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 正文 2.如果故事注定悲剧 他走了。最终,他还是走了。 夏夜灵魂弥留之际,看着池少爷放下送至唇边的酒杯,然后,走了。 她还指望他回一次头,可是,没有。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她的尸体还散发着余温,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说谎了,他没有负她,却负了她。此刻的她才明白,所谓的来世不过是浮生一梦,只有今生才是永恒。 不久,阴间使者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那一满一空的酒杯,是她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眼,像他一样,狠心地,没有留恋。 她被带到地府,挣脱了无常的束缚,逃离了鬼的拦阻,砸坏了公堂的案台,又撕毁了阎王的生死簿。她甚至想泼了孟婆的汤,直接跃入轮回,在他此生最不幸的日子里找到他,然后问个明白。 可是她被看穿了,当她奋力冲向奈何桥的那一刻,她就被看穿了。一群人将她带走,就像她生前所知道的,地府从不允许失误,所以,也从未有过灵魂能带着今生的记忆转世投胎 带走她的是一群行踪诡异的家伙,夏夜赫然发现,他们与她之前在地府所见到的,那些面目狰狞的鬼怪不同。他们没有五官,或者说,是近乎没有五官,仅能作为勾勒的几根弯弯曲曲的线条,几乎消失在了勉强还能被称作“脸”的轮廓里,而那几个隐约可见的黑洞,也早已深陷惨白的皮肤之中。 他们架着她,就像架着无物,没有足迹,亦看不出脚步。他们飞快移动着,在幻影中穿梭,穿越一片至深的黑暗,直至一座巨大的府邸涌现而出——这里不是地府,夏夜胆战之余察觉到。之后,她就被丢下,孤身留在了一个混沌的空间里。那群无脸鬼怪不知何时消失了踪迹,悄无声息,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夏夜挣扎着爬起,正欲一探究竟,然视线所及之处,已经构成了这里完整的样貌:没有天没有地,除了眼前的府邸,只剩灰蒙的光影,身前看不见出路,身后亦无了来时的方向,就连支撑着她脚底下,这块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是否真实存在都未可知。 蓦地,只听府邸的最低处传来了一声木质的闷响。循声望去,似乎是大门的紧闭之处有所松动,却仿佛要守住这府内的最后一点秘密似的,门并没有大开,只是在两条看似颇有年代的朽木之间,微微地留出了条隙缝。 夏夜不愿妄动,却似乎早已难耐来者的磨蹭,未几,府邸大门再度发出警示,无风,却不住作响。 夏夜犹疑,缓沉前行些许,却在离府邸十步之遥,赫然发现一块金匾,低空而悬,更教人诧异的是,匾额上并无一星半字,就像一块普通至极的木板,被有意无意地融合在了巨型的背景之中。 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此番,夏夜仍旧无法理解自己的处境。 她惊颤地走近,走近,又推门望去,门内却依旧是一条氤氲径,唯与先前不同的是,不知从何处,竟传来了零星声响,宛若在漫长的岁月中历经了千回百转般,听来空灵而悠长。 沿着径复行数十步,景象逐渐开朗,虽仍见不到些许光亮,其布局却显出了与日常府宅大同异之貌。得此场景,夏夜终能稍作平静,可举目四望,这交错纵横的廊道,何处才是她应该去往的方向? 正踌躇着,只听身后再次传出一声动响,虽细微,在这沉寂之处却显得尤为尖锐。定睛一看,貌似在这乱树丛花之中,正有一人端着类似茶碗之物飞速移动着,其步伐之轻巧,行动之敏捷,不由勾起了夏夜对先前恐怖之事的回忆。待到稍微空旷之处,她终得以清晰辨认,这身形c这样貌,确是将她带至此地的众鬼怪之一。 消逝的恐惧再度蔓至全身。 看来,这府邸便是她此行的目的地,夏夜确信。可活着尚可说,现在的她,不过一介游魂,还有何值得这屋宅的主人惦念的?想着,夏夜竟不觉跟了上去。 她几乎用着生前最快的速度跟在鬼怪之后,却不知何故,每当略有落后,鬼怪亦会稍作停顿,似乎是有意在等她跟随。见此情形,夏夜便不再躲闪,名正言顺步行其后。 岂料,愈及深处,四周阴气愈是逼人,然视其奢华,则一众行宫王府不能比及。复前行,身侧尽是奇花异草,待穿过中院,夏夜竟看见两三鬼怪在行日常杂役之事,比起先前,威武之气荡然无存。 直至一处门前,鬼怪忽然停住脚步,靠边而立,其恭顺之态,仿佛已久候夏夜多时。夏夜迟疑地走到门口,又生不安,但相较之下,身旁鬼怪那若有若无的面孔更叫她毛骨悚然。 肢体还未触及门板,夏夜便感到一阵强烈的寒意袭来,想必这门后亦是凄清苍凉之地,否则阎王怎会将她驱逐至此?正想,身前大门顺势而启,虽仅露出一道细缝,却有万丈光芒扑面而来。 顷刻,夏夜已身处门内。 身后的场景再次消失,眼前尽是一片不可名状的景象。 只听头顶上方倏地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你是夏夜?”声音问。 可抬头望去,除了四处飘散的奇怪字符外,夏夜并未看到任何东西。 “你可是夏夜?”见夏夜未作答,那声音又问了一遍,只是这次,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夏夜急忙转身,却仍未看见半个人影。 “我是,你是谁?这里是哪里?”夏夜不知该冲着哪里,大声喊道。 却见那飘洒的字符迅速合拢起来,霎时聚成了一个人形,衣着样貌看着与常人无异,只是那眼神中,刺骨的洞悉之意叫人心惊。 片晌,周围的景象亦逐渐明朗起来。 “这里是滞府,我是滞府君。”男人道。语罢,府外悬浮的匾额中即刻显出两个辉煌的金色大字。 “滞府?我怎么从未听说?”夏夜问。 “自然,在世者无人知道滞府,此处不属于天不属于地,只属于光阴。”滞府君道。 “光阴?”夏夜瞿然。 “自开天辟地以来,便有滞府的存在。这里的一切皆是光阴的产物。”滞府君道。 “也包括你?”夏夜自知问得唐突而无理。 滞府君点头。“我本就不是实物,当然,你所看到的一切也都不是。” 夏夜闻之,胆怯地后退了一步。她本想顺势靠到身后的墙上,可刚接触到,她的手和墙壁就瞬间成了重叠的幻影。 看来滞府君所言不假!夏夜陡然一冷,心里总算对目前的处境有了点数。 “恕女冒犯,”她喏喏而言,“敢问滞府君,是你命令那些人把我带到这里的吗?”弄清事态之前,她觉得还是先将那些鬼怪称为“人”比较好。 “滞府向来只欢迎有缘人。”滞府君道,脸上忽然现出一抹神秘的微笑。 可是,说实话,这抹笑容让夏夜看了心里不是很踏实,不过这种感觉早在滞府君介绍他自己的时候就已经生根了。夏夜注意到,这个男人的话音不大,却无时不刻散发着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在他身后,一块看似上古时期就已存在的残垣断壁更是如此,面对着它,就像诚服于圣迹之下,那种巍峨肃穆,仿佛能叫所有在它跟前的人匍匐,自觉成为信徒。 “敢问,何为有缘人?”夏夜的声音里,也毫无缘由地透露着敬畏。 “所有因怨念而无法进入轮回之人,皆为有缘人。”滞府君说,声音比之前略为庄重。 夏夜没有作答,她本能地觉得滞府君一定知道她的一切,并且一定会对她方才在地府的鲁莽之举做出决断,而结果,也一定会是她难以承受的糟糕。 “方才,你试图逃过孟婆汤,直接进入轮回。我所言可有误?”滞府君说,确是一副审问的态度,而此刻,他脸上的亲切表情,较之先前,也相去甚远。 显然,抵赖并非明智之举,夏夜心里盘算着,若她据实承认,并诚心悔改,或许还能求得宽大处理。 夏夜摇摇头。 滞府君继续道:“当然,就算你喝了那孟婆的汤,今世之事也未必能全然忘记,因为你生前积压了太多怨念。” 此言一出,夏夜便知他们之间的对话并非片刻就能结束,而她先前的罪过也并非三言两语便能勾销。 “你,都知道?”夏夜踧踖。此刻,她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因为她刚刚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或许已经强大到凌驾于天地。 “我说过,滞府属于光阴,自然,世间之事,但凡存在于光阴者,便无滞府不知,亦无滞府不晓的。”滞府君笑言,见夏夜仍旧一副卑微而诧异的样子,复言道:“夏夜,康熙四十一年正月二十生,康熙五十六年四月初四卒。生前本为朝中政要之女,后因家族没落,流离他乡。”滞府君仿佛持有生死簿,将夏夜的生世一一道来。“后面的事还要听吗?”末了,他问。 自然是没有听的必要了。生前之事,没有人比夏夜自己更清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如果故事注定悲剧 顺着滞府君的话,仿佛又回到了初入池府的那一天,与池少爷的相识,便是那万恶之源。 尘世的痛楚漫身袭来。那些与池少爷一道吟诗作赋的光景,如今已是一把把利刃,剜着她的心,割着她的肉,二人在荷塘月色下的互诉衷肠,亦犹如剧毒之物,烧灼寸骨,腐蚀寸肤,那几日前,他们久别重逢的泪眼,业已成为不可饶恕的罪过。 夏夜下意识地抱住自己,然而,在她身上并看不见半滴血。 “池少爷说过,若失去我,他此生定不能活!”夏夜喃喃道。否则,她也不会想到死,更不会有与他的别院之约。“可如今,他身在何处?” “你与那池生本就有缘无分。”滞府君道。 “既无分,又何苦给我诺言?”夏夜感觉两痕泪从面颊流下,可是与之前一样,摸上去只能感到冰凉,并无湿润。 “情感之事本就非你们凡人可以控制,情到浓时,自是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情若淡薄,纵有良驹千匹,也无法拉回。”滞府君道。 “照滞府君之意,池少爷本就对我无情?”夏夜咄咄逼问。她也不想这样,但倘若池少爷本就对她无情,那他们先前的浓情蜜意算什么,她的死又算什么? 只听滞府君长叹一声,似乎在为夏夜这般无理的举动感到惋惜。“有情无情皆乃生前之事,放下怨念,你才能重入轮回。”他道。 夏夜轻蔑一笑:“放下?谈何容易!” 与池少爷心心相惜的是她,朝朝暮暮思念着的是她,与池少爷山盟海誓的是她,如今为他死的还是她。而他滞府君不过旁观者一个,怎会知道她的心有多痛,痛有多浓? “你要相信,古往今来,就没有时间解决不了的问题,这也是滞府存在的意义。”滞府君道,弦外之音不难听出。 “滞府君所言何意?”夏夜忐忑,希望是自己多心。 “留在这里,滞府会助你摆脱怨念,早入轮回!” 这就是对她最后的审判?! 很明显,滞府君所谓的“留”与她观念中的“囚”在此种情况下并无二意。夏夜不觉浑身一颤。“敢问,必须‘留’到几时?” “怨念摆脱之日,便是你离开之时。”滞府君道。 此刻,夏夜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处境。她步步后退,欲寻来时之门,奈何无论她怎么找,就是看不到四周有任何形式的出路。 但滞府君似乎并不以为然,任凭瓮中之鳖肆意在他的领地上慌乱。他转身走到案台前,在类似记账簿的本子上写下:“夏夜,康熙五十六年四月初四入府,死因” 滞府君的话仿佛又一次宣判了夏夜的死期。早就听人说过,这世上还有比死亡更令人恐惧之事。此番,她终于相信。 夏夜飞速而上,想夺过滞府君手中的纸笔,但与先前的境况相同,她所触及之处,皆化做一片幻影。眼见滞府君纷纷扬扬地写下她的死因,经过,结果,一如客栈投宿登记般的轻易,夏夜心如死灰。 “准备走了吗?”搁下笔,滞府君道。 “去哪?”夏夜节节后退。 只见滞府君一拂袖,四周的墙上立即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门,高不见顶,深不见底。 夏夜见机,快速奔至一个门口,本以为那会是逃脱之门,怎知,在摸不清深浅的洞内,她竟看到一个身着宋服的女人,正双目无神地朝着门口跪坐,其形态,好似一个万念俱灰的幽魂。 夏夜不觉叫了出来,突来的惊吓让她迅速退到滞府君身旁,震惊地望着他。 “此为北宋御史之女,生前与情郎私奔,后遭遗弃,死后未能安息,故流落此处。”滞府君领着夏夜重新走回门前道。 看来此女也是怨念未得以消除,才被滞府囚禁。虽不知北宋至今相去几时,但见那女子,全身上下已无人类的气息,凄惨之状,实在叫人不忍直视。 忽而,只见那洞口之处竟泛出几丝异样的光彩,宛如光照下的水波,细问之下,夏夜始知,那原是洞口之门,虽仅如晨雾般薄而透明,世上之人无法进去,对于洞内的怨魂而言,亦如铜墙铁壁。 “此女还需几时才得以轮回?”俄顷,夏夜又从滞府君身后探出头,怯生生地看了一眼那形如枯槁的宋女说。 “此女怨念尚存,至于轮回之日,需视其意志而定。”滞府君道。 言下之意便是遥遥无期?想着,夏夜仿佛看到一具面容与自己相似的尸骨端坐在门洞内,虽不知待到何时才得以重见天日,却还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双手合十。 “不!”夏夜惊呼一声,仓皇逃离滞府君身边,“我不能变成这样,我不能!” 她惊叫着在厅里乱窜,一如地府时的疯狂,但无论走到哪里,所看见的都是大同异之景,在离案台最近的一处门内,她甚至还看到了一个年约五岁的孩童。 “求求你放过我,求求你!”夏夜扑通一声跪倒在滞府君脚边。 滞府君扶起她,看似怜悯地说:“只要挨过此阵,你便能超度。”,说着就抬起他的手。 夏夜急忙闪到一边,却瞬时被几双更加强而有力的手擒住。夏夜挣扎着侧过脸,发现这几只手正来自先前将她带至此地的鬼怪。 无力之感渐渐从被紧扣的双臂袭来,虽然还想反抗,但夏夜已然觉得力不从心。 “求求你放过我!”夏夜悲吟着,垂头之际,竟又有一双细长的腿出现在了她的跟前。她为自己刹那间燃起的希望感到可笑,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她居然还指望被拯救? 很快,她就看到了一张近乎没了五官的脸。他是滞府的奴隶,是滞府的走狗,就算现在,那副在明亮之处更显可怕的面孔,都无时不刻地对夏夜起着震慑作用。 夏夜憎恶地闭上眼睛,下巴被粗鲁地捏住抬起,鬼怪尖锐的指甲尽数陷入她娇嫩的皮肤之中。她认出了它,这是先前端着茶水为她领路的那个鬼怪,它用它那双没有肉质的手撬开了她的嘴,然后将一种不知是何物,却苦涩异常的液体灌进她的嘴里,纵使液体顺势在她的体内体外飞溅,最后弄湿了滞府的地,夏夜也在这过程中感觉到了异样。 片刻之后,药液即显功效,众鬼怪放开了她,夏夜却全身酸软,再也无力逃开。 鬼怪再度消失,这片庄严的空间里,除了被关住的数不尽的灵魂外,又只剩下夏夜和她的审判者。 夏夜艰难地拖着双腿,向滞府君移动,她拉住他的衣摆,试图做出最后的求饶,但滞府君依旧是那种神圣而冷漠的眼神,叫人为之冰冷。 “求求你。”从夏夜嘴里发出的声音连她自己都很难听清。 “若无其他事,我们就走吧。”滞府君却说。 沉默了片刻,夏夜没有反抗,亦没有顺从。须臾,她再次拉了拉滞府君的衣摆,恳求地望着他,道:“池府现在如何?” “你是想问那池生和你身后之事?”滞府君一言道破。 “望滞府君告知。”夏夜卑微地说。 “你的遗体已被池府家丁葬于后山丛林之中” 只是家丁?而非池少爷亲自?夏夜希望是自己听错了,但据滞府君所言,滞府七日,人间一年,她死后,池少爷未再来过别院一次,也并未以任何方式悼念过她,照之与日常无异的生活方式看,甚至连对故人应有的思念是否存在都未可知。 果真是薄情寡义之人。至此,夏夜已全然心碎。 “走吧,我送你一程。”滞府君道,再次想将夏夜带走,却又被她拉住。 “最后一个问题,若得不到答案,女此生定不能安息。”夏夜道,苍凉之感尽现言语之中。 “但说无妨。”滞府君道。话虽如此,他的脸上却显出了轻微不悦之色。 “敢问滞府君,”夏夜顿了顿,然后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又说:“敢问滞府君,池府少爷此生何日卒?”,未几,面上竟现阴邪之笑。 惊闻此言,滞府君终忍不住认真审视了夏夜一番,许久,冷言道:“此乃天机,不可泄露。”语罢,只见他双手一击,面对着夏夜之处,便有一洞门应声而开。随之,一阵飓风狂卷而出,瞬间裹住了夏夜的腰腹,将她一纵纵地往洞口拖去。 既是天机,夏夜便知无权过问,看来此生的怨念,终已成为定局。 苦涩之感瞬间由胸中迸发。这种感觉,夏夜记得自己不久前才体会过,那便是她临终之时。记得当时,她也是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灵魂脱离躯壳,走向死亡,却又无能为力。只是彼时,尚有池少爷的话在耳边回荡,那盏毒酒带着对来生的期许,也依旧痴痴地诱惑着她。纵有千虫啃食,烈火焚烧之痛,她也忍受住了。而现在,明明说好的共赴黄泉,却成了她独自一人面对着这荒唐之地,曾经给过她许诺的男人,也已与她阴阳两相隔,而那约定的来生,更已然成为了伸手再无法触及的无期之刑。 光明逐渐在眼前消失。是时,夏夜才知那洞门原是单向之门,门外之人皆可视其内,于洞内者而言,却与平日之门无异,闭之,即与世隔绝。 “不!”夏夜悲痛呐喊,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发声的能力。 滞府君亦跟随飓风来到洞门前,就像他说的,他会送夏夜一程,他遵守了这个约定。 “无数灵魂在此安息,滞府需要宁静。”他解释道。然而,这也是他留给夏夜的最后一句,一如洞门紧闭时的坚定与果决。 滞府重归平静。 地上的水渍没了踪迹,大大的门洞和着四周的场景融为一片虚无,府外的匾额上消失了两个金碧辉煌的大字,再度成为普通的木板,隐藏进阴森的背景中。这里好像从未发生过什么,也未想发生些什么,与世无争,一切平和安详。 诡异的字符依旧洋洋洒洒地飘零在空,一如往昔,迎接着下一个怨魂的到来。只是与先前略微有别,这一点,除了滞府君本人,只怕世上再没有人能够察觉。这纷扬的字符之中,不知何时又添了新貌,恰如以往所有灵魂入洞之时,那便是来自适才闭合的门洞中,怨女夏夜无声的悲吟。 不,她不能被困在这里,她要离开。纵使被包裹在无尽的黑暗中,失去发声的权利,她也要离开。她必须马上轮回,亦不能失去此生的记忆。即便世间的一切都已与她无缘,滞府君想方设法让她忘记心中的怨,她也定然不能任由自己屈从于现状。否则,永世,她都无法再找到他了。 可是,她想错了,她从一开始就想错了。这里没有人逼她遗忘,滞府君亦没有用任何手段将她的记忆抹除,一切皆出于自愿。 自从那扇黑压压的洞门幻化成年幼时自家的窗台,夏夜的心思便不自觉地被那樽她最为敬畏的佛像吸引了去。那是她母亲生前送给她的最后一个礼物,夏夜一直将它放在窗台上虔诚敬仰,每当推开窗,顺着那佛像的方向,她便能望见一片湛蓝的天空,清澈无云,仿佛母亲临终时慈爱的目光。然而,那樽她最为珍惜的佛像,夏夜却在抄家之日将它遗落了。当父亲慌忙之下将她藏入一个车夫后座之时,佛像仍旧慈悲地端坐在窗前,普度众生。直至闯入的官兵就地斩了她的父亲,杀了所有的家丁,一把火放在了血流成河的府内,那樽佛像亦随着夏夜屋内的其他物件,消失在了熊熊烈火之中。 “我的佛。” 多年未见,日夜挂牵。夏夜轻声呼唤着蹒跚地走近,纵使在外看来,那只是嘴唇在木然地一张一合,却是带着泪,带着痛,一如那无数个夜深人静时的梦呓,透骨酸心,哀哀欲绝。忽而,只见她双膝及地,面向洞门,此间并无人逼迫,却一似其他门洞内的怨魂,夏夜俯身三拜后,双手合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如果故事注定悲剧 世间风云,瞬息万变。自康熙六十一年,康熙帝驾崩,大清王朝兴衰浮沉了两百余年,最终也为民国所取代。 然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成王败寇,亘古使然,谁都无法阻止历史的潮流滚滚而来。滞府亦明此理,自开天辟地以来,便置身世间之外,冷看风云,笑听红尘,纵使生死于它,不过朝夕于天地,俯仰之间,沧海一粟,滞府君也从未对来往的怨魂有过怜悯。然而,自从夏夜入洞之日起,滞府君却频频来到夏夜的洞门前,视其情况。倒不是他对夏夜的生前之事生出了多少恻隐之心,而是夏夜入洞之前,向他打听那池生死期一事,仍叫他挂怀至今。 虽说古往今来,滞府接待的灵魂不计其数,其中不乏切肤之痛,怨念至深者,然纵使战国之商鞅,西汉戚夫人,北宋郝思文,明末袁崇焕,死状何其惨烈,滞府君也从未听其四人问起过所怨之人的死期。能人志士尚且如此,而她夏夜,区区一介弱女子,又是何缘故,非得对此生之事纠结不放?虽说世间之难,难不过一个情字,但此般恨意,终叫滞府君百思不解。 再说那怨女夏夜,自从见到儿时的佛像后,便看似再也无所欲求,终日跪拜于佛像之前,虔诚敬仰,静心祷告,不论岁月,亦无死生纠葛。仿佛那爱恨情仇于她不过过往云烟,轮回超度亦与她无干,一切皆是命运使然,身为命中之人,她只是扮演了那急湍中沉浮的落叶,任凭东西,随波逐流罢了。 然万事皆因果,因果归尘缘,尘缘既未了,沧桑亦枉然。这些,滞府君心知肚明,只是彼时,尘世的烙印尚未成熟,他并无理由采取下一步行动,另一方面,他也希望凭着与佛祖的缘分,夏夜能够安然渡过此劫,否则,纵然非滞府所愿,那场阔别了千年的悲剧亦将重新上演。 然而,纵使未再惦念起那些红尘往事,自烙印成熟之日,夏夜也已无法再潜心向佛。突来的痛痒之感,直教她坐卧难安。不过寥寥数日,那烙印便长成了一块血色胎记,占满了夏夜整个右额。虽不知面容的变化,随着印记渐大,颜色渐深,期间所释放出的烈日灼烧般的温度,已叫夏夜疼痛难忍,昏昏欲绝,更别提向佛之事。 直至入洞之后,再也不知时日的某天,儿时的窗台再度成为一抹漆黑,夏夜霎时慌了手脚,四处寻找,却见漆黑又瞬间变成了一层五彩的水波,似曾相识,顿时勾起了夏夜无尽岁月中的回忆。 一如记忆中的,洞门随之打开,虽只露出一条缝隙,也霎时引入万丈光芒,直教夏夜两眼生疼。片刻之后,洞门飞速敞开,强光即变温和,洞外之景亦循循映入眼底。 依旧是那片熟悉的空间,只是里边的陈设多数已非从前,陌生之余,夏夜竟看到几丝闪电从一玻璃球之□□出,环绕球闪了几下之后,即消失无踪。虽早已领略过滞府的神奇,忽见此景,夏夜还是下意识地往洞内缩了缩,只见洞外的高空中亦随即出现一个大字,那是夏夜惊讶的呼喊,现在的她,仍是张嘴却无法出声。顷刻之间,大字又被一团巨大的黑影吸入,黑影继而幻化成一人形,出现在洞门之外。 “那个水晶球是我去年拜访西班牙的巫师时,他给我的临别之礼。”滞府君道,身上的衣着是夏夜从未见过的怪异,虽说如此,但他的语气确依旧神圣不可侵犯。 想必那什么牙的定又是一个奇幻之地,不知那里的灵魂们是否也遭受过跟她一样的痛苦,夏夜想。 “好久不见。”滞府君这才正式打了一声招呼。只见他一拂袖,四周的门洞即刻无影无踪。 久别重逢,夏夜终于又站在了滞府的厅堂之中,此景是她入洞之时千等万念的,但真正到了这一天,她又觉得不那么激动了,或许在洞中的这些日子,她的佛已经教会她如何平心静气地面对这一切变数了。 “确实好久不见,”至于多久,夏夜也不得而知。“滞府君还是如此神通广大。”她张嘴,见空中即显她的无声之语,便知这此中玄机。 “过奖。”滞府君笑言,“见外的话不多说,知道我为什么放你出来吗?” “滞府君说过,怨念摆脱之日,便是我离开之时。”记忆中,或许,他是这么说过,夏夜想,漂浮的文字出现片刻后,又被吸入滞府君体内。 “但你的怨念并未消除。”滞府君严肃道。 夏夜一惊,本已做好了跃入轮回的准备,怎想等来的却是这一句。“自入洞之日起,除了诚心向佛——我想滞府君也清楚,夏夜心中并未再做它想,滞府君又何出此言?” “知道你在洞中已有多少年月了吗?”滞府君道。 “女不知。”夏夜想。 “滞府七日,人间一年。你在这洞中已有两千一百余日,人间已过三百年,那池生亦已转世三生。”滞府君道。 虽不愿承认,但时隔三世,再次听到池少爷的名字,夏夜内心还是禁不住针扎般的疼痛。她相信滞府君也看出来了。 “既如此,滞府君又何故将女放出?”夏夜想,空中的字符亦似她的心境,而颤巍。若身在洞中,一切则随遇而安,但既已出洞,滞府君怎能还出此言?她警觉地看着滞府君,心防范着他的每一个眼神和举动。如有什么误会,她可以解释,有什么错误,她也愿意弥补,只是那深邃的门洞,纵使有佛像为伴,她也定然不会再进去了。 “知道你的额上为何生疼吗?”滞府君道。 “请滞府君明示。”夏夜想。字符在空中一闪而过,夏夜面前霎时出现了一面明镜,将她的容貌清晰映出。 并与先前无异,夏夜木然,但滞府君只是摆了摆手,厅内随之吹起一阵微风,撩开了夏夜的刘海。 周围的空气顿时颤抖起来。只见夏夜捂着嘴连连后退,仿佛视觉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待躲到墙角,无路可退,又不得不看向那镜中与她长相如出一辙,额角处却多了一大块丑陋印记的容貌。 “这是什么?”夏夜大惊失色,伸出手想擦掉那块其丑无比的印记,却发现它早已深陷肌肤之中。 “血胎记。”滞府君道,“这也是你此番得以出洞的原因。” 听罢,夏夜随即放下扣弄胎记的手,不解地望向滞府君。 “你打破了滞府的诺言,打开了滞府的结界,才会有此胎记出现。”滞府君道。 “诺言?结界?”夏夜越发诧异。记忆中,除了一心向佛,她就不曾做过其他事,又何来诺言c结界之说? 只见滞府君扯了扯脖子上一条细长的精致绸布,登时好像轻松了不少,又说:“你入洞之前我说过,世界上没有时间解决不了之事,然你不听劝阻,执意将怨念深埋于心,至今也无法抒发,才使得滞府的结界重新被打开,致使血胎记出现。滞府有个古老的规定,怨魂入洞解怨之后,身上若出现血胎记,人世三百年后就必须将其放出。” 言下之意就是她不会再被关回洞中了?夏夜不觉松了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些许轻松的表情。“敢问滞府君,女现在是不是可以进入轮回了?” “不,因血胎记出洞之人,都不能直接进入轮回。”滞府君转身说道,他脚上一双奇怪的鞋子亦随之发出清脆的响声。 “既不能入洞,又无□□回,那我该怎么办?”夏夜问,随即就听到滞府君的一声长叹。 “这正是我连日来所担心的。”他颇为沉重地说,听得夏夜心惊肉跳。“自滞府开府以来,只有极少数怨魂身上出现了血胎记,记得上一个血胎记出现,距今已有人世一千多年。” “那个怨魂后来怎么样了,转世了吗?”一行字符急不可耐地出现在空中。 “不,他没有转世。准确地说,到目前为止,所有出现过血胎记的怨魂,都再也无法转世了。” “怎么会这样?”夏夜焦急得几乎无法忍受那些字符出现的速度,“那他们现在何处?” 滞府君随即拍了拍手,只见记忆中,那个曾为夏夜引路的怪物再度出现在厅堂,虽许久未见,那张已经模糊了五官的面孔还是把夏夜吓得够呛。 “你叫他来干嘛?”夏夜警惕地往怪物手上看了看,没有茶水,她松了口气,片刻才记起滞府君说过,她已不会再进入门洞。“我只是想知道那些怨魂现在何处,若滞府君不便回答,夏夜不问便是。” 但滞府君却缓缓地抬起了他的手,指向怪物,说:“我已经回答你了,它们就在这儿。” 夏夜疑惑地朝怪物身边看了看,好一会儿,才逐渐明白滞府君话中的含义。 空气再度凌乱起来,屋内的所有陈设,还有滞府君和夏夜自己,轮廓的线条顿时都变得弯弯曲曲,仿佛刚刚遭受了一场极为严重的破坏。若不是已呈坐着的姿态,夏夜估计自己此时已是倒地不起,或者直接昏厥过去了。但照目前的情况看,直接晕过去或许还会是个更好的选择,这样,她就不用听到滞府君后面更为荒谬的话了。 “他就是上一个出现血胎记的怨魂。”滞府君指着怪物明了地说,“距今已有一千多年。正如你所见,他们已不再是那些刚入府的灵魂了。没有感情,没有理性,没有思想,时间一长,他们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和容貌。而今,对于滞府而言,除了作为奴隶,奉命行事,他们不过是一具具行走的躯壳而已,并且永生永世都只能这样。” 虽然滞府君说得很简洁,但夏夜还是多少明白了一些:第一,这些怪物原本也是在滞府解怨的怨魂。第二,他们本来有属于自己的容貌,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连他们自己都模糊了,淡忘了。第三,也是最为重要的,若变成这样的怪物,她就生生世世再无转世投胎的机会了。 “听明白了吗?”见夏夜眼神逐渐清晰,滞府君问。 “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夏夜硬生生咽了一口唾沫,空中的字符亦如她的恐惧,飘忽不定,“出现血胎记到变成奴隶。” “按照滞府的规定,所有生了血胎记的怨魂都必须将自己作为抵押,然后通过这里回到人世间。”说着,滞府君转身走到案台后,顺势揭开了一块巨型绒布,一块残缺的墙面随即出现在夏夜眼前。 这块墙,夏夜记得自己刚入滞府之时便就已见过,当时,她还为它周身所散发出的神圣之气震撼到了。 “这就是滞府的结界,亦是世间的第二轮回,”滞府君继续说道,“与地府的轮回道不同,穿过这里,你将拥有一惘世的时间用来化解你的怨气,到时血胎记亦会随你出生。但你并不会拥有凡人的死期,血胎记消失之时,便是你重返滞府之日。届时,你若成功化解怨气,灵魂便能重入轮回,投胎做人,但倘若你仍旧无法解怨,你的灵魂就会为滞府所有,而你就会生生世世成为滞府的奴隶。”语毕,只见案台后的残垣断壁霎时放射出瑰丽的光芒,五彩斑斓,叫人心生向往。 片晌,夏夜定了定神,又问:“我若不愿成为滞府的奴隶呢,就像你说过的,但时间依旧没能化解我的怨气,滞府又能拿我怎样?”这话,她自信得毫无缘由。 但滞府君只是看了一眼字符,随即尽数将它们收入体内,轻蔑地笑了笑,说:“你只知地府不允许失误,怎会想不到滞府更不允许失误呢?”他威严的语气中也多了一分威胁,“你最好不要抱有这样的侥幸。我说过,时间能解决一切,就是能解决一切,滞府不容许失误,就绝不会出现失误。你要知道,会违抗滞府的灵魂,本就不该出现在世间。” 滞府君的最后一句话,夏夜相信比起劝诫,将它解释为一个警告会更为贴切些。 他的意思,夏夜大致明白了,滞府只会容许灵魂从这里成功离开,而不会允许失败的案例存在,若有违抗不从者,滞府就会让它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于未曾在世间存在过,至于他们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将这段历史抹除,夏夜着实不敢想象。 “堂堂滞府就是用这样的方式保住名声的?”夏夜的话在空中一闪而过,随即又变成了另一行字符,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焦急与胆怯:“敢问滞府君,女如何才能在惘世解开怨念,求滞府君明示。” “从古至今,此类怨魂虽皆无法幸免于难,但祸福终究难料,这还得看你自己的造化。”滞府君道,将夏夜引至残垣断壁前,“你将投胎至一对阳寿只有四十八年的夫妇家中。二十四岁以前,你会如正常人一般,享受凡人之乐,滞府亦会保你无灾无害。但二十四岁生辰之日,夜半子时,你将回忆起此生与在滞府的一切,从那时起,血胎记就会逐渐消失,你必须抓紧时间,早日找到那池生,解开心中之怨。” “可池少爷都已转世三生,人海茫茫,我如何才能找到他?” “这点你无需担心。”滞府君道,毋庸置疑的口吻,“但有两件事我必须提醒你,第一,不准让在世之人知晓滞府之事,第二,不准让池生回忆起此生之事。以上两点,若违其一,不论血胎记是否消失,你都将重回滞府。” 滞府君既强调,滞府之事夏夜自然不敢提。可笑的是那池少爷,“转世之人又怎会记起前生之事?” 只见滞府君犹豫了一阵,手指点了点案台上一似方盒,内中却不断变换着图案的物件,又认真看了夏夜一眼,半晌,终于开口:“你有所不知,今世之事不仅于你,于那池生亦是未解之结。” 