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回炉指南(重生)》 1.重生 秋雨绵绵,细细的雨丝夹杂着秋天的凉风,把偌大的京城浸染出透骨的凉意。勇毅侯府角门外的一条小巷里,一队出殡的人缓缓往城外走去。仆妇们偶尔扬起一把纸钱,却迅速的被雨弄湿,掉在地上,被仆妇的脚踩过,被拉车的马踩过,被车轮碾过,又粘上泥,渐渐的,再看不出那是什么了。 这队人护送的不过是一口寻常的杨木棺材,送殡的仆妇也只有十数人,个个没精打采,也不曾有路祭。若不是前头铭旌上明明白白写着: “诰封一等勇毅侯孙妇二等侍卫享强寿徐门苏氏恭人之灵柩。” 恐怕任是谁也看不出,这送的是勇毅侯府三房少奶奶的灵柩。只因这丧事办得实在是寒酸至极。哪怕是侯府里有些脸面的下人治丧,也比这体面些。 “人都说是一层秋雨一层凉,这场雨还没下完,我这把老骨头就觉着冷的受不住了。偏偏还摊上这送殡的差事,真是要了老命了。” “是呀,真晦气,这短命鬼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挑在这下雨的时候归了西,害的咱们也跟着她受罪。可真不是什么宽厚人,死了还要折腾人。” “罢了罢了,咱们也好送走这灾星,换个有时运的新奶奶才是!” “就是,她苏家自家倒霉坏了事,不说事事小心些,怕连累咱们侯府。她倒好,还央着府里把那个犯妇赎出来,可不是招了晦气!她还当自己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呐,不过是个犯官家里的庶女罢了。” “我说她呀就是活该,她要不是自己把那位妙人儿接到府里来,她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哎哟,几位,咱们都少说两句吧,这位还不宽厚?哼哼,要我说,她就是太宽厚了才躺在这儿。往后要是那位——当了家,咱们恐怕还不如现在呐!” “要不是她没脑子,咱们用得着受这份磋磨?说到底还是她自家不争气,怨得了谁去?” “也是,这正应了那句‘自作孽,不可活’。” “算了算了,跟个死人较什么劲。不如早早办完了差事,回屋里喝两杯,搪搪寒气是正经。” “正是,咱们正好回去吃酒,再抹两把骨牌” “今天老婆子我正好把霉运和这灾星一道送走,好好赢一把!” “你还能赢呐!真新鲜!” “哈哈哈” 几个跟车的婆子一头走一头聊,显然个个都对这位早逝的徐苏氏有着各自的保留意见,却也不过是嘴上功夫罢了,几句话一过便抛到脑后头去了。她们却不知,灵柩里的女人此刻正瞪大了眼睛,仿佛认真听着她们的每一句话。 那双早已失去神采的眼睛,一直睁着,仿佛要将那棺材盖盯出洞来,真真是死不瞑目。 ****** 一缕阳光透过窗棂与纱帐照进了架子床,微暖的光线轻抚着床上熟睡的女孩。那女孩似乎是被这阳光刺了眼睛,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就要醒来。 “啊!”玉裁轻呼一声,从梦中惊醒,映入眼帘的不是她望了三四年的素色纱帐,而是一顶水红绫子的洒金花帐,中央还悬了一个精巧的鎏金香熏球;身下也不是睡惯了的紫檀拔步床,却是一架精巧的黄花梨木架子床;至于床上其余的锦被缎褥,也不再是往日常用的素净式样,端的是颜色鲜嫩纹样精致。 这哪里是见厌于夫婿、娘家家世又败落的勇毅侯府三房少奶奶徐苏氏的卧房,这分明就是哪位未嫁小姐的闺房! 不过,这些陈设似乎都有些眼熟,玉裁心中讶异,旋即打量起了四周的环境。只见银红的落霞绡糊着窗屉,窗前的檀木条案上摞着数本名人法帖并几方宝砚、数支湖笔,旁边一个汝窑天青折肩瓶中供着数支水仙,西边墙上挂着一幅松涛云影图,只可惜是临摹之作 等等,临摹之作! 看着那副松涛云影图,玉裁突然愣住,那分明是她十岁那年临摹前朝名家唐伯虎画作时绘制的,还是父亲说这画得了几分神.韵,她才命人裱了挂在西边墙上。 难怪她看这房里的一应陈设处处都合自己的心意,又透着别样的熟悉,这里分明是她出阁之前在江南苏府住着的闺房——撷芳阁! 玉裁心头巨震,又觉得自己的身子不似先前将死之时那般虚弱无力,不由得低头看向自己的身子,现在的这具身体还长着一双白白净净的小手,兴许是还没长开,十只手指还有些胖,也不够修长。但这已经让玉裁感到一阵狂喜,她自己知道,在醒来以前,这双手是如何的干枯泛黄,让人一见便知道它的主人命不久矣。 几乎是迫不及待的,玉裁跳下床,趿着绣鞋往妆台奔去。果然,铜镜里映出女孩有几分稚嫩的脸庞,眉眼盈盈,粉面桃腮。 玉裁望着镜中一脸稚气的女孩,忽的流下两行清泪。 时光倒流了,玉裁回到了九年之前,回到了她短暂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里。 今年的她,刚满十三岁。 她不是勇毅侯府里那个失去一切的、将死的徐苏氏,她的夫君没有被自己赎进侯府的二姐抢走,她的父亲没有被新君问罪斩首,苏家没有被抄家,家眷也没有被流放。 她还是江南苏府的三小姐,她的二姐还一心惦记着太子侧妃的位置,她的父亲还做着江南巡抚,苏家还是江南数得上的人家,她所看重的人,也都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 过了许久,玉裁缓缓跪下,双手合十,默默祝祷,她由衷地感激上苍,给了她一个重来的机会;她发誓,自己重来一世,一定会好好活着,好好地睁开眼睛去分辨周围的一切,她再也不会,永远也不会让自己被别人当成傻子一样玩弄! 在下定决心之后,玉裁慢慢地走回了床边。她知道,现在自己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改变,前世的那些噩梦都还没有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进去服侍三姑娘洗漱,要是耽误了给太太请安,你这小蹄子可吃罪不起!” “袁妈妈,您老人家就别嚷嚷了。您也知道,姑娘昨日落了水,到了晚间身上便有些发热,今日起不来身也是情有可原。咱们姑娘平日里对太太的孝心也不是假的,想来太太也不会怪罪的。奴婢已打发小丫头去正院告罪了。” 窗外传来的言语让玉裁一激灵,她本来还不确定自己到底回到了哪一天,一听见“落水”二字,顿时了然。 说起来,自己前世落到那般下场,究其缘由,不过是心软二字。是她自己太相信所谓的血脉之亲,所谓打断骨头连着筋。她单纯,她轻信,她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日自己会被嫡姐算计走了一切,她的夫婿,她的孩子,还有,她的性命。 她的轻信,其实也不算是没有来由,她苏玉裁又不是个傻子,见到亲戚就掏心挖肺起来。只因她前世未出阁时,实在是太受嫡母的照拂,瞧瞧她住的撷芳阁:黄花梨的床,紫檀木的条案,汝窑的花瓶随随便便地供上几枝花便摆在案上,难得的落霞绡被她拿来糊了窗屉,素日赏鉴临摹的俱是唐伯虎这样的名家手迹 她不过是府里不得宠的姨娘生出来的庶女罢了!父亲同僚府里的主母们,哪一个有嫡母这样爱护庶女的,就算是嫡女,也难得有她这样豪奢的排场。嫡母既然如此厚待她,她又哪里会对如此慈爱的亲人有防备。前世嫡母在抄家之时悬梁自尽,嫡姐和府里其余女眷都受父亲牵连,没入奴籍,自己正是惦念着未出阁时的照拂,才不顾旁人的劝告,一力将她的好二姐赎进府里好生供养。 其实玉裁现在回头想想,前世嫡姐也就是在自己最软弱的时候算计了自己一把。在那之前,她的生活可说是一路顺风顺水,唯一能令她不顺心的就是嫡母的那位内侄女,淮阳公府的大小姐,处处刁难她的沈碧薇了。 这沈碧薇还是她前世的夫婿、勇毅侯府三房少爷、二等侍卫徐于渐的原配夫人。前世沈碧薇嫁到勇毅侯府不过一年多,便因难产去了。沈碧薇的突然离世有些不清不楚,淮阳公府自然不肯罢休,勇毅侯府理亏,又不愿淮阳公府查来查去把这件事情查得满城皆知。于是两家商量之后,各退一步,徐于渐身边几个厉害的妾室通房都无一例外地“染疾去世”,勇毅侯府更是许诺,徐于渐的继室听凭沈家的意愿。 只可惜淮阳公府这一辈只有沈碧薇这么一个小姐,其余旁支的女孩儿都有些上不得台面。沈家也怕选了一个不知轻重的入了勇毅侯府,难以立住脚,要是再折了进去,再闹起来就有些不大好看。这时候淮阳公夫人想起了自己的小姑子,也就是玉裁的嫡母膝下,有个当作嫡女教养的庶出女儿。紧接着,玉裁就被许给徐于渐,做了继室。 沈碧薇沈大小姐留给她的印象是如此的深刻,以至于她一听到“落水”这两个字,一瞬间就想明白了这是什么时候。因为前世她与沈碧薇那不愉快的交往,便是从这落水一事开始。 或者说,她前一世的悲剧,好像正是从沈碧薇“不小心”把她推下荷塘,搅了她的十三岁生日宴那一天开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请安 想到这里,玉裁觉得自己似乎是回到了一切的开头,只要自己从此小心谨慎,再也不那般心软,想来不至于落到凄凉而死的结局。玉裁自觉想得明白,不由心中大快。 就在她思索之间,窗外被称作袁妈妈的妇人似乎被丫鬟说服,一面小声嘟囔着,一面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门外又恢复了宁静。她不由暗暗觉得好笑,以嫡母的宽厚,自己身上有些不爽所以不能去请安根本不是什么大事,袁妈妈毕竟是姨娘寻来的,总是小心得很。母亲给的大丫鬟秋霜就做得很好,告了病在房中休养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自己虽然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沈碧薇可能是开启她不幸生活的人,但是沈碧薇既不是需要与她争宠的苏府小姐,也不是需要与她争未来夫婿的冤家对头。她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个亲戚家的庶出姊妹有如此大的敌意? 若说是因为沈碧薇是公府嫡女出身,天生看不惯自己这样的庶女,有意给她下绊子。可是,嫡母也是出身于淮阳公府,也一般的是嫡出小姐,可是却从来信奉“女儿是娇客,要一般教养”,对玉裁是千好万好,再挑不出一丝差错来。对着庶出的玉裁和嫡出的玉和时,也告诫她们,女儿家的终身是在再说不准的,是好是坏,端看日后各自夫婿的造化。所以不论嫡庶,未出阁时都要一般的尊重,日后姊妹们才好相互扶持。这真是金玉良言,前世她的二姐可不就得了这句话的好处,否则,早就被发卖到那烟花之地去了。 话又说回来,这一样的出身,总不应该有两样的教养罢? 何况就算是不喜欢庶女,也犯不着见一次,便寻一次麻烦。看着不像是不喜,反倒像是寻仇一般。 难道是眼红自己一个庶女如此豪奢的做派? 也不可能,堂堂公府嫡出的大小姐,又是独女,自然是千般娇宠万般疼爱,沈碧薇简直是拿金玉堆出来的人儿,自己的衣食用度恐怕她还看不上眼。何况就算是玉裁再怎么不喜欢沈碧薇这个跟她不对付的大小姐,也不得不承认,沈碧薇的的确确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人,只不过被保护得太好,未免养的有几分任性,有点子不大不小的娇纵脾气罢了。 仔细思量了一番,玉裁不得不得出结论,沈碧薇的屡屡挑衅,恐怕是有人刻意挑拨。这个有人是哪一个人,好猜得很,想想这满府里能让堂堂公府小姐同仇敌忾的,也只有她那位嫡出的姐姐了。 想起这位自幼眼大心大的二姐,想起前世她那恩将仇报的做派,玉裁不由苦笑,自己当时真是太天真了,苏玉和那个性子,恐怕早就对她这个庶女看不过眼了。 说起来这位苏家嫡出二小姐的心气一向就很高,未嫁之时要和一个庶女平起平坐,等到快出嫁的时候家世又一夜之间败落,从官家小姐变成了犯官家眷,末了还要被一个庶女搭救。苏二小姐自然是憋气的很,这份气足以让她做出那种事 只是不知道,嫡母在上一世母慈女孝的时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对自己的种种宽容慈爱,到底是真的疼爱,还是捧杀? 玉裁轻轻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像前世那样肆意的活着了。重活一世的第一个改变,就是要学着低调的在苏府里讨生活。 “秋霜!”既然如此,那从今往后自然是没得懒觉可睡了,玉裁打定主意,立时把秋霜唤了进来,梳洗打扮,准备去正院向嫡母问安。 嫡母沈氏住在淑和院,与玉裁的撷芳阁相距不算太远。但由于起身晚,走得就有些匆忙,又加上昨日落水受了凉,待走到淑和院时,玉裁的脸上便带了几分娇弱不胜之态。 走到院门口,当值的小丫头见是玉裁一行人,呆愣了片刻方才向玉裁行礼问安,又忙着通传,脸上是掩不住的讶异之色。 玉裁将小丫头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分毫不漏,只暗暗吸了一口气,方才不疾不徐地往院里走。待走到廊下时,早有丫鬟打起帘子等候,母亲身边得力的大丫鬟海棠早已经满脸是笑的迎了出来。 “三小姐昨日落水受了惊,太太早说了不用三小姐过来请安,在屋里安安生生将养着才是正理,三小姐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瞧瞧,别说太太了,这脸色就是奴婢看了也心疼得紧。” 海棠的性子泼辣,一出口就是一串的话,这话并不算很恭敬,但是语气却格外亲昵,透出一股子亲近的味道。 往日玉裁听着海棠的话,总觉得自己与母亲极亲近,一到了淑和院就打心眼里感到自在舒服。可是今日她却觉着这些话、这语气里头处处透着刻意,回想前世,海棠对嫡出的二姐好像也没有这般热情熟络 “是玉裁想念母亲罢了,自己在院子里待也待不住,总想见见母亲才好安心养病。”此刻玉裁心里一片冰凉苦涩,却只能强忍着厌恶,回忆着前世的样子,露出一脸对嫡母的孺慕之色来。 听到玉裁的话,海棠笑眯了眼睛,走上前两步扶住玉裁的胳膊,一面笑,一面将玉裁让进了房内。 “太太听听,三小姐好甜的嘴。”站在太太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芙蓉见玉裁进了门,也捂着嘴凑趣道。 沈氏还未答言,便有一个熟悉的女声冷哼一声,插言道:“可不是嘴甜吗?要不是咱们心里知道些底子,恐怕还真以为这苏三小姐是姑妈您亲生的女儿呢。” “碧薇!玉裁虽然是庶出,可也是我的女儿,不许在姑母面前耍小孩子脾气。你们都是姐妹,要一团和气才是正理。”沈氏微微皱着眉头,用半是教训半是宠溺的语气地对方才出言不逊的沈碧薇说着。 “姑母——”沈碧薇不依不饶。 “好了。你都不是小孩子了,再如此任性,明儿仔细我写信告诉你母亲,让她好好说说你。”沈氏继续说着。 沈碧薇被说了两句,有些不服地闭上了嘴,只一双眼睛依然盯着玉裁,明明白白地表达着自己的不屑与厌恶。 沈氏见她消停了,方才转头对玉裁一笑,温言道:“怎么不在屋里好好歇着?这大热天的,还这么急急忙忙地赶过来,母亲又不会怪你不来请安。” 玉裁上前福了一福,笑道:“母亲自然是极疼我的,可若是因此就托大不肯来向母亲请安,就是女儿不知礼数了。” 沈氏笑容不变,眼中一缕惊讶一闪而逝:“难得囡囡有这份孝心,真是长大了。” 玉裁闻言,像是被夸得不好意思起来,脸上微微一红,扭着帕子低头不说话了。 “还是这般腼腆,才夸一句就羞起来了。不过有孝心倒的的确确是极好的事,该赏。前儿外头的人孝敬了些珠子宝石进来,我让人拿去打了几副头面,刚得了三套,拿出来你挑一副罢。” 沈氏笑得越发慈爱,转头吩咐芙蓉道,“去把那两副头面拿出来。” 玉裁听了,不由得有些担心,这几副头面的事她知道,前世嫡母一共打了三副头面,一副赤金红宝、一副累丝百宝、一副鎏金点翠。这三副头面都极其精致,可论起难得,那副赤金红宝的自然是最难得稀罕,每颗红宝都如火般耀目。相比之下,累丝百宝虽然费工,但是金子不难得,上头嵌的碧玺翡翠珊瑚之类也都并不少见;鎏金点翠的那副更不用说,点翠的首饰不稀罕,上头镶的珠子也远及不上红宝那般贵重。 只是前世自己落水后生着沈碧薇的气,在房里装了大半个月的病。后来,嫡母也是说得了头面,让二姐、沈碧薇和自己一起去挑。当然,嫡母说她落水受了委屈,把红宝石的那副给了她;沈碧薇是客,累丝百宝那副就给了她;二姐既没有受委屈,又是主家,就只得了最寻常的点翠头面。 在这三副头面的事情之后,沈碧薇和二姐就更加同自己水火不容了。 没想到自己只是打算过来请个安服个软,希望不要像前世那样,又闹出分头面的事情,一步一步,让自己和沈碧薇她们的矛盾越来越大,越来越深,直到惹出无穷祸患来。可还是半路杀出个嫡母,愣是把头面的事情提前了大半个月闹了出来。 不一会儿,芙蓉领着三个捧着匣子的小丫头出来了。 沈氏看着眼前的三个女孩子,目光温柔又慈爱,她柔声说道:“正好今日你们三个都在——本来我还打算等玉裁大安了再让你们一起挑,就一并挑了吧。你们俩可得好好谢谢你们三妹妹,不然我可舍不得这三副头面。” 话说道最后,沈氏的语气已经带上了几分调侃,可惜沈碧薇和苏玉和似乎都没有为这个玩笑而感到开怀,玉裁已经感觉到,这两位姐姐已经非常不悦,只是有长辈在场不好冲她发泄出来罢了。等到嫡母不在眼前的时候,玉裁已经可以想象到自己会受到怎样的刁难了。 沈氏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过分宠爱和区别待遇只会让玉裁与二姐更加不和,而不是她平日里所期盼的姊妹和睦吗? 玉裁在心里苦笑,恐怕不是不知道,而是有意为之。她来淑和院之前,还觉得自己只要在两个姐姐面前知情识趣地退让几分,她们就不会像前世那样水火不容。可是看眼下这个情景,恐怕自己之前想的真是太简单了,沈氏是铁了心要让她们姐妹离心,自己以后还真是,任重而道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头面 芙蓉走上前,将三个匣子一一打开。 不出所料,三只匣子里分别装着赤金红宝、累丝百宝以及鎏金点翠三副头面。匣子刚一打开,玉裁就听见沈碧薇轻轻的吸气声,玉和倒是没发出声音,不过眼中的惊讶透露出了她的心情。 那一副红宝石头面还是成功地引起了两个女孩的注意。 不过,事情也不是没有转机,玉裁想到,刚刚沈氏是让自己挑一副头面,而不是如上一世一样,直接把红宝石头面给自己。 思忖片刻,玉裁走上前道:“果然母亲手里出来的都是好东西,女儿瞧着竟是移不开眼了。” 沈氏被逗笑了:“你这孩子,我手里的好东西你也见了不少,还在母亲这儿装眼皮子浅子。快别奉承我了,挑一副你喜欢的罢。” 玉裁也跟着笑:“女儿这叫彩衣娱亲么,母亲可不是笑了。” 沈氏还在笑,可是笑容里难免带了几分审视的意味,若不是玉裁着意观察沈氏的神色,估计不会发现这一点。 “快挑吧。”沈氏又笑了一会儿才止住笑意。 玉裁便笑着站到了三个小丫鬟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匣子里的三副头面,指了指鎏金点翠的那一副:“女儿看中了这一副。” 沈氏脸上出现了货真价实的惊讶。 她知道自己这个庶女,眼光极高,又极好强,加上自己这么多年疼爱宠溺下来,无论是眼界还是心气都不是一个庶女应该有的,更是完全没有韬光养晦的觉悟。 可是今天,自己让她挑头面,她居然挑了最寻常的鎏金点翠头面,实在是让沈氏有几分意外。 沈氏并不认为那副鎏金点翠头面能恰好合了玉裁的眼缘。 丈夫苏徵宦途通达,又是大家子弟出身,再加上沈氏自己的妆奁,是以苏家家底极厚,养的两个女儿也是见识过大富贵的,寻常的珠子宝石在她们姊妹眼中算不得什么罕物。 这副鎏金点翠头面在撷芳阁里也算不上稀罕物什,玉裁在三副头面里选了这一副,向两位姐姐退让示好的意味,不言自明。 “三丫头竟瞧中了这一副?可别是不好意思在姐姐们面前挑了好的去罢。我瞧着这一副倒不大衬得出你,那副红宝石的才好给咱们三丫头戴。”沈氏一脸嗔怪。 玉裁压下心中的翻腾:“母亲疼我,我也知道。可是以前小时候玉裁听过‘孔融让梨’的故事,既然女儿觉着好的东西,就更该让给两位阿姊了。” 沈氏笑了笑:“好好好,三丫头越发懂事了。玉和,你可要多跟妹妹学着些,也要更懂得姊妹和睦才是。” 玉裁不由得看向了一旁的玉和,她的脸上虽然还保持着盈盈笑意,可是手上的帕子都要被扭破了。沈氏还真清楚怎么激怒这个一向争强好胜的二姐,果然知女莫若母么。 这一招下来,玉裁让出头面完全没能缓和姊妹之间的关系,反让玉和更加不喜她了。 事已至此,玉裁也没了旁的法子,只能敷衍道:“哪里,二姐姐一向最孝顺母亲,平日里也常常让着我,是我该向二姐姐学着些才是。” 沈氏看着眼前突然谦和低调起来的玉裁、脸上带笑心里却在冒火的玉和与已经面露不忿的碧薇,颇有些头疼,摆手道:“罢了罢了,一个个都长大喽,做长辈的只有盼着你们好的。手足和睦乃是第一要紧的事,平日里姊妹间更要相互谦让。玉和,娘今日说你,是为了你好,不许闹脾气,知道吗?” “女儿知道了。”玉和低下头,语气十分柔和恭敬,仿佛真的受教了。 若是前世的玉裁,此刻应该会感到很快意吧,母亲更喜欢自己呢!可是现在重来一遭,玉裁只觉得自己当年真蠢,哪里有人会更喜欢别人的女儿胜过自己的女儿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既然如此,那玉裁就拿那副点翠头面,碧薇是客,就拿那副红宝石的,玉和就拿那副累丝的罢。”沈氏似是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三个女孩子听了,都低头应了,就有各自身边的大丫鬟上前来接过匣子。房中的气氛看似母慈女孝一派和睦,实则早已僵硬起来,侍立的丫鬟媳妇们更是大气也不敢喘。 沈氏压下不满,沉声说道:“好了,都回去罢。碧薇是客,二丫头好好招呼着;三丫头身子还没好全,就安安心心在房里休养,不必每天来淑和院请安了。你的孝心母亲都知道的,听话,身子最重要,可不能马虎了。” 沈氏话说到这个份上,玉裁也没话说,只能露出一个感激的表情:“是,多谢母亲,玉裁一定会好好养病,早些好起来的。” “嗯,这才是好孩子呢。”沈氏显得格外欣慰。 ******** 回撷芳阁的路上,玉裁一面慢慢的走着,一面想着今天沈氏的种种举动,正出神,冷不防前面拐角突然出现一个人影挡住去路,吓得玉裁险些一个趔趄,幸亏身边的春华扶住才没有摔倒。 抬头一看,正是怒气冲冲的沈碧薇。 此刻沈碧薇是真的很生气,她不是不知道女儿是娇客,嫡出庶出的小姐们在出阁之前都要一般教养。可是,这一般教养可不是放任一个姨娘生的庶出女骑到嫡女头上来的那种教养。今日看见自己嫡亲的表妹因为一个庶出女在母亲面前受责备,她就觉得极其愤怒。 小小一个庶女,竟然这般巧言令色,蒙骗姑妈,让姑妈以为她是个良善又大度的妹妹,难怪玉和在提起她的时候会那么委屈。前天她没在池子里淹死真是老天爷不长眼。 姑妈会被她骗,可是自己可不会,沈碧薇觉得自己一定要为可怜的玉和表妹出一回头,不然到时候乱了嫡庶之分,那可怎么得了! 想到这里,沈碧薇冷笑着走向玉裁:“你这个巧言令色的小人!别以为人人都会被你骗倒。趁早把你那些龌龊的心思收起来。玉和妹妹善良大度不跟你计较,我可没那么好说话。你要是再敢在姑妈面前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看我怎么收拾你!” 看着在自己面前抖着威风放狠话,叫嚣着要保护表妹的沈碧薇,玉裁突然觉得其实这个表姐也挺傻的。也不知道她这一世她会不会像上一世一样,嫁进勇毅侯府,然后在那个令人窒息的侯府里悄无声息地死去。 想到这一点,玉裁几乎都不想与她争辩了,正打算服个软把这事揭过去,沈碧薇背后却转出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苏玉和。 “碧薇!”苏玉和的声音带着几分担忧和焦急。 玉裁见她来了,低头福了一福:“二姐。” “三妹妹,碧薇她性子直率,很多话她说的时候都是没有恶意的,你千万别生气,碧薇她再怎么也是客人,你可不要生气,也别去和母亲告状,好不好?” 玉裁听到苏玉和的话,不由得一愣,这个二姐煽风点火的本事还是那么娴熟自然。 刚刚明明是沈碧薇拦住自己,恶语相向,她却只说沈碧薇“性子直率”,且她语调恳切,把姿态放得极低,娇娇怯怯,仿佛自己常常在背后向沈氏告状一般。 再看向沈碧薇,果然,沈大小姐听了表妹的一番“劝和”,脸上怒意更盛,仿佛已经看见了玉裁天天在沈氏面前告苏玉和的黑状。 玉裁腹诽:这沈大小姐真是好骗,又爱打抱不平,又是一点就炸苏玉和能得到这么个打手,运气还真是不差。 不过平心而论,苏玉和的表面功夫现在还远未臻化境,这演技较之前世她在勇毅侯府里的表现来说,那是远远不够看。玉裁已经用命交过了学费,自然不会被她此刻的样子糊弄。 玉裁盯着苏玉和,目光哀伤又无辜,直到苏玉和被她看得有些脸色发白,方才道:“碧薇姐姐的确是个直率的人,我当然不会生她的气。二姐姐你怎么会觉得我会向母亲告状?我从来没有向母亲说过什么,二姐你是不是以为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不喜欢我是不是?可是我从来没有” 说到最后,玉裁的语气已经带上了哭腔,一脸的可怜无辜,比苏玉和刚刚的样子,还要可怜兮兮得多。 说实话,玉裁对自己的表现都有些出乎意料,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这么善于做戏的一面。一时又忍不住感叹,在全面观摩了前世苏玉和那教科书一般的演技之后,自己果然受益良多。 而苏玉和也没想到一向直来直去的三妹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演技派,她接下来要说的话都还没来得及出口,也再说不出口。一瞬间,她脸上的表情变换不及,显得十分滑稽,实在精彩得很。 玉裁没想到还能在这个装相熟练工的二姐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几乎要笑出声来,她用了十二分的努力才维持住自己此刻哀伤的表情。 一旁的沈碧薇倒是没有看到苏玉和一瞬间的失态,她拧着眉头,对苏玉裁这种装可怜的行为表示了相当的不悦。显然,她觉得这个庶出表妹简直就是一个心机深重的坏丫头,难怪、难怪玉和那么忌惮她,见到她就只好退避三舍。 沈碧薇走上前:“你别想着装可怜,你在姑妈面前就是这样可怜兮兮地告状是不是!我才不会被你骗!你别以为我是在吓唬你,你要是再敢欺负玉和,再去姑妈面前搬弄是非,我绝对不会饶你!姑妈可不会为了你这个庶出的小丫头片子责罚我,你自己好好想清楚,趁早收敛些!” 玉裁暗叹,这个沈大小姐还真是执拗,认定了是自己欺负嫡姐就难以改变,看来只能以后慢慢缓和关系才成。 苏玉和听到沈碧薇的一番话之后倒是镇定了下来,自己这个表姐是什么性子她早摸清楚了,最是护短不过,苏玉裁想三言两语就扭转她的印象,简直是痴心妄想! 心里一安定,苏玉和又找回了状态,她怯怯地上去拉了拉沈碧薇:“碧薇,你别这样,是我小人之心误会了三妹妹,我、我惭愧得很。三妹妹,我以后不会这样了,之前是我不好,是我不对,你别难过,姐姐给你赔礼了。” 说着,作势就要向玉裁行礼。 沈碧薇一把拉住苏玉和,恨恨地望着玉裁:“你好算计,连嫡姐都要拜你了!” 玉裁只好道:“是妹妹太小心眼了,二姐姐别这样,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沈碧薇闻言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苏玉和听了方才起身:“这就好,这就好,咱们以后都要和和气气的才是正理。这样母亲也能少操些心。” 玉裁受不了她的惺惺作态,连忙附和:“是呀是呀,咱们一定会和和气气的。在这里站了这么久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去罢。” 沈碧薇似乎意犹未尽,还想说什么,却被苏玉和轻轻一扯:“那我们做姐姐的就不耽误妹妹回去歇着了。妹妹还没好全,可要千万记得好生休养才是。” 玉裁只好敷衍:“多谢姐姐关心,我知道的。” 一面说着,一面从她们俩身边绕过,一步不停地往自己的撷芳阁走去。苏玉和的那副嘴脸她真是一刻也不想多看。 沈碧薇转过身,看着玉裁和丫鬟们离开的背影,不无气恼地啐了一口。 “这个小丫头果然不简单,不过玉和你别担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相信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的。”沈碧薇捏着玉和的手,真诚地说道。 “嗯,我知道碧薇姐姐你是最体贴人的,咱们回去罢。”苏玉和看着沈碧薇,微微地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试探 回到撷芳阁,玉裁才松了一口气。她实在是没什么经验应付这些内宅女子必修的弯弯绕绕,前世沈氏就从来没有教过她这些。她的生母于姨娘是沈氏的陪嫁丫鬟,没有什么根基,且在她三岁那年就病逝了,只留给她一个平日里谨小慎微到了极点的袁妈妈。 这些内宅斗法的伎俩,是在玉裁前世嫁入勇毅侯府之后才慢慢出现在她可以看见的范围里的。什么捧杀、借刀杀人、隔岸观火之类,她当年在侯府里被坑过了无数次,才明白自己其实跟正常的大家闺秀所受到的教养是有些不同的。 当时的她,即使在意识到了什么之后,也来不及深想,因为她早已被应付诸位妯娌和各色下人弄得灰头土脸身心俱疲。其实她也不敢深想,她怕自己真的揭开了那层面纱之后,连最后一点寄托也没了。到了最后,她几乎是病态地相信和维护着少女时期对亲情的信任,一直到等来死亡。 想到这里,玉裁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别人骗她,她也骗自己,落到那般下场,她怨不得谁。 一旁侍候的夏妍看着自家姑娘脸上的神色,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一个刚满十一岁的闺阁小姐,露出这么深切的绝望的自嘲一般的笑容,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姑娘这不会是碰上什么脏东西了吧? 她刚想出言叫醒自家小姐,玉裁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又恢复到了一副温柔沉默的样子。夏妍一时倒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想什么呢?”玉裁知道自己刚刚的反常恐怕是被这个丫头发现了,可是现在她又怎么解释自己此刻的心境。所以她只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若无其事地询问夏妍。 “姑娘刚才、刚才”夏妍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形容,她觉得姑娘自己是不是也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要不还是告诉秋霜姐姐或者袁妈妈罢。 “没什么,我刚刚只是想起了落水之后做的一个噩梦。”玉裁笑着说。 “噩梦吗?”夏妍的语气十分的犹疑,姑娘刚刚真的只是想起了什么噩梦? “好了,不要乱想了,我真没什么,你可不许出去到处嚼舌根子。我可不想因为做噩梦就去喝安神汤。” “姑娘!我不说出去,谁也不说!”看见姑娘还有心情开玩笑,夏妍顿时放松了下来。好吧,奴才就是得为主子分忧,姑娘不让说,那她不说就是了。 玉裁放下心来,根据前世的事情来看,夏妍应该不是母亲或者二姐安插在她身边的人。这丫头不怎么聪明,但是却一片忠心。前世妯娌相争之时,夏妍不忿她受气,自告奋勇跑去给欺负过她的二嫂使绊子,可是还没成功,就失足掉下后院荷塘里,不明不白地死去。玉裁一直对她怀有歉疚,自己没能为她讨回公道,夏妍的死,二嫂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其实前世她身边能放心用的人,真的没有几个,陪嫁出去的人里,袁妈妈虽然忠心,但是一直畏畏缩缩;她信任倚重的大丫鬟春华和秋霜,春华爬了徐于渐的床,成了府里的秦姨娘,秋霜最后投靠了二姐;冬雪平日里寡言少语闷头做事,后来求了自己的恩典,被爹娘接回去嫁了人,从此再无音讯。其他陪房和管事,几乎都是沈氏安排的,一开始只是无功无过,到后来二姐进了徐府,在徐于渐身边搅风搅雨,她忙于应付徐于渐对自己的不满,也无心再管他们了。 至于侯府配给的丫鬟,有的折在了勇毅侯府的内斗里,有的就是其他各房塞过来的钉子,有的后来被二姐收服了,还有的一直无声无息,最后她一病没了,也再不知道这些人的下场。 只是,现在也没有必要想得那么远,这一世自己未必会嫁进侯府,重要的是如今自己身边真的找不到可用的心腹。玉裁如今唯一的倚仗,就是知道自己身边哪些人忠心可用,哪些人包藏祸心难堪大用。 玉裁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想想该如何才能改变现在的局面,可是还没等她整理好思绪,就听到门口小丫鬟通报,母亲身边的芙蓉来了。玉裁连忙堆起了客气的笑容,准备好好应付这个精明的大丫鬟。 芙蓉走了进来,却没有像往日一样说笑,她仔细瞧了瞧玉裁的神色,才说:“三小姐今日是怎么了?太太可担心坏了。” 担心?担心什么?担心自己变聪明了不好骗了吗?玉裁很想就这么回一句。 可是理智终究占了上风,玉裁只是安安稳稳地坐着,平平静静地回话:“什么怎么了?我并没有什么的,是母亲担心我了吗?” 芙蓉又仔细打量了玉裁片刻,她的目光显得很亲切,充满了担忧和关怀,但不知怎么,玉裁总是觉得,那关怀之下,掩藏的是令人不适的窥探和算计。 “太太说小姐是不是因为落水的事伤了心,觉得她只会偏心沈家小姐,所以今天您那么委曲求全。” “不是的,我只是觉得沈姐姐毕竟是客人,我做主家的,不能和客人置气,抢东西。是母亲多虑了,玉裁知道母亲最疼我了。” “可不是,我们太太最疼三小姐了!太太吩咐奴婢来好好安慰三小姐,还让奴婢带来了这个。”芙蓉满脸是笑,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檀木小匣子,递给玉裁。 玉裁接过那匣子,打开一看,是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没有丝毫瑕疵,绿得仿佛是一汪水。她知道,这是沈氏嫁妆里压箱底的一样,当年她出嫁的时候沈氏就把这副镯子赏了她作陪嫁。 当时苏玉和也看上了这副镯子,可是沈氏说她嫁的是侯府,门第儿高,正用得着这样的好东西压箱底,执意给了她。后来,苏玉和进了徐府,抓住了徐于渐的心,她身边几乎没了可用的人,那副镯子也不知道怎么落到了苏玉和的手里。在她快病死的时候,苏玉和还特特地戴着这对镯子来探望过她。 这对镯子若是收了,沈碧薇她们肯定会认为自己真的去向沈氏告了状,若是不收,还不知道沈氏有多少后招在等着。玉裁早知道这位嫡母的嫁妆极其丰厚,加上父亲官运亨通,沈氏又是当家主母,手里的银钱珠宝自然是越来越多。要她再拿几件东西出来,并非什么难事。 芙蓉见玉裁拿着匣子看了半晌,没露出欣喜也没露出不悦,似乎是在思索什么,不由得有些惊讶,不得不说,三小姐今天真的有些反常。 她正准备开口询问,却看见玉裁抬起头,笑意盈盈地说:“劳烦芙蓉姐姐了,这对镯子一看就是有年头的好东西了。莫非是母亲的陪嫁?” 芙蓉一愣,难道刚刚三小姐就是在想这个,也是,太太从没教过三小姐这些弯弯绕,她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别的心思,她怎么能有别的心思。 芙蓉放下心来:“这是太太的陪嫁,是难得的好东西,据说是老公爷当年从缅甸那边带回来的。太太多疼三小姐呀。” 玉裁小心地把匣子放在桌上:“母亲真好!姐姐回去可千万要替我好好谢谢母亲。” 芙蓉就笑着要回去:“奴婢就不打扰三小姐歇息了,三小姐的话,奴婢一定会带到的。” “夏妍,送送你芙蓉姐姐。”玉裁吩咐道。 “是。”夏妍答应一声,跟着芙蓉一起出去了。 房里只留下玉裁一个人,盯着那只匣子,面色阴晴不定。 ********* 芙蓉回到淑和院,立刻就被沈氏传进了内室。 沈氏坐在凉塌上,美丽的凤眼中闪现出几丝不耐,在她身旁打着扇的绿梅连扇子都挥得小心翼翼。 看见芙蓉进来,沈氏挥手让绿梅退下,开口道:“怎么样了?” 芙蓉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福:“回太太,三小姐收下了镯子,也没说什么推拒的话。” “哦?那你觉着她的神色举动有什么不妥没有?” “别的没什么,就是三小姐拿着镯子把玩了半日,问奴婢这是不是太太陪嫁的好东西。奴婢说了是,三小姐就高兴起来了。” “眼皮子浅!我还以为她被水淹了一回会聪明些,没想到还是这样愚不可及。她姨娘那么个聪明的,怎么生了这么个蠢货。”沈氏的话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但语气里满是嘲弄。 芙蓉瞧着沈氏的脸色,凑趣道:“于姨娘能有多聪明,还不是翻不出您的手掌心去。三小姐自然也是这样。” 沈氏脸色淡漠:“紫砚那个丫头真的是难得一见的伶俐聪明,可惜了,若不是她太聪明,也不至于这么早就去了。” 芙蓉的马屁虽然没有拍到马腿上,可也没有拍准,她隐隐觉得于姨娘是一个太太不愿意提起的话题,自觉地闭上了嘴,拿过刚才绿梅留下的扇子,替沈氏扇了起来。 沈氏静静地坐在榻上,仿若一尊雕塑。 许久,她转头看着芙蓉,眼中透出一股难言的神色,芙蓉的身子微不可见地抖了抖,轻轻问:“太太?” 沈氏见她十分惶恐,只觉得好笑:“没什么要紧事,你去罢。” “是。”芙蓉轻手轻脚地退下。 “等等。”芙蓉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去把尤妈妈传进来。” “是。”芙蓉松了一口气,赶紧出去传话。 太太方才的样子实在是太有威慑力了,芙蓉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刺穿了一样,她闷着头往外走,仿佛沈氏在的那间屋子里有什么鬼怪似的。 芙蓉走得很快很急,险些撞倒来人。芙蓉刚想出声道歉,抬头却发现来人正是尤妈妈。她心中一喜:“尤妈妈,太太正让我去传您老人家进去呢。” “正巧,我也正有事向太太回禀。还有,你这丫头怎么越大越毛毛躁躁的,稳重些罢。”尤妈妈皱着眉头训斥道。 “是,芙蓉记住了。那我先回去了。”芙蓉态度恭敬。 尤妈妈闻言,点了点头,方才道:“去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棋子 尤妈妈一径去了淑和院。 沈氏仍然在内室等着见她,和刚才不同的是,她的表情已经变得和平日里一样温和,手中还把玩着一枚玉佩。 尤妈妈进了屋子,见了沈氏的样子,笑着行礼:“太太气色越发好了。” 沈氏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气色?都是半老徐娘了,还谈什么气色不气色的。你个老货,还敢拿主子开涮。” 尤妈妈被说了也不恼,又笑吟吟地说:“老奴今天可是有一件大事要禀报太太,太太听了,一准高兴,一高兴,气色可不就好了。” 沈氏奇道:“怎么,你来得这样快,不是因为芙蓉去唤了你?是你有事要来禀报?” 尤妈妈忙回道:“老奴本来是打算来禀报这件事儿的,半道上遇见了芙蓉姑娘,听说太太刚巧想见一见老奴,老奴可不就快马加鞭地来了吗。” 沈氏轻轻笑了一声:“老东西!就你这老胳膊老腿,还快马加鞭?说吧,有什么大喜事我听了一准高兴?” 尤妈妈道:“老奴听门房的人说,咱们表少爷到了!” 沈氏挑眉:“表少爷?长华到了?” 尤妈妈又道:“不只是表少爷,老奴听说,平阳侯府的二公子也和表少爷一起来了。” 沈氏一愣:“平阳侯府?方家二少爷?他怎么会来?” 尤妈妈回说:“这老奴就不清楚了,方二少爷仿佛是和家里闹了些别扭,索性跟着表少爷一起来江南躲几个月。” 沈氏沉吟不语。 尤妈妈觑着沈氏的脸色,试探地问道:“太太今日传老奴,不知是为了何事?” 沈氏看了陪着笑的尤妈妈一眼:“刚才想起了一桩旧事,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能办好,这才让芙蓉去传你。” “这世上有什么事是只有老奴才能做好的,太太真是折杀老奴了。”尤妈妈点头哈腰。 “嗯?” “不是不是,老奴是说,太太吩咐老奴办事,是给老奴体面。只要太太一句话,老奴上刀山下火海也要给太太办得漂漂亮亮。”尤妈妈就差没拍着胸脯表忠心了。 “多少年了,你这油嘴滑舌的毛病是一点儿也没改。” “太太教训得是,老奴以后一定改、一定改。”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我今天看着三丫头,就想起大丫头和于姨娘来了。”沈氏淡淡道。 尤妈妈听了一惊,大小姐和于姨娘?太太这是怎么把这两个人给想起来的?看到三小姐会想起她们俩?虽然惊讶,可是她一个下人,怎么敢质疑太太的话,太太说是看到三小姐想起来的,那就是看见三小姐才想起来的。 尤妈妈半点没有犹豫,问道:“太太想让老奴做什么?” 沈氏满意道:“大丫头在寒月楼也住了这么久了,我这个做母亲的,也没怎么关心过她。今日想起来了,就想让你去替我瞧瞧她,过得好不好,伺候的人还听不听话,吃的玩的穿的都够不够。” 尤妈妈呆了呆,她没听错吧,太太今天怎么会想起关心大小姐来了?府里资历老一点的下人们都知道,大小姐苏玉安和二小姐苏玉和是在老爷赴任的途中生下的,燕姨娘生的大小姐与太太生的二小姐的生辰只差了一刻钟。可这两位小姐的命数就差了不少。大小姐天生就是妨克家人的命,二小姐却是天生凤格,据说是可以做皇后娘娘的命数。 当年两位小姐降生之后,一位路过的道人为二位小姐测出了这样的命格之后,老爷虽然是读书人,口上信奉“子不语怪力乱神”,不愿相信鬼神之说,心里却依然十分害怕,几乎要咬牙让人杀了大小姐。 后来燕姨娘苦苦哀求,那道人才松口说有一个破解之法,当时燕姨娘隔着屏风硬是爬起来要给那道人连连叩首,求他给一个破解的法子。 可是那个道人却说燕姨娘决不会答应,因为要破解大小姐的命格,只能杀了她的生母。燕姨娘爱女心切,竟是应了,拔了丫鬟头上的簪子便刺进了喉咙,阖家骇然。 燕姨娘的死救了大小姐一命,可也让老爷对这个命硬又害死生母的大小姐感到十分厌恶。后来大小姐就一直被冷落,虽说老爷不论去哪里赴任都会把她带在身边,可大小姐永远被拘在一个小院子里,从不露面,也悄无声息。 虽然纳闷,可是尤妈妈还是郑重应下了,又竖起耳朵听沈氏要如何关心于姨娘来。 沈氏顿了一顿,又说道:“于姨娘没了也有十年了吧?” 尤妈妈暗自思忖着于姨娘,她是三小姐的生母,可是却福薄得很,三小姐三岁那年便一病没了,太太这时候怎么会又想起她了? 虽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尤妈妈还是回道:“是,于姨娘是三小姐三岁那年没的,三小姐如今已经十三了,是有十年了。” 沈氏握了握手中的玉佩:“她跟了我那么些年,又生下了玉裁,可惜命不好,早早就去了今日我见了玉裁就想起她,只是她的家人早离了府自去谋生,也不知道日子过得好不好。你男人管着外头铺子,人脉广些,所以想让你去寻一寻她的家人。好歹是主仆一场,玉裁也可人疼,照拂一二,也是应当的。” 尤妈妈心里一突,于姨娘虽然是太太的陪嫁丫鬟,做了姨娘生了三小姐之后也与太太颇为亲近。可是在三小姐三岁那年,不知为什么,于姨娘突然和太太远了。再后来,于姨娘又忽然生了病,之后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了世。尤妈妈虽然没有经手过大小姐和于姨娘的事,但她本能地认为,这两桩事都与面前的这位太太脱不了干系。 可是尤妈妈只是一个奴婢,什么时候该装傻,什么事情不能问她还是门儿清的,听了沈氏的吩咐,她麻利地应下了,一句话也不打算问。 她从沈氏还是淮阳公府大小姐的时候就开始侍候沈氏了,虽然一直不是沈氏最心腹的那一批人,可沈氏的为人她却很明白,没有主子喜欢问东问西的奴才,沈氏尤甚。若是知道得太多,那就准备着后事罢。这些年沈氏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换了不少,她虽不知内情,隐隐约约也能猜到一些。 沈氏听尤妈妈答应得爽快,笑道:“这两件事情不必吵嚷出去,办成了悄悄回我一声便是了。我听说外院的乔管事手里有些不干净?” 尤妈妈听沈氏突然转了话题,提的又是外院大管事的事情,心里一喜,看来太太是要提拔她了,那是外院大管事啊!多少的油水! 她喜笑颜开地说:“老奴明白,老奴和老奴家里那口子都明白,一个字不会漏出去的,太太放心!太太放心!” 沈氏满意地颔首:“乔管事那边,你也可以顺便查一查。总之,差事办好了自然有你的好处。” 沈氏说罢,摆了摆手示意尤妈妈退下,尤妈妈欢天喜地地走了。 尤妈妈一回到家,立刻托人去寻自家男人。尤妈妈的丈夫名叫尤有德,管着府里的一些生意,也算是有几分脸面的管事,可是尤妈妈是个好钻营的,从不满足于此,一向巴望着往上爬。 不过她和尤有德都是太太手底下的人,但在外院最得脸的还属老爷手底下的几个管事,所以尤有德虽然有手腕有心计,却一直无法再进一步。尤妈妈往日还没敢肖想大管事的位置,毕竟在沈氏身边,她也不是最得脸的那一个。可是没想到今天她居然遇见了这样一桩好差事!这个机会可得把握住了,若是讨了太太的欢心,那外院大管事的位置,啧啧! 尤妈妈越想越觉得高兴,自己坐在窗边傻乐,直到尤有德回来。 尤有德被一个小厮慌忙火急地叫回了家,心里极其纳闷,问那小厮也问不清楚,只好先放下手边的事情回去一趟。结果一到房门口,他就看见自家那个婆娘正坐在窗边傻笑,不由得有几分恼怒。 他进了房门,用力地一摔帘子,本想以此叫醒尤妈妈,可是尤妈妈仿佛感受不到他的怒气一样,转过身盯着他,脸上笑得更灿烂了。 尤有德看她的样子,还以为她是中了什么邪,转身就打算出门去叫大夫。 尤妈妈见他转身要走,连忙出声道:“回来!” 尤有德狐疑地把自家婆娘从头到脚打量个遍,才开口问道:“这么着急地把我叫回来,到底有什么事?” 尤妈妈不管他话里的几分怒意,喜滋滋的开口:“大喜事!” 接下来,尤妈妈就把沈氏吩咐的差事一字不差地转述了出来,又着重提了沈氏关于外院大管事的暗示,最后慎而又慎地告诫尤有德,此事万不可传出去,也不能揣测为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远客 尤有德听完尤妈妈的叙述,面上却没有多少喜色。他的态度让喜上眉梢的尤妈妈有几分不满,尤妈妈恨不得给他两下子:“做什么这幅模样,难不成替太太办事还亏了你了不成?那是外院大管事呀!” 尤有德半晌无话,最后叹了口气:“太太吩咐的差事咱们不敢不尽心,但是做外院大管事那么大的福气,怕也不是人人都能当得起的。” “什么当得起当不起的,不过是个外院大管事,那个乔三可不跟太太一条心,太太想有个可心的外院大管事不行吗?”尤妈妈不以为然,高高在上的语气仿佛尤有德现在就已经是外院大管事了一般。 “那为什么太太不提拔周顺?周顺家的在太太跟前比你更得用!” “你什么意思?那周顺家的比我强,不过是因为她给太太办了更多差事罢了!如今太太愿意让我办事,那我就有一日能比周顺家的强!” 尤有德看着自家婆娘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心里好笑,夫妻这么些年,他知道她的斤两,心眼没有几个,心气倒是比谁都高。 尤有德其实是苏府从外头买的的小厮,被太太赏了个身边的陪嫁丫头就成了太太手底下的人。他虽然是在太太进了苏府的门之后才开始了解这个当家主母的为人,却实实在在地明白,这个当家主母不简单。 不说别的,太太如今膝下只有一儿一女,那儿子还是个病秧子,只是拿药吊着命罢了。这府里还有一位生了康健又成器的庶长子的,老爷的远房表妹,许姨娘。表面上看着许姨娘是占尽上风,不仅与太太分庭抗礼,平日里,连安都不去请,还有老爷赏赐的产业傍身。 可是尤有德管了这么些年的生意,他多少知道几分,其实许姨娘的那些产业不过是看着风光,其实一直被太太暗暗拿捏着,他也相信,许姨娘在内宅的势力也是尽在太太的掌控中。太太这样有心机有手腕的人,能看得起自家蠢婆娘? 他虽然不知道太太究竟要做什么,可他明白,太太这次吩咐的事情绝不是他们夫妻这样的人可以知道的。暗示他查乔大管事的手干不干净?他要是查了,还有命在吗?乔大管事稳坐外院大管事这个位置这么些年,要动他的位置,除非上头主子亲自动手,否则就是以卵击石。 尤有德叹了口气,他是真不知道这么应对这次太太的吩咐。太太的意思很明显了,办完事,就让他们夫妇消失。要是阳奉阴违,能瞒得过太太吗?可要是办了事却不去动乔大管事,太太难道没有后招? 这是个死局,他们是太太的弃子。 尤有德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他背过身,不再理会气冲冲的妻子,他要想想,好好想想。就算是太太拿他当棋子,用完即弃,那也得看看他这个棋子到底肯不肯这么被弃了。兔子急了也咬人,何况,他可不是兔子。 ******* 在沈氏得到消息之后不久,表少爷和方二少爷到来的消息就传遍了苏府上下。 玉裁本来正倚在榻上翻着一本诗集,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借着看书作掩饰,默默地盘算起这个消息来。她不由得想起了前世与这位表少爷为数不多的交集。平心而论,沈碧华沈大公子是个无可挑剔的好人,不仅是个忠臣,而且明辨是非。 前世沈碧薇被二姐撺掇着处处与玉裁作对,偶然被沈长华撞见过一两回。每次沈长华都会替玉裁解围,而且看沈碧薇后来的反应,沈长华因为这些事私底下也没少训.诫她。 玉裁还记得有一回沈长华看见自己与二姐争风头,曾好心劝她韬光养晦。只可惜那个时候玉裁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韬光养晦,嫡母的纵容养出来的是一个任性肆意的娇娇小姐,每日只知道吟风弄月,为了衣服脂粉摆设而操心,人生最大的烦恼大概就是有一个老是跟自己过不去的表姐了。沈长华的劝告她也没听进去,现在回想起来,玉裁也只能感叹自己那个时候的不懂事。 后来沈长华回了京城,玉裁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位表哥。她最后一次听到沈长华的消息,就是他的死讯。那一年秋猎,太子遇刺,沈长华为护卫太子中了毒箭,不治身亡。 当年玉裁听到这个消息,还暗自担忧了好几天,因为自家夫婿与沈长华都颇为亲近太子,倒是无暇为这位表哥伤心。不久以后又是太子被废赐死,玉裁更是担心得不行,不过徐于渐却并没有受到新帝的清算,甚至还升了半级——这都是后话了。 现在玉裁还觉得自己真是愚蠢,守着三从四德,相信夫为妻纲,全然不曾怀疑徐于渐。晋王是踩着太子的尸体走上的皇位,怎么可能会毫无芥蒂地重用支持太子的人? 苏府当年之所以走到抄家那一步,玉裁觉得与父亲更亲近太子有关系。玉裁不觉得徐于渐是什么痴情种子,只因为苏玉和的几句话就与自己反目,甚至默许苏玉和向自己下手。 前世那样的形势下,自己保不住正室的位置也算是情理之中。不过自己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都因为家族原因都无法在徐家站稳脚跟,那苏玉和在如愿以偿地害死自己之后,恐怕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玉裁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实在是想得太远了,想清楚这些,现在也暂时用不上,还是想想眼下该怎么做才好。 也不知道下一次沈碧薇和苏玉和会用什么手段来折腾自己,嫡母又会怎么处理这三个女孩子之间的纷争。 还有,嫡母这么处心积虑地要将自己捧杀,到底是为了什么?自己只是一个庶女,分不到家产,最多也就是陪一份嫁妆送出去。按照苏府的财力而言,出一份嫁妆沈氏应该不会心痛到如此。何况一个女儿就代表着一门姻亲,调.教好了,也是一大助力。 玉裁越想越头疼,沈氏的作为完全无法解释,也没有任何头绪。玉裁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仿佛是一团乱麻,即使经历了一次,却还是没有办法想明白其中的关窍。 想到最后,玉裁干脆利落地选择了不去想,既然现在找不到答案,不如先放一放。横竖沈氏现在不会拿她怎么样,索性就以不变应万变。前世是她被蒙住了眼睛堵住了耳朵,这一世她可不会再那么轻易地被瞒过去了。沈氏的狐狸尾巴藏得再好,也总有露出来的一天。 想通之后,玉裁觉得心中轻松无比,她很有自知之明,自己终究是没有多少内宅争斗的本事。可是这都不要紧,这偌大的苏府里,个中高手可是不少,玉裁不觉得自己有多愚钝,有些事情,多看看总能学会几分。 这时门帘一动,一个窈窕的身影走了进来,玉裁抬眼一看,却是秋霜。素日里秋霜这丫头一向是沉稳有度,玉裁吩咐她做的事情她一定会尽力办好。 不等玉裁发问,秋霜已经开口说道:“姑娘,方才听外头的妈妈们说,表少爷来咱们府上了。沈小姐和二小姐都收拾着去迎表少爷了。姑娘要不要也去迎一迎?” 玉裁漫不经心地把视线收回诗集,又把诗集翻了一页,摇了摇头道:“母亲说了我这些日子要安心在房里养病,表哥那边,你去跟母亲说一声我身子不适,就不去了。” “可是表少爷远来是客,您真的不去么?” 玉裁皱起眉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秋霜的神色,似乎在看什么奇怪的物什:“这有什么?表哥虽是客,可也是半个自家人,本就用不着如此拘礼。何况你家姑娘我可是被沈碧薇推下池塘才要躺在这里养病的,我可不想跟沈碧薇她们多见面。” “姑娘以后还是少提那件事吧,您常常提起,被表小姐知道了,她一定会更与您对着干的。表小姐又是府上的客人,她要是上赶着给您找麻烦,便是太太也不好斥责她的。” “知道了,沈碧薇那个疯丫头,我不跟她一般见识!这也没什么事了,你先去罢。”玉裁一副被说烦了的样子,急不可耐地把一脸为主子分忧的秋霜赶了出去。 秋霜见玉裁一副不耐烦听说教的样子,垂下眼帘盖住眼中的几分笑意,规规矩矩地退下了。 可是她不知道,她刚垂下眼帘,榻上的玉裁就收敛了漫不经心的神色,看着她退下之后,唇边泛起一丝冷笑。 可惜呀,秋霜这丫头才十三岁,这点道行,还是未够水准。 玉裁在心里叹息,重活一世,秋霜是什么人她早已知晓,现在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做戏,只觉得又好笑、又可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来由 在苏府的另一处,二小姐苏玉和住的山月居里,却是热热闹闹的。 自从得了消息,沈碧薇便激动起来,自家哥哥终于到了,她想一想就觉得愉悦得很。到时候有了哥哥撑腰,自己和表妹就更用不着怕那个两面三刀的小小庶女了! 何况这一次同来的还有方二公子,京城闺秀谁不知道这位方二公子生的极是好看,行事颇有魏晋名士风范。长辈们倒不怎么欣赏方二公子的名士风流,可是闺阁少女大多都爱煞了这样的少年公子,怎么看都觉得比那些循规蹈矩的木头少爷们更讨人喜欢。 是以她立刻张罗着丫鬟们给她和苏玉和梳洗打扮,在沈碧薇的鼓动下,两位小姐的首饰匣子和衣服箱子都被翻了出来。沈碧薇兴致勃勃地拉着苏玉和挑着衣裳首饰,同时还不忘跟她宣扬方二公子的种种事迹,譬如月下舞剑、林中吹笛,又譬如英雄救美、行侠仗义等等。 苏玉和听着沈碧薇仰慕的叙述,十分配合地露出赞叹的神情,沈碧薇见她如此有兴趣,更加开心,也越发滔滔不绝。 其实苏玉和倒是不怎么喜欢这样的翩翩佳公子,夫荣妻贵是她对夫婿的唯一要求。所谓的凤命之说,她自小隐隐约约也听身边的丫鬟婆子们提起过。苏玉和唯一的遗憾就是当今太子已经有了正妃,而正妃不是她。 不过苏玉和并不气馁,母亲平日里虽然宠爱庶出的三妹,但是放在她房里的刘妈妈却是公府出来的伶俐人。刘妈妈自小教她的那些手段,言语间隐隐透出的期盼,还有父亲一路顺遂的宦途,太子侧妃的位置也不是不能想。等到太子登基,是正妃还是侧妃有什么打紧,元后做不了,还不能做继后? 所以苏玉和对其他的少年公子那是一概不在意的,她满心里只有那个未曾谋面的太子殿下。她现在做出一副激动的样子,一方面当然是为了迎合沈碧薇,另一方面,其实心里也默默思考着怎么利用这两位公子,让她那个虚情假意的庶妹吃个瘪才好,一想到这两位公子可以加以利用,苏玉和脸上的笑意倒是真切了几分。 ************ 与此同时,沈氏也在她的淑和院里笑吟吟地听着何妈妈对三位小姐态度的转述。 听完之后,沈氏追问道:“玉裁当真说不去?” 何妈妈回说:“可不是,秋霜说她劝了两句。三小姐反驳说表少爷就算是客,也是半个自家人,就不去了。还提了一句前儿她落水的事。” 沈氏拿起铜火箸拨了拨小香炉里的灰,心不在焉:“这个丫头,聪明面孔笨肚肠!” 何妈妈赔笑:“三小姐毕竟是庶出,哪里有什么见识!” 沈氏摇头:“哪是什么嫡出庶出,这世上除了聪明绝顶的和笨得无可救药的,其他人,端看如何教养。她不笨,只可惜我不想让她有见识,她就一辈子也别想有什么见识。” 何妈妈附和:“还是太太见识明白,三小姐再怎么样,也不过是您手心里的孙猴子罢了,哪里翻得出去。” 沈氏又拈了两块素香填进香炉里,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那也未必,她日后除出了门子,想来会慢慢长些脑子罢。不过,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活着想明白这些东西。” 何妈妈听了,讪讪地低了头,不再接话。 沈氏斜了她一眼:“怕什么,我是不信鬼神报应的。” 何妈妈的头越发低了。 沈氏似乎觉得无趣,也不摆弄香炉了,只说:“下去吧。” 何妈妈低低的应了一声,便退下去了。 ********** 沈长华和方二少爷到来的消息在府里掀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玉和、玉裁、碧薇还有沈氏,四个人心里各有盘算,只可惜这一次,没有人实现,因为苏大老爷从中插了一脚。 是日,苏徵听闻两个子侄辈千里迢迢从京城来到江南,只为了见一见大儒墨老先生,心里还颇有几分感动。 说起来,本朝勋贵之家里少有钦慕圣贤之道的少年郎,大多数勋贵人家虽然也让自家儿孙读书,但是追求也仅限于读过书而已。横竖他们那样人家出来的儿郎,可以做得官时,不论是世袭、捐官还是赐官,总是跑不了一个官做。这样一来,愿意寒窗苦读的人可就少得很了。是以苏徵难免对这两个有志于学的好少年另眼相待。 可是当他知道与沈长华同来的方二公子是因为在京中闯了祸,惹怒了长辈,才借着访墨老先生来江南避一避风头时,苏徵觉得自己真是受到了欺骗。 他出身书香翰墨之族,平日里以圣人门徒自居,对当世的大贤大儒更是十分推崇,岂能容忍一介小儿拿墨老先生来作筏子? 苏大老爷极为恼怒,看这两个后生越发不顺眼,又想起自己家还有两个未出阁的女儿,下定决心不能让自家女儿见到这等纨绔。于是苏大老爷以“七岁不同席”为由,不许方二去后院见三位小姐,只让他和沈长华去拜见了沈氏,又让沈长华单独见了见妹妹。 这么一来,沈碧薇和苏玉和那半天的衣裳首饰算是白挑了,沈氏准备的好些玩意儿也都没有用上。至于玉裁,她坐在榻上想了半日,为什么这一世从京城来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呢? 至于惹怒父亲,甚至于没能与她们姊妹厮见是为什么,玉裁回想了前世那位方二公子的事迹,心下了然。 一个彻头彻尾的纨绔,玉裁在心里给方二盖了个章。 前世玉裁是在随着父亲调任回京之后才听说了这位方二公子的,据说他行为一向放诞不羁,以魏晋名士自诩。成日里斗鸡走狗不说,为了向偶像们靠近,他还专门买了片林子,在里头光着膀子打铁,喝醉了甚至脱光了衣服在林子里乱跑。 而且方二这人极好行侠仗义,三不五时地就带着人跑到各地去找一找当地小土匪的麻烦。也亏得平阳侯府的护卫个个身手了得,不然这位方二少爷还指不定能不能活到今天。 不过说来奇怪,这么个混人,居然跟沈长华成了至交。前世沈长华去世之后,方二还曾经打上晋王府的门,叫嚣着要为兄弟讨一个公道。据说当时晋王恼羞成怒,差点就要当场砍了他了事。幸而平阳侯出面苦苦哀求,才让晋王罢手。再后来,方二就带着他那一帮狐朋狗友和一干护卫离了京城,此后再无音讯。 听说这一回方二是在京城里惹了事,要来江南避一避。玉裁不由得饶有兴味地想,他到底是哪一桩混账事发了? 可惜玉裁只能想想,以她一个江南巡抚家庶女的身份,现在暂时没人会跟她八卦这位方二少爷的混账经历。 不过父亲横插一脚也不是没有好处的,否则玉裁还担心这“病了”的借口,不能动摇沈氏给她添乱的决心。 好吧,上下两辈子加起来,这是玉裁对苏大老爷观感最好的一回了。上一世,苏大老爷就不亲近沈氏,后宅养出无数个娇滴滴的麻烦姨娘,连带得玉裁也颇不喜欢这个对母亲不好的男人。 上一世她仗着嫡母宠爱,可是给那些个姨娘通房找了不少麻烦。可是她却没注意到,这后院里那么些女人,可是养大了的庶出子女却只有三个,庶长子、庶长女,以及她。 听说大小姐苏玉安一出生就被父亲厌恶,玉裁从未见过这位大小姐在府中露面,而且她的生母也在她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 大少爷苏应贤毕竟是长子,生母许姨娘是苏大老爷的远房表妹,又得苏大老爷的宠爱,再加上沈氏所出的二少爷苏应文从胎里就带了病,无法支撑门户,真是天时地利人和。玉裁觉得若非如此,这位大哥的性命恐怕也难留到现在。 不过想到府里的姨娘问题,玉裁倒是回忆起了一个人,那也是个厉害的女人,不过是戏子出身,进府之后就一直坚定地站在沈氏的对立面,处处与沈氏作对,却足足支持了四年光景而毫发无损。其手段之高超,堪称苏府后院翘楚。 最后,还是玉裁在沈氏的授意下服了“毒”,嫁祸给她,才将她彻底逼入死地。 玉裁掰着指头算了算,至多还有半年,这位奇女子就该进府了。她挺高兴,有了这么个难缠的对手,沈氏也能少在她身上下功夫了。一想到沈氏会被那人气得跳脚,玉裁就笑得十分恶劣。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玉裁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处理与府里这些莺莺燕燕的关系,阴人的法子她自个儿是不会,那些人可是有全挂子的功夫。就算她不能暗地里煽风点火,可是冷眼旁观还是做得到的。 玉裁露出一个十分满意的笑容来,到时候,她也可以观摩观摩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女学 玉裁的好心情没有能持续很久,当天晚上沈氏就请了苏大老爷去自己房里。也不知沈氏说了些什么,次日苏大老爷的口风便转了,不仅把沈长华和方二公子叫到书房里好生勉励了一番,还吩咐在府中摆了戏酒,为他俩接风洗尘。 玉裁听到这个消息,本来的好心情灰飞烟灭,不由自主地担心起了沈氏的动作,她还是摸不清楚这个嫡母的脾气。若是沈氏一定要让她去,想来她也无法推脱。她倒是不害怕对上苏玉和和沈碧薇,可是当天宴席上还有方二那么个不着调的纨绔,要是沾上了也是够恶心人的。 玉裁自己胡思乱想了半日,却没有想到沈氏那边竟然没有做什么,只是对外宣称三小姐前些日子受了寒,现在还在房中养病,不能出席这次接风宴。 这消息一传出去,府中上上下下倒是有不少人觉得这位平日就不怎么好伺候的三小姐更加不知礼数了。可不是吗,落水第二日还能去嫡母面前请安卖乖,谁会相信她病得见不了客呢? 沈碧薇和苏玉和则很失望,本来还打算让这个碍眼的妹妹在两位公子面前丢一个大大的脸才好。 至于玉裁自己,在刚开始的高兴之后,很快就觉出了不对。她从夏妍口中得知了现在府中下人对自己的评价,只好苦笑。她记得前世沈长华来的时候,她也是在装病,沈氏也没有让她去。她已经经历了一世,怎么还是被绕进了这个圈套里? 可是事已至此,她也无法再改变什么,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房里好生“养病”。 不过玉裁还打算趁着养病期间做另一件事——为苏大老爷准备生辰贺礼。前一世她与嫡母亲近,与父亲关系只是寻常。 这一世,她要变一变。 说来沈氏与苏徵结缡数十载,早把这个男人的摸得透透的,也亏得如此,玉裁才能从前世沈氏拿捏苏大老爷的手段中摸索出苏大老爷的为人与喜好。 父亲苏徵出身诗礼之家,虽然在官场上一路摸爬打滚早已失了读书人的大部分操行,但是好风雅这一点却一直没有抛下,而且尤其喜爱独出机杼的风雅物什。 前世沈氏曾经得了一架十二扇的刺绣大屏,紫檀透雕还罢了,难得的是上头绣的山水图画皆是仿的前朝大家手笔,每幅画按着所绘之景题上了前人旧句,或是诗词或是歌赋,皆用黑绒绣出,其飘逸灵动,望之与笔草无异,端的是雅致精妙,难得一见。 沈氏将这架绣屏当做生辰礼送给了父亲,父亲极其欢喜,称赞不已,当即命人将它摆入书房,日日赏玩。 玉裁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年母亲是到了京城之后才寻得此物。 她决定抢下这个先机,现在离父亲的生辰还有两月有余。这两个多月里,那十二扇的大绣屏她是决计绣不出来的。所幸她前世待字闺中的时候就颇为擅长诗词书画,而女工一道在她进了徐家之后,为了讨夫君和婆母欢心,也硬逼着自己练了出来。 玉裁自己在心里算了算,两个月,足够她绣十二幅折枝花卉图出来。紫檀屏风倒不用另外寻,她记得自己院里就有一架缂丝的紫檀小围屏,拆了缂丝的屏芯换上花卉图便成了,免得打草惊蛇,倒叫沈氏抢了先。 打定了主意,玉裁便将夏妍唤了进来,细细地嘱咐她去预备丝线等物,又叫冬雪过来服侍自己描花样子。 玉裁也没办法,她现在是真的不敢信任前世背叛过她的春华和秋霜。剩下的两个大丫鬟里,夏妍自然是忠心耿耿。倒是冬雪这丫头素日不言不语的,玉裁有意看一看她的品性为人,若是好的,倒是可以一用。 很快,两个丫鬟就开始忙活了,玉裁“养病”的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起来。 她对几个丫鬟只说是待在房中养病无聊,要做些事好消磨时光。又扯了些之乎者也的闲篇,让她们以为自己这个千金小姐只是又起了什么迎风洒泪对月伤心的呆意。 春华和秋霜没有沾手,倒也不曾有疑。夏妍得了玉裁的吩咐,不曾透出一个字。难得的是冬雪,日日伺候玉裁描样子绣花,不可能没有看出玉裁的用心,却是没有露出一丝异样,见她如此晓事,玉裁不由暗暗点头。 倏忽之间,一个月的时光便这样平稳地滑了过去。 苏府里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和谐:玉裁在这一个月里忙忙碌碌地赶着绣活,沈氏不动声色地考察着两位刚来府上的儿郎,沈碧薇和苏玉裁则齐心协力地在两位哥哥面前塑造玉裁的可恶形象。 这一日,玉裁早早地起身梳洗,前去淑和院向沈氏请安,顺便向沈氏展示自己“好了”。在淑和院里,玉裁不费什么力气就得到了免除病休的资格。自今日起,玉裁就要和以前一样,每天晨昏定省,上午去女学读书,下午练习针凿了。 苏府的女学虽称为女学,却不是什么正经的私塾,学里统共只有玉和与玉裁两个学生,沈碧薇进府以后,也随着玉和玉裁两姊妹一道听课。 女学上课的先生是大哥在家读书时的先生,姓齐,在应试做官上头没什么天赋,却极擅长教书,教出来的学生都奇迹般的科考顺利。久而久之便声名远播,这才被苏大老爷千请万请,请到府上教导长子的功课。 论理来说,苏家是书香世家,族学里也不乏大儒名师,原不必费这个功夫往外头寻先生。但是族学中子弟毕竟众多,苏徵虽然是苏氏嫡支子弟,却一不占长二不占嫡,苏应贤自己又是庶子。许姨娘担心儿子在族学受人欺负,苦求苏大老爷将苏应贤带在身边教养。 苏大老爷自觉子息单薄,念及自己当年在族学时的经历,觉得许姨娘的担心也并非无中生有,遂以子嗣单薄,不忍骨肉分离为由,一直将苏应贤带在身边教养。 苏应贤也争气,九岁上考过了童生试,齐先生又接着教了六年,十五岁那一年下场就中了举人。 苏应贤中举时,苏大老爷也早调任江南,齐先生说书上能学的东西大少爷都学得八九不离十了,现在大少爷所缺的,是历练。苏大老爷听从了齐先生的建议,将长子托付给了自己生母的弟弟。 说起来苏大老爷的生母赵姨娘的娘家也委实不同寻常。那赵家二老只有一子,爱之如性命,一心一意指望儿子能够做个读书人。可是这个年月,寻常农户的哪里供得起一个读书人,幸而赵家女儿多,且个个生的好颜色。赵家二老硬是靠着一个接一个地卖女儿,把儿子养成了一个读书人。 不过可惜得很,赵家儿子赵明义自小对读圣贤书不感兴趣,却喜欢看账本子做生意。虽然被逼着考过了童生试,可是赵明义趁着去秋闱的时候,就拿着盘缠银子悄悄闯江湖去了。这可把赵父给气坏了,一口气没提上来就撒手归了西,赵母略好些,只气了个半死,却从此再管不得家中事了。 父母的死与病没能动摇赵明义,他打定主意要做生意,许是真有些天分,他倒还真发了家。如今他家生意兴旺,商号遍地,苏大老爷就把长子交给了赵明义,托他照看着四处游历游历。 如此一来齐先生就没了学生,苏大老爷一则爱才,二则也想着自己将来若是能再添一麟儿,齐先生倒是可以接着教一教。又加上之前给二位姑娘上课的狄老先生年纪大了,早就动了回乡养老的念头。 所以苏大老爷十分陈恳地请齐先生留在府上,教一教自家两个女儿读书。齐先生倒没推辞,欣然应下。 这位齐先生之所以愿意留在苏府教几个小姑娘,盖因上了年纪,又是孤身一人,也无心回乡。恰巧主家在江南为官,这江南一带自古文风昌盛,水土养人,正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齐先生掂了掂自己这把老骨头,还是决定留在苏府教教小丫头,权当养老。 玉裁对这位齐先生印象很深刻,是个洒脱不羁的老爷子,学识渊博,却难得不酸不腐不迂。上一世父亲调入京城之后,齐先生就以年迈不耐远行为由,辞了馆,留在了江南。后来玉裁再没见过他。 玉裁掐着点儿到了学里,一进门就见玉和与碧薇已经坐好等着上课了。这不奇怪,玉和在任何时候都会表现得知礼守分,前世她就是个处处挑不出毛病的大家闺秀。 可是奇怪的是今日她俩打扮得格外用心,玉和一向以节俭自诩,平日里只肯穿半新不旧的衣裳,颜色也挑着素净的来;碧薇倒不喜欢素色衣裳,素日也不拘新旧,只拣着颜色衣裳穿。 玉裁不由仔细打量她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无用 此时两人虽然没有穿什么特别的衣裳,但是仔细一看还是能瞧出里头的心思。苏玉和穿了一件半旧的玉色绣折枝花的对襟长衫,系着鹅黄暗花褶裙,松松地挽了个流云髻,插一对碧玉珠花,鬓边簪着一支犹带露水的白玉兰,腕上悬着副碧玉镯子,衬得她肌肤似雪,清雅出尘;沈碧薇则穿了件石榴红的洒金绡纱衫,系了条素白挑线裙子,梳了个堕马髻,头上插了几支珍珠小钗并一支赤金凤尾步摇,手腕上戴着几个赤金绞丝的镯子,端的是明媚艳丽。 玉裁看着两个着意打扮过的姐姐,若有所悟,看来今日学里恐怕是不止她们姊妹三个人。虽然不知道她们这样仔细打扮,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玉裁可以肯定,这必然与京城来的两位公子有些干系。 玉裁打量着玉和与碧薇,殊不知两位姐姐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玉裁如今立意要韬光养晦谨言慎行,故而并不曾刻意打扮,只穿着家常穿的月白纱衫,系着牙色褶裙,头上挽着云髻,簪了两朵新式宫花,身上便无旁的首饰了。 “三表妹今日穿的好素净,跟往日可不大相似呢。”沈碧薇看着玉裁通身的打扮,越看越觉着寒酸,下意识地认为她是在装可怜,忍不住开口讽刺了一句。 沈碧薇的话刚出口,就见门口的帘子一晃,一个修长俊逸的身影走了进来。沈碧薇见那人进来,立刻便住了口,低眉敛目作小女儿状。 苏玉裁也抬眼朝那个身影望去,进来的是个少年公子,生的确是一副好皮囊,面如冠玉,眸似点漆,长身玉立,单看皮相,赞一句芝兰玉树不为过。不过玉裁却暗暗皱了皱眉,这位不是沈家表兄,自然就是那位放荡不羁得全京城都知道的方二公子了。 观其皮相,还真不难理解为什么那么多名门闺秀倾心于他。可惜此人从神情到行动,处处都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偏又生了一双桃花眼,瞧谁都带着些含情脉脉来,玉裁实在是不喜欢这样的公子哥儿。 不过,方二公子毕竟是客,又是外男,玉裁打量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敛袖福了一福,算是全了礼数。 方廷瑾也注意到了玉裁,方才还未进门时先就听到沈碧薇的讽刺,待进来便看见有个不曾见过的少女朝自己看过来,一双寒潭般的眸子里没有多少旁的情绪,倒无端让他心头一跳。不过那女孩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垂下眼帘朝着他端端正正地福了一福,方廷瑾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子,只受了半礼,又长辑还礼,苏玉裁也侧身只受了半礼。 沈碧薇冷眼看着两人各自见礼,虽然均未发一言,却很有几分不知如何言说的默契,十分恼火,却碍着方廷瑾在场不好发作,只得绞着手里的帕子生闷气。苏玉和瞧着她手里快被绞成麻花的手绢,只觉得恨铁不成钢,这也太沉不住气了,正打算开口岔开话题,又见帘子一闪,满面春风的沈长华信步走了进来。 苏玉和心思一转,说出口的话就转成了笑吟吟的招呼:“表哥这脚程可不够快,方公子都来了有一会儿了。” 沈长华拿着手里的折扇作势要往方廷瑾身上敲去:“这可不怨我,方二这个没笼头的马,方才非说看见了只什么难得的鸟要去捉,提起脚就走了。没想到这鸟是没捉着,反倒是先我一步到了这里。” 方廷瑾身子一斜,躲过了沈长华的扇子,笑道:“我可不是骗你,方才我真是瞧见一只鸟,连我也不认识那是什么,看样子也不是凡品,所以想着去捉了来仔细瞧瞧。不过今日出门没带着刘大他们几个,到手的鸟儿就这么飞了,可惜,可惜。” 沈长华皱了皱眉:“你说话仔细些,这里是苏府后院,哪容得你带外头的男子进来。” 方廷瑾不以为意地拣了只椅子,舒舒服服地坐下:“子实兄未免太迂腐了些,咱们这些人仔细论一论,都有些亲戚,既然是亲戚,又何必如此小心谨慎?” 沈长华深知他秉性,也不再深劝,转过身对着苏玉和与苏玉裁深深一辑:“仲瑜他自来是不拘惯了的,日后他若有唐突,还请两位妹妹莫要怪罪。” 两人见他这般郑重赔罪,倒是都有些诧异,连声称不敢,苏玉和又说些旁的话来打岔。沈长华见他两个如此,也不再多言,倒是多瞧了玉裁这个便宜表妹一眼。 玉裁早料到沈碧薇与苏玉和不会在他们面前说自己什么好话,不过毕竟疏不间亲这个道理她如今是懂了,也不打算为自己多做辩白。见沈长华在观察自己,就大大方方任他打量,沈长华的眼力她还是多少知道,横竖自己没做什么恶事,没什么好遮掩的。 沈长华见眼前这个被妹妹说成蛇蝎心肠的小姑娘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任凭打量,自有一股不露声色的锋芒,令人不敢等闲视之。不过他并没有多看,在心里记了一笔之后便也踱到方廷瑾旁边落了座。 学里的时间是最好过的,齐先生学问既高,人也练达,深知苏家的几位小姐一不用考科举做状元,二不用为官作宰,所以教的东西大多风雅得紧,诸如吟诗作对,抚琴作画一类,十分对这些闺阁女儿的胃口。若是作有意思的事,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是以玉裁一向不觉得读书是一件多么令人苦恼的事情。 不过今日倒是有些不同,大约是男子与女子的教养多少有些不同,方廷瑾在又听了齐先生一番长篇大套作诗联句的教导之后,终于按捺不住,出言道:“先生难道就只教这些无用的东西不成?” 齐先生放下手中的书卷,含笑问道:“方公子觉得这些东西是无用么?” 方廷瑾撇了撇嘴:“确是无用的很。” 齐先生不以为忤:“老夫听说方公子一向以魏晋名士自诩,在京城里也一向算得上是诗酒风流的人物,怎么到了这里倒嫌弃起这些东西来?” 方廷瑾大摇其头:“非也,非也。倒不是嫌弃,原本学这些东西便是为了陶情冶性,自然算是有用,我等富贵闲人合该学些。但是若是只学这些学问,旁的一概都不碰,那便真是无用又无趣了。” 齐先生哈哈一笑:“方公子是男子,自然作如此想,男子丈夫怎能拘于这些吟风弄月的事,倒是老夫小看方公子了。不过老夫如今的学生可不是男儿,三位小姐以后可不用像男儿一般读书进学,建功立业,学这些陶情冶性的学问正是合适。” 方廷瑾低头想了一瞬,片刻后抬头爽朗一笑:“先生果然是思虑周全,是学生想岔了。万望先生勿怪。” 齐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有什么好怪的,方公子也是一片好心。” 玉裁听了两人一番对话,只觉得哪里不对,看样子方廷瑾分明是跟着齐先生听了半个月的课,齐先生上课的内容自然一直是这些无用的东西,看样子方廷瑾也不是个能受得了委屈的主,怎么会捱到如今才向齐先生发难? 不对,玉裁本能地感觉到,这里有些不对。她心里疑惑,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方廷瑾,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却正好撞上了一双黝黑的眼眸,不是方廷瑾,又是何人? 方廷瑾见玉裁与自己目光相接,面上不曾变化分毫,眼神却微微一闪,似乎想告诉玉裁什么。 玉裁愣了一瞬,想再确认一次,方廷瑾却若无其事地转开了目光。玉裁心中大为讶异,心中的疑惑不敢表露在面上,只是在肚里苦苦思索。重生之后,她的心思就变得格外细腻起来,平日里些许小事也能让她细细揣摩好一阵,何况是方廷瑾这样的人冲她使个眼色,她自然不可能轻易略过。 方廷瑾见自己的眼神起了作用,十分满意,脸上的笑容越发真挚起来。这个小丫头果然是很有意思,难怪那两个那么忌惮她,成日明里暗里说人家坏话。这样浅显的心机,方廷瑾十分看不上,也一万个不喜欢。 本来他对苏府几个小姐都没什么看法,不过在这半个月的日子里,他已经十分厌恶沈碧薇和苏玉和天天装模作样,也因为如此,对苏府那位称病不见客的二小姐颇有几分好奇。所以今日他才特意甩开沈长华,特意先到学里想见一见这位二小姐。 方廷瑾没想到这位二小姐着实是个妙人儿,虽然年纪不大,却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冷静与锐利,小小的人儿站在那里,虽然纤细瘦弱,却跟娇娇怯怯扯不上干系,仿佛是一柄剑,有一股子杀气。他对这个小丫头倒是很有好感,从京城到江南,这般性子气质的闺阁小姐恐怕不甚多见。 所以他才动了帮她的心思,这半个月以来,他早发现了苏府对女孩儿的教养有些不对劲,虽然女儿家不必读书考举,可是没听说过就只教琴棋书画的。平阳侯府的小姐们,一般的也要跟着先生读史。须知道,妻贤夫祸少,越是高门,内宅女子就要越晓得事理,否则哪里支撑得起那么些错综复杂的人情往来。 今日特意询问齐先生为何只教这等无用之技,又使眼色与她,既是帮她,也是试她。她若能明白其中关窍,日后他也不介意帮上一帮。若是她明白不了这份深意,那空有一身锐气也是枉然,他又何必白费功夫。 不过,方廷瑾很满意,她已经能把自己的心思掩饰得很好,比那两个蠢货姐姐好多了。不过,他还是看出来了,这说明她还有提升的空间,不错、不错,可以一教。 苏玉裁不知道此刻方廷瑾的心里已经给她记上了无数笔,她在仔细地思考着方才的情形。她也不知道前世在勇毅侯府练出来的几分掩饰功夫帮了自己的大忙,还即将为自己捡来一个便宜师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孟姨娘 无用、无用,难道自己学的东西竟是无用吗?想想也的确是无用,前世她嫁入勇毅侯府之后就已经明白了,擅长琴棋书画无法让她做一个合格的妻子。可是如何掌家理事,如何管丫头仆妇,又岂是齐先生能教的?都说人从书里乖,她也读了不少书,除非是读错了书 玉裁突然福至心灵:方廷瑾方才不就是想说她们姊妹是学错了东西,读错了书吗?她恍然间仿佛又回到了勇毅侯府,那时候婆婆曾经恨铁不成钢地数落过她不曾读史,只会吟风弄月。 回到撷芳阁,玉裁已经恢复了平静,此刻最要紧的事还是绣好给父亲的生日贺礼。她掐着手心,一遍一遍告诉自己,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步一步做,若是过于急切,只会坏事。 玉裁刚在绣架前坐稳,夏妍便走进来道:“小姐,孟姨娘来了。” “孟姨娘?她来做什么?”玉裁疑惑。 夏妍回道:“孟姨娘之前听说小姐落水就担心得很,但小姐毕竟在病中,不好轻易打扰。如今听说小姐大安了,所以来探望探望。” 玉裁心中讶异,却不好拒绝,只得道:“请孟姨娘稍待,我收拾收拾便出去。” 夏妍转身出去传话,玉裁一面起身往外走,一面示意冬雪将针线收起。冬雪会意,她手脚麻利,很快便将绣架收拾妥当,玉裁却不再回头,径直出去了。 冬雪盯着自家小姐的背影,长长吁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总算是因祸得福,她家小姐如今行事也可以说是有些章法了,不似从前那般,让人觉得跟着她也不踏实。 玉裁出来,就看见满面都是笑的孟姨娘,不由微微愣神。玉裁才发现自己已经快不记得孟姨娘这样体体面面的模样了,她对孟姨娘最后的印象,依然停留在上一世孟姨娘害得杨姨娘掉了个成型的男胎之后,被母亲从淮阳公府请来的掌刑嬷嬷折磨得半疯不疯的模样。 府里姨娘的日子大都过得苦,玉裁早知道,从前她真心孺慕嫡母,看到府中姬妾们每日争宠斗艳,惹得嫡母生气,就十分厌恶她们。 她那时候总以为一个好好的女子,不能够安守清贫,偏偏要自甘下贱去为人妾室,便是品行不端,心思不正。甚至于在她的心里,还隐隐约约地厌恶着自己的生母,怎么也是这样的人呢? 玉裁在心里摇了摇头,往事不可谏,那个糊里糊涂的苏玉裁,早已经死在勇毅侯府里了。她定了定心神,笑吟吟地招呼孟姨娘:“难为姨娘惦记着,真是折杀玉裁了。” 孟姨娘眯起眼睛:“三小姐言重了。当年我与于姨娘是最好不过的,又住在一个院子里,亲姊妹一般。无论如何,看在姊妹一场的份上,三小姐的事情,我可不敢不放在心上。” 玉裁指了指小几上的点心,笑道:“姨娘难得来一次,我这里也没什么东西。可巧今日小厨房的刘妈妈做了些榛子酥送来,我吃着倒比大厨房送来的可口些,姨娘尝尝看。” 孟姨娘看着桌上摆着的一碟子榛子酥,拈了一块细细吃着,都咽尽了,才一边吃茶一边道:“果然不错,大厨房的东西虽然瞧着名贵,却总是照着方子做,没一丝儿新意,到底是比不上小厨房做得细巧可心。” 玉裁听夏妍禀报孟姨娘来探望时,就知道她今日登门绝不是为了关心她这个三小姐的病情,而恐怕是看自己如今晓得避过嫡姐锋芒,认为自己已经与嫡母离心,才特地来试探。 方才又见她把话头往生母于姨娘身上引,又说起对自己的关心,玉裁猜她多半是知道些自己落水的真相,所以赶来告诉自己,一方面卖她一个好,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在掂一掂她的斤两。若是自己此时就闹开,她恐怕会立即袖手旁观。 从前在勇毅侯府里,她见过不少这样的内宅女子,自己言微人轻,无法与占着礼法的主母抗衡,就只能借着旁人的手,去尽可能的攫取利益。这些人最是谨慎,最愿意依附于强者,也最会见风使舵,最能落井下石,她们随时能踩着旁人的尸骨去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看来,今日孟姨娘是来择主的,想起这个词,玉裁不由发噱,都说良臣择主而事,没想到这内宅的方寸之间,也如同庙堂之上一般,讲究择主而事了。 既然孟姨娘打得是这个主意,玉裁知道自己绝不能在今日露了怯,若是此时镇不住孟姨娘,她以后绝难听自己差遣。想到孟姨娘前一世的下场,自己这不是在收拢人手,倒是为自己招了个烫手山芋。 玉裁一念至此,对孟姨娘的拿腔拿调恍若未见,只是点头附和道:“可不是,小厨房最在这些事情上下功夫。” 孟姨娘也笑着拣些家常话来说,玉裁不动声色地接着聊,仿佛对孟姨娘的来意毫无怀疑。 渐渐地,孟姨娘有些沉不住气,在两人讨论了七种点心十二种绣品之后,孟姨娘转了话题:“三小姐前些落水,可是受了大委屈了。” 玉裁闻言露出些黯然之色:“罢了,都过去了。” 孟姨娘满面忧心:“姑娘就是太好性儿了!咱们府上哪有那么容易落水的。” 玉裁摇了摇头:“也只是巧合罢了,表姐也是不小心滑了脚,才失手推了我一把。” 孟姨娘长长叹了一口气:“三小姐,今日我来就是想告诉三小姐,那日您落水根本不是巧合。当日在一旁侍候的小丫头亲眼见到,表小姐并没有滑倒,她是故意推了您一把。” 玉裁奇道:“既是如此,那为何当日她不曾说出来?” 孟姨娘推心置腹:“三小姐难道还不明白吗?表小姐可是淮阳公府的嫡出小姐,太太积威之下,谁敢说出来?” 玉裁冷冷道:“这也奇怪,想那个小丫头在那时候尚不敢说出来,如今姨娘又是如何知道的?” 孟姨娘眼角一跳:“三小姐有所不知,那丫头与我恰巧是同乡。之前她只能在府里做些粗活,因求了我,才得了轻省些的差事。那天之后,她便吃不好睡不好的,只觉得对不住主子。她实在受不住这磋磨,才来跟我说了说。” 玉裁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可是我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去找母亲对质?姨娘说的那个丫头想来是不敢作证的罢,或者说,姨娘愿意替玉裁出这个头?” 孟姨娘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她听说三小姐近日颇有些韬光养晦的意思,以为她是因为落水一事疑了太太。所以今日她来这一趟,一是想在太太和三小姐之间再撕一条口子;二是希望最好能挑唆得三小姐闹将起来,到时候太太可就里外不是人了。 只是没想到三小姐这个榆木脑袋竟然在落水之后清楚了起来,孟姨娘在心里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是她太轻视这个小丫头片子了,怎么会觉得用这么个饵引她上钩呢? 玉裁看着突然沉默起来的孟姨娘:“不过姨娘肯来提醒玉裁,玉裁也十分感激姨娘的好意。只是方才姨娘说的话,往后可万万说不得了。至于那个小丫头,姨娘最好也想法子封住她的口。否则她今日受不住了,是找姨娘说,往后若是找了旁人去说,岂不是要惹出大祸事来?” 孟姨娘苦笑:“三小姐说得极是,是我考虑不周,险些好心办了坏事。那个丫头之前便对主子撒谎,这等奴婢,本来就不能再用。三小姐放心,以后这样的话不会再传出来了。” 玉裁嘴角直往上翘,这个孟姨娘,还真是会就坡下驴,什么差点好心办了坏事,她也真是说得出口。 不过心里虽然觉得好笑,玉裁面上却依然是淡淡地:“有劳姨娘了,为玉裁这般费心。” 孟姨娘试探着道:“怎么能说有劳?能为姑娘尽些心,是奴婢的福分。” 玉裁认真地看着孟姨娘:“能有姨娘相助,也是玉裁的福气。” 孟姨娘心中一喜,没想到这三小姐还真是个妙人儿,都说是吃一堑长一智,这次的委屈,就让她长了这么些心眼,也难怪太太那般忌惮她,自小便要将她捧杀。 孟姨娘郑重道:“有三小姐这一句话,奴婢就放心了。” 玉裁笑着唤过夏妍:“去把今日小厨房送来的点心攒一盒子来,姨娘难得过来,又喜欢这点心,就带些回去罢。” 孟姨娘闻言也站起身来:“瞧瞧我,说是来探三小姐,没想到竟成了来讨点心的了。” 冬雪笑着走来凑趣:“孟姨娘真风趣,不过一盒子点心罢了,说得像是什么宝贝似的。” 不一会儿,夏妍捧了个食盒进来,孟姨娘少不得又说两句俏皮话,才心满意足地告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帮助 孟姨娘走后,玉裁便起身回了内室,像往常一般绣起屏风来。 冬雪几次欲言又止,玉裁看在眼里,开口道:“有什么事就说罢。” 冬雪觑着她的脸色:“小姐真的打算与孟姨娘联手?” 玉裁手上不停:“也没有别的路可以选。” 冬雪不由有些着急:“小姐不明白,孟姨娘是铁了心地要和太太作对的。如今小姐虽然受了表小姐的气,但是表小姐毕竟是太太的嫡亲侄女儿,太太偏些心也是没法子的事。何况姨娘是早就没了,小姐日后的婚事可都攥在太太手里。小姐还是忍一时之气,好好讨太太欢心才是正理。” 玉裁听了冬雪一席话,倒不知道该如何反驳。的确,她生母早逝,她的后半辈子的的确确是系在嫡母一念之间。无论怎么看,她都不应该与嫡母作对。可是从回来到现在,她能看得出沈氏对她的态度,绝对不是她此时忍耐讨好沈氏就能换来手下留情的。 看她的前世就知道了,沈氏是存心要养废了她。如今她不过稍稍改变了些,沈氏就已经开始警觉了。可是这话她没办法跟冬雪解释,难道要告诉冬雪自己是重活了一世吗? 玉裁摇了摇头:“你不明白,很多事情,不是一味地退让就能解决的。” 冬雪叹道:“可是小姐就算是与太太为敌又能怎样呢?除非这府里的主母换了人,否则再如何挣扎,也不过是徒劳罢了。” 玉裁闻言心中一凛,直直地看着冬雪:“这话再不许说了。” 冬雪看着玉裁:“小姐真是这样打算的?” 玉裁叹了口气:“何必寻根究底?为今之计,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冬雪低头默然不语。 玉裁收回目光,开始接着做绣活,心里却开始打算起来,冬雪说得没错,如今看来,只要沈氏仍旧是当家主母,自己就永远没办法摆脱掌控。可是不与沈氏为敌,自己还是要走前世的老路。 不过,这些都只是说起来如此罢了,活过一世的玉裁已经很清楚,这世上其实还有很多人可以影响沈氏的决定,在府里看着高高在上的沈氏,其实也并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如今在江南一带,苏家是头一份的人家,嫡母能掌控她们这些闺中小姐的一切。可是不久之后,父亲就会被调回京城。在京城,各家势力盘根错节,各家的女眷多有往来,还有机会见到天潢贵胄。到了那时,自己或可奋力一搏。 ****** 次日,玉裁去淑和院请安,就发现碧薇和玉和已经到了,正在房里说笑着等着沈氏出来。玉裁一看这阵势,就知道今日又有一番口角。 果然,一见到玉裁进门,两人便打住了话头,一时间满屋寂静。 玉裁稳稳地走到屋内,笑道:“今日是我晚了些,姐姐们勿怪。” 玉和还未说话,碧薇先冷笑了一声:“三妹妹可是母亲最疼爱的女儿,从来没有什么地方是不好的,我们哪里敢责怪妹妹?” 玉裁面色不改,慢条斯理地说道:“表姐这话可说差了,母亲一向最是公正,对我们姊妹几个皆是一样对待。玉裁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成了母亲最疼爱的女儿了。表姐是觉得母亲哪里对表姐不好,有所不满吗?” 碧薇没想到玉裁一开口便是一顶帽子扣下来,顿时十分恼怒。她刚想再说些什么,好将玉裁的话堵回去,玉和却听见了里屋传出来的脚步声,连忙握住碧薇的手止住她的话。 见碧薇不情不愿地住了口,玉和才笑着打圆场:“妹妹的院子里这里远,不比咱们,何况妹妹刚刚大安,走得慢些也是有的。妹妹可千万别生你表姐的气,都是自家姊妹,多担待些。” 玉和话音刚落,沈氏便扶着芙蓉的手走了出来,笑道:“今日怎么都这么早?” 三个女孩子连忙各自行礼,待沈氏坐下,方才各自坐了。 沈氏点点头,拿起茶盏啜了一口,才缓缓道:“前几日三丫头身子不好,有远客到来也没能正正经经地见过,实在可惜。昨日花房的婆子来,说是花房里养的白海棠快开了,咱们也附庸风雅一回,过几日办个赏花宴罢。” 玉和听了,笑着附和道:“这个好,没想到这会子花房还能养出白海棠来,可真是难得,合该办一场赏花宴。” 碧薇一向事事与玉和保持一致,此时少不得跟着凑趣,玉裁也不能在此时逆了沈氏的意思,也跟着说了几句俏皮话。一番话下来,赏花宴的安排就这样定了下来。 玉裁从淑和院出来,便径直去了学里。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若是早些去,便能遇见那个人。 匆匆赶到家学,玉裁就知道自己这一次赌对了。 房间里方廷瑾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一身月白色锦袍衬得他越发风姿俊逸,潇洒出尘。听见有人进来,他并没有回头,却极笃定地道:“三小姐来得好早。” 玉裁淡淡道:“可惜还是比不上方公子。” 方廷瑾闻言转过身来:“三小姐还真是面冷心冷,实在不像是只有十三岁的小姑娘家。” 玉裁心道,我的确不是十三岁的小姑娘了,可是这句话也不过是在心里打个转,她的声音依然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方公子觉着十一岁的小姑娘该是什么样子?” 方廷瑾笑道:“三小姐大可不必对我抱这么深的敌意,我也没有戏弄三小姐的意思。不过是觉得三小姐这般通透的人,不该养废在这庭院深深里。” 玉裁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揭了盅,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方廷瑾见她被自己打了个措手不及,心情莫名愉悦起来,嘴角不住往上翘:“三小姐可知道为什么我昨日会与齐先生争论?” 玉裁点了点头。 方廷瑾接着问:“那三小姐预备怎么做?” 玉裁哑然,她没有办法,她现在知道了自己如今的力量有多单薄,身边能用的大多都是沈氏的人。她要瞒住沈氏做些小动作,实在是难于上青天。 方廷瑾皱了皱眉:“难道这么多年三小姐就一点也没有准备吗?就这么坐以待毙?” 玉裁被他问得有些狼狈,看来方廷瑾以为她一直便是如此清醒的,只可惜,她死过一回之后才明白过来。 方廷瑾看着眼前突然手足无措起来的女孩,心里多了些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怜惜,语气就柔软了下来:“算了,我帮人帮到底,日后若有什么事要我帮忙,便让个信得过的人拿着这个到院子后角门找陈婆子便是。” 言罢方廷瑾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小的牌子,轻轻拭了拭,才递给玉裁。玉裁伸手接过牌子,心中惊骇,方廷瑾才来苏府几日,竟然就有了与内院传消息的线人,他真的是在京城惹了事来江南躲几日的吗? 方廷瑾看出玉裁的讶异,语带安抚:“不必多想,我与子实对苏大人都没有恶意,三小姐可千万要保密才好。” 玉裁郑重地点头:“方公子放心,玉裁自然守口如瓶。” 她虽然不知道方廷瑾和沈长华来江南到底是做什么,可是既然两人这次准备如此充分,再联系上一世的情形,多半是为了太子殿下,才来这里走一遭。玉裁清楚,这其中的干系必然极重,绝不是自己可以去探听的。她只能做聋子瞎子,把今天听到的话烂在肚子里。 方廷瑾还欲再说些什么,却突然住了口,转身大步走向旁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下去,又随手捞了本书起来,看得津津有味。玉裁心念电转,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有人来了,也赶紧找了个椅子坐着,学着方廷瑾的样子看起了书。 方廷瑾满意地看着玉裁的反应,他看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这小姑娘聪明,什么事情一点就通,要是自己手底下的要训的那帮人个个都这样伶俐通透就好了。 方廷瑾又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太子也真是心太大,把那些奴婢扔给他就不管了,虽然个个都是好苗子,脑子也不坏,但是他看着就是觉得处处不如眼前的这个小丫头。 如果太子殿下听见方廷瑾此刻的心声,只怕会气得跳起来,他明明只是让方廷瑾帮忙训练一批会武功的婢女,又不是培养解语花,何况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丫头,又怎么能和官家小姐相比?这对比实在是毫无意义。 玉裁则完全不知道为什么方廷瑾会感觉到有人过来,因为她没听见任何声音,坐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进来,她不由得有些莫名其妙起来,难道方廷瑾是在逗她? 不过片刻后她就不这么想了,因为帘子一动,沈长华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赏花宴 沈长华见屋里只有他们两人,不由得暗自皱眉,他总觉得方二这次有些不对劲,他一个京城纨绔,什么时候对一个女子这么在乎过?不过此时此刻,也并不是说这件事的好时候,他只能在心中记上一笔,留待日后再劝劝方二。 沈长华打定主意,面上没半分异色,只如往常一般与方廷瑾说笑几句便轻轻揭过此事。见沈长华如此,玉裁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随后便是碧薇与玉和结伴而来,碧薇一见玉裁正安安稳稳坐在椅子上看书,忍不住脸色一变,不过转瞬之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硬生生将喉咙里的话咽了回去,换用极温和的语调与屋内众人打了招呼。