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海擎云志》 正文 楔子 北梁关 新元389年,十月十五,青云国,北梁关。 皓月当空,星缀四野,夜凉如水。 关内梁王府,华灯遍布却不闻人语,唯有夜风吹得几面王旗猎猎作响。偌大的王府,几百间房舍竟不见一人出入。紧闭的漆金门外,两尊九尺高的黑虎石像前,大批羽盔黑甲的军士面向府门持刀肃立,他们身后,数列轻装武士亦持弓抚箭,蓄势待发。 众军士是青云国北梁关守军‘铁羽军’精锐,此时两名主将已经带人入府捉拿刺客。军士们奉命围住王府等待号令,但半个时辰过后,即没有进军火箭的冲天厉嚎,也没有响哨声指示撤退,没有金铁相交声,没有打斗声,哪怕连人声都分毫不闻。 他们只得守神聆听,依前令待命。 府内正堂,灯明火亮,面容俊朗的梁王披发执剑立在堂中。华袍之后,一名绝美的素衣少妇,正凄然凝视着怀抱中的婴孩儿。 襁褓中的婴孩儿不足半岁,此刻似被这消杀气氛感染,锁着细眉一声不吭地望向自己的母亲。 梁王面前,三名身形纤瘦的黑衣蒙面人,并肩肃立在门边。三人手中并无兵刃利器,隐隐威势却令五步外的梁王额生冷汗,剑身轻颤。 “人说梁王能诗擅琴,书画更是当世一绝,却不习武技,不学兵法。现在看来果然不假。”左首黑衣人似乎有意调笑,轻音慢语竟是女声。 “就是这样,才正好般配宁姐。宁姐可曾是公认的青云第一美女呐。”右首黑衣人亦是稚嫩女声。 “闲话以后再说,先办正事才是。”居中黑衣人轻责道。 原来三人俱是女子,居中者声音浑厚沉静,似年纪稍长。三人中以她为首,左右两女听得此话,俏皮的晃了晃手腕,即刻不再言语。 居中者又道:“宁妹,规矩你是懂的,不随我们走,后果你该知道。” “是”那少妇轻声答应,却不去看她,仍凝视怀中婴儿。仿佛周边诸人皆不存在,她只是在同婴儿说话。 大概为了提醒自己的妻子正身处险境,梁王沉声道:“宁儿!” 王妃却好像没有听见,仍望向怀中婴孩儿,一动不动。 梁王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天生儒雅,能文却不善武。他性格内敛,素来与世无争,在明争暗斗的众皇子中显得卓然不同。但就是这般不争的性子,反而得到了其父青云国主白明之的喜爱,将青云国发迹的边关要地东北三州——交他署理。东北三州在青云国地位特殊,国内贵族大多祖籍在此,总督历来由储君兼任三至五年不等,以此作为问鼎王位的根基。由此可见,国主虽然一直未册立太子,心下却有意于梁王。 然而梁王却无心政事,也不怎么关心宝座将来的归属,只痴心书画c音律,且越入越深。五年前,梁王于京郊游冶,得见宁曼,惊为天人,当即为其倾倒。宁曼亦为梁王的真挚风雅和超群才艺所折服,两人情意渐浓。梁王求国主成全婚事,国主因宁曼家世不明,开始时并不赞同,梁王缕缕求恳,却屡遭国主呵斥,他生性执拗,就此与国主僵持了下来。 不知为何,忽然一日,梁王再求此事,国主却似变天般欣然许可,并立即册立宁曼为王妃,赐以厚礼,两人遂成神仙眷侣,其事在青云国传为一时佳话。成婚当年,梁王即举家迁往东北三州。 梁王历来生活安乐,顺风顺水,又兼不理俗务,不涉世事,刚刚得知三人闯府竟无人能抵挡,早已神慌气乱,内心惊惧。但凭着一股血气及对身后母女的痴爱,此时却似乎忘却了危险,他面泛潮红,神色凛然,当下对不速之客喝道:“你们私闯王府,伤我侍卫,死罪难逃!若肯幡然悔悟,速速退却,本王或可网开一面,既往不咎!” “梁王说笑了”居中黑衣女子道:“我三人即然来了,必不能无果而返!” “好!好!”梁王额上青筋根根暴露,眉毛凝立,颤声道:“想带走宁儿,除非踩着我尸首过去!今日我虽不敌,他朝我父王必不饶你!” “梁王不必如此。”居中黑衣女子淡然道:“我三人今日此来,只为带走她们母女,与你无涉,侍卫c仆人等人也只是暂时晕厥,我们不会伤害任何人命。” “与我无涉?”梁王似笑非笑,面色痛楚:“你们也是凡人肉身,同宁儿一样都是女流,竟能大言拆散我家眷!你要带走我妻女,还说与我无涉?!” 话音未落,他长袍陡然晃动,嗨地一声,举剑怒砍下来,左右两名黑衣女身形变换,梁王甚至没有看清她们的动作,二人已瞬间移出数尺远,居中黑衣女子见他毫无招式可言,也不放在心上,只微微轻晃,便躲开了这来势甚急得一剑。 梁王对武技一窍不通,他一剑劈空,劲头过猛反而无处着力,踏空几步,跌伏在半扇朱门上。 “艺成!不要”怀抱婴儿的梁王妃见梁王举剑乱劈,情急之下喊出了梁王的名。“没用的!” 梁王哪肯就此罢休,踉跄回身又是勾画数剑,却都被黑衣女子轻松闪过,剑身划到了木案上的几件青瓷,青瓷触地而碎。 “妖女!”梁王情急,喘息中略带嘶哑地怒骂道:“拿出兵刃,我与你决死!” “宁妹,梁王再这样胡闹,我们就不能客气了!”居中蒙面女子高声对王妃喝道:“还是你想自己对我动手!” 梁王妃并不理她,眼神终于离开怀中婴孩儿,凄然对梁王道:“艺成,对不起,是我对你有隐瞒我欺骗了你!” 梁王听他此言,如中惊雷,身体几难自支,疑惑地望向宁曼,颤声轻语道:“你胡说什么?我不信,不信,你骗我” 梁王妃接着道:“我本非自由之身,今日该当别去,缘分将尽,请王爷忘了宁儿”话到此处,梁王妃几乎哽咽,凄然不能言语。 梁王亦惨然道:“你我结发五载,怎未同我提起过半句”话到此处戛然而收,略一停顿又决然道:“宁儿,府外已有重兵来援,铁羽军一到,即刻便可将这三个妖女拿下!宁儿!我不管你怎么骗了我,无论如何我不要你走!” “艺成!千万别乱动干戈”宁曼听得梁王所言,急道:“府内下人,其实都是奉了宁儿的命躲出去了。” “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梁王大急,不解问道:“你早知道她们要来?” “是。” “早知今日多情,当初就不该出岛。”居中黑衣女也怅然而叹,对梁王道:“本来我只需带走这个女孩儿,不扰你夫妇生活,但王妃竟欺我不知,一个百年难遇,能让冰玉红透的女孩儿,竟在书信里谎称是男孩儿。现在门主震怒,要我将她们母女一并带回。宁妹,请恕我无情了。” “你们到底是谁?”梁王扶剑而立,内心已觉今日不能善了,绝望之下反生倔强,凛然道:“我堂堂青云国乃当世五大国之首!难道奈何不了你们不成?” “这个你不必知道”黑衣女子道:“不过此事也非全无希望,若来日有缘,你或有可能与妻女重聚。”言毕,不待梁王答话又对王妃道:“随我们走吧,柴门外无人值守,你在前面引路。” 王妃望向梁王,一时百味交杂,眸中泪光莹莹,却没有了半分往日的神彩,她欲言又止,一瞬后终于狠下心来,转身而去。 三名黑衣女子也尾随着她迈出了脚步。 “宁儿!别走!”梁王见宁曼身形渐远,一时间悲戚无已,从未有过的痛苦c愤怒c不甘交杂着涌入胸腔,让他几近疯狂。他踉跄奔向末尾的黑衣女子,断喝一声,举剑劈下。黑衣女子并不回头,她倏地侧身展臂,指尖离梁王胸口尚余一尺,梁王已然如昏死般软倒在地。 宝剑脱手而落,触地嗡嗡作响。 “艺成!” 王妃听见声音,回首见梁王倒地不起,内心登时酸涩无已,她悲鸣一声,疾走几步伏倒在梁王身上,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悲苦,含泪恨道:“谁敢伤他,我宁可违命也要让她付出代价!” 怀中婴孩儿见母亲流泪,也哇哇大哭起来。 “宁姐,我只然他晕了过去。”点倒梁王的黑衣少女似乎有些害怕宁曼,慌道:“用不了一个时辰,他自然就醒了。” “把她扶起来,我们快走。” 梁王妃犹自泪眼注视着怀抱中的婴孩儿,两名黑衣女子夹着她,跟在先时居中的黑衣女子身后,绕至柴门出了王府。 深夜的街面寂如幽山,空无一人。月华如水,伴着婴儿的哭啼声,四个清瘦的身影,渐渐隐入浓重的夜色 不久后,一簇火焰直冲夜空,响箭声厉嚎着划破了寂静,声彻北梁关。 无数铁羽军高举着火把拥门而入,声势惊人。 铁羽军漫向王府各处,又从各个方向涌了出来,集结在王府的大堂前。大堂外的一侧,几具穿着铁羽军军服的尸身背向夜空,整齐地排列在一起。 正堂门口,血泊中躺着一具无头尸体,身形衣着正是梁王模样! 赤羽黑甲的副将犹如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无声地跪在尸侧的血泊里。 主将言成虎面朝向府门跪在尸前,他银盔低垂,双手握拳拄地,让人看不清表情,拳边膝下则是大片的血污。 血泊的范围还在持续扩大,像正在蔓延伸张的鬼手,火把跃动下显得诡异可怖。 良久,言成虎抬起头,火光下,他斧削般的脸森冷灰暗犹如死人。 他缓缓地起身,鲜血从他的膝盖一直流到靴面。 言成虎摘下银盔,对梁王尸首深深鞠躬。 众军士森然肃立,见主将行礼,也纷纷摘下头盔,深深鞠躬! 许久,言成虎悲声对铁羽军喝道:“梁王,薨了!跪!!!” 无数铁甲军犹如一体,‘刷’地,齐声跪倒在无头尸身前。 言成虎厉声道:“今得密报,宁王弑君篡位!陛下殡天!不想宁王又暗使刺客刺杀梁王,还割去了首级,掠走了王妃和世子!” 说道这里,他冷眼环视众军士半周,又振声道:“我等半生戎马,忠君为国,早发愿生死随梁王左右,今宁王弑君窃国!又弑兄夺妻!天理难容!” 他声色尖厉,犹如明火遇油般引燃了众军士心中的愤怒,稍作停顿,环视周边下属。铁羽军立刻齐声山呼:“天理难容!天理难容!天理难容!” 山呼方止,言成虎再次振声道:“我与诸将决心起兵反宁,荡清污秽,还我国朝太平!诸位是否愿随我共举义旗!火海刀山!” “愿听将军号令!我等誓死相随!共举义旗!火海刀山!” “共举义旗!火海刀山!共举义旗!火海刀山” 铁羽军军容严整,此时万声齐呼,声振北梁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北海 新元399年,六月初一。青云国,北海郡。 夏日里酷热的午后,阳光毒辣,映得翻滚的浪花闪亮耀眼。 潮落处,两名少年正在滩头捉打嬉戏。 他们穿着专为游水特制的淡青色短衣短裤,光着脚,时而在湿沙上纵情奔跑,时而毫无预兆地向大海扑去,不一刻又随着浪头游了回来。偶然在沙海间拾起什么,两少年便似得了宝物,停下脚步仔细地观看一番。 不远处,一个中年管家带着两个拎着皮壶的仆人,正站在沙滩的高处望向海边的两个少年。 管家一边不停地用皂色长袖擦着额角的汗水,一边呼哧呼哧地吐着热气。心里盼着两个少爷立刻热了c累了,然后立刻回府休息才好。但两个少年似乎有无穷的精力,已经嬉闹了一个时辰,兴致丝毫不减,海浪的轰鸣似乎伴有某种魔力,让他们乐此不疲。 “两位少爷,该回去啦!”管家擦了把汗,向两个孩子喊道:“一会儿老爷回来,我可不好交待!” “你胡说”一个少年道:“父亲去州府了,最快明天才能回来。”话音刚落,他狡黠一笑,将手中的贝壳抛向管家。贝壳不是重物,在空中飘转不定,落地离管家尚远。 少年玩兴大发,忙道:“阿承,阿承,快!拣贝壳,看谁丢得准。” 叫阿承的少年兴奋地点头:“好!” 两个少年一边捡贝壳,一边丢向三人,偶然有谁抛出的贝壳落在管家仆人身上的,抛中的孩子便纵身欢呼起来,没中的孩子也不甘落后,蹦跳着连发数枚,盼着也能打中。 “少爷!少爷”管家满脸无奈,一边抬起袖袍遮挡上身,一边也没耽误催促:“别闹啦,咱可不能和街面上的小混子学!再说老爷可要回来啦!” 两名少年是一对兄弟,哥哥叫方业,弟弟叫方承,两人均十一二岁年纪,是闻名北海郡的巨富之家——方家的嫡子。北海郡地处青云国东北三州——澜州东南角,郡内人口稠密,渔业发达,又兼有天然良港,大小商船往来不绝,是青云国数得着的富庶之地,也是东北三州通往海路的咽喉要道。 十年前,坊间盛传宁王白艺真弑父篡位,又斩首青云国主最宠爱的三皇子——最接近帝位的三州总督梁王白艺成,并夺其美妻幼子,藏匿于深宫。 北梁关守将,三州铁羽军统帅——言成虎举旗讨逆,一时间,半个青云皆应声而动。几年里,得到各方支持的言成虎拥立白明之幼子汾王为帝,率铁羽军席卷青云,兵临帝京之际,白艺真启用前大将军苏淳之子——尚未出仕的苏无衣,苏无衣不负使命,力挽狂澜。先是在帝京保卫战中大破铁羽军,又带军讨伐四方,不出一年便收复了除东北三州外青云全境,一时成为青云传奇。 因苏无衣以无禄之身得授帅印,又兼他平日里少穿铠甲,常是一袭灰衣书生打扮,青云上下便戏称其为布衣将军。 苏无衣虽能,但言成虎和他身后暗藏的势力也着实强大。 各方势力纠缠之下,战局就此僵持,且最终以令人费解的双方讲和告一段落。汾王退位,东北三州与青云暂时恢复了和平。 但只要稍稍明晓时局的人,便知和平的脆弱——一向强势的白艺真不会善罢甘休,战火随时可能复燃! 然而,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和平已维持了六年,且丝毫没有任何战端再起的迹象。除了青云国换了皇帝,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北海郡在这几年里渐渐恢复了繁荣。 方家经过十几年的经营,此时已是北海巨富之一。现任族长,方家主人——方来德便是方业与方承的父亲。方来德美丽的妻子——两个孩子的母亲,四年前随船出海省亲,不幸葬身鱼腹。方来德为此悲痛不已,至今没有续弦之意。 两个孩子渐渐长成少年,一样的英气逼人,一样的挺拔俊美。不同之处是长子方业聪颖过人,事事争先;次子方承则稍显憨厚,似乎缺少了些灵气,凡事总是唯哥哥马首是瞻。 此刻方承投掷的贝壳往往都能打中男仆的下衣,而方业似乎缺少了些运气,他总是瞄着管家,但管家狡猾地侧着身子,偶尔还低腰躲避,让他更难投中。看着方承屡投屡中,自己不断失手,方业渐渐气恼,他索性抓起两把湿沙,跑近几步,刷刷攘了管家和两仆一头一脸。 三人忙不迭地擦脸拍衫往下抖沙子,一时狼狈不堪。管家一边抖着沙子,一边佯怒斥道:“大少爷!你也太过淘气,等老爷回来” 又是一把沙子。 “哈哈!”方业见了三人狼狈模样,胸中气闷终于得以释放。几步奔回海里“阿承!再游一次!” “好”方承憨笑应答,跟着方业趟入海浪。 “真是顽皮啊!”声音低沉苍老,又略带调笑。 一名带着斗笠的青衣人不知何时走近三人。 管家正埋头解开上扣,要抖出里面的沙子。猛听见陌生人说话,吓了一跳。抬眼望去,斗笠下是一衣名似客商打扮的长须老者,那老者须发皆白,腰悬长剑,举手投足间,隐隐散发着久处尊位的威严,让人不敢轻视。 老者面目和善,见管家迷惑地看向自己,捋须笑道:“管家可还记得我吗?细看看。” 管家凝眉端详,片刻后摇摇头,举手施礼道:“不知尊驾何人,恕我老来健忘,有眼无珠,不能相认。” “并非管家健忘,是时间太久啦。”老者摘下斗笠,笑叹道:“连我都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还会再到这个地方来!十一年前,言成虎起兵前,我曾带一名怀抱幼儿的乳娘来过贵府,管家忘了?” “是您!”管家猛地想起多年前往事,惊诧之余慌忙深深施礼:“不知是尊驾驾临,还请恕罪!” “管家不必如此,我哪算什么尊驾,不过和你一样罢了。”那老者道:“我刚刚去过府上。门上说主人外出未归,管家和少爷也不在。我无处可去,便四下闲逛,没想到在这里竟能遇见。” “是”管家恐怕失礼,恭谨道:“老爷应郡守大人之请,同去州府做客,已去了两日,大约不日便可返回。两位少爷顽皮,每日吵闹着要出门玩耍,我实在坳他们不过” “少年心性,正该如此”那老者微笑道,目光转而望向在海边玩耍的两个少年。 管家道:“请先生同我回家中等候,并赐告名讳,我马上派人快马通知老爷回府!” “也好!”老人竟不推辞:“我姓穆,虽多年不见,他大约也不会忘了。” “是,是。” 得到下人讯息,方来德便匆匆向郡守请辞,州府的事情都已处理妥当,郡守知他事急,也不挽留。次日一早,方来德便快马返回北海。到得郡内时,已是午后。至府门泊马,得到门上禀报。方来德快步来到正堂前,恰遇堂内闻声迎出来的穆姓老者。仔细端详下,忙躬身一揖,长叹道:“十几年不见,穆先生老啦!” 穆先生也揖道:“人生暮年,真是不胜唏嘘,恩公近来大有作为,正是盛年力强之时啊!” “却不知世上有多少人,能似穆先生一般身体康健直到暮年”方来德叹道:“不知贵客远来,方来德未能居家留候,致使空等两日,真是万死难宥!” “恩公说哪里话,别说等上两天,即便等上一年半载,主上与我也绝不微辞半句。” 话落。两人同时大笑。 “穆先生切勿再提恩公二字了。”方来德笑毕,谦道:“当年不过举手之劳,却劳烦岛主时时牵挂,这些年若不是靠着岛上大力扶持,我方来德不过是一介泛海捕鱼的穷酸乡下人罢了。” “恩公过谦了”穆先生风轻云淡地笑道:“若非恩公天赋过人又兢兢业业,就算有主上扶持,又哪能做得了这么大的事业!” 方来德忙摇头摆手,笑而不语。 穆先生又道:“鄙人此来,特携黄金十箱,东海珍珠十斛,奉主上之命,以答恩公十数年之辛劳。” 听了这话,方来德心里如被塞进了一块儿寒冰。 他原有不好的预感,此时穆先生的话更将他的预感坐实,心下咯噔一顿,不禁叹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但方来德久历商海,城府颇深。此时虽然内心郁郁,脸上却笑容依旧,当下不动声色,忙连谢了几声,岔开话头,将穆先生请进堂内。 原来,二十年前,方来德本是北海郡一落魄贵族。虽平日习武弄文,胸怀远志,却不耐家境日窘,他又身无功名,为糊口度日,他只得随叔父以走船捕鱼为生。 一天夜里,方来德独自走船送客归来,耐着一身疲惫将船拖上了岸,便往家中走去,一路想着回去吃顿热饭,睡个好觉。 他沿着海岸没走出多远,借着月光,便看见不远处礁石滩上,恍惚躺着几个人。 海滩上常有异事发生,搁浅的巨鲸,零碎的船板,腐朽的尸体 这些事方来德见得不少,也不以为奇怪。一天的辛劳原就让他浑身酸涩,夜里又黑灯瞎火的,他本不想理会。走出几步后,他又于心不忍,想着万一这些人还有救,自己路过又不救,岂不良心不安? 当下他叹了口气,自语几句,壮着胆子走过去,发现竟是四个被海水灌得半死不活的男人。 四人衣衫破烂,也看不出如何,只是一个个身形魁伟,面貌洁净,却不似普通人。他估计四人是海上遭遇沉船侥幸逃出来的行商,探了鼻息,发现四人还活着,便发了善心,拢火端水找食物,将四人救活。 四人苏醒后,又在他家住了半个月。这期间,四人中,一名中年汉子摸出几枚金币交给方来德,言下之意权当叨扰的资费,方来德推脱几次,终于收下,心下大喜过望,暗暗庆幸自己是好人得到了好报。 方来德见四人虽然衣衫破烂,但谈吐气质皆不似寻常人,听他们口音又极为陌生,问他们来历,四人面面相觑,谁也答不上来,他知四人必有隐情,便也不再多问。一日,方来德买了酒菜回家,却不见四人踪影,只留了纸签,写着救命之恩,来日必涌泉想报的话。方来德并不在意。心道他们走了更好,几枚金币足够他半辈子衣食无忧了,那时他哪知道,更大的福缘还在后面。 两年后,当年的中年汉子找到方来德,感恩之余,竟送来旁人几十辈子也赚不到的金银财宝,那汉子又指点方来德做起海上生意,走时告知他可去四岛寻找四人共同发财。这时方来德才知道,当年所救四人中的一名年轻人,竟是财雄天下,不受各国约束的四岛主人!! 那个赠他金币的中年人正是穆先生,四岛岛主的管家,此时已闻名天下的穆先生! 方来德万分惊诧之余收了财物,依穆先生之言买船做起了生意,当年即去四岛,拜谢了岛主。在四岛的提携下,他的生意越做越大,成了北海郡乃至整个北三州闻名的富商。 不几年功夫,生意规模日盛,他便再不亲自出海,在北海郡花费巨资建起了新宅,又娶了邻郡远近闻名的美女。一时可谓春风得意。 又过了一年,他妻子刚刚诞下一男婴,男婴不足两月时,穆先生匆匆而来。这次他竟带着一名乳娘,乳娘怀抱着一名和他儿子几乎一般大的男婴。 穆先生秘密告知方来德,这是岛主的骨血,不能被世人所知,要交给方来德抚养,将来方便时再来带回四岛。方来德虽不明所以,依然满口答应下来,穆先生给他留下大量财货和一枚金叶,匆匆而归。 两个孩子便是方业与方承。 那时起,方来德断了与四岛的联系。一晃十多年无事,两个孩子快速地成长,他依穆先生所言,再也没去过四岛,再也没见过穆先生。四岛发展比当年更盛,他也依旧春风得意。 却不想今天见到了已变成老翁的穆先生。 方来德引穆先生进了内堂,两人分宾主坐下,方来德将下人打发干净,堂上只余他二人。 穆先生见左右无人,便低声说道:“大约恩公已经猜到,此番前来叨扰,并无别事,确是关于那个孩子。” “我竟有预感。”方来德怅然若失,苦笑道:“穆管家可是要带他回四岛?” “正是。”穆先生道:“上月主上忽然有急事离岛,归期少则一两年,多则载。因四岛一时无主,主上临行前吩咐我来此带少主回岛,早早熟悉风土,以便将来统领四岛各界。” 一面说,穆先生一面观察方来德的表情,见他怅然若失,正色道:“我知恩公多年来栽培不易,待少主必如亲子无二,父子无间,舔犊情深,其情必然难以割舍!但请恩公念在少主是主上唯一血脉,忍痛割爱,成全所求!” 方来德一阵沉默。 穆先生言毕,捋着不长的胡子望向方来德,不再说话。 许久,方来德抚膝长叹道:“穆先生哪里话,此事原该如此。我方家多年来深受岛主眷顾,方来德已是此身难报!何况又能朝夕相伴少主十一年,更是莫大的缘分。只是只是一朝分别,实在难以割舍又不知穆先生准备何时动身?” 穆先生点头道:“四岛无主,穆忠有命在身,即刻启程最好。” 方来德沉默片刻,皱眉道:“恳请您多停一日,让我与少主能多得几刻欢聚时光同时,在下也可与穆先生一叙契阔!” “恩公之命,不敢不从。”穆先生起身揖道:“穆忠只好叨扰一晚,明日清晨动身。只是两位少爷中,还不知哪位少爷是少主,”还请恩公明示。 方来德奇道:“少主身上有纹迹,难道穆先生不知?” 穆先生道:“当年少主后背却实似有胎纹,只不过十几年过去了,不知道会不会长开,不见了。” 方来德道:“非但没有长开了,反而越来越有形状了,说起来这胎纹真是古怪异常,三座山峰底下几道水流,就好像被刻意纹画上去的,竟一点也不像母体带来,天然长成的。” “真是闻所未闻。” “不如我叫少主来让穆先生一观,以打消先生疑虑。” 穆忠起身施礼:“如此,多谢恩公思虑周全。” 方来德起身还礼,又度至堂外,对候在远处的下人道:“叫方业来。” 次日清晨,雾气濛濛,海天一片混沌。 穆先生拉着方业的手在凉雾中登船。 船号响起,橫洋船渐渐驶出码头。一老一少驻立在船尾,与前来相送的方来德父子挥手作别。 直到岸上的身影被弥漫的海雾所遮掩,方业仍往北海方向深深凝望。 “我第一次见父亲流泪。”他说。 “你弟弟却没哭。” “我和弟弟说,我先去四岛看看,不久会回来接他”方业垫着脚,茫然地搜索着海雾中的每一处异常:“父亲不让我告诉弟弟真相,也不让我和弟弟一起去。”说着,方业沮丧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为什么。” “如果可以,我倒希望你们两兄弟能一起出海,可是,你忍心把弟弟带走,将父亲嗯,是你的养父,一个人丢在北海么?” 方业沉默不语。许久,又问老者:“穆先生,您说的我的亲生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穆先生笑着看向方业:“昨晚,你与养父共度一夜,他没和你提起过么?” “他说了,说我真正的父亲是位非常厉害的人物。” 穆先生捋须一笑,点头道:“是啊,在这个世上,他的确是非常非常厉害的人物了!” 朝阳终于挣脱了海雾的束缚,释放出耀眼的绚烂,几只白鸥在粼粼海波中放声吟唱,他们盘旋往复,时而停留在海面,时而扑腾到半空。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又一波海潮的涌起,终于,它们轻振双翼,纵向无边无际的大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校场 新元405年,五月十五。青云国,北海郡。 ‘又败了!’ 武场内,教习吴弼看着被一名粗壮少年制服在沙地上,正在咬牙挣扎,满脸狼狈又不甘心的方承,无奈地摇了摇头。 两年前,方承曾他最得意的弟子,是这所学院武技最出众的学生,是北海郡少年一代的佼佼者。 十四岁的时候,方承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并用熟了整套的长林枪法,出其不意地击败了十八岁的学院结业生,夺得郡比武技第一,震惊了整个北海郡。 虽然在一些人看来,这个第一颇有些侥幸的成分,但毋庸置疑,所有人都看得出:在武技上,方承拥有着超常的天分,他将来一定会有所作为! 吴弼曾以为:即便和四岛最好的学院里最顶尖的同龄人相比,方承也能同他们一争长段! 然而两年过去了,方承的武技却没有丝毫的增长。 虽然他学会了更多的拳脚c兵刃功夫,但力量和内气仍停留在两年前的水平。没有强大的内气做底子,在内行人看来,那些功夫招式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把式罢了。 两年来,学院的多名教习都曾用大量时间指导方承修习内气,希望他能有所突破。然而,这个对于其它少年来说最简单c最自然不过的‘突破’,放到方承身上,仿佛比让他成为天下第一武者更加困难。 教习们满怀期待地对他亲身指导,最终都只能无奈放弃。 身为北海巨富的方承的父亲——方来德,开始时对此颇为不屑,他说:“承儿非常勤奋,他不能一直进步,和这些教习的水平有直接关系。” 为此,他曾经和学院院长多次激烈地争论,方来德顽固的思维和强硬态度让院长几番为之气结。近来,院长更是有意躲避方来德,他不想让两人本已脆弱的关系彻底结束,那样的话,他将失去大笔的赞助。 同时,方来德也花费大量银饼从各地请来诸多神秘高手,希望能找到方承内气不能增长的原因,却仍以屡屡失败告终。神秘高手们不再神秘,方承的内气依然没有增长。 只有方承未曾气馁,虽然无法让内气有所增长,但他仍能感觉到有一种能量在自己体内不断地充盈。这些日渐充盈的能量在他体内周游,使他精神饱满c神思敏锐。这些充盈的能量让他感到些许的欣喜和满足,即便他完全无法调动那些能量,哪怕是一分一毫。 “我只是还没找到运用它们的方法。”他这样安慰自己。 当他将这个想法告诉教习以及父亲请来的‘神秘高人’后,他们却纷纷摇头表示不可能。 神秘高人解释说:“内气不是装在你身体里的水,不是你肠道里的某种气,它就像你自己的力量,有!就一定能用c无须意识便可调动!你感觉到的流动,可能是某种疾病。嗯或许你海风吹得太多了。” 于是方来德请来诸多名医为方承诊治,在几次得出‘非常健康’的结论后,他打发了几名‘神秘高人’。此后也不再对方承的武技有过多期待。 方承依旧勤奋地苦练,他苦练的动力之一是充盈能量的流动能让身体舒适,长时间不练习则会流动阻滞,憋闷不爽。另一个深埋在他心底的原因则是:他听说哥哥所在的四岛有世上最好的几所学院,他想着将来再见到哥哥的时候,不要被他拉下太远。 此刻,这个曾风光无限的少年像一只被捏住的螃蟹,正被粗壮少年用膝盖抵住后背,死死地趴在沙地上动弹不得。 方承双臂被制,两腿如蟹钳般挥舞,做着无意义地挣扎,能量依旧在体内流动,却不能给他任何支援。他紧闭双眼以免沙粒侵入,几乎贴着地的嘴角上却粘了个满满。 “第三场,李泰胜!”裁判教习见方承翻盘无望,扬声向武场四周的观众报出了比赛结果。 名叫李泰的少年听得报声,撇下方承,兴奋地一跃而起,高高举起粗壮的双臂,向着四周的观众狂呼不已。 战胜方承这个往届的第一名,让他的胜利更增添了光彩! 方承颓然地支起身子,又重重地坐在地上,连续两年的中途落败似乎更证明了他十四岁时得到郡比第一的侥幸。 沙地外不息的掌声和‘李泰!李泰!’的欢呼声此时显得有些刺耳。耀眼的逆光里,他看见李泰向自己伸出如成人般粗壮的手掌。 这是学院比武的礼节。方承回应了他的善意,伸臂搭上李泰的手掌,另一只手则拭去了嘴角的沙尘。李泰将方承拉起一半,在方承还没站稳的瞬间,李泰猛地蓄力抡臂,将方承甩跌出一丈开外。 “李泰!你做什么!规矩呢!”裁判教习怒目圆瞪,对失礼的李泰呵斥道:“比赛结束了!退场!” “是!”李泰不敢违拗教习,连忙恭谨施礼。礼毕,他眯起眼睛,对仰倒在地上惊愕又愤怒的方承狠狠说道:“你太弱了,不配做第一!”说罢,嘴角挂着冷笑大步出场。 “方承出场!” “是!”方承强抑住心中的郁气,再次起身,也不顾及拍掉衣袖上的沙土,小跑到场边,背贴木栅,向场内抱腿而坐。 身后的观众在悄悄地议论他,有说他成名后不思进取,有说他两年前的郡比第一是方来德花钱打点才得到的,有的则说可惜了这副英俊的模样 这些流言,方承已听得太多,他曾无比愤怒地辩驳,然后全力以赴地苦练,想证明自己,但得到的终归是一次次的失败。 此时的失败者——方承,已经学会对这些流言充耳不闻c漠然置之。 你不能证明给别人看,你也无须证明给别人看,人这一生,应该证明给他自己。院长曾对他说。 “下一场,金良玉c石声。” 掌声c欢呼声再次响起。石声入场前轻拍方承肩膀安慰道:“李泰毕竟大你两年,一场失利,没什么大不了。” 方承若有所想,一时忘了回应石声,连刚才李泰对他的羞辱,似乎也被他忘了,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 就在李泰甩出他的刹那,方承分明感觉到体力的能量流动不再规律。那一瞬间,能量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威胁一般,从体内各处朝着被李泰攥紧的小臂流动c汇集,虽然这能量没能为他所用反制李泰,但竟好像有了意识一样,对他进行了试探性的,力不从心的保护。 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 方承闭眼冥想,试图去感受体内能量的流动。 他忘了不远处激斗正酣的比赛,忘了身后人头涌动的喧闹观众。想要尝试方才能量汇集的感觉,却再也不能成功。当下,他甚至连感觉某一股能量的流动都变得异常困难,那些流动似漂浮的空气一般,让他无从掌握。 “第四场,石声胜!” “第五场,郑养一胜!” 不知过了多久,掌声欢呼声几起几落。 就在郡比将进入决赛的时,校场正门口,一个衣衫散乱的中年人跌跌撞撞地奔进场内,那人来不及喘息,便四下里狂吼大喊:“大家快跑!强盗来了!大家快跑啊!快跑!” 话音刚落,四周观众在经过短暂的反应之后,哄然乱作一团!众人纷纷各自找寻出路。 场内正要进行决赛较量的二人只好不知所措地停了下来,将目光投向场边的裁判教习。 裁判教习欲要上前问个明白,没等开口,那人又急切地大喊道:“大家快跑!听我的强盗已经冲进了郡府啦!” 场边已然乱成一团!两个偏门的出口更是挤成人粥,吵嚷声c夺路声c脚步声c孩子在哭闹声,妇女的叫喊声此起彼伏整个校场犹如一个正被天敌入侵的蚁穴。 几名教习快步走上前去,将那中年人围住,纷纷问道:“劳驾!你可是亲眼所见?”“强盗在哪?”“郡府怎么样了?” 一众学生也纷纷凑上前去,想得到更多的消息。步履蹒跚的院长挪动着脚步,分开人群走下场边的观察台,拖着老迈的步子也往这边走来。 方承夹杂在学生中间,靠得近了,便听那人说道:“亲眼所见!绝不虚言!”继而他又急道:“这伙强盗人数太多,一个个都跟天神下凡似的,连郡府护卫都不是他们对手,被打死的不少!诸位先生听我的,赶快带学生们走!再不走怕来不及了。” 说罢,他不再理会众人,神色慌张地快跑几步,挤入人流,夺路奔校场偏门而去。 尚自喘息的院长思索了片刻,沉吟道:“我们北海郡向来太平,多年来从未听闻有强盗劫掠的事件发生。即便当年言公起兵反宁,与苏无衣两军焦灼时,北海郡连乱兵也不曾见几个,怎么好端端地会有强盗?” “怕不是什么普通的强盗,郡守近年左右逢源,难道是?”方承的教习吴弼沉声道。他在众武技教习中资历最老,武技最高,向来为院长所倚重。 “不错,很有可能。”院长点头,随即吩咐道:“你们几个带学生先回学院暂避,谅这些匪人再凶悍,该不会拿一群孩子怎么样,吴弼随我去看看。” “是!”众教习齐声答应,刚要分头散开,却听得四下里轰鸣声起,一时有如滚雷! 马蹄声越来越近,地面都为之震动,带得校场内的沙粒上下轻抖。众人面面相觑,万分紧张之下,手心都捏着一把汗。 转眼间,刚刚四散一空人群,又从校场的各个偏门狼狈而归,他们身后,大批手持各色兵刃的杂衣强盗纷纷追了进来。人群进了校场无路可去,又都乱哄哄地涌向校场正门。 脚下快的人刚跑到校场门口,抬眼就看见烟尘中一队骑马匪盗正如天兵降世般奔袭过来,马声嘶鸣中轰隆隆地急速迫近,看不清有多少人。 人们如同被围猎的羊群,看见狼群又纷纷转身往校场内跑去。一名佝偻老妇,因脚下缓慢落在最后,被疾驰的骑匪赶上。骑匪不及收马,烈马嘶鸣着将老妇踩倒在地,一声惨呼,瞬间血溅当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盗匪 几名教习和方承等一众学生见此惨状,要冲上去阻拦骑匪,被院长急忙低声喝止。吴弼更是愤怒,他素来骄傲,自持是北海有名的高手,向来没人敢在他面前放肆,思忖着此时若不出头,便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他不理院长劝止,拨开众人,甩开步子几个纵身,已奔到那马踏老妇的骑匪面前! 在骑匪惊愕的眼神中,吴弼身影晃动,一瞬间转到马侧!他忽地奋身而起,嘭!地一声,跳跃中用膝盖将那骑匪顶下马背,同时猿臂勾住缰绳,脚下轻点,纵身上马。 吴弼借着马势骑行几丈,一甩缰绳拨马回身,面向已经驻马的众骑匪振声喝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强盗!竟然对妇孺下此毒手!” 校场内的众人见他身手矫健,打败强盗,似乎看到了一丝光明。有练过的,见他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显示出过人的武技,忍不住喝彩起来。 骑匪们并不答话,纷纷往两边拨马让出了一条通路。 吴弼正自诧异,不知道这群骑匪要干什么,只听马蹄声又起,一名黑盔黑甲的骑士胯下血红骏马,手持丈八长槊,自骑匪让出的通路急奔他而来,临近吴弼几丈远,血红骏马竟丝毫没有要放缓的意思。 院长见那骑士向他冲去,心中暗暗叫苦,大悔没有约束好吴弼,但此时亦别无他法,只能焦急地喊道:“吴弼小心!” 吴弼自马上凝神以待,那骑士策马直冲,长槊急刺,吴弼侧身躲过,两人打个对脸。槊锋一过,吴弼伸手夺槊,掌心刚刚触及拓木槊杆,只觉小臂酸麻,心中巨震:“这骑匪怎么有这么大的力量!” 那骑士忽然放弃乌槊,另手长刀同时出鞘,吴弼被长槊巨力挟带,在马上摇摇欲坠,仿佛正坐在滔天海浪中的小船上。 他上身晃动之下难以稳住,不防错身而过的骑士回首撒出一片刀光! 刀影奇快! 吴弼的头颅瞬间离开身体,翻滚坠落。那头颅在空中还尤自停留着难以置信的表情,而他的身体仍直立在马背上,献血喷溅。 满场雅雀无声。 骑士拨马返身,自他怀中抽出长槊。 吴弼的身体再也不能在马上支撑,终于缓缓栽倒。 第一次见到如此强横的武技,第一次见到鲜血喷涌人头落地,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 一众学生们更被吴弼瞬间的死亡和这目眩的快刀惊得呆傻了。 许久,院长面带惨容,颤声重复道:“都不要动,不要动,不要去送死” 方承愤怒c粗重地喘息着,汗水在他紧攥双拳的缝隙中溢出,他双眼死死地盯向那名骑士,脑海中无数的念头在翻滚搅动:吴老师就这样死了?被这样强大的武技杀死了? 这人怎能这么强横世上还有没有比这更强大的力量 方承在惊恐中思索着,怀疑着。 在他的眼里,这个原本平静美好的世界,被黑甲骑士的刀光斩开一道巨大的裂痕。 在午后炫目的阳光下,裂痕越撕越大,终致他穷尽一生也无法缝合。 人群被命令全体在校场中坐下,从午后到黄昏,没有人反抗,没有人被杀,也没有人允许他们离开。 强盗似乎在挨家挨户地搜查,整个下午,不断有人从各个入口被驱赶到校场。本不大的校场里黑压压地坐满了人,唯一的空地上,躺着吴弼的无头尸体。黑甲骑士是这群强盗的首领,他坐在原本属于院长的观察台上,黑甲黑盔始终不卸,让人无法看清他的面目和表情。 不断有手下跑上观察台向他报告着什么,他偶尔微微点头,或者向属下交代几句,便继续保持静坐。 夕阳渐渐沉入山背,强盗们点起火把,夜色中,仍有人不断被驱赶进校场。偶尔有孩子的哭啼声响起,又立即被强盗喝止。仿佛连不懂事的孩子也知道了要听这些匪人的话。 “他们更像是军人!”院长低下头,悄声说道:“从没听说过哪伙强盗有这么多人,也从没见过有哪伙强盗这么有纪律。” 天边流光似火,残阳如血! “方承!方承!”院长忽然尖声向方承唤道:“你的父亲!” 方承顺着院长的目光看去,几名强盗正押着一行人来到场内,边走边大声呼喝着让人快些! 这些人中,以方来德为首,方家的管家c侍女c杂役被尽数虏来,竟无一幸免。 方承忽觉热血涌上顶门,之前他虽身处险境,却没有太多慌乱。 一来,场内人越聚越多,让他心里能稍稍安定。二来,半天过去了,强盗除了开始时踏死老妇c斩落吴弼,并未伤害其他人,流逝的时间慢慢冲淡了他的紧张和恐惧。 他心里更为担心的,是方家以及他的父亲方来德。 本来,学院大比武技,方来德是每年都来的。 但去年方承这个前冠军中途意外落败,让他十分不快,若是仅仅比武输了也就罢了,毕竟武无第二,胜负本是平常事。他无法忍受的是旁观者乱七八糟的闲言碎语,什么‘方承侥幸’c‘名不符实’c‘这孩子不行了’之类的话,刺痛了他多年来高高筑起的自尊心。 一年来,方承又无进镜,方来德早料到结果,索性不来观战,落得耳根清净。 午后他正要吃茶时,恍惚听着街面上有人大喊大叫,出得堂外,更清楚地听见外面有人呼叫:‘快跑啊!强盗来啦!’。随之又听见马蹄声c哭声c叫喊声嘈杂混乱,此起彼伏。 方来德觉出不妥,立即打发了个仆役去寻方承,谁知那仆役刚迈出大门几步,便面无人色地往回返,结巴着道:“来了,来了” 方来德眼见如此,知道是强盗来了,慌忙使人关闭前后府门,又用粗木抵住门闩。 主仆们聚在门后,惊恐万分地听着门外的动静。不久,就听见脚步声朝这边过来,几个强盗对大门猛砸猛踢高叫“开门!开门!!!”一家人吓的心惊胆颤,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几个胆小的女婢拥在一起,浑身颤抖,几乎哭出声来。 好在这大门方来德花费不少,足够坚实,方家院墙又高,强盗见不容易冲进去,徘徊了一会儿,骂了几句踹了几脚,撂下狠话,往别处去了。 一家人听得强盗走远,这才心里稍定,方来德思忖:‘这伙强盗大概是沿途劫掠,惧怕官军,所以不敢久留,此时一走,必不再返。只要过了这一刻,强盗走净了,也便安全了。’将所想与下人们说了,下人们纷纷点头称是。事实上,下人们没见过什么世面,惊吓之余,哪还能多想什么,都盼着老爷能预料准确,这伙强盗走得越快越好。 外边没消停多久,方来德正焦急地来回踱步,想着什么时候去寻方承,又听得马蹄声响起,街面上再次喧闹起来,不一刻,远处又传来隐隐哭喊声,叱吼声。众下人一时间吓得面无人色,六神出窍,方来德心下惨然,暗暗祷告他从来不相信的海神,保佑他全家躲过此劫。 外面的混乱一直持续不断,半个时辰后,门外又开始人马喧腾起来,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道:“大爷!就是这,这就是方家,是我们北海数得着的富户。” 门环撞门声急迫地传来,每一声都仿佛敲打在众人脆弱的心上。 方来德合目长叹,暗念再无侥幸。 片刻后,墙上传来木梯靠墙的啪!啪!声,众人听得脸色大变。方来德连比划带说,悄声急道:“后门!快,后门!” 一家人这才恍然大悟,忙不迭地往后门奔去。 没跑出多远,已有强盗逾墙而入,待得一家人神慌意乱地跑到后院,早有强盗逾墙开了后院门,两下撞个正着! 对方家的搜刮持续了半个下午,连书房底下秘密地窖里的金库也被吓得丢了魂的管家说了出来,强盗们倒似颇守规矩,并未虐待众人,大概,他们凌厉冷峻的眼神和泛着寒光的刀锋已足以威吓这院门内的一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粮仓 火把照映下,方承远远看见父亲衣衫不整c鬓发散乱,好似一个饱经风霜的流浪汉。 他从小到大未见过父亲如此模样,内心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涩。但见到一众家人虽狼狈不堪却都无恙,反倒稍稍宽了心。 方父等人被命令贴近校场入口一侧坐下,离方承并不远。 方家被带来后,再没有人被带进校场。 过了约一刻钟,几名强盗手持火把走向观察台,其中一个虬须卷发的强盗和黑甲匪首交谈了几句,便挺着粗壮的身子来到台前,清了清嗓子,抖着卷毛胡子对校场内的黑压压的人群扯着嗓子说道:“诸位北海乡民,这半天连累大家担惊受怕了,嗯实在抱歉得很。我等原本也是青云良民,因为三州兵乱,没了生计,新皇帝又放任不管,只凭我们听天等死!但我们兄弟这么多人可不能活活饿死。啊听说北海富庶,特来借点钱粮出海,还望乡民多多贡献。嗯只要让我大哥满意了,保证秋毫无犯,连一个娘们都不碰” 卷毛胡子边说话边回头瞅向静坐的黑甲匪首,说完这些,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黑甲匪首向他招了招手。 卷毛胡子忙附耳过去,听着黑甲匪首的话不迭地点头。 得到指示的卷毛胡子又站回台前,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在场的都是北海的富家c大户。得感谢你们的厚爱,海船嘛,我们已得了三十艘,我们兄弟不多,暂且够用啦。银钱你们也捐助了不少,嗯”说到这,他又回头望向匪首,见匪首点了点头,忙道:“也够了!现在就差点粮食,不多,郡府的粮库里我们自取了一部分,现在就差两万石,这点粮食对你们北海大户来说是小意思,大家凑一凑,凑够了装船,我们马上就走,若是有人小气以致天亮前不能凑够,嘿嘿!看见兄弟们手中的家伙了么!”卷毛胡子说着,换了一副狠狠地表情:“耽误一个时辰,我们砍二十个人!,耽误两个时辰,就砍四十!就这么耗上了!” 卷毛胡子话音一落,底下人群立刻乱哄哄沸腾起来。一人起身高声道:‘整个北海一年贡赋不过三万石,一夜之间哪能仓促筹得两万石!’众人听了纷纷附和起来。两名强盗得了卷毛胡子指示,穿过席地而坐的人群,将起身那人架到校场边。 人群又重新安静下来。 卷毛胡子厉声道:“天明之前!若是差了半石,我第一个先砍了他!嗯再有嫌多的和你们蓝郡守一个下场!”言毕他摆摆手,两个强盗从校场外拖进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撇在吴弼的尸体旁。 “是蓝郡守!”人群再次轻微骚动起来。 夜幕深沉,无数火把跃动不已,照得蓝郡守的尸体森然可怖。 短暂的沉寂后,一名少年在方承身旁不远处站了起来,颤抖着声音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哪有粮食!” 那少年正是午后校场上打败方承的李泰。众人顺着声音看去,李泰正因为紧张,全身轻抖个不停。 卷毛胡子大喜,向李泰招招手,笑道:“好孩子,过来!” 李泰战战兢兢地拨开人群,来到了卷毛胡子面前,卷毛胡子低声问了几句,李泰便伸手指向一处。卷毛胡子顺着李泰的手指方向,望向校场口,嘿嘿一笑,随即带人跟着李泰,到方来德一家面前。 “你疯了,李泰!”方承见李泰竟然带强盗来到父亲面前,再无法抑制内心的恐惧和愤怒,几步冲到方来德身前,张臂护住依旧坐在地上的方来德,瞪圆眼睛,对李泰怒吼道:“我家哪来得那么多粮食!” 李泰沉默不语。 卷毛胡子见方承放肆,便要教训他,见是个不大的孩子,也不放在眼来,抬脚要将方承踹到一边。 方承见卷毛胡子踢向自己,也不躲闪,猛地扑上去,埋头紧搂住卷毛胡子大腿,头往前顶,腰肢用力往后一掰,卷毛胡子脚下不稳,‘哎!’地一声,仰身而倒。这是吴弼教给他以弱胜强的近身搏斗技巧。 方承摔倒卷毛胡子,自己也连带着滚到地上,刚要起身再上,便听到方来德急喊:“承儿不要!” 方来德话音刚落,一瞬间,几把映着火光的长刀已架到方承的肩颈上。 卷毛胡子摔着着实不轻,呲着牙,骂骂咧咧地站起来。甩手就给方承一个耳光,方承上身一晃,脖颈触到刀锋,立刻显出一道血痕。 “饶命!饶命!”方来德连滚带爬地扑到方承身上,展开两袖将他护住:“孩子小不懂事,您饶了他,我带你们取粮就是!” 卷毛胡子本想继续发威挽回颜面,但听了‘取粮’二字,心下一喜,也不愿耽搁。威吓道:“他妈的,粮在哪?” “在我家祖宅地下!” 卷毛胡子看向李泰,李泰忙点头称是。 “看在你献粮的份上,就饶了你这混账儿子!,以后好好教训,免得惹祸丧命!”卷毛胡子狠狠瞪了方承一眼,方承也正昂着头,两眉倒竖对他怒目相向。 卷毛胡子似被他眼神击退,不再理会方承,转而命令架刀在方承肩颈上的强盗:“把这爷俩给我捆了!一起去取粮!”说罢又对李泰道:“你这孩子不错,带路吧,回来大爷亏待不了你!” 李泰连忙点头。见卷毛胡子不再发怒,他也着实松了一口气,他原是青云国内陆人,几年前家乡遭逢战乱,随父亲投奔姑姑家来到北海。经他姑父介绍,李泰父亲长期在方家的海船上做工,几年前,方来德收买粮食,偷贩往青云,他父亲是以曾进入方家老宅的秘密粮库。老宅粮库本是方家严守的机密,连方承与不曾得知。李泰却听父亲酒后提起过,当做奇事,暗暗记在心里。不久李泰父亲出海,在海船上病死,方来德感念李泰父亲劳苦,抚恤之余又资助李泰入了学。 然而,李泰并不感恩,他将失去父亲归咎于方来德,是以也憎恨方承。他一心想出人头地,以为将来只有压过方家,才能安慰父亲海上英灵。 李泰天资颇佳,又兼勤奋,在同龄中武技颇为不弱。但他生性怯懦,被强盗一吓,又憎恨方家,由是才不顾一切地站了出来,抖出方家的秘密。 夜幕下,荒滩边的滨海老宅。 方来德轻扣老宅门环,不久,一个年老粗哑的声音自院内问道:“谁啊!这么晚了!” “是我,诚叔。” 大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一名老叟迈出门外,对方来德揖道:“老爷,这么晚了” 被唤作诚叔的老叟陡然见到方来德身后无数举着火把的大汉,心里已经明白了一半,吓得慌忙倒退了两步,话未说完就又吞了回去。 “这是地库钥匙,去把地库打开吧。”方来德说着,将钥匙交给诚叔。 诚叔颤颤巍巍地接过钥匙,不敢多言,佝偻着身子带着众人穿过前院,来到后院一间侧屋。 打开房门,只见房内空空如也,只有右墙边有一条破旧的船木长凳,诚叔推开长凳,蹲下身子,扣开脚前一块木板,伸手进去,试探着摸索两下,便拉出一条精铁锁链来。 “恕老头子无能,得劳烦两位力气大的一起拉才行。”诚叔拽着锁链头对众人道。 卷毛胡子早嫌老头缓慢,带笑说道:“那就不劳您老了!”一挥手,两名强盗放下兵器,撸起袖子便接过诚叔手中的铁链。 随着哗啦啦的响动,屋内左侧地板竟完整地缓缓抬起,露出一个足有两丈宽的斜坡。 卷毛胡子安排几人把守院外,便带四名强盗跟着方来德c方承c李泰和诚叔沿斜坡进入地穴。 斜坡并不陡峭,下行不远,便到了平地上。 卷毛胡子火把一晃,但见一个巨大的空间,高约两丈,三面幽深不见墙壁。眼前所见,只有在无数木排上码的整整齐齐粮垛,一排排粮垛从入口绵延至黑暗,不知道有多少。 卷毛胡子见此情景,不禁喜笑颜开,走近一方粮垛,一刀捅开粮袋,青黄的稻谷霎时如流水般倾泻下来,卷毛胡子接了一把,近鼻闻了闻。兴奋道:“是粮食!是粮食!有这一仓,足以复命了!”他似享受般地审视了巨仓片刻,转身对手下的四名强盗吩咐道:“你们去两个人,通知钟嗯当家的,让他速速调人!调船!” “是!”两名强盗齐声应答,转身飞奔出仓。 几人点燃了墙上的火把,火光映照下,巨仓内更显得宽宏异常,卷毛胡子自顾自兴奋不已,在粮垛中来回查看,似乎要估计出这些粮食的数量。两名强盗也跟着他,一路旁观,不再顾及身后的四人。 “李泰!李泰!”方承悄声喊李泰,李泰看向他,方承用头指向刚才卷毛胡子插在粮袋上的长刀。“帮我们割断绳子!” 李泰愣愣地看着他,似有些犹疑,最终还是转过身去,不为所动。 方来德又轻唤诚叔,诚叔会意,快步走到粮垛前,缓缓拔出长刀,发现没有惊动强盗,又悄悄走近方承父子,割断了绳索。 “你们要跑?”李泰听见割绳索声音,转过身来。见他父子已割断了绳索,吓得喘息不已,不假思索叫道:“你们别跑!,再被抓住就没命了!” “别他妈的叫这么大声!”方承低声怒喝,李泰被他瞬间发出威势震慑,竟真的不再发出声音。 方来德不理会李泰,低声对诚叔道:“咱们一起把仓门推上!” 原来地下谷仓入口处,另设一大门,内有门闩,只为躲避危难时避险而用,平时不用则一直敞开。 此时方来德预感不妙,心想着这些粮食重要非常,强盗即便抢了粮食也必会灭口,竟欲合门与仓内三名强盗一战! 诚叔会意,两人分至仓门口一左一右,推动铸铁仓门,方父将仓门推到正中,诚叔那边却迟迟不动,方承撇下长刀,加入诚叔这边,滚轮吱吱作响,嘭!地一声后!两门终于合二为一。 方来德刚放上门闩。就听得身后卷毛胡子阴声道:“你们胆子可不小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火海 四人被这声音吓得一惊,方承连忙自脚下拾起长刀护住二人。 方来德凛然道:“你们可知道这粮是谁的?” 卷毛胡子奇道:“难道不是你的?” “是,也不是”方来德道:“这批粮足足三万石有余,我一个海商,哪用得着存贮这么多粮食。这是军粮!是我奉青云国苏将军之命,两年间收集在此处的军粮!” “哈哈哈!真是可笑!”卷毛胡子大笑道:“苏无衣会从你手上买粮?再说,你在言公的地盘上收粮卖给青云,不是找死吗?” “言公?”方来德疑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根本不是强盗!你们” 卷毛胡子不待方来德说完,怒吼道:“既然猜到了,便由不得你活!” 话音未落,他夺过旁边强盗手中三尺长刀,扑上来要斩方来德。 方承正在方来德身前,他不惧怕这个卷毛胡子,更恨他曾给过自己的那一个巴掌。立刻持刀迎了上去! 两刀相交,铛c铛c铛声在仓内回响不绝。 方承不惯使长刀,又不若卷毛胡子力大,不出两招,长刀便被巨震脱手!卷毛胡子顺势一刀划在方承左臂上,鲜血直流。 “小崽子!爷爷我早就要给你教训!”卷毛胡子不待他躲闪,‘嗨’地一声怒吼,往方承头上劈去。 眼见方承危急,方来德来不及拾起他被震落的长刀,发狠一跃,向卷毛胡子撞去。他知今日若不全力搏命,便绝无生还可能。早年间他虽学过些许武技,但多年不练,已然生疏,这一撞虽有些技巧,更多的却是拼上了十二分劲道的蛮力! 方来德来势惊人,一跃之下臂肘正顶在卷毛胡子肋上,卷毛胡子正要全力斩杀方承,不防这一肘带人将他直直撞倒在粮垛上,登时胸肋欲裂,内气积结,几乎要吐出血来。 方来德得势又扑将上去,与卷毛胡子就地扭打在一起。 方承拾起长刀欲上前协助父亲,却被两名强盗拦住。双方都不容情,刀光火影间,战在一起,二匪也非庸手,不两合,方承竟感不敌,欲叫李泰帮忙,却哪里还有他的踪影! 只有诚叔颤颤巍巍地躲在一侧,不知从哪找来一把铁耙持在身前,想帮方来德制服卷毛胡子,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方承被两人凌厉的刀势逼的连连后退,他自幼勤习武技,却从未有过如此以命相搏,生死悬于一线的时刻。当下越战越是心中惊惧,几乎以为自己必死,但念头一闪,想到自己身死后父亲必不能以一敌三,不由得恐惧稍褪,战意又盛,当下打起十二分精神,勉力挥舞格挡起来。 他毕竟是个不满十六岁的少年,虽有战意,却能耐有限。没斗出几合,招式又渐渐纷乱,全没了武技路数,唯有发疯般猛劈猛砍,只求能将二匪逼退。 方承眼见俞渐不敌,退却中已有死志,忽然听得一声“少爷!” 只见眼前一强盗头中铁耙,长刀脱手,歪歪扭扭地倒下。 原来是诚叔在危急时刻给其中一个强盗的头上来了一耙! 那铁耙尖处甚锐,诚叔蓄力已久,一击之下,竟有耙尖自头顶薄弱处破颅而入,立时将那强盗打死。 另一强盗见同伴身死,舍了方承来砍诚叔。诚叔年老缓慢,不及反应,被一刀斩断了耙杆,他脚下不稳,刚欲跌倒,那强盗猛然大喝一生,纵前一刀劈中诚叔面门,诚叔立时毙命。 来不及为从未谋面的诚叔悲伤!趁着空挡,方承拥刀而上,在那强盗背后猛斩一刀,刀未入骨,那强盗却如泥鳅般倒地打了个滚,一个翻身,脱出了方承的刀风。 饶是如此,那强盗仍受伤不轻,血顺着他的脊背快速淌到地上,他惊讶地喘息着,见方承又持刀来战,转身趔趔趄趄地绕粮垛跑了。 方承也不欲再追,赶忙持刀去寻方来德,远远就看见方来德将卷毛胡子死死按在身下,似乎占了上峰。 猛然间,粮垛后闪出一人,反手紧握刀柄,长刃下悬,竟要对方来德下手! “父亲!!!”方承狂吼! 但是已经晚了。那人手持长刀,对准方来德猛地戳下去。听见方承的吼声,那人竟不及抽出长刀,惊恐地松开双手,倒退几步,明灭间,方承赫然看清,那人竟是自己的同学——李泰! 李泰全身轻颤,似入痴魔,呆呆望向方承一眼,啊地怪叫一声,慌乱地转身跑开,转瞬消失在迷宫般的粮垛之间。 方承持刀的手在剧烈地颤抖,他不敢相信不远处背上插着长刀的人是自己的父亲!他想哭,可是没有眼泪! 没有眼泪!只有无尽的愤怒! 只有彻底的悲苦! 彻底的凄凉! 十几年的音容笑貌c喜怒哀乐在他脑海不断闪现,他甚至感受到内心的平静,一切汹涌而来前最后的平静! 能量在他体内急速流转,使他的身体不能支撑,无法动弹! 方承全身轻颤,不自觉地跪倒在地,垂着头大口地喘息,那能量流转的速度,快到他无法承受! 难以承受的是他的身体! 是记忆里无数张父亲的脸! 是火光下,最后所见插在父亲背上的刀! 方来德的身体被缓缓移开,卷毛胡子呼哧呼哧地爬了起来。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狞笑着拔出方来德背后的长刀。 血从方来德的背后涌出,殷红一片。 死里还生的感觉让卷毛胡子越发阴冷c静穆!也让他的面目更加阴森可怖! 他缓步走近跪倒在地的方承,像欣赏待其宰杀的猎物,围着方承绕了一圈。 而方承,依然垂首跪倒,抵抗着那越来越快速,几乎使他燃烧爆裂的能量流转。 似乎有风,火把发出咧咧声响。 卷毛胡子在方承身侧缓缓举起长刀,刀身在火光下映出他那如恶鬼一般的脸。 长刀落下的一瞬,方承猛然间恢复了神识!他右臂如上了机簧般飞速扬起!一刀正撞上卷毛胡子落下的刀口! 铛c铛c铛回响声从四面传来,卷毛胡子手臂巨震,长刀脱出! 刀身在空中疾速旋转,划出一道弧线,终于齐根没入粮垛,只露出刀柄。卷毛胡子心神大骇!还没来得及抽退躲闪,又见方承以不可思议的身姿,猛地跃起,一刀劈落! 卷毛胡子自右耳至左腰被斜斜劈开一道血谷! 鲜血迸出,溅得方承满身满脸。 卷毛胡子粗壮的身躯缓缓地倒下,至死,还保留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一刀劈下,方承只觉全身力量被抽空,再无力气去做什么,几乎要就此昏睡过去。 一个身影在他脑中回旋,让他神识不散——父亲!父亲! 对,父亲! 方承挣扎着站了起来。 方承勉强抱起气若游丝的方来德。忙乱地用双手捂住父亲前后被穿透的伤口,可是血似乎要流干了,他什么也不能捂住。 方来德的双眼缓缓地露出一道缝隙。 “承儿?承儿,是你么” 眼泪无声的淌下,方承哽咽不能言语,只用力地点头。 “承儿承儿给你这个” 方承从方来德无力的手中,接过一片金叶。他知道,这是父亲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在自己身上摸索出来,留给自己的东西! 铸铁门外,强盗们已经来了,他们猛烈撞击着大门,咚咚咚的声音在巨仓内不断地回响。 “拿着这片金叶,去南边黄县,找黄子瑜,他他会。” 方承凝视方来德愈发苍白的脸庞,用力地点头。 “还有答应我不要去找你哥哥,答应我。” “父亲!”方承斩钉截铁道:“你要活着!我带你出去!我带你一起去找哥哥” “不”血水从方来德嘴角溢出,他几乎无法呼吸,用仅剩的气力睁大双目,瞪向方承不甘的脸:“你什么什么都不知道答应我!答应!” “好,我答应父亲不去找哥哥” 方来德点点头,眼神逐渐涣散。他忽然抬手,指向仓门方向,勉强挤出几个词语“业儿c业儿烧烧了,有密道出去黄子瑜” 方承沿方来德所指望去,只见先前受伤逃跑的强盗正扶着仓壁缓慢移到仓门前,要打开被撞得咚咚做响的铁门。 手臂在怀中垂落! 低头看向怀中的父亲,已然歪头气绝。 方承强忍悲痛,放下父亲尸身,收好金叶,几步到仓壁上取下几根火把,狠力推到几方粮垛,将火把抛在散落的粮袋上,又擎着火把迅速将身边的粮垛点燃。粮堆干燥,遇火即燃,一瞬间,几片粮垛同时烧起,蔓延成了大片火海。 铁门终于被打开,黑盔黑甲的匪首带着大批强盗涌了进来。 “灭火!”匪首怒喝道。 方承一路引燃粮垛往谷仓深处逃去,很快,连绵的烈火和升腾起的黑烟将他和众强盗隔绝,也将他逼上了再不能返回的道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离别 方承沿着谷仓尽头的石壁寻找出路,越来越浓重的黑烟让他几乎窒息。两眼也不敢睁开,否则触到烟尘就是一阵酸痛,泪流不止。 没多久,方承触摸到了一扇铁门,心道:这就是父亲所说的密道了。 铁门上并无门闩,轻轻一拽便开。门外是一条大约两尺宽,不足一人高通道,铁门一开,浓烟立时涌入,方承无暇多想,顺手关上铁门,一矮身,钻进通道。 通道似是一条狭窄的天然石洞,只是两壁略经开凿,形成了这个勉强能容纳一人的空间。通道内开始弥漫起烟尘,火把竟渐渐熄灭,方承屏住呼吸,在完全的黑暗中摸索,沿着时宽时窄的石壁,缓缓前行。走出不远,烟雾终于渐渐稀薄,到了一个拐角处,通道逐渐向下延伸,才终于闻不到了呛人烟火味。 方承的精神为之一松,不由得躺在地上,大口地呼吸。 如此幽闭的环境,他不敢久留,稍歇片刻攒了些气力,便又摸索着前行。不久,通道又折而往上,有些地方甚至颇为陡峭,需要小心的攀爬才行。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方承似乎能听见海浪的轰响,再行片刻,轰响声越发明显,前方也终于有了些许的光亮。 方承借着光亮快走几步,便看见一个被茂密长草遮掩住的洞口。他上前拨开长草,借着皎洁的月光,所见竟是一处陡峭的海崖!洞口就在高崖的峭壁上。高崖之下,汹涌的海水拍打着杂乱的礁石和晦暗的崖壁,发出轰然的鸣响,抬头往上,却是一颗横长在悬崖上的矮树。 原来是这里! 方承心中为之一松。两年前他曾和玩伴们来到过这颗矮树上面的崖顶,当时从崖顶往下看,洞口是被矮树覆盖住的,谁能想到矮树下竟有洞口通往自己的老宅地下? 方承稍歇了一会儿,攒足力气,起身踮脚抓住矮树的长枝,慢慢用力腾空,伸手抓向更粗的枝条。他知道,只要爬上树干,很容易就能攀上崖顶。 就在方承几乎够到树干的一瞬,冷不防矮树底下猛地窜出一人!那人一言不发,却狠命抱住他双腿,借着月光,方承将那张脸看得分外清晰!竟然又是李泰! 原来李泰早方承钻进巨仓后的通道,在通道内,就听见过方承进来的声音。杀了方承的父亲,令他恐惧至极,到了洞口一心想尽快逃出,却没留意脚下竟是悬崖,一个没站稳,几乎跌下崖去,矮树的细枝和茂盛的长草救了他一命,但也让他处于难上难下的绝境。此时见方承上树将要得脱,也不顾及许多,拼命一跃,抱紧了方承双腿,就像濒临溺死的人抱紧了一块木板! 方承一见是李泰!怒火立刻被点燃:“李泰!你这畜生!为什么杀我父亲!”一边骂,一边用力试着抽腿踹向李泰。“你给我松手!” 李泰绝望之下得了救命稻草,哪肯轻易松手:“方来德害死我爹!死有余辜!”他几乎是在哭喊:“我不杀他,今天事情一过,他也饶不了我!” 方承发狠,一面大骂李泰,一面拼尽力气狂甩双腿。 矮树不堪承受两个人的摇晃,树干渐渐下沉,方承双臂攥紧着的枝干也发出噼啪的声响,眼见就要断裂。他盛怒之下索性不计死生,拼了最后的力气,两臂用力,腰腿猛登。啪地一声,树枝断裂。方承身体猛地一坠! 李泰仍死死抱住他双腿,却不防在方承剧摆之下树枝断裂,猛地一甩之下将李泰连头带身重重撞上了崖石。李泰头部受创顿时失去知觉,双手一松,直直坠入翻滚不息的海浪。 下坠的一瞬,方承以为必死无疑,然而李泰脱手落海,他仍然挂在半空。原来,树枝虽然完全断裂,树皮却颇具韧性,裂开两尺后竟承受住了树枝和方承的重量。方承抬眼看去,暗叹侥幸,死生边缘的来回仍让他余悸不已。 方承将气息喘匀,慢慢向上攀爬,小心地抓住旁枝,翻上树干,轻身一跃,终于踏上崖顶。 涛声阵阵,夜风微凉,星空下,一片没有边际的草原从崖顶向下蔓延至黑夜的深处。方承疲累至极,仰倒在长草间大口大口地喘息。 合上眼睛,父亲的音容和烈火黑烟再次涌进他的脑海。 世界变成了越来越明亮橘黄色,一刻不停歇的海浪声几乎要穿过耳朵钻进他的脑袋,咸的腥的 潮湿c阴凉c暖融融 方承在炫目的阳光下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在崖顶的草地上睡了半夜。 睡梦中,他几乎忘掉昨夜的一切,醒来,一切又随着潮声瞬间回溯进脑海。 方承不敢走大道,在草海中寻找到了记忆里的小路,忍受着周身的酸痛,饥肠辘辘地往郡中走去。 直到远远地看见海边三三两两的渔民,他才确信那股盗匪是真的离开了。 进了郡里,沿路所见皆是匆匆忙忙c面色凝重的郡民,他们或在收拾凌乱的街道,或在彼此小声倾诉着前日的灾难。没人注意方承,也没有人关心他昨晚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方府大门洞开,院内各处皆是一副凌乱萧索景象,堂内和各房更是瓶翻柜倒,被盗匪翻砸的狼藉不堪。方承在家中前前后后转了两个来回,竟然没有看到一个人,管家c仆人c杂役都好像凭空消失了,连马房里也是空的,几匹家养的马想必也被强盗虏走了。 他们去了哪里了呢,方承想,怎么连一个人都没回来?对了!方承猛然醒悟:校场! 一种不好的预感像快速生长的水草,渐渐在他的心头缠绕并收紧。方承再也不敢往深处想,甩开步子往校场跑去。 校场周边也是一片狼藉,三三两两地居民正在收拾着凌乱的街道。 还没靠近校场,校场门口外,远远看见方承的人就对着里面的人喊:“方承来了,方承来了!” 方承心中一凛,加快了脚步。 校场内,凄厉的哭声此起彼伏,一些人来来回回地忙碌着,院长跨着老迈的步子,匆匆地迎着他哀叹道:“方承,你要节哀,千万不要悲伤过度!” 方承没有理会院长。他已经看见,不远处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五十多具尸体! 走近一看,管家c仆人c杂役,一张张熟悉的脸都变成了陌生的死亡。 全家上下二十多口,除了他,竟无一幸存! 连族中的亲戚也陈尸当场。 北海方氏全族被灭! 方承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是你,烧了粮库,害死了我弟弟!”一个发髻散乱的女人指着方承哭道:“你还我弟弟的命!” 又有人怒喊:“你为什么要烧了粮库!” “你们方家富可敌国,一个粮库又算什么!能让这几十人为你们丢命!” “我女儿在你们方家任劳任怨,伺候你们这么久!就因为你一把火把命丢了啊!”一个妇女伏在一具女孩儿的尸体上痛哭:“他是我韩家的人,和你们方家又什么关系!” “可怜方家,原本人丁兴旺” “都给我闭嘴!”院长瞪着眼睛对着哭喊流涕的妇人们怒斥:“杀人的是强盗!不是他!不是这个孩子!你们有本事对着强盗哭去!喊去!对他哭个什么!” “他为什么要烧粮仓!”一个哭成泪人的女人爬起来,气势汹汹地对院长嘶吼:“你问问他为什么要烧粮仓!” 乱哄哄的校场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处在漩涡中心的方承已经无法驾驭自己内心的混乱,更不知道如何才能结束这让人眩晕的旋转,他想逃离,但眩晕之下没有路,只有旋转。 在漩涡中,无论选择哪个方向,或许都是错的。 最终,不发一言的方承被舌战群妇并且彻底失败的院长送回了家。 家,那个没有了人,没有一丝生气的家。 在这个被搜刮一空的家里,方承没能找出一个银饼,这让他无法去厚葬那二十几口曾经朝夕相处的生命,以及那些无辜的方氏族人。 在街坊四邻和族中长辈的提议下,他变折价卖了房产,安葬了这些曾经的家人。 剩下的一部分钱则用来抚恤家人的家人。而接受抚恤的人,只当他是在还债,因为他火烧粮仓使得匪人报复性屠杀方氏一族的债。 盗匪离开的第二天下午,言成虎的铁羽军便开进了北海郡,军队的首领暂时接管管了北海郡的一切事务,同时,他也出钱买下了方家的宅院。 方承又去了老宅,但老宅的地下仓库已经被烧塌,连带着老宅的房舍都塌了个彻底,只剩下大门处的一段围墙还歪歪斜斜地立着,碎瓦烂砖间,还偶尔能冒出阵阵的青烟。 他没法重葬父亲的尸骨,事实上,应该已经不存在什么尸骨了,一切都必定在烈火中化成了灰烬。 一炷香,一壶酒,是他对拳拳父恩的唯一报答。 院长安排方承在学院先住下,但安静的学院无法让方承安心地生活,偌大的北海郡,也不能给他平静。 实际上,这个熟悉的地方,因为突然的劫掠和死亡变得怪异和恐怖,他甚至不愿在街道上走动。 他想逃避,逃避一些眼神和闲言碎语。眼神有时候比刀锋更锐利,背后的闲话也会比黑夜更冰冷。 方承要离开北海郡,父亲留给他的金叶被他贴身保留。黄县,他相信,这是冥冥中父亲为自己指引的路 黄县在青云国的东南海滨,从未出过远门的方承对这段距离并没有概念。在郡中老人的口中,他得知从北海到黄县骑快马也要半个月。 但方承没有马,他家里的马都被盗匪虏走了。别说买马,就连整个北海郡,除了铁羽军的坐骑,几乎看不到马匹的影子。就算有马可买,他身上所剩不多的银饼也不够买下一匹马。 一个细雨连绵的早晨,在那间学院为自己腾出的屋子里,方承给院长留下了告辞的信笺,没有任何告别,他徒步离开了北海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蓝淼 乌云低沉,淫雨不绝。头戴斗笠,身披油衣的方承孤独地跋涉在长草间蜿蜒的官道上。 雨并没有妨碍他的脚步,低矮的天空也没有使他得心情更坏。相反,每迈出一步,方承都觉得内心多了一分释然。他不能想象前路是什么,前路有什么,没有期待,没有忐忑,一切应该不会比现在更坏。 北海往南,是北三州与青云的交界,此时虽无战事,官道上却依然少见旅客。走了五天,方承只在旅店内留宿过一晚,其它几晚都是在官道旁的破屋c旧庙里枕草而眠,没有热饭热水,没有床榻棉被,方承始知旅人路上的不易。 他的鞋已经磨得不成样子,两脚浮肿,几日没换过的衣衫隐隐散发着馊味,脸上也被汗水和着尘土涂画的人不人鬼不鬼。 任谁也见了也不会想到,如乞丐般的方承,原来竟是北海有名的富家公子! 这天入暮,方承见到离官道不远处有两间塌了一半的破屋,料来无人居住,便进去过夜。 刚刚和着水咽下前日买的干饼,拖了张旧门板子要躺下,就听得官道上踢踢踏踏的马蹄声自南向北而来。这几天夜宿野外的经历让方承不得不有所警惕,他连忙爬起来,趴在土窗上往马蹄声方向望去。月光下,三人分乘三匹马,正扯着缰绳放缓马步,朝这两间破屋而来。 三骑慢慢迫近,躲着树枝形成一列。借着月光,方承渐渐看清了前面一骑,那人面相身形颇为彪悍,腰里还悬着一把长刀,似是一名武者。 三骑来到破屋前,那人回头看了眼后面两骑道:“我看,就是这吧,荒郊野外,哪那么容易碰上旅店。” 后面一骑道:“我是可以,就是怕委屈了蓝先生。”说罢,两人同时放声而笑。 中间的‘蓝先生’并不答话。原来,他双手被缚,虽坐在马上,却是被身后的人用绳子牵着。 他布衣褴褛,灰头土脸,虽狼狈至极,却仍昂头立在马上,神情肃然。与之相反,两个腰悬长刀的武者虽然有说有笑,却掩饰不住一副凶悍之相。 方承心里暗暗忖度,这两个带刀的人绑了‘蓝先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料想也该不是什么好人,自己先躲起来再说。 趁着两人拴马的功夫,他自破屋的缺口绕到屋后,打算先听听他们的说话。 一名武者将蓝先生抱下马,另一人将马背上的布袋取了下来,三人进了屋。 夜色昏暗,三人没有留意方承在布满尘土的门板上留下的身印。 窸窸窣窣地忙活了半晌,一人道:“再走个一两天,大概就是北海郡界了。” 另一人道:“反正不能再去北海郡了,咱们从东边沿着北梁河绕路回去。” “也只能这么走了,看来又得委屈蓝先生了,嘿嘿。” “若不是拜蓝先生所赐,咱们哥俩何必受这个罪!回去说不定还要挨板子!” “也不知道钟他们事情办得如何,若是办得顺利,咱俩说不定能躲过去。” 听了两名盗匪所言,那位蓝先生终于不再沉默,声色严厉地说道:“你们这些贼人,简直丧尽天良!杀我兄弟,祸害乡里,天若有眼,必降雷将你们一个个劈死,还会让你们顺利?想得美!呸!” 一人听了他这话,近前两步,啪啪两个耳光打在蓝先生脸上,怒骂道:“害得爷爷从北海出来跑到现在,没砸断你的狗腿,已经便宜了你!还在这疯言疯语!我实话告诉你,若是依着我们钟老大的性子,将你们北海郡上上下下屠个干净才算罢休!” 方承在屋后听了这话,不禁怒火中烧,这两人竟和劫掠北海郡的盗匪是一伙的!没错!两人腰里挂的长刀,不正和劫掠郡里匪人的配刀一个模样! 不等他细想,又听屋内蓝先生道:“你们以为没人知道你们是谁?嘿嘿!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早晚报应会到!” 又是啪!啪!两个耳光,那人扯住蓝先生还要再打,却听得另一人道:“二猛!行了!打坏了明天不好赶路,况且,钟老大说了要活的!等把他带回去,问清楚了,咱们兄弟自然好好伺候伺候他!” 