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唐侠歌》 《开唐侠歌》正文 第一章 林间白鹤 七月,杭州北郊。 百里玉兰林爬满蔷薇,蔷薇开得正盛,远远望去,似落了一层皎洁纯白的雪,而整片林子如一只展翅高飞的白鹤,随时都可能从地平线上飞走。林子包围的所在,是一处挂着“白鹤山庄”牌匾的大宅子。从雕纹繁复的石柱和紫檀木制的大门可以看出白鹤山庄曾经的辉煌,门槛上的青苔却暴露了后来门庭冷落的境况。 玉兰林中,一个白衣人孑然而立。他的束身白袍洗得发硬,夕阳撒落下来,将他整个人勾勒得如同一块又冷又硬的馒头。不过这块馒头身姿修长,腰杆挺得很直,浓密的睫毛下有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这双眼睛笑起来的时候,便如同暖月入怀一般,令人无法将他与身后破败不堪的白鹤山庄,以及他身上那身粗布麻衣联系在一起。可惜的是,这些年来他极少会有发自真心的笑。 他有一个充满书卷气的名字,楚怀瑾,他出生在国家强盛之时,诗礼之家,父亲希望他能志存高远,当一名君子,所以取了这个名字。他出生时,白鹤山庄属江湖的五大世家之一,来道贺的江湖人士踏破了门槛,曾替文帝看相的名士赵昭断言道,“此子皎皎出尘,假以时日,必振翅青云,笑傲半天朱霞。”所以自那时起,他又有“白鹤公子”的雅号。 但他的人生并未如赵昭断言的那般顺风顺水,他八岁丧父,因此门人四散,仅剩十余忠仆留守山庄。为了父亲一生仁义之名,他散尽家财打点了离去的门人,并在挚友兰舒的支持下为父亲主持了葬礼。次年炀帝为征高丽加重赋税,白鹤山庄虽仅剩空壳,但仍名列江南望族,不得已变卖田产,仅留下几亩茶田维持山庄开支。 十一岁那年,江淮士族起义,楚怀瑾审时度势后拒绝参与,白鹤山庄被五大世家除名,从此潦倒不堪。 他十二岁时,因为起义军四起,朝廷无暇管理治安,江南河道上水贼为患,商贾被劫掠的事件时有发生,他家的茶叶生意受到波及,为了生计他亲自出船运货。同年,他与折之江上恶名昭著的水寇照面,为了保住商船的货物,他浴血奋战,击杀了匪首翻天蛟,自此一战成名,江南的水寇一看到白鹤山庄的鹤图帆,便纷纷退避,不敢起劫掠之心。 截止到那时为止,他的茶叶生意再也不受运输之苦,但收成靠老天赏饭吃,丰年尚且富余银钱,荒年维持山庄温饱都成问题,他深知不可以此为业。同时他眼见水贼作乱,令无辜百姓家破人亡,心生了肃清贼寇,统一折之江航运码头的念头。 十三岁那年,他向官府请命带兵清缴水寇,但因为他是一介白衣,人微言轻,没有受到重视,加上连年战乱,兵力分散,官府也无力剿匪,最终驳回了他的陈情。眼见民生疾苦,他决心凭一己之力荡平贼寇。他带领白鹤山庄的十余名忠仆来到江上,先收服了翻天蛟的旧部,再用这些人去攻打各段干流上的水寇窝点,整整三年才将折之江上的贼窝荡平。 十六岁时,他已成为折之江上声名赫赫的“水中白羽”,但他所为不受官府认同,所以不敢以真名示人,只能将山庄亲信分散各支流,以白羽为号暗中联络,经营着水运事业。他立下了两条规矩,第一条是因人设价,对有能力的乡绅富贾抬高船价,对贫苦人家适当降低价格;第二条是谋财有度,劫掠商贾之事并非不可为,但一不能伤人性命,二不可令人倾家荡产。在这两条规矩下,折之江的航运事业井井有条,白鹤山庄的财力、人力日渐壮大,颇有恢复昔日荣光的希望。 但只要有利益,就有人眼红,折之江的航运事业看似风光无限,其实岌岌可危。江淮两地的梦梅山庄、怒剑山庄一直想插一脚进来,码头上每日都在上演着纷争,官府也忌惮水中白羽的势力,派了暗探潜伏在楚怀瑾身边,险些将他擒获。 楚怀瑾今年才过弱冠之年,却已经历了人世起伏九死一生,他比寻常人更冷静、隐忍,目光也看得更远。因为他知道人在世上有许多活法,最不济的一种,就是像街头的乞丐那样漫无目的地赖死活着;好一些的,像是父母亲那样习一身武艺来去无碍,但也终日为生计所苦,为声名所累,身死后亦不能为儿女留下什么依仗。他想要的是像江湖第一人墨莲先生那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也无需考虑代价,因为敬仰他的人太多太狂热了,他走到哪都会有人接待他,他做什么人们都认为是对的。 楚怀瑾知道,想成为墨莲先生那样的人,不但要有一身绝世武功,还需在江湖中拥有极高的声望,所以他想以折之江的事业为始,一点一点打下根基,最后成为一代巨侠,终老无忧。 这个愿景他极少何人说起,因为在山庄那些老仆人眼中,他一直是个脚踏实地、勤奋上进的好孩子,若他将这个想法说了,他们会认为这和想到天上去摘星星一样不切实际,他们会失望、痛心,甚至离开。很可笑吧,人们拥护他是看到了他身上不同于寻常孩子的光芒,可是那光芒一定得是柔和的,若过于耀眼,人们反而会因此离开。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他只能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的初心,渐渐地和身边人都隔了一层距离。 山庄上下和他关系最疏离的人大概是母亲白碧云了。本来母子间的感情应该是最亲厚的,可是自从他父亲死后,白碧云伤心欲绝,若不是被山庄的老仆人拉着,险些追随他而去。为了让母亲从悲痛中走过来,他遵照忠叔、黄伯的建议,将母亲送回了师门玉虚门。 白碧云自去了玉虚门后,仅仅每年六月楚云飞忌日时才回来拜祭,其余时对白鹤山庄和楚怀瑾不闻不问,很多时候楚怀瑾会觉得自己已经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了。可是那样的想法他也只有在深夜不眠时敢想,清醒时他总是提醒自己,他是母亲在世上唯一的依仗,他要孝顺母亲,令母亲心有慰藉,绝不能使她失望,这不止是一个儿子应尽的孝道,也是他对父亲的承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二章 小楼风动 有风吹过,林间传来了沙沙声。 楚怀瑾原本正闭着眼睛,远山眉下一片肃穆,清瘦的脸上似蒙了一层薄雾,若非嘴角微微下坠,让人几乎看不出他此刻正处于哀痛之中。 “瑾儿,怎么在此处发愣?” 母亲的声音既温柔,又带了几分担忧。楚怀瑾知道,她是怕自己被乡人看见,又出言奚落。乡人每每在教育小孩子的时候,总爱拿他举例子,说:“可知道白鹤山庄那个破落户?当年曾有名士断言他是云中白鹤,可他终日沉浸于四邻的赞誉中,到如今不过一混吃等死之辈矣。” 他听到这些话倒是没什么,因为他知道这些不是真的,可是母亲就不同了,母亲经历过白鹤山庄的荣光,直到现在都无法接受山庄已衰败的事实。 “今日是父亲忌日,听说娘亲自上街采买香烛,我特地在此处等您。” 白碧云轻哼了一声,脸上分明是有几分温暖的,但接下来说的话却如一盆冰水,让楚怀瑾从头发凉到心底,她说:“你倒是记得清楚。唉,不知不觉间已十三年了,你何时才能让他瞑目呢?” 快了。楚怀瑾在心中念着,却没有回答。这十三年来,他一直在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亲信十三人,精英一百人,闲散庄众两百余人,如今的他,只差一个将身份公之于众的机会。 可他并没有回答白碧云,因为他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想她过早抱了期望,在等待中消磨着热情。 “进来吧。” 白碧云习惯了他这闷声不吭的样子,已提着纸钱香烛踏进山庄大门,向祠堂走去。 楚怀瑾随着母亲的步子来到被松柏林簇拥着的祠堂,只觉得如进了冰窖一般浑身寒冷。 他是下人们公认的孝子,可他甚少来这个地方,因为每次到这里,就会想起母亲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他知道父亲的心性,父亲走时十分平和,丝毫没有对他的将来提出想法,只是交待他说,“你母亲半生凄苦,我死之后,你要照顾好她。” 当时的楚怀瑾仅有八岁,可他咬着牙答应了下来,这么多年过去,母亲的用度比父亲在世时有增无减,而且他也及时行孝,他自认不愧对那时承诺,可是母亲却仍将父亲的死归咎在他的头上。 “他就是为你操碎了心,才死的那般早。” “你何时才能有他一半的风度?” “你看看这个家,他怎么能安息?” …… 这些话如同魔咒一般,萦绕在楚怀瑾心间十三年,而每次进祠堂,母亲还会将这些魔咒付诸在鞭笞上,以警醒他向上。 还没等白碧云吩咐,楚怀瑾就已自觉的跪了下来,本想着这一次又要挨鞭子,没想到母亲今天竟有些温柔。 烛光下,白碧云的眉眼处的棱角有些淡了,如江南才子笔下的女子一般温婉大方,她祭拜的动作十分虔诚,令人下意识地便想与她亲近。 白碧云祭拜完楚云飞,深看了楚怀瑾一眼,楚怀瑾这才察觉,母亲的眼角已有了岁月的痕迹。 “瑾儿,你今年二十一了,适逢娶妻之年,可有心仪的女子?” 楚怀瑾虎躯一震,已经想不起母亲上次关照他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感动之下深吸了一口气,才答道:“山庄地位未复,怀瑾不敢有他想。” 白碧云平静地点了点头,似乎在她眼中楚怀瑾就该是这副表现,她说:“我自然不希望你心怀他念,不过眼下有个能使山庄重振的机会。” “哦?”楚怀瑾心凉了半截,原来母亲并非是关心他,而是要利用他的婚事复兴山庄。他干脆将话挑明,问:“母亲希望我娶谁?” 白碧云被他这单刀直入的方式打乱了方寸,顿了一顿,才说:“你这孩子,倒还真是伶俐。” 楚怀瑾嘴角微微动了动,算是笑过。 他岂止是伶俐而已,执掌折之江航运的这几年来,他若走错一步,早惹上了杀身之祸,山庄上下又何来富足的吃穿用度?可惜这些母亲似乎都不曾看到。 白碧云说:“近日唐家堡邀请怒剑山庄、红叶谷、梦梅山庄的公子们前去赏孔雀,你可知这是何意?” 楚怀瑾点了点头,“四大家族的人才齐聚,这是效仿古人选婿之意。” 白碧云答道:“不错。唐家堡虽屈居四大世家之末,但门阀历史却是最长的,他们的机关、暗器、毒术都是天下一绝,可惜门中多为女眷,武功传承不如其余三家,难以与其余世家争夺江湖地盘。” “所以母亲希望我娶唐家小姐,借唐家势力重振山庄门楣?” 楚怀瑾在心中稍微盘算,便明白这是个不错的机会。四大世家传人齐聚,倘若能脱颖而出,必然可名声大震。可他不想拿自己的婚姻做筹码,只想去见见世面,结交一些对他的事业有所助益的人物。 白碧云笑道:“孺子可教也。我与唐家堡堡主唐飞鸿是旧交,你拿着我这把剑去寻她,入唐家堡定不难。” 白碧云说罢便解下腰间的佩剑,楚怀瑾认得这把剑,是母亲在玉虚门学艺时的佩剑,那唐飞鸿未当上唐门之主时也是玉虚弟子,与母亲有金兰之谊。 他忽然想起母亲去玉虚门之前的事情来。 母亲的亲妹妹是浩气盟盟主、怒剑山庄大当家万海流的小妾,从前白鹤山庄尚风光时他们还曾来做客,父亲死后,母亲曾写信求她带携一下他们孤儿寡母,却被对方一口回绝,理由十分简单,白氏在怒剑山庄也不过是为人小星,人微言轻,从前需要攀附白鹤山庄来提升地位,现在白鹤山庄已凋落,再无利用价值,反而成了她的拖累。 连亲生妹妹都踩低捧高,这义姐又如何攀附得上? 楚怀瑾在心中暗叹一声,决定先依母亲的主意行事,料唐家堡声名在外,总不好拒绝故人的拜访。 楚怀瑾伸出手正要接剑,鼻间忽嗅到一股凛冽的雪莲花香,刹那之间,只见一道黑影在自己面前掠过,飞到了祠堂外的屋檐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三章 芳林魅影 白碧云吓得不轻,指着屋檐颤声道:“蝴蝶瞬影,是……是哥舒……!” 楚怀瑾握住母亲的手,安慰道:“母亲,你莫多想,我这便去将她擒住!” 楚怀瑾说罢便要出门,却被白碧云死死拉住,只见她紧张得一双眼瞪得几乎要跳出眼眶,摇头道:“不要去,我不准你见他!” 楚怀瑾嘴角微微扬起,许久未见母亲有这副失态模样,他激动得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强作镇定说:“无妨。若是哥舒玄烨,他怎么只夺一把佩剑?我刚刚留意到,应该是一个女子。” 白碧云拉着楚怀瑾还想再说什么,楚怀瑾已经招呼好山庄的守卫,一拨人留在祠堂保护母亲,一拨人随他追捕女飞贼。 楚怀瑾循着香味,越过庭院,一路追到莲池,远远地望见那飞贼立在水边,正弯腰欣赏着水中莲花。 时值盛夏,池中的碧台莲开得正盛,莲叶翠绿如裙,莲花莹白如人面,和飞贼窈窕有致的身影并在一起,宛若一幅动人的水墨画卷。 随着楚怀瑾和护院们赶到,灯笼的光将这画面照得愈加生动,楚怀瑾看见那飞贼的面纱之外,一双丹凤长眸光芒璀璨,恍然中似比护卫手中的火烛更为明亮。而看见他带人追来,那双美目中流波潋滟,满是嗔怪,显然是怪他打扰了她欣赏眼前的美景。 好放肆的女子! 楚怀瑾望了一眼她手中的紫霞剑,拔剑就要与她决斗。 飞贼凌波微步,轻巧地跃上了一朵莲叶,回身朝众人勾了勾手指,虽是挑衅,但那姿态里有种说不出的风情。 楚怀瑾身边的护院们立即冲了上去,今日让那飞贼无声无息地潜入山庄惊扰了夫人已是大过,他们现在只想戴罪立功,替楚怀瑾捉住飞贼。却不曾想,他们学着飞贼的样子踏上了莲叶,却扑通一声沉了下去,有几个护院还是旱鸭子,在水中大呼救命,导致其余护院只能先救人,再也顾不上追飞贼。 楚怀瑾看着飞贼戏耍了一群护院后,踏着莲叶翩然离去,飞上了对岸的一株柳树,立在上面不住轻笑,半掩的雪胸轻轻颤动,流露着说不出的妩媚。 楚怀瑾再看看自家的护院,真是又恼怒又有些好笑,于是踏过他们在水中冒出的肩膀,也越过莲池,飞上了那颗柳树。 柳树一时间承载了两人的重量,颤动不已,飞贼也是脚步不稳,险些坠落下去。楚怀瑾不愿趁人之危,伸手扶了她一把。她的腰轻如二月的柳,令楚怀瑾有种错觉,也许他稍一用力,便会伤着了她。 可就在此时,女飞贼手中紫芒闪动,长剑出鞘,原来她这一下跌倒竟是计谋。 楚怀瑾猝不及防,眼看手臂就要被划出一道血口,却见女人剑锋一转,只划开了他的衣袖,却拿捏得极其精准,并未伤及他的皮肉分毫,并在眨眼间绕到了他的身后,附在他耳边说:“此处人多,我们换个地方聊。” 楚怀瑾心中惊骇,这个女子年纪轻轻剑术已到了收放自如的境界,恐怕连怒剑山庄的万一鸣都不是她的对手。 她究竟是什么人? 这一分神,女子已远远向相思林掠去。想到相思林中场地宽阔,适合决斗,楚怀瑾也没有多想,便跟着女子飞掠过去。 女子的轻功极佳,很快就甩开了楚怀瑾。她飞到林中一株相思木下,停下了脚步,仰头对着树冠,似乎在嗅着什么味道。 楚怀瑾追过来时正好闻到,这是相思木树胶上的芬芳。大战当前,这个女子却总是分心,她是有多托大? 晚风习习,吹落女子的面纱,将他的轮廓彻彻底底地暴露在楚怀瑾面前。 她本来正仰着头嗅着香气,面纱突然被风吹走,满脸的惊讶,娥眉微微扬,一双丹凤长眸顾盼流波,樱唇微启,露出了数颗白玉牙齿,她这一张脸上,也只那塞外人独有的琼英鼻是镇定自若的了。 在遇到她之前,楚怀瑾以为塞外的女子都不美,她们眉眼深邃,英气逼人,却少了女子的温柔大方。可是眼前人打破了他的印象,她没有江南女子的桃花美目,举止也颇为轻浮,可她身上偏偏流露出了清冷、妩媚、俏皮,她已不像是凡间物种,更像是天公造物。 但楚怀瑾知道,越是特别的人,越是危险,于是脸色在顷刻间冷了下去,拔剑指着女子,问:“你究竟是何人,夜闯白鹤山庄有什么目的?” 女子知道自己的真容被看见已是无法挽回,莞尔一笑,眉眼中光华涌动,似灿烂星河般,照亮了这晦暗长夜。 楚怀瑾见了她的笑容,不禁怔了一怔,那样的笑意,他从未在别的女子眼中见过。那是不设防的微笑,带着几分轻狂,带着几分自信,很显然她一点儿也未将楚怀瑾看在眼里。 “我叫哥舒夜雪,是玄衣教教主的女儿。” 楚怀瑾深心剧烈震动,握剑的手也抖了一抖,她竟然真是哥舒家的人! “怎么,你怕了?” 哥舒夜雪嘴角轻勾,直直地走了过来。 楚怀瑾这才回过神来,长剑一送,便抵在了她的胸口。 哥舒夜雪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像是一点都不在意眼前的危险。 楚怀瑾怔怔地望着她,心中在紧密地推敲着。 十七年前,突厥王子哥舒玄烨潜入中原,意图不轨,被武林人士围攻于玉虚山下几乎殒命。后来他创立玄衣教,扬言要杀尽仇人头,流尽汉人血,于是中原武林成立了浩气盟与之对抗。 哥舒玄烨的武功极高,又网罗了西域诸国异人,十七年来无一败绩,反而在中原设下了十二道堂口,成了中原武林人士谈之色变的噩梦。 白鹤山庄式微多年,早已脱离浩气盟,自然是不会和玄衣教有瓜葛。但看母亲提到哥舒玄烨时那副样子,难道是父亲掌家时有过仇怨? 哥舒夜雪等得不耐烦,说道:“我教在中原共十二道堂口,顶尖高手五十余人,精英两千,帮众数以万计,灭你满门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你确定你要杀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四章 魔教妖女 听见哥舒夜雪的话,楚怀瑾却是松了一口气。 哥舒玄烨如果真想对白鹤山庄下手,那么此刻白鹤山庄定是被夷为平地了。他从未听闻过哥舒玄烨的女儿杀过什么人,犯过什么恶事,看哥舒夜雪这故作恫吓的样子,反倒暴露了几分心虚,于是放下了手里的剑,问道:“不知姑娘来此有何指教?” 哥舒夜雪浅浅一笑,又朝他走来。 楚怀瑾一点也不惧她走近,因为他贴身穿着一件刺甲,只消轻轻一搂,便可令靠近他的人刺得千疮百孔,所以只淡然地望着她走来。 一股浓浓的雪莲花香扑面而来,楚怀瑾看见哥舒夜雪如玉的脸贴近自己,她的睫毛如雪花般轻颤,她的眼睛如浩瀚星海,只一眼,便让他跌入那温柔的深渊中。 楚怀瑾的脸被一双柔荑捧了起来,他感觉鼻尖又酥又凉,应是碰到了她的鼻子,随后口中是一阵甜腻和潮湿,他吓得猛然退后一步,立即觉得下唇被她咬了一口,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他一抬头,便见她那双眼睛流露出狐狸般狡黠的光芒,她的唇上还沾了一丝血,让这张原本俏丽占优的脸多了几分风情。 “我来,是为了你。” 她的声音婉转清澈,如白玉珠玑错落坠入冰面上,又如春风拂过嫩芽,溪水浸过笋尖,听得楚怀瑾的身子都酥了半边。 可一想到自己堂堂七尺男儿,竟被一个女子轻薄,他就满腔恼怒,利落地抹去了唇间的血,提起剑正色道:“妖女,看剑!” 哥舒夜雪白了他一眼,便刺出寒芒一点,直取他的最柔软的脖颈处。 这一瞬,他看见的仿佛不是一把剑,而是一条追捕猎物的毒蛇。他不敢大意,挥出一剑,如拂去落叶般将她的剑推开。他的动作潇洒连贯,但手中剑传来的反震令他心中惊颤不已——她的内力,竟不在他之下。 楚怀瑾一边与她交手,一边观察着她的武功路数,她出剑狠辣决绝,只攻不守,有来无回,若非是他有意试探,留了些余地,她早就受伤了。不过她这样的打法倒是很有效率,只要他稍有一处疏漏,便会被她当场格杀,而且他顾着拆招,很难腾出功夫进攻。 两人你来我往,一时飞到树上,一时落在地上,如蝴蝶一双,在相思林中徜徉。他们激战正酣时,护院们的脚步声渐渐近了。 哥舒夜雪微微皱眉,收回了剑势,手里多了一块玉佩,得意地在楚怀瑾面前晃了晃,楚怀瑾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 那是他的父亲留给他的东西,他十分看重,不容任何人亵玩,于是沉声道:“还给我!” “怀瑾握瑜,你父亲对你寄望不轻。” 哥舒夜雪存了心刁难她,眼波一转,一手握着玉佩,一手晃着紫霞剑,问:“如果你只能选择其中一样,你怎么选?” “无理取闹。” 楚怀瑾说罢再度出剑,仓促之下,哥舒夜雪勉强接了一招,却被他的内力击退了一大步,她这才意识到刚才楚怀瑾有所保留,正想还手,却见那些护院已打着灯笼追来。 “哼,今夜暂且放过你!”大概是不想真容被人看见,哥舒夜雪恨恨地把紫霞剑往地上一扔,飞上了屋檐,说道:“玉佩我先替你保管着,你若敢娶别的女人,我就将它捏碎!” 楚怀瑾正想追上去,却听见了白碧云远远的呼喊声。 “不许追!” 白碧云从远处跑了上来,握住了楚怀瑾的手,反复打量着他,确认了他没有受伤,才问道:“瑾儿,她究竟是何人?” 楚怀瑾怒气未平,正想将哥舒夜雪的名字报出,但一想到母亲提起哥舒玄烨那害怕的样子,便忍了下来,说:“一个寻常飞贼罢了。” 白碧云松了一口气,对身后的护院们斥责道:“你们今天是怎么回事,让人摸上山庄也就罢了,怎么能让少爷一个人对付贼人呢?” “母亲莫怪他们,是我吩咐他们在莲池待命的。”楚怀瑾回身对护院们温声道:“没事了,你们都下去休息吧。” 护院们感激楚怀瑾宽容以待,但碍于白碧云的威严,没有人敢走。 白碧云瞪了楚怀瑾一眼,见他满头汗水,应该是与飞贼交手费了不少劲,实在不忍心再教训他,才摆了摆手,对护院们说:“罢了,你们下去吧。” 护院们这才散去。 楚怀瑾从地上拔出紫霞剑,细心地将上面的尘土擦拭干净,递到白碧云手中,说:“母亲,您的剑。” 白碧云没有接剑,只是淡淡道:“你拿着这把剑去唐家堡吧。这把紫霞与唐飞鸿的青虹是一对,虽然此际我们两家有云泥之别,但她应会念及旧情留你在身边。” 楚怀瑾握着紫霞剑,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哥舒夜雪的模样。 都说魔教中人离经叛道,今日一见,真是令人扯火! 楚怀瑾越想越气恼,却听白碧云带着愠怒问道:“你这是什么态度,莫不是想忤逆我?” 他这才想起母亲还在身边,连忙将满腔怒火收了起来,解释道:“孩儿不敢!” 白碧云深看了他一眼,本想训斥他一通,但见他衣衫破了几处,很是心疼后怕,便饶过了他,“罢了。今夜山庄出了这番变故,你定是心力交瘁,早点歇着吧。” “是。” 楚怀瑾目送着母亲离去,夜风中,她的步履有些萧条,她是真的老了。 只恨光阴太匆匆,而他上进的脚步太慢。 楚怀瑾叹息一声,也朝相思林外走去。 第二日,白碧云回玉虚门继续修行,望着母亲远去的身影,楚怀瑾怅然若失,他终究仍是开不了口,不敢告诉母亲自己的期盼。 这些年他真的累了,只想像隔壁梦梅山庄的继承人柳重言那样赖在父母膝下,无所作为,却无忧无虑,常伴家人。可是他不敢说,因为母亲听不得这样的话。 罢了。待将来在江湖上站稳脚跟,再去享受这世间的温情吧。 楚怀瑾这般想着,不知不觉走入了昨夜与哥舒夜雪交手的相思木林。风拂过木林,送下满树芬芳,一片黑纱随风而落,恰好落在楚怀瑾面前,被他一手握住,他望着这片面纱,又想起昨夜与她唇齿相依时的场景。 其实那时他除了愤怒,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那种感觉使他的心跳得极快,几乎夺胸而出! 可一想到她夺去了玉佩,他又满腔愤怒,狠狠地一拳捶在身旁的树木上,惊得树上的鸟儿纷纷飞起。 “若叫我再见到你,我定饶不了你!” 他在心中怒骂一声,将面纱揉成一团,放入了怀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五章 闻香识人 天空飘起了丝丝白雨,书童子耀急忙替楚怀瑾撑起伞。 “公子,夫人已回玉虚门了,你是否也应当启程去唐家堡了?” 母亲这么快就走了吗? 楚怀瑾伸出手接了一丝雨露,眼里也似被雨打湿,露出一片朦胧。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子耀皱眉道:“公子今天怎么了,明明是风华正茂,却做这老气横秋之叹?” 楚怀瑾低眉扫了子耀一眼,子耀是他在街上捡的,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是头一次见这种天生笨拙,不懂隐藏自己的人,他自己无法率真,却想保住子耀这一份率真,所以将他留在身边做书童。 子耀看见楚怀瑾的眼色,惊慌地道:“公子,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楚怀瑾淡淡一笑,“无妨,我已习惯了。” 子耀紧张地挠了挠耳朵,犹豫了片刻,才说道:“夫人对此事颇着急,昨夜已命我收拾好行李了,公子不即刻走吗?” 楚怀瑾有些惊讶,看来母亲对这次机会很是看重,但他心中还有牵挂未了,便对子耀说:“不急。我此去蜀中不知要待多久,还需去码头交待一番。” “也是啊。公子果然心思缜密,是子耀疏忽了。”子耀憨憨地笑着。 “你先去打点一下,若无意外,下午便可启程。” 子耀点了点头,将伞给了楚怀瑾,便一溜烟地跑回廊下,想来是去打点行囊了。 楚怀瑾撑着伞来到码头上。 今日下了这场雨,码头的生意很淡,正好方便楚怀瑾将此去巴蜀的事与忠叔细细说了,吩咐他代为掌管水上生意,万事都须小心,不可与人起冲突,有异动立即差人去巴蜀报信。 交待完毕后,雨恰好停了,他便沿着西湖漫无目的地走着。 十三年了,他都没有好好看一看这人间天堂,如今离家在即,便再看一眼这温柔的山水罢。 一声琴音借着清风拂过荷塘,穿过飞扬的柳丝,钻入楚怀瑾的耳里,他生在江南,各种温柔婉转的曲子听得多了,却从未听过这般跌跌宕宕、百转千回的急曲。 在这琴音中,天地广阔,鹰击长空、鱼游浅底,万物霜天竞自由,他忽来了兴致,想一探这弹琴人是何等人物,便循着琴声来到湖心亭里。 湖心亭坐着一位女子,她披着一身素雅月白长袍,垂目弹着琴,容貌平淡无奇,是那种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女子。亭子里避雨的人因为雨停了,又嫌她的琴声聒噪,都已纷纷离去,她却仍淡定自若地奏着她的琴。 雨后初晴,空气十分清新,而就在此时,楚怀瑾嗅到她身上那馥郁的雪莲花香,他立刻按住了琴,带了几分薄怒说道:“是你。” 女子抬起了头,那平淡的容貌里,唯有一双深邃的丹凤眼莹莹生辉,像此刻的西湖水,又像天上月,令人一旦朝那儿望了,就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她故作懵然,问:“公子在说什么?” 楚怀瑾笃定地道:“这豪迈的琴声,若非在塞外长大,如何弹得出来?还有这西域雪莲花香,普通人家又怎么用得起?” “你认错人了。”女子说完便起身欲走。 楚怀瑾一把将她拉住,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她故意为之,她竟栽倒在自己胸口,还差半分就撞在他的刺甲上,他强作镇定,说:“玄衣教最擅长易容,你换了一张面孔,却藏不住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 “哦?看来公子对我印象颇深。”女子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推开了楚怀瑾,轻挥衣袖,露出了原本的容貌。 她今日穿得比昨夜保守得多,可是一看她那张脸,楚怀瑾就像看见了一只初入人间的妖精,骤然间心跳都快了几分。他急忙将目光从她眼睛看看移开,扫过她的桃花般的唇时,又忍不住浮起几分遐想。 “将玉佩还给我。” 愤怒之下,楚怀瑾的声音大了几分,惹得桥上的行人朝此处望来,用眼色谴责他对女人当街发火,降低了江南子弟的格调。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伸手向她讨要玉佩。 哥舒夜雪狡黠地一笑,趁机覆上了他的手,问道:“怎么不追问我的意图了?” 楚怀瑾只觉手心微凉,像是握住了沾了春雨的青草般柔软。想到男女授受不亲,他连忙撒手,却没有那么容易挣脱她,抬眼正想出言责怪,见她低眉浅笑,眼中的春水溢了出来,那未说出口的恶言顿时忘到了九霄云外。 哥舒夜雪已顺势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说:“江南风景虽美,一人独赏终归是太寂寞,你陪我一天,我就将玉佩还你,可好?” 楚怀瑾觉得不好在大庭广众下与她交手,便提议道:“既然你想游览风光,不如我们去坐船,如何?” 哥舒夜雪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答道:“好。” 楚怀瑾选了一艘载着十余伶人的画舫,悄然以眼色示意船夫后,将她带到了顶层坐下。 桌上正好有一坛酒,哥舒夜雪将它捧起,揭下盖子,提壶便往自己嘴里灌,晶莹剔透的酒汁顺着她的秀项落入衣襟深处,湿了胸前一片,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 哥舒夜雪却没有发现,放下了了酒壶,利落地抹去嘴角的酒汁,笑道:“堂堂水中白羽,竟也害怕一个弱女子,真是好笑。” 楚怀瑾听得悄然握拳,他行事颇为谨慎,“水中白羽”这个名号只有忠叔、黄伯等几个山庄老人知道。近年来浩气盟和朝廷都想查探水中白羽的真实身份,却不得门路,她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你不必紧张,你这楼下还有十余名顶尖高手,该害怕的应该是我吧?” 哥舒夜雪朝他眨了眨眼睛,眼中波光熠熠,落入楚怀瑾眼中,又是一番惊心动魄的美景。 但楚怀瑾却不敢流连她的美,不动声色地伸手朝桌下藏好的刀剑探去,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哥舒夜雪饶有深意地扫了他的手一眼,仍是那般云淡风轻模样:“这世间还有我教不知道的事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六章 飞星传恨 见楚怀瑾一面懵然,僵着一只手不知该拔刀还是不拔刀好,哥舒夜雪又说道:“我教中有一堂口名叫‘玄机堂’,专门刺探江湖中隐秘的消息,我就是从那处知道了你。” 原来玄衣教中竟有这样的堂口,怪不得十七年来与浩气盟对峙从无败绩,因为浩气盟所有的计划都被知悉了。 楚怀瑾不想落下把柄,故作惊讶地说道:“可在下只是个小人物,怎会被玄机堂关注?” “唐飞鸿二十五岁始夺得唐门门主之位,万海流三十岁才创立浩气盟,你十六岁便当上了折之江上的霸主,若如此还自称小人物,岂不是让前辈们难堪?” 楚怀瑾听她将自己的水中白羽的身份说了出来,确信了她对自己的事迹了若指掌,她没有把这些事泄露出去,说明她并不是来寻隙生事的,于是松开了手里的刀剑,捧起一壶酒说:“我与你一个生在江南,一个生在塞北,山长水阔,难得相逢,我敬你一杯!” 他说罢便学着她的样子举壶猛灌,说起来他还是头一次这样喝酒,只觉得满喉咙俱是熊熊烈火,直朝食道蔓延下去,却是无比畅快。 哥舒夜雪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说:“傻小子,你这身衣裳都湿透了!” 她说罢便伸手探了过来,本想为他拂去滴落在胸口的酒水,却被刺甲划破了手,懊恼地道:“我却是忘了,你还有这一手。” 原来她竟知道? 楚怀瑾回想起她几次靠近自己时都是差一点受伤,却又适时躲了过去,原来那并非运气,而是她早有防备。但这一次,她竟因为关心自己忘了防备,想来她对自己也不全然是虚情假意。 他心中有些感动,嘴上却淡漠地问道:“你既是玄衣教中人,纠缠我作甚?” 哥舒夜雪抬眼瞪着他,眼底有些微幽怨,答道:“我喜欢你。” 画船猛然撞到了湖中的假山,船身剧烈震荡,楚怀瑾也免不了身子一颤。 他强作镇定道:“姑娘又在和在下说笑了。” 哥舒夜雪轻哼一声,闷声倒了一杯茶,学着江南淑女的样子低头品了品,却悄悄抬眼偷窥楚怀瑾的神色。 楚怀瑾恰好也在悄悄观察她,她安静时的确有几分温婉的样子,可是那双眼睛实在太惹眼了,无论她是什么样的表情,总有点勾人的味道。 四目相对中,楚怀瑾知道他惹上了天大的麻烦。 画船停了下来,船夫急急跑上来说:“公子,画船进了水,很快就要沉了。” 楚怀瑾意犹未尽地收回了目光,放佛经历了一场巫山,连呼吸都有些短促,轻咳了几声才回复平静,说道:“不急,吩咐下去,立即弃船。” 船夫满眼讶异,他与楚怀瑾共事多年,以前都与他假装不相识,今天还是头一次见他在外人面前对自己下命令。 楚怀瑾见船夫有些迟疑,这才反应过来,说:“黄伯,我这里无事,你们先走吧。” 船夫点了点头,这才缓缓退下。 “看来今日颇不顺利啊。” 哥舒夜雪望着面前的湖山,脸上是无限的惋惜。 楚怀瑾明白,她自塞外来江南路途遥远,却未能尽兴,自然是遗憾。 哥舒夜雪忽伸手指着远处的佛塔,问:“那是何处?” 楚怀瑾举目望去,他们身处南岸附近,远处正是夕照山,山上是一座无名佛塔,便随口编了一套说辞:“那是烟塔。佛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却只能看到烟。” 却听哥舒夜雪接过话头,说:“但总有一个人,能在人群中一眼看见你心中的火,然后走过来陪你在一起。” 楚怀瑾听得感动,忍不住朝她望去,这一眼便看见她的热情、虔诚,情难自已地在其中沉沦。 船身猛地往下沉去,水已漫了上来。仓促间楚怀瑾握住她的手,带着她踏过水中浮石,掠到了岸边。这本来并不是一件难事,难就难在他身穿着刺甲,须小心地与她保留距离,否则就会伤了她,所以来到岸上时他已是精力虚耗,身子一个不稳,差点跌倒。 好在哥舒夜雪及时将他扶住,眉眼间又是一阵嘲笑。 “公子,你无事吧?” 黄伯立即迎了上来,本是装作不经意地打量哥舒夜雪一眼,却被她的容貌惊得扬了扬眉。 楚怀瑾说道:“我无事,黄伯,再替我们安排一艘船吧。” 哥舒夜雪却说:“不必了。我想到那座烟塔上去坐坐。” 楚怀瑾环顾了一眼周边的环境,这里四面环水,四处都是他的人,想来她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便应承下来。 “好。黄伯你在此地守着,我带她到山上去走走。” 黄伯劝道:“公子,时候不早了,家中还有人在等你。” 楚怀瑾这才想起来子耀还在家中等他出发,正想叫黄伯通知子耀缓一缓,便被哥舒夜雪牵住了手。只见她有些骄纵地对黄伯说:“回去告诉家中那人,你家公子今日玩得很开心,不想回去。” 原来她以为是家里有女人在等他,故意让黄伯回去传话,楚怀瑾忍不住笑了,对黄伯说:“就与子耀说我晚些回去吧。” “好。”黄伯深看了哥舒夜雪一眼,又朝楚怀瑾抛去一个小心的暗示。 楚怀瑾牵着她走上了山,因为才下过雨,路面很滑,他正好有了理由与她十指紧扣,将她安生护在身边。 她专注脚下的样子,令他想起了母亲。 小时候,他和父亲母亲时常到各地游玩,那时候母亲总是小心翼翼,而父亲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他总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但此时此刻,他才明白,父亲是母亲的支柱,母亲是父亲的眼睛。 那么哥舒夜雪又是他的什么? 他一声轻叹,便见哥舒夜雪抬头望着自己。 “怎么了?” “无事,忽然想起了小时候。” 楚怀瑾答完她的话,才发觉自己已经许多年没有出来踏青了。 哥舒夜雪忽然说:“如此爬山有些无趣,你我打个赌可好?” “你想赌什么?”楚怀瑾一低头便看见她眼底的狡黠笑意,心知她肯定又在想办法折腾自己。 “赌我们谁先登上塔顶,若你输了,就将身上的刺甲脱下,如何?” 楚怀瑾抬头望着眼前陡直的山路,想来她一个女子体力本就稍弱,又在塞外长大,定没有攀过多少山路,便自信地问:“那若是你输了呢?” 哥舒夜雪微微一笑,“我不会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七章 刹那流光 话音刚落,哥舒夜雪便掠了出去。楚怀瑾看得有些两眼发直,他刚刚竟然忘了她还会蝴蝶瞬影,这门轻功可是江湖上公认速度最快的。他立刻便追了上去,却只能捉住她的一片残影。 两人一路狂奔上山,也不顾山中荆棘树林,衣衫被刮破许多处。楚怀瑾只觉得自己回到了孩提时代,只有在那时,他才能像现在这样疯野。 “又在想什么呢?”声音远远地传来,原来哥舒夜雪已拉开很长距离了,她笑着又掠了回来,握住楚怀瑾的手,带了几分调侃地问:“你放弃了么?” 楚怀瑾一直被哥舒夜雪拉着,速度快上了许多,两人登上烟塔时,正赶上日落。 火红的夕阳自天幕缓缓落下,似猛火遇上了烈酒,瞬间将湖面染了一片金碧辉煌。潋滟的水波中,兰舟缓缓划归渡头,惊起了栖息的飞鸟,飞入灿烂的云天。 楚怀瑾躺在塔顶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经历了这样的奔波,他全身大汗淋漓,衣服上也破了很多洞,还挂着不少枯枝败叶,再无平日斯文冷静的形象。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累,只觉得很久很久都没有这般痛快过了。 哥舒夜雪也是一身香汗淋漓,坐在他膝边静静地望着眼前的湖光山色,忽然有所感,取出腰间的胡笳吹了起来。 都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可楚怀瑾却觉得,时间在这一刻停了下来。天边的流云不再转动,飞扬的金柳停驻在半空,跃出水面的鱼儿愣在湖上,只有哥舒夜雪的裙裾在猎猎地翻飞着,她被夕阳映成金色的发丝飘舞起来,似琴弦般牵动着他的呼吸。 原来这世间最美的景色,不是朝晖夕阴,而是她。 哥舒夜雪吹得累了,放下胡笳,才发觉楚怀瑾已脱去了刺甲,伸手把那刺甲捞起看了看,心疼地道:“你每天都穿着这身衣服,与人保持着距离,一定很寂寞吧。” 她的话如一把剪刀,将他的心剪得稀碎。的确,这些年来,除了培植势力必要的交际,他已许久没有放下防备和人交流了。并非是他身边没有关心他的人,而是他的身份太过卑微,力量太过渺小,除了默默付出和奋发向上,他不知道该怎么样令关心他的人感到安慰。 一道温暖涓流自他的双手涌上心头,暖得他的心颤动不已,身子也几乎要随之发抖。原来是哥舒夜雪放下了刺甲,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只听哥舒夜雪温声道:“今后就让我陪在你身边吧。” 他激动地低下头,恰望见了她的眼睛,那清澈明亮的光彩,如雨后的彩虹,让他从中看到了无限希望,他彻底沉沦在其中,久久都无法移开视线。 楚怀瑾听家里的老人讲过,如果一个人能与另一个人有三次四目相对,且每次沦陷进去,说明他的心已经离不开对方。他伸手扶着她的脸,忍不住便在她唇上吻去。 这一次,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她是谁,他只知道自己爱上了她。 哥舒夜雪的身子忽然一颤,楚怀瑾稍微定住心神,便见她睁大眼睛满目惊慌地望着自己。他这才发觉,是有一只萤火虫飞落在她头上,打搅了此刻的静谧。他恨恼地放开了她,眼看着那只虫子从她的头上爬落,定在她的鼻尖上,她吓得屏住呼吸,双手死死掐住了他。 骄傲放纵的魔教公主,竟也会怕一只小小的虫子。楚怀瑾忽然觉得很是好笑,安抚她说道:“别怕,是只萤虫而已。” 楚怀瑾抬手将那萤火虫捉住,放飞在空中,立即看见有许多萤火虫簇拥而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哥舒夜雪望着身旁的奇妙景象,紧张地问:“这些虫子为什么会发亮?” “因为……”楚怀瑾故意拖了个长音,伸手揽着她的肩,才说道:“因为它们在寻找伴侣。” 哥舒夜雪扑哧一笑,抬眼望着他,问:“那你呢,你在做什么?” 楚怀瑾没想到她如此大胆,倒是被她逼问得面红耳赤,揽着她的手上力度大了几分,问:“你来寻我真的只有一个目的?” 哥舒夜雪收敛起笑意,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又问:“我听说玄衣教网罗了不少奇人异士,其中定不乏可托付终身之人,你为何舍近求远?” 哥舒夜雪抬眼望着他,嘴角勾起淡淡笑意,“因为中原人老实。” 楚怀瑾差点被噎住,又问:“那中原武林人才济济,你为何要选我?” 哥舒夜雪轻哼一声,说:“哪里有人才济济,挑来拣去,没一个看得上眼的,只有你有些特别,却又如此难搞定。” 楚怀瑾忍不住笑了,原本选婿是一件十分严肃的事,可听她说来却像是街市买菜一般。不过听到自己竟然是拣剩下的,多少有些不服气。 “你还去见过谁?” “柴青山、万一鸣、万一川、沈无瑕,其实沈无瑕也不错,可惜他不喜欢女人。” 她竟将当今江湖最为拔尖的适龄男子都逐一见过了,还有格外喜欢的人!楚怀瑾心中很不痛快,便说道:“我也不喜欢女人。” 哥舒夜雪一听便知他是在说气话,笑得花枝乱颤,“你要是不喜欢女人,为何将我抱得这么紧?” 楚怀瑾看着她在怀里肆意胡闹,忽然觉得自己也没那么生气了,便试探道:“如果我答应与你在一起,你会怎么做?” 哥舒夜雪听到这个问题,收起了方才的散漫,说道:“自然是带你回玄衣教,将来继承教主的位置。” 楚怀瑾心头掠过无数光影。他确定自己爱上了她,而且这一生除了她不会再爱别人,他也知道玄衣教在中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若能当上教主,的确可以实现他一生的夙愿。 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玄衣教以复仇为借口,屠戮武林人士,挑唆汉人与少数民族间的仇恨,被浩气盟称为魔教之首,楚怀瑾从心底厌恶这个门派。 他本想断然拒绝,可一抬眼望见她的柔情蜜意,忍不住叹息一声,才回绝道:“我是不会加入玄衣教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八章 舍命赌约 哥舒夜雪问:“你在江湖中舍命拼杀这么多年,不就是想有朝一日站在高处,俯首笑看江湖么?你只要跟我回去,立刻便能实现夙愿,你为何不愿意?” 楚怀瑾答道:“因为玄衣教立身不正,满手血腥,我不想成为你们的刀斧手。” “那些江湖传闻都不是真的。”哥舒夜雪的脸色严肃起来,说:“我爹创立玄衣教并非是为了复仇,只是想广大在汉廷中生活的少数民族能得到平等的对待,同时维持武林与朝廷的平衡。我爹从不滥杀无辜,那些耳熟能详的凶案,全都是那些有胆子作恶没胆子承认的人嫁祸给他的。” 楚怀瑾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因为她是哥舒玄烨的女儿,自然是向着他说话。不过既然说到了杀人,他立即抓起了她的手察看,这是一双白嫩纤弱的手,却不知道是不是一双杀人的手。 哥舒夜雪顿时看破他的心事,解释说:“我爹从来不准我参与教中事务,十二岁便将我赶出家门,让我到海外游历,他还送了我这枚戒指。” 楚怀瑾留意到她手上有一枚连着手链的秘银戒指,上面镶了一颗黑色的宝石,将她的手修饰得极美。 哥舒夜雪解释说:“这枚戒指一旦沾了人血就会变成红色,我爹就是以此告诫我不许杀人。” 楚怀瑾仍是不信,或许那些残害忠良的案子是有人嫁祸,但玄衣教与浩气盟交手这么多年,死伤的性命却是板上钉钉的,即便不是哥舒玄烨亲自动的手,也是他默许的,就凭这一点,他绝不会加入玄衣教。 可是不加入玄衣教,不代表不能与她在一起。她一看就是未经风霜的样子,他很想将她留在身边,救她脱离凶恶与杀戮。 他下了决心,握了她的手,柔声问:“夜雪,你可否为我脱离玄衣教?” “不可能。”哥舒夜雪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黯然地吸了一口气,说:“我还想为父亲分忧,又怎会脱离玄衣教?罢了,就当你我从未见过吧。” 他很失望,甚至有几分心痛,可是理智使他松开了手,眼看着她起身欲走。此刻明月当头,她的身子被照得发亮,她窈窕的身段真像一尾白鱼。 楚怀瑾忽然意识到,江湖广阔,如果真的让她走了,这一生或许再无重逢之时。情急之下,他喊道:“且慢!” 哥舒夜雪转过身来,似早就料到他会挽留,一双美目光辉灿烂,问:“你还有何指教?” 楚怀瑾起身望着她,思绪百转,终于想到一个留住她的陷阱,说:“昨夜你我还未分出胜负,所以我想与你打个赌。” “哦?”哥舒夜雪一听到昨夜那场交手便有些不忿气,问道:“赌什么?” “赌你我谁先从这塔顶掉下去。若你先掉下去,就得答应我一件事。” 哥舒夜雪朝塔下扫了一眼,脸上是满满的自信,说:“若你先掉下去呢?是否愿跟我回玄衣教?” 她倒是很直接。楚怀瑾嘴角勾起一抹算计之色,一语双关地道:“这不可能。” 哥舒夜雪一声冷哼,便以胡笳代替长剑朝他攻来。 昨夜他已领略了哥舒夜雪的剑法,知道其中虚实之处,拿出真正的实力不紧不慢地应对着,不出三十招便已占尽上风。 “可恶,你竟藏了一手!” 哥舒夜雪一声怒叱,手中的胡笳被楚怀瑾的剑敲击得爆裂开来,顿时失去了武器。 楚怀瑾淡淡笑道:“你可认输?”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些。” 哥舒夜雪凝眉瞪着他,忽做了个拔剑的手势。 楚怀瑾觉得很奇怪,她手中本无剑,难不成在故弄玄虚?可就在此时,他身边的空气躁动起来,纷纷朝她身旁涌去,塔顶的瓦片嗡嗡地颤动着、响着,瓦片下沉积的灰尘被翻了出来,尽数朝她手里飞去。 一眨眼的功夫,哥舒夜雪竟真的拔出一把无形气刃。 “这是……墨莲剑歌?” 楚怀瑾吓得目瞪口呆,向后退了一步,死死盯着她手中的剑。 这是他梦寐都想习得的剑法! 这是墨莲先生的成名之技,十七年牛首山会武,他就以这套剑法打遍武林无敌手,成为了江湖上的传说。无数人都仰慕墨莲先生的风流,想拜他为师,可他云踪不定,且性情孤高,一生只收了一名弟子。 她既能成为墨莲先生的传人,一定是心怀正道之人,我绝不能错过她。 心念既定,楚怀瑾出手越发刚猛。其实以他的剑法定然不是墨莲剑歌的对手,可他有一个很是自豪的优点,那便是执着,这些年来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没有一件办不到的,当然也包括了眼前的事。 他与哥舒夜雪又交手了数招,渐渐觉得体力不支,且被逼到边缘处,只差一招便要失足跌下去。这时他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他站在原地放弃了防守,只默默看着哥舒夜雪的剑刺来。 哥舒夜雪见他不闪不躲,立时散去手中的剑意,可那剑意已成,并非她所能控制的,便如同流水一般涌向了楚怀瑾,节节断裂开来,最终化作一片虚无。 楚怀瑾强行受了这一剑,真气激荡,吐出一口鲜血,人便要往塔下坠去。 哥舒夜雪骂道:“你怎么不躲!” 她嘴上泼辣,眼里却满是关切,顾不得两人的赌约便伸手将他拉了回来。 楚怀瑾撞入她的怀里,馥郁雪莲花香冲入脑海,几欲当场昏厥过去,胸口的温软撞击又令他五内起火,清醒得不得了。他低头去看她,见她的眼角泛红,睫毛轻颤,强忍着内心的激荡,悄然换了个位置,挥出一掌将她击飞出去。 哥舒夜雪瞬时瞪大了眼睛,幽怨恨恼的神色全部涌了出来。 楚怀瑾心中又荡起千重浪,纵身跳了下去将她扯入怀里紧紧扣住。这一瞬他的心似跳出了胸膛,他慌乱无措,唯有低头去舐她的唇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风声越来闷,楚怀瑾清醒过来,放开她的唇,一手在地上拍出一掌,借着反冲之力,抱着她平稳地落在地上。 哥舒夜雪一落地就从他怀里挣脱出去,指责道:“你使诈!” “兵不厌诈,这个道理你没听说过吗?”楚怀瑾故意拿话来激她,见她粉面如桃花的样子,不禁莞尔。 “哼。”哥舒夜雪轻哼一声,见他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愣了一愣,接着又是一声低叹,说:“这赌局既是我自己接的,认了便是。说吧,要我做什么” “无论我想怎样,你都答应?”这一回,却是楚怀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哥舒夜雪点了点头,走到他身侧,扶着他的臂,问:“你的伤势如何?” “无碍!”他刚笑着说完,却是身子一轻,再也不省人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九章 昔光如愿 楚怀瑾醒来时,发觉自己身处于荒野之中,明月当头,蟋蟀声声,惊得他猛然起身,一个不慎牵动了胸口的伤势,两眼摸黑,差点失去意识。 “怎么这般不安分!”哥舒夜雪本坐在他身旁入定,察觉他醒转立即睁开了眼,还是来不及阻止他起身,只能埋怨了他一句。 楚怀瑾望了一眼月亮的位置,此刻已是夜半三更,想起黄伯还在渡口等他,心中着急,握了她的手,说:“随我回家。” 哥舒夜雪忍不住扑哧一笑,说:“原来怕家人担心呢?你别紧张,我已和渡口那位伯伯说了,今夜你会和我在一处,让他放心回家。” “你是怎么与他说的?”楚怀瑾觉得不妙,黄伯向来谨慎,定不会相信她,说不准还会与她恶斗一场。 哥舒夜雪答道:“我易容成你的样子,和他说今夜想和我赏月,就不回去了。” 楚怀瑾松了一口气,她倒是十分机智,易容成他的样子的确能免去许多麻烦。他活络了一下身子,发觉胸口有些清凉,应该是被她上了药,又看了看她的手,指甲缝隙中还有些绿泥,应该是捣药敷药费了一翻功夫,有些感动,说:“怎不送我回家,我家中有药。” 哥舒夜雪抽回了手,低着头有些黯然地道:“我是玄衣教中人,还打伤了你,若我带你回去,怕是会有一番纠缠。” 楚怀瑾点了点头,黄伯的性情最是刚猛,若看到自己受伤,就算实力不济也要找她讨个公道,到时候又是一场恶斗。 “你还没有说,要我做什么事”哥舒夜雪望着他心思深沉的样子,补充道:“我有两类事情是绝不能做的,一是伤天害理之事,二是触犯玄衣教利益之事。” “我要你……”楚怀瑾顿了一顿,对着自己的深心反复拷问。 我对她的感情真的很深吗?设想一下此生不再见她,我会如何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想到那个假设,他就觉得自己坠入了冰窟中,唯有睁大双目死死地望着她,他才能感觉到温暖。 可是若要将她留下,我可否护她周全,又如何能不被她的身世牵连 我与她的个性和志向是否相和 “你若再不说,我可就走了。”哥舒夜雪等得不耐烦,起身又是一副要走的样子。 楚怀瑾立刻起身捉住了她的皓腕,因为牵动伤势,又是两眼一抹黑,脚底一软,拉着她双双倒在地上。 哥舒夜雪问:“汉人男子都是这般无赖的吗” 楚怀瑾这才发觉自己栽倒时扯了她入怀,唇边恰是她小巧玲珑的耳朵,漆黑的秀发垂下来似撩人的帘幕,非但没能遮掩耳畔的曲线,反倒令人心生欲念。他趁着冲动环住她的腰肢,低头贴在她耳边说道:“答应我,留在我身边。” 哥舒夜雪的耳背泛起红霞,听得出她是在强作镇定,问:“你要留我在身边,不怕惹上麻烦吗?你如何跟家人解释,如何应付浩气盟,又如何面对我爹” 她问的这些没有一件是他现在能很自信地解决的,可是她能问出这些,他很欣慰,因为这说明她不是那种做事不顾后果的轻佻女子。 他坦白地答道:“我怕,可人生如寄,多忧何为” “我看你是疯了心了。”哥舒夜雪挣扎着想从他臂弯中溜走,可是顾忌着他的伤势不敢使很大的劲,反而被他捉了回来,震落在他两腿之间。 他忍着心中的激荡,说:“你说过的,愿赌服输。” 似有什么滚落在他手臂上,他隐隐听到她强行压抑着的吸气声,忽然觉得心弦被拨动,惊得急忙放开了她,才发觉她悄悄落泪了。 她的眼红得像落了两瓣红梅,饶是如此,仍难掩深邃眉目中那清澈的波光,她凝望着他,问:“你想留下我,到底是想利用我,还是真心喜欢我” “我……”楚怀瑾心中十分了然,可那些心声根本说不出口,他习惯了隐藏自己的情绪,此刻要袒露心迹便如同将生命交托给她一般,他们才见了两面,他心里实在是犹豫难决。 “我明白了。” 哥舒夜雪叹了口气,回身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一张俏脸似芙蓉出水,娇艳得令人窒息。 “你如果敢要了我,我就留下。” 这一次轮到楚怀瑾骇然无措了,他心里却有许多香艳幻想,可是出于礼法他是万万不敢付诸行动的。可他看见她的眼睛带着万种风情,翘起的嘴角也是勾魂的模样,心里竟蠢蠢欲动起来。 “我就知道你不敢!”她又挖苦了他一句,彻底激起了他心中的冲动。 他猛然吻了下去,像昨夜她突袭他那般以牙还牙。 好甜,就像小时候一口吃下了整块桂花藕,明明腻的要死,却又控制不住还想再尝的感觉。他的动作轻慢了下来,细细品着那种许多年未曾有的味道,忽似徒步走入清溪中,洗去一身疲乏紧张,只剩下轻松愉快,真想永远都不放开她。 他吻得忘情,下意识就伸手抽去她的腰封,她身上的白衣如花瓣绽开,露出雪腻柔滑的肌肤。她显然是没料到他会如此孟浪,惊得屏住了呼吸。他趁势去撩拨她的眉眼,肆意享受着只在梦里才有过的快意。 她惊得身子一颤,却是更刺激到他的神经,便抛开脑海里的桎梏,伸手去摘除她头上的雕饰。 “住手!”哥舒夜雪终于回过神来,猛地将他推开,报着膝很是慌张地说:“我……我与你开玩笑的,你怎么……” 楚怀瑾肃容道:“塞外的女子都喜欢拿自己的清白开玩笑吗?” “才不是!”哥舒夜雪低下头不敢看他,脸上的粉霞仍在,令人心生爱怜。 楚怀瑾拾起地上的外衫将她裹了起来,顺势又圈住她,说:“我会对你负责的,以后与我在一起吧。” 哥舒夜雪从怀里取出昨夜夺走的玉佩,明亮的眼眸中第一次有了娇羞,但仍是大胆问道:“你我既已在一处,这个可否送我” 这个反转让楚怀瑾着实吃了一惊。但是他很快笑了出来,这十多年来他从来没有真正地拥有过什么,他原以为是自己不配,现在他才明白,是因为还没有遇见她。 “嗯。”楚怀瑾应了一声,从她手里拿回了玉佩,趁着她懵然时将玉佩系在了她的腰间。 “你……你以后叫我舒歌吧,这是我的汉人名字。”哥舒夜雪低头腰间的玉佩,甜甜地笑了。 舒歌?这个名字在江湖上是一个绮丽的传说,教无数仰慕墨莲先生的江湖弟子或咬牙切齿,或长吁短叹,可除了墨莲先生,从来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 舒歌,倒过来恰好是哥舒。楚怀瑾默然望着她,竟是愣住了。 哥舒夜雪皱眉道:“怎么了,可是嫌我的过去不堪,后悔了?” “不。” 楚怀瑾心疼地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坐了下来。他当然听说过她的过去。人尽皆知,舒歌是墨莲先生唯一的弟子,也是他最爱的女人,但江湖中关于她的传言众说纷纭。 有人说她是一个流落江湖的舞姬,用了下贱的手段勾引了墨莲先生;有人说她就是个魔教妖女,给墨莲下了蛊毒,害得墨莲先生离不开酒和女人;还有人说她就是个不识抬举的荡妇,放着墨莲先生这样的男人不要,非得去江湖讨生活。各种说法都是在贬损她,甚至有人为了追杀她特地成立了一个帮派。 他从不相信那些传闻,因为墨莲先生是他尊敬的人,他不相信墨莲先生会爱上一个坏女人。而此刻她就在他面前,他更加确自己的想法,挽过她的肩头,说道“我不会为不可改变的事徒然烦忧,我只是很遗憾没能早一点遇到你。” “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分别呢?”哥舒夜雪幽幽地说着,显然往事对她有些影响,不过她很快又恢复笑颜,说:“既然你不介意我的身世,我愿寄我一生,伴你日日夜夜。” 如此沉重的誓言,却说得这般轻易楚怀瑾忽笑不出声,这样的温柔幸福,实在是太不真实了,他害怕他露出一分相信的样子,就会从这个美梦中醒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十章 龙吟水上 屋内只剩一盏孤灯静静摇曳着,时而阴暗,时而明亮,明亮的纸灯下,庭中的银杏绿叶珊珊,有些叶子是一整片,有些叶子是一分为二。楚怀瑾望着那些叶子,忽然想到了哥舒夜雪。他这十三年来风里来浪里去,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还是头一次觉得如此心安,想来是因为有了哥舒夜雪的缘故。 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一念既动,他随手披了一件长袍便去看她。 她很聪明伶俐,一入白鹤山庄就将所有人哄得服服帖帖,尤其是子耀,一口一个“少夫人”地喊着,讨得黄伯一顿责骂,说过早地称呼她为少夫人,会玷污了她的名声。不过她却很享受这个称呼,暗中将身边的丫鬟和护院都教导了一遍,非要让他们改口叫少夫人,弄得黄伯也不得不跟着改口。 远远的楚怀瑾便听见书房内传来呼救声,他立刻加快脚步冲了进去,原来是哥舒夜雪有心捉弄子耀,命子耀头顶花瓶跪在地上,自己拿着匕首玩投壶的游戏。 “胡闹!” 楚怀瑾气得不轻,从哥舒夜雪手里夺过匕首,那边子耀已被吓得双腿发软,爬过来抱着他的大腿,哭诉道:“公子可算是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公子了。” 哥舒夜雪白了子耀一眼,说道:“一个大男人,这样抱着你家公子成何体统?” 楚怀瑾将子耀扶了起来,见子耀惊得浑身发颤,而她却满不在乎的样子,便想起魔教中人不惜人命的事情,心中气恼,训斥道:“书房文雅之地,岂容你胡作非为?” 子耀急忙维护道:“公子不要生气,是我让少夫人这样做的!” “是你”楚怀瑾疑惑地望着子耀,只觉得定是哥舒夜雪拿住了他的把柄,逼他这么说的。 “是真的。明日就要与公子一起去唐家堡了,我担心自己在人前露怯,才让少夫人帮我练胆的。” “前言不搭后语。”楚怀瑾责怪了一声,结合子耀刚才见到他的反应,他就知道是哥舒夜雪欺负子耀,不过她甚是懂得把弄人心,子耀被欺负到这个份上居然还在为她求情。 哥舒夜雪轻哼一声,一双丹凤眸子神光熠熠地望来,问:“你打算如何罚我?” 楚怀瑾被她问得窒了一窒,按照家法应该将她杖责,可她才入山庄,还未受到所有长辈认可,若真的将此事闹大,怕会被长辈们不容。他低头向书案望去,发觉她才磨好了墨,将笔晾在一旁,心念一动,执笔在她额前写起字来。 “你做什么”哥舒夜雪一双美目瞪得极大,想逃开却被他抵在书案上,只能瞪眼望着他在自己额头上为所欲为。 楚怀瑾一笔一划地写着,看着自己的杰作嘴角含笑,对子耀说,“去给少夫人取一面铜镜来。” 子耀忍着笑抄起一面铜镜递了上来,哥舒夜雪恨恼地夺过镜子,才发觉他在自己头上写了个“楚”字。 楚怀瑾看着她抬手想擦去那个字,握住了她的皓腕,说:“你既是我的夫人,就得守我楚家的规矩,今后不准刁蛮任性,要为我照顾好家人。” “谁稀罕嫁给你了。”哥舒夜雪恨恨地说了一声,想到他刚才称她为“夫人”,忍不住偷偷笑了,眼底柔情蜜意,恰如一江春水渡长风。 三天后,楚怀瑾的身子好了许多,便带着哥舒夜雪和子耀前往唐家堡。 船行水上,飘然别过万里江山。一只白鸽自两岸青山中飞出,落在子耀手中。 楚怀瑾看着子耀读过了信,问:“消息都打探清楚了?” “嗯。”子耀将信摊在桌上,说:“这次唐家堡不但邀请了四大世家的柴青山、万一鸣、柳重言,还请了江南四公子中最负盛名的沈无瑕、兰舒。除了柴青山以路途遥远为由拒绝了外,其余人都已在路上了。” 楚怀瑾点了点头,唐飞鸿出身四大世家,目光却不止于四大世家,看来是个眼界开阔的人物,若可与她结交,定能学到不少江湖经验。 子耀突然问:“公子,兰舒公子不是江姑娘在一起了么,怎么还会赴约?” 听到兰舒的名字,楚怀瑾心间颇暖。他和兰舒自小认识,在山庄衰落之后,兰舒还时常施以援手,算得上是雪中送炭的挚友了。可惜后来他忙着水上的生意,兰舒赴长安拜师学艺,两人渐渐少了来往。 “或许唐家堡盛情难却吧。”楚怀瑾漫不经心地答道。 子耀偷偷地瞄了一眼坐在船边玩水的哥舒夜雪,小声问道:“公子,若是这次选婿,选中了你可怎么办?” 楚怀瑾往哥舒夜雪那儿望去,见她搅动水波的手忽然僵住,便知道她在偷听,故意放大了音量,一本正经地说:“子耀,你看这茶壶寻常都配有几个茶杯,我堂堂一个大丈夫,娶多几房妻子又何妨?” 子耀没发觉他是在戏弄哥舒夜雪,皱眉道:“可是公子,老爷他一生也只有夫人一人啊。你这般做会不会不好?” 楚怀瑾本在喝茶,听子耀忽然搬出了父亲,莫名被呛到,猛然咳嗽了几声,勉强圆着自己刚才的话:“唐门可是高门大户,若能攀上他们,重振白鹤山庄指日可待,想来父亲九泉之下会谅解我的。” 那边哥舒夜雪听到这番话终于坐不住了,来到他们身边坐下,却故意不搭理楚怀瑾,向子耀问道:“你刚刚说沈无瑕也会去?” 子耀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我也怪想不通呢,江湖传闻沈无瑕孤高冷漠,最不喜束缚,怎么肯踏足唐门?” 哥舒夜雪微微沉吟,说道:“他要么是接了什么生意,要么是中了唐门的毒,不得已而为之了。我此去若是助了他,或许他会接纳我也未可知呢?” 她说罢有意向楚怀瑾望去,眼中春光潋滟,柔情流转,楚怀瑾立即觉得有些不开心,说道:“你已入我家门,怎可三心二意?” 哥舒夜雪托着腮有些挑衅地望着他,说:“我塞外儿女向来洒脱,若你不能对我一心一意,我为何不能另择良人?” 楚怀瑾本不想睬她,可心中无端不安,下意识覆上了她的手,想说出自己心中的在意,可一想到她就像塞外的飞雁来去自由,而他像水中的鱼,唯有越过龙门,才可以与她翱翔云间,那些撩人的情话纷纷止在了喉咙。 他斟酌再三,冷静地说:“我此去只是完成母亲之命,顺便去见见世面,你不必多心。” 哥舒夜雪轻哼一声,挽指缠着他的手,说道:“总之你不可以娶别人,连想一想都不可以!” 她倒是大胆,一句话轻轻落下,子耀与周围侍奉的丫环们全部羞红了脸。 楚怀瑾拿她没办法,只好应承下来,“一切都听你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十一章 惊鸿照影 整整一个月后,楚怀瑾终于抵达唐家堡。唐家堡其实是一座孤岛,外有崇山峻岭阻隔,内有三峡急流险滩,地势险要,如果没有经验丰富的船夫掌舵,外人根本不可能靠近。而且唐门中人精通蛊毒、机关之术,在周围的水域布下了毒障机关,如果没有唐门弟子接引,擅闯唐门几乎是九死一生。 楚怀瑾跟着接引人一路入堡,穿过一片竹海,微风拂过,竹涛如浪,远远地能听见鸟声清脆,却不见鸟儿飞起。 接引人说:“这并不是真的鸟儿,是机关鸟,它们在向夫人报信说我已经接到你了。” 楚怀瑾暗自称奇。他不禁想,这么大片竹林,为什么会没有真的鸟儿,难道是因为整个唐家堡都是一座机关城,连鸟儿都飞不进来吗?他突然觉得后背发凉,骤然转身,发现翠绿的竹叶上,闪烁着异常明亮的光芒,好像那并不全是叶子,其中有一些是染绿的刀刃。 接引人笑道:“公子好眼力,这么快就发现了唐家堡的千机扫。” 千机扫?江湖传言说,千机扫是唐家堡最强的机关术之一,变化万千,若天罗地网,令人无处躲藏。 数十年前曾有不知死活的人挑战过千机扫,后来他死了,他的尸体上有数不清的细长伤口,却没有流一滴血。医者将他的尸体剥开,发现他体内全是刀片。这些刀片异常地薄,而且打入体内的速度极快,以至于还没有血流出,人就已经断气了。 接引人又说:“不过公子你不必担心,千机扫是用来对付入侵者的,而你是唐家堡的客人。”他说罢意味深长地望了楚怀瑾一眼。 楚怀瑾知道,这样的眼神并没有敌意,但是却有种很像敌意的东西,是居高临下的不屑。不过他这些年遭遇的白眼已经够多了,他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对那人投以谦和的一笑。 接引人带着楚怀瑾来到大堂,连一声通报都不曾有,也懒得给他安排座位,便借着通禀堡主为由遁去了,楚怀瑾带着哥舒夜雪来到大堂中,见其余几人早早地候在了那里。 万一鸣的身板挺得很直,仿如根基深厚的青松般稳重,连发丝都不曾有半分颤抖。他手握一云纹大剑,楚怀瑾一眼便认出,这是惊动江湖的啸云剑。万海流昔年就是用这把剑闯出一番天地,成就了浩气盟盟主的地位,万一鸣能得传这把剑,看得出来万海流对他寄望颇深。 万一鸣察觉楚怀瑾在打量自己,礼貌地点了点头,挤出一抹微笑,又恢复了那高山松柏般的气度。 楚怀瑾再向柳重言望去。 柳重言果然如传说中那般青衫风流。他生得白白净净的样子,此刻正随意地用手撑着头,身形扭得同江南的柳一般,不由得让人将他和怠懒联系在一起。他见了楚怀瑾,颇敷衍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付了过去。 楚怀瑾又向沈无瑕望去,这几人之中,他最感兴趣的便是沈无瑕,并非是因为哥舒夜雪的缘故,而是因为沈无瑕身上充满了传奇的色彩。 据说沈无瑕是个孤儿,从小混迹于黑楼之中。黑楼是个神秘的暗杀组织,从来不讲是非黑白,只要给钱,什么人都敢杀。沈无瑕不满黑楼所为,十三岁时弑师叛出黑楼,独自做起了杀人夺宝的买卖,他行事十分讲究,一不杀无名小卒,二不杀忠肝义胆之人,而且他武功极高,上至皇宫大内,下至纯阳宫、玉虚门,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 本来刺客是不为正道所容的,但沈无瑕身姿矫健,传闻容貌绝美,又武功卓绝,引得无数少女魂牵梦绕,从街头到巷尾每日都有关于他的议论。而且秦王曾公开称他是“人中龙凤,青年翘楚”,所以江湖中便称他一声无瑕公子。 沈无瑕坐在最边上,与最近的柳重言尚隔了一座,显得有些疏离。他戴着顶幂蓠及颈的帷帽,让人看不见容貌,身穿玄衣长袍,紧绷的衣服将他刀刻般的健美肌肉勾勒得分明。他似乎对楚怀瑾的到来毫无反应,依旧那样正襟危坐着。 “怀瑾,好久不见!” 楚怀瑾的目光仍停驻在沈无瑕身上,忽听见兰舒的呼唤。他循声看去,见兰舒气质一如从前那般温和清雅,嘴角浮起一抹会心的笑意,又见他身旁站着一位女子,居然是他的意中人江珊。 楚怀瑾来到兰舒身旁坐下,问:“兰舒,你们怎么会来此?” 他故意将“你们”二字加重,兰舒悄悄给他抛了个无奈的眼色,挽起袖子,说:“你看。” 楚怀瑾发现兰舒的手腕上有一些细细的彩线,自脉门起延伸到手肘处,看来是中了毒,不得已才来此。 哥舒夜雪也看到了那彩线,轻声道:“是彩虹线。” 兰舒见哥舒夜雪眼生,问道:“怀瑾,许久不见,身边怎么换人了?” 楚怀瑾微微皱眉,怕哥舒夜雪又生误会,便说:“子耀笨拙,难登大雅之堂,所以我便带了她来。” “哦?我倒是未曾见你身边有女人啊。”兰舒捧起茶盏,暧昧地一笑。 楚怀瑾见他低头喝茶,故意说道:“她是我新近选中的妻子。” 兰舒果然双手一颤,差点打翻茶盏,引得左右注目。他尴尬地赔了笑,将此事应付过去,忍不住多看了哥舒夜雪几眼,说:“怀瑾,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我也是最近才遇到她,未来得及引荐给兰兄,稍候我再与你细说。” “嗯。好。”兰舒笑着频频点头。 这时珠帘声动,侍女揭开金纱珠帘,让出了一位妇人。这个妇人看上去约莫四十左右,乌发如墨,容光焕发,举手投足间都透着雍容华贵,乍看之下和寻常妇人没什么不同。唯独是她那英气霸道的剑眉与丹凤长眸,将传说中雷厉风行、裁决果断的唐家堡女主人的形象烘托得格外分明。 唐飞鸿的目光逐一扫过四位公子,目光最终落在了沈无瑕身上,她微微笑道:“无瑕公子好生无礼,入我唐家堡竟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十二章 第一刺客 众人的目光立即聚向了沈无瑕,人本就对神秘的事物充满好奇,加上江湖传言说他有媲美宋玉潘安之貌,所以众人对他的好奇便更深了。 沈无瑕依旧坐在那里,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好像场上的事情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唐飞鸿见他没有反应,又说道:“无瑕公子既然不方便,那我助你可好?”她一挥衣袖,一道银芒从袖间激射而出,直取沈无瑕的帷帽,劲风刮得他的幂蓠都飘动了起来。 沈无瑕终于动了,他抬臂挡在自己面前,将幂蓠翻动时露出的脸挡得严严实实,同时也夹住了那道银芒。 那银芒原来是一颗银色圆珠。 沈无瑕一边伸展着筋骨,一边十分慵懒地说道:“唉,我在这儿睡得好好的,是谁在吵我?咦,这不是小孩玩的弹珠吗,唐家堡就用这玩意当暗器?” 楚怀瑾十分错愕,原来沈无瑕不说话时,气质是那样的孤高出尘,怎地一开口,便如市井小民般刻薄。 唐飞鸿没有被沈无瑕激怒,反倒微笑着说:“原来无瑕公子方才没有睡醒,是我唐突了。还请无瑕公子将帷帽摘下。” 沈无瑕将银色圆珠随意抛在地上,圆珠刚和地面接触,就溅起蓝色火光,旋即在地上砸出一个小坑。 楚怀瑾暗暗心惊,这唐飞鸿出手颇是狠辣,若是沈无瑕稍迟一分出手,此刻定是头破血流了。但他这出手的时机拿捏得极巧,恰可以看出他是个极其冷静的人。 沈无瑕半天没有说话,也不知在帷帽之下,他是怎样一副表情。 楚怀瑾不禁有些担心,唐飞鸿在江湖传闻中是个铁腕娘子,且刚才行事也看出她心思狠辣,若沈无瑕继续怠慢下去,或有性命之忧。 待到众人都屏息为沈无瑕担忧时,沈无瑕才带着笑意,慢悠悠地答道:“夫人想看我的面目,那你可得付出一点儿代价。” “什么代价?” 唐飞鸿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她早已听说过,但凡目睹沈无瑕真面目的人都得死。但她早已不怕死,且在她唐家堡中,交起手来死的也不会是她自己。 沈无瑕伸手去摸腰间的短刀,万一鸣看出了他的动向,一脸担忧地劝他说:“无瑕公子,你且听我一句劝,虽然你在江湖中潇洒惯了,但我们此刻处于唐家堡中,莫要拿你在江湖中那套行事。” 沈无瑕冷哼了一声,说:“在我沈无瑕的眼中,只有我的规矩。”说罢他已拔刀出鞘,向唐飞鸿掠去。 唐飞鸿既是当世第一大派玉虚门的高徒,又是唐家堡的女主人,一身武功精妙绝伦,除了当年对阵玄衣教那人,还未尝有败绩。 楚怀瑾紧紧地盯着场中的两人,他早听说沈无瑕狂妄自负,刀下斩落不少江湖名宿,也听说唐飞鸿下毒的功夫鬼神莫测,他真是颇为期待,这一争究竟是沈无瑕胜,还是唐飞鸿手腕更高。 沈无瑕的身法快如鬼魅,又占了先手,唐飞鸿根本没有后发制人的机会。 唐飞鸿一直在拆解着沈无瑕的刀法,然而一招余意未尽,后招已即刻攻来,刀风阵阵,刮破了她的衣袖。她知此时自己已被他玩弄于刀锋之上,只能尽快夺刀,于是放弃了端着的骄傲,侧了侧身避过锋芒,反手朝他的虎口扣去。 可惜沈无瑕没有给唐飞鸿机会。他忽然松手,任短刀从唐飞鸿头上直直落下,将她挽发髻的簪子削作两截,再伸手接住刀柄,又是一刀劈来。 唐飞鸿本以为自己冒险的一击必能将沈无瑕擒住,谁知道他竟会弃刀拆解。一击落空的同时,她的三千青丝如瀑落下,拂乱了她的心思。 他这轻薄的挑衅,好像那个人。 唐飞鸿死死盯住沈无瑕,思绪忽回到了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她还是玉虚门下最微不足道的弟子,兢兢业业地在静室做着功课——扫雪。师傅说,扫雪虽是最简单无聊的活,却是最能磨炼人的心思,她深以为然。 却有一个人时常打扰她的功课。那是一个喜欢穿玄黑布衣,眸子湛蓝的男子。他总是将她堆好的雪垒推倒,用剑扬起飘雪,将她笼罩其中。他说他喜欢风花月雪的事。他曾以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乌发,解下她的束发。 唐飞鸿本以为自己会在往事中沉溺许久,却被婢女的呼喝惊醒了。 “大胆狂徒,竟敢冒犯堡主,看招!” 原来是唐飞鸿的贴身婢子茴香见主人落败,冲出来替她挡刀。 沈无瑕一个错身便让了开去,把玩着短刀,漫不经心地道:“我沈无瑕的刀下从不斩无名之辈。” 唐飞鸿看着这个男人,头皮发麻。她的衣衫上有毒,发丝上也有毒,呼吸之中亦是呵出了毒气,按理说他现在应该肝肠寸断,倒地不起才对,可不知为何他却好端端地站在那里,丝毫没有中毒的迹象。 沈无瑕见唐飞鸿回过神来,身形一动,又向她劈出一刀。而这一招攻速极快,凭唐飞鸿的本事,根本无法阻挡。 在场的宾客尽数瞪大了眼,嘴巴张开差点惊呼出声。明知唐飞鸿很可能会死在沈无瑕刀下,却没有一人反应过来。 但沈无瑕的刀最终只看看定在了唐飞鸿的额前。只见一泓清茶凝成水幕,拦在他的刀下,生生挡住了他的攻势。 “是你?” 沈无瑕朝哥舒夜雪望去,眼中颇为愤恨。 “你阻断我财路,拿命来偿吧!” 沈无瑕的刀已朝哥舒夜雪劈去,却被楚怀瑾起身拦住。 一声剧烈的金石交震之声,楚怀瑾感觉虎口发麻,沈无瑕的刀不但快,而且内劲浑厚,他根本不是对手,情急之下,说道:“无瑕公子,内子误了多少银子,我尽数赔给你。” “此话当真?”一听到赔钱,沈无瑕的声音都变得有几分喜悦,像暴雨打落在荷塘,低沉又充满磁性。 想到沈无瑕接的生意向来都是大单子,楚怀瑾有些肉痛,但为了化解眼前的危机,一口答应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十三章 骤雨初歇 这时唐飞鸿已在下人们的拥簇下重整了仪容,恢复了方才那大度的样子,说道:“无瑕公子从不轻易杀人,敢问是何人想买我性命?” 沈无瑕满是不悦地扫了她一眼,说道:“刀在我手中,我想杀谁便杀谁。” 万一鸣忍不住起身说道:“沈无瑕,唐门是浩气盟中的中流砥柱,唐堡主更是你我的前辈,你可别太放肆!” 沈无瑕一脸淡漠地站在原处,专注地掸弄着自己的衣服,这倒让万一鸣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杵在那里不知道是继续好言相劝,还是仗义拔剑为好。 唐飞鸿摆了摆手,化解了万一鸣的尴尬,对沈无瑕说道:“素闻无瑕公子胆色无双,今日一见,果真是气魄冲霄,令人叹服。” “哼。”沈无瑕见她如此大度,也不好再扭捏作态,便轻哼一声,伸手揭下了头上的帷帽。 那是一张绝美的脸。浓密的眉毛,深邃的眼睛,如鹰钩般的鼻子。他的头发有些微卷,束了一半留了一半,随意披散的肩上,显得十分狂野。 唐飞鸿的双肩微微发抖,这样的容貌和气度,竟真有几分像那人!若不是沈无瑕的年纪摆在那里,她几乎认为他就是那人!可即便知道他不是,她还是有股冲动,想上前去抚摸他的眉眼,狠狠捶他的胸口,质问他到底和那个人有什么关系。 唐飞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探道:“原来无瑕公子是西域人,怪不得你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只是我很好奇,公子因何故在中原羁留数年?” 不止是唐飞鸿,楚怀瑾、兰舒、万一鸣和柳重言皆有此惑,于是齐齐朝沈无瑕望去。 沈无瑕眼中掠过不耐烦的神色,答道:“这是我的事。” 楚怀瑾顿时觉得十分失望,同时听见柳重言那里传来了一声不小的叹息。他忍不住朝柳重言那处望了一下,见他毫不掩饰地朝自己笑了笑,心里顿生好感。 唐飞鸿干笑道:“公子意气狂狷,实非我等凡人能揣测。也罢。” 唐飞鸿又朝哥舒夜雪望去,刚才她只当哥舒夜雪是楚怀瑾的丫环,没仔细去打量她,加上哥舒夜雪低着头站在阴影处,所以竟没看清她的容貌。而这时唐飞鸿终于看清了哥舒夜雪的脸,身体如遭五雷轰顶般颤了颤,好在随身的侍女及时扶住了她,她又扶着额头佯装身子不适,才将此刻的惊惧掩饰住。 唐飞鸿盯着哥舒夜雪,勉强挤出一抹笑,问:“这位姑娘刚才使的,可是墨莲剑歌中的镜花水月?” 哥舒夜雪淡淡答道:“不错。” 唐飞鸿深吸一口气,问:“不知姑娘与墨莲先生是何关系?” 唐飞鸿不问哥舒夜雪的名字,也不谢她的救命之恩,倒先是问她与墨莲的关系,哥舒夜雪有些不悦,便说:“我是舒歌,你说我与他是什么关系?” 舒歌这个名字一出,场面又是一片震撼。 江湖传说墨莲之所以会选中舒歌,是因为他喜欢她,墨莲先生生性风流,与之作伴的都是绝色佳人,而他却只钟情于舒歌一人,所以世人都以为舒歌是个千娇百媚的女子,而眼前的哥舒夜雪年纪轻轻,气质又很是清冷,他们都无法将她和舒歌联系在一起,只猜想她是舒歌游历江湖时收的弟子。 “原来是舒歌姑娘。”唐飞鸿听见她自称舒歌,心中的紧张缓和了许多,说道:“谢姑娘方才解围。” 哥舒夜雪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应答。 唐飞鸿的目光从哥舒夜雪身上收回,说道:“今日请诸位前来本是想赏孔雀,但今日风急雨骤,诸事不宜,还请诸位在堡内暂住,待天公作美我再带诸位一览堡中风物吧。” 今日天清气朗,楚怀瑾明白她口中的风雨是今日厅中这场大战,心中敬佩她言辞的老道。 万一鸣起身代列为宾客答道:“无妨。雨后彩虹别有一番意境,我们静待夫人佳音。” 唐飞鸿点了点头,在下人们的搀扶退了下去。 此时侍女来对楚怀瑾说道:“公子,真是对不住,因为事先不知道你要来,一时没有准备,怠慢了公子,还请见谅。” 楚怀瑾笑而不答,唐家堡壮丽堂皇,怎么就安顿不了他呢,不过是下人看不起他,故意给他难堪罢了。 兰舒解围道:“无妨。我那处地方大,就让楚公子与我一起住吧,正好我与他多年不见,有许多话想说。” “好的。”侍女听说兰舒与楚怀瑾是旧识,脸色立即和善了许多,笑吟吟地退了下去。 兰舒调侃道:“这些见风使舵的人倒是在哪儿都一样。” 楚怀瑾淡淡一笑,他当然不会和下人计较,他在意的是唐飞鸿对他的态度,这一路行来,下人对他如此冷淡,定是经过她的默许,方才在人前又与他毫无交流,看来和万家那位姨母一样是个踩高捧低的人罢了。 不过此行能见到沈无瑕真人,还是让他十分高兴。他刚朝沈无瑕望去,沈无瑕便已朝此处走来,摊手说道:“一万两白银,拿来吧。” 楚怀瑾彬彬有礼地说:“沈兄,出门在外多有不便,身上没带这么多银钱,不如他日你到府上去取一趟,你我再浅酌三两杯,可好?” 沈无瑕却不吃他这一套,白了他一眼,说:“不给钱那就拿命来!” 兰舒看沈无瑕说得认真,便在中间说道:“沈公子莫急,我替他打个欠条如何?我是姑苏兰家的长子,你只需拿着我的欠条,到各地的兰家商铺都可兑现。” 沈无瑕本已伸手去拔刀,听兰舒说愿意打欠条,动作顿了顿,说:“那好,你现在就给我写。” 兰舒向唐门侍女讨来笔墨,写了欠条,沈无瑕这才离去。 楚怀瑾问道:“兰兄,你早年不是与家中断了往来么,莫非这几年终于与令尊和解了?” 兰舒叹了口气,说:“我家那老爷子,仍是不能理解我的抱负,所以我这几年才寄身在梦梅山庄。” “那你刚才让沈无瑕去你家银铺提现,岂不是无法兑现?” “那倒不会,我爹他最在意‘信誉’二字,听说我欠了沈无瑕银子,一定会尽快还清。” “兰兄,这次是我连累你了。” “无妨。”