玉和则与平日一般,温和地一一问候。 玉裁没想到碧薇今天居然转了性儿,忍不住看向她,却见她正目光灼灼地看着方廷瑾。玉裁在心中暗暗感叹,这方廷瑾还真是招女孩子喜欢,一时又想,这情之一字可真是厉害得紧,竟能让沈碧薇这样的娇小姐也作出这般温婉贤淑的模样来。 玉裁又瞧了瞧方廷瑾,却见他自顾自地看着手中的书,似乎分毫不曾注意到沈碧薇含情脉脉的目光。玉裁收回目光,看来真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了。 托了方廷瑾的福,碧薇今日竟是一丝儿麻烦也没有给玉裁找,这一日倒难得的清净。 四日后,赏花宴便摆在了府里的花园子里。 苏府的三位小姐自然是在席上,此外,沈氏还下帖子请了李同知的夫人、唐同知的夫人。李夫人带了两个女儿李锦蓉与李锦华,唐夫人则带了自己的女儿唐晓雯、唐晓雲与侄女儿赵萱来,此外,沈氏还特意使人往已致仕回乡的许阁老家,请来了许阁老的孙女许佩兰。 赏花宴上珠围翠绕,沈氏与唐李二位夫人坐一张大桌,长篇大套地说着些家务人情的话,诸位小姐并未用大桌,只面前放了一张高几,围着堂前白海棠坐着,各自同相熟的说些女儿家的体己话。 席上的几位小姐皆是嫡出,庶出的姊妹都被拘在家里不得出来,所以李家姐妹与唐家姐妹都与玉和交好,玉和又拉着沈碧薇一处,几人且说且笑,十分欢悦。 另一边,唐夫人的侄女儿赵萱则挑了玉裁身边的位置坐下,许佩兰也不动声色地坐到了玉裁这一边。玉裁也乐得不与玉和她们一处,只同赵萱与许佩兰两人说话。 说起来,赵萱与许佩兰都是嫡女,却偏偏与玉和她们几个说不到一处,每次小姐们聚在一处,她们俩总是与玉裁亲近些。 玉裁慢慢回想起两人的身世:唐夫人是续弦,赵萱虽是唐夫人的内侄女儿,却是出身商户,生母只生了她这个女儿便早逝了,后来父亲又娶了一位填房,那填房有儿有女,所以赵萱在家里过得十分不好,唐夫人不忍心,才把她接在身边抚养;许佩兰则是幼失怙恃,自小便是在祖父母膝下长大。 说起来,虽然玉裁与赵萱、佩兰走得近些,可她们三个的性子倒是全然不同:赵萱自幼在家里受继母欺侮,性子十分懦弱;玉裁则是自小被捧着长大,多少有些娇纵;佩兰虽然自小无父无母,但是却是许阁老亲自教养,学问见识都极高,只是为人难免有几分孤高自赏。 玉裁与赵萱一长一短地说着些平日里的琐事,赵萱平日里一向最是好欺负,偏生她心思又重,旁人多一个眼神她都会在心里过半天,所以不多几句话下来,便连眼眶都红了,又碍着在席上不敢哭,就呐呐地住了口。 佩兰在旁边看得眼皮子直跳,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待要说她几句,又不好说什么,转而与玉裁搭话。 玉裁也不好在席上劝赵萱,若是惹得大家都知道她在席上哭了,岂不是打唐夫人的脸?唐夫人未必会对这个侄女怎么样,可是唐家姊妹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说到底还是赵萱吃苦头。玉裁微微侧身为赵萱挡住众人的目光,笑意盈盈地与佩兰聊着。 一时间,席间其乐融融,风平浪静。 可惜融洽的气氛从来就持续不了很久,没过一会儿,碧薇就招来丫鬟吩咐了几句,那丫鬟应声而去。 沈氏瞧见了,笑问道:“碧薇这是做什么?” 碧薇站起身来,不无得意地道:“方才说起首饰,便想起前日姨妈赐的那一副赤金红宝石的头面,她们几个听了觉得难得得很,我就使人拿了来给大家瞧瞧,省得她们说我诳她们。” 沈氏忍不住笑骂道:“你这孩子,这有什么好显摆的?仔细人家笑话。” 唐夫人一向伶俐,此时便凑趣道:“姐姐别拦着呀,我们这些粗人,平日里哪里见过什么好东西?难得今日能见那么一回,只有说开眼的,哪里敢说笑话?” 李夫人也附和:“是呀,也让咱们这些人开开眼。” 李家姊妹闻言,只坐着微笑而已,唐家姊妹则露出了几分期待的神色,就连赵萱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只有佩兰似有不屑地撇了撇嘴。 玉裁望向玉和,却见她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兴奋,不由得目光一沉,暗暗向侍候在一旁的冬雪使了个眼色。冬雪会意,趁着那丫鬟把红宝石头面送过来的当口悄悄出去了,不一会儿,夏妍便上来替了冬雪的位置。 碧薇示意丫鬟把匣子打开,又把里头的首饰一一拿出来放在托盘里,本就华丽的头面阳光照耀下越发熠熠生辉。 唐夫人面露惊叹,哎哟了好几声,李夫人极力克制自己眼底的羡慕,唐家姊妹已经不住嘴地感叹了起来,李家姊妹也忍不住惊叹了起来,赵萱则是一脸惊讶与不敢相信,佩兰的表情随着众人的惊讶羡慕而越发鄙夷了起来。 碧薇似乎对这样的效果十分满意,点点头示意丫鬟捧着托盘给众人一一展示。 沈氏含笑看着,时不时地谦逊一两句,却架不住唐夫人极力夸赞,李夫人此时也不甘落后,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倒真是热闹极了。 那丫鬟捧着托盘走了一圈,最后又回到碧薇面前,碧薇笑着摆了摆手让她下去了,才笑道:“我可没有胡说吧?” 沈氏敛了笑意:“好了,不是什么不得了的玩意儿,不可再做这个轻狂样儿了。” 碧薇抿了抿嘴:“是,姨母。” 沈氏方才转了颜色,对着唐夫人与李夫人道:“今日本就是赏花宴,碧薇这孩子不懂事,倒让二位看笑话了。” 唐夫人最是见机,见沈氏不欲再提那红宝石头面,便道:“是啊,说起来,这海棠花开得可真是好。” 李夫人也不咸不淡地敷衍了几句。 佩兰不管她们几个客套来客套去的,只拉了玉裁问道:“这沈碧薇眼皮子忒浅,公府小姐出身,怎么连副头面都要显摆?” 她的话不大声,却刚巧能让那边的几个小姐听见,碧薇的脸色一僵,转瞬间似乎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色又恢复了得意洋洋。 玉裁苦笑,这佩兰真是个直性子,偏偏这话又不能不接,只好苦笑道:“不过是姊妹间顽笑罢了,何必这么认真?” 佩兰冷冷地瞥了碧薇一眼,似乎是咕哝了一声什么,说完便转头自斟自饮了。 旁人只当是佩兰又说了什么不屑碧薇的话,也不至于,可是玉裁却听清楚了,她说的是:“小心。” 玉裁心头一震,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一向知道佩兰为人心高气傲,虽然众人皆认她是个才女,却没人觉得她是个多厉害的主儿,没想到她竟然如此通透。 玉裁默默转头,也学起佩兰的样子,自顾自地拣了小几上自己喜欢的吃着,她会小心的,很小心。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才拿着头面的丫鬟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碧薇看见她慌慌张张的样子,立刻不悦道:“这是什么样子?” 那丫鬟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回回小姐,那那头面那头面不见了!” 唐晓雯立刻跳了起来:“什么?那么要紧的东西?不见了?” 玉和皱着眉头:“你说清楚,怎么不见的?什么时候不见的?” 那丫鬟刚要答话,就被沈氏打断了:“多大点事?这么慌慌张张的,也不怕失了体统?” 玉和连忙道:“是女儿鲁莽了。” 沈氏不悦道:“还不赶紧把人带下去?” 两边的妈妈连忙把那个吓得不行了的丫鬟拖了出去。 沈氏又道:“芙蓉,你去看着。” 芙蓉不言不语地福了一福,默默退了出去。 沈氏环视了一圈,才淡淡道:“没什么要紧的,咱们接着乐咱们的。” 众人勉勉强强地又接着谈笑了一会儿,很快,李夫人便托词离席,唐夫人也顺势告辞,佩兰见诸人都散了,也就不再多留。 不一会儿,一席赏花宴便散了个干干净净。 玉裁回头望向沈氏,沈氏已经面沉如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头面 沈氏拿了一盏茶慢慢地啜着,不紧不慢地道:“把人带进来罢。” 很快就有婆子把那个嚷嚷着头面丢了的丫鬟带了进来,才出去没多大功夫,那个丫鬟就变了一个样子,从方才的惊慌失措变作了一副木木呆呆的模样。 玉裁扫了一眼,便知道这丫鬟恐怕是受过一次刑了,只是不知道沈氏手下的人都问出了些什么。 沈氏把目光转向跟在婆子后面进来的芙蓉身上:“你问她。” 芙蓉走到那丫鬟面前:“是你发现的头面不见了?” “是。” “什么时候发现的?” “方才,方才发现的。” “你一发现头面不见了就过来了?” “是。” “把你拿着头面退下之后,再到你发现头面不见这一段时间里发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说一遍。” “奴婢,奴婢将头面拿下去之后,就打算放回山月居去。可是”那丫鬟似乎十分害怕,悄悄看了玉裁一眼,一个哆嗦,不敢说下去了。 玉裁并不理会那丫鬟,依然端端正正地坐着,好似没看到一般。 芙蓉语气肃然:“让你原原本本地说一遍,你在看什么?” 碧薇见状冷哼了一声,望着玉裁的目光充满了敌意。 那丫鬟不敢违逆,只好抖抖索索地接着说道:“可是奴婢碰见了三小姐身边的秦妈妈,她说、她说她说让奴婢把头面放到冷香榭里便是了,说不得一会儿小姐们还要再拿出来瞧瞧。” 碧薇抚掌怒道:“三表妹好大的面子!我的丫鬟竟然受你院子里的妈妈差使了!” 玉裁挑了挑眉:“哦?姐姐何必如此动怒,说起来,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表姐身边的丫鬟会听我院里一个妈妈的话呢。” 沈氏打断了两人的争论:“让这个丫头说完。” 那丫鬟一咬牙:“奴婢本来也不敢把这样要紧的东西随意放在旁的地方,可是秦妈妈说这头面本来就是太太预备给三小姐的,是三小姐见小姐实在喜欢,才让了出来的。还说还说三小姐又不是没见过好东西,定然不会打这头面的主意。说我何必眼皮子这样浅,错把她的好心提醒当做是驴肝肺。奴婢是一时糊涂” 芙蓉看了看沈氏,又转头问:“然后呢?难不成你放完头面就走了?” 那丫鬟小声道:“奴婢本打算就在冷香榭里守着头面,待小姐回去时一并带回去便是了。可是,奴婢一时有些内急,恰巧撷芳阁的小丫头芳儿路过,我就托她帮我瞧着些没想到奴婢回到冷香榭之后,那头面就、就不见了!” 芙蓉接着问道:“那个芳儿呢?秦妈妈呢?” 那个丫鬟的眼里顿时充满了怨毒,她狠狠地剜了玉裁一眼,声嘶力竭地说道:“不见了!都不见了!是她们俩!是她们俩偷了头面!” 碧薇冷笑出声:“好!好!好!好个三表妹!好一个让得人的三表妹!我竟不知道三表妹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沈氏看着一脸厌憎的碧薇,沉吟不语。 玉裁低下头,装作有些心虚的样子,目光却不动声色地转向了院墙之上,只见墙边有一抹红色一闪而过,她瞧得分明,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玉和看见沈氏一语不发,只觉得焦急,难道母亲这次还要把此事含糊过去,不惩戒三妹?她忍不住出言道:“此事处处都有撷芳阁的人的影子,未免也太过巧合了罢?三妹妹不想说些什么吗?” 玉裁抬起头,不闪不避地迎着玉和的目光:“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要坐实了此事是我做的?” 玉和稳了稳心神:“妹妹可别这么说,我们自然愿意相信妹妹与此事无关。只不过此事实在是太过蹊跷,若是不查清楚了,传出去也有损妹妹的闺誉。” 玉裁轻轻笑起来:“看来姐姐竟是一心为着妹妹打算呢,是妹妹会错了意,误会姐姐的一片好心了。” 玉和也笑道:“那妹妹觉得这丫鬟的供词是怎么一回事呢?” 玉裁郑重地站起来,对着沈氏道:“请母亲决断之前,听女儿一言。” 沈氏看着玉裁,温声道:“你说罢,不要怕,有母亲为你做主。” 玉裁被沈氏的后半句酸掉了牙,只觉得半边脸颊直抽抽,却还是强撑着回话道:“是,方才听了这小丫鬟的一席话,女儿觉着十分惭愧,到底是女儿未能约束好自己院里的丫鬟婆子,才有了这么件事情,女儿真真是无地自容了。不过,虽然秦妈妈与芳儿都与这事情有些关系,可是若是不将她俩带来问讯一番,恐怕也难以知晓这其中的原委。” 沈氏点头道:“此言不错,把那两个带进来。” 芙蓉面色有些难看,上前道:“回太太,秦妈妈和芳儿,都没有找到。” 沈氏表情一凝,玉和与碧薇的面色皆是一变。 碧薇更是站起来道:“怎么会好好地便不见了?这两个大活人竟然还能凭空失踪不成?” 芙蓉连忙跪下:“奴婢已经吩咐人在园子里找了个遍,的确没有找到二人的踪影。” 玉裁道:“难不成是逃出园子了?可问了各门里当值的妈妈?” 芙蓉道:“奴婢一出去便先让人封了园子的门,不许一人出去,而且当值的妈妈也说不曾见过人出去。” 玉和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不见了?” 沈氏思索片刻,吩咐道:“让人去瞧瞧园子里的池子和水井。”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都变了,碧薇更是摇着头:“不、不会罢?” 沈氏摆摆手:“都坐着罢,咱们且等着便是。”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便有婆子匆匆忙忙地回来:“找、找到了,在井里头。” 沈氏颔首,问道:“是怎么掉下去的?” 那婆子回道:“看样子是被勒死之后扔进去的,脖子上都是绳子印。” 沈氏摆手让她退下,瞧着眼前的几个女孩儿,半晌无话。 玉裁最为冷静,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似乎方才听到的消息不过是外头的树上落了两片叶子这样的小事;玉和的脸色则隐隐有几分不安,双手紧紧地攥着帕子,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碧薇则更加不安,一张俏脸白得如同那堂中的海棠花,仔细瞧瞧还能发现她的手都有些发颤。 沈氏把各人的反应都收入眼里,又露出一丝怒意来:“是谁做的?去查,查清楚,咱们府上为了一副头面竟然还闹出人命来了,这成何体统!” 沈氏的怒意十分见效,虽然没有吩咐是谁去,可在门边待命的妈妈立刻便去了好几个,个个行动迅捷,而且悄无声息。 沈氏见她们去得麻利,面色微霁,又看向三个女孩儿,柔声问:“你们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三个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出声,堂中沉默得让人心慌。 沈氏看向玉和:“玉和是姐姐,就先说说看。” 玉和不好再装聋作哑,只得勉强说道:“依女儿愚见,这两个人或许是跟什么人串通好了,妄图偷那红宝石头面,可是后来也许是分赃不均,就” 沈氏点点头:“很好,碧薇觉得呢?” 碧薇早已经吓得不行了,声如蚊呐:“我我也觉得是玉和说的那样我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沈氏语带安抚:“怎么就吓得这个样子,人又不是你害的。玉裁你觉得呢?” 玉裁只是摇头:“此事说起来,与女儿也多少有些干系,应当避嫌才是,实在是不敢妄言。” 沈氏叹道:“你这傻孩子,你与此事又有什么干系?何必事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别想着避嫌,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玉裁沉吟着开口:“女儿以为,这两人应该是受人利用了,那人故意唆使秦妈妈拦下放头面回去的丫鬟,又让芳儿出现在冷香榭外头,好让守着头面的丫鬟放心离开。然后才现身拿走头面,又趁两人不防备时下杀手。毕竟两人双双被勒死,却没有惊动园子里的其他人,只能是相熟的人,且是趁人不备时动手才可能。” 沈氏赞许地点点头:“很好,你们都长大了,也知道该怎么琢磨事情了,也算是这两条人命没有白瞎。” 玉裁压下心中的寒意,用两条命换一句懂事了,沈氏的心肠真是不可谓不冷酷。 沈氏又接着道:“在这坐了这么久,又遇上这样的事,想来你们也乏了,都回去罢。剩下的事情,你们就不用再掺和了,小孩子还是别沾太多这些腌臜的事。” 玉和与碧薇巴不得一声,连忙起身,匆匆忙忙地回去了,玉裁也从善如流地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到了晚间,听淑和院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在外院的庞三屋里找到了那副红宝石头面。那庞三受了些刑,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什么都说了:从自己怎么好赌,欠下一大笔赌债,又是如何看上那副红宝石头面,如何教唆哄骗秦妈妈和芳儿,如何杀害两人,一一说得清楚明白。 问清楚之后,沈氏便让人把庞三送去了衙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燕窝 玉裁听完这消息,只是叹了一声,沈氏果然是滴水不漏,连替死鬼都立刻准备好了。她拿起妆台上的一块玉牌,仔细端详了半日,方才珍重地锁进了首饰匣子里。 她如今也能面不改色地夺走旁人的性命了,背叛了她的人,想要陷害她的人,她往后都不会再心软手软了。 不过,玉裁脑子里却始终挥不去那句方廷瑾让冬雪带回给她的话:“第一次帮忙便要我取人性命,你家小姐可真是不跟我见外。” 玉裁在妆台前呆坐了半晌,细细地回想着这几日的事情。秋霜端着一盏燕窝羹走了进来,轻声道:“小姐,把这燕窝羹喝了罢。” 玉裁心里装着事儿,只是微微颔首道:“放着罢。” 秋霜劝道:“小姐还是趁热喝罢,这是太太特地赏的上等血燕,就是二小姐那里也没有多少。小姐日日吃着,才是对太太的孝顺呢。” 玉裁抬眼看着捧着一盏燕窝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自己的秋霜,缓缓道:“先放着罢,我又不是不喝。” 秋霜还欲说些什么,但是看见玉裁的脸色有几分不悦,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乖乖把燕窝放在了妆台上,收了托盘下去了。 玉裁盯着那盏燕窝,她记得自己从七八岁时起,沈氏就吩咐她身边的丫头,每日替她熬一两燕窝,日日吃着,一直持续到她嫁入勇毅侯府,未曾有一日断过这燕窝羹。当初沈氏说女儿家娇贵,须得好好养着的,如此这般每日一两燕窝地吃着,最是养人不过。 按理说,玉裁并不算是身子娇弱的女子,又加上从小到大养尊处优,保养得宜,本不应该在嫁入勇毅侯府之后被诊出难以生育,又在二十二岁时便忽然一病不起,撒手尘寰。 玉裁前世病重时,也曾怀疑自己是被下了毒,而当时她怀疑的是二姐玉和。可是今日这一出之后,她却觉得当年的事情也许并不是玉和所为,毕竟如今回想起来,当时的玉和虽然讨得了徐于渐的喜欢,可是当时苏家已然被抄家,玉和身边恐怕很难有那样的秘药。 可是沈氏却显然有这样的东西在身边,京城勋贵之家,外头瞧着花团锦簇,其实内里的腌臜事极多,而这些暗地里伤人的把戏,自然也是极多的。玉裁看着妆台上冒着热气的燕窝羹,目光晦涩难言。 思索片刻之后,玉裁起身从床头的柜子里取了一只装着香露的琉璃瓶子出来,拔下头上的一支簪子将盆景的土挖了一个坑,将瓶子里头还剩的小半瓶香露折了进去,仔细地掩好,又将那琉璃瓶用清水洗了洗,方才小心翼翼地把那一盏燕窝倒进了瓶中。 玉裁拿手绢包好了琉璃瓶,塞到枕头下,又拈了一块百合香放进香炉里,待房中花露的味道散得差不多了,方才唤了秋霜进来收拾碗盏。秋霜将空了的碗收了出去,夏妍与春华也一前一后地进来服侍玉裁更衣睡下。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玉裁去淑和院请完安便直奔家学而去。似乎是知道玉裁会来寻他一般,方廷瑾早已在屋内四平八稳地坐着了。见玉裁匆匆忙忙地进来,他的眉梢眼角都泛出了几分笑意:“我就知道三小姐是个知恩图报的,说罢,打算怎么谢我?” 玉裁被他的话堵得一愣,她完全没想过要为方廷瑾备上什么谢礼,更没想到方廷瑾一大早出现在这里就是以为她会前来致谢。她不由得有些发窘,自己怎么能如此轻易地将他的帮助视作理所当然,不仅没有道谢,还顺势就要他再帮自己一个忙。 玉裁此时心中三分懊恼七分心虚,脸色忽红忽白,愣在了当地。 方廷瑾本来心情愉悦地看着玉裁撩帘而入,又兴高采烈地向她讨谢礼,本以为以她八风不动的性子,会顺势向自己道个谢,再点明来意。可是他却没想到玉裁被自己的一句话说得又羞又恼,心中也是大悔,暗骂自己真是失策,这苏家三小姐再怎么沉稳有度,遇上自己这样裸地要谢礼,也要羞得抬不起头来。 方廷瑾肠子都要悔青了,只得又摆出一副更加无赖些的样子,大喇喇地道:“怎么苏三小姐如今也这么小家子气起来?一句玩笑话而已。罢了罢了,这谢礼我不要了。说罢,今日有什么事是我帮得上忙的。” 玉裁闻言先松了一口气,却依然郑重地深施一礼,才道:“想来方公子也不缺什么东西,小女子也没什么可送给方公子的,也只能在心里感激方公子了。” 方廷瑾没想到她如此正经地道谢,脸上有些挂不住,忙不迭地摆手:“真不用,我一向不讲究这些俗礼,你也不必很往心里去。” 玉裁见他真一副不甚介意的样子,才开口道:“这次是想麻烦方公子帮我寻个大夫,瞧一样东西。” 说罢,玉裁便拿出那只琉璃瓶,递给方廷瑾。 方廷瑾伸手接过,扫了一眼,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但还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管把那个琉璃瓶揣在身上便罢了。 玉裁看着他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却不发一言,连忙道:“我的意思是” 她话没说完,便被方廷瑾打断:“不必多言,我倒还认识几个擅长识毒的大夫,十日之内,我必然能给三小姐一个答复。” 玉裁迟疑地点了点头,最后也只好说一句:“多谢方公子。” 方廷瑾冲她笑了笑,举了举手中的茶盏,玉裁会意,也自去斟了杯茶,隔空向他举了举杯,两人相视一笑,各自饮尽了杯中茶。 往后的几日里,玉裁寻了个借口,换了冬雪服侍自己喝燕窝,明面上仍旧是日日吃着,事实上那些燕窝全都被拿去浇了花。 方廷瑾没有让玉裁等上十天,在三天之后,冬雪便带来了方廷瑾传的消息:明日早些去家学。 玉裁次日依言去了家学,一进门,就发现今日的方廷瑾不似往日那般惬意自在。 方廷瑾很少会露出这样严肃冷漠的表情,他似乎永远都是那样的无所谓,懒懒散散没半分正形。可是现在方廷瑾的脸色却反常的阴沉,玉裁看着他的脸色,心中不详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玉裁忍不住开口问道:“方公子查出了什么?” 方廷瑾见玉裁进来,脸色没有好转,反而更加阴沉了些,他没有直接回答玉裁的话,而是问道:“这燕窝,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吃的?” 玉裁犹豫片刻,还是据实以告:“从七八岁上就开始吃着了。” 方廷瑾的声音越发低了:“每日都吃着?” 玉裁点点头:“日日都吃着,未曾间断过。” 不过说完之后,玉裁又想了想,赶紧找补了一句:“那天发现有些不对之后,就没再碰过了。” 方廷瑾眉头紧锁,背着手踱来踱去,一语不发。 玉裁见他不肯再说,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可是仍不死心地又问道:“方公子不必瞒我,那燕窝里可是下了什么慢药?我已经吃了五六年,可还有什么法子调养?” 方廷瑾伸出手按了按太阳穴,语气有几分烦躁:“那燕窝里的确是下了药,而且还不是寻常的人家能拿到的。此药没什么特殊的气味颜色,见效也极慢,最适合掺在补品里。若是用的少,对身子害处不大,可是若是长年累月地吃着,便能渐渐毁了内里。毒发时也没有其他的病状,中毒的人只会慢慢的虚弱下去,最后一病不起,大夫也诊不出来这毒,只会觉得是过分劳累所致。” 玉裁静静地站在方廷瑾面前,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一下一下地扎在她的心口,直扎得她心头一片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毒发时会是什么样子,她比方廷瑾更加清楚,那比鸩酒一杯还要痛苦。她清醒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她的身子一寸一寸地不听使唤,她绝望地躺在榻上,听着太医一脸抱歉地说,夫人是因为太过于劳心劳力,伤了根本,已经无力回天。 可是她知道不是这样,自己是被下了毒,可是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话,大家都用看死人的表情看着她。那种深刻的绝望,比什么都痛苦。 方廷瑾又接着说道:“这种药原本是宫里传出来的,那个地方的把戏,从来都是这样,杀人不见血,阴到了骨子里。不过这么一来,这药是谁下的,我想也就不言自明了。” 玉裁点点头:“那我现在已经到了什么地步了?” 方廷瑾摇了摇头:“这说不准,这药既然是毁人根本,所以每个人中毒之后的情形都与各自的体质有关系。那大夫说若是没有亲自诊过,他也不敢贸然下结论。” 玉裁默然,她没有办法躲过沈氏的眼线,让一个不熟悉的大夫入府诊脉。 方廷瑾见她沉默,实在可怜,忍不住出言安抚道:“没关系,在府里不行的话,等有一日出了府,再找机会也使得。” 玉裁默默点头不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出发 很快,出门的机会就来了,随着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起来,按照往年的惯例,苏府的女眷们就要预备着去城郊的寒露寺小住几日,上香拜佛,顺便消暑。 今年又因为沈长华与方廷瑾两人在苏府作客,方廷瑾凭着自己撒娇放赖哄骗中老年妇女本事,也给自己和沈长华捞到了一同去寒露寺烧香拜佛的资格,还美其名曰:保护府上女眷。 饶是玉裁如今对他的印象改观了不少,听见了他的这个幌子之后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话说得,好像苏府就没有家丁护院似的。 侍候在一旁的夏妍听见了自家小姐的吐槽,不由为方廷瑾叫屈:“小姐也忒严苛了些,方公子这样说不过是为了名头上好听些罢了。何况方公子与表少爷与咱们一同去,在外头有了爷们主事,岂不是便宜?这也是二位小爷的孝心呢!” 玉裁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满口夸赞方廷瑾的夏妍,只能暗自腹诽方廷瑾那一副好皮囊是真的顶了大用了,这夏妍也没见过他两面,就这样为他说话,也不知道方廷瑾身边还有多少这样被他迷得七荤八素的小丫头。 夏妍说完一回头,就对上自家小姐冷冷的眼神,一个激灵,赶紧转了话头:“奴婢没有别的意思,小姐这么说,自然有小姐的道理,是奴婢僭越了。方公子这样确实也有些不妥当” 玉裁哭笑不得地打断她:“好了好了,我知道我对方公子有些成见,有时候的确有些苛求。咱们自小儿一处长大的,我还不知道你?实在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夏妍松了一口气:“小姐最近总是心事重重的,待春华与秋霜也不那么亲近了,奴婢还当小姐是怎么了呢。” 玉裁听了这话,似是不经意地问道:“是么?我还不觉得,是春华和秋霜私底下抱怨了?” 夏妍觑着玉裁的神色,见没有什么异样,才放心大胆地回道:“她俩最近是有些,但是也没有说很多,就是私底下偷偷地嘀咕一两句。” 玉裁接着问:“她们嘀咕什么?是说我这些日子变得严苛了,还是说我待她们疏远了?” 夏妍不愿意出卖姐妹,可是也不愿意欺瞒主子,只好吞吞吐吐:“都、都有些,就是说小姐最近不怎么要她们近身服侍了,待她们也比往日疏远了。” 玉裁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夏妍:“她们俩是不是还找你说过些别的什么话?” 夏妍一听,立刻便跪下了:“小姐明鉴!没良心的事情,奴婢是绝不敢,也绝不会去做的。” 玉裁的语气忽然严厉起来,隐隐带着山雨欲来的感觉:“欺瞒主子也是违背良心,你不做,自然有人去做,你不说,便是害人。你可知道!”最后一句,玉裁的语调骤然升高,几乎成了质问。 夏妍的面色惨白,她摇着头,颤抖着反驳:“奴婢没有,奴婢不知道她们要做什么但是她们绝不会做背叛小姐的事,绝对不会的。” 玉裁眯着眼睛:“她们要对付冬雪?” 夏妍好像被扎了一下,她满眼都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玉裁:“小姐怎么知道?” 玉裁叹了口气:“可怜你们也是从小儿一道学规矩,一个屋里长大的姐妹,竟然也要开始相互算计了。” 夏妍的脸上终于显现出了一种深切的悲痛,她捂着脸,无声地哭泣。 玉裁温柔地抚摸着夏妍的发顶,语气却冷得几乎成了一块冰:“你要知道,这世间总是这样的,总有些人会为了一己之私,去伤害自己的朋友、亲人。这样的人,不值得深交,不值得你把她们当做朋友。” 夏妍几乎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却哭得更厉害了。 玉裁看着她:“哭罢,哭完了就放下吧,你要记住,今日你有多痛,你有多厌恶她们的行径,日后要时时刻刻警醒自己,莫要变作那样的人。” 玉裁看着眼前伤心的夏妍,一字一句说出来的话,是对她,也是对自己。 夏妍没有哭很久,她重新抬起头的时候,眼里似乎多了些别的什么,玉裁朝着她笑了笑,夏妍的脸上就缓缓地绽开了一个笑:“小姐没有怪罪奴婢,奴婢真是” 玉裁拍拍她:“这么些年的情分,我总是不愿意没了结果。你下去吧,好好收拾收拾,别让人看出了端倪。” 夏妍答应了一声,就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 很快,去寒露寺的日子便到了。沈长华与方廷瑾骑着马在前头开道,后面跟着女眷们与丫鬟仆妇的一溜马车,一眼望去,好不热闹。 行至山门,早有知客僧在那里等待着,路上也设好了步幛,一行人下了马车,随着知客僧慢慢往山上走去。 到了寺里,方丈已经等候多时,客套一番之后,方丈便领着沈氏等人一道去参拜佛祖,贴身的丫鬟们跟在主子身边,粗使的丫头婆子则熟门熟路地去了后面的院子,为主子们收拾屋子。 那方丈一边走,一边同沈氏说些因果报应的故事,沈氏也听得津津有味,还顺便许了一千两银子的香油钱,几个小姐里,碧薇和玉和也凑趣各捐了一百两,玉裁无法,只能咬着牙也捐了一百两。 也就是在此时,玉裁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受到的钳制有多严重。 她几乎可以说是没有私房,沈氏平日里看着是极其宠爱她,古董字画珠宝首饰流水一样地赏,她屋子里摆的也都是最精致最奢华最难得的好东西,但是沈氏从没有赏过她一两银子。 而她的月例银子也只够平日里打赏下人,苏府是个不缺银子的地方,老爷官运亨通,太太嫁妆厚实,下人们也是滋润惯了的。府里主子打赏下人一向是有例的,若是在这上头省钱,那玉裁这主子也就不用当了。 有时候遇上些旁的要凑趣使银子的地方,玉裁就得闹一个不大不小的亏空,而沈氏也十分体贴,每次都使人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把窟窿给她填上。可惜玉裁以前从没懂过,能这样了解她的每一分银钱,沈氏真的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好嫡母吗? 不过今日这一百两银子玉裁还不担心,她知道今晚海棠必然会带着一脸“这是太太的恩典”的表情来她屋里,把差的银子补上。 玉裁十分苦恼,这银子真的重要,在勇毅侯府当少奶奶的时候她就知道了,有钱虽不一定能使得鬼推磨,可是没银子,就谁也不会帮你推磨。在苏府里头,大多数人都是在沈氏手底下讨饭吃,而少数不在此列的,也大多是靠着几位混得好些的姨娘。 可是这法子她学不来,姨娘们能撒娇卖痴的从苏大老爷身上扣银子使,但是她总不能去向父亲撒娇卖痴,也不能指着自己撷芳阁那般华丽的院子说嫡母在银钱上拿捏自己。 这府上唯一一个真心愿意帮她的方廷瑾,她总不能让人家出人出力,最后还要把她的银子也一并给了吧?那未必也太没有良心了。 何况在这府里头,沈氏是绝对的掌权者,要想在府里撬开一个口子,所需要花费的银子,可绝对不是一两百两就能打发得了的。 玉裁曾经想过卖绣品换银子,可是在知道一副绣品最多只能卖几十两银子之后,就放弃了这一条路。若是想靠这个挣银子,且不说极其不容易不被发现,而且要是得挣得够花,恐怕把眼睛熬瞎了也不能够。 她也偷偷盘点了一番沈氏这些年赏下来的首饰,可是却遗憾地发现,沈氏手面太大了,这么些年连金银锞子都没赏过,几乎都是镶珠嵌宝的,没有一件普通得能拿去当铺。 要知道,这些真正贵重的东西出库都会留档,沈氏那里必然知道她手里有些什么。何况就那些珠宝而言,就算沈氏不查东西少没少,只要有一件拿出去当了,玉裁估摸着大家就都能知道这件好东西被她给当了。 玉裁恍恍惚惚地跟着沈氏一行人走,听着主持在说着佛法,心里却只记挂着孔方兄,越走越心烦。玉裁自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却不曾注意到不远处的方廷瑾,正拧着眉毛看着神思恍惚的她。 方廷瑾正看得入神,还一边思考着玉裁到底是因为什么而露出这样的神情时,冷不防沈长华从背后拍了一下他,吓得他差点没忍住喊出声 沈长华此刻脸色十分不好看,而且心情也非常不好,方廷瑾一转身就得出了这个结论。所以本着绝对不跟气头上的人犟着来的自保法则,方廷瑾乖乖地跟着沈长华一路走出了佛殿,一起在外头停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诊脉 沈长华看着眼前嘻嘻哈哈装没事人的方廷瑾,只觉得痛心疾首,这个方二真是被女色迷了眼,他一肚子话本来还没想好何时说,如何说,就看见这小子竟然躲在一旁盯着人家一个未出阁的小姐看个没完了,这才气急败坏地把人揪出来。 方廷瑾看着满脸都写着不满和失望的沈长华,自知自己的心思绝不会为他所理解,索性也就破罐子破摔,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等着沈长华发难。 沈长华瞪了方廷瑾半晌,才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方廷瑾耸耸肩:“你知道我是什么性子,这些话对我说没用。” 沈长华咬了咬牙:“三表妹只是庶女,就算是姨母待她再好,也改变不了她是庶出的女儿这一点。你也是高门大户的公子出身,难道不知道,庶出子女的日子最是艰难,你这样不知轻重,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只会毁了她。你若是真心喜欢她,为着她好,也该越发守礼自重。” 方廷瑾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他,不屑地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我要是不管她了,才是毁了她呢!” 沈长华摇头:“我知道,三表妹的日子绝没有看上去那么好过,可是她是庶出的,自然不能与姨母所出的二表妹相比。何况在家里受些苦楚,学些眉眼高低,对她日后也未必有坏处。” 方廷瑾听了就欲反驳,沈长华却制止了他,挑眉问道:“难不成你还觉得真有什么一视同仁不成?如今的世道就是如此罢了。仲瑜,你一向通透,莫要在这些事情上失了清明。” 方廷瑾摇摇头:“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苏三小姐的事,你不必再管,我心中自有分寸。” 沈长华一怔,随即无奈地别过脸去:“只愿你日后不要后悔才是。” 方廷瑾望着眼前的好友,目光温和却坚定:“我不会后悔。” 等两人回到佛殿之后,发现沈氏她们早已经参拜完了,已经跟着方丈去后罩房吃茶去了。沈长华谢了回话的小沙弥,便与方廷瑾一道往后头走去。 行至后院,沈长华先遣了门口守着的小丫头进去传话,不过片刻,那小丫鬟便转回来打起帘子,帘子后头又转出一个笑吟吟的美人,却是沈氏身边的芍药,笑着道:“二位爷何须禀报,快进来罢,太太等着呢。” 沈长华与方廷瑾一前一后地进了屋里,一进去就见沈氏满面笑意地冲他们俩招手,旁边早有机灵的小丫鬟摆上了绣墩,两人行礼毕,就坐下了。 沈氏这才笑着嗔道:“这是怎么了,这样生分起来。” 沈长华语气温和:“到底是在外头,规矩可不能丢。” 沈氏一脸无可奈何:“你这孩子” 碧薇笑着对玉和说了句什么,两人一起笑了起来,倒是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沈氏连忙问这是怎么了。 碧薇忍着笑说道:“我们说哥哥实在是守礼得过分了,像个老夫子!” 沈氏也笑了:“你也不怕得罪你哥哥。” 碧薇下巴一扬:“哥哥才不会生气。” 屋内的气氛轻松又愉快,只有玉裁觉得沈长华今日的行事有些刻意,不过见众人皆不理论,也索性撂开手不管了。 那主持法号空智,在这寒露寺已经做了十余年主持,与这些达官贵人打交道惯了,察言观色的功夫早已修炼得炉火纯青,有他在屋内左右逢源,这融洽的气氛一直保持到了午饭之后。 众人用罢午膳,在小沙弥的引导下,到了供香客们歇息的院子里。沈氏住在正房,碧薇与玉和一起住在左厢房,玉裁独自住在右厢房,方廷瑾与沈长华则住在前院里。 毕竟是奔波了半日,沈氏也有些疲累,是以下午便待在屋内歇息了,小辈们也就乖乖待在屋里不曾出去,晚饭也是各自在屋里吃了。 吃完晚饭之后,玉裁却开始闹肚子疼,沈氏听说,十分焦急,四处找大夫来替玉裁瞧病,见沈氏如此重视,慌得主持赶紧遣人回城中寻大夫来。 就在众人都慌作一团时,方廷瑾站出来表示,自己有一位认识的老太医就住在这附近。见沈氏面露疑惑,方廷瑾又解释道那位太医姓秦,太医院出身,当初在京城时常年行走内宫,替贵人们看病,医术精湛,极得贵人们赏识,若不是年事已高,盼着自己能落叶归根,也不会辞了官回到江南,在此地做一个田舍翁度日。 沈氏听罢恍然大悟:“这位秦太医便是当初的太医院秦医正罢,当初我还在闺中时就听说这位秦医正医术精湛,后来也曾经听闻他老人家因为年事已高告老还乡了,却不曾想到他便在此地。” 方廷瑾点头道:“可不是巧了么,说起来这也是三小姐的运气,那我这就派人拿我的名帖去请秦太医了。” 沈氏连忙阻拦道:“秦太医医术精湛,又是太医院医正,如此去请怕是不大妥当,芙蓉,去取我的名帖来,封两个上上封儿来” 方廷瑾见沈氏这般郑重,不由得连连摆手:“这可使不得,使不得,这秦太医原本就是避居在此地,不欲使人知晓,若是这般大张旗鼓地去请他,反而会吃个闭门羹,还是拿我的名帖去罢。” 沈氏闻言犹豫了片刻,方才点点头让方廷瑾去安排。 不过是几人商议的功夫,玉裁在内间就已经疼得昏死了过去。夏妍跪在床头,一边流泪一边服侍着,冬雪早就把玉裁用剩下的饭菜收拾好了放在一边以备太医查看,春华垂着头呆呆地站在一旁不知在想什么,秋霜则不声不响地仔细观察着内室的动静。 方廷瑾的人脚程不慢,小半个时辰之后,秦老太医就来了。 秦老太医发须皆白,面相颇为严肃,见他进来,沈氏连忙起身相迎:“小女染恙,有劳秦太医走这一遭,实是感激不尽。” 秦太医停下脚步打量了沈氏一眼,又接着往内室走去:“夫人不必多礼,诊治病人乃是医者本分,秦某当不起夫人这话。” 沈氏跟在秦太医后面,语气依然真挚:“秦太医说得极是,是我浅薄了。” 秦太医进了内室,环视一圈,指着守在饭菜旁的冬雪道:“这丫头留下来服侍,旁的人都退下罢。” 沈氏跟着附和:“都下去,别扰着秦太医诊脉。” 秦太医用奇异的目光看了沈氏一眼,十分不客气地说道:“请夫人也避一避吧,这屋里乱糟糟的,老夫年纪大了,问诊的时候好个清净。” 沈氏神色一僵,勉强笑道:“那便不打扰太医了。” 秦太医打量着空空荡荡的内室,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冬雪招了招手:“小丫头过来。” 冬雪老老实实地走到秦太医面前,秦太医从袖中拿出一个白瓷瓶道:“把这个拿水化开,给你家小姐灌下去。” 冬雪迟疑着接过瓷瓶,想了想,还是依言而行。 服完药之后,玉裁的脸色好了不少,冬雪的表情这才放松了下来。她转头问秦太医:“小姐什么时候能醒?” 秦太医没有回应,只是坐到塌边,将放下的帐子撩开,仔细观察起玉裁的脸色来,看了半日,方放下帐子。 冬雪不敢再吭声,默默把玉裁的手从帐子里拉出来放在垫枕上,又取了块帕子来掩了,秦太医这才把手搭上去,闭着眼细细地诊了一回脉,过一会儿,又示意冬雪换另一只手来,再诊了一回。 秦太医诊完脉之后沉默了半晌才道:“取纸笔来。” 冬雪不敢有半分怠慢,连忙拿了两张花笺,又取了下午玉裁练字未使完的墨来。秦太医也不论这些,提起笔就写了一个方子,写罢才道:“好了,把这方子拿去给你家夫人吧。” 秦太医说完,拎起药箱,大踏步地走了出去。冬雪一肚子疑惑,可也只能跟在秦太医背后走了出去。 沈氏见秦太医出来,连忙迎上来问道:“秦太医辛苦,敢问小女这是什么症候?” 秦太医脸色不大好看:“倒不是什么病,就是中毒罢了。老夫已经开好了方子,照着那方子吃几副药就好了。” 沈氏暗暗讶异这秦太医的心直口快,都说太医个个是人精,没想到他倒是一丝也不替人掩盖,这般不留情面,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能说得通,这老爷子告老还乡这么些年,竟然还能出诊,想来当初之所以离开太医院,恐怕不是因为什么年纪大了的缘由。 沈氏心中的警惕依然放松不少,依然诚恳地谢道:“原来如此多谢秦太医替小女解毒。不过这下毒毕竟是家丑,还请秦太医” 秦太医摆了摆手:“夫人放心,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老夫心中有数。之所以跟夫人直说,也只是希望夫人能知道真相罢了。老夫如今上了年纪,精力越发不济,这便告辞了。” 沈氏连忙吩咐芙蓉好生将秦太医送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审问 沈氏看着秦太医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才稍稍松了口气,她也没想到玉裁竟然会在庙里中了毒,更没想到方廷瑾那小子能请来秦医正这样的太医来为玉裁看诊。 不过此刻她倒是释然了,那消香散到底是宫里的秘药,当初她出嫁时母亲亲自给了她几副。那个时候母亲就对她说过,除非是见到下了药的食物,否则单单凭借脉案,这世上还没有大夫能知道病人是中了毒的。 母亲果然没有说错,方才不过是她虚惊一场。 沈氏定了定心神,才发现冬雪手里拿着秦太医开的方子,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她心里没来由地涌出一股子烦躁,这些小丫头片子都长大了,知道相互争斗了,之前头面的事情就闹出了两条人命,如今竟然还闹起下毒,也不知道是谁挑唆的。 沈氏头疼着接过了方子,看了一眼,确认不是消香散的解药,就递给了身边的绿梅:“拿着,让他们派个伶俐些的小厮去把药抓回来。” 绿梅躬身应是,拿着方子出去了。 沈氏扶着海棠的手到榻上坐了,才说道:“把服侍小姐的几个丫鬟都带过来。” 冬雪站在一旁,只是被一个婆子推到了沈氏面前,其他三个人就没有这样幸运了,刚才秦太医赶人出来的时候,她们三个就被看守了起来,六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揪着她们到了沈氏跟前。 四个人在沈氏面前跪成了一排。 沈氏看着那六个婆子里打头的那个,问道:“审出了些什么?” 那婆子恭恭敬敬地回道:“回太太的话,已经问清楚了,是冬雪姑娘从送饭的小沙弥那里接过的饭菜,服侍姑娘吃饭的是春华和夏妍。” 沈氏淡淡地道:“还有一个丫头呢?” 那婆子回道:“秋霜姑娘当时不在屋里服侍。” 沈氏打量着眼前四个神色各异的丫鬟:春华脸色发白,格外紧张;夏妍看似镇定,但是身子却直打颤;冬雪面色淡然,目光坦荡;秋霜则因为不在屋内,没什么干系,反而有几分幸灾乐祸。 芍药不知何时已经进了内室,此时正好从内室出来,身后还跟了一个有些年纪的老嬷嬷,向沈氏禀道:“毒的确下在饭菜里。” 沈氏微微颔首,问道:“你们三人,是谁下的毒?或者说,有谁知道是谁下的毒?” 夏妍和冬雪还没开口,春华已经抢着开口道:“我知道!我知道是谁下的毒!” 夏妍听见春华开口,心中一凉,看来春华和秋霜是一定要嫁祸给冬雪了,她十分后悔为什么没有提醒冬雪小心提防。 沈氏的声音里带了几分诱哄:“说罢,是谁?” 春华的声音骤然提高:“是冬雪,是冬雪!我看到她今日从府里出发的时候,就揣了一个小瓷瓶在身上!一定是她!” 沈氏示意冬雪身边的婆子上去搜身,果然,冬雪袖子里放着一只小小的白瓷瓶,春华看了之后,眼里的惊讶一闪而逝,她来不及反应,只是凭借本能反应说道:“就是这个,就是她!” 冬雪望向春华的眸子里充满了厌恶,她用冷冰冰的语气说:“这是方才秦太医拿给奴婢,用来替小姐缓解痛苦的药,不是什么毒。” 沈氏向芍药身后的那个老嬷嬷说道:“刘嬷嬷,你看看那瓶药。” 被称作刘嬷嬷的老妇人走到冬雪面前,从婆子手上接过那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了一些粉末,先是闻了闻,又沾了些放进嘴里,片刻之后,回话道:“回太太的话,这的确只是用于解毒的药剂,看样子应当是宫里的方子。” 春华的脸唰地就白了,冬雪不再看她,转身向沈氏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开口道:“太太明鉴,方才春华说我出府时身上就揣着装了毒.药的瓷瓶,可是方才搜身之后,我身上并无什么装着毒.药的瓶子。而春华却指着秦太医所给的,装着解药的瓷瓶说是早上我所揣的,可见她并没有亲眼见过她口中所谓的那个瓶子,她是在撒谎。” 沈氏的目光转向了在瑟瑟发抖脸色苍白的春华:“你刚刚是不是在撒谎?” 春华横下一条心,梗着脖子道:“奴婢方才所言绝无一字虚假,那瓶子就算不在她身上,也一定在别的地方!太太可以使人去搜!” 沈氏抬了抬手,芍药会意,立刻带着门口等候的几个婆子去了丫鬟们住的屋子里搜查去了。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芍药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瓷瓶走了进来,可是神色却隐隐透露着几分怪异。 春华一看见那个瓷瓶,就连忙说道:“是这个瓶子,这瓶子里装着毒.药!” 冬雪低着头规规矩矩地跪在原地,没人能看到她嘴角一闪而逝的嘲讽。 刘嬷嬷不须吩咐,就从芍药手里接过了瓶子,熟练的倒出些药粉,闻了闻,尝了一些,连忙从身边的小丫头手里拿过清水漱了口,才回道:“这瓶子里装的的确是毒.药,而且中了此毒之后的症状,跟三小姐如今的症状十分相似。所以依老奴愚见,这就是三小姐饭菜里的毒。” 沈氏看向芍药,问道:“这毒.药是哪里寻到的?” 芍药面色古怪,但还是回答道:“这瓶子,是在春华姑娘的枕头底下找到的。” 春华的面色本来颇为得意,可是听了芍药的话之后,她的脸色迅速灰败了下去,她不死心地叫道:“不可能,不可能,这瓶子是冬雪带来的,毒也是冬雪下的!我亲眼所见!是她陷害我!是她陷害我!” 冬雪仍旧低着头一语不发,只是嘴角的嘲讽变成了眼底的悲凉,事到如今,她真是什么也不想说。 春华还想歇斯底里地叫喊,但是身边的婆子已经在沈氏的示意下堵住了她的嘴,她只能徒劳的挣扎。 沈氏居高临下地看着挣扎着的春华,却没有说话。 冬雪感受到了沈氏的沉默,她抬起头看着沈氏:“太太,奴婢绝没有陷害谁,何况奴婢与夏妍一个屋,春华与秋霜一个屋,奴婢怎么可能把那个瓶子放到春华的枕下?” 沈氏的目光深沉而锐利,语气也冷得可怕,她指着春华说道:“一个奴婢,竟然胆敢谋害主子,真是罪不可恕。来人,把她带下去好生看管起来,回府之后再交给掌刑嬷嬷处置。” 春华身旁那两个先前押她进来的婆子便一人拽着她一只胳膊,把已经吓得瘫软的春华拖了下去。 沈氏面露倦意,她抬手揉了揉眉心:“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我不希望以后再听见有人提起今晚的事情,都听见了么?” 在场的丫鬟婆子们,连忙齐声道:“是。” 沈氏满意地看了看一屋子低着头唯恐触了主子霉头的下人,心里的火才算是消了些,好歹府上的奴才都还算是听话。她扶着芍药站了起来,在仆妇的簇拥下,回了自己的正房。 右厢房的事情就这样平息了,受到惊吓的小丫鬟们也在冬雪的指挥下恢复了秩序,各司其职起来。 可是这边清净了,另一边,却开始不安了起来。 左厢房里,玉和与碧薇面沉如水地听着小丫头的回禀。 听完了右厢房的事情,碧薇忍不住一拍桌子:“废物!竟然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竟然还把自己也搭了进去,这样蠢笨,死了也真是活该!” 玉和的注意力却不在春华该不该死这件事上,她忧心忡忡地说道:“这丫头不会供出咱们俩吧?” 碧薇被她的一提醒,也有些担心,不过一会儿就反应了过来:“她不敢供出来,我们是主子,奴婢不能告主子!而且,而且你不是说她一家子性命你都能捏在手里吗?为着父母兄弟,她也不敢说!” 玉和的担心仍然没有减少:“可是人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在自己的性命面前,谁能保证永远不开口?何况,你难道不知道掌刑嬷嬷的手段有多可怕?那可是宫里传出来折磨人的法子!” 她越想越觉得后怕:“何况你没听见吗?母亲没说要取她性命,而是说交给掌刑嬷嬷,这不明摆着就是要问清楚事情吗?” 碧薇迟疑着说道:“可是,你才是姑母亲生的女儿啊,姑母怎么会为了一个庶女而生你的气呢?” 玉和的眼圈就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玉裁她一向会讨母亲的喜欢,母亲也不是没为她训斥过我” 碧薇看着泫然欲泣的玉和,咬着牙问道:“那我们,要怎么做才好?” 玉和柔和姣好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丝狠厉:“我听人说过,这世上能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尸体是不能喊冤的。我们要先下手为强!” 碧薇看着眼前眼里全是杀意的表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美丽又娇弱的女孩子,但是她相信这个表妹惯了,她定了定神,把之前那个念头从脑海里挥去,依然习惯性地点了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春华 沈氏掌家多年,封锁消息这事做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除了默许玉和与碧薇得到消息之外,玉裁中毒之事就被掩了下去。 不过毕竟主母一向疼爱的三小姐病了,又据说是特意请了宫里告老的太医来看诊,下头的人倒也丝毫不敢怠慢。抓药的小厮挑了匹快马飞奔而去,大约一个半时辰之后,玉裁的药就在小厨房里熬着了。沈氏十分上心,特地派了可靠的嬷嬷去盯着熬药,以防又有人趁乱下毒。 整整忙乱了半夜,玉裁这边才安生下来,冬雪婉言谢绝了秋霜帮她值夜的好意,抱着被子在玉裁的床边睡下了。 冬雪此刻心里乱得厉害,她早就发现了小姐的变化,从生日落水那一日之后,小姐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不再像从前那样骄傲自矜了,开始学着韬光养晦;不再是旁人说什么便信什么,也懂得分辨身边的人心 她很喜欢这样的小姐,让她们这样命如飘萍的奴婢有了几分安心。她原本想着,小姐能韬光养晦,不与二小姐、表小姐起冲突,又好好孝顺太太。太太看在小姐恭谨小心的份上,也许会为小姐说一门踏实些的婚事,等小姐出了阁,在夫家站稳了脚跟,她们这些丫鬟,也就能出头了。 可是今天的事情,才让她发现原来万事都不是那样简单。她一直觉得太太待自家小姐不是真的好,小姐的房内的摆设与小姐的私房银子差距有多大她也知道,她原本以为是小姐太爱出风头,太太是为了打压小姐的气焰,才会这样面甜心苦。可是连着发生了头面和中毒两件事,她就是傻子,也能看得出二小姐与自家小姐之间恐怕是不能姊妹和睦了。 至于太太会帮谁的忙?这哪里需要想,冬雪还没见过亲娘不帮着自己女儿的。今日春华下毒谋害小姐,谁都能看得出不会是一个丫鬟能做得出来的,可是太太偏生打住了不肯往下查。 冬雪觉得自家小姐真是不容易,明明知道了春华投靠二小姐,明知道饭菜里有毒,却什么也不敢说,甚至不能避开有毒的饭菜。 她还记得小姐脸上带着笑意对她说:“没关系,我不怕她们动手,只怕她们不动手。我中一次毒,就能如愿的除掉一个背叛了我的丫头,这毒中得也算是值了。” 冬雪心头一片冰凉,整个苏府都在太太的手掌心里攥着,不管是小姐的后半辈子,还是她们这些奴婢的后半辈子,都由太太做主。小姐不过是想换一个丫鬟,就要付出这么严重的代价。 冬雪觉得很难过,为自己难过,也为小姐难过。她默默把脸蒙进被子里,无声地哭了起来。 秦太医医术高明,玉裁吃了药之后,次日一早便清醒了过来。玉裁还没来得及询问冬雪昨晚都发生了些什么,就有一个小丫鬟跌跌撞撞地跑来传话说,春华昨晚上吊死了。 玉裁听完之后,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真是可怜。” 冬雪连忙挥手示意那个小丫鬟退下去,可是玉裁却又叫住了小丫鬟问道:“可知道她是为了什么想不开?” 小丫鬟看了看玉裁的脸色,才说道:“奴婢听说,她是晚上被外院的一个小厮轻薄了,这才想不开的。” 冬雪闻言不由得面色一凝,玉裁倒是不惊讶,反而点了点头:“知道了,冬雪,赏她些银子。” 冬雪便从袖子里拿了块碎银子给那小丫鬟:“拿着买花戴罢。” 小丫鬟没想到报这个消息也有赏赐,不由得眉花眼笑,忙不迭地道着谢退下去了。 冬雪这才问道:“为什么要说春华是被人轻薄了才悬梁的?” 玉裁看了她一眼:“难道要母亲大张旗鼓地告诉每一个人,春华给我下了毒,又被发现了,这才畏罪自杀的?” 冬雪似有所悟:“可是这样一来,那小厮岂不是要倒大霉?太太这样也得不偿失吧?” 玉裁咳了两声,才说道:“难道你以为这次下药的事情,参与的奴才里,只有春华一个人吗?” 冬雪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玉裁拿指头点了点她:“这就是一石二鸟。不过,依我看来,春华的死,并不是母亲的意思。母亲这样做,也不过是在替人收拾烂摊子罢了。” 冬雪迟疑道:“小姐的意思是说,春华的死是” 玉裁接过她的话:“是我那个好二姐的主意。” 冬雪奇道:“不是有太太在吗?这件事本来牵扯不到二小姐身上,可是她这样贸贸然地出手,不怕反而把自己拉下水吗?” 玉裁笑道:“你也说了,母亲还在呢!只要母亲掌家一日,二姐就是再怎么不按常理出牌,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牵扯到她的。她永远是清清白白,知礼大方的苏家二小姐。” 冬雪叹道:“我也就是觉得,二小姐有些画蛇添足了。” 玉裁大摇其头:“非也非也,这只能说明我的好二姐根本就不相信母亲会保她,会帮她把所有事情都摘干净。” 冬雪瞪大了眼睛:“怎么连亲娘也不相信” 玉裁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因为她蠢啊,虽然母亲对她也未必是贴心贴肺的好,但是明面上的事情,是一定会做足的。只可惜,她看不透这一点。” 玉裁说完,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吩咐冬雪道:“你去替我向母亲请个罪,就说昨晚我突然病了,劳烦母亲为我操心,也不知道春华那丫头怎么就自己去了后头,还惹出了这样的事情,让母亲蒙羞了,做女儿的实在是不孝。” 冬雪答应着去了,玉裁又吩咐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不用让她们进来服侍。” 房内只剩下了玉裁,她慢慢地坐起来,把帐子放下,又躺了下去。 过了片刻,有人轻轻地敲了敲窗户,紧接着,窗户就被推开了,从窗外跳进了一个男子。 那男子大大咧咧地走了过去,就要拉开帘子:“我瞧瞧,好得差不多了吧?” 玉裁有几分恼怒地拽住帐子:“方公子,你好歹放尊重些。” 方廷瑾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下巴,他俩又不是没见过面,怎么就不尊重了?不过他转念一想,这毕竟是人家姑娘的闺房,他这样,咳咳,是有那么一点不够妥当。 想开以后,方廷瑾倒退了两步,左瞧右瞧,选了一个最近的地方坐下,才开口道:“三小姐息怒,是在下唐突了,失礼、失礼。” 玉裁被他这登徒子似的口气给噎住了,只好自己告诉自己,这方二一向是不怎么讲究礼法的,不能同他一般见识,不能一般见识,如此自己在心里劝了自己好几句,方才顺过了气,开口问道:“秦太医怎么说?” 她问得严肃,方廷瑾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秦太医说,虽然姑娘吃那燕窝羹吃的日子长,可是幸而每一次的量都不大,所以也不是没法子调理。” 玉裁听他如此说,心里的大石稍稍放下:“秦太医可开了解毒的方子?” 方廷瑾语气颇为遗憾:“秦太医说这毒乃是宫里传出来的,配制殊为不易,而这解毒的方子里头,也有不少药材极为稀罕。下毒之人也许不知道具体的解毒之法,但是方子里那些罕见的药材,恐怕不会不知。如今三小姐恐怕没办法在府里调养身子罢?” 玉裁不由得沉默了下来,她的确不能瞒天过海,就像是这次中毒,方廷瑾劝她装作中毒就可以了,可是她只能选择真的把吃下去,她不敢赌沈氏对她的监视与怀疑。 方廷瑾见她不再说话,也不知道如何劝解,只能说:“三小姐且放宽心,那药材难寻,就算是现在三小姐可以在府里自己熬药,也暂时没有药材。三小姐且耐心等着,我会帮你寻药。等到药材找齐的时候,三小姐的处境,也许就不会如此艰难了。” 玉裁没想到他会如此安慰自己,还承诺帮自己求药,又重新燃起了几分希望:“那就借方公子吉言了。” 方廷瑾又道:“三小姐可知道昨日下毒那个丫鬟上吊死了?” 玉裁道:“知道。” 方廷瑾接着说:“我觉着这不像是苏夫人的手笔,就去看了一眼,那丫头的脖子上,一条横着的印子,一看就不是上吊留下来的,多半是先被人勒死,再挂到梁上去的。不过这灭口的人,可真是没什么经验,这也太假了,也亏得苏夫人还编了个她被轻薄了的谎来把这事给遮掩过去,啧啧啧,可真是母女情深呐。” 玉裁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恐怕不是什么母女情深,也一般地是捧杀罢了。” 方廷瑾一愣,目光骤然冷了下来:“这苏夫人行事,的确是古怪得紧,三小姐有何高见?” 玉裁语气无奈:“我也无法看明白她到底想要做什么,母亲的心思,实在难猜得很。” 方廷瑾闻言便站起身来:“既是如此,苏夫人那边,我会注意着的。三小姐还是放宽心,好生休养。我就不打扰三小姐了,告辞。” 玉裁回话道:“方公子慢走。” 方廷瑾潇洒地理了理袍子,颇有些轻快地走向了窗户,动作敏捷地跳了出去,还仔细地把窗户又掩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不甘 相比于右厢房的平静,左厢房此刻的气氛依然十分沉重。 玉和听完小丫鬟带来的春华悬梁自尽的消息之后,悬着的心放下了些,觉得横竖是死无对证,此事以后再不会有人能翻出来威胁自己了。 可是,玉裁没想到,那小丫头又伶牙俐齿地说起了春华是为什么才会寻死的。那小丫头嘴皮子颇为灵便,将春华如何四处乱逛,如何遇见外院的小厮,又是如何被外院小厮轻薄,然后一时想不开,这才上吊的。 听那个小丫鬟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所见一般,坐在一旁的碧薇忍不住问道:“外院小厮?那小厮抓住了吗?是谁?” 小丫鬟笑嘻嘻地说:“早抓住了,太太驭下有方,这府里没什么人能瞒得住太太。” 碧薇见她只顾拍沈氏的马屁,有些急了,春华是怎么死的,她心里一清二楚,小丫鬟说得对,她也相信府里的事情大多瞒不过姨母。她可不觉得姨母手底下的妈妈们会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就这么相信春华是受辱之后想不开才悬梁自尽的。 何况,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和玉和就没想过要找一个别的理由去解释春华悬梁自尽的事情。毕竟一个妄图下毒谋害主子的奴婢,畏罪自杀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她实在想不通姨母为什么让一个小厮来背这么大一个罪名,又是让哪一个小厮来顶罪。 想到这里,她更加急切地问道:“快说,是谁?” 小丫鬟回答得干脆利落:“是外院的春成,不过小姐应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吧?” 碧薇和玉和听见春成的名字,脸色俱是一变,还是玉和反应快些,连忙找补道:“表姐也太刨根问底了,咱们常年在内院里,哪里分得清楚外头的小厮哪个是哪个?” 碧薇闻言也反应了过来,连声说:“是我太好奇了些,这春成是谁,我还真是不知道。” 那个小丫鬟也陪着两人一起笑,但玉和越看那小丫鬟越觉得不顺眼,仿佛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被看穿了似的。玉和实在受不了了,只能强笑着让那小丫鬟退下,这才失魂落魄地坐了下来。 碧薇看着玉和,颤着声音问道:“你说,姨母是不是全都知道了?刚刚那小丫鬟不是也说,这府里没有什么事瞒得过姨母吗?我们是不是不应该下手灭口?那小丫鬟多半是奉命来敲打咱们的。” 玉和的脸色极其难看,不过这时候她倒是反应过来了,冷笑了一声道:“哼,不论如何,这件事横竖是被母亲压了下来。如今,春华和春成都死了,死无对证,以后不会有人能再拿这件事做文章了。咱们没做错,要是留着他们俩,以后若有人拿此事做文章,也没有证据了。” 碧薇想了想,还是问道:“为什么姨母要这样做?一个奴婢畏罪自杀而已,为什么非要说成是不堪受辱才自尽?若是为了惩罚春成,那大可不必这样,换个时候寻个错,也就是了。” 玉和吸了口气:“是我没想到,这件事情,母亲也许根本没打算外传。咱们府上出了个给主子下毒的刁奴,难道很值得宣扬么” 碧薇看着脸色阴沉的玉和,还是把喉咙里的话咽了回去,表妹在这件事上的表现让她陌生得很,她下意识地不愿意再在玉和面前提起关于这件事的一切。 不过玉和没有注意到碧薇的变化,此刻她的心里只盘旋着一个念头,那就是怎么才能把玉裁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去。 玉和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玉裁这丫头越来越机灵了,那些对付她的手段都没用了。以前,她但凡想要给这个又蠢又骄傲得不得了的妹妹挖坑,那是一挖一个准,玉裁掉进坑里去了还不自知。虽然最后母亲都会偏心那个蠢丫头,把一切都抹平,可是她依然能从中感受到几分快意。 可是自从上一次玉裁落水生病之后,她发现自己越来越难在玉裁那里占到便宜。又尤其是这一次,本来应该出现在冬雪枕下的,莫名其妙地被换到了春华的枕下。 她虽然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她明白,这个三妹,已非吴下阿蒙。她要好好想一想,要怎么样才能一击必中,不给她留一丝机会。 ******** 正房里,沈氏的脸色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连带着屋里侍候着的丫鬟们也都小心翼翼的。 屋里一片静谧,只有香炉在缓慢地吐着浅浅的气息。 这安静被撩帘而入的芙蓉打破了:“太太,三小姐身边的冬雪来了。” 沈氏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地道:“让她进来吧。” 芙蓉便走到门口,打起帘子道:“进来吧。” 冬雪规规矩矩地走到沈氏跟前行了礼:“奴婢请太太的安。” 沈氏方才抬眼看着她,笑道:“三丫头有什么事吗?” 冬雪低头恭敬地回道:“小姐让奴婢来替她向太太请个罪。小姐说,昨日突然生病,让太太为她担忧,是一不孝;又扰得太太为她求医问药,不得好生歇息,是二不孝;小姐生病,没能约束好自己的丫鬟,使得春华不顾规矩四下走动,遇见那样的事情,还闹出了人命,让母亲蒙羞,是三不孝。小姐知道太太一向疼爱她,所以更是愧疚不已,所以遣奴婢来向太太请罪。” 沈氏听一句,目光便柔和一分,待冬雪说完,沈氏眼里已经全是温和与动容:“这孩子,也真是的,难道做母亲的还会怪她?” 沈氏转头对绿梅道:“上次京里送来的西洋花露可带来了?” 绿梅笑回道:“自然是带着的。” 沈氏点头道:“取一瓶子出来。” 绿梅闻言便转入内室去了。 冬雪见状,不由问道:“太太这是” 沈氏笑得极欣慰:“三丫头如此孝顺,那西洋花露在我这里也是白放着罢了,给三丫头这个年纪的小娘子用,才是合适。” 沈氏话音刚落,绿梅已经拿着一只精巧的珐琅盒子走了出来,在沈氏的示意下,捧到了冬雪面前,又把那匣子打开了。 冬雪只见那匣子外头绘的花草极其精致,待打开之后,又见那盖子上绘着一个金发碧眼的西洋美人,匣子里衬着红色的锦缎,上头放着一个精致的玻璃瓶子,瓶子里头盛着浅绿色的花露。见这西洋花露如此精致奢侈,冬雪不由咋舌。 沈氏已经开口笑道:“你们不曾见过,这是洋人的玩意儿。他们西洋地界,是不用熏香的,都用这花露,只消撒一些在身上,就香得了不得。现下京中的小姐们里头,也时兴这个。” 冬雪抬头笑着谢道:“多谢太太,小姐看了一定喜欢。” 沈氏颇有几分宠溺地说:“三丫头就是喜欢这些精致的小玩意儿。” 冬雪接过那匣子,小心盖上捧好,行礼道:“那奴婢便告退了。” 沈氏笑着点点头,让她去了。 在冬雪离开之后,沈氏几乎立刻就吩咐芙蓉道:“你去,把这香露的事情,透给二小姐。” 芙蓉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沈氏皱着眉头接着吩咐绿梅:“叫周顺家的来见我你们都退下罢。” 屋内的丫鬟们不敢多言,由绿梅打头,一个一个地退了出去,只剩下沈氏一个人拧着眉头。 过了不久,一个身形富态,面目和善的妇人走了进来,正是沈氏方才让绿梅传来的周顺家的,也就是周妈妈了。 周顺家的一进门就无视了沈氏的烦躁,她安安稳稳地走上前请了安,口气温和地道:“太太寻奴婢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沈氏长长叹了口气:“这两个丫头真是越来越不省心了。” 周顺家的笑着道:“太太何必担心这些小事?都是太太的女儿,将来怎么样还不都是看太太的意思。” 沈氏沉默片刻:“玉裁那孩子,我还真是看错她了,没想到她还是个有些脑子的,二丫头在她身上占不到便宜。” 周顺家的看着沈氏头痛的样子,便从荷包里拿出些药膏来,走过去为她涂在太阳穴上,又手法娴熟地按着她的太阳穴,沈氏的表情渐渐柔和下来:“还是你最贴心。” 周顺家的劝道:“太太也别太操心了,小姐们愿意争,就让她们争去,横竖是在咱们府上,再怎么样,也翻不了天去,也影响不了大局。” 沈氏听了,只是疲倦地点了点头:“也罢,她们闹她们的去,本来,也就是要这样才好玩。” 周顺家的嘻嘻地笑着,也不说话了,只是认真地替沈氏按着,沈氏的眼睛渐渐阖上了,等沈氏睡着之后,周顺家的才停了手,转身出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生日宴(一) 因为出了春华这件事,接下来的几日沈氏将内院管得铁桶一般,所以倒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众人消消停停地过了几日闲散日子,也就打道回府了。 回到府里之后没过几日,苏老爷的生辰就快到了。沈氏在一日请安时,提起了这个话茬:“过几日就是老爷的生辰,按照老爷的意思,不过是个散生,就不大操大办了,就咱们自家人关起门来热闹一番也就是了。依我的意思,这一回倒不必请戏班子,单请两个女先儿来助一助兴也就是了。” 碧薇一向最喜欢热闹,听如此说,脸色先垮了一半,又不好直言反驳,只好直冲玉和使眼色。 玉和看到了碧薇的眼色,她本来不愿理会,可是又打算要笼络这个表姐,思虑再三,还是开口笑道:“究竟是父亲的生辰,若是太简单了也不好罢。依女儿愚见,大肆宴饮倒是可以省了,这一班小戏总是要的。” 沈氏想了想,摇头道:“请一个戏班子实在是引人注目,老爷的生辰大家都知道,若是不大办便罢了,若是这般热闹却不下帖子,未免不好。” 玉和笑着道:“女儿倒有个好主意。” 沈氏含笑看着她:“你说说看?” 玉和眉飞色舞地说道:“我之前听锦蓉说过,有一班小戏极好,难得的全是女孩子,又不唱大堂会,就像是京里高门大户家里养着的那样,专为自家人乐一乐时唱一两段助兴的。咱们请她们来,又能听戏,又雅致,还不会让人觉得咱们兴师动众的,岂不是两相便宜?” 沈氏挑眉道:“是么?我倒不知道这个班子,还是你们消息灵通。” 玉和笑着撒娇道:“那母亲便是同意了?” 沈氏点了点头:“我这就让他们打听打听去,什么戏班子这样好,咱们也请来瞧瞧新鲜。” 碧薇的脸色立刻便明媚了起来,连带着玉和也笑得开怀。玉裁冷眼看着爽快应诺的沈氏,想到前世这个戏班子带来的那个祸患,真是一时不知做如何想。 不过无论玉裁此刻怎么想,苏老爷生辰的安排都这样定了下来。 沈氏满意地看着两个女孩子高兴的样子,任她们乐了一会儿,才又接着对二人说道:“你们如今也大了,不能再想从前那样一味憨吃憨玩了。我想着,这次生日宴,第一是不大办,第二呢,也都是咱们自家人,正好可以让你们俩学一学这掌家理事的门道。这一次生日宴,你们就来给我打打下手吧。” 玉和与碧薇闻言,都连忙笑着应下了。与此同时,碧薇还特意瞟了没有被列入“打下手”范畴的玉裁,炫耀之意,溢于言表。 对于这样幼稚的挑衅,从前的玉裁也许会气得跳脚,甚至出言讽刺;可是如今,玉裁早就不会在意这些事情了,索性假装没有看见。 碧薇见玉裁不理会自己的挑衅,只好悻悻地收回了目光。 接下来的几天,玉和与碧薇就一直跟在沈氏背后忙这忙那,也没有功夫来寻玉裁的麻烦了。玉裁乐得清静,她打算绣来作父亲生辰贺礼的屏风也快要绣好了,如今正在收尾。 苏府上下几乎是一片平静,只有方廷瑾这个闲不住的,天天拉着沈长华四处溜达着为苏老爷选礼物,搬了不少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进来,也算得上是苏府一景。 很快,就到了生日宴,玉裁一大早去请安的时候,就发现父亲也在场,而且连带着父亲的姨娘们也都来得整整齐齐。 玉裁重生之后这还是头一回再次见到父亲的一屋子莺莺燕燕,饶是她之前在家的时候见过不少次,嫁入侯府之后也与这些花花草草打过交道,却还是忍不住稍稍惊讶了一下。 打头的是一位徐娘半老的女子,虽然能看得出有些年纪了,可是胜在保养得宜,举止优雅,脸上些许岁月的痕迹为她平添了一份端庄大方之气,的确是一位难得的美人。 玉裁看着这张熟悉的美人脸,看得出这张脸上的自得与骄傲,她认得,这就是大哥苏应贤的生母,老爷的远房表妹,府里最得意的姨娘,许氏。许姨娘安安分分地站在沈氏的旁边,却半点看不出一个姨娘该有的谦恭和顺,她的样子比端坐着的沈氏更加有主子的样子。 玉裁很清楚许氏骄傲的资本在哪里,沈氏所生的二少爷自幼就有不足之症,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断过汤药。这位苏二公子平日里几乎从不出门,只是闷在自己的院子里,所以也断然参加不了科举,也无法出仕。 玉裁以前曾经听说过这位二哥极其聪明,虽然因病困于斗室,可依然是博览群书,琴棋书画也都拿得出手的。而且沈氏只有这一个儿子,也从不曾违背他的愿望,古籍古画古玩古琴,从来没有少往他的院子里送。 玉裁以前并不相信二哥会是个多么聪明的人,也不相信他琴棋书画皆精,当时的玉裁觉得,一个病得无法出院门的人,一个父亲提起来就会叹气的人,根本也不可能有多聪明绝顶,下人们之所以说他好,那不过是因为要哄沈氏开心罢了。 现在的玉裁,却开始怀疑起当时自己下的判断了,毕竟看沈氏的作为,既不打压许氏和大哥,也不试图笼络二人,二哥也许是真的精彩绝艳也未可知。只可惜,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二哥苏应文恐怕只会让沈氏失望了。 看着春风得意的许姨娘与稳坐钓鱼台的沈氏,玉裁只能替她们为以后会发生的一切叹息一声。机关算尽,都以为自己会成为最后的赢家,可是这世上下棋的人,其实从来就不只是这几个人。 许姨娘的身边,站着的是孟姨娘,这位也是老爷身边的老人了。她虽然是沈氏陪嫁的丫鬟,后来服侍了苏老爷,又抬了姨娘,但却与沈氏如同仇敌一般,玉裁记得她永远不忘给沈氏添堵,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孟姨娘的旁边,站着的是一双姊妹,这两位是双生子,巧的是她俩自家便姓花,真是一对娇花。这二人相貌清秀,但行动神态之间却是妖媚入骨,让人一见便难以忘怀,显然并非良家子。玉裁听下人议论说,这是外头妓家专门训练了出来给达官贵人家消遣的,也可以买了作为礼物送人,互赠美人,是多么风雅的事情。苏老爷一向好风雅事,更好美人,这两人便是一大证据。 姊妹花身旁,立着的是一个容貌异常艳丽的女子,一双美目盈盈流转,四处招人,就连玉裁与她目光相接时,她都会传过一个勾人的眼波来。这女子姓马,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众人只知道某一日苏老爷把她从外头用一顶小轿抬进了府里,说是她身世可怜,无父无母,就当是赏她一口饭吃,让她进府做个丫鬟。当然了,在苏老爷的书房里没做两日丫鬟,这位马姑娘就顺利地被抬了姨娘。 马姨娘身侧,站着的是一个清清冷冷的美人,就算是在苏老爷的生辰,孩子们来祝寿的时候,她也是微微蹙着两道娥眉,眼里含着几点泪光,是个不折不扣的病美人。这位姨娘姓宋,因为她总是每日捧着心口,泪光点点,下人们给她起了个诨名叫作“病西施”。这话不知怎么被苏老爷知道了,竟然大加赞叹,直说是众人慧眼,硬是把宋姨娘住着的翠雨阁改叫了“西施阁”,还亲自题了块匾挂在那里。 这几位姨娘俱是难得的美人,如同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已是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可是玉裁心里格外清楚,苏府里的美人,可不止这几位有名有姓的姨娘。事实上,苏老爷的通房们才是万紫千红,这几个能被抬姨娘的,都是个别。 而且,这些姨娘里头,除了有儿子傍身的许姨娘,与沈氏身边的老人孟姨娘以外,没有一个是年纪稍大的。这并不代表苏老爷身边没有过与前面二位年纪相仿的侍妾,只是那些女子要么年纪大了还没来得及抬姨娘,就已经被苏老爷丢到了脑后,要么是顺利抬了姨娘之后,又被其他侍妾给斗了下去。苏府里这些以色侍人的女子,早不知换了几茬。 不过这都不是最令人惊讶的,苏老爷甚至还收了外头货商送的一批胡女,府上有一处院落里,便全是胡女。这事做得隐秘,要不是有一日方廷瑾与她聊起,玉裁竟然不知道还有如此荒唐的事情。 由此可见,苏家当年被抄家流放,其实也不算是全然无辜,毕竟苏老爷这爱色的毛病实在是一个活生生的把柄攥在人的手里。 玉裁一念至此,也是只有感慨的份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生日宴(二) 玉裁虽然心中唏嘘,可是在场的众人倒是对着这一情形毫不见怪。自家老爷的脾性大家都是心头有数的,何况如今女子贵在贤德,这贤德二字里头,就包含着对妻妾成群的忍耐。 故而虽然屋子里的气氛暗流涌动得有几分诡异,却依然维持着一种别样的平静。玉和、碧薇与玉裁三人一齐上前,规规矩矩地向苏老爷行礼道贺,说了好些吉祥话,直把苏徵听得眉开眼笑,因为长子在外不能回府贺寿的而产生的那一点遗憾,也因此消减了不少。 在三个女孩儿贺完之后,众人又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便起身往后头设宴的园子里去了。 这次的生日宴设在了清歌院里,院子里头现搭了一个戏台,在戏台前的空地里列着桌椅,一张极大的围屏将这里隔成两间。 苏徵扫了一眼布置,赞了一句:“这倒是个不错的地方,是花了功夫的。” 沈氏指了指玉和与碧薇二人:“这里的布置都是二丫头和碧丫头想出来的主意,老爷该夸的是她们才对。” 苏徵大笑了几声:“夫人莫要谦虚,孩子们做得好,那也是因为夫人教得好。” 沈氏抿着嘴但笑不语。 苏徵转身看了看,望见了院墙外的一抹绿意,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确实是自己所想的那一丛幽竹,不由得微微皱眉问道:“怎么这戏台与幽篁里离得这样近?大夫不是说了,应文的病须得静养才好么?” 应文,正是是苏二少爷的名字。 沈氏面上笑意不改:“是应文使人来说,想听一听这戏,也算是陪老爷过这一个生日。所以才特意把地方选在了这里。” 苏徵听罢,也就不再理论了。 沈氏与苏徵本应当在上面居中坐下,可苏徵左右看了看,大手一挥道:“原本就只是咱们自家人聚一聚,就这么几个人还要这样分席坐着,实在没意思得很。依我看,不如撤了这劳什子,咱们一处坐着才热闹。” 沈氏笑着劝道:“这可不妥,不如这样,老爷自去同子实和方二少爷一起坐着吃酒罢。女孩子们还是跟着我一处,方才妥当。” 苏徵想了想,还是点了头,自去与两个小辈一起坐了。 沈氏又道:“许姨娘好歹是应贤的生母,我想着,不如也让她来同我一处罢,我也好有个伴。” 苏徵正往沈长华与方廷瑾那一桌走,闻言只是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有意见。 即刻便有机灵的丫鬟前去请许姨娘来,沈氏朝着玉和三人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然后便扶着丫头的手到上首坐下了。 不一会儿,许姨娘就到了,她倒是没有什么多余的客气,大喇喇地便坐在了沈氏的下手,如此放肆的举动倒是让玉裁的眼皮子跳了好几跳。至于玉和与碧薇,这两人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只是因着有长辈在场,不好有所表示罢了。 接着就有戏班的班主捧着戏单子来请众人点戏,苏徵苏老爷正与方廷瑾说些风花雪月的讲究,说得起兴,没心思点;沈氏自己不大在意这个,只推说不点;沈长华一介外男,也不好越俎代庖,极力推辞;玉裁早已经过了好听戏爱热闹的年纪,连连摆手辞了;玉和与碧薇虽然喜欢听戏,见众人都不点,自己倒觉得没趣,也不点了;许姨娘虽然极想在此时点一出戏,好显示自己的身份,可是班主十分有眼色,知道这位是姨娘,压根儿没问她,倒让许姨娘讨了个小小的没趣。 转了一圈下来,班主早就愁眉苦脸,沈氏看不下去,才说:“不拘什么戏,只管拣你们拿手的唱来便是。” 那班主也不敢辩驳,只能连连应诺着退下。也不知他是如何选的戏,不过好歹算是唱上了。 玉裁一边拈着菜慢慢地吃着,一边看着台上唱着戏的小丫头们。这个戏班子是仿着京城里头那些个皇亲贵胄们家里养着的戏班子建的,班里俱是十几岁的小女孩子,容貌清秀、唱作俱佳,正好为内院的夫人小姐们唱戏解闷儿。 这一头,女眷们大都看着台上的戏,另一边的苏徵却开始激动了起来,他命小厮拿了一轴画过来,兴致勃勃地拉着方廷瑾与沈长华共赏。 方廷瑾与沈长华自然是一番夸赞,苏徵也十分得意,便命丫鬟把画拿去给玉和她们几个也瞧一瞧。 小丫鬟捧着卷轴过来,在玉和她们几人面前展开了,玉裁方才认出,这是一幅古画,虽不知道是那位大家的手笔,但是一看那画中的意蕴,便知道绝非凡品。 玉裁正要赞叹,冷不防斜刺里窜出一只猫儿来,那猫儿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竟然直愣愣地往那画的方向扑去。玉裁心中暗叫不好,急忙伸手去拦,可是那猫儿行动本来就是极快,那里还能拦得住?玉裁只觉得手腕上一痛,就见那猫儿已经在画上抓了好长一条口子。 一旁侍候的小丫头见了,也连忙上去捉那猫儿,那猫跑得比丫头们更快,抓了古画一爪子之后,便风一般地逃出了院子。 苏徵隔着屏风,还不知道这边如此慌乱是为了什么事情,直到那个捧画的小丫鬟吓白了脸,嘴里只吐出一句:“画画毁了!”便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苏徵对这边的情形还算关心,故而倒是把那丫鬟的一句话给听了个七七八八,顿时便怒道:“那画怎么了?” 一旁的丫鬟们连忙回答,这一答不要紧,苏徵的怒火一瞬间就窜起来了,那可是他花了好些功夫才搜罗到的古画,还没鉴赏几天,竟然就毁在了一只猫的身上,直把他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喝命周围侍候的下人道:“还不快去把那只孽畜给我抓住!快去呀!” 这边苏徵嚷着要抓猫,那边反应过来了的玉裁几人也连忙吩咐仆妇们:“快去把那猫抓回来!” 服侍的人不敢怠慢,连忙飞奔着去抓那只闯了大祸的猫。 玉裁看着因为一只猫而兵荒马乱的院子,心绪反而平静了下来,刚才那只猫她看得清楚,正是玉和养的那只波斯猫。玉和的猫发起狂来,抓坏了父亲心爱的古画,这件事可不是一般的意外可以导致的。 玉裁的眼神从玉和的面上扫过,玉和的表情没有一丝因为将被父亲责罚而产生的恐惧。相反,玉和此刻表现得有些过于焦急了,那是一副急于让下人去找到那只猫儿的急切。玉裁收回目光,不再看她有些拙劣的表演,等那只猫儿抓到了,才是好戏开锣的时候。 老爷震怒,下人越发尽心尽力,一个个不敢有分毫怠慢,在好一场围追堵截之后,那只猫总算是被抓了回来。 苏徵一看到那只猫儿,眼里就在冒火,不过毕竟是官场打过转的老人了,他的理智依然帮助他找到了问题的关键之处:“这孽畜是谁养的?” 旁边的丫鬟抖抖索索地回禀道:“回老爷的话,这猫好像是二小姐养的” 苏徵怒意更甚:“把这孽畜带去给她认认!” 丫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抱着猫转过屏风,怯生生地问道:“二小姐,老爷让奴婢把这猫儿抱过来给您认一认,看是不是您养的那一只?” 玉和脸上立刻出现了惊讶的神色:“这这怎么回事?雪团儿怎么会从院子里跑出来的?” 丫鬟小心翼翼地确认了一句:“这真是二小姐所养的猫?” 玉和面带惶然地点了点头。 那丫鬟便抱着猫又转回到了苏徵那里:“回老爷的话,这猫的确是二小姐养的,不过二小姐似乎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猫儿会在这里出现。” 苏徵不耐烦地道:“去,把养猫的丫鬟婆子都给我带过来,我倒要看看,是谁放任这孽畜在府里乱窜!” 旁边便有人答应着去了。 另一边,看着那丫鬟回转去的玉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也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围屏处走去。故而她隔着围屏就听见了苏徵的话,当即便跪了下去,大声道:“望父亲明鉴,女儿的雪团一向是乖巧温驯,平日里也有婆子专职照管着,从来没有乱跑过。今日女儿出门前还叮嘱过院子里的人,千万要看好它,别让它跑了出来,闯了祸,毁了今日的宴会。” 苏徵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你的意思是说,你院子里的人与这件事是没有干系的?” 玉和摇头道:“不是的,女儿不敢说她们没有错,可是,可是她们绝不会故意做出这样的事情。何况雪团性子本就温驯,它从来没有抓过什么东西。今天的事情,女儿院子里的人固然有错,可是,若说这件事里没有旁人的手笔,女儿是不敢相信的。” 苏徵眯了好一会眼,才道:“先把人带了来再说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生日宴(三) 玉裁稳稳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隔着围屏向苏徵哭诉的玉和,觉得这个姐姐实在是有趣极了,看着是一个柔柔弱弱、软软糯糯的官家娇小姐,其实心肠却是冷硬歹毒。而且她每每造出杀业,都为了求自己的一时痛快,既不顾大局,也不顾情义。 也不知道沈氏到底是怎么教养这个亲生女儿的,养成这么个目光短浅又不够聪明的样子,偏偏还阴毒得很。在山月居侍候的人,都是一直跟着她的,按理说应该都没有背叛过她。可是她为了陷害自己,就这样把养猫的仆妇拖下了这摊浑水里头。 玉裁很清楚,这件事情不管最后是落在谁的头上,那几个养猫的仆妇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真是可怜,跟了这么个主子,玉裁不无同情地想。 很快,山月居里照管猫儿的一个丫鬟和一个婆子都被带到了清歌院,两人起先发现猫儿不对劲跑出院子之后,就知道自己闯祸了,后来接连传来的消息更是让她们灰心丧气。 府里的下人几乎都知道,老爷平日里对府里的庶务是不大管的,就对自己的仕途与那几个爱好极为上心。如今她们照管的猫儿毁了老爷心爱的古画,她们几个恐怕不死也要脱层皮。 所以两人跪在苏徵面前时,已经是面白气短,吓了个半死,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苏徵看着这两人瑟瑟发抖的模样就是一阵厌恶,只觉得她们真是上不得台盘的东西,让他想起当年做亲民官时所见的那些犯人。 玉和听见屏风另一边一片沉默,心里有些没底,出声试探道:“爹爹?” 苏徵听见了玉和的声音,倒是回过了神,他看向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人,问道:“我方才听二丫头说,这猫平日里极为乖顺,从来不抓不挠。今日这猫儿是怎么会变成这样的?说!” 那丫鬟平时因做着照顾猫儿的差事,时常与玉和玩闹,胆子比那婆子稍微大些。她听见老爷问话,乍着胆子回道:“回老爷的话,今日小姐出门前就叮嘱过我们,要好好看着这猫儿。小姐说猫儿平日里再乖,也是畜生,保不齐有时候会闹出些乱子来,今日是老爷的生辰,我们要更加小心谨慎,不能让它搅了这宴席。” 苏徵挑了挑眉,语气严厉:“那你们就是这么谨慎小心的?” 那丫鬟一听就慌了神,连忙不住叩头告罪:“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们办事不力” 苏徵打断了她的话:“你接着说那猫的事!” 小丫鬟惊惧地看了一眼苏徵的袍角,眼神却没敢上移,她咽了一口唾沫,接着说道:“奴婢们自然不敢有违小姐的话,自从小姐出了门,我们俩就一直守着猫儿,一步也没敢离开。到了中午传饭的时辰,厨房的人把饭菜送了来,我们也没敢离开猫儿半步,就让送饭的小丫头把食盒拿过来,我们就在猫儿身旁吃了就是。” 说到这里,小丫鬟又忍不住想抬头看苏徵的脸色,可是她的目光也只敢停留在老爷的脚底打转,顿了顿,她接着说:“可是没想到,小丫头把食盒一打开,那猫就像是疯了一般,一下就窜了出去。我们俩拔腿就追,可是没有追上,然后然后就” 说到最后,小丫鬟的语气已然有了几分恍惚。 苏徵用指节敲了敲桌子:“去把那个送饭的小丫头带来,那个食盒可还在?” 小丫鬟连忙回答道:“在的,在的,奴婢怕到时候说不清楚,特意把那食盒留着的。” 苏徵点点头:“一并带过来,顺便把潘四叫来。” 话音未落,已有人应声而去。 很快,那个送饭的小丫头和那个引得猫儿发狂的食盒就都被带了过来,苏徵口中的潘四也紧接着赶来了。 苏徵接着盘问送饭的小丫头:“这食盒是你拿去山月居的?” 小丫头看上去也是吓得不轻,话都说不清楚了,只能点点头算是回答。 苏徵又问:“这食盒路上可有人碰过?” 小丫头仔细思索了片刻,还是丧气地摇了摇头。 苏徵转头吩咐立在一旁的潘四:“你来看看那个食盒,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潘四看了看那个普普通通的黑漆食盒,走上前去,把盒盖掀开,仔细地检查起了盒子里的每一处地方。很快,他就发现了在食盒的底部有一些奇怪的粉末,他那手指沾了一些起来,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随后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苏徵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看出了关窍:“是什么东西?” 潘四道:“是一种致幻的药草,对猫尤其见效。” 苏徵沉吟了片刻:“恐怕不只是这个食盒有问题,难道这孽畜发起狂来就这么巧合地往清歌院来了?又巧合地抓了古画?” 潘四听了,沉吟道:“可否让小的看一看那幅画?” 苏徵点头道:“正有此意,把画拿过来。” 丫鬟捧着画递到了潘四的手边,潘四又看了看,却没发现什么,他想了想,躬身道:“小的唐突,请大人允许小的去那猫抓了画的地方瞧上一瞧。” 苏徵没有反对,直接吩咐身边的丫鬟去再取一架围屏,让玉和几个避到后头去,又把隔开自己与玉和她们那一桌的围屏取开了,方便潘四前去查看。 潘四先隔着屏风向几位小姐告了罪,才走向方才玉和她们姊妹赏画的地方。他仔细地检查着那一块地方,不时伸手去摸一摸地面,然后再嗅一嗅手指。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才慢慢站了起来,回到了苏徵面前。 苏徵看着潘四的表情,心里有了几分猜测,问道:“那个地方有什么东西?” 潘四回道:“那块地上被人撒上了引诱猫儿的香料。” 不待苏徵再问,潘四又道:“而且据小的猜测,恐怕从养猫的地方,一直到这个院子,都被人撒过这种香料,否则也不至于如此巧合。” 苏徵点点头,算是同意了他的猜测。 不过潘四还是补了一句:“可是这沿路的香料恐怕难以查出来。方才在那边地上之所以还能找到残留的香料,恐怕是因为撒香料的人是临时撒的,没控制好量,至于路上的,应该是找不到证据了。” 苏徵“嗯”了一声:“那就这样吧,你先下去罢。” 潘四巴不得一声,连忙退下,他可不是内院的人,也丝毫不想沾上这些内院的腌臜事。这一段时间里府里出了多少条人命他是知道的,若是他知道得太多了,下一个送命的人,没准就是他自己也未可知。恰好苏老爷看上去也没有要他知道得更多的意思,这让他简直欣喜若狂,他没有丝毫犹豫就顺坡下了。 苏徵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送饭小丫头,问道:“你真的确定除了你以外,没有人碰过那个食盒吗?” 小丫头先是丧气地摇摇头,不过没过多久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我我想起来了,我进厨房拿食盒之前,袁妈妈进了一次厨房!她有可能动过那个食盒!” 苏徵看着小丫头:“哪一个袁妈妈?” 小丫头有几分犹豫,但是想了想这件事若是算在自己身上的后果,还是小声回答:“是三小姐的乳母袁妈妈。” 苏徵的脸色更沉了些:“去把她带来,我倒要看看,今日这件事,到底能把多少人拉下水。” 没人敢多说什么,只是有人默默地出去做老爷交的差事。谁都能看得出来,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保持沉默为妙。 只有玉裁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袁妈妈是姨娘留给她的人,多年来一直忠心耿耿。上一世,袁妈妈到了最后也没有背叛过她,玉裁不打算怀疑袁妈妈。把脏水泼到袁妈妈身上,玉和这把刀,扎得可真是又准又狠。 很快,袁妈妈也被带到了清歌院。 苏徵抬起眼皮看着眼前的妇人,开口问道:“你今日中午传饭的时候,可曾去过厨房?” 袁妈妈老老实实地回道:“回老爷的话,老奴去过。” 苏徵指着一旁的食盒问道:“那你在厨房里看见过这个黑漆食盒吗?” 袁妈妈回想了一番,摇头道:“老奴不记得了,厨房里正传饭,奴才们用的都是这样的食盒,老奴也不记得有没有见过这一个。” 苏徵微微眯着眼看着她:“那你有没有碰过其中任何一个食盒?” 袁妈妈摇头否认:“老奴不曾碰过什么食盒。” 苏徵看着刚从门外走进来的一个小厮,招手叫他过来:“找到了吗?” 那小厮低头回话道:“找到了,就在袁妈妈的床底下。” 苏徵面上一片冷漠:“你还说你没有碰过食盒?” 袁妈妈一头雾水:“找到了什么?” 苏徵一拍桌子:“你还敢装傻?那致幻的药草和吸引猫的香料,都是在你床底下发现的!你还要如何抵赖?” 袁妈妈还没来得及说话,苏徵又道:“在这院子里给我搜!把那现撒的香料给我搜出来!” 下人们立刻依言而行,没过多久,一个丫鬟举着一团揉成团的纸:“老爷,这应该就是了。” 苏徵看了一眼那丫鬟的位置,离玉裁她们赏画的地方不远,旁边是一个盆景,看样子,那纸团就是从盆景里找出来的。 苏徵看着另一架围屏挡住的地方,面如寒霜,语气森冷:“三丫头,你来给为父解释一下这件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生日宴(四) 玉和闻言眼神一亮, 她有几分兴奋地转过头,看着被父亲点名的玉裁。 玉裁站起身来, 走到围屏旁边, 温声道:“女儿没什么好说的, 因为此事自始至终都与女儿无关。” 苏徵怒道:“你” 方廷瑾见状,起身对苏徵道:“世伯息怒, 其实晚辈倒有一个法子可以查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苏徵有些错愕地看着突然站出来的方廷瑾:“你有什么法子?” 方廷瑾不紧不慢地答道:“方才已经查出来了, 这只猫儿之所以会发疯跑出二小姐的山月居, 是因为食盒里被放进了致幻药草;而猫儿一路从山月居来到清歌院,又恰巧抓坏了这幅古画,是因为一路上都有人撒上引诱猫儿的香料。这两样东西的相似之处,就在于它们都是有气味可寻的。” 苏徵点头:“你说的不错。” 方廷瑾接着道:“所以, 只要真正接触过这两样东西的人, 身上就一定会留下气味。” 玉裁听到这里,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玉和, 不知何时, 玉和的脸色已然变得如同死灰一般。玉裁忍不住带着几分嘲讽地笑了笑,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方廷瑾那边还在接着说:“正好晚辈这次来的时候,带了一只嗅觉极灵敏的猎犬一起来, 没想到今日竟然还能派上用场。不如让那猎犬来闻一闻, 与此事有关的人身上,哪几个有这两种东西的气味。世伯觉得晚辈这个主意可还能行?” 苏徵丝毫没有迟疑, 立刻就点头同意了方廷瑾的提议。 方廷瑾便转头吩咐下去, 让人把他那只宝贝猎犬带到清歌院来。 苏徵趁着这个空当, 又仔细观察了一番跪在地上的袁妈妈,却有些讶异地发现,她并没有多少做了错事的心虚,恰恰相反,她的目光里全都是对即将能查清楚真相的期待与感激。 苏徵收回目光,心里的判断却渐渐地开始变化。 方廷瑾的吩咐也被执行得很快,不大一会儿,他口中的猎犬便被牵到了清歌院里。 苏徵颇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猎犬:它大概有方廷瑾的膝盖那么高,通体漆黑,毛色发亮,一双眼睛也极其有神。难得的是它格外听话,被人牵着也不乱动,静静地立在那里,反而有一种难言的威势。 苏徵不由得赞叹道:“真是一只难得的猎犬,今日也算是开了眼界。” 方廷瑾闻言就露出了一个十分谦逊的表情,他格外有礼地回道:“世伯言重了,这一条也不能说难得,不过是比寻常的猎犬略好那么一点儿罢了。若说难得,世伯还是得看晋王殿下养的那几只猎犬,那才真真是难得一见。” 苏徵就笑了起来:“世侄说笑了,晋王殿下乃是天潢贵胄,我等臣子,怎敢轻易窥视。” 