青山村里绣花过日子吧! 可惜,张硕杀猪卖肉的生意一时半会做不成。 发生瘟疫后,城里各个大户就不让各地庄头送活的牲畜家禽了,怕牲畜家禽吃了本地的食水后发生瘟疫,连累自己。这么一来,自然没人来找张硕杀猪,张硕自个儿收不到猪,桐城麾下所有村落里的牲畜家禽大部分都在洪灾中消失了,没消失的他也不敢买。 张硕不能杀猪,却也没闲着。 村里没什么琐事劳烦他出面了,他就在家里劈柴、洗碗、带孩子,让秀姑专心绣花,壮壮专心读书,没法子,学堂等明年春天两位先生参加完岁试后才开课。 两位先生比较幸运,都躲过了洪灾和瘟疫,现今领了口粮后就在家中苦读。 这时,苏里长家唯一仅存的大孙子苏超找上了门。 听了他的来意,张硕神色间闪过一抹诧异,道:“阿超,你说想把地卖给我们家?为什么?地可是咱们庄稼人的命根子。” 苏超苦笑道:“张姑父,侄儿叫您一声姑父,也就不瞒着您了。侄儿今年十五岁,过了年才成丁,家里除了侄儿,再无任何人了,可谓是孤掌难鸣。侄儿有自知之明,现在百废待兴倒还好说,过个年把二年,村里恢复了元气,侄儿未必能保住侄儿家的地!姑父仁义,侄儿把地卖给您,您定会给个公道的价钱,待他日有人看中了侄儿的地,可就不会这么好了。” 苏超说话时,面色凄然,他也舍不得卖地,可是近日他隐隐约约听闻有人看中自己家那块连成一片的上好水田了,想趁着大灾后没种庄稼便宜买走,他想先下手为强。 关于这点心思,苏超没瞒着张硕。 张硕听了,沉吟片刻,道:“阿超,你叫我一声姑父,我跟你说实话,我们家从前帮过我三弟,手里并没有多少余钱,便是你想卖,我也没法子买。”虽然拥有地越多,收成越多,但是他们家没打算买很多地,苏超所担心的正是他们家所担心的。 苏超面上流露出一丝失望之色,他以为以张家的本钱,应该能买下自己打算卖出去的八十亩地,毕竟张家做了那么多年的猪肉生意。 张硕话题一转,道:“不过,我三弟旧年年底还了五十两银子,我倒是可以买下十亩。” “十亩?”苏超重复一遍,“姑父,我家那块地足足有八十亩地,都是上好的水田,每年产粮都有两石多,仔细侍弄的话能收三石。” 秀姑静静听完,她虽不知张硕为何不肯买下所有的地,但是她尊重张硕的意思,含笑道:“阿超,你不用心急,果然想卖地的话,我们买不下所有的地,自有别的买家,你若怕人压价,就叫阿硕提前给你找个公道的买家便是。” 苏超看向张硕,张硕点头,他脸上露出喜色,“多谢姑妈和姑父怜悯.。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4章: 因朝廷赈灾,或是房舍修葺费,或是死人的丧葬费,虽然不多,但是家家户户都有些余钱了,更别提有些人如米氏一般幸运,洪水退后捡到了金银之物,张硕放出风声说苏超卖地,每亩作价五两银子,立刻就有人上门求他做中人买地。 他们先发制人,暗中打主意的那一干人就不好开口了,毕竟他们虽然想便宜买下苏超的地,但是没有向苏超张过嘴,不能怪苏超对外卖地。 上好水田,五两一亩,价钱很公道,没人提出异议。 平时很多人家想买地都没法买,如今死了很多人,留下许多地,如何不趁机买些? 米氏向来勤快能干,从前就嫌家里的地少不得不赁了地耕种,如今手里有了捡回来的黄金,最是豪气,一股脑买了二十亩地。 用了云天瑞还的五十两银子,张硕在妻子名下添了十亩,其他五十亩都被村民零零碎碎地买了去,多则三五亩,少则一二亩,连老苏头都命苏父来买了五亩地,不消几日,就将八十亩地给瓜分了,重新丈量打埂,由张硕和苏超去衙门过户拿地契。 林主簿办完,契约交给他们收好,然后打发苏超出去,对张硕说道:“你们村子里空了许多地,三年不交税,你得想法子把地卖出去,如今种庄稼已是晚了,不得不空着,明年开始可不能空着了,得有人耕种,耕种了才有粮食。” 想到桐城百姓死了一多半,大片大片的地空将下来,分外令人心疼。 林主簿掌管粮税,想到最近三年无所进,愁得头发都白了,他们这里不交税,到时候上头统一拨款时,他们这里不知道能得几两银子。 “主簿大人,我晓得这个道理,地空着一粒粮食都收不到,朝廷有这么多的恩典,就更加不能将地给空着了。但是,我们村里能买得起地的百姓寥寥无几,苏家阿超这八十亩地就把他们手里的余钱榨干了。村里一百七八十户人家,一多半手里没钱,压根吃不下几百亩地。”张硕愁眉苦脸,他明白朝廷禁止豪强兼并土地,可是百姓买不起呀!往往天灾之后,空出大片土地,大户人家便趁机购买,大片大片地买。 林主簿听了,也有些发愁。 寻思片刻,林主簿道:“你略等等,我去问问太爷的意思。” 张硕连忙答应,林主簿出去了,屋里尚有两个衙役,倒也不用担心什么。 一刻钟后,林主簿回来,脸色轻松地道:“有了,太爷有命,叫各村的里长做主,若没人买地,那地就赁给无钱买地的百姓耕种,签订租赁的契约后,粮种往衙门来领,等到收成时,租子和粮种一起上缴衙门。另外,有人买地一百亩以上,或者分几次买地,里长就要上报给衙门,不能擅自做主,以防权贵豪强大手笔地兼并土地。” “妙啊,咱们太爷果然聪明绝顶!”问明租子比大户人家少了一成,张硕更加欢喜。没钱买地的百姓在大青山村占了半数之多,但人人都不能不种地,不赁衙门的地耕种,就得赁大户人家的地,县太爷英明神武,比那些苛刻的大户人家强几倍。 张硕一阵歌功颂德,逗得林主簿哈哈大笑,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张屠户,没想到老实憨厚如你竟生就一张巧嘴,阿谀奉承之词信手拈来。” 张硕笑嘻嘻地道:“我原是实话实说,怎地到了主簿大人眼里竟成了阿谀奉承?” 走出衙门,张硕呵出一团白雾,总算不用担心剩下无地的百姓了。他们担心赁大户人家的地却无粮种,不知如何是好,如今赁衙门的地已经有了着落,剩下就差赁大户人家的地不知道是什么景况。村里将近有一百户人家没地,村里几百亩地未必够他们租种,趁着三年免税,人丁兴旺之家赁的地数目必然不小,到时候肯定还得赁大户人家的地。 冷意袭来,张硕突然发现眼前一片粉白,却是自己在衙门时,外面已经迫不及待地下起了雪,飘飘洒洒,细细碎碎,如盐似粒,落地即化。 “姑父。”苏超一边跺脚,一边呵手,就这么一会子冻得脸都红了。 张硕拢了拢头上的皮帽子,将手往袖筒里一缩,责备道:“怎么不找个避雪的地方?便是跟衙役说一声,也同意你站在门房下头。瞧,雪化了,你的衣裳都湿了些。” 苏超笑道:“姑父的骡车在这里呢,我得看着骡车。姑父办完了事,咱们这就回去?” “等我去银楼一趟,咱们就回去。”他给苏超做中人卖地,公平公道,不仅买家须得付他三分中人费,苏超也得付给他同样的钱,七十亩地张硕一共该得四两二钱银子或是四千两百个大钱,他自己买的十亩地自然没算中人费,但是苏超拿到相当于四百两银子的零碎金银铜钱后,拿了一锭十两的银子重谢自己,盼自己日后对他照应些。 张硕拿着十银子和两吊一百钱进了银楼,经过银楼掌柜的详细介绍,花十两银子和一吊钱买了一对上好的白玉耳坠子。 他最喜欢黄澄澄金灿灿的金镯子金耳环,觉得金首饰非常体面大气,奈何秀姑偏爱不太起眼旁人瞧不出价格的玉石,而且金镯子金簪子金耳环她在村里都没法子佩戴出去,怕人说她炫耀,如今依然戴着那对青白玉的镯子和一对银丁香。 这对银钩银底托的白玉坠子工艺极精致,小小的玉坠子雕琢成一朵玉兰花,花儿活灵活现,玉质又晶莹剔透,秀姑爱不释手,喜道:“这花儿精巧,怎么想起来给我买坠子了?” 坠子从张硕的怀里掏出来,放在掌心,犹带着一丝余温。 秀姑眼里蓦地涌出一股酸热之气。 从城里回到家,雪已经下得如蝶如羽,张硕站在卧室门口扑打斗篷上的落雪,然后连着帽子挂在衣架子上,进来笑道:“你有金坠子不戴,有银坠子不戴,就戴那么一副小丁香,瞧着颜色都发黑了,我这几日做中人得了几两银子,就给你买一对新的。喏,还剩一吊一百个大钱给你,留着做家用。不过城里十分寥落,有钱都买不到想买的东西。” “你做了里长,竟也抢了中人的活儿,亏得旁人没说什么。”秀姑笑道,对镜以玉坠子换掉银丁香,晃了晃头,就见镜子里的玉坠子在脸庞两边不断地打秋千,灵动异常,回头对张硕笑问道:“你看我戴了怎么样?” “我媳妇戴什么都好看。”张硕一手撑在梳妆台上,一手理了理她鬓边凌乱的秀发,见媳妇果然喜欢玉坠子,他就放心了,暗暗庆幸自己没依照心意给她买金镯子金坠子。 秀姑脸庞一热。 见她双颊晕红,明眸流转,张硕正欲低头亲她一下,忽然听到帘子外头传来小野猪啊啊大叫,他顿时挫败不已,“这臭小子怎么在外头?”每次都打扰爹娘亲热,该打! 紧接着听到壮壮道:“娘,你帮我掀开帘子!” 秀姑打起帘子一看,不觉莞尔一笑。 小野猪本就长得胖,如今穿着厚重的棉衣,越发重了,壮壮抱得很有些吃力,脸都涨红了,仿佛美玉上抹了一层胭脂,若非眉宇间的英气勃勃,看着就像是姑娘家。 壮壮年纪渐长,容貌五官越发出色,竟不在面如傅粉唇若涂朱的江玉堂之下。 小野猪坐在壮壮怀里,上半身直往娘亲这边扑过来,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嘴里哼哼唧唧。他只有九个月大,既不能走路也不能说话,偏生活泼得很,时时刻刻都要人抱着他四处逛逛,瞧瞧不同的风光,每回看到和卧室不同的景象,他就高兴得不得了。他戴着一顶虎头帽,帽子此时有些歪了他犹不自觉,肉呼呼的脸上只有见到娘亲的欢喜。 “臭小子,小心点儿!”秀姑不自觉地随着了丈夫叫他,赶紧抱在怀里,单手抱着,一手扶了扶他头上的帽子,见小野猪离开壮壮,壮壮甩了甩胳膊,有些心疼,忙道:“你弟弟胖得很,沉甸甸的坠手,胳膊疼不疼?叫你爹给揉揉。” 壮壮笑嘻嘻地道:“不疼,就是有些酸,有些累。娘,你别嫌弟弟胖啊,胖是福气。” 拿着手比了比小野猪的脸蛋,嗯,不算太胖! 小野猪可不知道哥哥一心护着自己,趴在秀姑肩膀上,他好奇地眨了眨眼睛,迅速伸手去抓秀姑耳畔的玉坠子,张硕眼疾手快地握住了他肉呼呼嫩生生的小手,笑骂道:“臭小子,可不能拽你娘的耳坠子,仔细拽豁了你娘的耳朵。”流了血,不得心疼死他。 秀姑也吓了一跳,沮丧地道:“阿硕,一时半会这坠子还是得束之高阁,我天天抱着小野猪,冷不防被他拽一把,那可就不得了啊。”她最怕痛了。 小野猪以为父亲在和自己玩,乐得笑出声来,攥着张硕的手指头不肯松。 “用不着,冬天农闲,又不用杀猪卖肉,我天天在家闲着,以后我抱他。”张硕伸手就把小儿子抱进怀里,然后叉在他腋下高高举起,小家伙双手挥舞,双脚乱蹬,笑得一脸灿烂,果然就不想念他娘香喷喷的怀抱了。 秀姑摇摇头,带壮壮去一旁量尺寸,他今年长高了好些,脚也大了不少,旧衣旧鞋都不能穿了,得做新的,张硕得到的那匹棉布正好派上用场。 “娘,有没有小野猪的?给小野猪做双虎头鞋吧,他这几日在床上爬着爬着就想站起来,可能是想学走路了。”壮壮想到弟弟想站起来却站不起来扑倒在床上见没人理他就哇哇大哭的景象,忍不住笑出声来,弟弟真是调皮得不得了,可是他很喜欢啊。 秀姑把他的尺寸一一记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弟弟有衣裳穿,暂时就不用给他做。你江家的婶子给他做了两双虎头鞋,但是他如今不能走路,只能由大人扶着他站那么一会子,脚上套着毛蹄子,用不着穿鞋。” 一语未了,就听张硕道:“媳妇,小野猪把棉裤尿湿了,你给他换一条。” “不是包了尿戒子吗?怎么湿了棉裤?”秀姑一边抱怨,一边把搭在火盆罩笼上烘烤着的棉裤拿起来,那边张硕已经把小家伙的棉裤给褪下来搭在笼子上了,秀姑一看,裤裆果然湿了一大片,小野猪蹬着两条白嫩嫩藕节似的胖腿,哇哇大哭。 张硕嘿嘿一笑,看着秀姑把干棉裤给小野猪穿上,也是一条连着毛蹄子的棉裤,就是裤筒封死,形似马蹄,双腿伸进去脚上就不用穿鞋了。 穿上暖呼呼的棉裤,裹上尿戒子,小野猪趴在娘亲怀里抽抽噎噎,慢慢地不哭了。 “小野猪,你以后可不能再尿湿棉裤了,就算烘干了,也有一股难闻的味道啊,你不觉得难闻吗?”壮壮点点小野猪的鼻头,煞有其事地责备弟弟。原本他想说棉裤会有一股骚味,但想到父亲的小名就咽了下去,然后瞪了父亲一眼,别以为他没看到父亲偷偷把尿戒子给抽掉了,给弟弟把尿时结果弟弟乱动没尿向马桶反而尿湿了棉裤。 小野猪无辜回望,“啊啊啊……” 秀姑好笑地道:“壮壮白担心了,你弟弟的尿不臭,臭也臭他一个人,谁让他自个儿不老实,非得尿在棉裤上。”纵使她很爱干净,可是面对这种情况只能妥协,单衣还好,棉衣和小被褥却不能经常拆洗,每次尿湿后只能晒干或是烘干,好在味道微乎其微。 次日丽娘来串门时听说这件事,乐不可支,“小野猪,你又尿湿棉裤了呀?” 小野猪在床上爬来爬去,没一刻安稳,听到有人叫他,他回头看了一眼,不理,继续往前爬,爬累了就趴在床上歇一歇,或者翻个身。只是,他穿得厚实,往往仰面躺在床上后怎么都翻不过来了,急得哇哇大哭,惹得围观者无不失笑。 瞅着秀姑坐在绣架后低头绣花,神态温婉曼妙,耳畔的玉坠子在秀发的衬托下显得越发洁白如雪,丽娘促狭道:“嫂子,这是张大哥给你买的吧?真真贴心。” 秀姑抬起头,白了她一眼,“我就不信你家玉堂对你不贴心。” “我家玉堂对我自然极好。”丽娘脸上泛着一抹如水般的温柔,当年深居绣楼时何曾想过人生际遇变幻莫测,何曾想过本以为会孤老终身的自己居然觅得如斯良缘,落户在这小小的山村之中,虽然惊心动魄了些,但淳朴简单,远胜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生活。 “既然如此,你还打趣我做什么?”秀姑说道。 丽娘假装咳嗽一声,她这不是见了觉得有趣么?在这里住了一年多,大部分男人对妻子都很好,很多人家都是妇人掌钱当家,完全没有自己家里那种男主外女主内而且不允许女人反驳一句的情况。不过,可能是清贫所致,很少有人像张硕这般体贴。 那玉坠子的玉虽不是什么极品美玉,但在小小的桐城里也算是上等了,最难得的不是秀姑自己所买,而是张硕所赠,其中的意义远胜无价之宝玉。 秀姑鉴貌辨色,如何猜不出她心中所想?顿时觉得十分好笑,拨了一下玉坠子,笑眯眯地对丽娘说道:“我就当你是羡慕我,明儿我让阿硕教玉堂一个招儿,冒着风雪进城给你买件东西回来,让你也感动感动。” 丽娘忙道:“千万别,我又不是缺了首饰戴,冻坏了他我可心疼!” 秀姑听了大笑,丽娘方察觉秀姑亦在打趣自己,不觉跟着也笑了起来,清脆玲珑的笑声透过纸窗,惊飞了石榴树上跳跃着的几只麻雀。 站在屋檐下看雪的张硕和江玉堂相视一笑,渐渐说上正题,“村里许多人家死绝了,留下几百亩地,衙门里很愿意卖给百姓,卖不出去的话就赁给百姓耕种,我知道你手里有几个钱,你要不要再买几亩地?不买的话,我今儿就得去村子里说租赁一事了。” 江玉堂想了想,摇头道:“不买了。一则大家都知道我们家穷了,突然买地难免惹人怀疑,二则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从来没做过庄稼活儿,平时一应吃食都是从县城里直接买回来,买了地赁出去与人耕种也收不了多少地租子,反倒容易惹人觊觎。” “那好,一会子我就跟大家说明县太爷的意思。” 先跟张里长说了一声,张里长看中了连在一块三十多亩的好地,单独圈了出来,打算买下来,其他的地则或是卖与村民,或是赁与村民。 听了张硕带来县太爷的话,有三家没买上苏家的地很是扼腕了几日,都决定拿出家里的积蓄买上几亩地,其他人有地的没地的都愿意租赁,争先恐后地跑到张硕跟前说明自己的决定,生怕晚了一步被其他人抢先租赁了。 张硕忙按照人头平均分配,才没惹出乱子。 “公中赁出去的地就这么分配,家家户户都得了,谁家都不比谁家占便宜。若是有人觉得自己赁的地不够种,过些日子瞧瞧大户人家那些地有什么说法。大户人家原先的佃户仍然活着就不说了,但死去的佃户留下了许多地,大户人家自然会把那些地再赁给别人。” 大家听了,都很服气。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5章: 张家又买了十亩地,办理好村民买地、赁地诸般事宜后,张硕带人和车子去衙门领粮种,按数领完已签订契约之村民所需的粮种,包括自己家的,他们怕衙门里的人看守粮仓不谨慎,影响发芽,早点领回来放在自己家收着比较放心。 十亩地,五石稻种。 这十亩地他们打算全部种稻子,虽说产量不如玉米和红薯,但是稻谷价贵,而且他发现秀姑喜欢吃粥米,倒不像他们这边的人以面食为主。 “张屠户,你来一下。”接连几次打交道,林主簿和张硕颇为熟悉了,未因他是屠夫出身就看轻他,而且他最近才知道张硕的儿子张壮是自己二子林瑜的同窗,是个极清秀极和气的人物,素日里在学堂里人缘很好,还送过柳笛给自己儿子。 张硕跟着过去,笑道:“主簿大人有什么吩咐?” 林主簿道:“我查账时见你们家算上这一回,领了二十石稻种?” “是啊,我们家原先有四十亩地,打算种三十亩地的稻谷,前些日子又买了十亩地,也打算种稻,所以才和乡亲们一起再来领稻种。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林主簿摇摇头,先安抚下他的担忧,然后小声道:“既然你家种那么多的稻谷,显见爱吃米饭,这回咱们县里得的种子里有几样好种子,数量不多,下头都不知道,你要不要弄一点子家去?跟种稻一样,不过结出来的米却比咱们这里种的米好吃。” 张硕眼中精光一闪,问道:“不知有哪些好种子?” 他跟秀姑读书时,了解到世上不单有他们这里自己种的白米,或者能买到的江南白糯米,还有什么红稻米、碧粳米、粉粳米、碧糯米等等。 林主簿一听,就知道他有意了,回答道:“有一样是白糯,有一样是碧粳,有一样是粉粳,这两样容易种些,种子也多些,还有一样是红稻米,又叫胭脂米,是玉田县的特产,也就那么一两石种子,不知道在咱们这里种收成如何。” 张硕想了想,拱手道:“听着都是好东西,如若主簿大人方便,我便弄些回去试试。”这些米都是书上才有的金贵玩意儿,说实话他真想见识见识,如果种出来了,家里年年都能吃些新鲜花样,不必每天不是白米粥就是白米饭。 “有什么不方便?种子而已,原本就是给人种的。你家里还有十亩地的粮种没有领,领这些种子不为罪。再说,我还有一件事求你呢。” 难道,这就是媳妇说的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先给自己一点好处,然后再提要求? “主簿大人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哪里用得上一个求字?倒叫我诚惶诚恐不敢当。”张硕瞅了林主簿一眼,决定要是自己力所能及就答应,若是办不到就再说,那些听着就好听的稻米虽然很难得,但也不能为了那些稻米就去办自己办不到的事情。 林主簿摸了摸下巴的胡须,不好意思地道:“我闺女旧年生日时,县令夫人送了一个红酸枝木的小插屏与她作礼物,原不是什么稀奇东西,偏生插屏上面镶嵌着一幅双面绣的清溪兰草图,溪石花卉,呼之欲出,我瞧着都觉得稀罕,别说我闺女了,真个是爱如珍宝,轻易都不让人碰。哪知前几日我那小儿子淘气,不小心弄了一点火星子迸上去,烧出一个指顶大的洞,我闺女哭得死去活来,直嚷着要揍她兄弟。” “主簿大人的意思是?”张硕听到这里,已有几分明白了,只是,清溪兰草图怎么听着有几分耳熟?想起来了,媳妇以前绣过一幅清溪兰草图,送给已经进京的王老太太了。 林主簿笑道:“尊夫人绣工卓绝,不知道有没有办法织补?” “这个我不太清楚,我并未见内子织补过绣品。”张硕实话实说,“不过,我可以回去问问内子。” “那绣画我带过来了,你带回去替我问问,若是能,请千万帮帮忙。为了这事,我愁得头发都白了,内子亲自上了县太爷的家门求问县令夫人,县令夫人说是在王家见到了很喜欢,王老太太诸葛老夫人便送了给她,好似就是出自尊夫人之手。”林主簿一边打开一个小小的绸包袱,一边笑嘻嘻地说道,他可是打听得清清楚楚才趁机找张硕的。 都打听清楚了,还问自己干嘛?既然是媳妇绣出来的,定然有办法织补。张硕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看了展开的清溪兰草图一眼,那清溪兰草确实是自己媳妇绣的,只是在绣图中间烧了一个洞,仿佛成了有瑕的美玉,格外显眼。 “瞧着有几分面熟,等我带回去问问内子,倘或没有织补的本事,还请主簿大人见谅。”张硕看到包袱里连绣花针、丝线都准备妥当了。 林主簿打好包袱,往张硕手里一塞,“张兄弟,那就拜托了。” 见张硕没推辞,他嘴里的张屠户立刻变成了张兄弟,然后热情地打开粮仓,将自己说的那几样稻种每样取了两斗,各装进一个小布袋子,又添了一种碧糯米的种子,交给张硕,登记时,却只记得稻种一石,二亩地所用,明年秋收时归还。 张硕瞅了两眼。 林主簿解释道:“你安心拿着,这又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大伙儿心照不宣。这些种子数量少,不在赈灾的账目中,压根就没打算发下去给平民百姓,县太爷都说了不入账,县丞直接拿了不少回去舂了吃米。我给你装两斗舂过的碧粳米,你拿去熬粥。”说着,林主簿翻翻找找,翻出半麻袋碧粳米,装了一袋子给他,压根没记账。 凡事做官的,私底下自然能获得一些心照不宣的好处。这份好处必须拿捏得当,太过出格就不行了,林主簿当了一二十年的主簿,对此非常清楚,且行事有分寸。 林主簿又寻了个空麻袋出来,一股脑地把六个扎好的布袋子塞进去。 张硕力气大,扛着麻袋稳步出来,外头已经装好粮种的村民都觉得奇怪,问道:“张里长,你咋又弄了一麻袋粮种?咱们点清了,一石都不少。”他们本来就是按照村里田地的数目来领粮种,张硕扛着麻袋里装的明显也是种子。 “我想了想,我们家还有十亩地没领粮种,就再弄两亩地的粮种回去。”张硕笑道,把麻袋直接放在自己的骡车上面,用红绳缝死了袋口,和其他粮种的麻袋以麻绳缝合不同。 众人听了,自无怀疑。 回村发完粮种,张硕拉着五石寻常稻种和那一麻袋各色好种子回家,老张帮忙搬进西偏房时,对以红绳缝合的麻袋表示奇怪。 张硕娓娓道来,将小包袱递给秀姑。 秀姑惊奇地道:“原来当了里长和主簿大人打过交道后竟有这么多好处?难怪人人都想当里长。你当了这里长,原先大王里长的家人在背后对我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不知道说了多少酸话。”村里不少妇人因自己丈夫是里长,很快就把这些话传到自己耳朵里了。 莫看里长不入流,在村子里的地位堪比一县之长。 秀姑觉得,自己的日子越发舒坦了。 老张对此却很坦然,不以为意地道:“自古以来凡是官儿都有好处可得,不然怎会人人都想当官?里长虽不是什么官儿,但管的可不少,衙门里的官老爷们又不会下地到村子里,因而里长经常和衙门里的官老爷打交道。有交情了,自然有好处。并不是贪,咱们太、祖皇帝最厌恶贪官了,阿硕也不能去做这些贪婪之事,只是该得到的好处不用假意推辞。”在规矩之中的好处,推掉了不仅是傻瓜,而且得罪其他接受了的人。 既然公爹都这么说了,秀姑也不担心了,细细看了看微微泛绿色的碧粳米,笑眯眯地道:“咱们今晚就熬碧粳米粥,尝尝大户人家才吃的碧粳米是什么味儿。” 碧莹莹热腾腾的碧粳米粥上了桌,一家人都吃得很开心,连小野猪都伸手扒碗。 小野猪六七个月后秀姑就喂他一些可以吃的米粥、菜粥一类食物了,其实他也可以喝一些肉糜粥,可惜家里没有新鲜的肉蛋,咸蛋咸肉不敢给他吃。 饭后睡前见秀姑展开清溪兰草图,张硕问她能不能织补,她笑道:“凡是学绣花的自然学过织补,你放心吧,明儿一天我就能织补好。等织补好了,你早些送进城里交给林主簿,与林主簿交好,我心里明白有很大的好处。” 张硕只是小小的里长,衙门有人才好办事啊。 据秀姑所知,一县之地的人口未达到上万户,就不会设立知县,县里的大小事务都交给县丞和主簿掌管,桐城经此一劫,只剩四千余户,等县太爷高升,势必不会有新的知县上任。 端慧大长公主失势,几乎可以预见县太爷必定任满高升。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6章: 秀姑很用心地织补清溪兰草图,先挑开破洞处的刺绣,把已经被烧损的那一小块刺绣都仔仔细细地拆下来,然后从自己家积存的白绢上抽出丝线,按照经纬织补底图上的破洞,织补完整后再穿针引线把两面的花样按原样绣出来。 虽然是指顶大的一个破洞,但是她却花了一整天才将其恢复原样。 张硕端详片刻,半天没找出破洞的所在,惊奇道:“媳妇,如果不是早知道这绣图破过一个洞,我以为这是没有丝毫破损过的。” “我看看,我看看,爹,让我看看!”壮壮凑过来,“真的没有痕迹呢!” “你们父子俩要是能看出来,哪里用得着我大显身手?”秀姑抿嘴一笑,颇为得意。 壮壮转头,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崇拜,“娘,你好厉害,我以前不明白为什么花卉草虫会在纸上、布上呼之欲出,现在我总算是明白了,这就是栩栩如生。娘,我能不能跟你学习画画?我觉得把看到的东西画到纸上很有意思。”花卉草虫竹木蚊蝇皆可入画。 “你要学画画?”秀姑略显诧异,从前没见壮壮有这等想法啊。 “嗯!”壮壮用力点头,晶莹如玉的一张脸上全是坚毅之色,“我很喜欢,我很想练书法学画画呢,娘,你放心,我不会耽误功课的。你以前不是说什么君子六艺吗?我不可能全部学到,但是我想学画画!尤其是看到娘画的猛虎下山图,我就更想学了。” 猛虎下山图是秀姑闲暇时才画的一幅中堂画,最近才完工,正打算找人装裱了然后挂在堂屋的中堂上。他们家堂屋进门入眼除了两座小柜支撑着的条山几和几上杂物便是几后光秃秃的一堵墙,秀姑觉得不好看,所以用心画了一幅气势磅礴的画作,猛虎下山,威风凛凛,作为镇宅之用,可令诸邪退避。 “好啊,明儿叫你爹进城给你买画笔颜料纸张,娘从头开始教你。”家里虽有明月当初赠的纸笔颜料,却已经用了许多,家中所剩无几,画笔也秃了。 学画画是好事,以后他考上科举后与人聚会,不能一点艺术都不懂。 关于这方面,秀姑早早就和张硕探讨过了,只是她更尊重壮壮自己的喜好,所以除了张硕教导的拳脚功夫和书法外,从未把自己会的东西强加给壮壮和满仓。 壮壮和满仓上学都非常用心,练字也一样,经过三年的怜惜,他们的书法已经很有点模样了,倘若壮壮继续用心地勤学苦练,达到书画双绝,成为大家,将来对他的前程必定助益极大。就算考不上科举,靠书画两样也足够糊口了。每逢年底,市面上卖的对联、年画等物价格可不便宜,更别提书法好的人替书肆抄书也挣钱。 秀姑是个比较俗气的人,无论学什么都是以利益为目的。 她学画画是为了学好刺绣,练习刺绣就是为了赚钱,让家人和自己过上好日子。也许有人这样的学习很不纯粹,但是她却觉得,如果什么回报都得不到,那么自己就没有动力学下去,无论多么有兴趣的职业,一旦衣食无着,继续坚持的人就寥寥无几。 她怀着目的学习,也没见有人说她的画很俗气,说她的绣品很俗气,反而说有灵性。 所以听壮壮提起自己的恳求,秀姑就想到了这一点。她很支持壮壮学习,张硕说让壮壮跟他学一技之长,可是让文雅俊秀的壮壮学杀猪?怎么想都觉得场面惨不忍睹,如玉般的少年就应该学习一些既能带来利益又不失风雅的技艺。 闻得秀姑同意,壮壮喜不自胜,对张硕道:“爹,你明天进城别忘了啊!” “忘不了!”技多不压身,张硕很乐意儿子学习自己所不懂的东西,他在城里常听人说,许多有本事的人一字千金、一画千金,那都是来钱的门路。 不愧是夫妻,听到壮壮要学画画,两人首先盘算学有所成后能带来的利益。 “你既然有这个想法,心里就得先有个底,读书习字绘画每年都要花大量的纸墨钱,不到成名之时几乎都是有出无进,多少人为此难以继续,你可不许心疼。”入睡时了解到张硕的想法,秀姑这么说道,反正壮壮上学不花她的私房钱,她一点都不心疼。 张硕不在乎地道:“有什么好心疼的?只要他好好学,花多少钱我都愿意,寻常百姓人家想学都没门路呢!再说,等壮壮满了十八岁,就叫他自个儿想法子赚纸墨钱,谁供他一辈子?亲娘老子也不能养他一辈子,咱们还有小野猪和底下的儿女。就算他没到学有所成的地步,以后写对子、替人写书信、抄书、画年画、算账,样样都能来钱,不会把自己饿着了!” 竟是想到一块去了,他也有和自己相同的想法,可见他们都是很务实的俗人,秀姑脸上泛出一抹温婉的笑意,“你明白就好,有打算更好,我听着也放心。不过,你就不怕壮壮不同意?对于许多读书人而言,这可是有辱斯文之事。就拿周举人来说,他的字好,城里有人请他代写书信付钱给他,他就痛斥别人有辱斯文,还骂人一身铜臭。” “有辱斯文?啥叫铜臭?有本事就别读书啊,读书也要花钱,钱可是满满的铜臭味。”张硕对这种说法不屑一顾,随即笑道:“咱们壮壮的为人我知道,他要真是有这种想法,我先揍他一顿,让他一无所有得去讨生活,看他还嫌咱们铜臭不嫌!” 秀姑好笑道:“你这个当爹的,竟这样狠!” “我哪里狠了?没有比我更好的爹了,知道学画的开销大,瞧我,为了他学画都打算勒紧裤腰带了。”张硕嘻嘻一笑,笑完,他郑重地道:“先让壮壮学吧,他现在还年轻,多学点东西没有坏处,花钱学东西,值得!” “嗯,你明天就把纸笔颜料买回来,我从头教他。” 至于壮壮现在多花了以后自己儿子得到的就少了,这种想法秀姑根本没有,自己在心里当然更疼自己的骨肉一点,但是两个都是张硕的儿子,对于张硕而言,两个儿子都是他需要用心抚养教导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为了其中一个忽视另外一个。 小野猪如今年纪还小,等他开始学习时,壮壮基本上该成家立业了,到那时,张家不必负责壮壮的生活起居,小野猪会得到和壮壮现在一样的待遇。 秀姑很看得开,就算些微有一点偏颇她也不会不满,别说张硕一直都是一视同仁了。 第二日张硕进城前,秀姑给他数了七吊钱装进背篓,她以前在书肆问过画笔颜料的价格,然后检查一遍清溪兰草图,仔细折叠好放进包袱里,想了想,又将自己平时绣的一些小物件一并装进去,“等你见了林主簿,就说家常绣的小东西不值什么,送给小姐赏玩。” 林家先对张硕示好,托她织补绣图,她却不能真的只织补绣图而无其他表示。 碧粳米粥确实比白米粥、小米粥好吃,她现在就盼着自己家那些种子明年春天能多育些秧苗出来,然后种下地,秋季多收点好米,给自家餐桌再添几样新鲜东西。 就算是乡野人家,也不是不能吃外面属于大户人家才得以享用的东西。 林主簿听了张硕转告的话,又打开包袱看了一遍织补得看不出丝毫破损痕迹的清溪兰草图和一些小针线,果然满脸笑容,暗道张硕是个识情识趣会办事的人,“既然尊夫人这么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我闺女见了一定很欢喜,我那小儿子也不必挨他姐姐的揍了。” 主簿大人满意就好,张硕放下心,出了县衙,直奔书肆。 洪水来时,书肆损失极大,随着桐城渐渐恢复,书肆重新开张,一进门,张硕就发现里面的书籍少了许多,不若从前书架子上磊着满满的书。 “刘掌柜,有没有画画用的纸笔颜料和用具?”张硕看了一眼掌柜,气色不太好。 “哟,张屠户,好久不见了啊,倒是越发有气度了。”刘掌柜笑着迎上来,上下打量一番,“张屠户,你咋想起来买这些精贵物件了?这些东西啊,寻常人家可舍不得买,别看我守着东家的书肆,可是我都舍不得给我儿子用。得,不用说,让我猜猜,是给你儿子买的吧?你家壮壮从小模样儿就生得好,听我那儿子说,功课也很好。” 刘掌柜的儿子刘鸿和壮壮在同一所学堂里上学,他们县城就那么一家私塾,除了单独聘请了西席的大户人家,其他人家的子弟基本都在学堂里上学,但是先生并非两个,刘鸿比壮壮年纪大几岁,早入学几年,和壮壮并非同一位的先生所教。 张硕把手里的清单递给他,道:“按着单子给我中等价位的东西。”清单是秀姑念出来张硕写的,暂时针对壮壮这样的初学者购买画具,以后会逐渐增加其他。 刘掌柜拿在手里一看,“真是齐全,这是精通书画之人开的单子吧?咱们县城精通书画的秀才先生也就那么几位,没听说他们收徒啊。张屠户,莫非你有啥门路让壮壮拜到他们门下?倒是教教我,也叫我那小子学两手。”一边说,一边按照清单拿货。 张硕淡淡一笑,“刘掌柜,可别说这话,我要是有本事认得那些秀才先生并让壮壮拜师,还不得从睡梦中笑醒?就是壮壮想学,买来叫他自己在家胡乱画。” 刘掌柜不太相信,但是他确实没听说壮壮跟精通书画的秀才先生学画,只好笑道:“你要的东西拿齐了,麻烦清点一下。” 等张硕比着清单点完,他方笑道:“承惠五两三钱四分银子。” 张硕付了五千三百四十个大钱。 民间本就是流通铜钱,刘掌柜数明白后就把他要的纸笔颜料等画具装好递给他,哪知东西到手了张硕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刘掌柜,向你打听个事儿,咱们县城里有谁善于装裱字画?我手里有一幅未曾装裱的绢画,不知道找谁。” 刘掌柜听了,使劲瞪张硕,瞪得他莫名其妙,“刘掌柜?” “还用找别人?你说我干的是哪一行啊?说起这装裱的手艺,除了大户人家的匠人,在咱们桐城我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张硕听了,赶紧赔罪,“失敬失敬,原来高手就在眼前。” 约好送画装裱的时间,张硕就去找云天瑞,把自家在地窖里的那几十石陈粮运出来托他帮自己卖掉。虽说朝廷赈灾面面俱到,但是缺粮的人家依旧比比皆是,便是陈粮,也能卖出个太平盛世的新粮价,毕竟他们家的粮食一点都没经水。 料理完一切,张硕才驾车回家。 拿到纸笔颜料,壮壮欢喜得不得了,殷勤地围着张硕打转,又是帮着挂斗篷,又是帮着端茶倒水,嘘寒问暖,瞧得秀姑十分好笑,却也明白壮壮的好学之心。 自此,秀姑就悉心教导壮壮关于丹青之道。 她绣花时,壮壮做功课,她绣花绣得累了,壮壮的功课差不多做完了,然后母子两人就在案上挥毫泼墨,旁边经常坐着可怜的小野猪。秀姑和壮壮画画时,小野猪无论如何都不肯在床上玩耍,非得爬到案上,或坐或躺,偶尔打个滚,为防他打扰秀姑和壮壮二人,也怕他打翻颜料,都得张硕在一旁时时刻刻地盯着。 没几天,对清溪兰草图织补情况很满意的林主簿和林小姐打发和他们熟悉的小厮吉祥和一名婆子来道谢,同时带来一个对于秀姑来说比较好的消息。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7章: 秀姑绣的三五件手帕、香囊和荷包,虽是小东西,却件件精巧绝伦,尤其是双面绣的手帕,或是花卉,或是诗词,非市面一干绣匠可比,林小姐喜欢得跟什么似的,林主簿有三个儿子就这么一个女儿,对她颇为疼爱,当即就允她请秀姑为她绣一幅大的双面绣。 因此,婆子恭维过秀姑后,提出此事,并许以重金。 秀姑听了,暗暗苦笑。知府太太要的百子衣还没绣完,她如何接林主簿家的活计?哪怕绣好了能得不少银子,也只好忍痛婉拒道:“当不得林主簿和林小姐如此重谢,林主簿和林小姐有活计相托,我心里头极欢喜,只是手里有一件活计尚未做完,过一年才能接活儿。” 刺绣很费工夫,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配色繁多时需要经常换线,特别复杂的图案一天能绣出半块巴掌大的一小片就不错了。 单面绣尚且如此,何况双面绣。 所以,当世绣娘接活都像秀姑这样,完成了上一件,雇主对绣活满意并结算了工钱,才开始接下一件,除非绣花速度快,可以同时接两件。 可惜,秀姑没有达到这种地步。 听了秀姑的婉拒,婆子先是愕然,随即略有不悦,皱眉道:“张娘子,你把手里的活计推了,专心忙活我们小姐这一件不就行了?等你绣完了,我们老爷和小姐就给你一百两银子工钱,够你们一家五六年的嚼用了。” 秀姑心里很不高兴,林主簿是秀才出身,家里虽是大户,到底局限于县城之中,眼前的婆子真是不能跟明月相比,说话这般不客气。推了手里的活计?说得容易,可是她以后就别想在这一行接活了。一百两银子是不少了,可是她一幅大的双面绣只值一百两吗? 无论她心里怎么想,脸上一点儿都不能露出来,含笑道:“行有行规,做我们这一行的就得守规矩,不然,以后怎么立足?” 说到这里,她见婆子双眼迷迷糊糊,就知道她没听懂自己的话,干脆道:“我是说我们接绣活也有规矩,不能随意反悔退订,一旦反悔就要赔许多银子,以后也没人敢把活计交给我做了,就算是雇主反悔也不能拿回订金。我手里接的这桩活儿已经绣了一年半多,银子都花在接连而来的战乱和灾难中了,无论如何都赔不起。” 婆子这才听明白,越发不高兴了。 旁边和张硕说话的吉祥在林主簿家很有些地位,瞪了婆子一眼,忙道:“张嫂子,你这么做是对的,回头我跟我们老爷说一声,我们老爷太太和小姐向来温和,必定明白嫂子的难处。嫂子手里这件活几时完工?给我个确切的时间,说不定老爷太太和小姐愿意等一等。” 在桐城一点稀罕事就渲染得人尽皆知,更别说秀姑的绣品曾经得到一位京城来的大贵人赞赏,在这一行很有点名气,吉祥早有耳闻。 秀姑松了一口气,道:“至少还得一年,这是一件成亲用的百子衣,图案繁杂,需要绣一百个童子,因几次天灾,绣了不到一半,正在赶工。接活的时候知府太太说了,在知府大人任满前绣完即可,我算了一下时间比较充足,才同意接下这件活计。” “知府太太?”婆子吓了一跳,立刻变了一副脸色,堆笑道:“张娘子,你在给知府太太做绣活吗?”那可是府城里地位最高的官太太,自己家连知府太太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正是。我绣的上一件活计完工后,原先的雇主反悔了,幸而后来得知府太太垂青,买了过去,然后又给我了这件活计。并不是有心拒绝主簿大人太太和小姐的活计,我心里也想接下来,实在是没有银子赔偿知府太太,且分、身乏术,只能专注于一件活计。若是主簿大人太太和小姐不嫌弃,等我绣完了这一件,定然先接主簿大人太太和小姐的活计。” 道破活计来历,秀姑没有一点骄矜之色,一开始婆子不高兴时她没有提出知府太太直接压倒婆子,现在款款道来,又给足了林主簿面子,吉祥和婆子心里都很舒坦。 婆子说道:“听你这么说,确实为难得很。” 秀姑立刻羞惭地道:“没法子,手头困窘,上有老下有小,样样都得花钱,赔不起那么一大笔银子,唯有请主簿大人太太和小姐谅解,千万莫要怪罪。” 张硕接着道:“是啊,这一二年没收成,洪水将家里席卷一空,只剩个房子。我如今又没法子杀猪卖肉,又断了近一年的生意,偏偏家里处处用钱,尤其是我那大儿子又是上学读书,又是学画画,笔墨纸砚颜料样样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全靠他娘绣花赚两个辛苦钱支撑着。若是有银子赔偿知府太太,我们也是愿意推了知府太太的活计,先忙着主簿大人交代的。” 他们夫妇这一番话说得婆子和吉祥尽皆动容。 吉祥忙道:“张大哥,何至于此?大哥和嫂子不容易,我心里很清楚,我们老爷太太和小姐知道了,也一定明白哥哥嫂子的难处。” “那就请你们两位回去千万替我们美言几句,替我们谢过主簿大人太太和小姐赏识。”张硕顺水推舟,紧接着又道:“没能替主簿大人分忧解难,我们两口子心里头实在是惭愧得很,明天我进城,亲自向主簿大人赔罪。” “一定,一定。” 出门时,张硕和秀姑把林家礼物中的两个荷包拿出来分别塞给吉祥和婆子,越发显得囊中羞涩,可见先前并非虚言,吉祥和婆子知道他们的难处,又得了好处,回去后分别向林主簿和林太太禀报,各自为张家开脱。 林太太听完,道:“张娘子确实很有名气,最近一二年没听哪个大户人家给她活计,我以为她清闲得很,没想到竟接了知府太太的活计。”张娘子倒是个厉害人物。 婆子笑道:“我原本不大相信,出门前见张娘子拿出她正在绣的一块百子衣前襟,那料子、绣线都不是咱们县城里能有的东西,倒有些仿佛小姐从王家得到的尺头,是好东西,上头绣了几个斗鸡走狗的小哥儿,我心里就信了她的话,知道她没有欺瞒太太。” 林小姐林琬好奇地道:“果然绣得栩栩如生?”那几件小针线确实精巧,她故意佩戴在身上去谭家炫耀,谭娴之很是赞赏了一番。 “嗯,活灵活现,就跟真的一样。那几个小哥儿没一个相同,各有各的面目姿态,或胖或瘦,或高或矮,或黑或白,瞧着她绣的一个哥儿,我就想起咱们家小少爷假扮戏台上武松打虎的故事了,怪道她绣的花儿能得知府太太赏识。”婆子感慨道。 林琬轻抚一下重新镶嵌的清溪兰草图底座,向林太太抱怨道:“娘,早知道咱们城里有这么一位绣娘,你就该找她给我绣嫁妆,何至于现在想绣个大图都没办法?我都在娴之姐姐跟前夸下海口了。那绣娘太不会办事了,不过是个里长的媳妇,竟敢推了我的活计,娘,你多给她几百两银子,让她一边绣知府太太家的百子衣,一边绣我要的绣图,白天绣黑天绣怎么着都能挤出时间来给我绣完,一年时间要是绣不完,两件东西,不如别做绣娘。” 林琬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方法好,一年绣两件,时间很充足了。 林太太喝道:“你满嘴里胡说八道什么?谁让你夸海口的?没听说一件百子衣就要绣个三年两载?几百两银子,你说得容易,你爹十年的俸禄也没有几百两!这些年家里的生计全靠我和你爹名下的庄子铺子租金过活,也堪堪够过日子。你爹之前打算为你花百八十两我已经觉得很多了,你现在张口竟然就是几百两!” 最让她痛心的是,女儿不仅眼皮子浅,而且毫不在乎自己的爹娘得罪知府太太,慢工出细活,绣品讲究一丝不错。别说知府太太先有活计在张娘子手里,就是雇主不是知府太太,他们也不能强人所难,毕竟世上是风水轮流转,指不定哪一日就转到了张家,他们家还有一门亲戚在京城里做官呢!如今儿子上学读书,功课极好,和自己次子不相上下。 林太太虽然不识字,但是为人一向精明深细,没有说出这番话只说舍不得花银子,免得女儿记恨张家,在丈夫跟前胡言乱语,坏了人家的前程。 “你就舍得给小弟买肉吃,从来不愿意供应我行风雅之事。”林琬一脸不满。 “你这话好没道理,我几时只顾着你小弟不顾着你了?你算算这些年你花了多少?我跟你说,咱们林家就是寻常人家,不过是你爹兢兢业业一二十年,当上了主簿,比一般秀才强些,可不是王家、县太爷这样的高门大户之家,你别学那些千金小姐的做派,咱们家可供不起你的风雅。风雅?风雅能当饭吃?你弄个风雅,年年花的钱比你弟弟吃肉还多,什么赏雪宴赏花宴踏青赏春登高望远,哪一回不花我一二十两银子?这回人家给你织补了刺绣,我那谢礼足足值十几两银子,不知道够你小弟吃多少肉了。” “我怎么说也是官家小姐了,本来就是千金小姐,为什么不能学千金小姐的做派?我在县太爷家跟娴之姐姐学习琴棋书画,她都赞我有天分。哪像母亲张口银子,闭嘴银子,真是俗不可耐!”小弟吃肉是好事,自己风雅是坏事,林琬很不满母亲的偏心,心里特别羡慕王家和县太爷家的小姐,尤其是来往最多的谭娴之,真真是金尊玉贵,一举一动美丽如画。 林太太气极,正欲发话,就见十四岁的长子林瑾掀了帘子进来,他在门口听得清清楚楚,向母亲问过安后,扶着母亲的肩头,柔声劝道:“娘,姐姐想学千金小姐就让她学吧,反正爹都同意了,您好好督促二弟三弟读书就行了,明年开春送二弟去学堂。” 林琬似乎对林瑾很不满,哼了一声,摔帘子出去,一叠声叫丫鬟把清溪兰草图搬走。 “大瑾,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做女儿的,竟嫌弃起她亲娘来了,我还说不得她一句两句了。”林太太气得浑身颤抖。 天可怜见,虽然自己偏疼了小儿子一些,可是女儿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不让她效仿千金小姐,可是为她好呀,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免得她心比天高,嫁到不是官宦人家的李家心里不甘,惹出祸事。李家虽然不是官宦人家,但是已经出了一位秀才,正是女儿未来的公爹,凭着他们家的万贯家财,早晚有发迹的一日,就怕女儿到了人家看不起人。 林瑾叹道:“娘,您别恼,别气坏了身子。”对于这位姐姐,他心里也生出一丝不满,每次家里闹事,都是这个姐姐起的头儿,小弟淘气是淘气了些,却不像她这般处处怨别人。 林太太叮嘱婆子不许听小姐的话找张家晦气,叫他下去后,才对儿子垂泪道:“我怎么能不气?那清溪兰草图真以为是县令夫人送她的寿礼?哪有几个小孩子过寿的?就算做生日也不过送些衣裳鞋袜寿桃,哪有送插屏的?怕你们做兄弟的恼她,我就没跟你们提过。” “娘?那清溪兰草图的插屏不是县令夫人送的?”林瑾眉头紧皱。 “实话跟你说吧,那是王老太太进京前见县令夫人喜欢,送给县令夫人,县令夫人带回家后做了插屏,谭小姐爱上了就搬到自己屋里略摆几日,谁知你姐姐天天在谭小姐跟前称赞插屏好绣图精巧,天天说自己生日快到了要是能收到这样的礼物一定欣喜若狂。她都这么明说了,甚至开口索要,谭小姐推辞了好几次她还纠缠着,最后抹不开脸面,才经县令夫人的手送了来。我知道后羞愤欲死,为了还上这份礼,我亲自跑了府城一趟找你舅舅,从你舅舅打理的当铺子里寻了一件死当的屏风,送到县太爷府上,百般赔礼道歉,多亏县令夫人没有怪罪。如今倒好,人家张娘子手里有活计不能接咱们家的活儿,她竟想让人白天黑夜不歇息地给她绣花,不怕熬瞎了别人的眼睛,我就没见过心肠这么狠的女孩子!” 林瑾沉默片刻,问道:“爹知道不知道?”父亲性子最是刚直,不然不会深受县太爷的倚重,如果知道这些事,应该不会继续纵容姐姐。 “插屏那事儿他不知道,我跟他说他都不相信,非说是县令夫人喜欢你姐姐才送她的,定是你姐姐说了什么。心急火燎地找张娘子织补,也是因绣图是县令夫人送的,怕县令夫人和谭小姐知道后觉得咱家得了不好好保存。刚刚你姐姐说的话他自然就更加不知道了。” “我已经知道了。”林主簿沉着脸进来,刚刚他听女儿在跟前一阵哭诉说林太太偏心不肯花银子,故而走这一趟,哪知真相和女儿说的大相径庭。 林太太慌忙站起,脸上泪痕未干,“老爷……” 林主簿没有责怪之色,而是先问清母女之前的争执,沉声道:“我原先觉得她心高些不是坏事,如今想想,竟高得太过了。回村里过完年就把她留在我娘跟前,让我娘好好教导她,她再这么下去,谁家愿意娶进门?进了门还不得翻了天去。咱们和李家是结亲,可不是结仇。”幸亏发生了这件事,他才彻底明白女儿的性子,再晚两年,岂不是悔之晚矣? “让婆婆管教?对啊,我怎么把老人家给忘了!”林主簿的生母最是个精明厉害人物,以守寡之身抚养两个儿子长大成人,性子却不古怪偏僻,反而很有远见,现今住在林主簿的大哥家里,林大哥家里有二三千亩的良田,两家对老人都非常孝顺。 秀姑根本不知道自己无法兼顾两件绣活的拒绝,在林家掀起如此风波,倘或知道了,定会感慨于林主簿夫妇的明理,并未因自己的拒绝而生不满。 虽然世上仗势欺人者众,但是明理之人亦不少。 相对从前从林家所得,林家命婆子送来的谢礼平平无奇,但是秀姑却非常喜欢,无论是风干的猪羊鸡鸭,还是干果干菜,都是他们家需要的,最值钱的是两个荷包里的两个银锞子,已经给了吉祥和那名婆子。 老张分了些东西让秀姑送给她娘家,却听说翠姑打算再嫁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8章: 翠姑年轻美貌,今年不过二十一二岁的年纪,手里又有积蓄,虽然是守寡之身,膝下又有一子,但是莫说她性子改了好些,便是未曾改变,村里村外愿意娶她的人也比比皆是。经历过天灾后,活下来的多是身强体壮之人,本就男多女少的情况更加严重了。 翠姑说的人家不是别人,乃是张硕本家的兄弟,豆腐张。 豆腐张十岁时爹跟别的女人私奔,临走前把家里的几亩地都悄悄卖了,留下一无所有的孤儿寡母。豆腐张的老娘凭着做豆腐的手艺,好不容易才把豆腐张拉扯大,只是天灾频繁发生,母子二人生活艰难,豆腐张蹉跎到今年三十岁,仍然没有娶上媳妇。 “豆腐张性子老实,又有手艺,虽说家里穷了些,但却是能过日子的人,就是人才寻常了些,配不上翠姑,不过翠姑既然愿意嫁给他,想来对他十分满意。而且豆腐张的老娘很喜欢狗蛋,连带对翠姑也很和善。”苏母絮絮叨叨地说明,看到女儿拿来的东西,不免抱怨了一声,“肉贵得很,家家户户都不见荤腥,你拿这么些东西回娘家,你公爹和阿硕能高兴?” 一条风干的猪腿、半只风鸡和半只风鸭,太珍贵了一些。 秀姑微微一笑,说道:“我公爹和阿硕都知道,而且提醒我送些给阿爷和爹娘尝尝。”她给林主簿家织补绣品所得的东西,自然由她做主,老张和张硕从来不插手。 苏母听完东西的来历,欢欢喜喜地锁进柜子里,“我原本正在发愁今年过年一口肉都没得吃,谁知你竟送来了,你侄儿们定然高兴。唉,老天爷不长眼,咱们家除了一头牛,其他牲畜家禽都在洪灾里没了,你大哥进城做工,也没见有卖肉的。” 从山上回来后见家里的牲畜家禽全部都没了,她心疼得几日几夜睡不好,可是避难时只顾着带上食水,根本顾不得家里的猪羊鸡鸭鹅。 倒是有几家带了牲畜家禽上山,可惜或病或死,反倒连累了人。 “娘,天灾已经过去了,咱们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等开了春我叫阿硕托人弄些猪崽羊羔也鸡鸭鹅崽儿来喂,养个一两年就出来了。”秀姑安慰一声,紧接着道:“没想到翠姑会嫁给豆腐张,苗云死了还不够三年吧?他们办婚事有没有妨碍?” 世道对妇人很苛刻,丧妇之夫随时可以再娶,守妻丧一年是有情义,而丧夫之妇不为夫守丧三年却是大罪。虽然太、祖皇帝登基后修改了这方面的律法,宽限寡妇再嫁,但是民间百姓可不在乎这些,毕竟衙门断案又不依照律法,倘或有人对寡妇起了坏心,一告一个准儿。 苏母叹道:“翠姑比从前大有长进,自个儿过活也不好吃懒做了,开春那时候就有不少人家提亲了,谁知她看上了豆腐张。苗云死了一年多,翠姑守二十七个月就算三年了,因而两家先说定这门亲事,等明年满二十七个月再成亲。豆腐张打了这么多年的光棍,家徒四壁又没有地,全靠赁地卖豆腐为生,好不容易讨到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急也不急这一年半载。” “对,咱们宁可谨慎些,莫叫人拿住把柄。”平民百姓最怕上公堂,妇人对公堂更是非常畏惧,一旦上了公堂或者下了大狱,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条。 豆腐张和翠姑的亲事将将定下,就有人找上了张硕。 有苏家的人和翠姑,也有豆腐张母子,还有苗家的人,前两家和和气气,后者来势汹汹。 苏家和豆腐张母子的来意很简单,就是请张硕作证,和苗家签订一份字据,而后者则是冲着翠姑手里关于狗蛋的那份家产而来。 “狗蛋是我们苗家的子孙,不能把苗家的产业带进张家!” 翠姑站在堂屋厅中的下首,淡青色的褂子衬得她清艳如昔,冷冷地望着苗云的几个儿子,道:“别说狗蛋没有改姓,就算他跟我到了张家改姓张,骨子里他还是苗云的儿子,属于他的这份产业谁也别想抢走!再说,狗蛋那几亩地不是租给苗家人耕种了吗?怎么就带进张家了?那租子是用来养活狗蛋,给狗蛋攒钱娶媳妇,可不是给张家。” 关于这一点,翠姑早就问明白了,面对昔日继子时说话很有底气。 “你……”苗家人无话可说,而张家和苏家的势力都不容小觑,最让他们忌惮的自然是新里长张硕,翠姑怎么说都是他小姨子。 “没话说了就好。”翠姑淡淡一笑,转而对张硕道:“劳烦姐夫替两家写一份字据。” 既已决定再嫁,事情就要想得面面俱到。 张硕望了老苏头和苏老三及岳父、舅兄几眼,又看豆腐张母子和他们家的老族长,见他们都点头,足见来时已经商量好了,遂命壮壮去拿纸笔,叮嘱道:“拿衙门里发的。”笔墨纸砚价格昂贵,排解村中之事自然要用公中的。 壮壮进西间跟秀姑说了一声,果然取了笔墨纸砚出来。 “里头写什么?”张硕虽然知道这些事,但是没有做过,于是虚心向老族长请教,这件事主要就是他们张家和苗家之间的事情。 老族长喝了一口白开水,摸了摸白花花的胡子,道:“就写苏老三之女苏氏乃是寡妇再醮,携前夫苗云之子狗蛋进门,狗蛋来时有疾,日后生死皆由天定,如有不测,或病、或伤、或死,都与继父张小豆子不相干,苗家一族不得因此而责难于张小豆子。” 小豆子就是豆腐张的名字。 这份字据的用意非常明显,就是怕狗蛋以后出事,苗家责难豆腐张和翠姑。 张硕一一写明,递给老族长看过无误后,送到苗家众人跟前,年纪最小如今却阴沉沉不似常人的苗宽似乎认得几个字,看明白后低声跟大哥说了。 “还得写明一事,苗氏族中分与狗蛋的十亩良田和五十两银子等狗蛋成丁后悉数交给他,不能任由豆腐张和苏氏昧作私房钱。”苗家族长咬了咬牙,拿不到狗蛋名下的产业实在是不甘心,偏偏无可奈何,他拿不到,不能便宜了豆腐张。 张硕道:“他姨妈,你怎么看?” 翠姑想了想,道:“行,狗蛋是我儿子,我的儿子我怎么能不疼?不过,有一点得写清楚,我嫁到张家后不会和豆腐张动一文钱,但是如果狗蛋或病或伤,急用时张家没钱就得动这笔银子,花费剩下的钱等他成丁后交给他。毕竟谁都不能保证没有生病受伤的时候。” “这是应该的。”老苏头和张家老族长同时点头,尤其是老苏头心中十分欣慰,翠姑性子改过后,人也聪明细致了许多,只盼着她以后安安稳稳地带着狗蛋和豆腐张过日子。 同出一村,各家为人彼此深知,老苏头对豆腐张满意得很。 苗家挑不出错,只能同意,按了指模后,拿着其中一份字据悻悻然地离去。 字据是一式三份,苗家拿走一份,豆腐张手里一份,剩下一份保存在张硕手里,以免日后苗张两家反悔,好替狗蛋做主。 以后,狗蛋就是世人说的拖油瓶了。 进城得邻人相托打油时,竹筒油瓶拿不下了就用绳子系上,油瓶不是自己的当然不心疼,经常拖在地上而行,故而拖油瓶含累赘之意,用在寡妇再嫁所带子女身上,难免就饱含了歧视之意,却也道尽了随母而嫁者的辛酸。 送走众人后,秀姑暗暗叹息。 老张扶着小孙子在腿上站着,道:“壮壮娘,你不用担心,立这份字据就是怕以后出事对苗家不好交代,豆腐张和他娘都不是刻薄的人,莫看狗蛋长得丑,眉歪嘴斜,不如咱家小野猪模样俊,偏偏就合了豆腐张他娘的眼缘。” 秀姑叹道:“我就怕他年纪大些,村里骂他拖油瓶,难免歧视他。” 回娘家几次她也见了狗蛋几次,虽生得黑丑些,却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就是反应较常人慢了些,至今还不会说话,倒是会走路了。 男孩子说话晚,村里也有三岁才会说话的,因此无人为此焦急。 老张和张硕父子无言以对,良久张硕才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我也是拖油瓶吗?”壮壮突然开口,俊俏的脸上满是担忧,心里也很难过,他知道现在的娘不是亲生的娘,难道他也是拖油瓶?要受人奚落? 张硕夫妻和老张扑哧一笑,好笑地道:“你是咱家的长子长孙,可不是拖油瓶。” 随后,张硕跟他说明拖油瓶的意思。 壮壮听完,拍拍胸脯,松了一口气。 秀姑心里不觉泛出一丝惆怅,前妻留下的子女和前夫留下的子女,在成婚后有着截然不同的地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变众人对寡妇再嫁携带子女的看法。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79章: 签过有关狗蛋的字据不久,又是一场大雪降落。 先是下了两三日的小雨,然后雨中夹雪,继而纷纷扬扬,大块大块地雪花如鹅毛一般。 此时还没进十一月,他们这里就已经接连下了两场大雪,屋外滴水成冰,村中难见人影在外,便是有,也都是奔跑于村中,取其血中暖意。 家中无炭,不跑动就要冻僵了。 一大清早,秀姑在厨房做饭,碧粳米粥馏卷子,忽然听到有人用力拍门。 “谁呀,这么早就敲门。” 秀姑盖上锅盖,避免锅底的火熄灭,又往灶底填了几根截断的干树枝,出来就见正在铲雪的张硕顺手打开了门,同时听到张三婶的声音:“哟,阿硕,你起得这么早啊?你家有干的柴禾吧?借俺一粪箕子使使,不然俺们家连早上的饭都吃不得了。” 借柴禾?看了一眼张三婶挎在肩后的空粪箕子,秀姑眉头先蹙后展。 “三婶子,你家没柴禾了呀?” 他们家伐树砍柴后,村里绝大多数的人家都准备了过冬所需之物,大家都很清楚没了柴禾冬天难过。三堂叔家里也死了十来棵树,亦同他们家一样留作柴烧,怎么来自己家里借? 张三婶放下粪箕子,打了打身上的落雪,道:“柴禾有是有,今年你三叔和你兄弟们把死树都砍了弄家来,哪知今年雨雪下得这么勤,搁在外头的柴禾都淋得湿透了,家里干的也都用完了,没法子,才往你们家借点,明儿天晴了俺家的柴禾晒干了就还给你们。” 百姓为防雨雪,秸秆垛子柴堆上面都盖着厚厚的草垫子,再不济都要盖上一些茅草稻草,就算下雨下雪,草垫子和上面一层柴禾湿了,底下却是干的。 不过,连绵的雨雪就防不住了。 百姓之家有三样东西最不想借,其中一样就是冬天的棉袄和柴禾,尤其是雨雪之后的干柴,村里不知道多少人因自己家的柴禾被偷而骂遍全村。 听闻张三婶诉说家中的冷锅冷灶,秀姑不知道是借,还是不借。 借,有一就有二,家家户户没柴烧了都来借,那成什么样子了?自己也就那么些柴禾而已。不借,人人说长道短。偏偏借了以后,敦厚老实的倒罢了,那些最爱贪便宜的让人十分憎恶,去年借了她家的柴禾就没还,她也没办法上门去要这么一点子柴禾。可是,张硕因周举人断了生意后,族人的所作所为秀姑看在眼里,记着他们的情分。 让张硕自己做主吧,秀姑看了张硕一眼,他们家木柴不少,却要烧到明年的麦秸秆、玉米秸秆、玉米芯和稻草下来,仔细算下来家里的柴禾并不宽裕。 张硕和妻子有着相同的想法,但权衡利弊,最后他决定借张三婶半粪箕子的柴禾。 一小捆干树枝就把粪箕子塞了五成满,张硕又从厨房里扯了几把茅草塞进去,给他们引火,“三婶子,冰天雪地的,我们家的干柴禾也不多了,还得天天给小野猪烘尿戒子,冬天怕是不够用,毕竟明年还得烧小半年,半粪箕子柴禾都是挤出来的,以后要是借几把引火的干草倒是借得,别的就不能了,您老体谅体谅。” “知道了,知道了。”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家里没柴可烧,她这做三婶子的来借点柴禾他们还能不给不成!张三婶满口答应,背着粪箕子正欲离开,突然开口道:“阿硕媳妇啊,你那娘家妹子真定了豆腐张?” 秀姑含笑点头道:“是啊,生辰八字都交换过了。” 豆腐张家里清贫,翠姑是寡妇,定亲并没有声张,只交换了更贴。 张三婶动了动肩膀,粪箕子在她背上登时往上升高,“翠姑模样生得标致,咋就定了憨头憨脑的豆腐张?怎么瞧都觉得不相配。” “千里姻缘一线牵,月老系了红绳,小豆子和翠姑必然是有缘的。”秀姑脸上的笑意淡了淡,别以为她不知道三堂叔家有意为刚刚丧妻不久的二儿子张磊求娶翠姑,不料被翠姑当场拒绝。如今翠姑和狗蛋是单独的户籍,苏老三夫妇都做不得她的主儿,而且苏大伟病死后,苏三婶有些神神叨叨,整日病歪歪在家里头躺着。 有缘?什么是有缘?缘分还不是媒婆牵的线? 张三婶一点都不觉得翠姑跟豆腐张能过好日子,她特别希望翠姑嫁到自己家,她手里攥着狗蛋的十亩地和五十两银子,还有昔日的嫁妆,嫁给苗云后,苗云也不可能一文钱都不给她,这么大一笔家业竟然便宜了豆腐张。 张三婶看中了翠姑手里的东西,张磊则相中了翠姑的美貌,凭着他们家现在拥有的家业,比豆腐张家强了十倍,原本想着翠姑必定愿意,谁知她却摇头不答应。 秀姑等她走远了,低声抱怨道:“这都什么事啊?咱家又不是任人扯的柴禾垛子!”还有翠姑的亲事,不管配与不配,那是翠姑的意愿,哪有外人置喙的余地? “没法子,邻里乡亲,人家找上门了,一粪箕子柴禾怎么张口说不借?” “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我怀小野猪时想吃酸豆角爹就是问三堂叔家要的,我一直记着呢,就是怕三婶子借到了,其他人跟着都来借。我啊,更怕这雨雪不停没法晒柴禾,三婶子就天天来借柴禾,早上借晌午借。”他们所处的时代果然是小冰河时期吧,数月寒冬至少十几场雪,铺天盖地,每场雪从下至晴到化都得十几天,想想数百年后的温室效应,自己家乡一年就下那么一两回雪,一两日就化得一干二净了。 院中剩下的厚厚积雪扫完铲到门外两侧,片刻后,地上又落了薄薄一层,大扫帚和铁锨靠在杂物房门后墙角,张硕进了厨房,扑面就是一阵暖气,秀姑忙碌的倩影映入眼帘,“媳妇,饭做好了没有,我去叫爹和壮壮起床。” “差不多了,你去吧,瞧瞧小野猪醒了没有。” 老张和壮壮都已经起来了,唯独小野猪两手向上作投降之状,呼呼大睡。 等他们都吃完饭了,小野猪才哼哼唧唧地张开眼睛,啊啊有声。 “阿硕,你把碗筷刷了,小锅里温着水呢。”秀姑抱着穿好衣服出来的小野猪,先喂他喝了点温开水,然后喂他喝粳米粥,吃鸡蛋羹。林太太除了送风干的猪羊鸡鸭鹅以外,还送了一篮子鸡蛋,一共一百个,他们家谁都没舍得吃,全留给小野猪蒸蛋羹。 小野猪吃饱喝足,壮壮把空碗送到厨房。 张硕拿着丝瓜瓤子刷完碗,又把熬粥馏卷子的大锅刷了刷,此时用的却不是剥了皮的老丝瓜瓤子,而是高粱穗子扎的刷子。 “张大哥,没想到你刷锅洗碗竟是一把好手。”听到有人叫门,壮壮跑去打开,江玉堂走了进来,见张硕在厨房忙碌,不禁莞尔一笑,同时心生佩服。他在曾家戏班子里练习唱戏时,常受师父打骂,却也没做过这些粗活。 张硕转身笑道:“洗衣做饭我不在行,刷锅洗碗却是会的。大冷天你来有什么事?” 这么冷,他都不想出门,别说从小长于江南的江玉堂夫妇了,自从入冬后他们就鲜少出门,今日必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来借大哥家的骡车,进城去请宋大夫。”江玉堂一笑,愈发显得面庞晶莹如玉。 张硕一面舀刷锅水,一面诧异地道:“莫非是你媳妇又病了?”江玉堂面色红润,神完气足,一看就知道他没病。 江玉堂含含糊糊地道:“是啊,身上有些不大好,旧年的冻疮又有复发的迹象,手和脸又红又肿,我得请宋大夫再来一趟。” “凡是生了冻疮,很难断根,往后几乎年年复发,你们没提前防寒?” “年年复发?”江玉堂一呆,随即心疼不已,“那不得年年受罪?我虽没生过冻疮,可是瞧我媳妇那模样就知道必定痒得难受异常,手背肿得跟馒头似的。今年早就防着了,请宋大夫开了药,哪知竟然没防住,如今又不能轻易用药。” “我记得樱桃泡酒能治冻疮,我问问你嫂子家里有没有。” 江玉堂大喜过望,“果然?多谢大哥了。” 秀姑听问,往堂屋北墙的条山几努了努嘴,“条几东头的瓷罐子里还有小半罐子。玉堂,樱桃泡酒治冻疮有人用了有效,有人说没效,你拿回去用干净的筷子把樱桃捞出来,给丽娘擦在冻疮试试,若是有效明儿再来拿,我去年泡了两坛子,够你们用的。” 江玉堂千恩万谢,抱着瓷罐子驾着骡车回家。 既然丽娘身上不好,秀姑少不得把胖儿子丢给老张和张硕,前去江家探望。 丽娘听了秀姑的来意却顿时羞红了脸,低头拨着白铜手炉里的灰,声音宛若蚊吟,“并没有不好,就是生了冻疮痒得难受。” 细细一看,她腮上和手上确实又红又肿。 “不对吧?玉堂说你身上不好,似乎不单是因为你生了冻疮。” “张娘子,我们娘子是有喜了,东家特地去请大夫。”赵婆子在一旁笑道。 秀姑又惊又喜,“当真?” 丽娘却道:“我又不是大夫,如何确认?只是这两日觉得恶心欲呕,赵婆子说是有了。” 赵婆子笑呵呵地道:“东家和娘子没经历过,心里总是不敢确认,我有经验啊,我一看娘子的模样就知道是有喜了。娘子这个月的小日子没来,恶心呕吐,尽想着吃酸的,平时赖床不肯起,都是有喜的征兆。” 秀姑细细询问,觉得丽娘十有八、九是有喜了。 丽娘听了十分欢喜,这就放心了。自己年纪不小了,也想早点生个和小野猪一样圆润可爱的儿子,偏偏不是遇战乱,就是逢天灾,自己时不时有个头疼脑热,成亲至今始终没有消息,纵有江玉堂的安慰,心里依然急得不行。 “既然你有了身子,樱桃泡酒先别用了,问过大夫再用。”秀姑谨慎地叮嘱道。 丽娘想了想,点头同意。察觉有喜后,她连冻疮药都不敢用了。 晌午江玉堂请来宋大夫诊脉,果然是有喜了。 回家一趟又带着小野猪回来的秀姑听了,忙道恭喜。 江玉堂和丽娘夫妇神采飞扬,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反倒是秀姑提醒宋大夫按照丽娘的身体开一张饮食禁忌清单,并冻疮的治疗方法。 丽娘有喜,许多药都不能用了,宋大夫来时就听江玉堂说明白了,带了合适的冻疮药。 见众人笑容满面,不解事的小野猪啊啊大叫,企图吸引众人的注意,等到大家都看向他了,他又把小脑袋埋到秀姑怀里。 丽娘越看小野猪越喜欢,忍不住拿了一串九连环逗他玩。 “嫂子,晌午你和小野猪就在我家吃饭,别回去开灶了。叫玉堂把老张叔和张大哥、壮壮一起叫来,玉堂素日里说话文绉绉的,单他一人陪着宋大夫吃饭太冷清了。叫他们四个大男人在堂屋喝酒,咱们娘儿几个在里间吃饭。” 江玉堂请了老张祖孙三代,张硕拎了一只风干的鸡交给赵婆子。 江玉堂此次进城买了不少东西,县城里已不少铺子开业了,虽比灾前少了一多半,但油盐酱醋鸡鱼肉蛋等物已有人开始卖了,从外地贩进来的,价格极其昂贵,堪比战乱之时。 赵婆子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除了鱼,肉蛋鸡鸭俱全。 江玉堂掩不住眉梢眼角的喜气,特地开了一坛买来的好酒,推杯就盏,好不自在。 他们热热闹闹说说笑笑吃了个酒足饭饱,张三婶却站在张硕家门口瞪着门上的铜锁,连叫几声都没人答应,不得不背着空粪箕子回去。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0章: 秀姑和张硕压根不知这一幕,前者正跟丽娘传授怀胎生子的诸般经验和注意事项,后者则细问江玉堂关于县城里市井中的情况。 张硕前几次进城没有卖活的牲畜家禽,此时听江玉堂说此时样样都有,可巧次日逢集,他便驾着装了江家马车车厢的骡车进城,只见集市之中略复繁华,行人却远较昔日为少,卖得最红火的并非牲畜家禽等,而是油盐酱醋等家常所需之物。 张硕逛了一圈,花了三吊钱买下两对活鸡、两对活鸭、两对活鹅,草绳拴着腿脚,倒拎在手里,正欲返回铺子把鸡鸭鹅放下再回来买东西,忽然听到瑞儿在背后道:“大哥!” 张硕转身就到瑞儿和祥儿以及他们身后的小厮,不觉一笑,“大雪天,你们怎么在这?” “这句话该问大哥才是,大雪天怎么进城了?我们素来住在附近,哪天不出来逛一逛采买些府里需要的物事。倒是大哥,”瑞儿瞅着他两只手里拎着的鸡鸭鹅,忙接了几只鸡拎着,笑嘻嘻地道:“大哥来买这些?莫非是嫂子要的?” 祥儿同时接了鸭子,张硕手里登时大为松快,笑道:“昨日听说城里有人卖,就来买些回去喂养。”他家胖小子才长牙,等着吃蛋羹,林家送的鸡蛋也就只能坚持到年底年初。 “大哥还要买什么?正好我和祥儿在,帮大哥拿东西。”两人把手里拎着的鸡鸭转手递给小厮,又把张硕手里拎着的四只鹅也递给两个小厮拎着。 “你们每天都得管着采买,竟有空?” 祥儿嘻嘻一笑,“张大哥,你恐怕还不知道,这一场天灾我们府里死了好些人,原先的大管事也死了,瑞儿升了采买的总管事,我在他手底下管着厨房的采买,底下琐事都交给小管事,他只需要管总账就行了。” 张硕闻言,喜道:“这是好事,恭喜恭喜,瑞儿,你怎么不说?” 瑞儿如今三十多岁,只比张硕小一岁,早就不是毛头小子了,莞尔道:“这不是没来得及跟大哥说吗?大哥,咱先买东西,等到了大哥的住处,有话跟大哥商量。我原本打算等雪停了去大青山村里找大哥,谁知今天就碰见了大哥。” “是好事。”祥儿添了一句。 瑞儿既然成了李家的大管事,又管着最有油水的采买,可见在李家十分体面,不用祥儿提醒,张硕也猜到了必定是好事。 有人帮忙拎东西,张硕自然不再折返。 瑞儿中途低声吩咐身边跟着的小厮回去一趟,见张硕正欲买城外山民卖的蜂蜜,忙拉住他,笑道:“大哥,快年底了,我们家的年货吃都吃不完,正想请大哥帮我解决一些,其中就有蜂蜜,哪里用得着买?红枣桂圆猪肉都有。” 张硕想了想,“那好,我想买的东西差不多买齐了,陪我去一趟布庄就回铺子。”深秋时他们家的冬衣就准备好了,可惜那时候城里没有卖布匹棉花的,皆是旧衣裳,壮壮虽做了一身新的棉袄棉裤,里头的棉花却是旧棉花。 瑞儿听了,直接拉他回张家铺子的后宅。 鸡鸭鹅等装入张硕拿来的笼子,已有小厮送了许多东西过来。 先是棉布四匹、棉花二十斤、白米一石、蜂蜜两罐、白糖十斤、红枣桂圆葡萄干各五斤,接着是五百斤木柴、四篓炭、半扇家腊猪、半扇羊、一条火腿和两篮子鸡蛋并一篮鹌鹑蛋、鸽子蛋等。 “瑞儿,这是哪来的?我可不能收。”居然这么多。 瑞儿挥退小厮,厅中只留祥儿,笑道:“自从我升了采买的总管事,底下的人常常送礼,只为了让我派采买的活计给他们,管着采买的管事怕被别人顶下去,手里又有油水,孝敬就更多了。这些啊,都是他们送的礼,只占十之一二,我们一家子五口,上头又没有爹娘,能吃多少?白放着可惜了,卖又卖不了几两银子,反倒让人说我们小气,因而都是送了人,送给别人哪有送给大哥来得舒坦?大哥只管带回去,叫我大爷和嫂子侄子们过个好年,我也送二哥三哥四哥他们一些,只是没有大哥的多。” 李家财大气粗,吃穿用度都用最好的,寻常菜蔬报价便宜了他们反而责怪下头管事没买好东西,若是下面以肉价报之,他们就觉得自己吃的东西是最好的。 因此,采买的油水极多。 昔日祥儿买张家的猪,让张硕净赚五百文,自己所赚更多,别说瑞儿作为一府之总管事了,得的自然是大头。 张硕啼笑皆非,“竟有这样的人?头一回听说。难道你们府上不是做生意的?做生意的人焉能不知市价之高低?能叫你们蒙了?” 瑞儿笑道:“我自小长在府里,见惯了府中主子们的行事作风,想是手里有钱了就更想着最好的东西,比这更稀奇古怪的多着呢。我们家有位姑奶奶,吃鱼只吃鱼眼睛,吃鸡只吃鸡爪子,吃鸭只吃鸭舌头,然后将肉赏给下人和院子里养的猫狗,单只姑奶奶一人的小厨房里,哪天不杀十几条鱼和十几只鸡鸭鹅?不要大厨房里弄下来的鸡爪鹅掌鸭信,你算算这得多少钱?一年也就年底才交租子,平时不都得采买?这位姑奶啊你便是吃菜蔬,也得挑几十个钱一斤的萝卜白菜,更别提其他的东西了,报价越贵她越觉得和身份匹配。” 张硕咋舌不已,“你们家姑奶奶,这么豪奢?” 祥儿接口道:“张大哥有所不知,我们这位三姑奶奶是太太生的,守寡后回了娘家,也就是旧年年底的事儿,锅碗瓢盆得用金的银的玉的,金锅玉碗银铫子,洗澡得用牛乳,连猫窝狗窝都是用绸缎丝绵堆砌,主子们都差不多,跟京城里的权贵人家一般做派。” 张硕失笑,跟京城权贵之家一般做派?哪家权贵胆敢这么做?恐怕只会被人笑话是暴发之户。再说,金锅玉碗明显逾制了。 “所以,大哥你就安心收下这些东西,我媳妇现今就是这位姑奶奶院子里的管事媳妇,总管一切大小事务,我们家天天肥鸡大鸭子地吃着,都吃腻歪了。”瑞儿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忍不住提醒张硕道:“大哥,我们三姑奶奶住下不走了,嫂子绣花的手艺好,赶明儿你叫嫂子绣些精致的物件儿,让我媳妇递到三姑奶奶跟前,好处多着呢!” 张硕摇头笑道:“绣花太累了,又累又费眼睛,你嫂子手里活计忙了快一年半,还得忙活一年半载,我不想让你嫂子接活了。” 瑞儿哈哈大笑,“大哥你真疼嫂子。我说的这事儿,大哥知道就行,回去跟嫂子说说,嫂子有空就绣,不管绣什么东西,只管拿来,就算不是最精致的,只要我们三姑奶奶知道是权贵称赞过的绣艺,她就必定会买下来,价钱绝对不低。对了,还有一事求大哥。” “什么事?” “不知道大哥家里有没有咸菜盐豆萝卜干和各色干菜腌菜、蒜黄韭黄萝卜白菜?” “有倒是有,不过各色干菜腌菜都是去年之物,只有咸菜盐豆萝卜干是今年做的,家中地窖里也种了些韭黄蒜黄。”今年雨水下得勤,后来又洪水泛滥,早就把菜地冲得七零八落,洪灾前菜地里的黄瓜豆角就不好,往年的腌黄瓜、糖蒜、干豆角等物今年都没做成。 瑞儿抚掌笑道:“有就好,劳烦大哥明天再进城一趟,各样给我弄些来,如了三姑奶奶的意,价钱上绝对不会亏待大哥。” 张硕皱眉道:“你们府上今年收租没有这些东西?” 大青山村许多村民就是佃户,大户人家每年收的年租里有些什么东西,张硕一清二楚,活的牲畜家禽野味和风干的历年都有,柴米煤炭杂谷干菜干果无不齐备。李家在桐城又有庄子和佃农,想吃什么吩咐一声就得了,压根不用买。 瑞儿叹道:“哪能没有?活的鸡鸭鹅和野鸡野兔子就有几百只,干菜干果好几车呢。我们这位姑奶奶手里有钱有庄子,又是寡妇之身,平时恣意妄为,连老爷太太和大爷大奶奶都管不得,近几日突发奇想,要吃庄稼人种的瓜果菜蔬。其实,各地庄子里送来的年租哪一样不是庄稼人弄出来的东西?偏偏姑奶奶就嫌弃了,说什么千篇一律好生没趣。” 张硕瞠目结舌,不知以什么话来应对。 “若不是因这件事,我今天就不会特地出来了。”瑞儿说完,接着笑道:“见了大哥,这事何必便宜别人?嫂子极爱干净,手艺又好,以往嫂子让大哥给我们捎的各样干菜腌菜我们全家上下都爱吃,大哥就给我弄一点子。另外大哥把铺子理一理,杀猪刀磨一磨,过两日我把府里杀猪宰羊的活计交给大哥做,哪怕一天杀一头猪一只羊,也能保管大哥赚个千儿八百的工钱。年前年后一天得宰杀好几头猪羊,我只能叫祥儿分一头猪一头羊给大哥宰杀,厨房里到底有专管着宰杀的下人,也得叫他们有事情做。不过,他们可没有工钱拿,大哥的工钱是另算的。就是不知道大哥如今做了里长,又得县太爷看重,还愿不愿意做杀猪的营生。” 瑞儿以前不管这事,现在他管着,厨房的管事又是祥儿,好事自然先紧着自家人。 张硕大喜过望,笑道:“我就是个杀猪的屠夫,哪能做了里长抛了本行?里长一个月才有几个钱?还不够壮壮买纸笔!我今天就把整理铺子磨刀,明天给你送东西。” 祥儿笑道:“其实全交给张大哥宰杀不是难事,大哥宰杀的猪羊味道确实好几分,就是我们才升上来,太过分了难免让下面的小管事不服,工钱也是他们能得的油水。分出千儿八百钱出去,他们不是很在意,若是分出去的多了,纵然活计少了他们也不乐意。” 张硕笑道:“有一头猪交给我宰杀就不错了,我不贪心。” 他铺子闲了一年了,心里很着急,只是急也没办法,现在这世道根本收不到猪,没想到像林家这样的人家收租子都要风干的牲畜家禽,李家竟然和往年一样,依然有活物。 老张和秀姑闻之,亦极欢喜。 秀姑总算明白暴发户的行为方式了,金锅玉碗银铫子?牛乳洗澡?猫狗用绸缎?听着就觉得震惊。虽然李家大爷中了秀才算是改换了门庭,可他们家的所作所为也太出格了吧?管他们呢,自己家得了好处就行,她是俗之又俗的俗人。 瑞儿送的东西十分丰富,足够他们一家过个绰绰有余的好年,完全不用买年货,尤其是鹌鹑蛋鸽子蛋,对小野猪很有好处,比鸡蛋的好处还大。 朝中有人好做官,这句话真没说错。 李家有瑞儿,合适的好事瑞儿就没忘记过他们家, 张硕此次回来接受瑞儿的建议,特地买了一些工艺比较好的陶罐瓷坛,小小巧巧,堪比自己家的盐罐子,他们家平时用的是粗瓷,今儿买的却是细瓷,好看了不下十倍。 秀姑丢了个赞赏的眼神给张硕,按照瑞儿所需装了一罐咸菜、一罐盐豆、一坛萝卜豆,糖蒜、酸菜、腌黄瓜、腌辣椒、酸白菜等各装一小坛,坛中有半坛是原先腌制时用的老汤水浸泡,随后就是干豆角、葫芦条子、茄子干、干木耳等干菜,各装一小布袋。这些是给李家姑奶奶的,同时,她又用家里常用的陶罐瓷坛布袋子装了同等分量的东西,送与瑞儿夫妻。 张硕进城前割了半篮韭黄、半篮蒜黄,又扒了萝卜白菜各一篮。 瑞儿见了欢喜异常,“比厨房里在外头采买的新鲜,瞧这金韭菜、金蒜苗多鲜灵,一看萝卜上的泥就知道是刚从土里扒出来的。” 金韭菜?金蒜苗?他们家竟然这样称呼韭黄蒜黄?倒也新鲜。 张硕把瑞儿和东西送到李家后门,回来继续整理铺子,杀猪刀磨得闪闪发光,锋锐无比,晌午就着瑞儿昨日送的木柴,馏了秀姑给他带的大肉包子。 午后没多久瑞儿就满脸笑容地来了,后头跟着一辆青布马车,拉了半车东西。 “大哥,好消息。”瑞儿一进门就这么说道,“中午我媳妇就叫厨房里的女人就着新鲜的金韭菜金蒜苗和萝卜白菜做了菜送上去,三姑奶奶吃了果然喜欢,尤其喜欢那罐子咸菜,觉得比府里的咸菜做得香,当即就要给赏钱。” 瑞儿之妻银珠原是太太跟前的二等丫鬟,自来有见识,就对李家三姑奶奶说是瑞儿嫌外面人弄得不干净,跟结拜大哥家的嫂子说了一声,他嫂子特地孝敬三姑奶奶,不要赏钱。 银珠着重说结拜大哥家的嫂子极干净极清秀,心灵手巧,和寻常庄稼人不同。 李家三姑奶奶听了,更高兴了。 她向来挥金如土,不仅给了赏钱,还叫银珠给了回礼,挑他们家有的庄稼人没的东西给,买来的东西和别人孝敬的东西是两种说法,又叫他们家多送些咸菜。 瑞儿笑道:“我媳妇没弄那些华而不实的,给大哥嫂子的东西家里吃用得上,各样点心米谷和干货野味等,三姑奶奶在沿海有庄子,干货里有一点海货,外头等闲买不到。祥儿跟我说了,明天就叫小厮送一头猪和一只羊过来请大哥宰杀。” 对于张硕来说,后者最重要。 他们家的咸菜并不多,尤其是秀姑用小白菜烀的咸菜,这就是李家三姑奶奶说好吃的咸菜,秀姑留了一点自己家吃,其他的都叫张硕捎给瑞儿了。 一天杀一头猪和一只羊,张硕不到半个小时就能做完,每天午前就能回家。 猪下水和羊皮等李家都不要,猪下水卖掉,羊皮责备老张硝制后攒起来。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1章: 地里没有庄稼,家中却有足够的口粮,各处的灾情并不算大,至少没有发生百姓流离失所并因饥饿而死的惨事,最严重的灾情就是不少茅草屋被积雪压塌了屋顶,有不少人在睡梦中或是被砸伤,或是被砸死,家中举起了白幡。 每逢雪天,勤快的百姓早起扫雪,临睡扫雪,其中就包括屋顶的积雪。 得知这个消息后,张硕立刻交代村民一番,以防万一。 在其位谋其政,张硕非常用心。 这日张硕从城里回来,才把羊皮交给老张,就听秀姑说道:“我娘一早打发满仓来告诉我,三叔家的屋顶昨儿夜里塌了一大块,大块的积雪连着茅草冻在一起掉了下来,砸伤了三叔的腿,吃过午饭你和我一起去瞧瞧他。” 以三叔的性子,肯定不会留饭,所以秀姑不打算早上去。 村里除了自己家和江家房舍无损,砖瓦房没了屋顶,其他人家的房舍都是灾后重新构筑,屋顶多数覆以茅草,粗木作梁倒好,梁木略差些,就禁不住冰雪之重。 三叔家的堂弟除了死去的苏大伟,其他人颇勤快,可惜冰雪冻住没有扫下来,遭了秧。 “行,你瞧带点啥东西,别空手。”张硕解开旧斗篷挂在衣架子上,把今天得的工钱和卖猪下水得的钱交给秀姑,市面上啥都贵,猪下水卖了两百多个大钱,工钱是五百钱,并非瑞儿所说的千儿八百钱,算下来杀一头猪或者宰一只羊是两百多钱,和他从前的工钱一样,中间的几百钱油水自然进了送猪羊的小厮囊中。 秀姑记了账,将钱扔进床尾的箱子里,道:“东西早准备好了。” 两斤果子、两斤糖和二十个鸡蛋,足矣。 张硕扶着小野猪学步,问道:“三叔受伤了,三婶没伤着?”他们家就三间茅草屋,苏伟夫妻住了西间,苏老三夫妻俩不可能分房睡,屋顶塌了哪能只砸一个人。 “没伤着,屋塌时三婶不在家。”秀姑叹气,“翠姑手里有钱,买了木柴和炭,洪灾后修缮过的砖瓦房又结实,三婶才入冬就住在翠姑家里了。三叔也想住到翠姑家,毕竟翠姑母子两个吃得有油水,家里又暖和。不料翠姑不同意,就连三婶也只能在她家里住,她不会一日三餐地管饭。三叔三婶管不住她,只能妥协。”翠姑越来越精明,越来越果断了。 苏老三这对夫妻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听秀姑说苏老三受伤后三婶也没回家伺候,全靠儿子儿媳里外张罗,张硕摇了摇头,无话可说。 临去前老张递了个大包袱给张硕,对秀姑说道:“这些日子攒的几张羊皮,粗粗硝制了一番,你拿娘家叫你阿爷再晾些日子,今天没硝的也拿回去叫你阿爷弄,然后让你娘给家里人做件坎肩。”自己一家五口有四口都有好皮子做的衣裳,用不到这几张老羊皮。 “爹留着送咱家的叔伯吧,我阿爷有羊皮袄穿。”秀姑忙道,哪能什么东西都给娘家。 老张仰着头,不让怀里抱着的小野猪揪自己的胡子,说道:“给人,他们不得说咱家如何如何富裕了?又该想着咱家怎么怎么红火了,肯定会惹来麻烦。你们三婶子天天来借柴禾我说不够烧他们还不肯罢休,我都烦了。明儿叫阿硕得了羊皮直接卖几个钱回来。” 他原想给沈童生一张羊皮让寡妇给他做袄,谁知却听到沈童生在背后骂自己儿子,老张立刻就不打算给他了。下大雪后自己儿子光给他扫屋顶的雪就扫了好几回,哪知竟然这般没良心说自己儿子的不是。和寡妇过日子的沈童生压根不知自己一张臭嘴说没了老羊皮。 秀姑听了,便不再推辞了。 苏母欢喜不已,她正为此发愁,家里人穿的本是旧棉衣,今年的雪极大,下得又频繁,旧衣不足以御寒,有了羊皮做坎肩贴身穿着,外面再穿棉袄,比单穿棉袄暖和多了。 羊皮晾好后,苏母感慨万千。 女儿再嫁前家里就得了不少济,出嫁后更是没少往娘家送东西,偏偏自己家里没什么东西是女儿家里缺的,想给都无从给起。 “从你三叔家出来再来家里一趟,你大嫂发了不少豆芽,你带一篮子回去。” “好,整日萝卜白菜吃腻了,我正打算发豆芽,大嫂既然弄了,我就过些日子再发,到时候叫壮壮给娘送一点。”豆芽炒肉或者烩鸡都是美味。冬天虽然缺少新鲜的菜蔬,但是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韭黄、蒜黄、黄绿豆芽,凡是有条件的人家都会自己弄,压根不用买。买菜吃的大多都是城里人,村里百姓都是自给自足。 张硕和秀姑去苏老三家探病,苏老三拉着张硕就诉苦,眼泪吧嗒掉。 “秀姑她女婿,你叔我苦哇!被子薄,缩头缩脑地睡到了二半夜,好不容易焐热了被窝,哪知上头掉下一大坨冰块,砸得我哭爹喊娘!这不,就躺在床上不能动了,都说养儿防老,你兄弟一口肉不给我买,连城里的大夫都不给我请,只请沙头村的赤脚大夫。” 一旁的苏伟翻了个白眼,一声不吭。 听不到张硕接话,苏老三自顾自地道:“秀姑她女婿,听说你又进城做生意了,日子过得红火,明儿给我捎一块肉回来可好?”作为侄女婿,他总不好问自己要钱吧? 苏老三想得很好,哪知张硕却道:“好啊,三叔给我一百钱,我明天给你捎一斤肉。” “啥?一斤肉一百钱?当是买金子呢?”苏老三很不高兴。 张硕笑道:“金子?三叔,我给你一百钱,你给我买一斤金子去!”虽然如今是灾后,物价上涨,但金子涨价有限。 苏老三撇撇嘴,知道自己的打算泡汤了。 苏伟之妻在西间跟秀姑抱怨道:“他姑,你听听,这是做亲爹该说的话吗?要是断了腿,就算大雪天里没车,阿伟背也得把他背到城里请大夫接骨。明明他躲得快,只是砸伤了腿,并不如何严重,养一养就好了,非得闹得人尽皆知,要人来瞧他好收东西。再说,家里早就一个钱没有了,幸亏有粮食吃不至于饿死,哪里有钱去买肉?净出幺蛾子。” 秀姑浅浅一笑,没有接口。三叔三婶的性格向来如此,没必要和他们认真计较。 苏伟之妻也知道自己抱怨根本没用,公婆的脸皮厚,刀都砍不动,无奈一笑,道:“小野猪呢?他姑怎么不带来?留在家里会不会哭闹?” “在家里跟他阿爷和他哥哥呢,过一会子我们就家去了。” 说起儿女事,苏伟之妻就不再提苏老三做的种种事迹。 苏老三受伤卧在床上,苏三婶长住翠姑家里,苏伟之妻主事,她不顾公爹接连对自己使眼色,等张硕和秀姑告辞时把几样礼各回一半。 就算管饭也得如此回礼,何况自己家里都没管饭,公爹怎么好意思都收下? 秀姑推让。 “留给三叔补身子,我们拿来了就没想过拿走。”姑嫂二人你推我让好一番,秀姑只拿一斤糖,回娘家拿豆芽时张硕留给了秀姑的祖父和父母。 苏母又塞了一小筐角子给他们,“几个月没吃荤,你们侄子馋得要命,上回你们送的风干猪肉,我割了一块下来剁碎了和着白菜萝卜包角子,出的油可不少,香得很,这十几个角子你们拿回去,晚上馏一馏就不用炒菜了。” 秀姑没推辞,连角子带筐放在自己家装鸡蛋的篮子里。 角子就是大号的饺子,大如巴掌,不用下水,像蒸馒头一样放在箅子上蒸熟,寒冬腊月搁在屋里七八日都坏不了,想吃的时候直接馏一馏,跟馏馒头一样。 张硕喜欢吃有馅儿的食物,譬如菜盒子、菜煎饼、饺子、包子等,角子亦在其列。 夫妻俩刚到家,就见张三婶来借柴禾。 自从那回借了柴禾,雪就没停过,许多人家没柴烧,个个唉声叹气。 秀姑眉头一挑,尚未开口就听老张拒绝道:“他三婶子,不是俺不借,是俺家的柴禾也不够烧,你往别人家问问吧。” “是啊,三婶子,您往其他人家问问吧,俺家的柴禾现在都紧巴巴的。”张硕接口,直接提起城里的景况,“城里什么东西都有卖,木柴煤炭从外地贩了许多进来,三婶子家里不缺钱,千儿八百斤都买得起,叫三堂叔和两个兄弟进城一趟不就得了?” 真是蹬鼻子上脸,自从发了江家的财,不想法子解决问题,光想靠别人家。 张三婶碰了一鼻子灰,空手而归后赌气叫丈夫和儿子借大张里长家的骡车进城,果然买了五百斤木柴和两篓子炭。 秀姑听说后,一笑置之。 自己家做人有原则,不可能任由张三婶得寸进尺。 张硕更加不放在心上,他发现城里有人从外地贩猪在东市卖,他买了三头毛猪回来,两头喂养在家里,一头杀了卖肉,哪知城里元气未复,买肉者寥寥无几,三天才卖完,一头才赚了不到一百钱,索性就不再继续了,只给李家杀猪宰羊。 一天五六七百钱,一个月就是二十来吊钱,张硕很满足。 彼时天晴雪化,各家扫过雪后赶紧把柴禾摊开暴晒,待田野露出泥土时已是腊月初十,被积雪砸伤的苏老三复旧如初,整日在村里闲逛。 三婶和四婶吃腻了萝卜白菜,约秀姑去挖野荠菜。 在很多地方野荠菜是春生之物,在他们这里,过了年开了春,天气暖和,野荠菜就老了,开出细细碎碎的白花,老了的野荠菜虽然能吃但是味道不好,寒冬腊月的野荠菜最嫩,且不畏寒,沟渠边、田埂上密密麻麻长了许多野荠菜。 往年庄稼地里种着麦苗,麦苗里就有野荠菜疯长,挖野荠菜时必须小心,免得弄伤了麦苗。然而此时地里光秃秃一片接着一片,她们没有顾忌,直接挖地里的野荠菜。只有少数人家弄了些黑乎乎的粪堆在地里,淋了雨雪后,慢慢渗进地里,这样的庄稼地比田埂沟渠的肥力大,野荠菜水灵灵的十分青翠可人,到处都是挖野荠菜的男男女女,老幼皆有。 野荠菜包饺子是一绝,秀姑也爱吃,于是接受两个婶娘的邀请,壮壮跟着一起凑热闹。 望着依旧覆盖着些许残雪的远山,再看冰封的沟渠,身处阔朗之地,吸一口凉气然后缓缓吐出,肺腑之间仿佛被野荠菜的清香洗涤了一番,格外清爽。 壮壮拿着铲子在秀姑旁边忙活,似模似样,就是挖荠菜的速度慢了点。 “壮壮啊,你是读书人,清贵得很,咋跟着你娘一起来挖米荠菜?不怕弄脏了你那握笔写字的贵手?”见壮壮蹲在地上拿着铲子挖野荠菜,张三婶笑眯眯地问道。 米荠菜是他们这里的方言,指的就是野荠菜。 秀姑不清楚为什么如此称呼,但是她记得自己的家乡也是这么说野荠菜。 壮壮抬起头,淡淡一笑。 他长得极俊俏,肤白唇红,穿着月白色的棉衣,经未化尽的一点残雪和灰褐色泥土里的翠色野菜映衬,越发显得如冰雪一般晶莹剔透,更有一种书卷的清气直叫众人看呆了眼睛。 目光往张三婶脸上一掠而过,壮壮正色道:“三奶奶,这话不对,读书人的手怎么就是贵手了?同样一手五指,没比谁多出一根手指头。人常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不想做百无一用的人,所以跟娘一起出来挖米荠菜包饺子给我阿爷和爹吃,阿爷在家带弟弟。等我长大了有力气,我还得跟我阿爷和我爹下地干活呢,读书人也得认得庄稼懂得农事啊!” 张老太赞道:“听壮壮这话说得多好,读书人没比咱们多长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祖宗十八代都在地里刨食,难道因读几本书就忘记了祖宗父母是庄稼人?倒觉得自己读了书就了不起了?壮壮做得对,满仓读了书也经常帮他爹娘干活呢。他三奶奶,我知道你孙子今年也上了学堂,但是你那关于读书人清贵的话别说了。” 张三婶被她堵得无言以对。 对于读书人,平民百姓天然就有一股敬畏,都笑道:“正是,壮壮叫你一声三奶奶,你就别在他们娘儿俩之间说这样的话了,说得好像壮壮他娘对壮壮不好似的。” “是呀,瞧壮壮这模样就知道他娘对他好得很,再大几岁不知道多少姑娘家惦记着了。” 众人说闲话时,话题十分飘忽,说到这一点,倒是人人点头。 壮壮不觉红了脸,急忙跳起身,“娘,我看到满仓哥哥了,去找他一起挖米荠菜,回家的时候叫我一声啊!” 他一溜烟地跑开,众人放声大笑,惊起无数麻雀扑棱棱地飞起。 张里长的老婆田氏听了,居然点头赞同道:“可不是,咱们满村子里瞧瞧,没一个人比壮壮长得俊,跟天上下凡的仙童一样。壮壮娘,我那外孙女珍珠跟壮壮的年纪差不多,明儿叫壮壮给我做外孙女婿吧!” 众人起哄道:“哟,壮壮娘,还不赶紧一口答应,咱们附近几个村子里这么大的女孩子再没一个比珍珠更好的了,细皮嫩肉,一看就知道是娇生惯养的。” 张里长家有几百亩地,住在山后大黄村的亲家自然不比他们家差,莫看地主家的媳妇们个个每天起早贪黑地洗衣做饭推磨喂猪,没有清闲的时候,但是作为女儿,珍珠裹了脚,从小就不用干活,只在家里做针线,村里无人不知。 怎么说起这个了?秀姑长眉微蹙,很快展开,含笑道:“我家壮壮年纪还小,今年不过十岁,等他大几岁了再说。况且,这件事得由我公爹和当家的做主。” 村里夭折的孩子多,长到十几岁死了的孩子不是没有,再大几岁死了的少年少女也不在少数,因此在不能保证孩子长成的情况下,大部分人家都等孩子长到十五六岁以上议亲,就算是女孩子,也得十三四五岁没病没灾才好说亲,很少有定娃娃亲的。 田氏笑道:“反正我们珍珠年纪也小,等得起。” 这是想在嘴上说定免得自己家反悔?太霸道了吧?哪有人这样的?他们家想把外孙女嫁给壮壮自己家就得答应?不知根不知底,哪能一口就说定?秀姑当即道:“人人都说珍珠好,模样好,性情好,针线好,以后定能寻个乘龙快婿。”绝口不接田氏的话。 田氏一愣,苏氏竟然不顺着自己的话接下去? 她和张里长是真的动了心思。 张硕得县太爷看重,和林主簿家交好,又有兄弟或是在衙门,或是在大户之家当差,都十分不凡,举目望去,村中无人能及。张硕家的地虽然不如自己家多,却是人尽皆知的富户,定然攒了不少家业,壮壮作为长子,将来分家定然是壮壮得大头,光这一座大院子就值不少钱了,外孙女嫁过去吃不了苦。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2章: 张里长和田氏夫妻二人怎么想,秀姑多少能猜出几分,许多人家说亲不就是先看家底为人吗?别看壮壮年纪小,但是他读书上学,模样又俊,倒真成了一个香饽饽,顺着田氏起的头,不少妇人都笑说要与秀姑家结亲。 谁不知道凡是正经上学堂学习四书五经的人都是冲着科举去?哪怕是中了秀才也足以得到全村人的敬重,别说周举人中举人时的盛况了。张里长的儿子孙子哪个没上过学?年年参加考试只是没考中。张家明显要供壮壮考科举,他们家底比周家厚实,绝对供得起,壮壮又比周举人聪明伶俐,等他中了秀才举人,自己就是秀才举人老爷的丈母娘了。 