二猛似乎对那人颇为服膺,听了这话,只冷笑着作罢。他顺手推开蓝先生,在布袋里逃出干饼和皮水壶递给那人。 听了盗匪的对话,方承心中如搅五味。 他斜靠着土墙,脑中又浮现出死去的父亲脸,校场内一排排的尸体以及伏在尸身上哭泣的女人。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用力摇摇头。想要挥去那些画面,又想到屋内的三人,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两名匪人千里迢迢地绑了蓝先生。 盗匪绑架的人,必定是好人!他寻思着该如何救下这位蓝先生,至于那两人,得手后该不该杀了他们,反倒没了主意。 月挂中天,流转的夜风让方承毫无困意。待得听见屋内鼾声响起,他便悄悄爬转过来,顺土屋的缺口往里探望。 只见在方承拖过的门板上,两名匪人搂着长刀睡的正香,蓝先生双手双脚都被捆着,正靠在门边的断墙上,耷拉着脑袋,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方承拾了根粗木,蹑手蹑脚地走到睡熟的匪人身前,猛地举木向一匪人头上砸去!粗木刚要下落,那匪人竟忽然惊觉,猛地睁开了双眼!方承心里一惊,两臂却丝毫不停。 咚!地一声闷响,不待那匪人反应,粗木结实地砸在他头上,那匪人登时晕了过去。 一击得手,方承举木又要砸向另一黑瘦匪人,不待他将粗木举起,黑瘦的匪人却已然应声而醒! 猛然醒来的黑瘦匪人心知有变,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打了个滚便往墙角躲去。方承大急,暗叫了声糟糕,舍了粗木,俯身自被砸晕的匪人怀中抽出长刀,单手持刀,摆了一个北海流行的刀法起手式,一时也不敢轻易上前。 黑瘦匪人稍稍回神,见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心下稍宽,咬牙道:“哪里来的野崽子!敢砸伤我兄弟。” 方承并不理他,只管屏住呼吸,凝神以待,不敢有丝毫放松。从黑瘦匪人惊醒翻滚,然后麻利地躬身提刀的动作看,这绝对是一个武技不俗的战士! 自从老宅粮仓斩杀卷毛胡子,方承发现自己体内的能量流转更加清晰流畅了。虽然不能再次获得斩杀连毛胡子的爆发性力量,但那以后,他发觉自己的力量有了明显的突破,这种突破正是自己两年来求之不得的,现在的对手如果是李泰,他有信心获得胜利。 但他的对手是一个身经百战的老练盗匪! 黑瘦匪人左右细听了一番,见没有其他动静,便知道这个孩子没有别的帮手,他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稳着步子向方承缓缓迫近。 方承渐渐感受到了一丝压迫地气息。 黑瘦匪人缓缓度近,极度静谧之下,空气都为之凝结,他猛地睁大双眼,骤然平挥出长刀! 方承内心惊骇,急退两步。黑瘦匪人得势不让,大片刀影杂着月光向方承席卷而来,方承不能支应,连退数步之下仍然两臂中刀! 快刀轻灵,是以刀伤较浅,伤口虽未及骨,但伴着火辣辣的剧痛,鲜血透衣而出! 方承呲牙咧嘴,心中大苦,一时被刀影笼罩,不知该如何脱身。 黑瘦盗匪眼见便可取胜,再无松懈,欺身又上,欲一刀要了方承的性命。 噗地一声!地上忽然扬起一片沙土,沙土猛地打在黑瘦盗匪脸上,黑瘦盗匪不及躲闪,双目进沙,黑夜之下他几乎不能视物,急眨着眼睛退回了墙角。 扬起沙土的正是被捆住的蓝先生! 蓝先生不知何时醒了,早用脚尖剜了一撮沙土准备帮方承,此刻他见扬沙见效,忙对方承大喊:“砍柱子!” 方承猛地醒悟!挥刀砍向屋内支撑房梁的一根圆木,啪!地一声,圆木开裂,却并未折断。 黑瘦盗匪也醒悟过来,连滚带爬地就要往方承这边来。方承大急,退后一步运起全身力量,飞起一脚踹向圆木,圆木应声而折,轰!地一声巨响,另半片屋顶瞬间坍塌,将没跑出来的黑瘦盗匪和先前被他砸晕的盗匪都压在废墟之下。 烟尘弥漫,方承咳嗽几声,拍掉头脸上的灰尘,矮身割断了缚着蓝先生的绳索。蓝先生也不说话,起身夺过方承手里的长刀,快跑两步,急匆匆地在废墟里寻找两个盗匪。 噗!噗!噗!噗!几刀后,蓝先生摇摇晃晃地走下废墟。将染血的长刀扔在地上,颓然地喘息道:“多谢小兄弟救命之恩!这两个强人不杀,咱们恐怕仍不得安全!” 方承点了点头,心想这蓝先生必定久于江湖,换做自己,是无论如何下不去手的。 两人互道了经历。原来,这蓝先生姓蓝名淼,却是北海郡守的亲哥哥,并且,他也认识方承的父亲方来德! 蓝先生当下在四岛一所学院教书。因家事回北海郡,当日办完了事,正去郡府要辞别弟弟,却逢盗匪来袭。眼见郡府被血洗,他仗着粗通武技,夺马而逃,却不想盗匪好似盯上了他,并不打算就此放过,数名盗匪一路追赶,终于在三天前,这两人将慌不择路的他抓了个正着。 盗匪并不杀他,要拿了他去见什么钟大头领,返回的路上,便遇见了方承。 方承心里纳闷,怎么盗匪会花这么多力气不遗余力地抓一个教书先生?但他生性内敛,向来不愿强人所不欲,见蓝先生不多说,他便不问。说话间,也将自己几天来的经历说了,言道凄惨处,难免泪下潸然,听得蓝先生唏嘘不已。 “我要回四岛,也得去黄县坐船”蓝先生从盗匪的袋子里翻出水袋,昂着头咕咚咕咚咽了几口,递给方承:“咱们两个正好一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出海 两人在破屋内勉强将就了一夜,天刚放亮,蓝先生叫醒方承,就着凉水略吃了几口干饼,喂了马。蓝先生翻开了两匪的布袋,除了一小袋银饼和皮壶外,其余东西连长刀都被埋在屋后。做完这些,两人分骑两匹马,蓝先生又牵了一匹,纵马沿官道往南而去。 越往南行,官道上的行人就越多了起来,沿途的市镇也越来越密集。三天后,几乎每骑行一两个时辰,都能看见客栈c酒肆的招牌,自此,两人每晚才都能得以安歇。 方承换了新装,梳洗干净,虽然没有锦衣华服,却俨然恢复了往日的富家公子模样。蓝先生看得赞叹不已:“好一个俊俏公子!我蓝淼天南海北去过不少地方,还没见过像你这样英姿勃勃的翩翩少年!”蓝先生接着笑道:“只是眼神略显苍凉,却与年龄不符。”他用力拍拍方承的肩膀:“多想些高兴的!以后的路还远着呐!” 方承听了他的话,努力地笑了。 蓝先生又道:“若是将来你去了四岛,一定来找我。我有个侄子年纪和你一般大,虽然没有你生的俊秀,却也是出类拔萃,勇武不凡,你们性格也相仿,大概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好!”方承用力点头,想到蓝先生说的自己眼中的苍凉。不由得思绪纷繁,自己都不知道想着什么了。 又骑行了十天,一路多亏了蓝先生问路辨向,两人总算到了黄县。方承让蓝先生自去寻船出海,蓝先生却说什么也不肯,一定要把方承送到黄家才放心。方承说不过蓝先生,只好由他。 黄县是青云国东南大县,其地虽为一县,却比许多地方一郡乃至一州都更加繁华富庶,街市上人声鼎沸,摊贩相叠,往来车马不绝,两条街后的深宅大院更是多得难以计数。方承拦了两人问黄府所在,却被反问道:“黄县半数以上人口都姓黄,你说哪个黄府?” “主人叫黄子瑜。” “没听过。从没听过。” “不知道。从不知道。” 问了一个中午,却一无所获。蓝先生甚至开始怀疑到底有没有黄子瑜这个人,或者最可能的就是:方承听错了。 两人吃过午饭,又问了半晌,仍然一无所获,蓝先生觉得不大可能找到了,就劝方承不要再找什么黄子瑜,随他去四岛。方承也多少有些气馁,但想到这是父亲临终所言,便总想再试试,不愿轻易放弃。 天晚投店,方承不甘心,顺口问了客栈掌柜。掌柜听了‘黄子瑜’三字,神色微变,沉吟片刻,反问道:“敢问这位公子是从哪里得知‘黄子瑜’这三个字的?” “黄子瑜是家父故友,家父临终前嘱咐,让我来黄县寻找黄世伯。” 掌柜又问道:“敢问公子尊姓,先居何处?” 方承道:“我姓方,家在北海郡。” “原来如此!”那掌柜叹道:“怪不得了,北海与黄县相隔千里,公子远来辛苦,实不相瞒,黄子瑜正是我家老爷!” 方承与蓝先生面面相觑,不禁喜上眉梢,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那掌柜又道:“只是‘子瑜’二字是老爷少时名讳,十几年前已改叫‘黄诚’。若非故人,恐怕任谁都将‘子瑜’两字忘了。” “那请掌柜快带我们见黄老爷!”蓝先生道:“这位公子远道而来,可是着实吃了不少苦!” 掌柜踌躇道:“二位莫急,这间客栈是黄老爷产业不假,可我们主家三年前就举家出海搬到四岛上去住了。现下黄家旧宅,并无人住,只是有下人看守而已。” 方承和蓝先生听了掌贵的话,顿时头脑发胀,一时竟是哭笑不得。 掌柜又道:“二位可自行去岛上寻我家老爷,只是询问时提‘黄诚’即可。若是两位带银钱不够出海,鄙人也可效劳一二。” “黄诚!黄诚!”蓝先生念了两遍,对方承道:“这样也好,你正好可随我一起去四岛。早知这样,不若半路就寻船出海,还要快上几天!” 方承眉头紧锁,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本来按他的心思,去四岛寻哥哥自然比找这个未曾谋面的黄子瑜要好得多。但偏偏不知为何,父亲临终前嘱咐他千万不可去四岛寻方业。 既然答应了父亲,就不该去四岛,可是不巧这黄子瑜又在四岛 这些事情想来就觉得不通常理,他也从没向蓝先生说起过。 管家见方承陷入踌躇,以为他没钱出海,又不好明说。便笑道:“不如二位今晚先在这歇息,我这就叫人到港上打听船期,一有消息,立刻便通知二位如何?但请放心,既然是主家的故人,我是分文不敢收取的。” 蓝先生见除此以外别无他法,只得代方承谢了掌柜,听凭掌柜安排进了一间客房休息。 蓝先生又和方承提出共去四岛,方承依旧沉默无言。蓝先生觉得他莫名奇妙,颇有些气闷!也不再理会方承,占了一床自顾睡下。 是夜,方承辗转无眠,自从方业离开北海后,他曾不止一次地问过父亲,为什么哥哥会去四岛,为什么哥哥还不回来,他也多次吵闹着想去四岛见哥哥,却只徒劳地看到了父亲的黯然和沉默。 从方业离开北海那天起,他就像从世上消失了一般,音信全无,只出现在方承的梦里。 耳边又响起了父亲临终前的话。那断断续续,挣扎着的字眼,竟似在诉说一个悲苦c冰冷的玩笑 不知过了多久,方承仍烦躁不能入睡。他思前想后,觉得该对蓝先生据实以告,问问他的看法。 听得蓝先生也是翻来覆去并未睡着,便试探着问他:“先生,我答应过父亲,不去四岛找一个人。可是父亲让我找的黄子瑜又在四岛”他没有提‘那个人’是哥哥,怕是说了更难以解释清楚。话说到半截他自己都觉得难以说清,皱着眉头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好在蓝先生已经听明白了,免了他的麻烦。 “你这个父亲可真够怪异的,倒是有点像我认识的方来德!”蓝先生听他如此说了,释怀道:“你就是因为这个破事,拿不定主意到底去不去四岛?” “是。” “那就好办了。”蓝先生笑道:“四岛其实很大,比北海和黄县加起来都大得多,也繁华得多,每天来往的大小船只数都数不清,光是闻名天下的学院就有四所,你一人去了,别说见那个人,想找他都不容易呐!” 蓝先生又说道:“等到了四岛,我安排你去建仁学院读书,将来这黄子瑜帮你安了家,娶了老婆,你过你的日子,那人自己过他的日子,又有什么相干。况且,据我所知,你们方家在四岛也有产业,回去我帮你打听着问问,就算没有黄子瑜,你也能过的不差。” 方承听了他的话,心下稍暗,沉默了一会儿,才终于下定决心:“既然这样,那就听凭蓝先生安排。” 此时已是六月下旬,一年中最是酷热难耐,二人在客栈里住了两天,掌柜一直殷勤招待,三餐都有丰盛的伙食,连早晨的洗脸水都打发人送进房内,什么都挺好,却唯独一直没有船的消息。苦等之下,蓝先生和方承难免烦闷起来。 第三天上午,掌柜的正在大堂内给两人沏茶,饶有兴致地听蓝先生说着天南海北的见闻,一个小厮自街上跑了进来,大汗淋漓地喘着粗气,向掌柜的道:“有船了,有船了,是县南黄子兴家的货船。” “没个规矩!”掌柜训斥道:“喘口气,慢慢说!” 那小厮接过同伴端过来的一碗水,咕咚咕咚喝干,抹了把脸上的汗又道:“黄子兴家的货船一共三艘,往高苍国去,说是能经过四岛,不过却是货船,只有一艘船上有两个小舱能住人,要乘船得快去定下,明天一早装满货就开船,要是定的晚了,没了位置,只能和船员睡底仓。” “要多少钱”掌柜问道。 “一人得十个小银饼” 掌柜一面低声嘀咕着黄子兴黑心,一面让账房取出银饼。转手将银饼交给伙计道:“告诉船上管事的,两位是咱们家的贵客,不能有一点怠慢了。” 伙计接了银饼,答应着去了。 方承本想和掌柜说自己付钱就好,但放钱的袋子都在蓝先生那里,见蓝先生没有言语,他也不好多话。蓝先生倒是觉得这钱由掌柜的出是理所应当,满脸堆笑地和掌柜客气了几句,却并不当真掏钱。 次日一早,掌柜送两人登上了马船,海船吃水很深,像是装了满满的货物。蓝先生道:“吃水深的船坐着比较稳当。” 掌柜的笑而不语。 临行前,掌柜的又交给方承一小袋银饼叫他权做旅途用度,方承连忙推却,却耐不住掌柜强予。对于这位素昧平生的掌柜,他是满心的感激。 “不用太记在心上”两人登了船,望着码头上掌柜渐渐远去的背影,蓝先生道:“他不过做给那个黄子瑜看罢了。” 方承一阵无语。又说掌柜的一片好意 蓝先生打断他的话,正色道:“你须记住,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示好另一个人。要么,他另有目的,要么他心里空虚。这个掌柜嘛,就属于另有目的。” 三艘马船组成了小小的船队向远海驶去,方承所乘的海船处在船队的最后。云层聚集,天色渐暗,海上渐渐起了风浪,这对于刚刚起航的海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右脚有些跛的船老大一边暗暗嘟囔着,似乎是在祈祷航程顺利,一边带领着两人矮身钻进船尾甲板之上的船楼,穿过狭窄的通道,他麻利地打开的一扇仓门,指着里面有张上下床铺的舱室带笑道:“这就是两位的‘屋子’了,船上地方小,没有陆上那么讲究,两位还请将就下,好在四岛并不遥远,顺利的话十天就能靠港了。” 说着他带着两人进舱,环视一周后自顾自地点点头,似乎对这房间的清洁颇为满意,对蓝先生谄笑道:“我就住在两位隔壁里间,有事情尽管叫我。我姓李,叫我李老大就行,或者直呼李拐子也没啥。”说罢又是一笑,矮身出了舱门。 蓝先生看起来也对这间舱室颇为满意,让方承意外地对跛脚船老大道了谢。 本已走出舱门的跛脚李拐子忽又探头回来,说道:“早晚在船舱底下一层领饭,除了底仓货仓最好不要去,其它地方,两位大可随处逛逛。” 蓝先生再次道了谢,又问道:“这船上还有没有别的旅人?” 李拐子狡猾一笑,竟又迈进舱里,拉上舱门,悄声道:“就是你们对门舱里,住着一个老婆子带着个小女孩儿,再没别人了。那老婆子估计是脾气不太好,那会儿刚上船,就嫌弃这嫌弃那,把给他收拾舱室的一个小伙子训斥了一顿,小伙子也是老海员了,不太服气,就顶了句说‘船上还讲究什么!’那老婆子啪地一个耳光,打得小伙子差不多翻了个跟头,躺地上半天没起来!嘿,这老婆子,不得了!也是大主顾联系来上船的,我都不敢惹,不然早把她哄下船去了。你们最好少和她说话,免得没趣。倒是她带的小姑娘,模样非常可爱,像是画里的,一个老夜叉,一个小仙女儿,怎么着也不能让人把她俩联系到一块。” 李拐子眉飞色舞地说个没完,蓝先生听得意趣盎然。方承却怎么也不能想象一巴掌能把人打得翻个跟头,等李拐子说完走了,他又和蓝先生说起‘一巴掌打得翻跟头’。 蓝先生噗嗤一乐:“这些话你就当故事听得了,那么较真干什么。也许是海船不稳,那小伙子没站好,顺势摔了一跤,让这跛脚船老大添油加醋胡描一番,夸张太过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雪洛 过了早晨,海上云层渐稀,竟有些要放晴的意思,让李拐子着实心情舒畅了一阵子。一到午后,大片大片的黑云又在头顶开始汇集,没多久便好像进入了黑夜,风也越刮越大,雨点时有时无,海浪头一个比一个高,马船也随着海浪起起伏伏,摇晃不停,好像随时都会歪倒在海里。 李拐子焦急地盯着前船,见到信号灯明暗几次,便纵声大喊着号子,让船员开始降帆。 众水手早就将散物在甲板上缚好,听见号子,你争我赶地扯着绳索将片帆都放下。做好这一切,每个人都被雨水混着海浪淋了个通透,连滚带爬地钻进了船舱。 几声怒雷后,暴雨倾盆而至。 方承和蓝先生各自躺在摇摇晃晃的床铺上,听着船身各处几欲破碎的吱吱声响,昏天暗地里几欲作呕。 自从方承的母亲海上沉船身亡,方来德便很少让他和方业出海,是以方承虽在海边长大,也仅仅只在好天气乘船到过近海而已,这等风雨飘摇c惊涛骇浪他是从来没见过的,一时仿佛觉得到了世界末日般可怖。 海上天气,风云不定,变幻迅速。刚才还翻天覆地c怒涛汹涌,不到一个时辰便又云消雨收c风平浪静了。 海员们纷纷又钻出船舱,在湿漉漉的甲板上喊着号子忙碌着,不一会,各船又张满了帆,归成一列向着远海驶去。 方承和蓝先生出了舱,到了船尾楼顶。只见一团铅云,不时闪着电芒正往船尾的远处飘去,他们身后,满天是斑斓璀璨的霞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霞光中,一个瘦高的老妇,领着一个留着双马尾的小女孩也登上船楼来。明光映衬下,这一老一少显得缥缈脱俗,好似自天上忽然降临在船楼的仙人! 那老妇大约年过六旬,头发花白,皱纹纵横的脸上显露着肃穆与沧桑,炯炯有神的双目让人望而起敬,她未理会回头看向自己的方承和蓝先生,牵动的浅灰的袍子,带着小女孩儿登上船楼,而后便自顾自地放目远眺,感受着雨后的清凉。 那小女孩儿大约只有十三四岁,长得白净漂亮惹人喜爱,她很是活波,也不怕生人,忽闪着大眼睛,笑盈盈地看向方承,突然做个鬼脸,嬉笑着又跑到老妇另一边去了。 ‘这就是跛脚船老大提起的老夜叉婆婆和小仙女儿了’方承心想。 “婆婆,雨云飘到那边去啦!”小女孩儿踮着脚指向远去的雨云,童稚的嗓音仿佛天籁:“它还会飘回来吗?” “这一片大概不会了。”婆婆望向女孩儿的脸上,露出一瞬的慈祥:“但是,或许我们会遇见别的雨云。” “最好一片也别遇见啦。”女孩儿说:“怪吓人!” 婆婆笑道:“好!再有,婆婆就让它们躲的远远地。不让她吓着你!” “婆婆,婆婆”小女孩儿摇着婆婆的袖子撒娇道:“我想让这个哥哥陪我一起玩儿!”她一边撒娇,一边向俏皮地看向方承。 那婆婆这才偏过头看了看方承和蓝先生,打量了片刻道:“这个小哥哥是个大人啦,大人有大人的事情,没办法陪小孩子玩。” “他明明没做什么事啊!”小女孩儿颇为不满。 “这会儿没事,一会儿就有事了,大人嘛,总会有事情做的。” “我不信!”小女孩儿撇开婆婆的胳膊走向方承问道:“哥哥,你有没有事情做?” 方承看了看表情难测的婆婆,又看看满眼都是渴望神情小女孩儿。半晌,才木讷道:“没有。” 他看不懂婆婆‘高深’的表情,更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么大的小女孩儿相处,甚至不知道哄孩子是怎么一回事。 婆婆无奈地摇摇头,蓝先生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就说了你没事情可做嘛。”小女孩儿胜利地看了眼婆婆,回头对方承道:“我们一起做游戏吧!” “怎么做游戏?”方承不解。 “你会什么游戏?” “不知道。”方承道:“接歇后语算是么?” “这个我不会!别的呢?” 方承搔搔头想了想道:“那我不知道了。” “你可真是无聊啊!”小女孩嘟着脸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不如我们玩数人吧,看谁数到的人多!” “那我们自己算不算!” “别说话,我已经开始数啦!” 接下来几天一直风和日丽。 蓝先生左右无聊,每日晒太阳闲逛之余,便不时和李拐子水手们聊天赌钱,他手气不佳,几乎每天都有输无赢。偶尔输得急了,无处发脾气,竟气哄哄的连方承也不理。 开始时方承颇为不解,后来得知他好赌,又见惯了水手们输钱醉酒,便也不以为意了。一来二去蓝先生和水手们熟络了,竟偶尔整夜赌钱消遣,不回舱里睡觉。 有时醉醺醺回舱,吊着醉眼,对方承道:“大海辽阔就如人的胸怀,这些每日风里浪里的海员,见惯了大海蓝天无际无边,就是豁达!就是爽快!比窝在厅堂里的皇亲国戚c富豪老爷们强上百倍!” 总而言之,他和李拐子以及一众海员似乎都成了相交莫逆的朋友。 小女孩儿和方承说,她的名字叫雪洛,至于姓什么?雪洛却不知。 方承解释说,比如我叫方承,方是姓,承是名字。 问雪洛姓什么。 “没有姓就是没有姓,我认识的许多人都只有名字,没有姓。” 方承感到不可思议:“那你父亲姓什么?” 雪洛摇摇头:“不知道。” “婆婆也没有姓么?” “婆婆倒是有的”雪洛小声说,她先观察了下四周,发现没有其他人,才一脸严肃地对方承道:“说了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婆婆姓海。” 若不是有海婆婆约束着,小雪洛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想让方承陪她玩。船上都是臭气哄哄,不修边幅的汉子,有方承这么一个玩伴,对她来说殊为来之不易。方承虽不懂得怎么哄她,却因她是个小女孩儿,又生得娇美可爱,便处处让着她。是以方承虽然不懂得怎么‘玩’,但两人相处得竟十分融洽。 海婆婆实际上是雪洛的姥姥,但不知为何她只让雪洛称她为婆婆。她依旧每日里‘板着面孔’神情倨傲,(板着面孔是方承认为)海员们连同蓝先生似乎都不怎么敢和她说话。 有时她耐不过雪洛央求,也和雪洛方承两人一起打打纸牌。方承原本不会打纸牌,也没什么兴趣,禁不住雪洛教习,雪洛虽自己也不算太明白,好在方承聪明,又学得快,竟是学会了,且打得比雪洛更好。 若是雪洛连输几次,便气恼地将手中的牌一摔!嘟着嘴道:“一定是婆婆和承哥哥偷拍耍诈!”两人见她这样,便连忙解释:“只是这几把手气好,他们是不如雪洛会打的。”“碰巧了”云云。事实上,若不是婆婆和方承暗暗让着她,恐怕雪洛早对打牌失去了兴趣。 海婆婆有时会问方承的家室c故乡,方承也据实相告。她得知方承新近丧父,不免唏嘘,叹道:“多好的孩子!”她偶尔思绪所及,便左看看方承,右看看雪洛,心里不禁想:倒是不错的一对! 船又行了三日,这天午后,蓝先生不知道去哪里赌钱,海婆婆自在舱内午睡。方承和雪洛最近从李拐子那新学了双陆,正在甲板上的阴凉处下棋。正难以分解处,就听得李拐子倚在船首自语道:“怎么忽然冒出来一条这么大的船。” 方承和雪洛听到这话,忙放下骰子跑过去,只见对面远远地驶来一条巨舰,正逐渐靠近船队为首的马船! 相形之下,那巨舰的船身竟比马船整整高出一截,桅杆上的巨大软帆如同遮天的蒲叶,似乎随意一扇都能将不远处的马船掀翻在海面上。 李拐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艘大船,脸色逐渐凝重起来,越来越多的水手也跑到船舷旁向远方眺望。 雪洛拽着方承的胳膊,摇晃了几下,惊喜地道:“好大的船!咱们要是在这船上就好了!”。 对于她来说,几天来空荡的海面实在无趣至极。此时对面来的哪怕是个空壳子c木板子,也会引起她的兴趣。方承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相对于这艘大船,李拐子的表情更让他觉得奇怪。 李拐子能说会道,随便说起什么都像是在讲故事,连雪洛都从最初的厌恶渐渐的开始喜欢上了他。当下,方承看着李拐子脸上少有的凝重表情,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凭直觉,他就知道,对面的船没那么简单。 “海盗!海盗!”李拐子终于看出了端倪,猛地一拍船舷,几乎跳了起来,扯着喉咙喊:“快转向!转向!!!” 一瞬间,连李拐子在内,海员们好似卸掉了慵懒的外皮,露出生龙活虎的真身来,李拐子亲自掌舵,转帆的转帆,其余人手全部下舱摆橹。 整艘船都好像忽然得到了巨大的能量,从了无生机的状态转眼活了过来。 方承看了海员们争分夺秒的忙碌,又向远处大船方向望去,只见大船已经放下几艘小船,小船上是密密麻麻地划着浆的人,他们高唱着号子,挥舞着各式明光耀眼的兵刃,狂笑着,叫喊着,正向头船划去。 “海盗!海盗!”李拐子还在不时高叫着,似乎在激励海员们,让他们麻利些!再麻利些! 海婆婆和蓝先生也闻讯出了船舱,神情凝重地盯着远处的大船。 那大船极为灵敏,为首的马船见大船放下人头攒动的小船,便已经知道他们绝非善类。虽然已经为时不早,马船还是调转了船头。那大船却极为灵活,竟能在放下小船后,靠着自身的速度和掌舵者的技术不疾不徐地靠了过去,马船还没来得掉头完毕。无数钩锁自大船抛了下来,顷刻间将马船勾近,海盗们顺着船舷的绳梯纷纷跳向马船,马船上海员们见此情景,知道再无侥幸,一时如同待宰羔羊,无人反抗 中间的马船本来跟随头船向南,发现大船竟是海盗船后,趁着头船争取的一点时间,急速向东转去。然而大船放下的小船已经盯上了它,紧追不舍!在海盗们奋力地挥浆下,小船速度极快!不到一刻已有两条小船贴近了马船,钩锁翻飞,海盗们沿着钩锁攀爬而上,第二条船就此沦陷。 李拐子见机的早,第二艘船遭殃时,他已指挥着马船往东北方向驶出了不近的距离。几艘小船的海盗在一鼓作气之下,仍然不能迫近,大概他们力气衰竭,眼见追击无望,便掉头往大船方向返回。 众人见海盗回撤,才稍稍松了口气。 马船继续往东北驶去,大船亦没有再追。过了半个时辰,举目远眺已经看不到了几艘船的影子,海员们才彻底地松懈下来,纷纷讨论起刚才的惊魂时刻。有人揣测着那两船的命运,有人顺着话头说起海盗屠船的事情,众人听了,不由得一阵后怕。 蓝先生道:“真拼着打起来的,杀几个人是有的,但海贼屠船只是道听途说,谁也没真见过。海贼也是人,家有妻儿老小,没人会做的那么绝!就算粮食淡水不够,他们也会找个岛将人放上去,屠船的事儿做不得真,不用害怕。” 船行到后半夜,李拐子又让副手把船开往东南。“海贼若是只劫财,还可以赶上和那两条船汇合。”李拐子和副手说。 当夜,蓝先生竟少有的没去喝酒赌钱。方承向他问了些海贼的事情,蓝先生竟如数家珍,说的头头是道,以至于方承甚至怀疑他做过海贼。一问之下才知道。海贼,蓝先生是没做过,被海贼劫掠的经历却是有两次。 “我和一个海贼的头子,因为赌钱还成了朋友。”蓝先生得意地讲道:“最后他们为了把我送回四岛,还专门打劫了一条船,不抢钱,只是为了让这船送我!你说好笑不好笑,那时感觉真是有面子。现在想想,这海贼头子虽然做事异乎寻常,却是有义气能守信的人。让人多少有些怀念啊!当然了,赢的钱我全都给海贼头子留下了。毕竟他们也有老有小,得过日子嘛。哈哈哈” 次日清早,方承被舱外的一阵喧闹声吵醒,从铺上爬下来,发现蓝先生并不在舱内。出了船舱,顿觉晨光耀眼。他揉了揉睡眼,望向甲板,只见明亮的光线穿过人群的缝隙,撒在一片空地上,蓝先生躺在空地中间,双手被倒绑着,愤怒地挣扎道:“我要见你们头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飞鸿 马船终究没能逃过海盗的追击,黎明十分,大船和另外两艘马船泊在不远处,海盗们乘着几艘小船悄无声起地爬上了马船。 蓝先生昨晚睡的早,起得也早,出了舱没绕两圈,正碰上海盗借着晨雾上船,两名海盗不由分说要将他制服,蓝先生哪肯就范,仗着有些傍身武技,形势不明之下竟和海盗动起手来。 不料海盗越来越多,众海盗中有几人武技着实不凡,又随身携带兵刃,蓝先生眼见不敌,心中大声叫苦。无奈之下,终于主动放弃抵抗,束手就擒。 众海盗也不伤他,只将他捆了,搁在一旁。 海盗们料理了甲板上的海员,连李拐子也被制服,蓝先生竖自挣扎着,不断叫嚷要见首领。海盗们连踢带踹将他赶到甲板空地上,听他能分说出什么。 方承出了舱,见躺在地上的竟然是蓝先生,又见围着他的一群人个个身形剽悍,面露凶相,晨光下刀剑闪闪炫目刺人,便已知觉是海盗登船。他稍一迟疑,脚下一踮返身跑进舱内,顺手一带关上舱门,拉上木闸,拼命地倚住。 外面众海盗见跑出来一个孩子,也不以为意。靠近舱门的两人不紧不慢地过去,只两脚便将舱门踹开,门闸应力折断。方承也被顶倒,在狭窄的船舱内滑出丈远。两海盗上前要将方承拖拽出舱,方承随手抱起身边的木桶就向海盗摔去。一个海盗抬腿踹落木桶,另一人上前伸臂抓向方承,方承借势拉过他胳膊,弯臂一肘,狠撞在那人脸上,那人鼻梁中了方承一肘,登时酸涩难忍,眼泪簌簌而下,几乎伏倒在舱壁上。方承又一掌劈在那人握刀的胳膊上,抄手夺过他把握不住落在半空的弯刀。 见此情形,另一海盗也不再顾忌他是个孩子,见他夺刀在手,竟挥刀劈来,舱内狭窄,方承几乎无法躲闪,只好侧身举刀迎上,那人力气在方承之上,一刀之下,方承竟顶不住,两刀相交,铛地一声!海盗手中的弯刀压得方承弯刀斜偏,倏地在方承左臂一掠而过,划开了方承的衣袖,连带着点点血痕。他见方承小小年纪竟熟通武技,再不给他任何机会,举刀又斩,方承退步躲过。海盗欺身再上,冷不防一扇舱门猛地打开,一声巨响,将他连人带刀撞翻在地。 一个身影从舱内稳步踱出,正是海婆婆。雪洛在她身后钻出来,碎步跑到方承身边,看着他神情紧张地握着弯刀,关切地问:“承哥哥,你没事吧。” 方承摇摇头:“我没事,你快带婆婆回舱里去。” 雪洛道:“有婆婆在,我不怕。”见他左臂被划伤,又对海婆婆道:“婆婆,承哥哥受伤了。” 海婆婆瞟了一眼方承,没说什么,两名海盗早爬起来骂道:“他妈的!老的老小的小,还敢动手!敬酒不吃吃罚酒!”边骂着就要拥刀要来擒方承和海婆婆。还没等两人近身,海婆婆长袖一挥,触到两海盗身上,两海盗便登时感到前身一片火辣辣地剧痛,同时一股巨力传来,两人便齐齐向后飞去,一直撞开了舱门,跌落到甲板上,犹自唉声痛呼! 方承没想到海婆婆一袖之下竟有如此力量,这一击显然是蕴含了他从未见过的高深武技,不禁瞠目结舌。暗想着,怪不得海婆婆素日不愿与人交谈,竟是一个世外高人!只是这一甩袖子的功夫,便是吴弼等教习无乱如何都及不上的。 海婆婆击退两个海盗,镇定自若地道:“你们在我身后跟着,不要乱跑!”言罢,缓缓向舱外甲板上走去。 众海盗见两名同伴跌出船舱,知道舱里有高手,纷纷手持兵刃围住舱口,严阵以待,却不想从舱内踱出一个灰发素衣的老妇人。惊诧之余,一海盗喊道:“是你这婆子打伤了我们兄弟?” 海婆婆神情倨傲,并不回答。 另一海盗道:“舱内必有别人,这婆子多半是里面人驱赶出来,扰乱咱们视线的,大伙盯紧了!小心暗箭!” 海婆婆怒道:“我还从没见过你们这样窝囊的海盗!这两人就是我扔出来的!若有不服尽管过来领教!若是怕了,就赶快弃船跳海,啰里啰嗦的休怪我不客气!” 众海盗整日价天南海北做着不能见人的勾当,一个个都经验不浅,阅历不凡。有年纪稍大的,早都混练成了人精,许多人也见过一些高人隐士的派头,此时见这老妇人凛然傲立,身姿不凡,当下均不敢轻视。 两名海盗倒握短刀从两侧向海婆婆缓缓逼近,海婆婆却看都不看两人一眼,直到海盗近了身猛然发力攻来,她才身形轻晃,一瞬间两袖挥舞,众人几乎没看清她如何出手,两名海盗便犹如提线木偶,快速被提着线抛了出去,越过甲板直坠向海里。 扑通!扑通! 众海盗面面相觑,纷纷倒退两步,像是怕海婆婆长袖袭来将自己卷进海里。 蓝先生犹自躺在甲板上,见众海盗后退,不禁心下大喜,一面不断屈伸着身体,想挣脱捆绑,一面兴奋地对海婆婆道:“我早看出婆婆非世俗人物,却没想到婆婆竟是如此高人!当真失敬!失敬!” 见海婆婆不理自己,蓝先生扭蹭了几下,翻个身又对众海盗道:“你们的头领到底是谁,是海峰c飞鹄还是飞鸿!这几位我都相熟,只要他们过来见了我,大家必定都平安无事。” 众海盗似乎被蓝先生说中,又忌惮海婆婆出神入化的长袖,一时间似乎进退两难,不敢上前。另一边,连海婆婆听了蓝先生的话,都不禁对他多看了一眼。 李拐子的声音也从众海盗身后冒了出来:“诸位千万不可火拼。这位婆婆和蓝先生都不是凡俗人物,与海上众头领都是旧识,若是冒然伤了和气,以后怕是不好相见。我船上有些钱粮,不如诸位兄弟先取了,大家免伤和气” 李拐子本是胡编乱造,但众海盗先是见了海婆婆鬼魅般的身手,后来又听蓝先生自云与几个海盗头领相识,且说出了海盗头领的大号,不由得便信了几分。 海婆婆见众海盗犹犹豫豫并不敢挑战她,也不愿放下身段去与海盗交战。只朗声道:“若是没胆子与婆婆动手,就赶快将这些人放了快走,免得耽误各自行程!” 蓝先生趁着这空隙,扭动着往海婆婆脚下滚去,方承见他过来,矮身用刀割了绑着他的绳索,蓝先生得脱,连忙起身对海婆婆道:“不劳婆婆费力,我大概已经看出来了,这些人应该是飞鸿的手下。”言罢对众海盗问道:“飞鸿可是你们的首领?若是的话,请与一见,蓝某自有话要说。” 众海盗听了这话,相互照个对脸看了看,谁也不知道该不该听他的。其中一个面色黝黑的矮胖海盗似是这些人的头领,试探着道:“你说了这些不过都是胡乱猜测,怎么就能看出来我们当家的是‘飞鸿’?再说了,我们当家的是谁与你有什么相干!即便你曾经拜会过他老人家,难道他还大老远过来见你不成!我谅你也没那么大的面子!” 蓝先生见他如此说,心知自己已经猜了个不离十,笑道:“蓝某素知‘海上飞鸿,神鬼莫逢’的雅号,飞鸿其人,素来不轻易伤人性命,可若是碰上奸邪之辈,往往令他生不如死,所以奸恶之人惧之更甚于神鬼,故而言之‘神鬼莫逢’。可蓝某与这位婆婆以及诸位海员尽皆良善,实在不知为何招惹了你们来劫船,不若我随你们去大船上,与‘飞鸿’大当家一见” 他话音未落,众人只听得马船四周窸窣声响。 “又有人爬上来了。”方承紧攥手中弯刀,轻声道。 只见先前众海盗上船未撤的钩锁又重新牵动起来,片刻功夫,又是一群海盗爬了上来,他们并未携带利刃,却都身负弓弩,一到船上落稳脚步,便迅速张弓持弩,竟是齐刷刷对准了蓝先生几人。 海婆婆怒道:“凭着几张弓箭就想让我们屈服么,这飞鸿也太小瞧人!” 一宏亮的声音道:“若是没有这些弓弩,怕是我的手下便都要被你们扔到海里去了。” 海婆婆几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风流公子模样的人正玩弄着手中的短剑,站在船楼上往下看着他们,他身边簇拥着数名劲装的持弩海盗,正是对准下面蓝先生几人。 “你就是飞鸿?”海婆婆振声道。众人听了海婆婆的话,竟如在听耳边撞钟,耳腔中嗡嗡作响,连那‘飞鸿’也不禁变色,半晌才答道:“正是‘飞鸿’,莫非将我手下扔进海里,就是您老?” 原来,‘飞鸿’本在大船上,见两名手下落海,即知道事情不妙,忙点了弓弩手,落小船而来。此时他听见海婆婆这震耳欲聋的一句话,再也不敢以轻慢之心待之。言语中少了傲气,多了几分恭敬。他见海婆婆并不回答。又问道:“婆婆可否赐示仙名,也让‘飞鸿’知道今日是遇上了何方高人!” 海婆婆看也不看他,傲然道:“就凭你?还不配!” 飞鸿听了海婆婆的话,勃然大怒。他虽只有三十多岁的年纪,一怒之下竟显露出凛凛威势,让人望而生畏,他厉声道:“既如此,便只好得罪了,且不知婆婆和这两个孩子谁能躲的过我这些劲弩!” “你敢!”海婆婆大怒,几十年间她饱经风雨,一生经历更是可堪传奇,这等场面他还未放在眼里,只是在这重重强弩之下,要保护身边这两个孩子周全,她并无十足把握,当下勃然道:“若是你伤了他们一根寒毛,我叫你飞鸿连同飞鹄,在这海上片甲无存!” “那可得试试才知道。” 蓝先生眼见这两人越说越激,马上就要动手,连忙向飞鸿喊道:“飞鸿老弟,蓝某与你虽素不相识,但有一物,你一定有兴趣,还请看过之后再做定夺。” 飞鸿本不欲动用弓弩,但觉这婆婆实在是个难以善了的硬茬子,正自犹豫,蓝先生的蹊跷话正好给了他台阶,便道:“若有此物,请先生拿出来看看。” 蓝先生道:“此物实系机密,不可为外人所见。” 飞鸿笑道:“既如此,先生可带上楼来让我看看。” 蓝先生听他这话,忙拽了方承,要带他一起上楼。海婆婆虽然满腹狐疑,却知道蓝先生并非妄为之人,便没有阻拦。方承更是一头雾水,心道‘你要给他看东西,拽上我做什么。’他近来与蓝先生历经生死,两人情如亲友,他又视蓝先生为叔伯。纵有疑虑,此时也不便明问,只好随了蓝先生登楼。只有雪洛低声疑道:“你的东西在承哥哥身上么?” 方承随蓝先生走上船楼,只见飞鸿面容俊朗,目含浅笑,一身蓝紫色华服镶金悬玉,又兼身姿优雅,仪态从容,让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和一个著名的海盗头子联系在一起。 蓝先生对飞鸿抱拳施礼,转头对方承道:“劳烦借你金叶一用!” 方承大惊,父亲所遗金叶他一直贴身保存,从没向蓝先生提起过,更没给蓝先生看过。他眉头紧锁,盯着眼前的蓝先生,好似从未认识他一般。 蓝先生看出方承的犹疑,低头附在方承耳边道:“那晚你救我的时候,露出来一个金边,我看见的。你忘了,我也认识你父亲!” 方承不得不从怀中摸出金叶,小心翼翼地交给蓝先生。一瞬间,他觉得蓝先生忽然变得陌生起来 飞鸿自蓝先生手中接过金叶,翻转着看了一会儿,渐渐收敛起笑容,稍加思索,笑容又重新在他脸上舒展开来,对方承道:“这个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方承看着飞鸿道,他忽然有一种直觉:眼前的飞鸿或许比蓝先生更值得信赖。 “尊父怎么称呼?” “方来德。” 飞鸿收敛笑意,轻叹道:“原来如此!”叹罢,又恢复了随意的笑容,眯缝着眼睛对蓝先生道:“这个金叶只能说明他一个人的身份!先生又是什么来路,却怎么知道金叶的来历?” 蓝先生颇为意外“这一片金叶,还不够么?” “我不可能因为一片金叶让这船走了!飞鸿向来船不走空,你应该知道。”飞鸿忽然冷声道:“况且,这船上的人有颇多蹊跷,若是先生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交待,飞鸿怎能就此收手?” “好吧!”蓝先生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片有些晦暗不明的银叶。形状,大小,竟然方承的金叶一模一样! “我本来不想给任何人看的。”蓝先生悠然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黑珠 飞鸿瞥见蓝先生手中银叶,不禁诧异道:“先生是?” “与船主一样,自是为山海彤云效劳的人。”蓝先生淡然道。“我和这位方小兄弟刚从北海郡逃出来,要送他去四岛。” “既然是这样”飞鸿略微皱眉,陷入思索。 看见蓝先生摸出来的银叶,又听他第一次称自己为‘方小兄弟’,方承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这个与他共历患难的中年人。他怎么会有一片和金叶几乎完全相同的银叶?‘山海彤云’又是什么?脑海中疑问重重,他看向蓝先生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复杂。 “还请飞鸿船主放行。”不理会方承投来异样的眼神,蓝先生正色道:“我素知船主行事仗义,不轻易劫掠商船,不知为何今日偏偏要为难这三艘马船?” “船!我必须要带走”飞鸿斩钉截铁地说道:“先生可知道这三艘船是开往哪里去的?” “澜国。” “不错,那先生可知道这船里装的是什么?” “这我倒没怎么留意。”蓝先生犹疑道:“黄子兴家做得是杂货c布匹生意,想来该不会是什么贵重东西,澜国虽与青云不睦,可是双方也并没有禁止贸易来往。莫非” 飞鸿亦正色道:“是粮食!正如先生所知,澜国素来与青云不睦,几年前更是支持言成虎趁火打劫,逼得白氏不得不分出重兵陈于两国国境。近两年来,青云国北方旱情蔓延,粮食本已歉收,各州郡收粮困难,连苏无衣的军粮都屡屡告罄!而这三艘船,竟然将粮食从青云运往澜国,这里面的事情,怕是不说蓝先生也能明白了” 蓝先生听了他这话,不由得眉头紧锁,稍加思索,说道:“如若这是这样,这批粮食怕不是偶然了” 飞鸿点头道:“正是!据我所知,这绝不是唯一一批运往澜国的粮食,而运粮的,也不仅仅是黄子兴一家!” “这样的话”蓝先生眼中倏地划过一道冷芒,一时无言。 对于各政,方承所知甚少,此时听了两人的对话,竟感受到丝丝缕缕的阴谋味道。想起北海郡被洗劫c黑盔黑甲的盗匪c老宅的粮仓以及当晚的熊熊烈火。这一切,似乎隐隐有一条他看不见的线索在暗中串联。 过了一会儿,蓝先生又道:“却不知船主想把这三艘船带到哪里去?” 飞鸿恢复了笑容,把玩着手中的短刀,悠然道:“这个却不敢劳烦先生费心了。” 蓝先生微微点头。轻声道:“我与这位方小兄弟都好说,为船主大事,耽误一些时候倒是没什么。只是”说道这,他转头向船楼下的海婆婆望了一眼,见海婆婆并没有理会这边,压低声音说道:“这婆婆刚才显露了几手,身手殊为不凡,蓝某行走几十年,如此武技,可谓见所未见。她又骄傲刚强,只怕不会同意改变目的,让马船绕行别处。” 飞鸿冷哼一声,笑道:“那也由不得她,有这些强弩,她便武技再强又能怎样。不过蓝先生并不能随船一起走!此去往西,顺流不到半日海路,有一‘升明岛’,我派人用小船送先生过去,那岛上往来船只不少,我传话过去,不出三日,必有船只带先生和这位方兄弟去后岛。先生觉得怎样?” “如此最好不过!”蓝先生稍作思忖,说道:“不如我去和那婆婆说去,让她与我们同船,也免得多生是非,于船主声名不利。” “悉听尊便。” 蓝先生带方承下了船楼,走近海婆婆身前,恭敬地施了一礼,低声道:“飞鸿船主要安排小船送咱们先去升明岛,咱们可以从升明岛上乘船,分别去往各自目的地,不知道婆婆是否能应允。” 海婆婆侧脸瞄了眼蓝先生,继而又看向了方承,半晌才说道:“先生也是一片好意,婆子我心中自然有数,就按他说的这么办吧。” 蓝先生和方承俱是不愿两下动手,听了海婆婆这话,心中不禁都为之一喜。还未等蓝先生答话。又听得海婆婆振声喝道:“飞鸿船主,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这位蓝先生说了什么!我不想掺和你们的鬼事!今次看在你主子分上,姑且让你一次!若是以为婆子怕了你,下次再遇见,定让你尝尝这海水是咸是涩!” 之前海婆婆的说话,让人听了如耳边撞钟。她这几句话虽没夹带多少功力,却也是字字清晰,掷地有声。船上众人听她话里如此狂妄,正怕飞鸿发怒,却听得飞鸿振声笑道:“那飞鸿只有感谢婆婆相让了!下次若是有缘再遇,还望前辈不计前嫌,指点一二,让飞鸿的武技得以长进。” 飞鸿话里虽有退让,却暗含了挑衅。海婆婆再不理会,带着雪洛径回船舱。 飞鸿的小船坐满能容下十几人,船上此时坐了七个人,带了少量的干粮和淡水。船上除了蓝先生c方承c海婆婆c雪洛以及飞鸿安排驾舟的两个海盗,李拐子竟也在其中。他本是南华国人,打算借这趟出海先去到澜国,再转道去南华国,回家乡探望老母亲。不想船队被飞鸿劫走,不知要去向哪里,他自是心急如焚,见蓝先生要另乘小船前往升明岛,心叹总算天无绝人之路。连忙向蓝先生说了原尾,求他带上自己一同离开,蓝先生本不欲多事,却碍不过面子向飞鸿提了。飞鸿也无意劫掠船员,按他的本意,只留下船只和粮食,寻个地方便会把船员都放回大陆。也就同意了放李拐子与蓝先生等人同行。 几艘大船渐渐远去,只剩下灰漆的小船在海面上飘飘荡荡,两个海盗时不时划几下桨,为小船拨正方向。 是时已近正午,众人挤在没有舱蓬遮挡的船内,无事可做,暖阳烘烤的人昏昏欲睡。海上波光粼粼煞是耀眼,浪花贴着船壁翻滚起落,发出哗哗的声响。雪洛枕臂倚在船舷上,另一只胳膊探出去,碰触着翻起的浪花。 “承哥哥,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 “飞鸿船主说,顺流的话,就半日的海路。方承道。 “那我们走了多久了,半日怎么这么长” “走了大约还不到半个时辰吧。”方承道:“才刚刚看不见大船的影子。” 雪洛无聊至极,时而望向蓝澈澈的海水,时而打量着两名穿的破破烂烂的海盗,又慵懒无力地问方承:“到了升明岛,你们就要走了么。” 方承点点头。 雪洛又问海婆婆:“我们为什么不去四岛,听说四岛可好了,还有专为女孩儿开的学院。” 海婆婆正在静坐养神,闭着双眼说道:“再过两年,你若还想去,婆婆便带你去。” 雪洛似乎并不满意这个回答,转过头,再不说什么了。 李拐子斜靠在仓壁上,眯着眼睛似睡未睡,嘴里不时蹦出几个不连贯的声调,哼哼唧唧不知道是什么调子。蓝先生则早已枕着李拐子的行李打起了呼噜。连雪洛偶尔撩到他身上的点点海水,也不能使他醒来。 方承坐在蓝先生身边,向船外望去,极目所见尽是茫茫大洋,片片海浪。一时间无数思绪纷涌进脑海,一月之前,父亲尚在,哪能想到眼下竟然会与身边几个人漂泊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上吴弼c李泰c院长c管家乃至父亲,明明时间没过去多久,却感觉已经离开他们太远,太久。生者与死者,生者与生者,都恍若隔了一个世界 这样的想着,方承终于昏昏睡去。 “婆婆!婆婆!”雪洛忽然睁大眼睛,摇着海婆婆臂膀惊道:“它刚才忽然闪了一下!”海婆婆猛地睁开双眼,盯住雪洛举到她面前的一颗漆黑的珠子。那珠子有拇指大小,对称两侧镶上了两片金边,金边处又各伸出一条彩绳,挂在雪洛的脖颈上。成了一个奇特美丽的项链。 黑珠在海婆婆眼前轻晃,却始终没能再闪烁一次。 “或许是它反射了太阳光。”海婆婆道:“你刚才是不是把它拿出来了。” 雪洛连忙摇头:“我一直贴身藏着它,不可能见到阳光,就是就是忽然在衣服里面闪了一下!” 海婆婆听了雪洛的话,脸色陡然一边,略一思索,对两个海盗喊道:“把船停下!” 两个海盗早就在马船上见识了她的本领,此时在她威言之下,不敢违拗,连忙拾起船桨,拨弄着海水,让船停止漂流。 海婆婆又盯着珠子看了片刻,急切地说道:“让船往回走!” 其余三人终于被海婆婆的呼喝声惊醒,听见她说要往回走,都不明就里地望向海婆婆,脸上写满了差异。 两个海盗也一脸错愕地望着她。海婆婆不理会众人,也不做解释,见两个海盗忽然愣住不动,喝斥道:“往回划!难道没听见吗!” 众人见她发怒,再不敢多说话,两个海盗忙抓起船桨,奋力地挥动起来。 小船缓缓地逆流而动。 海婆婆将黑珠自雪洛脖颈上摘了下来,起身站在船首,单臂擎着黑珠,双目紧地盯着它,整个人一动不动,如同一具泥塑。 除了划桨的海盗,方承等人也都瞪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那颗黑珠,仿佛正等待着某种奇迹的发生。 忽然,耀眼的光华在黑珠表面快速地流转了一圈,在明亮的阳光下,竟然闪现出更加夺目的光芒,让众人不由得发出赞叹。但光芒一闪即逝,黑珠又恢复了原来的漆黑模样。 海婆婆紧闭双眼,似在思考着什么,纵横的皱纹间,显露出说不尽的沧桑,她凭风立在船首,灰白的衣袖随着海风轻轻荡起,方承等人坐在船中向她仰视,觉得海婆婆飘飘渺渺,有如天神降世。 等了片刻,众人再没有见到黑珠闪光,正要各自重新躺下,却听得海婆婆忽然开口道:“往东!” 蓝先生c李拐子连同海盗方承尽皆愕然!往南是去升明岛的海路,海上漂流时快时慢,耽误一时半刻也并不要紧。但若是往东,凭着这巴掌大的小船和船上极少的淡水干粮,无异于自寻死路。 李拐子和两个海盗都是熟悉航海的,听了‘往东’二字着实吓得不轻。李拐子忙拦下海盗,陪上笑脸不让他们再划桨,转过身又恭恭敬敬地对海婆婆作揖道:“婆婆大人大量,还是饶了这船上的几个人吧,大伙在海上风风雨雨都不容易,该是同船共济,同命相怜。这条海路我还是知道些,往东去怕是连个荒岛都没有,到得尽头只有一片进得去出不来的迷雾” 海婆婆不等他说完,竖目对李拐子厉喝到:“我说往东便往东,你们谁再敢啰嗦,便自己跳海游去升明岛!” 李拐子没想到海婆婆发这么大脾气,吓得打了个寒噤,把剩下的话咽下了肚子,后退两步跌坐下去,大气都不敢再喘一个。他心里暗暗后悔:早知道这疯婆子要自寻死路,还不如留在船上,就是被海盗劫了去,怕是下场还比这好些。 两个海盗也被海婆婆的怒喝吓得一个激灵,忙扶了船桨卖力地划起来。蓝先生本也要向海婆婆问个明白,见她如此,只好不再言语。雪洛向方承扮个鬼脸,悄悄地坐好。 原来,她也是怕海婆婆的。 船行往东,不一刻,黑珠终于再次闪动。 船上众人看得万分惊异,似乎都忘了往东行船是死路一条。海婆婆的眼神自始至终没有移开过黑珠片刻,见黑珠再次闪烁,不禁面露喜色,自语道:“对,就是往东!” 蓝先生见她转怒为喜,才正声言道:“不知婆婆为何看了这黑珠闪烁便要往东而去。这黑珠虽看来是件罕有的宝物,可是往东没水没粮,继续下去,怕是大伙早晚要一起葬身鱼腹。” 海婆婆听了这话,复又面露愠色,虽未发怒却严声道:“此珠关系一件大事,若是能就此探明了结,我便是死也能瞑目了。海上飘零无定,黑珠闪烁更是我平生未见,眼下若是错过了,有生之年怕是再难得遇。所以只好先劳烦几位陪着老婆子走上一遭,但请放心,老婆子既然带你们向东,便有把握给你们带回升明岛!”说到这,她轻抚雪洛乌发,缓声道:“就算我不惜搭上你们的生命,难道我会狠心也搭上洛儿么?” “耽搁些时间倒是无妨。”蓝先生接着说道:“蓝某也希望婆婆能了却心事!只是大洋无情,非是人力所能抗衡,覆舟沉海,往往只在瞬息之间,婆婆虽是世外高人,又怎能保我几人平安无事?” 海婆婆冷声一笑,稍作沉默,片刻后,她陡然张开双臂,周身散发着让人惊惧的强大威势,目中双瞳似有无尽漩涡的黑色深渊,她直视着蓝先生,振声喝道:“我能使海鱼结队,雨不湿身,你可相信?” 蓝先生与海婆婆双目相交的一瞬,只觉心摇神晃,天璇地转,几乎难以自已,就要拜服。一阵惊悸之后,他不由得踉跄着倒退几步,直到跌倒在李拐子身上,犹自惊魂未定间, 只见海婆婆抬头向天,双臂高高举起,如同远古传说中正在求乞上天的巫神!不一刻,就听得无数尖叫声从不远处的海下传来,一瞬间,数不清的海豚从海中弹起,带出片片的白浪,它们在空中优雅打旋,地挺着雪白的肚皮跃过小船,跌入另一侧的海里。海豚起落不绝,一只的尖喙衔着前一只的尾鳍,整整齐齐,毫不停歇,无数海豚组成了的无数圆环,正在围着小船迅速地转动! 蓝先生等人被海豚带出的不绝海水溅得睁不开眼睛,又怕海豚将自己撞到海里,连带着方承,无一不是埋头蹲附在船舷边躲避,连头都不能抬起。他们心里一面惊骇着海婆婆的神奇本事,一面盼着海豚快快离开。 如此奇异壮观的海豚跃船,足足持续了一刻钟,海豚溅出的海水在船舱内积了近一指深。海面上终于恢复了平静,方承和蓝先生都如同刚刚被救上岸的溺水者一般,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蓝先生抹掉脸上的海水,往海婆婆的方向望去,只见她正搂了雪洛站在船首的隔木上,俯视着落汤鸡一样的诸人。更令他心惊的是:二人从头到脚全身干松,竟无一片衣衫被海水沾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迷雾 李拐子等人常年在海上讨生活,自然都见过海豚结队嬉戏,但像这般连绵不绝,衔而不乱的阵势却是头一次得见。眼下情景,显然是海婆婆有意为之,想让他们惊惧,死心塌地随她往东行驶。 这时海豚隐没,几人终于直起身来,又见得海婆婆和雪洛水不沾衣,无不惊骇!两个海盗和李拐子更是惊得张口结舌,视海婆婆如神明,对往东行驶再无异议。 两个海盗继续挥桨划船,蓝先生c方承和李拐子找了器物,将积水往海里舀去。雪洛喊方承坐过来歇息,方承见大家都在卖力,便对雪洛摇了摇头,继续淘水。三人淘净了海水,余下湿漉漉的船舱坐不能坐,只好站着晒太阳。好在天色尚早,骄阳犹在,不久便将几人的衣物和船内各处烘干。 蓝先生和李拐子让两个海盗稍作歇息,换了他们划船。按蓝先生和李拐子的想法,自然是越快越好,越快越有回来的希望!蓝先生自从见了海婆婆显露‘神迹’,便很少言语。他心下明白,除非有人能打赢她,否则就算说出天花来也不能让这执拗的老婆子改变想法,眼下只好听天由命,祈祷海神保佑,让大伙儿能活着见到陆地。 黑珠又闪烁了几次,每一次闪烁都让海婆婆和雪洛都兴奋无已。方承心想:黑珠的闪烁大约是某种信号,海婆婆想让这黑珠带她去什么地方。但过了小半日,四周仍是茫茫海波,并未出现一礁一岛。黑珠也只是每隔一时半刻闪烁一次,再没有其它异象。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即使是四人轮换着划船,过了半日也都累得够呛。没有听到海婆婆说停止,两个海盗还在勉力支撑。李拐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蓝先生说着他老家的风土,蓝先生却眯上眼睛闭目养神,时不时地‘嗯’一声,算是答应。 入夜,方承躺在船里眼望夜空,只见繁星点点,弯月皎洁,耳畔海水涌动,哗哗作响,凉雾渐渐下沉,给海面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纱衣,方承逐渐忘了对幽夜的恐惧,融入如梦幻般的画境里。 不知何时,雪洛轻唱起了动听歌谣,伴着耳边却又仿佛遥远飘渺的天籁之音,方承缓缓入梦。 梦里,他见到雪洛满含笑意,用手绢轻轻擦拭他的脸,他想说声谢谢,却不能开口。雪洛的脸庞渐渐模糊,竟而演变成一个妖冶女子的脸,那女子面含春色,生出双臂将他环抱住,带着他向天上的月亮飞去,待飞到了星海之间,何那女子忽然面露狰狞,邪邪一笑松开双臂。方承立时从半空摔了下去,一直坠落,似乎察觉到是在做梦,他惊恐地想要醒来,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摆脱囚笼般的梦境。坠落不知何时又变成了飞翔,不停地飞翔,他甚至能听清耳边掠过的风,继而又听见海水急速流动的声音,是了,我是在船上,为什么觉得船快得像是海里的飞鱼?明明就要醒来,可是依旧无法睁开沉重的双眼,风声水声不知不觉间将方承带入另一个梦境。醒来,已是次日天明。 方承睁开眼,小船依旧在海中飘荡,晨光明媚,天蓝水碧,两个海盗和李拐子还未睡醒,雪洛也正依在海婆婆的怀里酣睡。方承只觉的腹中饥饿难耐,有如几天没吃过东西。正要找干粮吃了,却见蓝先生站直了身体,正一动不动地往看向远海。方承沿着蓝先生目光看去,但见目力所及的尽头,海上竟浮着一道无边无际的浓雾! 浓雾,接天连海的浓雾,像一堵无边的巨墙,横亘在天海之间。阳光只能变淡它的颜色,却无法穿透它的厚壁,海风只能使它的边缘如棉絮般摇动,却不能将它吹散。浓雾将这个明亮的世界生生隔开,并用它庞大的身躯警示着想要靠近它的一切。 小船正往浓雾的方向缓缓飘去。 “不可能!不可能!”不知何时,李拐子醒了,看到越来越近的浓雾后,尖着嗓子惊叫道:“这难道是迷雾海?”似乎连他自己都不相信有什么‘迷雾海’,三个字一顿一顿地说出来,似乎在像海婆婆求证。 “就是迷雾海。”蓝先生颓然道:“想不到有生之年竟能看见。” “不可能!”两名海盗也醒了,其中一人望着无边的浓雾颤声道:“从青云最西边的沙堡角往东开,马船一刻不停分毫不错,开到迷雾海也得二十多天时间。咱们从升明岛往东,离迷雾海至少有十天海程,怎会一夜间就能到?” “你见过迷雾海?”另一海盗惊诧着问向同伴。蓝先生和李拐子也听着话向那海盗望去。 那海盗茫然道:“我十几岁的时候,跟随父亲坐船从南华国南华河口出发,去往四岛,不想船在半路忽然闹起了瘟疫,连船长带海员死了一多半,乘客也所剩无几,懂航海的人都死了,剩下的竟无人识得海路,接连半个月,阴雨连绵,连太阳也看不见,船在海上一直漂流,直到看见迷雾海,有认得的才知道方向错了,调转船头,往东开,又过了一个月,才到了青云的沙堡角。一船原来近二百人,到的时候连我在内,总共剩下不到二十个人。” 蓝先生听了海盗的话,沉吟道:“这就是迷雾海,无论离得多远,我们确实到了这片海的边缘。” 方承不解地问:“会不会是我们没漂流出多远,而是这些雾在夜里飘了过来?” “有史在以来,从没听说迷雾海会动过”蓝先生沉声道:“据《八荒志》记载,这片迷雾从寒冷的极北之地一直绵延万里深入到极南的未知海域。古往今来,这片迷雾都是我们已知世界的边缘,从来没听说过有驾船进入迷雾又出来的,迷雾外到底是什么,也就更不为人所知了。” 李拐子跛着脚走近蓝先生两步:“那我们怎么回到一夜间就到了这里?难道是长了肉翅飞来的!” 蓝先生不看他,转头看向海婆婆,一脸正色道:“我昨晚做了个梦,在梦里就好像飞了起来!” 他话一出口,连方承和李拐子带连着两个海盗,无不惊得面无人色!几人面面相觑,尽皆在心下印证了一个事实:他们竟然做了同样的,‘飞’的梦! 海婆婆看也不看他们,像是一个怀抱幼儿的母亲,搂着沉睡未醒的雪洛坐在船头,她一动不动,似雕塑一样望向远处的迷雾,嘴里犹自哼着轻柔的歌谣。 “婆婆!婆婆!”李拐子试着叫海婆婆。他心中恐惧已极,声音竟带着微微的颤抖:“您老的黑珠子还亮不亮?怎们能往回划了吗?” “咱们进迷雾海!”海婆婆的声音冷冷地响起,仿佛直接在每个人的耳畔说话。她也不回头,抬臂摊开手掌,只见那黑珠子正在她掌心。 黑珠此时已非全黑,通体流转着氤氲的光华,虽然远不及原来闪烁时明亮,但更显得神秘诡异。 过了半晌,那曾见过迷雾海的海盗颤声道:“婆婆,航海的人都知道,没有人能进了迷雾海再出来,还求婆婆行行好,三思三思,饶了我们性命!”说着,几乎要给海婆婆跪下。李拐子也忙道:“您看,船上还有两个这么漂亮的孩子,咱们纵使不要命,能进得去,两个孩子也不行啊” 海婆婆嘿嘿地轻笑几声:“你们怎么知道没人能在这迷雾海中进出?婆婆我这一辈子都不知道从这雾里来回了多少次!况且,这迷雾海不光能进的,出得,连在里面住的人都不在少数。你们尽管放心,快划船吧。” 李拐子和蓝先生听他这样说了,虽然不信,却也心神稍定,想着以这婆婆本事,或许能平安归来也不一定。两个海盗更是把她当成了神明,慑于她的威势,不得不苦着脸重新拾起了船桨往迷雾划去。 李拐子和蓝先生翻出干粮给众人分了,方承将一块干饼递给海婆婆,海婆婆摆摆手,说道她并不需要。 几人狼吐虎咽地吃了干粮,仿佛刚刚经历了饥荒。 方承从没听说过迷雾海,便不觉得它有什么可怕。但看到海盗的恐惧表情,又想着就要进入浓重的迷雾,不由得便有一些紧张。但紧张之外,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昨晚的梦,以及一夜漂流出十日海程的怪事!想和蓝先生说说,又看见蓝先生同样的眉头紧锁,一脸疑惑,只好打消了同他说话的想法。 迷雾将小船包围,在众人的头顶和四面浮动着,飘飘然仿佛伸手可及,但若伸出手来,能感觉到的仅仅是微微的凉意。方承伸出了手,想要触摸遮挡视线的浓雾,轻掠一下又缩了回去,他隐隐地觉得,若是将手伸出去,雾里便会有陌生的怪物将自己拽进海里。 雪洛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睡眼惺忪地问海婆婆:“这是到了哪?怎么全是雾啊?” “咱们到迷雾海啦。”海婆婆将泛着光华的黑珠拿到她眼前,笑道:“是它引着我们来的。” 雪洛盯着黑珠看了一会儿问道:“它为什么会一直亮?” “这大概是你母亲的力量,她指引我们来到这里的。” 一阵沉默后,雪洛忽然看向方承:“承哥哥。” “我在这。”方承从杂乱的思绪中被唤醒:“是叫我?” “嗯!”雪洛轻声道:“周围都是雾,我有点害怕,你能不能坐到这边来?” 船在迷雾中缓缓行驶,四下里一片静谧,唯有海水不断涌动的声响。雾越来越浓重,方承和雪洛并排坐在船首,回头望去,几乎不能看清蓝先生和李拐子的脸,而船尾的两个海盗,在浓雾中只显现出模糊的身影。海浪也渐渐比原来大了些,偶尔翻进船内,沾湿方承的衣角,雪洛似乎怕方承在浓雾里消失,小手紧握着方承的手,她原本还哼着方承听不懂的歌谣,但随着雾越来越浓厚,歌声也随着她的渐渐紧张而渐渐低落,终于听不见了。 见不到太阳,也不知在迷雾中航行了多久,海婆婆手里透亮的黑珠子愈发像一盏明灯,成为这幽秘的世界里让人得以稍稍安定的唯一光亮。方承身后,李拐子不知和蓝先生低声说着什么。李拐子说很久,蓝先生才答一句,但是对话一直持续着,没有丝毫要中断的意思。雪洛慢慢倚着另一侧的海婆婆睡着了,小手还犹自攥着方承不放,方承的头脑也有些渐渐发昏,他晃了晃头,不让自己在迷雾里睡去。 将睡未睡的边缘,方承猛地听见身后传来扑通!扑通!的落水声,继而几声“救我!救我”的惨呼声和着怕打海水的声音传来。方承闻声大惊,心道一声不好!忙拨开雪洛的胳膊往船尾跑去,李拐子和蓝先生也闻声惊醒,待得三人到了船后,却哪还有两个海盗的踪影,只有海水泛着白沫,荡出一圈圈的波浪。 见此情景,方承仗着熟识水性,就要解了上衣跳海去救二人,刚站上船尾的隔木,就被蓝先生一把攥住胳膊厉声道:“不能去!” “再不救,他们一定淹死了!”方承不解地看向蓝先生:“就是被鲨鱼拖进海了,也不是没有希望。” 蓝先生喝道:“这昏天暗水,你知道下面是怎么回事?” 蓝先生话音未落,只听得海婆婆在船首急喊:“小心!” 霎时间,一条九尺长的青鲨从船边跃出海面,亮着两排腥白的齿牙直扑方承的后心,蓝先生似乎早有预见,不待方承反应,搂着他便往身后仰去。两人重重地摔落在船板上,青鲨尚未落海,又有两条青鲨从左右瞬间跃出,李拐子虽然吓得不轻,可是见蓝先生抱倒方承,便赶忙要蹲下,连滚带爬地绊着蓝先生的脚趴在船里,才躲过被两鲨扑入海里的一劫。 青鲨带出的海水溅了三人一身,方承趴在蓝先生身上,心竖自突突跳个不停。那边海婆婆已搂着雪洛来到船中间伏低了身子,面色凝重,似乎在思忖着对策。 李拐子惊魂未定,也顾不得对一直以来对海婆婆的畏惧,喘息着道:“婆婆能让海豚听话排队,快让这些鲨鱼把俩人吐出来,远远地游开” 海婆婆也不理睬他,犹自思索着什么。蓝先生低声道:“海豚有灵性,能通人意,懂人言,跟这些嗜血的鲨鱼完全不同这一回,恐怕婆婆也无能为力” 李拐子急道:“难道我们躺着等它们游走了再划船?” 方承翻了个身,挪到蓝先生一边,蓝先生松了一口气,紧张道:“只要我们露头划船,随时可能被袭击!” 李拐子道:“鲨鱼刚刚咬死了两个人,海里的血腥味怕会引来更多!再不划船,怕是凶多吉少!” 两人还在争论,就听得小船周围水声大盛,似有无数鲨鱼闻着血腥聚集而来,一时间翻滚搅动,海水犹如沸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海眼 海婆婆从冥想醒来,做手势示意三人肃静。 三人会意禁声。 一时只听得四周海水翻滚,船下砰砰撞击之声不绝,小船开始剧烈地摇晃,船上三人心惊胆颤。李拐子像个狗一样趴在船上,抬着屁股,呲着牙,紧闭双眼,恨不得将耳朵捂住,再不听这让人绝望的撞击声。 海婆婆忽然纵声长吟起来,声音穿过迷雾,有如巨鲸掠过沧海,又似烈火烧灼森林,苍凉雄浑竟不亚于男音。不一刻,音色又转,时而夹杂凄厉尖叫,好像在呼唤海豚,时而呜呜低响,又似响起犀角长号。几人听她发出这一连串奇异的声音,心下都是又惊讶又犹疑,想着海婆婆该是有什么退‘鲨’之法,心中渐生侥幸。方承暗暗赞叹,心想:“这哪里应该是人能发出的声响!能将各种声音模仿的惟妙惟肖,可不单单是凭武技所能做到了。海婆婆究竟有多少世人难及本事?若是能和她老人家学得一两样本领,以后天南海北便可放心去闯。” 随着海婆婆发出持续的各色声响,四下里海水翻滚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船底也没有了青鲨的撞击,渐渐平静。几人这才稍稍平复心情,又听海婆婆的吟啸声转为短促尖锐,有如无数海豚的鸣叫。蓝先生大喜,低声惊呼道:“这下有救了,婆婆在呼唤海豚!” 果然如他所说,不一刻,远处便传来持续不断的海豚尖叫声,李拐子和方承几乎忍不住欢呼起来,蓝先生和雪洛也难掩兴奋,露出久违的喜悦之色,诸人大有劫后余生之感。海豚转眼到了船边,霎时分成两股,露出无数隆额和背鳍,伴随着小船游动,又有数只海豚用尖喙顶着船尾,竟是要推动小船前行。 不时有海豚自海中跃入雾里,溅出一股股微凉的海水,青鲨群不知被海豚驱赶到了何处,早已杳遁的无影无踪。海婆婆停止了漫长的吟唤,神情略显疲惫地坐下,雪洛忙过去将一袋淡水递给她。 方承三人也爬了起来,李拐子听着海豚的欢叫,笑逐颜开地道:“婆婆真是本领如神!您老说去哪就去哪,我李拐子跟着您老,再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 海婆婆却只搂着雪洛,盯着愈发明亮的黑珠,并不理他。 蓝先生道:“青鲨嗅觉极佳,数十里外都能嗅到猎物的气味,若说完全脱离危险,却也为时尚早。”李拐子听了这话说声再不言语。 仿佛了解诸人的担心,海豚伴着小船走了不知几个时辰,仍未散去。豚喙推船竟比先前两个海盗划船还要快上许多。随着时间的流逝,几人也慢慢放宽了心,李拐子更是喜上眉梢,他这次竟拉过方承,嘀嘀咕咕地说起他经历的海上奇事来。 渐渐地,浓雾中竟透出些许光亮来,视野稍宽,却见四周全是古怪嶙峋的黝黑礁石,怪异莫名,让人心生惊骇。小船正在迷宫般的礁石间穿梭,海豚似乎水路,顶着船尾,一刻不停,甚至未慢分毫。诸人环视着四周的片片黑礁,都不由得紧张起来,好似怕它们忽然活过来一般。 小船临近一大片黑礁,海婆婆再次发出一声怪音,海豚鸣叫着在海里打个转,远离小船而去。三人颇为困惑,不知她为何要在这迷宫似地礁石间遣散海豚,待往船首看去时,只见海婆婆手中黑珠明华流转,璀璨异常,光芒甚至穿过浓雾,增宽人的视野。 海婆婆转过身来对三人道:“前面已经没有海路了,看模样只是大片的礁石滩,把船停泊在礁石边上,咱们上岸吧。” 李拐子点头称是,和蓝先生拾起船桨将船划靠在礁石边,几人登上了一块礁石,李拐子两手拽着长绳,在一块稳当的礁石上系了几圈,将小船停好。一切妥当后,海婆婆当先带路,一行五人便沿着高低错落,坑坑洼洼的礁石滩,向着浓雾深处行进。 礁石滩无路可寻,浓雾又让人看不出多远,在这样起伏不定的乱礁上行走,实不亚于爬山。海婆婆当先携着雪洛走得轻松,后面三人却是踉踉跄跄行的殊为不易。方承和蓝先生还算好,没走出多远,李拐子就体力难支,气喘吁吁起来,想要歇息又不敢开口,只好勉力支撑。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景致没有丝毫变化,礁石滩依旧是礁石滩,浓雾也还是浓雾。海婆婆见三人气喘如牛,迈步艰难,虽不情愿也只好停下歇息。几人里最为轻松的是雪洛,她一路被海婆婆半抱半走,别人翻礁过洼,她却如履平地,这时候大伙停下来休息,她却在海婆婆身边的礁滩上拾了几页贝壳,来到方承身边,让他评判哪个更好看。 方承对这些通体灰濛濛的贝壳毫无兴趣,更不觉得它们好看,心想着北海的贝壳五颜六色,可比这些好看多了。见雪洛问一脸认真地问自己,也不好不答,只是勉强点头道:“都还好。”雪洛见他颇为敷衍,顿生不悦,嘟着嘴回到了海婆婆身边。方承见他不悦,心里不禁后悔,竟想到方来德每每因忙碌敷衍自己时,自己心里的不快。想要哄哄雪洛,让她高兴,却不知该怎么办。 李拐子和蓝先生念叨着早知道走这么远,应该带点干粮淡水来。蓝先生道:“常年的大雾把让这些礁石都打得湿漉漉的,渴极了允吸允吸,倒不至于渴死。” 李拐子听了,砸着双唇苦笑不已。蓝先生又道:“这荒礁滩上不分东西南北,又没法按直线行走,最要紧的,哎!可千万别迷路了才是。” 歇了一会儿,海婆婆问能不能坚持,三人虽然疲惫,却谁也不想在这荒礁上多做耽搁,毕竟小船上的干粮和淡水都有限,早一刻返程,便多一分希望。 当下几人继续前行,又走了半个时辰,错乱的礁石竟渐渐有些整齐平坦,比先前好走得太多,三人随着海婆婆和雪洛加快了脚步,又走了许久,海婆婆见雪洛疲累,便让几人再次休息。 李拐子和方承见蓝先生俯身吸允礁石上的雾水,也都再顾不得其它,各自找了雾水充裕的礁石,卖力允吸起来。这些礁石常伴海水涨落被浸润,每年有一两个月是在海面以下的,虽常年被雾水刷洗,却也多少带了些盐分。方承只吸允了几口,便觉微有苦涩,耐不住口渴又勉强吸允了一些,找低洼处的海水洗了把脸,要坐下歇息时,却见雪洛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前,正拿着一个精巧的小水袋,递给自己。方承微一愣神,知是海婆婆随身携带的水袋,见水袋不大,想着雪洛和海婆婆都未必够喝,刚要拒绝,却看雪洛神色郑重,心下不禁有些不忍,不想再惹她生气,便笑着说了‘谢谢’,接过水袋泯了一小口。 雪洛接过水袋,轻轻一笑,在礁石上蹦跳着返回海婆婆身旁。 其时大约已入黄昏,原本雾中隐隐的透亮也渐不可得,过了一会儿,四周竟完全暗了下来,若非海婆婆手中黑珠明华闪耀,浓雾中必定伸手不见五指。但黑珠再亮,也无法照清楚五人的脚下。李拐子试探着没走出几步,便栽倒在水洼里,爬出来已然湿了多半个身子。 海婆婆见无法前行,便问了三人意见,让几人在礁石上休息一晚,待次日再行。 浓雾之中虽潮湿异常,但并不寒冷,只是礁石硌得人皮肉生疼,即便如此,疲累至极的方承依然酣然入睡,一夜虽半睡半醒,却是安然无梦。 次日一早,又往前行,这次没走多远,当先的雪洛猛地一声尖叫,海婆婆忙站住,将她紧搂过来。方承三人听了雪洛尖叫,忙跑上前去。站定一看,只见目力所及的礁石滩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森森白骨,事实上,‘白骨’的大多数地方已经被水草缠绕,海藻滋生得不能见白。细看之下,有的头骨上戴着斑斑的铁盔,骨缝间散落着朽烂的甲片,有的手中竖自握着锈迹斑斑的刀剑。 竟是一群死去多年的军士。白骨当路,让众人不禁悚然。 蓝先生满脸震惊之色,连海婆婆都面露阴沉,若有所思。