方廷瑾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晋王殿下最喜欢打猎,在京中的子弟就没有没参加过殿下举办的围猎的,世伯下一次进京,其实大可以去瞧一瞧热闹。” 苏徵打了个哈哈:“我们这个年纪,那里还能骑得了马打得了猎?这些事情究竟还是得你们年轻人去,才最为合适。” 沈长华也拍了拍方廷瑾:“你这一天到晚没大没小的,姑父可是读书人出身,不像你,天天猴在马上。” 方廷瑾摸了摸被沈长华拍到的地方,皱着眉头:“是我欠考虑了,世伯别见怪,我这脾气和脑子,哎真是” 苏徵看着眼前没轻没重的方廷瑾,心情突然间就愉悦了不少。看着别家的儿子犯蠢,他可不会觉得有多痛心疾首。尤其是想到方廷瑾还是平阳侯府的嫡出公子,心里就更加舒服了,侯府的教养,也不过如此。 他更是想起了自己的长子苏应贤,可是十五岁就中举的少年举人,自小待人接物就是进退有度,言谈举止更是十分得体。两下里一对比,苏徵觉得自己因为心爱古画被毁而产生的怒气都消散了不少,长子争气,那真是比什么好东西都更让他高兴。 只是,他唯一的遗憾就是嫡子苏应文生来就有不足之症,虽然是天生的聪明,可惜却不能科考,也无法入仕。而且由于身体的缘故,只能困在那个小院子里天天闷头读书写字,养得性子也是孤僻冷傲,与长子的人情练达全然不同。 如今看着方廷瑾,他觉得自己唯一的遗憾也显得不那么遗憾了,毕竟次子苏应文只是不得出门,又性子孤僻些,可不像眼前这位,满京城里头四处溜达着闯祸,天天教长辈们头疼不已。 苏徵脑子里的想法转了一圈,心情好了不少,他语气格外和蔼可亲,像是宠溺小辈的那种长辈,呵呵笑着道:“年轻人,总是这样,世侄就是这直率爽朗的性子,无怪乎我听说京城里头都说你有些魏晋时的名士风采。” 方廷瑾高高兴兴的瞪了沈长华一眼:“我就说世伯不会怪我的吧,你刚刚下手还那么重。” 沈长华无语地看着方廷瑾,这家伙装傻充楞起来你还真是拿他没办法。 方廷瑾满意地蹲下去拍了拍那只猎犬,抬头望着苏徵:“世伯,那我就开始了?” 苏徵点了点头,示意他自便。 方廷瑾把那个食盒拿在手里,凑到猎犬鼻子底下,让它闻了闻。然后解开了它脖子上的链子,那猎犬便开始东嗅嗅西嗅嗅,很快,它就咬住了送饭的小丫头的衣裳,试图把那小丫头往方廷瑾身边拖,吓得那丫头一声尖叫。 方廷瑾吆喝了一声,那猎犬才放开小丫头,又走到照看猫儿的那一丫鬟一婆子身边,它苦恼了片刻,像是不知道该咬谁,索性站在她俩身边汪汪叫了起来,倒是又吓了两人一跳。方廷瑾见此情状,笑得开怀,笑完了才将猎犬喝住,苏徵看着他这样做派,只是摇头。 那猎犬很快又转到了袁妈妈跟前,它左嗅嗅,右嗅嗅,却没嗅出什么味道,于是没有理会袁妈妈,径自摇着尾巴走开了。 方廷瑾挑了挑眉毛,向苏徵说道:“世伯,看来那食盒里的药草,跟这位袁妈妈没有什么关系呀。” 苏徵看了一眼方廷瑾,说道:“世侄有什么想法吗?” 方廷瑾听了,拧着眉头想了半天,然后说道:“依我看,这药草与袁妈妈没关系,那么要么是厨房的人放在食盒里的,要么就是这个送饭的丫头自己放的。至于到底是哪一种可能,就要把厨房的人也传来,让这猎犬闻一闻了。” 苏徵点头默许,方廷瑾得意洋洋地吩咐道:“还不快去给本少爷把那管厨房的人带过来。” 沈长华看到他这般作态,眉头直跳,苏徵倒是不以为忤,方廷瑾是个不靠谱的侯府公子这一点,他已经完全的认同了,也不打算与这个愣头青置气。索性随他折腾去。 不大一会,管厨房的媳妇就被带到了清歌院里。 方廷瑾没有多废话,直接放了猎狗出去。没想到猎犬立刻就扑向了那个媳妇,咬住她的裙子死不肯放。 方廷瑾拍着手:“咬得好,咬得妙!这下可就清楚了。” 苏徵看着被突然窜出来咬住自己的猎犬吓得面无人色的那个媳妇子,脸色晦暗不明,他的眼神在方廷瑾身上停留了片刻,还是决定把主动权拿回自己手里。 他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就被方廷瑾的话打断:“世伯,现在我们来找一找,在这里洒下香料的人吧?” 苏徵脸色僵了一秒:“有劳世侄,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方廷瑾大力摆了摆手:“不劳不劳,我这人就是喜欢看个热闹哦不,管个闲事啊不是,是乐于伸张正义!您就只管看着就成!” 苏徵眉毛眼皮一齐乱跳,只好无奈地当作没有听见前面两句,继续安稳坐着。 方廷瑾乐呵呵地拿了方才搜出来的那个纸团,在猎犬的鼻子下放了一会儿,正欲把它放出去,又想了想,觉得好像忘了什么,连忙整整衣襟,向屏风后头行了个礼,告一声罪,又补充道:“小姐们不用害怕,我这狗不会伤人的。” 如此说完之后,他才拍了拍那猎犬,将它放了出去。 毫不意外的,那猎犬四处嗅了一阵之后,果断地跳起来咬住了玉和的衣袖,玉和吓得跌坐在地,同时发出了一声尖叫。 方廷瑾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转头看着苏徵摊了摊手:“世伯,这事情可不是我能过问的了。” 苏徵眉毛拧得能打一个死结,他真是后悔自己刚刚没有打断方廷瑾这小子胡闹,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听了玉和一番哭诉就立意要查这件事。现在事情很清楚了,这一切都是玉和做的,还不如方才就直接斥责惩罚了便是,闹得现在这样难堪。 他实在是不愿再多说什么,他一向最讨厌后院的这些勾心斗角,他只喜欢与美人们寻欢作乐,以及拥有一个妻妾和睦、子女也和睦的完美家庭,而不是发现这后院里其实是尔虞我诈的争斗。 “这后院里的事自然该归夫人管。” 他厌恶地摆了摆手,冲着屏风后的沈氏道,“此事就有劳夫人了。” 沈氏从善如流地接话:“妾身知道了,今日是老爷的好日子,有些事还是避一避。这件事,就过完今日再说罢。只把这些有关此事的仆妇都先押下去便是。” 很快,伺候的人就有条不紊地办好了沈氏的吩咐,沈氏满意地拍了拍手:“这宴还是继续吧,老爷也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苏徵没说什么,又坐了下来,没事人一样听起了戏。众人见两位长辈如此,也都各自归座。只是这表面功夫是做好了,各人的心思却是各不相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生日宴(五) 台上的戏还在唱着, 咿咿呀呀的声音好歹算是为这满院子的沉重注入了一丝活气。 玉和低着头,死死咬着嘴唇, 她不能在这里崩溃, 就算是父亲母亲要重罚她, 她也认了,但是她绝不能在这时候, 当着玉裁那个小蹄子的面露怯。她是嫡出的小姐, 绝不能在庶出的跟前弱了气势。 碧薇则是目瞪口呆地看完了这一系列的反转, 她事先完全不知道玉和竟然背着她设了这么大一个局,更加不知道她竟然敢拿姑父心爱的古画来陷害玉裁。她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就听父亲说过,姑父这个人, 最是好风雅, 把那些个古物古画和美人看得命根子一般。毁了姑父的古画,无异于是触了姑父的逆鳞, 她不敢想玉和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玉裁倒是不怎么关心苏徵和沈氏打算怎么处置玉和, 以她对父亲的了解,这个男人对他的女儿们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他最关心的, 其实只有他的前途和爱好。他把这件事交给沈氏处理, 想来是不愿意再过问了。而沈氏,想必也只会重罚那几个下人, 对于玉和, 估计至多不过禁个足、抄抄女戒罢了。 她此时想的是, 那幅古画应该是可以修好的。古画是绢本,而那只猫也只是抓了一爪子,若是能有擅长针线的人相助,她有把握把那被抓破的部分修复如初。至于擅长针线的人,她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人——孟姨娘,孟姨娘的一手针线活可以说是府上难有出其右者。 孟姨娘如今已经年华老去,苏徵早就不大去她那里了。玉裁知道,孟姨娘现在最缺的,是父亲的宠爱。只要孟姨娘重新笼络住父亲,以她对沈氏的恨意,一定会变着法儿的恶心沈氏。 玉裁知道,自己现在非常需要一个人出来把苏府这趟水搅混,不能让沈氏稳坐钓鱼台。否则照这样下去,她绝没有一丝生机。玉裁打定主意,就开始认真盘算了起来。 另一边,方廷瑾却是心情愉悦,他觉得今天这一出戏唱得真是太好了。当时他安排去看着玉和与碧薇举动的人带消息说,玉和派人去寻了那两样东西之后,他就一直让人盯着玉和的一举一动。 本来他以为玉和起码会想方设法把香料和药草放到玉裁院子里的人身上,还特意留了玉和派人去买香料的证据。可是没想到她竟然都没有,白瞎了他之前一番苦心布置。 不过起码这件事之后,她能消停消停,也不枉他今天这么卖力地把这罪名给她坐实了。 沈氏正想着怎么开口,把这尴尬的气氛化解些许,门外便有小厮递了消息进来,说是大少爷给老爷的生日礼物到了。 沈氏连忙让人把东西带进来,又转头朝身边的许姨娘笑道:“贤哥儿可真是孝顺,人在外头也不忘使人把礼物送回来。” 许姨娘整个人都欢喜了起来:“哪里,这不过是为人子的本分罢了。这哪有做儿子的敢不记着老子的生辰?” 沈氏也不欲与她多言,只是笑一笑便揭过了。 苏徵听到长子派人送来的礼物到了,心里那一点由于女儿不孝带来的不快消散了不少,女儿嘛,毕竟是要嫁出去的,儿子孝顺才是真正的福气。 他笑着吩咐人赶紧把礼物呈上来,又转头朝方廷瑾与沈长华两人笑道:“难为他自个儿在外头游历,还记得巴巴儿的寻了礼物带回来。” 方廷瑾与沈长华自然是顺着他的话说,苏徵更是高兴不已。 很快,苏应贤的礼物就被送了上来,只见托盘上放着一只细长的匣子,待将里头的卷轴拿出来展开之后,众人才发现这竟然是一幅缂丝画。 沈长华仔细瞧了瞧,才笑叹道:“这是仿缂的翠竹图罢,倒是的确难得。” 方廷瑾也跟着感叹:“这画真是不错,也不知这一幅价值几何。苏世兄好大的手面。” 沈长华立刻瞪了他一眼:“什么价值几何,这画最要紧的是其中的意蕴难得,一看便知是出自名家。何况这又是表兄的一番孝心,怎么能用银钱论之。” 方廷瑾讪讪地干笑了几声:“是我俗了,是我俗了。” 苏徵捻着胡须,装着没听见方廷瑾那粗俗不文的赞叹,看着画上的翠竹飞鸟,越看越喜欢,在心里乐开了花儿。 苏徵心情正好,后面的沈氏就使人过来,提议说现在就看看大家的礼物。苏徵想也没想,便同意了。 不大一会儿,芙蓉就带着一排仆妇走了出来,屈膝道:“请老爷过目。” 苏徵坐在位置上,看着后头那一排手捧着匣子的仆妇,眼神却被一只由两个婆子抬着的箱子吸引了,他伸出手点了点那只箱子,开口道:“那是什么,打开我瞧瞧。” 芙蓉一面示意那两个婆子上前,一面笑着道:“这是三小姐预备的礼物。” 那两个婆子打开箱子,从箱子里取出一架十二扇的紫檀小围屏,又缓缓把它展开。那围屏的样式虽然寻常,但是屏芯却不似寻常的围屏。十二扇屏风上各嵌着十二幅折枝花卉图。每一幅皆是仿照前人旧迹所绣,又按照所绣花卉不同,题上了前人咏此花的名句。而且那字迹也不似寻常的绣品一般死板,却是拿黑绒细细按着笔草的样子绣在上头,胜在灵动飘逸。 苏徵看了不由抚掌而笑:“真是极好,极妙,不知此物从何处寻来?” 玉裁在屏风后头站起身来,回道:“回父亲的话,这是女儿平日无事,自己琢磨出来的。” 苏徵满意地点头:“好好好,这屏风不要放进库里,直接放到我的书房里去。还有那副翠竹图,也一并放过去。” 看过这一架围屏之后,后面的礼物都显得有些失色:沈氏送的是一只青玉莲瓣洗,玉和的礼是一幅自己画的山水图,碧薇的礼是一方琴式绿端砚,沈长华的礼是一只五蝠捧寿开光墨彩山水纹尊。 只有方廷瑾的礼稍稍别致些,他送的是一只玉蝉,倒让苏徵把玩了好一会儿。 经了这么一出,院子里倒是又热闹了一些,苏徵也开始笑眯眯地同方廷瑾讨论起台上的戏来。 不过大概是今日不宜开宴,这院子里欢快的气氛就没能持续过半个时辰。 沈氏才松了一口气,绿梅就匆匆地走到她身边,带来了一个令人十分不悦的消息:“戏班子里的妙官不见了。” 沈氏的表情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裂缝,但她并没有让这条裂缝破坏她此刻怡然的神情,而是不动声色地将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仿佛刚才从绿梅口中说出来的不是什么戏子在府里失踪的消息,而是一个逗人开心的笑话一般。 她含着一丝笑意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派人去找过没有?” 绿梅观察着沈氏的脸色,连忙把自己的神情也装得从容了些:“发现了有一会儿了,班主也是在这院子附近找了找,没有找到,才来告诉奴婢的。” 沈氏的声音冷像是在寒冰里过了一道似的:“谁给他的胆子,发现一个戏子不见了还不立刻来报?” 绿梅见沈氏动了真火,不敢多言,只能低着头一语不发。 沈氏抿着嘴,知道此时发怒也是无用,只得按捺住心中的不满:“命人到四处去找,一个外头来的戏子,能躲到哪里去?” 绿梅不敢多言,行了个礼便下去传话了。 两人的声音不高,神色也没什么变化,又加上此刻屏风后面的许姨娘正为儿子讨了老爷的喜欢而高兴,玉和因为陷害不成的事情正在神思恍惚,碧薇则在为玉和而担忧着,竟然都没发现沈氏这边的不对。 只有玉裁若有所思地看着匆匆忙忙地进来、又匆匆忙忙地离去的绿梅,和面上只见笑意的沈氏,心里却想起了前世的这一场生日宴上,沈氏压下去的那一件事情。 看来这一世,沈氏也打算如前世一样,先把这件事压下去再说。只是不知道,日后这件事惹出了些别的祸患之时,她回想起今日的选择,会不会后悔? 玉裁低下头,轻轻啜了一口杯中的茶,在前世,这府中的秘闻,她知道得不算多。但是重生一回之后,很多前世不曾注意的东西,开始慢慢在她的脑海里串联了起来,今日会发生的这件事情,就是其中的一环。 没过多久,沈氏就从绿梅口中得到了一个令她更加不悦的消息:妙官竟然走到了幽篁里,而且,还爬到了二少爷苏应文的床上! 沈氏气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而且最糟糕的是,苏应文性子孤僻怪异,不知怎么竟然真被这个戏子给迷住了,立意要保住她。沈氏知道,此时若是闹起来,苏徵必然会厌弃这个儿子。 从前苏应文只是不能科考出仕,但是作为嫡子,他依然有着宗法的优势。所以哪怕许姨娘是老爷的远房表妹,又生育了最为出息的长子,沈氏在内院依然有着绝对的权威。 可若是苏应文彻底被父亲厌弃,沈氏也就失去了依靠,她在府内的地位也会有所动摇。沈氏掐了掐自己的手腕,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绝不能失去对内院的掌控,那么今日的事情,就只能压下来。 沈氏吩咐了绿梅几句,绿梅呆怔片刻,还是退下去了。 玉裁也在关注着沈氏这边的情况,看到这一出,她已经明白过来,看来沈氏最后还是留下了那个戏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惩罚 妙官与苏应文的事情最后还是被沈氏压了下来。在这场宴会上, 除了玉裁,倒没有旁的人注意到沈氏那一边的反常。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 这场生日宴就如同寻常的宴会一般, 众人吃酒听戏, 虽然内里心思各异,但好歹算是安安稳稳地把这一场生日宴给敷衍了过去。台上的戏依然咿咿呀呀的唱着, 一直到生日宴散了, 戏班子领了赏离了府, 也没有人注意到那戏班子里头少了一个妙官。 待宴席散了,玉裁便径直回了撷芳阁。她没有如何犹豫,立刻就让冬雪去带了个消息给孟姨娘,让她寻一个机会来与自己见面。 把话递给了孟姨娘之后, 玉裁稍稍安下心来。在沈氏的手底下讨父亲的宠爱, 绝不能失了先机。玉裁觉得,孟姨娘在府里待了这么些年, 以她所学到的聪明, 就应该清楚,此时与自己联手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好在孟姨娘也没有让她失望,没过多久, 一身家常打扮的孟姨娘就扶着小丫鬟, 来了撷芳阁。 一进门,孟姨娘就笑着问在门口侍候的小丫鬟:“三小姐睡下了吗?” 小丫鬟不敢怠慢, 连忙笑着回道:“三小姐还没有安寝呢。” 孟姨娘接着道:“不知道三小姐还方便见客吗?” 小丫鬟笑着对孟姨娘说道:“这奴婢如何能知道, 还请姨娘稍等, 我这就去替您通传一声。” 孟姨娘就笑着说:“告诉你们姑娘,我可是听说了,她献给老爷的生辰礼物——就是那架十二扇的紫檀围屏,上头的绣活十分别致,老爷格外喜欢。恰好我也是个喜欢做针线的,所以特来向三小姐讨教讨教。” 小丫鬟连忙点头,说道:“姨娘放心,奴婢一定一字不漏的替姨娘把话传到。” 孟姨娘听了,脸上的笑意又浓了几分,她也不再多言,自扶着小丫鬟在外间坐下了。 那守在外间的小丫鬟便走了进去,把话告诉了在内室门口守着的冬雪。 冬雪得了消息,撩帘进了内室,对玉裁道:“三小姐,孟姨娘来了。” 玉裁放下手中的书,问道:“这么晚了还来寻我,孟姨娘可说了她来找我做什么?” 冬雪回道:“姨娘说,她一向喜欢刺绣。这么晚了还来叨扰姑娘,就是听说了姑娘今日献给老爷的那一架绣屏上的绣活十分别致,心痒难耐,竟是一刻也等不得了。一听闻姑娘回了院子,就想着来向姑娘讨教讨教今日您献给老爷的那架围屏上头的绣活儿。” 玉裁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想这孟姨娘也算是会寻借口,不过这话她没说出口,只是颔首道:“既然如此,就快请孟姨娘进来罢。” 冬雪点头应诺,转身到了外间,笑着对孟姨娘道:“姨娘,姑娘说快请进去说话。” 孟姨娘就站起身来,扶着小丫鬟,由冬雪引着进了内室。 内室里,玉裁正拿着几束丝线仔细瞧着,抬头见孟姨娘进来,她笑着朝孟姨娘招了招手:“姨娘来的正巧,我这里也正琢磨着绣活儿呢。” 孟姨娘走到玉裁身边,眉眼弯弯地叹道:“三姑娘这么晚了还做针线?可别伤着了眼睛。” “不碍事的,这里倒还亮。”玉裁一边说,一边看了看孟姨娘身边跟着的小丫鬟。 孟姨娘会意,摆手让那小丫鬟退下。冬雪见状,也连忙跟着退了出去。屋内就只剩下了孟姨娘和玉裁二人。 孟姨娘这才笑盈盈地在玉裁身边坐下,问道:“不知道三小姐找我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玉裁低头拨弄着丝线:“孟姨娘可听说了今日那古画的事情?” 孟姨娘捂着嘴笑了几声:“老爷难得发那么大的火,府里怎会有人不知?三小姐真是好手段!只是不知道这一次,那一位会挨着什么罚?” 玉裁眉眼恬淡:“旁人要倒什么霉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此事对姨娘而言,却是一个机会。” 孟姨娘的语气恢复了郑重:“这话怎么说?” 玉裁见她认真了,才放下手中的丝线:“姨娘擅长针凿,难道不知道那被抓坏的古画是可以织补的?” 孟姨娘思索片刻,才问道:“能不能织补好,得看是抓得有多坏。不过三小姐今日也是在场的,您确定那画还能复原?” 玉裁直视着孟姨娘:“咱们今日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罢。那幅古画,只要我与姨娘联手,必然能织补得好,姨娘无需怀疑。我与姨娘如今都不过是在母亲手底下讨生活罢了,若是能稍稍松一口气,那是求之不得。姨娘如今所缺的,便是父亲的宠爱。若是姨娘此番能补好父亲心爱的古画,父亲定然会对姨娘青眼有加。到时候,我们都能过得自在些。” “看来三小姐是愿意助妾身一臂之力了?” 玉裁笑道:“咱们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自然要守望相助。” 孟姨娘咬了咬牙:“好,我明日便去向老爷进言。” 玉裁正色道:“姨娘可千万要抓紧时机,这古画的织补,并非什么独门绝技。咱们能想到,母亲自然也能想到。” 孟姨娘看着桌上的一盏明灯,眼神里跳跃着一团火光:“三小姐放心吧,她的身边,如今可找不出一个能织补这古画的人了。” “那我就先祝姨娘马到功成了。” 孟姨娘转头看着玉裁:“到时候还需三小姐出手相助才是。” 玉裁点头:“这是自然。” 孟姨娘看了看窗户,沉吟片刻,方才说道:“今日天色已晚了,这时候前来叨扰三小姐,实在是有些不对。三小姐还是早些安寝吧,改日我再来向三小姐细细地讨教。到时候三小姐可不要藏私。” “姨娘放心,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孟姨娘站起身来:“那妾身就退下了。” 玉裁起身相送:“姨娘慢些走。” ********** 府中另一处的山月居里,就不似玉裁的撷芳阁这样气氛融洽了。 散了席,玉和回到山月居之后,就呆呆的坐在窗前,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碧薇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反复差人去打探沈氏那边的情况。玉和见状,出言制止道:“表姐不必如此。母亲有多维护玉裁那个小蹄子,咱们还不知道吗?这一次是我棋差一招,我愿赌服输。但是下一次,我绝不会再犯这一次的错。” 碧薇劝道:“咱们是嫡出的女儿,原本就犯不着跟她较劲。” 玉和抬头看着碧薇,眼里全是不甘:“你不知道母亲有多偏爱她。小时候她喜欢什么,母亲便给他什么。她看上了我的东西,母亲也拿了去给她。” 玉和顿了顿,接着说道:“凭什么?我才是母亲亲生的女儿,为什么母亲要那样宠她?我不服,我真的不服。” 碧薇一时不知如何劝解,只好勉强道:“你想想,姨母再怎么宠她,她的身份也越不过你去。等出阁的时候,她嫁的必然不如你。此时她再怎么得意,也是无用。” 玉和眼里闪过一道异色:“你说的没错,我现在赢不了她,没关系。日后,她需要跪在我面前的时候多着呢!” 碧薇听着这话有些不对头,可是她也不想在此时泼玉和的冷水,她握住玉和的手,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气氛在此时稍稍缓和了些,可惜这样的气氛没能持续多久,沈氏派来传话的人就到了。玉和身边的大丫鬟翡翠进来传话道:“太太身边的周妈妈来了。” 玉和忽然无端的紧张了起来,她攥紧了碧薇的手,沉默片刻,才道:“请周妈妈进来吧。” 碧薇看了看玉和,又看了看门口,心在逐渐的收紧。 周顺家的一改往日的笑容满面,一脸严肃的走了进来,向着玉和与碧薇行了个礼,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今日,老奴是奉太太之命前来向二小姐来传话的。” 玉和站起来,低头道:“玉和谨听母亲教诲。” 周顺家的语气平板:“二小姐今日罔顾姊妹之情,意图陷害三小姐,这是第一桩不是;又因为要陷害三小姐,而故意损毁老爷的心爱之物,实属不孝,这是第二桩不是;二小姐为了一己之私,使得无辜奴婢枉送性命,犯下杀业,这是第三桩不是。这三桩不是,二小姐可认?” 玉和一字一句地答道:“我认。” 周顺家的挑了挑眉毛,接着道:“二小姐犯下三这桩过错,理应责罚。二小姐可愿意受罚?” “我愿意受罚。” “夫人的意思是,二小姐禁足两月,抄女戒百遍,抄心经百遍。静一静心,学一学规矩,赎一赎罪孽。望二小姐好生自省,早日改过。” 周顺家的把话说完之后,也没有等玉和再说什么,行了个礼,就转身出去了。 只留下目瞪口呆的碧薇和双拳紧握的玉和,屋内寂静无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京墨 这一夜过去之后, 生日宴的一切风波就到此结束了。玉和被禁足在山月居,日日抄写女戒经文。碧薇因此也暂时没有再有事没事地找玉裁的麻烦, 只是日日按着规矩去请安上学而已。 孟姨娘果然从苏徵那里揽来了修补那古画的活计, 每日与玉裁一同织补着受损的古画。因为这个缘故, 苏徵最近倒是常常去孟姨娘的兰溪院歇息,孟姨娘在府里的腰杆子也直了不少。 沈氏则在忙着遮掩幽篁里的一切, 顺利留在苏应文身边的那个妙官显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总是时不时地的闹出些事情来让她头疼。而且最近孟姨娘又有了起来的迹象, 府里原本就激烈的姬妾之争,被孟姨娘这个有心给沈氏添堵的人搅得越发厉害,沈氏按下葫芦起了瓢,也没工夫再针对玉裁了。 苏府里这段日子可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玉裁倒是心平气和地在这一片混乱中过她的安生日子。直到一个人的到来, 打破了玉裁的平静心情。 又是一个月色柔和的夜晚,与同僚应酬一番回来的苏徵如寻常一般地回到了苏府。可是这一次又有些不同, 那不同之处, 便是今日他的马车后面跟了一顶小小巧巧,装饰却颇为华丽的轿子。 按照苏徵的脾性,这轿子里自然是坐着一名花容月貌的女子。苏徵一进府, 便命人即刻去收拾了云舒院给那女子住下。这样一折腾, 府里的人便都知道了老爷又带回来了一个美人。 正在灯下练字的玉裁也听到了这个消息,手下一顿, 刚刚才写好的字, 上头便染上了一团墨迹。 进来传话的夏妍面上闪过一丝惊讶, 好奇地问道:“不过是一个侍妾罢了,小姐怎么好像很在意的样子?” 玉裁搁下笔,示意一旁的冬雪把把桌上的笔墨纸砚都收拾起来,自己转身去坐在榻上沉思了起来。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这次被父亲带回府里的,就是后来几乎闹得与沈氏分庭抗礼的那一位了。 而在淑和院里,沈氏正皱着眉头,听匆匆忙忙赶来的何妈妈禀报那女子的事,周顺家的垂手站在一旁。 何妈妈绘声绘色地说着:“跟着老爷出门的同贺说,那女子,乃是仙音坊的新人,是个实打实的清倌儿。今日在筵席上,才抱着琵琶出来施了一礼,老爷就瞧中了,现命人去取了一千两金子,给她赎了身,带回府里来的。” 沈氏面色诡异:“一千两金子?是从哪里取来的?” 何妈妈呐呐:“听说,是昌隆票号的掌柜的替老爷出的。” 何妈妈说完,战战兢兢地等着沈氏发怒,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沈氏闻言不仅不恼,语气反而轻松了些:“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老爷是把他心爱的古玩拿去换了美人呢。” 何妈妈赔笑道:“太太说笑了,什么美人能值得老爷拿古玩去换。” 沈氏顿时大为赞同地点头:“可不是,千金换美人是一段佳话,可是古玩换美人可就成了笑话了。幸而老爷还不曾闹出笑话来!” 何妈妈一时语凝,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干站在一旁,脸上配合地挤出了几丝笑意。一旁周顺家的看出了何妈妈的无措,好心地示意她先退下,何妈妈会意,连忙告退。 沈氏并不在意,也就让她退下了。 周顺家的方才上前道:“此番这个美人儿可是不一般,往日也没见老爷对哪个这么快就上了心。” 沈氏脸上的笑意未曾消散:“一个风尘女子而已,也不必在意。不是良家子,老爷再要抬举,又能如何?千金换美人,咱们老爷可是越来越不知道自个儿是谁了。” “老爷一向仕途顺遂,到了这个地步,难免会有些自大了。”周顺家的半是附和,半是解释。 沈氏放下手中把玩着的佛珠:“罢了,这么晚了,也该睡了。” 周顺家的忙不迭地跟着沈氏进了内间:“今日我给太太值夜吧” 沈氏笑得温和:“你这老家伙,还有这份心。” 周顺家的上前去为沈氏铺床:“已经有许多年没给太太值过夜了,倒还想念起当初睡太太床榻脚的日子。今日能再为太太值夜,也是老奴的福气。” 沈氏笑了笑,任凭周顺家的忙前忙后服侍去了。 次日一早,玉裁去淑和院向沈氏请安的时候,便瞧见院中正立着一个绝色女子。 那女子肤白胜雪,眉眼如画,身形稍显单薄,却因为这单薄而更加我见犹怜。她满头乌发挽作一个垂云髻,上头插了支碧玉挂珠长簪,鬓边簪着一朵犹带露珠的白海棠,耳上挂着翡翠耳坠,穿一身缥碧色衣衫,腕子上悬着两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丫鬟,为她撑着伞,挡着早晨的日光。 她立在院中,不见如何动作,却自然有一段风流态度,硬生生将这院子里的花草景物都给压了下去,教人满眼只见得她一个人,再移不开眼去。 玉裁看见她,也只能感叹她的美貌的确能让她有在内院横着走的资本。但这里毕竟是淑和院,玉裁再怎么惊叹她的美貌,也只装作没有看见一般,径直走了进去。 一进门,玉裁就见沈氏面色发青,坐在榻上,像是被气坏了。 玉裁心里明白,但是偏要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紧着几步走上前去,一脸关切地问道:“母亲这是怎么了?是谁惹了母亲生气?” 沈氏见玉裁进来,神色稍稍缓和了几分,她吸了口气,缓缓开口道:“也说不上生气,不过是见了些不入流的东西,觉得有几分污了自个儿的眼睛罢了。” 玉裁才欲开口说什么,就听见院内那女子清清冷冷的声音传了进来:“什么不入流的东西?姐姐这是拿我比物件儿?咱们如今也得姊妹相称了,姐姐这样岂不是自己骂自己呢?” 玉裁低头掩饰住自己眼里溢出来的笑意,这位耳力可真是不弱,这样也能听见沈氏的话,还难得一副好嗓子,隔了这么远,那一管好声音还是能不轻不重地传到耳边,让人听了觉着舒舒服服,当然,要是说的话里不要带刺就好了。 沈氏的脸色极其不好看:“与我姊妹相称?” 玉裁连忙劝道:“母亲不要与这样的糊涂人置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外头那人不依不饶:“这位是三小姐吧?你说说,我怎么糊涂了?我和姐姐都是服侍老爷的,不是姊妹是什么?还能是夫妻不成?” 沈氏显然没有想到这一次苏徵带回来的女子这样胡搅蛮缠。 毕竟仙音坊这样的地方,虽然是烟花之地,但是却不是那只管做皮肉生意的人家,这些地方来往都是些高官豪门,讲究的是一个“雅”字。这里来来往往的人都是有头有脸有身份的,不管是真有学问还是装有学问,一概都喜欢附庸风雅。 所以这里头每天迎来送往的女子,也都是从小教着琴棋书画长大的,养的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要精细,肚子里的墨水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要多。个个拎出来都能跟恩客吟几句酸诗,说两句圣人之言。 加上苏徵又是个好美人的,如今他既然在江南为宦,少不得有手底下的人捧他的臭脚,顺势送几个行院里头的红伎给他。沈氏这么些年也算是见识了不少美人,可是没有一个跟现在院子里头站着的一样。 沈氏脑海中的风尘女子形象,大都源于进了府的那些个曾经的红伎,她们进得苏府的大门,便觉得自己是从无边苦海里挣扎出来了。一个个自以为是从了良,就该有良家的样子,都希望能在府里安安稳稳的过下半辈子,要是运气好,再生个一男半女的,就知足了。 这些人虽然还是晓得使些手段讨苏徵的喜欢,但大都自愧于身世,只在府里低调做人,从来没有一个胆敢在沈氏这个正头太太面前撒野的。而且还用着这样粗野的措辞,若不是有那一把清亮入耳的好嗓音,沈氏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是仙音坊教出来的红伎。 玉裁勉强朝沈氏劝解道:“母亲若是与她置气,是正中了她的下怀。若是不理她,她便消停了。” 沈氏闻言,脸色好看了许多,对着外头说道:“你回去罢,老爷如今并没有抬你做姨娘,一个通房丫头的茶,我可不接!” 玉裁差点没笑出声,敢情这位是来让沈氏接她的茶的,这可真是、可真是不按常理出牌。不过玉裁也清楚,这后院里头,像京墨这样得了老爷宠爱的妾室,只要不被老爷厌弃,就能顺利活下去。她虽然这样不要脸面地恶心沈氏,可是沈氏在抓到能要她命的把柄之前,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忍着。 京墨听了沈氏的话,一声冷哼清清楚楚地传了进来:“那姐姐等着罢,明儿个我再来!” 玉裁看着沈氏眉心的纹路,忽的想起前世在勇毅侯府时,婆母曾经跟她说过的话:“做正室的头一样功夫,就是一个忍字。”当时她不觉得,此时此刻看来,婆母真是一语中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灭口 被沈氏恨得牙根儿痒痒的京墨, 此刻却是毫无异色的扶着丫鬟的手,保持着弱柳扶风的体态, 慢慢地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待她在榻上坐安稳了, 手里也捧上了一盏热茶, 才饶有兴趣地问着身边的丫鬟:“方才那位三小姐,是府里嫡出的小姐?” 侍候在她身边的丫鬟巧云躬身回话道:“三小姐并不是嫡出。” 京墨闻言, 挑了挑眉道:“那她与太太还真是挺母女情深的。” 巧云低头道:“的确, 太太平日里十分宠爱三小姐, 有什么好的东西都紧着三小姐。咱们府里的下人都知道,太太待三小姐就跟自己亲生的没两样。所以三小姐也格外敬重太太。” 京墨颇有几分兴味地看了看巧云,不无好奇地问道:“我听说,太太不是有个亲生的女儿吗?怎么听你这话说得, 太太反倒更喜欢这位三小姐?” 巧云垂首道:“奴婢进府晚, 也不是大丫鬟,所以主子们的事情, 奴婢也不十分清楚。不过大家都说, 太太宠三小姐宠得厉害,二小姐倒还得往后排。” 巧云说着顿了顿,才又迟疑地揣测道:“其实三小姐年纪小, 脾气难免娇纵些, 太太也许是觉着姐姐应当让着妹妹些吧。” 京墨若有所思地问道:“那就是说,二小姐与三小姐之间多有龃龉了?” “是啊, 二小姐和表小姐都不怎么喜欢三小姐, 两边时常起些小冲突, 不过太太倒是回回都护着三小姐。”巧云连忙回道。 京墨嘲讽般微微一哂:“这么一说,咱们府里的太太还真是个大公无私的人儿,不向着自己的女儿,反倒向着旁人的女儿,这可真是奇怪。说起来,三小姐的生母是哪一位姨娘啊?太太这样喜欢她的女儿。” “三小姐的生母于姨娘,是当初跟着太太来府里的陪嫁丫鬟。在三小姐三岁那年便去世了。”巧云道。 “所以说三小姐是太太亲自教养的?” “也可以这么说吧,毕竟二小姐与三小姐都是一般地教养。只是太太平日里忙着主持中馈,对小姐们也不算太关照,小姐们的饮食起居还是由各自的教养妈妈管着。” 京墨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你可知道三小姐的生母是如何去世的?” 巧云一愣:“于姨娘去世的时候奴婢还没进府,只听说是病逝的。” 京墨没再多问,而是转了话题:“今日我在淑和院,却没见到二小姐去请安,又是为什么?” 巧云脸色微微发白:“此事姨娘还是不要知道为好,太太发了话,不许府里人拿这件事嚼舌根子。” 京墨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什么都不知道,两眼一抹黑的,怎么在这府里活下去?我要是活不下去,你们这些服侍我的人还能活得下去么?别在我这里说什么太太许不许的,我让你说你就说。你是我的丫头,我还能让太太吃了你?” 巧云低下头,在心里斗争了半天,才拿定主意,怯生生地道:“奴婢也是听人说的,也不知对不对。前些日子老爷生日宴的时候,二小姐的人没管好院子里的猫儿,让那猫儿毁了老爷的古画。老爷十分生气,觉得二小姐治下不严,所以二小姐如今被太太禁足在山月居里头,还罚抄女戒和经书呢” 京墨揉了揉眉心,深深地觉得自己手下的这个丫鬟的确不是个机灵人,这事儿明显没这么简单,可惜从这个丫鬟嘴里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她吁了口气,觉得还是不能放过这一个消息源,锲而不舍地问:“这府里有一位二小姐,一位三小姐,那必然还有一位大小姐吧?她也被禁足了?” 巧云打了个冷战:“这大小姐提不得!您可千万别在老爷面前提起大小姐。这大小姐,她是个灾星,这府里人都不能提她!” 京墨听了却很感兴趣:“什么灾星?难不成这大小姐是什么天煞孤星的命格不成?” 巧云看上去真有些害怕,她急急地道:“奴婢也不清楚,只知道大小姐天生便是妨克家人的命,所以大小姐一直被关在寒月楼里头,从来没出来过。” 京墨啜了口茶:“那府里是有让人给小姐批命的规矩了?二小姐和三小姐又是什么命?咱们太太这样关心三小姐,该不会是因为三小姐命好吧?” “奴婢也不太清楚,只是隐隐约约听说大小姐和二小姐是一起出生的,一个路过的道士给两位小姐都算了一卦。三小姐的命格,倒是没有人算过。” “哦?那二小姐是什么命?” 巧云立刻骄傲地一抬头:“我们二小姐,可是凤命!听老人们说,是做皇后娘娘的命!” 京墨长长的哦了一声,心想这道士忒不靠谱,一个被禁足在院子里抄女戒的,能做得了皇后娘娘?而且她记得当今太子早就有正妃了,哪里轮的上这个什么有凤命的小姐。 京墨正色对巧云道:“你记着,今日你我在这里说的话,你一个字也不许往外说!” 巧云连连点头:“奴婢省得,奴婢绝不会告诉旁人。” 京墨满意地看着巧云:“说起来,三小姐现在可在自己的院子里?” “您去见三小姐做什么?”巧云脱口而出,不过片刻之后便反应过来自己不该多嘴,她连忙回话道,“三小姐此刻应该在家学里。您要是想见三小姐,下午去撷芳阁应该能见着。” 京墨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准备准备,咱们下午去一趟撷芳阁。” 巧云垂手应是。 ****** 到淑和院请完安之后,玉裁的心情一直十分愉悦。 前世她单知道京墨进府不过一天就抬了姨娘,在这后院里算是头一份的。她当时还在想,父亲为何会如此快的就给了名分。可是经过今天的事情,她大概知道这名份,大约是京墨拉下脸面,自己朝父亲讨的。不过,她也算是有几分手段,究竟算是讨着了。 本来玉裁还在想,如何与京墨处得好些。她却没想到,京墨竟然主动来了撷芳阁——前一世她可没有这样做。 按照往日的习惯,正在书桌前读书的玉裁听了夏妍的通禀之后,吃了一惊,连忙吩咐道:“让她稍待,我即刻便出去。” 玉裁到了外间,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京墨,她还是同早上一样的妆饰,只是衣衫换成了一身素白,使她显得越发清逸出尘。 玉裁走上前,笑问道:“不知姑娘前来,是为何事?” 京墨笑了笑,对这个“姑娘”的称呼不以为忤,她看了看四下站着的丫鬟,玉裁笑了笑,挥手让她们退下。 京墨满意地看着空空荡荡的外间,语气十足温和:“既然进了苏府,自然要拜一拜这府里的山头。怎么?三小姐不欢迎我?” 玉裁笑着坐下:“倒不是不欢迎,只是,我做人女儿的,总不好同父亲的侍妾走得太近吧?” 京墨看着玉裁,忽的笑出了声儿:“三小姐可真是会装傻充愣。我怎么觉得,我们是一条道上的人呢?” 玉裁一扬眉:“我和姑娘,怎么就成一条道上的人了?” 京墨咯咯地笑:“自然是与这府里主母不和的一路人了。” 玉裁正色道:“姑娘慎言!我对母亲一向敬重,何来不和?” 京墨看着玉裁,忽然道:“杀母之仇,也能和睦相处么?” 玉裁望向京墨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我的母亲活的好好儿的,还主持着府里的中馈,何来杀母之仇?” 京墨面不改色地迎着玉裁的目光:“三小姐忘了于姨娘了么?” 玉裁别过目光:“姨娘乃是病逝。” 京墨依然是语气平静:“假如于姨娘真是病逝,那为何太太会派人去灭姨娘家人的口呢?” 玉裁悚然一惊:“你说什么?” 京墨见玉裁的神色终于松动了,心里先松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得很,我本来是早就该死的人,侥幸被人救了一命,虽然后来我还是流落到了烟花之地,但是当时的救命之恩我却从来没有忘记。” 玉裁心中一动:“是于家的人救了你?” 京墨点点头:“所以我也姓了于。本来我想着,这救命之恩,等我有一日赚了银子,就好报答了。可是我没想到,还没等我登台,那一家人便出事了。” 玉裁看着她,目光里带着审视:“你身在仙音坊,怎么知道那家人的事?” 京墨叹了口气:“其实我本来也不知道,只是有一晚,我在仙音坊的院子里练琴,有人来告诉我,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在后角门趴着不肯走,说是想要见我一面。” “是于家的人?” “是的,确切的说,是于家的最后一个活口。” “那,他现在还活着吗?” “死了。” “这就是你进府的缘由?” “也是,也不是。不过三小姐大可以放心,我绝不会伤害你。” 玉裁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有问京墨还有什么别的缘故,起码前世的经历告诉她,京墨说的绝不会伤害她,并不是一句虚言。 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姑娘请回吧。我对姑娘,也没有恶意。” 京墨站起身来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忽然笑道:“明日请安时,三小姐就能看到更有趣的事情了。也不知道太太接茶时的脸色,会是什么样的?” “必然不会很好看就是了,我先在这里祝姑娘马到功成了。” 京墨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那我就借三小姐吉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线索 京墨离开之后, 玉裁的心绪却难以平静。她在榻上呆坐许久,忽然抬首道:“替我更衣, 咱们到孟姨娘那里走一遭罢。” 冬雪神色极为讶异, 脱口问道:“三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玉裁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眼里的神色已然极其坚定:“很多事情, 我总要问清楚才甘心。” “可是, 孟姨娘又能知道多少内情呢?” 玉裁道:“孟姨娘也许不知道多少内情, 但是毕竟与于姨娘在一个院子里住了那么多年,当年姨娘的很多事情,如今还知道的,还愿意说的, 也就只有她了。” 冬雪见玉裁如此坚决, 也不好再多言,连忙替玉裁换了出门的衣裳, 扶着玉裁去了孟姨娘的院子。 这是玉裁第一次来孟姨娘的听涛馆, 不大的院落收拾得极其干净利索,一花一木都打理得妥当又入眼,教人看了心情也忍不住好起来。玉裁没想到孟姨娘这样似乎全心都扑在了让沈氏难堪的人, 竟然会将自己的院落打理得如此用心。 不过她没有来得及细想, 孟姨娘身边的丫鬟娟儿已经笑吟吟地迎了出来:“三小姐快些请进来。” 玉裁一进屋里,孟姨娘就已然迎了上来:“三小姐今日怎么贵脚踏贱地, 倒想起到我这里来了?”她一面说, 一面殷勤地将玉裁让进内室。 玉裁笑着同孟姨娘一道进了内室, 孟姨娘又嗔着娟儿:“还不快把老爷前日赏的龙井拿出来给三小姐沏上。” 玉裁闻言笑道:“没想到姨娘倒得了这个。” 孟姨娘呵呵笑了两声:“三小姐别取笑我们这些人,什么好东西三小姐没有呢。” 玉裁但笑不语,孟姨娘见玉裁不说话了,也就住了口。 待娟儿沏了龙井上来,孟姨娘就屏退了屋里侍候的人,然后才问道:“不知三小姐今日造访,所为何事?” 玉裁端起茶盏:“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忽然想起些旧事来,想找姨娘闲话几句。” 孟姨娘的眼神暗了几分,脸上的笑容却更深了:“不知三小姐想闲话什么呢?” 玉裁道:“我记得姨娘当年在府里的时候,是与于姨娘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吧?” 孟姨娘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但是语气却变得充满了怀念:“可不是,我们都是太太的陪嫁丫鬟,一起开了脸服侍老爷,又一起由太太做主抬了姨娘,一直到她病逝,我们两个都是住在一起的。” “那姨娘与于姨娘的一定十分亲近了?” 孟姨娘欲言又止,过了片刻才道:“其实也不算亲近,不过是一直住在一处,多少有几分面子情罢了。” “哦?” 孟姨娘自嘲似的摇了摇头:“紫砚那丫头,一直对太太忠心耿耿,可我却一直处处与太太作对。三小姐说说,我们两个如何亲近得起来?” “于姨娘对母亲忠心耿耿?那为什么会” “为什么会落得个玉殒香消的结局是吧?”孟姨娘的声音里是赤.裸裸地嘲讽。 “”玉裁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三小姐到底想知道什么,不妨直说,不必这样拐弯抹角的。” “于姨娘是为什么会突然病逝的?”玉裁脱口而出。 孟姨娘看了玉裁一眼:“我怎么会知道?三小姐可真是问错了人。” 玉裁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她装作没听见孟姨娘回答里的嘲讽:“是我心急了。不过,姨娘总不会不知道当时与于姨娘交好的人有哪些吧?” 孟姨娘目视玉裁,半晌后才开口道:“于姨娘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平日里对太太言听计从的。若说与谁交好,也就是与周顺家的好些。” “周顺家的?” “是啊,说起来,于姨娘和周顺家的还是同乡。” 玉裁被这个消息震得呆了一瞬,才问道:“于姨娘与周顺家的是同乡?此事我怎么全然不知?” “很奇怪吧?我也觉得奇怪,当初两人是同乡,又一起在太太手底下当差,平日里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但是于姨娘过世之后,周顺家的连提也没提过于姨娘一句。三小姐想想看,这可不就是人走茶凉。” “是啊。”玉裁附和了一句,又问道,“那姨娘知不知道,为什么于姨娘病逝之后,于家的人也就离开苏府了?” 孟姨娘想了想才道:“三小姐有所不知,于姨娘一家子,原本就不是公府里的家生子。于家也是在于姨娘跟着太太嫁到苏家之后,于家的人才到府里来谋差使糊口的。后来,于姨娘一病没了,于家人想来也是不好再在府里待下去,就离开苏府,自谋生路去了。” “原来如此,多亏了姨娘跟我说说这些陈年往事,不然我可真是不知道这府里还有这么些关系。玉裁在这里谢过姨娘了。”玉裁说着便要起身行礼。 “这哪里当得起三小姐一个谢字?”孟姨娘连忙按住玉裁,见玉裁不再执意行礼,方才取出帕子摁了摁眼角,“我与于姨娘毕竟是一个院子里头住了那么些年的姊妹,她年纪轻轻地就这么去了,我也难过的很。今日有机会与三小姐聊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算是我的运气了。” 玉裁点点头,又迟疑地问了一句:“那姨娘以为,母亲与于姨娘的死,可有干系吗?” 孟姨娘冷笑了一声:“三小姐这话显见得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谁不知道这府里的出的人命,十条里有九条半,都与那一位脱不了干系。” “姨娘别抱怨我多心,只是这府里人人自危,我也不过是再确认一番罢了。”玉裁说着话便起了身,道,“今日贸然前来,实在是不大妥当,多谢姨娘肯据实以告,这份人情,玉裁记下了。” “三小姐有这份心就够了,咱们如今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不必这样见外。” 孟姨娘顿了顿,还是语带深意地道,“这府里的路不好走,三小姐可要走得慢些,别摔了跟头,也别吓跑了草里的蛇。” 玉裁点头道:“姨娘放心罢,我自有分寸。” 玉裁回到撷芳阁,只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些什么,又好像全然没有头绪。她以为是因为于姨娘生下了自己,所以沈氏才会对她下手。可是她没想到的是,沈氏竟然会在这么多年之后,还要将已经离开了苏府的于家人灭口。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顺家的是母亲的头号心腹,于姨娘既与周顺家的是同乡,又与周顺家的交好,不难推断出,当年于姨娘也应该是母亲的心腹。 既然是心腹,想来于姨娘也对沈氏的许多阴私之事有了解,玉裁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是于姨娘知道了些什么不应该知道的事,所以才会突然“病逝”。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周顺家的从来不提起自己与于姨娘的关系。而且,恐怕连于家的人,也知道这件事,所他们才会在于姨娘去世之后,就立刻离开了苏府。沈氏才会大费周折地派人去杀一户已经不在府里的奴才。 可是,玉裁有一个地方想不明白,为什么沈氏当年放过了知情的于家人,却在于家人已经远远地逃开之后,又选择了灭口? 这一段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玉裁苦苦思考,却发现自己压根想不出。而且,她前世根本没有想过去关注早早地离开苏府的于家,她也不知道前世的沈氏,有没有在此时派人去灭口。 不过,前世京墨差不多也是在这个时候进的府,也许,前世的她也是因为知道了恩人被杀才选择了进苏府。可是,京墨自己也说过,她进苏府,并不完全是因为于家的人,故而,这一点也无法证明前世于家也遭受了灭门之灾。 若是前一世沈氏没有这样做,那么这一世的变数,也许就只有变得聪明起来的自己了,玉裁有几分自嘲地想。 可是,自己变聪明了,与以前于姨娘所知道的秘密又有什么关系呢?于家的人既然知道自己了解的秘密是会要人性命的,恐怕是这一辈子都不敢再在苏府出现了吧,杀了他们,除了可能会惊动自己以外,对沈氏又有什么好处? 玉裁忍不住绞起了手里的帕子,她觉得自己的思索方向好像出现了偏差,以沈氏的为人来看,她是绝不可能做对自己有益无害的事情的。 想来想去,玉裁也没能说服自己,她长长地出了口气,也许现在想这些还是太早,她知道的线索实在是太少。 “不要急,不要急,慢慢来。”玉裁在心里劝着自己。 既然沈氏已经动了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玉裁想着,她从手边的匣子里拿出了方廷瑾给她的那一个牌子,摩挲了片刻,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 她唤来冬雪,把玉牌交了出去:“就说,拜托方公子帮我一个忙,查一查于姨娘的家人现在在哪里。” 冬雪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家小姐,玉裁迎着她的目光,却没有改变主意,冬雪的内心挣扎了片刻,还是接过玉牌,退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变化 几日过去, 方廷瑾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不过玉和禁足的日子倒是结束了。 玉裁又一次在淑和院门口看到了坚持不懈来向沈氏“请安”的京墨, 她也如往常一样, 装着没看见这位姨娘, 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走进了正屋。 刚进门,玉裁就看见了规规矩矩立在下首的玉和与碧薇。玉和看见了玉裁, 一改往日能让人看得出几分破绽的面子功夫, 十足真诚地朝着玉裁笑了笑。 平日里习惯了这位嫡姐的装模作样, 玉裁一时还适应不了她这样看着真心实意的样子。 幸而玉裁早已在勇毅侯府里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功夫,倒也绷住了,没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 碧薇也没有了当初刚进苏府时的尖锐锋利,虽然她的样子颇不自然, 但好歹算是对着玉裁流露出了几丝善意。玉裁一时也来不及细想, 只能端着笑容把二人的善意一概接受。 沈氏坐在上首,看着下头一团和气的姊妹几个, 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咱们府上有一个好消息, 你们猜猜,是什么?” 玉裁一听沈氏的口气,便知道这所谓的好消息, 应该就是父亲回京任职的消息了。但是她看了看今日表现得分外得体大方的玉和, 还是很有眼色地把喉咙里的话咽了回去。有些风头,还轮不到她来出。 果然, 玉和立刻笑着道:“既然说是咱们府里的好消息, 那一定是父亲的好消息了!” 沈氏似乎被她的机敏取悦了, 笑得十分开怀:“是啊,你们父亲就要调回京中任职了。” 碧薇也高兴了起来:“这么说来,姑妈和表妹也要去京城了?” 沈氏笑着点头:“不错,我已经跟你母亲写过信了,到时候,咱们一道回京城去。” 碧薇就兴奋地拉着玉和:“到时候咱们就能常常见面了!” 玉和看了看碧薇拽着自己衣袖的手,脸上的笑就像是面具似的,一丝变化也没有:“是啊,这可真是太好了!” 玉裁心情复杂地看着玉和的表情,觉得她似乎越来越魔怔了,这样看上去不见分毫变化的笑容,实在是让人有几分不寒而栗。 不过碧薇一向大大咧咧惯了,她倒是没有注意到玉和的神色间有什么不对。此刻她正高高兴兴地挽着玉和,开始小声地同玉和说起了京城里有意思的事情。 沈氏对玉和与碧薇的反应十分满意,她一转头便看见了在一旁静静站着的玉裁,含笑对玉裁问道:“三丫头在想什么呢?” 玉裁本来还在回想上一世回京后发生的事情,一听见沈氏的问话,她立刻反应过来,脱口道:“女儿在想,不知道这京城是何种繁华模样。” 沈氏还未开口,碧薇立刻道:“三表妹难道没去过京城不成?” 这下不仅是玉裁,连玉和的表情也不自然起来。 最后还是沈氏开口解释道:“你姑父这么些年,一直放着外任,咱们家已经十多年不曾进京了。” 碧薇自知失言,低了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氏安抚道:“没事,都是自家人,二丫头和三丫头也不是那起子小心眼的人。” 玉和也跟着道:“是啊,表姐也是无心之言,我和三妹也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就生气。” 她一边说,一边笑看了玉裁一眼,问道:“三妹妹说是吧?” 玉裁立刻从善如流:“这是自然,自家姊妹,怎么会为这一句话就生分了?” 玉和与玉裁目光交汇,在彼此眼里都只看到了十足的善意,宛如一对亲密无间的姊妹。 沈氏耐心看她们姊妹相互客气了一番,等她们各自说完,才又接着说道:“既然要去京城了,自然也得准备准备,咱们这么些年在南边,就这样去京城,怕是要被人家笑话村的。” 三人听见沈氏如此说,忍不住都笑了。 沈氏续道:“这两日会有锦绣坊和天工阁的师傅来给你们做几身新衣裳、打几件新首饰,你们今日回去都想一想,都喜欢什么样的,也好叫他们一并做了来。” 碧薇凑趣道:“姑妈果然疼我们,这家里做衣裳打首饰,倒比京里公府里还勤些。” 沈氏解释道:“我们府里可比不得公府里头,咱们如今在外头单过,自然诸事随意些,什么时候做衣裳打首饰都无所谓。公府里人口多规矩大,一食一饮都有定数,每年衣裳首饰也都有定例。说起来,这才是正经的大家子做派,咱们往后京里去了,自然也要把这些规矩立起来的。” 碧薇不以为然道:“我倒喜欢这样,自在些,家里规矩太多,闹得人脑瓜子疼。” 沈氏无奈地笑了笑:“你还小呢,这些事你不懂。” 碧薇皱了皱鼻子,稍微表达了对自己还小这个评价的不满,却没有多话。 沈氏见时候差不多了,也不再多说起,只叮嘱了几句,就让三个女孩儿散了。 三人一路走出淑和院,玉裁本打算如往常一般径自回撷芳阁,却被身后的玉和出声叫住:“三妹妹留步。” 玉裁转身看着玉和:“二姐有何事?” 玉和上前几步,目光灼灼地看着玉裁:“我是想跟妹妹道个歉,从前是姐姐糊涂,对不住妹妹,让妹妹受了不少委屈。如今想一想,自己真是真是” 玉裁忍不住开口:“二姐” 玉和立即打断了玉裁的话:“现在姐姐也不敢求妹妹原谅,只是想跟妹妹亲口道个歉” 玉裁听了这话,心里一凛,也忙不迭打断玉和的话:“二姐千万别这么说,咱们姊妹一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以前的那些不过是误会,做妹妹的岂有往心里去的道理。” 出乎玉裁意料的,玉和并没有接着再说些别的什么,而是立即就接受了玉裁的话:“妹妹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咱们姊妹自然是要好好的,日后也要相互扶持才是。” 玉裁也顺水推舟:“姊妹之间自然要相互扶持。” 玉和满意地退后了两步:“三妹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那我也就不耽误三妹的功夫了。” “玉裁先告辞了。”玉裁如蒙大赦,连忙转身离开。 到了下午,锦绣坊的师傅果然来了苏府,预备为几位小姐量体裁衣。 此番来苏府的,正是锦绣坊资历最老的曹师傅,而曹师傅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撷芳阁。 玉裁听闻曹师傅来了撷芳阁,忙道:“请曹师傅进来罢。” 曹师傅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妇人,她一身布衣,没有什么纹饰,却胜在干净又合体,加上面相和善,脸上始终带着三分笑影儿,让人一见便觉得亲近。 曹师傅一进门就先给玉裁行了个福礼:“小姐万安。” 玉裁笑着招呼她:“曹师傅来得这样早,母亲和姐姐那边都量好了?” 曹师傅连忙摇头:“小姐是第一个。” 玉裁不由奇道:“怎么反倒是先来我这里?” 曹师傅解释道:“太太说自己也没什么想要的衣裳,就先让小姐们量,二小姐说自己是姐姐,得让一让妹妹,所以” 玉裁想了想:“我虽然年纪小,可是二姐姐那里还有表姐,表姐毕竟是客,我怎好占了表姐的先?” 曹师傅显然是见惯了内宅的弯弯绕绕,她听了玉裁的话,思考了片刻还是无奈道:“三小姐真是思虑周全。”说罢,她就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 曹师傅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时辰,玉裁再听到人通传时,嘴角还是忍不住勾了勾:“让她进来罢。” 曹师傅还是像一个多时辰之前一样,进门先问安,接着又仿佛之前众人连连推辞的事情全然不曾发生似的,若无其事地请玉裁挑衣裳料子与款式。 玉裁一面打量由后头的小丫头捧进来的衣料,一面问道:“不知道二位姐姐都挑了那些?我知道了,也好避开些,免得大家撞了,反而不美。” 曹师傅点着那一堆衣料,一一指给玉裁看:“这几匹是沈小姐选的,那几匹是二小姐选的。” 玉裁看了看,碧薇选的料子依然是她一贯喜欢的颜色料子,诸如水红撒金的缎子、妃红暗纹锦、茜色素面纱 玉和此番挑衣裳却与往常有了些不同,往日她总喜欢素净的衣裳,这一次却选了葱黄暗纹的苏罗、蜜合色的绡纱、秋香色撒花的绫子 曹师傅还指着玉和挑的那几匹料子道:“二小姐选的料子颜色不出挑,连款式也选的是中规中矩的。” 玉裁看着玉和挑的那些料子,莫名觉得她的选择不像是以前那样求低调素净的风格,而有几分像以前勇毅侯府那些得意奶奶们会喜欢的,贵不可言却事不张扬的感觉。 玉裁小心的避过了玉和与碧薇挑选过的料子相似的那一部分,她想起了那一日在淑和院里初见京墨时,京墨所穿的那一身缥碧衣衫,真是见之忘俗。 这段日子,玉裁总觉得自己的肤色与气质与京墨有几分相似。她看着面前的料子,鬼使神差地挑了几匹极其素雅的料子,那些颜色,她在京墨身上常常见到。 挑好了料子,玉裁想起前世的京墨曾经独出心裁地做出了许多新样式,她思考再三,还是选了几种细细告诉了曹师傅。 曹师傅听了满面佩服:“没想到三小姐竟然这样聪慧,这些样式就连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不过三小姐放心,我们锦绣坊一定会帮三小姐做好的!” 玉裁自然相信锦绣坊的手艺,她命夏妍拿上等封儿赏了曹师傅,曹师傅自然是高高兴兴地退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首饰 玉裁刚刚挑完了衣料, 就看见夏妍满面凝重地走了进来。 看到夏妍的样子,玉裁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 但是却依然平静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夏妍面露几分不忍, 但是对主子的忠心还是让她说了出来:“就在方才小姐挑衣料的时候, 我看见秋霜又在外间探头探脑的。小姐刚刚一挑完,她就想找由头出去, 我气不过, 已经找了借口让她留下来了了。小姐, 你看她如今这样” 玉裁的嘴角泛出一抹苦涩的笑意:“这是她自己选的路,我这小庙,终究是容不下她这尊大佛。” 夏妍踌躇了半晌,还是没忍住, 问道:“小姐预备怎么做?” 玉裁的目光幽深而冷冽:“她既然不甘心留在咱们这里, 那这撷芳阁也就容不得她了。” 夏妍在原地咬着牙想了半日,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为秋霜求情, 只是行了个礼, 就准备退出去。 玉裁出声叫住了她:“等等,你们四个里头,你是最老实的一个, 这样的事, 你知道了,心里自然是难过不好受。可是, 如今咱们主仆在这府里便是如履薄冰, 容不得丝毫差错。所以, 无论如何,你在秋霜面前,都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可千万别露了行迹。” 夏妍连忙道:“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会注意着的,定然不会误了小姐的大事。” 玉裁见她眉眼之间全是坚决,思及前世她为自己出头时,也是这般信誓旦旦,心中一软,温声让她退下去了。 夏妍出去了一会儿,玉裁才将冬雪唤进来。 冬雪一进内室,看见玉裁脸上凝重的神情,心里就有数了。看来,小姐最终还是要对秋霜动手了。不过,她对此倒是没有什么不忍之情。冬雪并不像夏妍那样,一直念着四个人一处长大的姊妹之情。她心里明镜儿似的,小姐除掉秋霜几乎是必然的,不过是早些还是晚些的事。 冬雪了解这府里的情形,她非常明白,像春华和秋霜这样的人,留在小姐身边,只会让小姐的日子更加艰难,也许还会酿成更大的祸患。所以这两人必须除去,绝不能有任何犹豫动摇 玉裁看了看冬雪,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欣慰。冬雪这丫头聪慧机敏,见事明白,还颇有几分胆色。这从小跟着她的四个贴身大丫头里,冬雪算是最出挑的。 玉裁的念头不过在脑海里一转,她随即问道:“前日我教你打听的那件事情,可有眉目了?” 冬雪回道:“奴婢幸不辱命。” 玉裁闻言,放心地点了点头:“这就好。说起来,我也不是没有给过她机会,只可惜,她还是执迷不悟。” 冬雪正色道:“做奴婢的本头一条,就是要对主子忠心,选择了背主的奴婢,得到这样的下场,她原本就怨不得谁。” 玉裁没再多说,只是问道:“该预备的,可都预备下了?” 冬雪道:“小姐放心,奴婢都按小姐的意思办妥了。” 玉裁听她如此一说,方才满意地颔首道:“这就好,你下去罢。” 次日,沈氏请的天工阁的师傅也来了府上,为几位小姐打首饰。 经过了昨日的一场你推我让之后,这一次天工阁师傅的活儿就顺利多了:沈氏照旧是让小姐们先选;三位小姐里,碧薇是客,故而排在最前头;与碧薇住在一起的玉和,也就顺便一道儿挑了;玉裁也跟昨日一样,被排在了三人中的最后一个。 对此安排,玉裁倒是十分满意,一个庶女,在这些事情上头还是不要太出挑扎眼为妙。 至于沈氏,在听到了她们姊妹三个的顺序之后,眉毛乱跳了半晌,方才道:“她们这样姊妹和睦,真是极好。” 苏府的女眷们要打首饰,天工阁也不敢怠慢,派来的也是天工阁里最有资历的师傅——曲师傅。 玉裁是最后一个选首饰的小姐,所以她也顺利地从曲师傅的口中问到了两位姐姐选的首饰样式。 玉裁发现,这次选首饰的情况与昨日挑料子一样:碧薇依然是挑了自己最喜欢的华丽繁复的样式;而玉和选中的样式都是端庄大气的,选的珠宝也是贵气内敛的一类。玉裁因此越发肯定了自己昨日的推断。 但是玉裁并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她还是如昨日那样,从前世自己所知道的那些在京城里风行过的新巧首饰样式里,拣了几样素净雅气的,让曲师傅打出来。这几个样式,也让曲师傅大为赞叹了一番。 玉裁在选完自己想要打的首饰之外,又特意嘱咐曲师傅打制好些赤金的镯子和戒指,样式都选的是如今正时新的,分量也还足,但却不要镶嵌什么珠子宝石一类,看着虽然富贵值钱,可到底也不过是大路货。 曲师傅对此颇有几分好奇,却没好开口问,还是玉裁主动开口道:“并不是我要戴这个,不过是打好了预备着以后赏人罢了。” 曲师傅显然被玉裁打算拿赤金首饰赏人这样的手笔震慑了一下,不过问东问西并不是天工阁的规矩,只要主家愿意,那珍珠宝石猫儿眼赏人他们也管不着。所以曲师傅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就利索地把那一堆赤金首饰给加到了玉裁的那一份里头。 这件事自然躲不过沈氏的耳目,她看着曲师傅呈上来的首饰单子,目光在玉裁的那一列里微微停了片刻,却没有多问曲师傅,便直接取了对牌来,让天工阁的人去账房支银子去了。 十日之后,小姐们订的衣裳和首饰,其实都还没有做好,倒是玉裁为了预备着赏人而订的那些赤金首饰,先被天工阁送进了苏府。 沈氏命人把这些首饰都拿到了淑和院,又命人去请了三位小姐来。 待玉和、碧薇、玉裁都到了,沈氏才让人把那一大匣子赤金首饰都拿了出来,匣子一打开,那新打的赤金明晃晃的,夺人眼目。 碧薇一见那匣子,便“咦”了一声:“这好端端的,怎么打了这么一匣子赤金首饰,又没有珠宝点缀,样式也平常得很。” 沈氏笑道:“这可是三丫头吩咐人打的。” 碧薇面露不解。 沈氏摇了摇头,转向玉裁,问道:“怎么想着打这么多赤金首饰?” 玉裁笑道:“女儿想着,这一次打首饰做衣裳,都是为了上京做准备。又觉得这到了京城,只怕是处处都要赏人,所以就命人打些小玩意儿先预备着。” 沈氏闻言不由失笑:“这倒还罢了,只是预备这么一大匣子,未免多了些。” 玉裁道:“我听曲师傅说,姐姐们不曾要这个,所以特意多让他打了些,咱们姊妹一人拿些。” 沈氏赞道:“还是咱们三丫头最细心,办事也妥当,还知道处处帮衬着姐妹。” 玉裁连忙谦逊:“哪里值得母亲这样夸奖,不过是想着咱们姊妹几个,自然是要相互帮着些,不可让外人瞧了笑话去。” 沈氏满意地看着玉裁,连连含笑点头。 于是玉和、碧薇、玉裁三个,就一人拿了一分赤金首饰,各自拿了小些的匣子装了,命丫鬟好生拿着。 玉盒与碧薇也没有对此事再多说什么,只是欢欢喜喜地收下了。玉和还特意感谢了玉裁的好心,直说自己思虑不周,还是妹妹想得周到。 玉裁连忙否认道:“都说咱们姊妹是同出一体,自然是要相互帮衬着,也没什么周到不周到的。何况,要我说,姐姐这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妹妹不过是愚者千虑,必有一得罢了。” 此言一出,倒让沈氏和碧薇都笑了起来。 玉和与玉裁又你来我往地相互客气了一番,才结束了对话,各自拿着首饰回了院子。 玉裁后头跟着捧着匣子的冬雪,慢慢地走回了撷芳阁。 到了撷芳阁,玉裁特意当着许多丫鬟的面,命冬雪将那盒首饰好生收起来,说道:“这一匣子首饰是预备着进了京城之后赏人用的,都是赤金的,虽然没镶什么珠宝,但个个都是值钱的,你可仔细收好了,千万别丢了。” 冬雪连忙应诺,又特意打开匣子看了看,果然是满匣子的赤金首饰,乃笑道:“这黄澄澄的一匣子可都是金子,小姐好大手笔,拿这个赏人。” 玉裁道:“常听人说,京城是米珠薪桂的地方,与咱们江南可不相同。若是赏的东西寒酸了,难免让人觉得咱们小家子气。不准备这些,哪里就有胆子去京城了?” 玉裁的话音刚落,夏妍就道:“这京城里的奴才可真是好福气,能得这样的赏赐!” 玉裁一听,笑着啐了她一口:“怎么,你不去京城了?” 夏妍呵呵笑道:“京城既然这样好,我自然是要去的。” “去了京城就是京城里的奴才了,你又何必羡慕自己?” 夏妍一拍脑袋:“对呀,小姐真聪明!” 这主仆俩一唱一和,逗得旁边的众人都笑了起来,撷芳阁顿时充满了欢声笑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搜检 在满院子热热闹闹的时候, 冬雪便当着众人的面,把那一匣子赤金首饰给收了起来。众人笑了一回便散了, 接下来的两日, 撷芳阁里风平浪静。 可是这样的安生日子总是持续不了很久, 第三日上,冬雪脸色发白, 跌跌撞撞地闯进内室, 一进门, 便跪下道:“小姐,那匣子里的首饰少了四支赤金簪子。” 玉裁听了冬雪的话,脸色沉了下来,语气颇为不悦地道:“我不是吩咐过, 要让人仔细看着那一匣子首饰, 一点闪失也不能有吗?” 冬雪见玉裁生了气,也不敢辩驳, 只是不住地请罪道:“都是奴婢的错, 是奴婢没有看住那匣子,请小姐责罚!” 玉裁冷哼道:“簪子既然已经不见了,罚你又有什么用?” 冬雪闻言, 呐呐地住了口。 玉裁见她不说话了, 恨铁不成钢地问道:“怎么不说话了?那簪子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你上一次清点又是何时?” 冬雪仿佛才反应过来,竹筒倒豆子一般地说道:“奴婢昨日晚间清点时, 那匣子里的首饰都还齐全, 今日晨起奴婢去看的时候, 就少了四支簪子。” 玉裁看了冬雪一眼,接着问:“那匣子上的锁可完好?是被人撬开的,还是谁偷了钥匙去打开的?” 冬雪连忙道:“匣子上的锁还是好好儿的,定然是有人偷了钥匙开的匣子。” 玉裁吁了一口气:“咱们撷芳阁如今也出贼了,既然这匣子是你看着的,那查这贼的事,就落在你身上罢。找着了,自然将功折罪,找不着么办砸了事情,就自个儿预备着领罚罢!” 冬雪连连点头:“多谢三小姐给奴婢一个机会,奴婢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玉裁看了冬雪一眼,语气稍稍缓和:“这几支簪子其实不算什么,若只是我一人有这个,少了也就少了,不过几两金子罢了。只是这一回,我与两位姐姐都有这个,到了京城里,要赏人时,谁手里少了,面上须不好看。” 玉裁顿了顿,又接着道:“何况这些首饰都是天工阁打造的,每一个上头都有暗记,便是想要那金子去打造出来补上,也是不能够的。所以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把这几支簪子给我找出来。” 冬雪唯唯应诺,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冬雪出了屋子,站在屋外,正思考着如何查这件事,踌躇之间,一直待在门边的伴月走了过来,她脸上带着几丝讨好:“冬雪姐姐这是怎么了?” 冬雪看了伴月一眼,她知道这个丫鬟,年纪比她们四个贴身的丫鬟略小些,平日里是个眼空心大的主儿,一直巴望着能做小姐身边的大丫鬟。自从春华去了之后,这院子里的与伴月差不多的丫鬟们,没有一个不希望自己能坐上大丫鬟的位置。 这个伴月就是那些想往上爬的小丫鬟里头最热切的几个之一,所以她经常在冬雪她们几个面前晃悠,一有机会就献殷勤。故而冬雪见她此时凑上前来,也丝毫不觉得奇怪。 冬雪虽然不喜欢伴月平时的做派,但是这一次,伴月的殷勤献得恰到好处。冬雪心里一动,就顺水推舟地说了玉裁让她查那几支簪子的事。 伴月听完,稍稍沉吟了一下,就殷勤地说道:“我倒是有一个好办法,只是不知道姐姐肯不肯试试。” 冬雪看了她一眼,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哦?你有什么好主意?” 见冬雪接了自己的话,伴月十分得意,她将头一昂:“簪子既然是被偷的,那必然是要偷出来藏着,我觉得,只要把这院子里的人都搜检一番,自然能找出是谁偷的。” 冬雪听罢,不禁犹豫道:“若是搜检这院子里的人,闹起来动静也太大了,若是传出去,咱们撷芳阁里大张旗鼓地抓贼,岂不是丢姑娘的面子?” 伴月咬着牙想了想,又道:“既然偷簪子的人是拿了钥匙开的匣子,那姐姐不如只搜那能拿到钥匙的人?” 冬雪闻言仍旧是犹豫。 伴月忍不住道:“既然有可能拿到钥匙,就有了嫌疑,不如索性拿出箱笼来让人搜检一番,对清白的人来说,是最容易洗脱嫌疑的法子,若是有人不愿意,闹将起来,多半是心虚。” 冬雪听了这话,暗赞伴月这主意妙的很,此言一出,众人是不愿意也得愿意了,可是她还不打算自己去得罪这些人,她含笑对着伴月道:“这主意听着倒还可行,这样吧,你去把咱们院子里头三等以上的丫鬟都叫到后头去。” 伴月自觉被委以重任,匆匆忙忙地就要去寻人,冬雪又叫住了她:“稳重些,别闹得鸡飞狗跳的。” 伴月“哎”了一声,脚不沾地地走了。 很快,伴月就把一群丫鬟带到了撷芳阁后方的小小空地里。冬雪站在众人面前,一眼扫过,有些人脸上还有些疑惑,但是大多数的丫鬟看上去都是心中了然。 冬雪见此情形,心里微微一沉,这撷芳阁里的丫鬟都是太太的人安排的,看着人多,实际上没有几个顶用的。满院子都是窟窿,什么消息也藏不住,她估计现在淑和院和山月居的人应该都知道撷芳阁丢了东西这件事了。 冬雪暗自叹了口气,这整顿下人,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何况自家小姐根本没有太太的支持 不过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此时不是感叹这个的时候,她清了清喉咙,道:“此时将大家召到这里来,是为了查清楚一件事。小姐前几日带回来的那一匣子首饰,丢了几件。小姐命我查清此事,务必要找出这偷簪子的人。” 一群丫鬟面面相觑,都露出几分惊讶的神情,有些人甚至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冬雪咳了两声:“都安静些!我想知道,各位觉得,此事该怎么查才妥当?” 伴月见冬雪没有提她的法子,心里着急,皱着眉头想了半日,忽然灵光一闪,她站出来大声道:“我倒有个主意。” 此言一出,众人都看向了伴月,伴月颇有几分自得,她眉飞色舞地把方才与冬雪说的话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伴月这一席话下来,人群里已经有不少人的脸色开始难看了起来,没有谁愿意这样开箱笼给人搜检,何况伴月的话里颇有几分威胁的意思,更是让人心里不舒服极了。 不过伴月倒是对自己的话所带来的效果颇为满意,她知道如今在小姐面前最得脸的丫鬟就是冬雪,就算是弄丢了小姐重视的簪子,小姐也没有怪罪,还让她来查这件事情。 伴月一点也不在乎此时这些人心里的不舒服,她喜滋滋地想着,此次她帮了冬雪这么大一个忙,她离大丫鬟的位置就又近了一步。 冬雪看了看敢怒不敢言的众人,开口道:“看来大家是都赞同这个提议了?既然如此,那就开始罢。” 众人不敢多说,只能纷纷应是。伴月见此情形,越发激动不已,就要自告奋勇地带人去搜检。 一旁一向与她不和的出云就开口道:“既然是三等以上的丫鬟都要被搜检,伴月你可也在这里头,难道不用避嫌么?何况就算是搜检箱笼,也得是姐姐们搜,哪里就轮到你了?” 出云的话音刚落,一群丫鬟里就有不少人附和。 伴月自知是自己太急切了,羞得脸色通红,连忙辩解道:“我又没有偷东西,我怕什么?既然要姐姐们搜,那姐姐们搜就是了。就从我开始搜啊!” 伴月说着,就蹬蹬蹬地走到了自己的屋子里,把自己的箱笼一股脑儿的搬了出来,指着道:“姐姐尽管搜检,让这小蹄子瞧瞧我是不是贼!” 出云不甘示弱,立刻冷冷地哼了一声就要开口。 冬雪见她俩剑拔弩张的样子,连忙出言打断出云的话:“好了,这一回是要查清楚到底是谁偷了簪子,不是让你们在这里撒泼打滚地闹的!” 听了冬雪的话之后,出云就悻悻然地闭了嘴,伴月也扭过了身子,两人谁也不看谁,不过好歹场面算是控制住了。 冬雪见状,才接着开口道:“我也希望在这里的各位全都是清清白白的,只是,如今这东西丢了,总是要有一个说法,所以这一次搜检,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若是让几个人搜检,未免有人觉得不够公平。我看不如这样,咱们在这里的人都做个见证,大家一起看着,一个一个打开箱笼,挨个搜,怎么样?”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开口。 最后还是一直站在一旁的夏妍开了口:“既然小姐吩咐让冬雪姐姐查此事,那就一切依姐姐所言吧。” 冬雪点头道:“那就开始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秋霜 于是在众人见证下, 各人的箱笼都打开翻检了一遭。 但是令人意外的是,所有的箱笼里都是干干净净的, 并没有那几支簪子的半分踪影。 出云语带嘲讽地对着伴月道:“哟, 是谁出的好主意, 搜检一番就能找出来是谁偷的簪子?我就说,哪有人如此蠢笨, 偷了东西还要放在自己的箱笼里?” 伴月被出云如此嘲讽, 却说不出话来反驳, 只好咬着嘴唇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冬雪见出云说得欢,就出言问道:“不知出云妹妹可有什么法子?” 出云是和伴月一道进府的丫鬟,虽然听着亲近,可是二人一向不怎么对付。加上两人年纪也都渐渐大了, 若不再努力一把, 就只有在三等的位置上做到配小厮了。自从春华出去之后,她俩都铆着劲儿想要争那一个大丫鬟的位置, 平日里便互有口角, 今日这一番争执也实非偶然。 出云稍作犹豫,然后才说道:“依我说,要查出偷这几支赤金的簪子的人并不难。虽然这赤金的首饰, 揉圆捏扁容易得很, 要找这簪子出来不容易。可是这偷簪子的人总要为点儿什么吧?我看这多半是为了偷出来换银子。咱们只要查一查,院子里的各位家里谁得了这样大一笔财岂不就清楚了?” 冬雪听了出云的主意, 正中下怀, 笑道:“出云妹妹的话说的倒极是。”此话一出, 人群里又是一阵骚动。 冬雪没有多余的话,只吩咐出云道:“去请袁妈妈来罢。” 很快,袁妈妈就跟着出云一道走了过来,她见这里的情形,也知道是冬雪领了小姐的话在查那丢了的簪子。最近撷芳阁出的事情渐多,加上袁妈妈本就是个颇为老实谨慎的人,被叫来了,也不多问这是怎么回事,只是对着冬雪问道:“不知道冬雪姑娘这里有什么事要吩咐老奴?” 冬雪道:“妈妈应该知道那簪子的事罢?” 袁妈妈小心地道:“方才倒是听了一耳朵。” 冬雪点点头:“小姐吩咐我查一查这件事,方才出云有一个法子,我觉得很好。出云,你跟袁妈妈说说。” 出云立刻把自己的看法又说了一遍,袁妈妈听完,想了想,似乎也颇为赞同:“冬雪姑娘的意思,是想问问老奴这些丫头们家里的情形了?” 冬雪见袁妈妈已经反应了过来,承认道:“正是。” 袁妈妈见状,也不作推辞,当下便一个一个把这些丫鬟家里的情形说了起来。大多数丫鬟的家里都算是正常,只是到了秋霜这里,却道是她有一个嗜赌的哥哥。 袁妈妈话刚说完,众人的眼神就都望向了秋霜。 秋霜站在原地,抿着嘴,只是直直地看着面前不远处的冬雪,目光里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冬雪见状叹了口气:“并不是我想要为难谁,只是,若是这样把众人家里都翻个底朝天,也实在是闹得太大了。所以,不得不” 秋霜昂着头,语调生硬:“我知道,既然是要查,我们这些大丫鬟自然该做个表率。我哥哥这一段日子都被我娘拘在家里,许久没有出去赌过了,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问街坊四邻。” 冬雪脸色颇为尴尬,但依然没有改变主意,她顺势就点了头:“既然如此,袁妈妈算是院子里头的老人了,又是自小伺候小姐的,这样的事情,我也该避嫌,就让袁妈妈走一趟吧。” 一旁的伴月和出云等三等丫鬟闻言,心里俱是一阵狂喜,若是这一次秋霜也得了不是,撵了出去,这院子里的大丫鬟可就缺了两个了,她们岂不是又多了几分更进一步的机会?故而众人到没有一个觉得冬雪查秋霜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一个个地都露出极是赞成的样子。 袁妈妈没有拒绝,她用抱歉的眼神看了看秋霜,便转身去了秋霜家。 秋霜是院子里的四个大丫鬟之一,所以她一开始就站在众人的前面。在冬雪示意要去查她的家人之后,其他的三等丫鬟就有意无意地离她远了些,方才夏妍又往前走了几步,故而此时的秋霜站在此处,倒像是被众人厌弃一般。 秋霜此时也有几分明白,她自己是没有蠢到会去偷三小姐打的赤金簪子的地步,可是这一次查失窃的事情,冬雪摆明了是要拿她开刀,她恍恍惚惚地想:不知道那几只簪子会被放在家里的哪里? 也没有过很久,袁妈妈就拿着一袋东西走了回来。 众人的目光一瞬间就都集中在了那只袋子上,至于伴月几个,脑子里更是转得飞快:看样子不是簪子,那簪子定是已经被秋霜这蹄子拿去换了银钱了,这袋子才是这般模样,看着也是沉甸甸的 冬雪也看着袁妈妈手里的那一只袋子,开口问道:“妈妈,这是?” 袁妈妈神色间看得出痛心疾首:“这是在潘大勇的房间里搜出来的。” 袁妈妈口里的潘大勇,正是秋霜的哥哥。 冬雪示意袁妈妈打开袋子:“这袋子里的东西,我看着倒不像是簪子。” 袁妈妈一把打开袋子,露出了里面的银锭子:“自然不是簪子。” 伴月一见那银锭子,眼睛里直冒光:“这就是把簪子当了换的银子!” 伴月的话一出口,丫鬟们就是一阵骚动,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是呀”、“我看着就像是”、“没错没错”、“不然她怎么会有这么些银子” 冬雪见状,用力拍了拍手:“都安静些!” 众人这才慢慢地住了口。 见这里安静了下来,冬雪才指着那一袋银子对秋霜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秋霜看到那一袋银子,心中大恨,她认得那一袋银子,那根本不是什么卖了簪子换的,那些都是太太赏她的!没想到她们陷害自己,连簪子都不肯用,还要拿她的银子来作筏子。 秋霜只觉得胸口发堵,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脑子里反反复复回荡着的只有一句话“那是我的银子”,这句话一直在她喉咙里卡着,可是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连冬雪问她的话她也没有听见,紧接着,她的眼前就是一黑,然后就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了 在众人眼里,秋霜在看见那一袋银子之后就目瞪口呆,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在冬雪问她如何解释那袋银子之后,她竟然心虚得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这里的丫鬟们大多都是抱着瞧好戏的态度,所以秋霜晕倒时,竟然没有人去扶她一把,就任凭她摔在了地上。 还是夏妍和冬雪反应了过来,连忙上前查看秋霜的情况。 袁妈妈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暗自叹气,这撷芳阁真是乱极了,三小姐也真是可怜,怎么院子里这样不太平。 冬雪又喝命了几个小丫鬟把秋霜半是扶半是抬地把秋霜给带进了她的屋里,看着秋霜被安顿好了,才对众人道:“今日的事情,查到这个地步,也算是有了几分眉目。但是,我希望这件事你们都能烂在肚子里。若是有人四处乱传消息,一旦被我发现,我一定立刻禀报小姐,把这管不住嘴的撵出去!都听明白了吗?” 余下的丫鬟想着那空着的大丫鬟位置,一个个的心思正如热炭团一般,那里敢驳冬雪的话,都连忙一连叠声的应了。 冬雪看着这群心思各异的小丫鬟,只觉得头疼极了,勉强忍住教训她们的欲望,语气有些僵硬地让她们散了。 待众人都各自散了,冬雪才转身对着袁妈妈道:“我这就要向小姐复命去了,秋霜这边,还是得劳动妈妈帮忙看着些。” 袁妈妈满口答应:“姑娘去吧,这里有我呢!咱们小姐命苦,摊上这么些事儿,真是哎” 冬雪没有反驳,谢了袁妈妈费心之后,便匆匆回了内室。 内室里,玉裁正坐在临窗的榻上翻着一本书看,听到撩帘子的响动,才抬起头来,见是冬雪进来,她开口道:“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冬雪回道:“已经查出来了。” “是谁这样眼皮子浅?” “是是秋霜。” 玉裁将手里的书往桌上一撂,语调里带着隐隐的怒气:“什么?” 听到这响动,守在内间门口的小丫鬟不由瑟缩了一下,三小姐平日里很少这样生气的。 冬雪解释道:“秋霜的哥哥,小姐也知道,那个外院的潘大勇,是个好赌的,或许” “那簪子呢?” “已经被当了。” 玉裁半晌没有说话,许久才道:“看来这事是遮掩不过去了。” “小姐的意思是” “既然找不回簪子,也只能把这件事情告诉母亲了。可有别的赃物?” 冬雪拿出那一袋银子:“就是这个。” 玉裁点了点头:“咱们收拾收拾,去一趟淑和院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处置 玉裁到了淑和院, 就见海棠正站在屋檐下忧心忡忡地等待着什么,她一见玉裁进来, 连忙走下来迎着:“三小姐来了。” 玉裁看到她这般行事, 知道沈氏多半是听说撷芳阁的事了, 也不想掩饰什么,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 海棠引着玉裁往屋里走, 门边的小丫头已经机灵地通传道:“三小姐来了。” 一进屋, 玉裁就看见沈氏坐在榻上, 用关怀的眼神看着她。玉裁连忙露出孺慕的神色,上前行礼问安。 沈氏关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玉裁乖巧地回道:“回母亲的话,是女儿前些日子请天工阁的师傅打制的那些赤金首饰,被院子里眼皮子浅的丫头给偷了。” 沈氏道:“这么说, 已经查出来那偷首饰的是谁了?” 玉裁一脸沉痛地点头:“是的。” “是谁?” “是秋霜, 女儿也没想到,她平日里也跟着女儿见了不少好东西, 竟然这样眼皮子浅。” “哦?那首饰找回来了吗?” “没有, 女儿派去查看的人只找到了她把首饰当了换的银子。” “也就是说,找到当票了?” “也没有听妈妈们说,赤金首饰容易弯折, 若是怕人查到, 不必去当铺抵押,直接去兑银子的铺子换就成了。” “也是, 那么她去兑银子的事情, 可查实了?” “回母亲的话, 据秋霜家附近的人说,今早秋霜的哥哥的确拿着金子去兑过银子使。” 沈氏点了点头:“这也算是证据确凿了。” 玉裁的语气带着几分哭音:“女儿身边的人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女儿实在是实在是” “好了,不过是奴婢们不懂事罢了,与我们三丫头有什么关系?” “说起来,也是女儿没有管束好下人” “老话说,吃一堑,长一智。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以后慢慢学着就是了。” 玉裁的脸色好看了不少:“女儿这一次来寻母亲,就是想问问母亲,秋霜做出了这种事,女儿该怎么做?” 沈氏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玉裁低了头,弄着衣角:“女儿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她如今连金子都敢偷,日后,女儿也不敢再让她留在院子里服侍了。” 沈氏点头:“这样的奴才绝不能留,自然是要撵出去的。” 玉裁又道:“可是女儿一想到她是自小服侍在身边的,就不忍心让她这样出去了,若是这样被撵了出去,以后她的日子恐怕会艰难得很。” 沈氏长叹一口气:“这样的奴才有什么值得怜惜的?若是不下狠手整治一番,日后这些奴才们仗着与主子有几分情谊,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玉裁缩了缩脖子,犹豫道:“那母亲觉得女儿应该怎么做?” 沈氏沉吟片刻:“把她撵出院子,以后不许让她领府里的差事,到了岁数,让她家里自行配人去。” 玉裁看了看沈氏,低头应道:“是。” 沈氏又补了一句:“把她带走的东西也查一查,只许带贴身的衣裳走,剩下的好衣裳首饰,留给院子里的好丫头们穿戴。” 玉裁也一并答应了下来。 沈氏想了想,问道:“这个秋霜,和前一次的春华,都是你身边的大丫鬟,如今她们都出去了,你身边的丫鬟未免缺着” 玉裁连忙打断沈氏的话:“母亲,这大丫鬟的缺,女儿暂时想留着。”她费心费力除掉春华和秋霜,就是为了摆脱沈氏的掌控,她可不想院子里再进一个沈氏的耳目,还日日跟在她身边。 沈氏不禁扬了扬眉:“哦?” 玉裁接着道:“父亲不是快回京了吗?女儿觉着。与其在江南带丫鬟过去,不如去了京城再买。” 沈氏闻言忍不住笑了:“傻丫头,哪有一买来就能当大丫鬟的?” 玉裁似乎愣了愣:“啊?” 沈氏伸出指头点了点她的额角:“自然是要买回府再慢慢地。” “哦所以这大丫鬟是要从三等丫鬟里提?” 沈氏看着玉裁:“三丫头有中意的?” 玉裁想了想:“这一次的事里,倒还有两个三等丫鬟出了主意,女儿觉着她们也算是聪明机灵,不如” 沈氏颇有兴味地看着玉裁:“哦?是哪两个?出了什么主意?” 玉裁就把伴月和出云两个人的主意说了一遍,然后用期待的神色望着沈氏。她觉得自己只能赌一把了,这两个丫鬟算是有点心气也有几分小聪明,却没什么大本事的,让这样的丫鬟上来,沈氏多半会同意。 果然,沈氏想了想,就利索地点了头:“既然三丫头看着好,那就这么着罢。” 玉裁松了口气,连忙作出一副欢喜的神情:“那女儿就先回去了?” 沈氏笑道:“怎么?难道这就忘了那没找回来的簪子了?” “没有忘,只是,也没办法找回来了罢”玉裁垂头丧气。 “找不回来,再打就是了,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让天工阁的人再送几支簪子来。” 玉裁立刻高兴了起来:“是女儿愚钝了,多谢母亲替女儿考虑得周详。” 沈氏嗔道:“哪有母亲不为儿女操心的?你去罢,想来这会儿院子里的事还得你自个儿去瞧着些。” 玉裁答应了一声,转身回去了。 回到撷芳阁,玉裁便对冬雪道:“就说是母亲的意思,让秋霜的娘把她带出去,就说是犯了错,偷了主子的东西撵出去的,以后不许她再领府里的差事,到了年龄,让她家自己配人便是。” 冬雪应了一声,连忙出去传话。 玉裁又叫住她:“告诉她,母亲的意思是不许她带走多余的东西,念在她服侍了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许她把攒着的银钱衣裳首饰都带走,也算是全了主仆一场的情分。” 冬雪又应了一声,才转身出去了。 过了不大一会,秋霜的娘便到了撷芳阁,哭着对冬雪道:“好歹服侍了姑娘一场,怎么这样狠心?” 冬雪冷着脸:“小姐不曾亏待了她,她却还敢偷主子的东西,小姐的脸都被她丢光了。何况这是太太的意思,小姐可是在太太面前求了情的,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怎么还敢说小姐狠心?” 秋霜的娘听了,又哭自己命苦,有一个不肖的儿子,又有一个偷东西的女儿,只是呜呜咽咽个没完,闹得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悄悄地指指点点。 冬雪见她这样实在不像个样子,便悄悄地朝一旁探头探脑的伴月使了个眼色,伴月会意,立刻跳出来,搀着秋霜的娘就往秋霜的屋里走:“妈妈何必在这里发疯,还是先去看看女儿是要紧。” 秋霜的娘年纪略大了些,又正哭得起劲,伴月是个下得了狠手的,所以秋霜的娘竟然就这样被她拉了进去。 冬雪也跟在她后头,进了屋子,顺便带上了门。 到了屋里,冬雪才发现秋霜早已经醒了,她看着进来的三人,只是冷笑。 伴月见了她的脸色,只觉得心里发毛,方才的狠劲儿倒都没了,吓得连退了两三步,白着脸儿道:“冬雪姐姐,那我先出去了?” 冬雪看着伴月的样子,也知道若是秋霜说出些什么话来,这丫鬟不适合听的,只好忍下鄙夷,点点头让她出去了:“把门关上,别让旁的人走近了。” 伴月巴不得一声,急急地出去了。 秋霜哼了一声:“这小丫头倒也乖觉。” 冬雪冲她笑了笑:“既然醒了,就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出去吧。小姐念在你这么些年服侍的份儿上,许你把历年攒下的东西都带出去,你好好收一收罢。” 秋霜看着冬雪:“攒下的东西?你们抄回来的那银子就是我攒下的!” 冬雪啧啧两声:“话可不好乱说,如今谁不知道那是你偷了小姐的簪子去换的银子?说是你攒下的,那你可说得出那些银子,一分一厘,是何时何地来的?你说得出吗?或者说,你敢说吗?” 秋霜咬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 冬雪叹了口气:“那些银子是太太赏你的吧?赏你出卖姑娘的银子。你不敢说,你也说不出。” “你们早就计划好了,要栽赃到我身上来!”秋霜忽然开口,语气极是怨毒。 “清理门户而已。我们做奴才的,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对主子忠心。你没有做到,落得这个下场,也是情理之中。” 秋霜一语不发,只是对着冬雪不住冷笑。 “其实,春华的事情,也是你怂恿的吧?” “那是她自己蠢,她以为能巴上二小姐,哼二小姐算什么”秋霜颇有几分不屑。 “没有人会喜欢背主的奴才,太太愿意赏你银子,可是太太也不会保你。今日你可以背叛小姐,日后也就可以背叛旁人。” “哼” “你今日的下场,不是小姐的意思,而是太太的意思。其实比起痛恨我们,你更应该想想,离开了撷芳阁,你能不能活得过今晚。想想春华吧!” 秋霜的神色里,终于开始出现了恐惧。 冬雪没等她开口,转头对着秋霜的娘道:“这府里的奴才,都得有点眼色才行,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你明白吗?你女儿的命是保不住了,你自个儿的命能不能保住,可就看你懂不懂事了。” 秋霜的娘抖了半天:“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不知道银子是怎么来的,都是这小贱人,她竟然敢偷主子的东西,都是她偷的!是她!是她!” 秋霜大笑了两声,拿起一把剪子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扎,冬雪眼疾手快地夺下了那剪子:“你要寻死,回家去寻。” 冬雪说完,看了秋霜的娘一眼,那婆子连忙拖住秋霜就往外扯:“别在主子的地方丢人现眼,跟我家去!” 秋霜被她娘拖出了屋,冬雪跟在后头使了个眼色,就有几个婆子上来帮忙,连拖带拽地把挣扎不已的秋霜给带了出去。 当晚,就传来消息,说秋霜投了井。 玉裁听闻,也只是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冬雪等人更是提也不提,秋霜的死,很快就被人抛到了脑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谈心 秋霜出去之后的第二天, 玉裁就让冬雪宣布了填补两个大丫鬟的人选,伴月和出云两个人听了, 都极高兴, 颇有几分扬眉吐气的感觉。两人兴兴头头地厨房订了两桌子饭菜, 请撷芳阁里的丫头婆子们一起热闹一番。 玉裁听了,也不多管, 只是让冬雪派人看着些要紧的地方, 其余地方当差的丫头婆子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让她们痛痛快快乐一天,也好冲一冲这院子里头的霉气。 既然玉裁是这样态度,冬雪和夏妍也跟着去凑了个趣儿。到了晚间,冬雪服侍玉裁安寝的时候, 面上还有些泛红。 玉裁见了乃笑道:“这是吃了多少酒?” 冬雪笑着掩面:“小姐又笑话奴婢了。” 玉裁仔细瞧了瞧冬雪, 她本来生的就白净,平日里也不怎么涂脂抹粉, 此时面上泛红, 倒是平添了一分妩媚:“这样瞧着比寻常还娇艳几分。” 冬雪闻言不由咬牙切齿道:“小姐怎么也和那起子没脸没皮的一般了,只会拿奴婢取笑!” 玉裁见她真羞了,也不再玩笑:“今日席上的可都玩得尽了性了罢。” 冬雪想了想道:“若是两个正主儿再相得些就好了。” 玉裁眉头微皱:“怎么?她们在席上还吵起来了?” 冬雪叹道:“她们俩一进府就不和了, 彼此相看两厌, 哪里好得起来?今日得亏有青玉那小丫头说笑话岔开了话头,不然我看呐, 她们定然是要在席上大吵一架的。” 玉裁来了兴趣:“青玉?我素日倒不知道咱们撷芳阁有这么个嘴巧的小丫头子。” 