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意》 正文 楔子 这是入冬以来帝京下的第一场雪,在腊月的第一个夜晚,比往年都要来得迟一些。帝京城正北方向,天子之阙,碧瓦朱瞏,八角琉璃宫灯点亮清欣园的水榭楼台,蜿蜒的九曲回廊通向的是帝王批阅奏折的朝晖殿。此时已是夜色深沉,偌大的宫殿却只燃着金玉案台上那一小盏烛火,整个殿内显得晦暗不明,年轻的帝王身着明黄色的龙袍,披散着一头墨发,俯首于案前。一方明黄色的帛书方正地摆在案台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一支紫狼毫,一手漂亮的小楷缓缓洒落在白色的帛面上。 万籁此都寂,案几上烛火爆开轻轻的噼啪声,檐上白雪簌簌落下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宫人若隐若现打更的声音,衬得这幽深的夜晚越发显得绵长。 直到烛台上的泪滴已经积成一滩厚重的水渍,窗外不知何时停了落雪的声音,年轻的帝王这才停下了挥墨的狼毫笔,将它随手搁在砚台上。在这只燃着一盏微弱火光的宫殿内,他如同一尊雕像一般,直挺挺地坐在那儿,出神似地看着那方帛书,仿佛穿透那帛书的眼光看向的,是一个浩瀚未解的异端。半晌,他将视线移动到案几边上那尊九尾白狐琉璃玉玺上,伸出手将它拿起,对着巾帛落款处缓慢地,庄重地盖下。再拿起时,一方框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猩红色印记便烙在了上面。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后,他便似全身的气力都被抽空了一般靠在了金銮椅背上,一抬手,宽大的衣袖遮住了整个面庞。 “江宁海。”一个与他年龄并不符合的沧桑的嘶哑的声音在偌大的宫殿中响了起来。 “奴才在。”守在殿门前的大太监听到了传唤,一扫一夜混沌的困意,起身推开了一夜都紧闭着的殿门。 殿外的天已经微微翻出鱼肚白,光线随着打开的殿门泻进来,原本冒着森冷气息的大殿登时多了几分人气。 “将它拿下去传召吧。”年轻的帝王将手搁在额上,宽大的袖袍将他的脸挡住大半,只露出了那尖峭的长满胡茬的下巴。 “诺。”案台下的大太监一揖手,躬着身子踏上镶着玉石的阶梯来到案前,眼睛落在了案几上的那张黄帛上,浅浅一瞥却是已经明了了皇帝的举动意味何在,当下不由得升出一股苍凉之感。他恭敬地将帛书卷好放入袖中,后退一步,屈膝朝面前的一代九五之尊叩首, “哐”“哐”“哐”三声沉重的声响回荡在空荡的殿内。待到起身时,早已爬满岁月痕迹的额上微微渗出红色的痕迹。 江宁海弓着身子退到阶下,顿了顿,又抬眼看了一眼九重阶上的那个身影。陛下今年才不过二八啊,如此年轻又具帝王之才,本该有鸿鹄之志,横扫六合的。只是这百年多病,艰难苟喘的王朝却没能给他一展抱负的机会,即便是拼尽全力依旧不能力挽狂澜。虽身在帝王之家,但对于一个二八少年而言,他已经承担了太多太多了。江宁海终是什么也没再说,心中长叹一声,而后转身朝殿外走去。这个早已年过古稀,曾相伴三代帝王,经历六十载王朝风雨,也曾跟随帝驾亲临阵前,面对千万迎面而来的流矢面不改色,堪称明晟宦官第一人的老人,此刻努力挺直着他已经佝偻的身板,昂着不知何时泪流满面的头颅,一步一步沉重c缓慢地头也不回地走向外头。 明晟大历561年腊月初一,昭和帝陆子庭向东芜大陆境内六国八部发布流火诏,这是明晟建朝以来的第七道流火诏,也是明晟王朝的最后一道诏书。 诏书上疏:陆氏先圣亲启,吾辈明晟第十三代君主陆子庭不肖,德行有亏,未能勤勉治国。自登基以来,江南数年大旱不能治,西十三郡逆贼谋反未能平,北草原三部起兵动干戈无能抚,东犬狄流寇连年侵害百姓而毋能镇,无力庇佑所朝之六国八部,致明晟百年基业崩于此时。而属国君刃百年来国君励精图治,勤勉为民,已国富民强,当之无愧可堪东芜之首。吾自知明晟国力已江河日下,至油灯枯尽时,故退位让贤,废明晟王朝朝号,降国号为明则,奉君刃为主,献东绕云山以东昌和十郡c南晋安关以南c北沚水以北予吾主,年年朝觐奉丝绸琳琅金玉若干。今布流火,达先圣圣听,告天下之。 流火一出,天下哗然。君刃当任国君景和君晏曦于君刃临京率百官接下流火诏,次年正月十五改国号君临,建君临王朝。六国之中明则c沧夷c扶殊,三国随即发布诏书宣布奉君临为主,八部中苏尼特c达尔罕c巴林c穆赫四部宣誓归顺。而另三国中亓宋c怀庆早已势大,见此相继宣布脱离王朝统治,剩下的鹤竺则选择依附亓宋。另四部中,科尔沁c察哈尔宣誓效忠亓宋,喀喇沁c克什克腾则宣誓效忠怀庆。 东芜格局五百年来由明晟萼女帝一手开创的一统局面自此完全被打破,形成以君临为大的三足鼎立之势,平息了百年的天下形势,再一次呈现出波澜诡谲,变幻莫测的局面来。 君临大历139年孟冬,临京观星阁典司濮蔺昕夜观天象,惊觉帝星有陨落之象,而帝星之北突显紫薇星,且星光大盛。濮蔺昕深夜急召观星阁十二少司龟卜推演,最终得出:霸星将现,帝星将陨。观星阁连夜将卦象上达圣听,此时君临在位者为第六代帝王宪德帝晏和,宪德帝得到卦象后夜诏濮蔺昕,求解卦象。濮蔺昕言,卦象所示方位为前朝明晟,现今明则之地。据明则的影卫所报,明则君后今怀有一胎,预产期就在次年元月,此腹中胎儿,极可能为显世之霸星。 君临大历140年元月十九,明则君后顺利产下一子,明则国君信安君喜得麟儿,连下三道君令,大赦明则除死囚外的犯人,减七州三成税赋,免去中南六郡年贡,一时举国欢腾。同年四月,明则接壤君临边境发生暴动,一支平民军打着反君复明旗号作乱谋反。消息传到君临,宪德帝大怒,连下三道敇令,要求信安君给出合理解释,并派出神威大将军萧慎率十万大军兵压明则边境。信安君收到敇令后,亲率三万人马镇压叛军,虽大败叛军,却为战场流矢所伤,自此落下了病根。平反叛军后,信安君拖着病伤之体亲上临京,将叛军首领首级亲自呈上昭和大殿宪德帝面前。宪德帝虽平大怒,但疑心仍未消,当庭要求信安君将世子陆予钟送入临京为质,以表忠心。信安君为平帝怒,忍痛将未满周岁的小儿送入临京为质。东芜大陆新一篇章的故事,至此缓缓拉开了帷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沧海遗珠楼1 人道阅遍君临只看三城,一为临京城,天子脚下,富贵之地,金瓯碧瓦,八街九陌,闾阎扑地,多钟鸣鼎盛之家;二为靖安城,大漠孤烟,骆铃踏歌,异域风情,自古兵家必争之地;三为重锦城,江南烟雨,珠帘翠幕,以商贾烟柳怜人为人所乐道,又以诗书簪缨之族教人所推崇,当真称得上人间扑朔迷离之地。城内长乐街号称重锦第一街,此处鱼龙混杂,黑白通吃,既有君临规模最大的赌坊青楼,又是享誉东芜,桃李遍布天下的青冥书院所在。然要说这长乐街最负盛名的,还是这沧海遗珠楼。沧海遗珠楼,楼如其名,做的正是世间珍宝交易,传言楼中所藏珍宝随意拿出一件都是和璧隋珠。 三天前,遗珠楼现任楼主无垢公子广发识珠贴,称自己新得一翡翠琉璃盏,听闻此盏乃前朝开元女帝陆红萼的帝君纳兰氏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寻遍世间仅此一盏。若于夜中盛入美酒熄灯而观之,会散出五彩琉璃之光,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光芒由微转盛,直至照一室之明。宝物散光本不是什么奇事,古来便有夜明珠夜光杯之物,奇的是此物不过拳拳大小,散出之光最多竟可照一亩之地。得此宝物,无垢公子自是喜不自胜,特广发识珠贴,邀天下豪杰三日后与沧海明珠楼一聚,一同赏鉴宝物。 哼,喜不自胜,特邀一同赏鉴?陆妤知得到消息时白眼一翻,当下腹诽道,这翻译成大白话不就是:老子新的一好东西,怕没人知道,特地拿出来炫耀一番让你们羡慕羡慕么? 要说这无垢公子也真是个妙人,虽然名字起得轻尘出俗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却似只花孔雀一般,不仅爱调戏美貌娘子,还爱显摆自己那一箩筐的宝物。每隔上一段时间便会发一次识珠贴,以赏鉴宝物之名邀来各界英豪,耀武扬威一番,赢得满堂喝彩再高调退场。 许是这识珠贴的缘故,平日里便热闹非凡的长乐街今日愈显得车水马龙,摩肩接踵。