转头见远处壮壮和满仓粮山一起蹲着挖野荠菜,在满仓和粮山的衬托下,愈发显得壮壮有一种与众不同的俊秀非凡,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秉着赶早不赶晚的心态,言语之间难免就带了出来,就怕被别人抢了先。 秀姑啼笑皆非,好端端地来挖野荠菜,怎么就都盯上壮壮的亲事了? 风将她们的话吹散,只言片语落入满仓和壮壮耳内,在粮山的懵懂中,满仓以蹲着的姿势挪到壮壮身边,悄声笑道:“你听到了没有?” 壮壮哼了一声,低声答道:“听到又怎样?我才不理他们,以后我要娶一个像娘的媳妇。” 他们只有十岁左右,却已经很明白媳妇的含义。 “嗯,姑姑是最好的,谁都比不上。”满仓点头赞同,胳膊搭在满仓肩上,嘴巴凑在他耳畔道:“我见过珍珠,她家和我姥爷家相邻,早早就裹了脚,娇滴滴的一点重活不能干,全是她娘她婶子和她嫂子们干活,走路都走不快。” “太、祖皇帝破除了很多陋习,其中就有裹脚这一条,说裹脚是残害女子的行为,因此不允许女孩子裹脚,他们家怎么还这么做?”壮壮眼里闪过一抹不喜。 “不知道,他们家有陋习,咱们要避而远之。” “对!”最重要的是,他想读书,好好读书,才不要在这时候说亲。 有人在秀姑跟前提,自然有人在老张和张硕跟前说。 晌午包饺子时,秀姑擀饺子皮时提及此事。 “前儿遇见大张里长,他也跟我提过,我没应。媳妇,你不用放在心上,他们冲着什么来咱们心里跟明镜似的,不应就行了,谁家这么早给孩子说亲?他们看中壮壮,我可没看中他们家的外孙女。下回再有人问,你就说我的话,壮壮十八岁后说亲。”张硕强硬地说道,他和老张二人包饺子,家家户户的爷们都会包饺子,他们手劲大,饺子一捏即合。 擀完一剂面的饺子皮,秀姑拿起另外一块面,一边揉面一边惊讶地道:“十八岁?” 村里说亲不在早,可是很少这么晚。 不过,以秀姑来看,十八岁的年纪正好,再过二年弱冠,性情是好是歹基本上定下来了,而且也能担得起一家之主的责任。 张硕嗯了一声,“十八岁,壮壮是男孩子,只要他有本事,能考个功名回来,再晚几年说亲都没有妨碍。我想让他十五岁开始参加考试,十八二十岁若能考上秀才,说亲就容易了,说不定还能说一门好亲事。若是中不了,大张里长家的外孙女就更不合适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远路都走不得,出门坐车,如何过好日子?就算壮壮十八岁中了秀才,十八岁后在中举人进士之前都得自己养活自己。” 他说过的话算数,壮壮十八岁后他就放手,让壮壮自力更生。 对于壮壮,他早有谋划。 秀姑笑道:“到了那时候,想把女儿嫁给咱家壮壮的人虽然依然很多,却不会像今日这般趋之若鹜了。你的想法我极赞同,咱们壮壮读好书上好学有了本事再说亲,同时细细查访女家的为人处世和模样性格等等,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 家和万事兴,她不会做恶婆婆,也不想娶进恶媳妇,无论是壮壮未来的妻子,还是自己小野猪未来的妻子,她都希望是个善良敦厚的女子。 “壮壮娘,你和阿硕说得都有道理,就这么决定。” 老张非常赞同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事这句话,两个儿媳妇哪个没仔细打听明白了才求亲?大张里长和他老婆说话就太唐突了,幸亏两个孩子年纪小,如果是十四五岁该说亲的年纪,田氏当众这么一说,他家壮壮无碍,珍珠的名声却没了。 他说话的时候没留心,手里饺子皮上的饺子馅不小心放得有点多了,连忙拿筷子挑出来一点,谁知汤汁仍然沾上了饺子皮的边缘,皮上沾了油,捏合时就不太容易粘合,怕饺子下锅时烂掉,老张顺着捏合的饺子边缘用力捏出一溜花。 满满两盖帘的饺子,夹杂着十几个捏了花边的饺子。 下锅后,烧开翻滚,等到续了两次冷水,搅拌两圈后再烧开,饺子烂了好几个,片刻之间,水面浮上一层油花,汤色渐变为淡绿。 秀姑不喜欢吃烂饺子,张硕就把烂饺子都捞到自己碗里。 小野猪坐在母亲的怀里,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见大家吃得香,他蠢蠢欲动,冷不防地伸手去扒母亲跟前的碗,啊啊大叫,表示对自己的鸽子蛋羹十分不满。 “壮壮娘,你嚼一点饺子给他吃,瞧小野猪的馋样。”老张心疼孙子,当即开口。 小野猪可以吃一些米粥、肉糜、蛋羹、蔬菜等物了,秀姑答应一声,咬开一个饺子,在饺子汤里涮了涮,涮掉饺子馅里的盐分,然后嚼成烂糊,渡到小野猪嘴里。 小野猪吧唧吧唧几声,迅速咽下口里的食物,然后张大了嘴巴等秀姑投喂。 “哟,你还吃呀?”秀姑又嚼了小半个小饺子喂给他,只见胖小子高兴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后世很多人说大人嚼烂了的食物喂给小孩很不卫生,但是在没有榨汁机一类工具的情况下,许多大人依然这样给孩子喂食,在山村之中随处可见。 小野猪还想继续吃,想到他之前吃了不少鸽子蛋羹,秀姑就不肯喂他了。 得不到满足,小野猪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上气不接下气。 壮壮瞅了瞅自己碗里剩下的几个饺子,小声道:“娘,小野猪饿得哭了,我把饺子省下来给他吃。”小野猪哭得真伤心啊,他都能看到小野猪红红的咽喉了。 “壮壮你自己吃,别管你弟弟,他吃了鸽子蛋羹,又吃了大半个饺子,再吃就撑坏了。爹,阿硕,你们慢慢吃,我吃饱了。”秀姑朝壮壮微微一笑,见小野猪哭得直打嗝,手还伸向饭桌,不得不抱着他离桌。 离开饭桌,眼前没了食物,加上她温柔地给小野猪顺气,小野猪慢慢止住了哭声。 小孩子就这样,爱哭爱闹,哭闹的时候叫人头疼不已,恨不得在他屁股上拍两巴掌,但是小孩子记忆力不强,忘掉之前发生的事情,很快就可以哄好。 见到壮壮吃过饭递来精巧的布老虎,小野猪抓在手里,破涕为笑。 “叫哥哥,小野猪叫哥哥,叫哥哥啊!”壮壮教他说话,却只得到懵懂回视。 壮壮泄气地道:“娘,小野猪什么时候才会说话?小野猪,你快点叫哥哥啊!”小野猪真是越长越像爹了,就是脸胖了一点,皮肤白了一点,壮壮摸着下巴打量弟弟,见弟弟扔掉布老虎朝自己伸手,他赶紧笑嘻嘻地接在怀里,一起去院子里晒太阳。 壮壮很羡慕祖父和父亲的古铜色皮肤,自己总是晒不黑,他听到有人叫自己小白脸。 秀姑和张硕收拾完厨房,午后又去地里挖了两篮子野荠菜。 上回几样咸菜腌菜蔬菜换得了李家三姑奶奶那么多东西,现在有野荠菜吃,张硕第二天进城后就把野荠菜给了瑞儿,托他谢李家三姑奶奶,瑞儿会意。 在城里这几日,张硕打听到李家三姑奶奶是个极厉害的人物,挥金如土,乃是有本而来,她是两淮盐商的遗孀。盐商之富,甲于天下,其生活之奢靡也是人尽皆知。李老爷当时在江南做绸缎生意,李家三姑奶奶嫁给了耿姓盐商,她无儿无女,却独得耿姓盐商一心一意。 耿姓盐商富甲一方,乃是赫赫有名的大盐商,李家三姑奶奶胆子大,派人跟着朝廷的船队出海,赚了无数财富,她的嫁妆和私房钱胜过娘家不知多少倍。 荣贼薛贼叛乱时,李家三姑奶奶夫妇捐出五十万石粮草、二十万件棉衣和无数药材给朝廷,打仗的一年里,凡是夫妇二人名下田庄里的粮食牲畜家禽等留下自己一家食用,其他的和手里的盐全部都捐了出来,按此时价格就值十万两银子,战乱时得翻十倍。 耿姓盐商和李家三姑奶奶立下了大功,战后朝廷有所封赏,减其赋税、准其着绫罗佩珠玉用金银器皿,耿姓盐商身上也有六品的官衔儿,李家三姑奶奶有六品的敕命。可惜好景不长,一年前耿姓盐商重病将死,考虑到自己的家业妻子得不到丝毫,他又不喜族中叔伯兄弟子侄,素来不和,因此在临死前全数捐给了朝廷,指明给定北侯坐镇在江南的军队做军饷之用,只求一件事,那就是庇佑他妻子的平安,莫让族人欺凌。 当今圣上乐意之至,命定北侯接收其遗产逾上千万两,另外又命礼部拟旨,赏了一个三品的诰命给李家三姑奶奶,还赐了一块积善之家的匾额,御笔亲题。 李家三姑奶奶自夫君死后伤心过度,一度心灰意冷有了此残生之意,直至耿氏族人觊觎她的财富才令她振作,搬回娘家的原籍桐城,和祖母、娘亲、大嫂一起过日子。李老爷做生意,一年到头有大半年不在桐城,哥哥李秀才和侄子们在江南的书院读书,只有考试时才回原籍,最近一年因李家三姑奶奶齐聚一堂,打算等过了年祖孙三代再远赴江南。 李家三姑奶奶住在李家,除了管事媳妇银珠,日常费用都不和李家混在一起,她今年三十六岁,无夫无子,手里只剩下钱和生意了,故而挥霍一如从前。 张硕告诉秀姑时,秀姑佩服不已。 王老太太和李家三姑奶奶这样的人物,自己一辈子拍马不及。 虽然瑞儿和祥儿说起李家三姑奶奶的生活让人觉得豪奢异常,但是细细一想,就会察觉到李家三姑奶奶的豪奢并不是很离谱。 她回娘家带了一百多个仆役,洪灾瘟疫中死了二三十个,现在仍有七八十人,鸡鸭鱼肉很容易就被解决。金锅玉碗银铫子除了玉碗损坏后无法使用,金锅和银铫子都可以回收重新打造,不可能每天换新的,以李家姑奶奶的豪富,金锅玉碗银铫子并不算离谱。绫罗绸缎丝绵给猫狗做窝就更加算不上奢侈了,用粗布棉花才不合适吧?至于牛奶洗澡,应该不是纯牛奶,牛奶和水需要按一定的比例勾兑,不然很腥很稠无法洗澡,以李家三姑奶奶的财力完全负担得起,说不定她不仅用牛奶,还用羊奶呢! 李家三姑奶奶的生活方式充满了暴发新荣之家的气息,但和一些盐商相比又逊色许多。 秀姑听说过许多盐商斗富的事迹,绫罗铺地,绸缎缠绕枝头做花卉枝叶,站在高处抛洒金箔,那种金箔是黄金打出来的金箔,而且举行什么比丑之赛,最丑者可得千金之赏等等。为了让自己变丑,很多人都用酱油抹脸在烈日下曝晒。 斗富的方式,匪夷所思。 富人愈富,穷人愈穷,目前就是这样。 张硕虽是农人,却懂得把握住每一次的机遇,富人吃腻了鸡鸭鱼肉就会想着清粥小菜,李家三姑奶奶吃了厨房里送上来的野荠菜馅小饺儿,满口清香,果然十分喜欢。 得知是瑞儿结拜大哥家孝敬的新鲜野荠菜,李家三姑奶奶问明瑞儿结拜大哥平时以屠宰为生,当即道:“怪不得这些日子我在太太那里吃饭觉得肉比从前好吃,原来换了屠夫。咱们家屠宰的下人,手艺越发不如从前了,我一吃就吃出来了。咱们院子里四五十人,再加外头的家丁护院二三十,一天杀一头猪宰一头羊,就交给瑞儿的结拜大哥屠宰。” 李家三姑奶奶吃尽了山珍海味,味觉灵敏,早就察觉到近几日肉质比从前鲜美。 她不在乎钱,也不是一味图享乐的人,直接让银珠一天给张硕一吊钱的工钱,若是增添猪羊宰杀的数目,就另外再给工钱,每头猪每只羊五百文,并告诉张硕,以后有什么新鲜的乡野菜蔬瓜果尽管送来,少不了他的好处。 原本管屠宰的两个屠夫是李家的下人,干这份活计是那份月钱,不干依然是领那份月钱,并没有多一文钱,厨房里的油水他们摸不到,闻得三姑奶奶不需要他杀猪宰羊,他们二人乐得轻松,只管宰杀小厨房里的鸡鸭鹅鱼等。 张家上下则是喜出望外,一天净赚一千五百文,比从前杀猪卖肉强多了,算上卖掉的下水和羊皮,两吊钱就到手了。 光靠杀猪卖肉并不是长久之计,一旦李家不让张硕杀猪了,就等于断了这条路。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秀姑就想得多了些。 张硕安慰道:“这些都是额外得到的好处,能得多少就是多少,何必考虑那么长远?等一二年后咱们这里复了元气,我依然收猪杀猪。”他想得开,对于李家这样大户人家的生意,能做多久就做多久,没了虽然可惜,却不至于一蹶不振。 “咱们该想个长久的营生才好,一时有一时无,叫人焦心。” 张硕笑了笑,“咱们平民百姓除了种地,能有什么长久的营生?买地赁于佃农,咱们手里的钱确实够买不少地,但是买了地之后呢?无权无势,面对想买地的权贵,未必能保住自己手里的地,阿超赶着卖地就是因为有大户人家的管事看中了他那块地,意欲强买只是咱们先发制人才没出事,这也是咱们家没有多买地的缘故。经商倒是一门赚钱的营生,获利无数,可是我却不想一年到头在外头奔波,留着你们老幼妇孺在家中。” 秀姑猛地想到那一年张硕出远门,李家接了太太回来侍奉老太太,李老爷便在江南纳了所谓的平妻,主管内宅,连忙摇头道:“不经商,咱们不经商。经商虽然能获利,但是孩子走科举之路,日后定有人拿士农工商来论他出身。而且,我也舍不得你出远门不在家。” 小富即安,她很满意目前的生活。 张硕莞尔一笑,他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只想和老婆孩子过平静日子,柔情蜜意顿时溢满二人之间,忽见满仓气喘吁吁地跑来,弯腰扶着膝盖,大声道:“姑姑,姑父,我爹叫你们赶紧去我们家,老太快不行了。” 他口里的老太正是老苏头。 张硕和秀姑大吃一惊,前者心中却很平静,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老苏头今年正是七十三,原以为他能跨过去这个坎儿,没想到仍然不行了。 七十三,是村中少有的高寿。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3章: 秀姑换上素装,将小野猪交给老张和壮壮,与张硕赶到苏家,就听到院子里哭声震天。 张硕握着秀姑微微颤抖的纤纤素手,一面安抚,一面走近敞开的大门,苏大嫂含泪迎出来,哽咽道:“他姑,他姑父,阿爷去了!” “什么!”秀姑如遭雷击,顿时泪如泉涌,快步往里走,“一直以来阿爷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行了?”她穿越至今三年有余,她见到的老苏头精明练达,却又不失公正刚直,无论是对儿孙还是儿媳孙女,都不偏不倚,这样的好长辈没了? 家中的老人就如同定海神针,有他坐镇,下头才没有发生种种纠纷,过得平安喜乐。 苏大嫂跟在后头,“我们也纳闷,阿爷平时十分硬朗,没有雨雪的日子,阿爷经常上山拾柴捡粪,村里老人们哪个不羡慕?这几日阿爷总是懒懒的不想动弹,也不肯吃饭,端到床前就说不想吃,请了赤脚大夫来看说没事,爹和满仓他爹不放心,今儿一早驾着牛车去请宋大夫,宋大夫来看过后就叫我们冲一冲。”冲一冲就是准备后事,说明老苏头油尽灯枯了。 苏大嫂一行说,一行掉泪,“白日里阿爷突然睁开眼,满面红光,很振奋,说了好一篇子话,处处都叮嘱到了,也提到了你,又叫满仓和粮山好好读书,然后就闭上了眼。” 是回光返照吧?据说每个人将死之际都会回光返照。 秀姑走到东间门口,突然有点胆怯。 “媳妇。”张硕叫了一声,她抬起脚,跨了进去, 老苏头刚刚咽气,躺在床上的他,嘴角含笑,眉梢慈祥,走得十分平静。 苏家满堂儿孙跪了一地,无不伏地大哭。 “阿爷!”秀姑疾步近前,呜咽一声,眼泪簌簌而落。 苏母转头看到女儿,“秀姑,你来了。” “娘,我来晚了。”秀姑一语未了,哭得不能自已,泪眼朦胧中看到比自己早到一步的翠姑也哭成了泪人儿,她本就在守夫孝,不施脂粉,一身素淡衣裳更显得清雅秀丽。 翠姑眼睛红肿,哭得嗓子都哑了,“大姐,阿爷、阿爷他去了!”以前她怨阿爷只疼堂姐不疼自己,现在却明白是自己好吃懒做不能怪阿爷喜欢堂姐,自己在苗家出事时,爹娘都成了缩了脖子的王八,阿爷带娘家叔伯兄弟去给自己做主,今年又给自己张罗亲事。她原想着现在住处距离大伯家极近,好孝顺阿爷,哪知还没两年,阿爷竟然就去世了。 “翠姑!”秀姑和她抱头痛哭,祖父的慈爱,历历在目,让她们如何割舍? “唉,大郎,扶你爹起来,给你爷换上寿衣吧,把棺材板找出来上漆。你爷他操劳了一辈子,活到今年七十三,儿孙满堂,家中和睦,走得又安详平静,算是好死了。”苏家族中和老苏头同辈年纪却略小几岁的老人开口,秀姑得叫他一声六爷。 好死,多少人求而不得。 比起缠绵病榻吃尽苦头受尽罪过的人来说,老苏头这一辈子,值! “媳妇,生老病死,都由天定,你别太难过了。” 张硕安慰秀姑一番,去外面帮忙干活。请唢呐班子、砍哀棍、搓麻绳、扯孝布、买火纸等等,扯孝布买火纸须得进城,还得买棺材需要用的黑漆和红布,千头万绪,十分繁琐,老人既已仙逝,伤心过后,苏氏族中立刻忙碌起来。 一屋孝子贤孙给老人换上寿衣,秀姑方随着母嫂等妇人们进屋。 望着老苏头满是沟壑的脸庞,秀姑眼泪流之不尽。 忙到傍晚,哀乐响起。 张硕和苏葵等人抱着白布等物进来,秀姑和母嫂婶娘等人忙忙将其撕开,缝制,大块白布叠好,披上身就是孝衣,前来奔丧吊唁的人有些不需要穿孝衣就得给一条孝布或孝帽。 秀姑是出嫁之女,和张硕都得穿大孝,大孝就是孝衣。 孝帽、孝衣、白布绑腿。 苏家老苏头这一支有四个儿子,四子家中去掉死在瘟疫中的苏大伟,尚有十个孙子,苏大郎为首,重孙辈也有十好几个,男女皆具,以满仓为首,却只有秀姑和翠姑两个出嫁的孙辈女儿,并肩而立,面白发乌,宛若并蒂白莲。 姊妹二人十分哀痛,呜咽之声几近断肠。 忙到傍晚,棺材已上了漆,正在门外晾着,苏母神色凄然,对她们姊妹道:“你们家里都有孩子,早点回去,你们阿爷必定不愿见你们这般伤心难过。” 秀姑泣道:“我再去看看阿爷。” 两姐妹踏进东间,忍不住又是一阵痛哭,正欲转身离去,秀姑眼尖,突然见到老苏头的手指似乎动了一动。 手指动了?似乎不止一下。 秀姑反应过来,大步走到床边,将手指放在老苏头人中处,失望地发现并没有气息,她不死心地试祖父的脉搏和心跳,触手一片冰凉。过了良久良久仍没有她想得到的跳动,不得不收回手,哪知手刚收回来,就听翠姑尖叫道:“大姐,阿爷的手动了!” 秀姑猛地回头,“你也看见了?” 翠姑点点头,一双明媚的眼睛紧紧盯着老苏头的手,很快,看到了向看到的动作,忍不住大声道:“阿爷的手动了!阿爷的手动了!阿爷肯定没死!” 她叫这么几声,早就惊动了堂屋里正在忙碌的人们。 苏父和苏大郎打头带着一群人闯进来,他们十来个人把秀姑和翠姑先挤到角落里,然后挤出了东间。他们扑到床前,尚未怎地,就见老苏头眼皮子动了动,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虽然浑浊依旧,但眼里却很有神采。 “爹!” “阿爷!” “爹你醒了!” “阿爷你真的没事!” 一干孝子贤孙七嘴八舌,无不又惊又喜! “大郎,大郎,快去请大夫!快去请大夫来看你阿爷!”苏父推了苏大郎一下,后者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稳,点点头,飞一般地跑了出去。 老苏头气息仍然有些微弱,慢慢地道:“冷,有点冷!” “阿爷说话了,阿爷活过来了!”翠姑惊喜交集,“我去拿火盆,我去拿火盆!” 秀姑也没闲着,赶紧把好消息告诉母嫂等人,叫她们熬米汤给老苏头吃,然后叫张硕回家把自己常用的手炉拿过来,等她抱着手炉进来,翠姑已经端着焚着炭的火盆放在床边,老苏头倚着大儿子坐起身,目光掠过房中众人身上的孝衣,微微有点震惊。 苏母送了米汤,不等老苏头说腹中饥饿,苏老二就上前喂给老父。 喝了小半碗热热的米汤,老苏头脸上有了点生气,“我就睡了一觉,你们怎么都穿上大孝了?”低头看到身上的寿衣,神色为之一呆。 苏父悲痛之中忽遇此事,张口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形容心中的喜悦,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苏六爷虽然喜形于色,却很镇定,开口说道:“老大哥,你都咽气大半天了,一家老小满堂孙男娣女个个哭得稀里哗啦,我说老大哥这辈子值了。现在大哥醒来,可见是寿衣孝服都穿早了。好得很,好得很,大哥醒了就好!” 东间没有秀姑插脚的余地,她和翠姑在堂屋里只听众人议论纷纷,苏母擦了擦眼泪,“冲好了,定是冲好了!跨过这道坎儿,你们爷定会长命百岁。” 众人纷纷道喜。 “对,是冲好了,是冲好了,不然怎么会死而复生?” “是好事,是好事啊!” “真没想到老太寿衣穿上了,棺材做好了,里里外外的孝子贤孙都穿了大孝,老人家居然醒了过来,怪不得到了该准备后事的时候,都说准备棺材寿衣冲一冲。” 秀姑扯下身上的孝衣,祖父都活过来了,她还穿孝衣干啥。 见状,翠姑及其众人纷纷效仿。 里里外外的缟素都扯了下来,老苏头的气息一直很稳定,身上的寿衣早被苏父兄弟几个给换了下来,两个时辰后苏大郎请来宋大夫把脉。 宋大夫极有经验,从前也遇到过相同的事情,把脉看相试心跳,起身笑对众人道:“各位安心吧,老爷子熬过来了。老爷子身体很硬朗,并无宿疾,不用吃药,先用清淡的米汤慢慢地给老爷子养上十天半个月,就能复旧如初了。” 听了这句话,众人放下心来,顿时欢呼雀跃,忙安顿宋大夫住下明日送回去。 秀姑和张硕安心离去,此时已经夜深了。 老苏头死而复生的事情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人人称奇。张硕拿手炉时老张就知道了一切,他看着满脸满身疲惫的儿子儿媳,十分心疼,忙说道:“壮壮娘,你阿爷冲好了是喜事,明儿你送点好米过去给老人家熬粥,再送点瑞儿给的好炭。我和壮壮爷俩晚上馏了角子,给小野猪蒸了鹌鹑蛋羹,都吃饱了,你们放心。锅里还有几个角子热乎着,你们没吃饭吧?吃过饭就洗洗去歇息,小野猪跟壮壮睡了。” 苏家遇到这种事,人人精疲力尽,但在等大夫的时间里张罗了饭菜,各人都吃了些。 夫妇二人洗漱一番,把厨房收拾了,看了两个儿子一回,才安心回房。 “阿硕,城里的生意恢复了几分,你素日留心,也托几个兄弟,给咱爹寻块好板,我早就想说了,因城里没动静才没开口。等我绣完这件百子衣,就用从前明月姑娘送的上等绸绢给咱爹做件好寿衣。”秀姑从来没遇到祖父这样的事情,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同时也明白了古人常说的冲一冲并不是诅咒,大约都希望像今天这样,棺材寿衣可以把将死之人冲好。 张硕很郑重,“我记着了,明儿进城就托天瑞和瑞儿几个帮忙,爹的棺材给那一对不知来历的男女用了,确实该重新准备。”云天瑞做生意,瑞儿在李家见多识广,说不定有门路。 云天瑞和瑞儿听了,满口答应。 老苏头死而复生这件事从宋大夫嘴里传出来,县城里的人都知道了,别说和大青山村相邻的各个村落了,没有不知道的。 虽然大家常说准备后事冲一冲,或许能冲好了,但是这种事万中无一,大多数都是委婉地说这人快死了,有老苏头这样机遇的人少之又少,大家能不好奇吗? 凡是这样的老人,没有意外的话,少说都能再活三五年。 脚已经踏进了黄泉路,死了大半日却醒过来,摆明了阳寿未尽,阎王不肯收。 老苏头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只是睡了一觉而已,在众人眼里居然是咽了气的死人,醒来后他很用心地静养,苏父苏母挡住了所有借着探望来看稀奇的村民,直至半个月后老人复旧如初,吃饭干活一如从前,才允许老人出门,各家探望。 老人没事,过了年进七十四岁,秀姑彻底放下心,真是虚惊一场。 老苏头没有一点虚弱,他依然健步如飞,扫雪砍柴拾粪,在村里闲逛和老人们晒太阳话家常,春暖花开时忙着育苗,干活麻利得很。 张家今年种三十二亩的稻谷,三十亩常用米,两亩好米,在秀姑的陪嫁田里耕出一大块地来育苗。秀姑的陪嫁田就在他们家的东边,离得近,又无大树遮阳,是育苗的好地方。庄稼地若是被树荫遮挡住阳光,庄稼便会很稀疏而且长势很差。 所以,在大青山村里很少有地头田埂种树,大多数都在村里门前屋后,或者荒山野岭。 他们家喂了鸡鸭鹅,陆陆续续又买了一些,过年时野鸡野兔也没舍得杀,年初又买了猪崽、羊羔等,加上茅厕里混着草木灰的粪便,都趁着开春一场桃花雪下来时洒在这一大片地里,雪化后耕地,粪便和泥土融为一体,肥力很足, 一垄一垄的苗圃,四四方方,十分规整。 无论是好米还是常用米,粮种播种下去长出来的秧苗瞧着都差不多,无人怀疑。 忙完春耕,进了四月,秀姑绣的百子衣大功告成。 这件百子衣到她手里已有两年了,绣好后,她把绣出来的图案如往常一样检查一遍,因不知知府千金的尺寸,没有将之缝合,但是一块一块的绣图摊开在厅中铺了包袱皮的干净案上,一百个童子个个呼之欲出,纤毫毕现,令人目眩神夺。 得到报信的云天瑞叹为观止,“嫂子果然是好手艺,比府城中一流的绣娘只好不差!”白家那些绣娘的绣工他跟着在世的父亲都见过,能和秀姑相提并论的寥寥无几。 秀姑却很谦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高手不知凡几,我只是尽我所能而已。” “嫂子不必妄自菲薄,我所见的,嫂子绣得最有灵性,非市卖之物可比。”云天瑞检查完和秀姑做好交接,笑道。这一百个童子面目举止各不相同,却个个灵动洒脱,其娇憨顽皮宛在眼前,最让他称奇的就是肤色不同,好似真人的肌肤,十分饱满润泽。 “嫂子,再过一年知府大人任满,不知道是否会高升,知府太太可能不会找嫂子绣花,嫂子愿不愿意接别人家的活儿?嫂子绣得好,能找到头。”云天瑞对秀姑的绣品很有信心。 秀姑摇头笑道:“等我给公爹做完寿衣再说。”她没忘瑞儿跟张硕说的话。 云天瑞也知道此事,论有钱,知府太太万万比不上李家三姑奶奶,绣品卖给她说不定能得更多的工钱。他们做生意也好,绣花也好,为的就是能多赚一点钱,而知府即将任满,若是高升了他们根本借不到一点势力。 大哥给李家杀猪宰羊,大嫂绣花获取重利,家中种地为食,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了,云天瑞想着,忙从怀里掏出一锭五两的金子,递给张硕。 “大哥,嫂子,我以为咱们这里遭灾不能还债了,哪里想到生意反倒好做了,家里挣了不少钱。这是五两金子,比五十两银子方便携带,请大哥和嫂子收下。”还上这一笔,他们家欠张家的债就只有二百二十两银子了,而他的生意越来越好,获利越来越多,一定会在期限内还清,取回自己家的地契。 张硕和秀姑坦然收下,然后写了一张收据,请江玉堂作证。 送走云天瑞,秀姑把两份收据都收起来,出来见小野猪在张硕和江玉堂跟前蹒跚着走路,江玉堂蹲着身子,双手张开,“小野猪,过来,来叔叔这里。” 想到身怀六甲的妻子,江玉堂越发喜爱小野猪了。 小野猪看看他,再瞅瞅张硕,迅速走到后者跟前,抱着他的腿,脆生生地道:“爹!” “哟,小野猪会叫爹了,不枉你爹我天天对着你叫爹地教你说话!”张硕抱起小儿子,高高举起,哈哈大笑,比一天赚几十两银子还高兴,额头碰了碰小野猪的额头,“小野猪,叫娘,你娘在那里呢,叫你娘给你蒸鸡蛋羹吃。”转过身,让小野猪面对秀姑。 “蛋蛋!”小野猪高兴地大叫。 秀姑点了点他的额头,“叫娘,叫了娘,娘就给你蒸蛋蛋。” “蛋蛋!蛋蛋!” 小野猪口齿格外清晰,就是不肯叫娘。 秀姑在他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气闷地去厨房做饭,并且给他蒸鸡蛋羹。 得知小野猪会说话了,老张和壮壮格外高兴,一个教小野猪叫爷爷,一个教小野猪叫哥哥,闹得小野猪晕头转向,颠颠儿地跑到秀姑跟前,一个字都不肯说了,连张硕让他叫爹都不肯,令众人十分泄气。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4章: 几天后,云天瑞把秀姑绣百子衣的酬劳送来。 这件百子衣秀姑绣了两年才完工,最后小半年几乎天天赶工,知府太太和知府千金看过后非常满意,付了四百两工钱。这是按一流绣娘付的工钱,当初接活时就把秀姑定为一等的绣娘,在契约中写明了耗时近三年的工钱数目,以免雇主收了活计最后却不认账的事情发生。秀姑虽然用两年绣好了百子衣,但是依然算三年工。 其实,这份工钱并不算高。 当初白家想雇佣秀姑做绣娘时,开的工钱是一年三百两,包括四季衣裳等。四百两平摊下来,一年不到一百五十两。 当然,做白家雇佣的这种绣娘极为辛苦,必须起早贪黑地绣花,伤身又伤眼,而且知府太太和知府千金手里阔绰,说百子衣绣得比她们想象中更加精美绝伦,上身后定会艳惊四座,因此另有一份赏赐给秀姑。 说到白家,云天瑞带来了关于白家的消息。 白东家得罪了知府太太后,其他人很会见风使舵,白家的生意每况愈下,无论他如何补救,都不见成效,去年黄河决堤,他家住在黄河附近,损失巨大,死伤无数,白东家没死在洪灾里,却在瘟疫中丧命,如今几个儿子争家产,闹得不可开交,犹未停息。 加上云掌柜那件事发生后很少有人愿意在白家做工,以及府城中商贾甚多,趁机瓜分了白家的生意,偌大一个白家,就此风流云散,沦为寻常商贾。 “报应!报应!”云天瑞重复从前说过的话,眼圈微红,掩饰不住骨子里的幸灾乐祸,“爹在天之灵,总算可以瞑目了。天道好轮回,欺辱掌柜伙计,最终落得不得好死!” “仇人已死,老三,以后和你老娘媳妇孩子们好好过日子。”张硕说完,听从秀姑的意思,把云天瑞余下的欠债二百二十两勾去二十两。亲兄弟明算账,二十两是云天瑞做中人的钱,和其他绣娘一样算,抽半成与中人,而非寄卖的二成。 云天瑞推辞不过,只得同意,带着秀姑从知府太太母女赏赐里挑出的东西回城。 秀姑收拾完剩下的东西,把四十两黄金和一些绸缎物事放进地窖里。云天瑞善解人意,拿到银子后就在府城直接兑了四十两黄金带回来。 张硕去年杀一个多月的猪羊挣了五六十吊钱,年底还得了自称耿李氏的李家三姑奶奶五两赏钱,加上今年两个多月赚的一百多吊钱,都换成了金子。壮壮的笔墨之资和日常开销用家里余下的和卖陈粮得的银钱就够了,这笔钱全部存了下来。 张硕做了里长,每个月还有一吊钱可得。 太、祖皇帝憎恨贪官,颁布高薪养廉政策,当今圣上依然实行,大小官员的俸禄比前朝翻了两倍不止,每季还有朝廷发的瓜果冰炭等物,里长虽然不入流,却也有衙门发钱。 瞅着私房钱匣子里最近放进去的四十五两黄金,再看看嫁妆箱子里积存的上好绸缎绫罗和珠宝首饰等物,秀姑心满意足,这两年尤其是去年虽然惊险了些,但是没有白忙活,她的私房钱一向有进无出,私房钱匣子里还有一大半的空间,什么时候把匣子装满就好了。 秀姑取了王家送的绸绢出来,起针给老张做寿衣。 上用绸绢花样颜色本就十分繁复精美,除了领口、襟前和袖口、裤脚外,其他部分的衣面上绣花就有点画蛇添足,所以她很快就做了绣工精致缝工精巧的寿衣。 老张赞不绝口,喜欢得不得了,宝贝似的收在房里。 寿衣已经做完了,棺材板迟迟未得。 张硕和秀姑夫妇想给老人寻上好的棺材板,一时也不急,秀姑不用做庄稼活,小野猪会走路了不用天天抱着他,一岁时又断了奶,寿衣做好后,她便开始构思下下一件活计。构思之前叫张硕问了林主簿,他们不打算绣之前的双面绣,她方叫张硕像瑞儿打听李家三姑奶奶的喜好,听说她酷爱国色天香的牡丹,这幅图就以牡丹为题。 哪知小野猪开了口,会说的字越来越多,同时走路走得稳,开始变得淘气异常,秀姑有一回疏忽,小家伙直接推倒绣架,刮破了绣了两天的绣面,秀姑气得要命。 “爹,快把小野猪带走,在家里净淘气,推倒绣架是小事,砸到了他可怎么办?绣面上头还有绣花针,戳到了又怎么办?上回眼错不见就把他哥哥的砚台给摔了,墨汁蹭了一身。”小野猪做的淘气事儿,一天都说不完。 “行,我天天带小野猪都不嫌烦。” 老张素来疼爱肖似独子的小孙子,笑呵呵地带他去东边地里看短工干活。 春尽夏至,应是收割麦子插稻秧种玉米的季节。 上一季没有种庄稼,地养了大半年,春耕时仔仔细细翻耕了一遍,瞧着肥沃得很,张家种着四十亩家常米的地乃是四大块地,每块十亩,皆连成一片,打了埂灌了水,地里又平了一遍,水没小腿,短工们各个戴着斗笠顶着太阳弯腰插秧,干得热火朝天。 张家年初又和苏家换种了一块地,就是和秀姑陪嫁田相邻的三亩多地,用来种那一石五种好米,种得稀了点,每一种稻米的秧子种半亩,用了两亩半地。到最后家里常用米的稻秧居然剩了点,就插在剩下的九分地上。 玉米、红薯、花生、大豆、高粱、红豆、绿豆、黑豆等他们家依然都种了些。 绝收之痛令村民难以忘怀,如今有地有种,个个早出晚归,拼命干活。他们种的庄稼以玉米和红薯居多,收成高,而且都是家常吃的口粮,不会挨饿,如若种了稻谷,大部分人家都是卖掉然后买粗面回来吃,没有几家吃得起白米细面。 村里死了那么多人,活着的人要么买地、要么赁地、要么有地,愿意打短工的人不如以往多,连同欠债的人家,老张才找了二十八个人,得两三天才能忙完。 提及此事老张就心疼,战乱前不少人家上门买粮没有钱付,自己就说让他们以工代替,现在没做完和欠债相应的工,有几家死在天灾之中,他们欠的债自然就泡汤了,仔细一算,他们足足欠了好几吊钱呢,再也不弄卖粮不收钱的事情了。 “小野猪,你最有福气,赶明儿天天吃好米。”老张乐呵呵地说完,放他到地上。 小野猪撒了欢地在地头跑来跑去。 天气炎热,比起其他赤脚光腚的小孩子,小野猪穿了一件绣着大芭蕉叶的红肚兜和一双极精致的虎头单鞋,藕节似的手腕上戴着两个极细极细的银手镯,剃了个寿桃头,干干净净,白白胖胖,看在众人眼里就是年画里的观音童子。 “老张大哥,你家胖小子真讨人喜欢。”村中立刻有人奉承这位里长父亲。 “哪里,哪里,小野猪皮得很,这不,叫她娘给赶出来了。”老张跟在小野猪的身后和人说话,神色间十分得意,这可是他的小孙子,能不讨人喜欢吗?别提他有个干净爽利的娘,孙子身上从来见不到累积的污渍,旁边几个光腚小子脏得他都看不过眼。这时候嫌别人家孩子脏兮兮的老张压根没想过在秀姑进门之前,壮壮没比这些孩子干净到哪里去。 “老张大哥,听你们家阿硕媳妇说壮壮十八岁说亲,是真的吗?怎么这么晚?到那时,好人家都被人挑走了。”张里长在自己家地里巡视一遍路过,上前和老张搭话。 直至今日,张里长仍然不忘之前的打算,张硕给李家杀猪,红火得叫人眼红。 自从秀姑关于壮壮亲事的话放出去,村中许多人家扼腕不已,有六七八岁女孩儿的人家却动了心思,壮壮十八岁,自家闺女十四五岁,不正是说亲的好时候? 张里长就有些郁闷了,珍珠和壮壮一样的年纪,虽说能等到十八岁,但是张家不要呢? 老张瞅了他一眼,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这事不是壮壮娘做主,是阿硕决定的。壮壮年纪小,目前以读书上学为主,等他年纪大些性子沉稳了再说亲不迟。大闺女十八岁就是老姑娘了,只要有家有业有本事,小子再大几岁都没有妨碍。”反正他看不中张里长的外孙女。 张里长张了张嘴,寻思着说什么都不合适,又不想和张硕家交恶,希望在以后几年里能有转机,索性笑了笑,“阿硕想得可真够长远。” “我们家现在是阿硕当家,我就等着享福了。”老张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小野猪,见他迈着小胖腿走近了稻田的田埂,指着地里插好的稻秧啊啊叫,老张告罪一声,几大步跟了上去,“稻秧子,那是稻秧子,来,小野猪跟爷爷学说,稻秧子。” 老张弯腰蹲下,教他说话。 小野猪好奇地瞅了瞅,“稻稻!水水!” 说完,就冲向地里,想下去玩水! 老张一把捞住,着实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忍不住责备道:“地里有蚂蟥,长长的吸血蚂蟥,小心叮上你,吸你的血!”小孩子摔打摔打较为结实,但稻地里不干净,他年纪又小,哪能下水淘气?抱着他就往回走。 “水水!水水!”小野猪哇哇大哭,胖腿乱蹬。 老张险些抱不住他,哄道:“小野猪乖啊,阿爷带你回家玩水。” 小野猪嗓门极高,扯着嗓子哭的时候秀姑在门口看人用自己的碓窝捣辣椒面,听到小野猪的哭声一阵心疼,抬头见老张抱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小野猪回来,忙上前接在怀里,“这是怎么了?爹,是不是小野猪又淘气了。” 老张把小野猪玩水的意愿说了一遍。 “爹,不能惯着他,惯得他越发无法无天了!” 秀姑板着脸训斥了小野猪一顿,小孩子就得从小教起,可是小家伙睁着水灵灵的一双泪眼瞅着自己,楚楚可怜,忍不住一阵心软。 她硬起心肠,转移儿子的注意力,“你爹快回来了,咱们去等你爹好不好?” “爹爹!爹爹!”小野猪果然忘记了水水。 壮壮和满仓粮山的两位先生都通过了岁考,张硕杀完猪羊后,和苏大郎一起带着孩子向先生道喜,回来带了一个好消息。 因桐城是有名的穷山恶水,经过重重灾祸后,愈见萧条,又见寒门学子只能得到本地一些穷秀才教导,能学到的功课和才艺较江南学子远远不如,连李秀才都是在江南求学,回原籍考试,竟是府城中第一流才子。所以,李三姑奶奶耿李氏一掷千金,在衙门附近买下一大块地,大兴土木,建了一座书院,已建了一半,并且派人去江南聘请当代大儒前来执教。 耿李氏财大气粗,许以重金,已有十数位进士举人并数十位秀才同意前来,现在路上。他们精通的不仅有四书五经,还包括君子六艺,这是寒门学子没有门路学到的才艺。 书院由县太爷命名为耿李书院,以耿姓盐商和李三姑奶奶的姓氏为名,耿李氏已经叫人传出消息,耿李书院不拘贫富,广收远近学子,八岁以上、十五岁以下,通过考核皆可入学,每月束脩一两,唯有桐城麾下的寒门学子不必交这笔束脩。 老张和秀姑听了,惊喜交集,后者问道:“竟有这样的好事?”她有自知之明,虽然教壮壮书画,但是觉得自己不如精通此道的先生,还有其他才艺她都不懂。 张硕含笑道:“嗯,李三姑奶奶说自己手里的钱花不完,就以亡夫的名义积德行善。去年灾祸李家捐赠粮食,要不是李三姑奶奶的粮食大部分都在江南给了定北侯的军队,早就捐回咱们桐城了,所以她知道咱们桐城的寒门学子缺少上进的门路,就动了这个心思。” 壮壮和满仓今年十一岁,功课一向优秀,都在耿李书院的要求范围之内。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5章: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耿李氏的行为很符合这句话。 她精明果断,又有手腕,然而举措虽然造福了桐城无数百姓和寒门学子,但是未免得罪了私塾里的先生和家中无人上学不能通过考核的寒门小户之家,后者心中定有不快。本来他们教书教得好好的,学生都进了书院,他们以后如何赚取束脩为生?那些通不过考核无法入学的学子必然也会心存一丝怨恨。 于是,耿李氏很快调整了自己立下的规矩,决定等江南来的大儒考核后,亦以重金聘请私塾里的先生进书院教书,并开设启蒙班,收不曾上过学的孩童,通不过考核的学生就要降一等重新上学,桐城人氏同样免除束脩。 束脩免却,纸笔书墨自费,耿李氏并没有一味供应学子的意思。 上得起学的孩子比之前多了不少,却也没有多出太多,因为纸笔书墨的费用远较束脩为多,许多百姓家的孩子仍然上不起学。可是,让学生欢喜的是他们终于有门路学到府城书院才教的诸般才艺,毕竟耿李氏请的先生们大多数才气见识更胜府城书院里的先生。 最让他们惊喜的是,耿李氏派人聘请先生时,吩咐那些人大手笔地买书带回来,囊括市面上所有的书籍,要在书院里建造一座藏,供将来书院里的学生和附近学子们免费抄录,包括年纪大小不一的举人秀才童生等人。 这种不藏私的行为,在桐城掀起轩然大波,同时获得感激无数。 许多人蠢蠢欲动,府城里的大部分学子都动了心,连读书上学都静不下来,壮壮和满仓粮山兄弟几个受秀姑一顿训斥,方收了心思,认真地上学读书,等待书院落成先生前来。 秀姑绣牡丹本有博取利益的心思,经此一事,她重新起针绣花,再无此心。 儿子和娘家侄子进入书院上学的话,他们能学到的东西多得难以形容,只要书院长久屹立于桐城,小野猪长大后也跟着得益,就算她一幅刺绣卖几百两银子也换取不来。所以她的绣图送给耿李氏分文不取她都心甘情愿。 分文不取的前提是孩子们能如愿入学。 秀姑觉得,自己一点都不高尚。 “阿硕,阿硕!”在绢面上绣出几片牡丹花瓣儿,秀姑突然想起一事。 “怎么了媳妇?”张硕脚尖挑开卧室门上的纱帘进来,双手扶着小野猪的胖脚丫,小野猪骑在他脖子上,手里揪着父亲的头发,胖脚丫不住地晃荡。 秀姑放下绣花针,问道:“耿李书院建在县衙附近是吧?” “对啊,离县衙很近,距离李家也很近。” “府城里许多学子听说李三姑奶奶聘请的先生里有苏州一带最有名的大儒诸葛先生,就是咱们四书五经上做批注的诸葛先生族中的堂侄,打算也来耿李书院上学,没错吧?”这位诸葛先生和县太爷夫人出自同族,是县太爷夫人娘家的堂叔。 “没错。媳妇,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你问这个干什么?” 秀姑又问道:“书院有没有说怎么安置学生?是早起上学晚上回家,还是书院中有住处让学生居住,每隔一段时日再回家?” 关于这一点,张硕摇头,倒是不清楚。 “你明天打听打听,早点告诉我。” 张硕心中纳闷,次日杀完猪羊就去找瑞儿,李老爷连同李秀才和小少爷祖孙三代出了正月就去江南了,作为掌管采买的大总管,瑞儿夫妻在李家极有体面,张硕想知道的事情瑞儿很快就托妻子银珠打听到了。 根据耿李氏的规划,在建书院的时候,同时在后院建了学生的住所,上百间房,每一间房能摆放二十张床和二十张小几,供二十个学生居住。 耿李氏的意思是定有学子距离书院极远,来回奔走十分方便,反倒耽误学习的时间,所以根据学生自己的意愿,住在书院安排的房舍里,逢九放假,平时的一日三餐以及所需的热水等都由书院专门派人负责,衣物就要自己浆洗,除桐城的学生外,其他各地的学生只需定时交上一份吃饭之资和住宿之资产即可,被褥碗筷等物学生自带。 秀姑听了,觉得和后世的寄宿学校颇为相似。 “阿硕,你拿钱把书院附近能买的房舍买下来,快一点,别让人抢了先。”秀姑不假思索地道,心中瞬间有了打算。 张硕不解,“买房子干什么?咱家在县城里有房子。” 秀姑横了他一眼,嗔道:“你傻了?买房子又不是给自己住。你自己都说让壮壮学着自力更生,他住在书院里不就学会如何自力更生了?只是,府城里来的有钱人家公子肯定有一些人不愿意和寒门学子同居一室,更不愿意和他们一起吃书院里供应的饭食,也不愿意自己浆洗衣服,但是他们距离书院很远,该怎么办呢?依我看,他们肯定会在书院的附近买房子定居,自有仆从服侍,来去书院也方便。” “媳妇你的意思是咱们抢先把房子买下来,到时候再转手卖给那些有钱人家?”张硕立刻反应过来了,对啊,到那时转手,房子定然会涨价,中间的利润很可观。 “谁说一定要卖了?能不卖就不卖,赁出去月月都有进账!有钱人家的公子家不在桐城,上完了学必然要回去,未必一定买房。”秀姑脑子转得飞快,仔细与张数剖析其中的厉害,“有钱人家买不到房子了,肯定愿意赁房住,咱们的机遇就来了。如果遇到强买的,咱们就不能说赁房,价钱合适的话咱们就卖房,别拘泥于卖或者赁。” “媳妇,你真聪明,我就没想到这一点!” 张硕一直都很有胆气,虽然不确定最后能不能如愿,但是他愿意赌一把,赌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有了耿李书院,四方学子前来求学,桐城的繁华必然远胜往昔,房价早晚会涨。 因此,次日他便揣着一百五十两黄金去城里。 张硕没把家中所有的积蓄都投进去,只拿了一百两黄金,剩下五十两是秀姑的私房钱。 城中居民从两千多户锐减到八百多户,许多房舍自然空置下来归于衙门,张硕忙完活计去找林主簿,很容易就拿下了书院前后左右十七座齐整的青砖瓦房小院子。 这些房舍有大有小,价钱不一,最贵的一套价值一百一十两,是一座有两进五十二间半房舍的大院子,最便宜的价值四十两,为十二间半的青砖瓦房,有的尚存几件家具,有的门窗俱破,有的带着一两间铺面,倒是瓦顶砖墙都完好无损。 相比于灾祸之前,房价便宜了一半,连同过户的税银,一百五十两黄金只剩二两有几。 林主簿闻听张硕的打算,忍不住跟着买了十来套房舍,他管着这些事,两人拣最好的房舍给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过了户,银两入账,外人没有得到丝毫消息。 事情办得顺利,张硕把十七份房契交给秀姑。 秀姑笑得眯起了眼睛,在自己所处的时代,这算是囤积学区房了吧?她没有大智慧,除了绣花,也没有别的赚钱门路,只好取巧了,但愿书院落成后一如自己算计,能从有钱人家手里赚上一笔,哪怕房价上涨一成,他们也能赚上百两。 有了好事,没忘娘家,在张硕的帮助下,老苏头叫苏大郎买了一套十一间的房舍。 张硕平日杀完猪羊后,在等待壮壮兄弟几个放学的时间里就自己修缮门窗破损的房子,苏父和苏大郎知道后,当即过去帮忙,把自己家买的房子也修了。 里里外外修缮完,房舍焕然一新,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不久,就有眼光敏锐的人买下四周的空房,可惜他们晚了张硕他们几步,没有买到最好的房子,他们倒是想从林主簿处打听先前买房子的人是谁,林主簿自己都买了房子怎么可能透露?三言两语就打消了他们的想法。 书院的构筑进展极快,乃因耿李氏有钱,雇佣的匠人极多,一日一个样,苏父和苏大郎都在其中,他们用李家运来的木头打造门窗桌椅床榻等,忙得不可开交。许多人哪怕家里没有孩子上学也对耿李氏感恩戴德,因为他们在这里做工一日能得五十文的工钱。 由此可见,耿李氏的功德不止让寒门学子有门路上进。 书院的建造,许多百姓有了做工的机会,日子过得比以前好了,更别说等到四方学子和府城有钱人家的公子前来求学后,桐城该是如何繁华。 人多势众,进了七月份,耿李书院完工。 同时,耿李氏聘请的先生们平安抵达桐城,住进书院中耿李氏命仆从早就收拾好的房舍,有好些先生都带了家眷,连同耿李氏仆从买的书籍,浩浩荡荡好几条大船,停在五省通衢牌楼下面,十分醒目。 无数学子迅速蜂拥而至,桐城顿时热闹起来。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6章: 前来报名等待考核的学子极多,桐城的客栈却极少,全城仅有两间客栈,客栈住满了之后,剩下没地方住的学子暂时便只能赁房而居,房价和房租节节升高,林主簿和张硕两个人很快就把手里的房舍赁了出去,多则六两一个月,少则二两一个月,供不应求。 有钱人家的公子带着仆从单住一所房舍,寒门学子则是十数人或者数十人同赁一所。 张硕拿了六两三钱金子交给秀姑,因寒门学子确定住进书院,有钱人家的公子们尚未确定是否长久租赁或者住进书院,所以他们就先赁一个月的房舍。 六两三钱金子,就是六十三两银子!这才一个月。 秀姑瞅着碎金子,眉开眼笑。 “阿硕,咱们赁房子可比你杀猪赚多了!”秀姑忍不住说道。 张硕笑道:“是啊,都是媳妇你的功劳,要不是你提醒,我都想不到这条路子,城里的房价已涨了三成,开张做生意的店铺多了不少,繁华远胜载货之前,这才几天?以后可想而知。这些学子们都等着李三姑奶奶给先生们接风洗尘后定日子参加考试,等考完了,我估摸着房价定会再涨,租金也会上涨。”到那时,他们就像赚黄金的差价一样了,等着收钱。 秀姑用力点头,没错,希望手里的钱能翻一番。 在这之前,先抚平壮壮和满仓兄弟的焦躁。 江南来的先生们到了桐城后,私塾里就停课了,做先生的希望进书院执教,做学生的希望可以免费入学,省下一个月六百钱的束脩,师生都在家中用功。 好似千头万绪,但是耿李氏行事却极有条理。 接风洗尘后,先生们缓过劲儿来,书院床榻桌椅并掌管庶务的仆从已经色、色齐备,定于七月十二日、十三日报名,十八日考试,为期六天,每天考一科,按照年龄,分八等级别的考试,由八位进士主持,最终以成绩分班,八个班分别是天地玄黄、甲乙丙丁,考核无法通过的学生降一级入学,八月十八日开学,愿意住在书院的学子自带被褥碗筷等物。 关于这份决定的通告直接贴在书院大门的两侧。 听张硕说完,秀姑心想这位耿李氏莫不是和自己一样的来历吧?怎么开设书院的种种举措和自己那个时代的学校如此相似? 哪知丽娘得知后却道:“这位耿太太效仿太、祖皇帝呢!” “太、祖皇帝?”对啊,太、祖皇帝可是穿越者呢! 丽娘笑道:“我一听就知道耿李书院效仿江南华夏书院,华夏书院是太、祖皇帝在龙兴之地建立的书院,为江南第一书院,世人皆知。华夏书院中按照君子六艺分设六科,学生七岁入学,为启蒙班的学生,往上就是天地玄黄、甲乙丙丁八级,每级须得上两年,等到上完丁班,先生基本上把该教的东西都教给学生了,以后各凭本事。江南很多学子在上到甲乙班时就进学了,也有以举人身份上完丁班,不过后者数目极少,一班也就那么一两个。” 秀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过我们这里从来没听过华夏书院的名声。” “华夏书院设在金陵,桐城地处偏僻,咱们村里的消息又闭塞,你们没听过很正常。”丽娘摸了摸高耸的肚子,“耿李书院从华夏书院脱胎而来,华夏书院就是贫寒学子免除束脩,供其食宿,太、祖皇帝建立华夏书院的本意是希望天下所有愚民开智,人人上学,只是笔墨纸砚对于许多百姓而言是十分沉重的负担,所以能上得起学的八成依然是有钱之家。” 秀姑听了,感慨万千。 她再一次对太、祖皇帝充满了敬佩,在大事上这位穿越前辈确实做到了为国为民,想必他这样的想法来自九年义务制教育,设立九级十八年的课时基本上包括大学生涯了。 听她对太、祖皇帝的推崇,丽娘莞尔一笑,“其实,这样的书院和其他的书院都是大同小异,书院其实就是私塾、学堂,在江南有不少这样的书院,六科都有,也有食宿一项,不过最出名的是华夏书院,就是里头学生的分级不同罢了。” 丽娘微微一叹,太、祖皇帝的打算,怕是永远无法实行了。 耿李书院能吸引这么多学子,全赖书院拥有府城书院、官学所没有的大儒和诸般才艺,哪个学生不想受到更好的教导?得到更齐全的资源?如果府城的书院或是官学像江南那边一样,保证耿李书院只能接收到没有门路学习才艺的寒门学子,没有府城中的富家学子。 耿太太此举,真是造福万民。 彭城历经无数次黄河决堤之灾,导致百姓几近灭绝,哪有什么书籍和知识传下来?桐城十几万人几十年才出一两名举人,最缺的就是这份资源。有了这份资源,彭城将来必定人才辈出,脱离所谓的穷山恶水泼妇刁民之名。 秀姑深有同感。 城上城,村上村,无论是府城还是县城、村落,都是在曾经灭绝的城池和村落上重新形成的城池和村落,据说往下深挖的话都能挖到老城池。大洪灾时洪水过境,淤泥滞留,几乎淹没房舍,久而久之,重新聚居落户的百姓就只能在被淤泥淹没的地面上建房。 他们去年遇到的洪灾没有达到这种地步,不知多少老人庆幸不已。 “你快生了吧?小孩子的衣服我知道你都准备好了,稳婆请好了没有?瞧我,竟跟你说起这些事情来。”感慨过后,秀姑就回过神,担忧地看着丽娘的肚子,算算日子,丽娘的临盆之期就在这个月,最热的天气坐月子简直是活受罪。 丽娘启齿一笑,娴静如鲜花临水,眉梢眼角俱是温柔之气。 “嫂子放心吧,玉堂都安排好了。”秀姑传授了她不少经验,她都记着呢。 壮壮报了名,得了参加考试的帖子,上头有名字、籍贯、级别和考试的所在、监考的先生等等,他考试在即,秀姑和张硕忙着给他准备考试所需的笔墨纸砚等物,等到考试的前一日就带孩子们住到猪肉铺子的后院,一时顾及不到江家。 报名时秀姑未曾进城,不知盛况,但是考试这一日的场面她却看到了,叹为观止。 耿李书院门口人流如潮,锦衣玉带的学子和麻衣布鞋的学子泾渭分明,前者前呼后拥,或有家人陪伴,或有仆从簇拥,华贵非凡,后者寒素异常,年纪大的形单影只,自己拎着书箱或者书篮,年纪小的也有父母家人陪伴,挤满了书院门口的大街。 壮壮和满仓、粮山三兄弟昂首挺胸,挎着竹篮经过检查后进去。 秀姑笑道:“他们提前适应一下考试的场面,无论过于不过,只要年纪符合就能入学。”其实,用氛围来形容更合适,而且参加科举考试绝对比书院考核更严谨,初次参加考试的学子还得里长和秀才举荐,写明对学子品行的评价等等,所以许多人都不敢得罪里长。 “嗯,媳妇,你站在树荫下,别晒着。”张硕拿着大蒲扇给秀姑扇风,阵阵清凉。 送儿孙考试的张里长走过来笑道:“你们两口子送壮壮来考试?” “是啊,您也来了。”张硕很客气地招呼他,见他们聚在一处,村中有孩子上学的人家诸如三堂叔等人都走了过来,说说笑笑,略减担忧。 一个时辰后,有几个学子陆续出来。 大青山村众人惊异非常,张硕连忙上前向租赁自家房舍的寒门学子打听情况,面对宅地之主,后者温和地道:“试卷做完就能出来了,最晚就是天黑之前必须交卷。” 听了这句话,夫妇二人方才放心。 不到半个时辰满仓出来了,壮壮紧跟其后,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都笑对张硕和秀姑说道:“题目简单得很,都做出来了,就不知道先生满意不满意。” 壮壮又扯着秀姑的衣袖道:“娘,六科皆考,我和满仓哥哥有好几科都没学过呢!” 对此,二人忧愁不已,此时方知自己就是那坐井观天的井底之蛙。 秀姑安慰道:“你们没学过,咱们县城里许多学子一样没学过,尽自己所能考试,不要太放在心里。再说,比起好些学子,你们俩骑射一科定能过关!”而且在书法上,二人都有些根基,官话礼仪都曾跟丽娘学过,壮壮在丹青上也颇有灵性。 粮山虽然聪明,平时却很淘气,不爱读书,直到午后村里其他孩子都出来大半了他才出来,跑到秀姑跟前眼泪汪汪地道:“题目好难,我不知道答得好不好。” 见他如此,众人忙安慰一番。 为期六天的考试,每日一科,兄弟三人果然有好几科考得一塌糊涂,唯有骑射得到监考先生的赞许,饶是如此,仍然个个沮丧,村中其他孩子的神情较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7章: 接下来几日,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张硕回来喜气洋洋地告诉他们,耿李书院的门口一早就张贴了关于此次考核的布告,满仓和壮壮都通过了考核,被评为中等,粮山虽被评为下等,但也算通过了,可以入学。 壮壮欢呼一声,险些跳起来,双掌相击,原地转圈,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高兴过后,他猛地想到自己考试的过程,转过身看向张硕,道:“爹,我有好几科考得不好,怎么会被评为中等?” 秀姑也觉得好奇。 张硕拍拍儿子的肩膀,笑道:“你小子,妄自菲薄了啊!在你爹娘跟前谦逊什么?礼乐射御书数这君子六艺,你除了乐这一项是不入等以外,射是上等,礼御书数是中等。满仓和你一样,粮山就差了些,乐御不入等,礼射书数是下等。”不愧是江南来的先生,满仓和壮壮的功课连先生们都称赞不已,没想到在他们眼里却仅仅是中等。 乐指歌舞,御是骑马驾车,前者无人教之,后者无马可御,好在壮壮和满仓会骑骡子也驾过车,所以御科勉强过关,最终只有乐科的成绩是不入等。 秀姑当即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对壮壮道:“你们三兄弟都能通过考核入学,已经很好了,毕竟咱们并没有学过这些东西,县城里的先生也没法子,你们射科是上等,多亏你爹教你们拳脚功夫,恐怕你很多同窗都不如你,其他不入等的才艺入学后开始学为时不晚。” 壮壮点头,问道:“爹,咱们桐城有被评为上等的学生吗?” 张硕不假思索地道:“没有!” 母子二人听了,同时露出疑问之色。 “真的没有。我看了布告,咱们桐城最好的就是中等,壮壮和满仓是同等年纪学子里的尖儿。各个年纪的我都看了,没一个上等,就是府城里有钱人家的公子也没有达到上等。想想也是,礼乐射御书数样样精通的学子定有师承,不会到耿李书院求学。”张硕笑嘻嘻地说道,心里一阵得意,虽然是中等,但壮壮是第一流的学生呢! 来耿李书院参加考试的学子并不是彭城上下的全部,而且都是因为没有名师教导才艺才来的。寒门学子手里没钱,上无门路,九成都是书数过关,乐射御三科惨不忍睹,礼科牵扯到品行道德,不止是礼仪二字,倒有不少学子考得很好。 整个大青山村只有六个学生通过考核,他们兄弟就占了三个,张里长十三岁的孙子张睿是一个,大王里长十四的孙子,周举人十二岁的次孙周杉是一个,都是自小上学读书。 其他没通过考核的学生有七个,出得起笔墨之资,决定降一等入学。 另外没上过学打算上启蒙班的孩子有四个,束脩和食宿他们不用掏钱,笔墨纸砚的开销虽大,他们却也负担得起,上一年学认得几个字等到供不起了再退学也好啊,就是家里得勒紧裤腰带了。这四个孩子的年纪都在十岁以上,太小的话家人不放心他们住在书院里。 秀姑淡淡一笑,等壮壮去告诉满仓和粮山关于考核通过的好消息,她对张硕道:“今儿是三十,咱们十七号就得送壮壮入学,你打听壮壮需要准备什么东西了吗?” “什么东西?不就是被褥衣物和锅碗瓢盆吗?”张硕一脸莫名其妙。 “你呀你,不提醒你,你就想不起来。”秀姑瞪他,细细与他讲解道:“礼乐射御书数六科,礼书数不算,乐射御三科耿李书院能不让学生准备相关的用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用具怎么教导学生学习这三科?乐器、兵器和马匹,这就是该准备的,和学习礼书数需要准备的文房四宝书籍一样。如果需要,咱们就去府城给壮壮买。” 乐器、兵器和马匹桐城没有卖,要买就得去府城。 张硕沉吟片刻,道:“要是得准备这些东西,咱们穷人家的学生哪有几家买得起?一匹好马足足上百两银子,我从前就是嫌马贵才买了骡子。”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那么多学生上学,又以寒门学子居多,根本买不起这些东西,书院可能有所准备,只要安排每班的学生不同时学习乐射御几科,乐器兵器马匹只需准备和一班学生相应的数目即可。但是,你可是做爹的,不管书院有没有章程,咱们壮壮以后学这几科,咱们又不是没钱,给他买了平时好用来练习,熟能生巧,多练才能有所进益,跟练习书画一样,总不能让他靠书院里轮流用的乐器兵器马匹成为文武兼备的大才子。” 既然学了,就要学好,常练习,秀姑对此很坚持。 老张带着小野猪从外面回来,听秀姑说完,道:“阿硕,你媳妇说得没错,你仔细打听打听,别辜负了你媳妇对壮壮的一番心意。” “行,我明天去问问。”张硕答应了一声。 小野猪见到父母,急忙向张硕伸手,近两个月在外面晒得微微黑红的脸蛋上满是天真无邪的笑意,小嘴一张,吐出“高高”两字。 张硕大笑着把他举起来,凌驾在众人头顶的小野猪高兴得不得了。 老张手里一空,不觉一笑,转头对秀姑道:“壮壮娘,你拿两个大海碗赔给豆腐张。” “怎么了?”秀姑纳闷,好端端地赔两个大海碗? 老张面上现出一丝得意之色,指着小野猪道:“咱们这胖小子可了不得了,从前他推翻你的绣架咱们都以为是意外,是他淘气,平时挣扎起来我只觉得他吃得好,长得胖,比别人家的孩子手脚有力,哪知他今儿在豆腐张家喝豆花,和狗蛋在地上一起玩,冷不防就把人家的桌子给推翻了,上头两个大海碗打了个粉碎。” 张硕和秀姑同时一惊,“这么说,小野猪天生的力气大?”秀姑也想起小野猪平时就显得比寻常孩童有力气,自己一直以为他就是吃得好,比同龄的孩子壮实。 老张点头笑道:“肯定是,我试了试,小野猪和五六岁孩子的力气差不多。” 虽然天生力气大,却不是很离谱。 张硕鼻尖蹭了蹭胖儿子的鼻尖,“定是吃得好养得好才如此。媳妇,你说,要是咱这胖小子天生神力该多好,到时候我和爹把一身的功夫都教给他,叫他打遍天下无敌手。” “想得美!”还打遍天下无敌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小野猪不明就里,他不满地用力拍打张硕的胳膊,啪啪有声,“高高,高高!” 张硕眉开眼笑,“媳妇,你看小野猪多有劲,你还说我想得美!我看啊,等小野猪年纪大些,力气肯定更大,早晚有一天能打遍天下无敌手!”说完,举着小野猪就出去了,满院子都是他们爷俩的欢声笑语。 老张跟着出去,看了看天色,觉得稻田里的水应该灌得差不多了,就去堵田埂。 秀姑则拿了两个大海碗去豆腐张家,张老娘推辞不要,“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平时你们没少照顾我们家的豆腐生意。等两个月后狗蛋他娘就进门了,咱们就更亲近了,哪能叫你赔这两个碗?快拿回去,小孩子调皮,不用赔!” 话虽如此,但是大海碗是花钱买来的东西,秀姑把碗放在桌子上,转身就跑了。 她年轻,腿脚快,等张老娘拿着碗出门,就见不到她的身影了,只好端回屋,他们家喜食豆花,明儿叫儿子给他们送些。 张硕去打听乐射御几科所需之器,秀姑在家没闲着,一边准备壮壮上学需要带的笔墨纸砚书籍被褥衣物和诸般画具等,一边准备红糖鸡蛋馓子米面花布和一整套银饰去江家吃喜面,丽娘生了一个五斤重的儿子,已经十二天了。 红通通的模样,眉清目秀,颇似江玉堂。 丽娘没有娘家,江家没有亲戚,只请邻里乡亲吃了一顿,以示庆贺添丁之喜。 丽娘送了小野猪一套银饰,秀姑回送一套,陪着壮壮兄弟考试时在银楼里挑了最精致最小巧的银饰,价值和小野猪所得的不相上下。 丽娘埋怨她破费,心里却很高兴,人生在世,谁不喜欢有来有往呢? 吃完喜面的两三日后,张硕打听到了秀姑想知道的事情,书院里依照君子六艺开了六科,但是每一科所学都很繁琐,光是乐科就有琴瑟笙箫笛等,射科以弓箭为主,其他各样兵器为辅,十八般兵器样样兼备。 书院中各班人数不等,一班学子的数目在一百五十和二百之间,耿李书院考虑到了这一点,每样乐器兵器和马匹都准备了两百份,有马场、有兵器房、有乐器房,还有包含市面上所有书籍的藏,各有耿李氏亲派懂行的心腹仆从管理。 如秀姑所料,除了启蒙班外,天地玄黄甲乙丙丁八个班的课程都安排在不同时间学习。 秀姑倒是有些不知道给壮壮买什么乐器和兵器了。 买一两件乐器和兵器,以及一匹马,他们家负担得起,但是全部买齐根本不可能,而且壮壮的时间和精力有限,不可能样样都练习。 得知秀姑早就有给自己买乐器兵器和马匹的意思,其细心体贴之处都是别人想不到的,壮壮感动得不得了,“娘,人家都在书院里学习,我也一样学习,何必与众不同?钱留给小野猪以后上学吧。而且我还不知道我对哪一科有天分呢!” “小野猪上学早着呢,你别操心钱的事儿。你先去书院上学,等你确定了专心精研的才艺回来告诉娘,娘和你爹去府城里给你买所需要的东西,如果不练习的话,就算有天分也没用。就是你住在书院里,再没有家里的便宜,凡事都得自己动手了。” 壮壮认真地道:“娘,我已经长大了,我会照顾好自己。”比起别人家七八岁就要干活的孩子,他已经很享福了,而且洗衣服很容易,别人能洗,他也能。 秀姑听了,十分欣慰。 开学之日就在眼前,拿着张硕抄的书院列出来学子需要携带的东西,秀姑都准备好了。 “这是你的书箱,书籍和笔墨纸砚都在其中,纸墨是一个月的用量。这是你的衣裳鞋袜,一共准备了五套,虽已入秋,白天仍然极热,你们又有射御两科,换洗得勤快些,别穿汗湿的衣服。这是凉席和薄被褥,天冷了再换厚的。你用的碗筷、洗脸的盆、洗脚的盆、打热水的铜壶、装水的葫芦和牙刷牙粉香胰子皂角粉等物都给你带齐了。如果缺了什么东西,你就跟你爹说一声,再给你送去,反正你爹天天都去城里杀猪宰羊。”秀姑想得面面俱到。 壮壮笑嘻嘻地答应。 不到开学,张家房子的租期就满一个月了。 彼时桐城人流如潮,繁华异常,房价早就恢复到灾祸之前,并且还涨了不少,赁张家房舍居住的富家公子通过了书院的考核,不愿在书院里与人同宿,颇有几家向张硕露出买房的意思,比市价还高一些。 张硕算了算账,同意了。 有六家买房,这六家显然是相当有钱的人家,带了一二十个男女仆从,赁房时也是拣张家比较宽敞的房舍,包括四十余间房舍的那套,这六套房舍张硕买时花了五百三十两,灾祸前价值一千两上下,如今又涨了不少,卖掉后去了过户的税银,净赚七百八十两。 外地的寒门学子先本地学生一步搬进书院,因县中房舍供不应求,空出的三套小院子张硕很快就赁出去了。赁另外八套院子的有钱人家并没有退房,加上新的租户,他们都不愿买房,就签订了长期租赁的契约。这十一套院子每月的租金不一,多则三两,少则二两,每个月共收二十八两银子,他们付了半年的租金,一共是一百六十八两银子。 把银子兑换成黄金,张硕揣着一百四十七两八钱金子回家,连同契约一并交给秀姑。 他们买房时一共花了一百五十两黄金,现在基本上算是把本钱收回来了,外头十一套房子和以后的租金几乎是净赚的。 囤房和赚取黄金差价果然赚钱,秀姑喜上眉梢。 秀姑只拿了一锭五十两的金元宝扔进自己的私房钱匣子里,其他的包括以后的进账都和家里的金子放在一起,日子过到现在的地步,没必要分得很清楚了。没卖只租的房子有三套价值三百两的在她名下呢,相当于是她的私房了。 “剩下的十一套院子按市价值一千两上下,咱们家真是赚了。有了这笔进账,正好给壮壮买东西。就是不知道他会选什么样的乐器兵器。”秀姑说道。 张硕点头道:“乐器和兵器暂且不知,等他确定了学什么再说,马和弓箭咱们现在就能买。壮壮年纪小,买一匹合适的小马和一副轻些的弓箭,我的弓箭他拉都拉不起来,等他长大了,小马跟着长大,能用好些年。” 秀姑赞同。 过完中秋后,夫妻二人送壮壮入学,他和满仓住的这一间房舍都是桐城以及下面各个村子里的寒门学子,最大的十三岁,最小的十岁。 家住城里的寒门学子也住在书院,乃因书院免除了食宿费用,省下了家里的嚼用。 买得起纸笔上得起学的寒门学子在百姓中大多是殷实之家,衣着被褥自然干净,带的东西也比较齐全,大概考虑到了在同窗跟前的颜面,大多数的学生衣裳虽是旧的,却没有补丁。剩下一小半学生有些不同,五个较为贫寒,衣着被褥用具十分破旧,三个较为宽裕,穿着新衣新鞋,容光焕发,神采飞扬。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8章: 安置好壮壮和满仓,细细叮嘱了一番,张硕夫妻方和安置粮山的苏大嫂在书院牌楼底下会合,一同离开耿李书院,苏父和苏大郎则留在书院做工。 耿李书院的书籍买回来了,书架尚未做好,原先做桌椅床榻的数十个木匠继续赶工。 苏家的日子现在过得越来越好了。 满仓和粮山的束脩、食宿费用等都不用苏家掏钱,每个月只要供兄弟二人纸墨钱就行了,虽然两份纸墨钱每个月得花两三吊钱,但是苏父和苏大郎在城里做工的钱差不多就足以支付了,苏大嫂现在也找了一份浆洗衣裳的活计,一个月也能赚上八、九百钱。 而且,张家买房时秀姑提醒了娘家,老苏头做主,苏家买的那套房子别人出了一百两银子的高价他们没有卖,赁给了有钱人家的公子居住,一个月有二两银子的租金。 只要书院开着,他们便能月月进账。 出了耿李书院,苏大嫂匆匆别过张硕夫妇,多洗一件衣服就能多挣一文钱。 张硕早早就给李家和李三姑奶奶杀好了猪羊才送壮壮入学,眼前很有空,小野猪有老张看着,他不急着回家,就带秀姑在县城里闲逛。 涌进这么多学子,短短两三个月,桐城的繁华远胜往昔,商铺林立,风摆布幌。 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城里并没有秀姑想象中十分繁华的盛景,百姓自给自足,有钱人家的衣食自有家中供应,许多东西何须言买?然而,住在城里的学子及其仆从多了些,集市上来往的小商小贩多了些,百姓能找的活计多了些,开张的酒馆食肆多了些,书肆也多了一家,生意都比之前好做,这么一来就显得桐城很热闹了。 谁能想到李三姑奶奶守寡后定居桐城,会给桐城带来这么大的好处?此时的桐城,和天灾后的桐城满目疮痍相比,两者之间宛若云泥。 对于李三姑奶奶,许多人感恩戴德。 李三姑奶奶的风头几乎盖过了县太爷谭吉,谭吉却不以为意,反而为耿李书院大开方便之门,考虑到桐城所有年幼学生都在书院读书,又有桐城之外无数学子,几乎囊括了彭城大部分的人才,遂命衙役时常在书院前后左右的街道巡逻,以免宵小之辈打起书院的主意。 秀姑和张硕逛街便遇到了带着衙役巡逻的郭大海。 “大哥,大嫂,你们送壮壮上学?”郭大海常在附近走动,最早见到布告,晓得张壮通过考核以中等的成绩进了玄字班。 “是啊,刚从书院出来,你们这是去巡逻?”张硕点头,秀姑微笑。 郭大海嘿嘿一笑,道:“可不是,一天得巡逻七八遍,就怕有人在书院闹事。前儿就有个宿县来的婆子在门口撒泼打滚,哭诉家中贫寒,非要让书院免除他孙子的食宿费用,并准许她十六岁的小儿子入学,闹得好生厉害。” 张硕奇道:“竟有此事?” 耿李书院的规定十分明白,若开此例,其他人岂不也这样要求? “好不容易才打发了,怕人再来闹事,县太爷就叫我们盯着。大哥,大嫂,我先走一步啊,改日再聊!”前方有人朝郭大海招手,他赶紧告辞。 秀姑和张硕目送他离开,思及郭大海所提之事,夫妻面面相觑。 李三姑奶奶虽然不差钱,但是却怕生事,所以定下了这么些规矩,桐城以外的学子收取束脩和食宿费用,数目都不高,束脩一两,食宿一两,早粥晚汤,以包子馒头为主食,午时则是一菜一汤,米饭管饱,素菜肉汤,比许多殷实之家吃得都好。 所有的先生及其家眷都住在书院里,加上书院里的学子,每日消耗的肉菜十分可观,李三姑奶奶派心腹陪房白墨采买,可巧白墨之妻是银珠的妹子玉珠,管着耿李书院的厨房,夫妻见识到张硕杀猪宰羊的本事后,又有银珠在中间说话,便只从他的猪肉铺子里买肉。 白墨和玉珠本想请张硕帮忙屠宰牲畜家禽然后自己付工钱给他,后来觉得李三姑奶奶的庄子无法供应这么多牲畜家禽,而自己买的话过程太过絮烦,就直接让张硕杀了送来,把买牲畜家禽和杀牲畜家禽的钱都给张硕。 于是,张硕每日先去东市买牲畜家禽,回来宰杀了送往耿李书院的厨房交给白墨和玉珠夫妇,屈指算下来,一天净赚两吊多钱。 除了猪羊处理好,鸡鸭鹅等家禽都是宰杀放血即可。 先生连带家眷上百人,他们吃得好些,早上多食肉包子,晚上多吃肉汤,加上中午至少一个肉菜,多则两个三个,每日最少需要四五十斤猪肉,四五十只的鸡鸭鹅肉。如今的猪最重不过七八十斤,鲜少能过百斤,八十斤的猪只能剔出四十斤的肉,他们吃的肉至少就得杀一头猪。剩下的猪下水猪骨头和排骨等,连同另外为上千学生宰杀的一头猪,都炖了汤。 这样一来,张硕每日最少送两头猪,上百只鸡鸭鹅。 如果他自己去村里收牲畜家禽来宰杀再卖,大概每头猪能多赚上百文钱,家禽也能多赚一些,可惜洪灾后,附近百姓喂猪者了了,一是年初那会儿没有猪崽,二是舍不得粮食,而且张硕手里还有李家和李三姑奶奶必杀的猪羊,根本没有时间走远路收猪。 张硕与东市贩卖牲畜家禽的一名商贩签订了契约,叫他们每日送三四头猪和鸡鸭鹅各四十只到自己铺子里,多出来的猪和鸡鸭鹅就杀了放在铺子里卖。 桐城人多热闹,生意自然红火了。 秀姑每晚数钱数到手软,一天差不多净赚五吊钱左右。 张硕忙得不可开交,连带家中买麦种的大事都顾不上了,全屏老张一人忙活,在秋收之前将五十亩地的麦种运回家。 耿李书院规定逢九放假,但因刚刚开学,十九日仍旧上学,二十九放假。 壮壮二十八日傍晚放学后就去自己铺子里和父亲一起回家。 面对秀姑的嘘寒问暖,壮壮一个劲地道:“娘放心,我在书院里好着呢,吃得好,学得好,书院里的先生懂得真多啊,个个都像天人一般,知识浩如烟海,我觉得我有好多东西都不会。”受到这样的关怀,壮壮如喝了蜜糖一样。 “你们喝肉汤,先生及其家人吃肉菜,上千个学子吃的肉和你们先生及其家眷上百个人吃的肉数量差不多,分到你们手里的肉汤能有多少?你们书院里的饭菜做得怎么样?如果不好的话,以后娘做些包子葱油饼让你爹带进城,你晌午家去吃,反正书院并不拘束你们的进出。”说实话,秀姑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怕壮壮在书院里吃得不好。 壮壮笑道:“娘,书院里的饭菜是比咱们家差了些,但是管饱,早上一人一个鸡蛋,中午有肉汤,我不觉得受委屈,满仓和很多同窗都说吃得比家里好。我和满仓哥哥是兄弟啊,要和同窗们共甘共苦,我放假在家娘做点好吃的给我就行了。嗯,等我上学给我带点咸菜。” “真的不委屈?”秀姑追问。 “不委屈!”张壮口齿清楚,很干脆地告诉祖父和父母书院里的肉汤有时候是用猪骨头、猪下水混着猪肉一起煮出来的,有时候是鸡鸭鹅炖汤,味道还不错,每人都能分一碗,“吃的一点都不委屈,就是睡不好。” 说到这里,他秀美的五官皱成一团。 “怎么了?”一听此言,老张和张硕夫妇立刻担忧极了。 壮壮叹了一口气,道:“我们房间里有好几个同窗夜里睡觉不是磨牙就是打呼噜,磨牙还好些,打呼噜的声音就极响,要是我起夜再睡就不大容易睡着。” 这个,好像没有办法解决。 张硕和秀姑对视,脸上都露出一丝无奈和担忧。 “爹,娘,你们不用担心,我住了这十来日已经习惯了。我们书科的戴先生乃是前科的进士,他老人家说我们这些寒门学子以后游学、赶考,独自一人在途中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动手,洗衣服是最基本的活计。我的衣服洗得可干净了,今天都没有带脏衣服回来,我有好些同窗居然把脏衣服攒起来拿回去,说让他们的娘亲清洗再带回来!戴先生也说,出门在外什么事情都会遇到,我觉得夜里同窗磨牙打呼噜只是一件小事。” 壮壮说完,见小野猪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大呼小叫地冲向自己,不顾他灰头土脸的模样,赶紧上前抱住,额头碰额头,“小野猪,你又重了,有没有想哥哥啊?哥哥可想死你了!” “想!想!”小野猪仰着脸用力蹭壮壮,口水蹭了哥哥一脸,亲昵得不得了。 壮壮开心大笑,亲了小野猪一下,才对祖父和父母说道:“阿爷,爹,娘,我知道了好多以前都不知道的事情。戴先生激励我们好生读书,说无论是太、祖皇帝还是当今圣人都十分看重寒门学子,每科的前三甲必有一名寒门学子,我们都有机会出人头地!戴先生同科的榜眼就是一位家徒四壁的贫寒学子,一举成名天下知。” 秀姑惊喜道:“这是好事啊!” 圣人愿意提拔寒门学子,这是所有寒门学子的福气。 老张和张硕也很高兴,鼓励道:“壮壮,你们先生这么说了,以后你们这样的学生就不会受到十分的打压,你要好好读书。” 他们不说壮壮也明白,早已生出一股雄心壮志! 参加科举远着呢,秀姑且顾眼下,细问张壮书院里六科学了什么,需要什么用具。 壮壮想起秀姑在自己上学之前说的话,但又不想父母为自己花费这么多,笑道:“娘,书院里什么用具都有,画具颜料我都有,您和爹给我买一副棋和一支箫就行了,其他的不用给我买,乐科的琴先生善于吹箫,气韵风流,我心里极羡慕极喜欢。而且,我一个月就放三天假,要在家温习功课,买了马我未必骑上几回,想练习骑射的话用书院的马匹弓箭就行了。” 他问过琴先生,普通围棋和竹箫价格很便宜,不会给父母增添沉重负担。 随后,他又体贴地补充道:“咱们县城里没有卖的,要买就得去府城,我连皮毛都没学到,不急着买这些东西,秋收又快到了,等爹娘有空了再说。” “你爹生意好得很,家里前儿也赚了不少钱,你不用觉得买东西费钱,咱们买得起,只要你喜欢学愿意学用心学,琴啊箫啊马匹弓箭都给你买。”家里有钱有粮又有房,铺子里的生意蒸蒸日上,秀姑终于财大气粗了一把。 壮壮莞尔一笑,他也不跟父母客气,道:“娘,我真用不着,围棋和箫就够了,我精力不足,没法子兼顾每一样才艺,先生教导我们时也是让我们挑一样学习。您和爹多给我买些纸墨就行了。我在藏里看到好多书籍,咱们家都没有,我都想抄录下来。我已经用空闲的时间抄写了一册,在我的书箱子里。娘,我抱着弟弟,您自己去拿,放在书籍的最上面了。” 壮壮说着,赶紧转移话题。 秀姑打开一看,果然是家中没有的,赞许道:“抄书好啊,如果能一边读懂一边抄录就更好了。书,传世,许多读书人家都以家里藏书多寡来道底蕴。” 秀姑同样爱书成痴,她一向认为读书能加深个人的涵养,了解更多的道理。 听了娘亲的话,壮壮欢喜不已,决定在自己以后上学的日子里把藏里自己家没有的书都抄回来,到手才是自己的,不能觉得有了藏就有书读。藏有朝一日可能会不复存在,抄录到手的却可以保存下去。 等到他三十日一早回书院时,秀姑给他带上许多纸墨,根据他的要求,切了一碗咸菜疙瘩,用辣椒和油翻炒一番,装进罐子里给他带上。 至于壮壮想要的东西,暂时没空去给他买,正如壮壮所言,该收割庄稼了。 今年风调雨顺,桐城下面各个村落全部大丰收! 丰收的喜悦让村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家家户户忙得热火朝天却没一个嫌累,晒得黑红的脸膛儿仿佛一朵朵盛开了的鲜花。 年初地里没有麦子,稻谷种得早了半个月,故书院还没开学就可以收割了。 张家先收割了两亩半的好米,五种各收一石多,单独堆放在东偏房,其中每样留了两斗的粮种,并未晒得极干。剩下常用稻米四十亩九分地收了一百二十三石,剩下六七亩地的各色杂粮也都获得了丰收,暂且放在西偏房。 麦子种下地,张硕利用晚间和老张把地窖里的陈年稻谷运出来托云天瑞卖掉,新粮存进去,准备好欠衙门的粮种,他交银子不交粮,二十一石粮种共计十四两七钱银子。 老张照看杀猪铺子几日,张硕趁机把村里自己管的九十多户人家欠衙门的粮种和地租收上来,一一清点清楚登记在册送往衙门。林主簿因张硕之故买房卖房赚了一倍多银子,越发对他另眼相待,很容易就交割明白,没有丝毫刁难。 办完正事,张硕就急忙离开衙门,托人向书院的先生打听壮壮的情况。 秀姑觉得壮壮是个极聪明极灵秀的孩子,向来又体贴父母,他说只学围棋和箫,但是其他方便未必没有天分,不如打听明白了把所需的用具给他买回来,让他放心地学,家里存了这么多钱,不好好供孩子学东西留着干什么? 壮壮模样出挑,功课又好,虽然上学不足一个月,但是很受先生看重,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别说壮壮的性格乖巧体贴,从来不惹是生非。闻得张硕打听壮壮情况的用意,别的先生犹未如何,乐科的琴先生当即就叫人把张硕请到自己跟前。 “张壮在七弦琴上面很有天分,比吹箫的天分还高。我才教他半天,他就能断断续续地弹奏出一支短曲了。只是他似乎觉得七弦琴太贵,居然选了精研吹箫,简直是暴殄天物!”无论是抚琴还是吹箫,都需要付出莫大的心力,虽然书院里有七弦琴可以供应壮壮练习,但是仅限于玄字班有课的时候,进展有限,琴先生觉得十分可惜。 琴先生不姓琴,他精通七弦琴和箫,琴声最负盛名,别人一直叫他琴先生。 他之所以受耿李氏的聘请来桐城执教,就是想寻几个在琴箫上面有天分的学生,壮壮是其中之一,他还发现玄字班有两个吹箫比壮壮更有天分的寒门学生,他们已经选了吹箫,另外三个弹琴有天分的学生家境较为富裕,已买好了七弦琴。 玄字班一百多名学生,竟然有十五个在乐器上有天分有灵性的学生,可惜除了这六个学生以外,其他人都选择专心致志地读书,不愿分心精研乐器,只愿意学书院安排的皮毛。 为此,琴先生痛心不已。 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对乐器有天分的学生因家贫没有门路学习而被埋没,如今他亲自教导,却又有许多学子不屑一顾。 张硕又打听了其他情况,回家告诉秀姑。 秀姑二话不说就和他给壮壮买琴买箫,他有天分就不能埋没了。 他们在城里住了一日,第二日天还没亮就等在城门处,等城门开了,径自驾车往府城驶去,一个半时辰才抵达府城。 他们带上了小野猪,铺子里的生意则交给老张照料,他的手艺和张硕一样好。 远远望见巍峨肃穆的府城,秀姑轻轻吐出一口气,不愧是府城,雄伟恢弘,远非小小的县城可比,城门的盘查更为严谨。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89章: 车行进城,眼前豁然开朗,气象截然不同。 和桐城的格局差不多,就是道路宽了几倍,仍是泥土路,两侧都是民居,张硕向旁边打听,穿过两条街才抵达商铺林立的街道,十字路都是青石板铺就,宽阔齐整,彭城七成的店铺都在这两条相交的街道上,其他三成分布在官道两旁。 行走的路人衣着打扮比桐城百姓为好,有不少穿着绫罗绸缎之人,寻常百姓也有穿一两件绸缎衣裳,但也不乏打着补丁的穷苦人,倒是人多显得街上格外热闹。 秀姑坐在车上细细打量目光看到的一切,感慨道:“不愧是府城,瞧这鳞次栉比的店铺,看这来往匆匆的行人,十个县城都不如一府之城的数目。”这还是黄河决堤瘟疫结束一年后的景象,在灾祸之前呢?彭城恐怕更加热闹而繁华吧? 张硕驾车沿着路边走,笑道:“那是当然了,府城下头有十几二十个县城。” 秀姑挪到他身后,紧紧抱着不断挣扎的小野猪,问道:“阿硕,你以前去江南迎三叔的灵柩,那边怎么样?比咱们彭城如何?” “江南?”张硕一愣,随即一笑,“咱们彭城就跟江南的大县差不多吧,比穷县好些。” 秀姑呆了呆,“那江南的府城得多热闹?” “满目绮绣,遍地金粉,战乱亦未减其风流气象。”张硕回思当日所见,话题一转,“然而无论是彭城还是江南的府城县城,依然有乞丐横行,穷人贫苦。” 秀姑默然,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景象。 “娘,娘!要!要!糖糖!”小野猪不住地蹦跶着,胖乎乎的小手指着路边小贩插在靶子上的冰糖葫芦,或者插在架子上的糖人儿、面人儿,鲜红的冰糖葫芦和栩栩如生的糖人儿分外夺目,在县城中偶尔尝过味道的小野猪深深地记住了,口水直流。 秀姑握着他的小胖手,哄道:“咱们先去给你哥哥买东西,回来给你买啊。” “不啊,不啊,吃糖糖!”小野猪急得不得了。 “没有糖糖。”这么一会子车走远了,早已不见了冰糖葫芦和糖人儿面人儿。 没有?小野猪扭头,果然不见了。 他哇的一声大哭,不住跺脚,“糖糖,吃糖糖!” 他的脚丫跺在秀姑大腿上,秀姑连连呼痛,赶紧把他放在车上,以手圈之,柔声道:“小野猪乖啊,回来买,娘回来给你买。” “不啊,不啊!”小野猪哭得声嘶力竭,嘴巴大张,小脸通红。 秀姑就是狠心地不同意,要是他一哭就给他买,以后他想要什么东西岂不是就经常以哭泣来威胁父母了?孩子不能惯着,哭着哭着就不哭了。 张硕心疼地道:“媳妇,你就给他拿块糖吧,看他哭得。”他们随身带了东西。 秀姑无奈,她不想让胖儿子吃太多糖,免得他记住了甜甜的味道,天天嚷着吃糖,谁家孩子天天吃糖啊?等小野猪发觉自己哭了也没用,渐渐不哭了,她才翻开包袱,拿出一个家里的石榴,红艳艳的石榴举到小野猪跟前,“小野猪快看,看娘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剥开石榴皮,露出里头鲜红的石榴籽儿,小野猪瞬间破涕为笑。 秀姑拍了拍他的肩背顺气,等他气顺了给他擦擦脸,认命地抠石榴籽儿喂给他吃,一岁零八个月的小野猪牙齿长得差不多了,嚼了嚼石榴籽儿,呸呸呸往外吐核,汁水留在口里。 秀姑连忙拿了个竹筐放在他跟前接他吐出来的石榴籽核。 到最后,小野猪自己抠石榴籽儿往嘴里塞。 张硕驾车到了乐器行门口,寻大门一侧单管顾客车马的伙计照看,伙计接了他递来的十个铜板,笑嘻嘻地递了个木牌给他,另一个相同的木牌挂在骡车上,“如今学了京城传出来的法儿,怕人冒领车马,所以弄两个一模一样的木牌,客官出来时拿着木牌给我,我就知道挂着相同木牌的车马是客官的。” 张硕觉得新鲜,秀姑倒是一笑,可能又是太、祖皇帝传下来的寄存方式。 乐器行里面的顾客不多,各样乐器却摆满了架子。 见他们夫妻二人粗衣布鞋,一副庄稼人打扮,粗犷大汉怀里抱着一个啃石榴蹭了满脸汁水的胖娃娃,不像是能买得起乐器的人,伙计招呼得并不热络,“两位客官想买些什么?咱们这里是府城里最大的乐器行,天底下该有的乐器咱们这里都有。” 张硕不以为意,低头问了秀姑的意见,抬头道:“有没有上好的洞箫?” “箫?有的,有的,这边请。”伙计忙引他们过去。 架子上摆满了长条匣子,里头是各式各样的洞箫,竹箫、铁箫、玉箫,无不齐备。 秀姑看过关于乐器方面的书,张硕则细细问过琴先生,浏览一遍后,二人选择了一支紫竹箫,紫竹箫是箫中上品,音色清亮柔和。 见他们的选择,伙计脸上的笑容真诚了几分,口沫横飞地道:“紫竹箫是最好的箫,咱们这里的紫竹箫选用的紫竹都是三年以上的老竹,客官选的这支却是五年半的老竹,二位仔细看,这上头的竹花多么均匀,多么好看!” 秀姑记忆力很好,她手里的这支紫褐色的紫竹箫直而沉重,竹质坚美,纹理细密,上下细看没有裂纹和虫蛀的痕迹,吹口和音孔竖直成线,孔亦完美,打磨光洁,确是上佳。 “媳妇,就选这个了?”张硕虽然问过琴先生,也不太了解。 秀姑摩挲片刻,又仔细检查一遍,按轻重试了一下音,看了一下其他的箫,无论是竹子的年数还是洞箫的音色,始终都不如自己手里的,颔首道:“就这支吧。” 伙计笑容满面地道:“承惠十八两银子!” “一支竹箫竟然要十八两银子?”张硕脱口而出。 伙计见他们诚心想买东西,听了这话倒也不恼,笑道:“十八两银子一点都不贵,光等竹子就得等五年半呢,选在每年的冬至和春分之间砍伐,又是请好匠人做的。客官和娘子的眼光好,挑的这支竹箫是咱们店里紫竹箫中最好的一支,买回去用许多年都不坏。”他朝旁边匣子里装的一支紫竹箫努了努嘴,“那支是三年半老竹做的,价值十一两银子。” 秀姑笑道:“冲着你这番话,这支箫我们买了。” 伙计大喜,忙伸手拿着匣子和箫,往柜台走去,道:“两位这边请。” “等等。”秀姑叫住他,“让我们看看七弦琴,若有中意的,就一块结账。” 竟然是大主顾!伙计把紫竹箫装进匣子里以手捧着,笑容可掬地恭维道:“您二位家中定有尊贵的读书人吧?孔圣人传下来的君子六艺中,七弦琴是每个读书人的必修之器,有林下之风,与洞箫最为匹配。咱们乐器行里的七弦琴卖得可好了,前些日子就有好些人来买。” “哟,没想到你这么懂琴。”张硕暗暗吃惊,他只是个伙计呀! 伙计笑嘻嘻地道:“我们是卖乐器的,当然要懂一点子和乐器有关的东西了。七弦琴贵重,都摆放在里头,两位请跟我来。” 他们看七弦琴,竟然惊动了乐器行的掌柜,亲自过来招呼。 秀姑根据琴先生对张硕的嘱咐,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花二百二十两银子买了一具上好的伏羲式七弦琴,起先要价两百五十两,又花五两银子买了相应的琴弦和保养七弦琴用的东西,这些东西每样都多买了几份,以免以后壮壮练习时琴弦崩断,一时半会无法配齐。 乐器行里甚至还有几把古琴,可惜动辄上千两,他们根本买不起,最终选择了当世制琴名家做的琴,琴先生曾告诉过张硕哪些名家制的琴比较好。 没想到七弦琴这么贵,张硕一边掏钱,一边感慨,怪不得寒门学子学不起乐器。 二百四十两,连同那支紫竹箫的钱算在里头,到最后结账时秀姑又砍掉了二两银子。 做成这笔大生意,掌柜和伙计脸上的笑容都十分灿烂,为了拉拢这两位回头客,掌柜的送了一张琴桌给他们,伙计殷勤地帮他们搬上车。 秀姑怕颠簸坏了,拿一块准备好的粗布包上琴盒和箫盒,张硕负在背上。 这可是两百多两银子哪! 他们去棋社买围棋花的钱少些,花了三两银子买下价值三两半的一副围棋,包括一张质量不错的棋盘和两罐黑白棋子。 棋社的伙计似乎看出了张硕背后包袱里装的是琴盒,卖力地向他们推荐古今名家传下来的棋谱、残局等等,秀姑想到壮壮说书院的藏里就包含了市面上所能买到的所有乐谱、棋谱等,就婉言拒绝了掌柜的好意。 接着他们又去东市花四十两买了一匹枣红色的小马和一捆牛筋、箭头,张硕会做弓箭。 “媳妇,走,咱们去逛逛府城里的珠宝铺子。”出了东市张硕就开口说道,给大儿子花了差不多三百两银子,他可没忘记辛苦相伴的媳妇和调皮的小儿子。 秀姑摇头道:“咱们家里你送我的那些珠宝首饰我都没戴过,还买干什么?白花钱。你陪我去一趟绣庄,买些上好的绣线和锦帛丝绢。等绣完手里的牡丹图,咱们家里的绣线就用得差不多了,我得给我从前的绣品配些丝线。” 她接活时雇主给准备的绣布绣线等都是一式两份或者三份,算下来倒也足够绣牡丹图所用,只是在佛经和百子衣之前她有一幅按照自己心意喜好绣的大图,缺了绣线。 云家绣庄改成布庄之后,白家败落,布庄转手,里头的绣布绣线参差不齐,她看不上。 “咱们逛过珠宝铺子就去,你看,绣庄就在珠宝铺子的对面,近得很。”张硕不由分说,拉着妻子抱着儿子进了府城最好的珍宝阁。 珍宝阁好像和桐城那家银楼同属一家,这间珍宝阁是分号,桐城却在其下。 里头的珠宝款式别致,工艺精巧,珠宝玉翠样样俱全,不像桐城银楼里首饰数目了了,多是金银首饰,玉翠珠宝少见,款式工艺都略显粗糙。 张硕当即就看中了一对镶嵌着珍珠并浮雕牡丹图案的金镯子,可惜媳妇不喜欢。 遗憾地看了金镯子一眼,张硕给秀姑挑了一对鲜红鲜红的玛瑙手串,以及配套的一对玛瑙滴珠耳坠子、一支垂着玛瑙流苏的金步摇、一只金镶玛瑙的戒指,又给小野猪挑了一套金饰,金项圈、金锁和金手镯、金脚镯一应俱全,就是没有给老张挑到合适的东西。 娘俩的东西总共花了一百五十余两,花得秀姑都心痛了。 买齐绣布绣线和桐城没有的一些东西后,秀姑急急地催促张硕回家。 张硕却没同意,而是带他们娘儿俩去小饭馆里吃了一顿饭,又去书肆买一些家中没有的书籍和上好的纸墨颜料,又去棺材铺子给老张选了一副上好杉木的棺材板,才满载而归。 “赚了钱就是用来花的,常年积存在家里又生不出钱。”张硕这么跟秀姑说。 自始至终,他都没想过给自己买东西。 这一趟他们花了将近五百两,卖房净赚的钱顿时去了大半。 张硕笑道:“我现在屠宰的活儿多得很,几个月就赚回来了。媳妇,等年底我再带你来府城,果然东西比咱们县里的齐全。” “虽说你赚的钱多,但是也不能大手大脚地花,你有两个儿子要养活,上学最花钱了。”秀姑决定除非必要,一定不要再进县城,花钱真是太吓人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0章: 张硕和秀姑赶在天黑前回到桐城,刚进铺子的后院,小野猪就举着被他舔得连他娘都嫌弃的冰糖葫芦,急吼吼地冲向老张,大呼小叫。 秀姑虽然不肯惯着儿子,但是她说过的话哪怕儿子不记得她也会做到。 “小野猪回来了,想阿爷了没有?”一日没见小胖孙子,老张心里就想得慌。 “想,想!”小野猪从会说话就特别懂得讨长辈喜欢,而且也不小气,别人问他想不想自己他一律回答想,哪怕他根本不懂其中的意思,这不,他坐在老张的胳膊上,手里的冰糖葫芦一个劲地往老张嘴里塞,“糖糖,糖糖!” 老张咬掉一颗糖球,“嗯,好吃,小野猪真乖!” 小野猪高兴地继续舔。 张硕摇头一笑,先把琴盒箫盒以及买来的东西搬进堂屋,然后卸下棺材板,“爹,在咱们桐城总是寻不到好板,趁着这次进府城,我和壮壮他娘给您买了一副上好杉木。” 老张一愣,“花了多少钱?” “三十两。” “花那么多冤枉钱干什么?几两银子一副寿材板儿就行了,咱们村里多少老人都是用一副薄棺埋到土里去。”老张嘴里抱怨,对于儿子的行事,心里却觉得十分熨帖,人上了年纪,就喜欢上好的寿衣和寿材。 秀姑笑道:“爹,阿硕如今挣的钱多了,给您买一副好寿材是应该的。” 老张愈发高兴。 待到都进了屋,得知七弦琴和紫竹箫的价格高达二百多两,老张瞬间睁大眼,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老天爷,这么贵?