冬雪替玉裁卸下簪环:“不过是个做些粗活的小丫头, 平日里也轮不到她到主子们跟前来, 小姐自然不知道她。” “这小丫头可用么?” 冬雪手上不停:“还算机灵懂事,嘴也巧,人也勤快,院子里头她的人缘儿一直就挺好。” “既然这样,怎么也没见人夸过她?” 冬雪伸手取盒子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才道:“原本这样的小丫头怎么也能出头,只是可惜她的容貌不太好,不适合在主子们跟前服侍” 玉裁看着镜中冬雪的神情:“怎么了?可是脸上有什么疤痕胎记?” 冬雪点头:“可不是,她脸上那一块胎记是挺怕人的。” 玉裁拈了一支珠花把玩了起来:“容貌有些瑕疵也不算什么,咱们院子里美人不少,可是有本事的人可太少了。你留意看看她平日里的行事,若是可用,把她提上来也未为不可。” 冬雪诧异道:“这样太太也不会同意的吧?” 玉裁揉了揉眉心:“至少让她别围着粗活儿打转了。” 冬雪见玉裁认了真,也不好再劝,只得应下了。 次日,伴月和出云一道儿进来服侍玉裁,两人如今分到了一间屋里,也不知晚上都说了些什么,俱是眼下青黑。 玉裁看在眼里,面上却分毫不显,只是任凭她俩在内室团团转着端茶倒水,唯恐手上的活计做得不如对方,让另一个在玉裁面前得了脸。 冬雪和夏妍两个看着她们俩这样,觉得有几分不像话,夏妍瞅着空儿便向玉裁道:“小姐真的不管管那两个?我瞧着她们俩这几日闹得有些不成样子。” 玉裁不以为意道:“让她们俩上来补缺,横竖不过是为了堵上母亲的嘴罢了,她们俩差事干得好不好,其实也没什么要紧。” 夏妍见玉裁不当一回事,急道:“小姐不知道,现在府里都知道咱们院子里头新的两个大丫鬟之间十分不和,都在瞧咱们的笑话儿呢!” 玉裁叹了口气:“看笑话儿就看笑话儿罢,她们俩这样闹下去,大家都看着呢。我要是愿意追究,就能立刻把人换了,若是真让母亲赏我两个伶俐的好丫头,那可就真的没得换了。” 夏妍一头雾水:“既然是伶俐的好丫头,为什么要换?” “母亲赏的人,再伶俐,也不是我能收伏的,让一个忠于旁人的丫鬟在身边服侍,哼” 夏妍似有所悟,但是一瞬间之后,又惊觉自己似乎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连忙捂住了嘴,瞪圆了双眼看着玉裁。 玉裁看她这样,也不再多言:“有些事,自己心里知道就好了,不必往外头说去。” 夏妍脸上犹带几分惊诧,不住点头。 玉裁既然装着不知道丫鬟们之间的暗流涌动,撷芳阁的日子也就这样照常过着。 半个多月过去,锦绣坊和天工阁的衣裳也都陆续做好了,玉裁看着这些新的衣裳首饰,心里却算着苏府阖家启程赴京的日子。 上一世,沈氏也是让她们订好了衣裳首饰,待衣裳首饰都齐备了之后,不过半个多月,她们便举家前往了京城。 想来这一世,也不会有太大的变数罢。 认真说起来,从江南到京城,要走水路最好,上一次她们也是由水路前往京城,没想到半路却遇上了水贼,虽然府上的人都没有出什么事,可是却让众人都吓了一大跳。幸而遇贼的地方有淮阳公府的产业,众人得以休憩了一番,也顺利地走上了陆路。 玉裁坐在榻上,指节轻轻叩着小几。京城,那是一个跟江南全然不同的地方,那里有父亲的嫡兄一家,有母亲的娘家淮阳公府,还有数不过来的达官贵人和难以见到的天潢贵胄们。 玉裁想起前世京城的种种,心里唏嘘不已,当年那一场大变过去,那么些钟鸣鼎食的人家就跟着灰飞烟灭了,可见这世事果然无常。也不知这一回,事情会往那一边变化。 玉裁正在胡思乱想着,那边沈氏身边的芙蓉却过来了,说是沈氏有事情要告诉她们几个女儿家。 玉裁听罢,就知道这是要告诉她们出发的日子了,她也没多问,稍微收拾了一番,便跟着芙蓉一起去了淑和院。 淑和院里,已经有了几分出行的样子,来来往往的丫鬟媳妇穿梭着,忙而不乱,看上去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到了屋里,沈氏正坐在榻上,手里翻着一本册子,看得正是入神。玉裁眼风四下里一扫,就发现自己是来得最早的——玉和与碧薇都没有在这里。 芙蓉上前一步道:“太太,三小姐到了。” 沈氏抬起头来,玉裁连忙上前行礼。沈氏摆了摆手示意她起来:“今日让芙蓉先去把你叫过来,就是有一件事情想问问你的意思。” 玉裁心里一跳,特意叫自己过来,看来是有什么话想单独与自己说了,她稳了稳心神,语气尽量平缓地道:“母亲这样说倒让女儿不知该如何自处了,从来只有做子女的遵从父母亲的意思,哪有让母亲来问女儿意思的?” 沈氏的话里带着浅浅的笑意:“三丫头还是这样嘴甜,不知道的,还当你天天把那蜜糖往嘴上抹呢!” 玉裁似乎怕羞一般,低了头弄着衣角,不再说话了。 沈氏笑道:“说正经的罢,我听说你前些日子提的那两个大丫鬟,似乎有些不大妥当?” 玉裁暗道,果然是为了这个,只是不知她是不是已经选好了人等着往自己身边插,可是沈氏赏的人,就是一颗钉子,钉进去了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可是毕竟伴月和出云实在是太不争气了,这么短短半月有余,愣是闹得阖府都知道了。不过,这其中也焉知没有沈氏的推波助澜。 玉裁心思转了几转,可还是没能想出别的话来回答,只好老老实实地承认:“她们俩毕竟是刚从三等丫鬟升上来的,很多事情难免做得有几分不足。” 沈氏叹道:“你也忒好性儿了,这样的丫鬟,你到能容得下她们。” 玉裁听了,把头更低了些:“是女儿不好,没能管束好身边的丫鬟。” 沈氏摇了摇头:“这做主子的,就该有些气性才好,一味地体恤下人,也不是御下之道。” 玉裁连连应是。 沈氏看着眼前的玉裁,语气循循善诱:“那这两个丫鬟,你打算如何处置?” 玉裁一脸惊讶:“又要处置了?” 沈氏轻轻吁了口气:“这话是怎么说?” 玉裁一脸的担忧不忍:“前两次的春华和秋霜,出去之后,就” 沈氏看了看她:“你这傻孩子,想到哪里去了?她们不过是做不了大丫鬟,又不是犯了事撵出去,怎么能一样?” 玉裁问道:“可是她们已经做了大丫鬟,要是再让她们做三等丫鬟,只怕是,只怕是” 沈氏正色道:“若是当不起这位置,便应该让贤才是。” 玉裁垂手听训。 “用人之前,便得先心中有数,不能一时看着谁好,就让她做事。这一次的事,也是你的一个教训,日后要更加警醒才是。”沈氏语重心长。 “女儿记下了。”玉裁恭恭敬敬地回道。 沈氏看着玉裁,点了点头:“既然你狠不下这个心,那就让母亲帮你把这件事了了罢。” 玉裁闻言,只能感激地道:“多谢母亲,女儿以后会好生管束下人,不再让母亲操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赏人 沈氏与玉裁的话说得差不多了, 沈氏便吩咐海棠去请玉和与碧薇来淑和院。 玉裁看着笑意盈盈的沈氏,心里一阵一阵地涌起不安, 她不知道沈氏会从丫鬟里挑哪一个给她, 如今她与沈氏之间的势力全然悬殊, 太多事情由不得她。 沈氏吩咐过了海棠,才笑着转头对玉裁道:“两个大丫鬟的人选母亲都替你挑好了, 芙蓉——” 芙蓉闻言便退了下去, 没过一会儿, 便带着两个面目姣好的婢女走了上来。 玉裁定睛一看,却发现这两个人实在眼生得紧,还没待她想清楚自己前世有没有见过这两人,沈氏就已经开了口:“三丫头瞧瞧, 这两个丫鬟你可还满意?” 玉裁点点头:“还是母亲会调理人, 这水葱儿一般的两个女孩儿,女儿自然满意。” 沈氏望向两个丫鬟:“还不快见过三小姐?” 那两个丫鬟齐齐朝着玉裁福了一福:“见过三小姐。” 玉裁看着两人, 笑了笑:“起来罢。” 两人恭恭敬敬地站起身来, 又乖觉地站到了玉裁的身侧,行动之间便能看出是悉心过的,玉裁也挑不出一丝儿错来, 只能任凭她俩被调到撷芳阁来。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过去, 玉和与碧薇也联袂而来,她俩见玉裁已然在正屋里呆了许久的样子, 又看见玉裁身后两个面生的丫鬟, 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已经明白了过来。 她俩也早已学乖了,彼此见礼毕,各自落座,小丫鬟早已捧上茶来。 沈氏见她们都坐下了,才开口道:“去京城的日子已经定下了,下月初一启程。” 碧薇“呀”了一声:“怎么这样快?那咱们可得抓紧时间收拾了。” 玉和点头表示赞同。 沈氏啜了口茶,接着道:“是该准备着了,咱们家在江南也没有什么亲戚,这一次走了,就得把有的没的都带上。” 玉和想了想道:“这园子也不要了?” 沈氏的眼神掠过屋内的陈设:“园子还是留着,封了留几个人看着就是了。” 玉裁想了想,还是问道:“那服侍的人呢?也都一并上京么?” 沈氏含笑道:“贴身的丫鬟,得力的媳妇婆子自然都要带上。至于旁的,家在本地的,若愿意走,就赏了身契让她们自去便是,若不愿意走,留下来看着园子庄子也使得。” 玉裁点点头:“跟着走的人,是我们自己定么?” “这个是自然。”沈氏肯定道。 玉和闻言,眼神不由扫向了玉裁身侧的两个丫鬟,其中一个似乎毫不在意,依旧是低眉垂眼,却站得笔直,仿佛自带了一股子气势;另一个的眉眼之间却有了几分波动,身形也更加谦恭了些。 玉和收回目光,接着喝茶不说话。 玉裁也注意到了玉和的打量,不禁哭笑不得,她怎么可能借这个借口把沈氏赏给她的贴身丫鬟给留在江南看院子守田庄?她不过是打算把自己身边那些不得力的小丫鬟给打发出去罢了。 几人又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便各自散了。 回到撷芳阁,玉裁一进门就感受到了院子里一片战战兢兢的气息,夏妍站在门口,也有些不安。 玉裁若有所悟,却还是不动声色地走进了里屋,坐好了,才把夏妍招进来问道:“可是母亲的人来过了?” 夏妍点点头:“周妈妈亲自来的,说是奉了太太的命令,把伴月和出云两人降回了三等,又斥责了院子里几个偷懒的丫头。” 玉裁颔首表示知道了,吩咐夏妍道:“让门口的两个进来罢。” 夏妍抬头看了看玉裁的神色,见她面上依然平静无波才放心地下去了。 很快,沈氏赏的两个丫鬟就并肩走了进来,两个人都是难得的美人坯子,又被得极好,举止也斯文有礼,让人一见便知道这是大家子里教出来的丫鬟,就是拉出去恐怕还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好些。 玉裁看了看,也不得不感叹,这两个确实比伴月和出云那两个只有一副好皮囊的强多了。 她有几分慨叹:“说起来,还没问你们叫什么呢。” 两人对视了一眼,一个身量高些的先开口道:“奴婢秋英。” 另一个随即道:“奴婢梧桐。” 玉裁点头:“好名字。” 两个丫鬟听了玉裁的话都笑了,还是身量高些的那一个开了口:“多谢小姐夸奖。” 玉裁看着她们俩:“既然是母亲手底下出来的人,想必是极能干的。不过,撷芳阁同淑和院毕竟有些不一样,二位就先跟着冬雪和夏妍熟悉熟悉这里罢。” 两人又是齐声回道:“是。” 玉裁看了一旁的夏妍与冬雪,两人连忙上去同秋英和梧桐见礼。 四人客气了一番,玉裁看了颇觉满意:“既然是有新人到院子里,自然也该热闹热闹,你们去让小厨房送几桌席面来,好生给秋英和梧桐接一接风。” 秋英倒是没说什么,梧桐却连忙道:“我们不过是两个丫鬟罢了,还要接什么风?实在是不必了罢。” 玉裁闻言不由看了梧桐一眼,这丫鬟虽然生的颇为艳丽,可是打扮却低调素净得很,不似旁边的秋英,穿着一身红、插了满头金。 玉裁笑道:“也不算什么,不过找个由头大家乐一乐,你们只管安心受着便是。” 梧桐见玉裁如此说,也不好再推诿,只得跟着冬雪下去了。 冬雪将她两个领到了大丫鬟们住的屋子里,笑道:“二位妹妹别嫌弃,撷芳阁自然不能与淑和院相比,只能委屈二位妹妹一道住了。” 秋英挑剔地看了看伴月和出云刚刚腾出来的屋子,只见里面虽然打扫过了,可是却依然有几分挥散不去的混乱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胡乱应了一声。 梧桐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袖,客客气气地回道:“哪有,姐姐也太谦逊了些,我们在淑和院也不过是三等的丫头罢了,如今跟着三小姐,是求不来的好运气,那里当得起‘委屈’二字?” 冬雪见她如此上道,脸上的笑意真挚了几分,点头道:“那就这样罢,二位妹妹先收拾着,有什么缺了的只管来找我便是,我就不扰着你们俩了。” 梧桐笑着道:“那我们便不送姐姐了,姐姐慢走。” 冬雪笑着转身去了。 梧桐见冬雪去得远了,才拉着秋英进了屋子,又仔细掩上门。 做完了这些,梧桐才看着秋英,道:“这是怎么了?纵是离了淑和院,你又何必做出这等人憎狗厌的模样来?” 秋英哼了一声:“你倒是看得开,这三小姐就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还是庶出,让我来服侍她?” 梧桐叹了口气:“就算是这样,咱们也没有别的法子了,难道还能让太太把咱们要回去不成?” 秋英恨得直咬牙:“都是春芽那个死丫头害我,要不然,我怎么会来这里?” 梧桐连忙一个箭步冲上去捂住秋英的嘴,又警惕地看了看外头,才道:“你作死呢!咱们不是说好了再不能提这件事了吗?” 秋英昂着头:“你怕甚么?那小蹄子害了我,还要我帮她瞒着?是什么道理?” 梧桐摇了摇头:“她虽然是绝了你的路,但是对咱们来说,这未必是坏事啊!” 秋英奇道:“你这话可不是疯了?咱们到撷芳阁来还不是坏事?本来咱们是要去——” 梧桐又连忙捂住她的嘴:“姑奶奶,你可千万别提那个地方了,那里有什么好?” 秋英拿开梧桐的手,“呸呸呸”了几声,才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别老捂我的嘴,这可是我今早上刚上嘴的胭脂,都让你给抹没了!” 梧桐无奈道:“你如今可把这些妖妖调调的东西都收起来罢,咱们是服侍三小姐来的,原本也很用不着这个。” 秋英气哼哼地站起来,就要去翻箱子,口里说道:“什么用不着?我偏要抹着,我就爱这个!” 梧桐见她如此,也不好再拦,只是叹息道:“你不用这样置气,咱们不过是丫鬟罢了?丫鬟是什么?就是奴才。咱们是奴才,得认命,不能日日想着那些没影儿的事情。” 秋英不理她的话,走到妆台前揽镜自照,叹道:“这般好模样,跟着一个没前途的庶女,我咽不下这口气!” 梧桐闻言,好奇道:“三小姐虽然是庶出不假,可是太太平日里对三小姐也还算过得去。既然肯做面子情,那以后三小姐的婚事,明面上也必然是得风风光光的” 秋英冷笑一声打断了梧桐的话:“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面甜心苦?太太这样的主母,怎么可能会给三小姐选好亲?只怕会是火坑一个罢了!何况” 梧桐见她不说了,问道:“何况?何况什么?” 秋英犹豫了片刻,银牙一咬,索性说了出来:“你不知道,在来撷芳阁之前,周顺家的都嘱咐了我什么。” 梧桐问道:“周妈妈嘱咐了什么?” “她让我一定要日日亲眼看着三小姐把那燕窝给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观察 梧桐闻言, 顿时花容失色:“什么?哦不,为什么?” 秋英冷哼了一声:“这还有什么好问的?自然是那燕窝有问题了。” 梧桐似乎是被吓到了, 许久才回过神, 颤着声问道:“这既然是周妈妈嘱咐你的, 你怎么能随意说出来?你疯了?” 秋英压根不理会梧桐的话,她索性坐在了妆台前, 仔仔细细地欣赏着自己的容颜, 梧桐看着秋英的样子, 心里突然莫名闪过一丝寒意:“你你要做什么?” 秋英笑得人畜无害:“我没打算做什么,只是告诉你一句罢了,别把三小姐当做什么救命稻草,这才是个火坑呢。” 梧桐定定地看着秋英:“你会帮太太吗?” 秋英冷笑:“我又不傻, 我为什么要帮着她?” 梧桐吁了口气, 她拍拍胸口:“你可吓死我了,不过, 这样要紧的事, 为什么会落到咱们身上?咱们既然到了撷芳阁,就是三小姐的人了,要谋害主子?我可不敢。” 秋英笑道:“瞧你那个小心的样子, 咱们如今又不是在淑和院讨生活了。” 梧桐支着头想了半日:“可是我还是想不通, 为什么周妈妈会把这件事情交到你手上?” 秋英笑道:“也许是她觉得我对二少爷当真情深意重罢,谁知道呢?” 梧桐沉默了片刻, 却还是什么也没有问, 她岔开话题:“难道你不是?” 秋英的笑容暗了暗:“不过是想找个安生的地方过日子罢了, 幽篁里好歹比撷芳阁强些。” “可是我觉得幽篁里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二少爷的身子已经是那个样子了,如今幽篁里又进了那么一个哎,不说也罢,咱们这样的人搅了进去,又能讨着什么好了?”梧桐的声音里透着几分萧索。 秋英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轻飘飘地没有个着落:“三小姐?现在瞧着倒还不像是没脑子的或许就要去京城了,那么繁华的地界儿,贵人遍地,没准儿她能闯出一条生路呢?” 梧桐平日里一直觉得自己想得通透,可是今天她却觉得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她闷闷地坐在房里,沉默了下来。 到了晚间,秋英好生把自己打扮了一番,对着镜子看了又看,才心满意足地转过了身。梧桐仍旧是穿得干净整洁而已,脸上头上也都是素着的。 秋英见状不由得嗤笑了一声:“你也忒省事儿了!这衣裳首饰都是现成的,怎么不打扮打扮?” 梧桐摇了摇头:“既然已经不是准姨娘了,也很不必接着做出那一副做派了。” 秋英长叹一声,上前挽了梧桐:“走罢,咱们也见识见识撷芳阁的席面去!” 两人一路走得不紧不慢,到了摆宴的地方,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差不多来齐了,冬雪也早就到了,此时正坐在一旁,同一个小丫头说着什么。 秋英和梧桐的声影一出现,就有几个小丫头看见了,她们几个一嚷起来,屋里的人都转过来看着两人。 梧桐没想到是这样的阵势,倒吃了一惊,秋英却是没事人一般,自在得像是在自己家里:“怎么诸位都来得这样早啊?” 冬雪早已经站起身迎了上来:“大家都想早些见到你们呢!” 秋英就捂了嘴笑个不住:“多谢盛情了!这菜色瞧着倒还过得去——怎么不见夏妍姐姐?” “小姐身边总要留着人服侍,现在轮着她了。”冬雪笑着解释。 秋英点头表示理解:“也是,咱们做奴婢的就这一点不好,不得痛痛快快地玩。” 冬雪听到她这般说,不禁眼角一跳,只能笑着把这话掩下不提。 秋英见她装傻,还要再说什么,身旁的梧桐见状,连忙把她的衣袖一扯,秋英侧过头轻轻地哼了一声,也就不再说了。 冬雪把她两个让到上首坐下,自己陪坐一旁,剩下几个体面些的三等丫头也围坐在这一桌。其余的丫鬟也各自按年纪坐下了,几个婆子也在廊下凑了一桌。如此一来,这里倒是显出了些热闹来。 不过热闹归热闹,撷芳阁的众人今日先是看着才升了大丫鬟没多久的伴月和出云被周妈妈给带了出去,又被周妈妈好生训斥了一番,都有些不安,在席上的人都拘谨得紧。 冬雪见状却满意地松了一口气,这撷芳阁实在是不像一个样子,每每进的人都是些面上好看,实际上却爱偷奸耍滑的,久而久之,成了风气,后头偶然进了一两个勤快懂事的,也都被带得怠懒了起来。 今日周妈妈来了一次,虽然是带走了伴月和出云,可是毕竟也正了一正这撷芳阁里头的歪风邪气。 她看着与前几日伴月和出云做的那一次东相比,消停了不少的这一次,心里终究舒服了不少。 冬雪在看着这席上的情形,另一边的秋英与梧桐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两人的眼神也有意无意地在席间游走。 待散了席,秋英与梧桐回了自己的屋子,梧桐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撷芳阁也实在是实在是” 秋英随随便便地歪在了榻上:“实在是不像一个样子。” 梧桐垂头丧气地靠着秋英坐下来:“三小姐这里,还真称得上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些丫鬟竟然没有一个顶事儿的。” 秋英纠正了梧桐一句:“这还是周妈妈今日来申斥过一回了的,若是平日里,啧啧啧,还不知是什么样子。” “我瞧着冬雪也算是个机灵的,怎么这院子里这样乱七八糟?”梧桐不解道。 秋英不置可否:“冬雪也就是人机灵些,这么些年,跟在三小姐身边,见识恐怕还不如你我。何况这撷芳阁选丫头,本就不和山月居那边一样,太太岂会让三小姐真的强过二小姐?” “这也是,三小姐实在是可怜”梧桐感叹。 听到梧桐这样说,秋英一双妙目立时便横了过去:“再怎么样也是主子,锦衣玉食地养到现在,能有多可怜?” 梧桐一时语塞:“” 秋英推了推梧桐:“你让一让,我去把这一头的簪环给卸了,沉甸甸的坠得我脖子疼” 梧桐站起来让她:“不是你说首饰都是现成的,不打扮白不打扮么?如今倒来喊脖子疼了?” 秋英哼了一声,只是不理她。 梧桐靠着迎枕:“这院子里的人是这样,三小姐以后可怎么办?” 秋英一边卸着头上的簪环,一边笑道:“你可真会操心,放心罢!这一回上京,三小姐就能顺理成章地把这些人给换下来了。” “就算是换了,太太恐怕也不会让三小姐院子里的人都机敏能干罢?”梧桐十分担忧。 秋英朝着镜子里的梧桐翻了个白眼:“这可不一样,如今咱们是在外头,苏府里头太太说了算数。可是到了京城,恐怕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梧桐“咦”了一声:“进了京太太便不掌家了?” 秋英把卸下来的钗环放进首饰匣子:“咱们老爷的兄弟可还在京城为官,而且老太太也在京城里。这般情形,难道太太回了京城,还能自己独个儿住着不成?” “也是,就是不知道三小姐知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了,唉”梧桐苦恼地换了一个姿势,接着叹气。 秋英啐了她一口:“一天到晚地叹气,好运气都被你叹没了。” “”梧桐无语。 “你放心罢,三小姐虽然被太太养得是蠢了点,可是好歹被表小姐那一推推得下了池子,呛了几口水之后,倒是渐渐开始明白了。”秋英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你又知道了,按你说的,既然三小姐已经明白过来了,又恰好赶上咱们府里上京,也不像是什么绝境,那你为什么这样不悦?难道就因为跟春芽那蹄子赌气不成?”梧桐不依不饶。 秋英拍开梧桐的手:“我是说三小姐最近有些开窍了,而不是说跟着她就前途光明了!你看看,她如今出的都是些什么昏招?为了不让太太往自己院子里塞人,就上赶着把什么伴月出云那样的丫鬟放到大丫鬟的位置上?” “也是,这招出得的确昏得很”梧桐字斟句酌。 秋英却起了谈兴,滔滔不绝地道:“而且,她为什么觉得太太的人到了她身边就一定调理不过来了?连你都知道,来了撷芳阁,便是三小姐的人了。难道赏来的丫鬟不是我们俩,就不知道这个道理了不成?” 梧桐想了想:“也不能这么说,太太手底下,还是有不少人哪怕是离开了淑和院,也会唯太太之命是从的。不像咱们,在这府里无依无靠的,也没什么值得拿捏的地方。” 秋英摆了摆手:“那等人,要么是有把柄有牵挂在太太手里的,要么是蠢得无可救药的,都好收拾得很,就算是太插了来,也不是对付不了。” “三小姐恐怕也没这个心机手段罢。”梧桐十分迟疑。 “没有?那你以为那个什么春华,和那个什么秋霜,是怎么出去的?三小姐虽然是个庶出的主子,也不得太太真心喜爱,可是究竟还是主子。一个主子要搓弄奴才,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除非是太太立意要给三小姐没脸,否则她绝不会失手。” 梧桐还要再问,秋英却烦躁地别过了身子:“别问这些没有用的事情了,横竖到了这么个破地方了,也就只有待着了。主子的事情,自有主子自己打算,咱们也帮不上忙。别愣着了,快些睡了吧,明日咱们可是要出去服侍人的!” 一夜无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准备 玉裁坐在临窗的榻上, 翻着院子里丫鬟婆子的名册,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侍立在一旁的冬雪, 正轻声细语地将名册上的人平日里的行事慢慢说来, 玉裁的指尖随着冬雪的介绍, 划过一个又一个名字。 主仆两人一个说一个听,玉裁不时询问几句, 冬雪也都细细地答了。 忽然门帘一动, 秋英手里托着一盏茶, 走了进来:“小姐看了快一个时辰了,喝杯茶,歇一歇罢。” 冬雪在门帘刚动的时候,就已经住了口, 她见秋英如此一说, 就欲上前接茶,却不料秋英身子往旁边一闪, 轻轻巧巧地避过了冬雪的手, 自己把那盏茶放到了玉裁的手边。 冬雪不禁愕然。 玉裁的目光先是落在那一盏茶上,次后又从秋英的手上一直移到了秋英的面上,与秋英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秋英的目光不闪不避, 她微微屈膝:“小姐请用茶。” 玉裁没有动, 而是静静地继续看着秋英。秋英也没有动,依然迎着玉裁的审视, 脸上挂着得宜的笑。 两人之间的气氛就这样凝固了下来。 冬雪在旁边看着, 她张了张嘴, 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她想了片刻,却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冬雪出去之后,秋英的神情微动:“三小姐大可以放心的喝,这茶里没毒的。” 玉裁动也没有动:“这是什么意思?” 秋英眉梢挑了挑:“这茶里不会有毒,三小姐可以放心地喝,每日的燕窝,三小姐也可以接着倒掉。” 玉裁问道:“你不怕母亲?” 秋英脸上都是无所谓:“就算是我照着她说的做了,日后我也不会有好日子过,还不如帮着三小姐,没准还能有一线生机。” “那梧桐呢?” “梧桐?那就是个傻子,太太要做的事,还落不到她身上。” 玉裁笑道:“起码她不会直接向我说,母亲赏的燕窝里有毒。” “其实我说不说都一样,小姐怕是早就知道了吧?” “我怎么会知道?” “三小姐要是不知道,也不会这么着急地把春华和秋霜撵出去,更不会扶伴月和出云那两个不中用的来做大丫鬟了。” 玉裁看着秋英,觉得眼前这个丫头实在是过分大胆了。 秋英看到玉裁的表情依然镇定,心里倒是满意了不少,还好,还没有蠢到家。她满意地再添上一把柴:“而且,说起来。我与三小姐还有些渊源呢。” “哦?” “我也是周妈妈的同乡啊。”秋英说得风轻云淡。 玉裁一听,下意识地攥了攥手:“这么说起来,这府里的人,互为的同乡可真是不少。” “可不是,我若不是周妈妈的同乡,也不能到三小姐身边来。”秋英说着,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声。 玉裁闻言,低头琢磨她话里的深意,因为是周妈妈的同乡才被母亲放到自己身边来,这个周顺家的,哪里来的这么多同乡? 秋英见玉裁低头苦思,不由嘴角一勾:“三小姐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退下了?” 玉裁朝着她温和一笑:“你下去罢。” 秋英笑了笑,转身退了出去。 玉裁看着秋英的背影消失在门帘之后,不由得按了按太阳穴,沈氏、周顺家的、于姨娘、秋英这些人在她脑子里如同走马灯一般转着,她总觉得,这府里的一切,都越来越扑朔迷离。 玉裁想着心事,连名册都没有耐性翻了,冬雪进来之后见她如此,也不敢多言,只是敛声屏气地侍立在一旁。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夏妍走了进来,玉裁和冬雪都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她,倒是让夏妍吓了一跳。 玉裁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一瞬间便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含笑问道:“什么事?” 夏妍也紧跟着回过神来:“于姨娘来了。” “于姨娘?”玉裁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不过一瞬间她就反应了过来,这个于姨娘说的应该是京墨,她如今也是姨娘了。 夏妍呆了一呆,连忙告罪:“是奴婢说错了,是小于姨娘。” 玉裁倒是不甚在意这个称呼,她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快请她进来罢。” 夏妍连忙出去了。 没过多久,京墨就扶着巧云走了进来,她目光一扫,就看到了小几上摆着的那本名册,还没等玉裁说什么,她先开口问道:“三小姐可是在挑带着上京的丫鬟?” 玉裁没有遮掩:“是啊,这出发的日子定得匆忙,所以现在收拾起来难免也是匆匆忙忙的,要准备什么都得现想。” 京墨在另一边坐下,也感叹道:“可不是?这出发的日子怎么就定在了下个月,可真是让人不好打算。” “姨娘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吗?”玉裁看着京墨。 “其实也没什么事,不过是想着离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就是来看看三小姐有没有什么事需要妾身帮忙?” 玉裁想了想,摇头道:“多谢姨娘好意了,不过现在也没有什么事需要姨娘出手相助。” 京墨回头吩咐巧云道:“你先出去罢。” 巧云闻言,乖乖地退了出去。 玉裁见状,也朝着冬雪摆了摆手,冬雪便跟着退了出去。 玉裁待冬雪出去之后,才问道:“姨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京墨闻言嫣然一笑:“这一次去京城,路途遥远,三小姐真的没有什么需要妾身帮忙的吗?” 玉裁在这一瞬间福至心灵:“姨娘要在路上做什么?” 京墨抚弄着腕子上的玉镯:“不是我要做什么,我只是来提醒三小姐一声罢了。” 玉裁神色微凝。 ********* 在苏府的另一处,方廷瑾和沈长华也在说着这一次的出行。 沈长华用手指轻轻叩着面前的棋盘,看着对面的方廷瑾举棋不定的样子,感叹这一副好皮相真是顶用,方二这家伙,就算是举着棋子冥思苦想,旁人看着也只会赞一句真是仪态风流。 不过今日沈长华却没什么心思调侃方二,他的神色里带着几丝深沉的忧虑:“这么着急就把苏大人调回京中,太子殿下这次实在是太沉不住气了。” 方廷瑾看了沈长华一眼,也不再想手里的棋该下在哪一处了,随手找了个空当放了下去:“你可真是会操心,咱们这里离京中远着呢,京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咱们也不能全然弄清楚,太子殿下这一次到底是不是沉不住气,还不能确定呢,你倒先埋怨起来了。” 沈长华看着被方廷瑾随手放进棋盘里的那枚棋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行了,这一盘也不用下了,你这个下法,真是” 方廷瑾甩甩手,姿势颇为熟练地推开了眼前的棋盘:“放心罢,秦先生不是还在京城里吗?有他在,太子殿下且出不了昏招。” 沈长华看着一副全然不在意模样的方廷瑾,无奈地长叹一声,起身走到窗前远眺,沉默不语。 方廷瑾见状,也走到窗前,与沈长华并肩而立:“其实就算是太子殿下心急了一点,苏大人也是一定要被调回京城的,这一次虽然早了些,可是想来也不至于会伤及殿下。” 沈长华语气依然担忧:“不是早不早的问题,苏大人唉,往日在京中曾听父亲说起过他的种种行事,我还不以为然,没想到,真是” 方廷瑾好心替他说完:“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苏大人是太子殿下器重的大臣,在朝堂上也算是行事颇有章法的人,私下里怎么就这么” 方廷瑾拍拍沈长华:“做官的时候聪明就好了,私下里放纵些,也不是不可以。何况,苏大人为官这么多年,可还没有因为内宅之事被弹劾过呢,他定然有分寸,你也不必太担心了。” “这不一样,有干才却私德有亏的大臣,圣上最喜欢用,让他办事的时候不容易坏事,不想用他的时候,也有足够的把柄让他下来。苏大人是有才干的,圣上也还用得着他,所以顺顺利利这么些年。可是,如今事关储君,我只担心,他会”沈长华的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他会成为太子殿下被人围攻的把柄吗?”方廷瑾挑眉问道。 “虽然苏大人是我的姑父,可是,我觉得太子殿下也还是不应该这么着急就把他收为己用。” “殿下这一次可是被那一位给气狠了,毕竟那一位可是不声不响地就娶了中山侯的庶女做侧妃,现在,中山侯只怕是把宝押在那一位身上了。殿下自然想要拉拢一批别的人,好让满朝文武们看看自己的资本。”方廷瑾慢慢地分析。 “”沈长华又叹了一口气。 “其实本来太子殿下也没什么可以选择的,殿下自己已经是储君,满朝文武都知道。可是陛下如今正当盛年,未必想要一个众臣皆拜服的太子,所以朝中好些人,都是不会太早往太子身边凑的。太子殿下如今能拉拢的,也只有那么数的过来的几个人而已。” 沈长华看着窗外,却是什么也没说。 “好了,太子殿下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咱们也就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来,咱们合计合计这次回京城要带些什么走。”方廷瑾不由分说,扯着沈长华就往小库房里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启程 苏府上上下下忙乱地收拾了十几日, 终于在出发之前堪堪收拾妥当了。 沈氏几乎是把淑和院里所有的丫鬟媳妇婆子都带上了,玉和带上了自己的四个贴身丫鬟、三个三等丫鬟和三个得力的妈妈, 玉裁只带了自己的四个贴身丫鬟、三等丫鬟青玉和袁妈妈, 碧薇则是把自己从京城里带来的丫鬟婆子原样带了回去。 苏徵这次却难得地表现出了几分对内宅之事的分寸感, 只带上了几个有名分的姨娘,苏府里的通房丫鬟他倒是一个也没有带上。 对此, 沈氏听闻之后, 笑着对周顺家的道:“老爷这次怕是又发了笔小财罢?” 周顺家的躬了躬身, 回道:“听说老爷将那批胡女换了几把什么前朝的扇子,把从外头买的那几个通房丫鬟与人换了一方古砚与几张字画,家生的几个通房丫鬟,老爷挑了飞鸢和落雁两个作贴身服侍的丫鬟带上, 其余的都交给许姨娘安置了。” 沈氏的脸色极好:“这样也好, 京城寸土寸金,若是带得多了, 只怕宅子里是安置不下这么些人的。饶是这样, 恐怕到了京城里头,也只能委屈姨娘们一人一间屋子了。” “京城自然有京城的规矩,哪能一个姨娘便占一个院子?”周顺家的义正辞严道。 “对了, 许姨娘是怎么处置的那些美人?”沈氏笑问道。 “回太太的话, 许姨娘叫了人牙子来,把她们都发卖了。听说, 许姨娘还特意叮嘱了, 要卖得远远儿的才好。”周顺家的说着, 话里都带着几分挥不去的笑意。 沈氏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周顺家的道:“可说了不许卖到那腌臜地方去?好歹是老爷收用过的,当粗使丫头卖了也就罢了。” “太太放心,老奴已经嘱咐过那牙子了,做她们这一行的,都知道规矩,不会乱来的。”周顺家的立刻答道。 “也就是说许氏没有嘱咐了?”沈氏立刻发觉了周顺家的话里的意思。 周顺家的笑道:“许姨娘也许是没有想起来罢。” 沈氏轻轻哼了一声:“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一丝儿长进也没有。” 周顺家的只是陪笑而已,不过沈氏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这件事也就这样揭过去了。 至于府里的姨娘们,许姨娘带的丫鬟仆妇最多,“给贤哥儿备着的”,也没有人会多说什么;其余的姨娘们,大多是只带了贴身的丫鬟和一两个得用的妈妈。 而此番上京的人里,最招摇的,还是得数方廷瑾方二公子,他一个人就带了一队护卫,还有好几车的“土产”,将一旁只带了几个家仆的沈长华衬托得十分简朴。 在众人讶异的眼神里,方廷瑾一甩他那根华丽得有几分过分的马鞭:“我也是没办法了,谁让我京城那帮哥们儿非让我带些玩意儿回去。而且我家亲戚也多的很,自然要多备些礼物回去了。” 这番话被他说得格外义正辞严,语气里还带着几分“我这可是逼不得已”的意思,这让站在他身边,却没有带多少东西的沈长华显得有几分尴尬。 他们这样的公卿之家,哪个不是一堆亲戚,方廷瑾这话说得好像沈长华是个多么不懂人情世故似的。 不过好在沈长华跟方廷瑾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早已经对方二这种时不时就说出来的不过脑子的话有了抵抗力,直接就左耳进右耳出了。 苏府出行的队伍称得上是浩浩荡荡,苏徵坐着合自己品级的马车,在队伍的前头,方廷瑾和沈长华作为男子,也理所当然地骑着马走在前面。 往后就是沈氏的马车,她身上有诰命,是以她的马车也是按着礼制来的,比后头女眷们的车要华丽不少。许姨娘看着沈氏那一辆车,暗自咬牙,发誓有朝一日要让贤哥儿也给她挣一个诰命回来。 再后面就是小姐们和姨娘们的马车,碧薇与玉和共乘一辆,玉裁自己坐了一辆,姨娘们两人一辆。 其余的丫鬟仆妇,也都按着各自的年龄等级,几人一辆马车,慢慢地缀在后头。 队伍的最后,便是府里众人所带的金银细软和各类家什,这些车辆的旁边都有身强体壮的家丁护院看着。 苏府的马车都造得极好,这城里的路也平坦,故而玉裁等人坐在车里,也不觉得多么摇晃。 玉裁坐在自己的马车里,慢慢地饮着一盏茶,这一次跟在车里服侍她的是冬雪和秋英,两个丫鬟也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她放下茶盏,微微往后靠了靠,一旁的秋英立刻拿了一只软枕放在她的腰后。 玉裁不由赞许地看了秋英一眼,这个丫头虽然心气是高了些,有时候说话也过于直白,可是好歹是淑和院里调理出来的,格外有眼力见儿。留她在身边服侍了这么些日子,玉裁也承认,这的确是一个合格的贴身大丫鬟。 冬雪端正地坐在一旁,这几天她已经习惯了秋英的处处殷勤。她已经看出来了,秋英这个人,的确是个事事掐尖好强的性子,无论做什么,都高调得很,唯恐旁人眼里瞧不见她。 想到这一点,冬雪不由悄悄地挪了挪身子,她并不喜欢离这个秋英很近的感觉。她承认,秋英是个好丫头,只是行事实在是过于咄咄逼人了些。 不过,冬雪能感觉到,小姐似乎并不排斥秋英的接近,自从那一日秋英往内室送了茶,又与小姐单独说过话之后,小姐就默许了秋英平时的种种殷勤。 冬雪不知道小姐和秋英之间有什么秘密,可是她的理智告诉她,这是她绝对不能去窥探的东西。她只知道,自己守好自己的本分便是了,小姐如今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她只消听从吩咐便是。 幸好,与秋英一起被赏过来的那个梧桐,她的性子还算是温和,平日里也知道避嫌,并不往小姐的身边凑,对于小姐的箱笼之类,也是一概不沾手。冬雪见她这样知情识趣,也从来不为难她,只是让她做些寻常的活便是。 而此时的玉裁,正靠在软软的靠枕上,努力回想着前世自己回京之后的种种事情。 马车微微一震,玉裁直起身子,秋英侧耳听了听,道:“小姐,车停了。” 玉裁点点头:“快到午时了吧?” 秋英从怀里拿出一只表,看了看,回道:“刚好午时。” 冬雪动作飞快地把桌上的糕点放进了车里的暗格,秋英则动手把桌子扣回了车板里,这样一来,就方便玉裁下车了。 两人刚收拾妥当,就有婆子前来扣了扣车辕,禀报道:“三小姐,该下车用午饭了。” 秋英从车里应了一声,转头对玉裁道:“小姐,咱们下去吧。” 玉裁无声地点了点头,秋英便打起车帘,冬雪先出去,在车边扶着玉裁的手,让她稳稳当当地下了车。秋英紧跟在玉裁身后,也下了车。 玉裁下来才发现,她们停下来的地方是一个庄子。 看这样子,这大约是沈氏名下的产业,一个庄户打扮的婆子正在沈氏那里点头哈腰,极尽殷勤之能事。 玉裁没有站在原地多久,就已经有一个婆子走了上来:“请小姐先进去歇歇罢。” 玉裁打量了那婆子一眼,只见她穿着粗布衣裳,虽然浆洗得干净,可是却掩饰不住那质地的寻常,头上也只簪着一支银簪子,便知道她是这庄子里的仆妇了。 她转头看了看玉和与碧薇的车,正看到一个粗布衣裳的婆子也在恭恭敬敬地说着什么,玉和与碧薇应了一句什么,就跟着那婆子一道进去了。 玉裁见此情形,也就笑着道好,随着那婆子往庄子里去了。 这庄子里的婆子虽然衣裳都粗陋了些,但是规矩却好,一举一动都不越礼。玉裁跟着那婆子,心里暗赞这庄子里果然好规矩。 领路的婆子把玉裁领进了一间大屋,玉和与碧薇也进了这间屋子。 屋里的陈设不甚富丽,显示出庄户人家的样子,玉裁一进门就看到了碧薇皱起来的眉头:“这里也忒简陋了些。”说罢,还拿手在鼻子前挥了挥,好像这屋子里有什么味道似的。 玉和劝道:“咱们如今是在赶路,不比家里,暂且忍耐些吧。” 碧薇刚要说什么,就看见了后脚进来的玉裁,又闭了嘴,硬邦邦地点了点头。 玉和的反应就要自然得多了,她温和地道:“三妹妹来了,这里的条件清苦些,妹妹也暂且忍一忍罢。” 玉裁闻言嫣然一笑:“哪里说得上清苦,我倒觉得这里质朴可爱,颇有野趣呢!” 一旁的婆子听了这话,就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 玉和大大方方地笑着:“这么说起来,倒是我俗了。” “姐姐也只是关心我们罢了,这分什么俗雅?” 一旁的婆子笑道:“小姐们各有各的脾性喜好,这不奇怪。我们乡下地方,诸事都艰苦些,倒是委屈了小姐们。” 三人都连忙说没有。 正说话间,就有几个年轻的媳妇抬着食盒走了进来:“小姐们的午饭都备好了。” 三人的丫鬟连忙上去接了食盒,又忙着布菜,这路上的第一顿饭,几人就在这庄子里吃完了。 吃罢午饭,又有婆子来请三位小姐回车上:“小姐们别见怪,这里离码头还远,得快着些出发。” 三人就各自扶了丫鬟,又回到了车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夜袭 众人陆续回到了自己的马车, 苏府的一溜车马就又开始向前去了。直走到了傍晚时分,一行人才到了码头上。 玉裁再一次感受到了马车停下的震动, 她直了直腰, 预备着下车。一旁的秋英和冬雪也同样感觉到了, 又见玉裁动了动,便连忙手脚麻利地收拾着车里的一切。 马车大约在原地停了半盏茶的功夫, 却没有人来请玉裁下车登船。冬雪和秋英都有几分不知所措起来。玉裁却不以为意, 这一行人马实在是有不少人, 东西也不少,只怕还要慢慢地等。 没过多久,马车又动了。冬雪下意识道:“这是” “这是把车赶到船前,要不然咱们还自己走过去不成?”秋英反应倒是奇快无比。 在马车再一次停下来的时候, 终于有婆子过来道:“请三小姐下来罢, 该登船了。” 冬雪和秋英闻言,仍然如到田庄时一般, 将玉裁扶下了马车。 才下车, 冬雪的目光便被眼前的楼船吸引了,这船与寻常她们在府里划着玩的小画舫不同,乃是正儿八经在运河上航行的大船, 她忍不住用惊讶的目光看了好几眼。一旁的玉裁倒还罢了, 难得的是秋英也没对这船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前来接她们上船的,是沈氏身边的吕妈妈, 她一面领着主仆三人上船, 一面观察着三人的神情。看到三人这般神态, 吕妈妈暗自在心里给三小姐手下的人下了判断,预备着回去禀告沈氏。 玉裁也不在意这个妈妈心里在想什么,她自己院子里的人,她心里有数,看见冬雪的样子,也没往心里去,倒是秋英的镇静,让她有几分关注。 吕妈妈不快不慢地走在前面,玉裁她们跟在后头,一路走到了二层上的一间屋子里。 吕妈妈十分谦恭地站在门口,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道:“这就是三小姐的屋子了。” 玉裁扶着秋英的手走了进去,这船虽然称为楼船,又有许多小房间,可是究竟不是在岸上,故而这船上的屋子也不甚大。玉裁住的这一间屋子,里头虽然装饰得格外精致,却无法掩盖里面其实只放下了一张床和一张书案的事实。 显然,这里只能住下玉裁和一个值夜的丫鬟。 玉裁见状问道:“我是住在这里,我带的丫鬟,又住在哪里呢?” 吕妈妈笑道:“这一层都是主子们的屋子,丫鬟们都住在下一层。小姐先安顿着,等主子们安顿好了,再让她们去找屋子去。” 玉裁前世已经上过了一次京,知道的确是如此安排,也没有多说什么,她点头道:“我知道了,辛苦妈妈带路了。” 一旁的秋英知机,连忙从袖子里拿了两个银锞子,递到了吕妈妈的手里。 吕妈妈笑着接了,对着玉裁福了一福:“那老奴就告退了,若是小姐这里有什么缺的,只管派人来找我便是。” 玉裁笑回道:“妈妈慢走。” 吕妈妈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转角处,玉裁看她走了,才走进了屋子里。 这一艘船上,二层住了沈氏、三位小姐和几位姨娘等女眷,三层则住了苏徵、方廷瑾和沈长华三个,丫鬟仆妇的屋子,都在一层。 这一夜,众人便在船上安顿了下来,次日一早,便要扬帆往京城去了。 玉裁的前一世加上这一世,其实统共也只坐过两次船,这两次便是上一世她跟着父亲从江南到京城,然后再加上这一世再从江南到京城。 而且这大船虽然稳固,但是一旦行起来,还是颇有些颠簸不稳,苏府上下更是没有几个人是惯于坐船的,所以这上上下下有不少人都晕了船。这晕船的人里头,其中便有玉裁。 接下来的日子里,玉裁因为晕着船,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头不曾出去,她身边的大丫鬟里,除了秋英之外,也都跟她一样晕了船,所以只有秋英一直侍候在玉裁身边。 这船上的人晕船晕得厉害,沈氏倒是早有准备,她从府里出发时便命人去抓好了治晕船的药。一旦有人晕船了,便有现成的药来缓解。所以过了两三日之后,船上的人也渐渐地习惯了,大多不再晕船。 可是玉裁虽然也跟着一次不落下地喝着药,却照旧是晕船,每天吐得天昏地暗。沈氏听闻之后心疼不已,索性免了她一切需要出屋子的礼数,只让她安心待在屋子里养着。 时间就这样飞快地过去了,苏府的船越来越靠近京城,船上的人也越来越高兴。毕竟,他们虽然不晕船了,可终究还是没有那么习惯船上晃来晃去的日子,船上的一切也不如陆地上方便。所以他们一个个的,都盼着能早日到京城,好踩一踩坚实的土地。 可就在某一日晚间,苏府的几艘船照旧是停在了码头旁,准备次日再出发。暗沉沉的江心,却不知何时驶来了几艘小艇。 那些小艇显然是特制的,掌舵的人手艺也极好,故而靠近大船时无声无息,船上竟然没有人注意到。 小艇靠在了大船的侧后方,那里是一团阴影,黑黢黢的,小艇藏在阴影里,也无人觉察。 在停稳之后,小艇上陆陆续续翻下了几条黑影,他们俱穿着夜行衣,以黑巾覆面,背上插着一把古怪的大刀,刀背也是黑色的,只有那刀刃被月色一照,泛出几丝幽幽的白光来。 几条黑影悄无声息地翻上了二层,那是苏府的几个主子住的地方。 夜里的船舱,本来是安安静静的,可是很快,就有一声尖叫划破了这份宁静,一声尖叫之后,是女子大声的嘶喊:“有贼啊!” 船上的灯很快就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船上的船夫和几个家丁小厮,都很快就从船舱里跑了出来,他们手里参差不齐地拿着短棒、船桨和柴刀,冲向了尖叫声传来的地方。 可惜这些人并非是专门的练家子,又拿着并不趁手的武器,在与那几条黑影对上之时,全无还手之力,很快就被打倒在地。 那些黑衣人将胡乱冲上来的这一批人都打倒在地之后,就欲跳船离开。 正在此时,却又从船舱之后跃出几个壮汉,这几人一看便不是那家丁船夫之流,人人手上都拿着一把看着就锋利无比的钢刃,他们也不多言,上来便与黑衣人缠斗在了一处。 黑衣人与那几个壮汉斗得难解难分,他们且战且退,大有从另一边跳船而去的意思。 在三楼的方廷瑾看得明白,连忙大声冲着二楼的几个汉子叫道:“拦住他们,别让他们从那边逃了!快拦住他们!” 方廷瑾十分激动,一推自己身边站着的一个青衣男子,命令道:“他们几个不中用,你去拦住他们!快去!” 青衣男子不为所动:“我是来保护公子的安全的,不能轻易离开。” 方廷瑾大急:“你家公子我现在安全得很!你要是再不去,那一伙贼人倒是要跑了,你还不快去!” 青衣男子把嘴闭得跟蚌壳一般紧,一句话也不肯说,将身子立得和松树一般直,一动也不肯动。 方廷瑾清清楚楚地看着那些黑衣人往玉裁所住的屋子那一方去了,急得不行:“你快去!那里可是住着府上的女眷!” 言罢,他作势便要往二层去:“你再不去我可就去了!啊!” 青衣男子的表情扭曲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拗过方廷瑾,他身影一动,没有从梯子上下去,而是足尖一点,也不见他如何使力,便往那几个黑衣人的方向纵身而去。 这青衣男子的身手实在是灵巧敏捷,让一旁握着栏杆,同样紧张的苏徵也忍不住赞了一声:“好身手!” 这一声赞叹一出,方廷瑾的眉毛立刻就拧了起来,他只想把这个苏大人给揪过来暴打一顿。 方才方廷瑾虽然语气急躁,但是声音却控制得很好,除了喊下面的人堵住黑衣人那一嗓子喊得大声些,后面的几句话俱是刻意压低了音量,免得让黑衣人听见了提高警惕。 那青衣男子本来跃下的的动静也极轻,可是被苏徵这大声的一赞之后,几个黑衣人就是耳力目力再不济,也知道三楼上有人下来了。 他们几个人把心一横,索性一股作气打倒了一个壮汉之后,推开一扇门就闪了进去。 方廷瑾在三层看到他们几个人冲了进去,几乎是眼前一黑——那里正是玉裁的屋子。 青衣男子也不含糊,一脚便踹开了被黑衣人关上的房门。 说起来,玉裁现在住着的屋子有一个好处,有一扇临着外头的窗户。 在他破门而入之后,就看见那一扇窗户已经被打开,房间里只有两个黑衣人没有来得及跳下船。 青衣男子身法极快,一瞬间之后便向那两个黑衣人攻去。 玉裁此时还躺在床上,她的身前挡着战战兢兢的秋英,黑衣人看清楚了屋内的场景,上去就要揪住玉裁来挡刀,青衣男子也上前去拦。这间屋子本来就小,只能容下这么几个人,外头的几个汉子走不进来,只能堵在门口干瞪眼。 一番争斗之下,秋英的胳膊被划了一刀,玉裁则撞上了床角晕了过去。一个黑衣人从窗口逃了出去,剩下的那个眼见自己已经逃不出去了,索性自裁了。 这一系列都发生得极快,大约只在半盏茶不到的功夫之后,就结束了。 屋内,秋英脸色惨白地捂着手臂守在玉裁身前,玉裁已然晕了过去,地上躺着一具尸体,流了一地的血,还站着一个面色冷峻的青衣男子。 屋外,几个汉子面面相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诊治 此刻, 楼船上一片死寂。 青衣男子往前挪了挪,似乎想去查看玉裁与秋英的伤势, 可刚刚走出一步便硬生生地收住了。他突然想起来, 这是苏府的小姐, 被他这么一个外男看着,就已经很不尊重了, 他更不能再上前去, 毁了人家姑娘的清誉。 捂着手臂上伤口的秋英看到了他的举动, 忍着疼,语气尽可能平缓地道:“烦请这位、这位护卫大哥把纱帘放下来,再去禀报老爷太太,替我们小姐寻个大夫来。” 青衣男子闻言, 抬头看了看, 发现这屋子虽然小,但是书案和床之间还有一个小小的隔断, 把那上面的纱帘放下来就能隔开两边。他倒退两步, 依言把纱帘放下来,秋英和玉裁的身影便隐在了纱帘的后头。 做完这些,青衣男子健步如飞地走出了玉裁的屋子, 屋外, 沈氏、玉和与玉裁都已经派了人出来查看。他打量了一圈这些人,选了一个看上去最稳重的妇人道:“快去请大夫来。”说罢, 转身上三楼去了。 楼上的方廷瑾已经急得跺脚, 一看青衣男子走回来, 便问道:“怎么样了?” 青衣男子躬身禀道:“属下无能,没能捉住活口,五个人跑了,一个人自裁了。” 方廷瑾拍着栏杆:“那屋子里的人呢?没有受伤吧?” 青衣男子怔了一怔,语气忐忑:“都受伤了,那个小姐撞到了额头,已经晕过去了,另一个丫鬟被刺伤了手” 方廷瑾险些就要跳起来,一旁的沈长华眼疾手快地一把摁住了他,温言道:“先找人禀报姑妈,让姑妈派人上岸去请大夫来。” 方廷瑾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镇定下来,往苏徵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苏徵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异状,这才放心地吩咐青衣男子道:“还不快去知会一声!” 青衣男子无奈道:“属下已经告诉过出来查看的管事妈妈了。” 方廷瑾闻言往下看了看,果然看见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往玉裁房内赶去,心下稍宽,点头道:“那就这样吧,你再带着他们几个去巡一巡这船上,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青衣男子闻言,看向了沈长华。 沈长华感受到了男子的注视,他先回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过去,才转向正在冥思苦想的苏徵,询问道:“姑父,这些人已经跳了船,可是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人趁乱留在船上,侄儿以为,应该让人再去看一看,以防万一。” 苏徵闻言点了点头:“好,此番多亏了你们带来的护卫,要不然” “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姑父何必说两家话呢?”沈长华回道。 “那就有劳了。”苏徵朝着青衣男子道。 沈长华见状才道:“那你去吧,搜得仔细些对了,小心些,别打扰了女眷们。” 那青衣男子便退了下去。 玉裁的屋里,此刻已经有了好几个丫鬟侍候着,沈氏身边通医理的刘嬷嬷也来了。 刘嬷嬷一进屋就看见了捂着胳膊的秋英,见她的伤口仍是血流不止,再看她的面色已然苍白如纸,急道:“你捂着伤口没用,拿布巾子把伤口上面扎紧些,就能止血了。” 冬雪闻言,急急忙忙地从箱子里找出一条汗巾子来,依言为秋英绑在胳膊上,那血果然渐渐地便止住了。 刘嬷嬷不再看秋英,她抢上前几步,看了看玉裁的情形,面上浮起一层忧色,她示意几个丫鬟先不要去扶玉裁:“三小姐伤了头,不要轻易挪动为好,要等大夫来了再说。” 一旁侍候的夏妍着急地道:“可是小姐的头还在渗血呢!” 刘嬷嬷没有回答她,而是从自己带的匣子里取出了纱布和一瓶药来,又转身吩咐小丫鬟道:“把方才我要你们准备的炉子和酒都拿过来。” 小丫鬟连忙去了。 刘嬷嬷伸手把方才夏妍掩住玉裁头上伤口的帕子掀开,看了看伤口,才道:“老奴自然会先为三小姐止血。” 玉裁头上的伤口并不大,流的血也不太多,刘嬷嬷又仔细地看了看,方才稍稍松了口气。 夏妍知道自己一时激动说错了话,无可辩驳,只好低头沉默不语。 小丫鬟腿脚很快,风风火火地去了,又风风火火地搬着一托盘东西走了进来。 刘嬷嬷让她把托盘放在自己手边,她拿起一把银筷子,小心地把纱布往酒里浸了浸,然后便拿着那纱布为玉裁轻轻擦拭伤口。 她把伤口擦完之后,才打开那个药瓶,从里面倒出了不少褐色的药末在银匙里,再拿银匙把药抹在还有些渗血的伤口上。 上完了药,刘嬷嬷又拿出一块材质看上去有些奇特的帕子,盖在了玉裁的伤口上。 夏妍看着刘嬷嬷行云流水般地动作,大感惊奇,又看到那块奇怪的帕子,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这伤口不需要裹起来吗?” 刘嬷嬷无奈地看了夏妍一眼,说道:“这是银线织的帕子,盖在伤口上好得快些。这药也是淮阳公府的秘药,止血最是见效。” 见夏妍仍然一副不太相信的神色,刘嬷嬷耐着性子跟她解释:“淮阳公府便是武勋起家的,这些裹伤的窍门,淮阳公府可不少。” 夏妍迟疑地点了点头。 刘嬷嬷嘱咐道:“你仔细看着三小姐,有什么不妥即刻叫我。” “是。”夏妍很是乖巧地应了下来。 刘嬷嬷叹了口气,转身走向了一旁的秋英。 她用蘸了酒的纱布仔仔细细地替秋英清理了一下伤口,幸运的是,那黑衣人的刀极锋利,也没有喂毒,秋英胳膊上的伤口虽然深,却也倒还好清理。 刘嬷嬷毫不心疼地把那瓶淮阳公府的秘药倒出了一大勺,厚厚地涂在伤口上,又拿出银布把伤口遮住,再用纱布把伤口缠上。过了一会儿,才让冬雪把秋英胳膊上的汗巾子松开。 那淮阳公府里出来的秘药果然见效,秋英的伤口只是又渗了一点血,没过多大一会儿,那血便止住了。 冬雪松了一口气,这刘嬷嬷的确有几把刷子,想来小姐也会转危为安的。 刘嬷嬷忙完了手上的活儿,也没什么可以再忙的了,她站起身来:“容老奴先去给太太回个话,太太此刻正担心着三小姐呢。” 冬雪见刘嬷嬷起身,也跟着站起身来,对刘嬷嬷说道:“今天的事,还是多亏了太太关怀,还请嬷嬷回去劝一劝太太,让太太不必过于忧心了。若是因为我们小姐的事,让太太忧心,可就是大不孝了。” 刘嬷嬷道:“太太与小姐母女情深,母亲心疼女儿,是天底下最正常不过的事了,何况平日三小姐也极孝顺太太,这哪里能说是不孝了?冬雪姑娘好好照顾着三小姐罢,老奴去去就回来。” 冬雪跟在刘嬷嬷身后,把她送出屋里:“嬷嬷慢些走。” 她在门口看着刘嬷嬷的身影慢慢离去,直到她真的走远了,才回到屋里。 冬雪一转头,看见方才送东西的小丫鬟还在屋里杵着,便出声道:“你先下去罢,这里有我和夏妍就够了。” 小丫鬟怯怯地看了冬雪一眼,乖乖退了出去。 冬雪这才上前几步,问秋英道:“这是怎么回事?那些贼人怎么就这么巧地闯到了这里来?” 秋英有气无力地道:“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他们就进来了。当时一声尖叫之后,我便即刻去把门插住了,后来外头都是打斗的声音,我和小姐躲在这屋子里头。本来以为不会有事,谁能想到那些贼人这样轻易地便踹开了门?” 秋英流了不少血,此刻正是面白气弱的时候,她说了一段,又喘了几口气,才接着道:“你知道,小姐这些日子晕船晕得厉害,吃药也不见效,吐得天昏地暗,只好日日在床上歪着。那些贼人进来了,我们也无法躲,只能缩在床边。” 秋英又停了停,才接着道:“本来那些贼人已经打开了窗户,跳下去了好几个,我和小姐都以为没事了。可是,后头又进来了一个青衣护卫,剩下的两个贼人见他进来了,就与他缠斗了起来,混战之下,小姐撞到了头,我也” 冬雪愕然:“那个护卫怎么能这样?他要是放那些人走了不就没事了?” 秋英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不过,就这么放走他们,好像也不妥当,姐姐慎言。” 冬雪紧紧抿着嘴,她当然知道不能白白放走贼人,可是因为抓贼人而伤到自家小姐,她也觉得此事有些巧得过分。她轻轻叹了口气,小姐如今处境艰难,很多事情,她都忍不住多想。 秋英见冬雪这般模样,忍不住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冬雪,宽慰她道:“咱们小姐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冬雪闻言点头,想了想,又跪下来,双手合十,神色虔诚地祝祷道:“求菩萨保佑我们小姐此番能平安无事,信女愿茹素三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庸医 此时正值深夜, 又是在码头这样的地方,一时也找不出什么名医来, 沈氏派人去寻了许久, 也只找到一个在码头附近住着的, 给寻常人家瞧些小病的大夫。 沈氏听了回禀,一面让他们把那个大夫先请了来, 又让人骑快马去城里打听这里的名医。 很快, 小厮就把那个大夫请了过来。 沈氏替听闻大夫上了船, 便命人去传话道:“直接让他去三丫头屋里罢,这时间可是耽误不得。” 周顺家的领命去了,那大夫便直接被领去了玉裁屋里。 冬雪和夏妍守着屋里的两个伤者,心急如焚。这船上受伤的人不少, 刘嬷嬷在处理了玉裁和秋英的伤口之后, 就已经带了两个婆子奉了沈氏的命去查看他们的伤情了。 故而有人来报大夫来了之后,冬雪与夏妍都忍不住站在门口翘首以待。 她俩伸着脖子看了一会儿, 才看到一个身形单薄, 略有几分佝偻的人跟在周顺家的身后往这边走来。 夏妍本来就性子急,这一次更是直接走出了屋子,在外头迎着。 那身影走近了之后, 夏妍和冬雪都是一阵失望, 这位大夫看着是有几分年纪了,衣着却不算很好, 不过是一件粗布直裰, 手上的药箱也有几分破旧。最让两人觉得不大妙的, 是这位大夫的眼睛有几分浑浊,实在不像是医术精湛的样子。 周顺家的看着迎在门口的两人,道:“怎么都扔下姑娘出来了?着急也不是这么个着急法儿。” 两人连忙应是,又忙不迭地把大夫和周顺家的请进了屋子里。 玉裁躺的地方还没有变过,故而夏妍她们把帐子往外拉了拉,挡住了玉裁的身影,只留了一只手在帐子外头,又用帕子将玉裁的手掩了,方便大夫诊脉。 那老大夫刚走进屋里,刘嬷嬷后脚也走了进来。 周顺家的道:“你怎么也来了?” 刘嬷嬷道:“我来给大夫说说咱们小姐的情况。” 周顺家的点点头,对着那老大夫道:“有劳了。”便示意那大夫上前为玉裁诊脉。 那大夫看上去有几分拘束,想来是不惯在这等富贵的地方呆着 听了周顺家的的话,先在原地呆了一呆,才拎着那小破药箱,犹犹豫豫地往床边走去。 夏妍看着他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嘴角直往下垮,也不知这大夫是哪里寻来的,也实在是不像话。 冬雪勉强忍住了心里的不满,上前去对着那老大夫道:“咱们小姐不小心摔了,额头撞到了床边的柜子角,当时便晕过去了,现在还没有醒来。” 那老大夫似听非听地点了点头,整个人宛如被这一屋子富贵晃花了眼,目光只在这房里的家具装饰上打转。 冬雪暗自生气,却还是语气温和地补充道:“方才府上懂些医术的嬷嬷已经替小姐止了血,又说小姐是伤了头,不能随意挪动” 那个老大夫挥了挥手打断冬雪的话:“容老夫先号一号脉罢。” 冬雪的话被打断,只好点了点头,拿了一只小枕头垫着玉裁的手,方便大夫诊脉。 那大夫诊了一回,迟疑道:“老夫才疏学浅,这位小姐的脉象倒是没有什么异常,兴许是受了惊,吓晕过去了,也未可知。” 冬雪听了,几乎要翻个大白眼出来,这是从何处找来的庸医? 不仅是冬雪,屋里几人的神情都齐刷刷地变了。 那个大夫自以为很隐秘地观察了几人的脸色,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老夫的确没有诊治这样的病人的经验,要不贵府换一个大夫来瞧瞧?” 夏妍在一旁几乎要气个倒仰,小姐伤成这样,就寻个这样的大夫来瞧,实在是太令人寒心了。 周顺家的脸色也不大好看,这个大夫实在是说不上靠谱,连个太平方子也不会开,让他给三小姐瞧伤,简直就是在打太太的脸。 周顺家的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既然如此,就不劳烦您老了。” 老大夫连称不敢,跟着周顺家的出去了。 刘嬷嬷有几分尴尬,见周顺家的和大夫都走了,也转头道:“老奴那里还有几个小厮的伤口没有处置,就先下去了。” 冬雪点点头:“嬷嬷慢走。” 屋里又只剩下了四个人,夏妍咬牙切齿:“就这样敷衍咱们!” 冬雪还没开口,秋英已经道:“这也没法子,咱们如今停在这里,又是深夜,只怕是寻不到好大夫。” 冬雪赞同道:“也是这么个道理,太太定然还会让他们去找别的大夫来,只是小姐这样,也不知道” 秋英语气坚定地道:“小姐一定不会有事的,这时候,不要说丧气话。” 沈氏听了周顺家的回报,眉头皱成一团:“难道就找不到大夫来了?怎么就连样子也不会装一装?” 周顺家的宽慰道:“太太不是又派人去寻了吗?太太待三小姐也算是尽心尽力了,没有人会说太太一句不是的。” 沈氏略带几分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这三丫头,越来越不省心了。” 周顺家的试探道:“那要不要借这个机会” 沈氏摇摇头:“不行,大丫头已经被软禁了这么久,要是三丫头再说出去也实在是不好听。” 周顺家的便不说话了。 房内出现了片刻的沉默,不过转瞬间便被撩帘进来的芍药给打破了。 沈氏抬头看着芍药,问道:“有什么事?” 芍药道:“方才那个大夫走得实在是太快,也没有开方子,老爷那边都知道了。” 沈氏的眉心又起了几丝纹路:“然后呢?” 芍药咽了一口唾沫,回道:“是小于姨娘,她说自己被吓坏了,非要找老爷陪着她,老爷就同意了。所以、所以小于姨娘也听说了。” “说罢,她又在老爷面前搬弄什么是非了?”沈氏的语气里有藏不住的怒意和深深的厌恶。 “小于姨娘说,咱们府上何等威势,她听闻以前太太还请过太医院的太医来看诊,怎么这一次三小姐伤得这样重,就只有医术这样差的大夫来了?”芍药回话回得小心翼翼。 “那老爷就觉着是我刻薄庶女了?”沈氏眉心的纹路越来越深。 “老爷倒没有这么说,还给小于姨娘解释了一番这里找不到什么好大夫的缘故。” “哦?那倒是难得咱们老爷体恤一回人。”沈氏嘲讽了一句。 “小于姨娘就说虽然是难寻,可是也该再上些心才好,太太随随便便找来一个大夫,就让带过来给三小姐瞧病,不仅对三小姐毫无益处,还扰了三小姐。” “那老爷怎么说?他多半是赞同罢。横竖我是个不会办事的,他的那些小妾姨娘,个顶个的都是聪慧无双。” 芍药把头在往下低了低:“老爷觉得小于姨娘说得也有道理,正巧奴婢刚回完这船上的事,还在那里。老爷就让奴婢来告诉太太,要” 沈氏一拍桌子:“好了!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 芍药见沈氏动了怒,声音也小了不少:“还有,是方公子也听说了这件事。方公子那个性子,太太也知道,就是喜欢管些闲事,他派人去了老爷面前,就说平阳侯府在这里还有一个庄子,他自己在此地也有几个旧识,想要把寻大夫这个事情揽过去。” “那老爷定然是同意了吧?”沈氏的怒气已经被压了下去,这一句话她问得漫不经心。 芍药点头道:“老爷本来被小于姨娘那么一说,就有些方公子又是个交游广阔的,老爷干脆就把这事委托给了方公子。” “我知道了,那就随他折腾去吧。”沈氏伸手拿起了一个桌上点心碟子里的小点心,悠闲地吃了几口,“我也乐得清闲。” “还有方公子提议,咱们先停下来,到平阳侯府的庄子上休整一番,再换陆路去京城。”芍药补充道。 “换陆路?为什么?走水路比走陆路可是要方便多了,而且如今老爷正赶着去京城,水路也快些。” “因为小于姨娘跟老爷说,接着走水路,她怕遇见今日这样的水贼,方公子那边也说,走陆路虽然慢了些,但是胜在安全。” “陆路安全?水路有水贼,难道陆路就没有啸聚山林的山贼了?” “可是,老爷也同意了。”芍药的声音越来越小。 “荒谬”沈氏说了这一句之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又平缓了下来,“不过既然老爷已经决定了,那就这样罢。” 芍药应了一声,便默默退了下去。 屋里只留下了沈氏和一直一语不发的周顺家的。 沈氏满面若有所思:“方家那个小子,管闲事管得也太可巧了吧?” 周顺家的斟酌道:“不知道方二公子往日在京城是不是也这样” 沈氏扶额道:“他在京城,就是个‘混世魔王’,就因为爱管闲事,更不怕惹事。可是我总觉得,他这两次管闲事,都像是早有预谋。” 周顺家的想了想,宽慰道:“太太也不必多想,也许真的是巧合也未可知。何况,方公子到底是外人,他就是想帮三小姐,只怕也是无处可帮。” 沈氏闻言,叹道:“也是,等到了京城,他的手可就伸不了这么长了。这一次就随他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养病 沈氏没有与苏徵多做口舌之争, 干脆利落地同意了改走陆路的提议。于是方廷瑾便连夜派了人去吩咐庄子上的人收拾洒扫,顺便使人拿着自己的名帖去联系这城里的故交, 请他们帮忙找寻大夫。 玉裁一直到次日清晨也没有醒来, 船上的忙乱并没有波及到她的屋子, 下人们都乖觉地绕开那里。 到了午时,众人方才收拾停当, 下船登车, 向着平阳侯府的庄子迤逦而去。 周顺家的从带着的家具里寻了一张春凳出来, 又使人装上帐子,在刘嬷嬷的看护下,把玉裁挪上了春凳,又抬到马车上。 秋英伤势不轻, 被分到了后头的马车上, 这一次在玉裁身边侍候的,是梧桐和冬雪。 淮阳侯府的庄子离码头倒是不远, 大约行了半日, 便到了。 淮阳侯府毕竟是功勋世家,这庄子打扫得干净整洁,前来接引的家仆也是格外有礼。 碧薇看着这处庄子, 不由跟玉和咬耳朵:“这便是大家子的做派了, 平阳侯府真是会调.教下人。” 玉和看了一眼,笑道:“淮阳公府的小姐这样赞叹平阳侯府, 真是难得。” 碧薇摇摇头:“你不知道, 平阳侯府毕竟是皇后的母家, 虽然品阶比我们家低些,可是近几年,可是在京城里风头无两。” 玉和拍了拍碧薇的手:“皇后的母家是平阳侯府不假,可是当今太子不是沈美人所出吗?说起来,还是淮阳公府的血脉。” “什么血脉不血脉的,不过是旁支的女儿罢了,又早早地便撒手去了。何况太子殿下之所以能成为储君,还不是因为被皇后娘娘收养了?跟咱们淮阳公府,可是一点关系也无。”碧薇很识时务地叹了口气。 “怎么会?我可知道,沈家表哥便是与太子殿下关系极好的。”玉和嗔道。 “关系好又如何?横竖太子殿下如今还得倚仗皇后娘娘,咱们家也不好上赶着的,没的倒叫皇后娘娘心里不舒服,坏了太子殿下的前程。” “何必这样丧气,沈家表哥与方二公子一向相得,而且扶持太子殿下对方沈两家都是有益无害的,正应该好好相处才是。我看,说不准长辈们还想联姻呢!”玉和冲着碧薇眨了眨眼。 碧薇的脸“唰”地便红了:“你又拿我取笑!” “好姐姐,我可不是说笑话,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方二公子与姐姐年貌相当,又是世交,两家人如今又是一样的立场,有什么不可能的。”玉和笑着推了推碧薇。 碧薇面红耳赤地低了头,玉和则在一旁冲着她直笑。 方家的下人将一切都预备得极妥当,是以苏家一行人很快便安顿了下来。 安顿好了之后,苏徵夫妇、玉和、碧薇与沈长华、方廷瑾在正屋里坐着说话。 相互寒暄客气一番之后,方廷瑾单刀直入地说起了正题:“咱们今日在这里歇息一晚,我已经让他们去准备马车和护卫了,明日咱们便可以直接出发去京城了。” 苏徵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嘴上也客气道:“有劳贤侄了。” 方廷瑾微微侧身道:“世伯客气了,还有一事,请世伯裁夺。” 苏徵问道:“什么事?” 方廷瑾的眸光不经意地闪了闪,语气依然恭敬有礼:“苏三小姐如今还未醒转来,我想,若是让她此时便出发,恐怕是不大妥当。” 苏徵恍然,赞同地点头道:“不错。” 方廷瑾续道:“我昨日已经联系了这里的几个故交,请他们介绍几个好些的大夫来给三小姐瞧一瞧。所以,依小侄想来,不如让三小姐暂时留在这里修养,待大安了,再启程去京城,如何?” 苏徵皱着眉头想了想:“这样,会不会” 方廷瑾道:“世伯不必担忧,咱们算起来也是辗转有亲,就是传出去,也没人能嚼舌根子。” 苏徵叹道:“实在是麻烦世侄良多。” 方廷瑾笑嘻嘻地道:“我这人就是好管这些事,又何必说麻烦,实在是生分得紧。” 沈长华看了方廷瑾一眼:“你少说两句罢,难道你这张嘴惹的祸还不够多吗?” 方廷瑾瞪了沈长华一眼,却还是乖乖闭了嘴。 沈氏在苏徵在场的时候是绝不会驳他的话的,故而方廷瑾的这个提议竟然就这样被肯定了,方廷瑾自己乐得不行,倒是一旁的碧薇,脸都绿了。 玉和看着碧薇的脸色,颇有几分得意。她知道,自己这一把又赌对了,碧薇倾心于方廷瑾,而方廷瑾却处处回护玉裁,想来,日后这两人之间的火,是不用自己去点了。 待到把这件事情说完,方廷瑾就笑道:“咱们赶了这半日的路,也都累了,不如这便回去歇着了罢?” 沈长华看了他一眼:“是你自己想去歇着了吧?” 方廷瑾还未说什么,沈氏便道:“这一日实在是难为庭瑾周旋,是该好生歇一歇才是。” 方廷瑾对着沈氏一个长揖:“多谢伯母体恤。” 沈氏笑了笑,看向苏徵,苏徵也点头道:“那便散了罢,明日一早启程。” 几个小辈都应了,才各自散去。 玉裁这里,情形却是全然不同,冬雪等人守在塌边,神色之间,难掩焦急。 一室寂静被小丫鬟青玉的通传打破:“冬雪姐姐,小于姨娘来了。” 夏妍在一旁奇道:“她来做什么?” 冬雪没有理会夏妍的问题,她想了想,还是说道:“请姨娘进来罢。” 青玉行了个礼便退下去了,不多会儿,京墨走了进来。 冬雪屈膝行了个礼,道:“不知姨娘造访,所为何事?” 京墨没有回答,而是朝床榻的方向看了一眼:“三小姐好些了吗?” 冬雪的语气有几分沉重:“小姐还没有醒。” 京墨安抚道:“你放心罢,方二公子已经派人四处去寻大夫了,至多不过明日,想来定然能找了来。” 冬雪谢道:“多谢姨娘记挂着我们小姐。” 京墨闻言道:“那可以让我进去看一眼三小姐吗?” 冬雪面上一红——她不是成心要堵着京墨的,只是这两日事情发生得太多,她已经下意识地想要挡住企图接近玉裁的人。她笑着往一旁让了让:“自然可以。” 京墨径直朝玉裁走去。 夏妍已经乖觉地把帐子撩开,玉裁头上裹着纱布,双眼紧闭地躺在那里。 京墨坐在塌边,伸手摸了摸玉裁的脸,道:“可怜了三小姐,要受这样的苦楚。” 这话一出,夏妍在一旁红了眼眶,京墨一面叹惋,一面不着痕迹地把手停在了玉裁的手腕上,过了一会儿,才把手又移开,嘴角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京墨又问了几句玉裁的情况,才起身告辞:“今晚还要服侍老爷,我就不多留了,你们好好照顾三小姐罢。” 冬雪把京墨送到门口,才抽身回来。 这一夜很快就过去了,次日一早,苏府的人就各自坐上了平阳侯府的马车,带着平阳侯府的护卫,朝着京城去了。 他们出发之后不久,庄子上的刘管事就遣了人来告诉冬雪等人,自家公子托人寻的大夫到了。 冬雪几个大喜过望:“终于有大夫了。” 夏妍更是催着青玉道:“快出去迎着,嘴好歹甜些,别冲撞了人家大夫。” 青玉看了看一旁的冬雪,见冬雪也点了点头,才小跑着出去了。 夏妍见状,乃道:“这小丫头还真是,知道谁的话最管用。” 冬雪朝她笑了笑:“你性子太急了,人家难免有些不信你。” 夏妍撇了嘴,放低了声音道:“我情愿咱们院子里是你说了算,而不是那两个。” 冬雪劝道:“何必非要如此?都是服侍小姐的,她们也不会分不清楚这轻重缓急。” 夏妍不以为然:“秋英服侍小姐,把小姐服侍到病床上了,我怎么能放心?她们淑和院出来的,个个千伶百俐,眼睛都长在头顶上。我知道,她们看不上我们这样粗粗笨笨的丫头,可是论忠心,我敢说一句,她们不如咱们。” 冬雪叹了口气:“她们两个都是聪明人,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虽然同咱们小姐没有从小到大的情分,也断不至于胳膊肘往外拐。咱们这些小姐跟前的老人儿,不能这么排挤她们。若是让她们觉得在小姐跟前服侍没了盼头,才真是酿成了大祸。” 夏妍垂下头想了想,勉强点了点头:“也是,我以后不说这些话了。” 冬雪接着道:“咱们院子里的人,你是知道的,没有几个顶用的。袁妈妈是忠心,可就是太老实了,也不够机变。咱们两个,虽说在院子里是出挑些,可是跟淑和院那些丫头比,咱们就成了那起子粗手笨脚的烧火丫头了。” 夏妍应道:“这些我知道。” “这一次太太赏了梧桐和秋英来,算是解了小姐的困。咱们能做的,就是多朝她们俩学着些,也好多为小姐分些忧。你也改改这性子,小姐身边能用得上的人太少了。”冬雪语重心长。 冬雪说一句,夏妍应一句,冬雪见她想通了,心里的石头也算是放下了一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药方 冬雪和夏妍刚说完话, 就看见刘管事和青玉领着一位青年男子朝这里走来。两人看见那男子的身影,不由得疑惑地对视了一眼, 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奇怪。 待三人走近, 冬雪和夏妍才发现那青年生得十分俊朗, 眉眼俊秀,肤色比寻常女子还要白皙三分, 身材瘦削, 一派文弱书生模样。 再观其衣饰, 也算得上是考究,他穿着一身月白素面细葛布直裰,头上戴着白玉发冠,玉质上佳, 腰上也悬着一只白玉珮, 同样不是凡品。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神情,淡淡的, 仿佛世间万事都与他无干, 唯有一双桃花眼,哪怕是半丝笑意也无,却犹带两分深情, 教人看了心里便凭空生出几分好感来。 冬雪和夏妍双双上前, 朝那青年深深一福。 刘管事见她们上前,就开口介绍道:“这是我们家公子托人寻来的大夫, 姓裴, 乃是这浔州城里最好的大夫了。” 冬雪和夏妍极有礼地对着裴大夫道:“见过裴大夫。” 刘管事已经把裴大夫带到了这里, 也算是完成了自家少爷的嘱托,他朝着裴大夫一揖:“这便是苏家小姐住的地方了,先生只消跟着这二位姑娘进去便是,老奴就先告退了。” 被刘管事称作“先生”的裴大夫闻言冲着他点了点头,刘管事这才转身离开了。 冬雪和夏妍在前面引着裴大夫,一路走进了玉裁所在的屋子里,梧桐在屋里侍候着。 裴大夫看了一眼屋内的陈设,一眼扫过,便知这屋子是精心布置过的,显然不是平阳侯府这种人家家里常有的客房样子。再一联想方二拜托他的事,他就大概清楚了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一念至此,他收敛心神,朝着玉裁躺着的地方走去。 梧桐眼疾手快,连忙搬了一只绣墩放在床前,裴大夫眉眼都没有动一下,一撩衣袍便坐了下来。紧接着,他打开自己手里的医箱,拿出一只垫枕,放在床沿,梧桐见状,把玉裁的手从帐子里移出来,放在垫枕上,又拿手帕子把玉裁的手盖住。 冬雪注意到,在梧桐把玉裁的手拿出来的时候,裴大夫的目光便移了开去,待梧桐把手帕盖上之后,裴大夫的目光才移了回来。冬雪看到那裴大夫如此知礼,心里对他倒是又添了几分好感。 夏妍的注意力却不在裴大夫的眼神上,她盯着那只医箱,神色微微一怔,她忍不住反复打量那只看得出有些年月的医箱,总觉得与记忆里的那一个十分相似。 梧桐却是被裴大夫的衣着惊了一惊,沈氏乃是公府嫡女出身,虽然随着丈夫一直在外宦游,可是对身边的仆妇丫鬟,却依然是按照京城有爵的人家的样子调.教的。故而凡是淑和院调理出来的丫头,必然会根据衣饰来判断对方的身份。 故而梧桐一看见裴大夫,立刻观察到了他的衣饰。他身上那身细葛布直裰,还有头上的玉冠、腰间的玉佩,都证明了他绝不是一位寻常的大夫,观其考究的程度,恐怕也是大家出身。 看出了这一点,梧桐对着裴大夫的态度又多了几分恭敬。 正被三个丫鬟打量着的裴修之丝毫没有表现出异样,他从一开始就觉察到了这几束带着探询的目光。不过他毕竟是常在外行走,早就习惯了旁人的眼光。 何况他知道,这几个丫鬟都是跟着苏家从江南来的,自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他的衣着也的确是过分的贵气了些,她们几个对他这样古怪的大夫有几分好奇,也实属正常。 裴修之把手搭上了玉裁的手腕,片刻之后,他收回了手,示意梧桐换另一只手出来。诊完另一只手之后,裴修之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不过他并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待又在心里回想了一遍方二的话之后,裴修之盯着帐子看了看,仿佛能看穿那一层帐缦。 不过也只是一瞬之后,裴修之就收回了目光,按照方二的说法,这苏府实在是复杂得紧,他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为妙。 他站起身,客气地朝梧桐问道:“可有纸笔?” 梧桐知道他这是要开方子,连忙道:“有的有的,早就预备下了。” 冬雪就上前领着裴修之往屋里的书桌走去,那书桌上果然摆着一沓雪浪笺,还有已经磨好的墨和一只湖笔。 裴修之站在书桌前,提笔便写,一气呵成,不带一丝犹豫,待写完之后,拿起来吹了吹,好让墨迹干得快些。 冬雪候在一旁,等裴修之吹好了,才忙忙地便把那方子接过来,抬脚便要去招人抓药回来。 裴修之叫住了冬雪:“等等,这方子上还差几味药材。” 冬雪诧异的回过身,望着裴修之。 裴修之不慌不忙地接着道:“那几味药并不常见,药铺里也买不着,所以不写上去也好,等抓药的人回来了,我再把那几味药给你。” 冬雪被他的话绕晕了,不常见也买不到的药,这位裴大夫却是随身带着。她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只尺寸并不大的医箱,那里面可放不了多少东西。偏偏这几味药材还都是自家小姐需要的,又想起刚刚裴修之诊脉的时间,和提笔开方子时的熟练程度。 冬雪越想越觉得,这位裴大夫不像是给小姐看病的,倒像是早就知道了小姐需要用什么方子,直接来开了就了事的,甚至连不好找的药材都一并预备好了。 不过疑惑归疑惑,冬雪知道方廷瑾和玉裁的联系,也知道方廷瑾的的确确是想要帮助小姐的,她终究还是没有把心中的猜测说出口,也没有怀疑这药方的来历,而是乖乖地拿着方子去吩咐人抓药了。 不仅是冬雪心里有疑惑,一旁的夏妍和梧桐也多多少少有些猜测和好奇。 可是夏妍一向信任冬雪,见冬雪没有异议,她也跟着闭上了嘴;梧桐则觉得自己是被沈氏赏给三小姐的,三小姐的很多事情自己都挨不上边,她虽然对这个裴大夫的举动产生了一些揣测,可是自知之明让她把心头的念头压了下去——这不是她可以探寻的东西。 方廷瑾离开之前,特意叮嘱过刘管事,要特别关照留在庄子上的那位小姐,不管她提出什么要求,或者有什么需要,都得尽力办到。所以庄子的上上下下对玉裁主仆几人都是尊敬有加,她们交代的事办得也是又快又漂亮。 因为这样,冬雪让人抓的药也很快就被抓了回来。 冬雪提着一大包药材,走进了屋子里,就看见裴修之正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品茶,他天生得一副好皮囊,一举一动也格外雅致悦目,再加上他身上那一股子贵气,整个人仿佛是神仙下凡一般,格外耀目。 冬雪按下心头对这位年轻大夫身份的揣测,恭恭敬敬地捧着药材,对着裴修之道:“药材都抓到了。” 裴修之放下手中茶盏,伸手接过那一大包药材:“很好。” 冬雪目瞪口呆,这位裴大夫看着文弱极了,由于白皙清瘦,整个人还带着一丝病态。刚刚她递过去的那一大包药材可不轻,她刚从小厮手里接过来时也是被这分量吓了一跳。 可是裴修之却是单手就把药材接了过去,而且面色全然不变,仿佛那重量不存在一般。 紧接着,裴修之打开那一大包放得整整齐齐的药材,开始挑挑拣拣,在三个丫鬟不解的眼神里,他把起码一半的药材扔到了一旁。 夏妍忍不住开口:“这是什么意思?” 裴修之神色不改:“这些都是用不上的。” 此言一出,冬雪也不由问道:“既然不用,何必要去买?” 裴修之看了她们一眼:“你们不用知道为什么,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就好了。” 冬雪和夏妍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出了疑惑。 梧桐听了,忍不住往床上看了一眼,那放下来的帐子里,躺着至今还没有醒过来的玉裁。她收回目光,若有所悟。 裴修之很快便把药材都分了开来,他把还留在手边的药材又看了一遍,还动手拆开包药的纸,仔细检查起了里面的药材。确认无误之后,才把自己的药箱打开,拿出几包药材,放在那些检查过的药材里。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熟练地重新包好了纸包,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素笺,将药材和素笺一起递给了冬雪:“这药的煎法和服用方法都在上面,你们按照上面说的去做便是了。” 冬雪强自压下心头的许多疑惑与揣测,笑问道:“不知我家小姐何时能醒来?” 裴修之想了想刚才玉裁的脉象,心里有了底,他温和地道:“大约今晚便可以醒过来了,这药等你家小姐醒过来再让她喝。” 冬雪听了裴修之的最后一句话,不由得悚然一惊,她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有劳裴大夫了。”说着,她从袖子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诊金,想要递给裴修之。 裴修之摆了摆手:“不必,这诊金,早就有人付过了。” 冬雪看他态度虽然和气,却难掩坚决,终究还是收回了那个装着诊金的荷包:“那奴婢送裴大夫出去。” 裴修之点点头,跟在冬雪身后,走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苏醒 裴大夫的判断十分准确, 到了晚间,玉裁果然悠悠醒转。 冬雪等人见玉裁醒来, 激动不已, 梧桐倒还罢了, 夏妍在一旁几乎要哭出声来,就连一向冷静自持的冬雪也是忍不住拭了拭眼眶。 玉裁一醒来, 只觉得浑身发软, 睁开的眼睛也模模糊糊地看不清东西, 只能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极惊喜地道:“小姐醒了”后面那声音又说了几句话,她却听不大清楚了。 恍惚之间,玉裁只觉得眼前一片人影晃动,她努力闭了闭眼, 再次睁开, 终于看清楚了站在自己身边的两个丫鬟——冬雪和夏妍,她两个皆是眼眶发红, 显然是刚刚哭过, 神色之间也难掩惊喜激动。 玉裁心生愧疚,她这一步棋走得险,倒是害得冬雪和夏妍几个不知其中关窍的丫鬟为她担忧不已。 玉裁张了张嘴, 发现自己的身体还不怎么听使唤, 而自己的两个太阳穴也隐隐传来疼痛。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那药劲儿还没有过去。 冬雪和夏妍站在玉裁的床前, 正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的梧桐却领着青玉走了过来。 梧桐轻轻拍了拍冬雪和夏妍:“二位姐姐别难过了, 小姐醒来,是大喜事。” 夏妍转头道:“我这是高兴极了,并不是难过。” 冬雪见状扯了扯夏妍,在她转头的一瞬间,看到了跟在梧桐身后的青玉。青玉手里捧着一个大大的黑漆食盒,显然是预备给小姐吃的。 看到梧桐已经不声不响地准备好了饭食,冬雪的心里微微有几丝懊恼,自己和夏妍听了裴大夫说的话,认为小姐晚间会醒来,所以一直在床边守着,却忘记了为小姐预备饭食。 冬雪打量了梧桐的神情,见她行动自然,面色如常,并没有一丝傲色,对她更多了些好感。她连忙拉着夏妍往一旁让了让,又去拿了一个高几摆在床边,示意青玉把食盒放在那高几上。 夏妍看了冬雪的反应,也明白了过来,她连忙去吩咐庄子上拨来帮忙的婆子进来,将食具打点妥当。 梧桐走上前去把那食盒打开,冬雪在旁边一看,见里头放着一碗清粥并四样小菜,不由点了点头。玉裁昏睡数日,未曾进食,如今刚刚醒来,不宜吃油腻荤腥之物,恐脾胃承受不住,这样清清淡淡的才是最好。 冬雪这样想着,看向梧桐的眼神又更亲切了些。 夏妍也看见了那食盒里的粥菜,忍不住叹道:“这病中的饮食真是看得人心头发慌。” 冬雪笑道:“小姐这么些日子没吃东西,猛然吃得太多了,反而不好,先吃些这个养一养脾胃。” 梧桐也跟着笑了,对着玉裁道:“小姐别埋怨我们刻薄,这饭食是庄子上专做药膳的厨娘预备的,说是小姐第一顿须得清淡。” 玉裁已经被冬雪扶了起来,此时正倚在靠枕上看着她们几个忙碌,闻言道:“我理会得,这会子让我吃那大鱼大肉的,我也吃不下。” 梧桐几个听说,都笑了起来。 玉裁顿了顿,话锋一转,问道:“这庄子上还有懂药理的厨娘?” 梧桐点了点头:“她说自己曾是在侯府里伺候过老夫人的,我看了看她的架势,不像是说的大话。” 玉裁见梧桐如此说,心里就有了几分数,她笑着看向那食盒:“还真是有些饿了。” 冬雪便笑吟吟地把那碗粥拿起来预备放到玉裁身前,拿到一半,好似发现了什么,不由笑道:“这庄子上的粥倒有些意思,小姐看。” 玉裁“哦”了一声,从冬雪手里接过碗,拿起放在手边的汤匙,舀粥起来喝了一口:“是拿什么汤熬的?难得这样鲜。” 冬雪便转头去看梧桐,梧桐笑了笑:“奴婢也不大清楚,只听说是拿鸡汤熬出来的,也不知那汤里加了什么。” 玉裁也笑了起来,问道:“还有什么小菜?” 夏妍便动手把食盒里的四样小菜都端到了玉裁身前:“看着寻常,小姐且尝尝看,这味道恐怕与咱们家里的不大一样。” 玉裁看向那四碟子,一碟梅花豆腐,一碟鸡髓笋,一碟素蟹粉,还有一碟蜜汁锤藕。她提起箸来,各尝了一口,才叹道:“往日总觉得咱们家的小厨房算是难得的,却没想到还是山外有山。” 梧桐在一旁笑道:“毕竟是京城的公卿之家,到底是有几分底蕴的。” 冬雪沉吟片刻:“这一个庄子就这样讲究了,到了京城,还不知道要怎么奢侈富贵。” 夏妍想了想,也咋舌道:“可不是,难怪表小姐那么心高气傲,人家也是京城公卿之家出身的小姐。” 玉裁没想到夏妍会这么发散,她回想起前一世她所知道的那些公卿之间的关系。 其实,淮阳公府和平阳侯府之间还是大有不同。 淮阳公府在先帝即位之时,还只是淮阳侯府。由于上一任淮阳公沈万霖能征善战,曾经为先帝讨伐过云诏国,将云诏国并入了大齐的版图,先帝龙心大悦,晋淮阳侯为淮阳公。 可是到了当今圣上即位之时,先淮阳公沈万霖由于连年征战,亏损了身子,已经去世,沈家也因此失去了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 如今的淮阳公府虽然爵位是高些,可是近些年来族里始终没有出几个俊才。现任淮阳公沈其政,也就是沈氏的嫡亲哥哥,沈碧薇的父亲,才干全然不能与其父相比,不过是勉强守成罢了。 玉裁以前在勇毅侯府做媳妇的时候,时常在婆母面前伺候,也听了不少京城勋贵之家的秘闻。 她记得婆母曾经用嘲讽的口吻提起过,说是淮阳公有一个庶弟,据说年幼时聪明伶俐,比淮阳公可就要强得多了,若是好生教养,定然能支撑门户。 可惜的是,当时的淮阳公沈万霖还在外头征战,没有时间教导那孩子,也不知道那孩子的天分有多么高。沈氏的母亲沈老夫人对这一点却是清清楚楚,但是她害怕那孩子夺了自己儿子的前程,并不肯花心思教导他,只是使人引诱他去那烟花之地。 后来,等到沈万霖卸甲归家之时,那个庶子早已经被迷了本性,成日里只喜欢在烟花之地打转。时常被歌姬舞姬的花言巧语挑拨起来,闹出无数的荒唐事,渐渐地坏了名声。 作为一个品行不端的庶子,全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没有一个肯将女儿嫁给他。沈氏便替他说了一个贫寒人家的女儿为妻,据说那个寒门女子性子泼辣,与那庶子闹得几乎翻了天。 再后来,那庶子又不知怎么折腾的,欠下了无数赌债,债主更是登了淮阳公府的大门要债。当时的淮阳公,早已经病入膏肓,不再理事,由沈老夫人出面,开了祠堂,将那庶子逐出了沈氏一族,如今,那庶子已经不知去向。 至于淮阳公的其他庶弟,都没什么本事,倒是都平平安安地长大娶妻,后来就分了家,出去单过了。 情况到了沈长华这一辈才有了几分转机,沈长华比他父亲要强些,本来淮阳公府就指着他来支撑门户。只可惜沈长华又因为救护太子而早逝,断绝了沈家再度兴旺的可能。 玉裁还记得婆母对于沈老夫人的评价,“心胸狭隘,自作聪明”,其实婆母的心里,是看不上沈家女的罢?可是为什么又要娶沈碧薇进门,又为什么同意自己进门续弦? 说到底,还是因为利益,为了利益,徐家人可以摒弃掉所有的东西,太子的生母沈美人是沈家女,皇后的母家平阳侯府不好攀附,就选择与淮阳公府结亲。这样既是向太子表明态度,又不无与平阳侯府分庭抗礼的意思。 只是谁都没想到,勇毅侯府真正支持的,是晋王,而非太子。 而说起平阳侯府,就与有些大厦将倾之势的淮阳公府全然不同了。 平阳侯府是随着太.祖打天下的开国元勋之一,地位既高,资格也老,族中子弟虽然不是个个都出色,但是每一辈总有那么几个出挑的子孙,足以支撑门户,使得方家威名不堕。 这一任平阳侯方泽远也是难得的将才,当今圣上能够顺利即位,也离不开平阳侯的支持。而平阳侯的嫡亲妹子,则在当今圣上还是秦王的时候便是秦王妃了,待陛下登基,也就顺理成章地被册封为皇后,母仪天下。 至于方廷瑾这一辈人,他的大哥方廷玉是难得的文武双全,而且十分努力上进,堪称京城勋贵子弟里的翘楚。 方廷瑾虽然性子顽劣些,也时常惹些祸事出来让平阳侯头疼,可是这些祸也闯得极有分寸,从来不出格儿。京城里的贵人们提起他,也不过是说一句顽皮,不怎么上进,并不曾做出什么会妨害到平阳侯府名声的事情。 若不是那一场大乱子,平阳侯府的兴盛,几乎是可以持续下去的。 若不是晋王 玉裁想到这里,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堵,她并不希望方廷瑾和沈长华这样的人被断了前程,也不希望平阳侯府就此倾颓,更不希望勇毅侯府那样的人家能够扶摇直上。 她慢慢地舀着碗里的粥,一口一口地喝着,冬雪她们看着玉裁的样子,只觉得她正在认真吃着饭,可是玉裁的思绪却早已经飘到了极远的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吃药 待玉裁喝完了粥, 冬雪等人服侍她漱了口之后,梧桐才看向一旁侍立的青玉, 青玉感受到梧桐的目光, 像是得到了某种命令一般, 她朝玉裁的方向福了福,然后轻轻巧巧地走了出去。 冬雪早看见了两人的动作, 她略一思索便知道了, 这是让青玉去端药。 梧桐看青玉退了出去, 回过头,眼神正好与冬雪的眼神撞上,她顿时有几分讪讪然,很有种做了亏心事被发觉的不安。可是她没想到的是, 冬雪并没有对她的行为作出什么不悦的表示, 只是默默地转开了目光。 梧桐松了一口气之余,也多了一丝轻松。她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形, 是沈氏手底下出来的人, 在三小姐身边也没有资历,她已经做好了被架空的心理准备。 平日里为了不让冬雪和夏妍觉得她不识时务,试图动摇她们俩在小姐面前的位置, 许多事她都能推则推, 也不去三小姐身边献殷勤。 这一次她之所以会出头安排小姐的饮食,也是看见冬雪和夏妍激动得有几分不顾头尾, 才硬着头皮去吩咐的。本来她还担忧冬雪夏妍二人对她这般行事有所不满, 却没想到冬雪竟然一副默许的态度。这让本来有些心灰意冷的梧桐又有了些许希望。 没过过久, 青玉已经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填漆托盘来,那托盘上正放着一盏褐色的药汁,正微微地冒着些儿热气。 玉裁瞳孔微缩,她看着那一碗药,不由得攥紧了自己的手。为了有机会喝到这一碗药,她可是废了不少功夫。 也是多亏了京墨给的药,能让她在撞到额头之后顺利的昏过去,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额角的伤口,不知道沈氏有没有在伤药上做什么手脚。 冬雪见玉裁去摸自己的额头,猜到了几分,上前道:“小姐放心罢,小于姨娘在出发之前,曾派巧云来送了一盒药膏给小姐,说是有益于伤口愈合,还能不留疤痕,小姐昏睡的时候,一直用着那药膏,伤口愈合得很快。” 玉裁点头,道:“把药拿来我喝罢。” 冬雪连忙接过药盏,试了试温度,才将碗递给玉裁。 玉裁接过来便一仰脖喝了,又将碗递回给冬雪。或许因为是秘毒的解药,那药甚是苦涩,玉裁喝下去之后,眉头忍不住皱了皱。 夏妍从小服侍玉裁,知道自家小姐一向畏苦,每每喝药总是得人劝着哄着才肯入口,喝完之后还得用清水漱一漱口,再噙一块糖渍梅子。 所以在青玉把药端上来之后,她就转身去倒了清水,又拿了漱盂,在房里看了一看,最后把桌上放的玫瑰膏拿了过来。 在玉裁眉头皱起的时候,夏妍眼明手快地递了一杯温水过去,玉裁微一犹豫,还是把水接了过去,漱了口,又拈了一块玫瑰糕慢慢吃着。 夏妍解释道:“这里没有预备糖渍梅子,明日我去厨房问问,想来她们应该是有的,咱们要一点子来。” 玉裁摇头道:“不必如此,咱们如今毕竟是客中,事事麻烦人家,这些不要紧的东西,能省则省罢。” 夏妍闻言,嘴角往下撇了撇,却没敢说什么,低头收拾东西去了。 玉裁靠在枕头上,问道:“袁妈妈去哪里了,怎么不见她?秋英手上的伤好些了吗?” 冬雪回道:“袁妈妈看小姐一直昏迷着,急得了不得,日日为小姐诵经祈福,还发了愿心,今日小姐醒来,袁妈妈喜得了不得,即刻便动身去庙里还愿了。秋英胳膊上的伤已经被刘嬷嬷包扎过了,这几日也一直换着药,已经好多了。” 玉裁点头表示知道了,躺回了床上,京墨给的药实在是太见效了,她到现在还有几分晕晕乎乎。 冬雪见玉裁面上倦怠之色甚重,问道:“小姐要睡了么?” 玉裁点点头:“你们都下去罢,留一个值夜就好了。” 三个大丫鬟交换了一轮眼色,最后还是冬雪留了下来。 冬雪替玉裁掖好被角,放下帐子,把屋里的灯都熄了,只留下一盏小灯,放在床边的小几上。 玉裁的帐子里顿时昏暗下来,她在困倦和药力的作用下,沉沉睡去。 ****** 马车摇摇晃晃,车外传来人群的嘈杂声,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声小贩的吆喝,玉裁靠在车壁上,略带好奇地听着马车外的声音。 这里真是繁华,玉裁在心里感叹。 一旁侍候的秋霜看了自家小姐的模样,忍着笑提醒道:“小姐莫要这样坐着,会弄皱衣裳的。” 玉裁不以为然地皱了皱鼻子,冲秋霜做了个鬼脸:“皱了就皱了,我也不差这一身衣裳。”话虽然这么说,玉裁却还是乖乖地坐好了。 