未得到帖子的一些富贵人家附庸风雅,也会在沧海遗珠楼附近的酒家包个厢房,点上两盏重锦城最出名的桃花醉,倚着窗台望着沧海明珠楼的方向,也算是间接沾了一把宝物的光了。 陆妤知来到沧海遗珠楼门前时已接近赏宝的亥时,大多受邀之人早已入席,门前已没了早些时候门庭若市的景象,只留着一个二八年纪的小厮候着。来重锦几日,今日倒是第一次来这沧海遗珠楼。遗珠楼的大门用的是蓟州上好的梨花木,雕的是双麒抢珠之像,牌匾亦是用的梨花木,沧海遗珠楼五个大字龙飞凤舞,尚未踏入楼中,便给人一种磅礴大势之感。 陆妤知看了一会儿门面的装潢,刚想往门口走去,冷不防身边传来一股子蛮力将她推开了去。扭头一看,是一个面向凶狠的中年大汉,穿着寻常仆人服饰,正面目不善地朝她斥道“躲开躲开,当心碍了我家主子的路,有你好果子吃!” 陆妤知朝他身后看去,只见一个衣衫颇为华贵,一脸纨绔像的公子哥儿正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走来,身后还跟着四个家奴。那阵仗,不看衣着还以为是带小弟来收保护费的地痞流氓。她也不争辩,摊开一张笑得灿烂的脸儿,殷勤地朝那开路的大汉说道“呦,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爷,烦请见谅啊。” 那大汉见面前的人儿识趣,闷哼一声也不再搭理他,转身弓着身子去引自家主子,“爷您先请!” 那公子哥眼高于顶地昂着头,摇着扇子阔步朝前走去,一只脚正要迈进大门,门边的小厮伸手一拦道,“烦请公子出示请柬。” 为首那大汉一见主子被拦,大为恼火,正要发作,却只见那纨绔“啪”地将扇子一收,恭敬地从袖兜里掏出一张杏黄烫金贴子,递给了小厮。 小厮验过请柬,朝纨绔公子说道,“沧海遗珠楼的规矩,入幕之客不可携带两个以上的仆役,烦请公子将多余之人留下。” “晓得晓得。” 纨绔公子笑着拱拱手,后朝身后的人吩咐道“阿海阿山随我进去,其余的人便在附近守着吧。” “是!”纨绔公子身后走出两个仆役,跟在纨绔公子后头走进楼内。 显然刚刚那个耀武扬威的大汉不是叫阿海也不是叫阿山,此刻一张长满络腮胡的脸白了又绿绿了又紫,但终归是没有发作,一甩衣袖领着剩下两个仆役离开了门前。 陆妤知心想虽是纨绔还是带点脑子的,若是带了这大汉进去,这里头的人非富即贵,万一起了冲突,恐怕也不好收场。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抬步迈上台阶走向门口。 站在门口的小厮本没留意还有客人,躬身送了前面的人进去后一回身便瞧见了走到跟前的陆妤知。浅浅瞥了一眼面前的人,衣着是再普通的寻常人家服饰,多不过是重锦城小康人家,样貌也是极普通的,放在人群中一下就湮没了,却莫名让他觉得有一股不可轻怠的贵气。于是微一躬身,道“公子贵安,烦请出示请柬。” 陆妤知心中暗自称道这遗珠楼的下人忒有眼力见,方才那纨绔衣着华贵还带着四五奴仆,也没见小厮给他请安自己这般模样的却请了安。要说这遗珠楼盛名在外,五湖四海,尊卑长天下之客皆为客,而能让它放在门口当门面的,想必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陆妤知朝他和善一笑,掏出一张帖子,帖子封面印着象征沧海遗珠楼的海浪波纹,正中是隽正的小楷书“识珠贴”。识珠贴分三等,明黄为一等,杏黄次之,鹅黄更次,陆妤知拿的便是鹅黄一贴,说道“方才那贵公子不见你问安,为何到了我这却问了我一声贵人安好呢?” 那小厮接过帖子校验,不卑不亢答道“遗珠楼观人不用其眼而用其心,公子器宇不凡,小的不敢怠慢。”校验完毕,双手将帖子递回给面前的人,“公子请进,入门之后自有下人指引。” 陆妤知微微一笑,收过帖子,迈步走进了沧海遗珠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沧海遗珠楼2 甫一踏进遗珠楼内,四下一打量,陆妤知便暗自惊叹这楼内构造的巧妙。从门口往内望去,朱红色的回廊将大堂围绕其中,五步一盏镀金烛台,十步一挂八角灯笼,蜿蜒直至东北角的雕花楠木楼梯,偌大的室内照得恍若白昼。地上铺的是雍州上贡用的松烟石板,台柱雕的是麒麟戏珠,壁上画的是十二天女散花图,仔细一看,竟是君临最负盛名的画师大家沈归一的手笔。大堂偏西方向是一个大的台面,台上正中立着一个缀玉莲花玉托盘,想必是平日展示宝物所用。一楼的桌椅摆设与寻常酒家并无不同,只是相较于酒家桌椅,这里的桌椅便显得精致小巧些,多不过容纳两人,选的也是晋州上好的梨花木,略略一扫也知这一张桌子的造价非寻常人家所能负担。二楼是雅间包厢,但每个雅间又都有一个阁台可以望见底下的情形,可谓是一览众山小。 从陆妤知这个角度看向二楼,虽看不清雅间内部,但阁台上有个什么还是能看清的。三楼也是雅间,构造大致与二楼相同,只是阁台却比二楼更小些,又罩上天青色的细纱,里头愈发影影绰绰,教人看不清是那般模样。四楼是藏珠阁所在,向来把守森严,听闻江湖第一神偷妙手空空曾想入藏珠阁一探,却是三入三败,铩羽而归。 陆妤知晃了晃脑袋,沧海遗珠楼倒也不枉担重锦城第一富贵之地这一名头,单看这楼内的装潢,每一项都是价值千金,更遑论还有藏珠阁内的那些宝物。 光芒过盛,必折其羽。 陆妤知微微勾起一抹笑,展开手中的折扇摇了摇。彼时面前正好迎来一个小厮,朝他福了福身子,道“贵人请随我这边来。”想必是方才门口的小厮已经告知了他帖子的品阶,陆妤知含笑应了,跟着那小厮绕过围着大堂的长廊,在东北角一个较为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 “贵人可要看茶,或是用些点心?”甫一落座,那小厮便开口问道。 沧海遗珠楼虽是做的宝物买卖生意,但平日里也兼着酒家的名头,听闻这里的主厨最擅做鱼,他做的鱼教人吃上一口,便觉得这人生在世几十年吃的鱼肉都是味如嚼蜡。而这儿的食物也是不便宜,一盏薄茶便要十金之价,没办法,谁让人家最次的茶叶也是巫山毛尖呢?今日虽是应邀赏宝,但若是在这楼里点上茶水吃食,依旧是要自己掏腰包的。 陆妤知虽然很想尝一尝这里最负盛名的松烟桂鱼,但想想自己的荷包,还是打退了堂鼓,笑了笑道“不必。” “是,那小的先退下了,贵人若是有吩咐,且摇铃,小的马上就会来。”小厮微微一躬身子,退了下去。 陆妤知瞥了眼放在桌子上的铃铛,这一个普通传唤用的铃铛都要在柄上镶几颗红玛瑙,看成色也是玛瑙中的上品,要知道单是这一个大堂便有十五桌,这得废多少玛瑙啊!当真是奢侈,奢侈!桌面上除去铃铛还有一壶清水,壶是佟州官窑烧的白玉冰纹壶,旁边放着两个同是佟州官窑出品的白玉杯,想来也是考虑到了若是客人不点东西坐久了也可解一解渴。这一套壶杯下来,便是在士大夫家中也难见到,可见这遗珠楼深刻贯彻了什么叫挥金如土,什么叫财大气粗! 正打着如何将这铃铛上的玛瑙不动神色地撬下来带出去的小算盘,倏忽间楼内的烛光暗下了许多。陆妤知抬头一看,四下十步一个的八角灯笼已经被熄了去,整个楼内的光亮被带走了一半,自然显得有些暗淡。再将目光放到展宝的台面上,一个身材曼妙,相貌精致的胡人女郎单手托着一个状似新荷的银托盘,托盘上罩着一抹祥云纹边红纱,莲步轻移,走到了正中的莲花台前。 四周原本窸窣的讲话声一时间沉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台上,却不是在看美人,而是集中在了那个罩着红纱的托盘上。 女郎将托盘端正地放在莲花台上,身子一福,道“各位贵客今日拨冗莅临我遗珠楼赏宝,不胜荣幸,奴家青樱给各位贵客见礼了。” 青樱的名字在场的人还是清楚的,本是风尘出身,有幸结识无垢公子后出了那风月里弄,凭着自己鉴宝的本事在沧海遗珠楼博得一席之地,日常帮着打理沧海遗珠楼的事务,也算得上是无垢公子手下世人知晓得最多的一个。 “青樱姑娘,我等素闻无垢公子大名,今日本想一瞻公子华光,怎的不见公子?”离展宝台不远的一桌坐着的一位褐色衣袍的公子拱手问道。 “公子不巧前几日染了风寒,想着若是来了传染给各位便失礼了,所以今日不曾到场,但又怕怠慢了各位,于是遣了奴家来。”青樱莞尔一笑,柔柔应道。 “原来如此。”四下一时响起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多数在赞扬无垢公子身份尊贵能考虑到这一层确实难得,而也有一些窃窃谈论这无垢公子怕是端着架子,往日来赏宝的大约是有身份尊贵之人,今日贵人未来,便索性也不露面了。 