怎么这么贵?”他一直以为顶多几十两就能买到了,心里暗暗感慨秀姑的好处,舍得给壮壮买这些在村民眼里完全没有用的东西,哪知竟要二百多两银子,她依然亲自给壮壮买,自己都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形容她的好处了。在秀姑进门时,这是他们家一半的积蓄,亏得这几年家底翻了好几番。 秀姑含笑解释道:“这是除了有年头的古琴外,乐器行里最好的琴,桐木为板丝为弦,出自当世制琴大师之手,音色纯正圆润,没有杂音,仔细保养用一辈子都不坏,而且可以流传于后世。琴先生说咱们壮壮有天分,以后精研此道,理当用好琴。” 便宜的琴当然也有,桐木年份不足,工艺不精,但是再便宜也值七八十两。 她一向信奉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既然家里有条件,就应该选取最好的乐器。 当世生产力低下,并没有因为太、祖皇帝的穿越而改变太多,代替人力的机器根本无法面世,许多东西的价格依然居高不下,一如笔墨纸砚等物,他们家房子最贵的一份租金都不够壮壮平时用掉的笔墨纸砚和颜料等费用,在后世基本上想象不出。 制琴大师做的琴为什么贵?乃因许多制琴大师一丝不苟的态度,有名气的大师制作一张上好的七弦琴往往需要耗费两三年的心血,所用丝桐材料都是上等。 壮壮放假回家,见到琴箫围棋弓箭马匹,眼泪啪啪往下掉,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 他见过同窗带进书院的七弦琴,没有爹娘给自己买的好,已经花了一百多两银子,炫耀得不得了,自己得的这张琴一定更贵。 “壮壮,爹和娘都不懂乐器,怎么调试、保养你上学时带过去请教琴先生。琴先生说你有天分,你可要好好地学,别辜负了爹和娘的期望。”秀姑拍拍他的肩膀,递了一块手帕给他,“以后爹和娘就等着你弹琴吹箫给咱们听,叫小野猪跟你学。” 壮壮擦了擦眼泪,眼圈依旧很红,用力点头道:“娘,我一定会好好学。不过,琴和箫我就不带进书院了,留在家里等我放假了在家练习。” 秀姑怔了怔,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壮壮不好意思地道:“我们那一间房里的同窗都没有什么琴啊箫的,就我一人有,未免有点太扎眼了。大家学习乐器时都在一处,平时的练习很少,我用书院里的乐器就行了。还有就是我们那屋里有人少了东西,我怕被偷啊。” “难道有人偷东西?”秀姑立刻反应过来了,这种事在学生同宿时屡见不鲜哪。 对于壮壮不愿做出头鸟的谨慎,秀姑觉得很满意。 “嗯。”壮壮微微点了一下头,小声道:“我上学时,娘不是给我带了一串钱么?说我长大了应该随身带点钱以备不时之需。我在书院都没怎么花,吃住免费,纸墨娘都给我准备好了,我又不爱胡乱买东西,就把钱放在衣箱里,有一天忘记锁上了,钱就不见了。” “找到了吗?告诉先生了吗?”偷钱的贼实在是太可恶了,决不能姑息! 壮壮叹道:“我告诉戴先生了,因为我不仅丢了一百文钱,还丢了一块松烟墨和两支毛笔。可是,明察暗访了好几日都没有找到。我现在和满仓哥哥都会相互提醒对方锁箱子。” 对此,秀姑也无奈。 书院的先生都没法子找到那贼人,自己在家里就更加没有办法了。 壮壮突然一笑,道:“娘,吃一堑长一智,我以后会小心!我现在警惕再次遭窃,总比以后丢了更多的钱或者更值钱的东西强。反正我在书院里用不着钱,以后娘就别给我钱了。如果我需要用钱,我就直接出书院去找爹。”继夜里有同窗磨牙打呼噜之后,他终于明白磨牙打呼噜这些跟遭窃一事相比压根就不算什么了。 秀姑唯有点头,知道壮壮所住房间里有贼,她哪还敢给他钱?七弦琴和紫竹箫确实不能带进书院,被偷是小事,就怕有人谋财不满足继而害命。 虽然不能带进书院,但是在家里却能练习。 壮壮在学院里完成功课,私底下更加认真地请教琴先生关于琴箫之技,回到家后就专心地练习骑射和琴箫之技,和满仓一起。 他知满仓家里比不得自己家里,很愿意照应他。围棋是二人对弈,骑射和琴箫则是轮流练习,相互指点,满仓在功课上更胜他一筹,于琴箫上天分不足,好在他十分刻苦,往往把先生的教导倒背如流,倒是指出了壮壮许多不足之处,也提醒了壮壮没记住的地方。 至于粮山,不喜乐器嘴上有没有把门,恐他泄露机密,就没叫他一起练习乐器。 不过,张家买了一匹小马的事情在大青山村里却是人尽皆知,因为买马之后张硕去衙门登记,又不像琴盒可以用粗布盖住,瞒不住人,所以粮山偶尔会来练习御马。 这次府城之行让张硕愈加明白花钱的速度,接了好几个大户人家屠宰的活儿。 瘟疫已经过去一年了,各家大户人家再也不怕了,收的年租里自然有许多活的牲畜家禽,养在城外的庄子里,尝过张硕宰杀的猪肉滋味,他们都不想委屈自己。 张硕一人忙不过来,立刻雇了两个伙计,一名三柱,一名花狗,都是敦厚老实之人。 张硕自知手艺好,便叫三柱和花狗负责去城外各个村落里收购牲畜家禽,屠宰时帮忙烧水,做些杂活,自己就有时间杀更多的猪羊鸡鸭鹅,宰杀都是他亲自动手。他生意做得好,城中许多人都来他这里买肉,而且有不少有钱公子爱吃新鲜的,也都命下人去张家的铺子里买肉,因此东市每天送的牲畜家禽仅够供应书院,须得另外收购。 桐城中及其麾下各村落的人买肉,都认准了张屠户家,里长杀猪呢! 张家铺子里的伙计很快由两个变成了四个。 一个月去掉铺税和各样杂税,包括两个伙计的工钱,张硕拿了二十八两黄金交给秀姑。 秀姑忍不住有些吃惊,没想到一日的进账几乎翻了一番。 她想起自己前世的养猪场、养鸡场等,向张硕提出自己的建议,如果宰杀的牲畜家禽都是出自自己家里,岂不是又多赚了一层利润? 哪知张硕却不同意,“你在家带着小野猪,爹年纪又大了,我白日在城里,哪能顾得了那么多牲畜家禽的喂养?宁可少赚些,我也不想让你和爹辛苦。何况,喂养牲畜家禽有风险,但凡有一两只牲畜家禽得了瘟病,所有的牲畜家禽都得遭殃,倒不如买现成的。” 听了这话,秀姑想起这是一个无法预防瘟病的年代,前世喂养牲畜家禽都要打针预防。 张硕忽然一笑,“倒是个办个屠宰的场地很不错,把咱家门前那块地基用青砖圈个院子出来,每天我就在家屠宰牲畜家禽,叫几个活计运到城里送往各处,剩下的放在铺子里卖,不用亲力亲为,还能在家带小野猪,省得他闹你。反正那些大户人家的庄子都在城外,送来需要屠宰的牲畜家禽更方便.。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1章: 说到做到,和老张商量后,趁着还没入冬,张罗着把门前的地基圈了起来。 地基上的那口井仍然以青石板盖着,被洪水冲走的茅草屋也重新搭建起来了,掩人耳目,屠宰时用的水都是从前院烧开后抬过去。 张硕和几个大主顾掌管此事的管事们都签订了长期的契约,除非发生天灾,否则双方都不得毁约,如若毁约,毁约者重金赔偿对方,其他方面他也都考虑到了,绝对不会发生像云掌柜那样的事情,又签下每月月底结账的约定。 张硕钻了空子,把伙计改成了长工,以农夫之身做屠宰之业,叫花狗做了大掌柜,二柱子做了二掌柜,自己不想久沾商贾二字。 腊月到正月二十之前的生意最好,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多则一日赚上十几吊钱,往后滑到一天只能赚八吊多钱,其中有四五吊钱一直是从书院和李家赚来的,剩下的两吊多钱是帮各家大户屠宰十来只猪羊得来的工钱,铺子里卖掉的肉依旧寥寥可数。 即使如此,算下来一个月也能净赚二百两上下。 秀姑很满足,多少百姓一辈子都攒不到二百两,自己家一个月就赚到了,哪怕比开始几个月少了百八十两,她也不觉得遗憾。 家里的进账多了,本来就怕媳妇累着的张硕天天盯着她,不让她埋头绣花。 秀姑不愿意丢弃自己所拥有的本事,她觉得虽然这是一个女子以夫为天的时代,但是作为女人她希望自己有独立的事业,她不想一味依靠丈夫,据理力争之下,好不容易才让张硕同意自己一天绣上一个时辰,以免手生。 二十九日壮壮放假,秀姑晌午做了一桌好菜。 过了年,十二岁的壮壮长高了不少,褪去了昔日的稚气,在书院里熏陶不到半年,已经有一种翩然的气度自然流露,麻衣布鞋难以遮掩,弹琴吹箫,挥毫泼墨,举手投足之间如玉之琢,令人见之忘俗,宛若浊世佳公子,村中许多怀春少女心生仰慕。 老张深深地看了大孙子一眼,又是喜欢,又是奇怪,“咱家世代子孙五大三粗,怎么壮壮长得就这般秀美?不像他爹,也不像他娘,更不像我和他祖母。” 秀姑端了一大碗炖肘子过来,招呼和小野猪一起玩耍的壮壮吃饭,含笑道:“爹您不知道?我听阿爷说,壮壮的长相随了他曾祖母,也就是阿硕的奶奶。”她一直以为壮壮随了沈氏,在娘家说闲话时感慨说沈氏定是个不逊于翠姑的美人,自己望尘莫及,祖父给他解了惑。祖父年长老张二十来岁,是村中老人,自然见过老张的生母。 “我亲娘?”老张想了一想,摇头,“我自小就没娘,不记得亲娘长什么模样。”他吃尽了后娘的苦头,外祖家一直没有出现过,所以,他虽然感激亲娘的生育之恩,但是没有相处感情并不深厚,鲜少问及。 壮壮抱着小野猪洗完手和脸过来,笑道:“原来我像太奶奶啊!” 张硕伸手欲接过小野猪,小野猪不肯,和哥哥挤在一张椅子上,叫嚣着让哥哥挟肉给自己吃,张硕逗他道:“小野猪,你说哥哥好看不好看?” “好看!”小野猪脑袋往壮壮身上蹭了蹭,乐不可支。 壮壮高兴地亲了亲他,道:“小野猪两岁了,什么时候起大名呀?天天小野猪地叫着,我都于心不忍。小野猪长得像爹,力气又大,一定要给小野猪起个威武的名字,别叫张力啊。”免得像他顶着俊秀无比的外表叫着名不符其实的张壮,好多先生和同窗都觉得惨不忍睹。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老张半天在止住笑意道:“壮壮,你的名字其实是小名,咱们村里大多数都是起了小名就不再提大名,赶明儿请你学里的先生给你起个好名字,就没人笑话你名不符其实了。” 壮壮赶紧道:“名字而已,父母所赐,听着听着就习惯了。用不着改。” 秀姑轻轻一笑,“阿超的爹叫苏大力,你和小野猪得叫一声舅,虽说阿超的爹姓苏,咱们姓张,不在乎这些,但是有长幼之分,还是避一下比较好。” “没错,明儿我去找老族长列个单子出来,避开祖宗的名字,再请人给小野猪取名。” 听了张硕的话,其他人齐齐点头,觉得有理。 饭后,老张出去串门,张硕在厨房刷锅洗碗烧水烫猪食,壮壮抱着小野猪跟着秀姑进了西间,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递给秀姑,“娘,给您。” “给我的什么呀?”秀姑转身接在手里,打开一看,竟是一对极精巧极别致的金耳环,金钩之下非花非叶,而是一对白玉雕琢的小葫芦,缠绕着金丝做的藤蔓。 壮壮不好意思地道:“我每年生日的时候娘都给我做一身新的衣裳鞋袜,娘的生日我都没有给娘做过什么。现在我在书院里学了好些道理,也学会了许多谋生的法子,我写的字非常好,就从有钱公子手里接了抄书的活儿。他们虽然有钱,但是藏里的很多书他们都没有,不然不会从府城跑到桐城上学。他们不想自己抄书,身边带的仆从在我们开学后就不能和学生的家人一样不能随便进出书院,所以就雇贫寒之家的学子给他们抄书。玄字班中,我和满仓哥哥抄的书最受青睐,抄一册书能赚两百个大钱,笔墨纸砚也不用自己拿。” 他早就想买点东西孝敬母亲了,偏偏自己的一切都是父母所赐,都不算自己的心意,去年也只写了一篇祝寿赋。 入学后不久他就发现了赚钱的营生,最近几个月一直没给家里抄书,而是给府城来的同窗马博学抄了他最想要的三部书,一共三十册,一字不错,赚了六两银子的工钱和马博学多给的二两银子,然后托马博学从府城的珍宝阁给他买了这么一对耳环。 他长得斯文秀美,又不像一些寒门学子那般愤世嫉俗,在书院里的人缘很好,不少有钱人家的公子都很愿意和他结交。 秀姑心里一暖,眼里十分湿润,当即就摘下耳朵上的玉坠子,戴上了这对金钩玉坠。 “我很喜欢,壮壮。但是,我更喜欢你去年给娘写的赋。你现在正在上学,六科都要学,平时又要练习琴箫书画,每天都辛苦得不得了,娘不希望你为了挣钱而耽误功课。” 七成的寒门学子都只是精研书数两科,不愿意分心学习琴棋书画,他们不觉得琴棋书画风雅,反而认为是玩物丧志之物,耽误了学四书五经的时间,先生的教导并没有扭转他们的认知,对于壮壮什么都学的举止十分不屑,村里都有些风言风语了。 壮壮听了,笑道:“娘,一点都没耽误,抄书就是练习书法了呀!有的时候错了一个字就要重新抄写,几遍下来我都会背了。娘,你别在乎那些人说的酸话。好多同窗来书院上学都是冲着先生们的里的书,一心一意备考科举。可是,我不这么想,没有礼乐射御科的先生们,在出人头地之前我永远都不可能学到这么多东西,永远都不会知道天下之大,我等不过是井底之蛙。现在虽然辛苦了些,但是总比以后和人来往什么都不会的强,要是一群学子聚会,人家琴棋书画信手拈来,我却一头雾水,样样不懂,那不是丢死人了?” 自己既然选择走科举一路,就要做好一切准备,爹娘倾尽全力供他,他就要学出个样儿来,做个不让任何人小看的寒门学子。 耿太太李淑人心思缜密,目光长远,戴先生和琴先生说,李淑人花重金聘请他们前来就是考虑到了这一点,给所有寒门子弟一个学习的途径,所有器具都不限制学生的练习,她不希望那些世家公子权贵子弟说桐城是穷山恶水,只出泼妇刁民,没有一点风流儒雅气象。 可惜,李淑人的想法不被所有人接受,当然,更多的人是因为自己根本学不起,可以原谅,好在书院安排了课程,大家多少学了点皮毛。 别人认为科举是正道,风雅是末节,可是经过一番学习,他觉得才艺为上,科举为末。 秀姑欣慰道:“你能这么想就好。爹和娘让你上学,为的是读书明理,学到爹娘都无法教你的本事,利于日后谋生,而不是一味冲着科举而去。” “嗯,我明白。对了,娘,琴先生听说我在家练习弹琴吹箫,不敢带进书院里,就跟我说让我把琴箫寄存在他那里,等练习时就去先生家,对外说借先生的琴使。琴先生说我的琴弹得越发好了,洋洋洒洒有天然气象,不能只凭着书院里的乐器练习,要天天练习。” 壮壮忽然想起这件事,没办法,刚开始他跟满仓弹琴吹箫时已经进了十月入了冬,门窗上都挂着厚厚的棉帘子,自己家院子大墙又高房间的墙也很厚实,声音传不出去,如今天气渐渐暖和了,门窗大开,定然不如之前方便。 秀姑想了想,同意了。 壮壮已经长大了,很多事都应该由他自己做主。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2章: 满仓和壮壮为有钱人家的公子抄书,壮壮另外学了书画,每月抄写之资不足以支付纸墨颜料之费,但是满仓赚的钱却够自己的纸墨钱了,不用父母供应。他很刻苦,本身在琴棋书画上天分不足,就把所有时间用来抄书。 苏家负重略减,决定明年中秋后送添福入学。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添福都七岁了。 耿李书院仿效华夏书院,天地玄黄甲乙丙丁两年一级,启蒙班也一样,两年招生一次。 娘家诸事妥帖,不必秀姑费心,她便在家做做家务绣绣花,主要教导小野猪。莫看小野猪精力十足,天天跟着老张,老张放牛牧羊割草,他跟在屁股后头,不是揪羊角,就是骑牛背,淘气得不得了,然而他的头脑却非常聪明,秀姑教他念启蒙书籍,十几遍下来他就牢牢记住了,虽然第二天可能就会忘记,但是时间长了,教的次数多了,他记住了不少。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小野猪指着自己家后大河里的大白鹅,又蹦又跳。秀姑告诉过他几次,他就记住了,见到大白鹅就念这首诗。 在他身边,身高和他差不多、身形却瘦了不少的狗蛋拍手大笑,憨厚异常。 翠姑拿着捣衣棒一边捶打衣物,一边笑道:“大姐,小野猪可真聪明,都会念诗了。” 狗蛋比小野猪大一岁,只会跟着小野猪乱跑,一点东西都没学会。好在狗蛋脑子虽然笨了点,但是吃饭说话走路都没有任何影响。 秀姑没有说是自己天天教小野猪,只在水里漂洗被面时说道:“壮壮在他跟前念的次数多了,他就记住了一两句。我啊,不怕他聪明,就怕把聪明劲儿用在淘气的事情上头。你都不知道,昨儿夜里他尿了床,早起时哼哧哼哧地把小褥子从床上拽下床,塞到柜子底下去,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出来,问他他都不说把褥子弄哪儿去了。”她当时就气笑了。 翠姑一呆,“他这么小,怎么就知道尿床不好了?” “似乎是壮壮上回放假在家,见院子里晒着晕染了大片的被褥,就笑话了他一句,告诉他不能尿床,他竟记住了。”秀姑想了想,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以解释。 翠姑惊讶道:“记性这么好?难怪能背出一首诗了。” 秀姑笑了笑,她发现凡是父母身体比较好,孕期中营养足够,生下来的孩子大多数都比较聪明,至少比长期缺衣少食面黄肌瘦的孕妇所生的子女聪明。村子里的孩子就是,殷实之家的孩子普遍比穷苦之家的孩子聪明,反应灵敏,三堂叔家的孩子上了启蒙班,远远不如满仓和壮壮跟自己学习的那段时间。她记得自己的前世,许多人常常感慨说孩子一代比一代聪明,小小年纪就精得跟什么似的,都说是营养足够所致。 秀姑不知道这种说法对不对,可她仔细观察后,确实有这种感觉,小野猪比同龄孩子聪明很多。狗蛋之笨不在此列,翠姑虽然吃得好,但是苗云的年纪却有五十岁。 低头拧了拧被面上的水,放进木盆里的衣服上,远远见到豆腐张的身影出现,秀姑促狭一笑,道:“狗蛋他爹来接你了。” 翠姑脸上微微一红,映着夏日清波,更增秀色。 她进门后,豆腐张当她是眼中珠掌中宝,许多家务都不让她做,还是她在家闲得无聊才出来洗衣服,若是二三月份那会儿,豆腐张跟张硕体贴秀姑一样,都不叫她沾这阳春水。 豆腐张走近进了秀姑就问好,憨厚一如往日。 “我先走了,翠姑,叫狗蛋他爹帮你拧衣服!”秀姑站起身,招呼小野猪回家。 听到叫唤,小野猪颠颠儿地跑了过来,最后停在豆腐张跟前,仰头看着抱起狗蛋的豆腐张,似乎认出了豆腐张是谁,大眼睛眨了眨,嚷道:“豆腐花!豆腐花!要吃豆腐花!” 秀姑训斥道:“说啥呢?你叔要生气了!” 豆腐张的名字是小豆子,小野猪当面叫豆腐花很有些失礼。她当然知道不能苛责才两岁多的儿子,但是总要做出个姿态。 小野猪懵懵懂懂地瞅着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说豆腐花。 豆腐张笑道:“嫂子,咱们山野人家哪有这么多讲究?小野猪还小呢。”说着蹲在小野猪跟前,“小野猪,跟叔家去吃豆腐花好不好?吃了我们家的豆腐花,就是我们家的人了,和你狗蛋哥哥天天一起玩,天天有豆腐花吃。” “啊?啊!”小野猪用力在他脸上拍了一下,转身就抱住秀姑的腿,催促道:“走,走走!”他不要离开爹娘住在别人家! 翠姑笑得前仰后合。 秀姑歉然道:“他叔……” “嫂子,没事,小野猪还小呢,而且他已经很懂事了。”豆腐张又重复了一遍小野猪的年纪,一点都不在意,要是连这一点都要在意,那他成什么人了?狗蛋也不是没打过别人。 秀姑说给张硕听,张硕大笑,“儿子,你真聪明!” 小野猪眼睛亮亮的,“爹,骑大马,骑大马!” “好,爹带你去骑大马!” 给壮壮买来练习骑射的小马,未曾带进书院,如今倒是成了小野猪的了,一天不坐在马背上出去转一圈,非得闹腾个没完。幸亏张硕如今都在家里宰杀牲畜家禽,其他事情都交给了长工,有的是时间陪小野猪。 张硕一手牵着小马,一手扶着坐在马背上的小野猪,小野猪高兴地啊啊大叫。 在田间小路上逛了一圈,忽然远远地看到西山脚下来了一群不是本村的人,之所以不是本村的人,乃因那些人衣着缤纷,绚烂如天边彩霞,旁边还停着车马。 张硕皱了皱眉,忙送小野猪回家,决定去看个究竟。 哪知他到家栓了马,把小野猪交给秀姑,就听到有人叩门。 “谁呀?”张硕走过去开门,却见山脚下的那群人就在自己家门口,大大小小约共二三十个人,领头的是一名锦衣青年,身边跟着七八个小厮,又有七八个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七八岁浑身缟素的女孩儿,最后面是几个小厮押着一个獐头鼠目的中年汉子。 张硕一眼认出被押的猥琐汉子是村里有名的懒汉,王大耗子。 “你们是谁?有什么事?”张硕开门见山地问。 当先的锦衣青年见到他,未说话先深深一礼,旁边的女孩儿跟着盈盈一拜,正在张硕觉得莫名其妙时,锦衣青年道:“您就是张里长吧?在下姓全,单名一个舟字,这是我二叔家的堂妹,乃是为了被洪水冲走的二叔叔二婶婶而来。” 张硕奇道:“全公子的叔叔婶婶与我有什么干系?” 全舟示意仆从把王大耗子押上来,王大耗子嘟囔一声,说道:“小张里长,他们就是来找那对你们家收殓抱在一块死的男女。” 张硕吃了一惊,看向全舟和全姑娘,“二位是那对男女的家人?”他们大青山村当初掩埋了许多尸体,不乏出身富贵,直至如今,还是第一次有家人找上门。 全舟眉间溢出一丝哀痛,沉声道:“正是,张里长收殓的那对夫妻正是我那被洪水冲走的叔叔婶婶。灾后,我们家打发许多人寻找,奈何洪灾极大,持续时间又长,一点痕迹都找不到。本以为再也找不着,谁知发现了这些东西。” 他朝全姑娘身边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捧上一盘珠宝首饰。 张硕仔细一看,认出是收殓时那对男女身上之物,“不对,这些东西不是随着那对夫妻一起入土了吗?你们从哪里来了?”入殓是他亲手所为,开棺记载后入土他也在场,他还记得在之前父亲说过一句玩笑,反倒是秀姑觉得死人身上的东西晦气。 全舟轻轻地瞥了王大耗子一眼,后者吓得抖了抖身子,低声道:“后来我和几个兄弟又把坟墓给扒开了,拿了东西等过了风声才去府城里典当,就被发现了。” “死者为大,你们怎么能做这种事?”张硕没想到居然有人事后盗墓。 “不是谁都像张里长这般高义。”全舟和全姑娘脸上都是感激之色,全姑娘眼中珠泪莹然,又朝张硕一拜,泣道:“哥哥带我去县衙查看了当时的详细记录,确实是我爹娘。若没有张里长府上慷慨,恐怕我爹娘亦如他人一般,连一具栖身的薄棺都没有。” 张硕淡淡一笑,“姑娘父母的遗体被洪水冲到我们家,是上天注定,姑娘不必言谢。”他可不会说尸体吓到自己媳妇自己其实很生气的事实。 全舟道:“收殓之恩,理当重谢,不然叔叔婶婶真的要做孤魂野鬼了。张里长,能否进去细说?我们想择吉日为叔叔婶婶迁坟。” 张硕点点头,让他们进来。 全舟朝后面挥了挥手,一群婆子丫鬟小厮捧了无数东西跟着鱼贯而入。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3章: 踏入张家大院,及至进了堂屋,一路所见令全舟眼里微微闪过一丝惊讶,这一丝惊讶旁人自然无法看到,也无法猜测他心中所想。 院中高墙砖地之干净齐整自不必说,一进正堂便见墙上挂着一幅占据了大半面墙的猛虎上山图,以绢为底,猛虎吃饱喝足的模样神态十分生动,好像眼前就有猛虎长啸,两旁挂着红对联,和横批出自同一人之手,画工不俗,书法亦精,给这间寻常的农家堂屋平添了许多书香气息,普通的桌椅家具仿佛也变得灵动了起来。 画下条山几上和堂内茶几上俱摆着几瓶花,瓶是细腰柳条瓶,条山几上的两瓶花是碎布做的绢花,或是牡丹、或是玫瑰、或是玉兰,五颜六色,绚丽斑斓宛如彩霞,茶几上的花却是今儿在荒山野岭处处可见的野花,鲜花绿叶,犹带清香。 看毕,全舟赞道:“好清雅!”接下去就好说话了。 “过奖了,二位请坐。”张硕觉得自己家就是比别人家多了一幅画几瓶花,平时收拾得干净了些,怎么就好清雅了。 分宾主落座后,秀姑听说有人来认领洪灾后埋葬的尸体,十分诧异,忙倒了白糖水送上来,全舟兄妹起身道谢,彬彬有礼。哪知小野猪寸步不离地跟着,一进屋就冲向张硕,灵敏地攀爬到张硕的大腿上坐着,好奇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一群人。 全舟兄妹二人瞧见小野猪微微一愣,随即想起所打听的事情,全姑娘朝身后的青衣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立即双手捧上一个锦盒送到跟前。 锦盒打开,全姑娘依次拿出挂着长命锁的金项圈、嵌着宝石的金手镯走到小野猪跟前给他戴上,又把锦盒放在旁边茶几上,盒子未盖,似乎还有脚镯在内。 不等秀姑推辞,全姑娘道:“给府上小公子戴着玩儿,为先父先母迁坟还要劳烦张里长。” 秀姑听了便没言语。 别人看重自己的儿子,张硕心中自然欢喜,他伸手环着拨动长命锁不亦乐乎的小儿子,道:“不知道全公子和全姑娘挑那一日迁坟?我们好早做准备。”当日埋葬死者时虽未择吉日吉时,但是若要迁坟定要放炮祭奠一番。 全舟忙道:“须得回去请高人亲自出马,后日再来。” 迁坟的吉日吉时要根据坟头的方位、男女的生辰八字掐算,十分之繁琐,他们这回亲自来就是想确认是不是自己的叔叔婶婶,然后再请人。 张硕颔首道:“行,这几日我就留意,免得破坏了坟头。” 全舟和全姑娘十分感谢。 通过接下来的谈话和安排,秀姑明白了眼前二人的身份,他们是京城人氏,皇商全家的旁支子弟,在彭城开了一家当铺,大掌柜就是全舟之父,二掌柜是全姑娘之父,大姐姐嫁给了彭城的同知,二姐姐嫁给了桐城的主簿。可惜,洪水来得迅疾,全姑娘之父只来得及把女儿送到墙头,回头见妻子从梯上掉下,伸手去拉妻子,一齐被洪水冲走了。 提及父母之死,全姑娘哭得难以抑制,娇小纤细的身躯微微颤抖。 “我每天给菩萨上香,每天祈求菩萨保佑我爹娘在洪灾之中侥幸被人搭救,由此逃出生天,哪知……哪知……”上苍终究没有庇佑父母。 如今,她是寄人篱下的孤女,再也得不到父母的疼爱了,行事须得小心翼翼。想到这一点,全姑娘更加伤心,当真是字字泣血。有了父母的消息后央求二堂兄带自己前来打探,除了自己一身缟素,贴身丫鬟衣着清淡,旁人哪里想得到? 旁边众人都觉得凄然,全姑娘旁边的丫鬟跟着掉泪。 秀姑却发现全舟脸上微微有点尴尬,心知隔房的堂兄必定不如亲兄体贴,忙柔声劝解道:“逝者已矣,全姑娘,你节哀顺变吧,相信你爹娘在天之灵,一定很高兴你能逃过这场浩劫,希望你好好地活着。” 全姑娘擦了擦眼泪,目露感激之色,“失礼,失礼,让二位见笑了。” 秀姑摇了摇头,七八岁的小姑娘而已,这副效仿大人的做派和姿态更让人同情。 离去时,兄妹二人命留在门外的下人们将谢礼搬进来,对张硕和秀姑道:“得知消息后来得匆忙,也没准备什么,这一点薄礼不成谢意,敬请收下。” 送他们出门,张硕和秀姑回来才得空查看礼物。 他们送礼似乎考虑到了自己家的身份,所送的绫罗绸缎俱是民用,而非上用和官用,细数下来,共计十二匹,又有几匹细纱,正适合做夏衫。 “没想到他们是林主簿太太的内侄和内侄女,倒是巧得很。”张硕一手抱着小野猪,一手打开他们送的一个盒子,里头整整齐齐地装着两对金锭,六对银锭,一片金光银色映入一家三口的眼帘,成色十足。 另外还有茶叶点心、文房四宝等物。 秀姑纳闷道:“既然他们姑姑是林主簿的太太,怎么就没打听到全姑娘父母的尸身流落到了咱们这里?当初登记造册后有一份交到了衙门,正由林主簿管理。” 衙门的分工十分细致,户籍和平时的账册、各项记录等文书都归林主簿。 “我怎么会知道?再交好也没好到这种地步。” 秀姑抱过小野猪,把金项圈金锁摘下放进盒子里,里头果然装着一对金脚镯和几根细细的金链子,道:“嗯,不知道就不知道,咱们用不着打听。你把金银绸缎和小野猪的这套金饰放进地窖里的大箱子里,细纱素罗就留在外头,给家里人做两件夏衣,茶叶点心用来待客,文房四宝也搁在外头,壮壮不用我用。”她一直没放弃绣花和书画。 张硕勾起金链子,“这是用来做什么的?”他给小野猪买金饰,其中可没金链子。 秀姑轻咳一声,道:“大概是肚兜的链子。” “肚兜链子?”张硕眼睛一瞪,“我见你用的都是红绳啊或者红带子。” “呸!大白天说这干啥?你也不知道害臊!”秀姑脸上红晕如春深处的桃花,“穷人用绳,有钱人家自然用金链子银链子!” 竟然这样?张硕寻思着回头给媳妇打几根金链子和银链子,珠宝首饰没法子佩戴怕被村里人看见,金链子银链子在衣裳里头系着肚兜,只有自己能看到。嗯,不错,就这么办好了。张硕暗暗打定了主意。 秀姑压根不知此人满脑子都是肚兜链子,将将收拾好,就有村里人来打探消息。 张硕三言两语就交代清楚了,没提全家给的谢礼。 过了两日,全舟和全姑娘如约而至,带来了看风水算吉日的高人,择定吉日后选了四月二十九日,到了那日,念经文的僧道以及起坟的仆从都跟在兄妹二人身后,焚纸放炮,磕头祭奠,在全姑娘哀哀痛哭声中将棺材装了车。 壮壮放假归家见到两张名家法帖,爱不释手,得知是全家所赠,不免感慨万千。 昔日的因,今日的果。 秀姑道:“是啊,所以说人生在世,总要积德行善,须知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保不准哪一天就受了济。谁能想到咱们当日没柴焚烧用棺材收殓的一对夫妻,竟有这样的来历,可惜了他们家的女孩儿,寄人篱下的日子,苦啊。” 壮壮深以为然,叹息道:“可怜,可怜。” 伸手点点他的额头,秀姑道:“你小小年纪叹什么气?” “就是觉得全家小姑娘不和自己的爹娘住在一起,住在别人家肯定尴尬异常,哪怕那是自己的亲大爷。”壮壮摇头晃脑,依旧不减翩翩少年的奇秀风姿。 秀姑拍了他肩膀一下,“去,你阿爷和你爹请老族长写了单子,你去拿回来,你阿爷和你爹要请人给你和小野猪起大名呢!”壮壮小名虽好,作大名略嫌不美,老张和张硕就动了心思,一个儿子大名是取,两个儿子的大名都是取。 事关名字,是一件大事!壮壮跳起身,心急火燎地跑出去。 次日张硕去城里结账,托林主簿给取名,书院里的大儒他请不起,村里的周举人一向没有来往,林主簿是官,又是秀才出身,请他取名最恰当不过了。 林主簿和他交好在前,又有小舅子夫妻的事情在后,当即就同意了。 得知小野猪小小年纪便很有力气,酷爱骑马,问明生辰八字,避开名单上的名讳,择了“开疆”二字为名,含勇武之气。至于壮壮风姿秀逸,素来深知,便想给他起个文雅的名字,哪知掰着手指算了算,最终拟定的名字仍然是张壮。 他不是街头上的算命瞎子,但是作为涉猎众多的读书人,取名时就要注意这一点。 “这名字对你家壮壮的学业、家庭、文坛官场都大有好处,千万别改了。等你家壮壮二十岁后束冠,请他的先生赐个名副其实的表字吧。”林主簿好笑地跟张硕说道,他推算了好几次,张壮的名字最恰当。 张硕回家告诉父亲和媳妇,秀姑笑得肚子都痛了,入睡前犹不止息。 “媳妇,你别笑了,小心笑得肠子疼,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张硕已把一个月收的钱都交给秀姑了,此时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里头赫然是几根系肚兜的金链子。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4章: 四月尽,五月初,京城中的任命书下来,县太爷谭吉一跃成为彭城知府,从正七品的县令升为正四品的知府,一品两级,作为一府之长官,谭吉是真正的高升。 闻信之桐城百姓欢欣鼓舞,谁都希望县太爷继续在他们这里做官,他可是好官,自从他做了官,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都没发生过县衙之役从耀武扬威之事。做了知府,知府大人曾在桐城为官十余年,一定会对桐城另眼相待! 秀姑听村里人这么说,顿时笑了,作为平民百姓,她当然希望有好官治理自己的所在。 张硕进城接壮壮回家过端午节,从林主簿那里打听到的消息更细致。县太爷高升,桐城不足以设立知县,以后桐城诸般事务都由王县丞治理,可行知县之权。 谭吉本身是同意家族的意思,打算回京,毕竟他都十二年没有回京了见到父母并且承欢膝下了,十分地思念,偏偏他品级低,无法进京述职,全靠长官之评。他每次的考评都是上等,哪怕今年桐城因洪灾瘟疫减少了一大半的百姓。没有端慧大长公主阻拦,折子上达御前,当今圣上忧思灾区重建之事,遂命吏部根据其功绩,擢升为彭城知府。 早在二三月份就是任满之时了,只是消息送往京城然后回来路途遥远,直至五月份谭吉的任命诏书才下来,前头他和王县丞交接,后头谭太太诸葛氏则忙着打点行囊,端午将过便启程进府城,和前任知府交割任上事务。 三品官才能进京述职,前任知府和谭吉一样,都得靠治理后的功绩和长官之评,谭吉的任命诏书都下来了,前任知府的迟迟未至,但也得和谭吉交割明白。 谭吉十分皱眉,因为他发现前任知府交割的账目做得虽好,许多却不清不楚,单只前任知府从桐城自己手里强弄走的那批粮食就对不上!别的他一时看不出毛病,但是那批粮食他原本已有了打算,数目记得非常清楚。 前任知府当时并未开仓放粮,以当时混乱状态时的粮价,那批粮食怎么都不可能只进账三万五千两银子,三万五千两是太平盛世按一石七钱银子来算才对得上。 谭吉仔细再看,发现宿县那批粮食亦然,他管理宿县后才知道,自己管理时粮仓中粮食一滴无存的原因和桐城一模一样,都被知府派人运走了,当时的县令无力阻止。宿县的账目等都不见了,但是主簿却活着,琐碎账目不记得,大数目他却记得。 尚未交割明白,骤然发生变故。 定北侯亲自前来,带着抄家的旨意,将前任知府及其府中男丁悉数下狱,女眷锁在后院一角的小院子里,命人看守。在谭吉的愕然中,看着人清点东西入账的定北侯念着与谭吉父兄的交情,透露了前任知府获罪的原因。 原来耿姓盐商临死之际恐人欺侮手里握着大笔财物的妻子,不仅央求朝廷善待她,还求了定北侯。定北侯霍去病本就因耿姓盐商的善举而心生敬佩,自然满口答应。去年深秋耿李氏带着斑斑泪痕的一纸书信递到了霍去病的跟前,说她打算用来给军中将士做冬衣的一笔银子被知府和知府太太假借三节两寿之名和喜欢之意给弄走了。 前任知府和知府太太都不是明着贪污受贿,而是借着三节两寿之名揽财,以及夫妻二人在富商或者其太太跟前透露,喜欢什么东西,看中了什么东西等等,底下的富商如何不明白其中的深意?要是自己手里有的就孝敬上去,要是没的就只能花巨资买来。 白家之败,始于此贪。 耿李氏挥金如土地建立了耿李书院,目前花掉的银两已有数十万两,早就进了前任知府的眼。她身上有三品淑人的诰命,知府太太便借着拜访的名头,里里外外地观赏耿李氏的住所,一个劲地称赞耿李氏用的东西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真希望自己也有一样的东西。 知府太太觉得自己是知府的太太,自己丈夫管理一州之府,就算耿李氏有三品诰命,也只是商贾之妻,手里没权没势,所以毫无顾忌地流露出贪婪之色。 耿李氏跟丈夫经商多年,原本就是水晶心玻璃肝,如何不明白知府太太的意思?当时她打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反正她不缺钱,就把知府太太看中的东西送她了,一对金丝为枝干宝石为花瓣的牡丹盆景、一对金自行船、一架十二扇的玻璃屏风、一座来自海外的金自鸣钟、一匣大块大块的鸽血红、祖母绿、猫儿眼,知府太太犹不知足,竟然看中了耿姓盐商为妻子斥巨资打造的金浴桶、金马桶、金脸盆、金折盂、金盘金碗金酒杯等物。 知府太太顿时捅了马蜂窝,丈夫为自己打造的东西,耿李氏能舍得送人?平时让丫鬟擦洗都小心翼翼,哪知知府太太竟然得寸进尺,居然张口索要。 想到自己的娘家势力都在江南,只是祖籍之地在桐城,家中又只老弱妇孺,并无男丁在家,自己一介寡妇压根无法与知府大人抗衡,于是,耿李氏前头送了知府太太一整套差不多的金器,转头就送信给定北侯。 耿姓盐商虽然去世了,但是耿李氏一直没忘丈夫的生平之愿,庄子里所产的粮食牲畜家禽等物,留足自己连同下人所食,其他的都就近捐赠给军中的将士,尤其是目前镇守江南身兼数职的定北侯麾下大军得益最多。如今耿李氏建立了耿李书院,造福无数学子,在清流之中名气很大,无数人做诗词歌赋颂扬她的善举,九成文人都很尊重这位盐商遗孀。 太、祖皇帝立下凡贪必杀之的令旨,所贪逾越五千两该死,别的不提,单只知府太太从耿李氏手里得的东西就价值十余万两银子,定北侯查清这一笔就直接上折子了。 前任知府的家产一一登记造册,定北侯命人请来耿李氏,让她把自己被贪的东西领走。 耿李氏气得半死,那套金器已经被前任知府夫妻给熔了铸成金元宝! 定北侯抄家时抄出不少前任知府家的账册,并且审讯了一番,面对这位铁血战神一般的人物,夫妇二人都供认不讳。前任知府家不止他们夫妻如此贪婪,其子女也是一样,见不得别人有好东西,他们只要用几句称赞就能得到想要的,经常这么做。 耿李氏取走她被知府太太要走的其他东西,并没有离开,直接对定北侯道:“侯爷,他们家许多东西我都挺喜欢,尤其是从我娘家弄走了不少东西,劳烦侯爷折个价给我。” 李家居住小小县城,仍旧没有逃过前任知府夫妻的索取。 “何须折价?凡是淑人娘家的东西只管拿走,剩下淑人看中什么就挑什么,这是圣人私下叮嘱过的,无人敢说二话。”定北侯大气地挥手,旁边跟着他的文官武将都齐齐点头,下旨的礼部里官员说这句话时,他们都在场。 耿李氏十分欢喜,歌功颂德之语滔滔不绝。 去掉耿李氏带走的东西,经人一算,定北侯从前任知府家中总共抄出三百余万财物!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定北侯语气满含嘲讽,目光盯着谭吉,谭吉立刻举手作发誓之状,“侯爷,下官一定不会效仿清知府,下官经得起您查!” 谭家是世家大族,虽然每一代子弟的分家都分薄了家产,但是却让圣人很放心,而且每一个子弟分到的家业都十分丰厚,娶进的媳妇大多数嫁妆不菲,好好地经营几十年足够锦衣玉食的生活,根本不用自毁前程地去贪污受贿。谭吉三节两寿并不会拒绝下面的孝敬,但他只收太、祖皇帝允许的瓜果点心酒水寿桃衣裳布匹,不涉金银,每年势必回以相等的礼物。 深知谭家家风的定北侯微微颔首,面上不动声色。 谭吉暗暗擦了一把冷汗,急忙把账册送上,请求定北侯,处理其中许多不解之处,从前任知府的家私中扣下了三十七万一千二十两,才算补足前任知府从各县所贪之数。 账目上所缺不止这些,前任知府麾下的许多官员也都牵扯其中,超五千之数罢官抄家,罪重者杀,殃及家眷,罪轻者入狱,家眷亦同,其中大多家眷都如前任知府太太一般,本身就犯了极大的罪过。五千之下俱被罢官,抄没家私,也有一二入狱之人。 一时之间,彭城上下官员人人自危,然也立即空出了七八个职位。定北侯和谭吉商量多次,从下面提升有德之人暂代,等吏部的任命文书抵达。 林主簿的姐夫姜同知便在罢官抄家之列,论及罪状,他入狱十年,只没殃及家眷。 押解前任知府及其家眷离开彭城之前,其下人除了罪过极大的一同押走,剩下的下人都被定北侯派人当街叫卖,许多深受前任知府下人胁迫威逼的官员富商以及乡绅们闻风而至,纷纷出高价将他们都给买了去。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6章: 听到这个问题,银珠却是一笑,笑容中带着淡淡的嘲讽。 在秀姑不解的眼神中,银珠轻声道:“全家因王大耗子去全家当铺里典当珠宝而发现珠宝为全二老爷夫妇所有,继而寻到全二老爷夫妇的尸身,乃是奇闻一件。事关大哥和大嫂一家,我和瑞儿留心了一下,听我们姑奶奶在外面打听各路消息的小厮们说,全家根本就没找全二老爷夫妇,他们正忙着争夺全二老爷留下来的家产呢!” 秀姑愕然不已,“争产?等等,全姑娘是在室之女,根据咱们朝廷的律法,她可以完全继承其母的嫁妆,其父的家产也应该继承至少五成,多则近七成。” 想到全姑娘今年才七八岁,秀姑倒是明白全家为何争产了。 寄人篱下的全姑娘就像是抱着金元宝走在闹市中的娃娃,谁不对金元宝垂涎欲滴? 银珠颔首道:“没错,全姑娘年幼,根本就无力左右叔伯的争夺。只要有钱有势,律法有几人遵从?全家三兄弟早就分家了,老三是庶子,却很有野心,老大老三忙着争夺老二的家产,怎么可能寻找老二夫妇?作为亲兄弟都没想方设法地寻找,林主簿又不知全二老爷夫妇被洪水冲走时的衣着打扮,自然无法辨别大哥大嫂收殓的那对男女就是他们的小舅子。” 秀姑叹息一声,“为了财物,竟然连骨肉亲情都不顾了,怪不得你说全家凉薄。可惜了全姑娘小小年纪,无父无母,寄人篱下,再无天伦之乐可享。”秀姑对全姑娘的印象很好,是个聪明伶俐却又行事周全的小姑娘,以她的年纪来说,十分令人心疼。 “可不是!别说全二老爷名下的家产了,就是全二太太的嫁妆,听说都所剩无几了。”耿李氏闲极无聊,酷爱打听各家机密,她手里有人,也有一部分退役了的兵士愿意给她做护院,银珠耳濡目染,自然而然知道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消息,“要不是发现王大耗子当珠宝的伙计曾经深受全二老爷的恩德,一眼认出了全二老爷经常佩戴的玉佩,恐怕全姑娘永远都不知道她父母的消息。就是因为全姑娘知道了这件事,加之听王大耗子说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珠宝,争夺家产胜了的全大老爷才派长子全舟陪全姑娘来寻找。” 拿到了亲兄弟的所有家产,全大老爷便开始粉饰太平,对外宣称会好生抚养侄女,待遇一如亲生子女,明面上说替侄女掌管亲兄弟留下的家业,实则蚕食殆尽。两年而已,全姑娘除了随身之物,早已一无所有。 解决心中疑惑后,事不关己,除了几声叹息,秀姑没有任何作为,待瑞儿和银珠夫妻用过午饭回去后,秀姑就收拾东西,开始构思六套椅披的花样。 白日里她仔细询问银珠,得知耿李氏平时百~万\小!说,最爱封神演义、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等话本书籍,其中最喜哪吒、武松、诸葛亮、孙悟空,她便从中选了六个故事,分别是哪吒闹海、武松打虎、三顾茅庐、大闹天宫,最后一个绣着两名绝色美人,迎风洒泪,一个绣着月下抱玉兔的娇娥,却是二乔和广寒仙子嫦娥。 耿李氏见到后果然欣悦异常,笑道:“若无佳人,故事便没有趣味了。封神美人众多,最出色当为妲己,可惜是个狐狸精,又做下无数恶事,而我最不喜女娲,明明是她因纣王之辱先令狐狸精扰乱朝纲,最后却又不念旧情一剑斩之,殊不知妲己之恶由她而起,偏偏不用承受因果。水浒传虽有李师师潘金莲,但前者为妓子,后者为□□,虽然真正的武大郎和潘金莲绝非水浒传中所言的猥琐和浪荡,在故事中潘金莲却难当选,母大虫不是绝色美人,扈三娘又太倒霉,遇到了假仁假义的宋江和什么矮脚虎王英。” 所以,二乔和嫦娥当选成了理所当然之事。 六个椅披秀姑足足绣了七个月,进了腊月才交上来。一是今年闰九月,二是冬日清闲。 耿李氏赞她心思巧极妙极,绣工卓绝,当即酬以重金,乃是足纹三百两,额外又赠给秀姑一件大红羽缎面紫貂皮里的大氅,一套大毛衣裳,一套小毛衣裳,以及两篓上等银霜炭和许多绸缎和年货,叫她先把花鸟裙绣出来。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秀姑顿时来了劲儿,半年赚了四百两银子,一年不就是八百两? 花鸟裙的定金耿李氏也给了,亦是一百两。 钱,没人嫌钱多。 秀姑很会取巧,她懂书画,讲究布局,绘出的花鸟图并不密集,减少许多功夫。 张硕教小野猪读书时瞥见她绷在绣架上的大红缎子,惊讶道:“媳妇,我记得李淑人是寡妇吧?你给她绣花鸟裙怎么用大红的衣料?” 秀姑莞尔道:“你以为我没想到这一点啊?我早就想到了,我问过银珠,银珠说李淑人就喜欢大红色,寡妇不能穿红着绿,李淑人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听说耿盐商最喜李淑人穿红衣裳的模样,李淑人说要穿一辈子红,穿着红衣裳走在黄泉路上寻找耿盐商。” “别人不说?”丧夫不足三年,天天穿红着绿,岂不是人人唾骂她无情无义? “有什么好说的?听说耿盐商死在四月初八,日子好,其五服内的子侄之妇个个穿红着绿,何况李淑人。”四月初八是佛诞节,秀姑不清楚为什么死在四月初八家人可以穿红,但是她发现只要家里有老人死在四月初八,其家人的打扮都非常鲜艳。 耿盐商死在四十一岁,虽然并非老人,但也不年轻了,不算英年早逝。 耿李氏从前任知府家里率先挑中的东西就是那一卷双面绣的般若多罗密多心经,据说就是因为丈夫死在四月初八。 “这就难怪了。”张硕点头,他就说李淑人那么聪明,怎么会落人话柄。 耿姓盐商死在四月初八,李淑人此举就行得通了。 秀姑正欲开口,低头瞅见小野猪乘父母说话的时候把竹管扔到一边,拿着粗瓷小碗装沙土,妆模作样地在沙盆里堆沙为灶,小碗放在灶上作蒸煮之状,然后他兴冲冲地把小碗端到父母跟前,昂然道:“爹,娘,给你们饭饭吃!” 秀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板着脸道:“娘不爱吃土,娘想吃炖肘子!” 小孩子特别喜欢玩泥巴,虽然泥巴很脏,但是经常玩泥巴的小孩子就不容易生病,于是秀姑就容许小野猪拿砖头在院子里垒灶,灶上放着家里偶尔用来煎药的铫子,铫子里装水,或者水里混着菜叶子,然后他在灶底下填几把麦秸秆,烧火做饭,似模似样。 一听到炖肘子,小野猪口水就流下来了,眼里亮亮的像是水潭里落进两颗璀璨的星子,把小碗往张硕手里一塞,欢快地道:“爹,饭给你吃,我吃肉!” 跟老张父子一样,将满三岁的小家伙无肉不欢。 “好东西不想着你爹,一碗沙土就想着你爹了?”盯着半碗沙土,张硕啼笑皆非。 秀姑则道:“没有肘子,没有肉,除非你把三字经背出来。” “三字经?”小野猪傻眼,不满极了,可是面对爹娘严厉的表情,他不敢反对,想了想,磕磕巴巴地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性相近……” 就背对一句,他就背不下去了,利落地转身,跨过门槛,撒腿往东次间跑去,并且一边跑,一边大声地道:“哥哥,哥哥,你快来救救我,娘要打我了!哥哥,哥哥,你快来啊,你再不来,可怜的小野猪屁股就要被揍肿了!” 受到打扰,壮壮指尖琴声骤断,无法继续下去,无奈地抱起横冲直撞的小野猪,鼻子蹭了蹭小野猪的鼻子,对小野猪身上沾染的泥土没有半分嫌弃,“小野猪,你再撒谎,娘就真的要把你屁股揍肿了!”娘一直很温柔,很有耐心,她会跟自己和弟弟讲道理,从来没有打过自己和弟弟,哪怕弟弟淘气得连自己都想揍他一顿。 小野猪咯咯笑,告状道:“没有肉!” “因为没有肉,你就说娘揍你呀?小心娘以后真的不给你肉吃!”壮壮抱他走进西间,见地上都是小野猪弄的沙土,他习以为常地开口道:“爹,娘,小野猪这次又是为什么?” 秀姑伸手把鬓边的碎发挽到耳后,笑道:“他在淘气,不用理他。” “想也知道小野猪肯定又在调皮捣蛋,我都不信他。”壮壮笑嘻嘻地开口,温文尔雅的模样宛如临风的玉树,出水的芙蕖,几可入画,“对了,娘,我有一个同窗家在府城,十九日放假不回家,想来咱们家做客,您同意不同意?” “有什么不同意?只管来,到时候我把东偏房收拾出来。”壮壮长得好,自从上学以来结交了不少知己好友,有寒门子弟,也有富家子弟,他皆游刃有余。 壮壮登时眉开眼笑。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8章: 来的人不是别人,却是最近常来买肉的米氏。 张家大门敞开,张三婶和秀姑说的话米氏在门口都听到了,自从她幸运地捡了那只金元宝,买地买牛盖房,日子过得好了,虽然依旧坐席抢菜、走街串巷地说长道短,但是小偷小摸等劣行渐渐减少了,逢人三分笑,处处与人为善。 她装作没听到,走进来笑道:“秀姑,你和张家婶子说啥呢?” 秀姑即使知道米氏近两年的改变,对她也是淡淡的,并未亲热起来,自然不会在她跟前说张三婶的不是,遂笑道:“没说什么,嫂子来买肉?我叫阿硕给你割一块肥肉。” “不忙,不忙,我今天不买肉,前天才买二十斤肉腌上,够我们家吃到过年了。我家虎子上回放假家来说向吃肘子,十八日晚上回家,十八日你家杀猪给我留个大肘子,我饭后过来拿!”米氏笑容灿烂,她手里有钱又有地,近来季季丰收,又不用交税,家里堆积了许多粮食,日子过得十分快活,也舍得买肉了。 米氏虽有劣迹,却很有见识,耿李书院不收桐城学子的束脩和食宿之费,她立刻就将虎子送进书院里上启蒙班,逢九放假,为的就是能认得几个字又能省下几口嚼用,半大的小子吃死老子,虎子如今的食量堪比大人,反正她买得起纸墨。 “行,我记着了。”秀姑点头答应,无论如何都不会把生意拒之门外。 张三婶在一旁听着,面色阴沉如水,转身就走。 秀姑只当不见,倒是米氏有点打抱不平,“这是什么人啊?以前你家对他们家多好?请她缝衣制鞋,或者蒸馒头烙煎饼,你家老公公从来没亏待过她,哪怕她手脚没别人麻利也没想过找别人一直都找她。自从她家骗了江家的钱,尾巴翘上了天,在你们跟前傲得一头屎,别说村里其他人了。如今钱挥霍完了,找上你们家,你不让她儿子来做工,她就恨上你了?” 别看米氏有时候讨人厌得很,做事不让人待见,可是说话往往一针见血。 秀姑淡淡一笑,没有接口。 米氏素知秀姑不爱在人前说是非,当即转移话题,提醒道:“你家这个三婶子的心眼子比针尖还小,最是见不得别人比他们家过得好,你小心点,留心她在村子里给你使绊子。她也不想想谁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哪个铜子儿不是辛辛苦苦赚来的?有几个像我这么幸运能捡到一个沉甸甸的金元宝?自己不想方设法把日子过好,惯常眼红别人,当我不知道从山上下来时她和金氏扒了死人身上的宝贝?一个白玉佩在府城当了一百两银子呢!” 秀姑不由得想起下山时自己一家在路上见到被扒走佩饰的有钱人尸体,当时还感慨了一番,她明白自己一家人见到的有可能不是遭受张三婶一家作践的尸体,没那么巧合,于是好奇地道:“嫂子,这些你都知道?我没听说过。” 村子里什么秘密都瞒不过米氏的耳目,主要是因为村中妇女本身就藏不住秘密,有什么话都不吐不快,可是米氏不是没造过谣,秀姑还记得,所以不是很相信她的话。 “你又不爱出门,哪里听说这件事?我都看见了,金氏深一脚浅一脚跑得可快了,一把就先拽掉了死人手上戴的金镏子,上头镶着绿莹莹的宝贝,据说是宝石。可惜啊,有钱拿她没命花,他们家不就金氏一个人得瘟疫死了?一定是报应!”一说到别人家的事情,米氏立刻来了精神,口沫横飞,滔滔不绝,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 当时,米氏也瞅见死人身上的珠宝东西想扒下来,偏偏她在山上二十来天吃不饱喝不足,浑身没力气,落在金氏后头了。 秀姑听米氏说起这段往事,语气满是遗憾,脸上全是懊恼,她扑哧一笑,米氏没抢到宝贝心里头酸着呢!怪不得记了这么久都不忘。 米氏也知道自己的心态不对,可是她一向如此,也没法子改了,挥一挥手,道:“不说了,不说了,越说越来气,我要是能赶在金氏前头,金镏子白玉佩就都是我的了,我家还能再买二十亩地!明天山后大黄村黄老爷家在村里唱堂会,你们去不去看?” “什么堂会?”秀姑头一回听说。 “就是黄家给黄老爷祝寿的堂会,请了戏班子在村里搭戏台子地唱,为了让场面热闹些,十里八乡的百姓都能去!我上一回看堂会啊是五六年前,没想到如今又有堂会了。” 提起堂会,米氏高兴得手舞足蹈。 村里百姓请不起戏班子,府城里、县城里大户人家唱堂会都在深宅大院子里头,外人轻易看不到。百姓要想看戏,唯有等人在村里摆堂会才有幸看到,不管是附近哪个村子里唱堂会,基本上人人都不远数十里的路程前去观看。 秀姑穿越至今没看过一场戏,对堂会充满了好奇,她真想见识见识堂会的热闹。 晌午吃饭时说给张硕听,张硕笑道:“大黄村的黄地主老爷家唱堂会?那不是大张里长的亲家?我倒是听说了,大张里长找我明早去他们家杀猪,给黄老爷做寿礼。我也有好几年没看过堂会了,明儿屠宰完牲畜家禽,咱们一家都坐车过去,傍晚回来。” 秀姑犹豫道:“会不会太远了?咱们驾车绕过山头去山后,得个把时辰呢。” “不远,大冬天又没有什么事需要忙活,咱们就当乐一天了。” 张硕说完,老张抱着啃排骨的小野猪,笑道:“壮壮娘,阿硕最喜欢看堂会了,你不说他也要去。他十三岁那一年,为了看堂会,天还没亮饭都没吃就和村里一群半大小子足足跑了五十多里路,跑到宿县的杨树村,晚上都过三更了才回家,回到家嚷着肚子饿,说一天没吃东西没喝水,气得他娘狠狠揍了他一顿!” 秀姑惊讶地看着张硕,没想到他居然做过这种事,不由得十分怀念。 她想起了前世听父母说往事,十几岁的爸爸为了看电影,好像是什么卖花姑娘,爸爸和村里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少年翻山越岭,跑到中间隔着六七个村子的西北某个村子。电影在夜间播放,一群人看完电影都深更半夜了,困得不得了,最后去其中一个小伙伴在放电影村子隔壁村的姑姑家打地铺睡了一觉,第二天回家。 张硕振振有词地道:“咱们这穷乡僻壤,一辈子能看几次堂会?我就喜欢看,怎么着?算上那一次,我也才看了四次堂会。” 老张道:“谁能怎么着你?这不就是说你喜欢吗?咱们村里好些年没有戏班子来过了,你们两口子明天带小野猪去大黄村,我在家看家。别忘记带上咱家今年才买的小火炉,带上炭,再带点干粮,免得晌午在那边挨饿,你饿着我不担心,别饿着小野猪娘俩。” 秀姑笑道:“阿硕,咱们带上黄铜火锅,热乎乎地吃火锅岂不更妙?” 他们家前天煮了一副羊骨架子,里头放了几大块羊肉,煮熟后羊肉捞出来了,羊骨架子可以多次炖煮,才煮了两次,汤色洁白,鲜美无比。 秀姑继续煮了一下午,晚上就着汤下了面条,剩下一多半的汤倒进黄铜锅子里,次日起来看时已经凝固了,色白如玉。确定去看堂会,吃过早饭,秀姑就切了三大块熟羊肉,两条羊舌,张硕犹嫌不够,又切了一块羊肉,片片轻薄,然后又洗了一些韭黄、蒜黄、白菜等物,吃火锅只要白菜叶子不要白菜帮子,白菜帮子弃在家中。 张硕食量大,秀姑做早饭时煮了几个鸡蛋,一并带上,还带了四五个卷子和五六个萝卜丝混着羊油渣包的角子。 熟食装了小半篮子,各样菜蔬装了大半篮子,张硕把红泥火炉搬上车,带上半篓炭,盛着羊骨头汤的黄铜火锅和碗筷水壶等仔细放好。秀姑裹着粗布面的斗篷,也带上手炉和银霜炭,抱着小野猪钻进车厢里。骡车装了一架油毡车厢,车厢是苏父和苏大郎按照江家马车车厢做出来的,虽然捡漏却很实用,免得张硕接送孩子时冻着孩子。 秀姑本来约了丽娘,丽娘夫妇因江玉堂从前就是做唱戏的营生,不愿意去。 他们得等张硕杀完猪羊才动身,启程时村里去看堂会的老老少少早就翻过山头了,行车的需要绕路,论时间和步行的直接翻山所用时间差不多。 骡子的脚程比牛车快,他们路上遇到不少驾牛车去看堂会的附近百姓。不止大青山村的几家殷实之户,还有隔壁村落的,个个兴奋得满脸通红,都在议论黄家过寿的场面,以及台上唱什么戏,有的说武松打虎,有的说大闹天宫。 抵达大黄村后,秀姑下了车,才知道何谓人山人海。 恐怕十里八乡的百姓都来了吧?挤挤挨挨,人声鼎沸,没有大几千,也有小几千。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99章: 又高又大的戏台子搭建在大黄村用作晾晒粮食的场地上,底下两三千人或坐或立,更有无数为人父母者肩颈处骑着胖娃娃,场景令人震撼! “这么多人?我以为顶多上千人,哪知竟有两三千。”秀姑看得眼睛都花了。 “四五年才有这么一次堂会,十里八乡的百姓自然都来了。” 张硕颇有经验,他不打算带着媳妇儿子和诸多百姓挤在一起,寻了一处高地停车,距离戏台子不远不近,就是略略有些偏,但不影响看戏,只需将车帘卷起,一家三口便能并排坐在车厢内看戏,也免受寒风侵袭。 今日虽然晴好,却有大风阵阵,不若昨日之暖。 秀姑目测了一下车和戏台的距离,瞅着拿草料喂骡子的张硕,皱眉道:“这么远,看倒是勉强能看清,听却未必能听得清楚他们唱的是什么吧?” 看戏不是既看且听吗? “媳妇,我一早叫你带的东西都带了吧?”张硕嘿嘿一笑,不答反问。 “带上了,可是带了有什么用?”秀姑点头,临出门前张硕突然决定带上家里那副泥金百寿的挂屏。泥金百寿图出自壮壮之手,秀姑觉得在壮壮的书画作品中属于上等,就找父兄做了一个挂屏的屏框,寻常松木所制,原本打算挂在老张房里。 张硕却不回答,抬手将见到人群后兴奋得不行的儿子放在肩颈后。 居高临下,小野猪手舞足蹈。 作为大青山村两位里长中的一位,又深得知府大人和林主簿的看重,张硕一家三口的到来,早已有眼尖之人通知了大黄村的两位里长,一位姓黄,正是今日过寿的黄老爷,一位姓余,家资颇不逊于黄家,却是苏大嫂娘家的族长。 黄里长是寿星,没出来,他儿子黄道富迎出来了,“张里长来了,怎么不往里头去?” 一直想和张家结亲的黄道富对张硕很客气,白白胖胖的脸上满是笑容,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闪烁着精光点点。 张硕却笑道:“听说你们府上请戏班子在村里唱堂会,特地带老婆孩子来瞧瞧,跟其他人的来意相同。我要是进去,他们娘儿俩可怎么办?就不往里头去了,寿礼直接交由老兄献给黄里长吧!”说着把泥金百寿的挂屏塞到黄道富手里。 百寿字体各不相同,龙飞凤舞,苍劲有力,泥金富丽,璀璨堂皇,黄道富也曾读过书识过字,在村里很受敬重,见了这副挂屏,忙赞道:“好字,好字!” 确实是好字,壮壮书画虽远不及秀姑,但在同龄中却属上等,而且比一些大人还强,主要是家里有秀姑教导,单是临摹秀姑的字体就是很多人所没有的,更别提全家来道谢时全姑娘准备两张名家法帖,很得壮壮的喜欢。 张硕谦逊地道:“聊表敬意,劳烦老兄了。” 本身和黄里长非亲非故,张硕无心和黄家结亲,当然不会像大张里长那样去祝寿。 黄道富屡劝不得,只好请张硕一家三口到台下小坐。 黄家请堂会,作为寿星的黄里长和家人、以及祝寿众人自然要坐在台下欣赏,台下桌椅齐备,看戏的位置最佳。大黄村的百姓和外面的百姓若要看戏,就得在桌椅后面聚集,不能轻易打扰了黄家的宾主众人。 此时台下无人就坐,秀姑抱着手炉,对茶几对面的张硕笑道:“原来你都打算好了。”她真没想到张硕竟有这般心思,坐在这里看戏确实不错,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清清楚楚。 “嗯,一份不值几个钱的寿礼换取位置看戏,咱们又不用往里头祝寿吃寿宴,等晌午自己吃火锅子也不用担心左邻右舍的人带着孩子围上来,扰得咱们都吃不安稳。”张硕一边说,一边剥着瓜子皮,瓜子仁塞到早就大张嘴巴的胖儿子嘴里。 秀姑深有同感。 张硕只是说吃不安稳,没有说不给,其实对于这种事秀姑也很烦,一群孩子瞪大眼睛瞅着,不给吧,觉得他们十分可怜,给吧,一个个地都围上来,自己家都吃不上了。 自己家里有钱,生活宽裕,秀姑自然不会舍不得一口吃的,她没那么吝啬,就是讨厌把索取当作理所当然的人。进了腊月后,自己家天天杀猪宰羊,有时候都能攒下十来副骨头下水和猪血养血等物,卖不掉的都分给各家亲朋好友了,一文钱都没收。 苏大嫂的娘家就在黄家的隔壁,出来看戏的余大娘一眼见到秀姑,连忙叫十岁的大孙女余桃给他们送一壶热水。女儿的小姑子帮了娘家多少,余大娘都听女儿说了,女儿和外孙有今天的好日子,全是得了她小姑子的济。 秀姑自然认得余桃,“替我向你奶奶道谢,你大姑来了吗?”人太多,秀姑看得眼睛都花了,也没瞧见自己娘家的人。说着,又把桌子上自己家带来的瓜子、红枣各样东西抓了两把塞在余桃手里,她手里拿不下,就让她用衣襟兜着。 见到一兜东西,余桃眼里闪着喜悦的光芒,回答道:“大姑没来,要是来了肯定会去我们家,我们都没见到大姑。” 秀姑点头不语,看着她离开。 桐城就是一座城池,即使是大县,住两千户人家已是极限了,天灾后只剩八百户,空下不少地方,才有耿李书院的建立。书院占了那么大的一块地,李家和各家大户的宅院占地也不小,占据了半个城,剩下的空间原本勉强能住下灾后活着的百姓,也能住下前来求学的学子,但是经过一年多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人想入住县城,城里根本住不下那么多人。 张家手里的十一套房子现在都能卖出天价,面对来自府城的权贵子弟他们只卖了一套较大的院子,拿回足纹三百二十两,剩下十套依然赁出去,最低月租已涨到三两五钱了。 于是,有钱的人留在县城,没钱的百姓卖了房或者卖了地基向城外迁移。苏父和苏大郎的活计天天都有活计,做门造窗打家具,忙都忙不完,老苏头和苏明、苏葵父子都过去帮忙,苏母和苏大嫂自然忙得团团转,想必是没有空来看戏。 “媳妇,有热水了,你给我倒点,我抱着小野猪怕烫着他。” 听了张硕的话,秀姑从思绪里回神。 她的脚边就放着从家里带来的红泥火炉,上面坐着一把大铜壶,因下面的进风口封住了只留一线透气,铜壶里的水并没有烧开,余家送的热水来得确实及时,给张硕爷俩倒了一碗,自己也端着热水慢慢喝下,顿觉暖和了几分。 不久,黄里长祖孙三代和宾客们都从黄家大院里出来,想必是住过寿献过礼了。 黄里长上来就跟张硕打招呼,叙过寒温,才纷纷落座。 张硕一家坐在黄里长一家的后面,间隔了两排桌椅,因开场就是麻姑献寿,所有人都全神贯注,秀姑看了几眼,不知道黄家从哪里请的戏班子,扮相着实秀美,声韵婉转悠扬,就是头面服色打扮略显粗糙了些。但是百姓平时都是麻衣布鞋,颜色暗淡,不懂衣料好坏,只觉得台上戏子们穿得五颜六色,十分好看,一出戏罢,叫好声此起彼伏。 小野猪不住地拍手,大叫大嚷,“好看,好看!” 他在地上又蹦又跳,身上穿着红棉袄绿棉裤,披着红绒布面的小棉斗篷,脚蹬虎头鞋,头戴虎头帽,帽边缝着一对小巧玲珑的红绿小公鸡,里头装着在秀姑娘家找三姓少女剪下来的胎发,五颜六色的布条做了又长又翘的尾巴,在风中摇摆。 小野猪慢慢长高,不若小时那般胖,虎头虎脑的男孩,鲜亮的衣裳,吸引了不少目光。 黄道富之妻、大张里长之女张氏忙活完,走过来笑道:“哟,大嫂子,小野猪帽子上这对小公鸡是嫂子做的吧?跟真的一样,忒好看。” 张氏年纪和张硕差不多,只小了两个月,同姓张,又出自一族,自然口称秀姑为嫂。 秀姑淡笑道:“过奖了,就是给他缝对小公鸡,是个意思罢了。”给小孩子剪胎发缝小公鸡,这些都是本地的风俗习惯,母嫂提醒,她就照办。 “大嫂子,你太谦虚了,谁不知道嫂子心灵手巧啊?瞧小野猪的衣裳,针脚绵密,斗篷上绣的花样儿见都没见过。我心里羡慕得什么似的,珍珠也十分敬佩嫂子的手艺,想拜嫂子为师呢!珍珠,快过来跟你妗子问好。”张氏一边说,一边把跟在身边的少女拉到前面。 秀姑早就看到张氏身边的少女了,穿着桃红缎子小袄,罩着大红绸子斜襟褂子,底下系着翠绿色的绸面棉裙,耳畔两只金坠子不断地打秋千,约莫十二三岁年纪,眉弯唇红,眼大鼻挺,肤色白皙,手掌娇嫩,一看就知道她没干过什么粗活,尖尖的下巴,纤细的身形,走动时,步子甚小,体态摇摆,宛若风中垂柳,厚重的冬衣难掩婀娜多姿。。.。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0章: 和白嫩娇贵的珍珠相比,作为母亲的张氏却是又黑又瘦,面容苍老,手掌粗糙,不像三十多岁,倒像四十多岁的人,虽然因黄里长过寿也穿了一身八成新的绸缎衣裳,但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她的衣裳大家都见过,逢年过节或者走亲戚,只要是冬天她一直穿这身衣裳。 秀姑见母女形貌衣着天差地别,突然想起村中长辈们说起大张里长的亲家,都说做他们家的媳妇十分辛苦,哪怕是张里长的女儿,进门后天还没亮就得起床干活,磨面、舂米、做饭、洗衣、打扫,在吃饭前这些活计都得做完,不然没饭吃,饭后下地干活,一天两顿饭,天黑才能回家。作为黄家的男丁和小姐则十分享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男丁读书,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要好好学针线就行了,至于家务活会做即可,不需要忙碌。 黄里长和黄道富她都见过了,俱是一副白白胖胖的模样,挺着极大的肚子,和怀胎六七个月的孕妇相差无几,珍珠的兄弟个个也都是肥头大耳,俨然一副富家做派。 想到这里,秀姑目光眼里闪过一丝探究,作为子女,不知可有人心疼母亲如此劳累? 珍珠却没有感到一丝不妥,她听了母亲的吩咐,忙上前行礼,抿嘴笑道:“妗子好,听说妗子的手艺十分了得,只盼能得妗子指点一二。” 她素知家中打算,初见秀姑,脸色微红,神色十分娇羞。 珍珠的行礼在山野乡村十分少见,以秀姑的眼光来看,黄家必定请了城里的人来教导。 秀姑和丽娘为邻,央丽娘教导壮壮、满仓官话礼仪,她也跟着学了不少,尤其是礼仪方面。儿子走科举之路,虽然不能确定是否金榜高中,但是秀姑早早就开始学习,免得到时候惹人轻视。丽娘本身就是女子,懂的礼仪更适合她,虚心学了数年,不过只得皮毛。大家风度并不是指学的礼仪姿态,而是从小耳濡目染铭刻到骨子里的气质。 得丽娘的教导,加上书院里的礼科包罗万象,壮壮和满仓兄弟几乎可以说是脱胎换骨了,行走在外即使身着布衣,谁也不认为他们是寻常的农家子弟。 所以,瞅着珍珠的姿态,秀姑不动声色地道:“珍珠快别多礼了,咱们乡野人家哪里懂得这些个?你这个一行礼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只口不提珍珠话里的请教之意,并非她敝帚自珍,她只是不想传授给珍珠,她不信黄家想结亲珍珠能不知道。 秀姑向来不愿意揽是非上身。 不管珍珠有多好,单只裹脚一项老张和张硕就不愿意。 张硕打算在壮壮十八岁后令其自力更生,若有功名倒好,若没有功名都得夫妻两个自己养家糊口,珍珠这样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能干什么?她会做针线是可以做针线卖,买粮食吃,家务活呢?让壮壮一个人做?买粮食也不是长久之计。再说,珍珠也不像自己中间有人能接到大活计。黄家除了长工,也没有丫鬟可供使唤,珍珠自然也不会有丫鬟陪嫁。 就算壮壮十八岁后功成名就不需要妻母做活了,但是他走的是科举之路,打算出仕,裹脚大大违反了□□皇帝颁布的禁止裹脚之令,以后珍珠如何与士族家眷结交? 十八岁达到功成名就仆从无数的地步,显然不可能。 他们一家都有自知之明,从来没想过给芝兰玉树般的壮壮娶什么高门女子,他生得再好再有才华,始终是一名寒门子弟。老张和张硕很讲究门当户对,常说男方高人一等经常看不起娶进门的新妇,百般使唤,女方高人一等也不是没有欺压丈夫一家的情况发生。谁说农家女子就担不起当家主母的重责大任?历经世事,通晓人情,真正懂得的东西比大户千金还多呢,至于大户人家的繁文缛节有的可以学,有的不能学,只要用心,就不会出错。 秀姑觉得很有道理。 在她心里,壮壮完美无瑕,便是官家千金也未必能配得上,但是仔细想想,古人都尚且明白门当户对齐大非偶的道理,作为现代人,自己又怎能看不起其他普通女子?如果壮壮看不起和自己同样出身并且同甘共苦的妻子,出将入相也没什么趣味。 不过,珍珠是完全被摒弃在壮壮妻子人选之外。 张氏心里暗暗焦急,说实话她对壮壮满意得不得了,家资富裕、才貌双全,分了家定能分到大半家业,她真心实意想把女儿嫁给壮壮,在大青山村又有自己娘家照料。她原本想让女儿假借请教之名近水楼台先得月,哪知秀姑竟然没接珍珠的话。 她带珍珠过来拜见,就是有让秀姑相看之意。 张氏很自信,满村里都找不出比珍珠更好的闺女儿了,无论是出身,还是容貌手艺。 “嫂子,珍珠从小儿就学针线,在我们村子里首屈一指,没人能比得上,嫂子若能指点她更进一步,我们一家子都感激涕零。”张氏不肯放弃,附近再没有比壮壮更好的了。 满仓和壮壮一向是大青山村的明珠美玉,满仓才干优长,壮壮以杂学取胜,若说在四书五经上的造诣,壮壮略逊于满仓,黄家重壮壮而轻满仓,原因非常简单,秀姑猜得出是因为自己家比娘家富裕,张硕又是得上头看重的里长。 对于秀姑而言,满仓和壮壮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差不多,虽然不如亲生子小野猪,但是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也是自己给他们启蒙。 因此,她明明白白地拒绝道:“妹子,你啊,就别为难我了。我这门手艺承自我祖母,是独门手艺,在织绣业很有些名气。我自觉只得皮毛,正一心磨练绣工,四十岁前只传给亲女嫡媳,四十岁收徒也只收七岁上下有天赋的孩子,必须磕头拜师请茶并且有资本长久研习才行。古往今来许多手艺都是传家不传外,妹子应该明白吧?” 她前世拜师时,就是真真正正地磕头敬茶,以示敬重。她毫无根基,家贫无资本,从未接触过艺术二字,学画学绣都得有材料,乃因自家对师父有救命之恩,学艺的一概花费都是师父供应,对于其他师兄弟姐妹们师父可就没这么大方了。 张氏脸色一白,她皮肤黝黑,倒是瞧不出来,反观珍珠红晕瞬间褪尽,神情呆愕,目光中满是不可思议,似乎没想到秀姑会当场拒绝。 黄道富眉头一皱,忙命小妾樱娘来叫张氏和珍珠过去。 见到花枝招展娇嫩白皙的小妾,秀姑心中一叹,作为主母的张氏天天劳作,一时不得歇息,累得又黑又瘦,哪知作为小妾却可以享福,万事不管,只需貌美如花即可。不知面对这样的小妾,对母亲劳累视若无睹的子女,张氏心里可曾后悔或是怨恨? 眼前没了碍眼的人,秀姑静心看戏。 台上已唱到了满床笏,一出一出的戏全部寓意美好,或是祝寿,或是富贵,或是热闹,寄托着所有人的愿望,花团锦簇,好一派热闹气象。 台上唱到西游记中大闹天宫这一出,小野猪满嘴吼嘿哈吼地手舞足蹈要当孙悟空,问张硕要金箍棒,唱到鲁智深醉闹五台山他又吵着要当鲁智深,再唱到武松打虎时,他握着拳头嚷着要当武松,又蹦又跳,一身的精力,竟也不感到疲倦。 秀姑叫张硕把火炉搬回车上,烧滚了羊骨头汤,放进一些辣子和五香粉等,香气四溢。 彼时黄家寿宴开席,先前看戏的黄家宾主等人都入席了,其他来看堂会的百姓属于大黄村的回家吃饭,远路来的就掏出窝窝头卷子馒头什么的果腹。 黄家来请他们一家三口,张硕借口已备吃食拒绝了,张氏和珍珠的做派他都记着呢。 一时又有余家来请,他们也没去。余家的日子比苏家差远了,每天吃饭都数着红薯干玉米面下锅,他们怎么好去打扰? 见状,黄里长忙叫孙子送了一大碗羊肉。 张硕送走黄里长的孙子,回到车厢里,把篮子里的肉片菜蔬挟了些投进翻滚的锅里,捞出来放在秀姑碗里,笑道:“今天日头倒好,可惜风大了些,媳妇你多吃点,午后还有好戏!”他们吃饭,戏子也都下台吃饭去了。 “小野猪,吃饭了,你要去哪里?”秀姑伸手拽住企图跳下车的小野猪,脸色一板,道:“你再闹腾,回去就不叫你爹给你做金箍棒了!” 小野猪很有眼色地静了下来,乖乖地坐下端着小碗,伸到张硕跟前,“给肉,给肉!” 秀姑怕烫着他,挟了肉菜都是吹凉了才放进他的碗里。 嘴里塞了一块肉,小野猪脸颊一鼓一鼓,眉头纠结地瞪着碗里鲜嫩的白菜叶子,他很不欢吃菜,但是仰头看见母亲不高兴的表情,深知母亲性格的他握着筷子下端迅速把白菜叶子塞进嘴巴里,嚼烂吞下,张大嘴对母亲炫耀道:“吃光了,娘,菜菜都吃光了!” “嗯,小野猪好乖,再给你一块肉。”秀姑挟了一块肉给他。 就这样,小野猪一口肉一口菜地吃了大半碗。 秀姑疼爱孩子,却从来不溺爱孩子,在生活中教导并且约束,常年潜移默化,淘气如小野猪,虽然经常跟村里的孩子打架,但是在许多事情上都很听话。 看完堂会拒绝黄家留宿,一家三口回到家时夜幕将将降临。 小野猪下了车就冲向老张,爬到老张怀里搂着他的脖子,“阿爷,阿爷,我可想死你了!你有没有想小野猪啊?” “小野猪想阿爷了,哪里想阿爷?”大孙子在城里上学,日夜作伴的就是小孙子,老张顺着小孙子的话开口,脸上皱纹舒展,笑成了一朵花。 “心里想、嘴巴想、眼睛想、眉毛想、头也想,全身上下都想!”小野猪嘴甜得很。 老张听了,乐得哈哈大笑。 “阿爷,你是不是也想小野猪啊?”见老张点头,小野猪立刻道:“阿爷想小野猪,有没有想到给小野猪做一根金箍棒啊?阿爷,我不当小野猪,要当孙悟空,齐天大圣孙悟空大闹天宫,三打白骨精!我还要当武松,三拳两脚打死大老虎!” 小野猪记忆力很好,而且平时秀姑就给他讲过西游记里的故事,他吵着要金箍棒,次日老张就截了一段细竹竿,长短重量都适合小野猪。 别看小野猪年纪小,但是他小时候就爱跟祖父父亲哥哥耍拳脚,手腕灵活,经老张教导一番,耍起金箍棒似模似样,秀姑瞧得十分好奇,不知道他手腕怎么动的,细竹竿在他手里如臂使指,转得飞快,引得村里许多幼童羡慕得不得了,追在小野猪屁股后头。 小野猪玩得非常开心,秀姑却不大高兴,张里长家接了外孙女来住,张里长之妻田氏天天带珍珠来自己家串门,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秀姑明里暗里拒绝了几回,见张里长家始终置若罔闻,心里也恼了。 “我公爹呀,早就说了,阿硕也是这么个意思,赶明儿壮壮成了亲,就在门前地基上盖三间青砖瓦房,分十亩地给他,让他们两口子自力更生,男主外,女主内,庄稼活儿家务活儿都得他们自己动手,父母不帮忙,首先就不要裹小脚的媳妇!壮壮是这样,等小野猪长大了也是这样,三间房十亩地一份娶媳妇的聘礼,一视同仁,绝不厚此薄彼。剩下的家业等我们死了再给他们兄弟平分。”米氏来拿肘子时问及此事,秀姑直接就这么开口回答。 米氏一听就明白了,她精明得很,趁机笑嘻嘻地道:“秀姑,你多给我两块猪血让我明儿炖豆腐给虎子吃,我就帮你把这话传出去叫大张里长一家子知难而退。” 秀姑失笑,“行,晚上我们家长工卖肉回来若有剩的,就叫壮壮给你送去。” 今天十八,壮壮晚上就和他的同窗王信回来了。 米氏心满意足地离去。。.。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1章: 米氏知道秀姑向来一诺千金,她自己也说到做到,不等拿到猪血,就把事情办妥了。她原就长着一张巧嘴,指桑骂槐、含沙射影、胡编乱造都是她全挂子的本事,三言两语就把张硕家择媳的要求传了出去,并且说得珍珠都没脸再跟田氏上张硕家的门。 米氏的言语十分粗俗,让人听了第一遍不想听第二遍。 壮壮是香饽饽,谁都惦记着,自然不想大张里长家一家独占,无不赞同米氏所言。 在米氏之前,田氏和女儿、外孙女已经商定好了,十九日壮壮放假,让珍珠和壮壮在村中巧遇,要么就在张硕家碰面,以珍珠的才貌定会让壮壮心动。 珍珠皮肤白皙娇嫩,容貌标致齐整,莫说大黄村,就是大青山村也没几个比得上。 须知,乡野人家的男女孩子经过长期风吹日晒,个个皮肤粗糙黝黑,家家户户的女孩子都跟男孩子一样下地干活,再不济也得洗衣做饭拾柴磨面舂米喂猪,白皙娇嫩的女子实属少数,整个大青山村也只秀姑、翠姑两姐妹像祖母,婚前婚后都没干什么粗活,和前两年定居此地的丽娘称得上皮肤白皙,其中秀姑相貌最寻常,但因白皙在村里便是少有的美人。 田氏和张氏都对珍珠有信心,毕竟,没有比她更好看的女孩儿了。 张氏最看重张硕家的一点就是媳妇进门后不用像自己一样劳累,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张硕疼媳妇,别说庄稼活儿了,就是刷锅洗碗这些轻巧活儿都有人经常见张硕动手,而非秀姑。 她们打算得倒好,偏生村里传出张家择媳的要求,戳破了她们的心思。 首先不要裹脚女子! 这不是单单针对他们家珍珠吗? 寻常百姓之家的女子从小到大都得干活,几乎全是天足,几十年来又有太、祖皇帝立下的法规,就算有羡慕大户人家千金小姐有三寸金莲的百姓也不肯给女儿裹脚了,除了年长者,村里找不出年轻的裹脚女子。 张氏以前认为婆婆为女儿裹脚是好事,婆婆也是小脚,公爹十分喜欢,连丈夫都说裹脚是大户人家的做派,哪知如今竟因此而被张家摒弃在外! 有了这些要求,田氏再带珍珠上门就有点厚颜无耻了。 她们娘儿三个也有羞耻心,虽然仍旧不愿放弃,期盼壮壮长大后会改变主意,不娶乡野村姑为妻,反而中意珍珠这样的人才,但是她们不好在壮壮放假时上张家的门了,不然村中一定会传出更难听的话。 壮壮在家款待王信,心底着实松了一口气。 二十弱冠,三十而立,他距离弱冠还有七八年,用先生们的话来说就是乳臭未干,此时对儿女情长半点心思都没。十年寒窗苦,他总得学一样拿得出手的本事,才好谈及婚娶。 王信出自府城,却没有城里人的傲气,他一直都当自己是家道殷实的农家子弟,和张壮一般无异,昨晚一进村就听到有人打趣张壮,今日和张壮、满仓在村中游玩,又听到不少言语,稚气未脱的他笑得前仰后合,“大壮,你比我还小一岁,这就被盯上了?嗯,看上你的人家果然有眼光。要是等你考中了秀才举人,所有人都趋之若鹜,他们就难以脱颖而出了。” “王信,你可别笑话我,风水轮流转,说不定哪一天就轮到你了,正如你说的,你比我大一岁呢!这也是大伙儿有心思是有心思,却也知道不可能十分纠缠,不然,我娘定是不胜其扰。”壮壮深知村中百姓品行,似田氏张氏和珍珠这样行事的仅仅是少数。 想到自己成为许多人眼里的香饽饽,王信立刻打了个寒颤,他现在有些明白自己出门时左邻右舍的女孩儿为何总是上前和自己搭话了。 侧头打量张壮,王信笑道:“就凭你的才貌本事,我要是有个妹妹,也想让你当妹婿。” 壮壮立刻呸了一声,旁边满仓大笑。 他们三个人的年纪相仿,又在同班上学,语笑之间肆无忌惮,王信叹道:“可惜我偏生没有妹妹,倒是有个表妹,今年也才九岁。” “够了啊你,请你来我家作客,你光顾着打趣我!”壮壮听王信提起全姑娘,瞪了他一眼。王信的表妹不是别人,就是曾经来自己家为父母迁坟的全姑娘,名字叫什么张壮就不知道了,只知全姑娘现今寄居在全大老爷家里,王家心疼外孙女也没办法为她做主。全家虽是皇商的旁支,却依附着权贵,不然根本没法在府城里开当铺,而王家仅仅是寻常的耕读之家,功名最高的读书人也只是秀才,十八岁的王诚今年参加秋闱再次落榜。 这件事壮壮原本不知道,昨晚王信见自己祖父和父母时当即就行了大礼,自己才知道王信是来谢自己家替他姑姑姑丈收尸。 壮壮和王信有一年多的交情,全家登门却是今年之事。 全家的事情简直就是一笔烂账,为了争产不寻亲兄弟,四月迁坟,作为亲家的王家竟然丝毫不知,仍在苦苦寻找全二老爷夫妇的下落,直到今年秋天全姑娘偷偷往舅舅家送了一封信,又叫舅舅不用担心她在全家的安危,王家才停止继续寻找。 满仓问道:“阿信,你那表妹寄人篱下,日子能过得好么?”他们都是十几岁的少年,早通世故,尤其是他,姑妈姑爹对自己视如己出,他行事都有点小心,何况王信的表妹。 王信想了想,叹道:“寄人篱下哪个不是步步小心、处处留意?吃快肉穿件衣裳都得看人眼色,哪有在自己父母跟前的自在?我大伯和我爹我堂哥我亲哥都担心她,可是没办法,我们是外姓,她姓全,没有父母,本身就该由叔伯抚养,再不济还有族里五服内的长辈,除非他们家都死绝了,否则轮不到我们家来养活她。好在我那表妹聪明绝顶,三四岁起就由我姑妈姑爹亲自启蒙教导,寻常男丁百个不及她一个,心性又刚强,找到姑妈姑爹的尸骨后,仅仅半年就挑拨得全家大房三房争斗不休,自个儿渔翁得利。” 说到这里,王信脸上满是得意之色,这个小表妹才九岁,简直成了精,王信都不好意思提起自己九岁时就被五岁的小表妹耍得团团转了。 柔弱可人只是她的外表,实际上心思缜密,谁都能受欺负就她不会委屈自己。 全大老爷争得了她父母的家产,她人小力微,无法夺回来,在父母葬入祖坟后的当天就趁乱在库房里放了火,好几处都放了火,烧掉了大半个全家的家产,也不知她是怎么办到的!得不到,宁可毁之,刚烈非常。借着这场火她设计让大房盯上了三房,以为是三房得不到二房家业故意放的火,三房无缘无故地被大房针对,以为大房是把走水之损失的怨气撒在自己身上,两房自然针尖对麦芒,斗了起来。 壮壮和满仓听了,齐齐竖起拇指,“厉害!厉害!佩服!佩服!巾帼不让须眉也!”果然不能小瞧天底下任何一个女孩子,兄弟二人在这时深深地告诫自己。 王信昂头挺胸,“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表妹!我的,亲表妹!” 壮壮正要取笑他,忽然拽住想冲过去和村中顽童一起玩沙土的弟弟,责备道:“娘才给你换了一身新衣裳,你去玩,沾一身泥巴回家,娘一定生气,不给你肉吃!” 一听没有肉,小野猪就犹豫了,目光中却流露出渴望之色。 王信摸了摸小野猪帽子上的小公鸡,笑道:“大壮,你就让他去呗。” “他手上有伤,不能玩沙土,脏东西进了伤口里怎么办?我们村里就有人在山上受了点小伤,伤口里进了脏东西不放在心上,结果没熬过去。”壮壮十分认真地道,他娘进门四年就给他生了这么一个弟弟,从小就养得细致,宁可小心不能大意。 提到伤,小野猪拿没受伤的手抹抹眼睛,“三蛋哥可坏了,和二蛋哥四蛋哥一起抢我的金箍棒,我不给,他们就把金箍棒夺过去给踩劈了。” 小野猪伤心坏了。 竹质本脆,老张考虑到小孙子的年纪特地截了一段细竹,张二叔家的孙子们年纪又都不小,腿脚有劲,一踩就裂,小野猪去捡被踩劈的金箍棒,当时就被划破了手指。秀姑心疼得不得了,又是清洗、又是消毒、又是敷药、又是包扎,看着小野猪哭她也跟着掉泪。 偏偏小孩子打架落下的一点小伤,大人又不能找上门算账。 秀姑就是气二婶一家子的为人,明知自己孙子合伙欺负小野猪,致使小野猪受伤,却没一个大人前来探望,哪怕来问一句伤得怎么样也好啊! 受了伤的小野猪顿时娇贵起来,一家人都围着他转。 他伤的是右手三根手指,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自己握着筷子的下端吃饭,晌午时,他坐在张硕的腿上,神气活现地给自己点菜,“肘子!排骨!鱼眼睛!我要吃!阿爷,阿爷,你悄悄给小野猪弄些鸡蛋饼吃啊!”他也知道吃饭时不能大声喧哗。 见他活泼如斯,众人不禁莞尔。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2章: 王信在张家度过了愉快的一天,他们原本打算二十日赶早去上学,并不耽误,谁知晌午后不久空中就飘下细细碎碎的薄雪,本地下雪从来都不小,恐怕次日早上积雪遍地路不好走,张硕套好骡车,准备送他们提前进城。 秀姑给他们带上自己做的咸菜盐豆和一叠煎饼,还有用油盐辣椒炒好的碎花生米。 就是把花生米和辣椒切得碎碎的,烧小火,用油盐一炒,又香又脆,卷在煎饼里特别好吃,壮壮和满仓都很喜欢,而且寒冬腊月这些食物都能放好些天不坏。 王信在书院里没少吃壮壮和满仓带的这些东西,一样,他带的食物也分给了二人。见到带的食物里有油盐炒的碎花生米,十分欢喜,他也爱吃。当地百姓口味比较重,重油重盐重辣椒,不过百姓家贫,皆是清汤寡水,但若是家中略有富余,所食用的食物必定重油重盐。 临行前秀姑悄悄提醒壮壮,让他劝劝王信,不要把全姑娘所做之事传扬出去,免得全家得到消息,全姑娘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全大老爷损失一半家业,能不恨全姑娘吗? 她做饭的时候王信和壮壮在厨房里帮忙烧火,秀姑问及全姑娘,王信并未隐瞒。 秀姑年长,想的比较多,得知全姑娘放火后问得比较细,得知全姑娘只放火未伤人命,而且只烧掉全家属于她父母的那一大半家业和母亲的嫁妆,她就知道全姑娘除了爱憎分明以外做事也很有分寸,就是手段激烈了一些。全家三兄弟早就分家了,全大老爷妻妾子女众多,花天酒地,开销极大,家资日薄,远不如全二老爷夫妇分家后积攒下来的家业。 全二老爷夫妇只有一个女儿,平时又谨小慎微,做生意稳扎稳打,家业越来越多,不像全大老爷那样横冲直撞,损失了不少,所以他们失踪后才引起全大老爷和三老爷的争夺。 壮壮笑道:“娘放心,阿信又不是不懂事的人,他就是嘴狂,心里藏不住秘密,要不是我和满仓哥哥问,他都想不起来说,只是在我们跟前一说就说顺嘴了,等他回去的路上一定会后悔。他要是想不到这一点,我就提醒他,全家也有人在书院里读书呢!” 他们都是寻常人家的子弟,行事往往不够周全,村子里头藏不住秘密,就是因为很多人都像王信一样,藏不住话,有了秘密就迫不及待地倾诉出来,不然会觉得很难受。 秀姑听了壮壮的话,暗暗放心,好在自己家人和满仓都藏得住秘密,不会往外宣扬。 王信很感激秀姑的提醒,心里觉得张家果然值得来往。 细问关于油盐炒碎花生米的做法时,闻听秀姑问他原因,他便如实地笑道:“我表妹口味重,重油重盐重辣椒,如今她在尼姑庵里修行,天天吃着清水煮白菜、清汤炖豆腐,半点油水都没有,我想把这个方子告诉她,给她桌子上添道菜。” 秀姑奇道:“全姑娘在尼姑庵里修行?这是出家了?怎么没听你说?”才八、九岁的小姑娘,又懂礼数又有眼色,不是说寄养在大伯家么,怎么就出家了? 壮壮和满仓也都好奇之极,明明晌午他还说全姑娘是寄人篱下。 王信叹息一声,“没出家,就是在尼姑庵里带发修行。尼姑庵是全家后花园子里的,自己家在建园子时弄的,乃因祖上颇有女眷该送家庙修行,或者送进佛堂,但是全家觉得家庙离得远,在府城外头,怕她们在尼姑庵里不老实,就在自己家花园子里建了一个尼姑庵。” 全家内里不知道做了多少污糟事儿,不好明着处置的女眷就令其遁入空门。 “好好的女孩儿,今年才九岁,无论如何都不该送她进尼姑庵里修行,全家怎么这样啊?”壮壮现在有点明白王信为何对全姑娘放火拍手称赞了。 王信冷笑一声,道:“这才是全家呢!不然怎么说他们家无情无义?表妹放火,追根究底就是他们家把主意打到了表妹头上,想把表妹定给金通判的痴傻的小儿子!说实话,我表妹本来打算等自己长大后再把家产夺回来,可惜身不由己,不得不下手。那傻子我没见过,却听人说起过,天生的傻子,都不能自己穿衣吃饭,脾气又乖戾,全家想把表妹送到金通判家陪着那傻子一起生活,他们俩年纪差不多,金通判一家也很满意。表妹年纪虽然小,却一直记着姑妈和姑爹的教导,姑妈和姑爹身边也有几个忠仆,现今在全大老爷院子里当差,悄悄通风报信,表妹抢先一步带发修行,对外宣称父母托梦让自己在佛前替他们超度好入轮回。金通判家本就是为了求财,见全家元气大伤,表妹进了空门又有孝女之名,就没心思了。表妹来信时说已掌控住了尼姑庵里头老老少少十几个逼不得已出家的全家女眷,而且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心里藏着无穷的戾气,想寻求佛法化解,不然我爹娘非得把她接走不可。” 听到这样的秘事,张家上下无人不惊,无人不奇。 秀姑越发觉得全姑娘很厉害,才九岁,面对虎狼环伺却能从容应对,便是寻常的大人也没有这份心计本事。这样的她,永远都不会吃亏。 王信又对秀姑道:“其实,我和大壮好了这么久,就没想过来府上拜见,也是因为我们自己家的地都在村子里,从小也在山野乡村住过。前来登门拜见是表妹的意思,她在信中请求我大伯和我爹每逢三节一定要替她给府上送一份礼。对表妹而言,替姑妈姑爹收殓之人就是她的再生父母。她原本不让我说的,但是我先前管不住嘴,怕府上觉得她性格乖僻狠厉。” 爱憎分明,有情有义,全姑娘的为人处世倒是让秀姑想起了王老太太和耿李氏这两位不让须眉的巾帼人物,个个都比自己厉害百倍!秀姑记得九岁的自己刺绣也就将将入门,人情世故半点不懂,哪里比得上如今九岁的全姑娘? 秀姑再也不敢小瞧这个时代的任何人了,哪怕是小孩。 见母亲的心思没放在自己身上,小野猪很不高兴。 晌午小野猪点的菜,九成没吃上,他受了伤,凡是发物,秀姑都不许给他吃。 等张硕送壮壮一干人上路后,他委屈地跟在老张身后不断嘟囔,“娘坏,娘坏,娘可坏了,不给我肉吃,一点都不给我吃,一点都不给我吃,娘坏!娘坏!” 老张转身抱着他,哈哈大笑。 “阿爷坏!不给小野猪吃鸡蛋饼!”小野猪大眼睛里满是控诉。 他嘴里的坏人之一秀姑忙着收拾王信初次上门带来的拜礼,礼回了一半,王家的礼相比大户人家而言并不重,但在村中来说却极为贵重,剩下两匹棉布单独拿出来留给家人做过年穿的新衣,两样点心收进单独放食物的柜子里,和两坛酒水两斤糖一样留着年下吃。 比起凉薄的全家,秀姑更乐意壮壮、满仓和王家结交,王家祖孙三代是秀才,这就是耕读之家的底蕴,中间有全姑娘父母之事,王家应该也会重视壮壮和满仓。府城富饶,又有书院,学子众多,所学甚深,秀才的竞争力远胜县城。 王诚今年虽未考中举人,但是他只有十八岁,仍有无数时间用功,壮壮和满仓要是能在十八岁考中秀才,秀姑就谢天谢地了。 说到王诚乡试落榜,就不得不提九月份公车进京的周举人。 经过挂名田地被地主收回又生嫌隙之事,周家自觉没脸在村里走动,平时都缩在家里不与人来往,觉得村里看向他们的眼光里满是嘲讽,又觉得村里人在说闲话时是说他们家,周举人痊愈后腿脚如常,一家子就又搬回县城了。 开春时周举人原想谋个职缺,盯上了县丞之位。 在没有县令的情况下,县城就是一县之主,可是王县丞以同进士之身作了县丞,好不容易熬到头,执掌县令之权,如果他能熬到桐城人口增长到万户自己就是顺理成章的七品县令,哪里容许周举人打这个主意?暗地里恨上了周举人,不知道他是如何运作,加上谭吉不喜周举人的为人品行,周举人就没达到目的。 周母劝说周举人进京赶考,她认为只有周举人考上进士,一举成名天下知,自己一家子才能翻身,莫说县丞之位,就是县令也手到擒来。 周举人镇定思痛,遂带着小妾玉娘在周惠鞍前马后的伺候下上了路。 当然,周举人乘坐公车,周惠则驾车自己家的骡车,周惠做车把式,车里拉着玉娘和周举人的书籍并一行人的行李物什。 秀姑听说这件事时,啼笑皆非。 周举人去参加明年的春闱,让儿子服侍还说得过去,带上小妾干什么?享受温香软玉? 不单她这么想,城里村中凡是听说此事的人也都这么想。 按照秀姑的私心来讲,她一点都不希望周举人考中进士,中了举他就那样报复自己家了,如果中了举人当了官,不知道会如何欺压自己家。然而,这种事不是由人说了算,秀姑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子后头,明年二月才是春闱,四月殿试,消息传过来也得五六月份了。 因月底就过年了,一般腊月都是提前收账,张硕趁机收账,回到家的脸色不太好。 掌管书院一应采买的白墨前儿一病死了,差事由耿李氏的另一位心腹陪房接手,立刻就断了和张硕的生意,改由自己在李家管屠宰活儿的小舅子接手。 这很正常,大户人家仆从之间也常有倾轧。 耿李氏金尊玉贵,虽命人厚葬白墨,又赐下不少财物给玉珠,又将玉珠调离书院,在自己房里管着针线房,但是底下许多琐事她并不多管,白墨既死,差事自然就成别人的了。