兰舒笑着执住了楚怀瑾的手,说:“怀瑾,你我一别经年,跟我回去喝几杯,顺道与我说一说你与这位舒歌姑娘的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十四章 经年一梦 于是楚怀瑾与兰舒回到住处,一边喝酒,一边互相诉说着这些年发生在身上的事。 兰舒是姑苏兰家长子,家中产业遍布大江南北,本是衣食无忧,却偏偏想学人仗剑江湖,成为一代宗师。他十五岁时与兰家断绝关系,独自行走江湖。那年楚怀瑾忙于攻占江南各处水寇窝点,无暇关注他的动向,他又远赴长安拜师学艺,所以两人相聚越来越少,只能将相思寄托明月,到如今把酒临风时,千言万语都说不尽别后的辛酸。 兰舒性子倔强,离开家之后就拒绝了家人的暗中资助,先去纯阳宫拜了长青子为师,学得了纯阳宫的上乘心法逍遥游,和长青子自创的落英诀,长青子自认没有更多的东西可以教他,便让他下山游历。 他刚下山就为钱财所苦,幸运的是遇到了玉虚弟子江珊,江珊比他入世早一年,靠替人跑腿送信积攒了一些银子,两人便靠着那些银子维持着生活,虽然日子过得紧巴巴,但两人有共同的理想,一点都不觉得艰苦。 后来银子花完,兰舒不得不承担起生活的重担,便去做了许多杂工,有青楼护院,码头杂役,替人教训地痞恶匪等等,都是不入流的工作,渐渐觉得一身武艺学无所用,满腔热血无处安放。因为生活不安稳,和江珊的争吵也越来越频繁。 直到有次在深巷看见强盗打劫,兰舒上去帮了一把,意外替梦梅山庄保住了一批财货,被推荐给柳行云当随行护卫,他的生活才稳定下来,与江珊的感情也趋于细水长流。 他有货运时便跑长差,短则一两个月,长则半年才能回家一次,无事时便跟在柳重言左右替他料理麻烦事。没想到跟在柳重言身边的时间长了,在江湖名流中混了个脸熟,便有了惜花公子的雅号。 他现在虽有稳定的月钱,但因为要结交各路人士,每月都花得精光,还得靠江珊在私塾教书帮补家用,因为囊中羞涩,至今未与江珊成亲,也无颜找楚怀瑾叙旧。 这些年来楚怀瑾虽与兰舒未曾见面,但频通音书,每次兰舒都在信中说一切安好,他没想到真相是如此凄凉。想到兰舒出身富贵,饱读诗书,一表人才,又得纯阳宫名师指点,在江湖中混了这么久却只得了一身虚名、两袖清风,忍不住为他长嗟短叹。 酒过三巡,兰舒已喝得双颊泛红,揽着楚怀瑾的肩说道:“或许是我错了,当年我就该听父亲的安排,好好学习经商之道,又何至于落得今天这般凄凉?” 楚怀瑾沉默地望着兰舒,他还记得从前兰舒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原来时间真的可以将一个人的棱角磨平。 可是他不愿看到兰舒如此消沉,便握了他的手,说道:“兰舒,你并没有错,长风破浪会有时,你只是还没遇到属于你的机会!” “可是岁月无情,天不假年啊!” 兰舒猛然将酒杯往桌上一砸,发出一声闷响,似将胸中的浊气发泄了一些,说道:“我倒是青春年少,无所畏惧,可江珊一个女子跟了我这么多年,无名无分,我怎对得起她!” “还有我的父母,虽然我知道他们在商场上叱咤风云,衣食无忧,可我作为他们的儿子,却不能报栽培之恩,还为了这点可怜的自尊自傲疏远他们,逢年过节连一声嘘寒问暖都不敢有!” “八年了,人生能有几个八年?” 兰舒越说越难受,猛然将满桌酒具尽数拂去,一时间遍地都是碎片与酒污。 “这八年来,每当我躺在又冷又硬的木板床上,看着小珊睡着了却紧皱着眉头,我便在想,我已经执着于江湖这么久却始终没结果,或许是因为从一开始就错了。我没生在武林世家之中,想要在江湖中立身,便要有超越寻常人的资质,像白鹤仙童,像墨莲先生,像哥舒玄烨,他们都是一出现就惊动武林。可是我从前不相信这些,我以为只要足够努力,勤能补拙,我不用像他们一样天下无敌,只要有人信我敬我就好,可是如今,如今我只能挽着你说这些无用的话!” 楚怀瑾听得双眼泛红,热泪盈眶,小时候读诗曾读过“少年弟子江湖老,一入江湖岁月催”,那时他以为是一种为梦想不惜一切的豪情壮志,可如今听了兰舒的故事,只觉得那是飞蛾扑火般的悲壮。江湖人都说,白鹤仙童、墨莲先生、哥舒玄烨这样的人物百年难得一见,但这些人即便是出现了,又能在人们心中活多少年?也不过是流星一瞬罢了。 可难道兰舒错了吗?他并不觉得。人生最宝贵的不是身前的功名利禄,而是自由选择的机会,一个人若没有选择的余地,就算坐拥万里江山也不会觉得幸福。虽然有了选择便有了犯错的可能,但是人生如棋,变幻莫测,有时候即使开局稳操胜券,最后一子下错,满盘皆输;有时候四面楚歌,忽有神来之笔,照样可以起死回生。兰舒今年才二十三,他今年才二十一,今后的际遇,谁又能料到呢? “兰舒,如果我说我想和你建立一个新的盟会,从此名列浩气盟、玄衣教之前,你会否觉得我在说醉话?” 兰舒本已醉得神色迷离,走路都站不稳,可听到楚怀瑾这番话,忽然虎躯一震,重新睁眼,血丝下一片清明。 “若是别人和我说这番话,我定当他是疯了。可你不同,怀瑾,你我从小相知,你便如同赵昭断言的那般皎皎出尘,只要你想做的事,一定会有实现的一天。” 楚怀瑾听得感动,问道:“你就不怕我再耽误你八年吗?” “做兄弟的,今世可知,来世难料,莫说是八年,就算是一辈子,我也跟定你了!” “好。让你我满饮此杯,记下今日豪言。将来,我一定要与你比肩站在江湖之巅,笑看这芸芸众生。” 两人从地上各掬起一杯浊酒,和着污泥饮下,对望一眼,眼中俱是熊熊烈火,放佛从此以后,夜不再漫长,明天不再未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十五章 竹海微澜 夜阑寂静,风扑在庭中的竹子上,发出沙沙细响。地上清辉如水,珊珊竹影如美人起舞,美得令人酒意大作。 沈无瑕坐在院子里,正愁不知道去何处找酒喝,便有人在屋檐上朝他扔了一壶酒。他吓得不轻,因为凭他的敏锐感觉,极少有不察之时,猛然抬头,见那人是哥舒夜雪,弓着的身子顿时松懈下来。 哥舒夜雪数落道:“喂,这可是唐飞鸿酿了十七年的女儿红,我费了不小的功夫才寻到的,你就这般拿去了,一声谢谢都没有?” “你我之间还需言谢吗?过来,今日我心情不错,就赏你一口。”沈无瑕揭开封条,爽快地将酒递给了哥舒夜雪。 哥舒夜雪笑吟吟地接过酒,说道:“你会这么大方?是让我给你试毒吧?可惜我这身子百毒不侵,即便是有毒也未必尝得出来啊。” 她说归说,还是先尝了一口。酒水四溢,顺着她的脖子滚落,像一串美丽的葡萄,看得沈无瑕满是眼馋,猛咽了好几口口水。她见沈无瑕这般模样,笑着将酒递过去给他,说道:“你放心喝吧,喝死了我也能给你救活。” 沈无瑕立即抢过了酒,一口气喝了半壶,仰天长叹道:“这哪里是女儿红,分明是陈年花雕,不过味道倒是很正!” 哥舒夜雪忍不住笑道:“你这说的,是算准了唐婉君嫁不出去?” “一个身患绝症的女人,谁娶谁倒霉!”沈无瑕砸了砸嘴,又提壶猛灌了一大口,才将酒让给哥舒夜雪。 哥舒夜雪浅酌了一口,说道:“那倒不至于。她可是中原第一美人,唐门又家学渊博,无论是毒术、火炮术、机关术,哪一样不令人神往?能娶到她算是天大的福气,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我反正是不感兴趣。”沈无瑕伸头探了探哥舒夜雪怀里的酒壶,见里面所剩无几,砸了砸嘴,又看向她半露的雪胸,嘴角勾起一抹轻浮笑意,说道:“若非是为了你,我才不愿意到这鸟不拉屎地方来。” 哥舒夜雪习惯了他这副浪荡模样,丝毫不在意,反倒是对他鞠了一躬,“如此我还得谢谢你了。” 沈无瑕摊手问道:“解药呢?” 哥舒夜雪从怀里取出一个琉璃瓶子,本想直接交给沈无瑕,忽想起了白日发生的事,说道:“将兰舒的欠条交出来便给你。” 沈无瑕用眼神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从怀里取出欠条与她交换,拿着瓶子晃了晃,问道:“这解药看着怎么像人血?” “这是我的血。”哥舒夜雪自顾一笑,将壶中酒喝完,缓过一口劲才说道:“十七年那一战,我身中寒毒,父亲替我寻遍天下药材才将毒性勉强压制下去,所以我的血能解这世上寻常的毒。唐门中人阴狠恶毒,你替我查找傀儡的消息,免不了要和各种毒物打交道,我懒得专门配置解药,就取了一些血给你。” 沈无瑕听罢脸色微变,问:“你伤哪了?” 哥舒夜雪捋起衣袖,露出手中的一道割痕。 沈无瑕抚着那伤痕,脸上冷硬的线条难得地出现了一瞬柔和,浓密的睫毛更是轻颤不已,好像这伤不是在夜雪手上,而是伤到了他自己。 哥舒夜雪推开了他的手,说道:“你不是喋血杀手么,怎么如此寻常的伤也这般作态。” 沈无瑕冷哼一声,问道:“你与那小子是怎么回事,我看他也没什么本事,不如我替你做了他!” “不要。”哥舒夜雪惊呼一声,见他脸上带着几分嘲弄地望着自己,才知道他是为了找回面子故意试探自己,恨恨地白了他一眼,说:“沈无瑕,你什么事都要与人一争高下吗?” 沈无瑕一本满足地伸手揽了她的肩,笑道:“不要生气,须知道若没有我,你可来不了中原。” “哼。”哥舒夜雪握了拳想打他,但一看到他那张精致的脸,便狠不下心来,只能默默地忍气吞声,任凭着他嘲笑自己。 一夜宿醉,楚怀瑾醒来时,见哥舒夜雪不知道何时躺在自己身旁,他分明记得昨夜自己找过她,可她却不知所踪,正想叫她起来,却听见她口中含糊地喊着沈无瑕的名字。 “你心里就这般喜欢他吗?” 楚怀瑾轻叹一声,忍不住低头去看着她这张脸,这深邃的轮廓,倒是与沈无瑕有些相同的味道,一个清丽妩媚,一个桀骜不羁,真是这世间绝美的造物。 看到她那微微开合的两瓣唇,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嗅到了她身上馥郁的雪莲花香,还有唇边淡淡酒气。他刚想吻下去,却听见有人在敲门。 哥舒夜雪悠悠醒转,一睁眼便看见他在偷偷轻薄自己,愣了一瞬,见他心虚地坐直了身子,最终还是错过了。 子耀进屋报告说唐飞鸿邀请众人到烟渚赏朝霞,楚怀瑾匆匆整理好衣装便与兰舒一起来到烟渚上。 早上的烟渚十分清冷,加上天光昏暗,雾岚重重,气氛颇为压抑。素来养尊处优的柳重言忍不住和邻桌的万一鸣抱怨道:“我在江南可从没这么早起来,真是想不通唐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是考验我们的诚意吗?” 万一鸣一脸严肃地说:“不要胡乱猜测。” “哼。”柳重言见万一鸣这般无趣,又对兰舒说:“兰舒,你一定也觉得很奇怪吧。” 兰舒望了一眼昏暗的天空,若有所思,说:“这雾岚不同寻常。” “有什么不寻常的?”柳重言问。 兰舒挽起袖口,发现手腕处彩虹线的毒变短了。 柳重言学着他的样子,也翻开袖口去看,惊道:“原来这雾岚中竟有彩虹线的解药。哼,那老女人还算有些良心。” 此时雾岚中有一个聘婷的女子从万丈朝霞中缓缓走来,步履端庄沉稳,虽不见其容貌,举手投足间优雅的气质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唐飞鸿望了雾岚中的女子一眼,颇有些自豪地笑道:“是婉君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十六章 第一美人 “是她?” 听说是唐婉君,众人更是屏息以待,只见她身穿一身深紫长裙,腰间银光熠熠,是蜀地特有的银环带,将她的腰勒得如陌上初柳,长长的裙裾用金丝线绣满飞鸟,她每走一步,那飞鸟便颤动一下,好像随时都要从裙裾上振翅飞走。 她的妆容精致如画,娥眉细若初裁,桃花美目水波潋滟,小巧的鼻子和檀口相得益彰,一望便让人心情愉悦,忍不住多喝几口茶。 原来这便是中原第一美人。楚怀瑾抿了一口茶,朝身旁的哥舒夜雪看去,忍不住莞尔一笑。 兰舒看得双眼发直,被江珊在背后踢了一脚,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感慨道:“好一个国色天香的女子。” 短短的一段路,因为众望所盼,唐婉君似走了许久,似从世外桃源降身到人间,来到唐飞鸿身旁缓缓落座。在她的映衬之下,众人才发觉其实唐飞鸿也生得极美,而且眉目间的英气与她一刚一柔,甚是和谐。 唐飞鸿谦虚地说道:“诸位远道而来,赴我这赏雀之约,我蜀中山穷水恶,无物招待,唯有让小女为诸位弹奏一曲,聊表好客之心,还请诸位不要嫌弃。” 柳重言生平最好美人,刚才看到唐婉君便已眼睛发直了,又听说她要抚琴,马上出言奉承道:“好啊!早就听闻唐大小姐才貌双全,今日得见,实为三生之幸!” 万一鸣淡淡一笑,也将目光落在唐婉君那里。 唐婉君弹琴时也是极美的,风拂动她身上的飘带,如花雨纷纷,可她却优雅地端坐着,如一树春松,在风雨中默然伫立。但她手中的功夫一刻也没有闲着,勾、切、按、弹,所有的动作都极为优雅,琴中传出的声音也是娓娓动听,与此时的美景交汇在一起,令人觉得如处在人间仙境一般。 一曲弹奏下来,满座默然,全都停在那美人美景之中。却有一人感喟不已,说道:“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 这一声轻吟顿时打破了沉静,所有人都朝那处望去,原来是万一鸣在感叹。这句诗本是墨莲先生所写,写的是夫妻美满之意,用在此时恰好点破了唐飞鸿选婿的用意。 唐飞鸿深看了万一鸣一眼,笑道:“万公子快人快语,我这位女儿的确是到了适婚之龄,此番请诸位来,确有为她寻觅良人之意。只是不知诸位公子是否婚配,可看得上小女?” 万一鸣似不经意地一笑,脸上浮动出自信和骄傲,说道:“在下常年随父亲为浩气盟之事奔走,一直无暇顾及婚事。现在想来,安内方可抚外,怒剑山庄的确需要一个女主人。” 唐飞鸿默然点了点头,他寥寥几句话,不但表达了求娶唐婉君之心,还将自己已接掌怒剑山庄,又是浩气盟盟主接班人的优势交待清楚,让她觉得的确是个上上之选。 柳重言也不甘落后地说道:“娶妻当求淑女,唐大小姐秀外慧中,是我辈梦寐以求的良配。” 唐飞鸿忍不住莞尔,“都说折梅公子率性风流,传言实不欺我。” 唐飞鸿又向兰舒望去,问:“惜花公子与折梅公子是芝兰之交,不知在这件事上看法是否一致?” 兰舒笑着点点头,说:“柳公子所言俱是我的心声。若能与唐小姐这般的蕙质兰心的女子相守相依,自是不负此生。可惜啊,我已和身边这位江姑娘定了白首之约,她虽然才貌气质都不及唐小姐,可是她随我辗转江湖,尝遍人间百味,所以我余生也只愿与她分享。说起来……是我配不上唐小姐。” 唐飞鸿淡淡一笑,这样的结果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她本来见兰舒家世不错,又有在江湖展开拳脚的决心,和万一鸣、柳重言这样家世显赫的人物比起来更容易为她指点,却没想到兰舒会这么死心眼。不过兰舒的话说得挺漂亮,她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唐飞鸿又向沈无瑕看去,其实她是不敢将女儿和唐门基业交给沈无瑕的,只是对沈无瑕这个人十分好奇,所以顺道邀请过来看看。 沈无瑕与她对望一眼,轻哼一声,才说道:“我浪荡惯了,不想娶妻。” 唐飞鸿不置可否,又朝楚怀瑾望去,之前她收到白碧云寄给她的信,信中对楚怀瑾满是溢美之辞,起初她并不相信,可是刻意放纵下人对他轻慢,见他竟能处身自如,又将哥舒夜雪这样的人物管理的服服帖帖,开始有些欣赏他。 楚怀瑾见唐飞鸿望向自己,礼貌地举杯致意,才说道:“在下自知出身粗鄙,能与诸位同席而坐已是乐事,不敢有别的奢想。” 唐飞鸿心道:他倒是会说话,这样自损,我在场面上还须恭维他几句,从此便抬高了他的身价。 于是唐飞鸿垂目望着楚怀瑾,说:“英雄不问出处,楚公子一表人才,他日必成大器。” 这时沈无瑕忽咳了几声,说:“今日这宴席,有歌无舞,未免有些遗憾。我听闻舒歌姑娘善舞,可否请她为我作舞一番?” 唐飞鸿微微皱眉,她早就看出哥舒夜雪的美貌不逊于唐婉君,不想她争了唐婉君的风头,可当着众人的面不好拒绝,便说:“听说舒歌姑娘只愿为墨莲先生一人作舞,无瑕公子怕是不能如愿吧。” 楚怀瑾听得心尖一颤,他知道哥舒夜雪并未全然放下过去,与他在一起多少也有些纵情遣怀的意思,怕她听多了往事勾起伤怀,在桌底悄然握住了她的手。 “都是空穴来风罢了。”哥舒夜雪淡漠地扫了唐飞鸿一眼,又看向楚怀瑾,说:“我已与他定下婚约,他若首肯,我便献丑吧。” 一时之间楚怀瑾成了人群中的焦点,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其实唐飞鸿的心思他是知道的,他也不想哥舒夜雪抛头露面,但是万一鸣等人却都向他望来,显然他们都想看看迷住了墨莲先生的舒歌究竟是个何等尤物。 权衡再三,楚怀瑾抬头朝哥舒夜雪望去,见她跃跃欲试的样子,便知道她是想表现一番的,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贱内才貌疏浅,还请诸位多担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十七章 流风回雪 沈无瑕随手拾起一片叶子,卷在唇边轻轻一吹,便有悠悠古意自叶中响起。 兰舒惊叹道:“是卷叶胡笳,看不出他那样粗豪的汉子,竟会吹这精绝的笳叶之声。” 楚怀瑾向沈无瑕望去,沈无瑕吹曲的样子,确实有几分魅力。不过他无端让哥舒夜雪抛头露面,这点令楚怀瑾很是不满。 渺渺雾岚中,哥舒夜雪已闻声起舞。风吹动她的纱衣,将她的婀娜的身段勾勒得越发完美,雾岚萦绕在她的纤纤玉足上,衬得她如云间的精灵。她轻挥衣袖,自平地飞起,如白鹤冲入云天,又如秋叶般打着旋儿缓缓飞下,那轻盈的体态,一如巫山中的仙子。 坐在一旁的唐飞虎脸色渐转阴沉,抬袖朝哥舒夜雪射出数支银针。那几根针极细,若非天光恰好从云隙间洒下,在场的又都是武林高手,几乎是神不知鬼不觉。 楚怀瑾看得心惊胆颤,好在他看见哥舒夜雪轻挥衣袖,将那银针一并收入了水袖中,这才平定心神,轻轻地抿了一口茶。 “仿佛兮若轻云之闭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柳重言看得神魂颠倒,忍不住对楚怀瑾说:“楚公子竟寻得如此佳人为妻,真是叫人羡慕。” 楚怀瑾举杯与他致意,又是微微一笑。 一曲舞毕,哥舒夜雪走到唐飞虎面前,将银针铺在桌上,笑吟吟地道:“早听说唐家堡的暗器例无虚发,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 唐飞虎脸色铁青,一拍桌便站了起来,正要发难,唐飞鸿开口解围道:“姑娘说笑了。我们久居世外荒废武功,哪及得上你们这些青年才俊。” “歌儿,回来吧。”楚怀瑾将哥舒夜雪唤了回来,起身对唐飞鸿行了一礼,说:“乡野女子不识大体,失礼了。” 唐飞鸿淡淡笑道:“佳人倾城,名士倾国,墨莲与舒歌素来是江湖中的传奇,今天能见其一,的确是平生之幸。” 哥舒夜雪听她反复提到墨莲,感觉她是成心挑拨自己与楚怀瑾的关系,便说:“唐堡主,我还记得三年前你请我师父为唐大小姐作诗,师父将诗写下了,却忘了寄来给你,不如今日我念给你听罢。” 唐飞鸿微微皱眉,的确是有许多女子仰慕墨莲先生,借讨诗博取他的关注,可她从未替唐婉君讨诗,便向唐婉君看了一眼,见她低着头满脸娇羞,看来是她私下里给墨莲写信,才在哥舒夜雪那里落下了把柄。 哥舒夜雪还未等唐飞鸿回应,便已当众念了出来,“聘聘婷婷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中珠帘总不如。” 唐婉君听着这首诗,一张脸透着淡淡绯红,紧紧握着手中的杯盏,羞得不敢再说一个字。 一抹乌云压在了唐飞鸿的眉宇间,原本英气的脸更显严肃,她说道:“小女平庸,是墨莲先生谬赞了。” 柳重言尚沉浸在墨莲先生的诗情之中,见万一鸣和唐飞鸿的脸色都有些不自然,悄悄拉了兰舒的衣袖,问:“兰舒,这首诗如何了?” 兰舒小声说道:“墨莲先生惜墨如金,怎会写出两句同样意思的话?” 柳重言立即回味过来,墨莲先生是风流之人,诗中又是扬州,又是卷上珠帘,定是带了几番风月之意,都说女子如花,可若未曾采摘,又怎知她是牡丹还是豆蔻? 楚怀瑾觉得哥舒夜雪这么做有些过分了,清咳一声,将她拉了下来,小声说道:“我们是来做客的,你且安分一些。” 哥舒夜雪淡淡扫了他一眼,终于没有再做不合时宜的事。 一场欢宴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唐飞鸿看似与众人在闲谈,但在座的都是世家公子,所谈三句不离世家和江湖之事,楚怀瑾陪在一旁,加深了对时局的了解,觉得受益良多。 当今朝廷之所以能一统天下,很大的原因是武林力量的支持,所以朝廷对待武林人士与前朝不同。前朝杨广认为武林中人对朝廷有巨大的威胁,其心当诛,将武当、峨嵋、崆峒等传统门派尽数荡平,门派中的人才或归顺朝廷,安置在玉虚、纯阳两派,或流放边疆,或斩首示众,正因为如此,许多名动一时的人物为了自保都加入了玄衣教。 而今朝的李渊认为,对待武林人士应给予适当的尊重和信任,一个人只要没有触发律法,便不应该将他当成嫌疑人一般对待,且法网之外尚有人情,若一个侠士名望很高,在判刑时也应酌情处理。所以才成就了像沈无瑕这样的人物,不但逍遥法外,还受人尊重。 不仅如此,因为李渊常年在北方生活的缘故,对非汉籍的民族也十分宽厚,不仅予他们经商特权,也不会阻止他们聚会,还定期在长安举行中外交流的盛会。大概是因为李渊宽厚,玄衣教近年来也没有什么危及朝廷的举动,只是在利益上与浩气盟有所冲突,反倒让朝廷从中拔除双方的暗子,朝纲日渐清明。 众人谈到激愤之时,又在商议着如何铲除玄衣教,楚怀瑾悄悄看了哥舒夜雪一眼,见她满脸不在意,只顾着与江珊品尝蜜饯,才放下心来。 欢宴散时,唐飞鸿给每人都赠了一个木盒,说是唐门中三岁小孩都会玩的小物件,楚怀瑾随手把玩了一下,那方盒便散作满地木块,不免有些尴尬。 好在哥舒夜雪拂袖将那些木块尽数收起,三两下就回复了原样,嘴角挂着淡淡笑意,说道:“望帝星宫?果然是有些意思。” 原来这木盒便是望帝星宫?楚怀瑾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传说这是唐门选拔门主时必须经过的考验,看来唐飞鸿嫁女之心十分恳切了。 楚怀瑾回到住处时已日过晌午,正准备用膳,便见柳重言带着一众家丁前呼后拥而来,他命人将手里的食盒打开放在小园的石桌上,才发觉石桌太小,根本摆不完酒菜。 柳重言的眼中透着不满,说:“楚公子,那个老女人就安排你住在这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十八章 山有木兮 楚怀瑾觉得很是突然,白鹤山庄与梦梅山庄同在杭州,两家只有一溪之隔,但以前柳行云处处打压他的茶叶生意,柳重言也从来没有和他有过来往,实在想不通柳重言怎会做出一副与自己很熟稔的样子来。 却见柳重言已自顾自地拣了个位置坐下,对哥舒夜雪说:“这蜀中的饮食辛辣,姑娘一定吃不惯吧?我从江南带来了厨子,备下这几道小菜,还请姑娘赏光。” 原来他是想结交夜雪。他并未私相授受,而是光明正大地来,也算是个正人君子。楚怀瑾淡淡一笑,拍了拍一旁兰舒的臂,将兰舒推辞的话拦下了。 哥舒夜雪浅浅一笑,替柳重言斟满一杯酒,又忽然抬手悬停在酒杯上方,捏出一抔奇怪的白色粉末,置于酒杯之中,说道:“柳重言,喝了这杯酒,你我便是朋友。” 柳重言想也不想地举杯欲饮,一旁的小厮却劝阻道:“公子,谨防有诈。” 柳重言白了那小厮一眼,便将杯中酒喝下。 哥舒夜雪见他对自己颇是信任,心中有几分服气,解释道:“这是珍珠粉,有镇心点目,滋补养颜之效。” 柳重言点了点头,招呼兰舒、江珊和楚怀瑾坐下,亲自替楚怀瑾斟满一杯酒,说:“楚公子,之前听兰舒提过你,今日一见果然是翩翩公子,令我爱慕艳羡啊。” 楚怀瑾从前听闻柳重言风流任性,不顾家业,流连欢场,心中对他没多少好感,但见他心直口快,毫无遮掩,又觉得他是挺好相处的,怪不得兰舒可以跟他成为朋友。 “楚某一介寒门,能与柳公子这般风流倜傥之人同席而坐,我是既欢欣又惶恐。” “这有什么?你既是兰舒的朋友,便是我柳重言的朋友。”柳重言笑着揽过楚怀瑾的肩,说道:“此处山居之地,食材匮乏,待将来回了江南,我再请你吃一顿好的。” 兰舒轻咳一声,柳重言才发觉自己对楚怀瑾过分热情,看他一脸清冷的样子,显然是不喜欢别人随意碰他,收回了手自顾笑了笑,说:“楚公子,你意下如何啊?” 其实柳重言出手大方,待人又真诚,的确是个可结交的朋友,而且梦梅山庄又与白鹤山庄是邻居,商场上也有相互合作的机会,楚怀瑾自然是乐意,便答道:“人说礼尚外来,待回到江南,必须由在下做东!” “好说!”柳重言痛快地应承下来,又喝了许多杯,目光忽往哥舒夜雪那里偷看,犹豫了几次,终于开口说:“怀瑾,你我既已是朋友,我有个请求,不知你可否答应?” 楚怀瑾知道这件事肯定与哥舒夜雪有关,倒想看看柳重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便装作不假思索地答道:“但讲无妨。”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柳重言高兴得一拍桌子,说:“刚刚舒歌姑娘舞的是越人歌,这舞本有子母两曲,一曲为越女独舞,一曲为双人共舞,我早年在书中读过曲中的故事,心甚向往,可否请舒歌姑娘与我一舞,了却心中夙愿?” 未等楚怀瑾回答,兰舒便替他回绝道:“柳公子,舒歌姑娘已和怀瑾共谐连理,你这越人之思还是付诸流水吧。” “兰舒!”柳重言起身解释道:“我岂会不知这朋友妻不可戏之理,我只是单纯想与舒歌姑娘一舞罢了。” 这些年楚怀瑾化身水中白羽与许多人打过交道,出身世家的人多是心怀狡诈,很少有柳重言这样坦率的性子,心中对他好感又深了几分,向哥舒夜雪望去,问:“你可愿意?” 哥舒夜雪淡淡一笑,说:“当然愿意,不过我在江湖上也算是个有些分量的人物,柳公子邀我起舞,可准备好报酬了?” 柳重言豪爽地道:“你说,你要什么报酬,只要是我能付得起的,统统给你。” 哥舒夜雪说:“我想你喊我一声‘姑姑’,今后逢年过节,都得来向我请安。” 楚怀瑾眉头一皱,他知哥舒夜雪是想借此和柳重言捆绑在一起,将来她身份败露也多条退路,可他不想连累柳重言,便说:“你不要胡闹。你的年纪还不及柳公子,如此颠倒错落,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么?” 柳重言却说:“无妨,她是墨莲先生的徒弟,若我认她做‘姑姑’,从此岂不是和墨莲先生也沾了几分亲故吗?” 兰舒也忍不住劝道:“你可要想清楚了,这不止是你一个人的事,还需为令尊的名声考虑。” “唉,她一个女子,行走江湖本就不易,想寻个靠山是很平常的事。恰好我最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就这样吧!”柳重言斟了一杯酒,递给哥舒夜雪,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姑姑在上,请受小侄一拜。” 哥舒夜雪见柳重言明明看透了自己的心思,仍对自己如此维护,心中很是感动,便将他扶住,免去了折腰下跪的礼节。 哥舒夜雪解释道:“我信的是景教,姑姑二字是我在教中的品阶罢了。” “景教?”柳重言有些讶异,在中原大地似乎只有玄衣教的人信仰景教。但他身后有许多下人,不好声张,便淡淡一笑,说:“原来如此。” 于是兰舒奏箫,江珊抚琴,哥舒夜雪与柳重言起舞,楚怀瑾一面喝酒,一面欣赏着他们的表演,忽然有种壮志已酬,人生如梦的错觉。 嗯,若是母亲在此处,一定也会很开心吧。想到此处,他不禁又多喝了几杯。 这场宴席聚到日暮昏昏才散去,哥舒夜雪又喝得烂醉,楚怀瑾怕她胡言乱语泄露了身份,将她抱回居室亲自看着。她口中喃喃着柳重言的名字,他算是明白了,原来她和谁喝了酒就会喊谁的名字,那昨夜她应该是和沈无瑕在一处了。 他替她擦去脸上的脂粉,才发觉她的长相是如此清冷疏离,仿佛已太上忘情的仙子一般,令人不敢接近。他伸手摘下她的发钗,喃喃自语道:“真不知哪个才是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十九章 夜月幽梦 夜风轻拂,似有一道黑影晃过哥舒夜雪的脸上,楚怀瑾猛然握紧手中的珠钗,警觉地问道:“是谁在那儿?” 一道极轻的拂袖声从门槛外滑过,楚怀瑾把手中珠钗掷去,看见那黑影顿了顿,向院子外面逃去。他立即冲了出去,吩咐子耀照顾好哥舒夜雪,必要时叫兰舒帮忙,这才沿着那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那黑影轻功极高,若不是因为受了伤一路滴血,楚怀瑾根本追不上。他追到一片幽深的竹林,看到一幕非常恐怖的景象。 一个紫衣女人咬着一只兔子,在大口地吮吸着兔子的血。那女人察觉有人过来,便朝楚怀瑾看去,一抬头便露出一双如地狱恶鬼一般血红的眼睛。 楚怀瑾吓得打了个冷颤,回过神来却发现那个女人是唐婉君。 唐婉君显然也认出了楚怀瑾,吓得弃了兔子往竹林深处跑去,这一次因为太过慌乱,她没想起来用轻功,才跑出不远踢到某个竹桩,被绊倒在地。 楚怀瑾紧随其后,借着月光看见漫天绿叶朝唐婉君卷去,竟是千机扫发动了。仓促之间他解下外袍,挥舞着将那些绿叶暗器尽数卷起,拉了唐婉君一把,带着她往千机扫阵外掠去。 可楚怀瑾躲过了千机扫,却没有躲过随之而来的连弩。那片竹海中竟暗藏连环弩机,似有人操纵一般追逐着他的逃走路线激射而来,他只能一手抱着唐婉君,一手挥剑击落那些弩箭,再冲天而起,想避过那些弩机。 可楚怀瑾冲到半空才发觉这个选择十分愚蠢,空中的确没有任何机关暗器,却有一层薄薄的山岚,山岚中显然有剧毒,他才呼吸了一口便觉得心血翻涌,身子一顿便要下坠。 事发突然,他只能屏住呼吸,借力登高观察,终于找到一个空阔的地方,将唐婉君带到那处,便呼吸不继,张口猛然吸气,胃里一片翻江倒海,吐出一口黑血。 唐婉君慌乱地从怀里取出一瓶解药递给他,他服过解药,呼吸终于顺畅了许多。 “谢谢你。”唐婉君低下头,用丝帕擦着嘴上的血污,不敢抬头看楚怀瑾。 “唐小姐,刚才……”楚怀瑾想起刚才唐婉君吸食鲜血的那画面,又吸了一口冷气。 唐婉君被他的反应刺激到,将头埋得更低,小声地说:“我是个怪物,你……你还是离我远些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楚怀瑾意识到自己的举止伤人,也听出她语气里有些哭腔,安慰道:“唐小姐端庄大方,定是受恶疾所扰,才会有那样的举动。可这生老病死不由人所掌控,小姐不必为此自责。” 唐婉君颤声问道:“你……你不害怕我吗?” “初时是有些害怕,但一想这并非是你之过,便只想向你道歉。” “你这个人倒是特别。”唐婉君感到有些安慰,抬头望了他一眼,看见他脸上有一丝血痕,原来是刚才被千机扫擦过,此刻才淌血,心中有些惭愧,说:“今夜是我连累了公子。” 楚怀瑾擦去了脸上的血,说道:“无妨。我一个男子,这点伤无伤大雅,小姐无恙便好。” 唐婉君似想到了什么,幽幽叹息一声,抱膝蹲在了地上。 楚怀瑾这才想起她的肩头被自己用珠钗打伤,不知她今夜为何潜入自己房中,便说:“方才是我鲁莽,令你受伤,你此刻怎样了?” 唐婉君又是一声怨叹,说道:“我无事。今夜本就是我打扰了你,该道歉的人是我。” “恕在下冒昧,小姐今夜何故在门前徘徊?” “我……”唐婉君犹豫了一瞬,想到今夜这副样子已被楚怀瑾看见,决心豁出去将一切都说给他听罢了,便说:“我其实是去找哥舒姑娘的。” “哥舒……”楚怀瑾心中震撼,他本以为哥舒夜雪的身份并未泄露。 “你不必如此惊讶,从见到她第一面起,我娘便发现了。我娘年轻时曾与哥舒玄烨、哥舒蝶衣打过照面,哥舒姑娘和哥舒蝶衣有七八分相像,根本瞒不了我娘。” 楚怀瑾问:“那她为何没有当面拆穿?” “她虽是魔教女子,可当众救了我娘一命,我娘若将她的身份说了出来,岂不显得忘恩负义,令人寒心?”唐婉君带了几分嘲弄地笑着,似乎对唐飞鸿的为人不甚认同,“而且她还指望着哥舒姑娘能治我的病。” 楚怀瑾听得惊奇,他知道哥舒夜雪懂些医术,却不知道她竟有令唐门都向往的造诣。 唐婉君继续说道:“我从小身患怪病,每次受伤之后都控制不了自己,一定要吸食鲜血。门中精通医术的长老说,这是先天不足,可能活不过二十岁。直到昨夜我听到我娘和舅舅说,哥舒姑娘精通医术,她或许可以治我的病。可是世人皆知,唐门医术独步天下,怎好求他人治病?我娘她拉不下这个面子,还是舅舅建议我私下去找哥舒姑娘的。” 原来如此,想来她一个弱女子,从小被病痛折磨,又要承受旁人的非议,一定十分痛苦。 楚怀瑾安慰道:“小姐莫急,明日我便安排内子与你见面,她心地善良,一定会助你。” “可早些年我娘曾在江湖中散布消息,说我的病是拜玄衣教所赐,哥舒姑娘她真的肯帮我吗?” 楚怀瑾听到此处,有些头皮发麻,在他的印象中哥舒夜雪的肚量的确不大,但不忍唐婉君失落,满口答应下来,说:“放心吧,她不是个计较的人。夜已深了,小姐早些休息,明日我再带内子来此地拜会。” “那我先谢谢你了。”唐婉君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又说:“不过我与哥舒姑娘非亲非故,唐门与玄衣教又有些过节,她若是不答应,还请你不要勉强她。” “嗯。” 她身患怪病,本是可怜之人,还处处为他人设想,这样善解人意的女子,真不该就此凋零。楚怀瑾握住了拳头,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劝服哥舒夜雪帮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二十章 雾失楼台 “不救。” 第二日楚怀瑾跟哥舒夜雪说了唐婉君的事,她一口就拒绝了。 他劝说道:“夜雪,你既已和我在一起,总不能计较着过往的恩怨,要将心放宽,学会原谅。” 哥舒夜雪瞪了他一眼,问:“在你眼中,我就是一个小肚鸡肠的女子吗?” 楚怀瑾想起了她当众让唐飞鸿难堪的事,沉默不言。 “哼。”哥舒夜雪被他气得不轻,又用目光剜了他一眼,说:“我问你,若要你在我和唐婉君之中做选择,你会选谁?” 楚怀瑾有些不悦,“夜雪,我们在商量的是替唐小姐治病之事,你这般说让下人们听到了,会有损唐小姐名节。” 哥舒夜雪的脸色忽然由晴转阴,霍然起身,说道:“说好了心里只有我一人,可你现在处处为别人着想,你将我置于何地?” 楚怀瑾无法理解她何以将两件事混为一谈,说:“你不要总将目光放在你我之间,要胸怀宽阔,看得到别人的疾苦。” “你说的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哥舒夜雪冷冷一笑,退到了门后,“我从来不喜欢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也讨厌别人强迫我,我最后再说一次,不救,就是不救!” 她说完也不管楚怀瑾如何反应,直接夺门而去。楚怀瑾本想留她,可她的身法太快了,他根本就毫无办法。 肆意来去,对他人的疾苦全无体谅之心,她和别的魔教人有区别吗?楚怀瑾喟然长叹,心中第一次怀疑自己的选择。 楚怀瑾独自来到与唐婉君相约那处,唐婉君见哥舒夜雪没来,眼底掠过一片失望,又强作欢颜,说:“哥舒姑娘不肯来?” 楚怀瑾点了点头,“抱歉,我没能说服她。” “没关系。”唐婉君凄然一笑,说:“她不答应,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还请你不要妄加猜测,伤了夫妻感情。” 见唐婉君失落之际仍在为哥舒夜雪说话,楚怀瑾心中感动,对哥舒夜雪凉薄之怨却更深了。 唐婉君淡淡一笑,忽然说:“其实我真的很羡慕哥舒姑娘。她十二岁就出海周游列国,定是见过了这世间最美的风景。” 一个周游列国,有广阔见识的女子,竟会如此小气?楚怀瑾的怒气又重了一分。 “我从小就被母亲禁足在堡中,只有十岁那年偷偷溜出去过,那次母亲将侍奉我的下人全都贬作药人,从此我再也不敢擅自出去。其实我并不在乎自己能活多久,我只是想出去看一看啊,若能将这世间看遍,死了又有什么可惜的呢?” 楚怀瑾听得心疼,他自父亲死后,其实也是活在囚笼之中,不过他是活在自己虚构的囚笼中,而唐婉君是活在别人建筑的囚笼,心境一定比他更痛苦,而且他至少能展望未来,可唐婉君呢,她对未来的所有了解就是,可能活不到二十岁。 “楚公子,我可否再求一件事?” 楚怀瑾问道:“什么事?” “帮我逃出去。” “不可。虽然我不认同令堂的做法,但你私自逃走,不仅会使家人担心,也会引得江湖大乱,所以我不能答应你。” 唐婉君叹息道:“可我不想嫁人。我知道我的身子根本撑不了多久了,我不想耽误任何人。” 楚怀瑾也不禁为她叹息,却坚持道:“小姐,可否听在下一句劝?” “嗯,你说?”唐婉君脉脉望向楚怀瑾,她已许久没有和外人有过接触了,所以她十分看重眼前这个朋友。 “其实外面的世界未必如你想象的那般美好,或许是因为你从未看过,所以有所憧憬。但天下父母都是为儿女考虑的,嫁人为妻的确是对你最好的安排。” “真的是这样吗?”唐婉君半信半疑地望着他,想了想,又喃喃道:“可未曾看过世界便死去,这一生到底有何意义?” 这个问题楚怀瑾无法回答。他虽活在这世间,但也只活在世间的一角,他还没有足够的睿智去回答这种问题。 楚怀瑾辞别唐婉君回到住处,哥舒夜雪还是没有回来,他一时气恼,便借研究望帝星宫转移情绪。可这看似简简单单,只不过是数十块木头拼凑而出的盒子似有魔力一般,总是让人觉得很快就能摸索出答案,又很快陷入下一个迷局之中,他醉心摆弄着,不知不觉便已到了日暮。 兰舒喊楚怀瑾一起吃饭,却不见哥舒夜雪,问:“舒歌姑娘呢?” “大概在沈无瑕那处吧。” 兰舒问:“她怎么会在沈无瑕那里呢,你们闹不愉快了?” 楚怀瑾拿起筷子,忽然觉得吃什么都寡淡无味。 她这般气恼,也不知道会不会按时吃饭。 想到此处,他又奋力扒了两口饭。 兰舒已看出端倪,带了几分过来人的笑意,说:“我与江珊也时常不和,但事后来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过去了也便好了。” 楚怀瑾放下手中的碗筷,心情有些沉重,一看到兰舒那关切的目光,忍不住将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我忽然觉得自己不够了解她。” 兰舒还未说话,一旁的江珊就忍不住笑了,说:“自古女子最恨恼的事就是枕边人不够了解自己,她真是有福气,你还懂得自我反省。” 楚怀瑾却闷闷不乐,说:“我与她才见了两面就定下了婚约,可我与她一个生在江南,一个生在塞北,一个向往自由,一个信仰景教,我不知道与她能否心意相和。” 兰舒脸上露出了思索之色,一时不知如何开解他。 江珊问:“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有个朋友生了重病,想找她帮忙,她却见死不救。” 江珊一语点破道:“是唐婉君吧?” 楚怀瑾点了点头。 “唐门自夸医术为天下一绝,连他们自己都治不了的病,舒歌姑娘又如何能治呢?”江珊想了想,又说:“一定是你请她帮忙时说错了话,让她心中置气,所以才生了误会吧?” 楚怀瑾暗自叹息,其实令他怀抱忧愁的又岂止是这一件事,只是其他事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兰舒这才从思量中回过神来,说:“怀瑾,别的事我不好评价,但这件事定是你误会她了。景教虔诚的教徒认为每个人来到世间都带着满身罪孽,所以会尽自己一切能力赎罪,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她拒绝帮忙,一定是有难言之隐。” 楚怀瑾无奈地一笑,不置可否。须知道玄衣教就是以景教为信仰的,可玄衣教中又有几个良善之人?所谓信仰,不过是操纵人心的权术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二十一章 月迷津渡 吃过晚饭,楚怀瑾想起望帝星宫与星楼有些渊源,便带了子耀登上星楼寻找线索。 此时已是星辰漫天,重重楼台披着夜露,宛若带着面纱的神秘少女。风拂过回廊,凉凉沁入心脾。远山依稀,故园遥遥,此情此景,让楚怀瑾不禁有些想家。 楚怀瑾攀上最后一方台阶,映入眼帘的是闪烁着辉光的万丈星河,以及星河之下,一位倚栏休憩的白衣少女。他连忙回身对子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抱着柱子睡得很熟,脸上挂着静谧的美,唇角还勾着一抹笑。夜风轻轻,将她的纱裙撩起,一时间纱裙雪舞,与漫天繁星交相辉映,宛若一副绝美的画。 山中的风有些冷,她原是披了件薄披,大抵是因为她没有系紧,不知何时滑落到了地上。楚怀瑾担心她冻着,便示意子耀去捡起那薄披为她披上,谁料就在此时,她已悠悠醒转。 她第一眼便看见了一位陌生男子在接近自己,吓得花容失色,直直朝后退去,而她的身后便是万丈深崖。 事出突然,楚怀瑾顾不得男女之别,伸手便将她捞了回来,又退出一大步,抱歉道:“在下唐突,冒犯了小姐,还请恕罪。” 女孩扫了子耀一眼,本来有几分愠色,又看到了楚怀瑾,见他长身如玉,风度翩翩的模样,嘴角忽勾起一抹淡淡笑意,摆了摆手,潇洒地道:“算了,反正你们是无心的。” 子耀望着她的一颦一笑,两眼发直。楚怀瑾暗中拍了他一下,让他不要在人前失礼,才说道:“敢问小姐可是青伊姑娘”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唐青伊细眉一挑,显然很是意外。 楚怀瑾嘴角含笑。他早听说唐家堡闺禁极严,唯独是唐飞虎的独女唐青伊性子泼辣,喜欢在深夜四处走动。 楚怀瑾淡淡道:“青青纱衿,皎皎罗裙。满天星斗,似伊眉眼。唐家堡堡中,有此风度者,又有几人” 唐青伊被哄得笑颜如花,但望见了子耀手里的望帝星宫,又轻轻咬了咬唇,说:“你可别奉承我,我是不会告诉你这望帝星宫的谜底的!” 她这反复任性的样子倒与哥舒夜雪有些相似,楚怀瑾忍不住逗她道:“姑娘这般说,可是有些不自信了。” “你……你……”唐青伊俏脸泛红,指着他道:“你可别忘了,你是来求娶我表姐的,若让姑妈知道了你这幅登徒浪子样,你可就惨了。” 楚怀瑾越发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上前一步,凝着她的眼睛,问:“我刚刚还救了你,你便要告发我吗?” “我……我……”唐青伊的呼吸越发急促,楚怀瑾往前进一步,她便退一步,直到后背抵到了栏杆,再无后路,她才怯怯地问:“你想怎样” 楚怀瑾淡淡一笑,眼中抖落一片星海,说:“在下想请姑娘告诉我谜底。” “不可以。”唐青伊别过头去,闭眼给自己壮胆,嘴里念念有词:“我怎么可以出卖表姐!” 子耀在一旁帮腔道:“这怎算得上出卖呢!我家公子与唐大小姐本就登对,只是苦于这迷题深奥,需要一点点助力罢了。” 唐青伊睁眼打量了楚怀瑾一眼,此刻他们隔得很近,她看得清他每一根睫毛,他的确是个温雅如玉的男子,只一眼便要将她的少女心掳去。 “是桑叶。” 唐青伊觉得头皮发麻,呼吸短促,似着了魔般,全身上下都僵在那里不受控制,终于说出了谜底。直到楚怀瑾听见答案后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她才恢复自如,可心中竟有几分失落。 “子耀,试一试桑叶。” 楚怀瑾负手望着楼下晦暗的密林,眼底一片失落。刚才来时,那片林子明明有一缕雪莲花香,说明哥舒夜雪就在附近。所以他才故意接近唐青伊,想引她现身,可惜她并没有如他所愿。 或许一开始就是我妄付深情了吧。 楚怀瑾紧紧握住栏杆,喟然长叹。 “公子,解开了!” 楚怀瑾回过头,果然子耀捧着望帝星宫,从中取出一枚翠绿桑叶。 唐青伊解释说:“那创造了望帝星宫的先人曾是一位养蚕人,对桑叶有特殊的情节。而巴蜀开国与桑蚕关系密切,所以这便是谜底。不过这第二关,还需你自己破解了。” “第二关”楚怀瑾听得懵然,却见唐青伊跃上了栏杆,自背上伸出两片机关薄翼,便纵身往楼下飞去。 唐青伊脆生生的声音从风中飘来:“这片叶子上有第二关的地点,祝你好运!” 楚怀瑾从子耀手里取过桑叶,见那上面写着两个小字,“荒屿”。 清晨,山中的雾岚仍未散开,来接楚怀瑾去荒屿的使者早已来到门外。 “公子。”子耀怏怏望着楚怀瑾许久,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说:“公子你来此本就不是为了唐姑娘,何必去试炼?” 楚怀瑾望了一眼哥舒夜雪的屋子,那门口的扫帚还是如昨日的摆放,看来是彻夜未归了,既然她不回来,他又何必在意她的感受,便赌了一口气,说:“我去看看罢了。子耀,夜雪若是为此置气,你就告诉她,我有我的责任和追求,不想被人绊住步子,她若不高兴,大可自行离去。” 子耀一脸为难地答道:“公子,我怎么敢跟少夫人说这些……” 楚怀瑾无心再与子耀多说,便与接引人走上了去荒屿的路。 船停在一处小洲,楚怀瑾提了衣角正要上岸,身后却传来一声听着像是未睡醒的呼唤,“等等老子!” 楚怀瑾一回头就望见江上的雾霭中又来了一叶兰舟,舟上斜斜躺着一个翘着二郎腿的男人,凭他腰间那把银光凛凛的短刀认出他是沈无瑕。 江水湍急,沈无瑕的兰舟眨眼间已来到岸边,他懒洋洋地爬了起身,仰头喝完最后一滴酒,这才跃上了岸。 沈无瑕满身混沌的酒味里,掺杂了一抹雪莲花香,楚怀瑾知道昨夜哥舒夜雪定是与他在一起,与他对望一眼,眼中敌意渐生。 两人对望过后,一路无言,走到一处石林面前。那些石头每块都高耸入云,且每块都浑然天成,看来并无任何规律,一看就是个迷宫。 沈无瑕大步流星地进入石林中,楚怀瑾不想与他一路,特意在外面等了一刻钟才进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二十二章 石林迷阵 楚怀瑾进入石林才走了一小段路,忽然觉得大地颤动,眼看着周围的石柱在发生着位移,只一晃神的功夫,他来时的路已无从辨认。他伸手在身旁的石柱推了一把,发现凭一己之力根本推不动石柱,想来唐门是在地下布置了许多机关才能将石柱转动。他向脚下大地看去,不得不感叹唐门机关术高深莫测。 他又走了一会,峰回路转之后竟与沈无瑕迎面相逢。 “真晦气!”沈无瑕找不到出路,将怨气都发泄在楚怀瑾身上。 “你和她认识多久了?” 楚怀瑾说完才发现自己完全控制不了自己,一闻到沈无瑕身上的雪莲花香,立刻会想到哥舒夜雪,也不知道昨夜他们在一起做了些什么。 沈无瑕被问得愣了一愣,才满脸桀骜地反问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沈无瑕撞过楚怀瑾的肩,又走入石林之中。楚怀瑾回过头去,却寻不到沈无瑕的踪影。 奇怪,明明只是一瞬,怎么会消失得这般快? 楚怀瑾摇摇头,又想起自己刚才的可笑举动。哥舒夜雪虽然骄纵任性,可是对他的感情必然是真的,因为他见过许多算计,却从来没见过如她眼中那般灼热的真情,那绝不是一两句争吵就能浇灭的,她应该只是去寻求安慰罢了。 想到此处,他的心稍微安定下来,继续在石林里走着。走了不久,忽听见有人叫他,回过头去,发现那人是沈无瑕。 “喂,你不觉得奇怪吗?”沈无瑕走了过来,说:“你看这石林百转千回,跟着我们的脚步而移动,若不能找到破解之法,我们怕是一辈子都走不出去吧?” 楚怀瑾细细一想,觉得沈无瑕说的很有道理,他刚刚进来之前目测了一下太阳相对石林的位置,在每根石柱上都做了记号,又一直默默算着时间,按理说现在应该已经在石林中走了很远了,可身边的石柱仍是原来那一批,想来这石林本就是走不出去的。 这时大地再度发生颤动,眼看着石柱又要发生位移,楚怀瑾与沈无瑕对望一眼,同时朝前方冲去。他们都想到了一处,这石柱太重,位移时十分缓慢,正好趁此时冲出石林之中! 沈无瑕的轻功似乎和蝴蝶瞬步同出一源,很快就消失在楚怀瑾的视野中。但当楚怀瑾冲到外面时,却看见沈无瑕站在一片空地上,满脸的气愤沮丧,而他的刀横着悬在虚空之中,见到楚怀瑾出现,他招手说道:“喂,来帮我个忙!” 楚怀瑾满腹疑惑地走了过去,才发觉沈无瑕的刀不是悬着,而是插入了一面透明的墙上,心中十分惊讶。 沈无瑕背倚着那面墙,解释说:“这是西域的白琉璃,价值连城。” 楚怀瑾伸手覆在了墙面上,那面墙入手冰凉,敲起来声音十分沉闷,看来很是厚重。 “我刚刚用掌力试了试,根本击不碎,这才用刀。” 沈无瑕看了一眼插在墙上的刀,脸色有些尴尬,毕竟他是一个刺客,居然失了武器,实在是件丢脸的事。 “喂,快帮我拔一下。” 难得他也有有求于我的时候。楚怀瑾淡淡扫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道:“我的名字叫楚怀瑾。” “楚怀瑾,来搭把手!”沈无瑕脸色微红,已不敢看楚怀瑾,伸手握住了刀柄。 楚怀瑾这才有机会近距离打量着他的刀。这是骑兵常用的马刀,刀柄上雕纹简单朴素,不似中原风格,刀柄处阴刻了一只威风凛凛的狼首,看来是突厥贵族才有资格佩戴之物。 他将手覆在沈无瑕手上,与他共同发力,终于将那把刀从墙上拔了出来。但因为用力过猛,两人双双跌倒在地。 楚怀瑾听见地下有水声,便朝那片石林望去,刚才他看见石林挪位时,地上会出现豁口,猜想那些豁口应该与江水联通,不知道跳下去能不能游出这迷阵。 “喂,你摔傻了?”沈无瑕起身等了一会,见楚怀瑾还没动静,忍不住踢了他一脚。 楚怀瑾刚刚爬起身,沈无瑕又说:“我刚刚想了一下,不如你我合力,说不定能将这面墙击破?” 楚怀瑾望了沈无瑕手中的刀一眼,他的刀尽数没入墙面都没探到底,说明这墙很厚,即便是他们合力也不可能击破,决定还是不吃这亏,便将刚才的猜想和沈无瑕说了。 沈无瑕手起刀落,削了一些琉璃碎片,说:“走,先去打探一下。” 二人回到石林中,将琉璃碎片投入机关豁口,果然听见水声。只是那豁口下必定有牵动石柱的机关,贸然下去可能会有性命之虞。楚怀瑾向沈无瑕望去,正想建议和他猜丁壳决定谁去探路,沈无瑕却已纵身跃入那未知的黑暗之中。楚怀瑾一咬牙,也随着他跳了下去。 楚怀瑾扑通一声跌入水里,立刻觉得水中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往某处卷去,他睁眼一看,那处竟是两个相向而行的磨盘,立即将沈无瑕抓住,奋力朝相反的方向游去。 楚怀瑾仗着熟悉水性,很快找到了出路,带着沈无瑕游到了一个浅滩。沈无瑕刚爬上岸就坐在地上,接连吐了好几口水,才栽倒在地大口地喘着粗气。看他的样子似乎去了半条性命,再无刚才那轻狂的气焰。 楚怀瑾整理着衣冠,忽然听见沈无瑕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半年。” 楚怀瑾仍处在劫后余生的情绪波动中,懵然问道:“什么半年?” 沈无瑕抬臂挡着天光,说:“我是哥舒玄烨义兄赫连震天的养子,半年前,我被捉进玄衣教,被逼与哥舒夜雪定下婚约。我与她彼此无意,便商量着一起逃了出来。” 此事她怎没和我说过?楚怀瑾眉头紧锁,不知道该相信沈无瑕还是相信哥舒夜雪。 “你不相信?也对,中原人最是疑心,不信便罢了。”沈无瑕淡淡一笑,丝毫没将楚怀瑾的反应放在心上。 楚怀瑾问:“你们既是逃出来的,怎么玄衣教未派人拿你们回去?” “此事你可得问她了。”沈无瑕轻笑着,忽然起身,说:“走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二十三章 破阵而出 楚怀瑾看沈无瑕那疏狂放浪的样子,知道即便从他口中套到了什么话,也分不出几分真几分假,于是放弃了追问,跟在他身后一起循着水声走去。 两人走了不久,就来到江边,不见渡船,只有一条铁索桥横贯江岸。桥的两面各有两条铁索,算是简单的护栏,桥面上是四条铁索,上面铺着一些木板,桥的另一端水雾迷蒙,看不清是何等景象。而桥下,是波涛汹涌,白浪千层。 沈无瑕率先走上了铁索桥,楚怀瑾不甘落在他后头,便大着胆子也走上去,两人一人攀着一侧护栏,因为动作不一,桥身开始剧烈颤动。 “喂,让我先走。”沈无瑕低头往下望了一眼,声音有些中气不足。 楚怀瑾一颗心也是悬在嗓子眼处,这桥面的木板常年浸染水汽,许多地方都已腐朽,一落脚下去就传来坍塌之声,听得他心惊肉跳。而桥下江水湍急,乱石丛生,一旦失足落水必死无疑。 两人硬着头皮在桥上走了一段,总算是有些适应,却不敢说话,各自屏息留神脚下、手上,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看到了不一样的景象。 前面的一段路,桥面竟然没有了木板,看样子只能踩在那铁索上过去了。那些铁索根本不及脚板粗,踩在上面定然十分凶险,加上桥身在不停晃动,无疑增加了许多难度。 沈无瑕干脆坐在了木板桥面上,说道:“容我先歇一会。” 经历了方才的高度紧张,楚怀瑾也觉得腿软,在沈无瑕身旁坐了下来。 沈无瑕白了他一眼,很是嫌弃地说:“离我远一点。” 楚怀瑾心力交瘁,懒得挪动,便只是淡淡望了沈无瑕一眼,没有任何动作。 沈无瑕抡起拳头就要打他,但又似想到了什么,最终放下了手,说:“我警告你,刚才的事,切莫让第三个人知道。” “哦,是哪件事?”楚怀瑾故作不懂地问。 “哼!”沈无瑕撇了撇嘴,却也没有再搭理他,只从怀里取出哥舒夜雪给他的药瓶,浅浅抿了一口。 楚怀瑾看见瓶子里装的像是人血,便问:“沈兄在喝什么?” “十全大补汤。”沈无瑕望着楚怀瑾,心中忽有了捉弄他的主意,忽然和善地望着他,问:“你要不要来点?” 楚怀瑾见他对自己的态度转变得很快,知道有古怪,但的确想交他这个朋友,便不客气地说:“好啊。” 沈无瑕将药瓶递给了他,特意嘱咐道:“这汤有养精培元、化解热毒的功效,虽然味道古怪了些,但十分稀罕,所以你可不能浪费。” 楚怀瑾取过药瓶喝了一口,立即感觉到血腥之味,强忍着恶心咽了下去,问:“这中间加了什么药材?” 沈无瑕从他手里拿回药瓶,特意盯着他的脸,说:“人血。” 楚怀瑾吓得脸色发青,立即扣喉干呕,可那血已吞到肚子里,是再也吐不出来了。 “你竟让我生吞人血?”楚怀瑾瞪着他,目光几欲喷火。 沈无瑕淡淡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替他顺气,说:“这可不是一般人的血,这是你那位小娘子的血。” “什么意思?”楚怀瑾心中掠过一丝不安,都说沈无瑕杀人不眨眼,夜雪一夜未归,难道…… “放心,我没杀她。这是她自愿送我的。”沈无瑕见楚怀瑾被自己耍得一惊一乍,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好玩,干脆和盘托出。 “哥舒夜雪是个药罐子,所以她的血既是解药,又是补药。你现在运气周身,是否觉得神清气爽,疲劳尽消?” 楚怀瑾半信半疑地运气内视,果然觉得头脑清明,精神抖擞。 “走吧。”沈无瑕恢复了力气,又率先踏上了那铁索,发出一声惊叹。 “咦?” 楚怀瑾看着沈无瑕,见他的脚步从铁索上滑到虚空中,人却安稳地站着,明白了过来,那铁索之间其实搭着白琉璃造的桥面,就看他们有没有胆色在上面走了。他虽然明白了过来,可每一步都走得比之前在木板上慢多了,因为眼前这般透明的效果,使他更能看清脚下的江水,无形中将心中的恐惧放大。 “啊!” 楚怀瑾正小心翼翼地在桥面上试探,忽然听见沈无瑕惨叫,抬眼就看见他的身子往下坠去。他咬牙冲上去正好抓住了沈无瑕的手,提了一口气,堪堪将他从透明窟窿里拉扯上来。 “混账!这桥面竟然虚实交错,差点要了老子的命。”沈无瑕朝那冰窟窿飞起一脚,踢起满地琉璃渣子。 楚怀瑾听得冷汗涔涔,刚才算是他运气好,若他和沈无瑕双双踩中了缺口,此刻两人便要做一对水鬼了。 沈无瑕忽然问:“楚怀瑾,你兜里可有银两?” 楚怀瑾莫名其妙地将钱袋取了出来,正想问他要来何用,便被他一手将钱袋夺去。 “就这点钱?”沈无瑕皱着眉头,满是嫌弃地抓了一把铜板,洒在桥面上,立时将安全的路径区分了出来。 “走吧。”沈无瑕将钱袋塞入了自己怀里,便大步往前踏去。 楚怀瑾看着他将自己钱袋昧下那副心安理得的样子,忽然觉得他这个人有些意思。 两人通过了琉璃桥来到岸上,发现唐飞虎已在那里候着了。唐飞虎见他们双双无恙通过了迷阵,又望了一眼旁边的日晷,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二位真是奇才啊,仅仅半日就通过了荒屿之试,如此神速,即便我年轻时也做不到啊!” 沈无瑕不屑地扫了唐飞虎一眼,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前辈,你老了!” 唐飞虎听到这话虽然有几分不满,但的确折服于他们的实力,笑道:“如今的江湖是你们年轻人的舞台,我等也是时候退幕了。” 楚怀瑾觉得沈无瑕说得很是不妥,便说:“前辈这说的哪里话,若无前人开源启流,哪有我们这些后辈在潮头打闹的机会。” “嗯。你们二人一个疏狂不羁,一个谦和有度,将来一定是引领风骚的人物。”唐飞虎上下打量着他们,越看越觉得满意,说:“堡主已在水榭设下宴席,为你们准备最后一试,你们赶紧去赴宴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二十四章 剑刃流光 楚怀瑾先跟沈无瑕回住处去找哥舒夜雪,本想与她冰释前嫌,却不见她的踪影,心中烦忧,无心再赴宴。 沈无瑕却说:“她来唐门另有任务,或许只是去打探消息了。你不必担心,以她的武功和见识,定不会出差错。” 她另有任务,也不知道是否是玄衣教的任务。楚怀瑾心中闷闷不乐,却也不好失礼于唐家,只好暂且带着子耀去赴宴。 宴席上唐飞鸿一改之前对楚怀瑾不闻不问的态度,对他用了许多溢美之词,但楚怀瑾心不在焉,只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闷酒。 唐飞鸿忽然提出想让在场的几个年轻才俊比武,万一鸣一马当先地站了出来,兰舒本想应战,却被柳重言伸臂拦了一拦。 只听柳重言分析道:“兰舒,怒剑诀重在‘怒’与‘狂’,怒中蓄雷霆万钧之力,狂如繁花乱舞,看不清虚实,你的落英诀和逍遥游都是灵巧的功夫,他正好是你的克星,你还是不要去了。” 兰舒之前就常常见柳重言与人清谈,用三寸不烂之舌说赢了别人,此刻又觉得他分析得在理,便没有起身,问道:“那你认为谁应对比较合适?” 柳重言望了楚怀瑾一眼,想到自己从未见识过他的武功,不好评判,又望向沈无瑕,说:“沈无瑕天生神力,刀法又快如鬼魅,若是他们俩交起手来一定很精彩。” 这时沈无瑕果然站起身说道:“早听闻怒剑山庄剑法卓绝,今日就要让沈某来领教一番吧。” 万一鸣谦虚地道:“浪得虚名而已,还请沈公子手下留情。” “哼。”沈无瑕懒得与他推让,已拔刀步入朝中。 两位人中龙凤之战一触即发,就连斟酒的小丫鬟都失了神,呆愣地盯着两人,忘记了手中的活,将酒桌浇透。 楚怀瑾轻咳一声,将那小丫鬟的魂魄唤了回来,斥退了她,直接拿起酒壶喝了起来。 哥舒夜雪下落不明,眼前就是铁树看花他都无心去看。 一阵淡淡花香钻入楚怀瑾鼻子里,那味道清幽香甜,有那么一瞬,他以为是哥舒夜雪,可一回头,他只看到了唐青伊清瘦单薄的身影。 唐青伊水汪汪的眼睛里透着焦虑紧张,小声说:“哥舒姑娘出事了,你快跟我来。” 楚怀瑾略略扫了一眼周围,所有人都被沈无瑕和万一鸣那场惊天地动鬼神的决斗所吸引,没有留意到他这处,便起身跟唐青伊离开宴席。 “她发生了何事?” 唐青伊怯怯地望了楚怀瑾一眼,说:“说出来你可不要生我的气。” 楚怀瑾恳切地道:“姑娘,请你告诉我真相。” “她被我爹抓起来了,正在和表姐换血,你快随我来吧!”情急之下,唐青伊顾不得那么多,抓起楚怀瑾的手就朝飞虎堂跑去。 一路上唐青伊边跑边解释,原来是唐飞虎为了替唐婉君治病,将哥舒夜雪捉去跟她换血,说是换血,但其实是要榨干哥舒夜雪全身精血,一命换唐婉君一命,唐婉君觉得此法过于残忍,才暗中请唐青伊来报信。 楚怀瑾闯入飞虎堂中,见哥舒夜雪被锁在木桩上,胸口被刺入一根竹管,殷红的鲜血顺流而下,汨汨往一旁的唐婉君身上涌去。 唐飞虎见楚怀瑾闯入,又看见唐青伊,脸色铁青,骂道:“青伊,你怎可将此事泄露给外人?” 楚怀瑾没有心思听他们父女争辩,直接飞扑过去救哥舒夜雪,却被唐飞虎拦住。 唐飞虎解释道:“后生,你听我说,她是魔教妖女,死了也不足惜!” 楚怀瑾见哥舒夜雪受苦,愤怒得双目充血,青筋暴起,但看他是前辈,强压抑着心头的怒火,说:“她是我的妻子,前辈,还请你放过她!” “一个魔女,娶了只能是祸害!我可以代堡主答应你,一旦婉君得救,我们两家立刻联姻!” 楚怀瑾握着无名剑的手已是格格作响,念着与唐飞虎再多费一句唇舌,哥舒夜雪便多受一分痛苦,便说道:“前辈,请恕在下无礼!” 他话音刚落,拔剑出鞘,剑刃流光,如雪山坍塌,冰寒之意充斥了整间屋子。 唐飞虎吓得退后了一步,发觉已和哥舒夜雪并肩而立,阻不了楚怀瑾救她,于是又往前一步,摊开了手中的机关扇。 楚怀瑾心急如焚,顾不得谦让,一剑挑飞了唐飞虎的机关扇,第二剑刺中唐飞虎的肩头,然后再出一掌将他逼退,终于来到哥舒夜雪面前,劈断了捆在她身上的铁锁。 “小心!” 唐婉君一声惊呼,楚怀瑾还未来得及抱起哥舒夜雪,就发觉背后有万点银针激射而来,他回身用剑劈断了银针,可那些银针似有自主意识一般,从地上聚起再度朝他和哥舒夜雪飞去。 这时唐青伊掠了过来,手中一支白玉梨花拂过,万千花雨落下,那银针便追着花瓣而去,刚一碰撞就燃起一片蓝色火焰,最终沉寂下去。 唐青伊解释说:“这是寻血针。” “青伊,你退下!” 唐飞虎从地上爬起,不顾自己的伤势,朝唐青伊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怒骂。 唐青伊却丝毫不惧,一边利落地替哥舒夜雪止血,一边说:“爹,表姐根本不愿意用别人的性命换自己的性命!” 唐飞虎怒叱道:“你们还年轻,根本不懂生命的可贵!” 唐青伊反问道:“难道别人的性命就不可贵了?” 唐飞虎气得身子颤抖,猛咳了几声,才说道:“突厥人侵我汉人江山,魔教屠戮我中原骨血,他们死有何惜?” “可这些都不是哥舒姑娘所为,她还救过姑妈呢!” “你……”唐飞虎气得心痛,拂袖不再与她辩驳,喊道:“影奴!给我杀了这个魔女!” 唐青伊听到“影奴”二字,身子一颤,立即紧紧抱住哥舒夜雪,并对楚怀瑾说:“公子,你……你可得小心了!” 楚怀瑾见她的反应便知道影奴定是十分厉害,可他此刻只想将哥舒夜雪带走,就算是阎罗王来了,他也不惧一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二十五章 灯灭影生 楚怀瑾凝神戒备,等候与影奴交手,忽然听到唐婉君喊了一声,“小心身后!” 他立即转身横剑放手,剑与影奴手里的机关扇相撞,爆发出万点火花。 这究竟是什么人,何以贴得这般近却无一点声响? 这一失神的功夫,影奴的扇又袭了过来,楚怀瑾尽力防守,却发觉力不从心。这个影奴出手速度极快,根本不是常人能接得了招的,而且她身上似乎穿了一层护甲,无论楚怀瑾如何发挥,都伤不了她分毫。 三十招不到,楚怀瑾已被影奴逼至角落,喉咙已被机关扇抵住。 唐飞虎一直望着楚怀瑾,恼他不辨是非黑白,怒他伤了自己,却又舍不得取他性命,说道:“楚怀瑾,你不是影奴的对手,离开此地,保持沉默,我不会与你计较。” 楚怀瑾朝哥舒夜雪望去,她失血过多,已经不知人事,原本白皙的肌肤在此刻越发惨白,看得他的心都碎了。想她不顾一切来寻他,是何等深情,他又怎可能弃她不顾?他发出一声冷笑,说:“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定会将此事昭告天下。” “你个竖子,难道以为我不敢吗?”唐飞虎气得冲了过来,可仅存的理智提醒着他,不可以滥杀无辜,便说道:“即便如此,我还是要杀她。就当是我不近人情,一意孤行罢,此事我将一力承担,与唐门毫无关系!” 唐飞虎说罢来到唐青伊面前,沉身道:“逆子,让开!” 唐青伊才是个十五岁的孩子,从未见过父亲这般模样,已吓得木楞在原地,被唐飞虎随手就推开。 “舅舅且慢!”唐婉君拔下了头上的珠钗,抵在了自己咽喉处,威胁道:“舅舅若不放过她,婉君立刻死在你面前!” “婉君,你……” 唐飞虎本已拿起竹筒,只要再往哥舒夜雪胸口刺去,便可恢复这未完成的换血仪式,可唐婉君以性命威胁,他到底还是被她吓住了,但并未放下手里的竹筒,而是假装退让,盯着唐婉君寻找控制住她的机会。 唐婉君却看穿了唐飞虎的心思,说:“舅舅,我本就是将死之人,又怎会没有死的勇气?你若再不放他们走,我便立刻去死!”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珠钗划破了脖子上的皮肉。唐飞虎完全被她震住,只能低头对影奴说:“放开他。” 楚怀瑾终于恢复了自由,立刻过去将哥舒夜雪抱了起来,探了探她的脉,她的脉象虽然衰微,但还一息尚存,他激动得抵着她的额头,泪沿着她的面滚落下去。 他终于明白了,无论他是恼她、怨她、恨她、怀疑她,他绝不能失去她。 他抱起了哥舒夜雪,漠然走出飞虎堂,来到渡头前,发觉唐青伊一直跟着自己。 “你跟着我做什么?”因为悲痛,他的声音冷冷的,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我……”唐青伊本想回答,是表姐放心不下,让她跟着照顾哥舒夜雪,可是见楚怀瑾回过身来,一双阴冷的剪水长眸盯着自己,她忽然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楚怀瑾解释说:“那夜在星楼我是故意为之,若令你困扰,我向你道歉。” “我……”唐青伊想告诉他自己没放在心上,可是像是被毒哑了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楚怀瑾没耐心等她开口,将哥舒夜雪放上了船,吩咐道:“我得去和唐堡主打声招呼,你在此替我照顾夜雪,她若有失,我定饶不了你。” 望着楚怀瑾的身影渐行渐远,唐青伊终于恢复正常,幽幽叹道:“你怎么这么傻啊,若不是姑母授意,我爹怎敢动哥舒姑娘,你居然还跟她辞行!” 楚怀瑾与唐飞鸿辞别后,带着子耀折返渡头,唐青伊划船送他们到外江,提议道:“楚公子,我随你们回江南吧,我会医术,可以照顾哥舒姑娘。” “不必了。”楚怀瑾低头望了怀里的哥舒夜雪一眼,见她眉头深锁,在昏迷中仍十分痛苦,心疼愧疚又多了许多。 子耀看到哥舒夜雪虚弱的样子,忍不住说:“公子,我觉得唐二小姐的提议很不错,少夫人现在还未脱离危险,还是让她一起上路,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我说不必了。”楚怀瑾的声音重了一些,说:“子耀,立刻去请大夫。” “是。”子耀望了一眼茫茫荒野,四处根本没有人家,不知道该去哪里寻医,一时没有动身。 唐青伊忍不住说:“这里四野无人,根本请不到大夫。” 楚怀瑾瞪了她一眼,眼中冰雪渐渐消融,沉下一口气,说:“既然请不到,还请二小姐上岸,我们即刻回江南。” 唐青伊问:“你……你是不是记恨我爹所为,所以不想接受我的帮忙?” “不是。”楚怀瑾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望着悠悠江水,答道:“伤她的人是你爹,不是你,你已尽力阻止他行凶,我怎会迁怒于你。今日你为了我们已和你爹闹了矛盾,若再离家出走,定会伤了骨肉亲情。” 唐青伊又问:“那将来你会不会……会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 楚怀瑾无奈地轻叹一声,“我不想将心力花费在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上。他做错了,自会有良心上的惩罚,若我总记得他的过,岂不是拿他的过惩罚我自己?” 唐青伊听得半懂半懵,确认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事已经翻篇了吗?” 楚怀瑾望着怀里的哥舒夜雪,默默点头。 “好。那我这便告辞。虽然你不计较,可我心里始终过意不去,想来表姐也是一样,所以将来你们若是遇到什么难关,一定要写信告诉我们,我们能帮的一定会帮。” “谢谢。” 唐青伊站在岸上脉脉相送,直到楚怀瑾的船消失在视野之中,才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她既为表姐的病感到难过,也为父亲今日所为而愧疚,她真希望自己能一夜长大,替他们担过肩头的责任,做最正确的选择。 “楚怀瑾,我什么时候能像你一样啊。” 悠悠长风掠过,将她的身影从渡头抹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二十六章 寒雨连江 星夜下,一叶孤船破开雾岚,驶向东边。船头的灯火散发着融融橙光,散入雾岚中,将江面照得明亮。江潮飒飒潇潇,似今夜的秋风,将人吹得心烦意乱。 楚怀瑾整整守了哥舒夜雪半夜,她一直处于意识茫茫渺渺的状态,他说话时她的手指会动,人却一直不醒转,他唯有不断替她输入真气,护住她的心脉,盼她早点醒转。 一阵疾风拂过,他忽觉得寒气入骨,下意识替她拢紧被子,却见她猛然咳嗽,竟是醒了过来。 “夜雪。”他心有万语千言,都化作此刻这一声轻呼。 哥舒夜雪勉强睁开了眼睛,肩头动了动下,似想起身,却被他及时按住。 他连忙说道:“你身子还很虚弱,先歇着吧。” 哥舒夜雪侧过头望了一眼身边的环境,问:“这是在几江上?” “是,我们回家了。” 她皱眉问道:“你就这样回去,夫人会不会怪你?” 他望着她虚弱的模样,哪还有心思想后果,答道:“我本来就没有娶唐小姐的心思,若母亲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便是。” 她忽然绽放笑容,握住了他的手,说:“我果然没看错你。” 这一声细弱蚊吟的话语,使他无比心酸,她纵有千般不是,可她孤身在这满是仇敌的地方,所能依靠的只有他一人,他本该护着她的。 哥舒夜雪运气周身,稍微恢复了一些气力,问道:“怀瑾,当日你可是恼我不明事理,不肯救唐婉君?” “都过去了。”望着她这虚弱的样子,楚怀瑾已无心再与她计较。 哥舒夜雪皱眉道:“此事我必须与你解释清楚,否则在你心中,我始终是个凉薄无情的魔女。”她刚说完一句话,忍不住咳嗽起来。 楚怀瑾往外望去,江面上的寒气实在是太重了,无论他送入多少真气,她的身子仍是凉得吓人。 “别费力了,我无事。”哥舒夜雪握住了他的手,为了使他安心,刻意挤出一个微笑,才继续说:“早年江湖传闻,唐婉君是被玄衣教下了蛊,我爹对此事十分在意,特意问过所有堂主,确定了此事与本教无关,又潜入唐门替唐婉君诊脉,发现她的病因蹊跷,已无药可救,所以当日我才会拒绝救她。” 哥舒玄烨会如此热心肠?楚怀瑾暗自疑问,不动声色地凝望着她手上那枚黑宝石戒指,这是她身上唯一和哥舒玄烨有关的东西,看上去神秘莫测,就像哥舒玄烨一样令人琢磨不透。 哥舒夜雪眼中掠过一丝痛楚,嘴上仍云淡风轻地道:“你我虽已在一处,可你总将君子如何立身处世的大道理挂在嘴边,我知道在你心里,我仍是魔教妖女,可我不想说破,只想着暂且离开,一个人冷静一会。” 原来如此。楚怀瑾忽不敢抬头看她,她说的很对,他不计较她的过去,将她留在身边,是因为他有约束她行止的自信。可说到底,他未曾了解她所想,也没有给她足够的信任。 哥舒夜雪吸了一口气,平复了气息,红着眼道:“不过我能理解,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玄衣教在你心中就是魔教,我们做什么都是错的。其实你能来带我走,我已经很开心了。” 这一声细弱蚊吟的吸气声,将他的心割碎,按着她衰弱的脉门,他恍然发觉,其实她真的没有做错,错的是唐门,为了一己之私,险些害了她的性命,还拿民族大义和正邪之别做借口。 “夜雪,待你的伤痊愈,和我讲一讲玄衣教的事吧。我想多了解你一些。” “嗯。”哥舒夜雪点了点头,一滴泪冲出眼眶,悄然落下。 一个多月后,船驶入折之江,哥舒夜雪的身子已经恢复,楚怀瑾眉头的小山终于平缓了一些。 日出东方,万千流云被染作金白二色,江天广阔,远山渺渺,似一副充满生机的画卷。 船缓缓驶入城镇,楚怀瑾伫立在船帆下,巡视着码头,旧日在码头上洒下的血汗就像一场噩梦,被金色的阳光驱散,此时此刻,他满怀希望,只想趁早将水中白羽的身份公诸于世。 今日的码头似与平时不同,少了许多青壮弟子,多了不少慈眉善目的老艄公。楚怀瑾朝长桥下望去,桥墩下挂着两盏引路风灯,在朝阳的光辉中显得十分多余。 哥舒夜雪在一旁说:“奇怪,都已经出太阳了,怎么还点灯呢?” 楚怀瑾的脸上蒙上一层肃杀,说:“是江上出了变故。子耀,在就近的码头泊岸。” 船刚刚泊岸,楚怀瑾就找到了歙州码头的掌事人蒋经纶了解情况,原来是两个月前齐王带兵平乱,途经江南,发觉船价混乱,下了平价敕令,还派兵乔装成百姓打探民情,监视着江上的情况。为暂避风头,码头的兄弟整整两月都只做平价买卖,不敢有劫掠之举,只盼着楚怀瑾早点回来,为他们做详尽的部署。 楚怀瑾听完大致的情形,问道:“我离开前曾命忠叔代掌码头事宜,怎会落到群龙无首的境地?” 蒋经纶悲叹一声,说:“公子才出发不久,忠叔就去世了。他担心公子会为他折返,命我们封锁消息,并将码头交给黄伯管理。” “忠叔身子向来硬朗,怎会突然辞世?”楚怀瑾心痛不已,若不是哥舒夜雪在一旁扶着他,他几乎站立不稳。 蒋经纶答道:“听说是到台州收账时遇到了船难,船上的兄弟全都遇难,只有忠叔仗着熟悉水性存活下来,可他想起弟兄们的死,心情抑郁,不久后就去了。” 楚怀瑾喟然长叹,父亲死后白鹤山庄的青壮弟子大多都离开了,只有忠叔肯留下来,因为忠叔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可没想到,他最终会为情义所累,郁郁而终。 “生死有命,你别难过。”哥舒夜雪劝了他一声,向蒋经纶问:“那黄伯呢?” 蒋经纶又是一声长叹,垂头道:“黄伯带人行刺齐王,失手被擒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二十七章 岁月无情 楚怀瑾咬着牙,紧紧握住哥舒夜雪的手,久久说不出话。 他忽然想起兰舒的那句“岁月无情,天不假年”。他十分确定,自己终有一天能够实现理想,成为江湖第一人,可是在那天到来之前,他如何能保护好随他出生入死之人? 他披肝沥胆,一手一脚打下的江山归太过脆弱,才离开他两个多月,竟已是风雨飘摇,随时都有倾覆之危,这叫他如何不难过。 哥舒夜雪望着楚怀瑾凝重的脸色,又看到蒋经纶满心期待地等候他指挥的样子,悄然挠了挠他的手心。 楚怀瑾回过神来,强压下心底的情绪,说:“此间的事我已了解,你们暂且低调行事,待我救回黄伯再从长计议。” 蒋经纶点了点头,说:“黄伯虽然落网,但为我们打探到不少消息。齐王在孤山别苑落脚,身边除了两千精兵,还有十名纯阳宫高手,其中一位是纯阳七子中的长欢道长,武功极高,公子行事定要小心。” “好。既然他在孤山,我先回杭州会一会他。” 楚怀瑾话音刚落,天上忽降了一声惊雷,天色顷刻间晦暗下来,看来是寒雨欲来。 雨落在江面上,打出朵朵黑莲,孤帆逆风而行,碾碎朵朵莲花,在风中飘摇不定。楚怀瑾立在帆下,忽觉得天上的乌云似千钧重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子耀一边掌舵,一边劝道:“公子,秋雨寒气重,很容易伤身,你还是回船篷内休息吧。” 楚怀瑾似被寒雨浇成了冰雕般,默然伫立着,没有一点儿动静。 哥舒夜雪撑伞走到他身旁,为他遮住了冷雨,说:“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我有件事百思不得其解,还请你一起参详。” 楚怀瑾木然望了她一眼,此时此刻,他什么都不愿去想,只觉得她太不懂事了。 哥舒夜雪问:“忠叔也和你一般多愁善感吗?” 她竟还敢提忠叔!他心头在滴血,不想理睬她。 子耀在一旁答道:“少夫人快别这么说了,忠叔是个铮铮汉子,若非这次受了刺激,肯定不会……不会……”子耀说着忽然夹了声哭腔,看来他与忠叔的感情颇是深厚。 哥舒夜雪皱眉道:“这么说,忠叔的死十分蹊跷啊。” “你说什么?”楚怀瑾心念一动,突然也察觉了不对劲。他们傍水为生,从前也发生过不少船难,忠叔总劝他节哀顺变,这次怎会忧郁至死? 哥舒夜雪说:“伤悲虽可夺人之志,但若要将人折磨致死,起码也得耗上六月。忠叔历经沧桑,心志本就强于常人,怎会溘然长逝?” 经她这么一说,楚怀瑾立刻觉得忠叔之死不同寻常,台州水域暗流汹涌,一旦落水九死一生,可忠叔这样都活了下来,说明他有极强的求生之志,他又怎会轻易地去死?而且忠叔走得不早不晚,恰好在他不在江南时,这明显是有心人的算计。 哥舒夜雪说:“怀瑾,我猜想是有人想吞并你的势力,才设计害死忠叔,可没想到齐王突然出现,令他不敢妄动,所以才拖延到今日。” 楚怀瑾脸色铁青,若忠叔真是被人害死的,绝对与梦梅山庄或怒剑山庄脱不了干系。他们两家一直想分一杯羹,从前就时常无端滋事,将他手下的艄公水手送进官府,每次都得他以两家的货物做要挟,他们才肯息事宁人。 果然仇恨才是令人振奋的动力。哥舒夜雪悄然叹息一声,说:“此事就交给我去查吧。我听说长欢道长有读心之术,当务之急是尽快救出黄伯,避免他将你供出。” “好。”楚怀瑾点了点头,拥了她入怀。 想不到我此时能依靠的人,只剩下她了。他长叹一声,眼泪终于顺着雨水滑落。 这一场雨不知道下了多久,船终于抵达白鹤山庄的渡口,还未下船,下人就来报说柳重言到访,已在客厅恭候多时了。楚怀瑾心情沉重,本不想见他,正打算叫下人找个理由请他回去,却被哥舒夜雪拦了一拦。 “怀瑾,你可知孤山别苑是谁的产业?” 楚怀瑾抬头望了她一眼,半猜半疑地问:“是柳家的?” “没错,是柳重言为小妾买的私宅。” 如此便奇怪了,齐王怎会住在柳重言给小妾买的私宅,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楚怀瑾对下人说:“你让柳公子稍候片刻,我更衣后便去见他。” 片刻之后,楚怀瑾携哥舒夜雪来到客厅,发觉柳重言正大大咧咧地坐着,他身后整整齐齐地站这两排家丁,手里都捧满了礼物。那些礼物包装十分精致,一看就是稀世之珍,听说柳重言游手好闲,不问家业,买这些东西花的定是柳行云的钱。 