李拐子更是惊声道:“竟然真的有人来过这里为何世上从没听说过一点消息” 雪洛将脸埋进海婆婆身前,轻声问:“婆婆,这些是人死了以后的样子吗,我有点害怕。” “洛儿不怕”海婆婆轻抚她的头颈道:“人死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感觉不到了,要过好多好多年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再过许多年,它们也会化为尘土,这没什么可怕的。”言毕,又对方承道:“你们留在这里,照看一下雪洛,我先去看看。” 方承点头答应,海婆婆牵着雪洛的手,交到方承手里,迈步绕着白骨而去,不一刻便消失在浓重的雾里。 雪洛依然目视着海婆婆消失的方向,眼睛一眨不眨,淡眉微颦,屏息抿嘴,让人望而生怜。方承见她这样,用力握紧她的小手,却发觉掌中的细嫩竟是一片微凉。 雪洛觉察手中传来紧裹的温热,抬头向方承看去,只见他也正看向自己,眼神中的坚毅与平和竟让自己慢慢放松下来,她心中忽然涌上一阵暖流,觉得此时的方承竟显得那么俊秀!那么伟岸!是除了婆婆外,又一个可以让她可以依靠的人! 没过多久,便听得浓雾里脚步声传来,身形显现,正是海婆婆。看不清海婆婆的表情,她快步走近四人,牵了雪洛的手道:“你们跟我来。” 方承跟着海婆婆身后,小心翼翼地躲避着脚下的水洼和白骨。忽听的身后咣当一声,惊魂之下回头看去,见是李拐子踢到了和礁石颜色无二的一把长刀,正弓着身子双手合十,口中念叨着请求长刀的主人宽恕。 再往前行,白骨更密,便好像身处一个经年未经打扫的战场。有的白骨身首分离,有的骨间还插着短刃,有的叠罗在一起,像是在贴身搏斗,更多的则是扭曲不堪,让方承不由得联想起他们死前曾经历过一番怎样的残酷搏杀。 海婆婆在一处停下脚步,方承三人跟过去一看,就觉得有些怪异。海婆婆脚下的尸骨围成了圆圈,无一例外地,这些尸骨将头朝向一片礁石之中的海眼,海眼大约直径五尺,内中海水轻轻荡漾,显然是与大海相连,海眼旁的礁石上,更有一具尸骨俯身似欲钻进海眼,却被一把利剑钉在了礁石上。 海婆婆道:“这海眼之中必有蹊跷,你们谁的水性好,可以下去看看,咱们的行程或许可以就此结束。” 蓝先生和李拐子面面相觑,许久无语。谁也不敢下这个尸骨围成的海眼! 方承见他们无人应答。深吸了口气道:“我去!”说着便脱下上衣。 “承哥哥!”雪洛见方承要下水,焦急地叫住方承,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欲言又止。 蓝先生忙拽住方承道:“这海眼下面怕是没那么平静,先不忙去,多看看,再做计较不迟。”李拐子也连忙附和,说这八成是鬼门,死了的骨头争着往里去,不是好兆头。 海婆婆冷声斥道:“你们枉活了这么大,胆子却还不如一个孩子!这海眼若是有什么蹊跷,哪还会有这么多人不要命地往里边钻?必是有人先钻了进去,余人才一拥而上。可见这海眼,应有什么宝物,再不然就连着去往别处的通道。或许这里就此咱们此行的目的地了。” 蓝先生和李拐子听了她这话,只好默然不语。方承觉得海婆婆说的有理,想着她无论如何不至于害了自己,便将脱下的上衣放在一旁,露出健硕的上身。准备下海。 海婆婆走近方承,将手中的光华逼人黑珠递给他,叮嘱道:“怕是水下昏暗,不能看清事物,你带着这墨珠可以照明,再者,鲨鱼见了这珠子短时间内也不敢近前,大可保你平安。”雪洛不等方承接过珠链,抢上前去将珠链拿了,缠绕在方承右腕上,又从腰间拔出一把精致的短匕交在他手里,自觉妥当了,退后一步,将方承从头到脚端详了一遍,才轻声说道:“这样才行!” 方承微笑点头,上前一步站在海眼边的枯骨之间,深深地吸一口气,弯腰伸臂,轻轻一跃,翻入海眼。 入水的瞬间,蓝先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快去快回!千万不可逞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星图 墨珠明亮无俦的光华之下,海眼中的一切都依稀可见。 水光荡漾,往下穿过不长的礁石洞穴,方承进入了一个有几间房舍大小的水下空间。 空间内,四方上下皆是黝黑冷峻的礁石,方承扶着礁石壁爬行了半圈,才发现这里竟好似一个天然的石室。‘石室’颇为方正,四壁上孔穴密布,其中,能容人通过的孔穴就有三四处,外面看去,孔一片黑暗,个别孔穴偶尔冒出连串的气泡。 较大一处在‘石室’的底部,几乎可称得上是‘洞穴’了,那洞穴离方承颇远,昏暗不能看清全貌。 方承凝神望去,依稀可见洞穴入口处蜷缩着两具尸骨,尸骨紧贴在一起,似乎在紧抱着什么东西。 吐出连串的气泡后,方承渐觉有些憋闷,他自知不能再深入去查看两具尸骨,便翻转身躯,蹬着腿沿原路上浮。 不一刻,浮出海眼,抹了把头上的水,将里面的情况与海婆婆等人说了。 蓝先生,李拐子见方承无恙,自是欣喜,又详细问了几句,方承如实说来,两人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雪洛这是也不如先前害怕了,又给方承递水,叮嘱他多休息,攒足体力。 海婆婆听完,环视海眼周边的骸骨,思索片刻道:“这些人的姿态,都像是要往海眼里钻,或许他们生前就是寻着那两个人而去的,你说那两人紧抱着什么东西?” 方承浮在水中,点头称是,说没看清是什么。 海婆婆道:“那两具骸骨抱着的东西必蹊跷。你歇一会儿,再去看看能不能将这东西取上来!” 方承点头答应。方承稍作喘息,长长地吸了口气,一个麻利的后翻,再次下潜。 这次他直奔‘石室’底部的骸骨而来。潜得近了,才发现骸骨并不是两具,而是三具! 当中一具十分矮小,似是一个孩童的骸骨,与另一具骸骨重叠,是以先前未能看见。两具骸骨间,一个一尺见方的物体几乎与礁石融为一体,上面生长着斑斑海藓贝壳,轮廓虽然分明,形似一个扁盒,但已不能看清原貌。 方承移开左边一具尸骸的骨臂,伸手要将那方形物件取下,找了凹点探手一抠,却发现无法将其移动。 又蓄力拭了一次,那物件与礁石壁微有松动。方承无法,只得将雪洛交给他的短匕沿缝隙插入,反向用力,咕咕咕一串气泡冒出,‘扁盒’终于从礁壁上脱落。 将‘扁盒’拢到身边,感觉并不沉重,似是皮革之类的包裹,来不及细看,用右臂上的墨珠往洞穴里晃了一下,珠光耀眼,近处所见颇为宽阔,再往里已无法看清,更有远处幽暗无比,不知道有多么深邃。 方承携着‘扁盒’浮出海眼,将有如一大片海藓的‘扁盒’递给海婆婆,自己爬上了礁石岸。 抖落身上的海水,解下墨珠,连同短匕一起交给雪洛。雪洛嫣然一笑,将墨珠递给海婆婆,短匕入鞘,别入腰间。 ‘扁盒’被厚重的海藓贝壳包裹,形成了一层壳状的表面,竟然颇为坚硬。海婆婆将‘扁盒’翻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开口的地方。无奈之下,运力将‘扁盒’的一角击碎,黑糊糊的碎渣之间,一小股浑水从‘扁盒’里淌了出来。 ‘扁盒’露出剖面,众人这才看出‘扁盒’原是一个薄薄的青玉石匣。海婆婆见玉匣已碎,便再无顾忌,双腕用力,毫不费力地将玉匣掰成两瓣。 玉匣破开的一瞬间,‘叮当’两声,两个刀把粗细的狭长瓷瓶掉落在礁石上。海婆婆又检查石匣有无夹层,来回翻看了一遍,便将石匣扔在一边,看来除了两个瓷瓶,再无别物了。 瓷瓶酷似两节笔直的竹筒,通体乳白,不见一点瑕疵,墨珠映照下,流淌出莹润的光泽,显然不是寻常的瓷器。 海婆婆拾起两枚瓷瓶细看,只见两瓷瓶一端各有一圈蜡封的痕迹,心下便已了然。用指甲划开蜡封,拔出封盖,稍一抖落,便露出一卷破旧的皮纸来。海婆婆抽出皮纸卷,小心翼翼地展开,却是一副点点画画,纵横相连的星象图。 海婆婆不懂星象,问蓝先生,蓝先生凑过来看了片刻,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最后皱眉道:“这是星象图不假,可是星辰方位和咱们日常所见又不大相同,另外还有很大一部分区域的星象我从没见过。不光我没见过,历来的星象记载里也没看到过”说道这里,他又凝神苦思了片刻,终于说道:“怕是个故弄玄虚的东西。” 海婆婆听他这样说,也不以为意。忽地眉头一皱,自语道:“怎么这三颗星画得这么大?” 只见三颗星星分布在星图的左上c中心c和右下,三星连成一线,贯穿整个星图。 蓝先生摇了摇头,也不明白其中玄机。 海婆婆无奈,只得将皮纸卷了,放回瓷瓶封好瓶盖,又打开了另一个瓷瓶,依然是一卷牛皮纸。 摊开牛皮纸,海婆婆和蓝先生一见之下竟皆愕然,这牛皮纸上的图画再明显不过,竟是一副海图! 蓝先生细看之下,忍不住喊出声来:“这个标识,不正是咱们现在的位置吗。”方承和雪洛连着李拐子都忙凑上前来观看,只见暗黄色的皮纸上尽是曲折的波浪,左上方寥寥笔画勾勒出陆地的轮廓,轮廓凸起处小字写着‘沙堡角’。 从‘沙堡角’引出一条实线,两侧用小字写着两串数字,实线笔直连向右侧纵贯全图的细密虚线。 方承心道:“这些细密的虚线,大概用来表示雾,想来该是迷雾海了。” 迷雾包裹着一大块空白,空白内有密密麻麻的黑点黑圈,似乎表示礁石。一个白圈内划着几条波纹,不用想就能明白,这必是他们当下所在的海眼无疑了。海眼又引出一虚一实领条线,几个曲折后,两线进入一块实线圈起的区域,又在类似勾勒出山峰标识的点上汇合。 “这画的是一个岛屿!”蓝先生惊讶道:“这海图上迷雾里面的比例和外面的比例不一样,我们离这岛并不远。” “这是什么。”雪洛白皙的小手指着图上迷雾中的一块道:“这里为什么画了这么多圈圈。” 几人向她所指看去,在图上表示迷雾的虚线稀薄处,模糊地画有几个相连的旋涡状圆圈,正在图上乱礁的下方。蓝先生想了片刻说道:“这些圆圈应该表示海上的漩涡,但在这海图看来,应该离我们至少有五六天的海程,倒是不用害怕。” 海婆婆道:“我进出迷雾海多次,也从没见过有什么海旋,若是有海旋,也应该是随时变幻的,不见得是固定在一个地方的。” “婆婆,咱们是不是该往回走了。”李拐子谄笑道:“宝贝也捞出来了,看这俩孩子在海上雾里吃不饱,睡不好,实在受罪” 海婆婆道:“既然来了,就不能急这一时半刻,既然海图上画了前面有岛,不去看个究竟怎么能安心返回?”说毕,也不理会几人,收起海图将两个瓷瓶揣进怀里,领了雪洛便往雾里走去。方承三人无奈,只得连忙跟上,生怕她就此在雾里消失了。 蓝先生埋头挑着平整的礁石踩上去,追近海婆婆道:“看那图上所画,从海眼到岛上有一条虚线和一条实线相连,也就是说应该有两条路通向那座岛,咱们走得应该是实线标示的路,那虚线会不会是近路,或者是水路?” “想的没错”海婆婆道:“据我看来,这条虚线是近路,也是水路,不过却是从海眼里钻进去,从水下走的路!” “您老是说” “若逢海水落潮,这虚线的水下之路,也就成了实线的水下之路,现下海水溢满海眼,走近路,肯定是行不通!” 蓝先生听了她这话,再不言语,大概是因为那些骸骨的关系,他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又想到那些骸骨明显是自相残杀所致,也就不再多想下去,只是紧跟在她后面,一刻也不敢放松。 五人沿着礁石滩走了近一个时辰,脚下俞渐平坦,偶尔见礁石上伏着一两具骨架,便绕路而行,再往前行,却是一片粗沙滩,连雾气也渐渐稀薄,视野能放得更远。 几人在无路可寻的礁石上磕磕绊绊了太久,此时脚下再无障碍,无不心情畅快,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过了粗沙滩,脚底下踩着大片坚固的岩石,众人心下均为之一喜,知道这是到了图上画的那座岛上了。 海婆婆知道登岛便是山路,让几人稍作歇息,攒足力气,再做前行。 岩山并不险峻,几人沿着光秃秃的岩石缓步上行,越往高处雾气便越稀薄,视野竟能远至十数丈以外。此时诸人放眼环伺,但见四下里一片黑黢黢,光秃秃,竟无一草一木,远处上下都是昏昏沉沉c浓雾滚滚,仿佛到了地狱亡界的大门外。 几人心里都明白,这地方绝非人类能久居之地,先前所见到的骸骨必是外人进来后没能出去 如此一想,荒岛的阴森可怖之气又增添了几分,当下都想越快离开越好。 再往高出攀登,仍是一般的景色无二。 海婆婆松掌放出墨珠,霎时光芒四射,如同在黄昏中升起来一轮朝阳,墨珠更加炽亮,哪还有一点的墨色,通体莹透,流华转动,惶惶烨烨,让人不能久视。 海婆婆面露喜色,再不停留,也不理会众人,只牵着雪洛加快脚步再往上攀去,方承三人见她如此,也不多问,只好紧随而上。 迷雾更加稀薄,不一刻,就依稀看到一片陡峭的石崖。 石崖左右再无旁路,唯有底部正中间,一个几丈高的山洞口黑漆漆地,仿佛敞开的地狱之门,向世界释放着它内部无尽的幽暗,让人望而生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宝藏 宽阔的石洞前,几人并排而立,凉风从洞内涌出,吹得人发冷。 海婆婆高举着墨珠向洞内照去,转瞬间,诸人皆被眼前奇景震撼,大惊之下,一时屏息愣在原地,发不出一丝声响。 只见洞内极为宏阔,洞顶无数的石锥倒悬而下,或高或低,或粗或细,或如悬锤,或成利剑,或连接而似瀑布,或粗钝有如房柱,洞底亦有凸石逆势而生,犬牙交错,难以计数,在墨珠的流光下,各色奇石泛出奇异的光彩,让人仿佛身处幻境,几乎忘我。 洞内四壁上,岩缝间水痕莹润,乳石上下,水流叮咚,洞底竟有一条狭窄的潺潺小溪,向着洞穴幽暗的深处汩汩流去。 半晌,诸人才从这奇幻景致中回过神来,这才发觉,墨珠的光芒似乎更胜之前,看来一路上墨珠所指的,便是眼前的山洞中了。 海婆婆大喜之下,竟显出了些许老态来,她两手有些颤抖,脸上皱纹更密了,一向凌厉的眼神也有些迷离,她轻抚雪洛的头颈,对着岩洞喟然长叹道:“焕哥,多少年了你留下的这墨珠,让我苦解大半辈子,本以为此生无望,却不想在这里,竟然是在这里” 方承等人见她如此,也忘了一路的辛苦,都为海婆婆的真情流露所感叹。心道,她这样本领通天又冷酷如冰的人物,必是有极大的隐情,极深的苦恼,否则绝不至于做此伤怀长叹。 雪洛见海婆婆神态异常,有些害怕地牵着她的衣袖,轻声问:“婆婆,婆婆,怎么了?” 她先前曾问海婆婆墨珠为什么发光,海婆婆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并不作答。雪洛冰雪聪明,知道婆婆不答她所问,必然另有深意,也就不再追问不休。 此时她心里又想问:“墨珠怎么这么亮了?焕哥又是谁?”等等一连串的问题,海婆婆如此神态她只好将疑问又咽回腹中。 她想安慰婆婆,也只会说出“婆婆,婆婆,怎么了。” 海婆婆稍稍平静,转身将雪洛交于方承,叮嘱他们跟在自己身后,深吸了口气,擎着墨珠进入洞内。 跟着海婆婆的脚步,一行人在崎岖的岩洞中缓慢前行。 洞内无光,更衬得墨珠愈发璀璨,照映之下,周围景色比方才洞口所见更加十倍的奇幻神秘。 待得走近溪流,李拐子早忍耐不住,忙不迭地大喊:“等等,等等” 喊罢,便趴在溪边大口吞咽起溪水来。方承和蓝先生相视一笑,也上前两步俯身喝了个饱。 溪水全无寻常山泉的凛冽,反而温热异常,虽然略带苦涩,却很是解渴。 李拐子喝饱了泉水,咧嘴笑道:“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没进过热乎东西了,真是畅快,要是能得空泡个澡就太好了,又舒坦,又解乏。” 蓝先生和方承被他的憨态逗乐,雪洛见方承喝了溪水,也想上去尝尝,望向海婆婆一眼,海婆婆轻轻摇头,她撅起小嘴,露出不满的神色。 海婆婆虽不许她喝水,却是心情大好,听了李拐子的话,少有面露微笑道:“这趟你们陪着我这老婆子受了不少苦,先不忙享受这一时,待咱们回去了,婆婆我自会重重答谢!” 李拐子听了大喜,忙答道:“这趟出来几番遇险,都仗着婆婆神功得脱,若是没有婆婆,咱们几个命都丢了不知道几回了,哪还敢要什么答谢。就是答谢也是我们答谢您老才对,您老神功” 方承和蓝先生都被他的厚颜谄语气乐,恨不得离他远些。 海婆婆也不理会还在说个没完的李拐子,径自在前面走了,只有雪洛牵着方承的胳膊,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眼珠一转狡黠道:“你要是想答谢婆婆,便做了我的徒弟,打水砍柴,扫地做饭,如此十年八载后,若是表现良好,我一高兴,或许还会教你几招‘神功’。” 李拐子听了她调侃,也不以为意。笑道:“婆婆这般神通,姑娘想必也一般无二,让咱做您的徒弟实乃是那个求之不得,那个三生有幸。不过家中有七旬老母急需照料。不如将来老母百年之后,我守孝期满,再寻访姑娘和婆婆,那时再收做弟子,也让我老李光宗耀祖一回” 雪洛听得咯咯笑个不停,说道:“那时或许我不高兴,就不收徒弟啦。” 李拐子还要再说,却被蓝先生连忙喝住,叫他别再胡说八道。 他看蓝先生面露不悦,讪笑了几声,才断了话头,不再言语。 洞内道路崎岖,曲折往复。 海婆婆带着几人转过一处岩壁,蓦地里看见远处有一个岔洞,洞口光辉灿灿,明明赫赫,彷如连日来不见的太阳,正躲在洞内 几人不禁大为惊奇,怎么也想不到山洞内竟有这么一处豁亮之所在。海婆婆思忖片刻,眼中闪过一抹凌厉,不管别人,径往那明洞处走去。 余人见海婆婆如此,也不敢停留,借着墨珠的光华,小心翼翼地跟上了她的步伐。 几人走得明洞近前,只见颇为宽宏的岔洞内,一颗明珠正高高地悬挂在洞顶岩壁上,发出耀眼的光芒,照映得整个空间瑰丽无俦。 细看之下,那明珠竟与海婆婆手中所持一般无二! 沿着洞内四壁,层层叠起了无数的木箱,木箱多数朽烂,洒落出堆积如山的金币银饼,珍珠宝器。 大约是放置时间太久,即便有高处明珠映衬,多数金银宝物已失去光泽,让人不免生出浩叹。 李拐子一见这如山似海的金银珠宝,惊得眼珠凸起,两唇大张。半晌才呼爹喊娘地扑上前去,抓起两大把泛乌的金币,哈哈哈大笑起来。“发财啦,发财啦!这趟可算来着了” 他一面低呼,一面忙不迭地脱下上衣往里面划拉着金币珠宝。 蓝先生毕竟比李拐子见过世面,虽也两眼放光,却忍着没动,惊异之余劝李拐子道:“先别忙敛财,平添累赘,等婆婆办完了正事,临走时咱们再装上一些不迟。” 李拐子恨不得把裤子都脱下来包裹金银,还哪里能听进去他劝,划拉了满满一包系好,还犹自红着眼眶意兴未尽,东张希望地,想着怎么才能再多装一些。 海婆婆从进来开始便盯着洞顶的明珠,不发一语,明珠下的金山银海,在她眼里彷如粪土。 猛然间,她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雪洛要了短匕,走近‘金山’,弯腰在金银堆里挖掘起来。 方承见她举止奇怪,便问道:“婆婆找什么?” 海婆婆手上不停,头也不回地说道:“找一把匕首,和我手里的匕首一摸一样的一把匕首!快!你们也帮我找找看。” 方承和蓝先生答应了,也上前用两手拨金推银挖掘起来。 “蓝先生你看!”方承没挖掘几下,忽然觉得不对劲,拾起一枚金币和一枚银币,问蓝先生道:“这些金银币上面印刻的纹理和当下通行的金银饼完全不一样,这枚金币上是一个六角的星星,银币上却好似两条鱼。”言罢他将手上的金币递给蓝先生,重新又拾起两枚看了说道:“这枚金币是刻的火焰纹,银币上的图案却好像是一只鹰。” 蓝先生接过金币,细看之下也皱眉迟疑道:“我常年行走各国,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钱币。不过,这些钱币连光泽都没了,也不知道放置了多少岁月,或许是几朝以前的古币了。咱们没见过倒也合乎常理。” 李拐子喜道:“越是前朝的古物,就越是值钱,没准这一个金币,就顶的上大陆的一箱子银饼呐!” 听了李拐子的话,方承不由得摇头苦笑,他自小生在巨富之家,锦衣玉食,只想着修习武技,从不考虑生活花费,对钱财没有什么概念,也从不觉得金银财宝有什么好。见了李拐子这般没有德行,心里倒有些看不起他。 雪洛也饶有兴致地翻拣起金币来,她感兴趣的却是金币上的花纹,往往拾起一个,就仔细看上一阵,撇下,又捡起另一个。 方承看雪洛如此可爱,一时哑然失笑,雪洛认真地观察那些图案,对方承看着她笑浑然不知。 底下一层堆积的金银被几人挖了个遍,上面的金银哗哗地往下滑落,将方承的膝盖埋没。 几人翻掘许久,仍然不见匕首的影子。 海婆婆停下动作,略作思忖,起身将匕首递还给雪洛,仿佛失魂了一般,一声不响地往洞外走去。 蓝先生和方承面面相觑,忙带着雪洛跟了出去,李拐子犹自在金银堆里挑拣着宝贝,蓝先生喊他出洞,他支支吾吾地不知回答了什么,却仍然不起身跟来。 海婆婆脚步飞快,三人也顾不上李拐子了,紧跟着不容停歇的海婆婆往洞穴深处走去。 趟过渐渐变宽的溪流,又绕过一片奇形怪状的石壁。再走不远,海婆婆忽然高举明珠,光芒映射下,四人便见一巨大的洞穴铺展在眼前,巨穴比先前藏金洞穴大出百倍有余,以明珠之烨烨光辉竟只能照亮巨大洞穴的一少部分,远处黑糊糊的岩壁一直蔓延至黑暗深处,那黑暗仿似一个无声地张着大口的巨兽,连光线也被它吞噬 更令人惊异的是,幽冥般的洞内,竟然整整齐齐地架列着无数刀枪兵刃,铁架均由精铁长枪搭成,是以虽然锈迹斑驳,却经年未腐。 一片没有搭架兵刃的地方,却是满地的头盔甲胄,一片片地蔓入黑暗,粗看之下,有如无数战亡的尸首,甚是骇人! 方承走近前去,见那些整齐架码的刀枪都均朽坏不堪,竟无一能用,许多长刀竟然连刀柄都腐烂掉了,只剩下斑驳的刀片,怕是轻轻一碰便会折断。 海婆婆高举明珠带着三人在刀海枪林中穿行,脚步声和水流声被洞壁反弹出更大的回响,听得人不由得心跳加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光蟾 三人一路随海婆婆四下观望,刀枪兵刃林林立立绵延不绝,不觉间已走到了洞穴的中央。海婆婆高擎墨珠向头顶望去,只见岩洞顶上有一条如利剑般下垂的尖石,石尖距几人头顶大约两丈远,细看之下,尖锐的岩石顶端竟然倒置着一个小小的乌金盘子,盘子几乎与岩壁融为一体,若非特意观察很难发觉。 乌金盘正中有一小圆眼,大约是用来镶嵌什么宝珠。方承顿时明了:“这颗墨珠和藏金洞的墨珠一样,原来竟是这洞穴的照明之物。” 海婆婆也不做解释,略微观察后,就放下手臂让墨珠往地面照去,似乎还在寻找那把匕首。 自从进了这个洞穴,雪洛便十分紧张,她两手拿着方承的右臂,片刻也不敢离他左右。 眼见海婆婆一言不发,只顾面色凝重地寻找着什么东西,仿佛得了痴魔症,又好像变了个人,完全不似平日里对自己用心照护的婆婆,也不敢轻易靠近她了。心里盼望着,她要找什么就快些找到,然后一起出去才好。 方承察觉出了雪洛的怯意,左臂拍拍她的肩膀,轻声道:“别怕,有我在呢。”雪洛听他这样说,努力一笑,不觉间两手攥得更紧了。 方承环视四周,忽地发现不远处的刀架上,一把刀的刀柄竟然完好无损! 惊异之下,拉着雪洛走到近前,伸臂要抽出长刀。 握上刀柄稍微用力,刀身未动,竟连着刀柄带出一把连鞘的短匕来! 原来长刀早已朽烂,匕首与它重叠,被方承误看成了刀柄。 方承不解地将匕首拿到近前,雪洛也忙凑过来观察,一看之下,两人不禁大吃一惊! 这把匕首竟和雪洛的短匕出奇地相似! 方承心知这一定就是海婆婆要寻找之物了,偏头和雪洛对视一眼,均是满脸欢喜,不由得齐声惊呼:“找到了!找到了!” ‘找到了找到了’洞内回声刚起,海婆婆和蓝先生已三脚两步走到两人身前,雪洛兴奋地拿出另一把匕首,让两把匕首并列在手心。 四人细看过去,两把匕首从刀柄到刀鞘,从雕纹到所镶银饰都是分毫不差! 海婆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凝眉直视了半晌,才忍着激动,颤巍巍接过两把匕首。 拇指轻抬,两把匕首分别出鞘,手中顿时显现出两道寒芒。 一看便知,确是一般无二的难得利器!!! 方承敛眉细看,见两匕靠近刀柄部位分别刻有二字,此时在明珠的照映下,流光掠过,清晰异常,却是先前下水时未曾注意过。 雪洛随身携带的匕首刻‘苏焕’另一把上刻‘海行’。 “难道海婆婆的名字唤作海行?”方承心里思忖:“那苏焕想必是海婆婆口中的‘焕哥哥’了。” 原来海婆婆是在找‘苏焕’的匕首 两把匕首并列在眼前,海婆婆难掩内心激荡,眸中饱含泪水,几乎随时会顺颊而下,一张老脸,因哽咽显得愈发沧桑。 她不拭眸中清泪,只凝视手中的两把匕首,许久,一动未动。 蓝先生知她必是追忆旧情,思念故人,也不便劝慰,他装作未曾看见,转过身,往入口方向踱去。 蓝先生穿过两丛刀架,珠光明暗间,一个不小心被脚下的一块凸岩绊倒。 仓皇之下,他一把扯倒了身边的刀架,刀枪叮叮啷啷落地。 转瞬间,更大的回声在洞中响起,有如击锣鸣金,不绝于耳,让人为之惊慌不已。 方承见蓝先生跌倒,连忙舍下雪洛上前查看,几步赶到蓝先生身边,待要扶他起来,却见蓝先生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发现了什么异事,正皱着眉头往刀枪架下层的空隙中看去。 方承不知他看见了什么,也低头往各架的连片空档中扫了一眼,只见一个泛着暗黄光泽的东西正在不远处的阴影下,有如一块荧光的圆石。 方承正要凝神细看它到底是什么物件,哪知这‘圆石’忽然在原地弹起,往两人方向跳了过来。 竟是一个活物! 两人被这活物吓了一跳,蓝先生连忙爬起来,忍不住好奇,又和方承一起继续盯着这‘荧光的活物’,看它还有什么动作。 不一刻,那活物再次弹起,落地又接近了二人。活物弹到高点的刹那,两人借着海婆婆手中明珠看清了它的模样:竟是一只脊背荧光的蟾蜍! 它跳起的一瞬,脊背陡然变亮,落地之后,光亮又渐渐暗淡下去,慢慢恢复成暖黄色。 海婆婆和雪洛也注意到这边的光亮,却还不知道那光亮是什么。蓝先生和方承正在狐疑这光秃秃的海中石山里怎么会有蟾蜍,却见那光蟾‘咕咕’一叫,陡然向蓝先生弹跃而来。 光蟾在空中噗地喷出一线汁液,蓝先生来不及躲闪,反射般抬手便挡,汁液尽数落在他手背上。 这时候,海婆婆携着雪洛也来到近前,还未喊出小心,蓝先生手背已然被汁液打湿。 “离它远点,说不定有毒!”海婆婆沉声道。 几人忙退后两步,蓝先生一面撩起衣服擦拭手背,一面后撤,不小心又碰倒了一丛刀架,那从刀架又接连带倒了两丛,一时洞内‘叮叮啷啷’的回音响个不绝,有如闹市剧场。 那光蟾见众人后退,似乎目的达到,满意地‘咕咕’几声,往别处跳去了。 海婆婆又问蓝先生手背如何,感觉是否有异样。蓝先生定了定神,擦干了的手,略抖几下道“没什么异样,看来是没什么事。” 话音未落,却听得身旁方承急道:“不对,蓝先生,你的手还在抖!” 海婆婆和雪洛往蓝先生手上看去,只见被光蟾喷中的那支手犹自轻抖不止,快如鼓面。手背已泛出灰白之色,明光照映下尽显森然。 几人心下同时暗念:“这东西有毒!” 蓝先生勃然变色,盯着手背泛白之处,一时张口结舌,却说不出话来。 “你觉得怎么样?”海婆婆盯着蓝先生问道。方承和雪洛也紧张地望向蓝先生。 蓝先生要说没事,话到一半又收了回来,愣了半晌,才声音颤抖地回道:“没知觉了,这只手麻木了。” 海婆婆沉吟道:“若光是麻木的话,应该没有大碍。” 再要细看他手背,却听得那边溪流里:“咕咕!咕咕!咕咕!”之声不绝,黑暗中无数如宝石般荧光的脊背渐渐显现出来。 光蟾本体似乎并不发光,脊背的荧光应是反射明珠的光华,所以远处并不能见,只有在明珠的照射范围内,才有荧光发出,且越近越亮。 四人心下尽皆骇然!无数光蟾,密密麻麻,蹦跳着自溪流向他们而来,它们堵塞了洞穴的入口,看得人头皮发酥,‘咕咕’声伴着回响,仿佛要将整个洞穴填满,更远的黑暗里,不知道还有多少没能显现。 即便蟾毒毒不死人,可如此数量的光蟾,谁也不敢说它们的毒性到底如何 “往里边跑!”海婆婆低喝一声,左臂高擎墨珠不放,右臂抱起雪洛便往里面急奔,蓝先生紧紧跟随。 方承在最后,一边跑一边还想着:不知道李拐子是否遇到了光蟾。他若听到了这边的声音,千万别来查看,得赶快往洞外才能逃脱。 雪洛被海婆婆裹挟着,心下却在想着方承,知道光蟾危险,怕他落后,不由得回头急喊:“承哥哥!快” “我在这。”方承脚步颇快,紧紧跟在蓝先生身后,不落下一步。 雪洛见方承离得不远,稍稍放下心来。又见光蟾前进缓慢,已被几人远远甩在身后,松了口气道:“千万别落下了。” 方承答应一声,又跑出不远,只见前面蓝先生跑着跑着,脚下一顿,轰然倒地! “蓝先生!” 方承急喊一声,忙上前搀扶。 蓝先生被方承扶着,勉强支撑起抖个不停地身体,神色慌张地道:“我一条腿麻了,这蟾毒好厉害,我怕是跑不了” 方承听了,哪肯就此不理他,内心忽地涌出一股急火,怒吼道:“不行!咱们一起走了这么远的路,生要一起生!死也要一起死!”说着,便发狠咬着牙,将蓝先生抱起,借着一声怒吼,将蓝先生抗到肩上,稳步往前走去。 海婆婆听见后边有人倒地,立刻停下脚步转身回顾,见方承搀着扶蓝先生,知道定是蟾毒厉害,这蓝先生中毒深了 她便警戒地环视四周,又见方承将蓝先生扛起,惊讶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力量之余,心下也不禁为方承的坚毅所感动。 雪洛看到蓝先生倒地,又听了方承的几声急吼,焦急地涌出了眼泪,又见方承扛着蓝先生艰难前行,远处蟾光起伏不断,不禁伏在海婆婆肩上,呜呜地哭出声来。 海婆婆怕方承跟不上,便故意放慢了脚步。 方承本来高大健硕,多年来又一直勤修武技,此时虽步履艰难,却并未觉得无法支撑,当下调匀呼吸,勉力跟随。 两人肩上各负一人,穿过刀枪架成的丛林,往远处黑暗中走去 走了一刻,方承已觉蓝先生越发沉重,让他难以坚持,回头看去,光蟾‘咕咕!’声虽然不绝,却没了先前密集的荧光,显然是光蟾与四人离得稍远了。 再往深处走,沿路俱是朽烂的甲衣,斑驳的钢盾,以及堆积如山的朽烂木箱c铁箱。 方承见了钢盾,心生计较,便咬着牙小心地屈身拾起了一把,挎在臂上。快走几步跟紧了海婆婆的步伐。 两人再往前行,却见隐约间又有荧光闪起,不用想便知,定是光蟾无疑! 方承心中叫苦:难道今日竟要被这些东西毒死在这里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伤逝 前方光蟾数量不多,远不如方才溪边涌出来的密集。 但这些毒物跳动迅捷,毒液又有如暗箭,让人难以抵挡,就算是几只,也足以让人恐惧,何况前方不远处,能看见的就有十几只,墨珠光泽不及的黑暗里,未出现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一见有蟾光闪动,海婆婆立即停下脚步,向前方仔细察望了一番,回头对方承道:“那边有个洞穴,咱们从这几只荧光蛤蟆中间穿过去,到洞里暂避一下。找一个狭窄地方,用你手里的盾牌应该能够抵挡。”话说道这里,她若有所思,似乎在想怎么才能让四人平安地到达洞穴。 方承急道:“要是洞里也都是这东西怎么办?” 海婆婆嘿嘿冷笑道:“这时候多想也无用,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听天由命吧” 方承忽然心生一策,指着身旁的铁箱说道:“咱们打开一个铁箱,让雪洛和蓝先生躺进去,然后抬着箱子穿过去!” 海婆婆脸上一喜,点了点头,又问方承道:“你自己不怕么?” 方承道:“我带着盾牌,小心一些,应该能躲过去。” 海婆婆欣慰地一笑,不再多问。 当下两人放下蓝先生和雪洛,合力挪动一副看样子保存稍好的铁箱。 铁箱上盖和箱体几乎已经锈死,若非海婆婆神力,凭方承自己的力量是万难打开的。 箱盖打开,只见里面竟是一副保存完好的黝黑盔甲,虽然无甚光泽,却因铁箱锈住阻隔了空气,是以并未朽烂。 方承抱出盔甲,先将蓝先生抱进铁箱,珠光之下,只见他面无血色,呆滞的双眼直勾勾望着自己,四肢随着身体被抱起而自然垂下,似乎已经完全不能动弹。 见蓝先生这幅模样,方承心里暗暗焦急,想着待会儿进了洞,海婆婆能不能想办法救蓝先生一命。 方承将蓝先生在箱内安置好,海婆婆又让雪洛钻进去,雪洛看见被方承抱出来的盔甲,便执意让方承先穿上,海婆婆见光蟾并未逼近,也点头赞同。 方承心里焦急蓝先生毒情,本想抬了箱子快走,但耐不住二人好意,只好顶盔束甲,在雪洛的帮衬下上下忙乱了一番。 甲衣原本宽松,但束得紧了看起来也颇为合体,只是铁盔稍大,戴在方承头上十分不谐。 装束以后,方承只余五指和一张脸露在外面,其余部位包裹甚严,自己也觉得信心大增。 雪洛见她形象颇为滑稽,竟忍不住噗嗤笑了。 这番穿戴耗时不短,方承刚刚系好头盔,便见远处星星点点的荧光逐渐向几人聚拢过来,海婆婆忙令雪洛进箱,‘哐’地一声合上箱盖,两人每人挽了一枚盾牌,另手提起箱耳,一前一后便往前方洞穴深处移去。 铁箱本来不轻,又兼内有两人的重量,方承抬得异常吃力,几乎随时都有可能脱力放手。海婆婆虽然提着重物,却依然能够彷如无事般大步前行。 方承咬牙紧跟,没走多远,便进入了光蟾的领地。 ‘咕咕!咕咕!’光蟾左右乱跳,毒液从四面射来,海婆婆灵活地挥盾抵挡,竟没有一股毒液粘到她身上! 她只身在前,光蟾蹦跳着,大部分都奔她而去,吐向铁箱和方承的反而寥寥,仅有的几股毒液射向方承,他看清来路,也不闪避,偶尔抬盾抵挡,其余的任凭它们吐到盔甲之上。 眼看不远就要进洞,忽然一只光蟾斜刺里蹦跶过来,水箭般的毒液直刺方承扣着箱耳的右手,方承已来不及挥盾,若是此时松手,铁箱坠地,难保不会箱盖洞开,那时蓝先生和雪洛怕是万难侥幸。 电光火石间,方承心念一转,只好用力猛地抬起铁箱,希图躲过这次毒箭,但铁箱沉重,他力不能及,虽避过了大部分毒液,却仍有星星点点粘在手指上,顿觉一阵温热湿滑! 他来不及沮丧,更糟的事情随之发生,这一下他用力过猛,右臂已然脱力,不知是五指中毒麻痹还是因为力竭而酸软,箱耳铁环脱手而出,箱体一侧咣当一声戳在地上! 海婆婆惊觉方承脱力,猛地转身用盾牌将箱盖扣住,刹那间整个铁箱轰然坠地,里面的雪洛和蓝先生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随之而来的回响声充斥了整个洞穴,有若无数大钟同时响起,震得本已惊骇无已的方承一时间呆若木鸡! 海婆婆空档一出,身上立刻被喷溅上两股毒液,毒液渗透她薄衣,转瞬间消失不见! 海婆婆再不理会光蟾,一边对方承急喊:“你别愣着!先进洞!”一边运力拖着铁箱缓缓向洞口而去。 方承听她喊声,才回过神来,也顾不得其它,忙跟上海婆婆,倔强地又将铁箱提了起来,以分担一部分重量。 近处的光蟾喷完了毒液,蹦跳着往远处去了,远处的光蟾却如繁星般闪烁着c蹦跳着向洞穴深处漫了过来。 两人抬着铁箱先后进洞,岩洞里终于见不到了光蟾幽幽的荧光,内间颇为曲折,也同外边一样乱石嶙峋,千奇百怪。 走出不远,便到一狭窄处,海婆婆回头向方承示意,方承便放下铁箱。海婆婆矮身拖着铁箱钻了过去,方承随后进入。 两人顾不得喘息,忙打开铁箱,雪洛一见光亮便哇地大哭了起来,站起来就要往方承身上抱去,方承连忙躲避,说甲衣通身都是毒液,雪洛这才抹着眼泪作罢,口中喃喃道:“怎么这么吓人” 方承把盾牌反扣在洞口,略加调整,才将将能够把洞口遮住。海婆婆推过铁箱子抵住盾牌,三人这才松了口气。 方承想着需得赶快查看蓝先生毒情,忙不跌地解盔卸甲,手指不小心触碰毒液,他也不在乎,反正已经挨过了。海婆婆身上多处被毒液渗透,此时得空,顾不得雪洛如何,连忙盘腿坐了,欲将毒液逼出体内。 方承吃力地将蓝先生抱出铁箱,只见他满头满脸尽是斑斑苍白,两目发直,双唇干裂,四肢和头颅都软绵绵地坠下,若非方承抱着,便是想歪一下头都不能了。 方承连忙急切地呼唤:“蓝先生蓝先生” 蓝先生仰在方承怀中,目光直愣愣地看向方承,嘴角流涎,口中呜咽道:“想不到我蓝淼谨慎半生最终在这荒岛上” 方承见他如此光景,知已再难续命,内心悲痛无已,眼泪忍不住簌簌而下,颤抖着用衣袖轻拭蓝先生流在半边脸上口水,又听得他模糊道:“你拿我衣里银叶四岛蓝非蓝非” 他重复了几次‘蓝非’后,再也无力支撑,两目渐白,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息,彻底瘫软在方承怀中。 方承见蓝先生身死,忽觉生无可恋,想着一个多月来两人共同经历的种种危难,想着他对自己的关怀照顾,想着他曾力邀自己去四岛读书,想着他半个时辰前还谈笑如常,又想到同样在自己的怀里合眼而去的父亲 闭上双眼,想大哭一场,却发觉不能哭出声来,心像被摘走,一股凉气在喉鼻间窜动,许久,眼泪恣意地流淌下来 这死亡,他不想接受。 雪洛见了这般情景,心中一片惨然,默默地站在方承身后,无声地流下眼泪。被盾牌隔绝的洞外,‘咕咕!咕咕!咕咕!’蛙鸣不止,连片叫声如流水般回响不绝,雪洛听了,拭泪之余不禁瑟瑟发抖。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承的眼神渐渐发直,再不能流出眼泪,他忽然觉得四肢渐渐麻木起来,竟而变得无力 他心里知道,这是蛙毒发作了。 这一刻终于到来,反而让他轻松起来,无数思绪纷纷涌来,让他如同飘荡在云雾之间。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一时觉得再难以支撑了,突然上身一歪,倒在蓝先生尸体旁边。 海婆婆合目打坐,良久之后,暗红的血液自两手指尖缓缓溢出。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淤气,睁开双眼。只见雪洛跪在地上扶着方承,泪流满面,犹自哽咽着对他说着什么,另一边蓝先生歪躺在地,已经没有了活着的气象。 海婆婆原不知方承中毒,走上前去一看,见他全身轻颤,两臂上白斑点点,眼中神采全无,确是毒发之症。而边上蓝先生气息全无,显然已经死去。目睹这般惨景,海婆婆不由得仰首长叹,合上双眼,唏嘘无已。 雪洛见海婆婆不再打坐,知她定是逼出了余毒,心下一喜,连忙拭了眼泪对海婆婆道:“婆婆!婆婆!你快救救承哥哥!他和蓝先生一样,都要死啦!” 她一边说着,一面想到了自己说出了‘死’字。又忍不住呜呜地哭出声来。 海婆婆轻轻抚弄雪洛秀发,叹道:“我何尝不想救他,但心力只能在我体内周转,便传到了他体内,他自身不能流转,又怎么能将蟾毒逼出来。” 雪洛听婆婆如此说,竟然气急,哭喊道:“不可能!不可能!人都说婆婆你本领最大,怎么会连帮人排出毒液都不能,你是不是不想救承哥哥?” 海婆婆道:“你自己也修炼心力,虽然年纪尚幼,还不得要领,却也该知道,从来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一个没有心力的人拥有心力!没有心力运转,便不可能将毒液逼出,即便婆婆将心力传到他身上,也不能驱动心力在他体内进行复杂的流转。就好像你能用心力断木开石,却不可能光凭心力在短时间内盖起一栋房子。这一点,别说是婆婆,便是百年前‘天诀’再生,怕也难以做到!眼下,婆婆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心力在他体内集中一点,暂缓毒液入侵心脑,为他续上一时半刻的性命而已。” 雪洛哪里肯听她解释,不等海婆婆说完,便对她哭喊道:“我不管,我不管婆婆用什么办法,承哥哥救了我,我不要承哥哥死,我不要他死!” 方承听不懂海婆婆说的什么‘心力’,她不忍见雪洛哭泣不止,便挣扎着安慰道:“雪洛,雪洛不哭了,蓝先生一个人太孤单,有我陪着,他能高兴多了。” 雪洛听他这样说,哭的更加伤心,嗓子竟渐渐哭得有些嘶哑了。 海婆婆见她如此,心中怜意大盛,同时,她也不忍见方承就此死了,想着这孩子的勇敢无畏,不禁想起自己早亡的女儿,一时胸口隐隐生痛。便假意对雪洛道:“洛儿别哭,我尽力救他就是。” 她虽如此说,却心里想着,为这孩子延续一时半刻的性命,让雪洛好过一些,也让自己心安。 说罢海婆婆盘腿坐下,让方承也背向自己。雪洛听了海婆婆答应救人,登时好似拨云见日看到了希望,忙抹了眼泪扶起了方承。方承在雪洛的搀扶下挣扎着坐好,只觉一股隐隐的热流传来,海婆婆的双掌已然抵在他的后心。 磅礴的热流在方承体内涌动,沿着他后心的经络,涌向他的心脉。热流在胸口聚集,方承忽然察觉他那微弱的,不受自己控制的能量流转,竟被热流牵动着,渐渐也往胸口聚集而来,与海婆婆输入他体内的热流大有汇合的趋势。 能量与热流两相融合的一瞬间,方承只觉胸口炽热如火,一直灼烧倒喉咙,内里上下在暖流灼热下翻腾不已,他不堪忍受,喉头一甜,仰头喷出一口殷红的鲜血,继而剧烈地咳嗽起来。 雪洛看他吐出血来,以为海婆婆施救有效,登时喜极又泣,也顾不上擦泪,连忙帮方承锤敲后背,想让他减轻痛楚。 轻锤了片刻,方承咳嗽缓和,雪洛再往海婆婆看去时,只见她已收回双臂,虽然仍是盘腿坐定,却是一动不动,仿佛蛙毒发作一般,呆在原地。 雪洛立觉不妥,一叠声地连问海婆婆怎么了。海婆婆呆了半日,方才吸了一口气,直起身冷声问向方承:“你到底什么来历!” “婆婆,你知道的呀,承哥哥的家在青阳国北海。”雪洛惊愕之下不等方承回答,急着向海婆婆道:“承哥哥的毒是不是已经解了?” 胸口的灼热慢慢减轻,但两股能量的碰撞仿佛加重了蟾毒毒效,让方承几乎虚脱,连想要说话都得喘息一下,攒上些力气。 听到海婆婆非但不帮自己解毒,反而声音冰冷地追问他的来历,让方承不禁涌上一股难言的委屈和苦涩。就在他眼前,如同朋友和师长的蓝先生已经尸横就地,更让他觉得凄冷,心想不如就此死了,也好过痛苦地活着。 他闭上眼睛,不回答海婆婆的追问,也不理雪洛说什么,盼着蟾毒尽快发作,让他死的越早越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心力 海婆婆见方承合目不答,便已猜透他必是怨自己无情,心里不禁暗叹他倔强。只得又说道:“几百年来,岛上绝少出现男子能拥有心力。即便有一两个能达到初阶心力的,也被岛人视为异数,加以排斥。没有高阶者的引导,没有特殊的训练,他们便再难有进步。”说道这里,海婆婆看向方承又缓缓说道:“而你天生就拥着不低的心力,只是有一股异常强大的力量,在你体内压制它,让它收缩,不能正常流转,也就不能被心力者发现。压制你心力的人,实力太过强横,据我所知,能有这力量的人,当世绝超不过十个!那人是想对岛上人隐瞒你的存在啊!” 海婆婆停顿了片刻,又换了和善的语调道:“孩子,告诉婆婆,你的父母是谁?” 方承听得一头雾水,他从没听父亲和吴弼乃至蓝先生提起过‘心力’二字,也不知道心力是什么。一时间思绪纷杂,不由地接连想到:难道心力是一种高深的武技?自己感受到的能量流转是不是心力?婆婆能召唤海豚,力量大得骇人,是不是就因为她有心力?岛上又是什么?是蓝先生和自己要去的四岛吗? 雪洛见方承仍合目不答,忙摇着方承的胳膊喊道:“承哥哥,你快告诉婆婆,告诉婆婆你的父母是谁,你既然有心力,婆婆一定能帮你解毒!” 方承的思绪被雪洛打断,听她如此这般为自己焦急,心里一暖,不禁要流下眼泪。睁开眼睛,喘息着说道:“我父亲是北海郡当地人,父亲叫方来德上月死于匪祸,母亲是邻郡人,叫何冉,我九岁那年乘船省亲,遭遇风浪不幸沉船身故。” “何冉,何冉,你九岁”海婆婆凝眉自语道:“看来这何冉必是岛上的人,至于你父亲,却不知是什么来历了。” 雪洛听方承说完,又急不可耐地让海婆婆帮方承解毒。海婆婆沉吟片刻道:“你既身怀心力,这蟾毒便是能解。只是我与岛上人已经多年不相往来,我和洛儿的事情,日后不可与任何人提起,另外,你自己拥有心力一事,也不可为外人得知,否则你终身难得安逸,早晚会有祸事。” 方承知道海婆婆好意,想点头答应,却发现脖颈也逐渐麻木,竟然连点头都艰难无比了。 海婆婆见他再难支撑,也不再等,矮身重新坐定,抬臂抵住方承后心道:“你心力被高人封住,大约只有他本人才能将这限制完全解除。我能做的,只是试着用心力放松这束缚,让你释放一部分心力,逼它再你体内加速流转,以便解毒。” 随着心力缓缓而入,海婆婆又道:“你试着将能感应到的心力聚集在胸口,待聚集到难以承受之时,逼它们从内至外往有毒的地方流转,最后通过两臂到达指间,这时只需用心感受,稍加逼迫,心力溢出的同时也可带出部分蟾毒。我会在每个紧要处,引导你的心力,你身体虽无法动弹,但精神尤在,需得仔细好好感受,待你以后可自行控制心力,祛净蟾毒,就不在话下了。” 说罢这些,海婆婆凝神合目,加速催发心力往方承体内涌去,同时口中喃喃道:“大用外腓,真体内充。反虚入浑,积健为雄。具备万物,横绝太空” 方承只觉无穷热流自后心源源而来,散往自己的周身百骇,裹挟着体内流转的微弱能量,往胸口聚集而去。原本并无异常的胸口此时有如小溪涨水,又似炉内烈火升腾,让他憋闷异常,再过片刻,方承竟觉两胸之间仿佛打开了一扇天窗,无数能量从未知的空间像风一样从天窗涌入。他不由得内下巨震,暗想:“这或许就是我的心力了!”这些新产生的能量与他原来的微弱能量和海婆婆的热流汇集,渐渐融为一体。方承试着用意识调动这些灼热的能量,竟然发现能调动其中的一部分!能量越聚越多,甚至开始往体外溢出,方承身前彷如升起了白雾般的袅袅蒸汽。便在此时,他感到来自海婆婆的能量牵动,知道可以让能量运行了。便凝神引导着热流自胸口急速往周身血脉c经络发散而去,热流与能量相互融合,相互牵引,在他体内越来越快速地运转着。 过了约半个时辰,海婆婆收手调息,方承体内的能量流转,也随之慢了下来,但他仍安然坐定,熟悉着能量流转,寻找着人与心力间的默契。 海婆婆起身向方承看去,只见他面色红润,两臂的白斑消失不见,均已恢复正常肤色,几无中毒的痕迹。唯有两手十指指尖呈现出淤血般的暗青色。显然,方承只是将蟾毒聚到了指尖,还没能将其逼出自己体内。 海婆婆也并不奇怪,沉吟念道:“存之与心,行之于身,化其为血,化血为肌,血凝则肌散,肌散则血气出”如此一段,反复在方承耳边吟念不休。渐渐地,只见方承指尖有如沾染了鲜血般殷红,海婆婆看时机已到,断喝一声:“出!!”方承已明白他吟念口诀的关窍,这时听得她厉声大喝,登时明白,引导着全身心力再往指尖逼去。 暗红的血液从方承指间溢出,一滴,两滴十滴逐渐在地上汇聚成一滩小小的血湖。 整个过程,雪洛在旁看得紧张无已,方才见方承白斑减退,已让她内心雀跃万分,此时又见他缓缓将指尖凝血逼出,兴奋之情,再难抑制,不由得又蹦又跳,拍起手来。待见方承行功完毕,睁开双眼。她便上前一把将方承搂住!哽咽着喊道:“承哥哥,太好了!你终于好啦!” 方承轻动双手,已然再无麻木之感,知道蟾毒已然去了多半。她安慰了雪洛,让她从身上起来,便起身对海婆婆肃然一揖道:“多谢婆婆救命之恩。” 海婆婆也不看他,淡然道:“你倒不用谢我,只需谨记我叮嘱过的那些话,便是对婆婆我最好的酬谢了。” 方承答道:“婆婆叫方承不得将婆婆和雪洛的行踪告知外人,并警告我严守身藏心力的秘密。方承自然谨记。” 海婆婆点头道:“如此最好。”说着,才看向方承,从头倒脚打量一番道:“近来一路同行,我也看得出你是一个重情重义,言出必践的好孩子!生的又这般俊俏,悟性也高,可惜身世坎坷,又落得无依无靠。不如将来随婆婆同行,继续修习心力武技,也免得受世人欺辱,埋没在草莽之间。” 雪洛听了海婆婆这样说,内心雀跃不已,一时满怀期待的看向方承,盼着他能点头答应。她自幼失去双亲,由海婆婆一人带大,这些年随着海婆婆行游四方,虽然沿途阅览颇多,但终究她一个小女孩儿家,正十三四岁年纪,早已厌烦了不苟言笑的海婆婆,每日里都渴望有人陪她玩耍解闷,这些天来有方承的陪伴,虽然沿途疲劳又兼危险重重,她也从心里觉得开心快乐,有时甚至隐隐想到自己已有些离不开方承了。 事实上,海婆婆想让方承留在身边,一来觉得方承身怀心力,怕他独自前往四岛引出诸多危险,对他不利。二来,雪洛也一天天大了,需要有人代替自己陪伴她照料她。想着雪洛的未来若是一直能有方承的陪伴,她百年之后也能放心了。 方承哪能想到海婆婆的深意,海婆婆话音一落,他便答道:“感谢婆婆对方承的垂爱,但父亲有遗言让我去找黄家,方才,蓝先生”想到蓝先生,他内心又是一阵苦涩,停顿了片刻道:“蓝先生临终前也嘱咐我去四岛找一个叫‘蓝非’的人,想来‘蓝非’该是蓝先生的子侄了,方承无论如何也得将他的死讯带到四岛。让蓝先生瞑目。” 雪洛听方承不愿与自己同行,心下大是不悦,撅起小嘴转过身去,恨恨的不再理方承。 海婆婆神色如常道:“既然这样,那也随你,只是四岛上人非官即商,将利益看得比性命都重要,比世人更多了狡猾诡诈,你去了什么‘黄家’寄人篱下怕也不会过得轻松。若哪一日你厌弃了黄家,便可来南华国沧澜湖寻找我和雪洛。” 方承又谢过婆婆,想安慰雪洛,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她高兴。当下也只好不做理会,俯身将蓝先生瘫软的尸首又复抱入铁箱,含泪整理了一番,从蓝先生怀中摸出那片银叶,揣进怀里收好了。跪在铁箱前拜了几拜,盖上铁箱盖,权作铁箱是蓝先生的棺木了。 铁箱顶住的盾牌外,仍有蛙声不时传来,三人已经一天多没吃过东西,腹中本已饥饿难耐,更觉蛙鸣扰人毒蟾可恨。雪洛又问海婆婆什么时候才能出去,海婆婆只说等光蟾退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洞外蛙鸣依旧,似乎毒蟾知道他们一定会出来,打定了注意要在洞外守着。期间方承自行引导心力祛毒,竟也流转畅通,进而逼出了些许毒血。海婆婆见他竟能自行逼出毒液,不由得赞叹方承天赋异禀,心力若非被封住,假以时日必成当世顶尖的人物。她看看方承,不时又看看雪洛,嘴角渐渐隐现出不易察觉的笑意。 雪洛不再理会方承,便靠在海婆婆身边和她说话,彼时海婆婆早已撕掉了粘有蟾毒的衣袖,让她放心依靠。 方承倚在两人对面一块凸起的岩壁上休息,只听雪洛问道:“婆婆,这个匕首刻的‘苏焕’是谁?和婆婆很好么?”雪洛早几年便曾问过海婆婆这个问题,只是婆婆一直避而不答。雪洛本就冰雪聪明,这时她见这匕首竟是一对,便知海婆婆和‘苏焕’必是前情匪浅。是以这时又问。 海婆婆此番了却心事,又觉雪洛已大,也不想再隐瞒,便道:“苏焕便是你的外公。这两把匕首是我们新婚时你外公的朋友送我们的礼物。那是多少年前啦。”海婆婆提起旧事,仿佛忽然间年轻了许多,脸上浮现丝丝暖意,缓缓说道:“那年我二十五岁,刚刚怀上你妈妈不久,你外公便和他的朋友们出海了,说是去办一件大事。好像和青云国有关系。出海前,我细问他去做什么,他却支吾着不愿和我详说,我生来性子直,见他对我隐瞒,便大发脾气。你外公平日对我百依百顺,纵有不顺着我的,一发脾气,他便依了。但那次,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和我再多说一个字,我负气不再理他,连他走时也没说过一句话。没想到那一日后,我俩竟成永别了。他一走就是几个月,音信全无,直到你妈妈出生的一个月后。才有人捎信回来,说他在升明岛重伤不治,让我赶紧去和他见上一面。我当日便从南华国启程,过了半个月,总算到了升明岛。哪知你外公已经过世多时了,从旁人口中得知,那次出海,你外公连同他的朋友去了很多人,最后只有两人活着逃到了升明岛,俩人不知道什么原因还是死了。你外公最后留给我的,只有这个墨珠。我从升明岛出来,你母亲又被岛上的人带走了,我和岛上的人打了一架,跟她们彻底闹翻了,最终还是没能留住你母亲,那时候我一个人,真不知该怎么活下去,想要为你外祖父报仇,都不知道仇人是谁,我走遍了大陆海岛,深入青云国皇宫内院,竟都没打探到一点消息。哪知道到了这个岁数,竟然找到了这个岛上” 方承听了海婆婆这番经历,不禁心下感叹,婆婆不辞风险进入迷雾岛,这样看来,最是合乎人情不过。 第三次运行心力祛毒,已经逼不出几滴毒血了,料想蟾毒大概已经祛净了,心中为之一宽。站起身来,见雪洛倚着海婆婆正自熟睡,睡梦中犹自带着紧张与些许凄楚的神色,让他怜意顿生。蛙鸣声又再响起,不由得让他思索着能快些出洞的办法。 忽然他心念一动,对海婆婆道:“婆婆,我记得那张地图上从海眼到山洞一虚一实有两条路可走。咱们从外边进来走得是实线,这条山洞会不会就是联通海眼的虚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苏焕 海婆婆从冥想中睁开眼,沉吟道:“这倒是很有可能。我也想过这个关节,只是按外面海眼的情形看来,现下正值涨水,虚线的水路还不知道得有多长,我自己一人尚可闭气一试,你和雪洛怕是万难通过。” 方承道:“我自小从海边长大,水性还不错,不如我先往前探探路,再来知会婆婆和雪洛。” 海婆婆听着毒蟾‘咕咕!咕咕!’叫个不停,见雪洛犹自熟睡,再看方承跃跃欲试,便也只好同意,和声道:“你带了墨珠去,不可逞强,再遇到光蟾,远远躲着,千万不要惊动了。” 方承点头答应,接过墨珠,往洞穴深处走去。洞内渐渐宽阔,只是比外面更加难走,到处都是嶙峋怪石,无路可寻。有时甚至需要越过几尺高的岩壁,方可通过,走出半刻,没见到溪流,方承渐渐放下心来。 想来毒蟾应该依傍溪水生存,没有溪水,洞里应该没有毒蟾。 又走出不远,便发觉地势渐渐走低,竟隐隐能听见水流之声。 他心下一紧,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再往前走,绕石攀岩,一路全是下坡,又行出半刻,便听得洞内水声阵阵,拐过一片岩壁,举珠照去,一片幽幽的海水霎时浮现在眼前。 见到海水,方承顿时垂头丧气,气馁无比。自己并未走出多远,眼前没有路了,此地距离海眼不知道还有多远,除非三人都变成了海鱼,否则任谁也绝不能潜水通过。 此情此景,让方承不由得心生绝望,叹息一声,颓然地坐倒在地。歇了一会儿,心里忽而又想到,这海水里必定有鱼,三人可以借此充饥,一直耗到毒蟾自行离去! 想到此节,当下振作精神,便欲进水捕鱼,墨珠往海水里晃了几晃,鱼没看到一条,竟见水中不远处的有一大片凸起的岩石,明光一现之间,便见岩石上黑糊糊地仿佛堆着什么东西。 方承心下好奇,便褪去衣裤,携了墨珠往岩石上游去。 浑身水淋淋地爬上岩石,明珠一照,才发现那堆东西竟是两副黑甲c两柄长刀和一个钢盾,黑甲的制式和方承自铁箱中取出那副一般无二,想来也是有人从铁箱里取出来的,穿了躲避毒蟾走到这个地方,游水不便,便又脱卸在这里。 可穿甲的人为什么不在水边卸甲,却非要游出一段,卸到这岩石之上? 方承心念转动,猛地一拍脑门,是了,或许两人被毒蟾追得紧,不便卸甲,待爬上岩石见毒蟾不敢进入海水,才得空卸甲。当然,也许那时海水水位和现在不同,这片岩石就是海水边缘也说得通。 珠光这时已不若方才明亮,恍惚间,方承竟见黑甲和头盔上都雕有花纹,细看之下,不禁大为惊奇。两幅铠甲上雕得都是六角芒纹,纹路竟和之前洞中金币上的一模一样!而盾上所雕却仿佛是三个山峰,山峰下有一片水纹,方承忽觉这个图案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片刻后猛然想起:这个图案他从八岁那年便从哥哥方业背后见过! 再一细看!这个背纹竟和方业背后的背纹一模一样,连下面水纹的弧度都几乎毫无二致! 为什么哥哥背后会有这个图案?这个不知放置了多少年的,或许比他们的祖父的祖父都要久远的铁盾上的图案? 他之前一直想不明白,哥哥四年前莫名其妙地离开北海,而父亲临终前又不让自己与哥哥见面,所有的事情,是不是都和这铁盾上的神秘图案有关? 方承一时思绪纷乱,竟然引得体内心力加速运转起来,他俯下身子手抚钢盾上的山水图案,心力竟有些不受控制,往钢盾上散溢开来。一瞬间,钢盾上的山水图案竟隐隐泛出金色的光泽,在明珠的照映下熠熠生辉。方承只觉钢盾好似与他有了共同的意识,如同他的臂膀般不可分离。 光芒一闪即逝,钢盾又恢复如初。方承也失去了恍然间与钢盾相融的感觉。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方承再伸手挪动钢盾,盾上的纹路却没有了任何反应。 “有字!”钢盾被他挪动的一瞬间,方承发现钢盾覆盖的岩石上竟有几行利器刻画的小字。 移开钢盾,方承俯身将明珠放到近前细看,只见石上几行小字草刻道:白氏叛我,致苏焕,童浚命丧此地,他日若有来访者需防水光蟾,该蟾为白氏阴留此地,喜淡水,厌咸水,趋光,惧火,切记!切记! 隔了小片空白,下面又有一行:如有来生,定不相负,不做天人,只伴海行。 一读之下,方承心中巨震!苏焕!又是苏焕!他果真是被毒蟾逼到这里的!可海婆婆却说他到了升明岛!他出去了,对!他是怎么出去的? 一瞬间,方承猛地想起了什么,起身擎珠又往洞内深处照去,果然,这片海水的尽头稍高处竟然又有一个岩洞,刚才在那边不曾看见,此时到了岩石之上,珠光所及,远处景致却是一目了然! 方承即刻入水,向远处岩洞游去,出水进了岩洞,再复前行,不远处又有一片海水。临近水前,方承举珠眺望,只见海水大约几十丈远,尽头高处仍有洞穴。 见此情景,登时喜上眉梢,心下豁然:原来虚线所表示的并不是说落潮时这条路才可通行,而是标示出了地下的一段段洞穴和海水! 如此一想,方承大为振奋,决定不再往前探索,要尽快将这个消息告诉雪洛和海婆婆,当下返身入水,沿来路折回。 眼见得脱有望,方承心中欢喜,虽一路上坡,竟不觉得疲劳,脚下不停,不多时便返回两人所在的洞穴入口。此时雪洛已然醒来,远远地看见有光,知道是方承返回,早忘了方承之前惹她不快,惊喜道:“承哥哥。” “雪洛!海婆婆!”方承的身影显现,带着一脸的兴奋,雪洛见他如此表情已猜着大概,惊问:“找到出口了?” 方承兴奋地点头,将方才所见和对虚线的想法与两人说了,海婆婆忙从怀中摸出瓷瓶,将两张图都抖落出来,捡起所画地图的一副在两人面前展现开来。方承详看地图,印证之下,果然大体如他所料,虚线的空白段表示的正是海水,前前后后共有十处之多。 当下三人大喜,雪洛更是蹦跳起来,不住地笑赞方承聪明。 海婆婆收起地图,方承往蓝先生的‘铁棺’再拜三拜,当即撒泪而别。方承在前高擎墨珠,引着海婆婆和雪洛径往洞穴深处而去。钢盾封挡的洞外,仍然是蛙鸣阵阵,毫不停歇。 一边走,方承又说起岩石上的刻字。海婆婆在他身后,只是一言不发地听着,他没回头看海婆婆的表情,但也能想到,她必有万千的感慨,只是不愿向人倾诉而已。 不多时,三人来到水边,海婆婆不待方承说明,便留下雪洛,自行趟入海水,往那片凸起岩石游去。方承自后面看着她蹒跚泅渡,第一次觉得她不再是一个超脱凡俗的强者,更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妪。 方承让雪洛先下水,自己跟在她的身后。两人爬上岩石,便见到一身湿漉漉的海婆婆正手抚着岩上的刻字发呆。雪洛从方承手中拿过墨珠,也凑过去观看。方承不愿见海婆婆难过,只坐在岩石上往水里望去,想捉条鱼来充饥,细看了半晌,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方承既能运用心力,五感也越发敏锐,此时隐隐能发觉海婆婆气息颤抖,显然是情绪激荡所致了。过了一会儿,又听得她口中不停地轻念着最下边的四句刻字:“如有来生,定不相负,不做天人,只伴海行。” 一遍一遍,仿佛无休无止 海行,不正是海婆婆的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海婆婆才如叹息般说道:“这里多留无益,咱们走吧。” 当下三人又进入水中,方承擎珠在前,雪洛居中,海婆婆在最后。 如此水陆交替前行,也不知几次,三人只觉一路往上,海水越来越低,爬的岩石却越来越高。直到雪洛再也爬不动了,三人终于来到一处狭窄洞穴的尽头,洞穴四面皆为岩壁,再无它路可走,只有岩壁下一眼海泉,幽幽暗暗不知通向何处。 海婆婆对方承和雪洛道:“按图上所标,这海泉应是最后一段水路了,这段路全在水下,大约只能潜水过去,这下边也不知多深多远,我先行探查一番,你们先在这里等着。” 方承听她这话,想到海婆婆毕竟年老,便又说自己水性最好,抢着要入水查探。却被海婆婆严词拒绝,说道:“你并不懂得运用心力闭气的技巧,我入水先行查探一回,若是路程较长,得先教你们闭气,才能放心让你俩入水。” 海婆婆说得斩钉截铁,方承只得依海婆婆所言,和雪洛在原地等待。眼见海婆婆手持墨珠像走路一般走进了海泉,缓缓沉入水洞,不禁为她入水的方式觉得十分惊奇。继而想到,先时海婆婆让自己进海眼查看,必是因为有蓝先生和李拐子在场,她一个老人家不便下海。此刻她却亲自入水寻路,显然并不避讳自己了,一时间颇有所感,觉得海婆婆虽然待人冷漠c不假辞色,却是一个大大的好人。 随着海婆婆在水洞中消失,四下里立刻变得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雪洛怕黑,不能等珠光消失,她早已挪到方承近前,两臂紧紧抱着他的胳膊,将脸贴在他的肩上,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衣裤皆湿的凉意,方承发觉她浑身上下轻颤不已,不由得伸臂将她环住,想让她缓和一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巨鲸 方承知她怕黑,便主动和她找说话,问雪洛道:“雪洛有没有婆婆所说的‘心力’。” 雪洛又往他身上靠紧,在黑暗中点头,低声说道:“婆婆知道我有心力,却并不教我,说有她保护我,心力学了也没用,学得多了,反而会耽误了我。所以呢,到现在我的心力只能自己感觉得到,控制它们的流转,却一丝一毫也发挥不出来。”说罢,他仰起头,似乎想看看方承的脸,发现什么也看不到后又低下头去。 方承点头道:“有婆婆的照顾你,学与不学自然也没什么。”想了想又问:“婆婆说将来让我去南华国沧澜湖找你们,沧澜湖是不是很好?” “嗯!当然很好啦。”雪洛想到自己的家,暂时忘却了黑暗,声音也变得轻快起来:“沧澜湖就在高仓山山脚下,是世上最美丽的地方,高仓雪山一年四季积雪不化,沧澜湖水也是一年四季清澈见底,下午以后,太阳往西边去,就将雪山的倒影装进湖里,这时候就有渔船从四面八方涌向湖里捕鱼,热热闹闹地一直持续到日落月升,渔家回港,湖面又恢复平静,蜻蜓啊,水鸟啊,在这会儿才又出来” 提起沧澜湖,雪洛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说完了所有她想到的,最后才轻叹了口气说:“可惜,我都有两年没有回去啦。” 雪洛大约因为想家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方承一时听不到她说话,又问道:“婆婆为什么带你从家里出来?你一个小女孩儿家,千里迢迢到处走,怎么都让人觉得不太方便。” 雪洛听方承说自己是小女孩儿,顿生不悦,一边攥拳往方承身上捶打,一边嗔怒道:“我看你才是小男孩儿,婆婆才不会觉得不方便,她总是说我,洛儿是个大姑娘啦!婆婆这么大的时候都没有洛儿聪明啦!你听听,婆婆都这么想的,你再说我是小女孩儿,我就永远也不理你了!” 方承想象她嗔怒的可爱模样,忍不住笑了,怕他当真动怒,只好转回话题问道:“婆婆和你也要打鱼吗?除了打鱼还做什么?” “你才打鱼!”雪洛佯怒道:“澜沧湖左近田地都是我们家的,所以澜沧湖也可算是我们家所有,我和婆婆自然不用打鱼。” 一听这话,方承顿时愕然,他以为海婆婆必是一位淡泊名利,深居简出的隐士。却没想到她竟然是这般富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雪洛的父亲本就富有。 正胡思乱想着,又听得雪洛轻声问他:“承哥哥,你什么时候才会去找我们,你可别让我们等得太久,那样我会无聊死的。” 方承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就听雪洛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等你来沧澜湖,我就嫁给你,做你的妻子好不好。” 方承听了她这话,吓得一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连心力流转都几乎停止,他一向当雪洛是个小孩子,此刻惊觉之下,竟感到身旁所依偎的已然是一个少女,雪洛身体绵软,熏香醉人,让他内心不禁怦然一动。但方承立刻警醒,暗悔怎么能胡思乱想,雪洛只是个小女孩儿! 就在此时,水洞中隐现出一缕明光,借着水中微光,方承只见雪洛正挽着自己双臂,仰头痴痴地望向自己,她面生红晕,笑意嫣然,仿佛已将自己当成了她的一生所托。 方承正局促不知怎样才好,雪洛却狡黠一笑松开了他的胳膊道:“承哥哥的心跳得好快!” 雪洛松开他的胳膊,方承终于松了一口气,又怕她说些别的吓人的话,忙转过头去不看雪洛。 这时海洞中明光大盛,水花翻滚,不一刻,海婆婆自海洞中浮出,深吸了口气说道:“水下路程不短,看来咱们需在这洞里多歇息一会儿了。” 海婆婆出了海洞,立刻教授二人闭气的法门,这法门的要旨实为控制心力流转,使人的身体减少对空气的需求,以便长时间潜水。 方承和雪洛虽然无法将心力外用伤人,却均能控制心力在体内的流转。 当下两人按海婆婆所讲,实验了一番,只觉呼吸缓慢,连内心都安静了许多,两人面面相觑,喜上眉梢。雪洛比方承更加熟悉心力流转,第一次闭气竟能持续半刻之久,方承对心力掌控稍差,却也仅仅比雪洛坚持的时间稍短了一点。 海婆婆再指正了一番,又试了几次后,雪洛和方承均能坚持闭气一刻钟了,海婆婆才点头让两人稍微休息,准备下水。 两人随海婆婆进入海洞。下水时,方承不再头上脚下地鱼跃入洞,而是故意学着海婆婆,扑通一声,走进入了海洞。 方承有意让心力往下流转,身体自然便随之下沉。跟着雪洛在水底潜行不久,便见海婆婆举着墨珠缓缓上浮,他也将心力往上引动,跟着雪洛脚跟,随之上浮。雪洛浮动稍缓,方承心念一动,便托起雪洛的双脚,抬她上浮。 雪洛发觉他竟抬举自己,虽在在水中,还是回头对方承展颜一笑,借势往高处游去。 不一刻,三人均浮出水面,环视之下,竟是一个密闭空间,洞顶比水面略高,让三人得以出水喘息。海婆婆命两人稍歇,说前面再有一段较长的水路应该就到海眼了,又说起方承先时在海眼下所见三具尸骸。 方承大为兴奋,点头确认:就是来时遇见的海眼无疑。 水洞幽闭,方承和雪洛心知就要出洞,都不愿久留。 在雪洛的催促下,海婆婆又带二人潜入水中。潜行不多时,珠光牵动着水纹,方承远远瞧见了伏在洞口的尸骸,心下便知海眼近了,待得靠近后再看,果真是那三具尸骸无疑。当下加速潜行,推着雪洛向前。 爬出海眼,又见到无边无际的迷雾和黑黢黢的乱礁,方承恍然觉得在山洞里的时间好像过了好几年般漫长,顿时升起劫后余生的感叹。海婆婆手执墨珠,又仔细看视了一遍海眼边的尸骸,却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雪洛见海婆婆细看周围尸骸,似乎也想起来了什么,有些害怕地问道:“婆婆,害死我外公的是不是就是这些人?” 海婆婆沉吟半晌道:“与你外公一同上岛的朋友也有不少,未必就会输给这些人。依你外公脱出岛上的情形,和我后来去青云国探查的消息来看,你外公和那个童浚应该是这岛上剩下的最后两个活人。他们害你外公没错,但自己却也没能活命。” 方承想再走陆路回去,看看李拐子怎么样了,便将这想法与海婆婆说了,海婆婆却劝他道:“李拐子这人颇为狡猾,听到咱们在洞内遇险,绝不会冒然相救,他也没那个本事救咱们,现下已过去这么久了,他若不是死再洞里,就一定是卷了金银出岛找船去了。” 方承正想说万一李拐子还在洞口等着咱们,这样走了岂不是辜负了他。却见雪洛在礁石缝隙中拾起一枚金币,捏着到方承眼前笑道:“承哥哥,这个李拐子可没你那么好心,看来他早就走啦。” 方承拿过这枚金币,却见上浮与洞内钢盾上一样的山水纹路,心知李拐子该是走了,心下反而释然起来,又将金币递还给雪洛,雪洛却撇嘴道:“毒蛤蟆洞里的东西,我才不敢要,留下了以后肯定会做噩梦。”当下不接。方承只好将金币揣进怀里,心想若是将来哪天遇上了哥哥,倒可以给哥哥看看,和他说说迷雾海上的事儿。 三人沿着礁石滩在迷雾中前行,此时墨珠已然比之前在洞中时暗淡不少。雪洛问起缘故,海婆婆道:“这枚墨珠与洞里的那枚墨珠应是被当做照明之用,大约后来被灌注了心力,两珠离得越近就越明亮,离得远了,没有心力感应,自然也就不亮了。所以你外公带了这枚墨珠出来,大概他知道这墨珠是找到这迷雾岛的唯一方法” 一路上方承又拾得了几枚金币,都揣进怀中收好。 雪洛笑方承贪财,方承只是笑而不答。海婆婆叮嘱他道:“这些金币纹路怪异,需防有外人认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你若喜欢,只藏了便好,千万不可以轻易使用。”方承见海婆婆说得严肃,便认真地答应了。 此时三人均身怀心力,在乱礁上行走并不觉得有多吃力,再加上本已走过一次,对道路比较熟悉,来时几个时辰的路程,当下不到两个时辰便已走完。 三人找到了停泊小船的礁石,方承快跑几步往往礁石后看去,心理登时凉了半截! 放眼望去,青雾弥漫,幽暗的海水飘飘荡荡,却哪里有小船的影子! 不用想便知,李拐子已经划船走了! 雪洛气得不轻,嘟囔着早看李拐子不是好人,又贪财,又怕死。 海婆婆倒似早已想到此节,并不嗔怒,竟盘腿而坐,在礁石上闭目养神起来。方承眼见如此,心道不论怎样都是徒劳,索性也一屁股坐在礁石上,听着海潮涌动,望着茫茫迷雾渐渐出神,不由想着终究还是要死在这迷雾了,当即也不管其他,仰天长叹一声,倒在礁石上休息。不多时,阵阵疲意袭来,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梦里依稀听见持续不断的尖利叫声慢慢向自己靠近,就要睁开眼睛,却又被深沉的睡意拉回了梦里。 猛然间,方承感觉有人在摇晃自己的身体,这才缓缓地的睁开眼睛,珠光下,只见雪洛正笑盈盈地看向自己,兴奋道:“承哥哥,快醒醒,咱们要离开这里啦。” “离开?”方承迷糊中疑问道:“怎么离开?李拐子回来了?” 雪洛见他睡眼朦胧地说着胡话,笑得更加欢快:“你还想着那个李拐子呢,自己起来看看,是不是他回来了。” 