春华打量了一番玉裁的衣饰,动手轻轻抚平裙子上的褶皱,又把玉裁头上那一支红宝石赤金如意簪子扶正了,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秋霜接着道:“小姐待会儿到了那里,可要乖乖地听太太的话,咱们家多年不曾去那家里走动了,所以我们小姐得帮着太太在外人面前把面子撑起来才行。” 玉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还是有些疑惑地问道:“为什么是外人,祖母一家是外人么?” 秋霜先是一愣,随后才细细地向玉裁解释道:“虽然是祖母,可是却不是亲的,咱们老爷是庶子,老爷的生母是赵姨娘,所以,小姐的祖母也应该是赵姨娘才是。” 玉裁摇头:“你说得不对,赵姨娘只是姨娘,不是祖母,我的祖母不是奴才。” 秋霜没想到玉裁会这么说,她一时倒是怔住了。 玉裁看了她一眼:“所以我要怎么做?我要是叫赵姨娘为祖母,母亲才会觉得丢脸吧?” 秋霜“嗐”了一声,道:“是奴婢发昏了,小姐断然不能叫赵姨娘‘祖母’,只有老夫人才是老爷的母亲,这可错不得,小姐说得对极了。” 她先告了罪,又可劲儿夸赞玉裁聪明,玉裁听了,心里舒服不少,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秋霜仔细斟酌了一番:“小姐想啊,咱们老爷是庶子,那府里的老爷是嫡子,又一直各自为官,几乎没有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咱们两家到了这个份上,其实差不多也算是分了家了,小姐说是不是?” 玉裁想了想,迟疑地点头。 秋霜见玉裁赞同了自己的话,语气也更笃定了些:“所以,我们家的小姐们,就不能在那家人面前失了面子,要拿出咱们官家小姐的气派来,不能让人家小瞧了我们。也不要凑上去讨好他们家的人,若是咱们上赶着去讨好人家,人家恐怕还觉得咱们家过得不好呢!” 玉裁这下没有反驳,她十分乐意地点头,本来她也不是个会讨好人的性子,在江南的时候,府里从沈氏开始,上上下下没有人对她说过一句重话——那个沈碧薇除外。 玉裁其实一直是个很傲气的小姐,她本来也不乐意在一个不认识的老人家面前撒娇卖乖。再加上被秋霜这么一说,她连原本对于自己这么做,会不会是不大尊重长辈的那一点点不安之感也没有了。 她堂堂巡抚的女儿,自然是不能对着外人卑躬屈膝的。 接着,秋霜又对玉裁说了不少一定要对赵姨娘好些的话,诸如“毕竟这是老爷的生母,虽然地位是卑贱了些,可是生恩犹在,老爷就算是分了出去,也还是与赵姨娘有着斩不断的联系,要敬重些才好”之类的话。 玉裁一边听,一边不住点头,反正只是一个姨娘,给一个笑脸儿就好了,费不了多少工夫。 没有过很久,马车停了下来,秋霜扶着玉裁下了马车。 一行人换了小轿,往正屋走去。 苏徵和沈氏带着玉和与玉裁走了进去,屋内上首坐着一位眉目慈和的老妇人,下首站着的是苏家二老爷苏彻,以及他的妻子陈氏,还有府上的两个小姐苏玉柔与苏玉婉。 众人行礼毕,又寒暄几句,左不过是些客套话。 说了一会子话之后,苏老夫人笑着招手叫玉和与玉裁过去,玉裁想起之前在马车上秋霜说过的话,她便十足地拿起了小姐架子走了过去,玉和却要随和多了,脸上带着十足的恭敬与欢喜。 玉裁颇为不屑她这般作态,压根没有意识到问题,只是干巴巴地回答着老夫人的问话。 苏老夫人见玉裁的样子,脸色也冷了冷,没说几句就让她们退下去了。 玉裁此刻觉得自己表现得极好,却没有看到一旁苏玉柔与苏玉婉眼里的不满。 苏老夫人接着便命人带着她们姊妹几个出去逛一逛,四个女孩子便一起出去了。 在路上,玉裁几个人遇见了一个穿得颇为富丽的老妇人,一旁伺候的丫鬟便道:“这是赵老姨娘。” 其余三人都点了点头便罢了,只有玉裁对赵姨娘笑得极热情,隐隐约约还有几分尊敬之意。玉柔玉婉见她这样做,不由得交换了一个眼神。 四人别过赵姨娘,往花园里走去,经过一个小小的池塘,便停步欣赏起来。玉裁曾经落水,站得便稍远些。 玉婉见状,开口讽刺道:“没想到江南来的堂妹竟然还怕水。” 玉裁看着她的样子,又想起自己不可丢脸,咬着牙往前站了站,玉婉犹肯不罢休,招手道:“来我这里,这里景色好。”她正站在池塘边上,笑得极为得意。 她的笑容激怒了玉裁,玉裁气势汹汹地走了过去,可是她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便掉进了池塘里。 玉裁呛了好几口水,不由得在水里剧烈挣扎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复诊 “小姐、小姐快醒醒”冬雪听到玉裁在床上挣扎的声音, 连忙起身,试图摇醒玉裁。 “啊——”玉裁一声尖叫之后, 猛然睁开眼睛, 掉在水里的场景迅速消失不见, 她看见的是一脸焦灼担忧的冬雪。 冬雪看着脸色苍白,全身是汗的玉裁, 语气里全是担忧:“小姐这是梦见什么了?” 玉裁喘了口气, 摇摇头, 只是道:“茶” 冬雪闻言,转身先去净了手,取了一只茶盘来,倒了一杯温水并一碗茶, 回到床边, 先服侍玉裁漱了口,才把茶递给玉裁吃了。 玉裁坐起身来, 自拿了一只软枕在背后靠着, 慢慢地吃茶,冬雪见她这样坐着,连忙取了件衫子替她披上:“晚上凉, 小姐现在还病着, 不能这么糟蹋身子。” 玉裁笑着点点头:“我理会得。” 冬雪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问什么, 只是握了握玉裁的手。 玉裁饮尽杯中茶:“我没事, 你也歇着去罢。” 冬雪接过茶碗, 放下帐子自去收拾不提。 玉裁重又躺下,冬雪很快就收拾好了,她的目光所及之处又重新回到一片黑暗。她睁着眼睛,兀自怔怔地看着帐顶,虽然一片黑暗的帐内什么也看不清楚。 为什么,她又梦见了前世的种种,这是老天爷在提醒她吗? 玉裁其实已经不记得前世去二伯父家里拜访时,秋霜在马车上跟她说过的话了,可是她不会忘记那一次落水,因为这一点,她与苏玉婉和苏玉柔的关系一直没有缓和过。 也因为那一次拜访,父亲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想见到她。当玉裁与姊妹一起去参加宴会的时候,也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地对她指指点点。 那些遭遇,前世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可是如今一看,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当年是这么愚蠢。 大概留在这里调养的时间不会太久了,很快她就要再一次踏进京城,再一次面对前世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玉裁瞧瞧握紧了拳头,她要好好准备才行。 在接下来的十几天里,玉裁按着裴修之的方子按时吃着药,庄子上会做药膳的婆子也日日为玉裁预备着各式药膳,帮她调理身子,又兼用着京墨给她的药膏,玉裁的额头上的伤好得极快。 裴修之只给玉裁开了十五日的药,所以待十五天一过,裴修之又提着药箱上了门。 因着裴修之将玉裁苏醒的时间说得极准,举止也甚是不同寻常,故而冬雪等人对他皆存了几分恭敬。 这一回裴修之被冬雪极客气地迎进屋内的,他对于这样的态度似乎并不意外,神色自若地接受了下来。 屋内的玉裁已经在帐内等着了,裴修之见状,径直便朝玉裁所在的方向走去。 冬雪连忙跟上,口中说道:“小姐果然是当天晚间醒来的,裴大夫真是厉害,说得这样准。” 裴修之不以为意地道:“这不算什么。” 梧桐候在床前,屈膝道:“裴大夫。” 裴修之还记得她,朝她点了点头,侧身坐在了夏妍搬来的绣墩上,对着帐子里的玉裁道:“不知小姐可否让我单独看诊?” 此言一出,冬雪几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玉裁听闻此言,乃笑答道:“自然可以。” 她紧接着便吩咐道:“你们都先下去罢。” 冬雪几人不敢违拗,只得先退了出去,屋内便只剩下了玉裁与裴修之二人。 玉裁听到三人都退下了,才道:“裴大夫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裴修之轻轻笑了一声:“苏小姐真是个奇女子。” “裴大夫何出此言?”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苏小姐竟然想也不想就同意了,可不是一大奇事?” “裴大夫把她们都屏退,难不成就是为了说这个?”玉裁不打算与裴修之多做纠缠。 “呵呵,当然不是。”裴修之语气不疾不徐,似乎全然没有感觉到玉裁话中的不耐。 “裴大夫不必兜圈子,有什么话,大可以直接说出来。”玉裁见自己的情绪无法让裴修之的情绪发生变化,便放缓了语气。 裴修之沉吟片刻:“苏小姐昏睡了那么久,是用了什么药罢?” “是。”玉裁知道方廷瑾找来为她解毒的大夫,必然是医术精湛,并没觉得自己能瞒过去,干脆痛快地承认了这一点。 “敢问苏小姐从何处得来的这药?”裴修之的语气虽然温和,却隐隐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威势。 玉裁讶异于裴修之话中所带出的气势,这位大夫,来头恐怕不小。但是玉裁一来不愿说出京墨,二来也的确不知道京墨是从哪里得到的这药,她摇摇头:“恕我无法告知。” 裴修之清冷的面容上,露出了几分凌厉:“苏小姐是不知道这药的来历,还是知道却故作高深?” “裴大夫是来审问我的吗?”玉裁并不被他的气势压倒。 “裴某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苏小姐用的药实在有些古怪,好奇罢了。”裴修之依然是不疾不徐。 “裴大夫还是先诊脉罢。”玉裁淡淡道。 裴修之没说什么,只是脸色有些阴郁,他默默取出垫枕放在床边,等着玉裁伸手出来。 玉裁隔着帐子,感受到了裴修之的动作,便自己把手盖上手帕伸了出去。 裴修之闭目诊脉,半晌不语。 诊完之后,裴修之才道:“苏小姐中毒不算太深,这一剂药吃下去,已经好了不少。不过这药毒性本就深,这么短的日子里实在是难以根除。” 玉裁道:“可是我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在这里呆着了。” 裴修之闻言道:“苏小姐不必过于忧虑,现在这毒还暂时不会让小姐的身体出现大问题。” 玉裁沉默不语。 裴修之收起垫枕,站起身来,望着帐子里的玉裁:“裴某劝苏小姐一句,离那个给你药的人远一些,那不是小姐可以卷入的事情。”言罢,他转身便走,不再理会屋内的一切。 玉裁听裴修之这样一说,不由怔住,看起来,裴修之并不是想知道那药的来历,显然他是知道的,今日问她,也不过是想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药。 她不能卷入的事情,那是什么?可是那是与她的生母有关的事情,于姨娘的死,是不是也与裴修之口中的事情有关?她靠在软枕上,有些失神。 另一边,裴修之出了屋子,就看见在廊下守着的冬雪等人,她们一见裴修之出来,都纷纷迎了上来。 裴修之看着三人:“苏小姐的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这一次没有药方。” 三人互相交换了一番眼色,还是冬雪出来道:“有劳裴大夫了,我们小姐的病,真是多亏了裴大夫。” 裴修之摇头道:“用不着谢我,我也是受人之托罢了。你们要谢,只管去谢方家二公子便是。” 冬雪几人也看出裴修之的脾性有几分古怪,见他如此说,也不再反驳,只是笑道:“方二公子的恩情,我们自然记得。” 裴修之打量了三个丫头一眼,脑中灵光一闪,忽然开口问道:“我听说还有一个受了伤的丫头,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冬雪等不知其意,老老实实回道:“裴大夫说的是秋英吧?她受的是皮肉伤,用了淮阳公府的秘药之后,已经好多了。” 裴修之笑道:“可否让我去看一看?” 冬雪等俱是一愣,梧桐反应得极快:“既然裴大夫有此意,自然是可以的。说起来,能让裴大夫看诊,也是秋英的福气。” 裴修之上前一步:“那么,就劳烦姑娘带路了。” 梧桐被裴修之脸上的笑晃了眼睛,她连忙也朝着裴修之笑了笑,便引着裴修之往秋英养病的屋里去了。 裴修之跟着梧桐,到了秋英的屋门口,梧桐转身对着裴修之道:“奴婢先进去告知她一声。” 裴修之脾气极好地点头默许,梧桐连忙走了进去。 片刻之后,梧桐开门出来,朝裴修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裴修之便抬脚走了进去。 屋内的布置颇为简单,打扫得却很干净,让人看了便心旷神怡。 裴修之抬了抬眉毛,走向放下帐子的床,在绣墩上坐下,转头看着梧桐。 梧桐赶紧退了出去,还不忘将门掩上。 秋英听见声响,试探着问道:“裴大夫诊脉时不喜欢旁人看着?” 裴修之道:“不是,只是想单独问姑娘几句话罢了。” 秋英一时语凝。 裴修之没有理会秋英的沉默,他把垫枕拿了出来:“先诊脉罢。” 秋英犹豫着不肯将手伸出去。 裴修之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等着,脸色却越发阴沉起来。 大约过了一炷香,裴修之收起垫枕:“欲盖弥彰。” 秋英似乎笑了笑:“那药不是我给的,三小姐跟那些人也没有关系,她其实什么也不知道。” 裴修之的动作停住了:“哦?那你呢?” 秋英小声却坚定地道:“我是三小姐的丫鬟,自然对三小姐忠心。” 裴修之轻轻哼了一声,拎起医箱,大踏步走了出去。走到门外,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这屋子,心道:这苏府,还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有,这件事得告诉方二他们才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巧遇 裴修之离开之后不久, 刘管事便来寻袁妈妈,商量玉裁动身去京城的事情。袁妈妈这么些日子也算是看出了玉裁的几分意思当下不敢随意应承, 推说要询问玉裁自己的意思。 刘管事见袁妈妈实在不像是个管事的, 也不再追问, 表示一切等玉裁的意思。 袁妈妈辞了刘管事,也就急急忙忙地进屋来寻玉裁, 听她的意思。 此时玉裁已经可以下床活动活动筋骨了, 她站在院子里, 同夏妍一起逗着廊下的雀儿玩耍。 袁妈妈走进来时,主仆俩都没有注意到,还是一旁捧着鸟食的青玉眼尖,看见了袁妈妈的身影。 青玉笑着禀道:“小姐, 袁妈妈来了。” 玉裁闻言转身, 果然见到袁妈妈忠厚的面容,她知道自己身边这个妈妈的性子, 最是老实巴交, 平日里也不大会讨好主子,只会闷声做事,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绝不会到自己面前来晃荡。 故而玉裁见到袁妈妈来寻自己, 第一反应便是又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拿主意了,她笑问道:“妈妈有什么事?” 袁妈妈见玉裁面色红润, 说起话来也没有了之前的虚弱之感, 如今还能站在院子里逗着鸟雀儿玩, 显见得是病好得差不多了,她脸上就多了几分笑意:“回小姐话,是庄子上的刘管事来问老奴小姐回京的事情,老奴不敢擅自回话,所以来问问小姐的意思。” 玉裁听了袁妈妈的话之后,先把端在手里的鸟食盅放到了青玉手里的托盘上,又接过夏妍递来的手帕子擦了擦手,才道:“妈妈觉得呢?” 袁妈妈想了想,她如今觉得自家小姐越来越有主意了,未必会赞同她的想法,可是玉裁既然问了,她也就只好迟疑地道:“老奴觉得,咱们如今也是客居在这里,虽说是方公子有心帮咱们,可是到底不是正经的亲戚,实在不好久留。再说了,老爷太太都在京城里头,就更不好耽误了。” 出乎袁妈妈的预料,玉裁倒是赞同了她的话:“我也正是这样想,到底是因为养病才留在这里,如今病好了,也不好再久留,父亲母亲在京中还不知怎么为我担忧呢。于情于理,都应该尽早回去才是。” 袁妈妈连忙点头:“小姐说得是,那小姐觉得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合适?” 玉裁闻言几乎没有思考:“去问问刘管事,最快能多久出发。” 袁妈妈应了一声,便回转去找刘管事了。 夏妍有几分担忧地道:“小姐真的不再多将养两日了吗?京城里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 玉裁摇了摇头:“在这里能躲一时,却躲不了一世,我们晚一步回京城,就错过很多事情,越晚回去,我们就越被动。” 夏妍想起碧薇与玉和,仿佛看到了她们在京城的小姐堆里肆无忌惮地说玉裁的坏话,忍不住一激灵,连忙点头附和:“是这么个理儿,还是我们小姐聪明。” 玉裁不由失笑,她看了看那鸟笼里兀自叽叽喳喳的鸟雀儿,也没有了接着逗弄的心情,叹道:“咱们回屋去罢。”夏妍便扶着玉裁回了屋里。 没过多久,袁妈妈就回来了:“刘管事说,若是小姐想尽快启程,明日一早庄子上便可以准备好。” 玉裁颔首:“妈妈去跟刘管事说一声吧,就说我们定在明日一早出发。” 袁妈妈应诺道:“是,老奴这就去传话。” 玉裁看了旁边的夏妍,笑道:“还愣着干嘛?去收拾东西罢。” 夏妍笑着转身退下:“我去告诉冬雪她们一声。” 玉裁此行乃是是一个闺阁小姐带着几个丫鬟婆子上京,为着安全,方家庄子上倒是派了不少护卫跟着,饶是如此,这一队人马还是人马偏少。 玉裁知道苏家这样的门第,在江南还罢了,到了京城肯定是不够看的。于是她一路上都约束着几个丫鬟,处处低调行事,能忍则忍,能让则让。如此走了两三日,方家的护卫倒是对这个苏家三小姐另眼相待。 京城渐渐地近了,这一日,玉裁一行人照例是傍晚时分抵达了一个小小的驿站,预备在这里歇息一晚再接着赶路。 沈氏在外头从来不委屈玉裁,这一次玉裁留在方家庄子上养病,她也留了不少银钱,供玉裁使用。所以玉裁这一路上出手都颇为大方,驿站老板见她肯使银子,也格外殷勤,上的菜,预备的房间都是最好的。 玉裁的屋子视野极好,推开窗户便能看见驿站大门外的一切。 玉裁也喜欢这窗外景色,用罢饭之后,便站在窗前远望。可是玉裁没想到,她竟然在这里看见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徐于渐。 玉裁看着那个身影带着几个随从自远处打马而来,她不由得把身子往前倾了倾,想看清楚那是不是他。 随即她又忍不住笑自己,那个人,她已经熟悉到哪怕是他挫骨扬灰之后也能认出来,她现在这样急着确认是与不是,只不过是不想承认自己又遇见这个人罢了。 冬雪在旁边侍候着,看着玉裁的样子,忍不住也往窗外看去,只看见一队人马飞奔而来。她不由得好奇,这队人马,从马到衣饰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小姐为什么会被这样一堆人吸引住目光? 秋英的胳膊已经好多了,她这几天也时不时地在玉裁身边服侍,正巧这时候她也在一旁,也看见了玉裁的样子。她也随着玉裁的目光望了出去,看见那一对人马的时候,却难得地皱起了眉头。 冬雪正在苦思,一抬眼便看到了秋英的神情,更加疑惑了,她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了?那队人马有什么问题吗?” 玉裁闻言倒是清醒了过来,此时的她,应该是不认识徐于渐才对,可不能露出马脚来。她看向冬雪,正打算解释,却发现冬雪疑惑的目光在自己与秋英身上打转。 她转头望向秋英,捕捉到了秋英未及掩藏起来的表情。 秋英见她俩都望向自己,解释道:“奴婢是觉得那队人马看上去不是寻常人,可是马匹衣饰都寻常得很,所以觉得奇怪。” 冬雪奇道:“怎么个不同寻常法儿?我看着也就是一路上赶路的普通人罢了。” 秋英看了看玉裁,神色有几分为难。 玉裁道:“没想到你还会看人?这倒是稀奇。” 秋英连忙道:“也不是会看人,只不过是在淑和院的时候,周妈妈就常常教导我们,该如何分辨贵人,免得日后我们出什么差错,冲撞了得罪不起的人,给府里带来麻烦,失了面子。” 冬雪“哦”了一声,接着问道:“可是我听说,分辨贵人的身份,是看他们的衣饰,这一队人衣服都平常,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秋英的神色更加尴尬了起来:“我是觉得,那一队人里打头的那一个,看着气度实在是不凡,不像是平常人家出来的。” 冬雪听了这话,又向窗外看去,那一队人马是纵马而来,速度并不慢,在三人言谈之间,他们早已经到了驿站门口,正在下马。冬雪仔细看了看,发现那打头的男子身量很高,虽然看不清楚面容,却无端地觉得那人应该很是俊朗,她暗暗点头,深觉秋英看人很准,这人的确不是寻常人。 玉裁看着徐于渐一身布衣,坐骑亦是寻常马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腹内暗自思忖他这样掩盖自己身份到底是为了做什么。 徐于渐觉得有一道目光停留在自己上,他忍不住抬头看向那视线的来源,便看见二楼上的窗户里站着一个女子,身后隐隐约约还站着几个丫鬟。他打量了几眼,就收回了目光,他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楼上的女子,他的身份并没有暴露,这就足够了。 玉裁在徐于渐的目光扫来时,只觉得浑身冰凉,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前世他的一言一行,冷漠而绝情,是她摆脱不了的梦魇。她在一瞬间几乎快要站不住了,徐于渐的为人她很清楚,对待挡了路的人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心软,他会不会命人来杀了她? 幸而徐于渐不过是只看了几眼便移开了目光,玉裁看他的样子,没有被看出身份的怒气,不由松了一口气。 她总算记起来,这时候她应该还不认识徐于渐,徐于渐也没有见过她,就算是她盯着徐于渐看,他也不会觉得有一个陌生的小姐能够认出他的身份。 秋英的目光也没有离开徐于渐的身上,在她看到徐于渐朝楼上看来时,心里又忍不住一沉。这个男子看上去过分警惕了,对于陌生的视线如此敏锐,真的很像在掩饰着什么。 她先前之所以会觉得这队人马不同寻常,倒不是因为打头那人的气度,而是因为那队人骑马时的身姿,只要一看,便能知道几个人都是身手不凡。 更加让人觉得怪异的是,打头的那个男子身后跟着的几个人,个个身手都在他之上,却一直刻意地落后那人半个马身,显然是随从对待主人的模样。但是几个人的衣饰几乎完全相同,一打眼看过去根本不是主仆,倒像是一群伙伴。 秋英忍不住看了玉裁一眼,她怎么觉得小姐似乎比她更紧张?难不成小姐认识这些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戒备 玉裁也感觉到了秋英的异状, 她对秋英方才的那一番托词只信一半,秋英定然不认识徐于渐, 但是她之所以认为徐于渐不是寻常人, 却肯定不是因为徐于渐气度好。 但是她还不打算寻根究底, 秋英是周顺家的同乡,她的生母于姨娘也是周顺家的同乡, 这个周顺家的, 倒是有意思, 母亲身边得力的人都像是她的爪牙一般。这里头定然有不少她不知道的秘密,要想查明白,得慢慢来。 玉裁于是回身往屋内走去:“站了半日,这风吹得我头疼。” 冬雪连忙去沏了一碗热茶来:“小姐偏要在窗前瞧什么风景, 可不是得被风吹?” 玉裁接过茶, 喝了一口:“这茶倒还罢了。” 秋英便笑道:“这茶是他们从庄子上带的,不然这荒村野店的, 哪里吃得上这样的好茶。” 玉裁啜了一口茶, 忽然想起来,这一趟护送自己的,正是方廷瑾手下的几个护卫。现在看来, 方廷瑾应当是太子殿下的人, 而徐于渐,恐怕是早就暗投了晋王爷 徐于渐这样隐去身份在京城之外奔波, 是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差事? 玉裁刚想到这一点, 就立刻打了一个激灵, 她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开口道:“去请陈护卫来一趟。” “陈护卫?”冬雪唬了一跳,那可是外男,她们这一路行来,虽然是多赖了陈护卫几个照拂,可究竟是内外有别,她们几个都是避着护卫们的,怎么小姐还要寻他来? 秋英却是丝毫好奇也没有,那一行人十分古怪,虽然与她们无甚干系,但小心些总是没有错的,小姐此时寻陈护卫来说话,估计也是这么个意思。是以她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说,便下楼去寻人了。 冬雪兀自有些担忧,小姐这是打什么哑谜呢? 还没等到冬雪想明白,玉裁已经又吩咐上了:“去把那素纱屏风拿来放在我跟前。” 冬雪听了这一句就知道小姐这是要在屋内见那位陈护卫了,她深知小姐如今主意大,她是劝不动的,只好去搬了屏风来摆好,等着陈护卫上来。 秋英一向做事手脚麻利得紧,这一回自然也不例外,她风风火火地去了楼下去找陈护卫,一路上还不忘记避开那一行古怪人。 陈忠此时正在房内规整着明日路上要用的东西,他们这般远行,又要走得快,几乎一整天都在路上,还有玉裁这样的娇客一道儿走,要预备的东西就繁琐。 他正收拾着,就听见有人轻轻扣门,他大步走到门口,问道:“是谁?” 门外传来一管好声音:“我们小姐有事要找陈护卫,不知陈护卫现在可方便?” 陈忠摸了摸头,这苏家小姐这时候找他做什么?可是他并没有把这话问出口,只是对外头道:“自然有空。” 说完,他先回头看了看屋里的情形,暗自记下了各项物什摆放的样子,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出门便看见一个眼生的婢女在门口等着,这苏家小姐的规矩很严,这些日子跟他们传话的,不是一个年老的妈妈,便是一个容貌有瑕疵的小丫鬟,他们几个没有一个人见过苏家小姐身边贴身的婢女。 陈忠打量了秋英一眼,心里便多了几分赞许,这丫鬟生得极好,最难得的是一双眼睛干净明亮,加上行动之间并不瑟缩,倒的确是一派大家风范。 他朝那婢女点了点头,示意她引路,秋英会意,走在陈忠身前一步,带着他走上了玉裁住着的二楼房间。 陈忠注意到秋英虽然行动大方,却犹带几分小心,仿佛在躲避什么人,他不由得暗自警惕起来。 很快两人便走到了玉裁的屋门前,秋英朝后头使了个略带歉意的眼神,陈忠便知道这是让自己稍待了,他停了步子,垂手站在后头,眼睛只盯着脚底下的三寸之地。 秋英见他如此知情识趣,也甚是满意,这侯府出来的护卫,就是不同。她上前扣了两下门,屋里便传来冬雪的声音:“小姐说,进来罢。” 秋英这才让到一旁,打开屋门,朝陈忠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陈忠哪里敢怠慢,连忙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陈忠看也不看面前的素纱屏风,直接长揖到底:“在下陈忠,见过苏小姐。” 屏风后,玉裁的声音温和且带着笑意:“陈护卫不必多礼,这一路上多亏了陈护卫,才能走得这样平稳。” 陈忠自然是连称不敢。 玉裁先把客套话说了两句之后,便是直入正题:“陈护卫可瞧见方才进驿站的那一行人了?” 陈忠一愣,他什么动静也没有听见,这驿站里怎么又进了一行人?要知道,他们平阳侯府的侍卫,个个耳目灵敏,寻常的响动都能知晓。 何况这一次是奉了二公子的嘱托,护卫这苏家小姐进京,他们兄弟几个更是加倍小心谨慎,对于任何接近的人都保持着相当的警惕,也自诩从来没有漏掉过任何一个人。 可是现在,一直被他们保护的苏家小姐,问他有没有见过刚刚入住驿站的一行人,他竟然一无所知!陈忠一想到这里,便不由自主的冷汗涔涔。 他抬起头,望向屏风之后,忽然不知如何作答。 玉裁听到屏风另一边的一瞬间的沉默之后,就明白了过来,看来徐于渐一行人刻意地没有惊动这驿站里的人。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不过,既然当年他能不声不响地暗中为晋王做事,这样掩人耳目的勾当,想来他也是熟悉得很了。 玉裁自打重生之后,就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徐于渐,她倒不认为是陈忠等人的失职,只是觉得徐于渐狡猾可恶。 她缓了语气:“陈护卫不必自责,我也是凭窗远望时才发现那一队人马的。我看着他们就觉得似乎有些不寻常,没想到陈护卫也没有发现他们进了驿站,看来这群人的确是有些古怪的。” 陈忠听了玉裁的话,有一瞬间的迷惑,他当然知道这位小姐唤他来此处,绝不是为了追究他失察的罪过。不过他本来以为玉裁是担忧自己的安全,才叫他来问上一问。 可是在听了这一段话之后,陈忠已经知道,玉裁之意不在此处,倒好像是在提醒他,有这么一群厉害的人,正在往京城去。 陈忠正在思考应当如何回话,玉裁却又开口说道:“我自小在江南,见识难免浅薄些,不认得这京城里头的贵人们。可是我刚刚见到的那一行人里头,有一位打头的公子,那气度,实在不凡。他身后带着的护卫,身手看起来也是一等一的。我们也不知道是京城里的哪一位贵公子出来兜风,怕我们这等寒门小户的不懂事,冲撞了贵人还不自知。我想着陈护卫是平阳侯府出来的,自然比我们见的世面要多得多了,就琢磨着问问陈护卫认不认识这位贵人,却没想到,唉” 陈忠听了玉裁这话,心里便早已经活泛开了,这苏家小姐想说什么?她说自己见到的那一队人马是京城里的贵人,又是悄悄出来兜风散心,可是按照他知道的消息,这京城里的贵人们那都是有数儿的,现下应该都在京城里好好地呆着才对啊。 何况,这里离京城的距离,虽然比江南离京城近得多,可是还是算离得远的,有谁脑子抽了跑这里来隐姓埋名地散心?京城里头有头有脸的王孙公子来了这里,那还不得往死了摆谱,要多大张旗鼓就得多大张旗鼓,怎么可能低调得连他都不知道这穷乡僻壤里有贵人来过 咦,好像哪里不对,正常的贵人肯定不会这样,那有些见不得人的可就未必了,他忍不住又抬眼看了看那扇屏风,这苏家小姐,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小姐,说起话来,也忒委婉了些! 不过陈忠只敢自己腹诽几句,对着苏家小姐,他还是毕恭毕敬:“既然小姐想知道,那小的便去打听打听。” 玉裁笑了两声,语气愉快得不行:“陈护卫可千万小心些,我看这贵人这么小心翼翼地来,连陈护卫也瞒过了,恐怕是不愿意要人知道行踪的,若是被人撞破,那可比无心之间得罪了他还该死呢。” 陈忠连忙应下:“小的定然会小心。” 玉裁见他全明白了,放下心来:“还有一句话,我须得嘱咐陈护卫一声。” 陈忠低头道:“苏小姐尽管吩咐。” “都说‘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陈护卫既然是京城里出来的,想必也是交游广阔,认识得人多,被人认识得也多。贵人疑心重得很,若是发现这驿站里有熟人,只怕不妙得很。也是幸亏咱们一路上没有大张旗鼓,不然怕是” 陈忠这下倒是明白得很快,他们这一路上,为了不招惹麻烦,只是打出苏府的旗号,他们几人,也没有拿平阳侯府护卫的身份出来招摇,只是装作庄子上寻常的家丁护院罢了。想来也是因着这个缘故,那贵人一行并没有对他们的身份有什么担心顾虑。 也难怪刚刚来请他的那个丫鬟一路小心,原来是怕人看出他是平阳侯府的护卫,然后动了杀心。 陈忠已经决定,回去就知会几个兄弟,待在屋子里别出来招人的眼,至于那位公子什么来头,慢慢查探不迟。 主意打定了,陈忠便告退:“多谢苏小姐提点,小的会看着行事的。” 玉裁颔首:“有劳陈护卫了。” 陈忠这才退下,又谨慎无比地回到自己的屋子,寻了法子传消息给兄弟几个不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京城 玉裁既然已经提醒过陈护卫一行, 便把这件事抛开不提了,她对方廷瑾手底下的人还是放心的。若是这样了还查不出来, 那就不是徐于渐太厉害, 而是方廷瑾太傻, 玉裁也就不用寄希望于太子一党了。 陈忠自己回了屋子,传完消息之后, 又仔细地查看了一番, 见东西都原样儿搁得好好儿的, 但是在箱子边撒的那一点灰却被拂去了些许,他的心立刻提了起来——有人来过了。 陈忠拍了拍心口,幸好他们没带什么表明身份的行李,唯一能证明身份的腰牌也是带在身上片刻不敢离身的。那些人就算进来查看了, 也未必能发现他们是平阳侯府的人。 不过这一点倒是印证了陈忠从玉裁的话里得到的猜测, 这些不知身份的贵人,绝对是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连同驿站的人也要查房, 看来这事情还不小。 陈忠背着手在原地转了个圈,终于还是打算给京里递个音去,他虽然也是平阳侯府出身的护卫, 身手吧不差, 可是一直便是做着护卫的职责,并不擅长暗中查探消息。这些背地里的事情, 侯府里自然有别的人专门负责。 他看了看被翻动过又摆得整整齐齐的箱笼, 叹了口气, 术业有专攻,他既然不吃这一口饭,也就不强出这个头了,还是交给别的人去做,也免得他轻举妄动了给苏家小姐招祸。 毕竟二少爷虽然没有明说,可是他们这些伺候的人都看得出来,二少爷很看重这位苏小姐,他哪里敢怠慢了。 陈忠打定了主意,便拿出纸笔开始写起信来,平阳侯府这样的人家,又是已经开始插手夺嫡之事的,自然有特别的消息渠道。大约过不了多久,方廷瑾就能收到消息派出人手来查探了。 另一边,徐于渐也在听着手下的回报。 虽然玉裁如今看着徐于渐,只觉得他貌丑如夜叉,可是平心而论,徐于渐其实也算得上是个英俊男子。 他的长相与方廷瑾裴修之那样的美男子还不大一样,徐于渐的五官更加硬朗,比京城里大多数公子哥儿都多出几分英气,加上他是武勋人家的儿郎,自小习武,端的是弓马娴熟。 徐于渐又托了五官生得好,虽然身材健壮些,也不显得他是个赳赳武夫的样子,人看了只觉得他又年轻、又生气勃勃的。 偏生徐于渐素日里脸上总是挂着点儿不知愁的笑意,跟方廷瑾的吊儿郎当、沈长华的端方自持、裴修之的孤高冷傲皆不相同,更让人看了喜欢。京城里有不少老太太和半老的夫人喜欢他,想拐了他来做女婿。 谁也不会觉得这么一个带着阳光的青年会做出什么奸邪的事情,就像没有人会觉得方廷瑾能办什么正经差事一样——看着就不像是那么一回事嘛! 可见这容貌是能骗人的。 不过此时的徐于渐与平日里在众人面前交际时的模样大相径庭,他英气的面容上并没有挂着什么笑意,嘴唇紧紧地抿着,眼睛里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这样的神色让他显出些莫测来,再添上他本来习武所带来的那一股子气势,莫名地教人生出那么一丝不知如何描述的恐惧来。 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人就正在经历着这样的恐惧。 徐于渐盯着面前的人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确定这队人的护卫只是庄子上的家丁?” 那人只觉得冷汗涔涔:“小的去仔细翻了翻箱笼,看样子的确不是平阳侯府出来的护卫。” 徐于渐没有发话,只是低头慢慢地玩着手里的一把匕首,那匕首被磨得雪亮,转动之间反射出来的寒光让回话的人越发惊恐。 徐于渐感受到了面前人的惶恐不安,他不仅没有打算安抚,反而因为对方对他的恐惧而感到了几分快意。 他其实已经不再怀疑了,苏徵的女儿,若是淮阳公府那位小姐生的嫡女倒还值得注意,可惜是个庶出的,他想了想沈家妇人那一脉相承的小肚鸡肠,就知道这位庶女多半是个不中用的货色。 单凭一个深闺女子能够大白天的站在窗边打量陌生公子这件事,他就觉得这庶女多半是给沈氏养得不知礼数的那一类,虽然看上去也是风风光光,可是要说被重视,那是不可能。方家应该也犯不着调遣自己家的护卫来送她,派了庄子上的家丁跟着上京,才比较说得过去一点。 他心里挺轻松,这一回出门,他是专门易了容的,虽说不能算是改头换面一样的效果,可是就凭那小丫头的眼色见识,就算是看清楚了他的容貌,往后再见到他本人,也未必就能认得出来是他。这一点他还是挺自信的。 他就这么慢慢地晃荡着手里的匕首,一面想着事,一面分出心神来欣赏面前人的恐惧惊惶,十分满意。 说起来荒唐,徐于渐就是有这么个古怪的爱好,喜欢看别人露出惊恐的样子。所以他每每帮晋王爷处理一些事情的时候,遇见那等需要灭口的,他从来不会痛痛快快地处理掉,而是要百般戏弄他们,仔细品味他们对死亡的恐惧,以此为乐,只觉得快活极了。 也正因为如此,徐于渐手底下的人都格外怕他,虽然都是手上有着不少人命的,不过见识了这位主子的手段之后,除非天性与徐于渐差不多,否则哪有不害怕的道理? 徐于渐对此就更加得意了,他就喜欢别人怕他。 等他看够了面前那人的神情,才道:“行了,这回的差事办得不错,等回了京城,小爷我有赏。” 他面前那人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慢慢地往外挪,还没挪到一半,就被徐于渐叫住,他战战兢兢回过身,低头听吩咐,心却又提了起来,脑海里忍不住回想起两日之前办差办得不合这位主子心意的那一个同伴的下场来,那样的场景,饶是他这样见多了血腥的人也觉得胆寒不已。 徐于渐看着他这幅模样,倒也觉得有趣得很,不过他今天逗弄这个下属的时候也够多了,他颇为仁慈地直接下了命令:“咱们半夜便离开这里。”虽然眼下看着没什么危险,但是徐于渐还是觉得,小心些总没有坏处。 玉裁次日一早起来,便得到了陈忠的回报,徐于渐一行人已经趁夜色离开了驿站。她倒不觉得奇怪,徐于渐这个人,她也算是有些了解,他原本就是极其自负,但同时又极其小心的。 既然徐于渐已经离开了,她也就索性把这件事情抛到了一边,没事人一样接着踏上了行程。 接下来的几天都平平静静的,不知不觉的,京城便到了眼前。 玉裁推开车窗,望着越来越靠近的城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京城还是那么繁华,连城门看着也格外的威严大气。 她前一世来京城时,心里羡慕着这里的富贵繁华,觉得这里处处都好,巴不得留在这里;到了这一世,她早就知道,京城这块地方,看着是花团锦簇,其实内里不知道有多少见不得人的脏污,她其实不喜欢,也不愿意留在这里勾心斗角。 可是她没得选,京城自然是暗流涌动,处处都是关窍,人人都身不由己,哪怕是沈氏在这里,也不能为所欲为,这是她的机会,她得把握住。 何况她已经有了前世的经历,虽然前世的她蠢得可以,不过到底是勇毅侯府的媳妇,哪怕是个瞎子聋子,也能知道不少事情,这些东西,都是她的筹码。 想到这里,玉裁握紧了双拳,这富贵繁华乡,她便要来闯一闯了。 跟在车里的冬雪和秋英也向外看去,一眼就看见了高高的城墙,大气的城门,还有戍卫在城门口的兵士。 冬雪轻轻地吸了口气,这里与江南可真是不一样,想起这里遍地都是贵人,她无端的就有几分气短;秋英却没有被这气势所摄,看着车窗之外的城墙,她心里出现的却是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虽然模糊,但是秋英光是想一想就有些害怕,那个人,也在这里 车上的人各怀心事,不知不觉间,马车已经进了城,往苏家如今落脚的宅子驶去。 行至苏宅门前,马车才停了下来。没停多大一会儿,马车又开始行了起来,不过速度就要慢得多了,车上的人都知道,这是进了府门了。 进门之后,便有婆子上来请玉裁等人下车。 玉裁下车一看,没有预备轿子,而是几个丫鬟婆子前来迎着,她心里明白,这是宅子不大,用不着轿子代步。 可是身后的冬雪和夏妍却显然不明白为什么不预备轿子,要知道,江南的苏宅很大,小姐们出门归来,下了马车之后,都是要传了轿子来的。倒是梧桐和秋英对视一眼,都在心里感叹了一句京城真是寸土寸金,以苏徵在江南这样富庶的地方经营了一阵子的人都只能住这样的宅子。 可是玉裁却知道,苏徵选了这里,却不是因为京城的房子贵。之所以会选了这样的宅子,一方面固然是为了显示自己的清廉,另一方面,也是由于身份问题。 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达官贵人遍地走,这地方都是有数的,好地方,大地方,都是预备着给身份尊贵的主儿的,寻常人要靠银子钱买,那可买不着。 尽管苏徵论身份,实在不能算是寻常人,可是到了京城,也就没有在江南那般尊贵了。 何况就玉裁在京城待过这么多年所得出的经验来看,这宅子并不算寒酸,只是跟江南的那个大的有些过分的园子比起来,显得小了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相见 故而玉裁对这宅子没有丝毫的惊讶之色, 只是冲那领头的丫鬟笑了笑。 那丫鬟也是满面的笑意,上前一步, 福了福身, 才开口道:“奴婢清菊, 见过三小姐。” 玉裁认得她,她是在进京之后才到沈氏身边服侍的, 极得沈氏信重。是以玉裁待她也客气, 颔首道:“那便请清菊姑娘带路罢。” 清菊便领着玉裁等人往正屋走去, 她领来的婆子丫头们则在后头帮着把玉裁的行李搬进去。 没有走多久,便到了正屋,清菊笑吟吟地引着玉裁进去:“三小姐请。” 候在门口已久的小丫鬟乖觉地打起帘子,玉裁略停了一停, 才往里走去。 屋内上首坐着沈氏, 玉和立在下首,见玉裁进来, 脸上都泛出了惊喜的笑容来。 玉裁也恰到好处地带上了激动又孺慕的笑意, 抢上前两步,便要跪下行礼,一旁的丫鬟早就摆好的垫子, 玉裁跪下端端正正地磕了头, 才被绿梅扶了起来。 沈氏朝玉裁招招手:“快过来,让母亲瞧瞧。” 玉裁依言走到沈氏面前, 沈氏细细打量了她一番, 只见她把一绺头发往下梳了梳, 恰好遮住额角的伤疤,沈氏不由问道:“怎么?难不成是留下疤痕了?” 玉裁摸了摸那疤痕所在的位置,笑道:“大夫说不会留疤,只是如今这痕迹还未消退下去,所以暂且拿这头发遮一遮罢了。” 沈氏这才放心道:“那就好,不然我们三丫头这么好模样儿岂不是就唉,不会留疤就好。” 玉和在一旁笑道:“三妹妹一向是有福气的,自然会化险为夷,哪里会留疤呢?” 玉裁闻言点了点头:“姐姐说得是,我也觉着自个儿运气好。” 沈氏便伸出指头点了点玉裁的鼻尖:“你呀!” 母女三人又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回话,沈氏才道:“说起来,三丫头此番回京回得晚,还没有来得及见你祖母呢。前几日我们去的时候,老太太还惦记着孙女。” 玉裁就低了头,有几分不好意思地道:“都是玉裁不好,教祖母担心了。” 沈氏道:“这也不是咱们三丫头的错,不过既然回来了,没有不去拜见祖母的道理。明日正好你二叔休沐,咱们便去那边一趟,也是见一见长辈的意思。” 玉裁屈膝应道:“是。” 沈氏又看向一旁的玉和,玉和也一屈膝:“是。” 沈氏带着几分欣慰地拍了拍玉裁的手:“这么一路行来,定然累了,快些去歇着罢。休息好了,明日才好去见你二叔一家。” 玉裁柔顺地点头:“多谢母亲体谅,那女儿便先告退了。” 沈氏看了看一旁的清菊,清菊便上来扶着玉裁:“奴婢带三小姐去您的院子罢。” 玉裁任由她扶着,一径往后头去了。 待到了玉裁的小院,清菊便停了下来,恭敬道:“这就是小姐的院子了。” 玉裁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小院,这里她倒是熟悉,受限于整个屋子的大小,这院子的确是名副其实的“小”院,比起她在江南住的撷芳阁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笑了笑,抬脚走了进去:“这里真不错,干干净净的,到底是北地的屋子,跟咱们江南的风格不大相似呢。” 清菊赔笑道:“还是委屈咱们三小姐了,不过这京城寸土寸金,这院子自然不能和江南时相比了。” 玉裁不以为意地道:“这样也好,横竖我这里人也不多,这院子大了也不过是白空着罢了。” 清菊好似松了一口气:“三小姐满意就好。” 玉裁眼风往秋英处一扫,秋英心领神会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荷包,塞给清菊:“劳动姐姐走这一趟了。” 清菊笑着收了:“谢三小姐赏,奴婢便告退了。” 玉裁朝清菊点点头,清菊便退下去了。 夏妍忍不住道:“这院子未免也太小了些。” 玉裁摆了摆手:“这里毕竟是京城,何况这里也已经够住了。”她倒是不介意这里的大小,横竖这里也是住不了多久的。 秋英在一旁笑道:“这院子的名字倒是挺好听的。” 玉裁抬了抬眼:“叫什么?我倒没有注意。” 冬雪接话道:“叫漪兰院。” 玉裁颔首:“是个好名字,倒不必费心改了。” “咱们先收拾屋子罢,小姐奔波了这么些日子,也该好好歇息一番了。”梧桐道。 冬雪等都点头称是,院子里早就安排了粗使的丫鬟婆子们,梧桐和冬雪便去安排人收拾屋子去了,秋英和夏妍则陪着玉裁往屋子里走去。 玉裁进屋一看,发现这里早就收拾得齐齐整整,各色物品一应俱全,只是因为久无人居住,显得有几分冷寂。 玉裁匆匆扫了一眼,便向窗边的炕上坐了,秋英那边早已经沏好了茶奉上来。 这一日漪兰院里的众人,便在忙忙碌碌地收拾布置中过了一天。 到了晚间,冬雪才问玉裁明日穿什么出门,玉裁沉吟片刻,她知道,苏老夫人到底是老人家了,爱热闹,也喜欢小辈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反而不爱那等过分沉稳拘束的。 她想了想,命冬雪将新做的那件玉色衫子拿了出来,又配了一件象牙色马面裙,这两件都是她特意吩咐曹师傅改过的,单看着不显,只有穿在身上才能看出其中的不同来。 玉裁挑好了衣裳,又吩咐冬雪把她那一套珍珠头面拿出来,这一身衣裳颇有些素净,若是再用玉,就过分清冷了,多半讨不了老人家的喜欢,倒是配上珍珠显得好些。 玉裁见冬雪把这些衣裳首饰都收拾了出来,满意地点了点头,才安心上床睡了。 次日一早,玉裁便起床梳洗打扮,去了沈氏的正院。正院里,玉和已经到了,正在屋子里陪沈氏说着闲话。 玉裁行礼毕,连忙道:“是我迟了,倒教母亲与姐姐等着我,真是罪过。” 沈氏笑道:“不妨事,三丫头这身衣裳不错,老太太见了定然喜欢得很。” 玉和附和道:“还是三妹妹会打扮,我这样的都不好意思出门了。” 玉裁看了看玉裁的衣裳,她今日穿得颇为标准,半新不旧的衣裙,颜色与样式都格外板正,首饰的样式也并不出彩,只有仔细看下来才能发现不管是衣裙还是首饰,都是极好的料子,不懂的人,断看不出里头的富贵。 玉裁总觉得她这般打扮,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闺阁小姐,倒像是前世她见过的那些不苟言笑的贵妇人们。 待玉和说话行事时,这样的感觉就更加明显了,她说话的调子不紧也不慢,看人的眼神也是幽深宁静,脸上永远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整个人从里到外透出一股子高深莫测的气息。 玉裁想起了前世玉和就心心念念着的那个位置,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现在她就开始把自己把母仪天下的方向调整了?未免过于心急了吧,把自己弄得一丝活气儿也没有了,只剩下端庄贤淑的壳子,比沈氏还标准。 既然玉裁已经到了,几人也没有耽搁,登上马车便往苏二老爷的宅子去了。 苏家二老爷苏彻,是苏老太太所出,是苏家嫡子,论官衔,也比苏大老爷苏徵高半级,现任着礼部尚书。 苏彻一向在京城,又是苏家的嫡子,得本家支持更多些,宅子倒比苏徵的宅子大了不少。 到了苏府,自有人在门口迎着沈氏一行,这府里倒是备着轿子了。沈氏几人下车换轿,慢慢往正屋去。 玉裁坐在轿子里,连一丝往外看的兴趣也没有,这地方她一直住到了出阁,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根本用不着看。 不久,玉裁几人便到了苏老夫人所居的寿禧堂。 玉裁方才下轿,便早有廊下的小丫鬟飞也似地跑进去报信:“大太太和两个小姐们来了。” 沈氏朝玉裁笑了笑,便领着两个女孩子往屋里走去,门前伺候的小丫鬟打起帘子让她们进去。 玉裁进门就看见了苏老夫人,她的样子还跟前几日她梦见的一样,玉裁心里感慨不已。 沈氏与玉和各自向老太太行礼,玉裁则上前两步,在早已经摆好的拜褥上跪了下来,给老太太磕头。磕完了头,站在她身边的丫鬟连忙把玉裁搀起来。玉裁抬头,朝那丫鬟感激地笑了笑。 这丫鬟玉裁是记得的,叫做宝珠,是苏老夫人身边第一得用的大丫鬟,在府里很有体面。更何况按照如今大家子里的规矩,长辈屋里的猫儿狗儿,晚辈也得敬着,玉裁自然要对她客客气气的。 宝珠见这位小姐如此和善,也朝她笑了笑,算是表达了自己的善意。 那头苏老夫人已经朝玉裁招手:“好孩子,来,让祖母好好看看。” 苏老夫人年轻时也好打扮,如今老了,就喜欢看小辈们打扮,玉裁这一身打扮得出彩,老太太见了便十分喜欢。 玉裁笑着往苏老夫人面前走了走,老太太便牵了她的手,细细看了一遍,对着沈氏道:“这丫头倒是会打扮,你教的很好。” 沈氏的笑意仿佛掩也掩不住,直从眼里溢出来。玉裁回头看了看沈氏,忍不住暗赞一声好演技。 她可知道,沈氏与苏老夫人一向是不对盘的,难得两个人见了面还是这样一团和气,真不容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老夫人 苏老夫人牵着玉裁好一番赞叹, 又笑着对宝珠道:“我记得前儿收拾箱笼的时候找出一对儿南珠耳坠子?” 宝珠连忙回道:“是,前日老太太还说那珠子好呢。” 苏老夫人便道:“去拿了来。” 宝珠应声而去。 苏老夫人吩咐完了才对玉裁道:“咱们四丫头戴珍珠好看, 只是这耳坠子有些寻常了, 祖母这里倒是恰巧有一对南珠的, 正好给你戴。” 苏彻膝下有两个女儿,苏玉婉与苏玉柔。如今在苏老太太这里, 两房的女孩子们是一起序齿, 所以玉裁倒成了四小姐。不过玉裁前一世已经习惯了这排行, 听到这样的称呼,也不曾讶异。 说话间,宝珠已经拿了一只小小的匣子出来,递给了苏老夫人。老太太打开看了看, 笑着递给了面前的玉裁。玉裁不敢怠慢, 连忙恭敬地双手接了,又道谢。 老太太看着玉裁, 笑着道:“快戴上我看看。” 玉裁依言将自己的耳坠子取下, 又戴上了老太太方才拿出来的那一对,左右晃了晃头。老太太看了两眼,颇为满意自己的赏赐。 几人正笑着, 只听得外头小丫鬟道:“太太来了。” 玉裁听闻, 便知是这府里的当家主母,苏彻的妻子陈氏来了。屋里的人都往门口看去, 帘子一动, 便走进来一个眉目温和的中年妇人来。 玉裁没有多打量陈氏, 而是乖乖屈膝见礼:“见过二婶。”玉和也跟着见礼,沈氏则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陈氏不同于沈氏,她出身于潍州陈氏,陈家与苏家一样,都是书香世家,陈氏的祖父陈阁老也是一代名臣。 玉裁听说陈氏小时候也是与族中兄弟们一道启蒙读书,当年做小姐时,也曾有才女之名,她看了陈氏一眼,觉得这话倒不像是假的。 无他,只因陈氏这模样,白白净净的瓜子脸,眉如柳叶,眼似秋水,虽然有了年纪,身材却依然瘦削,衣饰也是质朴简单,一看便觉得是书香翰墨里熏陶出来的女子。 玉裁想着上一世自己知道的那个陈氏,微微垂下眸子,避开陈氏的眼神,她可知道,这么个文文弱弱的菩萨夫人,其实厉害得了不得。不然苏二老爷的膝下,也不至于只有嫡出子女了。 陈氏的眼神掠过玉裁,看到她耳朵上戴着的那对耳坠子,目光微动,笑道:“四丫头这耳坠子真是好看。” 苏老夫人闻言又高兴了几分:“可不是,不过啊,不是这坠子好看,是咱们四丫头戴着好看。” 陈氏点头:“母亲说得极是。”她说罢,回头看向自己的丫鬟采蘋,采蘋连忙上前,把手中的一只匣子递给玉裁。 见玉裁有些愣神,陈氏道:“这是婶娘的见面礼,快收下罢。” 苏老夫人被勾起了兴趣,笑问道:“这是什么?”又催着玉裁快些打开来看看。 玉裁笑了起来,打开了匣子,便看见里头放着一只精巧的西洋怀表,上头还嵌着不少珠子宝石,一看就知道十分贵重。 玉裁连忙道:“二婶这礼真是” 她话音未落便被苏老夫人打断,苏老夫人嗔着玉裁:“是你婶娘给的,你就只管收着便是,这么点子东西,她还出得起。” 玉裁这才捧着匣子,朝陈氏道谢。 陈氏连连摆手。 一时苏老夫人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三丫头和五丫头哪里去了?” 宝珠便道:“两位小姐还在读书呢。” 苏老夫人摆手道:“派人去唤她们来,就说是我的话,今日有远客来了,可以不必读书。” 宝珠应了一声,使个眼色给身后的丫鬟,那丫鬟便退出去传话了。 不大一会儿,苏玉婉和苏玉柔便联袂而来。 玉裁看着从门口走来的姊妹俩,只觉得恍如隔世,前世玉裁与她们几乎是势同水火,可是如今看见她们,玉裁却无端地感到几分亲切。 玉婉与玉柔先朝长辈们行了礼,才开始打量眼前的玉裁,与此同时,玉裁也带着几分感慨地打量她们俩。 很快,玉婉便笑道:“四妹妹好漂亮,也会打扮。”玉柔也笑着点头附和。 玉裁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稍稍低了头,只管拿手去弄衣带。 玉婉笑得更捉狭了些:“四妹妹害羞了!” 苏老夫人笑骂道:“你这猴儿,竟然戏弄起你妹妹来了,还不快住口。” 玉婉被说了也不恼,只是嘻嘻地笑,还不忘与身边的玉柔交换眼色。 苏老夫人说完玉婉,才笑着朝玉裁解释道:“你从江南来,不知道,我这三丫头一向野惯了的,就是爱说笑,胆子也大,你只不与她一般见识便是了。” 玉裁笑着应承了,又对玉婉道:“三姐姐生得也好看。” 玉婉摸了摸自己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儿:“到底还是四妹妹有眼光,我也觉得自己生得美。” 玉婉生得像父亲,俊眼修眉,只是五官生得不够细巧,稍稍有几分男儿的样子,同本朝女儿重风流窈窕的审美不大相符,但是却与她本人的性子颇为相似。不过玉裁知道她是个疏朗的性子,并不以外貌为意,活得倒是自在洒脱。 立在一旁的玉柔看了看一本正经夸赞玉婉的玉裁,又看了看笑得肆意的玉婉,抿着嘴不说话,只是摇头。 玉柔与玉婉虽是一母同胞,但是生得却不相像,玉柔的模样更像母亲陈氏,是个文弱安静的小美人。她的性子也内向些,不似姐姐玉婉那般热情开朗。 姊妹几个笑闹几句之后,苏老夫人便道:“四丫头这是头一回来,你们俩带着她去逛逛罢,也瞧瞧咱们京城的园子——只怕比不得你们江南的精致。” 玉裁连忙道:“江南的园子哪里能与京城相提并论呢?” 苏老夫人摆手道:“京城自然有好园子,只不过不是咱们家的罢了。若说我们家这园子,自然是不能与你们在江南住着的相比了。” 玉裁不好接话,只有赔笑而已。 苏老夫人也不在多说,笑命玉婉道:“你可好好儿地带着你妹妹逛逛,不许欺负人家。” 玉婉笑着应了:“这是自然——二姐姐也一起去么?”她转头看着一直沉默的玉和。 玉和微笑着点头。 “好了,快去罢,你们离了我们这些老的,才好自在些,我都知道。”苏老夫人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 玉婉扭着身子不依:“祖母——” “哎,去吧去吧。”苏老夫人看着玉婉的模样,笑得不得了。 “那我们便去了。”玉婉说完便走上来挽了玉裁的胳膊,亲亲热热地拉着她出去了,玉柔与玉和也跟在后面一道走了出去。 玉婉这一回就比上一世热络得多了,她一道儿走,一道儿向玉裁解说这府里的种种景致,与玉裁仿佛是亲姐妹一般,倒把玉和落在后头,理也不理。 玉柔一向不怎么爱说话,她与玉和并肩走着,两人都沉默极了,与前面玉裁与玉婉两人的叽叽喳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玉裁见她如此行事,便知道玉和没有讨到玉婉的喜欢,玉婉这是在刻意膈应玉和呢! 想到此处,玉裁忍不住羡慕起了玉婉玉柔两姊妹,陈氏是个厉害的主母,把苏二老爷的内宅管得铁桶一般,这两姊妹自小生活的环境便是宁静和谐的,不然也养不出这样的性子来。 玉裁又想起前世玉婉对自己拙劣的报复,就那么直愣愣地把她推到了水里,真是敢爱也敢恨,一丝畏惧也没有。 不过玉婉虽然在府里行事虽然肆意了些,但是玉裁深知她心里却是个拎得清楚的,只是在家里时有陈氏这样的母亲,不必事事顾虑那么多罢了。说起来,前世玉裁就那么被推到了池子里,最后玉婉也没伤着一丝头发。 玉裁一路随着玉婉走去,便走到了前世她落水的那一个池塘边上,玉婉挽着她走到池边,笑着指点那池子里的鱼:“瞧瞧,是不是有几分你们江南水乡的意思?” 玉裁点头:“是有些像,这鱼也活泼。” 玉婉转头笑着对玉和道:“二姐姐觉得呢?” 玉和自然也是点头附和。 玉婉见她冷淡,乃道:“你们姊妹俩倒是两个性子,四妹妹还算是大方,二姐姐是嫡出,怎么反而畏畏缩缩的?” 玉裁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笑出声来,这玉婉的嘴皮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利啊。 玉和脸色不大好看,玉裁觉得她应该没想到玉婉能说出这么过分的话,所以她一时竟然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冷冷地别开了目光。 玉婉瞟了玉和一眼:“二姐姐别生气呀,我是个笨的,也不会说话,二姐姐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啊?” 玉裁乐得在一旁看戏,她也算是看出来了,这府里的女眷们,从苏老夫人算起,一直到玉婉,都不怎么喜欢玉和,方才苏老夫人和陈氏给她见面礼的时候她就发现了,玉和的眼睛里飞速闪过的那一丝不平——想来自己得的见面礼要厚上不少。 说起来玉和也算是遭了无妄之灾,苏老夫人不喜欢沈氏这个媳妇,陈氏也与沈氏合不大来,两人自然不会喜欢沈氏所出的玉和。至于今日两人对玉裁的善意,固然有玉裁合了老太太眼缘这一个缘由,可是多半还是因为老太太不怎么喜欢沈氏的缘故。 阿弥陀佛,玉裁松了一口气,到了京城里,自己好歹是有了几分助力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消息 从衣帽巷的苏府回来, 玉和的神色依然有几分僵硬不自然,玉裁不由感叹, 这玉婉损人的功力真是两世如一的厉害。 倒是沈氏, 虽然苏老夫人和苏二太太的态度极冷淡, 面上没有丝毫不虞之色,还笑吟吟地嘱咐玉和与玉裁回房之后好生休息。 玉裁在衣帽巷待了大半日, 心情十分愉快, 回到漪兰院, 留在院子里的梧桐已经预备好了沐汤,正好泡一泡,去去乏。 等她沐浴更衣毕,坐在炕上舒舒服服地看书的时候, 冬雪进来禀报道:“小于姨娘来了。” 玉裁挑了挑眉毛, 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不过疑惑归疑惑, 玉裁还是吩咐道:“请姨娘进来说话罢。” 京墨还是一身素净打扮, 只是身边的丫鬟已经不是巧云了,换上了一个面生的丫鬟。 玉裁看了那丫鬟两眼,前世京墨也是一到京城就换了一个贴身的丫鬟, 但却并不是眼前这一个。玉裁的心里掠过一丝淡淡的阴影, 这一世的事情,看来也在慢慢地偏离原先的轨道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玉裁, 心里竟然不知应该欢喜还是难过, 逃脱上一世的命运是她重活一世的目标, 可是对上一世的了解是她如今最大的倚仗,若是这一世的京城也因为她的重生而改变了,她又该如何自处? 京墨是个极其精细的人,她见玉裁看着自己身边的丫鬟陷入了思考,便主动解释道:“之前只有巧云一个人在我身边服侍,老爷又时常去我那里,实在是忙不过来。到了京城,我就求了老爷,寻了人牙子来,又买了一个丫鬟进来服侍。” 玉裁被京墨的话拉回了现实,她吸了口气,知道自己如今是无路可退了,只有硬着头皮走下去。下定决心之后,她的心里反而轻松了不少。 她看着跟在京墨身后的那个丫鬟,笑吟吟地道:“这丫鬟不错,看着便觉得是个伶俐的。”玉裁说这话倒真不是在与京墨客气,那丫鬟样貌并不出挑,但是却自有一股子沉稳的气场,丝毫不像是刚刚从人牙子手里出来的人。 京墨笑了笑:“可不是,人牙子带了不少丫头过来,我一眼就相中了这一个,难得三小姐也觉得好,看来我的眼光还不算太差。” 玉裁笑道:“姨娘的眼光自然是好的。” 京墨闻言一笑,随即又指着那丫鬟道:“这丫鬟的名字也不错,唤作六儿,我听着顺耳,也就没换。” 玉裁少不得也点头附和了两句。 京墨说了这么些闲话之后,好像才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六儿道:“你先下去罢。” 玉裁见京墨这样说,也笑着吩咐冬雪下去。 待屋里只剩下玉裁与京墨两人时,京墨才笑着对玉裁道:“三小姐这一次去衣帽巷可还顺利?老太太对小姐可还喜欢?” 听到京墨问这些话,玉裁心里有些吃惊,按理说京墨不是这样不知分寸的人,她这样直接,恐怕是有些缘故。思及此处,玉裁便笑回道:“老太太和婶娘都对我很好,姊妹们也都好相处。” 京墨听了玉裁的回答,忍不住掩口笑道:“我就知道我们三小姐是个会讨人喜欢的,我听说二小姐就没在衣帽巷讨到什么好。” 玉裁淡淡道:“我倒是觉得二叔一家都和善得紧,想来对我与二姐姐也不会有什么分别,二姐姐不拿出来说嘴,也许只是不大想表露出来罢了。” 京墨先“哎”了一声,才道:“三小姐何必这么说,今日三小姐多半也看到了那边对沈氏母女的态度了,这对咱们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玉裁道:“衣帽巷离咱们那么远,也是远水难解近渴。” 京墨笑着看了玉裁一眼,语气颇为轻松愉快:“原本是如此,可是我却听说了一个消息。” “哦?什么消息?”玉裁看到了京墨眼里的一丝得意之色。 “我昨日听老爷的口风,好像皇后有意为太子选几个可心的人在身边服侍”京墨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玉裁一眼,后面似乎还有无数话没有说出来。 玉裁闻言不由得愣住,有了前一世的经历,她当然知道她们这一回回京之后,便正好撞到皇后有意为太子选侧妃侍妾的时机,她还记得,前世的玉和,便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作她那母仪天下的美梦的。 不过,玉裁几乎可以确定,苏徵并不知道这件事情,起码现在他不知道,前世她们一家得到这个消息,还是因为淮阳公府有人给沈氏递话。既然苏徵并不知道,那为什么京墨又知道?她又是从何处得知? 没等玉裁回话,京墨又接着道:“而且,我看老爷心情实在不佳,多问了几句,才知道这一回进京,老爷的官职似乎也有些”她没有把后面的半句话说完,只是给玉裁使了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玉裁此时的心情复杂得很,听完了京墨的这一句话之后,她更加确信京墨的消息并不是来自于苏徵了。据她所知,前世苏徵回京以后,职衔的确是不升反降了,可是苏徵并没有提前知晓这一件事。 玉裁记得清清楚楚,旨意下来当日,苏徵愤怒地砸掉了一只旧窑的美人瓶,把自己关在书房喝了两日酒。其中打击,可见一斑。 京墨见玉裁沉默,只当是她被这消息给吓住了,她温言向玉裁解释道:“三小姐不必担忧,老爷好歹是从二品大员,这一回就算保不住从二品,一个正三品是跑不掉的,何况二老爷还做着礼部尚书,咱们家暂且还败不了呢。” 玉裁听了京墨的宽慰,笑道:“我只是在想,这两桩事,与衣帽巷有什么关系?” 玉裁当然知道这两桩事撞在一处,会导致什么。前世因为苏徵在仕途上首次失了意,玉和又一心要嫁给太子,加上苏老夫人也说苏家还没有分家,苏徵与沈氏权衡再三,终于决定搬去衣帽巷,与苏老妇人一处过。毕竟正二品尚书府中的小姐,与正三品侍郎府里的小姐,听上去分量可不一样。起码这样一来,在外人眼里,苏家两兄弟还是共进退的。 京墨笑了笑:“不是我说嘴,这京城里贵人遍地,与江南可不好比。咱们老爷是从二品的时候,尚且不过是寻常而已,如今眼看还要降上一降,这样的身份,怎么能在皇后娘娘那里出彩呢?何况咱们家里如今放着现成的一个正二品尚书老爷,这两兄弟又没有分家。若是老爷一切顺利还罢了,两兄弟分着住也没什么。如今老爷降了,就断不能再让外人说出兄弟不睦这样的话来。三小姐说是吧?” 玉裁点点头:“我们很快就要搬去衣帽巷了吧?” 京墨笑道:“可不是,我说句打嘴的话,咱们老爷再怎么样,也是庶子。就算太太是淮阳公府出身,到了衣帽巷去,也是当不得家做不得主的。衣帽巷里说话管用的,还是老太太和二太太。” “是这么个道理,只怕以后的日子,母亲和二姐姐要委屈些许了。”玉裁附和道。 京墨见玉裁处之淡然,赞道:“三小姐越发稳重了,在这后院里,正应该喜怒不形于色才是。” 玉裁忽然想起裴修之那日的话,不由得试探着问道:“说起来,还没谢谢姨娘给我的药呢。那药实在是管用,也不知姨娘是从何处得来的?” 京墨的语气十分自然:“三小姐知道,我们这些烟花之地出来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几味药三小姐放心,那使人昏迷的药和祛疤痕的药都是不伤身子的。” 玉裁听了这话,低头想了想,还没说什么,京墨又接着道:“三小姐是嫌弃这些药不干净么?” 玉裁连忙摇头否认:“并没有,我也只是好奇罢了。”她这样说着,其实心里并不相信这药是秦楼楚馆里会有的,如果真的是的话,裴修之也不会是那样的反应。 京墨笑道:“三小姐不介意就好,老话说得好,英雄不问出处。这药从何处得来其实也不要紧,要紧的是有没有用。” 玉裁胡乱点了点头,京墨见话说得差不多了,便起身道:“天色晚了,我就不打扰三小姐了。三小姐出去了一天,想来也乏了,早些休息罢。” 玉裁点点头:“姨娘慢走。” 京墨朝玉裁微微颔首,方才出去了。 京墨出去了之后,冬雪便走了进来,却看见自家小姐正坐在炕上,拿手支着脑袋,一动也不动,正在苦思着什么。 玉裁这一想便是许久,冬雪见了,忍不住出声道:“小姐在想什么呢,这样入神。” 玉裁听了冬雪的话,如梦初醒,问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竟不知道。” 冬雪笑道:“小姐想事儿想得入神,自然注意不到奴婢。” 玉裁放松了些许,可是转瞬之间,一个想法跃入了她的脑海:“说起来,那日裴大夫替我诊完第二回脉之后,可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吗?” 冬雪奇道:“小姐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裴大夫那日也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又去替秋英诊了一回脉。” “裴大夫还去替秋英诊了脉?我怎么不知道?”这下轮到玉裁讶异了。 冬雪好像也没反应过来:“秋英没有告诉小姐吗?” 玉裁摆了摆手,示意冬雪噤声,她要好好理一理,她好像抓住了些什么,这迷雾中的某些东西,好像开始慢慢串联起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旧事 不久之后, 京墨的消息就得到了证实,苏徵果然摔了那只旧窑美人瓶, 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喝得酩酊大醉。不过苏徵到底宦海沉浮多年, 也就是颓丧了两日便恢复了往日的理智。 玉裁估摸着沈氏那一边也得到了皇后娘娘意欲为太子殿下选侧妃侍妾的消息, 连着两三日苏徵都在沈氏的正院歇着,多半是在商议如何扭转局面。 一切如同前世一般, 沈氏向女儿们宣布, 她们将要搬到衣帽巷去跟着苏老夫人一起住:“到底是一家人, 老夫人也还健在。以往你们父亲一直放着外任也就罢了,如今回了京城,还是分府而居,实在看着不像。” 玉裁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玉和, 衣帽巷那边对她可不算和善, 不过几乎是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 玉和的表情十分平静, 甚至还带着几分欢喜:“母亲说得极是,从古至今,孝道最重, 去衣帽巷服侍祖母正是应有之义。” 玉裁眼皮跳了跳, 也附和:“可不是,我们搬去衣帽巷, 老夫人也定然也喜欢。” 沈氏含笑看着她俩:“今日便回去收拾收拾吧, 后日咱们就搬过去。” 玉和与玉裁双双应了, 沈氏便让她们姊妹俩回去了。 玉裁回到漪兰院,看着正在廊下盯着小丫鬟给鹦鹉换食水的夏妍,忍不住笑道:“这是在做什么呢?” 夏妍连忙给玉裁行礼,回答道:“我看这鹦鹉实在有意思,学人说话像极了。” “鹦鹉便是如此的,要不然怎么有鹦鹉学舌这么一说呢?”玉裁看了看那只神气活现的鹦鹉,笑着叹道。 跟在玉裁身后的冬雪便朝夏妍道:“你可得趁这两日多瞧瞧这只鹦鹉,等咱们去了衣帽巷,可就见不着它了。” 夏妍吃了一惊:“这话儿是怎么说的?咱们为什么要去衣帽巷?” 玉裁正色道:“是父亲和母亲的意思,祖母住在衣帽巷,苏家也不曾分家,咱们搬去衣帽巷侍奉祖母,正是理所应当。” 夏妍面带惊讶,还是从屋里跟出来的梧桐机灵,连忙问道:“那咱们岂不是又要收拾东西预备搬家了?” 玉裁笑道:“可不是。” “那”梧桐的话开了个头,却没能接着说下去,她犹疑地看着玉裁身后的冬雪和秋英,像是在询问什么。 秋英便道:“那奴婢去通知院子里的人吧,这一回只怕又要赶着才能收拾好了。” 玉裁闻言点头,秋英便匆匆地去了。 玉裁回到屋里,还没过多久,梧桐进来回道:“孟姨娘来了。” “请姨娘进来说话罢。”玉裁摸不准她此时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不过孟姨娘一向喜欢独来独往,她来这里,想来是有什么事。 孟姨娘很快就走了进来,她自从替苏徵补好了古画之后,倒是又重新在苏徵那里得到了些主意,在府里的日子也越发好过起来,起码玉裁觉得她的气色是好了不少,尤其是今日,孟姨娘简直是容光焕发,好似年轻了十岁。 一见玉裁,孟姨娘便夸道:“许久不见三小姐,三小姐出落得越发好了。” 玉裁不置可否,却是笑道:“姨娘的气色越发好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看得出孟姨娘的确是很高兴,她笑吟吟地说了这么一句,便自己坐了下来。 “姨娘遇见什么喜事了?也让我听一听,我替姨娘欢喜欢喜。”玉裁转头示意梧桐先退下去,梧桐便屈膝告退。 孟姨娘进来之前便把丫鬟娟儿留在了外间,故而这时候屋里就只剩下了玉裁与她两人。 孟姨娘拿起方才夏妍眼疾手快地端进来的茶喝了一口,才道:“三小姐应该也听说了罢?咱们家要搬去衣帽巷了。” “姨娘说的喜事便是这个?”玉裁问道。 “可不是,去了衣帽巷,太太可就万事束手束脚了。这难道不是喜事一桩吗?依我说,这也是三小姐的喜事。”孟姨娘脸上的笑意简直压也压不下去,她更是问道:“三小姐那一日去衣帽巷时,想必也看出来了,咱们太太,和那边的老太太、二太太,不大对付。” 玉裁听了这话,但笑不语。 孟姨娘叹道:“也是,三小姐眼明心亮,自然是看得出来。” “姨娘今日来,就是为了分享这个好消息吗?”玉裁看着孟姨娘的笑脸,她可不觉得孟姨娘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自然不是,若只是为了这么一点子事来打扰三小姐,那妾身也实在是太不知道分寸了。”孟姨娘先解释了一句,然后说起了正题:“三小姐从出生起便跟着老爷在外头做官,也没有回京城见过老太太、二太太。我想着,既然要去衣帽巷了,有些事,三小姐恐怕还是得知晓一二才好。” 玉裁饶有兴趣地看着孟姨娘:“哦?是什么事?还请姨娘教我。” 孟姨娘喝了口茶,才道:“都是陈年旧事了,说起来,还是咱们太太不占理。” 玉裁倒是听住了,她前世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太太和二太太是如何与沈氏闹到如此地步的,就算是嫡母、嫡子媳妇与庶子媳妇之间天生便有矛盾,也不至于单因为这个就闹到这般双方势同水火的地步来。 “说起来,也是这么些年过去了这事情,还得从许姨娘那里说起。”孟姨娘的脸上浮现起一层淡淡的阴霾,好像回到了二十余年前,她的语气也一并有些浮在空中的意味,“许姨娘是老爷的远房表妹,这个三小姐应该知道吧?” 玉裁点点头:“是老赵姨娘的亲戚罢?” 孟姨娘的声音里带着几丝嘲弄:“不过是个姨娘的远房亲戚,也好以老爷的表妹自居,呵呵” 玉裁没有对此发表意见,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孟姨娘的话。 “这件事,其实也是老赵姨娘引出来的。三小姐应该也知道,咱们老爷是庶子,还是庶长子,是很让主母忌讳的。可是老太太却真真算得上是有胸怀的,不仅没有使什么阴招,还为咱们老爷求娶到了太太这样出身的媳妇。嫡母做到这个地步,也是仁至义尽了。要我说,赵姨娘再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玉裁想起了沈氏的行事,她叹口气,孟姨娘的确没有说错,苏老夫人这样的嫡母,真真是再没什么好挑剔的了。不过她转念一想,苏老夫人之所以如此豁达,这其中未必没有苏二老爷天资也是极好的原因。起码到现在为止,父亲也不是二叔的对手。 孟姨娘接着说了下去:“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赵姨娘的娘家,你也知道,后来发达了起来,赵姨娘的心,也就渐渐地大了。” 玉裁回想着赵家老爷赵明义,他现在也被称作是老爷了,还带着大哥苏应贤四处游历家里这样的发达,赵姨娘生出些小心思,也是无可厚非。 “赵姨娘的姐姐妹妹们,都被父母卖了。那么些女孩儿,也就她混得出息些,被卖到了厚道人家,做了通房丫头,还养了个儿子,旁的,都没了音讯。她想把老爷攥在自己的手里,想用枕头风这一招,便千找万找地找来了许氏,哼。”孟姨娘最后那一声冷哼,充满了不屑。 玉裁想到父亲那样的性子,忽然觉得赵姨娘也很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她还以为自己的心思谁都看不出来呢,老太太又不是瞎子,只是懒得同她计较罢了。”孟姨娘对苏老夫人倒是保持着难得的敬意。 玉裁只是默默听着。 “那许氏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性子,仗着自己有几分颜色,没事便在老爷身边晃荡,老爷那个性子,自然也不会装作没看到,这一来二往的,就”孟姨娘停顿得很有技巧,这个沉默,意味深远,含义丰富。 “母亲也不管管么?”玉裁下意识地觉得许姨娘并不是沈氏的对手。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老太太到底是嫡母,庶子又有了媳妇,老太太做了这么多年的好人,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插手庶子屋里的事。”孟姨娘说道。 “老太太想让母亲出手管?”玉裁倒不奇怪,没有妻子愿意见到自己眼前有一个丈夫的表妹作姨娘的,这事自然用不着嫡母出手。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谁知道我们太太就是与众不同呢?她就那么干看着。”孟姨娘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几分怨恨。 玉裁暗暗惊奇,孟姨娘的语气里为什么会有怨恨? “既然太太撒手不管,老太太也不好再多置喙,这件事便搁置了下来,很快,许氏就抬了姨娘——赵姨娘十分得意。”孟姨娘的语气又平缓了下来,“不过许姨娘十分能折腾,老爷先前的几个通房丫头都被她压得死死的,太太看着不像,就把我和紫砚开了脸,打发去服侍老爷。” 玉裁什么也没说,孟姨娘先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次后才反应过来,解释道:“紫砚就是于姨娘。” “于姨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前尘 “没错, 我和于姨娘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被送去服侍了老爷。”孟姨娘的语气冰冷, 好像在冰水里头浸过一遭, “可是, 当时我爹娘早已经替我找好了夫家,只等着我再服侍太太一两年, 到了岁数, 就进来求太太的恩典, 把我放出去成亲。” 玉裁微微垂眸,难怪孟姨娘这么不待见沈氏,本来能出去做正头夫人的,却被留在后院里当了姨娘, 苏大老爷又是那么一个性子, 的确算不上是什么良配。 “这也就罢了,我们这些做奴婢的, 原本就是主子们手底下的棋子, 太太打算让我们去牵制许氏,也算是看得起我们。这件事也算不上什么秘事,只是这样一来, 老爷在太太房里的时候就越发少了。” 玉裁不明白孟姨娘提这个做什么, 眼里划过一丝不解。 孟姨娘一直注意着玉裁的神色,见玉裁不解, 也不多说, 只是往下说道:“说起来, 我和于姨娘的避子汤都没有断过,许姨娘那里我却不大清楚。总之,没过多久,太太和许姨娘就同时被诊出了喜脉。” 玉裁有些惊讶,她并不知道沈氏在生下二哥之前还有过一个孩子:“母亲她” “挺巧的罢?不过,比这还巧的事儿还有,三小姐应该知道,当年大小姐和二小姐便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其实这一次,太太和许姨娘也是同一天生的孩子。只可惜,太太的孩子没能保住,生下来就没了。” “是许姨娘?”玉裁立刻问道。 孟姨娘看了玉裁一眼,意有所指地道:“太太可是淮阳公府出身的小姐,许姨娘还没这个本事在太太的房里动手。” “难道是老太太?为什么?”玉裁难掩错愕,那可是苏徵的嫡长子,苏老夫人一向以贤惠著称,怎么会算计庶子的嫡长子,而且那嫡长子的母亲还是堂堂淮阳公府的嫡出小姐。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苏老夫人下的手,沈家难道不会找上门来要个说法?沈家老太太可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性子,前世在淮阳公府声势已经大不如前的时候,沈碧薇在勇毅侯府那样的人家里受了委屈,她尚且要去出一回头;何况当年淮阳公府声势更盛,对上的又是苏家,怎么会轻易就放过不提? 除非沈氏 孟姨娘看到了玉裁的神情,她的笑容里带着几分快意:“太太却一点也没有追究这件事,是不是很奇怪?而且当年老爷并不怎么去太太房里,太太却和得宠的许姨娘一起怀上了身孕,而且那时候太太还喜欢每月都去京郊的大昭寺上香,每月如此。” 玉裁一时不敢接话。 孟姨娘倒是不在意玉裁的反应,她自己就把话接着说了下去:“我知道的,也就这些了,这里不太平,衣帽巷那边更加不会太平,三小姐可要多小心才是。”她说完便站起身来,朝玉裁草草福了福,径直走了出去。 玉裁没有拦,任凭孟姨娘离开。在她看来,孟姨娘的话应该是真的,但是绝不是整个事情的全部,孟姨娘知道的,定然不止这些。 不过就是孟姨娘说出的这一点,就足以让玉裁惊讶不已,她实在是想不到,沈氏还有这样的过往。 ******* 在衣帽巷里,苏老夫人也在看着眼前的二儿媳。 苏二太太陈氏正在与老太太商量苏大老爷一家搬过来之后的种种安排:“大致便是如此。只是我想着,大伯一家往日在江南住惯了的,如今回了京城,只怕地方小了还不习惯。所以我打算把后头的云熙院也拨给大伯他们,这样地方也宽松些,母亲觉得呢?” 苏老夫人皱了皱眉头:“老大不是那等吃不得苦的人,何况他回京之后又降了职,其中未必没有圣上不喜他在江南时的排场的缘故,如今正好苦一苦他。” 陈氏点头表示记下了,然后才迟疑地问道:“那这管家的事” 苏老夫人大手一挥:“你仍旧管着就是了,我从来也没听说过哪一家要庶子媳妇压了嫡子媳妇掌家的道理。” 陈氏连忙笑了起来:“还是母亲疼我。” 苏老夫人便道:“这几日府里事情多,你也去忙吧,往后得了空儿再来伺候我这老太婆,也是一样。” 陈氏仍旧陪着老太太说笑了几句,方才退下。 陈氏匆匆回了正屋,却看见玉婉和玉柔一左一右地在正屋内站着,看到陈氏进来,玉婉先迎了上来:“娘——”然后便要缠在陈氏身上。 陈氏笑着揽着她,问道:“你又有什么事?还拉着你妹妹来说项?” 玉婉拉着母亲撒娇:“母亲怎么就知道是我有事,不是妹妹有事?” 陈氏那手指点着玉婉的额角:“知女莫若母,做娘的还能不知道你的那点小心思?” 玉婉一路把陈氏扶到了炕上:“大伯一家不是要搬过来了吗?那我们是不是得跟大姐、二姐、四妹妹住在一起啊?” 陈氏笑看着她:“怎么?你不乐意?” 玉婉索性挨着陈氏坐了下来:“我不喜欢二姐,她看上去像是个假人一样,做什么都挂着一样的笑,好像她笑了就显得自己多么和善似的;大姐姐我还没有见过,听说是在家里关了十几年的,也不知道好不好相处;只是四妹妹还罢了,可是看着也沉默得紧,一点也不活泼。” 陈氏笑看着玉婉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地抱怨,等玉婉说完了,她才道:“这不是还有四妹妹同你合得来吗?再说了,人生一世,哪有事事如意的?我看是我这个娘平日里太惯着你了,正好趁这个机会,磨一磨你的性子才好。” 玉婉撅了撅嘴:“让我天天对着那么个人,心情真是好不起来。” 陈氏摇了摇头:“这样就受不了了,以后怎么做人家的媳妇?” 玉婉立马反驳道:“可是娘跟祖母相处得也很好啊,做人媳妇哪有那么难?” 陈氏无奈地看着玉婉:“你又胡搅蛮缠了,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真傻呢。” 玉婉不以为意:“难道要这世上的人都觉得我精明厉害才好?那样可就嫁不出去咯!”她说到嫁不出去这一句,神情立即变得可怜兮兮,格外夸张。 陈氏和玉柔听了这话,又看玉婉那夸张的神情,都忍俊不禁。 玉婉见陈氏始终不肯答应,也知道母亲这一次是下了决心要让她们姊妹几个挨着住,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坐在陈氏身边东拉西扯地说话,陈氏见她这样,笑着赶她:“好了好了,我这里事情还多着呢,你要是有孝心,不如去老太太那里,多亲近祖母才是正理。” “我知道了,我讨了祖母的喜欢,以后就有祖母为我撑腰了,我可不怕得罪二姐,她那个命也不知道是找谁批的,能做皇后?她那资质,真是妄想。大伯和大伯母也是,得了这么个命数,不去骂那道士骗子,竟然跟着一起痴心妄想,简直不知所谓嘛。”玉婉说起来格外痛快。 陈氏却皱了皱眉:“这话不可胡说。” “我知道,我也就是在娘面前说一说,我才不会出去说这个呢!”玉婉一脸“我很懂事”的表情,不过她话锋一转,问道:“我听说那道士还给大姐姐批了命,说是什么妨克家人,大姐姐的生母还因此自尽了,所以大姐姐这么多年才会形同幽禁。啧啧啧我看这道士该不会是大伯母自己找来的罢。” 陈氏白了玉婉一眼:“你又知道了?” “娘,您快告诉我,是不是真的呀?”玉婉极其好奇。 陈氏无奈道:“你大姐和二姐出生的时候,你大伯一家都在赴任途中,那道士也是在那里批的命,其中的事情,我们在京城的哪里知道?” 玉婉眼珠子转了转,把手一拍:“那肯定是大伯母安排的,肯定是!” 陈氏正色道:“这种事情自己私底下想想就罢了,以后不许再说出来,可记住了?” 玉婉点头应了,才转身去拉玉柔:“走,咱们去祖母那里。” 陈氏看着玉婉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自己这个女儿,确实养的娇纵了些,看来以后得多磨一磨她的性子了。 玉柔和玉婉并肩走着,玉婉却神色兴奋,玉柔看着自己姐姐这样,就知道母亲的话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只是不知道她脑子里现在想着什么主意。 玉婉也感觉到了妹妹的担忧,她压低了声音:“你说,四妹妹是不是不喜欢大伯母?” 玉柔想也不想便道:“大伯母她们那边的事,自然有娘拿主意,你就别跟着掺和了。” 玉婉听完了这话,顿时老大的不乐意:“我就是看不惯玉和那个做派。” 玉柔劝道:“忍一忍就好了,以后咱们少跟她来往也就是了。”她想起了那日玉婉对玉和的态度,真心觉得玉和以后也不会轻易与她们两姊妹有什么来往了。 玉婉态度坚决:“你放心罢,我又不是那等鲁莽的人。” 玉柔叹了口气,她这个姐姐什么都好,就是太沉不住气了,在外头还好些,在家里时就格外的大胆,总是让母亲为她收拾烂摊子。 苏老夫人的院子不远,玉婉和玉柔很快便到了。玉婉左一声“祖母”,右一声“祖母”,哄得老太太笑个不住,又在话里夹了好些对玉和不利的私货,苏老夫人如何听不出来,只是不说破,任由玉婉撒娇撒痴。 寿禧堂里充满了笑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衣帽巷 苏徵与沈氏这一次行动可谓迅速, 到了要搬家那一日,一家人便早早地赶到了衣帽巷。 陈氏早已经预备好了一切, 行李与仆从都安顿得极顺利。 苏徵与沈氏则带着子女们一起去寿禧堂拜见老太太, 玉和、玉裁以及很少出门的二少爷苏应文都跟着父母亲一道儿去了, 苏玉安却仍旧是没有出现在众人眼前。 玉裁的眼神却在二哥苏应文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在她的印象里, 能见到二哥的时候极少, 他身体不佳, 脾气也奇怪得很,也不喜欢见人,所以家里的宴饮他一律是不参与的。 今天,苏应文穿着一身简单的玄色茧绸素面直裰, 头上戴一只白玉冠, 手里拿一把素面折扇,那扇子上却没有坠子, 他腰上也没挂玉佩香囊等物。这一身打扮衬着他苍白得过分的脸色和清瘦的身材, 便像极了话本子里的那一等病弱书生。 玉裁不过看了几眼,苏应文便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也往玉裁面上扫去。苏应文的眼神并不似寻常世家公子那般温和有礼, 也许是在小院子里困得久了, 有志不得伸,他的眼里难免带上了几分阴郁与冷漠。 玉裁对上他的目光, 心里便是一突, 连忙别过脸去, 不与他对视。 苏应文看见玉裁慌忙避开的样子,嘴角不由一勾,心道没想到这个三妹胆子这么小。 寿禧堂很快便到了,苏老夫人、苏二太太、苏彻的长子苏应慎、次子苏应诫、苏玉婉、苏玉柔都已经在正屋等着了。 苏徵打头,沈氏在一旁,玉裁几个跟在后头,一进门便是好一番见礼,喧嚷了好一番之后,方才各自归座。 众人都坐下之后,苏徵先是十分羞惭地表示了自己宦游十数年,不能在苏老夫人膝下尽孝的遗憾,再表达了自己如今得以回京任职,可以侍奉母亲的欣喜,最后又许诺要一直孝敬苏老夫人,“定不辜负母亲养育之恩”云云。 玉裁看着父亲这一番声泪俱下的表白,也只好在心里赞一句唱作俱佳,难怪父亲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总是走好运气,步步高升。这顺利表象的底下,除了沾了出身于苏家和娶了淮阳公府嫡女为妻的光以外,苏徵自己的本事也是不可小觑。 如若不是父亲贪心了些,涉及了储位之争,玉裁认为父亲这一回也不会被降职。 苏老夫人也很给面子,一脸的感动与慈爱,这场景落在众人眼中,真是母慈子孝。 沈氏也不落后,与苏徵一唱一和,也是一副贤惠媳妇样,不过对着沈氏,苏老夫人的态度便淡了不少,虽然也是一样的慈和,可是对比起对苏徵的那一种态度,也能看得出来。 苏应文自然也要说上一两句话,只是他平日里不常出门与人交际,性子也冷淡,干巴巴地没说几句便闭口不言了。 苏老夫人对苏应文倒是和颜悦色,又是问他如今身子怎么样,是个什么症候,又问他如今吃什么药,有什么喜好,有什么忌嘴 玉裁看了几眼,她起码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苏应文的的确确是父亲亲生的儿子。不过想来也是,如若不是苏家的血脉,老太太也不会让他活到今天。 这一个过去,才轮到女孩子们。 只是玉和还没开口,苏老夫人的眉头倒是先皱了起来,她有几分不悦地问道:“大丫头呢?”众人便知道,这是问的苏家大小姐,苏徵的庶长女苏玉安了。 沈氏便不言语了,苏徵想了想,解释道:“玉安这几日染了风寒,一直静养着,她那身子,也不好来见老太太的。” 苏老夫人冷哼了一声:“前一回也是风寒,这一回也是风寒,她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是死人吗?敢教主子这样回回都受了风寒?” 沈氏见苏徵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自己答道:“母亲教训得是,回头媳妇便去好好处置那些丫鬟婆子。” 苏老夫人见他夫妻两个还要这般嘴硬,语气里就渐渐添了些不满:“你们还要在我跟前弄鬼?不过是因为一个不知来路的道士的一句话,便是要杀要打的,赔上了一条人命还不够,还要把自己的女儿关个一生一世不成?” 苏徵和沈氏都垂着头,一言不发。 苏老夫人接着对苏徵道:“说起来,你也是读书人,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没事去相信一个野道士的话。若是旁的人,信这些,不过是‘奉母命权作道场’,你倒好,比我这个老婆子还相信这些,真是糊涂了!” 这话就说得有些重了,苏徵立刻便跪了下去:“是儿子的错,还请母亲责罚儿子。”说罢便磕起头来,一旁的宝珠机灵,上去硬是扶住了苏徵,免得真的把头磕出淤青来,那可就不好看了。 苏老夫人见苏徵已经跪下了,眼风便向一旁的沈氏扫去,沈氏也跟着跪下了,但是却没有多少波动,老太太见状神色微冷,便把目光移了开去。 苏老夫人慢慢道:“我已经让老二媳妇把大丫头的屋子收拾出来了,以后就让她跟着姊妹们一起住着,也一般的学着读书写字,学些女红等事。” 苏老夫人的语速不快,但是语气是不容反驳的,她说一句,苏徵应一句,十分顺从。 见苏徵答应得爽快,苏老夫人又道:“还有,把大丫头叫出来见一见她的兄弟和姊妹们,也让我瞧瞧,我的长孙女儿长什么模样。” 苏徵也应下了,宝珠正欲吩咐小丫鬟去接玉安,苏老夫人却道:“别让小丫头们去,你去接大小姐过来。” 宝珠连忙答应,忖度着知道这是老太太要为大小姐做面子,便带了两个小丫鬟,又点了一个服侍梳洗的婆子,一道儿去接玉安来。 玉裁看了这一出,倒是半天没反应过来,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前世他们一家回到衣帽巷之后,苏老夫人并没有在大姐的事情上为难过父亲,玉安一直到玉裁出阁之后也没有离开过自己的那一个小院子,这一世,是怎么了?玉裁心中惊疑不定。 不过有了这件事之后,屋内的气氛就冷了些,最后还是玉婉和苏应诫两个活泼些的小辈在一旁不住地插科打诨,陈氏也适时说了几句,才让这里有了些笑声。 玉裁注意到,身旁的玉和的神色有些不好看,就像是那一日从衣帽巷回去之后一般,只是此时的她还在极力忍耐着罢了。 宝珠这一去就是好大一会儿工夫,但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对这个等待说一句不满的话。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场面并没有冷下来,反而显得比刚才热烈了些。 正说着话,候在门边的小丫鬟报道:“大小姐到了。” 帘子一掀,便走进来一个亭亭袅袅的女孩子,后头跟着恭恭敬敬的宝珠,这便是苏徵的庶长女苏玉安了。 玉裁上一世其实并没有见过这位长姐,只是隐隐约约知道她的命数不好,所以避居府中一角,从不出门,也不与兄弟姊妹们来往。 此番一见,玉裁不由惊叹,苏家的人,大多生得好看,玉裁自认也算是美人一个,但是玉安却比她们姊妹几个都要好看得多了,真真是恍若仙子下凡尘一般。 方才宝珠带了人出去,又费了这么些功夫才把她请过来,玉裁便知道这是要为这位长姐梳洗打扮一番了。 现在一看,果然不出玉裁的预料。 玉安身上穿的还是江南带来的衣裳,纹样不新,款式也是旧的,尤其在这一屋子刻意打扮过的太太小姐们中间,对比格外鲜明。玉裁又看了看玉安格外清瘦的身材,想来是因为宝珠找不出合适的新衣裳,与其穿不合身的,还不如将就旧衣裳。 她头上的首饰也不甚出彩,不过是规规矩矩的几根簪子罢了,但妆容和发式却看得出是用了心的——都是京城如今正流行的,鬓边还插了一支犹带几滴露水的白芍药。 虽然穿着不时新的衣裳,戴着寻常的首饰,在一众女眷之中显得格格不入,但是却没有人觉得玉安打扮得不好。 因为她的容貌实在出众,玉裁甚至在想,所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恐怕不过如此罢了。 玉安在众人的目光中走了进来,看得出,她十分紧张,但是她还是强撑着稳稳地走到了苏老夫人面前,在早就放好的拜褥上跪了下来,给苏老夫人磕了头。 苏老夫人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个孙女会这样好看,她老人家愣了一会儿才道:“我的儿,快来祖母这里,让祖母瞧瞧。” 玉安依言往前走了几步,便被苏老夫人拉进怀里,好一顿揉搓。苏老夫人又道:“这衣裳也太荒唐了,我们这样人家的小姐,怎么穿成这样?”说着,苏老夫人的眼睛就朝沈氏看去,目光中难掩责备。 沈氏只好低头不语,她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不如让老太太发一发火。 倒是苏徵没忍住,也责备起了沈氏不懂事来:“咱们府里就缺了做衣裳打首饰的银子了?真是、真是” 沈氏抬头冷冷地看了苏徵一眼,旋即把头更低了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猜测 沈氏一声不吭地承下了老太太和苏徵的责备。 苏老夫人发完了脾气, 气儿顺了些,便吩咐宝珠:“去把前些日子收拾出来的那些料子都拿出来, 给大丫头做衣裳去。”宝珠连忙应下。 老太太说完想了想, 又吩咐陈氏道:“明日请云绣坊和万宝楼的师傅过来一趟, 好好替大丫头做几身衣裳、打几副头面。” 陈氏笑着答应了。 老太太吩咐完之后,看着在座的几个孙女, 笑着解释道:“你们别埋怨我这老婆子偏心, 你们大姐姐这几年过得委实不成样子, 如今到了祖母这里,祖母自然要贴补贴补她。” 玉婉便道:“我们哪里会埋怨祖母,大姐姐生得这样好看,不打扮实在可惜, 我想着我前日得了几支簪子, 正好合适大姐姐戴,回头我就给大姐姐送过去。” 苏老夫人面露满意之色, 玉柔见状也道:“说起来, 我那里也有几支新样子的珠花,正好送给大姐姐,就当做是咱们姊妹的见面礼了。” 玉和与玉裁也跟着表了态, 玉和说自己还有几副镯子、玉裁则许了几副璎珞, 苏老夫人见状才又重新笑了起来。 玉安乍到一个新的地方,本来正惴惴不安, 但是见老夫人明显对自己和气极了, 众人又着意顺着老夫人的意思, 心里稍稍安定了些,也颇说了几句话。 众人本以为她一向被关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恐怕她不知礼数,尤其是陈氏和玉婉玉柔几个,都为她捏了一把汗。但是在观察了一番玉安的谈吐之后,却又放下了心,没想到她的言谈举止都还颇有章法,看得出是平素是有人教导着的。 玉裁却不怎么担心玉安,刚刚玉安一进门她就在观察,这位长姐虽然从来没有出门交际应酬过,这一次来这里也有几分紧张,可是她却压制住了这份紧张,礼仪规矩一丝不错不说,眼神也没有四处乱飘——这不是宝珠事先叮嘱两句就能成的。 玉裁甚至觉得,玉安看上去比玉和更像大家小姐些,她的身上透露出一股子不知如何描述的从容。 玉裁的的心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接下来众人便接着说了好些场面话,玉裁则在为自己的想法而震惊不已,没有注意到这屋子里众人的谈话。 好容易捱过了这一场相见欢的戏码,玉婉几个便一起去了府里姑娘们的住处。 玉安一直很沉默,玉婉与玉柔一边一个地挽着她,玉婉本来还想挽着玉裁,可惜玉裁此时正是心乱如麻的时候,玉婉见她有心事,也不再强求,便随她去了,自己与玉安说着话。 玉安几乎从来没有与小姐妹们这样一起走过路聊过天的经验,因此她十分沉默,几乎让玉婉一个人叽叽喳喳如同独角戏一般,但是她脸上的笑意却让人能看得出她的欢喜。 玉柔见玉裁沉默地走着,便走过来挽着她,小声道:“怎么了?” 玉裁知道玉柔是以为她因为玉安的受宠而失落才如此,她有些无奈地小声解释道:“我没事,我不是嫉妒大姐姐,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罢了。” 玉柔点点头:“我看四姐姐你也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是因为想不通大姐姐被这样对待的缘故么?” 玉裁虽然不是疑惑于这一点,却也无法把自己内心的猜测和盘托出,只好胡乱点了点头,表示承认了玉柔的说法。 陈氏为她们安排的住处并不远,几人一路说着话便快要到了,玉柔见快要走到了,便轻轻拽了拽玉裁的衣袖,给玉裁使了个眼色,玉裁也冲她眨了眨眼,两人相视而笑。 玉裁回到屋里不久,玉柔便来了。 