想起和柳行云的多番交锋,以及忠叔的死,楚怀瑾十分冷淡地说:“柳公子,上次不是与你说过,若来拜访拈两袖清风即可,为何送如此厚礼?” 柳重言站了起来,说:“谁说这些是给你的,我听说姑姑病了,特意为她寻来全江南最好的药材,这不,都在这里了。”他又向哥舒夜雪望去,得意洋洋地问:“姑姑,我这第一次登门问候,礼数可还到位?” 哥舒夜雪点了点头,装作不经意地问:“你怎知道我病了?” “这个嘛……嘿嘿嘿。”柳重言干笑一声,说:“这楚家与我柳家仅仅是一溪之隔,为友为邻,消息传得快些有什么好奇怪的!” 楚怀瑾心头凛然,他才刚刚回到家门口,而柳重言却已带着礼物恭候多时,说明他家中可能有柳家的暗探,早早就送回了哥舒夜雪受伤的消息。于是他试探道:“你姑姑她中了唐门的毒,寻常药物不起作用,你还是将这些药材带回去吧。” 柳重言紧张地问:“姑姑怎会中毒?不是说被人抽了血吗?” 楚怀瑾与哥舒夜雪对望一眼,眼中多了几分厉色。他不想和唐门结仇,所以将哥舒夜雪受伤的消息封锁,只写信告诉了家中的下人,让他们多准备写补气养血的药材,可柳重言竟掌握了这么具体的消息,说明不但是在家中,甚至是码头都有梦梅山庄的暗探。 “姑姑,你的伤势到底是如何了,可别不说话啊!”柳重言见哥舒夜雪和楚怀瑾神色凝重,心中着急,下意识就握了哥舒夜雪的手替她诊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二十八章 碧海青天 哥舒夜雪仓皇抽回了手,道:“我已无事了,你不必担心。” 柳重言脸色复杂,直直问道:“姑姑的脉象,是天绝之脉?” 什么意思?楚怀瑾虎躯一震,光听这个名字,他就知道这绝不是好事。 哥舒夜雪脸色发白,很不自然地笑道:“你懂什么,别乱说。” 柳重言坚持道:“我小时候跟客居长安的扶桑圣僧元贞学过诊脉的功夫,这天绝之脉万中无一,我绝不会认错。” 虽然哥舒夜雪不愿承认,可她的表现已出卖了他,楚怀瑾悄然叹了口气,问:“什么是天绝之脉?” 柳重言扫了自己的下人一眼,似有顾忌,挥手道:“你们先回去吧。” 待下人散尽,柳重言才说道:“人有生老病死,多与经脉息息相关,经脉不畅,气息断绝,是谓生命枯竭。可圣僧元贞说,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修为足够高,便可接续经脉,死而复生,不过经历了此法活下来的人,经脉与常人不同,变作了天绝之脉,还会伴随着难言的伤痛。” 原来她曾经死去又活来,还在默默承受着不为人知的痛苦?楚怀瑾望着哥舒夜雪,眼中尽是询问之色。 哥舒夜雪强作镇定说:“胡说八道,‘枯树生花’元贞仙风道骨,怎会收你为徒?” “因为我五蕴敏感,是学医的材料。”柳重言顿了顿,望着哥舒夜雪,脸上露出思索和犹豫,但转瞬之间又吞了一口气,说:“姑姑,我听元贞师傅说,他一生只遇到过一位天绝之脉的病患,她的名字是哥舒夜雪,你可是她?” 哥舒夜雪怔了怔,旋即轻笑道:“你觉得呢?” 柳重言愕然望着她,元贞曾与他描述过哥舒夜雪的年纪和脉象,都与眼前人颇为贴合,加上她也是景教的信徒,又有突厥人的面孔,诸多巧合都指向了她的真实身份。 哥舒夜雪笑吟吟抬起衣袖,正准备将手中的金针刺出,就被楚怀瑾扼住手腕,七根手指长的金针纷纷落地。 “你想做什么?”楚怀瑾以为她想杀人灭口,望着她的眼色都寒了几分。 柳重言望着满地金针,反应过来,说:“你想对我施金针断念之术?” “没错,你知道的太多了,这对你无益。”哥舒夜雪稍一催动内力便挣脱了楚怀瑾的手,退了一步,手中又多出七根金针。 楚怀瑾这才发觉她的内力比他想象中还要高,这绝不是一个十七八岁的人能修成的。 柳重言眼底泛红,问道:“姑姑,你竟对我如此狠心?” “我……”哥舒夜雪顿了一顿,本想撂些狠话,可见到他一个男子为自己红了眼眶,莫名心软,气势散去,说:“我只是不想连累你。” 柳重言说道:“可我不在乎你是谁。我认的是你这个人,什么江湖身份,是非黑白,全是狗屁!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姑姑,我不想忘记你。” 哥舒夜雪手中的金针颤抖着,她心里十分犹豫,她不在意柳重言是否记得她,只是念及他还有家人、朋友,不忍心夺走他的记忆。 “夜雪,收手吧。”楚怀瑾握住了她的手,将金针一根一根抽了出来,说:“你的身世迟早会公诸于世的,无谓牺牲他人的记忆。” 哥舒夜雪喟然跌坐在椅子上,怔怔望着柳重言,低声道:“对不起。” “你只是一时慌了神罢了,我怎会与你计较。”柳重言笑了笑,俯身拾起地上的金针,说:“我送你药材,你却没有回礼,不如就将这几根金针留给我做个纪念吧。” 哥舒夜雪哑然望着他,她读过柳重言的小传,以为他是个没心没肺的登徒浪子,却不知道他的胸怀如此广阔。 楚怀瑾亦很是动容,想起还欠了他一顿酒,说:“今日才认识柳兄,真是相见恨晚,不如随我到明月楼畅饮一番?” “不了。”柳重言收起金针,脸上难得出现了几分正经,说:“你欠我那顿酒改日再喝。我来是受朋友之托,想请你到孤山一聚。” 孤山?莫非是齐王想见我?楚怀瑾心念一动,重新打量着柳重言,看他那毫无城府的样子,看来是被齐王利用了。不过齐王擒了黄伯,即便是刀山火海,他也不得不去。 入夜,一艘画船在宵禁中畅通无阻,缓缓向孤山驶去,漾起一路莲波。画船上坐着的三位是柳重言、楚怀瑾和玉真。 一路上柳重言解释了他和玉真还有那位朋友的关系。那位朋友名叫李玉檀,是一位长安贵族,精通音律,尤其擅长琵琶,玉真恰是琵琶舞的高手,所以他们一见倾心。可惜李玉檀因身份的缘故不能娶玉真,又没钱替她赎身,玉真最终被柳重言娶回家做了小妾。 后来柳重言从玉真口中知道了她和李玉檀的事,非但没有气恼,反而将她安置在孤山别苑中,方便她们私会。李玉檀因公事繁忙,只有每年秋天才能来看玉真一次,柳重言这次急着从巴蜀回来,也是赶着和李玉檀见面。 楚怀瑾结合着故事,稍一推敲,就确定了李玉檀即是齐王。传闻齐王常年征战,俸禄俱捐给军中做饷,自己却是一贫如洗。又有传闻齐王擅弹琵琶,常常以此鼓舞军心。楚怀瑾不禁有些期待与齐王见面,真想看看这个爱国爱民的皇子生得什么样。 三人很快步入孤山别苑中,山居清冷,草木比外间枯萎得更快,但孤山中栽满红枫和银杏,此刻满目俱是红黄两色,令人如步入了喜堂一般。 柳重言得意地道:“这是我亲自设计的,如何?” 楚怀瑾讶然点头,柳重言待一个心向他人的小妾都如此细腻多情,可见他的确是个温润君子。 三人步入别院中的雅室,里面已经有丝竹之声了,门刚推开,楚怀瑾便看见如花似玉的舞姬簇拥下,有位芳华绝代的佳人坐在秋千索上弹琵琶,他的背影极美,如玉树临风般翩翩有致。随着舞姬的拨弄,秋千索转到了另一面,楚怀瑾得以看见那个人的正脸。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池月下逢。” 楚怀瑾无来由地想起这句诗。眼前的这个男人实在是太美了,一对长眉温柔若柳,多情的美目中碧水深流,两瓣薄唇半开半合,轻轻哼着歌儿,虽被乐声掩盖不闻,却让人觉得已听见人间最美好的声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二十九章 水中白羽 “檀郎!”玉真一声真切的疾呼,人便如翩翩燕子,坠入李玉檀怀中。 檀郎?楚怀瑾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像他这般美貌的男子,的确是配得上这个雅号。 李玉檀将玉真揽入怀中好一番温存,才朝柳重言这边看来,笑盈盈地道:“有约不来过夜半,重言,你可是背着我私会佳人去了?” 他说话时,似口中含着一口酒,有些暧昧含糊,却又十分悦耳。 柳重言接茬道:“李兄说的什么话,我是替你去请楚公子去了,他贵人事忙,怎是随便可以请到的。” 李玉檀淡淡一笑,朝楚怀瑾望去,如玉的脸上似落了两点寒星,照得楚怀瑾有些心虚。 楚怀瑾一看到他那双眼睛,便觉得自己被看穿了,笑意挂在脸上,勉强说道:“在下楚怀瑾,见过李公子。” 李玉檀凝望着他,目光似一张无形的渔网,将他困住,说道:“你便是闻名遐迩的白鹤山庄少主么,果然是翩翩佳人,令人一见倾心。” “只是乡邻谬赞罢了。”楚怀瑾低头笑了笑,心中越发凛然,他在乡邻中早已是个笑话,又怎会有好名声传到李玉檀耳中?定是黄伯禁不住拷问,将他水中白羽的身份招了。 玉真见机扯了扯李玉檀的衣袖,娇嗔道:“檀郎,可别只顾着和楚公子打情骂俏,你还未招呼他们坐下呢!” 李玉檀这才察觉自己冷落了柳重言,起身招呼道:“二位请坐。” 酒过三巡,柳重言拉着李玉檀的手问道:“李兄,你今年怎么来这么早啊,我差点都赶不及回来见你了呢!” 李玉檀有意扫了楚怀瑾一眼,说:“听说今年江上的银羽鱼可钓了,若不来得早些,怕会尝不到这份美味。” 柳重言说道:“银羽鱼全身都是刺,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好吃的,不过李兄喜欢,我明天就命人为你送几条来。” 李玉檀意味深长地笑道:“不必。我觉得还是自己钓比较有意思。” 楚怀瑾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他口中的银羽鱼正是自己在江湖上的绰号“水中白羽”,于是说:“我听说水中银羽性子凶烈,时有刺伤钓者的事情发生,李兄还得小心了。” 李玉檀捧起酒杯,对楚怀瑾致意道:“哦,还有这种事,我倒是想看看是这水中的鱼儿凶烈,还是我的技艺娴熟。” 楚怀瑾爽快地喝下李玉檀敬的酒,说:“说起这钓鱼,我想到一个故事,不知李兄可愿听?” 玉真笑道:“檀郎最喜欢听民间的故事了,你说吧。” 楚怀瑾说:“我有位朋友喜画鱼,终日流连在各处江湖,有日竟遇到一条会说话的鱼。鱼说,山河破碎,身世浮沉,不知何以为生?” 李玉檀想了想,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世间有仁义之君,又怎会不知何以为生?” 楚怀瑾感叹道:“江山无限,天地广阔,可鱼困于江湖,只能以江湖为生。” 李玉檀停下了手中的杯盏,若有所思。 柳重言在一旁听得疑惑,问:“好端端的,你们怎讨论起这么不着边际的事情来了?” “就是。”玉真砸了砸嘴,说:“檀郎,说好了今夜要为我奏新曲的,人家都等得不耐烦了。” 李玉檀见玉真等得不耐烦,有些好笑,说道:“好,那便请乐师出列吧。” 李玉檀话音刚落,十名素衣白袍的男子带着乐器列好了阵,看他们步伐矫健,下盘稳固的样子,一看就是习武之人。再听他们的气息,楚怀瑾已可断定他们就是纯阳宫的十名高手。 楚怀瑾早听说过纯阳宫有一支荡寇降敌曲,可令听者肝胆俱颤,内力尽失,他不动声色地封去了听觉,看一看这支乐曲如何伤他。 李玉檀笑着斟了一杯酒,递给柳重言,说:“重言,尝一尝这杯清平酒。” 柳重言接过酒杯喝了一大口,皱眉道:“淡而无味,徒有虚名。” “哦,既如此还是不在楚公子面前献丑了。”李玉檀笑着喝了一口,又将酒杯递给玉真。 玉真也喝下了酒,那乐队见机开始奏乐。楚怀瑾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觉得他们的动作十分整齐优美,像一列松林波涛起伏,气势恢宏。 奇怪,明明听不到声音,我怎会觉得头痛?楚怀瑾很快就皱着眉,运气直达灵台,可没想到他一运气,体内的真气像是被外来力道侵扰,不受控制地乱冲乱撞,惹得他头晕目眩,胸口苦闷。 “怀瑾,你怎么了?”柳重言察觉楚怀瑾脸色不对,正想替他把脉,却被李玉檀拉了一拉。 李玉檀笑吟吟地道:“楚兄定是不胜酒力了,重言,可别令他难堪。” 柳重言点了点头,收起了手,继续听着曲。 他们都无事,定是那壶酒的缘故。楚怀瑾伸手想去拿那壶清平酒,可此刻已四肢酸痛,伸手的功夫都似要了他半条命,好不容易够着那壶酒,却被李玉檀夺去了。 “楚兄,这酒寡淡无味,不如喝这杯吧。” 李玉檀捧起一杯酒就往楚怀瑾嘴里灌,楚怀瑾倒是想推开他,可惜全身剧痛之下,反应慢了半拍,已被迫吞了几口酒。 “感觉如何?” 李玉檀温柔清润的声音仍在耳畔,楚怀瑾正想回答,却觉得头痛欲裂,昏死了过去。 “咦,这楚公子的酒量真浅,不及你我十分之一。”李玉檀摇了摇头,拉着柳重言说:“你我继续喝罢。” 柳重言担忧地望了楚怀瑾一眼,吩咐下人替他裹了层薄被,也没想太多,继续与李玉檀对饮下去。 欢宴终散,柳重言喝得人事不知,被小厮带了下去,李玉檀斥退了所有人,只留了楚怀瑾在屋内。 “醒醒。”李玉檀灌了他一杯清平酒,一手托腮,一手在桌上扣着数字,计算着他还有多久醒来。 楚怀瑾在昏睡中仍记得自己遭了暗算,刚刚有了些意识便骤然起身,吓得李玉檀退了一步。 “你……你醒了。”李玉檀吸了一口气,勉强恢复了镇定。 楚怀瑾刚站起身,想走几步,却觉得全身筋脉似火烧过一般,动弹一下都剧痛无比。 李玉檀见他处于弱势,打消了喊人护驾的打算,说:“这荡寇降敌曲的威力蕴藏在音波之中,你封住了听觉亦是徒劳无功。” 原来如此。楚怀瑾抬眼望着他,问:“你想怎样?” 李玉檀说:“我听一个贼首说,你是水中白羽,可水中白羽现世是九年前的事,当时你只不过是个孩子,我想确认你是否是被冤枉的。” 楚怀瑾冷冷一笑,问:“若我便是水中白羽,你会怎么处置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三十章 孤雁桥下 李玉檀答道:“水中白羽祸乱江南,使百姓行路惶惶,官府夙夜难安,唯有将他抄家问斩,方可恢复一方太平。” 楚怀瑾问:“齐王想要的是一方太平?” “自然。我南征北战,夙兴夜寐,为的就是四方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齐王可想过,水中白羽的存在,使得江南行路再无人命之危?” 李玉檀想了想,他的确是听说过,水中白羽虽然劫财,但从不取人性命,只要是付了钱,定会一路保驾护航,除了不幸遇上船难,都可平安抵达目的地。相反淮南道、山南道等地的船不论秩序,轻则随意甩客,重则谋财害命,时常有商人为了安生宁可坐马车到江南包船去包船回,也不敢从那边上船。 李玉檀说道:“虽然是如此,但水中白羽垄断折之江航运,有违国法,不得姑息。” 楚怀瑾昂首问:“国法有鞭长莫及之处,江湖子弟竭力护之,何罪之有?” 李玉檀被他问得怔了怔,想到大唐初立,百业待兴,许多行业都无暇治理,纷纷交给值得信任的世家,唯有这航运事业涉及的社会关系错综复杂,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打理,因此才拖延至今。 楚怀瑾趁机插话道:“江南富庶之地,贼寇禁而不止,杀而又生,今国家虽平定中原,但北方动乱,若还要分兵到江南平乱,怕朝中空虚,将圣上暴露于危难中。” 李玉檀眉头紧锁,他早就想来江南平乱了,可兄长们一直拿不宜分散兵力的理由劝阻他,若不是这次平定了洛阳,硬是绕道来这儿碰碰运气,他怕是连楚怀瑾的人都见不到。 楚怀瑾又说:“今日齐王与在下喝过酒,也算得上是朋友。若齐王信得过在下,不如将江南航运之事交给在下,在下定不负齐王之托,平定船价,禁止劫掠,还江南百姓太平。” 李玉檀凝眉打量着楚怀瑾,心情复杂。几番对话下来,他已确定了楚怀瑾就是水中白羽,无论是胆识、气魄还是话术,他都甘拜下风,只是不知道楚怀瑾心向何处,是否值得信任。 李玉檀问:“你生于乱世,有如此实力,为何不揭竿而起?” 楚怀瑾反问道:“若在下揭竿而起,今日不是如杜伏威之流,沦为阶下囚了么?” 李玉檀没探到他的志向,又生一念,说:“你善于审时度势,又有一身武艺,若能随我从军,定可克破突厥。” 楚怀瑾已看出他在试探自己,刻意透露了一些信息,说:“在下有位突厥夫人,此生不愿戎马,只想安于家乡,护一方太平。” 李玉檀听到他坦白地说自己有位突厥夫人,终于放下心防。依照大唐律例,汉人不可与异族通婚,他将这件违法之事说出,明显是有投诚之意。 “好。你的心意我已了解,此事关乎民生,容我斟酌一下。”李玉檀说完,想起黄伯还在自己手里,他擒住黄伯时那些士兵都在场,不好轻易放人,可一想到楚怀瑾是为黄伯而来,心中便有些为难。 楚怀瑾适时说道:“好。那在下那位长辈,还请齐王代为照顾。” 李玉檀惊道:“你如此信任我?” 楚怀瑾淡淡一笑,说:“欲将取之,必先予之。在下想交檀郎这位朋友,自然要先建立信任。” “好。那三日后,你我还在此处见面。”大概是楚怀瑾喊了他檀郎,李玉檀的脸上有些发烫,促狭地笑了笑,送了楚怀瑾出去。 深邃的夜,一轮明月挂在天际,光辉撒入层层清云中,漾开一层月晕,似待嫁的新娘披着霞帔欲揭还羞,朦胧中透着万种风情。夜幕下是一座残破的小桥,小桥上长满青苔,显然是许久没有人从上面走过了,桥边有一颗枯死的树,明月照到光秃的树杈上,依稀可照见几只寒鸦的影子。 沈无瑕盘膝坐在树下,裹着一身不知从何处顺来的被子,百无聊赖地望着天上的月亮。没有生意时,这里便是他的家。他其实早已不是初入江湖时那个贫苦的少年,他的钱财存在各处无人的古宅中,三辈子都花不完,可是他从未买下任何地产,对他来说,没有别的地方比这里更亲切了。 这里是他遇到义父赫连震天的地方,每当他杀过人,厌弃生命时,便会来此处回忆起义父对他的关怀,想到这世间还有一个人无怨无悔地爱过他,他就舍不得死。除此之外,这里常年针砭入骨的寒风,还有报丧的寒鸦,总是将他从烂醉中唤醒,提醒着他自己还活着,肩上还负着义父的遗愿,催着他继续追寻。 沈无瑕今夜并未喝酒,他刚刚从唐门中回来,想去买酒时所有的商铺都关门了,他只好决定清醒地熬过这漫漫长夜。 空气中忽然弥散出淳淳酒香,酒香中又夹杂了一缕花香,仅仅是吸了一口气,沈无瑕就全身发直,目光像猎犬一样朝风中搜去。 夜风中,一个曼妙的身影快步走来。她如造物费劲心思捏成的玉人一般,身上该清减的地方清减,该丰腴的地方丰腴,绝没有一丝多余和残缺,而且她身上极香,声音也清脆动人,真让人觉得是一场梦。 可沈无瑕知道这不是梦,他笑着揽了哥舒夜雪入怀,毫不客气地揭开酒封,猛然灌了起来。 哥舒夜雪忍不住损他说:“你是渴了多少天了,喝这般急?” 沈无瑕将一壶酒倒了个精光,才痛快地擦去脖子上的酒污,说:“你兑的酒总是如此香醇。” 哥舒夜雪淡淡一笑,说:“不过是走的地方多了,见识过一些巧妙的勾兑方法罢了。” 沈无瑕又开了一壶酒,问道:“你怎知道我在此处?” 哥舒夜雪摇了摇手上的项链,那项链上不止有一枚戒指,也有一串小小的银叶,银叶一经晃动立即沙沙作响,沈无瑕忽然听见自己身上某处也响了起来,凝神一听,原来是腰间的刀。 哥舒夜雪解释说:“这是相思引,是一对以血为生的虫子,只要相隔不远,轻轻晃动就能找到对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三十一章 空语流光 沈无瑕拿起刀,寻找着那虫子的踪迹,想将它捏死。哥舒夜雪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笑道:“别找了,我种的蛊,怎是寻常人找得到的。” 沈无瑕不满地道:“老子不想被人缠着。” 哥舒夜雪说道:“你是赫连叔叔的传人,不管你是否乐意,你我都该相互照应。” 沈无瑕想起义父临终前的嘱托,闷声喝了一口酒,望着哥舒夜雪目光阴沉。 “怎么了?” 沈无瑕长叹一声,说:“赫连震天生前托我找到你,我已完成了嘱托,我在这世间已再无牵挂。” “你怎会如此厌世呢。你一个这么喜欢喝酒的人,还未尝遍世间百味,就觉得了无生趣了?”哥舒夜雪嗔怪地扫了他一眼,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说:“不如你搬到白鹤山庄住吧,如此我还能看着你不让你寻短见。” “我呸!”一想到楚怀瑾在迷宫中故意为难他的事,沈无瑕心头无名火起,说:“真不知道那小子有什么好的,老子真想打断他的腿。” 哥舒夜雪掩口笑道:“他如何招惹你了,我替你教训他。” “老子轻狂一世,何时需要女人出头了?”沈无瑕断然拒绝,又一口气喝了大半壶酒,才想起正事,说:“我在唐门并未查到傀儡的下落,你的消息到底靠不靠谱?” 哥舒夜雪白了他一眼,说:“你的敌意过于明显,唐门自然是防着你。但我查到了,他们将傀儡唤作影奴,藏于飞虎堂中。” “你进了飞虎堂?”沈无瑕打量着她,满脸不敢置信的模样。飞虎堂机关重重,连他都不得门而入,她竟然说闯就闯。 “不过是些机关木甲,怎拦得住我?若非是影奴突然出现,我早就将飞虎堂捣个了天翻地覆。”哥舒夜雪恨然地说着,取出一封信递给沈无瑕,说:“还麻烦你将这封信送到扬州谢家桥旁的枕水人家。” 沈无瑕接过信笺,见哥舒夜雪望着残破的小桥陷入了思索,不由得嘴角轻勾,竟当着她的面将信拆来念了起来,“‘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咦,这是写给哪位情郎的?” 哥舒夜雪发觉他擅自把信拆了,一双美目瞪得浑圆,想打他骂他,可是一抬手已被他执住皓腕。 沈无瑕收起了那副轻佻模样,说:“枕水人家可是怒剑山庄的产业,你该不会这边拖着楚怀瑾,那边还哄着万家吧?” “你想多了。”哥舒夜雪没好气地甩了他的手,说:“我只是受人之托,追查傀儡的下落。那人云踪不定,喜欢流连欢场,我想信寄到那儿,他应该能收到吧。” 沈无瑕追问道:“是谁?” “你何时如此多事了?”哥舒夜雪幽怨地扫了他一眼,心思散乱,干脆抱起酒壶猛灌了自己几口酒。 沈无瑕望着她黯然神伤的样子,越发在意此事,推敲道:“你在大唐认识的人寥寥无几……到底是柴青山,还是墨莲先生” 哥舒夜雪说道:“是墨莲。此事是我与他最后的关联,如今我查到了,我与他便再无瓜葛,你可别将此事透露给别人,否则我……” “否则如何?”沈无瑕挑衅地望着她,看着她拿自己无可奈何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说道:“你放心,凭你我的关系,我怎会出卖你?” 哥舒夜雪满是怀疑地瞪了他一眼,说:“还有一事想托你去办。” 沈无瑕拍了拍胸脯,说:“你说吧,包在我身上。” 哥舒夜雪说:“我想你查一查怒剑山庄最近两个月有何动静。” 沈无瑕挖苦道:“你想帮楚怀瑾抢地盘呢?” 哥舒夜雪白了他一眼,说:“你只须回答我是否愿意,你若不肯,我便亲自出手。” “举手之劳罢了。”沈无瑕一口答应下来,说:“不过我很好奇,你打算何时回龟兹?” 听到故乡的名字,哥舒夜雪身子一颤,望着沈无瑕的目光都温柔了几分,可是一想到回去就要被迫和沈无瑕成亲,她眼中的光彩就黯淡下来,伸手就想讨酒喝。 可这一次沈无瑕及时握住了她的手,说:“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回家,你要是真的这般不情愿,我就与你爹明说,将这门亲事退了便是。” 哥舒夜雪无奈地摇摇头,“我爹的性子我最是清楚,你敢退婚,他一定会杀了你。” “想不到你还挺关心我,那不如你我先回去成亲,我再替你将那小子掳回龟兹,让你们双宿双飞,如何?” 哥舒夜雪被他这无厘头的想法逗笑,笑过之后,叹息一声,说:“楚怀瑾那样的人,你可以杀他辱他,可绝不能强迫他做他不认同的事。他将玄衣教视为洪水猛兽,你还要做这么荒唐的事,倒真是坐实了他心中的偏见。” 沈无瑕随口道:“可你这般留在他身边,没有名分,也没有了自己,我真替你不值。” “不会的。我从小就有个疑惑,汉人和突厥争战了这么多年,为何不能和平共处呢?后来我游历海外,见到了不同的民族、不同的人种间的争斗和共处,更加觉得汉人和突厥间的矛盾就如同沧海一粟般细不可察,可是对那些被矛盾冲突所牵连的人民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所以我决定留在中原,用自己的行为告诉汉人,其实无论是什么种族,都有好人和坏人,要分得清战场与民间。” “你这个想法和你爹一样愚蠢。”沈无瑕不悦地评价着,说:“你爹也总想着消弭仇恨,拯救平民,可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他创立了玄衣教十七年,除了失去无数手足,落下满身骂名,还有什么收获?” 哥舒夜雪反驳道:“至少还有人信他、敬他,每夜都得安睡,不惧鬼神敲门。” 沈无瑕脱口指责道:“蠢人才求这些。” 哥舒夜雪略带反嘲地笑了,问:“你说我们蠢,可有所求总好过了无生趣吧?” “你……”沈无瑕被她刺到痛处,抡起拳想打她,可看着她嫩得出水的脸,终究是下不了手,轻轻落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妥帖道:“你爱待多久随便你,总之你在江南一日,就得管我的酒。” “好说。”哥舒夜雪爽快地答应下来,慵慵地叠在他的肩头,感叹道:“真希望每夜的月色,都如今夜这般温暖。” 沈无瑕被她说动,抬眼扫了一眼那熟悉的月光,不知道为何,今夜的月色真的比平时温柔许多,轻轻柔柔的风,似母亲替孩子掖紧被子的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三十二章 月华沉梦 楚怀瑾从孤山走出,独自划船回白鹤山庄。晚风轻轻,吹皱一池秋水,带了透骨凉意。他在风中打了个呵欠,惹得小船颤动,满目光影变幻,他才发现西湖是如此辽阔,竟令他有种任意遨游的感觉。 风中飘来浓浓的脂粉香,楚怀瑾知道那是远处小瀛洲上的舞榭歌台传来的,他在那里也有一处产业,叫做明月楼。小瀛洲四面环水,与外界隔绝,是罪恶的温床,也是纨绔子弟的地方,舞榭歌楼下水贼地痞殴斗厮杀,楼上纨绔子弟听歌赏舞,两方各不耽误,说来十分讽刺。 想起了明月楼,楚怀瑾不得不想起一个人,一个叫秦芜城的少年。那是他在人生最艰难时遇到的一个伙伴,与他出生入死,攻下无数地盘,每次凯旋而归时,或是逸兴勃发时,还有陷入迷茫时,两人都习惯到明月楼筹划未来。 在秦芜城出现之前,楚怀瑾其实已经绝望到快要认命了。独自一人背负着全家的寄托,每日目睹生死,无不摧残着他的意志,他时常有抛开一切做个普通人的念头。秦芜城出现,似一把剑从天而降,给了他继续抗争下去的勇气,秦芜城的谋略和胆识,也助他征服了整个折之江。 可惜就在他事业最为鼎盛的时期,失了这个他最为看重的兄弟。 原来秦芜城是官府派来的暗探。秦芜城的出现是精心安排好的,为的是取信于他,借他的力量平定折之江航道,然后收归官府管制。直到秦芜城将他骗到明月楼下的深巷,他看到埋伏好的官兵时,他才知道真相。 那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他的身上插满了流矢,身前也挨了三刀,若不是秦芜城替他推开最致命的那一刀,他早就魂归冥府了。秦芜城告诉他,他是真心想与他做朋友的,可惜他的家人被官府控制,不得不出卖他。最后,秦芜城拼死替他夺了一条船,让他活着离开了小瀛洲。 那天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秦芜城,听潜伏在官府的兄弟说,秦芜城为了掩护他逃走杀尽了官兵,力竭而死,秦芜城的家人尽数暴死,被官府火化了。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遗憾,他们不该在错误的时间相遇,若他们早点遇到,他可以与芜城一起为朝廷效力,不必落草为寇;若晚一点遇到,他一定已将这份事业转为合法经营,能与芜城谈笑花间。 思绪乱舞中小船已随风荡入荒野,望着满目枯黄的水草枯枝,楚怀瑾喟然长叹,“芜城,五年了,真希望你能看到这一天。” 西风萧萧,吹乱他的衣袖,吹红了他的眼眶。他知道逝去的人便如这流水,不可回转,只能强忍悲痛,握紧了手中的船桨,加快了归家的速度。 楚怀瑾回到白鹤山庄时已是深宵,山庄大门明明灭灭的灯笼下,赫然有一个魁梧的身影。楚怀瑾已许久没有亲自操桨了,回到门口是又累又困,恍惚间以为眼前人是哥舒玄烨,吓得打了个激灵,猛然清醒过来,才发觉那人是沈无瑕。 沈无瑕怀里抱着喝醉了的哥舒夜雪,本在犹豫是否要进去,见到楚怀瑾回来,似遇到了救星般眉开眼笑,说:“你回来了,她便交给你了。” 楚怀瑾怔怔地接过哥舒夜雪,嗅到她身上熏天的酒气,被狠狠呛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问:“她怎会和你在一起?” 沈无瑕想也没想便答道:“她托我去给墨莲先生送信。”他说完便想起答应过哥舒夜雪不可将此事说出,又补充道:“她与墨莲先生的关系可不一般,你就没有怀疑过她吗?” 楚怀瑾反问道:“我为何要怀疑她?” 沈无瑕故作紧张地说:“像她这样的美人,怎会看得上你。你难道不怕她是别有用心?” 楚怀瑾淡淡一笑,答道:“若是别有用心,吃亏的也会是她吧。” 沈无瑕讨了个没趣,叹了口气,说:“真是和她蠢成了天造地设的一对。” “谢谢沈兄的祝词。”楚怀瑾不咸不淡地对答着,低头望着她红透了的脸颊,心中泛起了一丝担忧。她总是这般不修边幅,若是遇到了坏人可怎么办? “罢了罢了。既然话都说了,索性全告诉你,她之前去唐门是为了调查傀儡术,这是她答应墨莲先生的事,这次以后,她与墨莲先生恩怨两清,江湖再见亦是陌路,你无需再为此事多心。” 原来和玄衣教没有关系。楚怀瑾松了口气,说:“多谢沈兄。” 沈无瑕不自在地左顾右盼,装作随口一问:“她虽与墨莲再无瓜葛,但她与玄衣教的关系却是斩不断的,你可想好了如何应对?” 楚怀瑾皱眉叹了口气。这个问题他想了许久,可始终没有合适的答案。 “你既决心与她在一起,总不能让她和家人长久分离。”沈无瑕说了一句,看出楚怀瑾眉宇间的阴郁,劝道:“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善,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恶,我建议你有空多翻翻玄衣教的历史,了解一下哥舒玄烨是个什么样的人。” 楚怀瑾想起沈无瑕曾被捉到龟兹总部,定是见过哥舒玄烨本人,问道:“沈兄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无瑕凝眉想了想,说:“他是个孤傲自大的混蛋,也是个自命不凡的蠢材。” 楚怀瑾听得一头雾水,结合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传闻,和沈无瑕这轻佻的评语,完全无法在心中组成具体的形象。 沈无瑕见他满脸迷惑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说:“你只需记得他是你的老丈人便可,我相信很快你就会与他见面了。” 和哥舒玄烨见面?想到那样的场景,楚怀瑾便觉得自己站在了冰山之巅,不仅遍体生寒,而且稍有不慎就会失足坠落,实在是可怕。他匆匆将这个念头驱出脑海,却发觉眼前已没有了沈无瑕的影子。 他向来离群索居,从不关心别人的事,今夜与我说了这么多,是因为夜雪吧。楚怀瑾低头望着哥舒夜雪,见她在半梦半醒中喃喃说着什么,低头去听,原来是在喊自己的名字。 “傻瓜,谁让你和别人喝这么多酒。”他嗔怪地数落一句,抱着她敲开了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三十三章 千金散尽 三天后,楚怀瑾如约去孤山与李玉檀会晤。李玉檀将黄伯放了,同意向朝廷举荐楚怀瑾为江南运转使,但要求他给柳重言安排从事的职位,以监察他的行止。柳重言得知了这个消息十分高兴,认为是沾了楚怀瑾的光,又设宴邀请他玩了好几天。 月末,楚怀瑾与哥舒夜雪到账房清点银钱,准备作为罚金上缴李玉檀。管账的张伯和点帐的几个下人一边算账,一边叹息,整个账房都处于一片消沉之中。 张伯抱着算盘算了又算,不知不觉间双目泛红,哽咽着低声饮泣着。楚怀瑾看到这一幕,心疼地问:“张伯,怎么如此伤感?” 张伯答道:“公子,这里的每一笔钱是怎么来的,我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些艰辛的岁月,放佛还在昨天。” 楚怀瑾点了点头,自他有记忆起,张伯就在山庄做事了,他本来是个负责打扫的,父亲去世后山庄人员四散,账房先生也走了,所以他便令张伯管账。张伯一直认为他将这个工作交给自己是一份厚重的恩情,所以工作勤勤恳恳,每一笔账都记得极细。 张伯翻开了一本旧账簿的第一页,说:“这水运生意的第一笔账,是公子亲自挣来的。那年闹了大旱,茶园的收成很差,公子为了完成与茶庄的合作,亲自去苏州的散户收茶,不料途中遇到了白龙寨的贼寇。当时船上除了公子都是普通的船工,公子一人一剑击败了匪首,还将贼船上的货物尽数收缴,卖了钱尽数发给山庄的仆人做分红。” “那一次山庄上下都很高兴,所有人都沉浸在公子力破贼寇的神勇传说中,却没人记得,公子不过才十三岁,经历了这件事后你心中有多难受。” 听张伯说起往事,楚怀瑾放佛看见了当时的自己。那是他第一次杀人,他当时怕极了,可是为了活命,为了身后的船工,为了这批货,他不得不那么做。他仍清楚记得那匪首的名字,也记得他死的时候的表情,但是之后的事他像是失忆了一般,全都不记得了。只听船工说,他杀了匪首之后,又冲入人群杀了许多水贼,满船的水贼死的死、逃的逃,剩下了一条船给他。 后来因为良心不安,他偷偷去看过那匪首的相好,她是一个妓女,长得还算标致,还跟匪首有一个孩子,原本日子过得很滋润。但匪首死后,她因为带着个孩子,没有人愿意点她,她的生活日渐潦倒。那时候山庄也没有多少积蓄,楚怀瑾着张伯找机会关照一下她,可没过多久,张伯就告诉他,因为日子太难熬,她将孩子毒死了,自己也投井自杀。 他知道若非生计所迫,没有人愿意做落草为寇,所以他不敢想象那些被他杀死的水贼的家庭会受到怎样的重击,会不会和那个妓女一样下场凄凉。他真希望那天自己没有在船上,如此他就不用背负良心的债,但既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他只想尽自己所能去弥补,去改变这个世道。 他收服了最为恶名昭彰的白龙寨,剩下的水寨听说了他的威名,要么归降,要么离开江南,也有少数非要与他厮杀的,他无可奈何地将他们清缴了,再从日后的所得里分出银钱去照顾他们的妻儿。 时至今日,他身上背负了许多条性命,可他心中无比坦然。因为生在这样的时代,许多事本就是无可奈何,他所能做的,就是令死者安息,令生者看到活下去的希望。 张伯翻看着账簿,忍不住老泪纵横,说:“这上面每一笔钱都是公子和山庄上下舍命换来的,公子真的要献给齐王吗?” 楚怀瑾沉重地点了点头,“张伯,是时候放下过去,重新开始了。” “可我舍不得啊!”张伯按住账簿,已经泣不成声。 哥舒夜雪一手挽着张伯,一手替他擦去眼泪,安慰道:“张伯,你要相信他。他一定会带你们过上好日子的,要比现在的日子安乐一百倍。” 张伯摇了摇头,说:“我替公子管了十几年帐,对山庄财务了如指掌。公子今后不做高价渡船了,凭明月楼和茶园的生意,根本就不够开支用度!我倒不是计较的人,无论日子好不好过,安心跟着公子就是。可许多年轻的庄众不那么想啊,我怕他们会因此转投别家,致公子多年的经营毁于一旦。” 张伯到底是经历过风雨的人,一语道破了人事变幻,当年白鹤山庄也是人才济济,正是因为庄主楚云飞逝世,原本的武馆生意经营不下去才一夕衰败。 楚怀瑾说:“张伯莫忧,我已为将来做好打算。我计划在江南各地开设歌楼,一来有明月楼的经验,转行相对容易,二来可以收集江湖消息。” 张伯细细想了想,说:“江南风花雪月之地,以歌楼为业的确是不错的选择,可公子哪里来的本钱?” 楚怀瑾答道:“银钱的事,少夫人自会办妥。” 张伯说:“莫不是让少夫人向娘家借款?公子,你们尚未成亲,就要借这么大的数目,我怕会令少夫人为难啊。” 哥舒夜雪淡淡一笑,说:“不为难的,张伯。我早年闯荡江湖,存了不少嫁妆,回去取一趟就好了。” “可是……” 哥舒夜雪笑着替张伯揉肩,说:“张伯,你都替他们家操心大半辈子了,是时候该享福了,以后他的事就由我来为他绸缪吧。” 张伯点了点头,感叹道:“公子能遇见你,真是他的福气。公子,今后可得好生对少夫人。” 楚怀瑾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安抚好张伯的情绪,楚怀瑾与哥舒夜雪并肩走在庭院中,哥舒夜雪忧心银钱的事,愁眉不展,险些撞到了树上,幸得楚怀瑾拉了一把才堪堪躲过一难。 楚怀瑾忍不住损了她一句:“走路小心些,平地跌倒,传出去会让人笑话。” 哥舒夜雪恨恨瞪了他一眼,看他从容不迫的样子,问:“难道你已想好了对策?” 楚怀瑾点了点头,眉间的沟壑蒙上一层阴影。 哥舒夜雪见他不说话,不安地问:“是不是有难处?” 楚怀瑾低头盯着脚下的树影,阳光正盛,树影深沉,一如光明中的黑暗。犹豫了片刻,他才下定决心,说:“我想在金盆洗手前,做一笔大买卖。怒剑山庄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向朝廷售盐,我想将这批盐劫下,高价转卖回给他们。” 哥舒夜雪分析道:“这么做有违道义,还会和怒剑山庄结下梁子。” 楚怀瑾深吸了一口气,说:“可我此刻别无选择。明月楼需要资金周转,手底下的弟兄的粮饷也亟需解决,只能做这无本买卖。” 哥舒夜雪似能感应到他未说出口的话,主动将这件事揽了下来:“明白了。我替你去吧。李玉檀对你还不算信任,派了人盯你的梢,你不便离开杭州。那批盐既是卖给朝廷的,怒剑山庄定是派了高手押运,寻常弟子去了难免会暴露武功底子,我熟悉各派武功,可将此事做得无迹可寻,也不会有危险。” “好。”楚怀瑾莫名感激,执过她的手,忽觉得自她出现了以后,自己变得软弱了许多,总需要她照顾,离了她便寸步难行。 “你……你就没有别的话对我说吗?”哥舒夜雪低下了头,难得有些温柔的语气。 “我……你出门在外,万事小心。”楚怀瑾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想到这几个字,这还是小时候听母亲嘱咐父亲的,然后他又想起了哥舒夜雪的身份,添了一句:“还有,拿到盐就好,勿伤了他人性命。” “哼。”哥舒夜雪本来还有些高兴,可听了后半截,一张俏脸寒了下来,甩开他的手兀自走了。 我又说错了吗?楚怀瑾懵然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三十四章 丝萝碎梦 北郊西侧,一条蜿蜒小溪自西湖从流出,经过白鹤山庄流向梦梅山庄,流经一片梅园,再流往不知何处。梅园中有一处低矮的竹楼,那里只有简单的起居用具,和一把碧玉箫,一张桐木琴,一把淡青烟色的长剑。 楚怀瑾匆匆赶到小楼前,见门窗都开着,屋内似乎几天都没住人了,心急地朝小楼后面跑去,终于在溪水旁找到了兰舒。 兰舒躺在溪边,一身素衣白裳尽是污泥,他身侧摆了十几个酒壶,楚怀瑾刚走近就闻到了熏天的酒气。 “兰舒,你怎躺在此处,究竟发生了何事?” 兰舒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翻过身慵慵地扫了一眼,见是楚怀瑾,又像无事发生一般闭上了眼睛。 楚怀瑾知道兰舒一定是出了大事。他今天本是来托柳重言留意歌楼选址的,听柳重言说兰舒最近心情不好,总借酒浇愁,所以过来看一看。本来他以为只是寻常遣怀,却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 “江珊呢,她怎么不在此处?” “不要和我提那个女人的名字!”兰舒听到“江珊”二字十分激动,猛然捶地,溅起满地污泥。 楚怀瑾立即明白过来,他如此消沉,定是与江珊有关,便扶了他起来,语重心长地道:“兰舒,你我自小一起长大,天大的事我都没有瞒过你,如今你如此消沉,却不肯将心事告诉我,是想置我于不义之地吗?” 兰舒恨恼地望着他,蹬腿踢飞了几个酒壶,听着那破裂的声音,似得到了几分发泄。 楚怀瑾紧紧握住了兰舒的手,问道:“是否是因为江珊?你我是自家兄弟,我定不会将此事告诉外人。” 兰舒的眼中一片浑浊,可听到她的名字,又泛起一片红光。哽咽了许久,才说道:“她跟人跑了。” “什么?”楚怀瑾十分震惊,他方才寻来未见江珊,以为她是出门讨生活了,或是回娘家省亲了,却没想到她是跟人跑了,在他的印象中,江珊是个肯与兰舒同甘苦共患难的女子,她怎会突然跟人跑了呢。 楚怀瑾忍不住问:“这其中可有误会?” “误会?”兰舒兀自冷笑,摇头道:“我已不是第一次见她和别人勾肩搭背了,从前我都舍不得怪她,每次都原谅她,可这次她却主动与我提了分手。” 楚怀瑾听得无言,他虽不了解江珊,却了解兰舒,兰舒向来大度,从不会做捕风捉影的事,所以他说看见江珊行为不规矩一定是真的。但男女之事唯有当局者能明白个中滋味,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兰舒。 兰舒拿起一个空酒壶,见那里面早没有了酒,狠狠将它砸落在地,看着那酒壶散作满地碎片,阴沉地笑道:“呵,她跟了别人也便罢了,没想到她竟跟了我二弟。” 楚怀瑾又是一愣。兰舒的二弟他见过几面,是个和兰舒差不多的温润君子,因为兰舒离家出走,很小就肩负起家业,经历一番刻苦打拼,如今在江南商界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吗?”兰舒握着拳头,眼中的泪已溢了出来,“因为她怀了兰棠的孩子!我与她在一起整整三年,她从来不让我碰她,说什么想完璧无暇地嫁给我,其实是方便她去勾搭男人!” “兰舒,你冷静些。”楚怀瑾按住了兰舒,将他身旁的碎片拂去,劝解道:“她纵有千般不是,你也不为她折磨自己!你这样会令我心痛的!” “对不起,怀瑾,我……我实在是控制不了自己。一想到她一边与我温声软玉,一面承欢于兰棠,我就恨死了自己。我知道一定是自己没能给她未来,她才转投别人怀抱,我嘴上骂她怨她,但我心里知道,一定是我自己的错!” 楚怀瑾听着兰舒将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更是不知该如何劝解,只能将他一把拉了起来,说:“振作一些,不要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 兰舒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望着满地狼藉,又望着满身污泥的自己,疑问道:“我已经失去了一切,如何能振作得起来?” “你还有我,还有金兰商会。还记得我们在唐家堡立下的誓言吗?” 兰舒怔怔地望着他,问:“你真的向朝廷报备了金兰商会?” 楚怀瑾答道:“其实三年前我就已经将商会申请下来了,可惜那时没有你的消息。” 兰舒激动得无言,沉默了半晌,才勉强平复心情,问:“你一直在等我?” 楚怀瑾望着他,忽然莫名红了眼眶,说:“若有一个人值得我等三年,那人一定是你。” “好。”兰舒猛咽下一口气,决然道:“从今以后,我不再去想漫无边际的事,我会与你在一起,将金兰商会发展壮大,直到有天没有人能将我们所爱夺走。” 说是不想,可你的心愿还是与她有关。楚怀瑾深心处传来一声叹息,忍不住轻拍着兰舒的背。 楚怀瑾整整陪了兰舒三天,陪他花天酒地,发泄胸臆,陪他沐浴更衣,重整雄风,直到确认了兰舒从伤心中走出来,他才回到白鹤山庄。 他刚一踏入山庄,黄伯就迎了上来,煞有介事地道:“公子,你可算是回来了!” 他的心跳漏了半拍,心想千万莫是夜雪出了什么事。 黄伯说:“前天水上的兄弟救了个轻生的女子,看着像是江姑娘。” 原来不是夜雪。他一颗心稍微落定下来,听说是江珊,又紧张地问:“江姑娘轻生了?” “是啊。她还怀着孩子呢,不知道何故就轻生了。我将她安置在西厢,公子快去看看吧。” 楚怀瑾立即奔赴到西厢,正好遇到诊治的大夫,连忙问:“江姑娘如何了?” 大夫摇了摇头,唏嘘道:“大人是无事了,但孩子已经保不住了,可惜啊,可惜!” 楚怀瑾心中不是滋味,想那孩子真是命运凄惨,还未看到这世间就如此痛苦地死去。 “公子,公子节哀啊!” 楚怀瑾回过神来,见大夫在开解他,黄伯也满脸同情地望着他,勉强挤出一抹客气的笑意送走了大夫,才推门进去看望江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三十五章 故人有约 隔着屏风,楚怀瑾看到江珊已经坐了起来,便劝道:“江姑娘,你身子虚弱,应多卧床休息。” “我无事。”江珊的话语软软的,显然是没恢复好,却克服虚弱说道:“我听说你去看兰舒了,他现在情况如何?” 她竟还有脸问兰舒的近况。楚怀瑾心头掠过一丝恼火,但细细一想,他们毕竟有过情分,她又是个女子,不必与她为难,便客气地道:“他很好。” 江珊点了点头,陷入了一片沉默。 “你既已平安,我先告辞了。” 想到她是一个抛弃孩子的母亲,楚怀瑾心中难受,不想与她多说,只想快步离开。 “且慢。”江珊急急地叫住了他。 楚怀瑾强压下心底的厌倦,问道:“姑娘有何吩咐?” “你可否替我告诉兰舒,我已经十分后悔,我不想离开他。” 事已至此,你竟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楚怀瑾心中窝火,没有理睬她。 等了片刻得不到楚怀瑾的应答,江珊又问:“你怎不说话?” 楚怀瑾淡淡说道:“你有什么话,当面跟他说即可。” 江珊悲切地道:“他根本不愿见我啊!他把我赶了出来,还吩咐梦梅山庄的护院不准我进去,我即便有千言万语,也无法说与他听。” 楚怀瑾默然听着,丝毫没有帮助她的意思,从前他是有些钦佩江珊的,她一个花季女子,肯跟着兰舒漂泊江湖,鼓励他、敬重他、信任他。可是现在他看不起江珊,因为她投河自尽,害了腹中胎儿的性命,也辜负了父母家人的养育之恩,这样不负责任的女人,以前一定是他和兰舒错看了她。 江珊见他还没有走,心中存了一分希望,继续说道:“是,我的确有了兰棠的孩子,可我真的是一时糊涂!” “我与兰舒住在荒废的梅园,过着清苦的生活,他时常要出长差,我便在家一边做工,一边等他回来。可是他一回来就要花钱去应酬,那是我一针一线替人织布换回来的,是我攒着成亲的钱。” 谁又不曾经历过困苦呢?楚怀瑾怕继续听下去会回想起自己阴郁的过去,便清咳一声,打断了她:“江姑娘,我对过去的事不感兴趣,失陪了。” “你不许走!”江珊见他真的要走了,吓得站了起来,想冲过来拦住他,却因为身子虚弱倒在了地上。 楚怀瑾有些心软,伫立在原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求你听我讲完。”江珊猛然咳嗽了几声,被丫环搀扶着坐回了床上,才勉强说道:“在我最痛苦的时候,兰棠出现了,他自称是替兰家暗中照顾兰舒的,为了避免被兰舒发现,他一直将银子交给我,让我骗兰舒说那是去私塾挣来的钱。我与他接触的时间久了,以为他是一个好人,想替兰舒报答他,却被他骗了身子。我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前几天和兰舒争吵时,是为了孩子才那样说的。我求你告诉兰舒,孩子没有了,我想回到他身边,像从前一样。” 楚怀瑾本以为她有什么肺腑之言,听了开头就觉得不耐烦。她明知兰舒不愿受家人接济,还暗度陈仓,本就负了兰舒。听到后面那自作自受的老套悲剧时更是窝火,双手握着拳微微颤抖,若不是念她是个女人,他可能会冲到屏风后面狠狠揍她一顿。 他强忍着心中的怒火,装作平静地道:“好,你且在此处好生休息,我会替你向兰舒转达。” “谢谢你。”江珊的声音多了几分颤抖,若不是了解了她是一个怎样的人,楚怀瑾大概会以为她此刻是感动得哭了。 楚怀瑾与黄伯走出西厢,黄伯在一旁长嗟短叹,说:“唉,江姑娘真是可怜,女人最重要的两样东西都没有了,怪不得会轻生。” 可怜?楚怀瑾只觉得齿寒。 “黄伯,你替我去一趟姑苏兰家,就用江湖的手段问清楚,兰棠与江珊究竟是怎么回事。” 黄伯疑惑地问:“公子,不是应该去找兰舒公子吗?” “不。”楚怀瑾一想到那个女人,目光立刻变得冰冷,“她的事半个字也不要跟兰舒讲,还有,看好她,绝不能让她走出西厢。” “是。” 书房外,一只身形巨大的怪鸟落了下来,在庭院中威风凛凛地踱步,偶尔发出一两声响亮的叫声,吓得子耀瑟瑟发抖,抱着一把扫帚与它对峙着。 楚怀瑾来到回廊时就被那鸟鸣声惊到,快步走到书房前,看见那只鸟脚上绑了一只竹筒,显然是一只传信的鹰使。他的第一反应便认为那是哥舒夜雪的家人来信,因为驯鹰术十分罕见,只在北方游牧民族中流传。 “子耀,去厨房取些生肉来。” 子耀匆匆取厨房取来生肉,扔在了那只鹰使的面前,那只鹰立刻拍了拍翅膀,想扑上去吃肉的样子,却没有走过去,而是机警地望着子耀。 “公子,它该不会是以人肉为食的吧?”子耀被吓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楚怀瑾被逗得淡淡一笑,想起曾见过哥舒夜雪玩弄鹰哨,去了她房间将鹰哨取来,吹了一声,那鹰立刻飞向了蓝天,雄赳赳气昂昂地振翅盘旋落下,将脚上的竹筒抖落在他面前,然后在屋檐上端正地蹲下,那睥睨众生的样子,好似它是这四面八方的君王一般。 果然是玄衣教的鹰使。楚怀瑾皱了皱眉,拾起竹筒将信取出,本想将那封信收好待哥舒夜雪回来再交给她,可白纸下透出的字迹飞舞狂狷,大气滂沱,惊得他虎躯一震,双目通红,愕然握着那封信,几乎要将那封信揉皱。 那是秦芜城的字迹,他绝不可能认错! 他立即将书信摊在案上,激动地读着上面的字。 “腊月初八,明月楼上,人面如玉,思之如狂。” 这封信一定是秦芜城写给他的,除了秦芜城,世上再无一人敢对他说这般轻佻的话。楚怀瑾深吸了一口气,大笑着,差一点便要手舞足蹈起来。 子耀凑了过来,问:“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他还活着,秦芜城还活着!” 楚怀瑾紧紧握着子耀的手,真想冲出去将这个消息告诉码头上所有的兄弟。 “秦当家?”子耀心有余悸地瞟了一眼屋檐上那只霸气的鹰,说:“可秦当家何时会驯鹰了?公子,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便说。”楚怀瑾被子耀这一句提醒说得有些心乱,秦芜城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士,以前从未听说他有驯鹰的本领,这封信出现得实在是太诡异了。 子耀忐忑地道:“字迹是可以模仿的,毕竟秦当家从前喜欢挥斥方遒,在各处留下墨宝,可人死……人死却不能复生啊!”子耀说到后半截时,看到楚怀瑾脸色痛苦,本已不想再说,可是担心这是圈套,只能一咬牙将那最戳心的话说了出来。 纵是不情愿接受,但楚怀瑾明白子耀说得有道理。玄衣教有玄机堂那样的机构,早就将他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借秦芜城的名义设下陷阱对他们来说只是小菜一碟。可怜他还当真了。 “罢了。” 沉默了许久,楚怀瑾的气息终于平顺下来,拈着那纸条放入油灯里烧毁,说:“是我痴心妄想,差点中了圈套。” “公子……”子耀喊了他一声,本想开解他一番,可是想到自己口舌笨拙,生怕一开口就伤了他的心,只能干看着他叹息不已。 “我无事。”楚怀瑾挤出一抹微笑,说:“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你安心去做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三十六章 断弦难续 半个月后,哥舒夜雪带了整整二十万两白银回到白鹤山庄。张伯看着那些银两,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可是笑了不久,又忧心地问道:“少夫人,这笔钱究竟是从何而来,该不会是公子又重操旧业了吧?” 哥舒夜雪笑着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你家公子,是我。这几日我去了淮南道一趟,将怒剑山庄运往长安的盐掺在了酒里,他们找不到盐相互推诿猜疑,我便趁乱将酒运下船,然后再把盐晒出来卖给朝廷。等他们回味过来,我已经坐上回江南的船了,张伯,你说这出戏是不是很精彩。” 张伯听得惊心动魄,感叹道:“少夫人运筹帷幄间就轻取了万家的生意,实在是妙!可是这么大一笔钱,回来的时候一定十分引人注目吧。” 哥舒夜雪淡淡一笑,说:“这个问题不大,墨莲先生在扬州有一处别苑,所以我对外宣称去那里取一些旧物,总没人敢怀疑墨莲先生。” 张伯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分好奇,但望了一眼她身旁的楚怀瑾,将那点好奇压了下去,化作一阵轻笑。 楚怀瑾上下打量了哥舒夜雪许多遍,确认她没有受伤之后,才堪堪放下心来,说:“夜雪,这次辛苦你了,若不是李玉檀盯我盯得紧,我一定不会让你为我冒险。” “你我之间还需言谢么?”哥舒夜雪虽是推辞,但脸上忍不住还是漾开甜美的笑意。 楚怀瑾仍记挂着先前那封信,问:“夜雪,你在医道造诣精深,我想知道这世上可有令死人复生的医术?” 哥舒夜雪探了探他的脉,察觉他近来心神不宁,问道:“怎么忽然问这般不着调的事?” “没什么。”楚怀瑾淡淡笑着,笑容里多了几分苦涩和绝望。 哥舒夜雪紧张地问:“莫非家中最近出了什么事?” 楚怀瑾不想让她深究下去,将话题引开说:“是兰舒,他最近与江珊分了手,我不懂得安慰人,还请你去开解一下他。” “那好吧。”哥舒夜雪半信半疑地答应下来。 楚怀瑾与哥舒夜雪来到梅园,远远地听到了琴箫合奏之声。那箫声一如从前清咽婉转,扣人心弦,可琴声却漂浮无定,似别有心事,无法与箫声相和。楚怀瑾眉头微皱,拉着哥舒夜雪走快了几步,果然看见兰舒和江珊在竹楼前演奏。 “怀瑾,你来了!”兰舒看见楚怀瑾携哥舒夜雪来看他,高兴得放弃了奏乐,上前一边迎他,一边问:“哥舒姑娘也回来了,莫非是歌楼的本钱有了着落?” 哥舒夜雪很是自傲地答道:“是,我从怒剑山庄那儿截了一桩生意,过几天江湖上就会传出消息了吧。” 兰舒大笑道:“敢截怒剑山庄的胡,哥舒姑娘可真是胆大。” 楚怀瑾凝眉望了兰舒一眼,又向江珊望去,见她眉眼低垂,对自己有几分躲避之意,藏住了心中情绪,朗声道:“江姑娘回来了?” 兰舒立刻拦在了楚怀瑾的面前,讪讪地笑道:“怀瑾,之前我与你说的就当是一场醉话吧,现在珊珊已经回来,我不想与她计较从前的事了。” 楚怀瑾腹诽一声,淡淡笑道:“哦,兰兄与江姑娘重归于好,这可是件喜事,作为庆贺,应该请我一顿酒吧。” “好说!”兰舒潇洒地拍了拍楚怀瑾的肩膀,忽想起家中的酒菜都比较短缺,眉宇间露了一些尴尬。这时江珊尤其善解人意地说:“我去梦梅山庄的厨房讨些酒菜来吧。” “好。你快点去,莫让怀瑾久等。”兰舒温声嘱咐着她,经过之前那一次分开,他对江珊明显比从前更着急了。 楚怀瑾在心中默默叹息,不动声色地说:“夜雪,你不是早就想和兰舒学‘碧海潮生曲’了么,不如今日让兰舒教你?” 哥舒夜雪愣了一愣,她分明给他吹过这支曲,当时他还听得很入神的,怎么会突然叫她跟兰舒学习?不过以她的聪慧,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说道:“好啊,不知兰公子可否赐教?” 兰舒自然是不会推辞,立刻重整身姿,准备教哥舒夜雪吹曲。 这时楚怀瑾趁机说道:“我还有些事找柳重言商量,你们先切磋着,我稍候就来。” 江珊走在细石路上,心事沉沉,意外被树枝刮住了一片衣角,回过神来,衣衫已被扯破一大片,正自懊恼着,忽听见声后传来楚怀瑾的声音。 “江姑娘好本事,才刚刚小产,这就能攀墙蹑院,又回到了这梦梅山庄。” 江珊回过身来,满脸愤怒地瞪着楚怀瑾,骂道:“枉我以为你是兰舒最好的朋友,没想到你竟趁我病危时派人看住我,不准我回来见兰舒。” 楚怀瑾冷冷望着她,说:“你应当感谢我,若不是我的人细心,你早就淹死在西湖里了。” “哼!你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说好替我传话,却困住我,你无非就是想兰舒心无挂碍,助你成就一番事业罢了。” 能将别人的善意当做是布局,果真是个心黑的女人。楚怀瑾觉得跟她客套都是浪费时间,开门见山道:“我已派人去和兰棠当面对质,他的确是好心想接济兰舒,他以叔嫂之礼待你,是你在酒中下了药,引他做了伤害兰舒之事。他为了你腹中的胎儿对你好言相劝,你却以为他真心喜欢你,为他与兰舒决裂。怎料你再去找他时,他觉得无颜面对兰舒,拒绝娶你,所以你才投湖自杀。” “这是兰棠亲口说的?”江珊的脸上出现了几抹悲痛之色,猛咳了几声,一张脸咳得通红,才说道:“他自知愧对兰舒,才将罪过推到我身上。我虽非三贞九烈,却也是个读过诗书的女子,怎会做出那般下作之事?” 若是楚怀瑾没让黄伯继续追查下去,他大概真的会被她这副病弱的样子蒙骗住,可惜他听黄伯说,江珊投湖前去问过大夫,如何才能打掉她的孩子,一个一心寻死的人不可能会问这种事,所以她投湖自尽只是一场苦肉计,目的是杀了腹中的孩子,好回到兰舒身边。 楚怀瑾正想继续发难,忽听见假山后有轻微的动静,警觉地叱问道:“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三十七章 焚琴落梅 假山后走出了一个修长的人影,原来是柳重言。柳重言抹了一把满头虚汗,解释道:“我只是来找我家的猫儿的,不慎听到了你们的对话,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江珊恨恨望了他一眼,面不改色地对楚怀瑾说:“楚公子,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你一定会站在兰舒的角度为他考虑的,我与他这么难得才重归于好,你何必又叫他伤心。” 楚怀瑾冷冷道:“我的确是在为兰舒考虑,所以请你立刻离开他,否则我将有一百种方式让你在江南混不下去。” “你……你真的不肯放过我?”江珊被逼到绝处,皱起的眉头是那般惹人怜爱,嘴角下垂的弧度也是极美。 柳重言忍不住咳嗽一声,说:“你别在这儿给我们演戏了,以前你勾搭男人时我都看着呢,可惜兰舒信你不信我,这次怀瑾出手,看你还如何演下去。” 见柳重言也插了一脚进来,江珊知道自己已无欺骗楚怀瑾的可能,撕破脸皮骂道:“你们联合起来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就不怕遭天谴吗?” “弱女子,我真看不出来你哪里弱了!”柳重言上下打量着她,眼中尽是不屑,拉了楚怀瑾说:“我跟你说,她刚进梦梅山庄时还勾引过我,好在我是个有原则的人,坚决拒绝了她,还被她说是我自作多情。哼,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现在被逮了现行了吧!” 楚怀瑾冷哼一声,不想与她再多说一句话。 江珊见面前的两个男人油盐不进,拿出了杀手锏,对柳重言说:“柳公子,事已至此,我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要告诉你。” 柳重言不耐烦地说:“有话快说!说完快滚!” 江珊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说道:“你拿楚怀瑾当朋友,他却拿你当棋子,你拜的姑姑,是玄衣教的魔女,他们利用你的感情,想你做她的保护伞!” 她本以为自己这段挑拨十分高明,柳重言定会站在她这边,没想到柳重言听完十分平静,甚至有些莫名其妙地问:“哦,你说完了?” 江珊问道:“你难道不恨他,不想杀了他?” “我呸。”柳重言吐了一口口水,说:“难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黑心吗,姑姑和怀瑾待我如何,我会不知?快滚,否则我马上要打女人了!” “你们……” 江珊本还想撂狠话,可柳重言已经撸起了袖子,人走上前去,一掌将她拍得吐血,冷冷地道:“非要挑战我的忍耐。快滚出江南吧,否则我不但打女人,还杀女人。” “你们包庇魔女,定会遭报应的!”江珊撂下一句狠话,见柳重言又要出手,灰溜溜地逃走了。 楚怀瑾望着她的背影,她真是我见犹怜的姿态,若是不了解她的为人,倒还真会为她出头。 楚怀瑾对柳重言说道:“谢谢,若不是你,她不会这么轻易离开的。” 柳重言忍不住埋汰他说:“这样的女人我见得多了,看似善良无辜,实则内心阴暗,你拿温柔礼貌待她,只会助长了她的胆子,对付这种人,还是要快刀斩乱麻,有多粗暴就多粗暴。” 楚怀瑾被他逗得发笑,随口奉承道:“你说得对,我才疏学浅,许多事还得向你学习。” 柳重言被他捧得飘飘然,挑眉道:“那是自然,我八岁就混迹欢场,这红尘中事见得可多了。改天要不要我带你去见见世面?” 楚怀瑾淡淡一笑,推辞道:“不必了,你姑姑管得严。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否则一会她该拿我问罪了。” 楚怀瑾与柳重言一起回到梅园,将江珊的事坦白和兰舒讲了,兰舒又是一通心碎,好在有三人陪伴,总算没有上次那么狼狈。 借着醉意,兰舒将他和江雪的事又重新捋了一遍,其实他们相识的头几个月是十分快活的,一个是玉虚佳人,一个是纯阳骄子,又满怀了初入江湖的豪情逸兴,做什么事都甘之如饴。 可惜时间如水,将他们之间的甜蜜渐渐冲淡,最终化作一片无味。破灭了的幻想,难平的志向,和柴米油盐的焦虑混在一起,造成了他们之间日夜不停的争吵,江珊就是自那时起有了红杏出墙的迹象的。 那时他们还很相爱,江珊与别的男人眉来眼去,只是想为兰舒讨个前程,兰舒知道了这些,放下了自己的骄傲,开始去做各种大材小用的工作,用自己并不丰厚的月钱养着江珊。 随着兰舒越来越忙碌,他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江珊因为无聊与别的男人接触。兰舒觉得自己暂时无法给她带来幸福,便想还她自由,让她离开他去寻找值得依靠的男人。可是江珊还是很爱他,根本不舍得离开。 后来兰舒回到江南,结交的人脉俱是世家公子,名流商贾,江珊终于变了。她变得十分贪慕虚荣,逼着兰舒给她买上好的胭脂水粉,名贵的绫罗绸缎,兰舒虽然经济并不宽绰,但觉得拖累了她这么久,是应该好好补偿她,所以哪怕是跟柳重言借钱也要满足她的心愿。可后来兰舒发现,她打扮得衣冠楚楚并不是给自己看的,她是想去吸引那些肯为她花钱的人物,为自己寻得一个好归宿。 上次那场争吵,她亲口对兰舒说,她已经十九岁了,过了腊月就是双十年华,却还没能嫁人,她等不起了。她当年选择与兰舒在一起,是看重他姑苏兰家大公子的身份,以为他充其量在江湖上闯荡几年,玩腻了就会收心回家,可直到跟他回到江南她才知道,原来他真的打算凭自己的本事创一番事业,她对他一点信心都没有,所以想在二十岁之前找一户好人家嫁了。 兰舒说到伤心处,望向小楼前那把桐木琴,那是一把孤品,桐木上还有几处断纹,琴身散发着淡淡清幽。那是他做了很多杂役才凑到钱买回来的,他觉得像江珊这样的女子,就如这琴一样清冷高贵,是世间稀物,可如今却觉得这把琴一点特别之处都没有,走过去将琴抱来投入了火堆里。 “你做什么?”哥舒夜雪觉得有些惋惜,可那琴一遇到火就着了,想抢救已是来不及。 兰舒听着噼里哗啦的焚琴声,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喃喃道:“断弦难续,空余挂碍,不如将它烧了取暖,也算是物尽其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三十八章 金兰商会 “唉。”柳重言轻叹一声,望向江珊留下的那把淡青烟色的长剑,怕兰舒将那把剑也毁了,匆匆收回了目光。 兰舒在火堆旁搓了搓手,心绪渐渐平静,对柳重言说道:“重言,我打算和你请辞,还请你谅解。” “你要走?”柳重言有些意外,但一想兰舒搬进梅园后与江珊发生了这么多波折,难免会触景伤情,所以也没有强留他,“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兰舒答道:“我已答应了怀瑾,为他主持金兰商会大局,以后就住在白鹤山庄吧。” 柳重言放心地点了点头,白鹤山庄与梦梅山庄只隔了一片林子,兰舒去了那处也不远。他又问道:“金兰商会?我以前怎么没听你们说过?” 楚怀瑾解释道:“是我的想法。天下熙熙,皆为利字所苦,皇图霸业,江湖风雨,概莫能外。当今圣上圣明,忠臣良将拱卫京师,我无觅封侯之心,只想在市井江湖中安身立命,做个潇洒白衣,所以想创建商会,解一时贫困,济一方太平。” 柳重言稍一沉吟,惊呼道:“这种事怎能不算上我!” 楚怀瑾微微一怔,看不出柳重言对这种事也会感兴趣。 柳重言笑吟吟地说:“江南商界影响力最大的四大家族,无非是杭北柳家、姑苏兰家、嘉兴王家、临安萧家。你得我和兰舒,不是得了商界的半壁江山么?” 哥舒夜雪忍不住损了他一句:“真是巧舌如簧,偷换概念。” “姑姑,你不是应该帮着我么?”柳重言拉了她的衣袖,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道:“前阵子我帮你们考察歌楼,惹恼了我爹,被断了零花,现在的日子过得苦巴巴的,就等姑姑你救济了。” 哥舒夜雪满脸嫌弃地抽回了手,抛了个眼色给楚怀瑾,说:“你求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你的亲姑姑。” 楚怀瑾立即会意,柳重言的确是个颇有经商头脑的人才,人脉又广,若能将他请入商会必然大有作为,不过平时看他性子散漫怠懒,不知道他会否只是一时意气,便问:“你为何想加入商会?” 柳重言答道:“我嘛,平生也无多大的志向,只想着做点什么才能名利双收,随心所欲。以前靠着我爹倒也不错,可我爹他管得太严,而且这样我的名声也不好,不好。” 他说到此处,似乎自己都嫌弃自己,揪着脸摇了摇头,又握住了楚怀瑾的手,说:“跟着你就不同了,你和兰舒、姑姑这样的人物,个个都能独当一面,我只是挂个名,稍稍走走过场,就能收获功与名,想一想都是极好的。” 他说的倒是大实话,楚怀瑾不禁莞尔,说:“你可得想清楚了,欲名利双收,随心所欲,必先劳心戮力,为常人不可为。” 柳重言点了点头,望向眼前光秃的梅林,说:“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我堂堂折梅公子,还不懂得这番道理么?这世间风景永不会变,但与谁一同去看,却是不一样的,我想与你、兰舒、姑姑一起,还请你成全。” 明明才十一月,风中竟吹来幽幽淡淡的腊梅香,楚怀瑾望着满园空枝,眼中忽有千树万树鹅黄绽放。 哥舒夜雪笑道,“金兰商会可不收无用之人,你若能说出一两条盈收的点子,那我便替你做主,让你入局。” “这有何难?”柳重言自信满满地说:“金兰商会既有怀瑾这位官家话事人,又有兰舒与我的人脉,聚拢江南的官商名流和武林人士都不是难事,有人的地方就有红利,想赚钱还不是轻轻松松。” 兰舒见他侃侃而谈的样子,忍不住问:“那你倒是将胸中的方略说来听听。” 柳重言没好气地道:“兰舒,你跟我在一起的时间最久,莫非你也怀疑我?” 兰舒淡淡抿了一口酒,给了他下台的余地。 柳重言一时气得想不到点子,干咳一声,说:“咳咳,你们先喝,容我想一想。” 哥舒夜雪替众人斟满了酒,不紧不慢地说:“我在海外曾见过飞钱,商人售货所得的钱币带在身上既不安全也不方便,所以商人们将钱银寄存在各地有信誉的组织,留下一式两份的凭据,用钱时不管身在何地,只需出示凭据即可。” 柳重言拍桌感叹道:“妙啊!这就像是我到处留下的借条似的!” 楚怀瑾点了点头,“这个主意确实不错,我们在寄存时收取一些手续费用便可获利,而且大笔钱财存在手中,可以做许多生意。” 兰舒也附议道:“这的确是个一本万利的方略,哥舒姑娘聪慧有加,真是令我等男子五体投地。” 哥舒夜雪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说:“其实我也只是随口一说,这其中还有许多难处,这钱银流通是民生大事,不知道朝廷会否同意我们这么做。” “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柳重言终于找到了自己能帮忙的地方,得意地说:“我爹和当朝圣上可是莫逆之交,我回去做些工作,一定能拿到特许令。” “好,那此事就交给你去办了。”楚怀瑾心情舒畅,从前所有的事都需他亲力亲为,现在他才刚刚牵了个头就有他们积极筹划,忽然有种一呼百应的感觉。 柳重言说:“听姑姑说这么多了,我也想到一个点子。姑姑不是说商人最担心行道的安全吗,就算解决了钱币的问题,也还有货物和自身安全的问题呐。当今武林子弟许多都是空有一身武艺无处施展,为生计愁坏了身子,我们可以介绍他们可以给商人们押送货物,从中收取介绍费,这样大家各取所需,岂不美哉。” “嗯,你果然是头脑活络。”哥舒夜雪赏了他一杯酒,说:“我觉得这个想法比我的好许多,既容易实现,风险也相对较小。” 楚怀瑾与兰舒对望一眼,见兰舒也是满眼赞许,说:“那便采纳了吧。” “真的?”柳重言高兴得站了起来,问道:“那我是否可以加入金兰商会了?” 楚怀瑾答道:“当然。不过我与兰兄有约在先,只能委屈你做个三当家了。” 柳重言开心地道:“我觉得挺好的呀,无论是在哪儿老幺都是钱多事少还受宠的命。” 楚怀瑾与兰舒又相看了一眼,都不禁笑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三十九章 空庭剑意 腊月悄至,金兰商会诸事都布置了下去,歌楼也有哥舒夜雪在筹划奔走,楚怀瑾落得空闲,在剑庐中勤练剑术。 他起舞弄剑,卷起漫天黄叶纷纷如雪,扰乱了他的视线。 他干脆闭上眼睛,沉浸在剑意之中,一任手中剑意激荡,卷起满院风尘。 萧萧西风中,有一缕烧酒的香醇,还有卷叶胡笳的古韵。 那曲子圆润深沉,又不失柔和舒缓,楚怀瑾放佛置身于茫茫江面,望着美人踏浪而来,在落霞与孤鹜中翩翩起舞。风吹起她的纱裙,露出她的冰肌玉骨,飞鸟衔走她的腰带,将她的娇羞轻轻褪下…… 不对,那画面怎么越来越不堪入目。 楚怀瑾猛然停手,真气激荡中,喷出一口鲜血,以剑拄着地面才堪堪站稳,他看清了,原来吹胡笳的人不是哥舒夜雪,是沈无瑕。 沈无瑕见他差点走火入魔,乐呵呵地从屋檐上跳了下来,张臂夹着他的肩膀说道:“虽说我在音乐上的造诣不如夜雪,可也不至于将你气得吐血吧。” 楚怀瑾调顺气息,张口言简意赅地说道:“滚!” “唉,这饱暖生,饥寒起盗心,人之伦常也。你这么正经做什么?”沈无瑕似嫌他伤得不够重,又捶了他一手肘。 楚怀瑾吃了一痛,幽幽扫了他一眼,问:“你我何时如此相熟了?” “过河拆桥,你小子倒还真是可恶!”沈无瑕呵了他一身酒气,倒没有和他计较,说道:“我有一个坏消息,你想不想听?” 楚怀瑾问:“什么消息?” 沈无瑕神秘兮兮地望了他一眼,说道:“最近黑楼接了一单生意,是万家出的赏钱,他们想劫杀一个传信的小吏,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楚怀瑾沉吟了片刻,察觉此事蹊跷,沈无瑕特意来报信,定是与他有关,而他与万家唯一的交集,无非是半个月前劫盐的事,那件事哥舒夜雪做得漂亮,按理说万家应该查不到任何消息才是。 沈无瑕见他没有说话,干脆自己接了下去,“你剿灭水中白羽,平定江南河道之事已为朝廷所知,圣上下旨封你为江南运转使,主理江南东道、江南西道的水运事宜。可万家却向黑楼买了传旨小吏的命,摆明了不想让你顺利高升。喂,你到底是如何得罪他们了?” 楚怀瑾叹息一声,说:“不过是江湖救急,跟他们借了一批盐罢了。” 沈无瑕幸灾乐祸地笑道:“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怪不得他们会这么恨你。” 楚怀瑾眉头微皱,万家行事向来严密,不可能只是买凶杀小吏,绊一下他的步子这么简单。他深看着沈无瑕,心中多了几分防备,说:“沈兄无利不起早,今日来不会只想和我说这些吧?” 沈无瑕眨了眨眼睛,露出一抹狡黠笑意,说:“当然不是,我想和你谈一笔生意。” “哦,什么生意?”楚怀瑾淡淡笑着,手已悄然握紧了剑。 “一千两,买你自己的命。” 沈无瑕话音刚落,刀已掠至楚怀瑾面前,好在楚怀瑾早有准备,抬剑拦了一下,顺势与他分开。 楚怀瑾退到一旁,很是不满地说:“在下的性命只值一千两?” 沈无瑕伸手拂过刀背,那双黑色鲨鱼皮制成的手套落在刀背上,发出沙沙的轻吟。他轻轻一笑,答道:“是黄金。” “太贵了。”楚怀瑾一口回绝了他,手中剑意已成,卷起满地黄叶,如九天银河倾泻,朝沈无瑕奔涌而去。 沈无瑕嗤笑一声,满不在乎地拔刀一横,轻轻一拨,一劈,便将眼前壮阔的剑意破去。 然而他的面前却不见了楚怀瑾的影子。 他立刻回身防守,以他的身法,楚怀瑾根本不可能近得了他的身,只听“噔”地一声,一点寒芒飞溅,他果然接下了楚怀瑾的剑。 沈无瑕挑眉道:“老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与我讨价还价。” 楚怀瑾笑道:“囊中羞涩,不得已而为之。” 沈无瑕轻轻一推,便将楚怀瑾直直推到了墙边的竹林旁。 沈无瑕的刀不但快,而且力重千钧,楚怀瑾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便剪了一手竹叶朝他激射而去,一边观察他的武功路数,寻找破绽,一边说:“沈兄从不杀无名小卒,今日可否放过在下?” 沈无瑕见楚怀瑾无力与自己对战,竟用了摘叶飞花的旁门左道,料他插翅也难逃,便自在地站在原地,随手破去那些竹叶,答道:“你现在可是江南转运使,又是怒剑山庄的宿敌,怎会是无名小卒。” 说话间一整行的竹叶都已用尽,好在楚怀瑾已想到了应对之策,淡定自若地一笑,执剑又朝沈无瑕掠去。 沈无瑕见楚怀瑾又用刚才的剑法,有些不耐烦地瞄了他一眼,手起刀落,挑飞了他的剑,刀朝他的咽喉攻去。可是不曾想,楚怀瑾的剑虽失落,可却有一片竹叶从他袖口发出,直直朝沈无瑕的胸前刺入。 沈无瑕一双宝石般的眼睛瞪得十分慑人,他身子一动,人便朝后倒去。 楚怀瑾惊得立即去扶他,他刚刚明明留手了,那竹叶离沈无瑕的要害很远,怎么会伤得这般重?可他刚扶到沈无瑕,脖子处就传来一阵冷风,发丝也被削落了几缕。 沈无瑕一手握着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另一手松开了捂着的胸口,原来那枚叶子并未刺入他的身子,而是被他及时夹住,他刚刚那副样子居然是装出来的。 “你输了,给钱!”沈无瑕又笑了起来,这样子真是个十足的无赖。 楚怀瑾惊魂未定,侧眼看了看架在脖子处那把刀,无奈地说道:“好。不过在下最近资金周转不灵,还请沈兄宽限几日。” 沈无瑕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收回了刀,说道:“我可是要算利息的!” “好说,沈兄想要几分利?”楚怀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反正这笔账他是准备赖下了。 沈无瑕搭着他的肩膀,说道:“一千两黄金作本,一个月为限,每逾期一日,便加一分息,怎么样,我对你很宽容吧。” 还真是狮子大开口。楚怀瑾白了他一眼,将他从怀里推开,没好气地道:“滚!” “那就这般说好了,一个月之后,我再来找你!”沈无瑕大笑一声,蹑院而去,留下满院醇醇酒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四十章 腊月初八 腊月初八,家家户户都开始为过年准备着,哥舒夜雪和柳重言在扬州为歌楼甄选完歌姬,打算坐船回去时,正好赶上收市,许多船家都回家了,只有零星几户以船为家的人还留在湖边,正借着天光做晚餐。 柳重言挑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伯,敲着船身问道:“老人家,可否送我们一程?” 老伯听出了他们的外地口音,问:“你们要去哪里?” “回杭州。” “不送不送,太远啦,天这么黑,老头子夜里看不见路啦!”老伯推辞着,就要钻入船里看火。 柳重言却拉住了那老伯,从衣袖里取出一锭金子,问:“老人家,我买你这艘船,如何啊?” 老伯看到金子双目放光,满口应承道,“公子出手真是阔绰,容我喝了这碗腊八粥,我这就走。” 柳重言笑吟吟地望向哥舒夜雪,似乎在等她夸奖自己。哥舒夜雪懒得理他,目光顺着那老伯往船内望去,看见他揭开锅盖,一阵鲜香扑面而来,眉头微微一皱。她再看见老伯舀出一碗粥,那里面的食材有鲜鱼片、河虾、花生、鸡蛋丝等东西,分明是岭南特有的烹饪做法,脸色一沉,拉了柳重言就走。 柳重言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哥舒夜雪压低声音说道:“他不是本地人,这船有问题。” 柳重言正想回答,忽然觉得小腿处传来剧痛,一扯衣摆,发现有一条银白的小蛇攀上了自己的腿肚子,在那里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立即并指夹起那蛇,用内力将它捏死扔在地上,又封住了自己腿部的各处穴位,一张脸吓得惨白。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蛇笛声,无数水蛇朝四处爬了过来,将柳重言和哥舒夜雪团团围了起来。 “姑娘好眼力,可惜发现得太晚。” 那老伯从笑吟吟地从船上走出,原本佝偻的身子变得挺拔,拂袖化去脸上的伪装,原来是个英俊的少年。 哥舒夜雪冷冷朝那处望了一眼,见河上的船内又走出十人,两人在吹奏着蛇笛指挥着群蛇逼近,另外八人握着手中的骨鞭分散各处,封住了他们的去路,向柳重言问道:“你可还坚持得住?” 柳重言咬牙点了点头。 “好,那些人全都交给你了。” 哥舒夜雪交代完毕,取出腰间的胡笳,吹出一阵喧天巨响。原本平静的湖面波澜乍起,似有一道飓风吹过,万千水花冲天而起,形成千万道水柱,在空中尽数爆裂。那声响盖过了蛇笛,群蛇失去了控制,又受了惊吓,四散逃开。 然而哥舒夜雪的手段不止如此,那十一个人骤然遇变,来不及封住听觉,被她的蕴藏在乐曲中的内力震伤,又被柳重言截击,一下子溃如逝水,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那个英俊的首领吃了一亏,已反应过来,怒叱道:“快封住听觉!” 