夏夜敢保证,这绝对是她入府以来听过的所有话中,令她最为震惊的一句,对她的冲击甚至远胜于滞府君要她入洞之时。 “你是说池少爷来过这儿?”当下,这一行字符在厅里显得尤为突兀。夏夜从未曾想,这未知的三百年间,他们竟离得如此之近过,哪怕只有短短的一刻。 但滞府君的话很快就夺走了从夏夜心底刚刚萌生的一点温暖。“并非如此,”他说,“我说过,滞府只欢迎有缘之人,那池生虽有未解之结,但他所怀的并非怨念。” “敢问池少爷未解的是何心结?”夏夜仍怀着点期许。 “此亦是天机,得靠你自己去破解。”滞府君说,“但是切记,万万不可唤醒他此生的记忆,于你于他都没有好处。” “既已过三世,他怎还能记得起?”夏夜黯然。 “纵使那池生三世都过了奈何桥,也喝了孟婆的汤,但所除去的也只是他生平的表象记忆,论及结念,其根至今还留在他的灵魂之中,随他生生世世,若无人唤醒,则安然无恙,一旦提点,便会全然忆起。” 无情之人果真也有如此不舍之事?夏夜表示怀疑。但滞府君的话就像天理,纵有千万般不可思议,夏夜也已身不由己。 “你我毕竟相识一场,纵使前路渺茫,我也不希望滞府再多一具无用的躯壳。”滞府君道。 这算是祝福吗?一向毫无情感的滞府君,居然也会说出此番动人之言?是玩笑话吗?但见他眼神中流露出的真挚,夏夜还是不由地相信了。 “女定竭尽所能。”她亦诚恳地想。 “时辰快到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滞府君又说。 “有一事,自女出洞以来一直不解,斗胆向滞府君求教。”一行字恭敬地出现在滞府君眼前。“请问滞府君身着的是何朝代衣物?” “这西装是前几日转世的灵魂穿的,我见样式不错,就仿照着做了一套。”滞府君说着,又摆弄起他脖子上的细长绸带,“这条领带和这双皮鞋是我从俄罗斯的掌灵者手上买来的,怎么样,搭配起来效果还不错吧?” “领带?皮鞋?”这些词夏夜生前从未听说,看来,现在确实已非康熙年间了。“请问现在人世间可还是清朝,当今皇帝是谁?” “清朝?皇帝?”滞府君不禁笑言,“大清帝国早在一百多年前就灭亡了,现如今已非君主统治时期,没有皇帝,没有群臣,没有奏折,亦无早朝之说。” “那现在究竟是何年代?”夏夜问。 “公元二零一七年。”滞府君道,眼前却突然被一道强烈的光挡住了视线。那道光束来自滞府的第二轮回,它已不同方才,斑斓的色彩现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如梦如幻的绯红,虽深不见底,却给人以温暖安全之感。 “时辰到了,你该走了。”滞府君说,只见他用力将夏夜一推,夏夜便跌入了那无尽的深渊之中。 “你此去或许还能超度三个灵魂。切记!切记!” 这是夏夜听到滞府君的最后一句。轮回之门随即关闭。 片刻之后,洛城医院的产房内,一许姓女娃呱呱坠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这是首悲伤的歌,悲伤又荒唐,荒唐的是命运,悲伤的是人生 新片的首映刚刚结束,主演是日前炙手可热的男星约瑟,和去年刚跟他被评为最佳荧幕情侣的女星。 说实话,观看这场首映的影迷当中,会有多少人是冲着这对黄金搭档的固定模式,而非影片的剧情去的,制片方心里早已有数,但经过了一夜的深思熟虑与把酒言欢,大佬们还是决定将首映安排在了拥挤的贺岁档,似乎就算拼了颜面,也要与那些金牌导演c好莱坞巨星一争高下。 然而,上天总爱眷顾一些运气好的人,纵使整部影片下来,内容找不到重点,情结理不清顺序,在年终奖的喜悦和夜幕的催化下,影片结束后,影迷们还是很自觉地在座位上留了一会儿,煽了一阵情,抹了一把泪,这其中就包含了许愿多年来的室友。 许愿正飞速地整理着她的包,她的室友却还在一旁不慌不忙地抽噎着。她俩原本是打算乘明天中午的大巴回老家的,可照目前情况看,要让她的室友在明天早上十一点之前起床,许愿觉得是没多大可能了。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蹲到泪眼婆娑的室友身边,好声好气地说: “姐姐,我们收起眼泪好吗?不然你明天就得看到妈的眼泪了。” 只见室友吸吸鼻子,一脸无辜地看着她,说:“可是,真的好感人!” “再感人也不能当饭吃啊!你想想,要是妈哭了,我们保不定连明天的晚饭都得泡汤了。”许愿说着,拉起她的室友,“好了,收拾收拾走吧,一回旅社马上就睡,这样说不定我明天还能抗得动你。” 好说歹说,这位姐姐终于愿意挪窝了,其他的观众也纷纷散场。如此阴冷的天气,幸好还有一大批的士师傅等着赚钱,否则以这对姐妹的瘦身材来说,就算挤破头,都不一定能抢到一辆残缺的交通工具。 回到旅社,室友果然一头就扎进了棉被里,她雷打不动的睡眠质量,许愿从没有一次成功把她吵醒过,所以,她完全有理由相信,她的室友在明天早上之前是不会醒来了。 “好吧,它们是我的了。”看着一地的行李,许愿叹息道,却从未想过抱怨。因为此刻躺在她身边,并且已经开始打呼的这位许景姐,许愿的姐姐,她从到大的室友,自从学起就很自觉地承担起了她的保镖工作,二人之间虽并无血缘关系,但姐姐这些年来为她流的血,却似乎比她体内流淌的还多。 看来她是真的累了,不然就是哭累了,的士后座上一堆擤鼻涕的纸,惹得司机频频瞪眼,她也只能尴尬地笑笑,许愿无奈地回想,手上收拾着一个姐姐的发卡,那上面就有她刚进中学时为许愿受伤而留下的痕迹。 “约瑟。”只听身旁传来一个歪歪腻腻的声音,不用看,许愿都知道姐姐是在说梦话。 可说来也奇怪,都说两个人在一起呆久了,无论言谈c举止,还是相貌都会相互影响——好吧,最后一点,许愿确实无话可说,越长越像的同时,她的妈妈还曾当着她俩的面,说都是许愿拉低了两人的平均身高,为此,她还自责了好一阵,后来,她才知道,妈妈当时是为了骗她喝牛奶,才故意这么说的。许愿认了。可是除了相貌,身高这些表象以外,她还真的很难从两人身上找到共同点,特别是对明星的喜好这一方面,虽然还没夸张到会为明星送车送房或自杀的程度——许愿猜多半是因为她资金不足并且恐高,但每次只要喜欢的明星拍了一部新电影,无论时间多晚,路途多远,姐姐都要去看首映,而且坐的必须是黄金位置。 相比之下,许愿就镇静多了,除了被姐姐逼着,她从不会对明星们显示出多大的热忱,按她的意思就是,人嘛,满大街都是,不就两个眼睛一张嘴,两只手臂一双腿,干嘛还要特地花钱挤在一起看,难道就因为是明星,看着看着还能多出一条腿来不成? “约瑟。”又是一个黏黏糊糊的声音,听着比刚才还毛骨悚然。 “约瑟约瑟!”许愿打了个寒颤,想不搭理都不行。“到底是哪里好了,迷得一堆姑娘神魂颠倒的!” 不过说来也奇怪,虽然不看好姐姐对那些明星的态度,但许愿发现,姐姐这次喜欢上的那个叫约瑟的男明星,她尤为讨厌,打从第一次在电视剧里看到他那张老实巴交的面孔,她就已经反感上了,而且是毫无预兆,也找不出头绪的反感,仿佛他生来就长着一张与她相克的脸。 “你这是心病,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对此,许景是这么解释的。 算了,心病就心病吧,反正这颗葡萄,许愿本来也没兴趣吃。 可刚才,她分明就是强忍着嫌弃看完整部电影的,特别当演到男女主角深情拥吻,或是约瑟舍身为女主角挡剑的镜头时,许愿差点恶心到要把随身带的包扔到银幕上了。幸好身旁的许景因为感动,死命地抓着她的手,才避免了她这个荒唐的举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第二天,许愿将这种想法告诉了姐姐。 “你确定你是想把包扔上去,而不是把自己扔上去?”许景说,满意地吃着妹妹为她准备的早餐。 “什么意思?”难道她也跟她产生了同样的想法,而且恨不得自己亲自动手?许愿为第一次和姐姐在这方面有了共识而高兴。 然而许景却说:“你看他跟女主角接吻时的那个嘴唇,啧啧啧,性感得我都想贴上去了!” “姐,不开玩笑好吗?”许愿带着点怒气说,并抢下许景手中的三明治作为威胁。 “好了好了,我们说正经的。”许景说着,抓住妹妹的手,重新拿回属于自己的早餐,“不过你那种感觉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如果是影片快结束的话,我跟你的感觉一样,说实话,要不是结局来了个大逆转,我昨晚就给编剧寄刀片了!” “都说了一开始就有了!”许愿颇为无奈地说。或许,她早就该想到了,跟姐姐谈论这个话题根本就是个错误。看了那么多有关于粉丝的新闻报道,她还能指望从眼前这个骨灰级粉丝的嘴里听到什么对偶像不敬的话吗? 幸好,大巴颠簸了一会儿就停下来了,与其说是正好到达,不如说它停得正是时候,因为哪怕再多一秒钟,许愿都可能抑制不住心中的委屈,开口骂人。可当大巴停稳后,她的表情立刻就变得明媚起来,因为隔着玻璃窗,她已经看见许久未见的爸妈再跟他们招手了。 “大许子!”许愿大叫着冲下车,连行李包里的牙膏什么时候滑出来了都不知道。她喜欢这样喊爸爸,因为听起来比较年轻。 “许子!”他也喜欢这样喊女儿,因为听起来永远不用长大。 许愿一把揉住身高正好能得够到的爸爸的脖子,从那以下的身躯,差不多是许愿身体的两倍宽,肉却有她身上的三倍多,妈妈从前就经常开玩笑说,爸爸是不是抢了姐妹俩身上的肉,还要他还给姐妹俩。但许愿却觉得,爸爸最该还的应该是妈妈,因为长着跟姐妹俩差不多瘦弱的身材,她却承担了家里大部分的家务和生活中所有需要逗乐的桥段。此刻,她正站在爸爸庞大的身影后,等待她的另一个女儿过来拥抱她。 “妈!”这是许景这辈子最喜欢说的两个字之一,自从十九年前的某个夜晚,在通往市区的公路上被捡回来以后,但凡有机会,她都会把这两个字说出口,绝不吝啬。她顺手捡了妹妹丟落的牙膏,一路跑着冲向妈妈的怀抱。 “看到你昨晚发来的短信,我还以为你们今天到不了了咧!”爸爸接过许愿背上的行李,拍拍她的背说,“你妈一看到短信,眼泪差点又要留下来了咧。” “哎哟,妈,要不要这么煽情,我们这不是按时回来报道了嘛!”许景说,丝毫不提昨晚在电影院的事。不过此刻的一切还多亏了她的妹妹,要不是她中午冒着大太阳,一手扛着包,一手把她安全地拖到车上,就像她昨晚上说的,许景今天大概就得看到妈妈的眼泪了。 “一年啦,都一年啦,人家闺女逢年过节想的都是家,就你们,心里只装着实习和论文!”虽然这么说,妈妈还是把姐妹俩的毕业证和学位证拿在手里翻了又翻,“哎哟喂,让我好好瞅瞅,这俩美女是谁啊,照片是不是处理过了啊,准备拿去选美吗?” “妈妈妈!”许愿见此,赶忙伸手捂住妈妈的嘴。 “哎哟,你捂我的嘴干嘛,我这不是高兴嘛!”妈妈却仍旧说得不亦乐乎,丝毫不顾来往路人的指指点点。 “妈妈妈!”许愿再次阻止道,可妈妈还是不为所动,无奈之下,她只好撩开额上的刘海,一块赤红的胎记霎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你这是干嘛!”妈妈赶紧拉下女儿的手。 “终于能停了吧。”许愿道,胡乱把头发整了整,确保胎记不会再露出来。 据爸妈说,他们刚看到这块胎记的时候,还以为她一出生就被什么东西烫到了,额角火红火红的,就像淌着鲜血,为此,爸爸还跟产房的护士理论了一番,可结果,那终究是一块与生俱来的胎记,出现得措手不及,看得夫妻俩触目惊心,也成了许愿成长过程中最为自卑的地方,不愿示人,不愿提及。也正因如此,许愿从就不喜欢大风的天气,她改掉了女生爱撩刘海的毛病,长大后,也逼着自己转变了撩刘海的动作很迷人,很能吸引男生的想法。 “行了,妈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但你也不用这当口亮出来打击妈吧!”妈妈说,还不住朝爸爸瞪去,“说不定这胎记还是你爸造成的呢,谁让我怀着你的那会儿,他老让我吃那些枸杞啊西红柿什么的,说是红色的喜庆,你看,现在喜过头了吧!” “你这又说到哪去了!”爸爸说着,不情愿地背过身去。 “对啊,妈,你这说的都是哪跟哪啊。”许景也说,“不是早就说了嘛,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许愿要是真觉得这胎记碍眼,大不了我们就去医院做掉嘛,像我同学就有很多去医院祛痘祛斑什么的,太简单了,分分钟的事。” “可你妹妹的这么大块,去得掉嘛?”妈妈担心地说,一边又忍不住把证书翻开瞅了一眼。 “放心吧,妈,他们——”许景正想解释,却一下子就被妹妹打断了。她算是看出来了。 “行了,妈,就别扯远了,我知道,您不就想看证书嘛,想看就看吧!”许愿说,“我就拜托您,声一点好嘛,大家都看着呢!” “看又怎么样,爱看就让他们看去嘛,我的女儿就是能干又漂亮,我都要骄傲死了!”见女儿不再阻拦,妈妈心情顿时转好,对着几本证书又是一阵发骚。 “哎哟妈,别怎天死啊死的挂在嘴边,多不吉利!”许景又说。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妈妈感慨道,这会儿终于满意地把证书放进了随身带来的提包里。“老许啊,你说这家里有个学文学的就是不一样,说起话来底气都足了!” “这还有个学艺术的呢,你们怎么忘啦!要我说起话来,那肯定比唱得还好听!”许愿见机也讨好地凑到妈妈跟前说。 “对对对,没忘没忘!我还整天跟你妈说呢,你一出生就不得了,别的孩子都在那声偷偷的哭,就你,那声音哇哇的,跟装了大炮似的!”爸爸见缝插针说。 “孩子这么好听的声音,怎么能被你说成大炮呢!”妈妈不满地捅了捅爸爸的胳膊肘说。 “是是是,我的错!”爸爸连忙打自己的嘴,看的许景许愿笑成了一团,“哎哟,当时啊,你妈还说你是不是在肚子里憋坏了,刚出来就喊成这样。哪知道现在,你看,好好的姑娘就这么从音乐学院毕业了!” “爸,你就别再捧她了,这孩子,知道自己唱的好,都不把那些明星歌手的放在眼里了!”许景接着揶揄道。 “应该的应该的,从今往后啊,这许子就是爸爸心里唯一的明星了,正牌的,谁都比不上!”爸爸说着,激动得手直往脸上抹汗,“你说我们许家,世世代代都没有出个搞艺术的,这细胞怎么就单落到你身上了?这样更好,你们两姐妹一文一艺,文艺双馨,改天我也向村长去申请个牌子挂挂!” “好了好了,都别在太阳底下晒了,一整年的话呢,在这哪说得完!老许,你开车,我给俩闺女整整。” 最后,还是妈妈截住了话题,二十分钟后,一家人终于可以简单收拾收拾上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这是首悲伤的歌,悲伤又荒唐,荒唐的是命运,悲伤的是人生 许愿一家住在离洛城大约两百公里远的一座县城内,爸爸是个司机,妈妈平常就在家门口摆摆摊什么的,日子过得不算富裕,但勉强还能满足一家四口的额外需求,简单来说,就是房子买不动,车还养得起。 虽说经济情况如此,但许愿一家过得仍是十分开心,特别是家里的两个女儿考上了同一所名牌大学,对于许家来说,绝对是件光耀门楣的大事,消息一经传开,甚至连村长都亲自登门道贺。从那时起,许家夫妇的生意便随着两个姑娘的名气蒸蒸日上,特别是姐妹俩去到大学之前的那个暑假,一家人其乐融融,欢歌笑语,日子过得不知有多舒坦。 转眼间四年也过去了,除了聚少离多,许爸许妈的心里没有任何遗憾,两个女儿都很为他们争气,在校期间,许愿就开了一场个人音乐会,还义务为公益机构写了几首好听的歌曲,许景也多次在国家级刊物里发表过文章,学院的教授们都对姐妹俩抱有殷切的期望。 虽熟悉了大城市里的生活环境,也在实习期间习惯了这里的工作模式,但两姐妹还是不约而同打算回乡谋出路,不仅因为村里的老人常说“姑娘家,还是里父母近点好”,还因为许景坎坷的身世,特别是毕业时看了一篇名为《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文章,更加坚定了她的信念。早年遭父母抛弃的经历,让她已经尝够了与亲人离别的滋味,既然上天美意,让她能重入家庭的怀抱,她又怎能辜负这样的慷慨赐予? 特别是这十几年间,养父母待她视如己出,让她在这个家里犹如直系血亲般存在,每每想到成长中的一些细节,许景都巴不得像空气一样,无时不刻地包围在爸妈的身边——没办法,谁让陈奕迅在歌里唱过呢,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而她恰好又是陈奕迅粉丝团里的终生会员。与许愿想为家乡教育事业做点贡献的想法不谋而合,两姐妹回乡的计划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然而此刻,站在自家的卧房内,许景似乎终究对另一座城市存在着期许与不舍。 “知道了,我会陪你去的。”许愿舒服地倒进床上说。有爸妈的帮忙,办事效率果然快了不少,六个时内,他们就把整理行李c享受晚餐c唠嗑等一系列睡觉之前该完成的事完成了。“所以,你也不用表现得闷闷不乐,至少在我面前。”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真是我的好妹妹!”许景兴致骤然高涨,随即就从一个精心包裹的纸袋中取出两张入场券,“放心,我早就准备好了,包括来回的车票,你看看,有没有错?” “不会吧,你这是先斩后奏啊!”许愿恍然大悟,虽然她早就在新闻上看到过,约瑟将在s省的某个皇家剧院内召开明星见面会,但她还是惊讶于许景购票的速度。而且不管她是否欣然接受,姐姐还是把属于她的那张入场券和车票塞进了她的手中。 只见票面上,“明星见面会”五个原本正经的大字花里胡哨地占据了正中央,然后本该是主角的约瑟,却被作为烘托的背景,放大了好几倍印在入场券的其他位置,除了撩着领带的性感,他那微微张大的鼻孔中,鼻毛也清晰可见。 “顺便说一句,这是我有史以来见过的,最糟糕的设计,比学院音乐会的海报设计的还差!” “哎哟喂,哪件艺术品不是源于尝试啊,何况约瑟还是引领时尚的风尚标呢——自古以来,有尝试才会有创新!”见妹妹想插嘴,许景赶忙补上,“所以,在此基础上的任何努力都是值得被肯定的!” “如果这也能被称为艺术品,那隔壁街王阿姨家的鹏,他在幼儿园里画的画都可以被卢浮宫收藏起来了!”许愿不甘示弱道。 “看,这就叫偏见,绝对的偏见!承认吧,你只是不喜欢约瑟,才觉得这张券子设计得不好!”许景一针见血说到,又迅速用讨好的语气说:“我说妹妹,人家约瑟招你惹你了,就让你这么讨厌?我以前崇拜过那么多人渣,也没见你这反应啊!就像上次打老婆的那个男歌手,他复出以后,你还不是陪我去看他的演唱会了?怎么这都能容忍,什么□□都没有的约瑟你倒容忍不了了?”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就不会有!”许愿两手枕着头,不慌不忙地看着天花板说,“还有,我早就提醒过你了,看人需谨慎!” “是是是,好歹也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这点辨别能力我还是有的。不过许愿,说真的,你就不能为了姐姐暂时把你的偏见放一放吗?你这样总让我有种愧疚感,好像成了卖国贼一样。” 许景说着,挨着妹妹在另一张床上躺下。自从来到许家的第一天起,姐妹俩的床就是这样紧靠着的,十几年过去了,虽然骨骼在变大,他们却依旧喜欢每晚挨在一起,分享感情。同样,跟许景做了十多年的室友,一起背着爸妈偷爬起床,一起趴在窗台上数星星看月亮,许愿自然也很清楚姐姐什么时候是在开玩笑,什么时候是真的流露感情了,纵然那感情有时候仍是隐藏在玩笑中,她也能从姐姐细微的声调当中辨别出她的喜怒哀乐。她知道,这会儿,姐姐是真的有点伤心了,因为无法维护妹妹的想法,也不能和从前一样,跟她一起讨厌她讨厌的人。 沉默与寂静交相融合。半晌,许愿才轻微地发出一点声音:“其实,我也不是讨厌他,就是每次看到他的时候,心里都会觉得空落落的,很奇怪,好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很遗憾,很悲伤。” “你说的他,是约瑟?”从妹妹嘴巴里说出这些话,许景还以为是自己理解错对象了。 “嗯,就是一种很矛盾的感觉,想恨恨不了,想平心气和地面对,心里又忍不住觉得凄凉。”说着,许愿禁不觉害羞起来,或许连她自己都觉得说的话很天方夜谭吧,明明是两个八竿子打不上关系的人。 “我说,你们上辈子不会是怨侣吧,还是他把你抛弃了?”果然,许景也听出来了。 “你这说的都是哪跟哪呀?”许愿急忙转过臊红的脸,一掌拍在姐姐肩上,“别把你那些悲情故事套在我身上,什么抛不抛弃的,太俗套了!” “可你刚才说的那些,不管搁在哪本说里,剧情都是这样发展的啊!”许景喊道,顺便又摸了摸感觉有点撑着的肚子,“而且你以为我想呀,拜托,那可是约瑟啊,无论上辈子这辈子,我都希望跟他扯上关系的会是我。你都不知道我刚才说那句话的时候心有多痛,痛得十二指肠都打结了! “不是说心痛吗?跟十二指肠有什么关系。”许愿不屑地说,“反正不管了,我只负责陪你去,然后在剧院外面等你,至于那张入场券,我看你还是转手卖掉吧,不是说还有很多人抢吗?稍微提点价,说不定还能报销两张车票钱呢!” “拜托,现在哪里还会有人——”许景扯着嗓子说,转念一想,又放低了音量,“要不这样吧,这次你陪我进去,要是你见到约瑟以后,还是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不开心的话,那我保证,和你一样,这也会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 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有多么不易,许愿感觉得到,所以,听完姐姐的话,她的决心还是毫无意外地被动摇了。而且她知道姐姐从来没有骗过她,就像她没有骗过任何她爱的人一样,所以这次,许愿相信,为了自己,姐姐还是豁出去了。 “好,我去!”说话时,许愿感到了自己前所未有的任性与自私。 听完妹妹的答复,许景心满意足地将她攘进臂弯里的时候,许妈妈正好推门进来,以为两闺女都已睡熟,又关上灯退了出去。从厅里照射进来的最后一束灯光,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嘲笑许愿的无情,就亮晃晃地打在姐姐头顶的发卡,那曾为了保护许愿受伤而留下的功勋章上。许愿知道自己是看出了神,但仿佛为了惩戒,她还是任由思绪回到了很远很远的从前。 那是许景刚到家里的时候,爸爸妈妈都对她特别好,好得甚至超过了他们的亲生女儿,对此,许愿一度觉得不可理喻,她甚至还质问过爸妈,为什么更爱新来的姐姐而不是自己,可爸妈只是轻描淡写地对她说:“姐姐失去了太多的爱,所以我们要加倍补偿她。”说的理所当然,好像她原本就属于这个家一样。可是,这句话并不能说服许愿,纵然想学着懂事和理解,纵然在学校里,许景总是处处维护着她,但许愿仍旧无法与她交心,仿佛她单纯只是自己的室友和玩伴,只有喜欢,没有爱。 直到上了初中,那件事情发生之后,许愿第一次看到有人为她受伤,也第一次看到为她受伤的人晕倒在血泊之中,从那时起,许愿才知道自己真的有了姐姐,同时也有了一个可以像爱爸妈一样,值得她永远爱着的人。 “我去。”蓦地,许愿再次开口道,“但我不要你的保证,如果不好的感觉还有的话,下次我还陪你一起去看他的电影首映,大不了,到时候你再给我买一副眼罩!” 听罢,许景再次将妹妹紧紧抱在怀中,就像当年,她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看到许愿没事,高兴得拥她入怀一样。纵使这些年,每当提起这件事,姐姐总是轻松地说“那是你吉人自有天相”,仿佛那花盆砸中的不是她,她的头上并没有涌出鲜血,而那枚被她视为功勋章的发卡上,也从未沾上过她的血。可当时的一幕幕仍旧清晰地印在许愿的脑海中,姐姐是怎么从离她三米远的地方冲到她跟前,用力把吓得呆若木鸡的她推到一边的,连细节都清清楚楚。 “可是,我真的是幸运的人吗?” 许愿转过身,仰面朝着天花板,凌乱的刘海下,她右额的胎记被月光照耀得如同焦炭。她本以为这只是自己在喃喃自语,却不想,姐姐还是随即抓住了她的手。 “是,你当然是。”许景肯定地说,仿佛只要得到她的赦免,许愿的所有罪孽都能被洗清。 “可是,为什么每次遇到危险的是我,受伤的却总是别人。”许愿的声音里显出一丝伤痛。 “所以说,你确实是个幸运的人呀。”许景再次鼓励道,却不知是不是月色模糊了视线,她居然在妹妹的脸上看到了两行晶莹剔透的东西,莫名其妙地顺着脸颊越拉越长,“你怎么了,这不是好事吗?” “可是我不喜欢这样。”许愿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生出如此无厘头的想法,“我就是不喜欢别人出事的时候,单单只有我没事,也不喜欢别人遇到灾难,却唯独我奇迹般地化险为夷。我不喜欢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每次都是这样,好像他们都是正常人,只有我不是,我是异类。” “还是那件事?”许景说,因为每当提起六年前的那场大车祸,许愿无一例外地都会以这样的话题作为开头。 满车的乘客,大巴行驶在湿滑的公路上,大家各怀心事,车厢内除了司机,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直到车子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售票员的尖叫撕破寂静的天空,一瞬间,人群慌乱,孩子啼哭,物件四飞,许愿眼睁睁地看着从对面驶来的货车离自己越来越近,也抑制不住尖叫起来,继而惊恐地闭上眼睛后来的事她还是从新闻和爸爸妈妈那儿知道的,二十一死二十九伤,包括整车乘客和对方司机在内的所有人,只有许愿因惊吓过度而晕倒,平安无事。 “傻孩子,死里逃生你该觉得庆幸才是,怎么反倒纠结起来了?”许景苦笑不已。 “可是太奇怪了!”许愿惊恐地看向姐姐,“你不觉得很诡异吗?不止那次车祸,从出生到现在,无论大事事,好像都只有身边的人在受伤,而我却从来没有受过一点伤害,哪怕被刀划破的伤口都没有!就连上次,花盆明明要砸到我了,最后受伤的却成了你!” “都说了我是你姐姐了,保护你是我应该做的!”许景努力地劝说。 “可我真的不喜欢这样,别人受伤,我却总被排除在外,跟从外星来的一样,一点都不合群!”许愿呜咽道,脑袋却被姐姐用手指猛地弹了一下。 “你这死孩子,你以为爸妈赚钱容易,还是觉得我们家的钱已经多得没处花了,非得浪费在你的医药费上你才满意?但凡有点良心的孩子,都不会希望自己有事,或给家里添麻烦。可你呢,胡思乱想,满口胡言!许愿我告诉你,从现在起,你最好还是祈祷自己能永远被灾难排除在外,否则我就,我就——”许景恶狠狠地看着许愿说,却一下子被自己的怒气冲昏了头脑。 “好吧许愿,我就再说一句,如果现在的你,还是那个姐姐一直疼爱的好妹妹,那么姐姐就拜托你,请你此刻c立刻c马上打消刚才那些念头,继续不合群,继续做你的异类,做你独一无二的幸运的人,不管别人怎样,你就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活,从今以后都别再提起这件事,也别再因为这种无聊的事给自己添堵了,好吗?” 妈妈说的对,文学院毕业的果然不一样。忽然,许愿深有体会。她果然不该惹到一个学文学的,更不该尝试在语言上与她进行交锋。更重要的是,从到大,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姐姐对自己发这么大的脾气,也是第一次听到她用这样的长篇大论来教训自己。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她毕业了,就可以不用再被顾忌感受了?还是姐姐觉得她应该在走上社会之前,先从她那里经历些风浪?除了感到巨大的落差,许愿只剩下满脸惊愕。半晌,她才弱弱地说出一个“好”字。 “还有,”借着窗外的亮光,许愿并没有感觉姐姐的脸色有丝毫的好转,但看样子,她貌似还有话要说,无奈之余,许愿只祈求姐姐不要再指责她太久。 “还有,”许景说,许愿却发现她一反之前的态度,突然变得慢条斯理起来,除了明显的不太情愿,她的语气中似乎还带着些抱歉,“关于入场券的事,我早就想说了。我想这应该也不算先斩后奏吧,我以为你早就想到了。” “什么意思?”许愿诧异道。 “你看看票面上的日期。”许景说着,还贴心地打开了手机上的手电筒,“有没有觉得很熟?” 说实话,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非就那几个数字换来换去地组合,要说熟,许愿对它们每一个都熟到不能再熟了。“不是,姐,你能再说得明白些吗? “正好是第二天晚上的,我想我们下了车,再打个的士过去,应该正好能赶上。”许景依旧解释得含含糊糊,“我想过了,虽然可能不是你满意的,但我还是决定尝试一下,毕竟也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就算不为了看上面的人,当毕业旅行也不错,而且,还顺带成全了我的愿望。” 被姐姐的话引导着,许愿的思绪也逐渐明朗起来。仔细看看,那上面的日期,她还确实挺熟悉。“你是说——” “二十四岁生日快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这是首悲伤的歌,悲伤又荒唐,荒唐的是命运,悲伤的是人生 二十四岁,二十四岁。是啊,她怎么就没想到,一如既往的三百六十五天后,烈日炎炎,她又迎来了这个日子,除了毫无悬念的平安健康外,今年,她还额外获得了两本人生中至关重要的证书。想到这些,美好的一天看似已经坐实,但实际上,从大清早起,许愿就开始郁闷了。 这件事情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就连一直跟她站在统一战线的姐姐也没有,回到家的十五个时里,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解释,所有人却都闭口不提。最后,许愿还是在朦胧的晨光中听到了自家汽车发动的声音,才得知这一切。 “生日派对?!” 这词听起来的确不新鲜,但前提是,许愿必须身在洛城,而且还必须是在上大学期间。可现在,在自己房屋的门前,对她说出这个词的,居然是妈妈和她的大许子。 也怪她没注意,带着惺忪的睡眼穿过客厅时,她就应该看到墙角边,站在椅子上挂着蕾丝带的姐姐。可她终究没有,因为按照姐姐的作风,她一向喜欢把场地布置成各种富有浓厚文学气息的场景,可那并不符合许愿的审美,而且一时之间,也没有任何能够吸引眼球的细节,所以没看见,也算是情有可原。 但相比之下,她特地为爸妈买的衣服就显眼多了,还在卧室的窗口往下望的时候,许愿就发现爸妈今天打扮得特别用心——自己的生日嘛,也不奇怪,但在这大喜临门的日子,再加上没人能够拒绝放假的周末,他们俩还打扮得这么漂亮出门,就该值得怀疑了。 “生日派对?!” 前一刻,许愿才惊讶地喊出这个词,下一刻她的姐姐就从屋里冲了出来。手臂上贴满胶带的她,显然犯了跟妹妹同样的错误,忽略了对方存在。所以,刚一出门,她就朝爸妈喊道:“声点,不然就要把许愿吵醒啦!”然后,她就看到妹妹从车子的另一头走了出来。 同样的,没看到她不是姐姐的错,因为她的身材瘦得完全能被略显大个的车厢挡住。但是。 “你是在叫我吗?”许愿面无表情的说。而且从她的语气当中,根本判断不出,听到回答后她是会开心,愤怒,还是只是闷闷不乐。 “我我”许景支吾了半天都没说下去,只是急吼吼地撕掉手臂上一排的胶带。 “别撕了,爸妈都招了。”许愿一边用无奈的口吻说,一边又心疼姐姐撕红了的手臂。“真没想到,你居然连我都瞒!” “是爸妈想给你一个惊喜嘛!”许景不住向爸妈抛去求助的眼神,“何况,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帮你庆生而已。” “庆生我不反对,可问题是,爸妈为什么还得开车去石湾乡?”许愿质问道,“拜托,石湾乡离这可有两个多时的车程啊!