方承惊愕之下,忙起身环视,这一看更是吓了一跳! 只见礁边的海中,竟浮现出一个庞然巨物,那巨物有着浑圆如若小山般的巨头,巨头上镶嵌着漆黑的小眼睛,如同在雾海间晶亮的宝石。几丈长的黝黑脊背泛着油滑的光泽,最后面两扇尾鳍有若一对巨帆,正在海水中缓缓拨动——却是一头巨鲸! 方承看看巨鲸,又看看一旁的海婆婆。一时无比震骇,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历史 海婆婆回头看了眼方承和雪洛,淡然道:“没有船,咱们只能乘着这巨鲸回家了,别让它等着急了,这就爬到它身上去吧。”说罢,她当先入水,向巨鲸趟过去。 雪洛拉着犹自惊愕方承跟了上去,小声说道:“承哥哥不要怕它,它可是婆婆的老朋友了呢。” 巨鲸脊背离海面高出丈许,周身却极为光滑。 方承正想着怎么才能爬上他高高的脊背,却见巨鲸周围的海水忽然翻滚开来,水花起处,那庞大的身体竟缓缓下沉,转瞬间,脊背慢慢与海面持平了。 显然,这是它在欢迎海婆婆等人登上他的脊背了。 三人涉水爬上鲸背,方承触手一片清凉舒适,鲸背有如沾了水的软皮面,并无滑腻之感。海婆婆一面叮嘱二人小心,一面携他们爬至鲸头宽阔处,让两人携手在鲸头上坐好,而后轻声呼哨,似在对巨鲸说着什么。 果然,巨鲸听了海婆婆呼哨声,庞大的身躯略微浮起,长鸣一声,便开雾破浪,迅速向远海迷雾深处驶去。 巨鲸体型庞大,行速远胜海船,鲸背却毫无颠簸之感,雪洛和方承初时不能适应,只觉耳边风声呼啸,身下鲸吞骇人,不免提心吊胆。 巨鲸游出了许久,二人才慢慢的放下心来。 海婆婆又教两人如何运转心力,以便坐的更稳。两人依法试着运转了片刻,又发现鲸背稳如平地,便不再害怕,反觉得有趣起来。海婆婆道:“这巨鲸比海豚更通人性,它原可在海上日行千里,游起来不逊空中飞鸟,这会儿它看你们两个年轻,才故意放慢速度,好让你们坐稳。” 方承和雪洛听了海婆婆所说,自是欣喜,不禁伸手慢慢抚摸起巨鲸清凉光泽的表面来。 渐渐地,巨鲸加快了游速,它硕大的身躯分出的海浪越来越高,在空中形成大片的白沫,远远地甩在身后刚刚游过的海面上,迷雾也被巨鲸的急速带成了雾流,在三人耳畔呼啸流转。 不多时,方承见雾中隐隐有一抹白色,巨鲸慢慢向那白色靠近,雪洛眼尖,已然看了出来,忍不住叫道:“是那艘小船!” 正是几人来时乘坐的白色小船。小船正在茫茫海中漫无目的地飘荡,没人划桨,也不见李拐子的身影。巨鲸似乎知道三人要上船,也没听见海婆婆发声,它便靠近了小船,放慢游速,降低高度,让三人登船。 到了近前,方承一跃而起,纵身跳到了船上。 小船晃了几下,方承站稳身形便要接雪洛和海婆婆过来,转过身来,却见海婆婆搂着雪洛腰肢,脚下轻点鲸背,在空中一掠,便稳步落在船中。 海婆婆举重若轻地落下,小船竟只是微微晃动,不由得让方承为之错愕。 雪洛不待站稳,便伸手指向船尾道:“看那里,又有金币。” 方承转过身,往船尾看去,见雪洛手指指向的角落里正散落着几枚泛黄的金币。 见到金币,联想脚下的空船,方承的内心为之一紧:“船上有金币,说明是李拐子划过来的,可李拐子人在哪里,莫非和那两名海盗一样,被鲨鱼咬死了?” 摇摇晃晃地走近看时,船尾处除了几枚金币,还有半个破碎的船桨,以及点点斑驳的血迹。 显然,这里曾经上演了惨烈的一幕。方承拾起船尾的金币抛入海中,想着李拐子虽然贪财,却也是一个良善之心,心力暗暗发愿,盼他在水中能得以安息。 雪洛找出船上的包裹,将里面的干饼分给方承和海婆婆,三人已连饿了两天,此刻终于得以充饥。方承也不顾的干饼粗涩难咽,只几口便将其吞食干净,转头看见雪洛正惊异地望向自己,不由得尴尬笑了。 雪洛怕他噎着,笑着起身,将小水袋塞进他怀里。 海婆婆未及就餐,先将船中绳索往海中抛去。那巨鲸犹在船边静候,一见绳索抛来,便似得到命令般,叼起绳索便往前游去。 小船被巨鲸一带,如飞一般往前驶去,小船骤然提速,雪洛和方承把持不稳,若不是海婆婆及时将他们拉住,二人几乎跌落进海里。 倚着船舷吃了东西,坐稳扶好,方承只觉头上海雾流转,疾风狂掠,竟比方才在鲸背上不知还要快了多少。 他忽然眼前一亮,似想通了什么,便问海婆婆,来时,进迷雾海的那晚是不是也借了这巨鲸之力。海婆婆微微点头。雪洛却笑道:“来时不是走了一晚,而是一天一晚。第一晚后半夜,婆婆见你们睡着了,才让巨鲸来的,白天婆婆用了点方法没让你们醒过来,当晚又走了半晚才到。不然的话,迷雾海这么远,就算巨鲸再快也不能在一晚就走出海船十昼夜驶出的距离。” 方承恍然大悟,惊讶道:“怪不得那天醒来觉得特别的饿,原来是一天两夜没吃东西了。” 雪洛听他惊叹,得意地往海婆婆身上依靠过去,美美地笑了。 此时海婆婆已用了干饼,喝了口淡水,对二人道:“若是我们也和海船一样,走个十天半月才到,凭着这点干饼和淡水,怕是没到地方先得渴死饿死了。我的这个法子,原是想让船上人都好好的”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来时船上七个人,此时返航的只余他三人。一想起来,方承的内心不由得一阵酸涩,又想起蓝先生临终的惨状,也自沉默了起来。 雪洛似看出了他的心事,挪过身子和他并排坐下,挽着他手臂轻轻唱起了他说不出名字的歌谣 巨鲸行进神速! 不到一个时辰,头顶迷雾竟渐渐稀薄了。 再往前行,转眼之间迷雾消散,碧波c蓝天c白云和暖阳,一股脑地暴露出来。 小船终于脱离了迷雾海! 方承和雪洛欢喜不已,若不是头顶海风阵阵,两人几乎兴奋得要跳跃起来。连一向不苟言笑的海婆婆也舒展了皱纹,露出了些许的笑意。 巨鲸拉着小船毫不停顿,阳光明媚,暖风和煦,闲来无事,方承问起海婆婆,究竟什么是心力。 海婆婆思索片刻,便简单地说了些心力的往事。 原来,‘心力’本是一部分人类与生俱来的天赋,这种天赋只能来自父母的血脉相传,不能靠后天习得。而心力天赋有强有弱,谁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这些人能将全身流转的‘心力’聚集在胸口,并通过训练使之强化,为己所用。通过运用心力,‘心力者’获得了常人难以企及的力量。心力强横者能隔墙闻声,闭眼见人;探空取物,远处伤人,又有能者一纵数丈,坠而不伤;操控水火,驯服异兽;去腐生肌,延长寿命 新纪元之前的几千年里,心力者纵横大陆,建立了一代代王朝。随着时间的流逝,不知为何,不断有父母皆是心力者,却诞生出了没有心力的孩子的情况。这种情况越来越多,逐渐蔓延到了每一个心力者家族。 人类俞渐繁盛,而心力者却越来越少。 部分心力者探索出了强横的武技,用以抵消心力者的减少对统治集团的损失。但武技渐渐为普通人习得,他们通过修习武技缩小了与心力者的力量差距。终于,均衡被打破,心力者贵族与没有心力的平民之间爆发了绵延不绝的战争。 王朝几经更迭。大约两千年前,一批心力者和普通人类联合颠覆了最后的残暴的心力者王朝。 在反抗者穷追猛打之下,王朝的贵族以及追随者全部在海上覆灭。 与人类合作的一批心力者在这次海战中发现了海上的一座岛屿,于是,便有一部分心力者在此定居下来。 这次大战以后,普通人和心力者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虽然彼此相互合作,却少有信任。又过了两百多年,人类与心力者的联合王朝摇摇欲坠,人类当权者开始大肆屠杀本已稀少的心力者。 大陆上剩余的心力者在不得之下尽数逃往那座海上岛屿。自此大陆再无心力者的踪迹。 百年以后心力者偶然返回大陆,世人竟已不知心力为何物。甚至连当权者自己,对此也是模糊不清。 随着最后的统一王朝——‘烨’朝覆灭,大陆分崩离析,典籍零落,历史湮没。新纪元开始,世人更是只知有武技,却不知有心力了。殊不知,武技本是心力者为了增强心力,弥补其不足而发明的产物。没有心力,便是武技再强的人,也不可能打败一个心力强者。世人不懂这些,于是自那以后,连武技都没落了 与两人讲述完毕,海婆婆自叹道:“关于历史上心力的记载,现世几乎绝迹,刚才说的这些,我只是听长一辈口口相叙才知道了一些零碎,除了岛上心力者的几百年历史,再以前的,怕都是一些杜撰出来的故事,不能当成事实看待。” 方承听了海婆婆所言,依旧是满腹疑问,父亲是一定没有心力的,难道自己的母亲身怀心力?哥哥方业是否也拥有心力?他的忽然离家是否和心力有关?又是哪个高人封印了自己的心力? 这些想不明白的问题,像一股股凌乱的热流,在他心中窜动着c翻腾着,让他十分烦闷。想要再问些什么,却见海婆婆怅然陷入深思,便将想问的话,又憋回了肚子里。 海婆婆也知道方承的困惑,奈何对于心力的由来,以及何以‘心力者’逐渐减少,心力为什么极少传给男婴,等等问题,她自己也是一无所知。 当下左右无事,便教给了方承一些运转心力的技巧,让他和旁听的雪洛都受益匪浅。 但海婆婆所教的只是一些最基本的运转调息法门,至于运用心力制敌的方法,海婆婆却只字不提。 雪洛曾问海婆婆为什么不教他外用心力的方法。海婆婆看着方承说道:“你此时身上流转的心力已颇为可观,它们能拓展你的视听,让你的动作比常人更加敏捷迅速,使你力量增加之余更能间接促使你的武技有大幅进步。但想要用心力制敌,这些还远远不够。现下你身上流转的心力,仅是自身所拥有心力的一小部分,大部分的潜力仍然被压制着,除非你能找到那个高人帮你解脱禁制,否则,终你一生,怕是再难有所突破。” 方承听了心力不能增长,也不挂怀,欲拜谢海婆婆,海婆婆不让他拜谢,又说道:“若是婆婆我用尽全力,或可帮你解除更多限制,那时依你拥有的心力,稍加训练便足以轻易制敌,可是我并不想这样做。” 雪洛又问海婆婆为什么不帮方承解除限制。海婆婆似乎并不想说,雪洛一再央求,她才淡淡地说道:“学得多了,反而无益,你们慢慢自然会明白。” 说着,又看向方承道:“你不能用心力制敌,别人便难知你有心力,这恰恰对你有益。否则世人若是知道你有心力,不出半月你恐怕便会被人盯上,到那时恐怕后悔也已经晚了。” 方承虽然不能完全明白海婆婆的意思,却也知道她是为自己考虑,当下再次拜谢了海婆婆,想了想,又说道:“方承在洞中答应海婆婆的事情,必会牢牢记得,婆婆放心就是。” 海婆婆见他如此,欣然点头。 巨鲸衔着小船疾行了一个昼夜。次日黎明,方承早醒,极目远眺,忽见天海间隐隐有一个模糊的白影正逐渐显现。 没过多久,他逐渐看清,那白影原是一艘不大的海船,正扬着白帆,往几人方向驶来。 见是海船,方承大为兴奋,喊了两声,是船!海船!忙欢天喜地叫起海婆婆和雪洛。 海婆婆整夜都合目盘坐,似在修习心力。听见方承兴奋地喊叫,便睁开了眼睛,凝眉盯着那船看了片刻,不由得脸色微变,沉吟道:“又是来寻我晦气的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白衣 天蓝如镜,澹澹水波中,白帆海船逐渐向三人所乘的小船驶近,那船航速颇为不慢,不知不觉间方承已能隐约看见,船首有两人正凭风而立。 两人皆是一袭白衣,衣袖被海风卷得轻轻飘起,阳光照映下,宛如不染尘世的仙人。 虽无法看清他们的样貌,但一想便知,那两人也必定正往自己这边眺望。 海婆婆见那船离得近了,口中轻声呼哨一声,巨鲸听了海婆婆的呼哨,发出一阵悠长的低鸣,旋即伴着白浪的漫延缓缓沉入海底。 方承知道,那声悠长的低鸣是白鲸在向三人告别。 雪洛见白鲸在视线中缓缓消失,心中郁郁不欢,见那海船越来越近,不禁嘟着嘴皱眉道:“婆婆,这些人又是来抓我的么?她们可真是麻烦,简直没完没了!”嘴上说着,小手用力拍了几下船木,似在发泄心中的不满。 海婆婆不屑地哼一声:“就是想要带你走,却哪那么容易,都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死心么!洛儿不怕,无论是谁,也休想在海上把你带走!” 雪洛嗯了一声,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海船越来越近,方承已能看清,船首是两个身形婀娜的年轻女子。 海风中两女子白衣延展,飘飘若仙,虽距离尚远不能一睹芳华,那缥缈的身姿嵌天光海景之中,却让方承不由得看得有些痴了。 船又近了几丈,船首两女子想是看清了船上三人,左首中一女子振声道:“后辈艺宁,见过师祖婆婆。”方承听她声音清脆悦耳,竟是婉转如天籁的少女之音,但不知这个自称‘艺宁’的少女怎么将海婆婆称呼为师祖婆婆,转头向海婆婆看去,却见海婆婆非但面无喜色,反而略带了些愠怒之意。 她似乎不愿被艺宁称为祖师婆婆。 海婆婆冷着脸,高声道:“这茫茫海上,老婆子与你素未相逢,你怎知我是你的哪门子祖师婆婆?” 艺宁遥遥恭谨道:“婆婆驱鲸驽海的神技天下无双,恩师叶影常常与晚辈提及,还常说师祖婆婆心力之强绝不亚于当世任何强者,若是将来有缘得见必是难得的福分。” 海婆婆冷哼道:“既是叶影的徒弟,可知她近来怎么样了?” 转瞬间,两船相距已不足数丈,斑斓的阳光在两女身上缓缓掠过,爬上了她们身后的船楼,明暗转换之间,方承得以看清两人样貌。只见两女皆是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右侧少女,肤白胜雪,弯眉如黛,明眸酷齿间荡漾着难以明言的楚楚之态。她朱唇微启,正面带浅笑望向方承。方承一见之下,心中不由得为之荡漾:从前哪见过这样明艳绝伦的少女! 相较之下,左侧少女则稍显平凡,虽也是风姿卓越,气质不凡,但容貌却远不及右侧少女那般美艳无双。 这时又听得左侧少女说道:“恩师两年前已升任清水门门主,艺宁出岛之前,恩师特意叮嘱,若是遇上师祖婆婆,务须恭敬如侍父母,恩师还让艺宁转托一句话给师祖婆婆说:‘前事已了,清门与婆婆之间已无纠葛,婆婆若是得空,可往清水岛上一聚。’” 海婆婆听了,白眉轻挑,竟然展颜一笑,抚船长叹道:“前事已了!前事已了!老婆子已是半埋黄土之身,了不了还有什么打紧”叹罢,又对船上说道:“倒是让她费心了,老婆子早就发誓赌愿再不与岛上人有任何瓜葛,既然前事已了,你们就调了转船头走罢,别耽误了各自的行程。” 此时那海船已靠拢到小船近前,方承仰头往海船上看去,只见右侧美艳无伦的少女犹自带着浅笑,一时看看他一时又看看雪洛,却不发一言。左侧名为‘艺宁’少女对海婆婆微微施礼道:“艺宁和潇儿妹妹正要前往四岛,不知师祖婆婆欲往何处,若是不嫌小船破旧,当可同行一段海路,如此亦是艺宁和潇儿妹妹的福气。” 海婆婆不愿与船上少女同行,刚要开口拒绝,就听得雪洛笑道:“婆婆,承哥哥正要去四岛,咱们上船与两个姐姐一路同行好不好!” 海婆婆看了一眼方承,对雪洛说道:“咱们又不去四岛,方承要去四岛,让他自己随她们去好了,嘿!只不知你这两个姐姐愿不愿意让他上船。” 她心知雪洛喜欢热闹,见了船上两个少女便要上船与之玩耍,可她向来自视清高,一来不愿与‘岛上人’再有交集,二来她被艺宁一口一个师祖婆婆叫着,若是上了船,做了她们的客,反倒不便。当下又对雪洛说道:“人家只是客套,你这孩子可不能当真,上了大船上多有不便,处处都得听人家的,反不如咱们在小船上自在。” 艺宁听了海婆婆的话,眉间闪过不快之色,面上仍恭谨道:“师祖婆婆万勿见外,此去离四岛尚有半月海程,无论师祖婆婆欲往何处,这茫茫海中艺宁都可先送师祖婆婆一程,若是恩师得知艺宁曾遇师祖婆婆于海上,却自顾自走了,将来免不了要责罚艺宁。” 雪洛听了艺宁的话,摇着海婆婆的长袖央求不已,说道:“婆婆这么狠心,这个姐姐一定会被婆婆的徒弟责罚啦!咱们上船坐几天,遇到去别处的船再转过去,姐姐就没事了” 海婆婆轻抚雪洛秀发,耐心说道:“船上都是女孩子,你这个‘承哥哥’是个男儿身,不便登船,若是咱们两个上了船,留他自己,怎么才能去得了四岛!” 雪洛却不信她的话,眼珠一转,已有了主意,也不理海婆婆,仰头对艺宁道:“艺宁姐姐,承哥哥是婆婆新收的徒弟,与你们都是同门师兄妹,能不能让承哥哥也上船?” 右侧被艺宁称作‘潇儿’的少女听了听了雪洛的话,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对身边的艺宁道:“宁姐姐,你又多了一位师叔!” 艺宁同门皆为女子,几百年来传下的规矩不收男子入门。她虽知这位师祖婆婆任性妄为,又心力高强,连岛上也不能将她奈何。但想来她不致如此无聊,在垂老之际收一个没有心力的少年做徒弟。 她不理会潇儿调侃,心知雪洛撒谎,也不戳破她,肃声对雪洛道:“这里本有十几名海员是男子,船上并无此防,即是去往四岛,有师祖婆婆在,我们自然愿意搭你们上船的。”她对雪洛‘同门师兄妹’的论断避而不谈,却也答应了她几人都可以上船。 雪洛哪知自己的一句谎言却让艺宁不得不绕着圈子说话。听了她同意方承登船,忙不迭地又央求起海婆婆,海婆婆在她甜言蜜语的攻势下别无他法,看了一眼方承,心道方承若是能与她们同行,倒可省去许多周转,待将他送到了四岛,再送雪洛回沧澜也能放心了。稍作思忖,便同意了登船。 方承先听得雪洛称自己是海婆婆的徒弟,一时内心发笑,又听了船上‘潇儿’调侃艺宁,便觉有些无趣。是以因‘假冒师叔’对艺宁心怀歉意,上了船便对艺宁拱手施礼,道了谢。 艺宁见他是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英俊少年,行止有礼有节,心里倒有些惊讶,不由得揣摩着他和海婆婆的关系。当下她见方承言语间颇为恭谨,便也对方承带笑还礼,答说无须见外,只是船上简陋,还需多担待。 名为‘潇儿’的绝美少女犹自在艺宁身后不发一语,只含笑看向三人,一时目光掠过方承,打量之间,笑意便更多了几分妩媚。 方承被他灼热的眼光看得脸上一红,顿时有些局促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白船 船上真正的乘客似乎只有艺宁和潇儿,其余皆为仆役和海员。几名仆役均为年轻女子,显然是专为照顾她二人而在船上的。 十几名海员却是年轻力壮的男子,海员们身着一尘不染的浅黄布衣,一个个净须洁面,显得极为干净利落,与先时所遇海盗相比,简直太过整洁漂亮,让人不能想象。连方承见了船上的海员,再看看自己身上的破衣烂衫都有些自惭形秽。 这些海员对船上女仆役极为尊敬,无论在船上什么地方,但有相遇必定恭谨地垂首让路,仿佛自己是比女役更为下等的佣人一般。 海员们对艺宁和潇儿更是畏若天神,远近都不敢直视她二人。 方承从没见过这般森严的规矩,不由得想起在北海郡时,蓝郡守也偶尔到海边与渔民聊天,郡民虽然尊敬他,但却并不怕他,哪像这船上的船员一样,将两个少女看成了神仙一般。 惊异之余,他不由得也有些畏惧这两个少女,对两人的好感也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消弭。 在船上,接人待物的事情都是艺宁的在主导,那‘潇儿’似乎并不管事,艺宁向海婆婆介绍她时只说:“这是岛上的姐妹,杨潇儿,和我一起去四岛。” 杨潇儿对海婆婆和方承带笑施礼,说道:“师祖婆婆,方公子。”并不理会被她当成孩子的雪洛。 雪洛似乎不喜杨潇儿,尤其不喜欢她那能让人心神荡漾的笑容,私下里悄悄对方承叮嘱说:“这个杨潇儿总是对你笑,婆婆说她是太媚,承哥哥可不要被她勾走了魂魄。” 听了雪洛的话,方承只有尴尬一笑,心想雪洛大概是嫉妒杨潇儿的美丽了。 他心知杨潇儿虽然脸上长挂浅笑,但绝不是什么勾引,那应该只是她习惯以笑示人,如此而已。况且,方承能感觉到杨潇儿笑脸中隐藏的另一种信息,那是她眼神不易被人察觉的冷漠和轻视,对自己也是如此。 开始,方承颇为不解,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杨潇儿漠视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那种笑中带有漠视的眼神。直到见多了海员们对她的敬畏,以及她对海员们的不屑一顾,终于渐渐明白,她不光是漠视自己,大概她来的那个地方,让她漠视所有的男人。 雪洛见方承对自己的提醒不以为意,便不大高兴,心想杨潇儿一定是看承哥哥英俊帅气,在暗中勾引了他。是以对杨潇儿颇有敌意,上船以后她只对艺宁亲热,为了让方承远离杨潇儿,他得空便拉着方承找艺宁玩耍。 其时船上即无纸牌又无双陆棋,她便缠着让艺宁说些故事。 艺宁与方承同年,均是十六岁,虽然喜欢雪洛活泼可爱,却不大会哄她,雪洛每每来时都带着方承,让她生性恬淡的她颇感不便,她虽然比雪洛要大上三四岁,经历却不远如雪洛丰富,所讲‘趣事’大多也没什么趣味。 雪洛对这些‘趣事’兴致缺缺,一来二去,反而给艺宁讲起故事来,有时说些她和海婆婆的奇异见闻,更多的则是这次迷雾岛上的进出的经过,每每说到方承,她便着意细讲,将方承描绘成了一个趋蛙救人,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艺宁似乎觉得她的故事颇为有趣,听了以后不由得多看了方承几眼。 相对于杨潇儿,方承更愿意和艺宁相处。 虽然艺宁没有她那惊人的貌美,又生恬淡喜静,也不似杨潇儿那般美目流转,巧笑嫣然。但他在艺宁的眼睛里,并没有发现那种隐含的漠视。无论对自己还是对船员,都是一样。 或许艺宁的城府更深一些,他有时想。 船上并没有可供方承独睡的舱室,艺宁和杨潇儿各占了一室,仅有的空室给了海婆婆和雪洛。方承只能和海员们在甲板下集中休息,好在海员们的舱室也非常整洁。相对于先前那船上,蓝先生和自己一起住的狭窄昏暗的舱室,方承还是觉得海员们的舱室更好一些。 海员们似乎有着严明的纪律,早起晚睡都非常的规律,喝酒赌钱的事情更是没有。他们相互之间话也不多,有时方承问什么,他们也爱答不理,相较他们对艺宁甚至对女仆的态度简直有天壤之别。 方承和这些海员相处的极其郁闷,他发现,他们眼中对自己的轻视,可是比杨潇儿眼中流出来的,要的多。 出乎意料地,海员们竟然对海婆婆和雪洛也极其恭敬。这让方承极度费解和郁闷,细想之下,他甚至认为自己成了这些人眼中船上最低贱的人。 有时憋屈烦躁了,他恨不得抓过来一海员问问:“你们那个什么‘岛上’,女人是不是看不起男人!男人是不是自己也看不起男人!” 终于,他将这个难以憋住地问题说给雪洛听。雪洛带着他找到艺宁,当面问出这个问题。一向善于解答应对的艺宁听了这个问题竟默然不语,过了半晌,才向方承点头施礼道:“或许是公子多心了,别人怎样想艺宁无从得知,但公子仪表堂堂,器宇不凡,艺宁是从未有过半点轻视之心的。” 说了等于没说。 于是方承大多数时间都在甲板上度过。他有时气闷地想:好在有雪洛和海婆婆,若是让自己和这些怪异冷漠,不知是疯是傻的人同船,他宁愿跳进海里,游泳去四岛,或者干脆在迷雾岛不出来也比这船上好。 海婆婆在船舱里不怎么出来,她似乎对艺宁和船上人都比较放心,每日任由雪洛上上下下地乱跑也不理会。自从上了海船,她便不再教授方承和雪洛引导心力的法门,脸上又恢复了方承初见时那种高傲和冷漠的神情。 不同于雪洛对杨潇儿的敌意,杨潇儿待雪洛倒颇为热情,有时艺宁的故事无趣,她便接过话来,也说一些故事,竟然颇为生动。雪洛一时听了开心,便忘了她‘勾引’方承一事,与她玩闹起来。但只过了这一时三刻,见杨潇儿瞥了方承一眼,便又气恼她欲行‘勾引’之事,对她又生出敌意来。 杨潇儿自然察觉出雪洛的敌意,但只当她是个小女孩儿,也不放在眼里,有时为了逗雪洛,她还会故意和方承假装亲近,让雪洛和方承同时一阵慌张,她却一笑了之。 方承从未经历男女情事,有几次被杨潇儿真真假假的‘亲近’折腾的心烦意乱,晚间躺在床上,脑海中便不由得浮现出杨潇儿那张美艳无双的脸庞来。 想着想着,心里涌出阵阵的暖流,不多时,又想到她眼里那种高傲和淡漠,心又渐渐凉了下去。有时,脑中也会浮现出艺宁的音容,艺宁大方沉稳,虽很少如杨潇儿般笑意楚楚,却让他觉得更可亲近,更加真实。 对于方承来说,入夜以后最是难熬,船上人的古怪自不必说。没了雪洛了活波可爱,没了海天的壮阔辽远,躺在幽闭的舱室里,他脑海中便不由得浮现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父亲c哥哥c吴弼c管家c李泰c蓝先生c李拐子 实在难以入睡时,他便不知不觉去感受体内的心力流转。 自从迷雾岛上海婆婆助他解除了部分压制,方承便渐渐能引导心力在体内流转。每当他引导体内心力流转时,便觉身心放松,五感敏锐。时间一长,不觉间便可恍然入梦。 有时他实在睡不着,便去甲板上静坐,静坐中引导心力,比在船舱内更加容易。不知不觉中,他发现自己的心力更加丰沛了,引导起来也越渐容易了。 海船昼夜不停,一直往四岛驶去,其时已值夏末秋初,海上几无风浪,每日里天高气爽,风清云淡,让人倍感惬意。 这日方承正陪雪洛和艺宁在船头看海,粼粼海波之间,大片的鱼群有如被大风卷起的密集沙尘,被几条鲨鱼驱赶着,不断飘忽变幻着形态,一群洁白海鸥也来凑热闹,起落间往海水中难以计数的鱼群扑去。 雪洛暗暗为鱼群着急,两手紧握着船舷,口中发出尖厉的叫喊,以她自己的方式驱赶海鸥和鲨鱼。 艺宁直视着时而沉寂,时而翻涌的海面,若有所思。方承正看得精彩,忽闻阵阵幽香袭来,只听得身后杨潇儿声音说道:“宁姐,船员刚上来说,若是晚间没有风浪,大约明日一早就能在左岛港上靠岸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四岛 杨潇儿口中的左岛,便是四岛的一部分了。 四岛,正如其名,是海中四座岛屿所组成的一片岛群。 大陆的沿海由东向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凹陷,四岛便在这个凹陷的最外端。从北方的青云国出发,无论是去往大陆东南的南华国,还是去东海上的东华国,四岛都是沿途补给的重要一站,是各国在海上交通往来的咽喉要道。 因为这些地理优势,随着几百年来海上贸易的兴盛,四岛逐渐成为了东方各国的贸易中心。 前岛是四岛的主要居住区,大多数的四岛居民和各国渡海而来的普通百姓都生活在这里,海员船夫c小商小贩也多在这里安家落户,经营谋生。同时岛上四大学院之一的平民学院——建仁学院也设立在此,在有些人眼里,建仁便是前岛的中心,其余的一切,不过是它的辅助设施。除了大名鼎鼎的建仁学院,还有几所不太知名的学院,亦是普通人家子弟的不错选择。 左岛是港区和商业区,有世界上最大最繁忙的开放海港,最繁华的集市和商街,各行各业聚集在此,赌坊c酒肆c商铺c妓馆鳞次栉比,接连不绝。 这里是四岛最混乱c嘈杂的地方,同时也冒险者和流浪者的天堂。即便在大陆,左岛亦是极富盛名,凡是到过这里的海商船客,回去以后,无不对左岛赞誉万分。口口相传中,又有添油加醋,浓描重画,是以听过的人,更想来一探究竟。由此,左岛盛名更著,百年来繁华更甚,成了游历之人必去的所在。 中心岛上最知名的当属三大学院,除此以外这里也是各国贵族,名人,富商巨贾的宅邸所在。岛上深宅大院座座紧邻,街道各处青石铺地,一尘不染。中心岛风景如画,寸土寸金,却不是普通人能轻易涉足的。 后岛并不大,不及中心岛的十分之一,但却是四岛主人的私人禁地,也是世上最神秘的所在之一。几百年来,鲜有外人涉足的,是以世人皆不知其内情,只有海船远远路过时,船上人往岛上一望,然后叹说:后岛不愧是辛氏的居所,单看这些郁郁葱葱的奇林异木,便是世间少有的。里面还不知是一番怎样的富丽景象! 当晚,海婆婆将方承叫到舱内,问方承是否了解四岛。 方承据实相告,说自己除了知道四岛是四个岛屿,以及岛上有四大学院外,其它一无所知。 海婆婆抚摸着枕在她膝上困意渐浓的雪洛,向方承述说起四岛的历史。 据说,自从三百年前辛氏家族买下四岛,便再无外人踏入过后岛,连辛氏的奴仆都神秘强悍,高深莫测。其中有一些人更是贵比王侯,如穆先生,在大陆上威名赫赫,来往各国间所受礼遇十分隆重,不亚于大国使节。 总而言之,后岛如同方外之地,让外人无从得知。 三百年前,统一的‘烨’朝已经被毁灭一百多年,大陆上依旧战火四起,混乱不断。原本籍籍无名的辛氏家族忽然崛起,传说他们富可敌国,族人又个个武技卓绝,隐隐成了当时问鼎皇权的有力竞争者。 但辛氏并没有争霸天下的野心,而是借着手中财力从凌氏手中买下四岛,之后在四岛扎根,尽心竭力地经营起来。 凌氏是大陆最后的统一王朝‘烨’朝的没落王族,随着烨朝的毁灭,凌氏退守到了海上,凭借面积近乎小半个青云的一片大陆建立了东华国。在得到了出卖四岛的财富后,凌氏宗族的一支积聚了力量,在大陆之南建立了南华国,从此东华国c南华国和四岛互相交好,互为犄角,都得以在几百年的乱世中延续至今。 辛氏刚刚买下四岛的时候,四岛还较为荒僻。但辛氏族人却有着天才的经商能力和卓绝的眼光,他们不但垄断了海上贸易,还秉承着中立,努力与各国权贵合作,由此赚取了巨额的利益。最为神奇的是,他们将四岛建设成了一个开放c自由的巨大城市。这里可以接受各国贵族和富商,也可以接纳政治避难者,这里有世上最大的四所学院c其中的一所竟然是世上唯一的女子学院。无数的商会,行业组织,几乎全都将总部设在这里。无论是流浪汉,还是冒险者,无论身怀武技或者满覆韬略,只要你有一技之长,都可以在四岛找到栖身之所。 总而言之,四岛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它遍地黄金又充塞饿殍,它看似平静又处处波澜,它可让你一步登天,也能让你瞬间坠入地狱。 听了海婆婆的讲述,方承始知四岛的概况,是时天已全黑,雪洛早已睡熟,方承谢过海婆婆,出了舱室,合上门,便出舱往甲板上的底舱入口走去。 出了船舱,抬眼一望,只见一轮明月彷如巨大的圆盘,皎洁似水,荡漾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 月华漫撒,海上冷光粼粼,天野里群星璀璨,却是好一个夏中良夜。 海风一起,方承也没了困意,眼见如此美景,便想借着这轮满月在船上吹吹晚风。他信步踱到船楼一侧,倚着船楼坐下,感受体内的心力流转,听着海潮起落,眺望繁华夜空。 不多时,有轻微的脚步声从船楼里出来,脚步声渐渐移到甲板,又从甲板上登上了船楼楼顶。 这船上规矩极严,入夜以后,除非有事,否则女仆和海员们绝不会随意走动。脚步十分轻灵,不像是步履沉重的海员,也不像是女仆,多数时候,女仆们的脚步是急促的。 脚步声到船楼即止。 隐隐的幽香传来,方承心下豁然:船楼上的人必有杨潇儿,或许艺宁也在。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天已不早,次日还要登岸,她们不好好在舱内休息,难道也出来观月望海? 正想着,就听杨潇儿的声音说道:“越靠近四岛,我就越心神不宁,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和杨潇儿一起登上船楼的人,果然是艺宁。 艺宁没有回答,杨潇儿又道:“宁姐,我的感觉很不好,四岛真的有她们说的那么好么?” 艺宁的声音道:“咱们从小一起长大,都没离开过岛上半步,四岛究竟怎么样,只有到了那里,走了看了才知道。既然决定来了,就放心上岛便是,潇师伯和师傅必定是为咱们好的。” “可是那个霖”说道这里杨潇儿似乎有些局促,犹豫说道:“他真的有叶门主说的那样好么?我想不出来一个男子能好到哪里去一想到这个,我就有些后悔了。” 艺宁笑道:“原来你想的是这个,我还以为你不舍得离开仙踪呢。” 方承听得‘仙踪’二字,霎时想到:海婆婆和她们所说的‘岛上’,必是仙踪无疑了?一个海岛为什么要叫仙踪?难道她们是神仙么?还是她们自以为有心力,便把自己当做神仙? 正想着,又听杨潇儿说道:“我自然不愿离开仙踪,但若不离开,难道像有些姐妹一样,在岛上过一辈子?宁姐姐不也早就想离开吗?” 艺宁道:“我虽想离岛,却和你不同”话到一半,又温言道:“那个霖公子的家是自不必说,连师傅都夸他英俊不凡,人品也好,又武技出众,潇儿妹妹尽可不必多想,你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我师傅的话么?” 方承听得纳闷,杨潇儿要去四岛嫁给她们口中的霖公子?也不知那霖公子是何许人物,竟能娶到杨潇儿这样美貌绝伦的妻子。 杨潇儿发出少有的叹息,继而说道:“他武技再好,却还是个没有心力的废人。人品好的,咱们岛上也比比皆是,至于英俊不凡,有谁还能比船上那位公子更好看?” 方承听她说‘船上那位公子’,知道必是说自己了。没想到自己在杨潇儿眼里有那么‘好看’。一时有些惊讶,不知该是喜是忧。 接着又想,她果然歧视没有心力的人,虽然没见过那位霖公子,却已在心力将他当成了个废人。这位霖公子,遇见杨潇儿,真是可喜又可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屈辱 方承听杨潇儿说‘船上那位公子’,知道必是说自己了。没想到自己在她眼里有那么‘好看’。一时有些惊讶,心中泛起丝丝甜蜜,不知该是喜是忧。 接着又想,她果然歧视没有心力的人,虽然没见过那位霖公子,却已在心力将他当成了个废人。这位霖公子,遇见杨潇儿,真是可喜又可悲。 正胡思乱想间,又听杨潇儿说道:“他若是好,还罢了。若是不好,我宁可像姐姐的师祖婆婆一样,四海为家,浪迹天涯,也绝不委屈自己。” 艺宁又安慰她:“潇儿妹妹才貌双全,世上自然难有良配,可也需想想,当世之上又有几人能够及得上霖公子,岛上知情的姐妹可都羡慕你呢。” 杨潇儿一时无言,过了半晌,才又说道:“母亲让我去见的那个未曾谋面的哥哥也在岛上,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能不能配的上宁姐。若是宁姐喜欢,我便撮合你们成了一对,到时候有宁姐陪着我,也不孤独了。” 说罢,她笑出了声。 方承听到她的笑声,脑海中又浮现出杨潇儿笑意盈盈,美目流转的动人姿态。 艺宁并不理会杨潇儿的调侃,只轻声说道:“我和你又是不一样的” 话到一半,戛然而至,一时再无言语。 许久,杨潇儿幽幽地叹息了一声,说道:“姐姐说,世上能配上潇儿的人不多,这样说的话,怕是更没人能般配姐姐了” 艺宁低声道:“别再说了。” 过了一会儿,船楼上二女再无对话,可也没有脚步声传来,显然是安静地赏月观海,并未离去。 方承坐在船舷边,迎着习习晚风,胡思乱想着。 霖公子也不知是什么样人物,能让杨潇儿这样的天之娇女满怀纠结。艺宁又是为什么郁郁不欢?由此又想到仙踪c四岛c黄家c方业一时头脑中混乱如麻。 许久,二女仍没有动静。 坐的久了,方承有些不舒服。想要换个姿势,又怕一挪动身子,万一出了声响,被船楼上的二女听见,以为自己在偷听,那可就大大地坏了。虽然自己本无意偷听,但那时怕是万难解释的。 心里盼着两人快走,但二女似乎从船楼上消失了一般,不发出一丝的声响。方承心里纳闷,开始怀疑刚才自己是不是睡着了,或许自己真的睡着了,她们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已经下了楼船。 海风开始硬朗起来,吹得人身上渐渐发冷,若不是勉力控制,他早已经打开了喷嚏。不知又过了几时,在他内心的千呼万唤之下,脚步声终于又从船楼上响起,两女终于要走了! 方承长吁了口气,终于能回舱了! 一阵微凉的海风袭来,身上一寒,他稍稍松懈之下竟未能忍住,“啊嚏!”一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喷嚏打到一半,心中便大叫不妙!慌乱着不知该如何是好,正想着要如何解释,只听得头顶脚步声骤然停顿!随着一声娇喝,衣袂轻响,香气涌来,一袭素衣飘然落在他身畔。 月光皎洁,他看得无比清楚,眼前的少女正是浅笑盈盈的杨潇儿! 杨潇儿看清是方承,心下顿生不快。她的脸上犹自挂着微笑,也不听他说话,身形一挪,素衣舞动,闪电般挥出一掌,往他头上劈落! 方承见她来势极为凌厉,也顾不得解释,连忙退一步要躲。奈何他所处的通道甚窄,左边是船舷和大海,右边船楼的木壁。一躲之下,慌不择路,咚地一声,脑袋重重地撞上船楼,登时痛的他龇牙咧嘴。 来不及伸手捂头,呼声响起,杨潇儿秀腿又至!方承慌忙后撤躲避,眼见便可躲开她这一脚,却不知为何那一脚仍重重地踹在他心口! 这种身法,前所未见,简直快如鬼魅! 伴随着一阵馨香,胸前剧痛传来,呼吸为之一窒,都来不及发出声音,瞬间便仰跌出丈远。 若不是有船舷拦住了他扭曲的身体,此时的方承已然坠入海中。 狼狈不堪地挨了这两下,方承登时又窘又怒,想她杨潇儿平日笑容满面,看起来美丽可爱,下手怎么这样狠辣凌厉! 翻身趴在地上,胸前憋闷至极,想让她住手一时又说不出话来。他一面急促地喘息,一面要扶着船舷爬起来。刚支起胳膊,就听得楼梯上艺宁声音说道:“潇儿住手,是方公子!” 艺宁话音未落,人影一闪,方承又觉后背一股大力传来,让他不能抗拒,刚刚撑起来的上半身又扑在了甲板之上。 杨潇儿已将自己踩在了脚下! 挣扎着转头望去,却见杨潇儿仍面带浅笑看着自己。她一只脚正踩压着自己的后心,看起来好似全然没有用力,但自己却无论如何不能抬起身来。 望着怒目相向的方承,她满含的眼中掠过一丝不屑之色,笑道:“宁姐姐,你这个师叔武技不怎么样嘛!” “潇儿不要胡闹,快扶方公子起来。”艺宁说着,疾走几步到了近前。 杨潇儿抬脚退到一边,仍带笑嘲讽道:“不知是方公子雅兴赏月,潇儿还以为是没规矩的船夫在偷听我姐妹说话,情急之下误伤公子,还请公子莫怪潇儿。” 被一个女孩子踩在脚下,让方承觉得无比屈辱,脸上通红一片,胸中如有火焰在灼烧,一瞬间,他有了种要和杨潇儿拼命的渴望。 可是站在他身前的,却实一个满脸笑容的女孩儿,这让他万分羞愧。只看了她一眼,方承便不由得避开她的眼神。 从杨潇儿眼中,他看到了些许的歉意,以及裸的漠视! 艺宁矮身欲搀扶方承,方承下意识地缩了身子,躲过艺宁的手。 “公子别怪她,潇儿妹妹玩闹惯了。公子胸怀宽宏,可别与她一般见识。”宁直身道:“公子可受伤了?” 当着两个少女的面,狼狈又憋屈的方承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想解释自己并不是有意偷听,又想说他不怪杨潇儿,可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每多说一个字,所受的侮辱便加重了一分。 他低下头,不想看她们的脸,她们的眼睛,不想再见到那种高傲与漠视。 那种眼神比身上的痛更痛!比被杨潇儿踩在脚下更让他觉得屈辱!可对方又是两名少女,让他倍感屈辱又无可回击。 伸手抹掉嘴角边的一缕血痕,方承站起身子,快步往船舱迈去。进底仓之前,方承猛地晃了晃脑袋,想要在脑海里甩出杨潇儿的笑脸。 望着方承的身影在甲板上消失,艺宁若有所思。 许久,她对杨潇儿说道:“他不是有意偷听。咱们上船楼之前,他就在哪里了。若是咱们先在登上船楼,你我不可能听不到他出舱。” 杨潇儿撇撇嘴,摆出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又笑道:“我哪知道宁姐的俊俏师叔这么不堪一击,我已经收敛多了,是他自己太不中用,也不知道海婆婆和雪洛怎么想的,还对他这么关照。” 艺宁薄怒道:“方公子即非有意偷听,却受你如此欺辱,你竟不觉得内疚?妹妹只比我小半岁,也该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现在不如你,难道以后不会长进?日后到了岛上再这样仍性胡为,怕就是杨家也难容你这般任性!” 言罢,她不理会已然全无笑意的杨潇儿,径自回了船舱。 杨潇儿望着艺宁的背影愤愤不已,一句‘难道你喜欢上了这个没用的废物!’几乎脱口而出,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 海风渐渐凉了,杨潇儿仰头望向夜空中的圆月,幽幽地叹了口气。许久,她低声自语道:“若是你真喜欢上他,我该替你高兴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登岛 和风轻轻撩动着碧波,海天一片湛蓝,白鸥长鸣其间,远海处斑斑点点,细看之下,却是大大小小的船只。 杨潇儿和艺宁站在船首,遥望已经能看清轮廓的左岛港口。 水面上的海船c渔船越发多了起来,离港口越近,大小船只就越密集,到了能看清港上的地方,无数往来穿梭的船只交织在一起,竟导致海路有些瘀滞。 两女从未见过如此繁华的盛况,还以为岛上在过什么节日,问了船员才知道,左岛的港口,从来都是这般繁忙。 她们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即惊诧又兴奋,以如此盛景对比仙岛冷清的港口,让人不由得生出浩叹。 海船行至往来交错的拥堵海域,左近船上的人得以近睹二女芳容,一时纷纷向船首的杨潇儿和艺宁投来惊艳的目光,发出赞叹的声音: “好漂亮的美人!” “这身段!这气质!” “右边那个也不错,虽然没有左边的漂亮。” “我在左岛花街混迹这么久,还从没见过这么标致的人物!” “不知又是哪个院子引进的头牌!” 围观的船只越来越多,有的小船本往出岛方向行驶,此时竟然跟着白船往回倒划,只为多看一眼船上的二人,海面上一时船行缓慢,更加拥堵。 各船上人头攒动,指指点点,踊跃不已。 “听说凤仪坊近日要新到几名赫兰国美女,莫非就是这两位?” “你赖头胡见过哪个院子有这么倾国倾城的头牌!看打扮,必是新来的女子学院学生!再不然就是大家千金!” “呸,你朱老三见过哪个大家千金!哪个大家千金会站在船头让你这么看!必是红玉坊新来头牌!要先在港上扬名!” 无数的议论汇成一片嘈杂,有大胆的狂人竟遥遥向两人喊话,问她们是去哪个院子,如何能得垂青云云。 杨潇儿听了大怒,一时柳眉倒竖,笑意全无。这些庸俗之辈,她平日里看都不愿看上一眼,此时又如何能忍下这些污人的浑话,若非艺宁拦着,她早忍不住跳到别的船上去打人了。 “这些人怎么这般污秽!” 不能动手,连骂回去也污了自己的口舌。情急之下,杨潇儿气得偏过头去看向艺宁,她目含愠色,朱唇紧闭,脸上红霞一片,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不再理会海上的围观。 她的嗔态亦是娇媚无伦,侧过半边身子,几缕青丝垂过素肩,更显身材婀娜,海风拂过,云衣轻扬,缥缈之姿有如神女降世这般姿态,更惹的各船上诸人赞叹不已,一时间嘈杂更甚,人头攒动,赞声不绝。 艺宁一刻也不愿多留,忙拉她回舱,杨潇儿犹自愤恨不已,心里更加鄙夷这些没有心力的废人。 艺宁说她已经有了安排,劝海婆婆先不要下船,船在左岛停靠后,再由海员们送海婆婆和雪洛去南华国。海婆婆听了她如此安排,微微点头,并没有推辞。 摇晃的船舱内。 雪洛不愿与方承分别,拉着他的手,一遍遍叮嘱方承要早些来沧澜湖找她,说道不舍之处,几乎要落下泪来。 方承亦不忍分别,眼见雪洛梨花带雨,心中不由得十分怜爱。当下便拣好听话哄了她几句,又和雪洛约好,若在四岛无事,便尽早去沧澜湖见她。 海婆婆叮嘱方承道:“你上岛之后,切勿与船上二女走动过多,更不可与其亲近,否则让她们知道你身怀心力,定会被岛上追查,一旦被岛上的人盯上,便难免厄运连连,悔恨终身!” 方承虽不完全明白海婆婆的深意,仍是认真答应了。想起杨潇儿的眼神,便不由得心中烦闷,暗暗决定登岛以后再不会与她二人有什么交集了。 海婆婆又叮嘱说,万一方承心力泄露被岛上发觉,立刻出岛来南华国沧澜湖。她可保护方承免遭岛上人纠缠。 方承又答应了,感谢了海婆婆的好意。海婆婆这才放心,让他径自出舱下船,她与雪洛也不再出舱相送了。 方承向海婆婆拜了两拜,感谢了她一路照顾,又安慰了雪洛几句,便出舱准备下船。 出了船舱,就听得岸上人声鼎沸,呼喊声c车马声不绝于耳,不看便知,海船已然靠港。近舷看去,只见港口上人流涌动,摩肩接踵,车水马龙,往来不绝,端的是喧闹非凡。岸上不远处,店铺林立,叠屋挨墙,蔓延的无边无际。展眼处,遍地都是一派繁华热闹的盛世景象, 艺宁和杨潇儿不知从何处找了两个斗笠,斗笠边缘垂下白纱,外人便不能见其真容。 由于前夜的不快,方承并不想见到她们,只求越快下船越好,当下看不见她们的面容表情,倒是委实轻松不少。 船已抛了锚,岸上系好绳索,正要放下长梯。 两女并不着急下船,艺宁见方承出来,吩咐了两名女仆几句,让她们去了,便请方承稍候。 方承不知她有什么用意,也不想多问,只答应了一声,便背过身去,倚在船舷上,望着港口等候。 不一刻,一名女仆登船回说下面马轿已准备妥当了,艺宁便招呼方承下船入轿。 方承已想到此节,心里也早想好了说辞,当下推说道:“多谢两位的好意,方承上岛只为寻人,若是乘轿实在不便。已经劳烦两位一路相送,今后再不便打扰了。” 说罢,对着艺宁和杨潇儿略一施礼,不等艺宁再做挽留,径自下船。 在船梯上没走几步,就听身后杨潇儿说道:“早知公子如此骄傲倔强,潇儿在船上时必定谨言慎行,不敢放肆。昨夜之事,系潇儿鲁莽,还请公子不要介怀。” 方承不理她说什么,自顾加快了脚步。 下了船来,四下一片茫茫人海,方承又哪里能辨认道路,只为快些离开她们的视线,随便选了一条街道,大踏步往前走去。 没走多远,听得身后隐隐有‘承哥哥,承哥哥’的喊声。是雪洛的声音,想是雪洛跑出舱在船上喊他,脚下不由得放慢。 想转身看一眼雪洛,又想到杨潇儿的眼神,却万难回头,一狠心,装着听不见,又快步往人流稠密中走去。 方承虽不识得道路,心里却有计较。黄子瑜,现在或应该称其为黄诚,既然是黄县的巨商,按海婆婆所说,大户人家多居住在中心岛上,他便沿途路打听中心岛的道路,一路寻去。 早晨下船,走了小半个上午,仍未走出繁华的左岛。方承腹中饥饿,掏出银饼买了几个热腾腾的大包子充饥。 银饼还是蓝先生留给自己的。 事实上,这点财产有他从北海带出来的,剩下的则属于那晚破屋内的两个盗匪,其中并无一个银饼是属于蓝先生,但因为蓝先生一直随身带着这个钱袋,是以方承仍觉得这是属于蓝先生的遗物,属于他的那位已经死在迷雾岛的朋友和师长。 当然,或许盗匪的银饼本就是抢劫蓝先生的,这一点,方承倒没有多想。 这一袋银饼除了两人在青云境内住店饮食,一路再无其他耗费,是以所余颇多。即便找不到黄诚,也足以够他一年半载的花销。至于迷雾岛带出来的那几枚金币以及金叶和银叶,方承则贴身收藏着。在遇到可以信任的人之前,自然不会轻易示人。 左岛和中心岛之间,隔海相望,要想渡海,尚需去西北的码头坐船。几经打听之后,顶着正午的烈日,方承终于来到了遍布小船的一个码头。 码头上人并不多,也见不到寻船的乘客,毒辣的太阳把岸上的人晒个精光,只有三三两两的汉子聚在船篷里喝酒赌钱。有人在船篷里抬眼看见了方承,但只对他随便瞄上两眼,便不做理会,又扎进赌桌吆五喝六起来。 方承正在想自己是不是找错了码头,还是到了渔港里来了。就见一个半大的孩子远远向他跑过来,到了近前,气喘吁吁地问:“哥哥是不是要坐船去中心岛?” 那孩子看上去和雪洛年纪相仿,头上戴了破斗笠,露着黑瘦的膀子,下身是粗绳系着一条脏兮兮的麻布裤子,光着的两脚是全身上下最干净的地方,却粘了满满的沙子。黢黑的脸上,一双大眼睛咕噜噜地转着,显得颇为伶俐。他仰着头对方承谄笑,显然想让方承坐他的船。 “你家有船?”方承问。 “当然有啊,我叫阿达,我家的船在那边。”阿达抬手指着远处一片海滩。“这边的船都是早晚各两趟,大白天的人少,他们才不会搭一两个人就白跑呐。” “怎么没看见你指的那边有船?”方承有些纳闷“你们的船可以白天走?” “当然有,那片苇子后面有一个小码头,从这看不见,我们随时能走,跟我来吧。”阿达眼睛一转,颇为得意,说完嘿嘿笑了两声,拽过方承就往他手指方向走去。 船篷里赌钱的人看见方承被阿达拉走,不由得轻轻摇头,脸上泛起难以捉摸的表情。 方承问了价钱。阿达也不明说,只说和这些船一样,您看着赏就行。不等方承说话,阿达又问:“哥哥去中心岛做什么?是投奔亲戚?” 方承正要打听黄诚的住处,听他问,便说是去黄诚府上。 阿达歪头想了一下,说道:“没听说过这个黄老爷”接着又说:“中心岛上非富即贵,这些人家都自己备船,也坐不着我们的破船,只有岛上的下人仆役,打杂干活的才来来回回坐我们的船。哥哥是在有亲戚在黄府里?” 方承见他不知道黄诚,略有失望,便不欲多说,只应了声是。 说话间,已走出不近的距离,岸边一片荒凉的滩涂,哪还有什么船,人影也见不到半个。 方承心下觉得不妥,刚要再问,阿达便道:“船在那边的苇子甸里,离这不远了。” 又走了一箭远,穿过一小片芦苇,果然见到了一艘泊在破旧码头旁的乌蓬小船。 阿达加快了脚步,一边走一边喊:“阿婆,阿爸,有客人来了,准备开船啦。” 一个油光满面中年汉子撩起蓬帘,探出半个身子,看见方承,也挤出和阿达一样的谄笑,一面点头哈腰问方承好,一面闪出船篷让方承进去。 方承猫腰进了船篷,便见一个精瘦的老妇坐在对面,老妇面前摆着一张方正的茶桌,其余三面是四条长凳,每条长凳大约能坐下三四人。 老妇见方承进蓬,也不起身,只问了声客人好,方承也问她好,她却不再回答。找碗要给方承倒茶,手上忙碌着,皱纹包裹的眼睛眯成一条线,不时地打量着方承。 这功夫,外面的阿达和他的阿爸已经将船绳松了,两人摇起船桨,小船缓缓向海中驶去。 老妇倒了一碗茶,颤颤巍巍地递给方承,方承忙接了过来。黑陶茶碗洗的很干净,茶香也浓郁,但方承并没喝,只将茶碗放在放桌上,看着缕缕热气升腾,心中隐隐觉得不安起来。他自小在海边上大,见惯了海客船夫,却从没见过哪个船上的人能像阿达的父亲一样油光满面,没有半点船夫的样子。 乌蓬外,父子俩将船划的悄无声息,海水也流淌的极为缓慢,四下里忽然显得静谧起来,与岛上的繁华喧嚣相比,这里彷如进了另一个世界。 方承问老妇多久能到中心岛。 老妇听了他问话,稍稍睁开浑浊眼睛,扫了方承一眼,嘶哑的声音说道:“快时一刻便到了,若是逆水,就得小半个时辰。”说完,又让方承喝茶,方承只称不渴。 不多时,老妇又劝道:“这茶产自高苍国,是高苍山上的特产,味道浓而不艳,香而不俗,又能清心去火,暖胃润肺,却是难得的好东西,在别处是喝不到的,客人少饮一碗,也是老婆子的一片心意。” 方承心下疑虑未解,正自暗暗后悔上船,哪还敢喝她的茶。他不会巧言推脱,只得连说不渴,不渴。 老妇见他执意不喝,也不再劝,竟拿过方承面前的茶碗,自己端起来喝干净了。喝完说道,这碗凉了,我再给客人倒上。言毕,又给方承倒了一碗,缓缓推到方承面前。 方承见老妇如此,忽然想起蓝先生讲过乡野黑店毒人的法子,同一壶酒,店家喝了无事,旁人却万万不能喝得。只因店家口里含有中和毒性的药丸,旁人虽有戒心,见店家自己也喝了,以为无事,却不免栽在这上面。 方承不再理会老妇,干脆闭眼凝神,引导起心力流转来。每当感受着心力的流转,方承的五感就更加敏锐,此时他凝神引导心力,便要借此听听船上有无异动。 凝神沉思以后,也并没有听到什么异常,船下海水依旧哗哗轻涌,父子俩也一直有节奏地摇桨,只对面的老妇呼吸越发缓慢,像是睡着了。 或许是最近经历纷繁,自己不免疑心太重了,方承心想。 这样想着,他不禁有些放松下来。 不多时,方承忽觉蓬外没了动静。船在飘荡,父子俩已停止了摇桨。 难道已经到了? 到了为什么不叫我下船? 方承睁眼,见对面的老妇微微前倾,呼吸均匀,似乎真的睡着了。 为了不惊醒老妇,他悄悄起身,转而往外挪动两步。 蓬外传来窸窣的声响,不对!自己的船上,船主怎会偷偷摸摸地行事! 方承猛地撩开蓬帘,迎头撞见正站在乌蓬口的父子俩,父子俩见他忽然撩帘,皆是一脸惊愕,愣在了原地。 三人打了个对脸,方承心中惊疑,正要问是不是到了,余光往远处一撇,只见两岛的轮廓都已模糊不清。 这哪是到了中心岛,竟是离岛原来越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黑船 方承眼见如此,知道上了他们父子的当,登时心下大怒。 此时迎面撞上,也不待他们反应,他先发制人,一拳便挥在阿达父亲泛着油光的肉脸之上。阿达父亲萃然中了一拳,正被打在鼻子上,酸涩之下,嗷地一声痛呼,仰退几步,脚下站立不稳,扑通一声坠进海里。 阿达见他父亲被方承打进了海里,大骂一声:“你妈妈的!”像猴子一样直窜到方承背上,两腿骑着方承的腰,两臂勒向他的脖颈,乱抓乱咬起来。方承本想他是个孩子,不欲伤害他,手下就留了几分力,甩着膀子要让他下来。哪知阿达颇为灵活,竟然像黏在了他身上一样,甩也甩不掉,方承发狠,猛地腰上用力,将阿达往船篷上撞去。 咚!地一声巨响,阿达半个身子扎扎实实地撞在船篷上,将乌篷撞塌了半边,阿达吃痛,松了方承跌进海里,口中犹自恶毒地咒骂不休,手脚不停地扑腾着,呛了口海水,才止住咒骂,他咳嗽几下,翻了个身,像条敏捷的大鱼一样,蹬着腿往船头游去。 这边方承喘息未定,又觉船身一晃,身后阿达父亲已经爬上来半个身子。方承拾起船桨往他头上猛甩一下,阿达父亲一缩头躲过了,方承又接连甩出几板,打在阿达父亲架起的油腻胳膊上,阿达父亲又是一阵痛呼,一面在海里扑腾着,一面嘴里忙告饶道:“小哥别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方承也不欲拿他怎么样,端着船桨指着他问:“你们一家子开的什么黑船,要带我哪去?” 阿达父亲一面勉力浮着,一面哀告说:“我的小哥呀,没错的,咱们就要带您老去中心岛,小哥新来不知道,咱们这样的破船,对面港上根本不让靠近,所以咱们得绕一段,到中心岛西边,那有片荒地,从那才能上岛” 方承听得半信半疑,正要再问,却猛地看见半塌的船篷上裂开一道夹缝,夹缝中赫然露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又想起方才撩帘时撞见父子俩正在蓬外,却不正是要抽刀?登时心下再无疑意。挥桨便往阿达父亲身上砸去,阿达父亲连连躲闪,也不再央告,口中咒骂道:“小崽子别忙猖狂,爷爷一会给你绑了石头,让你沉海喂鱼!” 方承听了他恶毒咒骂,暗心想这等黑船未必不能干出‘沉海喂鱼’事情来。他心生计较,不理阿达的父亲,自己挥桨,要驾船往中心岛而去。正试着摇了几下船桨,忽听乌蓬内一阵破空之声,便见几道细小的寒芒闪电一般奔他而来,方承急忙闪避,却哪里能完全避开,只觉腰下和手臂上各传来一阵凉意,继而大片的麻木漫延至全身,他力不能支,轰然倒在船上。 隐约看见乌蓬内走出了阿达和老妇人,又听得阿达父亲爬上了船。恍惚间只觉头上c身上c腿上一阵剧痛,勉强睁开眼,似乎正是阿达挥着船桨在自己身上一阵乱砸乱砍。又听阿达父亲的声音道:“我笨手笨脚的耽误了事,那边有船往这里来了。” 老妇人道:“阿达别打了,他中了我筒里的毒针,也活不了三天两日,把钱袋子拽下来,扔海里去,咱们快走!” 阿达父亲走近两步,拽下方承腰间的钱袋,手上一颠,笑道:“兔崽子!还不轻哪!”说罢,拖着方承两腿倒退几步,猛地用力将他掀进海里。 海水温热,像是沐浴着暖光。光影里浮动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有的笑,有的焦急,他们在说着什么,我却听不见。 我这是就此死了? “醒了!醒了!” 方承缓缓睁开眼,眼前,一群年龄与他相仿的少年将自己围了一圈。 一个魁梧的少年对他咧着嘴,笑得正得意。 旁边一个少年说道:“我们程家的‘保神定元丹’果真有奇效,看看!方才他还脸色发青,这会儿都有些血色了!” 众少年听了连忙附和,有说:“这‘保神定元丹’绝不应该只卖一个银饼,至少得卖二十个。” 有说:“二十个哪够,我看得卖十个金币才算不亏。” 又说:“我说的就是二十个金币!” 又说:“你胡说!我要是不说,你说的就是银饼!” “行了!行了!”魁梧少年挥舞着胳膊,对众人道:“卖二十个金币你们买吗?谁要买明天让程飞亲自给你们送家里去!” 叫程飞的少年笑道:“谁要买举手,我们程家信誉第一,明天一早保准送到府上!。” 没人举手,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魁梧少年转过头,笑问方承道:“兄弟,这里大大小小那么多船,你怎么琢磨的,专挑那么一条的黑船坐。” 方承知道自己得救了,心下一松,听得魁梧少年对自己说话,挣扎着想要回答,却使不出力气,头脑一阵发昏,身上也依旧酥酥地麻着。一阵粗重的喘息后,他知道自己说不出来什么,挣扎也是徒劳,索性闭上眼睛,勉力牵动心力,想要逼出毒质。 那魁梧少年见方承喘息一阵又闭上眼睛,知道他极为虚脱,便说让他好好休息,回身遣散了众少年,移步走开了。 这名魁梧少年名叫程熊,是四岛巨商熊家子弟,与弟弟程飞同在中心岛的‘四通学院’读书。 四通学院是岛上四大学院之一,其学生多为四岛富商巨贾的子弟,是以外界给起了个别号叫做‘奸商学院’。四通学院除了教授武技c文政外,另设经营课程和航海课程。教习多为商界名流,甚至偶有各国的前财政专员,署理大臣前来授课。四通学院因此名声大噪,吸引了大陆各国商人纷纷将子弟送来四岛,学院内,富豪学子拉帮结派互相扶持,借势得势,要风得风,四通学院一时成了商人的摇篮和财富的圣地。 程熊却是‘奸商学院’的例外。 程家是四岛数得着的大商,主营药材和布匹。家主程乾只有两个儿子——程熊和程飞,二人相差一岁。程乾一心指望将来两个儿子能接他的班,支撑起程家辉煌的家业,是以送两个儿子到四通学院就读。长子程熊天性喜动不喜静,不爱学经营,不爱学文政,只喜欢武技。他生的魁梧,天赋豪勇,打起架来,寻常少年几个也不是他一人的对手,又兼他颇具正气,好打抱不平,渐渐的竟成了四通学院有名的侠士,连教习都拿他没办法。 程乾眼见他如此,便将培养接班人的心思放在程飞身上,哪知程飞最崇拜的就是哥哥程熊。自从入了四通学院,便跟在哥哥屁股后,成了他的谋士,两人拉邦结派,混的风生水起,在四岛各个学院都颇有名声。 这日正上课间,程飞从跟随的小厮那里得知,左岛上有位天姿国色的神女降临,说是万人空巷,都争抢着去看。 他不以为小厮说话添油加醋,当下便撺掇着程熊和一众兄弟要一起去左岛见识见识。 程熊最爱热闹,听了这个,当即决定逃课乘船前往一观。十几个人坐了程家的小货船,便往左岛而来。到了左岛港上,一打听,才知道‘神女’只不过早间在海上露了一面,早没了踪影。众人听了,不禁怏怏,在港上游荡了一阵,没见着‘神女’,哪个也不想就这么回去,于是程家兄弟做东,在港上大吃大喝了一顿,酒足饭饱,有人提议既然逃课出来,不如玩个尽兴,到海上游览一番,或许还能得见神女。 程熊当即同意,小船载着十几个人悠悠荡荡,行进到一片空旷海域,忽见一艘乌蓬船上有人打斗,再细看那小船,竟是最近一年来有名的黑船,程熊当即决定要伸张正义,前往助拳。怎奈小货船人多不快,迫近时黑船早已驶远,只从海中救起了昏迷不醒,全身发青的方承。 在一众少年的呼喝声中,小货船缓缓靠近码头。 船板上一汪黑血,连着方承的指尖。 方承逼出部分毒质,渐渐有了精神。他支撑着从长凳上坐起身来,看着这群衣着华丽的少年。 “大哥,他好了!好了!”程飞看见方承起身,忙拽过了程熊。 程熊走近前来,重重地拍了下方承的肩膀对众少年笑道:“保神定元丹果真不错!二十个金币,我看值!” 众少年轰然大笑。 程熊看着方承道:“我叫程熊!这是我弟弟程飞,兄弟你叫什么。” “方承”方承喘息着环视了众人,看着程熊魁梧身躯和憨厚的神态忍不住笑了:“是你们救了我?” 程熊点点头,翘起大拇指,说道:“兄弟你敢自己一个人单挑黑船,我们看见了哪能冷眼旁观!光是这份胆识,我程熊就很佩服你了!” 方承听了哭笑不得,心知这个叫程熊的是故意打趣自己,不气反笑,觉得程熊实在是个有趣的人,当下也不说话只摇了摇头,拱手对众少年道了声谢。 程熊按下他的双手,说道:“看兄弟的模样一表人才!也不似呆头呆脑的,是不是头一次来四岛,怎么坐了那条黑船。” 方承遂把坐船的经过说了,最后问:“既然是有名的黑船,四岛这么繁华,难道没人管吗?” 程熊听了,愤愤不平地点点头,又骂了那小鬼阿达和老妇几句,说道:“这样的黑船,以前是没有的,不过这两年却越来越多了。这些黑船游走不定,忽来忽去,谁也没那功夫和他们耗,何况他们只拉生客,具体有多少人挨过他们的坑,外人也就不知道了。” 一旁程飞接着说道:“据说后岛主人离岛数年未归,岛上的管理便松懈了。左岛本来就鱼龙混杂,再加上各个码头你争我抢,才让这些黑船有机可乘。不过,刚才方兄弟说过那老婆子给你倒了杯茶?” 方承点了点头,不解地问:“这茶怎么了。难道有什么讲究不成?” 程熊笑着又拍了他的肩膀:“嘿嘿!要是一开始你喝了她的茶,还能破财免灾。她把你迷晕过去,拿了你的钱,送你到中心岛,就一切太平无事了。” 方承不由得为之愕然,没想到黑船还有这么多规矩。 程熊接着道:“他们也不敢轻易杀人,否则也不会一直没人管,后岛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物,他们也不可能不知道。一般受蒙骗坐他们船的人,身上也没多少钱,没了也就没了,虽然受了惊吓,可好歹保了平安。哪知碰上了兄弟你这样的肥羊。” 方承听了,一时无语。 程熊又问方承上中心岛了做什么。 方承据实以告,问他打听黄诚。 “好像耳熟。”程熊抬手摸摸它浑圆的脑袋,一时似乎想不起来。 “我想起来了”一个瘦高的少年两手比划着道:“黄诚,应该就是黄观那小子的父亲,冯浩那个毬王八的姑父!” “对对!”听他这么一说,程熊也想起来了,连拍几下脑袋,一脸不屑地问方承:“你来投奔黄诚?” 方承看出程熊等人大约与黄诚的儿子,那个什么黄观有过节,但他不愿回避,只好点头称是。 程熊见他点头,便不大高兴,哼了一声说道:“黄诚什么样我倒不知道,但是他那个儿子——黄观却是结结实实的草包一个!跟着他那个表哥冯浩蛇鼠一窝,溜须拍马,背后使坏。要不是看在霖公子和沈公子的面子上,我早不饶他们!” 说着,愤愤地呼出一口气,又对方承道:“兄弟,你人不错,我一眼就看出来你不是一般俗人。不如听我的,别去什么黄家,看黄观那小子的狗熊色,他爹也不见得怎么样,就算他爹不错,他们家人怕也容不了你!” 方承听他提起‘霖公子’,便不由得想起杨潇儿。连程熊这样的人,都对‘霖公子’极为服帖,想来杨潇儿也该称心如意了。 听他说完,方承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对程熊等人说,这是父亲的嘱托,无论如何也要先到黄家再说。 程熊等人见他如此,也不强劝,却都纷纷为他惋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黄府 其时天已不早。程熊又邀方承去自己家里暂住一晚,可以秉烛夜话,把酒言欢。又说次日一早,再让程飞带方承去黄家也不迟。 几经辗转终于得到黄家的消息,方承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得以安定,一时只觉父亲的遗愿完成了一半,能长长地松一口气了。 想着晚间打扰黄家多有不便,就不再推辞程熊的好意,认真地谢了他。 程熊最爱热闹,又最好结交朋友。见方承愿与自己同去,顿时喜不自禁,哪还愿受他答谢,忙讪讪地摆了摆手,又生怕方承行走不便,让两名少年搀了他,一众人热热闹闹地登上了码头,迤逦而去。 程熊安置方承在侧院间房中休息,说是怕他父亲多事,便不引荐了。临走时交待一名小厮认真侍候,说让方承稍待,他们兄弟应付了晚饭便回。 方承坐在床榻上环顾四周,见虽是侧院偏房,却也样样精细,处处锦绣,竟不比北海家中稍差。四岛的富庶,由此可见一斑。 他见惯了奢华排场,倒也不以为意。当下得空,又静坐引导体内的心力,不到小半个时辰,心力运转了几次之后,毒质被尽数逼出,身体亦渐渐自如,恢复如初。 程熊与程飞陪父母草草吃了晚饭,便偷偷携了酒菜来找方承,要与他长叙共饮。 见程熊待自己如此热情,方承内心大为感动。他从前很少饮酒,但此时几经生死之后,身处异国他乡,心绪激荡之下,不由得生出无限感怀。又兼打听到了黄家的下落,心中释然,不由得大为轻松,是以同二人推杯换盏,来着不拒,不觉间便已醉得朦朦胧胧,头脑发热。 程熊兄弟问起方承一路经历,方承醉酒之中仍想着答应了海婆婆的事情,便隐去入迷雾岛的一节,单把匪盗入寇北海郡,火烧粮库,继而一路脱出,海上遇匪的经历说了一遍。说道伤心处,不禁泪眼婆娑,情难自抑,借酒浇愁,不知不觉间又喝下去许多。 两兄弟自小在四岛上娇生惯养地长大,哪有过这般生死经历,都听得的入了神,一时间目瞪口呆。听得方承说杀了卷毛胡子盗匪,以及将李泰踢下海崖两节,不禁起身连拍桌子,大声呼喊着叫好起来。 两名小厮在院中听见里面喧闹,忙进来查看,见他们只是喝多了酒,低声劝了两句,又掩门出去了。 方承讲毕,两人不禁大为唏嘘,程熊一时激动,又劝方承不要去黄家,就住在他这个僻静别院里。说道,你这样的英雄豪杰,若是和黄观c冯浩之流在一起,简直是白白侮辱了自己。一时,又要为方承筹划将来,让他一同进‘奸商学院’,大家伙一同热闹去。 方承再次拒绝了他的好意,说道,若是黄府当真不能容身,到时再拜托他们兄弟不迟。说着,忽地想起一事,又向两兄弟打听起蓝先生的遗言中的‘蓝非’,两兄弟一脸迷茫,却是只有摇头的份了。 当晚几人喝得烂醉,不知喝了多少酒,也不知说了多少话,更不知几时才散了。 这一夜,方承睡得昏昏沉沉,次日醒来已然天色不早。下了床,只觉脑袋里一片空荡,隐隐伴着阵阵地胀痛,心叹程家的酒力道不小,自警以后一定不能再这么放纵了。 外边小厮听屋里有了动静,便端进来一盆清水,让方承洗脸。方承洗漱的功夫,那小厮又端进了一案十分丰盛的早饭。 吃过早饭,却仍不见程熊兄弟,心想他们必是也喝多了,应该还没起床。当下便只好在小院内来回踱步,沐浴着阳光,耐心等候。 事实正如他所想,程熊兄弟此时正睡得天昏地暗,不知早晚。原来方承虽然酒喝得并不少,但因为体内有心力流转,对于酒水,毒药等对身体不利之物有天然的抗拒,是以过了一夜虽然还有些不适,但已并无大碍。 若是方承愿意,他甚至可以边喝边用海婆婆所授逼毒之法,将酒液逼出体外,让自己一直保持清醒。但一来他不懂得还可以这么运用心力,二来,昨晚他也更愿意一醉方休。 一直等到日上三竿,程熊才匆匆赶来,见方承早已起床收拾好了,连赞他酒量宏伟,又说程飞没出息,到现在还叫不醒。一边说着,程熊命人拿过来一个包袱,说是临别之礼,里面准备了几件自己没有穿过的新衣,以及封好的几筒银饼,歉声叹道,自己与黄家人不睦,就不能相送了,让认得路的小厮带方承过去。 方承本不欲收他礼物,却见程熊神色郑重,好似不收这东西便是和他过不去一样。苦笑之余,心中泛起波澜,想他与自己相识不过一晚,竟对自己如此关怀 深为感动之下,眼圈都有些泛红。当下强做笑颜,不愿拂他一片好意,也并不答谢,只是认真收了。 程熊见方承衣装破旧,又劝他换了新衣再去黄家。说商贾之家最会看人衣着打扮,个个都嫌贫爱富,你若是就这样去了,容易被他们看轻。 方承笑答说,既然是去投奔黄家,还是低调自然些最好,本就一无所有,何必装的体面。 程熊见他如此豁达,心下暗暗佩服,也不再多劝了。 方承和小厮各自上了马,程熊又拉住缰绳,嘱咐方承不可与黄观之流太过亲密,若有空时须得多多相聚。方承一一答应,这才黯然拜别,随小厮纵马而去。 小厮对道路极为熟悉,两马脚力颇快,不一刻,便沿着一堵白墙,到了一处宽阔的地方。 小厮驻马,指着不远处连片高墙中三间一启的大门,对方承说道:“那里便是黄府了,方公子请自己保重”。话落拨马便要返回。方承忙下马拦住小厮,将马缰交到他手里,说方承已受了程兄重礼,这匹马还请牵回去吧。 那小厮想了想,便接住了缰绳,又向方承道了珍重,便骑着一匹,牵着一匹,慢慢往来路去了。 方承抬眼望去,只见是一个高墙大院,粉墙崭新,上覆着整齐的青筒瓦。墙院内有叫不出名字的树木,往外延伸的枝条上开放着大朵的白花。 走近看时,只见青灰色的大门上镂着浮云的雕刻,虽不富丽,却显得十分朴素清雅。门口阴凉下,长凳上坐着一个蔫头耷拉脑的门人,两眼昏冥,一下一下地点着头,半睡半醒。 方承上前问道:“劳驾,请问这里是不是黄府” 门人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打了个激灵。猛然睁大眼睛,咽了口唾沫,不明所以地看向方承。 方承知他没听进去,又问了一遍。门人这才大模大样地点头道:“正是黄府!”一面说着,他一面吊着眼睛打量方承。一时见方承衣衫褴褛,身形瘦弱,就有些看不起他,也不起身,翘着二郎腿问方承找谁。 方承见他傲慢,虽心中不悦,却也不想和一个门人一般见识,当下不卑不亢地说了自己的来意,称是北海郡方家人,受父亲方来德遗命,来见他故交黄诚的,你禀报便知。 那门人见方承言语中颇有几分傲气,又把他上下打量了方承一遍,抖着二郎腿干笑了两声,满脸轻蔑地道:“我们老爷和夫人一早便往左岛上的铺子里去了,你要是着急,就自去左岛找去,要是不着急,便在这里等着吧。天黑前,老爷总会回来。我一个守门的,却不敢随便放外人进去。” 方承听这门人说话阴阳怪气,知他必是有意刁难。正要质问,又想到他该不至于撒谎,黄诚夫妇若是在家,一个门人也不会隐瞒不报。 左右无法,便只好在院外空地上踱步等候。心中暗想,难怪程熊不喜欢黄家人,一个门人,就这么难以相处,还不知道那个‘黄观’是什么样。又想到北海郡家中,上下仆人对自己都是恭恭敬敬,前后落差之大,不禁使人心酸气闷。 等了将近一个时辰,百无聊赖之际,忽见远远的过来一顶马轿。赶车的小厮将马轿停在门外,这边门人忙不迭地搬过一把短凳过去,闪到一旁,候较中人下马。 轿帘撩起,探出一位容貌俏丽的少女,少女牵起华服小心下轿。抬头时,长睫微启,眼睛忽闪一瞥,已看到了立在不远处,正望向这边的方承。 略一打量,见这人虽然衣衫褴褛,却面容俊朗,神采不俗,不像一般的流浪汉。又见他一直望向这边,似乎是为自己家来的,不用想,便猜到了这人必是有事而来,却被门人挡在了外面。 少女从轿上下来,落地站稳,便小声问门人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门人将方承说给他的话对少女复述了一遍。