就在此时,哥舒夜雪已扶起柳重言,踏过墙头而去了。 哥舒夜雪带着柳重言游走在深巷中,察觉柳重言的身子越来越重,一回头便见他脸色惨白,满头虚汗。她不得不停下来为他查看伤势,虽然他方才已封住穴道,但因为和人交手时血液流通,那蛇毒还是顺着血液蔓延到全身。 她割破手腕喂了柳重言一口血,见他的毒解得太慢,便低头去为他吸出毒血。可她刚吸了一口蛇血,便两眼一黑,若非她内力深厚,早就保不住意识清醒。 “竟是寒毒!”她眉头深锁,有些犹豫,但见柳重言奄奄一息的样子,情急之下只能继续为他吸出毒血。 “姑姑,姑姑你怎么了?”柳重言渐渐恢复了意识,却发现哥舒夜雪的身子凉得吓人,仿佛是深山中的雪水一般。 哥舒夜雪在恍恍惚惚间察觉到有人在晃着她的身子,伸手握住了柳重言的手,强行提了一口气,念道:“怀瑾,怀瑾。” 柳重言的心揪了起来,她定是意识模糊,将他错认为楚怀瑾了,他抱起了她,安慰道:“姑姑别怕,我这就带你回去见他。” 他刚准备动身,就听见街头巷尾传来脚步声,那声音恰好是十一人,是刚才的凶徒追来了。 寂静的西湖上水烟弥散,一条小船悄然破开涟漪,朝小瀛洲行去。今夜月色朦胧,若非湖上还有三盏湖灯,楚怀瑾坐的这条船差点迷了路。 子耀将小船停妥,一边结着绳扣,一边问:“公子今夜为何突然想来明月楼了?” 楚怀瑾深望了子耀一眼,怕他担心,平淡地道:“无事,只是来见个朋友。” 子耀想起了之前那封信,问:“是那个神秘人?那不是个圈套吗?” 楚怀瑾无奈地点了点头,来之前他劝了自己许多回,可是一想到秦芜城,他就无法保留理智,哪怕他深信秦芜城已经死了,这就是个圈套,可是他按耐不住自己的心,想来明月楼看一看,看看骗他的人对秦芜城了解多少。 楚怀瑾驱走了心中的杂念,吩咐道:“你在船上等我,今夜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准上岸,明白吗?” 子耀劝道:“公子不能去啊,对方定是有备而来,公子要去好歹也带上魏清和黄伯!” 楚怀瑾苦笑一声,若是将此事告诉魏清和黄伯,他们一定不准他来。 “无妨。我最近与少夫人相互切磋指点,武功精进了许多,寻常人不是我的对手。” “可是……” 子耀仍是担心,楚怀瑾拍了拍他的肩,故作轻松地笑道:“子耀你忘了么,我十二岁就在江上出生入死了,对危险的嗅觉最为灵敏,我说无事就一定会无事。” 子耀细细一想的确是那么一回事,他的武功最是不济,所有有危险的活楚怀瑾都不会带上他,今夜竟带了他出来,定然是成竹在胸。于是他放下心头大石,在船上觅了一处笑嘻嘻地坐了下来。 楚怀瑾上了岸,望了一眼地上凋零的枯草,心中有所感概。五年前他差点就和这枯草一样凋零殆尽,今夜不知道会否重蹈覆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四十一章 明月高楼 楚怀瑾默然走到明月楼的大门前,短短的几步路,似隔了一个世纪。他回头望了子耀一眼,见子耀望着他憨憨笑着,心中添了些勇气,终于推开了门。 他将一楼的灯盏逐一点亮,认真地打量着每一幅桌椅,眼前又浮现出和芜城的一点一滴来。芜城是扬州人士,自小喜欢品茗听曲,所以与他开设了这明月楼,一来是方便销赃,二来可供两人赏月听风,共议江湖事。 他走到了后庭,他曾与芜城在此处读书、练剑,庭中有一颗枇杷树,是他当年失手砍断了一株刚插下的木兰树,然后芜城亲手种回的枇杷。如今那棵树已亭亭如盖,可以为他遮风挡雨了。 他走上二楼,看见廊架上挂着芜城的剑,芜城曾说,他们干的是朝不保夕的活,若有天自己不幸死了,就将剑挂在这不上不下的地方,不要太打眼,省得招他伤心,也不要太隐蔽,使芜城在天之灵看不到他的幸福,挂在这里偶尔能引得他停一停,想一想,那便心满意足了。 他在芜城的剑面前驻足了许久,想起来今夜的目的,勉强收起了思绪,向二楼走去。他一眼就看见了二楼尽头那间屋子灯火通明,疯了心地朝那处奔去。那是芜城最喜欢待的屋子,自芜城走后,他就将那屋子锁了起来,除了每月初一十五派下人进去打扫,平时严禁任何人进入。 他跑到屋子前,握住了手中剑,在他心中,那是世界上最干净的地方,绝不容魔教宵小进入。可他刚看见眼前的人,手中的剑就坠了下来。 明亮的烛火下,有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立在那里,迎着光那边脸英姿勃发,似兵临城下犹指挥若定的大将;背着光那边脸清疏淡雅,如谈笑间破尽强虏的文士。自门一推开他就死死地盯着楚怀瑾,星目中燃烧着炽热烈火,又有莹莹的泪光。 他是秦芜城。 楚怀瑾惊得呆立在原地,丝毫没有察觉在芜城的背后,有一个黑衣人负手而立,默默地忍耐着他们久别重逢后的叙旧。 “怀瑾,我们终于重逢了!” 芜城迎了上来,似从前那样将他揽入怀中,他感受到芜城身上的温热,才知道眼前的芜城不是他的幻想,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伸手抱着芜城,深心处万千激荡,一时无言,只化作两行清泪。 “我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说好了陪你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是一辈子。”芜城紧紧地揽着他,悄然抹去眼底的湿润,想起今天是陪哥舒玄烨来的,这才收拾着心情与他分开。 楚怀瑾这时才注意到站在窗台便睥睨着杭州城的那个黑衣人。他的身姿十分挺拔,一身肌肉健硕得如猎豹一般,他不必说话,浑身上下就散发着无形的威慑,令人有种想向他卑躬屈膝的冲动。 “你来了。” 那人打破了沉默,转过身来,朦胧的月色和明亮的烛火交相辉映下,他的脸如刀刻般棱角分明。 如果说哥舒夜雪的眼睛是九天上的星河,那么他的眼睛便如包罗万有的宇宙,深邃,又令人感到莫名的谦卑。楚怀瑾愕然盯着那人,不用秦芜城介绍,他也能猜到那人是哥舒玄烨,可是他无法想象,他怎会和秦芜城一同现身。 秦芜城说道:“怀瑾,有件事我瞒了你许久,还请你原谅。” 楚怀瑾收回了目光,不敢去看哥舒玄烨,震撼之下也没有接秦芜城的话,只是默然望着哥舒玄烨在地上的投影。他的身影如此伟岸,像踱步在草原的黑豹,令人感觉到巨大的压迫。 秦芜城说:“其实我是七岁就做了玄机堂堂主,肩负走访江湖,撰写史录的重任,之前鬼使神差地被安置在你身边,许多次想将身世讲出,可见你对玄衣教如此痛恨,只好瞒着你。” 他的话如当头一棒,砸得楚怀瑾满脑空白。 秦芜城又说:“本来我职责所在,不得与任何人产生羁绊,教主见我与你关系渐深,差我回龟兹,官府又逼我逼得紧,我才上演了那处金蝉脱壳的戏码。” 楚怀瑾气得扯住了他的衣襟,质问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伤心?这五年来,我几乎都不敢再来明月楼,远远地看到小瀛洲就绕道而行,只因我不愿面对那样的结局。” “我知道。”秦芜城垂下头不敢去看楚怀瑾,声音里充满了萧索与无奈:“可我也毫无办法。我早已发誓效忠教主,教主不准我回来,亦不准我与你联系,我只能如此!” 楚怀瑾推开了秦芜城,恨恼地望着哥舒玄烨,说:“他便是你的教主吧。” 秦芜城点了点头。 果然是魔教之首,刻薄寡恩。 楚怀瑾望着哥舒玄烨,质问道:“手足之情,人所共求,你何以如此待我们?” 哥舒玄烨回望着他,碧色的眼眸中有几分疏离淡漠,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秦芜城连忙解释道:“此事怨不得教主,是我不知分寸,被官府以家人要挟,孝义不得两全,下出此下策。教主替我维护家人,掩藏消息,对我有再造之恩。” 楚怀瑾心中怒火未消,又怎会听信秦芜城的话。这时哥舒玄烨才开口道:“我与你母亲有约,此生不得与你有交集,所以才撤回秦芜城。” 他在说谎。这是楚怀瑾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可看着哥舒玄烨孤傲的样子,又觉得他不是会说谎的人,何况他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这事说来还是怪我。”秦芜城又是一声无奈的哀叹,说:“我回到龟兹,苦于不得与你再见,便将你的生平写成了小传,在教中流传,不曾想竟传到了大小姐手里。大小姐为了见你和沈无瑕联手逃出了龟兹,来到你身边,致使教主违背誓言,教主特意带我来请罪。” 楚怀瑾深吸了一口气,难以从今夜的接连震惊中缓过劲来。秦芜城还活着,这本就是一件令他激动的头等大事,又亲眼见到了哥舒玄烨,这令他手足无措,偏偏哥舒玄烨还和母亲相识,这实在令他吓昏了头。 哥舒玄烨大袖一挥,从长袍中取出一支雪莲花。那朵花的枝叶有些蔫坏,花瓣上有许多折痕,但被层层花瓣包裹着的鹅黄花蕊娇嫩如初,散发着满室奇香。折罗曼山距离杭州路途遥远,一路上是雪山、沙漠、草原、林地,这朵花经历了这么多波折还犹存如此芳华,定是有人细心呵护。 秦芜城解释说:“大小姐最喜欢雪莲花,再过半月就是她的生辰,还请你将这朵花交给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四十二章 黑白两色 楚怀瑾从哥舒玄烨手中接过了雪莲花,那朵花很轻,但他手里沉甸甸的,因为他明白,这是一位父亲对女儿最深的宠溺。他忽然觉得哥舒玄烨也是个普通人,忍不住问:“前辈真的认识家慈?” 哥舒玄烨点了点头,秦芜城替他说道:“教主与你父母俱是知交。当年他被困玉虚山下,是你母亲助他脱困。后来他创立玄衣教,被中原武林误会,你母亲害怕受到牵连,所以才与教主恩断义绝。” 楚怀瑾身子一颤,手中的雪莲花差点落下。这段曲折说来荒诞离奇,若出自别人之口,他定是不信,可这是秦芜城说的,他已信了七分,勉强镇定下来,问:“既是旧交,怎会恩断义绝?” 秦芜城正想解释,哥舒玄烨伸手将他拦了一拦,说:“此中原委还须碧云与你解释。” 哥舒玄烨说完,忽然拔出随身佩刀,递到楚怀瑾面前,说:“我有愧于碧云,不敢见她,还请你代为施惩。” 楚怀瑾愕然望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秦芜城解释说:“这是他们间的死誓,如今教主毁约,当以命偿还,怀瑾,你……”秦芜城忐忑地望着楚怀瑾,想劝他手下留情,可是又想到哥舒玄烨一生孤傲,若他真的求情了,哥舒玄烨也会当场自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楚怀瑾接过了刀,这把刀和沈无瑕那把很像,都是割头的利器。他只需用这把刀割下哥舒玄烨的头,便可从此扬名天下,成为梦寐以求的江湖第一人。可哥舒玄烨终归是夜雪的父亲,他下不了手。而且他觉得一个肯以性命践约的男人,不可能真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楚怀瑾手起刀落,削断了哥舒玄烨两鬓的发,将刀送回了他的刀鞘。 秦芜城看得头皮发麻,本想惊呼,见楚怀瑾出手避过了哥舒玄烨的头颅,只取了他的头发,堪堪将那惊呼咽回了肚子里。 楚怀瑾亦是十分激动,他刚才其实有几分试探在里面,他出手时杀意凛然,但动作不算快,若哥舒玄烨有一丝后悔,随时可以出手打断他,可是哥舒玄烨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果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哥舒玄烨冷哼一声,似已看破他的小心思,傲然道:“你可想清楚了,你不杀我,就得做我哥舒家的女婿。” 本以为得到他的首肯千难万难,没想到他竟如此豁达,楚怀瑾正是求之不得,即刻跪了下来,说:“岳丈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可是楚怀瑾只跪倒一半,身下似有无形气劲将他托起,只听哥舒玄烨道:“不必过早行礼,此事碧云还未同意,我不想让夜雪受委屈。” 楚怀瑾说道:“小婿定会护她周全,不会让她为难。” 哥舒玄烨朝天际望去,南天里有一颗星子孤零零地挂着,熠熠散发着冷光,他说:“你可敢对天狼星发誓?” 楚怀瑾朝那颗星星处望去,他曾听哥舒夜雪说过,突厥人最信奉天狼星,若在天狼星面前许下誓约,即便是沧海桑田,天地分崩离析也不可毁约。从前他觉得这算是愚昧,可今夜见到哥舒玄烨他才明白,这世上总有些誓言值得用性命去守护。 “天星为证,在下愿与哥舒夜雪白头永偕,生死不弃,愿身死夜雪之后,护她终老无忧。” 听罢了楚怀瑾的誓词,哥舒玄烨点了点头,负手便要走。 秦芜城犹豫了一瞬,大胆地问道:“教主,我可否留下?” 哥舒玄烨深看了他一眼,眼中有威怒闪过,最终点了点头,独自走了出去。 那夜秦芜城和楚怀瑾说了许多事,有离开他以后发生的事,也有玄衣教的事。秦芜城口中的哥舒玄烨和他从前听到的传闻很不一样。秦芜城说,哥舒玄烨是个仁德兼备的明主,他为中原武林所负,却从未记恨,创立玄衣教只为了消弭仇恨和误会。哥舒玄烨本想将女儿嫁给楚怀瑾,可是碍于和白碧云的约定,只能退而求次选择了沈无瑕。哥舒玄烨听说女儿私自找上楚怀瑾,本想直接以死谢罪,是所有手下一齐将他劝住,他才远赴江南找楚怀瑾请罪。 楚怀瑾的心很乱,他相信了二十年的传闻,总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抛开,可是经过这一夜的相处,他的心已倾向于相信秦芜城。 秦芜城说了许久,见楚怀瑾仍是不愿相信自己,只好说道:“明日我带你去玄机堂取一些札记吧,那上面对玄衣教所有人的行止记载得十分详细,你看过后定会有所得。” 也只能如此了。楚怀瑾点了点头,望着失而复得的秦芜城,眼中热泪潸然而下。因为秦芜城,他的生命变得格外不同。他最难熬时是秦芜城与他并肩走来的,五年前秦芜城虽然走了,却又将哥舒夜雪送到他身边,这样润物无声的深情,又岂是黑白两道所能阻隔的? 扬州。深巷。 柳重言本想蹑墙而逃,可腿上受了伤,又抱着哥舒夜雪,轻功根本施展不开,只能放下了夜雪,颤抖着从腰间取下一支穿云箭,刚拔出了引信,便见一道金黄色的火光冲向天际,发出一声长啸。 这是唐门为浩气盟研制的求援信号,每个盟友的颜色各有不同,所以一旦发出信号,其余盟友就知道是哪家出了事,即便来不及驰援,也在江湖中留下绝响。 这里是扬州,怒剑山庄势力遍布之地,柳重言倒不担心自己会孤立无援,一边哈着热气,一边调整着心跳,等着那些敌人过来。 片刻之后那十一人就从巷头巷尾包抄了过来,他们身上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内伤,所以柳重言心中存了几分希望,将梦梅山庄的武功一一施展出来,以拖延时间。 但形势十分不妙。柳重言向来怠懒,虽家学渊厚,可唯一学得精妙的只有一套空手夺白刃的天山折梅手,这套武功变化繁复,包罗万有,若是他父亲使出,莫说是眼前的十一个江湖宵小,即便是万海流也不是对手。可惜他的内力疏浅,加上对手配合严丝无缝,一时只能堪堪对峙。 数个来回下来,柳重言体力虚耗,已满头白汗,再看那十一人,其中十人也损伤不小,可那为首之人刚才并未加入战局,此刻冷眼望着他,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令他心中担忧。 奇怪,都说怒剑山庄雷厉风行,今夜怎来得这般慢? 柳重言悄然抹了一把汗,又伸手夺了一根长鞭,可手上也新添了一道火辣辣的鞭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四十三章 深巷惊魂 “别再负隅顽抗了,折梅公子。”那为首的人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说:“我们的目的是那个魔女,你就装作是力战至筋疲力尽,不省人事,我们保证不会伤你性命。” 柳重言扬鞭一扫,终于将那十人尽数撂倒,怒叱道:“你们想对姑姑做什么?” 那人见柳重言负伤之下仍有如此勇武,忍不住脸色微变,说:“自然是取她性命,祭浩气盟英烈之魂。” “她不是魔女,她是我的姑姑。”柳重言脸色铁青,一声不响地护在了哥舒夜雪面前,说:“你想杀她,便从我的身子上跨过去吧。” “柳重言!你别忘了,你也是浩气盟的一员。” “放屁!”柳重言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手中的鞭子已倾注了内力,化作一把僵直的长剑,“浩气盟的宗旨是惩恶扬善,匡扶正义。我姑姑从未杀人,你们凭什么要取她性命?” 那人见与柳重言讲不了道理,干脆从衣袖里弹出两把弯刀,直接朝他掠来。 那人身法快如鬼魅,只见一横一竖两道黑雾,刀已劈在柳重言的鞭子上,那鞭子被压得弯了一弯,虽将那人弹了出去,可柳重言也被那人内力震伤,嘴角溢出一滴热血。 柳重言惊道:“黑雾刀法,你是寒鸦门人?” 那人嘴角勾起一枚阴诡笑意,冷冷道:“本想留你一命,可惜你太聪明了!” 柳重言正想还手,便见那人上身衣衫爆开,一团黑烟渗入风中,将他团团笼罩着。好在他刚喝了哥舒夜雪的血,不受那毒烟侵蚀,却看见那人身上绘满黛色寒鸦,原来是寒鸦门掌门冷逸晨。 柳重言故意出言激怒他:“一派掌门,竟沦落到为人做走狗吗?” “找死!”冷逸晨刚才以为自己爆发了蜃气,柳重言肯定会七窍流血而死,所以才让他说了这句废话,现在直接掠影而去,双刀一闪,成一个十字朝他劈了下去。 柳重言接得了一刀,可手中长鞭被斩断,无法接第二刀,正准备壮士断腕,以手臂去拦,却见满地尘土飞扬,形成一道无形屏障,将他和哥舒夜雪一起包围了起来。 冷逸晨的第二刀自然没能劈下去,他只觉一道罡气自天外掠来,直抵自己的胸口,他瞬间浑身僵滞,任凭那罡气将自己带着撞到墙上。顷刻之间他眼前似走马灯一样浮现着平生的事,依稀觉得身后的墙就像豆腐块一样陷了进去,后背传来炽热与疼痛。他忽地昏了过去。 柳重言虽看不见那道罡气,但见到冷逸晨被击飞到墙上,又见那墙被撞塌,砖瓦被震得七零八落,便知道来援者功力深厚,松了一口气朝巷口处望去。 一道人影缓步从巷口走来,他的身形很壮硕,又有几分沧桑,随着他走近,深巷被一股酒气所填满。他略过那些寒鸦门弟子,直直走到哥舒夜雪面前,见她昏迷不醒,一双深邃的眼眸如沾秋雨,迷蒙而凄婉,叹息一声,说道:“歌儿,是我来晚了。” 柳重言见他使出隔空点物的功法,又听他对哥舒夜雪的称呼,终于反应过来,问道:“墨……墨莲先生?” 墨莲不耐烦地瞥了柳重言一眼,余光又扫过那十一人,从喉咙中挤出了一个字:“滚!” 那些寒鸦门的弟子见掌门轻易被击败,又听说眼前人是墨莲先生,吓得双膝发软,好不容易得了宽恕,立即扶起冷逸晨向巷口逃去。 墨莲抱起了哥舒夜雪,她的身子冷得像冰块一般,他受不住只得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脸上露出几分苍白。 柳重言看出墨莲身子病弱,便说:“前辈,让我来吧。” 墨莲警觉地瞪了他一眼,丝毫没有松手的样子,提了一口气,强行抱着哥舒夜雪往别苑走去。 这一路很长,而墨莲照顾着柳重言,并未使用轻功,所以回到别苑将哥舒夜雪放下时,墨莲已经是筋疲力尽,瘫坐在她床头大口起喘着气。 柳重言想起江湖中墨莲对舒歌痴心空付的传闻,动了动嘴,却不敢问。 墨莲伸手覆上哥舒夜雪的脉,脸色忽然沉了下来,眼睛也刷地一下便红了。 “怎么了?”柳重言急急走过去,虽不敢当着墨莲的面碰哥舒夜雪,但凭着敏锐的五感,发现她已经没有了呼吸和心跳。 “姑姑!”他颓然跪下来,已不知心痛为何物。 墨莲紧紧握住了哥舒夜雪手,那久经沧桑的手,禁不住剧烈地颤抖,人沉默了许久,才哽咽道:“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龟兹一别,我本以为你已死,却在江湖中听到了你的消息,本想着再见面时要质问你,为何要与他人许白头之约,可没想到这最后一面,你竟然、竟然如此狠心!” 西风拂过帘笼,窗台沙沙地落下了秋雨。 烛影摇红,更漏迢递,光影晦暗,声声凄凉,如一张网,将两个男人绝望的背影紧紧困住。 雨后初晴,天地一片清明。楚怀瑾感觉胸口被什么东西压着,喘不过气来,骤然惊醒,才发觉那是秦芜城的腿。他好笑地推开秦芜城,起身推窗开着窗外,这样的良辰美景,真是恍如隔世啊。 “不好了,不好了!”子耀推门闯了进来,见说道:“少夫人和柳公子昨天去扬州甄选歌姬,一夜未归,黄伯一早送信过来,让公子赶紧去寻她!” 秦芜城被子耀吵醒,揉着惺忪睡眼说道:“昨天是腊八佳节,定是船家收工太早,他们赶不及回来,不必大惊小怪的。” 楚怀瑾也说道:“她素来贪玩,许是和重言在外玩得误了船,你和黄伯说,让他将心放在肚子里吧,她不会出事的。” 子耀说:“可扬州是怒剑山庄的地盘啊,之前少夫人劫了他们的盐,我怕他们怀恨在心,对少夫人不利。” 秦芜城不耐烦地道:“我说你就放心吧,你们少夫人的功夫就算是万海流亲自出手也拿不住她,何况那万海流为浩气盟四处奔走,此刻远在长安,根本没人管得了她。” 子耀愣了愣神,问道:“秦当家才刚刚回来,怎会对少夫人如此熟悉?” 秦芜城随口解释说:“自然是昨夜听怀瑾说的,怀瑾对她魂牵梦萦,才分开几个时辰就在我耳旁念叨来念叨去的,听得我都睡着了。” 子耀被他逗笑,放下了担忧,说:“那我先去回禀黄伯了。” “去吧。”楚怀瑾答应一声,心里却猛然抽痛,有种不祥的预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四十四章 寒鸦咽语 楚怀瑾和秦芜城去玄机堂取来札记,读了半日,直到日落西山,船家尽数收工时也没等到哥舒夜雪回家。楚怀瑾有些不安,望着似血残阳,眉头悄然聚起。 秦芜城在一旁悠闲地啃着新采的桃子,漫不经心地说:“你不必担心,大小姐医武双绝,冰心聪慧,这世上除了教主,可没人是她的对手。” 楚怀瑾合上了手里的书,起身道:“我想去扬州一趟。” 秦芜城放下了手里的桃子,挑眉道:“可是现在都宵禁了呀,你身为朝廷命官,还想以身犯法不成?” 楚怀瑾觉得他那双眼睛似被秋水洗过,能看见人的心思,心虚地避过他的目光,说:“我听说墨莲先生最近回扬州了。” “你担心她与墨莲纠缠不清?”秦芜城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翘起二郎腿,说:“这事啊你得问我,大小姐和他的事我可清楚得很。” 楚怀瑾动了动嘴唇,本来想问,可是一想到哥舒夜雪待他如此坦白,又觉得贸然过分有失尊重,说道:“她若是想说,自然会告诉我。” “好吧,你还和以前一样沉闷。”秦芜城讨了无趣,站起身来掸去了身上的灰,说:“那我便随你走一趟吧。” 楚怀瑾还未来得及走出庭院,就见沈无瑕迎面赶了过来,看他满脸阴沉的样子,似乎是来讨债的。 “沈兄莫怪,我此刻有些急事出府,还请你改日再来?” 沈无瑕恶狠狠地瞪了楚怀瑾一眼,说:“夜雪出事了!” 楚怀瑾问:“她出了何事?” 沈无瑕答道:“她和柳重言遇到了伏击,被墨莲先生救走了。” “还真是落到了墨莲的手上啊!”秦芜城怠懒地笑了笑,说:“既然他与墨莲先生在一起,定是性命无虞,你们就放心吧。” 沈无瑕打量了秦芜城一眼,问:“你是谁?” 秦芜城笑意盈盈地往楚怀瑾身边站拢,说:“看不出来吗,我是他身边最重要的人。” 沈无瑕摊手道:“既如此,他欠我黄金一千两,你替他还吧。” “一千两?”秦芜城脸上覆满阴云,说道:“你出道至今接的所有生意加起来都不到这个数目吧,如此讹诈我们,我可得禀告浩气盟,让万盟主治你的罪。” 沈无瑕好笑地望着他,问:“一个玄衣教狂徒也敢到浩气盟告状?” 秦芜城理直气壮地道:“你胡说什么,我可是地地道道的清白人家。” 沈无瑕冷冷地道:“我在龟兹的空庭狱见过你,你这万中无一的狼顾之相,真是让人过目不忘啊。” 秦芜城知道自己惹上了麻烦,沈无瑕被捉到玄衣教时他的确是因为好奇偷偷去看过他,他知道沈无瑕的眼睛就比盘旋在天际的苍鹰还要犀利,所以一直躲在暗处,只露出身子一角悄悄窥伺,可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秦芜城求饶道:“沈兄有话好说,我身份特殊,不可为外人得知,尤其是大小姐,她要是知道我了我的身份,一定不会放过我。” 沈无瑕冷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楚怀瑾问:“沈兄,夜雪她怎会受到伏击,又怎会被墨莲先生救走,她受伤了吗?” 沈无瑕答道:“她早前请我替她调查怒剑山庄的动向,我查到怒剑山庄最近与寒鸦门来往密切,并安排寒鸦门在扬州住下,听说她去扬州办事,本想去提醒她,没想到晚了一步。我赶到时,她与寒鸦门已经交手,据寒鸦门弟子说,她中毒昏迷,被墨莲先生带走。” “中毒?”秦芜城脸色微变,问:“是什么毒?” “是蛇毒。”沈无瑕说:“她的身子百毒不侵,唯独惧怕寒毒,寒鸦门遇到高人指点,得到一条雪中影,用它咬伤柳重言,夜雪不明真相,为了帮柳重言解毒吸出毒血,因此中毒。” 楚怀瑾问:“那她现在情况如何?” 沈无瑕说:“她是吸毒血时不慎中毒,毒性不深,应该稍作休息便无事了。我本想去墨莲先生的府邸探望她,但墨莲先生闭门谢客,似有幽禁她的意思。” 秦芜城皱眉道:“你不是第一刺客吗,这世上还有你进不去的地方?” 沈无瑕瞪了他一眼,说:“这世上不是所有地方都可以亵渎的。” “好吧。”秦芜城无奈地应了一声,墨莲先生就像天上的太阳一般,令所有人自然地尊敬,即便是沈无瑕这样的浪子也不例外。 听说了哥舒夜雪暂无大碍,楚怀瑾松了口气,开始琢磨这件事情的因果关系,问道:“寒鸦门是什么门派,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秦芜城解释道:“寒鸦门创立于两百年前,是五毒教的一个分支,因为教内的一些纠纷,从五毒教中独立出来,跨越十万大山迁居到岭南一带。岭南远离中原,消息不通,许多门派的存在都不为人知,所以在炀帝扫荡武林时幸存了下来。” “‘寒鸦索命,蜃气夺魂’,这是寒鸦门流传百年的口号。他们善用蜃气,不但能用蜃气制造幻觉,还能用蜃气杀人,而寒鸦是他们的催命符,中了蜃气之人,听了寒鸦的叫声会扰乱心智,加速蜃气攻心的速度,从而致死。” 楚怀瑾忽想起了忠叔的死,都说忠叔是痛失手足抑郁至死,现在想来,的确听魏清说过那几日忠叔在料理手足丧事,常被报丧的鸟儿扰得心烦意乱,由此可以断定忠叔的死与寒鸦门脱不了干系。 沈无瑕说:“我已将寒鸦门那些小人尽数断了一指,他们不敢再作恶了。不过他们竟然知道夜雪的身份,楚怀瑾,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楚怀瑾后背一寒,若说上次劫盐的事或许是万家火眼金睛,查到了他头上,他也便认了,可夜雪的身份他瞒得极严,外人怎会得知? “是江珊向怒剑山庄告密。” 三人循声望去,原来是兰舒走入了庭院。 兰舒脸色阴郁,颓然道:“我最近回了一趟梅园,看见江珊落下的剑,心中念旧,想去找她复合,可我去到她家时,才得知她与怒剑山庄的二公子订了婚。我原本只想将此事烂在心里,可是左思右想,总想不通她怎会这么快与万一川走近,今天到了这里,我才忽然明白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四十五章 竹西佳处 沈无瑕摇了摇头,说:“你们也太不小心了。” 秦芜城说:“事已至此,还是先想想如何应对吧。怒剑山庄的做法也太奇怪了,他们既然得知了舒歌的身份,为何不直接昭告江湖,而是私下请寒鸦门出手呢?” 楚怀瑾眉头紧锁,他察觉危机正逐步朝自己逼近,先是忠叔,后是哥舒夜雪,看来怒剑山庄已将他当成一位劲敌,他觉得很荣幸,却高兴不起来,他只盼江湖事江湖了,不想殃及身边人。 兰舒说道:“万盟主气度如高山松柏,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可他远在长安,怒剑山庄现在由万一鸣和万一川两位公子掌家,万一川作风阴狠,在江湖中颇有微词,我想此事或是他所为。” 秦芜城闭目思量了片刻,说:“这么说来,还是暂且将舒歌留在墨莲先生那处较为安全。以墨莲先生的名望和武功,定能护她周全。” 楚怀瑾沉默不语。他觉得十分讽刺,自己最心爱的女人,竟要让别人守护,说到底都怪他自己未能独挡风雨。 沈无瑕不满地哼了一声,说:“她根本不想与墨莲先生再有瓜葛,楚怀瑾,你若是真心喜欢他,便与我一同去扬州将她接回来。” 楚怀瑾说道:“我正有此意。” “楚怀瑾,你可想清楚了?”秦芜城挽住楚怀瑾的衣袖,问道:“她的身份已败露,你若将她接回来,你多年的苦心经营或会付诸流水。” 楚怀瑾望向庭院中萧瑟的山石树木,答道:“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池泽枯了,有再满上的时候;可若人心冷了,就不会再机会,我曾对天星发誓,会护她一世周全,怎可将她交到别人手中?” 秦芜城点了点头,说:“那我随你去吧,应付墨莲先生那样的人物,没有我你可不行。” “好。”楚怀瑾答应下来,又对兰舒嘱咐道:“兰舒,此间的事就交给你了,还请你多担待。” “你放心去吧。”兰舒的嘴角轻轻抽动,似有话想说,可最终还是忍住了。 楚怀瑾心里明白,兰舒想让他见到江珊时手下留情,可是兰舒怕他笑自己痴心,所以最终忍了下来。 柳重言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营帐内,脚下尽是黄沙,吓得从榻上跳起来冲了出去,看见了周围的围墙,才堪堪松了一口气。原来他并非身在塞外,而是院子的主人将此处仿塞外景致布置,令他生了幻觉。 姑姑呢?他脑海中回想起那夜的景象,深心悲痛,便朝院外跑去。 他跑过了许多庭院,有以沙漠为主题的,有草原的,有林地的,有海洋的,看得出来,墨莲先生一定去过许多地方,所以才能设计出这么多气象各异的景致,可他心系哥舒夜雪,丝毫没有闲情欣赏。 他很快发现了所有院子都张灯结彩,似乎是府上要办喜事,可哥舒夜雪才去世,以墨莲对他的深情,怎会有心思办喜事? 他终于来到大厅,见宾客云集,怒剑山庄、新兴起的松林剑派,还有各路游侠散人,他正想上前去问墨莲的踪影,就看见柳行云携义女柳重岚步入大堂,像老鼠见了猫一般掉头就走。 可惜他的反应还是慢了半拍,柳重岚已掠了上来,伸手揪住他的耳朵。 “妹妹,轻点,轻点!” 他越喊柳重岚越来劲,下手更重了几分,教训道:“你这小子,怎一声招呼不打就跑到了这儿,害我和父亲一顿好找。” “我这是遇到贼人了!若不是墨莲先生及时相救,你们可就见不到我了!”柳重言急急解释了一般,又陪着笑脸说道:“妹妹,这大庭广众之下,还请给我留几分面子?” 柳重岚抡起拳头就要打他,被柳行云喝住,“岚儿,别在故友亲朋面前失了礼数。” 柳重岚这才放过他,余光悄悄扫过周围,果然见许多客人朝这处看来,眼底眉梢俱是笑意,却因为照顾梦梅山庄的面子勉强憋着笑,那模样甚是滑稽。她不禁俏脸一红,小声抱怨道:“都怪你,身为长子毫无担当,凡事还要我这个妹妹出头。” 柳重言后怕地伸手揉着耳朵,衣袖倾落,露出了手上的伤痕。 柳行云目光一颤,问:“重言,是谁伤了你?” “寒鸦门。”柳重言想起那夜的事,心中颇为凄然,他已拼尽全力,却无法护哥舒夜雪周全,实在憾恨难追,一张脸黯然如死灰,自行觅了一处坐了下来。 柳重岚很是愤怒,说道:“什么,竟连这等无名小派都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柳重言,你到底还是不是个男人啊!” 柳行云止住了她,示意她坐下,打量着柳重言,脸色渐渐严肃。他这个儿子素来脸皮厚,就算是被人欺负了,也不可能是这个沮丧的样子。他旁敲侧击地问:“重言,我听下人说你与朋友一同来扬州游玩,怎不见她人?” “她……她死了。”想到了哥舒夜雪是为救自己而死,柳重言声音一颤,两眼顷刻之间红得如兔子一般。 “是为寒鸦门所伤?”柳行云为柳重言递上一方手帕,见他点了点头,安慰道:“逝者已矣,生者当志存高远,以报故人之谊。” 柳重言抹去眼底的泪水,紧紧握住那张手帕,似要将它揉碎,沉声道:“是我拖累了她,今后我定当勤学苦练,定不会让悲剧重演。” 柳行云点了点头,心中有几分安慰,说道:“你这位朋友改变了你许多,可否告诉我她的名字,我定会为她安排好身后之事,令她安息。” “她叫……”柳重言本想回答哥舒夜雪,但怕父亲接受不了,改口道:“舒歌。” “舒歌?”柳行云满脸惊讶地望着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一旁的柳重岚也是诧异不已,说:“重言,你可知道,今日是舒歌姑娘与墨莲先生的婚礼?” 柳重言愣住了,她分明已死,墨莲先生还要与她成亲,这到底叫什么事? 柳行云又是一声长叹,“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阴阳两处。红颜薄命,侠士痴情,真是人生憾事啊。” “不行,她不能嫁给墨莲先生!”情急之下,柳重言站了起身,说道:“我亲口答应过她,一定要将她带回怀瑾身边!” “你说什么?”柳行云惊得满头冷汗,悄然环顾了四周,好在众宾客都在交头道贺,没有人留意到此间的风波,这才伸手将柳重言拉了下来,问:“墨莲先生可是江湖第一人,你莫信口开河,污了他的名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四十六章 鸳蝶之盟 柳重言急忙解释道:“我可没有胡说!爹,舒歌姑娘与楚怀瑾才是一对璧人,她身上的玉佩便是证明。” 柳行云凝眉深思,根据他安插在白鹤山庄的暗探回报,他这个儿子最近的确和楚怀瑾走得近,还跟着他经营什么金兰商会。他难得看见儿子上进,所以一直没有干预。 柳行云说道:“那又如何,墨莲先生是何等身份,那个穷小子又是什么身份?没有人会在意事实真相是怎样,你可别傻乎乎地强出头。” 柳重言见他无心插手,只好敛着眉另外想办法。他的目光扫过华堂,见所有宾客都已入座,独独不见楚怀瑾和兰舒,心中越发着急。 今日来了这么多客人,怀瑾一定也收到了消息,他怎会没有来呢?难道他是恼姑姑改嫁他人,所以不来? “吉时到,请新人步入华堂。” 顷刻之间,华堂上飘起漫天红叶,纷纷扬扬,似流火飞舞,充满热烈喜庆的气氛。 原本喧闹的华堂在一瞬间只剩下屏息声,因为他们都在紧张地等待着传闻中的江湖第一人。 墨莲先生成名于十七年前。 那年浩气盟在牛首山推选盟主,一个满身酒气的灰袍小子排众而出,没有师承,没有家世,受尽众人嘲笑。 可他刚一出手人们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并非他身上有什么特殊的气质,而是他的武功十分诡异。他自称他的武功叫墨莲剑歌,他手里明明没有剑,但他自虚空之中拔出了一把气刃。 神仙!妖怪!这是那时所有人脑海中的念头。 但他们还没有机会说开口就被他挑翻在剑下,每个人的脖子上都留下了一道狭长的伤口,只需再进一分,就会切破他们的气管。 “从今以后,请叫我江湖第一人。” 他如雄狮般踱过每一个人面前,傲慢的样子,刻入每个人的记忆里。 可奇怪的是,所有人在劫后余生之后,居然一点都不恨他,反倒个个都想追寻他的下落。后来倾江湖之力,打探到他的名字是墨莲。 他有两个爱好,喝美酒、品佳人。他有一个至交好友,杨广。杨广为了他修筑酒池肉林,网罗各国佳丽供他消遣,他陪杨广品酒论武,笑傲花丛。他轻轻一句话,将杨广焚毁武林典籍的念头打消,又保下了浩气盟,至此江湖中人即便不肯认他为第一人,也尊称他一声先生。 过去有许多人替墨莲先生感到不值,觉得像他这样的旷世奇才应当逍遥于世间,可他却为了保全江湖委身于君王侧。直到杨广身故,墨莲将自己放逐海外以平悲痛,任千万人翘首盼望都不肯归,人们才知道他对杨广是真心交付。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能像杨广那般影响墨莲先生,那人一定是舒歌。传闻墨莲在海上与舒歌相遇,海上的天气变化莫测,谁也不知道自己的船能否在风浪中幸存下来,航行的颠颇和异国他乡的酒水吃食也叫人难以忍受,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墨莲遇到了舒歌,被她的美丽和善解人意吸引,与她立下走遍天涯之约。 但这些都是传闻罢了。如果舒歌与墨莲先生真的那般好,那么墨莲先生便不会独自回到天涯之约的最后一站,日夜笙歌买醉。虽然许多人都想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可墨莲先生毕竟是江湖第一人,寻常人都不好意思开口与他打听这些。 万众期待中,墨莲先生终于走了出来。他的个子不高不矮,和传闻中的高大伟岸有些不符,但胜在肌肉健美,轮廓硬朗,颇有英姿。他的一双眼睛格外迷人,是北方人深邃的模子,又带了南方人的细水柔情,此刻正落在怀里哥舒夜雪的脸上,其中的宠爱怜惜深得可令人溺毙。 他身穿一身锦绣鸳鸯红袍,本应是给人喜庆的感觉,但他两鬓的风霜和眉间敛着的复杂情绪却抹去了那点喜气,宾客们望着他,就如同望见苍茫大漠上渐渐西归的太阳,第一眼时觉得暖融融的,可越看越觉得发冷,放佛目光穿过了那散漫的夕霞,看见了冷硬的山崖棱角,看见了崖下饿得奄奄一息的秃鹫。所以很少人能一直盯着他看,他实在令人觉得太冷了。 他怀里的哥舒夜雪脸色苍白,浓浓的脂粉修饰不出活人的气息,倒显得诡异如妖孽,尤其是那一双红唇,实在是令人联想起吸血为生的修罗女鬼。 满座宾客有些骚动,他们都看出来了,墨莲先生怀里的舒歌是一个死人。可是他们都不敢说破,因为他们能察觉到墨莲身上那股深沉的执拗,他并非不知她已死,而是他用情至深不肯放手。 “感谢诸位赴此华堂,见证我与舒歌鸳蝶之盟,这一杯,我敬天地,敬父母,也敬诸位豪杰。” 墨莲说罢便将杯中酒倾落,看得出来,他伤心至极,连一点礼数都不顾了。 满座豪杰被他的伤悲浸染,举着杯盏不知道该饮,还是不该饮。 “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觞杯触水妆未成。”墨莲自顾轻吟,倒了一杯酒,又浇了一地。 万海流的妻子杨氏起身劝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还请先生节哀。” “是啊。”白氏也起身道:“舒歌姑娘踏遍天涯,终得与先生共谐连理,想来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还望先生顾惜身子,莫让姑娘为先生伤心。” 墨莲垂头望着哥舒夜雪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怔怔问道:“舒歌,你可会为我伤心?” “罢了,我知道你性子凉薄,既狠心弃我而去,又怎会为我伤怀!”墨莲凄然一笑,又开始斟酒。 他这一番自问自答,凄凉无奈,令闻着伤心,听着落泪,场中许多多愁善感的女眷已忍不住掩面低泣起来。 墨莲斟了两杯酒,一杯令司仪拈着哥舒夜雪的手持着,一杯握在自己手里,要与她行交杯之酒。 “且慢!” 一声清亮明朗的疾呼,如珠玉错落,打断了交杯之礼。只见一人自堂下走来,一身素衣白裳翩翩如鹤,脸色肃穆如苍山入暮,直直朝墨莲行去。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英姿勃发的玄衣少年,与他如太极两仪般一白一黑,颇引人注目。 柳重言一看见白衣人就站了起身,只因他是楚怀瑾。 楚怀瑾来到墨莲面前,看了悄无声息的哥舒夜雪一眼,强压下心痛,说道:“我与这位姑娘有婚约在身,一女不可嫁二夫,还请先生切勿做违法乱纪之事。” 墨莲冷冷扫了他一眼,并没搭理他,只对一旁的司仪说道:“继续行礼。” “先生且慢。”柳重言趁着场面震撼,父亲没能留意到自己,起身道:“先生深情山海难填,令我等拜服,但此事属实,舒歌姑娘腰间的玉佩便是证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四十七章 流星陨落 众人一片哗然,纷纷朝哥舒夜雪身上望去,她一身红衣下挂着个翠绿玉佩,散发着冷冷幽光,的确很是显眼,而且这枚玉佩的主人曾是楚云飞,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一眼就认了出来,只是碍于墨莲先生的面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墨莲手中的杯盏轻轻一停,几杯酒汁飞出杯外,他凝眉道:“现在的江湖后辈都这么狂妄了?” 柳行云起身朝众人告了罪,制住了柳重言,说道:“犬子昨夜宿醉,一时失言,还请诸位莫要怪罪。” “是一时失言,还是说出了真相呢?”秦芜城好整以暇地望着墨莲先生,说道:“在下觉得很是奇怪,墨莲先生为何要娶一个死人,难道是她生前不愿意嫁给你吗?” “胡言乱语,不知分寸!”怒剑山庄那处有人愤然站了起身,原来是万海流的夫人杨氏,她指着秦芜城说道:“哪里来的竖子,专挑人痛处,还不将他逐出去?” 杨氏话音刚落,怒剑山庄的随从就一拥而上,将秦芜城和楚怀瑾团团围住。 秦芜城不紧不慢地道:“夫人莫急啊,墨莲先生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自古成亲都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也至少要情投意合,舒歌姑娘既死,你们怎知道她是心甘情愿嫁给墨莲先生的。” 柳重言又说道:“是啊,无凭无据,和强占民女有何区别?” 柳行云气得狠狠瞪了他一眼,恨不得一巴掌废了他。 墨莲嗤笑一声,弯腰脱去了哥舒夜雪的一只鞋,只见她的脚踝处有一朵水墨莲花状刺青。 世人皆知,那是墨莲先生独有的徽记,他每次作诗时总喜欢画上这朵莲花,哥舒夜雪既然愿意忍受噬心之痛,将这朵花刺在脚踝上,其义不言自明。 楚怀瑾望着那朵水墨莲花,忽觉得那针不是刺在哥舒夜雪的脚上,而是刺在自己的心间,她既将深情付予墨莲,为何又来纠缠他? 杨氏说道:“如今真相已明,还请二位离开。” 楚怀瑾深看了哥舒夜雪一眼,真想将她叫醒问一问,她到底还瞒了他多少事。 万家的小妾白氏见楚怀瑾呆愣的样子,起身提醒他道:“小子,你还不知进退,是否想和这满座豪杰作对?” 楚怀瑾望了她一眼,这就是他的姨母,她虽然势力,但到底也是有几分关心他的,还知道提醒他离开,可惜他今日决定要放手一搏了。 楚怀瑾说道:“一枚印记并不足以证明什么,她本就是先生的徒弟,这或许是先生收徒的徽记也未可知呢?” 墨莲先生怒瞪着他,如同天神裂目,威怒交加,直瞪得他身子发虚。 杨氏恨恼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莫怪我无情了。怒剑山庄弟子听令,将这位不敬前辈、扰乱良俗的不肖子逐出去!” “谁敢动他一根头发,小心别做了我的刀下鬼。” 一个浑厚的声音从天而降,原来是沈无瑕在房梁上撂狠话。满座宾客都是武林中的高手,可却没人发觉他藏在那处,若他真想取谁的性命,那人此刻必定已经死了。想到了这一点,在场的宾客脸上蒙着一层阴影,那些怒剑山庄的剑卫更是心惊胆战,齐齐仰头注视着沈无瑕,生怕一眨眼就头脑分家。 沈无瑕见所有人都怕他,嘴角浮起一道桀骜笑意,从房梁上落了下来,拦在楚怀瑾的面前,说:“这些杂鱼就交给我了,你专心做你的事吧。” 杂鱼?楚怀瑾忽然觉得沈无瑕自信得有些发狂,那些剑卫是保护杨氏的,是怒剑山庄最精锐的弟子,光是一人就能抵整个松林剑派的弟子,而眼前是十人对沈无瑕一人,他居然还笑得起来。 不过将身后交给了沈无瑕,楚怀瑾的压力就小了许多,对墨莲先生说道:“既然先生不肯相让,在下只好向先生讨教,还请先生勿怪。” 墨莲先生轻蔑地哼了一声,显然没将他放在眼里。 秦芜城在一旁说道:“我与此人有同生共死之约,还请前辈允我一同应战。” 墨莲先生看都没看秦芜城一眼,这种年轻莽撞的弟子他一年中会遇到不少,偏他又是个脾气暴躁的人,管他们配不配当他的对手,先暴揍一顿再说。想到此处,墨莲敛眉肃容,手中聚出了一把三尺气刃。 墨莲十分自信,一手抱着哥舒夜雪,一手执剑拨开楚怀瑾的剑,又剑落在秦芜城手中用丝布包裹着的长条上。在遇到舒歌之前,他觉得这世间根本没人能称得上他的对手,所以他孤独、寂寞,时常借酒醉与自己的影子为敌。 只闻一声长风猎猎,楚怀瑾胸口的衣襟尽碎,露出内衬上勾勒着的一朵皎洁琼花。看到那朵琼花,墨莲手中的动作慢了一分,楚怀瑾因此错身躲过这致命一击。 墨莲的心中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他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也无法找到的挚友。人说杨广荒淫无道,为一观琼花下令开凿运河,虚耗国力,致民不聊生,却不知他此举只为了取悦墨莲。人说只要走得足够远,经历的时间足够长,便能忘却悲痛,抚平哀伤,可墨莲却有诗云:“旧事如天远,相思似海深”。 墨莲这一分神,秦芜城手中的长条已从他背后刺去,墨莲并未回身,只爆发出一道真气,便将秦芜城震退了三步,而秦芜城手中那包着长条的丝布也随之化作飞灰,消散在空气中。 墨莲缓缓回身,带着满腔傲慢,准备将秦芜城一击毙命,但看到了他手中的剑,人如被风化了一般僵在原地。 那是一把漆黑如墨,长而无锋的乌檀木剑。墨莲曾问杨广,为何他富有四海,却要用一把无锋之剑,杨广答道:“朕以杀伐继位,却不想以杀而终。愿以此无锋之剑为戒,上达天听,下察民情,统一,仁济四海。” 昔人已殁,青史上只余暴虐无道的恶名,却无人再知晓这把天子剑背后的仁义之心。 墨莲忽觉背后一痛,便见一柄薄而长的剑从自己的肩胛骨穿出,手中的气刃倏然消散,怀中的哥舒夜雪跌落下来。 楚怀瑾拔出了剑,掀起一蓬血雨,又挽袖护住了哥舒夜雪的脸,将她收入怀中。 墨莲退后了几步,怔怔望着楚怀瑾,他纵横四海,未尝有败绩,今日却输在了这个无名小子手里,打击不可谓不大。而且他挚爱之人脱手而去,心中的痛与身上的痛交织在一处,顿时喷出一口鲜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四十八章 浮花浪蕊 华堂中的人见了这一幕都怔住了,望着墨莲先生,眼中尽是黯然失落。他们不曾想过,像墨莲先生这样的传奇,居然有落败的一天,而且他落魄的样子看起来是真的不堪! 此刻墨莲站在窗边,扶着花几堪堪站稳,夕阳自窗外洒入,洗去了他身上那股神秘,他形容憔悴,气色衰微,像一个患了不治之症的老者,可他今年才三十七而已! 而楚怀瑾站在烛火旁,怀中佳人红衣刺目,头上发钗光华映在他脸上,将他一张丰神俊朗的脸照得极亮,这副意气风发绝代芳华的模样,倒是像极了当年的墨莲。 “得罪了。”楚怀瑾深深鞠了一躬,抱着哥舒夜雪便要往华堂外走去。 “拦住他!”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在场的武林人士自发地封锁了楚怀瑾面前的道路。那些与沈无瑕僵持的万家剑卫也撤了回来,拦在了门窗边,将所有可能逃出的路都堵上了。 楚怀瑾望着眼前怒气汹汹的前辈们,忽然觉得很荒唐。他仰慕了墨莲先生许多年,以为他是个为国为民的大侠,没想到他也有自私的一面。其实他早该明白的,墨莲若不自私,怎会为了自己情绪远走天涯,心安理得地接受着所有人的资助,而从未有回报?直到现在,墨莲先生还将所有人的拥护当做权利,不肯说出一句解释的话。 秦芜城见局势不妙,眉头紧锁,几番思量忽然想起了柳重言,说:“今日之变,皆因误会而生,还请诸位宽容片刻,待舒歌姑娘释清误会。” “人都死了,还怎么解释?” “就是,难道死人还能开口讲话不成?” 秦芜城成功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有些含沙射影地说:“死人是不会说话,但舒歌姑娘还未死。她只是被人用内劲封住了气息而已。” 松林派的掌门惊道:“什么?我纵横江湖十六载,从没听过这样的功夫。” 秦芜城刻意故作暗示地扫了墨莲先生一眼,将怀疑引到了他身上,摇头道:“若是‘枯树生花’元贞圣僧在此就好了,他有一手金针唤魂的功夫,定能将舒歌姑娘唤醒。” 柳重言听到元贞的名头,有些激动,又觉得奇怪,元贞对他毫无保留,可没传他什么“金针唤魂”的功夫啊。 这是柳重岚小声说:“柳重言,你的机会来了。” 柳重言恍然大悟,出列道:“在下是元贞的关门弟子,医界人曾‘天街小雨’,我来唤醒舒歌姑娘。” 柳重言来到哥舒夜雪面前,探过她的脉,发现她果然还活着,是因为天绝之脉与寻常脉象不同,遇到危机时会自行闭气调理,所以那夜他才会听不到她的呼吸和心跳。他取出她送的金针,按照元贞教给他的方法刺激了她头上几处要穴,她果然悠悠醒转过来。 哥舒夜雪初初睁眼便察觉有许多双目光看着自己,见楚怀瑾衣袖上沾着斑斑血迹,紧张地道:“你受伤了?” “我无事。”楚怀瑾忐忑地望向墨莲先生,不知道她得知自己刺伤了墨莲先生会是什么反应。 哥舒夜雪顺着楚怀瑾的目光朝墨莲先生望去,才发觉受伤的是他,眼底掠过万分悲痛,起身想去看他,立刻发觉自己一只脚少了鞋袜。她猛然发现自己和墨莲都穿着婚服,眉头皱了皱,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杨氏轻叹一声,从刚才哥舒夜雪的反应来看,她已看出来楚怀瑾和哥舒夜雪的关系更为亲近了,可是本着释清误会的原则,问道:“姑娘,今日这两位男子都说与你有婚约,你究竟属意何人?” “我……”哥舒夜雪本想直言胸臆,可是稍一推敲,就猜到了刚才发生了何事,心想着若说是楚怀瑾,不但伤了墨莲先生的颜面,还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连累楚怀瑾,若说是墨莲先生,又会置楚怀瑾于不义之地。 权衡再三,她答道:“我还未想好。” 白氏忍不住指责道:“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不懂事,还未想好就收了人礼物!” 松林剑派的一位女子说道:“这哪是不懂事,我瞧她可是精得很,一面拖着墨莲先生,一面还哄着个小白脸,真是个浮花浪蕊!” “住口!”杨氏怒叱一声,目光扫过众人,将那些议论之声纷纷压了下去,对哥舒夜雪说:“这等终身大事,姑娘可须放在心上,不是每一次都有人为你出头的,你可明白?” 哥舒夜雪点了点头,“谢万夫人教诲,小女定会铭记在心。” “嗯。”杨氏点了点头,对众人说道:“今日之事的确是一场误会,大家都散了吧。” 松林派掌门说:“她蛊惑人心,造成今日之乱,怎可就此作罢?” 杨氏说:“那便罚她留在墨莲先生府上,伺候他直到伤愈,先生,你看这样处置如何?” 墨莲点了点头。 “那便如此决定了。”杨氏注目望了松林派掌门一眼,将他还想说的话逼退,说道:“如此我们便不打扰了,就此别过。” 众人见怒剑山庄既走,留下来也徒增尴尬,纷纷退去,只有那松林派拥护墨莲先生,在他身边嘘寒问暖。 哥舒夜雪默然望着楚怀瑾,忽然不知如何面对他。 楚怀瑾亦觉得这次再见,恍如隔世,明明心中有万千疑惑,到了嘴边,只说出一句,“你穿这身衣服很美。” 哥舒夜雪苦笑着低下了头,一滴泪悄然落下。 柳重言扯了楚怀瑾一把,说:“你这是怎么说话呢,姑姑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不过这一身嫁衣嘛,自然是要留到嫁给心上人时才穿的。” 不知道你到底想嫁给谁,我今日这么做会否误了你的姻缘?楚怀瑾望着她落在裙裾上的眼泪,忽然也觉得鼻子发酸。 柳重言见楚怀瑾呆滞的模样,小声在他耳边说道:“姑姑在生死关头,一直都在念着你的名字,你还这么愣着做什么,再不说几句安慰的话,姑姑可要伤心了。” 楚怀瑾一把握住她的手,问:“是真的吗?” 哥舒夜雪自顾地笑着,抬眼望着她,眼中热泪摇摇欲坠,嗔怪道:“你是呆子吗?” 楚怀瑾从未觉得骂人的话会如此动听,拭去她的眼泪,道歉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哥舒夜雪摇了摇头,不再和他计较,说道:“你们先走吧,我还有些话想和墨莲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四十九章 芳草天涯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 墨莲并未抬头去看哥舒夜雪,只抱着那壶未饮下的交杯酒,黯然念着这首诀别诗。 “妖女,你还敢再来!”松林派掌门拔出了剑,直指哥舒夜雪。 “退下!”墨莲一声怒叱,抬眼瞪着他,眼中怒火熊熊,那天人一般的神采在顷刻间又活了过来。 松林派掌门被他吓得发愣,好不容易缓过神来,颤抖着提着剑退了出去,不住回头去看哥舒夜雪,生怕她再做出什么伤人的事来。 哥舒夜雪收拾着地上散落的杯盏,说道:“你不是个蛮不讲理的人。” 墨莲强作欢颜,说:“我只是想试一试他,若他不如我,我不会同意将你交给他。” 哥舒夜雪问:“那现在呢?” “他的确是个智勇双全的人物,你以后一定会很幸福。” 哥舒夜雪双手一颤,指尖被瓷片划破,惊得抽回了手。 “你怎么样?”墨莲立刻弯腰去查看她的伤势,含着她的指尖,替她吸去血污。 哥舒夜雪咬着唇心痛万分。这招还是她教给他的,从前他还说这样做很幼稚,可是不知从何时起,她每次受伤他都是这样照顾她。 她猛然抽回手,说道:“伤在身上很容易抚平,可若伤在心中,这一生都忘不了。墨莲,你我缘尽,你放下吧。” 墨莲身子僵住,放开了她的手,却没能收回自己的目光。 “我早就放下了,你没听说吗,我到每处都会找来最好的酒,最好的女人,这春光如此宝贵,我又怎会浪费。” 哥舒夜雪勉强勾起一抹笑,他是人人口中的传奇,无论她走到哪都不得不听到他的消息,他酗酒、纵欲,不负责任地消磨着自己的生命,分明是在一心求死! “墨莲,你可还记得你对杨广的承诺?” 她的笑似穿肠毒药一般摧折着他的心肝,他明知那是装出来的,仍然觉得十分美丽温柔,人也放松了几分。 可是一想到那个要命的承诺,他的心痛如千刀万剐。在遇到她之前,他从来不觉得那是件多难办到的事,他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可以为义兄的愿望奔波至死。可自从遇到了她,他开始贪生怕死,他舍不得这世间的美好,想抛开那份责任,可是义兄已死,他除非是到黄泉路上与义兄说个明白,否则余生都得经受着磨难。 “我托沈无瑕交给你的信,你可收到了?” 哥舒夜雪等了片刻,听不到他的回到,又说:“我替你查到了,傀儡术的源头正是唐门,待将他们的傀儡术毁去,你便自由了。” 自由?墨莲满脸嘲弄地望着她,哭笑不得。他一生最不缺的就是自由,他从小自创了一门神鬼莫测的功夫,纵横江湖无敌手,又有天子做伴,享尽人间荣华,他正是活腻了,才会头脑发热答应杨广为他完成摧毁傀儡术的使命。 “心中唯一在意的人都没有了,要这自由有何用?” 哥舒夜雪怔了怔,眼里蒙上一层白雾。 墨莲连忙解释道:“我说的是义兄。若当年我没有出海,能守在他身边,他不会死。” 哥舒夜雪又是怔了怔,旋即吸了一口气,苦劝道:“快别这么说了,人各有命,那不是你的错。你总是为了别人伤身伤心,谁来为你操心呢?” 墨莲直直望着她,这句话她不止一次说过,可从前他总无赖地答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你,可如今这句话他再也说不出口。 哥舒夜雪也顿悟过来,擦去了眼中的泪,说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吧。” “好、好。”墨莲吃吃地回答着,任凭她褪去自己的衣物,心中的痛苦越深,只能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 哥舒夜雪吓得夺去他手里的酒杯,说:“你伤得这么重,还敢喝酒,你不要命了?”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人生如梦,一尊还酹大好河山。” 墨莲故作洒脱地笑着,干脆提壶直灌。烈酒顺着脖子滚落在伤口上,似被盐浸过般,传来阵阵痛楚,可这样的痛,仍是抵不过心里的痛。 哥舒夜雪气得直接点了他的穴道,令他不能再动,说道:“再喝下去,你会死的!” 墨莲已有几分绝望,说道:“我死了岂不是正合你意,再也不会给你添麻烦,你可以放心安心享受你的人生。” “你觉得你死了,我会很开心吗?” 一想到他会老、会死,哥舒夜雪便忍不住想哭,再看看他两鬓的风霜,听着他衰微的脉,眼泪又涔涔落下,他明明才是中年,可活得却像个风烛残年的糟老头子,这一切都是因为没人再像她一般照料他。 墨莲见她哭得如此伤心,心防顷刻间崩溃,说道:“可我却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根本不是傀儡的对手,义兄的嘱托我今生都无法完成了。而且自你以后,我再不敢收弟子,我能做的只有守着义兄的孤坟,计算着何时能下去陪他罢了。” 哥舒夜雪听墨莲说得如此摧心肝,眼中的泪又多了几行,边哭边说道:“你别这么想,大不了我答应你,你义兄的遗志我一定会替他完成,你以后不要再胡思乱想,找一个体贴你的姑娘,好好地活下去。” “活下去……这可是你的心愿?” 哥舒夜雪抹去眼泪,点了点头,“你莫忘了,是你负我在先,我别无所求,只想要你余生平静安康,若连这点都做不到,我恨你一辈子!” 墨莲无奈地道:“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傻。” 哥舒夜雪幽怨地瞪着他,问:“你只管回答我,能不能做到?” 墨莲点了点头,“若这是你的心愿,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好好地活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五十章 伤心往事 万里黄沙,千里天涯。 这便是此处风景唯一能让楚怀瑾想到的。这个庭院遍地都是黄沙,连一棵树都没有栽,在残阳里显得十分荒凉,倒与他此刻的心境呼应。 他在四处转了许久,见过了不同景象,听说这都是墨莲和哥舒夜雪走过天涯的每一处时,在万里之外传书回来命人建造的,一块石头、一粒沙子,都有着他们过去的回忆。 这世上能将如此深重的感情扑灭的,唯有生死。她一定经历过巨大的痛苦。她平时那般爱笑,就像是词里写的,不辞辛苦为卿热的白月光,可谁又曾为她分担心中的苦痛呢? 楚怀瑾低叹一声,才发觉自己自以为是的宽容信任,其实错过了太多了解她的机会。 哥舒夜雪迈着沉重的步伐朝此处走来,一双眼哭得红肿,可一见到楚怀瑾,二话不说又扑入他的怀里哭了起来。 “怎么了?”楚怀瑾被她吓得心慌意乱,一边轻抚她的肩,一边安慰道:“你若承受不住,就将心中的事说与我听,我愿与你共同承担。” 哥舒夜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声渐渐断绝,深吸了一口气,埋首在他胸前,说:“若我告诉你,我曾杀过人,你会如何看我?” 楚怀瑾答道:“你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哥舒夜雪沉默了,许久都不曾说话,若不是能感觉到她剧烈的心跳,楚怀瑾还以为她睡死过去了。 “为了墨莲,我亲手杀了我父亲的师傅,我永远不会忘记,她临死前那双眼睛,她是那样慈善,爱怜,不管我做了什么错事,始终是那般照顾我。” 楚怀瑾深知第一次杀人时内心的震动,而且还是亲近之人,那种痛苦定是比死还难受,说道:“你别难过,都过去了。” “可是我放不下。若我没杀她,她本该永世不死的。我究竟……究竟做了什么!” 楚怀瑾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和墨莲在海外相遇,一见倾心,可是他说他有使命在身,只肯收我做入室弟子。我与他走遍天涯,经历许多风雨,才得知他的使命是摧毁傀儡术。他告诉我龟兹有一个潜藏在人间许多年的傀儡,只要将它毁去,他的使命就完成了,他愿意向我父亲提亲。” “当时我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还怕他有危险,悄悄改了决战的时间。我和那个傀儡交手时,她认出了我身上不死天衣的功法,那是她一字一句传给我娘的,小时候娘为了救我,将一身功法传给了我……太师傅最终死在了我手里,弥留之际,她和我说了许多有关傀儡的事。” “原来她也是被人强行制成傀儡的,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也没有害人之心。她在哥舒家侍奉了多年,看着我爹娘长大,教他们武功和做人的道理,小时候也带过我。我居然没能认出她,我真的该死!” “而且最伤人的是,墨莲一开始就知道我和她的关系,也知道自己与傀儡实力悬殊,所以他利用了我,所有的感情都是他的精心布局,在他心里,没有任何人比得上他的义兄!” 楚怀瑾长叹一声,江湖传闻舒歌与墨莲先生携手江湖共五载,算起来她十二岁就与他在一起,一生中最单纯的年岁都付给了他,真是令人唏嘘。 他安慰道:“逝者已矣,她既是为你牺牲,定不想你为此牵绊一生。” 哥舒夜雪悲然望着他,感叹道:“你和她说的话真的很像。她反复告诉我,她活着是一种罪孽,只是没有寻死的勇气,是我帮了她一把。可我知道她是在安慰我,她和我们家已种下很深的羁绊,小时候她替我梳头时便常说,很想看见我嫁人生子,她怎么舍得死呢!” 楚怀瑾忍不住落泪,长辈之心常在儿女,即便是傀儡也如此。 “夜雪,这世道轮回,冥冥中已有定数,你不必过分伤心。你往好的方面想一想,她虽然不在了,可你还可以为她做许多事,比如替她走遍这万里河山,替她好好活着。” 哥舒夜雪听他鼓励自己,忽然身子一颤,摇了摇头,说:“我的心很乱,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怀瑾,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楚怀瑾凝望着她,心中十分担忧,她现在如此伤心,若留她一个人,不知可否挨得过去? 哥舒夜雪抹去了眼泪,强作坚强地说:“墨莲说他想见你,你去找他吧。我……我就在此地等你。” 楚怀瑾还是舍不得离开她,牵过她的手,说:“我们一起去吧。” 哥舒夜雪挣脱了他的手,决然道:“我不想再见到他!” 楚怀瑾在心中默然叹息道,你仍是未能放下,那我便助你放下。 楚怀瑾独自走入墨莲的寝室,这是一个以霜雪为主题的小园,满目都是一片银白,白得单调,白得寂寥,白得令人的心情都无端沉重下来。他踏过积雪,在竹扉前敲了敲,听见墨莲在屋内回答道:“进来。”短短的两个字,蕴藏了无限苍凉,似生命走到尽头的老翁才说得出的语气。 楚怀瑾步入屋内,才发觉屋内比外面还要阴冷。墨莲的塌前明明有个火炉,可火不知何时灭了,墨莲明明醒着,却没有想起来点火。楚怀瑾随手将火炭点着,屋内终于有了一星暖意。 炉火下墨莲的眼底眉梢尽是细纹,他真的老了,老得像是个七八十的病人,再也无法和传说中那英武堂堂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见过墨莲先生。”楚怀瑾谦恭地行过一礼,开始为华堂的事道歉。 墨莲摆了摆手,打算了他的话,说:“我请你来不是听你道歉的。” “先生有何吩咐,还请示下?” 墨莲沉沉地哼了一声,拿起一个物件掷到楚怀瑾面前。 楚怀瑾将那物件拾了起来,原来是一本剑谱,上面用笔走龙蛇地写了四个大字,“墨莲剑歌”!他虎躯一颤,抬头正想问墨莲这是什么意思,便听墨莲说:“我生平武学尽著于此,这书中最后几页是我今年新创的招数,舒歌还没有学到,你学有所成以后,武功定在她之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五十一章 吹雪霓裳 我将他打成重伤,又夺他心头所爱,他竟将生平武学传给我?楚怀瑾惊得一时无措。 墨莲见他呆愣的样子,嗤笑一声,说:“看你这呆不呆傻不傻的样子,倒还真是块废柴,若能经我指点修成大器,日后我在江湖上的名声定是更胜从前。” 楚怀瑾推辞道:“在下才学浅陋,怕有负先生盛名。” 墨莲感慨道:“武功之道,是以武传道,功在千秋,今我沉迷酒色,荒废武学;流连声乐,初心不复,若再不择一传人延续武功,怕百年之后无名于人世间啊。” 原来是为了自己的声名。楚怀瑾更觉齿冷,回绝说:“先生早已收舒歌为徒,她自会传承先生之志。” 墨莲愤然拂袖,说道:“舒歌不德,我已将她逐出师门,从今以后,她不再是我的徒弟,也无权干涉我的事。” 楚怀瑾被他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明明半日之前他还想强娶夜雪,怎么此刻又急着撇清关系? 墨莲说道:“入我师门,必承重担,舒歌一个柔弱女子……我不想她再为我负重前行。而纵观武林,此事唯有托付给你。” 楚怀瑾隐约猜到是摧毁傀儡术之事,心里很不舒服。在他的幻想中,墨莲先生是将重担一肩揽下的巨侠,在夜雪的追忆中已看出他可圈可点的一面,如今又想将责任推脱给旁人,实在是有违他心中顶天立地的形象。 几番思量,他回复道:“在下心有别鹜,担不起这重责,还请先生另觅良人。” 墨莲听他连番拒绝,眼中的光彩如黑夜中灰暗的星子,几欲被愁云扑灭。他伸手拿过挂在一旁的乌檀木剑,以指拂过剑身,面容十分痛苦,一声接一声地叹息。 “这故人之托,终究是要辜负了么?” 楚怀瑾看得于心不忍,说道:“先生,若无别事,请恕在下失陪了。” “等一等。”墨莲急忙伸手喝止了他,吞了一口气,平复了内心的激荡,说:“你既不愿替我完成使命,我唯有亲自一战。此去生死契阔,我怕舒歌接受不了,还请你将此剑交给她,就说我已放下一切,去海外寻找自己的新生活了。” 楚怀瑾接过剑,忽有些懊恼自己的冷漠和不耐烦,可一想到自己肩负着家人的寄望,还有山庄上下的荣辱,又有些无可奈何,只得问道:“先生既要与人决一死战,为何不带上剑?” 墨莲倨傲地一笑,“我虽以墨莲剑歌扬威江湖,却从不用剑。”说到此处,他的脸色忽有几分痛苦挣扎,“舒歌常抱怨我,我心中只有义兄,其实并非如此。我也想情义两全,可是义兄已经身故,他的托付自是重于泰山。” 楚怀瑾低头看着手中的剑,墨莲既然肯将杨广的剑留给夜雪,他心中谁轻谁重,早已不言而喻。墨莲这样做倒是给他出了个难题,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告诉夜雪真相,若说了,夜雪定会随墨莲一起赴死;可若是不说,他自己倒成了小人。 “前辈可是查到了傀儡术的出处,可需在下为您绸缪一二?” 墨莲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说:“你心中不是已有决断了吗,何以又反复无常?” 楚怀瑾羞愧得无言以对。 墨莲又说道:“你不必为此心怀芥蒂,这世间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责任,责任不可卸却,唯有将之完成。顾得好自己,才能惠及他人。当下你万事缠身,本就无法替我分担,是我一时退缩,才和你提出非分之请。” 楚怀瑾紧紧握着手中的剑,敌意尽销,这一刻墨莲既不是他敬仰的英雄,也不是他看不起的匹夫,他像是芸芸江湖中普普通通的一人,有自己不堪的地方,也有闪光之处。 即便是江湖第一人,亦有难解的烦忧,难填的遗憾,我究竟应当何去何从?离开的路上,楚怀瑾满腹都是这个疑问。 哥舒夜雪在庭院中等了许久,从日暮等到夜幕,等到天空飘起梨花小雪,终于等到楚怀瑾出来。她一眼就看见楚怀瑾手中的乌檀木剑,目光颤动,问道:“这把剑是怎么回事?” 楚怀瑾心情复杂,沉默无言地将剑交到她手里。 哥舒夜雪接过剑双手一颤,反复打量着,确认了确实是杨广曾经的佩剑,恨然骂道:“他以为这样我就能原谅他吗?不可能,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做过的事!” 看着她声嘶力竭的样子,楚怀瑾的眼悄然红了,说道:“其实你从来没有恨过他,所以才不存在原不原谅吧。你这般说,是想说给他听的。” “怀瑾,我……”哥舒夜雪的身子又是一颤,望向他手足无措,连声音都低了几分。 “若你想问我是否在意,我很在意。”楚怀瑾长叹一声,望着她为别人憔悴不堪的样子,心尖似被蚂蚁咬了一口,伤口不大,却令人痛不欲生。可是一看到她那柔弱不堪的样子啊,就像想她入怀,替她遮挡这漫天风雪。 “对不起,我有这样的心思,本不该涉足你的世界。”哥舒夜雪不敢再看他,只低头看着这身艳红的嫁衣,还有腰间格格不入的碧绿玉佩。 楚怀瑾说:“若要说抱歉,明明是我不肯放过你。似你这般身世,这般大胆的行径,我却还要强留你在身边,说来是我疯了心。” 哥舒夜雪沉默着,强忍着眼中的热泪,隔了半晌才说:“那你现在可是觉得不值当了,可是希望从没遇见我了?” 楚怀瑾低头望着她,正欲回答,恰有一枚雪花落在她漆黑如墨的发丝上,似朵朵白梅开在夜空中,他忍不住伸手去采。刚采了她头上的梅花,又见她睫毛下的泪水化作冰露,心疼万分地伸手摘去,在她眼底刻下一处深而绵长的吻。 哥舒夜雪吓得有些恍惚,问道:“你……你这是何意?” 楚怀瑾正色道:“夜雪,有些话我或许只会说一次,我希望你能记在心上。” “嗯。”哥舒夜雪静静望着他,那温顺的样子,似等待归家的小羊一般。 楚怀瑾眼中的爱怜更甚,说:“你是我此生唯一放在心尖上的人,遇到你我从未觉得后悔,我反而觉得很庆幸。我原本以为像我一样出身寒门,背负重任的人,眼中除了黑白晦暗再无别的色彩,可你的出现似一道虹,照亮了我的一生。所以今后不要再说猜疑的话了,无论前路如何,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谢谢你。”哥舒夜雪本想展露笑颜,可一仰头眼泪还是止不住落下了。 看她又哭又笑的样子,楚怀瑾低头抵住她的额头,本想安慰她,不慎嗅到了她身上的雪莲花香。那沁入深心的甜浮上心头,他喉头一动,下意识就覆在她的唇上,熨下了滚烫的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五十二章 雪中欢情 客栈内,哥舒夜雪正在柳重言在庭院里玩雪,沈无瑕坐在栏杆处一边温酒,一边随兴吹起胡笳。楚怀瑾负手站在栏杆前,望着哥舒夜雪,听着婉转低沉的胡笳声和她的欢笑声,深思忽然飘到了天外。 秦芜城闻到酒香,从屋内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个啃了一半的桃子,对楚怀瑾说:“怎么从墨莲的府邸出来,你一直闷气沉沉的,莫非还在生她的气?” 楚怀瑾垂头将目光从哥舒夜雪身上移开,望见了满园积雪,这场大雪过后,地上彻底看不见草根了,他颇有感慨地说:“许多事已经发生,还有许多事即将发生,就像这隆冬大雪,看似松软平和,实则暗藏忧患。” 秦芜城从衣袖里掏出一个桃子,递给楚怀瑾,笑道:“没有什么烦忧是吃一个桃子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吃两个。” 楚怀瑾接过那桃子,说道:“这又不是天上的蟠桃,能解决什么事?” “可我是天上的谪仙啊,有我在你身边,天塌下来都如鹅毛一般轻飘飘的。”秦芜城笑嘻嘻地说着,揽过楚怀瑾的肩头,问:“说吧,你在烦心什么?” 楚怀瑾忽然觉得很踏实,放佛又回到了从前,只要有秦芜城在,这世间没有任何难事。 “第一件事,是夜雪的身世,我原本以为她的身世已被万家知悉,可万家若要杀她,可以通过浩气盟知会各大世家,将她捉回去会审,何必暗中差遣寒鸦门行凶?而且在婚宴上万夫人对夜雪颇是维护,看起来应是不知内情。” 秦芜城一边啃桃子,一边说:“这件事我也觉得很奇怪。推敲下来或许是江珊没有真凭实据,若大小姐抵死不认,又有墨莲先生做保,即便是浩气盟也奈何不了她。而且我还听说万盟主刚正不阿,最痛恨捕风捉影之事,所以江珊她不敢向万盟主提告,只能买通了寒鸦门行这龌龊之事。” 楚怀瑾皱眉道:“不。与寒鸦门串通的未必是江珊,夜雪惧怕寒毒之事连我都不知,江珊又从何得知?怕是玄衣教中有内鬼。” 秦芜城思索了片刻,悄声说:“不会的。教内与她接触过的只有教主和左右两位护法,他们都对教主忠心耿耿,与她关系颇为亲近,不可能害她。” 楚怀瑾疑问道:“可若不是教内奸细,谁又能得知她的弱点?” 秦芜城说:“这样,我留在扬州,设法查清寒鸦门的关系网,找到幕后凶手再回去与你们会合。” “好。”楚怀瑾点了点头,心情沉重,说道:“若我所料不差,寒鸦门与忠叔之死脱不了关系,若得方便,还请你为忠叔讨个公道。” “一定。”秦芜城眉宇间的沟壑掠过一片阴影,他在折之江当二当家时,受过忠叔的恩惠,忠叔之死对他来说也是件痛心的事,所以但凡有机会替忠叔报仇,他定不会心慈手软。 交待完心头大事,楚怀瑾觉得轻松了许多,又想起墨莲先生的去向,随口问道:“芜城,你可听说过傀儡术?” 听到“傀儡”两字,秦芜城脸色微变,差点手滑丢了桃子,警觉地望了望哥舒夜雪,见她已朝这边走来,说道:“此事涉及我教最高隐秘,回去我再与你细说。” 看他紧张的样子,看来是知道不少事。楚怀瑾正想问他为何防着夜雪,哥舒夜雪和柳重言已经走了过来。 “你们在聊什么呢?”哥舒夜雪笑吟吟地问了一句,还没等楚怀瑾回答,又看着秦芜城说道:“谢谢公子助怀瑾救我,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楚怀瑾温馨一笑,将桃子塞到她的手中,说:“他叫秦芜城,是我的生死之交。” 哥舒夜雪细细沉吟了一番,说道:“秦芜城,好特别的名字,公子是扬州人?” 秦芜城答道:“是,在下是明月桥边秦家最小的公子。” 哥舒夜雪淡淡一笑,算是回应,便将楚怀瑾拉到庭院中,指着一个雪人说:“怀瑾,你说这个雪人俊不俊?” 那是个普普通通的雪人,不过披上了玄色披风,腰间别了个树枝,还有个硬挺的鼻子,倒有几分像哥舒玄烨。 楚怀瑾笑着点了点头。 “这是我根据父亲的样子堆的。”哥舒夜雪望着雪人,眉如远山迢递多情,眼似清泉流波温柔,她感慨道:“说起来也有半年不见他了,有时候我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子。” 楚怀瑾疑惑地问道:“你很少见到他吗?” “嗯。”哥舒夜雪点了点头,眉眼中除了温柔,还有些黯然,“他总是很忙,又不准我去看他,我想他时便会在折罗曼山上堆雪人,有时候才堆了个他就来看我了,有时候堆了三十个他都不来。不过我知道,他是在为别人家的团聚劳心戮力,所以不管等多久,我都觉得是应该的。” 楚怀瑾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他也很少能看到母亲,可是他觉得夜雪比他幸福多了,她至少能了解她父亲在做什么,可他却不知道母亲常年留在玉虚门所为何事。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母亲还放不下父亲的死吗,还是说她已习惯了玉虚门的生活,不愿回到这个家? “你怎么了?”哥舒夜雪看到楚怀瑾的样子似乎比自己还要失落,想到他的身世,连忙说道:“不说这些了。沈无瑕,你的酒温好了没有?” 沈无瑕放下手里的胡笳,朝她点了点头。 “我们喝点酒暖暖身子吧。”哥舒夜雪拉着楚怀瑾来到炉火旁。 楚怀瑾捧起一杯酒,朝沈无瑕说道:“沈兄,这次还要多谢你。” 沈无瑕没有抬头,只有眉毛动了动,算是承了他的意,冷淡地说道:“不用谢我,早日将一千两黄金交到我手里便好。” 哥舒夜雪惊道:“什么一千两?沈无瑕,你敢敲诈我们,小心我到浩气盟告你。” 沈无瑕不怀好意地瞟了秦芜城一眼,说:“真不愧都是这呆子的身边人啊,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秦芜城干咳一声,说道:“沈公子,我来讨杯酒喝。” 沈无瑕隔空弹了个响指,将秦芜城伸过来的手弹得缩了回去,冷冷地说:“老子可没请你。” 秦芜城怏怏地缩回了手,没有酒喝,只能又掏出一个桃子解馋。 哥舒夜雪见沈无瑕有意排挤秦芜城,眼底藏着笑意,说道:“我们最近新置了许多产业,钱财是没有了,不如你先搬到我们那儿住着,等我们手头宽裕了再还来讨债?” 沈无瑕白了她一眼,本来还带了几分嫌弃,可一看到她的笑,目光都柔和了几分,清了清嗓子,端着架子说:“我要住便要最好的房间,用最上乘的美酒佳肴,只怕这小子供应不起。” 楚怀瑾立刻说道:“只要沈兄开口,在下倾家荡产也当满足沈兄所需。” 沈无瑕不置可否地轻哼一声,喝下了一大口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五十三章 白鹤振翅 杭州北郊,玉兰花林深处。白鹤山庄朴素的黯淡飞檐,朴素的青瓦白墙,朴树的镇门石狮子,犹如银雪大海中的一片落叶,丝毫也不惹眼,可是因为主人最近被封了官职,又在江湖中大出了风头,造访祝贺的人络绎不绝,将门槛踏得锃亮,连那墙头挂着的两个大红灯笼,也在风中招摇,似有了几分得意。 秦芜城依照约定留在扬州调查寒鸦门,楚怀瑾回到白鹤山庄,却再也没有找到时机练剑,每日才刚走到剑庐,就收到有客造访的消息,还要换衣服去迎客。短短三日,他已见过了临安萧家的大掌柜,越州王家的小公子,还有杭州周边许多商户,这些经商之人对有关自家生意的消息十分敏感,不但争先恐后地登门造访,还带了许多礼物,闹得兰舒和柳重言起了争执。 兰舒认为为官之德在于清廉,不应收受商人的礼物,柳重言却认为兰舒的做法太过孤家寡人,不能与商人们亲近,不利于金兰商会的发展。楚怀瑾听取了两人意见,决定以替哥舒夜雪过生辰为名,宴请商人们混个脸熟,再将礼物尽数退回去。 小年夜,明月楼上。 衣香鬓影中名流荟萃,歌舞升平里觥筹交错,明明到了宵禁时分,门口仍是络绎不绝,士兵巡到了楼下,见满目都是犯禁之人,却掉头就走。因为他们知道这绝不是寻常的地方,今天也绝不是寻常的日子。 这是楚怀瑾的歌楼,今日是哥舒夜雪的生辰,但士兵们无所作为却不是因为他们。 