陆妤知展开手里的折扇,往鼻尖扑了扑,染了风寒?前几日不是还听说他在重锦城最大的雕兰坊与歌姬把酒言欢,彻夜笙歌么?莫非一时用力过猛,被榨干了去? “当当当。”三声敲击钟磬的声音回荡在楼内各处,原本窸窣的声音霎时间消失殆尽。这是遗珠楼的瀛华钟,钟击三下,意味着赏宝正式开始。大堂内所有人的目光嗖地回到台上,一错不错地盯着放着宝贝的莲花台看。 青樱抬起一双柔荑,染了丹蔻手指线条细长优美,缓缓揭开了遮盖在上的红纱。红纱一抽,底下的东西自然展露无遗,那是一盏如幼儿拳拳大小的翡翠色琉璃杯盏,壁上烧铸出的冰璃纹,盏口的边上缀着大红的红萼花,盏身隐隐散着细碎的五彩斑斓的光晕。她端起一旁备好的酒壶,将酒液倒入杯盏中,随着壶口细细流下的水线,杯盏隐隐溢出一些光晕来。此时楼内的光线已经彻底暗了下去,下人们将灯火尽数熄灭,唯一的光源便是这台上的翡翠琉璃盏。不过须于功夫,那淡淡的光便由微转盛,原本熄灯以后相邻两桌的人都看不见彼此的模样,现在也能依稀辨出轮廓来。再过一会儿,已经能看清对方的脸,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整个遗珠楼便已被这光晕笼盖。底下的人皆惊叹,这光晕看着也不刺眼,甚至连杯盏本身的花纹都能透着看个清楚,竟能照亮整栋楼阁,当真是不可思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沧海遗珠楼3 底下的人连连惊叹这无垢公子新得的宝贝真是稀奇,不愧是当年纳兰帝君送给萼女帝的定情信物。只是这本该在宫阙宝殿中存放的皇家宝物,如今却在这酒肆之中展览,供众人赏玩,不免也让人唏嘘这江山更迭,古往今来多少明珠早已流入尘世,不再是那高阁之宝。 待到光晕溢满室内,青樱伸手在莲花台边角处一摁,那里设置了一个小凹槽,摁下便可让台面缓缓转动,好让不同角度的众人更完整地观赏到台上宝物的全貌。 只见那莲花台面慢慢转动起来,上头摆着的琉璃盏碎出的光晕因为盏身本身的冰璃纹而显得零碎,投在壁上的光也是斑驳点点,众人宛若置身洒满荧光的星辉洞庭。仔细一看,能够发现那斑驳的形状恰似一朵朵盛开的红萼花,美艳妖娆。 沧海遗珠楼赏宝的规矩,向来只展示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燃尽便会收敛宝物,落幕退场,今日也不例外。 瀛华钟三声清脆的敲击声一响起,青樱抬头朝二楼点点头,不出一会儿,楼内五步一盏的镀金烛台便亮了起来。随着四周光线亮了起来,琉璃盏的光晕反而弱了下去, 青樱小心地将琉璃盏托起,手一倾,盏内的酒液顺着盏口细细地流出,直到里面一滴不剩,琉璃盏的光晕也彻底暗了下来,恢复成普通琉璃的模样。 这时楼内的灯火皆已点燃,灯火通明,恍若白昼,只是众人还回味在方才琉璃盏碎光的唯美画面中,面对这人间烛火的光亮自然觉得乏味可陈,仿佛刚刚置身的是十二星君的星宿洞府,流光溢彩,突然坠入寻常百姓家的灯火烛光,平庸无奇。 青樱将翡翠琉璃盏放回一早拿出来的新荷银托盘上,重新用红纱罩住,旋身徐徐一福, “今日赏宝便到此结束了,各位贵客若无事可在楼内听听小曲儿,用下便饭,若是有事也可自行离去。在座各位若有对我遗珠楼的珍宝感兴趣的,下人自会带诸位到包间商谈,奴家先行告退了。” 台下众人皆点头颔首,目送青樱端着托盘,莲步轻移走下台。 虽说是赏宝结束,但只是堂内赏宝结束而已。沧海遗珠楼历来识珠贴赏宝,大堂内展示完宝物后都会再送到二楼和三楼的包厢内,供那些身份更为尊贵的客人近距离地观赏一遍。若是遇上倾心的当即之下拍板买下的也有,当然也有遇到几个贵客抢着要一样宝贝的时候。这时遗珠楼便先会将宝物留下,择一日写下争宝贴送到中意的客人们府中,邀请客人前来竞宝,价高者得。也有例外情况,若是客人手中恰好有另一珍宝入了无垢公子的眼,他也愿意舍弃价高的万千价格,一宝换一宝。 陆妤知坐的位置恰好在回廊边上,青樱若是要上二楼,必然是要经过她,绕过身后的回廊上去。他抬眼一看,迎面走来的女郎面容姣好,水袖轻晃,衣袂翩翩,身形如新抽芽的细柳,婀娜多姿,腰身不堪盈盈一握,一路走来台下多少男子眼睛不再盯着那红纱罩着的宝贝看,而是直溜溜地挂在她身上。 经过陆妤知身边时,青樱不知为何觉得脚下一滑,身子微微一倾,险些就要歪倒下去。她不由得背脊一凉,暗道不好,摔坏了自个没什么,若是摔到了宝贝如何向公子交代? 蓦地感觉到腰身一股虚力将她托了托,这才稳住了身形。 青樱先伸手掀开红纱一角确认手中的东西完好无损,于是暗自送了口气,一低头发现面前坐着个年轻公子,不像那些来参加赏宝的人一般打扮地金光闪闪,生怕别人觉得他们身份不高,不配坐在这里似的。他只是穿着寻常衣袍,模样不算出众,却莫名让她觉得和气。 “冒犯了。”陆妤知微微一笑道。 青樱心中明了方才是这位公子虚扶了她一下,这才没酿成大错,一下心中骂自己真是不小心,好好走个路也能走不稳,又对眼前的人平添几分好感,明明是出手相助却向她致歉唐突了自己,真是个谦谦君子。于是牵起一抹感激的笑,一福身道“多谢公子。” 陆妤知微微一笑,举起盛着清水的杯子朝青樱一致意,“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青樱心想,人不可貌相,这公子相貌平平,举手投足间却是隐有贵气,想来也不是寻常的纨绔公子哥。再一想自己还担着事儿,当即敛了心绪,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留意脚下,慢慢踱步离去。 大堂内许多人的视线都汇聚在青樱身上,只瞧见青樱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同角落一个平庸的小子搭了话,只是那个角落本就处得有点偏,也又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一时好奇心大盛,有几个按耐不住的已经起身,朝陆妤知走来。 “小弟常州白栎,今日有幸在这遗珠楼与公子相遇,见公子器宇不凡,敢问公子是何处人士。”离陆妤知最近的一桌,一个黄衣公子起身,朝陆妤知一拱手。 “不敢当不敢当,小弟姓于名知,乃随州一无名之家子弟,担不得白公子如此大礼。”陆妤知一收折扇,受宠若惊状地朝那位白公子摆摆手。 “公子过谦了,若是寻常子弟怎的能引青樱姑娘为你驻足呢?还请不要谦虚,不知公子是出自哪个大家?”白栎显然觉得陆妤知是在搪塞他,又紧跟着道,“还是公子看不清白某,认为白某不够格做公子的朋友?” 即使是持了三等的鹅黄帖坐在大堂,这里的人的身份也是不容小觑的,具陆妤知所知,常州只有一个白家,那就是常州太守白远山的白家。这样的官位放在这儿也只能坐大堂,那楼上坐着的会是什么人,该不会是皇帝和太子吧? 一想到这,陆妤知不由得一个激灵,晃了晃脑袋,一脸诚恳地说道,“小弟出身却是随州普通的商贾之家,家室单薄,不足言语。方才只是因青樱姑娘衣袂乱了好心提醒了一下,若是非要说为何得了青樱姑娘的青眼,大抵是因为小弟样貌出众,堪比潘安才引得姑娘多看了一眼吧。”说着还觉得十分有道理似的,羞涩一笑。 白栎一扫他那扔进人群里找也找不到的平庸相貌,再看他的穿着,确实像是普通的商贾人家,估计连自家的边儿也挨不上,登时嫌弃地甩了甩袖子,转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原本围上来的人一听是这么个原因,顿时没了兴致,再打量下陆妤知,暗自想这小子多半是脑子有问题,就这模样还貌比潘安,人家潘安不要面子啊?一时对他嗤之以鼻,眼光中流露出嫌弃带着同情。 陆妤知无辜地撇撇嘴,他说错什么了吗,自认为自我评价还是很中肯的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荆门宴1 陆妤知想着自己身上也没带多少银两,再坐下去灌多几壶清水也是胀得慌,于是抖抖衣袖,起身离开。 走出沧海遗珠楼时天色已经较刚来时已经深了许多,苍茫的夜色里只有几颗闪耀的星点缀着,空旷而幽深。长安街此刻才刚刚到它最热闹的时候,放眼望去,小贩吆喝叫卖,酒肆旌旗高挂,青楼红袖招香,最是人间烟火气息聚集之象。 