是人就有私心,凡事自然做对自己有利的决定。 张硕得知白墨死讯就知道这门生意长不了,不出所料,结账时新管事就委婉解约。 秀姑只觉得世事无常,白墨也才三十来岁,说没就没了。 “媳妇,你不用觉得可惜,虽然没了书院的生意,一日少了两三吊钱的进账,但是咱们家还有其他的生意,李家一头猪一头羊和李淑人的猪羊都由我宰杀,不算下水净赚一千六百钱,加上其他大户人家的一些生意,铺子里卖的,又是七八百钱,这么算下来一天也有两吊六七百钱的进账了。再说,咱们家一个月还有三四十两银子的房租。” 张硕拿得起放得下,铺子里一月损失一半的收入并未让他失态。 细细盘算下来,他们家已经存了几百两的金子,比起五年前多了十倍不止。 张硕深知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趁此机会退步抽身也不错。 自己这一年多生意好得叫许多人眼红,天天都有生意,毕竟谁都没想到以前杀一头猪才赚一两百个大钱、一年也就杀两三百头猪的屠夫竟做上了大户人家的生意,杀一头猪或者一只羊动辄两三百的工钱,最多的是耿李氏给的工钱,一猪一羊就是一吊钱。 秀姑道:“我明白,这一年多生意加上租金,净赚了两千多两,我若是再贪心不足成什么人了?就是觉得玉珠一家子太悲惨了些,白墨去得太突然了。” 说着,眼圈微微泛红。 她虽未见过白墨和玉珠夫妇二人,但是和瑞儿银珠亲厚非常,白墨和玉珠管事后又照应自己家,自己心里很感激。 张硕叹道:“是啊,人命无常。” 是的,人命无常,谁都不知道自己寿命几何。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3章: 张硕家和白墨有交情,白家出殡,张硕亲自去了一趟,直到下葬方回。因白墨是李家仆从,过了头七就入土了,并没有大操大办。接着二月初二是林主簿嫁女的日子,女婿正是李家秀才的儿子,张硕和林主簿交好,自然也去了,上了二两银子的礼钱。 无论是红事,还是白事,他们这里一律是上礼钱,只有按着三节两寿送一点东西。虽然有女出嫁晒嫁妆时亲友添妆,但是仅限于自家的亲戚,和张家无关。 李家大富,林家有权,热闹当属桐城一流。 至于林琬其人如何,张硕和秀姑却是丝毫不知,更加不知道她自视甚高,曾因清溪兰草图织补之后的事情和林太太发生了一次争吵,差点累及秀姑,并且自从在山村祖母跟前吃尽了苦头后,才有今日的改头换面。 张硕吃了酒席从林家出来,想到明天是妻子的生日,觉得去银楼买首饰送妻子已经不新鲜了,家里头她放在地窖中的梳妆匣子里金银玉翠俱全,戴出来的寥寥无几。 他思来想去,进书肆花重金买了一整套中等湖笔,大者粗若碗口,小者细如针尖。 除了从前王家所赠之物,壮壮后来练习书画用的毛笔一直都是寻常毛笔,相对百姓而言十分昂贵,与湖笔相比却是非常便宜。张硕估算了一下身上的银子,买不起上等湖笔,挑的这套中等湖笔也堪比从前给秀姑买的首饰之价了。 秀姑果然喜欢。 家里的毛笔大多都用秃了,湖笔来得正是时候,而且练字绘画皆可用之。 “你今年终于没有给我买首饰了,买毛笔倒是添了书香之气。”秀姑爱不释手地一一抚摸着毛笔,然后挂在笔架上,端详再三,目中蕴含笑意。 “给你买了首饰你也不戴,所以今年我就改了主意。”除了衣内系肚兜的金链子,秀姑佩戴出去不招人注意的首饰始终是那对已经养得莹润光洁的青白玉镯子,和耳朵上的玉坠子、手上的金镶红玛瑙的戒指,头上挽发的也一直是紫檀木簪子。 秀姑转了转腕上的玉镯子,笑吟吟地道:“改得好,就是买首饰也仍旧是归置于地窖,还不如买笔墨用具,一家子都能用。” 在文房四宝书籍等物上头,秀姑并没有自己的东西只有自己才能用的心思。 张硕抱着想捣蛋的小野猪,看妻子铺开宣纸,倒水进砚台里,拿了半锭松烟墨来研开,又拿小碟子出来调了一点颜料,然后方从笔架上挑出一支毛笔,蘸足了墨汁,很快,半池水墨荷花跃然纸上,唯有初绽的菡萏花苞上一点微红,引来蜻蜓落在其上,双翅轻颤。 “这是花,这是蜻蜓!”小野猪胖嘟嘟完全痊愈的手指点点荷花,又点点蜻蜓。 “小野猪真聪明!”秀姑低头狠狠亲了胖儿子一口。 小野猪吧唧一声,回亲了一下。 张硕见状,眼神略深,颇为羡慕地看了儿子一眼,然后盯着妻子那一朵樱红,当即就把儿子放在地上,拍拍他的脑袋,“去找你阿爷,让你阿爷带你玩去!” 秀姑斜睨了他一眼,拍开意图欺身而上的丈夫,细心洗笔。 好不容易等她把毛笔洗干净,张硕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到小野猪的哭声传来,惊得夫妻二人急忙掀了帘子出去,只见他趴在老张怀里,背对着自己夫妇,肩头一耸一耸,一边哭一边打嗝,双脚还不住地乱蹬。 “爹,小野猪这是怎么了?”秀姑心疼地把儿子抱在怀里。 老张又笑又叹,无奈地道:“你二婶子家的二蛋三蛋四蛋拿着花生糖在村里炫耀,闻到花生糖的香甜气,小野猪嘴馋吵着要吃,不等我说回家让你做,四蛋就直接说不给小野猪吃,小野猪年纪小懂什么?吃不到嘴,自然就哭了起来。” 老张说到此处也很气愤,他不缺一块花生糖,就是看重花生糖代表的心意。张硕的二婶子就站在旁边,上了年纪的长辈竟然装作没听到,一个劲地叫孙子快点吃。 莫看小野猪小,但是他性情很像张硕,大方不小气,虽然因为秀姑不爱给孩子吃零嘴儿怕他们吃了零嘴儿以后少吃了饭,但是他们家真不缺这些东西,小野猪得了零嘴儿都会听母亲的话兜出去分给一起玩的小孩们,分给别人,他吃到嘴的就少了,不影响一日三餐。狗蛋经常能吃到嘴,也经常端豆花给小野猪一块吃,四蛋没少吃,今日却如此小气。 听到花生糖三字,小野猪哭得更伤心了,“四蛋哥好坏,我以后不给他果子吃了!娘,我要吃花生糖!我要吃花生糖!娘,我要吃花生糖!” “好好好,小野猪不哭了,娘就给你做花生糖。”对于二婶的所作所为秀姑也很生气。 小野猪立刻止住了哭声,催促道:“花生糖,花生糖!” 答应儿子的事情,秀姑一向都会做到。 她请老张带小野猪在后院骑马解闷,叫张硕帮忙剥花生,除了小野猪,他们家人很少吃甜的东西,就剥了一小碗花生米,倒在锅里,锅里不放油,灶底烧小火,用锅铲翻炒至熟透,盛出来趁热搓去红衣吹干净,只剩一小碗微黄无皮的花生米。 在张硕搓红衣的时候,秀姑刷完锅,把白糖和水按照比例倒进锅里,灶底仍是小火,锅里不断搅拌糖水,等到糖化而水分蒸发,变成淡黄色的糖稀,锅铲挑起可以拉出细丝,就放一点豆油进去,搅拌均匀后灶底熄火,与此同时把去了皮的花生米倒进锅里,快速地将糖稀和花生米搅拌在一起,用勺子舀出来放在切菜板上,用擀面杖擀开厚饼状,冷却前切开。 “总算没像上次那样把糖稀熬老了,小野猪嫌弃地都分给其他小孩吃了。”秀姑前世家贫,过年时买不起好吃的点心糖果,父母就会买上二斤白糖做花生糖。她虽然会做,但是经常失手,一旦火候控制不当,做出来的花生糖就透着一股糊味儿。 张硕洗净手,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又香又脆,“好吃,这次没过火。” “拿两块给爹和小野猪送去,大块的给爹,小块的给小野猪。”秀姑拿了两块大的和两块小小的只有拇指大,一齐放在张硕掌心里,其他的收起来,等到以后想吃了再拿出来。 吃到花生糖以后,小野猪并没有忘记四蛋的所作所为,等到壮壮放假立刻告状。 “嗯,小野猪乖啊,以后不跟四蛋一起玩,他真是太坏了对不对?”见小野猪用力点头,壮壮搂着他在怀里,觉得自己弟弟真是乖巧伶俐,要是再多几个弟弟妹妹就更好了,可惜三年以来娘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 秀姑笑看他们兄弟亲亲热热地说话,猛然想起王信说今年要考秀才,“壮壮,你和满仓今年也有十三岁了,对这些有什么打算?我记得县试是二月份举行的吧?” “啊?”壮壮楞了一下,随即失笑,“娘,我能赶在十五岁那年如爹所想那样参加考试就不错了,现在的我差远了!四书五经我才学了多少?四十余万字能称得上倒背如流的仅仅有十几万字,要想全部背诵下来并且融会贯通,三年五载都未必够。” “这么说,王信是都背诵下来了?”秀姑倒是知道需要学子死记硬背的四书五经共有四十余万字,非得倒背如流融会贯通不可。 壮壮笑道:“王信三四岁开蒙,十年下来也只是能勉强地把四书五经背下来,可是若说倒背如流融会贯通那是不可能的,能不能考得过谁都不知道,连他自己都担心,他可没有王家大哥过目不忘的本事。我仔细问过了,考秀才时须得经过县试、府试和院试三道坎儿,其中就有随便抽取四书五经中的一段让考生背诵,其他题目也都是出自四书五经。考秀才已是如此艰难,百岁童生屡见不鲜,更别提秋闱、春闱了,题目更难。而且,我们还要把四书五经中各家大儒的注解烂熟于心,不同的考官重视不同的大儒,每个大儒的注解我们都得记住,世间大儒何其多啊,就算注解十倍于四书五经,那也有四五百万字了,娘想想,我就上了四年学能记诵下来么?” 他顿了顿,继续道:“因为王信要参加考试我才知道,我们需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我说的这些仅仅是最起码的功课,以此为主,还要通读历朝历代以来的所有典籍、正史、野史以及诗词歌赋戏曲话本等杂学,考题中有可能以史论今,要是题目里出了一个古时的人物,借古喻今,考生却不知其来历,那就闹笑话了。” “这么多?”秀姑咋舌不已,她一直都知道科举不容易,但是知道的并没有这么细致,听壮壮这么说,他二十岁能通过秀才的考试就不错了。 学的越多,越觉得自己所学甚少。 壮壮就有这种感觉,感觉需要学的东西浩瀚如烟海,自己学到的东西仅仅是沧海一粟,“所以,我和满仓哥哥无法参加考试,去了也只能铩羽而归。”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4章: 不算启蒙书籍,王信十年寒窗苦,背下了四十多万字的四书五经,也记得不少大儒的注解,他家是传承三代的耕读之家,哥哥王诚在府城很有名气,很容易得到癝生的保结,顺利报名参加考试。但因府城中才子倍出,祖籍之县城也有许多学子在耿李书院求学,不仅眼界大开,学业也颇有进益,强敌环饲之下,十四岁的他连县试都没通过。 壮壮和满仓知道后暗暗庆幸,王信都没考过,就别提他们了。 本来张硕不太清楚科举事宜,有意让儿子十五岁参加科举考试,现在,壮壮和满仓决定五年后参加。五年后,他们已有十八岁。五年的时间,以他们的年纪和心性,大概能把所有的四书五经都背得滚瓜烂熟,并且熟记各个大儒的注解。 壮壮拿得住主意,张硕自然不横加干涉,知道科举需要记诵的四五十万乃至于数百万字的内容后,张硕立刻明白自己让儿子十五岁参加考试有点异想天开了。 县试过后,深知科举艰难的满仓和壮壮私下愈加用功,唯有粮山实在没有读书的天分,老老实实地在书院上学,虽然除了御科和射科外,其他每科他每次都被评为下等,但是都平安过关,他就继续读下去,祈求多学点本事,年纪愈长,愈加明白上学的好处。 秀姑在家里一边绣花鸟裙,一边给小野猪正式启蒙。 小野猪的生日在正月,落地已有三年零一个月,按照村里的说法,过了生日就该是四岁了,未满八岁,他就无法进书院上学。 他从小在秀姑的教导下背下了不少诗词,就是不大识字,秀姑没教他识字,所以壮壮能看到的情景就是弟弟经常拿着三字经百家姓等书籍,一边背诵,一边乱指书上的字,嘴里明明背到四五句后了,手指还停留在一二句上。 壮壮见到弟弟的举动,笑得前仰后合。 近来书院中许多学子参加考试,接着备考府试院试,又有几个先生公车进京,诸般事务烦扰,学生人心浮动,书院里索性放了五日假。 小野猪睁大乌溜溜的眼睛瞪哥哥,气急败坏地道:“哥哥!” “不笑了,不笑了,哥哥不笑了,小野猪真聪明,能背下三字经和百家姓了,哥哥教你写字好不好?”见小野猪点头,壮壮搬出自己启蒙时用的桌椅,又从笔架上选了一支小毛笔。他上了几年学,功课不差,给弟弟开蒙绰绰有余。 小野猪学了一会儿,纸上被涂抹得乱七八糟。 秀姑送茶水进来见到房内的情景,原本打算悄悄进来,悄悄离开,哪知小野猪眼尖,大叫一声娘,立刻扔下笔,跳下身就顶着一脸墨汁冲向母亲。 秀姑抬手扶着儿子的肩膀,没让他把墨汁蹭到身上,饶是如此,仍旧倒退了两步。 “不是在纸上写字吗?怎么写到脸上去了?小野猪,你想省下纸钱也不用这么省啊。”秀姑接过壮壮递来的湿手巾给他擦脸,捏了捏他的脸颊,“趁着你哥哥在家,老老实实地跟你哥哥学认字,娘炖了牛肉,你们哥俩都喜欢吃的牛肉。” 壮壮不住地笑,笑完后高兴地道:“娘,今天吃牛肉呀?哪来的牛肉?”怪不得他闻到一股牛肉的香味,原来家里真的在炖牛肉。 想到很久没尝过的美味,壮壮垂涎三尺。 “你姥爷家的牛老了,拉不动铁犁耕地,你老太就报给衙门,得到允许后找你阿爷和你爹帮忙宰杀,送了不少肉和骨头下水给咱们家,牛肉腌渍了几日,极入味,今儿先炖几斤给你们解馋,剩下的等你上学前再炖。” 老牛肉很难烂熟,秀姑早起炖牛肉时放了点山楂干,老张和张硕吃得赞不绝口。 “咱家的牛也老了,今年耕地的速度就比往年慢了不少,车里要是装满了东西牛也拉不动了,只能拉大半车,再过一二年恐怕就不行了。阿硕,你明儿进城去买两头三四年的壮牛,养一养就能接着干活,顺便把咱家牛老一事报给衙门。” 听了老父的话,张硕点头答应。 一听说进城,小野猪高兴得不得了,父亲进城一定会给他买好吃的东西! 秀姑很久没进城了,便跟张硕一起,打算扯些布料给老张和张硕做衣裳,棉布容易皱也容易磨损,老张和张硕干活外面都穿着粗布麻衣。 小野猪要跟着去,秀姑对小野猪许诺道:“你在家跟阿爷,娘回来给你买果子吃。” “不要果子!”小野猪大摇其头,自个儿点明想要的东西,“要风筝,大风筝,我要老鹰!不要蝴蝶!”纸笔价贵,村里糊风筝的多是殷实之家,用废纸糊风筝,老张也给小孙子糊了一只蝴蝶大风筝,丹青出自壮壮,工艺出自老张,五颜六色,十分好看,可惜这小子看中了张里长小孙子买的老鹰风筝。 秀姑点头道:“好,你乖乖地跟阿爷,娘就给你买老鹰风筝。”术业有专攻,他们自个儿做的风筝虽然好看,但是却不及城里卖的,飞得更高更稳。 进了城把骡车停在铺子后头,张硕先去买牛。 去得早,未经别人的挑拣,容易买到好牛。 几经挑选,夫妻花十两银子买了两头没有任何毛病的壮牛,一头长了四年多,一头三年半,后者须得再养几个月,干活更有力气。 把两头牛拴在铺子里叫长工看着,张硕陪秀姑去买布。 家里棉布尽够做里衣了,只需给老张和张硕买外面所穿的衣料即可,秀姑挑了两匹麻布,一匹灰青色,一匹藏蓝色,前者是老张的,后者给张硕。虽然黑色的布料更耐脏,但是百姓之家除非家里出了丧事,否则不会全身都穿黑白两色的衣裳,不吉利,不过有所刺绣镶嵌其他颜色的黑白两色衣料可以上身,单一的不能。 张硕看了看铺子里五颜六色的布料,一眼看中了桃红色的细棉布,“媳妇,这料子好看,染得也匀净,咱们买一匹给你做衣裳。” “我看看。”秀姑走过去看了看,拒绝道:“咱们家有这种颜色的布料,就不买了。” 在衣食上,她从来不亏待自己。 张硕想到自己家里确实有不少五颜六色的上等棉布,当即作罢,“那就给小野猪扯两身衣裳,今儿早上我见他外面罩的褂子袖口短了一截,他经常在村子里和小孩打架,哪天不蹭一身泥,该做两身耐脏耐磨的衣裳。” “行。”秀姑扯了足够小野猪做两身衣裳的布料。 买齐布料,夫妻二人去买风筝。 时值初春之季,云白天蓝,春风正好,随时都能见到空中盘旋着的风筝,彩蝴蝶、大凤凰、红双喜、大雁、雄鹰、螃蟹,后面留着长长的两条尾巴,多种多样,满目斑斓。 想到小野猪点名要老鹰风筝,秀姑仔细地选了一只,当场让张硕试了试,付钱买下。 顺路去衙门时,忽见县衙大堂门前围满了百姓,对着里头指指点点,秀姑好奇心起,和张硕走近一看,她二话不说,先伸手挡住张硕的眼睛。幸亏东西都是张硕拿着,她手里只拿着新买的风筝,空了一只手可以如此动作。 耳畔尽是地痞流氓嬉笑之声,眼前一名赤身女子承受杖刑,堂上坐着王县丞。 那妇人肤白貌美,宛若妙龄女郎,却是年纪将近四十的米小蕙,就是赵□□子的媳妇米小蕙,同时也是米氏的堂妹,出嫁没多久就嫌赵□□子软弱无能没本事,和城里卖盐的詹明星勾搭上了,一直都是自个儿在城里赁房子居住,詹明星过来。 民不告官不究,米小蕙和街坊邻居说说笑笑毫无羞耻,旁人也不会多管闲事。 如今她在堂上受刑,显然有人告她了。 听到周围有人笑嘻嘻地道:“这米氏快四十岁了吧,怎么生得比大闺女还白嫩俊俏?怪不得詹老爷不跟自己媳妇住在家里,偏跟米氏在外头租房子厮混!” “□□大,屁股圆,要是俺,俺也不要媳妇!”有人油嘴滑舌地接口。 “咱们要不起,现在只能饱饱眼福!嘿嘿!话说,米氏跟詹老爷厮混了十几年,赵□□子帽子绿得冒油,怎么米氏突然就被告通奸了?啧啧!还被关进牢里了呢,牢头可真有艳福,瞧米氏身上的印子,占她便宜的人不少吧?”声音流里流气,满含艳羡。 场景不堪入目,议论不堪入耳,秀姑没有心思看下去,推着张硕转身离开,走出老远才皱眉问道:“阿硕,这是怎么回事?”女子上堂竟是当众赤身受刑? 早在秀姑挡住张硕眼睛时张硕就转了身,听秀姑疑问,他淡淡地回答道:“无论是什么罪过,只要有人高官说是作风不正,妇人上堂或者受刑一直脱衣示众,被关押在大牢中就是羊入虎口,不堪受辱自尽者不知凡几。知府大人在任期间,都是把犯罪女子关押在衙门偏房之中令仆妇守着,免受牢狱中牢头欺辱之苦,便是查明其罪,受刑时也从不让脱衣示众。” 接着,张硕又细细与妻子讲明其中的厉害。 大多数百姓都是与人为善,做事很少有做绝的,尤其是妇人,她们最怕的不是贫困潦倒,也不是朝打暮骂,而是被人告官。 有些人心狠手辣,做事不留余地,别人家惹了自己,或者两家发生了极大的吵闹,这些人就去衙门告官,说那家妇人作风不正,或者告她小偷小摸,民告官究,一旦进了衙门,不仅这名妇人没了清白,就是全家也会跟着丢尽脸面。 别说狱卒经常如此欺辱犯妇,就算女子进了大牢并未受狱卒欺辱,在外人眼里她也是失了清白,无罪释放后也是死路一条。谭吉在任时,极力避免妇人受辱,可惜只有他在任时如此,这才离任一年,城里脱衣受刑的女子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秀姑吓得脸色发白,“竟有这种事?”那她岂不是要小心了? 张硕点头,他很早就在城里卖肉,知道的比较详细。 “这么说,咱们村子里的人算是比较良善了,吵闹虽大,却从来没发生过这种将妇人告官的事情。”秀姑觉得自己日后更要谨慎,要是被人告官,又是王县丞主管一县之权,而非谭吉,进了衙门就没有活路了。 她蓦地想起端慧大长公主儿子和女婿失势后,其家眷的下场。没记错的话,其家眷都被投入大狱了,而非锁于后院,后来才额外开恩释放。 最狠的是当今圣上,他不可能不知道女子入狱后的惨状。 秀姑突然想起书上记载一些大户人家被抄家后,没有达到罪大恶极的地步,女眷都是在抄家时被圈在后院一处小院里,随后发落,或是流放或是发卖,并不是和男丁一样统统入狱,似乎也是考虑到了这个原因,给这些女眷留个体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5章: 回想起这件事,再看眼前这件令许多地痞无赖口无遮拦的米小蕙受刑之事,秀姑愈加庆幸自己生活在民风淳朴的大青山村里,虽然村里什么样的人物都有,也各有毛病,讨人厌得很,但在这一点上面却是宽容太多,并没有发生过告官的事情。 有了比较,才会发现大青山村村民村妇的好处,他们行为再让人厌恶,至少没这么做。 秀姑这才了解到在男女之事上,为什么大家都说是民不告官不究,也许是平民百姓畏惧官衙二字,不管是被告的还是告官的都一样,只要有银子,告官的能得到公道,被告的也能被判无罪,进了一趟衙门倾家荡产者不计其数,所以寻常百姓之家两家发生矛盾哪怕打得再厉害都不会告官,做事给人留了一线余地。不得不说,这种行为,实在是救了不少女子。 秀姑完全不赞同通奸、私奔之类对家庭和家人不负责的行为,但是她却可以肯定地说,在封建社会中,对这一类的女子惩罚太重,残酷而狠厉,几乎没有丝毫生路。 其实,惩罚行为不端的男女,秀姑虽然觉得残忍,却没有二话,他们也算是自作自受。令她感到害怕的是,听张硕的意思,本身没有不端的女子因和人发生矛盾被人告官说是作风不正,同样也要受到今日米小蕙受到的屈辱,哪怕最后判了无罪,但赤身上堂或是进过牢房已是相当于死路一条。平民百姓再宽容,并不像卫道人士那么迂腐,对于这种事也很难容忍。 秀姑脸色愈加苍白了,血色悉数褪却,一丝儿红晕都没,几乎有些站立不稳,心中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恐和害怕。这时候,她才深切地感觉到自己生活在封建社会中,并且是生活在最底层,完全没有安全感。 张硕察觉到妻子的恐惧,顾不得跟衙门报告说自己家牛老的事情,连忙扶着她回铺子里,又向隔壁于娘子要了一碗干净的热水喂给她喝一点,平复心情。 一点热水下肚,秀姑脸上多了些血色,心情着实平静了不少,低声问丈夫道:“听你的意思,知府大人在任时,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情,怎么如今王县丞才执掌大权没多少时候,就改了知府大人在任时的做法?他就不怕知府大人追究?” 张硕想到近来听人说的一些风言风语,不禁叹了一口气,他也觉得王县丞行为太过分了,轻声回答道:“我倒是听林主簿偶然提起过一回,这位王县丞别的都好,只是有一个毛病,爱看赤身受刑的妇人,尤其是肤白貌美的妇人,常常以此为乐。他既有这样的爱好,底下一干拍马溜须之徒自然就忘记了知府大人在任时的规矩,经常以作风不正为名将许多美貌妇人告官,米小蕙只是其中一个而已。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近来上堂入狱的妇人本身行为不端,倒也算得上是罪有应得。” 秀姑瞪大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难道王县丞是个虐待狂?或者是个变态?不是的话,为什么喜欢看妇人赤身受刑的场面?审案尚且如此,生活上呢? 张硕和妻子心意颇为相通,咳嗽了两声,悄声道:“宋大夫说,王县丞家经常打发人去他的药铺里买大量的药,都是治疗鞭伤烫伤一类的药,我料想,王县丞家里头怕也经常有人受这样的伤,王县丞家里头有不少小妾和丫头呢!” 秀姑听了,只觉得十分恶心,忍不住侧头干呕了几声。 这么说,王县丞当真就是个变态。 “媳妇,你没事吧?”张硕赶紧放下碗,轻轻拍了拍秀姑的肩背,给她顺气。 秀姑摇摇头,压抑住胸口的呕意,“没事,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事情,觉得不可思议,王县丞可是读书人呢,又是有功名的读书人,从前旁人提起他哪一个不说他深有知府大人的刚直风范?怎会做出如此事情?我心里头也就更担心了,咱们县不知道得多少年才能增长到一万户人家,王县丞这么行事,我担心以后……” 一句话没说完,张硕就沉默了,面色严肃。 他和妻子有相同的担心,长此以往,若有心狠手辣之人以这样的罪名将无辜妇人告官令其受刑受辱该当如何是好?纵然最后无罪可是伤害早已造成。王县丞虽然是县丞,但也是桐城的一县之主,桐城中没有人能压他一头,林主簿也不能。 张硕去衙门办事回来,同时带来米小蕙最后的判决,判了骑木驴之刑,次日游街。 夫妇二人相对叹息,都无计可施,对于王县丞的行为,他们只有日后小心了。 将近大青山村时,秀姑忽然蹙眉道:“我原想着,回到家里我和咱们村里大伙儿闲话时提醒她们几句,可是我又怕提醒了她们,在她们吵闹打架时,有心狠一些的人就想起这件事来将对方告上衙门,反倒是我的罪过了。”不提醒了,她们可能想不到这一点,一旦想到了,闹到很绝的地步时,正在气头上的她们未必就不会这么做,人在气头上啥事都做得出来。 “没事,提醒大伙儿几句吧,其他的事儿交给我。”不管怎么说,张硕是村里的里长,管束得了村里的百姓,村里许多事儿只要没出了人命,都是找里长做主,里长解决不了的人命案子才会送到衙门,无端告人作风不正的人家也会被村里群起而攻之。 秀姑想了想,倒也对,宗族和村落的权利相当不容小觑。 她正要跟张硕说也提醒村中村民们几句,忽见小野猪大呼小叫地从村里冲了出来,小小的身子跑得飞快,壮壮跟在后头一个劲地叫他慢点。 张硕赶紧停了车,怕骡子和牛一会儿来不及停下,撞到小野猪。 小野猪很有经验,离骡车还有一段距离时就停下来,见骡车未动,骡子和牛也停在原地,他迅速跑到车前,双手扒着车沿往上攀爬,却因身矮腿短,怎么都爬不上来。见他快哭了,张硕才双手叉在他腋下把他拎上车。 “娘,娘,给我买老鹰风筝了吗?给我买老鹰风筝了吗?”小野猪兴冲冲地扑向秀姑,双手搂着她的脖颈,张大眼睛盯着她,满含期待之色。 “买了,买了,到家就拿给你。”见到爱子活泼灵动的神情,秀姑忍不住笑了起来,胸中的呕意和心中的担忧瞬间消散了七七八八,“小野猪在家有没有听阿爷的话?有没有淘气?”一边说,一边叫壮壮也上车。 “听话,我可听话了,不信问哥哥!”心愿得到满足,小野猪愈发兴奋了。 壮壮在家时就是一身短打扮,绑着腿,早就利落地跳上了车坐在母弟的对面,听了小野猪的话,点头笑道:“可不是,小野猪可乖了,帮爷爷把烟叶装进烟袋里。” 小野猪得意极了。 秀姑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夸赞道:“小野猪好乖,娘奖励小野猪吃两块红枣糕。” 回到家里,秀姑拿出买来的红枣糕,果然给了小野猪小小的两块,小野猪把一块红枣糕塞进自己嘴巴里,一块往壮壮嘴里塞,兄弟俩一齐吃完,他就催促哥哥陪他去放风筝,刚看完新牛回来的老张见状越发笑得难以自已。 秀姑忍不住好笑起来,小野猪聪明伶俐,小小年纪的他居然非常明白想让人完成自己的心愿要先给别人好处的道理。 他们兄弟出去玩,秀姑回房收拾布料,张硕方将县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老父。 老张微微皱眉,叹道:“原想着知府大人高升后,留下的县丞主簿县尉都是信得过的好官儿,咱们老百姓的日子有盼头。现在看来,县丞大人办事还行,就这乖僻的性子不知道得害多少妇人。你是里长,得提醒村里几声,别触了霉头。” 张硕点头,次日,他跟张里长商议,决定肃清村中偷情通奸之类的歪风邪气,特地对村民们说了一番,尤其是严加约束家中妇人,吵嘴打架都可以,就是不能有这种告官的行为。 秀姑也在闲聊的时候提醒村里的妇人们,郑重地道:“知府大人不在了,县丞大人是另外一个性子,现在可比不得知府大人在任的时候了,大伙儿小心一些,别叫外面那些心狠手辣的人钻了空子。说起来,除了玉堂兄弟和丽娘两口子以外,咱们村这么几姓人家,每一个姓都是一个老祖宗传下来的,同样的骨血,平时拌嘴都不算啥大事,可是这样的事情大伙儿心里都得有个数,闹得再厉害,自有族长和两位里长来主持公道,没头没尾的千万不能去告对方作风不正,出了一个进衙门的妇人,咱们一村人的老脸都没了,以后谁家还娶咱们村的女孩儿?便是那告官的人,咱们村子也未必饶得了他。” 村里素来消息闭塞,但因这件事牵扯到了米氏的堂妹,从昨天到今天,游街过后,一传十十传百,大伙儿都知道了几分,也觉得下场太惨。酷刑之后,赵大麻子给米小蕙收尸的时候,下面和五脏六腑都已被木驴捅得稀烂。 至于詹明星,早没了影子。 告米小蕙通奸,可是没有詹明星,米小蕙自个儿和谁通奸?偏偏告官的这人只告了米小蕙,没有告詹明星,因此最后受刑的只有米小蕙,而世人也只指责米小蕙放荡轻浮,提起詹明星时只以一句风流略过,对他的性命和生活没有半分影响。 米氏和这位堂妹来往不薄,情分甚深,即使她曾经臭名远扬,发生这件事后,她也哭成了泪人,嘴里叫骂不绝。苏胜怕她这样骂詹明星和告米小蕙的人,即詹明星之妻的娘家兄弟,对方也来告她作风不正,连忙喝止,毕竟米氏从前小偷小摸的事情没少做,而且她的模样儿也生得十分清秀,年轻时是出了名的美人。 因此,今日听秀姑这番言语,众人都觉得有道理,也各有惊颤,纷纷感激和自己吵嘴打架的人家,虽然闹到见面都不理的地步了,但是至少没告官啊!几个有丑事的轻浮妇人心里害怕不已,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米小蕙,自此安分下来了。 一时之间,大青山村风气为之一变,吵嘴打架的事儿都少了。 秀姑平时除了绣花,也不大爱出门了,生怕得罪人给人告个作风不正的罪名,这可是不问青红皂白只要有人告就要上堂受审,怪不得封建社会许多女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轮到一个变态县丞掌管一县之权,也是他们这些老百姓倒霉。 许是受了惊吓,秀姑只觉得身上懒懒的,总是容易困倦,早起时压不住胸中的呕意,偏又吐不出什么来。她生过小野猪,觉得自己的症状有些像怀孕了,但是上个月她的小日子如常来了,这个月还没到来的时候,她也不能确定,又怕是肠胃不好。 张硕听了她的想法,欣喜地去请宋大夫,许是日子浅,宋大夫也把不准脉息,只因他把出秀姑身体康健,呕吐非肠胃之故,遂嘱咐她平日留心,过半个月再来诊脉。 张硕忙叫秀姑停了手里的活计,好好地在家休养。 秀姑笑道:“我哪里就有这么娇贵了?还不确定的事儿,你急什么?叫人知道了,倒来说我轻狂。花鸟裙绣得差不多了,就剩最后的收尾,等我绣完了再歇息,到那时能确定怀没怀了,若是怀了正好养胎。” “既然你这么说,就随你的意,只是你身子要紧,千万别因活计弄坏了身子。”张硕忍不住叮嘱一番,今早秀姑呕吐得厉害,他觉得十之八、九是有了。 张硕颇为细心,平时很是注意秀姑的状况,三不五时地让她少做活,特地叮嘱小野猪不要随便往秀姑怀里扑,等到秀姑该来的小日子没来,他就更确定秀姑是有身子了,半个月后请宋大夫来诊脉,果然是怀孕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6章: 确定怀孕的时候,花鸟裙就剩最后几针了,不提家人的欢喜之状,秀姑赶紧完成花鸟裙,里里外外检查过三五遍没有任何疏漏后,托银珠送到耿李氏跟前,至于那顶百花齐放的帐子,繁复犹胜花鸟裙,如今怀孕的她暂时只能推掉了。 银珠很理解秀姑的想法,耿李氏同样明白安胎的重要性,穿上花鸟裙后,对镜照看全身,见镜中的自己行动间花鸟翩跹,花间鸟过,鸟栖花枝,活灵活现,衬得自己愈加光彩照人,心中十分满意,当即以五十两黄金酬谢。她回娘家原籍时为了方便携带,随身带来的财物以黄金居多,闻得银珠谈及张家经常以银兑金,遂将五百两银子换成五十两黄金。 秀姑推掉了帐子的活计,耿李氏就没再给定金。 另外,耿李氏又送了不少适合孕妇吃的在桐城买不到的名贵补品给秀姑。她自己无儿无女,生平极喜欢孩子,奈何身份和家财使然,为了不惹麻烦,就没有收养任何孩子。 银珠忙替秀姑连声道谢。 “不用在我跟前如此作态,我能看出来张娘子给我做的绣活非常用心,自然记得她的好处。”耿李氏不以为意地挥挥手,转身坐到梳妆台前,打开妆奁取出一支通体清透晶莹无比的绿翡翠凤头步摇插在发髻上,凤嘴里衔着一串绿翡翠珠子,颗颗圆润,粒粒剔透。 花鸟裙的红,愈发衬出翡翠的绿,相映成辉。 银珠不觉盯着翡翠步摇看了两眼,在耿李氏回来之前,她从来没见过这样质地颜色的首饰,也就耿李氏经常佩戴,送了些给亲近的人和仆人,每一件都仿佛流水淙淙。 耿李氏从镜中看到,莞尔一笑,道:“怨不得你没见过,先前太太也没见过呢,咱们这儿的珍宝阁里没见到有卖的。这是太、祖皇帝在位时风靡江南京城两地的一种玉,叫作翡翠,和田玉是软玉,翡翠是硬玉,来自西南那边的小国,我就爱翡翠的晶莹剔透,倒是收藏了不少。”说着,阔气地赏了银珠几件自己戴着不合适的翡翠首饰,叫她和秀姑分了。 银珠拿到张家,秀姑吃了一惊,道:“这是翡翠,很少见啊!” 银珠奇道:“嫂子居然认得翡翠?我今儿才知道这样的首饰叫翡翠,也是一种玉石,太、祖皇帝所爱之物。姑太太大方,赏了几件给你我,嫂子先挑。” 耿李氏赏的翡翠首饰乃是三个镯子,两根簪子,两个戒指、两串十八子和几块玉佩。 秀姑前世对翡翠颇有研究,认出这几件首饰都是老坑玻璃种翡翠,种老、水足、刚性强,种老便显得质地紧密而细腻莹润,看不见颗粒结构,水足便觉得首饰宛若泉水,刚性强便是有一种精钢所特有的光泽,在自己穿越前的年代,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收藏级翡翠! 记录太、祖皇帝的书籍中就特地说明过太、祖皇帝的喜好,他向西南小国点名要他们以翡翠为贡品,并且按照前世的说法给翡翠分了等级。 大概时间太短,民间喜欢翡翠的人不多,桐城这些穷乡僻壤之处几乎没出现过翡翠。 秀姑本人却很喜欢翡翠,银珠让她先挑,她自然不会真的先挑,反而谦让道:“银珠,这几件翡翠都是好的,不愧是李淑人的东西,你先挑自个儿喜欢的,我得哪一件都无所谓。”对她而言,哪怕是一串珠子她前世都没法买到。 银珠听了就不再客气,她挑了一个金镶阳绿翡翠的戒指、一个阳绿雕花簪子和一串阳绿十八子,然后试了试镯子,其中一个通体绿色的镯子圈口略小她戴不上,另外两个似乎又大了些,轻轻松松就戴上了。可是,银珠依旧想摘下一个,秀姑见状连忙阻止,笑道:“我手小腕细,你戴的两个镯子我一个都没法戴,可巧这又是一对儿,你都拿走吧。” “嫂子,那我就占这份便宜了,其他的我就不要了,都给嫂子。”银珠手上的镯子整圈都是淡绿底子飘均匀的阳绿色絮花,底子细腻,颜色鲜艳,色调明亮,似乎在发光,唯一的瑕疵就是一只镯子上有三个针尖大的黑点,另一只镯子上面除了一个黑点,内侧还有一条横向的小裂纹,太通透了,一眼看得见,好在上手时看不到。 银珠不大识得翡翠,但从李淑人的喜好来看,也知道绿色为尊,她却不知道这样的翡翠镯子,在秀姑穿越之时,都是千万级别的极品高货。 秀姑也不推辞地收下了剩下的翡翠首饰,银珠离开后,她没理会五十两黄金和名贵补品,立刻摘下左腕上的青白玉镯子,试了试剩下那只漂亮的绿色翡翠镯子。她的手骨很软,手腕很细,这只镯子圈口虽然小了些,但是她很轻松就戴了上去。 肌肤白皙,翡翠浓艳,好像一泓纯绿的碧水环绕在腕间正欲流淌而下,美得夺目。 张硕抱着小野猪进来一眼看到,不由自主地道:“这是什么?倒是好看得很,感觉比白玉更显得晶莹剔透,之前在珍宝阁里可没见到。” 秀姑褪下翡翠镯子,笑道:“这是翡翠。” 她把翡翠的特点说给张硕听,末了道:“我看过关于这方面的书籍,是太、祖皇帝定下来的,按种水来说,翡翠以玻璃种为尊,玻璃种中又以龙石种为尊;按颜色来说,翡翠以绿色为尊,其中绿色又以帝王绿和祖母绿为尊。这几件首饰除了簪子,都是色货呢!听银珠的意思,翡翠在京城和江南两地应该很受达官显贵的追捧。” 色货就是这几件翡翠都是满色,在翡翠这一行里头只有纯正满色的翡翠才能称为色货。 这只镯子整圈都是均匀明亮的阳绿色,色融于水,通体一色,无纹无裂无棉无色根无杂质黑点,若是淡淡的底色,几乎就称得上是龙石种了,胜过银珠挑走的镯子十倍不止。 耿李氏说是她戴着不合适的首饰,大概是尺寸不合,大手几乎戴不上小圈口的镯子。从银珠挑的阳绿戒指和簪子十八子来看,她很清楚这只镯子比她戴的好,只可惜圈口不合。 秀姑爱不释手,真没想到,穿越后,她居然会得到这样的极品宝贝。前世翡翠也是从乾隆时期开始为人所知,到慈禧太后时大热,民国时代也因宋美龄的原因而备受喜爱,直至二十一世纪,高档翡翠已经成为顶级奢侈品。 剩下的翡翠戒面和翡翠十八子都是浓艳的紫罗兰色,还有一块紫色的玉佩,似乎是同一块料子做出来的,见光不死,珠子极个别有些小纹和棉线,玉佩也有避裂雕。至于簪子,簪身是一段淡淡的果绿色,只有雕成鹦鹉的簪头是不均匀的阳绿色,雕得栩栩如生,出现了避纹雕,另外两块婴儿巴掌大的玉佩虽然通体绿色,却不是阳绿,而是一块帝王绿,一块祖母绿,帝王绿鲜艳,祖母绿厚重,绿得让人震撼,美中不足的是也各有瑕疵。 想想自己的前世,无论是紫罗兰色,还是满绿色,那些翡翠爱好者拥有一块这样有瑕疵的吊坠那真是特别值得骄傲,足以传家了。 张硕听了半天,笑着说道:“原来这是京城里人人趋之若鹜的名贵首饰?这才开国几十年,怪不得咱们这里压根就没听说过这东西。媳妇你喜欢的话,赶明儿我托人留意,弄几件翡翠的首饰给你戴。”看起来,翡翠确实比白玉珍珠玛瑙更好看。 “得了吧,咱们安安分分过日子才是正道,在这上头费心思干什么?没听说这是西南小国进贡的贡品?虽说肯定不会没有做这一行的商贾,但是太、祖皇帝喜爱,达官显贵相继追捧,翡翠的价格定然是居高不下,有这么几件首饰我就心满意足了。”她又不贪心。 对秀姑而言,这几件翡翠首饰本身就是意外之喜,黄金才是她应得的工钱。 她前世算得上是资深翡翠爱好者了,等到下雨的时候,用干净的瓷罐接了不少雨水,对半混以井水,将几件翡翠泡在水里三天三夜,令其吸收雨露精华,同时消除其他人佩戴过的影响,然后找来大红色的丝线编了一根很粗的挂绳,没有顶珠和串珠,直接穿上帝王绿翡翠吊坠,绿汪汪映得她的脸都成了绿色,足见其水其光皆属上乘,完工后递给张硕。 张硕看了看翡翠,疑惑地望着妻子。 秀姑笑道:“祖母绿厚重,雕的又是灵猴仙桃,我编了绳给爹戴。这块帝王绿又大又厚,我和壮壮都压不住,给你戴吧,戴在衣领内,外人瞧不见,且也不认识。” 至于紫色翡翠和镯子秀姑收了起来,都没打算戴,前者是因为平民百姓不得穿戴紫色一类的衣物佩饰,好在太、祖皇帝给帝王绿翡翠定了名,却没有限制佩戴者的身份。后者是她现在有了身孕,体形渐胖,手腕渐粗,戴的镯子到时候不一定能摘得下来,不摘的话,箍着手腕上的脉搏十分难受,她如今连青白玉镯子都摘下来了。 她这一胎的反应很严重,不到一个月还没把出来喜脉时就开始呕吐,现在早上起来就开始呕吐,平时也没有进食的,好不容易吃一点,还没下肚就开始吐,胆汁都吐出来了。 慌得张硕赶紧请了丈母娘过来照顾她,谁知无论苏母做什么吃食,荤的素的清淡的油腻的,甚至熬了耿李氏送的什么冰糖燕窝,张硕想方设法弄了新鲜果子,秀姑没一样吃得下去,要么就是吃完即吐,喝水都吐,短短半个月,整个人瘦了一圈。 张家祖孙三代除了不懂事的小野猪,其他三人见状都急得不得了,能想到的方法都用尽了,秀姑依旧没有半点好转,整日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幸亏宋大夫说她底子好,再过十天半个月都没事,只要后头慢慢将养就好,又开了止吐的方子,只是喝了也没用。 有些人怀孕后从来不吐,有些人吐十天半个月就结束了,有些人从开始吐到临盆时结束,秀姑怀小野猪时反应平平,很快就过去了,没想到这一胎竟这么难受。 喝了大半碗米汤,秀姑抚了抚胸口顺下,半坐在床头,倚着枕头,希望不要再吐了。 刚想到这里,胸口一阵酸水上涌,她身子往床沿一歪,刚把饭碗放在床头小几上的张硕迅速地把痰盂挪过来,哇的一声,她刚刚喝的米汤全部吐了出来,又急又快,米汤夹着米粒儿直接从鼻孔里喷了出来,脸上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狼狈不堪。 张硕拍着她的肩背,叫了一声小野猪,小野猪颠颠儿地跑过来,手里拿着干净的手巾。 “娘,姥姥让我给你拿手巾。” “小野猪好乖。”秀姑喘了一口气,接过手巾擦了擦,刚刚觉得吐完了,谁知又是一阵呕吐,嘴里苦涩得要命,显然又将胆汁吐了出来。 张硕忧心忡忡地道:“怎么吐得这么厉害?宋大夫居然也没招。”吐得他都跟着心疼。 苏母端了一碗温热的白糖姜汤进来,面色之焦急不在张硕之下,“先让阿秀漱漱口,嘴里没味儿,说不定就不再吐了。”她生了几个儿女,又照顾儿媳生了好几个孙子,就没一个反应像秀姑这样剧烈,若不是村里有,她都得愁得睡不着觉了。 张硕赶紧接过来递到秀姑嘴边喂给她,她漱了好几遍,才慢慢躺下来,一脸苦笑。 她没有因为呕吐就不再进食,躺在床上片刻觉得没那么恶心了,道:“娘,米汤我是喝不下去了,倒想吃些酸杏,开了胃说不定就能吃下些东西了。” “翠姑家有一株老杏树,她家的杏儿结得好,我去给你要些来。” 苏母来不及洗碗,匆匆忙忙就出门往豆腐张家走去,翠姑在家带孩子,也知秀姑吐得厉害,听了苏母的来意,豆腐张二话不说,拿着竹竿就打了一篮子杏下来。苏母道了谢,拎着回去,刚走到门口,就见大路上原本服侍周举人进京赶考的周惠驾着车进村。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7章: 周家因还田一事丢尽颜面,遂搬进城里去了,再没回来过,周惠从京城回来如何又回了村里?苏母心中十分疑惑。自从和周家绝交后,纵使知道休秀姑全非周惠之过,她对周惠也是淡淡的,不等周惠下车对自己这位姨母行礼,就直接进了张家的大院,反身关上门。 洗了一盘杏儿,见秀姑吃了两个半,半晌后没有吐出来,苏母和张硕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前者连忙再去热粥,又拌了点清淡开胃的小菜。 秀姑这回倒是吃了一点下肚,并没有吐出来。她前世见过不少孕妇,大部分吐得厉害的孕妇很容易查出来是酸中毒,需要打点滴中和酸性。所以,她虽然没有胃口,但是强逼着自己喝水吃东西,哪怕是吃了吐,食物好歹在胃里逗留了一会子。 苏母喜得连声念佛,张硕脸上的阴霾也消散了不少,小野猪跟着也笑嘻嘻地趴在床沿。 秀姑极有自制力,寻常任性的孕妇没有胃口可能就不吃了,空着肚子躺在床上,她不这样,虽然没过半个时辰她就又吐了,但是吐完后她还是接着吃了一点东西,然后下床在院子里走动几圈。吃完再吐,吐完再吃,如此反复,一日竟有七八回,偏生没过几天就是农忙时节了,苏母得回家料理地里的农活,老张和张硕也忙得脚打后脑勺。 秀姑一边养胎,一边带小野猪,洗衣做饭的活计她竟一点都不能沾,弯腰洗衣压迫小腹,炒菜做饭她闻了油烟味就吐,一时无计可施。 丽娘听说这件事后,当天就带着儿子江小宝过来陪伴秀姑,顺便替秀姑看着小野猪,晚上回去,同时让赵婆子帮着洗衣做饭。她家生活宽裕,赵婆子手艺越发好了,又因吃得好穿得好,赵婆子对江玉堂夫妇感激涕零,做这点活计对她而言不算什么。江玉堂家也有二十亩地种了麦子,向来都是赁给其他人,他们家只等着收租即可。 秀姑十分感激,有人说话,着实减了不少烦闷之情。 丽娘平素清闲得很,常与村中妇人聊天,带来不少秀姑因养胎而错过的消息。 譬如周惠回村是为了收割麦子,等着卖了粮食把银子送进京城,原因是周举人春闱落榜了,春闱既落榜,自然没法参加四月份的殿试了。但是,周举人羡慕京城中的繁花似锦富贵风流,便带着玉娘长住不肯回桐城这个穷乡僻壤,打算留在京城请教才高八斗之辈,等三年后再考,所以打发周惠回乡向周母索取银子送进京城租房吃用打点并买纸笔墨砚等物。 秀姑听了很解气,她当然知道自己幸灾乐祸是不对的,不过自家和周家有着解不开的仇怨,为了防止周举人中进士做官然后来报复自己家,所以很高兴看到周举人落榜。 丽娘见状,不觉莞尔一笑,“周举人乡试时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如今春闱之年,天下有才之士纷纷进京,千军万马中只取三百名,哪有他的席位!更别说自从中了举人之后,他一直沉溺于温柔富贵乡,不曾用过功。” “不说他家了,到底和咱们没什么相干。倒是你们就打算这么过了?虽说你们手里有些积蓄,数目也不小,每年又有二十亩地的租子收上来,但是你们平时的开销可比进项多得多。从前你们两口子倒罢了,如今有了小宝,将来读书识字样样花钱,你们就不想个法子多些进益替他打算?”秀姑话题一转,提起丽娘也一直烦心的问题来。 丽娘闷闷地道:“怎么没想过?我还想让小宝和壮壮一样读书考科举呢!太、祖皇帝登基后改了规矩,说英雄不该问出处,从前操持贱业的人从良后,子孙三代不得科举,如今从良后,不仅子孙三代可考,就是贱籍者从良,亦可参加。这条律法推行得一直不太顺利,没想到太、祖皇帝驾崩后的这几年,反倒推行开了,各地都知道了并且开始遵守。” 秀姑暗笑,其实还是当今皇帝的功劳,太、祖皇帝提了不少有益于民生的改革,但他自己不太用心,直到新帝登基才彻底落实,正如限制士子王公减税之田一事。 丽娘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继续道:“这一二年我一直把这件事挂在心上,平时也俭省了许多,去年才花了不到一百两,只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嫂子知道,我和玉堂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没做过这些笨重的活计,不然不会买个婆子回来操持家务,又把地赁给别人耕种,为了小宝,从前的营生是万万做不得了。我虽然懂些刺绣的手艺,可是速度慢不说了,玉堂也舍不得我累着眼睛,如今因王县丞的癖好,玉堂都不敢带我进城,他自个儿进城都抹黑了脸膛画粗了眉毛扮作庄稼汉子。玉堂倒想过做些生意,可是生意又哪里容易做?我们是外来的,也不大容易立足,况且我也不想他东奔西走地去远方进货。” 秀姑想了想,建议道:“我想起一件事来,不知道对你们有用没用。” “什么事?嫂子快说。” “你知道我们家原本管着耿李书院的屠宰,后来换了管事,我们就失了这件好事。”见丽娘点头表示清楚,秀姑笑道:“年初我听壮壮提了一句,说城里的瓜果菜蔬十分稀缺,他们书院里头除了先生们,学生都吃不到新鲜的菜蔬,纵有,数量也极少。城里住的人多了,下头村里百姓遭了几回劫难,人数少了许多,哪里舍得田地种菜?供应城里的瓜果菜蔬自然跟着少了许多,也就几分菜地里菜自家吃不完弄到城里卖掉。此消彼长,瓜果菜蔬竟然供不上城里人吃的了。我娘家今年春天单种了一亩地的菜,茄子土豆因比别人种得早些,收获得早些,竟卖得极好,不过我娘家没打算多种。在李家当差的祥儿也跟壮壮他爹抱怨过,说李淑人的庄子离得远,就年底送些干菜,平时的新鲜瓜果菜蔬须得采买,虽然李家在本城有许多田地,也种了不少瓜果菜蔬,但是李淑人向来不沾娘家半个,依旧全靠采买,若不是我们家想留些干菜,早就把下来的菜蔬卖给李淑人了。饶是这么着,也送了不少菜蔬孝敬李淑人。” 秀姑得了李淑人那么多东西,她记在心里,早早就跟张硕说了,凡是新鲜的瓜果菜蔬下来,都挑些好的送到银珠家里,一些给他们,一些孝敬李淑人,他们家的菜地极大,种的菜年年都吃不完,做成干菜收着冬天吃都有剩。 丽娘本是聪明女子,听了这番话,眼睛登时一亮,“嫂子的意思是?” “城里几家大户有自己田地里种的菜蔬瓜果,吃不完就做成干菜,没有往外卖掉的道理,许多外来人可在咱们桐城没有房子地,全靠买着吃,书院里头各项吃食一样都是采买。我瞧着,这倒是一条财路,和玉堂商量商量,不妨在这上头想个主意。”就算江家种了菜,只要他们不垄断,苏家依旧可以继续卖菜,毕竟城里人数多。 丽娘沉思片刻,抚掌笑道:“嫂子说得极是,我们家不缺钱,不缺地,雇几个长工,买上几亩地单种些瓜果菜蔬,或者再买些地弄个果园子,先不说结果,就是瓜果菜蔬熟了,往城里跑几趟,说不定能辟出一条财路来。” 秀姑又笑道:“你是有见识的人,没见过书上记载太、祖皇帝言行举止时,太祖皇帝曾经命人弄过玻璃大棚和温泉庄子种反季菜蔬?冬天咱们地窖里还种韭黄蒜黄呢。咱们这里没有贵重且透明亮堂的玻璃,也没有温泉,别的方法却不是没有。我前儿还跟我娘说,向阳的地方弄个大棚,里头盘着炕,烧炕的时候棚里就跟着暖和了,种些菜蔬,晌午头极热时见见阳光,说不准能在冬天有所收获,就是大棚外头披盖的东西需要你们自个儿想法子了。” 要不是他们家张硕以屠宰为主业,她都想让张硕试试了,她虽然不太懂大棚菜该怎么弄,但是毕竟在前世见过,唯一担心的就是没有玻璃和塑料薄膜。 苏家实力不济,大棚弄不得,小棚却是轻而易举,老苏头很是考虑了,打算今年试试。 丽娘眼中精光闪闪,不住点头道:“我竟忘了,其实在太、祖皇帝提起这件事之前,汉代的时候冬天就有反季菜蔬了,没有玻璃还不是种出来了?只是想到的人不多。我回去跟玉堂说说,今年秋冬试着弄,横竖我们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发财的门路。” 经此一事,丽娘对秀姑和小野猪越发尽心,小野猪和小宝不懂自己娘亲的交情,他们倒是玩得极好,小宝跟在小野猪屁股后头猪哥哥猪哥哥地叫着,亲热无比。 小宝身体原本不甚好,跟着小野猪摸爬滚打半个月,倒显得健壮了些,丽娘高兴不已。 直到收完麦子,秀姑才渐渐好了些,虽然每日早起必定吐一回,白日里偶尔也有一回,但是平时吃了东西却不会吐得那么频繁了,也能吃进去东西,只是口味十分清淡,吃不得肉,为了补充营养,秀姑每日排骨汤、鸡汤、鱼汤轮流喝。 见她脸庞身形迅速恢复到怀孕之前,较之前略显丰腴,张硕终于放下心了,丽娘也有空闲和江玉堂商量买地了,确定单种瓜果菜蔬。 张硕是里长,事情办得十分顺利。 江玉堂和丽娘颇有条理,他们计划得十分明白,麦收后他们就买了连成一片的五亩三分地,地里暂时和大伙儿一样,种上玉米和黄豆,等秋收后在地边栽种一圈荆棘围起来,秋冬试弄大棚菜,开春先栽葡萄、桃李杏树等,树下种菜。 村里忙着种下一季的庄稼,一片热火朝天之象,桐城里却发生了一件惊世骇俗的案子。 王县丞特殊的癖好致使底下一干小人专门告发城中肤白貌美作风不正的美貌妇人,皆因这些罪名属实,最终像米小蕙一样备受屈辱然后惨死的妇人不知凡几。 桐城就这么点儿大,除了外来求学的学子外,本地城里也就七八百户人家,也不是家家都有这样的妇人,何况他们又都挑着有些姿色的妇人告官。于是,为了满足王县丞的癖好,这些人竟然盯上了无辜的美貌妇人,以作风不正的罪名将之告官! 秀姑和张硕见到米小蕙受审后的担忧成真了! 虽然这些妇人最后被判处无罪释放,但是她们上堂入狱受尽了凌辱,纵使家里有钱打点衙门也没能躲过此劫,回家后都觉得没脸见人,无不寻了死路! 有罪的判了,无罪的放了,王县丞自个儿身上竟然没沾半点违法之过。 桐城里大户人家自然不必担心,凡是家中有美貌妇人的平民百姓之家无不人人自危,全部关门闭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恐被这些小人盯上。 早在之前张硕就开始约束村中百姓,族长和张里长鼎力相助,家资略殷实的人家妇人们姿色都不差,这几个月村中没有一个年轻美貌的妇人进城,想买什么东西都让老妪捎带,或者村里时常进城做工的汉子捎带回来,就是苏大嫂都放弃了城里的活计回了家。 他们村里没有人沾上这样的是非,清泉村却有一个极美貌的妇人被人告了。 这妇人苗氏是翠姑前夫的侄女,算得上是狗蛋的堂姐,本是善良柔顺的女子,孝顺尊长,疼惜丈夫孩子,处处与人为善,在村里名声很好,素日也不大出村,更别提进城了。按理说,她不该遭此噩运才是,偏生他们村里有人见不得她好,又因和苗氏的婆婆拌嘴吃了亏,一气之下竟然就把苗氏给告了,罪名更是可笑,竟然说苗氏长得如此美貌,定然不会踏踏实实本本分分地过日子,定然会勾引其他人败坏村里的名声。 既有人告发,就有衙门的差役前来押她上堂受审,苗氏却是烈性女子,受审之前,剥衣之际,她不堪受辱,一头撞死在大堂上了,血色四溅!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8章: 得知这样的消息,秀姑只觉得悲哀。 是的,悲哀。 有一种性命无时无刻都捏在别人手里随时可以消散的恐惧,而始作俑者却没有任何毛病可以让人弹劾,即使有人说他德行有缺,却也没有违背律例,简直是无懈可击。 苗氏死了,死得惨烈,王县丞依然高坐堂上连道晦气,一县之主好不威风。 怪不得那么多寒门学子力争上游,怪不得范进中了举会喜得发疯,撇开极个别的一些读书人,更多的寒门学子参加科举,并不仅仅是受八股文之束缚,并不仅仅是为了追名逐利,更大的原因就是他们饱尝布衣之艰辛性命之无常,不想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不管是眼前的封建社会,还是前世的新世纪,这种事情屡见不鲜。 想想文学史上,多少人讽刺追名逐利者以示其超凡脱俗,倘若遇到这种任人鱼肉的情况,他们真的会觉得权势富贵皆如浮云么? 自己终究是个俗人,无论是钱,还是权势,只要来得正,秀姑觉得应该佩服而非讽刺。 身为俗人的秀姑对权势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对封建社会中美貌女子的危机也有了更深刻的了解,远比周举人报复时更加深刻,几乎是深刻到了骨子里。 她决定,督促儿子们建功立业,无论是学文,还是习武,有科举这条晋身之路,干嘛不走?他们家供得起。她不至于将自己的观念和期望灌输给孩子,但为了将来的儿媳、孙女包括族中亲友的女眷不受这等欺辱,最好还是追逐权势吧,她不觉得这是利欲熏心,毕竟王县丞这样的官员不计其数,还有比他更有权势的,这种事做得更加肆无忌惮。 不止秀姑如此,老张父子也迫切地希望壮壮早日取得功名。 他们常去城里,发现苗氏之死的结果是证实了苗氏的清白,告苗氏的清泉村村民被判了诬告之罪,王县丞一脸正气地做出如此判处,就算是了结了,那些常做此事的小人也只是稍稍收敛了几分,不到半个月就故态复萌,各村各户都有一种朝不保夕之感。 秀姑忍不住问张硕道:“林主簿倒是很正气的人物,之前你也说过林主簿劝过王县丞几次,还因此事生了嫌隙,若不是两人管的公务不同,只怕林主簿早就被压下去了。如今王县丞对这样的事情乐此不疲,甚至喜闻乐见,出了那么多人命,难道林竹就不能想个法子告他一状?知府大人可还在府城呢,若是知道咱们桐城百姓遭遇如此惨事,岂能不管?” 本来就是男多女少,达官显贵又姬妾成群,民间的许多汉子打光棍,穷困鳏夫很难再娶,几次劫难后,寡妇都是顶顶吃香的人,王县丞再这么做下去,鳏夫岂不是更多了?这么一来,下一代的人丁也会跟着减少。 张硕蹲在井边杀鱼,剐鳞剖肚去腮,闻声头也不抬,道:“何曾不管了?林主簿愁得头发都快白了,他倒是想直接告王县丞一状,可王县丞他没罪,周身寻不出一丝儿破绽!苗氏的案子发生后,王县丞时时留意,将咱们桐城管得极严,半点风声都透不到府城里去。有了他的防备,林主簿进不得府城,连林太太说去府城探望兄长都走不掉,王县丞的太太和她丈夫真是一丘之貉。虽说咱们桐城有许多外来的学子不惧王县丞,可大多数都是明哲保身,其他有些侠气的学子倒是义愤填膺,可惜他们和林主簿一样,找不出王县丞的罪证,他是依法办案,秉公处理,凡是无罪之妇人最终都释放了,释放后的生死与他何干?” “你是说,王县丞也防着有人告状呢?”秀姑一呆,手里的蒲扇就顿了顿。 张硕把杀好的鲫鱼放进大盆里,倒了水淘洗,每洗干净一条就放进大碗里,准备中午炖汤给妻子喝,一面忙活,一面回答道:“怎能不防?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王县丞再理直气壮,他也清楚自己违背了知府大人在任时的规矩,哪怕自己无罪,但知府大人权势大啊,得了消息,定会影响他自己的升迁。” 官员之间可以相互弹劾,读书人可以出面,唯独民是不能告官的。 民告官几乎是死路一条,告官之后堂审之前要先受钉板之刑,或是棍棒之刑,熬过了上堂,熬不过即死,所以即使到了绝路,依然没几个百姓愿意去告官。 太、祖皇帝在位时有心割除这样的条规,意欲改为民众可越级告贪污之官吏,奈何寡不敌众,受到许多官员和读书人的反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他们怎么能容忍最底层的民众动摇自己的地位。因此,太、祖皇帝这一点改革竟未能落实。 秀姑皱眉道:“这么说,王县丞竟然一手遮天,谁都没办法了?” 张硕叹气,“林主簿都没法子,我们这些升斗小民又能如何?你不知道,林主簿自幼秉承家教,他舍不得咱们桐城妇人不断遭此劫难,前儿叫林太太借着给全姑娘送东西的理由,打断托全姑娘设法将此事传进知府大人耳朵里。全姑娘年纪小,又住在庵堂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理应不会引人注意,谁知这边才打算送东西,那边王县丞的太太就登门了。王太太怕林太太在东西里私带信件,翻看检查的理由才好笑呢,竟然说想看看林太太给全姑娘送了什么好东西,她好记在心里,改日给自己娘家侄女送几件去。” 不仅如此,府城里派人来视察时,一应接待事务均由王县丞自己做主,就是林主簿在跟前,他都紧紧地盯着,可见他也害怕谭吉知道自己做的事情。 林太太当时就气红了脸,她也不给王家面子,随手就把东西撕的撕砸的砸,直接冷笑着对脸色很不好看的王太太道:“咱们两家的老爷各有公务,原本不相干,你们倒防备起了我们,我送侄女几件东西竟也成了贼,既然是贼赃,我何苦送去牵扯了她!” 王家越是如此,越是激起了林主簿夫妇的愤怒。 谭吉高升后,上头没了压制,但林主簿一如从前,为人官声可比王县丞好得多,他家没法子派人去府城送信,难道就没别人? 避开人,林主簿直接找了自家后门的几个乞丐,许他们一些银钱,叫他们假装去府城乞讨时把王县丞的所作所为散播出去,最好传进知府大人耳朵里。等事情完了,没人注意了,自己就赏他们一些地,让他们有了正经的活计,不必日日乞讨。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可是至理名言。 这些乞丐停留在林家后门,就是等着林家的残羹剩饭果腹,那些残羹剩饭可比百姓之家的粗茶淡饭好得多,逢年过节还能得到些好馒头干饭等物,听了林主簿的许诺,顿时喜出望外,果然就纠结一群乞丐出了桐城,分散开来后,得到吩咐的几个乞丐往府城走去。 他们行程慢了些,又兼是乞丐,进城不易,三四日后才得以进城。 进城后,这些人先去乞丐聚集的地方,一块讨几回饭,倾诉自己的苦难,闲聊之际嬉皮笑脸地就把王县丞的所作所为说了出来,说话时一脸猥琐,只说见到那些妇人个个肤白貌美,越发让人没了怀疑,一传十十传百,半个城的乞丐都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有时候他们乞讨时,别人施舍他们钱粮,偶尔也会有几个闲来无事的人和他们唠嗑,这样一来,知道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就传到了谭家下人耳朵里。 谭吉夫妇治家极严,兼下人们多是从京城跟来的心腹,自然知道底下官员行事不妥,大大影响了自家老爷的官声,说不定还会被上头追责。于是,他们先追查根由,查到几个桐城来的乞丐头上,叫来细问,听说事件属实,哪有不立即禀告的道理? 谭吉虽是知府,却不能无端处置王县丞,何况这人老奸巨猾,的确是没有任何罪过,他能给王县丞随便安一条罪名,但这么做的话,他和王县丞何异? 他也是个狠人,直接来了釜底抽薪之计。 他上了一道折子,命人快马送进京城,抵达吏部,他没说王县丞之行为,只说依照律例,桐城不应设立县令,然而耿李书院建造之后,四方学子蜂拥而至,桐城人满为患,人既多,是非便多,诸事繁琐,千头万绪,犹胜自己在任之时,请求朝廷额外开恩,为桐城设一县令,总管内外事务,好让耿李书院的师生更加放心地用功。 主要是耿李书院太有名了,原籍在桐城的王越就在吏部就职,管的就是官员升迁之事,他格外重视谭吉的请求,正好今年是春闱之年,朝廷有的是人才,上达天听后准奏,王越和其他吏部官员商讨后,从今年等候放官的进士中挑了一人做桐城县令。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9章: 新县令姓马,单名一个棠,字明堂,年方三十有二,山东人氏,是今科的进士。 乃因出身寒门,马唐在金榜之上既不是一甲前三名,也不是二甲的前几名,没能进翰林院就职,就只能等着外放。和前几科依旧逗留在京城等着外放的数百进士相比,马唐不到半年就得了一个七品的职缺,不知道多少人羡慕。 本朝官职有数目限制,一共九品十八级,一个人当了官就代表有一个人没了官职。每三年录取三百名进士看着不多,可是和文武官职的数目相比却显得很多,毕竟大部分官员不止做三年的官员,而每三年就有新的进士上来,再加上捐官和举人选官占据的名额,剩下的官职空缺就更少了,这种官职少进士多的情况导致每年放榜之后都有近半没有门路的进士在京城中蹉跎。前些年又开了一次恩科,得不到官职的进士累积下来,着实不少。 不必在京城中消耗光阴,马唐接到就职文书后,顿时喜出望外,忙携妻去王家拜谢。 谭吉上奏的时候,也给王朔送了一封信,他妻子是王老太太娘家的侄孙女,两家来往颇为密切,王朔很重视他书信里说的事情,见马唐来道谢,便与马唐细说分明,督促他早日启程,以免去得迟了,桐城妇人再受此辱。 能被王朔选上来去桐城任职,马唐本身就有过人之处,而且忠义刚直,自是遵命。 马唐还没抵达桐城,桐城就得到公文说上头派了新县令过来。 不说王县丞如何懊恼、如何懊悔,却说桐城百姓,私底下无不暗暗欢喜,县令的为人好坏关乎他们的切身利益,只盼着能来一个像知府大人那样的好官儿,治一治王县丞。 王县丞确实无罪,但是,他却已经引起了众怒,只是百姓无权无势,敢怒不敢言。 除了林主簿和那几个乞丐外,旁人都不知道曾经传信到谭家,而林主簿和那几个乞丐也不知道马县令的到来乃是谭吉上了奏折。但是,他们知道一定是谭吉出了大力,不然怎么突然就有了新县令。不过,林主簿封了那几个乞丐的嘴,将他们远远安置在较偏僻的村子里,拿钱让他们自己买几亩地耕种,怕王县丞报复,这些乞丐自然不会多嘴。 外人对此一概不知,张硕秀姑这些人也不知道其中的缘故,秀姑挺着高高的肚子,听丽娘说城中那些小人不敢再行污蔑妇人之举,脸上不觉带了一点笑意。 “这可好,来了新县令既能掌管咱们县里的公务,又能压制住王县丞的所作所为,日子倒是有些盼头了。”秀姑慢慢地坐下来,虽然科举出身的官员中肯定不止王县丞一人有这样的癖好,但他们桐城总不会倒霉到新县令也是这样的人吧? 丽娘赞同道:“新县令来得及时,我原先以为咱们桐城人丁户少,未必能设县令呢!” 秀姑笑道:“桐城不同往日,耿李书院建立以来,你看桐城多了多少人家?做买卖的进项不知道翻了几倍,派县太爷前来坐镇在情理之中。” “这倒是。”丽娘点头,复又眉飞色舞地笑道:“嫂子,这几个月玉堂都留心瓜果菜蔬的情况,城里的瓜果菜蔬真是供不应求。嫂子给我出主意的那时候,因种菜的话略晚了一些,就在才买的地头栽了一点子冬瓜、南瓜的秧子,前儿长成了,加上我们家原先种的一些菜蔬,竟都轻轻松松地卖掉了。我看,做这门生意准行!” 秀姑莞尔一笑,“能做下去就行,具体还得你们自个儿看着办,我只出个主意,成与不成,全看你们怎么做了。我娘家今年夏天西瓜卖得格外好,其他瓜果菜蔬也都是进城就卖光了,不说其他,就我们家这棵老石榴树结了果,送了些给李淑人和壮壮学里的先生,他们觉得味儿好,都要花银子来买了,可惜我们家没那么多,又摘了些送去。时鲜的瓜果菜蔬都供不上城里吃的了,冬天里除了白菜萝卜,弄些新鲜的菜蔬,买的人肯定多。” 丽娘连连点头,笑道:“我和玉堂商量了,地里先种些白菜萝卜,储藏萝卜白菜时的地窖里再种些韭黄蒜黄,等忙完弄暖房,再种其他的菜,试试能不能在冬天种出新鲜菜蔬。若是种出来了,嫂子家冬天吃的我家包了,包你们见天儿地吃新鲜菜。” “那敢情好,我就等着吃新鲜菜了。”秀姑满脸笑容,“我瞧你们家今年种了好些黄豆绿豆,不妨留着别卖,冬天发些豆芽来卖,也是进项。” “再说吧,赵婆子懂得发豆芽,从前我们家吃的豆芽都是她弄的,极嫩极脆极鲜灵,偏生我们家没有多少豆子,便是村里人家有的,也都让翠姑家预定了,豆腐张的豆腐做得好,如今书院里的豆腐都是他供应的,他老娘和翠姑也常发豆芽卖,我们若做了这门生意,不免有些不好看,先紧着瓜果菜蔬。”为了儿子,丽娘一改先前散漫度日的脾性,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赚钱,攒钱给小宝读书上学考科举。 秀姑却笑道:“哪里就值得这样了?你们只管发豆芽去城里卖。翠姑和她婆婆相公每天忙着做豆腐就已经够累了,发豆芽都是顺手为之,数量并不多,都不够书院里要的。我娘家卖菜的时候也卖豆芽呢,我大嫂发的,三不五时地往我们家送来。”秀姑如今极喜欢吃豆芽炒肉,苏大嫂每次发了豆芽,苏大郎去卖时路过他们家门口都先送一些给他们。 “既这么着,我们就试试。” 江家有本钱,正经当成一门生意来做,筹划得十分周密,他们感激秀姑提出的建议,计划中也避开了苏家卖菜的主顾,不与他们家相争。 村里有人见苏家今年卖菜赚了钱,十分眼红,也有跟着把家里的菜拿去卖的,这样做的人对苏家和江家都没什么影响,暂时不成气候。但是,怕他们以后都多多地种菜卖了,菜多了价钱就会走低,所以江玉堂把所有心力都放在果园和反季菜蔬上。筹划后,他又觉得果园略小了,特地又在相邻处买了一大块地,约莫二十亩。 过完中秋,忙完秋收,别家是粮食进仓后开始种麦子,菜地里早早种上了白菜萝卜,江家却是在各家忙完后,雇人打了土坯,盖了高高的围墙把二十几亩地圈起来,五亩地小打小闹用荆棘篱笆也就行了,现在果园扩大,江玉堂自然不放心了。 建好的围墙只留了一道进出的大门,门边盖了两间石墙瓦屋,方便住人看园子,他又请人在园子里建了大棚,挖了一口水塘,引了水进去,打算养些鱼虾,或者种些莲藕。 他们大青山村的土质不太好,种出来的莲藕味儿不如江南那边运过来的,但是因为运送过来的莲藕极少,这边偶尔有一两家种点莲藕的,新鲜莲藕送进城里也相当走俏。江玉堂计划之前,都在城里打听得清清楚楚,又已悄悄预定好了果树苗。 他们忙忙碌碌,秀姑安安静静地养胎,别人来打听她都推说不知。 她如今怀孕已有五个多月,如同怀胎七八个月似的,平时饭量翻了一倍,四肢依旧纤细,更显得肚子极大,颤巍巍得让见了的人都心惊胆战。老张和张硕觉得不止一胎,急急忙忙地请了稳婆和宋大夫来,稳婆摸了胎,宋大夫把了脉,都说怀的是双胎。 老张和张硕听了,有喜有忧,喜的是多子多孙是福气,忧的是双胎艰难,很伤元气。 宋大夫合上药箱子,笑道:“你们不必担心,我生平见过不少平安生下双胎的妇人,俩孩子都养得壮健活泼,她们身体还不如壮壮娘呢。壮壮娘底子好,你们家吃得又丰富,养得红是红白是白,叫壮壮娘平时多走动走动,定能平安生产。” 秀姑微微点头,她前世的弟弟就是一对双胞胎,母亲生他们时自己都十岁记事了,也算比较了解,那时候他们家生活条件比张家还差呢,也就过年和中秋的时候才能吃上饺子和肉。就算弟弟出生时在新社会,所以平平安安,但是她上一辈的大堂伯父和二堂伯父就是双胞胎,上上辈的二爷爷三爷爷也是双胞胎,他们出生时生活十分艰苦,也平平安安地长大了。 张硕听了,赶紧询问宋大夫该如何养胎,需要留心何事,平时如何进补,又预定每月一次把脉,又托稳婆每个月来摸胎位,才把宋大夫和稳婆送回去。 得知自己会多两个弟弟或者妹妹,壮壮欣喜不已,他很喜欢小野猪,当然希望有很多弟弟妹妹。所以,每回放假在家,都要弹琴吹箫给秀姑听,美其名曰:胎教。不仅如此,他还揪着喜欢骑马跑玩到处撒野的小野猪给秀姑读书。 秀姑并没有忽视这对儿子,对他们十分关切,壮壮年纪大了倒还好说,小野猪年幼,加上外头不少人跟他说娘有了弟弟妹妹就不疼他了,说得次数多了,他就很不高兴了。 “娘最疼小野猪了,不疼弟弟妹妹,弟弟妹妹惹小野猪不高兴了,娘替小野猪揍他们好不好?等弟弟妹妹出来了,不听小野猪这个哥哥的话,娘也替小野猪教训他们,小野猪,你说好不好?”秀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小野猪脸上重现笑容,心里叹了一口气,虽然跟小野猪说这些话的人都是开玩笑,并无恶意,但是小孩子却很容易当真。 小野猪仰脸看她,犹犹豫豫地道:“最疼最疼小野猪?” “嗯!”秀姑用力点头。 “可是,哥哥很疼小野猪,小野猪很喜欢哥哥,小野猪不疼弟弟妹妹,他们会不会不喜欢小野猪?”小野猪皱着肖似张硕的两道眉毛,一脸为难。 秀姑忽然笑了,柔声道:“小野猪也要做哥哥了,小野猪疼弟弟妹妹,弟弟妹妹就会喜欢小野猪哥哥了。小野猪,你看,娘都没有只疼小野猪不疼壮壮哥哥对不对?”见小野猪点头,她紧接着道:“所以娘不会只疼弟弟妹妹不疼小野猪,弟弟妹妹也不会不喜欢小野猪。” 小野猪到底年纪小,很快就高兴起来,“我也会疼弟弟妹妹,像哥哥疼我一样!” 秀姑伸手搂着他,含笑点头,夸赞道:“小野猪好乖,肯定是个好哥哥。” 小野猪听了,更加高兴。 正在院子里硝羊皮的张硕忽然走进来,脸色略显奇怪,在秀姑不解地询问下,他迟疑片刻,道:“县太爷的夫人打发两个婆子过来找你。” 秀姑闻言一愣,屈指一算,刚进九月,距离公文已有一月,新任县太爷的确该到了,其家眷也可能跟着过来。可是,她不认识县太爷的夫人啊!不及想通事情的来龙去脉,秀姑扶着腰站起来,赶紧让张硕把两个婆子请进来。 两个婆子先送上四色礼物,然后送上泥金的帖子,笑容可掬地道:“我们太太出行不便,特意请娘子进城小聚。” 秀姑打开帖子一看,不觉展颜一笑,原来是她,确是熟人。。.。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0章: 秀姑没想到昔日王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居然成了县令夫人。 没错,这位熟人就是曾经替王老太太来买绣品的明月。 秀姑一直很感激明月进京前后的赠给,那些笔墨纸砚书籍等物确确实实都是桐城市面上难以买到的东西,尤其是书籍,正在读书的几个孩子得了很大的好处,更别说战乱之前明月没忘记捎信提醒他们多多地准备粮食。 如今她做了县令夫人,随夫上任,仍旧不忘来请自己,并不忌讳自己知道她的出身,秀姑只觉得心里十分熨帖,更觉得明月坦荡豁达。 明月帖子里的措辞文雅,字字谨慎,不仅请她前去相会,还提到了各自的丈夫儿女,大概意思就是秀姑成亲也有五六年了,可能早已儿女成群了,可惜自己没见过,请秀姑不妨和丈夫儿女一起过去,另外他们家南下时受人之托给秀姑家捎带了不少东西,只是送帖子时随行的行李没收拾出来,等小聚后再交给他们。 秀姑看完,叫张硕研墨,亲笔回了帖子,确定五日后小聚,待墨迹干透,递给两个刚吃过茶的婆子,含笑道:“劳烦两位妈妈回去交给太太。”而后又问府上有了几位公子小姐。 其中一个婆子微微挑眉,目光中透着一丝惊讶,原以为是一名寻常的粗鄙村妇,谁知却不是,这样的书房,这样的礼数,又这样的斯文气派,倒和这样的山村格格不入,怪道自家太太别的人没请,偏偏先来请她。 这婆子明白秀姑询问的用意,忙笑道:“回娘子,我们太太四年前先生了一位公子,一年前又生了位小姐,跟着老爷太太一起来了。” “儿女双全,恰成一个好字,太太有福气。”闻得明月已有了一双儿女,秀姑很替她欢喜,无关观念,这个世道的女子有了孩子尤其是儿子才算真正在夫家站稳脚跟,“两位妈妈回去替我给太太请安问好,就说五日后,我一定携夫带子前去拜会太爷和太太。” 两个婆子满口答应。 婆子走后,秀姑对张硕提起县令夫人的来历,张硕也记得昔日明月给他们家的好处,听完后却皱了皱眉,“县令夫人记挂着你是好事,和县令夫人交好,马县令在任期间,桐城里等闲之辈也不敢欺辱咱们家,只是你这么大的肚子,瞧着都像个月的,怎么进城?咱们这里的路坑坑洼洼不好走,颠着了可是得不偿失。” 相比和县令夫人的结交,张硕更担忧秀姑的肚子,秀姑自从怀了这一胎就没坐过车,也没进过城,就怕车马颠簸,动了胎气,车里头铺着厚厚的被褥也不管用。 秀姑眼里满是暖意,笑道:“你不用担心,我也没打算坐车进城。” “什么?你坐车进城,难不成走着去?那么远的路,你又大着肚子,怎么走着去?走断了腿也未必能到!”张硕差点跳了起来。 “我是这么打算的,你听我说。”秀姑拉着他的手,脸色温和,语音轻柔,“现在六个多月,没到临盆的时候,平时我在家里每天都要走上两个时辰才算罢休,速度可不慢,从咱们家到城里可用不了这么久,而且没说途中不能歇脚啊!咱们提前一两天进城,驾着马车,小野猪坐车里,你陪着我步行,累了就在车里歇歇,不管怎么说,当天肯定能进城。” 比起步行,秀姑更担心坐车途中受到颠簸,现在平板车、马车的轮子外面可没有任何防震材料,加上官道也是土路,孕妇真的很不适合坐车出行。 而且,月份再多一个月,秀姑无论如何都不会出门,双胎容易早产,她心里很清楚。 秀姑很爱惜自己,从来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好不容易说动张硕先去城里打扫房舍,回来接自己提前两天进了城,心里记着明月的一双儿女,准备好拜礼后,秀姑又叫张硕扛着小野猪陪自己去银楼,精心挑选了两套金首饰,均是金项圈一个、金镯子一对,金脚镯一对,都是小小巧巧的,格外精致,花了七十两三钱。 初次见到明月的孩子,肯定要给表礼,秀姑行事周全,可不会在这上头疏忽。这份礼称得上极重了,和明月对自己的好一比,却也不算什么。 及至到了日子,一家三口去了衙门,马县令就住在衙门后面的馆舍内。 秀姑原想带壮壮一起,虽然不是她生的,但也是她疼爱的儿子,只是不巧,这日学里不放假,张硕就在学院门口跟他说一声,做主不带他了。耽误了功课是小事,让人觉得壮壮宁可拜见县太爷却不上学不免显得趋炎附势,倒不好。 明月早就命送帖子的两个婆子在门口等着了,见他们一到,赶紧迎了进去,早有小厮引着张硕去见马县令,秀姑则和小野猪随着婆子往二门走去。 明月满脸笑容地站在二门内,乍然见到秀姑的体态,不觉吃了一惊,在秀姑意欲行礼时连忙亲手扶住她,愧疚地道:“早知你快生了,我就不请你来了,横竖我们老爷就任三年,咱们相聚的日子多着呢!让你挺着肚子走这么一趟,竟是我的罪过了。”又怨两个婆子只说秀姑有身子,却没说她即将临盆了。 秀姑莞尔道:“何至于此?我这才六个多月,离临盆早着呢,且也没有那么娇气。” “六个多月?怎么看着不像?”明月一脸诧异。 秀姑忙解释道:“这回怀的是双胎,肚子大得异常,才请大夫和稳婆看了,说是双胎。” “双胎?哎哟,好福气,好福气,无论是男是女,一次生俩都是好福气。快,里头请,里头请,别站着了。”明月说完,忙请他们母子入内落座。 秀姑悄悄打量明月,只见她比前些年略显丰腴了些,却不显得臃肿,唯独瓜子脸变成了银盆脸儿,眉如墨画,目若点漆,红唇未启笑意先见,前呼后拥之下,气派越发雍容。 在她打量明月的时候,明月也在打量她,觉得她除了肚子极显眼,举止笨重了些,似乎没有其他的变化,“咱们五六年没见了,你还是那般模样儿,这是你儿子吧?几岁了?叫什么名字?长得倒是健壮。”目光落在小野猪身上,难掩好奇。 小野猪也好奇地瞪大乌溜溜的眼睛看她,一点儿都不怕生,看得明月一阵莞尔。 “四岁了,属虎的,小名彘奴,大名叫张开疆。”秀姑一面说,一面叫小野猪行礼,从小就有丽娘悉心教导过,小野猪的礼数相当标准。 明月有些意外,招手叫小野猪近前,拉着手细细看了片刻,又问了几句,见他谈吐清楚,笑对秀姑道:“瞧这虎头虎脑的,说话又伶俐,不像四岁,都像五六岁的孩子。这孩子几月生的?我那个儿子也是属龙的,你比我成亲早,没想到咱们的孩子却生在同一年。” 秀姑笑道:“正月生的。”四周岁的生日还没过,就是落地还不足四年,不过按照当地说法应是四岁,过了生日就是五岁了。 “哟,那比我们大些,我儿子是三月生的,可巧,生在清明节,老爷就给他起了个马清的名儿。”明月先吩咐丫鬟拿果子给小野猪吃,然后吩咐别的丫鬟叫奶妈带两个孩子出来,奶娘怀里抱着的孩子应该是一岁的小女孩,而四岁的小男孩马清则一身锦衣玉带,走在当前,瓜子脸型极像从前的明月,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瞧着似比小野猪小了一两岁。 马清稳稳当当地行了礼,秀姑连声夸赞,然后送上早已备好的礼物。 明月瞧了一眼,道:“太贵重了,你们也太破费了,一年才能有几两银子的进项?”话虽如此,脸上眼里却透着笑意,显然秀姑看重她的孩子让她格外欢喜,一旁早有丫鬟送上她给小野猪准备的礼物,乃是表礼二端,荷包二个,金项圈一对,状元及第小金锞子一对。 吩咐奶娘把女儿抱下去,又叫儿子招呼小野猪一起玩,两个孩子年纪相仿,马清彬彬有礼,小野猪也不粗俗,打扮得又十分干净,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凑在一起玩九连环了,明月见状放下心来,问起壮壮,秀姑笑道:“壮壮在耿李书院里求学,原想带他一起来的,偏生学里不放假,只好等改日再带他来给太太请安。” “学业要紧,应该的。”明月细细问了一些关于耿李书院的事和城里的大小事情,现任一些官员的官声为人等,问完,不觉又叙起别来之事。听说秀姑凭着手艺赚了不少钱,张硕做了里长,先前很受谭吉看重,家里屠宰的生意也红火,明月感慨万千,说起了自己的事。 她进京后不久,王朔很受当今重用,王老太太也得了一品的诰命,富贵极荣,跟前的丫鬟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明月是个明白人,王老太太就做主给她脱了籍,在外头寻了亲事,看中了才考中秀才家资却也不算太差的马清。 马家原籍山东,家住京城,颇有些资产,马清十九岁考中秀才后就定了一门亲事,不想亲事才定下来就丧了母,一年后父亲再娶。因继母年轻,马清就回原籍一边守孝,一边用功苦读。孝期刚刚结束,正好是秋闱,马清顺势参加,不料却落榜了,他也没放在心上,毕竟年纪尚轻,文章火候不到,回家再用功就是。谁知,回京城没多久,他爹一病死了,和他定了亲的姑娘已经十八岁了,怕耽误芳华,就要解除婚约。 明月道:“若果然怕耽误芳华的话,在我公公的百日内成亲,也不是不能,不过是另有了心思,攀上了一门贵亲,故而和我们家老爷解除婚约。若不是他们解除了婚约,我们老爷又守了三年孝,这样的好人家如何轮得到我?我们成亲后,老爷又参加了一回秋闱,依旧落榜了,总算去年秋闱中了,今年又中了进士。” 秀姑笑道:“说到底,这是太太的缘分,千里姻缘一线牵,天上有月老做主呢,该是太太的,就是太太的,甭管前头定了几回亲,没成就是没缘分。太爷年轻有为,太太夫贵妻荣,前程自然越来越好。”一番话说得明月眉开眼笑。 听秀姑问及太夫人是否一起来了,马唐的继母也是母亲,理应是太夫人,明月倒也没有隐瞒,道:“几次战乱,人丁凋零,瘟疫之后又减人丁,朝廷鼓励寡妇再醮,我们家又不是那等极富贵想要贞节牌坊的大户人家,老爷年纪比老太太还大些,无法侍奉,遂在孝期过后,由族中老人询问,送她一笔嫁妆,另外再嫁了。”这么一来,她就不用伺候婆婆了。 明月是王家出来的丫鬟,在老太太跟前颇有几分体面,丈夫中了进士就往王家报喜,老太太很是高兴,加上王家记挂着桐城,谭吉的折子进京,王朔开始没想到马唐,经王老太太提起,经过考察,他才选中马唐,不然马唐都不知道自己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有官职。 “一别五六年,老太太可还好?”秀姑忍不住问起令她十分敬佩的王老太太,听明月说王家一切都好,王老太太身体很硬朗,她也觉得欢喜,又问起跟随王家进京的长寿。 明月道:“也好,长寿现在是管事了,管春秋两季地租子,长寿媳妇现今是太太院子里的管事媳妇,两口子十分体面,他们家的女儿在老太太跟前当差,我出来时她还是个小丫头,没几年就成一等的了,老太太给起了名字,叫明镜。我来时,他们家托我带了不少东西给你们,还有长寿其他几个结义兄弟家的,一份一份写着签子,昨儿才收拾出来,连同袁家托我们带来的东西,也交代说给你家老公公和几个把兄弟家的,索性都给你们带回去再分。” 秀姑自是好一番感谢。 中午吃饭时,她和明月在里边用,张硕和马县令在外头用,知道张硕是里长,马县令为了了解本地风俗和事态,颇为重视他,马清带着小野猪去见父亲时一并留在那里吃了。 饭后告辞,马清和小野猪却是舍不得分开,马清牵着小野猪的手不肯松开,嚷着让小野猪住在自己家里,大人们屡劝不得,小野猪拍拍他的手背,煞有其事地道:“小清弟弟,你不要这样子,赶明我再来看你,你去看我也行啊,我哥哥很厉害,他会弹琴,也会吹箫,还会画画,到时候我带你一起听,和小宝弟弟一起玩,叫我爹带我们去抓野鸡野兔子!” 马清心动不已,恨不得立刻跟了一起去,小野猪昂头挺胸,得意非凡,众人都笑了。 好不容易才劝住马清,张硕和秀姑赶紧离开了,随行满满两辆大车的东西。 趁着在城里,张硕就把东西按照签子一份一份清点出来,查无疏漏后亲自送往各家各户,都是实用之物,至晚间才送完,剩下的装进自家马车里,次日带着妻儿回村。 夫妇二人依旧是步行回家,小野猪骑着高头大马,左顾右盼,极是威风。 走到中途,忽然村里有人急急忙忙地来寻张硕,说是豆腐张跟人私奔的爹一大早回来了,在村里闹得很厉害,又要独霸豆腐张现今的家业,又要把豆腐张母子夫妻和孩子赶出去,张里长和张家的族老都无计可施,让张硕赶紧回去,一同商议着处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1章: 豆腐张和人私奔的爹回来了?张硕和秀姑齐齐地皱了皱眉,面面相觑,都颇不悦。 豆腐张的爹名叫傻六,傻六是小名,也是大名,跟老张的名字叫疙瘩一样,族里虽有老人识字,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得到起大名的机会。张傻六人自然不傻,和人私奔有二十好几年了,秀姑本身对他没什么记忆,但张硕不同于妻子,那时他已有十来岁年纪了,很多事情都记得,他亲眼目睹豆腐张和他老娘因为张傻六私奔而绝望的模样。 从有到无,就发生在一瞬间,傻六私奔前不仅卷走了家中所有的钱财,还趁着妻子带孩子回娘家探望父母之际卖掉了房舍、田地和家里的农具,连米面鸡鸭鹅也都卖的卖,吃的吃,剩下的做成干粮带上路,豆腐张母子得到消息回来后就面临着一无所有的境地。 丈夫和别人家的妇人私奔,身为妻子在村里跟着抬不起头,旁人闲话中免不了会说她拴不住丈夫的心,就如同春雨娘一样,春雨春风的爹与苗宽媳妇私奔,春雨娘便自缢身亡。 豆腐张的娘当时就要寻死,可是看到半大不小的儿子,她又不忍心。 儿子已经没了爹,房子田地银钱东西都没有了,自己若是死了,他雇不起鼓乐,办不起白事,还得欠一副棺材钱,以后该如何过活?如何娶妻生子?豆腐张的娘思来想去,加上张母十分劝解,遂收了寻死之心,在族人的帮助下另寻一块地基,搭了两间茅屋,买地基的钱自是借来的,凭着做豆腐的手艺还债度日,这些年来辛辛苦苦地劳作,虽非丰衣足食,却也足够糊口,不至于挨饿受冻,直到豆腐张娶了翠姑,生了大胖小子,供应耿李书院日常所需的豆腐,又在镇上摆了豆腐摊,日子才算真正好起来,新盖了三间瓦房,又买了四亩地。 也因着豆腐张家的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翠姑和婆婆相处得又好,从前的恶名一洗皆尽,提起她和秀姑姐俩,村里没人不说她们旺夫益子。 “豆腐张的爹回来后要夺走豆腐张的家业?这是什么道理?”秀姑和翠姑这些年相处得越发好了,她又是亲眼看着翠姑从虚荣拜金到踏实度日的人生经过,好不容易过上安安稳稳的好日子了,她自然不乐意张傻六破坏翠姑的幸福。 张硕眼中怒色一闪而过,却又有几分无可奈何。父母在不分家,就是说父母在堂,当家做主,没分家的情况下,底下儿女的收入尽归其父,名下不允许拥有私产,如果有,父母不没收是爱惜儿女,没收也在情理之中、律法之内。 其实,就算分家了,儿女霸占父母房产田地为人所不齿,反之则无异议。 像豆腐张这样,傻六就他一个儿子,且傻六私奔之前并没有和儿子断绝父子关系,族谱之上依旧是父子,独子必须给父母养老送终,几乎不存在分家的情况,豆腐张这些年置办的家业即使在他自己的名下,傻六依旧可以认为是自己的所有物并且争夺到手。 秀姑因娘家父母和祖父相处甚好,婆家老公公和丈夫父子间也没发生过任何龌龊,倒是没注意过这一点,此时听张硕这么说完,顿时一呆,不可思议地道:“这么说,豆腐张挣下来的家业都得没有二话地孝敬给他爹?哪有这样的好事,抛下豆腐张和他娘二十几年,回来就想不劳而获,而且还合情合理?”果然是无耻之尤! 来报信的正是春风,由豆腐张的遭遇,他似乎想到了自己与人私奔的父亲,脸上满是愤恨,接话道:“可不是这么说,还有没有天理人伦了?没脸没皮的,除了私奔的老婆子一起回来以外,还带了好几个私奔后生下来的儿孙,我都不屑叫他一声六爷爷。” 如果不是和人私奔多年后回来的,张傻六几乎算是拖家带口了,根据清风的清点,他带了四个儿子、四个儿媳、一个十六岁的女儿和六个孙子、三个孙女回来,大大小小十几个人,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倒和难民差不多,几乎挤满了豆腐张家的院子。 闻言,张硕和秀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独小野猪没听懂,坐在马背上转动着大眼珠。 “若只是傻六叔一人回来倒还好料理,怎么说也是快六十岁的人了,偏生私奔的混账老婆和私生子女都回来了,一二十个人,怕要天翻地覆了。阿硕,你快些回去,别让他们闹得翠姑一家子不安生。”秀姑催促道。 张硕不肯,“哪能丢下你和小野猪。” 秀姑不禁莞尔,推他道:“我哪里就这么娇嫩了?路都走了大半了,刚刚又歇了小半个时辰,剩下一截子路不到一刻钟就走完了,翠姑家的事情要紧。你先驾车回去,我和小野猪娘儿俩慢慢走。”豆腐张的娘吃了几十年的苦头,秀姑可不希望她和儿子儿媳好不容易挣下来的家业落入卑鄙无耻的张傻六手里,就算他是豆腐张的亲爹也不行。 秀姑唯一担心的就是,这是有三纲五常的封建社会,夫为妻纲,夫为妻纲,多少世人深受其束缚,别人包括豆腐张母子未必和自己有同样的想法。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和想法,尤其是和自己相隔了两个时空,而且,自己的想法也不一定全部正确。所以,秀姑很少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她只会提出自己的想法,别人认可她高兴,不认同她也不会气愤。 张硕清楚豆腐张家的事情迫在眉睫,他看了看剩下的路程,叮嘱春风道:“春风,我先行一步,你在后头替我照料一下你大婶和你小弟,送他们到家。” “大叔你放心,我一定把大婶和小野猪平安送到家。”春风满口答应,自从他没了爹没了娘,这些年张硕夫妇帮衬自己家里不少,他还记得自己母亲死后,张硕替他们家操持白事,秀姑给他母亲做寿衣的情景。 张硕抱下小野猪,又叮嘱妻子几句,驾车疾驰回村。 小野猪很不高兴地噘着嘴,好在他并不是不懂事的孩子,秀姑哄了他几句就回转过来了,将小手塞在母亲柔软白嫩的手掌里,蹦蹦跳跳往前走。 春风毕竟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了,不好说笑闲话,遂落在他们母子后头几步,在路边扯了一把入秋后半黄半绿的野草,编了一只蝈蝈递给小野猪玩。那蝈蝈编得十分小巧,活灵活现,小野猪果然眉开眼笑,松开母亲的手,一手捏着蝈蝈,一手去拉春风的手。 秀姑记挂着翠姑,脚下微微加快了速度,不到一刻钟就抵达家中,开了门,马车的车厢停在院子里,里外无人,倒是祠堂的方向人声嘈杂,似乎都在那里。 春风送他们到家,急急忙忙地就告辞了。 他和豆腐张有着同样的遭遇,两个月前定了亲,也害怕以后亲爹回来后霸占自己挣下来的家业,他急于知道村里和族里如何判处张傻六和豆腐张父子之间的争产一事,如果张傻六成功夺得一切,他得为自己和祖母妻儿做好打算。 祠堂外的空地上,两位里长和族里老人高坐说话,豆腐张和张傻六父子站在他们跟前,周围站满了村民村妇,有的个头矮小看不到里面的场景,索性爬到树上或者柴火垛子上面。 春风仗着身形灵巧,很快挤到了里面,见到江玉堂就在跟前,忙问进展。 江玉堂夫妇这些年和村里相处融洽,闻得这件事情,自是好奇,翠姑因家里闹得不可开交,她得陪着婆母与那些人相抗,秀姑又不在家里,就将两个儿子托给丽娘照料。丽娘没办法过来围观,特地嘱咐江玉堂等事情结束后把最终的结果告诉自己。 春风母亲去世时得过江玉堂家的绢布做寿衣,两家走动得颇为亲热,江玉堂想起春风和豆腐张的身世十分相似,便悄声跟他道:“张大哥进了村就先叫人把那一干人赶出豆腐张家,豆腐张的老娘和他媳妇正在家里收拾呢,门口留了几个人守着不叫其他人进去,只叫豆腐张的爹一人到祠堂这边来,刚刚和族长、张里长正在商议,结果未知。” 春风立即了然,那一干人指的就是和张傻六私奔的淫妇,以及他们这些年生下的私生子女们,听说张硕如此干脆利落地处理,他暗暗叫好。 唯一令人奇怪的是,张傻六与人私奔,并不是正经夫妻,而且离了大青山村,出了桐城,他那些儿子女儿如何上的户籍?又如何成亲生子?那可是奸生子,没有户籍和婚书根本没办法成亲。不仅春风和众人诧异,就是张硕也一样,遂向张里长和族老们开口询问。 老张上了年纪,兼儿子是里长,人脉又广,故而在座,直接回答儿子的问题,面带冷笑,“咱们老张家的这个傻六可聪明得很,离了咱们村没忘拿走自己家里的户籍,横竖没出方圆百里,也不需要路引,于是就在宿县落脚,花钱买房子置地,做起了小买卖,对外宣称和他私奔的混账淫妇赵氏就是他的原配老婆,生儿育女,娶媳招婿,日子过得好不快活。若不是咱们桐城这几年越发好了,他自己买卖赔得精光,只怕他还不肯回来!” 好一个聪明的张傻六!张硕目光如电,愈加鄙其为人。 宿县和桐城虽然相邻,但是本地交通十分不便,隔了一个村就不认识大半的人,没什么音信可通,何况一县之隔?他说那淫妇是他原配老婆,谁也不会起疑心,更不会专门来大青山村打听张傻六的老婆长什么模样。 “这么说来,在名义上,那一起奸生子都和小豆子一样了?” 听了张硕的话,众人点头,脸色沉重,谁能想到张傻六居然无耻到了这样的地步,怪不得这么多年毫无音信,回来后就想霸占豆腐张的家业,有理有据。。.。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2章: 豆腐张一向老实忠厚,很少与人发生争端,在村里人缘极好,虽已知道张傻六的所作所为,但此时听老张的一番言语,仍旧气得脸色铁青,眼中怒火如灶下烈焰,恨不得冒十恶不赦之罪,给老娘出一口恶气。 而张傻六则是腆着肚子左顾右盼,神色之间极是得意,显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张里长愁眉苦脸地对张硕道:“阿硕,你看这事该怎么解决?我当里长这么多年,还真没遇见过这样的事。