玉裁连忙笑着起身:“不知五妹光临,真是有失远迎。” 玉柔笑得打跌:“枉我还当四姐姐你是个正经人,没想到也是个捉狭鬼,倒好与三姐姐凑成一对儿。” 玉裁也跟着笑,又转头吩咐秋英道:“去把我带来的铁观音泡一壶来。” “四姐姐怎么知道我爱喝铁观音?”玉柔惊讶道。 玉裁得意地一扬眉毛:“山人自有妙计。” 玉柔失笑,她摇了摇头,自走到炕边坐下:“之前看四姐姐也沉默得紧,明明咱们姊妹几个岁数差不多少,四姐姐却好似比我们大上好些,没想到四姐姐也有这样活泼的时候。” 大上好多吗?玉裁有些怅然地想,那是因为她已经死过一回了,所以有时候会显得比同龄人更加沉默和冷淡些,但是心眼却很可能比不上这些生机勃勃的小姑娘们,想到这里,她无奈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不一会儿,秋英手脚轻快地端着茶走了进来,把茶放在桌上之后又安静地退了出去。 玉柔看着秋英,笑道:“四姐姐这里的丫头也机灵。” 玉裁也走过去坐着,为玉柔斟了一杯茶:“五妹妹尝尝看。” 玉柔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开口道:“姐姐不知道之前有道士给大姐姐和二姐姐批过命的事?” 玉裁微微一愣,她知道玉安和玉和出生之后便有路过的道士主动为她们批过命,但是她只知道大姐的命数不好,有碍家人,但是关于玉和的命数,她却没有听人提起过。 所以玉裁道:“我隐约知道有这么回事,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五妹妹知道吗?” 玉柔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讶异,紧接着就变成了了然,她开口解释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都是偶然从长辈那里听到的,也不知道被传了这么多道的消息还可靠不可靠。” 玉裁便道:“五妹妹但说无妨,我再不会说出去的。” “四姐姐的为人我自然是放心的,”玉柔先说了一句,然后才开始说正经的,“大姐姐的命数四姐姐也知道了,妨克家人。原本是这样也就罢了,那野道士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信,但是那道士还算了二姐姐的命数。” 玉裁在一旁凝神细听,玉柔顿了顿,才接着说道:“那道士说,二姐姐是天生的凤命,日后好做皇后娘娘的。” “所以父亲母亲就信了?”玉裁错愕不已,这到底是怎么想的,玉和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能登上后位?要说是玉安那样的品貌,好生教养,再加上她们家的家世,恐怕还可以想一想 玉裁脑中忽然就又想起了之前她的那个猜测,难道竟然是真的? 可是她转念一想,沈氏又不是傻子,她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关了十几年,却捧一个庶女出头,真不是疯了吗? 难道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使得沈氏做出这样的决定?玉裁有些无力地笑了笑,就算是重活一世,她不知道的事情,也还真是多了去了,有些事情她想不通也算是正常。 玉柔见玉裁目瞪口呆的样子,拿手在玉裁眼前晃了几晃:“四姐姐想什么呢?这样入神。” 玉裁回过神来,勉强解释道:“没什么,只是听到这样的事,实在是太震惊了真是没想到” 玉柔叹口气:“是啊,谁又能想到呢?不是我说自家姊妹的不好,只是那位置也不像是她能坐上去的,要是说大姐姐那样的人品,我只怕还相信些。” 说完这一句,玉柔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她转头看向玉裁,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玉裁长叹一声,看来这样的猜测,还真不是她一个人能想到的。 玉柔也知道这样的猜测不能拿出来谈论,她想了想,还是站起身来,匆匆告辞了。 玉裁自然也不会拦着她,玉柔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 寿禧堂里,苏老夫人正留了陈氏说话。 苏老夫人捻着手里的佛珠,问道:“你看玉安那孩子如何?” 陈氏忖度着婆母的心思,回答道:“媳妇看着甚好,不是我说丧气话,那孩子真是把咱们府里的姑娘们都比下去了。先前我瞧着玉裁那孩子就很好,没想到这一个更好。” 苏老夫人神情有些复杂:“是啊,老大媳妇这个人,我很不喜欢。可是也不是个傻子,我原来想着,她不喜欢燕氏,所以找了个道人来算出那样的命数,一则断了燕氏母女的前程,二则为自己的女儿添些光彩。可是如今看来,好像也未必是如此啊” 陈氏小心地道:“母亲是说,那道士不是沈氏买通的?” “老大媳妇若是真的想绝了玉安那孩子的前程,只管把她关在院子里,给吃给喝的养着便是了,何必找人教她规矩?今日我看那丫头虽然紧张,衣裳首饰也不好,但是谈吐举止却没有一丝差错,这还能是天生的不成?”苏老夫人说着,目光沉沉。 陈氏点头道:“媳妇也觉得奇怪,尤其是玉安那丫头,衣裳首饰与屋里其他姊妹相差甚远,若是换了旁人,定要羞惭不已。但她却没事人一样,真正没有把这衣裳首饰放在眼里的。这样的气度,难得。” 苏老夫人苦笑:“我原本以为那道士是个江湖骗子,原来,还真是个世外高人” 陈氏问道:“那母亲打算怎么办?” 苏老夫人想了想:“先放一放罢,且看看老大媳妇这一回又是打得什么主意再说,咱们也好应对。” 陈氏低头应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相询 玉安在房里, 看着姊妹们送来的首饰,笑了笑, 从容地吩咐身边的红露把这些东西都好生收起来。 红露看着自家小姐的神色, 忍不住问道:“小姐不戴着试试吗?” 玉安摇头道:“在家里也用不着这些东西, 收起来吧。” 红露听话地把那好几匣子首饰抱到内室去放好了,又寻了把锁来锁好。 此时, 绿珠从外头捧了一盘子葡萄进来, 笑道:“小姐尝尝, 这葡萄在井水里湃了半日,正好吃。” 玉安瞧了一眼绿珠手里的琉璃碟子:“怎么这样奢侈起来?” 绿珠笑了起来:“这府里便是如此的,从没有小姐用粗瓷碟子的道理。” 玉安沉默了片刻,才道:“罢了, 既然大家都是如此, 也只好这样了。” 红露正好放完了首饰,出来听见玉安的话, 便劝道:“小姐也不要过于特立独行了, 咱们凡事多瞧瞧其他几位小姐,人家怎么着,咱们也怎么着, 自然是不会错的。” 玉安叹了口气:“我还是喜欢那个小院, 咱们几个人在那里,多自在?现在出来了, 平白添了许多烦恼。” “说不得, 小姐原本就是府里名正言顺的大小姐, 纵然不能与太太生的二小姐比肩,起码也要像四小姐那样才行。”绿珠道。 “是呀,小姐终究是小姐,哪有一辈子关在小院子里过活的道理?”红露也道。 “胡妈妈怎么样了?可打听到消息了?”玉安忽然问道。 “这”绿珠沮丧地摇了摇头。 红露颇有些不平地道:“太太总是这样,什么事都要找人出去顶锅。明明把小姐禁足在院子里的是她,可是如今小姐受到的慢待倒是都推到了胡妈妈的身上去!也不知道胡妈妈还能不能回来” “唉”玉安闻言叹了口气,语气怅然:“胡妈妈服侍我一场,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主仆几人正说着话,却听门边小丫鬟道:“周妈妈来了。” 红露的反应极快:“是太太身边的周妈妈。” 玉安笑道:“请周妈妈进来说话罢。” 周顺家的恭顺地走了进来:“太太让老奴过来告诉小姐们一声,下个月庆阳长公主要在京郊别院开一次群芳宴,到时候咱们家的小姐们都是要去的。群芳宴上,小姐们都要展示一番才艺,所以还希望小姐们各自准备准备,免得到了那时失了面子。” 红露和绿珠闻言,对望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安,两人都知道,自家小姐自小在那一方小院子里长大,读书写字都是胡妈妈教的,针线女红便是和她们一起学,至于外头小姐们学的那些琴棋书画之类,也只是略会一点罢了,这可怎么准备? 玉安就镇定多了,笑着对周妈妈道:“我知道了,多谢母亲费心。” “那老奴便告退了,小姐慢慢准备罢。”周顺家的说完,便退了出去。 待周顺家的走后,绿珠才道:“这可怎么办?长公主的宴会,想来京城里的闺英闱秀们都会去凑个热闹的,到时候咱们小姐要如何自处?” “是啊,这,小姐真的要去吗?”红露也面露忧色。 “能不去吗?”玉安揉了揉眉心,有几分无可奈何地道:“离开了小院子,很多事情就由不得咱们了。” 红露道:“我觉着老太太很喜欢小姐,要不小姐去求求老太太?” “老太太并不是因为喜欢我罢?父亲不是老太太生的,我与老太太可是一丝血脉也没有沾上。”玉安自嘲地笑了笑:“咱们之所以能出来,多半是老太太和太太婆媳斗法的缘故。” 红露便不说话了,她自小就跟着玉安,一直服侍玉安到如今,她知道自家小姐的性子,最是通透不过,很多事情,小姐都能一眼看破。如今她听玉安如此说,前后一想,也不能不相信。 在这府里,她们又能做多少主呢?只有随遇而安罢了。 屋内的沉默被小丫鬟的通传声打破:“四小姐来了。” “快请四妹妹进来。”玉安吩咐道。 玉裁在下一刻便踏入了屋里,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大姐姐好。” 玉安看了红露和绿珠一眼,两人便一个请玉裁坐下,一个出去沏茶。玉安见她两个各司其职去了,才对玉裁道:“乍来这里,忙忙乱乱的,让四妹妹见笑了。” 玉裁连说没有,又问道:“那几副璎珞姐姐可还喜欢?若是不喜欢,妹妹那里还有,姐姐只管来挑便是了。” 玉安忙道:“都喜欢,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没有什么东西给你们,倒叫你们先破费了。” “咱们都是姊妹,无需客气。”玉裁笑着道,又接着问道:“姐姐可听说那宴会的事了?” 玉安点头:“母亲身边的周妈妈方才已经来过一趟了。” 玉裁叹了一声:“要在长公主殿下举办的群芳宴上展示才艺,京城那么多高门贵女,咱们这样人家的,只盼着不出丑便是了。” 玉安附和道:“可不就是这样吗?说出来也不怕四妹妹笑话,琴棋书画这些,我没有一样拿得出手来的。” 玉裁看玉安的面色坦荡,不似作伪,便道:“其实若不是为了去出风头夺头彩,略会些也就应付得过去了。这京城里固然是藏龙卧虎,可是总也有那么几个不擅长这些的闺秀吧?” 玉安听了玉裁的话,颇为赞同:“四妹妹说的是,咱们只是去应个卯凑个数罢了,才艺上头纵使平平无奇,想来长公主殿下也是不会怪罪的。” 玉裁接着说道:“说起来,这才艺上头,其实无非也就是那么几样,恐怕那群芳宴上难免会与人相撞。若是与外头的人撞了,那倒还罢了,若是咱们自家姊妹也撞了,恐怕就不大好看。” “四妹妹的意思是?”玉安已经知道了答案,却还是问了这么一句。 “我想着,不如咱们自家姊妹几个,都相互通个气,各自预备了什么,好教大家都知道,免得到时候在宴席上撞了,便不好看。”玉裁道。 玉安自然赞成,她想了想,开口问道:“不知四妹妹问了几处了?” 玉裁摇头:“姐姐是第一个。我说这话姐姐可别恼我,我私心里想着,姐姐以前一直在院子里住着,也不常出来走动,所以恐怕在这些事情上头有些”说到这里,玉裁顿了顿,她看向玉安,目光中有几分歉意。 玉安摆手道:“四妹妹不必如此,我本来也不大会这些,不必如此讳言。” 玉裁见玉安如此说,放心地笑了笑,接着道:“所以我想,不如让姐姐先挑。” 玉安知道玉裁是好心,也知道玉婉和玉柔必然不会多说什么,可是她莫名有些担心玉和的反应,她总觉得二妹看着便是心胸不宽广的样子,一时之间倒有几分迟疑。 玉裁知道玉安多半在担心玉和的反应,她意有所指地道:“大姐姐放心,咱们姊妹几个都是明事理的,定然不会有人有异议。退一万步说,就是有,也未必敢说出来。” 玉安叹了口气:“话虽如此说,可是这件事究竟是妹妹起的头,如今有人敢怒不敢言,可是日后这笔账” 玉安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玉裁打断,玉裁道:“大姐姐不必这样瞻前顾后的,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有些人,并不是咱们退了一步,她就不会生气的。何况如今我与她已经势同水火,这账上再记个一笔两笔的,也算不得什么。” 想了想,玉裁又笑着补了一句:“这大概就是老人家说的‘债多不愁’罢?” 玉安被玉裁的话逗笑了:“四妹妹见事明白,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就不多说了,妹妹这份心意,姐姐记着了。” 玉安说这话时,眉眼温和,神情真挚,玉裁看着她,倒是真的觉得她有几分母仪天下的可能。 玉裁握了握玉安的手:“姐姐不必如此客气,都说是独木不成林。咱们是一家人,自然应当相互扶持。” 玉安温和地回握玉裁,倒是没有怎么苦思:“那我便选琴罢。” 玉裁有些惊讶,琴不易弹,没想到玉安竟然会选这么一种乐器。 玉安见玉裁讶异,解释道:“琴重意境,我琴技不过寻常,之所以选这一个,无非是借一借自己的心境罢了。” 玉裁笑了:“大姐姐过谦了,弹琴,顶要紧的便是那‘味外之旨,韵外之致,弦外之音’,姐姐心境阔达,正应该弹琴才是。” 玉安笑道:“妹妹可真会说话。不过,四妹妹打算选什么?” 玉裁摇头道:“既然是我起的头,我倒不好先选了,等玉和她们都选了再说罢。” 玉安笑道:“就是委屈四妹妹了。” “也算不得委屈,我平日里也是个杂学旁收的。何况这一回群芳宴,我也不想着出什么风头,只要不出错儿便是了。”玉裁道。 说罢,玉裁便起身告辞:“还有好几处呢,我就不多留了。” 玉安也跟着起身:“我送送四妹妹。” 玉裁推辞不过,只好任由玉安相送,于是玉安直把玉裁送至院门口方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疑云 玉裁走完这一圈下来, 玉安选了琴,玉和选了箜篌, 玉婉和玉柔则是一起表演, 玉婉舞剑、玉柔弹琴。 有了前世的经验, 玉裁对这几个消息都是心中有数,她回到院子里, 不紧不慢地吩咐秋英把自己的茶具拿出来预备着。 前一世她选的是书法, 平心而论, 她的一笔簪花小楷也算是不错,可是韩学士家的小姐韩雪凝那一笔行草更让人印象深刻,当年的玉裁就这样被压了下去。 如今京城里的贵人们,几乎个个好茶, 庆阳长公主也不例外。玉裁前一世在勇毅侯府里讨生活时, 也曾经因为这一股风潮而下了功夫去练习茶艺。 玉裁如今重生一世,精通茶艺这一项, 也能派上用场了。 等玉裁平心静气, 开始烹茶之后不久,夏妍匆匆进来,回道:“小于姨娘来了。” 玉裁见夏妍神色之间颇有几分不乐意, 笑道:“这是怎么了?快请她进来罢。” 夏妍咕哝道:“一个姨娘, 成天往小姐院子里跑,若是传到老太太耳朵里, 可怎么好” 玉裁听到了夏妍的话, 正色道:“这话不许再说了, 快去请姨娘进来说话。” 夏妍撇了撇嘴,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京墨便扶着六儿走了进来。 一进门,京墨就瞧见了正在烹茶的玉裁,她笑问道:“四小姐这是在准备群芳宴上的才艺吗?” 玉裁笑着答了一句是,又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位置,示意京墨坐下。 京墨并不多谦让,笑眯眯地便坐了。 见京墨坐了下来,玉裁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接着烹茶。京墨也仔细看着玉裁的动作,一举一动,皆是得体优雅,显然是认真学过的。京墨在心里暗暗点头。 玉裁斟了一杯茶,递给京墨,说道:“姨娘尝尝看,这手艺拿出去,会丢脸吗?” 京墨接过茶盏,先看了看汤色,再闻了闻,最后才啜了一口,然后笑道:“四小姐很会烹茶。” 玉裁闻言,问道:“想必姨娘也学过茶艺吧?” 京墨自嘲般笑了笑:“四小姐知道,我这样出身的人,自小便要学这些东西,自然是会的。” “姨娘真是过谦了,我这半吊子茶艺,还想着请姨娘帮着指点指点呢。”玉裁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 “四小姐说笑,我虽然会些,但是这茶艺却不是我所擅长的。要说指点四小姐,只怕是有心而无力。”京墨拿着手里的茶盏,虽然是拒绝的话,可是语气却真诚得很,教人不得不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玉裁笑了:“那姨娘擅长的是什么?” “我是仙音坊出身,最擅长的是琵琶。可是四小姐如今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准备,只怕是来不及学了。”京墨的语气有些惋惜。 玉裁却不觉得有什么,她本来就不会琵琶,也没想过要用琵琶来博取长公主的注意。 京墨又问道:“四小姐这是打算在群芳宴上展示茶艺了?” 玉裁点头。 京墨便道:“之前有幸听到四小姐抚琴,我倒是觉得四小姐的琴技更好些,为何” 玉裁打断了京墨的话:“大姐姐打算抚琴。” 京墨愣了片刻:“大小姐也要去群芳宴?” 玉裁再次点头。 “说起来,妾身还没见过大小姐呢,只是依稀听说大小姐生得十分美貌,没想到还会弹琴,真是难得。”京墨叹了一句。 “大姐姐只怕是个有大福气的。”玉裁只说了一句。 京墨面上骤然变色:“四小姐的意思是?” “姨娘若是有机会,见一见大姐姐便知道了。”玉裁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慢慢啜着。 片刻之后,京墨就恢复了镇静,她笑了笑:“难怪老太太那样宠爱大小姐,原来也是看出了大小姐的不同的。” 玉裁笑了笑,转了话题:“不知姨娘今日来我这里,是有什么事?” 京墨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瞧我这记性,险些把正经事给忘了。” 说着,京墨便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囊来,拿在手里握了握,方才递给玉裁。 玉裁伸手接过锦囊,放在手里掂了掂,觉得里面似乎放着一个小小的瓶子,有些惊讶地问道:“这是什么?” 京墨道:“这是养颜的药。” 玉裁不禁有些讶然。 京墨道:“四小姐放心,这药不伤身子的,每日拿清水送服一粒便可,能让人容光焕发。” 玉裁捏着锦囊不知如何是好,她并没有去竞争太子侧妃的打算,她之所以想要在宴席上讨得长公主的喜欢,也不过是为了日后在府里更说得上话些罢了,这药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用处。 京墨见玉裁似乎并没有欢喜之色,问道:“四小姐在想什么?” “这一回,我不是去争那太子侧妃之位的。咱们这样人家的后院,尚且斗得这样厉害,太子殿下的府里,只会斗得更厉害,我可不想去跳火坑。”玉裁道。 “四小姐既然不愿意,那又何必”京墨疑惑道。 “我不过是一介庶女罢了,在这府里其实什么话也说不上。若是想要能在这里真正立起来,还是得借一借势。”玉裁用手往上指了指。 “四小姐想走庆阳长公主的路子?” 玉裁轻轻点头,庆阳长公主乃是先帝最小的女儿,也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妹妹,她在先帝在世时便极其受宠,当今圣上即位之后也对她礼遇有加。所以庆阳长公主算得上是本朝公主里最为有权势的一位。 京墨闻言不由沉默,玉裁看着她的神色,好奇地问道:“姨娘这是怎么了?庆阳长公主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玉裁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明知道京墨不过是江南的一个红伎,对皇室应该一无所知,但还是这么顺口地问了出来。 京墨脸色发白,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又很快反应了过来,立刻闭上了嘴,摇了摇头:“皇室公主的事,妾身怎么会知道,四小姐怎么会问妾身这个。” 玉裁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她本来想说点什么把自己这脱口而出的问题给岔开,却看到京墨这反常的模样。 她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笑意,很不好意思地点头道:“是我想岔了,姨娘怎么会知道这些。” 玉裁就这样岔开了话题,看似一丝疑问也没有,但是她的心里却明白得很,京墨恐怕是真的知道一些有关庆阳长公主的事情。 只是,看京墨的现在的反应,玉裁觉得她就算接着追问也未必能问得出什么,所以玉裁也只是把疑惑埋在心里,等日后有机会再细细查问。 京墨又跟玉裁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之后,便托辞离开了。 玉裁看着京墨的背影,若有所思。 ****** 此时的寿禧堂里,玉婉和玉柔正一边一个地坐在老太太身边。 玉婉笑着跟老太太说:“四妹妹就这么跑了一圈,就把咱们姊妹几个的才艺都确定好了。” 苏老夫人面上有几分赞许之色:“四丫头很周详,也知道体谅你大姐姐,很好。” 玉婉就对着玉柔得意地挤了挤眼睛。 苏老夫人看见了玉婉的小动作,语气里带了几分威严:“倒是你,好好的闺阁小姐,竟然要去舞剑。” 玉婉扭着老太太撒娇:“祖母只是舞剑而已,去年群芳宴上,刘家的那个小姐不就是舞的剑吗?我怎么就不能舞剑了?” 苏老夫人没好气地道:“刘家小姐是武将家的女儿,会舞剑当然是理所应当,咱们家可都是读书人。” 玉婉不依不饶地拉着老夫人的袖子:“这也没什么,刘家小姐既然可以舞剑,那就说明舞剑不算失礼,我就可以舞得。” 苏老夫人无奈地道:“就算是可以舞剑,人家舞剑,是因为自小便学着,再不济,也是耳濡目染。咱们家的女孩子,哪里学过这个?你也不怕丢人。”说着,苏老夫人拿手点了点玉婉的额角。 玉婉瘪了瘪嘴:“我也不怕,我觉得舞剑可好看了,祖母只管放心罢,这一个月,我一定会好好地练习的。” 苏老夫人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玉婉见老夫人还是没有展颜,便指着玉柔道:“这一回是我们两姊妹一起,我舞剑,妹妹抚琴,就算是我舞得不好,旁人看在我们姊妹同心的份上,也会赞上一句的。是吧?”最后一句,玉婉看向了一旁没说话的玉柔。 玉柔冷不防被问及,只管抿着嘴看着玉婉笑,却并不开口应承。 苏老夫人作势狠狠拍了玉婉两下子:“你自己野就罢了,还带着你妹妹一起,真是该打。”说着,老太太先掌不住笑了起来。 玉婉见老太太笑了,也高兴地道:“瞧,我可把祖母逗笑了。” 说罢,玉婉又接着道:“说起来,我们姊妹之间也算是和气了,就是偏偏有些人,不这么觉得。” 苏老夫人看了玉婉一眼:“怎么了?是二丫头说了什么吗?” 玉婉做了一个鬼脸:“她觉得大姐姐不应该第一个选呢!我看她真是小气极了。” 苏老夫人拍了拍玉婉的手背:“好了,姊妹之间,这些事就不用那么计较了。” 玉婉乖巧道:“祖母放心,我也就在祖母这里说两句罢了。” 苏老夫人失笑:“你有分寸就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9.前夕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 府里的几位小姐都在为群芳宴做准备。玉婉更是在努力准备剑舞的同时,瞅着空当便去寿禧堂陪苏老夫人说话, 还时不时地在老夫人那里给玉和上上眼药。 苏老夫人早已经是人老成精, 如何看不穿小孙女这一点心思, 只是她也不喜玉和做派,故而也从不拆穿玉婉, 倒是祖孙和乐。 在群芳宴前一天晚上, 玉和有些焦躁地在房里踱来踱去。她的衣裳堆得满炕都是, 首饰也全都摆在了妆台上,屋里点了许多蜡烛,极其亮堂。蜡烛的光照着绫罗绸缎与金银珠宝之上,满屋子都是富贵的光影。 玉和的大丫鬟珍珠与翡翠站在屋子里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生怕惹怒了自家小姐。 珍珠看着玉和焦躁的身影, 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 她虽然不知道自家小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她可以确信的是, 玉和的确已经变得有些偏执了。 这样的变化大概是从上一次玉和被禁足抄佛经和女诫的时候开始的。 玉和在外头的时候, 整个人越来越和气,脸上的笑容从来没有消失过,虽然偶尔也会有些不完美, 但是她从来没有在外头发过脾气。 但是一回到院子里, 玉和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又暴躁又易怒。 就比如前些日子, 琥珀给玉和布菜时, 放碗碟的声音略微大了些, 玉和当时就是一巴掌打了下去,正好打在琥珀的脸上,琥珀的脸立刻就肿了起来。后来琥珀足足在屋子里修养了三日,才敢出门见人。 还有一次,琉璃服侍玉和泡脚,水稍微凉了些,玉和一脚便踹上了琉璃的心口,玉和当时的脸色更是吓人。 而且有好几次,珍珠都看见玉和的神情十分扭曲,她看了一次之后只觉得背脊上一阵一阵的寒意升起。 到了京城之后,玉和的情况不仅没有变好,反而越来越坏。尤其是见到大小姐之后,玉和私下里就越发暴躁,也越来越阴鸷了。 珍珠甚至觉得自家小姐像是被什么附体了一般,有时候她看着玉和姣好的容颜,都疑心那副好皮囊的下面住了一只恶鬼,她见了只想作噩梦。 站在珍珠身边的翡翠显然也与珍珠有相似的感受,她略带警惕地看着在屋里不停打转的玉和,生怕玉和一个不顺心便会抄起什么东西向她们俩砸来。 玉和转了半日,才回身走到炕前,语气硬邦邦地道:“把些衣服叠好些不会吗?” 珍珠与翡翠连忙上去收拾那炕上的衣裳。 玉和见她俩都在收拾,又不耐烦地道:“一个人就够了,去一个请祝妈妈来。” 珍珠与翡翠对视一眼,翡翠咬着牙向珍珠使了个“去吧”的眼神,珍珠才退了出去,翡翠则继续缩着脖子收拾衣裳。 玉和的吩咐在这院子里还没有人敢怠慢,很快,珍珠便与祝妈妈一起进来了。 祝妈妈小心地问道:“二小姐找老奴来有什么事吩咐吗?” 玉和冷着一张脸:“你看看这些衣裳!这一件一件的,都平平无奇!我穿着这样的衣裳,怎么比过玉安那个丫头!” 祝妈妈看向了炕上的衣裳,那都是在江南时太太让锦绣坊来给几位小姐制新衣裳时,玉和自己选的样式和料子。说实话,这些衣裳确实普通了些,只有料子格外精贵,可是却没有那么容易被注意到,更别说压过大小姐了。 祝妈妈小心再小心地道:“要不小姐看看之前的衣裳?” 玉和抓起案上的一支簪子朝祝妈妈脸上掷去:“当初为什么不提醒我别选这些!” 祝妈妈不敢躲闪,只能站在原地,幸而玉和使力没使好,那簪子只是砸着了祝妈妈的肩膀,祝妈妈被砸了之后,急忙跪下,连连说:“都是老奴的不是,小姐消消气,都是老奴的不是” 玉和一巴掌拍在炕桌上:“滚出去!全都给我滚出去!” 祝妈妈不敢多劝,连忙起身,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珍珠和翡翠对视一眼,也赶紧往外走去。 屋里只剩下玉和一个人,脸色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直直地站在屋里,半晌都没有动弹。 屋外的窗边,一个穿着玄色袄儿的小丫鬟在窗根儿底下听完了这一幕闹剧,心满意足地顺着墙角不知溜去了哪里。 没过多久,京墨的屋子外,就多了一个黑漆漆的身影,那影子进了屋里,没过多久,又悄悄退了出来,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在屋里的京墨正拿着靶镜,细细地描画着嘴唇,她朝镜子里笑了笑,顿时一室生春。 京墨显然对自己的妆饰很满意,她语气慵懒而自在:“看来这二小姐还真是要疯了,啧啧啧” 六儿替京墨簪上一朵白牡丹,轻轻道:“二小姐早就被养歪了,指望她作皇后,也不知老爷是怎么想的。” “与其说老爷是相信二小姐能做皇后,不如说是老爷相信那道士说的话,不然大小姐也不会被关在小院子里那么多年了。”京墨扶了扶鬓边的牡丹花。 “其实那道士也没有胡说八道,只是,架不住老爷认错了女儿,那那败家的一个当了另一个。”六儿叹道。 “其实贪念才是败家的根本,若不是贪图那国丈的威风,老爷又如何会此时就旗帜鲜明地支持太子殿下呢?”京墨拿起桌上的一支珠花,在头上比划了几下,又把珠花放了回去。 “今天,四小姐问了姨娘什么,怎么姨娘出来时那样慌张?”六儿好奇地问道。 京墨闻言长长吁了口气:“四小姐说她想在群芳宴上讨好庆阳长公主,好在这府里借一借庆阳长公主的势。” 六儿不解道:“这不是好事吗?姨娘为什么不帮着四小姐?庆阳长公主可是” 京墨转头瞪了六儿一眼:“你忘了忘了那些人还在京城里吗?” 六儿想了想,低下头不说话了。 京墨叹了口气:“总不能还没开始,便把自己的底牌全漏光的道理。” 六儿想了想,又道:“今日咱们去四小姐院子里时,四小姐身边的秋英偷偷寻奴婢说了一会子话。” 京墨连忙问:“她说了什么?” “她说,姨娘给四小姐的药,被之前为小姐诊脉的大夫看出来了。”六儿低头道。 “诊出来了也不要紧,那大夫不是方公子找来的吗?方公子本来就有意帮咱们小姐,他不会说出去的。”京墨的脸色先前还有些紧张,听完六儿的话之后,倒是缓和了不少。 六儿叹道:“奴婢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可是秋英说,那个大夫又去了她那里,一定要号一号她的脉” 京墨面色变了变:“什么?那她怎么做的?” “她说她没敢伸手出去”六儿的语气更加丧气了些。 “糊涂!再怎么样也要试上一试。若是坦荡些让那大夫号脉,他也未必能诊得出来,可是她这真是”京墨恼极了,又忍不住道:“周顺家的真是不会调.教人,她教出来的都是些什么货色,丢人!” “其实若是她们那边的人出了问题,对我们来说,反而是好事也说不定呢。”六儿道。 “那个大夫”京墨顿了顿,才道:“是太子的人?” “肯定是,只要稍微查一查,就能知道,秋英是周顺家的那边的人,跟咱们可没什么干系”六儿道。 “也是,咱们本来也与太子殿下没什么冲突,谁愿意做皇帝谁做去,我们也只是想要一份安宁的日子罢了。”京墨自嘲地笑了笑。 “其实她们那些人,心散得也差不多了,若不是被药控制着,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可是只要为首的那几个放不下,咱们就永远也不会有安生日子过。”京墨的语气里隐隐有些愤慨,“他们的不甘,为什么要用我们的一生来陪葬。” “那我们要不要问问四小姐方公子那边的情况?”六儿乍着胆子问道。 “别胡说了,四小姐绝对不能被我们牵扯进来,否则咱们都得”京墨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六儿在脚踏上坐了下来,拿手肘支着下巴:“我们能不能跟方公子他们合作?我想,方公子他们也不希望那一群人真的成事罢?” “不行,你根本不知道争储这件事有多难,那一群人之所以能插手,也是一步一步经营了三代人才能做到的。”京墨回答得斩钉截铁,她的话里有着不容反驳的意味,“我们现在势单力薄,到如今也只能在暗地里跟那群人周旋,若是再掺和进争储位的事情里,只怕顷刻之间就要落得个人头落地的下场。” 六儿被教训了一通,闭上了嘴。 “不过,”京墨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说道:“咱们虽然不能直接参与到争储里,但是暗地里帮方公子他们一把也不是不可以。我看方公子很喜欢四小姐,若能成就一对佳偶,我也算是帮先头于姨娘了了一个心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0.等候 在准备了一个月之后, 终于到了庆阳长公主的群芳宴这一天。 衣帽巷苏府的几个小姐,都早早起身梳洗打扮, 然后一齐去寿禧堂给苏老夫人请了安, 便各自上了马车。 苏家有五个小姐一齐去群芳宴, 一共三辆车,玉婉与玉柔一辆、玉安与玉裁一辆, 玉和自己独坐一辆。 玉裁坐在车厢里, 打量着眼前的玉安, 觉得苏老夫人对孙女果然很大方,玉安这一身衣饰,又华丽又漂亮。 玉安上身穿了一件茜红色的纱衫,上头用同色丝线细细绣出云纹来, 玉裁见过不少好东西, 一眼就看出,那云纹必然是拿一根丝线劈了十六股绣上去的, 最是费工, 十分难得,下头则系了一条杏黄暗花纱马面裙。 玉裁在看向玉安的头上,她今日把乌鸦鸦的头发梳作一个长乐髻, 上头插着一只累丝金凤挂珠钗, 插了数支小珠簪在发间,又簪了一大朵红色牡丹, 耳上带着红宝石的坠子, 脖子上带了只赤金璎珞项圈, 两只手腕上各戴了三支缠丝镯子。 若是旁人这般打扮,定然会让人觉得过分华丽,不是人穿衣裳戴首饰,倒像是衣裳首饰穿人似的。 不过玉安这般打扮却没人觉得过分,玉安仿佛生来就是为了穿这样的衣裳戴这样的首饰的,这通身的打扮极其妥帖,再没一丝儿可以挑剔的地方。 玉安感觉到了玉裁的打量,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赤金项圈,笑道:“多谢妹妹送的璎珞,真好看。” 玉裁微微一怔,她真的没看出来这是自己送给玉安的璎珞,它在玉安的身上戴着,仿佛都多了几丝光华:“是么?我竟然没看出来。要我说,多亏了这璎珞到了姐姐这里,比我戴着可要强多了。” 玉安笑着掩了口:“妹妹不必自谦,今日妹妹也打扮得很好。” 玉裁闻言笑了笑,她知道玉安这话并不是在客气,她今天是着意打扮过一番的。 认真说起来,苏家几个女孩子,个个都是美人。在几姊妹中,玉裁的长相偏清冷些,素淡的衣裳更能衬托出她出尘的气质。不过平日里玉裁穿衣裳并不刻意求素淡,所以在几个女孩子中间也不甚出挑。今天玉安这一身明艳华贵的衣裳若是换了她穿,便要失色不少。 是故玉裁今日便刻意穿得素净些,她穿了之前特意让锦绣坊做的新衣裳,缥碧色的软罗纱衫,素白的绡纱百褶裙,身上的首饰不是玉器便是银器,仿佛一树白海棠,虽然淡极,却偏偏压住那万紫千红。 这样一比,玉裁与玉安两人,差得也不算太远。 马车走得并不慢,还没到午时,一行人就已经到了庆阳长公主举行群芳宴的京郊别院。 这群芳宴几乎汇集了全京城的名门淑媛,故而这京郊别院门前,也是车马喧喧,各家闺秀在自家仆从的服侍下下了车,又被候在门前的别院仆妇迎进门口,换乘软轿,往开宴的花园里去。 苏家的小姐们也不例外,不过今日来的闺秀小姐们不少,别院的软轿颇为紧张。她们虽然是尚书府的小姐,但是在王府、公府、伯府这样人家出来的小姐跟前,终究还是稍矮了一头。 所以一进门,就有一个穿得颇为体面的管事妈妈上来告罪:“现在没有空的轿子了,有劳几位小姐们稍待。” 玉婉以前也来过几次群芳宴,知道这里一向是看家世下菜碟,她的眼神飘过前头不远的空轿子,知道她们后头必然有来头更大的小姐,她也不为难那管事妈妈,笑着说了一句:“无妨。”便也就过去了。 剩下的几个小姐,和玉婉一样参加过群芳宴的玉柔自然是知道这不成文的规矩。玉裁前世也曾来过,心里也有数。玉安虽然是初次参加这样的宴会,虽然不曾见过这样行事,但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三人都带着和气的笑意,没有理论这事。 玉和本来也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也能忍下去。可是她近来心绪大乱,脾气焦躁,遇见这样的事情,心里先有了三分气。可是她终究还是保持了一丝理智,没有与那管事妈妈争论。 虽然克制了自己心里的火气,但是玉和的心里始终拧着,她不由得四下打量了一番,就看见那管事妈妈也陪着笑对另一家的小姐在说着什么,看那家小姐的神情,多半也是让她“稍待”。 玉和注意到那位小姐脸上的一丝不甘,她心思一转,看见那管事妈妈连连赔笑着从那小姐跟前离开之后,便抬脚往那一边走去。 玉裁正在思考到底是哪一位贵女在她们后面,也不曾想到玉和如今已然变得如此沉不住气,倒是没有注意玉和的动向。 玉婉正拉着玉柔小声说着什么,也没有功夫去管玉和。 玉安倒是看见了玉和的动作,她正欲开口相询,玉和却给了她一个冷冷的眼刀,玉安自知没有多少出门赴宴的经验,也就闭了嘴,任玉和去了。 玉和走到那小姐身边,笑意盈盈地同她套起了近乎,没说几句,那小姐便把自己的家世都告诉了玉和。 原来那小姐也是才跟着父亲来京赴任的,她自家姓齐,家在蜀中,也算是当地望族,她父亲才授了工部郎中。 玉和听说这位齐小姐的父亲只是一个正五品的工部郎中,心里嗤笑一声,暗道这样的小官之女,也敢因为在公主别院等轿子而面露不悦,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不过玉和心里虽然这样想,面上却一丝也不肯露出鄙夷来,而是笑意盈盈地接着套着齐小姐的话。 在齐小姐的话里,玉和知道了她单名一个蕙字,是家里唯一的女儿,自小在蜀地长大,自家在当地算是望族,所以被养出了几分大家小姐的脾气。 这齐蕙初次来京城,虽然被家里叮嘱了千万要小心低调,可是究竟是被捧着长大的娇小姐,在家乡也没有委屈过自己。 所以刚刚公主府的管事妈妈来让她稍等片刻的时候,她看着一旁明明空着的轿子,心里就有了几分不情不愿,只是想起母亲的再三叮嘱,她终究是忍下了这一口气,只是面上终究漏了几丝痕迹,正巧被四下打量的玉和看到了。 玉和听完之后,心中大悦,她最知道怎么挑拨这样的女孩子,往常玉裁在江南的府里时,就经常被她的三句两句话给撩拨得怒气冲冲,做出些傻事来。 玉和便打点起精神来,细细同齐蕙说起话来,果然,没说几句,齐蕙就已经生起公主府下人的气来,她气哼哼地要去找那管事妈妈要个说法:“轿子还空着,为什么不让人坐?” 玉和大喜,知道齐蕙已经上钩了,但是她却装出一副担忧的模样来,怯怯地拉着齐蕙,劝道:“算了算了,人在屋檐下,咱们也只好忍着那势利眼奴才罢了,怎么能去理论呢?” 齐蕙却是铁了心要去讨说法的,她掰开玉和的手:“苏家姐姐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姐姐咽得下这口气,我可咽不下去了,我非要那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给我一个说法不可。” 玉和还要假意劝上一劝,齐蕙却已经往那管事妈妈站的地方去了。 玉和收回手,拿着手绢慢慢地擦了擦刚刚伸出去拉住齐蕙的手,那架势,仿佛她刚刚不是拉了一个娇小姐,而是不小心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她一边擦着手,一边冷笑了一声:“真是个蠢货,摸一摸都是脏了本小姐的手。” 玉安注意到了玉和的样子,又看了看怒气冲冲地往管事妈妈那里走去地齐蕙,她再没有经验,也知道这怕是要出事情了,于是她连忙扯了扯身边沉思着的玉裁:“四妹妹,你看——”她的手指向了冷笑着的玉和。 玉裁只是一眼,就知道自己这个姐姐又在做什么坏事了,她的目光紧接着便移到了齐蕙身上,她下意识地想去拦,可是齐蕙已经走到了管事妈妈的跟前。 玉裁心里一沉,她知道,现在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传遍了整个小花厅。 玉裁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这一瞬间,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玉和这个蠢货,真的闯出大祸了。 祸已经闯下了,玉和这个罪魁祸首还在那里站着,好整以暇地看戏,玉裁知道,她一定以为自己的小动作没人发现,还沾沾自喜地等着所有的罪过都落在齐蕙身上。 可是怎么可能呢?这里是庆阳长公主的别院,明里暗里,到处都有仆妇候着,今日又是群芳宴,能来这里侍候的,个个都是眼明心亮的人精。 何况,玉裁还知道,这一回的群芳宴,皇后也派了人来查看,希望为太子选几个可心的小姐去服侍左右,开枝散叶。 所以,这里必然有无数双眼睛,注意着所有小姐的一举一动,玉和方才的行动,应该已经被人看了个清楚明白。 就算是长公主不怪罪到玉和头上来,可是这等心思被发现之后,玉和又能讨得着什么好?说不定还要牵连到她们这几个姊妹的身上。 玉裁心里大悔,深恨自己方才没有拦住玉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1.好奇 在一边交头接耳说着话的玉婉和玉柔也被这一巴掌声给吸引了注意力, 她们看向不远处扬着手、满面怒气的齐蕙,和捂着脸、已经跪在地上的管事妈妈, 脸上全是惊讶和不敢置信——竟然有人在庆阳长公主的别院撒野, 这是不想活了吗? 紧接着, 玉柔先看见了面色不善的玉裁,她有些一头雾水地走过去碰了碰玉裁:“怎么了,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四姐姐放心罢, 庆阳长公主是讲理的, 那个人作死,账也算不到咱们身上来。” 玉裁满脸无奈地指了指在另一边看戏的玉和。 玉柔顺着玉裁所指的方向看去,却是看到了得意洋洋地玉和,她也不是傻子, 只是一瞬间之后就反应了过来。玉柔大惊失色, 尽力压着声音问道:“是是她怂恿的?”一句话说到最后,玉柔的声音已经微微抖了起来。 玉裁的神情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 只是点了点头。 玉婉也注意到了玉柔与玉裁的动静, 她顺着玉柔愤怒的目光看过去,也看见了玉和的样子。 玉婉大怒,恨恨地小声道:“她要做什么?这是疯了吗?” 玉柔连忙拽了拽她, 示意她别激动, 玉婉才气哼哼地咽下了后面的话。 玉裁看向齐蕙的方向,她正在气愤地指着管事妈妈的鼻子指责着什么, 花厅里的其他几个小姐也都看了过去。一旁侍候的几个媳妇见闹得不像了, 慌忙上去一边一个挽住齐蕙, 好说歹说地把她带了出去。 花厅里这才恢复了安静,那被打了一耳光的管事妈妈羞得面红耳赤,却也只能强自忍着,悄悄地退了出去。很快,又走了一个管事的妈妈出来,照旧接待着这里的大家闺秀们。 站在这里的大多都是人精,见已经恢复了原样,也乐得装着什么也没看见,跟之前一样自处了。 玉裁压下心中的不安,她只能祈祷庆阳长公主不要迁怒到她们苏府的其他姑娘身上才好。 玉婉与玉柔的心情也显然不是很好,玉和施施然走回来的时候,玉婉立刻毫不客气地给了她一个白眼,玉柔则偏过头去,装着没有看见玉和过来。 玉裁也不愿意理会玉和,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之后,也移开了目光。玉安看着几个妹妹的神情,也知道这一回玉和多半是闯了大祸,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若是平日里,玉和受了这几个姊妹的无视,定然是要大怒的。可是此刻的玉和,自觉报复了让她不舒服的人,心情正好着,所以面对几个姊妹的冷眼之时,她也没有多生气,只是轻笑了一声便不在意了。 花厅里的风波已经结束,可是这场风波所带来的其他影响却正在慢慢发酵。 在花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面目寻常的老妇人冷眼看着花厅从平静到热闹再恢复平静的过程,见这里的一切都已经结束,她才无声地从一侧的小门里出去了。 庆阳长公主正在后院的正屋里,坐在镜子前,由侍女们服侍着上妆打扮。她正端详着镜子里自己的容颜,却听到身旁的贴身侍女沉璧禀道:“申嬷嬷来了,说是有要紧的事情要向殿下禀报。” 庆阳长公主眉眼微动,她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让她进来。” 方才从花厅里出去的那个老妇人便从门口走了进来,这便是庆阳长公主身边颇为得用的申嬷嬷了。 申嬷嬷年纪虽然大了,但是却十分康健,她的动作与声音都不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个老奴。她详细地向庆阳长公主复述了一遍花厅里发生的事。 庆阳长公主听完之后,语气便不大好了:“这等小花招,也敢在我的别院里使出来,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申嬷嬷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听着,等着庆阳长公主的吩咐。 庆阳长公主有些烦恼地揉着眉心:“你去,把那齐家的小姑娘送回她家里去,让她家里好生管教管教。” 申嬷嬷应了一声是,却没有动,似乎还在等着别的命令。 果然,庆阳长公主又思考了片刻,才道:“把那苏家丫头做的好事给皇后娘娘透个音儿去。” 申嬷嬷又应了一声,但这一次她的行动便快得多了,她立刻便退了出去,按着庆阳长公主的吩咐去办了。 庆阳长公主回转身来,接着照着镜子,她伸出一只玉手,轻轻拂过自己的眉间——庆阳长公主常年蹙眉,眉心之间已经有了一条深深的纹路。 庆阳长公主原本也是个美人,可是自从她的驸马去世之后,长公主就一日比一日消沉,容颜也渐渐凋零了下去。 如今在铜镜里端坐着的那个女子,虽然衣饰华丽无比,却终究掩盖不住她面上的颓败之色,仿佛是一朵开败了的花朵,纵使插在最上等的花瓶里,也只能看到沉沉的死气。 庆阳长公主望着镜子看了好一阵,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本宫真是老了。” 她身边的沉璧连忙接话道:“殿下才没有老呢,殿下今日这一身衣裳多好看呐,正衬得出殿下的气色” 庆阳长公主摇了摇头:“就会说漂亮话,本宫自己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沉璧便不敢再说了,只是心里暗暗可惜,殿下以前是个多么美丽又充满生气的人,就因为驸马的事情便消沉至今。 庆阳长公主又笑道:“皇后这一回真是走了眼,那苏家的二小姐,恐怕是个没福气服侍太子殿下的。” 沉璧没有接话,只是为庆阳长公主插着头上的钗环。 庆阳长公主也无所谓,她接着说道:“说起来,这苏家的女孩子倒是厉害,这才进京城没多久,就有两个被盯上了的。” 沉璧才小心地接了一句:“想来那位四小姐会比她姐姐好些吧?” “唔?”庆阳长公主看着沉璧在镜子里的身影,笑问道:“方家小二许了你多少银子,你这般替他说话?” 沉璧连忙摇头否认道:“奴婢不敢,只是只是觉的方二公子到底是见过苏四小姐的,比皇后娘娘那样没见过的要准些。” 庆阳长公主轻轻笑了两声:“好了,本宫不过白问问罢了,瞧把你吓得。” 沉璧只有唯唯而已。 庆阳长公主这里好容易收拾完了,她往后瞧了一眼,另一边的沉玉就立刻屈膝回禀道:“各府小姐都已经入座了。” 庆阳长公主便扶着沉璧的手站了起来,抬脚往外走去:“走罢,我也去见一见那苏府的小姐们,看看都是些什么角色。” 群芳宴摆在别院的花园子里最阔朗的一处地方,这里早早地便搭好了天棚,设下桌椅,方便各位小姐入座。 群芳宴仍旧是一人一张高几,上头放着些小菜并一壶酒,两个小几之间站着一个丫鬟服侍。 这一次的座位也是按着各位小姐的家世来排的,苏家的几个小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坐在了中间的位置上。 玉和对这个位置颇有些微辞,却也无法换,只好闷闷地坐下了。 另外的四个苏府小姐,玉婉、玉柔并玉裁三个,都在担忧这刚才玉和闯下的祸事,此刻恨不得没人注意到她们几个,坐在这个位置上时,心里也舒服了不少;玉安压根没有经历过这么大的阵仗,她兀自惴惴不安,见分到这么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她也松了口气。 是以苏府五个女孩子里,除了玉和一个有些意难平以外,另外四个都对这位置感到满意。 这一众闺秀各自落座之后,便迅速与周围认识的人寒暄了起来。由于是按照家世排的位置,这里的小姐们身边,多数都是平日里便认得的朋友,大家这样坐着说话,倒也是热闹有趣。 苏家姊妹这里,也有周围相识的小姐过来与玉婉、玉柔二人搭话,玉婉和玉柔虽然心里焦急,在外头却不敢露出分毫来,只是热情地向京城里熟识的几个女孩子介绍了玉安三人。 不消说,容貌最为出众的玉安自然成了最受欢迎的那一个,气质出尘的玉裁也被拉着好一通羡慕。 只有玉和这里,玉婉介绍她时便有几分冷淡的意思,那些善于察言观色的小姐们就由此琢磨出了一点味道,又看玉和样貌虽好,但是打扮却是普普通通,只是衣料珍贵,不像是闺阁女儿家的打扮,却像是中年妇人一般。那些小姐们也不耐烦与这样既一个不受姊妹喜欢,打扮也不出挑的女孩子说话,故而玉和竟然被晾在了一旁。 玉和心里大怒,不愿再呆在这里,便四下寻找着沈碧薇的身影——今日这样的宴席,沈碧薇作为淮阳公府的小姐,必然是要来的,而且位置应该还算靠前才是。 功夫不负有心人,玉和果然瞧见了正坐在前头,与一个小姐说话说得正开心的碧薇。 她便要抬脚往那边走去,可是刚迈出一步,就被玉婉叫住:“二姐姐这是要去哪里?咱们的位置就是在这里呢。” 玉婉这话说的,好像玉和是要去前面坐下一般,玉和勉强忍住火气,解释道:“我去找沈家表姐。” 玉婉还要说什么拦住玉和,玉裁却拍了拍玉婉的肩膀:“让二姐姐去吧,没什么的。” 玉婉想了想,点头道:“那二姐姐就自便吧。” 玉和听了,也没有说什么,径直便往碧薇那里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2.不同 玉和兴兴头头地走了过去, 玉婉在后头撇了撇嘴:“瞧,人家看不上咱们呢!” 正在与玉柔说话的邱家小姐便笑了:“这就是你二叔家的姑娘?怎么这样傲气。” 玉裁闻声看去, 说话的正是邱家小姐邱文韵, 她是认识的, 邱文韵是礼部尚书的孙女儿,与玉柔玉婉两个关系极好。 玉婉笑了笑:“别这么说, 二叔家也就这么一个眼高于顶的, 我大姐姐和四妹妹都是极和善的。”说着, 玉婉还指了指玉安和玉裁。 邱文韵看看玉安,又看看玉裁,才笑道:“她们真好看,这下可把你比下去了!” 玉婉笑着掐了一把邱文韵:“你这是嫉妒, 我们姊妹几个分明都很好看。” “嗳, 好不要脸的苏玉婉,还有这么夸自己的呢!”邱文韵与玉婉是打闹惯了的, 所以互损起来, 那是一点犹豫都不带有的。 玉安几个,就在一旁笑着看她们俩打闹,也是其乐融融。 喧嚷了没多久, 就听到后头有拍手的声音, 靠前的小姐们都迅速安静了下来,后头没听见的小姐们见此情状, 也纷纷住了口, 各自站好, 静待庆阳长公主出来。 庆阳长公主在一片安静中扶着沉璧走了出来,众人一见她出来,纷纷行礼,一时场内只闻得环佩叮咚之声。 庆阳长公主环视一圈,她的视线在沈碧薇身旁的那个陌生小姐的身上停了停,旋即又移开,望向苏家的那几个小姐的位置,看了几眼,才抬了抬手。 沉璧见庆阳长公主抬手,连忙道:“免礼。” 下头的小姐们才纷纷起身,各自归座。 庆阳长公主开口说了几句场面话,宴席就算是开始了。 群芳宴虽然有让各位小姐都展示才艺的惯例,却不是全然由小姐们表演。按照旧例,一开始是由长公主所养的伶人先上场献艺,次后才引出各家有才艺的小姐们按照各自的情况上场展示才艺。 在以往的群芳宴上,小姐们展示才艺虽然是一个默认的传统,但却没有明言过。若是有愿意上场的小姐,便各自提前准备着。然而这一次,长公主却难得地派人往各家受邀参加的小姐那里都传了消息,吩咐准备才艺。 长公主并没有说这样做的缘由,可是京城里消息灵通的人家,早就知道了这一次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长公主得了皇后娘娘的授意,要借这一次的群芳宴考察考察各家的小姐。说得直白些,就是为太子殿下选侧妃侍妾。 因着这个缘故,这一次的群芳宴上,也邀请了不少家世不太高的小姐和高门里的庶女们。若是放在前些年的群芳宴,这些人,都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玉裁看着一个女伶穿着一身素色纱衣,抱着一把琵琶施施然走进来,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子熟悉的感觉。 这位乐伶姓程,名素商,因为琵琶技艺高超,京城里都称她做“程大家”。她可是京城里难得的红人,名声极大,满京城的高门都喜欢请她到自己的府中侍宴,并且以请到她为荣。 玉裁笑着看她团团施了一礼,才在场中坐下,低头开始演奏。 不得不说,能够以一手琵琶名震京华,程大家的水准自然是无可挑剔,琵琶声声,如珠玉落盘,让人闻之难忘。 玉裁一边欣赏,一边看着场内,果然有几位小姐虽然听见了这样好的琵琶曲,脸上却殊无动容之色,反而有几分沮丧懊恼。 玉裁见了,不由得失笑,往年的群芳宴上,虽然有伶人助兴,后头也有小姐自发献艺,可是大多会避过伶人已经演过的乐器或者舞蹈。毕竟前者是靠这个为生,小姐们不过是闺中消遣自娱,两者的水平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尽管如此,也时有例外,比如玉裁就知道,三年前的群芳宴上,宁和郡主的女儿吴静然,便在擅长箜篌的伶人李云姬弹奏一曲之后,再度弹奏箜篌,而且还是弹的同一首曲子,琴技更胜李云姬一筹。凭借着这一次弹奏,一时之间,吴静然在京城的闺秀之中风头无两。 可是也因为这件事,李云姬在京城里的名声也大不如前,后来草草地脱了籍,嫁给了一个北地商人,离开了京城。 一向喜欢箜篌曲的太后娘娘听说了此事之后,难得生了一回气,出面申斥了宁和郡主一番,说她们不应该与伶人相争。在这件事之后,吴静然就在京城里宛如消失了一般,没过一年,也远嫁了。 虽然吴静然这一回倒霉,多半是因为她的父亲失了圣心,所以太后才用这件事作筏子打压她家。尽管人人都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可毕竟是开了先例,此事一出,哪里还有人会冒着被太后娘娘申斥的风险去踩伶人成名? 而且庆阳长公主从不透露宴会上会请什么人来助兴,所以小姐们也不好提前避开,往年常有小姐因为伶人而放弃献艺的事。 不过今年又不一样,邀请的小姐更多些,而且多邀请的那一部分大多是想要凭借这一回宴席嫁入东宫的。 这些闺秀小姐几乎个个都精心准备了才艺,其中难免有预备弹琵琶的,如今看着第一个上场的便是以琵琶闻名京城的程大家,心里无论如何不会毫无波澜,脸上难免会露出些痕迹来。 玉裁在心里叹惋,这些神色外露的小姐们,前程大约也就到此为止了,这般沉不住气,哪里还能进东宫服侍太子殿下。 程大家一曲弹罢,在座的各位小姐心里已经过了无数弯弯绕绕,不过有些人外露些,有些人面上看不出来而已。 按旧例说,这一曲过去之后,便轮到小姐们上场献艺了。可是让大家都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另一个抱着琴的乐伶也走了进来。 玉裁看到这一位出场,强自忍着笑意,也不知是谁出的馊主意,这一场宴会上,京城中有名声的乐伶与舞姬都来了,让准备好了才艺的小姐们不知该如何是好。 眼下走出来这一位,姓何,名灵音,擅长抚琴,也和程素商一样,由于琴技高超,被尊称一声“何大家”。 何大家也朝着众人深施一礼,旋即坐下,开始抚琴。一曲奏罢,脸色难看的小姐又多出几个,而之前准备弹琵琶的那几个小姐,脸色却稍稍缓和——有人一起倒霉,比自己倒霉总要舒服一些。 再接下来上场的有如今在京城以箜篌闻名的谢大家、以秦筝闻名的杨大家、以洞箫闻名的瞿大家京城里有些名声的乐伶,都在这里了。 玉裁估摸着,在场小姐们准备的乐器基本上都包含在里面了,每一个乐伶出来,就多几个小姐脸色不好看。 最后京城里知名的舞姬出场之前,已经有小姐若有所悟,已经看向了伶人出场的地方。 果然,擅长舞蹈的公孙棠仪态万千地从那里走了进来,施礼以后,之前出场的乐伶们开始了伴奏,公孙棠便跳起了舞。 在这之后,在场的小姐们分为了几种情形: 第一种是本来也没准备嫁入东宫的那一部分,现在一个比一个悠闲,横竖她们的才艺是比不过这些乐伶舞姬的,也免得出了风头被皇后娘娘惦记上; 第二种是希望能嫁入东宫,但是身世显赫,无需通过这一次宴会为自己博取注意的,她们此时也很悠闲,甚至在看到别的焦急的小姐时,还有些不明显的得意; 第三种则是才艺避过了这一众乐伶舞姬的小姐们,她们或是选了罕见的乐器,或是预备着旁的才艺,这一类也十分放松; 第四种便是才艺与先前的伶人相撞,又希望能凭借这一次群芳宴出风头的小姐们,她们的脸色可是真的有些不好看; 最后还有一种喜怒不形于色的,她们不管是前面四类中的哪一类,神色都一如寻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苏家几个小姐里,玉和大约是第四种与最后一种之间,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神情,可是已经紧紧地攥起来的双手却出卖了她;玉安则是第一种,她看到何大家开始抚琴之后,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玉婉玉柔则是第三种,玉婉还得意地朝玉柔使了个眼色,似乎在为自己的选择而骄傲;玉裁大约是最后一种,她已经习惯了在这种场面保持住自己的神色始终不变,这还真得感谢前世在勇毅侯府时婆母对她的调.教。 庆阳长公主仿若不知下面坐着的小姐们各自的心事,她认真地观赏着伶人们的表演,时不时吩咐赏人。 也只有格外注意庆阳长公主的人才能看出,长公主一直注意着苏家的小姐所在的位置,尤其是玉安与玉裁两人。 不过注意着在场众人反应的可不止是庆阳长公主,在宴席的四周,有十几双眼睛盯着小姐们的一举一动。在座的小姐们可能还不清楚,可是玉裁却晓得,那些人大多是皇后娘娘派来,专门观察这些闺秀们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3.藏私 好不容易等到助兴的伶人们都表演完了, 庆阳长公主才笑道:“多少年没见着这么多人一处献艺了,还真是新鲜有趣得紧。” 坐在最前面的江宁郡主就笑道:“可不是, 要多多的人出来表演才有意思, 也不知在座的各位姐姐妹妹们, 有没有愿意出来一展长才的?” 玉裁听那声音就知道,这位是大名鼎鼎的江宁郡主了, 她的父亲恂王爷是先帝的幼弟。先帝登基之时, 恂王爷还只是一个奶娃娃。 在当年的夺嫡争斗之后, 先帝的诸兄弟少有保全的,恂王爷这样的情形,正好让先帝做一个友爱的兄长。所以恂王爷一枝,始终受着先帝照拂, 在先帝故去之后, 依然得到当今圣上的优待。 而如今说话的这位江宁郡主,便是恂王爷唯一的女儿了。说起来, 恂王爷这一生, 可谓是幸运无比。 他的生母出身不高,不过是当时被文帝偶然临幸一回便有了身孕,又侥幸生下了一个儿子。按理说, 这样的皇子, 多半是受不了什么优待的,可是偏偏他出生不久之后, 就遇上了宫车晏驾, 先帝踩着兄弟们的尸骨登了基。 恂王爷就这样极其幸运, 并且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先帝最疼爱的弟弟,从小就被特别照顾,成年之后,也做了一个富贵的闲散王爷,真可谓是快活似神仙了。 可惜人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儿,恂王爷自己个儿把好运气占得差不多了,在子嗣上就艰难得很。开府多年,恂王爷的正妃侧妃侍妾里头,就没有一个有动静儿的。 这可愁坏了恂王爷,他老人家这样的一份富贵,没人继承可怎么好?所以恂王爷开始广纳姬妾,但是令人难过的是,他老人家辛勤多年之后,也只得了一个女儿,还是侍妾所出。 不过有女儿也比没有强,恂王爷到如今也算是看开了不少,他老人家从拼命生儿子的目标转向了拼命宠女儿。 在江宁郡主三岁的时候,恂王爷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上了一道折子,涕泪俱下地向当今圣上痛陈了他膝下空虚的苦楚,又恳切地请求陛下理解他这个老叔叔对自己唯一的女儿的疼爱之心,请求给这个庶出的女儿一个封号。 恂王爷都把话说道这个份上了,皇帝也不好意思驳回,就下旨封恂王爷唯一的女儿为江宁郡主。 要知道,在本朝,大多数宗室贵女要等到八九岁上才能得到封号,所以江宁郡主这份荣耀可是夺目极了。在京城的宗室贵女里头,除了公主们以外,最风光的就是她了。 玉裁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除了江宁郡主的身份委实贵重之外,另一个缘故便是江宁郡主痴恋方廷瑾。当年沈长华一事之后,方廷瑾带着些随从离开京城不知所踪,江宁郡主竟然也带了一干护卫跑去千里寻方廷瑾去了,也得亏恂王爷面子大,后来晋王登基之后,江宁郡主的事没有把自家老爹扯下水。 不过一个郡主千里追情郎的故事实在传奇,京城里早就传遍了,玉裁当年在京城的贵妇圈里也听了无数个版本,一直记到如今。 按江宁郡主的身份而言,由她来提议小姐们上场献艺自然没有任何不妥,不过此时在座的小姐们都罕见地犹豫了起来,这让江宁郡主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了起来。 不过尴尬没有持续很久,终究还是有一个小姐站了起来,她笑着深施一礼,款款走上前,便有侍女为她递上一把琵琶,见此情形,在座的小姐们都不由得眼神乱飞。 玉裁暗赞一声好胆量,在程大家演奏之后,还敢站出来弹琵琶,不说她的琴技如何,光凭这一份胆子,便足以抵消其余的了。 那小姐坐在场中,伸手弹奏,琴音便从琵琶弦上倾泻而出,虽然比起程大家还是差了不少,但在闺秀之中,也算拿得出手了。 一曲奏罢,庆阳长公主笑道:“这孩子真是不得了,琵琶弹得的确不错。” 那弹琵琶的小姐大喜,连忙拜谢:“不敢当长公主夸赞。” 庆阳长公主见她被自己夸赞也不慌乱,态度大方自然,反而有几分好感,于是道:“你是哪家的姑娘?” “回长公主的话,家父是吏部郎中李青。”那小姐回话道。 “很好,李夫人真是教女有方。沉璧,把前日得的那一匣子内造的珠花拿来赏了李小姐罢。”庆阳长公主吩咐道。 这话一出,李小姐反应更迅速了些:“谢长公主赏赐。” 庆阳长公主挥了挥手,李小姐乖觉,恭敬地退回了位置,又惹来一些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有李小姐开了头,后面上场的小姐们就大胆多了,琴也好箜篌也罢,不拘有没有伶人演过的,都纷纷亮了出来。 场面由此热闹了起来,大约过了一会儿,玉婉转头向玉裁等人道:“那我们也上去了?”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侧的玉柔。 玉裁和玉安都点头笑了笑,玉婉没有看玉和,她拉着玉柔兴冲冲地站了起来,往场内走去。 玉婉执一柄镶珠嵌宝的剑,舞得气势万千,她身后的玉柔抚琴而和,两人究竟是姊妹连心,这样一配合起来,就把两人的些许缺欠给弥补上了。而且玉婉又是个豪气疏朗的性子,这般剑舞正是适合她。 一曲舞罢,庆阳长公主的眼里已经有了几分满意,看来苏家的女孩子们,也不全是玉和那样没脑子的。 庆阳长公主笑着问玉婉道:“你是苏尚书的女儿?” 玉婉大大方方地行了个礼:“正是。” 庆阳长公主点头道:“很好,没想到这书香门第的小姐舞起剑来,也颇有章法。” 玉婉笑着谢了长公主的赞赏,又道:“臣女还有个堂姐,准备了一首琴曲,想要弹给长公主殿下听听,所以” 玉婉的话还没有说完,长公主便点头应允道:“那便让她上来弹奏一曲罢。” 玉婉大喜,又谢了长公主之后,转头看向了玉安,眼神里隐含催促之意。 玉安突然被点中,正自踌躇之间,觉得手被人握住,她转头一看,却是玉裁。 玉裁带着笑意,小声宽慰道:“大姐姐不必担忧,放心去罢,只要不丢脸,长公主也不会怪罪的。” 玉安反握住了玉裁的手,用力捏了捏,才站起身,往场中去了。 由于玉婉方才那一席话,席间的闺秀们大多顺着玉婉的目光看向了玉安。玉安容貌既美,打扮也出挑,不少小姐看到她时,已经轻轻议论了起来。 大约是天生的气度,玉安从席上走到场中这一段路,她丝毫没有紧张,脸上甚至还微微地挂着一丝笑意,教人看了便心生欢喜。 眼睛更毒些的贵女们,以及前世嫁入勇毅侯府的玉裁则看出了更令人惊讶的事情,玉安的神情与步态,赫然是宫里的规矩。她一摆手一抬足之间,不见怎样动作,却偏偏又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韵味。特别是她的神情,恭谨里带着一丝亲近,敬畏里又透出些真心的欢喜。这般表现,再挑剔的教引嬷嬷看了,也只能说一句无懈可击。 玉裁作为一个曾经嫁入勇毅侯府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的人,最知道要想练出这一套仪态有多难。 在她出阁之前,沈氏从来没有派人教过她这些,她所会的一切都是在嫁进勇毅侯府之后学的,她直到如今也记得那宫里出来的教引嬷嬷对她有多严厉。那个时候的她,每天没日没夜地练习,才勉强学会了那一套讲究。 可是现在玉安的表现,仿佛是天生的一般自然。玉裁的心在往下沉,这到底是沈氏的安排,还是有别的什么人在弄鬼? 不仅玉裁觉得惊讶,站在前面笑看着玉安往场内走的玉婉也十分震惊。 在玉婉的印象里,从江南来的几个姊妹,都应该没有受到过宫廷礼仪的训练。从玉和到玉裁,她们平日里的举手投足都只是不出格而已,离那真正规矩大的人家所要求的仪态,都还差得远。 更别说被沈氏关了这许多年的玉安了,玉安平日里行事虽然也从来没有失过礼,但是也从来没有露过这一手。玉婉能接受玉和有藏私,也能想到玉裁会留些后手,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就连玉安也藏得这样深。 玉婉的笑意就有些僵,不过幸好,玉柔救了她。玉柔走上前,搀住玉婉:“姐姐,咱们先下去吧,别挡着堂姐了。” 玉婉勉强稳住自己的神情不露出破绽,跟着玉柔回到了位置上。 当然了,在这里,最惊讶愤怒的绝不是玉婉玉柔,也不是玉裁,而是已经快把自己手心掐出血来的玉和。 玉和当然不会不知道玉安这个样子是宫里的规矩,她甚至还在一个月前就开始练习这样的神情步态了,可是她所练出来的完全不能和此时的玉安相比。玉安的仪态, 玉和再蠢也反应过来了,这个大姐一定比她先开始学这一套,甚至说玉安是自小就开始练习的也不为过。 玉和的眼神愈来愈冷,她这个好姐姐,打着自己被禁足十几年的幌子装可怜,其实会的比谁都多,她已经快气疯了,是谁教的她这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4.惊艳 不管其他人怎么想, 玉安都已经走到了场中,庆阳长公主却没有对玉安这样的表现感到多讶异, 她之前见玉婉特意引玉安来, 还以为玉安原本就是苏家教养好预备送入东宫的人选。 玉安走到方才玉柔弹过还未撤下的琴前, 先行了一礼,才坐下, 开始抚琴。 坦白来说, 玉安的琴技的确不出众, 所选的曲子也简单。不过所谓“琴者心也”,古琴的妙处并不在琴技之高低,更要紧的是抚琴者的心境。 如今玉安的琴音,便胜在她心境淡然, 琴音徐徐, 如流水潺潺,淌过席间众人的四肢百骸, 教人心绪宁静。 一曲弹罢, 席间寂然无声,过了好一会儿,庆阳长公主才拍了拍手, 连说了三个“好”字, 在座的小姐们才回过神来,纷纷小声附和。 玉裁与玉柔对视一眼, 眼神里都是笑意。玉婉神色平静得很, 也不知她想了些什么, 方才的惊讶已经全然不见了踪影。唯有玉和,此刻正不甘地盯着在场内大方谢赏的玉安。 玉安的出场,成了宴席的分界点,次后出场的小姐们,论技艺都比不过先时上场的伶人们,只有展示书法的韩雪凝博得了长公主的几句称赞。 玉裁看了玉和一眼,玉和这一回几乎都没有必要再上去了,她那一手箜篌的确算不得最好,先前那一个弹箜篌的小姐也比她强些。玉裁不由叹气,看来沈氏对玉和还真是什么都没好好教,单告诉她,她有凤命,能做皇后了。 不过玉裁也没有再多想沈氏与玉和之间的事,她现在有更要紧的事需要想,她注意着场中的情形,适时站起身来,往场中走去。 有了玉安的珠玉在前,玉裁倒不必担心自己表现得太过火,一个不小心被皇后娘娘看中了。 庆阳长公主带着一丝兴味看着她的动作,看起来,这也是个学了宫中礼数的。在座的小姐也有不少看了出来的,就算看不出这是宫中礼数的,也能看出玉裁的做派与方才的玉安极相似。玉裁并不理会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她径直走到场中,深施一礼。 一旁的丫鬟早就得了消息,连忙将烹茶的一应物什都搬了上来,玉裁便坐下来开始烹茶。 庆阳长公主见她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自然,又兼玉裁打扮得素净,配上茶具与动作,真有些谪仙般不染尘埃的意思,心里虽然对玉裁展示茶艺有些不悦,却也没有立刻表现出来。 待玉裁拿着一个小茶盘将烹好的茶呈上来时,庆阳长公主身边的沉璧正打算说什么,玉裁身子却巧妙地一转,将茶递给了沉璧。沉璧笑了笑,拿起一只银匙,舀起茶汤尝了尝,才示意玉裁把茶呈给长公主。 庆阳长公主见玉裁如此懂规矩,心中的不悦又少了几分。再加上有玉婉玉柔姊妹和玉安的表现在前,此时长公主心里因为玉和而对苏家这几个女孩子产生的成见也已经改观了不少。 庆阳长公主接过玉裁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她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过了许久才出声赞道:“好茶,烹茶的手艺也不差。” 玉裁提着的心这才放下,她连忙屈膝道:“长公主谬赞了。” 庆阳长公主便道:“不必如此谦逊,本宫从来不说虚言。只是没想到今日最出风头的,还属苏大人家的小姐们。这苏家姊妹,真是一个比一个出挑。”可不知为何,长公主这话说到最后,反而带上了一丝惆怅之意。 在座的小姐们自然也听出来了长公主话里的惆怅,可是她们却都不知道长公主为什么会被这一个从江南来的小娘子惹出了愁绪。 玉裁却是知道的,庆阳长公主早年下嫁,与驸马骆锦程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在众多皇室公主与驸马中,是难得的恩爱夫妻。而骆驸马最爱茶道,当初的公主府里就有不少烹茶的名家,专为驸马与公主烹茶。可是纵然府里有无数烹茶的名家,可是据说,这些人里没有一个能在茶道上胜过骆驸马。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骆家后来卷入巫蛊案,阖家问斩。那时候,陛下龙颜大怒,没有人能熄灭皇帝的怒火,哪怕有庆阳长公主苦苦哀求,骆驸马也没能逃过一劫。 皇帝一道圣旨下来,庆阳长公主被迫与骆驸马和离。骆锦程作为骆家人,在失去驸马的身份之后,也只有人头落地这一个结局。自骆驸马离世之后,庆阳长公主便遣散了府里擅长烹茶的人,再也不提茶艺。 这么多年过去,在皇帝有意无意地授意下,这桩旧事渐渐不被人提起,庆阳长公主好茶的事情与骆驸马擅长烹茶的美名也就这样被人遗忘。就算是有知晓当年之事的人,也不敢轻易在长公主面前提起茶艺,生怕触动长公主的愁肠,不仅讨不到好,反而会被长公主迁怒。 所以玉裁在选择茶艺的时候,是不怕与人相撞的。 不过玉裁之所以有胆量选茶艺,倒也不是没有底气。前世玉裁在嫁入勇毅侯府之后,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为了讨好婆母与夫君,她下狠心学了不少东西,烹茶就是其中一样。 也算是玉裁的运气好,玉裁当年寻到的茶艺师傅,便是在骆驸马身边侍候过的。那师傅姓盛,是骆驸马身边得用的丫鬟,论样貌并不出众,在旁的地方也没什么长处,只是在烹茶这一项上还算有些天分。好在骆驸马好茶,她得以在骆驸马身边侍候多年,据说,她烹出的茶汤与骆驸马所烹的几乎完全一样。 可惜在骆驸马殒命之后,长公主便把她们这些擅长烹茶的人全都遣了出去。盛师傅本来不是在京城成名之后才进的长公主府,她原是骆家的家生子,因为服侍骆驸马才学会的茶艺。在长公主府侍候的时候,她也没有出来侍宴待客。所以尽管盛师傅擅长烹茶,出了长公主府的大门,京城里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的手艺。 由于这一层身份,盛师傅并不敢在京城里大张旗鼓地以烹茶为生。她一是害怕自己的手艺触怒长公主,二是担心她作为骆府丫鬟的身份被人发现之后惹来麻烦。 毕竟骆府当初抄家的时候,阖家遭难,府里的奴才丫鬟都没能逃过,大部分都被充作罪奴发卖了,也有与骆家人一起问斩了的。骆驸马身边有名有姓的丫鬟小厮也躲不掉,或被问斩或被发卖。就算是因为籍籍无名而侥幸躲过了的那些人,也不乏被旁人举发身份又被抓回去的。 从长公主府里出来的盛师傅,便是因为没什么名声才躲过一劫。她从长公主府出来,托了长公主的善心,好歹算是脱了奴籍,自然不愿意招了旁人的眼,一个不慎被举发,作为骆府的奴婢,恐怕会再被发卖了回到奴婢行列里去。所以她一直隐姓埋名,十分低调地在京城里教些门第不算太高的小姐们茶艺。 也得亏盛师傅声名不显,玉裁才能请到她到府里教自己茶艺。不过话又说回来,当时在勇毅侯府度日艰难的玉裁,也只能请到盛师傅这样不怎么出名的茶艺师傅了。 总之,玉裁请到了盛师傅之后,才发现自己是捡到宝了。那个时候的盛师傅,年纪已经大了,一直隐姓埋名,没有嫁人,也不敢彻底展露自己的手艺。直到进了勇毅侯府,与玉裁相处了一段时日以后,盛师傅才有了几分安定的感觉。 玉裁自觉找到了一个难得的好师傅,故而对盛师傅十分关心礼遇。盛师傅多年漂泊,已经见过了太多的世态炎凉,在面对当时懵懵懂懂的玉裁时,也对她有些怜惜。 可惜盛师傅多年生活艰难,又一向担惊受怕,身体早就受了损。在入府之后,她这么多年一直提着的一口气松了下去,整个人很快就有了油尽灯枯之像。 盛师傅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也不愿意再藏私,索性把自己的过去全部告诉了玉裁,同时也把骆驸马烹茶的手法倾囊相授。 所以,这一世的玉裁才敢用自己的茶艺在庆阳长公主面前赌一把,看样子,庆阳长公主并没有被触怒,而是被勾起了愁绪。 玉裁低眉敛目地站在长公主面前,等着长公主的下文。 可是长公主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饮尽了杯中茶,便摆手让玉裁退下了。 玉裁也不敢妄动,她知道,在庆阳长公主这样的人上之人面前,她绝没有耍花招的余地,万事只求不出错就算是成功了。不管怎么说,她烹茶的手艺已经勾起了长公主的回忆,这就够了。 所以玉裁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恭敬地退了几步,然后才转身退了下去。 庆阳长公主看着玉裁退下的背影,心里却止不住地回忆起了当初骆驸马为她烹茶的场景,那一杯茶的味道,她到现在也忘不了。 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竟然能够再一次喝到那个味道,此刻的庆阳长公主,甚至有几分恍惚。 接下来再上场献艺的小姐们,庆阳长公主都没有再注意到她们展示了些什么,她的脑海里只有方才那一杯茶。 玉和最终还是没有上前去弹箜篌,事到如今,她自己也很清楚,自己不上场,别人还会说苏家小姐个个都出众,她若是上去了,那出众的苏家小姐里就要除开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5.转机 到了日暮时分, 在座的小姐们才差不多都展示完了各自的才艺,庆阳长公主见天色已晚, 便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命散席了。 各家小姐都跟着引路的丫鬟, 慢慢往乘轿的地方走去。苏家几姊妹自然也不例外, 玉婉与玉柔一道走,玉安与玉裁一道走, 玉和却是一个人在后头跟着。 今日她们姊妹也算是出了一番风头, 有好些小姐都明里暗里打量着她们姊妹的举动, 见不曾上场展示的玉和一人落在后面,便有了些议论。 议论的人多了,几姊妹自然能听见一两句,玉安有几分不安, 玉裁却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示意她不必担忧,玉婉和玉柔则恍若未闻, 只是向前走。 换轿的地方仍旧是按照家世来排, 有了来时的那一个例子,现在也没有小姐会跳出来说一句不是,都安安静静地等着。 玉裁挽着玉安的手臂站着, 忽然听见旁边有人问了一声:“是苏家四小姐吗?” 玉裁回头去看, 却是江宁郡主。玉裁不敢怠慢,连忙笑着应道:“正是。” 江宁郡主见她应了, 高高兴兴地过来挽住她:“你很会烹茶吧?” 玉裁笑了笑:“不过是略懂一二罢了, 实在当不得郡主夸奖。” 江宁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看你也不像是个啰啰嗦嗦的性子, 怎么也这么矫情?好就是好,长公主都夸你了,本郡主怎么就夸不得了?”她一脸诚挚热情不似作伪。 玉裁前世并没有与江宁郡主相处过,对这位身份贵重的郡主的了解也仅限于听妯娌八卦得来。没想到今日一见,江宁郡主竟是这般心直口快的性子。 玉裁想了一想,又忍不住笑了,能做得出千里追心上人这样事情的女孩子,怎么也不应该是那等叽叽歪歪的闺秀才对。 也许是应付多了玉和那样不阴不阳的小姐,玉裁分外喜欢江宁这样的性格,她脸上的笑容就真诚了不少:“江宁郡主也喜欢茶道吗?” 玉裁原本以为江宁郡主会很开心地说是,可是她没想到的是,江宁郡主的面上竟然出现了一点不好意思:“其实我不太感兴趣的来着” 江宁郡主稍稍顿了顿,才道:“我还是比较喜欢舞剑。” “咦,那郡主怎么会想到来问我茶道?应该去找我家三姐讨论舞剑才是呀。”玉裁很快发现江宁郡主的确不是一个喜欢弯弯绕绕的人,而且看上去心胸也还宽广,她便不再绕来绕去,而是直截了当地问了一句。 江宁郡主果然很吃这一套,她只是略略纠结了一下,就爽快地承认了:“因为廷瑾哥哥喜欢茶道。” 江宁郡主一个“廷瑾哥哥”彻底把玉裁给噎住了,江宁郡主的父亲恂王爷是先帝的幼弟,按辈分算,江宁郡主与当今圣上是同辈,而方廷瑾是皇后娘娘的侄子 玉裁喘了口气,算了,在京城里讲辈分,几乎是不可能的,她很快就跳过了这一个称呼,调侃了一句:“郡主就是因为这个才关心茶道的吗?” 江宁郡主就是再直接,此刻也难免带上几分小女儿的娇羞,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确定。 玉裁觉得,自己就算不能靠上庆阳长公主这座靠山,能背靠江宁郡主也是不错的,她打定主意,又大胆问道:“那我有什么可以为郡主效劳的吗?” 江宁郡主立刻笑了出来:“你可以教我烹茶呀!” “京城里那么多烹茶的名家,哪一个不能教郡主?只怕我在茶艺一道上还不够精通,反而误了郡主。”玉裁没有直接答应,而是先推辞了一句。 江宁郡主轻轻拧了玉裁一把:“你可别装傻,谁不知道长公主殿下最精通茶艺,京城里那么些名家,她可一个也没有夸过,你呀,可是独一份儿!” 玉裁哑然,八卦果然哪里都有,长公主与驸马爷的事,如今说的人少了,可是知道的人定然不在少数,她这一下可真是扬名了。 江宁见玉裁没说话,又摇了摇她的手:“快答应,快答应。” 玉裁被她逗笑了,连忙道:“好好好,小女子自然愿意为郡主效犬马之劳。” 江宁郡主闻言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你什么时候有空闲呀?我派人去苏府接你。” 玉裁笑道:“郡主只管派人来便是了,我在家里也是闲得慌。” 江宁郡主不相信:“你家里那么多姊妹,怎么会无聊?” 玉裁只是摇头,江宁郡主这样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娘子,是不会理解苏府这种后院尔虞我诈的地方的。 江宁郡主也没有多问,只是笑道:“那我明日便让人拿了帖子过去。” 玉裁点头,江宁郡主便转身离开了。 玉安站在一旁,把方才江宁郡主与玉裁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此时见江宁郡主离开了,方才开口道:“江宁郡主的性子真是惹人喜欢。” 玉裁闻言叹道:“这样的性子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养的出来的。” “是啊,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能这样。”玉安跟着叹了一声,又道:“四妹妹可要抓紧这一次机会,江宁郡主是个可交的朋友。” 玉裁听了,笑着点头:“我会抓住机会的,大姐姐也要抓紧机会呀。” 玉安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丝怅然,她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最后出口的,只是一声叹息:“哎” 玉裁伸出手去握住玉安的手,聊做安慰。玉裁知道,玉安并不傻,相反,玉安其实极聪明,她能看出来的事情,玉安自己未必看不出。这样的命运,这样的局面,玉安自己恐怕也是心绪难平罢。 江宁郡主过来的事情,玉婉等人自然也看见了,只是没有听清楚江宁郡主到底与玉裁说了些什么。不过玉婉与玉柔一向同玉裁没什么矛盾,见玉裁没有说,她们也没有问。玉和倒是想问,可是看了看这里的环境,她还是没有开口。 江宁郡主走了之后,玉裁她们几个没有等多久,就有仆妇过来请她们上轿。姊妹几个都不是糊涂人,在心里一想便明白了过来,这多半是江宁郡主说了什么。 于是玉婉玉柔看向玉裁的眼神里就多了一丝好奇与佩服。要知道,江宁郡主一向傲气,极少主动向人示好,也不喜欢她们这些文绉绉的小姐,玉裁能这么快就得了江宁郡主的青眼,的确算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玉安与玉裁在府里的处境相似,玉安也不是个见不得人好的人。加上玉裁也一直实心待她,是以玉安此时只有为玉裁高兴的。 只有玉和,在猜出了缘故之后,此刻嫉妒得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苏府里的小姐之中,玉裁几乎是她自小的敌人,她最恨的也是玉裁,见玉裁得了意,她心里简直如同有十万只蚂蚁在爬。若不是要维持自己在外头的形象,她此刻就已经扑上去撕碎玉裁了。 众人心里各有想法,面上却都一片平静,各自上了轿回去不提。 回了衣帽巷,五人先不回房,而是直接去了苏老夫人的寿禧堂。 寿禧堂里,苏老夫人和陈氏、沈氏也正等着她们几个。 玉裁几个依礼先给苏老夫人请了安,才坐了下来,细细说起这一日的群芳宴。 玉婉一向口齿伶俐,这一回的复述也自然是她开口。玉婉先说了她们姊妹几个在别院花厅里等轿子的事。 苏老夫人点头道:“这也是应该的。” 玉婉笑了笑,又说了齐蕙的事情。 苏老夫人皱眉道:“怎么还有这么不懂事儿的?” 玉婉冷笑一声:“不懂事儿是真的,被人当枪使了也是真的。” 苏老夫人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问道:“哦?” 玉婉看着玉和:“原本那小姐没说什么,只是我们的好二姐,不知走过去跟人家说了些什么,那小姐立刻便炸了,闹出这一等事情来。” 苏老夫人的视线难得的凌厉了起来:“这话可不能胡说。” 玉婉把头一昂:“我没有胡说,再说了,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看见的,在场的小姐看见的可不少,公主府的仆妇,想必也有不少看得清清楚楚的。” 苏老夫人的脸色沉了下来,对着玉和道:“你三妹妹说的可是实话?” 玉和没想到玉婉竟然会向老太太告状,她气得发抖,可是也知道这件事她没办法否认,这里站着的另外四个姊妹,没有一个会为她遮掩。她不能否认,可也不能承认,索性闭紧了嘴,一句话也不说。 苏老夫人见她这般死撑,心里更加生气,府里有这样不着调的小姐,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苏老夫人气得拿手拍着胸口,顺了顺气,陈氏见状连忙上前帮她拍着,又回头对沈氏道:“弟妹也管一管罢,母亲若是气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沈氏的脸色也不好看,她知道,苏老夫人最大的倚仗就是孝道,老人家要是真说自己被玉和气坏了,不仅是玉和,她和苏徵两个也少不得要被扣上一顶不孝的大帽子。这个罪名,她还承受不起。 沈氏当机立断,立刻便跪了下来:“媳妇不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6.赏罚 苏老夫人冷笑着没有说话。 沈氏低了头, 接着道:“都是媳妇没有管教好二丫头,媳妇回头一定好好教训她。” 苏老夫人好像刚缓过气儿来似的, 陈氏连忙递了杯茶过去, 苏老夫人喝了两口茶, 才问道:“好好教训?那是怎么个教训法儿?” 沈氏看了一眼玉和,才回过头回话道:“自然是禁足抄女诫, 好让她学一学规矩。” 苏老夫人沉默了片刻, 才道:“究竟是做娘的, 还是心软。不过也罢了,就依你吧。” 玉裁听了这样的处置,就知道沈氏不是真的要教导玉和。真是笑话,禁足?在江南时沈氏就禁过一次了, 玉和出来以后, 不仅没起什么作用,反而更加焦躁阴鸷了。 沈氏的态度玉裁可以猜到, 关键是老太太对玉裁的态度。想到这里, 玉裁看向坐在上方,与身旁陈氏一唱一和的苏老夫人,老太太的神情十分自然, 活脱脱一个被不听话的小辈气坏了之后又不得不原谅的老人家。 都说人老成精, 苏老夫人大概就是这样的人了,玉裁一时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真的想管教玉和, 还是故意放任玉和闯祸, 然后一击毙命。 毕竟从玉安身上看来, 那个批命道士的话真有几分可信,而且玉和又是这样的性子,说她不会给苏家招惹祸事,恐怕没人会相信。苏老夫人这样的人,定然不会在知道玉和有碍苏家之后还无动于衷。 现在老太太的面前有两个选择,要么想办法把玉和彻底禁足或者送进庙里,让她永远也不能出来惹事;要么选择好好教导玉和,让她真正学会如何做一个苏家的小姐。 不过按照沈氏的态度,以及老太太与陈氏跟沈氏的关系来看,老太太选择第二条路的可能性很小很小。就算是老太太想过给玉和一个机会,那个机会多半也已经被沈氏刚才的反应给毁掉了。 玉裁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这些事,她管不了,老太太和沈氏神仙打架,她们这些凡人,能做的也只有保全自身罢了。 苏老夫人与沈氏达成了一致之后,死不开口的玉和就被两个身体健壮的婆子给“请”了下去。 见这一桩事结束了,玉婉心里的一口恶气算是出了出去,她笑了笑,又开始接着说后头的事。 玉婉说到庆阳长公主把京城里有些名气的伶人都请去助兴之后,苏老夫人和陈氏的脸色都微微起了些变化,只有沈氏面色如常,好像早就知晓。 玉裁一直仔细观察着三人的神情,见到这一幕,她就明白过来了,沈氏定然早就能知晓了这个安排,所以才那么放心大胆地同意玉安去群芳宴。毕竟玉安在才艺上,的确比不过那些名伶。可惜沈氏还是没有想到,玉安的心境也不是寻常人可以相较的。 苏老夫人咳了咳:“那你可是撞了大运了,这一回没有舞剑的伶人。” 玉婉笑得得意洋洋:“可不是,长公主还夸我来着。不过呀,交了好运的可不只我一个,四妹妹选的茶艺也没撞上。” 苏老夫人的神色凝固了一瞬:“四丫头上去为长公主烹茶了?” 玉婉不知何意,回道:“是呀,我都忘了告诉祖母了。四妹妹可会烹茶了,长公主还夸了四妹妹呢!” 苏老夫人原本不大高兴,听到长公主夸赞玉裁之后,那份不高兴就化作了惊讶与欢喜:“哦?我还说,你们这样年纪的小姑娘难得有在茶道上精通的,上去莫要丢了颜面才是,没想到四丫头这样争气。”老夫人的后几句话,显然是在为自己方才的反应遮掩。 玉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老太太方才听见玉裁当众为长公主烹茶会那般反应,却也知道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缘故,她暗暗记下,预备回去缠着陈氏问个究竟。 既然说到了玉裁这里,玉婉索性先把玉裁同时也讨了江宁郡主喜欢的事情一并说了。 苏老夫人看向玉裁的目光就又多了几分审视:“江宁郡主都说了什么?” 玉裁并没有没打算隐瞒,毕竟她去恂王府也需要得到老太太的许可。所以她干脆利落地就招了:“江宁郡主说想让我教她烹茶。” “唔,这倒是件好事,江宁郡主可有说什么时候?”苏老夫人本来虽然不打算让孙女们与这些皇室宗亲走得过于亲近,但耐不住玉和这一次就直接得罪了庆阳长公主。 苏老夫人深知,以苏家的地位,她们家的几个小姐自然是用不着去抱庆阳长公主与江宁郡主这样贵女的大腿求前程,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们能得罪长公主。就算是长公主心胸宽大不予计较,可是玉和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那么多人看了个清清楚楚。这一旦传出去,毁的是苏家几姊妹的名声。 苏老夫人当然不乐于见到这样的结果。 这个时候,有一个玉裁这样被长公主称赞,又被江宁郡主请去讨教茶道的小姐,她们苏家女孩儿的名声就要好上不少。 玉裁也知道苏老夫人的心思,她笑着回道:“郡主说明日就派人来下帖子。” “郡主还真是急性子,那你今晚可要好好准备准备才是。”苏老夫人语气慈和地说道,“祖母这里还有一套茶具,是前朝名家所制,倒还能入得眼。既然四丫头精于茶道,这茶具就给了四丫头罢,也不算是白瞎了好东西。” 玉裁听了老夫人的话,适时露出了感激孺慕的神情:“玉裁多谢祖母。” “既然四丫头得了这茶具,明日不妨就带去恂王府罢。”陈氏笑道。 玉裁连连点头:“玉裁正是这么想的呢。” “四丫头一向懂事,祖母都知道。”此刻的老夫人毫不吝啬对玉裁的慈爱之情。 作为玉裁的母亲,沈氏的脸色就没有那么好看了,老夫人与陈氏早就知道沈氏不待见这几个女儿,都懒得理会她,玉裁就更不在意沈氏的看法了。 玉裁的事情就这样在老太太那里过了明路,玉婉自然只有高兴的份。接着,玉婉又说了玉安如何凭借一曲惊艳全场:“可不得了,大姐姐弹完之后,大家都入了迷似的,长公主也夸赞了大姐姐,还赏了一张琴给大姐姐呢。” 苏老夫人笑得更开怀了:“大丫头可比你强多了!” 玉安只管低着头做腼腆状。 苏老夫人见了她的模样,想了想,吩咐宝珠道:“前日她们收拾东西,不是说找出了几本琴谱吗?” 宝珠屈膝道:“正是。” 苏老夫人点头笑道:“明日找出来,送到大小姐那里去罢。” 玉安连忙谢过老夫人的赏。 苏老夫人见这两个出挑些的孙女儿都算是懂事,因为玉和而起的那一点不快消散了不少,同时也让她下定了决心,不能因为玉和一个人,毁掉剩下几个女孩儿的未来。 玉婉把宴上的事情拣要紧的都说了,苏老夫人才道:“你们去了一日,想来都累了,快回去歇着罢。四丫头留下来陪我老婆子说说话。” 陈氏与沈氏并几个小姐们都笑着告辞了,只有玉裁还坐在原处,等着老太太发话。 苏老夫人没有急着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打量着玉裁,玉裁也不着急,大大方方地坐在那里任凭老夫人的视线在自己的身上扫来扫去。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苏老夫人才开口道:“你这份定力,很不错。” “老太太谬赞了。”玉裁的声音四平八稳。 “我就不问你从何处学来的茶艺了,想来问了你也不会实话实说。”苏老夫人不紧不慢地开口,“不过能凭着茶艺让庆阳长公主称赞,又让江宁郡主对你另眼相看,很不容易。” 玉裁安静地听着老夫人的话,却并不接茬。 “你可知道为什么祖母听说你在庆阳长公主的面前展示茶艺时那样不安吗?”苏老夫人问道。 “玉裁不知。”玉裁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十分自然。 “唉,想来你也不知道,你们这些孩子,永远是这样”苏老夫人叹了口气,跟玉裁说起了庆阳长公主与驸马的事。 苏老夫人说完,问道:“你可知道今日的事有多凶险?长公主与驸马情深义重,若是一个不好,长公主就恼了怎么办?所以说,做事之前,要知己知彼才好。” 玉裁只管听着苏老夫人长篇大套地讲古,也不多言,直到听到最后那一句“知己知彼”,才一副受教的模样:“是,孙女知道了。”玉裁很清楚,这一句话才是老太太要说的重点,也是后头的话的引子。 苏老夫人拿起茶啜了一口,才又语重心长地道:“所以明日去恂王府,也要做到知己知彼才好。” 玉裁面上闪过一丝为难:“可是,孙女全然不知道恂王府的事情” 苏老夫人笑了:“傻孩子,你自然是不知道的,可是祖母却知道些。” 玉裁立刻道:“请祖母教我。” 苏老夫人笑着朝玉裁招了招手:“来,坐过来些。” 玉裁走到炕边,挨着苏老夫人坐下,洗耳恭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7.恂王府(一) 苏老夫人清了清嗓子:“说起来, 恂王爷也是个姬妾无数的主儿。不过这可不是因为贪花好色,而是因为早些年恂王爷一直没有子嗣, 日日着急上火, 纳了不少侍妾的缘故。” 玉裁听苏老夫人为恂王爷开脱, 险些要笑出声,幸亏她绷住了, 不然后果定然不堪设想。 按照玉裁前世的记忆, 恂王爷就是个富贵闲王, 有钱有时间,每日就想着怎么打发时间,难免沉迷酒色之中。前世恂王爷年近七十了还要四处采买漂亮的女孩子进王府服侍,不是贪花好色又能是什么?也亏得没有子嗣, 还能推脱一句是为了开枝散叶。 苏老夫人见玉裁听得认真, 接着道:“恂王妃是个没有福气的,也爱操心, 为了王爷的子嗣十分忧虑, 最后把自己给担忧病了,年纪轻轻的就撒手去了。” 玉裁想着自己前世听到过的八卦,都说恂王妃脾气强, 而且一直没有开怀, 恂王爷十分不喜她。那个时候恂王爷为着生孩子,纳了满屋子的姬妾, 恂王妃在府里得不到夫君的尊重, 也没有孩子傍身, 母家也不敢与恂王爷叫板。所以府里稍稍得脸的姬妾都不把她放在眼里。恂王妃天天受气,憋屈了几年,就给气死了。 “后来恂王爷娶了一位填房,这位也是没福气,为了生孩子,日日求神拜佛的,却一直没个好消息。这拜着拜着,她倒是真信了佛,恂王爷也不勉强她,在府里单辟了一个小院子,供她在里头清修。” 玉裁倒是知道恂王爷这位继妃,听说她一直在府里清修,也不问府里的庶务,所以恂王府里跟没有正妃一般,侧妃侍妾们斗作一团。每一次京城里有需要女眷出席的宴会,恂王府来的人都不一样。不过好歹算是王府的人,除了大长公主、长公主、公主这样身份的人可以不必与恂王府的几个妾室交往以外,京城里各家的女眷都得捏着鼻子跟她们交际。 苏老夫人见玉裁若有所思,拍了拍她:“恂王府如今当家的是云侧妃,也就是江宁郡主的生母。所以你去的时候也不必太担心,想来王府里也不会有人对你不好。” 玉裁点了点头:“孙女知道了。” 苏老夫人想了想,又道:“不过还是要小心那府里旁的姬妾,尤其是余侧妃,那是个无理搅三分的人,偏偏恂王爷宠爱她总之,到了那里,你只跟紧了云侧妃和江宁郡主,旁的人,都不要相信。” 玉裁继续点头。 “还有,云侧妃的妹妹也在王府里,你可要小心她。”苏老夫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叮嘱道。 “为什么要小心云侧妃的妹妹?”玉裁发现老夫人这里还真有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她闻言好奇地问道。 “我也只是听说罢了,据说那云侧妃的妹妹与她姐姐多有不和不过想来你也遇不上她,只是小心些便是了。”苏老夫人看来也不甚了解其中内情,只是含糊地说了几句。 玉裁点点头,她自己在内宅里混了快两辈子,知道越是富贵有权势的地方,越容易撕破很多东西。 云家不是什么有名望的家门,云侧妃能在恂王府爬到执掌中馈的地步,多半是因为她生下了恂王爷唯一的女儿江宁郡主。所以云侧妃和她的妹妹,其实可以算得上是某种意义上的对手。 这么些年过去,一个混到了侧妃,一个还是侍妾,会发生点什么再正常不过了。只是不知道两人的矛盾到底有多严重,会不会波及到她头上。 玉裁在心里暗暗警惕。 苏老夫人又叮嘱了几句礼仪的事,才放玉裁离开。 玉裁满身疲倦地回到屋里,留在院里的夏妍等人早就准备好了浴汤,见玉裁回来,便服侍她立刻沐浴更衣。 玉裁已经歇下了,今日值夜的是冬雪,夏妍、梧桐和秋英一道退了下去。走到一半,秋英捂了捂肚子,“哎哟”了一声,有些抱歉地道:“你们先回去罢,我得去一趟茅房。” 夏妍与梧桐都点了点头,秋英便匆匆地往茅房去了。可是走到一半,秋英就拐了个弯,她轻手轻脚地往一丛花木那里靠去。 秋英走近之后,花木丛动了动,从后面拐出了一个清瘦的身影,那个影子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锦囊递给秋英,秋英接过之后,那影子便转身跃过院墙,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秋英也没有停留,她飞快地原路返回,又往茅房走去。