算了算时辰,自己出来得已经够久了,再耽搁下去回府被抓包的几率可就大大增加了,于是不敢再流连平日最爱的街坊间,只快步朝府中赶去。 于府西苑外墙根的一棵橘子树下,陆妤知轻车熟路地翻身上树,脚踏上一丈多高的墙头一蹬,身子轻盈地落在西苑的花圃里。她低头瞥了眼被自己一脚踩死的几株南海牡丹,默念几声阿弥陀佛,教大姐知道了,她不死也会被扒一层皮。 秉持着珍爱生命的念头,她俯下身去扒拉了几下自己的脚印,将小巧的人脚印变成了猫爪子,这才满意地拍拍手,起身朝自己的海棠院走去。 刚走到海棠院门口,便觉得今日有些不对劲。平日自己出门栖梧都是不点灯笼的,若是来了人便直接说自己睡下了,今日这院门口两个明晃晃的大灯笼,看得她心中一阵打鼓,想来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撞上冤家了! 可千万别是大姐可千万别是大姐陆妤知一边在心底默念着,一边朝院子里走去。 一脚踏进院子,便瞧见前头的栖梧慌慌张张地朝她奔来,险些摔了个踉跄。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少爷回来了!一回府便奔着咱们院子来,奴婢说您睡下了也不走,这会儿就在屋里坐着呢!”栖梧的脸上满是慌乱,急得手脚都不听使唤地胡乱摆着,瞧里头少爷的样子,八成是知道小姐由擅自出府特地来这儿守着人的,这可怎么办? 听见不是于淑来了,陆妤知倒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眉心一跳,于伯言不是去随州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一回来还就往她这里赶,这是怎么回事? “慌什么,天塌下来有你小姐我顶着,你先去歇着吧。”陆妤知安抚道,步子不停朝屋子里走去。 栖梧心中打着小鼓,脸上的担忧丝毫未减,跟在陆妤知身后走向了屋子。 刚踏进屋子,陆妤知便瞧见了坐在楠木圆桌边上的人儿,紫袍玉带,眉眼俊朗,气质如虹,放在哪儿看都是一个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 屋里的人听见声响,知道进来了人,也不抬眼,只低头喝着手中的茶水,一言不发。 “大哥你回来啦,去随州这么久我可想死你了!”陆妤知决定先采取怀柔政策,眉开眼笑地朝桌边的人扑了过去。 那人身子一倾,躲开了来势汹汹的熊抱,手中的茶盏往桌子上重重一放,发出了响亮的啪一声。 “我可一点儿也没瞧出你想我了呀我的好妹妹。” 陆妤知被他躲开了熊抱,脚下一个踉跄,险些一头嗑在桌上。身边的人也是注意到了这点,虽是躲了身子,手肘却是一抬,稳住了她往前扑的身势。 “哪的话呀!你可是我最最最敬仰,最最最喜欢的大哥,你才走不到十天我可是茶不思饭不想,天天盼着你回来呢!”陆妤知顺着对方拐出来的手肘,厚着脸皮攀了上去,讨好地蹭了蹭。 于伯言显然不吃她这一套,手臂一甩将她拂开了去,一低头看了眼她的脸,原本消减几分的怒火泼了油似的腾腾往上冒。 “你这是什么打扮?还有没有点女孩子家的样子?女德女训都白读了吗?真是平日里将你宠惯了,如今越发不服管束了!” 陆妤知心道不好,刚刚进来得急脸衣裳也没换,脸上还挂着易容用的面皮。再说这位大哥就直杵杵地坐在正对着门口的桌子,她也没办法明目张胆地绕过他进去里面换衣裳呀! “我听说今日街上有花灯巡游,热闹得不行,就心痒痒想去看看嘛。但女子身份又是不方便,这才换了衣裳粘了面皮,这么聪明,大哥难道不该夸奖我吗?你走了这段日子我都是安分守己的,唯独这次例外。你一回来,我见着了你高兴得不得了,你却这么凶我!”陆妤知撅起嘴,先陈情自己这装扮情有可原,再反咬一口自家兄长态度恶劣,活脱脱一副无辜弱小的妹妹遭不分青红皂白的兄长训斥的模样。 于伯言一噎,她还占理了?再看面前的人可怜兮兮,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想着自己方才语气似乎是重了,深吸一口气缓了缓道,“你要出府为何不带下人,再不济叫上阿淑陪你去也行,非要要这样偷偷摸摸地出去,是打着什么小九九?别真当我好糊弄。” “哪有!前几日我同大姐说了我想去看花灯,可是大姐说今日的巡游太过热闹,又不甚安全,不让我去。我都在家安安分分待着好几天了,再不让我出去我都要憋坏了,这才偷偷溜出去嘛!”陆妤知一脸诚恳又委屈地说道,“再说这几日大姐身子也不爽利,我自然不想为这点事忤逆她给她添堵,你说我是不是很乖呀?”说罢弯了弯眼睛,像小孩儿讨要夸奖似的朝于伯言笑开。 于伯言素来拿这个小妹没办法,每每抓住她的小辫子想要狠狠教训一通,让她长长记性,最后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色厉内荏地训斥几句,今日也是这样。但转念一想自己今日来的目的,又板起一张脸,严肃地说道,“绥绥,你知道大哥一直都是拿你当嫡亲妹妹看待的,从小到大你闯再大的祸,我也不会真的罚你。你现在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但大哥希望你一言一行,能够顾及下爹娘,顾及下我,顾及阿淑,顾及下整个于家。” 绥绥是陆妤知的小字,从小到大于家人极少这么称呼她,大姐和大哥多半是叫她小妹,爹娘也只叫知儿,今日于伯言突然这么称呼她,倒是让她愣了一愣。 陆妤知牵了牵嘴角,松开了缠着于伯言的手,身子一歪,一手托着下颚撑在桌上,眉眼间飘着淡淡的冷清之感,转瞬即逝。 “大哥怎么会这样说,我是于家的女儿,行事自然会顾及到家里人的。” 于伯言看着她,虽是扮作男子模样,穿着男人衣袍,但却让他觉得仿佛是一只千年的狐妖盘伏在身边,周身缭绕这一股似有还无的雾气,朦朦胧胧叫人摸不清其中的模样。“如此最好,你要知道我们最大的心愿便是你能平安顺遂,旁的事,你一概不用操心的。只是这行为举止总是要注意分寸,你这性子若是以后出嫁,怕是要把夫家闹个天翻地覆。” 陆妤知荡起一抹笑意,语气带着几分娇憨,“大哥,家里已经有大姐一个贤良淑德了,绥绥还小,说什么出嫁不出嫁的,我还想随心所欲多玩几年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荆门宴2 于伯言看着她,脸上的严肃略略退却,语气也夹着几分温和,“随心所欲是没什么不好的,只是你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凡事都要有个姑娘的样子,莫要一天到晚像个假小子似的。” “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成天拘着我我怎么受得住。不过我向你保证以后我出府一定会先和你说一声,绝不会让你们担心,也绝不会闯祸的。”陆妤知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悠着,脸上挂着小狐狸样的笑意,“今日我偷跑出去的事,你可不可以别告诉大姐呀?” 相较于伯言的色厉内荏,于淑的盱衡厉色更让陆妤知发怵。每每于伯言说要罚她,总是雷声大雨点小。前一刻板着脸让你以为这下他不揍你一顿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下一秒你只肖装装可怜,撒撒娇,多喊几声再也不敢了,横竖过不了多久他便会软下态度来。 于淑便不同了,她可不会做出什么严厉的模样吓唬她,哪怕是闯再大的祸,她也不动声色,看起来云淡风轻,实则山雨欲来风满楼,罚她的时候那可是实打实的拳拳到肉。 六岁的时候,她因为贪玩偷偷跑出去看上元灯会,庆安街平日便热闹,碰上灯会更是摩肩接踵。人流的冲撞下她被推得云里雾里,一时迷失了方向,找不着回府的路去。府里上下这会儿发现找不着人,通通都急疯了。那时正逢于家二老出门采办,家里能做主的只剩于伯言和于淑。 于淑猜测当天正好是灯会,这种人多口杂的场合于家向来不同意让陆妤知去凑热闹,按她的性子,陆极有可能是偷跑出去看灯会了。于伯言为此还亲自去了知州府,请府尹带兵封锁庆安街,解散灯会,最后终于在离庆安街有一段距离的祥安街找到了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陆妤知。 