律法也好,宗族也罢,都护着长辈,连皇帝老爷都是以孝治天下,世人也说百善孝为先,按理说我该判张傻六如意才对,可是想到小豆子和他老娘这么些年吃的苦头,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我要是把他家的财产判给张傻六,我成什么人了?不得叫满村的人指着脊梁骨骂我?偏生,我又没两全其美的法子。”人生在世,谁没有恻隐之心呢? 其他人都是这个想法,眼巴巴地瞅着张硕,希望他能解决这件为难之事。 张硕淡淡一笑,望着张傻六,目中精光一闪而过,透着凛然之意,再三确定道:“大伙儿都跟张里长想得一样,不忍心将小豆子的家业判给张傻六?” “当然,咱们村是仁义之村,哪能宽容恶人反倒苛待良善之子?阿硕,我以咱们老张家族长的名义说这番话,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但咱们宗族之事向来不以律法为准,这件事你怎么做我都支持!”老族长摸了摸花白的胡子,苍老之音掷地有声。 张硕点头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站起身,大步走到张傻六跟前,他身形壮硕,面相凶恶,比张傻六高了一个头不止,这么一站如同铁塔一般,俯瞰着张傻六,吓得张傻六立刻后退几步,但想到自己的目的,很快镇定起来,色厉内荏地道:“你们不能欺人太甚,家规大不过国法,我是小豆子他老子,他的命都是我的,家业自然也是我的,就算我卖了他,卖了他老娘,他也不能说二话!” 老族长气得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人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想当年张傻六他爹也是个有义气的汉子,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混账?私奔时闹得老张家人人面目无光,回来时闹得村里天翻地覆,也不知道老张家上辈子欠了他什么。 张硕平静地道:“既然你说家规大不过国法,那就先去县衙牢里住个一年半载吧!来人,将张傻六给我捆了,还有那妇人赵氏,一并扭送到衙门。”最后一句话乃是跟族中青壮年所言,他在村里极有威望,几乎是一呼百应,话语尚未落下,立刻就有七八个年轻气盛的族中子弟蜂拥而上,七手八脚捆了张傻六,将之捆成了粽子。 没办法,大家都被张傻六的无耻行径恶心坏了。 “你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张硕,凭什么送我见官!小豆子,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给我解开,小心我告你不孝,让县太爷打死你!”张傻六急了,一边挣扎,一边大吼。他回来之前就想过了,民不告官不究,族里是外人,没有资格告自己,而小豆子是自己儿子,儿子告老子可是十恶不赦之罪,哪里想到老张那个屠夫的儿子回来就要捆了自己见官。 旁人虽觉解气,但不知张硕打算,都担忧地望着他,以及旁边的豆腐张。 豆腐张一动不动,张硕则是冷冷一笑,道:“放心,小豆子是老实人,一定不会去衙门告你,也不会给你告他不孝的机会。反倒是你,张傻六,与他人之妻通奸、私奔,以私奔之妇冒原配之名,将奸生之子假充原配嫡子,既坏我张氏一族的风气,又违朝廷律例,罪名若干,皆不能容忍。我大青山村张氏一族素来仁义,不愿动用私刑惩处奸夫淫妇,免得背负人命,心里有愧,然而容不下这等害群之马,故交由县太爷,请他老人家处置。” 听了这番话,老族长和张里长等人眼睛一亮,尤其是老族长,先是微微一惊,随后目露赞许,老张家有此子,幸矣。 张硕不在父子争产一事上做文章,这样剑走偏锋,堪称釜底抽薪之策。 其他人只顾着调解争产,却忘记通奸本身就是一项大罪。 张傻六人进了衙门,别的不说,先杖一百棍,这么大年纪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两说,就算活下来了,也得进牢房里住上一年半载,哪里有精力来抢夺小豆子的家业?哪怕他以后平安出狱,这段时间也足够小豆子重新安排家业不给他染指之机了。 张硕手段利落,而且理由充足,张里长和族老、以及村中男女老幼都无二话,几个粗壮妇人摩拳擦掌地将那赵氏拽了过来,捆得结结实实,扔到牛车上。 张傻六和赵氏儿女众多,遭此处置虽然一开始措手不及,但反应过来后立即上前,企图抢回父母,可惜大青山村的村民,尤其是老张家,无论自己族内是否闹得脸红脖子粗老死不相往来,遇到这种事却是一致对外,把他们都捆了,堵住了嘴。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张傻六一干人等都傻了,登时满脸惊慌。 正闹得沸沸扬扬,豆腐张的老娘走过来,不知道跟小豆子说了什么,小豆子走上前向众人行了一礼,道:“他虽然对我老母不仁,对我不慈,但他终究是我父亲,赐了我一身骨血,以及祖宗传下来的姓氏,因此我不能对他不孝,眼睁睁看着他入狱受刑。” 张硕看向他,道:“小豆子,你可知道你在说说什么?” “知道,就是因为清楚,所以才不想让老娘难做,也不想让妻儿随着我背负骂名。” “既然如此,你想做什么?”张硕其实没有非把张傻六和赵氏送衙门不可的心思,方才如此作为就是想争取一个讨价还价的余地,故而给小豆子说话的机会。人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要真是把张傻六和赵氏逼到了绝路,他们那些儿女没办法和全村全族抗衡,但一大群人算计小豆子一家老小却是很容易,看得出来那些人随了张傻六,可都不是善茬。 小豆子说道:“我想请二位里长和各位族老做主,判我老母与他和离。” 和离! 听到这句话,众人都惊住了,不觉看向豆腐张的老娘,只见他老娘苍老的古铜色脸膛上满是坚定,道:“没错,就是和离,这是我的主意。” 说话间,她缓步上前,没有指责张傻六和赵氏,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而是望着里长和各位族老,缓缓地道:“自从他抛弃妻子,与人私奔,我就死心了,只是见不到他的人,没法子和离或是义绝。张家待我极好,我心里感激,心甘情愿守着儿子过一辈子。我到这把年纪,儿子儿媳孝顺,两个孙子健壮,原想着就这么过到老死,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回来夺我儿子好不容易才挣下来的家业!我要与他和离!而且,恳请两位里长和族老做主将我儿过继到早逝的大伯名下,和他再无父子瓜葛,横竖他有一群儿女养老送终,不缺我儿。” 她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她自请和离,和张傻六没有任何瓜葛了,但是小豆子却不能和他断绝父子情分,一旦提出就是不孝,可是她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以后再来争夺小豆子的家业,正焦急间,她突然想起早逝未娶的大伯,便有了这个主意。过继,一向都是族里做主。 如果张硕不把张傻六和赵氏送官,她就要对里长和族老提出此事,只不过自己先前关心则乱,脑海里一片混沌,待冷静下来想到主意时已在张硕动作之后,所以来晚了一步。 这样也好,更显出小豆子的孝顺,日后没人能说他们母子的不是。 “呜呜……”破布堵住了嘴,张傻六想痛骂豆腐张母子也出不了声,只能在牛车上不住挣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依旧满脸凶狠。 老族长和族老等人商量后,同意了。虽然他们非常厌恶张傻六的为人,也知他做事不地道,但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大年纪的他入狱受刑,很可能会一命呜呼,他们也有些不忍心,仁厚如他们,没心狠到那种程度。 最后,老族长亲自写了和离书,将豆腐张过继给他伯父,命人强制张傻六按下指印,然后交给张硕去衙门落实和离、过继之事并更改户籍等。 同时,族里经过商讨,又对张傻六和赵氏母子等人做出最后的决定:“不管张傻六和赵氏生下多少奸生子女,都不是我老张家的人,张氏一族没有他们的名字,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不允许他们落户和居住在大青山村,不许他们入我张氏一族。至于张傻六,为夫不仁,为父不慈,通奸、私奔,无恶不作,自今日起,逐出宗族!” 逐出宗族,是宗族之中最严厉的惩罚,死后也是孤魂野鬼,不得葬入祖坟。族中不忍心药了张傻六的性命,不代表会容忍他继续留在族中。 秀姑在家中正欲做饭时,翠姑打发狗蛋过来说他们家已做了饭,请排解纠纷的里长和族老们用饭,叫她不用老张和张硕的饭了。又因秀姑大腹便便,身怀双胎,翠姑也不敢叫她到自己家吃饭,怕人多冲撞了。 “狗蛋,你那些爷爷大伯都去你们家了吗?”秀姑抓了一把果子给他,如果去了,那么事情就应该解决了。她身子重,没办法去看事情的发展过程。 狗蛋笑着道谢,然后认认真真地道:“大伯伯好厉害,已经把坏人赶出去啦,奶奶和娘可高兴了。”他面目渐渐长开,奇迹的是不似幼时那般黝黑丑陋了,虽然依旧称不上俊美,但眉眼口鼻越长越端正,微微有一点点嘴歪眉斜的痕迹,不仔细看的话却看不出来。 秀姑摸了摸他的头,又拿出家里留着自己吃的一块羊肉叫他带回去给众人添菜。 午后老张和张硕回来,秀姑方知详细,暗赞张硕的手段,以及豆腐张母子的决断,这样也好,以后无论张傻六怎么做都名不正言不顺。 原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谁知他们村里饶了张傻六,赵氏的丈夫却不肯。。.。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3章: 张傻六和赵氏身死这件消息传到大青山村时,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彼时天寒地冻,各自都在家里猫冬。 秀姑家如往常一样,暖融融的堂屋里聚集了不少村中妇孺,聊天说地。 张硕得信后前去料理,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说给秀姑听。 原来赵氏的丈夫是山后略偏东的刘家村村民刘二,比张傻六小几岁,原本是个龙精虎猛的汉子,因前几年总是天灾,他就不大好了,一直病骨支离。虽然如此,刘二仍旧活得好好的,赵氏私奔后二年多就另外娶妻生子了,并把赵氏私奔前给他生的儿子刘皓过继给了在外面谋事无儿无女的大哥刘大元,随刘大元搬去府城了,眼不见为净。 刘二本以为赵氏二十多年没有讯息,怕是死在外面了,或者一辈子不敢回来,哪知近来听回刘家村走娘家的大青山村妇人说张傻六和赵氏回来了,因和儿子豆腐张争产,已被张家逐出宗族,现在无家可归,不知流落何方。 刘二记记恨前妻多年,闻此讯息,立刻呼儿喝友,又找族里兄弟孙侄,一面去各个村里打探,怕张傻六一干人在别村落脚,一面沿着大青山村通往县城的路搜寻,十来日后果然找到了正在县城外破草棚子里落脚的张傻六。趁着张傻六那些儿子儿媳去城里找活儿干,身边只有女儿和孙子,刘二执着手臂粗的木棍把张傻六和赵氏打成了烂羊头。 其时寒冷,兼无医无药,又缺衣食,张傻六和赵氏没两天就咽气了。 衙门听到报官来查,唤了刘二审讯,闻得他不过是惩处多年前私奔的奸夫□□,且当时并未将之打死,略说了几句,就无罪开释,不了了之。 最后,反倒是豆腐张给傻六收尸。 “该!既然私奔了就不该回来,回来了就得接受应有的惩罚。真以为过了二十几年大伙儿就会淡忘这件事?就算大家忘记了,人家刘二也不会忘记这份羞辱!想当年,刘二多能干的一个汉子,家里有房子有地,常年在外的大哥哪一年不寄十几二十两银子回来给老娘兄弟?刘二可是把银子从老娘手里讨回来交给老婆收着的。也就赵氏那个东西不惜福,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调三窝四,果然跟豆腐张他爹是一个德行,私奔前把家里的财产卷包带走了。”事情时隔二十几年翻出来,经常东游西荡说长道短的米氏早早把前尘往事打听到了。 众人忍不住失笑,张三婶道:“你既知这个道理,怎么不管管你那妹子?赵□□子可是个老实人,偏她非得弄得自己身败名裂,叫人笑破肚皮。” 她说的是米小蕙,米氏眼皮一翻,哼了一声道:“三婶子,骂人不揭短啊!小蕙做了啥事儿那是她自己作的,我又没撺掇她去和姜明星同住!亲姊妹尚且管不了彼此,何况我们是堂姐妹?何况她只比我小几天。再说了,但凡赵□□子硬气点,哪能到这样的地步?他自己愿意忍气吞声,怨得谁来?倒是你三婶子,你家红花好不容易怀上,什么时候生?” 那年红花成婚三年后头胎生了一个女婴被婆母溺死,后来接连生了三个都是闺女,虽未溺死,但是却被红花的婆婆送给人了,一个都没留下,怕浪费粮食。今年红花这一胎是第五胎,肚子尖尖的,又极为嗜酸,请了几个稳婆来看,都说是儿子。 张三婶笑道:“今年年底或者过年生,跟阿硕媳妇的日子差不多。” 米氏看了秀姑的肚子一眼,一边剥手里的五香花生把花生米放在嘴里嚼,一边道:“秀姑怀的是双胎,凡是怀双胎的历来生得早些,恐怕红花要比秀姑晚生。” 张三婶羡慕地道:“阿硕媳妇已经有了两个儿子,这一胎甭管是男是女,都是福气,哪像我那可怜的红花,连生四胎都是赔钱货!我那亲家待她越发不好了,我带阿拓阿磊去他们家理论,他们家上下阴阳怪气,只怨红花肚皮不争气。要不是这几年我们家日子过得差了,他们哪敢这样放肆?前些年可是狗颠儿似的来奉承。” 众人听了这番话,暗地里翻了翻白眼,心想谁不知你们家发的那笔财是坑了江玉堂夫妇,享了那么些时候的福,还好意思当着大家的面儿拿出来说,幸亏丽娘今日因小宝着凉没过来,不然听了这番话,不得笑死。 秀姑正在纳鞋底的锥子往头皮上蹭了蹭,闻言笑了笑,并不接口。 山村之中思想兼生活艰难所致,大多数人家都重男轻女,生了女儿或是溺死,或是送人,要么就当牛马使唤,待到男多女少娶不上媳妇了却不思己过,只怨女方挑三拣四嫌自己家贫是看不起自己。幸亏他们家日子过得好,老张和张硕都不在意这一胎是男是女,小野猪天天弟弟妹妹地乱叫。这些话却不能在张三婶跟前说,以免她说自己炫耀。 张三婶家这几年日子越来越不好过,终于收敛了因突发横财而产生的一股傲气。只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好吃懒做几年朝夕之间难改,张拓张磊兄弟二人直到今年才改掉恶习,虽然仍不如发财之前,但到底走上正路知道正干了,老张方伸了一把手,加上家里有两个长工辞工了,便雇了他们兄弟在前头帮忙收猪杀猪,每月一吊钱。 其他人得知,都感念张硕的仁义,毕竟他不像一些人,譬如周举人,总是对得罪过自己的人赶尽杀绝,殊不知对方也没到罪该万死的地步。 所以张三婶今日过来取暖凑热闹时没有空着手,端了一大碗酸豆角给秀姑下饭。 众人谁没做过丢脸的事儿?暗地里笑过一番就过去了,屋内复又热闹起来,你一言我一语,满脸笑容,言语间多赞夏秋两季收成好。 正说着,明月忽然打发两个婆子来下帖子,问秀姑明日是否有空,携子来拜。 县令夫人给阿硕媳妇下帖子?众人都呆住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呆呆地看着秀姑放下鞋底,神色自若地招呼婆子入座喝茶,看过帖子后又亲笔回了帖子。 婆子笑说:“哥儿成天惦记着张哥儿说的大马骡子弹弓套兔子,总不肯好好吃饭,太太念着娘子不便出行,所以就想带哥儿过来探望娘子。”解释完下帖子的缘由后并未在张家逗留,拿到帖子后很快就告辞了,秀姑送她们出门回来,屋内众人连声询问。 秀姑轻描淡写地道:“县令夫人原是昔年故人,好些年不见了,县太爷到任后才知道她已嫁人生子,两个孩子玩得好,于是便有些来往。” 众人愈加敬畏,那可是县太爷家啊! 以前张硕和林主簿交好,已经让他们觉得很了不起了,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和县太爷结交,县太爷家的婆子对秀姑客客气气的,跟对主子似的。 次日果然看到张家门口来了一队马车,许多丫鬟仆妇簇拥着一位遍身绫罗插金带银的贵妇人被秀姑迎接进家门。同时,张家请了村里几个干净利索的妇人来家里帮忙做饭,又见小野猪带了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哥儿出来在村里玩耍。小哥儿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厮分发了许多精致糕点与村中年岁差不多大且和小野猪一起玩耍的小孩,十分热闹。 张里长之妻田氏并族中老人之妻昨天就听说了,早早穿戴好,前来拜见县令夫人。 明月本是丫鬟出身,极懂进退,做了县令夫人后,既不以官夫人的身份为傲,也不以出身而感到自卑,闻得村中族老之妻和另一位里长的妻子过来,倒也见了她们,只是自己在张家作客,便不曾留她们一起用饭,客客气气地命婆子送她们离开。 即使如此,也够大青山村的男女老少风光好一阵子了。 秀姑最高兴的是马家稳定下来后,马县令延请了一位秀才先生做西席,给马清启蒙。明月记得秀姑说耿李书院只收七八岁的学生,小野猪年纪小不得而入,便同秀姑商议,让小野猪和马清一同上学,早上到自己家,晚上回村,五日一休,或逢大雨雪休。 谁知马清在张家跟江小宝一见如故,舍不得分开,明月品度丽娘举止,只觉不俗,心知另有一段故事,便问丽娘的意见,是否同意让江小宝和小野猪一同读书。 丽娘和江玉堂喜出望外,自是求之不得。 张硕和江玉堂各自封了八两贽见礼,亲自带了大名张开疆的小野猪和尚未取大名的江小宝去先生家拜见,又去谢过马县令,然后每日接送哥儿俩和马清一起读书。入冬后,江家暖棚里的新鲜菜蔬下来,每每都将头一茬尖儿摘了送给马家和张家。 小野猪每日在跟前凑趣时不觉得,小野猪早出晚归后,秀姑顿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张硕反倒觉得好,秀姑怀着两个孩子已是十分辛苦,何况再时时照顾小野猪?愈加辛苦了。如今小野猪在城里上学,壮壮惦记着弟弟,兄弟两个午时经常回铺子里陪着父亲一块吃饭,亲密得不得了。小野猪有时候带马清和江小宝去自己家铺子里吃,有时候哥儿三个在马家吃饭,连带送他回县衙的壮壮拜见了马县令和明月几次,其才貌双全,深得马县令赏识。 两个儿子前程光明,家里的生意越来越好,张硕每日精神抖擞,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十月的屠宰生意其实平常,不如农忙之时,然而进了十一月,立时便好了起来,越近年节,生意越好,老张和张硕父子二人都十分忙碌。 原本白墨死后,耿李书院管事换人,书院里的肉就不是他们家宰杀的了,收入损失泰半,旁人觉得可惜,张硕倒是没有什么心不平气不和,他结拜兄弟当差时不也撇开别人特地照应他的生意吗?新管事用自己人亦在情理之中。 只是马县令上任,常和他家来往,两家的孩子一处读书,可见亲密。耿李书院的管事得知后,心想耿李书院虽然天下皆知,毕竟建在县太爷麾下,立刻毕恭毕敬地上了张家的门,只说先前屠宰的手艺不好,又夸赞张硕的手艺独一无二,最后请张硕重新接手。 张硕未计前嫌,没有推辞。 除此之外,他们家的屠宰生意就没有继续扩张,仍呈守成之势,日子过得不显山不露水,也不曾仗势欺人,名声越发好了。 秀姑腊月初八平安生下一对儿子,吃喜面时许多人前来道贺,席开数十桌。 宴后送走诸客,张硕正看着人收拾东西,张三婶突然去而复返,抱着一个半新不旧的大红碎花襁褓,里头裹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婴,说是红花今天午后才生下来的。见又是一个闺女,她婆母不愿意养活,红花怕婆母又将其溺死,思来想去,觉得秀姑接连生下三个儿子唯独没有女儿,在周家夭折了的孩子也都是男婴,所以想把女儿送给秀姑养活。 张家日子红红火火,附近几个村子无人不知,做他家的女儿必定享福,红花的婆母听了十分称愿,亲自把孩子送到张三婶家,请张三婶送来,争取说动张家收养此女。。.。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4章: 张家大院内尚有许多村里的壮丁妇人正帮忙刷锅洗碗收拾桌椅,听了张三婶在张硕跟前说的话,无不吃惊,有些妇人险些失手把手里正在清洗的碗碟摔落地上。 邻里乡亲的,谁家做什么事都瞒不住人,何况是家里突然多了一个孩子这种大事,虽然大伙儿会在背后议论几句,但大多数人淳朴厚道,无论何时都选择不在孩子跟前提起收养二字。因此,张三婶不觉得有什么见不得人,说明自己的来意后,满脸期盼地望着张硕。 屋檐下正跟族老说话的老张也听到了,眉头一皱,心有不悦。 张硕和老张不愧是父子,皱眉不悦的模样极其相似,顾及院中未走的族老和三堂叔,他婉转地道:“三婶子,你把孩子抱回去吧,大冷的天别冻出个好歹。” 言下之意十分明白,众人都清楚他是干脆利落地拒绝,心想也是,张硕又不是无儿无女的人,他自个儿虽无嫡亲兄弟,膝下却有四个儿子,长子次子不用说了,个个出挑,两个刚出生的小孩子模样清清秀秀,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赫然是两个小壮壮,将来又是两个俊小子。何况秀姑年纪不大,保养得好,生下双胎没伤元气,以后不是不能继续生,收养个病歪歪的女婴有什么好处?又不是穷得娶不起儿媳妇的人家,早早养个童养媳。 “阿硕,你这么心疼孩子,怕她冻着,可见和孩子有父女缘分。你看看,你看看,这孩子长得多好,将来必定是你和你媳妇贴心的小棉袄。”张三婶举起襁褓递到张硕跟前,一个劲地让他看,假装没听出张硕的言外之意。 张硕不耐烦地道:“三婶子,我家……”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张三婶打断:“你家已经有四个儿子了,就差闺女,以后儿女双全多好啊?多有福气。儿女双全可是好字呢!” 翠姑掀了帘子出来,抢在张硕开口之前脆生生地道:“三婶子,我姐姐请你去屋里说话。”虽然卧室门窗都挂着厚厚的棉帘子以免秀姑和孩子受寒,但她依旧能听到外面的只言片语,何况早有好事的小媳妇站在卧室门口悄声报信。秀姑担心张硕一个大男人拒绝张三婶反倒显得很不好看,遂叫陪伴自己的翠姑把张三婶叫进屋里,由自己解决。 张三婶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抱着孩子急急忙忙跟在翠姑后头进去了。 堂屋里很暖和,西次间更暖和,乃因秀姑觉得卧室内烤火不好受,于是被褥内放了汤婆子,西次间支了火盆,半旧红毡帘内的卧室倒也暖和,且无炭火之气。 张三婶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想掀开卧室门上挂着的帘子直接进去,翠姑挑了挑眉,说道:“三婶子,你一身寒气,烤烤火再进去!我姐姐产后娇弱,两个孩子是双生子,生来就比小野猪瘦小些,可不能受寒。” 张三婶讪笑几声,忙停下脚步,偎在火盆前烤火,过了好一会才得以进去。 房内摆设还和从前一样,就是上好雕花大床上吊着的银红细纱帐子换成了半新不旧的雨过天青色绣花绫帐,挽在两边用铜钩挂着,秀姑躺在里面,巾裹乌发,布覆额角,身盖一幅百子千孙绿锦被,左右两边各有一个连中三元大红绸缎襁褓。 丽娘坐在床沿边的鼓凳上和秀姑说话,手里拿着针线,见张三婶抱着孩子进来,也不起身让座,只是嫣然一笑,眼波流转,清丽如昔。 “丽娘你让我一让,让阿硕媳妇瞧瞧她闺女。” 丽娘这么坐着,张三婶便没法凑到床头让秀姑看自己怀里的外孙女,不得不开口提醒她,哪知丽娘仍旧端坐在凳上,并不避让,说道:“嫂子生了一对双生子,几时有了闺女?婶子,你这话可有点不对头。” 张三婶心里很不痛快,嘴里却笑道:“我这不是来给阿硕媳妇送闺女了吗?” 丽娘不是正主儿,张三婶不耐烦与她多说,眼睛看向秀姑,满脸笑容地道:“壮壮娘,我可是为你好呢,人都说闺女是娘贴心的小棉袄,你已经有了四个儿子,再添这么一个闺女可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儿。自打红花生了这闺女,都说孩子生得好,是个美人胚子,好些人家都来要,愿意拿两吊钱给红花坐月子用呢,红花和她婆母到底没舍得给,怕离得远见不到。放在你们家,你和阿硕呢,多个贴心的小闺女,红花呢,也能见到孩子以后不必担心。” 丽娘背着她撇撇嘴,一脸讥嘲,神情姿态全部落入秀姑眼里。 秀姑微微侧身,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左边襁褓里别张三婶天花乱坠之语惊醒的小儿子,淡淡地笑道:“有劳三婶子费心了,只是我和阿硕却不想要小棉袄。这孩子啊,养在别人家里再好,到底没有跟着亲生的爹妈好,红花和她婆母既然舍不得,那就自己养活吧。” “壮壮娘,你就可怜可怜闺女吧,送回去,少不得又跟她大姐一样,被她奶奶摁在马桶里溺死。你们家日子过得红红火火,都是厚道本分人,给你们家我是万分放心。”张三婶说着说着,忍不住滴下泪来,“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才想到你们家,人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救了这闺女,也算是给连个小哥儿积福。” 秀姑本来就担心两个生来不如小野猪健壮的小儿子,听到张三婶这么说,脸上顿时变色,若不是月子里不宜动怒,她此时肯定已经拍案而起。 “三婶子,你这是什么话?和我儿子有什么相干?我儿子好好儿的,才生下来没多少日子,娇娇嫩嫩的,连一点儿寒气都不敢他们受着,偏叫你这一番话给说坏了!难道我不收养你抱来的孩子,就是我没有给儿子积福不成?” “壮壮年,别生气,别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 张三婶在外头打断张硕的话,此时说话亦被秀姑打断:“三婶子也别多说了,我不愿意收养红花的闺女,你抱回去送回红花家吧。我们家这些事都是我当家做主,我既说了,婶子就别去找阿硕了,或者我公公了,就算公公和阿硕应了我也不应,何况阿硕起先也不答应收养别人的孩子。我才生了两个孩子,阿硕和我白天黑夜都忙不过来,要不是我大嫂和丽娘、翠姑白天过来帮我带一会儿让我补眠,怕眼圈都已经黑了。两个已如此,何况三个?再说,我的奶水也不足,日日都喝汤下奶,好容易才够他们哥俩吃,如何再养一张嘴?” 一听秀姑也拒绝,张三婶就有点急了,忙道:“一个小丫头哪里比得上两个哥儿的金贵?随便喂点稀粥烂面就能养活她了。而且红花这不是离得近吗?你家赏她几个钱月子里吃得好点,也能给孩子喂奶,绝对不抢两个哥儿的奶水。” 丽娘瞪大眼,“哟,这是怎么说?你们把孩子扔给张大哥张大嫂养活,还得张大哥张大嫂掏钱给红花坐月子?哪有这样的好事。” 张三婶清楚丽娘和秀姑的感情,听她这么说,再看秀姑脸上也透露同样的意思,脸上只觉烧得慌,呐呐地道:“大伙儿不都是这样做的吗?哪能和别人不同呢?红花头两个闺女被人抱走,一个给了一吊钱,一个给了八百钱,就是让红花好好坐月子的意思。” 秀姑觉得悲哀,简直就是名正言顺的买卖人口。 记得前世身边不少朋友和同学都是被抱养的,他们的养父母在抱养他们的时候会给他们的亲生父母一笔营养费,那笔钱在当时基本上是巨款,就算断绝关系了。也有亲生父母把孩子送人的,有要营养费的,也有不要营养费的,绝大多数都是为了生男孩,把先出生的女孩送人,或者寄养在亲戚家里,免得被计生办罚款。 二十几年后,孩子长大了,或是学业有成,或是收入稳定,不知道自己是抱养的还好些,知道自己是抱养的大多数孩子都想着找亲生父母。有一些是想知道自己被抛弃的原因,有一些如果发现亲生父母生活比较宽裕就立马和他们联络感情,如果亲生父母的生活比较贫困就会在找到真相后再回养父母身边,听着好像没有人情味,但确实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除此之外,有些孩子的亲生父母等到孩子年纪大了不用自己花钱抚养教育了就来摘桃子。尤其是为生儿子把女儿送人的那些父母,人到中晚年,儿子不养老了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想起被送走的女儿来,登门叫嚣着让女儿养老,哪怕女儿生活也不宽裕。偏偏很有一部分被抱养的孩子确实和亲生父母比较亲,麻利地撇开了养父母,不过真正孝顺养父母并且不认这种亲生父母的女孩子也有,数目却不算太多,当然也有一部分孩子是对双方父母都孝顺有加,完全忘记了自己被抛弃的过去。 在自己穿越前,这已经成为一种很普遍的社会现象。 秀姑认为,只有一种被收养的孩子可以孝顺双方父母,那就是被拐卖的,或者走失的,或者是亲生父母走投无路活不下去了不得不给孩子寻一条生路而送人的。这种情况,养子养女应该孝顺亲生父母,因为他们不是被故意遗弃,甚至前两者的父母还在苦苦寻找他们,但是他们在和亲生父母相认的时候也不能忘记养父母,养恩胜生恩。 至于其他被收养的原因,统统都可以忽略,为生儿子把女儿送人或者卖了的亲生父母有什么好认的,不怕被卖第二次呀? 现代社会尚且如此,何况身处的封建社会? 秀姑绝不会收养任何孩子,不是她没有恻隐之心,而是她很清楚自己是俗人,俗之又俗的大俗人,做不到一视同仁。自己的孩子怎么疼爱教训都可以,别人的孩子一旦这么做了,不知道外人得编排成什么样,教的好了倒还好说,一旦教歪一点事情就大发了。 太纵容别人说是捧杀,太严格就是刻薄,这是很多继母难为的真实写照。 她和壮壮母子情分这么多年了,人人都说她对壮壮好,像对待亲生孩子一样,从来不拦着公公和丈夫给壮壮花大钱上学读书,只有她自己清楚自己对待小野猪更用心些,发自肺腑的血脉之情。她从来都没想过把自己的私房钱以后平分给壮壮和小野猪,她做不到这一点,可能多年的感情会让她留给壮壮一些东西,但绝不和自己亲生孩子得到的一样多。 对待壮壮尚且如此,何况别人呢? 所以,秀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张三婶,为了不留下话柄,她又道:“今儿许多人给我们家阿硕脸面,带了不少东西过来道贺,丽娘,你叫赵婆子捡一百个鸡蛋、两斤红糖、两斤馓子出来给三婶子,带给红花吃去,让她好好坐月子,好好地养闺女,等闺女大几岁了正好在家里照顾弟弟,以后大人们忙着庄稼活时也省心。” 丽娘眼里满是赞同,干脆地答应了一声,出去吩咐,不消片刻赵婆子就拎着一篮子东西站在帘子外递给丽娘拿了进来。 丽娘递给一脸失望的张三婶,“婶子拿着吧,这是嫂子的一番好意。” “壮壮娘,你真不能……”张三婶一手拿着篮子,一手抱着孩子,颇有点不甘心。 秀姑摆摆手,斩钉截铁地道:“不能!婶子快回去吧,天冷,别饿着孩子,想必红花她那婆婆未必好好照顾红花坐月子,婶子这做娘的怎么着也该去看看,照顾两日,而不是在我这里强人所难。翠姑,我起不得身,你替我送送三婶子。” “婶子走吧,我姐姐累了,别打扰我姐姐歇息了,晚上还得照料孩子呢。”翠姑性格泼辣,张三婶不敢轻易得罪她,半推半就地就拎着篮子抱着孩子出去了,一脸悻悻然。。.。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5章: 张三婶离去后,卧室内陷入一阵寂静。 半日后丽娘方叹息一声,道:“我原先只说生在繁文缛节甚是沉重的大户人家,父母子女之间皆被规矩束缚,若无严父慈母,又无天伦之乐,纵有锦衣玉食,亦人生之大不幸。也曾说虽然田园之家,粗茶淡饭,每日为衣食奔波,但是相亲相爱,处处见真情。此时才知道,不管是富贵也好,贫困也罢,都不能一概而论。” 秀姑失笑:“好好儿怎么生出这番感慨了?文绉绉的,叫我有些不适应了。” “不就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有些应接不暇。”丽娘朝张三婶离去的方向努努嘴儿,“女孩儿与其生在红花这样的人家,真真是不如生在刻板迂腐的大户人家,至少大户人家讲究颜面,也有衣食可以将其养大,不至于被溺死,或是被送人。命运虽各有悲哀,但总强过生来溺死。总而言之,生在宽裕如你家的田舍之家才算是比较自在,也不必为衣食奔波。日后若是有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感慨不如生在田舍之家,就让她来感受一下许多百姓人家对待女儿的态度。身处锦绣绫罗之中作此感慨,倒和我从前一样矫情。” 秀姑同叹,脸上带着一点凄然,一点因重男轻女而产生的凄然,或者说,还有一点点很明显的控诉,因为不论古今,这种情况屡见不鲜。 要想真正做到男女平等,大概自己前世所处的年代还要花上几代人的努力。 嗯?秀姑心底突然掠过一丝疑惑,她记得江玉堂是脱籍的戏子,丽娘是脱了籍的丫鬟,怎么听她的语气倒像是出身富贵的千金小姐?不过她刚来大青山村时气度确实不俗,看她教自己和壮壮小野猪的礼仪和大户人家的规矩,也不像是丫鬟。 再看丽娘低头在针线上扎了两针,似乎没发现自己说漏嘴,秀姑便掩住了所思所想,没有追问,反而接口道:“正如你说的,宽裕些的田舍之家最自在。追根究底,山村之中许多陋习还是贫困所致。如果红花家生活宽裕些,就算没达到大富大贵的地步,生了女儿养得起,也就不至于做出这样的决定。当然贫困不能作为……” 话尚未说完,就被端着碗进来的翠姑打断:“照我看,追根究底啊,是和人的品行有关。但凡有一点为人父母的良心,就不会把女儿溺死或是送人,山后刘家村不就有一家,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经常借粮食,比红花家日子过得还艰难,连生了八个女儿何尝溺死过一个?又何尝卖出去过一个?要是红花二胎三胎女儿换不来钱的话,只怕也是被溺死的下场。” 秀姑又笑又叹,道:“我话还没说完呢,都叫你说了。我下一句话就是贫困不能作为溺死或者遗弃女儿的理由,说到底还是没人性,倒和你的话不谋而合。” 翠姑点头,把手里垫着手巾捧着的碗递给堂姐,“外面人都在帮忙收拾,姐夫不好进屋,叫我端来给姐姐吃,用手巾垫着,仔细碗底烫。紫砂锅炖的嫩鸽子汤,我大娘守着炉子炖的,从早上炖到现在,已是大半天了,肉几乎都化在汤里头了。” 丽娘忙拿了一个靠枕放在秀姑身后,令其半倚着。 翠姑则拿起丽娘做的针线,竟是红绸子面细棉布里的肚兜,扎着踏雪寻梅的花样,那梅花却是江家院子窗外种的腊梅,娇黄婀娜,极有傲骨,“好精巧的绣活儿,就是尺寸太小了,瞧着不像给小宝做的,也不是大人穿的。” “这不是嫂子生了双生子吗?多喜庆的事儿,多少人都没有的福分。小宝上学去了,我在家里闲着没事干,就拾起旧日的功夫,绣两个肚兜给孩子覆肚遮风,已绣好了一个水仙花样的,这个绣完了一起送过来。”丽娘笑嘻嘻地说道。 翠姑听说,倒是记起一件要紧事,忙向秀姑道:“姐姐,求你一件事儿。” 秀姑拿着汤匙舀了一口汤入口,咽下去后问是何事,只见翠姑有些忐忑地道:“小野猪和小宝小小年纪就跟县令家的少爷一起上学,将来又是文曲星。我知道我们家狗蛋没那福分,也不羡慕。只是,狗蛋比小野猪还大一岁呢,天天在家里看着弟弟到底不像样,我想求姐姐出了月子,闲了教他认几个字,不用像我和他爹一样做睁眼的瞎子。他爹跟我说,这几年好好攒钱,过几年如果手里的钱够买纸笔书籍,就送他和他弟弟去书院读几本书,哪怕只认得几个字,也比我们连户籍地契都看不懂的强。” 村里虽然因为出不起笔墨钱,读书的孩子依旧是出自那么几个殷实之家,米氏家的虎子都退学了,但是越来越多的人清楚读书明理的好处,便是没有考功名的本事,去城里做账房先生也是一门营生,月钱高着呢。翠姑觉得比较幸运的是自己家堂姐就曾经给壮壮和满仓几个人启蒙,也先教过小野猪,无论如何都能教狗蛋不少东西。 “行!你这副样子,怕我拒绝不成?等我出了月子你就送狗蛋过来,没有纸笔也不要紧,从前壮壮用的沙盆还在家里,小野猪也用过,到时候削几支竹笔就行了。”秀姑一口答应翠姑所求,读书开智是好事,何况狗蛋乖巧老实得让人心疼。 翠姑大喜,连声道谢。 等秀姑吃完,又照顾她用温开水漱了口,苏大嫂进来,丽娘方和翠姑相继告辞,后者回家照顾幼子,前者回家等江玉堂接两个孩子放学。 江玉堂驾着马车,进了村就先把小野猪送到张家。 小野猪一下车就往院子里冲,双手挥舞,嘴里不住叫道:“弟弟,弟弟!” 没冲到堂屋门口就被老张张开胳膊抱住了,怕他带着一身寒气进去,朝江玉堂点点头,一边抱着小野猪进厨房烤火,一边说道:“小野猪只记得有弟弟,不记得阿爷了?亏阿爷还给小野猪留了一大碗羊肉汤等小野猪回来吃。” “阿爷啊,我不叫小野猪,我叫张开疆。我已经是大人了,不是小野猪了。”小野猪瞬间被羊肉汤吸引住了,但听到祖父叫小名,立刻开口纠正,一本正经的模样极其逗人。 “好好好,是张开疆,张开疆,开疆拓土是好名字。不过,小野猪啊,就算你长得和你爹一样高壮了,你在阿爷眼里还是小野猪。”老张逗他的同时,快手快脚地拿了一个大碗出来,抓一把切好的熟羊肉和芫荽扔进碗里,从锅里舀了一大勺依旧滚烫的羊肉汤浇进去。 虽然急于看娘亲和弟弟,但是下午刚刚吃过点心的小野猪肚子确实饿了,入座前乖巧地说道:“谢谢阿爷,阿爷一起吃。” 老张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自己也盛了一碗汤坐在桌边。 果然孩子需要从小时候教起,小野猪才多大啊?就这么懂事了,自己不坐,他也不入座,坐下后的姿势端正,吃肉喝汤时听不到一丝吧嗒嘴和碗筷相碰的声音。壮壮小时候也很乖巧,但是在这么大年纪时,受自己和儿子的影响,饿极了,先入座或者先拿筷子吃饭是常事,不过秀姑进门后受她的陶冶教育,壮壮已经完全改过来了,礼仪十分周全。 老张对秀姑这个儿媳妇是越来越满意了,自己一下子又抱上两个大胖孙子呢!虽然生来不如小野猪壮实,但都有五斤多重,跟壮壮出生时差不多。 只有一个儿子却已经有四个孙子的老张高兴得在睡梦中都能笑醒,两个小孙子出生当天他就融了妻子遗留下来的几样金首饰,去桐城找金匠打了两个长命锁,两个金项圈,两对金手镯,这是壮壮和小野猪都没有的待遇。 老张以前就想过把妻子遗留下来的首饰给儿媳妇,只是想起来的时候不得空,得空的时候想不起来,就一直没给,反倒是自己打仗时得的几样东西早早给了慧眼识货的儿媳。打过金锁金项圈金手镯,今儿一早给孙子戴上时,老张就把剩下的首饰一股脑包起来,让张硕拿给秀姑。这可是他们老张家的大功臣,将来必须在族谱上记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婴儿不适合戴首饰,一是婴儿经常啃拳头,怕手上的镯子入口,不干净,二是怕婴儿抓项圈勒着脖子,所以戴了这么一天,晚上秀姑就给摘下来了。 “阿硕,今儿很多人进来看孩子,都给了见面礼,或者送了长命锁项圈一类的首饰,尤其是县令夫人和林主簿夫人、丽娘都给了重礼,以后咱们得回礼,我怕忘记了,我说,你拿笔记下来再收进首饰盒,赶明儿一块放进地窖收着。”秀姑把手里的碗递给张硕,提醒道。 她现今每日进食五六次,多是汤水浓粥一类容易消化的食物,不然奶水不足以供两个儿子食用,这不,距离喝完鸽子汤才过一个半时辰,她就又喝了一碗小米粥。 张硕答应一声,洗完碗,果然取了纸笔进来。 秀姑的记性极好,加上发生在今天,顺利地把今日送礼的人从明月开始念出来,“县令夫人给了两个金项圈、两个金锁、两对金手镯、两对金脚镯和四端表礼;林主簿夫人送了两个金制长命锁、两对金手镯,林小姐出嫁时我们才上了二两礼金,明儿林主簿家娶儿媳妇,备重礼,你也记在心里;丽娘也送了两个金锁、两对金手镯,还有两匹说给你儿子做尿戒子的细棉布、几身小宝没大狠穿的衣裳。瑞儿家越发过得好了,银珠送的礼只比县令夫人少了表礼,但却多了银首饰,一式两份,六件俱全,另外还有李淑人觉得双生子罕见特地命她捎来的东西,乃是赤金六件两套,绸缎四匹。我爹娘给两个小外孙打了两个银锁,两对银手镯、两吊钱并衣裳包被斗篷摇篮等物,大哥大嫂各给一对银镯子和一吊钱。其他都是给了钱,多则一吊钱,如葵哥和翠姑,少则百十文,多是邻里乡亲,你我几个嫡亲的叔伯姑姨家都是三百钱,堂兄弟家是两百钱。哦,对了,张里长家除了两百个钱,还送了两个银锁。” 张硕记录时掩不住脸上的惊诧之色,随即想到一些人送礼是本身和自己家交情好,加上其家富裕,一些人送礼乃因自家和县令家来往厚密所致,立时坦然,横竖以后自己家有还礼的时候,倒也没有什么当不起。 将东西一一收拾好,首饰和老张给秀姑的一起收进首饰盒里,铜钱入箱。 临睡前,秀姑又跟张硕提起翠姑所托,感慨道:“读书是好事,开智、明理、知事,懂得忠孝仁义礼智信,免得被些达官显贵称之为愚民。” “你还得带两个孩子,会不会累着?”张硕颇为担忧。 “放心吧,累不着,别人家一边带孩子,一边干活,我只在家照顾孩子,哪里能累着?况且我又不是正经的教书先生,想什么时候歇着就什么时候歇着。” 张硕听完,忽然有了一个打算。。.。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6章: 作为大青山村的里长,祖辈子孙皆居住在此地,张硕自然想让村子更好。 怎样才算好?村中百姓开智,明礼义,知廉耻。 纵使没有本钱和本事去参加科举考功名,却也如翠姑对秀姑的一番话所言,至少读书识字的人在城里做工,比不识字的人强些,还有机会谋个账房先生的美差,同时不会看不懂户籍契约等文书,不会被人在这方面欺骗。 张硕想在村里建一间私塾,学生是村里供不起笔墨费去书院上学如狗蛋一样的孩童,先生由自己和江玉堂清闲时轮流充任,壮壮和满仓粮山等人放假回家时亦可担当。 以竹管为笔,沙盆作纸,不费笔墨之资。 忙时放假,闲时上学,不求功名富贵,但求启蒙开智,不做愚民。 当然,最要紧的是狗蛋可以在私塾里和其他孩童一起上学,不用秀姑在家里一边带孩子,一边教他读书识字,颇费精神。 因此时天色已晚,恐秀姑月子里劳神,张硕就没开口,次日早起杀猪宰羊,命长工收拾好了运进城中,或送书院和各处大户人家,或放在铺子里卖,然后叫张开疆起床,看着他洗脸刷牙,早饭 时热了昨晚的羊肉汤泡煎饼,就着小咸菜。饭后送他上江家的马车与已由马县令取大名为江逸的江小宝会和,由江玉堂送去县衙上学。 张硕今冬才添了双生子,秀姑在家里坐月子,江玉堂善解人意地提出自己接送孩子,正好把才从暖房里摘出来的新鲜菜蔬送进城里各个大户人家,其中少不了的是给马县令家。 江家和苏家暖房里的菜蔬长势不错,虽不如当季生长的菜蔬好,但因价格翻了几十倍,入冬后不久进账不小,甚至供不应求,两家有了经验,都打算明年扩张一些,多弄几个暖房。 两家陆陆续续送了张家不少菜蔬,小白菜、茄子、豆角等。偏生给他们出主意的秀姑又起了古怪的执拗,冬日里只食白菜萝卜韭黄蒜黄等,甚少吃这些暖房里种出来的,不如让两家多卖些钱,让大户人家吃个新鲜。 秀姑不爱吃反季节蔬菜的原因很简单,她认为人的五脏六腑和四季节气对应,吃属于当季的瓜果蔬菜可解五脏六腑之忧,春吃韭菜和大葱,冬吃萝卜和白菜。就好像民间常说“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医生开处方”的说法,其实是因为天日天热,常吃西瓜绿豆等寒凉之物来解暑,但凉性食物吃得太多对身体没有好处,而姜却是性热能解寒,正好食用。 当然,她自己不吃反季节蔬菜,却建议娘家和江家建暖房种菜,卖予他人,其实有点自相矛盾,她很清楚这一点,好在吃这些蔬菜没有害处,反而有一些解腻的好处。 她夜间因儿啼醒了两三次,给孩子喂奶,给孩子换尿戒子,后半夜才得以好好安睡,这些时日在大床对面榻上歇息的张硕起来时便轻手轻脚怕惊醒了他们母子,直到送小野猪回来,才听到卧室里的动静,忙进屋照料。 秀姑晨起晚间皆食清淡,月子里不吃剩饭剩菜,十分讲究。张硕清早烧水用来杀猪的同时,已在炉子上熬了一砂锅黄澄澄的小米粥,又在大锅里煮了几个鸡蛋,放在锅里温着。 伺候秀姑吃饭时,张硕提及自己的想法。 秀姑咽下嘴里的食物,想了想,点头道:“这是好事,是大功德,我没有什么不同意的。咱家近几年进项颇多,买得起地基,建得起私塾,也许我们付出的并不多,但是对于许多连识字机会都没有的孩童来讲却是天大的喜事,很有可能改变他们的命运,也可以把私塾建得大一些,同样收下别村的孩子做学生,不独咱们大青山村。若是你和玉堂兄弟、壮壮几个孩子没空的话,我也能代教几日,只要他们不嫌弃我是女流之辈。” 知识改变命运,秀姑非常赞同这句话,既然自家力所能及,为何不能造福邻里乡亲? 古人都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他们家从前日子过得虽然宽裕,但是到底难以震慑村民,如今张硕是里长,又和衙门里的官员来往亲密,做事自然就一呼百应了。 “有什么嫌弃的?咱们庄稼人如何讲究那些?无论男女,有人教孩子识字,他们做梦都能笑醒,谁不对读书识字的人满怀敬畏?况且,壮壮兄弟和满仓兄弟几个,哪个不是你启蒙的?尤其是壮壮和满仓,在书院里的成绩都是数一数二。咱们不教他们四书五经,只教他们启蒙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幼学琼林和关于律例、农事、算术、礼义一类的东西。” “这样的打算就更好了,实在。就算将来你不在村里教他们读书认字了,咱们也可以聘请个品行良好的读书人过来坐镇,桐城里因年纪不符合书院规定难以入学,并且没有功名也难收学生的读书人多着呢,这些简单的东西个个都教得。聘请这样的先生,一个月二两银子也就够了,就由咱们家承担,不必村里各家交束脩。”秀姑双眸晶亮地望着张硕,一脸赞同,“你和玉堂兄弟商量商量,问他同意做先生不做,好在他家有长工,卖菜亦不必他亲自去。经他同意后你再去族里一趟,跟那位里长,以及族老们说说。” 和妻子心意相通,行事得到妻子的理解和支持,张硕脸上笑容极盛。他不是没钱聘请先生过来执教,之所以不请先生而是自己亲身上阵,乃是因为无论什么样的先生,多少都想让学生用纸笔书籍,不像他们完全用不着,只是教学生认字而已,竹管沙盆即可。而且,他也不想让村里百姓觉得自己家聘请先生是理所当然之事。 “你快趁热吃饭,如今腊月天,最早也得过了年才能落实,这事不急于一时。” 秀姑听了,忙低头将剩下的半碗粥都喝了,张硕给她剥的鸡蛋也都吃了。 饭后苏母过来帮忙煲汤照顾孩子,张硕洗完尿戒子搭在外间火盆笼上,便跟老父和妻子、岳母说一声,拎着水桶和鱼竿出门,如往常一样破冰垂钓。 至于后院喂牛喂羊未马骡鸡鸭鹅的事情,都由老张一手包办了。 听秀姑说想喝黑鱼汤,苏母立刻麻利地从鱼缸里捞出一条黑鱼,开膛破肚,乃是老张前日所钓,养在缸内。张家特地备了几口鱼缸,一只鱼缸内就是两三条黑鱼,较为凶猛,一只鱼缸内是鲤鱼、草鱼等,另外一只鱼缸内则是许多鲫鱼,游来游去,不见一丝疲惫。 这些都是给秀姑坐月子准备的,老张父子在城里村尾见到有人卖鱼都会买下来。女儿的日子越来越好了,现在村里提起她,谁不说她旺夫益子?再不说她是弃妇之身。 苏母心情愉悦,将清理干净的黑鱼下锅炖煮,清水煮黑鱼,一点花椒八角姜片茴香都不放,甚至不放盐,炖到肉化于汤。这样炖煮出来的鱼汤苏母只觉得腥味极重,自己儿媳妇坐月子时都喝不下去,偏偏秀姑前几次不仅都喝光了,鱼肉也都吃了。 “我熬汤时就觉得难以忍受,真不知道你怎么喝得下去。”一个半时辰后,秀姑说饿了,苏母忙把汤色雪白的黑鱼汤盛了一碗送到床前枕边,里头一大块鱼肉已经剔去了鱼刺。 秀姑不以为意,“再难以忍受,为了孩子也得受着,宋大夫都说我养得好呢。” 苏母笑道:“真不知道你这仔细劲儿随了谁。” 她一直都来照顾女儿坐月子,清楚女儿的癖性,被褥两三天就要晒一回,几床被褥轮流换,身下铺的细棉布单子在更换被褥时也得揭下来清洗干净,跟生过小野猪坐月子时的做法一样,甚至更加仔细。卧室内便是窗户不开,也要撤了西次间的火盆,掀开门上的棉帘子,包括堂屋和西次间的门帘,好让卧室经由西次间和堂屋透气儿。 秀姑莞尔一笑,却不言语。 她是极端自制的人,从来不拿自己的身体和孩子开玩笑。作为母亲吃得好睡得好,吃得谨慎睡得仔细,奶水的质量就好,对孩子有很大的好处,生养小野猪时,喂奶期间她几乎一点寒凉之物都不入口。今年夏天在村子里她见过一个孩子落草已有好几个月的妇人,没怎么注意就吃了两块西瓜,以解暑气,结果喂奶给孩子后,孩子拉了几天肚子。 因此,她月子里喝的汤里不仅黑鱼汤如此清炖,鸡汤、猪蹄汤、鲫鱼汤、羊骨头汤等都是如此,剩下的汤水家人喝时另外放盐和调料,也经常用米酒水清洁手脸牙齿。 扎扎实实地坐完四十五天的月子,第四十六天的晌午饭前,秀姑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出浴后的她长发乌黑柔亮,肤色白里透红,身段凹凸有致,面庞光洁水润,其秀美出众丝毫不像生过五个孩子并且已有二十八岁的山野妇人。 张硕抱着睡醒的小儿子在屋内踱步,见状心头火热,目光微闪。 秀姑横了他一眼,眸光流转,几乎滴得出水来。 她绞干头发披散在肩后,把梳子放进妆奁中时,忽然开口道:“大哥,我娘照顾我坐月子,又帮我们照顾孩子,咱们家过年时吃的丸子果子饭菜等也都是我娘操劳,以后指不定还得劳累她老人家,所以我想孝敬我娘一对金镯子和一对金耳环。” 这两年风调雨顺,村里日子过得好了,有些殷实之家的妇人佩戴了金银首饰,张里长家的田氏婆媳和几个家有良田甚多的妇人都戴了大金镯子。 此时给她母亲买金首饰,佩戴出去亦不算张扬。 “应该的,应该的,明儿我进城就给岳母买回来。”自家受岳母照顾良多,张硕自然不会舍不得几十两银子。 一夜颠鸾倒凤,第二天果然买了金镯子和金耳环回来,另外还多了一个金镏子。 三样首饰一共花了五十多两银子。 苏家按照风俗来接女儿和两个小外孙回娘家时,以示出月子,秀姑就把首饰拿给了苏母,笑道:“阿硕说,这些日子辛苦娘了,小野猪出生时就没怎么孝敬娘,如今家里的日子过得好了,手里有些余钱,特地买了这几件东西孝敬娘。” “这怎么行?你们家里孩子读书,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快拿回去。” “娘,阿硕特地给娘买的,拿回去像什么样子?孩子读书的钱家里早就准备好了,有这几两银子没这几两银子都一样。您啊,就好好地戴着。” 苏母眼里满是晶莹的泪花,忍不住拿出手帕擦了擦眼睛。公婆明理、丈夫老实、子媳孝顺、妯娌和睦,女儿女婿也孝顺异常,底下孙辈们个个都有父母之风,除了小儿子过继出去这一件事之外,自己这一辈子知足了,真的知足了。 虽说不宜炫耀,但是苏母依然将首饰戴在身上,逢人问时都说是女婿孝敬的。 村里众人尚未来得及表示出自己的羡慕之情,就被突如其来的好事砸晕了头,张硕买了一块地基,要在村子里建私塾,教买不起纸笔上不起学的孩子认字!。.。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7章: 事情发展得很顺利,正如秀姑所言,庄稼人对读书识字有一种天然的敬畏,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想法已经铭刻在每个人的心里,便是认得几个字也是相当了不起的事情。张硕买下地基和砖瓦木石等材料,召集村民提出建私塾时尚未提及工钱,就有许多壮丁自告奋勇地前来帮忙,表示分文不取,只求自己家的孩子有幸跟着认几个字。 其时尚未出正月,春寒料峭,冻土未化,河冰犹冷,张硕考虑到不宜盖房,便只先带人先挖地基,地基挖得深些,盖出来的房子更牢固,等天气暖和些再盖。 前来帮忙的人多,不到半日,地基就挖好了,挖了三间地基,很深。 因张硕说了,不拘长幼,只要有心认字,到时候都可以前来上学,其他村子的孩子也收,只需准备沙盆竹管即可。同时张硕也丑话说在前头,他和江玉堂只识得几个字,教不得考功名的四书五经,想要考功名的来上学后发现学不到自己想学的东西别怪他们不教。 其实能认得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能看懂户籍和契约,对于穷苦百姓来说,已经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好事了,如何会怨恨张硕不会教四书五经? 秀姑每日接待前来确定是否属实的村中妇人,清楚地知道了他们的这些想法。 很多时候,百姓的要求很低很低。 趁着冷天的价钱便宜,采买砖瓦木石材料时,独缺适合做大梁的木料,张硕留心了几次,都没买到满意的。挖完地基,老族长知道后,当即就命人砍了他家的一棵老树,把大梁做出来先晾着,算是他为村里私塾尽一点心意,同时又毛遂自荐,也要在私塾里教学生认字,又笑对张硕道:“总不能让你们这后生小子专美于前不是?” 笑完,又叹道:“枉我活了这么多年,偏没你这见识,只顾着敝帚自珍,却不曾想过造福于民。如果我像你这么大时有这样的想法并在村里施行,咱们村只怕过得更好。” 张硕连称不敢。 老族长拍拍他的肩膀,道:“这样就已经很好了,难得的是你能想到,能做到,能让村里的百姓得到好处。听你爹说,你还想就着玉堂冬天种暖房菜看看行情,如果可行的话日后让村里也种,然后卖往府城?好好干,慢慢来,以后族里有什么难以解决的纠纷,只管来找我,我虽老眼昏花,到底说话的分量在,不致让你为难。” 张硕笑着答应了,倒是没有推辞,至于暖房种菜的想法,没承认,也没否认,他很清楚村里大多数人家都没有江玉堂和苏家的魄力和资本,未必肯舍庄稼而种菜蔬。 但,即使如此,也够村民感激了,可不是人人有赚钱的营生想着邻里乡亲。 如果说以前百姓对张硕更多的是敬畏,那么此时则是敬重,一字之别,含义便大有不同,连带秀姑在村里本就少有人及的地位愈加提高了许多了。 秀姑不禁笑道:“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夫贵妻荣?” “这算什么夫贵妻荣?我就是个不入流的小里长,虽然让你跟着我的日子过得比别人好些,到底称不上什么荣耀富贵。”张硕抱着不肯躺在床上的小儿子在屋里走来走去,“赶明儿壮壮兄弟给你挣诰命回来,戴凤冠,披霞帔,才是真正的母以子贵呢!” 秀姑嗔道:“你何必小看自己?我倒觉得我跟着你从来都是享福的,我在村里有着无人能比的地位,全赖你的本事,对我而言,就是夫贵妻荣,也是心里所想,并非穿上凤冠霞帔才算是富贵。况且,壮壮和小野猪还小,考功名又不是朝夕之间的事情,虽然我们都盼着儿子们个个前程似锦,将来不受权贵欺压之苦,但是你也别经常挂在嘴边。” 张硕知她想法,忙道:“知道了,以后我留心,不再他们跟前提起。” 他自己的儿子他怎么可能不心疼,虽然一心盼着儿子功成名就,但也豁达地以儿子们的意愿为主,并不会强逼他们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旁人总说他夫妻俩狠心,小野猪才虚岁还没满五岁就送去读书,实不知小野猪乃是乐意和马清、江逸一起玩耍。 “对了,大伙儿都说你想让村里效仿玉堂家和我娘家,也弄暖房种菜?你觉得可行?”秀姑不禁对张硕刮目相看,居然有全村致富奔小康的想法。 张硕想了想,道:“可行不可行,先看看,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儿。” “玉堂同意?毕竟是他家先种菜,也有了些经验。” “有什么不同意?玉堂自己都说了,主意是你提出来的,种菜是长工的功劳。”张硕说着忍不住一笑,续道:“我跟玉堂商量私塾的时候顺便提了提这件事,玉堂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只要村里愿意弄暖房种菜,他就叫长工把经验传授给村里。他说就算村里都种了暖房菜,也不影响他家的生意,不能总盯着桐城不是?府城有钱人更多,吃得起暖房菜的人家更多,只不过他家菜少,在桐城就卖完了,没往府城去。再说,村里人人都赚钱了,就没人眼红咱们两家了,你和丽娘穿戴好些,也不会引人注目。那么些衣裳首饰白放着发霉,多可惜。” 张硕对后面这一点很有怨气,陆陆续续给妻子置办了不少首饰,偏偏不能穿戴出来。 秀姑顿时莞尔,天底下没有不喜欢珠宝的女人,她自然是很喜欢,但是有却不能戴的日子的确令人感到无可奈何。 张硕又道:“在其位谋其政,虽然咱们村是县下面的大村,日子比别的村过得好些,许多别村的闺女都愿意嫁过来,但是光棍仍旧为数不少,那次洪灾瘟疫又死了那么些人,丁户增长不多。我就想着,让村里人人都过得好些,推倒茅屋泥舍,盖上青砖瓦房,其他村里的闺女都争先恐后地嫁过来,添丁进口,至少得恢复洪灾前的人丁,才算兴旺。” 没想到他竟有这样的想法和心气! 秀姑突然明白了,张硕是想让大青山村成为桐城最大最好最富裕的村子,所以他针对这两方面下手,一是读书识字,令其明理懂事,正风气;二是发家致富,令其丰衣足食,无饥寒。生活水平和精神水平提高了,村落自然兴旺,泽披后世。 垂头沉思片刻,秀姑道:“你也不必只盯着暖房菜这一项,多想想其他的法子,毕竟弄得起暖房的人肯定不多,舍不得用田地种菜的也大有人在。池塘里养鱼种藕、果园里养鸡鸭鹅、山林里放羊,哪怕不种暖房菜,只种四季新鲜菜蔬瓜果,只要用心思、肯吃苦,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哪一行都能赚钱。当然,你也得考虑到城里大户人家都有自己的庄田,俱产粮食菜蔬牲畜,并非一味采买而食,除非庄田离得远,交租时只有干菜风肉。” 张硕觉得有理,颔首道:“你说得对,我得好好想想,方方面面都得考虑周全了。要是开始就不赚钱,白费了精神,村民肯定有怨言,必须保证起先就有甜头给他们。至于以后是赚是亏,他们就得各自承担,怨不得我了。” 正说着,他怀里的小儿子哇哇大哭。 他这一哭,躺在床上襁褓内酣睡的哥哥眼睛尚未睁开,也跟着哭了起来。 张硕连忙按下话题,将小儿子放在床上,熟练地解开襁褓,先打开他身下的尿戒子看了看,发现依旧整洁干燥,整了整他身上的肚兜,迅速地将尿戒子包好,重新裹上襁褓,用红绳捆之,对抱起三儿子的秀姑道:“没拉也没尿,应该是饿了。” “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他了,每回都赶在他哥哥前头哭饿,等他吃完了,他哥哥仍不必进食。”秀姑把三儿子交给丈夫,抱起小儿子解开衣襟。 “想来他知道还有一个哥哥跟他争奶水,所以早一步说饿,哪怕奶水不足,挨饿的也不是他,倒是个聪明的小子。”张硕笑得开怀,抱着三儿子晃了晃胳膊,大概是因为弟弟吃奶止啼,没了哭声影响,这孩子砸吧砸吧小嘴,继续沉睡。 秀姑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小儿子的鼻尖,“是个娇气的,也是个霸道的,从娘胎里就跟哥哥抢食,生下来足足比哥哥重了三两多。”三儿子生下来才五斤一两。 两个儿子虽然是双胞胎,眉目口鼻一模一样,都像壮壮,想来都继承了曾祖母的容貌,也奇了。但是,两个儿子性子却完全不同,从襁褓中已经看出一二来,弟弟霸道,哭闹起来没完没了,只要醒着就不肯躺在床上,非得让人抱着他走来走去顺便晃动晃动,哥哥乖巧,吃喝拉撒前总会哭几声提醒父母,偶尔被弟弟哭声所闹跟着哭闹时哄一哄就好了。 果然,小儿子吃饱喝足后过了一会,三儿子开始哼哼唧唧了。 秀姑又抱着三儿子喂奶,忽然想起两人名字未取,道:“你和爹商量了没有?两个孩子生下来快五十天了,大名小名该怎么取?” “爹的意思是,下面这一对儿子咱们自己给他们取名,咱们出身贫苦,不知道熬过了多少饥荒,压一压两个儿子的福气。”张硕也很同意,他和妻子怎么说都不是目不识丁的人了,考四书五经不太通,难道连取名也不能? 秀姑非常欢喜,自己的儿子作为父母的没有取名权,那有什么乐趣? 张硕见妻子亦如此,笑道:“爹给他们取小名,大名留给我们,他老人家正绞尽脑汁地想呢,等想出来了,咱们再翻书,给孩子取个好名儿。” 闻言,秀姑自然不急了。 老张还在苦思两个小孙子的乳名,不到放假的日子,壮壮突然回家,顿时惊动了他和张硕夫妻,以为出了什么事情。。.。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8章: 望着祖父和父母关切中难掩焦急的眼神,壮壮来不及放下背负的藤条箱子,急忙摆手道:“阿爷,爹,娘,你们别急,是好事,没有坏事。” 听到好事二字时,老张和张硕夫妻顿时松了一口气,秀姑忍不住轻轻地拍了拍壮壮的肩膀,十四岁的少年长得比她高了一丝,道:“好事固然欢喜,但只要不是坏事,家里就放心了。跟娘说说,是什么好事?” 话音未落,他们出来时,正在卧室中酣睡的孩子突然大哭了起来,秀姑来不及听壮壮的述说,一面往屋内走,一面道:“不用想,必是小四。” 进屋一看,果然是小儿子在嚎啕大哭,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三儿子睡得倒还安稳,但是被弟弟的哭声惊扰,眉头皱了皱,嘴巴微微张开,似乎也有哭的迹象了。秀姑见状,急忙抱起小儿子,检查过襁褓和尿戒子后重新包好,又是拍,又是哄,不消片刻他就止住了哭声,他哥哥的耳畔没了哭声,继续沉睡。 秀姑抱着小儿子出来,只听张硕道:“阿秀,壮壮要参加县试了!” 闻听此言,秀姑不禁一呆。 她记得以前张硕说过想让壮壮十五岁参加科举,在壮壮提起须得记诵四十多万字的书籍并数百万字的注解后,就按下了迫切的心情,决定看壮壮的学业。而壮壮自觉不才,认为自己十八岁能考过就不错了,也想晚些参加,怎么今儿忽然说要参加县试了? 仔细一问,秀姑才知道是耿李书院里的先生认为壮壮虽然没有把所有的四书五经都学完,但是四书五经本身就不是朝夕之间能学完的,多少中了举人的还在钻研,何况壮壮这些年纪的少年?壮壮的功课好,人品出色,做的文章颇知民生,很务实,而诗词歌赋则新巧有灵气,让他去试试,县试说难不难,说简单不简单,只要本身有才气有运气,几乎可以通过。 壮壮的同窗王信之兄王诚十四岁中秀才,也没有背完所有的四书五经和注解。 先生认为可以参加县试的年轻学子不止壮壮,功课比壮壮更好的满仓亦是其中之一,王信已参加过一回县试,有了些经验,今年打算继续参加。 壮壮和满仓两人从启蒙到如今有七年光阴,在寒门学子中算是学习比较长的人了,秀姑颔首道:“壮壮先生说得对,去试试也好,我们壮壮天纵奇才,满仓又踏实用功,得了不少贵人指点功课,说不准一次就高中了呢!” 就算不能中,也有了经验。 当然,这句话不吉利,秀姑藏在心里没出口,越是参加科举的人,越是听不得这些话,就像东西掉在地上都不能说落地。 秀姑觉得书院里先生考虑得周到,大概就是想让这些年轻学子去试水,然后积累经验。 县试由县令主持,壮壮昔日得马县令的青睐,亦得了不少指点,后来转教满仓,对马县令的性格比较了解。所谓了解,就是清楚马县令是喜欢和民生有关的务实文章,还是喜欢具有华丽辞藻的文章诗词。古往今来很多学子都会打听主考官的喜好并且在考试中迎合,如果做了一篇极好极朴实且言之有物的文章,偏偏遇到一个喜欢华丽辞藻的主考官,那么这个学子可能依旧会考中,但名次就很难说了,如果好文章配上好辞藻,说不定就高中了。 所以,有的学子在参加春闱时名次很低,殿试后的名次则很高,反之亦然,这就是因为主考官不同,喜好不同,导致了名次的不同。 老张脸上都是笑容,皱纹舒展开来,道:“壮壮,听先生的,去试试。” 壮壮站在秀姑的身边,探头欣赏睁着一双大眼的幼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白嫩嫩软滑滑的腮帮,心想怪不得大家都说两个小弟弟像自己,这么一看真像啊。想完,他接着小心翼翼地把小弟弟抱在怀里,听了祖父和母亲的话,他笑道:“阿爷,爹,娘,你们放心吧,我就是打算和满仓哥哥一起去试试才回家的,先生准了假。” “家里该给你准备什么?先生说了没有?没说的话,叫你爹去打听打听。”张家几十年都没人参加过科举,老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急得在屋里团团转。 壮壮忙道:“该准备的东西先生都交代了,而且王信参加过县试,我也问过他了。” 张硕和秀姑都看过书,对此有些了解,唯独老张不知道,忙问准备何物,壮壮老老实实地道:“先是履历,然后是互结书、具结书。” “履历我约莫能猜到,就是写户籍年纪祖宗,互结书和具结书是什么?” 张硕笑着为老父解释道:“我看过和科举相关的书籍,履历可不止是户籍年纪和祖宗,应该是考生的姓名、年纪、籍贯、体格和相貌,同时填写曾祖父、祖父和父亲的名字以及是否在世等详细情况,这些倒是容易弄。那互结书就是去参加考试的五个考生,相互担保对方不作弊的保单,这个得找品行信得过的考生,不然有一个作弊,五个人都得连坐。” 老张有些明白了,忙问道:“那个具结书是什么?” “具结书就是癝结书,也说是认保书,就是请县里的癝生担保,保证考生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同时保证考生是身家清白良民,不是娼妓优伶皂吏的子孙,本人没有犯过案子没有操持过贱业。”张硕说完,紧接着又道:“不过最近几年朝廷改了律例,遵从太、祖皇帝英雄不问出处的说法,娼妓优伶皂吏的子孙脱了籍就能应试,不用等到脱籍三代子孙以后了,但得保证考生应试时是良民身份,不在贱籍之中,父母亦不在贱籍。” 说到这里,秀姑叹道:“其实朝廷放宽了限制,皂吏尚好,多是世袭,祖宗三代十分清楚明白,但娼妓优伶大多都是被父母家人所卖,或是被拐,如何填写祖上三代?因此娼妓优伶的子孙考科举,依旧十分艰难。” 江玉堂和丽娘之所以不用担心这一点,乃是因为江玉堂被卖时有一张生辰八字帖,上面写明了祖宗和姓氏、籍贯、生辰八字等。寻常人家孩子降生时基本上都会请人写明生辰八字,以备婚姻之用,免得时间长了自己忘记,不好交换庚帖,当然也不能保证家家如此。江玉堂所在的班主为了拿捏江玉堂,或者为了等江玉堂成名后换取财物,一直将这份生辰八字保存得很好,就像阉割太监的那些人保存太监的小兄弟一样。江玉堂名动天下后,果然借权贵之势,花钱从班主手里买回了这份生辰八字。 关于这些往事,秀姑是听丽娘说的,那时她很担心江小宝不符合参加科举的规定。 老张点点头,想了片刻,道:“这么说,履历和互结书不用担心,互结书让壮壮自己找同窗里品行良好的考生就是,那癝结书得去找癝生了?” 壮壮道:“互结书我找了满仓哥哥和王信,以及另外两个品性极好的同窗,阿爷和爹娘都不用担心。履历也得去找癝生认保,概因上面得详述姓名籍贯体格以及三代祖宗,看不到这份履历,不在上面签字认保,癝生不敢写癝结书。” “原来是这样,叫你爹带你去找癝生。”儿子交游广阔,老张丝毫不担心,跟着叮嘱了秀姑一句:“壮壮娘,你准备些礼物叫壮壮爷俩带过去。” 秀姑脆声答应。 壮壮叹了一口气,道:“得找本县的癝生认保,可惜王信家在府城,不然找他哥哥就好了。”王诚天纵奇才,十四岁考中秀才,可不仅仅是秀才,还是癝生,当时王家在府城里风光得不得了,都说王家所有的钟灵毓秀之气都聚集在王诚身上了。 “不可惜,你爹我这些年认得不少读书人,你今儿歇一歇,明儿一早我就带你去县城里请癝生作保。”张硕敲了敲他的头,嘴角上翘,从他决定让儿子从科举出身,看过有关科举的书籍后,他就着手结交县城里的秀才,光癝生就认识了四五个,其中一个关系最好的癝生李珍,自己还救了他和他老娘一条命,还请了他做铺子里记账的账房,每个月二两银子。 他们家的屠宰生意虽然没有扩张,但是每天需要送出去并卖掉许多肉,自己没法子天天在铺子里看着人往各处送肉,雇的那些长工又都不识字,记不得账,卖肉时向自己少报账自己也不知道,思来想去便请了李珍,也算是补贴他家了。 李珍家贫,他在本县考中癝生,和书院里从江南来的先生一比差距就很明显了,未能考入耿李书院做先生,开设私塾也收不了几个学生,耿李书院先生多,书籍多,大户人家都送子孙前去上学,用不着聘请一个穷秀才在家里执教。虽有像马县令一样给子孙启蒙的人家请秀才来教,但比李珍年纪大有经验的秀才多得是,轮不到他。 张硕带着壮壮去找李珍时,秀姑备了两匹棉布、十斤肉和两部壮壮从书院里抄来对读书人极有用的书,其中有诸葛先生的注解,自己又抄了一遍放在家里。 那边苏家得知张硕有门路,赶紧送了满仓和准备好的礼物过来。和秀姑准备的礼物差不多,两匹棉布和四只鸡、两部书。就是书是另外两部书,也有诸葛先生的注解,满仓抄写的。这样一来,两家准备的书就不会重合了,却都对李珍有用。 李珍本就对张硕感激不已,又见这两部书,顿时如获至宝,但认保时却很谨慎,比对满仓、壮壮和律例上年纪、体格、相貌的描述,然后才签上自己的名字,同时又写了保结书。 张硕又带着两个孩子去县衙的署礼房报名,家里秀姑则准备考篮衣物并文具等物。 因为县试连考五场,后续还有府试和院试,获得准考后,秀姑不放心壮壮和满仓住在城里,和公爹丈夫商量后,暂且搬到城里住一段时间,也方便张开疆和江逸去县衙上学。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东风即二月县试开场。。.。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9章: 张硕和秀姑母子搬到城里住,最高兴的莫过于非要让大家唤他大名的张开疆,晚上和哥哥、表哥说说话,夜间和小宝一起睡觉,中午和父母、小宝一起吃饭,无时无刻都能见到盼望已久的两个弟弟,兴奋得手舞足蹈。 不管怎么说,早起晚归对于三四五岁的孩子来讲十分辛苦,既然自己家暂时搬到城里,秀姑很自然地把江逸也留在了自己和张开疆作伴,省了奔波之苦。 江玉堂和丽娘就这么一个儿子,简直是眼中珠掌中宝,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若不是张家依旧住在村里、早晚小宝又有张开疆同行、且不知马县令任满后是否依旧连任,他们早就搬到县城来了,好免去儿子早起晚归的辛苦。 壮壮需要备考也和满仓住在家里,当然,白天依旧要去书院里上学,中午不回来吃饭。 为了他们两人的前程,受到百般叮嘱的张开疆和江逸,凡是壮壮和满仓在家的时候,他们小哥儿俩都不敢大声喧哗。 秀姑心疼两个孩子通宵达旦地用功,几乎可以和自己前世的高考相提并论了,又心疼张开疆和江逸小小年纪就得和马清一起上学,天天变着法子把饭菜做得更可口些,喜得兄弟四个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天天吃得肚子溜圆。苏家也是天天送暖房里摘下来的新鲜菜蔬,三不五时地拎一只鸡,提一篮子鸡蛋,抓两条鱼送过来给秀姑和几个孩子补身子。 转眼间就到了县试第一场考试的日子。 昨天晚上秀姑就和张硕两人亲自检查壮壮和满仓的文具和衣物,收拾妥当,生怕遗漏了什么东西,次日天还没亮张硕就送二人去县衙搭建的考棚。 这几年耿李书院的建造,涌现了一大批学子,古往今来都没有这么多。 有年轻的学子,有壮年的学子,少不了的是白发苍苍的考生,人数几乎达到了上千,张硕瞅了瞅自家儿子俊秀白皙的面孔,再看看身旁两鬓如霜的老人,心想这么大年纪了还参加县试图什么?又不禁忧心忡忡起来,这么大年纪的考生显然已经考了不知道多少年,考了这么多年都没考过,自己的儿子能考过去吗?王信去年也没考中秀才。 察觉到父亲的担忧,壮壮倒是很坦然,神色平静,考得上固然是皆大欢喜,考不上亦非坏事,就当积累了一份经验,明年再来考试。 比起身旁白发萧然的老者,他还年轻,等得起。 看到马县令的轿子过来,诸位学子纷纷避让,壮壮和满仓亦然。 马县令是县试的主考官,为了避嫌,除了张开疆和江逸,张硕和秀姑这一个月都没上县衙,马县令和明月十分理解,也没打发人去张家,甚至约束马清不去张家用饭。 县试考场的检查极为严格,检查衣物和文具是否夹带作弊用的纸张,检查考生体格长相是否符合履历所述,检查互结书和癝结书是否合格等等,一千多名学子所需时间几乎可以预料得到,轮到壮壮和满仓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唔,张壮,年纪十四,身高中等,体格纤瘦,面色白皙,墨眉朱唇,左腕有红色胎记一块,手伸出来我看看。”见壮壮伸出左手,左腕处果然有一块榆钱大小的红胎记,依次检查过衣物文具等物后,“履历、互结书、癝结书,进去吧。下一个!” 壮壮进去,满仓则赶紧上前,接受同样的检查。 张硕目送兄弟二人领了考牌进去,舍不得就此离开,他便坐在外面马车内等候,不多时就见到卖完菜过来的苏大郎,忙招呼他上车一起等。 不独他们,其他年轻学子的父亲都是如此。 秀姑在家里也是十分焦虑,抱着娇气的小儿子在堂屋里走来走去,苏大嫂晨起时和苏大郎赶过来,苏大郎卖菜去了,她则留在秀姑家,厨房里炖着从家里带来的老母鸡,满院都是香气,一个劲地问道:“他姑,壮壮和满仓能考过去吧?” 秀姑停住脚步,回头笑道:“大嫂,满仓这些年心无旁骛,不像壮壮那样学这个学那个,他又是个老实肯用功的,书院里的先生哪个不夸他?单凭这份苦功,就比壮壮强些。你就放心吧,既然学里的先生让他们两个参加考试,定然是觉得他们俩的功课好。等两个孩子考完了大嫂别问他们考得是好是坏,横竖五场考完,很快就会发布告。” “话是这么说,就是心里惦记着,总想听到确切的消息。”苏大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她清楚自己的担心无用,但是总是忍不住担心。 秀姑觉得这种担心很正常,自己也担心呢,自然不再多说。 她能控制自己,但是怕苏大嫂多想,就说道:“大嫂,早上花狗捎了我公爹钓的十几条鲫鱼,养在缸里头呢,你帮我收拾了炖上。” 苏大嫂知道小姑子要喂两个孩子,得用鲫鱼汤和猪蹄汤等下奶,忙答应一声去忙活了。 秀姑见怀里小儿子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地将他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给他盖上,又看了小三的睡姿,一切安好。现今的婴儿扎扎实实地被捆在襁褓里,倒也不担心他们乱动蹬掉被子或者被蒙住头脸以至于受冻、窒息。 担心在考场中的儿子和侄子,秀姑一时静不下心来,因得在屋里看着孩子,便索性抽出旧日的牡丹图,绷在绣架上绣了几针。 好容易等到壮壮和满仓考完回来,秀姑和苏大嫂嘘寒问暖,都不问他们考得如何。 满仓了解父母的担忧,主动开口道:“考试的题目我以前做过,应该考得不错,也做过相同题目的五言诗。我文章做得比壮壮强些,五言诗比壮壮少了几分灵气,就是参加县试的同窗好友太多了,不知道最终的名次如何。” 确实,满仓和壮壮两人在学业上各有所长,满仓胜在四书五经根基扎实,壮壮胜在博学广闻,于诗词书画乐器一道有极高的天赋。 苏大嫂端了大托盘,托着鸡汤和煎饼、小菜等进来,摆在桌子上,开口道:“考试费脑子,晌午该吃饭的时候又没得吃,赶紧先喝鸡汤补补,你们可是考五场。”又洗了手,把两个油汪汪肉嘟嘟的鸡大腿撕下来分给壮壮和满仓一人一个。亏得此时早过了午饭,小野猪和小宝不在,否则一只老母鸡还真是难分,下回得炖两只才够。 满仓和壮壮赶紧起身接过来,先让等他们一起回来的张硕和苏大郎,才大口吃起来。 见他们吃得香,秀姑也觉得饿了,张硕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想给她盛一碗鸡汤,但想到秀姑仔细,即使已经出了月子,但是为了奶孩子依旧吃得很清淡,而鸡汤里调味料放得不少,也放了辣椒,问明苏大嫂后,去厨房里热了热中午剩的鲫鱼汤,盛了一大碗端进来。 秀姑顿时喜笑颜开。 苏大嫂抱着最小的外甥在旁边看见,心里感慨万千,怪道都说小姑子有福气,确确实实是有福气,不用说话,张硕就知道她的需求。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五次。 五场考完,壮壮和满仓彻底轻松下来,只待成绩的结果。 书院里又给参加县试的学生放了几日假,让他们等到成绩出来后再说,通过了的继续参加府试和院试,没通过的学生们则回书院继续上学。 当天满仓就跟着父母回家了,壮壮却没回去,则在城里家中抱着三弟逗四弟,免得累着母亲,同时检查并教导张开疆和江逸的功课。 小四越是霸道,壮壮越是心疼小三,经常抱小三,就是不抱小四,急得小四哇哇哭。 秀姑莞尔,她发现小四不仅霸道,而且极好颜色,容貌标致的人抱他他就越高兴,平常外人抱他他就哭,唯独翠姑和丽娘抱他他不哭,甚至很高兴,而家里除了父母,他就喜欢黏着壮壮,估计他也知道要讨好衣食父母。明明婴儿的眼神和耳力都不好使,出了一定的距离,婴儿看不见听不到,偏偏这小四就像有特异功能似的,只要壮壮在他跟前走了一圈,他必定朝壮壮伸出两只小手,眉开眼笑口水直流,乐得睡不着,面对张开疆时则经常呼呼大睡。 哦,值得一提的是,莫看小三不像小四这么霸道,但是他有洁癖,每天不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和襁褓他就会哭,一开始秀姑不明白,毕竟他很乖巧很少哭,渐渐地发现了这个规律后,他哭的次数就更少了。估计他吃喝拉撒前哼哼唧唧提醒父母,就是不想把屎尿弄到身上。虽然小婴儿其实是无力控制吃喝拉撒的,但是比起小四,小三弄到身上的次数少之又少。 张硕在前头铺子里卖完猪肉回来,见状一笑,“壮壮,你快抱抱小四,免得你阿爷知道了,不高兴。小三小四现在可是你阿爷的心头肉。” “娘说了,不能惯着小四。”话虽如此,壮壮仍然放下小三,抱起了小四。 秀姑拿了衣裳递给张硕,“快去洗洗,不然抱小三时小三该哭了。” “行,待会儿我去县衙看看县试的结果出来了没有。”县试考完后,张硕每天都会去。 一语未了,就听外面有人叫门,秀姑走出堂屋一看,却是明月身边的婆子,她先行了一礼,然后满脸笑容地道:“跟娘子道一声喜,太太打发我过来告诉娘子,壮壮和满仓哥儿俩县试都通过了,布告很快就会出来,好叫娘子放心。”。.。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0章: “壮壮通过县试了,我没听错吧?”等婆子离开,张硕不敢置信地问妻子。 秀姑莞尔一笑:“县令夫人从来不打诳语,她住在县衙,消息自然比咱们灵通,既然她说壮壮和满仓都通过了县试,必定是通过了。不过,布告没下来,千万不可声张,免得布告贴出来后空欢喜一场,倒叫人笑话。” 张硕点头称是,急急忙忙地去县衙等着贴布告。 县衙前已聚集了无数学子,更有村中几个学子的父兄,人人都殷切地望着以往贴布告的地方,显然他们也都在等着布告看自己通过了县试没有。 “阿硕,你也来等结果?”张里长见到张硕,忙过来打招呼。 张里长的孙子读书的年数比满仓和壮壮还长些,年纪自然也大了不少,考了约莫三年县试了,皆未通过,今年乃是第四次参加了。只是,他当初并没有找满仓和壮壮互保,而是找了县城出身的同窗写了互保书。 张硕颔首道:“正是,壮壮年纪小,不知道考得如何,我就过来看看。” 张里长羡慕地道:“虽说你家壮壮和你媳妇娘家的满仓年纪小了些,但是本事可了不得,在书院里的级别可比我那两个孙子还高一级。” 张硕听了,很是谦逊了一番。 耿李书院落成也有好几年了,规定每年都有所调整,渐渐地形成了极为严谨的规定。天地玄黄甲乙丙丁的班级并不以年龄排行,而是论成绩,每年考评过后,成绩优异者往上高升,成绩下等的就留在原来的班级继续学习,所以就出现了成绩好年纪轻的级别高、成绩差年纪大些的反而级别低的情况。而且,在原来班级里滞留超过三年的学生都由书院出面劝退。 虽然退学了,但是耿李书院不限制他们去藏百~万#^^小!说借书抄书,或者私下请教书院里的先生,不过他们出入的话只能走后门,而且只能在藏百~万#^^小!说里百~万\小!说或者抄书,不允许带出去。 张硕在村里地位高,在县城里交游广阔,继张里长之后,有不少人上前打招呼,直至县衙门开,军士出来贴布告。 张硕仗着体格健壮,硬是挤到了布告前,从头看起。 县试通过的学子只有五十名,第一名是县案首,名叫刘麟,次名刘麒,出自同村,不知是否是兄弟。紧接着张硕就看到了满仓的名字,他知道满仓的成绩好,没想到居然这么好。 大青山村有好几名学子参加今年的县试,最终取中的只有满仓和壮壮。满仓的名次最好,乃是第三名,所以他一眼就看见了,往后看了看,壮壮则考了第十三名。王信考得比满仓差了一些,但远较壮壮为好,乃是第六名。 张硕仔仔细细看了三遍,刚挤出人群,就见张里长强笑着道贺。 “侥幸,侥幸,两个孩子夜以继日地用功,能考中纯属侥幸。”张硕嘴里客气,见围着自己道贺的人越来越多,急忙道:“我得回去跟他娘儿俩说一声,他们正在家里等消息,改日我做东,请大伙儿喝酒。”方得以脱身。 回到家里,得知此信后,秀姑心中块石落下,壮壮忍不住喜笑颜开,虽然只是通过了县试,亦未入前十名,但总算叩开了科举的大门不是? 张硕喜得坐不住,在屋里走来走去,道:“壮壮和满仓可以继续参加府试了。” “那是当然,通过了县试,就该参加府试。”秀姑想了想,掩不住眉眼间的丝丝喜气儿,“我记得府试是在四月开考,距今尚有一两个月。府试一共三场,前两场是一天一考,第三场须得考两天,笔墨纸砚和被褥都不用考生准备,自有府衙供应。” 壮壮笑道:“没错,考生只需带上履历和保结书即可,互结书倒罢了,我自然找得到通过县试的同窗一同认保,就是其他的得两名癝生认保。” 张硕道:“不用担心,我自然能找到第二个癝生。” 秀姑忙着打点礼物,虽然张里长回村一定会大肆宣扬,但仍旧叫花狗回村一趟,将这桩喜事告知两家老人,接满仓回来,和壮壮一起依次向先生、县太爷等人致谢。然后,又带着礼物随张硕去找李珍并另一位癝生,请他们认保。 张硕带着两个孩子去找癝生认保的时候,左邻右舍齐来道贺,秀姑忙着招呼,又叫上和满仓一起回城的苏大嫂并探望儿子的丽娘过来帮忙,她还得照料两个孩子,可巧开疆和江逸又因马清闹肚子今儿不上课,亦在家里,淘气非常。 见到几个孩子,前来道贺的人更有话说了,左一句夸赞,又一句夸赞。 在城里住的时间不多,认识并有所来往的人家亦不算多,如此已是热闹得不得了,待回到村里,只怕前来道贺的邻里乡亲更多了吧?秀姑又是无奈又是欢喜。虽然他不觉得通过县试就算放心了,因为通过府试才算是童生,但别人不这么想,十四岁通过县试,简直就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便是沾沾仙气儿也好。 “孩子饿了,你们慢聊,我去给他们喂奶。”秀姑道了一声失礼,叫大嫂和丽娘好好款待众人,方抱着小三小四回卧室,又叫上开疆和江逸。 喂过奶后,打开襁褓换上干净的尿戒子,秀姑嘱咐开疆和江逸看着弟弟,遂出卧室。 卧室和堂屋仅有一墙之隔,若是孩子哭了立刻就能听到。 正在这时,听得一阵笑声从外面传来,秀姑一听,就知道是银珠,出了堂屋一看,果然是银珠带着几个丫鬟婆子进来,一边笑,一边说道:“恭喜大哥和嫂子了,嫂子别怪我来得晚,才听说壮壮通过了县试,赶紧过来道贺。” “怪你作甚?你可是大忙人,成天忙忙碌碌,又是身不由己。”秀姑挽着她手进屋。 屋内众人多是附近相邻,见银珠插金带银,一身绸缎衣裳闪闪发光,身后又有丫鬟婆子捧着东西,便知她来历不俗,忙都问了几句好,向秀姑告辞。 苏大嫂有些不自在,忙与丽娘使了个眼色,一个去厨房做饭,一个去卧室看孩子。 银珠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坐下后笑道:“壮壮十四岁就通过了县试,可见府试院试一定会通过,十四岁的秀才,也只府城里王诚王秀才能与之相提并论了。” “瞧你说的,哪有这么容易的好事?科举要是有这样容易,岂不是人人都是秀才举人了?你可别再说这些话,我们都不知道壮壮将来考得如何,亦不敢说将来考得如何,怕别人笑话,你倒成了神机妙算不成?”秀姑可不敢保证壮壮一定能考上秀才。 银珠又笑,道:“壮壮天纵奇才,嫂子好歹多点儿心气儿才是。” 秀姑摇了摇头,天纵奇才何其多,壮壮却算不上是天纵奇才,不过他从小的资源比别人多些,又遇到了不少贵人指点,家里培养得用心,最终的成绩才比寻常村童强些。 当然,也不能掩饰壮壮比别人聪明一些的事实。 “哦,对了,听说壮壮通过了县试,我跟姑奶奶请假来道贺,姑奶奶听完,问了几句,说壮壮和满仓好,小小年纪就通过了县试,特地赏了好些上等的笔墨纸砚,叫我捎来给他们哥儿俩,也谢你大冬天里送来的新鲜菜蔬。”银珠伺候李淑人时间愈久,在她跟前就愈加体面,“别的东西大哥大嫂家里不缺,姑奶奶就没给。嫂子别推辞,我们姑奶奶向来喜爱读书人,过几日另有赏赐送到书院,奖励给通过县试的那些学子。” 上好的笔墨纸砚壮壮自然不缺,然满仓却很需要。满仓平时练字用的纸都是下等的草纸,也经常拿笔蘸水在光滑石板上练习,所以他特别喜欢替人抄书,既赚了笔墨钱,又能练字,他的书法如今远胜壮壮,已颇具风骨,只是书画乐器等有所不及罢了。秀姑每常见了都觉得心疼,但又不能无时无刻地资助,只能当作不知。 今见银珠捎来许多笔墨纸张,足够满仓用一个月,秀姑连忙道谢,道:“我们受了淑人不知多少恩典,都记在心里,多谢的话就不说了,弟妹回去替我们谢过淑人。” 同时,秀姑暗暗下定决心,早日将牡丹图绣完,送给李淑人,以尽心意。 一时云天瑞夫妇打发伙计送了贺礼来,秀姑亦收了。 小三小四吃喜面当日,恰逢云天瑞之母咽气,原本礼物都已备好的夫妻俩自然未能前来,也怕送出去的礼物不吉利,当日亦未托人送礼,直至出了殡办完了事,张硕家又到城里小住,方打发伙计送来两个金项圈,两个长命锁并两对小金镯子。 云家早已还清了债务,生意做得越发好了,虽未恢复旧日风光,但已相差不远,张硕前些日子还打算村里百姓种了暖房菜后,就和云天瑞合作,卖往府城。 如此忙碌了一天,渐渐消停下来,壮壮兄弟拿到两名癝生的认保书,次日就去上学了。 府试报名亦是提前一个月,报名的流程和县试的报名流程差不多,只是报名的地点改成了府衙。时间既未到,满仓和壮壮自然不急,安安静静地上学。倒是秀姑建议张硕先去府城一趟,赁一处房子好让两个孩子考试时歇息。 府试前两场是一天一考,可不会给考生预备歇息的地方,而且卯时就得进考场,考生无论如何都得提前去府城,自然要准备住所。 张硕一想不错,急急地揣着银子去府城。 傍晚回来,张硕对妻子道:“好险,再晚一步就不得不住客栈了。” “如何?赁到房舍了没有?” “没有赁房子。”见妻子露出不解的神色,张硕笑道:“我请了个中人带我走遍了府城,始终赁不到和考场近又干净整洁的房子,能赁到的房舍又太差,于是在府城买了一所青砖瓦房的院落,不大,十二间半,距离考场不太远,步行约莫需要一刻钟。一般来说,这时候正是赁房子赚钱的好时机,没有人卖房才是,可巧这家子的儿子赌钱,输了一大笔银子,又借了利钱,利滚利下来,足足二百两,他们家急着卖掉,旁人一时之间又筹集不出这笔银子,于是就便宜了我。要价三百两,我给砍到了二百一十两,家具齐全。” 瞅着丈夫递来的钥匙和房契,秀姑抚掌笑道:“好极,年年的府试和院试都在府城里举行,年年都有学子赁房,那房子便是咱们不住,赁出去也能赚一笔银子。” 张硕嘻嘻一笑,他就是这么打算的,忙又从包袱里取出两个油纸包,笑道:“这家的卤肉味道极好,据说在府城里是一等一的好,许多大户人家都从这家买卤肉。我尝了一回,确实好,比你家常卤的肉还好些,比隔壁于掌柜做的强十倍,难得今儿又有卤牛肉,我特地买了些卤牛肉和卤猪耳朵回来给你和小野猪娘儿们几个尝尝。” 秀姑收好钥匙和房契,忙去厨房将牛肉和卤猪耳朵切开装碗,又将晚饭摆上桌,叫看着弟弟的开疆和江逸一同出来吃饭。 张硕挟了一块红艳艳的牛肉放在秀姑碗里。 秀姑刚一入口,只咀嚼了两下,突然一呆,这个味道怎么如此熟悉?。.。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1章: 这是铭刻在骨子里的味道,这是哪怕十年数十年后都无法忘记的味道,这是本以为自己再也品尝不到的味道。秀姑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为了在丈夫跟前掩饰,她假装咳嗽了几声,含糊不清地道:“呛着了,我出去一下,你看着孩子吃饭。” 放下筷子,出了堂屋,秀姑背对门口,一手捂嘴,一手扶着院中的石榴树,泪如雨下。 她很久没有想起前世的生活了,她以为七八年的异世生涯,嫁人生子,生活安逸,早已令自己忘记了前世种种,直到此时她才清晰地感觉到,没有,没有忘记。 不再回想过去,只是将思念压在了心底深处。 她想念自己曾经相依为命的弟弟,她想念对他们有着养育之恩的大伯父和大伯母,她想念刀子嘴豆腐心却又独立强大的大堂姐,她想念伯父家每天杀牛卤肉的味道,哪怕是院子里因杀牛而产生的一地牛粪,都是那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亲切。 张硕带来的这份卤牛肉,就是大伯父家卤牛肉的味道,而且出自堂姐之手。 大伯父家卤牛肉独特的秘方并非承自祖上,而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的,做出来的牛肉鲜美无比,就算镇上还有另外一家卖熟牛肉的,但逢集时卖出的量连大伯父家的二十分之一都没有,就算不逢集,大伯父家的牛肉也是供不应求,尤其是每年节前,还没出锅就有很多人排队等着买,足见大伯父家牛肉的味道之美,市区和周边县区的人都会开车来镇上买牛肉。 大伯父的卤牛肉之所以味美无比,原因有二,一是腌渍和卤制的秘方,二是所用的牛肉不是其他卖牛肉的选择外来或者进口的牛肉,而是本地土生土长的牛肉,亲自宰杀卤制。 大伯父只在镇上摆牛肉摊子,哪怕每天都有市区的熟食店来订牛肉,始终从没想过扩大经营,乃因堂兄们都觉得杀牛卖卤肉不够体面,各自有着体面尊贵的工作。