就为了一块蛋糕?” “爸妈说,有蛋糕,才会有仪式感。”许景吞吞吐吐地说。实际上,连她自己都不确定爸妈是否真的说过这句。 “又不是升旗敬礼,要仪式感干嘛?区区生日而已,年年都有,一年还会有四次,这次有必要这么隆重吗?”许愿说。 “这次不一样嘛,我是想连着你们毕业的事一块儿庆祝了。”许妈妈赶紧插上话,“你看我们村,哪家孩子毕业时没有热闹热闹,何况我的两个闺女还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哎哟,想想都觉得有面子。” “可这跟你们非要去石湾乡买蛋糕有什么关系?”许愿不明所以。 “你是不知道,石湾乡有家蛋糕店,可有名了,里面的师傅做蛋糕做了几十年,做得可好吃了。要是不提前预定,根本买不到的!”妈妈说。 “可是妈,就我们村口那王伯,人家做蛋糕不也有好些年头了?而且每天也有很多人过去排队等着买呀!”许愿提醒说。 “哎哟,王伯那只是没事干做着玩的,跟专业的能比吗?”妈妈辩解。 “什么专业不专业的,在我看来,蛋糕就那味儿,再好再坏都差不到哪儿去。” “怎么会没差呢?多多少少还是会有区别的。”妈妈据理力争道,“而且我跟你爸这次特地去定了那里的招牌蛋糕,我们看过,光是卖相就甩了王伯好几条街。” 看来为了那块蛋糕,妈妈是心甘情愿来回折腾的。许愿无语地挠了挠凌乱的刘海,立刻又将它整理好来。“你说呢,大许子。”她无奈,只好将目标转移到爸爸身上。 “别问你爸,这回他听我的。”妈妈抢先一步说,“我说女儿呀,爸妈今年也都快五十的人了。” “哪呢?明明才四十八好嘛!”许景插嘴道。 “那也快啦!”妈妈笑说。 “不行,四十八就是四十八,差一天,一个时都不行!”许景再次严肃道。 “行行行,四十八就四十八。”见女儿死活不肯退让,妈妈只好松口,“女儿啊,你看我跟你爸都这岁数了,还能陪你们多少年,像毕业这种大事,我跟你爸以后也是参加一次少一次了,总有一天,我们也会参加不动的。” “妈,你又说什么呢!”许愿不由对妈妈打出的苦情牌心软。 “长生不老那是你姐故事里的,我这跟你说的是现实,总有一天,你和你姐都要面对的。”妈妈顿了顿,看似感慨万千地看了爸爸一眼,“是人总会老的,我和你爸也总会有离开你们的一天,我们现在啊,也就趁着还能跑还能跳,赶紧在你们的这些大日子里高兴高兴,留恋留恋,等以后我们老了,走不动只能躺在床上的时候,还有这些事情可以想,才不会无聊嘛。” “哎哟妈,你这说的未免也太早了吧,根据年龄分段,你们这才刚步入中年呢,精力还旺盛着,今后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蹦可以跳呢!”许愿说。 “你妈我这是在为长远考虑!要是哪天真的动不了了,或者老年痴呆了,想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打住,妈,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您今天就是说什么都得去是吧?”许愿干脆挑明了说,妈妈的这番言论她是再也听不下去了,至少在今天,这个本该高兴的日子里,就算平时对爸妈百依百顺的姐姐恐怕也坚持不住了吧。“行,你等等,我上去简单梳洗一下就来。” “不是,你去干嘛呀,你得帮着你姐一块儿布置家里啊。”妈妈说。 “姐有自己的想法,我去帮她,她还得嫌我碍事呢。放心,她一个人搞的定的!”许愿说着就往屋里走去。 “对啊,我搞得定,还是让许愿陪你们去吧,我也能安心点。”许景附和说。 “哎哟,你爸都开那么多年车了,还有什么不安心的。”妈妈听着都觉得好笑,可这毕竟也是孩子的一番孝心,看着许景的眼睛,她还是明白的,“可你妹妹去了也没什么用啊,就是打发时间而已。” “打发时间也好啊,而且我可以保证大许子不会睡着,你呢,也不会无聊!”许愿的声音悠悠地从卫生间的窗户里飘了出来。刚才经过客厅的时候,她总算看到了姐姐布置的半成品,她的设计图纸还半开着倒在墙角边,从图纸上显赫的“未央宫”三个字看来,姐姐是打算把今天的场景设定为汉代宫廷了。也好,至少电视剧里那卫子夫和赵飞燕的扮演者她还是蛮喜欢的。 从这里到石湾乡要经过一条国道和一条省道,当中,他们还会遇上十五个隧道和四个休息区,这是许愿从手机地图里查到的,为了避免冤枉路,许景还特地嘱咐妹妹一路都要开着导航。带上作为早餐的两块面包和路上随时可能用到的充电器,许愿一钻进后座,车子就出发了。 与之前坐在大巴上往家里赶的感觉完全不同,那是任务,而当下,则是一种轻松的享受。相比在大巴车里,许愿的坐姿也放肆了不少,她可以任由视线捕捉沿路的风景,任由大风肆虐她的脸,却始终不会忘记用手按住翻飞的刘海,在这条开阔的大路上,她可不希望谁把她额上的胎记当做红灯,虽然扪心自问,这的确是个冷的不能再冷的笑话了,与时候听过的猴子屁股的笑话相差无几,可许愿还是忍不住在意了。 地图上说的十几个隧道,大多集中在路程的前半段,承接得相当紧凑,基本上每个一两分钟就会遇上一个,那种在光影中穿梭的感觉,许愿不知为何,有种与身俱来的排斥,每当黑暗降临,就仿佛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了她的眼皮上,不声不响,也不给人还击的机会。可后视镜上,妈妈却似乎乐在其中,所以纵使许愿一路上都睁着眼睛,精神亢奋,她也没能兑现自己出发时的诺言,因为整个车厢里,最该与她搭话的人都选择闭口不言了,她也只好识相些,自得其乐了。 相比之下,后半段的路程则显得比较开阔,前方是笔直的大道,两旁是一望无际的海面。以前常听村里的老人说,海天相接之处总有美人鱼在悄悄等待,若是遇到有缘人,便会跃出海面,纵情舞蹈。可即便返程的路上,许愿几度瞪酸了眼,她也没看到海平线出现一丝丝波澜。倒是车子驶离国道以后,许愿立马就将注意力放在了手边的三层蛋糕上。 妈妈说的没错,这的确是有实力的店才能呈现出的作品,而且无论从蛋糕的配套物件还是店员的服务态度来说,都称得上是一流。离家还有几十分钟的车程,抱着蛋糕端详没多久,许愿就已经美滋滋地盘算好了自己该负责的部分。 “瞧你乐的!”妈妈也终于放下手机,朝后座上瞧了一眼。 “拍够了,舍得跟我说话啦?”许愿揶揄说,见妈妈手机相册里密密麻麻的都是方块,里面的照片少说也有一百张。 “我说你这孩子,真不懂得心疼你妈。你以为你爸是开车的,我就能经常做他的车出来兜风啦?” 许愿一脸“难道不是吗”的表情,意味深长地看了妈妈一眼。 “你爸平常工作很忙的,我这也才是第三次坐他的车出来逛逛。”妈妈又说,“哪像你们这两个没良心的,在大城市过得舒服了,连家都不想回了!” “此言差矣!”许愿立即反驳,“回家工作是我跟姐姐一早就打算好的,而且我早就跟您解释过了,我们在学校是忙着论文和实习呢!” “行行行,你说的都有道理,就我跟你爸最没本事了,混了几十年还在这穷乡僻壤里。” “哎,我这什么话都没说,怎么把我也扯上了?”爸爸抱怨说,车子随之猛地晃了一下。 “好好好,我们不说你了,专心开你的车吧!”妈妈揉着脑门说,刚才剧烈的晃动,害得她的头不心撞上了窗框。 “你也别说孩子了,孩子们既然都回来了,那就说明他们心里有我们。”爸爸说,许愿急忙向他的大许子投去感激的目光,“我看你啊,以后也别老把这事挂在嘴边,省得以后孩子们被你唠叨怕了,说不定哪天背着我们就跑了。” 爸爸刚说完,妈妈就扭头瞪向许愿,许愿连忙摆手,以示忠诚。 “好啦好啦,我也就兴奋才多讲了几句。”妈妈说着,自知不讨喜地转了回去,“你们就——哎,我说他爸,你这眼睛是怎么回事啊,干嘛老是眯着?” “怎么了?”许愿也跟着把脖子伸得老长。 “没什么,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爸爸揉了揉眼睛,又使劲睁了睁说。 “昨天晚上怎么了?”许愿又把头缩了回去,看着后视镜里的大许子说。 “你爸啊,因为你们回来,昨儿兴奋了一整个晚上,今天早上又因为要来石湾乡,就提早起来了。”妈妈说着,帮爸爸到了杯茶。 “我就说了嘛,何必为了一块蛋糕大老远跑来这里。”许愿不满地说,但手指刚碰到身旁包装精美的纸盒,她的语气就弱了下来。 “你妈说得也对,难得碰上这么大的事,是该好好庆祝庆祝,跑这两三个时也不算什么。”爸爸说。 “我就说了吧,下次再有这机会,说不定就得等到这俩闺女结婚了。”妈妈说,又倒了一杯水放在腿上凉着。 “是啊,你说我这爸爸当得还真是不称职,差点忘了我的许子大了,再过几年也要出嫁了。不过女儿啊,你要心,爸爸这关肯定是没那么好过的,如果不是真心实意对你好的,爸爸肯定不会放他进来!” “哎哟,你们这又说到哪去了真是!”许愿嚷嚷道,车子却又猛地晃动了一下。“大许子你没事吧,要不我们停下来休息一下?” “没事没事,刚才前面有一块石头,我避了一下。”爸爸说,又把一边手按在了胸口上,“老婆,你帮我口袋里的药拿出来一下。” “什么药?爸,你平常还吃药?”许愿再次扑到前座。 “心脏病的。医生嘱咐过,最好随时带在身上。”妈妈说,伸手就从爸爸口袋里摸出一个药瓶。 “心脏病?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许愿着急道。 “许子,我没事,你赶紧坐好,不然很危险的。”爸爸说,只见身边又有一辆轿车飞速而过。但许愿并没理会,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妈妈。 “两年前的事了,你爸去县城的大医院检查过,那里的医生是这么说的。”妈妈无奈地说,拿起水杯吹了又吹。 “没事的,这病很多上了年纪的人都会有。”爸爸说,声音却不似先前那般有力。他抓起许愿的手把她往后推去。“你看我这几年不也过得好好的,所以没事,不要担心啊!” “什么叫不要担心?!”类似“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之类的话,许愿觉得是没必要再说了,她看过的说电影什么的,早就回答得清清楚楚了。可是现在。“停车,赶快停车,休息一下,你把药吃了再走!”她说着又要扑向前座,却又被爸爸用手肘挡了回来。 “说了没事了。你姐姐还在家里等我们呢,迟了不好。”爸爸说着,把妈妈递来的药丸一股脑地拍进嘴里,又拿过她递来的水。 “那个,女儿啊,我们很快就到了,你乖乖坐着不要动哦!”妈妈的声音里也出现了难得的紧张,她一会儿看看丈夫,一会儿看看女儿,两个人正僵持着,害得她都不知如何是好。 可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噗”的一声,爸爸刚喝的水连着还没下咽的药丸,一股脑地都从嘴里喷了出来,许愿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爸爸渐渐合上眼睛,倒在了方向盘上。许愿惊叫着,纵身向前扑去,妈妈也拼命摇着他的身体,可任凭他们怎么摇晃,爸爸就是一动不动。 突然,许愿惊恐地指向前方,妈妈也急忙转过头,却慌乱得不知所措。 母女俩的尖叫霎时划破长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这是首悲伤的歌,悲伤又荒唐,荒唐的是命运,悲伤的是人生 原来是梦。 许愿呜咽一声,又拍了拍枕头,使她更加贴合自己的颈椎。除了吓出一身冷汗,她只觉得浑身酸痛。可能是昨晚姐姐靠着她太久了,她想,虽然对卧室的感觉已经时隔一年,但现在正躺在床上,身上也盖着被单。错不了,刚才那些一定是梦。 可随着逐渐进入视线的物品:扶手,托盘,输液架,还有和昨晚看到的大相径庭的窗台,许愿不觉握紧了拳头,再次将眼睛闭上。 不会的,不会的,那一定是梦,不然,她的身上怎么一点都不觉得疼? 可她随即又想起,自己从未受过伤,也从未因为任何险情出过事。 爸爸倒在方向盘上的样子,妈妈凄厉的叫声,明明是睁眼前的事,却又清晰得那么可怕。 许愿的心脏突然紧紧地缩成一团,不绝的泪水继而从眼角流出。 “妹,你醒了是不是?妹。” 喊她的应该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许愿通过声音可以判断出。枕头上的泪渍显然已经暴露了她。 老天为何如此无情,不能让她再假装一下,假装她还没醒,假装她并不知道那一切不是梦? 声音传播的空间显然比家里的卧室要大很多。没多久,又有一个陌生的音色传来,还伴随着浓浓的酒精味。 许愿点点头,抽噎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周围的一切既陌生又熟悉,熟悉的是夜色,陌生的是环境。 “上午跟你坐同一辆车的那两个人,是你的父母吗?”刚进来的那个医生问。 许愿很想说不是,但早上跟她坐着同一辆车的,不是爸妈又会是谁?她不情愿地点点头,左手揪紧了床单。 “他们的情况不太好,你最好要有心里准备。”医生说着,将手上的文件夹挂到许愿的床尾。 许愿咬住嘴唇,努力让眼泪不要流得那么猛,可就算她已经感到刺痛了,唇上还是没有丝毫的血渗出。 “那我呢?”半晌,许愿坐起来说。“我有没有什么事?” 这句话在旁人听来或许是冷血的,自私的,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答案的重要性。 “你没有受伤。”一个带着警徽,穿着制服的男人进门后冷冷地说,然后,仿佛是为了知道她究竟能冷漠到什么地步,男人又说:“但是你爸妈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伤得很严重。” 幸运?他们果然觉得她是幸运的。许愿轻蔑地笑了笑。可怜的是,旁观者永远不会知道,他们口中的幸运,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不幸。 “大学生?”见许愿仍旧没什么反应,男人又问,口吻很不屑,好像那对他而言只是个值得鄙视的身份。 “刚毕业。”许愿动动嘴皮,面无表情地说。 “知道你爸爸有心脏病吗?”男人说着,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 “刚知道。”许愿说。 “果然。” 许愿知道这两个字代表什么。轻视与羞辱。这只是一种隐晦的方式,嘲笑她的没心没肺,嘲笑她这些年来读的书都还给孔夫子了。也许,对那个男人而言,做不到礼义廉耻,孝悌忠信,就等同于一个无用之人,纵使学历再高,也只是废柴一根。但此刻的许愿,又何尝不是这种感觉?羞愧,懊悔,正如魔鬼一般,紧扼着她的喉咙,叫她难以呼吸。 “初步判断,可能是你父亲过于疲劳,导致心脏病发。”男人说完,又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还有,感谢你母亲吧,在副驾驶座上替你挡了那些碎玻璃,你的脸才没受到更大的伤害。” 瞬间好像听懂了警察的意思,许愿急忙捂住自己的额头,立刻从床上跳下。 “他们在哪里,我要见他们!”她胡乱把脚往鞋子里塞,却始终被鞋带卡着。 只见男人轻轻一笑,可能是喜于自己的亲情教育这么快就取得了成效。他正侧身想为许愿引路,却听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走廊上传来。 “谁是许愿?”进门是一个稍微年长点的护士,只见她神色慌张,刚把脸露出门框,就激动地喊道。 “我!”许愿急忙回应,这会儿,她终于把脚塞进了鞋子里。 “快跟我来,你父母要见你,他们快不行了!”护士说着,转身又急忙往门外走去。可过了许久,走道里依旧只回荡着她一个人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她就停了下来,又原路返回。 “我说,你还愣在这里干嘛,还不赶快跟我走!”护士快步走到门前,劈头盖脸地说。许愿却还是呆在原地,无动于衷。“妹,你到底还想不想见你爸妈最后一面了,还不快跟我来!”护士喊着冲进门,不由分说地就将愣住的许愿往外拽,那个男人和医生也跟在后面。 “家里还有其他人吗?”护士头也不回地问,拖着许愿急吼吼地往前走。 “我姐。”许愿回答。 “赶快打电话让她过来!”护士说着,将她领到一间病房前,“好好说话,让你爸妈好受些。”她说完侧过身,将一块巨大的玻璃留在许愿眼前。 出生以来,这应该是许愿最狼狈的时候,比被喜欢的男生看到胎记时丢脸,比货车迎面撞来,看到其他乘客慌乱地往窗口挤去时惨。 双腿支撑不住体重时,身后一双有力的手托住了她,是刚才那位男警官吧。悲痛万分时,她难得还有心对他表示了感谢。这也因为他刚才对许愿说过的话,他教训的对,她就是个不孝子,彻头彻尾的混蛋,才会如此不清楚家人的情况,以至于现在除了自己,爸妈都面无血色地躺在病床上,身上还有多处被血浸泡过的痕迹。 许愿推开那双大手,拖着腿走近,一位年轻的护士已经在一边帮爸妈拿掉了氧气罩。爸爸的声音是怎样虚弱地飘进耳朵里的,到死,她都没有忘记。 “许子,没事吧。” 许愿使劲锤了锤自己的胸口,这样,她还能保证在所剩不多的时间里,可以通顺地讲话。 “大许子。”可脱口而出时的颤抖还是让许愿禁不住泪如雨下。 “好好照顾自己,”单薄而缥缈,爸爸的声音很快就融进了空气里,“记得爸爸说的,爸爸这关肯定没这么好过,给自己找个好的。” “爸!” 或许她很早就错了,她不该异想天开地叫爸爸“大许子”,以为这样他就永远不会离开自己。她早该知道,命运强加的一切,任谁都无可奈何,更不是她这个黄毛丫头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 “女儿。”从身体的另一侧传来一个更加无力的声音。 “妈!”许愿轻唤着,又扑到妈妈的床上。这个曾经那么爱美的女人,竟容许玻璃在自己脸上划出了那么多道伤口。 妈妈抬起手腕,温柔地将许愿的脸捧在手心里。“女儿,回去告诉你姐,你们想去哪发展就去哪发展吧,你们都是好孩子,不要为了我和你爸委屈了自己。” “妈,我们从来没觉得委屈,真的!”许愿哭着喊道。可一抬头,她就看到妈妈合上了眼睛,睡得那么安详,仿佛正做着一个很美很美的梦。 许愿惊叫一声扑倒在妈妈身上,一时间,她竟然没有察觉到有人正用力地抱着她瘦的身体,仿佛那人觉得能将她拉开是常理之中,但许愿只是原地不动地任凭自己的手疯狂地在妈妈的躯体上摇晃,直到她哭累了,喊疼了,护士在耳边的话才传进她的耳朵。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你妈妈没死,她还没死!” 作证的是仍旧起伏不定的心电图。看到它的一瞬间仿佛过了几十年。从许愿出生,长大,到升学,再到毕业。从撕心,空白,到怀疑,再到木讷。场景竟如此戏剧性地变换着,就连爸爸都吃力地转过头来看向她。 或许,连他都做好了与妈妈生死诀别的准备,已经为妻子先走一步剧烈地痛了心,但到头来却发现一切只是徒劳一场,这种痛他还得再经历一遍,又或许,下次经历的,就要是那个让他悲痛万分的女人了,可是他舍不得,让这个他爱了几十年的女人在承受了身体上的疼痛后,再承受精神上的痛苦。 病房里安静了一阵,死寂得好像根本没有人。 蓦地,妈妈又睁开了眼睛,虽然只是很的一点,许愿还是感觉到了劫后重生。妈妈用比刚才更加虚弱的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嘴唇又微微地张合了一下,许愿急忙凑上前去。 “好想,一家人,在这。”妈妈的声音很,却异常坚定。 许愿连连点头,急忙拿出手机按下姐姐的号码。可是一声,两声,始终等不到对方接通。许愿又焦急地打了几次,可无论她怎么等,姐姐就是没有接。 “怎么搞的,难道这么晚没回去,她都不担心吗?”许愿鼻音浓重地说。挂在走廊上的时钟显示,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 “会不会是信号不好,要不要出去试试?”可能被许愿焦急的情绪感染到了,护士也着急地说。 许愿一边拿着电话,一边走向门口,一直等在门外的警察立刻站了起来。 “怎么了?”他问。 “她联系不上她的家人。”护士神色慌张地说。 可是眼看着时间走向十一点,零五分,又过了十分钟,电话除了待机就是忙音,许愿也从焦虑转为担心。突然,一种糟糕的感觉从心里炸裂开来,没有缘由地,她竟感到一阵恐惧正由内而外地侵蚀着身上的每一个细胞—— “那是你吉人自有天相。” “所以说,你确实是个幸运的人呀。” “我是你姐姐,保护你是我应该的!” 手机霎时从掌心滑落,被口袋绊了一下,却还是裂成了两半摔在地上。许愿拨腿就跑。 “喂,手机!你要去哪里?” 男人的声音很快在身后消失,许愿冲出大门,拦住一辆的士,迅速钻了进去。 同样遇上了车祸,她的爸妈正受着重伤躺在病床上面对死亡,而她刚才却还健步如飞?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许愿实在无法克制住内心中诡异的念头。一路上,姐姐的话,还有她的笑脸,一遍遍在脑海中浮现,现在,她只祈求她能平安无事,否则 家里的灯是暗着的,许愿一下车就发现。大家都没回来,姐姐是一定不会睡下的,要么,她就是出门了?这个想法让许愿稍稍松了口气。可大门并没有锁,姐姐从来不会糊涂到这种地步。 “当然,凡事总有例外。”许愿自我安慰着打开房门,钥匙是插了六遍以后才准确地进入钥匙孔的,她的手颤抖得厉害,肺里的空气也被排得所剩无几。 灯下的客厅是一副汉代宫廷的样貌,跟许愿早上猜的一样,但姐姐显然还没做好最后的收尾,多余的布条散落在四面墙根下,剪刀也被随意地丢弃在椅子和地板上。最重要的,她并没有看到姐姐的身影,卧室没有,厕所没有,阳台也没有,许愿几乎可以确定,这幢屋子里,除了她,不会再有其他生物了。 或许姐姐又从什么地方临时听到了关于约瑟的消息,所以顾不上姐妹情分,冒着放一家人鸽子的危险就匆匆离开了。许愿不禁有些气愤,但她还是希望自己的直觉是对的。可正当她庆幸得要瘫软在地上时,大风卷入屋内,厨房里陡然现出一簇灯光,忽明忽暗,仿若林中鬼火,顺着灯光,她还隐约看到一双瘦得皮包骨的腿横在了门框边。 “姐!”许愿惊叫着冲过去。厨房里的身影逐渐明朗,最后,她竟然看见姐姐横卧在冰箱前,双眼紧闭,而刚才的灯光正是来自被打开的冷冻室。 “姐!姐!”许愿急忙把姐姐抱起来,大声喊她,摇晃她,但姐姐就是不为所动,仿佛只是沉沉睡去,面目安详地躺在她的怀里。 “姐,你不要吓我!”许愿几乎要哭了出来。可是周围没有争斗过的痕迹,姐姐身上也没有伤口。照目前的情况看,她应该不是被人袭击了。 可姐姐为什么就是不醒来? “姐,都这会儿了,你就别睡得那么死了,你快起来啊,爸妈还在医院里,他们受了很重的伤,还在等我们过去啊!”许愿声嘶力竭喊道,可还来不及观察姐姐的反应,她的注意力马上就被一阵手机铃声吸引了去。 是姐姐的手机,声音是从她的口袋里传来的。这么晚了,会是谁?许愿不禁诧异,拿出来一看,屏幕上居然显示着自己的名字。 对了,她的手机还落在医院里。片刻,许愿才回想起来。看来,手机是被人捡走了。但捡到手机的人既然还会打电话给她,说明他不是良心太好,就是社会残渣,准备跟她要赎金的那种。 许愿疑惑地接起电话,只听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是许愿姐吗?” 这个声音有点熟。许愿不觉警惕起来。“我是。”她说,声音冷冰冰的。自从时候,妈妈告诉她要心陌生人以后,这就是她接陌生电话时一贯的态度,不管打来的是推销的,卖房的,还是其他形式的骚扰电话,都可以在语气上先声明自己没那么好欺负。 “额,这里是医院,我是负责看护您父母的护士,我们刚才见过的。”或许与先前许愿呈现出的娇弱的形象反差太大,护士说起话来都支支吾吾的,还带着一丝谨慎和怀疑。 “您好!不好意思,这么晚了,我还以为——”许愿立马转变态度,带着点鼻音抱歉地说。 见电话那头出现了记忆中的音色,护士终于放下心来。“您把手机落在医院了,我在里面看到您姐姐的号码,所以试着联系您!” “谢谢你!”除了这句,许愿不知该说些什么,对于社交,她一向不是很擅长。 “如果可以,希望您尽快过来取回。另外”护士说着,不由顿了顿。 姐姐曾经告诉过许愿,话说到一半停下来不外乎三种情况:一,对方被口水卡住了;二,对方想强调后面的话很重要;三,接下来的内容让对方难以启齿,不论是关于表达者还是关于聆听者的。但不管这种停顿持续多久,电话挂断之前,希望被听到的话,对方最终还是会说的。 好像已经预感到了护士即将告诉她的事,许愿的嘴里仿佛强行被人塞进了一口黄连,苦涩的感觉从咽喉处蔓延开来,咽不下,又吐不出。 “您说吧,我有准备了。”半晌,许愿先开口道,虽然语气很沉重,但对方终究不会知道,她是怎样用牙齿死死咬住的拳头,才避免了一声呜咽脱口而出。 “很遗憾的通知您,您的父母刚刚去世了。”护士说完等了一会儿,她是善良的,想留点空间让许愿悲哀一下,再说出接下来那句冠冕堂皇的话。但电话里却一直是咯吱咯吱的声音,好像信号受到了干扰。护士不禁又问了一句:“您还在听吗?” “呜。”许愿几乎是用哭声代替了应答。 “节哀顺变。也希望您尽快来医院办一下手续。” 许愿再次说了声谢谢,通话持续了几秒钟才被挂断。她不知道那个护士是不是新来的,还未习惯生离死别,才会如此多情。但不论怎样,她没有选择用一种无关痛痒的语气来向她转达这一切,还是给了许愿莫大的安慰,纵使此时,牙印已经深深地嵌入了她的皮肤,冰箱上的贴纸已经被她扣的稀烂,泪水业已浸透了她的衣裳,却仍未让姐姐感到丝毫不适。她还静静地躺在她的怀里,睡得那么自由,那么洒脱。 “姐,听到了吗?爸妈走了。你不是一直很孝顺的吗?说爸妈对你很好,可你为什么就是不起来,跟我去见他们最后一面?”各种疲惫交织在一起,许愿自嘲地笑了笑。毕竟是学声乐的,喧闹和大嗓门才是她们这行的标配,可谁会想到,学成归来的日子,她却反而听到了自己有史以来最无力的声音。 从冰箱里不断涌出冷气,吹得许愿冷飕飕的,可她无力移动,也无力去关上它,就任凭它这样,冰冷着自己,冻结着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就十二点了,无论计划得多么美好,她的家人最终还是缺席了她的生日派对。 结局怎能悲惨到这个地步? 许愿也不敢相信,但鬼使神差地,她还是将手放到了姐姐的脸上,虽然她也觉得这么做很不可思议,而且违背了她的意愿,用这种轻率的方式来证明自己人生的荒唐,可手指接触到姐姐鼻孔的一瞬间,她还是像触电一般弹开了,眼睁睁看着姐姐的尸体从怀中滑落,软绵绵地躺在地上,像一个任人摆弄的玩偶。 看来结局确实悲惨到了这个地步。她的生日,从今往后也是三个家人的忌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这是首悲伤的歌,悲伤又荒唐,荒唐的是命运,悲伤的是人生 姐姐死了,死得莫名其妙,可许愿只是紧紧地抱着双腿靠在柜门前。 她没有去报警,如今最重要的三个人都已离她远去,再做这些,也只是将她的心分成两半,一半是悲伤,一半是愤怒。但她现在不想愤怒,她只想这样单纯地悲伤一会儿,为她深爱的人留下在这世间生存过的最后一点痕迹,然后,她还要考虑她的未来,已经很难再找到方向的未来。她也没有去找其他人,在这悲伤的十几分钟里,除了哀悼,她还要努力说服自己,姐姐的死与她的“幸运”无关。 可当她想到此刻,以及过去的一幕幕荒诞,她发现辩解是很困难的,就像她如果把这一切匪夷所思告诉别人,告诉他们自己是怎样一次次地像外来生物一样,逃过一劫又一劫,如今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解释,也没有人能为她澄清,最终,她也只会被当成说着疯言疯语的女人,不仅被她的家人抛弃,也被全世界抛弃。 好啊,生活既已如此荒诞,为何不干脆再让它荒诞得彻底些?既已拥有了金刚不坏之身,为何不再赐予她预知未来,逆转时光的能力?这样,她说不定还能像那位警官说的,让副驾驶座上的妈妈坐到车后座去,或者,更贪心些,她还能阻止爸妈踏上这段死亡之旅,这样,她至少还能拥有一个家人,这样,她也至少不会在一夜之间沦为孤儿。 可即便是如此荒谬的祈求,只是她走投无路时的自我安慰,是她为了还能让自己看到明天的太阳而提出的一种假设而已,上天似乎也不想轻易放过这可怜人。纵然不是什么预知未来或逆转时光的能力,它好像也安排了其他的方式,准备在这特别的日子里,让许愿把自己看得透彻,再透彻些,不管结果她是怪兽,妖精,还是别的什么不可理喻的生物。 看着姐姐冰冷的身体,许愿静静回想着她是如何像这样一次次安睡,而自己从没成功叫醒过她的,或许,这就是她们之间必然的设定,至死如此。可以前,这种场景都只会出现在清晨,或是烈日炎炎的午休之后,像现在这样宛若夕阳西下的情景,她还真觉得陌生。 却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姐姐的面容逐渐暗淡,身体的觉大部分也被一片阴影所笼罩,难以辨清,等许愿醒悟过来,意识到这是光源不足造成的时,客厅的吊灯下,早已聚集了一片黑影,或疏或密,好像一块质量低劣的黑纱漂浮在空中,让光线难以渗下。 许愿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很快,她就看出,漂浮在空中的那些并不是黑影,而是由成千上万只像黑色虫一样的东西聚成的,密密麻麻,不作响地肆意飞飘。 许愿并不想惊动那些东西,一方面是因为害怕,另一方面,既然同是异类,不如大家好聚好散。她随手拿起灶台上的刀,往厨房更深处的阴影退去。她本打算以此来掩护自己,直到那些奇怪的虫子散去,可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她就走了出来。 没有人知道黑暗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在这几秒间做了什么。只是时钟刚刚指向十二点,许愿就离开了她的避难所,放下刀,直径走向客厅,站在了翻飞的字符下,看似无所谓惧。她的眼眶里已没有了泪光,眼神也是从未有过的清晰明朗。 “出来吧,滞府君。” 只听一个声音说。张嘴的是许愿,声音里却全无了她原有的青春与朝气。 只见原本平静的字符霎时躁动起来,随即就乱成了一团,不过一个转身,字符就聚成了一个高大的人形——许愿此生的主宰,她的造物者,凌空而现。 “好久不见!”滞府君道,如今的他,还是那么盛气凌人。 “滞府君说笑了,滞府七日,人间一年,于我倒是许久,于滞府君也不过数日之间。”许愿抬头望向滞府君说。骤然忆起前生之事,虽宛如昨日,期间却相隔了三百多年,过尽千帆,人是物非,她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呵,都说转世是脱胎换骨,我看你的臭脾气还是没改嘛!”滞府君轻笑一声说。 “滞府君这就错了,虽已来到人世,但我的灵魂依旧属于前生,属于滞府!” 许愿倔强地说。虽已过二十四年,但被滞府囚禁的日子,那些门洞里的悠悠岁月,却是她倾尽一生努力也无法忘怀的,更不是它一个惘世的投胎说抹煞就能抹煞的。况且,就在刚才,这世上三个她挚爱的亲人刚刚离世,叫她此刻如何能堆出笑脸来好言相迎? 现在想想,轮回之前,滞府君的确说过,她此生会投胎至阳寿只有四十八年的夫妇家中,只是没想到,这一刻来得这么快,也没想过,他们的死,竟是以这种如此残忍的方式——可是,可是不管怎么说,她的姐姐是无辜的,滞府君没有料到她的爸妈又会收养一个女儿,没有料到她此生居然会有个姐姐!她不属于滞府君计划的范围内,所以,她不该是跟爸妈一样的结局,她不应该死,她是无辜的! 许愿猛地看向滞府君,几乎与此同时,滞府君也降落到她面前,开口道:“你在想许景的死?” 滞府君依旧料事如神,许愿差点忘了,冰冷的心不由剧烈颤抖起来。 “姐姐是无辜的,轮回之时你也不知道她的存在,你知道的,这是意外,所以她不该死,对吗?滞府君既然神通广大,我相信你是一定有办法救她的是吗,滞府君?救救她,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姐姐!