到底不过是六岁的稚童,面对那么一段时间的陌生的人潮和环境,陆妤知早就吓坏了,一瞧见于伯言便扑进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于伯言本来带着气,见着她这般模样,所有的担心气闷一时间通通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只一昧顾着低声哄她,哪里还敢大声训斥。 于淑却不同,看到她那一刻虽是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但神色依旧冷冷清清,哪怕是她都哭得天昏地暗了,那天晚上还是铁面无情地罚她跪了一个晚上的祠堂。 这件事可给她混世大魔王的孩时留下了深深的阴影,导致她在好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敢抬头正视于淑,连着性子也安分了许久。 于伯言无奈地笑了笑,到底还是阿淑有威严,小妹可一点儿都不怕自己这只纸老虎。但很快却又收了笑意,正色道,“这次我便帮你瞒着,下次若你再这般胡闹,我可就新账老账和你一起算了。” “天地良心,日月可鉴,我一定下不为例!”陆妤知故作严肃地竖起三根手指,指天作发誓状。然而正经不过须臾功夫,便笑逐颜开地扑向自家大哥。 于伯言虚推了一下她,假装训斥道,“圣人可有云,男女授受不亲!” 陆妤知不以为然地吐了吐舌头,缩回了手脚,眼神一闪,话锋一转,看似云淡风轻地问道,“对了大哥,不是说这次去随州要一个月嘛,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出什么事了吗?”还一会来就往她这里跑,将她逮了个正着。 于伯言顿了顿,张嘴想问些什么,最终还是咽下了原本想脱出口的疑问,平淡地答道,“没什么事,随州那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再者过两日又是荆家长孙的满月宴,荆老太爷亲自给我们家下了拜帖,父亲在雍州回不来,便让我回来代他赴宴。” 荆家本是重锦城有名的诗书簪缨之家,却在这一代弃文从商。现任的家主荆弘远也颇有经商头脑,接任家主不过五年时间便将荆家的茶叶生意从默默无名做到风生水起,一下跃居江南四大茶商之一。只是荆家素来人丁单薄,上一代正房不过三个孩子,只有荆老太爷一个男丁。再到荆弘远这一代,正系之下更是只有他一个人,已过不惑之年,膝下并无一子,只有三个个女儿,大女儿和二女儿皆已出嫁,唯有小女儿荆素素仍待字闺中。坊间传言荆弘远是想为这个小女儿招一门贤婿入赘,多加培养,日后让小女儿一房接手家业。 只是今年年初,荆弘远的第四房妾室却为他添了一个男丁,荆弘远喜得麟儿欢喜得不能自已,当天便下令连着开了七天的流水宴大宴重锦城的百姓。听闻过两日的百日宴更是看重的紧,扬言要大操大办,胜过王公家的宴席。 荆弘远不仅请遍了重锦城有头有脸的大家,与荆家相交好的江南世家皆会应邀前来,甚至听闻临京也会来人。宴席上的吃食一尽是寻常人家听都没听过的珍馐海味,碗筷盘子皆是金制银造的,戏班子也是请的如今君临最炙手可热的谢家班,吹吹打打要连办三天筵席。 于家和荆家是世交,荆家老太爷在年轻时曾受过于家的恩惠,再者两家家世相当,因此一直有所往来。这次百日宴颇为荆家看重,爹爹特地让大哥回来参加也不足为怪,陆妤知心里想道,只是随州的事也不是那么快便能解决的,大哥却说处理完了,想必覃川是将事情办成了。 “原来是来赴是荆家的宴席,听闻荆家请到如今君临各家权贵都争着相邀的谢家班,想必那天一定热闹非凡!”陆妤知向往地托起脸颊,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于伯言看。 于伯言见状,自然是明白了她的小心思,有心逗一逗他,于是故作正经道,“此次宴席来的人颇多,除了重锦的大家族,各州与荆家有往来的氏族也会派人前来道贺。父亲说人多口杂的,你又还未及笄,我和阿淑前去就够了,你好好留在家里。” “怎的我就不能去了!”陆妤知一听不让她去凑热闹,一下瞪圆了眼珠子,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说道,“前几日我同宋家三小姐一块儿去上香,她便说了她也会去,她也未及笄,她怎的就能去!爹爹可不能这样,你同大姐去热闹了,却留我一人冷冷清清守在府里。那荆家可还请了如今全君临的权贵都争着请的谢家班呢,还有那筵席上的吃的,听闻都是人间难得 美味,我若是吃不着了,我定会抱憾终身的!” 于伯言被她娇憨的样子逗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打趣道,“你就知道好吃的,有热闹瞧,当心变成圆滚滚的爱看热闹的小胖猪。” 陆妤知一见他这般模样,自然知道了方才是他有意作弄她一下,心下顿时一松。还好,不然又得想办法混出去。脸上的表情却是有些气急败坏地,伸手做要锤眼前的人状。“哼,大哥你就戏知道弄我!”接着把头一扭,看来像是不理他了。 于伯言受了她几下“铁拳”的威胁,笑意盎然地拱拱手,“是大哥错了,这种好事情自然是要带小妹去见见世面的,绝不会落下你的,我的好妹妹可别生大哥的气了。” 陆妤知见他告饶,回过头来横了他一眼,鼻子一哼,算是应了。 于伯言也不再逗她,揉了揉她的头颅,道“还不快去把脸上的东西卸了,早些休息,这模样再让你大姐瞧去了,可有你受的。” 陆妤知也知此时天色不早,点头应了,起身将于伯言送出了屋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荆门宴3 于伯言出了海棠院却是没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脚步一转往于淑的牡丹阁去了。 牡丹阁,阁如其名,还未走近阁楼便已闻到丝丝缕缕,绵绵不绝的牡丹花香气。于淑好牡丹,府中除去她的阁楼,许多角落都有种上牡丹。只是这牡丹阁的牡丹和府里其他地方的牡丹还是有区别的,放眼望去,只有阁前围着的那个一块小花圃有载上牡丹花,相较于其他地方算得上是少的了。凡事贵精不贵多,虽只有寥寥几株,却是世间难得的牡丹佳品,狐尾牡丹。这一类的牡丹可谓是千金难求,不仅品种稀少,养活起来也费心费力,对土壤湿度阳光气候的要求十分苛刻,于淑早年间求得几株花苗,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它们养活,可宝贝得不得了。 守夜的纸鸢见于伯言这个时候来了,倒是有些意外,所幸自家小姐也还未歇下,便将他引进了小客厅内。 牡丹阁的小客厅,轻缦悬窗,珠帘翠幕,梨花木桌上燃着金角端形香薰,于淑半卧在铺着蝉丝被的小榻上,手中翻着一卷书册。一旁的小几上,银烧的花状蓝茶船上托着一个同质地的小茶杯,杯口还冒着氤氲的热气,一只纤纤素手伸出两指夹起茶杯,送到一抹朱唇前,如丹樱一般的唇瓣微微张开,轻轻吹了吹,然后将一盏香茶尽数没入了那美人喉中。 于伯言进到厅内,也不讲究,径直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兀自喝了下去。 于淑眼皮一抬,瞥见来人,手中翻过一页书,柔柔的声音响道,“刚从小妹那头过来?这么晚的天儿了,她又偷跑出去了?” 于伯言往桌边一坐,开口道,“你既是知道她会偷溜出去,怎的也不阻拦一下,出了什么事可好。” 于淑垂下眼帘,接着看手中的书,口中却是应道,“你是最清楚她的性子,我倒是拦得住么?左右惹出了事来,好人总是你来当,我白落得惹她厌烦。” 于伯言噗嗤一笑,“你什么时候在意起这个来了,我还以为你对做个端庄持家的女主人乐在其中呢。” “你少拿这个笑话我,若不是因为我比你早出生个一刻,谁乐意当这个长姐,管着那个混世小魔王。”于淑眼白一翻,懒得再去看他。 “左右你早出来了这么一刻,这个女主人你是跑不掉的了。”于伯言笑嘻嘻地再落井下石一番。 “回来得这么早,随州是出什么事了?” “倒是出了点事,说大也不大,不过细想起来,却是有些棘手。”于伯言略一沉吟,“随州百花宴上贡的名头,落到我们头上来了。” “什么?”于淑眉梢一挑,抬起眼来看向于伯言,“不是一向是那罗如海的好事,怎的会落到我们头上来了。” 