巡街的士兵最怕遇到两类人,一种是恃武扬威的武林中人,他们武功高强,还不讲道理,但凡是有些江湖经验的士兵都不会惹他们;另一种就是有钱有势的乡绅富商,别看他们满脸笑容,个个都是笑面虎,而且在官府中势力盘根错节,一旦得罪了他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今夜明月楼中满是这两类人,所以士兵们不得不暂避锋芒。 “诸位辛苦了,这大寒天还要巡街,这些拿去打点酒暖暖身子吧。”柳重言站在街口充当着散财童子,稳住了士兵们的情绪,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入明月楼。 楚怀瑾和兰舒并肩站在明月楼上,望着柳重言老道地处理了官兵,游刃有余地接待着宾客,感叹道:“想不到他平日里一副怠懒的样子,做起事来还挺稳当。” 兰舒说道:“他从小混迹于名流中,深谙人情世故,而且个性洒脱,善于应付,这点我一直望不能及。” 楚怀瑾笑着替兰舒斟满一杯酒,说:“兰兄不必羡慕他,博弈之交不终日,饮食之交不终月,势利之交不终年,唯道义之交可以终身。” 兰舒淡淡一笑,喝下那杯酒,说:“我最羡慕的人是你,同辈之中有志者不少,但都需依仗父母荫泽,只有你建立了自己的功业,还能与舒歌姑娘这样的佳人为伴。” 楚怀瑾忍不住说:“看来兰兄和重言待得久了,奉承人的实力见长啊!” 兰舒抿嘴笑着,为楚怀瑾斟酒,目光扫到了楼下,手中的动作慢了一分,杯中的酒险些溢了出来。 楚怀瑾朝楼下望去,原来是怒剑山庄到访,今日来的还是杨氏、白氏和万一川,看来万海流和万一鸣贵人事忙,抽不出身到这等场合。 兰舒告罪一声,目光从万一川身上收了回来,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楚怀瑾知道,他嘴上虽没有再提起,可心里始终放不下江珊,所以才一见到万一川就失态。 怒剑山庄一行人已缓步上楼,来到楚怀瑾面前。杨氏着一身黛青色锦绣长裙,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优雅端庄,白氏着一身烟青色绣纱罗衫,一颦一笑间流露着女子特有的妩媚多情。万一川年轻英俊,同两位仪态万方的妇人走在一起,似红花中的绿叶,被衬得格外出彩。 万一川见楚怀瑾和兰舒站在包厢外,开口道:“今夜不是舒歌小娘子的生辰吗,二位公子怎站在门外?冷落了佳人,可是要遭罪的。” 楚怀瑾礼貌地笑了笑,说道:“她生性淡泊,不喜今日这种场面,命我守在门外,替她接待到访的客人。” 杨氏说道:“听说公子拒收贺礼,还将之前商人们送你的升迁之礼退了回去,这番淡泊名利之举,实在令人佩服。” 楚怀瑾答道:“万夫人谬赞了,承蒙万盟主统领江湖以身作则,我们这些晚辈才能有所长进。上次多得万夫人替舒歌解围,我们感激在心,还请夫人入内一叙。” 楚怀瑾将杨氏一行人请入了包厢内,哥舒夜雪和沈无瑕正等得苦闷,见终于来了人很是高兴,可一看到是怒剑山庄的人,沈无瑕的目光即刻冷了下来,任哥舒夜雪在背后如何掐他他都不肯给客人们好脸色看。 哥舒夜雪笑吟吟地将一行人迎了进去,替他们满上茶,对杨氏恭敬地说道:“那日万夫人宽待,感激之情,尽在此杯。” 杨氏喝下了她奉上的茶,和蔼地望着她,说:“那日场面复杂,姑娘定是口不对心。此刻姑娘可否将心事告知?” 哥舒夜雪娇羞地低下头,说道:“小女并无他想,只想与意中人执手相看,终老无忧。” “自古女子多似丝萝,唯择大树而栖方可终老无忧。你敢拒绝墨莲先生,选择心之所向,令我放佛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杨氏说完,察觉自己有些失言,说道:“不过我得提醒你,人活在世上,不能总以自己的喜好为重,还需遵从道义,墨莲先生待你情深意重,你既在感情上负了他,便要在别处偿还。” “谢夫人教诲。” “嗯。真是越看越乖巧伶俐。”杨氏将目光从哥舒夜雪身上收回来,又落到了沈无瑕身上,她虽是女流之辈,可受夫君万海流耳濡目染,对江湖人事十分熟悉,仅仅凭沈无瑕腰间的佩刀就认出了他,问道:“都说无瑕公子冷面无情,今日怎会在此?” 哥舒夜雪见沈无瑕一脸轻慢,替他答道:“他虽然卓尔不群,却有两位知交好友,一个是我,一个是怀瑾。无瑕,你说是不是?” 沈无瑕凶恶地瞪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五十四章 酒中蛇影 杨氏淡淡一笑,说:“怀瑾,我记得你是轻云的外甥,早些年我们还见过几面。说起来都怪我这副老弱的身子,总是走几步就四肢乏力,每次想来探望你都被迫搁置,一晃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扬州与杭州一水之隔,算不得多远,即便是人不能至,差遣下人来访总是可以办到的。楚怀瑾知道杨氏是看到自己得势,有意修补关系,但看到她这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总觉得她与其他趋炎附势之人不同。 “万夫人切莫自责,是晚辈疏于礼数,未能登门拜访,还请万夫人莫怪。” “都是自家人,就不必客套了。”白氏笑盈盈地说道:“姐姐,可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经过白氏提醒,杨氏点了点头,说:“你姨母说得极是。怀瑾,我听说舒歌姑娘受伤了,特意带了些补身的药酒,都是一家人,你总不会避嫌吧?” 楚怀瑾答道:“夫人说的哪里话,能被夫人惦记,是晚辈的荣幸。” “梧桐,快将礼物呈上来。” 随行的小丫鬟将药酒呈了上来,看那圆润光洁的青瓷酒壶便知道,这药酒价值不菲。 万一川说道:“这是庐州酿酒大师周公明的手笔,要趁早饮用才能尝其鲜。” 竟然是周大师新酿的酒,楚怀瑾心念一动。这位周大师酿酒技艺高超,可性格十分古怪,每月只肯酿十坛酒,所以排队买酒的人早排到了明年。这岁末年终时,名门望族都奉上美酒摆场面,名师之作琳琅满目,可周大师的作品仍是难得一见。 楚怀瑾目光扫过沈无瑕,见他望着酒壶两眼发光,含笑道:“此间酒水见拙,不如就以此酒敬诸位一杯吧?” 小丫鬟闻声替众人斟满酒,哥舒夜雪捧起酒杯闻了闻,眉头一皱,将酒杯放下,扯了扯楚怀瑾的衣袖,怏怏道:“这是蛇酒。” 楚怀瑾觉得有些奇怪,哥舒夜雪向来通透,怎会在人前失仪?他旋即想到她中毒昏迷之事,明白过来,说:“真是失礼了,舒歌惧怕蛇类,这杯酒我代她饮下吧。” 杨氏抱歉道:“是我疏忽了,寻常女子都怕这山野之物,待回到怒剑山庄,我再遣人给舒歌姑娘送些别的。” “夫人有心了。”楚怀瑾笑着喝下了药酒,余光悄然打量着杨氏等人,杨氏和万一川都是气定神闲,全无半点破绽,倒是白氏目光闪烁,看到楚怀瑾挡了酒,竟然有松了一口气的神态。 待送走杨氏等人,哥舒夜雪说:“这酒里有数十种药材,的确是件稀罕之物,可是里面下了雪中影,对我来说是穿肠毒药。这下毒之人也太小瞧我了,我可不会在一条黑路上栽倒两次。” 楚怀瑾望着剩下的半壶酒细细沉思,刚才是白氏的反应最是古怪,但她又不似下毒之人,看她担惊受怕的样子,应该只是恰巧知情。那么白氏是在袒护谁呢? 楚怀瑾回过神来,发觉沈无瑕已离席而去,问道:“沈兄呢?” 哥舒夜雪说:“他觉得此间气氛呆闷,出去散心了。” 兰舒却说:“沈公子看似淡漠,实则对朋友十分关照,他定是担心有人在酒席间暗藏祸心,出去替我们盯梢了。” 楚怀瑾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更漏,皱眉道:“奇怪,秦芜城怎么还没回来?” 哥舒夜雪的脸上也浮现出几分疑惑,说:“他不是在信中说要带家乡特产给我庆生的么,莫非是忘了?” 兰舒推测道:“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不过秦公子八面玲珑,料来应没有事情可以难住他。” 楚怀瑾心中不安,以秦芜城对哥舒家的忠心,若不是遇到了难事,他今夜不可能会缺席,而且他连一个音信都眉没来,说明他遇到了突发之事。 楚怀瑾抬眼看着哥舒夜雪,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有些分心。想到今夜终归是她的生辰,总不能让她担忧,便淡淡笑道:“兰兄说的是,芜城他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健忘,想来是忙起来就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哥舒夜雪莞尔一笑,说:“他不来便算了,反正我没想与他计较。天色不早了,怀瑾,你可莫忘了和宾客们致辞呢。” “我这便去。”楚怀瑾牵着哥舒夜雪走下了楼。 柳重言见正角下场,见机说道:“今夜高朋满座,舒歌姑娘十分开怀,欲献舞一曲,感激诸位赏光。” 舒歌本就是江湖中一抹传奇,最近又牵出墨莲先生和楚怀瑾血战华堂的事件,顿时轰动了江南,所以宾客们听说舒歌要献舞,都纷纷停杯投著,聚焦于舞台上。 楚怀瑾忍不住说道:“柳重言这小子尽会取巧。夜雪,你不必抛头露面,我上去圆场便是。” 哥舒夜雪及时扯住了他的衣袖,说:“这是我与他安排好的。” 楚怀瑾愣了愣,还以为是她有意维护柳重言。 哥舒夜雪说道:“怀瑾,你初次登台亮相,不但拒绝别人的礼物,还摆出一副清冷端方的架子,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楚怀瑾有些懵然,问:“我何时在摆架子了?” 哥舒夜雪掩口轻笑,“都说当局者迷,你自然是感觉不到。好了,让我去与民同乐一番,帮你拢紧点人心吧。” 楚怀瑾怔怔地望着哥舒夜雪走上舞台,择了一桌坐下,望着她起舞,心中有些迷惘。他其实觉得自己已做得足够好,他能洞察细节,处事圆滑,待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怎么在哥舒夜雪的眼中,竟成了摆架子呢。 柳重言不知何时坐到了楚怀瑾身旁,得意地道:“我的安排精妙吧,今夜在姑姑的舞姿下,不知又会拜倒多少人。” 楚怀瑾没好气地笑了一笑,捧起一杯茶想喝,忽然来了兴致,问:“重言,她说我不懂与人相处,你觉得可有道理?” 柳重言口无遮拦地道:“姑姑说的对啊!” 楚怀瑾心中不悦,将茶盏猛地一放,问:“你何处此言?” 柳重言看出他的不开心,忍住笑,说道:“你啊,心思缜密,处事圆滑,放到何处都是讨人喜欢的对象。不过你错就错在凡事都做得太满了,就像你手中这杯茶,斟得太满,举杯时就免不了被茶水沾衣,一个人太优秀,也会让人在想接近时有所顾忌。” 听柳重言一顿分析,楚怀瑾果然发现自己的衣袖上有些茶渍,忽然明白了哥舒夜雪的苦心。 柳重言见他若有所得,问道:“你待会到了场上打算怎么说?” 楚怀瑾低眉一笑,胸中了然。原本他打算慷慨陈词,将心中所愿尽数说出,经过哥舒夜雪和柳重言的提醒,他决定换一种说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五十五章 抱月惊风 哥舒夜雪果然不负众望,一舞博得满堂喝彩,将宴席的气氛推至十分火热,楚怀瑾适时而出,与众宾客寒暄一阵,便从白鹤山庄的几番兴衰荣辱说起,说到了如何与舒歌相识,如何抱得美人归,又是如何看待江湖与商道。在他一番充满市井气息的曲折故事中,宾客们沉默了,他们忽然发觉楚怀瑾与自己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大家都是为五斗米奔忙,都喜欢美人美酒,心中都有几分改变世道的热血,只不过每个人的运气不同罢了。 宴席散时,宾客们逐一和楚怀瑾握手告辞,不过是宴,就熟稔得像是认识了多年的朋友。柳重言已喝得很醉,被柳重岚带了回去,兰舒也不胜酒力,在楼上小憩,沈无瑕在众人散尽后送了哥舒夜雪一张藏宝图。 哥舒夜雪端详着手里的藏宝图,皱眉道:“这上面的墨迹很新,一看就是最近才画好的,沈无瑕,你聪明一世,总不会在这件事上被人骗了吧?” 沈无瑕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说:“这是老子藏的私己钱,图也是草草绘的,你且将就着看吧。” 哥舒夜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沈无瑕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说:“还不将此图收好,这可是老子的身家性命,若是被别人挖去了,我可得找你算账。” “是是是。”哥舒夜雪叠好手里的藏宝图,嗤嗤地笑着,看样子对这份礼物十分满意。 楚怀瑾给沈无瑕投去一个眼色,和他走到一旁,压低声音说:“沈兄,在下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沈无瑕望了哥舒夜雪一眼,满脸都是不遮不掩的戒备,问:“什么事?” 楚怀瑾说:“秦芜城迟迟未归,我认为他出事了,想请沈兄到扬州去找他。” “好说。”沈无瑕朗声道:“正好最近有些无聊,就到扬州去玩一玩吧。” 哥舒夜雪立即问:“你要去扬州,什么时候走?” 沈无瑕答道:“今夜便走。” 哥舒夜雪的脸上有些遗憾,说:“年关将至,怎不年后再去?” 沈无瑕大笑道:“我素喜随心而动,今夜兴致来了,还请你不要拦我。” 哥舒夜雪见他无端开心的样子,有些被感染,说:“那好吧,你回来后记得第一时间来找我们。” 沈无瑕道:“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来,你们可得将欠我的利息算好了,安安心心地等我回来。” 楚怀瑾笑道:“沈兄放心,在下素来是讲信誉的人。” 沈无瑕既走,长街上再无一点生气,只剩下稀疏的衰草和猎猎的风声。 楚怀瑾听见哥舒夜雪在低声轻叹,问道:“怎么了,今夜过得不开心?” 哥舒夜雪摇了摇头,“只是许久没见过如此欢宴了,曲终人散后就剩了你我二人,忽然有些无来由的失落。” 楚怀瑾淡淡一笑,说:“谁说就只剩我们了?” 哥舒夜雪讶然道:“你还请了别的客人?” “随我来便知道了。” 夜阑安谧,楚怀瑾与哥舒夜雪穿街走巷,在小瀛洲绕了好几回,始终没走到目的地。 哥舒夜雪问道:“怀瑾,你莫不是喝多了,这条巷子我们已经走过了。” 楚怀瑾压抑着笑意,答道:“怎么会,我事先喝了你煎的解酒茶,若我醉了,便说明你的医术不行。” “我的医术可是爹教的,怎会不行。” 哥舒夜雪有些不服气,可这时已被楚怀瑾拉着走到岸边,远远地看见湖面上的小亭亮起了灯盏,警觉地停了下来,问:“这么晚了,抱月亭里怎会有人?” 楚怀瑾答道:“因为有人想见你。” 还未等哥舒夜雪反应过来,楚怀瑾已搂着她的细腰,带着她掠过水面,飞向了抱月亭。 “爹?” 哥舒夜雪还没落定在地上,便已看见亭子中立了一位锦帽黑裘的魁梧男人,虽然夜色黯然,可他的脸上似有月华流转,分明地映入了哥舒夜雪眼中。 楚怀瑾刚刚落定脚步,怀里的哥舒夜雪已冲了过去,将哥舒玄烨紧紧抱住。他朝哥舒玄烨望去,才知道哥舒玄烨那双深邃的眼中也是会有柔情的,而且那份柔情就像是炎炎烈日下的一树阴凉,似腊月飞霜里的星星火光,既不可或缺,又令人感动涕零。 看到这一幕,楚怀瑾觉得自己双目潮湿,若不是察觉哥舒玄烨在盯着自己,怕在他面前失态,差点落下泪来。 哥舒夜雪抒发完小女孩的情绪,问:“岁末年关,教中盛典繁多,爹怎能抽身至此?” 楚怀瑾替哥舒玄烨说道:“明月楼一别,令尊对你颇为挂念,我提议他在杭州小住,为你共贺生辰。” 哥舒玄烨见女儿眉头轻蹙,说道:“教中之事有你如月阿姨打理,又有飞鹰传信,应当无碍。” 哥舒夜雪这才放宽心,伶俐的目光往案上的雪柜望去。 哥舒玄烨打开雪柜,取出一支雪莲花,说道:“生辰快乐。” 哥舒夜雪捧过雪莲花,睫毛处挂着冰露,哽咽道:“爹还记得我的喜好……” “我怎会不记得。”哥舒玄烨本来还端着一教之主的架子,可一见到女儿眼中的泪水,整个人便垮了下来,爱怜地望着她,说:“算着日子,我竟错过了你五个生辰。是我不好,心在江湖,却忘了身边最珍贵的人。” 哥舒夜雪猛吸了一口气,强忍着不让眼泪坠落,说道:“我从来没有觉得爹不好!爹是草原民族的大英雄,本就不该独属于我一人。是我自己没本事,没能早日博得长老们的信赖,不能替爹分忧。” 哥舒玄烨垂怜地望着她,脸上有几分动容,犹豫了片刻,说:“其实长老们都很喜欢你,是我下了死命,不准他们当面夸赞你。” 哥舒夜雪红着眼问:“为什么?” 楚怀瑾清咳一声,说:“夜雪,良夜漫漫,不如请岳丈大人坐下再详谈。” 哥舒夜雪咬了咬牙,顺着楚怀瑾的意思,请哥舒玄烨坐下。 楚怀瑾忙不迭生火煮茶,哥舒夜雪却一点也没有铺垫,继续追问道:“爹,你明知我有继承你衣钵之意,为何不给我历练的机会?” 哥舒玄烨轻叹一声,答道:“江湖纷乱,我不想你掺和进来,只能你嫁个好人家,一生平安顺遂,不乱于心,不困于际遇。” 哥舒夜雪亦是一声轻叹:“爹的心思我怎会不知?爹希望我远离江湖,所以安排我嫁给沈无瑕那个浪子,可我偏偏不。我要嫁给怀瑾,与他一起建立功业,让爹你知道,女儿家也能左右江湖之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五十六章 未解莲心 楚怀瑾无奈地望着两人,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原来哥舒夜雪来到自己身边,不止是喜欢自己,还因为她存了心与父亲斗气,他忽然有些同情哥舒玄烨,有这样一个任性又能干的女儿,他一定过得十分不轻松。 哥舒玄烨淡淡一笑,似乎已经释然,说:“我哥舒家的儿女嫁娶全凭自己心意,你若真心想嫁给这个小子,我亦不会拦你,但你可否想清楚了,你可知他家中长辈如何看待你,你与他在一起会否给他带来麻烦?” 哥舒夜雪被他问得愣住了,她从小不受管束,的确较少想到别人的处境,此刻心虚地望向楚怀瑾,满眼都是求助之色。 楚怀瑾悄然握住了她的手,说道:“岳丈大人请放心,我已认定夜雪,今后无论会遇到何事,都会与她一同面对。至于家慈那边,我会尽力使她接受夜雪。” 哥舒玄烨不置可否地扫了楚怀瑾一眼,说:“我纵横江湖二十载,听过无数空话,你拿什么保证?” 楚怀瑾答道:“在下的基业虽不及前辈的十分之一,但在江南根基稳固,已成不惧风雨之势。加上新近受任江南运转使,又兼领金兰商会荣誉会长,官商两界俱有人脉,将来只需沿着折之江培植势力,五年内定能雄踞一方,与浩气盟平分秋色。” 哥舒玄烨摇了摇头,说道:“五年太长,我将这世上最宝贵的人儿交给你,不愿她多等一朝一夕。” 哥舒夜雪在一旁忍不住说道:“爹,你这不是为难怀瑾吗?玄衣教在中原武林站稳脚跟花了整整十年,为何你对怀瑾如此苛刻?” 哥舒玄烨抬头望了望天色,今夜无月,唯天狼星挂在天边,光彩黯然,几乎要被暗沉沉的流云吞没。他忽然说:“并非是我对他苛刻,是时不我待。你化名舒歌待在杭州的消息已被人探知,不出三个月这个消息就会传遍江湖,届时你们便再无安宁了。” 想到此事会连累楚怀瑾,哥舒夜雪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楚怀瑾担心的却不是这件事,自他使诈留下夜雪时,就已做好了面对此事的打算,他看哥舒玄烨望向天空时那深邃的目光,思索的神色,总觉得还有别的什么事。 哥舒玄烨又对楚怀瑾说道:“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年轻人好高骛远是好事,如今你既涉足官场,又涉足商场,还与武林豪杰交涉,一心多用,可忙得过来?” 楚怀瑾答道:“承蒙前辈关心,在下虽身兼多任,幸有故友帮忙,官场之事有齐王应付,商会有兰舒、柳重言代为打理,武林中事与秦芜城分担,暂时还可应付。” 哥舒玄烨点了点头,说:“君子交游广阔,识人善用,的确是桩美事。”他又看了看哥舒夜雪,颇为郑重地说:“我从前忙于理想抱负,轻慢了她,以至于她离我而去,将终身幸福托付他人……我希望你多抽身与她在一处,她见闻广博,心思玲珑剔透,定可为你增色不少。” “一路走来,夜雪的确帮我许多,说来还得感谢前辈教出了这个好女儿。”楚怀瑾彬彬一笑,举杯敬茶。 哥舒玄烨顺势喝下他的茶,感叹道:“夜雪任性泼辣,我从前还担心没有男人拿得住她,今日看来是我多虑了。” 哥舒夜雪轻哼一声,正想说话,却被楚怀瑾捏了一把,恨恨地垂下头。 一夜清谈后,楚怀瑾安排哥舒玄烨在白鹤山庄住下,时值岁末,下人们都已回乡过年,山庄只剩下几个忠心耿耿的老仆人,倒是不怕走漏风声。 安置好哥舒玄烨,楚怀瑾与哥舒夜雪并肩走入后庭,庭中枇杷悄然绽放,似一簇簇霜雪落在绿叶间。哥舒夜雪手里捧着雪莲花,低头去嗅枇杷花,那贪心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捉弄她一把。楚怀瑾悄然走到她身后,趁她不察捉住了她的细腰,在她耳畔狠狠地啄了一口。 “你……你做什么?”哥舒夜雪被这突然的袭击吓得耳背绯红,却笑吟吟地低下头,捏着枇杷的叶子,心思已不知飘向何处。 楚怀瑾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他心中所想说出来便过分了,可是若不说,又憋得难受。 这一分神间哥舒夜雪已转过身来,说道:“好一个登徒子,就不怕我将父亲喊来,把你狠狠地教训一顿吗?” 楚怀瑾忍俊不禁,问道:“你怎舍得?” 哥舒夜雪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说:“你怎知道我舍不得?” 楚怀瑾答道:“方才前辈只是随口提点了我几句,你就拿玄衣教的发迹史来冲撞他,你对我的维护,我怎会不知?” “我……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哥舒夜雪仍是嘴硬,却因为心虚越说越小声,“怀瑾,方才我说的话,你切莫放在心上。” 楚怀瑾明知故问道:“哦,哪一句?” “罢了,你没留意最好。”哥舒夜雪胡乱搪塞一句,便要溜走。 楚怀瑾及时捉住了她的皓腕,说:“你是说,你来我身边另有目的这一句,对吧。” 哥舒夜雪点了点头,明亮的眼眸中充满了忐忑。 楚怀瑾淡然地道:“我早就猜到了。这世上本就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恨,你欣赏的不过是别人笔下的我,若不是别有目的,你怎会跋涉千山万水来看我。” 见她满脸慌乱,他又说道:“其实我并不介意。不管你有什么样的目的,你终归会是我的女人,你的人是我的,心也向着我,是我得了便宜。” “你……从没见过你这样贫嘴的。” 哥舒夜雪轻哼一声,却被他拉近了一分。 他故作气恼,问:“怎么,难道你的心里还有别人?” 哥舒夜雪急忙答道:“没有了,原本我只是不忿气,想来看一看你,可是一见到你,我的心里眼里都只容得下你,便再也不想离开了。” 楚怀瑾强忍着笑意,肃容道:“空口无凭,叫我如何相信?” 哥舒夜雪愣了一愣,没想到他会如此胡搅蛮缠,心里一急,便凑了上来,在他唇上轻啄一口,说道:“如此你可相信了?” 楚怀瑾继续刁难她说:“如此敷衍我,看来你的心意亦不深。” “你!”哥舒夜雪已看出他是故意挑事,气得双颊绯红,正想狠狠骂他一顿,可一张口便被他渡入一口气,娇躯一颤,连手中的雪莲花亦坠落在地。 好甜。许久没有这般吻着她了,他差一点就在这香甜中醉死过去,最妙的是此时的满庭清风和一地雪莲花香,将他带到了飘渺的瑶池仙境中,他终于领会到了只羡鸳鸯不羡仙之境。 此生若能日日与你这般温存,便是一事无成亦无憾了。楚怀瑾悄然睁眼望着她,心中念着,却舍不得从她唇上移开,一番话亦咽入肚子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五十七章 陈年心曲 北风在窗台呼啸了一夜,醒来时遍地霜白,原来是天将明时下过了雪。楚怀瑾起身整好衣襟,回头望了一眼香榻上的哥舒夜雪,嘴角勾起甜蜜的笑意。她慵慵地裹在丝绒被中,露出一只白皙清瘦的臂,楚怀瑾替她将手臂收入被中,掖紧了被子才缓步走出去。 他走到小庭中,那支雪莲花被雪埋了一半,有些蔫了,但香味却比昨夜更加馥郁,将满庭都笼罩在芳香之中。他刚弯腰捡起雪莲花,就听见回廊处有人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顺眼望去,原来是柳重言。 楚怀瑾问:“重言,你今日怎起得这般早?” 柳重言慵慵地叹了口气,说:“我不是起得早,是一夜没合眼。昨晚本想留下来陪你和姑姑,被重岚那丫头趁弱架了回去,这一早山庄开门我就溜了出来,怎么样,你和姑姑昨夜过得可愉快?” 楚怀瑾淡淡一笑,没有正面回答。 柳重言笑吟吟地道:“你别装了,你身上那浓郁的香味可瞒不了谁。昨夜你喝了这么多酒,想必是十分快意吧。” 楚怀瑾正色望着他,说:“我与她尚未成礼。” “什么,姑姑那样的仙子在旁,你是如何把持住的?”柳重言似看怪物的目光看着他,狐疑道:“怀瑾,你该不会是有龙阳之好吧。” 楚怀瑾尴尬地清咳了一声,说:“我可不似你这般花花肠子。” “那我就放心了。” 楚怀瑾追问道:“你什么意思?” 柳重言忽然发觉自己嘴快说错了话,尴尬地解释道:“我是说我替姑姑放心了,瞧你身边一会是兰舒,一会是秦芜城,姑姑曾悄悄与我抱怨,说你待他们可比她亲近。” 她竟会这般想?楚怀瑾无奈地答道:“夜雪是我心中最珍视的人,我总想护着她,许多事不允她参与,没想到竟令她心中存疑,还请你代我从中解释。” 柳重言爽快地拍了拍胸脯,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柳重言,一大早的你就溜到这处来了,我看你是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吧!” 一听到这个清脆如黄莺的声音,柳重言下意识躲在楚怀瑾身后,楚怀瑾循声望去,原来是柳重岚。她今日打扮得十分端庄,一身浅鹅黄色长裙,云鬓间缀着华丽的黄金柳,颇符合她名门千金的身份,可双手叉腰恶狠狠地瞪着柳重言的样子,又十足像一个市井泼妇。 柳重言善意地提醒道:“妹妹,你可小声些,这院子中还有别人呢。” 柳重岚却不以为意地道:“你休要诓我,这都快过年了,是个人都回家了,谁还会在这儿?” 兰舒正巧从屋内走出来,本想看一看发生了什么事,听得柳重岚这么说,尴尬得一只脚不知是落地好,还是转身回屋好。 “兰舒大哥!”柳重岚已发现了兰舒,叉着腰的手放了下去,却很是无所适从的样子,娇滴滴地捏着嗓子解释道:“你莫要误会,我是被这个不靠谱的哥哥逼得急了,这才有些大声讲话,我平日里可不是这样的。” 兰舒点了点头,说:“是在下莽撞,打扰了姑娘与兄长闲话。” “不碍事,不碍事的。”柳重岚连说了两次,声音越来越小,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她很快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提亮嗓子对兰舒说:“兰舒大哥,今年不如到我们梦梅山庄过年吧,正好府上来了客人,凑在一起热闹!” 兰舒笑着拒绝道:“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今年我打算回姑苏与家人一起过节。” 柳重岚有些失望,说:“啊,这样子,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我和哥哥送你。” 兰舒掂了掂手里的包袱,说:“现在就走。” 柳重岚一时未反应过来,被柳重言抢白道:“太好了,兰舒你许久都没有回家过年了吧,我正好有些心意想托你带给伯父伯母。”他说着就掏出一些银两塞给兰舒。 兰舒脸上掠过一份促狭,但还是顺势收下他的银两,说:“多谢。待年后商会盈余,我定会将银两还清。” “都是兄弟,这么见外做什么!”柳重言笑着,也没有再坚持。 楚怀瑾说:“兰兄,此去记得代我向伯父伯母问好。” “嗯。”兰舒点了点头,说:“光阴似箭,年华如水,只盼你我之事早日有成,届时回家便更风光了罢。” “是啊。”楚怀瑾心里亦是十分感慨,说:“不过如今你我在江湖中都有了些名气,赡养高堂并非难事,且等年后歌楼开张,再一展宏图吧。” “嗯。那祝你新春吉祥,诸事顺遂。” “你也一样。” 柳重岚和兰舒并行出去了,柳重言却借口耽搁了片刻,看他的样子似有话想说。 楚怀瑾问道:“方才你妹妹在我面前百无禁忌,一见到兰舒就有些作态,莫非她对兰舒有意?” “是啊,连你也看出来了。”柳重言讪讪笑道:“此事说来也是一桩剪不断理还乱的故事。你可知道,兰舒当年是如何进入梦梅山庄的?” 楚怀瑾答道:“大略听他说过一些,好像是因为仗义相助,被人推荐给柳庄主的。” “嗯。推荐他的人正是我妹妹重岚。唉,我这个傻妹妹,此事在兰舒心中不过是淡淡一笔,她却惦记了这么多年。”柳重言无奈地摇摇头,看得出来,他对柳重岚看似害怕,实则十分关心。 想到自江珊走后,兰舒始终是郁郁寡欢的样子,楚怀瑾真希望有人能开解他的心结,于是问:“所以他们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柳重言说:“你也知道,我向来贪玩,家中所有的生意都是我爹和重岚打理,那年重岚押着货与人交易,却不曾想那个买主的心思根本不在货上,而是想占重岚的便宜。那人蓄谋已久,设计将重岚的护卫全部支开,趁势胁迫重岚与他交好,重岚抵死不从,一人逃至深巷,意外为兰舒所救。正是因为兰舒在她最绝望之时出现,她不可遏制地喜欢上他,可她得知兰舒与江珊已是一对,没有插足之心,从此远远地看着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五十八章 金风细雨 楚怀瑾心中十分感慨,柳重岚那样率直的性子,掩藏着心中的情意应该十分艰难吧,而且兰舒心思缜密,恐怕早已知悉。他问:“你与兰舒走得颇近,可曾探过他的心思?” 柳重言泄气地道:“我自然是探过啦。兰舒在别的事上明察秋毫,唯独是对感情十分迟钝,否则也不会被江珊那个婊子骗得这样惨!为了重岚的名节,我不好明言,只是和兰舒提过,若有好人家的小姐喜欢他,他可愿意接纳,他却与我说,只想与江珊一生一世一双人,唉。” 楚怀瑾皱眉道:“你这般关心你妹妹,怎会在背后嚼她的舌根?你该不会是刻意耽搁在此处,请我撮合兰舒和她吧?” 见心思被点破,柳重言非但没有心虚,反倒大咧咧地笑道:“没错,重岚是我的妹子,她的终身幸福我怎可不管?” 楚怀瑾长叹一声,说道:“可我却觉得,兰舒非柳姑娘良配。” 柳重言不解地问:“为何?” 楚怀瑾说:“兰舒会被江珊蒙骗,是因为他心中在意她,可他却不在意柳姑娘,所以他不可能察觉不到柳姑娘对他的特别之处。他从未点破柳姑娘的心思,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明确答复过你了,不必再拿决绝的话来伤柳姑娘的心。” 柳重言着急地道:“当时他回绝的理由是因为江珊,如今江珊伤他这般重,他总不会死心眼吧。” 楚怀瑾无奈地摇摇头,说:“兰舒喜欢温婉仪静的姑娘,柳姑娘若想入他的眼,怕是要委屈求全。” 柳重言不服气地道:“一个人喜欢怎样的姑娘是会变的,比如我,我有四个小妾,四个都是不同的气质,可我谁都没有偏颇,个个都很宠爱。” 楚怀瑾说:“你对她们四个都算不得真正的喜欢,只是当成宝贝般收藏罢了,自然是个个都欢喜。” “这……”柳重言愣了一愣,细细一想,说:“好像也是,我明知道玉真喜欢的是别人,心里也没有什么争风吃醋的想法,只是曾觉得有些伤自尊罢了。唉,难道我游遍花丛,却一点感情都不曾懂得吗?” 看着柳重言陷入了迷惘,楚怀瑾说:“你别多想了,还是早点去与柳姑娘会和吧,否则她和兰舒该难堪了。” “好吧。”柳重言转身欲走,又转过头来,说:“重岚与兰舒真的没有可能吗?” 楚怀瑾遗憾地叹了口气,兰舒与他从小一起长大,他最了解兰舒,江山易改,兰舒的心性更难移,只能默默点头。 送别柳重言,楚怀瑾沐浴更衣,人便朝金风细雨园走去。这处园子栽满银杏和梧桐,春季梧桐飘絮如雨,秋季银杏落叶似金纸,所以得了“金风细雨”之名。 穿过长廊,终于来到园子的月洞门前,远远地楚怀瑾便看见哥舒玄烨长身而立,望着楼上的牌匾发愣。他顺眼看去,那块牌匾上正是“金风细雨”四个大字,落笔狂狷,似龙游四海,一点都不符合这四个字的婉约气质,他小时候很奇怪为何父亲要挂这一块匾,可父亲只是笑而不语。 哥舒玄烨察觉楚怀瑾到访,收回了心神,淡淡道:“你来了。” “嗯。江南的冬天气候湿冷,不知前辈可还习惯?” 哥舒玄烨忽然吟道:“游人尽道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未老莫还乡,还乡空断肠。” 楚怀瑾打了个激灵,问道:“这是家父戏作,前辈也曾读过?” “嗯。”提到楚云飞,哥舒玄烨的眼中多了几分沧桑之色,将楚怀瑾请到小园的石桌旁坐下,才说道:“云飞兄年少时游历西域,我有幸与他结识,后来他定居江南,我们时通音书,他在信中有写过这首诗。” 楚怀瑾甚是遗憾地道:“我也是小时候听父亲念过,可惜年少懵懂,许多字句已记不得了。” 哥舒玄烨说:“我念的只是上片,还有一处下片,‘秀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我知道云飞兄这般写是想引我下江南与他小聚,可是词为心声,词中虽是良辰好景佳人在侧,却藏不住他的思乡之心。” 楚怀瑾心里十分感慨,这首词的上片已说了江南好,下片又细细解释,确实有种自己骗自己的感觉。情之所至,他说道:“父亲是陇右凉州人,雍凉之地民风剽悍,父亲亦少有任侠之心,立志一人一剑走遍西域三十六国古迹,想他当年是何等潇洒豪放,今我年过二十,却贪图安逸,龟缩在这个小地方,实在无法与父亲相提并论。” 哥舒玄烨也有几分感喟的神色,说:“云飞兄常说人生于天地,如燕雀困于笼中,即便振翅而飞,所见亦不过沧海一隅之景;夜雪周游列国而归,却说一花一世界,一鸟一天堂。我总结他们二人所言得出结论:咫尺天涯不过是人心中的沟壑,有志之士,弹丸之地亦有可为;丧气之人,万里江山亦是荒芜之境。” 哥舒玄烨说罢解下腰间的酒囊,倒出一阵清雅芳香。楚怀瑾细细品味,觉得有桂花的幽香、秋菊的清淡、腊梅的温馨,雪莲花的馥郁,还有一种清新又别致的香味,他苦思冥想,却怎么也想不到最后这个味道是什么。 哥舒玄烨颇为自豪地说:“这酒中有三秋桂子,十月菊花,腊月黄梅,雪顶白莲,还有暹罗古国的玉笋。其中花香易散,玉笋的香气最为绵长,是这芳华玉露的点睛之笔。” “玉笋?”楚怀瑾皱眉朝竹林间望去,在他的印象中,加了笋的酒都有些酸涩,不会这般清新撩人。 哥舒玄烨说道:“不是寻常的竹笋,是一种香草,夜雪最喜欢这个味道,改日我差人送些过来,以备不时之需。” 楚怀瑾笑道:“那就谢过前辈美意了。” 哥舒玄烨淡淡扫了他一眼,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说:“今朝有酒今朝醉,莫待江湖相见时。” 楚怀瑾捧起酒杯,心绪百转千回,诚如哥舒玄烨所说,他们此刻是因为夜雪被联系在一处,若他日江湖相见,是敌是友尚未可知。罢了,想这么多做什么?他淡淡一笑,满饮了一杯,又主动替哥舒玄烨斟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五十九章 影歌遗声 “说来该是在下敬前辈。这第一杯,敬前辈胸襟广阔,不计较我强留夜雪在江南。”他一边说一边替哥舒玄烨斟满了酒。 哥舒玄烨捧起一杯酒喝了个干净,说道:“夜雪留下是她自己的决定,你不必谢我。” 楚怀瑾又替他斟满第二杯酒,说:“夜雪她最是敬重前辈,若非前辈首肯,她怕是不敢留下。” 哥舒玄烨不以为然地道:“你倒是小瞧了她。我这个女儿性子甚是刚烈,她想要去的地方,想要见的人,没有人能拦得住她。” 楚怀瑾嘴角勾起,漾开淡淡笑意,“想不到她还有这一面,我倒是不曾见识。” 哥舒玄烨望着楚怀瑾的眼睛也带了几分欣然,说:“她的脾气坏得很,这世上大概只有你能降住她。” “前辈说笑了,能与夜雪相识,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楚怀瑾笑着,满饮了一杯酒。 酒过三巡,两人都喝得微醺,醉眼迷离间楚怀瑾望见了小楼上的牌匾,壮着胆子,说:“前辈,有件事我一直想向你打听,却不知当不当问。” “但问无妨。” 楚怀瑾问:“这楼上的题字,可是出自前辈之手?” 哥舒玄烨摇着杯盏,望着杯中的人影,似见到了故友,脸上有几分怀缅之意,答道:“你猜得不错。昔年云飞兄入主白鹤山庄,将上下都修葺了一番,使四处都焕然一新,唯独是这个院子,春天梧桐细雨勾人愁绪,秋天落叶萧萧使人伤怀,便写信与我抱怨。我戏称‘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以此来开解他,于是他复刻了我信中的‘金风细雨’四字,作为此园的名字,说是每至此园都能想到远方的朋友,从此不再心烦,反倒常怀喜悦。” 楚怀瑾顺势问道:“前辈与家父交情如此深厚,为何从不曾造访?” 哥舒玄烨微微皱眉,放下了杯盏,说:“这可是第二个问题了。” 楚怀瑾连忙说道:“前辈莫怪,在下只是因家父早逝,想多了解一些他的过往。” 哥舒玄烨略怀警觉地扫了他一眼,才说道:“云飞兄为一代名侠,我为魔教首领,若我与他的交情为外人得知,岂不连累他的声名?” 楚怀瑾淡淡一笑,这个答案倒是滴水不漏,看来还需多灌哥舒玄烨几杯,才能问到他心中所想。于是他又敬了哥舒玄烨一杯酒,说:“前辈身在海阔天遥,重重关隘之外,却常念故人,这份情意当抵一大杯。” 哥舒玄烨喝下了他的敬酒,感叹道:“云飞兄是一生中见过最值得尊敬的君子,可惜天令郎归,郎不得不归。”楚怀瑾顺着他的话头,说:“父亲当年一定十分得意吧,你们是如何相识的?” 哥舒玄烨眯眼轻笑,说:“我与他相识于大漠一场风沙中,他要杀一个人,我要救一个人,我们僵持了三天三夜,直到风停云歇,沙石俱静,我们亦未能分出胜负。不过三日相处下来,我们了解彼此的秉性与胸怀,引为知己,出于对我的信任,他放过了要杀的人,结束长达八年的游历,只身回师门谢罪。” “竟会有如此奇遇?”楚怀瑾的眼前似摊开了一副画卷,画卷里是满目飞沙障目,却有两位矫健的男子分立对面,手持三尺青锋,他们谁也不让谁,令天地都变色,风云都退缩。 楚怀瑾问:“那你们要杀的、和要救的是什么人?” 哥舒玄烨沉声道:“是我的师傅,‘云烟无迹’空绝影。” 听到这个名字,楚怀瑾虎躯一震。空绝影在百年前也是同白鹤仙童、墨莲先生一般响当当的人物,她熟读武林典籍,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一身武功亦是无人能敌,但是她避世而居,行踪不定,世人寻访而不得,所以才给她取了“云烟无迹”的绰号。可是按道理来说,她若是活着也有一百余岁了,世上怎会有人能活这么长? 哥舒玄烨看出他眼中的惊讶,沉着地道:“这些往事碧云本不想你知悉,但既然你有心追查,我便不再避讳。” “空绝影其实不能算是一个人,她是剜去五脏六腑,凭与活物换血而活下来的傀儡。云飞兄找到她时,她已活了整整两百年。” 楚怀瑾哑然望着哥舒玄烨,想起哥舒夜雪与他说过的旧事。 哥舒玄烨继续说道:“空绝影是我爷爷带回家的,他们相遇时空绝影本想了却余生,我爷爷认为被人制成傀儡不是她的错,她应当活着,所以将她带回家中安置。突厥总不缺牛羊,自然也有鲜血供奉,所以空绝影一直活得很好,她的秘密也只有哥舒家知道,但我们谁也不会和外人说。” “空绝影将我和蝶衣收做弟子,将一身武功与见识尽数传授给我们,对我而言她不止是师傅,亦是骨肉至亲。所以当云飞兄找上门来时,纵她已有死志,不愿抵抗,我却要护她周全。” 楚怀瑾握着手中的杯盏,手不住颤抖,强行镇定下来,问:“听前辈说来,空绝影亦是可怜人,父亲为何一定要杀她?” 哥舒玄烨叹了口气,说:“因为他是影歌秘会的人。” 楚怀瑾手底一滑,将手中的杯盏推了半寸,漾起不小的水花。 哥舒玄烨问:“你已听说过影歌秘会?” 楚怀瑾点了点头,“小时候打扫祖宗祠堂时,曾在暗格中找到几页书,似有影歌秘会剑法蕴藏其中,但父母皆不允我修习,还将那几页书烧了。” 哥舒玄烨感慨道:“看来云飞兄并不想你与影歌秘会有交集,此事我还是埋在心中吧。” “不,那几页书虽被烧毁,可剑法却刻在了我的脑海中,父亲去世后,母亲亦回到了玉虚门,我便偷偷修习上面的剑法,终得小成。后来我在折之江为争夺码头与人厮杀,能活到今日,多亏了那几页书。所以还请前辈莫顾念我父母之意,将有关影歌秘会之事尽数说与我听。” 听楚怀瑾说完与影歌秘会的渊源,哥舒玄烨脸色变化不定,思量再三,才说道:“云飞兄有意隐瞒的东西,旁人定是无迹可寻,你找到的那几页书应是白鹤仙童藏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六十章 故人幽恨 白鹤仙童?楚怀瑾惊疑交加,都说白鹤仙童是流星一般的人物,他一出现就惊动了整个武林,可是他创下白鹤山庄后,深觉传武育人太过无聊,便不负责任地拍屁股走了。直到三年后他的仰慕者听说他在关外收了义女白碧云,还将她寄养在玉虚门下,硬是将白碧云接到了江南,逼着她接下这只剩下空壳的白鹤山庄。 很多人都说白碧云是三生有幸,一个无名孤女,既得玉虚门收留,又能继承白鹤仙童家业,可楚怀瑾知道,白鹤山庄就像一座牢笼,困住了母亲许多年,她不是没有想过逃走,可是人一旦成名之后,无论逃到何处都会被人声讨。她去了许多地方,总能遇到为了见识白鹤仙童武学的人挑战她,而她却只懂得玉虚门的功夫,且修炼不精,受遍了奚落,直到在扬州遇到了楚云飞,在楚云飞指点下才得以找回江湖地位。 现在想来,楚云飞与白鹤仙童素不相识,却能以假乱真,让人误以为他是白鹤仙童的传人,并非是凑巧,而是他们本就师出同门。可他们都是名动江湖的人物,为何师门却寂寂无名? 见楚怀瑾向自己投来询问的目光,哥舒玄烨喝了一碗酒,说道:“影歌秘会之事我听云飞兄略略讲过,亦在江湖中打探了一些,大抵知道如下——影歌秘会创立于春秋战国时期,首位门主名为墨留声,是一个时而疯癫,时而清醒的药人,也是有史可考最早期的傀儡,她清醒时告诉门人,傀儡之术是一门极其阴狠毒辣的邪术,不但要用活物的血延续傀儡的生命,而且身为傀儡,总有比常人不堪之处,故而恶念缠身,危害江湖。她要求门人以诛杀傀儡,维护世间秩序为任,不可以武扬威,贪慕虚名,若有违门训,当自逐出门庭。” “影歌秘会传至云飞兄时,已历三百八十七代,经历多年浮沉,门中人心涣散,只有寥寥数人能不负初心砥砺前行,云飞兄正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一直坚守先人遗训,身怀绝世武功,却甘心低调行事,可即便是如此……上天还是负了他。” 楚怀瑾叹息不已,说道:“父亲所行之事俱是满腔侠义,我不明白他和母亲为何要瞒着我。” 哥舒玄烨说:“他们的心思我能猜到几分——影歌秘会一直是掌握傀儡术之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希望你平安无事地活着,不想你重蹈云飞兄的覆辙。” “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楚怀瑾如遭天雷轰顶,霍然站起了身。 “世人都知云飞兄是病逝的,可我知道此中另有隐情。”哥舒玄烨从衣袖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交给楚怀瑾,说:“这是他寄给我的最后一封信,多年来从未离身,你看看吧。” 楚怀瑾立刻翻开起那信笺,因为年月久远,信纸已泛黄,还有几处模糊不清,但总体内容尚能看得明白,大抵是说查了许久,终于查到傀儡术的源头,待有确凿证据便公诸于世,希望友人静候佳音。 哥舒玄烨起身道:“那年江南发了大水,车马不通,我先从飞鹰书中听说了云飞兄的死讯,半年后才收到这封迟来的信笺。因此我时常顿足长叹,若信来得早一些,我便能南下与卿共同查探,也不至于阴阳永隔。” 楚怀瑾死死握着手中的信,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从前就觉得不寻常,父亲身体向来康健,从不曾抱恙,可那次的病来得又急又凶,竟要了他的命。可是白碧云请了江南名医看过,都说是年少时的沉疴发作,所以他亦未曾深想。 哥舒玄烨说:“我曾为了此事写信问过碧云,碧云却说她不想再提往事,望与我相忘于江湖,各自安好。我知道她一个女子守业不易,便应了她的请托,再无与她联系。” 楚怀瑾摇了摇头,说:“母亲性子刚烈,若真有断绝关系之心,定不会留下这处园子。她这般做,只能说明父亲之死确有蹊跷。” “我亦是这般认为的。”哥舒玄烨说道:“可这么多年来,除了云飞兄一人,我再也没找到其余的影歌秘会弟子,派夜雪去海外追寻白鹤仙童的下落也是一无所获。玄机堂耳目遍布中原,却找不到害死云飞兄的真凶,我真是无颜面对故人!” “前辈快别这么说了!”楚怀瑾强忍心中的波涛,安慰哥舒玄烨道:“前辈能与我说这些,我心怀感激,寻找凶手之事就交给我吧。” 哥舒玄烨痛心地低下了头,望着满地霜雪,不再说话。 楚怀瑾犹豫再三,说:“只是有件事想求前辈原谅。昨夜我说愿与夜雪共担风雨,坚诚之心天地可鉴,但听说了父亲之事,深知仇家手段莫测,不想夜雪与我一起涉险,还请前辈带她离开。” 哥舒玄烨断然拒绝道:“不可。我哥舒家的儿女,岂是贪生怕死之流。昔年我未能与云飞兄共担风险,已是人生大憾,岂可令夜雪重蹈覆辙。” 楚怀瑾急道:“前路危机四伏,我担心自己会身死仇家之手,令夜雪空等一场。” 哥舒玄烨肃容道:“你可还记得自己在天狼星下的誓词。” 楚怀瑾点了点,说:“我自是记得,可世事无常,不为人所控,我怕我此生……” “你不必担心。”哥舒玄烨沉声说:“即便是倾尽玄衣教之力,我亦会护你与夜雪周全,你只需全力去做你应做的事。” “前辈,我……” 哥舒玄烨负手说道:“我的人生中有三处缺憾,一处此生已难弥补,一处已有绸缪,剩下的便是云飞兄这桩案子。如今托付给你和夜雪,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事关父亲,楚怀瑾不再推脱,说道:“在下定会全力追查凶手,亦会找到傀儡术的源头,完成父亲未竞之事。” “好。”哥舒玄烨解下腰间的短刀,递到他手中,说:“此刀是我玄衣教圣物,可号令十二分堂,你将它收好,将来必有用处。” 夜凉如水,大雪漫天,楚怀瑾独立在长廊中,握着短刀出神。这刀柄处镶了一颗翠绿玛瑙,上面有天然的草木纹路,令人联想到塞外的林地和草原;刀鞘上覆了一层白银,白银上雕纹繁复华丽,一看就知道工匠花了许多心思。他将匕首拔了出来,只见刀锋清辉如水,飘雪从刀锋上落下,似有涟漪轻轻漾开。 这便是斩杀了无数中原义士的“玄歌”,想不到有一天这把刀会到我手中。这一切真的如一场梦,可不知何时梦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六十一章 父女心结 听闻身后有人走动,风中飘来别致的雪莲花香,他知道是夜雪来了,将刀推回鞘中,回身看着夜雪。 哥舒夜雪看到他握着玄歌,眼中星芒坠落,惊讶万分。 “父亲竟将这把刀给了你?” 楚怀瑾点了点头,“我与他甚是投缘,他希望我以此刀护你周全。” 哥舒夜雪不服气地咬了咬唇,说:“这把刀是我们的传教信物,从前我想拿来看一看父亲都不允,他竟将他给了你,倒还真是偏心啊。”她顿了顿,又说道:“可是你怎会接受?你不是一直认为我们行为不端,避之不及吗?” 楚怀瑾淡淡笑道:“人的看法总是会变的。玄衣教在江湖中声名不好听,但你如何待我,前辈如何待我,我俱放在心上,若能令你们抛开烦恼,我愿放下声名。” 哥舒夜雪说道:“真是个傻瓜。你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一切,怎可以说放弃就放弃,还有山庄上下跟着你的兄弟和叔叔伯伯,他们若是知道你接受了我爹的赠礼,可还愿意信你敬你?” 楚怀瑾低头看着手中的刀,刀鞘上清冷的光如今夜的雪光,照得他心一片澄亮。他坚定地握着刀,说:“夜雪,明日随我去一趟龙井村可好?” 哥舒夜雪不解地道:“去那儿做什么?” 楚怀瑾轻轻一笑,眼中的坚定更甚,说:“山庄的叔叔伯伯们大多住在龙井村,我想带你和前辈去见他们,让他们了解你们的为人,选择今后的道路。” “你就不怕他们离你而去?” “不。我常常在想,这般瞒着他们总不是办法,倒不如将真相告诉他们,让他们自己选择,如此我亦能无愧于心,不负于人。”楚怀瑾挽着哥舒夜雪的臂,暖融融的体温让他越发心安,说道:“他们皆是在我最困顿时不离不弃的旧人,若能留下我自然是欢喜,若是留不住,至少我身边还有你。” 哥舒夜雪点了点头,说:“只要你不后悔,一切都随你。” “夜雪,还有件事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他低头看向她,眼中燃起熊熊烈焰,似回廊上明亮的灯盏,照得人心无比敞亮。“我想趁前辈尚在此处,尽快与你成亲。” 哥舒夜雪双颊红透,嗔怪道:“怎么突然这般急,你不该问问夫人的意见吗?” “我等不及了。”楚怀瑾揽了她入怀,爱怜地抚着她的发,大口呼吸着她身上的芳香,心道:我不知这般静好的日子还剩多少天,只想早日与你共谐连理,勿留下生离死别之憾。 哥舒夜雪娇羞地道:“那……我得先问问爹,是要依突厥的婚俗,还是依江南的婚俗。” “一切都依你的喜好来吧。”楚怀瑾温声说完,情不自禁地埋首在她的唇间,滚滚红尘,泱泱江湖,都不抵这方寸间的温柔令人沉醉。 雪落了一夜,芳香彻骨的雪莲花香在楚怀瑾的唇齿间亦肆虐了一夜,待天明时床头的红烛烧尽,他才枕着夜雪的臂睡下。直直望着她陷入梦想的安然模样,他的嘴角笑意漾开,问道:“近来你总是与我同眠,若有日不见了我,你可能安睡?” 她微笑不语,应是沉浸在梦中未曾听见。 窗外传来梅枝被大雪折落的声音,风雪肆虐,天地忽晦暗下来。 “看来今日天公不作美,去不了龙井村了。”他自言自语着,索性搂紧了她,合上了眼。 片刻之后,楚怀瑾已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而哥舒夜雪却悄然爬起身,穿上衣物待走,瞟到了放在案上的玄歌,顺手拿了起来。 穿过风雪呼啸的长廊,哥舒夜雪来到白鹤山庄的大门前,此刻天色昏暗,风雪肆虐,看门的人还未到岗,她正想蹑院出去,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威严的问话,“此际风雪交加,你欲往何处?” 哥舒夜雪骤然转身,发现喝止自己的人竟是父亲。 哥舒玄烨执伞朝她走去,将漫天风雪拦下,说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是你挂在嘴边的愿望,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你却为何要走?” 哥舒夜雪无奈地低下头,说道:“我为何要离开,父亲难道不明白吗?” 哥舒玄烨哑然失笑,他知道她向来聪慧,却不知道她聪慧至此,令他一时无言以对。 “昨夜怀瑾忽然说要与我成亲,他性子沉稳,怎会如此急进?若不是为了取信于你,便是有别的事发生了,令他不得不着急。” 哥舒玄烨强作从容地道::“他是位不可多得的正人君子,不会拿婚姻之事做权谋。” “是啊。”哥舒夜雪长长地叹息一声,说:“所以我思来想去,能让他如此反常的,只有他影歌秘会遗孤的身世了。” 哥舒玄烨吓得瞪直了眼,望着她问:“你是何时得知的?” “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有关影歌秘会和楚云飞的资料,你一直都藏在鸣沙山上你们初遇的地方,连玄机堂都没有半点记录。可这些我十二岁就全部知悉了。”哥舒夜雪自顾轻笑着,陷入了回忆之中。 “十二岁那年,你差遣我去海外游历,虽然我一直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可我很清楚的知道,海上是何等危险,诡谲不定的气候、水流、风向,稍有不幸便是尸骨无存,即便是苍天垂怜得以生还,亦不知何日得归。当时我就在想,是何等狠心的父亲,才会让亲生骨肉冒此等风险。而这一切,只为了替你寻一个人!” 哥舒玄烨回想往事,那次两人的争吵记忆犹新,那是他见过她哭得最凶最绝望的一次,肃容道:“我突厥子嗣不论男女,自能攀上马背的那日起,就应当肩负重担。” “是啊,绝望之时,我也是如此安慰自己。”哥舒夜雪又是凄然一笑,说:“所以争吵过后,我悄悄跟着你到了鸣沙山。你心情烦乱,没察觉我跟踪。我看见你从沙棘树下挖出了一个锦盒,呆呆看着它许久,一句话都没有说,又把它埋了回去。我知道那盒子一定与你执意要我出海寻人有关,所以在你走后我便将锦盒挖出来看了。” “我在锦盒中看了你与楚云飞往来的书信,得知了影歌秘会的往事,亦得知了你的心事。我知道你忧心的是楚云飞死后,傀儡为祸世间无人收拾,而且也危及楚云飞后人的性命,所以才那么狠心的要求我出海去找白鹤仙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六十二章 风波迭起 哥舒玄烨恍然明白过来,那时他还很奇怪为何她会突然想通了,本以为她是孩子心性忽悲忽喜,却不曾想她原来是为自己的心愿而奔走。 “我在海外没能找到白鹤仙童,却遇到了墨莲先生,我本以为替他除了傀儡后便可了却你的心事,却不知那个傀儡是太师傅。我非但不能完成你的托付,还伤了太师傅的性命,我只觉此生罪孽深重,不知该何去何从。” 哥舒玄烨长叹不已,搂着她安慰道:“此事无常,错不在你。对此我亦后悔万分,只愿你此生平安喜乐,再无烦忧。” “爹的心思我怎会不知呢?你安排我嫁人,希望我远离江湖纷扰。可傀儡仍横行世间,不管是为了太师傅、墨莲,还有你,还是为了江湖的安宁,我总须做些什么。所以我偷偷打听楚大侠后人的消息,后来看到怀瑾的小传,很是心疼他的努力和孤单,便想到他身边陪着他。” 哥舒玄烨思绪百转,脸色也变得阴沉,在脑海斟酌了几回才低声问道:“既然心疼他,为何不好好伴在他身边?” 哥舒夜雪扫了他一眼,眼中光华灼灼,又满是与她的年纪不符的沧桑,反问道:“小时候我也很不愿意离开你,可你哪次有顾全我的感受” 哥舒玄烨的紧绷的身子瞬间垮了下来,低着头不敢去看自己的女儿,低声说:“你知道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是啊。如今我也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呢。”哥舒夜雪的眼中已有泪水,却勾起唇角灿然一笑,待看见哥舒玄烨的表情时,终于无法继续强颜欢笑,抹了一把泪水,说:“太师傅死前将随身的札记交给了我,我才知道影歌秘会与傀儡术的渊源,也知道了我身上的不死天衣是能抵挡傀儡的唯一功法。太师傅死后这套功法亦失传了,如果我不挺身而出,傀儡永远都不会灭绝。” 哥舒玄烨深吸了一口气,他非常理解女儿的想法,人到了某个阶段,总会有些心愿非完成不可,她想在嫁人之前了结傀儡术留下的烂摊子,这样不但能解开她的心结,也能使楚怀瑾卸下长歌门遗孤的责任。 但哥舒玄烨是绝不愿女儿孤身犯险的,于是训斥道:“空有一腔孤勇,却连敌人在何处都不清楚,行事如此莽撞,只会教家人担心。” 哥舒夜雪低头不语,此刻耳畔的风雪声嘈杂,她心中的声音更为令她烦忧。 哥舒玄烨伸手拂去她发鬓上的霜雪,似在她身上看见了哥舒蝶衣的影子,同样的固执和隐忍,令他颇为动容,又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得出后面的话:“随我回去吧。我来之前已吩咐本教十二分堂的首领,全力追查傀儡术的下落,并且由翠微堂、枭堂负责你和楚贤侄的安全,今后若有难事,尽管带着玄歌去找各堂堂主。” 哥舒夜雪忽然抬头问道:“爹,我听蓝左使说,你有意退出中原,到海外去开疆拓土,这可是真的?” 哥舒玄烨本想瞒着她,可她眼中的光芒实在太过锐利,他知道瞒不了她,只能说道:“这个蓝念郎,竟敢坏了我定下的规矩,回去我定要治他的罪。” “爹不必为难蓝叔叔,是我逼他透露的。”哥舒夜雪为蓝念郎求完情,又说道:“爹既有退隐之意,何苦为了我和怀瑾留下?我们能应付得过来。” “我不止是为了你们。”哥舒玄烨眼底掠过一丝悲怆,抬眼望了一眼庄门上的牌匾,说:“十三年前的缺憾,一直在我心底,我真想为云飞兄再做些什么。” “爹,若你信得过我,就将一切交给我吧。我答应你,一定查出逼死楚大侠的凶手,还他一个公道。我也会找到傀儡术的源头,将这门不该存在的邪术摧毁。” 哥舒玄烨说:“那你也须答应我,万不可再同今日这般冲动,凡事都与楚贤侄事先商量。” “是。”哥舒夜雪违心地应承下来,挽着他的臂,说道:“外面风大雪大,我们到屋内吧。” 哥舒夜雪父女才刚刚转身,便听见身后传来沉重的呼吸声,猛然回头,发现是沈无瑕背着秦芜城蹑院而归,秦芜城满身是血,血口处还透着黑色的血污,沈无瑕的情况也不乐观,胸前插着一把断刃,亏得他意志坚定,若换了常人,此刻早已昏死过去。 哥舒夜雪连忙去帮忙搀扶秦芜城,将他们送到廊下,与哥舒玄烨一人一个地查看他们伤势。 哥舒玄烨并指如刀,生生将沈无瑕胸前的断刃夹了出来,指法飞快地封住了他的血脉,沈无瑕尚未反应得过来,哥舒玄烨已拿起那把断刃查看。 “长风挂席势难回,海动山倾古月摧。这是万海流的山海剑!” 沈无瑕冷哼一声,不料牵动伤势,脸上抽搐了一下,说道:“名动天下的山海剑,还不是折在了我的朗月刀下。” “你竟与万海流动手了?”哥舒夜雪惊骇地望着他,要知道万海流身为浩气盟之首,一身武功亦是屈指可数,沈无瑕竟能在他手下活着回来,已是大幸! 沈无瑕本还想多说几句,可胸口气血翻涌,只能将豪言壮语和血咽了回去,默然点了点头。 哥舒玄烨一边替他输送真气,一边说道:“你虽然折了他的兵刃,但剑气已将你的经脉震断,你别说话,让我为你接续经脉。” 哥舒夜雪担忧地望着沈无瑕,把过秦芜城的脉,黯然地摇了摇头,说:“他……断气了。” “不可能!”沈无瑕说道:“他是……” 哥舒玄烨狠狠地瞪了沈无瑕一眼,沈无瑕立刻觉得胸口苦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哥舒玄烨吩咐道:“夜雪,试着用金针刺激他的天池穴。” 哥舒夜雪依照他的吩咐在秦芜城的身上各处要穴下针,秦芜城果然有了动静,先是眼珠翕动,旋即猛咳了几声,吐了无数黑血,终于醒转过来。 哥舒夜雪喃喃道:“奇怪,明明已是气息断绝,难道他服了阴阳逆转丹?” 秦芜城睁眼看见哥舒夜雪父女,吓得打了个激灵,又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茫然地道:“我怎么回来了……难道我这是死了?” 哥舒夜雪说:“你还活着,是无瑕救你回来的。你可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秦芜城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说:“我记得我跟踪寒鸦门的弟子,和他们进了一家药铺,那家药铺的味道很奇怪,我立刻闭气退出,可出路已被堵上,原来我的行踪早已暴露了,寒鸦门的人要杀我灭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六十三章 抽丝剥茧 停下来缓过一口气,秦芜城又说道:“我奋力与他们交战,他们好像是故意往我的剑上送一般,我避都避不过来,片刻之后满地都是死人。这时万家带人冲进了药铺,硬说我是玄衣教的人,将我抓到了怒剑山庄待审。” “后来沈无瑕拜庄救我,我便被他带着逃出来了。” 哥舒夜雪皱眉道:“你是说寒鸦门的人拿性命栽赃你?那你在怒剑山庄可交待了什么?” 秦芜城扶着脑门,面容十分痛苦,“我不知道,当时我中了蜃毒,脑袋昏昏沉沉的,什么都不知道了,若不是沈无瑕来救我,我怕是已死在了怒剑山庄。” 哥舒夜雪丝毫没体恤他的伤情,追问道:“那你可还记得你杀了多少人?” “我……我不记得了,当时的场面太过混乱,我完全没有心思去数。”秦芜城的脸憋得通红,似乎已痛苦到了极点。 哥舒夜雪还想问,却被哥舒玄烨打断,说:“夜雪,你带他下去休息吧。他刚经历了生死,定是情绪不稳,莫为难他。” “是。”哥舒夜雪扶起秦芜城,向内院走去。 小园内,大雪已停歇,但风仍肆虐,不时折了梅枝,让人误以为有人敲窗。哥舒夜雪替沈无瑕料理着伤口,同时满腹心事,一不小心指甲刺到了沈无瑕的皮肉,引得他嗷嗷大叫。 沈无瑕不满地道:“能不能走点心,我可不是你练手的铜人!” “对不起。”哥舒夜雪连声抱歉着,匆匆将绷带打好,又替他披上了衣物。 沈无瑕问:“你倒是很少有如此慌乱的一面,我不在的这些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哥舒夜雪本不想说,可是转念一想这件事除了他也无人可倾诉,又见他那殷切关怀的目光,心防立即松懈下来,说:“无瑕,你觉得唐门的人如何?” 沈无瑕愤然道:“那还用问?个个是阴险狡诈的小人,我真恨不得将他们的头剁下来给你当球踢。” 哥舒夜雪被他逗得扑哧笑了,问:“你和唐门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沈无瑕脱口而出道:“他们差点伤了你的性命,就凭这一条足以让我恨他们。” 哥舒夜雪又是微微一笑,说:“还是你待我最好。” 沈无瑕狡黠地笑着,揽了她的肩,问道:“你不妨与我说说,为何突然问这种问题?” 哥舒夜雪瞪了他一眼,道:“你给我老实点。” 沈无瑕缩回了手,仍是直勾勾地望着她。 哥舒夜雪被望得有些不自然,低头道:“爹和怀瑾都在查傀儡术的下落,我知道傀儡术就掌握在唐门手中,可是我不敢告诉他们。爹似乎对唐门十分尊敬,怀瑾也与唐飞鸿有旧,我思来想去,只有自己去跟进。” “不,你还有我。”沈无瑕见哥舒夜雪抬眼满是感动地望着自己,笑嘻嘻地道:“你莫忘了,老子可是你最坚实的后盾,你有什么事尽管与我说。” 哥舒夜雪点了点头,略一犹豫,问道:“沈无瑕,我总觉得你待我很是不同,你莫非是喜欢我?” “放屁!我若是喜欢你,当初就不会抗婚!”沈无瑕很是气恼地说着,挥拳捶了捶床榻,差点牵动了伤势,说道:“我只是看在赫连震天的面子上多照顾你一些,你可不要误会。” “如此我便放心了。”哥舒夜雪嫣然一笑,又凑了上去,说道:“我从太师傅的札记得知,傀儡术一直都掌握在唐门手中,他们为了掩盖这个秘密,千年来与墨家还有影歌秘会为敌,杀伤了无数性命。可唐门终究是太师傅的师门,而且发展至今弟子遍布江湖,我不知道该如何做。” 沈无瑕沉吟了片刻,说:“既然是如此具有威慑力的秘术,料来只有掌门和近身的长老得知,你将罪首除去即可。” 哥舒夜雪说:“话虽如此,可他们都是太师傅的血脉,而且许多杀孽是前人种下,当代的徒子徒孙未必参与其中,此事追究起来十分复杂。” 沈无瑕率性地道:“若有难处那就放一放呗,反正傀儡术都已流传了千年之久,不急于这一时了。” “你说的也是。”哥舒夜雪吐了口气,道:“好吧,与我说一说你是怎么救回秦芜城的吧,我总觉得他这个人很是可疑。” 沈无瑕答道:“那夜我与你说是乘兴游玩,其实是替楚怀瑾去捞人。我一到扬州就听说秦芜城屠戮寒鸦门满门,被关入怒剑山庄水牢。我对秦芜城这个人也抱有怀疑,所以没急着去救他,先去了案发现场查探。现场的确有打斗的痕迹,但是我去义庄看了,并没有寒鸦门的尸体,整个扬州可以埋人的地方也没有寒鸦门的新坟。我怀疑是寒鸦门用蜃气制造了幻象,恶意陷害秦芜城,所以潜入怒剑山庄去救他。” “我到底还是大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跟了梢,一进怒剑山庄就被围了起来,好不容易突破剑阵救了秦芜城出来,又和万海流正面对上。说实话凭我的刀法,若不是万海流手下留情,我根本逃不出来。” “原来是万海流为放你一马刻意断剑,那你刚才还那样说……” “咳咳,我不是为了让你少担心点么!”沈无瑕捂着伤口尴尬地笑着。 “你并非万海流的对手,却能逃出来,看来是他有意为之。如今你们逃回了白鹤山庄,唉,怀瑾定会被你们连累了。” 沈无瑕大咧咧地道:“大不了我现在就走。” “你别冲动,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哥舒夜雪按住了他,说:“我只是在想,这个设局的人到底是谁,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沈无瑕说:“还能有什么目的,定是见不得白鹤山庄坐大,使计令楚怀瑾那小子陷入不义之地呗。这江湖就像一个鱼塘,所有人为了那有限的食物争得头破血流,到如今总算是瓜分好各自的地盘,白鹤山庄要加入,你说他们怎么会答应?” 哥舒夜雪无奈地摇摇头,正想说话,便听见屋外人声嘈杂,下人传话道:“不好了,浩气盟带人来拜庄了。” 哥舒夜雪咬牙道:“你在此处养伤,我出去看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六十四章 前堂交锋 哥舒夜雪走到前堂,恰好与楚怀瑾碰面,两人对望一眼,走到一处,与万海流寒暄了起来。 万海流此番来似来得十分急,满身俱是风雪,且随行全是劲装,一看就是追着沈无瑕和秦芜城来的。 楚怀瑾已在子耀的通禀下得知了秦芜城和沈无瑕的情况,镇定地与万海流打过招呼,问道:“前辈说是拜庄,却将晚辈的家围了起来,不知是何用意?” 万海流说道:“楚贤侄莫怪,日前有两位贼人从怒剑山庄逃出,我担心他们为祸江湖,特来排查。” 哥舒夜雪想到父亲还在庄上,悄然扯了扯楚怀瑾的衣袖。楚怀瑾拦在了万海流面前,笑呵呵地道:“在下家中并无贼人,只有几个相熟的好友,前辈舟马劳顿,不如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万海流皱眉打量着他,见他丝毫没有配合自己的样子,脸色严肃,说:“早听说杭州出产的茶叶甚好,但好茶仍需好水冲泡,若取水不当,恐坏了一壶好茶。” 楚怀瑾心知肚明,万海流口中说的是烹茶之道,其实是劝诫他交友需谨慎,勿与不良之人同流合污。不过他从未怀疑过秦芜城,这次也是铁了心要护着他,于是把弄着茶具,从容不迫地道:“原来前辈对茶道亦有涉猎,那就更该尝一尝这谷雨前摘下的龙井了。” 见楚怀瑾寸步不让,万海流身后的亲信弟子万扬辉气急,催促道:“喝茶的事不急在这一时,我们来此另有要事,还请公子速速让开,莫拖延时间!” 楚怀瑾嘴角轻勾,心里放松了许多,原本万海流行事有度,他不允对方搜查从道义上讲是说不过去的,但万扬辉出言不逊,倒是令他有了发挥的空间。 哥舒夜雪见机在一旁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万盟主大驾光临,我们自然是要礼数周全,怎么到了你这里却变成了拖延时间?难道是瞧不起我们?” 万海流轻咳一声,喝退了万扬辉,说道:“是我管教不严,令弟子在人前失仪,我在此处给二位赔罪了。不过我在缉拿的二位贼人俱是背负命案的穷凶极恶之徒,的确刻不容缓,还请二位行个方便。” 哥舒夜雪远山眉轻横,露出几分愠怒轻慢,说道:“万盟主贵人健忘,白鹤山庄可没有在浩气盟的名谱上,怎是你们说搜查就搜查的地方?” 万扬辉一听便怒气上脸,眼看就要开口与哥舒夜雪争辩,但万海流淡然地抬起了手,将他拦了下来,说道:“姑娘说笑了,我盟既立志铲除奸邪、维护正义,江湖的每个门派、世家都是我们守护的对象。我此番来正是收到确凿的线报,说有贼人潜入贵府,为免贵府上下遇险,所以才风驰电掣地赶来。” 哥舒夜雪脸色缓和了许多,言语中仍是寸步不让,说:“我夫君方才已经说过,此处并无贼人;盟主你却说有确凿的线报证明贼人在此。既是各执一词,还请你们到官府请示,待得了批文再来搜查吧。否则你们携带兵刃在此搜查,岂不叫我夫君难堪,更令庄上的弟子惶恐么。” 万海流面露为难之色,万扬辉已被激怒,说道:“我们来得匆忙,哪能得空去向官府请示!你这婆娘推三阻四的,我看分明就是故意包庇贼人!” 哥舒夜雪冷冷一笑,并不与他多说一句。楚怀瑾适时站了出来,说道:“内子虽言语粗鄙,却是句句在理。盟主携兵刃而来,二话不说便要搜查,本就于理不合。现在又恶言相向,实在辜负了我的热忱之心。” 万海流心知楚怀瑾已有拒绝合作的决心,肃然瞪了万扬辉一眼,说:“今日之事,的确是我这前辈做得不周到,还望贤侄莫怪。” 万海流说罢便拿起茶盏,豪气地饮下一杯,算是赔礼。 楚怀瑾很是愕然,他本以为像万海流这样的人物,还需周旋许久才能双方各退一步,却不曾想万海流竟折节赔礼。 而万海流身后的一众弟子亦是满腔愤恨,但碍于万海流的威严隐而不发,只有万扬辉这个愣头青多嘴说了一句,“小子,你今日如此慢待盟主,就不怕将来有困难时无人应援?” 哥舒夜雪闻言凝眉瞪了万扬辉一眼,正想说话,便听见万海流说道:“扬辉,我成立浩气盟本意是团结正道之人,扬浩然正气,你莫要说这些小人之话,使得我们贻笑大方。” “可是盟主,他们……”万扬辉本还想再说,他身旁的人已拉了他下去,示意他切莫说多错多。 万海流摸了摸堂前的摇椅,忽意味深长地看向楚怀瑾,说:“昔年我与令尊烹茶论武之景仍历历在目,当时你还没这摇椅高,想不到今日已经与我比肩而立,令尊若是在天有灵,定会十分欣慰吧。” 听他说起父亲,楚怀瑾有些动容,又听他继续说道:“令尊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若你能以他为榜样,他日在江湖中定是擎天巨搫。” 楚怀瑾听出了万海流的暗示,万海流不是不知沈无瑕和秦芜城在府上,他是留有余地,望楚怀瑾谨慎处理。 楚怀瑾抱拳道:“前辈高义,是在下慢待了,他日定亲自上门拜见。” “好。哈哈,好,我在扬州等你。”万海流大笑着,竟有几分爽朗,似乎认定了楚怀瑾必然会上门拜谒。 万海流一行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下人们看得胆战心惊,一时呆愣得都忘了收拾。只有子耀欢呼道:“少夫人好厉害,三言两语就劝退了万盟主,真是令人佩服!” 哥舒夜雪说道:“我哪有你说的这般厉害,都是怀瑾的面子大,若换了别人,万海流不会轻易离开。” 子耀满脸茫然地挠着头说:“啊,可公子刚才没说什么话啊。” 哥舒夜雪解释道:“那些刻薄的话本就不是他该说的,他若是说了,万海流定会觉得他心胸狭隘,不会信赖于他,可是他任我行事,再稍作圆场,将自己的立场摆的明明白白,倒让万海流必须掂量着行事。” 子耀问道:“我还是不明白,万盟主不是浩气盟之首么,他一声令下,四大世家谁敢不从,他为何要卖公子的面子?” 哥舒夜雪说:“你也说了,是四大世家。当年他们将白鹤山庄从五大世家中除名,这就意味着白鹤山庄与浩气盟再无瓜葛,怀瑾自然不必听命于他们。江湖之中向来以武为尊,万海流的武功连墨莲先生的一半都不如,而怀瑾却能力敌墨莲先生,他怎敢在此处逞威?” 子耀说道:“原来如此,看来我要勤学苦练,早日把功夫学好,将来也要和公子一样不惧强权!” 楚怀瑾淡淡扫了他一眼,说:“你还是先将经史子集背熟吧,否则遇到事都不知如何处理。” “噢。”子耀一听公子吩咐自己背书,便垂下头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真是个怠懒的家伙。”楚怀瑾轻笑着看着子耀溜走,随意坐了下来。 哥舒夜雪望着他说:“你好像一点都不紧张?” 楚怀瑾抿了一口茶,说:“我有什么可紧张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六十五章 寒鸦迷案 哥舒夜雪按住了他捧杯的手,说:“秦芜城的那桩案子,你不觉得很蹊跷吗?” 楚怀瑾答道:“我听芜城说了,是寒鸦门栽赃嫁祸于他,他并未杀人。” “可他不是这样与我说的。” “哦,他刚才与我讲了,你问他时他惊魂未定,许多线索都没整理好,他事后反复琢磨,虽然当时的确有杀了人的错觉,可是他身上被人种过一种蛊毒,一旦杀了人便会头痛欲裂,如蚂蚁啮啃般难挨,但那次他安睡了许久,根本并未毒发,所以他认为那是寒鸦门人制造的幻境。” 哥舒夜雪听得娥眉皱起,说道:“可若他没杀人,万海流为何会追他追得这么紧?” 楚怀瑾答道:“万家的人也身在幻境,以为他是杀人凶手。” “此事说来过于荒诞离奇,怀瑾,我觉得应该找去过现场的人问一问。” 楚怀瑾说:“不必了,我与芜城有过命的交情,我信得过他。” 哥舒夜雪坚持道:“可是我不信他。你和他或许有过生死之交,可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你们分别了这么久,你可知他经历过什么?人总是会变的!” “夜雪,他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不想你猜测他。”楚怀瑾肃容道:“现在年关将至,出门调查多有不便。待过完年我们再去怒剑山庄登门拜访,查明真相,还芜城清白。” “好吧。”见他执意相信秦芜城,哥舒夜雪没有深究,抱着茶盏道:“算着日子,马上就是除夕了,说起来嘴边还真有了烤全羊的味道。” 楚怀瑾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说道:“早知道你喜欢吃肉,我已安排人买好了牛羊,到时候就过个充满北方味道的年吧。” “真的?”哥舒夜雪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我何时骗你了?”楚怀瑾说着牵过她的手,说:“岁末时肉菜贩子都不做生意了,若不早作准备,怕是要过个荒年。” 哥舒夜雪说:“可是最近都没看到后厨有备货啊?” “在龙井村。”说到此处,楚怀瑾伸指穿过她纤细的手指,缠住了她的手,问道:“今天怎起得这般早,还将玄歌带走了,难道是你听说我要公开你的身世,生了退却之意?” “不是。”哥舒夜雪言不由衷地低下头,说:“只是你太缠人,惹得我睡不着,早起去温习刀法罢了。我爹可以为我作证。” “不是想跑就好。”楚怀瑾笑着捏了捏她的手,说:“夜雪,我是真心想与你在一起,不是因为你的身世,也不是因为你的容貌,只因与你在一起时,我这颗七零八落的心才有一丝慰藉,你切不可离开我。” “我知道了。”哥舒夜雪愧然交出了玄歌,说:“这把刀你收好吧。我答应你,今后若无别事,定会与你寸步不离,你可安心了?” “嗯。”楚怀瑾点了点头,并未拿刀,而是将她往前拢了拢,轻轻地吻落在她的额头。 正月的最后一日,楚怀瑾携哥舒夜雪前往怒剑山庄登门拜访。万海流和杨氏待客十分热情,陪着他们将怒剑山庄转了一大圈,回到客厅又是一顿茗茶伺候,兜兜转转了许久才说到正题。 万海流说:“年前与贤侄有约,我日夜翘首以盼,你若再不来我可得差人去请你了。” “竟劳前辈挂心,在下惶恐。”楚怀瑾说道:“原本想在春节来给前辈拜年,可是俗事缠身未能得空,还请前辈莫要见怪。” 杨氏在一旁说道:“老爷,我听说上元节时怀瑾办了一场灯会,现场火树银花、流光万千,令到场之人都饱了眼福。而且他还筹得不少善款,全部捐给了周边的穷困户,他这段时间可丝毫没有闲着,你可不要怪他才好。” 万海流摆摆手道:“贤侄年富力强,自当在事业上大展拳脚。再说那段时间我这里也忙,你要是真的来了,我还要费心去抉择是接待你还是应付那些江湖客哩。” 见万海流私下如此坦率,楚怀瑾倒是有些惊愕。 “前辈,其实在下今日来是想登门告罪,年前内子在众人面前折了前辈的面子,还请前辈海涵。” “哈哈,此事不必放在心上。”万海流豁达地笑着,说:“那日在她身上,我依稀见到了令堂的身影。想你出身清白之家,又有令尊令堂以身作则,定不是善恶不分之人,你既有心回护那两人,应是拿捏好了分寸。” “晚辈惭愧!”楚怀瑾欠身行了一礼,说:“我已详细询问过秦芜城与沈无瑕,秦芜城坚称他并未杀人,沈无瑕也表示查探过扬州各处,并未找到寒鸦门人的尸体。所以我才斗胆来请前辈告知当时情景,欲找到线索还秦芜城清白。” 万海流讶然道:“他真的如此说?” “是。秦芜城与我有生死之交,我相信他的人品。” “那便是奇怪了,当时目睹他杀人的是犬子一川。”万海流对下人说道:“春茗,去请一川过来。” 万一川很快来了客厅,与楚怀瑾详细说了当时的情景,当时药店烟雾弥散,万一川也没有看得清被害人的脸,但是他看见了秦芜城手中剑的光,也亲眼看见他的剑刺入别人的胸口,掀起满目血雨腥风。 哥舒夜雪追问道:“那被害人的尸体你们是如何处置的?” 万一川答道:“寒鸦门已加入了浩气盟,自然是入了浩气冢。” 哥舒夜雪说道:“不,沈无瑕告诉我他去浩气冢探过,根本不见寒鸦门人的尸骨。” 万一川气得差点拍案而起,说道:“什么,他竟潜入浩气冢惊扰亡灵?” 哥舒夜雪说:“事出突然,他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万一川怒道:“不管真相如何,沈无瑕破坏英烈陵园在先,为救秦芜城又打伤了我怒剑山庄的弟子,他总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川儿,切莫对舒姑娘失礼!”杨氏喝止万一鸣,朝万海流望去。 万海流面露思索之色,沈无瑕的名声他是知道的,沈无瑕虽喜欢惹事,但从不怕事,既然沈无瑕断言浩气冢里没有尸骨,他便想让楚怀瑾和哥舒夜雪亲自随他去辨认一番,到底是什么个情况。于是他说:“既然二位信不过犬子的话,便随我到浩气冢看看究竟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六十六章 青山自在 楚怀瑾随万海流来到浩气冢,只见枯草荒芜,黄土累累,许久都没有新坟了。 万海流质问万一川道:“川儿,这是怎么回事?” 万一川也是吃了一惊,走近陵园中仔细地看了,的确是几个月都没有翻过土的迹象,说道:“我嫌这差事晦气,吩咐下人张阿大办的。不过他办完这事就回老家过年了,具体怎么回事要等他回来才知道。” 万海流问:“那他何时回来?” 万一川说:“他老家在扬州附近,我这便飞鸽传书给他,命他马上回来,估计明天就能赶到。” 