求求你!” 许愿已经跪倒在滞府君跟前,泪渍才刚刚消失的她,此刻又是泪流满面。 却听滞府君一声:“我不能救她!” 许愿大惊失色。 “因为要了她的命的人正是我!” 全身的血液霎时窜上脑门,许愿只觉得四肢的筋脉都在躁动,一不留心,她就可能上去给滞府君一拳,或是踹到他趴下。但许愿还是忍住了,因为她面对的不是别人,而是凌驾于天地的滞府君。她必须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纵使粉身碎骨,灵魂泯灭,她也定要闹得滞府不得安宁。 “她是无辜的!”许愿说,语气是刺骨的冰冷。 “无辜?任何与你相关之人,他们的死生皆由因果所致,而这因果的源头,就是你!” “我?”许愿呆若木鸡。 “死生皆有定数,昨日之事,生死薄早有记载,鬼差须带三个灵魂回地府复命,然你并无常人的生死”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不能死,你就让姐姐去死”许愿说,纵使她不希望自己认为的会是真的,“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拿姐姐的命去给我抵命了?!”许愿怫然怒,但她绝望地发现,对于她的话,滞府君只是点了点头。 许愿惨叫一声,上去就要揪住滞府君的衣服,但她手指所及之处,马上就化成了一片幻影。 “这是最好的选择!”滞府君说着消失,随即又从房间的另一个地方出现。 “什么叫最好的选择,出车祸的明明是我,为什么死的却是她!”许愿痛哭流涕。并非她不知天高地厚,也并非她不明白滞府君的用意,可听到如此荒谬的言论,她实在无法控制自己。 “你知道我并非实物。”滞府君微微张嘴道。“冷静点,你知道你此生的目的。你的血胎记从午夜十二点就开始消失了,可你现在却还在为这些无畏的事情浪费时间!” “无谓的事情?!”许愿尖叫着扑上去,滞府君再度消散,“原谅我做不到马上就能行动起来,也做不到滞府君那么冷血!这三个我最亲的人,他们养育我一生,照顾我一世,现在却又都因我而死,就算这样,你居然还认为我的这些痛苦都是无畏的事情!可是滞府君,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难道就算是这点微不足道的报答,作为家人,我现在仅能做到的偿还,在你滞府君看来都是罪过吗?” “但现在并不是你感情用事的时候!你的家人,他们纵使死亡,也能转世投胎,再度为人。可你呢,你的灵魂此刻还在我滞府抵押,就算是将来,你也可能因为这一点点的时间,而毁了你此生解怨的机会!你知道后果是什么的,若无法于惘世解怨,你就只能交出你的灵魂,成为我滞府的奴隶,并且永世不得翻身!” “就算变成奴隶,那也是我自愿的!”许愿喊道,她也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她一时脑热。 “但我滞府从不做无用之事,既然给了你一惘世的时间,我就必须看到你此生尽力而为!”滞府君严厉地说,并蓦地从眼眸里闪出一道寒光。 “呵,想不到说了这么多,滞府君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你只是怕我浪费了血胎记的机会,你只是想看到血胎记出现后,仍有怨魂能够成功转世!而我对滞府君而言,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失败后,你再度看到的希望!” “看来你变得聪明了些!”滞府君的脸突然出现在许愿的眼前,两人之间只有一拳之距,他紧紧盯着许愿,目光之锐利,足以将她千刀万剐。“但是,这又如何,你转世为人,滞府突破血胎记之困,此两全其美,互利双赢之事,我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 “听着,你让我姐姐死去,这足以成为我拒绝你千百次的理由!”许愿盯着滞府君,一字一句道,“难道那些现已成为奴隶的怨魂,惘世之时,滞府君都是这样对待他们和他们家人的吗?你草菅人命,然后再叫他们忘恩负义?!” “草菅人命?你居然觉得是我在草菅人命?我堂堂滞府,凭什么为了你们这些蝼蚁之魂去草菅人命,你们又何德何能让我这么做?!”滞府君勃然作色,咄咄相斥,步步紧逼,眼看着许愿就要被他的威严吓倒在地,瞬间又飞出三米之外,神情亦是许愿从未见过的激动。“你也不想想,当日若不是你执意不放下怨念,又怎会来到滞府,洞中之时,若非你将怨念深埋于心,又怎会打开滞府的结界,致使血胎记出现?若非如此,滞府又怎会放你进入第二轮回,让你来惘世经历这恩恩怨怨,叫当世之人替你消灾受难?” “受,受难?”许愿霎时蒙住。 “细微之事暂且不提,就说你姐姐当年为了救你,替你挡了那盆栽之罪,还有六年前,两车相撞,死伤何其惨烈,却唯独你毫发未损!” 果然,是她的“幸运”摧毁了他们。许愿登时面如死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这是首悲伤的歌,悲伤又荒唐,荒唐的是命运,悲伤的是人生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不妨再让你清楚一件事。”滞府君说,“记得当年大巴车上有个未满周岁的婴孩吗?” 许愿当然记得,与当年事故有关的一切,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可怜的东西,虽是新生之躯,却面黄肌瘦,被母亲裹在襁褓之中,心地抱着。许愿上车之前还同婴孩的父母有过交谈,得知他出生不久就患了疑难之症,他们一家此番就是乘大巴送孩子去大城市的医院诊治的,却不想遭此劫难,也不知如今是否安好。 “那场事故生死簿上亦有记载,须有二十一个灵魂于当日归天。” 但她许愿并无常人之死,所以,又有一个倒霉蛋替她挡了此灾。这些恐怕就是滞府君接下去要表达的。许愿已经说不出自己感到了何等荒唐,但她的命是滞府君的,如此荒唐之人,她也只能逼着自己去习惯这些荒唐之事。 “那个人,是谁?”许愿呜咽一声道。马上,她的身上又将背负一条无辜者的性命。 “就是那个婴孩。”滞府君说,“这也是最好的选择了。” 多么自负的人啊,自然只有最好,没有更好。但又是多么可笑,她的命,居然是一条来到世上还不足一周的鲜活生命换来的,襁褓之婴,他本还有无数种可能,无数个未来,就因为遇到了她,只得以无服之殇了结此生。 “且听我说。那个婴孩就算得到救治,也会半身瘫痪,他的双亲早在那场事故中身亡,得不到家庭的温暖,十二岁的他将会愤世嫉俗,犯下伤天害理之事。” 照滞府君之意,她还应该感到庆幸才是?她只是替天行道,为将来的社会除去了一个残渣?! “现在的我,又何尝不是做着伤天害理之事?”许愿心灰意冷道。 “你只是杀了一个死有余辜的人!”滞府君义正言辞。 “死有余辜?那姐姐呢?她既不作奸又无犯科,自生性纯良,行事端正,难道她也死有余辜吗!” “你若继续纠结于鸡毛蒜皮之事,只怕再给你三个惘世也是枉然!”滞府君愤然甩袖。 “既如此,滞府君何不直接把我带回滞府?反正我活着也是祸害,在我身边的人都要提心吊胆,说不定什么时候,好端端的性命又要被我夺去!”许愿嘶声吼道。滞府君的话犹如一把把利刃刺穿她的心脏,所谓害群之马,说的应该就是她了! 却只见滞府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仿佛许愿的话只是童言稚语。“难道你忘了?滞府从未有过失误!你在惘世的时候未到,怨念未解,即便生不如死,也无法回到滞府!” “好一个生不如死!”难道她现在还不是这样吗?许愿说着,胡乱抹干眼泪,既然连求死的机会都没有,那她哭瞎这双眼又有何用?充其量,也不过是在粉饰那句“生不如死”罢了。 “听我一句劝,你且宽心解怨,那些在世之人,我自有安排。你放心,但凡对滞府有功者,我都不会教他们白白牺牲的!替你而死的那婴孩,已转世投胎,今世的他虽生得穷苦,长大之后却能悬壶济世,一展宏图,相信只要他此生多多行善,来世必有厚福!” “他的来世与我何干?我只知道,我是上辈子害死他的元凶,我才是真正的刽子手!” “你不要不识抬举!”滞府君怒言。 许愿却依旧冷漠相对。 “夏夜!” 好熟悉的名字,许愿不会忘记,这是三百年前刚入池府之时,池老夫人为她取的,虽然已有二十余载没被人这么叫过,再次听见,还是感慨万千。 “滞府君叫错了,我是许愿!”许愿一咬牙狠心道。既然生在许家,这辈子,她就是许家的后裔,她不能忘本,更不想爸妈刚死,就成为无根之人。 滞府君却轻蔑地笑了一声:“你以为你真的是许愿?” “这是什么意思?”父母起早贪黑为她取的名字,要她无论何时都勿忘初心,这难道还会有假? “我之前就告诉过你,死生皆由定数,此定数乃天地掌管,但你的出生已扰乱此常规,取代了那许家独女之位,天界只得令她以收养的方式重拾家庭之暖。” “收养?”许愿不由扭头看向姐姐,昏暗的灯光下,姐姐的面容依旧安详。立刻,她又转了回来,“不不,这不可能!”她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女愚钝,不明白滞府君的意思!” “你知道这是真的,你心里已经承认了!”滞府君道。 “不!我才是许愿,我才是!”许愿声嘶力竭道,不然此生,她是谁?是以何种立场在许家生活了几十年?又是以什么身份得到的爸妈的疼爱? “如果你是许愿,那倒在地上的这个女人是谁?!” “她是许景,是我的姐姐,是爸爸妈妈收养的孩子!”许愿绝望地说。 怪不得,怪不得爸妈一看到姐姐,就决定收养她。怪不得,姐姐一来爸妈就对她那么好,好的甚至让她这个亲生女儿嫉妒。怪不得,爸妈说姐姐之前失去了太多的爱。怪不得,这二十几年来,他们相处得就像真正的一家人,怪不得原来,冥冥之中,血缘使然。 “生死簿上本就无‘许景’之名。”滞府君道,“夏夜,莫要自欺欺人,这世间对你来说本就是浮生惘世,并无任何意义。” 亲情没有意义,回忆没有意义,生活没有意义,未来没有意义,那她在此出现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许愿一时茫然。害得姐姐为她受伤,因她死去,就已让她痛彻心扉,如今又得知自己二十几年都是占据着姐姐的身份活着的,取代她成为爸妈的女儿,害得年幼的她不得不经受被弃之痛,才能回到亲生父母的怀抱,对许愿而言又是怎样的打击?然而,纵使知晓了一切,对姐姐的亏欠,至死,她也无力偿还。 “那姐姐,不,我是说真正的许愿,滞府君能保证她来世一切安好吗?” “放心,此女下辈子依旧会成为许家夫妇之女,许家夫妇会对她加倍疼爱,她也会健康成长,他们一家都会平安幸福!” 这是许愿今晚听到的,唯一令她感到欣慰的一句。 “谢谢!”许愿无力道。 “好吧,”滞府君叹了口气,重新升到半空中,“你既如此重情重义,我也不好阻拦。现在,把你姐姐的身体搬到院子里来吧。” “滞府君要做什么?”许愿不解。 “来便知。”滞府君说,片刻,便化为字符,消失在空。 滞府君一离开,屋内又是沉沉的死寂,就连窗外的星月,也仿佛惧于死神的威严,全都隐去了光辉,与吊灯下的辉煌形成鲜明的对比。 厨房内,姐姐的身体已是冰冷而僵硬。许愿关上冷冻室的门,将姐姐抱起。都说人的灵魂也是有重量的,就因此刻,姐姐的灵魂已离开体内,所以,同为瘦的她,才能毫不费力地将姐姐抱到院子里吗?许愿悲从中来,但滞府君已经出现在了院子的一角,他的身边,还漂浮着一男一女两具尸体。 “爸!妈!”许愿飞快地跑过去,紧紧搂住他们,顷刻泪如雨下。 “医院的事情已经处理好。另外,记着,你的姐姐是想为家乡的教育事业做出贡献,日夜操劳,才不幸猝死的!”滞府君说着,亦让许景的身体漂浮起来,并排躺在她的父母身边,“乡里乡亲会记得她的好的!” 这本是许愿回乡后的计划,她理想中美好的未来,可比起占用了姐姐二十几年的身份,侵占了她此生的亲情和做为儿女的权利,害她厄运不断,将这微不足道的未来送给姐姐又算得了什么?况且,自从回忆起生前的那些往事,许愿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未来了。 “谢谢,我想姐姐会喜欢的!”她说。 “跟他们道别吧。还有,”滞府君说,许愿身前突然出现一个蛋糕盒,“拿着吧,毕竟是他们为你准备的。” 这精美的蛋糕早已在车祸瞬间被撞得稀烂,如今能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她面前,想必滞府君也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许愿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再次恳求道:“最后一点时间,滞府君能否让女单独与家人呆一会儿。” “你知道的,血胎记的时间有限!”语罢,滞府君即刻消失不见。 本该是美好的一天,按照往年的惯例,此时,大许子和妈妈应该在院子里放着烟花,喝着酒,而她和姐姐应该演着几个自编自导的节目在一旁助兴,加上为毕业的庆贺,许愿猜,他们一家至少疯到凌晨一两点才会收场。可如今,这些幸福终究只能停留在脑海中了,许愿不曾想过,取代它们主宰着当下的,竟会是她从未有过的冷漠c凄清与惆怅。 许愿毛手毛脚地点燃蛋糕上的蜡烛,她不太会使用打火机,所以以前都是她的大许子为她代劳的。她凄凉地跪倒在漂浮的躯体下,身旁是摇曳的烛光,青烟袅袅上升,仿佛又一个灵魂的归去。 “爸c妈,希望你们还能够允许我这么叫你们。感谢你们养育了我这么多年”一口腥咸卡住喉头,先恩万谢,感激涕零,可话到嘴边,连她自己都感到难以启齿。 九泉之下,爸妈想必已经知道姐姐的事了,一家人此刻应该正在地府里相拥相认吧。多么讽刺的情节,兜兜转转,跌跌撞撞,谁想,却是这番含辛茹苦的养育蹉跎了一家人多年来的相聚。纵然滞府君说了,下辈子,姐姐还是爸妈的女儿,但短暂地相遇后,过了奈何桥,终究是这辈子的分道扬镳。 许愿扯了扯嘴角,止不住的泪侵袭着双唇,口齿不清,连发音也是格外的混沌: “一切都是我的错,爸,妈,若你们泉下有知,尽管骂我诅咒我,不用怜惜,这都是我应得的。”她悲戚道,又转身朝向姐姐的身体,“抱歉占用了姐姐那么久的身份,还让你为我遭受了那么多厄运。希望来生,姐姐不会为任何事所累,能够平安幸福地过完一生,我也会时刻为你们祈祷。但是姐姐,原谅妹妹在这种情况下还对你有不情之请,此生我尚有未完成之事,还需借用姐姐的身份一段时间,希望姐姐能够原谅我这自私的请求,若今世妹妹幸能转世轮回,来生做牛做马都会报答姐姐的恩情。” 叩首三拜后,许愿吹熄蜡烛。“滞府君。”她唤了一声。 只见滞府君刚一现身,漂浮的三具躯体即刻被烈火所包裹,片刻又化作三个骨灰坛,缓缓沉入地下。 “可还有未了心愿?”滞府君道,一拂手,阴沉的星空霎时明亮起来。四周再度恢复往日的宁静祥和,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天下太平。 “女心愿已了,多谢滞府君相助!”许愿缓缓启唇道。 “既如此,血胎记已开启,望你能好好把握,勿在此生留下遗憾!” “女谨记!”许愿恭敬道。 “另外,我还要提醒你,万万不可让当时之人知晓滞府之事,也不可让那池生忆起前生之事,否则,纵使如来现世,天降神兵,亦无法解除你生生世世的厄运!” 眼见滞府君的身影逐渐在空中消散,许愿刚说了句“恭送滞府君!”,那些凌乱的字符却又瞬间聚拢起来。 “不知滞府君还有何指示?”许愿心里一惊。 却听滞府君毫无缘由地问了一句:“不知你对此生的声音还满意否?” “可当日出洞之时,滞府君不是还不愿女多言?”许愿慌张地说。 “你有所不知,彼时,你的声音正于我滞府修炼。”滞府君道。 “修炼?恕女不知滞府君所言何意?”许愿踧踖道。 “滞府从不费无用之功,你前生虽能歌善舞,但所学之技终不属人中佼佼,然你今世的声音是由我滞府二十几个歌姬怨魂的精华提炼而成,若好生利用,定会助你早日与那池生相会!” “可时至今日,女连池少爷此生样貌,姓甚名谁都不知,人海茫茫,纵使有缘得以相见,只怕也是难以相识!”许愿担心道。 怎知话音刚落,一旁那早已熄灭的蜡烛再度迸出火花,并霎时从燃烧的火焰中映出一个人影来。 “有缘之人,命运终不会叫他们分隔的太远。”滞府君看着闪烁的光影道。不用说,定是他又助了许愿一臂之力。 许愿心怀感激,但很快,她的那点心思便被满眼的错愕所掩埋。 “滞府只能帮你到此,剩下的,你知道该怎么做了?”滞府君说,诡异的字符再次从他体内缓缓剥落。 “女,明白。”许愿艰难回应。 此番,那颗空荡荡的心总算有了着落,那心里遗失的重要的东西,也总算是物归原主了。 她没有看见蛋糕上的蜡烛是何时燃尽的,也没让滞府君在她早已模糊的视线中离去。她只是让目光停驻在了方才姐姐消失的地方。半晌,悲喜交加。 “你说对了,姐姐,看来我们上辈子确实是怨侣呢!”她喃喃,“可是怎么办,姐姐,是他抛弃了我,才害得你我此生如此荒唐的!你的约瑟,哦不,是池少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一生情,两世缘,怨未解,情难灭 可不是嘛,那深情的眼眸,俊挺的鼻梁,分明的棱角,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她居然因为一袭现代的装束,就没认出前世的他?! 动车上,紧握着明星见面会的入场券,许愿感慨万千。 这回,她终于看清了人世的样貌。所谓因果,不过是从缘分的链条中掐出的一个个过往的瞬间,而命运要做的,就是将这些因果串联到一块儿,使之一蹴而就,浑然天成。 许愿连夜整理了行李,又用白布将每件家具细心包裹起来。她没有骗滞府君,她确实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她要离开,离开这她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地方,才能确保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不再受到她的伤害。然后,她必须带着姐姐送给她的票子,乘上今早的车去往s省,虽然还没准备好,不知上天会叫她如何迈出这艰难的一步,但见上一面总归是好的,毕竟是让她魂牵梦萦了三百多年的男人,那个让她愤,让她恨,却又不得不承认她始终没有停止过爱,否则,也不会怨到此生的男人,他现今过得如何,是否安好,是否也和她一样,纵使没有了记忆,见到面时,也会惴惴不安,怅然若失? 终究是从到大生活过的地方,要离开,本还有浓浓的不舍,可收拾完自己的行李,剩下满墙的海报,一厨的文学名著,印着许景名字的出版刊物,还有那枚沾着血迹的发卡全都是姐姐的东西,眼下,她终能将这间卧室的所有权还给它真正的主人了,也算是变着法子在弥补对姐姐和爸妈的亏欠吧。 一幢楼,三个灵魂,抹煞的是过往,祝福的是来生。想到,许愿终能少些眷念,拖上行李,迈出大门。 坐在车上,眼过之处,虽只是穷乡僻壤之貌,不及洛城十一,但较之三百年前,还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古今记忆交叠重合,许愿不禁感慨万物的更新与时代的变迁。 想当年康熙帝为政,纵使满堂盛世,气象万千,达官贵人的生活不过是柴米油盐,布帛菽粟,所见繁盛之景亦不过是此刻窗外闪过的青山隐隐c绿水幽幽。然她夏夜,凡夫俗子一介,生于清朝,如今却也坐在了这辆叫做动车的庞然大物上。不消几个时辰,它便能将她送至几百公里之外的繁华之都,而在那里,她还将做一件连她此生都不曾想过的事,参加一个她未曾仰慕过的明星的见面会,然后再看几眼那个与她阔别了三生三世的心爱之人。 想着,许愿都觉得当下的一切太过虚幻,仿佛眼睛一闭一睁,她屁股下的那张塑料椅就会变成儿时府中的马鞍,而她身边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也会变成当年府里的某个贴身丫鬟或侍卫。 车身漫卷狂风驶入隧道,耳边尽是鬼哭般的呼啸。满目的群山林立,青松翠柏之后,又现人迹罕至之处。约摸傍晚六时,动车终于停稳在了站台边,虽比当年随池府出远门时的鞍马劳顿,日夜兼程轻松不少,可毕竟也是许愿此生头一回独自走了这么远的路,刚下车,只觉双腿绵软,心悸头晕,若不是还有身旁的行李箱支撑着,只怕她就要直接瘫倒在站台上了。 幸而离见面会入场还有一段时间,她还能在车站内稍事调整后再驱车前往。只是不过须臾之间,她就为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惊愕住了。 虽说曾梦想过来到大城市生活,也在电视里看过不少繁华之景,但视线所接触到的一切终叫她感叹不已:这并不是一个洛城所能比及的,更不是她一个绝域殊方之人所能预见的,当下,她只想把手上的行李箱往垃圾桶边一丢,抽身离去。但此番来到这里,她所带的金额有限,纵使两三次被路过之人已诧异的目光打量着,她也只能咬咬牙,低下头,假装事不关己。可是天窗外的高楼林立,从玻璃幕墙上折射出的光线直教人眩晕,仿佛身在天池一般,精美绝伦,还是让许愿忍不住抬起头多瞧了几眼。 她知道,动车站一般都会被建在城市中相对偏远,且相对平凡之地,但眼前之景都已叫她张不开嘴,迈不开腿了,许愿很难想象她所持票面上的那个地址,池少爷一会儿将会出现的所谓的皇家剧院,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怪不得他会来这里,如此风水宝地,真不是是人都能拥有的!”许愿自言自语道,似乎已全然忘记此生的池少爷,已不是当年那个自由又放荡不羁的书生,他的这些行程都是由所属公司和经纪人安排的,他没得选择。 受够了旁人的指指点点,精神也已恢复了一大半,许愿终于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想必是老天终于开眼了,两旁的座椅上都已挤满了妖艳又妩媚的女人,却唯独她这张椅子冷清得厉害,即便只有一个弱的躯体占着整张椅子的五分之一,也仿佛要她在此安心养息似的,一直无人过来问津。 许愿心满意足地拖着行李箱转身离去,可刚离开几步,她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骚动。许愿诧异地回过头去,竟看见刚才挤在两旁座椅上的几个妖媚女人,瞬间就围在了她方才起身的长椅边,其中两个人还掏出纸巾,将她坐过的地方擦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几个人就坐了上去,不紧不慢,自得地翘起二郎腿,看上去乐得宽松自在。 再没有智商的人也该看出来了,这一幕,便是人与人之间□□裸的差距。 许愿黯然掉头离去,她的时间有点紧,再者,她不想回去呵斥这一切,她一个乡下来的,却受过高等教育,赢不过,也输不起。 偌大的候车厅,四通八达,纵使记忆中儿时拜访过的王爷府,貌似也未有此般宽敞。许愿费了好些功夫才成功站回了大马路上,虽不知她面朝的这个路口是否是将要去往的方向,但不远处依次紧跟的的士终叫她松了口气。 许愿快步走近,将头伸到司机师傅窗前。那师傅倒也不急,一点都不像书上说的,具有大城市必备的快节奏生活,从上到下将她打量了一番后,又摸着下巴想了点什么,半晌,才缓缓问出口:“要去哪里?” “某皇家剧院。”许愿蓄势已久,脱口而出。可说到“皇家”两个字的时候,她还是感到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虽只是记忆中的事,但说着说着仿佛就回到了年幼时,爹爹正要带着她一块儿坐着马车,进京面圣。 “唔,皇家啊,真是个好地方!”只见司机眉毛一挑,似乎眼前已是妻妾成群,歌舞升平,但说话的语速却依旧不紧不慢。 “师傅,你到底去是不去?”看着他悠哉悠哉的表情,许愿有些不耐烦。她自然知道那是个好地方。或者说,古往今来,但凡能与“皇家”沾上半毛钱关系的地方,都不会差到哪去。世人眼中,高端大气上档次似乎已经成为了那个名词的标配。 不过听着倒也可笑,此事虽只有天知地知滞府知,不论那师傅是真的去过当今的故宫,还是只在横店的影视城身临其境了一把,跟她这个亲身去过紫禁城,也亲眼见过金銮宝殿上的康熙帝的女人说皇家,未免讽刺。依他所言,难道待会儿到了剧院门口,还真会有御前侍卫把守,厅内也会有宫女太监成群,而今晚主持见面会的,还会是从某朝穿越而来的君主或王公贵族不成? 却不想这回,司机师傅回话的速度倒是快了许多。“两百!”痛快。 “这么贵!”这些钱都够她从家里打的到石湾乡了。许愿不由皱了皱眉。“可是我从地图上看,剧院离这里好像不是很远啊!” “姐,你也是来参加那个明星见面会的吧?”司机问,语气却更像一种陈述。 许愿犹豫地点点头。 “我就说嘛,今天光是去那里的我就拉了好几车了,喏,都是跟你差不多的女孩子。”差不多?到底差在哪里,司机不讲她许愿也知道。“你是不知道,现在这个点,那里挤得很,交通很乱的,可能一不心就得堵上个十几二十分钟,都没什么车愿意过去了!” “一百七去不去?”见师傅所述逼真,将气氛渲染得甚是到位,甚至比她往日所见还入木三分,许愿也不敢还得太过分。 “要不你做公交过去吧,一块钱,大不了转个车,就两三来块,撑死也不过五块的!”司机说,见许愿有些心痒,又补了一句,“就是这时间来不来得及我就不敢保证了,你看,连我这车子都不一定挤得过去,人家那个大车子,啧啧啧,别等会儿你到了,那边都散场了,这样岂不是白来了,还浪费了门票钱!” “要不一百八?”许愿尝试到。她早就知道自己不善于和别人交流,特别是讨价还价这种事,过去都是妈妈出面替她解决的。 “就我出的这个价,你去问一下后面那几部走不走?”司机说着拿出他的手机,看似准备直接把许愿忽略掉。 “师傅,一百九吧,你看我一个学生,大老远来一趟也不容易,孤身在外,还要吃喝住宿什么的,真的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许愿楚楚可怜道,模样着实教人心疼。 “两百,爱坐不坐。”司机爱理不理地说,又咂着嘴,毫不避嫌地补了一句:“现在的学生还真是,没钱学人家追什么星!” 狗眼看人低,明白人都看得出。 姐姐啊,难道你当初买票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今天吗?许愿叫苦不迭。不过估计姐姐还真就想不到,因为和她一样,姐姐压根就没去过比洛城更大的城市,不过纵使真的遇上了许愿当下的境况,估计她也会勇往直前吧,毕竟票已经买了,人已经来了,而操纵她这些不知是否是在理智之下做出的举动的,她的神,她的主宰,她的约瑟,现也正在不知何处的某地,同她朝着同一个目的地奔去。 “算了,两百就两百!”许愿无奈道,随即打开车门。 “好嘞!”师傅立刻将手机塞回口袋,爽快地拉下手刹道,“对了妹,上车前麻烦你把衣服和行李箱上的灰尘拍一拍,我这坐垫是前两天刚换的,还很新!” 什么叫拍一拍?!甭说新的旧的,她许愿只知道坐垫买来就是让人坐的,不然咧?还准备放在香案上供着不成?再说了,师傅你不是有钱嘛,不是瞧不起我们这些没钱的学生妹吗,脏了就脏了嘛,大不了回头再换个新的啊! 已是走投无路,还要被人当着面鄙视,许愿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管他工商局,营业局,还是治安管理局什么的,她就要拿出手机来向他们统统投诉一遍了。 趁着司机摆弄安全带,许愿刻意将箱子重重往坐垫上一丢,一屁股坐了进去。 “该死的,若耽误了老娘解怨,老娘唯你是问!”许愿恶狠狠道。性情与三百年前相差甚远。可没办法,她这也是被逼急了。 华灯初上,一路上划过许愿眼前的不是摩登的女郎就是俊朗的鲜肉,在交通灯前停留时,许愿还看到了几张惊为天人的面孔,较之学院里那些她本以为已经足够青春靓丽的俊男美女们,只能说是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根本没有可比性! 越往市中心,果真如许愿料想的一般,愈叫她目瞪口呆。辉煌的霓虹灯,以及霓虹灯下随处可见的条条清流和装饰喷泉,恐怕也只有维多利亚港的夜景能够与之比拟了。 再说那两排沿街的商厦和店面,香奈儿c阿玛尼c卡地亚等一线名牌随处可见,而那橱窗里的可人儿,更是透露着一股难以抵挡的吸引力。在校期间看惯了音乐家们拿着乐器的正经姿势,现在看看模特们将它们作为道具,各种拥持提挡着,若有若无,时隐时现,模样之风骚,倒也有一番撩人魂魄的韵味。 “妹,什么专业的?”或许是实在看不下去后视镜里的许愿,十指紧扣着车窗,一副贪婪而痴呆的模样,司机突然问。 “音乐。”许愿心不在焉地说,她刚看到一张古驰的海报上,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撩着领带,帅得流汁。 “音乐?”只听司机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 许愿倒也不惊讶,打从那司机打量她的第一眼,她就知道他一定是把她当成生物科学c机械工程那一类,看起来枯燥而且乏味的专业的学生了。不过也不奇怪,现在的她的确是一脸的风尘仆仆,一点灵气都没有,更别说什么艺术气息了。 尴尬的话题戛然而止。可是不时,许愿还会兴奋地从嘴里蹦出“皮鞋”“俄罗斯”“iad”之类的字眼。倒并非她秀逗了,也不是她故意装傻充愣,只是恰逢经过的橱窗里,那些零碎又精美的物件,正好勾起了她记忆深处某些特殊的回忆。 想当初出洞之时,滞府君那些奇怪的话,奇怪的穿着,以及他用过的那些奇怪的东西,于她而言,都仿若天方夜谭。可眼下,除了对“掌灵者”的概念还比较模糊外,其余的,她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够接触到,并且熟悉他们。 时过境迁,回想起来,真叫人不可思议。而身为局外人,司机师傅自然只有无奈摇头的份,就当自己这回是做了件好事,载着这个乡下妹子进城领略了一趟大好河山吧。 穿过一个红绿灯,又拐了两三个弯,车子终于驶上了笔直的大道。这宛如香榭丽舍的大街,群荫环绕,若玉带盘腰,华灯璀璨,似银河落凡,只是路的尽头并非那宏伟气派的凯旋门,而矗立着一座美轮美奂的退台式建筑。远看,好似通往夜空的阶梯,登至最高处,便可实现诗中所言的“手可摘星辰”,而那难以掩饰华丽之感的黑色玻璃幕墙内,更时不时地投射出一束剔透的光芒,纵使深沉的夜幕也掩盖不住那股与身俱来的雍容尔雅。一眼,便是皇都。 司机将车停在了离剧院还有差不多三百米的地方。据他说,因为约瑟的到来,前方实行了交通管制,禁止载客车辆驶入。许愿一听便觉郁闷,本就够寒碜的了,还要她独自拖着这么大一个行李箱步行到剧院门口,不是更显得餐风露宿?况且这一路过来,路况似乎也没师傅先前说的那般糟糕,除了刚驶出车站的那会儿挤了一点外,其余畅通无阻。 但好说歹说半天,师傅还是不肯往前挪半步,最后,那两百块许愿还是付了,没办法,谁让她事先答应好的,监控摄像头便是证据。不过下车的时候,师傅又从车窗里递了一块闪着约瑟名字的ld板给她,说是前一批客人落下的,市价还值好几十,看她一个穷孩子,好容易来趟明星见面会,什么准备都没有,就好心当做礼物送给她了,也算是种安慰吧。 许愿将信将疑地接过ld板,司机便驱车逃离了。好在,通往剧院的路清晰明朗,并且往前一望,便能看见巨型的见面会海报和黑压压的人头颤动。 不愧是池少爷,三百年前有池府上下护着,今世又有这么多粉丝供着,想必除了对她的薄情寡义外,这八辈子,他是再没作过什么孽了,否则怎会一直这么好命? 想着,许愿已步行至剧院门前。手中紧握着行李箱的拉杆,她还是不由为眼前的情景捏了把汗。纵使是洛城最大的音乐会,也未必有此番隆重。偌大的前厅里,粉丝们已是摩肩接踵,他们许多人手里都拿着跟许愿差不多的荧光板,各自成群地欢声笑谈着。 声势如此浩大,红唇烈焰,凤眼蛾眉,珠光宝气,性感妖娆,相比之下,的确只有她许愿显得最为寒酸且微不足道,再加上手上还拖着个对她的身材来说略显夸张的行李箱,笨重而吃力,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外来务工的。 