反倒是成就最大的堂姐周凤英最后放弃百万年薪,回到老家接手了牛肉摊子,并研发了各种卤味制法。 凤英堂姐瞧着模样是纤纤弱女子,但她胆量足,力气大,拥有一手庖丁解牛的绝活,所有鸡鸭鹅猪牛羊在她手里都可以顷刻间骨肉分离,大伯父和大伯母经常说后继有人。 凤英堂姐做的卤牛肉,为何会出现在这个时空? 还是……她和自己一样,莫名其妙地穿越了时空,成为另外一个人? 秀姑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匪夷所思,但是她忍不住地去想,毕竟大伯父家卤牛肉的秘方只有大伯父和大伯母、堂兄、堂姐和自己知道,或者还有自己两个经常帮着一起杀牛卤肉的弟弟们,同样的秘方,同样的老汤,每个人做出来的味道有着细微的区别。 “娘,娘,你快回来吃饭啦,牛肉好好吃,你再不来我就吃完了!”开疆在堂屋大叫。 “这就来。” 秀姑回过神,抽出手帕擦了擦眼睛,转身回到堂屋,刚坐下就听张硕关切地道:“呛得厉害不?怎么眼圈儿都红了?” 秀姑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道:“没事,就是刚开始呛得厉害,眼泪都流出来了,现在已经不那么难受了。”为了表示自己没有说谎,她赶紧拿起筷子挟了卤猪耳朵入口,再次确定这就是出自堂姐之手的卤味,因为这个时代的猪肉牛肉都是土生土长,经过秘方做出来的卤味比前世的味道更加鲜美,更有筋道。 咽下口里的食物,秀姑忍不住问道:“阿硕,这家卤肉确实好吃得很,府城里只有这么一家吗?生意如何?是什么样的人家在经营,你打听了没有?他们家卖卤肉,一般都是猪肉吧?要是咱们能搭上他们,岂不是多了一条路子?” 张硕笑道:“我还真向中人打听过,说起来和咱们家有点儿瓜葛。” 秀姑闻言,忙问端的。 张硕吃完嘴里的一块牛肉,想了想,道:“我姨妈夫家姓刘,在刘家村,就是山后的刘家村,傻六私奔的赵氏前夫刘大元的那个村子。咱娘和这个姐姐从小就不好,出嫁后咱爹去打仗,娘带着我日子过得艰难,这个姨妈夫家日子过得好,常常在咱娘跟前趾高气扬,几次三番讽刺咱娘,又怕穷亲戚打抽丰,压根不叫我和娘上他们的家门,外祖父和外祖母去世后没几年,咱娘就没了,再未走动过。” 秀姑诧异道:“竟然没听你说过,原来还有一个姨妈。” “这个姨妈年纪比咱爹娘还大几岁,差不多也有六十多了。不是我说长辈的不是,实在是这位姨妈性子泼辣得很,咱们村里最泼辣的都比不得她,估计就是性子不好嘴也不好为人更不好,所以年过三十仍未开怀,公婆和族里做主,从族里过继了一个孩子。” 说到这里,张硕叹了一口气,“其实那户人家虽然穷了些,有六儿四女,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但是他们家其乐融融,哪怕平时也拌嘴打架,很快就和好如初了,是好人家。这样的好人家上头长子次子长女都成家立业了,皆有能力补贴父母和下面的弟妹,都舍不得将好好的儿子过继给姨妈家,但姨妈家是村里少有的富户,宗族又非常严厉,不允许他们不答应,硬是将才一岁刚刚断奶的小儿子过继给了姨妈家,取名刘金根。” 秀姑情不自禁地问道:“后来呢?”她已经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宗族力量,有时候甚至凌驾在律例之上。 “姨妈家的公婆是厉害人,一家子养了金根后,当真是爱如珍宝,才七八岁就送他去读书识字。金根生来也聪明,功课好,又跟结识的同窗练了一身拳脚功夫,称得上是文武双全。可惜好景不长,金根十二岁时,姨妈突然开怀,接连三年连生了两儿一女,可把一家老小高兴坏了,他们是高兴了,金根就遭了难。过继的孩子再亲,哪里亲得过嫡亲骨肉?加上姨妈的公婆相继都没了,金根不仅学上不了,连家里平常给他的衣裳东西和压岁钱也都被统统没收了,姨妈本身就是刻薄之极的人,对金根不是打就是骂,恨不得折磨死了才好。” 张硕脸上浮现一抹鄙弃,在妻子期盼的目光下继续道:“金根是嗣子,按理说,哪怕姨妈底下有亲生孩子,将来大部分家业都该是金根的,姨妈哪里舍得?金根若死,就不用继承家里的家业,所以姨妈对他百般折磨。金根的亲生爹娘因幼子被过继出去,早早就没了,但他的哥哥嫂嫂和姐姐姐夫都是好人,如何能看着幼弟遭受如此命运?纷纷恳请族里想把幼弟要回去,这样姨妈可以把家业传给亲生儿子,金根也不用再受苦。” “这样不是很好吗?双方皆大欢喜。”秀姑停下筷子,问道。 “这事发生时姨妈才生了一个儿子,后面一儿一女还没出世,要是姨妈答应倒真是好事,可惜姨妈不答应。金根已经十二三岁了,很有干活的力气,能当牲口使用,又能带孩子做饭,一天顶多赏两个窝窝头给他,不榨干金根如何会放他回亲生兄长身边享福?金根的亲生兄姐东拼西凑了二十几吊钱权作十多年的养育之费,虽然他们也知道这是姨妈家在金根上花费的九牛一毛,但他们已经竭尽全力了,想让姨妈家收了钱放人,谁知钱收了,人却不肯放,直闹了两三年,始终没办法解决。” “你这姨妈可真是非比寻常。”简直是极品,这句话秀姑停留在咽喉,没有出口。 张硕很是赞同,道:“要不是金根有哥哥姐姐私底下给他弄些吃的,只怕早就在姨妈家饿死了。金根十五岁时,姨妈将他送到府城酒楼里当学徒,吃了很多苦头。后来金根出师了,每逢发钱的时候,姨妈必定赶到酒楼亲自领走,不给金根留一文钱,金根年纪都有二十七八了,也不肯给金根娶媳妇。大概两年前,河南遭遇蝗灾,有不少人逃荒要饭到刘家村,因隔了山,倒没往咱们村里来。姨妈经人说合,没花一文钱,给金根娶了一个瘦骨伶仃差点饿死的要饭姑娘,好留在家里给自己儿子儿媳女儿当下人使唤。” 秀姑目瞪口呆,这也太奇葩了吧?虽然她知道这种事情很常见,她前世二奶奶的娘家几个嫂子都是逃荒要饭过来的,她幼时听二奶奶讲古提过,大概是二三十年代的事情,但是张硕姨妈家也不是没钱,就那么吝啬对金根付出一点关心? “你说了这么一段故事,怎么还没说到卤肉店?”秀姑最关心这个,她想知道卤肉店和堂姐有没有关系,她迫切地想知道。 张硕嘿嘿一笑,“这家卤肉店就是金根媳妇开的。金根现今在八珍楼做大厨,他媳妇就开了卤肉店,做的卤肉除了平时放在店里卖,就只供应给八珍楼,府城里仅此一家,生意红火得很。我也是从中人那里听说的,听说是八珍楼刘大厨媳妇开的,我就猜到了金根,一问,果然就是他,咱们桐城人氏。” 秀姑精神一振,问道:“你那位姨妈那么厉害,怎么就容得下金根媳妇去府城开店?”或许,能从金根媳妇身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我在桐城卖肉时,偶尔碰到刘家村的人,听他们说,金根媳妇是个厉害人,姨妈那么精明的人物,又有婆婆身份,都压不住金根媳妇。金根媳妇进门没几个月,就和金根从姨妈家分出来单过了,房子地和财产一点都没分到,夫妻二人干干净净地直接去了府城定居,每次姨妈来要钱都被打出去,如今金根媳妇已经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 秀姑低头想了想,忽而笑道:“莫非这金根媳妇天生的神力,所以治住了你那姨妈?让她几次三番铩羽而归?”虽然高学历的堂姐向来精明果断,但她也信奉一力降十会,能暴力解决的事情绝不会去动脑子。 张硕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难道我猜对了?金根媳妇果然是天生神力?”秀姑有点不敢呼吸了,金根媳妇会是自己那位英明神武的堂姐吗?会吗? “没错,金根媳妇确实是天生神力,一把菜刀耍得虎虎生风,生生地砍断了姨妈家的梁头,愣是吓得我那姨妈一家子日夜不敢闭眼,不得不同意将他们夫妻分出去。阿秀,你怎么会想到这一点?”说到最后,张硕忍不住好奇起来,寻常人不会想到这些吧? 秀姑压抑住胸中的激动,轻笑道:“都说是猜的了,你力气大,咱家小野猪现在才四五岁,已经能轻轻巧巧地举起数十斤重物,所以我就猜到了这一点。” 开疆急急地咽下口里的牛肉,大声道:“我叫张开疆,我不是小野猪了!” “好好好,你是大野猪,是张开疆,不是小野猪。”秀姑赶紧安抚这个儿子,然后对张硕道:“听着金根媳妇的为人处世,我佩服得很,我自个儿永远做不到这样,如果有机会见见她就好了,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奇女子,能让金根脱离苦海。” “这有何难?虽说因姨妈的缘故没有来往,我也没意思提起昔日对金根的帮助,不过去他们家买卤味不就见到了?他们家卤味好,赶明儿壮壮参加府试,你也一起去府城住几日,尝尝他们家其他的卤味,横竖坐着马车,孩子吹不到风。等他和满仓考完了,咱们一家子在府城里好好逛逛,多带些银子,瞧瞧珍宝阁里有没有李淑人上回送你的什么翡翠首饰。” “我也去,爹,娘,你们不要忘了我啊,我和哥哥弟弟一起!” 张硕一口答应,横竖他年纪小,几日不上学没什么要紧。 秀姑听了,十分欣喜。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并未露出穿越的痕迹,曾经送到过府城的绣品都落在了李淑人的手里,应该就算是堂姐,没见过绣品也不会认出自己。 如果是堂姐,她该与之相认吗? 理智告诉她斗转星移,时空相隔,没有必要露出自己最大的秘密。 但是,情感上来说,如果金根媳妇真是堂姐的话,她想和堂姐相认。在这个异时空,藏着穿越的秘密,藏着前世的一切,她始终是寂寞的,始终思念着前世的亲人。而且,堂姐有可能在自己之后穿越,她可以问问弟弟过得如何了,大伯父和大伯母身体好不好。 相认的前提是金根媳妇是堂姐,如果不是,那就没必要相认了,哪怕她很有可能和前世的大伯父家或者和堂姐有所瓜葛。。.。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2章: 秀姑无时无刻不在想金根媳妇是不是自己的堂姐,既希望是她,又盼着不是她。 距离府试开考还有一个多月,报名还得等些日子,她便先带着孩子出城返村,家里可还有一位老人呢,总不能什么事情都丢给老人料理。 刚刚收拾妥当,就有村妇络绎不绝地登门。 老张这些日子受尽了奉承,见状,亲看过两个小孙子后,忙不迭地出门下地。 好不容易送走前来或是聊天或是奉承或是说媒的人们,丽娘和翠姑同时噗嗤笑出声,翠姑道:“大伯怕是被村里的人给吓坏了,我瞧着都挺害怕。如今阿爷都是早出晚归,下地除草捉虫,免得在家里被许多人这样奉承。满仓有了这样的本事,提亲说媒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几乎踏破了大伯家的门槛儿,阿爷和大伯大伯母又是欢喜,又是为难。” 在翠姑口里,前一个大伯说的是老张,后一个大伯则是苏父。 “前儿大嫂在我那儿,也跟我提起了满仓的婚事,我建议她等几年再说,满仓才十四岁,急什么?壮壮的婚事我们就不急。”秀姑展眉一笑,娘家后继有人,她之欢喜难以详述。 壮壮和满仓只是通过了县试,就有这么多媒人趋之若鹜,可见科举的艰难和珍贵。 翠姑点头道:“应该的,等满仓有了正经的功名,什么好人家找不到?哪像现在多是趋炎附势者多,有觉得大伯家日子过得好,有觉得满仓有前程,从前满仓没考功名时怎么就不提?如今通过了县试就巴巴儿地上赶着来了,没得叫人唾弃。咱们都是庄稼人,我也没有瞧不起庄稼人的意思,只是满仓走了科举之路,总要寻个妥当的媳妇,免得将来满仓做了官儿她没法子周旋应酬。咱们村里大部分的闺女又不像姐姐有本事有见识,竟不大适合满仓。” 秀姑笑道:“你有这番话,可见你是有见识的。不过,话也不是这么说,谁说咱们庄稼人的闺女就不适合壮壮和满仓了?若真是有模样好、性子好、身家清白又愿意虚心学习的女孩儿,我也愿意娶进门做媳妇。真娶了出身富贵的千金小姐,恐怕人家还瞧不起咱们这些村妇出身的婆婆反倒倚仗权势弹压咱们家的孩子呢!我自己不想受委屈,也不愿自己的孩子受委屈。再说,壮壮和满仓一年又一年地长大,他们的身份一步一步地变化,经历不同,所处环境和遇到的人不同,庄稼人的闺女也不会一成不变,应酬也好,周旋也罢,谁天生就精通不成?就是功名也不是一年就能考上的,做媳妇的辛苦时候多着呢,真正耐得住贫穷,经得起富贵,仍旧维持本心,和孩子同甘共苦不离不弃的才是好媳妇。” 村姑也好,千金小姐也罢,谁比谁高贵?这个时代的世人这么看也就罢了,她这么一位出身农村的穿越者也瞧不起村姑,她成什么人了?她最看不起的人就是自己贫苦出身,一朝富贵之后就讲究起门当户对,瞧不起和自己同样出身的人了。 她前世就见过这样的人物,自己是贫苦出身,学历亦低,也没什么美貌,随着踏入政界的丈夫地位步步高升,她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心态一天天地变化,反而不肯接受贫苦出身的姑娘做儿媳妇,认为人家是三无的灰姑娘,并且以高高在上的态度规定自己的儿媳妇必须得出身好、学历高、相貌美……无数苛刻的条件,让她不去回想自己当初也是一无所有。 人就是这么矛盾。 所以,依秀姑看来,人生在世,高贵的是品格,而非家世。 贫穷却善良坚强的村姑,富贵却骄纵跋扈的千金小姐,娶哪个做儿媳妇岂不是一目了然?村姑不懂礼仪,但是她可以学,便是一开始闹出笑话也用不着鄙视她,下次改过即可,枕边教妻可不是瞎话,古往今来多少文臣武将之妻都是从寒门村姑一步一步变成了举止落落大方的诰命夫人?骄纵千金可会改了性子?怕是不容易吧。 翠姑犹未如何,丽娘听了秀姑后面这番略过前世所见之人一事的看法后,却是肃然起敬,道:“嫂子说的这番话,真是让我意想不到,当真可称得上是金玉良言。仔细一想,世上出身贫苦的人发达后瞧不起同样出身的人不知凡几。” 翠姑笑道:“我也听明白了,也放心了。” 丽娘问她放心什么,只听她不住地笑,笑完后才道:“不怕壮壮小宝功成名就后,做了诰命夫人的你们看不起我呀!” 一席话说得秀姑和丽娘撑不住都笑了。 秀姑道:“不知道得几十年后的事情,你偏在这时候说,也太促狭了。” 翠姑正要说话,忽听卧室内小儿啼哭,忙止住声音,一行人移到卧室,看着秀姑手脚麻利地抱起小四,先检查襁褓和尿戒子,然后解衣喂奶。喂完小四,丽娘接手抱在怀内,秀姑又喂小三,堪堪喂完,就听外面有人叫唤。 秀姑忙将小三托给翠姑,整理好衣裳出来,却是田氏带着珍珠过来道贺。 瞧着娇滴滴水灵灵的珍珠,站在田氏身后含羞带怯地低头搓弄衣角,颇有弱柳扶风之态,秀姑只觉得一阵头疼,自己家三番五次地拒绝了,怎么他们还不肯罢休? 听田氏嘴里对壮壮的夸赞,又听珍珠羞怯地想去书房看看挑几本书借回家看,头疼之下的秀姑三言两语就将她们打发了,不管田氏说什么,珍珠恳求什么,她都四两拨千斤岔开了。书房里的书籍大部分都是壮壮从书院里抄来的,哪能流入别有用心的人家手里。 每回见到田氏,秀姑都觉得比夜里哄孩子还累。 临睡前同张硕说起,张硕把玩着她散下来的秀发,漫不经心地道:“由着他们去,横竖咱们家不会同意这样的女孩儿进门。不管是父母之命,还是别的,这样的女孩儿太轻浮了些,这样的人家也不行,哪有女家上赶着男家的?没的让人看轻。” 秀姑拍开他的手,“我不担心咱们家,怕就怕他们家恼羞成怒之下,算计壮壮。” 虽然村里这样的算计不多,但也不是没有,这个时代的清白顶顶要紧,有些极迂腐的人因女儿被碰了一下衣角都要求男方娶回去,不娶就要死要活闹得不可开交。要是张里长家或者黄家真想用这法子陷害壮壮,有的是机会。 她想得是多了些,也把人心想得坏了些,但防患于未然总不是坏事。 张硕目光微微一凛,点头道:“这倒是有可能,黄家那样爷们好吃好喝纳小妾老婆媳妇累死累活的可不是好人家,明儿我送小野猪上学,见到壮壮和满仓,提醒他们一声。” 次日进城,张硕果然提点了壮壮兄弟二人,吓得二人面如土色。 他们年纪轻,经历的事情少,倒真是没想到这一点。 壮壮惊恐地道:“爹,再放假的时候我就不回家了,要是真被那样的人家算计了该怎么办?”好可怕,他是不是要对除娘以外的所有女子都避而远之? “你读书读傻了?”张硕没好气地拍了儿子的脑袋一下,很是自私自利地道:“这样的事情就算发生了又如何?你们是男人,我是你爹,娶不娶在于我一句话,便是对方寻死觅活又如何?他们既然敢算计,就要承受不堪的后果。”他可没那么善良大方,有人算计自己的儿子想让儿子身败名裂,自己还同意对方进门?脑袋被驴踢了他都不会同意。 见壮壮遭此命运,满仓在一旁嘿嘿笑。 壮壮揉揉头,白了他一眼,哼道:“满仓哥哥你别在我跟前幸灾乐祸,我可是听说了,有不少人在姥姥和舅妈提起你的亲事,你的成绩比我好,觊觎你的人多着呢!” 想到自己的遭遇,满仓脸色顿时发苦,没了取笑壮壮的心思。 张硕莞尔,他忙得很,没有和儿子多说。 因春风化冻,江玉堂忙着种果树,整治果园,张硕则天天往返于桐城和大青山村,早出晚归,接送孩子。在两个孩子放假的当日,忙着将前头所说的私塾建了起来,然后和老父整地育稻秧,想办法解决地里麦子或是生病或是生虫的情况。 建私塾压根就没费什么力气,五六十个壮丁不到一天就把三间私塾盖好了,只等晾干后便可开学教书,壮壮和满仓通过县试后,想让孩子读书认字的人家就更多了,免费帮忙。, 张硕又托老丈人打些案椅等物。整地育稻秧对张硕父子而言亦是驾轻就熟,仍旧在自家东边秀姑的嫁妆田里播种,唯独生病或是生虫的麦子很难解决,生过病的麦子一死一大片,虫子也是密密麻麻,不独他们一家,许多人家的麦子都生病或是生虫。 秀姑对此是束手无策,前世可以打杀虫剂和治病的农药,这里可没有农药。 没几日,就到了府试报名的日子。 张硕抛下地里的活计,带着壮壮和满仓去报名,等他独自回来后,秀姑吃到了一直惦记着的周记卤猪蹄,又尝了尝猪头肉和卤鸡,心下叹息,确确实实是堂姐的手笔。 忙忙碌碌二十多天,诸事已毕,张硕提前去府城,雇了两个婆子打扫房舍,安插器具,将带来的被褥等物晒过铺好,又将带来的米面等物放进厨房,一切安置妥当,次日方驾车带着妻儿来到新居,壮壮和满仓尚未放假,得晚两日过来,到时候苏大嫂也一同过来。 这是秀姑穿越以来第二次进府城,觉得好像比以前更繁华了些。 收拾好,秀姑就以晌午不想炒菜为由,催促张硕带自己去金根媳妇开的周记卤肉店。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3章: 真的是凤英堂姐! 不用看第二眼,秀姑就认出了周记卤肉店正在收钱的年轻妇人。哪怕眼前之人容貌和前世没有半分相似,哪怕眼前之人年轻了十岁,但是那熟悉的笑容、熟悉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朗朗的笑声洒脱又爽利,嗓音不同,可是语调起伏相同。 堂姐守着摊子卖牛肉时总爱在摆放牛肉的大案上放上几盆水和几条手巾,或是收完钱洗了手擦干再给下一位顾客割肉,或是用手巾沾水擦拭切肉的案板和刀子,以保持其洁净。如今,店里长案上就摆着两盆水,各搭着一条手巾。 和前世一样,卤味店门口排着二十几个人的长队,人人都等着买卤味。 虽然没有周家最拿手的卤牛肉,但堂姐做的卤味同样令人垂涎三尺。 没敢把孩子留在家里,张硕肩上扛着二儿子,怀里抱着呼呼大睡的小三,嘱咐怀抱小四的妻子在路边等自己,然后过去排队买卤味。 秀姑细细打量前世的堂姐,如今的金根媳妇,体态略显丰腴,双手白皙润泽,脸庞轮廓虽然秀丽,眉毛却稍显粗黑,肤色暗沉,有些微的不自然,远远瞧着好像还有些黑麻子点儿分布在脸颊上,秀姑料想她做了伪装,因为脸上的肤色明显和颈部的肌肤不同。 她的日子显然过得不错,虽然暗沉的衣服和妆容生生让她显老了几岁,但腕上叮当作响的两对大金镯子格外耀眼,唯有堂姐一身黄金首饰却显不出半丝俗气了。 没错,秀姑酷爱玉石一类的饰物,而堂姐则极爱黄金。 很多人佩戴整套黄金首饰显得暴发户气息十足,包括秀姑的大伯母。但是,堂姐凤英则不同,前世的她认为黄金才是最传统的首饰,她经常戴着大大的金耳环,粗粗的金项链,宽宽的金手镯,有时候会在穿低腰短裤的时候系上一条金链子做腰带,垂得长长的,都是那种比较粗犷的款式,任何看到了都觉得她豪放又热烈,和黄金很相配,戴出了传统首饰的美。 最近想到前世的次数越来越多了,秀姑有些发呆,片刻后回过神,继续盯着金根媳妇。 除了大金镯子之外,她颈中佩戴一个赤金累丝盘花的金项圈,倒是没缀以金锁,耳朵上戴着极大极灿烂的金耳环,左手无名指上一枚金戒指同样闪闪发光。 她挥动着手里的锋利之刃,一片光影闪过,已应顾客要求将卤猪耳朵切成了丝,麻利地用油纸包好递给对方,用湿手巾擦过案板和刀子,问下一位客人道:“客官要些什么?卤鸡、卤鸭、卤猪头肉、卤猪耳朵、卤猪蹄等应有尽有,便是卤凤翅卤凤爪也有。” 可巧这位顾客不是别人,就是张硕,他没来得及开口,坐在肩上抱着他头的开疆已经大声嚷嚷道:“猪耳朵,猪耳朵!爹,我要吃猪耳朵!” 金根媳妇含笑看了他们父子一眼,目光微微一眯,落在张硕怀里的小三身上。 秀姑见状,心中打了个突。 她不确定金根媳妇是否是自己堂姐,也没决定如果是的话自己要不要相认,所以出门前丈夫和儿子的衣着她仔细检查过,没有露出一丝刺绣的痕迹。而且,这几年她跟丽娘学了一些失传了的针法,绣品已和前世有些微的不同了。 “麻烦来两只猪蹄和两只猪耳朵,不用切开。”听开疆嚷着要吃鸡大腿,张硕无奈一笑,又道:“再来一只卤鸡,也不用剁开。” “我记得客官大哥来我这里买过两次卤味,间隔的时间比较长,两次都说是带回去给媳妇尝尝,大哥不是住在府城的人吧?”金根媳妇一面含笑询问,一面直接用油纸包好猪蹄、猪耳朵和卤鸡,以麻绳捆绑好,过秤后道:“两只猪蹄八十六文,两只猪耳朵六十九文,卤鸡六十二文,承惠两百一十七文,因包了油纸称的,给您抹去两文钱。” 张硕笑道:“我们家住在桐城,孩子来考试,故而进城住几日,也住不了几日。倒是你们店里的卤肉味道好,我媳妇也爱吃,特地来买些回去。开疆,听到婶子说的数目了吗?掏两串钱,再数十五个大钱。”装铜钱的褡裢正挂在开疆颈中。 在开疆数钱的时候,先接了两串钱的金根媳妇一边清点数目,看看有没有□□混入,一边惊奇地道:“哟,这么说咱们还是一个县里的人,我们家大刘也是桐城的,刘家村,大哥是哪个村的?或者住在桐城里头?家里孩子来考试?是来参加府试的吧?瞧着大哥的年纪,孩子的岁数肯定不算大,小小年纪就能通过县试来参加府试,了不起!” 金根媳妇声音清脆,一席话就像玉珠落在瓷盘上,噼里啪啦让人应接不暇。 “我们家在大青山村!”小野猪数完十五个大钱,上身前倾,探手将钱递给金根媳妇,抢在父亲之前回答,一脸洋洋得意,“爹,我没说错吧?” “好乖,好孩子,这么聪明,数的铜钱一个不少。你叫什么名字呀?告诉婶子好不好?婶子请你吃香喷喷的卤鸡腿。”金根媳妇收了钱扔进钱匣子里,洗了洗手擦干,从案上拿起一只油光光的鸡腿,香味直往案前顾客的鼻孔里钻,馋得开疆直流口水。 张硕笑而不语,开疆吸了吸鼻子,昂首道:“我爹也买鸡了,娘肯定会撕一个鸡大腿给我吃,我才不要你的鸡大腿!娘说,无功不受禄,我不认识的人拿好吃的贿赂我,都是坏人!”他决定在回家的路上就让娘撕一个鸡大腿给自己吃,想到即将到嘴的美味,开疆盯着父亲手里拎着的油纸包,垂涎欲滴的模样叫人看了只想笑。 众人都笑出了声,纷纷夸赞道:“好个聪明伶俐孩子。” “这孩子大气,将来肯定不会被拐子骗了。” “说到底,还是爹娘教得好,一般人家的孩子哪个不馋肉啊?” 张硕心里得意,脸上却不露出来,笑着客气了几句,侧身让后面的顾客上前,正欲转身离去,冷不丁地听金根媳妇道:“哎哎哎,大哥别忙着走,我家里也有两个五六个月的小子,现在这个天要冷不冷,要热不热,要么就是今儿冷,明儿热,没法子裹着被子,又不能穿单衣裳,想问问大哥怀里这孩子穿的夹衣裳在哪里买的?鞋袜瞧着怪精致。” 张硕一怔,道:“庄稼人谁家买衣裳鞋袜穿?都是我家媳妇自个儿做的。”说完,颔首一笑,走过去和等候在路边的妻子会合。 秀姑离得不算远,把他们的对话都听在耳里,提起的心刚刚放下,抬头就对上金根媳妇死死盯过来的目光,顿时吓了一跳。见顾客要买东西金根媳妇没搭理,直到有人催促了,她才连连致歉,顾不得生意,大声叫张硕。 “刚刚带孩子买卤肉的大哥等等,这位是大哥家的娘子吧?”这句话是对秀姑自己说的,金根媳妇说话的时候竟然抛下店里的生意,跑到了夫妻跟前。 张硕赶紧挡在妻子身前,“金根家的弟妹,你这是要干啥?” 金根媳妇掏了掏耳朵,疑惑道:“大哥你叫我弟妹?你认得我家大刘?” “按照礼法上来说,金根得叫我一声表哥。”张硕笑了笑,挡住妻子的身子仍旧没挪开半步,虽然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金根媳妇目光有些锋利,他怕吓着妻子。 “大青山村的表哥,我知道了,听大刘说过,大青山村有个悄悄帮过他的大表哥,姓张,前些年做了里长,想必就是您吧?大表哥好,大表哥你也真是的,带着表嫂和孩子来府城一趟不给我和大刘打声招呼,害得我还收了大表哥的钱,叫大刘知道了一定骂我。不行,大表哥今天不能离开,得去我家里坐坐,我叫店里的伙计找大刘回家。大表哥,这就是大表嫂吧?孩子的衣服是表嫂做的?”金根媳妇绕过他,硬是和秀姑面对面地站着。 秀姑有些无措,她还没做好和堂姐相认的准备,但看堂姐的样子,怎么好像看出些什么了?难道她真的认出自己了?低头看看自己的打扮,自己又没说话,也没露出什么马脚。 金根媳妇看着她,笑眯眯地道:“表嫂,你怎么不说话?莫非不高兴见到我?” “没有,没有,见到你,我很欢喜。”听到对方加重了语气,秀姑急忙摇头,不管堂姐有没有认出自己,这句话必须得说。不然的话,堂姐生起气来,自己就死定了,她最喜欢惩罚自己的方式就是给喜欢玉石的自己挂满黄金首饰示人,以昭示自己人傻钱多。 金根媳妇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笑对张硕道:“大表哥,我跟表嫂一见如故,感觉前世就是嫡亲姐妹似的,无论怎么样你们都得去我家坐坐,我家就住在店铺后边,近得很。” 张硕推辞不过,只能同意。 金根媳妇高兴地给他们带路,同时扬声对店铺里的伙计道:“小花,你看着店,叫六子去八珍楼一趟,就说大表哥来了,让大刘回家,反正八珍楼不止他一个厨子!” 两个伙计各自答应一声,按照吩咐行事。 秀姑垂头丧气地跟在丈夫身后,自己到底露出了什么马脚? 弃妇再嫁 ———————————————————————————————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4章: 刘家的院子比张硕新买的院子大了很多,一色黛瓦青砖,目测是分了前后二进,或者三进也有可能,因为他们只进了一进,看不到后面的构筑,店铺后头就是一进的前院,种了不少花花草草,郁郁葱葱,令人感到赏心悦目。 “来来来,里面请,里面坐。”金根媳妇招呼他们进了这进前院的堂屋。 堂屋内摆设简单,迎面中堂的耕牛图下就是一张条几,几下两头有柜支撑,几上摆着花瓶茶盘茶碗等物,当地放着一张朱漆圆桌,围着八把圈椅。 金根媳妇因掏过耳朵,在铺子里洗了手,拿了之前的那只卤鸡腿递给开疆,得到父母允许后他接在手里啃得满嘴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看着金根媳妇一面让座,一面手脚麻利地沏了茶,又从条几下的柜子里取出一个朱漆八宝盒打开放在圆桌上,置于张硕和秀姑母子跟前,盒内八个格子里装了八样点心、蜜饯和瓜子等物,整整齐齐,相当好看。 “我记得表哥说孩子来府城考试,再过四五天就该进考场了,怎么没见那孩子?”金根媳妇坐在主位上,很快就找到了话题。 虽然张硕和刘金根是表兄弟,但作为表哥,却不好意思和表弟的媳妇如此热络,低头瞧了瞧怀里的小三,秀姑素知张硕的性格,接口笑道:“学里先生严谨,又在指点他们需要在府试上注意的地方,因此他还在桐城,过两日再去接他,提前两日过来就行了。” 金根媳妇看了她一眼,目光往她怀里的小四脸上一溜,含笑道:“原来如此,明儿那孩子来了府城,表哥表嫂千万记得带过来让我瞧瞧,年纪轻轻就通过了县试,可见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唔,表哥和表嫂抱的孩子是双生子吧?瞧着年纪模样打扮,几乎一模一样。表哥和表嫂在府城可有住的地方?若没有,我就把客房打扫出来。” 秀姑有些抵挡不住堂姐超乎寻常的热情,忙一一回答道:“这对小的确是双生子,已有四个月大了。至于住处,多谢弟妹费心,却是不用打扰弟妹,概因我们在府城里买了一所不大不小的院子,早已收拾齐备。” 金根媳妇正欲再说,就见丈夫刘金根大步流星似的进来。 张硕和秀姑刚刚起身,就听刘金根大着嗓门道:“表哥,真是的,来了怎么不先打声招呼?我好做东请表哥吃酒。要不是我媳妇打发伙计去八珍楼告诉我,我都不知道表哥和表嫂来了。”语气简直和他媳妇一模一样,尽是善意的埋怨。 张硕笑道:“你和弟妹都是大忙人,怎好打扰?” “瞧表哥说的什么话,生分了不是?便是再忙,见到表哥也得抽出空儿来款待。”刘金根性子十分爽朗,又看向秀姑母子,“表嫂好,看我这做弟弟的,天天忙里忙外,因不爱回桐城,八、九年没能和表哥一聚,哥哥和嫂嫂成亲也没能亲自去,真是罪过,罪过。” 秀姑抿嘴一笑,连称不敢。 刘金根显然和张硕差不多,都不欲和对方的妻子多说,趁着他们兄弟二人寒暄,秀姑借着给开疆擦嘴的机会打量了他一番。 莫看刘金根性子豪爽,嗓门又大,模样儿却是俊秀异常,张硕跟他一比,简直黑成炭了。当然,刘金根身形颀长,体格健美,不是那种跟白斩鸡似的文弱清秀,而是剑眉星目,挺鼻薄唇,俊美中透着十分豪气,有点像87版红楼梦电视剧里扮演柳湘莲的男演员。 金根媳妇忽然道:“大刘,你和表哥兄弟俩说话,我跟表嫂带孩子往后面去。” 刘金根忙道:“行,娘子,你好好招待表嫂,晌午留表哥和表嫂吃饭,你别下厨,一会子我做饭,好好地整治几道大菜,谢表哥昔年的赠饭之恩。” 金根媳妇笑应,伸手抱起张硕怀里的小三,倒是开疆不愿意去,只好作罢。 刚踏进二进院落的堂屋坐下,秀姑就听自己心里已经有九分确定的堂姐哼了一声,说道:“周凤华,别跟我装傻充愣,哪怕你再换十张皮,我也认得出你来。好啊,不打声招呼还想走,我就不相信你见了我周凤英没能认出来。说吧,你来这里几年了?” 周凤华? 秀姑一阵恍惚,是啊,她曾经叫周凤华,她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大姐?”秀姑轻轻地试探出声。 凤英横了她一眼,道:“这时候知道叫我姐了?怎么在前头你连招呼都不打?” “我这不是难以置信吗?近乡情更怯,虽然没有回到故乡,但见到故人却有同感,谁能想到我们姐妹俩居然会在这个时空相遇。异世他乡遇故人,心神忐忑谁能描述?要不是我家阿硕买了大姐做的卤味,吃到熟悉的味道,也许我不会想起前尘往事。七八年了,我常常在想,我是不是要藏着这个秘密直至终老。大姐你呢?来这里多久了?” 凤英怅然道:“是啊,谁能想到你我姐妹居然都被老天爷选中,一前一后地跑到这个生产力极其落后的封建时代,还是架空的时空,不存在真实历史中。最让我郁闷的是,我穿来的时候这具身体已经在逃荒路上饿死了,我差点死第二次!”要不是她藏了一个没告诉任何人的秘密,她肯定支撑不到定居刘家村。 秀姑听了,露出一脸担忧,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急忙道:“大姐的身体现在养好了吗?”极度饥饿之后,身体肯定会留下不少后遗症。 “放心吧,早养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格,我无论何时都不会亏待自己,大刘也是我自己挑的丈夫,没什么不如意。我今年正月生了一对双胞胎,大刘亲生的大姐帮我带着孩子,他们在后院,一会子我带你去见见孩子,现在咱们姐俩好好说会话。” 秀姑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凤英笑道:“说说你吧,日子过得怎么样?我看大刘那个表哥对你倒是体贴。没想到你居然成了表嫂,我成了表弟的媳妇,比你还年轻好几岁。” “不忙说我的事情,反正我一点儿苦头都没吃过,比大姐幸运得多。我只想问大姐,大姐比我晚来几年?我来这里后,大伯父和大伯母的身体可好?凤西和凤北他们怎么样了?”秀姑迫切地想知道双胞胎弟弟在自己穿越后的生活。 凤西和凤北,正是秀姑的双胞胎弟弟。 凤东和凤南则是大伯父家的堂兄,凤东是长子,凤南是凤英堂姐的龙凤胎哥哥。 凤英理解她的心思,安慰道:“你就别担心了,我爸我妈和你那两个弟弟肯定过得比咱们好。你躺在家里无缘无故就没了生命迹象,所有人都查不出来,凤西和凤北哭成了泪人儿。我估计我也是这么来的,因为我前脚睡觉,后脚就来了这里。事情发生在你之后的第八年,我见证了凤西和凤北的结婚典礼。对了,凤西和凤北都很有出息,凤西大学还没毕业就被很有名的跨国公司招揽了,成绩斐然,二十五岁时娶了一个中学老师,很幸福。凤北,咱们家还真没见过凤北这么运气好的兄弟,有一个家产数十亿的老板把独生女嫁给他了。” 秀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两个弟弟成绩优异,她一直都很清楚,大弟弟出色,但无论工作还是婚姻都合情合理,但是小弟弟被家产数亿的大老板看中?怎么可能?前世那个社会很现实,就算人人平等也掩盖不了越是有钱越是注重门第出身的事实。 凤英被她的表现逗笑了,显然以她的惊讶为乐,笑道:“别把眼睛睁得这么大,小心凸出来了。那个大老板虽然有几十亿的家产,但是夫妻两个都很通情达理,凤西和凤北是兄弟两个,有人建议他们招凤北做上门女婿,他们没同意,仍旧是将女儿嫁给凤北,陪送了很多嫁妆,只是要求凤北夫妻定居在他们所在的城市,以后要给他们养老。” 秀姑颔首道:“这是应该的,早已是男女平等的社会了,无论是男还是女,都必须给双方父母养老送终,何况他们只有一个女儿。” “是啊,我也这么说,那女孩子挺好的,性格开朗,不骄纵,和凤北是大学同学,每次来看我爸妈都是大包小包地送,嘴也很甜。凤北考虑到哥哥在女孩子所在的城市买房子,就答应了老丈人的条件。他二十四岁结的婚,我来时他老婆刚刚生了一对龙凤胎,就是没来得及吃满月酒。”凤英略显遗憾,继续道:“凤北很有志气,他不愿意吃软饭,他说岳父岳母还年轻,四十几岁,离退休早着呢,说不定能培养出孙辈来,直接传给孙辈,所以他没有进老丈人家的公司,也拒绝用妻子的嫁妆做启动资金,而是在举行婚礼前就靠之前的积蓄和你留下的遗产创业,婚房和车都是他自己买的。创业时他得到了老丈人不少指点和帮助,但不可否认的是,的的确确是凤北自己有本事,才能在短短两年间创下几百万的身家。” 秀姑喜极而泣,“知道他们过得好,我就放心了。我来到这里最放不下的就是他们,虽然十八岁已经成年了,虽然我给他们留下了不少钱,但是在咱们所处的社会,十八岁,尤其是刚刚考上大学,可以独立的学生很少,几乎都是由父母事事考虑周全。” 凤英叹道:“你啊,就是心思重,想得多。不知道咱们有朝一日能不能回去,回不去了就既来之则安之,好好经营自己的新生活。大刘以前提起表哥时,满嘴都是佩服,想来算是个有本事的,而且你也养得细皮嫩肉,又有好几个孩子,看来过得不错,那个考试的孩子应该不是你生的吧?你如今顶多也就二十六七岁年纪,我恍惚记得大刘说表哥是鳏夫再娶。” 秀姑擦了擦眼泪,道:“按着这边的算法,我已经二十九岁了。他是鳏夫再娶,我是弃妇再嫁,大儿子是他前头老婆留下来的,今年十四岁,很伶俐很乖巧。” “什么,弃妇?”凤英双眉倒竖,一脸愤怒,“谁家休了你?有没有给你气受?” 秀姑忙道:“大姐别生气,我过来时这具身体就已经被休回娘家了,罪名是七出之条中的窃盗,就是藏私房钱,我倒是没受气。我娘家父母兄嫂都很好,公爹和阿硕更加没让我吃苦,就是大旱大涝闹瘟疫,我也没受过一点儿罪。” 凤英冷笑道:“这就是封建时代,礼教如此不人道,对女子不公之极,随便一个理由就能休妻再娶。话说,我现在的生意虽然称不上日进斗金,但比大刘的工钱多了不少,我就留给自己做私房钱,倘或大刘敢以这个理由休了我,我非得把他给剁了!” 秀姑对这位堂姐的凶残深有体会。 许多女子面对丈夫的出轨总是忍气吞声,或是痛骂小三,或是痛打小三,把自己弄到锒铛入狱下场的正牌老婆不要太多,她们总是不去惩罚男人这个罪魁祸首,而且还想继续维持这段早已满目疮痍的婚姻,秀姑见了都觉得她们自己不争气。也有很多富豪离婚时很少分割婚后的共同财产,为了产生真爱的女主持女明星,花个千儿八百万打发了前妻,就被媒体称为天价离婚,歌颂他们和新欢的真爱,好像前妻很占便宜似的。 堂姐就不一样,没错,比自己大四岁的堂姐在三十岁时就离婚了,原因是丈夫出轨。 哪怕这个丈夫极力挽回婚姻和家庭,赌咒发誓不再出轨,堂姐仍旧不愿意继续维持这段婚姻,她觉得很脏。于是,她找齐了证据,请了有名的律师,花了上百万打官司,成功分到了男方的一半财产,不包括自己的私房钱和婚后置办的黄金珠宝,总价值近一亿。 提及往事,凤英莞尔道:“狗改不了吃、屎,你当猫儿能改得了偷腥?要不是怕吃官司,我都想拿宰牛刀把那臭男人给剁了。社会对待咱们女人家太不公平,所以咱们更要独立自主,人格独立,经济独立,无论在哪个时代,只有自己争气,才会过得舒服。自己日子过得好,结不结婚也没十分必要,所以我后来一直单身。对了,凤华,你还记得周凤芝吗?” “记得,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比我大半个时辰的凤芝姐嘛,还是同一个赤脚大夫接生的!我记得她学历很好,很有本事,结婚后和老公创下了近十个亿的家业。”秀姑作为周凤华时,和周凤芝的血缘关系要追溯到一百年前了,所幸大家是聚族而居,走动也颇为频繁。 凤英冷笑道:“是啊,他们当初感情多好,多让人羡慕,结果功成名就后,凤芝的老公恋上了一个光鲜亮丽的女主播,想拿一千万就打发掉凤芝。” 秀姑一脸呆滞,前世她一直认为,真正有爱情的就是凤芝夫妇,没想到居然变成这样。 “后来呢?凤芝姐一向精明,大伯父以前就说,和大姐你最像的就是凤芝姐了。” “不错,凤芝很理智,做生意时一步迈出去,后面几步该怎么走她都有所安排,何况自己的生活。她很清楚很多男人功成名就后就开始花天酒地,被发现后就振振有词地说成功男人都这样。所以,凤芝早早想到了最不好的结局,面对那个臭男人用来打发她和两个孩子的一千万,她冷静地把那个臭男人搞得身败名裂,自己坐拥八个亿的家产,把价值两个亿的公司扔给那个男的,后来资金周转不灵破产了,女主播也逃之夭夭,另外有了真爱。那个臭男人把孩子给凤芝时的想法极其龌龊,带着孩子的凤芝再嫁就很不容易了,自己外遇,还不想前妻再婚,好像必须为他守贞似的。谁知道有本事的女人永远吃香,凤芝没两年就再婚了,嫁了一个一流级别的富豪,就是年纪大了些,不过现在过得很幸福。” 秀姑听了,拍手称快,干得好! 凤英笑道:“说起来,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我年轻了,不过,我仍然觉得自己是老牛吃嫩草了,我是老牛,大刘是一棵青青嫩嫩的小草!斗转星移,跨越时空,凤华,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我们能相遇,是福气,以后定要守望相助,好好过日子。我现在姓白,白凤英是我自己取的名字,你叫我名字吧,你现在可是表嫂,又比我大了九岁,不能再叫我大姐了。” 秀姑称是,笑盈盈地道:“我现在娘家姓苏,名叫苏秀姑,也不再是周凤华了。” 姐妹俩目光相对,均是释然一笑。 “走,带你去看看我的两个儿子,真巧,到了这里我们姐妹居然还有双胞胎的基因。以前我在想,你莫名其妙地失去生命,会不会和我一样来这里,偏偏这里交通不便,信息堵塞,我也没办法寻觅。于是,我就开了卤肉店,这只是刚刚开始,我原本打算开遍大江南北,也许有一天你吃到了咱们家秘方做的卤味,能察觉到故人来了。现在可好,找到你了,我也不用辛辛苦苦开连锁店了,以后就叫伙计看店,我不用抛头露面了。现在这个世道,美貌也是一种罪过,我只能化点丑妆,一会子让你看看我的真面目,可比你俊俏几分呢!” “对了,凤英,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我自觉没有露出任何蛛丝马迹,我检查过我家小三的衣服。”面对堂姐的洋洋得意,秀姑不禁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凤英哈哈大笑:“你以为我是从衣服上认出来的吗?我又不懂这些刺绣缝纫。我认出你的原因是表哥脖子上一块绿汪汪的翡翠露出来了。在当世翡翠并不流行,这么绿又这么厚装的翡翠很罕见,我一眼就注意到了。而且你编的挂绳很特别很繁复,是你自己发明的编法,很结实耐用,我以前跟你学过没学会,后来气得我让你给我编了十几条红黑褐三种颜色的挂绳。” 弃妇再嫁 ———————————————————————————————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5章: 姊妹相认之后,秀姑和凤英越走越近,可巧张家的新居和刘家只隔了三条街,走动得越发勤快了,只两三日,其亲密友爱之处已经远胜旁人。她们都没有向自己丈夫坦诚自己是穿越女的意思,对于他们的疑问,二人皆以一见如故为理由糊弄之。 不想让不再卖卤味的金根媳妇继续占据妻子太多时间,张硕当机立断,将开疆和两个睡熟中的小儿子留给刚被自己接进府城的壮壮,自己则遵守诺言,带妻子去珍宝阁。 苏大嫂和满仓母子都来了,有苏大嫂在家看孩子,张硕很放心。 “壮壮再过两天就得考试了,你这样把小三小四丢给他,会不会打扰他用功?虽然说你已有了主意让咱们村子过得更好,用不着再让珠宝蒙尘于妆奁,但我仔细算了算,我的首饰数量极其惊人,很多都没上身,压根不用再买了。”对于张硕表现出来的强硬,秀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都是快四十岁的人了,仍然热衷于给妻子买首饰,并且乐此不疲。 不过,她很欢喜,欢喜于得到自己丈夫的重视和疼惜。在不影响过日子的前提下,肯为妻子花钱的没有不是一个不是好丈夫,不是吗? 张硕听了这话,却道:“已经很久没有给你添置新首饰了,难得来府城一趟,怎么都得买一些。如今没法子都戴出来,赶明儿能了,就一天换一样地轮流戴。表弟妹戴的金步摇、金耳环、金项圈、金镯子和金镏子我瞧着都很好,又重又灿烂又显得豪阔不凡。” 这么多年,在秀姑的影响下,他还是最重视金首饰,认为妻子应该效仿金根媳妇,一进珍宝阁就让伙计拿金饰,秀姑急忙阻止。 “阿硕,你不是说想看珍宝阁里有没有翡翠吗?咱们先问问。” 张硕瞅着伙计已端放在柜台上的金饰露出一丝遗憾,依从妻子的意思,问道:“掌柜的,贵店有没有翡翠首饰?就是这样的。”他说话时,从领口内拉出大红挂绳系着的帝王绿翡翠挂件,鲜艳明媚,绿莹莹得似乎滴得出水。他佩戴了一段时间,发现这块翡翠越发晶莹剔透,荧光四射,比刚到手时好看了几分,看来翡翠果然有些门道。 掌柜的闻言,眸中精光一闪,笑着拱了拱手,道:“两位客官想买翡翠首饰?”他先看了张硕的挂件,又不自觉地看了秀姑一眼,掩住心中的惊讶。 等壮壮和满仓考完试一家子就得回家,在府城的这些日子不用担心露富惹人觊觎,除了刘家和满仓母子,其他人可不认识自己夫妻。秀姑不免起了打扮之心,四月已是暮春,她今日穿了一件银红妆缎短襦,下配一条石榴红绫裙,发髻上插着李淑人赏的翡翠簪子,腕上戴着李淑人赏的翡翠镯子,衬着白皙的皮肤,三分姿色立时化作十分,鲜艳夺目,光彩照人。 平时在家时时刻刻都得抱孩子,怕硌着娇嫩的孩子,秀姑从来不戴镯子,难得出来逛街,她就把这个翡翠镯子找了出来,横竖在翡翠并未成为流行的年代,九成人都不识货。 别人不识货,作为珍宝阁的掌柜不会,虽然没看到秀姑腕上的镯子,但看到簪子足以。 张硕一面将挂件重新塞回衣内,一面说道:“对,就是想买翡翠首饰。我们在桐城的珠宝铺子里没看到翡翠,不知道贵店里有没有?”他很乐意满足妻子独特的爱好,大不了买过翡翠后有余钱的话再顺便买几件金首饰就是。 掌柜的含笑道:“自然有,就是数量不多,而且远不如客官颈中的挂件。” 张硕一呆,脱口问道:“为何?” 掌柜的解释道:“翡翠以绿色为尊,正经的好绿翠早就进京城了,在那里能卖到千金一块,在咱们这儿有谁买?实话说吧,咱们彭城距离京城有千里之远,虽是兵家必争之地,但到底比不得六朝金粉江南烟雨的风流富贵,又有穷山恶水之称,往往京城和江南已十分盛行的衣裳首饰,咱们这里连听都没听过,更别说买了,传过来时也未必能接受。珍宝阁上头的总掌柜确实运了一批翡翠首饰到小店,可惜除了知府家或者来自京城在此地就任的官宦人家等极少数外,余者大户人家并不以翡翠为美,多是选择珍珠宝石玛瑙赤金一类,便是官宦人家也没几个看中这些不是极品的翡翠,因此很是卖不出去。客官如果想买,小店只收本钱。” 张硕听完,笑道:“掌柜的,你前头那些话我相信,确实在咱们这里听都没听过翡翠首饰。但是你后边这几句话我可不大信,珍宝阁遍布大江南北,如果贵店卖给我们的翡翠真的只收本钱,那还做什么生意?平常我就当做生意的说以本钱卖给我云云都是谎话。” 秀姑在一旁点头,她相信,做生意的绝对不会亏本,只要卖出去的货,九成九都是有利润的,只是利润有高低罢了,所以本钱卖的话就是一个笑话。 掌柜的笑道:“客官深谙经商之道,佩服,佩服。” 说到这里,他正色道:“小店怎么说都是百年老店,向来童叟无欺,卖出去的首饰从来不给客官压价的机会,用不着哄骗客官。这些翡翠首饰积压了不少时间,再卖不出去,小老儿就不好交差了,好在翡翠并不被当地很多人接受,本钱卖掉亦不为过。当然,本钱包括买石头的钱、雕刻的工钱、运输的费用等等,小店只是没有加价赚取利润,的确不会亏本。” 张硕和秀姑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便要看看翡翠首饰的成色。 掌柜的听了,忙亲自打开柜台下的柜子,陆续取出二十来个锦盒摆放在柜台上,并且一一打开,自己不亲手递给张硕夫妇,口内说道:“二位客官所佩戴之物都非凡品,定然有着识货的火眼金睛,我就不把便宜货色拿出来了,这些是小店中的上品翡翠。” 张硕不懂玉石,侧身让秀姑自己掌眼。 秀姑先将二十来个锦盒里的翡翠都看了一遍,然后目光落在一个锦盒内,这个锦盒里放着一个翡翠镯子,她拿在手里托着,却见镯子是无色透明的底子,细腻莹润,通透无暇,看不见一丝颗粒结构,宛如前世的玻璃一样,透过镯子可见掌心的纹路,而且镯子整圈布满了分布均匀颜色一致的浓阳绿飘花,色正花活,呈现一种明亮的鲜艳,散发着冷冷的荧光。 在旁边的一个锦盒里,也有这么一只晶莹剔透的镯子,忽略飘花的形状,几乎是一模一样。应该说,这两只镯子是一对,为了避免相互碰撞,分开放在两个锦盒里。 这样的镯子,属玻璃种,不比银珠挑走的那对飘花镯子逊色。 掌柜的赞道:“娘子的眼光可真好,这是小店翡翠里最好的一对镯子了,按照太、祖皇帝的说法,应是老坑玻璃种飘花。虽然我一直不太明白,西南小国礼出产翡翠的矿山一直是那几个,为何非得冠以老坑之称,大概以后会有新的矿山会叫新坑吧。” 秀姑抿嘴笑了笑,低头检查镯子,尺寸应该比自己戴的镯子大了一点,可以戴。她当然不会告诉掌柜在自己前世,翡翠行业确实有新坑老坑之说。老坑开采出来的上等翡翠质地紧密细腻,肉眼看不到颗粒感,而新坑翡翠则是质地疏松,很轻易就能看到翡翠粗大的颗粒结构,后者很容易变种,失去翡翠应有的美丽和光泽,老坑里也同样会出现这种低档翡翠。 张硕也觉得很好看,道:“怎么样?喜欢的话就买。” 秀姑确实很喜欢,她对翡翠天生就有一种狂热的喜爱,笑问掌柜的道:“掌柜的,你可是说了本钱卖给我们,直接说个实在价。” 掌柜的忙道:“实话说吧,这样的镯子在京城一只就能卖三四百两。没法子,因太、祖皇帝特别钟爱并且经常赏赐给后宫嫔妃,许多公主郡主并诰命夫人都以翡翠为美,尤其是满绿的翡翠,绿飘花倒是便宜不少,蓝飘花或者不带颜色的玻璃种翡翠手镯更便宜,不带颜色的甚至不如金子贵,小店也有这样的翡翠。如果赚取利润的话,这样的镯子在咱们彭城一只定价二百两。我既然说本钱卖给两位客官,自然并非诳语,二百两一对,客官喜欢就拿去。” 二百两一对?大大地出乎了秀姑的意料,眼里多了一丝喜色。她很清楚这时候的翡翠较为便宜乃因推行不过数十年,始终不如软玉备受世人喜爱。假以时日,翡翠的开采艰难以及不再生的矿石减少会令其价格日益高涨,就好像自己所在的前世一样。 此时不买,更待何时? 张硕见状就知道她喜欢了,而且他也相信秀姑从前说过关于翡翠的行情,一面让她继续挑选喜爱的翡翠,一面东拉西扯地跟掌柜的讲价,硬是将这对镯子砍到了一百八十八两。 与此同时,秀姑豪气地挑了一对玻璃种飘蓝花的镯子,价值六十两,一对半圈阳绿半圈淡绿底子的冰种镯子价值一百两,一对玻璃种满圈淡绿色的镯子价值七十两,一件冰种满阳绿的葫芦挂件价值四十两,一件玻璃种飘阳绿花的鹦鹉挂件价值三十两,一件同样玻璃种飘阳绿花的如意挂件价值三十二两,一个金镶玻璃种满阳绿的戒指价值五十两,一对同样是金镶玻璃种满阳绿的耳环价值六十两,三四件玻璃种淡绿色的挂件总共三十两。 玻璃种满绿级别的镯子挂件珍宝阁压根没有,更别说帝王绿祖母绿或者龙石种翡翠了。 秀姑发现在翡翠上太、祖皇帝功不可没,前世属于清代的翡翠,抛光工艺其实不如现代,但是在这里则不同,无论是图案、雕工还是抛光工艺,都和现代相差无几。 最后秀姑又从掌柜起先没拿出来后来又拿出来的翡翠中挑了一对价值二十两的玻璃种无色起光镯子,两件同样质地大约是镯芯料雕刻出来的挂件总价值六两,两件玻璃种飘蓝花的挂件总价值十六两。相对于生活在天价翡翠年代的秀姑来讲,这些简直是白菜价。 算完账,张硕掏出金子付账。 为了方便藏匿并携带,好买大宗东西,张家和从前一样,仍旧把银钱统统兑换成金子。 做成这么大的一笔生意,解决了一部分积压的翡翠,掌柜全程笑容满面,虽然没有给他们抹去零头,但是却主动送了一串玻璃种飘阳绿花的十八子手串。 看了看找回来的余钱,也就二十几两银子了,张硕无奈打消了买金首饰的念头。 离去前,秀姑忍不住对掌柜的叮嘱道:“掌柜的,赶明儿如果有更好的翡翠,就先给我们留着,打发人去周记卤肉店跟刘家娘子说一声,刘家娘子自然会捎信给我。”她不太懂经商之道,也没本事做生意,只好投机取巧了,她的私房钱足足的。 闻听此言,对方满口答应,笑道:“容易,我这里不好卖,隔壁府城店里的翡翠一样不好卖,比我这还不如呢,如果客官和娘子有意,过两日我就派人去拿过来。” 张硕想了想,道:“等府试考完了,我们再过来。” 夫妻俩满载而归,回到家里,见秀姑拿着翡翠首饰一件一件地看过,动作轻柔,爱惜不已,然后仔细地锁在装衣服的箱子里,准备带回家后再藏起来,只把寓意英明神武的鹦鹉挂件留在外头打算编了绳子给壮壮佩戴,葫芦挂件和戒指耳环留给自己现在佩戴,张硕不禁笑道:“阿秀,这些东西就那么好?我怎么看都不如金子。” 秀姑横了他一眼,道:“翡翠自然是不如金子容易兑换成银钱,但在咱们村里不会惹人注意。而且,我没打算动用咱们家给孩子们攒的那些金子,我不会因小失大。”她今天是花了很多钱,但她很有自觉,绝不会为了买自己喜欢的翡翠而动摇自己家的根基。 “你道这些翡翠首饰我能戴得过来?虽然我是有点儿私心,但不是完全给自己买的,也是为以后打算。你看,前些年咱们这里压根就没听说过翡翠,京城和江南两地却十分盛行,这些东西纯属看贵人的喜好,世上攀比之风甚重,达官显贵喜欢的东西价钱只会越来越高,尤其是太、祖皇帝所推崇之物,上等翡翠的价钱超过羊脂玉都很有可能。翡翠开采艰难,和白玉碧玉宝石玛瑙一样不可再生,市面上流通的好翡翠只会越来越少,越往后越是有价无市。咱们如今不难于生计,多买些留着,赶明儿孩子们有了功名在京城做官儿,或者为子孙后代的前程定居在京城,咱家有积年的上用好绸缎、有翡翠、有越来越多的书籍,不必担心被人看轻。你常百~万\小!说,难道不知世上有一等豪门贵族,常说咱们这样出身的人家穷酸,根基浅薄?” 既作人母,自然为子孙计。 秀姑并非狂妄自大,她很清楚壮壮的才气和开疆的神力,自己家有朝一日肯定会去京城。无他,等壮壮通过乡试后他们就得提前进京城,先适应京城的人文风流,然后准备次年的春闱,一年考不上进士就得等三年,这三年没必要再返回家乡,倒不如在那里求学。 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长大后出入官场,被京城的人笑话其家眷根基浅薄打扮穷酸。到那时花钱买盛行的衣裳首饰虽然称不上为时已晚,但没有老东西就是很容易被人笑话,就像笑话一些家道中落者只穿戴旧时的衣裳首饰一样。只穿戴从前的老料子衣裳首饰会被人笑话说他们没有钱买新的了,只穿新料子的衣裳首饰也会被人笑话没有底蕴,就是这么矛盾。 哪怕以后翡翠价钱翻倍地涨,自己家也不是买不起,但是买不到老工艺。玉雕的雕工就像绸缎的织法一样,日新月异,从料子上就能看出是哪一年出产的。此时买的翡翠等过了十几二十年后就算是老工艺了,免得只佩戴新翡翠被说成是来到京城后东施效颦。 其实,在她得到李淑人赏的翡翠知道了京城的一些情况后,她就萌生了这样的打算,只是一直没机会买到翡翠,难得在珍宝阁遇见,自然不肯错过。 虽然并非顶级翡翠,但总比买不到的强。 张硕听了妻子的打算,不觉想起昔年明月建议妻子将那些上等绸缎留下别卖出去的用意,和妻子这些说法不谋而合,笑道:“你喜欢翡翠,想买多少我就给你买多少,横竖我供得起。如果是这样打算的话,下回我跟珍宝阁掌柜好好商量商量,托他弄些最好的翡翠,就像你手上的镯子、我脖子上的挂件。你以前说过,只有最好的东西才有收藏的必要。” 秀姑点了点头,紧接着道:“用不着买许多,最好的翡翠价钱自然贵,买上三五件以后传给几个孩子就行了,多了则过犹不及。我这些年手里攒了不少钱,用这些钱买,家里那些金子就别再动了,留给孩子将来作打点之用。虽然说咱家的生意一直红火,但是谁能说得准将来怎样?人要有居安思危之心,说不定以后咱们得从头开始。” 京城的文化风流始终远胜彭城,如果有机会定居京城,她一定毫不犹豫地离开,不是性子冷漠舍得邻里乡亲舍得离开家乡,而是她清楚居住在京城,孩子们能学到更多的东西。 李淑人在桐城建造书院,不就是这个原因吗? 张硕却道:“你自己的私房钱留着自己花,最贵最好的翡翠既然买的数目不多,家里完全拿得出这笔钱。虽然你想得长远,但眼前生意依旧红火不是?一年半载还怕添补不回花出去的这些钱?孩子还小,便是壮壮真要去京城,怎么说也得十年八年,我还能干,够咱们再给孩子们攒上一大笔钱了,租出去的房子还能卖上不少银子呢。” 强硬如张硕,就此一锤定音,先忙壮壮考试之事。 秀姑心想反正自己的钱自己做主,大不了以后借着往堂姐家走动的机会自己去珍宝阁买就是了。嗯,也不能只顾着买翡翠,其他的可以留意留意,现在买的珠宝十几二十年后都算是老工艺了,只要不是珍珠,一般都不会贬值。 在壮壮和满仓参加府试的日子里,秀姑没有闲着,托大嫂看孩子,她和张硕逛遍了府城的大小书肆。她考虑到壮壮功课要紧,不能在抄书上花费大量时间,于是买了许多自己家里没有的书籍,有手抄本,也有刻本,都是在桐城几乎见不到的,足足花了数十两金子。 府试结束后,张硕则又带着秀姑去了一趟珍宝阁,花了三十多两黄金,买了几件珠宝以及掌柜从别府拿来的翡翠首饰,并托他进更好的翡翠。 诸事忙完,府试的结果出来了。 满仓和壮壮都通过了府试,正式成为童生,可以参加八月份的院试。这回倒是和县试颠倒了,壮壮名次在前,满仓名次在后,王信则是那名孙山。 弃妇再嫁 ———————————————————————————————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6章: 虽然说院试是定在八月,实际上并不能十分确定八月考试,乃因各省学政每年巡回各地时,皆是按临考试。按临考试就是学政巡视到哪个州府,哪个州府就举行院试,这个州府考完了,继续巡视下一个州府,然后再举行院试。 彭城位于本省极北之地,往往是最后一个举行院试的府城。 而且因故未能参加府试的考生,可以在院试前补考,通过后亦可参加院试。因故未能参加县试的考生,也可以在府试前补考,通过后参加县试。 这一点是秀姑刚刚知道的,她一直以为考生错过了就只能等下一年了呢。 看完壮壮和满仓默写下来的考试内容,秀姑就知道他们小小年纪通过县试和府试不是没有道理的,难怪耿李书院里的先生让他们二人参加考试,想必是认为以他们二人之力一定能通过,果然都顺利通过了,只待院试。 白发苍苍都没考上秀才的童生不知凡几,其原因有二,一是寒门出身缺少资源,尤其是没有大儒注解的书籍,年纪大了就只能自学,如若不是壮壮和满仓从小就有别人没有的书籍,如若没有进入耿李书院上学的机会,他们未必能通过县试和府试。二是有资源的大多数豪门子弟无心上进,反正他们天生就能凭着监生入仕,用不着和寒门子弟争夺科举名额。 壮壮和满仓虽然是寒门出身,且年纪幼小,但是他们其他老童生没有的好资源和好先生,有大部分豪门子弟没有的刻苦,如果通不过县试和府试才是没天理。 所以说,壮壮之前是妄自菲薄了,害得秀姑以为不背完四十几万四书五经,不把数百万注解背得倒背如流是没法子参加科举考试。其实根据壮壮和满仓默写的内容,她就知道用不着如此,总不能拿别人注解的内容来当答案吧?所以,科举考试有可能抽取到考生没有记诵过的内容做题目,但也有可能题目都是考生学过的,县试府试通常考的是诗赋和四书里的内容,院试多了解经、史论,都是基础内容,较为高深的题目那是秋闱和春闱所有。 壮壮和满仓上了六七年的学,诗赋和四书都学得很好,史书早就通读,称得上是杂学旁收,五经也学完了,就是没有达到倒背如流的地步,院试的解经一项就只能看运气了。 距离院试尚有三四个月,府试放榜之后,张家一家人和苏大嫂母子就决定回家。 旁人犹可,唯独凤英十分不舍,忍不住对收拾行李的秀姑道:“你们不是在府城里买房子了吗?何必大包小包一路颠簸地回乡下去?虽说耿李书院已经是名扬天下了,但是府城里的书院并不逊色,倒不如你们住在府城,叫壮壮在府城上学,多跟府城的学子学些眉眼高低,岂不是比在穷乡僻壤之地强得多?越是读书人,越是得接触外界,开阔眼界才好。” 因一辆马车坐不下这么许多人,张硕先送壮壮和苏大嫂母子回桐城,回头再来接秀姑母子四个,壮壮和满仓两个孩子回到桐城直接去上学,免得回家受村里道贺之困扰。 如今卧室内除了自己姐妹,就只躺在床上和二哥一起玩拨浪鼓的双生子,秀姑把衣裳叠好用包袱裹之,放进箱内,听了凤英的话,回眸一笑,道:“耿李书院里的同窗可不比府城里的差,哪里就到眼界狭窄的地步了?再说,我们家在大青山村,家里还有老人和生意田地,迁居到府城里倒没什么意思。这些日子在府城,莫看我们嘴里不说什么,其实心里着实记挂家里,也不知道公爹好不好,生意好不好,地里的庄稼怎么样。” 合上箱盖,秀姑坐到凤英身边,推她道:“我知道咱们才见了几天我就离开你心里舍不得,但是你我都知道对方的住处,赶明儿你闲了,和表弟带孩子往我们家去作客,要么就等我闲了,带孩子来看你,顺便一起逛街,又不是见不到了。” “唉,我也清楚你放不下家里,知道是一回事,舍不得又是一回事。”凤英一脸不舍的模样十分动人,洗净丑妆的她格外俊俏,柳叶眉、丹凤眼、樱桃小嘴白玉肤。 凤英到底是性格爽朗之人,很快就想通了。 张硕傍晚才回来,次日方携妻带子回家,刘金根和凤英夫妇前来相送,刘金根送好几盒自己做的糕点,凤英则送了一大包卤味。 他们没有在桐城停留,直接回了大青山村。 一进村,秀姑就遇到了比壮壮通过县试后更加热情的村民。 他们的想法秀姑很清楚,两个十四岁的童生呢,多么了不起,等他们通过了院试,就是本县最年轻的秀才老爷了,比周举人更有本事。 提起周举人,就不能不提周家现在日子过得每况愈下,今年开春不得不从桐城搬回村里,将城里的房子卖掉,银子送给周举人,回村后在地头地尾种些菜,就不用在城里花钱买了。周举人乐不思蜀,带着玉娘居住在京城不肯回来面对老妻和世人的嘲讽,却每年都向家里索取大量财物。周母贤惠,竭尽全力地满足丈夫,周惠每年除了在家里干活,就是奔波于京城和桐城两地,收了粮食卖了钱就得先送到京城给周举人,供其开销。 如此一来,周家就不得不节衣缩食了,日子过得比秀姑被休之前艰难得多。 同时,周家在村里的地位一落千丈,以前周举人是村里唯一的秀才和唯一的举人,自然人人敬佩拥护。现在不同了,虽然周举人是举人老爷,壮壮和满仓只是童生,但是所有人都相信壮壮和满仓一定会考上秀才、举人,甚至考上进士去京城里做官儿,加上周家之前做的事情没人忘记,对待他们家的态度自然远远比不上对张家和苏家。 当年就曾有人说风水轮流转,不出所料,如今的风水转到了张家和苏家,张硕和县太爷、林主簿交情深厚,周举人有吗? 秀姑早有心理准备,倒也没感到奇怪,只是面对今年的收成忍不住叹气。 今年开春后麦子有不少生了病,加上虫子没有办法将其灭杀干净,家家户户皆如此,收成较前几年差远了,一亩地最多收了一石六七斗,少则一石两三斗。 张硕和秀姑回到村里没多久就该收割麦子,和往年一样,他们家仍是雇短工来干活。今年壮壮成了童生,一时之间风头无两,和苏家雇佣到的短工比往年多了一倍,很快就赶在一场大雨前将麦子收拾入仓,雨后又将玉米黄豆种下去,稻秧插满水田。 老张对粮食有着超乎常人想象的执着,见今年的收成不好,心里很难过,为了讨他欢喜,秀姑跟张硕说了一声,让他在卖陈粮的时候购进新粮,堆满了地窖里的折子。 见状,老张顿时高兴了,心满意足地道:“虽说自从那年大灾后咱们这里一直风调雨顺,三年没交税,家家户户都缓过来了,少有人挨饿。但是做人就像你们说的,得有居安思危之心,别的都能没有,唯独粮食不能没有,谁能保证下一年依旧丰收?我看今年的麦子病得多收成少,最近雨水又勤了些,大河小沟里的水位高了不少,水稻还罢了,地里的玉米却被淹得又瘦又小又黄,大豆也一样,恐怕秋天难丰收。” 秀姑就是觉得情况不乐观,才建议张硕卖陈粮时买新粮囤积。 作为里长,张硕在提醒岳父一家后,同时善意地提醒了村里一声。好在大伙儿都是地道的庄稼人,有着和老张一样的想法,也习惯了他们这里十年一大疫三年一小疫,经常遇到老天不赏脸导致饿殍遍野的情况,只要不急着用钱,家家户户都把粮食囤积下来。 不过,周家却不在其中。 周举人在京城的开销极大,估摸着卖掉桐城房子得的一百多两银子应该花完了,家里的粮食下来后,周母留了家人的口粮,其他的全部卖掉,卖得的铜钱悉数换成银子,又给周举人做了两身秋天穿的绸子衣裳,命周惠送去。 秀姑抄了一部买来的新书,将抄本给娘家送去,回家途径村中的大石磨,见到正在磨面的小沈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周举人做了举人后,秀姑见过小沈氏多次,就算周举人不大得人心,周家日子应该还是不错的,小沈氏穿的衣裳虽然不是新的,但洗得干干净净没有补丁,两颊丰润,模样十分清丽秀美,逢人就带着三分笑,说话有条有理,人缘比周母和其他妯娌强多了。 如今的她和从前简直判若两人,双颊深陷,两颧突出,面色枯黄,几乎瘦脱了形。 跟在她后面的三个孩子也是瘦骨嶙峋,十分可怜。 秀姑想起周家为供应周举人开销苛刻家人口粮的事情,不觉一叹,在周家媳妇里中最得周母喜爱的小沈氏尚且受到如此待遇,其他妯娌可想而知。 原身在周家时虽然只能吃两顿饭,十天一顿的白米细面都是男人的,婆媳妯娌多是吃玉米面和红薯干面做的煎饼或者疙瘩汤、面糊糊,但好歹能吃饱,在村里乃是数一数二的殷实之家。看看如今的小沈氏,似乎在周家连粗茶淡饭都吃不饱了,不然不会瘦成这副模样。 “壮壮姨妈,在这里磨面?需要帮忙吗?”秀姑低头打量一下自己,今天穿了一身旧衣服,也没有趾高气扬的态度,方开口打了一声招呼。打招呼时,她发现小沈氏磨的是陈年红薯干,而非新收的麦子。她心里鄙弃周举人和周母的为人,对小沈氏和三个儿女却没有恶感,何况小沈氏是壮壮嫡亲的姨妈,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能视而不见。 小沈氏停下推磨的动作,一边擦汗,一边看向秀姑,温婉一笑,道:“不用了,壮壮娘,就剩一点儿了,一刻钟就磨完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了些,小沈氏却无丝毫怨言,自觉比挨饿受冻的人家强了不少。她逆来顺受惯了,既不怨父母拆散自己和田家之子的姻缘,亦不恨秀姑当日因避讳不肯说周家细事,事后想想也知道是自己唐突了,周家之事本来就是人人皆知的,在村里一问就知道。在周家享福的时候没有骄矜之色,如今受罪了亦不会怨天尤人。 只是可怜了三个孩子,吃不饱饿不死,回头看着自顾自玩耍的儿女,小沈氏一阵黯然。 秀姑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想说些什么,忽见张三婶拎着半袋麦子过来,远远就看到她的一双眼睛精光闪闪,只得掩住话题,跟她招呼过后就别过小沈氏,转身离去。 张三婶走近磨盘,眼睛不住打量小沈氏,问道:“壮壮姨妈,他娘跟你说什么呢?” 小沈氏淡笑道:“不曾说什么,就是路过,打了一声招呼。” “我看不像是打招呼,是来耀武扬威的吧?村里都说风水轮流转,转到他们家了,童生的娘,可比你这举人家的儿媳妇尊贵。”张三婶啧啧出声,枯瘦的手指指着小沈氏的衣裳和脸蛋,面皮上尽是怜惜,“瞧你这孩子,瘦成什么样了?和壮壮娘一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倘若当年阿硕同意你接了你姐姐的位子,让做壮壮的娘,你现在不知道得多享福,偏让她得了去,你反而去了周家,受了原本该她承受的种种罪过。” “人各有天命,话哪能这么说?从前我嫁给惠哥的时候,村里不是都说我比壮壮娘享福吗?说壮壮娘不遵守妇道才被休的吗?读书人和屠夫的地位,谁心里不清楚?尤其是公公考上举人后,一家子跟着风光。怎么壮壮家过得好了,我过得差了,就是我吃苦受罪了?” 小沈氏推着磨盘往前走,挥汗如雨,并不受张三婶的挑拨离间,加快速度磨完,将红薯粉扫进箢箕里,“我磨完了先家去了,婶子您忙。” 弃妇再嫁 ——————————————————————————————— 第126章:。.。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7章: 村里最不缺的就是耳报神,况且除了几个地主家,寻常村民都使村中那个石磨,夏季恐米面生虫发霉,多是现吃现磨,在张三婶之后亦有人来,似乎听到了,所以很快就把张三婶在小沈氏跟前挑拨离间之语传到了秀姑耳中。 秀姑忍不住有些厌烦。 生气倒不至于,便是圣人也不是千般好万般好,厌烦却是真真儿的。 她是真的厌恶张三婶这个人了,自己家可没做半分对不住他们家的事情,最直接的拒绝就是不愿意收养红花的女儿,这一点自己可没做错,他们对自己家哪里来的满腹怨气?当她不知道她背地里说过的那些酸话吗?不过是懒得说罢了。 “以后少跟三堂婶打交道。”张硕从私塾回来,端起绿豆汤一饮而尽。 秀姑每日早起熬上一大锅冰糖绿豆汤,或者红豆汤,湃在井里,清清凉凉,老张和张硕、开疆都爱喝。秀姑得给小三小四喂奶,倒是不沾这些凉东西,连西瓜都不吃。 听了张硕的话,秀姑便知道也有人将张三婶的话告诉他了,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我心里早远着她了,只是邻里乡亲,又是一个族里的人,她上门来我不好拒之门外而已。”村里就是这样,甭管私底下如何疏远,只要没绝交,就不会当面与人难堪。 张硕嗯了一声,脱下湿透了的汗衫,接过妻子递来的湿手巾随便擦了擦。 秀姑提起周家之事,如今他们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张硕虽仍厌恶周家,却不似从前那样连提都不提了,听了小沈氏母子的遭遇,他皱了皱眉头,道:“老而不死是为贼,周举人这老贼除了连累妻媳子孙以外,便没别的本事了。也是壮壮他姨妈和周惠那软蛋不争气,但凡他们夫妻立得起来,自己的孩子便不会饿得这样。” 秀姑十分赞同,心想,周举人要是死在外头就好了,不需要供应周举人挥霍,周家一家老小至少都能吃饱饭,他们家有好些地呢,每年也少交不少租子。 周惠是个好人,可惜孝顺过头就有些迂腐了。 小沈氏亦是善良温婉的女子,逆来顺受便成了软弱无能。 “小宝家的果园菜地雇了不少长工短工,前儿听丽娘抱怨说赵婆子一个人做饭忙不过来,等忙完了地里的庄稼就雇两个婆子给他们做饭,你看我跟丽娘说一声,雇壮壮他姨妈如何?壮壮姨妈是个干净利索的人,符合丽娘的要求。”看在壮壮的面上,能帮一把是一把,如果给了小沈氏这个机会,她还没办法立起来,那自己就无能为力了。 张硕听完,道:“那就跟小宝娘说一声吧,两家没来往,又结了仇,看在壮壮的面子上,咱们只能做到这里了。” 秀姑说到做到,当即就去江家找丽娘。 丽娘正坐在树荫下吃西瓜,让了秀姑一回,秀姑没吃,道明来意。 丽娘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嫂子放心吧,明儿叫她过来就是。她不被张三婶的挑拨离间所动,足见品性。在我们家,做饭婆子的工钱虽然不如长工短工,但饭菜管饱,到时候我再叫她跟前年纪大一些的孩子分拣瓜果菜蔬,也叫孩子跟她一起吃饭。” 江家今年种了几亩地的西瓜,绿皮、黑籽、沙瓤,因种在山地上,甜得很,除去被鸟儿啄烂的和送张家的、留给自己吃的,其他的着实卖了不少钱,菜地里的菜蔬长势也很好。 桃三杏四李五年,果园里以桃树居多,开春栽下后活了八成,时时都得有人照料。 秀姑谢过,又叮嘱她不必在小沈氏跟前提起自己,丽娘清楚两家旧日的恩怨,点头答应了,在秀姑临走前忙道:“昨儿玉堂说,张大哥要借我们家的羊角灯使,嫂子顺便带回去吧,省得大热天里大哥晚上还得过来一趟。” 秀姑暗暗奇怪,拎着羊角灯回去了。 张硕正光着膀子坐在小床边的鼓凳上,逗弄帐内只着大红肚兜的双生儿子。 两个小儿子生得粉妆玉琢,肚兜上绣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红莲绿叶五彩鸳鸯,左手系着五彩绳的小三闭着眼睛睡得正香,右手系着五彩绳的小四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左顾右盼,无论是睡着的还是醒着的都舒展着小手小脚,胳膊腿儿宛如嫩藕一般。 听到窗外传来阵阵蝉鸣,小四的立刻往外张望,乐得手舞足蹈。 张硕满脸都是笑容,听到妻子的脚步声也没在意,如往常一样伸手将小儿子抱在怀里,果然见他更加欢喜了,伸手蹬脚格外有劲儿,不知道他在欢喜些什么。 秀姑听着蝉鸣却觉得烦躁,放下羊角灯,拿着蒲扇用力摇了摇,道:“这样热的天,大结喽见天地叫着,无休无止,吵得我脑门疼,出去一回就不想再出去第二回了,不知道几个孩子怎么样了。开疆和小宝年纪小功课又简单,且县衙里有冰,凉快得不得了,都有点乐不思蜀了,只是壮壮和满仓并粮山添福几个在书院里,只怕没这么好受。” 张硕张口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秀姑扑哧一声,道:“得了,得了,你在私塾里做几天先生,也满口之乎者也来。”最近热天的生意不太好,收入较之过年前后几乎减半,张硕很有空闲教学生。 张硕也笑了,不以为意地道:“壮壮这么大了,你不用太过担心他,若他连这一点子苦头都承受不住,日后如何承受科举之奔波劳苦?比起庄稼人在地里挥汗如雨的辛劳,坐在书院里读书人字求上进简直就像身处仙宫。” 转头看到秀姑拿来的灯,忙笑道:“你都拿来了?玉堂说这羊角灯好使,又亮堂,又不怕风吹,昨儿我就跟他说了要借,晚上拎着灯去抓结喽龟,我见小野猪和小宝都爱吃。” 大结喽是这边的方言,指的是知了,未曾脱壳的金蝉则叫结喽龟,有些地方叫作知了猴、知了龟。此时虽无手电筒的便利,九成村民舍不得费灯油,便不再夜间捕捉,而是没活干的村民或者孩子,白天在树根处铲土将之挖出来,淘洗干净了,哪怕不放油地在火上烤熟,也是十分美味。和开疆一样,秀姑也爱吃,张硕年年都会在晚间抓一些回来。 入伏之前的十天就会有大量的结喽龟出土,一般人捕捉的话都会趁这十天的时间,入伏后,出土的结喽龟就渐渐地少了,村民都会罢手,白日里拣些蝉蜕来卖。 世人虽然不知道蝉蜕含有甲壳素,能治疗高血压一类疾病,但却知道蝉蜕是一味药材。 三月槐花没有错过,五月结喽龟也不能错过。 晚间差两刻钟就到戌时的时候,张硕提着秀姑从江家拿来的羊角灯,拎着装了半桶水的小木桶,腋下挟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出门朝林间走去。 秀姑紧紧抓住闹腾着要一起去的开疆,好容易才哄住他,然后叮嘱张硕道:“宁可少抓些,别往深林草丛里头去,蚊子多不说了,仔细里头有长虫出没,咬一口可不值得。” “放心,我不往里头去,就在路边树上抓一些。”张硕也很爱惜自己。 夜间捕捉结喽龟的村民极少,就那么零星三两点灯光,路边树木数量颇多,张硕沿着路两边的树木,半个时辰就抓了小半桶结喽龟,拎回家倒在水盆里,秀姑就着灯光淘洗了一遍又一遍,直至淘洗出来的水十分清澈才算结束。 开疆不肯睡觉,站在跟前清点,不算脱壳变成大结喽的,足足有三百五十多只结喽龟。 临睡前装进小盆里撒盐腌渍,次日早起,秀姑先做好饭,然后倒了些豆油在锅里,灶底烧小火,将腌渍了一夜的结喽龟倒进去均匀地翻炒,诱人的香气慢慢地溢满厨房,开疆兴奋地大叫,冲进厨房,“娘,有结喽龟!” “有很多,多得你吃不完,快去洗脸刷牙,一会儿给小宝送一碗。”秀姑回头看了一眼衣衫不整的儿子,有些无奈,真不知道他长的是什么鼻子,厨房距离正房有些距离,即使透过纱窗,也未必能闻到厨房里的油烟味吧?他竟然闻到了。 天气太热了,马家用冰,导致马清鼻塞声重,今天不用上学,开疆兴冲冲地跑去刷牙洗脸,学他爹一样光着上身,下面只穿一条麻布做的裤子,脚上穿着草鞋。 油盐炒出来的结喽龟酥脆鲜香,油光明亮,开疆张大嘴巴先让他娘喂自己吃一个,然后才肯给江家送去。丽娘心里害怕,不敢吃这些东西,偏偏江玉堂和江逸都爱吃,见到开疆送来的油炒结喽龟,她狠狠地瞪了高兴的丈夫和儿子几眼,拿了几个香瓜叫开疆带回去。 除了两个小儿子,一家人都吃得眉开眼笑。 秀姑觉得自己家经常吃肉,祖孙三代简直是无肉不欢,开疆还罢了,老张上了年纪,张硕也已近中年,多吃些结喽龟比较好,这几日常抓了来吃,别人犹如为何,老张却说自己的头比从前轻省了许多,秀姑担心他血压高,计划日后多做些素菜和鱼肉,少吃些猪肉。 以前自己还说这时候的百姓即使吃肉也不容易得富贵病,谁知自打嘴巴了。不过,也是张家这些年日子过得好了才舍得,自己嫁进门之前就算是杀猪户,吃肉的次数也很少。 弃妇再嫁 ——————————————————————————————— 正文第127章:。.。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8章: 转眼到了伏天,天气愈热,赤日炎炎似火烧。 入伏后,张硕就把羊角灯还给江家,晚间不再捕捉结喽龟了,这两日铺子的生意特别好,尤其是羊肉卖得很快,概因伏天多食羊肉利于养生。 这时候还没有后世的伏羊节,但却有自己的养生之道,家境好些的人家都会在入伏这一日买点羊肉煮来吃,家贫也会买些便宜的羊骨头炖汤。夏季多食西瓜绿豆丝瓜黄瓜一类寒凉之物,而羊肉性热,和姜一样,可以驱走西瓜绿豆等物带来的寒气,对身体大有益处。 秀姑每日早起喝过温开水后,饭前都会调些生姜蜂蜜水,押着一家老小一人喝一碗,偶尔卖不掉的羊架子都被她炖汤了,炖至汤色洁白如玉。 夏天生意不好做,但是基本剩不下什么,下水骨头架子自有书院收了,炖汤给学生喝。 书院里给学生做饭用的肉和下水架子并未减量,毕竟学生们大部分都是喝汤,大鱼大肉的情况不多,先生们原先的鸡鸭鱼肉倒是减少了一大半,估计是嫌热,不喜食油腻,不过倒是便宜了江家和苏家,瓜果蔬菜卖得很好,也算是有得有失。 “娘,娘,这么热,我不要喝热热的骨头汤了,也不想吃苦苦的丝瓜。” 一天三顿地喝汤吃瓜菜,开疆早腻了,扯着秀姑的裙子不住撒娇,心思和眼珠子一样不断转动,企图说服娘亲给自己做好吃的大块红烧肉和火腿炖肘子。 “骨头汤一天不烧开,第二天就会坏掉,多喝汤对身体好,不准挑食。虽然每天都有有丝瓜茄子土豆,但也不是没有荤菜,昨儿晌午土豆炖鸡块,丝瓜炒肉,你吃了一大碗好不好?再说了,大热的天,别尽想着吃红烧肉,小心变成大胖子,叫小清和小宝笑话你。”秀姑拍拍他的小脸蛋,不为所动。大门两旁墙上爬满了茂盛的丝瓜藤,丝瓜吃不完就坏掉了。 秀姑以前很讨厌丝瓜怪怪的味道,没想到现在倒觉得丝瓜很好吃,无论是清炒还是混着瘦肉一起炒,或者烧汤,都相当美味,而且顺应季节。 开疆眼珠继续转动,“那娘中午给我做凉拌猪耳朵好不好?我已经退而求其次了。” 秀姑莞尔,还退而求其次,这小子! “中午你肯喝一大碗骨头汤,娘就把四只猪耳朵卤熟切丝凉拌,不然,就把猪耳朵送给你姥爷和舅舅下酒去。”秀姑当然不会说今天中午本来就打算做凉拌猪耳朵。 开疆苦着脸点头,“好吧,为了不让猪耳朵飞走,我只好勉为其难地喝汤了。” 还好有美味的猪耳朵安慰自己受伤的心,开疆想道。 坐在榻上拿着大蒲扇给小弟弟扇风的江逸笑嘻嘻地道:“开疆哥哥,你为什么经常吃自己的肉和耳朵?你叫野猪啊,野猪也是猪,红烧肉是猪肉,更别说猪耳朵了,都是你自己身上的。你看,都没有人吃小宝肉和小宝耳朵。” “江小宝,你敢笑话我!”开疆尖叫一声,叫着他的小名扑过去把他压倒在榻上。 江逸两脚乱蹬,赶紧讨好一笑,求饶道:“开疆哥哥,快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秀姑任由他们打打闹闹,只要不碰到旁边的小儿子即可,没看到小四正在咧嘴大笑手舞足蹈么?敢情他喜欢看哥哥打闹的笑话。 伏天的天气太热了,县衙里的先生受不住暑气,加上马清也懒懒的,索性暂停授课,所以开疆和江逸才放假在家。他们俩简直就像脱了缰的野马,不止在家里打打闹闹,而且天天在村里撒欢,或是跟着张硕江玉堂去私塾,或是跟着老张去大河边野钓,或是躺在家里凉榻上打滚,无论何时何地,他们俩跟前都会有一个大人看着,不许他们下水。 秀姑怕晒得慌,除了早晚在村里转转,平时都不肯踏出院门。 一边照顾几个孩子,一边绣花,牡丹图很快就收针了。 秀姑端详半日,仔细查缺补漏,发现自己绣得很仔细,绣图没有任何疏漏之处后,小心叠整齐,拿了一块红绸子面的包袱皮将之包好,托银珠转交给李淑人,明确说明是孝敬她的,以谢她建耿李书院之功,以及她对自己家的诸多赏赐。 银珠会意,没有一丝耽搁地送到李淑人手里。 李淑人命人打开包袱,想了好一会儿方道:“我记得她,她绣的东西我都喜欢,尤其是那件花鸟裙,不知多少人羡慕呢,偏叫家里绣匠绣出来,都不如我穿的灵动。我记得年前她生了一对双生子,我还叫你送了金项圈儿。” 银珠笑道:“姑奶奶记性好,就是我家这位心灵手巧的嫂子。这幅绣图她绣了好些年了,比花鸟裙还早呢,早先绣的时候就是听说姑奶奶喜爱牡丹,说绣完了要送给姑奶奶,今儿才算完工。她家的大儿子今年通过了县试和府试,已经是正经的童生了,心里万分感激姑奶奶建造书院的功德,所以特特托我孝敬给姑奶奶,是这个嫂子的一片心意。” 说话间,丫鬟已将绣图展开,惊叹之声此起彼伏。 这是一幅双面绣,白绢为底,正面牡丹为主,却又不是简单的富贵满堂图,花丛疏落有致,蝶舞猫戏,绿叶掩映着远处的一角飞檐,似有佳人晃动,动静皆宜,其灵活如现眼前,空白处又配以黑色绒线绣出来的诗词,满眼都是大家气象。 背面则是水墨荷花,清池涟漪,荷叶田田,三两支菡萏含苞待放,花苞尖儿上一点微红,上有一只展翅欲飞的红蜻蜓,轻盈灵动,全无富贵,尽是清雅,空白处绣着爱莲说。 李淑人手掌在膝上拍打,赞赏不已,忙命人拿去清洗熨烫,又命人拿自己收藏的紫檀木打一个插屏的架子,用汉白玉做底座,又吩咐道:“清洗熨烫的时候仔细些,别刮花了绣面儿!”她对这幅绣图太满意了,没有匠气,对,就是没有匠气。 寻常绣匠绣出来的绣图,向来呆板艳俗,不若眼前这幅图,别具一格,清新灵动异常。 见她如此喜欢,银珠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不少,刚打开时她看了都觉得好看极了,其工艺灵气比花鸟裙更甚,何况酷爱这些东西的姑奶奶? 姑奶奶既然满意,必有重赏,哪怕秀姑送这幅绣图并不以谋利为目的。 银珠心里这么想着,果然听李淑人道:“难为她有心了,是个知恩图报的,不枉我先前赏这给那。虽然是她孝敬我的,并且不求回报,但是我不能白得她的好处,这样的一幅双面绣,两面绣着不同的花样样,不知得费多少精神!” 说到这里,又笑道:“也不知这乡野村妇是怎样生成的玲珑心肠,天女之手,似乎没有炭笔画图的痕迹,说明她是以针代笔,胸中有画,胜过江南九成的上等绣娘。” 李淑人出手阔绰,以至于秀姑获利极多。 两锭二十两重的金元宝、两锭五十两重的银元宝、两匹茧绸、两匹白绢、两匹罗、两匹纱,额外还有许多色彩鲜艳的上等绣线绣布以及四套旁人孝敬她却没有穿过的衣裳,并一些笔墨纸砚等物,显然也考虑到了家中有孩子上学。 秀姑从中拿了一锭银元宝和两匹茧绸给银珠做谢礼,说给孩子买果子做衣裳,银珠摇头不收,反而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绸子包,打开露出一对翡翠镯子。 这镯子属于冰种,大半圈是色调些微不均匀的正阳绿,剩余小半圈却是无色白冰。 “过年时姑奶奶打发去西南小国的商队回来,从石头里开出来的翡翠料子,就中间出了一对玻璃种满绿的镯子和几个玉佩,剩下的出了这么几对半圈有色半圈无色的镯子,且没达到透明的玻璃种,达到玻璃种的料子则磨成戒面和珠子了,姑奶奶把这几对镯子赏给我们这些体面的管事媳妇,可惜分给我的镯子小了,我戴不得,拿来给嫂子戴。” 秀姑婉拒道:“我给你的谢礼你不收,反而送我东西,这哪儿能行?万万使不得,你自己留着,将来给女儿给儿媳妇都是好的,我手上还戴着从前李淑人赏的镯子呢。况且前儿在府城,壮壮他爹也花钱给我买了几件翡翠首饰。” 银珠几次相送不得,只得收回,因府里忙,中午也没留下吃饭就走了。临走前,她不忘托秀姑用李淑人给的针线布料把百花齐放的帐子绣出来,那一百两银子就是订金。 秀姑目送她离开,回屋收拾好东西便去做饭。因开疆在那日讨价还价后又喝了几天骨头汤,实在是腻了,吵嚷着不肯喝,老张心里疼他,就自己做主把近几日卖不掉的羊架子分给几个长工和几家近房了。其实没剩多少羊骨头了,过了刚入伏的那几天,现在没几家人愿意买羊肉,况且还有一些人嫌羊肉腥膻,一日不过杀一两只羊罢了。 秀姑本来就不打算继续熬骨头汤了,顺势收手。 中午做了凉拌黄花菜、清炒绿豆芽、红烧胖头鱼,最后是一道丝瓜蛋花汤。 天热,不怕凉,很快就摆上了桌,先用纱罩罩着。 老张不挑剔,儿媳妇做什么他就吃什么,抱着小孙子在堂屋里乐呵呵地转悠,听站在饭桌边的二孙子挤眉弄眼不住地抱怨说没有肘子。 秀姑一面把早上才蒸的卷子和葱油花卷拿出来几个摆在桌上盘子里,一面伸头看向大门,忍不住有些担忧地道:“私塾里没什么要紧事,平常这时候阿硕已经回来了,怎么今天还不见人影?爹,您先吃,我出去看看。” “去吧,饭菜太热了,不急着吃,等你们回来一起吃。” 秀姑戴上一顶斗笠遮阳,刚走出家门,就见张硕迈着大步回来了,忙问怎么晚了。 张硕拉着她进家,洗了洗手进屋,才道:“还不是壮壮他姥爷,沈家的老丈人,找到私塾,张嘴就问我要盘缠,纠缠了好一会。” 秀姑一怔,问道:“壮壮他姥爷今年还去参加院试?”既云盘缠,必定是要出门。小沈氏过得不堪,依旧健在的沈童生对她不闻不问,倒是和寡妇的同居日子过得甚是自在,年年去参加院试,年年落榜,如今已经是白发苍苍,脊背都有些佝偻了。 张硕很不喜欢这位老丈人,既厌恶,自无尊重,淡淡地道:“可不是,张口就是五十两银子,说我得管他吃管他住,还得给他准备考试用的笔墨纸砚,还得做一身新衣裳。” 老张坐在饭桌上首,头也不抬地道:“不用理他,让他饿不死就行了。这些年逢年过节可没亏待他,他要想去考试就自个儿想办法。这些年做的事情不怕臊得慌,还有脸来让咱们家给他出钱出力,若是真给了钱,今年考不上,明年还得纠缠咱家。” 话虽如此,八月初张硕驾车去书院接壮壮和满仓,意欲直接送他们去府城时,在门口久等的沈童生拦住了马车。 弃妇再嫁 ——————————————————————————————— 正文第128章:。.。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9章: 沈童生没有子孙奉养天年,如果他的人品好一些,此时年纪老迈而无力养家糊口,就算不念着壮壮和前妻的情分,张硕也绝对不会置他于不顾,接他到自己家孝顺里奉养也不是一件为难的事儿,这是人伦之道,谁都有年老的时候。偏生沈童生比起周举人来不遑多让,贪得无厌,厚颜无耻,和寡妇同居后,没少给壮壮添烦恼。 沈童生给张硕添麻烦,张硕倒也不在意,横竖他就是一个杀猪的,用不着在意名声好坏,但在人前破坏壮壮的名声就着实可恼了,逢人就说壮壮和后母的娘家亲,和亲娘的娘家疏远,对自己不如对老苏头和苏父那般尊重,乃是因自己家贫而苏家富裕云云。 村里人知道沈童生的德行,自然不在意他说的那些话,但沈童生常和读书人来往,旁人不知底细,哪个不在背地里说壮壮的不是? 即使如此,沈童生家地里的庄稼每年都是张硕雇人帮他收割,节礼亦未曾断过。 因壮壮八月参加院试,故八月初张硕就带着他和小野猪往两位岳父家中送节礼,沈童生和老苏头、苏父苏母一样,除了猪肉月饼酒水外,每人都有一身衣裳鞋袜。 见沈童生穿一身破破烂烂的旧衣裳出现在书院门口拦车,张硕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已经注意到从书院里出来的许多学子往这边看了。在书院里,壮壮人缘虽好,但也不是人人都和壮壮好,总有那么几个嫉恨壮壮的学生。 “姥爷,您这是做什么?”壮壮走过去扶着他的手臂,问道。 他当然不是嫌弃自己外祖父衣衫褴褛,平常家里长辈干活的时候个个都是穿打补丁的旧衣服,从地里回来的时候经常满身泥泞,他自己也常穿旧衣,但是外祖母明明有新衣服可以穿着出门,却单单穿着破烂衣服在书院门口拦着自己父子,显得有些居心不良。而且,壮壮认出了沈童生的这身衣裳,是三年前中秋时自己家送节礼给的,很久没见他穿过了。 张硕一脸怒气。 沈童生眯着一双昏花的老眼瞅着壮壮,半日后方拉长了声音,道:“壮壮啊,我这不是想搭你们家的马车去府城参加院试吗?你爹不同意,你也是个没良心的,我只好自己过来等你们了,走了老半天才从村里走到桐城,两条老腿都快累坏了。” 壮壮想起自己父亲说的话,暗暗叹了一口气。 从小,祖父和父母就有很多事不瞒着他,如今年纪渐长,家里大小事他都清楚,尤其是和自己有关的事情,往往会询问自己的意见再做决定。 自己家不差钱,对于沈童生的要求也不是不能满足,但年年月月如此,谁能忍受? “姥爷,您去参加院试,怎么不仅不带考篮笔墨纸砚,还穿得这样,不穿今年中秋下节礼时给您做的新衣裳?况且,爹没打算送我们去府城,刚放学,我想着家里的弟弟,无论如何得先回家一趟。”壮壮迅速地改变了主意,抬头见父亲点头,他心神一定,又笑道:“既然姥爷来了,就和我们一起回村,让爹把姥爷送到家门口,不必步行了。” 满仓和壮壮焦不离孟,孟不离焦,闻言,率先爬上车,回头接了壮壮递来的书箱和包袱,钻进车内将里头预备的行礼挪到角落里,用二人从书院里拿出来的书箱和包袱压住。 在他们身边来来去去的学生听了,都目露赞许。原先他们以为壮壮不善待外祖父,所以一老一小打扮有着天壤之别,现今听壮壮言语,再看壮壮丝毫不嫌自己外祖父又脏又老,亲自扶他上车,先前的疑心顿时扔到了九霄云外。 沈童生瞪大一双老眼,没想到壮壮会是这样的反应,也没能让他们屈从自己之意,心下火冒三丈,挣扎道:“我不回去,我得去府城,再过几天就是开考的日子了!” 壮壮目光凌厉,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有些像张硕,然而言语却十分温和:“外祖父不想回家,想去府城参加院试,也好,外孙这就给外祖父雇一辆马车送外祖父过去。爹给我些钱,我去给外祖父雇辆马车,咱家的车去了府城怕晚上难赶回来,弟弟年纪小,放学得回家。” 张硕嗯了一声,从随身的褡裢里取了几串钱给壮壮。 沈童生气极,嚷道:“雇车送我去就算完了吗?让我住在哪里吃在哪里?就让我穿着这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两手空空地去参加考试?你们安的什么心!” 张硕接手壮壮扶着他的手臂,笑道:“我当岳父糊涂了呢,原来自己也明白。” 他满身煞气,目光冷厉,直逼得沈童生身形一缩,心生胆怯,但是一心参加科举的心思终究占了上风,自恃是张硕的岳父,壮壮的外祖父,如若当众不能逼迫他们就犯,自己就真的没办法参加考试了,只能等明年,于是大声道:“既然你知道,还不快快给我准备衣裳笔墨,给我安排吃住的地方,等我考上了秀才,有你们的好处!” 沈童生也不怕,反正张硕也不能动手打他。 门口尚有未曾离去的学生,只看壮壮的热闹,听到这段话,脸上露出诧异之色,见壮壮已雇了马车过来,便有人上前问他:“张壮,令外祖父用功读书,一心上进,你们怎么不给他准备笔墨安排住处好参加院试?是不是真像有些人说的,越有钱的人越吝啬。” 张壮看了他一眼,认出是比自己大四岁的同窗葛明清,参加府试时,自己通过了,他却没通过,一直心怀不忿,遂含笑道:“葛兄言重了,草莽寒门,何来吝啬之言?” 葛明清无言以对。 张家这些年生意虽然红火,但行事低调,旁人都不知他家的家底。 那边张硕迅速地将沈童生塞进车里,面对沈童生冷冷一笑,他虎背熊腰,完全遮挡住了众人看向车内的眼光,麻利地扯下沈童生又脏又臭的汗巾子,往他嘴里用力一塞,阻止他继续发声,然后抽身出来猛地拍了一下马臀,车夫驾车就走,显然和壮壮商量过了。 既有前言在先,张硕取消了去府城的行程。 秀姑得知后,啼笑皆非,牵扯到孙子的前程,气得老张头破口大骂。 秀姑又说今日沈童生的笑话,原来沈童生比他们爷几个早到家。