万海流瞪了他一眼,对楚怀瑾说:“既然如此,还请楚贤侄在府上稍住,等下人回来了再问个清楚。” “好,那就打扰前辈了。”楚怀瑾抬眼看了看天色,说:“天色尚早,我想到事发现场去看一看。” “也好。”万海流吩咐万一川道:“川儿,那你带楚少侠到南浦药铺去看看。” 万一川与楚怀瑾来到街上,一边引路,一边介绍道:“南浦药铺位于谢家桥附近,周边道路四通八达,沿街的小贩和游商很多,行人亦不少,在此处开铺经商本是十分明智之举,可惜出了这档子事,这药铺也被官府封了。” 说话间三人已来到药铺门前,果然见官兵驻守,内里还有人影闪动,似有人在里面办案。 万一川与门口的官兵打过招呼,那官差面露为难之色,压低了声音说道:“万公子可否改日再来,今天确实不大方便。” 万一川有些意外,平日里这些官兵根本不敢阻拦他,也不知道今天是哪位大人物来了。他朝店里瞄了一眼,觉得那人的背影有些眼熟,打探道:“里面那位是谁?” 领头的官兵答道:“是柴家的小公子。这桩命案惊动朝野,听说他是领了圣上口谕来的,因此我们都不敢懈怠。” “哦?”万一川眯了眯眼,说道:“明白了。楚公子,今日不凑巧,咱们明天再来吧。” 楚怀瑾了然于心,能让万一川退避三舍的柴公子,放眼江湖也只有柴青山了。柴青山的母亲柴红叶是红叶谷的掌门人,舅舅柴绍是当今卫国公,不但拥有令人艳羡的权势地位,还家学渊博,傲视群雄。大概是出身过于优渥,他不将俗世的功名利禄放在眼里,一心钻研谜题和疑案,浩气盟常邀他参与江湖议事,他十有都是拒绝,朝廷几番征召他入朝为官,他也不大情愿,最后柴红叶拿他没有办法,便求圣上封了他个自在捕头的称号,让他四处游历查案。 楚怀瑾正想随万一川离开,一旁的哥舒夜雪忽顿住脚步,很是张扬地朝店内喊道:“柴青山,你给我出来!” 楚怀瑾很是吃惊,连忙拉住她的手,说:“休得无礼。” 哥舒夜雪得意地一笑,说:“无妨,我和这小子也算是老熟人了。” 柴青山果然放下眼前的事迎了出来,楚怀瑾得以窥见传闻中天之骄子的真容。上天果然是不公平的,给了柴青山上好的家世,还给了他俊美无俦的身材和样貌,那一身如刀刻般的肌肉,如天工雕琢般的面容,英姿勃发之余又有几分温柔细腻,再配上一身锦绣华服,真的如天人一般。 “哥……”柴青山本想称呼她“哥舒姑娘”,瞥见一旁的楚怀瑾和万一川一眼,改口道:“歌儿,你怎会在此处?” 哥舒夜雪挽着楚怀瑾的臂,笑吟吟地道:“我随他来查案。” “噢。”柴青山点了点头,眉间掠过些许黯然,旋即又恢复端庄,说道:“那你们随我进来吧,正好我遇到了道难题。” 楚怀瑾随柴青山步入药铺,现场尽是破碎了的瓶瓶罐罐和暗黑的污血,地板上和房柱上的剑痕深浅、大小都一致,乍看上去似乎是一场疯狂屠戮。 楚怀瑾深吸了一口气,说:“柴公子比我们先至,可看出了什么?” 柴青山咬了咬唇,说道:“太惨了,我从未见过如此凶残的作案手法。”柴青山走了两步,指着地上的一滩血迹,说:“你们看此处,这里的血迹很重,若是一剑毙命,本不该留这么多血的,可凶手显然不想让被害人好过,并未将他直接杀死,而是封住了他的穴让他血液流干而死。” “你们再看此处。”柴青山又指着一根残破的房柱说,“这根柱子是在命案发生时损毁的,我将这破口与现场的物件比对过,这破口是由钝器造成的,可万公子来得及时,凶手根本不可能将钝器带走,所以应该是某位死者的骨头。” 哥舒夜雪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或许是双方实力不相上下,所以才造成这样的现场吧。” 柴青山说道:“不,寒鸦门有十一人,如果真的是实力相当,应该有人能趁乱逃生。显然凶手的武功远在他们之上,一出手就封死了他们的去路。我办过许多案子,如此残忍的作案手法,很大可能是仇杀。” 楚怀瑾心情压抑,向万一川问:“万公子,可否与柴公子再说一次当时的情况?” 万一川说:“当时我看见寒鸦门的穿云箭,立刻带人赶了过来,只看到秦芜城在此大开杀戒,地上全是寒鸦门人的尸身。他杀了人还不停手,挥剑乱舞在铺子里疯狂打砸,我便带人将他制止。” 柴青山问:“秦芜城是什么人,为何我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他与寒鸦门有什么恩怨?” 楚怀瑾说:“他是在下的发小,与寒鸦门并无恩怨。此番来扬州是替我查一些事。” 柴青山追问道:“什么事?” “前些日子内子在扬州遇袭,下手之人是寒鸦门,但我们觉得幕后另有主使,所以请秦芜城来查探。” 柴青山沉吟道:“这么说此案牵连不小,除了秦芜城、寒鸦门还有一个幕后人物。” 楚怀瑾说:“没错。我相信以秦芜城的为人,断不会行凶,还请柴公子为他主持公道。” 万一川愤然道:“秦芜城杀人是我亲眼所见,你还在替他开脱!” 柴青山劝道:“万公子切莫着急,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一切还等我梳理案情后再说。” 万一川怒哼一声,没再说话。 哥舒夜雪问:“万公子,你之前说药店内烟雾弥散,看不真切,这药物燃烧的烟雾沉于地面,你怎能看得清地上的全是寒鸦门人?” 万一川答道:“我们当时的确看不真切,但制服秦芜城后我带人逐一辨认了,十具尸体都是寒鸦门的人。” “那就是说中途会不会有人鱼目混珠,藏于尸身中,你亦不能确认了?” 万一川道:“怎么可能,如果真的有人这么做了,他后面又是怎么离开的呢?” 柴青山被他这句反问点开思路,说:“敢问万公子随行带了多少人,还请你出具一份名册,我要逐一排查。” “好。名册稍候奉上。”万一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六十七章 醉颜红却 办完了案,柴青山邀请楚怀瑾与哥舒夜雪到枕水人家作客,对方盛情难却,哥舒夜雪亦有应约之心,所以楚怀瑾答应了下来。 柴青山出手十分阔绰,将整间歌楼都包了下来,屏退了所有舞姬,只留下几个弹箜篌的乐师。那些乐师清一色俱是青衣霓裳,衣袖处用红绳束着,弹奏时见青山傲立,山中红叶翩翩,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柴青山替二人斟满两碗酒,很是得意地说:“哥……歌儿,我家这支箜篌乐队不错吧?” 哥舒夜雪笑而不语,用手指轻轻沾了一滴酒,望那箜篌处弹去,即时传来乐声婉转,似有山泉滚过叮咚可人,又似月出东山一片凄清,泠泠之声响彻歌楼,将那群乐师吓得停下了手中动作,直到乐声渐闻渐悄才反应过来,跪在地上求柴青山降罪。 柴青山皱了皱眉,挥手斥退了全部乐师,说道:“我忘了你精通音律,居然在你面前卖弄,真是贻笑大方了。” “只是从小接触得常人多一些罢了。”哥舒夜雪淡淡一笑,敬了他一杯酒,说:“此间只有我们三人,你不必顾忌,就按从前那般称呼我吧。” 柴青山有些惊讶,但旋即平复下来,说:“也是,你与他既已两心相知,怎会将身份瞒着他。” 楚怀瑾敬了柴青山一杯酒,说:“在下侥幸得知罢了。倒是柴公子,红叶谷不是浩气盟的扛鼎之角么,你怎会与夜雪成为朋友?” 说起往事,柴青山脸上的得意又回来了,说道:“这就多亏了我双这明察秋毫的眼睛了。她在潼关时卷入了一桩失窃案,险些与人大打出手,好在我及时找到真正的贼人,这才免去一场纷争。” 哥舒夜雪嗔怪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分明是我助你捉到贼人,你还对我穷追不舍,非要查清我的家世和姓名才罢休。” 楚怀瑾越发觉得有趣,说:“到底是什么案子?” 柴青山答道:“是兵符失窃案。这桩案子当时影响甚大,楚公子应当听过吧。” 楚怀瑾点了点头,说:“略有耳闻。据说是有位突厥人为了迎城外的家人入城,想偷取城门引信,却因为不识汉字误拿了兵符,后来相关的将领尽数被降职了,那位突厥人也不知所踪。” “那人不是失踪了,而是回家了。”柴青山说:“他犯下死罪,若留在大唐唯有一死,我给了他一些财物,让他回突厥与家人团聚了。” “柴公子果然仁义,在下敬你一杯。”楚怀瑾说着就要朝他敬酒。 哥舒夜雪不满地说道:“哪里是他仁义,他本来想将那人捉拿归案的,若不是我绊住了他,那位突厥同胞必是难逃法网。” 柴青山轻咳几声,说:“我当时急于立功,没想这么多嘛。事后我已反省了,他这么做固然有错,但亦反应出守关将领的问题,一是不近人情,逼民造反;二是守备不严,竟让人将兵符偷了去。” “哼,说来说去你都只会站在朝廷的角度考虑问题。”哥舒夜雪讥讽了他一句,忿然喝了一大碗酒。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何况我们柴家与圣上还有姻亲,我当然得替朝廷考虑啦。”柴青山解释道:“不过我后面去查你,倒是出于私心。当时我就想,这么漂亮的姑娘若能娶回家,定是一桩美事。” 哥舒夜雪说:“你还真敢说,若不是我喝止,你早就死在沈无瑕刀下了。” 柴青山大笑着喝了一碗酒,说:“可我由此得知了你的身世,不亏不亏!” 楚怀瑾听得大概,说:“柴公子与夜雪相交,就不担心身陷两难吗?” 柴青山摇了摇头,说:“有什么可为难的。我们皆是棋局上的棋子,黑白两色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印记,不管对弈的胜负如何,不是所有的白子都能留在棋局上,也不是所有的黑子都要从棋局中抹去,人生如此艰难,我们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楚怀瑾愣了一愣,说:“你这个说法,我倒还是第一次听说。” 柴青山笑道:“你的这个反应,我也是第一次见。身边的人总说我钻牛角尖,不入正道,你可是头一个把这当成是新鲜事听的人。” “既如此,你我当痛饮三大碗!”楚怀瑾说罢立刻替柴青山倒满酒。 柴青山眯眼一笑,眼中抖落无限狡黠,说:“如此干饮太过无趣,我有个非分之想,还请楚兄莫要见怪!” 楚怀瑾爽快地道:“你有何想法但讲无妨!” 柴青山说:“此间美酒甚多,我想与你酩酊大醉一场,不如就由哥舒姑娘勾兑,你我二人来猜碗中有哪些酒,若是猜错了,便自罚一坛,如何?” 哥舒夜雪瞪了他一眼,说:“大醉伤身,你这赌注也太大了。” 楚怀瑾笑道:“无妨,难得今日与柴公子聊的投缘,就依他说的办。” 哥舒夜雪无奈,只能到一旁兑酒。柴青山出身北方,从小就有饮酒驱寒的习惯,加上家境优渥,各种佳酿如数家珍,和他比起来楚怀瑾就逊色多了,许多美酒只听过别人描述,却未曾尝过,不多时便被柴青山灌得微醺。 “来来来,喝完这坛,还有三坛!”柴青山笑吟吟地帮楚怀瑾灌酒,也不管他喝不喝得下,倒水一般往下倒,酒水将楚怀瑾的衣衫尽数浇透。 哥舒夜雪看得心疼,说:“我来替他喝。” 楚怀瑾却一把握住哥舒夜雪的皓腕,说:“不碍事,许久没有如此痛快了,就让我放纵一回吧。” “可是你……”哥舒夜雪本想再劝,可见到楚怀瑾拼得狼狈也要争一口气的样子,将后面的话忍了下来。 直到日头西落这场闹剧才结束,楚怀瑾全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怒剑山庄的,只是一醒转就看见哥舒夜雪坐在床头,满脸怒容地望着自己。 “怎么了?”楚怀瑾刚说完一句话,便觉得喉咙干燥得难受,皱起眉头,便见哥舒夜雪已斟了一碗茶来。 哥舒夜雪一边伺候他喝茶,一边说:“你明知道柴青山是故意让你出丑,你还和他比试。” 楚怀瑾说道:“可我并不觉得难堪啊。不过是大醉一场,这有什么。” 哥舒夜雪的眼圈有些泛红,嗔怪道:“可人家心疼你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六十八章 冥河有路 一道暖流回荡在楚怀瑾心中,他放下茶盏,握着哥舒夜雪的手,服软地道:“好,以后我不会再草率行事,定会和你商量着来。” “哼,你定是听到他唤了我几声‘歌儿’,心中气不过,想压他一头吧。” 楚怀瑾坦白道:“没错。他凤章龙姿,又比我早认识你,我的确想在你面前胜他一筹。” 哥舒夜雪缩回了手,说:“他哪有什么好的,一个胆小鬼,原本说好与我一起闯荡江湖,左等他也不来,右等他也不来,我只好和沈无瑕一起南下了。” 听到此处,楚怀瑾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 楚怀瑾答道:“我笑我头一次在家世上占了便宜。” “什么意思?” “他将这世上的事看得很轻,又钟情于你,若真的抛下一切跟你走,定能得了你的心。可惜他的家世不允他这么做,红叶谷是武林巨搫,柴家也是贵族门阀,绝不容子孙后代有半点行差踏错,所以他最终失约了。而我却不同,白鹤山庄本就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与你在一起也不过是风雨中再添些雷鸣闪电罢了。” 哥舒夜雪说:“普通人的选择是由处境决定的,可真正的勇者能用自己的决心改变处境。柴青山在我眼中只是个纨绔子弟罢了,你不必拿他与你比。” “夜雪……”她这一席话,说得楚怀瑾有些心虚,曾几何时他也和她有着同样的信念,可是几番江湖风雨下来,他慢慢地习惯了顺势而为。 也许从此以后,我不得不改变了。楚怀瑾咬了咬牙,说:“没事。今天之后,他一定会对我有所了解,若能交他这个朋友,吃点亏不算什么。” 第二日,下人张阿大果然从乡下上来了,柴青山也一道来听他的说法。 张阿大说道:“那天我依照二公子的吩咐,将尸体运到浩气冢准备安葬。当时的日头很大,我就擦了擦汗的功夫,那些尸体就凭空消失了!我左右寻找都不见那些尸体的下落,而且浩气冢也没有别人的踪影,我怀疑是……是鬼魅作祟。可是如果我报告老爷和两位公子,你们是万万不会相信的,所以我只能撒谎说那些尸体已经埋妥了。” 万一川听得眼喷火光,拂袖道:“休要在此说谎!青天白日的,尸体怎会凭空消失?定是你怠懒,没有及时料理那些尸身,这才使尸身丢了吧!” 张阿大吓得身子瑟缩,颤声道:“我真的没有说谎,陵园的守卫可以为我作证,他们亲眼看着我将尸体运进去的!” 万海流皱眉道:“你可还记得那日当值的是谁?” “记得记得!”见万海流亲自询问,张阿大似看到了救星,说:“是小弹弓和老李,老李最是谨慎,还揭开草席确认了死者身份才放我进去的,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 万海流说:“传他们过来。” 不多时那两位陵园守卫就进来了,为张阿大作证说的的确确见到了十具尸体,其中一个寒鸦门弟子平时还特别喜欢与小弹弓讨酒喝,所以他不会认错。 柴青山听完他们说的话,凝眉道:“这便奇怪了,怒剑山庄守卫森严,陵园又树木稀少,按理说不会有贼人藏身才是,可是这尸身怎会凭空消失,难道真的有鬼不成?” 楚怀瑾说:“我听说寒鸦门擅长制造幻像,或许那些尸身是他们用蜃气制造的假象也未可知?” 万一川道:“不可能,我亲自探过他们的呼吸脉搏,那的确是血肉之躯。” 万海流肃容道:“这世上有一种毒,只消轻轻一滴,便可销蚀皮肉,使人在眨眼间化作尘土。” 哥舒夜雪问:“前辈说的可是冥河水?” 万海流点头道:“正是。传闻杨广弑兄夺位时,为了掩盖暴行,便用这种毒杀尽了知道内情之人,他不肯放过为他制毒的药师,那药师留下遗书,这桩秘闻才被天下人得知。” 哥舒夜雪说:“可自那位药师死后,冥河水亦绝迹江湖,我们现在只能猜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 万海流说:“不,我听闻冥河水辗转落入了哥舒玄烨的手中。而那位秦少侠所使的武功,是哥舒玄烨自创的碧落空明剑法,他虽然有意改变剑路,但生死关头还是露了正形,所以我怀疑他是玄衣教党羽。” 哥舒夜雪吃了一惊,她自然是知道父亲手中并无冥河水,可是对秦芜城的身份十分怀疑,一时闭口不言。 柴青山问:“我们且假设秦芜城是玄衣教党羽,那他为何要杀害寒鸦门人,又要毁去他们的尸身?寒鸦门避世多年,且与玄衣教并无利益纠纷,他完全没有动机啊。” 万一川道:“这还需要猜测?玄衣教与浩气盟向来是死敌,寒鸦门新近并入浩气盟,他定是想借杀寒鸦门人,动摇我浩气盟人心!” “你这猜测也太不着调了。”哥舒夜雪说:“玄衣教虽然声名狼藉,可做事向来光明磊落,怎会不认账!” “你……”万一川被她训得光火,可怒目看着她,又被她那仙姿玉颜震慑住,愣了一愣才回过神,指责道:“你竟替魔教说话!” “一川,案情还未查清楚,自己人之间不要相互指责!”万海流稳住了儿子,又对楚怀瑾和哥舒夜雪说:“冥河水之说的确是我的猜测。但眼下案情陷入僵局,还请楚贤侄莫要护短,将嫌疑人秦芜城请来梳理案情。” 楚怀瑾见万海流行事稳重,一口答应下来,说:“好,在下这就修书叫他过来。” 是夜,柴青山提了两大壶酒来到楚怀瑾暂住的小园,哥舒夜雪一见到他就拦住了他,说:“你又想来找他陪你喝酒?” “不不不,我是来找楚兄赔罪的,昨天是我一时贪玩,为难了楚兄,今天我特意带来家乡的汾酒致歉。” 哥舒夜雪夺过他手里的酒,说道:“酒可以留下,人可以走了。” 楚怀瑾推门出来,替柴青山解围道:“夜雪你不要与柴公子开玩笑了,他可听不懂你的示意,若是当真了,还觉得你我心胸狭窄呢。” “还是楚兄明事理!”柴青山手里没了酒,身子更是轻快,两步就走到楚怀瑾面前,熟络地揽了楚怀瑾的肩,说:“楚兄,实不相瞒,今天我听了张阿大和万盟主的话,心里十分不解,左右也睡不着,只好来找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六十九章 蜃毒梅香 楚怀瑾引柴青山在石桌旁坐下,问:“你心中有哪些疑惑?” “这个案子疑点太多了,且不论凶手是谁,有什么作案动机,案子里死了几个人到现在还是个谜。” “是啊。”楚怀瑾一边沏茶,一边说道:“我原本以为只是寻常的栽桩嫁祸,可了解案情后觉得并不简单,这其中似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是的。昨天听你说寒鸦门与哥舒姑娘有些过节,可否与我说说?” 楚怀瑾将哥舒夜雪在扬州遇袭之事尽数说与柴青山听,连寒鸦门利用雪中影诱发她体内的寒疾也毫无隐瞒。柴青山听完后剑眉深锁,向哥舒夜雪问道:“如此说来,寒鸦门早已洞悉了你的身份,而且充藏了杀机,若非你命大,怕早已死在他们手下。” 哥舒夜雪说道:“是。但是我惧怕雪中影一事只有本教中几位长老得知,而且雪中影十分稀罕,只在终年冰霜覆盖的山脉中可存活。寒鸦门世居岭南,来江南也是半年前的事,按理说应该得不到雪中影。” “嗯。”柴青山细细推敲了一番,说:“如果寒鸦门刺杀你是早有预谋的,那么最早也要在一年前准备好雪中影,而一年前正好是你离家南下的时候,你可想过,是玄衣教中有人与寒鸦门里应外合,要取你性命?” 哥舒夜雪摇了摇头,说:“若是教中有人想杀我,直接趁我在龟兹的时候下手便是,何必费这些周折?”她说完抱着茶盏陷入了思索,片刻之后,说道:“不过我想起一个细节,的确很是古怪。” “哦,是什么?” 哥舒夜雪说:“那天我和重言遇到了寒鸦门的掌门人,他明明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却易容成一个老头,他的易容术十分精湛,连我都被瞒了过去,若不是察觉他煮的粥和江南饮食有异,我们几乎就中了他的圈套。” 柴青山疑道:“这江湖上除了玄衣教,还有别派的易容术能做到以假乱真?” 哥舒夜雪说道:“本教的易容术传自交趾古国,江湖中别派的易容术都是模仿本教,只能掩盖其形,却经不起细究。我可以肯定,冷逸晨的易容术定是从本教习得的。” 柴青山感叹道:“这么说玄衣教中还是有内鬼啊。” 哥舒夜雪冷然一笑,说道:“我一定会将这个人揪出来,让他后悔自己的所为!” 楚怀瑾轻咳一声,说道:“玄衣教发展至今,教众繁多,难免有些浑水摸鱼之人,夜雪你不必置气,还是将心放到替芜城洗脱罪名上吧。” “秦芜城……”哥舒夜雪若有所思地念叨着这个名字,忽然觉得夜风中有一缕淡淡的腊梅香,本来这个季节有这个香气并不奇怪,可是她待在这个院子一天了,之前都未闻到过,于是警觉地朝院落间扫了几眼。 楚怀瑾问:“怎么了?” 哥舒夜雪已看见院墙的疏窗后有一个纤瘦人影,那人远远地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会意道:“无事,只是有些饿了,想去后厨寻些吃的。” 楚怀瑾带着笑意扫了她一眼,说:“去吧。” 哥舒夜雪穿过疏窗,果然看见一个女子正在等她,那腊梅香正是她手中的花枝发出的。于是警觉地问:“你是谁,为何在此处?” 女子说道:“我叫江心月,是一名舞姬。我来此处寻姑娘,是因为冷掌门想见你。” “冷逸晨?他还没死?” 江心月的娥眉涌起无限悲悯,说道:“他虽然还活着,此刻已生不如死。” 江心月是个秀丽清冷的女子,皱起眉来就如骤雨落在黄花上,生生敲出了沟壑,令人不自觉地心疼。哥舒夜雪看到她这副样子有些后悔自己说话太伤人,语气柔和了一些,说:“带我去见他吧。” 江心月带着哥舒夜雪穿过庭院,熟稔地朝外走去,见到了下人也不避,反倒与他们点头致意,于是哥舒夜雪问:“你对这儿十分熟悉?” 江心月答道:“是。我和万家大公子是清水之交,他常请我来听曲,我有编好的舞蹈也会请他观赏,所以下人们都认得我,我也可以自由出入怒剑山庄。” 哥舒夜雪问:“既然你可以自由出入此间,为何要偷偷摸摸地来找我,还特地折了这支梅花引我注意?” 江心月低叹一声,说:“待会见到了冷掌门,你便知道了。” 哥舒夜雪跟着江心月走出怒剑山庄,来到郊野一处偏僻小院,只见满目都是兰草和水芋,竹楼隐于葱绿之间,似人间绝胜佳处。而哥舒夜雪才走进小院,便听见竹楼中传来咳嗽声。江心月的脚步快了许多,急匆匆地闯入屋内,又是斟茶倒水又是递上方巾,眼中满是担忧和心疼,似忘了哥舒夜雪还在门口看着。 冷逸晨抬起头便看见了哥舒夜雪,惊道:“她怎会来此处,心月,你竟然出卖我?”他说完就拔出了刀,刀锋落在江心月的雪白的脖颈处,却没忍心落下。 江心月愕然望着他,见他朝自己发火,委屈巴巴地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个样子,可是若不将她请来,你的伤……” 冷逸晨恨恼地摔了刀,说:“我没事!哥舒姑娘,先前是我对不住你,要杀要剐你朝我来便是,心月与此事无关,还请你饶她一命。” 哥舒夜雪用内劲将那把刀摄入手中,猛然朝冷逸晨劈去,冷逸晨合上了眼,满脸决然赴死之意,但关键之时江心月护在了他面前,哥舒夜雪及时收住刀势,并未伤及两人。 “心月,你……”冷逸晨睁眼看到这般险象,既心痛又懊恼,将江心月搂入了怀。 江心月伤心地流着泪,哀求道:“你不要再恼我好不好,我做的一切,都只想你活着,你为什么要自我放弃呢!” 冷逸晨悲然道:“寒鸦门十六名弟子随我上江南,本以为从此能摆脱贫困,过上安稳太平的日子,途中因江湖纠纷折了六人,好不容易到了扬州,剩下的十人入了浩气盟,还没来得及享福,又因我的过失死于小人之手。我辜负了他们的信任,还不能为他们报仇,苟活于世间又有什么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七十章 唯情唯义 哥舒夜雪听他气息,再观他的脸色,就知道他身受重伤,经脉全断,仅凭过人的坚毅之志吊着一口气,说道:“你既心有不甘,更应该活下来。” 江心月闻言立刻说:“还请姑娘救救他!” 冷逸晨恨恼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口水,说:“你求她做什么,我就是去地下做鬼,也不会向魔教屈服。” 哥舒夜雪冷笑道:“好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可叫心爱的女子为你伤心落泪,还对她白刃相向,你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我不会和他计较的!”江心月利索地抹去了眼中的泪水,强作笑颜道:“我知道他的心思,他已得罪了你,怕你迁怒于我,所以才那般对我。” 这个女子倒是痴绝。哥舒夜雪微微动容,松口道:“他的伤并非无药可救,但是要我出手,还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江心月连连点头,可冷逸晨却挣扎着站了起来,在晦暗的灯影下,他的身材竟有些伟岸,只听他说:“我是不会与魔教打交道的。” “哦?”哥舒夜雪挑了挑眉,反问道:“可我听说寒鸦门亦是魔教。” 冷逸晨很是不屑地说道:“那是世人不懂蜃气为何物,出于惧怕才强扣给我们的骂名罢了。同样是用毒,咳咳,巴蜀的唐门就是名门望族,寒鸦门就是卑鄙小人,真是可笑!” 哥舒夜雪接过话头道:“我知道蜃气是刺激人的神经,使人产生幻觉的毒气,归根结底的确是一种毒。毒可杀人,亦可救人,本身并无正邪之分,寒鸦门退居岭南,亦有避世求和之意,可江湖人往往只看得到威胁,并不能看清背后的实情。” 冷逸晨似有所感,问:“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哥舒夜雪说:“我想告诉你玄衣教和你们一样并非魔教,我们行走江湖,初心是为了扶持弱小,消弥不义,至于与浩气盟长达十七年的纷争,只是利益纠葛罢了。” “任你巧舌如簧,我是不会相信你的,妖女,看招!” 冷逸晨说着便朝哥舒夜雪劈去。他身上本就受了重伤,稍一牵动就全身剧痛,身子一颤往前倾去。 “不要!”江心月惊呼一声,已不敢再看。 哥舒夜雪轻巧就抓住了冷逸晨的臂,不由分说并指在他手臂上几处大穴刮过,直抵他的胸口,又连着飞快地在他胸口至小腹抚掌而过,这才将他推回江心月的怀里。 冷逸晨本报了必死的决心,见自己还好生生的活着,脸上满是惊讶,运气内视,发觉体内的四散真气汇入了丹田处,虽然还很微弱,但总算是有了归处。他骇然道:“你……你竟然没杀我?” 哥舒夜雪甩了甩手,掸去和他接触时沾上的粉尘,淡然道:“你罪孽深重,杀了你岂不是便宜了你?” 冷逸晨脸色煞白,哑然望着哥舒夜雪,半晌后才说道:“你既救我一命,有什么话……你问吧。” 哥舒夜雪问:“‘灰鹊’李忠之死,是否寒鸦门所为?” 冷逸晨点了点头,说:“是我门下弟子做的,但他们已死在南浦药铺了,你若要追究……取了我的命便是。”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冷逸晨低头咬着唇,原本就苍白的嘴唇被咬得脱了层皮,犹豫了良久,他才说:“此事很不光彩,我本想带到棺材里去的,但既然你执意要调查,索性全向你交代了吧。” 哥舒夜雪点了点头,仔细聆听着他的话,只听他说:“我虽是万盟主亲自写信邀请加入浩气盟的,可初来江南,遍地都是视我寒鸦门为魔教的所谓正道,而且本门人才凋零,怕难以立足,所以想攀附怒剑山庄,事事都主动和万家凑个亲近。” “万盟主一直都在长安主持大局,万大公子又去了巴蜀赴宴,我每天只能跟在二公子鞍前马后,十分不得意,门下弟子阿蛮力见我如此,便主动去向二公子求差事。二公子告诉阿蛮力说怒剑山庄以贩卖盐、粮为业,在水路上常被水中白羽克扣财货,所以有和水中白羽抢夺地盘的打算。阿蛮力知道‘灰鹊’李忠是水中白羽的心腹,所以就盯上了他。” “他得到消息,说李忠要去台州收账,于是潜入商船,扰乱了舵手的心智,致使商船沉底。可他没想到李忠水里的本事比在船上还要厉害几分,被李忠打成重伤,还暴露了师承。门中其他人一方面想为阿蛮力报仇,另一方面也是想杀人灭口,将这桩罪行抹去,所以趁李忠去祭拜死去的兄弟时对他下了迷心蛊,害了他的性命。” 哥舒夜雪听得咬牙切齿,质问道:“你明知此事是错,为何不阻止他们?” 冷逸晨无奈地摇摇头,说:“我虽是寒鸦门的掌门,却也是他们的兄弟,兄弟为人所伤,岂有不为他们出头之理?更何况我以为此事能做得滴水不漏,怎知道会被你看破……” 哥舒夜雪长出了一口气,说:“其实这件事我也只是推测,若非你亲口承认,此中曲折我将无从得知。冷掌门,你的兄弟既已过世,我不会向他们追究,可是秦芜城药铺杀人一事,还有诸多疑点,还请你替我解惑。” 回想起药店那场打杀,冷逸晨双目瞪得浑圆,眼中燃起了熊熊烈火,额头上青筋暴起,若不是江心月在一旁苦苦搀着他,他或要狠狠摔落在地上。 “那件事没什么可说的,秦芜城是玄机堂堂主,他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不惜杀人灭口。待我伤好了,我定会亲手杀了他!” 哥舒夜雪愣了一愣,她早猜到秦芜城是玄衣教的人,却不知道他竟会是玄机堂堂主。哥舒玄烨曾告诉她,安排了翠微堂和枭堂的人暗中保护她,却对玄机堂只字未提,这般推测下来,秦芜城的存在或是哥舒玄烨的一步棋。 哥舒夜雪说:“本教各位堂主来去无踪,你怎知秦芜城是不是在诓骗你?” 冷逸晨冷笑一声,说:“你还想为玄衣教洗白吗?我身边的心月就是玄机堂的人,她为玄机堂卖命十余年,怎会不认得自己的堂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七十一章 狼顾之人 哥舒夜雪朝江心月望去,在她凛冽如霜的目光下,江心月心虚地背过身,撩起长发,露出后颈处的梅花印记。哥舒夜雪知道,玄机堂与其他分堂不同,他们掌握了太多可以左右江湖时局的情报,所以每个人身上都有一枚独特的印记,既是他们验明正身的信物,也是能使玄衣教在弹指间取他们性命的催命符。 江心月亮明了身份,说:“我本是秦芜城安插在枕水人家的玄机使,因为动了情想离开玄机堂,可依照本堂的规矩,活人是不可能离开玄机堂的。我本来万念俱灰,欲一死了之,可秦芜城救了我,他答应我如果能杀了你,就放我离开玄机堂,所以冷掌门才带人暗杀你。” “是他?”哥舒夜雪讶然望着江心月,心中波涛翻涌,脸色微微发白。 江心月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你一定没想到吧,秦芜城是楚怀瑾最好的朋友,又是你爹在年轻一辈中最看重的弟子,却有这样的狠毒的心思。” 哥舒夜雪问:“他为何要杀我?” “他告诉我说是为了自由。”江心月抬头望着天际,眼底是一片茫然,说:“他七岁就当上了玄机堂的堂主,本以为是天才纵世,意气风发,可是他很快就厌倦了,他不想听教主号令,只想自立门户。可是本教的规矩,其他分堂都可自行来去,唯独是一入玄机堂,生死都不能自已。他原本就很不甘心,再加上遇到了志同道合的楚怀瑾,更是想挣脱桎梏,与楚怀瑾共谋前程。所以五年前在小瀛洲,他想借假死金蝉脱壳,摆脱本教的控制。” “可教主慧眼如炬,识破了秦芜城的计策,以他的家人为要挟将他带回了龟兹,关在空庭狱中整整五年。五年,正是他青春华茂的年岁,他心中的怨恨日渐加深,思来想去,既然生不能脱离玄衣教,便想取代教主号令十二分堂。他知道教主对他寄予厚望,但是教主也很爱你,继承人选在你和他之间犹豫不决,为了扫清道路,他决定将你杀掉。” 哥舒夜雪倒吸了一口凉气,若江心月说的是真的,秦芜城一面想杀她,一面能和楚怀瑾称兄道弟,倒还真是个心机沉重的小人。她问道:“可他若杀了我,总难逃一死,他不是这么蠢的人。” “他的确不是。”江心月从衣袖中取出一个黑石小瓶,递了过来,说:“这是他利用职务之便收集的冥河水,这样就能使你想凭空消失了一般毫无痕迹,可没想到冷掌门并未得手,还引起了你们的怀疑。于是秦芜城为了不留下任何把柄,对寒鸦门人狠下杀手。在药店那日,若非我利用易容术替冷掌门易了容,恐怕也逃不出他的魔掌。如此狼子野心之人,大小姐还要包庇他吗?” 哥舒夜雪心似惊雷密鼓,久久不能平静,说:“你称我一声‘大小姐’,我想问你,你的心中是否还有本教?” 江心月答道:“我从小就在本教长大,对教中的一切都十分留恋。刚才也是一时动情,这才……” “你不必说了,我准你离开本教,当然也欢迎你随时回来。”哥舒夜雪顿了一顿,说:“但秦芜城指使你们刺杀我的事,今后切莫对任何人说起。” 江心月惊道:“大小姐,你是打算放过他?” “不。若他真有作恶之心,我定将他千刀万剐,但我不相信他会如此狠毒,还请你给我些时日,待我查明真相。” 江心月急道:“他杀人如麻,是我亲眼所见,大小姐还不相信吗!” 哥舒夜雪摇了摇头,“眼睛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相,在秦芜城没有亲口承认之前,他只是嫌犯。” 回去的路上哥舒夜雪思绪万千,步子也慢了几分,不知不觉又耽误了不少。她走到暂住的小园外,见篱落间灯盏未熄,想到楚怀瑾还在等她,便取出江心月交给她的冥河水,倾落在小溪之中。 这冥河水果然毒辣,沾上溪中的小石头便渗透下去,钻出千疮百孔,最后整块石头都化作流沙,被溪水冲去。 秦芜城,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哥舒夜雪皱眉思索着,冷不防肩膀被人拍了拍,手中的瓶子跌落溪中,被冲得不知所踪。 “怎么如此惊慌?”楚怀瑾看出了一些端倪,嗅着空气中残存的酸味,问:“我方才去后厨寻你了,下人们说未见到你的踪影,你到底去了何处?” 哥舒夜雪心虚地干笑着,说:“我忽然想吃些特别的,就到山庄外面逛了逛。” 楚怀瑾探头在她耳畔闻了闻,皱眉道:“你骗我。” 哥舒夜雪佯怒道:“你今日是怎么了,这般怀疑我!” 楚怀瑾已看出她有事瞒着自己,一把搂了她的腰,故作玩笑道:“墨莲先生亦住在扬州,我担心你去找他。” “真是个呆子。”哥舒夜雪虽是在骂他,可眼角眉梢都是灿烂笑意,心道:能被这个呆子倾心相待的人,应该坏不到哪里去吧。 “真希望你的眼中永远都是这般无邪的笑意。”楚怀瑾一语双关地说着,朝天边望去。今夜夜色一片晦暗,似极了他此刻充满疑团的心境。 哥舒夜雪见他满腹心事的样子,轻声道:“回去吧。” “回不去了。” “什么意思?” 楚怀瑾无奈地笑着,呵出一口酒气。 哥舒夜雪嗔怪道:“你怎么趁我不在,又喝酒了?” 楚怀瑾怏怏道:“是青山的主意。汾酒果然绵甜,令人回味悠长。” 哥舒夜雪说:“你可不要告诉我,那小子喝醉了,还占了我们的屋子。” 楚怀瑾笑道:“夜雪你真是冰雪聪明。” 哥舒夜雪骂道:“我就知道他是这样,平日里千杯不醉,可一喝到家乡的酒就醉得跟烂泥似的。” 楚怀瑾将她搂紧几分,说:“今夜还得委屈你,陪我在此处晒一夜的月光了。” 哥舒夜雪望了一眼黑漆漆的天际,说:“可今夜无月,何来月光?” 楚怀瑾在她的粉面上啄了一口,道:“你便是我心底的月光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七十二章 小楼春醉 两日后,秦芜城终于抵达扬州,在万海流面前经受了一番严密的审问后,被安置在楚怀瑾隔壁的院子里。春风拂过,小园已冰消雪融,鲜花含苞待放,送来满园芳香。秦芜城闷闷不乐地倚在小亭中,漫无目的地拨动着案上的琴,眉头皱得跟脱水的桃子一样紧巴巴的。 楚怀瑾拍了拍秦芜城的肩,宽慰道:“芜城,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万盟主也是相信你的,你看,他将你安置在这么个清幽雅庭里,不正是宽待之意么。” 秦芜城低头苦笑道:“是我连累你了,若不是你为我做保,我还是得回到那暗无天日的水牢里。” “你我之间那还分什么彼此。”楚怀瑾微微一笑,从衣袖中掏出两个大桃子。 秦芜城双目发亮,问:“这个时节怎会有这么丰满的桃子?” 楚怀瑾说:“我记得你说过,这世上没有什么烦恼是吃一个桃子解决不了的。正好商会里有一批准备进贡到宫里的桃子,我便向兰舒讨了两个。” 秦芜城接过桃子粗略地擦了两下便大口地啃了起来,啃了两口忽想到了什么,问:“兰舒那样迂腐的性子,你从他那儿讨货应当不易吧?” 楚怀瑾答道:“确实不易,不过得博你一笑,我自认为十分值得。” 秦芜城挤了挤眼睛,说:“你啊,若能将这心思用在大小姐身上,也不必夜夜独守空房了。” “你们在聊什么呢?” 说话间哥舒夜雪走入了小园,她今日拎了两坛好酒,隔着老远就飘来一阵醇香。 哥舒夜雪将酒摆在两人面前,素手轻扇,那酒香便如决堤的洪水冲入他们的鼻尖。秦芜城猛咽了一口口水,起身就要倒酒,却被哥舒夜雪拦住,她眨眼一笑,说:“这可是今春头一酿,这般性急岂不辜负了我的手艺?” 楚怀瑾讶然道:“从前怎么听说你还有这门手艺?” 哥舒夜雪笑吟吟地说:“你可还记得我爹请你喝的芳华玉露?那是我研制的方子。” 回想起芳华玉露的香甜清润,楚怀瑾对眼前的酒很是期待,问:“那你且和我们说说,要如何才能喝到这两壶酒?” 哥舒夜雪说:“这酒是我特意为你们酿的,名叫玉楼春晓,取了扬州春雪、柳树新芽、桃花香蜜,不过却少了一味佐料,还需你们帮忙。” 楚怀瑾望着眼前香飘四溢的酒壶,奇道:“还缺什么?” “缺了些乐韵。”哥舒夜雪笑着挽了楚怀瑾的臂道:“有酒无乐,总是少了些雅致,所以我想与请你们共奏一曲,添些彩头。” 楚怀瑾轻抚她的乌发,笑道:“这你可为难我了,你的胡笳声曲调高远,寻常的乐器难以应和,况且我只粗通音律,做个听众尚能对付,要我与你共奏却是为难。” “可秦公子懂行呀。”哥舒夜雪朝秦芜城望去,眼中的笑意更是甜美,说:“秦公子可是地道的扬州人,扬州人人皆通管线丝竹,秦公子随身也有一支洞箫,定是个中高手吧?” 秦芜城摘下随身的洞箫,自信地道:“好,那我便与你切磋一番。” 楚怀瑾乐得轻松地坐在一旁,看着两人共奏,佳人如玉,美酒香醇,还有乐韵声声,此刻的小园对他来说更像是瑶池仙境。 他们的乐声开始时很是温和动听,似冰雪消融后流淌的溪水,又充满鱼儿在溪水中徜徉时的欢快,但是随着胡笳声的转折,意境忽然从春暖花开猝不及防地转到了苍茫大漠中。楚怀瑾似看到了无边的夜幕,夜幕中有明亮的星子,夜幕下是广阔无边的沙海,而沙海里掩埋了无数尸骨,有人的,有各类猛兽的。他知道这片黄沙下充满了许多动人的传说,而黄沙里的子民迫切地希望走出沙漠,征服更广阔的天地。 洞箫声渐渐呜咽下来,在欲说还休中戛然而止。秦芜城放下箫管,额头上满是白汗,讶然盯着哥舒夜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楚怀瑾不解地问:“怎么了?” 哥舒夜雪镇定地答道:“这首曲子叫《苏生》,是本教一位堂主献给我爹的礼物,曲中不仅涵盖了寻常乐韵,还暗藏着天竺的音波功,一旦启奏便和周身气息紧密相连,若中途停奏,或是对曲谱不熟练,都会有气火攻心的危险。因此我爹时常用此曲考验各位堂主的忠诚和默契。” 楚怀瑾立即明白了,以夜雪的聪慧,不难猜到秦芜城是玄衣教的人,于是替他解围道:“夜雪,你既对芜城的身份存疑,直言便可,何必用如此冒险的办法试探。” 哥舒夜雪低眉一笑,说:“若不用此法,将我与他的性命绑在一起,我怎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秦芜城低头不敢去看她,说:“你猜的不错,我的确是这首曲子的作者,玄机堂的堂主秦二十五。” 哥舒夜雪气势逼人地道:“说,你为何要瞒我?” 秦芜城答道:“你平时喜欢看的教史和人物传记皆出自我手,但其实能流传到你手里的资料,全都经过我的筛选。这是教主的意思,他认为你不必看到人心险恶的一面,只需活在单纯和美好中。但是你游历江湖这么多年,早就看到了现实是什么样子,我听人说你时常质疑我,想拿我问罪,所以我不敢将自己的身份暴露给你。” 哥舒夜雪面露思索之色,他这个理由的确有些道理,可她却没有全然相信,只是闭口不言。 秦芜城惨然一笑,说:“说来你莫要怪我,就连怀瑾的小传,也是我润色过的。” 哥舒夜雪很是诧异,问道:“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只因我拿怀瑾当做最好的兄弟。我不想有天你得知了实情,会迁怒于他。”秦芜城抱起一壶酒,想喝却又停住了手,说:“虽然我是有意拿书引你出走,但是我无愧于心,怀瑾是这世上最配得上你的人,你们之间只是缺少了一个机缘。” 哥舒夜雪先是怒瞪着秦芜城,转瞬之后又是一阵无奈的笑,摸回一壶酒灌了自己几口,感慨道:“真没想到,我自以为挣脱桎梏,自由选择心之所向,原来只是你的一场布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七十三章 一个桃子 “大小姐,我本意是希望你幸福。”秦芜城说到一半,见她眼底红透,不由得心虚,音量也降低了几分。 哥舒夜雪低头看着涟漪乍起的酒壶,说道:“我知道你只忠于我爹,对你而言,我和这世上其他人并无区别。你安排我来到怀瑾身边,是因为你被囚禁在空庭狱中,无法同他一起建功立业,所以你是想我来代替你。” 秦芜城万分惊愕,原本伸出去想安慰她的手僵在半空,不知道是应落下还是该收回。他的心思已被她洞察,若仍是假装关切,实在令她讨厌;可是若收回手,又在楚怀瑾面前显得自己心思叵测。 正在秦芜城处于两难时,哥舒夜雪已抬起了头,脸上的不开心烟消云散,说道:“不过我还是得谢谢你,若不是你,我可能早已顺从父亲的安排,嫁给了沈无瑕。那样的话我还是会随他来江南,还是会遇见怀瑾,可我却已没有了选择的机会。” 秦芜城无言以对,只能拿起酒壶与她碰了盏,仰头将酒尽数咽下。 楚怀瑾看得出来,哥舒夜雪很不开心,她这样说只是顾全大局,秦芜城既是她父亲的得力部下,又是他的挚友,她总得给秦芜城一个台阶。 哥舒夜雪走后,小园又剩下楚怀瑾与秦芜城,还有半壶喝剩的酒。秦芜城拿起桃子继续啃着,目光掠过小园春柳,眼底是一片闲情,似乎并未受刚才的事情影响。 楚怀瑾盯着秦芜城,默然等着他给自己一个交代。 秦芜城嬉皮笑脸地道:“怎么了,莫不是此刻才发觉我的英俊之处?” “少拿这套糊弄我。”楚怀瑾一手夺了他的桃子,说:“你是个极少犯错的人,怎会和夜雪说那样的话?除非你是故意刺激她,掩埋更大的秘密。” 秦芜城的笑意僵住了,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是。我的确是故意刺激她的,因为她太过聪明了,若不设计令她伤心,我怕我的秘密兜不住了。” 楚怀瑾叹了口气,说:“从何时起,你也有事瞒着我了?” 秦芜城低头道:“我并不想瞒你,可我受教主之托,当为他分忧。你和大小姐关系密切,我怕你说漏了嘴。” 难道哥舒前辈真的欲传位于我?楚怀瑾低头望着腰间的玄歌,心间波涛激荡,面上却很平静,说:“你说吧,我分得了轻重。” “好。既然你开口,我不便瞒着你。”秦芜城收起了轻浮,肃容道:“教主想让你接掌本教,虽然你现在不会答应,但是将来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势必会逼着你往这条路走。所以他将我留在你身边,一是辅助你度过危机,二是做你的思想工作。” 楚怀瑾虎躯一震,虽然哥舒玄烨赠他玄歌时他已有几分明白,可是听秦芜城亲口说出来,他心中仍是十分震撼。因为他知道这场局是在他和哥舒玄烨还未见面时就布下了,他无法想象哥舒玄烨是何等气魄,竟真能将半生心血交托于自己之手。 秦芜城说:“你不必惊讶,你父亲楚大侠与教主原是知交,故人之子他本就有几分关照,虽然教主与白女侠有约,不得与你有任何牵连,但他一直派人探听你的消息,所以对你也算是知根知底。” 楚怀瑾深吸一口气,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问道:“我不明白,江湖中能人辈出,哥舒前辈何以选中我?” 秦芜城咬了牙,似有无限懊恼,说:“自然是因为大小姐的缘故。教主原本已有了合适的继承人选,可是为了大小姐的终身幸福,他只能将本教传给你,否则你拿什么来护大小姐周全?” 楚怀瑾似听到了一声嘲讽,可当他认真去看秦芜城的脸色时,他知道秦芜城说的是事实,无论他再如何奋力拼搏,在短期间都不可能成就像玄衣教那样庞大的组织,如果此时浩气盟要捉拿夜雪,他的确毫无还手之力。 他苦笑道:“寻常人都希望能一朝平步青云,可我却忽然觉得心里堵得慌,芜城,我是否很矫情?” “不。我知道你,你很真实。”秦芜城拍了拍他的肩,说:“你不知道我有多渴望能执掌玄衣教!我是战场上的孤儿,被狼群叼到玄衣教的总舵,从我记事起我就是玄衣教的一员。我亲眼看到世人是如何误会我们,用刀剑去驱逐我们,可是教主却不允我们解释!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就立下重誓,一定要登上教主之位,还本教教众一个清白。” “天不负人愿,我七岁就当上玄机堂的堂主,十二岁得教主真传,左右使者都说,教主最中意的人是我,连大小姐都不能及,我本以为教主会选我,就连被困在空庭狱时也以为那是对我的磨炼。教主提我出狱那夜,他特意带上了玄歌,我本以为他终于要将这把刀传给我了,没想到他对我说,希望我回江南辅佐你。” 楚怀瑾低头按住玄歌,心头五味杂陈,说:“我没想到这对你如此重要,其实遇到夜雪也是一场意外,我只想成就一番地位,护身边人周全,顺遂自己的心意。这些并不一定要接掌玄衣教才能做到,将来若有机会,我和前辈说一声,将这个位置还给你出吧。” “不必了。”秦芜城断言拒绝,解释道:“若是别的人,我绝不会让。可你和别人不同。我第一次遇到你时,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就像一粒金沙,若是放在茫茫沙海,的确和寻常沙石没什么两样,可是若被捧在手心,没有一双眼睛能从你身上移开。” “我们在一起执掌折之江的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轻松愉快的时光,我从来没有那么自在过,因为你一肩扛起了所有风雨,我只要跟在你身后安静的吃桃子就好了,那时候我就悄然对自己说,其实活着不必存那么高的志向,跟着合适的人就挺好的。” 秦芜城越说越是陶醉,一双明朗的眼睛都眯成了桃叶的形状。 楚怀瑾原本很是严肃,看到他这副模样有点忍俊不禁,说:“说起来那时候我手头并不似今时今日这般宽裕,供你的几个桃子,几乎是我的身家性命。” 秦芜城说:“几个桃子换来了完美的爱人和事业,分明是物有所值!” 这一刻,楚怀瑾似又回到了江上,脚底下是飘摇不定的波浪,没有片刻安生,身上的衣服也是沾满了潮湿与血汗,臭得没有一个女孩子能忍受,可是那时他每次回头,都能看到秦芜城在身后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他忍不住伸手搭了秦芜城的肩,郑重地道,“芜城,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是遇见了你。” 秦芜城看到他这副深情模样,有些发愣,旋即傻笑道:“对我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七十四章 残夜流星 释清了胸中的疑惑,楚怀瑾如释重负,伸手便揽了秦芜城宽阔的臂膀,问:“芜城,你我间早已没有秘密,可否告诉我,血洗南浦药铺的真相?” 秦芜城点头道:“没错,那天我的确是去杀人灭口的,但我想杀的不是寒鸦门人,是江心月。她是我玄机堂密使,勾结外人泄露本教秘密,还危及大小姐性命,当处以火焚之刑。可是她很狡猾,逃到了寒鸦门的据点,设局迷惑我的心智,令我被怒剑山庄所擒。” 楚怀瑾说:“我明白了,此事涉及玄机堂内幕,你不便与外人明言,所以甘愿受审,直到沈无瑕拜庄救你。” 秦芜城答道:“没错。而且我无凭无据,就算是说出来,除了你也不会有人信我。” 楚怀瑾沉吟了一瞬,说:“你说那个江姓女子泄密,危害夜雪,可有确凿的证据?” 秦芜城说:“她常年助我整理堂中卷宗,对大小姐的隐疾略有耳闻,又与冷逸晨暗通款曲,我猜测定是她设计用雪中影伤害大小姐。至于她泄露了多少秘密,我的确不知,但为了大局起见,绝不能容她留在世上。” 楚怀瑾劝道:“芜城,我觉得夜雪遇袭未必与她有关,而且她为玄机堂尽忠尽职,只因怀疑便取了她的性命,这多少有些不仁义。” 秦芜城敛眉一样,眼中寒芒如许,说:“自我七岁当上本堂堂主起,就已明确了本堂的规矩,一入玄机堂,生死都归我裁决。本堂收集了江湖秘辛,朝野机密,若传到外界,定是一场腥风血雨,与天下太平比起来,一个人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楚怀瑾说:“我听夜雪说过,她有一手金针封忆的功夫,能否藉此抹去江姑娘的记忆,留她一条性命。” 秦芜城冷笑着起身,说:“人有情,忆有声,单凭外物封住记忆,只会留下后患无穷!” 楚怀瑾很是感慨,他许久未见秦芜城这样冷血无情的神态了,从前他每次见到秦芜城这样时,都很后悔自己拉他一起做事,可是他对此毫无办法,只能问:“所以你还是要杀她?” 秦芜城说:“是。今夜我便要去码头了结此事。怀瑾,你现在还未正式接掌本教,你若是觉得为难,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 “不。我陪你去,既然阻止不了你,那便陪你一同面对吧。”楚怀瑾黯然忖道:这大概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 子夜。渡口。 今夜无月,连星子都没有,河边一片晦暗,若不是船头挂了一盏灯火,照亮了附近,楚怀瑾几乎以为自己还活在年少时的梦魇之中。但此时此刻的感受也比梦魇中好不了多少,他明知杀人是错,却讲不出任何阻止秦芜城的理由。他甚至去想,如果他此刻就执掌了玄衣教,他会下什么样的命令?怕还是杀无赦吧。 河边人影晃动,一男一女从深巷中搀扶着走了出来,看身形的确很像江心月和冷逸晨。秦芜城抬起洞箫,轻轻呵出一口气,没有吹出声响,却有沙沙虫鸣,原来那洞箫中竟豢养着几只蛊虫,此时闻到活人的气息,激动得四处乱窜。 水边那女子本一脚踏上了船,忽然身形一顿,人便缩在了地上,抱着后颈嘶声尖叫。 “他来了,他就在附近!冷掌门,你快走!” 那男人蹲在她身旁,决然道:“我不走,心月,我绝不会抛下你。” 女人忍着惨痛苦苦哀求道:“快走!你还有弟兄们的仇未报,切莫为我所累!” 楚怀瑾轻叹一口气,虽然看不清那两人的表情,可是他知道他们是真心相爱,就这样令他们生离死别也太残忍了些,正想再劝劝秦芜城,却见秦芜城已发出一柄飞刀。 “芜城,你……”楚怀瑾失声惊呼,可那飞刀已掠了出去。 秦芜城说:“与其看着他们如此痛苦,不如早点做个了断。” 楚怀瑾惋惜地朝河边望去,可却再看不到那两人,他们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怎么会?楚怀瑾正疑惑中,忽觉后背发凉,脖子上已架上一把精致的檀木扇子,而秦芜城的脖子上也被人扼住。 “果然是你。”哥舒夜雪冷冷地推开了秦芜城,看到了柴青山手中的楚怀瑾,愕然问道:“你怎会与他在一起?难道你们……” “夜雪,并非你想的那样。”楚怀瑾急忙解释说:“我和芜城来是想取江心月的性命,可芜城与寒鸦门灭口案绝无关系。” 柴青山冷哼一声,道:“冷逸晨已经招了,你手下李忠之死是他所为,你为了报复差使秦芜城灭他满门,如今为了斩草除根再度追杀于他,被我们当场捉拿,竟还想狡辩?” 楚怀瑾激动不已,追问道:“忠叔之死果真是他们所为?” “以你的聪明才智怕是早就猜到了吧,何必在此作态!”柴青山说:“刚才那飞刀发刀的手法,是‘残夜流星’,全无留人性命的余地,若非哥舒姑娘以不死天衣的功法挡了一挡,我们必定丧命于此。你们出手时如此狠辣,眼下却无胆承担罪责吗?” 楚怀瑾朝哥舒夜雪看去,果然见她脸色微红,气息不稳,推开了柴青山的折扇,走到她身边,问:“夜雪,你可还好?” 哥舒夜雪扫了他一眼,眼中神色复杂,说:“我无事。” 楚怀瑾明白,她定是相信了柴青山的推断,认为自己和她所想之人颇有出入,心中失落。他心中亦是起起落落,说实话,他不知道自己早一点知道了冷逸晨就是杀害忠叔的真凶时,能否保持冷静。 秦芜城对柴青山说:“他今夜只是陪我来的,如今事情败露,你将我拿去便是,不必牵连于他!” 柴青山讥讽道:“秦公子讲义气,难道不懂法纪么?见行不轨而不阻止,视为从犯。” 秦芜城剑眉凛然,拂袖长身而立,说:“那你我只能从手底上见真章了。” 柴青山收起了折扇,也拿出了决战的架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七十五章 烟锁寒江 忽有风动,穿过秦芜城的衣袂,带起一点寒星飞掠到柴青山胸前。 柴青山已感觉到危险,可是太迟了,他和秦芜城站得本就不远,那寒星来得又极快,他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致命的危险刺入自己的胸膛。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掠下,似苍鹰扑食般将柴青山按倒在地,只听一声铮铮的交震之声,那飞刀被击落在地,半截插入地上,扣住了柴青山的衣服,将他吓得脸色发青。而救了柴青山的人利落地转身,带起香风阵阵,利落地将手中短刀插好,皱眉望着飞刀的来处。 柴青山吓得脸色发青,死死盯着埋入地上的飞刀身子发颤。哥舒夜雪与楚怀集对望一眼,一左一右地将柴青山搀扶起来。 “好快的飞刀,是我输了。”柴青山猛然咳了几声,平复了体内激荡的真气,咬牙道:“但我是当今圣上金口封赐的‘自在捕头’,即便是舍下这条性命,这不能令律法蒙尘。” 哥舒夜雪劝道:“你冷静些!” 秦芜城满脸懵然地望着柴青山,很快目光又被那突然出手的神秘女子吸引过去,反复打量了她好几遍,迟疑地问:“苏倾?” 那神秘女子发出一声声咯咯的笑,薄如蝉翼般的纱衣都震落下来,露出雪白的肩头,笑了片刻,才揭下面纱,望着秦芜城说:“算你还有些良心。” 她与秦芜城寒暄了一句,转而朝向哥舒夜雪,毕恭毕敬地道:“见过大小姐。” 哥舒夜雪点了点头,目光顺着秦芜城的背后望去,眉间是一片萧肃。 “怎么了?”楚怀瑾看得出来,她很紧张。 哥舒夜雪并未回答,而是对秦芜城说:“我突然想听曲子,还劳烦你吹一支《春江花月夜》。” 秦芜城正待拒绝,但见她眼里充满了毋庸置疑的厉色,即刻吹响了洞箫。 柴青山也满腹愤怒和疑惑,眼看就要发作,楚怀瑾连忙将他按住,给了他一个颇有深意的眼色。 曼妙的曲声顷刻间响彻河畔,惊起涟漪阵阵。只见哥舒夜雪合眼稍听了一会,人便如离弦的箭般激射出去,只留下一道黑色残影。 楚怀瑾连忙跟在她身后,好在她的去向不远,就在附近的深巷,他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她。而在她面前,还有一个穿着打扮和秦芜城一模一样的人! “是傀儡!”哥舒夜雪出声提醒了他一句,已聚气成刃,朝那人扫去。 黑暗中楚怀瑾看不出那人的表情,只看见他压低的轮廓下有双叫人害怕的眼睛,那种眼神似溺水而亡的人,充满了怨恨和阴诡,恨不得将活着的人都拉上去当做垫背。 “小心!”楚怀瑾没有多想,拔刀便闪至哥舒夜雪身边,与她共同应战。 那人见楚怀瑾加入了战局,忽然发出一阵阴测测的奸笑,朝后掠了一步,张臂呲牙大笑。 楚怀瑾惊得目瞪口呆,那人在他和哥舒夜雪的夹击下,本来应该没有任何发力点可以朝后退去的,可他不但做到了,还如此猖狂! 正惊疑间,楚怀瑾看见十数道尖头小箭从那人的身躯破体而出,朝他们袭来,他连忙挥刀朝那些利箭劈去,可不料那箭一折两段,爆发出白森森的烟岚,将他的视野尽数覆盖。 他只觉得身前一热,鼻子被人捂住,唇齿亦被熟悉的雪莲花香填满,便觉得有道浑厚的内力,将他和怀里的人震飞出去。他的后背撞到了一面墙,差点痛得失去知觉,好在喉咙中有一口腥甜热血刺激了他的神经,他才勉强稳住神智。 救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哥舒夜雪,她应是在方才挨了那神秘人一掌,嘴角溢出鲜血,脸色苍白得可怕。楚怀瑾捧着她的脸,本想嗔怪她,可一触到她的肌肤便像被针扎了一般,下意识缩回了手。她的体温,竟然和冰块一般! 这时柴青山一行人赶了过来,那神秘人早已逃得毫无踪迹。柴青山一眼就看见了哥舒夜雪嘴角的血丝,紧张地问:“你受伤了?” 哥舒夜雪利落地擦去嘴角的污血,逞强笑了笑,说:“我无事。” 楚怀瑾忽觉手臂一沉,原来哥舒夜雪受了重伤,站立不稳,只好靠挽着他的手臂借力。他低头朝她望了一眼,见她眼中掠过不想为外人道的眼色,悄然将她扶着,说:“方才这里有个神秘人,似想致青山于死地。” “什么?”柴青山眉间沁出丝丝汗珠,今晚他经历了太多凶险,先是秦芜城的飞刀,又是神秘人的埋伏,不过他很快恢复镇定,说:“我常年在江湖中查案,的确得罪了不少人,好在你们发觉得早,多谢。” 他说完又看向秦芜城,肃容道:“今夜虽然有些插曲,所幸我想找的答案都已水落石出,秦芜城,你随我走一趟吧。” 秦芜城神色复杂地点头相和,便要和柴青山一道回去。 “不准走!”苏倾忽伸手挽住了秦芜城的臂,说:“那些人明明不是你杀的,你怎么能吃这个亏?” 秦芜城淡然一笑,说:“怀瑾自会替我析清事非曲直,我不想让他为难。” 楚怀瑾心里既感动又痛心,芜城就是那样,信他、护他,可是他现在却不能护芜城一回。 苏倾怒哼一声,拦在柴青山面前,说:“我可以作证,南浦药铺凶杀案绝非秦芜城所为。” 柴青山疑问道:“你可以作证?” “是。”苏倾咬了咬牙,眼底抖落一片微芒,似此刻河面上的波澜,又似春草在夜色中的流光,似几经挣扎,她才说:“我受命暗中保护大小姐,可心系秦芜城,便亲自护在他左近,只是我藏得谨慎,他不曾察觉。那天他去南浦药铺,其实是追杀江心月,可是药铺里早就设下埋伏,要取他的性命。我眼看他遭遇不测,便用飞石封住了几个人的穴道。” 柴青山沉吟道:“的确是有几人被封住了穴道,血液流干而死。” 苏倾立刻撇清说:“我只是封住了他们的穴道,并未伤他们分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七十六章 寒骨梅香 柴青山追问道:“那你可还看见了别的人?” “看见了。”苏倾说:“加上江心月和秦芜城,药铺里理应是十三人,可是在浓浓烟火中,赫然是十四个的影子。那人身法十分轻盈,有几分蝴蝶瞬步的影子,可比蝴蝶瞬步更快,更令人匪夷所思,只教人看得见他的残影。” “我担心那人对秦芜城不利,就现身在芜城身旁,可是芜城已失了心智,挥剑乱舞……”苏倾忽褪去黑纱手套,白皙的手掌上赫然是深深的剑痕。 “我怕他伤及无辜,以手接住了他的剑,所以我能确定,他绝没有杀人。” 柴青山看着她的手,眼中掠过几分怜惜,脱口问:“那药铺里的那些死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倾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当时我拉着芜城,想把他带出去,可是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我知道是怒剑山庄的人来了,若我和他一同被擒,怕会无人救他,所以我又藏了起来。他们一进屋就掀起漫天烟尘,周遭的视野更加不真切,我只知道芜城被他们带走了,其余的我都无心再顾。” 柴青山思索了片刻,问道:“冒昧地问姑娘一句,你和秦芜城是什么关系?” 听到这个问题,苏倾眼神一颤,幽幽地望了秦芜城一眼,底气不足地道:“我是他的女人。” 秦芜城似受到触动,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眼底是无限垂怜。 柴青山叹息一声,说:“你们关系紧密,你说的话不可采信。” “你!”苏倾被气得不起,抡起拳就要打他,却被哥舒夜雪喝住。 “苏倾,不可放肆。”哥舒夜雪扫了苏倾一眼,又对柴青山说:“我相信她说的。你可相信我?” 柴青山吸了一口气,紧绷的眉头松了松,说:“我自然信你,可此案关系重大,若不尽早查明真相,只会演变成白鹤山庄与浩气盟的矛盾。” 哥舒夜雪的音色有些清冷,又充满果决,“我知道,不过他是我玄衣教的人,既是清白,我定要护他无虞。” 楚怀瑾低头扫了她一眼,因为他们靠得极近,他看见她睫毛处的夜露已凝结成冰,知她不可在风露中多待,想尽快了结此事,便说:“青山,你不必为我考虑。芜城的身份特殊,若到了浩气盟手里,定是身不由已。” 柴青山点了点头,说:“你放心,我柴青山的名头还算是响亮,没有人能从我手里拿人。” 楚怀瑾谢过柴青山,对秦芜城说:“嗯。既然如此,芜城,还委屈你随青山待一阵子。” 秦芜城应承下来,又好生安抚了苏倾一顿,这才平复了风波。 夜已过半,此时回怒剑山庄已是失礼,楚怀瑾便带着哥舒夜雪一并来到枕水阁。 夜露深深,落在哥舒夜雪的身上,顷刻间化作冰霜。她似从深雪里爬出来的人,气息衰微,只剩下唇间涂抹的胭脂让她看起来有些人色。 楚怀瑾心痛如绞,覆上她的手,问:“怎会这样?” 哥舒夜雪睫毛处的冰晶抖了抖,原来是她勉励笑了笑,说:“是寒疾。”见他一脸迷茫,她又眨眼笑了笑,说:“你别担心,不碍事的。我从小就是这样了,平时有不死天衣的功法撑着,所以和常人无异,只不过今夜妄动真气,这才让这位‘老朋友’跑了出来。” “老朋友?”楚怀瑾哑然失笑,见她病得怏怏还开玩笑,可知她不希望自己担心的心思,既感动,又心疼,抱着她的手反复搓揉着,问:“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好些?” “拿酒来。” 楚怀瑾立刻拿来一壶酒,可夜间天凉,一壶酒亦冷得如刚从冰窖里取出来一样,他才不过碰了酒壶一下,就冷得打抖,她的身子已这样冷,怎还受得住?他稍一思索,便喂自己喝下一大口酒,含热了之后才灌到她的口中。 整整三大壶秦淮春下去,她的身体终于有了温度,冰霜化作水四散流淌,将她的衣衫浸湿。她不知道是醉了,还是娇羞,那半透的衣衫下,晕出粉红的肌肤,像今春的桃花一样娇艳可人。 他忍不住低头朝那片桃花林吻去,只觉得花香扑鼻而来,唇间一片温软迷醉,真想在这无边的温柔里永世沉沦,再也不去想身外之事。 可正是这时,他听见一声轻轻的嘤咛声,忙停下了放肆,朝她看去,问道:“怎么了?” 哥舒夜雪的双颊早已红透,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才挤破樱唇,说出了一个“疼”字。 楚怀瑾这才察觉,是自己下口重了,在她肩头烙下了一个红印,抱歉地说道:“对不起,下次我温柔些。” 哥舒夜雪翻了个白眼,抱起了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 楚怀瑾却不让她如愿,掀开了她遮羞的棉被,故意为难她说:“你的衣衫湿遍了,若这样捂上一夜,会生病的。” 哥舒夜雪皱眉望着他,很是娇羞的样子。 楚怀瑾就势将勾入怀里,挽指抽去她腰间的系带,烛光轻摇的功夫,便将她的样子洞察无疑。 看她满腹心事的样子,楚怀瑾忍不住逗弄她道:“怎么了,你又不是第一次这般面对我,怎么今夜如此别扭?” 没想到哥舒夜雪忽然扑了上来,紧紧抱住了他,问:“怀瑾,我在想,我们何时才成亲?” 楚怀瑾笑道:“你着急了?不是与你约好,歌楼开张之日便将婚讯公诸天下么,算着日子,也就还有半月了。” 哥舒夜雪没有说话,楚怀瑾听着她的呼吸,觉得她很是忐忑,铁了心要捉弄她,便拈起她的一缕头发,在指尖缠弄着,说:“还是你想早些做我的妻子,不如今夜你我便成礼?” 哥舒夜雪吓得香肩一颤,推开了他,愕然望着他,一双灿若星河的眼睛写满了无措,“不可以,我们还不能……” 楚怀瑾凑近了她的脸,低头笑着一瞥,问:“是不能,还是害怕?” “我才不怕!”哥舒夜雪脱口说了一句,却退得更后,脊背贴到了纱帐上。 楚怀瑾笑着迎了上去,将她逼得毫无退路,勾住了她的脖子,本想吻她,可见她害怕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忍,便改口道:“夜雪,我不想强迫你,只是今夜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忽然很想你。” “我知道。”哥舒夜雪垂下头,不敢与他对望。 “你不知道。”楚怀瑾将她搂入了怀,说:“我从未想过,危难之时是你挺身护我。我想要你平安,不想你有一分一毫的危险。” 哥舒夜雪说:“对不起,今夜是我莽撞了。” “你知道就好。答应我,今后遇到危险,站我身后,绝不能再逞强了。” “嗯。” 得到她的应允,他心头的大石终于放下,搂着她斜斜躺入温软的香榻,一丝一丝地抚弄着她的发梢。 哥舒夜雪问:“你在做什么?” 楚怀瑾勾唇一笑:“我在算着日子,还有半月,你就不得不从了。” “傻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七十七章 清风茶楼 清晨,早起的雀儿仍在枝头欢呼,花枝颤动着,抖落零星的香露,楚怀瑾已整装待与柴青山去查案。不过这时万家的小厮来了,说是万一鸣探亲归来,万家得以齐聚,所以万海流请楚怀瑾和哥舒夜雪去喝茶。 柴青山说:“正好我还在想该如何与你开口,查案的事不宜有旁人在场,不如你先去赴约,待我盘问完冷逸晨再与你会合。” 楚怀瑾想了想,答应道:“好,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别过柴青山,楚怀瑾登上一艘乌篷船,朝清风茶楼行去。清风茶楼坐落在扬州郊野的一座小洲上,隐于山林间,环境清幽,又有绝佳的泉水烹茶,前往访茶的文人雅士络绎不绝,因此闻名遐迩,和明月楼并称江表双楼,楚怀瑾早就想到那里去坐坐,可惜事务繁忙,直到今日才有闲暇。 小船行在雾霭中,人稍稍在船头停驻,片刻后就沾了满身朝露,楚怀瑾低头望向哥舒夜雪,问道:“你身子怎么样,要不要到船内休息?” 哥舒夜雪嫣然一笑,说:“我没事,昨天休息了一夜,早就调顺了气息,只要不再动真气,就不会有问题。” 楚怀瑾侧头靠着她,她的肩头滑腻温暖,似乎的确没事了,因着她的陪伴,两岸的芳草树林都变得十分绮丽。 不多时小船抵达了小洲,此处的气氛和传闻颇为不同,传说高门大户为了喝上此间的清茶,早早就派下人候着,每日岸边兰舟竞发络绎不绝,可今天岸边空阔,只有他们这一艘船停泊。楚怀瑾抬头看去,那声名遐迩的清风茶楼映入眼前,四角的风灯亮着,灯火散入雾霭中,朦胧中透着一些古怪。 哥舒夜雪警觉地将四周检查了一遍,小声说:“怀瑾,我觉得此地有诈。” 楚怀瑾微笑道:“怎么会,万盟主行事高风磊落,你不要多想。” 两人并行走入茶楼中,见万家阖府已坐在案上等他们,万海流向他们解释道,清风茶楼是万家产业,因为今日贵客造访,所以贴出了休市告示,所以今天才没看到其他客人。 听到了万海流的解释,楚怀瑾放宽了心,便主动担起了泡茶的活。 杨氏打量着楚怀瑾,又看着哥舒夜雪,感叹道,“一个是名动江湖的佳人,一个翘楚才俊,真是一双璧人。容我冒昧地问一句,二位是如何相识的?” 楚怀瑾正想回答,便发觉哥舒夜雪在案下伸过手来捏了他一把,他知道这是在提醒他小心应对,不要让人挑出毛病,便莞尔一笑,一面替杨氏斟茶,一面从容地道:“说起来要感谢西湖的一场雨。” 杨氏被挑起了兴趣,问:“哦,是怎样的故事?” 斟茶声叮咚动听,方寸间浮出朦胧热气,说故事的气氛恰到好处。楚怀瑾嘴角轻勾,说:“去年七月,我在西湖边遇到一场失魂雨,便到亭子里稍避,恰遇到她在亭中弹琴,与她一见倾心。” “这倒是比戏文中写的更浪漫得多。”杨氏捧起沏好的茶,轻拨了拨浮在上面的茶叶,大概是想到了年少时的韵事,眼中流露出一片神往。 这时白氏看了哥舒夜雪一眼,又笑吟吟望着楚怀瑾说:“我听人说舒歌姑娘性喜丘山,连那墨莲先生都看不上眼,却肯为你停下脚步,你可是福气不浅。” 楚怀瑾听出了其中的挑拨之意,笑着覆手搭上哥舒夜雪的皓腕,说:“姨母说的是,我能与她在一起,的确是我的福气,所以我决定好好待她,伴她一生,护她无忧。” 杨氏为难地望了万海流一眼,见万海流轻轻摇头,又朝白氏望去。白氏立刻会意,问:“怀瑾,婚姻之事关乎一生,你可问过碧云妹妹的意见。” “还没有,”楚怀瑾看向哥舒夜雪,见她眼中是满溢出的紧张,便笑道:“不过我已允诺于她,此生与她休戚相关,绝不会变心。” 白氏见他对哥舒夜雪深情如海的样子,按耐不住说:“你对她倒是用情颇深,可自古婚嫁都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的就是知根知底、门当户对。你是否想过,她的身世,会将你拖入万丈深渊?” 听到这句,楚怀瑾的心跳都慢了半拍,他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只能硬着头皮反问道:“姨母这是何意?” “看来你是被她蒙在鼓里了。”白氏咬了咬牙,说:“你肯定不知道,她是‘那个人’的女儿,魔教的公主。” 楚怀瑾有些懵然,白氏的言辞中,似乎还有些替自己留台阶的意思,看来她更像是被人胁迫不得不说出这些话。 这时万海流和万家兄弟都虎视眈眈地望着楚怀瑾,他知道今天这一劫无论如何都避不过去,只能顺着白氏的话,说:“我不管她是谁,她是我眉间心上的人,我定要护她周全。” 白氏瞪着他,一双眼睛充满着深意,问:“哪怕你现在知晓她就是魔教妖女,也不能改变心意吗?” “不能。”楚怀瑾知道白氏在警示自己,紧握着哥舒夜雪的手,决然道:“她既答应嫁给我,就是将身家性命托付与我,我绝不会让她所托非人。” 白氏的眼底一片黯然,甚至悄然爬上了些许血丝,她叹息一声,望向了万海流,似在请示他下一步该当如何。 万海流万分惋惜地合上了眼,旋即又睁眼,怒目中流光分明,似初生的朝阳清气逼人。他问道:“楚怀瑾,你可知道她身上罪孽深重?” 还未等楚怀瑾回答,哥舒夜雪便问:“敢问前辈,我何罪之有?” 万海流答道:“是杀孽。你身上沾满武林正道的鲜血,凡我浩气盟人,无一不想杀你。” 哥舒夜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很是桀骜地直视着万海流,道:“可我从未杀一人!” “妖女,休要在此放肆!”万一川怒喝一声,已愤然起身,说:“你一出世便掀起滔天巨祸,玉虚掌门及十二长老因为你尽数陨落,你怎还有颜面活在这世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七十八章 玄衣往事 楚怀瑾听得一头雾水,正想向哥舒夜雪询问,一回头便见她阴沉着脸,仿佛换了一个人般,全身上下积蓄着盛怒。如果不是他及时去看她,或许她已经要大开杀戒。 “你竟有脸提十七年前的事?”哥舒夜雪的声音又冷又尖锐,目光直直逼视着万一川,慑得对方倒退一步。 听到“十七年前”这个关键字眼,楚怀瑾突然明白过来,江湖中一切有关哥舒玄烨的传说,都开始于十七年前。所以十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听哥舒夜雪说道:“今日正好万盟主与怀瑾你皆在此,我便将十七年前的事说开了,今后若浩气盟与我玄衣教再起纷争,也好有人能分辩对错。” 万海流脸色凝重,却没有阻止哥舒夜雪,同时示意左右让她说下去。 楚怀瑾警觉地打量着周遭,护佑着哥舒夜雪的安危。 只听哥舒夜雪慢慢道来:“曾经我爹因为突厥内乱,潜入中原避难,化名为萧朗在玉虚门下拜师学艺。那时候玉虚门没有人因为他不是汉人而对他怀抱成见,反而大家都因为他的不同更加关照他,他也心存感激,希望有朝一日可报效师门。” “但是十七年前,姑姑抱我来寻亲,暴露了他是突厥王子的身份,昔日的同门设计要杀他,却误伤了姑姑和我,我姑姑为了救我的性命,将一身内力传给了我,又将我托付给玉虚掌门云天心,我才勉强活了下来。可那些害死我姑姑的玉虚同门心里知道,我爹不会善罢甘休,掌门也会重罚于他们,所以他们一面欺骗我爹,说姑姑死于云天心之手,我亦被云天心掳走到了南华台;一面向武林放出风声,说突厥王子欲倾覆中原,先灭玉虚,后荼毒四方。他们的阴谋严丝合缝,引得一时满城风雨。” “我爹原是不相信云天心会下毒手的,但是我姑父相信了,他一人一刀杀上南华台,玉虚弟子死伤不计其数,连云天心也不幸陨落。但是他终于还是被十二长老结阵拿下,被锁在南华台上受中原武林的万剑穿心之刑。我姑父和我爹身形本就相似,加上姑父当时杀的蓬头垢面,满身狼狈,所有人都将他当成了我爹,所以许多罪名自那时起就统统扣在了我爹头上。” “我爹听说姑父和我都被囚在南华台,便上玉虚谢罪。他本想以自己的性命为姑父赎罪,换我一线生机,可中原武林都被我姑父所作所为惹恼了,哪里肯调停,便要将我爹当做是魔鬼的分身一并祭天。我姑姑最大的心愿就是我活着,她不惜付出生命使我活下来,爹自然不忍心让辜负她的心意,于是他挣脱了枷锁,抱起我杀出了一条血路。” “危难中我们和姑父失散了,爹为了保护我,几乎像疯狗一般见人便杀,所以那玉虚门的十二位长老,多半是死于他的刀下。可在那样的境况下,如果他不出手,就像是针砭上的鱼肉一般任人宰割;一旦他出手,又必须分个你死我活。我觉得他那时候杀人,更像是本能。” “后来爹和我被困在绝生崖底整整十天,因为饥寒交迫,我患上了寒疾,爹也险些没命。所以回到突厥以后,姑父为了报仇创立了玄衣教,扬言要杀尽昔仇人头,流尽汉人血。但是爹觉得是自己有愧玉虚门,也认为姑父戾气太重,便将玄衣教从他手上夺了过来,并将姑父废去武功,送到杭州养老。后来玄衣教与中原武林多番交锋,死伤皆有,但无不是同十七年前的惨事一般无奈,我爹不愿解释,于是双方的争端绵延至今。” 这一段往事楚怀瑾听得感慨万分,他生于贫困之家,发迹于码头,自然懂得那“人在江湖”的无奈,结合先前与哥舒玄烨的接触,对他的为人了解,相信哥舒夜雪的叙述属实。 但其他人却不是这样看。 万海流直言道:“恕我之言,昔年你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对事实并无认知,你说的这些,都是经魔教众人转述,中间对魔教恶行难免有掩饰与美化,不可全信。” 哥舒夜雪气得身子发抖,回噎道:“我本以为你是个公道之人,没想到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问你,这些年与本教交手,你们浩气盟杀伤的人命可还少?如果说我们是魔教,你们又是什么?” 万海流闭口不言,万一川却在一旁帮腔道:“我们诛杀魔教,是为了铲除奸邪,维持我大唐天威,正义所向,和你们岂会一般?” “真是霸蛮!”哥舒夜雪气极,一拂衣袖,衣袂无风自动,便有一把无形气刃在手。 楚怀瑾忙扼住哥舒夜雪的手腕,凝着她火星四射的眼眸,轻声说:“你可还记得昨夜答应我什么?” 哥舒夜雪咬了咬牙,散去了手里的真气。 楚怀瑾说:“夜雪不过是个女子,玄衣教与浩气盟间的恩怨,与她并无关系。她心性善良,从未滥杀,不应背负骂名。” 万一川冷冷道:“哼,楚怀瑾,你可知道,有些人生来就是有罪的!” 万海流咳嗽一声,将万一川唤了回来,对楚怀瑾说道:“贤侄,昨夜我收到告密,得知她是魔教之人,念及你父母的交情,不想你行差踏错,才将你邀请到此。你现在让开,为时未晚。” “前辈厚意,晚辈感激不尽。”楚怀瑾退后一步,与哥舒夜雪十指相扣,感受到她指尖的凉,知她心慌,声音沉了下来,说:“只是我与她有言在先,不管她是什么身份,我都当生死相随。” “所以你今日是要护着她了?”万海流问完,连自己都有几分意外,大概是他太看重眼前这个孩子了,所以此刻心中万分惋惜,忍不住说:“你可知道,依照浩气盟的规矩,庇护魔教之人,便视作魔教奸党,江湖中人人皆可杀之。” “我知道。”楚怀瑾明白万海流的心意,这位前辈是他遇到的为数不多,令他衷心佩服的人物,本想跟他多多来往,没想到今天就要划清立场,心里很是遗憾,说:“我心意已决,请前辈理解。” “好、好……希望你不要为今日的选择后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七十九章 玄歌唱血 万海流挥了挥手,楚怀瑾便听见楼内刀兵声清冽,原来是早就埋伏了十余名好手,只等万海流一声令下,他们便现出身形。 楚怀瑾逐一打量那些人,除了怒剑山庄的好手外,主要是松林剑派的弟子,还有冷逸晨、江心月二人,顿时觉得头痛。对方人数众多,而哥舒夜雪又有伤在身,不宜动武,他的剑也在入楼时卸下,真是雪上加霜。 思量间万一鸣、万一川兄弟已亮剑站在楚怀瑾面前,大有替众人打头阵之势。万一鸣沉声道:“既然你执迷不悟,我便当着本盟豪杰的面点拨你一番,还望你迷途知返。” 万一鸣的话还算客气,可剑却毫不容情,发出一声迅疾的短啸,便向楚怀瑾面前刺来。楚怀瑾立刻觉得胸前气息激荡,手足发木,情势不容他多想,只能拔出藏在衣袖间的玄歌堪堪拦一拦。 同时万一川的剑也已攻来,他的剑锋直指哥舒夜雪,显然将她当成了目标。楚怀瑾才接下万一鸣的剑,被强横的剑气震得右手发麻,余光见到万一川的剑,只能伸手将哥舒夜雪拉了一把,堪堪避过万一川,但流荡的剑气划破了哥舒夜雪的衣袖,在她的肩头开出了血花。 “你怎么样?”看见夜雪负伤,他既心疼又内疚,若不是他执意要来,今日又怎会被困。 哥舒夜雪捂着肩头强作轻松道:“我无事。” 说话间万家兄弟的剑又攻来了,他们一左一右,恰成了封锁之势,空气被强横的剑气冲击,压得楚怀瑾呼吸都困难。楚怀瑾的头脑忽有一阵空白,怒剑诀以霸道迅疾闻名,在武林中鲜有对手,一个万一鸣就够他对付了,再加上万一川,他真不知自己该如何应付,只能冒险一试。 漫天的剑光袭来,似两条翻江搅海的恶蛟,张开血盆大口要将楚怀瑾与哥舒夜雪吞下腹中,楚怀瑾几乎是凭着本能挥动玄歌,也无多少路数,只平平一拦一挽,便发觉了玄歌的锋利!万家兄弟的两把剑竟应声而折,跌落在地上,而他们受剑气反噬,纷纷口吐鲜血,身形顿不住地朝玄歌上撞。 楚怀瑾悄然退了一步,送刀入鞘,饶过了他们的性命。 万海流瞪望着楚怀瑾手中的刀,脸色铁青,上前扶住两个儿子,拍了拍他们的肩,却没有说话。 “结阵!”杨氏一声叱令,原本处于震惊的高手们反应过来,结成了一道密网,将楚怀瑾和哥舒夜雪团团围住。 “呵,以多欺寡,这就是标榜任义的浩气盟?”哥舒夜雪发出了讥笑声,附在楚怀瑾的耳边悄声说:“是北斗天罡阵,西面可破。” 楚怀瑾点了点头,循着她的指引,仗着玄歌的锋利挑开所到之处的兵刃,生生划拉出一道口子,终于穿过厅堂,来到小楼台阶处。可这时他眼前一黯,差一步就失神跌落。好在后背传来汨汨的真气,护住了灵台清明,他睁眼一看,原来是眼前飞落了一片寒鸦乌羽。 冷逸晨和江心月不知何时已掠到楼下等着楚怀瑾,刚才那惑乱心神的蜃气正是他们发出的。楚怀瑾想到忠伯的死,持刀的手青筋迸发,真想冲上去为忠伯报仇。可这时他身后疾风掠来,寒意涔涔,他知道身后便是松林剑派和万家高手的兵刃,只能揽着哥舒夜雪抢先掠下小楼。 