少女不等他说完,脸上便泛起一丝红晕,继而露出喜悦之色,忙向不远处方承问道:“是青云国来的方公子?” 青云国来的方公子。 方承心中大为惊喜,这个少女,竟然知道自己! 少女将方承迎进门内,一面引路,一面含笑说道:“上个月就有黄县老家寄来的书信,说方公子不日便要来到四岛,父亲知道公子家中事故,伤痛之余,一直盼着公子能速来四岛安身。可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他就有些着急了,开始还以为是海上船慢,前几日竟得知方公子乘坐的海船被海盗劫了,父亲听了这消息,每日里焦躁不安,长吁短叹,甚至茶饭不思。吩咐了家下海船在青云国各口岸寻找方公子,又找各方亲戚朋友打探那三条海船的消息。今日去左岛,一来是去视察店铺,二来也是去港上看看有没有公子的消息,可不想公子竟然自己来了,真是上天护佑,让公子平安,也让我全家没有白白担惊一场!” 方承听了黄诚一家竟对自己这样在意,一时感动无已,心叹父亲让自己来寻找黄诚,果然是有他的深意。又见身畔黄诚之女落落大方,热情又温柔,早忘了门人对他的刁难。当下恭谨地答谢,随少女来到正堂之上。 那少女命一名小厮速去左岛寻回黄诚夫妇,又问方承吃过饭没有,方承忙推辞说用过了。她只说无须客气,又命人上茶c端上点心水果。 言语之中,方承得知,这少女是黄诚的长女,名婉怡,却是程熊口中黄观的姐姐。黄婉怡在岛上的女子学院——‘明礼学院’读书,女子学院不比其它男子学院,所授多为礼仪和女艺,是以每日课程较少,往往上午半日课程,午后就方假休息了。 她本来约了同学一同出游,半路上,同学临时有事不能相伴,她一人也没了兴致,便只好打道回府,正在门口遇见了方承。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方承又知,序齿黄婉怡竟比自己大出半岁,便起身恭敬地叫了句“婉怡姐。” 听得方承以姐姐相称,黄婉怡娇笑不已,也忙改口称呼方承为“承弟弟”。 黄婉怡生的风肩软体,肌骨莹润,又娴雅大方,温婉随和,虽不及杨潇儿国色天姿,却也是万中无一的美女。 比起杨潇儿,黄婉怡让方承觉得更加的真实,可亲。 堂案两侧,两人坐得颇近,黄婉怡身上传来阵阵醉人的熏香,方承见她美目流转,巧笑嫣然,一颗心突突地跳个不停,脸也红了起来,不自觉的便低下头去,有些不敢看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婚约 说了会儿话,黄婉怡又叫小厮去‘四通学院’等黄观放学,嘱咐道:“告诉观弟,家里来了客人,让他放学后速速回来,切勿乱跑。”言罢,又对方承说道:“承弟弟远来一定很累了,父母在现下在左岛,回来也尚需一两个时辰,不如先去休息一会儿,等父母回来了,那时再相见不迟。” 方承答应了,黄婉怡便命人带他去客房休息,自己径往后院而去。 走了两步,黄婉怡忽然回头看向方承,转身之际又是温柔一笑。方承正望着她背影,两相对视,各自红了脸,方承忙别过头去不看她,心中却泛起温柔的波澜。 出了正堂,穿过一片精巧的山水园林,便到了客房。一路所见皆是青灰c浅白的颜色,墙边廊下皆有花草紧簇,一派清幽自然之像,院内处处都有如画卷一角,一墙一廊都自成景色,竟比方家在北海郡的园子还要雅致许多,至于昨日所见程家的华丽宅邸,则更显得庸俗了。 方承并不需要休息,在客房中坐了一会儿,觉得气闷,索性踱出客房,在左近的游廊上来回漫步,欣赏起让人心怡的园中景色来。 天色将昏时,黄诚夫妇才匆匆进了家门。问了下人,得知方承所在,便忙到客房去看他。 方承正合目端坐在廊中长椅上引导心力,听得外边‘承儿,承儿’的急切呼唤和匆忙的脚步,知道定是黄诚夫妇回来了,忙起身迎出游廊外。 只见一个矮胖的中年人走在前面,他一身暗青色的宽大华服,虽头发花白,却并无老态,眼中炯然有神,面上亦泛着红光,脚步忙而不乱,十分稳健。 方承心道:“这必是父亲的至交——黄诚了。”不等那人走到近前,方承忙长揖拜倒:“侄儿方承拜见黄世叔!” 黄诚抢上一步将方承扶起来,目中竟已泛点泪光,上上下下将方承看了几遍,过了半晌,才声音颤抖地叹道:“好侄儿!好侄儿!” 叹罢,回头与身后衣着素雅的中年妇人对视了一眼,潸然道:“阿云,看看来德大哥生得好俊俏的侄儿!” 中年妇人便是黄夫人,她依稀有黄婉怡的美丽模样,打扮穿着朴素至极,与这雅致的院落极为协调,相衬之下,更显她的和睦淡泊。黄夫人似乎难掩伤感,正以袖拭泪,望着方承,又看看黄诚,连连点头。 当晚,黄府大摆家宴,除了黄氏夫妇c方承c黄婉怡c黄观外,黄家又邀了黄婉怡在四岛的表亲冯庸一家,冯庸夫妇携着黄婉怡的外祖母,以及两个儿子冯浩和冯湛一同到场。 黄府大堂内,明灯高悬,晃人眼目,正中大圆桌之上,盘碟相加,珍馐锦簇。男女仆人进进出出地忙碌着,有斟酒的,有分箸的,有摆碟弄盘的,不一刻,黄诚引着方承等人进了大堂,众人边走边聊天叙旧,一时间热闹非凡。 黄诚让黄婉怡的外祖母坐了首座,冯庸坐在她右侧,自己坐了左首,让方承挨着自己,又命黄婉怡挨着方承,余下次第坐了。 方承本不欲往上首坐,连忙退却,却禁不住黄诚和黄婉怡强留,只好尴尬地坐了。一抬眼,却见对面的冯氏兄弟也正看向自己,脸上分明刻着鄙夷与不屑。 他们从未见过自己,何以初次相见就如此看人? 程熊最讨厌的冯浩,看来就是这兄弟之中的一个了。 两兄弟身材消瘦,长得极为相似,均是风流俊俏的公子哥派头。方承见他二人不时向黄婉怡偷瞄,瞬间明白了他们厌恶自己的原因。 看来程熊说的没错,光看他们那轻浮的眼神,便觉得二人可恶。 黄诚见众人都已入座,遂扶着方承一肩,起身环视席上诸人,动情地说道:“值此良夜,咱们阖家相聚,只为有一件大大的喜事,那就是方大哥的公子,经历千难万险,终于来到了咱们黄家!” 他说着,拍拍方承的肩膀,眼中已尽是黯然之色:“方大哥虽不幸遭匪人所害,今见到承儿到了我身边,想必他也能瞑目了咱们先敬方大哥一杯!” 除了黄婉怡的外祖母依旧含笑坐定,众人一同起身将杯中水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黄诚又一一将在座众人介绍给方承。介绍到冯氏兄弟时,两人瞬间换了一副热情至极的笑脸,仿佛刚才鄙夷方承的那一幕从未发生过。 方承不会瞬间变脸,只是点头而过,内心不由得感叹二人的虚伪。 黄诚之子黄观亦是个俊美少年,只是面容慵懒,对方承没什么兴致,也并不热情,耷拉着眼皮,强挤出一个令人尴尬的笑脸,算是对方承的欢迎。 黄诚见自己的儿子是这般态度,心下不悦,宾客在场又不好加以斥责。略一皱眉,再次起身正色说道:“早年的经历,我从未向人提及过,哪怕是阿云,也都不怎么清楚我的过往。在座祖孙三代都是至亲,我也不必隐晦什么。这会儿也该让孩子们知道当年方家对我们黄家的恩情,才好让两家的累世交情代代相传!” 说着,黄诚接过女婢刚斟满的酒,一饮而尽,重重地呼出一口辣气,停顿了片刻,慢语道:“我本名黄子瑜,这名字十几年没用过,怕是连怡儿和观儿也不知道了。十八年前,父母早逝,我尚未娶亲,却沾染了恶习,仗着家中无人约束,终日里酗酒赌钱不务正业,不仅将祖上留下的家产挥霍一空,又欠下了大笔赌债为躲避债主追索,我只身一人从黄县跑到了北海郡。那时候,北海方家也刚刚发迹不久,生意上正缺人手,我因上过一段时间私学,便应募成了方家的账房。 承蒙主家,也就是方大哥看得起。竟拿我当兄弟一般,事事与我商议,处处为我着想,我俩年龄相近,脾气相投,不久便结拜成了兄弟,方大哥年长为兄,我为弟,两年里我们一起走南闯北,穿海越洋,渐渐将方家生意做大,回想起来,那真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第二年岁末,我与方大哥因一笔大生意来到四岛。那时候我年轻气盛,在一次岛上商界的聚会中看见了阿云,那时舅家也在。”说到这里,黄诚看向冯庸,冯庸抬起灰白的眉毛,微微点头。 黄诚脸露微笑道:“我第一眼见到阿云便为她倾倒,当时想,一定要将阿云娶到手不可。在我厚颜追求之下,虽与阿云彼此有了情义,却不料事有凑巧,就在那几天里,阿云被那时未曾谋面的岳父许给了赫言国一个皇商的儿子! 我得知此事后都万分痛心,几不欲生奈何对方有钱有势,阿云亦是冯家的小姐,而自己只是个小小的账房,为此我终日茶饭不思,长吁短叹。 方大哥见我日日愁苦,问明了原委,竟将大笔产业赠送给我,让我只管去冯家求亲。他暗中竟请动了岛上穆先生,说得赫言国的皇商同意退婚,又劝得我岳父首肯,这才成就我和阿云的姻缘。 我与阿云大婚之前,方大哥怕我被外人看轻,便又赠我金银船舶,要我离了方家自己回黄县做生意,我当时说什么也不肯,一心想这辈子在方家扶持他,做他的臂膀。 方大哥又敦敦教导,善言相劝,说男儿当有自己的事业,又说我自立后或可帮他更多,我这才勉强答应了,糊里糊涂地脱离了方家。 和阿云成婚后,我便辞了方大哥带阿云回了黄县,凭着方大哥所赠和这两年耳濡目染经商之道,才就此起家。 不多久,阿云有了身孕,方大哥亦有了婚讯,我前往北海去祝贺。方大哥得知阿云有孕,高兴之下,便与我定下指腹的婚约。 谁知一年后,方大哥来到黄县与我见了一面,给了我一枚金叶!” 一面说着,黄诚自怀中摸出一枚金叶:“就是这枚金叶,十多年间,我一直贴身收藏着。” 言毕,他手捧金叶对方承道:“承儿,把你的金叶也拿出来看看。” 方承午后已让黄诚见过金叶,此时依言自怀中摸出,交给黄诚,黄诚接了,抬手将两枚金叶高高举起。金叶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其间脉路亦清晰可见。 众人一见之下不由得纷纷点头赞叹,两枚金叶犹如一片叶子的正反面。却是一模一样,毫无二致! 良久,黄诚将金叶交换给方承,两人小心翼翼地将金叶收好,他才又说道:“这片金叶,其实是与后岛联络的信物,有了它,便可直接与后岛做生意,受到山海彤云的庇佑!往来海上,畅行无阻!方大哥把它交给我,竟是要将自己在四岛的所有生意全都交给我,我一再拒绝,却奈何他一意坚持,我问不出原因,又推脱不过,也就只好收了。 方大哥又嘱咐我最好改换姓名,以后不可再联系等等。我满腹狐疑询问再三,他却只是缄默不言,我知他必有迫不得已之事,便没有再问。次日一早,我们洒泪而别,没想到,这一别竟成了永别! 一晃十数年,黄家家业愈发兴旺,我亦改名为黄诚,举家搬到了岛上,以为自己再也不能和方大哥联系,每每和阿云提起,我俩不免心生浩叹,抚案垂泪。 却怎么也没想到,来德大哥还记得我,还一直拿我当他最好的兄弟!竟在临终前将唯一的公子托付与我!” 一时言毕,黄诚眼中已尽是盈盈热泪,方承和黄婉怡的母亲‘阿云’听了,也不禁潸然泪下,余人皆是一片唏嘘。 方承听得父亲生前行事竟如此仗义,暗暗敬服之余不免追思伤怀。又听到两人曾为自己与黄婉怡指婚,内心不禁泛起一阵热流,面上却难为情起来。偷看了黄婉怡一眼,见她虽神色如常,侧脸却也微含红晕,愈发显得娇艳不可方物。 黄诚又嘱几名少年一定要牢记前恩,与方承好好相处,相敬相爱。黄观等人似被他的讲述所感,都认真地答应了。 前事叙毕,黄诚张罗众人吃酒动筷,桌上一时便热闹起来。 酒过一巡,冯氏兄弟其中一人笑问方承道:“方兄,前两日听闻哥哥所乘海船被海盗劫了,却不知哥哥是怎么才到的这里?” 方承自然不会说出随海婆婆进迷雾岛一事,下午黄诚也曾问起,他便说自己与李拐子等人被海盗流放,又遇驶往四岛的海船,被好心的船上人所救,才来得岛上。 当下听他问了,便又将对黄诚说过的话,与席上众人讲了一遍,待说到入岛遇黑船,被程熊等人所救时,他知程熊与这几人不睦,又隐去了程熊等人的姓名,只说是陌生人所救。众人听了,不免又是一阵感叹。 冯庸叹息之后,眉毛渐渐落下,又和黄诚说起黑船的猖獗一事来。 黄婉怡听了方承这般遭遇,不禁对方承心生怜悯,又见他风采俊秀远非冯浩等人可比,便对方承越发殷勤起来,不需女婢动手,自为他斟酒夹菜,不时美目闪烁向方承望去,眼神中露出关切之情。 方承年少,不谙男女之情,虽然心中也是欢喜,却对黄婉怡的热情感到无所适从,一时脸红心跳,竟觉有些迷迷糊糊,手足无措起来。 午后初见,黄诚便命仆人为方承换衣打扮。方承见他对自己极为热情,又心知这关系到方家和黄家的脸面,便不做推辞。此时他已换上黄诚所赠的华服,头上亦被女婢束了金带,全身上下焕然一新。 方承本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除了儿女之情,却是见惯了各种场面,宴席中,举止言谈无不得体。众人见他生的俊美无伦,英气逼人;又看看一旁的黄婉怡貌美丰腴,娇艳如花,都不住地轻声赞叹。再看黄婉怡对他美目含笑,殷切服侍竟如一对情侣,黄婉怡的外祖母更是耐不住欣喜说了出来:真是一对难寻的绝配! 她外祖母话一出口,黄婉仪便羞得垂下了头。方承更觉尴尬,顿时满脸通红,眼睛不知该看向哪里。黄婉怡母亲‘阿云’目中含笑,看看方承又看看自己的女儿,脸上的笑容愈发绽放开来。 黄诚本就十分高兴,听得岳母说两人般配,更是痛快地大笑起来。 看着含羞垂首的女儿,又用力拍了拍方承的肩膀,笑道:“本是方大哥与我早就定下的姻缘,现下两人年龄尚小,只需好好相处一两年,待得都从学院结业了,我必大大的办上一办,比当初阿云和我当年还热闹十倍,才能告慰方大哥夫妇的在天之灵。”说罢,又忍不住捋须大笑了起来,冯庸夫妇等人也纷纷附和。 听了黄诚的话,以及那些附和之言,方承更觉得坐立不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正羞惭间,他眼睛一瞥,只见对面的冯氏兄弟,满脸愤懑之色,正怒目看向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嫌隙 酒过三巡,冯氏兄弟便对黄诚和冯庸说要到园内逛逛,黄诚应允,两兄弟起身出坐,其中一人对黄观使了个眼色,便离席出了大堂。 这边黄观已然会意,等两人到了外面,便对黄婉怡和方承道:“这里有些闷热,不如咱们也去园里凉快凉快,方大哥没来过咱们家,刚好带他各处走走,熟络熟络,以后也方便。” 不等方承和黄婉怡答话,黄诚笑道:“也好,你们兄弟几个难得在一起,就去玩吧,陪我们这些老的说话,你们想必也觉得无聊。” 黄婉怡本来颇为大方,过了那一会儿,红晕退却,又对方承殷勤起来。她素知黄观秉性,知他此时邀自己和方承去园子里,定没有什么好事情,便些不情愿。又听了父亲所说,却不好推挡了,侧身对方承耳语两句,三人便辞了席上众人,前后出了大堂。 夜色渐浓,园内暗香浮动。两排红彤彤的灯笼随着游廊曲折蔓延,一直隐入远处的假山之后。黄观在前,引着方承和黄婉怡穿过游廊,到了花园入口,便见冯氏兄弟也在园内,两人并肩而立,正看着游廊里出来的三人,似乎等候已久。 冯氏兄弟离席前暗中对黄观使的眼色,早被方承和黄婉怡看在眼里。方承已知他们绝无好意,又经黄婉怡叮嘱,便暗暗小心提防,心想这三人纵使与我不善,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我碍着黄世叔和婉怡姐的面子,多让着他们一些也就罢了。 冯氏兄弟见他们三人过来,其中一人迈步上前,指着园子入口边上的一面墙说道:“婉怡妹妹,我记得小时候咱们俩人一起在这片墙边栽了几株蔷薇,现下怎么看不见了?” 黄婉怡道:“蔷薇刺多,我总是被扎到,嫌它碍事,都叫人铲除好几年了,冯大哥难道不知道?。” 方承听了他二人说话,才知这人便是让程熊极为厌恶的冯浩,却没想到冯浩比黄婉怡还大,要被她叫做大哥。那刚才席间管自己叫哥哥的,必是冯浩的弟弟冯湛了。 冯浩听了黄婉怡的话,眉毛一挑,上下看看黄婉仪,颇为惊诧道:“我记得妹妹小时候最喜欢蔷薇,看了我家有,便央着我移来几株,当时可花了不小的力气,真是可惜。” 黄婉怡撇撇嘴,不解地道:“冯大哥两年前来时,这片蔷薇便被铲净了,大约是你记性不好,忘了。前两月我让人从青云国带了凌霄花的种子埋下了,再过几年,大约就能将这面墙爬满了。”说罢,黄婉怡又笑问方承:“承弟弟,你们北海郡,可有凌霄花?” 方承被她问的一愣,随即会意她不愿理会冯氏兄弟,是以故意将话题往自己身上引。他虽从不关注花草,连凌霄花什么样都没弄明白,这时凝神看去,却见这凌霄颇为熟悉,当下心中恍然,点头说道:“有的,我家里也种了许多。” 冯浩见黄婉怡看向方承时目含浅笑,显得颇有情意,而对自己确实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不禁更增恼怒,心里暗骂黄婉怡是女人善变。正想着要如何作弄方承一番出气,却见黄婉怡身旁黄观笑说道:“大姐,我听门上说,上午咱们家门口来了一个要饭的乞丐,不知姐姐有没有见着。” 黄婉怡知他有意侮辱方承,忙瞪了黄观一眼,薄怒道:“没见到!” 黄观又道:“那可是怪了,姐姐当真没见到么?那就可惜了,最近姥姥总是想着做善事。姐姐以后若是再见到乞丐,不妨多给几个银饼,姥姥知道了才高兴。若是能容他留宿几日,教他读书明礼,姥姥便更喜欢大姐了。” 方承听得黄观污蔑自己是乞丐,心下登时大怒,待要斥责黄观,却觉右手传来一片温热,登时惊觉,竟是黄婉怡暗中轻按下了自己手! 被她的素手按着,方承又惊有又喜,只觉她的手心柔腻非常,心里突突地跳个不停,怒意顿时消减了多半,不待多想,又听得黄婉怡冷声道:“弟弟若是想讨姥姥欢心,大可自己扮成乞丐去街上要饭,要到舅舅家时,姥姥必定好生招待,既能讨姥姥欢心,又能饱餐一顿,如此真是一举两得了!” 黄观听姐姐竟对自己不客气,登时怒道:“姐姐你说的什么话!让外人看咱们的笑话吗?” 黄婉怡见他发怒,也毫不客气,斥道:“这里哪有外人!承弟弟远来是客,你回到家来便自顾自的,也不去看他,这也罢了。现在又污人是乞丐,他哪里得罪你了,你倒得给我说清楚!” 黄观犹自狡辩道:“我说门上见了乞丐,哪里就说他了,是你自己要往他身上想”话说到一半,却被冯湛拉着叫他别动怒。 “好了,好了。”冯浩忙摆手让两人停止争吵,脸上似笑非笑地劝黄婉怡道:“观弟的脾气妹妹你还不知道吗,他素来想什么说什么,直来直去的,妹妹可千万别动气。” 黄婉怡冷哼一声道:“你们想什么我难道不知道,我父母忠厚老实,不与你们计较,我可告诉你们,千万别打我和我弟弟的主意!” 冯湛见她说了这话,上前一步,怒道:“谁打你的主意,你自己得了白脸快婿,就把我们看的轻贱了!你不记得从前怎么待我哥哥,也不记得自己说过要嫁给谁了么?” 黄婉怡听得大怒,粉脸气得鼓胀起来,柳眉倒竖,两眼瞪着冯湛,胸前起伏不定,想反驳什么,似乎欲言又止,一时与冯湛僵在哪里。 方承听冯湛说自己是什么‘白脸快婿’,再看到黄婉怡生气动怒,他脾气再好,却哪还忍得住,迈出一步就要上前教训黄湛,却被黄婉怡急的一把拉住,说道:“承弟弟别理会他们,咱们走!” 黄湛见方承竟有意要上前动手,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仰着脖子看向他,将眼睛瞪得浑圆,摆出一副市井流氓挑衅的表情。 方承被黄婉怡拉住,见不想理会黄湛,只得忍下怒火,一脸漠视地看着黄湛。黄婉怡怕他们起冲突,忙拉着方承快走几步,离开了三人。 没走出多远,方承隐隐又听冯浩提起霖公子如何如何 午后黄诚特意为方承安排了住处,住处就在这片花园后面,竟与黄观的卧房相邻,他本想让黄观多和方承亲近,却未料到黄观不喜方承,只一时半刻,两人便结下了怨。 黄婉怡送方承至卧房门口,对方承温言道:“承弟可千万别生观儿的气,他自小被娇惯坏了,不知礼数,以后长大些,阅历多了,父亲和我常管管他,该能好多了。你也别多想,我父亲母亲,都是很喜欢你的,方伯伯本来对我家有大恩,你只当这里是自己的家就好。” 方承见她在众人前对自己呵护有佳,此刻又温言相劝,一时心中荡漾,也不将方才三人对自己的恶语放在心上,当下点头答应,报之一笑。 黄婉怡见她颇为豁然,便也笑着嘱咐他早些休息,又叫过一名小厮让侍候他洗漱,才辞别方承,转身离去。方承望着她款款离去的婀娜背影,想着她或许会对自己回眸一笑,却见黄婉怡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的黑暗里,一直没有回头,只好略有失望地推门进了卧房。 是夜,方承心潮起伏,想到黄诚述说的与父亲的经历,想到黄氏夫妇对自己的热情,一颗长时间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得以落到实处。他天性温和豁达,只想着黄家父女的好,也不将晚间与黄观等人的争执放在心上。心想:他们不喜欢我,我以后不理会他们就是了。至于黄湛提起黄婉怡说过要嫁给谁,那应该只是他们小时候的玩笑话,却被黄湛当真了,不禁让人觉得可笑。想到这里,脑海中又浮现出黄婉怡温柔美丽的笑脸,一时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面对即将开始的寄人篱下的生活,方承所想象到的,却都是美好的事物。在这样的想象中,夜色渐渐更加深沉了,不知到了何时,他才恍恍惚惚坠入梦乡。 次日一早,黄诚便来看方承,先问方承昨晚休息的如何,吃的可习惯。方承都一一说好。黄诚点点头,又问了方承在北海上了什么学,方承据实以答。黄诚便说他远行劳顿,让他先安心在家休息两天,他今天去四通学院和院长打声招呼,过一两日方承就可以和黄观一起去学院上课了。 方承心怀感激,自是对黄诚言无不从。 两日来,方承一直在园子里闲逛,无聊时便回房中熟练心力运转之法,只在晚饭时与黄家人见上一面。黄婉怡虽依然笑目相迎,可方承却觉得她似乎对自己有所疏远,远不如刚来那天热情殷切。或许‘白脸快婿’这样的话让她难堪,因此有意与自己保持距离吧。 黄观自是对方承不理不睬,只有黄诚夫妇对他嘘寒问暖,热情依旧。方承向他们打听‘蓝非’,黄氏夫妇和黄婉怡,乃至家中下人,却都摇头,只说没听说过。 这日晚饭间,黄诚面带喜色,刚刚坐下,便对方承道:“承儿,我已和四通学院的院长说好了,明日你就可与观儿一同去上学了!” 方承正要答应,却见黄观正喝了一口水,听了父亲这话,惊得直喷了出去。张口结舌道:“为什么去我们学院,他一直都学武技,去前岛上那个建仁学院不是挺好么。” 黄诚未等黄观说完,立时断喝一声,狰狞着怒道:“用你多事!我正要骂你!自承儿第一天来时你便阴阳怪气,像是他欠了你的银子一样!你在学里不思上进,整日里和冯家兄弟胡混!在家里还装着这副鬼样子!今天你给我说明白,到底承儿哪里得罪了你这大爷!” 黄观见他父亲震怒,吓得缩着脖子,直往黄婉怡身边躲,一时唯唯诺诺地说不出话来。黄诚见他这般没出息,更是火大,抄起酒壶就往他身上砸去,父子间只隔了黄诚夫人,酒壶砸在黄观脸上,一壶酒却洒在了两人身上。 黄诚掷出酒壶,并未解气,又瞪着眼睛起身要上去再打,却被他夫人连忙抱住了腰,一叠声哭道:“观儿小,不懂事,老爷就饶了他这回吧,若是无处泄气,只先打我就好,都是我宠坏了他” 黄诚素来敬重夫人,连家里的大小事务都每每与她商议再做决定,见了她这般,心下又有不忍,强咽下怒气,叹道:“夫人即知他这个德行,为何还要回护!早晚护出个败家逆子!”言罢,脸色稍稍平复,长叹一声,径自拂袖而去。 黄婉怡见母亲仍倚桌垂泪,忙上去劝解。黄观见他父亲走了,向方承怒视一眼,恨恨地跑了出去。 一桌人,只剩下方承在那里无所适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四通 次日一早,黄诚命管家带方承去四通学院报到。临行前又有诸多嘱咐,皆是希望方承好好学习,明晓商道,将来恢复方家家业等语。方承自然一一答应。 黄观不愿与方承同行。碍着父亲的面子,与方承和管家共同出了大门就不辞一声,转向别处去了。管家也知道了他们不睦,见黄观离去并不敢多问,不发一声地带方承往学院去。 按规模来说,四通学院在四大学院中仅次于前岛的建仁学院。但两院教授的重点各不相同,建仁以武技c文政c兵法为重,四通则以教习商事为主,其余次之。再则,建仁学院的学生多是岛上普通人家的孩子,与四通学院内一抓一把的富商公子,自然不可同日耳语。 穿过中岛连绵的高墙大宅,方承随管家步入四通学院。 一进入学院,眼前竟如一个巨大的园林,只见处处皆是修竹茂林,奇花芳草。脚下路径皆是卵石铺地,路旁花草树木也都精致奇异,并非普通杨柳。远处除了几排高大齐整的房舍外,另有一座三层楼高的大殿,殿顶飞檐漆金涂彩,直指云端,正在明媚的晨光下放射出绚烂的煌煌光辉。 细看之下,方承不禁心旷神怡,情致高涨。 和这里比起来,北海郡的那所学院内尘土飞扬,到处都是一片空旷和肃然的景象,简直就像一片荒地了。 一路走来,所遇少年个个都衣着鲜亮,挺胸昂首,目不斜视,一副阔少爷模样。方承想着程熊兄弟也这所学院,他们虽也衣着光鲜讲究排场,却丝毫没有寻常富人子弟做作倨傲的态度,只让人觉和随和可亲。 正想着或许能遇上程熊兄弟,那边却过来了冯氏兄弟。冯浩见是方承,微有些惊异,便含笑近前,也不拱手见礼,只缓缓说道:“没想到方兄弟也来这里上学,以后咱们不光是亲戚,还是同学了。有机会可得好好亲近亲近。” 自那晚黄婉怡与冯氏兄弟争吵,方承便恶其为人,此时见他和颜悦色,更觉得他虚伪狡诈,当下目不斜视,权当没看见他。管家自然认得是冯氏兄弟,见了他二人,忙作揖问好。叙了礼,管家看方承默然肃立,并不理睬这他们兄弟,只好尴尬一笑,辞了二人,带方承往里面走去。 冯浩见方承如此,也不再说话,依然满面带笑,颜色不改地目送他二人远去。 走出不远,方承隐隐听得后面冯湛冷笑道:“装什么哑巴,以后的日子长着呢,用不了多久,就让你张嘴求饶!” 方承只当是犬吠,懒得去理会。 管家带方承见了老师,送了见面礼,便告辞离去。 四通学院以教授经营c文政为主,武技只排最末。这老师须发花白,四方脸,眉目与黄诚颇有几分相似。自云姓郑,是院内教授文政的先生。 黄家所送礼物颇丰,院长也早和这郑先生打过招呼,这是他又看方承面目俊美,自然对这新来的学生青眼有佳。当下和颜悦色地问了方承从前所学。待听得方承说从前在武技上用功最多,不禁眉毛一挑,似自语又似对方承说道:“恩那可不太好!以后你得多花几倍功夫,更加用心才行。” 方承虽然对文政和经营没什么兴趣,却也知道,这些才是自己今后安身立命的根本;至于武技,将来时不可能凭其在四岛立足的。当下见郑先生眉目慈祥,对自己十分和善,听他这样好言劝导,便恭谨地应了。 郑先生交给方承两部线装厚书,一部《擎云诗选》,一部《困学释要》,又给他包了纸笔,便带着他出了房,穿过长廊,进了一间学堂。 一进学堂,便见内有二十余人早已分案坐好,学生们见郑先生进来,一齐起身行礼。礼罢,郑先生将方承介绍给众学生,便命他去自己的位置——靠窗一排最末的空案。 方承也学着学生的样子,以四岛礼仪对郑先生施了一礼,见先生点头应了,便转身往后排走去。 两行案间走着,眼睛一扫,却发现黄观与冯兄弟皆列坐室内。 三人竟是自己的同窗! 整个上午都是郑先生的文政课程。先是问了学生前日所学的内容c心得,叫了几人应答,皆不满意,唯有冯浩的一番慷慨陈述倒令他频频微笑,继而点头称赞了一番。 这些问答只把方承听得云里雾里,暗想自己所学匮乏,与冯浩等人相比差距不可以道里计,今后真该潜心学习才是。 问答毕,郑先生又念了两段《擎云诗》中的长诗,念诵完毕,逐句加以解释,便要学生背记。 《擎云诗》是大陆现存最古老的书籍,记载了发端于擎云山(擎云山是位于现青云国西北边界的一条巨大山脉,它逶迤耸立,隔开了极北的蛮族和西方强盛的大西国,向南,一直延伸到高苍国境内。)先民的生活事迹,以及先民离开擎云山后,在大陆各处的赫赫武威。 方承在北海时曾学过《擎云诗选》,即《擎云诗》简易部分的汇编。 那时学起来觉得颇为容易,以为擎云诗不过如此。此时听郑先生所念长诗晦涩繁复,奥理艰深,一时有如在听天书,当下更加用心背诵记忆。他天姿聪慧,不到小半个时辰早把郑先生所教两段全部背熟。四周看了一眼,见一众同窗还在摇头晃脑,搔首苦读,而郑先生已然在窗边的太师椅上打起了盹,左右无事,他又往后翻看,虽不能理解诗义,却也将几大长段都读的熟了。 又过了多半个时辰,众学生中有几人背的差不多了,大概久坐烦闷,便与邻案前座说话打闹起来。 郑先生大约只习惯伴着读书声入梦,听着不对,便即转醒,他假意咳嗽几声,一众学生便都应声安静下来。郑先生见时间不早了,晃了晃昏沉的方头大耳,又捧着《困学释要》讲解起来。 中午休息半个时辰,有三餐的,便掏出所携食物,干巴巴吃了。 方承无事,便翻读《擎云诗》中未曾学到的部分。偶尔余光一掠,却见大部分同学正围着黄观和冯浩兄弟,不知在悄声讨论什么,一时说得热闹了,便有人放声而笑,再说一会儿,众人便不时回头看向方承。 方承此时身怀心力,听力非一般学生可比,稍加凝神,便能听清旁人难以分辨的声音。他明知冯氏兄弟正在说自己,大约也没什么好话,却也懒怠理会,只想,我读我的书,你们玩闹你们的,只要别来招惹,就各自相安无事。 众人在冯浩案旁玩闹了一阵,说了几个笑话,约莫又要到了开课的时间,也就散了,并无人叨扰方承,连和他搭茬的人也没有一个。 不久,又有一名童姓先生来讲解经营之道,商事典故。 这门课程并无书本可参,也无需朗读背诵,一切只凭童先生口舌之谈,是以众学生均觉轻松。方承来自经营之家,对童先生所谈并不陌生,但童先生显然经历丰富,所讲典故颇为新奇,方承听来亦觉得十分轻松有趣。 商事课毕,便要集体操练武技。清脆的钟声响了三下,众学生便一齐出了学堂。方承早在室内坐得烦闷,知道要出去操演,整个人都有些亢奋,紧紧跟随同窗众人穿过一片树林,便到了一大片空地之上。 午后炙热,在外面略微一动,便有汗水淌下来。 方承虽然愿意外出操演,锦衣华服的学生们却都垂头丧气,怨声载道。一路上见到不少学生逃的逃c躲的躲,显然是不愿在烈日下吃苦,去操练他们认为没什么用的武技。 操场之上,数百学生正在缓慢地列队,队列前方,几名模样精干的教习都是一身武者打扮。教习的对面,却是衣着华丽,呈现出一片五彩斑斓的学生。众学生摇头晃脑,嬉笑自得,没有半点要学习武技的样子,仿佛一队队正在逛街的公子哥,在劲装教习的衬托之下显得极为滑稽。 方承一见这般情景,不禁莞尔。他个头不低,因无人理会,自己便挑了一队的末尾站住,想看看前面练得是什么武技。 学生们稀稀拉拉地汇入队伍,过了半晌,队列终于成形。 随着领头教习的振声呼喝,整个队列都动了起来。一见开头的几式,方承便明白眼见众人操练的竟是武技中最基本的一套——‘和合二十四拳’,也叫和合拳法。 这套拳法旨在锻炼体魄,积攒内气。若是学得好了,施展出来,制服个没有武技的寻常人倒也不成问题。 只是对方承来说,这拳法实在是过于简单。这种初级的拳法,他十岁那年便练得精熟了,比起自己所擅长的‘长林枪法’,这套‘和合二十四拳’几乎都不能算作是武技。 看着众学生们懒懒散散地打出这套拳法,口中发出乱糟糟没有力气的呼喝,方承不由得一阵失望。 若是吴弼在这里,一定被气得不轻。 心中觉得好笑,但既然来了,又坠在队伍末尾,他也只得随着前面教习故意放缓的动作,将这套拳法施展开来。 一边随众学生打拳,他一边寻找着程熊兄弟的影子,四处望了几回,却没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日来相安无事,晚间下课时黄观也不理他,与冯浩等人聚在一起,一窝蜂地没了踪影。方承倒乐得清静,一路上观赏中岛的各式宅邸,自己回到黄府。 晚饭值黄氏夫妇外出赴宴,黄观见父母不在,便不在家里吃饭,不知去了哪里。只有黄婉怡与方承两人用晚饭,虽身旁有仆役女婢伺候,但只两人同处一席,仍让方承觉得颇为拘束。 黄婉怡倒不觉得尴尬,也比他大方得多。一时关切地问了方承学校如何,同学如何,教习如何,学得怎样 方承都一一回答,单没提黄观和冯浩等与自己同窗,怕她问了自己反不好回答。 黄婉怡早知黄观和他同窗,听他没提黄观,心下已猜着个大概,她眼波流转,微微笑道:“承弟与观儿还有冯家的表兄弟同处一校,今后难免多有摩擦。弟弟需看在姐姐面上,平时别理会他们。观儿那里我会和他说,谁好谁坏,慢慢他也就明白了。” 方承听了,心中泛起丝丝甜蜜,一时由衷而笑,忙点头答应。 除了这些话,黄婉怡似再无可言,简单吃了几口青菜,便径自回房中去了。方承见她似有心事,不禁也有些郁郁难欢。 一连几日,冯浩等人虽不与方承说话,却也没有其他过分的举动。一屋子学生里他坐在末尾,左右没有相邻,同学二十多人几乎没人和他说过一句话。 方承知道,这一屋子学生多半与冯浩相契,无人理会自己也是最正常不过。当下也不放在心上,既然没人理会,倒也落得清净。他自知学业比同窗差下很多,遂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学习郑先生的那两本书上。 他天生聪慧,极具悟性,短短几天,竟将别人一两个月才能背会的长诗烂熟于胸。连郑先生都不相信他能背诵如此迅速,还以为他之前已经学过了。细问之下,当即对方承赞不绝口,称其是难得的天才,将来必显名于各国。 午后操练以及晚间下课的路上,方承都留意着程熊兄弟的身影,学院虽不是很大,却始终未见他们一人。 难道他们兄弟将学业当成儿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任凭肆意荒废? 或许事有凑巧,两下还未遇见,也未可知。 也可能程家兄弟也嫌这操练太过无趣,所以并不参加。 想到这节,他自忖明日再操练时也躲了,反到院里别处逛逛,或许能碰见他们。 此时已属中秋,早晚凉意已著,正午却是十分炎热。 这日午间,方承背了一段擎云诗,热意上来,忽然觉得有些困乏,便在垫上盘坐了,挺直上身,合上双眼感受心力涌动,引导流转以便解乏。 这是他近来发现的心力的好处之一,晚间若是无法睡眠,他便潜心感知其流转,竟也能提振精神,舒缓疲劳。 正感受着体内心力流转带来的放松,他忽听得‘蹦’地一声轻响,紧接着便是‘倏’地破空之声,一物从左侧不远处向自己疾速袭来。 正值流转畅快时,方承反应神速,猛然间睁开双眼,扬手将那飞过来的东西接住,猿臂回转,手心摊在身前,垂眼一看,竟是一枚明晃晃的银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争斗 啪地一声,方承重重地将银饼拍在案上,横眉往左边看去,见是一名同窗,叫做李天放的,手持着弹弓,正一脸惊异地看向自己。 李天放显然没想到方承能接住银饼,错愕之下忙又装出无辜的表情,是以一张脸上似笑非笑,又带着些扭曲,十分尴尬。他见方承怒目看向自己,忙咧嘴颠着脑袋笑说:“要打外面一条狗来着,不想打你那去了,快还我银饼!” 方承早知这李天放平日与冯浩等人最是热切,此时弹银饼过来,哪有巧事,必是寻衅来了!又见他这副“爷不小心打到了你那边,快还银饼”的表情,登时怒不可遏! 若是自己反应稍微慢了,岂不被他弹到了脑袋上! 方承眼神一敛,右手再次拍在案上,拇指扣起银饼,前臂猛地一抖:“还你!” 银饼甩出,啪地一声正打在李天放左颊之上。 随着啊地一声怪叫,李天放眼泪鼻涕一股脑地流下,上唇立时翻肿起来,左半脸上一片火辣辣地疼痛。 “血,流血了!”有同学喊道。 李天放听了喊声,才觉出了满嘴的腥膻气味,抹了把鼻涕,伸出手来吐了一口,只见一洼鲜血里正卧着一颗被染红的牙齿。 李天放向来自负风流,见被打落了一颗牙齿,知道破了相,登时怒极。他唇齿不便,含糊不清地怪叫一声,一边捂着脸,一边猛地踹翻了书案,往方承这边扑来。 前边几名学生见李天放扑向方承,也不再装模作样地看着,一人喊:“这新来的他妈的敢打人!” 又一人喊:“大伙打死他!”话音未落,一众学生便蜂拥而上。 方承早想到他们会结帮对付自己,虽不见冯浩兄弟和黄观,却料定必是这三人主谋。怒斥一声:“冯浩的狗!”霍地站直了身子,此时李天放已然挥拳扑到身边,他稍一闪身,躲过李天放的老拳。李天放一拳挥空,力道用老,已经收不住了身子,方承猛地曲腿,膝盖正中他小腹,随即后撤一步,李天放闷哼一声,佝偻着身子倒在地上。 来不及喘息,众学生已然骂骂咧咧地冲了过来。 方承心中雪亮,今天难免要头破血流! 索性放开手脚不再顾忌,一脚踢起书案,两手接了,挥着长案便往众人脸上砸去,啪地一声脆响,正砸在当前一个学生脸上,那学生登时口鼻涌血,往后倒去。 余人被方承长案一挥,都往后躲了两步,欲作势要上前,又忌惮他方才连伤两人的狠劲,一时口中纷纷对方承谩骂不断,却没人再敢上前。 正僵持着,黄观忽然自学堂外惊慌地跑了进来,见了眼前的狼藉场面,不由得一愣。翘首看向不远处紧张地端着长案,凛然而立的方承,忙喊道:“谁也不准欺负我方大哥!”一边喊着,一边拨开众学生跑到方承身边,向方承点了点头,转身与他并肩而立,又众学生急喊道:“方大哥是我们黄家和冯家的客人!我看你们谁敢对他无礼!”。 “你们两家也不管用!他无故打伤了天放,今天咱们就得打死他!” 一名学生喊着,也学方承俯身抄起了书案,余人纷纷领会,顷刻间,人人手上都端了一张书案,众学生互相对视一眼,寻了默契,一瞬间全都挥动着书案,往方承砸来。 方承心里正有些不信,纳闷黄观怎么会帮自己,难道今天这事只是冯浩兄弟撺掇而起,却与他无关? 他已被婉怡姐劝得与冯浩一伙疏远了? 还是碍于家里的面子不得不帮自己? 种种疑问不及细想,漆黑的长案已经扑天而来。方承上前一步挡在黄观身前,舞动长案,与众学生搅在一处。 书案相撞,啪啪几声,碎屑纷扬。 混乱中,方承又拍倒了一人,余人见他勇悍,下手毫不留情,都有些害怕,是以进一步退两步,不敢轻易上前,方承撇了碎裂的书案,又拾起一张新的,再猛地挥舞几下,呼呼作响,众学生连连倒退,几乎就要溃散。 方承正要一鼓作气将众学生逼出房外,就听身后黄观又喊:“都别打了,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话音未落,黄观竟然从他身后猛地窜上一步,死死抱住方承! 方承猝不及防,一时心中大骂:“黄观,竟是这么个坏种!” 身子被他箍住,正甩着臂膀想要挣脱,一条腿又被挣扎在地上,刚刚缓过神来的李天放抱住。李天放满脸是鼻涕和血,左颊更肿了,头发凌乱,紫青的嘴唇往外翻着,仿佛恶鬼般嘶喊:“快打!往死里打!” 黄观犹自紧抱着他不放,随着方承的剧烈挣扎,左摇右摆,他几乎不支,眼看着就要被甩开,嘴里仍喊着:“都别动手!都别动手!” 方承这才领略了黄观等人的阴险无耻,心下怒极,剧烈地摆动着上肢就要挣脱黄观,却不敌书案雨点般落下,头上身上被砸中数处,正无可还手堪堪抵挡之间,不防脚下李天放猛地用手肘搂住他的右腿,黄观又往左边抱他身子,脚下使绊,他站立不稳,顿时‘嘭’地一声,重重跌倒在地。 黄观将方承绊倒,也有些害怕,喘息着跳到一边。李天放见他跌倒,红着眼睛犹不罢休,拾起一片断裂的书案,找准尖锐处发狠往方承腿上扎去,方承吃痛,惨叫一声,右腿猛蹬,将李天放踹得一滚。他剧痛之下不能握紧的长案,早有两名学生将他手中长案夺去,其余学生挥舞长案没命般往他头上,身上狠砸。 方承反抗不得,唯有躺地抱头打滚的份儿,众学生口中咒骂不断,甩臂猛挥书案,他全身剧痛,只得咬牙支撑,却憋着一股劲,不发出一声哼响。 打了一会儿,众学生累了,才撇下手中书案,只见方承外衣已然多处撕裂,手臂和身上的伤口都渗出了殷红的鲜血,脑袋耷拉着,几乎晕厥过去,嘴角也溢出丝丝血痕。有几人犹自脚踢口骂,不愿止歇。李天放终于站立起来,阴狠说道:“你们帮我掰着他脸,我要砸碎他一嘴牙还我!” 李天放脸色发青,狰狞着眉目有如恶鬼一般骇人。黄观怕他不知轻重,忙上前一步拦住他,急到:“别再打了,别再打了。真再打坏了,我回去可没法向老子交待” 李天放听他这样说,红着眼睛怒喝道:“你他妈没法交待,我这怎么算!我怎么回家见老子交待!” 暴怒之下,黄观也不敢惹他。没有底气地道:“我回去和爹说,说他打坏了你,多赔你些钱,你千万别再动手了,打死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天放狠狠往方承身上踹了一脚,怒吼道:“去你妈的,我缺你那块银饼!要不是看在冯大哥面上,我他妈连你一起打!给我滚远点!” 黄观被他斥的说也不是,恼也不是,只楞在当场。这功夫,冯浩兄弟从门外昂首阔步迈了进来,冯浩乐呵呵地往屋内扫视了一圈,高声笑道:“什么事这么热闹,怎么都不知会我一声。” 众学生见是他来了,都站住了往门口看去,李天放往方承身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也呲着牙地后退了一步。 有冯浩在,他却不敢放肆。 冯浩缓步上前,分开众人到了方承脚边,装模作样地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惊呼道:“这不是方兄弟,你怎么成这幅模样了!谁打你了,告诉哥哥,哥哥为你出气!” 方承此时处在半晕半醒的边缘,体内逐渐泛起热流,心力加速流转,一口一口深深地喘息着。恍惚听见声音竟似冯浩,努力睁开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景象,却发现抬动眼皮都十分艰难。 冯浩见他这样,强忍着笑容,回头环视了众学生一圈,阴阳怪气地说道:“谁把方兄弟打成这样,站出来,我冯浩今天绝不饶他。” 没人站出来承认。一圈人见冯浩故意拿腔作势,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李天放也笑道:“这小子是个倔种,刚刚还在说冯大哥的坏话。” 冯浩见李天放也是满头满脸狼狈不堪,不禁撇着嘴摇了摇头。也不理他,又转身往前一步,站在方承眼前。笑叹道:“方兄弟这幅模样,可真是没法子见人了。” 方承在喘息中攒了些力气,用手肘支撑着,要勉力爬起来。 不防冯浩竟抬脚踩在方承头上,又将刚刚支撑起身体的方承踩趴在地。 ‘嘭’地一声,方承头部着地,又吐出一口鲜血。心力急速流转之下,方承渐渐恢复了意识,发现自己在承受着冯浩的侮辱! 冯浩将他踩在脚下,一时有些得意忘形。冷笑道:“婉怡妹妹要是知道方兄弟这般丑态,还不知道要怎么想。是不是啊,方兄弟,方公子。” 方承听到他竟然说起黄婉怡,胸中羞愤更甚,咬牙瞪目,又要挣扎着起来。 感受到方承逐渐用力抬头,冯浩也在脚上加了力道,冷声说道:“方大公子,你以为婉怡妹妹会那么听话?指了亲就是你的人了?不是我说你,兄弟你也太幼稚了。你也不看看自己有什么!一个没家没钱的穷光蛋,还妄想要娶她。你拿什么娶?你知不知道多少豪门少爷,都眼巴巴地追求着婉怡妹妹” 笑声又再次响起,夹杂着零碎的嘲弄和辱骂。 不甘心! 谁又甘心忍受如此屈辱? 心力流速更快,几乎让方承难以承受,连全身的血液都几乎沸腾起来。 眼睛更红了,像燃烧的炭。 “你哪里知道,婉怡妹妹最是嫌贫爱富的,以前她喜欢我,后来见霖公子” 冯浩的话,字字如一一根根钉子打在他的心上。 一个倔强的声音在他胸腔里猛喊:不!不是!不是这样的! 她不是你说的这样! 冯浩脚下感受到他的反抗,心中惊讶他竟还有这样的力量,暗暗在使出全身的力量来压制。口中不停说道:“若是换了我,绝不会这么没脸!我宁可忍饥挨饿,也绝不会千里迢迢跑到这来,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说着,回头问向一众学生:“你们说,这还能不能叫个男人!” 李天放接过话头,狠声道:“我宁可饿死,也绝不吃一口软饭!” 众学生你言我语,又再乱糟糟地议论起来。 笑声,嘲弄声,骂声,如同剜心的快刀。 方承的头脑越渐空明,心力的流速一时到了身体无可承受的临界! 一瞬间,他感觉胸口好似炸要裂开来,有如火山瞬间暴发!无数能量自胸口喷涌而出,汇入急速流转的心力,流速又因为巨大能量的汇集而放缓。 他一时无法听到外界的声音,也无法感受到外界的一切,只凭心力如海洋般在体内恣意流淌。 体内那股压制着心力的力量,似乎也并不存在了! 力量重新向周身各处涌来,他口中猛地发出一声有如有龙吟般的长啸! 愤怒的眼睛里,耀眼的光芒一闪而过! 冯浩用尽全身力量也无法压制方承。还来不及惊讶,方承猛地弹起,右臂一挥,便将冯浩拨倒。 冯浩还未及跌倒,方承借势再上,身形快如闪电,一声虎啸,重拳直直地打在冯浩的胸口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艺宁 众人见方承暴起,惊诧之余还没反应过来,已然听见冯浩骨折的脆响。 冯湛见哥哥被他打得骨折,不禁又急又怒。接过冯浩往后倒下的身体,挪到另一同学怀里,也不理会哥哥正吐出一口鲜血,狂喊一声,往方承身上扑来。 方承的体内心力高涨,脏器脉络如同被炭火炙烤着,一时炽热不已,脑中也是轰然一片,只凭爆发的心力和一股血勇在支撑。他站立不稳,摇摇晃晃着,眼前模模糊糊,无法辨别人脸。 当然,他也不需多想,环伺都是敌人。 又是一拳过去,冯湛还没看清方承出手,只觉一股巨力打桩一般撞在自己身上,登时七荤八素,闷哼一声,跌倒在地。余人见他这般神勇,哪还敢上前,都围着他挥动着长案,找着空子跃跃欲试。 方承前后两拳挥出,狂涌的心力渐渐趋缓,流转的速度慢了下来,他也终于不用那么痛苦,稍微喘息了几口,透过自己粘着鲜血的乱发,已能看清了眼前的一片狼藉。 ‘嘭’地一声闷响,后脑传来一阵剧痛,却不知是谁在他身后,用书案给了自己一个重击! 这一击十分厉害,他登觉一阵头晕目眩,脚下再难站稳,几乎摇摇欲坠。 他自己还不知道。若非有心力流转护住他要害,换了普通人,后脑被重击,早就被这一下砸得晕厥过去,就算是立刻死了,也大有可能。 他忽觉一阵脱力,身上各处,阵阵疼痛又席卷而来,好似父亲遇害那天的一样的感觉,昏昏欲睡 啪地一声,又是一案砸在了自己侧脸。 漆案开裂,昏天暗地。 剧痛之下,方承晃然惊觉,冥冥中他咬紧牙关,告诉自己:不能睡过去! 不能睡过去! 虽不如老宅地下那次难以支撑,却也一时呼吸不畅,血脉滞涩。 方承心中雪亮:自已已然下了狠手,却还不知道冯浩兄弟是死是活,如果就此虚脱倒地,非死在这屋子里不可! 一愣神儿的功夫,身上又挨了几下。当下聚敛精神,也来不及理会步步紧逼的众人,他左右扫了一眼,恍惚间发觉右手边光照强烈,顿时想起,那是学堂的窗户! 心中也随着那光芒一亮,踉跄两步到了窗前,攒足力气,一个翻身,便爬了出去。 翻出了教室内,方承的神识渐渐恢复。阳光树影间,他跌跌撞撞地夺路而逃,耳中听得学堂内冯湛的声音吼道:“大哥还不知道怎么样,你们俩快去玉春堂找大夫,剩下人跟我追他,别让他跑了!” 方承强忍着周身的疼痛,在院内小路上摇晃奔走,抹了把粘在脸上的头发,让自己看得清楚些,手上黏黏的,全是血。 路过的学生见他这般没命似的模样,都纷纷驻足观看,指指点点起来。 不一刻,冯湛引着一众学生气势汹汹地追了过来。学生们都知道冯氏兄弟是学院一霸,见这群以冯湛为首的刺头也都衣冠凌乱,狼狈不堪,不免暗暗惊讶,惊讶之中,又忙不跌地让开道路,生恐惹到了这帮刺头。 方承抢道奔出了学院,听得身后喧哗声响起,知道是冯湛带人追了过来。顷刻间,心中一个念头闪过:这会儿万万不能回黄家,否则只怕遇见下学回来的黄婉怡。 绝不能让黄婉怡见到自己这样狼狈!更不能让黄世叔知道自己在学校惹祸。 他入学没有几天,除了黄家到学校的路径,其余道路皆不认得。急切之间,头脑里一片混乱,只好随便找了条道路,一路狂奔下去。众学生的脚步声紧紧地跟着,一路尾随而来。 狂奔了半刻,周身的疼痛渐渐麻木,浑身发热之下,竟觉得脚下越来越轻快起来,他自幼练习武技,体力比这些富家子弟要强上不少。再加上众学生都穿了锦衣华服,本不适合快速奔跑,而方承的外衣早被打砸个破烂,跑起来反而轻松许多。 方承与众人渐渐拉开距离,一时听得脚步声渐远了,他才放缓脚步,稍作喘息。然而众学生似乎跟他耗上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人声时远时近,却从未消失。 刚喘息片刻,还没来得及看清道路,众学生的脚步声,喊声又起,他只得又抬起愈发沉重的步子,不辩方向地胡钻乱跑起来。 他本想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藏起来,却奈何到处都是高墙大院与光秃秃的街道,奔跑出了许久,竟无一处可供藏身。 当下又不辨东西地跑出半刻,抬眼一望,只见远处已是粼粼波光的海面,登时心下焦急。往前几步又到一处路口,顾盼之下,见右手边是一个窄巷,耳听得脚步声又近,也不顾的其它,便一头往窄巷里钻去。 宅巷内也尽是灰白的高墙,正彷徨无计间,忽见不远处墙上一扇小门缓缓打开,不见人出来,只听得一个少女的声音在门里说:“方公子,快请进来。” 这声音轻柔婉转,竟似颇为熟悉,一时也想不起来是谁。仓皇之间也来不及想这少女为何识的自己是‘方公子’,快跑两步,闪身进了小门,反身一倚,关上了小门。 方承疲累至极,骤然得救,也来不及看那少女一眼,只双手拄膝,垂头猫腰喘息不止。 那少女近前一步,悄无声息地插上门栓,便听得众学生已经到了方承之前所在的十字路口。 方承听了,忙将喘息声也低了不少。 只听冯湛的声音道:“他跑不了,咱们分头追!” 话音落下,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又听得有几人往这边宅巷里追来。脚步声从小门外掠过,匆匆而去,并未停留。 方承这才松了口气,忽闻得一阵幽香袭来,抬起头看向正转过身来的少女——竟是一袭白衣的艺宁! 方承错愕非常,一时不知该是喜是忧,是该感谢还是该立即告辞,心下又生狐疑:难道她的心力竟然这般强大,在院子里面就能感知出来院外的人是自己? 艺宁见方承十分狼狈,脸上身上,各处都破破烂烂,红染染,血淋淋。不禁露出异样的眼神,轻声说道:“潇儿妹妹现下并不在家中,方公子不嫌弃的话,就请进堂中暂时休息片刻,我有外敷的伤药,为公子涂上一些。若是伤得不重,一两日内便可复原如初了。” 方承知道艺宁是出于一片好意,她说杨潇儿不在家,多半也知道自己不愿见到杨潇儿。 然而他却不愿受她恩惠,又有海婆婆叮嘱不要接近她二人,当下心里便做了决定。强忍着周身疼痛,对艺宁一揖施礼,正色说道:“艺宁姑娘施以援手,方承感激不尽,只是眼下我污浊肮脏,怕有碍姑娘舍下洁净,留在这里实在不便,这就告辞了。” 说着,转身就要拔出门栓。 艺宁见他要走,轻笑一声,淡然道:“公子何故这样怕我,在船上顶撞公子的是潇儿妹妹,却不是我。即是怕我,偏又坐了我的船,眼下既然进了我的院子,又何苦自己出去找打。” 方承听她这样说,更加郁闷,转过身来,见艺宁一脸正色,却非嘲弄,一时间也觉得若是这样走了,实在是唐突的很。当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愣在原地。 艺宁见他转过身子,温柔一笑,又道:“方公子应该爽利一些,堂堂须眉,应该乐观豁达,随遇而安;公子虽然英姿不凡,却总是面含苍凉忧愁之色,难免让人觉得少些气度。” 方承听了她这话,心下不禁暗暗佩服眼前这个似乎能看透人心的女子。 盯着艺宁的脸看了片刻,怎么也不觉得这样一个少女竟能说出那样老练的话来,他第一次近距离端详艺宁,忽觉得这张并不美丽的脸庞,竟有一种难言的魅力,从容优雅,让人不能抗拒。 那魅力或许来自她的眼睛,一双如墨般的黑瞳仿佛带有某种魔力,让人望之即醉。细看之下,她眼神中的温柔c明亮酷似黄婉怡,而隐隐散发出的高贵c淡泊的气质,又远非黄婉怡所及了。 这样看着,想着,方承不禁有些呆了。 艺宁似被他直愣愣的眼神盯得有些不悦,峨眉微敛,正色说道:“方公子要是不急着走,就请随我来吧。” 方承这才缓过神来,忙摇了摇头,暗笑自己痴傻。见艺宁已经转身带路,才察觉出她语气中隐隐含着的羞赧,不禁暗暗自责起来。 小门是这间院子的后门,后院也并不宽大,却显得雅致天然,贴近高墙是一排排猗猗绿竹,院内也并无鲜艳花卉,唯有卵石铺路,竹篱围草。让人恍然如远离尘嚣,置身于山野竹林之间。 方承环视之后,不禁赞叹:“真是个幽静的好地方。” 随艺宁从后廊进了大堂,所见之处,陈设也十分简单,即无书画墨宝,又没有宝瓶金器,只有几张简单的桌椅而已。一扇朴素的长屏风与堂内隔开,屏风后,陈列着一张床榻,床榻正对着后院的草地竹林。 见了这床榻,方承醒悟:“艺宁应当正在这榻上休息,听到,或者是感受到了门外的自己。然后到后院开了门。” 她怎么知道外面人的是我方承? 堂外便是颇为宽阔的庭院,庭院内皆是长石铺地,左右并无厢房,只有两条游廊与正房和大堂相连,廊柱砖石虽稍显古旧,却是极为干净整洁,让人颇觉清新静雅。堂门外侍立着两名女仆,方承一见之下便认了出来:正是船上几名女仆中的两人。 艺宁让方承在堂内稍作休息,款步到堂前,对一女仆说道:“去把咱们的五味清腐膏拿来。”女仆应声去了,她又命另一女仆,叫阿兰的,去收拾屏风后的床榻。 不一刻,先离开的女仆捧着一个青瓷木塞的小瓶子进来,交给了艺宁。 艺宁将瓶子转交给方承,笑道:“方公子都是外伤,自行涂上便可,这药膏药效甚佳,只要不是伤筋动骨,很快就能好了。只是这药里含有一味奇草,名为‘夏枯冬荣’,粘在伤口上最是让人剧痛难忍,是以药师又在里面加入了大量的麻果汁液,用以镇痛,这样涂上后便只是发麻犯困,也就不怎么痛了。这里没有多余的卧房,方公子涂完后便委屈一下,在屏风后的床榻上休息吧。” 方承接过药,郑重地谢了艺宁。 艺宁对他点头一笑,便带着两个女仆离开了大堂,往前院房里去了。 方承全身各处皆是普通的皮肉外伤,只有被李天放用断案扎着的大腿,创伤最深,撩开碎衣,就翻出了红肉,一片血淋淋,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酥。 药膏呈乳白色,沾着肌肤便觉嗖嗖的冷风往肉里钻,十分清凉舒畅,然而一遇伤口,却比撒盐浇酒更甚。方承咬牙涂了,一时疼的大喘粗气,冷汗直流,几乎要喊出声来。 涂完不久,疼痛感渐消,又觉各处伤口阵阵地发麻,大腿上涂抹密集处竟然失去了知觉。再过得一刻,头脑渐渐昏沉起来,困意上涌,让人难以抗拒。方承知道自己身上污秽,不愿沾污她整洁的床榻,索性在床榻边上的木板地上躺了。 床榻上丝丝缕缕的香气袭来,不觉之间他恍然入梦。 及至一觉醒来,已是月挂中天,不觉心下惊讶——自己竟然从午后一直睡到现在! 身上不知何时盖上了一层薄被,想来是艺宁怕自己着凉给盖上的,心中不禁涌出一股暖流。 各个涂抹了膏药的伤口处,麻木感消退,竟有些暖暖发痒。他知道这是伤口愈合的征兆,看来这五味什么膏,果然如艺宁所说,效果甚佳。 是时夜风流转,草虫微鸣,方承腹中饥饿,从地上爬起来,茫然四顾,又不知该去往哪里。 是走?是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冤屈 一时犹豫难决,心烦意乱的方承在廊下来回踱着步子。 走得话,回黄家,大半夜的怎么去惊扰? 况且,也不知道冯浩怎么样了,是死是活。虽然错不在己,但若他有个不测闯下了这么大的祸,黄世叔该怎么为自己收场 半夜不辞而别,会不会让艺宁觉得无礼? 至于留下,又能如何? 在艺宁这别有洞天的院落里留宿一晚? 或许冯浩说的对,自己本不该过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但世界之大,哪又还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即便去沧澜湖,不也是换一个门庭,继续过同样的生活 究竟该何去何从?一时间,百感交集,愁思难遣。 星辰璀璨,夜风凉爽,本是如水的夜色,胸口却仿佛被一块大石压着,让他烦闷不已。 心中积郁之下,他索性离了廊边,到后院的竹林芳草间来回地散步,一面走着,脑中不由得浮现出北海的往事路的惊险,际遇的坎坷,不自觉地发出声声搓叹。 正自思绪纷繁之时,忽然听得身后少女的声音道:“方公子有什么愁苦心事,不防说来听听,能说出来,也就不那么憋闷了。” 大堂后门口,艺宁不知何时已捧了一案点心,立在那里。 方承微有惊诧,忙转身施礼,诚恳地谢了艺宁的药膏,又歉然说道:“方承胡乱走动,一定是打扰姑娘休息了。” 艺宁轻笑道:“方公子可千万别这么见外,我师祖婆婆对公子青眼有加,艺宁便没拿公子当外人。以后尽可不必这么多礼数,况且,艺宁也从不习惯被礼法拘谨,礼法多了,难免让人觉得拘谨疏远,远不如自然些来得更好。” 方承听了这话,只有尴尬地笑笑。 艺宁又道:“这药膏的药效大约五六个时辰,所以并非公子打扰我,是我知道方公子半夜一定会醒的。我不懂得厨艺,家里只有这些点心,可以聊作充饥。” 方承正值苦闷,听她竟半夜里为自己准备食物,不禁深为感动,想要再言感谢,又想起艺宁刚说过不要多礼。当下也不答话,快走几步,接过了艺宁手中的食案,不躲不避,当着她的面拿起一块点心就往嘴里塞去。 那点心入口甚甜,软软腻腻塞了他满口,咀嚼了要往下咽,却被噎住了一下,忽然感到莫名的温暖,登时眼里便涌出泪水来。 泪水即出,心中涌起万千伤感,不知为何,竟觉得无尽的苦楚一起涌上,一时再难以抑制,几乎就要痛哭出来。 方承心知艺宁就在眼前,绝不能这么丢人现眼,也不敢看她,急忙捂着嘴咬唇忍住,缩着脖子咽下了点心,又抹了把眼泪,喘息了几口粗气,才算恢复了。 艺宁见他这样,又是怜悯,又是想笑,一时若有所想,又问他白天被追打的事情。 白天之事,方承虽不愿提起,但见艺宁对自己如此经心,想着既然她问了,自己再吞吐隐瞒实在是小气。当下在便在脚下台阶上坐了。从他下船开始说起,说到找到黄家,黄诚说起他与黄婉怡的婚事,为黄观和冯氏兄弟所恶,再到在学院起了冲突,自己只身逃脱,打了这里。 艺宁站在她身后,静静倾听。直到方承说完,许久也没说一句话。 方承话即说完,圆案上的点心业已吃光,倾吐之后,神情为之一松,站起身来,长长舒了口气,将圆案捧在手里。 艺宁接过圆案,劝他说道:“既是有两家上一辈的情分,又有黄家的小姐垂青,方公子倒也不必过于伤感,寄人篱下只是一时,等到公子十八岁满从学院结业,就可成家立业了。至于黄家的少爷和亲戚,世上没有解不开的结,有你黄世叔在,凡事总会化解的。但方公子的婉怡姐姐,倒是我有些话想说,不知道方公子愿不愿意听。” 方承听她特意说到黄婉怡,倒是有些惊讶,忙起身面对艺宁,疑惑道:“当然愿意听的。” 艺宁见他这般反应,忽然嫣然一笑,说道:“我和潇儿妹妹眼下正在明礼学院读书,黄家的小姐黄婉怡,正是我的同学。据我近来的了解,黄家小姐是个不甘平淡的人,处处都想占先,凡事都想最好,这在我的同窗中,已是尽人皆知,都说她是有野心的。公子若是一直寄居她家,不思求进,怕是很难令她满意的。” 方承惊诧之余,为之默然。 没想到艺宁和杨潇儿竟然在那所女子学院——明礼读书,黄婉怡又是艺宁的同学。更没想到的是,艺宁口中的黄婉怡,竟与自己了解的黄婉怡并不相同。 在他的眼中,黄婉怡温婉,端庄,对自己极力回护,似乎已将自己当成了未来的丈夫她从未对自己露出来过一丝一毫的轻视,哪里看得出她不甘平淡 “当然了,我与黄家小姐相处时日还少,所知或有偏颇,方公子只听听就好,再说,方公子潇洒俊逸,世间罕有,想来俘获黄小姐的芳心并不困难。”艺宁又说道:“只是方公子来黄家时日甚少,女孩儿家心事,情阴不定,幽邃难知,方公子还是谨言慎行c不要用情太过才是。” 方承领会他话外之音,却怎么也不相信黄婉怡也是有野心的。她若是有野心,自己一个寄居在她家,不名不就的少年,又怎么能与之般配 沉思了半晌,他才缓缓点了点头。 见方承木讷了半日,终于点头应了。艺宁又温言说道:“方公子今夜就在这榻上歇息吧,余事不要多想,能被我师祖婆婆看中的人,自然不是凡人,公子勿要被杂事所羁绊,吉人自有天佑。”言毕,她展颜一笑,径自回身走了。 是夜,方承辗转反复,再难入眠,脑中满是黄婉怡的影子,一颦一笑,粉面桃花有时黄婉怡又变成了白衣的艺宁,那笑容毕竟十分相似到最后,黄婉怡与艺宁融为一体,他竟然也不能分清了。 不知道过了多时,天才迟迟地亮了。 次日一早,女仆端来早点,方承用过后便去前庭辞别艺宁。 昨晚他思忖半夜,决定要尽早回黄家。一来,自己失踪一夜,黄家人一定十分担心,二来昨天学院的事情也需和黄诚说明。黄家待自己不薄,便是冯浩死了,自己也得回去面对。 艺宁本欲留他修养两日,见他执意要走,便不再留,只说:“方公子若得闲暇,随时可来此做客,艺宁欢迎之至。另外,公子还需保重身体,下次见面时,可千万别这么狼狈了。” 方承笑着答应,两人自前门外分别。艺宁坐上马轿去往明礼学院,他见马轿渐渐远了,才按昨日记忆的道路,迈步往黄府而去。 还没到黄府大门,门人远远望见是方承,便急忙跑进府院报信。进了大门,便见黄婉怡从堂内迎了出来,她面带憔悴,秀眉紧锁向方承问道:“承弟弟昨晚到哪里去了,害得我和父亲母亲着急了一宿。”不等方承回答,他已看清了方承衣服破烂,浑身是伤,又忙关切地问道:“谁把你弄成了这副模样,难道是被打劫了不成。” 方承只是摇了摇头,有些黯然地问她:“黄世叔在家里吗?” 黄婉怡道:“你昨晚一夜未归,父亲和母亲今天一早便去四通学院打听你去了,只留我在家等你,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情,快和我说说。”说着忙打发小厮去学院找回黄诚夫妇,又将方承引进堂中。 方承进了正堂,将昨天发生的事情对黄婉怡叙述了一遍。他心里早已想好,没说被艺宁所救,只说在野外躲了一宿,提到黄观,只说他并不在场,怕说了他暗害自己,黄婉怡难以接受。 黄婉怡听了,气得黛眉上挑,银牙紧咬,大骂冯浩兄弟不是东西,最好死了才让人清净,又骂黄观定是和他们串通一气,是最不识得好歹的。骂毕,又安慰方承,说一定让父亲为方承出气。正说着,黄诚携着夫人,急匆匆得便从外面进来,看见方承,脸上几度阴晴,终于跌足长叹一声,往堂上坐了下去。 方承不明所以,正不知道黄诚为何做如此长叹,只见黄诚夫人搀着鼻青脸肿的黄观正进得大堂来。 黄观不经意间看见了方承正坐在堂上,立时眉毛倒竖,跌足咬牙。他似乎气急,瞪圆双眼,脸歪嘴斜手指向方承,疯了一般喊道:“你叫人害我!你叫人害我!”喊了两句,见坐着的三人不为所动,一时急了,哭喊:“父亲,就是他叫人害我,姐姐,就是他!” 黄婉怡满脸不解地看向方承,半响才问出来:“到底怎么回事!” 黄诚见他儿子如此不堪,登时怒极,啪地一声拍响高案,喝到:“再哭!我扯烂你一张嘴!” 这一身喊,黄观登时惊得一抖,止住了哭声,犹自咧着嘴,不住地悄声抽泣。黄夫人将黄观扶到坐上,他顿时像失了骨头一般,歪靠下去,眼睛依然恨恨地望向方承。 黄夫人又到黄诚身边亲自给他倒茶,黄诚依然气性不消,一脸严肃地问方承:“昨晚为什么不回家。” 方承只好将刚对黄婉怡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又重复了一遍。说道冯浩兄弟欺辱自己时,黄诚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将黄夫人倒好的满满一碗茶,直往黄观身上泼去。黄观见热茶泼来,啊地一声从椅子上跳起,又挪到远处坐下。 黄诚气的胡子直抖,方脸暗青,欲要再骂,但终于还是没骂出口。 听完了方承的讲述。黄夫人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承儿,你方家原是对我们有恩,我们黄家也该倾尽所有,以图报答。你千里来投,吃了很多苦,受了许多罪,我们都知道。你叔叔和我自然都盼着你好好的,能有出息,你来以后,你黄叔叔不止一次对我和婉怡提过,将来一定会帮你重振方家的家业,以慰方大哥在天英灵。观儿这孩子,自小被我宠坏了,不懂世事,纵是和你有发生了冲突,你受了委屈,告诉你世叔和我便是,我们看你们是一样的,绝不偏袒谁。你生了气,晚间在朋友那里过夜,我们空着急一场,也不怪你,但你何必要让你的朋友,对观儿下这么重的手。今天若不是我和你叔叔及时赶去,观儿和湛儿还不一定要被人家打成什么样儿。” 黄婉怡听了她母亲这话,满脸疑惑地问方承:“观儿是承弟你让你的朋友动手打的?” 一番话,听得方承如坠云雾之间,自己本就满腹委屈,这时又添了一笔冤情,顿时又怒又急,也不由得高声道:“我没有,我哪来的什么朋友!”说着,又怒问黄观:“我什么时候指示朋友打你了!昨天你做的什么事,你敢说出来吗!” 黄夫人见她怒斥黄观,心中登时不悦,也冷着脸问道:“你即没有朋友,昨晚你又去了哪里?你即没有朋友,打他的人怎么说是为你打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冷暖 这一番话,听得方承如坠云雾之间。自己本就满腹委屈,这时又添了一笔冤债,顿时又怒又急,不由得抬高嗓门说道:“我没有朋友!我刚来这里才多久,哪来的什么朋友!” 说着,又怒问黄观:“我什么时候指使朋友打你了?昨天你做的又是什么事!你敢说出来吗!” 黄夫人见她直斥黄观,登时也涌上怒火,冷着脸问道:“你既然没有朋友,昨晚你又去了哪里过夜,连伤处都抹了药?你即没有朋友,打他的人怎么说是为你打的!” “阿云!”黄诚见到一向温和的夫人动怒,大声叫了她的小名。转过涨得青紫的脸来,换了和蔼的语气对方承道:“承儿,咱们都是男儿身,堂堂须眉,光明磊落,顶天立地;你只需和叔叔说实话,叔叔绝不会怪你!” 黄诚似乎也不相信自己。 方承心如火燎,只恨自己客居千里,没有父兄帮衬。 被艺宁留宿的事情,他是绝不想说的,可是之前说自己昨晚露宿一夜,本就是谎言。当下越是急脑,越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正色说道:“没错,我昨晚是在一个朋友家过夜,可是我是被冯湛带人逼迫无奈,才恰好被那位朋友救了!但是那位朋友绝不可能打了他们。” 黄夫人急道:“你还说不可能,我和你黄叔叔是亲眼所见!” 方承胸中有无尽的委屈想要倾诉,却苦于一时说不出口,只有忍着脾气,无奈道:“我那位朋友,是个和婉怡姐一般大的姑娘。” 黄婉怡听了,还以为他去了妓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顿时红了脸,皱眉问:“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你” 方承哪里知道,几人一听他说是姑娘,都以为自己去了妓馆。见黄婉怡问的急迫,只得解释道:“就在她家里,过了一夜,她给了我敷在伤口的药膏,但我答应她,不能说她是谁。” 黄诚听了这番话,立刻又气又怒,方脸更暗,想要像平时教训黄观一样,狠狠地扇方承一个大嘴巴,往他身上看时,却见方承衣衫破烂,浑身是伤,知他必吃了不少的苦,手抖了几下又忍住了。 黄观却仿佛明白了一切,阴阳怪气地尖声道:“这就对了!方少爷,方公子!定是昨晚与相好的姑娘说了我欺负你,让你那相好的来替你出气!是不是?正好你那相好的姑娘和程熊也有一腿,又指使他们来报复我!” 方承听他说‘艺宁’是自己的相好,又听得什么相好的和那人有一腿,一时怒极。 也没听进去他别的话,瞪圆了眼睛,起身就要上前暴揍他一顿。 他不知自己心中,已不知不觉已对艺宁有了十二分尊重和钦佩。听得旁人侮辱艺宁,竟比侮辱了自己还要难受。 黄观这般言语放肆地提起艺宁,让他再也难以压抑胸内的邪火! 黄婉怡见他动了真怒,忙上前一把将他拉住,那边黄夫人也忙跑过去两步护住自己儿子,眼中含泪道:“现在你还要打他!这可是我们家!” 方承胸中如有火焚,见她们母女如此,哪还能去教训黄观?一时进退两难,只有喘着粗气,强抑着怒火停在原地。脑海中想着黄夫人的话:“这可是我们家” 他愤愤然想要离开大堂,忽想起黄观似说起‘程熊’,登时心内一片雪亮。 原来,昨日中午方承和冯浩等人的一场大战,没等放学,便在四通学院传的沸沸扬扬。 程熊等人素来与冯浩不睦,听说冯浩被打断了肋骨,李天放也被打的牙齿脱落满口喷血,立时叫好不迭。他与冯浩多有过节,也曾又过动手的经历,知道冯浩并不是庸手,心道能将冯浩肋骨都打断的人,必是武技过人的高手了。 当下就打听这人是谁,众学生因方承是新来的,却都没听说过。一直到了下午出操,他和一众党羽躲了,在学院的后园里闲逛时从一个学生那里得知,打人的正是他救过的方承!而且方承并未占到便宜,已被追打出了四通学院,还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程熊听了是方承,顿时喜悦不禁,对一众党羽说道:“早就该想到他会来四通学院,不愧是我程熊朋友,刚一来就为我出了口恶气!” 当下也不再上课,和程飞商议一番,便分头带人去寻方承。一直找到了天黑,人没寻到,却有人偷听得冯浩一伙说起方承被全班殴打的场面。那同学正和朋友吹牛,把方承被打的惨像又夸张了几分,程熊听得暴怒,立即现身给了那学生一顿拳脚,打得那学生告饶不跌,方才罢休。 次日一早,余怒未平的程熊便纠集人手,来到方承所在的那间学堂,见人便打,又是一张恶战,此时冯浩不在,只有冯湛和黄观在场,哪敌得过程熊等人。众人被打得不明多以,问起缘故,程熊性直便说出是为了方承,说罢又重点对黄观和冯湛一顿毒打,若非黄诚和夫人为寻方承及时带人赶到,找了郑先生和教习将程熊等人赶走,黄观怕是会更惨。 方承此时已然明白是程熊在为自己出气,感动的同时,却对黄家人不能理解自己感到愤懑和失望。 黄婉怡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了困惑,连黄诚的眼睛里也显出了不满。他想要解释,说明程熊是谁,为什么帮自己,却不知为何,涌上了一股倔强,心道:我和黄观都挨了打,还是他有错在先,我偏就是不解释,难道就不对了?我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又想:只要黄诚开口责难,他便立刻离了这黄府,再也不回来了。 这样想着,方承依旧愤然立在原地,眼中隐隐露出傲然之色,再也不愿发出一言。 许久,黄诚长长地叹了口气,阴着脸对几人说道:“今天的事,到此为止,以后谁也不准再提,都回去休息吧,晚饭让下人送到各房里去。” 