许愿拖着行李箱缓缓前行,入场前,她必须把这个大家伙先安排妥当,以免到时候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但即便她边轻声抱歉着边心前行,离到前台仅剩的一段路上,却仍是状况百出。比如,所到之处,类似“怎么乡巴佬也会来这里?”的言语不绝于耳,比如,目光所及之处,她总会心酸地接触到一些人挑剔且不屑的眼光,再比如,行李箱上的轮子明明只是擦过了一个女人的鞋跟,那女人却仿佛她毁了她整个人生似的,将她骂得狗血淋头。 宛若一根冰锄在从未愈合的伤口处穿来穿去,若不是还心心念念着要见到池少爷,而当年,他喜欢的就是她这番素雅且不张扬的模样,许愿一定会头也不回离开。 好在寄存完行李箱,片刻之后,广播上便响起了见面会入场的通知,所有人都往同一个方向挤去,许愿很自觉地跟在了最后。活了三百多年,她自然知道,眼不见为净,只要安于做个透明人,不消多时,那些流言非议便会随着所有人对池少爷的热情烟消云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一生情,两世缘,怨未解,情难灭 找到票面上的座位,面对着闪着约瑟写真的巨型ld中央,那深邃的双眸中仿佛只有自己,许愿第一次为姐姐总会在这类事情上砸下重金,为他们姐妹俩取得一个黄金位置感到庆幸。 不久,池少爷便会出现在那个地方,与她相视。这个怨魂的主,她前世的男人,只怕在阎王殿里都不会想到,时隔三世,这笔情债,她终究是要向他讨回来的。 想着,许愿心海骤然搅起一番苦涩的悸动,一如投胎惘世之日,听到滞府君说,前生之事,亦是池少爷未解的心结之时。 倏地,全场灯光暗下,众人一片哗然,那一个个闪烁着的约瑟的名字也显得躁动不安。但没有让台下的人等太久,一束聚光灯就打在了舞台的中央,并从那隐藏的升降台上渐渐现出个人来,怀抱吉他,脉脉含情。 血液顿时为时光所凝固,虽然只是瞬间的冲击,许愿还是骤然晕眩,接着,一声木质的闷响,她便感觉到身后有人正用力地扯着她的衣角,她愣愣回头,却发现那人的视线竟比自己低出很多,并正用着一种厌恶的眼神睥睨着她。 什么时候 许愿急忙坐下,捡起从双腿上掉落的ld板,纵然是不由自主,这番举动也已然让她再次成为了焦点,虽然辐射的范围不广,但加之先前的事,她又不可避免地招来了些许冷言冷语。 场中央的一圈响起了轻微的骚动,却仿佛受不到干扰,款款深情依旧顺着指尖注入琴弦,约瑟轻柔的嗓音随即融入抒情地伴奏缓缓而出。 这是他新片的主题曲,许愿早就听姐姐说过,是由作为主角的约瑟亲自演唱的,此举不仅为他开启了演而忧则唱的道路,也为他在另一个领域吸引了众多粉丝。此刻,他们正坐在台下热切地望着他,但热切归热切,却并无一人如许愿一般,泪眼婆娑,透骨酸心。 仿佛被命运扼住了咽喉,打从约瑟哼唱出的第一句起,许愿便觉呼吸极度不畅。听那声音,轻柔的低吟,温情的诉说,可不正是当初在池府之时,那花前月下,他对她的浓情蜜意? 也正是那一夜,朦胧的爱情变成了赴汤蹈火,也是那般奋不顾身,才让她人不人鬼不鬼地活到了现在。明明是两个人的烟火,为何一个转世,一句相见不相识,便能叫池少爷置身事外,依旧灿烂地绽放着,而她夏夜,却只能独自一人,默默承受着血胎记的疼痛灼烧着那抹余烟袅袅下的哀怨与冰冷? 一曲悠长早已落下,任凭那舞台上的人再多,许愿的目光也未从池少爷的身上移开过。不论此番相见于她而言,是多么荡气回肠,但回归现实,时间终究未能与她为伍,见面会结束,便是分离。纵使没有了那三百年前,池老夫人一声令下,然看此生,结局又有何差别? 想他约瑟,当红影星,万千宠爱,那道身份地位的鸿沟,不是她一介平民想越便能跨越的,更何况这一世,两人之间已无缠绵缱倦之情,望穿秋水之意,仅凭她一人,又如何能将这场久别重逢的戏码上演? 所以,只能贪婪,再贪婪,索取,再索取。直至一阵排山倒海的呼声刺痛耳膜,毫无防备地,等她错愕地回过神来,现场的人们早已欢呼雀跃,那显着约瑟名字的ld板,亦此起彼伏地闪耀在观众席上。 又听一个明朗的声音从舞台右侧传出,许愿这才看到今晚的主持人,虽不知他是否是由某位君王或大臣转世而来,但至少三百年前,她从未在康熙帝的朝宴上见过如此诡异的脸。 “终于来到了我们今晚最重要,也是最激动人心的环节。”只听主持人说,滑稽的样子,仿佛刚从马戏团里放出的猴子。“我们将现场邀请十位粉丝,来演唱我们约瑟新片的主题曲。评委嘛,自然是我们的新锐歌手兼我们的歌曲原唱,约瑟!而最后获得优胜的那位粉丝,也将有机会与我们当前最有颜值,最有人气,当然,也是最有实力的明星约瑟进行亲密合影!” 台上的人说得动情,台下亦是欢呼一片,随即,许愿便看到与自已坐在同一排的女生纷纷拿出了手机,慌慌张张地不知在找些什么。 片刻,主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许愿便看到几只手零零落落地从座位上举起,而她那排那些紧张地看着手机的女生却时而瞄瞄台上,时而嘴里拼命念叨着什么。但随着被请上台的粉丝越来越多,那群人又接二连三地把手机放下,直到坐在左侧的那位女生一副懊恼的神情,将手机重重拍在大腿上时,许愿才发现,他们看的不过是约瑟主题曲的歌词。 也难为他们了,这件事的确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完成的,想当年在上专业课的时候,她也要花上足足一天的时间,才能将教授布置的歌曲学下来。 似乎与策划者先前料想的有些不同,九位粉丝被邀请上台以后,不知为何,就是迟迟不见第十只手举起,任凭主持人百般诱惑,热情鼓动,甚至到最后略显尴尬的地步,这个数字也始终没有变过。 也是,在场的大部分人毕竟还是存在着从众心理的,否则这般庞大的粉丝团队是如何形成的?这就与买多不买少,买涨不买跌的道理相同。人多的时候,就有更多人想要趁风头凑热闹,人气一旦下滑,便也来势汹汹,纵使那先前的跃跃欲试,不久也将退化成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迟疑,而到最后,一场看似激烈的竞争,往往就演变成了妄自菲薄的你看我我看你。 许愿的目光依旧追随者池少爷的身影,此时的他,已由舞台中央移动到了一侧的评委席。却蓦地,许愿脑海中突然现出了滞府君的声音,字字清晰,仿佛就在耳畔叮咛。许愿一惊,可环顾四周,并无滞府君的身影,亦不见那纷飞的字符。但刚才的话,确实是他昨夜原原本本说过的,而眼下等等,莫非这一切又是他的授意,难道那迟迟未现的第十位粉丝就是—— 观众席上再度爆发的呼声,终于化解了主持人的尴尬。而这时,许愿也终于等到了池少爷正经的一眼。很好,这便是第一步,纵然时间短暂,毕竟也是他们时隔三百年的第一次交集。 只是刚登上舞台,呼声中的绝大部分即变成了倒彩,主持人讶异,却也在许愿站定在九位倾城佳丽身边时感到了理所当然。倒也不奇怪,管他上来的是王侯之女,还是贫民之妻,对他来说,凑齐人数便是王道。许愿亦觉得释然,她此番上台,不过是遵照了滞府君的指示,若说还有私心,她也只是想离池少爷近些,再近些,好让她能进一步听到他的呼吸,感受到他的生命。 但上台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池少爷并未再往许愿的方向看过,显然,台上的粉丝,无论哪一位,相比许愿都具有压倒性的气场,而且诚实地说,她们的嗓音确实有一种夺人意志,摄人心魄的能力。一曲下来,声声似鬼哭,句句若狼嚎,更有甚者,未成曲调便临阵脱逃。莫说池少爷,就连那主持人在一旁听得也是心惊肉跳。 随着第九位粉丝自觉没趣的离场,许愿便站在了舞台的正中央。毕竟也是久经沙场之人,但在池少爷面前,她还是感到了呼吸困难。 只是伴奏刚一响起,许愿便惊觉猫腻。其实,刚才的那几位女生,并非他们唱功差的可以,没有自知之明,也不是他们非得扯着嗓子声嘶力竭,故意在台上献丑,而是这伴奏,不知是主办方的无心还是有意,竟把约瑟的原声伴奏,不加转调的就播了出来,或许刚才几位姑娘没有察觉,但学了四年的专业,许愿自然知道,对于女生来讲,要唱好男生的调,实属不易。 许愿不自主地朝约瑟看了一眼,但他饶有兴致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也清楚,这是他们事先安排好的。至于原因,很简单,上台之人都无法胜任,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既然如此,主办方便可内定那名所谓的合影粉丝了,她或许会是他团队中的一员,或许会是某位高官的女儿,或许会是企业家的姐姐,亦或许会是某个富二代,但总归,她不可能会是像许愿这般,散发着浓重乡土气息的无名卒。 也好,反正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她很知足,并且,明天娱乐头条上的照片,至少不会因为她的缘故,而显得不和谐了。想到,许愿心中便觉轻松不少,而台下观众对她的表现亦不抱希望,有的甚至已经略显疲惫地靠在了椅背上。 前奏落下,稍适停顿,许愿缓缓张口。一句悠扬,石破惊天,几声低唱,四下阒然,就连约瑟也不觉欠了欠身,开始留意眼前这其貌不扬的姑娘。 幸而,这首歌,许愿已经听姐姐唱到不想再听了,幸而,爸妈给了她弱的身材,却保留了她女高音的天分,幸而,她的音色汲取了二十几位歌姬的精华,幸而,滞府君说过,她的声音会助她与池少爷早日相会。 歌声婉转,迤逦悠长,渺似云烟,轻如薄翼,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听者伤心,闻者流泪。曲终唱罢,余音袅袅,一首缠绵悱恻,终被完美地演绎成了地老天荒的千古绝唱。 一时间,掌声雷动,这场明星见面会,俨然已经短暂地成为了许愿的个人演唱会。 少焉,主持人向她快步走来,面上的讶异并不逊色于场下的任何一位观众。 “你叫什么名字?”他兴奋地说,两边的脸颊亦因为激动稍显晕红。 “夏许愿。”许愿退一步道。 “想不到你相貌平平,歌声竟如此出众!”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但许愿还是有理由相信他对自己声音的夸赞是真心的。 片晌,只见约瑟也从评委席上起身向他们走来,大步流星,气宇轩昂,一如当日在池府的初见,第一眼,便已为之倾倒。 心跳正在飞速加快,周围的空气亦逐渐稀薄,没想到这么快,她就越过了那道身份的鸿沟,与他如此接近。巨大的压力让许愿不由干呕,泪眼迷蒙之际,她便感受到了池少爷的体温隔着衬衫散发出的热量。 “你叫许愿?”约瑟问。 夏夜,她很想说,但有什么意义?对一个没有了共同记忆的人而言,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代称罢了。许愿点点头。 “听你的演唱,应该是专业的吧。”约瑟又问。 上辈子,池府别院,茂林修竹间,总是他抚琴,她吟唱,二人珠联璧合,相得益彰。然看此生,吟唱者尤在,而那抚琴之人“略知一二。”半晌,许愿才轻言道。 场面略微尴尬。 主持人即刻上前,又将麦克风对准了许愿:“那么许愿,能不能偷偷跟我们透露一下,你喜欢约瑟多久了?” 三百多年了!若她据实回答,他会相信吗?而他身边的这个人,并非主持人口中的喜欢,而是她深爱过的男人,又会不会因此回忆起对她哪怕一丝的情意? “很久。”许愿寡然道。 “怪不得你能把这首歌的情感表达得如此到位,我相信在场观众也是深有感触,如果不是骨灰级粉丝,我想应该很难做到这点。”主持人说着,又将话题抛给今天的主角,“对此,我们的约瑟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很高兴能听到你的演唱,我想说,这是我目前听过的,最棒的二度创作,或许我可以跟制作方建议一下,把这首歌的名字改为‘长相思’。” 长相思?莫非池少爷听出了她声音中想表达的含义?许愿愕然,却不容她多想,约瑟已经友好地向她伸出了他的手。 场下再度传出一阵骚动,嫉妒的,包括刚才那个被许愿蹭到了鞋跟的女人,此刻,她正怏怏地盯着两个人的手互相朝对方伸去。 这一瞬间对许愿而言无疑又是沧海桑田,从互诉衷肠,到天各一方,从久别重逢 ,到死生两茫茫,但此刻,在众人面前,她显然是卑微的,卑微进了尘土,却无法从中开出一朵花。 许愿伸出另一只手来持住自己的手臂,她怕她的手经不住回忆的重量,会从他的手中滑落,她怕此刻的幸福,来得突然又短暂,让她没有时间能把它一成不变地印进心坎。 可是,不过掌心交叠的一刻,还未握紧,许愿就看到池少爷迅速将手抽了回去,她还想再次抓住,那手却已离她而去,而转身的一刹那,她明显还看到了从他眼里闪出的一抹厌恶。 怎么了,难道是她有失礼数?还是,作为明星,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握手方式,敷衍而仓促? 发生在两个身影之间,这一幕没人察觉,大家仍是尖叫着,羡慕着,却只有许愿一人,垂下手,心里空落落的。 其余九位粉丝再次被邀请上台,虽然结果已经很明显,但该走的形式还要继续。仍旧是那个最旁边的位置,却比先前起眼了许多。许愿面色黯然,而她身旁那位刚刚临阵脱逃的女生却笑颜如花,或许是开心自己与约瑟之间只隔了一个她,相比在台下和唱歌时的距离,已经有了质的飞跃吧。大家排成一排,静候着毫无悬念的答案。 却不知为何,许愿骤然感到身边有一股力量朝她袭来,毫无防备地,片刻,她便侧身倒在了舞台上,手肘处瞬间传来尖锐的疼痛,但更令她绝望的,额上那块她一直悉心掩藏的血红色胎记,也霎时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前几排观众尽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掩面,惊愕,叹息,鄙夷。但许愿的目光始终只锁定在池少爷一人身上,这是他加之的伤,怎是他惶恐地看着,惴惴不安便能了结的?而且此刻,他离她最近,向他伸出手,请他拉她一把也是理所当然。 许愿这样想,也这样做了。她望着他,缓缓将手伸向高处,渴望一把被抓住,不论那是出于情理,还是别的什么。可是过了一会儿,周围訾声四起,她相信他是心领神会了,却仍旧没等到那只久久不愿伸出的手。 她放弃了,认清了,也明白了。整整刘海,起身向大厅出口走去,一如当年他离开别院之时,头也不回。但她不会释怀,她因他枉死,此生,不论是何身份,他都该付出应有的代价。 那被遗忘的ld牌,早已在座位上消失了光彩。 今夜的许愿,涅槃重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一生情,两世缘,怨未解,情难灭 没有哪个正常男人会用香奈儿五号的价格去买一瓶廉价的香水。同样,也没有哪个大都市里的男人会愿意花时间去欣赏一个土里土气的女人。当然,要是他真的看了,那多半也是出于同情,好奇,或虚伪。 站在美发厅前,许愿把这些又想了一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群狂妄的女人,那些傲慢的男人,许愿原来并没打算把他们放在心上的,可离开剧院之后,她却偏偏在意了,并且在意得发狂。然而,这一切的□□,让她硬逼着自己不得不进入眼前这扇门的,就是她付出了三百年,却换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她的男人,她的池少爷,也是目前,她在这世界上,仅剩的,唯一的,能够指望的人了。 从美发店里出来,除了一身还未换下的着装,许愿简直可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那原本扎成马尾辫的秀发,看到发型师满意的笑容,她终于舍得让它们如瀑布般披在骨感的肩上了。唯一可惜的是紧密的刘海,才过了一天,血胎记并没有多大的变化,若不是许愿执意不肯让它暴露在世人眼前,将它们以三七开的形式分散到额头两边,发型师敢保证,她绝对会成为这座城市里数一数二的可人儿。 已经为这番改头换面浪费了不少钱,略感悔意的她,不得不住宿在一间便宜的旅馆中。好在该有的设备还是一应俱全,许愿洗完澡后便躺到了床上。纵使昨晚滞府君的出现已经让她意识到,即便几天几夜不合眼,她也不会因为缺乏睡眠或是过度劳累猝死,可毕竟是二十多年的习惯了,打完哈欠,便是入睡。 翌日。阳光正好,天气正好。卸下了妖艳浓妆的大都市,晨曦下的它,俨然成为了温婉如玉的大家闺秀。 一大早,许愿便算准时间出门了。昨夜,池少爷厌恶的眼神频频在梦里出现,她只好凌晨就从床上爬起,以免泪水将枕巾湿透。 夜深人静,在如今ih横行的世界里,她那部只敢跟国内二三线品牌叫嚣的手机总算没让主人失望,速不算特快,但也叫人心满意足了,至少大部分人都醒来的那会儿,她已经把旅馆附近的服装店,包括它们的营业时间,推荐款式等,完完全全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虽然只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无心之举,一如大学之时,每个失眠的夜晚。但当她后来发现,自己可以不用再漫无目的地瞎逛,或是再表现出她的选择困难症时,她知道,这种有目的有计划的行动她并不排斥,或者说,一切进入正轨之后,她甚至觉得今后也必须让自己过着这样的生活,因为它显然能够最大限度地节省血胎记的时间,让她在有条不紊地完成任务的同时,宽心地倒数着自己的生命。 那种闲散的艺术人生已然一去不复返。如正常人一般地洗漱用餐后,多出的时间里,许愿便拿出手机查了查有关于昨晚明星见面会上的报道。当然,这也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她必须知道自己离开之后,池少爷有怎样的反应,以及他又是如何收场的。虽然自己当时的确是绝望透顶了,才会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的,可冷静想想,那毕竟是对弱者的冷漠,身为一个公众人物,大庭广众之下,那么做无疑是在自损形象。 谁都知道娱乐圈的水很深,任何不光彩的事一经爆出,都势必会对他今后的演绎生涯带来不的麻烦,而那些兴风作浪之人也必定会就此穷追猛打,叫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听姐姐说过,池少爷也是经历了十几年的摸爬滚打才获得今日日这番成就的,要眼睁睁看着他从如今的高度跌落,似乎过于残忍,目前的许愿还不忍心,舍不得,也做不到。 可事实证明,那终究是她隔了三百多年的代沟得出的结论。也是,如此劲爆的消息,不可能从她出门到现在都没有人提起过。但娱乐头条上播出的,从现场采集到的画面来看,制作方显然是有意将她的部分全部删除了,并且抹煞得干干净净,就仿佛她从没出现过,关于他俩的事也从未发生过。而最终与约瑟合影的那位幸运的影迷,如果许愿没记错,应该是台上唯一一个带着累赘珠宝首饰,演唱时却从头到尾没在调上,也是一上场便站在了舞台最显眼位置的那个五号选手,原来是这位幸运的富婆。 许愿看着都觉得讽刺。不过还多亏了她和约瑟出色的公关团队,才省去了她的一大麻烦。原本,她还想着如果有必要,她愿意出面替约瑟澄清,或将责任全部扛下的,可现在想来,倒是她庸人自扰,没事找事了。 可原以为能将历史完全抹除的,全天下只有滞府君一人,谁想现在科技发达了,滞府君的能力看上去竟也没那么稀奇而遥不可及了。照这样发展下去,会不会有一天,她许愿也可以不用通过滞府,就能转世投胎了? 许愿想得天花乱坠,可理智稍微恢复点,她便能想到,这种事情,无论哪个国家,哪条政策都是不会允许的。就像前些年被传的沸沸扬扬的某某克隆一样,这些技术最多也只能被用在一些单纯无公害的动物身上,若是用于人类,不仅有违伦理,而且危险。试想一下,如果哪天,连拿破仑c希特勒那类人物也死而复生了,就算漫威的英雄们全体出动,只怕也是杯水车薪。 到此,许愿迅速将思绪收回,付完钱便果断离开了饭店,否则,以她一个艺术生的思维来说,她很难保证自己的脑洞得开到多大才能罢休。况且,已经确定池少爷的事有了完美的收场,她也不用再多花时间去谴责自己的良心了。不过话说回来,她倒觉得有必要在下回见到滞府君时,就当前的科技发展形势,对他做些善意的剖析,否则,要是哪天他突然发现由于长期没有修炼的缘故,自己独尊的地位保不住了,以他那别扭的脾气,指不定又得把谁关到洞里去了。 旅馆离许愿看中的服装店只有大约十五分钟的步程。将近十点,她终于动身了,照她估计的,走到的时候,服装店差不多也该开门迎客了。并且这时候,大家都在忙于工作,交通大概也不会复杂到哪去。当然,就算路上车水马龙,许愿也不会介意,现在的她,单从样貌上看,无疑已经半只脚迈入这座城市了,此番改造的结果,她倒也不介意从旁人的眼神中证实一下。 可正所谓无巧不成书,一路上没瞧见几个愿意抬着头走路的,服装店门口,她倒遇上了一个半生不熟的。之所以说半生不熟,是因为除了昨晚不心蹭了一下她的鞋跟,就被她狠狠骂了一顿外,二人之间并无别的瓜葛。 两人几乎是同时进的门,那女的看了许愿一眼就问:“你好,我们是不是认识?”许愿此刻的样貌明显让她的态度比昨晚好了很多。 你!你 !你好?!原来她也是能好好说话的。许愿汗颜,敢情,她遇上的并非恶妇,而是个千面娇娃,还是看到一千种人,还真会拿出一千种态度去对待的那种。 “不认识。”许愿用余光扫了她一眼,冷冷地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相比那女的昨晚对她的,这显然打了半折还不止。只是三百多年来,她从未试过用此般高傲的态度对待过别人,所以她有理由相信,只有自己刻苦练习,才能达到对方那种,真正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水准。 那女的也没再说什么,用一种不由令许愿打颤的方式,向她笑了笑,点了下头后,就拉着身后那个比她的气质还略胜一筹的女生进去了。许愿隔了几秒后,亦不紧不慢地进了门。 早就听人说,服装一周不重样,是对人的一种基本礼貌。可她初来乍到,每天会见到的人,重复率并不比母猪爬树高,所以,从她的实际情况,和目前的经济能力出发,买三套来换着穿,打雷下雨还能留个备用,这样应该就够对得起天地了。 许愿将自己想要的款式告诉店员,没过多久,那人便帮她全部找了出来,并显得十分亲切。看来她是挺满意这位顾客的购买方式的,不用多费口舌,陪着笑脸,便能轻轻松松地在业绩单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其实,这也是许愿有史以来第一次这样买衣服,若不是情况特殊,再加上想在刚才那女的面前炫耀一把,她也不会任由自己心里的血流得到处都是,还无动于衷,毕竟,她此刻手上搭着的,不仅是遮身蔽体的东西,更是一大叠红彤彤的人民币呀。 在余下两位顾客讶异的表情中,许愿一步一个纤腰,故作姿态地往收银台走去。她原想结完账就回旅馆把心里的血好好擦一擦的,可没走两步,她就听到收银台里的店员激动地喊了一句:“兰兰,道消息,听说约瑟还没走,明晚电视台有他的通告吔!” 这句话显然是对许愿身边的那个店员说的。许愿见她瞬时有些躁动,显然很想过去参和一嘴,怎奈这边却还有一个磨蹭的她。 “不用跟着我,我想自己看看。”许愿和颜悦色地说,明显满足了身边那店员的愿望,并最大程度地给了她台阶下。 既能解决当下的心痒,又有再增业绩的希望——虽然只是希望,但如此两全其美的希望,哪怕叫她赔上自己一天的幸运也是值得的。店员比刚才更为亲切地对许愿说了声“行,您慢慢挑。”,便笑逐颜开地走开了。 身旁的两位顾客不由又惊讶了一把。也是,如果以这座城市土生土长的脾气来说,她俩是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那个服务生的,说不定把她当猴耍完,还得投诉她个服务怠慢。 但其实,许愿自己也是有私心的,就因为听到了“约瑟”两个字。说不定,她很快又能见到他的池少爷了,并且,说不定还能幸运地省掉入场费。不知道此番会不是又是滞府君的刻意安排呢? 只听收银台里传来方才头一个店员的声音:“我知道约瑟大概会从电视台的哪个门出来,明天下班以后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说不定还能摸到他的衣服!” 摸衣服?许愿无语,难道这一整店的衣服,他们还不够他们摸的吗?早知只是这么无厘头的打算,她或许还真不该让那个店员从她身边走掉。 “可是,我明天是晚班吔!”那个叫兰的店员犹豫地说。 “让格蕾丝帮你代一下吧,反正她一个老处女了,家里没人,来这里至少还有客人跟她作伴,她也不会寂寞!” 得,一句话,轻描淡写的就把那个叫格蕾丝的人给算计了。看来这座城市果然有魔力,心眼也能一个传一个。 “好,我等会儿就找她谈 !” 果然,被同化只是分分钟的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一生情,两世缘,怨未解,情难灭 看来两人的谈话已经结束,见那个叫兰的店员心满意足地朝她走来,许愿也放下手中装模作样审视着的衣服,准备过去结账。 只是同样没走几步,又有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说啊,现如今这社会上的人都退化成什么样了?真正的艺术家不崇拜,倒跑去看什么戏子,呵,还摸衣服,你说寒碜不寒碜?”说完,那人又不住传出咂嘴声。 一阵冷风吹过,众人呆滞。 片晌,又听另一个让许愿略觉耳熟的声音说:“姐,你说的太大声了!” 好嘛,就说是谁,原来是那对还在挑挑拣拣的女人,她们竟然是姐妹?这下,许愿终于知道那女人爱埋汰人的臭毛病是跟谁学的了,只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照目前情况来看,这个后浪似乎还没嘴贱到能把前浪拍死在沙滩上。 两个店员瞬间尴尬。 却听聒噪的一声“哎哟喂啊!”,那个身为姐姐的显然对妹妹的提醒不太满意。只是这一声,同样给了许愿一个霹雳:得,气质这东西,果然只可远观。 却丝毫没有要打住的意思,只见那位姐姐斜视了两个店员一眼,一句清高登时展露无疑:“但凡有格调的人,都不会去崇拜那些戏子啊,歌手什么的,演的唱的那都是什么啊,下里巴人?” 是,就你阳春白雪,你们全家都阳春白雪,许愿愤愤不平。 “可约瑟的演技真的不错,听说他上次差点就获得奥斯卡提名了!”妹妹说。 “差点?你确定他差的只是一点?”姐姐又不可一世道。 说得轻巧,有能耐你去试试!许愿听得牙痒痒的。 “而且他歌唱得也挺好!”妹妹继续不屈不挠地为偶像平反。 “我的好妹妹,你怎么就这么冥顽不灵呢。古人不是早说了吗,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你说他一个演戏的,歌唱得再好,又能好到哪去?能跟那些歌唱家和我们这些专业院校出来的比吗?” 搞了半天,原来是同行,而且看着还是个挺有文化的同行。许愿不觉就蔫了。 “你知道吗,这正规艺术院校毕业的,跟一般学校出来的比,那档次肯定是会有差的。” 这倒不见得,她许愿也是专业音乐学院毕业的,初来乍到,还不照样被鄙视? “不是,他昨晚唱的那首歌真的很好听,还是他自己用吉他伴奏的呢!”妹妹又说。只见姐姐眉毛一挑,似乎骨子里就觉得那件叫吉他的乐器,根本不能与她们学院里那些钢琴c提琴什么的相提并论。“而且后来比赛的时候,他的歌又被一个女生翻唱,那女的声音超细腻,听的我都快哭了!那种感觉和味道,我就不相信你们院里那些成天吼歌剧的大嗓门能唱得出来!” 听到自己被人大肆夸赞了一番,还是在貌似道高一筹的同行面前,虽然有点突然,许愿还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只是此言一出,明显附有挑衅意味。只见姐姐好不容易才从嘴里挤出一句话,语调没什么变化,嘴角却抽动得厉害,显然是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严重的侵犯。也是,倘若自己以前也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姐姐这种态度,就算姐姐嘴上不说,只怕心里也得把她拍死个千万遍。 “不是唱不出来,而是水准太低,不屑得唱!” 是是是,也就环球金曲配得上你们高贵的嘴,这么有水准,没让你们在金钟或格莱美上露个脸还真是对不起了。 “可是姐,”似乎是见硬的不行,妹妹只好来软的了,只是她接下来的话,令在场的众人无不大跌眼镜。“你知道吗,其实昨天晚上的事,并不是新闻报道的那样,约瑟也在自己的见面会上出糗了。” 话锋不带这么转的,什么逻辑,人家都还没准备好呢! 只见姐姐也是一愣,之后,包括两个店员在内的众人的目光,霎时全都扫向了刚才讲话的人。 众所周知,八卦一向是女人与生俱来的天赋,不管她生了一副多么清高的皮囊。况且,这种媒体背后的内幕,本来就鲜为人知,碰到了才有机会听,这么千载难逢的事,还是关于当下如此火爆的明星,自然是一出口便能赚足眼球。 “怎么回事?”姐姐问,却是一脸别扭的模样,不屑一顾又想听。 “昨天晚上有个乡下来的女人,就是我说的唱歌唱得很好的那个” “乡下?!”姐姐的自尊貌似再次被人踩到了脚下。敢情,刚才妹妹一直夸着的,竟然是个乡下女人,敢情在她心里,她这个当姐姐的竟连一个乡下女人都比不上!“你说下去!”姐姐一脸冷峻,咬着牙关说。 “额,”看到姐姐的表情,妹妹这才恍然大悟自己刚才说错话了,她犹豫了一下,继续忐忑地说:“那个女人,获胜者原本应该是她的,可是她被别人撞摔了以后就跑了。这件事,主办方叫我们不要说出去,说大家既然都是约瑟的粉丝,自然不希望他的形象受损。不过我想就算我不说,别的人也一定会说的!” 果然,就算堵住了媒体的嘴,主办方也没有能力堵住那一大批粉丝的嘴,悠悠众口啊,也不知辐射范围会有多广。听着,许愿不觉又为池少爷紧张起来。 “可是那女的为什么跑了?”这次发问的却是那个叫兰的店员。 姐妹俩同时扫了她一眼,之后,妹妹还是遵从自己三八的本能,主动说了下去:“大家都在说,是因为她原想让约瑟扶她一把的,可约瑟没有去扶,她觉得丢脸,所以就跑了!” 群众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只是大家都把原因想错了,不是丢脸,而是心痛。 “他为什么不扶?”说话的还是兰,看来,她才是所有人当中最迫不及待的那个。 “谁知道,可能是被她额头上的胎记吓到了吧,当时站在台上的那些女生是这么说的。”妹妹说。 “胎记?”姐姐眼皮一抬。或许她是觉得纵使那女的有千般好万般好,但额头上没有胎记,至少这点她就比她强。 “是啊,好大一块呢!看起来血淋淋的,跟一个大口子一样,我们坐后面的人看着都怕,更别说约瑟了!” 许愿的心登时搅到了一块儿。 敢问这世间,谁能知道她的苦,那被他们口口声声说着可怕的东西,对她而言,却是这一世的生命啊!想那前生,没有血胎记的时候,她哪里不是如花似玉,哪里会比昨天晚上见到的那些女人差? “笑话,他一个演戏的,什么血肉横飞的场面没见过,还会怕一块胎记?”姐姐又说,“没同情心就没同情心,找什么借口!” “如果你当时也在场,就会相信我的话了。不过我总觉得那个女的好像有点奇怪,感觉她好像早就认识约瑟似的,而且两个人的交情还不浅!” 听罢,许愿的心再次缩紧。 “怎么说?”姐姐紧随着问,看来,听着听着,她也听出了兴趣。不过免费的戏,不看白不看。 “就是从那女的眼睛里,她看约瑟时候的表情”妹妹细微地回忆着当时的情景道,“哎呀,说不来了,反正就是那种感觉,剪不断理还乱的那种,让人看着都纠结!” “跟一个乡下妹子纠缠不清,看来你的约瑟品味确实不怎么样!”从这女人嘴里出来的,果然没一句好话。