楚怀瑾刚刚动身便失去视觉,只看到乌泱泱的黑雾,幸好哥舒夜雪带着他安全落定,又听见一声金石交震的轻吟,还有一声悲切的呼唤,眼前的黑雾终于消散,他这才看到冷逸晨被推开,撞在了追杀他的高手们的剑上,而那声悲呼,便是江心月的。 “夜雪,你……”他望着哥舒夜雪,不敢相信她竟下手如此狠辣。 “我救他一命,他却要杀我,我只是让他还债罢了。怎么,你觉得我做得不对?” 楚怀瑾没有说话,他也想杀了冷逸晨为忠伯报仇,可是他做不出来。当下的情势也不容他深想,只能拉着哥舒夜雪往河边赶。 那边浩气盟失手杀了冷逸晨,已乱做一团,似乎没有继续追击楚怀瑾的意思。楚怀瑾顺利来到岸边,解下小舟准备离去,却有一杆银枪飞来,拦在了他们的面前。 万海流和万扬辉急急掠来,落定在楚怀瑾面前。万海流的目光如天神裂目,威怒中带着不容置疑,对楚怀瑾说:“想走,还须问过我的枪。” 楚怀瑾忙将哥舒夜雪护在身后,面对万海流,他几乎没有任何胜算。世人都知万海流是浩气盟盟主,怒剑山庄开山祖师,却忘了他枪剑双绝。他年轻时受命东征高丽,孤影长枪所向披靡,若非国家内乱,早已踏平高丽河山。这些事是楚怀瑾小时候听父亲讲的,所以比起寻常人,他更加了解万海流的实力。 那一杆长枪,是无数少年人心头的热血,也是无数觊觎大唐国土的宵小心中的噩梦。望着它,楚怀瑾的心冷得如冰湖一般。纵然不能得胜,便护夜雪离开吧。他打定了主意,说:“我听说前辈的枪从不杀妇孺,今日若我败了,还请你放夜雪离开。” 万扬辉说道:“哼,这里哪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 万海流按住了万扬辉,深看着楚怀瑾,说:“杀一人可维护江湖秩序,安定人心,你为何不能决断?” 楚怀瑾答道:“这世上哪有什么秩序?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实力上的,恃强凌弱,纵横捭阖,都是强者维护自己利益的手段罢了。既然如此,我为何不能顺应自己的心?” “荒唐!”万海流从地上拔出长枪,枪尖如寒星一点,直指哥舒夜雪,“你就是与这魔女在一起久了,受到蛊惑,才说出如此离经叛道的话。今日我替你除了她,救你回正道!” 楚怀瑾见这一战已是无可避免,便将玄歌塞到哥舒夜雪手中,说:“夜雪,你不是很喜欢这把刀么,今天就将它还给你。你先回杭州等我。” 哥舒夜雪是何等聪慧,怎会看不出他的牺牲之意,当下便握住他的手,说:“我不走,我说过会与你寸步不离,便一定会做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八十章 兰梦无凭 万扬辉冷斥道:“魔教奸党,一个都别想走!”话音刚落,他就上前掠阵。 “哼。” 耳畔传来哥舒夜雪的一声冷哼,只见漫天血色铺开,天地间再无别的色彩。万扬辉的双锏坠落在地,一双手血流如注,人也如蜡雕般僵直不动。 万海流脸上满是愤恨,枪出如龙,朝哥舒夜雪攻来,枪尖刺碎虚空,爆开万点红星,却在哥舒夜雪面前停了下来。一方殷红光幕拦在枪尖和哥舒夜雪之间,任万海流龇牙裂目,青筋暴起,却是分毫不进。 楚怀瑾从未见过这样的功夫,可是他知道夜雪身染寒疾,不能再动手,今日之后,定是真气耗尽。果然,哥舒夜雪的眉间尽是冰霜,将他一把推上舟子,说:“你快走!” 楚怀瑾感觉到她身上的寒凉,顺势将她拉上兰舟,那血红光幕失去维持,万海流的银枪刺了过来,险些要洞穿哥舒夜雪的胸口。危急之时,楚怀瑾别无办法,只能徒手握住枪尖,连枪带人将万海流推回去。 好在万海流的力道已被哥舒夜雪的红幕消融,这一刺只有惯性,否则楚怀瑾的手可就废了。不过如此他也不好受,强忍着伤口处的火辣抄起竹竿,猛地将舟子向水中推去。 万海流提着枪掠水而来,只一步就跨上了舟子,长枪一立,小舟就四分五裂,飘散各处。 楚怀瑾脚底一滑,抱着哥舒夜雪跌坐在木板上,舟子虽然炸裂,所幸他们这一片还能勉强浮在水上,但是若要划回杭州,显然是不现实。 万海流的枪尖似中天的骄阳,照得楚怀瑾不能直视,只能侧目看着。只听他说:“方才那道血幕,便是无上邪功’不死天衣’,需杀万人,取鲜血枯骨炼成,如此残忍恶毒的魔女,你还要护着她?” 楚怀瑾无比震惊,他亦觉得这功法诡异恐怖,以哥舒夜雪的年纪,怎会有能挡万海流的修为?他再看万扬辉,见他双目瞪如铜铃,脸色惨白,像是被活活吸干了血一般,心里的怀疑更甚,便问哥舒夜雪:“他说的可是真的?” 哥舒夜雪脸色一寒,眼底的凌厉毫无遮掩,看向他说:“你不相信我?” “不,夜雪,我只是心有疑惑。” “哼。我这身功法,是我姑姑传给我的。当年就是像他一样标榜正义之人,将我们逼到绝境,姑姑为了救我,舍命将一身修为尽数传给我,我这才活了下来。这笔账我本不想讨,但是今日他们将我逼到这个份上,我绝不会再忍气吞声!” 哥舒夜雪冷哼一声,忽拔了玄歌出鞘,人便向万海流掠去。她身形极快,楚怀瑾反应过来时,她已跳到了万海流的残舟上,红光如霞将她和万海流紧紧包裹,楚怀瑾竟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只听一声怦然巨响,河面上腾起数道水柱,万海流的长枪朝天飞去,而他立足的舟子炸开一片,两道人影坠入了水中。 楚怀瑾立刻扑入河里,水中也是殷红一片,还透着阵阵凉意,像似被投入了巨大的冰块一般。沿着那不同寻常的冰寒,穿过杂乱的藻荇,楚怀瑾终于找到了哥舒夜雪。她昏迷了过去,沉入河底,可手里还紧紧握住玄歌,神威凛凛的样子像是一位战死沙场的女将。他放眼望去,未在附近找到万海流,也顾不得那么多,拉起哥舒夜雪便往远处游。 哥舒夜雪的身子很冰冷,楚怀瑾几乎是与她冻在了一起,好在他水性绝佳,靠半边身子也能带着她潜行离开。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游到僻静处,才抱着她浮出水面。他的半边身子都被冻得失去了知觉,只有另一边能感觉到阳光的温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他伸手去探她的呼吸,却惊得呼吸骤断。 她竟没了呼吸!楚怀瑾的眼眶倏然红了,但想起她是天绝之脉,没有呼吸并不代表死了,这才勉强镇定了些,再去探她的脉搏。她的脉搏也停了,只有胸口还存在衰弱的心跳。 “夜雪,你不要吓唬我。”他不顾冰寒,将她抱入怀里,说道:“你说过,绝不会离开我,快睁眼看一看我。” 她的身子冷如冰,最后一点心跳也悄不可闻。 “你快醒醒,否则我说过的话就不做数了,我这就娶别的女子为妻!” 纵是正午的烈阳,也无法阻止冰露在她身上凝结。楚怀瑾心急如焚,只能孤注一掷,将自己的真气往她身上灌。可是她的体内似有一道天然屏障,将他灌入的真气尽数挡了回去,还令他真气激荡,呵出一口热血。 楚怀瑾绝望地问道:“你……你这是何意,难道你不肯再回应我了吗?” 风拂过长林,添了许多春寒料峭,原本正要回暖的碧草,也因为这股寒冷又缩了回去。多亏了这阵冷风,楚怀瑾终于恢复了神智,裹了她便去寻人家。 杭州。春回大地,远乡的人也回到这座繁华的城里谋生,又是一片羌管弄晴、菱歌泛夜的胜景,可北郊最风光的那处门楣却又再度一夜凋敝。因为清风茶楼那一战,万海流身负重伤,引起武林激愤,自发向白鹤山庄发难,不但明目张胆地在各处码头闹事,影响治安,还拉拢地主,阻止歌楼开张,最要命的是,此时楚怀瑾无心处理外事,满心都牵挂在哥舒夜雪身上,为她遍请名医,终是未能令她醒转。 庭院内,黄伯朝屋里望去一眼,悄声叹了几声,皱眉道:“公子,少夫人的情况已经如此,你还是到码头去看看吧,新来的那些弟子们都说你不顾他们的活路,吵着要回乡呢。” 楚怀瑾一边翻开医书,一边心不在焉地说:“码头的事不是有芜城处理么,他行事圆滑,定能化解危机。” 黄伯说:“芜城公子的确是天纵之才,若是别的事,他也能处理周到,可这次是弟子们对你失了信心,你若不亲自出面,怕他们会就此离散啊。” 楚怀瑾随口道:“那便让芜城易容成我的样子,对他们进行安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八十一章 雪上加霜 黄伯说:“公子,这个法子是不是不太好,我觉得……” 楚怀瑾放下医书,挑眉盯着黄伯,眼底是一片不耐烦,说实话,他此刻的心情十分低落,本不想再管事,可他知道若没了折之江的事业,他就等同失去了一切,所以才勉强费神管上一管。可黄伯却不如忠叔那样懂他的心,总令他心头火起,他一发怒,又想起忠叔的死,实在是焦心。 黄伯识得这个颜色,压低了头说:“抱歉,是我无用,不能为公子分忧,还在此聒噪。” “黄伯,你别这样说。夜雪昏睡不醒,你是我此刻唯一能说话的人,我只是心情太差才会这样。” “公子心里的苦我都知道。公子年少掌家,风里来雨里去,早就尝遍了这世间的苦,好不容易得了一点甜,却又遭逢此难……我是真的恨自己年少时不努力,没有练就一身本事,也没闯出什么名堂,否则就能为公子承担了。” 楚怀瑾长吸了一口气,忍着眼中打转的泪水,说:“陪伴就是一种分担。这些年若没有你和忠叔,我早就撑不下去了。” 黄伯劝道:“公子,少夫人的情况,不如送她回家吧,哥舒玄烨的医术独步天下,又是她的至亲,应该更有把握救她。” 楚怀瑾低头道:“可我怎有颜面将她送回岳丈大人手里?我答应过他,会护她平安,如今却令她伤重至此,我怕她这一回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黄伯沉默不言,只低头抿了一口茶。 “黄伯,你是否觉得我这么做很自私。” 黄伯放下茶杯,说:“我能理解你的做法,为了与她在一起,你倾尽了所有,现在还不到非送她走的地步,是我乱了分寸。” “嗯。”楚怀瑾捂住胸口,自从清风茶楼那一战以后,他的胸口时不时会抽痛,不知道是因为那天受凉了,还是因为心痛,他吸了一口气,那痛楚稍微减缓,才开口道:“只是不知我这么做,会不会耽误她的伤势。” “柳公子不是说过吗,那道寒气虽然令她昏睡不醒,却也护住她的心脉,有利她自我修复,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而且我们都已经去信长安,请元贞大师南下为她诊治了,等他来了少夫人一定能醒过来的。” 楚怀瑾看向桌上的医书,说:“可我还是很害怕,害怕她这长梦醒来后,会忘了我。” “怎么会,少夫人是伤在身上,又不是伤在头脑,公子,你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 楚怀瑾勉强一笑,点了点头,说:“是我太沉沦了。黄伯,随我到市井走一走吧,歌楼的事,总要去解决。” 楚怀瑾与忠伯来到街上,远远地就听见柳重言在和人争吵。 柳重言说:“掌柜的,哪有你这般做生意的,年前我们就将这店面盘了下来,连修葺工作人员招募都做好了,你现在告诉我不租了,这不是令我破财吗?” 那掌柜的身形富态,慈眉善目,一看就是个老实人,此刻满脸抱歉地赔罪,说:“实在是抱歉,我将定金都赔给你们,另外你们损失的银钱,全都算在我的账上。” 柳重言气得拍桌,说:“这叫什么事!说,是不是怒剑山庄向你们施压,不准你们交接店面?他们给了你多少钱,我出三倍!” 掌柜摇了摇头,连连叹息,“真的不是钱银的事。我在杭州做生意这么多年,信誉就如同性命一般,可是怒剑山庄是浩气盟之首啊,我怎敢得罪他们?” 柳重言说:“那你是不将白鹤山庄与梦梅山庄放在眼里了?”他整了整衣袖,又做出一副活络筋骨的样子,说:“我倒要看看,如果你这里出事了,怒剑山庄如何能及时驰援?” 那掌柜吓得变了脸色,说:“柳公子手下留情!我怎敢不看你的面子,我这店契写的是我家大儿子的名字,他在怒剑山庄当差,若将店面盘给你们,他在那边定会脱一层皮。” “哼,说来说去就是不给个痛快,那就莫怪我辱没斯文了!”柳重言说完便指使手下,让他们将掌柜的架了起来。 “住手!”楚怀瑾喝止了众人,走了过去,向柳重言问道:“谁让你如此对待合作伙伴的?” 柳重言急忙解释道:“怀瑾,这可不能怪我,是他不守信誉在先。” 楚怀瑾扫了他一眼,说:“所以你便想强占店面,这么做岂不坐实了我们不遵礼法,离经叛道之说?” 柳重言抱着胸满不在乎地道:“我在杭州城一向如此,只是他不长眼罢了。” 楚怀瑾无奈地叹了口气,对掌柜说:“今日实在是抱歉,我待重言向你赔罪,还请你不要往心里去。” 掌柜摇了摇头,说:“我在这杭州生活了大半辈子,你和柳公子的性情我都知晓,我不怪你们,只是楚公子,做生意的最忌讳就是沾染世人厌恶的东西,你有心创一番事业,还是该择个贤妻啊。” 楚怀瑾脸色蓦地一沉,他本以为只有武林人士才会嫌弃夜雪,可没想到一个商人也会说她妨碍了自己,可他心中清楚,若不是夜雪及时出现,逼了他一把,他还是活在从前的小世界里,许多事都没有勇气去做。 “抱歉,是我失言了。二位公子慢走。”掌柜看出楚怀瑾心情阴郁,像送瘟神一样将他们急急送了出去。 柳重言甩甩衣袖,说:“真是个事儿精,又没有胆量帮我们一把,还说些自以为是的话,我看他这大半辈子真的白活了。” 楚怀瑾有些感动,看向柳重言,问:“重言,你认为我与夜雪般配吗?” 柳重言脱口而出说:“那是自然。自古英雄配美人,你和姑姑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楚怀瑾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可我无寸功于世,并非什么英雄。” 柳重言拍了拍他的肩,说:“你现在还不算是英雄,可你有英雄气概啊。普通人的心思,都是顺应时势,依照别人设下的规矩小打小闹,你却不同他们,你敢娶魔教公主,还敢为她与浩气盟拔刀相见。就这气概,我敢说百年之内,定有人为你著书立传,传唱千古。” 虽然知道柳重言是故意在取悦自己,可他玩笑中又透着些许认真,楚怀瑾忍俊不禁,说:“你刚才若拿出这样抬举人的本事,我们便不会被方掌柜赶出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八十二章 故友重逢 柳重言微微笑着,见楚怀瑾露出了难得的笑意,笑得更欢,一直将他往码头处带。 楚怀瑾问:“怎么了,这日头还早,你便想偷闲了?” “可别这么说,最近我可忙坏了,不信你问黄伯!”柳重言忙向黄伯打眼色。 黄伯说道:“是啊,这段时日多亏了柳公子,否则歌楼的事我们都不该如何善后。” 楚怀瑾问:“那现在可有一处顺利开张了?” 黄伯的脸色十分为难,说:“那倒还没有,因为万家施压,地主们都不敢将店面盘给我们,有些还将我们的订金昧下了,像方掌柜那样敦厚的还是极少数的。” 这样的局面,楚怀瑾倒是料到了,所谓的江湖,就是抱团取暖,排除异己罢了。他问:“那提前聘来的歌女和杂役如何了?” “楚公子下本,将他们安置在小瀛洲上了。本来是想等店面落实就让他们开工的,没想到因为歌女们的到来,使小瀛洲多了许多风情,来往的游人比以往多了数倍,码头的弟兄们都笑得合不拢嘴。” 大概是终于有个好消息,黄伯越说越高兴,差点没看见脚底的石子。 楚怀瑾伸手扶了黄伯一把,说:“蝇头小利而已,不用如此忘形。” 他抬头朝对岸望去,今日天朗气清,那一面的景致一一映入眼前,许多婀娜歌女在水面浣衣,虽然穿的很素朴,可窈窕的身段和婉转的歌喉让人觉得湖上的风都温柔了几分,的确想乘舟去看一看。他心中忽有个大胆的想法,向黄伯问:“小瀛洲是何人的产业?” 黄伯想了想,答道:“似乎是临安萧家的。” 楚怀瑾说:“将它买下来,作为商会招待客人的地方吧。” 黄伯惊道:“公子,你莫不是和我开玩笑?小瀛洲胜景繁华,日入千金,萧家怎肯易主?” “哎,这就是你不够通透的地方了。”柳重言笑了笑,说:“我倒是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小瀛洲风景绮丽,地方也够大,若能买下来,定能打造成人间仙境。不过……以你此刻的名声,恐怕谈不成这笔生意。” 楚怀瑾气定神闲地笑着,说:“我此去扬州,结识了新朋友,他可以帮我这个忙。” 柳重言很是激动,问:“是什么人?” 楚怀瑾淡淡一笑,没有回答,说:“还是说说你的想法吧,既不是怠懒,想带我到何处?” 柳重言有些眉飞色舞,说:“有朋自远方来,难得你今天心情不错,我来为你们引见。” 看他满脸春风的样子,楚怀瑾已猜到了几分,对黄伯说:“黄伯,那你留在码头吧。我随他去去就回。” 不久之后,楚怀瑾被柳重言带到了明月楼的雅间,柳重言本想推门而入,不过楚怀瑾嗅到了门内的清新花香,拉了他一把,小扣房门,果然听见了一声娴静温雅的女声,得了应允,他白了柳重言一眼,这才带他入内。 原来柳重言约的人是唐婉君和唐青伊,不知道是因为穿得干练,还是旅途奔波,唐婉君比半年前清减了许多,脸色也更加苍白,倒是坐在她身旁的唐青伊顾盼流辉,神采奕奕,让人觉得十分惊艳。 “楚公子!”唐青伊看见楚怀瑾进门,激动地站了起身,张口想说什么,便见唐婉君扯了她一把,她脸上略过犹豫的神色,才说道:“好久不见,这半年……你过得可好?” 楚怀瑾有些惊讶,没想到她会如此热情,微笑着点了点头,将她请回了座位。 唐婉君说:“飞虎堂中发生的事,我和青伊心里十分不安,几度修书来询问哥舒姑娘的伤势,可是一直没收到回信,所以趁这次出来游历,特意来请罪。” “你们曾写信来?” 楚怀瑾皱了皱眉,旋即又笑出了声,他终于明白过来,为何半年前夜雪会突然揽过拆阅信笺的事务,想来是收到了她们的信。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心思被窥破了,一定窘迫得满脸通红吧,不过现在,他却不能看到她窘迫的一面。想到这里,他的笑意忽然凝住,只伸手抱起一盏茶,茶水很烫,可他不在乎,因为这样的温度能让他觉得夜雪还握着他的手,使他感到安慰。 “你……怎么了?”唐婉君问。 楚怀瑾回过神来,答道:“没什么,是我失礼了。夜雪她……她很好,我也没有怨你们的意思,或许是山长水阔,音书不达,我并没有收到信。” 唐婉君皱眉朝柳重言望去,很显然她已经在柳重言那里听说了哥舒夜雪的近况。 楚怀瑾不想再纠结于这个话题,问道:“唐小姐怎会来杭州?” 唐婉君莞尔一笑,说:“嗯,说起来还是受了你的启发。” “哦?”楚怀瑾半信半疑地望着她,不记得自己说过有深意的话。 唐婉君低头抿了一口茶,很有感慨地说,“我从前一直以为母亲不让我出门游历,是怕我病发的样子被人看见,使唐门蒙羞,她替我选婿,也是想将我当做筹码,壮大家族势力。可你告诉我,天下父母心都在儿女身上,我试着与她沟通了,原来她是真心为我考虑的,而且她答应过我,在我嫁人为妻之前,允我游历江湖,以偿平生之愿。” “那真是太好了,我真心祝愿你有段美好的江湖经历。”楚怀瑾笑着,心里却想起了哥舒夜雪,她来时也像唐婉君这般,远离家人,心怀美好,可他却不能护她周全,所以此刻他脸上的笑意越浓,心中的酸涩越深,干脆喝了一口茶,将那味道冲下。 一旁的唐青伊说:“楚公子,你还没问我为什么出来呢?” 唐青伊天真烂漫,主动热情,倒是又几分像夜雪,于是楚怀瑾顺着她的意思明知故问:“那你又是为何而来?” 唐青伊眨了眨眼,很是得意地说:“我嘛,自然是陪着表姐出来的啊,江湖路远,多个人多个照应嘛!” 她果然是个简单纯粹的小女孩。楚怀瑾这样想着,笑着点了点头,又为大家斟好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八十三章 小窗幽梦 柳重言清了清嗓子,说:“怀瑾,其实唐姑娘前几日就到杭州了,只不过你的心情不好,不知该如何安排你们相见,直到今天才觅着了机会。” 楚怀瑾这才发觉,平时柳重言很是活泼,刚才却话很少,显然是有事,于是问:“是有什么事吗,可需要我帮着打点一二?” 柳重言点了点头,眼色怪怪的,似乎是向唐婉君传递什么讯号。而唐婉君忽咬着唇,似难以启齿。 楚怀瑾说:“当日在唐家堡,幸得二位小姐相助,此情我感激在心,你们有何事不妨直言,我定会为你们尽心尽力。” “其实……”唐婉君的头埋得低低的,脸上苍白尽数褪去,化作无数粉霞,似陌上的芙蕖娇艳万分。 能让她如此犹豫的事,莫不是很难办?楚怀瑾微微沉吟,心里有些担忧。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啦!”唐青伊在一旁看不下去,脱口说了一句,就发出一声惊呼,似乎是被唐婉君掐了一把,恨恨看着她,说:“表姐,我是在帮你,你这样扭捏,要到何时才能打听到他的下落?” 楚怀瑾猜到了几分,试探道:“你们是想寻人?” “嗯。”唐婉君细若蚊吟地应了一声,头埋得更低,抱着茶杯的手也止不住地轻颤。 看来是对她十分重要的人了。楚怀瑾说:“我在杭州人脉尚可,寻人并非难事,不如和我说一说那个人吧?” “嗯。”唐婉君又应了一声,可等了片刻都无下文。 唐青伊十分无奈,起身站到一旁,避开了唐婉君,才说:“我们想找一个男人!他是表姐的救命恩人,我们想当面谢谢他!” 楚怀瑾点了点头,问:“是什么样的人?” 唐青伊愣了愣,大概是毫无头绪,便拍了唐婉君一把,问:“是啊表姐,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说出来楚公子才好替我们找啊。” 唐婉君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只是简单的四个字,却藏了女儿家心中的悲切和黯然,所以楚怀瑾温声道:“没事,如果方便的话,和我说一说你和那个人的故事吧,这样或许会有些头绪。” 唐婉君抬头看着他,只一瞬,又闪躲开,眼里似有乱红飞舞,又有醇酒醉人,不自觉嘴角便勾起了沉浸甜蜜的弧度。 她开口说:“我十岁时曾经离家出走,不慎遇到了强人,被卖到了这明月楼,差点失了名节。好在遇到一个侠少,他比我大不了多少,可是一双手孔武有力,能击退强敌,亦能带我凌波而去。如果没有他,我这一辈子或许就交待在此处了,我很想感谢他,可是我不知道他的姓名,也未看见他的容貌,我只知道,他曾是明月楼里的人。” 楚怀瑾细细推敲,那大概是八年前的事,当时明月楼的主人是白龙寨匪首翻天蛟,经营的正是贩卖人口,逼良为娼的买卖,楼里的人大概都是水贼,而且是对翻天蛟忠心不二的死士。昔年白鹤山庄攻占明月楼时,这些人要么被杀,要么自绝,几乎已经没有活口了。于是他说:“时过境迁,要重寻当年之人十分不易,除了年龄,小姐可还记得其他信息?” “他很瘦,可是身上的肌肉很结实;他的衣衫洗得发硬,看起来十分贫苦,可他身上从来少不了酒香,这些……够吗?”唐婉君越说越小声,忐忑地望着楚怀瑾。 虽然很不想让她失望,楚怀瑾还是无奈地摇摇头。 唐青伊问:“楚公子,我听柳重言说,明月楼是你的产业,是从八年前就是了吗?” 楚怀瑾不想让她们知道自己的发迹史,于是答道:“没错,明月楼是我父亲买下的,从我记事起就在了。” 唐青伊欣喜地挤了挤眼睛,说:“老实交代,救表姐的人是不是你。那么大点的孩子,如果不是少东家,怎会有勇气救人?” 楚怀瑾尴尬的一笑,没有回答,却觉得脸上一热,原来是唐婉君朝他看来,眼中那殷切期盼的目光,真让人十分心疼。为了不让人误会,他郑重地道:“真的不是我。我做过的事,我会记得很清楚。不过你们放心,我会替你们查下去,待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唐婉君说:“好。那便谢谢你了。” 听得出来,唐婉君十分失望,阳光穿过她的背,将她的身影映得十分渺小,就像茫茫沙海里的一颗砂砾。 看着这日头,楚怀瑾忽然想起到了用餐的时辰,便说:“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些事,就让重言陪你们吧。” “且慢!”唐青伊忽叫住了他,说:“你这么着急着走,是想去照顾哥舒姑娘吧,她的事我都听柳重言说了,为什么你不请我和表姐去看看她呢?” 楚怀瑾愣了一愣,这才想起来唐门的医术也是闻名遐迩,说:“是我疏忽了,那二位如是有空,便请到我府上为小坐。” 唐青伊说:“我们此刻就很有空啊!” 楚怀瑾看了看桌上一点没动过的食物,有些犹豫。 唐婉君起身说:“柳公子安排的一切都很好,可是朋友有难,我们怎吃得下?不如随你去看看,略尽绵薄之力。” 楚怀瑾心间颇暖,说:“既然二位如此有心,那便随我来吧。” 众人回到白鹤山庄,案上的吃食已经凉了。哥舒夜雪虽然一直不能醒转,可下人们依照楚怀瑾的吩咐,每顿都备上她最喜欢的菜肴,因为他始终存了一线希望,希望她能因为喜爱的食物而醒转。 “这些都是她喜欢的东西吧?”唐婉君打量着满桌菜肴,感慨道:“她真的到过许多地方,连喜欢的东西也包罗万有。” 楚怀瑾点了点头,为了她这点喜好,他真是劳心伤财,从前还和她因此吵过嘴,可此刻他坐在桌前,却只能感到令人害怕的寂静。一想到这里,他胸口忽然绞痛,这才回过神,招呼唐青伊和唐婉君坐下,说:“你们刚才都没吃东西,不如在这里吃一点吧。” 唐婉君本还想推辞,可唐青伊已一屁股坐下来,这些菜品对她来说十分稀罕,她早就垂涎欲滴了。 看着唐青伊大大咧咧的样子,楚怀瑾忽然笑了,她是有几分像夜雪,可夜雪比她优雅得多,无论多粗豪的动作,在夜雪身上都是美的。 唐婉君无奈地看了唐青伊一眼,说:“我不饿,楚公子,我们还是去看一看哥舒姑娘吧。” “好。” 唐婉君替哥舒夜雪把了脉,无奈地摇摇头,说:“她是天绝之脉,体内又有一道寒冰劲,我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楚怀瑾愣了愣,旋即又释然,说:“没关系,我已经写信给元贞大师了,等他来也是一样的。” “对不起。”唐婉君叹了口气,犹豫了片刻,还是说:“我听说每年三月元贞大师都要随皇室赏花,今年怕也不会例外,你还是早作打算吧。” 楚怀瑾说:“可眼下我已毫无办法。” “为什么不送她回家呢?”唐婉君说:“我知道你与她是真心相爱,可是江湖传闻,你是为了当哥舒玄烨的女婿才与她在一起,你从没考虑过避嫌吗?” “避嫌?” 听到这个建议,楚怀瑾忽然觉得十分可笑,从前他默默无闻时,无论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现在好不容易有些许成就,却还是举步维艰,连自己的心意都不能如愿。 “避得了一时,怎避得了一世?我这一生,定要与她一起,我不想为了那些无关紧要之人,错过与她在一起的任何时刻。” 唐婉君轻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楚怀瑾低下头,看见了哥舒夜雪的脸,她虽然睡着了,可一张脸仍是极美,令人忍不住想凑上去一亲芳泽。顾忌唐婉君还在一旁,他只能覆上她的手,在她如冰的手背上浅酌一口。 唐婉君看得脸红心跳,下意识退了一步,不慎撞到了桌案,发出一声很不合时宜的声音。 楚怀瑾抬头扫了她一眼,说:“不好意思,我还有些话想同她说,还请你回避。” “没事没事。我到外面等你。”唐婉君像得了特赦令一般,匆匆退了出去,搅得珠帘一阵清澈欢鸣。 楚怀瑾笑着捧起哥舒夜雪的手贴在脸上,说:“夜雪,唐家大小姐来看你了。你向来小气,一定很不高兴吧,我已经替你向她示威了,你说我这么做,是不是很幼稚?但是为了你,我心甘情愿。” 屋内很静,甚至是呼吸声都只有楚怀瑾一人的,他的心很痛,眼底也是一片红,又说:“你什么时候才肯醒来,你再不醒来,我真的要将你送走了,你明知道我舍不得你。” 哥舒夜雪的体温仍旧是一片冰冷,眼角眉梢指尖都无一处动弹,楚怀瑾只能埋首在她额前,一任泪水滚落在她脸上,缓缓滑入她的雪项。 唐婉君站在小楼外,远远地望着这一切,不知道何时红了眼眶。她忽然想起八年前的那个人,其实她还有个秘密未告诉任何人,她之所以能闻到那人身上的酒香,感受到那个人身上的肌肉,是因为他们靠得足够近。可是她明明都将一切交托给他,却没能留住他。她真的很羡慕哥舒夜雪,她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人能为她倾尽所有,甚至是与世为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八十四章 急流勇退 似天人打翻了砚台,天际一片乌黑,只有偶然掠过长天的光电有些亮,灰雾蒙蒙,将西湖笼罩在低压之中。小瀛洲上,明月楼里,金兰商会开年第一次正式议事的气氛如同此刻的天气,低沉压抑,令人难以呼吸。 嘉兴王家的掌柜四十有余,身材修长挺拔,颇似位浩气铮铮的侠士,他率先发言道:“咱们做生意的,只在意一个‘利’字,你们武林的事我无心过问。但是楚公子,你可是太不识时务了,怒剑山庄手握盐粮交易特许令,掌握着民生命脉,我们这些商户都得和他分一杯羹,你却把万大庄主得罪惨了。现如今万大庄主放言江湖,凡是参与金兰商会的合作商,均多抽三成利,我思量再三,还是决定脱离会籍。” 姑苏兰家派来议事的是兰棠,先前因为江珊的事和楚怀瑾有些不睦,此时也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原本是因为大哥的面子支持一下,可商会并未给我们带来什么便利,反而竖起一堵墙,不如趁早退会。” 兰舒本在一旁听着各人抒发己见,这时却忍不住说:“兰棠,你切莫这样说。商会方兴未艾,许多举措都需要些时日方可有所回报,不妨拭目以待。” “兰公子这般说就有些避重就轻了。”临安萧家的大公子萧东篱开口道:“放眼江湖,谁不知道万家的实力万家在宫里有位万贵妃提携,在武林中也是一呼百应,楚公子得罪了万家,基本上是寸步难行了。兰公子若是真心替商会着想,就应该及时止损,将得罪万大掌门之人逐出商会,再赴万家求和,如此才可挽狂澜于既倒。” 兰舒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修长的睫毛在眼底映出一层阴影,似此刻的天色,起身道:“我不认为怀瑾有负于商会。若非他积极牵头,商会怎凝聚得起来。他与万大盟主之间只是个人私怨,不应为此抹杀他的功绩。” 王铁算叹息一声,说:“我刚才已说过了,我不关心武林中的事,对楚公子这个人我亦是打心眼里认可,但是做生意凭的是决断取舍,不是个人意气。万大盟主这一手的确过分了,可在商言商,我们只权衡利害。” “没错,我也正是这个意思。”萧东篱点了点头,朝楚怀瑾望去,眼中既有羡慕,也有懊恼,说:“我心中也有一个叛逆的梦,可现实是如此冰冷,我知道如果与万大掌门为敌,萧家至少要裁减三百多人,如今已过了开春,基本上很难找到同等月钱的工作,如果真的将工人们清退,便是三百多户人家不得安生。” 兰舒听得皱起了眉,过去走江湖的日子,让他深切体味到做零工的艰难,所以他顿时明白了各家的难处,可是又想维护楚怀瑾,一时找不到角度。 兰棠起身拍了拍兰舒的肩,说:“大哥,看到你建立商会时,我真的很开心。从前父亲让你掌家,你总是百般不愿,你却肯和楚公子建立商会,我知道他一定给了你许多鼓励。可是眼下的难关不容小视,要么解散商会,要么请他离开商会,你们斟酌处理吧。” 兰舒心中五味杂陈,望向楚怀瑾,无奈地道:“怀瑾,你说一句话吧。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听你的。” 楚怀瑾本想开门见山地说出心中的打算,可一听见兰舒的话,原本硬起的心肠又软了下去,鼻间发酸,似有泪氤氲。他眼前浮现出和兰舒和着泥土饮下同盟酒的画面,他知道兰舒是肯为了他赌上前程的人,可他却觉得这样的筹码太重了。 恍惚了一瞬,楚怀瑾发觉所有人都看着他,等着他的交待,他才勉强收拾了思绪,莞尔一笑,请出了在屏风后等待了许久的柴青山,说:“诸位所忧心的,也正是我这段时日牵肠挂肚的,所以我请来了柴公子。” 王铁算怔了怔,上下打量着柴青山,问:“冒昧的问一句,是卫国公的侄儿,红叶谷的少当家柴大少爷” 柴青山咧嘴一笑,手中折扇大开大合,露出扇面上写意的山水图,说:“王伯伯,可还记得这把扇子这是我满月时你送我的,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随身带着,总想当面谢谢你。” 王铁算讶异万分地看着那扇子,他当然是印象深刻,那是多年前他为了和柴家攀关系送的礼物,以他当时的财力,那可是笔不小的开支。 见柴青山三言两语就镇住了场面,楚怀瑾说:“我与万大盟主的私怨,的确为商会添了不少麻烦,为了大局着想,我愿引咎退出商会。只是商会根基未稳,发展难免受各方势力制约,所以我请来柴公子坐镇商会会首,如此商会繁盛指日可待。” 众人脸上俱是惊讶,因为他们都听说柴青山游手好闲,不问家事,所以很怀疑他的能力,但是他们也清楚他的家世对商会的加持能力。柴家在朝中有卫国公、安平公主坐镇,在朝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又掌握了铁矿铸造兵马等军国要务,只要与柴家沾上一点儿关系便可鸡犬升天,何愁被万家打压 萧东篱说:“我这个人素来喜欢跟有野心的人合作,敢问柴公子接手金兰商会,是一时意气,还是心有鸿鹄之志?” “巧了,我既有意气,又有野心。”柴青山眯眼笑着,摇动扇子,说:“我知道我以前的风评不佳,那是因为我生来富有,习惯了挥霍。可我心上有一位姑娘,她最近喜欢上一位立志白手起家,凭一己之力建不世功业的男人,为了她,我决定奋起直追。我想将金兰商会打造成大唐最富有的利益共同体,到时候她无论去到哪都逃不开我。” 萧东篱说:“好。既如此,我会继续留在商会,临安的其余商人,我也会说服他们留下。” 王铁算看看楚怀瑾,又看看柴青山,盘算了一会,也说:“那我也暂时留下。只是万大盟主那边,希望柴公子替我们说道说道。” 柴青山笑吟吟地道:“这是自然。柴家与万家是世交,我亲自去说,料万伯伯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说完他朝兰棠望去,说:“兰掌柜,你可还有什么担忧?” 兰棠抱拳道:“有柴公子担任会首,万事可期,我自当以公子马首是瞻,不敢心存他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八十五章 丹心无言 “那便如此说定了。”柴青山脸上难掩春风得意,望了一眼窗外的西湖,不知道何时已云开雾散,便说:“一场阴云终于散去,还望诸位心中莫生嫌隙,继续鼎力支持商会发展!” “自然。” “一定!” 柴青山得到众人的肯定,脸上笑意更浓,说:“此间事了,你们都请回吧。我与怀瑾还有些交接要做,就不送诸位了。” 见众人怀着殷殷期望而归,楚怀瑾终于松了口气。原本他还有些担心柴青山纨绔的形象过于深刻,不易服众,待看见柴青山刚才的谈吐时他才知道是自己轻看了他。他取出准备好的锦盒,推到柴青山的面前,说:“这是商会的文书、名册,还有我闲时写的发展方略,尽数在此处了。还望你认真对待。” 兰舒脸色仍然是阴沉,见柴青山接过了锦盒,已然走了过来,说:“怀瑾,你当真要将商会交与他” 楚怀瑾愣了愣,以为是兰舒怀疑柴青山的能力,便说:“兰舒,此事我已深思熟虑过了,青山以前虽然贪玩,但是对世情了解颇深,又不乏胆魄和实力,定能带领商会披荆斩棘,实现你我曾经的愿景。” 兰舒说:“我本以为你只是请他演一出戏,暂时安抚人心,没想到你会真的离开。你本该同我商量的。” 楚怀瑾一时不敢和兰舒对视,因为他早知道,如果告诉兰舒自己要走,兰舒也会随他而去,他认为这是兰舒大展拳脚的机会,不想兰舒错过,所以才有今天的安排。 柴青山干笑了一声,说:“兰公子,你我都是怀瑾的好友,你不必如此激动。人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他选择在此时离开是明智之举,对大家均有好处。” “不,你我不同。”兰舒肃容瞪了柴青山一眼,说:“我知道商会对怀瑾意味着什么,这是你们这种含着金汤匙的人无法理解的。如果你顾念朋友之义,就不该逼怀瑾离开。” 楚怀瑾立刻拉住兰舒的臂,说:“兰舒……”可他知道兰舒是为他着想,不想对兰舒说太重的话,一时不知该怎么劝解。 柴青山淡然一笑,露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兰公子,我想你是不知道,楚怀瑾和哥舒夜雪能活着回到杭州,多亏了我在暗中保护。人若是没了性命,什么都是一场空,我帮了楚怀瑾这么大的忙,他拿商会回报我不是理所应当么” 兰舒气的握拳,眼中怒火似星火燎原,但顾忌楚怀瑾的面子,强忍不发,说:“也许你说的有道理,但你我心道向左,恕我请辞。” 楚怀瑾急忙劝道:“兰舒,切莫意气用事。你与家人素来不睦,多亏了商会你们的关系才缓和不少,你不妨留在商会,与青山再磨合一阵子看看。我和他关系不错,相信你们也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兰舒本想拒绝,可是家人的确是他的软肋,他离开家太久了,从前一直无颜面对他们,直到今年才敢回去与他们共聚。想到父母眼中的殷殷期盼,弟弟妹妹的崇拜向往,他顿时面露犹豫。 楚怀瑾见劝说有一定的效果,又说:“而且你既然觉得青山行事有诸多不妥,更应该留下督促他,他是个挺愿意接受意见的人。” 兰舒忽然意识到商会是楚怀瑾的心血所在,心中顾虑又添几分,思来想去,咬牙对柴青山说:“方才我一时情急,言语中多有得罪,还请谅解。” 柴青山爽朗一笑,说:“我不介意啊,以后还有许多要仰仗你的地方,你可得多多担待。” “知道了。”兰舒深看了那锦盒一眼,心中始终意难平,便说:“我有些事,先告辞了。” 兰舒走后,屋内陷入了一片沉默。楚怀瑾无心说话,他能感觉到兰舒心中对自己怨气未消,却不知该如何化解,心烦意乱。而柴青山不说话,却是因为他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楚怀瑾发愁的模样。 半晌后,楚怀瑾回过神来,问:“你看着我做什么?” 柴青山直言道:“你失魂落魄的样子,倒是少见。” 楚怀瑾叹息一声,说:“这锦盒内的资料,你不清点一番” “不用了,我信得过你。”柴青山灿然一笑,说:“哥舒夜雪说的对,你真是个傻子。” “什么?” 柴青山说:“兰舒那样的人才,你不留着,反倒让给我,你难道不傻吗?” 楚怀瑾强作笑容,说:“你总算知道我待你厚道了。” 柴青山摇了摇头,说:“你哪里是为我好,你可奸猾得很。我可是炙手可热的大人物,你却宝珠蒙尘,不知何时才能扶正声名,兰舒跟着我,他的前程比跟你好太多了。” 楚怀瑾反问道:“你一时说我傻,一时说我奸猾,岂不前后矛盾” “不。你对我是奸猾,对兰舒是傻,这并不矛盾。”柴青山嘴角勾起了一道弧,那看似散漫的眼眸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说:“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傻。你应当知道,你和兰舒不是一路人。你和他之间,有不可言说的成全,也有难以逾越的认知鸿沟,总有一天,他会同你分道扬镳。” 楚怀瑾的心绪越发低落,说:“不会有这一天的,我和兰舒永远都会是朋友。” 柴青山说:“可朋友分许多种,你我是一种,你与秦芜城是一种,你与兰舒又是一种。” 楚怀瑾合上眼睛,将心中的烦忧驱走,复睁眼道:“我不认为你说的这话有什么意义。” “那好,我们说点别的。”柴青山低头笑了笑,说:“你我的交易已经完成了,你得到小瀛洲的地契,我得到金兰商会,可小瀛洲是以我的名义买下的,我还得多嘴问一句,你打算拿它怎么办?” 楚怀瑾答道:“我打算加租五成,以此劝退原来的租户,将腾出来的产业区域,改造成歌楼舞榭,作为金兰商会招待宾客之所。” 柴青山听得头皮发麻,说:“你真是吃人不吐骨头!打着我的旗号得罪原来的商户便也罢了,叫我家里听说我做这行当,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楚怀瑾嘴角轻勾,说:“可惜你知道得太迟了,开弓可没有回头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八十六章 红叶寄情 柴青山揉了揉脑袋,说:“罢了罢了,君子协定,这点后果我还是承担得起的。只是重新修葺小瀛洲花销不小,你哪里来的钱” 楚怀瑾说:“此事你就不必担心了,我已向毁约的商户追回订金,加上芜城绸缪的款项,应当应付的来。” 柴青山问:“我听说是万一川授意商户,昧了你的钱财的,你怎追得回难道你用强了?” 楚怀瑾笑而不语,默认了他的猜测。 柴青山说:“你这么做太不妥了,原本江湖中人就被万家煽动,将你当做魔教党羽,你还如此激进行事,我还如何还你清白” 楚怀瑾颇有些感慨,说:“今天王掌柜有一句话说得十分在理,这世道重要的不是是非曲直,而是权衡利弊。我从前家世清白,可名誉并没有给我带来太多的好处,其他世家非但没有帮助过我,反倒欺凌我侮辱我,一心想将我踩在脚底。如今我既已背负满身骂名,何不更豁达些,将这讨伐声化作手中的坚锐” 柴青山感慨一声,说:“听你这么说,我真是后悔。” 楚怀瑾惊了一惊,问:“这么快就后悔了?” “我后悔的不是接手商会的事,是当年没有勇气追随自己的心。”柴青山明亮的眼眸里,忽泛起细碎的涟漪,似有人在星河里行船,翻桨打碎了一片静籁。他忽从贴身衣物里取出一片玉红叶,说:“怀瑾,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替我做到。” 楚怀瑾看向那片玉红叶,这物件虽然精致小巧,可对于家财万贯的柴青山来说算不得稀罕,不至于藏于胸口,可柴青山看向这片玉红叶时珍而重之的神色,让他知道这片红叶对柴青山来说有十分特殊的意义。 楚怀瑾答道:“你说吧,我答应你。” 柴青山吸了一口气,才说:“待哥舒姑娘醒转后,希望你将这片红叶交给她。” 楚怀瑾从他手中接过玉红叶,红叶入手温润柔和,一如君子风度,再看红叶上永不凋落的色彩,一如真心永付。楚怀瑾立即明白了过来,柴青山真正后悔的,是当初没有坚持自己的真心。 小院内百花怒放,万紫千红一片宣妍,蜂蝶在窗前殷勤飞舞,拈来阵阵花香。可屋内的光景却有些惨淡,纵是阳光洒满衣襟,哥舒夜雪的脸色依旧是惨白,楚怀瑾握着她冷如冰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眼底只剩下温柔宠溺。 “夜雪,这段时日发生了许多事。昨日我和柴青山小聚,他告诉我芜城的案子有了新的进展。那夜攻击我们的神秘人,留下了一些小箭,恰好是红叶谷铸造的,他写信回家问过了,定制这批小箭的人很不简单,小箭的图纸是他亲自绘制的,说明他在机关术上造诣十分精深,但他却没有选择自己铸造,应当是故意避人耳目,待将来有什么事好推卸给柴家。红叶谷有位匠人好奇,暗中潜伏在交货地点想看一看那是位什么人物,最后死于非命,在临死前用红叶谷独有的密码留下一个‘广’字。这或许是那神秘人的姓氏,或是籍贯也未可知。” “总之柴青山相信芜城不是杀人凶手,让他随我回了杭州,现在这个时候,芜城应该还在码头上主持事务。虽然你爹不让你插手玄衣教的事务,但我知道你一直很维护教内弟子,现在你可以放心了。” “柴青山还在江心月口中探知了那天在茶楼万盟主为何会对你起杀心,原来不止是因为你的身份,还因为万一川和江珊教唆冷逸晨,让他将血洗南浦药铺,毁尸灭迹的罪首推到你身上。冷逸晨太急于向秦芜城报复,所以答应了。于是万盟主误以为你是潜伏在我身边,想利用我倾覆浩气盟的阴险小人,才急于取你性命。听说那一战之后,万扬辉半身不遂,万盟主亦伤得不轻,我心中十分懊恼,若我当初多个心眼,妥善处理江珊的事,就不会招致这些苦果。” “你知道吗,柴青山让我将这枚玉红叶交给你,当时我表现得挺大度,其实我心里一直很不平静。我好想知道你们之间有过什么样的过往,你何时才能醒来,解开我心中的烦乱?我在这里等你,你一天不醒,我的心就一天不得安宁,我很想你。我本以为这样的话说出口了就失了含蓄,可是此时此刻,我真的很想你。” 哥舒夜雪始终双目紧闭,呼吸悄然,没有任何醒转的迹象。而窗前花影翕动,似有人在探看。 楚怀瑾的脸即刻冷了下来,再无半分柔情,只是仍握着哥舒夜雪的手,警觉地道:“是谁在那?” 只听见一声低低的懊恼声,和恨然的责备,两道纤丽的人影出现在窗台,原来是唐婉君和唐青伊。 唐婉君将唐青伊拉到一边,折了折腰,说:“抱歉,是我疏于管教,得罪了。” 楚怀瑾扫了唐青伊一眼,方才他的确是沉浸在悲痛中,所以未察觉唐青伊在偷听,便问:“你来了多久?” 唐青伊红着脸道:“小半个时辰了……我看你望着她的神色,似入定了一般,不敢出声,正想走却又听见你和她说话,一时好奇才留了下来。对不起,我知道自己很无礼,请你责罚!” 楚怀瑾凌厉地瞪了她一眼,目光渐渐平和,她们终归是客人,又是女孩子,他纵是气恼,也不便苛责,便问:“找我有事?” “嗯。”唐青伊似回过神来,说:“我今天在街上,听见传闻说你抢劫商户,行强盗之事,我想来问问,这是否是真的?” 原来是这件事。楚怀瑾顿觉齿冷,他不过是取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却被传成了强盗,倒也是讽刺。 “不是。我派人去将歌楼的订金取回来,有些商户想赖账,我的人便动武了。” 唐青伊急道:“你缺钱为什么不跟我们或者是柳重言讲?为什么要给人留下把柄?” 楚怀瑾有些惊讶,没想到唐青伊会这么关照他,便说:“你们万里行舟,本就不易,重言因为我的关系,也被家里断了银钱,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八十七章 一线希望 “可是……”唐青伊还想再说,却被唐婉君制止。 唐婉君说:“江湖事,江湖了。你的做法本没有什么不对,但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却很是不妥。你可知道,现在市井都传闻你已经完全失了心智,成了黑白不分的魔教奸党。” 楚怀瑾自嘲一笑,看向哥舒夜雪,忽很有触动,说:“我不在乎。真正在乎我的人,不会因传闻曲解我,我何必迎合那些视我为洪水猛兽的人?” 唐婉君轻叹一声,说:“可你仍在江湖之中,需考虑的不仅是你自己啊。白前辈远在玉虚,不能尽知你的事,听到这些传闻,该有多伤心啊。还有白鹤山庄的庄众,他们亦会为此所累。” 听她提起母亲,楚怀瑾的心蓦地一痛,清风茶楼那一战,他险些丧命,生死关头之时,尤其思念母亲,可是他不敢写信给母亲,他不知道母亲可否接纳夜雪,怕母亲逼他挥剑断情。现在的他永不如从前坚强,他不知道自己能否违抗母亲的意思。 唐青伊看出楚怀瑾心中悲苦,说:“表姐,都这个时候了,你何必说这些。”她又对楚怀瑾说:“一家人总没有解不开的结,待白前辈回来,一定能理解你的。你看这小院春光多美好,说不定那时,白前辈和哥舒姑娘都能陪你共赏芳华呢!” 楚怀瑾朝窗外望去,窗外的景致的确很美,他心中不禁升起憧憬,若有日能与母亲还有夜雪一起踏春,的确是件人生乐事。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如何能在诋毁和截杀中活下来。 “多谢你的安慰。”楚怀瑾莞尔一笑,目光似此刻和煦的阳光。 “哦,还有一件事。”唐青伊一拍脑袋,说:“上次托你打探的消息,到底如何了?” 一听见这个问题,唐婉君的脸就红了半边,恨恨瞪了唐青伊一眼,扯了扯她的衣袖。 看到这副艳景,楚怀瑾忍不住又是一笑,说:“最近有些忙碌,未能分神打探。不过我忽然想起一位朋友,他混迹市井,消息最是灵通,今夜我便去请教他。” “那就拜托你了!拜托拜托!”唐青伊双手合十,闪扑着眼睛,一副天真虔诚的模样。 月上柳梢,楚怀瑾披了一身风衾,正打算出门去找沈无瑕,便见黄伯急急赶来,手里还拿着一封拆开的信,脸上满是焦虑不安。 “怎么了?” 黄伯答道:“元贞大师来信了,说他暂时无法离开长安,建议我们把少夫人送到那边,他很有信心能将她救醒。” 楚怀瑾接过信,飞速地浏览了起来,果然如黄伯所说。元贞大师不能来,他很失望,但是对方在信中表露,对救醒哥舒夜雪信心十足,又令他松了一口气。 “知道了,我会尽快送夜雪去长安。” 黄伯大惊失色,说:“公子,万万不可啊!且不说你肩上的事业,如今的武林中人都将你视为魔教奸党,对你虎视眈眈,若出了杭州,必有性命之忧。” 楚怀瑾淡然道:“我从来不是惜命之人。” 黄伯摇了摇头,也许是想到了往事,眼中噙了些许热泪,说“大丈夫当为自己的信仰而死,若死得不明不白,只会令家门不幸,家人含恨。昔年老爷急病而去,山庄一夜凋零,多少人的美梦一夜惊醒,又多少人在长夜中滴泪如雨?公子拼搏了这些年,好不容易为山庄挽回了一些信心,却要拿自己的性命涉险,可是有意叫我们这些老人伤心?” “黄伯,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看到黄伯落泪,楚怀瑾的心乱如麻,黄伯的确很老了,他本该在家安享天年,可是因为对楚怀瑾放心不下,一直在山庄奔波劳碌。 黄伯一把抹去眼中的泪,说:“我知道你很爱少夫人,可是你未必要亲自送她去长安。若你还信得过我,我可以用性命担保,一定将她送到元贞大师面前。” 楚怀瑾沉吟不语,他知道想杀哥舒夜雪的人很多,让黄伯去护送,一定是项无比凶险的任务。思量再三,他说道:“黄伯,你还是放下这个念头吧。比起救醒夜雪,我更不想你涉险。” 黄伯刚风干的眼角又涌出热泪,说:“不,我已是这把年纪了,一直受老爷和公子关照,却从未替山庄做过什么有分量的事,我不想苟且偏安,我想为你尽这一分心。” “黄伯……”感动之下,楚怀瑾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但仍是镇定下来,说:“我心中已有更好的人选,你就放心吧。” 黄伯说:“是何人?此事事关少夫人的性命,一定要托付给至亲至信之人啊!” 楚怀瑾嘴角轻勾,自信地说出三个字:“沈无瑕。” 黄伯惊道:“那个冷面杀手?他只认钱不认人,我不信任他!” 楚怀瑾说道:“你放心。沈无瑕的确十分冷血,却并非无情,他将朋友看得比身家性命重要得多。” 黄伯咬了咬唇,说:“那……那好吧。公子看人向来不差,那我立刻去打点,少夫人有伤在身,长途跋涉要注意许多事项。” “嗯。那就劳烦黄伯费心了。” 楚怀瑾独自走入月下。今夜月弯弯如美人的眉梢,月辉却光亮清澈,令人心清目明。他突然发觉,自从认识哥舒夜雪以后,他极少独自望月了,想到她苏醒有望,很快就能像从前一样陪他花前月下,他嘴角浮起一抹温柔。 杭州的巷道很干净,方圆回折间充满了记忆,经历了这么多事,再去看墙上的青苔和刮痕,楚怀瑾的心境很是不同。从前的他总喜欢感叹昔日的艰辛,而现在他明白那是必经之路,一个人的志向越远大,要走的路便越坎坷孤独,也许这世上存在幸运,但绝没有一条毫无波折的康庄大道。 走了许久,人家越来越稀少,连虫鸣和蛙声都渐渐不闻,楚怀瑾终于看见一座小桥。桥边的树下酒香淳淳,沈无瑕正好在那处独酌。 听见有人声,沈无瑕抬眼望了望,见是楚怀瑾,咧嘴一笑,说:“你可知道,这个月已经有二十个人来找我,想要我杀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八十八章 对饮蓬桥 听到这个消息楚怀瑾并不意外,自从清风茶楼那一战,已经有不下于十人来刺杀他了,不过那些人刚踏入杭州地界就被白鹤山庄的水手识破,被秦芜城直接料理了,所以他才乐得清静。 他挨着沈无瑕坐下来,问:“哦,那你怎么说?” 沈无瑕将酒递给楚怀瑾,说:“送上门的生意,我自然是不会拒绝,可惜他们穷得叮当响,根本出不起赏金。” 楚怀瑾随口问道:“一千两黄金都出不起吗?” 沈无瑕摆摆手,说:“你今时今日的身价,何止是一千两?当然,我可没有抬举你的意思,是你欠了我的债,利滚利现在已经算不清了,我怎么轻易让你死。” 楚怀瑾听出了他的口是心非,没有说破,低头尝了一口酒,随口说:“最近都不见你,还以为你忘了这件事。” 沈无瑕翻眼看着天上的月亮,说:“我只不过是懒得催你罢了。你真想还债,自然知道来找我。” 楚怀瑾说:“我今夜来,是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 “夜雪的寒疾复发了,我想你带她到长安找元贞大师救治。” 沈无瑕打了个激灵,瞪着楚怀瑾,目光熊熊似恨不得将他燃尽,问:“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你不早告诉我?” 楚怀瑾答道:“她昏迷了,我想她定不希望你担心,所以一直瞒着你。” 沈无瑕咬牙握着拳头,手上骨骼格格作响,额头处青筋突起,问:“是清风茶楼那一战负的伤?” “是。” 沈无瑕又问:“是万海流伤的她?” 楚怀瑾犹豫了一瞬,说:“算是吧。” 沈无瑕拾起地上的朗月刀,霍然起身道:“我这就去给她报仇。” 楚怀瑾起身劝道:“无瑕,你冷静一些。夜雪现在昏迷不醒,急需救治,我现在是众矢之的,无法护送她出城,你若还陷进去,谁来保护她?” 沈无瑕拔出了刀,刀锋扫过楚怀瑾胸口,擦过他的肩,斜斜刺入了枯树上。他丝毫不遮掩自己的愤怒,说:“我将她交托给你,你是如何护她的?” 楚怀瑾吞了一口冷气,低头道:“是我有负于她。你若要杀我,我绝无怨言。可是我想救她,还请你帮我。” 沈无瑕放开了刀,退后几步,脸上的表情似听到了某个好笑的笑话,却笑不出来,说:“这种话你怎说得出口?你是她托付一生之人,你若不惜命,她就算是醒过来,也是大梦一场。” 楚怀瑾哑然失言,他觉得沈无瑕说得很对,他既已与夜雪有生死白头之约,就不该将生死置之度外。 沈无瑕说:“我可以答应你带她到长安求医,但我要的报酬,怕你给不起。” 楚怀瑾说:“无论你要什么,我都能满足你。” 沈无瑕冷冷一笑,眼中满是轻狂,说:“是么?如果我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她呢?” 楚怀瑾愣了愣,旋即笑了。 沈无瑕问:“你笑什么?” 楚怀瑾说:“我原本还很担心,在遇到危难时,你会否弃她而去,听到你这个条件,我终于放心了。” 沈无瑕冷哼一声,说:“难道你就这般不在意她,舍得将她让给我?” 楚怀瑾摇了摇头,说:“不。我只是相信她,她的心是自由的,没人能夺走她。” “我只是考验你罢了。”沈无瑕叹了口气,又坐了下来,抱起一壶酒,说:“明人不说暗话,她对我而言有十分特殊的意义,所以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在,定会护她周全。” 楚怀瑾抱拳道:“那便多谢沈兄了。” 沈无瑕仰头倒尽一壶酒,任酒水在他胸口肆意流淌,那酣畅淋漓的模样里,似藏了几分难言的黯然。他将空壶往远处随手一扔,听得稀碎的响声,一把抹去脖子处的酒汁,说:“记得你欠我这份情,下次再见面时,或许我愿意告诉你我和她之间的秘密。” 楚怀瑾心里很清楚,沈无瑕这一去凶险异常,他们能否再见面根本是个未知数,忽然觉得自己的请求太过自私,说:“沈兄,还是忘了我说的话吧。” “不。”沈无瑕回答得很干脆,说:“不知道从何时起,我喜欢上讨债的感觉,而这世上就只有你胆敢亏欠我。你不必担心,这世上没有我沈无瑕办不成的事,你在这里等我的音信便好。” 见沈无瑕毋庸置疑的样子,楚怀瑾只得劝自己放宽心,于是又坐下来和沈无瑕共同望月。 “沈兄,还有一件事,想向你打探。” “什么事?” “沈兄在杭州消息灵通,可知道明月楼易主后,可有故人活下来?” 沈无瑕眉毛一动,问:“无端端的打听这些做什么?” “哦,是替一个朋友问的,她八年前在明月楼落难,有人救她一命,她念念不忘,所以想找到那人当面道谢。” 沈无瑕原本又开了一壶酒,听到这话手一抖,酒壶滑落在地,洒了满地醇香。 楚怀瑾立即看出了异常,以沈无瑕的功力,若不是乱了方寸,不至于令酒壶脱手。 沈无瑕干笑一声,说:“唉,都过去这么久了,早就物是人非了,我劝你那位朋友不要再执着了,好好过日子吧。” 楚怀瑾追问道:“沈兄是否知道些什么?此事对我那位朋友十分重要,还请你不吝赐教。” 沈无瑕砸了砸嘴,说:“你先告诉我你那朋友是什么人,我才好推测我这里的信息是否吻合。” “是唐家大小姐。此事关乎女子名节,我本不该透露,但她心心念念,不肯放弃寻找,所以还请沈兄帮忙。” “居然是她?”沈无瑕眉头深锁,浓密的睫毛下是一片阴沉。 “是她。沈兄应当知道,她与万一鸣已有婚约,不久便要出嫁,所以她想在出嫁前了却这桩心事。” 沈无瑕忽拍了拍楚怀瑾的肩膀,说:“你啊,总是把事情想得如此简单。按我说她定是想悔婚,所以才编造了这么个故事,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八十九章 风月之误 楚怀瑾再去看沈无瑕,发觉他全无方才的局促,又恢复了平时的疏懒,只是他的目光几度望向地上的酒,连连吞着口水,却再也没有碰酒壶。楚怀瑾的心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想,说:“我真是疏忽了,依照唐小姐描述那人的样貌、口音,应当就是沈兄吧。” “别信口开河。我何曾示于她我的容貌了……你……你竟诓我!”沈无瑕抡起拳头,作势要打他。 楚怀瑾一个闪身就避了过去,说:“居然真的是你,这世上竟有如此巧合的事。你我同去唐家堡时,你竟没认出她来?” 沈无瑕摇了摇头,说:“我很少留意女人的容貌,何况是这么多年前的事了,我怎会记得!” 楚怀瑾说:“既然有缘,沈兄何不圆了她这桩心愿?” 沈无瑕断然回绝道:“不。如果她是个普通女人,我或许还能和她见上一面,劝她死了这条心。但我没想到她是唐门的人,我不想见到她。你干脆回去告诉她,当年救她的人触怒了黑道,被乱棍打死了。” 你究竟与唐门有何仇怨?楚怀瑾很想问,但却没问出口,他情愿等沈无瑕从长安回来,主动和他说起自己的身世。 沈无瑕见楚怀瑾半天没有说话,侧着头看着他,说:“这么这副表情?难道是觉得我太残忍了?我告诉你,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能活到今日,多亏了这句警示。”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楚怀瑾点了点,举起一壶酒,对着月光一饮而尽。 别过沈无瑕,回到白鹤山庄时已是夜半三更。想到哥舒夜雪的病终于有了解救之法,心头大石顿时放下,又想到这些日子码头上的事都劳烦秦芜城,许久都未和他叙旧了,于是信步来到秦芜城的落霞院。 落霞院多是枫木,此时叶子正青翠,在屋檐灯火的掩映下泛着粼粼暖光,似一片片青霞。屋内灯火通明,看来秦芜城还未休息。楚怀瑾来到门前,正想叩门,却听见秦芜城的声音。 “黄伯,此事切莫让怀瑾知晓。” 楚怀瑾的手当即悬在空中,便听见屋内黄伯问:“这是为何?这战书可是写给公子的。” 战书?楚怀瑾皱了皱眉,屏息听着秦芜城的解释。 秦芜城答道:“按理说此事的确应该由怀瑾处理,但此事不同寻常。万松涛师从松林剑派,又得万海流指点,他代表的绝不是他自己,而是整个万家派系。” 黄伯又问:“你是怕公子会输?” “不,输赢倒是小事,万松涛是以挑战为局,擒杀怀瑾为实。” “那怎么办?” 秦芜城微微颔首,眼底是一片清冷锋芒,说:“我和兵部尚书有些交情,已请他调兵埋伏在决战之地,不管万松涛带来多少人马,只要他敢动手,便以刺杀朝廷命官之名将他们擒住。” 黄伯大惊,说:“不过是场江湖纷争,怎可借助朝廷的力量?我觉得这并非是君子所为,我不同意!” “连你都不愿,怀瑾又怎可能会答应?”秦芜城自言自语了一句,又说:“但你可想过,如今的安宁,可以维持到几时?万家上书朝廷的谏言,恰被齐王化解,否则怀瑾便要被革职查办了。即便是如此,仍难保万贵妃在圣上耳旁吹风点火,一旦失去了运转使之职,凭借白鹤山庄如今的实力,真的挡不住万家的发难。” 屋内陷入了一片沉默,因着秦芜城把弄桌上的灯芯,将屋内的光影搅动得明暗不定,原本明亮的四壁,更多了一层深沉的暗影。楚怀瑾看着屋内,正准备敲门,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酥骨的轻呼。 “楚公子,这么晚了,你怎在此处?” 不用回头,楚怀瑾也知道身后人是苏倾,只是没想到苏倾走了上来,只披了一身轻薄白纱,莹白的肌肤和深沉沟壑的隐约欲现,惊得他低下了头。 秦芜城听见屋外的声音,已开了门,苏倾轻声轻笑,挽了秦芜城的臂弯,说:“秦郎,今夜可不止我一个人来扰你,你若是不满,可不能只将怒火撒我一人身上。” 秦芜城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没有回应苏倾,却向楚怀瑾问:“你都听见了?” 楚怀瑾点了点头。 “进来吧。”秦芜城硬着头皮将楚怀瑾请进屋,对苏倾说:“此间还有事,你到内室等我。” “好啊。”苏倾欢快地应承下来,眼中似有桃花春水涌动,再向楚怀瑾嘱咐道:“你可别绊着秦郎太久,否则我会生气的。” 秦芜城又是急促地轻咳几声,这才将苏倾送走,对黄伯和秦芜城解释道:“她一直是这个性子,让二位见笑了。” 黄伯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楚怀瑾也有些奇怪,总觉得苏倾这个女子烟视媚行,活脱脱一只化作人行的狐仙,不明白秦芜城怎会与她纠缠不清,不过这终究是别人的私事,他不便插手。 秦芜城继续解释着刚才之事:“怀瑾,我这样安排,其实是不想你为难。以你的风度,本不该沾染这些肮脏之事。” 楚怀瑾嗤笑一声,忽然百感交集,以前秦芜城和他一起荡平水寇,占领河道时,私下也做了许多不合礼法的事,他并非是不知,只是他也没想到更好的方法,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本以为时至今日,他不必再像从前一样,但此刻他才知道自己错了,一个人无论到了何时,总有无可奈何的选择在等着他。 见楚怀瑾发笑,秦芜城变得很紧张,说:“怀瑾,你不要怪我,我在玄衣教中长大,从不认同浩气盟口中的道义。这世间的公道,皆在强权之下……而我只想保护你。” 楚怀瑾的眼睛忽有些发酸,不止是因为感动,还因为他明白秦芜城话中的意味,如果道义真有固定的形式,那江湖就不会有诸多纷争,就因为每个人胸中皆有方寸天地,所以才会有风云变幻经久不息。而他此刻,只想在这场风云变幻中活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九十章 背水一战 “你我之间何必解释?我明白你。”楚怀瑾吸了一口气,望向黄伯,说:“黄伯,我已经将夜雪托付给沈无瑕了,可关注夜雪动向的人很多,想送她出去,还有些难度。若与万松涛决战,定会吸引许多人注意,那时候送夜雪出城,定会容易许多。” “公子,你是打算……”黄伯刚问了半句,已惊得捂住了自己的口。 楚怀瑾替黄伯理顺气息,说:“你猜得不错,我打算亲自应战。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而夜雪那边,便劳你去监督沈无瑕了。” “不,我不同意!”黄伯十分激动,说:“依秦公子所言,这次决战十分凶险,就算是有朝廷相助,我也不愿公子独自赴约!” 秦芜城轻咳一声,说:“黄伯,他不是一个人,我会陪着他。” 黄伯深看了秦芜城一眼,仍是心绪不宁的模样。 楚怀瑾心中不忍,却也只能说道:“黄伯,你还信不过芜城吗?倒是夜雪那边,沈无瑕做事有些鲁莽,若没有你盯着,我真的难以放心。” 黄伯怎会不明白楚怀瑾的心意,知道自己再推辞只会给他增加烦恼,只好应承道:“好。那一切但凭公子吩咐。” 夜阑寂静,唯有穿堂的风声,还有后院传来的娇啼浪语。楚怀瑾抬头望着天上的冷月,问:“你看到了吗,像我这样的人,你会喜欢还是讨厌?” 风动,天边白云涌动,遮住了月光。 “原来连你都没有答案。”楚怀瑾兀自笑了,负手朝回心院行去。 决战日。 西湖烟柳的拥簇中,有一片寂静的荒地,荒地里伫立着一座古旧的佛塔,佛塔下的铜钟布满了蛛网,香火炉也锈蚀得难看,而在近日,却有人撞出了久违的钟声,点燃了袅袅香烟。 唐青伊站在人群中,仰头望着佛塔上的两个身影,问:“楚公子怎么会想到在这里决战的?” 柳重言也是一头雾水,望着那个撞钟的小孩皱眉道:“我也想不通,他向来端方有度,今天居然在佛门清净地和人决战,真是怪事。” 兰舒说:“因为这里是他和哥舒姑娘私定终身的地方。” “什么?”唐青伊似贪吃的猫儿嗅到了鱼腥味,双眼满是星星,问:“你知道什么?” 兰舒淡淡一笑,说:“是怀瑾告诉我的,他看见哥舒姑娘第一眼就喜欢上她了,只是身份悬殊,不知该如此自处。直到他们再次遇见,携手登塔俯瞰杭州,怀瑾才确定自己的心意,决心将她留下来。” 唐青伊好奇地问:“哥舒姑娘是魔教公主,应该不是他想留就能留得住的吧?” 兰舒答道:“自然是费了一番功夫。怀瑾与她立了个赌约,谁先从塔上掉下去,就要答应对方一个要求。最终怀瑾险胜,所以哥舒姑娘心甘情愿地留了下来。” 柳重言砸舌道:“原来如此。姑姑武功盖世,怀瑾竟能胜她,看来今日这场对决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听得柳重言这么说,唐青伊欢喜期待地朝塔尖上看去,而兰舒和唐婉君却仍是满脸肃容。 塔尖上,楚怀瑾小心翼翼地望着万松涛,他听说万松涛游学各派,集武林众长,其实他胸中并无多少胜算,于是说:“万大侠,你我虽立场不一,却未必要生死相博。今日我们以立足的方寸之地为战,得守足下为胜,失足坠落者为败,你意下如何?” 万松涛朗声大笑,说:“好,今日你我便只分胜负,不论生死!” 万松涛的内力深厚,似修习了少林失传的狮吼功法,声音立即传遍塔下,引起一片叫好声。 楚怀瑾悄然皱眉,万松涛这招反客为主十分奏效,此刻他不得不改变策略。他低头朝远方望去,天色入暮,西湖泛着粼粼波光,有许多舟子在湖面上荡漾,却偏偏未见到沈无瑕的船。他和沈无瑕约好,出城时会在船尾寄一盏兰灯,只要看到沈无瑕带夜雪安然离开,他今日的胜负也无所谓了。 啾啾鸟鸣声拂过佛塔,林中众鸟高飞,皆往归巢而去。万松涛看了一眼这景象,已失去了不少耐心,拔剑道:“你背叛正道之时就该料到今日,看招!” 寒光刺目,楚怀瑾不容多想,只能拔剑拦下万松涛的攻势。但万松涛出剑迅疾如风,又刚劲有力,他虽然勉力拦下,可人也退后了一小步,足下的瓦片在塔顶划出深而长的痕迹,飞灰如雨零落到塔下。 好浑厚的真气。楚怀瑾的眉头锁得更深,他知道自己的内力远不及万松涛,唯一的希望就是出奇制胜,所以只能一边防守,一边观察万松涛的出招路数。 塔下的唐青伊拂袖抹去了漫天烟尘,忽想到了什么,说:“不对,就算这儿对楚公子意义非凡,可他为什么要选这里做决战的场地?那塔顶空间狭小,稍有不慎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他应该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啊。” 兰舒的脸色更加深沉,说:“其实怀瑾根本没想过要赢。以他的内力,在万松涛手下几乎过不了三十招,这场决战从一开始就对他极为不利,他这么做是想置诸死地而后生。” “啊!”唐青伊忍不住惊呼一声,又说道:“他本可以不应战啊!” 唐婉君嗔怪地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多言,可她却没有会意,抓住唐婉君的手,问:“表姐,不如我们替楚公子说情吧。唐门是浩气盟四大领袖之一,你和万大公子又有婚约在身,相信一定能帮到楚公子。” “青伊!”唐婉君脸色十分窘迫,小声说:“我也知道楚公子心向正道,可他倾心于魔教女子亦是事实。如果他愿意放下哥舒姑娘,正道必然能够接纳他,可如今……你我还是保持观望吧,否则就连暗暗帮他一帮的机会都没有了。” “为什么?”唐青伊很是不解,追问道:“你我的心都是向着楚公子的,为什么不能替他仗义执言?” 唐青伊激动起来,音量不小,惹得唐婉君十分惊慌,悄悄瞥了瞥周遭,见周围人都被塔顶的决斗吸引,并未在意她们间的言谈,才缓过一口气,却不知道该如何与唐青伊解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九十一章 险象环生 柳重言见机解围道:“青伊,你还年轻,许多事并不如你表姐看得透彻。在怀瑾出事之后,我第一时间就挺身替他发声了,可只换来我爹一顿打,要不是你们来做客,我现在还被关禁闭呢,所以太过出风头,并不能帮到怀瑾。” 唐青伊砸了砸嘴,很是听不入的样子,说:“你们也没比我大多少,我才不相信。”话虽如此,她人还是老实了许多,不再提问,只眼巴巴地看着塔顶的光影交错。 塔顶上看似遗世独立的两个人,其实已经满身大汗,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彼此。 万松涛本以为击败楚怀瑾不过是轻轻松松的事,因为亲历了清风茶楼那一战的人都说,楚怀瑾武功平平,只是仗着玄歌的锋利,还有哥舒夜雪这个女魔头在一旁相助,这才侥幸逃脱。可是他现在才发现,纵然楚怀瑾的内力不值一提,招式也杂碎错乱,可想要取楚怀瑾的性命却很难。他看得出眼前的少年定是经历了无数次厮杀,所以每次在生死之际,总能在最短的时间找到最凑效的脱身方法。 楚怀瑾许久没有感觉到这样的刺激了,自从平定了折之江后,他再也无须像从前那样披肝沥胆,生死悬于一线,所以逃生的技能反倒差了许多。直到今天,沉寂在血液里的求生意志忽然重新燃烧起来,似有沸水在他耳旁嗡嗡作响,似有绝世高人在他心间暗生指点,总之他的一招一式都行云流水,否则此刻他已经死了不下十次。 这样下去,我还能避过多少次?这个念头在楚怀瑾脑海一闪而过,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因为他知道,他的胜算太低了,而他一旦输了,等不及朝廷的人现身,万松涛会立即结果了他的性命。他黯然垂下头,却看见澄黄的江上,有一盏兰花灯,顺着舟子,渐渐朝钱塘门行去。 是沈无瑕,他果然不负信托带着夜雪离开了。楚怀瑾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握着剑的手忽又生出了力量。他深吸一口气,绷直了身子看向万松涛,万松涛的脸上有些诧异,而他的脚下,是参差不齐的屋梁,刚才的打斗实在太过激烈了,他们足下的瓦砾早已被掀飞,现在只剩下这些如迷阵般的屋梁,既增添了险象,又给稍落下风的一方留了机会。 楚怀瑾只想抓住机会,于是一咬牙掠了上去,长剑斩向万松涛。对这座佛塔,他可比万松涛了解得多,上次他和哥舒夜雪决斗时,他就用借力打力的方法观察瓦片下的屋梁结构,可惜哥舒夜雪的墨莲剑歌过于强悍,他没丝毫还手之力。 但这一次就不同了,万松涛没想到楚怀瑾会突然进攻,但丝毫不惧,立刻挺身迎战。楚怀瑾却是剑锋一转,只从万松涛身侧滑过。万松涛失了受力点,身子一倾,往下陷去,眼看就要失去平衡,却及时用掐剑指的手朝下拍出一掌,借力站定了身形。 楚怀瑾看到万松涛拍出的那个窟窿,有些头皮发麻。这佛塔已不知经历了多少年岁,可房梁依旧坚挺如新,而万松涛仅是仓促的一掌,就将房顶击穿,那一掌若是落在人身上,可想而知会发生如此可怖的景象。 万松涛怒喝一声,“运机如鬼蜮,其心当诛!”说罢便提剑攻来。 楚怀瑾避无可避,只能立剑去挡,可对方的内力实在过于浑厚,他才刚刚听见一声交震,便觉得胸前失衡,下意识地侧身挪了一步,便见万松涛的剑擦过他的臂膀,抹开一片血花。而他手中的剑已崩断,再也不能替他阻挡任何艰险。 楚怀瑾吸了一口冷气,刚才如果不是多年出生入死的练就的决断,他怕是要被万松涛的剑穿胸而过,有死无生!现在虽然左臂受了重创,但相比失去性命已经好了太多! “好!”塔下传来阵阵喝彩,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杀了他,为武林除害!”许多人纷纷效仿,一阵喊杀之声在人群中爆炸开来。 唐青伊吓得一身冷汗,小声道:“他们是疯了心么,楚公子不过是犯了一点错,何至于死!” 唐婉君掐着唐青伊的手腕,嘱咐道:“小声些!我相信楚公子不会输的。” 兰舒不再说话,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塔尖。他心中十分绝望,他和楚怀瑾都是楚云飞教出来的,虽然今天看到楚怀瑾有不少新招式,可每一次都十分凶险,他知道楚怀瑾已经技穷了。可是他又不愿意相信楚怀瑾会输,一个八岁就失去了父亲的孩子,竟然能在这世道成就一番事业,就这般输了、死了,岂不是苍天不公? 柳重言急得满头汗,一时望着塔尖,一时望着塔底,几次想冲出去,却又强忍了下来,最终受不了煎熬,转身背对着佛塔,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怀瑾无暇了解一众朋友的感受,他此刻关心的只有一个问题,如何活下去!一个剑客没有了剑,真是这世上一等一可怕的事,好在他还有玄歌。他本不想再用玄歌,一是玄歌沾染了太多武林同道的血,他不想用这把刀;另一个原因是他保护不了哥舒夜雪,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把刀。不过现在,玄歌成了他唯一的依仗。 他从来不是个矫情的人,所以不会将个人的喜好看得太重要。他冷笑着,从衣袖间抽出了玄歌,暮色倾落在刀锋上,似英雄的血,而他知道,今天玄歌必须饮血。 看到玄歌,万松涛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直到他反应过来,拿刀的人并不是哥舒玄烨,这才镇定了下来。不过他发觉两人颇有相似之处,一样是半身光芒半身暗影,一样是棱角硬朗,目光深邃,如果不细看,如果没有方才的前缘,他几乎以为是哥舒玄烨亲自来取他的性命了。 刀光如雾如电,划破了融融暮色,绽开一片红梅白雪,白的是万松涛的断剑,红的是两人的鲜血。塔下的众人脸色凝固住了,他们看到了似曾相识的一幕,那个气度如天神一般的男人,持刀掠向同胞的头颅,但不同的是,这一次那凶器并未掀起同胞的头颅,只是掠去三千青丝,然后颓然落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九十二章 风雨如晦 虽然玄歌很锋利,但万松涛的内劲浑厚,每一次刀剑相撞,楚怀瑾的虎口都感到一阵撕裂,所以当他大获全胜时,手中的刀也脱手落下,直直插入屋梁。他脸色苍白,坐在玄歌旁大口地喘着气。而万松涛似看见了恶鬼一般,急急跃到塔下,在众人的搀扶下暂缓生息。 “好,打得漂亮!”唐青伊才不管众人是如何士气低落,只顾着为楚怀瑾拍掌。直到看到唐婉君悄然退到一边,柳重言望着自己神色复杂,才知道自己一时失言,伸手捂住了口。 一个劲装打扮的粗豪汉子指着唐青伊的鼻子问:“你是哪家的小妮子,竟为那魔教恶徒鼓掌?” “我……”唐青伊很是慌乱,她虽然莽撞,但也并非不谙世事,知道在这种时候如果自报了家门,定会将唐门推到风口浪尖上。 “是我柳家的。”柳重言抬臂将唐青伊圈了起来,大有保护她的意思,说:“刚才万松涛自己说的,只分胜负,不论生死,怀瑾宁肯自伤也要留他一条性命,已是仁至义尽,难道不当为怀瑾喝彩吗?” 那劲装汉子说:“呸。谁不知道你柳重言与那魔头是一个鼻子出气,若不是看在柳庄主的面子上,浩气盟早已将你一同追杀。” “哦?你到底是卖我爹的面子,还是忌惮我的折梅手?”柳重言傲慢地扫了那汉子一眼,料定了他武艺一般,故意刁难他道:“你这么想动我,不如今天趁兴比划一道?” 那汉子的脸上顿时有些心虚之色,说:“别以为我不敢!只不过今天万大侠才是正角儿,我不想压了他风头,暂且饶你一回!” 这一番闹腾下来,万松涛终于缓过一口劲,定气对众人说道:“楚怀瑾勾结魔教,为祸江湖,已成一害。浩气盟有令,但凡忠义之士,皆可对他拔剑相向。今日我真是痛心疾首,非是因为个人成败,而是见恶首就在塔顶,满堂热血义士,却无人上去替天行道,岂不可悲!” 来的人本就有万家的朋党,竟万松涛这一煽动,立刻群情汹涌起来。那劲装汉子趁机道:“那魔头只是侥幸胜了,经此大战,我就不信他还有力气,诸位同道,容我葛胜带头冲锋,将那魔头的头颅割下!” 那汉子说完,拔下背上的刀就要往塔上冲。唐青伊气不过,掠到他面前斥责道:“你们都是仁义之士,难道看不出楚公子已经筋疲力尽了吗,你们现在冲上去,和乘人之危有什么区别?啊?” “小丫头片子一边去!”那叫葛胜的汉子推了唐青伊一把,对众人说道:“兄弟们,想一想玄衣教害我们失去了多少同胞,他们可曾对我们有过半分仁义?哼,只有斩草除根,才能保护我们的同胞免于死难!兄弟们,随我冲啊!” “你……”唐青伊张口便想骂,却被柳重言捂住了口。 柳重言附在她耳边说道:“别添乱,此事怀瑾已有安排。” 一群人正想冲进塔中,楚怀瑾已从塔尖上飞掠下来,一袭血衣飘飘,破了无数个口子,望去令人觉得触目惊心,可他神色镇定自若,除了有些苍白,竟和平时无半点不同。 楚怀瑾提起一口气,说:“有关我勾结魔教之说……我确实爱上了魔教公主,这把刀是我与她定情之物,但我从未做过有损民族利益之事。咳……我身为朝廷命官,生杀罢黜应由当今圣上决断,你们没有权利杀我。” 万松涛冷哼一声,说:“江湖事,江湖了,休要拿你的官职来威慑我们!” 葛胜道:“没错,江湖儿女,本该以侠义为本!他既背叛了正道,自是满口妖言惑众,诸位切莫被他蒙骗!” 在两人的一唱一和下,众人举起了手中的兵刃,便要朝着楚怀瑾一拥而上。而此时佛塔内忽传来破空之声,只见箭雨飞出,向人群外围射去。在场的俱是有些底子的武林人士,当即朝前冲去,避过了箭雨,而那箭雨刚刚落地,便传来阵阵爆破闷响,只见四面燃起火光,将众人团团围住,只剩下一条生路。 柳重言不知何时已拉着唐青伊站定在生路上,与佛塔中冲出来的官兵一道,将众人堵在火海中。 葛胜惊道:“柳重言,你这是做什么!” 兰舒也很是诧异,问:“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从官兵中走出,不用开口,众人就能察觉到他身上那股不凡的气度,纷纷安静了下来。 “杜兵总!”万松涛认出了杜如晦,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杜如晦扫了他一眼,摆了摆手,道:“我接到线报,有人借挑战之名,欲谋害朝廷命官,故带兵埋伏在此。” 万松涛连忙解释道:“杜兵总,您误会了,我们不是……” 杜如晦眼中闪过一阵厌恶的冷锋,说:“你不必解释。武林侠士本该团结一气,安邦定国;你们却以武犯禁,逼迫忠良,此罪当收禁天牢,听候圣上裁决。” 葛胜急道:“杜兵总,您可不能乱抓人啊!”