离了书院,沈童生浑身颤抖,手上可能被张硕捏到筋了,跟着无力,好一会才缓和过来,取出口中臭气熏天的汗巾子,干呕出声,连声叫车夫送他回家,横竖壮壮已付了钱,桐城回村路途更近。 岂料,车夫送他到家,立刻伸手要钱,原来壮壮只付了桐城到大青山村的定钱,气得沈童生几欲晕倒,他恐车夫告他不给钱耽误考试,只得命寡妇取了些钱给他。 壮壮将张硕先前给自己的钱掏出来,道:“咱家的确不缺这点衣裳笔墨吃住钱,但是咱们不能姑息养奸,纵使是我嫡亲的外祖父,也不能任由他予取予求。我是他老人家的外孙,将来我自会奉养他,但是这些无理的要求我不会答应。” 张硕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他明白壮壮行事干脆利落,其实心里十分难过。 次日一早,张硕送开疆和江逸上学,然后才送他和满仓去府城,苏母跟着一起去了,好打扫房间,给孙子和外孙洗衣做饭,又托刘金根和凤英照应一下。 府城距离大青山村太远,两个孩子生得娇嫩,一路颠簸,十分不便,若不是上回为了确定凤英的存在,秀姑也不会带着孩子去府城。这一回,只有张硕在考试前一日去,好送兄弟二人去考场,她和三个小的就不过去了。 没有张家出钱出力,沈童生终究还是雇车去府城了,可见先前他是故意为之。 等待的日子十分难熬,老张一时担心孙子怯场,一时又担心孙子遇到自己没学过的考题,满脸焦虑,嘴里起了泡,不能沾一点辣椒热汤。 秀姑忙熬了绿豆汤晾凉后端了一碗给他降火,安慰道:“爹,别担心了,瞧您走来走去,小四的眼珠子也跟着您转来转去,累得不得了。再说,县太爷和学里的先生都说两个孩子的功课好,一定会通过的。” 老张只得按捺住心思,去抱小孙子。 不止他们家如此,苏家也是如此,恨不得院试早早结束,有好消息传来。 秀姑照料老人和孩子,也记不清过了几日几时,这日正嗅着窗外的桂花香低头绣花,同时看三儿子躺着,小儿子爬来爬去,忽听门外有人叫唤,犹未应声,就从窗户内见到院子里扫落叶的老张放下大扫把前去开门,不知说了一声,他欢天喜地地回头道:“壮壮娘,咱家壮壮通过院试了,已经是一名正经的秀才了!” 秀姑喜出望外,忙站在窗边探身问道:“壮壮考上了,满仓呢?” 老张随手从褡裢内掏出几串钱递给报信他,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喜钱,送走来人后,喜气洋洋地往堂屋走,道:“满仓也考过了,满仓考了二等,壮壮是三等,都不是一等,可惜了,一等的癝生有钱可领呢。” 秀姑笑道:“他们俩年纪小,能考过已属大幸,何苦妄想一等?赶明儿两个孩子再好好用功,等岁考的时候考个一等回来。” 老张点头,“是阿硕叫人送信来的,壮壮和满仓如今都在府城,考试通过后,这些生员得由学政大人亲自给他们行簪花礼,然后分到各个府、州、县学学习,也不知道这两个孩子能分到哪里学习,别的我不知,县学可是摆设,一点用没有。” “且等着看,若是府学倒好,若是州学和县学,仍叫他们在耿李书院学习。”因许多官学都是摆设,也并没有强制学生必须进学。 老张赞同,又道:“只怕一会子有人来道贺,你好生招待,我出去躲一躲。” 秀姑莞尔答应。 考中童生已让村民震惊无比,何况是秀才,年纪最轻的秀才,前途不可限量,谁不来奉承几句?老张出门后不多时,就有许多人来了。 秀姑笑容满面,对于两个孩子她尽了心地培养,他们终于迈进科举的大门了。 苏家和张家同时出了秀才,两家老族长喜极而泣,多少年了,他们这里几十年才出一个周举人,不想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自己族中出现如此年轻的秀才,顾不得老态龙钟,二老分别叫了老张和老苏头父子过去,商量如何庆贺。 最终拟定等两个孩子回来,族里凑钱摆酒席,以示庆贺。 热热闹闹了好几日,张硕终于驾车回来,乍见老族长都出来迎接,他赶紧跳下车,车内两个孩子急急忙忙地下来,苏母年纪大了,最后才下来。 见到两个孩子一身蓝衫,头戴银雀顶,众人只觉得说不出的好看。 蓝衫、银雀顶,只有生员才有资格穿戴。。.。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0章: 众人簇拥着两位衣锦还乡的秀才老爷回村,前往各自宗祠,引得途中许多村妇村姑又是嬉笑,又是赞叹,又有许多怀春的少女两颊绯红,叽叽喳喳,若不是村里村外都是亲友,只怕早连手里的手帕子荷包扔给二人了,其热闹之景堪比过年前后。 作为秀才老爷之父,张硕反倒落在了后头,等苏大郎和苏大嫂过来把满仓的行李书箱等东西拿下来,方别过苏母等人,驾车从后门进家。 秀姑听到声音开了窗户,看着张硕一面将车厢倒进棚子里停下,一面将马解开牵到马棚里系上,一面将车内的行李东西一样一样搬下来,秋日里依旧忙得汗流浃背,忍不住抿嘴笑道:“外头人声鼎沸,怎么秀才公的爹没去?” 张硕笑道:“秀才公的娘不也在家里看孩子?” 将行李东西搬进屋,接过妻子递来的手巾擦掉脸上的风尘,张硕掩不住眉宇间的喜气,道:“阿秀,咱家壮壮考上秀才了,他才十四岁,虚岁也才十五。” 他说了一句犹觉不够,又道:“壮壮考上秀才了,咱们世代杀猪的张家出了一位秀才。” 他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遍都能听出话里话外的颤抖之意。 秀姑很明白他的心态,伸手搭在他手背上,道:“知道了,村里都知道了,便是隔壁几个村子也都知道了,他们村都没有出现秀才,都说是咱们大青山村人杰地灵,一下子出了两个最年轻的秀才。苏家的老族长喜极而泣,咱们家的老族长也高兴得睡不着觉,已经拟定酒席了。因此,恭喜秀才公的爹,贺喜秀才公的爹。” 趁着所有人都不在,张硕抱起秀姑转了几圈,大笑道:“同喜,同喜!” “这么大的岁数了,叫人知道了,不得看笑话!”他的动作太突然,突然离地,吓得秀姑尖叫一声,同时伸手搂住他脖颈,娇嗔不已。 张硕笑道:“没人在,看不到。” “怎么没人在?小三小四不是人?”秀姑瞪他。 张硕回头一看,原本在榻上爬来爬去的小四坐起身,咧着小嘴笑,小三翻了翻身,继续躺着啃拳头。见状,张硕笑道:“他们年纪小,看不明白。” 小四似乎对父亲抱起母亲的举止很好奇,蠕动着往前爬,两条胳膊伸向张硕。 张硕放下妻子,伸手叉在小儿子腋下,举了起来,乐得他不行。 夫妻两个坐在床沿说话,一人抱着一个儿子,秀姑问他考试详情。 张硕道:“严,比县试府试都严,严得很,进考场的时候都是学政亲自点名,兵士搜检装着笔墨和食物的考篮,不允许携带片纸只字进去,还要考生解开头发、衣服,连鞋袜都得脱了检查。有一个极倒霉的学生,因砚台上刻了制砚师父的名字就被赶了出来。” 秀姑闻言吐舌,心想正常,这些规定都是为了防止作弊。 “考完后不久放榜,榜上有名的学生根据规定,集结在大堂里头,由学政大人亲自给他们行簪花礼,好热闹,然后分到府学、州学和县学学习。” “壮壮和满仓分到哪里上学?”秀姑忙问道。 张硕道:“他们哥俩都分到了县里,等县里接到学政大人发下来的生员名单,才会通知今年的新生穿戴蓝袍和银雀顶去官署,县太爷已先打发人跟我说了,叫我等通知。”说到这里,张硕眉头微皱,“本身秀才在县学里得不到什么指点,学官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想,还是让满仓和壮壮去书院里上学。” 秀姑非常赞同,倘或县学有本事,也不至桐城几十年才出两个举人,其中周举人还是因江南战事死了许多人方得功名,真才实学了了。 “壮壮姥爷呢?” “他?”张硕摇头,神色极为淡漠,里道:“也参加了,仍旧没中,看到壮壮和满仓的名字出现在榜上,就在榜下破口大骂,骂壮壮和满仓抢了他的运道,又骂我和壮壮对他不闻不问,最后被放榜的兵士叉出去了。” 看到大青山村里都为壮壮和满仓庆贺,沈童生气得无脸见人,在家装病,不管谁来请他这位秀才公的姥爷,他都不肯起身,嘴里骂骂咧咧的,也就没人找他了。 虽说两位老族长说族里拿钱办酒席庆贺晚辈考上秀才,但张家和苏家都没有十分接受,反而是两家合伙,同一天在村里祠堂前宴请亲友,一家出鸡鸭鱼肉蛋,一家出瓜果菜蔬馒头煎饼,村里几个厨子和壮丁男女们都过来帮忙,真正属于族里拿出来的只有酒水点心等物。 欢声笑语,酒烈肉香,几十桌坐得满满的。 声称宴请全村,实则除了亲戚是拖家带口过来,其他友邻一家只来一人,且多是爷们。 秀姑又在自己家堂屋单独治了一桌酒席,关上大门,单独请明月、林主簿夫人和奉李淑人之命前来道贺的银珠,由自己和丽娘、翠姑作陪,各人身边又坐着几个孩子。 林太太羡慕地看着秀姑,真是教子有方,一看就知道是个有福气的人。自己的次子林瑜是壮壮的同窗,参加县试时互相作保,足见交情,偏生自己儿子无能,通过了县试,没有通过府试,连童生都不是,更别提通过院试做秀才了。 明月也赞秀姑教子有方,倒是马清吃饱了,叫开疆带自己去堆灶做饭,开疆极擅此道,兴冲冲地带他去了,连同江逸和狗蛋,只剩下翠姑的次子羊蛋和秀姑家的小三小四。 “你们家如今不比从前了,出了秀才简直就是出了文曲星,见天儿地有人来串门,时间长了,只怕影响很大。秀姑,你和你当家的有没有想过搬去城里?既方便孩子上学,不用早出晚归,也能照应你们铺子里的生意。”明月问道。 “等壮壮他爹回来,问问他的意思再说罢。” 其实秀姑早就感受到了,自从壮壮考中童生,家里就没断过人,想认真绣花都不能。但是,她舍不得这样的房舍地窖,舍不得这里的山山水水和朴实的亲友。 酒席傍晚方散,老张和张硕都喝得醉醺醺,秀姑忙熬了解酒茶与他们喝,又见壮壮雪白的脸庞上漾着红晕,嘴里嘟嘟哝哝,走路东倒西歪,显然也被灌了几杯酒,喝过解酒茶后也没醒过来,倒头就在床上呼呼大睡,张硕倒是睁开了眼睛,然后继续睡。 “开疆,帮娘一个忙,给阿爷和哥哥换衣服擦身子。”秀姑准备好热水和干净的衣服送进东间,将这个重责大任交给开疆,自个儿去照料张硕。 好不容易才收拾好,祖孙三代都没醒。 次日一早,张硕如常醒来,做完饭老张也醒来了,只有壮壮仍在沉睡,众人都没叫他。 吃饭时,秀姑说起明月的提议,老张撕开煎饼泡在汤碗里,道:“对孩子好就去,舍不得家里的房子院子,就把城里的房子拆了,或者另外买一块地基,用糯米汁和三合土建和家里一样的房子地窖,保管万年不坏,也安全。壮壮和小野猪不知道得上几年学,等他们上完了,下头还有两个小的呢,总不能一辈子住在村里,让孩子来回跑。” 张硕点头道:“爹说的是,让我考虑考虑。” “有什么考虑的,早点做决定,昨儿在酒席上,不知道多少人骚扰满仓和壮壮,当我没瞧见那些女孩子个个虎视眈眈,吓得壮壮东逃西窜,继续这样下去,壮壮如何回来?” 张硕听了,深以为然。 没考虑多长时间,第二天张硕就送壮壮和满仓去官署集合,拜谒过孔圣人和县学学官后,俩孩子就如往常一样,依旧去书院上学了。 张硕回来后跟妻子道:“我决定了,咱家一起搬进县城里去。” 他先请了一位仁厚温和的先生坐镇私塾,然后去忙自己的事情,因在县城买地建房的话,不大好买书院前后左右的地基,可巧书院东边一座院子的赁期已到,他便没再继续赁出去,而是买齐所需的上等砖瓦木料后,将院子拆了重建。 听说他家想搬到县城,重建新房,许多人闻风而至,帮忙干活。 这座院子占地虽不如张家的前后院加在一起,但也能按照张家的格局建出来,只是没了菜地,院子也没村里的大,最后是后院建马棚,也开后门,前院则是上房五间,左右厢房两间,厨房等一如村里大小,也打了一口深井。 帮忙干活的人很多,九月底便即竣工了,各人拿着工钱欢欢喜喜地回家,都说张家厚道,他们原本是来帮忙的,谁知都有工钱。 地窖却是张硕和老张自己动手,着实费了不少力气。 看着和家里差不多的新居,结结实实,不怕水火,因曾遇水灾,墙头屋顶更高了些,秀姑非常满意,晾了差不多一个月,便择吉日搬家。 她早已将地窖里除了粮食以外的金银东西都收拾妥当,分别锁在嫁妆箱子里,张硕也早早将铜钱兑成了金银,至于粮食,他们都打算等过些时候再运过来,家具倒是不曾运来,以后总有回去小住的时候,因此根据新房又打了一套家具。 至于家里的那些猪牛羊鸡鸭鹅,老张舍不得卖掉,秀姑也舍不得,就专雇了一个老实本分的长工打理这些,后院的钥匙交给了他。。.。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1章: 搬家当日自有许多亲友前来贺乔迁之喜,摆满了四桌,至傍晚方散,亏得明月打发了几个婆子和厨娘过来帮忙,不然秀姑非得累得直不起腰。 虽然累,但想到不必日日招呼串门的村民,秀姑便有了精神。 不过次日一早,她起得晚了些,迷糊中听开疆欢快的声音:“下雪了,下雪了!” 正欲睁开眼睛,已经起床并且去铺子里杀猪回来的张硕一手抱着小四,一手给她掖了掖被角,道:“时候早着呢,开疆今儿又不用上学,晚吃会饭无妨。你再睡一会儿,昨儿剩了不少菜和馒头,一会子我热热就行。” “大清早哪能吃得那么油腻。”秀姑揉了揉眼睛,然后睁开,坐起身,起床的瞬间冻得打了个哆嗦,急急忙忙地一面穿衣,一面道:“再说刚搬家的第二天,怎能吃剩菜?横竖天冷,留着中午吃,你和爹昨天喝了酒,我熬点小米粥,养胃。” 厨房按照家里的格局所建,根据秀姑要求,稍微大了一点,家里的锅碗瓢盆等物都搬了过来,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瞧着就让人心里觉得舒坦。 淘完小米倒进锅里,添了冷水,同时放上箅子,铺上笼布,挤挤挨挨摆了十来个馒头,刚合上锅盖,秀姑就见穿着棉袄棉裤的开疆坐在灶前,似模似样地点火。他极爱玩火,奈何秀姑管得严,平时都不让他碰火石和火折子,怕走了水,因此唯一能玩火的机会就是烧锅。 见秀姑走进厨房里间,似乎要准备菜色,开疆急忙问道:“娘,有没有给我热肘子?阿爷昨天特地给我留了一大碗肘子,可好吃了。” 剩菜都被秀姑锁在里间的纱柜内,她只留了几道荤菜,火腿炖肘子、东坡肉、糖醋排骨、红烧鸡块,除了肘子是老张留给开疆的整碗没动,其他都是剩菜折合在一处,因是亲友所食,又都没病没灾,没什么可嫌弃的。 秀姑一面低头切咸菜,一面回答道:“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早上清淡些。肘子排骨肉都留给你晌午吃,早晚还是你的,急什么?” 秀姑向来不纵容他的性子,瞧了他一眼就忙活起来。 咸菜用油一炒,点缀着鲜红的辣椒丝,看着就让人食欲倍增。 除了辣椒丝炒咸菜,秀姑又用五香粉炒了一盘花生米,淘洗过的花生米下油锅翻炒,炒得差不多了灶下熄火,撒上五香粉和盐,继续和着花生米翻炒一会儿,香喷喷地出锅,晾凉后香脆可口,大家都爱吃,昨晚桌上的花生米都被吃光了。 另外,又煮了六个鸡蛋,一人一个。 吃不到肉的开疆扁扁嘴,甚是委屈,虽然爹是一家之主,但很多时候都是娘做主,反抗无用,唯有在饭桌上气呼呼地向祖父告状。 老张笑道:“小野猪乖,听你娘的,瞧你娘把你们兄弟几个养得多好。我和你爹都听你娘的,你也得听着,不然明儿你娘不炖肉给你吃,你可就得不偿失了。”儿子孙子都读书识字,老张偶尔也能说出几句文绉绉的话。 “怎么都得听娘的话啊?小宝家和小清家就不是,都是他们的爹做主,小宝和小清说他们的爹是一家之主。爹,你也是一家之主,拿出点一家之主的威风。”开疆嘟嘟嘴,抱怨道,狠狠地挟了一筷子糖醋腌制的蒜薹。 秀姑和张硕相视一笑,秀姑开口道:“那你让一家之主给你洗衣做饭吧。” 一想到一家之主的手艺,难以下咽,开疆立刻贡献出自己的甜言蜜语:“娘,你肯定听错了,我说娘最厉害,所以娘是咱们家的一家之主。” 老张和张硕都跟着笑了起来。 秀姑道:“惯会甜嘴蜜舌,见风使舵,不知道是跟谁学的。”说着,和张硕一起喂各自怀里抱着的小三、小四喝粥,两个小的六个月时就能吃辅食了,现今快满周岁,每天早上都能吃大半个鸡蛋,须得父母将鸡蛋捣碎了。 开疆吐吐舌头,埋头吃饭。 老张咽下嘴里的食物,问张硕其他事情料理得如何了。 张硕道:“爹别担心,我都弄好了。私塾的事情不用说,王童生管得来,老族长也看着呢,还有玉堂闲了也会过去。村里没多少事务,等到农忙收租的时候我再回村即可,平时也会回村看看,做到心里有数。铺子里的生意爹就更不用担心了,我已吩咐那几个长工收了猪就送到城里,在铺子后面宰杀,别人看重我的手艺,我就不能让人失望。剩下就是种暖棚菜,虽然岳父家和玉堂家赚了钱,但村里除了苏葵家,只有两三家合伙盖了一亩地的暖棚,我跟天瑞说好了,除了供应县城里大户人家的菜蔬,其他就由他运往府城。” 当初起意时,张硕就想到了云天瑞,他也做这些粮食菜蔬的生意。 苏家和江家去年尝到了甜头,今年都多建了几个暖棚,忙不过来就雇长短工,搬家前他才去看过,长势很好,云天瑞高兴得很,当场就和种暖棚菜的几家签订了契约。 娘家过得越来越好,秀姑也高兴,供几个孙子读书,花销可不小,如今苏葵的儿子也读书了,虽然苏葵早早地过继出去了,但和苏大郎兄弟之间情分却好,两家父母和妯娌亦十分亲密,苏大嫂并不埋怨公婆偶尔帮衬苏葵的行为。 听到暖棚菜几个字,开疆嚷道:“我要吃韭菜盒子。” 拍拍他的脑袋,秀姑笑道:“什么时候见了你舅舅,问你舅舅要现割的韭菜,放点炒鸡蛋和馓子,再放点虾皮,鲜得让你连舌头都吞下去。” 开疆听了,心满意足地捧着碗喝粥。 张硕又和老张说了些已经处理好的事情,便是没料理的也都安排好了,老张听得不住点头,古铜色脸膛上皱纹掩不住洋溢着喜气的笑容,以及透出来的精神抖擞。心满意足了,老张觉得自己不枉此生,眼下就盼着三个小孙子成才。 饭后,他去铺子里,开疆高高兴兴地跟了去,张硕和秀姑则在家里看孩子盘账。 每开销一笔大支出,秀姑都会细细地记在账上,这几个月家里花了不少钱,砖瓦木石、糯米、三合土、家具、工钱等,再加上前些日子和昨日的酒席,加起来足足花了三百多两,不过在县城里建一套万年不坏的宅子,总是让人喜悦满怀。而且在花钱的时候,铺子却在赚钱,抵过开销后仍有不少钱进账。 他们也收到了不少礼,多是花瓶茗碗和碗筷盘碟等用得着的东西。 一一清点记下来,将东西摆到该摆的地方,剩下摆不完的收起来,张硕把一对联珠瓶放在梳妆台上,回头瞅着秀姑道:“如今不在村里了,你用不着事事谨慎,怕人说闲话。前儿收拾东西时有几匹绸缎我瞧着极好,你做两件新衣裳穿。还有前些年人家送你的红斗篷,好看得不得了,你也该拿出来穿了,省得压在箱子底霉坏了。” 秀姑将账册收进抽屉里,转身嗔道:“都多大年纪了,还说这些话!”其实她也喜欢鲜艳的颜色,自己的年纪在当世算是中年,但在前世,却依旧年轻。 而且,她心态好,本身保养得也好。 女为悦己者容,谁不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 张硕笑嘻嘻地道:“在我眼里,你和当初咱们拜堂时一模一样,又娇又嫩,谁见了你不说你才二十来岁?二十来岁的小媳妇,就该穿得鲜艳才好看,那套玛瑙的首饰也好看,红艳艳的,该拿出来戴了。哎哟哟,我说小四,你快松手,手劲咋这么大。”不知何时,小四爬到他身上,手里正揪着他的头发用力往下拽。 小三躺在床上咧嘴笑。 秀姑嫌他懒,硬是把他捞起来架着学走路。 张硕不肯罢休,他喜欢看妻子打扮得鲜艳妩媚模样,自己打开柜子箱子,找出几件颜色鲜艳绚丽的衣裳。秀姑拗不过他,只得道:“行了,行了,我明儿穿给你看,也不知道你怎么就这么倔。虽说衣裳年年都拿出来晾了,上身前总要浆洗一番。” 听了这话,张硕方罢手。 将他拿出来的衣裳重新放回箱子里,秀姑拿出绣活,扎了几针。 “做针线活累眼睛,家里一日过得比一日好,早说不让你做这些了,你偏做,你也不是年轻时候了,仔细上了年纪,腰酸背痛眼睛疼。”张硕不断重复先前的说法。 秀姑一面绣花,一面道:“李淑人想了几年的百花齐放帐子,总要绣完了才好,这回咱们搬家,银珠来送礼,也有李淑人给的一份,我心里都记着,我生平最不喜欠人情。况且我一天才做一个时辰的针线活儿,中途歇息好几回,哪里就累着了?刚刚你还说我是二十来岁的小媳妇儿,怎么才一会儿就说我不是年轻时候了?” 张硕哑口无言。 说不过妻子,张硕只好去院里门口扫雪,以免老父妻儿出入滑倒。 外头雪下得极大,纷纷扬扬,好似鹅毛一般,天地间银白一片,张硕披戴着斗笠蓑衣,挥舞着细竹扎的大扫把,才扫完一片地,一会子又积了一寸厚,他索性将扫帚扔在西厢房屋檐下,忽听门外有人叩门,忙去打开,却见苏大郎和江玉堂站在门外。 他们二人约着一起进城送菜,路上好相互帮衬,各家大户人家和云家铺子里都已经先送过去了,回来时将留给秀姑家的菜送过来。 张硕忙请他们进屋。 秀姑抱着小四从卧室出来,看着张硕迎他们进堂屋,忙忙地将小四塞给张硕,沏了滚滚的热茶,又往火盆里扔了几块炭,同时扔了几块陈皮,溢出一股清香。 “大哥,玉堂,你们好不容易才种出来的菜,别天天给我们送了,留着卖出去,一斤菜蔬能卖好些大钱。冬天里,我们家不大常吃这些不是当季的菜蔬,搬家的时候,从地窖里挖了不少白菜萝卜带过来,一时半会都吃不完。” 苏大郎笑呵呵地回答妹子道:“我知道你不吃,但阿硕爷们几个吃。” 秀姑无奈。 江玉堂笑了一声,低声跟张硕说了些事情,中午没留下,就和苏大郎匆匆回村了。今日江逸和开疆一样不用上学,他也不用等到晚上接孩子一起回去。 开疆和江逸是五日一休,次日上学时,耿李书院却放假了。 今日正是十一月初九。 老张正要回村一趟,驾车把满仓兄弟两个送回去,壮壮则有同窗来请,说是以文会友。本来也请了满仓,只是满仓急着回家帮父母干活,且又有两个兄弟,便婉拒了。 壮壮跟父母说了一声,忙忙地换了一身八成新的棉袍,披着棉斗篷意欲出门。 秀姑叫住他,递给他一个绣得极其精美的荷包,道:“你年纪大了,身上哪能不带几个钱,以后我都会留意这些,忘记了你就提醒我问我要。这个荷包里头装了些散碎银子,结账别净让别人结,只是喝酒容易误事,酒却不许多吃了。” 壮壮谢过,大步出门。 不想,没到晌午壮壮就回来了,一脸怒色。 秀姑诧异道:“怎么了?壮壮,谁给你委屈受了。” “娘!”壮壮委屈地扯着她的衣袖,像小时候一样,气冲冲地道:“我以为是以文会友,只是没想到却险些被人算计,下回再不和那些人出去了,幸亏我记得娘的嘱咐,哪怕他们一个个都敬酒,我也只是沾了沾唇,不然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秀姑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一回事。 经壮壮说完,她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过了年,壮壮才满十五岁,按照当下虚岁算年纪的话,就是成丁的十六岁了,他模样好,才气高,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自然有不少人家意欲招他和满仓为婿。 在没搬进城里之前,秀姑天天都能见到田氏和珍珠。 秀姑虽然知道珍珠并无过错,皆是黄家教养所致,裹脚也是黄家的决定,可悲可怜,但是她自己养得细皮嫩肉,却对亲娘的辛苦劳作冷眼旁观,秀姑不愿意娶这样的媳妇进门,明里暗里拒绝了许多次,偏生人家就是不肯罢休,就是盯上了壮壮。 黄家是黄家村一霸,也曾读书识字,交游广阔,见张家咬死了不松口,就动了歪心思。 壮壮气呼呼地道:“真是气死我了。起先在酒席上见到黄珍珠的哥哥,叫黄金宝,他也在书院里读书,曾和同窗一起小聚过,我并没有在意。哪知酒过三巡,黄金宝喝多了,非要我陪他一起去解手,又有不少人起哄。我推辞不过,就留了一个心眼,悄悄示意林瑜和他哥哥林瑾哥哥帮忙,蹑手蹑脚地跟在了后头。” 秀姑暗暗点头,亏得如此,壮壮才没叫黄家算计了。 刚下楼到了后院门前,就见黄珍珠冲了出来,直往壮壮怀里钻。她裹着一双小脚,走路如弱柳扶风,这时动作却那么迅速而精准,壮壮怀疑她早就在门后等着了。 别看壮壮身形清瘦,可是他从小就跟张硕学拳脚,当即躲开了,并没有伸手扶她。 珍珠冲得太快,没撞到壮壮怀里,自然就栽倒在地了。 “他们家一直不依不饶的,我早烦了,虽然知道都是黄家和大张里长的安排,但是黄珍珠明知不妥却依旧遵从,可见品行亦不如何好。”壮壮一脸厌恶,“咱家是早就拒绝了,他们这样算计,真是让我恨得咬牙切齿。倘若我没有留个心眼子,叫上了林瑜和林瑾哥哥,倘若我身手不好,碰到了黄珍珠,岂不是要娶她为妻?饶是这么着,黄金宝还嚷嚷着说我轻薄了他妹妹,他说这话时没看到跟在后面的林瑜和林瑾哥哥,当时后院也没别人。” 显然,他们是计划好了一切,酒楼后院竟然没有其他人,不就是想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们都能一口咬定发生了吗?毕竟没有哪个女孩子愿意破坏自己的名声。黄金宝嚷嚷时,已引了许多人围观,甚至黄道富也从酒楼里出来,伸手就要抓着壮壮的衣襟让他负责。 林瑾和林瑜算得上是官宦人家的公子,一见即明,上前作证才让壮壮脱身。 秀姑真没想到黄家居然这么豁得出,竟然想出这样的恶毒之计,想让壮壮就犯。想到这里,秀姑冷笑一声,安慰壮壮道:“别恼了,便是你被算计了,咱家也不会娶这样的媳妇。” 壮壮喜道:“娘,真的?咱家不怕坏了名声?” 秀姑淡淡地道:“他们家都不顾自己女儿的名声,咱们怕什么?横竖你是男子,这点子事情对你没有一点儿妨碍。我生平最厌恶的就是这种事,若是因这些事就委屈你娶亲,咱们家哪有一点儿骨气?让他们如意,岂不是让别人也如此效仿?” “要是黄珍珠以死威胁呢?”壮壮最害怕的就是这件事。 “便是死,也不是我们害的,我们用不着满怀愧疚。”秀姑冷冷地道。说真的,她最烦这种先用名节算计男方、然后又以死威胁的行为,好笑的是被威胁的男方明明无辜,居然不得不忍气吞声,答应娶算计自己的女人进门。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2章: 听了秀姑的一番话,壮壮心中大石落地,再无负罪之感。 细想母亲的话,确实有道理,黄珍珠的父母兄长都不在意她的性命,安排出这样的算计,自己难道就必须为了不让她死而作践自己的终身?他才没那么好心。横竖她是生是死,都是他们自己做出的决定,和自己没有任何干系。 想到这里,壮壮面色恢复,进屋去看两个小弟弟。 两个小的快满一岁了,小四有人扶着都能迈两步路,对这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弟弟,壮壮心里喜欢极了,常拿他们作画。 秀姑则备下几色礼物,等张硕回来和壮壮一起去林主簿家道谢。不管怎么说,壮壮留下心眼后没有所托非人,若没了林瑾林瑜两兄弟作证,旁人只怕就相信了黄家胡编乱造的话儿,虽说壮壮依旧能解决了黄家的事情,但是肯定不如今日这般容易。 老张和张硕回来后,顿时气坏了,怒气冲冲地去找黄家算账。估计黄家暗地里算计了好些时候,如今就住在城里,为了方便黄金宝读书,他们家在城里买了一套小院子。 他们抵达黄家时,黄道富夫妇和黄金宝正在骂珍珠,骂得她哭成了泪人。 张硕年轻时脾气暴烈,皆因年纪大了,方渐渐稳重,多少年都没这么生气了,见他一脚踹开门,黄道富夫妇和黄金宝脸色顿时一变。紧接着,张氏拉着珍珠进了里间,黄道富和黄金宝敛尽脸上对珍珠喷发出来的怒气,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张里长来了,快请进。” 张硕冷冷地道:“不必了。” 黄道富忙道:“哪能不进来?二位是来商讨两个孩子婚事的吧?” 听了这句话,老张父子二人都气笑了,张硕道:“这话好笑,婚事,什么婚事?没有媒妁之言,没有父母之命,说的什么婚事?” 黄道富听了,掩下万般心思,辩解道:“我们家珍珠是好人家的女儿,清清白白,轻易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叫你们家壮壮轻薄了去,难道不该择日请冰人提亲?这话传出去,有壮壮什么好处?倒不如两家结亲,我们也就不怨壮壮了。” 老张不等张硕开口,慢条斯理地道:“轻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小狗子,你说这话也不觉得害臊。你自己相信自己说的话么?倘若你家珍珠真的做到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何以出现在酒楼里头故意污蔑我家壮壮?我孙子这么大了,我那儿媳妇轻易都还不进人多杂乱的酒楼呢!我瞧在你老爹的份上,也懒得与你争论,话就撂在这里了,你家珍珠好也罢,歹也罢,都和我家壮壮无关,是生是死,皆由你们而起,怨不得天,怨不得人。” 他抬手阻止黄道富说话,继续道:“便是告到了衙门,县太爷也不会说是我们壮壮的过错,还有林主簿家两个证人在场。你们可得想明白了,我们家壮壮是男子,身上又有了功名,哪怕你们想污蔑他传出些流言蜚语,我们家置之不理,过上三五年就消停了,壮壮依旧能娶一门好亲,可你们家珍珠是生是死就不好说了。” 黄道富又气又恨,黄金宝结结巴巴地道:“你们不能这样,珍珠已经没了名声,就该张壮来承担,我们不受你们的威胁。” 威胁?张硕不怒反笑,冷声道:“到底是谁威胁谁?好好儿酒楼,怎会有黄花闺女出没?黄道富,黄金宝,虽说我张硕是个杀猪的屠夫,但可不是任由旁人出手却没有不会还手的人。认真计较起来,指不定是谁倒霉。这些年我混迹在三教九流中,知道的东西可不少,就好像刘家村的什么媳妇、什么寡妇,闹出来,告了官,谁倒霉?” 黄道富顿时脸如土色,黄金宝奇怪地看着自己的父亲,问道:“爹,怎么了?咱们可不能受他威胁,他们家要是不娶珍珠,珍珠可就毁了。” 黄道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头看着张硕,问道:“你想怎样?” 张硕淡淡地道:“今日之事发生在酒楼里头,本地人氏没有几个去酒楼吃饭,所以,认识你们的人没几个,你们不散播流言,城里不知道,村里不知道,我家壮壮名声上无损,你们家珍珠也不用寻死。” 听了这话,黄道富似乎觉得自己有把柄了,道:“追根究底,还是怕壮壮名声有碍。” 张硕唇畔的淡笑变得极冷,声音也仿佛是寒冬中冰刀雪剑,“对壮壮而言,名声有碍只是微瑕,更别说我们有证人作证,与他无关。可是,对你们这样一心一意以读书考科举为目的来说,却是门风有碍,殃及珍珠之性命。不管珍珠是生是死,闹到衙门里,仍旧和我们壮壮无关,而我们也因这是你们的算计,不必背负任何罪恶。” 张氏忽然从房里走出来,垂泪道:“张大哥,你们可不能这样冷心无情,好歹看在咱们兄妹出自同族的份上,救珍珠一救。我们家是耕读人家,最讲究规矩门风,倘或老太爷知道了,非得逼着珍珠去死不可!” 张硕漠然道:“你们算计壮壮的时候,怎么就不想着同族兄妹之情?见我们无论如何都有应对之法,就来这里哭诉装可怜?” 张氏顿时涨红了脸,低声道:“我也是无可奈何。” 是的,无可奈何,想到无可奈何四字,张氏大着胆子指责道:“还不是因为你们!我们家珍珠有什么不好?几次三番托人说合,你们家眼高于顶,就是不肯同意这门亲事,这么些年,珍珠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壮壮,能怪我们出此下策吗?” 因清楚张氏在黄家的地位,原本老张父子对她有三分怜悯,听了这话,所有的同情都抛到九霄云外了,同情她,简直可笑。 张硕懒得和她一般见识,在外面,他很少和妇人争锋,不体面。 所以,他仍是盯着黄道富,他一直都没进门,踩着门槛子,伸手拍了拍门,黄道富惊恐地发现那门竟然出现了裂缝,这可是上好的木头所做。 “我答应,我同意!”黄道富怕那一掌拍在自己身上,打碎自己的骨头,尤其怕张硕先前的言语,“这件事就装作没发生过,我们家不会再纠缠着壮壮,但是你们也不能坏了我的名声,不能坏了我们家的门风。” 张硕笑道:“早这么说不就得了,非得让我们找上门理论一番。”说着,和老张扬长而去,竟似不在意黄道富是否反悔。 珍珠在里间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放声大哭。 黄道富心烦意乱,骂道:“哭,哭什么哭?白养了你十几年,除了浪费米粮绸缎,你做什么好事了?原想着让你嫁进大户人家做少奶奶,谁知你自己不争气,这么些年,弄到这样的地步,怨得谁来?赶紧给我收了泪,好生在城里住几日平复平复,回家不许露出一丝。不然,叫你爷爷知道了,定会认为你失了清白,或是打发你出家做尼姑,或是将你浸猪笼!” 听到这些话,想到黄里长的严厉冷酷,珍珠的哭声顿时中断。 张氏反倒松了一口气,虽说丈夫儿子和公公相似,但是比之公公,到底强了不少,心里仍旧十分爱惜女儿,不忍她因失去清白而送命。 休整几日后,黄家急急忙忙地回村了,果然不曾提及酒楼一事。 得知此信,壮壮愈加放心,虽然他不会承担,但到底也怕事情闹出来不好看,这样一来,倒是皆大欢喜,想必他们也不敢再打自己的主意了。 秀姑也觉得十分好奇,忙问张硕原因,“你到底跟他们说些什么了?他们竟然就这样偃旗息鼓了。我本来说,他们定会散播流言逼壮壮就犯,特特跟壮壮说了好些话,免得他一时心软,因流言蜚语就赔上终身。” 张硕笑道:“也没说什么话。” 秀姑不信,缠着他问,他只好说明道:“我兄弟朋友极多,什么消息都知道一些,哪怕黄家村和刘家村都在山后离咱们村远,但那里的事情我多少听说了一点子。别看黄道富一本正经的,一味读书想考科举,其实最是道貌岸然了,不是好种,他在刘家村和一个寡妇、一个媳妇都有些首尾,常在城里幽会。” 比起壮壮遇到的这点小事,黄道富那样的才要命,他好面子,不想叫人知道,而且通奸也是罪名儿,闹将出来,绝了他的科举之路也不是没有可能。 秀姑一听,杏眼圆睁,上下看着张硕,“你连这些事都知道?不会也学这副作态了吧?” 她自然不是以正经语气询问,而是含着三分调侃。 张硕扑过去抱着她,道:“瞎说!我是那样的人吗?这么些年,除了出远门,或者送孩子考试,哪天晚上不回家里?就是在外头做事,也都是有迹可循!再说了,那些庸脂俗粉哪里比得上我媳妇美貌出众。” “说什么呢,不害臊!”秀姑掐了他一把。 榻上正在摔打争夺九连环的小三小四见状,咯咯直笑。 秀姑拍开他似铁钳一般的手臂,道:“小三小四都快手岁了,天天小三小四地叫着,爹什么时候给他们定下小名?咱们好给他们取大名。” “不急,爹心里疼两个小孙子,天天改主意,少说起了三四十个小名,都不满意,就先小三小四地叫着。”张硕抱起对自己伸出双手的小四,“哦,对了,腊月初八两个孩子周岁,爹的意思是想大办,你怎么看?” 秀姑坐在榻上逗小三,扶着他走路,头也不抬地道:“用不着大办,太张扬了。壮壮中了秀才,咱们家本来就在风头浪尖上,再给两个孩子大办抓周,叫旁人怎么想?心思纯净的羡慕咱家,认为理当如此,心怀不轨的只会说咱们家暴发,有了这么一点子好事就恨不得人尽皆知,倒不好。请几个要紧亲友吃酒,别的就算了。” 张硕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说,爹说看你的意思,那就看你的意思吧。” 转眼间就到了腊月初八,一早就下起了大雪,已是今年第四场雪了,他们家就请了城里几家亲友吃酒,余者都未邀请,但依旧托人捎话回村,免得他们跑一趟。 既请客,必备酒席,锅碗瓢盆不够,都得去借,且借来的碗碟筷子都不一样。 不同花色的碗碟摆在桌上,秀姑觉得极不好看。 好容易清洗完,归还给各家,秀姑才算得到清闲,心里盘算开来。 家里办过好几次酒席了,家什物件都是这么借来的,一次两次还好,三五次下来她只觉得麻烦。这时,忽然想起自己前世村子里有一家人,专门租借办红白喜事之用的桌椅锅炉、碗碟瓢盆等物,靠这个一年进账就有好几万。 仔细想想,城里村中办喜事的人家多不胜数,有钱人家自然家里有所预备,殷实之家和贫困之家都都是借东西,一家一家地借,着实繁琐。 秀姑想,如果自己家里也置办这么一些家什,租借给办酒席的人家,多少有些进项。大多数人家不管贫富,红白喜事都办得热闹,别处可以省,独这些不能省。虽然自己家生意越来越好了,但是蚊子再小也是肉,就当赚两个零花钱。 想毕,秀姑说给张硕知道。 张硕想了想,道:“确是一条生财的门路,只是有一点你想过没有?” “哪一点?”秀姑虚心请教。 张硕摸了摸她刚洗过晾干散发着桂花香气的头发,笑道:“就是道路不大好走,容易颠簸,颠簸碎了碗碟,到底算谁的?他们想到碎了的碗碟还得按价赔偿,怕就不想租借了。” 秀姑拍开他的手,嗔道:“照你这么说,卖碗碟的店铺也用不着去进货了。” 确实是有这么一点不好,但碗碟之间有稻草间隔铺垫,用心装车,一般也不会损坏,而且牛车骡车马车速度都慢。她前世村子里人家租借这些东西时,一样是走坑坑洼洼的泥巴地,有时候机动三轮车也颠簸得很,也没见碗碟碎裂。 张硕大笑,最后道:“既这么着,我就托天瑞进货时给咱们进锅碗瓢盆等物,我再去买些木料,找岳丈和其他木匠一起做桌椅长凳等物。” 秀姑拿了一张纸出来,道:“我都列好了清单,你看看哪里需要删改。” 张硕一看,发现秀姑想得极周全,四十套圆桌长凳、四十套席面上所需的碗碟杯筷等、锅桶瓢盆等一共八套,零零碎碎,还有好些东西。 秀姑解释道:“咱们家在村里办几十桌酒席时,因桌椅碗盘不够,不是同一时间吃完,分了三拨。所以,我想着四十套就够了,寻常人家来租借,多则十套桌椅碗碟,少则五六套,都是按两三拨地吃,前一拨吃完收拾了,后一拨才上桌,倒能多租给几家。有的时候日子好,同时办红白喜事的人家多着呢,咱们总不能只顾着一家,那才能赚几个钱。” 张硕笑道:“你想得极周全,就这么办,我先去找天瑞定碗碟。” 如今一桌酒席都是八碟、八盘、八个大碗、十个酒杯、十双筷子、十个羹匙,因八大碗是主菜,故曰这样的酒席为八大碗,其实并不是一桌酒席就只有八个大碗。秀姑要求用同一花色,最常见的便是青花,张硕向天瑞定了白碟子和青花盘、青花大碗。 云天瑞问明原因,笑道:“到底是嫂子,心思活络,咱们就没想过这样的法子。” 张硕洋洋得意。 定下需要的数目,以及其他零碎东西,下了定钱,张硕推掉云天瑞的请客,踏雪归家。 他们家置办的东西数目不小,而且冰天雪地,路不好走,进货不易,因此直到开了春、化了冻,各样家什物件才置办齐全,整整齐齐地堆放在猪肉铺子后面的厢房里。 根据秀姑的意思,张硕直接在猪肉铺子门口贴了一张红纸,纸上写明他们家租借料理红白喜事所用的各样家什物件,后面又写明了他们家现有的圆桌长凳、锅碗瓢盆等,按照租借数目来算租金,童叟无欺。 识字的看了都觉得稀罕,不识字地都来问张硕。 张硕住在城里,铺子里的生意依旧由他看着,各家无论是办红事,还是办白事,大多数都是来这里买猪肉,人流之多,超乎想象。 便是家里有猪不买肉的,大多数也会来请张硕去杀猪。 因此,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知道张家有数目齐全花色一样的家什物件,用他们家的家什物件置办酒席,瞧着就十分体面。 才贴出红纸,就有人来租借了,张口就是十套桌椅碗碟,两套锅桶瓢盆。 根据他们这里的行情,一个厨子一次只能做五桌酒席,再多就不能了,因此十桌酒席就得需要三个厨子,另外一个掌管切菜等事,锅桶瓢盆等自然就需要两套了,这也是秀姑列清单时,上列四十套桌椅八套锅桶瓢盆的原因。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3章: 第一个来租家什物件的人家是办红喜事,娶儿媳妇,热闹了三天,结束后将锅碗瓢盆清洗干净送来,除了租金三百文,还送了两包果子,笑容满面地告诉张硕夫妇,这样干净整齐地摆出来,凡是来客没有不赞的,都说体面大方。 有了第一家,自然就有第二家,办红白喜事虽是费钱的事儿,但和酒席相比就微不足道了,而且人皆好颜面,都喜欢办得好看。 张硕去铺子里时,秀姑不绣花的时候,也常带两个小儿子过去。 不过,到底是女眷,并不管此事,而是由老张管着。 借出去时清点明白,归还时亦清点明白,若有损坏,租借者按原价赔偿。秀姑特地准备一个小册子,上面以蝇头小楷记着各家借了多少桌椅杯盘,用了几日等等,账目一目了然。 极熟悉常来往的人家来租借时就不用留下押金,面生的须得请人作保。 渐渐地,名声就传出去了,城里和城外十里八乡的殷实之家都来他们家租借东西,而且春天办喜事的人家极多,有的人来晚了一步,张家早没东西可租了,其盛况可见一斑,三个月后一算账,足足进账二十来吊钱,果子点心也收了不少。 老张目瞪口呆,道:“壮壮娘没进门前,咱家杀猪卖肉才赚几个钱?现在弄些家什物件,竟有这么些进项。我今儿才算明白了,这读书识字的,见识就高,心思也灵活。” 不是吗?江家苏家如今红红火火的瓜果菜蔬生意可都是秀姑出的点子。 张硕拉过颈中的手巾擦汗,笑道:“爹觉得好?” “好极了,我从来没想过租家什物件给人使也能赚钱,怪道有些儿酒楼也往外租这些东西。”老张拍膝大笑,“夏天办喜事的人家少,眼前这些家什物件就够用了,恐怕还绰绰有余,就是等秋后忙完,冬春两季办事的人多,今年春天这些东西就不大够用,有不少人让我多置办一些,要不,咱们再弄几套?” 张硕道:“我已跟天瑞定了十套碗碟杯筷,也找岳父定做十套圆桌长凳,铁铺里明儿就把我定的锅盆等物送来,再多就不能了,没必要。” 老张细想不错,再置办十套就差不多了。 正说着,就有人来铺子跟前问道:“听说你们这儿可以租借桌椅杯盘,是真的吗?” 老张忙点头道:“是我们家,桌椅杯盘、锅碗瓢盆、包括火炉等等家里都有,色、色齐全,相同花色式样的细瓷碗盘摆在桌子上,又体面又大方,连鱼盘都有呢,精细的青花鱼盘盛着整条鱼,何等赏心悦目。” 来人笑道:“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想看看了。” 老张瞧了他一眼,不认识,张硕道:“原来是林大哥,多时未见了。” 这位林大哥笑嘻嘻地道:“我前儿才来你这里订肉,明后儿用,怎么就多时未见了?定是你希望天天见到我,好做生意。” 张硕大笑。 林大哥又道:“上回在主簿家尝到的卤味着实好,我吃了一回就念念不忘到如今,今儿忽然想起来,你家既有这样的手艺,何不在铺子里单摆出一张大案,卖些卤味?后儿我家办喜事,也从你们这里进些卤味切盘,又省事又体面。” 张硕道:“我们家只有我媳妇有独门手艺,别人做的都不是那个味儿,因此除了自己家吃,她平常不爱弄这些,我也觉得太累了些。” 林大哥笑道:“你们家不是没有伙计长工,哪里需要累到弟妹了?你想想我说的有道理没有,现今做卤味都有秘方,扔在锅里了谁知道秘方里用了哪些东西?现在天渐渐地热了,许多人家都热得不想做饭,吃些卤味正好。” 张硕笑道:“回头我想想。”却没有一口答应。 林大哥说道:“想好了就早些弄,说不定后儿我们家办喜事还能赶得上。” 经张硕说明,老张才知道这人是林主簿的堂兄,名叫林大壮,家道极殷实,后日要娶儿媳妇,已早早地跟张硕订了许多鸡鸭鹅肉和猪肉羊肉等,明天量少倒还好说,后日凌晨则来拉新鲜的肉,赶回去烹将出来,免得明天弄好大菜,隔一夜却馊了。 闲话完,看过张家的家什物件,林大哥满口称赞。 按照到时候来的亲戚人口数目,林大壮家里该办十八桌酒席,但他们家担心不够,预备了二十桌席面,就着两拨吃,因此只定十套桌椅杯盘和两套锅盆。 既是熟人,便不用请人作保收押金了,只立了字据。 既知道林大壮娶儿媳妇,到了后天的良辰吉日,凌晨将林家所需之肉装好后,张硕近晌午时分少不得去了一趟,上了一吊钱的礼,比林主簿家低一等。至于林大壮提议他们卖卤味的事情,终究没有下定决心。 秀姑听了林大壮的提议,原本觉得有几分道理,她只需握着腌渍之法和卤制之法的调料,其他活计都交给伙计干,凤英现在开卤肉店也是这样,除了配调料,其他都是伙计动手。 夏天的确是卖卤味的好时节。 很多人嫌热,夏天都不大爱吃热菜,买上一盘卤味就解决了烦恼。 不过,隔壁是于掌柜家的卤肉店,自己家摆案卖卤味,这不是抢了他家的生意吗?倒不好。秀姑对自己卤肉的手艺很有自信,于家卖的卤肉远远不如自己做的味道好,所以他们家想吃的时候都是自己卤制,从来不去隔壁买。 张硕认为有理,暂时就将想法搁置,他们家不缺钱,没必要为了开店伤了情分。 谁知,没两日,就听于掌柜说要卖掉铺子。 张硕和秀姑吓了一跳,忙询问究竟,于娘子在家里收拾猪头以及下水时,突然口吐白沫地栽倒在地,嘴歪眼斜,面容僵硬,幸亏于掌柜就在跟前,急急请了大夫来看,说是很严重的中风,下半辈子就要在床上度过了。 于掌柜感激妻子这些年的不离不弃,他富裕过,落魄过,于娘子都不曾有半句怨言。 因此,于掌柜打算卖了铺子,一心一意地伺候瘫痪的妻子,攒了这么几十年,他手里的钱足够度过余生,而且家里还有几十亩地,也不算是坐吃山空。同时,他向张硕致歉,以后没法子买下张家的猪头和猪蹄下水等物了。 秀姑猜测,于娘子极肥胖,加之家里做卤肉生意,没少吃猪头肉一类肥腻之物,可能是血压陡然升高,致使脑血管破损,影响神经而瘫。 她不是大夫,仅是揣测而已。 夫妻两个既感慨于娘子之病,又感慨于掌柜之情,探视过于娘子后,当即决定花八十两银子买下于掌柜卖的铺子,打通两间铺子,那里以后单卖卤味,自己家铺子里的猪头下水等物也算有了着落,不用担心卖不出去。 于掌柜听说后,有些担心他们做得不好,反倒误了常来这里买卤味的顾客。 秀姑索性亲自做了几样卤味,给他品尝。 尝过后,于掌柜忍不住长叹一声,感激地道:“原来你们家竟藏着这样的手艺,好吃得让我恨不得把舌头吞下去,倒和府城里周记卤肉店的味儿有些仿佛。亏得你们仁义,这么些年都没和我们相争,倘若你们开店卖卤味,哪里有我们家的容身之地?” 不必担心张家猪头等物的出路,不必担心老顾客吃不到卤味,又卖掉铺子得了八十两银子,于掌柜心中块石落地,收拾完东西,带着妻子离开。 两家铺子打通后,里外打扫干净,摆上新的案板器具,张记卤肉店悄然开张。 秀姑秘方所制的卤味确是一绝,且夏天容易卖,尤其是猪头肉,切成薄片不用凉拌就已经美味无比了,吃过一回后,鲜少没有不回头来买的,其他卤鸡也都卖得很好,竟渐渐红火起来,致使张家不得不多雇了两个伙计。 屈指算来,连同长工,张家竟已雇了十二人。 因秀姑以前提过,将来可能阖家进京,谁都知道天子脚下什么东西都贵,所以齐心合力,多多地赚钱,以免到了跟前钱不够后悔。 就这样,老张负责家什物件的租借,张硕管着猪肉铺子,秀姑则管着卤肉店。当然,卤肉店的生意,秀姑是极少出面,横竖里外都有伙计,她只需配秘料即可,依旧在家里绣花带孩子,倒是将帐子绣完了。 展开时,百花齐放,争相斗艳。 因是双面透绣,秀姑费了不少功夫,夏天正好挂上这样的纱帐。 耿李氏果然喜悦非常,念着秀姑这些年只顾着给自己绣东西,每一回都十分用心,家里又出了一个年纪轻轻的秀才公,前程自不必说,于是工钱又加厚了一成,并且还从自己珍爱之物中挑选了两件东西给她。 一件是名家法帖,一件是紫檀扇骨的折扇,扇面出自前朝名家手笔。 秀姑爱不释手,法帖几个孩子都可以临摹练习,扇子却可以给壮壮使用。天热,她在城里常见到大批学子手拿折扇,好不风流,虽给壮壮买了几把扇子,画的还不如自己。 “娘,我要!”小四抱着秀姑的双腿,伸手去抓扇子,哦,不,扇子上的坠子。 一个红玛瑙雕刻的扇坠儿。 秀姑抬高手,假装解开,实则从袖中掏出一个鎏金的银坠子与他顽。 手里有了东西,且是一只花生大小、栩栩如生的小猪崽子,小四就不闹腾了,也没留意自己要的红坠子变成了黄坠子。 秀姑把扇子放回长条形的锦盒,合上盖子。 银珠正逗弄小三,笑道:“这两个孩子长得一模一样,起了名字没有?”两个孩子已经一岁零七个月了,走路稳当,依旧是小三板板正正地坐在凉榻上,小四上蹿下跳,跑得满头大汗,虽然长相一模一样,却很好分辨,所以银珠每回来了,总是逗弄不大爱动的这个。 秀姑道:“起了,再不起名,如何上户籍?周岁时他们爷爷给起了小名,过后我和他们爹给起了大名。小名是阿麒、阿麟,取自麒麟儿,大名则叫张乾、张坤。” 小三是阿麒,大名张乾。 小厮名阿麟,大名张坤。 麒麟儿,乾坤子。 虽然都不如小野猪的大名有气势,但是壮壮却很高兴,他们都是单字为名,恼得小野猪说自己名字和他们不像兄弟,要改成张疆,最后被张硕和秀姑打回了念头。 银珠听了这节故事,笑得肚子疼。 “对了,大嫂,你们家的卤味,前儿送了些给我们家,尝着味儿竟好得很,不比周记卤肉店的差。冬天还罢了,夏天热得很,派人去府城里买回来味儿就不正了,偏生我们家太太奶奶们都爱吃。嫂子明儿一早弄些新鲜干净的,每一样都弄些,我叫人过来拿回去孝敬主子们,他们若觉得好,以后天天都来买,不必赶去府城了。” 秀姑笑应,道:“你放心,我家的东西都干净,我生平最厌那些当作别人不知道就故意敷衍了事而做的食物,所以家里伙计弄时,我都时常检查。” “那就更好了,更放心。” 次日一早将将备好,银珠就命人来取走了,精明如她,并没有赊欠,吩咐那下人依旧按铺子里的定价付账,秀姑坦然收下。 不是周家出来的人,很少有人能尝出不同人做出卤味的细微异样。 李家上下品尝过后,都觉得和周记相同,当即命人过来下定,每日定下大量卤味。李家不止主子爱吃,仆人也爱吃,所以需求很大,几乎有店里平时卖掉的一半之多了。同时,他们多付两倍的价钱,叫店里单给他们弄,弄得干净些。 秀姑听了,满口答应,自己店里做的卤味很多,那么些足够单独一锅了。 不曾想,月底一算账,卤肉店的进账竟然比猪肉铺子还多。 这是因为猪肉铺子夏天生意不大好,而且卤肉店用肉用料都没付钱,如果将肉钱付给猪肉铺子的话,猪肉铺子的进账就超过卤肉店了。 夏日既来,秋日便不远了。 壮壮和满仓兄弟两个并不是考中秀才就万事大吉,只等着参加下一次的秋闱,他们必须参加岁考,由学政主持的岁考。 每一位秀才,都很害怕岁考。 虽然这时候没有鲁迅之言,但是这种人人都知道这个说法。 岁考不通过,或者最终的成绩不好,有的一等癝生就会被剥夺癝生的资格,降为二三等生员,取消钱粮供应,甚至有的秀才会被剥夺秀才的功名。而成绩好的,考上了一等,就可以领取朝廷供应的钱粮,称之为癝生。 《明史》中有云:“提学官在任三岁,两试诸生。先以六等试诸生优劣,谓之岁考。一等前列者,视癝膳生有缺,一次充补,其次补赠广生。一二等皆给赏,三等如常,四等挞责,五等则癝、增递降一等,附生降为青衣,六等黜革。” 本朝和明朝规定十分相似,不同的是每年一试,而非三年两试,而且学政也不能常常到各州府巡视,故他们彭城的岁考定于八月,院试之前,在彭城举行。 壮壮和满仓考中秀才时,满仓二等,是为增生,低癝生一等。 壮壮却是三等,称之为附生。 如果满仓岁考得一等或者二等,就有机会升为癝生,每年领取朝廷发下来的钱粮,反之,如果考得不好,只得五等,就要降为附生,六等则会被免去功名。壮壮也一样,他本身就比满仓差些,考五等的话,蓝衫银雀顶都不能穿戴了,六等也会被罢黜功名。 因此,两个孩子格外用心,秀姑变着花样做饭给他们补身子。 满仓只比粮山大一岁,奈何粮山在书院的成绩一直都在中等偏下,倒是酷好拳脚,因此今年他没有参加任何科举考试,打算过几年再试试。 为了这件事,阖家少不得更忙碌了些。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4章: 壮壮和满仓准备考试的同时,村里正忙着秋收,引得铺子里生意十分之好。m 乐文移动网 往年秋收都在八月十五过后的二十日前后,今年刚进八月就开始收割玉米了,初二起大家都忙活起来,一是因为玉米成熟得快了些,二是因为和麦子一样,许多玉米在即将成熟之际病死在地里,玉米杆儿和玉米棒子已经干枯,地里黄澄澄的一片,必须收回家里才好。 张家迁居县城后,每逢儿子放假的时候,秀姑总会带他们回村里一趟,经常路过自己陪嫁的田地,十分清楚玉米病得不轻,死了大半。 虽然她很懂农事,但是却不明白为何今年风调雨顺,麦子玉米接连生病。 壮壮考试要紧,铺子里的生意亦然,张硕脱不开身回村,只老张一人回去,横竖家里一向都是雇长工短工抢收,只需看着即可,倒也累不着。 秀姑不放心老张,忙又打发一对下人跟过去,婆子洗衣做饭,既照料老张,又管着长短工的吃食,后者自然尽心干活,男人跟着老张进出。收割玉米远比收割麦子辛苦,麦子收割回来摊晒在场地上,只需用石磙轧过,使麦粒与麦秸秆分离,挑出麦秸秆,剩下麦粒晒干,扬去瓤壳,即可收入粮仓,而玉米棒子则是一个棒子一个棒子地从玉米杆上掰下来后,掰下来的同时就得剥皮,收到场地上必须手工脱粒,无法借助农具。 另外,秀姑又嘱咐婆子打扫老宅,中秋前夕可能会回家小住。 张家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张硕早已不忍妻子忙于家务,今年找瑞儿和银珠两口子掌眼,又经过秀姑的甄选,从牙行里买了两户下人,一共六个。 一户只有夫妻两个,并无一儿半女,是牙行从皖北买来的,皖北去年风不调雨不顺,兼地方官不仁,赋税徭役沉重,他们又被父母赶出家门,实在活不下去了才自卖自身。男人姓王,名叫拴住,年纪在三十余岁,是干活的一把好手,王婆子和丈夫年纪仿佛,平常王婆子洗衣做饭,王栓住则在卤肉铺子里干活,派去照料老张的那对儿夫妻就是他们。 另一户的人口数目多了些,父母子女一共四人,男人徐大,秀姑安排他和徐婆子做的活计与王栓住夫妻一样。徐家两个儿子是双生子,今年十五岁,手脚勤快,干净利索,秀姑考虑到壮壮和满仓去书院上学时虽然不用小厮伺候,但是往后岁考、乡试时家人未必次次陪送,总得有人作伴跟随,故教这对双生子一番规矩,给壮壮和满仓做了书童。壮壮和满仓读书之余,亦帮衬家里干活,所以两个书童不跟着壮壮和满仓出门时,亦在铺子里随父母干活。 转眼便至岁考之期,考试的时间果然安排在院试之前。 张硕和去年送子考试一样,当即放下家里的生意活计,提前几日亲自送壮壮和满仓去府城,此次两个书童听风、观月同去。 秀姑送走他们,和徐婆子抱着一双小儿子去买东西,带了两个伙计。 彼时已进八月里了,中秋在即,该往娘家送节礼,秀姑定了八月初十之期,也就几日后,家人都不在家,须得她来购置。 她和张硕商量过了,节礼仍和从前一样,八斤猪肉、八斤月饼、八斤酒和八斤糖,一式两份,到时候分别送往沈家和苏家,同时再给老人做一身衣裳鞋袜。其中,老苏头和苏父苏母的皆是秀姑亲手所做,给沈童生的却是出自王婆子之手,均已做好。 虽说理当一视同仁,但秀姑极厌沈童生为人,所以从不肯将自己的针线送往沈家。 去年壮壮中了秀才后,沈童生因落榜而装病,自以为有了要钱的理由,时不时地装病不出门,反打发那寡妇来要钱买药治病,几次三番,连壮壮的心都冷了。 猪肉自己家里管够,秀姑只买了酒糖月饼三样,先命伙计送回家,想起家里银珠上回送的脂粉头油牙粉等物所剩无几,老张和张硕的牙刷不过两个月就秃了,秀姑忙又和徐婆子去耿掌柜的杂货铺子。 桐城近来也有一家专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只是秀姑比较过,杂货铺子里卖的脂粉头油不比脂粉铺子里的差,价钱反倒便宜些,所以常常光顾杂货铺子。 耿掌柜和秀姑极熟,见到她便满脸堆笑,亲自招呼道:“张娘子好些时候没来了,可是家里的生意忙不过来?桐城一日比一日繁华,咱们的生意都比从前强了十倍,如今大家公子哥儿身边的奶娘丫鬟常来我这里买东西,故此我进了许多府城才有的好货,价钱又便宜。今年桂花开得好,用新鲜桂花做的一批桂花油尤其香。” 秀姑亦含笑相对,道:“可不是,我今儿就是来打桂花油的,先打二两,口脂、面脂、牙刷、牙粉和往常一样。若有晾干的桂花和玫瑰花,也各买一斤。” 耿掌柜大喜,忙先拿出口脂等物,然后打油称花。 称花时,耿掌柜拣最好的与她,一面夸赞自己进的干花极好,一面道:“张娘子听说了没有?你娘家三叔家的大伟要定亲了。” 秀姑闻言一呆,道:“大伟?掌柜的说笑了,大伟那年染瘟疫没了,如何定亲?” 耿掌柜诧异道:“难道娘子不知?大伟成亲,难道不请你们?” 见秀姑摇头,耿掌柜忙道:“前儿我亲家没了,我去买纸钱,可巧碰到苏老三在那里买纸糊的衣裳首饰,那衣裳皮棉单夹四季衣裳俱全,首饰多系金银箔所做,十分精致,你三婶儿在外面守着牛车,上面堆着几匹绸缎尺头,还有鹅酒果饼等物,说是做聘礼。” 秀姑不解地道:“这是何意?不说大伟早亡,就是聘礼怎么还有纸糊的?” 耿掌柜见她满脸疑惑,顿时一怔,随即想起秀姑可能真没见过这样的事情,遂解释给她听,“自然是做冥婚。” “冥婚?”秀姑大吃一惊,若不是怀里抱着跳脱的小阿麟,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了。 耿掌柜道:“故去未曾成亲的男女结亲合葬,就是冥婚了。这是常事儿,我见过许多回了,可能是你没有亲友如此,所以就觉得奇怪。这几年桐城复了元气,做父母的不愿儿女在黄泉下孤孤单单,那年瘟疫没了的年轻未婚男女有许多都成亲了。” 秀姑简直不敢相信竟然有此风俗,她虽未见过,但却明白何谓冥婚,就是死人与死人成亲,突然听耿掌柜说苏大伟成亲,不觉打了个寒颤。 苏大伟已去世数年,从来没听说此事,怎么突然就想起来了? 秀姑问耿掌柜时,耿掌柜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当时也纳闷,就问你三叔,他吞吞吐吐不肯说,我问了半日都没问出来。不过,我想,定有好处,若没有好处,你三叔三婶岂能愿意?而且他们两口子好吃懒做,哪有置办聘礼的钱?虽说纸糊的衣裳首饰花了几个钱,但是那几匹绸缎尺头少说得值七八两,更别提鹅酒果饼等物和以后酒席花费了。” 秀姑觉得有道理,苏老三和苏三婶向来是无利不起早,这几年日子过得也不甚好,必然是得了极大的好处方才如此,想到这里,她买齐东西,匆匆回家,欲问究竟。 偏生此时老张在大青山村,张硕去了府城,竟无人可以商量。 徐婆子不像秀姑这般大惊小怪,道:“这事啊,常见。我们那里常有十三四岁上没有成亲就死了的男娃儿,死后爹娘也要给他娶个媳妇,不然鬼魂不肯离家,家宅都不安宁。” 秀姑眉头一皱,随即叹了一口气,忖度片刻,打发人去问翠姑。如耿掌柜所说,苏大伟定亲成亲必然会来请自己,现在没来,等到吉日不可能不来请。苏家只有两个女儿,就是秀姑和翠姑,在宴请的亲戚中地位极重。 不料,傍晚时去问翠姑的人没回来,张硕反倒回来了。 原来府城的宅子早有凤英雇了婆子将房舍打扫干净,又安排那个婆子给壮壮、满仓洗衣做饭,米面菜肉等物每天派人送去,万事不必费心。 因张壮和苏满仓已有过考试的经验,且自觉年纪已经不小了,并非稚儿,身边又有两个书童陪伴,今年秋收提前了些,家里忙碌异常,所以安置下来后,兄弟二人就催促张硕回家,自己应付得了眼前的大小事务。 张硕到底不放心,将秀姑所备之礼送至凤英家时,拜托刘金根和凤英一回。 张硕傍晚才到家,饭后听秀姑说苏大伟结阴亲,不知详细,他不以为意地安慰秀姑,说道:“只要不是活人和死人结亲,不曾伤及性命,就随他们去。明儿我找人打听打听,是哪家看上了大伟。” 秀姑只觉得匪夷所思,道:“难道还有活人和死人结亲?” 张硕道:“怎么没有?死人和死人结阴亲也罢了,偏有一些极古板极刻毒的人,让活人和死人结亲,望门寡就是这么来的。望门寡虽苦,到底留下一条命,还有一样更毒的,定了亲未曾成婚男方就死了,下葬之际便叫未婚妻殉葬,那是活生生地放在棺材里入土。” ...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5章: ; 殉葬 秀姑大为震惊,她以为冥婚就是死人和死人结成姻缘,没想到冥婚中也有男丧女殉的陋习,因为没有亲眼见过,所以连她忙问张硕是谁家如此狠毒。 张硕回答道:“这样迂腐又残忍的人家终究少见,也不是咱们村里发生的事,大伙儿男耕女织,日子艰难,好不容易才养大的女儿哪个舍得送命不过,其他村子不是没有,为了钱财什么事做不出只要男方给一笔巨资就把女儿舍了。我亲眼目睹的就一家,那年陪天瑞去南边的途中,见到一个大户人家出殡,抬着两口棺材,听当地人说,女家倒不是为财,而是真的迂腐过了头,女孩子的父母认为殉葬是天经地义。” 秀姑叹了一口气,封建社会许多陋习简直害死人,偏偏当地九成的人都认为理所当然,包括今日告知她消息的耿掌柜和自己家里的婆子。张硕不赞成望门寡和未婚妻随夫殉葬等陋习,仅是对于死人与死人结成的冥婚不如何反对,已是十分开明且善解人意的人了。其实,死人和死人的冥婚没有伤及无辜人等的性命,也不是格外忍受。 虽然二十一世纪有种种不如意的事情发生,但是和这样的封建社会相比,真是天堂一样。偶尔,秀姑依然会想起现代社会的盛世太平。 派去问翠姑的人次日带来了打听到的详细情况。 苏老三果然要给苏大伟聘娶媳妇,已置办下了定礼和聘礼,一半是冥器,一半是真的绸缎,不过不是苏老三看中死去的少女继而求聘,而是少女的父母按生辰八字挑中了苏大伟。 女方姓李,其父人称李员外,在县城里颇有些声名,是首富李家的旁支,依靠李家有了赚钱的营生,根基既深,家资又厚,也有上千亩地和几千两银子生意,不料年初丧女后家宅里头从上至下或是染疾、或是生灾,便是出门也惊了马,个个不得安生,请了高人来看,才知是未嫁早夭的女儿鬼魂舍不得离去。 所以,在高人的指点下,李员外家根据女儿的生辰八字,挑选县城内外未婚死去的少年为婿,几经周折,选中了苏大伟,说是天作之合,可以消灾解难。李家不仅许了苏老三家一百两银子,而且聘礼婚宴等费用都由他们出。 苏老三和苏三婶夫妇二人喜得屁滚尿流,不等鬼媒人说完就一口答应下来,毕竟结亲之后,他们就是李员外的亲家了,以后可以亲密来往,还怕没有好日子 苏老三夫妇卖子求荣,这副嘴脸着实令人不齿,老苏头只觉得亦觉难堪,很不赞同,奈何苏老三和苏三婶大闹一场,哭诉苏大伟在黄泉路上孤孤单单,又说老大家红红火火,他们家凄凄惨惨,好不容易结了一门好亲家,没想到老苏头见不得他们过好日子等等,老苏头又气又恨,索性就撒手不管了,横竖他随着苏父苏母过日子。 秀姑向来孝顺祖父和父母,听说苏老三这般对待老苏头,心中很不痛快。 苏老三生怕夜长梦多,定下八月十七日为良辰吉日,秀姑一家七口回大青山村过中秋节,包括岁考通过的壮壮,顺便参加这离谱的婚宴。 秀姑从心里不愿意去,但是她和翠姑是嫁出去的女儿,也是老苏头这一脉仅有的两个姑奶奶,十六这日一早,苏老三就派大儿子苏伟亲自去张家接他们过去吃喜酒,先接秀姑,再接翠姑。秀姑虽然极厌恶苏老三夫妇,对苏伟倒无恶感,推辞不过,只得过去。 翠姑出嫁时苏老三家办的喜宴很不像样,村里传了许多闲话,如今有李员外家出钱,苏老三大办一场,吹吹打打十分热闹。 张硕对大青山村贡献颇多,他们搬到县城后,平时张硕倒是常回来,但是秀姑照料孩子、壮壮上学读书,母子很少回来,这次回来,女眷坐在一起闲话时,大家都十分欢喜,异常恭维,连声夸赞秀姑有福气,羡慕得不得了。 能没有福气吗秀姑眼瞅着快三十了,却依旧皮肤白皙,面容娇美,虽然衣着打扮一如从前,不见奢华,但是葱黄袄柳绿裙子,瞧着比二十来岁的小娘子还年轻。 苏三婶满口都是酸气,若不是有人催促她去办正事,早把嫉妒的言语说出口了。 秀姑若有所觉,因有人追问壮壮的婚事,她忙拉着丽娘和苏大嫂出来,站在屋檐下对着门口堆积着的玉米棒子堆,询问二人发生什么事了。 前几日秀姑回娘家送节礼,并没有见到兄嫂,父母也没有提起什么不如意,此时此刻见到苏大嫂眉宇间却隐含忧色,这是几年来从没有过的事儿,丽娘和她一样,两人似乎被什么事困扰住了,自己既然见到了,自然要问个究竟。 苏大嫂叹道:“托你和姑爷的福,我们这两年靠暖房菜,着实赚了不少钱,阿爷做主说秋后忙完就盖砖瓦房,全村见到了种菜的好处,跟着一起种,倒也没什么,横竖天瑞兄弟能给我们找到府城的门路,姑爷也有意让全村人都富裕起来,不必像从前那样饥寒交迫。不想,山后和隔壁的几个村子今年都跟着种菜,也都打算弄暖房、弄果园子,我听娘家说,正奔波着呢,这几个月因着那些人横插一脚,我们卖菜蔬瓜果的生意就不如以往了。最可恶的是,一些大户人家的庄子里也学着弄暖房菜了,到时候可就不用买我们的了。” 丽娘接着道:“不止如此。这些人若只是种菜去卖倒也罢了,大家各凭本事,偏生他们压低价钱,好些菜蔬我们卖一文钱一斤,他们就卖三文钱两斤,县城里好几个大户人家和酒楼饭馆儿掌管采买时鲜瓜果菜蔬的管事都不肯来买我们的了。现在就已经这样了,等到冬天暖房菜出来,岂不是更加不妙” “什么时候的事儿” 听到秀姑问,丽娘道:“也就今年夏秋两季的事儿,夏天还好些,许是他们才弄,影响不大,秋天就很过分了,因家里农忙,大伙儿顾不得菜蔬生意,才拖到现在。” 秀姑听了,不禁皱眉,她知道做这一行就跟自己家的屠宰生意一样,早晚都有竞争,毕竟屠宰和种菜的技术都一目了然,很容易效仿,而大户人家也不可能天天采买。只是她实在不精通此道,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解决。 “嫂子,丽娘,从一开始,我就想到会有这一天,就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我不懂这些门道,思来想去,亦无良策,回头我跟阿硕说一声,叫他和大哥、玉堂、天瑞几个见面商量,他们都是见多识广的人,想来总会找到解决的办法,你们别太担心了。”秀姑嘴里安慰着,心里却在叹息,无论做哪一行,最怕的就是市场饱和。 苏大嫂苦笑道:“只能如此了。好容易有这么一门赚钱的营生,谁知竟难长久。幸亏满仓如今大有长进,替家里减轻了不少负担。” 满仓和壮壮岁考通过,都考了一等,其中满仓的成绩更好些,排名比壮壮高,兄弟二人同时晋升为癝生,每个月有固定的钱米可领。 张家这几年生意好进项多,秀姑又有手艺,自然不需要壮壮的补贴,但是苏家因为种暖房菜发了一些财,终究远远不如张家的宽裕,且兄弟三人上学都是不小的开销,今年秋天的收成减少了三四成,生意又受打击,所以满仓这份钱米非常重要,加上他在书院常常替人抄书,估算一下,此后竟不必家里替他出笔墨钱了,省了好大一笔。 秀姑笑道:“满仓成绩比壮壮还好,赶明儿中举考进士,嫂子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苏大嫂忧思稍解,笑道:“那就承妹妹吉言了。满仓岁考通过后,好些媒人来我们家想给满仓说亲,我想壮壮都说十八岁后再说亲,我便也这么跟媒人说。” 苏大嫂自知自己家不像张硕和秀姑那样有魄力有本事有人脉,壮壮的前程可以不靠亲家,所以,她不希望满仓娶寒门小户的女孩子,只想他再长进些,凭着功名,娶一门可以扶持他前程的妻室,她一定会善待未来的儿媳妇。 一时鼓乐声响起,苏家去迎亲,苏大嫂才掩住话题。 苏大伟和李氏已不在人世,故而是由拜堂的是两人牌位,并将李氏的灵柩破土迁出,和苏大伟合葬,将苏老三那日买来做聘礼的纸糊衣裳首饰等在坟前焚化,才算礼成。 值得一提的是,苏老三家今日办喜宴租用秀姑家的桌椅碗筷等家物什,莫看苏老三财大气粗了,可他小人本性,明目张胆地赖掉了租金,连碎了两个盘子一个大碗都没提一句赔偿,把秀姑气得不行。倒是翠姑知道后又羞又臊,忙叫豆腐张给书院送完豆腐后给秀姑送了几串钱,秀姑没收,她便给壮壮、小野猪和阿麒、阿麟各做了一身冬衣,却是后话。 ...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6章: 以前苏老三日子家的日子过得不如苏父等兄长,别家丰衣足食,他家粗茶淡饭,难免就生些是非,如今有了李家给的一百两银子和李氏进门的部分嫁妆,苏老三得意洋洋之余,再无嫉妒怨愤之语,几家的相处反倒空前地平和。 苏老三和苏三婶不闹事,苏家上下都好过。 秀姑一家才回来不过三四日,就感受到了这种气氛。 算是苏大伟冥婚带来的好处?秀姑好笑地想。好笑之余,又带着三分叹息,倘若苏大伟活着,正是娶妻生子的年纪,何必用一场冥婚来满足为人父母者对儿女的慈心。 苏大伟冥婚仪式结束后的几日,趁着尚未回城,秀姑命婆子把后院的菜地种上,又命长短工把家里稻谷和玉米晒干,麦子种下,诸事打理妥当,张硕也在这段时间里见了苏大哥和江玉堂等人,又请了云天瑞,共同解决目前的竞争事件。 秀姑有自知之明,没有插手这件事,一则是她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二则两家靠种菜发家致富的主意虽然是她出的,但是她不可能一辈子替他们解决各种烦恼,其实她也不太喜欢娘家事事都问自己意见的行为,譬如这件事,譬如满仓的婚事,若是自己出的主意带来的永远是好处也就罢了,若是偶有不好的时候,恐怕就容易迁怒到自己身上。 看似是她想多了,实际上却是人之常情。 秀姑本身就遇见过。 偏偏自己这样的想法无从吐露,秀姑只好暗中决定以后再不多嘴揽事。本来她就不太想把卖菜的事儿揽上身,想让娘家和江家自己想办法解决,自己家从旁协助,只是事关整个大青山村的将来,终究还是得张硕出面。 让苏家和江家束手无措的事情,对于张硕和天瑞来讲却很简单,无他,二人的人脉非苏江两家和别村可及,所以很快安排好了大青山村瓜果菜蔬在县城和府城的销路。 无论卖什么东西,最主要的就是销路。 有了销路,其他都是小事。 除了府城里和云天瑞有所来往的几个大户人家,以及县城的李家和马县令、林主簿家这几家外,张硕从中牵线,大青山村的瓜果菜蔬供应驻守府城的军队,并签订了契约。驻守府城的军队在城外扎营,多在僻静之所,距离大青山村反倒比府城近些。 张硕有这样的门路,也是有原因的。 张硕豪爽好客,整个桐城里有一大半儿的贩夫走卒和他有交情,其中有一个卖狗肉的叫王二腾,他的结拜兄弟在军营中当差,管的就是火头军,和张硕一块喝过酒吃过肉。 明白其中缘由后,众人无不佩服。 秀姑则暗中叹息一声,难怪大家都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别看张硕结交的这些市井之徒都没有什么地位,结果却帮了张硕的大忙,果然仗义。念及于此,秀姑暗中决定日后更要善待这些人,不能因地位高低而有所小觑。 解决完这件事,张家回城,秀姑特地打酒卤肉,谢过王二腾等人,本以为生活重归于平静,不想十月份衙门有吏致仕,既无后,又无徒弟,也没有人捐官,便有人举荐张硕继任。 虽然常说官吏二字,实际上,官和吏大有不同。 官是天,吏是地。 官有品级,吏不入流。 官是士,而吏则介乎士和民两者之间,几乎算是后者。 官是朝廷命官,吏只能以工代干,服役于衙门。 官员多是从正途出身,主要是靠科举考试,其他或是荫封,或是捐纳,皆前途无量,而吏员或是由人举荐,由官员选拔,或是捐纳,或是父传子、师传徒,有不少朝代的吏员都是一时为吏,终生为吏,即便由吏出仕为官,也难做到三品。 不过对于张硕而言,衙门的吏员地位可比里长高得多,尤其此次举荐他做的吏是典史,是掌管缉捕、监狱的属官,直接越过了刑房好几层低阶小吏,捐个典史还得将近两银子呢。 不止如此,典史一个月有三石米的俸禄。这份俸禄并不是朝廷发下来的,而是由各地府衙从赋税中截留下一部分,然后发给下面的吏员,有的地方按时发,有的地方则会拖欠,但看马县令的为人,决计不会拖欠,再说张硕不缺这份月米,缺的地位。 “怎么就举荐你了呢?”秀姑又惊又喜,她万万没想到张硕有这样的运气,典史啊,虽然不是官,但在一个县城里颇有些地位,相当于一个县城的警察头儿。 张硕已年近四十,依旧身高膀宽,意气风发,哈哈笑道:“我做里长的时候,村里那些变化算是天翻地覆了,大多数村民安居乐业,县令大人都记在心里,有意提拔我,加上市井中的百姓都很服我,我也读书识字,又有林主簿赞同,于是就有了今日之事。” 说到这里,张硕掩饰不住眉宇间一点洋洋得意之情。 秀姑点头道:“如此说来,都是你应该得的。只是,你去衙门做了典史,家里屠宰的生意怎么办呢?你一面做官,一面卖肉,到底不大好。” 老张听到喜信时早已呆若木鸡,此时听了秀姑这话,不由得回过神,沉思片刻,开口说道:“这有什么担心的?咱们家卖肉的铺子转到我名下来,我才是真正的张屠户,生意上的事情阿硕就别堂而皇之地出面了,让我来,旁人自然就挑不出什么理了。” 老张越说越觉得有理,负手在屋里走来走去,重重点头道:“对,就这么做!不过就是个名头,难道你这做儿子的代替老子杀猪,别人还能说是你的错?” 秀姑忖度片刻,十分赞同,只要明面上过得去,旁人才不来管张硕在家杀不杀猪。 张硕本来也是这么打算,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现在老父和妻子都这么说,他就可以放心了,这种事就是有人追究,也查不出什么过错。 上有马县令和林主簿青睐,下有民众举荐,张硕本身读写都不错,非常符合吏员的选拔,不出几日就走马上任了,每日早早起来去新建的屠宰场杀猪宰羊,其余剥皮分割清理买卖等杂事由老张和伙计料理,然后吃完饭去衙门上班,时间竟也充足。 在上任之前,张硕向衙门举荐苏超取代自己的里长之职。 其实,张硕在迁居桐城不久就萌生了去意。 他们家住在桐城,自己又打算在城里僻静处买一块地专做屠宰之事,也就是将村里的屠宰场迁到城里,虽说村里房地耕牛俱全,平常也要回村耕种并料理村中人情往来等事,但若没有要紧大事,估计不会迁回村里长居,这么一来,他继续做里长就有些不适合了。 何况,今年夏秋两季收成虽然不好,但因有赚钱的门路,村民也算丰衣足食,私塾先生仍旧是张家出钱,童儿识字,上下可谓是一片峥嵘气象,张硕离去也很放心。 张硕之前没吐露这份意思,是因为里长虽不入流,到底比平民百姓强些,掌管村民的赋税和户口,每逢衙门下达公告皆可得些便宜,顺便照应亲友,正犹豫着辞职与否,谁知就得了这个造化,倒是意外之喜。 典史管理的事务甚多,张硕自然忙碌起来,反观秀姑却是相当清闲。 壮壮和开疆有耿李书院和县衙里的先生教导,学业不必秀姑十分费心,只需督促开疆一人用功即可,倒是两个小的虽未满两周岁,却已露出聪慧气象,尤其是平时不吭不响的老三阿麒,因着秀姑的教导,居然能背出七八首诗词,三字经也能背下一大段。 老张和张硕都很高兴,不过两个孩子年纪太小了些,所以都赞同秀姑不能揠苗助长的想法,只在玩耍时把一些朗朗上口的诗词歌赋和启蒙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教给两个孩子,另外壮壮丹青略有小成,闲暇时以工笔将那些“刻舟求剑”、“凿壁借光”等成语典故绘将出来,做成画册送给三个兄弟,因画册颜色鲜艳,形象逼真,几个孩子都非常喜欢。 秀姑拿着画册翻看了片刻,不禁拍了拍额头,亏得自己画绣双绝,素来又对儿子们的教育用心,居然没有想到将典故绘制成画册,用来引发小儿子的兴趣,继而学习,难为壮壮年纪轻轻的竟能想到这个主意,而且绘制得格外细致。 秀姑现在无所事事,生意和家务都不用她操心,便接手壮壮的绘制,将没有画出来的典故一一画出来,同时又将通俗易懂的唐诗宋词绘成图画。 进了十月,画册尚未完成一半,李淑人忽然派银珠来请她。 秀姑暗暗纳闷,虽然她接了李淑人不少绣活,但是李淑人身份尊贵,只有重赏,从没提过见自己,怎么今日突然想见自己了? 李淑人还派了一辆青绸车,以示看重,秀姑从银珠处问不出头绪,又不敢耽搁,只得急急忙忙地收拾打扮一番,与银珠乘车前往李家。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7章: 既同住县城,相距便不甚远,车停在李家的后门,银珠领着秀姑进去,守门的婆子上赶着开门问好,神色恭恭敬敬,足见银珠在李家下人中的地位。 银珠随手掏了一串钱给婆子,“给你们打酒吃,驱驱寒气。” 婆子高兴得不得了,连声道谢。 秀姑一脸微笑地看着银珠的所作所为,一句话都没问,也没说,只觉得进入李家后,处处雕梁画栋,繁华富丽非常,人人进退有度,倒有点红楼梦中林黛玉初进荣国府的描写,不过,很有几个擦肩而过的丫鬟珠光宝气,比自己第一次见到的明月打扮得更显得气派。不过李家肯定是比不得荣国府,偶尔还能看出一些暴发新荣之气。 即使如此,李家也远胜他们这些平民百姓之家,是桐城的第一人家。 及至到李淑人所居的大院落,银珠笑对在廊下掐腊梅花的丫鬟道:“金姐儿,劳烦你通报姑太太一声,就说姑太太请的张家娘子到了。” “这位就是张娘子?”金姐儿转头盯着秀姑打量片刻,见她年纪不小了,依旧皮肤白皙,容貌清秀,衣着打扮和形容举止都不像是屠户之妻,倒有点江南水乡的秀气,比往日来拜见太太的一些商贾之妻、官员之妻都显得大方,脸上不禁带了笑意,“太太方才还在问妈妈和张娘子什么时候到,叫来了直接进去。” 说着,一手持花,一手打起帘子,请二人进去。 素日常听人说,李淑人生性豪奢,挥金如土,酷爱金银珠翠,饮食更是刁钻古怪,用金锅玉碗银铫子,秀姑心想她的起居之地必定是富丽堂皇,犹如水晶宫一般,谁知里面却是洗尽富贵之气,无论是陈设还是桌椅,皆是半新不旧。 李淑人年纪比秀姑大上不少,因为没有涂脂抹粉,眼角显露出淡淡的皱纹,穿得却鲜艳无比,果然是红袄红裙,披着石青缂丝的披风,雍容华贵,端庄大方。 李淑人酷爱翡翠,戴着一整套翡翠首饰,同料所出,件件碧绿如水,晶莹剔透 。 一般人穿红着绿很俗气,但在李淑人身上完全看到这份俗气,反而觉得惊艳,对,就是惊艳,她有着旁人所缺乏的气质。 秀姑只觉得在李淑人跟前,自己瞬间变成了一粒尘埃。 “张娘子来了?请起,别多礼。”李淑人放下手炉,含笑坐在上首没有起身,而是叫银珠把秀姑扶起来,指着对面的椅子请她坐下,上下打量一番,“娘子替我绣了不少精致衣裳帐子,我早想见见了,就是没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有娘子这样心灵手巧的人物才能绣出那些带着灵气的东西。你多年前绣的屏风,知府太太夸了好几次我都没给她。” 李淑人仔细看了看秀姑的打扮,戴的翡翠首饰乃是自己当年所赠,心里更高兴了。 秀姑皮肤白,很配绿翡翠,而且衣着也不花哨,年纪又不是十七八岁未经人事的少女,成熟一点的女子佩戴翡翠更彰显高贵气度。 李淑人喜欢翡翠,也喜欢适合佩戴翡翠的人,脸上笑容极盛,和蔼可亲。 秀姑完全感受得到这份和气和善意,笑道:“当不起淑人的夸赞,山野乡村之地的绣工简陋粗糙,是淑人不嫌弃,叫我挣下许多梯己银子,家里的日子也过得越来越红火。” 李淑人想起银珠说张硕做了县衙的小吏,不免问道:“你家老爷现在做了官儿,还杀猪宰羊吗?哪一行有哪一行的手艺,别人杀的猪也是一样方法,可是我嘴刁,舌头灵,那肉吃起来就是不如你们家的香。” “家里的活计当然得他干,我们老公公已经干不得了。”张硕可没打算放弃自己家的营生,和生意相比,当典史的月米才有多少?根本不够养家糊口好吗! “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可没打算换人。” 李淑人喝了一口茶,又请秀姑喝茶吃果子,见秀姑微微抿一口茶,并没有其他动作,心里赞叹一声,觉得有点意思,“今日请张娘子来,是有一事相求。” “淑人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做到,一定不会推辞。淑人对桐城的恩德,世人皆知,我们也是真真切切沾了淑人的光,犬子便在书院中上学,受到以往受不到的教导,每次回家都说书院的书籍浩如烟海,从前整个桐城都没有这些资源。”秀姑觉得李淑人很伟大,她对教育事业立下的功劳,千秋万代之后都有人记在心里。 李淑人呵呵一笑,“人死了,都想落叶归根,虽说我叶落归根的地方不在这里,但毕竟是生养我的地方,我也盼着这里能人辈出,免得到了地底下,见到那些风流富贵之地的人再笑话咱们这里是穷山恶水,尽出刁民。我求你的这件事,说简单也简单,说耗时也耗时,一般人我可不想找,找你是觉得你有福气,就是不知道你忌讳不忌讳。” 秀姑隐隐约约有所察觉,果然听李淑人说想请自己给她绣一套寿衣。 秀姑平时百~万\小!说,看过当朝法规,李淑人身上有三品淑人的诰命,寿衣的数目和用料都有规格,上衣下裙总共得有十几件,不像老张是平民百姓,寿衣简单得很。 “绣寿衣并不是坏事,我没有忌讳,早先我就给家里的老公公做过寿衣,也给别人做过。”可能在现代社会,很多人都觉得从事寿衣制作很不吉利,其实在古代真不是坏事,能被大户人家请来做寿衣的绣匠裁缝大多数都是有福气的人,受人尊重 。 接了李淑人这件活计,二三年内不用接别的,到时候又有一大笔进账。 膝下有四个儿子,将来读书出仕、娶妻生子样样都得花钱,即使现在生意有进账,桌椅碗筷租出去有进账,又有房租可收,秀姑也不会把银子往外推,这是她的私房钱哪! 李淑人见她没有抗拒的意思,当即笑了起来,“好!既然你不觉得忌讳,我的寿衣就劳烦你了。我现在很懂得保养自己,身强体壮,还有几年活头,不着急穿寿衣,你慢慢地给我绣制,务必用心,不会少了你的好处。今年朝廷打发天使来褒奖我对桐城的贡献,准我用鹅黄缎子绣的经被,因此也交给你了。” 经被?那可不是一般人能用的啊! 秀姑看过这方面的资料,慈禧太后棺材中的珠宝都被盗走了,但有一幅经被被不识货的盗墓者抛弃在陵墓中,那幅经被价值连城,一般人没资格盖这种经被。 李淑人被特许用鹅黄缎子绣的经被,这说明朝廷真是看重她,一品夫人都没资格用! 一整套寿衣外加一幅经被,确实是大活,经被上的经文全是手工刺绣,秀姑几乎可以想象得到,自己完成这批绣活后肯定能有一大笔进账。 有问题! 秀姑记得妆裹都不用缎子,因为缎谐音断子绝孙的断,怎么李淑人却用鹅黄缎子?朝廷允许她用鹅黄缎子,难道没有特别的用意? 李淑人微微一笑,叫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大批绫罗绸缎,匹匹是上用之物,五色斑斓,面料精美之极,寻常官员人家都没资格使用,别看秀姑现在也穿绸缎衣服,但都是民用的绸缎,比官用的都差好几个档次,何况是上用的,这些绸缎中最显眼的当属四匹鹅黄缎子。 “一会儿你拿回家,好好地给我绣制,我就不托别人了。”李淑人又叫人拿出一个一尺见方的紫檀首饰盒,打开给秀姑看,珠光宝气耀花了秀姑的眼睛。 “盒子里有几套别人孝敬我没佩戴过的头面首饰,送你了,你如今也是秀才之母、典史之妻,出来进去打扮得好看些,是你们一家子的脸面。”李淑人格外大方,“里头还有几锭金元宝,我也记不清有几两了,作为这次的定金,等你完工之时,我另有重金酬谢。” 秀姑当然不会推辞掉,真心实意地道了谢。 李淑人摆摆手,说自己累了,秀姑当即告辞,银珠也叫人把东西搬出去,亲自送秀姑回家,并不知道李淑人平静下的无奈。 朝廷褒奖,特赐恩典,她就必须表态。 缎子,呵! 她要是想和丈夫享受子孙香火,早就过继嗣子了,何必等到现在自己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受四面虎狼环伺?人间天子果然没一个好东西,她姓李的和早逝的丈夫贡献了多少财物?尽了多少心意?帮国库减轻了多少负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何况,他们也早早发出誓言,亡故后财产尽皆捐赠给朝廷,不留给宗族半分,居然还不放心,特赐下鹅黄缎子! 秀姑虽然没有经历过大场面,没见过大世面,但作为现代社会穿越过来的人,总会比这时代的人知道的信息多一些,想得多一些,李淑人心里想的事情她不敢猜,只告诉老张和张硕一声,认认真真地在家里绣花。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8章: 秀姑这一绣就是三年。 正如接活时她心中所想,李淑人是有品级的诰命夫人,按照当前的礼制,她去世后装裹的寿衣多达十余件,包括衣裤裙褂袍等,为奇数,另外还有鞋袜、枕被、腰带等等,每一件都需要自己用心绣制,当然,颜色花纹方面也得遵从一定的规制。 为了绣李淑人的寿衣和经被,秀姑查阅了不少资料,幸好自己家这些年颇积累了些书籍,其中就有关这方面的详细内容,毕竟壮壮在读书,通读礼制典籍是首要之事。 需要注意的细节也很有很多,比如不能用纽扣,而是做带子钉在衣襟上等等。 纽扣有扣留的意思,不吉利,而带子则寓意着子孙万代。 这个时代的讲究程度远非后世可比,即使秀姑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来年,依然因为古人的讲究而叹为观止,怪不得人家都说三代才算得上不是暴发户,五世才能成一个世家,他们张家仅仅有点小钱,要想达到那样的高度还得看子孙后代。 因此,把做好的寿衣和经被交给李淑人,拿到李淑人付的三百两黄金和一些首饰、笔墨纸砚、玩意儿之后,秀姑对儿子们的教育更加用心了。 她现在不用操心家务,也不用绣活,自然有时间有精力。 十八岁的壮壮已经长大成人了,自己做事井井有条,除了考试和娶亲,其他的事情都不需要父母操心,反而在闲暇时都把心力放在弟弟身上,四兄弟的感情好极了。 秀姑一向认为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兄弟反目反而是败家之始,就算张壮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她也不想看着四兄弟老死不相往来。所以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她就告诉他们兄友弟恭的道理,加上她和张硕、老张行事不偏不倚,除了她自己私心里打算把自己大部分私房钱留给亲生儿子以外。孩子们没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兄弟感情当然就不会有所变化。 如今,两个小的也送进了书院,从头开始学习,回家则由两个兄长帮他们温习功课,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一如壮壮和小野猪,哦,不,是开疆。 年纪渐大,兄弟两个都不愿意听到父母当着别人的面叫自己的小名儿。 不过…… “壮壮,小野猪,快过来接东西!”秀姑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门,直接叫壮壮和开疆,今天逢九,孩子们都放假了,只有双生子被老张带回乡下了。 壮壮和开疆赶紧从屋里出来接在手里,壮壮个头高,开疆力气大,秀姑手里马上空了。 “娘,你又买了什么?”壮壮问。 秀姑笑嘻嘻地道:“昨儿就听书肆的老板说今天进一批新书和好文房四宝,我就去瞧瞧,果然没有失望,新书是直接从京城运来的,其中有两部是诸葛家一位大儒亲自批注,之前市面上没有,文房四宝也是上品。咱家的砚台倒不必买了,得的那些砚台都是好砚台,用个百十年没问题,但其他的都容易消耗,我就买了些。” 花自己的私房钱,不要太痛快,所以女人一定要独立,有独立的经济,不用为买东西而斤斤计较,也不用为买一件东西就找丈夫要钱,要不到反而生事。 壮壮低头往篮子里看,“娘,你买的是松烟墨还是油烟墨?是徽墨吗?徽墨最好使。” “放心,都是最好的湖笔徽墨和宣纸,松烟墨有,油烟墨也有,而且还有书肆老板特地进的好墨,只供京城里达官显贵用的,我买了几块儿回来给你们见识见识,记在心里,免得以后在别人家见到了因为不认识而大惊小怪。” 如今不比往日,秀姑开始培养儿子们鉴别贵重物品,以扩展其见识,好在书院的老师特地为此开了一门课,就是不想让书院里的学生出去后因为不认得好东西而备受嘲讽。 壮壮问买了几块,得知是六块,就道:“娘,能不能送满仓两块?” “嗯?” “满仓估计快要成亲了,我也不知道准备什么礼物,不如就送文房四宝,我有一块娘给的砚台一直没用,送给满仓,再送一套湖笔徽墨和宣纸。”壮壮十八岁后就不问家里伸手要钱了,他现在靠自己的润笔费等很够过日子,也颇积攒了些银子。 秀姑笑道:“行,没问题,就是我怎么不知道满仓要成亲了?” 她虽然是嫁出去的女儿,但因为娘家在她的支持下发展到现在的地步,所以娘家有什么大事都会找她商量,尤其是满仓的婚姻大事。 满仓现在今非昔比了,他是桐城最年轻的举人。 三年,足以让世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壮壮和满仓年满十八,近三年的岁考次次都是优秀,年年被评为癝生,很是替家里节省了一些钱米,逢秋闱时,张硕和苏大郎亲自陪着他们去金陵参加考试,结果满仓侥幸成为桂花榜最后一名,壮壮却名落孙山。 壮壮天资聪明,学习琴棋书画占据了不少时间,在八股文上一直不如满仓,而且此次原本只是试水而已,倒也没有感到失望,倒是向满仓庆祝。 十八岁的举人,简直名震江南。 金举人银进士的俗话再次成为现实,苏家当时的盛况远胜周举人家,一下子越过张家成为大青山村里第一家。 不过,一直深受秀姑教育的满仓并没有像周举人那样来者不拒,他拒收礼物,无论是房屋良田还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也拒绝了府城和县城里豪绅大户送的俏丫鬟,只收下各家道贺的酒水糕点等物,也出席了几次宴会,然后就跑进书院里潜心学习去了。 也就是这个原因导致壮壮成为远近闻名的香饽饽,许多人家愿意将爱女许之。 相比之下,壮壮就失色很多。 当然,所谓的失色也是世人眼里如此,张家并不觉得如何,苏家也一直都知道壮壮的才气远胜满仓,满仓和壮壮依然形影不离。 壮壮在秀姑跟前提过满仓快要成亲,没多久,苏母和苏大嫂就拎着东西过来了。 苏家这些年蒸蒸日上,在暖房菜蔬方面很有一席之地,他们挣的钱当然比不上张家,但足够孩子们上学读书,苏家人已经心满意足了,尤其他们现在培养出一位十八岁的举人,苏母经常说是自己家祖坟冒了青烟。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9章: 苏家现在的一切都起源于苏秀姑的提点,虽然后来的进益都来自自己的努力,但苏家全家都十分尊重秀姑,诸事都和秀姑商量,满仓成亲这么重要的事情,当然不会瞒着秀姑。乐-文- 壮壮说满仓快成亲,实际上双方只刚定下。 在满仓的婚事上,秀姑记得母嫂以前的想法,她们想替满仓择一门会在仕途上帮助满仓的婚事,或是有钱,或是有权,因为苏家根基过于浅薄,未必能将满仓的前程打点周全,也曾立意必定善待对方,然而出乎秀姑意料的是苏母和苏大嫂如今没有这么做。 满仓的未婚妻姓李,名唤玉华,是耿李书院一位老师的女儿,乃江南金陵人氏,家境殷实,虽非大富大贵,但也称得上是耕读之家,毕竟能在耿李书院教学的先生本事不小,每月束脩亦是不错,养家糊口是绰绰有余。 因壮壮在书院读书,秀姑又住在桐城,也知道李玉华。 这个李家原籍金陵,和李淑人的娘家没有丝毫关系,仅是同姓而已,没有像一些贪慕权势的人家一样恨不得和有权有势的同姓之人联宗。 李玉华年方十六岁,生得容貌清秀,端庄大方,虽然不是什么绝色美人,但是他的性格豁达开朗,心地又十分善良,烧菜做饭、针织女红无一不精,也随父亲读书识字,极有见识分寸。