许愿忍住不说,但她细的胳膊上已是青筋暴突。“原以为他只是白眼狼,原来还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白眼狼,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果然还是俗不可耐!” 什么?俗不可耐!她说的“俗”难道是在指她吗?许愿一阵发蒙,可她和池少爷本来就有生世纠葛,这样的两个人相遇了,他有什么错,她又有什么错? “你说够了没有!”差点被人遗忘的角落,许愿终于忍不住发话了。 “我说我的,碍着你什么了?”那女人横眉冷对。 “你是他的蛔虫吗?既然都没了解过,你凭什么这么说他!” “他?你们的约瑟?”女人轻轻扯了扯嘴角,从她说的话中可以听出,她无疑是把许愿也当成约瑟的脑残粉了。 “而且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偶像的权利,三观不同而已,你为什么就这么看不惯你妹妹?”许愿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为那个讨厌的女人说话,但客观点想,她也只是把她当做挡箭牌了而已。 “三观?好高尚啊。可是问题来了,对于一个没有同情心的人,你认为还有三观可言吗?” “说不定,他也是有苦衷的呢!”许愿有点慌张,耍嘴皮子方面,她显然不是那女人的对手。 “苦衷?你懂?难不成,你就是那传说中的蛔虫?”这女人果然有种能把人活活气死的能力。 许愿的一口老血差点又被气喷了。深吸一口气,她还是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因为早就听说,人之所以发怒,往往是因为已经没其他招了,当然,除了那种天生就是胆汁质的人以外。虽然在气场上输了一点,但她也绝对不会轻易就让对方觉得是自己理亏。 “不是。”语气显然有些僵硬,许愿调整了一下,再度冷静道,“但我知道他一定是有苦衷的,或许,他真的是被吓到了,我也看到了,那东西确实很吓人。” 往伤口上撒盐确实很痛,而且,动手的还是她自己。 “敢情,他良好的形象就是被你们这些傻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塑造起来的!” “是他值得被维护!”这会儿说话的,是那个收银台里的店员。说出这番话,她显然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因为这么做不仅明摆着会得罪客人,或许还会让她失掉一大单生意。但说完,她也只是由着自己的脸被气红,并且微微地喘气。 “值什么值,我看总有一天,他不老死,也得被你们这些女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女人大步走到收银台前对着里面的店员叫嚣。 看来这回,她是真的被气到了。连一个的店员都敢跟她犟嘴,拜托,她现在可是这店里的顾客,是她的上帝吔,她怎么敢那么对上帝说话!这个世界肯定疯了,回头,她一定要向店长投诉,不对,是要让店长把她解雇了,一定要! 但此番寻仇后,那女人的怒气不仅没消,反而越来越大,大得连她妹妹都不得不赶紧过来拉住她将要抬起的手。 “我看那约瑟这辈子就是个软蛋,不对,说不定他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都是,不然这口女人的饭,他怎么吃得这么香!” “你这是人身攻击!”许愿怒不可遏。 “我攻击你了吗,你以为这是封建社会啊,连法律都倡导言论自由了,你以为你有本事阻止吗!” “闭嘴!”许愿承认自己是怂了,说到法律,除了零星几条基本法能够保证自己不会因为非作歹被送进监牢外,剩下那点只够用来塞牙缝的知识,她还当真不敢拿出来显摆。 那女的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气势愈加凶猛地朝许愿吼去:“身为一个公众人物,既然做了,就不该怕别人说!再说了,我刚才说的有错吗,他这辈子显然就是个软蛋,哦,不对,八辈子都是,吃软饭的!” “我叫你闭嘴听到没有!”这会儿,许愿的怒气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池少爷前生之事只有我有资格说!” “什么,前生?”女人愣了一下,其他人也跟着一怔。 “不是,我是说约瑟,他的以前的事只有我有资格说!”并且,还可以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 “怎么,听你的口气,你们是上辈子就认识?”女人调侃道,“还少爷呢,看了两部脑残古装剧,就真当自己是穿越来的啦?” “你这个泼妇!”许愿气得尖叫,她都被气糊涂了。 “泼妇骂谁呢?”那女的亦不甘示弱还击道。 “泼妇骂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一生情,两世缘,怨未解,情难灭 一场名誉争夺战转眼间就变成了两个女人之间的骂战。纵使将许愿带入了设下的圈套,占了上风,那女的却还是以威胁的口吻说:“信不信我告你诽谤!”,目光凌厉。 许愿承认自己是被逼到无言以对了。谁知就在当下,一声更为激动的惊呼却瞬间扭转了局面。 “我认得你了,你是昨天的那个乡下女人!” 是那女人的妹妹,她已经不动声色地盯着许愿许久了。说着,她又上前一步,趁许愿毫无防备之际,撩开了她的刘海。 血红的胎记登时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一时间,没有人敢说话。然后,只听妹妹倒吸了一口冷气,颤颤巍巍地为自己打了个圆场:“看吧,果然是。” 其他人显然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 却怎想,许愿只是将刘海重新整理好,淡淡地说:“那又怎样?” “你这发型是新做的吧,跟昨天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来!” “所以呢?”许愿继续寡淡道。 “我当是何方神圣,原来就是你啊!”那女的从头到脚又将许愿审视了一遍,只是与先前不同,这回是带着鄙夷的眼光。“果然,换了身皮骨头还是贱的,一出口就全都暴露了。我建议你,下回换皮的时候,不如连这胚也一块儿换了吧,免得被人说是‘水仙不开花’!” “什么意思?” “装蒜!”女人果决地来了一句。听她之前说话还有点颤巍,不过说着说着,似乎也平静下来了,骂人依旧骂得行云流水。“不懂了吧,啧啧,这么一看更是可怜了,墨水都没一点,就想充文化人?识相点吧,换做是我,早就闭嘴了,言多必失听过没有!” “你以为我会愿意跟你在这里瞎劈情操?”许愿惊呼。 “那是为了什么?哦,对了,约瑟!这么袒护他,看来果然有猫腻!”女人狡黠地说,“要不要我拖几个传媒的朋友帮你宣传一下?顺便造个势,也让你红起来,这样,你们接触的机会就多了!” “不需要!”许愿龇牙道。 但那女人明显没有把她的话放在眼里,又继续说:“可是你也知道,现在明星啊歌手什么的,得宠的快,失宠的也快,一言不合,粉丝们就很可能直接把你打进冷宫。特别是有些粉丝,换‘老公’就跟换衣服一样,一旦有了新的,谁还管他旧的去哪了。我看你啊,还是看开点吧,既然都只能红个一时半会儿,还不如早点换个目标,现在这年代,遍地是鲜肉,随便喜欢一个,保质期都比那个大叔长,你说是不是?” “你到底想说什么?”许愿冷眼道。三百多年了,不知不觉爱了三百多年,她对池少爷的感情,又岂是那些三岁毛孩能够取代的! “哎哟,你看我,稍不留神就把话题扯远了。”女人故作妖媚又不怀好意的声音实在令人作呕,许愿控制不住的将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只听那女的又说:“我是想说,要是让太多人知道约瑟跟一个乡下女人,还是个特地为他整过型的乡下女人有染,你说要是这件事情曝光出去,你家约瑟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良好形象会不会就此崩塌了呢?” 她说得飞快,以至于许愿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暴怒道:“你胡说,我根本没整过型!” “新闻嘛,夸张点才能吸引更多眼球!”女人贱贱地看着她说。却不料,话音刚落,就被一股猛地袭上肩头的力量击得后退了一步。 “吸你个头啊!”许愿爆发了,但收效甚微,的身躯也只能够将那女人推得一个趔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听过吗,这句话用在你身上在合适不过了!”女人重新站定后,用足以将许愿凌迟的目光看着她,恶狠狠道,“粗俗的野鸡,飞上枝头也注定成不了凤凰!” “你给我住口!”见女人执迷不悟,许愿的手不由又向她的身体袭去。 只是这次,女人同样伸出了手,或许还没用到许愿二分之一的力气,在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效果下,许愿迅速向后退去,直径摔向身后的矮柜。只听清脆的一声,作为装饰的花瓶瞬间四分五裂,许愿也惨兮兮地倒在了它旁边。 几声女人的尖叫听着十分凄厉。 钻心的痛从手上袭来,许愿倒吸一口冷气,掌心里亦感觉没那么清爽,甚至有些黏糊糊的,并且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慢慢地往外流,鲜红色的,布满掌心的样子,有点像额头上的胎记。 血! 许愿惊愕到了。在场的其余几个人同样震惊。 片刻,只听一个女人惊恐地喊:“不,不关我的事,是你先推我的,我只是正当防卫!” “对,我姐是正当防卫,就算报警也没用!”另一个声音随即附和道,手臂还在被先前的那个女人拼命用胳膊肘捅着。 毕竟是一贯安稳度日的人,两个店员在一旁吓得根本不敢开口。不过,估计他们此时担心的,应该也就是花瓶的钱该由谁来赔,该如何向店长解释这一切,以及许愿的医药费该由谁来负责一类的事情吧。 许愿却缓缓将手抬起,仔细盯着,随后,又伸出另一只手,在掌上沾了一滴血举到眼前,看了看,又闻了闻,模样,好像正盯着一个生平从未见过的东西,好奇打量着,细心琢磨着。 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特别是那个女人,实在弄不清许愿在搞什么名堂,紧张地抓着妹妹的手臂,痛得她脸色都变了,却也忘了吭声。 半晌,许愿突然看向他们,始料未及地,从脸上忽然露出欣喜的表情来:“你们看,血啊!”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女人心乱如麻。 “你们看,是血吔!我受伤了,我真的受伤了!”许愿不住地兴奋道。 “客人,要不要我们送你去附近的诊所包扎一下?”见她神情诡异,感觉上甚至还有点精神异常,兰也担心地问。 “不用,我想再看看它!”许愿依旧是高兴的语气,将手举至眼前,像在欣赏一件珍宝般,仔细端详着,可没过一会儿,又见她红了眼眶,声音也跟着逐渐低沉:“太好了,我受伤了,终于可以受伤了,如果能早点受伤该多好啊,这样他们也不会” “该不会伤到脑子了吧!”兰担心地对另一个店员说。 “可刚才也没见她头着地啊!”对方也神色慌张地回应道。 “难不成本来就有病!不会是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吧!”女人的妹妹也忍不住加入他们的讨论,此时的她,终于感到了疼痛,正不住地抚摸着被抓疼的手臂。 “还真有可能,不然怎么老认为自己跟约瑟有关系。”兰道。 “喂,先跟你说好,除了包扎的钱,其他我是不会负责的!”那个姐姐终于再次朝许愿开口。听了他们刚才的讨论,她开始有些后怕,怕这个疯子会从此赖上自己。 “我说过了要你负责了吗!”许愿说,并不正眼看她。 难道,不要吗?答案模棱两可。从许愿的语气看,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可女人有点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大赦。 “不要的话,最好!”女人尝试着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并拉起妹妹往门口走去。是她自己说的,不管是疯还是病,在场的人可全都听到了,他们可以作证,是她自己说不要她负责的! 这里的每一份每一秒都是煎熬,怕会撑不住瘫倒,怕许愿会突然叫住她。脚步很沉,但女人知道自己必须提起速度,只要走出这家店,外面又是一个美好的世界。 她急急忙忙地向外走着,只是临到店门口,她又放慢了脚步。女人,超生之时,还不忘保持着那份清高和骄傲。 转眼间,店里只剩许愿和两个可怜的店员。特别是兰,她知道自己错了,当初就不应该用一天的幸运去换取那段短暂的对话。 许愿也站了起来,拍拍身子,往店门口走去。 “那个,客人,这些衣服”另一个店员喊住许愿,向她指了指此刻还挂在展示架上,她刚才选中,并差点为之付款了的三件衣服说。 “哦,抱歉,我忘了。”许愿折回,用沾满血迹的手,从钱包里把钱拿了出来。 店员接过,心翼翼地将它们放进收银机里,并把衣服打包好,交给许愿。真是不容易的一笔交易,虽然没有废太多口舌,却比平常追在客人身后阿谀奉承累个千万倍。 “对了,你刚才说的诊所在哪?”许愿问。就算知道血都流光自己也不会死,但这样放着,被别人看到,总归不是件好事。 “对面那条街,你出门往右,第一个路口拐弯就能看到!”店员仔细地说,她想尽快摆脱这一切,并且,许愿当前流的血,显然已经超出她印象中人类能够承受的范围了。 “谢谢!抱歉打碎你们的花瓶,还有,你们可能要从此失去那两位顾客了。”明摆着,那个高傲的女人,还有她的妹妹,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这家店了。 “没事,我们会处理的。”店员说。幸好,花瓶的价格还在他们平均工资的范围之内。至于那两个女人,只要店长不知道,他倒也不介意再也见不到那两副令人作呕的嘴脸。 “最后我想说,我不是疯子。”只是比你们活得荒唐了些。 这句话,是许愿对还在纠结不已,所以没心情理会她的兰说的。同是天涯沦落人,若有缘再见,她不希望她对她的误解太深。 脏乱的地面,地面上的碎玻璃,以及碎玻璃上的血迹。触目惊心,满目疮痍,全都留在了许愿的身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一生情,两世缘,怨未解,情难灭 许愿的心情还是不错的,因为她刚刚知道,从今以后,就算求死不能,她也不用再让其他人当她的垫背,替她受伤了。 良心上总算好过了些,到了诊所后,她一直都是保持着微笑,看着医生替她消毒的。纵使期间,医生提醒她,她的伤口处仍有一块玻璃碎片嵌在肉里,取出来的时候可能会有点疼,许愿也是一脸不在乎,满足地看着碎片被取出时,更多血从伤口处溢出,又顺着掌纹缓缓流动,仿佛这是件稀有的艺术品,值得被人欣赏和留存。直到手掌被纱布一圈圈缠绕,许愿可惜地嘟囔了几声后,就连医生也不禁觉得她是伤错了地方,比起手掌,他或许更该帮她看看精神上的创伤的。 从诊所出来,许愿顺道吃了顿午餐就回旅馆了。整个中午,除了吃饭时,珍惜地看着那只如功勋章般,却从未取得过战绩的受伤的手一遍又一遍,那痴呆却又叫人费解的神情,把旁边的一位男士吓到了,并强烈要求换桌以外,其他,相安无事。 她没有忘记上搜一下那篇关于约瑟在电视台通告的消息,但打开页后,她才发现,一段有关于约瑟的视频早已铺天盖地地席卷了各大娱乐新闻的头版头条。上传时间为十二点三十五分,距现在仅仅是三分钟以前,点击量却已超过十五万,以超高人气将第二名的搜索热点远远甩在了身后。 那标题上写着“痴情女为约瑟手拿造谣者”的视频,截图是一个女人正用力将另一个女人推开,表情狰狞,乍一看,倒也是件司空见惯的事,许多疯狂粉丝都做过类似的举动,许愿却对截图里的一个女人,她的衣着,还有她的发型用了心。拍摄的像素虽然不是很高,但绝对是知情者一眼便能看得出的。不安之感隐隐传来,将图片点开,放大几倍后—— 天呐!那不是她吗! 一盆凉水霎时从头顶上浇了下来。许愿仔细看了看镜子中自己的容貌,又对照了一下截图里的那个女人:一样的衣着,一样的发型,还有她之前一把将女人推开时的动作瞬间感到一阵麻木,许愿硬生生地咽了口口水,沉重地将视频点开,眼睛便直勾勾地锁定在了模糊的画面上。 那人,确实,是她! 总长一分多钟的视频,应该是拍到了她的手被玻璃割伤为止。只是看了几秒,许愿便觉得自己无颜再面对江东父老。 三百多年了,她还是头一回发现自己原来也长着这般丑恶的嘴脸,跟滞府里的那些怪物比较起来,除了五官相对完整外,令人恐惧的程度却丝毫不差。显然,刚才的她是真的被气糊涂了,才会如此凶神恶煞。 可是,到底是谁,那人又是在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段经过拍下来的?许愿疑惑。照视频的拍摄角度看,那人当时一定就在店内,也就是说,在除了她以外的其余四个人当中。女人当时正跟自己相互推搡着,所以不可能,女人的妹妹显然也没有勇气做出有损姐姐形象的事。 看来答案显而易见,拍摄者就在那两个店员当中。但相比之下,她更不希望拍摄的会是兰,她之前帮助过她,若她还对自己恩将仇报,这座原本就冷漠的城市,她必定会对它失望透顶。 脑子一热,许愿差点夺门而出,但一想到或许会给池少爷带来更大的麻烦,而且从人际关系上看,要为了一个人去跟两个人撕破脸皮,无疑是不理智,也是不划算的,她还是忍住了。可除了视频刚开始时,画面中突然闪现过的,或许是因为手抖,拍摄者无意中拍到的自己腿上的一块玫瑰型纹身外,许愿并无其他收获。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决定把剩下的内容看完,说不定会从其他线索中找到答案。 只是,距上次观看还不过三十秒钟的时间,许愿再次点开那段视频,只见页面飞快地闪了一下,瞬间就变成了一句白底的天书文字: “d”? 虽然没准确研究过这句话的意思,但许愿知道,要再看到那段视频应该是不可能了。而她也完全相信,想,并且有能力让这段视频消失的,必定又是约瑟所属公司里那帮精明又果决的公关团队。因为很快,她就发现另一个标题为“关于造谣视频的声明”的热点取代了原本的视频,被民推上了搜索榜单的第一位。 这篇声明,说实话许愿并不太想点进去,因为她向来不喜欢逻辑性太强,并且一眼望去全都是文字的东西。但事关自己,摆在面前的事态进展不去了解也太说不过去了。花了一点功夫,她还是把全文勉强通读了一遍,并大致明白了文章想要表达的三个核心内容: 一c约瑟的所属公司已向相关部门提出申诉,但目前尚未查清视频是否遭受过恶意剪辑。 二c禁止任何人通过任何形式对约瑟进行诽谤或人身攻击。 三c禁止借用约瑟的名声进行炒作。 以上三点,一经确认,必将追究其法律责任。 落款是传媒股份有限公司。这家公司的名字许愿自然是知道的,不仅因为它在业界的影响力,在整个娱乐圈呼风唤雨的地位,在像她这样的平凡人的心目中也具有响当当的名气,更因为她曾看过一则报道,上面说就算是公司旗下的某位二线艺人,每年为公司赚取的净利润都至少得达到八千万以上。纵使“影响力”“地位”“名声”这几个词在外行人听来会觉得宽泛而且虚无,但看到了那笔庞大的数额之后,任他再没眼力的人也该清楚公司实力的强大了。 看罢,许愿不禁松了口气,显然,就算她不动手,也自有人为她替天行道。虽然不知道这件事情还会被流传多久,但照目前的情况看,只要没人再临时插上一脚,这次的风波基本上就算是平静了。眼下,她或许还该为那两个店员捏一把汗,不知天真的他们在上传视频的时候,是否想到过一个叫做“i”的络术语,因为依照刚才声明中说的,公司会追究造谣者的法律责任,既然要追究,自然就该先找到他们两位中的一位出来谈谈。纵使之前她许愿没这个能力,但公司是绝对有的,看来他们二人的将来,万幸或是不幸,就得根据这件事影响范围的大和情节的轻重,或许还加上一点点公司老板的心情来决定了。 但事情的顺利解决,并不代表许愿当晚就能安稳入睡。从十一点到十二点,当她数到第两千六百七十只水饺时,困扰了她一晚上的事,还是如惊涛骇浪般在她的脑子里翻滚。眼下,她终于开始正视自己财政吃紧的问题了,虽然以前,她总会把谈钱看做是件庸俗的事,但经历了此番变故,她终于也能理解那种山穷水尽却又无能为力,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潦倒,却又不知该如何改变现状的心情了。 其实按原计划,应付这趟旅行,她多年来的积蓄还是绰绰有余的,可从未独自出过远门的人,就是容易忽略那笔专供于意外的开销。体验了两天本只有上流人士才有权享受的无节制消费,现在的她,虽已改头换面,但若再不采取点防范措施,她就不敢保证两三天后的某个夜晚,这座城市的某条道路上,会不会再多出个面容姣好,且衣着光鲜的流浪者了。 焦躁的情绪一直将她折磨到凌晨五点,直到天蒙蒙亮,许愿才带着躁动的四肢和满脑子的混沌一块儿进入梦乡。 第二天晚上,许愿很早就开始准备了。据道消息称,池少爷九点左右便会结束他的通告,从电视台离开。而那之前,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本着女为悦己者容的原则,将自己好好打扮一番,比如,在九点之前到达电视台所在的位置,再比如,准确找到池少爷离开时的那条必经之路。 显然,前两点对于许愿而言并非难事,只是要找到池少爷离开时会穿过的那扇门,以她一个从未拦截过明星,经验值近乎于菜鸟的人来说,就显得没那么简单了。 毕竟是大城市的电视台,比起许愿以前演出过的任何一家都要大个两三倍,并且内部分工明确,许多指示牌上的名词许愿都不曾见过,也不曾听过。但最让她没想到的还是,这几座一眼便能看出经济实力雄厚的建筑,居然以对称的形式分布在了宽广的道路两侧。想到要绕着四个大门走上几圈,本就让许愿够头痛的了,可眼下,足足多了三倍的路程,其中还不乏一些隐蔽且易被人忽视的门,要让她这个弱不禁风的身板绕着它们转来转去,与其说是等人,不如说是在要她的命! 可谁知屋漏还偏逢连夜雨,原以为就算自己没摸清门道,只要在这附近找到一群跟她年龄相仿的人,基本就能确定方位了。可谁知逛了一圈又一圈,页上那批看似浩浩荡荡的粉丝团队,包括昨天说要来堵人的兰和另一个店员,许愿愣是一个没看见。 四周平静得就像呈现出了夜晚应有的本色,看似之前无人在此聚集过,而之后,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以一个元老级粉丝的标准来说,她这个新人或许早就迟到了,眼看着时间超过九点,他们无疑已经通过某个特定的渠道进入电视台内部了。 正茫然着,却听一阵喧闹突然从周围的某处传出,就像刚被捅了窝的马蜂,声音是突然炸开的。许愿迟疑地往前走去,转了个弯,终于看见一团黑影聚集在了一个略显狭窄的门前。那扇门,许愿经过了好几次都没发现,而那站在门前的,被那群黑影包裹着,却足足比他们高出了一个头的人,不用说,许愿自然知道他是谁。 她快步冲了上去,那团黑影亦随着中心点朝着她的方向偏移过来。她的心情是兴奋的,老天终究没叫她失望,纵使先前蹉跎了那么久,临到关口,这般改头换面,这副精致的妆容,她终究还是等到了她的欣赏者。 这回来的人显然比之前的明星见面会少了很多,但里三层外三层的,再加上保镖的阻挠,许愿自然也只能从人缝中看到池少爷零星的样貌。可是今天,池少爷的情绪看上去明显不对,隔着厚厚的人群,许愿都能感受到他阴冷的气场以面部为中心,向四处张扬开来。 发生了什么事? 从门口移动到车边,他的眉头始终紧锁,双手也一直插在口袋里,特别是脸上凝重的神情,简直与三百年前一模一样。但包围着的粉丝显然不如当年池府的那帮下人来得有眼力,纵使见他没了身为一个艺人,见到粉丝时脸上本该呈现出的笑容,对他伸出的手一律没有回应,对他喊的话也全部被忽略,可众人的情绪依旧高涨,即便保镖极力阻拦,也很难止住狂热的粉丝们对他的有意靠近。 场面一度失控,随着助理跑去将车门打开,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汹涌的人潮便演化成了惊涛骇浪。深陷海浪之中,天地摇晃,不知东西,许愿也不知不觉变成了溯洄的鱼,纵然并非刻意,她瘦的身板也已然让她钻出了人潮,霎时被涌上风头浪尖。 只听身后的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定了定神,许愿才发现从最前排的两个胖女人中间挤出时的一个趔趄,已经让她毫无意外地摔在了地上,姿势不算太难看,但身子往前扑的那一刻无疑比狗吃屎优雅不了多少。只是丢脸的同时用眼角瞟了瞟,众人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上面。也是,摔跤嘛,从到大谁没有过,就连她自己都看得不爱看了,自然没什么稀奇。可当目光顺势滑落到她那只受伤的手上时,许愿顿时才明白那群人呼声的含义:不是讶异或同情,而是看到她的手本能地抓住了约瑟的衣角时,那种难以自拔的羡慕嫉妒恨。 不知那两个店员是否在她之前就摸到了池少爷的衣服?这是许愿的第一反应。继而,她就感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尴尬。眼前的这个男人,虽然她有自信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对他来得熟悉,上辈子,他也不曾介意过她这番愚蠢的举动,但这种情况下,众目睽睽等着一场好戏上演,许愿终究无法坦然地抬头看向她的池少爷。直到他的声音先从她的头顶上冷冷地传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一生情,两世缘,怨未解,情难灭 “没事?”简单扼要,气氛也一下子降到冰点。 许愿迟疑片刻,狼狈地点点头。 “起得来吗?”他又问。在一贯对他抱有好感的众人听来,这自然是一句关心至极的话,纵使声调上没有任何起伏,也不妨碍他们的心被温柔融化。 或许是将手插在口袋里的姿势过于舒服,现在的人都乐于享受,约瑟也一直俯视着,似乎并没想过要向她伸出手来。许愿的手沉重地落到地面,吃力地将自己的身体支撑起来。可也在那一瞬间,她还未将脸全部抬起,就听到约瑟清冷的声音再次临空而降: “是你?”语气中的绝大部分是肯定。 刹那的震惊绝不亚于知道了自己并非许愿的那一刻。她怔怔地望向他,却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只是眼神中的那抹愤怒c审视与不容分辨,与她期待中的见面相差甚远。 “你记得我?”或许,她应该要感到庆幸的。纵使连她自己,都很难再从现在的容貌中找到过去的影子,可她的池少爷却认出来了。难道是滞府君说过的,他对她前生的结念所致? 但约瑟的话立马就否定了她单纯的想法:“果然是你,视频里的那个女人!” 周围再度掀起一阵热议。不用说,那段可耻的视频,他们一定也看过。许愿难堪地垂下头来,约瑟的目光亦顺着她的手臂落到她受伤的手掌上。 “手怎么样了?” 清一色的指指点点中,总算听到了一句叫人欣慰的话。但许愿没有想到的是,这看似等待着回答的间隙,实际上却只是个吸气时的短暂停顿,还没等她说句“没事”,约瑟就自顾自接了下去:“如果不能保证打得过对方,劝你以后还是少管闲事,伤到自己不说,还会拖累别人。” 看来,他是把拍摄者和同许愿推搡的那个女人当做是一伙儿的了,误以为对方是要报复她,才故意将视频上传的,结果却把他也一块儿拖下水了。只是说这话的时候,约瑟显然没注意到要将音量控制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范围内,话音刚落,四周又是一片哗然,就连站在车旁,漫不经心地等待着他的助理也猛然大吃一惊,急忙挡到他的跟前向大家解释。 据他说,是因为长时间的工作使约瑟的精神过于紧绷,他才会说出那些无理的话的。但如此无力的解释显然无法一下子收买众人的心,纵使几个保镖张开双臂,摆出严阵以待的姿势,非议也依旧持续着。 “看到了吧!”蓦地,约瑟又说。即便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但此刻,他身旁那个一看就是新手的男人,正焦头烂额地应付着眼前的一拨人,显然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注意他接下来又做的事。 只是,这句话明明是针对那帮事不嫌大,跟着瞎搅和的人的,可许愿为什么觉得他的目光却始终只直视着她一个。 “什么意思?”她有些不敢相信。但或许,是她多心了? 却听约瑟更为激动地说:“现在这样,你满意了?” “我怎么了?”许愿一下子蒙住。 “先演场戏让舆论指责我,再煽风点火让这群人排斥我,然后,你还想怎么做?”他的声调逐步抬高,嘴角难解地扯了扯,“还是说,刚才的那个主持人也是你安排的,趁这个机会直接把我搞垮才是你的目的对不对?” “不是,怎么可能!”许愿慌张地说,双脚也不自觉地被他压抑的神色逼得节节后退。 “说吧,你是谁,到底是哪个家伙派你来报复我的?” 报复?或许前生看着他放下酒杯,离开别院之时,被滞府君关进洞里之时,以及过去的种种时候,她确实想过要报复,狠狠地报复。可是今早,还有刚才,她敢向上天发出最毒的誓言,这种想法,她根本不曾有过。 “我是许愿,我的意思是,我只是你的粉丝,不是谁派来的,也从没想过要害你,你误会了!”许愿焦急地说,“你忘了,你昨天还说我唱歌好听的!” 从约瑟愈加暗淡的目光中,许愿知道,他并没忘。就算忘了,此刻,他也该把她和昨晚那个落荒而逃的奇怪女人联系起来了。 只是许愿没有察觉到,周围的议论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除了那个还在绞尽脑汁的助理外,其他的人显然更愿意聆听他二人之间的对话。 “没搞错吧,她就是昨晚那个女的,就是昨晚约瑟没去扶的那个?怎么变了这么多,是不是去整形了!”这是第一句可笑得不像样的话。 之后,接二连三。 其中,许愿听得最为清晰的还是一个尖锐并且熟悉的声音:“声音好有什么用,换了一副皮囊,骨子里还不是个粗俗的乡巴佬!”那个女人的妹妹,等了这么久,她终于找到机会为姐姐报仇了,也是从那时候起,对着周围的人,她的嘴巴就没停下过。 保镖们见状亦加强了戒备,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新局面,助理已然力不从心。只见他一边忙着嘴上,一边急不可耐地将约瑟往车边推去,或许是想用最烂,同时也是最通用的一招,让闹剧的主人公消失,他便能简单粗暴地结束这场抗争了。 只是没走几步,他就被迫停了下来,但迫使他停下的并非意外,也不是什么突如其来的危险。当一只始料未及的手突然抓住约瑟手臂的时候,众人吃了一惊,移动中的一行人也停止了前行。 “你知道的,我那么做都是为了帮你!”许愿说,缠着纱布的手紧紧抓着约瑟,生怕他再离开她分毫。 “抱歉,约瑟今天已经很累了,如果还有什么话想对他说,欢迎写信来公司,或在他的微博上留言,我们会及时回复的!”在助理看来,这显然是所有纠缠明星的粉丝一贯的初衷,想让自己得到特殊的眷顾。只是再敷衍不过的一句话,却被他说得认真的让人想笑。他拼命想把许愿的手从约瑟的胳膊上拉开,但碍于她手上的伤,一直不敢太用力。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助理的耐心明显被许愿的顽固越磨越光,然后,只见他隐蔽地朝一个保镖动了动唇,那保镖只是一个抬手,许愿就摔在了地上。 “哎哟,怎么这么不心,快把她扶起来!” 