百花宴是君临一年一度的大宴,于暮秋中旬举办,借赏百花之名,意在祈愿来年大陆风调雨顺,届时东芜各国皆会应邀赴宴。而为筹办这个大宴,每年君临各州都会指定上贡名额,用以准备宴席上所用的各类物品,乃至还有招待各国来使的东西。按常理来说,这上贡名额是各州都争破脑袋想要得到的东西,有了这个名头,便可以说是拿了一张和皇家以及各国王室打交道的通行证。各州官宦世家指望着拿着这张牌子结交临京王胄权贵,扩大家族势力,商贾人家也想着拿着这张牌子能有一朝跻身君临顶层的圈子,也想靠着这次的门路扩大在各国的商线,可以说这个名头,对各家百益无一害。 对于家来说却不同,即使已在江南扎根百年,但在地位上甚至及不上后来才声名鹊起的荆家,可以说是虽同为江南大家,他们是里头最不起眼的。无关乎身家能力,只是相比于其他各家与官家相互依傍的密切关系,于家更像是江流上的一叶孤舟,向来只独自漂泊,从不寻大船依附。此次随州百花宴的名头平白无故落到他们头上,外人看来是天上掉馅饼了,在他们眼里却是来了烫手的山芋,又扔不得。 随州的上贡名额向来由随州林家所垄断,按理说林家原本在随州的地位并不算高,只是因着与知州罗家是姻亲关系,知州罗如海的夫人罗林氏便是林家嫡系的大小姐。有着这么一层关系,再加上罗家牵线搭桥,林家占定这上贡的名头倒也是不奇怪。 “我倒是也奇怪,往年都是那罗家的好差事,不想今年却转个弯落在八竿子打不着的我们身上了。”于伯言剑眉微蹙,语气清朗道,“今年随州新换了持贡钦差,也不知怎的提前到了随州,到了随州也未往州府去,倒是直奔掩香楼。恰好碰上林家那个纨绔公子哥在逛窑子,两人为争一个瘦马闹开了来,林家那位仗着人多势众,把人家钦差摁在地上狠狠打了一顿,牙都打掉了。” 于淑知道他说的那个林家的纨绔是指谁,林家的三公子林泽翰,素来是林家最头疼的人。因着前面两个兄姐的早夭,他成了嫡亲一支里唯一的独苗苗,全家上下都把他捧在手心上宠着。可惜出身世族大家却没有一点儿大家风范,胸无大志腹无点墨不说,更是十足的下流好色之徒,行事又及其嚣张蛮横,随州城内风评极差,可以说林家数十年来在随州积攒的声望,都快被他给败光了。 “他将人打了,怎么扯上我们了?”于淑不解,林家做的是丝绸绣品生意,虽和于家相同,但毕竟于家在重锦林家在随州,这随州的上贡名额怎么会落到重锦来? “我同东篱碰巧在那儿谈事情,刚要离开,那林泽翰直接将人踢到我的脚边来了。那钦差本来逛青楼带的人便少,当时已被打得不成人样了。我又不知是谁,只当他可怜,便出面将他救下,那林泽翰看在东篱的面子上倒是没说什么,带了人扬武扬威便走了。等我们将人送到医馆,罗如海带着一大帮子人呼啦来了我才晓得那被打成猪头模样的人是来随州的持贡钦差。本来只是好笑那林泽翰给自家招了这么大的麻烦,谁知那钦差一怒之下撤了本来要给林家的上贡名额不说,转头便要将那名额给我这个‘救命恩人’。我推脱这不合规矩,随州的名额怎的可以落到重锦来,哪知他直接便将我们落在随州的几个小户造了册划成了随州名下的商联,这下我倒是无话可说了。”于伯言苦笑地摇摇头。 君临对商贾地域的划分还是有些讲究的,每个商族在各地或多或少都会有自己的产业,主页链所在的地方便是商联所在的地方,商联所在的地方归所属的区域管辖。正如于家虽在各地都有一点产业,各地的产业称之为小户,而本家所在的重锦便是于家的商联所在,按照这层关系来讲于家是划在重锦城名下的商族,归重锦城所属的江南郡官府所管辖。而那钦差将于家在随州的小户划成了商联,那也就相当于于家在随州的产业不是属于江南郡下的小户而是归到随州所属的南平郡下的商联里,那些适用于江南郡下的商贸规定便不再适用于南平郡所管辖的区域。也就是说,以往于家使用的江南郡中“商贾货物可自行押运”的条款并不能生效,而南平郡中商贾货物押运的条款是明确规定了“须由当地州府验检后交由官定镖局押运”。 思及此处,于淑的目光顿时凉了下来,脸上也带上几分凝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荆门宴4 “同官家扯上关系可不是什么好事,你查过了吗,是否同临京那边有什么干系?” 于伯言摇了摇头,脸上也满是疑惑,“我查过了,和临京并无什么关系,怎么看都是个巧合。再者江南郡的商线我们向来不怎么用上,对明则那边联系也并无什么影响,左不过要和皇家打个交道,似乎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我这心里却有些不踏实。” “可和小妹有关?”于淑又问道。 于伯言还是摇摇头,“离家前怕她又胡闹,我让钟离暗中看着她,倒没发现什么不妥。今日虽是偷溜出去逛花灯会了,也没出什么差错,暗咲卫又是她的人,做了什么事又怎会向我汇报。随州的事,大抵和她没什么关系。” 于淑合上手中的书卷,坐起身子来,秀眉依旧没舒展开来,略带忧虑地说道,“如今小妹大了,总有自己的主意,要做什么不做什么,不是你我能够掌握的。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护好她的周全,藏了这么多年,不过就是为她往后的日子能够平安喜乐,能不趟的浑水还是避开些为妙。” 于伯言闻言点点头,须臾剑眉又挑起,语气沉沉道,“此次上贡,怕是避不开,那钦差已经将名额上报,过不了多久文书便会下到府中,若是执意不接,只会落个藐视天威,破坏国宴的罪名。” 于淑垂下眼帘,她自然是知道这次上贡非同小可,不是说避就能避的。只是上贡的贡官在接令后举家都要前往临京,一来是为了方便与京中负责宴席的官员的联系,二来君临先帝在位期间便有逆徒借上贡之名行忤逆之事,在上贡的东西中做了手脚,毒害他国来使,意欲挑起两国战争。为防有心怀不轨,意图破坏国宴的人拿了上贡名额,学前人之举破坏国宴,挑拨君临和其他国家的关系,于是将上贡人嫡系亲眷留在京中,此举也颇有人质的意味。 于淑和于家二老上京倒是没什么关系,只是妤知身份特殊,还是少与临京扯上关系为妙。但凡氏族大家的族谱在郡中皆有造册,若是到时妤知不同他们一起进京,负责的官员定会盘查,万一在牵扯出来什么就更棘手了。这样一来,只要接了上贡文书,那临京之行便是板上钉钉了,但若是 “若是此时我们出个什么差错,是不是便会被削了上贡名额?”于淑抬头问道。 于伯言略一思索,还是摇了摇头,“不可行,此次名额易主我们已是受人瞩目了,再者若是再将差事丢了,恐怕会招来林家的落井下石。明则为此次百花宴已被宪德帝打压了不少,君上大病一场,至今还在卧床,殿下在宫中也是不好过。若我们再出什么事,怕是会落入两难境地。” 于淑闷哼一声,语气不善道,“宪德帝那个老东西,到底还是没安心么?殿下已在艽鹰宫困了数十载,君上也因此险些丢了性命,终年缠绵病榻,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生怕这君临的天翻了不成?他也不想想这天下当初是谁家的天下,他晏家也还不是从别人手中抢来的东西,就这么怕又被人夺回去了吗?” 于伯言听到于淑这般言语,神色一肃,低声轻斥一句,“阿淑,慎言!” 于淑眼皮一翻,将手中的书卷一扔,道,“我说的有错么?我们多年来苦心经营,想着如何将她藏好护好,但若是宪德帝对明则下手,我们护得住明则么?我们单护住一个妤知便觉举步维艰,到时若是国破家亡,你觉着依你那‘小妹’的性子,她会安稳躲在我们的羽翼下度过这一生么?” 她顿一顿,眉梢微挑,神色清冷,语气寒凉,而后唇角轻勾,讥讽似地对于伯言道, “于策,你真当她是你不喑世事的好妹妹?你若是真想让她一辈子都待在我们的羽翼下,两耳不闻窗外事,你便狠下心来,将那后路都断个干净,不让她有去冒这个险的机会。你若是拦不住她,又私心想背着君上君后助她筹谋,便收了你这扮猪吃老虎的样,别同我演戏。你想装作不知她这两年来背地里的小动作,为她打圆场,真当我是糊涂了么?看不清这两年来于家的家业渐大,早脱出了中庸的位置。再者从去年开始,我们同君临官场的联系便多了起来,这次百花宴便更不用说,你还非要同我说这是巧合么?” 于伯言面色一沚,唇瓣张了几张,到底是没有回嘴。 于淑说得对,他是在装傻,明明这两年查出于家的商业走向隐隐有些不对,却还是放任没去纠正。哪怕是感觉到妤知私下里在做君上和君后不允的事情,也没有上报,甚至帮她瞒了下来。他自然是知道他的使命是什么,知道君上君后寄托在他们身上的,不过是让她安安稳稳平安无波地过完这一生,不用去管明则的国仇家恨,更不用去承载皇家的荣辱复兴。 