李家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李玉华经常随母出门上街买菜,与苏母和苏大嫂有数面之缘,又因满仓在耿李书院读书,一来二去两家就熟了。 秀姑家里开着肉铺,在桐城是有名的,秀姑偶尔在肉铺里忙活,也见过李玉华几面。 不止苏母和苏大嫂十分喜欢她,满仓时常帮父母送菜也见过她,时日一久,心中渐起爱慕之心,方向父母说明并请冰人求亲。 闻得是满仓之意,而非刻板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存在双方没见过面的情况,秀姑倒是松了一口气,虽然她在这个时代生活多年,好似和世人一般无异,但骨子里还是更倾向于因为有感情所以结为姻缘的婚姻。 “满仓十八岁就中了举人,娘和大嫂何不再等几年,男子成亲二十余岁也不算晚,若满仓二十来岁上京赶考,金榜题名,说不定能传出榜下捉婿的美谈。”秀姑心中对这门婚事十分看好,没有任何异议,不由得开了一句玩笑。 有榜下捉婿能力的人家多是寻常人家望尘莫及的,有权有势,自此可平步青云矣。 担心母嫂父兄将来后悔择此亲事,秀姑方有此等言语,看似玩笑,实则认真,如果他们将来后悔,埋怨李玉华,莫若今日不结此亲。 苏大嫂听了却是莞尔一笑,“你都是四个孩子的娘了,开这样的玩笑干什么?我们是哪个名牌上的人,满仓不过一个侥幸得以中了举人的农家子弟,长得又不像壮壮那般俊秀,有什么本事叫富贵人家捉了他去做女婿?” 苏大嫂也不是没想过这样的好事,但是这些年经历的事情多了,许多事反而看得更加明白了,不似从前那样因居住在大青山村一个小村子里,耳目闭塞,胸中格局狭小,仔细想想,榜下捉婿的人家女儿未必多好,如果好的话何必榜下捉婿?理应一家有女百家求才是。 那样人家的女儿出身高贵,娇生惯养,下嫁之后未必看得起出身贫寒的自己及其家人,说不定会仗着权势欺压自己的儿子,另外传出儿子攀附权势的嫌疑。 因此,苏大嫂经过深思熟路,很早之前就决定选一门普普通通的亲事,此事问过家人和满仓的意见了,不是她独断专行。 俗话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虽说这是一门普通的亲事,聘礼嫁妆皆不如何丰厚,李父在耿李书院中也不是十分出色的教书先生,但李家的根基远远胜过苏家,李父身上也有举人功名,多年会试次次名落孙山才歇了心思,受李淑人之聘到书院执教,桃李满桐城,若非满仓少年中举,增色十分,未必能聘得李玉华为妻。 “与其说我们满仓,妹子你不如操心壮壮!”苏大嫂诉完衷肠,笑着说道,“壮壮虽然满仓小些,到底也是差不多的年纪,模样长得俊,你们家底子又厚实,别以为我不知道,媒婆都踏破你们家的门槛儿了。” 这却是实话,壮壮一直都是桐城各个中等人家眼里的香饽饽。 如果是其他人,也许已经开始替壮壮操持婚事了,毕竟壮壮已经十八岁了,偏偏张家当家做主的是秀姑,而她本身是十分开明的人,并不赞同因为壮壮到了年纪就必须结婚的情况,而老张和张硕问过壮壮,得知他暂时也没有成亲的念头,就不打算给他定亲了。 秀姑这么说,苏母和苏大嫂当然不会多事,即使有不少人家都托她们向秀姑提亲。 满仓成亲是苏家的一件大事,苏母婆媳二人说完事情,就别过秀姑,匆匆赶回家去,准备成亲需要的诸多事务。 秀姑闲来无事,也常坐车回家帮衬一二,拣了几匹好绸缎和几件首饰给娘家作聘礼。 满仓虽然不是大青山村唯一的举人,但却是最年轻,最有前程的举人,他的婚事,也是大青山村的事,自告奋勇前来帮忙的人不可胜数,到了成亲前一日,秀姑一家乘车过来时便看到人头攒动的情景,处处都是酒香肉香。 张家和苏家同村,算是邻里,然而秀姑是出嫁的女儿,便是亲戚,许多事都用不着秀姑帮忙,只需和来来往往的亲戚聊天论事即可。 张家近些年一直住在桐城,张硕又做了对于大青山村来说极高的官儿,管着桐城许多方面的事务,自己家里又有钱,凡来到苏家参加婚礼的近邻亲戚等大多都是以好听的话奉承秀姑,并没有一个人说酸话。 眼见秀姑穿着月白缎子斜襟盘扣褂子,露出罩在里面的粉色立领小棉袄,底下配着一条湖蓝绸子裙,皆是八成新,通身上下只头上插了一对翡翠簪子,耳畔翡翠耳环打着秋千,腕上翠镯如水,并不显得奢华,但是面容白皙依旧,竟似没有一点风霜染上眉梢眼角,因操劳家务而显得苍老的翠姑羡慕不已,不过她只是羡慕,而不是嫉妒。 “大姐,怎么没见小野猪和一对小麒麟儿?”翠姑含笑开口,左右张望了一下,并没见到秀姑生的三个孩子,不觉满心诧异。 秀姑回头见到她,脸上立刻堆满笑容。 “阿麒和阿麟跟着他们爷爷呢,开疆正在上学,今天没叫他请假。”张开疆天生神力,自小营养充足的缘故,人也十分聪明,但在学业上并不是那种一点即通的灵透,秀姑教子严格,除非出了大事或者开疆自己生病,轻易不让他告假。 苏大嫂听到她们姐俩对话,笑道:“开疆功课要紧,不过这对小麒麟儿可不能多懒,今天铺床时叫他们滚床,让满仓两口子沾沾秀姑的福气。” 秀姑扑哧一笑,“我哪有什么福气?” “怎么没有福气?满村里头找不出第二个比你更有福气的人了。”丽娘因家里有事,晚来了两步,可巧她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她们姑嫂两个人的话,事实上不止苏大嫂这么觉得,她也这么觉得,“一对小麒麟儿滚喜床,新郎新娘明年添对双生子,多吉利多有福气!” 翠姑笑着称是,“就是这么说,大哥大嫂明年添丁进口一添就是一对双生子。” 苏大嫂笑得合不拢嘴,“承你们吉言。” 说笑一阵子,外面有人叫苏大嫂拿东西,她便出去了,屋里只剩秀姑和丽娘、翠姑,随后又进来三四个妇人,她们便掩下了刚才的话题,随意说些闲话。 “对了秀姑,马县令任期满了吧?来咱们这儿可是流年了,早先不是说今年就升了么?怎么还没动静?”丽娘的儿子和张开疆随着马县令的儿子上了几年启蒙,一来二去,自然就和明月熟悉了,兼她本来就是千金小姐出身,明月和她交情极好,只比秀姑逊些。 她提起这件事,秀姑表示很无奈,“原说升的,只等和下任县太爷交接后就离开桐城,不料新县太爷在来的路上一病死了,马县令只能留下等其他新官到任。” 丽娘一愣,“这可真是……” “可以说是无妄之灾吧,那新县太爷也是没有当官的命,听说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好不容易才谋了这么一个缺儿,谁知就距离咱们府城百十里了,他却死了。”秀姑和明月来往亲密,消息灵通些,知道的事情自然也多,尤其这件事关乎马县令的前程,明月可是气坏了,但是也没办法,总不能不交接就离开桐城,留下一个烂摊子。 丽娘听了,叹息不已。 秀姑正欲开口,忽见张三婶和女儿红花一阵风似地进来。 “秀姑啊,你好福气啊。”张三婶话说出口,紧接着满脸堆笑,“满仓成亲了,壮壮也该娶个媳妇孝敬你了吧?可有人选了?” 秀姑淡淡地道:“壮壮婚事不着急。” 张三婶一拍大腿,“怎么能不着急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壮壮这般大了,再等几年,好姑娘都叫别人挑走了。我跟你说,我这里可有一门极好的亲事。”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0章 虽然不知张三婶口中的好亲事指的是谁家,也不知道那名女子到底是好是坏,但在秀姑看来,张三婶所谓的好,自己不见得满意,更别说壮壮了。 身处于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秀姑一直没有独断专行的意思,打算自始至终都听从壮壮的意愿,选择他喜欢的,而不是门第富贵,她自己只是一个寻常的农家女子,嫁给一个杀猪的屠夫,就算家里有几个钱了,丈夫也做了末流小官儿,依旧没有资格鄙视任何小门小户,因为他们和自己不分高低贵贱。 因此,不等张三婶细说具体详情,秀姑就一口拒绝。 “不好意思啊三婶,我家壮壮暂时不说亲,目前先忙满仓的婚事。”秀姑抚了一下鬓角,目光流转,更显得年轻俊俏,但掩不住神情中的肃然之色,断然之意。 张三婶首先注意到秀姑髻上斜斜插着的两根翡翠簪子,通体翠绿,如冰如水,荧光流转之间,好看异常,竟不比豆腐张前儿给翠姑买的金簪子差,更难得的是两根簪子几乎一模一样,都雕作并蒂莲,耳环镯子戒指也都是一块料子做出来的,张三婶虽不大懂玉,但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忍不住撇开自己的来意,凑到秀姑身边,眼睛直瞅着她的发髻。 “乖乖,这是啥玉?这样好看。”张三婶问道。 红花听了,也看向秀姑发髻,焦黄枯瘦的一张脸上透出显而易见的羡慕嫉妒之色。 软玉内敛,硬玉外放,和田玉便是软玉,翡翠则是硬玉,普通人见到前者或许瞧不出什么头绪,见到后者却能看出其美,更兼京城尚翠风气逐渐向各地散播,所以现在即使是在桐城也以翡翠为贵,乡下偶尔能听到一两句关于翡翠的事情,知道是名贵首饰。 秀姑淡淡回应道:“是翡翠。”说话的时候,她上身向后微倾,头脸微侧,轻轻巧巧地避开了张三婶口中喷薄出来的浊臭之气,不知道多久没有擦牙漱口了。 秀姑生□□洁,虽已年逾三十,仍然不改脾气。 “这就是城里人常说的翡翠啊?果然好看。俺这一辈子就没见过这样的好东西,要是能有一件,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若是拿到手里送去当铺当掉,能当不少钱吧?有钱人就是好,随便一件首饰就够庄稼人几年的花销了。 红花在一旁猛点头,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渴望。 张三婶辞藻匮乏,颠来倒去只一句好看可以形容,听在旁人耳中,语气却是十分怪异,似是羡慕,似是嫉妒,仿佛还有一点点憎恨,难怪和红花是母女,心思如出一辙。 这些年张硕家的生意并未扩展,前两年倒是在村里弄了一个养猪场,又养了些鸡鸭鹅羊等,用了村里人和张三婶两个儿子做工。在他们的帮扶下,张三婶家的日子渐有起色,但人心不容易满足,张三婶越来越嫉妒张硕家的红红火火,总觉得他们对自己家不起,否则自己家不会沦落到现在的境地,被人戳了好几年的脊梁骨,三天两头吃不到一回大肉。 红花的日子就更难过了,接连生下一连串女儿,因她自己也重男轻女,女儿们或死或弃,个个没落到好,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长到两岁时偏又没了,她自己的身子也垮了,大夫说怕是不能生了,其夫家正吵着要休妻另娶。 红花为了生子,付出一切,哪里肯接受这样的后果?可巧她婆婆娘家有个模样标致的侄女,那回随她来大青山村玩耍,暗中瞧上了壮壮品貌风流,才华出众,她无意间得知后便讨了这宗好事,托老娘说媒,希望可以得到婆家的宽宥,不致被休。 秀姑的心思何等细致,何等玲珑剔透,见她们娘俩的形状,眉头微微一蹙,“三婶可还有事?”却没接张三婶想要一件翡翠首饰的话题。 开玩笑,翡翠以绿为尊,大件的上等绿货在珍宝阁几乎不见,只能买到一些小件,她手里有的基本都是李淑人所赠,向来爱惜不已,还留了一些成套的没有上身,打算给未来的儿媳妇们做见面礼,怎么可能会因为张三婶一句想要就随随便便给她? 张三婶见秀姑油盐不进,这悻悻然地罢了心思,想起自己的来意。 “秀姑,我跟你说,这门亲事好得很” 秀姑不等她说完,迅速打断道:“我也说了,我们家壮壮暂时没有成亲的打算,三婶听不懂吗?无论多么好的婚事,张三婶都说给别人家吧!” 话题一转,秀姑向丽娘道:“前儿县太爷见满仓时,明月特地问我关于满仓的大喜之日,说暂时不忙着离开,所幸新官职是在府城,路程短得很,因此今儿必定过来道喜,明儿参加喜宴,咱们出去到村口儿迎迎,看她来了没有。” “好。” 一听说去迎接县太爷夫人,张三婶不敢阻挠,只有红花没达到目的,不由得着急起来,扯了她娘一把,张三婶无奈回视,她也想拉着秀姑说清楚啊,可是她敢吗?因此,母女两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秀姑和丽娘姐俩联袂而出。 出了苏家,村中山野风光一览无余,鸡鸣犬吠之声处处可闻。 秀姑吁了一口气,和堂屋里的气氛相比,外面能让人心胸阔朗起来,感觉也舒服,定居县城数年,平常无事都不回来,乍一回来,倒有些格格不入了。 真是矫情,秀姑自嘲一笑。 避开路上啄食的鸡群,丽娘挽着她的胳膊,低声笑道:“我以为满仓拔了头筹,壮壮能得些清闲,岂料竟然不得,依旧是个香饽饽,前儿都有人托到我跟前了,好说歹说地央求我做媒,许了我许多好处,只是我没跟你说,也没应了他们。” 秀姑摇头叹息,“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不然,怎么会说雪中送炭的少,锦上添花的多呢? “依我说,壮壮的前程压根儿就不用操心,这回没中,不代表下回不中,谁不知道壮壮的天赋犹在满仓之上?便是书院里的老师也多喜壮壮,不过是这些年杂学旁收,君子六艺挨个学了个遍,不免分散心思,未能专心致志,才在科举上落了满仓一步。” 丽娘自幼长与豪门大户,见识极广,更有一份辨识人的本事,况且算是看着壮壮长大的,十分了解其中的情况,故有此语,然而秀姑又何尝不知壮壮的才学过人? “咱们姐妹自己说说罢了,可别叫旁人听了去,笑话咱们自高自大。” 丽娘低声道:“既然如此,你们何不先去京城打个根基?京城居大不易,我知你们早有等壮壮中举后迁居京城的意思,毕竟京城里的学习氛围比咱们这里强了不知道多少,而且能人辈出,随随便便一个就能给壮壮的学业带来极大的好处。但到那时不是晚了?不如现在就去,好好地经营人情,赶明儿壮壮学习科考都更顺畅一点。” 江小宝也能参加科举,如今功课不错,毕竟马家的先生不差,武虽比不得张开疆,文却不相上下,只是他年纪尚小,江玉堂和丽娘又怕被人认出,暂时不打算离开大青山村,但是他们都已经决定了,眼下好好地赚钱,几年后就迁居京城,送江小宝上京城的学院。 “谈何容易?不说别的,壮壮一年还得参加一回岁考呢,去了京城还不是得回来参加岁考?三年后乡试也得在本省参加,又不是举人,可以长居京城学习,不必往家里跑,也不用回乡参加乡试。”秀姑也想过,可惜总有诸多考虑,家里的摊子不小,收起来也颇费事。 丽娘正欲再说,忽见明月的马车在前呼后拥之下缓缓驶来,遂掩下话题,与秀姑迎了上去,明月下了车,感情深厚的姊妹相见,自是好一番亲热。 “快里面请,外面的风有些野呢。”秀姑道。 及至到了苏家门口,明月突然笑了笑,“不知不觉,距离我第一回来这里,竟过了十年了,时光过得好快,想当初这里还是石头墙的土坯房呢,我头一回来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般精致的绣品竟出穷乡僻壤,如今看来日子过得大好了。” 可不是大好了?眼前是干干净净十分齐整阔朗的砖瓦房连着高高的青砖院子,处处张灯结彩,里里外外透着一团喜气,更有鼓乐之声相伴。 不管怎么说,当地百姓日子蒸蒸日上,亦算是丈夫的功绩呢。 想到这里,目光转盼,明月不觉又看向秀姑,但见她神清骨秀,唇红齿白,头上玉饰精美,身上服色鲜明,形容举止透着一股养尊处优而形成的典雅之气,以及长期挥毫泼墨所陶冶出的书香之意,已经不是当年荆钗布裙的农家娘子了。 “如果当初没有得到老太太的恩典,哪里有我们的今日?说起来,县令夫人你是我们的贵人。”秀姑也是十分怀念自己刚穿越到这里用绣活挣钱的日子,心里格外感恩,王老太太c李淑人c明月和张硕的结拜兄弟等哪个不是自己生命中的贵人? 明月推了推她,“什么县令夫人,你又来客气了。” 秀姑掩口笑道:“对对,不是县令夫人了,该改口称为通判夫人。”虽有明月的主家在上头,但马县令并非一味依靠攀附,自然不是连升三级,而是按部就班地升了六品通判。 明月一听,倒笑了。 谈笑间苏母和苏大嫂带着一干村妇老妪急急匆匆地出来迎接,姐妹三个方顺势进了屋,明月自是上座,秀姑和丽娘底下相陪,跟前摆着各种蜜饯瓜果,其余人等无不奉承,倒也和乐一片,没人向秀姑推销各家的好女儿给壮壮做媳妇,唯有红花焦急异常。 明月不耐烦多听阿谀奉承之语,因为她们说得都太露骨了,听得人脸红,于是过了片刻,她朝众人摆了摆手,“都忙活去吧,秀姑和丽娘陪我坐着说说话就行了。” 众人自然不敢不听,鱼贯而出,堂屋瞬间清净下来。 三人相视一笑,嗑着瓜子说闲话,又看了大婚前夕的热闹,晚间明月亦未回去,便歇在秀姑家里,横竖秀姑家里房舍甚多,倒也住得下,待次日满仓迎亲吃过喜酒方回。 秀姑一家倒是没回,一是收拾东西,二是壮壮向父母提出游学的想法。 父母在,不远游。 这是许多人的想法,为此,不少想出门闯荡的人都不得不留在家里伺候父母,壮壮作为长子,下面弟弟年纪又小,理当遵从这种说法,但是他很想出门走走,见识见识外面的民生和风景,因为他觉得光是在家里读书无异于闭门造车,没有益处。 对他来说,考秀才容易,是因为通读四书五经基本上就可以考下来,举人却不是,需要考策论,需要了解民生,这是他的短板,满仓都比他强。 “你去游学,岁考怎么办呢?”秀姑问道,“莫非你打算每年回来一趟?” 因为交通不方便,游学之子这一去,不下一年半载,多的都能游学好几年才回来。 壮壮认真地道:“孩儿计划游学三年,拜访各地名师大儒,习学未曾接触之物。咱们这里是五省通衢之处,交通便利,孩儿意欲走遍大江南北,自然还得路过家乡,极方便回来参加岁考,将来的乡试也是这样打算。” “你年纪这样小,一个人去游学,让我们怎么放心?”老张不禁急道。 “阿爷,我不小啦,一两年后便即弱冠,况且身边还有两个小厮相伴,您和爹娘不用担心我。”壮壮年纪大些以后,家里情况渐好,除了雇佣的婆子下人外,秀姑和张硕又精心给他挑选了两个小厮,签的死契,一个精明能干,一个老实忠厚。 壮壮很有信心,觉得自己可以。 十六岁成丁,十八岁还小吗?早就是成家立业的年纪了,壮壮也不把自己当成孩子,他不想以后继续依靠父母庇佑,而是自食其力,现在他依靠自己的本事,很能赚够自己一年的笔墨钱和衣食之用,还有余钱给家人准备各色礼物,尽为人孙为人子为人兄的本分。 张硕爽朗道:“爹,壮壮说得对,他可不小了,您别担心。”他也想让儿子历练历练。 老张瞪了他几眼,说得容易,怎能不担心?哪个当老的不是无时无刻地担心小的?就算独子四十多了,出行在外,自己也还不放心呢。 话虽如此,但老张最终决定尊重儿孙的意愿,不作干涉。 这时,张硕忽然想起妻子跟自己说的事情,关于丽娘的建议,之前他们不打算现在进京,主要是顾及到壮壮的岁考以及将来的乡试都是在家乡参加,现在壮壮决定去游学,三年五载地不在家,逢方回,他们留在桐城又有何意义? 倒不是张硕不疼正在上学的小野猪和一双麒麟儿,只是当下人们历来首重长子,而且小野猪和麒麟到了京城上学也不是一件坏事。 耿李书院虽好,却始终好不过京城里精英荟萃的氛围。 至于家里多年的生意,张硕更加不在意了,杀猪的生意在哪儿不能做?典史这个小官儿他本来也不是很放在心上。 他想到了这一点,秀姑也想到了,夫妇二人四眼对视,看出了对方的想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1章 : 张硕和秀姑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很快就做出了决定认真地和老父长子商量迁居京城的事情待壮壮出门游学之后便即行动老张和壮壮十分赞同。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之常情不是? 人生在世总要出去走走,见见世面,自从来到这里秀姑还没离开过府城这个地界。 此时的生活平静而富足,处处与人为善也没有什么麻烦缠身如果是有小富即安心思的人也许就不会离开家乡了,毕竟人离乡贱但是秀姑觉得桐城还是太小了即使李淑人包括书院里的先生付出了许多努力,仍然难以让当地的孩子增长更多更广的见识。 于是张家开始忙碌起来。 壮壮外貌柔和,性格却极其坚韧十分果决,既下了决心那么不日将启程,因他素来仰慕江南人文风物,首先便是乘船去江南一游沿途在各处歇脚,以见识民生,张家迁居京城倒是打算开春水暖后上路,也打算走水路。 因此,秀姑亲自给壮壮打点行囊,又给他缝制几身衣服c几双鞋袜,一年四季的都包括在内,又准备了盘缠,散碎银子c铜钱兼而有之,另外又准备了不少体积小方便携带的金豆子金瓜子金锞子,大的金锭银锭倒是不多,以免路上花用时对方找不开,引来觊觎。 穷家富路,出门在外,多带钱准没错。 秀姑本来就不是十分多心的人,加上家里的经济条件又不困难,自然不会在这方面对壮壮吝啬。她心细如发,常怀防患于未然之心,故除了明面上的钱袋以外,又在壮壮行李中分了数处藏钱,壮壮随身书箱的夹层c棉衣的夹层等隐秘之处。 除了书院中的老师c数位交好的同窗和满仓外,壮壮没有告知其他人关于自己游学的决定,吃过满仓和同窗的践行酒,他便携带两名小厮悄无声息地离开。 张硕先向焦急等待下一任官员前来接任好交接公务然后走马上任的马县令递了辞呈,他当了几年典史,因为他一直以来豪气干云,仗义疏财,平时又不藏私,不仅人缘极好,而且颇带出不少人来,自有接任之人。 接着,张硕把家里的房舍铺面生意等盘出去,只留大青山村的居所和现居的住处,一是这两处房舍用尽了心思,二是既然决定离开,搬去京城所需甚大,其余房舍店铺留在手里未免鞭长莫及,唯有田地不曾变卖,将来儿孙大了,他们作为老的终究要回乡养老。 陆陆续续先卖的是几处宅子,最后卖的是店铺,因为年节之下生意甚好,他们又赚了不少,赚了这一笔后才把肉铺盘给别人。 至于秀姑开得已经颇具口碑的卤肉店,经过深思熟虑后,秀姑把卤肉店转给了凤英夫妇。不管怎么说桐城现在消费也不低,凤英的卤肉生意越做越大,已经在各处开了不少分店了,多一家是好非坏,也省了他们前期投入。 店面好转,卖房子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时间,直至次年正月此事方告一段落。 房舍和铺面等大概总共卖得二千多两银子,在桐城这么一个小小的地方,这个价钱已是相当高昂了,当时他们是趁着买的,这些年光房租也赚了不少,何况先前也已转手卖了一些,即使修缮花费了一些,也是大赚特赚。 村中蓄养的猪牛羊鸡鸭鹅等卖了约莫二百两,场地却没卖,赁给了想蓄养家禽的人。 屠宰场也没卖,赁给了原先跟着张硕杀猪的几个伙计,他们合伙接了张硕的生意。 这笔钱,张硕和秀姑计划用来在京城买房子,并在京城外郊买些良田,既打算在京城久住,自然要种地得些粮食,不能全靠买粮,毕竟自己手里有粮心里不慌。 见儿子儿媳忙得脚打后脑勺,老张心疼不已,道:“你们袁大伯现居京城,其子平步青云,官职不低,在上京城里经营多年,咱们原本可以写信给他,请他帮忙寻一处好宅子,只是这些年虽然节礼来往,情分未淡,终究没有见面,倒不好叨扰他们。” 秀姑忙笑道:“咱们时间充足,到了京城再买房置地也不迟,用不着劳烦袁大伯一家子,容易让人小看了咱们。不如咱们在京城诸事办妥了,再携礼去拜访袁大伯。” 风尘仆仆地赶过去,即使家里不穷,恐也会被人以为是投奔或者是打秋风者。 秀姑自尊心极强,十分在意这些细节。 张硕这些年自由自在惯了,也不愿无缘无故地去打扰袁霸。 秀姑收拾行李时才恍然发觉自己竟已拥有许多价值不菲的珠宝首饰,张硕年年都会给她添置新首饰新衣料,壮壮每逢她生日时也会用润笔费买两件首饰孝敬她,她又从来不把首饰变卖出去,这么一年叠一年,数目着实可观,不少都没上过身。 秀姑清点完珠宝,忍不住一笑,说来她挺也很幸福,满足了一个女人对珠宝的喜爱,等到了京城就可以一年四季换着戴了,不用像在桐城这样,处处都是认识的人,不敢十分炫耀,长年累月都是戴那么一两套首饰。 怀着对京城的憧憬,收拾行李时十分迅速,替小野猪退学等事时也是十分麻利,然而到了离开的时候,秀姑不由得生出一点恋恋不舍,面对娘家父母兄嫂以及诸多乡邻好友,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流了下来。 倒是年纪最大辈分最高的老苏头前来相送时劝道:“你们去了京城又不是不回来,这里毕竟是咱们的根,用不着掉眼泪。你们这一去,路上千万小心点,到京城落了脚就写信回来报平安,赶明儿也好把你们的住址告诉壮壮。” 因壮壮比父母们先出门,途中交通不便,音讯难通,为防他到京城后找不到新家,所以在他临走前大家就商量好了,等他北上时回大青山村一趟,张硕他们到了京城回写信回大青山村,并告知新家地址等消息。 明月来送行时,把王家的住址告诉了秀姑,又写了一封信,准备了许多礼物托秀姑送到王家交给王老太太。 秀姑明白她的心意,自是满口答应。 幸亏老张舍不得家里的几十石粮食,秀姑和张硕也明白搬家时最不能放弃的就是粮食,这是兴旺之家的标志,因此他们雇了一艘大船,不然明月准备的礼物很不好携带。 船工都是张硕的熟人,讲义气得很,一路北上,自是平平安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2章 : 船行虽慢, 但也越来越接近京城了。 秀姑心中少见地出现了一点迷茫和情怯。 这样的选择,对于这个家, 不知是对是错, 对于未来,谁都不能保证一定比以前生活得更好, 唯今之愿便是继续努力, 不松不懈。 这辈子,总要给四个孩子一个好的前程。 作为父母, 就是斩尽孩子幼年少年时代的荆棘,铺一条光明大道。 张硕倒是看得很开,年届四十的他依旧高大魁梧,浓眉深目, 五官端正, 身着布衣, 不减其威武,站在甲板上安慰迎风而立的妻子, “京城又不是龙潭虎穴,怕什么?最不济就是从头再来。何况, 咱们又不是没有一点家底。” 他娶秀姑的时候, 家里才有多少钱财?现在可是积攒了不下十倍百倍,有此资本作为根基, 就算到了京城,从头再来也是十分容易的一件事。 虽说四十不惑,但他觉得自己还能干上二十年。 “第一次离开家乡, 终究是有点彷徨。”秀姑叹了一口气。 其实,这点彷徨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携家带口,她怕生活得不够好,令家人感觉到后悔。至于她,压根就不在乎身在何地,想想上辈子,她可不是没出过远门的人,即使自己因为刺绣的原因甚少出门,也去过不少地方旅游,对于去京城生活的情形自然不畏惧。 张硕爽朗一笑,“彷徨什么?一家人在一起,在哪里都是家。等壮壮游学结束了,咱们一家人安安稳稳地在京城里生活,看着几个孩子上学,比什么都强。我都盘算好了,等到了京城,咱们先赁处房子落脚,再仔细地查访查访,买一处地段好房舍院落也大些的房子,好好修整一番搬进去,然后再做些生计糊口。” 提起壮壮,秀姑忍不住有些担心,“也不知道壮壮现在怎么样了,一个人出门在外,就带了书童,终究比不上在自己家里。” “比不上自己家里自在那是肯定的,但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一辈子圈在家里。”张硕艺高人胆大,又知道壮壮其实不是外表那样手无缚鸡之力,不像妻子那样担忧,“再说,壮壮之前参加乡试,也是正经出过远门的,不是没经验的书呆子。” 正说着,忽然听到一声“噗通”,接着传来几声惊叫。 “怎么了?”张硕和秀姑循声望去,询问几个当差的船工。 一个船工指着左侧方的水面,结结巴巴地道:“刚刚看到一个从咱们旁边擦过去的船上面有一个孩子跳到水里头去了。” 张硕和秀姑大吃一惊,定睛一看,果然看到水面荡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一个孩子上下扑腾着,片刻间就沉了下去。 不过,他们都没看到所谓的孩子的身影。秀姑一面叫精通水性的船工下去打捞,并叫人在下去的人腰间绑上粗绳,一面凝目去看逐渐远去的快船,用心记住那艘快船的各种特征。要是真有孩子跳下来,到了停泊的渡口他们是一定要报案的,人命关天,不可儿戏。 他们雇佣的船工水性极好,下去了两个,不消顿饭工夫果然捞上一个孩子。 大概四五岁年纪,穿着不合身的粗布衣服,倒是细皮嫩肉,一副好人家的孩童模样。 将那孩子放在甲板上,浑身的船工麻利而熟练地倒放着他控出口中的水,待鼓起的肚皮瘪下去,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不好,没气了!” 一句“没气了”,吓得甲板上众人个个大惊失色。 因为出了这件事,老张带着三个孙子也出来了,更别说船只上的其他人,把个甲板挤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都回去,给孩子一个敞亮的地儿喘气!” 虽然穿越已经十年了,但秀姑的急救本领还在。 顾不得别的,她把甲板上的人都赶回房间,然后蹲下来接手这个孩子,摸了摸心口还有一丝热乎气,急忙让张硕挡着不肯离去的人的视线对这孩子进行急救,好不容易才听到孩子嘤咛一声,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睛后,他只说了一句“姐姐救我!”说完又昏了过去。 秀姑松了一口气,“阿硕,快把他抱进去换衣服。”又叫人提来热水。 张硕给孩子洗了个热水澡,提溜出来放到榻上,接过秀姑拿过来的烈酒擦擦心口和四肢,然后把小野猪没穿过的衣服拿一套出来给他穿上,这么一看,孩子长得眉清目秀,着实俊俏,浑身透着一股富贵气。 有一种富贵气不经过从小的耳濡目染是根本不会形成的。 虽说是出身草莽,但是张硕也算是有见识的人,能看得出来这孩子出身不凡。 就着给这孩子洗澡穿衣的机会,张硕查看了一下,这孩子身上除了屁股上一块青色胎记之外,没有一件可以说明他身份的东西。 “这孩子穿着粗布衣服呢,也不知道遇到什么事,就算身上有什么东西,只怕在经历的途中也没有了。”秀姑道,“有什么事,等孩子醒了再问吧,譬如姓名来历什么的,倒是让船工寻个最近的渡口停下,然后去衙门报案才是正经。不管怎么说,如果这孩子有家人在船上,不会在他跳河之后仍旧开船离去。” 一个看着像富贵人家的孩子穿着粗布衣服,从一艘堪称简陋的快船上跳下来也没人停下来打捞,肯定遇到了不可言喻的命运。 张硕点点头,拉起被子盖在孩子身上,“你说得对,我瞧着不大对劲。” 天气这么冷,孩子又穿着不合体的单衣服,长相气质和衣服完全不搭配,怎么看怎么像他以前在桐城破获拐卖案的情形,有不少孩子被拐后逃走,或死或伤。 听了他的话,秀姑一愣,“你怀疑他是被拐卖后逃跑的孩子?” 张硕迟疑了一下,摇头道:“也不一定。咱们这里距离京城不远了,也有可能是什么人家犯事了,家人孩子跟着倒霉。”他出门在外那些时候,见过官宦人家犯事被抄家流放的情形,比这种凄惨的多着呢。 秀姑持反对意见,“要是什么人家犯事了,孩子是罪人之后,那船上的人应该停下来把他捞回去啊,丢个孩子的责任可没几个差役担当得起。”流放途中病死的就另当别论了。 “具体的还是等孩子醒来后再问吧。”张硕一锤定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3章 : 船只还没到最近的渡口, 孩子就醒了。 他醒来的时候,秀姑正在窗舷下给两个小儿子讲故事, 斜阳的余晖自船舷洒落入内, 给母子三人披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因她坐在床的对面, 所以是第一个发现他醒来的人, 并看到他一脸继呆愣之后却有羡慕的神色。 秀姑先把两个小儿子打发去找张硕和小野猪,“孩子, 你醒了?” 听到秀姑柔声问话,这孩子的眼泪就下来了,紧接着一咕噜坐起身,从榻上滑下来跪倒在秀姑跟前, “姐姐, 救救我!姐姐救救我!” “快起来。”秀姑赶紧起身把他拉起来, 因为身高的原因蹲在他跟前与他直视,又握着他软软嫩嫩的小手, “乖,不怕啊, 在这里没有人会害你。你告诉我, 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但考虑到对方年纪小, 就先问了一个。 不料这孩子年纪虽小,脸上也有余悸,身子微微颤抖, 但说话却很有条理,彬彬有礼地回答道:“我叫王惠,今年五岁,家父名讳为朔月之朔。” 秀姑没听清楚,问道:“令尊名讳是什么?” “王朔,朔月之朔。”王惠重复了一遍。 秀姑这才反应过来,这孩子必定是因为避讳,所以关于“朔”这个字发音不准,林黛玉遇到敏字不就是念作密码?只是王朔这个名字怎么如此耳熟? “王朔?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你是何方人氏?” 听她对王朔这个名字感到耳熟,王惠眼睛一亮,忙道:“我家是彭城下面的桐城人氏。” 一听是桐城人氏,秀姑哪里想不起来王朔是谁?那可是桐□□人,至今还被桐城的人念叨着。她不确定地问道:“令尊可是十年前的探花郎?令祖母娘家姓什么?” 口音是对不上的,他不是桐城口音,而是正宗的京城官话。 不过想到这孩子才五岁,应该是王家迁居到京城后出生的,生活在京城里说官话是很正常的,秀姑也就释然了,只是对于这孩子的遭遇感到奇怪。 “姐姐知道家父和家祖母?”可能是秀姑长相温柔,态度可亲,加上又有救命之恩,所以瓦解了王惠的心房,他猛地点头,“是,是,家父曾是探花郎,家祖母复姓诸葛,舅爷爷是桃李满天下的大儒,姐姐是怎么知道的呢?” “王家如此富贵,人多又势众,你怎会出现在这里?”秀姑不答反问。 王家是什么人家?王老太太那可是救过太c祖皇后如今被尊奉为皇太后的人,在前夫和端慧长公主的迫害之下全身而退,又一力把当今送上皇位,即使儿子残废,但孙儿极有能力,即使多年前迁居京城,秀姑依旧能从明月口中得知王家的现况。 王老太太被尊封为国夫人,儿子王越虽是残废但是人情练达,被封了个不大不小的爵位,孙子王朔如今已是一品大员,精明干练,在朝中备受倚重,无人能出其右,更不用说王老太太两个小叔子在京城经营多年根基深厚了,一家堪称显赫。 作为这样人家的子孙,哪时哪刻身边没有一群奴仆陪伴,怎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王朔是长孙,是当家人,他的儿子必定是娇生惯养,奴仆成群。 就算是戏文里,也不会出现这种狗血的情节吧?偏偏叫自己遇到? 不过,想到艺术来源于生活,甚至比生活更加狗血,秀姑也不好说什么,可能这孩子遇到深宅大院的尔虞我诈了吧,不然不会落单。 要知道,人心难测,豪门世家内部真有人使坏,其心狠手辣那是谁也料想不到的。 还有,王家这么得势,未必没有仇家。 别的秀姑不知道,但端慧长公主一定是最恨王家的人,她和王俊杰可还没死呢! 王惠的眼泪滚珠儿似的往下掉,语音哽咽:“我跟父亲哥哥登山,马鸣抱着我走在后面,醒来就被关起来了,船上好多小哥哥姐小弟弟小,我想回家找爹娘和哥哥” 可能年纪小的原因,他述说得语无伦次,秀姑很有带孩子的经验,把他揽在怀里柔声安慰,慢慢地引导他说话,听完后就沉默了。 听他不太明白的表述,大概是一个叫马鸣的仆人抱着他走在后面,因为王朔父子年纪大登山快,走在了前头,前后相差的距离有些远,其他下人在没在后面,王惠说不上来,他当时脖子一疼就昏了过去,醒来后被关在一处暗无天日的地方,后来上了马车,然后被送到船上,和一批年纪相差无几的男女孩子关在一起,并被强逼着换掉以前的衣服。 前前后后一共几天,王惠根本记不得了,只知道吃了好几顿饭,饭菜很难吃,肚子很饿,他哭着想找父母哥哥,趁着看管他们的人不注意跑出来,失足跌落水中。 另外,秀姑从他口中得知,马鸣是他大哥的奶兄,也是王家的家生子。 虽不敢十分确定王惠的身份,但秀姑觉得不离十,谁家孩子提到父母会说外人的名姓?一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会记得自己和父母的家乡父母。 事关重大,秀姑赶紧叫来陪几个船工喝酒的张硕,低声详述于他。 张硕也狠狠地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在距离京城两三日水路的途中,自己家和船工随手救上来的孩子竟会是王家子,而那快船上的大概就是拐子以及被他们拐来的孩子,一般人家不会把那么多年幼的孩子关在一起。 “我觉得,可能是这个叫马鸣的把王惠交给王家的敌人,也或者这个叫马鸣的也遭殃了,才让王惠落入敌人手中,然后被卖给了拐子,企图送到不为人知的地方。” 秀姑很赞同丈夫的说法,不过全凭猜测,做不得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快船上必定有拐子,这个时代交通不便,离开了京城,人海茫茫的,就算王家权势滔天,也未必找得到这么一个孩子。 夫妻俩胡乱猜测了一阵子,最后决定先给王家报信。 如果这孩子不是,那就报官,由官府出面帮他寻找家人,如果是王家子,也能解王家之急,报信是为了不让王惠被拐卖的幕后主使发现。 虽然和王家的交情不怎么样,但是念着昔年王老太太之德和明月之友情,秀姑还是希望王家可以好好的,一家子不用天各一方,想想《红楼梦》中的香菱吧,若没有拐子,她何至于和父母分离,不知家乡父母,最后也不得好死。 老张自然是同意儿子和儿媳的做法,不管怎么样,他们家的确受过王家的恩德,有恩报恩,这是做人的准则。 人生在世,总不能因为对未知的恐惧就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落难。 至于快船上的拐子,到了最近的渡口后,张硕决定暂时不离开这里,等王家回信,但也不放心船上的孩子,所以一面报官说怀疑遇到了拐子拐卖孩子的快船,请求衙门根据他们记住的特征派人向南缉拿,一面花重金托驿站快马给王家送信,假借明月的名头,提前送帖子拜访王家,实际上信中夹带了秀姑让王惠写的书信。 大户人家的公子,虽说年纪小,但已经认得很多字了,也会写,书法颇为不错。 之所以向南追缉,是因为他们的船是北上的,擦过去的快船则是南下,很明显,他们是想远离京城,事实上很多孩子被拐卖后也是卖往江南一带,或者在江南一带抚养调c教。 在等王家回信的时间里,秀姑安排王惠和三个儿子一起玩,大概孩子特别喜欢和孩子一起玩,一见面就高兴得不得了,虽然免不了相互争夺东西而打架,但感情却很好,王惠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多了,似乎忘掉了之前的遭遇。 王家来得比想象中还快。 他们来到渡口并抵达张家所租的船只时,秀姑正看着两个小儿子和王惠在甲板上玩耍,三个小家伙趴在甲板上,撅着屁股,头挨着头,喜滋滋地看着瓦罐中快跳不动的蟋蟀,也不知张硕是从哪里捉来的,毕竟是深秋了。 听到岸上有人高声求见,张硕闻声上岸,却见到了结拜兄弟长寿。 王家进京之前,长寿是王家的小管事,现在显然是大管事,虽是仆人,青衣小帽,但料子却是极好,很有些气派,对身边的年轻人那是毕恭毕敬。 见到多年不见的兄弟,张硕顿时喜笑颜开,“长寿!” “硕哥!”长寿也叫了一声,接着介绍自己身边的年轻人,“硕哥,这位是我们府上的大少爷,听说是哥哥和嫂子救了四少爷,老太太老爷太太立刻就打发我陪着大少爷过来。” 王惠的大哥哥叫王钊,是王惠不经意间说的。 他不等张硕行礼便先向张硕作揖,“多谢壮士搭救家弟,家严家慈感激不尽。”他已经看到甲板上正在玩的弟弟了,悬了几日的心立刻落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4章 : 郑重地谢过张硕, 王钊提出到船上拜见老张和秀姑,张硕发现他虽是大户人家的公子, 年纪不大, 但却十分有礼,感激也发自肺腑之间, 举止言谈得体, 风度翩翩有度。 王惠似乎听到了王钊的声音,跪趴在甲板上没起来, 只是扭头往岸上看了一眼,见到王钊,顿时高兴地一骨碌爬起来,就想往岸上跑, “大哥!大哥哥!” 幸亏秀姑在旁边, 一把拉住了他, 没让他跑到船只和岸上的跳板上。 虽说跳板应该稳固得很,但这么小的孩子, 作为大人哪会放心让他上跳板。 不是自己家的孩子,秀姑也不敢冒险, 他和王家可是有关系的, 要是在自己这里出了什么事情,就算自己问心无愧, 王家也未必会谅解。 王惠倒是听话,站住脚不动了,兴高采烈地叫王钊, 大呼小叫。 见他仍旧是活蹦乱跳,王钊脸上浮现一丝笑容,略解眉梢愁色,待他与张硕长寿等人上了船,深深地向秀姑行礼道谢,“仇家虎视眈眈,近日数次暗中出手谋害家中子弟若干,人心惶惶,家宅不安,家祖母和家母更是以泪洗面,今幼弟得娘子和壮士相救,安然无恙,实在幸甚!娘子和壮士初迁京城,人生地不熟,在下任凭差遣。” 听到这番话,秀姑马上明白了。 王惠的遭遇不是因为宅斗,而是因为敌人下手,被暗中的仇家下手谋害,那真是防不胜防,王家的仇人显然也不是普通人家。 对于王钊的承诺,秀姑并不在意,救人的时候她根本就没想过挟恩图报。 当然了,在京城里和王家有这份善缘,就等同于多了一份庇佑,容易立足,秀姑不会挟恩图报,却不会推却王家的庇佑。 所以,她微微一笑,脆生生地道:“王公子不用这般客气,不管是谁家的孩子,我们遇到了都会搭救的,更别说是府上的公子了。虽然咱们素不相识,但一来外子的结拜兄弟在府上当差,二来昔年深受老太太之恩德,三来老太太之婢明月又是我的好友,一重又一重的瓜葛,当不起公子这般重谢。何况,当时是船上的船工发现了小公子掉进河里,也是他们把小公子捞了上来,而我和外子不过搭把手送封信而已。” 这段话却是替船工请功了。 虽然当时王惠没气了,船工束手无措,最后是秀姑急救回来的,但她不会隐下船工下水打捞的功劳。这些可都是张硕的熟人,一路上得到他们不少照顾,而且他们是要回乡的,自家总不能留下一个坏名声叫他们带回去。 之前张硕请船工喝酒,一是道谢,二是给他们驱寒,也是承认他们功劳的意思。 “原来咱们两家竟有这样的渊源,着实意想不到,怪道壮士和娘子的书信送到府上未得送入,那名驿站的差役就找长寿,幸而如此,才能早早接到书信,不致耽误。” 王钊是王家的长孙,生长在深宅大院历经普通人所不会经历的一切,又深受长辈悉心教导,自然是聪明绝顶,世故圆滑,如何听不出秀姑话中之意?既替船工请功,又不忘提到长寿和明月,但依旧不能抹杀她和张硕夫妻二人的功劳。 谢过在场的船工,王钊前去拜见老张,而长寿则留在甲板上,命岸上跟随的仆从送上许多财物给船工,每人两封银子两匹缎子。 见到如此多的财物,所有船工都喜笑颜开,连声对立功的几个船工说沾他们的光了。 长寿这才带着其他礼物到里面去,一是拜见老张,二是送上王家准备的谢礼。 给船工的谢礼已是不菲,给张家的自不必细说,几乎堆满了暂作客厅的一间船舱。 他到的时候,王钊正跟秀姑等人说起这次王家所遭遇之劫,“实不相瞒,我家这次折进去不少嫡系子弟,短短数日,三死二伤,同时失踪了两个孩子,只有惠儿得壮士和娘子相救才幸免于难,另一位生死未卜,正在派人寻觅。” 王惠坐在他怀里,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不解其意。 老张和张硕秀姑倒是吓了一大跳,“这是多大的仇恨,对孩子下手?难道府上就没有提前防范?毕竟也不是无权无势。” 话是张硕说的,进了船舱后,秀姑就很少说话了。 王钊听了张硕的话,苦笑道:“我们这位仇家非比寻常,蛰伏多年骤然出手,是谁都料想不到的。遭此劫难后,家中长者无不恨自己当初没有斩草除根,给他们留下了复燃之机。”动手的人完全没有遮掩的意思,就是依旧健在的端慧长公主。 真应了那句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端慧长公主虽比王老太太年纪小点,但也有七c八十岁了,其心狠手辣丝毫不减当年。她和王俊杰及其子女失势,不恨处理他们的当今皇帝,反而深恨越来越发达的王家,这个王家指的是王老太太及其子王越c其孙王朔这一脉。 这些根由王钊无法说给张硕和秀姑知道,毕竟生活的阶层不同,他们也不会知道朝中的风风雨雨,所以只含糊说是仇家太厉害,没敢仔细说。 他也没有久留,毕竟还有其他王家子嗣待救,很快就带着王惠告辞了。 不过,他把长寿和几个仆从留了下来,好帮助张家抵达京城后落脚等事情。 秀姑想了想,没有推辞,当然也没有怠慢其他几个小管事小随从,很快就安排他们下去休息,只有长寿和张硕是结拜兄弟,仍然留在他们夫妇和老张跟前,解释这次王家遭遇的事情,也说了仇人是端慧长公主。 说完端慧长公主和王家的渊源,长寿叹道:“老爹,硕哥,嫂子,到了京城,长了见识,我才知道,咱们朝中这位公主可真是心狠手辣,就是在咱们乡下也没见过这样的泼妇。其实也不能这么说,这位公主本来就是乡下村妇,就是有个好哥哥才得以平步青云,享受荣华富贵。可是,其他人从卑微走上云端,居移气养移体,多多少少会养出些贵气,这位公主是半点没有。这些年,仗着当今圣人因为她是自己的姑姑不好下,她还是那样肆无忌惮地横行京城,谁都没想到她会对府上的爷们下手。” 老张目瞪口呆,“竟有这样的人?真让人大开眼界。这王家可真是倒了血霉了,和这公主纠缠这么几十年还没个消停。听你们家大公子的意思,死伤了不少子弟,这下子王家可恨死了公主吧?也不知道死伤的孩子的父母该如何伤心呢!” “也是小公子年纪小,端慧长公主派的人想赚两个钱,也可能是面对小孩子下不了手,谁知道?要真是心软,也不会对孩子下手。大公子在路上说,他们转手把小公子卖给了人贩子,想来是以为离开了京城被卖到天南海北,不会被找到,万万没想到的是小公子这么巧被硕哥和嫂子救了。具体的,都得等把人抓到了才能知道。” 秀姑点头道:“希望早点把那拐子给找到,我听王家小公子的意思,同行的有不少年幼的男女孩子,也不知道失踪的另一位王家子弟在不在其中。” 长寿忙道:“来之前,老爷就派人给各处衙门施压了,也按照嫂子信上说的追缉那艘快船上的人,如果侥幸抓住他们,一定会把所有孩子平安送回家,即使不知家乡父母送不回去的也会收养在府里。至于另一位公子,是二老爷的儿子,今年才三岁,是跟二太太上香的途中失踪的。如果和小公子一起被卖给拐子,小公子不会不提,毕竟他们熟得很。” 这倒也是,秀姑点点头,不再说话,却心惊于端慧长公主的心狠手辣,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明明是她破坏了王老太太的家庭,又害了王老太太的儿子王越,却因为王家的日子蒸蒸日上自己儿子女儿获罪而心怀仇恨,对其子弟下手。 晚上安歇时,张硕叹道:“到了京城,咱们无论如何都得小心谨慎,那个地方可真是达官显贵遍地,要是得罪了端慧长公主这样的人,一家人都没活路了。” 秀姑嗯了一声,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安分守己,一定要谨慎。 忽然听到张硕问王家送的礼物,秀姑眨眨眼睛,“我都收在里了,只看了看礼单,目不暇接,没仔细数清楚,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再拿些财物出来给下水打捞王家小公子的船工。” 秀姑顿时了然,“是该如此。虽然他们都得了谢礼,但其他人没立功也得到了,表面上他们不说,心里面一定会觉得不平衡。王家送了不少金银之物,你拿几个小金元宝私底下塞给他们吧,就说是王家暗中嘱咐咱们的,怕没立功的船工知道了心里不平衡。” 张硕点头,取了几锭十两的小金元宝悄悄塞给立功的船工,果然看到他们的兴奋之色,脸上的一点不平之气消失得干干净净。 气氛和睦,船只很快抵达了京城的渡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5章 : 此为防盗章  所以说, 秀姑在李氏心里跟亲生的女儿一样。 女儿的嫁妆丰厚惹人觊觎,李氏心里比谁都着急。 平民百姓的日子不好过, 就算是风调雨顺, 绝大多数人家依旧都是吃糠咽菜,不少人家都等着媳妇进门拿嫁妆补贴家用, 更别提婚后赚的钱了。 秀姑有嫁妆, 能赚钱,性格柔顺, 娘家争气,比村里一些黄花闺女还招人喜欢。 当世男多女少,城里有钱人家都妻妾成群,导致娶不上媳妇的穷光棍越发多了, 刚立国那时候, 寡妇都吃香, 现在这种状况依然很多。 想到张硕心急火燎的样子,在老张登门后又亲自来找自己, 李氏忍不住笑道:“我瞧阿硕很稀罕秀姑,求了我两三次, 我今天要是不来, 他肯定会继续拜托我。张媒婆闹事时表姐夫在跟前,知道一切来龙去脉, 没有小看了秀姑,甚至还对秀姑的沉稳称赞有加。姐夫说了,他们不缺秀姑的嫁妆, 秀姑进门后,不叫秀姑下地做重活,也就是洗衣做饭喂猪牛羊鸡,喂家禽还有表姐夫出力呢,他们家每年都是请短工耕种,坐等收粮,秀姑做活计卖的钱都让秀姑自己收着,不用交到公中补贴家用。” 有张媒婆劣迹和苗云年纪在前,张硕就算有三分好,在苏母心里也有十分了,何况张硕的条件在大青山村数一数二,不知道是多少丈母娘心中的好女婿。 秀姑有私心,不少人家都因她的这份私心望而却步。 家家户户都希望儿媳妇可以全心全意地补贴家用,也就是说儿媳妇必须把自己的一切收入都归于公中所有,不奉献出来就是不孝不贤,不少做公公婆婆的都不喜欢秀姑暗藏私房钱的这种行为,他们对周家休了秀姑一事背地里拍手称快,所以张家的决定令苏母十分惊讶,毕竟按照规矩来说,作为媳妇婚后一切收入都是夫家的。 苏母迟疑了一下,没有一口答应。 她虽是秀姑的母亲,但一家之主却是苏父,且家中还有老人,总要问过他们的意见。 “阿硕家是咱们村里首屈一指的富户,多少黄花闺女都想嫁进去,如何就相中我们秀姑了?说一句心里话,秀姑好是好,可到底是犯七出之条被休回了娘家,经过周家和张媒婆这么两出,名声越发不大好了,哪里比得上那些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 人贵自知,苏母就拥有这一点品质。 李氏笑道:“我的嫂子,你太小看姐夫和阿硕了,他们若嫌弃秀姑名声不好,如何会托我说亲?他们既托了我,可见不在乎这些。” 苏母想了想,觉得有理。 她只说与当家的商量再回话,李氏一听,就知道事情成了五分,正要告辞,突然听苏母问道:“老张家提亲,可曾告知壮壮他外祖家?” 事关女儿,苏母用心到了极致。 和周家结亲已经害了女儿一回,如今她必须谨慎,不能给人留下任何话柄。 张硕前妻姓沈,性情贤惠,是邻村一名老童生之女。 自古以来,结亲是结两姓之好,并不会因为女儿亡故就断了两家的交情,也不会因为女婿再娶就不是自家女婿了。因此,一般人家续弦,男方要知会前妻娘家一声,娶亲时岳家出面贺喜,对三方的名声都好,尤其是张硕前妻留下一子,身为张壮的外祖家更需要考察作为其继母的人品,如果他们不同意,外人就会觉得是秀姑品格有问题。 李氏微微一愣,就听苏母又说道:“咱们庄户人家不讲究大户人家才讲究的规矩,可该仔细的总得仔细些。若是张家没告诉壮壮外祖家就来提亲,虽说一般人家不在意,可在壮壮外祖家就是张家的不对,我们秀姑进门后也要受到风言风语,毕竟张沈两家还要走动呢。” 听到这里,李氏一面感慨苏母的精细,一面笑道:“这我倒是没问仔细,回头我问问,若是他们告知了就罢,若是没有,我就提醒他们一声。” 李氏觉得很有必要。 老张和张硕两个大男人,性子粗豪,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想到这一点。 别看早逝的沈氏性情贤惠,她娘家却不是好相与的,沈家老头是个老童生,几十年如一日,比周秀才还不如,家底儿更是薄得可怜,满口之乎者也,若不是老张和张硕父子二人性情蛮狠,做事有原则,他们家早就打秋风了。 苏母说的对,不能留下把柄让沈家说三道四,李氏心想。 到张家一问,却是早就告知沈家了,沈家哪有反对的资格?只说任由张家续娶。这种事,说白了就是礼数,却不是规矩,可以遵守可以不遵守,难道沈家不同意丧妻的张硕就不再娶了不成?或者张家看中的人家沈家不同意,张家就不结亲了? 张家和沈家的关系不算太好,莫说沈氏已经去世,就是她在世时,也不大往娘家去。 没办法,沈童生自己说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在张家是生是死,过得是好是坏,都和沈家没有任何干系,沈氏不能回娘家叨扰。 因此,这件事没有任何波折。 老苏头和苏父c苏大郎得知后,各自仔细思索片刻,方方面面都想到了,除了张硕无母外,觉得这门亲事各个方面都好。 询问过秀姑的意见,苏家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苏家并未矫情,李氏得信后告知老张父子,父子二人欣喜若狂。 既然苏家同意了这门亲事,张硕急急忙忙地开始收拾三书六礼所需的东西,首先是纳采,也就是提亲,需要执活雁一对。 张硕出了母孝后,老张就准备好了儿子再娶所用之物,早早在后院里圈养了好几只活雁,生怕深秋寒冬逮不着活雁,他们家在县城里杀猪卖肉,懂得礼节更多些,三书六礼中好几礼都要执雁登门,以示尊重。 果然,见到执雁登门的李氏,苏家上下觉得十分熨帖。 交换庚帖,合过八字,都说天作之合,两家早早就定了小定的日子。 张家没有女眷,张硕就请了本家的一个三婶主持。 小定这日,张三婶带着张家准备的礼物和李氏到了苏家,受到了热情的招待 生活艰难朴素,虽说是三书六礼,实际上乡村人家在这些礼节上都简便了许多,交换过八字后就直接下聘,哪像张家这样一礼不落。 小定就是正式定亲,双方都需要准备小定礼,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为了准备回礼,秀姑放下了手里的刺绣,先将小定的回礼准备好,不过是荷包衣裳等物,苏大郎早拿到了张硕的尺寸。 吉时一到,苏母就叫秀姑出来见礼。 她今天穿了一身苏大嫂用私房钱给她做的新衣,大红棉袄,翠绿棉裙,虽是冬装,却依旧显得秀姑身形苗条,容貌姣好,红袄绿裙映得满堂生辉。 在场的女客嘴里称赞,心里羡慕。他们一年到头能添一身新衣裳就不错了,很大一部分的人成亲时都穿着旧衣服,甚至还有的人借别人的衣服穿一日,没想到苏秀姑小定就穿上了细布做的新衣,更不用说将来出嫁了。 张三婶脸上笑容更盛,秀姑确实和张硕很般配,苏家家道厚实,又疼女儿,别人家可没有这么好的家底,就是壮壮的外祖家沈家也比不上。拉着秀姑的手称赞几句,无非是夸她模样好c手脚巧c性子伶俐,能做好媳妇的职责等等。 夸赞完,张三婶赶紧送上张家准备的礼物,打开时震惊四座。 只见张家准备的小定礼分别金戒指一对c金耳坠一对,单这几样黄澄澄的首饰就值四五两银子了,另外还有两套衣裳和两匹红绿棉布,张三婶环顾四周,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又取出一支分量不轻的如意金簪别在秀姑发髻上。 张家真是大手笔,不愧是全村的富户。 一般人家在小定这日给即将进门的媳妇做一身衣裳算是很不错了,给一个金戒指就属于大礼了,没想到张家出手就是金戒指金耳坠和金簪子,统共得值二十两银子。 当天就有人说给沈家知道。 张壮的外祖父母和三个舅舅舅母又羡慕又嫉妒,直说张硕娶张壮之母时都没送给他们这么多东西,如今给苏家下这么重的定礼,实在过分。 定礼已是如此贵重,大定时的聘礼可想而知。 村里的女人长相比秀姑标致的大有人在,但是张硕觉得她们都没有秀姑那副文雅娴静的气度。张硕心中疑惑,以前怎么没注意到秀姑竟然这般秀气?是因为她当时是他人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6章 : 此为防盗章  秀姑有预感, 这一次肯定会大有收获。 和上回一样,她等了小半个时辰, 云掌柜便兴高采烈地进门, 虽是寒冬,满头满脸却都是喜悦的汗水, 在他身后, 还跟着一个伙计,手里捧着一些东西, “秀丫头,好消息,王太太对百寿图满意得不得了,叫我把剩余的银子带给你。” 云掌柜从伙计托盘中拿出一包银子递给秀姑。 银子入手沉重, 秀姑心中一喜, 细细一数, 十两的元宝,一共六个。 “六十两?云掌柜, 不是说好了五十两吗?怎么多了十两银子?” “没错,是六十两。”云掌柜看出秀姑脸上的疑惑, 含笑解释道:“你的百寿图出乎意料的好, 王太太说等她给王老太太献礼时,一定能拔得头筹, 所以多付了十两。” 在富贵人家眼里,面子比什么都重要,金银反而次之, 尤其是王太太可以预料到这幅百寿图一定会艳惊四座,所以十分喜欢。 “不仅如此,我送百寿图的时候,正好王太太的女儿在场,正和王太太挑选门下金匠送上去的首饰,见这幅绣图让王太太满意,就给了我一件首饰,让我交给你,算是谢礼。” 其实是王太太和王大姑奶奶见到绣图后很满意,于是问起秀姑的家庭,听说她家境普通,又被夫家休弃,每日为生计奔波,最近刚刚定了一门亲事,在家中待嫁,王大姑奶奶就顺手打赏了一件首饰,只是他是生意人,知道如何说话比较顺耳。 秀姑怔然,冰雪聪明的她立即明白了。 云掌柜递给她的是一支金簪,金子很软,所以这支金簪的簪身并不是赤金,应该是赤金和其他金属混合在一起的合金,硬度达到簪发不会变形的程度。即使如此,它比银子仍贵重许多,尤其是簪头焊接着一朵金丝编织的牡丹花,花瓣层层叠叠,枝叶托底,相当逼真传神,别致而典雅,没有半分俗气,其工艺之精巧,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这支金簪漂亮得几乎可以当艺术品了! 累丝,一种传统的黄金工艺。 秀姑随师父学习刺绣时,并不是只学刺绣,在学习的过程中,她还要学习配色c配饰等等,而饰物自然涉及到了古往今来许多珠宝首饰的知识。 这支金簪的分量并不重,所用的赤金不足一两,但是它的价值却在十两白银以上。 它的贵重在于工艺。 王家,必定不是寻常乡绅之家,秀姑突然有这种感觉。 门下金匠做的首饰仅仅是一支打赏的金簪便已如此讲究,那么他们自己佩戴上身的呢?这可不是一般金匠能拥有的手艺。寻常百姓所佩戴的首饰较为简单且粗糙,单是金饰已经弥足珍贵,哪里还会在意俗气与精巧的天差地别。 张家小定下聘的金首饰款式就相当简单,贵在分量不轻。 “云掌柜和王家有生意往来,下回替我多谢王太太和王大姑奶奶。”为免金簪上的牡丹花受到挤压而变形,秀姑将其仍旧放回原来的长条锦匣中,然后和银钱一起收入包袱。接下来她需要付给云掌柜一部分佣金,不料却被云掌柜以上次她替绣庄画图样底稿为由拒绝了。 之所以是银钱,而非银两,因为除了百寿图所得的六十两外,还有苏母c苏大嫂托她卖掉荷包的钱,两百零五个荷包一共卖了一千六百四十文。这些荷包按着她画的新花样绣出来,寓意吉祥如意,又值年下,每个荷包涨价两文,算是相当大的收获了。 “行,我不会忘记,一定替你带到。”云掌柜有预感,他们还会和王家在刺绣上有来往。 本地民风淳朴,家家户户种一点棉花,却很少有人会纺纱织布,顶多会纺线,懂织布的人很少,也不及江南山清水秀,盛产丝绸,所以刺绣在这里并不盛行,刺绣好手不多,她家因祖母之故而懂得绣花,实属少见,而秀姑的绣品在江南刺绣中都属于上等。 见秀姑已有离去之意,云掌柜连忙问出自己的问题,“秀丫头,你有什么打算?我记得上回你买了白绫c白绢,是否继续绣图?如果绣的话,绣什么图样?几时能绣好?” 见识过百寿图后,云掌柜有了主意,与秀姑合作,秀姑绣图,他买好木头请府城的名匠精雕细琢,做成屏风,或是挂屏,或是插屏,或是曲屏c或是炕屏,价格翻几倍不止。 云掌柜从前在府城的大户人家做工,知道大户人家的排场。 秀姑当然明白绣图如何卖掉才能让自己获得最大的利益,所以她没有断然拒绝云掌柜的想法和打算,笑道:“针线活儿做久了,容易伤眼睛,若非实在缺钱,我不会这般急于卖掉绣图。再过几日就进腊月了,天寒地冻,手脚冰冷,活计做得慢,所以近两三个月我没打算继续。当然,云掌柜您放心,如果我绣图的话,一定先跟您打个招呼。” “你不继续了?”云掌柜大失所望,他以为秀姑一定会乘胜追击。 “不,刺绣仍旧是我最喜欢的,只是目前不打算绣图。您知道,若绣一幅大图费朝夕之功,没有一年半载根本完不成。这次的百寿图能在一个多月内绣完,多亏了我娘和我大嫂帮我磨针c擘线,甚至不让我做家务。以后,可不会这般清闲了。况我在家待嫁,不宜出门。再说,世事无常,谁也不能保证一定会如约绣完。” 云掌柜虽仍旧十分失望,但对于秀姑的承诺却觉得高兴,毕竟秀姑说好了所有的绣图都经过他的手,绝不会考虑其他人,不管是合作还是抽成,他都能赚钱。 秀姑买完东西和苏大郎回到家中,家里大人不在。 老苏头和苏父去看地了,他们家攒了一年的钱,打算再置办两亩地,苏母串门,苏大嫂因为母亲生病,回娘家探望,已经去了好几天未归,所以家里只有满仓和壮壮两个娃儿煞有其事地教粮山和添福念三字经。 “满仓和壮壮都好乖,姑姑买了好吃的,快来吃。”秀姑打开包着桂花糕的油纸,一人分了两块,再一人分一把糖,然后把其他的东西收进自己房中。 “谢谢姑姑!”满仓大声道谢,壮壮高兴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秀姑喜欢壮壮的乖巧,说定亲事后,白天老张和张硕忙于杀猪卖肉,就把壮壮托在他们家吃饭,晚上接他回去,父母二话不说地答应了。张家送壮壮来时,送了一袋面,另外,三不五时地送些猪肉下水骨头,说是壮壮的口粮,谁都明白这是送给苏家的。 秀姑回来时已是午后,看天色不算太晚,检查完两个娃儿的功课,便烧了一锅热水,脱掉满仓兄弟三人棉衣外面罩着的衣裤,和着皂角粉浸泡在木盆里。 “壮壮,把你的衣服脱下来我一块洗。” “哦。” 秀姑喜欢干净,最看不过邋遢,房间院落始终保持整洁,衣服洗得很勤快,每次洗完需要特别仔细保养双手,可是又不能不洗衣服,这个时代又没有洗衣机可以代替。满仓兄弟几个有衣服可以换,湿衣服晾在院中绳索上即可,壮壮却没有可以更换的衣服在苏家。 秀姑便烧了火盆,罩上竹罩笼,将壮壮的衣服搭在上面,很快就烘干了。 壮壮知道秀姑即将做自己的娘,他对生母的记忆早就湮灭于岁月中了,而秀姑温柔体贴,她的出现,让壮壮感受到了母亲的关怀,所以和秀姑十分亲近。 老张和张硕送壮壮过来,其实就是让他们培养感情,对于目前的进展相当满意。 傍晚时分,老苏头和苏父回来,不住唉声叹气。 秀姑纳闷地询问缘由,得知村中暂时没有人卖地,唯一愿意卖的地位于村东那边,是沙头村的,其主要去县城里买铺子急着卖掉,却是连成一片的十三亩四分地,六两一亩,包括地里的庄稼,一共八十两四钱银子,谁知人家不肯零卖,老苏头和苏父觉得非常可惜。 那块地很肥沃,可以种一季麦子季玉米花生大豆棉花等等。 田地出乎意料的便宜,最好的良田从来没有超过七八两银子一亩,前朝亦如此,开国的二十年里,江山初定,地价甚至低到二三两银子一亩,近来颇有上涨,亦不过五两上下。 一定有人问既然地价这么便宜,为什么不多买一些,毕竟一个壮丁做工的话,一天可以拿到五十个大钱,就像苏大郎一样。 要知道,拥有土地的百姓本就不多,大多良田为权贵所占据,就是年年风调雨顺,地少,够糊口的百姓仅是少数,大多和没地的一样难以果腹,加上油盐酱醋衣裳鞋袜人情往来都是支出,而做工的却不是日日都有活计。何况,立国二三十年来,赋税甚重,平时地税上交三成,有时甚至上交一半,除此之外,还有丁税c杂税等等,一年到头没有余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7章 : 此为防盗章 一听苗云年近半百, 秀姑顿时惊呆了,张媒婆却是振振有词地反驳苏母, “苏嫂子, 话可不是这么说,苗云年纪大怎么了?年纪大才知道疼人。し人家有钱有地, 儿子都娶媳妇了, 女儿也出嫁了,秀姑过去就是做婆婆, 只等着儿子媳妇孝顺。这可是天赐良缘,多少人求我我都没答应替她们说哩,你可不要糊涂,错过了这家, 可就没有下家了。” 苗云答应过她, 如果说成了, 就给她二两银子和十斤肉的谢礼。 二两银子哪,她得说成多少门亲事才能赚这么多。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张媒婆拍着胸脯向苗云保证一定能让他得偿所愿。 “我一点都不糊涂,我要是答应才是糊涂了哩!你去找那些求你的人吧, 别打秀姑的主意。”苏母阴阴沉沉地道, 苏父等人都不善地看着张媒婆。 如果别人来说亲,就算是不愿意, 他们也会心平气和地说话,客客气气地婉拒,但是张媒婆?哼, 不把她打出去已经是苏家厚道了。没见过这样的老太婆,黑了心肝烂了肺,没有人性,居然替一个老头子来求娶花朵儿似的秀姑,还把老头子夸得天花乱坠,其心可诛! “张媒婆,我娘说得不错,这门所谓的天赐良缘我不愿意,你把话回给苗家吧。”看老苏头和父母兄嫂的打算,秀姑就知道寡妇c弃妇再醮很平常,自己终究还是要嫁人,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但是她不想嫁给一个老头子,哪怕是个有钱的老头。 为了钱嫁给半百老头子的女人不是没有,毕竟百姓生活困顿,卖儿卖女的比比皆是,但是却不包括她。即使她是穿越成被休的弃妇,人生有了污点,她还是不愿意糟蹋自己。 弃妇又怎样?并不是罪该万死。 她有自己的谋生手段,就算不靠男人,她也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张媒婆听了这话,顿时急了,难道她无往不利的张媒婆居然会铩羽而归?“秀姑,你娘糊涂,你可不能糊涂。苗云没什么不好的,就是年纪大点,其他的可是无可挑剔,心也是好的,会疼你c宠你,哪里还用你天天辛辛苦苦地做活计补贴家用。” “秀姑,你别被她骗了!”苏母大急,生怕秀姑被张媒婆说晕了头,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秀姑向她点点头,然后看着张媒婆道:“请回吧,苗家再好,我都不会答应。” 苏母和旁观的老张等人顿时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老张,太好了,秀姑不是那些傻丫头,没有因为苗家的四十亩地心动。 “我说秀姑,你咋这么不知好歹呢?你过去了,立即就能受到儿媳妇伺候,洗衣做饭你想怎么吩咐就怎么吩咐,在有钱人家来说,那就是老祖宗,说一不二。” 不过是一个弃妇,矫情什么? 要不是看她长得俊俏,苗云哪会看得上。 当然,苗云也是自知以的身份很难娶到黄花闺女,加上很多黄花闺女都没有秀姑模样好,所以不计较秀姑弃妇的身份。 苏母怒从心起,把她这么厚道的人气得暴跳如雷,实在是张媒婆有本事。 苏母左顾右盼,想找一根棍子把张媒婆打出去,这个张媒婆实在是欺人太甚。 老张见微知著,顺手把倚在墙角的铁叉子递给她,这还是昨天苏母用来翻晒柴禾时放在这里没有收进耳房。 张媒婆被苏母粗野的动作吓了一跳,急忙后退,口不择言道:“哪有你这样对媒人的?看谁还敢上你家门说亲。我不是你家仇人,我为秀姑着想,你还不领情!你家秀姑又不是黄花闺女,有这样殷实的人家愿意娶,你们就该偷笑了,居然还挑三拣四。就是黄花闺女,人家苗云也不是娶不到,要不是看你们家秀姑模样儿生得俊俏,你以为他看得上?” “滚!给我滚!”苏母气得浑身颤抖,用力挥舞着铁叉子,吓得张媒婆落荒而逃。 张媒婆觉得不服气,站在门口骂了一顿,引来许多邻居看热闹,她越发得意,恨不得把所有不好的言语都往秀姑身上堆砌,直到见苏母拿着叉子追出来才住嘴,并且转身跑开。 苏母追了一会没追上,气喘吁吁地扛着叉子回到家门口。 “嫂子,咋回事?”这时门外围观的邻居还没散,七嘴八舌地开口询问。 苏c王c李c张是大青山村的大姓,几乎都是一脉相承的本家,尤以苏家为最,大青山村是本县最大的村落之一,约莫三百多户人家,拥有良田五千多亩,虽然一大半的良田都是大户人家的。 而大青山村的苏姓足足有一百多家,加上秀姑家为人厚道,他们大多与之交好,所以听苏母痛骂追打张媒婆的来龙去脉,都有些同仇敌忾。 苏母怕张媒婆出去胡说八道,败坏秀姑的名声,所以先发制人,听大家问,就跟大家说明。冬日村里农闲,都爱打听这些是是非非,一时不防,就会传得面目全非。 不消几日,村里村外议论纷纷,都在说张媒婆替苗云上苏家求娶秀姑的事儿。 “张媒婆真不是人,这不是糟蹋秀姑嘛?” “就是,作孽哟,这张媒婆没人性,以后我可不敢托她给我们家儿女说亲。” “让我说,大嫂就是太挑剔了,秀姑已经不是黄花闺女了,被休的名声又不好,连带我们翠姑都不好找婆家,有人家肯求娶,就赶紧答应,鳏夫光棍都可以,难道还要留秀姑一辈子在家白吃白喝不成?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过是个赔钱货,省下那份口粮,还不如帮衬我们这些穷兄弟。”说话的是苏三婶,口气不知道有多么义正言辞。 “哟,苏三婶,你咋把罪过推到秀姑身上?谁不知道你家翠姑为啥嫁不出去?你们做父母的觉得翠姑模样儿比秀姑长得标致,想在县城里找个有钱人家,别人家又嫌翠姑爱打扮,不爱做活,不是会过日子的人,这才耽误到了十八岁,和秀姑有什么相干?” “哼,要不是秀姑被休回来,坏了苏家女儿的名声,翠姑早就嫁出去了!” 望着苏三婶的样子,众人嗤之以鼻。 不止他们在说秀姑,张媒婆也在四处张扬,逢人便说秀姑被休后耐不住寂寞想男人,看中了沙头村的富户苗云,托自己说媒,又狮子大开口地要五十两聘金,自己觉得太多,分辨了几句就被苏母拿着铁叉子赶出来,企图戳死自己等等。 幸亏苏母料到张媒婆的品行,早先出手,虽然流言传得很快,但是许多人都知道是张媒婆颠倒黑白,不过还是有些不怀好意地附和张媒婆,譬如苏三婶等。 苏母快被气死了,恨不得剥了张媒婆的皮,反观秀姑一直淡漠以对,流言止于智者,越是辩解,他们越是兴奋,传说得更加五花八门,不理会,很快就会过去了。因此秀姑从不出门和人辩解,在家细心教导孩子读书认字。 粮山五岁,添福三岁,都定不住性子,很快就厌烦了。满仓和壮壮两人已经知事,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学得十分用心,拿着笔管在沙土上写字,写满了抹平再写。 秀姑每天抽出两个时辰来教导满仓和壮壮,上午和下午各一个时辰,每隔半个时辰歇息一刻钟,其余的时间则用来绣百寿图,觉得眼睛疲乏了,就和母亲c嫂子一起做家务。 虽然苏母和苏大嫂不让做家务,但她不认为自己不应该做。 事实上,前世的她都是在忙完家务后学习一切技艺,她本就是农村姑娘,从不认为农村出身就一定粗鄙,农活家务对她而言,几乎是信手拈来,并不会耽误功课。 见秀姑如此沉得住气,老张更加欢喜,催促李氏早点开口。 这日张媒婆正在对人说秀姑不甘寂寞,自恃容貌勾引男人,正好碰到刚杀完猪回来的张硕,拿出杀猪刀当空劈了两三下,满脸凶狠,一身血迹,吓得张媒婆屁滚尿流,立刻竹筒倒豆子,三言两语地当众说了实话,然后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来苏家赔罪。 老张和张硕一直凶名在外,神仙怕恶人,何况村民,个个怕他们的杀猪刀,不敢找麻烦,尤其是老张当过兵c杀过敌,不是平常百姓能比得上的。 很多人知道壮壮在苏家和满仓一起跟着秀姑识字,既有师徒之分,兼两家亲如一家,便以为张硕因为这个原因帮忙,没往别处想。毕竟张家是富户,娶媳妇容易,没必要屈尊于秀姑一个弃妇。自此以后,没人敢再说秀姑的闲话了。 苏母也是这么想的,心里暗暗感激,李氏趁势说明老张所托。 苏家的二十亩地看着多,收成也不错,但是苏家足足有八c九口人,每年交过税后,剩下的粮食堪堪够糊口,多亏父母兄嫂额外的活计足以各样花费,节省点有些余钱。 粮食就是收入,秀姑不想死攥着钱,她想买几亩地,放在自己的名下,做了自己的嫁妆后,这些地就属于自己的私产,受到律例保护,将来有了粮食收入,愿意补贴夫家是自己的好处,不愿意或者夫家不需要的话,夫家就不能动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8章 : 袁霸人如其名, 虽已年迈,且须眉斑白,但是五官深刻, 霸气天成。 秀姑第一次见到袁霸, 忍不住暗中观察,发现他身上有一种沙场将领的英雄气概, 并没有因为步入暮年而消失。同时,她还注意到一个中年妇人跟着袁霸跨出门槛, 纵使身后仆妇丫鬟成群, 她也没有半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意思,而是坦坦然然地站在旁边,笑看袁霸和老张你捶我一拳, 我捶你一拳, 然后拥抱在一块,朗声大笑。 秀姑看不出这位夫人的年纪,看着像不到三十岁年纪的人, 圆脸菱唇, 明眸皓齿,一双眉毛弯弯细细如同远山, 不点而黛, 是那种非常美艳并且让人感到惊艳的美人,最让人羡慕的是她拥有一身好皮肤,如雪似玉,晶莹剔透, 又若凝脂丝绸,光滑无比。 秀姑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肌肤。 她以为自己保养得够好了,现在和十年前的变化不大,甚至可以说更好了些,肤色也是十分白皙,但和眼前的夫人相比,顿时成了渣渣。 这位夫人打扮得也很简单,虽然遍身绫罗,家庭状况毕竟在那里,且是官宦人家,必然不会着布衣,但非满头珠翠,一头漆黑油光的青丝挽着比较简单的发髻,斜斜地并插着两支通体碧绿的流云百福翡翠簪子,配着同料同工的翡翠蝙蝠耳环和一对手镯。 除了这些以外,她没有插簪子的那边鬓角簪着一朵鲜花,竟然是红艳艳的牡丹花,层层叠叠的花瓣娇艳欲滴,倒更显得她妩媚鲜妍,风华绝代。 这位夫人发现了张硕夫妻以及孩子,快步走下台阶,拉着秀姑的手,双眼含笑,轻启朱唇,“你就是张叔叔家的儿媳妇秀姑吧?你送我的绣品我非常喜欢,一直在想是什么样的人才能绣出那么漂亮的东西,今天一见才知道果然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儿。” 绣品? 是了,是了,秀姑曾经在给袁家准备礼物时,有不少自己绣制的东西,是送给袁霸之妻的,现在看来,这位看起来很年轻的夫人就是袁霸的妻子? 居然这么年轻? 张硕见过袁霸夫妻,上前叫了一声大娘,然后对秀姑道:“这是咱大娘。” “大娘好。”秀姑忙叫了一声,又叫身边的三个孩子上前拜见奶奶,心里明白她就是老张说过的袁霸之妻了。 在进京的路上,老张仔细跟儿子儿媳详说过袁家的情况。 袁霸的妻子钟娘和秀姑的命运有些类似,钟是她的姓,大家都叫她钟娘,具体名字极具性,别说老张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会告诉自己的儿子儿媳。 钟娘也是因为七出之条被休弃的,不同的是她的罪名是恶疾,就是她生了重病,医治无望,婆家把她赶出了家门,只扔了一纸休书给她。她比秀姑更命苦,婆家把她休弃后,娘家也不让她进门,最后沦落到破庙里和泥雕木塑为伴。 的是在大雪天里,钟娘遇到了袁霸。 其时袁霸退伍不久,父死母丧,房屋破败,田地亦被他人霸占,自小定亲的未婚妻也在他打仗的时候退婚改嫁,他出征之前尚未成亲,只是订了婚,回来后遭遇种种,心冷之下便寻破庙栖身,偶遇奄奄一息的钟娘,顿起恻隐之心。 袁霸手里有些积蓄,都拿出来给钟娘治病,又娶了她做妻子。 钟娘是个非常睿智的女人,持家有道,袁家发迹有她一多半的功劳,袁霸后来给老张写信时常说自己三生有幸,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两人感情很好,婚后钟娘病愈,过了两年,钟娘生了一个儿子,比张硕年纪小不少,就是现在做了官的袁子羽,当年是监生,是被举荐的,没参加乡试考举人,而是直接参加春闱考中了进士。后来钟娘又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各有前程,现在他们家都成桐城的一个了,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也让钟娘的前夫家和娘家后悔不已。 秀姑不是特别精明厉害的人,所以很佩服钟娘这样的人物,尤其是她还是个美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美人总是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自己凭着穿越之前的一手技艺以及不同于封建社会的见识,才有如此生活,钟娘凭的是什么呢?凭的应该就是她个人的魅力和本事。 随着她的一声大娘叫出口,钟娘脸上笑容更深了一些,她也听说过张硕这个妻子的来历,基于遭受过同样的命运,她对秀姑很有好感,世事所致,被休弃的女人再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过得幸福美满需要付出很大的心力。 三个孩子还没跪下磕头就被钟娘一把拉住头一个,也就是小野猪,“都是好孩子,个顶个的健壮,真好,快别多礼。外头冷,咱们先进去。” 那边袁霸和老张也叙过寒温了,听了这话,袁霸赶紧点头。 “对对对,咱们进屋再说。” 因为袁霸乃是平民出身,没有世家大族那么多的规矩,所以他们顺着大门的甬道走近前院大厅门口时,早有一群丫鬟仆妇簇拥着一名妇人等候了。 这妇人看起来比钟娘的年纪还大些,倒是真的遍身绫罗,满头珠翠,具有很浓厚的富贵气质,身边站着四个孩子,两男两女,长者十余岁,是个男孩,锦衣玉服,唇红齿白,似极了钟娘,小的还得奶娘抱着,是个女孩,尚未留头,粉妆玉琢,约莫三四岁年纪。 见到他们一群人,这妇人赶紧迎上来,叫道:“爹,娘,张叔叔。” “这是我大儿媳林氏和几个孩子。”钟娘拉着秀姑的手,简单地介绍道,接着又对秀姑道:“我三个儿子早就分家了,各人住在各人的房子里,我和你大爷跟老大住。那两个小的携妻带子地在外任上,不在京城,赶明儿有机会再见吧。” 袁霸成婚晚,袁子羽年纪比张硕小,虽然林氏看起来比秀姑的年纪还大些,但她还是向公婆和老张问好后,又向张硕和秀姑问好,“张家哥哥好,嫂子好。” 言语清楚,倒是难得干脆利落的人。 在门口时乱糟糟的,进了红毡软帘,到了客厅中,一帮子人才正式拜见。 秀姑先随着张硕给袁霸c钟娘磕了头,接着小野猪带着两个弟弟给他们磕头,又拜见林氏,见过林氏身边的兄弟姊妹,然后才是林氏带着孩子给老张磕头,拜见张硕夫妇,双方各自准备了表礼,皆是不菲,倒也不用细说。 虽然早有书信礼物往来,但毕竟是初见,所以他们都准备了见面礼。 张家现在虽然没有什么大富大贵,但因为际遇好,手里也攒了不少好东西,拿出来很能唬人了,看袁家人的脸上都微微闪过一抹惊讶,很快就消失了。 当然,张硕是没有表礼的,他可不是初见袁霸和钟娘。 不过他这么大的年纪了,又不是小孩子,自然不会因为没有表礼就生气或者难过。 宾主坐着喝茶说话时,钟娘笑道:“子羽上班去了,他们那帮子人又要弹劾端慧长公主一家子纵凶害人什么的,这些日子京城里出了不少事故,那些御史个个义愤填膺,所以没能在家恭迎叔叔,还请叔叔担待。” 老张忙道:“子羽的公务要紧,哪能因为我们来就不去上班。我们以后又不是不来往,有见面的时候,大嫂不用这么客气。我们壮壮去游学,也没跟来拜见你们呢。” 钟娘听了,莞尔一笑,厅中仿佛有百花盛开,美不胜收。 秀姑感慨万千,真是个绝世美人啊,一笑可倾城。 过了一会,爷们坐在外面说话,钟娘婆媳则起身告罪一声,带秀姑和孩子们到内堂,坐在炕上说话聊天,又摆了各色瓜果茶点给孩子吃。 小孩子总喜欢和小孩子一起玩,除了袁霸的长孙袁承祖c长孙女灵灵和小野猪安安稳稳地随母而坐,阿麒阿麟早和袁霸的小孙子继宗c小孙女娇娇玩到一处了。 听外间袁霸不高兴地说老张到了京城不先给他打招呼,钟娘也开口问秀姑道:“确实该说你公公,咱们两家又不是外人,怎么到了这儿不先来个信儿。你们现在住哪儿呢?回帖子时倒是发现你们住的离我们家不远。” “说来就话长了。”秀姑避开钟娘的一些话,含笑将自己家途中救了王家小孙子的事儿告诉钟娘,“我们住的房子就是王家夫人送的陪嫁房舍。本来是不该收的,救人是源自心意,又不是图什么利益,只是他们那样的高门大户,人情这东西,我们可不敢叫他们欠,倒不如收了谢礼,人情就算还了,免得让他们觉得欠我们人情不知道以后我们会有什么让他们为难的要求。所以,这么一来,很是省了我们许多工夫,就没来打扰大爷大娘。” 钟娘诧异出声:“阿弥陀佛,原来救了王家小孙子的人是你们,真是缘分。承祖娘,快过来谢谢你嫂子,阿弥陀佛。” 林氏不等钟娘说完,就起身到秀姑跟前深深一拜。 这下子,秀姑反倒觉得奇怪了。 作者有话要说:  要是看不到就是订阅没达到百分之六十,三天后可以看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9章 : 此为防盗章  她没再做新的绣活, 一心待嫁。 因明日送嫁妆,傍晚时分苏母拿了一叠红纸到秀姑房里,叫她把嫁妆仔仔细细列在上面, 免得张家接收嫁妆时清点对不上数。 秀姑对此有点记忆, 忙提起毛笔按着苏母说的顺序一一写上。 先是田产十亩,然后是房产, 她没有房产就省略过去,直接写家具, 床榻c桌椅c几柜c箱笼c衣架c盆架, 该有的都有,一水儿红漆榆木,鲜艳夺目, 摆设有茶盘c痰盂c马桶c脸盆c脚盆c浴桶c子孙桶等, 王老太太赏的联珠瓶c茶具也在其中,接着是各色梳妆用品和床上用品c衣裳鞋袜c绸缎布匹,最后是金银首饰。 这份嫁妆瞧着丰厚, 实际上苏家没花多少钱, 一些小物件不过几百个大钱,想着女儿前儿交给自己的五十两银子, 再想到之前的地钱c二十两银子, 苏母很愧疚。 这时,老苏头在外面叫了一声然后走进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半旧红绸子包递给秀姑。 “阿爷,这是?”红绸子包里竟是一只沉甸甸的金镶红宝镯子, 红宝石镶嵌成牡丹花状,宝石晶莹,赤金璀璨,依旧十分灿烂,一看就知道名贵无比。 老苏头轻声道:“你奶奶从前在前朝的大户人家做丫鬟,到了年纪后你奶奶求了恩典放出来,当家奶奶赏了一份很不菲的嫁妆。几十年下来,盖房子买地,你父亲叔叔四个娶了媳妇分了家,又经历了改朝换代,你奶奶的东西分了个七七八八,金的银的你娘和你婶婶进门时都有,就剩这么一个镯子了,如今给你做嫁妆,你叔婶们都不知道。” 秀姑连忙推辞,老人家的东西她如何心安理得地收下?由此,她明白了原身绣工的来历,原来苏奶奶竟是大户人家的丫鬟,日后倒是可以拿这个当借口糊弄人。 “拿着,一个镯子不好分,还不如你悄悄带了去,要是有人问,就说是你给王家做针线,王家赏的。”老苏头语气坚定,“这几个月,或是给你爹娘,或是帮衬家里,你出手的银子都不下一百两了,我心里有数。”孙女冬天得了一件皮袄都记得孝敬他,他总得有所表示。 苏母倒是很高兴,秀姑是她女儿,老爷子偏心秀姑,她求之不得。 拗不过祖父,秀姑只能在嫁妆单子上再添一笔。 第二天晒嫁妆,嫁妆单子在苏大郎手里,由他送嫁妆到张家后将单子亲手交给张硕,不能假手他人,别人不知梳妆匣里有多少首饰金银,也不知压箱钱的数目,第一眼看到的是嫁妆中包着红纸的十块土坯,无不为之侧目。 “十块土坯,那不是十亩地!” “苏大哥家好阔气,居然给秀姑十亩地做陪嫁田!” “这十亩地该不会就是苏大哥几个月前买的沙头村那块地吧?怪不得苏家有钱买地,肯定是用聘礼聘金买了地给秀姑做陪嫁!” “哎呀呀,十亩地陪嫁可是咱们村独一份,张屠户家真有福气,竟然娶进了十亩地。” “不知道周家见到这份嫁妆会不会后悔,虽然两家不是亲家了,可秀才娘子却是苏大娘的嫡亲妹子,外甥女儿再嫁,作为姨妈怎么不见秀才娘子?难道不要这门亲戚了?还是觉得他们家当初的聘礼比不上张屠户,不肯来了?” 周秀才娘子确实没来,苏家恨他们家恨得要死,压根没请他们家。 众人议论纷纷,有着对周家的幸灾乐祸,更多的是对秀姑的艳羡。十亩地,村里有几户人家能拥有十亩地?何况秀姑是独自拥有。 苏三婶非常不满,“大嫂,你们咋能这样?咱们苏家的地干嘛给秀姑带出门?可怜我们家只有几亩薄田,大哥大嫂不说帮衬兄弟一把,却金的银的好的贵的圆的扁的全部给秀姑,真是太不公道了!大郎媳妇,你公婆把家底都给秀姑做陪嫁了,你怎么跟木头似的?” 苏大嫂白了她一眼,压根不理她的挑拨离间,指挥众人整理嫁妆上系着的红布。 在他们看来,苏三叔一家就是跳梁小丑,秀姑挣的东西为什么不能陪嫁? 嫁妆在鼓乐声中送到张家一一摆到新房,张硕拿着嫁妆单子狠狠地吃了一惊,他比老张多认得几个字,看完清单,自然明白上面东西的价值。 老张晚间知道后哈哈一笑。 壮壮在新房里跑来跑去,脸颊漾着两团红晕,兴奋地道:“阿爷,爹,苏姑姑明天就来我们家了吗?真是太好了!” “壮壮,明天记得改口叫娘,问你娘要红包。”老张逗他。 壮壮嘻嘻笑,希望立刻就到明天,一夜不曾好睡。 张硕仔仔细细洗完澡后,也是辗转反侧,大清早起来不用提醒就换上了新衣裳,暗暗埋怨时间过得太慢,居然还没到迎亲的吉时。 今日天公作美,草长莺飞时节,春光烂漫,流云似幻。 好不容易盼到吉时,张硕骑着大骡子,迫不及待地带着花轿和鼓乐前往苏家迎亲。 他是鳏夫,秀姑是弃妇,都不是头婚,苏家并没有为难他。 秀姑房内诸女眷正在打趣她,尤其是翠姑,盯着堂姐身上的金首饰难以错开眼。 首饰是张家定亲下聘时送的那套,秀姑并未选择王老太太送的,乃因她不想别人知道自己手里除了张家送的还有另外一套金首饰,嫁衣也是普通红布缝制,上襦下裙,绣着花鸟图案,盖头绣着鸳鸯戏水,格外好看。 “来了,来了,快把盖头盖上!” 秀姑脸上一暗,头上已蒙上了红盖头。 原身有对于出嫁的经验,踏出房门,泪别父母,由兄长背上花轿。 摇摇晃晃到了张家,花轿进了门,下了花轿,跨过马鞍,由张硕牵着二人中间的绸带红花,被喜娘扶到喜堂。 根据当地风俗,香案前他们夫妻二人并肩而立,由族中德高望重的老人唱礼。 鼓乐响起,开始跪拜天地。 他们需要三跪九叩首六升拜,礼仪很繁琐,并不像电视剧里展现的那么简单,秀姑记得香案上要摆粮斗,粮斗中还有一杆秤和一面贴了红纸的铜镜,具体就不清楚了,他们上的香就是插在粮斗中,在他们跪拜前要有族中感情好的长辈夫妻二人先对天磕头。 就着香案下的蒲团拜完天地,接着拜高堂。 高堂只有老张一个人,他穿着一身新衣,坐在上首,眉开眼笑地受了儿媳妇的礼听她改口叫了自己公爹,一脸喜气地道:“我只盼着你们以后好好过日子,为咱们老张家开枝散叶。”说着,递了个红布包给秀姑,入手沉甸甸的,竟不知何物。 秀姑没有打开,道过谢后便和张硕站起身。 有人笑道:“阿硕媳妇,快看看你公爹给你什么好东西。” 秀姑先前没有打开的意思,此时更没有,张硕瞪了说话之人一眼,“别欺负我媳妇!” 众人听了,哄然大笑。 接着夫妻交拜,送入洞房,张硕同时抱着拜天香案上的粮斗进屋,放在床上。 他们二人同时坐床,秀姑发现掀盖头的也不是新郎,而是新郎族中福寿双全儿女双全的全福老奶奶拿着一杆秤先敲自己脑袋一下,然后才挑去盖头,慈爱地道:“夫妻二人一辈子称心如意,相互扶持,不吵不闹。” 秀姑面上一热,便是一红,几乎和鬓边的重瓣石榴绢花颜色相仿了。 终于娶到媳妇了! 张硕胸中涌出一股热流,满心欢喜,还没开口,就受到前来看新妇凑热闹的妇人少女们的驱逐,“换妆了,换妆了,阿硕你还不赶紧出去!” 说话的是张三婶,等张硕嘱咐秀姑几句,就把他推了出去。 屋里都是同村的人,大家都认识,再者秀姑不是第一次做新妇,她们以前就闹过一场了,今儿便没怎么闹腾,说笑几句就出去了,只留张三婶和三两个族中的小媳妇,端了热水进来,帮秀姑卸妆换衣裳。 上身的衣裳并不是秀姑陪嫁里的,而是张家这边给准备的,红袄红裙,皆是夹衣。 新房中的家具皆是秀姑的嫁妆,梳妆匣子摆在梳妆台上,秀姑打开梳妆匣子将老张送的红布包放进第二层,锁上后方细细地净脸梳头,重新妆点脂粉,吃了些张硕叫人送进来的汤果,又休息了些时候,张硕就来接她出去给祖宗上坟。 他们这边识字人极少,也没有什么祠堂家谱,按照规矩新媳妇进门要上坟拜祖宗,给祖宗磕了头才算家族承认这个媳妇。 回来后酒席已开,秀姑压根没有歇息的时间,喘口气就跟丈夫一起去酒席间给在座的亲朋好友敬酒。新媳妇给每一位亲朋好友斟酒c敬酒,一桌接着一桌,由新郎介绍这是自己家的哪位长辈,等于是认亲。 散席后,夫妻拜见拜见长辈,磕了头才能收到礼钱。 秀姑暗暗埋怨电视剧里进入洞房后就结束的场面都是骗人的,新妇在中午开席前接进门,吃完酒席也才下午,怎么可能进了新房后吃完酒席就洞房? 反倒是自己前世的家乡风俗和这里有点儿像,新郎的亲身父母坐在香案前受礼并给新妇红包,其他在唱礼老人提及某某长辈时夫妻二人对着香案磕头即可,受礼的长辈不用上前,唱礼的老人和身边算账的人替他们夫妻收下礼钱,礼钱多寡也要唱出来叫大伙儿听到。除新郎族亲和舅家c姨姑家等有血缘之亲的长辈外,其余平辈晚辈和来往友人都不在此列。 新妇磕了头,这笔钱有的地方是给新郎新妇过日子,有的地方则是给新郎父母充作办酒席的花费,端的看夫家心意,原身嫁到周家便不曾收到这笔钱。 老张端坐香案前受到了礼,笑容满面地递了个红布包。 老人声音高昂,“八两八钱银子!” 听了这话,登时群情耸动,老张对这个媳妇真是好啊,居然给了八两多银。 接下来是族中长辈,老张父亲和继母早就不在了,最亲近之人便是老张的继母兄弟,唱礼的老人便从他们开始,“阿硕,阿硕媳妇,给你们二叔二婶子磕头!” 夫妻对着香案磕头,那边已送上了礼钱,唱礼的老人数了数,道:“五百钱!” 可能大家私底下都商量过了,也可能是他们家孩子成亲时老张给的礼钱是五百钱,所以轮到张硕娶亲,他们每家都是五百礼钱。 先近后远,本家的叔伯,出嫁的姑姨,近的礼钱多一点,远的礼钱只有几十个大钱。 秀姑晕头转向,都不知道自己磕多少个头了,跪在蒲团上足足磕了一下午,想得到族人承认就得如此。磕完头,秀姑站起身,以为结束了,谁知老人却开口叫了壮壮,“壮壮,过来给你娘磕头,从此以后这就是你娘了,你要好好孝顺你娘。” 壮壮笑嘻嘻地跑上来,干脆利落地磕了头,嘎嘣脆地叫道:“娘!” 秀姑赶紧答应一声,将早就准备好的长命锁挂在他颈中,同时又给了红绸缝制的荷包。 “谢谢娘,我好喜欢!”壮壮欢天喜地的样子不下老张。 唱礼的老人看了看壮壮脖子上的银制长命锁,目测片刻,暗暗点头,张硕这媳妇娶得不错,嫁妆丰厚,对继子出手大方,荷包也不是空的,况且同村生活,大家都知道她是个会过日子的勤快媳妇,更做得一手好针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