在兜了一大圈之后,秋英才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她关上门点好灯,打开刚刚拿到的锦囊,从里面掏出一张纸条和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银筒。秋英展开纸条,上面的内容让她本能地皱了皱眉头。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辩驳些什么,却遗憾地意识到给她这个命令的人并不在眼前。 秋英闭了嘴,熟练地把纸条靠近了烛火,待纸条烧起来之后再揭开香炉的盖子,把纸条扔进香炉里。她眼看着那张纸条在香炉里烧成了灰烬,拿香箸把那灰烬和香灰搅了搅,再往香炉里添了一把百合香,最后才放心地盖上香炉。 “疯了,都疯了”秋英对着那银筒轻轻说了这么一句,最终却还是把那银筒珍而重之地收在了怀内,方才上床去睡了。 次日一早,江宁郡主果然打发了人来给玉裁下帖子,苏老夫人自然是一万个乐意。于是玉裁便坐上了恂王府的马车,一路往恂王府去了。 到了恂王府,江宁郡主派来接玉裁的丫鬟已经等了半日了,玉裁下车换轿,慢慢往江宁郡主住的院子里去。 这一路倒还顺利,没有什么不长眼的人前来干扰,玉裁没什么波折地到了江宁郡主的院子。 玉裁下了轿,由秋英扶着走进院门。只见这院子里十分阔朗素净,前院里连花木也没有一点。玉裁想到江宁郡主说她喜欢舞剑,倒觉得这样的院子确实会是她喜欢的风格。 想到江宁郡主今日寻她来的目的,玉裁又联想到了方廷瑾身上,他那么讲究的人,江宁郡主喜欢的风格,恐怕不会受他喜欢。玉裁无奈地摇了摇头,江宁郡主要把自己变成方廷瑾喜欢的那一种,还挺困难的。 玉裁不过在院门口稍稍一顿,接着就被迎进了屋子里。 江宁郡主已经笑着站起身来:“终于把你盼来了。” 玉裁笑道:“劳郡主久等了。” “什么郡主不郡主的,既然你愿意教我茶艺,那也算是半师之谊,这么叫也太生分了,你往后叫我兰儿就好了。”江宁郡主说道。 “兰儿?”玉裁反应过来,这是江宁郡主的闺名,她连忙道:“那郡主往后就叫我玉裁罢。” “郡主?”江宁郡主扬起了一边眉毛。 “兰儿”玉裁反应了过来,连忙补救。 江宁郡主这才满意地笑了,她目光一转,便看见玉裁身后捧着一只匣子的梧桐。她不由好奇地问道:“玉裁姐姐带了什么来?” 玉裁顺着江宁郡主的目光回头一看,才反应过来江宁郡主问的是苏老夫人给的那一套茶具,她笑着回答道:“是一套茶具。” 江宁郡主点头道:“这是姐姐素日在家里使惯了的?原来喜欢烹茶的人也讲究器具么?” 玉裁失笑,知道江宁郡主这是会错了意,她开口解释道:“这倒也不是,我烹茶也没什么讲究,有什么便用什么。这一套茶具是我家老太太昨日听说了郡主的邀请之后赏给我的。我想着这茶具也是难得,便带了来。” 江宁郡主虽然性子直,却不是不懂这些内宅的弯弯绕绕,她早知道玉裁是家中庶女,听了玉裁的话之后立刻就明白了,这是苏家老夫人因为自己请了玉裁之后,开始重视起这个孙女儿了。 江宁郡主笑了笑:“也好,我先时还担心我寻到的茶具不够好,这下可不用担忧了。” “恂王府的东西,哪会有不好的,郡主兰儿妹妹也太谦逊了些。”玉裁知道江宁郡主比自己小上数月,所以称她一声妹妹。 江宁郡主听了眉开眼笑:“哎,就是有好东西,不知欣赏也是白瞎了,我这里还让下头的人去搜罗了不少茶具,到时候送两套给姐姐。” 玉裁连说不必,江宁郡主便板了脸:“姐姐若是不要,便是瞧不起我了。” 玉裁闻言哭笑不得,只好答应下来。 江宁郡主挽着玉裁往后头走去:“我不喜欢那些花花草草的,这里一小盆,那里一小盆,又是修,又是剪,一点本来模样都没了。所以我这院子里什么也没栽,姐姐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呀?” 玉裁摇了摇头:“不奇怪,花草这样的东西,有人喜欢就有人不喜欢。再说了,院子是自己住的,兰儿喜欢怎么布置便怎么布置。” 江宁郡主苦恼地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可是我听说廷瑾哥哥从江南回来之后就一直夸江南的园子好看,他是喜欢这些的罢。” 玉裁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江宁郡主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廷瑾哥哥去江南的时候,是住在姐姐家里?” “是啊。”玉裁承认。 “那姐姐快跟我说说,廷瑾哥哥喜欢什么样子的布置?”江宁郡主接着发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8.恂王府(二) 架不住江宁郡主一再追问, 玉裁只好按着自己的记忆向她描述起了方廷瑾曾经表现出来的好恶。江宁郡主越听眉头越紧,玉裁知道, 江宁郡主与方廷瑾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江宁郡主老大不开心地听完了, 才撇了撇嘴道:“大不了我全都改, 本郡主还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呢。” 玉裁只是温柔地冲她笑了笑。 江宁郡主扯了扯玉裁:“我看姐姐就很符合廷瑾哥哥喜欢的样子,我要好好向姐姐学学。” 玉裁没想到江宁郡主最后会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她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江宁郡主既然这么说了, 她也不好推辞,只能点头表示同意。 江宁郡主又高兴起来,挽着玉裁在自己的院子里走了一圈,才道:“我这院子实在没有烹茶的雅气, 咱们去后头花园子里罢。” 玉裁自然没有异议。 于是江宁郡主便同玉裁一起出了院子, 江宁郡主又道:“我一向不喜欢在府里坐轿子,不如咱们走着去?这一路上也有不少可看的景儿。” 玉裁笑道:“小女子从命。” 江宁郡主笑得拍了她两下:“姐姐忒捉狭了些。” 两人且笑且走, 江宁郡主一路指点着各处院落给玉裁看, 玉裁暗暗记下。 走了有一会儿功夫,两人才走到江宁郡主所说的花园子。玉裁一直知道恂王府里一向奢侈,此时一见只能感叹果然如此, 触目所及之处, 几乎都是极难得极稀罕的花木山石。 江宁郡主看到玉裁的神色,也有几分骄傲, 她拉着玉裁便往花园子里走去。 江宁郡主选的地方乃是花园里的一处水上小亭, 四面的门扇皆开着, 四周景致一览无遗。又有凉风习习穿亭而过,让人更觉舒适。 走进亭中,玉裁与江宁郡主对面坐下,亭子里早已经摆好了烹茶的一应物什,玉裁一看便知,这些茶具比老夫人给的那一套更好。 江宁郡主倒是没有提换茶具的事,只是笑着请玉裁开始:“我先尝尝姐姐的手艺可好?” 玉裁自然不会推辞:“当然。”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玉裁先是自己烹了一回茶,江宁郡主喝了之后连声赞赏。然后玉裁才慢慢向江宁郡主说起如何烹茶,江宁郡主也听得津津有味。只是到了上手的时候,江宁郡主便发现自己实在是做不到玉裁所说的要求。 她有些沮丧:“听着觉得容易得很,做起来也太难了。” “要不怎么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呢?”玉裁笑着开解江宁郡主,“都说熟能生巧,烹茶这样的手艺活儿,还是得多练练才好。” 江宁郡主长叹一声:“我又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实在没有天分,总是练不好。” 玉裁还要再劝,江宁郡主却制止了她:“姐姐不用劝我,我不会丧气的,为了廷瑾哥哥,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玉裁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江宁郡主站起身来,走到亭边凭栏而立,转头对还坐着的玉裁道:“在这里吹吹风也挺舒服的。” 玉裁也跟着起身,走过去与江宁郡主并肩而立,她眼神往亭外一扫,便看见红花绿柳之中掩着一道极简朴的砖墙。玉裁的眼神在那墙上停了一瞬,江宁郡主却注意到了,她笑着指了指那道砖墙:“那是母亲修行的地方。” 玉裁立刻反应过来,江宁郡主口中的母亲便是一心向佛的恂王继妃,她随口赞了一句:“果然是修行人,真是简朴。” 江宁郡主笑道:“可不是,我还进去过几回,那里头,说一声简陋也不为过。不过母亲为人倒是极好。小时候我闯了祸,娘要生气了,我就躲到母亲的院子里去,等娘的气差不多消了我才出来。” 玉裁闻言颇感惊讶,没想到江宁郡主与王妃的关系竟然不错,还没等她惊讶完,江宁郡主又笑道:“我倒是想起来了,母亲那里的茶点很不错。染翠,你去问问,母亲那里今日做了茶点不曾。若是有,就说我想讨些来招待客人。” 染翠应了一声便去了。 玉裁还有些紧张:“这样去打扰王妃修行,是不是不大妥当。” 江宁郡主不以为意:“我的人去母亲那里讨东西,母亲是不会生气的。” 玉裁见江宁郡主如此坚定,便不再劝说了,只是与江宁郡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这园子里的景致。 没过多久,染翠空手走了回来,但是脸上却挂着笑。 江宁郡主微微皱眉:“怎么没讨到茶点还这么开心?” 染翠连忙道:“不是,奴婢方才去王妃那里,王妃听说郡主是要宴客,就问了奴婢是什么客人。奴婢照实说了,王妃听说苏小姐的茶艺连庆阳长公主也是夸的,就想见一见苏小姐,见识一番苏小姐的手艺。” 江宁郡主点头道:“那茶点可有?” 染翠笑了:“自然是有的。” 江宁郡主这才笑了起来,转身挽住玉裁:“走罢,母亲难得请人去她那里一回,我也是沾了你的光。” 玉裁便随着江宁郡主一处往恂王妃清修的小院走去。 到了院子里一看,果然是十分简陋,小小的一个院子,院墙是青砖所砌,青石板铺地,屋子也是寻常的瓦房,再添上院里的松柏,在恂王府这等豪奢之家中,的确算得上是苦修的地方了。 恂王妃欧阳氏已经在门口向玉裁与江宁郡主招手,玉裁不敢不敬,连忙行礼,欧阳氏倒是没什么架子,笑着说了免礼。江宁郡主就自在多了,她马马虎虎地福了一福,就算是见过礼了,欧阳氏也不计较。 玉裁起身之后,便暗暗打量着这位几乎可以说是清修了一辈子的恂王妃,她一身缁衣,头发用一支木簪挽起,通身一点饰物也无。 也许是常年茹素,欧阳氏的身形分外单薄,脸上也没有一丝多余的肉,因此显得一双眼睛格外大。不过欧阳氏身上最惹人注意的也就是那一双眼睛了,黑白分明,瞳孔中似有光华隐隐,教人一见难忘。 欧阳氏笑着往屋里让:“我这里大约也算得上是佛门之地了,不讲究俗礼,苏姑娘不必拘谨。” 玉裁连忙应是,进屋一看,才发现这里是按照佛堂来布置的,屋子的正中央供着观世音菩萨,地上还放着蒲团。玉裁笑道:“既然有菩萨,倒应该拜上一拜才好。” 欧阳氏闻言点头:“既然苏姑娘愿意拜,那便拜一拜也无妨。” 玉裁心中暗暗纳罕,没想到这位王妃却不在意她们进屋拜不拜菩萨,这是心境到了一定地步了,还是其实并不虔诚呢?玉裁这般想着,动作却很流畅自然,她端端正正地跪下叩首,姿势十分标准。 可是欧阳氏却仍是淡淡的,面上无悲也无喜。 玉裁更纳闷儿了,欧阳氏会对她的茶艺有兴趣,想来不是一个四大皆空的性子,这样又是怎么个说法? 可是还没等她想清楚,江宁郡主便迫不及待地拉了拉她:“快起来罢。” 欧阳氏看着江宁郡主,眼里是难得的慈爱,她没说什么,接着引着两人往后头去了。 玉裁跟着欧阳氏穿过几乎是什么摆设也没有的屋子,走到了后头的一处小空地上。玉裁实在无法把这一小块空地称为后院,因为实在是没有什么装饰,只有一个石桌,几个石凳而已。 那石桌上摆着几个粗瓷碟子,里头放着点心,玉裁猜测那就是江宁郡主所说的茶点了。除了几个粗瓷碟子之外,上头还放了一套白瓷的茶具,看着便十分寻常。 江宁郡主看了看:“母亲何必自苦,咱们家也不是用不起好东西。那些难得的古玩珍宝若是收在库里不摆出来,白放着也是可惜了了的。” 欧阳氏语气温和:“修行之人,要那奇珍异宝有何用处?” 江宁郡主不服道:“可是京郊的大相国寺也是修行之人住的地方,还不是照样修得又华丽又恢弘?金银珠宝一样也没少用。” “那是为了供奉佛祖,不是供奉修行之人的。”欧阳氏耐心地解释。 “不过这么说说罢了,那寺里的僧人过得可不清贫。”江宁郡主撅了撅嘴,十分不服。 欧阳氏叹了口气,不再接话,而是对着玉裁道:“别站着了,去那边坐着说话罢。” 玉裁点点头,拉着江宁郡主往石桌处走去。 欧阳氏看了玉裁身后跟着的秋英与梧桐,还有江宁郡主身后跟着的染翠和沁朱,笑着吩咐道:“我们这儿倒是不缺伺候的人了,你们便下去歇着罢。” 秋英与梧桐闻言,齐齐看向玉裁,玉裁点头之后,两人方才跟着欧阳氏身边的丫鬟下去了,染翠和沁朱却没有犹豫,直接便退下了。 欧阳氏笑道:“苏小姐真是驭下有方。” 玉裁连说不敢:“哪里比得上王妃。” 欧阳氏见她格外守礼,也不多言,走到桌边拣了一个石凳坐下,笑着示意玉裁与江宁郡主也坐。 江宁郡主嘟着嘴,别别扭扭地坐了,玉裁对欧阳氏报以歉意的目光,欧阳氏浑不在意,只是道:“听闻苏姑娘擅长烹茶,恰巧我也是个好茶的,所以才想着请苏姑娘到这里来露一手,我也好开开眼。” “当不得王妃夸赞,能为王妃烹茶,也是玉裁的荣幸。”玉裁的态度十分谦恭。 欧阳氏只是笑着抬抬手,示意玉裁开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9.恂王府(三) 虽然欧阳氏态度和缓, 但是玉裁还是极其小心谨慎地注意着自己在她面前的一举一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欧阳氏身上似乎有一种难以令人难以忽视的威势。不仅是玉裁如此, 方才进来的梧桐和秋英, 还有江宁郡主身边的染翠和沁朱似乎都有些畏惧欧阳氏。唯一不受这气势影响的, 便是江宁郡主了。 玉裁一丝不苟地烹好茶,再递给欧阳氏, 然后垂眉敛目地等待着欧阳氏的评价。 欧阳氏接过茶盏, 先嗅了嗅, 然后才轻轻啜了一口。片刻之后,欧阳氏才开口道:“这烹茶一技,你是跟谁学的?” 玉裁回道:“先前在江南时跟着先生学过一阵,后来觉得有意思, 又自个儿找了些书来琢磨。” 欧阳氏放下茶盏, 语气有几分寥落:“那可真是巧得很,苏姑娘烹茶的手艺, 与我先时认识的一位朋友很像。” “是谁?”还没等玉裁说话, 江宁郡主先好奇了起来。 欧阳氏别有深意地看了玉裁一眼:“苏姑娘敢在庆阳长公主的面前展示茶艺,恐怕是知道自己烹出来的茶与那人相似吧?” 玉裁不好接话,又不得不接话, 正踌躇间, 江宁郡主又一次开口道:“是是骆驸马?难怪长公主会夸赞,后来又” 欧阳氏轻轻笑了一声:“兰儿, 你也太聒噪了些。” 江宁郡主闻言只好闭上了嘴, 用抱歉的眼神看着玉裁, 玉裁则回了一个“不用担心”的眼神。 玉裁心里一片柔软,她真的很感谢江宁郡主,明明才认识不久,却很能为她着想。 欧阳氏看了她们俩的举动,暗自摇头,嘴上却对着江宁郡主说道:“前些日子你不是说要借一部佛经回去看看吗?今日既然来了,就让竹虚陪你去挑一本罢。” 江宁郡主莫名其妙地瞪了瞪眼,刚想说自己根本没有说过要借佛经回去,但是在看到欧阳氏眼里的坚持之后,她明白了,欧阳氏这是一定要让她回避的意思。于是她放弃了挣扎,乖乖跟着竹虚离开了。 江宁郡主被欧阳氏的一句话便支走了,只留下有些惴惴不安但却依然在强装镇定的玉裁。 欧阳氏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让玉裁有种想夺路而逃的冲动:“说罢,是谁教的你烹茶。” 玉裁终于发现,有时候想说实话也是不可能的,她难道要告诉欧阳氏自己其实是死过一回的人吗?何况就算是这么说了,欧阳氏也不会相信吧。 玉裁把所有可以混过去的说辞都想了一遍,却拿不准到底哪一个能让欧阳氏相信。 欧阳氏见玉裁闭口不言,心里的念头也是百转千回。 两人便这样僵持着。 这时候,方才领着秋英等人出去歇息的竹息走了进来,她在欧阳氏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欧阳氏听完点了点头,摆手让竹息退了下去。 玉裁的目光在息竹的身上打了个转,欧阳氏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语气颇为遗憾地开口道:“原本我以为,也许能通过你找到当年的故人,没想到,还是一场空” 玉裁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的确认识骆驸马身边的侍女,也就是后来的盛师傅,可是盛师傅未必算得上是欧阳氏口中的故人。不过玉裁却从欧阳氏的话里听出了她对骆家的怀念之意。 玉裁突然发现自己并不知道欧阳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避居一隅吃斋念佛,也许欧阳氏也与当年的巫蛊案有关系。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晃而过,玉裁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皇家秘闻不是她可以插手的,有些事情自己猜一猜可以,要是想要去求一个答案,那与自寻死路没有什么区别。 欧阳氏说完这句话之后,整个人又回到了无悲无喜的状态,她客气而疏离地道:“有劳苏姑娘过来一趟,我让她们把这茶点装两匣子给你带回去罢。” 玉裁哪里敢在恂王妃面前托大,她连连感谢,然后十分识趣地告辞。欧阳氏也没有挽留,笑着同意了。 玉裁从后院出来,就看见在正屋里百无聊赖等着的江宁郡主,她身边还站着捧着佛经的染翠。 见玉裁出来,江宁郡主连忙站起来,走到玉裁身边,小声问道:“母亲没有为难你吧?” 玉裁含笑摇头:“王妃很随和,哪有为难一说。” 江宁郡主四下看了看,意识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她拉着玉裁便往外走去,对门边的竹虚草草打了个招呼就要往院外走去。 竹隐从后头赶上来,手里拿着两只十分简朴匣子:“郡主留步。” 江宁郡主闻言转身,玉裁也跟着转身回看。 竹隐笑道:“这是王妃吩咐送给苏小姐的。” 玉裁谢道:“多谢王妃好意。” 玉裁身后的秋英连忙上前接过匣子。 玉裁冲竹隐笑了笑,才与江宁郡主一起离开了。 走出了欧阳氏的小院,江宁郡主也没有回她们刚刚烹茶的小亭,而是带着玉裁一起回了她自己的院子。 玉裁什么也没有问,只是跟着江宁郡主。 江宁郡主的沉默在走回自己院子里的内室之后就消失了,玉裁刚刚才坐稳,江宁郡主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姐姐的茶艺真的是跟骆家人学的吗?” 玉裁没想到江宁郡主憋了一路,最后就问出这么个问题来,她无奈地摇头:“不是。” 江宁郡主撑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跟母亲也是这样说的?” 玉裁点点头。 “哎,那可真是说不清楚了,按理说如果不是跟骆家人学的,又怎么能做到茶汤的味道连长公主和母亲都觉得像呢?”江宁郡主好奇。 “我也不知道,谁能知道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那姐姐也不知道驸马和长公主的事情吗?”江宁郡主继续好奇。 “不知道,我自小跟着父亲四处游宦,这还是我头一遭进京,我怎么会知道这样的秘闻?” “这倒是,我也是偶然听母亲提起过一句,缠着母亲问了好久才问出来的。”江宁郡主慨叹了一声,“还真是人走茶凉,这么快就没有多少人记得骆家了。” 玉裁心道,未必是没有多少人记得,而是没有多少人敢提起罢了。纵有避讳,也是避讳而已,并不会提起为什么要避讳。 江宁郡主还在感叹,沁朱却是走了进来,禀告道:“侧妃派人过来请苏姑娘过去说话呢。” “娘?娘为什么要见苏姐姐?”江宁郡主下意识地问道。 沁朱摇头:“奴婢也不知道。” “这”江宁郡主看向了玉裁。 经过了欧阳氏这一出,玉裁也懒得再去想太多,横竖已经到了恂王府,这些东西都是躲不过去的,她笑着点头,表示自己很乐意去见一见云侧妃。 江宁郡主才笑了,亲亲热热地挽了玉裁,往外走去。到了院门口,玉裁发现云侧妃已经备好了两乘小轿,正在门口等着。 江宁郡主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但还是乖乖地上了轿子,玉裁也跟着上了后头那一乘轿子,两乘小轿便往云侧妃的院子里去了。 到了云侧妃所居的院里,果然与江宁郡主和欧阳氏所居的院落大大不同,院里处处是珍稀花木,修剪得十分精细,看得出是花了大工夫的。至于屋子,自然是雕梁画栋,连脚下的地上都是凿花的,其精致富丽不须赘言。 玉裁稍稍看了一眼,便与江宁郡主一同进了正屋,屋内一个华服女子正含笑坐在上首,看样子,已经等了她们许久。 江宁郡主随意地行了个礼,便走上前去撒娇:“娘” 玉裁则不敢怠慢,端端正正行了礼:“见过云侧妃。” “别闹了,你也不小了,怎么还是孩子模样。” 云侧妃先是轻轻拍了拍江宁郡主,然后才和善地对玉裁道:“不必多礼,坐罢。” 玉裁笑着在丫鬟搬上来的绣墩上坐了,安静地等着云侧妃的下文。 “果然是个知礼的好姑娘,难怪兰儿喜欢你,一定要请你过来作伴。这般模样儿气度,我瞧着也甚是喜欢。”云侧妃便开始夸赞玉裁。 玉裁连连摇头:“侧妃娘娘谬赞了。” “说起来,我前些日子随着王爷一起进宫,太后娘娘也是好茶之人,还特意请了京城里有名的茶艺师傅进宫侍候。昨儿我一听兰儿提起,就想起了这一出,苏姑娘烹得一手好茶,连庆阳长公主都夸的。想来太后娘娘也会喜欢,所以我私心里想着,下一回进宫去的时候,就向太后娘娘推举苏姑娘,如何?”云侧妃笑着说道,这语气虽然是询问,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 在云侧妃的眼中,玉裁一个庶女,之所以会在群芳宴上展露茶艺,就是想要竞争太子侧妃这一位置,是个有野心的女子。而玉裁的茶艺竟然能让长公主赞叹,说明她确实有两把刷子。 云侧妃还打听到,玉裁的姨娘早早便去世了,同时她也知道沈家女子的名声,玉裁在苏家的处境不难断定。玉裁在嫡母的威压之下还能练得出这一手本事,在云侧妃看来,必然是个有手段的。云侧妃真心实意地认为,日后玉裁若是真的进了东宫,恐怕真能混出个模样。 再加上玉裁与江宁郡主关系不错,如今她处于好意帮了玉裁一把,那么以后玉裁若能得势,多少也会照拂江宁一二。云侧妃一番谋划,倒是真的为了女儿好,何况这还是个对双方都有利的提议,她根本没想过玉裁会拒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0.恂王府(四) 可是这个时候的玉裁, 是真的想拒绝。 她的茶艺当然是很不错,拿到太后娘娘面前也未必会失礼。可是糟糕就糟糕在那是太后娘娘,原本属于骆家人的手艺在她手里出现了, 太后娘娘会怎么想? 玉裁不知道在当年的巫蛊一案中,太后娘娘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她闻言迟疑片刻, 随即便把目光投向了坐在云侧妃身边的江宁郡主。玉裁现在开始感激方才的欧阳氏了, 因为她的缘故, 江宁郡主知道了她的手艺与骆家人相同。 江宁郡主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又看到玉裁用求助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立刻明白了自己应该做什么。她俯向云侧妃的耳边,把方才在欧阳氏那里知道的事情告诉云侧妃。 云侧妃的神情僵住了, 她显然没想到玉裁的茶艺竟然是与骆家人一脉。不过随即她便释然了, 笑着对玉裁道:“不必担忧, 太后娘娘当初也是为为那家说过话的。当初太后娘娘身边颇为得宠的一位奉茶女官,也是那家人荐进宫的呢。” 玉裁见云侧妃的神情不似作伪,不由犹豫起来,她倒不是想去攀附太后, 只是担心自己若是拒绝云侧妃, 恐怕会惹怒她。 云侧妃见玉裁颇为犹疑, 只当她在思考自己讨得太后欢心的可能性, 毕竟之前玉裁在庆阳长公主面前也没有讨到多少好处, 所以此刻她会犹豫也不是不能理解。 云侧妃并非出身高门, 她能走到这个份上, 固然离不开她自己的几分聪明,但是更多的是因为她的好运气,生出了恂王爷唯一的孩子江宁郡主。云侧妃凭着生下江宁郡主这份功劳,在王府一直保持着超然的地位。 虽然王府里时不时就会出现一个得宠的美人,还有可能会压过云侧妃的风头,但云侧妃却从来没有被慢待过。多年的顺风顺水过去,云侧妃虽然没有丢了自己的几分聪明,可是却让她对自己的判断多了很多自信。 此时云侧妃十分看好玉裁的前途,所以玉裁的一切行动在云侧妃眼里都是有理由并且十分正确的。所以云侧妃不仅没有觉得玉裁不擅长抓住机会,反而认为玉裁的这份犹豫显得十分稳重,大概就是 “谋定而后动”的意味。 云侧妃十分大度地笑了笑:“是我有些心急了,苏姑娘大可不必此时便回答。横竖离王爷下一回进宫请安还有一段日子,苏姑娘不妨好好想一想这件事。要知道,能侍奉太后娘娘,那是多大的荣耀?” 玉裁闻言,感激地道:“多谢侧妃娘娘的好意,玉裁铭感五内。只是此事干系实在甚重,玉裁也不敢此刻便应下来,还得问过祖母的意思才好回娘娘的话。还请娘娘万勿怪罪。” 云侧妃听说玉裁是要回去询问祖母而不是问母亲,心里更加满意了,苏老夫人也是京城里有数的老封君了,一向是很靠得住的,她不担心苏老夫人看不出这件事中的好处来。 云侧妃满意地点头:“这也是自然的。”说罢又吩咐人去取见面礼。 云侧妃身边的丫鬟应声而去,没过多久便捧出一只描金的匣子来。云侧妃一个眼神过去,那丫鬟走到玉裁面前,把匣子递给玉裁。 玉裁接过匣子,只觉得甚是沉重,估摸着是一匣子金银。她暗道云侧妃果然是知情识趣,对她这样的庶女而言,送什么珠花簪钗都是虚的,只有送金银才最合宜。玉裁脸上的笑意就更加真诚了几分,她连声道谢。 云侧妃摆了摆手:“也算不得什么。我看你们在我这里也是拘束得很,既然事儿都说完了,你们便去吧。也省得兰儿抱怨我。” 江宁郡主不依,又扯着云侧妃撒了几句娇,把云侧妃逗得哈哈大笑之后,才和玉裁一起离开。 离开了云侧妃的院子,江宁郡主悄悄打量着玉裁的脸色。玉裁察觉到了,笑问:“这是怎么了?” 江宁郡主十分不好意思:“姐姐真的想做太子侧妃吗?” 玉裁失笑:“怎么会这么问?” “我觉得姐姐不像是有这份野心的人。”江宁郡主说道。 “我的确不想去争,而且就算是我们家一定要出一个太子侧妃,也不会是我。”玉裁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江宁郡主又担心起来:“那姐姐会去见太后娘娘吗?” 玉裁想了想:“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我也不能做主。” 江宁郡主叹了口气:“要是你大姐也会烹茶就好了,她才是想争太子侧妃的那一个吧。” 玉裁闻言只觉哭笑不得,江宁郡主有时候真是天真得可爱。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玉裁便告辞了。 回到马车上,玉裁吁了口气,没想到这一次恂王府之行竟然这样曲折,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意外。 秋英见玉裁舒舒服服地坐下之后,才拿出方才欧阳氏与云侧妃给的见面礼,放在桌上给玉裁瞧。 玉裁笑道:“茶点就不必打开了罢。” 秋英摇头:“还是看看罢。” 玉裁见她如此说,便随她去了。秋英打开一只匣子,见里头的确只是装着茶点,又打开另一只,却见茶点上盖了一层油纸,油纸上放了一张银票。 玉裁眼皮一跳,欧阳氏为什么会想到给她银子? 秋英笑了起来,好像猜对了什么似的,拿起银票看了一眼:“一千两,见票即兑,王妃好大方。” 玉裁见她行动,不由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王妃会在点心匣子里放银票?” 秋英笑了笑:“我们出去吃茶时,竹虚姐姐说的,让我们把点心匣子带回去之前先打开看看。” 梧桐也跟着点头,证明秋英的话是真的。 玉裁这才作罢,也许这是欧阳氏为骆家故人准备的,只可惜 秋英又笑着指了指云侧妃给的匣子:“也看看这个?” 玉裁对匣子里的东西有数,闻言也不阻拦,任凭秋英把匣子打开查看。 匣子一打开,便是金光灿灿,那里头放着一排排整齐的金锭子,皆是五两一个的,一看便知道是新制的,成色极好。 秋英看了看:“这里也有快一百两金子了罢,难怪那么沉。” 玉裁点点头:“我当时差点儿没拿住。” “王府就是好,出手真是大方。”梧桐感叹。 “也不是人人都能出手这么大方的,恂王府里一锭银子也拿不出的姬妾也不少。”玉裁道。 秋英连忙扯了一把梧桐,梧桐知道自己失言,讪讪地闭了嘴。 秋英笑道:“这一趟也不亏了,小姐的私房终于富裕了些。” 玉裁想想也是,便稍稍放下心事,闭目养起神来。 她们坐的是恂王府的马车,一路上行人车马都一概避让,所以走得极快。 可是偏偏就有人不长眼,还真的占了恂王府马车的道儿。坐在车里的玉裁只觉得马车忽然便行得慢了,然后竟然停了下来,最后是极剧烈的一晃。显然,她们的马车被什么东西撞上了。 玉裁心里极其讶异,什么人敢这样冲撞恂王府的马车? 她侧耳细听着外头的动静,只听见一片吵嚷之声,其中还夹杂着妇人哭喊之音。车内的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还是秋英胆子大些,拍了拍车板壁,试图问问车夫外面发生了什么,可是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没有回应也就罢了,最让人惊恐的是,车门处,慢慢渗了血进来。靠近车门的梧桐感受到了潮湿,低头一看,差点吓晕过去。秋英连忙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又拽了车里预备给主子们擦手的帕子往那血上扔去。 玉裁上辈子也没见过血,此时见到这般场景,原本应该感到害怕的。可是却不知怎么的,她看到慢慢渗进来的血液,整个人却越来越冷静。 玉裁看着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的梧桐,劝慰道:“不用担心,不是冲着咱们来的。你听听外头的声音,外头杀人的人,不是为了闯进车里。” 秋英也附和:“小姐说得是,咱们不过是恰好遇上了。” 话音刚落,就有刀砍车门的声音传来,梧桐吓得连眼泪都不敢掉了,攥着秋英的手只是发抖。 玉裁皱了皱眉头,看来外头的人已经走上了绝路,打算劫持这车里的人来换取生路了。 所幸这是恂王府的车,造得十分结实,一时半会也劈不开。 玉裁冷静地猜测着外头的情形,冷不防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那车很结实,不用怕,给我放箭!” 几乎是话音刚落,车的四周就是一片钝声,显然,这车和外头的贼人一起被箭雨覆盖了。 若是换了旁人喊话,玉裁一定觉得那人是为了射杀贼人而不顾车里人的性命,可是认出了那个声音之后,玉裁却觉得自己应该是得救了。 梧桐和秋英对视一眼,也放松了下来。 车内一片安宁,车外却全然不是如此。 车外,几个手持钢刀的汉子在箭雨中勉强抵挡着,但是却还是敌不过比雨点还密的箭,纷纷倒地。 方廷瑾骑在马上,见那几个贼人都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才示意弓箭手停下来。而这时候的马车,也已经被箭扎成了刺猬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1.收获 玉裁等人在车内, 听见车壁被射中的声音停止了,也知道外面的事情结束了,对视一眼, 开始等待车外的反应。 此时,方廷瑾身边的一个男子有些不安:“这可是恂王府的车” “就是恂王府的车我们才能这么干,要是换了其他府的车, 这么一通射, ”方廷瑾拿手比划了一下, 接着道:“车里的人早就没命了。” 男子见方廷瑾的重点跑得如此之偏, 更加惶恐:“可是, 那车里的人会不会” 方廷瑾不以为意:“恂王府一直格外受陛下宠幸,就是因为特别通情达理, 车里哪怕坐的是恂王爷本人, 那也是不会生气的, 你们说是吧?”最后一句话,方廷瑾扯着嗓子问周围的人。 在场的都是方二公子麾下的人,哪里有不给自家公子面子的道理,是以都齐声道:“是!” 方廷瑾身边那人便不说话了。 方廷瑾这才缓缓打马上前, 停在车门口, 伸出手叩了叩车门。 秋英连忙打开车门:“方二公子。” 方廷瑾本来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就这样硬生生给噎在了喉咙里, 不上不下, 哽得十分难受。 秋英见方廷瑾半日不言语, 缓了口气, 又叫了一声:“方二公子?” 方廷瑾这才反应过来, 刚才想好的说辞全都不说了,回头嚷了一声:“预备着的马车呢?” 他这一嗓子倒把跟在他后头的人给喊得不知所措,这位先前吩咐过准备车吗?好像没有啊。 方廷瑾十分生气:“废物!小爷的吩咐也敢不放在心上!看小爷我回去不扒了你们的皮!” 随从见自家公子发了火,虽然被骂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认错态度还是十分良好,一个个垂着脑袋不敢说话。 方廷瑾更生气:“还不快去准备!愣着干嘛呢!别看了说的就是你!快去呀!” 被骂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随从终于知道了该干嘛,立即麻溜地找马车去了。 方廷瑾表演了一番,才觉得自己把事情描补得差不多了,笑吟吟地对着秋英道:“实在抱歉得很,此番也是为了追捕贼人,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万望四小姐勿怪。”说罢,在马上便是深深一揖,看着实在诚恳。 秋英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小姐的脸色,才回道:“方二公子是有正经事才这般,我们小姐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人,怎么会怪方二公子呢?” 方廷瑾笑得跟朵花似的:“对对对,四小姐一向通情达理,是方某小人之心了。” 玉裁似是想起什么,轻轻碰了碰秋英。秋英回头,正看见玉裁指着云侧妃的那一匣子金子朝她使眼色。 秋英心思灵巧,如何反应不过来,她立刻小声道:“我们小姐正好有一件小事,想请方二公子帮个忙,不知方二公子方便不方” 秋英最后那一个“便”字还没说出来,就被方廷瑾打断:“没什么不方便的,是应该换辆好些的车。” 在大声说完这一句之后,方廷瑾才在后头紧跟了一句小声的:“说罢。” “云侧妃想举荐小姐进宫为太后娘娘烹茶,小姐想请方二公子查一查,当年太后娘娘对巫蛊案的态度。”秋英问道。 方廷瑾深深看了秋英一眼:“骆家人?” “不是,只是只是巧合”秋英连忙辩解。 方廷瑾思索片刻,才道:“可以去,太后娘娘并不反感骆家人,当初长公主为骆驸马求情之时,太后娘娘也曾经劝过皇上。何况当初太后娘娘身边有一个颇为得脸的女官便是骆家旁支的女儿。” 秋英见方廷瑾说得如此直白,也不好再说旁的话,只能连连道谢。 玉裁想了想,又拍了拍秋英,这一回,她朝欧阳氏给的那两只匣子努了努嘴。 秋英犹豫片刻,还是问道:“那方二公子可知道恂王妃与骆家有什么关系?” 方廷瑾闻言微微蹙眉,但还是据实以告:“王妃的母亲是骆家人,骆家出事之后虽然没受牵连,可是不久之后也郁郁而终了。” 秋英点头,又回头去看玉裁,玉裁这才点了点头。 秋英便道:“多谢方二公子,方二公子想来还有不少事要忙,我们就不麻烦方二公子了。” 方廷瑾点点头,回身去看着他手下的兵士收拾那几个被箭扎成刺猬的歹徒了。 秋英复又掩上车门,下意识地朝玉裁看去。 玉裁心中疑惑已解,对上秋英的目光,只是笑了笑。 “小姐,会去见太后娘娘吗?”秋英犹豫着问道。 “这个就看祖母怎么想了,去或者不去,都没什么大碍。”玉裁不介意多一个靠山,也不介意避过宫里的尔虞我诈,端看苏老夫人的意思。 主仆三人又等了没多久,方廷瑾遣去寻车的人便带着车回来了,同时还带了女子的帷帽。 玉裁被秋英服侍着带上帷帽,才下了已经被扎得不成样子的马车,换上新车。 方廷瑾这时候又骑着马靠了过来:“今日惊扰了苏四小姐,方某心里实在是愧疚不安,想来苏四小姐也受惊了。不如让方某护送苏四小姐回府,也算是给四小姐赔罪了。” 秋英看了看神色自若的自家小姐,心里失笑,可还是客气地回了方廷瑾的话:“多谢方二公子好意,有劳二公子了。” “不劳,不劳。”方廷瑾高高兴兴地骑着马,昂首挺胸地走在了马车前面,瞧他那意气风发的样子,要多威风就有多威风,倒引了不少路边的姑娘们驻足看他。 玉裁就这么被方廷瑾一路护送到了衣帽巷。 到了苏府门口,方廷瑾还意犹未尽,走到车门边:“今日惊扰了四小姐,方某觉得,实在应该到府里正正经经地道个歉,陪个不是才对,四小姐以为呢?” 玉裁都习惯了方廷瑾这般脾性,她笑着道:“既然要正正经经地道个歉,那方二公子可得好好准备准备才好上门不是?难道方二公子是要这么着就进去道歉不成?” 方廷瑾一拍脑袋:“的确!四小姐放心,方某明日一定备好礼物,登门道歉!” 玉裁一个没撑住,笑出了声儿。 方廷瑾听见玉裁的笑声,心里总算是舒服了些:“那方某就告辞了,四小姐千万好生歇息,若是四小姐因为今日的事情有个什么不舒服,那可真是方某的不是了。” “告辞就告辞罢,怎么还红口白牙地咒人呢?”玉裁听了方廷瑾油嘴滑舌的后半句,忍不住怼了回去。 方廷瑾立刻作势打了自己一巴掌:“瞧我这嘴,真不会说话,四小姐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啊?” “行了,快回去罢,我呀,等着方二公子登门致歉。”玉裁说了这么一句,就吩咐车夫道:“进去罢,在外头耽搁这么久,祖母该担心了。” 那车夫看了方廷瑾一眼,方廷瑾立刻笑骂道:“没听见四小姐吩咐吗?快进去呀!” 那车夫一缩脖子,赶着马车往府里去了。 方廷瑾骑在马上,看着那辆车消失在府门里,在原地笑了半日,才拨转马头,兴兴头头地回去了。 玉裁回了府里,苏老夫人已经知道了她在路上的事,正在寿禧堂等着她。是以玉裁一下马车便径直往寿禧堂赶去。 苏老夫人见了玉裁,自然是一番祖孙情深,不须赘言。 在按例客套了一番之后,苏老夫人还是问起了玉裁在恂王府的事情。 玉裁想了想,把骆家人的事情隐去不提,把旁的都照实说了,还顺便把欧阳氏和云侧妃赏的东西拿给苏老夫人瞧。 苏老夫人没管云侧妃的赏赐,倒是看了看欧阳氏给的茶点:“王妃果然是修行人,只是忒自苦了,这又是何必呢?” 玉裁跟着感叹了几句。 苏老夫人看了玉裁两眼,才道:“云侧妃的确是一片好意,我看,咱们也没必要拂她的面子。” “祖母的意思是?”玉裁迟疑地问道。 “能侍候太后娘娘,是难得的荣耀,断没有往外推的道理,不是吗?”苏老夫人含笑道。 “是,孙女明白了。”玉裁低低地回答。 “祖母知道,我们四丫头一向稳重,可是在太后娘娘面前烹茶,到底是不同的。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你便安心待在院子里练习烹茶便是,晨昏定省什么的,祖母做主,一概都免了。”苏老夫人极其体贴。 玉裁在肚子里暗笑,老夫人这不是担心她没时间练习茶艺,而是担心沈氏仗着母亲的身份从中作梗。不过这样也好,玉裁一点儿也不想与沈氏周旋,既然老太太愿意替她挡了沈氏,她也不会拒绝这番好意。 故而玉裁十分感动地答应了下来,还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练习,绝不会给苏家女儿丢脸。苏老夫人也适时勉励了她一番,这么着你来我往了几次,玉裁方才从寿禧堂出来。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玉裁觉得十分满意,这一趟恂王府,真是收获颇丰。 不过玉裁没有在原地傻乐,她刚坐稳了,便笑着吩咐秋英:“你去请小于姨娘过来一趟罢。” 秋英一愣:“为什么要去请小于姨娘?” 玉裁不说话,只是笑着看着她,秋英不敢多问,只好转身出去寻京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2.赔礼 京墨也不知玉裁为什么会一到府里便寻自己说话, 但还是跟着秋英到了玉裁的院子里。 京墨进门的时候,玉裁早已经在内室等着了。 “四小姐今日去恂王府,想来疲乏得很了, 怎么又想到寻妾身说话?”京墨笑着试探。 玉裁示意秋英退下去,待秋英离开之后,才道:“姨娘先不必问我, 我倒有几句话想问问姨娘。” 京墨见玉裁这般说话, 只好笑道:“四小姐想问什么?” “关于骆家的事情, 姨娘知道多少?”玉裁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直奔主题。 “骆家?什么骆家?四小姐怎么说些妾身听不懂的话。”京墨一脸迷茫, 似乎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一般。 玉裁脸上的笑容浅淡得很,眼里是显而易见的冷漠:“姨娘那一日尝过我烹的茶之后的反应, 难道是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人的反应吗?我看姨娘不仅是知道, 恐怕还知道得不少呢。” 京墨看着玉裁:“四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只是想问一问姨娘,以姨娘的出身与来历,到底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情?”玉裁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还有, 姨娘和周顺家的, 到底是什么关系?” 京墨的脸色有些尴尬, 玉裁这话问得实在是过于直白了, 她脑子转得飞快, 迅速地思考着该怎么应对玉裁的问题。 玉裁静静地看着京墨, 也不说话, 只是等着她的回答。 “是,妾身的确知道,骆家的茶艺,骆驸马与庆阳长公主,还有”说到这里,京墨稍稍犹豫了片刻,才接着说道:“还有恂王妃与骆家的关系。” “那就说说吧,我也很想知道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呢。”京墨主动说出了欧阳氏的事情来证明自己的诚意,但玉裁却依然分毫不让。 京墨看了玉裁一眼:“四小姐其实什么都知道,又何必逼问妾身呢?” “那好,我来问,姨娘只用回答就好了。巫蛊一案,骆家是无辜被陷害,还是的确参与其中了?” “骆家自然是被陷害的。”京墨回答得很快。 “那陷害骆家的人,与周顺家的背后的势力有没有关系?”玉裁面色不改继续问。 “当然有关系。” “秋英是周顺家的人?” “以前是,但是她不傻,跟了小姐之后,再想着效忠旁人来害小姐,那是疯了。”京墨解释了两句。 “可是,周顺家的这么放心地让她来我这里,就没有留什么后手不成?”这才是玉裁最想不通的地方,周顺家的凭什么这么相信一个手下的忠心? “因为周顺家的手里有药,她们手底下养出来的丫头,个个都被种了蛊毒,只有靠着周顺家手里的药才能活下去。” 玉裁闻言点了点头,难怪裴修之那天回去给秋英诊脉,估计就是为了看看她身上有没有蛊毒,以此来判断她是不是周顺家的那边的人。不过,使她昏迷数日的药是京墨给的,裴修之却把那药与周顺家的联系在了一起,也就是说 玉裁笑了笑:“所以姨娘与周顺家的背后的那一伙人,有什么关系呢?该不会是同出一源罢。” 京墨的脸“唰”地变白了:“四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妾身跟她们并不是一伙儿的。”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亲兄弟还有个打架的呢”玉裁意味深长地看着京墨。 京墨吸了口气:“四小姐不必试妾身,妾身对四小姐绝无恶意。” “姨娘既然没有恶意,又为什么什么也不肯说呢?” 京墨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四小姐还是不知道为好。” “那先前我姨娘的死,是不是也跟周顺家的有关系?” 京墨没有逃避这个问题,她平静地点了点头。 “那这些事情,母亲知道吗?”玉裁追问,“我是说,周顺家的那些事。” 京墨呆了呆,摇头道:“我不知道,太太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她这个人,已经不能用常理来揣测了。” “云侧妃想要把我引荐给太后娘娘,依姨娘看来,我是答应好呢,还是不答应好呢?”玉裁转移话题转移得很快。 京墨低头想了想,问道:“这是云侧妃的一番好意,难道小姐还能拒绝不成?” “那姨娘是觉得我应该同意吗?”玉裁今日显得很尖锐,一丝余地也不给京墨留下。 “四小姐既然希望能够在这后院里说得上话,那背后有太后娘娘撑腰和背后有江宁郡主撑腰可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儿。何况四小姐若是真的得了太后娘娘的青眼,日后的婚事也能好上不少。” “太后娘娘真的会喜欢我烹的茶吗?” “太后娘娘很喜欢骆女官。”京墨看着玉裁,眼神诚挚,“而且当年的祸事,究其根本,还是因为骆家声势太盛而起。如今骆家早已经灰飞烟灭,再也影响不了朝政,皇上和太后娘娘那里,也不会因为一个姓氏和一点联系就喊打喊杀的了。” 玉裁点了点头,这对她来说是个好消息,如今她能为苏家带来的好处越多,她在家里的地位便愈重要,沈氏想把她稀里糊涂地嫁出去,那可就不能够了。 京墨觑着玉裁的神色,见她不再追问,才把心放下:“四小姐若没有旁的事,妾身就先回去了。” 玉裁也问得差不多了,闻言点头:“姨娘慢走。” 京墨方才起身离开。 过了一会儿,秋英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玉裁反而什么也没说,这一夜过去得十分平静。 到了次日一早,苏家便有了新事,玉裁姊妹几个还在寿禧堂给苏老夫人请安,就有管事妈妈气喘吁吁地赶进来报:“平阳侯府的二公子带了好些礼物上门来,说是来给四姑娘赔不是的。” 苏老夫人满脸惊讶,连忙问道:“人呢?可请进来了?” 那管事妈妈回道:“已经请进来了,就是方二公子说,他一定要当面向四姑娘郑重地赔个不是才好。” 苏老夫人闻言深深看了玉裁一眼,才道:“既然如此,就让他来寿禧堂罢。” 那管事妈妈唯唯诺诺地下去了,屋里的几个女孩子都望向了玉裁。 玉裁没想到方廷瑾还真的就这么大张旗鼓地带着礼物来了,她忽然觉得自己昨天开玩笑开得有些过了。 但是面对着众人的目光,玉裁还是得勉强解释一番:“昨日自恂王府回来时,遇上了方公子率人缉拿贼人,把我们的马车给射成了刺猬。方公子觉得惊扰了我们,所以” 玉婉听完,几乎笑出了声儿:“早就听说方公子是个洒脱的性子,没想到果然如此,真是令人佩服。” 玉安顺势接话道:“没想到方公子这般出身,竟然还如此知礼,果然难得得很。” 陈氏也笑着凑趣儿道:“可不是,方公子行事一向率性,今日之事倒还不算显眼。” 苏老夫人也没多说,点点头就算是过去了。 女眷们在说着话,下头伺候的人可不敢闲着,连忙搬了围屏来,几个小姐纷纷避了进去。 方廷瑾年轻脚程快,这边厢刚预备妥当,他就到了寿禧堂。 一进门,就看见一架大纱屏风,屏风后头影影绰绰的几个影子,显然玉裁就在里头。方廷瑾目光一扫而过,心里有了计较,也不再多看,而是对着上首的苏老夫人深深一礼:“晚辈今日冒昧登门,还望老太君恕罪。” 苏老夫人见方廷瑾行事大方,进退有度,言语也很妥当,心里熨帖不少:“平阳侯府的二公子这般兴师动众地到这里来给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赔礼道歉,实在是我们生受了。” 方廷瑾笑得极其灿烂:“哪里,是晚辈有错在先,正应该来赔礼道歉,这都是应该的。” 苏老夫人活到这把岁数了,还有什么没见过的,她一看方廷瑾这个样子,心里就有数了。在她看来,几个孙女里头,除了玉和一个糊涂不中用以外,其他几个都不差。 玉安不消说了,是早就注定的凤命,嫁入东宫正合适。至于玉婉玉柔姊妹俩,乃是嫡女,日后婚嫁自有说法。 唯有玉裁一个,论才华品貌那是没的说,只是出身上差些,恐怕要被人挑剔,。可是如今看来,她既得了江宁郡主的喜欢,又将要去讨太后娘娘的喜欢,这身份就不一般了。 本来苏老夫人还有些头疼,不知该把玉裁许给哪一家,可是自昨日方廷瑾亲自把玉裁送回来,又到今日亲自上门赔礼道歉,苏老夫人哪里还会不明白。 方廷瑾,平阳侯府的二公子,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子,玉裁要是嫁了他,以后玉安的路也要好走不少。 方廷瑾站在苏老夫人面前,还在说着漂亮话,但是苏老夫人已经不在意这个了,她老人家几乎是用看孙女婿的目光看着方廷瑾,越看越满意。 苏老夫人暗自打定主意,等玉裁得了太后娘娘的欢心,就想法子把愿意结亲的意思透给方廷瑾,这门亲事就稳了一多半了。 在一番你来我往地客套虚礼之后,方廷瑾恭恭敬敬地退出了苏府,他十分满意,心情格外欢畅。他知道,苏老夫人这一关,他是过了,接下来,就是他自己家里的事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3.再访 方廷瑾登门致歉这件事很快就在京城闺秀之间传开了, 再加上在群芳宴上凭借茶艺得到了庆阳长公主的赞许,玉裁就这么成了名人。 玉裁却有些担心江宁郡主,她那么喜欢方廷瑾, 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与自己生分。 不过好在五日之后,玉裁就再一次接到了江宁郡主的帖子。大约是因为上一回的事,这一次除了来接玉裁的马车, 恂王府还多派了数个护卫前来。 玉裁看这个架势, 也不知道江宁郡主到底介不介意, 只能先上了马车, 等到了恂王府再说。 令玉裁长出一口气的是, 见到她的江宁郡主全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她挽着玉裁, 虽然竭力做出十分痛恨贼人的样子, 但还是掩不住语气里对方廷瑾的仰慕:“那些贼人太坏了, 姐姐一定吓着了吧?廷瑾哥哥一定很威风,英雄救美这事他常干。唉,京城里那些公子哥儿,就没一个及得上他半分。” 玉裁闻言, 十分想笑, 原来江宁郡主也是喜欢方廷瑾这样四处管事儿的脾性。 不过, 据玉裁所知, 方廷瑾这一回可不是什么英雄救美, 贼人原本就不是冲着她来的。后来听玉婉从陈氏那里打探来的消息说, 方廷瑾是故意设计, 用恂王府的马车去堵那贼人的。 至于原因,一来大约就是觉得恂王府的马车足够结实,能经得起刀砍箭射的;二来,恐怕也是因为觉得恂王府的马车他还惹得起,江宁郡主崇拜方廷瑾这件事京城几乎无人不知。 玉裁知道方廷瑾是故意为之的时候,就明白为什么当他发现车里是自己的时候那般慌张了,原本就是他理亏嘛。 不过当着江宁郡主,玉裁还犯不着戳破这件事,只是淡然笑笑:“王府的马车很结实,倒也没吓得多厉害。” “我可不相信,姐姐要是吓得不厉害,廷瑾哥哥也不至于内疚到要上门道歉的地步。”江宁郡主显然对自己的推断极有信心。 玉裁见江宁郡主这么说,无奈地转了话题:“以前方二公子也经常英雄救美吗?” “对啊,廷瑾哥哥心肠最热,又爽快洒脱。”江宁郡主照例先夸赞几句方廷瑾,然后又道:“其实他还救过我一命呢。” 玉裁一怔,在她眼中“平阳侯府的二公子救了江宁郡主一命,江宁郡主芳心暗许,千里追情郎”这样的故事只要有人知道,那一定会穿传得满天飞,可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玉裁都没有听人提起过方廷瑾救过江宁郡主这一件事。她想了又想,还是决定问一问是怎么一回事:“咦,还有这一出,我怎么没听说过?” 江宁郡主压低了声音:“这件事,只有我和他知道,是秘密。” 玉裁更加摸不着头脑,江宁郡主并不是一个习惯把所有事情都闷在肚子里的性子,方廷瑾就更不要说了,做一件事,恨不得扯着嗓子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可是这两人有这么一出,却是瞒得死死的,的确令人想不明白。 看到玉裁眼里的疑惑,江宁郡主或许是实在忍不住想要分享一番,或许是觉得自己找到了同路人想寻求认同感,总之,她拉着玉裁往前走了几步,甩开了身后的丫鬟们。 紧接着,江宁郡主压低了声音:“我只跟姐姐说,姐姐可别说出去啊。” 这话一出,玉裁险些要伸手去捂住江宁郡主的嘴,天知道这件事情到底有没有第三个人清楚,若是以后这件事情被抖了出来,那不是她说的也成她说的了。 可是玉裁还没有胆肥到敢去捂郡主的嘴的份儿上,她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听着江宁郡主说,默默后悔自己不应该说起这个话题。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江宁郡主提起以前的事情,语气无端地有些伤感,“我第一次跟着父王去秋猎,见到什么都好奇,父王看我年纪小,处处管着我,哪儿也不让我去。可是我偏偏不肯乖乖地待在帐篷里,我趁着嬷嬷不注意,就溜了出去。出了帐篷,我就四处乱晃,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处僻静的林子里” 说到这里,江宁郡主忽然停住了,玉裁不由看向她,江宁郡主也意识到自己突然的沉默十分奇怪,她抿了抿嘴,接着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从背后一掌就把我打晕了。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廷瑾哥哥的马上了。” “在马上?” “嗯,我被打晕之后,又被那人带离了营地。幸亏半路上遇见了廷瑾哥哥,不然我就真的被劫走了。姐姐说说,这算不算救命之恩?” “当然算。”玉裁点头回道,却把自己心里的疑惑压了下去。 这件事情没有任何需要隐瞒的地方,江宁郡主悄悄跑出帐篷,又被匪徒劫持,可是劫匪带着江宁郡主离开的半路上遇见了方廷瑾,然后方廷瑾英雄救美,成功带回了郡主。 当然,前提是这件事情的确如江宁郡主所言,玉裁回想了一番江宁郡主的话,注意到了江宁郡主方才那奇怪的停顿。 玉裁可以肯定江宁郡主并没有说实话,起码,她没有说出所有的事实,这件事情里一定有什么不能说的地方。 比如,刚刚江宁郡主说到的树林,又比如,三年之前只有十二岁的方廷瑾,是如何从匪徒手里救出江宁郡主的 玉裁想到这里,连忙把自己的思绪扯了回来,这里不是她思考这些事情的地方。 接下来的时间里,江宁郡主没有再提起这件事,玉裁在教了一个时辰的茶艺之后,就被请去了云侧妃的院子里。 一照面,云侧妃就用怜惜的眼神看着玉裁:“快过来我瞧瞧,让苏姑娘受了这么大惊吓。我一听了回报,也吓得了不得,光天化日之下,在京城里,竟然还能出这样的血案,可真是不得了。” 玉裁闻言道:“是挺吓人的,多亏了王府的马车十分结实,要不然” “说起来,也怨我思虑不周,很应该派些护卫跟着的。”云侧妃语带歉意。 “哪里能怪娘娘?谁能想到京城里能出这样的事?说起来,还要多谢娘娘今日派的护卫。” “说起来,先前我说的那件事,苏姑娘考虑得怎么样了?”云侧妃客套了两句,便直入正题了。 “能在太后娘娘跟前烹茶,是民女的荣幸。” “既然如此,那过几日我就递牌子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去。”云侧妃语调愉悦,看来十分满意玉裁的回答。 玉裁也跟着笑了,两人又说了些客套话,玉裁方才告辞。 回到苏府,玉裁又去了寿禧堂,把云侧妃的意思转达给了苏老夫人,苏老夫人自然满意,即刻便吩咐人去知会陈氏,为玉裁准备进宫的衣裳首饰。 “说起来,宫里规矩极大,你在江南长大,恐怕还不知道这些。”苏老夫人语重心长地说道:“明日祖母便派人去寻宫里出来的嬷嬷,教你学一学规矩。” “多谢祖母,孙女一定好好练习。”玉裁回答得格外乖巧。 “这就好,天儿也不早了,你快回去歇着罢。”苏老夫人表现得很慈爱。 玉裁自然要领情,她带着一脸孺慕感动的神色答应了,又连连谢过苏老夫人的关怀,然后才回去了。 次日一早,果然就来了一位姑姑,这位姑姑姓钟,大约三十余岁的年纪,据说是宫里放出来的,专门教导京城里这些小姐们的礼仪。 苏老夫人本着人尽其用的原则,把玉安也叫了来,与玉裁一起学礼仪。 钟姑姑生得一张容长脸儿,面上一丝脂粉也无,神情颇为严肃,一看就很是严厉。 钟姑姑到了院子里,先用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玉安与玉裁,才慢慢地开口道:“这宫里的礼仪,最是难学,一言一行,都有讲究。我听说两位小姐都是打江南来,不曾学过宫中礼仪,所以纠正过来也会有些困难。万望二位小姐忍着些,好好儿的学完。” 玉安与玉裁对视一眼,笑着应是。 钟姑姑闻言点了点头,才开始教两人宫中的各式礼仪。 先时钟姑姑还十分严肃,显然是怕两人受不住练不好,不过越往下教,钟姑姑的神色就越发柔和,这柔和里还略有一些惊讶。 玉裁看了钟姑姑的神情,忍不住想笑,她和玉安别的不提,就这礼数行止一样上,那是绝无问题的。 钟姑姑勉强教了半个时辰,看着眼前两个头、肩上都顶着瓷碗,走路却还是自然大方的小姐,彻底有些傻眼了。 她清了清嗓子:“二位小姐当真未曾学过宫中礼仪?” 玉安玉裁两人异口同声地道:“的确不曾学过。” 钟姑姑听了,也不再多说,只是换了一种教学方式,她不再一板一眼地指导玉安与玉裁,而是直接说了动作让她们俩去做,结果当然是显而易见的。 就这样,苏老夫人原本打算让两人至少学一个月的礼仪,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在一天之内结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4.进宫 钟姑姑遇上这等奇事, 自然没有不告诉苏老夫人的道理。 苏老夫人听完钟姑姑的话,却没说什么,只是玩笑说没想到自己的两个孙女如此有天分, 一教就会,又给了钟姑姑不少赏银,嘱咐钟姑姑依旧留在苏家, 就算用不着教导礼仪, 那给几位小姐讲讲古也好。 钟姑姑在京城里混了这么多年, 不是没见识过这些达官贵人家里的事情, 她见怪不怪地应承了下来, 当真在苏府住了下来。 云侧妃的动作不慢,十日之后, 恂王府就派人递了消息过来, 定下了玉裁进宫的时间。 到了进宫的前一天, 钟姑姑一直陪在玉裁身边,跟玉裁说着这宫里的种种讲究与忌讳。而玉裁的饮食也被严格的调整,不能吃姜蒜之类有味道的东西,还要避免吃凉食坏了肚子。 这一日到了最后, 玉裁就只没滋没味地吃了些又填肚子又保险的东西, 夏妍在一旁看了都心疼:“这宫里规矩也太大了, 那宫里贵人吃的是不是还不如咱们呀?” 钟姑姑板着脸:“宫里自有规矩, 贵人们自然可以想吃什么吃什么, 可是这进宫拜见贵人的人可没这个福气。” “难怪那么多人想进宫, 这宫里贵人真是精贵得紧。”夏妍嘟囔了一句。 钟姑姑用责备的眼神看着玉裁, 似乎是在指责她对丫鬟管教不利:“四小姐也得管一管身边的人。” “你先下去吧。”玉裁柔声对夏妍道,待夏妍出去了,才笑着朝钟姑姑解释:“这丫鬟最要紧的还是忠心,机灵倒是次要的。说到底,这京城这么大,机灵的人那里寻不到,可是唯独忠心二字,十分难得。” 钟姑姑拿起一支步摇在玉裁头上比了比:“这个颜色好,太子殿下喜欢。” 玉裁下意识地拒绝:“那就换一个。” 钟姑姑笑出了声:“四小姐是个明白人,太后娘娘会喜欢的。” 玉裁若有所悟,知道钟姑姑这是在提点自己,也感激地冲钟姑姑笑了笑,拿起妆台上的一只约莫有一二两重的赤金镯子要给钟姑姑。 钟姑姑却很坚决地拒绝了玉裁的赏:“四小姐日后定然是有造化的,奴婢这也算是先结一个善缘。” 玉裁听了钟姑姑的话,也不再坚持,顺手把那镯子放了回去,又接着和钟姑姑一起研究起了明日的衣裳首饰。 次日一大早,玉裁就梳洗打扮好了,吃了两三块白米糕防饿,一口水也不敢喝,在府里等着恂王府的马车。 恂王府的马车来得挺快,可是让玉裁惊讶的是,这一回来的护卫里,竟然还混了个方廷瑾在里头。 玉裁看到方廷瑾,脸色僵了僵:“你在这儿做什么?” 方廷瑾满不在乎地一挥马鞭:“来护送苏四小姐进宫。” “可是” 玉裁的话说了一半就被方廷瑾给堵了回去:“上次恂王府的马车不是出了些事儿吗?听说云侧妃可是十分担心,所以我呢,就自告奋勇,帮恂王府的人走这一趟。” 玉裁有些无语,这方廷瑾,该不会是去找的江宁郡主吧? 方廷瑾见玉裁没有什么反应,又指了指马车旁的几个护卫:“这都是我手底下的兄弟,个个武艺高强,苏四小姐只管放心便是。” 这话把玉裁呛得险些要翻白眼,这几个兄弟恐怕就是那天往马车上放箭的那一群人里的,不过她想想还是算了,方廷瑾这脾气,显然是没办法跟他说太多的,既然江宁郡主都不介意,那她也不必太不安。 衣帽巷离皇城不算太远,玉裁很快就到了宫门口。恂王府的马车时间卡得很好,玉裁的车与云侧妃和江宁郡主的马车恰好在宫门相遇。 有云侧妃在,玉裁没怎么费劲就进了宫。马车一直行到内宫,方才停下。云侧妃与江宁郡主按照品级,都有肩舆可坐,玉裁只能步行。 云侧妃十分照顾玉裁,特地吩咐抬肩舆的太监们走慢些,方便玉裁跟随在侧。江宁郡主还担心玉裁走这么远的路会有些吃不消,时不时地往玉裁的方向望上一眼。 玉裁却并没有觉得不适,她也不是头一回进宫了,前一世她跟着婆母进宫朝贺过几次,每一次都是受足了皇宫里的罪。相比之下,这一次进宫,已经算得上是好受的了。 太后娘娘也派了个女官前来接她们几个,其实说是来迎云侧妃母女,倒不如说是来观察头一次进宫的玉裁来的妥当。 玉裁规规矩矩地走着,步子不疾不徐,被脚步带起的裙裾宛如水中涟漪,十分赏心悦目。不仅是步态优美,玉裁的仪态也很好,她目不斜视,肩膀、手臂和腰肢都随着步伐微微摆动,既不过分妖娆,也不显得刻板。 太后娘娘派来的女官仔仔细细地观察了玉裁一番之后,也不得不承认,这位被云侧妃力荐的苏家小姐,别的不说,这规矩是学得极好的,模样儿哪怕放到宫里,也算的上是一等的美人。 难怪云侧妃会这么看好这位苏小姐,那女官在心里想到,不过随即她便在心里叹了口气,太后娘娘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样热衷于富贵的女孩子,只怕这位苏姑娘的茶艺再好,只凭她对东宫的妄想,就能让太后娘娘喜欢不起来。 不过这些心思她可不敢表现出来,云侧妃此时只怕是志得意满,高兴得很,若是此时触了这位的霉头,那定然会不好受得很。 云侧妃这时候的确很高兴,玉裁此时的表现让她的信心更足了,她虽然知道太后娘娘派那位女官前来的用意,却全然不在乎这一点,在她的眼中,玉裁自进宫以来的表现简直是无可挑剔。 当然,也确实无可挑剔。 终于,一行人走到了太后娘娘所居的寿安宫。 云侧妃与江宁郡主都下了肩舆,跟玉裁一样,在宫女的引导下走进了寿安宫。 寿安宫为历朝太后的居所,是以修得十分奢侈富丽。 太后娘娘身边派来的女官着意观察着玉裁的神色,试图透过神色看出玉裁的品性,可是她却惊讶地发现玉裁丝毫不为所动,既没有艳羡与渴望,也没有装模作样的无视,她只是很平淡地走进了这里,与走进一个寻常的院落没有什么区别。 在寿安宫的宫人看来,这位苏小姐十分有气度,对着这扎眼的富贵与权势丝毫也不动心。 玉裁之所以如此平静,原因不外两个。第一个便是因为玉裁前世便来过好几次寿安宫,这里的气派她早已经有了了解。至于第二个,却是因为玉裁已经深深地明白了,这样的富贵荣华背后,藏着的是多么残酷的争斗。前世的经历告诉她,这里有多危险,她一点也不羡慕这样的富贵。 重生一世,这一回,玉裁所求的,惟有平安二字。 大约是因为云侧妃和江宁郡主一起来了,太后娘娘出乎意料的很快就把玉裁传了进去。 正殿里,太后娘娘一身常服,歪坐在凤塌之上。这原本没什么,可是太后娘娘身边,却多了另一个人——方皇后。 玉裁看到方皇后也在一旁,吓了一跳,还以为云侧妃使了什么手段,让皇后娘娘也来了寿安宫。 云侧妃看见方皇后也在,却是一阵欢喜,心里暗暗觉得这是天助我也,玉裁一进宫,不仅顺利地见了太后娘娘,还遇见了皇后娘娘,这实在是难得的运气。 玉裁与云侧妃心里各有各的想法,只有在宫门口转悠的方廷瑾十分开心,他一得了玉裁要进宫的消息,就去见了方皇后。在方皇后面前,他使足了撒娇儿的功夫,才把方皇后说动,同意去寿安宫见一见这位苏小姐。 说起来,方皇后十分疼爱方廷瑾这个娘家侄儿。方皇后嫁给当今圣上之后,便一直无出,方家上上下下都十分忧心。后来,在方廷瑾出生那一年,方皇后好不容易生下了一位皇子,可是却不幸夭折。 方皇后痛失爱子,伤感苦楚无以言表,以至于忧思成疾,卧病不起。皇帝见她这般难过,又知道平阳侯夫人在同一年生下了次子方廷瑾,就下令平阳侯府把方廷瑾送到皇后那里,以解皇后丧子之痛。 方廷瑾在皇后身边一直养到五岁才被接回平阳侯府,同一年,皇后收养了沈美人所出的皇三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不过皇后依然十分疼爱方廷瑾,在方廷瑾回到方家之后,依然隔三差五地便被召进宫去,后来又做了太子的伴读。 方廷瑾与皇后娘娘之间可谓是感情深厚,所以方廷瑾在打玉裁的主意的时候,首先就想到了借皇后的手来压住自己家长辈的意见。皇后娘娘都满意的人选,谁还能挑剔? 被方廷瑾千求万求求来的方皇后,正坐在太后娘娘的身边,看着阶下行礼的玉裁,眼神里暗含着考量。 至于太后娘娘,她老人家半眯着眼睛,似乎对阶下的人毫无兴趣,可是但凡熟悉太后的人都知道,这是太后娘娘在审视着那些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5.考察 阶下的玉裁站得端端正正, 她知道自己现在正在接受上头两位娘娘的审视,原本就很是标准的站姿就更加标准了些。 过了一会儿,太后才淡淡地开了口:“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极会烹茶的姑娘?”太后这话是冲着云侧妃去的。 云侧妃笑着点头:“没错, 这就是在群芳宴上为庆阳长公主烹茶,被长公主夸赞过的苏家四姑娘。” 太后闻言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方皇后倒还算是给面子,开口称赞了一句:“茶艺能入了庆阳的眼, 想来的确是不错。” 云侧妃一心想要把玉裁送到太子侧妃的位置上, 所以把玉裁入方皇后的眼这一点看得比玉裁讨好了太后娘娘更重要些。因此虽然太后娘娘反应很是冷淡, 只是方皇后夸了一句, 反而让云侧妃十分满意。 云侧妃连忙接话道:“可不是, 庆阳长公主的眼光一向高的很,尤其是在这茶道上, 难得她能开尊口夸一夸人。” 方皇后是知道云侧妃的, 凭着生下了恂王爷唯一的女儿拥有了如今的体面, 本人不过略有些小聪明罢了。所以她见云侧妃这般卖力地吹捧玉裁,也没觉得多奇怪。 方皇后直接忽略掉了云侧妃的热情,她对到现在还安安静静站着没动的玉裁兴趣更大些。 方皇后很疼方廷瑾这个侄儿,若不是因为有方皇后的关照, 方廷瑾单凭一个平阳侯府二公子的身份, 还远远不足以让他在京城里这般横着走。要知道, 侯府次子可是袭不了爵位的, 何况方廷瑾上头还有一个名声极好的哥哥。 所以方皇后对于方廷瑾的婚事, 也是十分重视。说句实话, 玉裁的出身配身为平阳侯府二少爷的方廷瑾是低了些, 但架不住方廷瑾自个儿喜欢她。 以方皇后对这个侄儿的了解来说,若是硬塞一个身份高贵的大家小姐给他,还真未必能成事。倘若此时方廷瑾心里没有喜欢的人,或许还有几分希望,可是方廷瑾都已经跑到她面前来求情了,足见他对玉裁的一番心意。 若是贸贸然地为他定下别的小姐,谁知道这个混世魔王会闹出些什么来坏了这桩婚事? 而且方皇后除了考虑到方廷瑾的性子以外,还有些别的考量。 玉裁的家世也在方皇后的考虑范围之内,苏家对于太子来说,算得上是一大助力。不过在方皇后眼里,苏二老爷比苏大老爷要紧多了,方廷瑾如果能娶一位苏家的小姐,也算是对太子地位的一次稳固。 而且方廷瑾毕竟是侯府的次子,方皇后虽然疼他,可是也不希望他的势力压过了兄长。纵然方皇后相信自家侄儿的性子,也不能相信底下人的动作,有时候就算是主子,也未必能掌控得了所有下人的心思。 总而言之,方廷瑾想要求娶玉裁,算不上十分合适,但在方皇后看来,也未必不是一种可以接受的选择。 至于方皇后会不会站在方廷瑾这边,成全他与玉裁,归根结底还是要看玉裁的表现。 方皇后抱着替侄儿相媳妇的心情看着玉裁,云侧妃却怎么看怎么觉得皇后娘娘是在替太子殿下选侧妃,她心里喜欢,面上就难免带了几分出来。 太后一向不喜欢钻营富贵的女子,尤其不喜欢自己的子孙身边有这样的女子,所以当太后看见云侧妃脸上隐隐透露出的得意之后,心里对玉裁的评价又往下掉了一掉。 不过太后毕竟是太后,虽然已经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却没有损失掉多少心机。她老人家虽然心里不喜欢,但玉裁究竟是她自己说了要见一见的姑娘,再加上方皇后看上去对玉裁也颇感兴趣,所以她也没有拉下脸来,只是用无可无不可的语气吩咐道:“既然如此,素娥,去把茶具取来,今儿个哀家也瞧一瞧,这烹茶之技能被庆阳夸奖的小姑娘,到底有多厉害。” 被太后娘娘点到的素娥连忙走了出去,待她回来是,身后已经跟了两个抬着一张小桌的宫女,那小桌上正放着一整套茶具。 小几被放在了玉裁的身前,玉裁先施了一礼,才开始烹茶。 太后与方皇后,还有一旁的云侧妃和江宁郡主,这一屋子的人,眼神都集中在了烹茶的玉裁身上。 若是换了寻常的闺阁小姐,在这样的阵势之下,恐怕会紧张得了不得。 可是玉裁却丝毫也不紧张,她这次进宫,原本是为了在太后娘娘跟前留下个好印象,心里还多多少少对今日的表现有些忐忑不安。可是当她看见方皇后的时候,反而不太希望自己表现得太出彩了,以免在皇后娘娘那里留下可以侍候太子的印象。 没有了一定要表现得出色的心思,玉裁反而沉静了下来,她只管心无旁骛地慢慢烹着茶。 做什么事情都讲究一个心境,烹茶也不例外,玉裁此时此刻的心境,实在是出奇的好。相应的,这一回她烹出来的茶,也比平日里更加好些。 太后冷眼看着玉裁的一举一动,原本心里是十分不喜的,不过看了玉裁烹茶时心如止水的模样,原先对玉裁的判断也稍稍动摇了几分。 至于方皇后,她看着玉裁一派沉静大方,也觉得这样稳重的性子,正好可以约束着方廷瑾那样的脾性,自然满意。 玉裁烹好了茶,把茶盏用小茶盘装了,递给一旁的素娥。素娥接过茶盘,先拿银匙试了试之后,才把茶呈给太后与皇后。 太后此时对玉裁的成见渐消,心平气和地拿起了茶盏,只是浅浅啜了一口,便停了下来。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阶下垂手而立的玉裁,那眼神像是在玉裁身上寻找着什么人的影子。 方皇后也含笑接了茶盏,喝了一口之后也是一怔,不过她没有先去看玉裁,而是把视线转向了同样喝了茶的太后。她看见了太后的神色之后,方才垂下目光,一言不发地慢慢喝着杯中的茶。 云侧妃自然是知道太后与皇后为什么这般反应,她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紧张地等待着她们俩的反应。 玉裁被太后这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滋味也不算太好受,不过她早已经知道,既然选择了进宫献艺,就定然会有这样的经历。她已然做好了心理准备,现在的玉裁,仍旧稳稳当当地站在阶下,浑身上下的表现依然是无懈可击。 太后盯着玉裁看了好大一会儿,才慢慢地赞了一句:“这茶烹得着实不错,难怪庆阳也会称赞。” 方皇后见太后开了口,也附和道:“母后说得极是,这茶的味道的确是难得。” 云侧妃见太后与皇后的反应都十分平淡,有些不安,但此时说什么都不大妥当,只好闭着嘴干着急。 太后夸了一句之后,也就没了下文,只是坐在榻上,一口一口地喝着茶。直到把一杯茶都饮尽了,才命人去取了今年进上的新茶来赏了玉裁:“既然擅于烹茶,赏金银珠宝未免不妙。” 玉裁连忙谢过太后。 方皇后也笑道:“既然母后赏了茶,那我便赏一套茶具罢。”说着,她便吩咐身边的女官去取了一套钧瓷茶具来赏了玉裁。 玉裁又谢了皇后的赏。 在颁了赏之后,太后便称乏了:“你们先下去罢。” 云侧妃也不好多留,只能带着江宁郡主和玉裁一起出了宫。 一路上,云侧妃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她心里思绪千回百转,一时觉得皇后看上去十分欣赏玉裁,一时又觉得太后与皇后给的赏赐不多,态度也淡淡的。她便这么纠结着,也管不了玉裁了,只是吩咐人把玉裁好生送回衣帽巷。 玉裁却松了口气,这一回进宫,能有这样的结果,也算是不错了,这世上哪有一蹴而就的事情呢。 此刻的寿安宫里,之前被派去接云侧妃一行的女官,正在向太后与皇后禀报玉裁的行止。 听完了那女官的话,方皇后笑着问道:“太后娘娘觉得这位苏姑娘怎么样?” 太后叹了口气:“看着倒是个不争的好孩子,可是这杯茶,实在是太巧了些” “不争是一回事,没有争的本事是另一回事。”方皇后答道。 “也是,太子终究是你的儿子,哀家也只是参谋参谋罢了。” 方皇后一愣,然后才笑道:“母后说什么呢?儿媳可没有这个打算。” 太后听完也愣住了:“既然你没有这个打算,那又为什么来这一趟?” 方皇后笑个不住,然后才把方廷瑾的事情同太后说了。 太后听了方皇后的解释,不置可否,只是道:“方小二有这个心思,可是这云氏恐怕不是这么想的。” “那是个糊涂东西,不过是看在皇叔的面子上让她几分罢了。那里能事事都如她的意呢?”皇后嗔道。 “云氏的确是个糊涂的,哀家就是说,看那苏家小姑娘行事,也不像是那等不自重的小丫头。想来是不好拒绝云氏的‘好心’才会这样,也是可怜。”太后摇摇头,又道:“苏家小姑娘虽然看着是不错,可是到底只是见了一回。要定下来,还是得再多看看才好。” 方皇后应诺:“这个自然,廷瑾是儿媳看着长大的,他的婚事,自然要慎而又慎才好。” 太后见方皇后这般说了,也不再多嘱咐,二人之间就这样达成了默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6.骑术 玉裁回到衣帽巷, 先去寿禧堂见了苏老夫人,说了说今日在寿安宫里的事情。苏老夫人听闻皇后也在,想了想, 倒是猜到了方廷瑾在其中的作为。对于这一点,她老人家自然没有不高兴的道理,笑着关心了玉裁几句, 便放玉裁回了自己的院子。 接下来的两个月, 玉裁的日子都过得很平静, 每日除了晨昏定省以外, 便在自己的一方小院里呆着, 时不时去恂王府教一教江宁郡主茶艺。 可惜清净日子总是持续不了太久,很快就到了秋猎的时候。 本朝有秋猎的习惯, 地点便设在离京城不远的一处猎场。每一次秋猎, 都如同狂欢一般, 皇子公主、勋贵子弟,还有京城里的公子闺秀们大多都会去参加。 这秋猎与其说是狩猎,其实倒不如说是一次相亲会。本朝风气算不上开放,但也绝不严苛。这样设在京郊的秋猎, 去的都是家世上佳的公子闺秀, 行动又相对自由些, 正好相互见一见。 往年玉裁姊妹几个远在江南, 自然不会参加秋猎。不过如今她们既然已经回了京城, 也就理所应当的被加进了邀请名单里。 只不过当苏老夫人拿到名单之后, 只是看了看便把玉和的名字划掉了:“二丫头最近身子不适, 只好在家里静养,这一回秋猎,她是没福气去了。” 老夫人都发了话,也没人敢说一句不是,玉和就这样被夺去了参加秋猎的资格。玉裁的院子挨着玉和的院子,据留在院子里的夏妍说,消息传到玉和那里之后,也亏得四下清净,那隔壁院子里摔砸东西的声音和尖叫的声音她们这里也能听见。 玉裁听了也只是笑笑而已,玉和如今已经没了翻身的机会,她再怎么不平再怎么发疯,对这府里的其他人来说,都不过是徒增笑话罢了。 现在需要她关心的,是秋猎之前的准备。参加秋猎的人,不论男女,总会有个骑马的时候,而一直在外长大的玉裁和几乎一直呆在一方小院里不曾出门的玉安两人,都算不上会骑马。 玉裁虽然前世活过一回,但是在前世,她每一回都碰巧在秋猎的时候生病,也就从来没有去过秋猎,更说不上学骑马了。 所以苏老夫人倒是颇为关心她二人的骑术,老太太原本预备让苏应慎与苏应诫两兄弟教她们骑术。可是没想到江宁郡主更是热情,她听闻玉裁与玉安不会骑马,便派人来下了帖子,邀请玉裁与玉安去恂王府学骑马。 江宁郡主相邀,是难得的荣耀,苏老夫人没有拒绝的道理,何况她也没有打算拒绝,所以玉裁与玉安便一起去了恂王府。 这还是玉安头一遭去恂王府,在马车上,玉裁笑着跟她介绍了一番恂王府。 玉安叹道:“王妃也不容易,要在一方小院里过一辈子。” 玉裁知道她是想起了自己的过往,方才有此感叹,闻言拍了拍她的手背:“人各有命,恂王府看似富贵,其实却是处处都是心机手段。王妃一个人在小院里清修,起码还能有个清净。” 玉安点头:“我也知道,其实若是我能选择,我倒还愿意一个人安安生生地住在我的院子里,哪儿也不去。不过对于王妃而言,一切恐怕又不同了。” 玉裁没有接话,玉安上一世就一直被幽禁在一方小院里,直到苏家这座大厦轰然倒塌,她也没有离开过。被抄家之后,苏府的女眷大多被罚做罪奴,远远地发卖出去,玉裁也不知道前世玉安最后去了哪里,过得怎么样。 玉裁想着这一点,不由得感叹,有时候,安安分分地待着,其实也换不到平安,还不如放手一搏,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说话之间,马车已经到了恂王府,玉裁与玉安下了车,换上轿子,一路往王府的马场而去。 到了马场,玉裁才发现,这里不仅有江宁郡主,还有方廷瑾与另一个少年公子在场。玉裁面露惊讶,跟在她身后的秋英却小声道:“旁边那位公子,就是在庄子上替小姐诊脉的裴大夫。” 玉裁的神色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她与玉安一道走上前去,笑着与江宁郡主打了招呼,才转身道:“见过方公子、裴公子。”玉安跟着她,一一见礼。 方廷瑾笑着拱手还礼:“苏大小姐、苏四小姐。” 裴修之也拱了拱手,只是神情不大热切。 江宁郡主见状好奇地问玉裁:“你也认识裴公子?” 玉裁点点头:“先前我在进京的路上受了伤,多亏了裴公子诊治。” 江宁郡主就笑了:“这话没错,裴公子明明也是勋贵家的公子,却擅长医术。先前太后娘娘犯了头疼的旧疾,还是裴公子施的针。” 玉裁听了只是笑,心里却开始飞快地回忆起了裴家的一切,她先前在庄子上隔着帐子与那位姓裴的大夫对话时,全然没有想到他竟然是这一位裴大夫。 在京城里,姓裴的勋贵就只有一家,那就是晋王生母裴贵妃的娘家——奉恩侯一家。裴修之的大名,她前世也听说过,据说他不喜仕途,只醉心医道,又极有天赋,小小年纪已经扬名京城,连宫里的贵人也喜欢找他看诊。 可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方廷瑾是皇后的侄儿,太子的伴读,简直是一个天然的太.子.党。而裴修之则是裴贵妃的侄儿,是晋王的表弟,纵不能说他是晋王一党的人,可也绝不应该站在太子这一边,更别说是出手帮方廷瑾的忙了。 所以玉裁当时虽然知道给自己诊脉的是一位姓裴的大夫,那大夫的医术也甚是高明,却完全没有往奉恩侯府的那一位裴大夫身上联想过。 谁能想到方廷瑾与裴修之竟然会混在一起呢? 江宁郡主挽了玉裁,小声道:“裴公子为人一向冷的很,你不要放在心上。” 玉裁连连点头,她也看出来了,裴修之与方廷瑾就是两个极端,一个格外外放,恨不得见谁都是一脸笑,另一个却是十分内敛深沉,在谁面前都是一副冷若冰山的样子。 玉安是第一次来这里,江宁郡主在跟玉裁说了两句之后,便走到了她身边:“姐姐来这里不要拘束,就当是在自己家里一般。” 玉安应承了,江宁郡主又拉着她说话。 方廷瑾见江宁郡主说个不休,忍不住打断她:“咱们先去挑马罢。” 江宁郡主被方廷瑾打断,没有丝毫不悦,立刻换了话题:“走,咱们去马厩看看。” 玉裁笑道:“我们不会骑马,自然也不会挑马了,不如就让郡主做主罢。” “其实我也不大会挑马。”江宁郡主对玉裁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把头转向了在一边站着的方廷瑾:“不如让廷瑾哥哥替我们选。” 方廷瑾满口答应,转身看了裴修之一眼:“走罢,挑马去。” 裴修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方廷瑾也不谦让,大大咧咧地走在了前面,裴修之则跟在他身后,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往马厩走去。 见他两个走远了,玉裁才问道:“怎么他们两位倒是走到一处去了?” 江宁郡主摇了摇头:“说来也是巧得很,裴公子痴迷医术,常常需要些奇奇怪怪的药材;至于廷瑾哥哥,姐姐也知道,那是出了名的交游广阔,三教九流的朋友不少,他替裴公子找过几次药材,两人就这么熟了起来。” 玉裁点点头,看上去是相信了江宁郡主的说法,可是心里却依然十分怀疑,裴家与方家,几乎是天然的死对头,方廷瑾与裴修之交好,肯定有其他的原因。只是此时她也不好多问,何况这其中的缘由,江宁郡主也未必会知道。 玉裁就岔开了话题,开始向江宁郡主讨教起骑马的技巧来了。 江宁郡主见玉裁与玉安都对骑马十分感兴趣,也就兴兴头头地向两人说起了骑马的要领。 没过多久,方廷瑾与裴修之就牵着马走了过来。 因为玉裁与玉安是初次骑马,所以方廷瑾给两人都挑的是性情温驯的母马。 方廷瑾看了看身边的裴修之,笑着提议道:“裴兄就教苏大小姐,我来教苏四小姐,如何?” 裴修之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江宁郡主不乐意了:“那我呢,我呢?” “郡主不是会骑马吗?”方廷瑾故作不解地道。 “我”江宁郡主被方廷瑾这句话堵了回去,只好闷闷不乐地闭了嘴。 “其实我们俩学骑马,也不必劳烦二位公子教,王府里定然还有旁的人会马术,让他们来教就好了。”玉裁觉得自己有必要帮江宁郡主一把。 果然,此话一出,江宁郡主就朝她投来了感激的目光。 方廷瑾的眉头皱得好似打了一个结:“那怎么行,那些侍卫都是外男,怎么能让他们来教?不要避嫌的吗?” 玉裁本想同他理论,转瞬又想到,若论起讲歪理,她绝对不是方廷瑾的对手,就讪讪地住了口,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满脸不高兴的江宁郡主。 江宁郡主最后还是让步了,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方廷瑾和裴修之教玉裁与玉安骑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7.云诏 玉裁骑在马上, 看着前面一路高谈阔论的方廷瑾,只想扶额,她很想告诉方廷瑾, 江宁郡主哀怨的眼神真的很可怕。 方廷瑾自顾自说了半天,也没听见玉裁的回话,不由转身看向她:“四小姐今日是怎么了?” 玉裁满面无奈:“江宁郡主还在这儿呢。” 方廷瑾愣住了:“跟江宁有什么关系?你与她关系不是很好吗?” 玉裁觉得方廷瑾就是在装傻, 她毫不客气地说了出来:“江宁郡主对方公子的心意, 谁都能看得出来, 方公子难道不知道吗?” 方廷瑾沉默了一会儿, 才无奈地道:“可是我又不喜欢江宁, 再说了,江宁什么也不懂, 她以为她是喜欢我, 其实也不是, 她只是感激罢了。” 玉裁没想到方廷瑾会这么说,她想了想,江宁郡主似乎真的是因为方廷瑾救过她,才一直对方廷瑾有着特殊的感情, 方廷瑾这么说, 似乎也算不上错。 方廷瑾见玉裁没有回他的话, 又接着解释道:“你想想, 我们这些京城里长大的人, 个个都是自小便认识了的。江宁小时候对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她以前还喜欢跟着裴修之呢, 也就是我救了她那一回之后,她才开始对我特殊了起来。你说说,这是不是感激?” 玉裁闻言,迟疑着点了点头:“这么说来的确如此,可是你为什么不与江宁郡主说清楚呢?”说完之后,玉裁还望裴修之的方向望了望。 方廷瑾也顺着玉裁的目光望去:“你这个长姐才是苏家打算送入东宫的人选罢。” 玉裁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点了点头,承认了方廷瑾的话。 方廷瑾叹息一声:“佳人可怜。” “可怜?太子殿下他”玉裁听了方廷瑾这一句话,脑中已经有了千万个想法,下意识地问出了口。 “太子殿下,并非良人呐。”方廷瑾煞有介事地大摇其头。 玉裁这才松了口气:“太子殿下这等人物,原本也不是女子的良人。不过对我们这样的人而言,将来的夫婿,只要不是那等会牵累家人的,就算是不错的了。” 玉裁话一出口,便暗暗心惊,自己竟然在方廷瑾面前如此毫无顾忌地谈论将来的夫婿,她可真是昏了头了。 方廷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四小姐未免也太悲观了些。” 玉裁忘了自己还骑在马上,她把两手一摊,正准备说话,马却突然乱动了起来,玉裁在马上一晃,差点掉下来。 方廷瑾见状大惊,连忙回转来替玉裁控住马,又伸手扶了玉裁一把,等到玉裁坐稳了,才抹了把汗:“四小姐可别吓我,这马虽然温驯,可到底还是畜生,四小姐骑的时候还是得小心着些。” 玉裁有点不好意思,她刚刚的确是忘了自己还骑在马上:“多谢方公子。” “没什么,不过四小姐刚刚想说什么来着?”方廷瑾摆了摆手,倒也没再多说,只是接着方才玉裁的话问了一句。 “也没什么,我与大姐姐都是庶女,还有什么可挑的。”玉裁反应过来之后,说的话就严谨多了。 方廷瑾见她不肯多说,也就不再问,只搜肠刮肚地想些别的话来说。 玉裁却冷不丁地想起了另一件事来:“先前我进京时,在驿站遇见过一队人马,不知方公子可查出那队人的身份没有?” 知道玉安多半要进东宫之后,玉裁就开始真心实意地担忧起太子殿下的前程来。苏家现在基本上已经算是太子一派的人,若是太子倒了霉,她们也落不着好。 方廷瑾摇了摇头:“陈忠没有看见那人的正脸,单凭那队人马的行踪,还真是查不出来那是什么人。” 玉裁听了,暗暗着急,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人,可是以现在她的身份和经历,她又绝不能直接跟方廷瑾说那就是徐于渐——这辈子她还没遇见过徐于渐呢! 方廷瑾见玉裁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笑道:“不管他是谁,总是要露出狐狸尾巴的,四小姐也不必过于担心。” 玉裁腹诽道,上一辈子太子不就栽在了晋王的手底下吗,由此可见,这狐狸是越早抓住越好,免得有一日酿成大祸,再想抓就晚了。 玉裁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顺嘴问道:“裴公子那边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吗?” 方廷瑾勒住了马,正色道:“裴兄从来没有参与过这些事。” 玉裁难得见他如此严肃,语气也严肃了起来:“方公子是认真的?那裴公子为什么还对我的丫鬟那么感兴趣?” “那只能说,四小姐手底下的丫鬟,真是大有来历。”方廷瑾语气不善,似乎对秋英真是十分不喜。 玉裁不明所以:“可是她到底是什么来历,你们一个一个的,都在卖关子。” “云诏国,四小姐听说过吗?”方廷瑾看向一头雾水的玉裁。 “云诏?就是被淮阳公所灭的云诏国?她们是云诏人?”玉裁连珠炮一般,连问了好几句。 玉裁委实不敢相信,既然周顺家的是云诏人,那她怎么会在沈氏身边侍候,她们应该痛恨淮阳公才对。 “我不知道她们到底是不是云诏人,但是她们手里的药,的的确确是云诏皇室所有的秘药没错。”方廷瑾十分坦荡。 玉裁的心里走马灯似的转着她所知道的所有信息:周顺家的、秋英、京墨、骆家、欧阳氏,还有她的生母于姨娘,她们应该都与云诏国脱不了干系。 “也多亏了裴兄认出那药的来历,我们才知道,原来这一批人竟然还在这里苟延残喘的。”方廷瑾说道。 “方公子都查出了些什么?”玉裁想到了她所窥测到的一些关系,越想越是胆寒。 方廷瑾奇怪地看着她:“也没查出多少来,云诏人自从经过了上一次的巫蛊案之后,几乎就在京城里销声匿迹了。” “巫蛊案与云诏人有关?”玉裁目瞪口呆,京墨不是说骆家当年是被云诏人陷害的吗,怎么会查出来与云诏人有关。 方廷瑾一脸“你怎么这个都不知道”的表情,开口向玉裁解释:“当初查出来的结果是,骆家勾结云诏人,妄图谋害陛下,然后骆家就和那一群妄图复国的云诏人一起完蛋了。当然了,骆家到底有没有勾结云诏人,这个不好说。” “所以自那以后,京城里就没人再防备云诏人了,是吗?”玉裁缓缓问了一句。 方廷瑾胡乱点头:“谁能想到他们还是贼心不死啊?这都多少年了,还蹦跶着。” 玉裁一瞬间有扶额的冲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们应该是搭上淮阳公府了。” 方廷瑾“啊”了一声:“这怎么可能,就算他们不计前嫌,淮阳公府也未必敢要他们做助力吧?” “也许淮阳公府的人不知道呢?”玉裁试探着道。 “四小姐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是,我母亲身边那个周顺家的,应该就是你所说的云诏人。”玉裁斟酌着说。 “这不是引狼入室吗?还是说苏大太太不知道?”方廷瑾摸着下巴。 玉裁摇了摇头,她也没想明白这其中的故事。不过她还是觉得沈氏不知道的可能性大些。 “四小姐还知道些什么?”方廷瑾忽然问道。 玉裁沉默了,她也不知道应不应该把京墨说出来。 方廷瑾见玉裁沉默不语,知道她定然还知道些别的,却也不忍让她为难:“四小姐不愿意说就算了,我会让人去查那个周顺家的。” 玉裁听方廷瑾这么说,觉得十分过意不去:“这其中牵扯实在太多,我也只是知道些皮毛。说出来也怕误导方公子,不过方公子放心,我自然是站在太子殿下这一边的。” 方廷瑾哈哈一笑:“我当然放心了,四小姐也请放心。” 玉裁疑惑:“我放心什么?” 方廷瑾得意地转过头:“以后四小姐就知道了。” 玉裁与玉安便在恂王府学了一日骑术,待回到府里,两人皆是筋疲力尽。苏老夫人见了,也只问了几句话就放她们俩去歇着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玉裁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去请小于姨娘来一趟罢,就说我有些话要问问她。” 秋英与冬雪闻言面面相觑,玉裁指了指冬雪:“你去罢,秋英留下。” 冬雪不敢违背玉裁的话,转身出去了,剩下秋英一个站在屋子里。 玉裁看着秋英:“你是云诏人?” 秋英神色大变:“小姐?” “母亲知道吗?” 秋英摇摇头:“奴婢不知道” 玉裁叹了口气,挥手让她下去了。 没有让玉裁等上太久,京墨就跟着冬雪过来了。经过了上一回的事情之后,京墨这一次一看到冬雪过来,就大致猜到了玉裁的用意,她神情自若地走了进来,大大方方地坐下,等着玉裁开始发问。 玉裁拿着一盏茶,思索半日,才问道:“周顺家的,是云诏人?” “四小姐今日见过方公子了?”京墨没有接玉裁的话茬,而是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8.入V三合一 玉裁呆了一呆, 方才道:“是。” 京墨轻轻笑了:“我的确是云诏人,周顺家的也是,秋英也是, 先头的于姨娘也是,就连四小姐,其实也算是半个云诏人。” 玉裁轻轻皱眉:“他们是不是在帮晋王殿下做事?” 京墨秀眉一挑:“四小姐还真是见事敏锐, 这都能猜出来。” “那你们呢?”玉裁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有多期待这个回答。 “我们只是想要阻止他们而已。”京墨玩弄着手上的一枚戒指, “说起来, 我们这一批人, 也不过是在夹缝之间求生存罢了。” “”玉裁沉默了, 这的确是个挑不出什么毛病的回答。 “四小姐问这些,是想知会方公子吗?” “嗯?我”玉裁有点不喜欢京墨的敏锐了。 “四小姐也不必多想, 方公子只要知道周顺家的那边的底细就足够了。”京墨十分善解人意, 她拿出一只封得严严实实的银筒, 递给了玉裁。 玉裁迟疑着接了,也不知该说什么。 “四小姐不必多说什么,我想方公子是不会为难四小姐的。”京墨笑得意味深长,“天色也不早了, 四小姐早些歇着, 妾身先回去了。” 玉裁还没反应过来, 京墨已经起身出去了。玉裁叹了口气, 把那银筒好生收了起来, 预备明日交给方廷瑾。 次日, 方廷瑾从玉裁手里接过银筒, 他看见了玉裁为难的神情,最后果然什么也没有问,只是道了谢,便接着教玉裁骑马了。 接下来的数日,玉裁与玉安就在练习马术中度过,直到秋猎开始的前一天,才不再去恂王府,而是待在衣帽巷准备着秋猎。 苏老夫人早就派人给几个孙女准备好了猎装,老夫人眼光十分毒辣,十分了解如何把几个孙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几位小姐的衣服都很合适,又遇上个玉婉这样会说话的,叽叽喳喳地夸了老夫人半天,把老太太夸得满脸是笑。剩下的几位小姐也适时地凑一两句趣,寿禧堂里一片和乐。 第二日一大早,陈氏便带着苏府的四位小姐登上了去京郊猎场的马车,苏府的两位少爷苏应慎、苏应诫也骑着马随行。苏府的马车从衣帽巷出去,算着时辰汇入了众多前往猎场的马车里。 马车在路上行了半日,方才到达京郊猎场。 猎场附近,已经搭好了帐篷,各家在宫人的指引下各自在帐篷里安顿下来。 这一回的秋猎,陛下并未亲临,而是派了晋王前来参加,这个消息一出,朝野为之震动,不少人推测太子殿下地位将要不保。 玉裁对此不以为意,当今圣上一直挺喜欢玩些云里雾里的手段,据她所知,过不了多久,陛下还会因为久不下雨而派太子前去祈雨,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威难测。 玉裁随着陈氏安顿下来之后,本打算在帐篷里呆着就好,却没想到江宁郡主先过来了。 玉裁看着一身猎装的江宁郡主,笑道:“兰儿今日穿得真好看。” “姐姐怎么还是这般打扮?”江宁郡主则在诧异。 “今日不是刚到吗?”玉裁指了指刚刚从车上卸下来的衣箱。 “姐姐快换身衣裳,咱们先出去逛逛。”江宁郡主热情邀请。 玉裁却有些迟疑:“外头人来人往乱的很,这时候去外头怕是不方便罢。” 江宁郡主挽了玉裁:“没关系,我每年刚来的时候都会去四下逛逛的。” 玉裁不好拒绝江宁郡主的邀约,只得换了一身猎装,与江宁郡主一起出去了。 江宁郡主早就准备好了两匹马,玉裁与她一人骑了一匹,玉裁不了解这里的情况,只跟着江宁郡主一起打马前行。 江宁郡主每到一地就向玉裁介绍一番,玉裁也认真听了,暗自记下。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之后,前方出现了几个同样骑着马的少年公子。 江宁郡主笑着对玉裁道:“是廷瑾哥哥他们,咱们上去打个招呼罢。” 玉裁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因为她在那几个人里,看到了她这一世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徐于渐。 江宁郡主看到方廷瑾就格外兴奋,哪里还注意得到玉裁的一丝不情愿,她一挥鞭便已经上前去了,玉裁没有办法,也只能跟着她一起过去。 方廷瑾自然也看到了江宁郡主与玉裁二人,他笑着对身边的人说了什么,几人也往江宁郡主这里来了。 几人走近之后,玉裁发现,这几位都是熟人:为首的是方廷瑾,沈长华在方廷瑾的右侧,徐于渐在方廷瑾的左侧,裴修之则稍稍落后几步。 还没等江宁郡主开口,方廷瑾先笑着拱手:“巧遇佳人,真是幸事。” 沈长华神色和煦:“江宁郡主、苏四小姐。” 裴修之则神色冷淡地点了点头。 只有徐于渐,在与江宁郡主打了个招呼之后,就上下打量着玉裁,也不说话。 江宁郡主见他这幅模样,便介绍道:“这是苏侍郎的小女儿,苏府的四小姐。” 徐于渐这才收回了目光,朝玉裁一拱手:“苏四小姐好。” 江宁郡主又指着徐于渐向玉裁道:“这是勇毅侯府的二少爷,徐于渐。” 徐于渐是勇毅侯府三房的长子,在勇毅侯府孙辈里行二,所以江宁郡主说他是勇毅侯府的二少爷。 玉裁强自压抑这对他的恨意,勉强回了一礼。 徐于渐的眼神更加暗了暗,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方廷瑾看出了气氛的尴尬,笑着打了个哈哈:“咱们的事情也聊得差不多了,不如几位先回去,我送一送二位小姐,如何?” 沈长华甚是无奈地点了点头,裴修之一语不发地调转了马头往回走,徐于渐却是又看了玉裁一眼,才跟着裴修之一道儿离开了。 江宁郡主十分高兴:“想不到这么巧,出门随意逛逛都能遇见廷瑾哥哥。” 方廷瑾“哼”了一声:“你每年都能特别‘巧’地遇见我。” “这就是缘分呐!”江宁郡主假装没听出来方廷瑾话里的意味,只是笑着接话。 “行了,这是各家来的第一天,外面乱得不得了,快些回去歇着罢,等明日万事都理顺了,有多少地方是逛不得的?”