他急忙中扯了一把万松涛的袖子,说:“他可是万贵妃的义子,您可否卖贵妃一个面子,就饶过我们这回?” 秦芜城冷哼一声,长剑已压在葛胜的脖子上,说:“万贵妃的义子?你说圣上知道了此事会做何感想?” 葛胜两眼一摸黑,虽知道自己说多错多,可为时已晚,只能不断地磕头。 杜如晦冷眼看着葛胜谄媚的样子,看着他的额头磕出鲜血,印上草根,才说道:“我生平最厌恶党争。坦白地讲,如果今日你们聚众于此是为了声讨一个不顾民生的佞臣,我完全可以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楚怀瑾他不是。他是平定江南动荡的国之栋梁,如果这样的人物因为党争而死,大唐崛起的希望将寄托于何处?” “我知道你们恨那些侵略我们国土,残杀我们同胞的突厥铁蹄,我也常恨自己只能在朝饱食,不能上阵杀敌。可我深知攻城略地、捍卫家国是每一个军人的天职,我虽痛恨突厥人,却也敬重他们为国捐躯的慷慨气魄。况且塞外平民同我们一样,都有一副热心肠,在许多边陲小镇,胡汉亲如一家。我不知道你们口中的魔教公主是何等人物,但她遵守大唐法纪,从未逾越,便当视同我大唐子民。” “所以今日是你们之过,还请你们在禁中反思,以待来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九十三章 同心一命 一番陈词后,杜如晦将众人尽数带走。浓烟熏天,熏得楚怀瑾的眼泪落了下来,他朝西湖的方向望去,此时天已经黑透了,密林障目下,他根本看不见西湖。 秦芜城赶过来安慰楚怀瑾道:“你放心吧,沈无瑕向来守诺,他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办到的。” 楚怀瑾点了点头,这才发觉自己落泪了,泪水酸涩中还带了些血腥,还很呛鼻,大概是因为空气中的血和烟揉在了一起。 兰舒问:“怀瑾,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楚怀瑾抬头望着兰舒,正想解释,忽心口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哇”地喷出一口黑血,人便没了知觉。 灿烂的星河下,小船靠在岸边,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雪莲花香。沈无瑕靠着一棵大树坐着,一手抱着酒壶,一手握着斜插入地的刀,大口喘着粗气。就在方才,他斩杀了两个跟了他一路的密探,他出手的速度太快,所以此刻那两人只是像睡着了一般躺在他脚边。他抬眼去看自己的船,那船被两个密探凿穿了,正不停地进水,过不了多久就要沉入水底。他很不耐烦地放下手里的酒,起身回到船上将哥舒夜雪抱了起来。 “我前世到底欠了你什么,自从遇到你,就再也没有一天安生日子。” 沈无瑕弹指拂过哥舒夜雪的脸,本想探探她是否还活着,可那冰冷的温度十分刺骨,他不禁抽回了手,将她放在树下。 他的目光又转移到两个死人身上,很是厌烦地踢了他们一脚,没想到他们身下流出血污,彻底将这片干净的栖息地污染,他只能啐了一口痰,抱起哥舒夜雪往远处掠去。 虽然天幕十分明亮,但密林中暗影森森,令人脊背发凉,尤其是那野兽的低嚎,飞鸟振翅的呼声,令人不得不打醒十二分精神。沈无瑕好不容易觅了一处树冠,这棵树看起来还算高大,寻常野兽爬不上来,而且十分隐蔽,不易被人察觉,于是决定就地对付过去。 沈无瑕真的很累,从前他杀人,享受着驱逐猎物的乐趣,而最近这几日被人追杀,方知疲于奔命的苦难。如果没有哥舒夜雪这个拖油瓶,倒也还算轻松,可是关心则乱,为了保护哥舒夜雪,他已吃了许多亏。所以纵然他并不想睡,却也很快坠入梦里。 梦是什么?沈无瑕不知道,因为像他这样的人甚少做梦,即使做梦了,也只是梦到一片肃杀苍凉,又或是无边的黑暗。但今夜很不同,沈无瑕梦见了一条巨蛇在朝他吐着信子,他也不同于平时的冷静,他十分害怕,瑟缩在一角打着冷颤,眼里只有巨蛇那恐怖的眼睛。 “啊!”沈无瑕惊叫一声,从噩梦里醒来,发现那并不是梦,而是真真切切发生在自己身边的灾难!只是被蛇咬的人不是他,而是哥舒夜雪! “该死!”沈无瑕怒喝一声,拔刀将那巨蛇斩成两段。那蛇很是凶猛,即便是身首异处,蛇头仍紧紧嵌在哥舒夜雪的肩头。沈无瑕压着牙,克服心中的恐惧,这才将蛇头从哥舒夜雪肩头拔下来,但不幸的是,由于用力过猛,那大蛇的牙齿断在了哥舒夜雪的骨肉里。 沈无瑕一时慌了神,险些从树上坠落。他定睛打量着落在地上的蛇头,借着星光,看清了这是剧毒的虎蛇,顿时心凉了半截。他拔出腰间的朗月,将心一横,刺入哥舒夜雪肩头,生生将那毒牙剜了出来。 “夜雪,忍住,我绝不会让你死。”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低头便去吸哥舒夜雪肩头的毒血。 “咳咳……”沈无瑕立刻觉得头晕目眩,眼前的哥舒夜雪也成了一道残影,可怀里彻骨的冰寒提醒着他,这不是梦,他只能咬着牙,再度吸出一口毒血。其实他早就看不清自己吸的是毒血还是干净的血,可一直机械地重复着,因为他知道自己清醒的时候不多了,如果不拼尽全力,很可能保不住哥舒夜雪。 “嗷呜……” 森林里传来狼的叫声,四周的树木哗哗作响,似有危险逼近。沈无瑕伸手窸窸窣窣地在树干上摸索着,想找到方才被自己随手插在一旁的刀,可是他的意志太过衰弱,竟没能找到刀,更要命的是,他身子一沉,竟从树上坠落到地上。 “夜雪……夜雪……”恍惚中沈无瑕伸手向虚空中,想要抓住些什么,可哥舒夜雪的身影那样远,她高高挂在树梢上,像远在云端的仙子,而他眼前,围满了绿幽幽的狼的眼睛。 想不到我桀骜一生,竟会死在这荒野之中……沈无瑕感觉到深深的绝望,放下了手,再也没有挣扎。 楚怀瑾醒来时,发觉屋内守了许多人,不仅是子耀、黄伯、秦芜城,连兰舒、柳重言、唐婉君和唐青伊都在,而且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凝重。 他微笑着,向最藏不住事的子耀问道:“怎么了?” 子耀的眼眶红红的,像才哭过,一张口便哽咽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黄伯将子耀拉到一边,坐在床头,痛心地道:“公子,你的身子都如此了,为何还要应战!” “我……我怎么了?”这一回楚怀瑾却是满头雾水。 秦芜城说:“你的心脉受损,本已命如风灯,又和万松涛决斗,伤及根本,差点就醒不过来了!” 楚怀瑾很是惊骇,暗自运气,发觉自己似久病的人一般周身无力,才刚刚说了这么一会话,就有些昏昏欲睡。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他心中十分愧疚,尤其不敢去望黄伯。 柳重言低头道:“是我不好,这些日子一直关心姑姑的病,却没能体察你的病情。” 楚怀瑾恍然道:“清风茶楼那一战之后,我偶然会觉得心痛,原来是心脉受损?” 唐青伊说:“是啊。你的心脉受了寒气,非但未及时调理,还忧思过重,内外煎熬下,身子早就吃不消了。” 楚怀瑾明白过来,唐门医术精湛,定是唐家这两姐妹及时发现病情,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于是致谢道:“这次多谢二位姑娘的救命之恩了。” 唐青伊说:“朋友之间,何必言谢。不过这次表姐为了救你,可遭了不少罪。” 楚怀瑾问:“怎么了?” 唐婉君瞪了唐青伊一眼,说:“你初初醒转,应当有许多家事要处理,我和青伊先去为你煎药。”她说完不顾唐青伊挣扎,生生将她拉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九十四章 锦水汤汤 楚怀瑾扶着床沿,想起身向黄伯致歉,但秦芜城和兰舒一左一右地拦住了他。 黄伯说:“公子,你才堪堪脱险,应当注意休息。” 楚怀瑾解释说:“黄伯,我不是有意……” 黄伯打断他说:“我明白,你从小就懂得隐忍,这次想必也是不愿让我们担心才瞒着我们。” 楚怀瑾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黄伯继续说道:“公子总是为旁人考虑,其实我希望你能多多考虑自己。你已不是伶仃一人,你还有少夫人。” “黄伯教训得是。”想到夜雪,楚怀瑾的心都柔软下来,问:“夜雪她可平安?” 黄伯答道:“她和沈无瑕已经出城了,那天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公子身上,没人发现少夫人出府。” 听说她平安,楚怀瑾长出了一口气,嘴角不自觉便浮出温暖笑意,说:“那就好。” 黄伯点了点头,神情复杂地退了下去。 见黄伯终于走了,柳重言吐了吐舌头,说:“怀瑾,那天你可吓坏我了!” 兰舒也在一旁问:“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杜兵总为何会出现?” 楚怀瑾看向秦芜城,示意让他解释。 秦芜城说:“怀瑾之所以会接万松涛的挑战,是为了制造风波,助沈无瑕带哥舒夜雪离开杭州。应对万松涛那样的高手,我们本没有胜算,又料定了对方会趁机煽动武林势力,谋害怀瑾性命,所以提前知会了杜兵总。” 兰舒叹了口气说:“江湖中人本就对朝廷颇有微词,经此一事,怕只会令怀瑾声望日下,不容于江湖。” “江湖?”楚怀瑾看向窗外,新雨过后,窗外是一片青葱,颇有生机,他忽然笑了,说:“不论江湖是否容得下我,我就在江湖之中。” 兰舒愣了愣,问:“这件事为何不提前和我打招呼?” 秦芜城拍了拍兰舒的肩,说:“你身上还有金兰商会的担子,不适合参与。” 兰舒鼻间有一声冷哼,不知道是自嘲,还是不满,只淡淡望了柳重言一眼,说:“那他呢,他也是商会的当家之一,为何便可以替你们拦截众人。” 柳重言一时情急,脱口而出道:“兰舒,你我本就不同!”他马上察觉自己失言,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在别人眼中,我一直是个仗着我爹的名望占尽便宜的纨绔子,而你不一样,你勤勤恳恳,是所有人的榜样,所以这个黑脸必须我来唱。” 兰舒又是一声叹息,悄然退了一步,说:“至少你们可以提前将计划告诉我,我也不至于急得差点疯了心。” “我很抱歉,兰舒。”此刻楚怀瑾忽然觉得自己与兰舒之间有一道薄薄的雾,哪怕是咫尺之间,却再看不清彼此。他的心突然一阵绞痛,下意识便捂住了胸口。 “公子,你怎么样了?”子耀急得双眼发红,纵然不通医术,也伸手去搭楚怀瑾的脉。 柳重言也吓得躬下身来,从子耀手里夺回了楚怀瑾的手,一摸到他的脉,便什么都明白了,只能朝秦芜城投去一个苦笑。 秦芜城松了一口气,对兰舒说:“这次是我考虑不周,你要怪就怪我吧。” 兰舒见楚怀瑾神色痛苦,也无心再计较,说:“我不是在怪谁,只是觉得此事应该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他叹息一声,忽然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马后炮的感觉,又说道:“罢了,商会还有些事,我先去处理,改日再来看你,你……你保重身体。” 楚怀瑾点了点头,说:“好。再见。” 兰舒行了一礼,道:“告辞。” 望着兰舒离去的背影,楚怀瑾眼中是一片漆黑,仿佛回到了父亲刚刚离开那阵子,茫茫渺渺中看不清未来,只觉得自己十分孤独。他怔怔笑了一笑,发觉秦芜城和柳重言都在他左右,却忽然笑不出声。 林间。有强光落在眼上,晃得沈无瑕抬臂挡住眼睛。他很快想起之前被群狼环伺的景象,一个激灵猛地起身,发觉自己竟是躺在狼群中,身上披着哥舒夜雪的外衫,有好几头狼蹭在他身边给他以温暖,而空气中还荡漾着淡淡雪莲花香。 “你醒了?”耳畔传来哥舒夜雪的声音,他猛然抬头,见她捧着一个破旧的石釜在捣药,她肩头的伤口已结痂,暗红色的伤疤就像白玉中的血丝,虽是瑕疵,却有种别样的妩媚。 “别动,你中毒了,现在十分虚弱。” 沈无瑕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痛得差点涕泪,才相信眼前的是真实的。于是他想站起来,可哥舒夜雪及时劝阻了他,并挨着他坐了下来,低头专注地捣药。他漫无目的地朝哥舒夜雪望去,她的臂白如玉,似有光泽在肌肤上涌动,随着她娴熟的动作,牵动着胸前那半露的雪白颤动不已,似一朵雪莲花含苞欲放,香气四溢,勾着人不住地咽口水。 沈无瑕伸手便搭着她的肩,似寻常一般将她揽入怀里,可心中却是风急浪涌,喉头一阵动静,勉强咳了一声,目光在四下搜索着,说:“你醒了” 哥舒夜雪轻轻一笑,说:“我若是再不醒,你不是中毒身亡,便是要被狼群分尸了呢。想你一生放荡不羁,定不甘死得如此狼狈。” 沈无瑕干笑一声,目光又落在她肩头的伤口处,强忍着那朝下探索的念头,说:“所以是那蛇毒将你唤醒了?” “嗯。”哥舒夜雪皱眉嗔怪道:“轻点,好痛。” 沈无瑕这才发觉因为自己过度紧张,手死死掐着她的肩,连忙缩回了手,指着她手里的药釜,问:“这是什么?” “是常青藤。”哥舒夜雪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用手指揩了一点药糊尝了尝,说:“终于好了。” 沈无瑕看得十分入迷,顿时认为那绿得渗人的药糊是琼浆玉液一般,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自己能和那药糊一起被哥舒夜雪一口吃掉。不过这念头只在他脑海里略过一瞬,他便提醒自己要冷静,很顺手地从哥舒夜雪手里接过药釜,作势便要将这药糊喝个精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九十五章 花叶拂枝 哥舒夜雪惊呼道:“且慢!” 沈无瑕很是失神,手里的药釜险些便跌落了,他愕然望着哥舒夜雪,问:“什么?” 哥舒夜雪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说:“这是外敷用药,治你身上的伤的。” 沈无瑕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满一种火辣辣的羞愧感,那种感觉就像十一岁时第一次爬上女人的床一样。但是他向来不承认自己会有脸皮薄的时候,于是说:“我的伤没有大碍,不用费事。” 哥舒夜雪又瞪了他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毋庸置疑,伸手便揭下他的衣衫,说:“我知道你不拘小节,但我不想欠你太多。” 沈无瑕的脸色变了变,眉宇间忽聚起无数沟壑,但这个细节他却不自知,只是故作无所谓,任由哥舒夜雪在自己身上抹药。她的手温润柔软,本该是让人感到舒服的,可是当她拂过他身上的累累伤痕时,他觉得很痛,好像那些伤害他的刀剑同时扎入了他的身体一般。他不想让她知道这些,只能紧咬牙关,任汗水挥洒。 “很疼吗?”哥舒夜雪终于包扎完毕,笑吟吟地望着他问。 沈无瑕没有回答,他满身虚汗已经出卖了他,他不想再逞强。 哥舒夜雪不再看他,挨在他肩头看着眼前的小天地,说:“这些日子多亏了你。我虽然不省人事,可看到你身上这些新伤,我知道你一定是用自己的性命来保全我。” 沈无瑕冷笑道:“别把我想得这么伟大,我不过是为了钱财。” 哥舒夜雪没有再说话,只是覆上了他的手,轻轻拨开他手里的汗珠。 沈无瑕感到口干舌燥,空气也十分闷热,别过头去,问:“我们怎么会来到此处?” “因为我懂得狼语。”哥舒夜雪吹了一声哨,便有三头大狼踱步过来,温顺地趴在她面前。她摸了摸三只大狼的头,说:“突厥人和狼群之间,生来便有斩不断的羁绊,所以我们中有些人从小就学习了狼语。那天我被蛇毒刺激,猛然醒转,见你被狼群包围,仓促之下便用了狼语。想不到它们真的听得懂我的话,不但放过了你,还带我们来这里避难。” 沈无瑕说:“明白了,我早听说过突厥人和狼是一个祖宗,今日一见,还真有几分可信。” 哥舒夜雪很是惊讶,问:“哦,你是听何人说的” 想到义父,沈无瑕怔了怔,深看着哥舒夜雪,眼中竟有热泪翻涌。 “你……我不问便是了。”哥舒夜雪看出他眼中的悲痛,莞尔一笑,抬袖抹去他的泪水。 “咳……这山洞闷热得紧,我要出去透透气。”沈无瑕说着便要起身,可双腿像被酸水泡过了一般,酥酥软软使不上一点儿力气。 哥舒夜雪嗔怪道:“我扶你出去。” 梦梅山庄。绕廊绿篱似翡翠,亭前梨花如香雪,回廊尽处,小湖西畔,是一处精致的小亭。此刻春风正拂过,卷起剔透的帘纱,露出两道相得益彰的人影。一个是娉婷端方,似风中的牡丹;一个修如梅骨,无需开口便让人感觉到身上的凛冽威严。 唐婉君揉皱了手中的家书,直视着杜如晦,问:“杜兵总,敢问圣上是否不喜我与万大公子的亲事” 杜如晦负手望着满园春色,眼中波澜不惊,说:“圣上厚德,治国以宽,无意干预江湖之事。” 唐婉君问:“那杜兵总劝我退婚,是你私人的意见?” “不。”杜如晦信手摄了一朵落花入手心,又弯腰折了一片绿叶,问:“你可知这满园春景里,到底花是主人,还是叶是主人” 唐婉君很是惊骇,她见杜如晦出入都带着精兵,以为他和别的官员一样武功平常,却没想到他还有隔空摄物的本事。所以她迟了片刻,才不确定地答道:“是花” 杜如晦摇了摇头,说:“花与叶都是装饰罢了,永远不会成为主人。如果有天他们遮掩了主人的光彩,只会枝折花落。” 唐婉君细细品着他的话,脸色忽然白了下来,说:“我只是个柔弱女子,不懂这些弯弯绕绕,还请杜兵总明示。” 杜如晦深看了她一眼,没有揭穿她,而是直言道:“唐门就像这院中的梨花,以火炮术和机关术称著于世,颇得世人尊敬。怒剑山庄则像这绿篱,以盐粮掌控民生,根深叶茂。两家各有所长,均为扛鼎之足,撑起无限江山。但若双足合二为一,宝鼎岂不有倾覆之危?” 唐婉君本已惊得哑然无言,但话已至此,她再装傻便有包藏祸心之嫌,于是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说:“唐门沐浴国恩,绝无不臣之心。联姻之事的确是我母亲欠缺考虑,我身为人女只得遵从,但求圣上下旨,我便推了这门亲事。” 杜如晦的目光突然很是严肃,说:“我已说过,圣上宽宏大量,绝不会插手江湖之事。此事还需唐小姐妥善解决。” 唐婉君明白了,当今圣上绝不会容唐门与怒剑山庄联合,却也不便在明面上干涉,所以杜如晦才会私下警告她。可她只是母亲的牵线木偶,她又能如何?她正苦笑着不知如何是好时,忽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 楚怀瑾来小亭寻唐婉君,本是想当面谢谢她的救命之恩,看见杜如晦,很是意外,却也很快反应过来,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说:“佛塔一役幸得杜兵总驰援,不胜感激。” 杜如晦淡淡看了他一眼,说:“分内之事,不必言谢。” 楚怀瑾悄然大量了唐婉君一眼,见她神色仓皇,还透着些许不知所措,再想杜如晦不会无故约她私下见面,便知道背后定有,告辞道:“看来在下来得不是时候,改日再来造访。” “别走!”惊慌中唐婉君顾不得许多,一把拉住了楚怀瑾的手臂。 楚怀瑾吃了一惊,低头望着唐婉君,却见她目光闪烁,连忙松开了手。 唐婉君原本病恹恹的脸已经烧得滚烫,解释道:“抱歉,我的意思是,我也有事找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九十六章 前缘覆水 杜如晦见两人这一来一回,似有所思,说:“无妨。说起来我亦有话与楚公子说。” 楚怀瑾站定望着杜如晦,想不到他会和自己说什么。 杜如晦说:“鹏程万里,不屈于一时一地,楚公子年少有志,何不往长安一览盛世繁华” 楚怀瑾有些错愕,他与杜如晦萍水相逢,杜如晦却将他必做前途无量的大鹏,他莞尔一笑,答道:“在下青萍寄身,圣意慷慨,赐我运转之职,得以留在故乡护佑乡人安泰,已是惶恐,怎敢也非分之想。” 杜如晦说:“你不必遮掩。我与秦芜城乃总角之交,他天生傲骨,不轻易居人之下,却肯为你求援,我已料你并非凡人。我虽掌管兵马,但调动人手须经圣上首肯,所以你的事圣上亦有耳闻。圣上对你颇有期许,也盼你早日拨云见日,能成为我大唐之栋梁。” 楚怀瑾心中又是一惊,没想到自己的事竟会惊动圣上,而圣上却是如此开明。 杜如晦又说:“七月长安有一场万国朝会,届时各国使臣来访,切磋武艺,扬我国威,正需要楚公子这样的人物镇场。” 楚怀瑾心中十分感激,此刻他就像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即便他想解释也无人愿听,但若能在朝会一展风采,势必将形象改善不少。他倒是不在乎身外之名,可他想建立一份功业,既为他自己,也为那些追随他的人。 楚怀瑾抱拳道:“多谢杜兵总提示。” 杜如晦点了点头,说:“时候不早,我当回朝复命了。”他看向唐婉君,说:“我与小姐说的事,还请小姐三思。” 杜如晦走后,唐婉君望着他的背影发怔,一双眼忧心忡忡的,手中的家书更是被揉得破碎不堪。 楚怀瑾看着她这副模样,很是不忍心,总觉得她像是院子里娇嫩的梨花,承载不住此刻的风波,随时都有从枝头坠落的危险,便试探性地问:“小姐为何皱眉不展,难道是婚事遇阻?” “什么?” 唐婉君身子颤了颤,眼看就要失足摔倒,楚怀瑾忙伸手将她扶住。 唐婉君站定后,发现自己与楚怀瑾靠得极近,脸上泛起一抹红霞,低头道:“是啊,可是你怎知道” 楚怀瑾不落痕迹地往后让了让,站到一个合乎礼法的位置,说:“我也是刚才想到的。当今朝廷对待江湖势力采取的是怀柔之策,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些年朝廷鼓励皇亲大臣将子女送往纯阳、玉虚学艺,其实是想将武学精髓掌握在手,同时监视江湖动向,防止有人以武乱国。” 楚怀瑾顿了顿,见唐婉君双手紧紧捏着家书,知道自己说中了她的心事,继续说道:“除纯阳、玉虚两派外,对朝廷威胁最大的就是四大世家,红叶谷、梦梅山庄、怒剑山庄多少都与圣上沾亲带故,维持着表面的和气,独独是蜀中唐门远离长安,封闭诡秘,又怀有杀伤力极大的火炮术和机关术,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坊间早有传言,若得唐门秘术,天下易主之日近矣。” 唐婉君十分激动,说:“你不要说了,我唐门远离人烟而居,就是想守一份清净自在,绝无祸乱天下之心。” 楚怀瑾说:“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圣上远在长安,怎会知晓唐门的想法。” 唐婉君说:“可是自大唐开国之日起,唐门便派弟子赴长安示好,并提供火炮与机关助秦王攻城略地,如此还不能表忠心吗?” 楚怀瑾叹息一声,说:“有些事你并不知情,或许连唐堡主都不知情。你舅舅唐飞虎受命赴长安表忠,但他贪慕钱财,将原本该献上的物资重金卖给秦王,招致朝廷的记恨。” “舅舅他怎会这么做”唐婉君大惊失色,问道:“这些你是从何处得知的确定是真的吗?” 楚怀瑾答道:“是在玄衣教的江湖秘闻录中读到的,是真是假,你去信问问家人便可知。” 唐婉君吓得身子又是一颤,跌坐在亭中的石凳上,脸色惨白,手颤抖着向石桌上的茶水摸去。 “我来吧。”楚怀瑾替她斟了一盏茶,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心中有些恻隐,觉得自己不该说这么多。 唐婉君喝过一盏茶,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抱着茶杯,问:“所以,我不该嫁到万家,一旦嫁过去,便会打破原本的平衡,使万家也受到牵连” 楚怀瑾低头不语,这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测,圣上是什么样的人他其实不清楚,治国之道为何物他更是不曾了解,只是以一贯的江湖经验而谈,他觉得这桩婚事不合适。 唐婉君长长叹息一声,带着歉意道:“是我为难公子了。” 楚怀瑾苦笑一声,不想与她继续讨论此事,说:“在下今日来是想感谢小姐救命之恩。听青伊姑娘说,万家有心置我于死地,买断了全城药材,是小姐用计才取到药材救我性命。” 唐婉君说:“医者父母心,怎能见死不救,何况你我还是朋友。” “嗯。”楚怀瑾放下一个锦盒,说:“这是我的一片心意,还请不要见怪。” 唐婉君拿过锦盒,看见里面是一只草编蜻蜓,眉间的愁云倏然消散,说:“鹅毛赠千里,所重以其人。你费心了。” 楚怀瑾见那精致的锦盒中装的只是一只草编蜻蜓,很是意外,他原本很是烦恼送什么礼物给唐婉君,他们虽是朋友,却有男女之别,所以便将物色礼物之事假手于柳重言,因为事务繁多没想起来开盒看一看。 唐婉君见他一脸尴尬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说:“这一定是青伊的主意,我曾告诉她,我和明月楼那位恩公有一只草蜻蜓作为信物。但是我娘不允许我有念想,将它夺去烧毁了,所以这成了我心中的一块缺憾。” 楚怀瑾忽想起沈无瑕的交待,觉得那番说辞太残忍了些,便说:“往事已矣,小姐不如趁早放下吧。” “放下”唐婉君怔了怔,旋即双眼泛红,眼中桃花春水盈盈欲落,她吸了一口气,抹去眼中的泪,说:“他不想见我,对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九十七章 生死茫茫 这回轮到楚怀瑾发愣了,他没想到唐婉君如此聪慧敏感,一下子就猜到了真相。 唐婉君凄然一笑,说:“以你在杭州的势力,想找一个人怎会耽搁那么久所以我早就猜到了,是那个人不愿见我,而你不想我难过,所以才迟迟没有说。” “对不起,我……” “你不必道歉,对不起我的人是他。”唐婉君拿起草蜻蜓,眼里忽然水汪汪的,怔怔道:“他过得好不好,是否已找到心仪的姑娘” 楚怀瑾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以自己为原型编了个谎话,“他很好。他遇到了一个仙女般的姑娘,将他从不见天日的黑暗深渊里拉扯出来,现在他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一滴泪从唐婉君眼中落下,打在草蜻蜓上,她没有去掩饰,也没有更加难过,笑着道:“原来是我不该打扰他。我知道了。谢谢你。” 看到唐婉君重展笑颜,楚怀瑾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大概是同为孤独的人,他能感觉到唐婉君的命中那份凄苦,也能感受到她的坚韧顽强,所以他很想看见她开心的一面。 小河边上,两个人影迎风伫立,风将他们的发丝交缠在一起,也将他们身上的气味揉杂在一起,形成这片牧野里唯一的景致。 沈无瑕看腻了眼前的风景,低头看向哥舒夜雪,见她正低头抚摸着腰间的玉佩,乌黑的睫毛下幽影绰绰,似两弯弦月述说着别后的牵挂,忍不住问:“你在想他?” “嗯。”哥舒夜雪的指尖拂过玉佩光滑的表面,嘴角浮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沈无瑕心头无名火起,随口道:“你应当知道,在你失去意识时,是谁豁出性命,寸步不离地守护你” 哥舒夜雪偏着头看着他,忽然笑了,她的笑本是极美的,只是那张脸甚少血色,笑起来有些渗人。 沈无瑕问:“你笑什么” 哥舒夜雪说:“你在和我开玩笑,我在替你缓解气氛。” 沈无瑕忽然很是心虚,嘴上却逞强说:“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哥舒夜雪说:“我只是昏过去了,并不是死了,我怎会不知,是谁将我从湖底救上来,是谁用心间热血暖我识海,是谁日夜守在我身旁……怀瑾将我交给你,一定是因为他遇到了更大的难关。” 沈无瑕忽然有种做了贼的感觉,背过身去,说:“那你怎么不去找他” 哥舒夜雪答道:“因为你受伤了。” 沈无瑕的眼眶有些湿润,却是怒哼一声,说:“老子才不想当累赘,你要走便走!” 沈无瑕说完,便觉得有一双手搭在自己的肩头,虽然不重,也不温暖,却让他的心为之一颤。他猛然回头,望见了哥舒夜雪那双深邃但真挚的眼睛。 “我不会抛下你的,无论何时都不会。” “呸。”沈无瑕故作洒脱地往地上吐了一口痰,开玩笑道:“你该不会认为老子比那家伙还孱弱吧?” 哥舒夜雪依旧满怀真挚地望着他,一笑不笑,眼中冷光熠熠,似星河倒转。 沈无瑕认真地看着她,她身上的雪莲花香极尽香浓,她一张脸美得惊心动魄,她的心跳声既凌乱又撩人,他真想将她揽入怀中,尝尽她的温柔,可是他只能吞了吞口水,冷着脸说:“你给老子记住了,老子天生天养,不需要任何人保护。” 哥舒夜雪蓦然伸手覆上他的手,说:“从前那种独行万里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你要学会适应被人照顾。” 她说完轻轻一笑,似一阵酥骨的雨,浇透了他心上坚硬的荒野,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一把将她扯入怀,抵着她的额头,合眼便要吻下去。 就在这醉生梦死的时刻,他察觉到一丝危险,松开了她的身子,翻手握住了朝她射来的冷箭。 哥舒夜雪惊得双颊泛白,她从没想过沈无瑕会如此孟浪,直到看见他手里的小箭,才强迫自己理解他的所为。 沈无瑕将小箭掷在地上,拔出腰间的朗月,怒斥道:“什么人,竟敢动老子的女人” 四野空旷无人,只有几匹狼被惊动,从山洞里钻了出来。 哥舒夜雪环视了周围一遍,神色凝重地道:“是傀儡。” “傀儡”沈无瑕冷哼一声,说:“管他是什么东西,只要是惹到我,就只有死!” 哥舒夜雪蹲下拔了几根青草,飞速朝周遭激射出去,怪事发生了。所有的草都有去处,唯独是两人正前方似有一道透明屏障,将青草通通拦住,化作了绿泥。野狼立刻朝那处扑去,果然逼出一个纤瘦的人影。 哥舒夜雪说:“是唐门的幻彩衣,通过光影效果使人和环境融为一体,但人的气味,瞒不住这些野兽。” 那傀儡被迫现形,拂袖便朝野狼射出无数小箭。那几头狼当即肠穿肚烂,死状甚是恐怖。 哥舒夜雪气得身子发颤,用狼语喝退了愤怒的狼群,对那傀儡说:“冲我来便是,不要滥杀无辜!” “哼!”那傀儡应了一声,抬头朝哥舒夜雪望去。她戴了一顶斗笠,脸被幂布遮着,看不清她的样子,不过她身子瘦得可怕,像是只有皮包骨的样子,一双手修如梅骨,手上戴满各是饰品,不知道是机关还是毒药。 沈无瑕护在哥舒夜雪身前,冷冷道:“你想杀她,先过我这一关。” 那傀儡身子一阵轻颤,传来低低的笑声,“不用着急,你们都会死。” 沈无瑕正准备发动攻击,却见脚底红光似血,旋即身子一轻,被哥舒夜雪拉着跳入了湖中。仓促之间,他看见大地爆裂,火龙吞噬了所有,如果不是哥舒夜雪的不死天衣及时护住了他们,他们不是被炸死,也要被大火烧死。 哥舒夜雪的身子开始发凉,沈无瑕险些没能握住她的手,他拉着她朝深水区游去,却听见背后水波汹涌,回头一看,见三把滚刀朝着他们的方向游来,那刀的速度极快,当先的一把碰到了水中的白鱼,搅出满湖鲜血,黑压压的虫子从滚刀中游了出来,附在那白鱼身上,眨眼的功夫那鱼就只剩下了骨头。那虫子尝到了甜头,朝周围的鱼群扩散,而剩下两把刀依旧朝两人冲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九十八章 暗影随行 水中不比陆地,沈无瑕使了很大劲才挥刀击退了那两把刀,但是黑虫子从滚刀中钻出,似一团乌云,将两人团团围住。 沈无瑕看得头皮发麻,握着刀试探着要割破手腕,用鲜血引开黑虫,可是他竟下不了手。他一直以为自己厌倦了活着,可是他还不想死,尤其是死得这么窝囊。 许多画面一瞬间涌上他的脑海。赫连震天病得人事不知的时候,唯一的嘱托就是“照顾好夜雪。”,哥舒玄烨在离开杭州时也说过,“若夜雪有失,提头来见。”,而楚怀瑾则说:“将她交给你,我很放心。” 沈无瑕的心乱如麻,只能木然朝哥舒夜雪看去。 而这时哥舒夜雪却面色从容,劈手在自己掌心割出一道血口,殷红的血立刻吸引了一大批黑虫。 沈无瑕大惊失色,正想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可一张口就喝了一大口水,肚子也挨了一掌,眼巴巴地看着哥舒夜雪坠入湖底,而自己借力浮上水面。 沈无瑕运气极好,刚浮出水面就遇到一根浮木,他抱住浮木,却看见浮木上站在一个人。她身轻若无物,而且没有呼吸和脉搏,似一座木雕与这浮木融为了一体。 那木雕似的女人开口问:“哥舒夜雪呢” 沈无瑕回过神来,发觉她就是害自己坠湖的傀儡,发狠道:“我杀了你!” 沈无瑕的身法很快,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跳上浮木,朗月已刺入口那傀儡的胸口。但令他意外的是,刀刺入她胸口时,那感觉就像刺入朽木一样,而且她没有流一滴血。 “该死!”那傀儡挥出一掌,将沈无瑕打入湖中,又扬起手想发动机关,可身形一顿,险些跌下浮木。她恨恨瞪了沈无瑕一眼,猛然一蹬,飞离了湖面。 沈无瑕冷笑着,看着那傀儡离去,忽然万念俱灰的感觉,既不挣扎,也不划水,一任河水将他冲走。 流水无情,将沈无瑕冲到了岸上,他发现岸上已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一抹黑纱绮丽,雪肤欺霜,檀眉如月,丹唇似血,自然是哥舒夜雪。沈无瑕立刻将她抱了起来,幸运的是,她还有一息尚存。 “夜雪,夜雪,你醒醒!” 哥舒夜雪咳出了几口水,神智逐渐恢复,看见沈无瑕眼中的泪花,一时愣住了。 “你醒了……”沈无瑕并不知道自己在落泪,用尽全力将她紧紧抱住,说:“我还以为你活不了了。” 哥舒夜雪皱了皱眉,说:“我没事。那些化骨虫是被毒药养大的,体内沾满毒性,我的血正好可以克制他们。” 沈无瑕点了点头,长出了一口气,说:“你的衣衫湿透了,很容易着凉,我去附近找找有没有人家。” 杭州。肃穆的松柏林中,祠堂香火袅袅,楚怀瑾在祠堂下跪着。他白衣上满是戒尺打出的血痕,可他的身板挺直,眼中燃烧着永不屈服的斗志。他直直望着面前白鹤仙童和楚云飞的灵位,苍白的嘴唇上咬出一道血痕。 柳重言匆匆来到祠堂,见楚怀瑾跪在那里,吃了一惊,忙将他扶起来,却遭到了拒绝。 楚怀瑾说:“此处是山庄重地,你不便留下,有事就交待给子耀或者黄伯吧。” 柳重言说:“我禀报过你娘了,是她让我来这里找你的。” “娘”楚怀瑾半信半疑地看着柳重言。 “是啊。”柳重言探了探楚怀瑾的脉,说:“她对你也太狠了吧,你的身子还没调养好,能离开病榻已是万幸了,怎么受得住这番惩戒。” 楚怀瑾低头苦笑道:“她不知道。” 柳重言很是诧异,说:“你没告诉她?那黄伯也不说” 楚怀瑾摇了摇头,说:“我不想她为我担心。” 柳重言取出一封信,说:“这是唐婉君让我转交给你的。她被接到扬州了,三天后举行婚礼。” 楚怀瑾接过信,察觉信已被拆开过,又看向柳重言。 柳重言尴尬地道:“哦,你娘非要亲自审阅信上的内容才放我进来,所以……” 这倒是像母亲会做的事。楚怀瑾在心底默默苦笑着,展开了信封。信很简短,从字迹看是仓促中写下的,信纸上还有一处水渍,许是唐婉君写信时落泪了。信上大致说感谢楚怀瑾解开了她的心结,但出于不可言说的原因,她决定在婚宴结束后自尽。希望楚怀瑾替她向故人致意,并安慰唐青伊。 听说唐婉君要以死抗婚,楚怀瑾很是心痛。他比旁人更能理解唐婉君,知道她的身不由己,也知道她的万念俱空,可是他不认同她解决问题的方式。他揉碎了信纸,对柳重言问:“她的婚宴定在何日” 柳重言答道:“三天后,在怒剑山庄。怎么了,这信上写的什么?” “没什么。”楚怀瑾说:“还烦请你先至婚宴,替我捎句话给她。活着很好。” 柳重言问:“怎么说这么奇怪的话?” “你说了她便明白了。”见柳重言还想发问,楚怀瑾冷下了脸,说:“信我已收到了,若无别事,请你离开此处。” 夜渐深,祠堂内冷得和冰窖一般,楚怀瑾的膝盖发麻,身子也禁不住疲累瑟瑟发抖,但他仍攒着一口气,死死盯着面前的香火,愣是坚持着不肯离开。直到听见廊道处有人的跑动声,他才犹豫着是否要起身。 祠堂是肃穆之地,除非有紧要的事,任何人都不准跑动。所以楚怀瑾知道山庄中定是出了变故,他还没来得及猜想,子耀便推了门进来,喘着气说:“夫人病倒了,公子,你快去看看吧!” 听到这个消息,楚怀瑾再也绷不住,人如蔫了的禾杆般往前跌去。不过他很快定住身形,凭着一口真气勉强站了起身,说:“扶我去看看。” 楚怀瑾匆匆赶到白碧云的宜岚院,跪了整整一日,他的双腿早已不堪重负,加上身上的鞭笞没有及时处理,他此刻就像是刚从牢里释放出来的犯人般软绵无力,全凭这对母亲的牵挂,和子耀的搀扶才堪堪站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九十九章 孝子之心 黄伯正好送大夫离开,在外室等着楚怀瑾,见他虚弱模样立即红了眼眶,解下外袍给他披上,一边替他系紧衣带一边连连叹息。 楚怀瑾问:“大夫怎么说?” 黄伯答道:“大夫说夫人的病是身心劳累所致,已经替她开了方子,只要遵照医嘱按时服药,调适心情,很快便可痊愈。” 楚怀瑾感到深深的内疚,说:“是我不孝,母亲舟车劳顿,本该好好休息,我却还令她不快。” 黄伯说:“公子,夫人着你在祠堂思过,是一时气话罢了,你何必彻夜不眠,忍着伤一直跪着。” 楚怀瑾摇了摇头,说:“我的确有过,母亲没原谅我,我过不了自己那关。” “唉。”黄伯又是一声长叹,说:“你和夫人的倔脾气,真是谁也不输谁。其实夫人她很关心你,鞭笞的时候就知道你身上有伤了,可她为了警诫山庄上下,还是下了重手。公子在祠堂思过时,她一直在和我了解这些日子的事情,听说你还不肯休息,急得气血上涌,这才忽然晕阙。” 楚怀瑾越听越觉得心痛,他一直知道,母亲强加给自己的重担,丝毫不比加上他身上的少。他不再与黄伯说话,打了个眼色便独自入屋去问候母亲。 白碧云的妆容一如既往地精致,只是鬓角的霜白更多了,眼神也透着憔悴。她正以手撑着头,强作精神翻看着白鹤山庄的账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了的缘故,白碧云变得不那么刚强了,只是有气无力地说了句,“跪下。” 楚怀瑾立即跪了下来,感觉到她的虚弱,心里既难过又担忧,忽觉心口绞痛,下意识捂住了胸口。 白碧云气得双目通红,按住账簿,指甲几乎要刺破了纸张,她问:“你有伤在身,为什么不早说?” 顷刻之间,楚怀瑾的心防坍塌,泪水涌出,低下头去不想让白碧云看见,更不敢说话,怕她察觉自己的脆弱。 白碧云感觉到他的变化,忍不住鼻子一酸,险些也要落下泪来,但趁他正低着头,悄然擦去眼中的泪,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强硬的语气,说:“古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为他人负伤时,将生死置之度外时,心中可想过我和你爹” 楚怀瑾将头埋得更低,说:“对不起,是孩儿不孝。” 白碧云挥袖将账簿甩了出去,正好落在楚怀瑾跟前,说:“你看看这账!如今的白鹤山庄,还剩下什么?十辈子都还不清的债务,整个江湖的唾骂围剿,我真不知你还有何脸面对着你爹的灵位!” 楚怀瑾闷声不吭地拿起账簿,上面欠的债是用来改造小瀛洲的,那的确是一笔天文数字,可小瀛洲一旦重新开业,不仅能财源滚滚,还能收集八方消息,助他东山再起。至于江湖的唾骂围剿,这些时日他已经证明过了,这并不能伤他,反倒能使他变得更强,所以他相信只要挺过眼前的难关,一定可以重振门楣。不过这些他不懂该如何告诉白碧云,他觉得白碧云是一个只能看见当下的人。 “你怎不说话?”白碧云的情绪更是激动,质问道:“我让你去唐门求娶唐婉君,你干什么去了?唐婉君怎么会和怒剑山庄定了亲” 楚怀瑾回想起之前的事,想到与哥舒夜雪在唐家堡中的点点滴滴,心忽然有些温暖,嘴角有一丝笑意,可是一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那抹笑又变作了对自己的嗤笑。 原来只有在夜雪面前,我才是一个被珍惜的人,在娘眼里,我始终更像一枚棋子,一枚关系到山庄能否重振昔日辉煌的棋子。 楚怀瑾朝白碧云望去,发觉她眼中的心痛和关切是那样真切,可她对出人头地的也同样真切,他只能又是一阵嗤笑。他不怪白碧云,因为他知道被折磨得最痛苦的人不是他,是白碧云自己。 白碧云被他的笑吓得脸色有些惨白,但仍是硬着头皮说:“好在现在还不是毫无机会。唐婉君给你的信我读过了,她能写绝笔信给你,心中必定有你的位置,你若是能将她从怒剑山庄抢出来,我们还有机会。” 楚怀瑾愣住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还不肯死心。 “我不愿意。” 白碧云从来没有听过他拒绝自己,不敢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楚怀瑾仰头望着她,目光坚决如铁,说:“我不愿意。我心中只有哥舒夜雪一人,不会再为别的女子涉险。” “荒唐!”白碧云气得站起了身,说:“且不说她是主动投怀送抱,不知何时又会勾搭上别人,单凭她姓‘哥舒’,我就不可能让她进门!” 楚怀瑾亦勉力站起了身,说:“这世上的其他事,我都无所谓,但只有她,我非娶不可。还请娘见谅。” “你……你……”白碧云气得身子发抖,险些又要晕阙过去,但想到眼下的大事,扶着椅子坐了下来,说:“横竖她不在,此事以后再谈。我只问你,你和唐婉君交情如何?” 楚怀瑾答道:“清水之交,泛泛而已。” “我和她娘唐飞鸿却是金兰姐妹。”白碧云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激动,说:“唐婉君在信中已言明寻死之心,我身为长辈,怎可知情不顾况且她与你也是朋友,明明可以施以援手,你却要冷眼旁观,若她真有不测,你的良心如何能安” 楚怀瑾说:“我帮不了她。” 白碧云说:“不,你可以!怒剑山庄坐镇浩气盟之首,素来标榜仁义高尚,如果唐婉君当众悔婚,怒剑山庄定不好强人所难。” 楚怀瑾问:“她是否悔婚,与我何干” 白碧云说:“在这个时候,她只相信你。只要你能出现在她面前,答应替她善后,她定会对你言听计从。” 楚怀瑾说:“母亲可有想过,怒剑山庄守卫森严,到场的宾客又都是武林豪杰,我如何混得进去,又如何能脱身出来” 白碧云说:“我知道你有个玄衣教的兄弟,能助你易容混入宾客之中。至于回来……届时场面混乱,旁人应无暇顾及于你。” 哦,是吗?楚怀瑾心中一片悲然,叹息道:“原来母亲已经计划好了一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一百章 九曲回肠 “不要拿这种眼神看着我!”白碧云的眼色有些慌张,不敢与楚怀瑾目光交接,说:“我知道这么做很危险,可这些年你无时无刻不处于危险中,不是吗?这一次只是……” 楚怀瑾听到心凉,打断她说:“我答应你。” 白碧云愣了一愣,显然是以为要好一顿劝说他才会同意 楚怀瑾说:“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依照娘的计划行事。如果有命回来,以后山庄就由我掌家吧。” 白碧云的神情又是一滞,忽有种儿子一去将不复返的恐慌,可是当她想把儿子拢入怀里好生安抚的时候,却发现早没有了他的身影。 走出宜岚院,是莲池,碧台莲还未开,满池莲叶身沾青萍,在风中颤抖不止。楚怀瑾看着那不能自持的莲叶与青萍,忽然问:“你们也会怕死吗?” 莲叶和青萍自然是不会说话的,但是风拂动天上的流云,遮住了月光,池子像披了一层薄薄的黑纱。凉凉的风扑在楚怀瑾身上,似哥舒夜雪从身后环抱着他。想到她,楚怀瑾嘴角是一片笑意,却握紧了拳头。 清风茶楼。红幔装点的梳妆室里,唐婉君已梳洗打扮得当,正在和唐青伊做女儿家间最后的谈话。唐婉君紧紧握住唐青伊的手,眼中泪花盈盈。因身患绝症,她设想过许多种和亲人告别的场面,可她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如此。她的目光越过唐青伊,看着镜中的自己,在脂粉的掩盖下,她光彩照人,实不负中原第一美人的头衔。她忽然很是不甘心。镜子里的这个人,不该只活短短的一瞬。 唐青伊不似她这么多心事,笑着说:“表姐,你今天真好看。” 唐婉君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沾去眼里的泪,说:“将来你也会嫁人,你一定会比我好看。” 唐青伊羞得低下了头,说:“表姐又拿我打趣!” 唐婉君爱怜地揉了揉唐青伊的头,她真的很羡慕这个妹妹,不但健康、美丽,而且天真烂漫。 打闹间门忽然被推开了,唐婉君本以为是媒婆来催促她,没想到是楚怀瑾。她着实吃了一惊,打翻了妆镜台上的凤冠,发出琳琅错落的声音。 唐青伊拾起地上了凤冠,那金丝编成的凤凰翅膀不幸折了,华美的帘盖丝弦如乱麻般拧在一起,无论如何巧手都难以恢复如初。她慌张地自言自语道:“这可怎么办?” 楚怀瑾从唐青伊手里接过凤冠,随手放在一旁,对唐婉君说:“你真的想好了吗?” 唐婉君惊得攥紧衣袖,似不经意地望了唐青伊一眼,说:“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楚怀瑾马上明白了她的暗示,她自尽的念头,连唐青伊都不知,而且她希望楚怀瑾替她隐瞒下去。楚怀瑾淡淡一笑,对唐青伊说:“青伊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唐婉君又吃了一惊,一把拉着唐青伊,音量高了几分,说:“楚公子,此间尽是浩气盟盟友,你不宜多待,还不速速离开?” 楚怀瑾仍是淡淡笑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唐青伊。 唐青伊察觉气氛古怪,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表姐,你们莫非是有事瞒着我?” “怎么会?”唐婉君勾唇一笑,已是十分勉强,又点了一点唐青伊的鼻子,说:“你呀,总以为自己还是小孩子,若教人看见楚公子在此处,不知会传出什么样离谱的话来哩。” 唐青伊当即有些不好意思,楚怀瑾忙说:“是在下考虑欠佳。青伊,烦请你到门外望风,我有些话想和你表姐讲。” “可你刚刚不是说……”唐青伊又是一头雾水,但见楚怀瑾朝她温文一笑,忽然有些沉醉,傻傻地朝屋外去了。 屋内陷入一片沉默。唐婉君抱着损坏了的凤冠,认真地梳理起来,楚怀瑾闷声看着她整理,忽然觉得难以启齿。新娘打扮的唐婉君的确很美,似开得正盛的牡丹,无论是谁都无法夺走她身上的光芒。她的一颦一笑都充满了朝气,而联想到她的身世,尤其令人心疼。 梳理了许久,唐婉君仍是无法理清那些丝弦,只好放下凤冠,说:“你让柳重言告诉我的话,我认真考虑了。” 楚怀瑾说:“但你还是决定自尽,是吗” “是。”唐婉君幽怨地望了他一眼,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楚怀瑾说:“从我进门起你就防着我,如果你决定活下去,你会很坦然才对。” “对不起。也许我不该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你。你有你的烦恼,我却还连累你身入险境来劝我。” 楚怀瑾说:“这世上解决问题的办法有许多,你不必选择最愚蠢的方案。” “也许吧。”唐婉君苦笑着,“可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母亲希望通过这场联姻抬高唐门在江湖中的地位,也希望我幸福,可是我知道,嫁给一个不爱我的人是不会幸福的,而且朝廷从此也会密切关注我们两家,母亲的希望永远不可能实现。” 楚怀瑾说:“即便你死了,事情也不会变得更好。” “会的,一定会的!”唐婉君忽变得紧张起来,说:“如果我在新婚夜死了,母亲一定会迁怒于万家,这样两家的联盟便破裂了,朝廷会继续放任两家相互制衡。而万公子也不必因为我而失去姻亲自由。” 楚怀瑾忽然觉得很难受,唐婉君现在的想法,和七岁那年的自己一模一样的。那时候父亲刚刚去世,母亲不问家事,他活着真的很痛苦,许多次想到死,所以他知道人在想寻死的时候,总会给自己的念头编造许多合理性,而事实是,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楚怀瑾忽然问:“你和青伊的感情不错吧?” 唐婉君愣了愣,不明白他这个时候为什么这么问,但如实答道:“是的,青伊与我年纪相仿,又活泼开朗,我很喜欢她。” 楚怀瑾说:“那你可有为她着想?唐门年轻一代中,只有你和她两人是唐家血脉,你走以后,她定要继承你的责任,成为唐门未来的掌门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飞鸟出笼 唐婉君沉默不语,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有想过,所以她特意在心中托楚怀瑾关照唐青伊。但是一想到继承人的责任重大,而唐青伊才不过刚刚及笄,她就有种负罪感,觉得自己不该将这么重大的担子撂给她。 楚怀瑾靠近了一分,继续说道:“我与青伊虽然接触不多,但也能感受到她身上那股灿烂天真的劲儿,她就像一只无拘无束的鸟儿,应当在最好的年纪里自由飞翔。你真的忍心折了她的羽翼吗?” “我……我不知道。”唐婉君已濒临崩溃边缘,红着眼看着镜中的自己,不住地吸鼻子。 楚怀瑾看出她的脆弱,伸手握住她的皓腕,说:“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 “那我该怎么办?”唐婉君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红扑扑的眼睛殷切望着他,似濒临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跟我走。” 唐婉君吓得缩回了手,摇头道:“不,我不敢!” 楚怀瑾好整以暇地又覆上了她的手,安慰道:“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你不必担心,现在的我已是浩气盟人的眼中钉,他们只会将矛头对准我一人,事后你只需和万家说明心意,定不会有人为难你。” 唐婉君拒绝道:“可我不想连累你。” 楚怀瑾笑道:“你我已是朋友,哪来什么连累不连累。”见她仍满脸犹豫,他又补充道:“除非是你不相信我。” “我怎会不信你!”唐婉君苦笑一声,说:“我只是不敢去想,以后的日子会怎样,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没有什么可怕的。以前我第一次见到夜雪的时候,也担心和她在一起会不会为武林正道所不容,会不会连累家人,可现在也不过如此罢了。” 唐婉君深看着他,一双美目水光潋滟,交织着憧憬和担忧。但感受到他手上的紧实和温暖,终于是对未来的憧憬战胜了一切,说:“好。我跟你走。” 唐青伊看见楚怀瑾与唐婉君走出门外,诧异万分,问:“你们怎么……” 楚怀瑾打断了她,说:“青伊,有件事想拜托你,请你务必做到。” 唐青伊迟疑地问:“什么事?” 楚怀瑾从唐婉君头上拔下一支珠钗,交到唐青伊手里,说:“你马上去将茶楼里的人疏散,事成之后,戴上这支珠钗。” 唐青伊慌了神,问:“你打算做什么?” 楚怀瑾朝廊道处深看了一眼,说:“一个月前,我和夜雪就是在这里被逼得无路可走,万家是时候该付出代价了。” “不。我不能答应你!”唐青伊立刻拉着唐婉君的手臂,劝说道:“表姐,你不能和他一起走。” 唐婉君也很是犹豫,问:“怀瑾,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茶楼四处布满了火药,我只需发出信号,我的人便会将这里炸得片瓦不存。”见两人满脸惊慌,楚怀瑾又说:“你们放心,我不想伤任何人的性命,只是给万家一个教训。” 唐青伊望着唐婉君,依旧是满脸仓皇失措。 唐婉君咬了咬牙,说:“怀瑾,我总觉得这样做不妥。可否给万家一个机会” “好。”楚怀瑾淡然一笑,说:“若万家能让你我全身而退,我便就此罢手。” 楚怀瑾拉着唐婉君来到二楼的栏杆处,时间正正好,万家的迎亲队伍刚刚抵达河岸,唐门众人尽在河边迎接。楚怀瑾点燃了挂在茶楼上的鞭炮,喜庆的声响登时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 “楚怀瑾,你竟还敢现身”万一鸣激愤难当,若不是被众人簇拥着,又穿了一身华袍,恨不得飞掠上二楼与楚怀瑾决一死战。 其余人也是一片喧哗,楚怀瑾不仅伤了盟主,又设计他们的同盟身陷囹圄,已成了他们眼中钉肉中刺。 楚怀瑾却是从容不迫,将唐婉君让到了面前,说:“一个月前我在此做客,蒙怒剑山庄盛情招待,今日特来回礼。” 楼下的人看见新娘被劫持,又是一片哗然。 万一鸣说:“你和万家的过节不必牵连于婉君。快放开她!” 楚怀瑾轻蔑地一笑,无意与他多费唇舌,见唐青伊已带着一群人冲出门口,头上戴起珠钗,于是他取出了事先藏在一角的机关飞鸢。 唐飞鸿见楚怀瑾想走,从一旁的仪仗队伍里夺下一支礼炮,瞄准了楚怀瑾,凛然道:“既然来了,何不坐下喝杯喜酒” 一旁的万一鸣惊得眉头一皱,小声劝道:“前辈三思,婉君还在他手里,我怕……” 唐飞鸿冷冷一笑,说:“我唐门既与你结盟,便当无怨无悔。” “可是……”万一鸣看着楼上的唐婉君,眼里多了许多无奈。他心里清楚,以她的本事,若非自愿,楚怀瑾根本难以近身。 唐婉君也吓得打了个冷颤,悄悄扯了一把楚怀瑾的衣袖,说:“我娘的性子冷酷果决,她想杀你,就不会顾惜我。” “我不相信。”楚怀瑾自负地一笑,发动机关飞鸢,揽了唐婉君的腰与她双双飞入天际。 只闻一声尖锐的怒响,机关飞鸢的羽翼燃起熊熊火焰,眼看是飞不了多远了。楚怀瑾当即立断,抱着唐婉君跳下了万顷河水。 与此同时,清风茶楼传出一声闷响,黑烟弥撒在四角,又传来不迭的爆破声,顷刻之间一座高楼如摧枯拉朽般倒下,只剩下门口的骨架,和那火海里随风摇曳的揽客灯笼。 “给我追!”万一鸣气急,只能将满腔怒火付诸一吼。 水中。唐婉君拼命扑腾无果,最后抱紧了楚怀瑾,像这世上最沉的石磨一般,扑腾着将他拉扯入水底。楚怀瑾千算万算,却没想到她会不识水性,为了活下去,只能抛开礼数用嘴为她渡气,这才勉强将她安抚住。 有了上次的教训,怒剑山庄在河边的布防严密了许多,几乎是十步一人,而且还布置了驽机,楚怀瑾不敢贸然带着唐婉君上岸,只能抱着她一路泅渡,直到游出扬州地界。 好不容易浮出水面,楚怀瑾已经筋疲力尽,仰在草地上大口呼吸着空气。他正休息着,忽觉得额头一片芳馨,原来是唐婉君在旁边替他拂去水珠。他下意识推开了她,却为此很是尴尬,只能坐了起身,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云开月明 “我不知道。”唐婉君嫣然一笑,说:“不过我觉得没什么好怕吧。” 楚怀瑾很替她开心,说:“你终于想通了。” “嗯。我的时间不多了,如果每天都顾虑重重,一定会死不瞑目。” 楚怀瑾忽然很是触动,安慰道:“你不会死的。我是说,苍天不会辜负每一个热爱生活的人。” “你是第一个这么和我说的人。”唐婉君苦笑着,似一朵被露水打湿的牡丹,分外娇艳,分外惹人垂怜。“你一定不相信吧,我身边竟然连一个安慰我的人都没有。但这就是真的。从小母亲和舅舅就告诉我要珍惜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而青伊那傻孩子,又从不会说谎。” “我没有说谎。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这世上一定有治愈之法。” 唐婉君本想礼貌性地说声谢谢,可是看见了楚怀瑾眼中的真诚和信念,忽然倍受鼓舞,说:“我相信你。我不会放弃。” 楚怀瑾点了点头,说:“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的病已经得解。” 唐婉君愕然道:“你……你不打算带我走?” 她的目光极美,似乱红纷舞,楚楚动人,但楚怀瑾不敢看,怕看得时间长了,会心生动摇。于是他说:“我现在的声名,你跟着我多有不便,若需要帮忙,可以到小瀛洲找苏倾。” “好。”唐婉君点了点头,眼底有遗憾,也有豁然开朗,说:“那你我就此别过吧。愿你早日与哥舒姑娘共谐连理,幸福美满。” “承你吉言。” 别过唐婉君,楚怀瑾独自走入林中。他步履蹒跚,每走两步都要停下来歇口气,甚至是看看天色,他走过的路上,青青的蔓草染上殷红的血。他并不是全身而退,机关飞鸢被礼包炸毁时,有一片碎片扎入他的背,划开一道狭长的伤口,他又匆匆落水,伤口受到二度伤害,此刻是越来越痛。但是他不想让唐婉君知晓,因为他希望她能无牵无挂地出发,而且他不想接受别的女人的照顾。 他再度看了看天色,抹去了额头的汗水,脸上浮出一抹云淡风轻的笑。这样的伤,相比以前在码头上实在是不值一提。母亲还在家中等着他的好消息,他必须尽快回去。 楚怀瑾回到白鹤山庄已是深宵了,宜兰院已经熄灭了所有灯盏,想来母亲已经睡下,他忽然很是失望。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迫切地想告诉母亲自己的成功,可惜来迟了一步。他只能摇摇头,转身回到空明居。 庭院寂静,无风无月,唯有浓郁的药香袭人。楚怀瑾皱了皱眉,很是疑惑,子耀那个慢半拍的孩子,今天怎变得如此机灵了?他朝屋内望了一眼,似有人影晃动,便快步走了过去。 “你回来了!” 竟然是哥舒夜雪! 似有春风拂过,楚怀瑾忘却了身上的疼痛,似重新活过来了一般,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她身上的雪莲花香依旧,藏在药香中,有种欲说还羞的韵味。她的身子凉丝丝的,似一块洗净的璞玉,滑腻又惹人垂怜。只是觉得她消瘦了许多,楚怀瑾很是心疼,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将她抱得不住轻吟。 “你受伤了?” 哥舒夜雪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勾着楚怀瑾的脖子,满脸都是心疼,问:“你怎么也受伤了?” “我没事。”楚怀瑾由衷地笑着,拢着她的发,说:“你这一睡,我的心差点都死了。好在你终于回来了。不过算着日子,你应该还没到长安才是,你是突然醒转了?” 哥舒夜雪答道:“嗯。我被毒蛇咬伤,毒素刺激到体内的真气,冲破了寒气,所以醒了。” 听说她被毒蛇咬伤,楚怀瑾心痛万分,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在她现在醒了过来,便贴着她的额头,说:“可你不该回来,应当先去长安找元贞大师看看。你的虚寒之体,我十分担心。” 哥舒夜雪灿烂一笑,眼底抖落一片星海,“不必了。以后我再昏迷,你也可以找毒物来唤醒我。” 楚怀瑾很不放心,说:“不行。我不想让那些东西碰你。待小瀛洲稳定下来,我亲自带你到长安诊病。” “我听你的。”哥舒夜雪又是一笑,忽凑了上来,红唇如火,吐露无限柔情。 这猝不及防的吻让楚怀瑾身躯一震,旋即便抱紧了她,将这些时日错失的情意通通宣泄出来。此刻的她似一朵雨后的雪莲,芳香如故,却少了平时那股让人望而却步的冷傲。而他像折翼的蝴蝶,唯有与她依偎着,才能汲取生命的力量。 “我好想你。”他不断重复着这四个字,放佛这是贯穿他一生的信条。他其实想说的不止这些,只是有些话太过面红耳赤,他实在说不出口。 他扫过她的面,恩泽她的雪项,指尖绕过她腰际的玉带,正勾弦欲动,忽听见一声不协的敲门声。他很是无奈地放开她,长身立着,望向房门处,冷然道:“进。” 子耀端着药进门,见楚怀瑾脸色苍白,惊讶地道:“公子,你受伤了?我马上去请大夫来看。” 原来他居然是给夜雪送药? 楚怀瑾说:“不必了。夜雪会自会照顾我。” “可是……这……”子耀看了看楚怀瑾,脸上是万分犹豫,又望向哥舒夜雪,见她眼色肯定,这才勉强答应,说:“好。那公子需要什么药,吩咐我一声,我便送到。” “好的。你先退下吧。” 子耀走后,楚怀瑾问:“你怎么了?” 哥舒夜雪被他盯得心慌意乱,低头道:“我没事啊,你怎么脸色这般差。” 楚怀瑾一把握过她的手,这时才发现她的脸色很苍白,说:“你连撒谎都不会。这满屋子都是药味,若不是受了重伤,何以喝这么多药?” 哥舒夜雪抽回了手,转身走了一步,身子有些不稳,说:“只是一点小伤。你知道的,我从小都是药罐子。” 楚怀瑾一下子看出了端倪,她虽然有虚寒之体,但平时并不需要这般喝药,而且也不会连站都站不稳。他再看那一碗汤药,里面并没有什么名贵的药材,都是补气血的材料。于是佯装不在意道:“是我想太多了,快来喝药吧。我的伤还得劳你照顾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暗生款曲 哥舒夜雪果然被骗,转身又走了回来,这一次楚怀瑾看得十分真切,她的脚上有伤,走路都十分艰难,虽然她脸上强作镇定,可稀疏的步子早已暴露了一切。待她坐定,楚怀瑾立刻掀了她的裙子,才发现她的鞋被血浸了一片。 楚怀瑾问:“这是怎么回事?” 哥舒夜雪望着他,深邃的眼眸中是一片波光,似委屈,又暗藏坚忍,最终她还是一言不发。 楚怀瑾又是心痛,又是气急,说:“我以为你我之间早已毫无秘密。” “怀瑾。”哥舒夜雪覆上他的手,说:“我只想与你在一起。” “你为什么这么说?”楚怀瑾很是疑惑,但还是催促她先把药喝了。 药一定很苦,她的眉头皱得都像门外的阡陌一般交错了,可是她嘴角仍挂着淡淡笑意,似雪莲花在霜雪的欺凌后那般顽强。 楚怀瑾忽猜到了几分,问:“是娘为难你了?” 哥舒夜雪娇躯一颤,空碗脱手而出,好不容易接住了碗,强颜笑道:“没有的事。夫人待我很好,她还答应我与你在一起了呢。” “娘答应你了?”楚怀瑾的怀疑更深,明明在他出门前,母亲的态度大相径庭。 “是呀。”哥舒夜雪笑着钻入他的怀中,捧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肩上,说:“我本以为夫人不会喜欢我,没想到我们一见如故。想来是因为我们都是塞外儿女的缘故吧。对了,夫人还说等你回来,就安排你我的亲事呢。” 楚怀瑾仍是不信,白碧云是在塞外长大的不错,但她因为早年受到的欺凌,恨透了自己的身世,应该不会愿意和夜雪分享往事。 哥舒夜雪仰头,见楚怀瑾满脸不信,伸手揉了揉了他的脸,笑道:“怎么,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夫人?” 楚怀瑾忍不住笑了,像夜雪这样的女人,倒还真是没有人能拒绝,或许母亲也是被她打动了吧。心念一动,他忽将她抱了起来,往床榻走出。 哥舒夜雪吓得猛一哆嗦,问:“你……你做什么?” 楚怀瑾垂眸一笑,说:“自然是继续刚才被子耀打断了的那事。” “可你的伤……你不要命了?” “我早就不要命了。” 帘纱被风吹起,白雨纷纷打落在窗台,蜡烛被吹熄,只剩满室熏香。春夜的最后一场雨落了下来,打湿满庭芳草,折弯了花枝。 雄鸡初啼时,楚怀瑾缓缓睁眼,看着哥舒夜雪枕在自己的臂上,心里十分踏实。他悄然将手抽了出来,起身披上衣服,才看见床榻上触目惊心的血迹。他的伤很重,只是难得与她在一起,他片刻都舍不得离开。不过现在他却是非走不可,因为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为了她,他绝不能倒下。 楚怀瑾小心翼翼地合上房门,透过疏窗,确认哥舒夜雪未被惊醒,终于松了一口气,却是两眼发黑,险些到落在地。好在这时有人扶了他一把,他偏头一看,原来是子耀。 子耀手中端了一碗药,想来是哥舒夜雪的。楚怀瑾心念一动,问:“子耀,少夫人的脚伤是怎么回事?” “啊?”子耀心虚地摸了摸头,促狭地道:“少夫人一回来就伤着了,具体是怎么回事,我真的不知道啊。” “子耀!”楚怀瑾语气重了几分,看着子耀的目光也更加凌厉。 “公子,你的脸色很差,我先扶你去疗伤吧!”子耀随手将汤药搁置在石桌上,便扶着楚怀瑾往外走。 楚怀瑾威胁他道:“你不说清楚,是否想挨罚了?” “这……这……”子耀急得满头白汗,权衡片刻,咬牙道:“少夫人不让我告诉你,可眼下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她的伤是夫人责罚的!” “是娘做的?”楚怀瑾顿时觉得心急火燎,很想到宜兰院去质问母亲为什么这样做,可是他的身子已经支不住了,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维持神智,问:“我不在的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子耀答道:“公子前脚才离开杭州,沈无瑕就将少夫人送回来了。夫人不让她进门,便布下火炭,说是她罪孽深重,不配涉足山庄,除非是赤足走过火海。” 楚怀瑾听得握紧了拳头,白碧云明知道哥舒夜雪是他最爱的女人,她这么做分明是在折磨他。可他宁愿白碧云直接拿刀刺在自己身上,也不愿夜雪有一分一毫的损伤。 子耀继续说道:“少夫人真是痴绝啊,沈无瑕都拉着她要走,可她却留了下来,还真的收敛真气,生生走过了火海。那场面就连沈无瑕都看得双目赤红,掩面而去,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一时惊愕,忘了去搀扶她。可没想到夫人又说,原先的话都是气话,做不得数,少夫人气急,空手便挟持了夫人。” 楚怀瑾气得心痛难耐,差点一口鲜血喷出,待调顺了气息,才说:“夜雪心气孤高,若不是为了我,怕会直接和娘动手。” “是啊。当时我们都惊呆了。”子耀回想起那时的场面,脸色惨白,似心有余悸,说:“然后少夫人喝令我们退下,和夫人单独呆了整整一个时辰,也不知道她和夫人说了什么,夫人总算同意让她进门,还吩咐我们着手准备婚礼。” 楚怀瑾又是一惊,问:“娘竟同意了我们的亲事?” “这当然是千真万确!所以啊,我觉得公子你别再和夫人置气了,夫人年事已高,想法是有些固执,这回好不容易才通融一些,少夫人也没计较,不如就这么算了吧。” 楚怀瑾心头百味杂陈,他是很愤怒,但白碧云终归是他的母亲,此事也暂时平息了,他总不能任心头怒火蔓延下去。于是他摇了摇头,一声不吭地朝院子外走去。 “公子,小心啊!” 子耀见楚怀瑾步伐不稳,连忙上来将他扶住。 楚怀瑾瞪了子耀一眼,说:“子耀,你听着,今后要保护好夜雪,谁敢动她,你便与谁拼命。” 子耀点了点头,似想到了什么,脸上一片胆怯,支支吾吾地问:“那要是夫人……”他看到楚怀瑾眼中的厉色便不敢再说下去,咬了咬牙,说:“我明白了,今后我定不会让少夫人少一根汗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恍然如梦 处理过伤势,楚怀瑾回到空明居,远远地看见哥舒夜雪和白碧云在庭院里坐着倾谈,看她们的样子,倒是十分和气。她们面前有一叠锦绣红衣,衣服上的丝线在阳光下如浮光跃金,华美夺目,看起来那是一件婚服。 子耀在一旁小声说道:“那是夫人亲手绣的新服。” 楚怀瑾凝眉望着那件红衣,思绪千回百转。父亲说过,江南的婚俗十分讲究,如果生了男孩,就该从小替他准备新娘的婚服,婚服绣得越漂亮,将来家庭越和睦;如果生了女孩,就从小替她准备蚕丝被褥,以后夫婿为前程奔忙时也不至于空闺受冻。他从前都当是故事听的,因为他知道母亲不是本地人,而且自从父亲亡故,他们的关系丝毫不似寻常母子。但是现在,他看着白碧云向哥舒夜雪展示婚服,两人言笑晏晏的样子,忽然感受到了母亲的心意,眼框悄然湿润了。 “你来了。”哥舒夜雪见楚怀瑾回来很是开心,牵过他的手,将他拉到白碧云和自己中间坐下,说:“这是娘给我做的新服,你看好不好看?” 楚怀瑾心情激荡,连声应到:“好看,好看。”他说完察觉哥舒夜雪和母亲都看着自己窃笑,又整顿了神色,说:“你穿什么都好看,不过我更期待的是成亲那天。” 哥舒夜雪笑着低下了头,娇羞的样子,就像花枝迎风折了下去。 楚怀瑾得以近距离去看那件婚服,不由得在心底赞叹万分。婚服的绣工不算出众,但是上面的点缀和纹样搭配十分巧妙,光是丝线就有漠北的红茱萸、江南的冰壶月、蜀中的凤凰弦、波斯的彩虹羽等稀世之珍,所以在阳光下如织锦天衣般光彩夺目。 白碧云见楚怀瑾看着婚服目不转睛,眼里有几分激动,但又刻意按捺下去,平静地道:“这些都是你爹从前寻觅得来之物,我们成亲时过于仓促,致使宝物蒙尘,好在如今还用得上。” 听到这件衣服还与父亲颇有渊源,楚怀瑾的心情更加激动,以指抚过华美的绣面,感受着不同的质地,想象着父亲年少时游历四方的豪情逸兴。 父亲的眼界甚是开阔,将来我一定要同他一样,周游四方。 他这样想着,嘴角挂起盈盈笑意,扶着哥舒夜雪的腰,对白碧云道:“多谢母亲成全。” 白碧云许久未见到他这样笑了,却是有些不适应,当着两人的面分神了一瞬,旋即眼里流露出欣慰和感动,说:“夜雪只身入关,为你吃了不少苦,如今你事业有成,应多多关心她,否则倒显得我们家人情冷漠。” 楚怀瑾说:“娘说得极是,我会待她如心肝一般,也请娘勿拂了我的情意。” 白碧云听出了他言语中的责难,笑得有些僵硬,说:“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自然是以一家人的方式相处。” 听她这么说的样子,似乎没把先前对哥舒夜雪的伤害放在心上。楚怀瑾心头无名火起,便打算捅破表面的和气追问到底,才张口便察觉身旁的哥舒夜雪往下坠去,忙将她扶住。 “你怎么了?” 哥舒夜雪皱着鼻子,很不舒服的样子,说:“我不知道,怀瑾,可否扶我回屋?” 白碧云见势说道:“想必是夜雪体弱,不宜在室外多待。我先回去,瑾儿,你好生照料她。” 见哥舒夜雪难受,楚怀瑾的心已经凌乱万分,只能将满腔恨恼压下来,扶着哥舒夜雪回去。 “你怎样了?”楚怀瑾匆匆倒了杯茶,递到哥舒夜雪手里,紧张地看着她。哥舒夜雪抱着茶盏,微笑道:“我没事。刚才我是诈你的。” “你可知我的心有多痛?”楚怀瑾很是气恼,语气也重了几分。 哥舒夜雪放下茶盏,扯了扯他的衣袖,试探道:“你生气了?” 楚怀瑾脱口而出道:“没有。”他立刻发现自己失态,握了她的手,说:“夜雪,你是这世间留给我最宝贵的礼物,我不容你有一丝一毫损伤,你懂吗?” “嗯。”哥舒夜雪点了点头,说:“其实刚才我是不想你和夫人当面起冲突。” 楚怀瑾说:“她伤了你,我想让她知道,这等同于伤了我。” “她已经知道了。”哥舒夜雪叹了口气,说:“怀瑾,很多时候,你都没能真正理解她,所以你们母子间才会生出如此鸿沟。” 楚怀瑾想起这些年母亲的作为,脸色铁青说:“很多事你不知道,不要妄加揣测。” 哥舒夜雪见他情绪如此激动,愣了半拍,闭口不言。 “怎么这样看着我?”楚怀瑾脸色缓了缓,说:“在这世上,我只有你了,不要令我心乱,好吗?” 哥舒夜雪点了点头,默然投入了他的怀里。他抱着她,轻拍着她的肩,忽然觉得无比孤独,好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独自走在黑暗的森林里,除了手里的剑,再无一点光亮。可是啊,他现在明明拥有了更多。 夜已深,树梢上的倦鸟纹丝不动地立着,似进入了黑甜的美梦,草丛里的虫儿叫得乏了,阴暗潮湿处的蛙都钻回了巢穴休憩,白鹤山庄陷入一片寂静,除了门前那片玉兰花林。 林间穿林打叶声不绝,是楚怀瑾在练剑。林中忽有一道月白身影掠来,似白鹤拂林片叶不沾,独独是手上的碧玉箫翠光欲滴,于方寸间折出万千光影。楚怀瑾对这个身影再熟悉不过,只轻轻一拨,长剑载满月辉,亮如白昼,直朝那人削去。 刹那之间火花四溅,铮铮之声不绝,楚怀瑾站定脚步,直视着那人,笑道:“你来了。” 兰舒显然没有楚怀瑾那般气定神闲,他倒退了一步,堪堪站稳,收回碧玉箫小心抚摸着,立刻发觉箫身处多了一道划痕,虽是不深,但若再稍稍施加內劲,足以让箫身粉身碎骨。他淡淡点头,说:“这套剑法以前倒是从未见你用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开唐侠歌》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兰摧玉折 楚怀瑾知道兰舒误会了,他们年少时一起拜在楚云飞门下学艺,兰舒一直怀疑楚云飞厚此薄彼,时常试探楚怀瑾的武功。那个时候兰舒比楚怀瑾长了几岁,基础扎实不少,所以楚怀瑾基本都是落败,渐渐兰舒便打消了疑惑。没想到现在兰舒又提起这件事。 楚怀瑾倒不是与兰舒计较,只是觉得父亲一代宗师,为传道授业呕心沥血,兰舒却这样看他,因为影歌秘会的缘故,自己还不好跟兰舒解释,心中有些失落,便没有正面回应,只是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会在此处” 兰舒叹了一声,脸上满是疲态,说:“商会近来有些事闹得很不愉快,我心有郁结难以入睡,便想到来这里寻你。” “哦,发生什么事了?” 兰舒说:“柴青山接管商会以来,团结各路豪门世家,将所有资源都用于协助运输,调控市场上。可他却未能照顾白手起家的草根小贩,不仅不愿接受他们的探访,还出手打压他们的营生,可谓是大石压死蟹,让他们走投无路。” 楚怀瑾认真听着,眼前已浮现出柴青山的宏图,还有兰舒的担忧。柴青山和兰舒均出身商贾之家,但不同的是柴青山还在宦海沉浮,目光所及比兰舒更加长远,所以他知道如何更快地聚拢资本,实现名利双收。而兰舒游历江湖,深谙民生疾苦,他有帮扶微困、兼济天下的情怀。所以楚怀瑾一直很担忧他们的合作,让柳重言在其中调和。想到这里,他问兰舒道:“那柳重言呢,他对此怎么看?” 兰舒摇了摇头,很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重言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是不知。他被柴青山拉着到处红绡帐暖,根本就不记得我们创立商会的初心了。” 这个说法楚怀瑾很是意外,柳重言的确喜欢声色犬马,可是否到了会为此忘却正事?他不知道。 兰舒又说:“我一直不认同柴青山的做法,所以在能照顾到小商贩的时候就尽量照顾他们,例如帮他们在采办时争取优惠,允许他们搭乘有空当的货船,把富贾的成功经历教给他们。但是柴青山非常反感我的做法,他直言说我是在浪费时间,还安排了许多应酬给我。你知道,我从小就厌恶那种生活。” 楚怀瑾拍了拍兰舒的肩,心中忧虑越发深重。兰舒能答应参与商会,除了自身发展需要,便是看在他楚怀瑾的情谊上,可如今他离开了商会,兰舒又踌躇满志,他觉得兰舒待在商会的日子快走到头了。 “兰舒,我能理解你,可我认为商会的发展离不开你。如你所说,柴青山的涉猎有所限制,这时候就更需要你顾全大局。与人合作最忌心有罅隙,快将你和柴青山的不快放下吧,如此才能共谋未来。” 兰舒深看着楚怀瑾,眼中流露出不解,说道:“怀瑾,你可还记得我们的过去。为了理想,我离家远游,餐风饮露,做着最下贱的行当。你虽然人在故乡,为了生计,出没在风波中,生死难测。如果在那时候,有人能拉我们一把,那一定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可柴青山的做法,等同是在那时夺了我的剑,毁了你的船,使你我毫无生存下去的空间。” 楚怀瑾叹了一口气,说:“我能理解他。如果将人分作两种,一种是在水里泅渡,努力想要爬上岸,一种是在岸上意气风发,袖手看着河水,那柴青山一定是第二种。他一生来就在岸上,而且他认为岸上的资源是有限的,现有的人已经足够多了。可是我认为在水里的人并不一定需要他的帮助,也不必惧怕他的打压,真正有能力的人总会游上岸的。那些游不上岸的人,看似遇到了千百般磨难和不公,让人觉得同情,可是你别忘了,他们面临的从来都是一样的境遇。” “怀瑾,我没想到你是如此冷漠。”兰舒呵出一口冷气,悄然退后了一步,目光都变得生分了许多。 “你认为我冷漠?”楚怀瑾十分心痛,仍是微微一笑,说:“你我从小相知,我经历了何种磨难,你不会不知。我能活到如今,是我咬紧牙关一步步挺过来的,在最难过之时,没有人能帮到我。” “对不起,你如何走到今日,我还真是不知。”兰舒似变作了一个陌生人,冷然看着楚怀瑾,说:“我们分别的这些年里,你瞒着我做起了水寇,拦道打劫,草菅人命,其实你才是真正的水中白羽,我说的对吗?” 楚怀瑾虎躯大震,他的过去是不堪,但他也能十分坦然,之所以没让兰舒知道,是因为他觉得兰舒终会体谅他的,他不想经历中途的撕扯消耗。 可既然兰舒问了,他唯有默认下来,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兰舒身子一颤,脸色发白,笑意凄然,说:“这竟会是真的。我原本以为,是江珊在离间你我。” 楚怀瑾的心更痛,更正道:“对不起。我的确是水中白羽,但草菅人命这四个字,我担不起,我认为‘拨乱反正、劫富济贫’这八个字更贴切些。” “我不知道你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兰舒很是激动地说了一句,又注视着楚怀瑾,沉默半晌,说:“江珊告诉我,你一早就答应替玄衣教卖命,作为回报,哥舒玄烨将自己的女儿交给你,还派了亲信秦芜城匡扶你。你们的目的,是推翻浩气盟,蚕食中原武林。” 楚怀瑾觉得很可笑,他和兰舒总角之交,竟比不得江珊的几句话,而且这话里是错漏百出——他何德何能,能得到魔教第一人委以重任?他仔细推敲着,秦芜城回归是江珊离开杭州才发生的事,江珊就算是胡编乱造,也不太可能牵扯到秦芜城身上,除非是有人告诉了她什么。他脑海里忽闪过一个人的名字,问:“是不是江心月说的?” 兰舒愣了愣,道:“是,的确是她。如果不是她,我不会相信江珊。我真的不愿意去怀疑你,可种种事迹表明,你就是在替玄衣教卖命。也只有玄衣教的人,才能对别人的苦难如此漠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