她只要在风华正茂的年纪,穿上美艳动人的锦绣红裳,坐在轿子里头,在众人的祝福和喜庆的鞭炮声中嫁作新妇,和郎君琴瑟合鸣,岁月静好,相伴一生。若是她不愿出嫁也没关系,他便养着她c宠着她,总归当了这么多年他的小妹了,往后的几十年再相伴,亦无不可。 可她从来就不是于家养在深闺的小姐,她是凤凰,是要凌翔九天的,怎会与家雀一道,在庭院中啄食眼前的米粒呢?他只能装作没看见,装作没看见她的改变,装作没发现她早已不是幼时收了委屈扑在他怀中哭泣撒娇的小姑娘,装作不晓得她已经开始步步为营,为自己接下来要走的路铺好每一颗石子了。 “你早就知道了。”于伯言觉得喉头有些苦涩,阿淑看得清楚,便明白他的懦弱和摇摆不定。 他想要依照君上的嘱托,让她远离这些纷争,安稳的过完这一生。毕竟君临势大,正如日中天,她一介女流,即使再聪慧狡黠,亦难挽救岌岌可危的明则。但他又不愿成为她前行路上的阻碍,不愿去打压她,教她做不成自己想做的事,于是陷入了这个怪圈中:既对她的筹谋视而不见,又担忧她接下来的举动会引火烧身,连余生的安稳都难以保障。 于淑收了方才一时控制不住露出的尖锐棱角,正了正身形有恢复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淡淡地应道,“我自然是知晓,你以为你看出来的那些猫腻,是你自己心细如发察觉出来的?那不过是你的小妹故意放出来的饵,试探我们的态度罢了。” 于伯言听到这里倒是有些诧异,沉声问道,“什么态度?” “从小到大,她哪次做坏事露出的马脚不是为了引我们进她的套子?只有你还傻乎乎地当她是天真的孩子,分明就是只老谋深算的小狐狸。”于淑拿起手边的茶杯,送到口中轻抿一口,“此次百花宴,就算是一个通牒,要我们选择,到底是站在她这边,还是君上君后那边。” 于伯言拧眉,“若是我们选择了君上君后那边,她该如何。” “那便同于家脱离开关系,另谋出处。” 于伯言觉得脑中那根弦嗡的一声,徒然断了,眼睛一错不错地看向于淑,似有些不可置信。 “你这是何意?” 于淑叹了口气,道“平日夸你聪慧,遇上这问题却难得糊涂。若是我们选择听君上君后的吩咐,断掉她那危险的念头,此次唯一的退路,便是毁了于家,不接这百花宴的上贡。而若是于家毁了,明则定会为她另寻安身之处。若另寻安身之地,自然是要将前尘往事断个干净,不再和于家有任何联系。再者寻个新的身份,依妤知的性子,但凡做一件事,不碰个鱼死网破决不罢休,就算是另寻安置一地,亦不会停下她想做的事。明则现在的能力,必然再难寻到想我们这般早已脱离明则扎根君临,又效忠明则的家族。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这样一来,我们不惜自毁求的让她余生安稳,又有什么意义呢?一家换过一家,谁又能保证,将来若是宪德帝发现了她,到底能否护住她呢?她这是在告诉我们,我们苦求的一世安好,从来就没有这种东西。” 于伯言心头一震,身形微微一晃,伸手撑在桌角扶住,心中更是泛起一丝丝苦意来。 他向来只觉得陆妤知是生而不凡,总归心中会怀有天之骄子的宏图大志,毕竟是当年一己之力开东芜盛世的萼女帝的后代,身为女子,自然是巾帼不让须眉。不过是怀着这样的志气和稚气,让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拘着她,碰了壁了,自然就知道回头。他是有私心的,觉得这么多年来的朝夕相处,于府的一切会让她有所顾念,更是觉着以她的能力,也难挽救现况,等她想明白了,自然便会收手。 如今听于淑这么一说,他才知道自己是错了。她不是因心中那股志气而去做的这件事,是抱着清醒的认知去的,是在教他们看清,他们这么多年来苦心经营求的结果,根本就是求仁不得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荆门宴5 于伯言打从心底升起一股混着茫然和无措,以及隐隐的苍凉之感。 自己认为弱小需要靠自己撑起依傍的小妹,比任何人都要清醒坚强;自己认为能够对她瞒住自己心思的胞姐,清楚明白看到自己的无知。他总以为自己身为儿郎,重要承担起照顾姊妹的义务,现在看来却是可笑,可笑自个儿的摇摆不定,可笑自个儿看不清现实还总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 于淑面色自若,心中却搅动着极复杂的心绪。 同为一母同胞的血肉,为何自己这个慢一刻睁眼的弟弟在这件事上却不愿信任她?她自然是知道,若是明则那边知道妤知的筹谋,定会不顾一切阻断她的路,他怕她将她出卖了,情有可原。只是她还是会心酸,他不相信她也同他一样,这么多年的相处早已不仅仅将她当做听命要誓死保护的人,更是十指连心的亲人,也会想拼尽全力去维护她的处境。 两人都沉默着,屋子里的气氛蓦地凝结起来,空气的流动变得如此缓慢,又如蜻蜓的翅膀打湿了露水一般沉重。直到银镀的烛台灯芯爆了一下火苗,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才将各怀心事的两人的思绪拉回。 沉默了许久的于伯言先开了口,“那你以为,我们该如何?” 于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低下头去,只一手把玩着腰间别着的翡翠璎珞。约莫过了许久,才淡淡开口,轻描淡写一句话,将两人的心绪道明。 “本就是避无可避,唯有相信自己,也相信她。” 于伯言听她说完,心中长舒一口气,又不敢表现的明了。他知道于淑心中埋怨自己不将事情告诉她,同她一起商量,有希望她能明白,自己也仿徨不定,甚至心存侥幸觉得妤知碰了钉子便会收手。 “阿淑,我要同你道歉。我不该将事情瞒着你,还一味想替小妹遮掩,是我的不对。”于伯言的声音犹如四月微风,带着湿润的暖意,“但我又要同你说请,我心里本就没有底,总摇摆不定,才将事情处理得这样浑噩。” 于淑点点头,脸上化开一抹真切的笑意来,人就是这么奇怪,上一刻心中还在怨懑他的不信任,此时不过一两句话,便将长久的压抑通通释怀开来。 “我知道,只是我也想同你说清楚,我们是一胎双生,心连着心的。” 于伯言心下有些感动,于淑作为长姊,总是能给予他最大的关怀的体谅,而为了这个家,她亦付出了不少,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该打。 “我明白,阿姊,谢谢你。” 于伯言先前总不认这多他一刻出生的姐姐大了他一头,平日里也不愿叫她姐姐,如今这一句阿姊,却是真心诚意的。 平时互相打闹惯了,如今一下正儿八经起来,倒是让于淑有些不适应了。她轻咳一声,白皙的脸上泛着微微的红晕,眼波一转,下起了逐客令。 “行了,回去吧,真有心当我是阿姊,平日里倒是多喊几声来听听。” “那可不成,物以稀为贵,喊多了你便不知道这一句阿姊贵若千金了。”说罢收了肃然的神色,甩了甩衣袖,起身离开。 于淑懒得同他争辩,唤来纸鸢将厅里收拾了,起身往内室就寝去。 另一边,海棠院。 庭院里的鹧鸪向着月夜,偶尔发出几声低语,透过外头的海棠浣纱窗朝里头望去,烛火已全然熄了,只留下床头案前放着的那盏雏凤于飞状的鎏金香炉还透着星星点点的光亮,升起渺渺青烟。 一阵夜风吹过,琉璃雕花翠屏上缭绕的轻纱随着微风盈盈飘动,倏忽一道不易察觉的寒气一闪而过,仔细一瞧,原本空无一人的室内多了个窈窕的身影立在床边。 床上的人遽然睁开垂下的长睫,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地看向来人。 月光穿过纱窗,给屋子镀上一层淡淡的鹅黄光晕,柔和的光芒亦打在少女细如白瓷的脸颊上,泛出珍珠般晶莹的色彩来。继而少女眨了眨纤如蝉翼的睫毛,黑白琉璃珠似的眸子如新月般弯了弯,红如丹霞的唇边陷入了一个小梨涡,开口道,“你回来啦?” 床边站着的女子神色清冷,眉目娟秀,如瀑青丝简单地束起,双手环胸抱着一柄长剑。眼见床上的人睁开了眼,周身缭绕的寒气顿时淡了几分,整个人浴在屋内的光晕中,倒也显得有几分柔和。 “这么晚了你困不困呀,进来我们一起睡吧。”陆妤知翻了个身子,侧躺着面向她,又往里挪了挪,掀开被子示意她躺下来。 覃川黛眉微蹙,显然不愿意接受她热情的邀请,身形一动也不动。 