方廷瑾骑着马上来,在玉裁旁边,与二人并辔而行。 江宁郡主不大乐意:“廷瑾哥哥为什么不跟我一边儿?” 方廷瑾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苏四小姐骑术不精,我得跟着她,以防她一个不小心又从马上摔下来。” “又?姐姐什么时候从马上摔下来过?我怎么什么也不知道?”江宁郡主惊讶极了。 方廷瑾把缰绳松开,两手一摊:“喏,就这样,然后就差点掉下来。” “差点掉下来?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姐姐真的摔下马了呢。”江宁郡主显然没看懂方廷瑾的动作代表了什么意思。 玉裁却看懂了,她又羞又恼,这个方二,还真是好记性。 方廷瑾看了看玉裁的脸色,遂笑道:“怎么可能真掉下来,我还在一旁看着呢,要是让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从马上摔下来,我这脸面往哪里搁?” 江宁郡主十分赞同的点头,玉裁的脸色终于彻底黑了。 方廷瑾见玉裁恼了,连忙讨饶:“四小姐别生气啊,我以后不提这茬儿了?好不好?” 江宁郡主也在一旁帮腔:“姐姐别生气,廷瑾哥哥就是这么个人,他没有恶意的。” 玉裁恨恨地瞪了方廷瑾一眼,才道:“我当然没生气。” 江宁郡主就笑:“姐姐果然很通情达理。” “的确,的确。”方廷瑾虽然被玉裁瞪了一眼,但还是笑得格外开心。 玉裁懒得搭理他,江宁郡主却打开了话匣子,扯着方廷瑾只顾天南海北地瞎聊。 方廷瑾一边接着江宁郡主的话,一边还要逗一逗玉裁,只是玉裁一概懒得搭理他。 三人就这么着回了营地。 方廷瑾大手一挥:“郡主就先回去罢,我送四小姐回去就行了。” 江宁郡主瞪圆了眼睛:“为什么不送我?” “您可是郡主,谁也不敢惹您啊,四小姐初次来这里,我怕有人不识好歹。”方廷瑾振振有词。 “那我送姐姐回去不就行了?”江宁郡主不服气。 “恂王爷这时候恐怕又在派人四处寻郡主了,郡主还是快些回去罢,我送就行了。”方廷瑾劝道。 江宁郡主听了这话,犹豫了片刻,还是不情不愿地拨转马头自己回去了。 玉裁被方廷瑾这一番作为给惊了一惊,看来她还是低估了方廷瑾忽悠的功力。 方廷瑾看着江宁郡主走远了,才出声道:“方才是怎么了?” 玉裁灵光一闪,下意识地说道:“方才的那位公子,好像就是我在驿站见过的那一位。” 方廷瑾立刻转头问道:“你可看清楚了?” 玉裁认真点头:“是他没错,虽然那个时候他修饰了一些容貌,但再见面的时候还是可以看出来的。” 方廷瑾仔细思索了片刻,才问道:“那他看见你了吗?” 玉裁老老实实地点头:“自然是看见了。”这也是她最心虚的时候,她有些担心徐于渐会起杀心。 方廷瑾显然也有这个忧虑,他语气郑重地叮嘱玉裁:“这几日千万要小心些,也千万别经常出门,秋猎的时候,总是会有些流矢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防不胜防。” 玉裁也知道,上一世她就听说过,有人被流矢所伤,严重些的,甚至会丢了性命,当然了,是不是真的流矢,就只有各人心里清楚了。 有了这一番对话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就有些沉重了起来。 方廷瑾见玉裁是真的担心,便安慰道:“四小姐放心,我会派人去保护四小姐的。” 玉裁点点头,也没说什么。 两人接下来一路都没有再说话,就这样一路沉默着回了帐篷。 秋英正在帐篷里替玉裁收拾东西,见玉裁一脸沉重地走进来,连忙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玉裁知道秋英也是见过徐于渐的,便答道:“我见到那一日我们在驿站遇见的那个人了。” “驿站?那个领头的人?是谁?”秋英放下了手里的活儿。 “是勇毅侯府的二少爷,徐于渐。”玉裁说出这个名字时,语气甚至是有些颤抖着。 “小姐怎么这么害怕?难道他认出小姐了?”秋英过来扶着玉裁。 玉裁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是。” 秋英皱眉:“难道他还真的敢在这里杀人灭口?这里众目睽睽的。” 玉裁叹道:“这里是猎场,有几支流矢,再正常不过了。人多不算什么,人多了乱起来才正好下手。” 秋英想了想:“不是还有方二公子吗?平阳侯府的护卫想来也很是了得。”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何况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就是怕防不胜防。”玉裁有些失神。 秋英想了半天,最后也只能说道:“小姐要不还是少出门吧,在帐篷里捱过这几天就好了。” “也只能如此了。”玉裁轻轻倚在了榻上,无奈地说道。 抱着这个念头,玉裁次日便婉拒了江宁郡主同游的邀请,只说身子有些不适留在了帐篷里。 玉裁在帐篷里翻着书看,却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地上划过,慢慢地逼近了玉裁所在的地方。 那黑影靠近了玉裁所坐的塌边,即将一窜而起之时,却像是碰到了火苗一般,猛地缩了回去,只在原地抽搐,发出了些许声响。 玉裁冷冷地回头看去,那是一直三尺有余的黑蛇,背上花纹斑驳,还一个三角形的头,一看便知道那是一条毒蛇。按照常理推断,这大概还是一条剧毒的蛇。 玉裁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秋英。” 秋英应声,然后走了过来,随即便看见了地上那条已经没什么生气的蛇。她叹了口气:“这蛇还挺难得的,看得出,徐公子也是费了不少心思。” 玉裁道:“收拾了吧,在这里也是碍眼得紧。” 秋英应了一声“是”,便十分熟捻的把那蛇拿帕子包了,收在了一个特制的瓶子里。 “你们云诏的毒.药,还真是好使。”玉裁感叹了一句。 秋英便道:“云诏原就是在毒虫遍地之处建国,还未覆国之前就是有名的会放蛊施毒之地,会有这样的药也不算奇怪。” 玉裁脸上终于出现了几丝笑意,不过嘲讽的以为远远大于高兴:“能想出来放毒蛇这一招,说明他还是不了解我们,这也勉强算是一桩好事。” 秋英点头:“但还是得防着,小姐一定得把这避蛇和毒虫的药抹好了才行。” “不知道下一回进来的,又会是什么呢?”玉裁看向帐篷的一角,喃喃自语。 秋英看玉裁不说话了,思考片刻还是问道:“这蛇的事,要告诉方公子吗?” “自然要告诉他,也好让他知道知道徐于渐到底是个什么打算。”玉裁想也没想。 秋英应了下来,然后便出去寻方廷瑾安插在外面的护卫去了。 不过玉裁能避得过这第一天,却没办法避过第二天。 第二日便是参加秋猎的众儿郎们一齐上阵狩猎的时间,每次秋猎,都要选出一个猎到的猎物最多的优胜者,而参加狩猎的女眷,也会登上高台,为猎场上的儿郎们加油助威。 玉裁自然没有办法推掉这样人人都去的活动,她也只能揣上秋英给的解,身上抹好驱虫辟蛇的药膏,带着方廷瑾给她的侍卫,战战兢兢地先去了陈氏的帐篷。 陈氏与玉婉玉柔和玉安早已经在帐篷里等着了,玉婉见玉裁进来,笑道:“四妹妹今日身子好些了不曾?” 玉婉笑得捉狭,这话里也充满了调侃之意。前一日方廷瑾送玉裁回帐篷的消息她们姊妹几个都知道了。是以陈氏等人都不相信玉裁是真的身体不适才拒绝江宁郡主的邀请,而是因为不想被人误会与方廷瑾有私而为之。 玉裁也听出了玉婉的弦外之音,自然也清楚陈氏等人是怎么想的,不过相比起被陈氏等人知道她已经掺和进了夺嫡之事中,她宁可旁人都以为她只是想为了与方廷瑾避嫌。 所以玉裁当下也不反驳玉婉,只是害羞地笑了笑:“姐姐总是打趣我。” 陈氏笑了笑:“三丫头就不要打趣你妹妹了,我们四丫头可比不得你” “知道了,我就是一直泼猴儿,四妹妹是那大家闺秀,我不应该逗四妹妹”玉婉打断了陈氏的话,她的话说得可怜,但是神色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玉裁等几个姊妹见了玉婉这一番神情动作,忍不住掩口笑了起来,就连陈氏,也被玉婉逗得直笑。 “好了,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该往那边去了。”陈氏放她们姊妹笑了一回,方才开口说起正经事来。 玉安姊妹几个齐齐应诺,陈氏便在丫鬟的服侍下起了身,往外头走去,玉安等人跟在后面,也出去了。 待几人来到高台之前,才发现这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从下往上看去,上头女子的绫罗衣衫宛如天边霞彩,在阳光的照耀下美丽异常。 “看来我们还是来晚了些。”陈氏笑着叹了一句,便抬脚拾阶而上。 玉婉悄悄地与玉柔咬耳朵:“怎么今年大家来得这么早?陛下今年也没有亲临啊?” 玉柔也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玉裁看到这等情形,思索片刻便有些明白了,如今朝堂上,晋王殿下的势力比太子爷要强了几分,这一回行猎,陛下又派了晋王代他出席,不少人开始重视起晋王来。 再加上皇后近日以来,一直在为太子选侧妃侍妾的事情操心,私底下也派了不少人查探起京城各家的小姐来。虽说皇后娘娘只是暗中查看,但既然皇后有所行动了,那裴贵妃就不会不知道,裴贵妃知道了,那就是晋王殿下知道了。 晋王殿下作为有野心与太子殿下争江山的皇子,自然不可能对皇后的行动视若无睹。毕竟什么事情到了皇家这种地方,都会显得格外的重要和意味深长一些。皇子纳妃这种事情,当然就更加地富有含义。 一门上好的姻亲,有时候就是一股强劲的助力,晋王当然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事实上,他不仅明白,而且还把这一个道理用到了现实里。他这几个月能在朝堂上胜过太子几分,也多亏了他前些时候纳的侧妃家世不错,乃是中山侯的庶女。这位侧妃虽然是庶出,但是却代表了中山侯的态度,结了这么一桩婚事,实在是划得来得很。 可是如今看着太子殿下也打算这么来上一回,晋王殿下自然不会高兴,他趁着如今自己势头正好,也从裴贵妃那里放出些消息来,说是要替晋王爷选几个妥当的人进府侍候。 不过这当然不是认真的,要知道,尽管联姻这法子有用,那也不是能用无数次的,使上这么一两回也就足够了。若是今日娶这个公爷的女儿,明天娶那一位侯爷的女儿,那还怎么得了。皇子又不是皇帝,人家愿意把宝押在你身上,就是为了能争一个拥立之功,谁也不愿意一份功劳那么多人来分。 晋王殿下放出这个消息的作用,也只是为了让对太子持观望态度的人家在他与太子之间好好掂量一番罢了。就算不能阻止旁人,膈应膈应太子也是好的。 而此刻高台上的热闹,就与晋王殿下借裴贵妃的口透出的消息有些关系了。如今晋王势大,总有些人会卖他的面子。 那等不懂事的,觉得自己的女儿兴许能混个侧妃,早早地就来了,希望能给晋王殿下留个好印象;剩下那些懂事的,就知道这晋王想纳侧妃不过是说说罢了。不过只要不是铁杆的,总是要给晋王爷一个面子的,也就都来得早些。 玉裁心里想着事,动作却没有迟钝,她跟在陈氏后面,慢慢地往高台上走去。 苏家的人一到高台之上,就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这倒不是因为苏家有多么位高权重,而是因为先时在群芳宴上,玉裁几姊妹多多少少都出了些风头,而且玉裁还同江宁郡主关系匪浅的缘故。 众人的眼神望过来之时,江宁郡主也站起身来:“苏姐姐,这里。”她热心地朝玉裁招着手。 玉裁看向陈氏,陈氏冲她点了点头,玉裁才向江宁郡主所坐的地方走去。而陈氏则带着剩下的三个女孩子往她们本来应该坐的地方走去,一路上,也有不少相熟的夫人同她和气地寒暄。 陈氏面色如常,笑着应酬着她们,台上因为苏氏一行人而掀起的一小阵热闹也就渐渐平息了下去。 至于玉裁这边,江宁郡主正在向玉裁介绍着今日围猎的事情:“这围猎可有讲究,都是要分出好几队的,不过今年有些不同”说到不同的时候,江宁郡主轻轻皱了皱鼻子,似乎有点不大乐意似的。 “怎么?什么不一样?”昨天玉裁在帐篷里足足呆了一整天,还真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往年都有好几队的,今年就分出了两队。”江宁郡主语气依然不算很愉悦,甚至还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平。 玉裁一瞬间便反应过来了,她问道:“晋王殿下也要参加围猎?” “这是自然,往年也是这样,皇子也是要参加的。”江宁郡主倒是没有对晋王的参加表示出什么抵触的情绪,相反,她的口吻还挺理所应当的。 玉裁听了这话,就知道问题不是出在晋王要参加这一个地方。 她待要再问时,江宁郡主却主动说了出来:“只是今年只有晋王一位皇子参加。” 玉裁这才想起来,当今圣上不只是有太子殿下和晋王殿下两个儿子,他的膝下还有卫王、淮王和宋王三个已经成年的皇子,以及最近才降生的皇十子,至于其他没有封号却占了排序的那些皇子,多半是中途夭亡的。 不过今上在子孙这一点上,似乎也和恂王爷一般,缺少那么一丝运气。 另外几个玉裁几乎要忘记了他们存在的皇子,每个都有些难以弥补的不足。 卫王殿下的出身很低,他的母亲李才人只是一个地位微贱的宫女,今上在一次醉酒之后临幸了她。李才人的运气还算不错,就这一次临幸便让她怀上了身孕,生下的又是皇子,尽管她地位微贱其貌不扬,却依然因此而被封了个才人。 放在传奇话本子里,这大约会是一代帝王的幼年时的成长经历,什么母子俩在宫里忍辱负重,最后凭着贤德与才能登上皇位。不过卫王的人生显然不是这样的,李才人地位微贱,见识也浅薄。而且今上的后宫也不宁静,李才人压根儿没护住自己的儿子。卫王小时候出了一场意外,最后虽然保住了性命,却落了个跛足的毛病。卫王殿下的前程到这里也就差不多结束了,毕竟一个残疾的皇子,实在没有什么竞争力。 至于淮王,他的生母穆昭容出身不算太差,原本也算得上是有竞争力的皇子。可惜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淮王生来便不爱读书,对政务更是一窍不通,对习武也不上心。总而言之,淮王虽然四肢健全,但是却十分平庸,没有一桩事情拿得出手来。陛下从来就不曾喜欢过这个无能的儿子。 宋王算是最倒霉的一个皇子,他的生母刘贤妃因为生他而去世了,陛下因此对他多有怜惜之意。可惜没了娘的孩子总是容易受欺负,在民间这样,在宫里就更是如此,再加上陛下的几分怜惜疼爱,简直就是宋王的催命符。 宋王好容易长到五岁上,却不知怎么误入了冷宫,还在里面呆了一整天才被找到。他被里面疯疯癫癫的废妃们给吓了个半死,出来以后整个人就不大正常了,说话也颠三倒四的。 宋王小时候还算得上是聪明伶俐,只是胆子稍小,这么一吓,竟然直接疯了。陛下自然很生气,下令彻查,可是查来查去也只能得出这是个意外的结论。最后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只是可惜了宋王。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尽管太子殿下与晋王殿下都算不上是什么特别优秀的皇子,陛下也只能在他们两个之中选择一个继承皇位。平日里,有什么可以练手的政务也都交由他们俩去办。 因此太子殿下与晋王殿下在朝堂和京城的影响力可比另外几位皇子强得多了。所以另外几位皇子就如同皇室的背景板一般,平日里也没见什么人提起过。 但是再怎么背景板,也还是皇子,除了宋王这样实在参加不了的之外,不管是卫王还是淮王,总是要下个场,和王孙公子们分作一队,虽然很大可能什么也打不着,可到底是一方队伍里的队长,在身份上还是略有优势。 再加上往年太子殿下也会参加,所以往年众人围猎时的顾忌也不算很大,在行猎时也不会有那么多深刻的含义。可是这一回就不一样了,只有晋王殿下参加,还只分了两队,实在让人犯了难。 玉裁都已经大概可以猜出来是如何分队的了,无非就是太子一系的一队,晋王爷带着他那一帮人一队,这么一来,这场围猎可就变了味儿了。也难怪江宁郡主不高兴,玉裁知道了这事儿之后,她也不高兴。 玉裁与江宁郡主说了一会儿话,倒是听见四周又是一阵喧嚣,好像来了个什么了不得的的人物一般。 玉裁闻声便往楼梯处看去,映入眼的便是一个傲气十足的美人儿。 的确,玉裁对那位小姐的印象便是傲气,这份傲气几乎压过了她的容貌与打扮。玉裁恍惚了一阵,才反应过来,这是裴修之的妹妹,在前一世,被称为京城第一美人的裴修妍。 平心而论,裴修妍的容貌的确十分出众,与玉安也是不相上下。可惜她实在太过于高傲了,满身傲气几乎把她姣好的容貌与华丽的装扮都给压了下去。 玉裁看了两眼,便转过了头,不再关注她。 江宁郡主似乎也不大待见这位第一美人,她一转头看见了裴修妍,便哼了一声:“好大一只开屏的孔雀,真是的。” 玉裁听到江宁郡主这般比喻,忍不住又回头看了裴修妍一眼,然后赞同地点了点头:“还真是像。” 江宁郡主笑道:“是吧?她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这一副模样,好像全天下就她一个大美人似的,我看苏大小姐就跟她不相上下嘛。” “不过裴小姐为什么没去群芳宴?”玉裁想起在群芳宴上并没有见到她。 “谁知道呢?往年她也去,可是今年没去。”江宁郡主一无所知的样子。 玉裁话一问出口就知道是自己傻了,这一回的群芳宴明摆着就是给太子殿下选侧妃的,裴修妍是裴家的人,依着她的性子,不去才是正常的。 江宁郡主看上去是真的不太待见裴修妍,她拉着玉裁看向了别的地方,多一个眼神都懒得给裴修妍。 裴修妍倒是人缘很好的样子,在走向她自己位置的路上,都十分得意地接受这来自四面八方的赞扬,很明显,她十分享受这样的场面。 玉裁与江宁郡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心里想的却是:裴小姐这样的好日子怕是过不了多久了。 玉裁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大概就是明年,北羌的使团来朝,算是两国之间难得的一次和平往来。北羌的王子也随着使团一起到了京城,他们愿意与本朝修好,从此休战。当然,前提是每年的岁币若干,此外,还附加了一个联姻的要求。 陛下当然不会拒绝,每年开战实在是令人头疼。按理来说,和亲的人选应该是公主,至少也得是宗室之女。 可是凡事总有意外,没有人会想到北羌王子竟然会提出求娶京城第一美人裴修妍。更没有人想到的是,在裴修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情况下,出来大义灭亲的会是晋王殿下。 晋王殿下强势地镇压了裴修妍的反抗,大义凛然地把她送去了遥远的北羌和亲。也因为这个,晋王受到了陛下的格外赞赏。 可怜裴修妍好好一朵娇花,就这样离开了温床,去往了遥远的北地,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也就这样消失,再也没有消息传回京城。 玉裁没有看裴修妍,可是她知道,裴修妍在为自己的出身与容貌而感到骄傲,她十分得意自己有晋王这个表兄。只可惜,有得必有失,也不知道明年的裴修妍,会不会痛恨自己的出身呢? 玉裁还在想着,却听见台下的猎场内传来一阵擂鼓之声。 江宁郡主扯了扯她的衣袖:“姐姐快看,围猎要开始了!” 玉裁往下看去,果然看见两队劲装烈马的少年郎在场内站着,一队玄色,一队赤色,各自按照队伍在腰上、马上、箭羽上做了记号。 晋王殿下领着赤色的人马,他的身后跟的俱是倾向于他的儿郎,还有一个裴修之。玄色一队里,领头的却是方廷瑾,他那一队里玉裁认识的人更多,有沈长华、徐于渐等人。 江宁郡主望着骑在一匹通体皆黑,只有四蹄是白色的高大骏马之上,气度不凡的方廷瑾,拉着玉裁直感叹:“姐姐快看,廷瑾哥哥多威风!” 玉裁笑了笑,方廷瑾的卖相一直就很拿得出手,尤其在他愿意装相的时候。她赞同地点头,又见方廷瑾骑的那匹马格外英俊威风,不由问道:“那匹马是什么马,看上去就十分不同凡响。” 江宁郡主十分骄傲,她热情地介绍:“那是踏雪!你看它通体墨色,只有四只蹄子是雪白的,像不像是踏雪而过?它可是从西域弄来的,特别难得。” “踏雪这名字,的确贴切。”玉裁附和道。 江宁郡主又有些忧心:“可是这一回领头的是廷瑾哥哥,另一边领头的却是晋王殿下。唉,这次围猎可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玉裁听江宁郡主提到晋王,心里也是一沉。她的眼神在两队人马之间来回扫过,却在徐于渐身上停留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世的缘故,玉裁现在看见徐于渐便会有一种本能的防备。 她无端地生出了几分忧虑,这围猎的时候场面最是混乱,是浑水摸鱼伤人的最佳时机,徐于渐又混在方廷瑾那一方 玉裁的心高高地提了起来,她想到了很多的事情,可是她还是在安慰着自己,上一世的这次秋猎好像没闹出过什么事情,这一回应该也会没事才对。 然而理智还是告诉玉裁,前世是前世,这一世因为她的改变,已经有很多的事情不一样了,比如玉安的出现、玉和的禁足、她与江宁郡主的交好 玉裁没办法让自己放心,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徐于渐,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甚至连方廷瑾往台上望来她也没有注意到。 倒是一直看着方廷瑾的江宁郡主看见了,她激动得不行,偏偏还记得矜持,只是坐在椅子上拼命冲方廷瑾笑。 随着一声锣响,管着兽笼的侍卫们把各式兽类都从笼子里放了出来,两队人马也驾着马往猎场内冲去。 围猎,正式开始了。 台上的视野极好,除了一些林子会挡住视线以外,其他大部分地方都能把两队人马的身影看得清清楚楚。 玉裁盯着徐于渐不放,江宁郡主则专注地看着方廷瑾,两人聚精会神地关注这猎场里的一切,都没注意到有一个窈窕美丽的身影出现在了她们身后。 “哟,这不是江宁郡主吗?看得真是认真。”一个清亮婉转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 江宁郡主闻声便皱起了眉头,她没有听错,这个声音的主人就是她刚刚不想多看一眼的裴修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9.意外 江宁郡主神色不悦地转头, 看向出声的裴修妍,眼里是十分明显的排斥:“裴小姐有什么事吗?” 裴修妍拿着手帕掩口笑道:“这都快秋天了,郡主怎么还是这么大的火气。” 江宁郡主哼了一声:“裴小姐若是没什么事情, 就不要来打扰人行不行?” 裴修妍恍若未闻,她朝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便从一旁端了个绣墩过来, 她理了理裙摆, 方才坐下来:“既然来找郡主, 那自然是有事的。” “有事就快说罢, 何必在这里唧唧歪歪的。”江宁郡主急着想要转头看方廷瑾, 语气并不友善。 可是令江宁奇怪的是,若是放在平日里, 她用这般口气与心高气傲的裴修妍说话, 裴修妍定然会翻脸走人。不, 其实平日里裴修妍根本不会主动找她说话。 裴修妍脾气极好地笑问道:“旁边这位,就是苏家四小姐吧?” 玉裁听裴修妍提到自己,目光不得不从徐于渐身上移开,转头看向裴修妍:“见过裴小姐。” 裴修妍微一颔首, 又道:“早就听说苏四小姐蕙质兰心, 还擅长烹茶, 在群芳宴上可是出了不少风头。” 玉裁谦逊道:“不过是微末之技, 何足挂齿?” 江宁郡主见裴修妍拉着玉裁说话, 索性又转过头去看方廷瑾他们围猎。 裴修妍见状话锋一转:“我听闻江宁郡主的茶艺也是跟苏四小姐学的, 是这样吗?” “郡主只是与我一同探讨茶道上的问题罢了, 算不上教。”玉裁见江宁郡主不愿意与裴修妍说话,虽然心里记挂着猎场里的情形,也不得不耐下性子来与裴修妍周旋。 “苏四小姐还真是谦逊,难怪郡主愿意与你交好。”裴修妍说了一句,又转向江宁郡主:“郡主到底在看什么?” 江宁郡主回头,十分不悦:“裴小姐到底要做什么?” “我不过是想来与二位说说话罢了,郡主何必如此?”裴修妍轻轻蹙起眉头,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在江宁郡主的印象里,裴修妍一向是个骄傲的人,极少在旁人面前示弱,她这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裴修妍的脸上出现这样的神情,不由得一愣。 裴修妍见江宁郡主不再对她怒目而视,神情也恢复了正常,她笑道:“既然郡主这么在乎这一次围猎,不如咱们来猜一猜哪一队会赢罢。” “当然是廷瑾哥哥那一队会赢。”江宁郡主毫不犹豫地答道。 “哦?那苏小姐以为呢?”裴修妍看向玉裁。 玉裁没有犹豫:“我和郡主想得一样。” “那看来,我与二位的意见是相左的了,我觉得晋王殿下会赢。”裴修妍的语气里,不知什么时候产生了一丝怜悯。 裴修妍并没有过多地掩饰自己的情绪,所以玉裁与江宁郡主都听出了她话里的意味。 江宁郡主下意识地认为裴修妍是觉得晋王殿下占了身份的便宜,旁人不敢与他相争,开口反驳道:“这行猎一事,可不是看身份定输赢的。” 裴修妍闻言,轻轻笑了笑,也不与江宁郡主争辩。 玉裁却总觉得方才裴修妍话里的那一丝情绪有哪里不大对,她见裴修妍只是笑却不答江宁郡主的话,又想到裴修妍非要拉着她们俩说话,心里忽的不安起来。 她下意识地回头往猎场上望去,就在她回头的一瞬间,猎场内一阵异样的喧嚣响起。 “怎么了?”江宁郡主也听见了声响,连忙回头看。 短短一瞬之间,猎场里就已经一团混乱,台上不少夫人小姐都忍不住站起身来查看,却只看到在一片林子的附近聚起了不少人,看得出来,那就是出事的地方,只是不知道出事的是什么人。 旁人都在交头接耳地猜测是什么人出事了,只有玉裁几乎两眼一黑快要晕过去,她看见了踏雪的半个身子从树林里露出来,可是马上却没有人。 她心乱如麻,只是不住地安慰着自己,方廷瑾一定是下马去救人了,出事的不可能是他。 猎场里乱作一团,台上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干着急。 江宁郡主十分着急,催着身边的染翠:“快去看看,发生什么了。” 染翠走到一半,就有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众人都看向那小太监。 小太监匆匆行了个礼,开口道:“方二公子中了流矢,晋王殿下已经派人去请太医来了,各位夫人小姐不必担心。” “怎么叫不必担心?”江宁郡主一听是方廷瑾受了伤,那里忍得住,立刻便站了起来,“太医呢,找到了吗?廷瑾哥哥他人现在怎么样?” 小太监被江宁郡主的气势吓着了,有些吞吞吐吐地道:“太医还没到,方二公子的情形奴才也不甚清楚。” 江宁郡主急得直跺脚,便要吩咐自己的人去请太医来。 离她不远的勇毅侯府四夫人见江宁郡主这般吩咐,连忙走了过来劝道:“郡主稍安勿躁,刚刚不是说已经去请太医了吗?想来就快到了,廷瑾那孩子是个有福气的,定然不会有事。” 勇毅侯府近年来一直有支持太子的意思,与平阳侯府也多有来往,故而江宁郡主对于徐四夫人还是十分友善的,她忍着眼泪,轻轻点头。 徐四夫人方才一直十分安静,玉裁也没有多关注这个自己前世的婆母,只是一心注意着场下。 此时徐四夫人一站出来,玉裁心里一紧,徐家的倾向,她再清楚不过了,徐四夫人说没事,那多半就是有事;徐夫人说太医就要到了,那多半是太医一时半会儿到不了 眼看江宁郡主被徐四夫人劝住了,玉裁立刻站了出来:“郡主还是派人去罢,方二公子这样的身份有点什么事儿,怎么在意都不为过的,何况多一个太医也没什么大不了。” 徐四夫人眼看就要拦住江宁郡主了,却冷不防被一边的玉裁打了个措手不及。她连忙道:“苏小姐此言差矣,场中还有晋王殿下,殿下自然知道该如何处置,若是郡主越过晋王殿下去请太医,岂不是对晋王殿下不敬?” 玉裁一挑眉:“人命大过天,晋王殿下大人有大量,怎么会在这样的关头同我们这样的弱质女流计较?郡主,事不宜迟,快让人去请太医罢。” 裴修妍“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都说江宁郡主对方二公子格外上心,没想到这苏四小姐对方二公子也是格外在意呢。” 江宁郡主狠狠地瞪了裴修妍一眼:“这个时候你还能开玩笑,真是蛇蝎心肠。来人,去请太医,要快,快去。” 裴修妍被江宁郡主冠了个“蛇蝎心肠”的名头,气得不住发抖。 在场的太太小姐们,与太子一系走得近些的,都用谴责的目光看着裴修妍,与晋王一系亲近些的,则一脸八卦地看着江宁郡主与玉裁两人。 毕竟京城就这么大,女眷们平日里的消遣本就不多,八卦消息也算是她们生活里的一大乐趣。在这样的背景下,江宁郡主对方廷瑾那点子心思,京城女眷里恐怕没几个不知道的。 而方才裴修妍所提到的玉裁,方廷瑾曾经亲自上苏府给她赔礼道歉这件事,在座的女眷也都没有不知道的。 在场已经有人暗暗在心里编排了起来,只是碍着现在的场合不好意思与旁人说罢了。 至于徐四夫人,她此刻正在心里大骂裴修妍蠢货,可面上还不得不打个圆场:“都少说几句罢,现在最要紧的是方二公子的事,旁的都往后稍一稍。郡主也别太着急了,急坏了自己的身子可怎么好。” 江宁郡主听了徐四夫人的话,也冷静了些,徐四夫人又拉着她坐下,好言开解了起来。 在座的女眷或许不敢冒犯江宁郡主,也有些不敢招惹裴修妍,但是玉裁她们还是可以指点得起的,故而场内被众人打量得最多的,还是玉裁。 玉裁当然知道这些目光是什么意思,无非是觉得她不自量力,竟敢与江宁郡主争方廷瑾,又或是觉得她为人不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这时候为一个男子说出这些话来。 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掌心,让自己冷静了下来,这个时候,她一定要足够理智,不能生气,不能表现出任何的心虚或者害羞,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裴修妍在恼怒之后,也恢复了理智,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方才说错了也做错了,她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刺激了江宁郡主,倒让江宁郡主真的去请了太医。 最让她后悔的是,她这一句话,还让江宁郡主给了她一个那样的名头,她以后还怎么在京城露面。 都怪那个苏家的丫头,要不是她插嘴,江宁郡主就被劝住了。想到这里,她回头恨恨地看了玉裁一眼,却发现在座的人大多都在看玉裁,用一种十分暧昧的目光。 裴修妍看到这一切之后,忽然灵光一现,她想到了一个极好极好的主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0.中毒 裴修妍对自己想到的主意格外得意, 她不再理会这台上众人的神情,云淡风轻地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仿佛刚才的事情都不曾发生过。 玉裁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事已至此,她也帮不上什么别的忙了,只好等着太医前来。 徐四夫人安抚住了江宁郡主, 才起身提议道:“出了这样的事情, 想来围猎也不好再进行下去了, 不如大家都先回帐篷里歇一歇罢。” 在座的夫人小姐们都纷纷附和, 于是台上的人便各自散了。 玉裁想了想, 还是上前去扶江宁郡主,却被徐四夫人拦住了:“苏四小姐还是跟着苏大太太回去罢, 这里有我们就好了。” 玉裁把眼神转向江宁郡主, 却看见江宁郡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她知道方才裴修妍那番话终究是起了些作用,当下也无甚办法,只好转身去寻陈氏她们了。 陈氏用担忧的眼神看了一眼玉裁,毕竟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 被那么说上一两句, 也够受的, 可是玉裁却依然镇定极了, 陈氏却因此对她多了几分赞赏。 玉婉、玉柔和玉安也都上来围着玉裁, 小声地安慰着玉裁, 玉裁一一笑着接受了, 倒也没有多言。 回到帐篷里,玉裁脸上的笑意才消失不见,她忧心忡忡地在榻上坐了,连秋英端上来的茶也没有接。 秋英见她是真的担心方廷瑾,出言宽慰道:“小姐也不要太担忧了,方二公子吉人自有天相,身份又贵重,不会有事的。” 玉裁听了秋英的话,悬着的心却没有放下分毫。方廷瑾这一回出事,显然不可能是一场意外。围猎时的一切都很巧,她甚至没有看到方廷瑾是如何进了那一片林子,又是被什么人的流矢射中。 她之所以没有看到,都是因为裴修妍。当时裴修妍走过来的时候她就觉得十分古怪,她看得出,裴修妍与江宁郡主的关系并不好,几乎是处在一种互相不搭理的情况之下。可是裴修妍还是过来拉着江宁郡主和玉裁说了好一阵话,这么看来,不像是要来与她们套近乎,更像是要转移她们的视线一般。 还有后来一意阻拦江宁郡主去请太医的徐四夫人,这两个人的举动,都能看出,这件事情定然是晋王一派的人打算好的。 至于方廷瑾身份贵重,不会有事这一点,玉裁是万万不敢指望的,前世的沈长华不也是在围猎的时候中箭身亡的吗?这样的环境之下,身份并不是免死金牌,相反的是,有时候身份越高,越容易成为别人想要拔除的对象。 玉裁想到这些之后,心里忽然十分愧疚。她知道,前世的方廷瑾没有遭遇过这样的“意外”,这一回的意外,便是因为她所带来的变化而起,换言之,是她害了方廷瑾 秋英见玉裁这样,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她也看得出来,方廷瑾这一回,只怕是凶多吉少。 ****** 在营地的另一边,方廷瑾已经被送到了自己的帐篷里,他的脸色十分不好,苍白中隐隐透出一股黑气。裴修之紧紧跟在后面,他方才已经为方廷瑾搭过脉,方廷瑾这是中毒的脉象。 只是他还要再诊的时候,就被晋王殿下拦了下来:“方二这是坠马了,先让随行的军医为他处理一下伤处罢。” 裴修之要再说什么,站在一旁的徐于渐却一把拽住了他:“晋王殿下说得有道理,那一箭并不怎么要紧,倒是坠马之伤严重些,就先让军医处理罢。” 裴修之很想说方廷瑾这是中毒了,可是他看着的箭头,却说不出这话来,因为那箭头干干净净,伤处的血也是殷红色。他若是这样说了,晋王也不会相信,或者说,是有充分的理由不相信。 他知道,方廷瑾身上断然不止那一处箭伤,有人对他使了毒。但是刚刚他只是搭了片刻的脉,也没有诊出那是什么毒,如何解。 裴修之看着围在方廷瑾身边的那一群人,平日里多是与晋王交好的公子少爷,心里一凉,晋王在这里站着,与方廷瑾交好的那些人,根本没有说话的地方。 眼睁睁地看着方廷瑾的脸色越来越不好,裴修之心里清楚,晋王的目的就是拖,拖到太医来了也救不会方廷瑾的性命的时候。 裴修之在脑内回想着一切方法,忽然灵光一闪,若论使毒,再没人比得过云诏人。而这营地里,裴修之恰好知道有一个人身边有会使毒的云诏人,而此人与方廷瑾的来往还颇为密切。 裴修之一想到这一点,立刻便转身离开了帐篷。此时帐篷里十分忙乱,裴修之的匆匆离开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 不过徐于渐却是看见了,可他也没有起身阻止,只是望着裴修之离去的背影微微冷笑。徐于渐心里明镜似的,裴修之这是去想法子救方廷瑾去了,但他是找不到办法的,就算是有太医在这里,也救不回来。 这一次徐于渐可是下了大工夫的,方廷瑾中的,是他专门求了晋王殿下,从云诏人手里得来的。这毒可不是想解便能能解的,解药需要云诏的一种难得的蛊虫做药引。而且中毒越久,解毒的希望就越渺茫,等裴修之找到一个肯拿出蛊虫来为方廷瑾解毒之后,方廷瑾只怕早就闭眼了。 裴修之出了帐篷,便快步往玉裁的帐篷那里走去。他走到的时候,秋英刚好从帐篷里出来,见到裴修之的身影,秋英瞪圆了眼睛:“裴公子怎么过来了?” 裴修之顾不得规矩了,拽着秋英便往后头绕去。秋英知道裴修之与方廷瑾关系极好,他这样过来,必然是有什么事情,所以也没有反抗,乖乖地便跟着裴修之往后走了。 裴修之带着秋英左绕右绕,终于找到了一个僻静些的地方。 秋英见裴修之停下,才开口问道:“裴公子有什么事吗?” “你是云诏人。”裴修之盯着秋英,语气是陈述而不是疑问。 秋英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会解毒吗?”裴修之接着问。 秋英愣了愣,摇了摇头:“我不会,不是所有云诏人都会这个的。” 裴修之的脸色终于彻底不好看了起来。 秋英看着裴修之的反应,试探着问道:“是方二公子中毒了?” 裴修之难得地表现出烦躁的神情来,他皱着眉,胡乱点了点头。 “奴婢虽然不会解毒,但是这一次跟着小姐出来,为防万一,还是带了些解毒的丸药出来。虽然不是都对症,却也有些用处,裴公子要不要试试看?”秋英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不起眼的木头瓶子,递给裴修之。 裴修之想了想,还是接过了那只瓶子:“多谢。” 秋英见裴修之仍旧十分忧心,又道:“在京城里,奴婢还认得几个擅长解毒的前辈。回京之后,奴婢去求她们出手,方二公子定然会没事的。” 裴修之微一颔首:“多谢姑娘相助,我会尽力让他熬到回京城的。” “不必谢我,要说谢谢,还是谢我家小姐罢。”秋英答道,又问道:“方二公子中的毒真的那么凶险?连回京都等不到?” 裴修之点点头,又摇摇头,轻轻拱了拱手:“姑娘回去罢。”说罢,他便大踏步离开了。 秋英在原地看着裴修之离开,直到裴修之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帐篷后面,她才快速地走回了帐篷。 玉裁转身看见秋英进来,有些疑惑:“怎么出去了这么久?” 秋英走上前,小声道:“裴公子方才来过了。” “裴公子?他来做什么?方二公子怎么样了?”玉裁急急地问道。 “裴公子是来问我会不会解毒的,看样子,方二公子似乎是中了云诏的毒。”秋英回道。 “什么?原来那些人真的是在帮晋王夺位。”玉裁喃喃。 “虽然奴婢不会制毒解毒,但这一回出来,正好带了些解毒的药出来,原是预备着”秋英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这么说不大妥当,便跳过这一节,接着道:“所以奴婢就把那解毒的药给了裴公子,想来能帮上些忙。” 玉裁闭上眼睛,疲惫地点了点头,连裴修之都束手无策的话,她们也帮不上更多的忙了。 秋英接着说道:“只要方二公子撑到回京城,就有办法了。小于姨娘她们那边还有几个用毒的高手,小姐出面,小于姨娘定然不会拒绝的。”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京?”玉裁问道。 “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出了这样的事情,方二公子定然是要先回去的。”秋英答道,“咱们倒是不一定了,小姐要不要写封信回去?” 玉裁连忙点头:“去取纸笔来。” 秋英动作极快,不大一会儿便磨好了墨,玉裁提笔便写。秋英守着玉裁,待她写完之后,又拿起来细细地吹干了,然后熟稔地把信叠好封进随身带着的一只银质信筒里。 玉裁看着秋英一连串流畅的动作,脸上浮起一抹沉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1.姜太医 秋英封好了信, 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看玉裁,玉裁轻轻点头,于是秋英便转身出去了。 玉裁知道了确切的消息, 心里稍稍宁静了些,她安安静静地坐回了榻上,等着方廷瑾那边的消息。 而方廷瑾那一边, 却依然是一片混乱。晋王带着人围在方廷瑾的床边, 美其名曰“照顾”。 裴修之握着秋英给的解药, 大踏步走进了方廷瑾的帐篷里:“这里这么多人, 实在不利于修养。” 晋王闻声抬起头来:“大家也是一片好意。” 裴修之态度罕见地强硬了起来:“这般好意, 不要也罢。” 晋王脸色难看了一瞬,不过很快便遮掩过去了:“既然如此, 那咱们就先回去罢, 留军医和服侍的人在这里也就罢了。” 晋王这么说了, 还待在帐篷里的一票公子哥儿们也就识相地出去了,徐于渐看了看帐篷里的情形,也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晋王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裴修之上前一步:“殿下还要守在这里吗?” 晋王两手一摊:“方二可是母后最看重的子侄了, 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情, 母后一准会生气, 到时候, 孤也讨不着好, 所以孤还真是得亲自守着他才行。” 裴修之语带嘲讽:“可惜晋王殿下不是什么难得的药材, 站在这里也救不了人, 为了殿下的身子起见,我劝殿下还是回去罢。” 晋王瞪了裴修之一眼,却一转身坐在了帐篷里的软塌上,摆明了不打算离开。 裴修之见晋王实在撵不走,也懒得再与他废话,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床前,对守在一旁的军医道:“闪开。” 那军医不敢违背,却也不敢妄动,便只好转头看向了在软塌上坐得安安稳稳的晋王。晋王见裴修之一副要硬抗到底的模样,又想起这的效力,也懒得再与裴修之扯来扯去,索性点头同意那军医退下。 裴修之坐在床边,眉头深锁,方廷瑾脸色越来越难看,方才主要萦绕于眉心的一点黑气也越发浓重了起来。他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心里忽的一沉。 裴修之定了定神,方才搭上方廷瑾的手腕,开始诊脉,不一会儿,他的脸色就难看极了,方廷瑾中的毒真如他所料,是云诏那边的毒。 他看了坐在一旁的晋王,还是站起身来,去倒了一杯温水在手上。晋王看见了,乃问道:“这是做什么?” “喂药。”裴修之的回答极其简洁,事实上,他也压根儿不想与晋王多废话了。 “怎么能如此草率?”晋王下意识地道。 裴修之冷冷看了晋王一眼:“我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有信心的。” 晋王在心中冷笑,在他看来,裴修之身上绝没有能解此毒的解药,所以他也没有过多地阻拦:“那就好。” 裴修之从怀中掏出那只木瓶,自瓶中倒出一粒丸药来,放入杯中化了,方才扶起方廷瑾喂他喝下。 方廷瑾将将把药喝完,外头便有人报道:“姜太医到了!” 晋王轻轻点了点头,侍立在门边的小太监才把帘子打起,示意姜太医进来。姜太医擦着汗往里走,一抬头看见了晋王,连忙把擦汗的手放下,恭恭敬敬地行礼:“臣参见晋王殿下。” 晋王抬了抬手:“免礼。” 姜太医方才颤颤巍巍地起了身,他是被江宁郡主的人请来的,所以才来得这样快。 江宁郡主的面子委实不小,姜太医是如今太医院里年纪最大,声望最高的太医,医术没得挑,人情上头也很练达。他一看这帐篷里的情形便知道了这一回的事情不简单,只怕还牵涉到了太子与晋王之间的恩怨争斗。 看出了这一点之后,姜太医的行动就小心了起来,他看了坐在床边还端着一个茶盏的裴修之:“裴公子也在,那老夫可真是没什么可诊的了。” 裴修之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姜太医说笑了,晚辈的医术也不过尔尔,方二的情形,姜太医还是诊上一诊来的妥当。” 姜太医一躬身:“如此也好。”说罢,姜太医便走到了床前,一看方廷瑾的脸色,眼皮就是一跳。姜太医这样见过无数风浪的人,如何看不出方廷瑾这不只是中箭坠马的样子,而是中毒之兆。 但是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来,姜太医也没有更多的选择,他终究是坐了下来,沉下心来为方廷瑾诊脉。 片刻之后,姜太医方才斟酌着说道:“依老臣之见,方公子这可不只是外伤,倒像是中毒。”他说完之后,还特意看了裴修之一眼。 裴修之点头附和:“我也这样觉得。” “中毒?姜太医在说笑罢,方二就只是中了一箭然后坠马,哪里来的毒?”晋王一脸的惊讶,“那箭的时候,流的血也不曾发黑呀。” 姜太医摇头道:“怎么中的毒臣不知道,但是方二公子中了毒这件事情却是的的确确的。” 晋王这才道:“那姜太医可知道这毒怎么解吗?” 姜太医满脸的为难:“这臣恐怕还得与裴公子商量商量。” 晋王神色急切:“有劳姜太医了。”一副十分关心方廷瑾的模样。 姜太医恭谨地回道:“臣自当尽力。” 裴修之则对晋王道:“殿下在这里也这么久了,不如先回去歇着,若是有什么事,再派人禀告殿下便是。” 晋王看了姜太医一眼,笑道:“也好。”说罢,竟然真的直接离开了,顺便把屋里的其他人一并带了出去,只剩下方廷瑾的人。 裴修之望向晋王背影的眼神里掠过一丝冷意,却也只是一瞬而已,待他转头看向姜太医时,目光已经恢复如常。 姜太医看着屋里侍候的人,沉吟着不敢开口。 “姜太医要说什么,但说无妨,这里的人倒都还信得过。”裴修之道。 “那老夫便直说了,”姜太医清了清喉咙,“这毒,不似咱们这里的毒,不仅十分凶险,而且十分吊诡。老夫实在没有解毒的头绪,不过幸好,这毒似乎暂时被抑制住了些,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裴修之闻言频频点头,看来秋英给的药还是有些效果的,纵不能解毒,也算是控制住了些许。他方才看那瓶中还有几粒药丸,想来凭借这药,要坚持到京城也不是什么难事。 姜太医见裴修之点头,信心也足了些:“老夫也只有一个法子,施针。” 裴修之看向姜太医:“施针?封住经脉?” “没错,这毒十分凶险,而且散得极快,现在唯有封住经脉,抑制住毒的扩散这一条。”姜太医一脸认真。 “也好,不过,是不是得先找找,中毒的地方?”裴修之没有否认姜太医的说法,只是提醒了一句。 姜太医奇道:“方二公子难道不是中了毒箭吗?” 裴修之苦笑着摇头:“晋王殿下没有说谎,那箭,是真的没毒。” 姜太医愣了一愣,才道:“那便看看罢。” 裴修之一挥手,帐篷里侍立的两个小厮便走了过来,轻手轻脚地褪下方廷瑾的衣衫。裴修之拿着一盏灯,仔细瞧了起来,半日后,才在方廷瑾的肩胛上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是毒针。”姜太医只看一眼就有了判断。 “那就请姜太医施针罢。”裴修之看向姜太医。 姜太医点了头,俯身从医箱里取出银针,又拿出一盏小灯点上,放在小几上。裴修之亲自扶着方廷瑾,他已经把手里的灯交给了一旁的小厮,那小厮捧着灯,为姜太医照着亮。 姜太医满脸严肃,他抽出一根银针,先在火上烤了烤,然后才稳稳地插在方廷瑾的穴位上,接着,又是一根没过多一会儿,方廷瑾背后就插了不少银针。 好不容易施完针,姜太医如释重负般擦了把汗,方廷瑾情况凶险,让他这样的老大夫也不得不多担上几分心。 裴修之却很平静,他朝着姜太医轻轻一颔首:“有劳姜太医了。” “裴公子言重了,这都是老夫的分内之事,分内之事。”姜太医连连摆手,又叹道,“只盼着方二公子能撑过去。” “姜太医对解毒之事,真的一丝头绪也无?”裴修之问道。 姜太医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看得出他也十分苦恼:“真不是老夫不尽心,只是这毒委实罕见,老夫行医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邪门儿的毒。这都不像是毒了,更像是从前云诏人爱使的蛊。” “既然如此,那只有先把方二送回京城,再广寻名医诊治了。”裴修之沉吟片刻,用商量的语气对姜太医说道。 姜太医就是担心自己无法治好方廷瑾,在皇后娘娘面前没法子交代,故而他一听裴修之的提议,立刻便同意了,他治不好,还可以说是他的医术不高,可若是遍访名医也无力回天,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姜太医想得清楚明白,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 裴修之似乎也看出了姜太医的想法,不过他也不欲计较这些事情,只是笑道:“那还需得姜太医去向晋王殿下说一声才好。” 姜太医叹了口气,这个头,他是不得不出了,他只得答道:“这是自然。” 裴修之笑着朝门口望去,姜太医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转身去找晋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2.埋伏 晋王回到帐内, 只觉得神清气爽, 方廷瑾那个讨厌的家伙大约终于要消失在自己眼前了,他真是只要想一想就高兴得很。 那毒.药的效力他一直是相信的, 但是当他亲耳听到姜太医和裴修之都说对这毒.药束手无策之时, 就莫名更加开心了些。这至少说明, 那些云诏人不曾骗他, 而且他们的确有着不小的势力。 晋王在帐篷里坐得不动如山, 但事实上,他的心早就已经躁动不安了起来, 有了云诏人的帮助,他一定能把太子从东宫里赶出来, 一定能坐上那个他朝思暮想的位置。 不过他并没有这么安安稳稳地幻想上多久,门口的小太监忽然传话道:“殿下, 姜太医求见。” 晋王下意识地想着,是不是方廷瑾已经暴毙了,姜太医前来请罪的,可是一转念他就清醒了,这毒.药还没那么快见效。知道不是方廷瑾去世的消息之后, 晋王就有些兴趣缺缺, 他木着一张脸,点头道:“让他进来罢。” 姜太医躬着身子,低着头, 慢慢地挪了进来, 样子要多卑微就有多卑微:“参见殿下。” 晋王一抬手:“免礼。” 姜太医才颤颤巍巍地直起身来, 不过他这身子是直了起来,神色却依然惶恐得很:“方二公子中的毒十分古怪,老臣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医治,故而” “故而什么?”晋王心中大喜,但面上却绷得紧紧的,一副“治不好就拿你是问”的样子。 姜太医被晋王的话吓了一吓,顿了片刻才接着道:“故而老臣以为,应当让方公子先行回京,再召集名医诊治,或许可以有一线生机。” 晋王眉头皱起又松开,他沉默了一回儿才道:“这样也好,便如此罢。” 姜太医见晋王爽快地同意了,心里一块大石落下,又说了几句好话,这才退了出去。 留在帐篷里的晋王语气森冷:“想召集天下名医来诊治?哼,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是治不好的,不过是白费功夫罢了。” 姜太医离开了晋王的帐篷,一路疾走,回到了方廷瑾的帐中。 裴修之待在帐篷里守着方廷瑾,方廷瑾这一回伤的地方十分刁钻:前胸中了一箭,不能受力,可是中毒的地方却是在后背,中毒之处附近的穴位上又插满了银针。所以现在他是躺也不能躺,趴也不能趴,偏偏他本人又在昏迷之中,无法使力,所以只能由两个小厮在一旁撑着他。 裴修之空出手来,拿着手里的木瓶好一阵端详。不一会儿,他就从瓶子里找到了一张纸条,可惜那纸条却是空白的。裴修之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快步走到灯前,把灯罩揭下,只剩里头燃着的蜡烛,然后把那纸条靠近烛火,片刻之后,纸条上慢慢有字迹浮现。 裴修之把纸条收回,定睛一看,上头写着药丸的用法:“以温水化开,一次一粒,药效为三个时辰。” 裴修之算了算时辰,有这么一瓶药,倒还可以勉强支撑到方廷瑾回京。他才松了一口气,回头吩咐跟着他的小厮道:“派人往京城里传个信儿,请皇后娘娘务必劝动陛下中止这场秋猎,让众人都立刻返回京城。” 那小厮躬身应是,在原地把裴修之的话重复了一边,就转身出去了。 裴修之神色疲惫,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自从他在平阳侯府的田庄上见到了云诏秘药之后,这个已经灭国几十年的国家,就成为了一片一直笼罩在他心里的阴影,挥散不去。 晋王竟然会蠢到去借云诏人的势,这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云诏人最恨的,就是有灭国之恨的当今朝廷了。与云诏人合谋夺嫡,这无异于与虎谋皮,晋王怎么敢! 先前裴修之一直觉得,如今圣上膝下有即位可能的两个皇子——太子与晋王,两个人都资质平庸,不相上下,要兴国或许不可能,要亡国也不至于,堪堪可以守成罢了。 但裴修之之所以不站在晋王这边,多半是因为奉恩侯府的缘故。奉恩侯府,看这名字便知道,这是由于族中出了皇后才得到的爵位。当今圣上的祖母便是姓裴,因为这样的关系,才有了奉恩侯府。 按理说,这样得来的爵位必不能长久,随着朝代更迭,门楣必然会一日一日的衰微下去。可是裴家却是幸运的,裴皇后的兄弟得力,虽然是因为姐姐的缘故才得到军中的差事,却依然凭借自己的本事,为当时的天子立下了赫赫战功。 正因如此,奉恩侯府才与其他因为有个好女儿而富贵起来的外戚不大一样。不过名将这样的人才,大多不世出,裴家到如今也就只出了那么一个。后头的几代奉恩侯,不过只有守成之能,大多是借着祖上的名望,行钻营弄权之事,左右逢源,来维持自己的地位。 到了这一代上,裴家先是靠着裴贵妃在圣上面前的宠爱,后来靠着在几位皇子中还算成器的晋王,到如今,奉恩侯府上上下下都指望着晋王能够登上皇位。裴修之非常清楚若是晋王即位,奉恩侯府会变成什么样子。 再加上裴修之虽然是奉恩侯府的长公子,但却不是世子,他是奉恩侯原配夫人张氏所出,裴修妍是他的同胞妹妹。不过张氏早早便去世了,奉恩侯又娶了陈王的女儿萧氏做续弦,因为奉恩侯要借陈王的势,所以世子的位置便得给萧氏所出的儿子裴修景留着。 裴修之虽然不在意世子之位,可是他冷眼看着裴修景的为人,也实在不像是个安分的,哪怕奉恩侯百年之后,裴家恐怕也难收敛。 相较之下,太子好歹还算是占了个大义的名份,且背后所倚仗的平阳侯府与淮阳公府也比晋王背后的奉恩侯府要靠谱上不少,所以尽管他自己便出身于奉恩侯府,但是他心里还是向着太子多些,平日里也与方廷瑾走得很近。 不过今日之事过后,晋王在裴修之心里的评价已经降到了最低。他在母亲去世不久之后,便拜了当世名医周仲为师,随着周仲离家远游,四处行医救人。直到周仲去世之后,才回到京城长居。 周仲又与寻常医者不同,他曾经亲历过云诏人因为国破而心中充满仇怨,四处作乱的时候,对那部分仍旧怀抱复国之志的云诏人的手段十分了解,也因此格外痛恨这些祸害无辜之人的行径。 裴修之知道,云诏人的目的绝不是帮助晋王即位,但是晋王一旦按照他们的心意登上皇位,那恐怕便是天下大乱的开始。 他又长长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他也做不了更多的事情,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让裴家的人留下性命这一件事了。 裴修之兀自在原地思考着,姜太医却已经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听到姜太医进来的响动,裴修之回过头看向他,姜太医见状点了点头:“幸不辱命,晋王殿下同意了。” 裴修之满意地笑了笑:“有劳姜太医了。” 姜太医连称不敢。 裴修之笑着吩咐小厮送姜太医下去歇着,又吩咐人去准备车马:“要快,越快越好。” 底下的人便随着裴修之的吩咐开始忙碌起来。 与此同时,在京郊到京城的路上,裴修之派出去报信的人骑着马身旁跟着几个侍卫,飞也似地往京城赶去。送信的人知道这一次的消息极其重要,所以一丝也不敢耽搁,却不曾注意到,路边的树林子里,又数个黑影,一直在跟着他们。 送信的人终于走到了树林最茂密的地方,就在此时,林中忽的射出数支箭来,箭支破空而去,因为力道十足,而发出了轻轻的啸叫之声。送信人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他下意识的俯身躲避,跟着他的护卫也抽刀砍着飞来的箭支,但是箭却格外密集,像是一场雨一般。不过片刻之后,几个护卫就先后落马,送信人的身上也中了数箭,他座下的马也中了箭,只在原地长嘶。 待送信的人滚下马去,林中的箭便停了。 林子里走出一个青色衣衫的男子,他警惕地走出树林,走到落马的送信人跟前,仔细查看了一番,从他的怀里找到了一个信封,打开一看,才点了点头:“是这个没错,人也已经死了。” 话音一落,林子里又走出几个青衣人出来,与那男子一道把路上的尸体与马匹弄进林子里,把道路上的一切都清理干净。而剩下的人,则开始有条不紊的撤离。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里又恢复了宁静,没有送信的人,也没有埋伏在此地的青衣人,只是空气中隐隐约约还弥漫这一丝血腥气。 一切没有结束,林子里,掩埋尸身和马匹的地方,站了两个中年妇人。 其中一个道:“这事儿,咱们管不管?” 另一个咬了咬牙:“管,上头说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3.传信 既然决定管这一桩闲事了, 两个妇人便从腰间取下一把短铲来, 又挥刀斩下两根粗壮的树枝,把树枝与短铲绑在一处, 那短铲便成了一柄像模像样的铁锹了。两人动作熟练而流畅, 显然是经常这般行事。 两人力气使得巧, 没费什么功夫便把刚刚那群青衣人匆匆掩埋的坑给挖开了。 “啧啧啧, 这帮人, 还真是”一个妇人看了一眼她们挖开的坑,叹了一声。 也不怨她会这样感叹, 只因为坑里的情形实在是最不好解决的样子:青衣人把马匹堆在了最上方,好几匹马的尸体叠在一处, 几乎看不见下面的尸体。 两人对视一眼,另一个苦笑了一声:“闲事还真是不好管。” “既然要管, 还是管到底罢。”开头感叹的那一个又拿起了自己的刀,跳下坑去,开始肢解马匹。见她这般,另一个妇人也跟着挥刀。两人看上去都经验丰富,先把马腿卸下扔出坑外, 再合力把马的身子拖出去。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 两人堪堪解决完坑里的马尸,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她们毫不费力地便拨开了侍卫的尸体, 找到了那个送信人的尸体。 一个妇人蹲下去探了探鼻息, 有些不悦:“真的没气了。” 另一个笑道:“就算刚才坠马时是假死, 被这么一埋一压,也得变成真死了。” 她说罢,就走上前去,也没怎么犹豫,便拔刀把送信人的肚腹剖开,她寻摸了一会儿之后,果然掏出了一个被蜡封得很好的信筒来,又从怀里拿了一方帕子来把那信筒擦干净了之后,才满意地掂了掂:“可让我找着了,走罢。” 两人拆了短铲上的树枝,草草收拾一番,转身便走,没过多一会儿,不远的林子里,传出了两声低低的马嘶,然后便是远去的马蹄声。 两个妇人骑着马,一路抄着近道,朝京城方向而去。 而此时晋王的帐篷里,正站着一个高大男子,正垂手而立,看上去十分恭敬。不过尽管他的模样恭顺,可是他垂下的眼神里,却隐隐浮现着不屑与冷漠。 晋王的态度就要不一样得多了,他看了一眼手里沾着血的信,满脸都是气恼愤怒:“哼!裴修之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他竟然敢向皇后传信!”说完,他还看了眼前的男子一眼,似乎在征求着这个人的认同一般。 不过那男子却什么情绪也没有,没有赞同,也不是反对,他只是拉了拉自己的衣襟,使得外头的一层衣裳更好地盖住里面的青色衣衫,然后才缓缓道:“事已至此,殿下预备怎么办?” “怎么办?孤真想把这些不长眼的都给杀了!还是孤的表兄弟呢,竟然这般不识好歹。”晋王气得很了,连连拍着扶手。 男子眼里的轻蔑更重了些,他摇了摇头:“这样的暗杀有一回就足够了,再多了,只会暴露我们。” “不过也没什么,他这信,”晋王抖了抖自己手里已经被攥得皱得不行的信,脸上又多了一丝得意,“不也没有送出去吗?” “是。”男人的回答十分简短。 晋王似乎被裴修之的信没送出去这件事情安抚了心情,方才的怒气也消散不见了,他又冷静了下来:“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裴修之要皇后结束这次秋猎,但是与太子的人反着来总是没错的,孤立刻便传话,方廷瑾和裴修之两个可以回京,别的人,都给孤老老实实地待在这儿。” 那男子点了点头:“既然殿下已经有了决断,那小的便告退了。” 晋王再一次感受到了云诏人的实力,现在的他,越看这帮人越顺眼,他又夸了眼前的男子几句,才放人离去。 男子出得帐去,潇潇洒洒地离开了营地,在走出营地之后的一瞬,才变了脸色:“呸,一窝蠢货,还想君临天下?真是痴心妄想。”说完这一句,他才大步地走开了。 与此同时,京城城门口,方才管了闲事耽误了些时间的两个妇人骑着马,从后门走进了一间茶寮。 后门一个劈着柴的小厮一见二人便笑着招呼:“三娘、四娘。” 他打招呼的声音不算小,茶寮里的掌柜正好听得见,他撩起帘子走到后院里,一看见两人便连忙迎上来:“怎么迟了这么久?” 被称作三娘的妇人把手一摊:“路上遇见了一件闲事儿,我们出手管了一管,这便迟了些许。” “什么闲事?上头的吩咐,你们也敢耽搁?真是胆子太大了。”掌柜有点儿生气。 “上头不是说了,让我们能帮太子他们一把,就帮一把吗?”四娘拉着三娘就往院子里一间屋子里走去,“别说话了,再耽误就真的要坏事了。” 掌柜的听到了“太子”两个字之后,神情稍微软化了些,他摇了摇头,转身回了前头店里去。 劈柴的小厮却是没有被院子里几人的谈话影响到,他招呼完三娘四娘以后,就自觉地去掩上了后门,然后手握斧子,一脸警惕地守在门边,注意着外面的情形。 三娘四娘进得屋子,里头已经有一个婆子准备好了一切——浴汤、衣裳、包袱,两人驾轻就熟地开始沐浴换装,那婆子打着手势,似乎在询问什么。 三娘见状,也朝她打了个手势,那婆子才安静下来,静静地在一旁给两人打下手。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两人便彻底换了一身装束,一身粗布衣裳,还打着补丁,却浆洗得极干净,头上粗布帕子包头,头发拿一根木钗挽起,活脱脱两个乡野妇人。 两人朝哑婆子打了手势之后,才推门出去了。门外,已经有了一辆驴拉着的板车,上头放了好几大筐菜,三娘四娘一起上了车,熟练地赶着车离开了茶寮,往京城里去。 两人一路顺利地在京城的街巷里穿行,街上的行人对这样的人和车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连多余的眼神都不会给。两人就这么畅通无阻地到了衣帽巷的苏府后墙,却没有上前去叩门,车也没有减速。三娘站在车上,四下一望,见没人注意,便纵身一跃,跳到了苏府的墙上,再迅速地跃了进去。 四娘也没有耽误,她驾着马车照常往前走,只是把自己原本侧坐的姿势改成了正坐,仿佛这车上从来就只有她一个人一般。 三娘来过这里无数次了,她借着一路的花木作掩饰,动作幅度极小速度却极快地往京墨所住的院落赶去。 京墨正坐在窗前,一脸沉静地描着花样子。她的身旁,是低头而立的六儿。一方小院甚是安静,甚至可以说是寂静无声,哪怕一丝声响也能教人听见。 这是京墨的规矩,她的院子,除了苏徵来的时候以外,必须保持安静,按照她自己的说法,这是因为她擅长音律,所以耳力很重要,平日再不能听嘈杂之声的。 苏徵喜欢京墨,也愿意宠着她,也就特地为她争取了一个偏僻些的小院,还严令下人不许吵嚷。 所以在一片寂静中,京墨凭借她的耳力听见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她格外熟悉。她朝着六儿点了点头,六儿便去推开了屋后的小窗,三娘立刻就从窗外跃了进来。 六儿又关上窗扇,三娘却已经走到了京墨的面前,她从怀里掏出两只信筒,一只是银质的,另一只却是木质的,用蜡封得严严实实。 京墨先拆了木质的那一只,取出信纸来,只刚展开了一角,看见了一个名字,就立即把那纸重新卷好,放回木筒里放在桌上。然后才伸手去拆那银质信筒,拆到一半,她忽然抬头:“还有什么事?” 三娘问道:“那一封信,不用属下去送吗?” 京墨摇了摇头:“你送不到的。” 三娘闻言,便低了头转身往屋后走去,她依样翻过先前进来时翻的的窗户,越过院墙,离开了京墨的院子。 不过她却没有按照来时的路线返回,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在她再一次翻过苏府的外墙之后,四娘赶着车,正经过这一堵墙,三娘就稳稳地落在车上。 四娘赶着车,问道:“下面咱们去哪?” 三娘摇了摇头:“出城罢。” 四娘“咦”了一声,似乎在惊讶于还有不必她们去传的消息,不过想到那消息事关太子,心中掠过一丝了然,也不再多问,驾着车,朝着京城外去了。 京墨拆开银筒,展信读了一遍,笑着叹了口气,吩咐六儿:“去准备纸笔。” 六儿行动很快,纸和笔很快就到了京墨面前,京墨提笔便写,写罢之后才拿出信筒封好,放在一旁。 六儿便要过来拿,京墨阻止道:“慢着。” 六儿停了手,静听京墨吩咐,京墨把那木质信筒拿在手内,思索半日,才把两个信筒一起交给了六儿:“让人把这个木质的交给十一娘。” “十一娘?”六儿下意识地问道,随即便知道自己失言了,她连忙闭上了嘴,拿着木质信筒和那个银质的信筒走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4.恂王 恂王府的后头, 有一条小巷子,这巷子里,住的都是恂王府的下人们。 此时, 一个面目寻常的货郎挑着担子从巷子里穿行而过, 时不时地吆喝两声, 可惜买者寥寥,货郎不死心,又来回走了好几遍,同时大声地吆喝着。一户人家似是被这声音弄烦了,推开院门,不耐烦地呵斥道:“滚滚滚, 在这儿来回叫唤, 你号丧呢?” 货郎连连躬身:“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您。” 这时候,另一个院子的门也开了, 从里头探出一个俏丽的面庞来:“挑担子的, 你卖手巾吗?” “卖卖卖!您要多少?”那货郎喜出望外,连忙挑着担子往那女子那里去了, 也顾不得后头兀自骂骂咧咧的另一个人。 那探出头来骂人的胡乱骂了一阵,又咕咕哝哝地抱怨:“要买不早说,让这小子跟这儿嚎半天丧, 真晦气!”不过他也就抱怨了这两句, 便不再理会, 复又把院门关上, 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货郎自挑子里拿出好几样手巾,递给那姑娘,笑道:“您瞧瞧,都是好东西,您要哪一种?” 姑娘笑了,随手指了一样:“这个给我来两条,一共多少钱?” “好嘞,二十个钱,”货郎语气十分快活,他拿了两条手巾给那姑娘,“您拿好了。” 姑娘先不接那手巾,而是自袖子里摸出一个袋子,数了二十个钱给货郎,然后才从货郎手里接过了手巾。 货郎收了钱,笑得开心:“您今晚用着试试,好呢,以后您还从我这儿买,啊?” “知道了。”那姑娘笑着掩了门,货郎也随即转身离开。 一关上门,姑娘的笑意就敛了,她摸了摸手巾,从里头摸出一只小木筒并一张小纸条来。她把木筒收进袖子里,展开那纸条来看,看完之后,她把纸条随手一团,团成了一个小小的纸球。紧接着,她一张嘴一扬手,那团纸球便被她咽进了肚子里。 她快步走回屋里,换了一身颜色素净的衣裳,把脸上的妆也卸了,对着镜子照了照,才满意地出了门,往王府里走去。 她这一身儿打扮,倒也没有人拦住她,看门的婆子还跟她打了个招呼:“文竹姑娘好。” 文竹闻声冲她笑了笑:“李妈妈。”说罢,她脚步不停,依旧往府里走去。 文竹很快便走到了欧阳氏的小院门口,她抬手叩了叩门:“竹息姐姐,竹息姐姐。” 院门很快就开了,开门的却不是竹息,而是和文竹一般年纪的修竹。修竹示意文竹进去:“你怎么来了?” “我有事找竹息姐姐。”文竹说完,脚步匆匆地往后院走去,修竹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竹息正在正屋里服侍着欧阳氏抄经,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见到是文竹,她严厉的神色稍稍缓和:“有什么事?” 文竹从怀里掏出那只木筒:“这个。” “这是什么?”欧阳氏停下了手中的笔,望向了那只木筒,“给我看看。” 文竹依言把木筒递给了竹息,竹息再递给欧阳氏。欧阳氏拿着那只木筒看了一眼,神色微微一动:“这是哪里来的?” 文竹低头回话道:“是苏府那边的线人给的,说是要尽快交到皇后娘娘那里。” 欧阳氏轻轻蹙眉:“这可不好办。” 文竹有些着急:“这是从京郊猎场那里传过来的消息,据说很是要紧,不然也不会来求王妃了。” 欧阳氏叹了口气:“我已经许久不出门了也罢,竹息,服侍我更衣,我去王爷那里走一趟。” 很快,欧阳氏就换了一身衣裳,虽然依旧素净,但好歹是绫罗衣衫。欧阳氏收起了那只木筒,与竹息一道儿出了院门。 文竹在原地转了两转,她知道,这一次恐怕真的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欧阳氏这么多年,走出院子的次数屈指可数,一路上看见她的丫鬟仆妇,都掩不住面上的惊讶之色。 这么一桩新鲜的事儿,传得比欧阳氏的脚步还要快,她人还没到恂王爷的院子,王妃离开小院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恂王爷的耳朵里。 恂王乍一听这个消息,还以为是自己上了年纪,耳朵不大好使,所以听错了,他揉了揉耳朵,用难以置信地语气问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来传消息的小厮无奈至极,他们也不敢相信一心向佛了这么多年的王妃,竟然还会离开她清修的地方,难怪王爷也这般惊讶,他只好大声地把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恂王“哦”了一声,看来他的耳朵没出问题,是王妃出了点问题,他思考了片刻,吩咐道:“让人去跟着王妃,看看她要去哪里。” 小厮刚刚应了一声“是”,正要转头出去传话,另一个小厮便在屋外大声道:“王妃来了。” “嗯?”恂王不由得摸了摸脑袋,“她来找孤?” 恂王的话音将将落下,欧阳氏就已经进来了:“妾身见过王爷,多年不见王爷,王爷身子可还好?” “还好、还好。”恂王呵呵笑了两声,紧接着就觉得哪里不对,这客套话说的,哪里像是王妃与王爷说话,他记忆里的欧阳氏,可没有这般疏离有礼。 俗话说,物有反常必为妖,又道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恂王爷脑子里此时晃荡的,就是这两句话,他下意识地警惕起来,又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不那么美好的回忆,他浑身紧绷,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欧阳氏。 恂王这幅模样,落在一旁的小厮眼里,不知怎么的,竟然让他联想到老鼠见了猫儿时的样子。这小厮被自己的联想给吓了一大跳,连忙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脑子里那可怕的想法给晃荡出去,竟然把王爷比作老鼠,把王妃比作猫儿,这实在是大大的不妥不敬。 他咽了口唾沫,不敢再在这屋子里呆着,生怕自己又想到一些不好的东西,于是就偷偷摸摸地溜了出去。在门外,他又想了一想,为着王爷的一世英名起见,又格外好心地关上了门。 欧阳氏倒是没有对恂王的态度表现出太大的惊讶,她知道,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恂王是应该要怕她几分的:“王爷这是怎么了?” “你你来干嘛?本王如今可安分得很。”恂王这话,说出来无端地有几分心虚。 “王爷不必这样害怕,妾身又不会害王爷。”欧阳氏说着安慰的话,语气却是阴森森的。 “说罢,你要本王做什么。”恂王被心中的恐惧支配,也只好投降告饶。 “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想托王爷给方家人带个信儿。”欧阳氏拿出了那只木筒晃了晃。 “方家?我已经不再肖想那个位置了,我也不愿意再管太子和晋王之间那一堆破事儿了,这样的消息,我不传,不传。”恂王立刻拒绝。 “这可由不得王爷,云诏人又开始搅风搅雨了,这一次王爷不愿意插手,日后他们得了势,王爷还想有什么好下场吗?”欧阳氏满面嘲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 “云诏人?他们不是已经被杀光了吗?”恂王眼睛瞪得老大。 欧阳氏冷笑一声:“云诏那么大的地方,那么多人口,哪里杀得干净?王爷净说笑话儿。” “他们那么记仇,本王、本王”恂王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再配上他多年一来养尊处优出来的富贵之态,十分滑稽好笑。 “好了,现在他们还没成气候,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王爷为着自个儿的项上人头着想,也得把这事儿办了,不是吗?”欧阳氏上前几步,把木筒硬塞进恂王手里,“记着,交到方家人手里。” 恂王被云诏人卷土重来了这件事给吓得不行,他恍恍惚惚地点头,把木筒收了起来,然后又起身道:“来人,本王本王要去一趟平阳侯府。” 欧阳氏转头啐了一口:“堂堂王爷,就这么点子出息。” 竹息摇头道:“也不怨王爷,上一回的事儿,可把王爷下了个够呛,骆家都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了。” “骆家是被陷害,他是贪心,活该他担惊受怕一辈子。”欧阳氏恨声道,她说完这一句,才熄了怒气,“算了,跟这样的糊涂人计较什么,咱们回去罢。” 竹息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服侍着欧阳氏又回去了。 恂王云里雾里地走到了上车的地方,这才反应过来,要是这么着直接去,实在是太显眼了,云诏人想不知道是他传的消息都难得很。 所以他老人家又在马车前面停了下来,一副不打算上车的模样,一旁的小厮小心地问道:“王爷怎么不上车呀?” 恂王狠狠瞪了那小厮一眼,没管他,只是冥思苦想怎么着才能不着痕迹地把消息递出去,这一想就是老半天。 刚才被恂王瞪了一眼的小厮惶恐地低下了头,心想:这王爷还真是喜怒无常的,说要出去,又不上车,就在旁边干站着,该不会是被王妃给吓傻了吧 想了很久,恂王终于一拍巴掌,他想到了,平阳侯府的长公子平日里经常去东街的惠风茶楼与他那一群文人好友品茶,他可以去那里找人嘛。 恂王打定主意,吩咐道:“去惠风茶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5.揣测 与此差不多的时候,裴修之这边也准备好了回京的车驾。为防万一, 裴修之把方廷瑾带来的侍卫全数带上了, 还特意准备了些石灰之类既方便撒又能迷人眼的物什, 分装成小袋,给每个人都备了些。 姜太医见裴修之如此作为, 不由暗地里擦了擦汗, 这实在是太不讲究了些。可是他却不敢露出半分不同意来, 还得欢欢喜喜地接受下来——谁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 有备才能无患嘛。别看姜太医一把岁数了,可他还是想再多活两三年的。 一行人打点好了行装, 裴修之就吩咐小厮把方廷瑾抬上了马车, 那马车自然是特别布置的,里面垫着厚厚的软垫, 又把其余碍事的装饰给拆了, 留出足够的空间, 好让方廷瑾躺下。 见方廷瑾上了车, 裴修之也跟着上了车,姜太医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为了安全, 裴修之命人准备了三辆一模一样的马车,连马车里的人的数量与身形都准备得不差分毫, 若是不打开车门, 根本看不出哪一辆车里坐着方廷瑾。 临出发之前, 裴修之只是派人往晋王那里传了个消息, 便离开了。晋王气得跳脚,裴修之离开营地竟然不亲自来找他辞行,实在是太不把他堂堂一个王爷放在眼里了。 不过生气归生气,晋王却也没有再派人去截杀裴修之一行,在他的心里,已经把方廷瑾当作一个死人看待了。现在派人去截杀,不过是平白浪费人力罢了。 所以裴修之一行虽然防备甚重,但是一路上走得却是出奇的平安。只是在路上,裴修之少不得又要喂方廷瑾吃药。姜太医却好奇地看了裴修之手里的那个药瓶子好几眼,又在心里暗暗揣测,这药怕就是使得毒没有继续扩散的主要原因。 待到了京城,车队哪儿也没去,直奔平阳侯府。 平阳侯府自然是万事齐备地等着方廷瑾归来,马车刚到,侯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就都动了起来,各司其职,衔接得自然而流畅。 唯一让裴修之有些琢磨不透的,是方廷玉,作为平阳侯府的长公子兼世子,他平日里为着避嫌,并不经常与裴修之一处。可是今日的方廷玉,却是十分热情地走了过来,邀请裴修之去自己的书房说话。 裴修之面上不动声色,笑着应了下来,可是心中诧异,方廷玉与方廷瑾兄弟两人关系甚好,在这个时候,他不去守着方廷瑾,却来找他说话裴修之下意识地认为,京城里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两人一路客套着走到了方廷玉的书房里,可是一进了门之后,两个人的脸色走沉了下来。 方廷玉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小小的木质信筒,递给了裴修之:“这是怎么一回事?” 裴修之接过来,一打眼看过,脱口问道:“这怎么会在这里?” 方廷玉自嘲般笑了笑:“说来我也没想到,竟然会从恂王爷手里拿到这个。” “恂王爷?他怎么”裴修之神色骤变。 方廷玉轻轻摆了摆手:“是他主动给我的,说是受人所托。” 裴修之皱着眉头,细细思索起了恂王的一切来。这木质信筒的确是他命那送信的人吞下去的,京郊那条道上,太子爷撒了不少探子出去,若是送信的人不小心出了事,起码还能用这样的法子来挽救。 方廷玉见裴修之只是低头苦思,又道:“奇怪的事情还不止这一件呢,我们派出去的探子发现了送信人与护卫的尸身,还有马尸。可是看得出来,他们本来已经被埋好了,却又被人挖了出来。也许是马尸在上,挖的人还把马肢解了才把人挖出来。” 裴修之倒吸了口气,他当然知道杀人灭口的是谁,可是这暗中相助的势力,又是从何而来?难道是他想起了玉裁身边的那个云诏丫鬟,是她身后的势力吗? 方廷玉看着裴修之的神情,知道他有了猜测:“裴公子可是想到了什么?” 裴修之点了点头:“说起来,这一回廷瑾能够活着回到京城,也是托了这一群人的福。” “怎么说?”方廷玉问道。 裴修之便把他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从第一次在庄子上见到云诏秘药开始,一直说到秋英给药,直把方廷玉惊得说不出话来。 许久,方廷玉才叹道:“云诏还真是能人辈出。” “不过这么一群人,似乎对咱们并无恶意,甚至还愿意相助一二。”裴修之斟酌着说道,“要不咱们索性与他们联手,如何?” “云诏人最是奸猾狡诈,反复无常,是断然不能轻易相信的。”方廷玉怅然道,“当年骆家的事,是何等惨烈的教训?” 裴修之摇了摇头:“这一回,与那一回不同。方兄刚才不是说,那消息,是从恂王爷手里得到的吗?” 方廷玉点头。 裴修之意味深长地道:“别忘了恂王妃。” “你是说”方廷玉说到一半便住了口,他当然知道欧阳氏与骆家的渊源,骆家当初被云诏人害得满门抄斩,可谓是家破人亡,如果这件事是恂王妃授意的,那倒是可以信任几分。 裴修之想了想,又把玉裁的茶艺与骆家茶艺的相似之处说了出来。 方廷玉皱着眉头:“苏家的四小姐?” 裴修之点头:“我所遇见的那个云诏丫头,也是她的贴身丫鬟,纵然这位苏家四小姐与骆家和云诏无干,那她身边也必然有这样的人。” “看来云诏人也不是铁板一块,不过,联手怕是不能,太子爷的心性,你也知道,没有比那一位好上多少,让他知道了这些,只怕是”方廷玉看上去颇为头痛。 但是这般情形落在裴修之眼里,却让他莫名有些安心,他看了太多奉恩侯府里的人对晋王的吹捧,如今看到方廷玉他们对太子的担心,他越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这件事情就这样确定了下来,裴修之最后还是提醒了方廷玉一句:“还是广招名医来诊治罢,这样,那边的大夫也好名正言顺地来。” 方廷玉点头:“走罢,去看看廷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6.暴怒 平阳侯府这边果然广发通告, 说是要招揽天下名医为方廷瑾诊治,只要治好了方廷瑾, 必有重谢云云。 在京郊,晋王也拿到了这么一份通告,他看了一遍,笑了一回,又看了一遍,笑了个够,正在心情愉悦之时, 却忽然接到了皇帝派人传来的口谕,让他立即终止这一次秋猎, 把所有人都平安带回京城。 传旨的内监也不知是得了谁的授意,特意把口谕里的“平安”重读了, 把晋王气得眉毛一阵乱跳。幸而晋王还没完全昏头,他在传旨内监的面前还是保持了自己对旨意的尊重, 没有当场跳起来破口大骂。 但是待那内监出去以后,晋王的脸色忽的就变了,他飞起一脚, 把面前的书案踹飞, 案上的茶杯摆件砸了个稀碎, 茶水与墨汁飞溅得一地都是, 晋王犹不解恨, 抽出佩刀对着桌案乱砍一气。 晋王的贴身小厮在一旁站着不敢出声, 只是一味弱化自己的存在感, 生怕晋王发现了他的存在,拿他来撒气。 好在晋王发泄了一回之后也就慢慢平静了下来,可是他气红了的脸还是让一旁侍候的小厮觉得,晋王殿下越来越疯狂了。 晋王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第一件事却是找云诏人问个清楚。他不管不顾地将那日打头的人叫了来,劈头盖脸地质问道:“你们不是说已经杀了信使,把消息截下来了吗?为什么明明已经截杀了,京城那边还是下了这样的诏谕?为什么?” 晋王问出了这样的问题,却没有得到什么确切的答复,云诏人那边似乎也还在查这件事情,所以晋王就只得了面前的这个人一句“一定会查清楚”的回应。 这可把晋王气了个倒仰,可是还没等他多说出什么,那人便行了个礼:“小的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先行告退了。” 晋王喉咙里无数句话,硬生生是哽在喉咙里没说出来,憋了个满脸通红。仅存的理智制止了他追出去的打算,他憋着一口气,命人传了停止秋猎,让众人准备回京的消息。 这个消息虽然给晋王带来了极大的不快,但对于玉裁来说,却十分值得高兴,她没来得及思考着其中的关窍,只是立刻地吩咐秋英等人整理行装。到现在为止,她还有几分担心京墨不肯出手帮方廷瑾,如今她得以回京,少不得得去找京墨亲自说一说才好。 既然是圣上口谕,回京的事情就办得极快,众人在一番忙乱之后,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京城。 晋王这一回虽然没问出什么,但是这件事却一直萦绕在他心里。可惜等他回京之后再一次气势汹汹地去信质问的时候,对面却没有了任何回音。 晋王得到这个回复的时候恰在书房,闻言又差点将眼前的书案掀翻,还好正在书房里与他议事的幕僚邹泰出言安抚道:“殿下怎可为这等小事而动这般大的怒气。” 晋王一甩袖子,背过身去,恨声道:“到底谁才是主子?他们也太把自己当成一回事了。哼,云诏国都灭了,还敢在孤的面前抖威风。简直不识好歹!” 邹泰连忙道:“当然是殿下是主子了,他们也不过是替殿下办事的人罢了,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他们逞威风的。” “那你听听,这是回主子的话的态度吗?一句话就把孤打发了,查?怎么查?查得出来吗?是查不出来才这样敷衍孤。”晋王越说越生气。 晋王先前用云诏人的时候,用的十分顺手,一次意外也没有出过,这一回却偏偏失了手,给晋王的打击就格外的大。晋王身边可用的人虽然是不少,可是能做阴私之事的却不甚多,后宫里好歹还有经营多年的裴贵妃,在朝堂之上,晋王能真正用上的,还是云诏人。 云诏人的强大实力,几乎让晋王有了自己已经成为天下之主,万事尽在掌握的感觉。换言之,他现在已经不大能接受失败了,还是败在他最看不上的太子一派手里。 邹泰看了看晋王的神情,知道他还没能释怀,又道:“说起来,这一回的事情,也能看出来,云诏人虽然厉害,可到底还是有限——也算是好事一桩了。到底是非我族类,殿下想想,若是真的没人制得住他们了,那才是危险得很呢。” 晋王转过头来看着邹泰,语气十分愤怒:“可那是太子的人!我的人,输给了太子的人,我,输给了太子!” 邹泰就低了头不敢说话,他虽然是晋王的幕僚,但是却一直不甚赞同晋王与云诏人一起合作。在他的心里,一直觉得云诏人对当朝皇室有些敌意,他们表面上是扶持晋王,其实私底下还不知道有些什么盘算。 他本来想着,能通过这一件事让晋王看清云诏人对他的态度,却没想到晋王全然把云诏人看做是自己的手下人,只是生气于他们的办事不力和推诿责任。 看到这样的晋王,哪怕是一直跟着晋王的邹泰,也有几分心灰意冷了。他甚至开始想,自己是不是一开始就选错了?晋王到底适不适合,或者说,能不能坐上那个位置? 邹泰低着头,心里的念头一个一个地飘过,晋王却被他低着头不说话的样子惹怒了,邹泰一眼不发的样子总让晋王想起拿一句话来搪塞他的云诏人:“给孤滚出去!” 邹泰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晋王是在骂他,是在让他滚出去,他在心里叹了一声,深施一礼之后,慢慢地退了出去。 邹泰心灰意冷地走在王府的走廊上,心里掠过的是他跟随晋王一来的一件又一件事情,他感觉得到,晋王就是从见到了云诏人之后开始的变化,一天比一天狂傲,一天比一天暴躁 他慢慢地走着,这人心里想着事情,就没太注意前面的路,于是邹泰就撞上了迎面走来的王妃一行人,当然,他撞上的是王妃的丫鬟。 邹泰已经年过花甲,是个老人家了,故而在晋王府上一向行动自由得很,不必担忧有什么失礼的地方。 所以晋王妃看到邹泰,也没有回避,而是笑着道:“邹先生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吗?” 邹泰发觉自己撞了人,这才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他抬头看见自己冲撞了王妃,先吓了一大跳,连声告罪,听到晋王妃的问话之后,才苦笑着摇了摇头:“王妃还是先别过去罢,晋王殿下正在生气呢。” 晋王与晋王妃的感情单薄,这件事阖府皆知,晋王妃也是大家子出身,但是容貌上却是寻常。所以晋王对晋王妃也不过是面子情罢了,不过晋王妃却很是贤德,不管晋王身边有多少宠妾侧妃,她一直十分宽容大度地不予计较。 平日里,晋王妃也常常关切晋王的饮食起居,哪怕是热脸贴了冷屁股,也从不改变。知道晋王妃做派的幕僚们,都十分敬佩晋王妃的贤德——不过话又说回来,又有几个男子不爱这样不吃醋的正妻呢? 是以邹泰见了这个阵势,就知道,晋王妃一准是准备去关心晋王的。不过他也清楚得很,晋王最近脾气越来越大,而且还渐渐喜欢迁怒于他人,晋王妃这会儿去找晋王,那必然得碰上一鼻子灰。 出于对王妃的敬意,邹泰还是给出了这么一个有良心的建议。 晋王妃闻言,轻轻皱起了眉头:“殿下又在发怒?” 邹泰一边叹气一边摇头,他能感觉到的东西看来王妃也感觉到了:“殿下脾气大得很,不过这一回,殿下生气倒不是没有理由。” 晋王妃叹道:“先生只怕也看出来了罢,殿下最近心绪不宁的,容易生气,行事也越发浮躁了起来。” 邹泰只是摇头:“还得王妃多劝上一劝才好。” 晋王妃点了点头:“先生为殿下筹谋,实在辛苦了。” 邹泰闻言稍稍展颜:“王妃言重了,老夫也是尽自己的一份忠心罢了。” 晋王妃欠身道:“先生慢些走。” 邹泰施了一礼,方才越过晋王妃一行,快步离开了。 晋王妃站在原地沉吟起来,身边的丫鬟小声问道:“王妃,咱们还去吗?” 晋王妃失神地摇了摇头:“算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晋王妃一路走回了屋里,越想越不安,她比邹泰更加清楚晋王的变化。上一回,因为一个丫鬟的脚步声略微重了一些,晋王便大发脾气,直接派人打了那丫鬟二十板子,二十板子对一个小丫鬟到底太重了些,那小丫鬟被打完抬回去之后,没熬过一晚上便咽气了。 不止如此,晋王妃还听闻下头的人说,晋王现在一点杂音也听不得,时常因为一点点小事就严惩身边的人。 晋王妃忍不住问身边的丫鬟道:“王爷还在用那些人献的药不曾?” “回王妃的话,殿下还在用,听说每天晚上都会吃。”那丫鬟小心地回答道。 晋王妃本能地认为,晋王的变化与那些药有关系,可是她劝过数次,晋王一直不肯听,说的次数多了,晋王与她的关系就更差了几分。对此,她也甚是无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7.蛊虫 晋王府上人人自危, 平阳侯府这里却也没轻松到哪里去。寻大夫的告示是早就挂出去了,可是这大半日过去了, 来的大夫却是,没有一个靠谱的,平阳侯夫人手里拿着只剩下了一粒药的药瓶子,眉头拧得死紧。 关于大夫的事情,她早就听长子说过了,原以为那告示贴出去了,便会有人找上门来。却不曾想到, 这半日过去,上门来的大夫竟然没一个中用的, 眼看着毒就要压制不住了,方夫人如何不着急? 在她终于要坐不住了, 准备去寻长子来问一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一个婆子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夫人、夫人!门口来了一个大夫, 说是姓杨。” 方夫人眉头稍稍一松,没过一会儿复又拧了回去,她在这等了半日, 来一个大夫就期待一回, 等到现在, 再听说有大夫来, 她已经没有先前那般高兴了, 谁知道这一个是不是长子说的那一个大夫呢? 不过没抱那么大希望是一回事, 抱着一线希望把这位大夫请进来是另一回事, 方夫人面色数变,还是开口道:“把人请进来罢。” 那婆子今日也传了好多回话了,此刻心里也颇没底气,她听了夫人的吩咐,也把步子放慢了些,往外头请大夫去了。 那杨大夫穿着一件布衣,全身上下,从衣裳到样貌再到身材都十分标准,——也就是十分寻常,若是放到大街上都不会让人多看一眼的那种寻常。 那婆子看了杨大夫两眼,也觉得这位委实不像是什么世外高人。她热炭团一般的心思在夫人那里就被浇熄了一回,再一打量这位杨大夫的形象,就更加冷了下来,所以她也只是客客气气地把人请进了后头,却并没多热情。 不过那杨大夫脾气也挺好,并没有因为婆子不够热情而有什么不快,他保持着一个差不多合适的微笑,跟着婆子一路走到了方廷瑾的院子。 方夫人早已经避到了一旁设好的纱屏里,那纱屏几乎是靠床而设,方夫人站在屏风后头,还是能掌控着大夫与方廷瑾之间的一切。 杨大夫进门以后,眼神掠过那架纱屏,神情微动,就朝那纱屏深施一礼,然后他就望向了不声不响退到他身后的那个婆子,似乎是在询问该不该上前似的。 还是纱屏一侧的一个大丫鬟开了口:“既然来了,便过来诊一诊脉罢。” 杨大夫紧走几步上前,站到了方廷瑾的床前,他先是看了看方廷瑾的脸色,次后才把手搭到方廷瑾的手腕上。他闭眼号了半日的脉,号完脉之后,沉吟半日,才道:“不知可否验一验方二公子的血?” 大丫鬟不敢胡乱接话,只是看向纱屏之后的方夫人,方夫人有些讶异:“验血?要如何验?” 那杨大夫也知道自己这要求颇不寻常,也不怪人不知,他轻言慢语地解释道:“方二公子这脉象,是中毒。依在下看来,这毒不是本朝所有,倒像是云诏那边的毒.药。不瞒夫人说,我便是云诏人,那云诏制毒,多用毒草蛊虫,精妙之处便在这上头。很多不同的毒,却有着差不多的脉象,要知晓是哪一种毒,如何调配的,非得从病人的血上做文章不可。” 方夫人听完以后,心道,这个怕就是长子提过的那个大夫了。她对长子的话还是信任的,又加上这大夫说得实在是入情入理,她也就点头同意了:“既然如此,那就请便罢。” 杨大夫得了方夫人的准许,就俯身打开药箱,从里头取出了一柄小小的银刀并一个小巧的玻璃盅子来,他对那丫鬟笑了笑:“还请姑娘过来帮把手,替我扶一扶方二公子。” 大丫鬟转头看了一眼纱屏之后的方夫人,方夫人冲她一点头,那丫鬟才过来帮手。 杨大夫不以为忤,笑着指使大丫鬟:“这边对,再扶着些好,差不多了别松劲儿好” 待调整到了他满意的姿势之后,他才伸出手把方廷瑾伤口处的纱布揭开,那伤处的样子十分吓人,虽然一开始只有一个黑色的针眼,但是到了现在,伤口已经开始溃烂,以那针孔为中心,大约有一个指甲盖那么大的溃烂处——这还是用药压制之后的情形。 大丫鬟一直在跟前伺候着,也见过这伤处,可是再次看到,她仍然有种反胃的感觉。虽然这伤口小,但是却十分的恶心,皮肤一点一点溃烂,露出里头黑乎乎的血肉,还能看见细细小小的血管在里头穿插。 她只是看了一眼,就别过了头去,心里十分难过,二公子实在是太惨了,她在心里想到。 也许是做大夫的缘故,杨大夫并没有对这个伤口有过多的表示,他唯一的反应就只是一个问句:“这腐肉何不刮去?” “先是的大夫都拿捏不准这毒要怎么解,也不敢去动这伤处,所以”方夫人在屏风后头解释了一句。 杨大夫“哦”了一声:“那我先帮方二公子把这伤处清理了罢。” 方夫人自然同意。 杨大夫说做就做,他放下手里的玻璃盅子和小银刀,换上了另一柄银刀和一块白布拿在手里。他手起刀落,三下两下便把那发黑的血肉尽数刮去,露出下头红色的血肉来。 杨大夫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成果,才又拿起刚才的刀和盅子来,接了一点子血,拿在面前细看。他看了看,又拿鼻子闻了闻,再拿手指沾了些放进嘴里。 最后,杨大夫无奈地叹了口气,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竹筒,从里面倒出一只碧绿色的虫子来,他毫不避讳地把虫子倒进血里,只见那虫子挣扎了几下,通身的碧绿色就渐渐开始发灰,不一会儿,便死在了血里。 杨大夫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这毒” 方夫人如何听不出杨大夫话里的犹疑,她着急地问道:“怎么?” 杨大夫叹了口气:“这毒过于霸道了,要解毒,需要一样罕见的蛊虫。” “罕见?”方夫人才问了一句,便反应过来,这是说现在解不了毒的意思。 杨大夫想了想:“也不是没有法子,不过需要一些时日去寻。” “可是”方夫人十分焦急。 杨大夫见方夫人焦急的模样,也知道她是在担心方廷瑾的毒压制不住,他从箱子里拿出好几个小瓶子,均为木头做的,他把瓶子递给丫鬟:“这是几瓶可以暂且压制方二公子体内毒素的药,有内服的,也有外用的,用法瓶子里的纸条里都有写明,只消在烛火上一烤便能看见字迹。” 方夫人问道:“那蛊虫,大约要多久才能寻到?” 杨大夫皱了皱眉,这件事他也不知道:“这在下也不能料准了,这些药还能支撑十日,若是十日之后仍未找到蛊虫,在下会再送些药过来。” 方夫人脸色灰败,语气里带了些哽咽:“既然如此,就劳烦您多多上些心了犬子的性命,可就寄托在您身上了。” 杨大夫连连应诺,保证自己一定会尽心去寻。 方夫人又命人去取了好些金银来,要赏给杨大夫。杨大夫推辞了两句,方夫人便道:“您好歹收下些,也能安一安我的心。” 杨大夫见方夫人如此说,也只得收了金银,方夫人则命人将他好生送了出去。杨大夫走后,方夫人才从屏风之后走了出来,眼圈通红,十分悲痛。 可是不管如何难过,方夫人也没办法代替方廷瑾受苦,更加没有法子去找什么稀罕的蛊虫,也只有坐在方廷瑾的病床之前,照顾着他吃药敷药,闲下来的时候暗暗垂泪而已。 却说杨大夫从平阳侯府出来以后,就把金银放进了药箱里,那药箱虽然因此沉重了不少,但是他却依然像是来时那般拎着,提着气不使人看出那箱子方分量变化来。 杨大夫提着一口气,熟练地在京城的大道小道上穿行,他绕了半天,才走进一个小酒肆里,不见了踪影。 大约一个时辰以后,小酒肆的后门,出来了一个一身短打的小厮,他牵着一匹驴子,驴子的身上搭着两个满满当当的布袋子,朝京城之外走去。 而衣帽巷苏宅里的京墨,也得到了要寻找蛊虫的消息。 她自从得了消息之后,便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湛湛蓝天,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六儿端了一盏茶过来,劝道:“姨娘别这样,有什么事情,总得去解决不是?” “老杨说,要蛊王才能解方二公子身上的毒。”京墨幽幽道。 六儿手一抖,险些没把手里的茶碗打了,可是说出来的话还是刻意压低了音量:“蛊王?” “是啊那可是云诏王室才有的蛊虫。”京墨语气十分萧索。 “咱们可以去找”六儿说到一半,把那名字含糊了过去,“她的身上应该有的。” “我如何不知道?可是,这就牵扯到另外的事情上去了。”京墨有些无可奈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