黄婉怡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方承,上前和母亲一起扶了黄观往后院走去。方承犹自站立着,心绪激荡之下,几乎又要涌了泪水。 “承儿,你也回去歇息吧,明天先不要去学院了。等我把这事情了结了再过去。”黄诚说完这些,已是满身疲惫,也不再理会愣在原地的方承,甩手往后院去了。 一连三日,方承都只呆在黄家花园里,足不出院,没见过黄观,也没见过黄婉怡。只有黄诚过来安慰了方承一次。彼时方承心境逐渐平和,又感激黄诚真诚相待,为自己操心劳碌,便和黄诚说了自己入四岛时为程熊所救,程熊和冯浩本来不睦一节。又说了自己的猜测,打人的的确是程熊,却并非自己指使。 黄诚听了,颇觉欣慰,舒了口气,拍拍方承的肩膀,宽慰他道:“我早知道你不是那样的孩子,方大哥的后人,绝不会差了。”说罢,又说冯浩已无大碍,断骨已接上了,现下已行走自如,修养一两个月便可复原如初,那边已和冯氏父子谈过。舅家虽然不悦,却也明晓事理,他也一向都知道那兄弟的品性,只是一时玩闹误会,并无计较之意。连冯浩也只说误会,回来兄弟们还要好好相处。 听得冯浩性命无忧,方承便宽了心,但他对黄诚所转述冯浩父子的话,是绝对不信的,耳旁听着黄诚的话,心中只是想着:以后再遇上他们兄弟,更得小心提防才是。 最后,黄诚似乎欲言又止,思忖再三,才郑重对方承说道:“你现在正是潜心学习的时候,将来要恢复方家的事业,需得加倍用功才行。切不可贪图享乐于一时,留恋那些地方,百害而无一利,以后切不可再去了。” 方承听得不明所以,只当黄诚在告诉自己好好用功,当下便郑重地答应了。 最令方承烦恼苦闷的,却是黄婉怡。 他从未经历过男女情事,见黄婉怡美貌温柔,又对自己热情殷切,不似杨潇儿那般冷漠,再加上黄诚指婚的推波助澜,心中便觉黄婉怡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妻子,初涉情网,顿觉黄婉怡比世间女子都要好上千百倍,一日不见便思慕不已。 可自从那日堂上争执以来,便再没见过黄婉怡一面。他每每翻来覆去地回想当晚的情景,只是抱怨自己太过倔强,不肯解释清楚,以致让黄婉怡委屈难过。 别人纵有不对,黄婉怡不见自己,终归是自己不好。 她一定以为是自己指使的程熊,还在生自己的气。若是见到她,一定要解释清楚才好。 有时他也想,若是在正午时出园,或许能遇见下学回家的黄婉怡。可他总是单纯羞怯的,每到正午时,心中躁动激荡之余,却又踌躇不前了。 直到第四天早晨,黄诚又让管家带方承去四通学院,临走时语重心长地叮嘱方承:“我已经为你在学院里调换了课堂,既然知道你和程家公子交好,我便自作主张将你和程家公子安排成了同学,程家是四岛数得着的大户,和他交好对你以后的发展也有好处。只是冯家兄弟和观儿这边,就需要你时常回护从中调停了,你们今后都要好好相处,再不可弄气斗殴了。” 方承认真答应了,心想:只要他们不再找麻烦,我自然不会去招惹他们。 还是同样的道路,只是心境大有不同。 一进学堂,便见程熊c程飞等一众同学正面带喜色地望着自己。显然他们早知道了方承的到来,期盼已久了。 方承亦心中欢喜,与众人相见,各述经历,程熊等人又为方承打伤冯浩叫好,你言我语,时而欢呼,时而怒骂,学堂中顿时一片热闹,仿佛置身于左岛最繁华的闹市。 自此,方承与程熊等人每日里黏在一起,程熊喜好热闹,经常在放学后纠集同学好友一起游玩,喝酒。方承随遇而安,也乐得有朋友作伴,便很少回黄府用晚饭。 开始时方承不喜喝酒,在程熊等人怂恿之下,却也每每喝醉,以致后来方承觉得酒实在是个消愁解闷的好东西。再逢酒场,便主动要起酒来。自此,每每喝得醉熏熏的回去,惹得黄诚叹息不已,黄婉怡面生不悦。 有时方承整夜不归,夜宿在程家。开始时黄家人还焦急派人出去找,结果每每在酒肆和程家中找到方承。后来,方承即便连日不归,黄家也不以为意了。黄诚曾劝诫过方承几次,方承也都羞惭地答应。再后来见他屡屡如此,并无改悔之心,便也说得少了,暗暗怨自己不该让方承和程熊的人亲近。程熊是出了名的不务正业的,有时怕方承恣意妄为反受其害;有时想到自己青年时那段的放荡经历,便暗笑自己愚钝,方承聪明俊秀胜自己十倍,或许是自己操心过多了 方承自己本不欲如此放纵,更不愿看到黄诚和黄婉怡不高兴。但自从那晚以后,他便从心里对黄府有了隔阂。 黄府虽是安身所在,但毕竟有人嫌恶自己,回去也是无趣。 即便那里有他心中惦念的黄婉怡。 他又最是禁不住劝诱的,程熊也是最会劝人的。与程熊等人在一起,比回黄家要自由轻松得多,喝了酒以后就更觉得自在了,是以渐渐不能自拔。 好在虽换了课堂和老师,他的功课并没有拉下。 短短一个月不到,已然将《擎云诗选》背得烂熟,这一点却是程熊等人无论如何做不到的。暗地里众同学无不对方承翘起拇指,说他干什么像什么,将来必是个人物无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沈澄 一晃又过了半个多月,时节已入深秋。 秋日易乏,这天中午,方承正端坐案前,合眼休息,引导心力流转。程熊兄弟从课堂外急匆匆进来,绕至他身前笑着说道:“冯浩这王八终于把伤养好了,今天来学院上课了。” 方承睁开眼睛,等他接下来的话。 程飞笑道:“不如方大哥再给他来上一拳,成全这王八,让他在家里好好过冬。” 一众学生听了这话,纷纷笑了。有说:“不如咱们现在就打过去,出其不意,保准能成全他!” 又说:“成全他倒容易,只怕方大哥家里麻烦。” 众学生纷纷起哄,眼见就要簇拥着出发。 程熊连忙喝住,笑道:“先别去,别去,听我说。” 见众学生安静下来,程熊又道:“方兄弟过来这一个多月了,咱们碍着方兄弟在黄家住着,就给了黄观面子。这段时间,虽然没去理会他们,却也是小摩擦不断。这回冯浩回来,估计是怕了,竟搬动了位厉害的人物。你们猜是谁?” “厉害人物,又能是谁?” “再厉害又怎样,难道咱们还怕他?” “难道是后岛霖公子?谅他也没这个本事!” 程熊摆了摆手,笑道:“虽不是霖公子,却也差不多了。后岛沈少晚上要摆酒为咱们说和,这个面子却是不能不给。” “怎么说和?”有人道:“让他们跪地讨饶自然就和了。” 又有人问:“哪个沈兄弟?” 方承也不知沈少是谁,疑惑地看向程熊。 “还有哪个沈兄弟,就是沈少爷!” 程熊瞪了发问那人一眼,见方承也不知道,解释道:“沈家是统管四岛各界的大掌事,为后岛主人管理着四岛,是这里举足轻重的人物。若是在大陆上行走,沈家家主的地位不啻于大国权臣。这位沈少爷,便是沈家的少公子。去年四岛武技大比,第一名是霖公子,第二名就是这位沈少爷了。沈少虽与我同年,却老成持重,隐隐有大家风度,是这四岛上我最为敬重的几个人之一。” 方承一听得霖公子大名,忙抛下沈少,忍不住问程熊道:“那霖公子又是谁?” 程熊被他问得一愣,反问道:“你不知道霖公子?黄家人没和你提起过?” 见方承木然地摇了摇头,程熊拍着方承的肩膀道:“那方兄弟可真就孤陋寡闻了,这位霖公子,就是后岛主人唯一的儿子,现在嘛也可以说是四岛的主人。今晚云海阁的酒席,霖公子也会到场!” 霖公子为后岛辛氏少主,本名辛霖,四岛各界讳其姓氏,只称其为霖公子。 后岛主人经年远游不归。他由一班后岛元老——沈氏c穆氏等辅佐,早已接管了四岛的一切产业c权柄。其时辛霖仍在四岛最高贵的学府——学院读书。因家世显赫,他成了学院贵族子弟竞相巴结的对象,一时已是四岛少年中的佼佼者。在普通人眼里,他高不可攀,在四岛诸少年的眼中,霖公子更是有如岛上的皇帝。 方承听得霖公子竟是这样的身份,心中有些震惊。 原来如此。 怪不得杨潇儿那样的女孩儿会来四岛见他 云海阁是中岛最为奢华的酒家,内中装饰铺陈之盛不亚于各国皇宫禁苑。能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无不是一掷千金。 同时,在云海阁举办宴席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是以岛上商贾名流但凡正式宴请,都优先考虑来云海阁,对他们来说,花费倒在其次,门面才更重要。又有相传云海阁是后岛主人名下的产业,是以商贾频来,也有亲近巴结之意。 当晚。 云海阁最为豪华气派的大厅之内,灯明火亮,镶金砌玉。四张古朴的红漆圆桌分列两侧,让开了中间的过道。上手一个镂雕长案,案边并排摆了三张座椅。 程熊带了十几名同学,其中也包括方承。 “多带兄弟来。”这是沈少爷的意思。 沈少的叔父沈怀义,代主行权,是岛上说一不二的人物。平常颇有身份的人,连见他一面都难,据说,若是有人敢当面欺瞒撒谎,沈怀义一个眼神就能将那人的胆子吓破。 沈澄从小在叔父面前耳濡目染,也渐渐有了让人不敢小觑的威势。 此刻,上首的长案后,冯浩和程熊分坐他左右。虽然暗地里恨对方入骨,两人却因沈澄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他三人单列一席,余人方承和程熊党羽坐了右手两席,另一边黄观和冯湛等也坐了两席。 一时酒菜摆了上来,放眼皆是珍馐佳脍,玉盘金碗盛着,银筷瓷壶做衬,满满的一桌,色香俱全。众学生虽都出身富贵,却也少见这等奢侈豪华的场面,一时皆不动箸,只往他三人席上看去。 方承仔细打量那沈澄,只见他体态颇为魁梧,粗眉大眼,皮肤黝黑,眼神中透着几分沉静,昂首肃穆,显得老成持重颇有气魄,竟毫无十六七岁少年的青涩之感。 见众人已经按次坐好,沈澄并不起身,只在自己首座扫视了众人一眼,振声道:“今次与各位聚会一堂,一来临近岁末冬至,众兄弟借这机会一叙,交流情感,热闹热闹,以待来年更上层楼。二来,霖少主听闻近来兄弟们之间颇有嫌隙,为了消除误会,特命我来在中间斡旋,让众兄弟以后能友善相处,也好光大四岛的事业。本来我这人拙於言词,生恐误事,想要推辞的少主见我推辞,本欲亲来与各位相聚,却不料午后忽生了一件急事要出岛办理,快则数日,缓则两三月方归。说不得,只好让我勉为其难了。” 他话音刚落,左手边冯浩忙陪笑道:“小弟与程大哥原本并无过节,只是兄弟们人多,相互间难免多有摩擦,没想到竟然惊动了霖公子和沈少,又为我们摆酒说和,这般劳烦,小弟今天实在是过意不去。” 沈澄道:“冯兄,千万别这么客气,你这样,实在是让做弟弟的不安了。程兄和我也是早就相识,我素知程兄为人义气豪爽,一些小事是从不计较的,对吧程兄。” 程熊听了沈澄的话,心知他自持威势,这就要强行说和,让自己表态,不禁心生不满。当下勉强笑了两声说道:“沈少抬爱了,程熊虽然向来鲁莽,可也不敢以兄长自居。霖少主和沈少的好意,程熊自然明白,咱们四岛以商为本,皆依仗岛主庇护才得以吃饱穿暖,积累发展。岛上又组织联络集会,使得众商贾能抱团取暖,形成合力,不至于受困于大陆各国。岛主和霖少主对我们商家子弟,亦是悉心照顾,不光办了四通学院教授经管,还在本岛帮扶贫苦,接济孤幼,岛上居民无不感恩戴德。因此,程熊和众兄弟们常说,霖公子但有所遣,只要不做亏欠良心的坏事,我们兄弟第一个上前。只是我与冯家兄弟的事,却不是能三言两语解决的了的,虽如此,沈少既然发下话来,程熊自然甘心遵从,以后当约束众兄弟们,以和为贵才是。” 冯浩听了程熊的话,脸色瞬时阴沉下来,待看到沈澄平静的眼神,立刻又恢复了笑容。 沈澄见程熊不卑不亢,也不以为意,笑道:“程兄太过高抬我了,霖公子和沈澄都是只盼咱们岛上平安和气”说着,沈澄起身举杯,要众人一起干了杯中之酒。 众少年见程熊和冯浩也起身举杯,都纷纷附和着,共同饮尽了杯中之酒。 一时大厅内显得颇为和气,虽然冯浩一伙和程熊一伙隔着走廊,并无交流,但却都各自安分,把酒笑谈,倒没人有生事之心。 未几,沈澄又对程熊与冯浩二人说道:“咱们三人自己坐着喝也没意思,不如两位哥哥带我过去,认识一下各位兄弟如何。” 冯浩连声称好,程熊知他又欲强行捏合众人,也不想拂他好意,心中苦笑,面上微笑点头。 沈澄当下带着程熊和冯浩往方承这边而来,到了桌边,对程熊到:“还劳烦程兄一位一位介绍沈澄认识,沈澄须的和冯兄逐一敬酒,才显诚意。”言毕招呼大厅口几名女侍:“抬酒来!” 四名盛装打扮的女侍闻言,便从厅外抬进两个大青坛子来。方承往过看去,只见这大青坛每个足有五十升有余,两名侍女各抬了一个,忽忽悠悠,甚是骇人。众人一见这等阵势,当即愕然,纷纷指点着议论起来,心下均惊叹:“谁能喝得了这些酒!” 沈澄见众人惊诧,当即得意大笑道:“来!为我和冯兄甄满!” 女侍依言将坛子抬近桌边,用竹筒舀了为二人甄满酒杯,沈澄等人所用酒杯皆是高脚银杯,杯内颇深,可盛酒三两有余,正是一口喝不尽的容量。 酒一甄满,沈澄道:“程兄请依次介绍!” 程熊先为二人引荐方承。 沈澄打量了方承一番,点头含笑道:“方兄少年俊杰!请!”言毕,举杯一饮而尽。冯浩也笑道:“方兄贵人大量,前事冯浩不对,还望海涵!”说着也学沈澄,举杯仰脖往口中倒去,只是他喝的没有沈澄那般畅快,咕咚咕咚咽了几口,终于也算是喝尽了。 方承见沈澄如此豪迈,连带着冯浩竟然也第一次向自己说起了好话,当下也不多言,不怒不笑地举杯,一口饮尽。 沈澄见方承竟也一气喝光,面不改色,不禁竖起拇指笑道:“好兄弟!” 当下又令女侍倒酒,让程熊继续介绍,每介绍一人,自己便先干一杯,而后看着那人和冯浩都干了,便又轮到下一人。如此往复,不到一刻,已然连干六杯。沈澄面色不改,竟似滴酒未沾一般,而他身边的冯浩,已经眼神涣散,摇摇摆摆地走路拌蒜了。 众少年见沈澄竟有这般酒量,无不骇然惊诧,整个大厅的目光几乎全都集中到他的身上,余人似乎只成了酒宴中的看客! 同时,所有人也都明白了沈澄如此狂饮的用意。 两伙人互有敌意,虽然暂时相安无事,时间一长,难免不会生出些意外。他必是有意显露本事,用以震慑众人,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再者,便是通过按人喝酒,促使两伙学生的首领与对方化解了。 想到这些后,众少年无人不对沈澄万分钦佩,更有人将他视若神明。 那边冯湛见哥哥神态扭捏,已经不能再饮。一咬牙,上前几步抢过冯浩手里的银杯,向沈澄施了一礼道:“家兄不胜酒力,还请沈少体谅,以下请由我代替哥哥罢。” 沈澄拍拍冯湛的肩膀,朗声笑道:“好,兄弟有担当!咱们继续!” 冯浩似乎还要逞强,他晃着不听使唤的脑袋,摆着胳膊,还要说什么。冯湛往身后使了个颜色,那边忙过来两人将话都说不清的冯浩掺扶回座位。 冯湛亦不胜酒力,只喝了四杯,就觉天旋地转,几乎要呕吐出来。那边又忙有人过来接替,一直到换了第四个人,醉趴下了三个,才终于将这一圈酒喝完。 程熊见沈澄吞酒如同饮水,一时心惊不已。 他虽酒量颇宏,似这般大杯狂饮,却从未试过,实不知自己到底能咽下几杯。心里暗念:若是比冯浩喝得少,那是万万不行的!这样一想,他胸中豪气顿生,与眼中似有深意的沈澄对视一眼,便随他大踏步走向那边冯湛两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狂饮 那边尚未沾酒的黄观,替冯氏兄弟介绍众人。沈澄还是一杯杯地喝干,众人还是眼巴巴地看着,有人小声地帮他数着,想看他到底能喝下多少,或者什么时候去茅厕。 即便是水,也不可能有人能喝下这么多。 程熊只是喝酒,他保持着自己的骄傲,并不与任何人说话。一直坚持到喝下第六杯,只觉眼前一切尽皆模糊,只想倒下大睡一觉。 但他内心依然明晰,冯浩这王八喝下六杯!爷爷要喝他妈的第七杯! 眼见窈窕艳丽的侍女又将银杯斟满,程熊不待沈澄说话,猛地一拍桌子,醉喝一声:“第七个!”举杯一饮而尽,酣畅饮罢,便如软泥般歪歪扭扭地摇晃着,似乎随时都会摔倒。 这边程飞早有准备,箭步上前,一把抱住程熊,夺过银尊放在席上,便搀着程熊他作为走去。沈澄见银杯空置在席上,嘴角泛起一丝淡漠的笑意,回身往方承这两桌望去。 众少年霎时间都明白沈澄看过来的用意,当下便有两人要过去接杯,却都被方承抢先一步拦下。 “我来。” 方承面色凝重,大步上前,对沈澄点头一礼,执起又被斟满的酒杯。 看起来有些恐怖的饮酒游戏,继续开始了。 一杯,两杯,三杯,四杯。 沈澄和方承一一饮尽。 第四杯喝完,沈澄发现方承竟和他一样,面不改色,没有丝毫醉意。他眸中闪出异样光彩,开始仔细打量起方承来。 “方兄弟真是好酒量!”沈澄笑叹道:“看来定是要与我将这两桌陪完啦!” 方承并不回答,只是微笑。 在他看来,沈澄更像是在夸耀他自己。 原来,程熊和沈澄喝酒时,方承见到沈澄鞋尖有些微微沾湿。再往地上看去,只见随着沈澄的足迹,厚实的绒毯上,竟有一条长长的湿痕,桌下灯光不明,若非刻意细看,却是难以发现。当下心中恍然明白,沈澄并非真的酒量奇大,只是运功将酒水逼出了体内而已。 至于他是否运用了心力还是其它不为人所知的能力,方承就不得而知了。 当下便想到,自己或许也能试试,将海婆婆所授的解毒法子换成解酒不知还灵不灵。 是以他自告奋勇上前拼酒,一试之下,竟然成功! 只是他知道沈澄既然能用此法,自己若是也学了,必被他识破,当下只将酒华汇集在左手,心想着等待这轮酒喝完,再找机会将其逼出。 黄观等人见方承竟也能如此豪饮,面色不改,脸上俱是写满震撼。李天放更是呲着豁牙暗暗心惊,不禁有些后悔受了冯浩怂恿,自己一时莽撞,竟然与他结下仇怨! 当席学生有不少都是那天和方承发生过冲突的。一时也都似李天放一个心理,对方承又敬又怕,又是嫉恨。 这边方承刚刚饮尽一杯,将银杯置于桌上。忽见席上诸人都不再关注他和沈澄,竟然齐刷刷地扭着脖子往厅门口看去,一脸惊异。 方承顺着诸人目光看去,只见自厅门外并肩走进来一男一女,男的身着一袭华贵的紫色裘袍,嵌玉抹额,金线束带,他身姿挺拔,神采不凡,脸上带着从容的浅笑,一望便知是贵族豪门的公子,举手投足间显露出的雍容气度,却是厅内众富商子弟所远远不及。 然而,诸人目光却没有停留在他的身上,所有热切的眼神都被他身旁的那名白衣少女吸引走了。 那少女肤若凝脂,五官似画,眉目间神韵流转,将众人的心都牵扯着跃动起来。她一袭单薄的素衣,光晕下婀娜万千又飘飘渺渺,似非尘世人物。诸人从未亲眼目睹所谓天人之姿,然而见了这名少女,始知‘天人之姿’绝非虚构,是近在眼前了。 那少女环顾了大厅之后,神色间略显失望,最后看见不远处正手执银杯的方承,露出惊异的喜色,叫他道:“是方公子?” 方承也早就认出这名少女。 如此天姿,没有别人,正是船首一别,再未见过的杨潇儿。 原来,当日杨潇儿与艺宁登上左岛之后,便去了左岛的杨家的钱庄中找寻她未曾谋面的哥哥杨瑾。 杨瑾是赫言国权臣——大将军杨振翼的次子,现下正在岛上贵族学院——书院读书。两女动身之前,杨潇儿的母亲早已书信知会杨振翼和杨瑾,让他们照顾杨潇儿,二人得知杨潇儿会来四岛,无不喜悦。 杨瑾从未见过这个妹妹,一见之下,不免惊叹她的国色天姿,顿时喜爱至极,对她百依百顺。当下杨瑾便接杨潇儿回中心岛的宅邸居住,艺宁喜好清净不愿同往,遂自己住了师傅曾住过的雅舍。 杨潇儿虽不舍艺宁,却更不喜欢艺宁住处的朴素单调,是以她大多数时间都住在杨家,只偶尔才过去陪艺宁。一段时间里,两人虽然同在明礼学院,却见面不多。 杨家是大陆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杨振翼在赫言国权势熏天,论势力远非黄家c程家这种富商可比。杨瑾又与辛霖c沈澄等同校,是以平日多有来往。连带着杨潇儿与辛霖c沈澄也已经熟络了。 这晚,杨家也在云海阁欢宴。杨潇儿心力不俗,在隔壁听得这边吵吵闹闹,又听见沈澄的声音,想着霖公子也必在这里了,便要杨瑾带她过来看看。杨瑾对她向来爱护依顺,也正想看看隔壁这么热闹是何情景,便带着她过来这里。 杨潇儿登岛已近两月,但自从那日在海上被众人围观起哄,便不再轻易露出真容,是以岛上除了明礼学院的学生,见过她的人极少。此时厅内诸人偶然一见,登觉眼前一亮,无不瞠目赞叹。 方承见杨潇儿认出了自己,还面露喜色,心下微觉奇异。虽早就警惕自己不该与她再有交集,当下还是恭谨回答:“是方承,杨小姐好。” 杨潇儿笑着近前:“什么杨小姐!在船上不是和宁姐一样叫潇儿妹妹么?上了岸难道不认识我了?” 方承心想:你在船上羞辱我的时候,又哪里当我是什么哥哥。当下只轻点了下头,不说什么。 众人连同杨瑾,沈澄等在内,见杨潇儿竟然认得方承,无不向他投去异样的阳光,方承被众人看得有些发燥,酒意微微上涌,不由得脸红了。 杨潇儿却毫不顾忌众人的注目,她在温柔乡中长大,自小便当惯了主角,见惯了男男女女们向她集中的眼神,再加上她本就看不上这些没有心力的少年,当下也不把他们当一回事,只和方承说道:“我听宁姐说过,你被人追着逃到了他那里,还受了一身的伤,是不是?” 方承知杨潇儿口无遮拦,也没有不悦,微露苦笑,无奈地点了点头。 杨潇儿又笑道:“可怜你这做师叔的,却还被师侄给救了不过说起来,你和宁姐,倒是蛮有缘分的。听说她还留你在那过夜了,这可真是惊到我了,她那么一个爱肃静,不理俗事的人” 方承听她这样说,想到艺宁明亮又漆黑的眼睛,脸更红了,一时忘了逼迫心力往手臂上流转,酒力回涌,竟微觉有些醉意,一惊之下,连忙暗中催促心力。不经意的,便有几滴酒华涌出指尖。 杨潇儿只当他害羞,看着方承越发有了兴致,上前两步,靠近他低声道:“她一说为你用了五味清腐膏,我便知一定是留宿了,宁姐却还扭捏不愿承认”说着,杨潇儿捂掩口娇笑不停。 她一笑之下,更显美艳无伦,左右众人有偷看的,无不心中泛起波澜。均想着,若是她能对自己这么一笑,真是死也愿意了。 那边杨瑾见杨潇儿和方承说话,也不去打断,见沈澄过来对自己施礼问候,也傲然笑道:“沈少,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众人见杨瑾傲慢,无不微有怒色,往沈澄看去,却见他依旧满面笑容,恭谨答道:“杨公子抬爱了,‘沈少’两字,实在折煞沈澄。” 杨瑾也不客气,又问了霖公子怎么不在厅内,沈澄据实答了。他便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只侧身往杨潇儿那边看去。只听得杨潇儿又问方承生日,方承说了。杨潇儿又笑道:“方公子比宁姐整好大了两个月,以后我和宁姐都得叫方公子为方大哥才行。” 说着杨潇儿叫女侍拿来一尊崭新的银杯,命其倒满,一扬素手,向方承举杯说道:“之前潇儿年幼无知,对方大哥多有不敬,还请方大哥念在宁姐的面子上,予以体谅。咱们共同喝下这一杯,以后就是好朋友了!” 方承知她必是借着自己‘留宿’的事情,调笑自己和艺宁,心中羞愧之余,已然生出不悦,又听她连称呼都改了,更是又羞又恼。心想:这杨潇儿古怪精灵,哪会有什么好意,所谓‘好朋友’多半是变着法的要嘲弄自己,一定要更加小心警醒才行。 见杨潇儿举起银杯,一时也不做别想,只好敛眉凝神也将银杯举了起来,却犹自低着头,不与她对视。 杨潇儿见他面对自己竟然这般紧张,忍不住哑然失笑,素衣轻颤不已,暗暗又生出了调笑他的心思。 方承见她又笑,气恼之余生出倔强,便抬头往向她脸上看去。 一抬眼,只见一张白玉般无暇的绝美面孔,正泛着微红朝向自己,眼中秋水澹澹,满是亲善之意,不见半点当日船上的漠视之色。厅内灯火明亮,光晕流转,更增她的丽质,让人呼吸为之不畅。 方承一时看得有些神晕目眩,不再多想,举起银杯,又是一饮而尽。 杨潇儿哪里知道,今晚这间大厅内,酒,就只有一种喝法,便是一口喝光。她见方承一口喝个底朝天,还以为是他故意挑衅自己,要找回在船上被自己打败的脸面。这样想着,不由得面上一红,银杯挽至唇边,竟无丝毫拖泥带水,雪颈舒展,仰首饮尽。 她体态婀娜,喝酒时藕臂上举,素腰侧斜,更显窈窕美丽。整个举杯,饮尽,落杯的过程亦极为洒落。 啪地一声! 杨潇儿将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俏眉舒展,美目流光,嘴角上扬,朱唇上两滴透明的酒液在灯火的映衬下,隐隐流转着诱人光芒,更增她的娇媚无俦。 她得意地盯着方承,笑道:“方大哥还要潇儿继续喝吗?” 众少年见杨潇儿儿竟然如此豪兴,又是赞叹又是佩服,不由得张口结舌,面面相觑。连程熊冯浩几个烂醉了的,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感受到了大厅内气氛的异常,也打起精神往这边看了过来。 方承原想杨潇儿不过要浅尝一口,却没想到她竟然跟着自己一口饮尽了,不禁心下惊异,再看她面生红晕,娇美无伦,忍不住心跳怦然。 短暂的屏息后,众少年连连拍手叫好,更有喝了些酒的,大声喧哗起来。一时间大厅有如一个人满为患的舞台,舞台中心的主角,就是杨潇儿。 杨潇儿在众少年的围观之下,喧闹声中,如同公主般翘首而立,享受着众人的瞩目,艳羡,和惊艳的注视。她面有得色,眼神中迸发出绚丽的神采,不理其他人,只单单看向方承。 这一情景,让方承浑身燥热,心生迷乱,不由暗叹她确实有傲人的资本。 在迷乱中定了定神,他渐渐冷静下来。 他不愿她多饮,刚要温言说出‘不必再喝了’,话未出口,只见大厅外又聘聘婷婷走进两名少女。 一见之下,方承不禁呆在原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争锋 进来的是两名少女。看高贵华美的打扮穿着,便知是明礼的学生。 两人皆容貌不俗,其中一人端庄又不失娇艳,楚楚的眼神往堂内看了一圈,又淡然地垂下长睫。 竟是黄婉怡! 杨潇儿见方承呆呆地看向厅口,也转过身去,一见是两名容貌俏丽的少女,登时便心生不悦。 她今日与方承亲善,并非心性改观,不再轻视凡俗男子。而是她觉得艺宁与方承很有缘分,甚至可以说颇有情意。又见方承虽无心力,却是俊朗非凡,良善可靠,若是与能与艺宁结合,不失为一件美事。于是就想暗中使力成全他们两人。是以今晚才对方承好言好语,热情倍至。 这时,她见了方承看向二女的眼神,不禁心中气恼,想到:是了!他们一定认识。或许,他们就是来找他的!他虽然没有心力,外表却异常俊美,虽配不上自己和宁姐,却怎能不让平常少女动心?难道他竟是个花心大萝卜?亏宁姐对他那么好! 这样一想,杨潇儿恼怒更增,见方承还是眼睛不眨地看向那两名少女,连自己问话都不予理睬,不觉火起,伸出脚来,往往方承足尖狠狠碾去。 一阵剧痛传来,方承疼得几乎喊出了声,转头怒视杨潇儿,却见她也正怒视着自己。 他哪能明白杨潇儿的心思,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踩踏自己,一时有些糊涂。却也对杨潇儿发不出怒火来,唯有严色以对,抽回了仍隐隐作痛脚。 旁人不知内情,见了她二人私下动作,显得颇为亲狎,惊诧之余竟猜测二人是情侣,是以纷纷议论起来,更有人不时向方承投来艳羡的眼神。 更多的人则向黄婉怡看去,见她外套一袭华美的猩红长袍,衬着金簪玉镯,面上严妆精致,雪肌红唇更添风流态度。 她虽不像杨潇儿一般出尘脱俗,飘渺有如神女。却也莹肌玉骨,美目含情,明光照映下更显得光彩逼人,宛如明光中初绽的名花奇卉。 厅上众人暗自纳闷,今天不知道是什么好日子,竟能见到这些美丽少女? 这时黄婉怡已步入了厅内,她已瞥见了黄观和冯氏兄弟,却不去招呼。只对杨潇儿和方承站在一处略感差异,但也仅仅稍微一愣,又装作毫不理会。 另一名与黄婉怡同来的少女站在厅门口裹足不前。她见厅内都是男子,面露羞涩,有些踌躇扭捏,不敢再往里多走。黄婉怡见她这样,似乎也不在意,只轻轻一笑,便迎着众人的目光,款步走到沈澄面前,含笑施礼,温言说道:“黄婉怡见过沈少。” 沈澄忙带笑还礼道:“沈澄不敢,黄小姐可是来见霖公子?” 黄婉怡道:“正是。” 沈澄又道:“不知黄小姐所为何事?” 黄婉怡面露羞色,轻声说道:“前几日我去学院见霖公子,霖公子正在校场习武,不巧,换衣后不见了香囊,我说过要为他做一个。今日正与同学在外面路过,听见沈少的声音,以为霖公子也在,所以” 方承见黄婉怡温柔款款,含情脉脉,可不就是她初见自己时的模样!又听她说了这番柔情蜜意的话,一时如被雷击电掣般呆在原地。脑海中只翻腾着一个念头:她喜欢的竟是霖公子,那我,我又算什么 自从方承进了黄家,黄婉怡对他即亲热,又回护,让他体味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柔,方承便觉得她对自己有情。而自己初涉情网,更是深陷其中,每日所思所想尽是她的美丽温柔。再加上黄诚提到指婚之时,黄婉怡只是面红羞怯并未拒绝。方承心中更是笃信,黄婉怡将来会成为自己的妻子。 此时亲耳听了黄婉怡说出这些话,他如同被浇了盆冰水,浑身上下自里到外地发冷,一颗心也像被一张粗大的手掌紧紧攥着,收缩着,翻搅着,连呼吸也不能顺畅了。 一时间,方承只觉世界颠倒,如梦似幻,再也听不进她又说了什么。 杨潇儿一直端详着黄婉怡,却也察觉出了身旁方承的异样,细看之下,心内为之一动。 只见他神色黯然,呆滞的目光中,隐隐流露出无比的凄凉,仿佛眼前正上演着人世间最苦难的一幕,又好似失去了自己最珍贵的心爱之物。 杨潇儿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落寞眼神,第一次见到有人可以有这样的黯然。她莫名地涌起难言的情感,心中柔软的地方好似被什么东西牵动了一下,一瞬间,她觉得闷闷的,不能轻松释然。 但她是杨潇儿,在杨潇儿的心里,那种难以捕捉的情感只能一掠而过。 她依然是那个似乎可以永远保持微笑的杨潇儿。 片刻以后,杨潇儿宛如秋月的眸中,狡黠的光芒一闪而逝。她仍然紧盯着黄婉怡不放,身子斜斜靠近方承,轻声说道:“方大哥,这位黄姐姐要走啦,你还不过去送她!” 她的话将有如木人的方承唤醒。 方承的眼中渐渐有了生气,于是他在一片灿烂的灯火中,又看到了装扮得如同娇花绽放的黄婉怡。 黄婉怡正辞别了沈澄,欲转身离去。 听了杨潇儿的话,他只觉头脑空空,仿佛中了某种邪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愣愣地往前快走几步,想对黄婉怡笑一笑,却无法控制自己灰冷的心,只对她说:“婉怡姐,我送你回去。” 黄婉怡见方承过来,勉强一笑,往他身后的杨潇儿撇了一眼,轻声说道:“承弟弟不要顾我,在这陪好沈少和这位姑娘罢。” 方承听到了她的声音,脑海里的一片轰响中,恢复了自己的意识:她是在怪我和杨潇儿亲近?不,她已心属霖公子,她在怕,怕自己显得和她亲密! 怕被外人看到! 怕沈澄看到! 怕霖公子知道! 这样一想,方承感到深深的绝望。绝望之中他反而笑了,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自己不该来四岛,也不配拥有她。 自从父亲死去的那天起,自己便是孑然一身了!方承啊方承,可怜你还不自知! 他毫无顾忌地看向以前羞于直视的黄婉怡的眼睛。想在里面寻找一丝一毫的波澜,以便得到些可怜的慰藉。 但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只看到一张不怎么自然的美丽笑脸。颦着眉,嘴角又分明上翘。 “好”方承说。 保持了微笑,认真地说。 黄婉怡见他脸上神色几经变幻,大概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于是不由得避开了方承复杂的眼神。方承的笑让她心里有些愧疚。但如此场面,她也不愿多说,只是对方承微一点头,便加快脚步往厅外走去。 “黄小姐,请稍等。”没走出两步,杨潇儿的声音让整个大厅都肃静下来。她走近停在原地的黄婉怡。两人四目相交,都含笑打量着对方。 不一刻,杨潇儿轻蔑一笑,又转而看向方承:“黄小姐就这么走了,难道看不出来方大哥对你的一片深情么?” 黄婉怡脸色不变,她与杨潇儿同校,虽无来往,却早知杨潇儿大名。当下笑道:“杨小姐说笑了,我们只是姐弟,哪有什么情深。” 杨潇儿拦住黄婉怡,一来她自觉霖公子已是自己囊中之物,黄婉怡此番无故献殷勤,让她即是鄙视又好笑。她素来自视高人一等,哪能容得黄婉怡在自己面前这般做作,早思量着要找她麻烦。二来,她见方承这幅为情所困的模样,竟有些不忍,料定必是被黄婉怡这坏女人所欺骗,是以要寻个由头为方承出气。 当下听了黄婉怡所言,又薄怒道:“方大哥刚才还好好的在喝酒,既然情意,怎么你一来他就含情脉脉看着你,见你不理他,就好像没了魂一样!” 黄婉怡也收敛笑容,正色道:“我们两家本是世交,方家遭逢变故,我父亲便接纳他在我们家里,我们姐弟和睦友善,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什么了,怎在杨小姐看来就成了普通人羞于启齿之事?” 不等杨潇儿回答。黄婉怡又咄咄逼人道:“倒是杨小姐,和承弟弟是什么关系?若是有意与他近亲,找家里人和我父亲说便是,我父亲想必也会乐得成全,何必当下喝了醋,专挑我来挤兑。” 杨潇儿本意寻她不是,却反被她问得窘迫,冷笑一声反驳道:“我和方大哥是朋友,就是看不惯某些人为了攀登富贵,不顾廉耻,才为他说话!” 黄婉怡听了她说自己是方承的朋友,忽想起来方承说过,那晚被冯湛等人追,在一个朋友家过了夜。又听杨潇儿言语刻薄,当下忍不住薄怒道:“杨小姐是承弟弟的好朋友我却是知道的,也知道他曾在你那里过夜,你们既有情义,我回去和父亲直言便是,也无需这样说话!” 言毕,也不理会她,径自转身要走。 杨潇儿一向心高气傲,哪里受的了这样的诋毁。她明知黄婉怡口中留宿过方承的人是艺宁,却无法辩解。娇喝一声:“站住!”迈步上前,伸臂便往冯婉怡左臂抓去。 她这一步快似鬼魅,众人都没能看清她的动作,便见得婉怡一声痛呼,不得不面色凄楚地又转过身来。 杨潇儿怒斥道:“你给我说清楚,我自登岛,便一直住在我亲生哥哥府上,什么时候留宿他被你看见了!” 众少年见杨潇儿貌如天仙,却有这般迅捷的身法,无不惊骇莫名,连杨瑾都不知道杨潇儿竟然身怀武技,一时眼中泛出异样的神采,有些不敢相信。 黄婉怡左臂吃痛,忙伸右臂要打落杨潇儿紧攥不放的胳膊,挣扎几下,却无济于事,一急之下,眼眶泛红就要落下泪来。 “且住手”沈澄道。 “别伤了我姐姐”黄观颤声道。 “松手!”不知何时,方承的铁掌已攥住杨潇儿的手腕,大力之下,手背露出了根根青筋,低声喝道:“让她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醉梦 杨潇儿手腕被攥的生疼,一惊之下,不自觉地松了手。见方承竟然阻拦自己,不禁怒其不争,柳眉倒竖道:“你还护着她!” 方承不答,凭她发怒。 黄婉怡骤然得脱,疼痛消失却倍感屈辱,转身抹去眼角的泪水,匆匆离去。行至门口,与她同来的少女忙上去扶了,两人绕过影壁墙,转眼间出了大厅。 方承缓缓松开杨潇儿的手腕,白皙的肌肤上,分明有一圈红通通的掌痕。 杨瑾见自己的妹妹似乎对方承有意,心下颇为纳闷。他只知道妹妹素来和霖公子亲睦,却不知方承是什么来路。所以一直不停地打量他,见得他似乎对黄婉怡极为上心,以至于让自己的妹妹难堪,心中便有些不悦。但杨瑾城府极深,凡事从不挂在脸上,当下便上前对杨潇儿轻声道:“咱们走罢,霖公子既然不在这里,也没什么好玩的。” 杨潇儿见方承似个闷葫芦,更是气愤难平,暗想:若不是有这些人在场,势必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不知好歹的。见她哥哥这样说了,强忍下怒气,跌足冷哼一声,甩手往厅外走去。杨瑾见惯了她使性子,也不以为意,对方承淡然道:“方兄弟既然与潇儿是旧识,有空时不妨来我家里坐坐,潇儿脾气虽急,却是心思纯真,一番好意,方兄弟可别见怪。” 黄婉怡的身影从厅上消失后,方承才渐渐从混乱焦燥中平静下来。犹是如此,杨瑾的话他也只听进去一半。大约听出他是客套,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颔首示礼。 杨瑾也回报一笑,又用眼神对沈澄打了招呼,便大步去追已然出了厅门的杨潇儿。 大厅内又恢复了初始时的原班人马。 沈澄大步上前,展臂搂住方承肩膀笑到:“早知道方兄弟少年俊杰,不似我们这些人粗手笨脚,不得女孩子们垂青!” 大厅内人人都喝了不少酒,除了几个醉的深沉的,旁人也都均有醉意。听了沈澄的笑话,无不放声大笑,之间夹杂着起哄。 有人又悄声品评起三名少女,有说黄婉怡娴雅端庄,有说杨潇儿美撼尘世,又说杨潇儿一笑能让人魂酥骨醉,比和喝上大杯酒还要醉人。更有人羡慕方承艳福匪浅,一时间大厅上人声相叠,喧躁不已。 沈澄见厅中复又喧腾起来,顿觉畅快,大声问方承:“方兄弟可还能继续喝上几杯?” 方承之前情绪激荡,没能适当地引导心力控制酒力,此时酒意不免上涌,面泛沱红。杨潇儿和黄婉怡都已离开,他积郁之下,正想饮酒宣泄。听了沈澄颇具煽动的语气,登时豪气勃发,想要一醉方休。也高声应道:“好!” 沈澄见他这样释然,越发觉得畅快,当下振声对厅内众少年道:“光是喝酒,自然难以尽兴,不若餐以秀色,安慰你们胸中妒火。也让方兄弟可以安心畅饮。” 言毕,众少年不禁喜上眉梢,他们都是富家子弟,各种场面自然见过不少,有许多人甚至流连妓馆,眠花宿柳,对酒场风月殊不陌生。眼下少年们酒劲上涌,更是丝毫不觉羞涩,一时手舞足蹈起来,有人更喊着听凭沈少安排等语。 沈澄得意一笑,对刚刚将两尊银杯斟满的女婢使了个颜色,女婢会意,趋步走出厅去。 酒局继续,黄观这时再也不小瞧方承,竟也方大哥前,方大哥后地称呼起他来,小心恭谨地为他和沈澄逐个介绍起席上少年。方承深知黄观虚假,只是冷着脸不假辞色。 他此时刻意买醉,便不似先前那般沉着,虽也暗暗管控心力,不让酒意上来过快,但到底是放松了许多,两杯下肚,脸便又红了不少。沈澄也瞧出他的变化,只是微笑不语,看他到底如何。 不一刻,便进来一队各持管弦的乐班,乐班诸人皆是俊秀的少女,行至厅中,颔首屈身算是见礼。礼罢,又往大厅右手边早已置妥的席位上坐好,纷纷按弦以待。这边女乐刚坐好,两行浓妆艳抹c披纱露臂的舞姬,从厅门口影壁两侧袅娜而来。 舞姬进到大厅中间的空地上,排好了队列,乐声一起,便整齐地翩跹起舞,一时雪臂辉映,衣袂飘飘。众舞姬不时美目传情,勾人心魄,看得少年们心神荡漾,眼泛淫光,都恨不得能搂过一人来,把酒对饮,施以揉搓。 方承不理歌舞,只管眼前的杯中酒。 酒泛冷光,一杯又一杯地好似没有穷尽,也不知自己喝下了多少,心想着只要控制酒力不发作,便来者不拒,任凭喝去。酒华顺着指尖悄然落地。一旁沈澄的脚下,也越渐湿湿漉漉起来。 同席少年见他竟然能和沈澄旗鼓相当,也不管他曾经是敌非友,只要方承喝下一杯,必然齐声拍手,哄然叫好。 大厅内一时混乱不堪,更有人趁醉离席去搂抱舞姬,被搂抱的也不拒绝,依旧妖娆展枝,笑脸相迎,半推半就任人施为。 一轮喝完,方承已是满脸微醺之色,脚下也晃悠悠如腾云雾。一时长长舒出一口气,望向沈澄。沈澄面色不改,畅怀笑道:“方兄弟真是英雄豪杰,沈某生平仅见!饶是如此,再喝便容易伤身,今晚你我虽不分高下,却也无需再比,只是其时尚早,咱们小酌几杯可好?” 苦闷中,他本就无所谓如何:“但凭沈少安排吧!” 沈澄仰天一笑,竟携了方承右手,一同往首席上来,让方承坐在程熊一侧,自己居中坐了。 冯浩和程熊虽已大醉,却不至于人事不省,只是不知地底下在喧闹什么,仍在勉力支撑。冯浩恍然间见方承上了首席,不明所以之下,又想要恭维两句,却断断续续吞吞吐吐地说不清楚。沈澄见他如此,轻抚冯浩后背,说道:“冯兄累了,先休息一下吧。” 冯浩听了这话,便如被松了提线的木偶般,歪头倒在桌上,呼呼睡去。 那边程熊攥住了方承的手,迷离着醉眼只是望着他笑,却呵呵,呵呵地说不出话来。方承见了这般情景,颇觉好笑,心想不如也随他们一样,一醉方休,便可暂免体味世间冷暖,有情无意之辛苦了。 一时见沈澄又执起杯来,也不管他如何,自顾又饮空一杯。沈澄带笑看着他,见方承不单将自己那杯喝完了,又接连将程熊连同冯浩的杯中酒,一起饮尽,犹自摇头晃脑,好似不能尽兴。 沈澄见他这般寻酒买醉,想要劝解他两句,问他些旁事。哪知方承此时已放松了心力,酒意上涌,不能自持。 耳畔间轰鸣着底下的乐曲人声,淫辞浪语,眼前明暗变化几次,方承终于仰倒在椅子上,歪着头,醉了过去。 曲终人散,已是夜半时分。 程熊和冯浩都已被掺扶着出了大厅,沈澄叫醒方承,方承酒意未散,朦胧着醉眼往整个大厅上看去,除了自己和沈澄,大厅内已经空无一人。 沈澄问道:“方兄弟可是住在黄府?” 方承摇晃着点了点头。 沈澄笑道:“看来黄小姐的弟弟似乎并不喜欢方兄弟。” 方承哑然失笑,继而又笑出声来。撑着桌子,缓缓站了起来,说道:“沈少体察入微,的确是这样。” 两人并排穿过一片狼藉的大厅,出了楼外,冷风霎时扫过周身,让人为之清醒。抬头望去,只见一轮弯月斜挂在中天,四下里群星闪烁,布满夜空。 沈澄道:“夜已深沉,若是不嫌弃,沈某带方兄弟回家小住如何?” 方承摇了摇头,笑道:“多谢沈少的美意,黄府毕竟给了我栖身之所,即使被人厌弃,也总比露宿街头来得好些若是再另投他处,岂不更要遭人厌弃了。”说罢,哈哈哈大笑了几声,佝偻着难以挺直的身子对沈澄一揖:“方承告辞了。” 沈澄也还他一揖。抬眼看时,方承已经转身,正甩步往夜色深沉的街巷中迈去。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融入黑夜,沈澄收敛了笑容,若有所思。 方承信步走在空荡的街上,夜风很凉,但喝过酒的人身上很热。 狗的叫声不时从远处响起,让他知道,这并不是一座空城。 来到这里已将近两个月,道路有熟悉的,也有陌生没走过的,他走在熟悉和陌生的边缘,怕很快到家,又怕迷了路。 他不想立刻就回黄府,因为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黄婉怡和黄府的朱漆大门。 胸腔中酒水在翻腾,方承不想醉倒在路边,只得调动心力逼出了一些酒气。酒华沿指尖滴落,冷风一吹,人清醒不少。但清醒以后,脑海中却翻腾的更加厉害。 过往的一幕幕有如张张画片在脑海中循环展示。 有父亲,在他怀中,嘴角淌着血的苍白的脸。 有蓝先生,故作神秘的笑,又有蟾毒发作濒死的斑白。 有雪洛,那个玩笑着说要嫁给他的少女,自己竟没有理会她最后的告别。 有程熊,醉眼迷离地握着他的手,呵呵傻笑。 还有,冯浩c黄观 杨潇儿她的眼神刺痛过自己的心。 黄婉怡她那么温柔,触手可及,又倏忽远去。 艺宁 胡乱想着,他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想到艺宁,他立住脚步往周围看去,呈现在眼前的,正是一座他并不陌生的朴素的宅门。 借着酒意,方承没有多想,上前两步,扣动了门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夜色 夜深人静,寒凉如水。 方承坐在石阶的蒲垫上,仰望着满天星火,呆呆地出神。 艺宁为两盏瓷杯倒满淡绿的茶水,将茶壶放在圆案上,提着裙角在方承身边的蒲垫上坐下。 “这是寒石髓,产自我们家乡雪崖山上,能祛热安神,也能略微解一些毒性,倒是适合醉酒后慢饮。” 茶香并不浓郁,水也只是温热,方承口渴,牛饮了一杯。只觉入口甘甜,其后竟有淡雅的香气自唇齿间溢散出来,一时让他清爽莫名,回味了片刻,舒眉笑道:“好喝,再来一杯。” 艺宁又为他倒满。放下茶壶说道:“晚间潇儿妹妹来过,和我说了些公子的事情。” 方承将举到唇边的瓷杯又放下,面色由不解到释然,最后笑道:“她既然说了,倒是免了我再和你啰嗦。” 艺宁也笑道:“月余未见,依艺宁看来,方公子近来的处境可是比之前要好上太多了。” 方承苦笑:“起码看起来干净多了,衣服也没有破。” 艺宁道:“上次你走了以后,没多久,我就知道黄小姐正追求霖公子。当时不免为方公子遗憾,却没想到方公子竟是今晚才知道这事。” 方承又被她说中心事,不免惆怅,收敛了笑容,缄默不语。 艺宁又道:“潇儿妹妹口无遮拦,若是顶撞了方公子,或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还请公子别往心里去。” 方承点了点头,呼出一口白气,仰望着夜空的繁星说道:“今晚本想一醉方休,可惜醉了又醒总是不能尽兴。”说罢,又问艺宁:“你这里有酒没有?” 艺宁略想了一下,展眉道:“有是有,不过是家师当年藏下的沉酒,怕最是醉人的。” 方承笑道:“不醉人才不好,只是不知道你师傅肯不肯给我喝了。” 艺宁听了,不禁莞尔,笑道:“这个我就能做主了,来岛上之前,家师说过,将这宅子的一切都交给我和潇儿,让我们自便。”说着,站了起来,对方承道:“在地窖里,我这就去取一坛过来。” “地窖一定很黑,我和你一起去。”方承也起身道。 “不必了”艺宁笑道:“地窖里有许多家师的私物,想来她一定不想为外人见到。公子在这里稍候片刻,艺宁很快就回来。”言罢,便往竹林的深处走去。 方承望着她窈窕的背影,忽觉月下的此时此刻,艺宁竟丝毫不比杨潇儿逊色。心想着若是艺宁也和杨潇儿一样,有着绝代的容颜,那她便是没有一点缺点的完人了。 不知不觉间,方承已把艺宁当成了可以倾诉心声的朋友。试问自己,这种感觉是从什么时候产生的呢?或许从那次被艺宁收留开始,或许从他对艺宁倾诉自己在岛上的遭遇开始,更或许在船上时这感觉便已萌发。 如今,每每在落寞彷徨之时,他最先想到的竟是这个恬淡静雅的少女。 她没有杨潇儿漠视的眼神,不似黄婉怡那么热情,让他有过多的遐想。并不出众的容貌,也让方承少些拘谨,多了自在。连半夜里被敲开大门,她也没有多少惊讶,只是带着平常的笑,说:“是方公子,我倒有预感是你要来,请进来吧。” 在这样的深秋凉夜。酒,灼热了方承的身体,但他的心,却是一片灰冷。见到艺宁,进了这个院子,他才觉得渐渐暖和起来。 为什么不知不觉来到了艺宁的门前? 方承摇头苦笑。 海婆婆不早就叮嘱他要远离她和杨潇儿么? 好像冥冥中有看不见的绳索牵引着,让他与这两个出尘脱俗的少女连接在一起。 在冷酷又不可预知的命运面前,一切反抗,努力,绸缪c有心都是徒劳。倒不如随遇而安的好。 正想着她并未提灯,黑漆漆的,怎能在地窖里找到酒坛?却见艺宁的身影自竹林间慢慢显现出来,她右手拎了一个灰白的坛子,左手捧着两盏水晶杯,体态轻盈,犹若手中无物。 方承忙起身过去接了。只见大约是个十斤的坛子,酒坛一尘不染,显然是被主人用盖布之类的东西覆盖住了。坛盖上贴着一方形红纸,纸上一行黑子写着:零雨c叶影藏于387年。 387年?现在是403年,也就是说这坛酒已经被藏了十六年。方承不由得脱口而出:“这酒竟和咱俩一般大!” 艺宁将水晶杯放在案上,奇道:“方公子怎么知道艺宁和你一般大?” 方承一愣,也放下酒坛,尴尬笑道:“杨潇儿说我比你大两个月” 艺宁忽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笑道:“潇儿说你称呼她为杨小姐?” 方承满脸通红,支吾道:“她都和你说啦她叫我方大哥,让我称呼她为潇儿妹妹” 艺宁道:“即是这样,我也不方公子来方公子去了,怪别扭,不如就叫方大哥的好。” 方承大方地点了点头,用力揭开了泥封坛盖。 顿时一阵清香扑鼻,让人不由得熏熏然欲醉。转眼看到案上的两个水晶杯,猛然醒悟过来,惊问:“艺宁姑娘,你也要喝?” “方大哥不如也去了这姑娘两字,叫我艺宁便好了。”艺宁笑道:“你自己独酌,岂不是很无聊。” 方承应了声是,忙抱起酒坛将两个水晶杯倒满,一杯递给艺宁,另一杯自己拿了。问道:“艺宁以前会饮酒?” “从没喝过。”艺宁道:“只是闻过。” 方承笑道:“其时上次来这院子里的时候,我还是不会喝的。”说着,叹息一声,又对艺宁认真说道:“承蒙厚爱,竟陪我这俗人喝酒,真是莫大荣幸。” 艺宁敛眉道:“方大哥不必这么说,艺宁知方大哥近来遭遇颇为坎坷,也时时挂怀,方大哥能来这里,自是不把艺宁当旁人看待。至于这酒,我却早就想尝尝” 方承一时无话,唯有心内激荡不已,当下将含着月色的酒水一饮而尽。 这酒浓香醇厚,入口绵软,实是上好的佳酿,只是后劲颇大,咽下之后,又逗起之前的醉意,觉得头脑有些昏昏沉沉起来。 艺宁劝他道:“家师曾说过,这酒比平常酒更加醉人,况且放置的时间又长了,千万不能再这样喝了,每次只浅尝一点就好。” 说着,也举杯浅浅泯了一口。她从未喝过酒,哪知味道?一口下去,顿觉辛辣苦涩,胸腹之间一片火烧火燎,不由得皱起眉毛往外呼出了几口辣气。 方承看着一向端庄的艺宁竟然有些狼狈,不免得意地笑出了声。 艺宁嗔道:“世上那么多爱喝酒的人,难道都喜欢这么难喝的东西?” 方承道:“我也不知道,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喝,只是喝下去以后会醉,醉了就飘飘然的,觉得世上的事情就没那么烦恼了。” 艺宁想了一下,泯了下嘴唇,也学着方承,将杯中酒水一口喝光。勉强喝完,便拧起眉毛,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方承忙起身,有节奏地拍着她的背。笑道:“你也想醉么,刚刚还劝我不能这么喝的。” 艺宁止住了咳嗽,又大口地喘息着。方承见她平复,忽想起来杨潇儿。便说道:“潇儿倒是很会喝酒的。” 艺宁脸上泛起了红晕,轻声说道:“可惜她不在,我和她到底是不一样的。” 方承听出来她话中的落寞之意,一时也自觉失言,岔开话题,问道:“坛子写的叶影和零雨所藏,我知道叶影是你的师父,那零雨又是谁?” 艺宁道:“零雨是我的师伯,也是师父最好的朋友之一。” 方承点了点头:“怪不得会一起藏酒。” 艺宁又道:“她们在岛上的时候,在这院子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这酒就是那时候藏下的,好像是后岛辛氏所赠的就是霖公子的长辈人物” 方承听了‘霖公子’三个字,心下黯然。也不再追问后岛为什么会送酒水给艺宁的师傅,只说到:“许多人都喜欢霖公子,敬仰霖公子,想必这‘霖公子’肯定是为很了不起的人物吧。” 艺宁摇了摇头:“我也没见过,方大哥很羡慕霖公子吧。” 方承默然不语。忍着涌起的醉意,抱了酒坛,又为艺宁和自己倒满了酒。 艺宁一口喝得太快,此时似有些微醉,竟少见地轻叹一声,拿起酒杯说道:“便是再了不起的人物,也有他们的烦恼心事,谁也不见得又比谁活得更轻松。” 方承不欲见艺宁伤感,忙拿起酒杯与她一碰,喝了一小口,又岔开话题问她:“你的名字是艺宁,还是你就是姓艺?” 艺宁喝下了一大口酒,又轻咳了几下,听他这样问,笑道:“哪有人姓艺的,我本是姓白的,这个姓氏,其实连我自己也快要忘啦。” 方承一时不解,忽响起了雪洛,便道:“我曾问过雪洛,她也说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你和她一样,当真是奇怪至极” 艺宁道:“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只不过都是命不好罢了”说着,她摇了摇头,好似要驱赶走些许的醉意:“还是不要说这些了。不如方大哥说说以前的开心事” 方承又和艺宁碰了一杯,喝下一口,见艺宁也喝了一大口。想了想,便说了段小时候和哥哥的趣事: 我是青云国北海郡人,家里有个哥哥,和我岁数一边大。他比我胆子大,比我主意多,小时候我什么都听他的 夜色深沉,四周一片静谧,只有凉风摇晃竹林的哗哗声响。时有萤火虫在飞过两人的身前,映亮了少年和少女不时绽放的笑容。 艺宁不胜酒力,不知何时已然昏睡过去,倚倒在方承身畔。方承虽也半醉,却尚有几分清醒,晃了晃麻木的脑袋,见艺宁醉倒,已经不醒人事,一时不多想,俯身将艺宁抱了起来。 少女柔软的肢体和淡淡的幽香,让他一颗心突突地跳动,醉意沉重,身上发热,口干舌燥。 艺宁被方承横抱在胸前,口中犹自呓语:“妈妈妈妈” 方承稍一愣神,忙往堂内快走了几步,他不知道哪里是艺宁的卧房,只得将她放在自己曾睡过的塌上,又扯过一边的一条厚毡子盖在她身上,上下看了一遍,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昏沉的脑袋,犹自心跳不已。 环伺堂内,见只有两张椅子可以安身,方承便不做他想,走过去靠在椅子上,吐出几口浓重的酒气,不多时,恍然进入梦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闲情 次日上午,方承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然睡在榻上,而艺宁却不知去了哪里。问了女侍,才知道其时已然不早,艺宁已去了明礼学院。 头脑有些发沉,想着昨晚又是一夜未归,被问起来必定十分麻烦,脑袋似又胀了一倍他谢绝了女侍准备的早饭,洗了把脸,便出门往学院而去。 进了学院,一路上便有人对他指指点点,投来异样的目光。待进了学堂内,一众学生看是他来了,起哄的起哄,叫好的叫好,整个学堂立时便沸腾起来。 程熊眼睛通红,咧着嘴笑得灿烂,拍着方承肩膀道:“没想到兄弟竟然是深藏不露!昨晚真是风头无两啊!这下子整个四通学院都知道你大名了。” 程飞道:“昨晚喝得实在是畅快,连冯浩那些王八都不得不服方大哥” 众少年纷纷七嘴八舌恭维起方承来。 有说那些酒足够一百个人喝。 有说方承今天竟然能来,真是奇迹! 听了这些,方承只得摇头苦笑,他不习惯这类无谓地恭维。虽然知道这些朋友都为自己高兴。但想到在四岛第一次露脸不是因为武技,不是因为功课,竟然是因为喝酒太多,一时觉得诙谐可笑,让人兴致缺缺。 即便这样想,即便不愿意。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还是喝了许许多多的酒。 不是因为爱喝酒,想喝酒。 而是因为他的生活变得更加的乏味了。 在黄家,除了黄诚,没有人真正地关心他,也没人在乎他时常醉醺醺地晚归到底是因为什么。渐渐地,他很少回黄家吃晚饭,也就很少见到黄婉怡。即便是黄诚,也每每对他流露出难掩的失望,近来,他已很少过问方承的事情。 偶尔遇见了,黄婉怡还是以‘承弟’相称,也仍然会给他一张温暖的笑脸。但方承知道,那笑容不过是她面上的客套。只要自己没有妨碍她和霖公子,她就会一直给她那张笑脸。 有时候,方承想不明白,第一天见到黄婉怡的时候,她对自己那么热情,就像已经认定了自己是她的未婚夫一般。 有时候他想到了答案,不过很快就忘了。 她宁愿相信女孩子都是善变的。 偶尔喝了酒,实在憋闷了,就想去问问黄婉怡,到底霖公子什么样子,为什么她会喜欢霖公子。 但每一次都忍住了,他在自己心里为黄婉怡找到了答案,也就不用问了。清醒以后,他会庆幸自己忍住了,没有胡闹。 程熊等人自从那日起,与方承更加亲密了。 他们以为方承善于喝酒,也爱喝酒,于是放学后每每便聚在一起喝酒谈天。有时候说到将来的理想,程熊便不免第一个蹉叹起来。他说道:“我的偶像是青云国苏将军,北边将言成虎限制在三州以内,南边力拒赫言国!纵横捭阖,天下无双!乃是古往今来少有的良将!若不是生在熊家,我便去投军,在他账下,哪怕当个马前卒,就算战死了,我也无怨无悔!” 程飞笑道:“哥哥的理想也不难,咱们四岛许多大户都与青云国有来往,更有人暗中资助苏无衣的军队。哥哥将来多赚些钱,也资助他一些军饷药材,不愁苏将军不会以礼相待,到那时,不是比做做他账下的小兵要风光得多?” 方承听了程飞的话,一时记起父亲曾说过,老宅地下的粮仓的粮食是苏无衣的军粮,心想着:“难道父亲也在暗中资助苏将军?”这个念头一而过,即便是事实,此时也早已付之一炬了。 方承轻叹一声,望着程飞自以为聪明的模样,说道:“你哥哥向往的是苏将军本人,是一段金戈铁马的军旅生涯,你这样说,却还是要他做一个商人,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程飞辩解道:“做商人有什么不好?我倒是想做一个大商人,像岛主辛氏,不比当个皇帝还自在,还威风?大陆各国哪个皇帝敢不给四岛面子。若是再像方大哥一样,能得杨潇儿这样的美女垂青,真是死也无憾了” “哈哈哈” 方承摇头苦笑:“早和你们说了,杨潇儿钟情的是霖公子,不是我。” 程熊笑道:“方兄弟可知足吧,杨小姐现在是众所周知的岛上第一美女,像他们这样的”说着,他指了指席上已经喝得半醉的诸人:“想和杨小姐说句话都难呐!哈哈哈。”一边笑着,程熊又对程飞说道:“你以为辛氏那么简单?天下又哪有第二个辛氏!不过,你要是真这样想,倒是遂了老爷子的愿,将来把我那份家产都给你,省的不够你赔!” 程飞不忿道:“事在人为,哥哥怎知道我不能将咱们程家发扬光大,辛氏难道一开始便拥有四岛,号令天下商贾么?倒是哥哥你,这么不肖,爹都懒得教你了,将来家产有没有你那份儿,还得另说呢。” 程熊作势欲打,程飞忙晃着跳着躲了。 程熊又见方承醉眼朦胧,正笑得前仰后合,便问他:“方兄弟将来也要立志经商吧,恢复你们方家的家业?” 方承笑而不语,一时半刻他也想不好自己将来能做些什么。许久才蹦出了几个混着酒气字儿:“未来还早。” 程熊笑道:“只说你立志要经商,有这一句话,我便把我那份家产一分为二,程飞和你一人一半!” 有时,方承也会去艺宁那里。 逛逛后院,看看竹林,陪艺宁坐在石阶上说会话,却再也没有留宿过。 没喝酒的方承不会聊天,也实在不知道该和艺宁说些什么,但即便什么也不说,只是坐着喝酒,或者在那院子里散散步,他也觉得十分地轻松自在。 和艺宁在一起的时候,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就仿佛这院子是让人放下一切烦恼的世外桃源,而艺宁,就是桃源中与世无争的隐士。 这座宅子天然朴素,艺宁清雅淡泊。 有时候方承想,要是自己也有这么一处地方可以避世,那是万金也不能换的。可如果只有这院子,却没有艺宁,是不是会感觉有些不对劲? 自从醉酒以后,艺宁也慢慢学着喝起酒来,她也愿意陪方承喝酒。有时候借着夜色多喝几杯,两人的话便多了起来。 艺宁对自己的身世和成长颇为避讳,方承问过几次,见她颇有为难,以后便再也没问过。两人之间的对话多数时候是艺宁问,方承答。他从小时候一直说道哥哥离岛,又从哥哥离岛说到北海郡遭遇匪乱,老宅仓库的浓烟,遇见蓝先生,与海婆婆和雪洛一起出海,进入迷雾岛,入岛进入黄家。 不论方承说什么,艺宁都默默地倾听,从不打断他。 她似乎喜欢听方承笨拙的讲述,听得入神了,竟会随着他的讲述而忧愁喜乐。有时她会多喝几杯酒,在她醉酒的时候,方承曾仔细地看过她的眼睛。 似一泓清水,明丽无暇。 平静中带着淡淡的惆怅,醉酒后更添浅笑与朦胧。 无论是杨潇儿还是黄婉怡,都没有这么好看的眼睛。 他在那里发现了惊心动魄的美。 一晃又是一月,时令已入初冬。 对于黄家和学院的一切,方承已经习惯。这日放学,程熊等人又约方承一起泛舟饮酒,观赏落日。 一行人拎着酒菜沿路说笑,不一刻到了程家的自用码头,要登上一艘装饰华丽的新下水的游船。 程熊正喊着让船夫过来,船舱里竟走出了他的父亲。 一见是他父亲,程熊顿时一个激灵,也不说话,转过身就要往回走。 “你给我站住!”程熊父亲断喝一声:“连老子都不认了吗?” 程熊无奈,只得垂了头,无精打采地转过身来。 程父道:“你们兄弟过来上船,余人都散了。” 程家兄弟满不情愿地登船,众人无奈,只好各自回家。 方承辞别诸人,想着要去艺宁那里。没走多远,忽然想到黄诚昨日说过最近让他早回,晚饭要多在家吃之类的话,一时又没了主意。 确实有些日子没回去吃晚饭了。 想到这些,他也似程熊见了父亲一般没了精神,不由得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迈步往黄家走去。 像是读懂了主人的好恶,门上人和家里的小厮们对他爱答不理,见方承回来,只是各忙各的,也不和他打招呼。 方承见惯了,不以为意,想着或许还能赶上晚饭,便往大堂上走去。 穿过了游廊,还没到堂外,便听见黄诚严厉的声音说道:“婉怡,你从小懂事,爹妈对你都很放心,才送你去明礼学院读书。书不知道读得怎么样,却怎么学得这样不成体统!你给我说清楚,今天在牛家的珠宝铺子里,你身边的那两个人是谁?” 黄婉怡的声音有些急切:“我和他只是在街上遇见,并没有什么”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那个女孩儿会对你说那么难听的话?” “爹你都听见了” “她污你没有廉耻,爹和你母亲就在门外听着!我女儿知书达理,要样貌有样貌,怎么被她说没有廉耻!你母亲都被气得落泪,若不是我拦着” 黄婉怡急道:“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霖公子本来” “霖公子,哪个霖公子” “还有哪个霖公子,自然是后岛” “你怎么?” 黄婉怡又道:“我和霖公子早有情义,是那个妖女,承弟弟坐她的船来到岛上,他们就十分要好,她来以后就缠着霖公子不放” 方承在门外听得纳闷,心想她说我坐那‘妖女’的船来到岛上,所谓‘妖女’必是杨潇儿无疑了她有是怎么知道我坐的是杨潇儿的船,难道是杨潇儿告诉他的? 还是杨潇儿告诉了沈澄或者霖公子,她从他们口中得知? 正想着,又听黄诚道:“婉怡,我早和你说过,我和你死去的方伯伯早为你订好了姻亲,你这样让爹怎么面对你死去的方伯伯,有怎么和承儿交待” 黄夫人的声音说道:“老爷,你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方大哥已经仙逝,承儿承儿他又是个不争气的,整日里游手好闲,醉生梦死,你让我怎么甘心将婉怡交给她!” 黄婉怡似乎有些哽咽,说道:“父亲,我从来只把方承当弟弟看待,要让我嫁给她,还不如让我一辈子都不出嫁!” “你敢!”黄诚怒道:“霖公子他是何等身份?能会真心喜欢你?你也不想想,哪一位后岛女主人不是大有来头?凭咱们家,还差得太远!你的心也太大了!” 方承正听着,忽听有门外脚步声进来,忙要离开,却见黄观已然迈步进来。 黄观见方承正在门外,稍愣了一下,冷笑一声,阴阳怪气说道:“方大哥回来啦,怎么不进去,外边凉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谎言 方承不愿参与堂内争执,正想走开,恰被放学回来的黄观撞见,不由得心下苦笑,一时不知该是进是退。 堂内一时静了下来。里面三人定是听到了黄观的话,知道他就在堂外。 他不理会黄观的冷言冷语,却不好绕开走了。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随黄观进了大堂。 黄诚正站在大堂中间,脸色不善,胸口高高低低地起伏着,显然是怒气未消。见方承进来,也不理他,阴着脸看向别处。 另一边黄夫人正搂着以袖拭泪的黄婉怡,犹自伤怀哀叹。 黄观一见堂内这般情景,惊得长大了嘴,不等他父亲说话,脚底抹油一般,转身出了大堂。 黄夫人没理会黄观,见方承进来,收了要说的话,似哭非哭轻声问道:“你都听见了?” 方承早知黄婉怡心中所想,虽不能完全释怀,却已经接受了现实。见黄夫人问他,便淡淡地点头。 黄婉怡收了眼泪,对方承道:“你既然都听到了,正好,也没什么可隐晦。今天就能把话说得明白了。” 方承又点了点头,直视她的眼睛。 “你自来我家,无论你做什么,婉怡姐是不是都好言好语,没有一句斥责。哪一回我见了你,不都是笑脸相迎。” 方承点头:“是。” 黄婉怡又落泪道:“我知道,观儿不喜欢你,我也劝过他,可他也大了,不听我的,也没办法。我也能看出来,你对我好。近来我不怎么亲近你,你便一个人出去喝酒,去和同学,还有朋友们在一起。可是我又能怎么办,我真的你拿你当亲弟弟看待。” 方承知道她说朋友们,便是将艺宁误会为杨潇儿,也不愿在这里解释,只是默默点头。 黄婉怡又道:“我知道你不高兴,以为我初来时对你好,后来不再那么热情,便觉得我有意冷落你!可实际上,你来之前我便遇见了霖公子你来那天是我不好,因为有冯家的表兄弟在,我不好反驳父亲的话,又有意和你亲近,好让他们明白,以后少来骚扰我。我让你误会了,但我也是没办法” 黄婉怡说着,竟伏在母亲怀中,呜呜哭泣起来 黄诚重重叹了口气,说道:“承儿你不要多想” 方承强抑下心中的烦乱,只想着,婉怡姐既然对自己无意,又对自己坦诚了,我何不大方成全,也免得黄叔叔为难。当下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直视黄诚道:“黄叔叔,婶子,你们一番好意,侄儿心领了。侄儿生性懒散,不求上进,别说配不上婉怡姐,都没脸见去见我死去的父亲。” 说道父亲,方承竟有些哽咽,几乎流下泪来,当下只好强压着心头苦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视着黄诚,接着说道:“还请黄叔叔收回成命吧,成全婉怡姐,也是成全我自己,我和杨潇儿,早就早就私定终身了。” 说罢,方承不等黄诚自惊愕中反应过来,恭敬地长揖施礼,转身迈步出了大堂。一直走到游廊上,才听黄诚暴怒地喝道:“混账!都是混账!我定下事谁也休想更改!” 方承走到花园,来回踱着步子,料峭寒风也难以让他心中的积郁冷却。过了小半个时辰,仆人送饭到他的房中,方承亦不耐风凉,回房胡乱吃了一口,又出来走了一阵,直到天已全黑,方才回房休息。 是夜,他他辗转反侧,几乎未眠。 次日又去学院上课。 方承和程熊两人同时变得无精打采,让众少年颇为不解。 细问下才知,原来程熊的父亲素知他不喜经商,又在学院和一般纨绔子弟胡闹。昨晚叫住他,便有意让他转学去前岛的建仁学院,说是建仁学院虽都是平民子弟,却学风颇佳,没有四通学院的恶劣习气。另外,建仁学院教授军事,兵法,可说是正遂了程熊的心。程熊听了他父亲之言,倒是有心要去前岛,唯一不舍得的,便是这一般朋友,是以郁郁不快,心中委实难以决断。 方承听他说了,便劝道:“前岛并不远,什么时候想回来也方便,相较之下,还是前途要紧。难得你父亲开明,让你去学武技和军事,错过了,可能会后悔不及。” 程熊听了诸人劝阻,只是默然不语,整个上午都有些魂不守舍。直到中午别人吃午饭的吃午饭,困觉的困觉,他才猛地一拍书案,回头对正静坐引导心力的方承道:“你说的对,我决定啦!回去就告诉老爷子,去建仁再混它两年!” 午后会操时,黄观一脸拘谨地找到方承,说是请他放学后不要再出去喝酒,黄婉怡在家中等他,有事情要与他商量。 方承想不明白黄婉怡会有什么事情需要和自己商量,见黄观竟破天荒地对自己客气恭谨起来,想着大概是昨夜黄诚又发了脾气,让她姐弟不得不如此。略一思忖,便点头答应了。 放学后,黄观在学院外等方承一起回家。程熊正闷闷不乐,见了黄观,以为他又来找茬,便要上前教训,被方承连忙拦住,方承解释了半天,程熊等人虽满脸不信,却也得依他所言,恹恹地各自回了家。 两人一路无语,这个莫名其妙地邀请着实让人有些不解。方承更加猜不透她们姐弟到底是怎么了,心下不由得苦笑。进了府们,黄观便引着方承往花园走去,穿过花园,便推门带方承进了自己的卧房。 一进门,方承便见厅中摆着一套雕花红漆的圆桌椅,桌上满满地摆放着精致的酒菜。黄婉怡正站在桌后,含笑望着她,宛如初见时的模样。 显然,她正在等着他们。 见方承只站在门口并不进门,黄婉怡缓缓踱到他身边,在咫尺的距离望着方承,温言说道:“承弟来家里这么久了,咱们姐弟三个都没有在一起好好说过话。因此,日日在一起处着,就难免生出许多隔阂c误会。我知道,承弟在我这,在观儿那,都受了不少的委屈,也就是承弟心宽,不爱计较。要换做是观儿,现在还不一定怎么样了” 黄婉怡说着,神色渐渐暗淡下来。叹了口气,又说道:“父亲父亲和母亲也为咱们操了不少的心,昨晚母亲一直哭了半夜”说道这里,她眼中竟闪烁着几点泪花,晶莹欲坠。她轻轻地抽泣两声,擦掉眼角的泪水,又强笑道:“这一席家宴,是我午后亲自在厨房备下的,咱们姐弟和别人不一样,这辈子注定要相互依仗,相互扶持的,今晚再别顾忌什么,只管畅所欲言,能解开心结才好。” 方承见她落泪,心中十分不忍,正想着要说些什么,一旁黄观看看姐姐又看看方承,低下头红着脸轻声说道:“姐姐说的是,方大哥,我以前不懂事,对你不够尊重,只一味跟着表哥胡闹,让方大哥寒心。”说着又抬起头看向方承,语速颇快地说道:“我知道以前不对,以后都改,最近我都躲着表哥,没和他们一起玩儿。以后我和你还有程熊大哥在一起,凡事都听你们的,咱们姐弟同心,将来携手做一番事业!” 言罢,黄观嘴角竟有些哆嗦,颤抖着端起一杯酒,自己咕咚咕咚地干了。放下酒杯,吐出一口酒气,拧着眉毛说道:“喝下这杯酒,还请方大哥不计前嫌,原谅我不懂事!” 方承见他们如此,心下狐疑,虽觉得兄妹两人说得无比诚恳,心里却委实难以真的相信他们口中所言。 由其是黄观的话。 他不是不愿意相信他,而是有些不敢相信! 几个月来,每每都是让自己寒心的经历,这么多次了,如果再这么相信他,自己岂不太傻?即便是黄婉怡,她也不能明白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的城府太深,自己和她比起来,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 这一桌丰盛的晚餐,又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真的如他们所说,是为了与自己和好?一桌和解宴? 就算真的是这样,怕也不是这对姐弟的初衷,而是黄叔叔对他们太过严厉,两人不得不作出这样的样子来如果是这样,自己何不把话说明白了,成全了她们就是毕竟对于她们来说,黄叔叔是一道过不去的坎儿 这样想着,方承心中有了主意,一时便释然了,也端起一杯酒,握在手里,正色说道:“我蒙黄叔叔收留,心中常念着黄家的恩情,不敢狂妄地怪黄观兄弟,更不敢去想什么婚约!黄观兄弟从前种种,虽有违兄弟情分,却也只是小小摩擦,方承自不会记恨在心。只希望你以后能牢记今日所言,堂堂正正地做事,让黄叔叔放心,此外,我再不敢多说什么。” 