好一个声东击西。趁着保镖将她扶起,顺便挡在前面,助理假惺惺地捞得个关心粉丝的好名声后,便飞快地将约瑟往车子停着的地方拉去。只是他没想到,不过一个闪身,许愿瘦的身体就轻而易举地从保镖的手臂下溜了出来。 “等等,你听我解释!”她叫了一声,想阻止池少爷被带离。 从他刚才看她的眼神当中,她明显感到了不止一点的厌恶,可今天的她已然不是昨天那个或许连话都不配跟他说的女人了,她扪心自问也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却为什么还是被他拒于千里之外? 一个低头,许愿再次从挡在约瑟身后的保镖胳膊下钻过,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一连串精准无误的动作,不知是出于本能,还是欲望使然,显然比最近所有的武侠片都来得有看头。 惊心动魄的瞬间,众人屏息凝视,目瞪口呆,就连先前举着手机拍照的那几个粉丝都惊得忘了按下快门。 却在手心触碰的一刹那,如触电般,约瑟飞快地就将手从许愿的掌中抽出,再一个猛地转身,厉声吼道:“你想干嘛!”。先前塑造的温润形象荡然无存,众人惊在原地。 “真的是误会,你听我解释。”许愿苍白地说,用的却是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曾想过的恳求的语气。 “我不想听你解释,也不想听任何人解释!”约瑟气急败坏地说,面部抽动得厉害,但很快,他就迫使自己缓和下来,扭头对许愿说:“好吧,姐,如果真像你刚才说的,你单纯只是我的粉丝的话,那么我很抱歉今晚对你的态度,可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都拜托你,不要再来纠缠我了。” “可是你昨天还不是这样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面对着约瑟压抑到已经变形的脸,许愿焦急道。 “姐,我想约瑟已经解释得够清楚了!如果你再这样纠缠下去,我们只能叫警察了!”助理急忙插嘴。如今的天翻地覆,他的补救显然已是杯水车薪,说完这最后一句,或许到了明天,他就连站在约瑟身边的资格都没有了。 却不料好说歹说,许愿不仅没听进去,反而更大声地质问:“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让你对我这么反感,你说啊,至少说个清楚,也让我死个明白!” “这里没有人判你的死刑!” “可是你知道吗,就算有千百种理由,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讨厌我,你也没有资格嫌弃我!”许愿紧紧盯着约瑟,仿佛就算要他经受再多的痛,流再多的血,也要将这一字一句深深地刻进他的皮肉里。“这是你上辈子欠我的。” “你,到底是谁?” “我是夏夜啊,池少爷,你不认得我了吗?”最后一句无疑是废话,但许愿还是心酸地让它脱口而出了。 “她叫他少爷,她昨天就这么叫过!你说她会不会真的是从哪个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我们要不要报警啊?”说话的是兰,她一从人群中挤出,许愿就看到了她腿上的那个玫瑰型纹身,只是现在的情况,她已无力去计较。 同样的几秒钟,约瑟怔怔地后退了几步,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知道他神情惊愕,目光涣散,一个踉跄,险些被身后的钢管绊倒,幸好助理及时接住了他,才让他转身时得以稍微平稳些。 “少爷!”许愿又朝他喊了一声。这次,她是看着他主动钻进车厢的,好像她无论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半晌,车门关闭的一瞬间,约瑟终于有了回应,只是声音瓮瓮的,还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他是说她怎么了吗?还是说,他不想再见到谁了?许愿努力地拼凑着自己刚才听到的话。可是,任凭她再怎么混淆自己的听觉,周围的那些人,比起她离约瑟的车更近的那些人,也替她说出了完整的答案。 “约瑟说不想再看到她了!” “废话,谁愿意跟一个疯子扯上关系!” “无缘无故被疯子纠缠上,他也是倒霉透了!” “那种人,就应该被关起来,免得祸害人间!对了,刚才不是已经有人打电话了吗,怎么还没有人过来处理?” 处理什么?她?可她不是疯子啊,也不是从哪个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真的不是!都是这些人胡说的,是他们在污蔑她!她没有疯,也没有要刻意纠缠池少爷的意思,她只是想把误会解释清楚,解释清楚后她就会离开。可他为什么也走得这么急?难道,他也和这些人想的一样,觉得是她疯了,才会对他死缠烂打?他才会着急着走,着急着想离开她,甚至再也不想见到她! 可他不能这样,纵使这些人把她说得再不堪,他也不可以这样。如果真的,他这一辈子都不打算再见她了,那她该怎么办,这一惘世的怨气怎么办,这三百年的苦苦煎熬怎么算,那永身永世的灵魂禁锢又该如何化解? 车子似乎已经预热好了,司机蓄势踩了两下油门。刻不容缓,许愿飞快地跑到约瑟的车窗前。 “少爷,不,是约瑟,约瑟,你不要走,听我解释好不好?”她轻扣着车窗向他恳求。但约瑟并没有摇下玻璃的意思。 须臾,只听副驾驶座传来一声着急的“快走”,玻璃便从许愿的指关节处重重地擦过。 “等等,少爷,等一下,别走,少爷,求求你不要走!”许愿跟着车子驶离的方向跑了起来,但要甩开她显然事件轻而易举的事,片刻,她的手便脱离了车身,只能跟在车的后面奋力奔跑。 “少爷,你不能这么对我,我等了你三百年,你怎么能说走就走!”逆行的风如利刃般划过许愿的脸,但这般疼痛哪有她心头上的伤口来得猛烈,她没有一刻停止过狂奔,纵使心脏已经如巨石般压在了她的胸口,堵得她只能痛苦地喘息,后视镜中,车内的那些人似乎也没有想过要怜香惜玉,只是一个劲地往前冲,一直远远地跟她保持着距离。 “你难道忘了吗,当年在别院里,你说过你爱我,你说过你不会辜负我的!那天,我们说好了共赴黄泉,可是我走了,你为什么失约了?”许愿一噎,终于忍不住拼命咳嗽起来,她的脸色接近绯红,喉头处一股始终无法咽下的腥甜亦逼着她逐渐放慢脚步。“你可是堂堂池府少爷啊,”她大口喘着粗气,“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话,可是说好了要跟我再续来世之缘的,我都站在你面前了,为什么你就是认不出我来!告诉我,这算是什么狗屁缘分!” 一路下来,肺里的空气近乎被抽光,许愿本来就瘦弱的上半身,此刻只剩薄薄一层,似乎风一吹就会被撕得四分五裂。腿处的肌肉和体内的每一个器官已经接近透支,它们拼命向许愿求饶并发出警示,但她还是拖着即将瘫软的身躯,沉重地向前迈了几步,直到眼睁睁看着十字路口的绿灯亮起后,车子转了个弯,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今世的你就这么高高在上吗,为什么我这么求你了,你都不肯下来看我一眼?车上一定很舒服吧,有那么多捧着你供着你的人。可是,你知道当年去地府的路上,我一个人有多难熬吗,鬼差驾着我,他们逼我走,不让我回去,我只能一路等你,祈求着与你相会的那一刻,可是那么久了,我等了你那么久,一直等到现在,你为什么都不肯回心转意!” 声嘶力竭的呼喊,早已成为悲戚的喃喃。泪水奔溃的瞬间,绿灯也涣散成了大片模糊的光影,一闪一闪的,转眼,又成了刺目的红。 原本,她以为她是幸福的,除了今生,还能与池少爷拥有来世,直到死,许愿都是这样幸福地以为着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摧毁她的幸福,甚至没有留下一句解释,就不声不响把她推入了万劫不复。为什么他要做的这么绝,夺走她的幸福,还不给她留下丝毫的余地。 为了他,这一生她背负了多少罪孽?害死了爸妈,害死了姐姐,还伤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为了他,她已经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怪物。可是,这一切明明都是他造成的,若不是他狠心抛弃,断了她的路,断了她所有的念想,她怎会沦落到滞府,又怎会为了与他相遇,让这惘世间的人陪她一起受罪?是他,就是他,池少爷,他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这世上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可就算活得这么狼狈,我还是只能低三下四地求你,求你释怀我,超度我。我只要你坦白的一句,告诉我你的理由,你的考虑,告诉我你当初不愿和我一起去死是有苦衷的。可都已经是这么的请求了,你还是不愿帮助我!我可是你的夏夜啊,难道非要看到我在怨恨中生生世世的泯灭你才满意吗?” 沿街的店面几乎已经打烊,许愿身旁的一排橱窗里,最后熄灯的一家面包店也已然人去楼空。夜已深,除了零星驶过的车辆,这条街上基本已经看不到什么人了。 可是就在刚才,前方右拐的巷里,刚刚掠过一大一两个身影,或许是遇上了什么障碍,两个身影很快又退了回来,被灯光牢牢锁在了青砖黛瓦间。 只听一个稚嫩的声音说:“妈妈,那个姐姐的脚又变回来了。” “宝宝说什么,妈妈听不懂。”另一个声音温柔地说。 “就是靠在那里的那个姐姐,你看!”影子往后移了一些,并从边缘抽出一条细长的黑影与大影子相连,“她刚才没有脚,现在又长出来了。” “我知道了,宝宝一定是想听妈妈讲美人鱼的故事了!” 两个身影又开始移动,少顷,在巷子中彻底消失。 那对母子的出现,从始至终,许愿都没有察觉。在那个孩子刚才手指的方向,她正将电线杆作为她此时唯一的支柱,紧紧靠在上面,任凭灵魂的腐坏和地狱的恶臭将她拖入无尽的深渊。 也是刚刚,她才真正感受到,出洞那日,滞府君的话是那么真实。这二十四年来,她脚下踩着的,都是惘世的土地,是她打开了滞府的结界,也是她,带着血胎记穿过了第二轮回来到这里。那三百多年的面壁,并未让她的怨气减少丝毫,她的佛也从未教会她如何清心寡欲,那一切看似心如止水的假象,不过是在漫长的时间里将怨恨深藏,即便此刻,往事一经搅起,那日地府的疯狂,入洞之时的绝望,依然能在她身体的任何一处清晰上演。 悲痛,已然无以复加。可即便如此,在这世上,能够理解她,陪伴她的,依旧只有她自己。 困斗之兽,孤自舔伤,如此冷漠的世间,活下去,真的好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一生情,两世缘,怨未解,情难灭 很快,许愿就受到了之前那群人所说的“处理”。 警车是混在一堆轿车中驶来的,没有闪灯,没有鸣笛,仿佛是在埋伏某个恐怖分子。然后,突然从车上下来两个警员,悄声地朝她靠近,并以涉嫌寻性滋事,扰乱社会治安的罪名架着她回了局里。而他们给她呈现的,那两个所谓决定性的证据,一个是她刚才死缠着约瑟的情景,而另一个服装店里的视频,无疑是兰提供的,来作为她神志不清的最强有力证据。 之后,他们对她进行了一连串的盘问。或许已经耽误了他们的宵夜,又或许,她的出现碰巧赶上了他们的交班时间,总之同样的话,许愿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没能让那两个警员满意。 “夏姐,大晚上的,你也不想把大家搞的太累吧!这样,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住在哪里?跟那个明星又是什么关系?” “民女康熙四十一年正月二十生,生前乃池府丫鬟。” “你!”这名问话的警员刚想发飙,就被另一名警员制止了。 “那你的父母呢?”那位警员说。 “为奸人所害,满门抄斩。”许愿哽咽道。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是来自清朝的一个丫鬟,而杀死你父母的人,是一位叫做康熙的皇帝,对吗?” 许愿点了点头,并没再说什么。那两位警员也不再多费口舌,只是相互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其中一位便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许愿就被带离了那个房间,几个穿着制服的人将她带到一辆车上,又送到了另一个地方。然后,她记得自己被带进了一间屋,里面的人,不知为何,将刚才那两位警员的话原原本本地重复一遍后,又问了另外一些奇怪的问题,许愿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了两句,又被送回了原来的地方。可是与刚才不同,这回许愿直接被领进了一个房间里,里面有床无窗,却阵阵阴凉,隔着铁栏,是望不到头的灰白色的墙。 既然是警局,这布局,这样貌,无疑就是牢房了。原来他们要做的,就是请她吃顿牢饭。 还真是辛苦他们了,知道她许愿几乎弹尽粮绝,身上的现金至多也熬不过这两天,这么大费周章,就是为了给她找顿饭吃,找个地方住,或许这份恩情,她还应当永世难忘。 许愿扯了扯嘴角,便躺上了狭的床,虽然不如旅馆来得舒服,但比起三百年前背井离乡时的风餐露宿,这样的条件显然已经好得上天。有得吃,有得躺,不用被雨淋,也不怕日晒,最重要的,在这座城市里最安全的地方,她也不用担心自己一个弱女子,万一遇上抢匪盗贼该怎么办了。 十几个昼夜,比起在滞府门洞里的日子自然是凤毛菱角,当年伴她的只有佛,如今伴着她的,至少还有那二十四年始终如一的鲜活气息,处着处着,便也习以为常了。 只是呆惯了,不表示她就等得起。今早吃饭的时候,她才发现沿着眉毛一圈的血胎记已经不见了。看来滞府君说得对,她已经习惯了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她的血胎记,直到某天蓦地被提醒,她才会猛然察觉,剩下不多的时间已经足以让她慌神了。 对着门外,便是一阵厉声呼喊,许愿曾在警匪片里看过,这种地方,若喊声过于优雅,人家只会当你是根葱,于是,为了保证时间长又不会太耗嗓,许愿连她刚接触咏叹调时所学的发声技巧都用上了。好在没多久,就有人回应了她的喊声,进来把门打开,并将她带了出去。 “你们放了我了是吗,我可以走了是吗?”许愿对身边两个架着她的人问。说实话,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姿势,总会让她想起当年去往阴曹地府,和被那群怪物带往滞府时的情景。 但那两个人并没有回答她。直到被带出警局,见到了久违的太阳,许愿终于忍不住开始惊慌:“你们可以放下我了,我知道怎么回去。”那两个人却一声不吭,直接把她塞进了一部蓝白车辆的后座。 “等等,你们要带我去哪里?”见那两个人同她一起坐上车,又紧紧关上了车门,左右两边包夹着,就像运送犯人一样,许愿的恐惧感越来越强。“喂,等一下,你们到底要把我带到哪去?” 车子不管不顾地发动了,一路上,不论是等待红灯,还是经过漫长的隧道,出声的,始终只有许愿。此时的她,已经全然忘记了什么发声技巧,只是连声呼喊,就算被身旁的两个人阻挡着,也拼命找机会猛敲窗户。 怎么了,难道她刚才不是从警局里出来的?还是才刚被释放,就又被人绑架了?许愿朝着窗子又捶又喊,但任凭她嗓子嘶哑,筋疲力尽,不论过往的路人,还是行驶的车辆,都没有一个看得到她,也没有一个听得到她呼救的。 大约半个时以后,车子沿着偏僻的路拐了个弯,缓缓驶入了一个类似医院的地方,一下车,就有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的人出来,从那两个人的手里接过了她。 “这是哪里,你们要带我干嘛!喂,你们倒是说话啊!” 许愿挣扎着想要逃脱,无奈她那两只瘦的胳膊根本不是任何人的对手。很快,她就被拖进了大门,在走向貌似紧闭着一间间病房的楼道之前,眼角一个斜瞟,只是一个斜瞟,服务台上的几个鲜红大字就把她吓得心脏猛地停了一拍。 精神卫生中心! 许愿发誓,除了这几个汉字单独存在的情况外,她还从未有机会将它们通顺地连起来念过,就算在电影c电视剧,或是其他媒介中,她也从没想过要确切地了解这行字的属性。 可是没见过不代表她见了就不会懂。不像那群人看待她的,她知道自己的理智还在,也知道自己的精神没有任何问题,她可以在一秒钟之内理解这行字的意思,也清楚将它们与当下的情景联系起来是何含义。 她会被关起来,他们相信了那群人的话,会把她当做疯子关起来。她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会被关进一个房间里,任凭自己哭喊也无济于事。在这里,没有人会理会她那些悲惨的举动,更没有人会因为那些悲惨,就同情她,将她释放出来。 可是,要是她被关起来了,血胎记怎么办,她这一生的怨气又该怎么办?滞府不会因为她无缘无故被关起来,就再给他一惘世的时间让她解怨,滞府君没这权利,任何人都没这权利,他们只会等到惘世一结束,就将她送回滞府。可是,若从今往后只能被关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血胎记消失,与她此刻就将灵魂交给滞府君,开始做他永生永世的奴隶有何区别? 许愿大喝一声,却没有将身边的人吓到。显然,这样的举动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但她依旧拼命挣扎着要挽回余地。 “放开我,我没有疯,你们放开我!”许愿不断扭动身体,甚至想趴到地上,用全身的力气拖住他们的脚步,但她的身子太弱了,费了不少力气,也只是让自己的手臂从他们的手里滑出来一些。 “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左手边的人总算有了反应。 “我们会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你一定会喜欢的!”另一个人也说,这显然是他们用来哄骗病人的一贯方法。可她许愿并不是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的。 “我不要去,你们放开我,我不要去,我没有疯,他们说的都是骗人的!不信,叫兰,叫兰过来,就是给你们视频的那个女的,她在服装店上班,快叫她过来!” “我们一会儿就叫她过来,你先听话,跟我们走!”无疑又是一句敷衍的话。许愿这回真的被激怒了。 “叫她过来,她可以证明,我没有疯,我昨天在她那里买了衣服,我还帮了她的,她不能这么对我!” “好,我保证,我马上就叫她过来,等我们到了,我马上就叫她来好不好?” 天哪,到底谁能相信她,谁能替她证明!许愿几近奔溃,浑身的力气也随着不停地挣扎快速流失。 “救救我,谁能救救我。滞府君,快来帮我,你说过,你会帮我的,快来救我啊!” 许愿无力地呼唤着,但过了好一会,周围的场景没有变,身旁的两个人也依旧将她视为精神病患者,紧抓着不放。 “滞府君,你快出来,听到了吗,快出来啊。”她相信滞府君已经知道了当下的一切,在她心里,他向来都是无一不知无一不晓的,但是,他为什么不出来,为什么不现身救她?对他而言,这样的拯救应该不费吹灰之力吧,就像当初,他为她带回了爸妈的尸体,并改变了村里人对姐姐的记忆一样,可是现在,他为什么就是不出现呢?“滞府君,我知道你在,让我留在这里,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说过会帮我解怨的,若这一惘世我的怨气仍然未灭,你的血胎记之困也是得不到破解的!”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该说的许愿都已经说了。但时间仍在流逝,事情仍在发展,一切没有丝毫的变化。 看来,这回连滞府君都准备对她视而不见了。可不论他是否还坚持着许愿轮回之时说的,不想滞府再多一个没用的奴隶了,还是说,他已经改变主意,打算将她纳入麾下,那生生世世不得翻身的噩运,都断然叫许愿无法坐以待毙。 一想到那些在悠悠岁月里被自己遗忘的脸,一具具行尸走肉的躯壳,还有那无法摆脱被奴役的宿命,灵魂仿佛就在滞府深处里哀求:胎记还未消失,惘世还未结束,现在显然还没到她该认命的时候!纵使滞府君不愿出面相救,好歹,她还有个自己可以靠。 想当年,阎王殿都闹了,鬼门关都闯了,相比之下,这人畜无害的世间,她还有什么可怕的?既想逃脱这苦困的牢笼,此刻,她要做的,无非就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千难万险,在所不惜。 当务之急,就是要在被关入房间之前,摆脱身边的医护者,这样,她才有机会逃走。 可毕竟是正规的医疗机构,许愿知道,不该说的不说,不该有的没有,向来是他们恪守的职业规范,眼望四周,那些用来防身的,害人的东西,自然不会轻易让她瞧见。但好在“百密一疏”这个词并不是现代社会才有的,就算当世之人考虑得再周全,三百多年前服侍池老夫人时炼成的细心周到,终究还是让许愿找到了破绽。 卯足了劲儿,许愿猛一转身,借助着背部的力量将身体重重往墙上砸去。一个措不及防,左手边的护士便由于剧烈撞击产生的疼痛,面露苦色地倒在了墙根下,另一位护士也跟着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见机,许愿飞快地往几步之遥的肖像画奔去,不论那画中仁慈含笑着的是克拉拉巴顿c佛罗伦斯南丁格尔,还是哪位女版华佗再世,总之,无意冒犯,但为了苦难者的解脱,只能得罪了。 许愿抓起画框就往地上砸去,瞬间,画像上的玻璃四分五裂,凄厉的一声,众人呆滞。或许在他们看来,疯狂之最不过如此,而今天,他们就不幸遇上了。许愿眼疾手快,一个下腰便捡起了碎片中最大的一块,挥舞着朝向众人。 “姐,冷静点。”最快镇定下来的那个白大褂说。 “我很冷静,让我出去!”许愿喊着,把碎片握的更紧了些。新的伤口迅速形成,相比之前,更为惨烈。须臾,刺目的血便由皮开肉绽处渗出,如流水般淌下,顺着碎片锋利的边缘,鲜红剔透,触目惊心。 “你受伤了,要不先让我们给你包扎一下?”白大褂继续游说道,周围的几名护士也尝试着靠近。但许愿一见他们离近,又将手里的碎片挥舞起来,迫使众人后退。 “我说了我没疯,你们别想糊弄我!”许愿正色道。话虽如此,但她眉目中显现出的对血液的痴迷,与那日在服装店中的癫狂之态却相差无几。她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活着的感觉,罪孽被宽恕的感觉,身不由己。 “好,我们相信你,那你应该知道,流太多血,身体会受不了的!”另一位白大褂说。 “不需要你们担心,我不会有事!”许愿看了看滴落在地板上的血迹说。的确,纵使那摊鲜血的面积正逐渐扩大,她也没有为此感到丝毫的头晕或不适。“现在,我要出去,不准阻拦我,否则我也不敢保证会伤到谁。” 许愿挥舞着碎片,缓缓向来时的出口退去,身后的人惊恐地散开,沿途尽是“不要激动”“不要伤到别人”一类的劝说,但许愿又何尝想做到这么极端,若非形势相逼,滞府所迫,她一个清朝的大家闺秀又怎会做得这么绝? 只是刚走了几步,许愿便突感肩部一阵刺痛,随之而来的,是四肢的瘫软和昏天黑地的晕眩。手上的碎片早已滑落,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时,她看到身后的护士扶住了她,而护士手上的针筒里,剩余的麻醉剂还在狂笑着向她示威。蓦地,眼前一黑,五感相继消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一生情,两世缘,怨未解,情难灭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当许愿再次醒来时,她看到的自己,是在一个略显宽阔的房间里,四肢被绷带紧紧地固定在床上,周围除了一个简单得可怜的柜子,空无一物。 有那么一阵,许愿还以为这是麻醉剂还未消退,自己还未清醒而产生的幻觉,直到粗糙的绷带勒得她手腕生疼,她才逐渐感受到些许真实。 无疑,她是被关起来了,被当成一个确诊的精神病患者,牢牢地禁锢住了。她手上的绷带比以前更厚了,手腕处还被额外多缠了几圈,显然,这是他们为了防止她自虐,或是再伤害到别人刻意采取的措施。可是,她没有疯,完完全全是一个正常人,他们究竟是哪来的权利,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有人吗?有没有人,放我出去!” 周围没有任何响应。 “我没有疯,你们不能把我关在这里!” 可又有哪个疯的人会承认自己是疯子? “有没有人啊,快来人啊!你们知不知道,你们这么做是犯法的,我是合法公民,是受法律保护的,你们侵犯了我的自由,我是可以把你们告上法庭的!要是我把你们告上法庭,你们这群人可都是要坐牢的!” 喊这句话之前,许愿显然没有想到,她正是被自己口中的某些“合法”人员送到这里来的。 或许是因为年久失修,病床被晃得吱呀作响,支架相互碰撞摩擦时,汗水已经浸湿了许愿的衣裳,锈迹斑斑的回响在空荡的房间里尤为凄厉,带着种虚张声势的蛮横与霸气,令人发怵又叫人同情。 可是过了许久,病房内都未因她的喊声再多出个人来,仿佛往这一躺,便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直到筋疲力竭地靠到冰冷的墙上,余晖也代替夕阳浸染了病床的一角,许愿才意识到,自己显然应该正视眼前的一切了:被剥夺了作为一个合法公民的基本权利,纵使还拥有着健全的躯体,清醒的头脑,她也已然被限制了法律条文中所定义的人身自由。 那声嘶力竭的控诉和据理力争,终究还是成了无用之功。 或许很长,或许很短,看不到血胎记的变化,时间对于许愿来说似乎已不复存在。日月星辰且为乐,雨霾风障又何妨。这样的日子持续多久了?每天看完日出,就是咆哮,动了两口他们送进来的食物,还是咆哮。听的人笑而不语,倒显得她喊的人乐此不疲了。 直到不知是哪天,看到一个新的患者被拖着扯着送进医院,就如她当初被送进来的一样,许愿才猛然想起,自己是有多久没有反抗了? 一个人,一种环境,处着处着,也会培养出一种新的习惯来。习惯这东西真可怕——至少对于当前的许愿来说,它是可怕的,也是极端危险的。谁曾想,伴着每一轮的夜幕降下,原本的禁锢,久而久之,竟也理所当然地演化成了她所谓的岁月静好。 话说回来,已经到饭点了,可她的午饭呢?难不成滞府君忘了她,现在就连她的看护者都把她给忘了?看来活在惘世的人,和真正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还是有很大差距的,至少,就存在感而言,许愿就觉得自己比别人弱了很多。 正想着,一阵麻利的开锁声后,房门就被推开了一条缝,伴随着餐车上碗盘的撞击声,两个年轻女护士的声音从门缝里偷偷溜了进来。 “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到?” “应该半时以后吧,我先去补个妆,一会儿过来喊你!” “你可别忘了!我都快三个月没见到他了!” “行了,忙你的去吧!” 谈话戛然而止,房门也随即被打开。平常,许愿都是乖乖地坐在床上,等着她的看护者为她把食物摆放好,再帮她解掉手腕上的绳子后再开始用餐的。可是今天不一样,他们迟了。他们平常都是相当准时的,严格地说,可以精确到不迟一分,不早一秒,许愿能用自己的身体清楚地记忆下。 看来,今天应该发生某些特别的事了。 许愿着急地把身子往门口的方向探了探。一沉不变的日子里,哪怕一丁点变化,对她而言,都是巨大的。 “姐姐,今天有谁要来吗?”她对着那位刚刚进门,年龄只比她稍大一些的护士说。迄今为止,她是唯一一个还留下来照顾她的。 “你都听到啦!”护士的惊讶被掩埋在难忍的笑意中。自从一个多月前,许愿逐渐平静下来,也不再胡闹,她就开始尝试和她进行一些简单的沟通了。“一会儿医生来,你可不能告诉他哦!” “为什么?”许愿好奇地打量着她难以掩饰,喜笑吟吟的表情说。 “因为我想让它成为我们俩之间的秘密,你说好吗?” 又是一句哄人的话,许愿想也知道,若是被领导发现上班时玩忽职守,她的绩效奖金免不了又要降低一个档次了。她理性地告诉自己。 “好!”许愿答应道。“不过你能告诉我是谁要来吗?” 护士霎时嫣红了脸。她显然已经听到许愿的话了,可等待的时间里,她还是一边哼着曲,一边义务地帮许愿把碗盘摆好。 “不能跟我分享一下吗?看起来,他能让这里所有的人都很高兴!” 护士的动作稍微放慢了些。很显然,她是在思考,权衡利弊之后,她才能决定告不告诉许愿这个人。从这方面来说,她是格尽职守的,可她不知道,对于一个仍然保持着理性的人来说,她的这份恪尽职守也最大程度地增加了许愿的好奇和不安。 “不是说这是我们的秘密吗?你总得让我知道秘密的内容,我才能帮你保守呀!”这无疑是句威胁的话。但在只把她当做精神病患者的人看来,或许就不这么觉得了。 “就是,一个明星。”护士半遮半掩地说。许愿相信她说这句话是真诚的,只是她脑中的斗争还未结束。 “明星啊,那就怪不得了!”能把护士们收做粉丝,看来是个男明星。“是唱歌的吗?还是电影明星?” 很明显,不用护士说,许愿自己就能一步步往真相靠近。护士为许愿解绑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按理来说,自从一个多月以前,由厚实的绷带改为温柔的细绳后,解开它只是分分钟的事,护士当下却用了十倍于平常的时间。 “许愿。”护士突然唤道。 不管滞府君现在是否还在乎,但正如他说的,夏夜这个名字还是越少人知道的越好。神志恢复清晰后,许愿便发挥了精神病人的特长,迫使所有人对她的称呼都改成了这个。 “嗯?”许愿看向护士。她的表情稍微凝重了些。看来权衡之后,她已经有了答案。 “昨天检查的时候听医生说,你目前的情况不错,精神也恢复得很好,你知道着意味着什么吗?” 近在眼前的尊重,唾手可得的自由。许愿的心躁动了些。 “你自己也能感觉得到吧!”护士说着,终于把许愿两只手上的绳子全都解开了。“坚持下去,不久,你就可以离开了!” 心脏狂跳起来。许愿已经多久没想过“离开”这个词了。不是不敢想,而是忘记了。 “你的情绪已经很稳定了,依我看,其实你可以不必再用这个东西了!”护士瞟了一眼吊在墙边的绳子说。但这也只是“依她看”,并不是许愿主治医生的判断。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为了我好,你才不能把秘密与我分享的是吗?”许愿心领神会地说。自然,她也赞同她的决定,对于这里的所有病人来说,没有哪件事情能比离开这里更为重要。 可是,“约瑟!”护士说。很显然,她一直都是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在照顾许愿的。她知道她和约瑟的关系,也了解她当时是为什么被送到这里,但她还是用了迄今为止,许愿听过的最轻快的语调说出了这个名字。“一会儿约瑟会来。他一直无偿资助我们这里的病人,以前基本上每周都会来一次,来这里看看我们的病人,做些公益什么的。就是前两个月,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不来了,可能工作太忙了吧!” 许愿突然知道护士之前的那些铺垫是做什么用的了,是为了告诉她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不能掉链子。也为了测试她,看她是真的恢复了,还是装的。或许看完观察的表现后,她转身就会报告给她的主治医生去了。 “这样啊,看来明星还真是不好当呢!” 许愿舀了一勺饭塞进嘴里。只有天知道,她是花了多少工夫,才将约瑟这个名字同三个月前厌恶她的那个男人联系起来的,也只有天知道,她是比平常多使了多少劲儿,直到将饭粒嚼到稀烂才咽进肚子里的。 在护士满意的目光下,许愿一口接一口地把盘里的菜吃完,看上去胃口比平常还要好。两人之间并没有多余的对话,当然,这也和往常一样。直到许愿平静地将碗盘收好。 测试完毕。 许愿知道,一切是如护士意料中进行的,她表现得很好。也是这一刻,她似乎明白滞府君当初不愿现身救她的原因了。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时间正好。 骚动由远而近,明显是往她的方向移动的。地点正好。 刚刚用餐时没有任何异常举动,护士显然已经对她放松了警惕。机会正好。 许愿估计着,忽然从床上跳下,护士一惊,急忙伸手,却被她溜过。许愿飞快地往门口奔去,不用那么久,现在她就要离开这鬼地方,在看到她的池少爷之后。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与自由只有一墙之隔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居然被牢牢地附上了枷锁。 不对啊,护士明明都已经进来了,为什么这门却还是锁着的?许愿拼命地拉着门把,指望着是自己打开的方式错了,指望着它会有所松动,但明摆着,这些努力都是徒劳无功。 “我就说,你怎么可能这么老实!”护士再次冲上来拉住她道,她的语气很明显是在告诉她,就算他们曾经由于长期的相处存在过那么点友情,此刻也已经荡然无存了。她不会再以发展的眼光看待她,不会再以同情的角度怜惜她,更不会再以自己浅薄的专业程度,随意就认定她已经康复了。从现在起,她,许愿,除了她的病人,其他什么都不是。 许愿还在门锁上拼命尝试着,可她一脸焦急的样,只叫护士感到心寒。 “门是自动上锁的,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没想到这万分之一的概率,今天还真的被她碰上了。护士打心眼里感谢领导的周全考虑,否则,她就要犯下大错了。 门外,约瑟和院长的声音越来越近,此外还能听出有一堆的护士正围绕着她们。显然,刚才急着去补妆的那位护士,早就把许愿病房里的这位抛到脑后了,不过,这不正是这座城市的通病吗?见利忘义,遇上了也不足为奇。 护士恼火地走到病床前按响床头的电铃,不管此刻在值班室里坐着的是哪个倒霉蛋,她都不得不过来和她作伴了。 对门锁失望后,许愿只能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那扇坚固的门上。可是想也知道,这种希望无疑会最大限度的变成奢望,纵使死命敲击抓挠,甚至在白色门板上留下了一道道指痕,精疲力尽之后,一切仍旧是枉然。 她的焦急已得不到护士的任何怜悯。纵使眼睁睁地看着池少爷的半张脸从狭窄的玻璃前一闪而过,她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名字,对于外面的人来说,也只是常事。毕竟来这里的时间久了,约瑟也已经习惯了这里的日常,习惯了从不同的门前经过时,会从里面听到不同的叫喊声。 几个护士突然聚集到房门外,最后出现的是许愿的主治医生,他示意房间内的护士将许愿拉走,以免开门时伤到她。护士照做了,或许由于心虚,许愿也很容易就被拉动了。 她惊恐地看着进来的人,医生手里拿着的注射器让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后果。她死命地想要挣开所有人的拉扯,可她知道,不论用什么方式,那个医生总有办法让针筒里的液体顺利地注射进自己体内。 “约瑟!”她绝望地喊着他的名字。 那个熟悉的身影还未远去,却也只是边走边简单地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事?” “有位病人情绪有点激动,你知道的,都是常事了。”院长解释说。 命运显然只安排她的池少爷看到了一群兢兢业业的医护工作者,却没有看到她这个真正该被注意到的人。 难道,她又会错滞府君的意了?纵使这么久了,池少爷再次以这种特殊的方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许愿不敢相信。 不久,她再次瘫软无力地被拉回病床上。就像三个月前第一次躺上这张床一样。四肢被绑住,纵使还睁着眼睛,也像人彘一样,感觉不到周围的任何东西。 看来,日子又从头开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一生情,两世缘,怨未解,情难灭 后来的事,许愿也是从别人那里得知的。自然,告诉她的不会是她原来的那位看护者,和许愿在一起的时候,这个受过骗的倔强女孩总是避免再与她交谈,幸而,那段时间天病房里又多出了两名爱聊天的护士。许愿常常会在他们交班之际,让自己保持清醒,好从他们闲言碎语中了解到约瑟的些许近况。 之后的两个月,听说约瑟每周都来,就像最初开始的那样,不是为孩子读书,就是与病人聊天,当然,对象永远不会是她。被所有人控制着,许愿不再有靠近他的机会,纵使他每次经过她门前时,她还是会忍不住地敲打病床,想引起他的注意,最严重的一次,她甚至把绑在手上的绳子都扯断了,可结果,她也只为自己换回了一道道淤青,更加粗糙的绷带,和比往日用量更多的镇定剂。 “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你是不会理解的!” 回答后,许愿才惊讶自己竟然正在与别人交谈。可房间里没有人,看护她的护士也因为突然胃疼去值班室取药了。 难道是滞府君?大半年了,自从那次约瑟的见面会后,许愿就没有收到来自他的任何消息。 “你终于现身了!”许愿说着,挺直了身板。却不料,竟从门外走了一个身着白色大褂的妇人进来。 “他们都没发现我,你居然发现了!”妇人说。不难看出,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颇有气质的美女,可现在的她,说话的表情却像个躲猫猫被发现了的孩子。 “不是,我还以为”不是滞府君。许愿的声音一下子落寞了许多。“你是谁?” “看我的衣服不就知道了!”妇人说着,煞有介事地抖了抖她的衣摆,“我是这里的医生!” “我怎么没见过你?”许愿问。 “你不可能见过所有人!”妇人和蔼地说着,坐到许愿床边。许愿看到了别再她口袋上的姓名牌,可还没看清,就被她连着衣服甩到身后去了。 看来是医生没错!她说的对,从进到医院起,她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这个房间里度过的,不可能见过所有人。 “多清秀的一个姑娘啊!”妇人将手贴到许愿的面庞上。 昨晚吃饭的时候,从不锈钢的碗底看到自己的容貌,许愿也大吃一惊。血胎记明显了很多,现在的她,更显清丽,并且已经可以按照发型师说的,将额前半长不短的刘海三七分,稍稍夹到耳后了。 “是我的主治医生让你来的吗?”许愿问。不论她此番是何目的,至少,她的举动许愿并不排斥,从她温暖的掌心里,她甚至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亲切。 “可以这么说,但我更想让你认为,我来这里是想要帮你脱离苦海的!” 苦海?好一个有佛学底蕴的精神科医生!不管想来有多么不和谐,妇人的话就是让许愿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那你能帮帮我,下次约瑟来的时候,让我见到他吗?”许愿坦诚地说。这是她目前唯一的苦楚,是整个医院都知道的,既然他们派人来跟她交涉,她根本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跟她拐弯抹角多费口舌。 “抱歉,我不是你的主治医生,没有这种权利。”妇人拒绝得倒也果断。 “那你还说要帮我!”耍她吗?许愿瞬间对这个眼前人失望很多。 “我会帮你,可不是以这种形式。”妇人说。“其实你自己也知道的,要见约瑟,很简单,离得开这个房间就行。” “离开?跳窗还是翻墙?”许愿自知没有这样的能力,却还是讽刺地说。她不确定这位医生会不会接受她的这种态度,但她刚才说的那句,就目前情况看来,显然也是天方夜谭。 “孩子,相信我,如果你真的那么做了,恐怕你这一辈子都别想见到他了!”妇人说,又轻轻拍了拍许愿的头。 “那我还能怎么办?他们听了一个女人的造谣就把我关进来了,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肯放过一个,告诉我,这样的地方,我还能指望可以离开吗?” “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至少,你不该绝望。” “可是半年了,我已经被困在这鬼地方半年了!老天明鉴,半年来,我一直告诉他们我没有疯,我的理智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我的精神也一直属于我,说得嘴皮子都破了,可谁会相信一个疯子说的话?就像我现在问你,你会信吗?” “当然,孩子,我当然相信你!” 真的假的?许愿承认,妇人的这一句已经让她的头皮开始发麻了,就算是敷衍,她还是感激的,毕竟这么久以来,她还是第一个对她说出“相信”的人。 “但是你知道的,光是我相信没有用,你要让你的主治医生,你的护士,让这个医院里的所有人都相信你才行!” “你觉得我尝试得还不够吗?” “我知道你努力过了,但在我看来,你明显是用错方式了。” “什么意思?”许愿眼前一亮。 “从一个医生的角度,我还是建议你用科学的方式证明你自己。”妇人说,“通俗地说,就是做给他们看!” 许愿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首先,你这段时间的做法就极不妥当!”妇人说,看来,她大闹病房的事,眼前的这位医生也早就知道了。 “你觉得你做的那些是在为自己争取机会,可是你想过吗,就算让你逃出去一次又如何?你那些疯狂的举动也只会让你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你的医生和护士们一定会认为你的病情又加重了,你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这种情况下,对他们说一千遍一万遍你没疯,你认为会有用吗,他们会相信,然后打开房门让你离开吗?至少短时间内,我认为是不可能了。因为比起一位病人的声称,他们显然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和那些所谓的科学依据。” 有道理,从这段时间,看护自己的人数又增多了这点看,医生的分析就是正确的。“那你说我该怎么做?”许愿问。 “我说了,证明给所有人看,反过来,也能让所有人都能证明你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妇人再次郑重地说,“你知道医院会根据日常的观察和每隔一段时间的评估对你的精神做出判断吧,只要判断你没问题,你就可以尽情地去见你想见的人了!” “你是说,我最好也得让他们知道,我每天都做了些什么?”要在所有人的审视中完成好每一件事,好让他们能为自己作证?许愿想想都觉得别扭。 “对!所以最关键的,你一定要提醒自己调整好情绪,无论发生什么,最好都能保持镇定,千万不能让他们认为你控制不住自己,或者有出去以后会对这个社会造成某些隐患的想法,更不能再做出那些极端的行为!” “必须保持多久?”许愿拿不准是否对自己有信心。 “你这句话就大错特错了!”妇人一针见血地说,“你不是没有疯吗?既然没有,那你就不该把这当做是被动的保持,而只是主动把你的常态展现给他们看!” 医生说的对,在这里待久了,她差点就真把自己当成疯子了。 “对,我只需保持原貌就行,这并不难!”许愿说,“可是医生,也许你不会明白,但我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 照血胎记显示,她不可能将更多时间耗费在“等”这件事情上了。 “相信我,这是最稳妥的办法,所以无论多久,你都必须等下去!”妇人的话是那么恳切,“我知道你很爱那个男人,但在见到他之前,你得先把自己救出去才行!” 妇人显然是会错意了,她以为自己是等不急要见到约瑟了。但换个角度讲,她说的也没有错,只要见到他,顺利地解开心结,血胎记什么时候消失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明白了!”这句话,许愿也是诚心的。她承认自己已经被这位陌生的医生说服了,不管她是不是医院派来的,她的目的都已经达到。 门外由远而近地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许愿辨别得出,是她今晚的看护者回来了。说实话,她这趟离开的时间并不长,或许只往嘴里塞了两片药,还没多加休息就急急忙忙赶回来了吧,不知她快步往这走时,胃会不会又痛得扭到了一块。许愿再一次为他们的负责感到崇敬。 “是我的护士回来了!”许愿对医生说。或许,一会儿他们见面的时候,她可以为护士的责任心美言,同时也可以为这位医生方才的贴心之举作证。毕竟作为当事人,让这些美好的事止于两人之间,她还是觉得挺可惜的。 可听了许愿话后,医生似乎马上就急了。只见她立马就从许愿床边离开,飞快向门口走去。 这一连串的动作让许愿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没等妇人伸手,房门就被回来的护士从另一边打开了。 二人四目相对,彼此似乎都被对方吓了一跳。 “额,姐姐,这位是”为护士介绍医生绝对是许愿今天最傻的行为。但她只是想借此打破两人之间的尴尬,可当她想起连自己都不知道刚才陪自己聊了这么久的护士姓甚名谁时,她毫无例外地也加入了尴尬的行列。 “是你!”下一刻,还是护士先喊了出来。 许愿总算松了口气。不过她有点纳闷,这位姐姐平时对其他医生都是毕恭毕敬的,怎么唯独见到这位,不仅招呼上听不出礼貌,就连神情中也看不到多少尊敬。 “你怎么在这儿?!” 怎么在这儿?医生来患者房间查房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而且这位医生还是医院特别派来的。许愿有点傻眼。 “我,我只是刚好路过,刚好路过。”那位妇人说,声音里却完全不见刚才为许愿开导时的信心与底气。 “你要是再穿着刘医生的衣服乱跑,心今晚就把你关起来,再也不让你出来了!”说完,护士就拿起手机按下一串号码,“喂,林,你的病人跑到我这来了!” 什么?病人!许愿这回是彻底懵了。 可没过多久,就又来了一位护士,火急火燎地把妇人带走了,一路上,还不停地数落:“你怎么又拿刘医生的衣服穿,不是说了吗,这种游戏不能玩的,你信不信,我一会儿就告诉刘医生” “刘医生的病人,没别的毛病,就是喜欢穿她主治医生的衣服出来瞎逛!”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护士关上门走了进来,“怎么样,有没被吓到?” 吓倒没吓,许愿就是被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 敢情,她刚才是被一位真正的精神病患者点拨了一通,而自己竟然还觉得她说的头头是道!许愿一时半会儿是说不出什么话了。 “那个阿姨也是可怜的。”护士说,许愿看着她,想问,却发不出声音。“七年前她病了,捅了她丈夫一刀后,她丈夫就跟她离婚了。阿姨一直觉得,只要自己病好,丈夫就会回到她身边,可谁知道啊,她丈夫早就娶了别的老婆,连孩子都生了。” “七年!”许愿好容易从嘴里挤出两个字,“阿姨还是这么想不开吗?” “是啊,七年,正常人都该‘痒’完了,可谁叫阿姨”护士话音渐弱,“不过她倒不是因为怨她丈夫抛弃了才想不开的,她怨的是自己,这些年她一直在自责当初捅他的那一刀,觉得是自己太对不起他了!” 果然是个可怜的女人。 “可能是觉得自己罪孽太深了吧,理应遭到报复,所以每次别的病人攻击她的时候,阿姨都不会反抗,她觉得都是自己的报应!”护士又说,“就说去年吧,有个病人不知是哪里拿的刀,冲到她房间想要捅她,阿姨就那样一动不动等他来捅,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在赎罪!老天,想想都觉得可怕,要不是我们发现得及时,阿姨恐怕命都没了!” 可怜的女人,可怜又可悲。 “对了,你们刚才说话了没有?”护士一转话锋,换了种语气说。 许愿点点头。 “你会不会觉得她说话有时候有点奇怪?好像,好像是一个古人在说话!” 一言惊醒梦中人。对,就是这个“古”字!怪不得许愿会对她有种熟悉的感觉! 不等许愿琢磨,护士又抱怨道:“天呐,我上回也差点被她的之乎者也逼疯了!” 许愿会心一笑,今天她倒没听那位阿姨说起过之乎者也,不过三百年前,她身边所有人都是这么说话的,就算再次听到,她也不会感到不适。可是等等,既然护士会这么说,就说明那位阿姨必定也对古时候的语言了若指掌,加之她的悲惨经历,和疏解不开的对自己的怨气,简直和许愿一模一样,等等,难不成—— “难不成她也是——” 难道这才是滞府君一直不肯出现的原因?也许他从来就没想过要把破解血胎记之谜的希望放在许愿一个人身上,这个任性又肆意妄为的怨魂,不听劝阻,冥顽不灵,所以他才将另一个怨魂也送到了这一惘世? 倘若真是这样,那她的处境岂不是非常危险! 许愿的额上不觉冒出细的汗珠。 “其实啊”护士说着,边好心地抽了张纸凑上前去,却不料手还没碰上她的额头,就被许愿一把抓住了。 没有人可以动她的血胎记! “哎哟,你放手放手放手放手!”护士拍打着许愿的手一连叫了好几声。她显然没有料到看着弱不禁风的许愿,竟也能使出这么大的力气。 “其实什么?”许愿冷酷到有些无情地说。 “我只是想叫你不要想太多!”其实听到许愿说出那个“也”字时,护士就知道她一定是想歪了。不过也不能怪她,精神病人本就容易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自己身上套,何况她又不是不知道,许愿向来都有穿越妄想症。“别看阿姨现在这样,其实她年轻的时候还是个台柱子呢!” “台柱子?”许愿诧异道。 “所以啊,阿姨说话才会奇怪,毕竟唱久了,习惯了,就算病了也改不掉了!”护士说,“不过说起阿姨当年唱戏的时候,那别提有多风光了,想听她唱一场还得排队买票呢!” “唱戏?你是说那个阿姨以前是唱戏的?京剧豫剧黄梅戏哪种?” “具体唱什么我不知道,不过听说她以前演的都是杜十娘c苏c霍玉那类的角色。”全都是历史上的悲情女子,一心向爱,却终成弃妇。“可能是入戏太深了吧,演着演着,阿姨也怀疑自己的丈夫有问题,这个想法在她心里憋了很久,她也没跟丈夫交流过,有一天,阿姨的精神终于也出问题了,就一刀把她丈夫给捅了。” 不疯魔不成活。想他当世之人,每天也都在不断地追求,可有多少追求是真正出于爱,又有多少人能对心中所爱痴迷到如此境界? 许愿惋惜地低下头。 惘世二十载,怨念未解,谁想命运却叫她遇上了现实中的程蝶衣。一个活得轰烈,一个向死而生,二人相遇,怎一个“讽”字了得? 是她的病人把表情管理得太好,还是她的情感已经浓烈到可以摆脱理智而独立存在了?感受到许愿的惋惜,护士心里也不由一酸。 却蓦地,只见许愿突然又把头抬了起来,并从泛红的眼底闪出了一抹光彩。 “原来,他一直都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一生情,两世缘,怨未解,情难灭 他在,他当然一直都在。 不然,是谁促成了这次特殊的谈话,是谁在她万念俱灰时提醒她希望还在,是谁阻止她自生自灭,还给了她未来的方向,又是谁才会真正清楚她并没有疯! 要让一个正常人与一个精神病患者进行理□□谈,不从道义的层面讲,这显然是荒唐的。平等的交流往往是建立在平等地位的基础上,高人一等的是“领导”,低人一等的那叫“服从”。但倘若在同一个水平线上活着,有同样的命运,还同是精神病患者,那么他们之间谈论的,无论是古今中外还是天南海北,纵使是依托话语展现的“理智”,旁人都无可非议。 还是滞府君考虑得周全。 没有人知道当晚阿姨对许愿说了什么,也没有人问起。就算是那晚撞到他们在一起的那位护士也不想知道,显然,她没必要对两个精神病人之间的谈话感兴趣,那不过是两个失去了正常思维能力的人在瞎胡闹,除了作为时间片段来填补他们单调的生命外,其他,没有任何意义。 可许愿还是变了,没人说得清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可她就是变了,同她一起变化的,还有周围的环境,和医生护士们看她的眼神。许愿能把一切都处理得不露痕迹,即便是那么微的改变,周围的人都不自觉成了她的鉴证。 她的每一个举动都逐渐在朝理智靠拢,没有人想再去怀疑她的情绪,她完全可以好好掌控,纵使这期间,约瑟在她的房门前来来回回走过了不下数十次,也没有人再想起她曾经的抓狂和撕心裂肺的呼喊。 直到五个月后,他们不再把许愿与约瑟联系起来,就像他们从来不相干,当然,在所有人看来,他们之间本就不该存在着特殊的联系。按照许愿主治医生的话说,就是每个人都有自己应该行驶的轨道,错误的交汇只会增加危险的概率,好在现在,危险已经解除,除了允许许愿用笔和五线谱为医院的活动和其他病人的茶余饭后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外,她也已经可以孤身一人在病房外的走廊上随处溜达了。而当人们看到她单薄得拧成了一团的背影时,她毫无例外的都是紧抱着一整叠厚厚的稿纸和刚完成的乐谱往护士们的值班室走去。 “这么快就完成了?” 今天也不例外,但当她站在值班室的门口时,护士长还是惊呆了。中秋节刚过完,前天,她又拜托许愿为下周末的患者活动写一首曲子,一向高产的她,总会时不时背负上医生和护士们的重托,但纵使如此,昼夜之间即可完成的效率,还是让护士长不敢相信。 “灵感来的快!”许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她也是折腾到了今天凌晨三点,才把歌曲的结束部分草草收尾的。 “辛苦你了!”护士长拍拍许愿的肩头说,拿过谱子仔细端详起来。 纵使说不清到底看不看得懂上面的某些标记,但看着一个音符被连到另一个音符上,两个音谱之间出现“v”状的符号,在乐谱中间或末尾处时不时出现“ds”或“d”一类的英文符号,高大上还是被作为固有的标签,牢牢地贴在了谱面上。 “护士长,这次的歌谱我应该交给谁?” 这是他们固定的合作模式,许愿谱曲,由院长或某些颇有工作心得的医生作词,然后再把这首配合得天衣无缝的歌曲向医院的病人和他们的家属宣传,用以作为诊疗的特殊利器和精神文明建设的宝贵材料。 “院长指明了要交给林医生,他昨天做了一场报告,得到了所有专家的认可!” “行,那我一会儿就送到他的办公室去!”许愿说,正准备坐下来歇歇脚,就被另一位护士阻止了。 “一会儿恐怕就来不及了,听说林医生下午在城有一场演讲,应该马上就要去机场了。” “那等他回来以后我再交给他。”许愿说着,依然准备坐下,屁股还没沾上椅子却又被另一名护士止住了。 “那就得等到下周三了,林医生去完城还得去某个高校参加一场为期一周的论坛会,等他回来以后,说不定黄花菜都凉了。”说话的这名护士,整个医院都知道她是林医生的脑残粉,所以从她嘴里说出的情报一定不会有错。 言下之意就是没得坐咯?许愿别别嘴,但她也不想让自己熬夜奋战出来的作品成为弃婴。 “成,我这就给他送去!”许愿一咬牙,转身往门口走去。 其实她本可以再问一句“姐姐们谁能替我送一下吗?”的,可瞬间,她就改变了主意,原因很简单,问了也是白问。 看到亮洁如新的桌面和被整理得一丝不苟的档案,桌面的花瓶里还很做作地插上了一支与周围环境极其不搭调的玫瑰,许愿就知道,约瑟今天肯定要来!同时,她自然也能意识到,约瑟来之前的这段时间,是要留给这些姐姐们化妆和挑选合适的打底衫的,所以,就算他们平常再有爱心,到了这个节骨眼,也一定不会有闲情逸致帮自己跑这趟腿。 许愿一边思考,一边快步往前走去,中间没有休息,她怀里的这叠乐谱快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好在林医生的办公室里护士们的值班室不会太远,只要再拐个弯就到了。 许愿满怀希望地又加快了速度,期待相遇却人去楼空的结局是电视里常演的,纵使性质不同,她也不想因为这短短几秒钟的差距,就与医生错过。 许愿低下头,想用脑门抵住迎面扑来的空气的阻力,但马上,她就后悔了,当一个黑影措不及防地在她面前出现,就像一堵黑压压的大墙一样,凶猛而有力地朝她身上压来时,她一惊,手一松,怀里的谱子便四处散开,如飘零的鹅毛般,从她身边滑落。 一时间,两声哀嚎在同一处响起,女声是许愿的,而男人的声音,她还没稳稳地坐到地上,便已清楚地认出。 一年了,离她被送进这里就快一年了,可这一年里,她几乎无时不刻地想念着这个声音,就像她想念这个声音的主人一样。纵使这半年里,她必须尽最大的力量忍住被次次穿过门前的这个声音的吸引,但焦躁的细胞却始终没能很好地服从她的意志,总是膨胀后消退,消退后继续膨胀,周而复始,直到那声音的主人再次消失在医院内。 最后一张乐谱也缓缓地落到了地上,这意味着接下来的事该发生了。 意识是清醒的,但许愿的眼前有点模糊,她确定倒在她对面的这个男人跟她现在的状态差不了多少,但很明显,由于长期被关在这里的缘故,缺乏运动,缺少了原本的敏捷性,约瑟比她先一步回过神来,看清了当前的事态。 “抱歉抱歉!”说着,他用手一撑从地上站了起来。“你有没有受伤?” 许愿摇摇头,其实她很想说,比起累积了三百多年的伤害,这点磕碰算得了什么? “你能起得来吗?”约瑟又问,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满地的乐谱吸引了去,无论是成形的,还是未成形的,他一张张将它们举至眼前。“你是搞音乐的?”他的声音里满是欣喜,可许愿并不觉得高兴,因为当初听到许愿唱歌的时候,他也是用这种如获至宝的语气向她发问的,可是结果呢? “略知一二。”许愿说。很明显,不过短短数月,约瑟已经将她这张脸彻底遗忘了。虽然很悲哀,但她也知道,不高兴的记忆谁会喜欢保存? 许愿身上的细胞再次不听使唤地焦躁起来。 “你在这家医院工作吗?”约瑟又问,目光仍旧流连在一份份乐谱上。 难道他没看到她身上的病号服吗?许愿有些尴尬,但她并不想将“我是这里的病人”这句话说给他听。 好在刚才那一撞,动静还挺大,没一会儿,一拨护士就闻声赶了过来。噼里啪啦的碎步在走廊力响彻了好一阵,随着一声倒吸冷气,其他响声也相继停止。 “许愿,怎么回事?”为首的护士不可思议地看着案发现场,还有那个已经站起身来的男人。 许愿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满地的乐谱,有些手足无措。 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那一大帮随即而来的护士,约瑟颇为欣喜地问了一句:“你叫许愿?” 许愿点点头,但她千金中的脑袋现在显然正在被所有护士们,用不太善意的目光凝视着。 “对,她叫许愿,是我们这的病人。”为首的护士又说,其他护士也连连点头。 虽然是真相,但许愿还是很反感姐姐们在这种状态下把这句话像玩笑般说了出来,还字字清晰。 “如果是这样” 他是准备告别了吗?就像许多正常人遇到疯子时一样,避之不及?纵使目光只是暗淡了一下——许愿已经学会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情绪了,但内心深处,她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还是霎时跌入了谷底,摔得支离破碎。 可谁料,约瑟只是顿了一下,又将目光移回到了最后一张捡起的乐谱上,说:“下次写完,别忘了属上曲作者,这么好的曲子,弄丢了可不好!” 他是在夸她吗?在这么多妆容精致,且比她更有吸引力的女士面前?许愿敢保证,那些护士姐姐们的眼神已经开始杀人了,对象就是她,早知会有这么一天,说不定他们就不会让许愿再重操她的旧业了。 但护士们显然更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只见约瑟优雅地将全部乐谱搁到一只手臂上,另一只手却随着他的弯腰和迷死众生的笑脸伸到了许愿面前。 多么熟悉的一幕,同样的,他面对着她站着,她却跌倒在地。可是那时,许愿是满怀着憧憬的,才会向他伸出手,然而现在,在经历了沉默c疯狂c愤怒c悲哀后,她还该对眼前的这只手抱有希望吗? 许愿迟迟没有动弹,身旁的护士却早已嫉妒成一团。 “怎么了?”约瑟仍旧保持着姿势,“是哪里摔疼了吗?” 还是那个温柔的声音,对着许愿发问,并且在他的眼睛里,许愿看得出,只有她一个人存在。 许愿讷讷地将手臂抬起,就像中了迷魂剂一般,纵使心里千百个怀疑,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朝那只大手靠去。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从谷底一纵纵升起,跳得是那么强而有力,仿佛正有一击击重拳砸在她的腹部,她的胸腔,她的喉咙,只差一点,就要在她的口中爆炸了。 每一个瞬间都变得那么缓慢,那么清晰,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触碰到约瑟肌肤的那一刻,继而,整只手掌覆上他的掌心。她也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一刻,约瑟的手轻轻地往后缩去,那么隐蔽,那么不为人知,许愿也下意识地准备把手抽回,带着这一整年的沉默c悲哀与愤怒,但下一秒,它就被抓住了,不可思议地被约瑟的手牢牢攥在了手心里。 只是轻轻往后一拉,许愿便轻而易举地被带起。她的目光始终追随者那只上扬的手,就怕一不心,又会被放弃。直到站定在约瑟跟前,许愿才茫然地朝他看去,可约瑟还是一脸温柔的笑意,不禁让她产生错觉,见面会上的事发生过吗?还是说,几个月来被关在房里的经历只是一场还未醒来的噩梦? “许愿,”看来这是她在异想天开。事实就是事实,即便是惘世,对于除了她以外的人,这里还是真实的世界。“林医生就要走了。”说话的护士相信自己尽力显露出的善意,许愿是感受得到的。然后她就走上前去,站在了与许愿一样面对着约瑟的角度,一手摸上了她的背:“为什么不让约瑟在仅有的时间里把他的爱心传递给更多病人呢?” “没事,我今天是一个人来的,可以晚一些再走。”约瑟说。 “可我们的许愿现在还有很重要的事,如果不快点,她会有麻烦的。”护士无不遗憾地说。 会让医院下周末的活动无法正常进行?还是会让他们察觉到自己对约瑟还有留恋?显然,许愿担心的还是后者。阿姨的提醒还历历在目,她可不能为了这一时之快,让自己几个月来的努力都白费了。 “你还有事?”约瑟略过为首护士的目光直接看向许愿。 那个眼神,许愿相信他是想要挽留她的,但许愿还是“嗯”了一声,从他手上接过乐谱,继续往她的拐角处走去。 这样就行了,能见到他的面,她就该满足了。 在林医生的办公室旁边,许愿重重靠到了墙上,她的身体已经被心脏折磨得近乎虚脱,被约瑟捡起过的乐谱被她牢牢地抱在怀里。 墙的另一面,护士姐姐们还紧紧围绕着约瑟,喜笑吟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