黄观听了方承的话,手垂到了桌子底下,羞愧地低下了头。方承又对黄婉怡道:“婉怡姐对我的照顾和爱护,方承一直牢记于心,以前我的确多有妄想。但自从那日云海阁相见以后,我明白了婉怡姐的心事,再往后我都时时地警醒自己,让自己别再有任何非分之心,别生出一丝不该有的念头。” 方承胸中积郁此时得以倾诉,有些激动,他稍停顿了一下,又说道:“霖公子那么优秀,我自然是比不了的,黄叔叔那里,我会和他解释,尽量不让姐姐为难!” 黄婉怡听他这样说,忙焦急地解释道:“承弟弟误会了,我不是这样想的” 方承不听她说什么,满脸严肃地向黄婉怡端起酒杯,愣愣地看着她,黄婉怡似失去了往日神采,只剩下一脸失落,缓缓地端起酒杯。 方承见她也端起酒来,释然一笑,双目微闭,高擎着玉杯,一饮而尽。 酒一下肚,方承便觉它十分霸道,平日里不怎么在乎的一杯酒,此时竟让自己有些头晕。再往黄婉怡看去,她却也将这酒尽数喝完了,只怕一杯酒已将他灌醉,她一直素手正抹着额头,满脸都是挣扎的神色,只一瞬间,她便摇摇晃晃地往后边倒去。 烛光忽然有些晃眼,方承用力眨了眨眼睛,一时又觉得酒意翻涌,头痛不已,他强撑着身体,正要上前去扶黄婉怡,看向黄观说道:“我今晚,你” 他断续吐出两个字,猛然间醒悟,这酒不对! 不待再想,方承一头栽倒在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幻梦 软香四溢,丝丝缕缕,把方承熏得神魂皆醉。 沉重的酒意犹如一座压在脑袋里的大山,让他不能抗拒。如此重压之下,半醉半睡的方承,连挪动一下手臂,都变得十分困难。 花费很大力气,终于挪开了被自己的身体压得发麻的胳膊。一瞬间,他的手背触碰到了一处温热滑腻的事物。 仿佛是在做梦。 这是什么? 不能去想,一有思想,那座脑海里的大山就更加增添了重量。 头痛欲裂。 梦中,他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了起来。 下意识地,方承想知道自己到底碰到了什么又是在哪里 翻了个身,半个身子便压在一片柔软之上,胳膊横在软腻丝滑之上,一条腿也搭了上去。 他已经能感觉到,这是一个人! 散发着乱人心神的幽香,娇柔温热的身体,两条光洁微凉的手臂,覆着轻薄而丝滑的绸衣 那人正对着他,呼出阵阵幽兰般的气息。随着他的身体倒了过来,那呼吸也越渐急促 是一个女人的躯体 方承想逃开,想睁开眼睛,看看这个她是谁。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抗拒那深沉的醉意,为什么会醉? 心砰砰跳得厉害,胸口空空如也,感受不到一丝心力的流转。 仅有的一点意识让他想离这个女人远一些,努力地挪动下胳膊,却感受到了让人欲火升腾的柔滑曲线,和女人剧烈地心跳。 那女人感受到了他的触摸,有气无力地娇吟了两声。声音未落,竟也侧身向方承拥来。 是黄婉怡? 头脑里轰然一片空白,一时如坠云雾之间。 方承忽觉得,这是一个温暖,又惊悚的梦。 梦中,黄婉怡仅穿着单薄的丝绸的亵衣,投入到自己的怀中,正热烈地拥抱着,探索者自己的身体,发出阵阵令人的低吟。 感受着怀中的娇躯,他浑身上下燥热欲狂,内心激荡,几乎难以自制。 黄婉怡愈急促地吐出灼热的气息,几乎有些贪婪地抱着他。她似乎不能满足,竟似在渴望着身体的重量,往自己的身下钻去。 越抱越紧仿佛要与自己融为一体才肯罢休。 这是一个香艳的梦。 她是怎么了? 不要这样。 方承想躲开她的缠绕,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在梦中,他失去了控制自己身体的能力。 黄婉怡扭动着娇躯,双臂紧紧地搂着方承的后背,不一刻,便完全钻到了他的身下。 他的身下,柔软火热的躯体,急促而灼热的喘息,直烫到方承的心里。一片湿热在自己的脖颈中散开 那是她的唇。 方承醉得更深沉了,只觉到铺天盖地的欢喜,铺天盖地的快乐。他几乎忘情,几乎疯狂,忘了自己是谁,黄婉怡是谁。 身体里有如燃烧着无边的火焰,火焰的灼烧中,整个身体,连带着呼吸都在颤动。 他不由自主地想晃动身体,释放体内难耐的灼热,又下意识地寻找她那湿热的唇。 身下的少女,竟在越来越急促的喘息中,夹杂了丝丝颤抖的娇吟 一切都已迷失在快感的海洋里。 咣当一声,不远处似乎有什么声音,将他在无边的快感世界中拉出来一个头来。 是开门的声音? 一阵冷风抚过,身体忽然一阵清凉。 又有急促的脚步声,跺脚声。 “父亲,他酒喝多了,竟然打了我,还敢胁迫姐姐” 是黄观的声音。 身下的少女发出一声惊恐地尖叫,随即呜咽地哭了起来,挣扎着将自己无力的身体推到了一边。 她为什么要哭? “混账啊!”一个焦躁的声音。 少女挣脱了自己的怀抱,凉意越发明显。快感的海洋也终于干涸。 “嘭!” 后脑被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硬物击中,天旋地转,所有快感瞬间消失,只剩一片没有任何知觉的黑暗。 方承在无边的黑暗中恢复了意识。 脑后隐隐传来阵阵疼痛,疼痛让他清醒,痛与醒之间,他明白了梦中的一切。 是兄妹两人的诡计! 让黄诚嫌恶自己,继而解除婚约的诡计! 想到这些,他胸中燃起了屈辱的火焰,而身体,依然无能为力。 方承挣扎了几次,终于又安静地趴在那里,无边的恨意与不甘在心内翻腾,床上馨香仍在,只是粗重的喘息后,他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也不知过了过久,方承几乎再次睡去。 偶然间,他察觉到胸腔内轻微的颤动。忙屏息敛神,仔细感应。过了半刻,才寻到一丝如暗河般默默流淌着的心力。 一旦抓住了,引导下去,心力便从胸腔内如江河般咆哮着汹涌出来。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外面依然是黑夜,四下里一片寂静。 方承知道,黄家怕再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 即便黄诚还能收留自己,他也绝不愿再在这多留一刻钟。 黄府让他觉得恐怖,哪怕在迷雾岛的毒蟾洞里,他也没有生出这样的感觉。毒蟾洞里只有简单的生生死死。而这里,让他心力憔悴 他曾以为自己重新找到了归属,现实却又给他最沉重的打击,浇灭他所有希望,让他比原来落魄得更加彻底! 回想起来,黄家人中,对自己最为诚实的人,除了黄诚,竟莫过于冯浩了。 起码他早就告诉过自己,不能过寄人篱下的生活。 心力流转逼出了不知名的迷药,方承终于恢复了力气。 坐起身来,黑暗里,四处流动着黄婉怡身上的味道。借着朦胧的光,往四周环视过去,虽不能看清,却也知道床帐各处都是奢华的锦缎,罗帐外尽是典雅的家具,精巧的摆设。 这是黄婉怡的闺阁。 踩着脚下厚厚的绒毯,方承推门出了这间让他又失魂的卧房。 寒夜静如死寂。 其时竟然不晚,圆月尚未爬到中天,瑟瑟冷风中,黄家上下一片萧然。 他不想见黄家的任何人,也不想等到天明再去找黄诚解释。即便愿意他相信自己,又能怎样?这对姐妹,可是他的亲生骨肉! 何不识相走了,还他们家一个清净。 这样想着,方承只希望越快越好地告别这一段让他彻底失望,甚至近乎绝望的生活。 忍住泪水,压下胸中的愤怒c委屈与不甘。不想再去理会那对姐弟,也不愿去憎恨他们,他唯一需要的,是和黄诚道别。 方承来到了自己的卧房,点燃蜡烛,找来纸笔。面对着空白的纸案,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又留下了眼泪。略一思索,想到自己既然要走,何必要将真相告诉黄叔叔,让他家中不得安宁?又再找寻自己? 这样想着,便将纸在书案上铺好,挥笔留言: “叔父尊鉴,侄儿愧对父亲和您的教诲,怠惰散漫,不能奋进,致使光阴荒废,学业无成。今夜又生出如此悖伦丧德之事,侄儿罪无可逭,无颜再见。不敢祈求您的原谅,更不敢当面告辞。这就走了。勿念。” 写完,又看一遍,想了想,在最后加上:“愿您身体康健。” 放下笔,方承又反复看视再三,想要再多写些什么,终于还是忍住了。抹掉眼角渗出的泪水,收好了两片金银叶和几枚金币,将程熊赠与自己的些许银饼和衣服打包,悄悄出了房门。 其时黄府大门已闭,门人管家都已歇息,方承便从花园中攀着一根老藤翻上墙头,跳墙出来。 花园游廊边的角落里,一个婀娜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踱了出了,月光下依稀可见,正是颦着眉,神色复杂又一脸疲倦的黄婉怡! 她看着方承跳出围墙,若有所思地楞住了片刻,又往方承的卧房走去。 黄婉怡点燃蜡烛,拿起方承的留下的信笺,无声地看着。 许久,她才轻轻地将方承的留言放回书案上。 黄婉怡忽然觉得心中似五味翻杂,也不知自己是高兴,还是伤感。一时只有无声地沉默,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不久之前的缠绵画面。 吹息了蜡烛,黑暗中,她轻轻地闭上了双眼。 方承到得院外,只觉夜风更凉,月光如同夹带着寒霜,打在人身上幽冷砭人。 天大地大,四岛也并非小隅,他一时倒不知该往哪里迈步才好。 今夜,以后,自己孤身一人,又能去哪里呢? 或许,自己该离开四岛,往大陆上去看看。 沧澜湖,雪洛或许还没忘了自己。北海郡,老迈的院长此刻又在做什么? 他在寒夜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暗暗思索出了一个想法:就算是在左岛港上做一个苦力,他也要自食其力,绝不再寄人篱下了! 一时彷徨无计,竟真的想去做苦力。又想着不应该就这么走了,若是不告别程熊和艺宁,难免叫他们寒心。若他们问起自己的打算,就说去大陆好了 “这么晚了,艺宁也该睡下了。”方承不由自主地想着。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迈步却不由得往艺宁的宅邸方向走去。 走出很远,方承才猛然惊觉,不禁摇头苦笑,又特意选了条不熟悉的道路,继续走下去。 他不愿再去打扰艺宁。甚至他觉得在自己心里是不想见到艺宁的,至于为什么不想见艺宁,自己也说不清楚。 大概是艺宁说过,希望再见的时候,别总是那么落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暗海 胡思乱想着,这条陌生的道路将方承引到了海边。 海堤之外,乱潮拍岸,发出阵阵轰响,月华淋在远海,忽高忽低的海面不时泛起片粼粼寒光,愈发显得冰冷。 更远处,依稀有陆地的轮廓,方承曾随程熊等人来到这附近,他知道,那片陆地便是闻名天下的后岛了。 后岛被郁郁葱葱的树木遮挡得一片漆黑,不见一盏灯火。 霖公子便是住在这岛上么? 岛上是不是如皇宫一般富丽堂皇? 如此想着,不知不觉地往海堤上走去。他身后的中心岛上,依稀传来几声凄厉如狼嚎的狗叫,像是在提醒方承,不要靠近那里。 那里是四岛的禁地。 后岛通过一条狭路与中心岛相连,狭路由无数错落的礁石组成,又经人为的整治c修缮,铺成了一条狭长的桥梁。桥面以玉石大板接连而成,有三驾马车宽,桥面平整光洁更胜中心岛的路面。 桥梁以下,海水流通自如,让海潮不至于将桥面冲垮。这一整套的设计建设,可谓巧夺天工,传说建成这座桥花费足够让一座大城拔地而起种种传说引得无数建筑师都想来窥探大桥的究竟,但后岛主人显然没有那么大方,为了桥路的畅通,桥梁附近是不允许陌生人靠近的,桥梁两端都安排了武士日夜值守。 至于那些想一探桥梁究竟的建筑师,他们也只能站在中心岛上,远远地看上几眼,到底大桥上下究竟如何,他们便不得而知了。 但桥梁也并非每日都可通行,每月望日前后,大潮汹涌,海水便会将其淹没,其余时间,海面或高或低,却都无碍桥梁通行。 今日正值满月,却是海潮汹涌之时。 海面冷光暗涌,起伏不定,后岛与中心岛之间只能隔海相望。 方承没有挡风的袍子,一身秋装略显单薄,站在长堤上看海,雷声般轰鸣着的潮水,拥叠着向他扑来,阵阵砭人的海风裹挟着湿漉的潮气,几乎吹尽了他身上最后一丝温暖。 吹不散的,唯有胸中的苦闷。 月亮爬到了中天,方承逐渐抵受不住寒冷,便沿海堤往他依稀记得有旅店的方向走去。想着好歹挨过这一夜,次日一早去见程熊,午后再去告别艺宁。 黑夜里,惨白的圆月,无垠的大海,澎湃的潮声,空荡的长堤 他在海堤上孤独地走着,正要下堤转到一条路上去,忽见海上远远地竟然有三个黑影,在海上往这边快速飘了过来! 飘过来! 那三个黑影竟都是人形! 方承一见这番景象,登时惊骇无已。心下几个念头闪过:后岛上的人就是这么出岛么?不对,就算是海婆婆,也不可能在海上飘着难道世上真有能凭空飞行的鬼魅? 黑影越来越近,方承几乎转身要跑,在转身的一刹那,他猛地发现,原来每个黑影身下都撑着一根长长的杆子! 方才黑影在远处黑暗里不能看清,此时距离近了他才心中惊觉:原来真的是人,并不是什么鬼魅! 只见这三个黑影各自手持一根三丈有余的长杆,正在海上纵身起落,他们在身子落下时,斜立身前的长杆往海中一点,便借力跃出近十数丈远。身子腾空后便带出长杆,又往身前立去,如此往复,如同划船。远远看来,这些人便如凭空飞行在海上一般! 方承眼见他们这样渡海,瞬时想到:前方不正是通往四岛的桥梁!原来他们手中的长杆,竟是次次都戳在了桥梁之上!以此借力渡海! 即便如此,方承仍难抑心中惊骇。一时想,这些人即便不是鬼魅,也必然身怀绝强的武技! 这撑杆渡海的一手,若非有绝强的内气支撑,恐怕杆子一落海中,立即便被海水冲歪了,撑杆的人也定然会跌进海里。这三人前后错落,动作极为舒展,并没有显露出丝毫的勉强淤滞,可见武技之高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眨眼间,三人已‘划’至方承近前。 方承见三人正向自己而来,忙往后退了几步,避开了他们的必经之路。 当先一人一袭夜行黑衣,面上黑巾覆面,只露出双目。方承细看之下,这人身形瘦弱,上下纵跃的姿态如同娇柔的舞步,似是一个女子。 后面两人却是一身黑色华服,长袍大袖,动作虽不似这黑衣女一般轻灵优雅,却大开大阖,遒劲洒落,中间那人袖袍挥舞间显露出凛凛威势,仿若月下的神明。 方承约略能看得明白,后面那两人实在追赶前面的女子。那黑衣女子大概是偷偷夜闯后岛,被岛上人发现,追了出来。 中间那人眼见迫近了长堤,口中发出一长一短的尖利哨声,哨声盖过了潮涌,仿佛一把极速的利器划破了夜空! 黑衣女子几个纵身靠近了长堤,再一跃起时灵臂一甩,抛弃了长杆,下一刻便轻飘飘落在堤上。落地后偏头往方承这边睨了一眼,稍微一愣,也不理会他,往街巷中飞奔而去。 黑夜女子落地后看过来的那一瞬,背着月光,方承虽未及看清她的眼睛,却猛地心下一惊! 海水逸发出的咸腥味道里,竟隐隐夹杂着一丝熟悉气味。方承心下豁然,这黑衣女子不是杨潇儿便是艺宁!是的,除了她们心力者,天下女子谁还能凭着一根杆子渡海! 来不及多想,中间那人已然飘然落在岸边。 皎洁的月光下,方承看清那人是一名神色冷峻的中年人,落地后的瞬间,起身昂首的刹那,全身都显露出睥睨众生的强者风范。 中年人面上鬓发苍苍,神色凌厉,看都不看方承一眼。他口中哨响不断,着陆后脚下不停,带起一阵劲风,如飞一般往黑衣女子的方向追去。 方承心中闪念划过:杨潇儿是霖公子的朋友,怎么会被后岛的人追? 难道她接近霖公子另有目的,此刻被识破了? 或者是艺宁? 无论杨潇儿或艺宁,未必是这中年人的对手,无论如何,自己绝不能袖手旁观! 这么想着,方承也不再迟疑,顺手勒紧肩上的包袱,紧跟着那名中年人飞奔而去。直到他接近巷口,身后的长堤上,一名华服少年才飘然落地。 中年人已停止了呼哨,窄巷两侧的院子里,隐隐有窸窣的人声,伴随着亮起了越来越多的灯火。 没跑出多远,方承便见中年人停下了脚步,正回头望自己这边看来。中年人身后,黑夜少女也立在原地,手中握着一柄不知从何而来的乌光长剑,细长的剑身在月下发射出冰凉的光泽,一见便知是把难得的神兵利器。 巷子的尽头以及两侧一人多高的院墙上,十多名劲装的武士手持短弩,短弩凸起处寒芒闪耀,正对准着巷内的黑夜少女!似乎只要少女略微一动,十几枚弩箭齐发,便能瞬间将她弱小的身躯射出无数对穿的血窟窿。 少女背对方承,只静静地肃立在原地,与众武士对峙,没有束手就擒的意思。 方承见了这些劲装弩手,恍然想起,曾和程熊来过这附近。程熊有路不走,偏要绕行,见方承不解就和他说起,这是后岛的出入禁地,日夜都有武士专职把守。早先时,这里也不是不能走,但冒然进入就会被监视,甚至可能会被盘问。是以走得人越来越少,终于变成了岛上人所共知的禁地。也就没人走了。 这些带弩的武士,便是四岛的守卫无疑了! 中年人两眼眯成一条细缝,上下打量了方承一眼便不做理会,又转身看向黑夜少女,沉声道:“姑娘年纪轻轻,却武技不凡,不知为何要夜闯后岛,现下无路可走,难道甘心当个哑巴尸首?” 黑夜少女缓缓转过身来,反手握着长剑,平静说道:“无路可走,是你说的,我倒觉得未必!” 她转身的一瞬,方承忽然觉得那动作无比熟悉,再听她说话,更是确凿无疑,这黑夜少女正是艺宁! 惊诧之余,方承内心焦虑不已,不知艺宁为什么夜闯后岛,只身涉险。 眼见四下都是劲弩,即便真能凭空飞行,怕也难以逃脱!或许只有与这名中年人近身搏斗才能有一线转机!他心下暗暗打定主意,先不动声色,再找机会缠住中年人帮艺宁脱险。 正思忖着,巷口又进来一人,方承回头望去,那人身形挺拔,一袭华服与中年人相近,细看之下,竟是沈澄! 沈澄也认出了方承,他脸上似笑非笑,只是站在那里,即不上前,也不说话,仿佛从未见过方承。 方承来不及诧异,就听那中年人朗声长笑,对艺宁道:“你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自信,我念你是个女孩儿家,倒也不欲伤你,你且无须顾虑这些人,只要你赢得了我,我便做主放你走,如何?” 艺宁凛声道:“后岛双壁,恩义无双。沈从恩随岛主仙游未归,阁下必是四岛武技第一的沈从义了,今日冒昧领教!” 话音未落,便见黑影一晃,艺宁似疾风般接近道那华袍中年人面前。 窄巷阴暗,方承几乎都没看清艺宁的动作,只见乌光闪烁,她手中长剑已刺到那沈从义的心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激斗 沈从义见艺宁长剑刺来,脚下不动,略一侧身,堪堪躲过她极为凶险剑芒。艺宁早料到他有此动作,柔腕轻抖,乌光长剑便如有了灵魂一般,转弯往沈从义划去。 竟是一柄软剑! 沈从义始料不及,吃了一惊,慌忙后撤一步,却不妨胸口仍被软剑划中,锦袍撕裂。 艺宁得势不让,步若漫舞,嗖地一声,乌光又起。沈从义见识了她软剑的凌厉,再不托大,左躲右闪,逐步往后退却。虽是步步后退,他依然气定神闲,似乎成竹在胸,只在观察艺宁的武技路数,并不急于出手。 艺宁手中的乌光软剑以速度见长,接连如风似电的几剑并不能占据上风,她便心知对手武技远在自己之上。 在出海之前,艺宁和杨潇儿得师门严令,心力可以用来加强武技,却不能直接外用,更不准在人前外用心力。若不得已外用制敌,只有一个解决办法,便是杀了对手!否则心力为外界所知,天长日久,难免波及到岛上。 艺宁内运心力以提升武技,却不敢催出心力用在软剑上。她谨守着师门的规矩,否则第一剑若是用上心力,沈从义便是武技再强,怕也不能躲闪,身上势必要多一道剑伤。 方承见艺宁在沈从义左右翩翩游走,乌光剑接连闪耀,想逼得他还手,然而沈从义虽跳跃躲闪,却并无一招一式发出。让方承心下暗暗着急,眼见沈从义就要退到自己身畔,正想着要不要上去助拳,忽见沈从义猛地回首,竟一掌直奔自己劈来! 他掌锋迅捷无伦,方承一时惊骇已极,仓促之间却哪还能躲得开,被他一掌结结实实地劈心口。 “手下容情!!”沈澄的声音。 方承心口中掌,五脏翻腾,血气登时如海涛狂涌,立时便经受不住,跪伏在地上,‘哇’地一声,喷出一股鲜血! 沈从义劈出一掌,宽袍舞动,脚尖一旋,转着身子又往后退去。艺宁剑锋尾随而至,她早认出方承,见他中掌吐血,心下焦急,不由得催动心力,剑速又加快了几分,光影变幻之间,竟能追到沈从义的衣角,让他不能轻松应对。 沈从义见艺宁剑势陡然凌厉起来,知她已用上了十分本领,再不敢托大,也不再一味躲避,竟挥动长袖当做武器,袖袍到处,猎猎生风,与艺宁的快剑搅在一处,声势丝毫不弱,长袖也未被剑锋划破。 方承被那一掌打得几乎晕厥,跪伏半晌,又咳出大口鲜血,这一口气才喘上来。抬眼看去,见高墙上,弩手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宛如一尊尊不动的石像,唯有箭头的寒芒缓缓挪动,无时不刻都在瞄准着艺宁。小巷的尽头,除了数名弩手外,又涌来黑压压不知多少劲装的带刀武士,悄无声息之间,竟将小巷堵了个水泄不通。 他能感觉到,方才沈从义的一掌并未用上全力。否则以他武技之强横,一掌劈在自己心口要害上,纵然有心力回护,恐怕也难以活命。 他想不明白这神采不凡的沈从义为什么向自己动手,却又不想杀了自己。难道他早知道到自己和艺宁一伙,是以先打掉后患?难道他听到了沈澄的‘手下容情’便瞬间收起了掌力? 一面猜测着,方承拭去嘴角的血痕,起来转过身去。 沈澄依旧肃然立在原地,凝神看着两人的战斗,似乎想到了什么不解的事情,他眉宇间凝聚出忧虑的神色。 此时沈从义又占得上风,他身形飘动,袖袍挥舞的越发凌厉,直如一片模糊的黑影,带动着风声呼啸。艺宁被他迫近,长剑无法施展,一时连连倒退,却也得不出空档来挥剑,只以迅捷的脚步和灵动的身法勉力支撑。她自忖力量弱小,不敢和他硬碰,每每挥动软剑也尽量躲避他袍袖,怕被他将手中长剑卷走了。 如此又斗了不久,艺宁劣势更加明显,一时连招架都勉强,更别说再挥剑反击。沈从义得势不让,黑影几乎将艺宁笼罩,似乎打定主意,再不想让,要迅速将艺宁制服。 方承看得心急不已,平时以为自己武技不弱,自被海婆婆放松封禁打通心力,力量c速度及至武技都更有精进,每每自思若是以眼下的武技对当日之李泰,自可以轻松取胜,便是对上教习吴弼,也绝非没有胜算。然而此时艺宁和这名沈从义所显露的武技,直让方承惊骇不已。 从前哪想到过有人能如此强悍! 当日自己若是有这般武技,就能保护父亲! 父亲已没有机会得到自己的保护,眼前,要想办法保护艺宁,在自己武技如此不堪的时候 有什么办法保护艺宁? 艺宁越来越靠近方承。她脚下小步急退,乌光剑抖得越发迅疾,几乎形成了一个笼罩自己的光圈,然而沈从义的袖风袍影铺天盖地向她席卷而来,如同一面无懈可击的厚壁,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不敢挥剑,因为根本没有挥剑的空档,也没有挥剑的余地,她甚至连往哪刺出一剑都不知道。 眼前的对手简直有若神明! 她甚至有些怀疑,即便自己的师傅叶影,若不用上心力,恐怕也不见得是眼前这人的对手。 这人明明没有心力,可为什么能这般强悍!难道一个不敢想象的念头浮现在自己心里这人也隐藏了自己的心力 若不释放心力,自己绝无胜算,但就算外用心力,又有几分把握能胜他?自己倒能逃得一时,可方大哥 艺宁余光瞥了一眼方承,他怎么到这里来了该怎样才能带他走 她已无暇思索,沈从义的袖角如同一片利刃,在他分神的瞬间,将她的夜行服划破,肩上黑衣瞬间裂开,露出白腻的肌肤和一道分明的红痕。艺宁惊讶之余又后退几步,她怕沈从义再向方承出手,是以脚下路线故意躲开了方承。就是这故意一躲的功夫,沈从义欺身再上,长袖拂到她的心口。 这一拂之力,极为巨大。艺宁只觉呼吸不畅,气息为之一顿,她接连倒退几步,几乎难以站稳。 黑影轻晃,只一瞬间,沈从义又逼到眼前。艺宁情急之下难以抵挡,正犹豫着要不要催发出心力退敌,只见沈从义身后,方承猛然间跃出一步,死命地抱住了沈从义的腰身!嘶哑喊道:“你快走!往回走!” 艺宁稍稍一愣,昏暗中,只见方承苍白的脸上尽是狰狞之色,口鼻四周满是鲜血,额发纷乱,模样极为可怖,宛如一头挣扎着的野兽。 沈从义被他抱着,感到方承拼命之下的不俗力量,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如此形势,沈从义竟显得从容起来,任凭他抱着,扭着,只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眼神愈发凌厉,脸色铁青,前胸微鼓。似乎动了杀机。 艺宁眼见方承舍命救自己,心中一动,竟觉有难言的酸涩在胸中激荡! 她哪里肯舍下他自己逃走,想着救人,在无迟疑,她猛然崔动心力,乌光剑开始微微颤动,只一瞬间,那颤动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竟发出了‘嗡嗡’的鸣响!月光下,剑身逐渐笼罩上一层幽蓝色的荧光,那蓝色越发浓重,渐渐变成了妖冶的紫色! 仿佛剑中的灵魂被唤醒,正咆哮着昭示自己嗜血的。 眼前的变化,让沈从义和方承为之一惊,沈从义眯着眼睛,暗暗防备。方承箍紧他的身体并不放松,余光往艺宁瞟去,黑暗中,见看她眼中的瞳孔更加的黑了,如墨,如无光的夜,没有一丝杂色! 相应地,她的眼睛更亮了,灿烂如星辰!耀眼夺目! 紫光如闪电般划过幽暗的窄巷,势若惊鸿。 那是无可抵挡的一剑! 这个夜晚,沈从义眼中第一次有了惊恐之色,他身后不远处的沈澄更是吓得张口结舌。 沈从义本欲抬掌劈开方承,此时哪还能顾得了他,仓促之间,慌忙后退,长袖甩出,要荡开艺宁这惊人的一剑。 长袖带出一阵烈风,掀起了艺宁的蒙面黑巾。白皙的脸上,写满的坚定。 这是毫无退路的一剑,剑光有如蓝紫的火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透袖而过。 紫光再炽! 火柱瞬间又喷出一道火舌,刺中了沈从义的左胸! 沈从义惊骇之下接连后退,火柱如闪电般刺出几次,紫色的剑光里,翻滚出一缕缕鲜艳的血珠。 沈从义几乎躲开了艺宁犹如鬼魅般的剑光。方承仍然死命地抱着他,但一个身躯的重量对他来说似乎有若无物!纵跃躲闪之中,竟毫无阻滞。 沈从义退后几步,终于得到空暇,也不顾胸前染血伤口,一声怒喝,神掌便往方承身上拍去! 眼见方承就要中掌毙命,艺宁不容停留,挺剑又上!紫龙窜涌,同样的方位,沈从义再次中剑,艺宁的速度快到了极致,一剑真真切切地刺在他胸口!沈从义似并不惊讶,他屏住呼吸,本往方承头上拍去的一掌,竟转而往艺宁心口拍去! 艺宁哪里想得到沈从义竟拿方承做幌子,用自己做诱饵! 她剑势已老,这一下已然避无可避,饶是她反应极快,松了手上长剑,向后疾退出去,仍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 艺宁闷哼一声,身体直直地往后飞去,摔出了近两丈远。 鲜血透过黑巾流在地上。她意识尚存,惦念方承的安危,想要挣扎着起来,却觉天旋地转,再也无法支撑下去。 口中吐出一股鲜血,艺宁眼前一黑,晕倒在幽冷的窄巷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疗伤 方承眼见艺宁中掌,心中愤怒已极,一时想到她危急,不禁有惊又怕。想大喊她的名字,惊急之间却只吸进了一口冷气。 乌光长剑虽失去了紫光,却仍然插在沈从义胸前。趁沈从义不及收掌的一瞬,方承松开他的身体,猛地跃前一步,反手握住软剑剑刃,拼尽全身力气往沈从义身体里按去! 噗!地一声!长剑透胸而过! 沈从义不防之下,竟被方承偷袭得手。 “住手!”沈澄的怒吼从巷子口响起。 沈从义没想到艺宁有这般能耐,是以刚刚拼着挨了一剑,挥出了一掌,这一掌他已经用上了全力,却不防方承情急之下用上了心力,动作迅捷许多 方承转身在沈从义面前绕了一个圈,张臂握住剑柄,快速地拔剑而出。 沈从义这才反应过来,接连倒退之下紧紧捂住了胸口,此时长剑透胸而过,他只觉再也无法凝聚气力,脸色瞬时苍白,不由得往后退出几步,跌进慌忙迎上来的沈澄怀里。 方承见他这样,又望了一眼神色慌张,正要查看沈从义伤势的沈澄,见他们没有再进逼的意思,也顾不得许多。转身大步飞奔,到了艺宁的身旁,却见她颓然倒在灰暗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探了艺宁鼻息。感觉她气息犹在,方承心中狂喜:她还活着! “把他们给我绑了!”沈澄搀扶着沈从义,瞪着眼睛对众武士发出怒吼。 “不!让他们走”沈从义自沈澄怀中喘息道:“让他们走” 沈澄焦急又不解地道:“可叔父你的伤!” 沈从义气息紊乱,不理会沈澄,放声对众武士道:“你们都退下今日之事不准同任何人提起”说罢,又对沈澄道:“不用急,我还死不了你扶我走罢” 一众武士收起短弩,默默地垂首一礼,悄然散去。 沈澄扶起沈从义,向方承的背影投来愤恨的眼神,转身搀着沈从义出了小巷,没入黑暗。 小巷又恢复了宁静,一切仿佛没有没有发生过,只留下了地上的一小滩血迹,以及黑暗中焦急的方承和昏迷不醒的艺宁。 方承既不识得大夫,也找不到医馆在哪里,想到艺宁宅上有药。短暂的慌乱之后,方承勒紧包袱,拦腰抱起艺宁,往她的住处狂奔而去。 方承受了沈从义一掌,本就郁气积结,气力不支,当下跑了一段路,两臂酸涩难耐,不得已,只得将包袱扭过胸前,将艺宁背在身后。一路上不敢有任何耽搁,毫不停歇地奔跑到几乎脱力,才总算是到了她住处的门外。 寒夜寂静,方承也不顾的其它,焦躁之中,咚咚咚咚,猛地一顿敲门。 不多时,一名女仆打开了大门,见方承背负着昏迷的艺宁,神色立刻慌张起来。她也来不及多问,忙让方承进去,女仆又探头左右观望了一遍,确认门外无人,才迅速地关闭了大门,随方承进到正堂里。 这时另一名女仆也迎了出来,见到了这般情景,忙将堂后的床榻铺好,让方承将艺宁放在榻上。 方承小心翼翼地放平了艺宁的身体,摘掉她面上黑巾,霎时又有一股鲜血顺颊淌下。方承登时心焦不已,忙问女仆:“你们这不是有疗伤的药?快给她吃上几颗。” 一女仆从没过艺宁伤重,慌乱中落下眼泪道:“不知该用什么药阿竹,你知不知道” 阿竹劝慰道:“阿兰别着急,让方公子说说小姐是怎么成这样了。” 阿兰听了,忙点头拭泪,看向方承。 方承没说艺宁渡海,只得将小巷中的打斗略说了一遍,最后说她是被一个极厉害的人物在心口打了一掌。 阿竹略一思索道:“若是中了一掌的话,怕是五脏震动,心脉受损,可以用宁心丸先行护住心脉阿兰,你快去拿” 阿兰焦急道:“凝心丸珍贵无比,以前从来没用过我也不知道哪一瓶是” 阿竹叹了口气,起身匆匆往院内厢房跑去。 这边阿兰用湿巾擦拭艺宁脸上的血痕,犹自垂泪不止。 阿竹拿来凝心丸,捏开艺宁的樱唇,将丸药放在她口内。忽然想起一事,又对阿兰道:“你快去杨府上找杨小姐回来,她用心一定能帮小姐恢复。” 方承听阿竹让阿兰去找杨潇儿,又欲言又止说她有心什么,心什么必是心力无疑!阿竹隐晦不想让自己知道心力的事情,难道心力真的能救艺宁? 正想着,阿兰急道:“我哪知道杨小姐住在什么地方这深更半夜去哪找她?你总出去买东西知道杨府在哪里?” 阿竹张口结舌道:“我我也不知道。” 方承见他们如此,担忧艺宁安危,也顾不得海婆婆的警告,问阿竹道:“你的意思是不是用心力能让艺宁好起来!” 阿竹惊道:“什么心力。我我没说” 方承见他这样,更知道自己猜测的没错,当下正色道:“实不相瞒,我身上便流转着心力,你们快告诉我该怎么帮她!” 两名女仆惊恐地看向方承,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方承见她们这样还发愣,急道:“都这时候了,难道我还撒谎不成!” 阿竹恍然回过神来,半信半疑道:“我以前见过门主为人治疗内伤,是让那人端坐好了,然后双掌推住她后心,传心力入她体内,帮她引导凌乱的心力。人的心力流转通畅了,伤势自然就好得快了” 方承想起海婆婆那是曾为自己引导心力,心下忽然有些明白,又问阿竹:“怎么把心力传到她体内” 阿竹摇头道:“我没有心力不知道” 方承无奈,当下便决意一试。让两仆扶正艺宁,自己也拖鞋上榻,端坐在她身后。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学着海婆婆的模样,伸掌贴住艺宁后心,便引导起体内的心力流转来。 此前方承只有过将心力集中到手掌解毒的经验,料想将心力催如她体内应该和解毒类似,感受到了心力的流转,便催动心力往一双手掌上去。 渐渐地,他的手掌连同手掌触及的艺宁的背部都开始发热,但方承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自己的心力传到进艺宁的体内,更不不要说去感受艺宁的心力。想象着海婆婆将心力传导进自己体内的感觉,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得其法,方承头上急出了满脑袋的汗水。 他哪知道,心力流转本需极为精细的掌控,尤其传导心力,更是一件凶险至极的事情。若非有强大的心力作为基础,冒然传导,两力相交儿不融,生出争斗极容易伤害对方,乃至反噬自身。此时艺宁正处于昏迷之中,方承又不得其法,虽急切只见未能见功,却幸而没能酿成大祸。 然而方承十分专注,心力聚集于手心,又热又涨。 时间久了,竟真有丝缕心力从背心逸进了艺宁体内。这极少的心力在艺宁体内来回窜动,使得她本来因伤瘀滞的心力流转,开始顺畅起来,艺宁体内磅礴的心力一旦流转顺畅,顷刻间便淹没了方承许久才逸出的那一丝半缕。渐渐地,心力流转开始在艺宁体内加速,她开始慢慢恢复了些许元气。 过了许久,艺宁感受到背后的热量。随着嘴角又溢出一股鲜血,她终于悠悠转醒,睁开眼睛。 她看到阿兰和阿竹正满脸关切地扶着自己。 见艺宁睁开眼睛,阿兰喜极而泣,阿竹惊道:“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艺宁察觉到背后有异,知道有一双手掌正抵在自己后心。难道是师傅来了?还是潇儿妹妹为自己输入了心力? 不,不是。这双手掌虽然很热,却明明没有心力涌动 她忽然想到方承,却苦于虚弱之中难以开口,半晌才问阿竹:“是谁在我身后。” “是方公子!”阿竹忙用手帕擦拭了艺宁嘴角溢出的血渍,满脸欢喜道:“方公子竟然有心力,用心力救了小姐!” 方承之前中了沈从义一掌,又兼长时间不要命地催动着心力,身体几乎虚脱,全凭着一股‘让艺宁快快好起来’的毅力在支撑。此刻听到艺宁说话,心头一阵狂喜,稍有松懈,便再也支持不住。不由地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垂下酸痛的手臂,歪倒在艺宁身后。 他苍白的脸上布满了汗珠,不住地喘息中,仍探头看向艺宁的侧脸,见到她是真的睁开了眼睛,一时无比欢欣。 艺宁虚弱无力,连保持坐姿都十分困难,她缓缓歪头往斜靠在自己身后的方承看去,只见他脸上全无血色,嘴角边犹自挂着斑斑的血痕,整个人瘫软无力,仿佛久病中人,唯有一双明亮的眸子,正对着自己闪烁出喜悦的光芒! 仿佛方承的眼前,正发生着让他最是欣慰,最是快乐的事情! 艺宁见他这幅模样,内心酸涩莫名,无可抑制地涌上来一股难以名状的暖流。想到小巷中他舍命相救,那如在眼前的挣扎和嘶吼,眼窝一热,淌下两行泪来。 方承见她落泪,欣喜之下,也有些哽咽,但他忍住泪水,强自笑了笑,一时间更觉得周身无力,索性就在艺宁身边躺了下来。 他闭上眼睛,闻着她榻上的芬芳,想到艺宁就在自己身边,不由得嘴角含笑,细细体味起这劫后余生的畅快时刻。 艺宁见她躺下,便转过脸来,勉强盘膝坐好,合目凝神去感受心力的流转。 阿竹轻轻地为她擦去泪水,向阿兰使了眼色,阿兰会意,两人直起身来,悄然退出了大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秘密 艺宁一直运功到天亮方止,虽依然伤重虚弱,但心力运转一夜,让她元气恢复了不少,日常行动已然无碍。 行功结束,艺宁侧脸看去,见方承弓着身子睡的正香,眉毛微敛,似正在做着一个不怎么愉快的梦,一只手还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像一个酣睡中的孩子。 她往他脸上仔细地端详了一阵,不自觉地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不经意地,又看到方承身后的包袱,她心中约略猜到了什么。轻叹一声,要挪开他攥着自己衣角的手,哪知方承将夜行衣的衣角攥得死死的,自己力气不支,竟然不能挪开。无奈之下,只好试着轻轻掰开他的手掌,五指相触之下,方承虽松开了她的衣角,却顺手将艺宁的手掌紧紧握住。 艺宁的手被他握住,抽了两下竟抽不出来,脸上一片红霞,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方承一觉醒来,觉得身体酸涩麻木,不由得暗叹:“睡得好累!” 身前已不见艺宁,屏风外,阿竹见他醒了,忙为他准备出不早不晚的一餐。方承问阿竹艺宁怎么样。阿竹只说让他放心用餐,小姐没有大碍了云云,又赞他竟然深藏不露,心力高强。方承听了,只有无奈苦笑。 洗了脸,吃罢早饭,艺宁换上了一袭素衣,含笑而来。 方承见她面无血色,胸口起伏不定,显然是气息不匀。知道她远未恢复,便说道:“你还是多多休息的好,怎别这么着急就来回走动,一宿没睡还起得那么早。” 艺宁听他说一宿没睡,不禁微含羞色,轻声说道:“艺宁从小练功,早起惯了,多年以来从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所以多一刻都睡不着的。” 方承点点头,想问她昨晚的事情,却思忖着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艺宁沉默片刻,问他道:“听阿竹说,昨晚是方大哥用心力救了我?” 方承心中叫苦,想着到底没办法保密了,只有点头称是。 艺宁见他点头,惊愕之下不由得笑道:“方大哥真有心力?怎么我从前甚至昨晚都没感觉到?” 方承道:“我从前也不知道,只觉得自己体内有能量在流动,直到遇见了海婆婆,才知道这种流动是叫做心力而且,我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好起来” 艺宁收敛笑容,正色道:“也就是说方大哥有心力,却没人教你该怎么用?” 方承点头苦笑,老实说道:“海婆婆倒是曾教过我,控制心力流转的方法,却不教我怎么外用提升武技。她说,外用心力有害无益,只会为自己竖敌,被你们什么岛上的人盯上” 艺宁几乎脱口而出:“难怪师祖婆婆会对方大哥” 话说到一半她觉得不妥,想到方承为了救自己不惜暴露出最大的秘密,内心不由升起一阵感动,她略一思忖,又认真说道:“师祖婆婆说的没错,方大哥确实不该使用心力,即便是为我疗伤。不过方大哥放心,艺宁会为你保守秘密。虽然总之我答应你替你保密就是” 方承听她虽然总是欲言又止,却十分诚挚,欣慰一笑,说道:“若是连救你都不能用心力,那这心力还有什么用?不如没有的好!我也不知道你们所谓的岛上,到底是什么。不过我见你和杨潇儿,还有阿竹,阿兰,都不是坏人,可见这个岛,也没有海婆婆说的那么可怕。” 艺宁摇了摇头,一时神色有些黯然,她看向方承,柔声说道:“方大哥可千万别把所有人都想得那么好岛上,也是什么人都有的。”说着,他忽地想起了什么,忙又问道:“方大哥有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也就是说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有心力?” 方承不解地摇摇头:“这有什么好怀疑的?” 艺宁道:“看来方大哥还不知道,心力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能力,是不可能靠后天修习就能得来的。拥有心力的途径只有一个,就是遗传父亲,或者母亲的血脉几百年来,岛上心力者都在女子体内流传,是以,世上有心力的男子少之又少,几乎可以一只手数过来。所以我猜测方大哥的母亲必然也有心力,而且有很大的可能是岛上的人。” 方承沉默片刻,黯然道:“记得以前和你说过,母亲在我九岁时,出海遇着风暴。船沉了” 艺宁若有所思,认真道:“或许方大哥的母亲并没有死只是回到了岛上。” 方承狐疑地看向艺宁:“你怎么知道?你是说那个仙岛?” 艺宁点点头:“我只是猜测。” 方承不相信地摇了摇头:“母亲不可能有心力,她是土生土长的青云国人,而且她身体一直不大好,几乎连重一点的东西都拿不动。”说到这,方承略微沉默片刻,又狐疑地问艺宁:“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猜测?” 艺宁稍作犹豫,终于说道:“如果是岛上的人,得到了命令,要召唤她回岛,这个人是无论如何不能抗命的!有时为了让家里人不再惦记,掩人耳目,她们会伪装成意外身故” 方承惊讶说道:“新是说我母亲有可能一直在伪装?” 艺宁点点头:“我也只是猜测,另外,这些都是岛上机密,方大哥自己知道就好,不要太往心里去如果我有机会回岛,会找机会帮方大哥查访这事。”艺宁话到一半,又有所思虑:“几十年来,岛上都没有男人能拥有心力。师祖婆婆说的没错,方大哥还是小心行事才好,以后再也不要使用心力了,否则被岛上的其他人知道,艺宁恐怕也无能为力” 方承认真地点了点头。 艺宁又盯着方承的眼睛,缓缓说道:“即便是潇儿妹妹,方大哥也要保密。” 方承正要答应,忽听得后院竹林中传来一阵娇媚的笑声,笑声的主人正从后院往大堂走来,脚步轻快地。 方承和艺宁相顾之下,不由得微微变色。 两人都已经听了出来,来人正是杨潇儿! 杨潇儿一袭彩衣出现在堂中,她面带春风,目含巧笑,看看方承,又看看艺宁。似乎洞悉了两人的一切秘密。 见两人陷入短暂地沉默,杨潇儿含笑道:“宁姐让方大哥保守什么秘密,还不要叫我知道?” 艺宁和声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不去学院了么?” 杨潇儿收敛笑容,严肃说道:“宁姐昨晚也太冒失了,为了我妈妈那没什么要紧的一句话,难道连命也不要了吗?” 艺宁苦笑:“艺宁比不得妹妹宗主的命令,艺宁还不敢违抗。” 方承听着这些话暗忖:杨潇儿是怎么知道的昨晚的事情? 不及细想,只见杨潇儿似有些不悦,急切说道:“母亲明知岛主不在岛上!何况零雨师伯在岛上那么多年,岛上的秘密她哪一点不比你清楚!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 艺宁道:“妹妹别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之所以上岛恐怕你没有察觉出来,我看宗主未必就是相信零雨师伯的” 杨潇儿听了艺宁这话,为之一愣,许久才皱眉说道:“宁姐是清门的人,又是叶师伯的大弟子,将来要继承叶师伯门主位置的何必听她这个宗主的” 艺宁听了这话,一时苦笑不已。 杨潇儿又看向一脸不解地方承,妩媚一笑,说道:“没想到方大哥竟然身怀心力,真是让我吃惊,怪不得海婆婆和宁姐都喜欢你” 方承见她进屋后一直和艺宁对答,本以为她并没听全艺宁和自己的说话,被她这么一问,顿时惊得瞠目结舌,又听她说艺宁喜欢自己,惊讶之余,又异常尴尬,不由得别过头去,有些不敢看她们两人。 艺宁面上染了一层红霞,但说话却颇为平静,:“妹妹都听见了?” 杨潇儿笑道:“看来宁姐受伤不轻,我早就来了,你竟然没有察觉。” 艺宁一脸严肃地说道:“方大哥真诚坦荡,绝不是岛上的需要顾及的那些人,咱们三人又有缘分潇儿妹妹还请帮方大哥保守这个秘密吧。” 杨潇儿咯咯一笑,向方承甩了个魅惑至极的眼神:“宁姐既然说了,潇儿自然听你的,不过将来怎么样,还得看方大哥表现了。毕竟隐瞒这么大的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 方承听她这样说,心下一松。想着杨潇儿说看自己表现,必也是叮嘱自己不能再用心力,心中感到她好意,当即认真说道:“我本来就不能外用心力,以后更不会轻易使用了” 艺宁脸上更红了,杨潇儿几乎都笑弯了腰,没等他说完,忙说道:“方大哥也不用这么紧张兮兮的,我们若是隐瞒了这事,岛上哪就那么容易知道了。不过呢,我说的表现可不是这个” 杨潇儿说着,笑嘻嘻地看向艺宁。 艺宁羞恼道:“潇儿别胡说些没用的了!方大哥自然知道分寸!” 方承眼见她二人如此,登时有些明白了,不由得也红了脸,别过头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前岛 杨潇儿见他二人这般反应,更觉可笑,眸中秋泓一晃,又说道:“宁姐以后最好不要这么莽撞地上岛了,若有不得已有什么行动,最好提前知会一声,我多少也能照应你” 艺宁站了一会,有些疲倦,便挪后两步往椅子上座了。点了点头,轻身答应了杨潇儿一句。 杨潇儿见她回答的有些敷衍,脸上少有的浮现急色,语速颇快说道:“宁姐,宗主是我母亲不假,可咱们姐妹从小在一起长大,又一起出海来到这儿若不是有你陪着,我才不来这破地方,不理什么霖公子呢!你可千万别再听她的了!她这人本就无情,对我哥哥无情,就是对我,要是遇上事情,怕也没什么不舍得的!” 杨潇儿说着,眼眶竟有些红了。 艺宁看向杨潇儿,一时无语。 方承见她说出了私事,想着自己在这里不好,便要往后院去。 转身没走出两步,又被杨潇儿叫住了:“方大哥别走,这里没什么你不能听的。” 方承只得转身回来,杨潇儿又说道:“你们可知道昨晚的凶险?若不是沈从义故意让你们走了,恐怕你二人昨晚就要横尸街头了。” 艺宁思忖片刻,说道:“我也知道他是故意放我们走,我正想,他或许早就知道了咱们的身份。” 杨潇儿道:“毕竟他是服侍过零雨师伯的,知道岛上的事也不算奇怪,不过也正因为这样,他才不敢胡来!” 艺宁点了点头:“若是我不刺伤他他大概也不会下重手,打伤了我。既然知道咱们身份,又敢出手他多半也是想给后岛找回一些颜面。” 杨潇儿愤恨道:“沈从义这人可真是该死,竟然下这么重的手,把宁姐伤成这样!他那个侄子沈澄也诡计多端,今天一早到我哥哥那里,说要见我,她见过我和方大哥说话,知道我们认识,便和我说了方大哥的事,还装模做样地试探着问我方承和宁姐什么关系!” 方承听了两人的话,想起昨晚两人打斗时,沈从义先时确曾极力躲避艺宁,心中恍然明白:“原来沈从义和沈澄早就知道她们是岛上的人!”忽地又想到:若是自己没有莽撞地上前帮艺宁,艺宁大概不会受这么重的伤!想到这节,方承觉得对不住艺宁,心中不免恼恨至极,暗骂自己鲁莽坏事。 艺宁道:“沈澄去找你,不过走个过场而已,为得是替霖公子给你一个交待。倒是你和霖公子之间,难免为这事会有隔阂,这点怕是宗主没想到的。” 杨潇儿苦笑道:“或许我母亲这么做,正是不想把我舍给他呢” 艺宁笑道:“妹妹别胡思乱想了这又不是宗主一人定下的事情。不想嫁霖公子,你还能嫁谁呢?” 杨潇儿冷笑两声,看向方承:“霖公子又怎么样我看也不过如此罢了,要说机谋算计,气势排场,他是有的。至于别的什么,抛开家世身份不说我倒真没看出来他哪比方大哥强。” 方承听得有些惶恐,一时哭笑不得,想不到杨潇儿这么高看自己。见杨潇儿一脸愠色地说话,知道她不是在拿自己开玩笑。 艺宁听了杨潇儿的话,不禁莞尔,对方承笑道:“真没想到,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潇儿妹妹最赏识的人竟然方大哥。”说着又劝杨潇儿:“妹妹就是生性骄傲,这世上能让你动心的人,怕是还没有。不过那人可是霖公子多少千金公主,富家小姐做梦都想嫁的人。这样想想,你就不觉得亏了” 杨潇儿嗔道:“宁姐可别瞎说了,我的事情,我自然明白。你若想嫁给霖公子,我为你们说合,他要是看见你也就不理我啦。” 艺宁笑道:“妹妹别真动气,我还是那句话,再过两年,你要是实在与霖公子没什么合得来,违拗了岛上的意思,虽然宗主面上不好看,却也没人能说出来什么了。” 杨潇儿和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便作别走了。临行又叮嘱方承,需好好照顾艺宁一阵子。方承本不知该去往何处,虽知艺宁有阿竹两人照顾,却也放心不下。当下便答应了。 杨潇儿走后,艺宁有问方承怎么半夜出来,带着包袱,是不是要离开黄家。方承不善掩饰,就把在黄家发生的事情和艺宁说了一遍。艺宁听得频频皱眉,直说没想到黄婉怡姐弟竟能做出来这样的事情,若是杨潇儿知道了,定不会饶她。 方承不愿与黄家再有一丝关联,更不愿再生出别事,便嘱咐艺宁别将这些话告诉杨潇儿。艺宁微笑答应了,又问方承今后的打算。 昨晚想去码头做苦力的想法,方承自然是说不出口的。只吞吞吐吐地说没有想好,或许会离开四岛。 艺宁见他如此,想了一想说道:“前岛有一处空置的房舍,是岛上前辈曾住过的,虽然窄小,倒也可供方大哥安身,不如方大哥先在那里住下,正好可以转去建仁学院读书,先把学业修满了,那时再谋个生路不迟。” 方承心生感动,却不想再过寄人篱下的生活。知道是艺宁毫无保留地一番好意,要拒绝又不知道怎么说,若只生硬地说不去的话,难免让艺宁觉得自己生分,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脸上有些犹豫。 艺宁看他迟疑,又再三相劝,最后说:“方大哥先去那里住下,艺宁伤好以后和方大哥说一些心力的外用之法,以后万一有再遇危险,也可自保。” 方承见她一意相留,踌躇之间,也只好同意,至于那个什么建仁学院,他却打不定主意是否要过去。 艺宁心力流转顺畅,不需假手旁人既能缓慢地疗伤。方承左右无事,便不欲多留,和艺宁说了,艺宁便安排阿竹去打扫前岛的房舍,让方承再留宿两夜,第三日上过去。 方承欲去辞别程熊,想到他正要去前岛的建仁学院,以后应有不少的机会能见着。再者,自己本不想让黄家知道自己的行踪,此时去见程熊,难免会在路上遇见黄观,冯浩这些人。这样想想,他也就打消与程熊告别的念头。 第三日上午,艺宁伤势大好,方承辞别艺宁,便由阿竹带着去了前岛。临行前艺宁交给方承一个正正方方的锦布包裹,叮嘱他说:“方大哥先不要打开,等到了前岛房中再拆来看罢。” 包裹虽然不重,却被层层锦布裹得严严实实,方承听她这么说了,便不再多问,笑着收下了,上了阿竹备好的马车,离开了艺宁的宅邸。 马车到了一处繁忙的港口,阿竹和方承下了马车,阿竹让马车先行回去,又雇了单送两人的乌篷船,径往前岛上来。 前次乘船遇险,此时又坐这船,他便处处格外留心。外面看来,所有乌篷船并无不同,但进了舱内,却见只有四面几条长凳,再无人摆碗煮茶了。想到几个月来入岛和出岛的迥异情形,心中不由得感慨了一番。 阿竹比方承大了几岁,行事极为老练。与船家说了几句方承不大明白的行话,那船家便对她点头哈腰,毕恭毕敬起来。阿竹也全没了在艺宁面前的恭谨,举手投足间,隐隐竟有些富家小姐的派头,让方承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唯一让方承有些诧异的是,阿竹竟不像前两日那样对自己恭敬有佳,两人在一起时,她便无话,若是方承问什么,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回答。似乎对方承颇有成见。 方承心中纳闷,不知道自己怎样惹了她,料想是阿竹这几日来回为自己打扫房舍,是以多有辛苦,而后心生不快,一时也不以为意。 不到半个时辰,船便在前岛码头靠了岸,船家呼唤两人下船。方承便随阿竹一前一后走出了船舱。 前岛的景象与左岛和中岛又有不同。没有宽阔洁净的道路,没有了高墙大院,便是临港的商街,也要比左岛的商街逊色太多。 所见商铺大多都是杂货商店,布店,粮店。钱庄c赌坊c妓馆更是少见,一看便知,这些商铺只为满足岛民日常需求而存在,与左岛上商通四海的气象决然不同。 阿竹付了船费,便带方承下了船,边走着便说道:“这里不比中岛,住的都是平民百姓,大家都走路惯了,也就没有那么方便的马车。所以,只好委屈公子,随阿竹步行一段吧,好在那地方并不远,转眼就能到了。” 方承忙说无碍,一面环视着四周的风土景物,一面放慢脚步,跟在阿竹后面。 穿过人流密集的港街,所见便是满眼灰砖青瓦的民宅。民宅鳞次栉比,接墙挨沿,一直延伸到极远处的一片高入云层的山上。 阿竹指着那山道:“方公子,那山上就是建仁学院的所在了,从这里过去,走路要走上少半个时辰。” 方承点头应了,不解道:“这建仁学院,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建在山上。” 阿竹平静说道:“前岛虽然面积广大,但人口之盛无异于大国的都城。那学院建在山间,一来是这里土地紧张,仅仅普通的一座民宅,便价值不菲;二来建仁学院主授武技c军事,山上空气宜人,地势复杂,正适合学生锻炼体魄,安心学业。” 方承点了点头,向那新云山望上一眼,远远地,只见葱郁之间又有烟雾环绕,飘飘渺渺如脱尘世,与山下的繁华喧嚣十分不协,仿似两个世界一般。 阿竹不容他多看,只是自顾走路。他也只好跟了阿竹的脚步,穿街过巷,往一处较为僻静的巷子里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建仁 小巷尽头,幽静非常。 三间毫不起眼的瓦房,竹篱笆围起空旷的小院,院内漫铺青砖,打扫的干干静静,不见花草树木,细看之下,只有墙角生得有些干瘪的苔藓,算是一点生机。 阿竹打开了的及腰竹门,两人步入院内,开了房锁,便引着方承进了右首一间卧房。 卧房各处皆是精致的陈设,桌椅床榻虽半旧不新,却擦得一尘不染,无需多看,便知是十分名贵的物件,全不似普通人家所能拥有。床榻上被褥帘帐,也都崭新发亮,显然是艺宁嘱咐阿竹换过的。 阿竹并不进屋,见方承环视着卧房,便说道:“方公子稍做歇息,我出去一会儿便回来。” 方承点头答应了,解下包袱,放在床榻上。方承一直惦念着艺宁给她的锦布包裹,等阿竹出了门,按捺不住好奇心,便拆解开来。 包裹内,竟是一个薄薄的朱漆木匣,打开木匣,只见内有两封书信。一封写着方君亲启,另一封写着给建仁学院。信封底下整整齐齐地摆了光灿灿,亮澄澄的金币。金币之间有绸布隔着,是以搬挪之时不能听见声响。 方承惊愕之余,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打开写着方君亲启的信封,展开几页折好的信纸,便见到了艺宁娟秀的字迹: 方君兄长敬启: 艺宁本想自己送方君到前岛,奈何方君惦念我元气未复,坚辞不允。艺宁亦只好从命,怠惰家中,修养疗伤,祈盼早日康复,也好让方君安心。 前番方君舍命相救,艺宁心中感动无已。本该拜谢再三,竭力报恩,但思及方君与我缘分极深,又几番谈宴,彼此契合,情若兄妹。若是每日里口中啰嗦感恩图报等语,岂不让兄长见外?艺宁虽未发一语谢辞,但感念牵挂之心,每每充斥于胸怀,不能畅舒。 自从北海家变以来,方君一路坎坷,所遇艰险,经历冷暖。艺宁每每思之,无不黯然神伤。经历种种以后,方君难免心灰意冷,但艺宁劝方君切不可自弃前程,甘于平庸。请方君先在这里安身,并入建仁学习武技兵法,待将来学艺有成之时,方君之未来,必然不可限量。另附一封荐信,是潇儿妹妹请他兄长杨瑾所书,方君可持信往建仁学院去,自然有人安排方君入学。 方君即将久居前岛,前岛虽然不比中岛奢侈浮华,日常所需用度也着实不菲。是以艺宁冒昧赠以金银,还请不要见外。这些钱财艺宁若当面赠与,方君定然坚辞不收,只好拙劣掩饰了一番,让方君见笑了。此非谢礼,只是彼此间的周济照顾,但请方君念及兄妹深情,万勿推辞。 方君自己一人在前岛,艺宁放心不下,欲让阿竹侍奉方君炊洗之事,怎奈她在我身边惯了,不愿离开,又禁不住她再三相求,几番洒泪,只好听了她的意思,托人找了一个细心的女仆,专门服侍方君。还请方君勉强将就,留下女仆,艺宁和潇儿也能略微安心。 方君亦不必回信,艺宁伤好之后,当去前岛与方君相见,那时再论别事。 方君兄长保重,祈盼安好。 方承看毕,折好书信收了起来。想到艺宁各种周到之处,不禁思绪万千,一时红了眼眶,几乎要落下泪来。 相较黄婉怡姐弟的阴险算计,与自己无亲无故的艺宁,竟然对自己这么体贴入微,让人怎能不生出无穷感慨! 还有杨潇儿,怎么也想不到,竟是她为自己弄了一封建仁学院的推荐信。以前对她多有提防,视其如蛇蝎美人,害人妖精,实在是太不应该了!接着又想到阿竹对自己不假辞色,原来是不愿服侍自己的缘故,不禁又自顾苦笑,叹息了一回。 取出了推荐信,将艺宁的手书放进盒中,与金币重新包好。便听见院外有人回来。一看之下,正是阿竹引着一个两鬓灰白的中年女人。 方承心知这大概是艺宁信里说得女仆了。小心地收好包裹,便迎了出去。 阿竹见方承出来,便闪了身,对女仆说道:“这位便是方公子了。” 那女仆十分拘谨,连忙给方承作揖问安道:“方公子安好。” 方承点了点头,只见这女仆约有四十多岁年纪,颇有精神,腰腿健壮,是个常常劳动的普通岛民模样。 阿竹道:“方公子,这位是温大姐,专门服侍您一日三餐,洒扫盥洗的。” 方承已看了艺宁的信,便不做意外之态。只感谢了艺宁和阿竹的好意。 阿竹轻轻一笑,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道:“温大姐的一切工钱开销,自由我每月来结,方公子不必挂在心上。要是没别的事情,阿竹就回去复命了。”说毕,对方承施了一礼,也不看他,自顾转身走了。 方承见她这般性子,心里虽有些不舒服,也只有无奈苦笑而已。 温大姐见阿竹对方承不大恭敬,也就不如先前那般恭谨了,但仍然热情十足,笑问方承吃了饭没有,想吃什么等语。 方承只说吃什么都好,劳温大姐拿手的随便做些什么都可以。 温大姐笑着答应了,说了出去买些米面蔬菜,点头哈腰地走了。 方承回到房中,一时坐立难安,取出包裹,又看了一遍艺宁的信,心中生出阵阵的温暖。收了信,胸中却更不平静,觉得房内有些憋闷,便又出来到院里,来回踱步,整理脑海中混乱的思绪。 午后饭毕,温大姐便说先前来得匆忙,家中有些东西没来得及即搬过来,请辞回家搬挪。方承问她是否需要帮忙,温大姐慌忙拒绝,又牵连着说了一大堆自己的家事,才摇晃着去了。 原来这温大姐也是青云国人,几年前随丈夫避乱逃到前岛上。到了岛上没多久,她丈夫便不幸病死了,她生计无着,便改嫁了一个无儿无女的鳏夫。哪知年前那鳏夫也死了,剩下一间房舍供她自己一人生活,虽然有了住的地方,却苦无营生之道,每日里为柴米发愁。 此前经人介绍给了阿竹,听阿竹说去服侍一个求学的单身公子,管吃管住。正合她心意,一来自己可以不为柴米发愁,生计无忧;二来前夫的房舍又能租出去,另得一笔外财。是以这温大姐对这份差事十分重视在意,自然也就对方承极力恭维,事事尽心。 方承先不忙去建仁学院报到,索性在前岛逛了几日,了解这里的风土。无聊时走街串巷,看看人间烟火,烦闷时立在海边,眺望沧海云天。 每日里早出晚归,独来独往,所思所想无非几月来的旧事。他生性恬淡豁达,几月来经历颇多,见识增长,感慨苦闷之余,渐渐心胸通畅,从繁琐羁扰中释放出来。 一直到第五日晚上,方承躺在床上听着北风呼号,半梦半醒之间又想到父亲和冬日的北海郡。 白雪皑皑的操场上,学院里满是来回奔跑的少年,打雪仗,滚雪球 院长方业 次日醒来,方承决定去建仁学院。 焕发精神,沿街巷快跑了一刻钟,便气喘吁吁地到了建仁学院的山脚下。闲逛的时间里,方承曾经路过建仁学院,知道这学院虽建在山上,但占地极其广大,几乎有整个前岛面积的五分之一,从山脚一直绵延到山腰的峭壁上,都能看到稀稀落落的青灰色砖瓦房舍。 白天,从山脚附近的民居外,便能隐约看见山上一片片空地上有练习武技的学生,学生们队列整齐,身着统一的青布武服,呼喝之间气势不凡,岛中人每有闲暇,便往山上驻足观看,不论少年还是老者,时常投来艳羡的目光。 学院后的新云山,原名云山,四岛被辛氏买下后,便被辛氏某一位族长‘冠名’改成了为新云山。其时烨朝覆灭,大陆局势动荡,各势力纷争不断,时有或兵或匪的海盗,成股地沿海劫掠,四岛作为海外的富庶之地,自然也不能幸免。 当时四岛与烨朝余部东华国c南华国交好,在两国的帮助下,岛主建立了近五千人的海陆两师,用以抵御海盗,安抚流民。当时两军的驻址,便是前岛的云山。 两军在云山上广建房舍,深挖洞穴,以为持久备战之计。 白氏入主青云后,大陆局势逐渐稳定,民心思安,流民减少,海盗也纷纷转行做起了生意。于是四岛的水陆两师便失去了它的作用,鉴于这种变化,辛氏岛主精简了两师人员,从中选拔出精锐军士,组成了护岛卫队,用以维持治安和保卫后岛,余人则被或安置或遣散了。 云山的军营空出来,便做了四岛上最早的学院——建仁学院,同时云山也被岛主改名为新云山。建仁学院广收四岛子弟c大陆学子,教以军事c武技c时政,近两百年来无数少年俊杰从这里迈向大陆,他们声名鹊起,纵横捭阖,成为一时风流人物。 建仁学院也随之名扬大陆,成了无数少年欣欣求往的世上最伟大的学院。 两百年间,四岛学院先后分出了以教授商业经管为主四通学院,以招收四岛及大陆贵族子弟为主的学院。但建仁并没有因此伤了元气,虽然它几乎成了平民和寒门学子的聚集地,但这些学生往往比学院的公室子弟更加勤奋。他们知道,能在建仁学院读书是自己的幸运,为了能谋个好出路,为了改变命运,他们得更加勤勉好学,更加自求上进。 相较之下,公室c富商子弟们则往往沉湎声色,花天酒地,每日里只知交际娱乐,使学院和四通学院的风气变得奢侈,成了岛上各国权贵子弟的斗秀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王八 走进学院,并未见到如四通一般,熙熙攘攘,遍地都是学生的景象。 极目所见,尽是铺着青石板的道路c空旷的操场和鳞次栉比的房舍。打听了一个教习模样的中年人,才知到学生们正在上早课,没多久便要出来晨操了。 那教习见方承一身华服,不像这里的学生,就问方承来找谁,方承已明白他是个教习,就拿出了推荐信给他看。教习打开信封看了一遍,眼中露出些许的诧异,上下打量了方承一番,略带轻蔑笑了笑,说道:“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总教习。” 方承不知他那一笑有何意味,心中不免有些不快。见他快步走了,只得跟在后面,心里揣测:“难道杨瑾写的推荐信有什么不妥?还是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对?再或者这学校的人都自视高人一等,以至于这教习初次见面就对自己有些不屑?” 总教习是个身形消瘦的中年人,那教习带方承进来时,他正咳嗽得厉害。直到教习恭敬地叫出杨总教习,又将推荐信递给他手里。方承才确信,这个病秧子一样咳嗽不断,眼圈发黑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建仁学院总教习——杨清远。 杨清远眯着眼睛略看了一遍推荐信,看毕,将信纸轻轻放在身边的书几上,仔细地打量了方承一眼,又咳嗽了两声,声音沙哑地说道:“方公子既然是杨瑾少爷的朋友,本院自然会好生安置,不过这里不比得那岛上,条件简陋,训练艰苦,也不知道方公子能不能习惯。” 方承听了这话,稍微有些错愕,心下更生不快,朗声说道:“不用杨总教习特别安排,方承既然来做一个学生,便不是为了贪图安逸,若是嫌苦怕累,脱了后腿,杨总教习第一个开除我就是了。” 杨清远脸上神色不变,点了点头,说道:“倒是有股子傲气,这样就好。”又对带方承进来的教习说道:“半垣,这位方承小兄弟以后就归你教习吧,先看看他的底子,别教得太过了,以后每月和我说一次他的情况。” 那教习名叫王半垣,听了杨清远如此说,恭敬地点头称是,又杨清远施礼一礼,便带了方承出去。 两人出了杨清远的屋子,便听得外面响起了沉闷的钟声,咚咚咚咚咚连响了五下。方承猜测这是学生们出操的信号。正要跨出房舍,又听得外边轰隆轰隆地响起脚步声,好像外面有无数人在山上来回跑动。 出去一看,只见满山的房舍内都跑出了身着统一灰布武服的学生,彷如出洞的蚁群,一时间各奔自己的操场而去。学生们脚步颇为齐整,东一群,西一队,有的已排成行列,有的则还在奔跑,相互簇拥,摩肩接踵,如同战场布阵一般,气势甚宏,蔚为壮观。 王半垣引着方承穿过人群,一路上同学们纷纷侧目看他,方承这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穿着不当,一身华服在这群灰布粗衫,腰束黑带的学生中显得极为显眼。怪不得王半垣看自己颇为轻蔑,在这样的环境下,自己看自己都觉得十分不妥,于是暗怪自己没想到这点,否则该换身衣服来。 来到了一处平整地操场之上,众学生已整齐地列队完毕,一眼望去黑压压地站了近百余人,都是和方承年岁相当的少年。王半垣命方承站在队尾,让他先观摩几日。 方承领命往队尾而去,一身华服在阳光下光彩流动,十分耀眼。方承被众学生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低头快跑了几步。 缀在队列末尾,他才收敛深思往前看去,只见众学生在王半垣的带领下,正在练习一套拳法。方承没见过这套拳法,但觉众学生整齐地一路路打出来,势头迅猛又井然有度,伴随着阵阵齐声呼喝,显得威势凛凛,让人心中热血升腾。方承心想:“这套拳法显然比四通学院的和合拳法要利落得多了”又见无论是王半垣还是众学生,无不卖力施展,并无丝毫懈怠敷衍。又想到四通学院下午操的混乱无序,心道:“这里毕竟和四通学院是不一样。” 自从出了北海,方承几乎忘了在学院习武的感觉,见了这番熟悉的景象,他心中喜悦不禁,登时来了精神。也随着王半垣和众学生一起打起这路拳来。 这套拳法名为‘撞身拳’,原为‘烨朝’军旅中练兵的拳法,专为短兵相接,近身搏斗所创立。其拳路以力量和速度见长,简单高效,并无太多花哨动作,但使将出来振奋心神,又煞有威势,适于集体练习。 呼!哈!震天的呼喝声里,方承边学边打,他底子不弱,几招下来,竟也学得有模有样。正认真练着,只觉前边行列一人每每回头看向自己,那人又回头时,方承也迎着他目光看去,却见那人正是换了一身武衣的程熊! 程熊!方承心中一乐,没想到这么快就又遇见了。 这套撞身拳练了几遍,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王半垣又改练出另一套拳法。这套拳法却比撞身拳复杂难练得多,别说是方承,连程熊也是手忙脚乱地跟不下来。一众学生里,也只有前面几排能跟着王半垣做的一丝不差。 又练了半个时辰,方承一身厚实的华服里已是满身汗水,王半垣方命众学生稍作歇息,他命令一出,少年们顿时如蔫了茄子,纷纷像失了精神魂魄,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坐在地上。 程熊满脸地惊喜,一听到休息的命令,也顾不得喘息,忙猫着腰连跑带爬地往方承这边而来。到了跟前便一屁股坐在方承对面,抹了把汗,喘息着兴奋说道:“真没想到!咱们兄弟在这见面啦!你怎么也来这里了!” 方承也坐在地上,高兴说道:“说来话长了,以后慢慢再说吧,正想着怎么去找你,没想到咱们在一起。” 程熊笑道:“真是太巧了,我走之前还找你,想着大伙聚在一起好好喝顿酒,偏又找不见你!这回好了,你来了,可省的我憋闷了。” 方承认真地点了点头,两人旁若无人相视大笑,引得一众学生纷纷对他二人侧目而视。 程熊见众学生都看着他们,不由得苦笑道:“你和我一样,也没脑子地穿成这样来这里了,这里可不是四通学院了。你穿成这样,鹤立鸡群似的,让人家知道你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多半不爱搭理你。一会儿赶紧换了,省的戏子似地出洋相。” 方承道:“我也看出来了,早晨一到就让那教习带这里来了,哪又功夫换衣服,再说我又没带这样的衣服” 程熊往王半垣方向瞥了一眼,不屑地呸了一口,低声道:“这个圆王八,也配当教习?就数他最会作弄人,明明该带你去领衣服,偏直接带你上这来出洋相。我刚来那天还不是和你一样,足足当了一天现世宝,后来才知道有他们教习的条子,随时能去领衣服!一会晌午下课,你直接找圆王八给你写条子。” 方承听他管教习叫‘圆王八’,忍不住噗嗤乐了,问道:“他怎么叫圆王八。” 程熊笑道:“他叫王半垣,倒过来可不是圆王八,再加上那大脑门,圆眼睛活似个发亮的王八头!这里的学生们私下里都这么叫他,也是他这人又蠢又倔,不招人待见。” 两人说得自顾捧腹大笑,不时往王半垣那边看去。王半垣正来回踱着步子,远眺其它队伍的训练,一撇之间,看见方承和程熊正看着自己窃笑,登时嘴角冷笑,振声道:“程熊,还有那个新来的,你们过来!” “妈的,不好!这圆王八耳朵跟兔子似的”程熊给方承使了个眼色,一面低声絮叨,一面站了起来。 众学生幸灾乐祸的注视下,两人蔫头耷拉脑地来到王半垣面前。 “站直了!”王半垣喝道。 程熊和方承瞬间挺胸抬头,一脸严肃。 王半垣半笑不笑道:“你们认识?” 程熊目不斜视,正色道:“是,认识” 王半垣点了点头,阴阳怪气地说道:“怪不得,原来都是后边岛上的少爷!” 众学生都望向三人,听了王半垣的调侃,一时轰然而笑。 两人默然不语,方承只觉脸颊有如火烧,恨不得地上裂开一道缝隙能钻进去。 王半垣笑了笑,转即一脸严肃地训斥道:“既然来了咱们建仁学院,你们就需要明白,在这里,没有什么贵族,平民!没有什么少爷,仆人!只有同学,同袍!此时同窗求学,将来并肩上战场!这话我和你说过吧,程大公子。” “是,圆教习说过!” 他话一出口,顿时觉得不妥,底下众学生素知王半垣的外号叫圆王八,此时听了程熊说什么‘圆教习’可不正暗指他是‘圆王八’。面面相觑之下,暗自偷笑,有憋不住的,竟捂住肚子,笑出声来。这一笑出声来不要紧,众学生连带着程熊方承也都忍不住噗嗤笑了,一时颤身不已。 王半垣也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外号,见众学生笑得肆无忌惮,脸上登时挂不住火,又急又怒,向人群呵斥道:“笑什么!有什么好笑!” 众学生见他如此反应,非但没有收敛,反而笑得更欢了。 笑声许久方止,王半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暗暗咬牙发誓要教训程熊,怒喝住众学生的放肆。又对程熊轻蔑说道:“这两天我也听说了,你是中心岛上有名的混世魔王,那猪圈似的四通学院收拾不了你,程老爷才把你给送这里来了。是吧。” 方承和程熊听王半垣这样说,知道他有意羞辱,登时满脸不悦。程熊抬头直视王半垣,朗声答道:“不是!” 众学生和王半垣听程熊这样倔强,尽皆吃了一惊,王半垣似乎不相信程熊的话,皱眉问道:“怎么不是。” 程熊正色道:“我来建仁学院,是因为我不想做个商人,我要” 王半垣翻起眼睛盯着程熊,哼笑道:“咱们程公子要做什么?” 程熊朗声道:“做建功立业的英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出手 王半垣听了程熊想做英雄的话,干笑两声,冷冷说道:“想当英雄,好,好” 话说道一半,王半垣扫视一圈坐在地上的学生,又蔑视地看向程熊,一手指着程熊,大声说到:“英雄,功成名就的帝王名将,谁不想当,谁不渴望!”他贴近程熊的脸,手指点向他的心口,鄙夷道:“但在此之前,你得当好程熊,也得学着做狗熊!” 程熊怒极,呼哧呼哧地胸口起伏着,满脸通红,两眼如涨裂般瞪着王半垣,大声回答:“你说谁是狗熊!你他妈才做狗熊!” 方承也为程熊感到不平,愤愤地盯着王半垣,怕他对程熊动手。 众学生见程熊胆敢顶撞王半垣,纷纷惊愕,要看王半垣怎样惩治他。 王半垣没想到程熊脾气爆裂,敢这么对自己说话。被他众目睽睽之下如此顶撞,顿觉颜面尽失。心知此时若不给他一个教训,以后便再难服众! 随着胸中的怒火升腾,他右手本来点向程熊,此时变指为掌,迅捷一探,瞬间便掐住了程熊的脖子。 掌上用力,手背上根根青筋狰狞显露。 程熊正昂首站着,被他猛然掐了个措手不及,一时要害被制,脖颈吃痛,呼吸不畅,张着两手回抓王半垣,却哪里抓的到。又转而去掰他的手,边挣扎着,边瞪着眼珠子,断续从嗓子眼里嘶哑地冒出来:“圆王八!圆王八!” 王半恒见他敢当面辱骂自己,心中怒火更盛,手上用力,程熊呼吸一滞,脸色发青,更难以吐出话来。 众学生见王半垣出手便制服程熊,都看得愣了。王半垣狞笑着看向程熊:“我看你还敢嘴硬!” 从程熊被制到王半垣狞笑说话,只是一瞬间,方承见程熊被掐着脖子,也不及细想,还哪里管王半垣是教习,断喝一声:“住手!”出拳便往王半垣脸上砸去! 正是刚学的撞打拳! 王半垣没料到方承敢对自己动手,直到拳头要挨到脸上,才猛然有了反应,虽然侧过脸去,却已然躲闪不及了。拳风响起,忽地一声,半个脸连同耳朵都被方承铁拳的刮到。 王半垣脸上挨拳,不由得一个踉跄,方承又往他攥着程熊的胳膊上砸去,这下他有了反应,连忙撤了胳膊,倒退一步,怒喝道:“畜生!你们要反了吗?” 程熊得脱他铁手,登时喘息咳嗽不止。方承护住程熊,凛然道:“我们是学生,你是教习,都不错!可也不能受你这样的侮辱!” 程熊脸色难看地喘息着,骂道:“圆王八,你以为我怕你?” 王半垣本就吃了方承的亏,此时听了程熊又骂自己,哪里还能忍得住,他虽不愿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但相较于脸上颜面,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了,心里一沉,瞪眼怒喝道:“今天本教习就好好教教你们两个公子哥!” 喝毕,他脚下一踮直往方承身上扑来。 程熊不等方承动手,啊地长吼出一声,率先迎了上去。他虽一向自负武技不俗,却也自知不如王半垣甚远,要近身扑倒他,跟他扭打,这样即便输了,也要让王半垣大折面子。 心力流转陡然加速,方承略一纵身便追上了程熊,两人前后往王半垣疾冲过来。王半垣本来没将二人放在眼里,想刚才不防之下挨了方承一拳,不过是自己大意,这时见方承脚步迅捷,始知他武技不弱,瞬时收了轻视之心。 眨眼间,王半垣见程熊先到,知他要扑倒自己,不避反迎,一手扯过程熊手臂,瞬势一带,便将尚自喘息不畅,脚下不稳的程熊带得一个踉跄,将他甩到一边。 这边上方承得了空档,虎拳又至,心力催发得拳拳生风。王半垣心中惊骇,没想到这新来的学生竟有这般武技,一时哪还敢大意。心想今天这面子怕是难以挽回了,当即稳住身形,小心迎战,闪转之下挡开方承两拳,便知他拳速虽快,力量却不如自己。料得方承应变和经验都不甚老道,想瞅准机会,抓住他,像甩开程熊一样把它甩出去,那时自己若是收手,当可算是胜了,又不失教习的颜面。 王半垣守得滴水不漏,方承虽得势不让,却占不得丝毫便宜。一边程熊早爬起来,瞅准王半垣便扑了上去,王半垣虽时时提防着程熊,却无奈方承逼迫甚急,要闪身躲了,岂不更失了面子? 那边程熊却来势不缓,他犹豫不决之下,竟被程熊扑到,程熊从小便和伙伴们游侠四岛,武技虽然不高,但街上打架的经验却极为丰富,两臂扑到王半垣腰上,便用力死死箍住,不管死活伸腿便往王半垣脚下绊去。 王半垣顾左失右,被程熊搂着,几乎跌倒,那边方承拳风早至,好在方承见程熊将他抱了,下手便留了分寸,只往王半垣身上招呼。王半垣不顾方承,瞅准了,一脚踩到程熊脚面上,程熊吃痛之下,索性发起狂来,两臂收力,跳了起来,直直将王半垣扑到在地。 王半垣萃然倒地,方承怕程熊按不住他,一纵而上,两膝瞬时抵住王半垣胸口,弯肘又顶住了他的脖子! 王半垣被他猛力撞在胸口,一时几乎岔断了气,也忘了武技,只得挥动两臂,大张着口,剧烈地挣扎着。 一切都只是电光火石的功夫。 众学生见三人动起手来,顿时惊诧无已,又是想看热闹,又是害怕。他们有的在建仁学院已学了十年之久,还从没见过学生敢打教习的,又看到两人将王半垣扑到,众学生便再也坐不住了,纷纷跑上前去,连拉带劝,将程熊和方承拉开。 王半垣颜面大损,喘息中涨红了脸。方承扶程熊起来,他犹自怒骂:“圆王八”不止。 不知是凑巧还是有人报信,杨清远也佝偻着身子带几名教习赶了过来,见到这般混乱的场面,不怒反笑,对刚刚站起来的王半垣道:“看来孩子们本事都不小哇,连你这教习也给收拾了” 程熊见来人是杨清远,骂了几句便忍了。王半垣又羞又急,脸上气得发青,想向杨清远申诉几句,却见杨清远干瘦的脸上满是笑意,心里暗骂杨清远不帮自己说话,更添了气闷,瞪着方承和程熊,小胡子哆嗦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杨清远笑容里露出锋芒,沉声道:“敢忤逆师长的,这些年来我倒是见过两次,却也都是背地里嘴上占占便宜,敢当面和教习动手的,我倒是头一次见。” 程熊听杨清远这样说。大声道:“他骂我是狗熊!仗着自己是教习就能随便骂人么?” 王半垣急道:“他目无学院,辱骂教习”他想说程熊也骂他是‘圆王八’,但只这话又怎能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话到一半,只好咽了回去!心下觉得憋屈,脸色更青了几分。 杨清远轻咳一声,看看王半垣,又打量了方承和程熊,片刻,说道:“半垣,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咱们前岛的孩子老实c听话,你训斥就训斥了,骂就骂了。人家中岛来的高门大户的公子,也是你能随便骂的,随便说的” 王半垣听得张口结舌,又想要分辨:“我我” 杨清远摆摆手,向方承和程熊道:“两位少爷来头都不小,杨某想撵你们出去,倒怕得罪人?咳!咳!况且,咱们建仁学院两百年来也,只有自己离开的学生,却没有随便轰人出去的先例,你们可知道为什么?” 程熊和方承两人面面相觑,不解地看向杨清远。 杨清远嘿嘿一笑,说道:“其实很简单,也很公平。自大骄傲,无视师长的狂妄之徒,历来不少。但校有校规,无论你是什么人,犯了什么错,都得接受学院的惩罚,愿意接受的,挨过去了,还能继续在这上课。挨不过去的,就只好自己走人;至于还有不愿意接受校规,又想留下的,杨某倒是见所未见!”说道这,杨清远低头干咳了两声,再抬头时,眼中精光陡然间闪过,脸上已没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让人震撼的凛然威势!哪里还有一丝平日里的倦容,病态! 众学生连同方承和程熊,都被他这巨大的变化所震慑,纷纷想着:难道之前的病秧子是装出来的?这才是他身为总教? 杨清远威声道:“程熊c方承二人,目无师长,以下犯上,违反校规,按理本该逐出校门,但念其初犯,故罔开一面,着二人到山上别院修习一月。你们服不服?” 程熊和方承都不知道什么是所谓‘别院’,想到杨清远说过的惩罚,又看到王半垣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就知道这个‘别院修习一月’绝不那么简单。两人对视一眼,片刻,方承问道:“要惩罚就惩罚,这个别院修习又是什么?” 杨清远正色道:“是惩罚,也是磨练和修习,当然也绝不轻松,一般的孩子经受不了几天便退学了,你们要是没什么气性,不如就此自行退学的好!” 光天白日之下,公然挑衅教,甚至与教习动手,是每一个学院都不能容忍的。这一节,方承和程熊都十分清楚。程熊在动手时,甚至想过会被勒令退学,但火气难抑,头脑一热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两人是都不愿意甚至不能被退学的,程熊为的是自己的梦想,方承则不想辜负艺宁的祈盼。 此时听了杨清远所说,两人看向彼此,点了点头,方承对杨清远道:“我们不当逃兵,不会自己退学!” “是!”程熊附和道:“只要你们不变着法的作践人,我俩就一定能坚持下来!” 杨清远听他俩的话,又恢复了笑容:“你们也太小瞧咱们建仁了,两百年来咱们这里最大的招牌就是公平!既然决定接受惩罚,你们就先各自回家准备一下,告知一声,这一个月除非你们自动放弃,否则是不能下山的。正午时在山腰的松石坪等着。我叫人带你们上山。” 言毕杨清远又对王半垣道:“半垣你随我来,其余先散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登山 正午,灰云低垂,山腰上冷风袭人。 松石坪是学院高处的一片平地,平地四周,都是低矮稀落的松林,日光耀眼,晃得松针油油发亮。松石坪再往上,草木凋零,放眼望去,净是陡崖乱石,再也没有一房一舍,唯有一条羊肠碎石路,曲折通往更高处,时隐时现地连接着新云山的几座山峰。 午前方承回了家,告知温大姐,自己需要在学院里住上一个月。温大姐先是一愣,眼睛一转,接着便哀声叹气地诉起苦来,又说自己没地方住,生活不容易云云。方承让她先住在这里,又给她留了两个银饼,温大姐假意退却一番,才满脸堆笑地接了。 眼下,他和程熊都换了一身青灰武服,站在青石坪的冷风里,只等来人带他们上山。 这功夫,程熊又问起方承为什么到建仁来。方承便和程熊说了自己离开黄家的事,只说自己不愿再寄人篱下,却没说黄婉怡和黄观的诡计。程熊见他说的敷衍,便猜到一些,直骂黄观王八蛋,最是小人不过。骂完了又为方承庆幸,说方承离开黄家便对了,否则在那蛇鼠窝里,才更难出头。 他又问方承住处,方承也不好再隐瞒,便说入岛前曾遇见一个朋友,是那位朋友的一处空闲房舍,让自己住了。 程熊听了笑道:“兄弟吉人天佑!到哪里都有人帮衬,等下了山把你这位朋友给我引荐引荐,咱们好好喝上一顿,为他把你送过来陪我,我也得谢谢他。”说着便大声地笑了。 方承颇有些尴尬,心中想起艺宁陪自己喝酒时的情景,脸上不禁一阵发热。又想,她可不能同自己和程熊一样,喝起酒来胡言乱语,没天没地。想着想着自己也笑了。 程熊见他并不回答自己,侧脸一看,只见他神色怪异,脸都有些红了。心中便猜着了,一惊之下睁大眼睛问:“你说这个朋友不会是个是个女的吧!” 方承脸上更红了,瞥了一眼程熊夸张的表情,忙吸了口气别过脸去,急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程熊哈哈大笑,拍了拍方承的肩膀,说道:“也难怪,别的先不论,光论相貌,四岛上的这些个公子少爷就没一个赶得上你,有几个红颜知己也最是正常不过,我看,连那被捧为四岛第一的杨小姐对你也是情义绵” “快别说了,这都是没影儿的事!”方承连忙打断他,又问道:“那个别院是什么?你听说过没有。” 程熊嘿嘿一笑,摇了摇头:“听都没听说过,刚才我早回来,也跟别人打听来着,就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鸟别院,连在院里学了五六年的都没听说过有什么别院看来前岛的人都老实,从没挨过这样的罚。” 正说着,忽见一人身着灰布武服,正沿着松林间的小路飞奔上山,他身形矫健,腾跃之间如屡平地,径往青石坪这边而来。 不一刻,那人便拨开乱草,来到了青石坪上,竟是一个与二人年龄相若的少年。 那少年身材颇为壮实,虽然肤色黝黑,却眉目清秀,眼神坚毅,显得十分精神利落,他见了二人,稍做打量,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便说道:“随我来吧。”言毕,也不等方承和程熊答话,便大步往山上奔去。 方承和程熊对视一眼,忙快步跟上那少年。 那少年脚下速度极快,登崖过岭如履平地,转眼便落下两人数丈有余,方承见他也是一身学生的武服装束,心下更加惊异,不禁想到:“难怪建仁学院扬名天下,果然是藏龙卧虎的地方!一个学生竟有这么快的步伐,武技必是十分了得了。” 往程熊脸上看时,见他也是一脸惊骇,显然两人都想到了一处。 眼见三人距离越来越远,那少年竟没有丝毫要放慢脚步的意思,程熊喘息道:“我武技不如你,你别等我了,先追他去,我也好追着你点,咱俩要是都跟不上他岂不太没脸。” “好!”方承沉声答应,长长地吸了一口凉气,加速往前追去。 方承催动心力,能量流转更快,脚下便更轻快起来,虽然仍赶不上那少年的脚步,却也没慢下多少。若在平地上奔跑,方承本不会落下风,但那少年显然比方承更熟悉这山路,是以每每因熟省力,顺势而行,就要比方承更快上一些了。 少年不时回头望向两人,离得远了,方承也看不清他有什么表情。 飞奔了近一刻钟,少年停在了山路尽头的高处。后边程熊已落下很远,方承怕把他落下,也就停下脚步,喘匀气息,等着程熊。 刚能看清程熊拧眉张口,呼哧呼哧大喘不断的面目,那少年又动了起来,只几步便转过山头,不见了身影。 等程熊靠近了,方承忙问他还能不能坚持,程熊仍在勉力支撑,步履艰难地攀爬挪动着,摆了摆手,喘息着道:“别别等我你去追他他妈的!” 方承见他只是跑得急了,有些岔气,便劝他脚步放匀些。 程熊喘息着点头,方承又转身追去。 转过了这个山头,就见到了云雾缭绕的新云山的主峰,小路曲折向下,穿过山坳间苍茫的松柏林,又蜿蜒向上,一直没入朦胧的云雾之中。 那少年已往下步入了山坳的林间,方承怕林中有岔路跟丢了,也只好不顾程熊自己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一路分林趟草,索性并未遇见岔路,跃过一条山溪,便又是上山的道路。方承爬出丛林,见那少年几乎已经攀上了主峰山腰,正稍作停留等他二人,身后不见了程熊的踪影,显然也已经进了林子里。 沿路而上,待攀上主峰的山腰,便见程熊已经出了丛林。沿着山腰又绕了半圈,便到了主峰的后山。 站在主峰的山腰上展目一望,便见远处灰蒙蒙的天幕下,一片无际的碧绿波涛,原来竟是到了海边!远处的整条海岸没有一处沙滩,尽是断崖,断崖往里是一大片平缓的坡地,挨着崖边有一座灰墙灰瓦的院落,萋萋长草间显得格外的萧索。 好一个清冷的所在! 方承心道,这大概就是那个什么别院了。 少年回头见方承已转到山后,便再不停留,沿路下山,径往那灰蒙蒙的院落而去。 方承见到了目的地,知道再无旁路可走,也不愿去追他,只在山上等程熊。过了半刻,程熊有气无力地上来,拄着两膝望见了山下海崖边的院落,气喘吁吁道:“荒山里弄了这么个院子就为了惩罚学生我看这院长脑子混了!” 方承笑道:“带咱们过来那个学生,或许和咱们一样,都是被‘惩罚’的也不知道这样的人还有多少。” 程熊点了点头:“若是被惩罚还能提升武技,我也心甘情愿了就怕这鬼地方,吃喝都得自己动手!” 想到这节,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雪白的海鸟在海天与断崖间时隐时现,断续地发出阵阵清厉的鸣叫。 山坡上,足有一人高的长草连绵浮动着。若是两人走散进了草里,几步便可没了踪影。海风凛冽,裹挟着招摇的长草发出接连不断的诡异呼啸,如狼嚎,如鬼泣。让人觉得森然可怖。 再走近些,就能清楚地听见海浪怕打崖岸的轰响,伴随着风声与海鸟的鸣叫,直让方承和程熊觉得这绝不是他们所在的四岛,这陌生又荒凉的景象更像是世界的尽头,异界的。 被长草包裹的院落修葺的十分整齐,砖瓦虽旧,却毫无朽败的迹象。院门上未挂牌匾,老旧的无漆木门敞开着,一路带两人过来的少年,正面对着两人垂手站在门内。 他虽穿着普通的武服,但身姿挺拔,神采不凡,隐隐流露与年龄不相符的老成,潇洒俊逸,彷如世外的隐士。 见两人到了门外,那少年面无表情地淡然道:“两位请进吧,我带你们去见院长!” 见院长? 方承和程熊对视一眼,心中更是惊异,好好的学院不去,院长干嘛在这鬼地方隐居? 难道院长也犯了错,正被惩罚? 院内异常空旷,其风格竟和方承现居的房舍一般无二,满地干干静静的青砖,没有一草一木。 两人随少年绕过前排房舍,到了后院,触目之下,景致也如前院一样,空空荡荡没有生气。 唯一的活物是一个枯瘦老人。他正端坐在院中一个草编蒲团上,合着双眼,正在冥想。 那老人也身着学生样式的武服,粗看之下,便如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乡下老农。一头蓬乱的花发,丝丝缕缕在冷风中飘动摇曳,衣服虽然尚算干净,系得却不齐整,像是随意换上,只做蔽体只用的杂布。老人脸上虽褶皱纵横,但脑门和脸颊却隐隐泛着红亮的光泽。 方承听吴弼说过,只有内气修为很高的人才会有这样的面相,按这说法,看来院长的内气修为自是不低。 少年带方承二人走至老者近前,便弯腰施礼道:“老师,学院里新派上山来做杂役的学生已经到了。” 杂役? 方承和程熊面面相觑,几乎立刻叫出声来! 方承心中叫苦,让他做什么杂役,还不如直接惩罚他,甚至上刑挨板子都比这来的好些! 程熊更是脸色大变,若不是没别的地方可去,他恨不得立时砸了这间院子,反出建仁学院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蓝绯 老人缓缓睁开了浑浊的双眼,声音苍老嘶哑,仿佛鸦叫:“这个杨清远,总不让我消停,先派你上来捣蛋,这又弄了俩孩子过来,没得让我生气,这么多年了能在这留住的孩子又有几个?” 一边说着,胡子还在颤抖,仿佛随时要被气得跳起来。 程熊见了这个院长的这幅模样,附在方承耳边低声道:“这老头儿八成是杨总教习的哥哥吧!” “胡说!”老头儿竟然听见了程熊的话,恼得一拍膝盖,仰头望程熊望去:“老夫是杨清远那小子的师傅!” 程熊这才看清,那院长双目里竟是灰白一片,此时仰脸怒视,模样甚是可怖。 他不由得缩着脖子倒退一步,扭过脸去看向方承,不愿和院长对视。 那少年忍着笑说道:“院长虽然双目已盲,但听力极好,你们最好不要乱说话。他老人家脾气并不好。” 少年又给方承和程熊使眼色。 方承会意,拉着程熊躬身行礼:“院长好!” 院长哼了一声,白眉扭曲,拿腔捏调地斥道:“啊呸!好什么好早说不干这个院长了,这些个年轻人就是不行,挑不起大梁来,非得让老夫在这充数做脸,你们以后谁也不准提院长这两个字了,尤其是你,小绯!说你多少遍了,每个记性!叫老师就行!再提那俩字,我扯你嘴巴!” 那少年——小绯,向方承二人撇撇嘴,笑道:“是,老师,是我忘了,以后不再提院长了。” 方承和程熊互相看了一眼,都不愿再自讨没趣,站在一边,看这个怪脾气的‘院长’到底要怎么样。 院长清清嗓子,严肃说道:“今天晚饭准备做什么?” 小绯恭谨道:“这刚过了中午,还早着呢,一路匆忙,没来得及细想。” 院长脸上忽然浮现出怪异的笑:“不如就炖灰鱼,蒸鸟蛋吧” 小绯膛目结舌,苦着脸道:“老师,今天外面风大,要不改天再吃?都这个时候,您也不方便再去钓鱼” 院长吧唧着嘴,一脸不快,阴阳怪气道:“风大风小我还不知道?一年能有多长时间有鸟蛋?刚刚你还说早着呢,怎么着会又嫌晚了?怎么,是不愿伺候我这老头子了?” 小绯无奈道:“这不是想着外面风大,不利于老师钓鱼嘛?” 院长圆睁浑浊地双目,大声道:“谁说我要自己去钓鱼?你们三个不会分头行动,采鸟蛋的采鸟蛋,抓灰鱼的抓灰鱼?” 小绯看了方承和程熊一眼,对院长说道:“他们两个刚来这里,对这片地方不熟悉,怕做不来这些。” 院长一拍大腿,斥道:“不熟悉就从今天开始熟悉!这可不像学校里头,没有现成的闲饭可吃!” 程熊不悦道:“不就是捡个鸟蛋,抓两条鱼么,看把这老爷子馋的。” 方承对小绯道:“老师要吃,你就带我们就去吧,什么闲饭白给我们,我们也不稀罕吃!” 小绯笑而不语。看向院长。 院长听了他二人的话,并不发怒,似笑非笑地点着头:“好,好,有志气的好孩子,鸟蛋灰鱼多多益善!我这有好酒,就等你们凯旋了!” 小绯躬身行礼,对方承二人使了个眼色,径往后院的后门走去。 方承和程熊也懒得他行礼,跟着小绯到了一处灰墙边上,灰墙上一扇小门通向院外。 木门插着门栓,门外疾风呼啸,能听见海潮声汹涌。 程熊忍不住问小绯:“兄弟,这院长是怎么回事?尖嘴猴腮的,一点没有院长的样子,还有,你在这就是专为服侍他?” 小绯转过身来,面对方承和程熊:“在下蓝绯,不知两位兄弟怎么称呼?” 蓝绯? 蓝绯!蓝淼! 蓝绯!!! 不等程熊说话,方承惊叫道:“你是蓝绯?” 蓝绯不明白方承何以似乎认识自己,不解地打量着他。程熊也满脸惊疑地看向方承。 “蓝先生蓝淼是你叔叔?” 蓝绯脸色一变,郑重地点点头。 “哈!是我听错了,我还以为他说的是蓝非!”方承恍然大悟! 程熊也明白过来,指着蓝绯问方承:“他就是你总打听的人?” 方承点点头,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蓝绯。心中五味翻腾:终于找到蓝绯了,蓝先生在天之灵,也终于可以安息了。 蓝绯的脸色愈发凝重,眉眼阴沉下来,整个人好似换了副面孔,完全不见了方才的轻松洒落,继而冷声急道:“你怎么认识我叔叔?他怎么样了!” 方承回忆起一路与蓝先生相伴的时光,不禁黯然神伤。当下沉默了片刻,l敛了思绪,便将与蓝先生相遇,一起前往黄县,共同出海,遇毒蟾身亡的事情大概说了。其中涉及到海婆婆和心力的事情,自然隐去不提。 蓝绯听得眼眶通红,面色铁青,待方承说完,才声音颤抖地问:“你说北海郡惨遭屠戮,郡守也已经” “被强盗杀了” 蓝绯呼吸一窒,再也站立不稳,几乎要摔倒。他身形一晃,终于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地蹲下,继而扶着墙半跪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右拳紧握,拄在地上,青筋毕露。 方承和程熊面面相觑。见原本潇洒自若的蓝绯竟然痛苦至此,皆心下为他难过,一时唏嘘不已。 方承想安慰他两句,又不知该说什么,许久,试探问道:“郡守是你的” 蓝绯双目紧闭,咬牙道:“是我父亲!” 方承默然。 程熊怒道:“可恨强盗!丧尽天良!屠戮方兄弟满门,还杀了蓝兄弟父亲!” 蓝绯一拳狠狠捶在墙上,恨恨地咬牙道:“我蓝绯终有一天要将这强盗连根挖出来,血仇不报!誓不为人!” 方承忽然想来一事,对蓝绯道:“蓝先生临终前曾有遗物让我转交给你,只是它被我放在家中,并未随身携带。” 蓝绯通过方承的讲述已经知道了二人的姓名,当下无力地点点头:“那就多谢方兄弟了。” 程熊问蓝绯:“咱们今日是不是就不去摸蛋捕鱼了?” 蓝绯喘息片刻,站起身来,往天上看去。 海风流转,灰云漫卷,混沌着天光海影,仿佛无穷无际。。 “去!”蓝绯眼中流露出凌厉之色:“让院长高兴了,便有武技可学,学好了,才能报仇!” 低云层叠,沧海茫茫。 海崖十丈,悬崖边,三人往崖下望去,只见纯白的海鸟挨肩擦背,不知道有多少。如同一张洁白毯子,铺满了半个崖壁。 海鸟起落不绝,欧歌声连绵起伏,伴着轰鸣的海潮,让人错以为此处已不是人间,是一处海鸟的世界。 海风啸啸,宛如呼号。 海崖之下,白浪滔天,大海在这片石崖上狂暴地宣泄着,没有一刻宁静。 三人勉力站稳。蓝绯从崖边提起一条早已预埋好的绳索,迎着海风,大声道:“所谓鸟蛋,就是悬崖上的白鸥蛋。海风太大,绳索摇晃不定,白鸥也会扑腾着啄人,我自己下去取,你们在这里等我。若是有意外,或者我爬不动了,你们拉我上来!” 和着海风的声音微微颤抖,仿佛他就要赶赴一个极其危险的战场,这一番平静的交代也成了壮行的豪言。 方承和程熊相视一眼,对蓝绯点了点头。 方承试着攥住绳索,绳索入手又麻又涩,感觉颇为结识,大声问道:“要取多少鸟蛋?” 蓝绯一边将绳索的一头系在腰间,一边指了指程熊手里的系着长绳的编篓:下来一次,怎么也得弄回大半篓。一会我拣差不多了,给你们递手势,你们先把这篓拎上去。 蓝绯面向二人,拉紧绳索,让身体放低,埋头看向崖面,一脚试探着去踩海崖上的凸起,踩得稳了,又放松绳索,让上身缓缓往后倾斜,继而倒着绳索,缓缓下行。 他时而腾空而起,手上紧倒绳索,大幅下坠;时而脚踏岩壁,慢慢横行,扬手撵开白鸥,扑棱棱地飞起一片雪白。 不多时,蓝绯遥遥地向崖顶招手,程熊会意,将系着编篓长绳放了下去。蓝绯将编篓拴在腰侧,长臂探去,片刻后,手里便握了两枚白花花的鸟蛋。 他身手矫健,似乎在崖上攀援似乎并不花费多少力气,身姿大开大阖,犹如一只健壮的灵猿,偶尔的腾挪间,动作十分漂亮,便似使出了某种高深的武技。 见了蓝绯这般不要命地攀崖,方承和程熊在崖上看得心惊,心道难怪王半垣闻听杨清远发落两人上山竟然那样得意,这那还算得上‘修行’,分明是为了伺候院长,连命也不要了。 “他妈的”程熊道:“那老头子这是想着法子的折磨人,同样是蛋,我就不信这鸟蛋比鸡蛋c鸭蛋好到哪里去,也难为蓝绯这么卖命,这么高,我看着头倒胃恶心!” 不多时,蓝绯已经离两人三丈有余。白鸥在他头顶盘旋,发出连片的尖利鸣叫。 白影翩翩,遮挡了方承的视线,虽然看得不大清楚,但也能想到,那一片鸟蛋必是十分丰富,蓝绯大概已捡得差不多了。 过了不久,长绳规律地抖动起来,同时,轰鸣的海浪声中,隐隐响起蓝绯的呼喊。 两人知道蓝绯已经完成了任务,程熊先拉起系着编筐的长绳,将满满一筐鸟蛋放在崖上。两人又合理提着绳索,拉蓝绯上来。 蓝绯登上崖顶,两人往他身上看去,只见他头上肩上顶了无数乱草,身上衣衫破烂,粘着乱七八糟的污浊,有些历历可辨,竟是青白分明的鸟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灰鱼 蓝绯拍打掉身上的乱草,无奈道:“鸟爪子太尖利,防不胜防。别耽误了,我带你们去捕鱼吧。” 程熊提起编篓,摩挲着篓中白花花的鸟蛋,问道:“不是去海里捕鱼?” “不是海里。”蓝绯指向远处的草滩:“在那边有一眼不咸不淡的深泉,泉眼下才有灰鱼。”蓝绯看向方承:“用方兄手里的细网捕鱼,院长都是钓鱼,但钓得太慢,咱们没那个时间和耐性,就是下深网,有时候半日也不见得能捞出一条来。” 方承不解道:“在泉眼里?用渔网?” 蓝绯点点头,转身往前走去:“没错,说来也奇怪,院长自己钓鱼,每次都能有收获,可换了我,不论是放竿钓鱼或下网,经常一无所得。” 方承和程熊跟上他的脚步,程熊道:“泉眼深不深?钻进去摸鱼呢?” 蓝绯脚步不停:“深着呢,我也试过下去摸鱼,但一来水下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二来这鱼之所以难得,因为它是种深水鱼,几丈以下才有它们的踪影,就这么下去,憋气憋不了那么长时间。” 程熊和方承都沉默不语。 蓝绯又道:“其实这鱼很蠢,捞上来以后,便老老实实的,之所以难捞也是因为不知道鱼群所在是深是浅,有时今天深了,明天又浅了” 草滩边缘,蓝绯拨开一人高的长草,露出一条几不可见的小路。 三人在长草中穿行,脚下踩着厚草,发出吱吱的声响,方承走在最后,跟得很紧,即便如此,偶尔一拐弯,便不见了蓝绯和程熊的身影,快走几步,拨开长草,才又找着道路,寻着程熊的背影,快步追了上去。 不多时,三人到了草海间一处空地上,地上张开一个丈宽的黝黑缺口,便是潭口,潭口旁边立着一个粗陶坛子。 蓝绯转头看向两人:“就是这里,咱们到了。” 三人围到缺口边缘,往下看去,是一眼泛着波动的泉水,也可说是一处深坛。泉水离地面足有两丈,绿波粼粼,黝黑深邃,不能见底。 方承帮蓝绯张开渔网,是一个长筒形的网兜,蓝绯从身边折了两根长草,将网兜撑起来,网里坠上两块岩石,松开长绳,就往深潭中抛去。 “等着吧”蓝绯道:“这个时节鱼多,半个时辰应该能有鱼进来。” 三人找地方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蓝绯这才打上来一坛子水,将上衣洗了,用草秸拴住,铺在长草上晾晒。 方承想起蓝绯的话,问他道:“你说院长高兴了便会教你武技?” 蓝绯点头道:“没错,不然你们以为我在这荒山上耗什么?我来这里两年了,每个月就下山一次,吃苦受罪全为了跟院长学习武技!那时,叔叔本来要带我去青云国见父亲,我想学成后再下山” 说到这里,蓝绯黯然地合上了双眼。 方承和程熊也陷入了沉默。 许久,程熊道:“蓝兄弟在海崖上露这一手,我是无伦如何学不来的,看来也是院长教授的吧?” 蓝绯长长地叹息一声:“我刚来的时候,站在海崖上,腿都打哆嗦。院长让我在院墙上练,练得熟了,稳了,才敢去崖上采鸟蛋。院长高兴时就会主动教我武技,这些武技在学院里是学不到的,有时候他也讲讲兵法,许多见解与学院里的教习颇为不同总之,若是耐下心来,这里是一个静修的好地方” 程熊又道:“蓝兄这么好的身手,有没有参加四岛大比?” 蓝绯点头道:“去年的四岛武技大比,我只得了第六。今年打算苦修一年,就没有参加大比,明年我就结业了,那时去参加,一定得夺个好名次。” 程熊惊得长大了嘴,竖起拇指:“第六?太了不起了!看来院长这老头子是有本事的!” 蓝绯摇了摇头,叹道:“只是第六而已” 程熊一时激动不已,不同于方承的初来乍到,他深知这大比第六名有多么不易。 四岛大比,每年秋季举办一届,除了有四岛三大学院的学生参加以外(女院并不参加大比),大陆各知名学院也都会派送武技最强的学生来参赛,以博得一个好成绩,提高学院声誉。 是以高手云集的武技大比,成为了四岛的盛会,天下学院交流的盛会。其中优胜者自会获得巨大荣誉,结业以后前程自不必说,连带着,其所在学院c乃至学院的教习也随之扬名。 撇开大陆上一些知名的学院不提。四岛学院间的武技较量,主要还是以建仁和两校为主。 自两校分开以来,学院学生折桂的次数要比建仁多出不少。但学院均是贵胄子弟,个个家学深厚,非建仁的平民学生能比。是以建仁成绩虽然不如,但在世人心里,特别是普通人心里,仍然是天下第一大学院。 程熊之前所在的四通学院,并不以教授武技为主,每一届选送出来的学生都成绩平平,别说蓝绯这样的第十名,即便是有学生进入前一百名,也已经十多年的事情了。 要知道,平常学院若是出了一名四岛大比前十的学生,立刻便会声名鹊起,成为一方名校。 方承初入四岛时,大比已经结束了,是以他对这些只是一知半解,还不觉得蓝绯的第六名有什么。 程熊却这一切了如指掌,当下兴奋道:“我也要坚持下来,让这老头子教我武技c兵法!”说着他看向方承:“蓝兄弟可是大比上榜的人!这份荣耀我不管有多难!我都和老头子学定了!” 方承用力地点头。 他被程熊所感染,也能看出来,在程熊的心里,这个大比的名次有多重要。忽地又想到艺宁,若是艺宁去参加大比,也不知道会取个什么名次,只想她撑杆过海的身法,就不是蓝绯能比得了的。 或许艺宁能夺魁 这样想着,方承嘴角不禁浮现一丝微笑,想到撑杆过海,不由得又想到沈澄和霖公子。当下问蓝绯:“蓝兄是否知道霖公子和沈澄?他们有没有参加大比?” 蓝绯苦笑道:“当然知道,沈澄是去年的第一,我就是被他打败的,说来惭愧,至今我都觉得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至于霖公子,他应该是没参加吧。” 程熊道:“霖公子当然不会参加大比了,他是何等身份,沈澄得了第一也还是他的跟班。他也就没必要参加了。” 方承认真地点了点头,一时思绪纷乱。他暗暗下定决心,勤修心力的同时,要向院长学习武技。沈澄这个第一大概都不是艺宁的对手,自己尚且不如蓝绯,相较之下,和艺宁c杨潇儿的差距也就可想而知 三人又说了些闲话,蓝绯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开始收网。 水面波痕荡漾,不一刻,渔网出水,蓝绯将渔网拖到岸上,三人细看之下,不禁大失所望。 筒网中除了两块岩石,哪有半条灰鱼的影子。 “妈的!”蓝绯失望之余,狠狠地骂了一句:“可能被石头或什么东西挡住了,网没沉下去!连水草都没有半棵!” 程熊郁闷道:“吃个烂鱼还这么难!要不再放下去试一试?” 蓝绯摇头道:“天不早了,今天只能空手而归了” 方承见了空网便一直沉默,此刻听得蓝绯要走,毅然道:“我下水试试!” 蓝绯道:“水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何况鱼在很深的地方,没等人潜到地近前,早就得憋不住换气了。” 方承脱掉外衣,拾起地上的绳索,将一头往身上系住:“我颇识水性,又练过闭起的功夫,不试一试心里不安。真是鱼多的话,不用看,用网兜就可以。我带着绳子下去,若是有意外,我就猛晃绳子,那时你们再拉我上来!” 蓝绯皱眉道:“这泉眼我下去过,没想的那么容易,兄弟千万别冒险。” 方承道:“蓝兄放心,我自由分寸。” 蓝绯还要再说什么,程熊对蓝绯道:“让方兄弟试试,他不是个莽撞的人。” 当下方承系好长绳,拉了渔网便立在潭边。 深潭幽静,荡漾着浓重的灰暗,让人一见之下便生恐惧。 蓝绯又叮嘱几句,方承点头应了。长长地吸了口气,牵动起心力,轻轻迈步,直直地落入潭中。 潭水清凉,让方承打了一个激灵。不及细想,运起海婆婆教授的闭起功法,身形在水中翻转,头朝下,往深处游去。 越往深处,越是幽暗,方承开始想念雪洛的墨珠,若是有墨珠,潜水就容易多了。水深处开始逐渐回暖,心力流转,方承浑身一热,缓缓地吐出气泡,单掌滑动,往更深处潜去。 借着微弱的光亮,他已看不到水潭的四壁,也不知道这潭下到底有多宽阔。忽然想到,此处却是高崖之上,那这水潭岂不高出海面很多?水潭必是山上的暗河积聚而成,也必定会汇入大海,那这灰鱼会不会虽水流进入海里? 正想着,周围已然漆黑一片,左右并未感觉到鱼类的存在,方承继续下潜。水温越来越暖,几乎有些发烫,热量逼得方承心力运转不畅,闭气功夫几乎失效。 就在方承觉得难以承受之时,周围水流一阵异常地涌动,方承挥动手臂,滑腻腻的感觉!竟是触碰到一片密密麻麻的鱼群! 这一定是灰鱼了! 方承心中一喜,黑暗中,两手扯开渔网,逆向一兜,便觉有不少灰鱼钻进网里。 方承收了网口,转动身躯,往上浮去。越往上,水温渐低,心力流转顺畅,方承也便不那么难过了。网里的鱼也感受到水温的变化,开始在网中乱钻乱游起来。 不一刻,方承浮出水面,在程熊与兰绯的兴奋呼喝中解下绳索,系在网口,比划着手势:“先把渔网拽出去!” 二人会意,拽动绳索。方承往潭洞边游去,找了一处有岩石凸起的岩壁,等着他们放下绳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辗转 灰皮白肚的大鱼在网兜里挤成一团,张着嘴滑动着,吐出清亮的泡沫。 “一c二c三c四c五c八条!兄弟!八条!哈哈哈!”程熊拉方承出潭,数出网兜里灰鱼的数量,难耐兴奋。 方承笑笑,冷得身体一个哆嗦,甩掉身上的水珠,开始穿衣服。 蓝绯看向方承,满脸地不可思议。 程熊见蓝绯被方承惊到,一脸地得意,拍拍方承的肩膀,问向蓝绯:“蓝兄弟,是不是把鱼放在坛子里抱回去。” 蓝绯两忙点头,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方兄弟真是身藏不露!这潜水的本事实在是了得!”说着,他搬过早打了清水的坛子,拉过渔网,将网中的灰鱼倒在坛内。 八条灰鱼在坛内拥挤不堪。 疾风早吹干了蓝绯晾在长草上的上衣,蓝绯穿在身上,收拾妥当,见方承也穿好了衣服,三人便分开长草,寻路而去。 蓝绯自己抱着坛子走在前面,程熊拎着篮子走在中间,方承跟在最后。三人一路说话,蓝绯问起方承水下网鱼的情形,方承照实说道:“水下似乎很宽敞,但什么也看不见,鱼群很密,只网了一次就网上来八条。” 听得蓝绯和程熊皆唏嘘不已,又赞方承水性好,非常人能及。 方承又问蓝绯:“这深潭水既然通向大海,是不是在海里也可以捕到灰鱼。” 蓝绯摇头道:“我也这么问过院长,院长说这鱼只喜不咸不淡的温水,是不会往海里游的。水潭再往远处,断崖间有一处瀑布,大概是这潭水入海的地方,我曾经爬到瀑布边查看过,确实没见过灰鱼,不然我宁可爬海崖捕鱼了” 程熊道:“这鱼看起来也不是很肥,四岛上好鱼多得是,老头子怎么非得好这口?” 蓝绯苦笑道:“按院长的说法,这鱼全天下大概只有这水潭里才有,是难得滋补佳品,能延年益寿,对修习武技,增长内气有莫大的好处。吃鱼,大概也是他定居在这里的原因之一。” 程熊哼了一声:“看不出来,这老头子还挺会享受。只是专让咱们受罪!” 蓝绯叹了口气,说道:“按院长的说法,这是对学生的磨练,不经历这些,是没法在这荒崖上坚持下去的。这两年间也有几人来,都是坚持不了两天,就退学了。” 听了这话,方承和程熊一时愕然无语。 此时已近黄昏,灰云疏散,远天更有些放晴,彤云似火,万道霞光放射出来,铺洒在草海上,形成一片起伏的金黄。云山沧海间,宛如梦幻。 回到别院里,院长背着手在后院来回踱步。听到三人进院的脚步声,畅怀一笑:“我还以为你们遇着麻烦了,正要出去寻你们呢,看来这趟收获不少啊。” 程熊笑道:“让老师惦记了,好在有蓝兄” 蓝绯将坛子搬进厨房。 院长微笑点头:“你这学生倒会说话。”话到一半,他忽地皱起眉毛:“一,二八条,这么多?” 程熊和方承面面相觑,看向盲眼的院长,惊得合不拢嘴。 他怎么知道有八条鱼?只蓝绯抱着坛子一过的功夫他就能听出来? 蓝绯从厨房里出来,说道:“是这位方承兄弟下水捞的?” 院长浑浊的双眼望向方承:“是你下水了?” 方承认真地点头:“是,老师。” 院长点头,尖着嗓子:“好小子,好小子,能耐不小哇!小绯把鱼都蒸了吧,晚上咱们喝点酒,让他们也尝尝这灰鱼。” 蓝绯答应了,又钻进厨房,方承也随他进去。程熊问院长道:“老师,您怎么知道有八条鱼的?” 院长得意一笑,摇晃着脑袋道:“想不想让我教你?” 程熊激动道:“想,当然想。” 院长向程熊招招手:“过来。” 程熊附耳过去,院长狡黠一笑,低声喝道:“你要是会这个,我还有鱼吃?赶紧去做饭!” 嗡地一声,不知怎地,程熊被他听起来不大的声音震得脑袋里一阵轰响,忙跳到一边,气急败坏地看向院长,想怒斥几句什么,眉毛挑了挑,终于还是忍住了,一甩胳膊,瞪了院长一眼,转身进了厨房! 院长嬉皮笑脸地望着厨房方向,低声叹息:“都是可造之才呀!杨清远这小子,这回总算做了件靠谱的事儿。” 厨房内,蓝绯洗鱼刮鳞,程熊点灶生火,方承将鸟蛋清洗了,拣入锅中。 程熊从没烧过火,打着半天火石好容易才弄着了。外面风大,从房顶往烟囱里倒吹,屋内一时烟尘四起,他蹲在灶边,弄了个灰头灰脸,狼狈地咳嗽着,那两人站着,更是熏得睁不开眼睛。一时火灭了,黑咕隆咚地冒出更多烟来,三人再难忍受,纷纷逃出厨房。 晚霞中,厨房门口,三人一脸黑灰,剧烈地咳嗽喘息着。 晚餐是白米饭,蒸灰鱼,煮鸟蛋,加一个鸟蛋炒青菜。 至于酒,只有一壶,院长自斟自饮,没有他们三人的份。程熊记得院长说过要三人陪他喝酒,忍不住问了,院长不悦道:“黄口小儿,要什么酒!灰鱼性热,这酒更热,我怕你们享受不了!” 程熊怏怏不乐,瞪着眼睛,冲向院长狠狠地吐了一大块鱼肉。 蒸后的灰鱼散发着难以描绘的奇香,入口即化,嫩滑无比,方承和程熊吃的畅快,连赞蓝绯厨艺高超。 院长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撇撇嘴:“火候有些过了,凑合吃吧。” 一顿饭下来,院长只吃了一条灰鱼,两个鸟蛋,喝了一壶温酒。方承三人风卷残云地将剩余的七条吞了个干净。 院长吃毕便大刺刺地撇下碗筷,径自回房休息。方承打了个饱嗝,问蓝绯:“晚上我们住哪里?” 蓝绯自从听闻父亲和叔叔的噩耗,一直郁郁寡欢,神不守舍。院长似看出他的情绪变化,不时地看看蓝绯,却并不多问。 此时蓝绯见方承问向自己,却没听清他问了什么。只好略带歉意地笑笑,问回去:“你说什么?” 方承知他心事,因想起蓝先生,也有些难受,低声重复道:“我们住哪里?” “哦,这房舍虽然不少,却没有多余的地方,咱们三个只能挤一间屋子。” 程熊道:“这么大的前后两院,怎么还没有多余的地方?” 蓝绯摇头道:“房子是不少,但都没空着,有练功室,有厨房茅厕,有书房,有的则堆满了院长搜集的稀奇古怪的东西,给人住的屋子,就两间,院长一间,剩下一间,来多少人都得挤在一起” 方承疑惑道:“院长双目已盲,还要书房做什么?” 蓝绯道:“据说院长已经失明近二十年了,那还是他搬到这里之前的事情,至于为什么保留着书房,我也不知道。不过院长能听出坛子里鱼的数量或许能有方法读书也不一定。” 程熊笑道:“以后说老头子的坏话都得小心了。” 蓝绯勉强一笑,说道:“也没那么神,不过,时间长了,你们就知道了,院长的确有一些常人难以想象的本事” 入夜,风声又起,如嚎如泣。 蓝绯屋内,夜色幽暗,没有月光,一张丈长的大通铺,铺盖简陋,大概是长时间没人用过,除了潮湿以外,还隐隐有些发馊。好在方承从北海出来后,睡过一段时间野外,对这些倒也并不十分在意。 三人各自相隔数尺躺下,方承躺在中间,那边蓝绯毫无声息,这边程熊早已鼾声大作。 生硬床铺上,听着风声,方承一时辗转难眠,几乎觉得狂风迟早会将房盖掀翻。 正想着明天一定要把被褥搬出去晾晒,就听得蓝绯的声音:“方兄弟,我叔父留给我的东西是什么?” 方承翻了个身,轻声道:“是一片银叶。” 那边蓝绯陷入了许久的沉默。方承想起和蓝先生共同经历的种种,更加怅然不欢,缱绻不能入睡。 半晌,蓝绯又问:“他死前还说了什么没有?” 方承黯然道:“只说让我把银叶给你,他就” 黑暗中,方承听见蓝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方承问:“郡守既然是蓝兄的父亲,你为什么不去北海,却留在了这里。” 蓝绯忽然坐起来,大口地喘息着:“我父亲虽在北三州为官,却并非言成虎嫡系,他表面上服从言成虎,实际上是暗中支持青云国主,也就是宁王的人。大概他觉得把我带在身边风险太大,所以五年来,我都是跟着叔父在四岛。没想到五年里,我都没见过父亲一面” 方承渐觉憋闷,索性坐了起来:“我父亲和尊父来往密切,所以,我倒时常能见到尊父,若不是强盗他总是很随和,又精力充沛,说话很有力” 方承忽然想起郡守曝尸校场的画面,内心牵动着一疼,这画面,他是不论如何不能向蓝绯描述的。 黑暗中,他看见蓝绯无力地仰靠在斑驳的墙上。 方承道:“那伙强盗是我们共同的仇人,我听见强盗间说话,知道他们头领姓钟,这伙匪人似乎就盘踞在北三州什么地方将来我们一起报仇!” 蓝绯恨恨地,一字一句道:“血仇不报!此生难立!” 一直到后半夜,方承仍难以入眠,从胸口开始,周身竟越发觉得燥热起来,外面风声渐小,五脏却开始咕咕地吵闹着,热流在全身蔓延。 莫非是灰鱼吃多了的缘故?看来这灰鱼该是大补的东西 热流牵动着心力流转也愈发快速,方承引动心力排遣燥热,让全身放松,许久,才渐渐平复,不知何时,终于恍然入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训练 次日清早,天清气爽,海风趋缓。 方承虽半夜未眠,却觉得精气十足,想来该是灰鱼滋补的缘故。 程熊一起来便揉着肚子,皱眉自语道:“怎么觉得夜里那么热,好像床底下拢着火在烤一样。” 蓝绯便解释说是吃了灰鱼的缘故。程熊苦笑道:“怪不得院长只吃了一条,他大概知道自己的老身骨是受不了的,看来以后绝不能贪嘴!” 方承和程熊帮蓝绯煮了粥和鸟蛋。 众人吃毕早饭,院长便将三人叫到院中,对蓝绯道:“你教给他们在峭壁上攀爬的功夫,以后每个人都得独当一面才行,这院子虽破落,却也容不下一个吃闲饭的。” 程熊嘟囔着:“领兵上阵,沙场对敌,那才叫独挡一面,这个独挡一面掏鸟蛋” 院长颇为得意地笑道:“程熊,程公子,若是你哪天能在老夫这独挡一面了,老夫便亲自教你兵法武技,如何?” 程熊喜道:“此话当真?” 院长冷笑道:“老夫向来言出必践,这么多年了,敢怀疑老夫的,你还是第一个。嘿!爱信不信,你这就下山去,我也不拦着你。” 程熊赔笑道:“老师误会了,这么好的事儿,是我自己不敢相信。” 院长哼了一声,灰蒙蒙的两眼望向方承:“你也一样,你潜水的功夫不错,但也不是这么着就行了,那水潭底下其实还有虾蟹,那才是真正的美味,嗯再好好练练,我都许久没吃到带壳的了。” 说毕,院长缓缓迈步,拖着枯瘦的身躯,扬长而去。留下三人呆在原地。 上午,蓝绯站在房顶,放下绳子让方承和程熊熟悉攀爬。方承武技本就不弱,又兼有心力,学的颇快。 事实上,即便不用绳子,不到一丈高的墙方承也能轻易上去,但为了学习攀爬,方承故意放慢了速度。这一没了速度,也就没有惯性,难度陡然增加,如何稳住身子不失下落,成了他面临的最大问题。还要再光秃秃的墙壁上来回行走,更是难上加难。 蓝绯让二人拽着绳索在立在侧墙上来回行走一刻钟,方承尚能坚持,程熊却无法持久,但程熊却有一股子不甘落后的倔劲,明明小腿都已经有些哆嗦,仍咬着牙拽着绳索上墙。 还不到一个时辰,二人都已疲惫不堪。越是疲惫,方承越觉得得蓝绯于大风中在海崖上来去自如,是多么的不易。蓝绯一个人竟然能坚持下来,可见他有多大的决心。想到这些,内心对蓝绯的敬服不由得又增加了几分。 见两人都无力再攀爬,蓝绯又让二人半蹲,他搬来两块大石,让二人高高举起。 面向一脸不解,咬牙硬挺着的二人,他自己也和二人一样,寻了一块石头,半蹲着举了起来。他对此似乎颇为熟悉,并不显得多吃劲儿,尚有余力地说道:“峭壁上攀爬主要靠的是腰间力量,其次是手臂和腿上的功夫,这个练法简单有效,最长力气,是我每日必练的功课。” 不一刻,程熊已然承受不住,“啊!”地痛吼一声,将石块扔在地上,剧烈地喘气起来,表情痛苦看向仍在坚持的二人,同时甩着酸麻的胳膊,佝偻着身子,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不久,方承也无法坚持,咚地一声,扔下石块,一屁股坐在地上,一面大口喘息着,一面看向对面的蓝绯。 蓝绯双目紧闭,牙关紧要,竟是一动不动,他袖口下落,露出结实的小臂,脸上,手臂上,血管和青筋鼓鼓地凸起,显然,他虽能屏息坚持,却也越发显得吃力了。 又过了半刻,蓝绯才猛地睁开双眼,呼地一声将石块撇下!他虽也粗重地喘息,却并没有像方承和程熊一般狼狈不堪。 程熊和方承不由得为他叫好,蓝绯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意思是千万不要这样。 将至中午,却没有午餐。蓝绯道:“这里向来不准备午餐,每天都是两食,习惯就好了,否则一天三顿饭也够咱们做的。” 午后没有去摸蛋网鱼,仍是如上午一般,蓝绯带二人练功。闲暇时蓝绯便自己锻炼武技。 方承和程熊旁观,只见蓝绯身法快慢有致,出拳抬腿都奇正有着,显然是十分高明武技章法,舒缓时如行云流水,迅捷时若疾风骤雨。大多时候,他拳风猛烈,有时伴随着大声呼喝,竟然声势惊人,让人心生畏惧。 程熊武技不高,还觉不出来什么。方承自幼一心练武,除学院教习外,方来德聘请的诸多好手的武技他也领略过不少,是以见识颇多。此时见了蓝绯的武技,不禁心下佩服,看到精彩之处,不由得又叫起好来。 晚饭无鱼,仅是粗茶淡饭,另外煮了些昨日剩下的鸟蛋。院长也没和三人一起吃饭,蓝绯单将晚饭送进了他的房中。 一日的苦练下来,方承和程熊周身上下都酸痛无已,蓝绯在一间作为浴房的屋内烧了热水,让二人泡澡。两人一洗疲劳,痛痛快快地泡了近半个时辰,才回得房中。 三人均已疲惫,躺下不久,便酣然睡去,整夜无话。 一连三日,都是如此训练。方承和程熊逐渐能在墙上走得稳了,连‘半蹲举石’的时间也能坚持得久了许多。 第四日上午,蓝绯从院长的屋子里出来,对正半蹲的二人道:“院长说光这么练不行,也得练练胆子,让我这就带你们去海崖上试试。” 方承和程熊撇下石头,对视一眼,均觉欣喜无限。几日来训练枯燥,两人天性不安,对这些算不上武技的练习,早就烦闷了,一听说要去海崖上试试,又是兴奋,又是忐忑。 蓝绯见两人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由笑道:“别高兴太早了,那地方不是好玩的,今天倒是没什么风,但也千万不能有丝毫的大意。” 两人点头答应。 几日来,蓝绯逐渐迈出丧父的阴影,虽不比先时笑得轻松,却总算能偶尔露出笑模样了。近两天,方承和程熊周身的酸疼逐渐减轻,晚间没那么疲劳,三人每每聊天至深夜,彼此熟悉之后,都觉相见恨晚,日间,蓝绯包揽了大多数做饭扫地的杂务,方承和程熊颇为过意不去,便互相争抢着做起零碎活计来。三人你谦我让,十分融洽,连日来感情日笃,十分亲密。 唯方承总想起艺宁说过要来看自己,想着,若是他到了前岛却见不着自己,未免失望。于此总是心中耿耿,盼着住满了一月,能够早下山去,告诉她自己在山上经历的事情。 这些心思,却是程熊和蓝绯不能领会的了。 当下三人带了绳索和编篓,出后门,便往山崖处去。 晴日的海崖,与那日阴沉沉的景象另有不同。蓝天碧海,暖日和风,海崖外群鸥翱翔,白浪翻滚,美景如画,一时让方承和程熊看得心旷神怡。 方承畅怀叹道:“难怪院长会在这里隐居,真是远离喧嚣的好地方!” 程熊笑道:“这话不对,院长可不是看景色才来的。” 方承和蓝绯会意,一时都忍不住笑了。 许久,蓝绯怅然道:“院长虽已盲了近二十年,但他年轻时候,眼睛还是好的,那时候或许他便来过这里,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蓝绯走到前几日固定绳索的地方,从一个埋入土石中的斑驳铁环上解开长绳,收了长绳,便往一处高起的岩石上走去,拨开一丛荒草,岩上便露出一个黑铁粗环来。粗环的两条延伸入岩石内部,牢牢地固定住。 方承差异,不知道这铁环到底是怎么固定的,更不知道这片海崖之上还有多少个这样的铁环,叹道:“为了吃个鸟蛋,院长得花多大的功夫!” 程熊哈哈一笑,心直口快地问蓝绯:“这样的铁环崖上还有多少?” 蓝绯将绳索穿到铁环上系好,提起长绳,说道:“连我都没数过,大概每隔一两丈便打上一枚粗环。具体什么时候打下的,我也说不上来。我每次下去都换一个地方,来回循环着用。” 方承和程熊纷纷点头。 蓝绯看向二人道:“谁先下去?” 程熊看看方承,来回搓着手,笑道:“我先来吧。”说着将长绳一端系在自己腰上,打了个花结。 蓝绯又往铁环上系了另一条长绳,说道:“身上系一条,手里攥着一条,一会儿爬差不多了,我再把编篓递下去,千万别逞强!这次主要是练习,摸鸟蛋倒是其次。” 程熊点头答应,深吸一口气,接过蓝绯新系好的长绳,面向二人,背身往后迈开步伐。程熊虽目视二人,两腿仍难免哆嗦,待得横了身子,一脚踩在崖壁上,他终于眉眼舒展,露出了笑容,随着一步一步稳稳下移,程熊的身影消失在二人面前。 方承和蓝绯站在崖边往下望去,只见程熊虽然动作缓慢,却并不慌张,寻着一个个落脚点,试着踩稳了,才挪动一步,不多时,程熊离开崖顶已两丈有余,在一处站稳了,他仰头看向崖上的二人,笑着喊道:“没什么风,比爬院墙容易些!就是不知道这些白鸟好不好对付!” 到底是训练有用了。 蓝绯向下喊道:“别说话,小心,拿鸟蛋的时候攥严实些,别露出来,它们就不啄你!” 程熊哈哈一笑,往下而去,不多时他又向下几丈,钻进一片白鸥之间,白鸥扑腾着飞起,程熊便向崖顶招手。 方承会意,单系一条长绳将编篓缓缓续下去。程熊接过编篓,欢欢喜喜地摸起鸟蛋来。白鸥在他身畔左右扑腾,欧呀地叫着。崖顶上,程熊乱喊乱叫的声音传来,融入了永不停歇的海潮轰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海崖 方承和蓝绯往下细看,只见程熊早离了山崖,扯着长绳腾在半空中,另一手在胡乱挥舞着,似乎正与几只白鸥搏斗。 蓝绯笑道:“这样下去,他肯定没力气爬回来,咱们将他拉上来罢。” 程熊还在叫骂不休,忽觉绳子拽着自己往上提,便知道他二人在拉自己上去,当即只有苦笑,也不敢挣扎,只听凭他们拉拽了。 程熊站在崖上,撇下了编篓,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妈的,这些破鸟,等老子攀爬的利索了,一定抓两只来吃肉!” 蓝绯笑道:“这些鸟倔强,你越厌烦它们,撵它们飞走,它们越和你杠上了。不理它们,它们只是扑腾扑腾,拉屎拉尿,也就没别的事儿了。” 程熊道:“这趟还算没白下去,一开始胆战心惊的,慢慢的也就好了。”说着他扒拉着编篓数了起来:“总共七个,两窝的!” 方承笑道:“第一次下去,这样就不错了。” 程熊摇头笑了笑:“你也试试吧,别往下看,也别和那些白鸟斗气。” 方承点了点头,依样将长绳系在腰间,后退几步,仿佛要潜水一般,深吸一口气,后退几步,小心地踏上峭壁。 踏上峭壁的第一步,极为艰难,两臂要承受整个身体的重量,以便让身体立在石壁上,双脚才能够支撑住。 稍稍松开长绳,下行几步,两脚踩稳,方承才松了一口气,拉着长绳,让身体尽量直立起来,寻找下一个落脚点。 虽然程熊叮嘱他别往下看,但是想找到合适的地方落脚,不往下看又怎么能行?开始一段距离,岩壁不陡,还看不到底下的风景,下行一丈后,岩壁笔直,余光一撇,便看见底下雪白的一片海鸟,汹涌翻滚的海水和冰冷的礁石。 方承心中一凛,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 如此高崖,任谁也难免心中惊惧。海风冰冷,浪潮的轰鸣和白鸥的尖鸣如在耳畔,无比清晰又反复不止。崖壁的岩石并不松散,偶尔有乱草蓬勃地生长其间,白鸥三三两两地栖息在乱草间和石缝里,横向看去,崖壁起起伏伏绵延无尽,白鸥群也一直随着海崖延伸到远处。 两手导着长绳,耐心地寻找着落脚点,方承终于来到程熊先时到达的终点,白鸥随着他的到来,片片飞腾起来,有的徘徊一圈便落在峭壁凸起出看他,更有胆子大的落在了他肩上,用下颚在他头上蹭来蹭去。 方承有些害怕白鸥啄自己的头顶,想要挥手驱赶,想到程熊的前车之鉴,只好耐着性子,忍下了。既不能挥手,他便只好忍着,抬头向崖上大喊:“把篓放下来。” 喊声惊动了白鸥,落在他身上的,连同左近的一片,瞬间扑棱棱腾飞起来。在他身后盘旋。 喊了两遍,上边二人才将编篓续了下来。方承左右看看,右手边不远,白鸥腾起之后,一处平整的草丛中,正躺着几枚洁白宛如宝石般的鸥蛋。 他算计着距离,小心地横移过去,迅速地将几枚殴蛋拣如篓中,殴蛋温热,入手极为舒适,白鸥扇着雪白的长翅回来,发现没有了殴蛋,也并不惊慌,只是愣愣地看向方承,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真是傻鸟,方承心中感叹。 事实上,这个季节,白鸥每天都会产蛋,孵不过来的,它们便自己捅破取食,是以对这殴蛋到并不知道爱惜。这一点,方承自是不知道了。 来不及怜悯白鸥,再往右又见到白花花的堆叠在一起的鸥蛋,方承又往右爬去。 如此上上下下,待到得海崖中间时,方承已拣了半篓,身上自然粘了不少鸟粪,好在天气晴好,海鸟又不知为何对他颇为和气,倒也平安无事,只是两臂渐渐酸涩,汗水已沾湿了后背,海风一吹,冰冷冷的一片。 海崖上,蓝绯似乎在对自己喊着什么,海浪轰鸣,又有群鸥烦扰,方承也不能听清,想来是问自己还能不能坚持,或者催促自己上去。方承还有余力,便不做理会。 放眼往下看去,已不如先时那般恐惧,底下礁石清晰可见,甚至能看到一两只在上面横行的青蟹。 再往下去,又发现下边一处岩石缝里的鸥蛋,方承稍松长绳,奔目标而去。坚持着拣满了一筐,方承小腿已有些颤抖,两臂酸涩无力,他站稳身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往崖上用力地挥臂。 绳索牵动,先将一篓鸥蛋拽了上去。不一刻,方承感觉绳索收紧,是两人开始往上拉他了。 登上崖顶,方承无力地仰躺在一片岩石上,面含微笑望向天空,胸口剧烈地起伏,大口地喘息着。 下一刻,蓝绯和程熊的笑容遮挡了天空, 如是平日照旧练习,偶尔采蛋捕鱼,一个月时光疏忽而过。 方承和程熊都已能采满一筐蛋后自己爬上来,至于背负着满满一筐蛋爬上海崖,他们还没有那个本事。 夜间得空,方承便调起心力促其流转。似乎得益于食用灰鱼的功效,他渐渐觉得心力更加丰沛,每日里都精神十足。不管训练多苦,哪怕一天里累得都要趴下了,伴随着夜里的心力流转,一觉醒来总是能神采奕奕。 蓝绯和程熊也向方承请教过闭气下水的法门,但方承不能向二人坦诚闭气首先得有心力,苦于这不能说出口的秘密,他内心一时为之挣扎不已。最终他只好说这是异人所授,自己不便外传。 两人见他十分为难,便放过了他,不再提起。 院长也并不教授两人武技,只让蓝绯将一套拳法教授给二人,说等二人练熟了,再一起教给三人新功夫。 至于兵法,院长则更是绝口不提,他甩给蓝绯两本书,让三人参看,口中不屑地道:“三个毛头小子,谈什么兵法,先将这最基础的《整军方略》以及《兵甲概要》看熟了,再学兵法不迟” 《整军方略》是一部如何编排军队兵种,以及应付什么样的敌人需要如何布置各个兵种,各兵种之间如何安营,行进乃至布阵的书。《兵甲概要》则是武器,铠甲,器械的总汇。里面详细说明了各类长短兵器c攻城防御器械的使用。 两部书都十分详细,且带有图形描绘,是最基础的兵学书籍,且但对于方承和程熊这样的门外汉来说,连这样的基础都显得尤为新鲜。能接触到这些,他们已经十分知足了。 二人哪里知道,即便这两本基础的书籍,也弥足珍贵,抛开孤本书籍本身的价值不说,里面阐述的内容又哪里是一般学院里能学到的。即便是建仁学院里,学生们也没有兵法书籍可看,都是教习言传,学生们或看对阵图,或在沙场上操演而已。 这日,一月期满,三人相约下山。拜别了并不理会他们何去何从的院长,三人出了院落,往来时山路而去。 此时已入初冬,冷风凛冽,草海凌乱,山上一片萧索。 方承和程熊二人一月来脚力增长迅速,又兼回路多为下坡,山脊起伏间,三人健步如飞,竟丝毫不觉疲惫。 蓝绯早年丧母,现下随婶母共同居住,蓝先生有一子,比蓝绯小两岁,也在建仁学院读书。 蓝先生出海长久未归,余下三人每日里都提心吊胆。一路上,蓝绯思忖良久,决定要将叔父的死讯告知叔母。这样她虽一时难以接受,却免得日日苦等遭受折磨。 方承一直惦记着想见艺宁一面,看看她的伤势如何了,也告诉她自己近来的情况,同时感谢她安置自己又赠以金银的好意。但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先见一面蓝绯的婶母,也就是蓝先生的妻子,向她陈述实情。对蓝先生的在天英灵,也算是一个告慰。 程熊没有什么牵挂,一个月来未见俗世,爱喝酒爱玩闹的性子都收了不少。他本不愿下山,但想到方承二人下山后,院长难免对自己呼来喝去,虽只有一日一晚,怕是也不易应付,因此便也决定下山一游。顺便也告诉这边宅里的下人一声,免得他们空担心。 蓝绯带着二人下山,穿过满山排开,东一队c西一列正锻炼着武技的同学。不经意间,程熊又见撇到了王半垣。王半垣正带着学生练那套撞打拳,声声呼喝响彻云霄,他拉开架势,训斥着学生,一时显得颇有威势。 程熊走在路上,粗眉一皱,脸上笑容绽放,陡然向王半垣喊道:“圆教习好!” 一众学生都往这边看来。 程熊回头与方承相视一笑,脚步不停往山下走去。 众学生稍楞之下,轰然大笑起来。谁都知道王半垣的外号,只是无人敢当他的面喊出来,程熊喊他‘圆教习’,正是又在骂他圆王八。 王半垣脸色铁青,看向方承三人,他当然知道方承和程熊竟然在山上坚持了下来,心下又是惊异,又是愤愤不平。此时见三人潇洒地下山,还被他们侮辱,更是气得七窍生烟,他没法反驳,只能装着不理会,回头训斥学生们:“笑什么!和人家比你们什么东西都不是!还有脸笑!今天不给我打完二十回撞打拳,谁也没饭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下山 一路上,不少学生识得蓝绯,见他下上,纷纷侧目过来,眼神中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出得学院,程熊要回前岛住处去,约好了次日一早在学院门口见面,便与二人扬手作别。 蓝家虽非大富大贵,却也十分富足,蓝氏兄弟在中岛亦各有宅院,但为了两个孩子的学业,只得舍下宅院,迁到前岛居住。 蓝先生的居处离学院不远,两人步行片刻便到。 蓝绯带方承靠近院门,便有佝偻着背的老仆人迎过来,大少爷长,大少爷短问个不休,一边问着,也向方承作揖行礼,带两人进了院内便往喊:“夫人,大少爷回来啦。” 方承往院内环视一周,只见院内虽不华丽,却处处整洁干净,几丛翠竹装点着白墙,显得殊为清雅。 蓝先生的夫人是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妇人,听得老仆喊声,忙从屋内迎了出来,满脸关切地问寒问暖,又说:“天冷了,山上有没有棉被?上月给你预备好的厚衣服,这回可得带去了” 蓝绯连忙答应着,满脸凝重之色,犹豫着想提起蓝先生,却似乎不知该怎么开口。 蓝夫人又笑着让方承和蓝绯进屋。蓝绯终于下定了决心,叹了一口气,认真地对蓝夫人道:“这位方兄弟,是我的同学,他曾和叔父一起从北海出来” 蓝夫人看了看蓝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笑脸看向方承,礼貌地点头。又焦急地问蓝绯:“那你叔父呢?” 蓝绯不敢看蓝夫人,垂下头,低声道:“在一座海岛上过世了。” 蓝夫人目光呆滞地楞了半晌,自顾摇头道:“不会不会他怎能这么就死了” 方承将前事讲与蓝夫人,蓝夫人初时急不可耐地要出海寻找蓝先生,喊着让老仆去左岛问船。被方承和蓝绯急忙劝住了。方承又说自己也找不到那迷雾中的海岛,得需有异人带路才行,蓝夫人仍不罢休,一时默然垂首,无语涕零,一时又哭得死去活来,许久,才终于没了主意,瘫软在椅子上。 方承和蓝绯眼见她如此,俱是心痛不已。蓝绯又许下诺言,待两兄弟从学院结业,请方承寻找异人带众人寻找海岛,一定将叔父和父亲的骸骨带回。 方承虽然心中无计,眼见如此,也只好点头答应。暗暗想着,若是再去迷雾中的海岛,必定得先去沧澜湖找到海婆婆和雪洛。那时候再求海婆婆,也不知她肯不肯答应。 蓝家铺张布幔,找了蓝先生两兄弟的遗物,简单得摆设了灵堂,方承恭恭敬敬地上了一炷香,才做辞出来。蓝夫人悲痛之余,也并未多留,蓝绯也没有多言,两人黯然地点头作别。 蓝绯家中出来,已近正午,方承心中积郁难平,不由得仰天长叹,感叹世事无常,亲人生死两隔。 这次见蓝夫人,激起他更多的感慨:“逝者已矣,承受艰难痛苦的却是活着的人。死亡或许是解脱,但留给别人的只有更深的痛” 左右道路皆不熟悉,方承打听了方向,往家中走去。 穿过胡同,竹篱之外,便见房门紧缩,那温大姐也不知往哪里去了。 方承摇头苦笑,无奈之下只好进院枯等,好在他在山上都是早晚一餐,习惯了,中午不吃也不觉得饥饿。 冬日暖阳,他在院里来回踱着步子,倒也不冷不热。 要不要去中岛艺宁那里,午后她应该会在家里?还是打听着去找温大姐? 正犹豫着,忽闻胡同外有马蹄声响,又有车轮声传来。不多时胡同外便进来几袭素衣。 方承往细看过去,不是别人,却正是艺宁,杨潇儿和阿竹。 方承忙上前打开篱笆门,迎三人进来。 杨潇儿笑盈盈道:“多日不见,方大哥看起来气色不错,看来那山上的伙食很对方大哥胃口。” 方承笑看了艺宁一眼,对杨潇儿说道:“杨小姐说笑了,山上清苦,每日里都是粗茶淡饭,若说好吃的,就只有鸟蛋和灰鱼。” 杨潇儿听见他叫自己‘杨小姐’心中顿生不悦,撅起樱唇,气哄哄地望向艺宁。 艺宁见了她的模样,笑对方承道:“方大哥怎么还称呼潇儿妹妹为‘杨小姐’,你这么见外,岂不令她寒心。” 方承一愣,知艺宁要自己称呼杨潇儿为‘潇儿妹妹’,但这四个字,好似十分别扭,让他难以出口,一时不由得涨红了脸,尴尬异常。 不知为何,杨潇儿竟也脸上一红,转怒为笑。弯眉舒展道:“若是宁姐,方大哥便宁妹来,宁妹去的称呼,看来只要我算是外人了。” 艺宁笑着撇撇嘴。哼了一声道:“就是你最爱挑了。” 方承心下暗道奇怪,这杨潇儿不知何时转了性,竟待人和善了许多。眼见如此,只得硬着头皮,看向杨潇儿。杨潇儿肤白胜雪,眉目若画,正笑盈盈地看向方承,方承与她对视一眼,不由得内心砰砰跳动,竟不能平静。 方承忙点头示意,抽动着嘴角道:“潇儿妹妹好。” 杨潇儿见他这般局促神态,扑哧一笑,回道:“方大哥好。” 方承尴尬一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见到艺宁和杨潇儿,午前的抑郁一扫而空。他看向艺宁,关切道:“宁妹的伤可曾痊愈了?” 艺宁腼腆笑道:“早就好了。” 杨潇儿靠近艺宁,搂着她的肩膀,学着艺宁的腔调抢着说道:“还得多亏了方大哥救命之恩” 艺宁一脸通红,蹙眉看向杨潇儿。 杨潇儿笑倒:“宁姐没事总这么念叨,说得我都烦了。” 方承心中泛起一丝涟漪,看向艺宁,忽地想起一事,有对杨潇儿道:“还得多谢潇儿妹妹的哥哥引荐我入学。” 杨潇儿哼了一声道:“这些事儿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不用领他的情。” 方承一时哭笑不得,看向艺宁,忽觉莫名的有些感动,愣了片刻才道:“我自从去了建仁学院以后,便一直住在山上,不能脱身。今天才第一次下山,还怕你过来找不到我” 艺宁道:“潇儿和我前阵子来过一次,温大姐说你得一个月才能回来,我算好了日子,今天便过来了。”说着,艺宁回身对阿竹道:“去把温大姐找来,这门还锁着呢。” 阿竹点头答应,看了方承一眼,转身去了。 艺宁又问方承道:“方大哥,寻常学生都是早去晚归,怎么你须得留宿在学院里。” 杨潇儿笑道:“我早就猜,一定是哪个教习看方大哥人才出众,又英俊,收了做关门弟子了。” 方承脸上一红,摇了摇头,娓娓将他入学以后遇见程熊,被王半垣嘲讽,与程熊共和王半垣打架,被总教习安排上山,遇到蓝绯和院长的事情说了。又说自己月来只是学了爬墙采鸟蛋的本事,武技没长进,兵法书籍倒是看了几本。 艺宁和杨潇儿都听得抿嘴浅笑,听完方承的讲述,艺宁道:“那鱼一定有古怪。”说着又问方承吃鱼后心力运转的情况。 方承回想了一下,照实说了。 艺宁叹道:“想不到天下间还有这等奇物,方大哥不知,你所说的全身燥热,无征兆的心力运转加快,正是心力渐长的征兆,寻常心力者修习心力,这种情况求之而不得。可见这灰鱼,正是修习心力的异宝!和岛上的紫云龙一样!” 杨潇儿喜道:“真的有这么好的事?紫云龙可是太珍贵了下次方大哥下山,一定要给我们带几条那灰鱼尝尝!” 方承虽然不明白她们口中的‘紫云’为何物,但听艺宁如此说,也喜不自胜,连忙点头答应。 艺宁忽然峨眉微敛,说道:“方大哥说院长最喜欢吃灰鱼?” 方承点头称是,忽然想起院长的怪异之处,又说道:“据说,院长有许多奇异的本领,他是个盲人,能听出瓦罐里有几条鱼,甚至能知道我们穿得什么衣服” 艺宁思忖片刻,说道:“我听说盲人听力要比一般人里灵敏,或许院长本就是个奇人也有可能” 杨潇儿接过话来,一字一句道:“也有可能院长和我们一样,是一个心力者!” 艺宁其实早已想到这节,但话从杨潇儿口中说出来,还是吃了一惊,一时和杨潇儿面面相觑,陷入沉思。 过了半晌,艺宁又问方承:“那院长有没有问过方大哥什么,或者有没有特意注意到你什么。” 方承摇了摇头,他这时听了两人的话,才恍然明白:原来院长这些奇异的本事,最有可能的解释竟然是——他是一个心力者! 方承凝神细想,似忽然纳过闷来,惊到:“那水潭!” 瞬间飘过来一阵沁人的芬芳。杨潇儿靠近方承一步,问道:“水潭怎么了!” 方承用疑惑的眼神看向杨潇儿,半响又看向艺宁,缓缓说道:“若院长是一个心力者,他很有可能已经在怀疑我了。” 两女大惑不解,艺宁沉思道:“若想发现一个人有没有心力,除非和那人亲密接触,比如运功,或者再不然就是使用岛上特制的冰玉 杨潇儿道:“还有一种最简单的情况,就是心力者使用了心力被人发现。方大哥在山上使用了心力?” 方承一时愣住,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捕鱼的时候,我用了海婆婆教我的闭气法,潜了很深才把灰鱼捕上来。我自小熟悉水性,知道寻常人即便再怎么训练也不可能潜那么深” 艺宁惊疑道:“院长是不是自己也捕鱼?” 方承深吸了口气道:“这我倒不清楚,不过水底的情况,院长大概是一清二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