陆妤知撇了撇嘴,每次邀请覃川美人与她同塌她都不接受,真是让她好生伤心。许是被拒绝惯了,也不纠缠,打了个哈欠,阖上眼皮带着倦意的声音问道,“随州一切可还顺利?” “嗯,只是没意料到策公子回来得这么快,我去收拾了林家的残局,便赶不上在他前头回来。” 覃川的声音一如她的模样,冷清清的不带一点温度。 “无妨,左右他这会也明白了我想做什么,不必像以前一样刻意避着了。”陆妤知也不在意,唇瓣一张一翕道,“临京那边怎么样?” “一切如常,只是宫里最近守备加森,我们的人很难探进去,殿下的情况了解甚少。”覃川应道,复而似想到什么,又补充到,“风满还留在京中,你不必太忧心。” 陆妤知轻笑一声,道“你倒是担心起我来了,放心吧,若是我要胡思乱想,这么多年来早就将脑子想坏了,可还有什么异常?” 覃川一顿,似思索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君上近日又病重,梓离宫抓出了两个探子,混在小厨房中,想对药膳动手脚,君后暗地里发落了。” 陆妤知眉头一凝,很快又舒展开来,语气似轻似沉的问,“是君临,还是朝中那些不安分的家伙?” “左侍郎蒋奕派的人,大概是按捺不住朝中近期几轮换洗,想搅一场风波。” “呵,左右是君临埋下的棋子,是不是他授意的动手,都脱不开关系。”陆妤知的笑意夹着几分寒气,“若是还动不了手,就先盯着吧,迟早有一日” 她的声音轻飘飘地,如一脚踩在云端,落不到实处,最后像风吹流沙一般,顺着风向消散开去,抓不住一粒。 良久,覃川见她不发一言,以为她睡着了,正要退下,却骤然听见一声几不可闻地轻叹落在耳边,似午夜梦回时总听见的倩女幽魂,倚在榆树下低低的倾诉平生尽数不意。 “覃川,我太坏了。” 她这么说道。 覃川有些不解,她并不能体味陆妤知这句话里藏着怎样复杂深沉的情愫,但她听出了她此时大抵是难过了。 眼前这个少女不足二八,却过得甚是不易。从知道自己安稳的处境,是通过父母小心翼翼的隐藏,牺牲胞弟奴颜婢膝地代替她囚于深宫,折损无数忠仆掩护换来的后,她就变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受了委屈了便扑在兄长怀里哭诉的女孩了。她为自己穿上厚厚的铠甲,一步一步铺好自己脚下的石子,谋划接下来要走的路,连享誉东芜大陆的孙林甫先生,仅凭一面之缘便盛赞她帝王之气,不拘于女子之身,有先女帝之风。只有她听见,每每雨夜潇潇,那夹杂在风雨声中几不可闻的啜泣声。 陆妤知背负的东西太多了。明则君后一味想让她躲得远远的,保留下这支所谓继承萼女帝的金凤血脉,让她在无人知道的地方平安地度过这一生。殊不知换来这些的代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怎能容许自己,父母在家国身陷囹圄,亲弟在异乡受尽凌辱,那么多的人,为了一个可笑的金凤血脉之说,便飞蛾扑火似的去献身。 即便多少年后,她的血脉流传下去,幸地遇上有鸿鹄之志的儿孙,夺回当年失地,重拾明晟盛世,哪又如何呢?此刻国将不国,家将不家,守着未来那遥不可及的期许,又能如何? 她的命该怎么写,由她一手来判,她的家人该如何安身,也会由她一手守护。 平生意气,不求倾覆君临,重回明晟盛世,唯求在这人仰马翻的世间,为身旁的人寻得安身立命之所,不再受人摆布,不再让人欺凌。但若是万水重重千山阻,她便翻了这天,教天下都不得安生! 覃川向来不懂该如何去安慰她,从前她在夜里捂着被子和着雨声偷偷啜泣,她也只能当做听不见,随手摘下一枚柳叶为她吹一支叶笛。后来她不再躲在被子里哭了,每每心里难受时也会多着他们,找个不知名的角落睁大了眼睛看着天,也不管那天是不是阴沉沉的很难看。 此时她却是手脚无措,覃川了解陆妤知平日的性子,想着她不愿让旁人看见她脆弱,又狠不下心来,留她一人在这伤心,于是便干巴巴的站着,脸上的表情也有些烦闷了。 “覃川,你来陪我睡会吧。”陆妤知的声音细如蚊讷。 覃川皱起眉头,纠结再三,还是放下怀中的剑,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刚躺好,身边的人便一个翻身,缩进她的怀里。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覃川心里默念道,手下却还是十分诚实地轻拍着下她的肩背。 怀中的人儿埋着头颅,黑暗掩着的角落里咧开嘴角,荡起一个小梨涡。 嘿嘿,睡到覃川美人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荆门宴6 一晃几日平淡而过,因着于伯言回来的缘故,陆妤知倒是乖觉了许多,一连几天都未出府,只在自己的小院中安分地待着。 期间于伯言来过一次,简单同她说了于家接到随州上贡的文书,月底举家都会动身前往临京,让她收拾好行囊。陆妤知点头应了,除此之外亦没多言其他事情。于伯言依旧温和宠溺看她玩闹,陆妤知也一如往常向兄长撒娇淘气的模样,看起来一切都未曾变化的景象,只是两人都心照不宣这其中的意味,不必明说。 四月初六,大吉之日,旭阳高照。一大清早陆妤知便从被窝中让栖梧硬生生拉出来,揉着睡眼惺忪的眼,打着哈欠由她梳妆摆布。 栖梧昨日与纸鸢闲谈,听着她说今日是荆家的大日子,不仅排场隆重,宾客无一不是各州有头有脸的人物,于家受邀出席,万不可在宴席上失了面子。这穿着打扮更是要尤为注意,既不能太素淡,冲了主人的喜气,又不可太张扬,夺了宴席的风头,颇让她费了一番心神。 陆妤知素来不爱早起,今日被栖梧这么一早便拉起来,脑子还是一片混沌,嘴里嘟嚷道,“栖梧,我们赴宴的时辰是午时,现在才卯时,鸡都还没叫,再者我们同荆家隔着不过两个街道,不用一刻钟便能到,起这么早做什么?你就让我多睡会儿吧。” 说罢两眼一闭,就要往床上扑去。 “不成!”栖梧一个眼疾手快将她的身子拉住,手上刚浸过温水的帕子拧了一下,接着往陆妤知脸上细细擦拭,“荆家如今在江南一带执牛耳之位,小公子的百日宴又极受荆家主看重,马虎不得。小姐你赶紧将面净了,漱了口再用些点心。今日宴席虽是午时要赴的,但午膳却是吃不了的,到了以后你还得帮着大小姐同各家女眷熟络家常,只怕没什么机会用点心,肯定耐不到晚宴便会饿的。” 陆妤知一听要从中午饿到晚上,光想想便觉得 ,脑袋直晃得和拨浪鼓似的,“饿到晚上?不行不行,我受不住,不如我不去了,叫大姐和大哥块儿去便好了。” 栖梧显然不将她一时气性的话放在心上,拿起妆台的一把梨花梳细细地为她梳理头发,又唤来守在门口的小丫鬟将早点端进来。 尽管还有些困倦,但一闻到食物的香味,陆妤知的脑袋一时清醒了不少。一嗅味道,知道了今早有自己爱吃的栗子糕和杏仁露,不当脑子反应便伸手端起装着乳白液体的青花瓷碗,送到嘴边喝了起来。 陆妤知的发质极好,摸上去就像一匹光滑如瀑的丝绸,一梳到底也不会有什么阻碍。平日里陆妤知并不爱梳繁琐的发髻,又嫌头上挂着的东西多,压得脑袋疼,栖梧想着今日场合重要,还是别给她梳平日流苏髻好。一眼瞥见她在吃东西,知道此时最为乖巧,手下动作不停,趁着她没注意流利地给她挽好一个莲花冠,缀上昨日于淑才让人送来的红珊瑚头面。珊瑚贵气,红色鲜艳稍显年轻女子的活泼,又不失庄重,栖梧对自己的手艺级满意。 梳个发髻的功夫,陆妤知已将端上来的吃食一扫而空,摸了摸填满的肚子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一晃脑袋,却觉着沉重,伸手一摸便触到冰凉的宝石触感,眉头顿时一皱。 “好重,我不要带这个。”说着便要伸手去摘几个下来。 栖梧连忙按住她作乱的手,耐心哄道,“不重不重,今日的场合争奇斗艳的小姐们肯定很多,你这还算素净的,可不能再少了。左右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忍忍就好了。再者这红珊瑚可是大小姐昨日特地让人送过来的,听说是南海的稀品,色泽极少见,千金难求,可难得了。”说罢让小丫鬟收拾了桌面的碗碟,扳正陆妤知的身子为她描妆。 陆妤知本想争辩几句,但一听头上戴着的东西还挺贵重,于是悻悻住了口,安静地坐好任由栖梧摆布。 约莫过了快一个时辰,栖梧才将妆容画好,换上衣裳,戴好首饰,将昏昏欲睡的陆妤知摇醒,指着房间内的那面全身大小的玲珑铜镜让她看看。 镜中的女子头挽莲花,肤若白玉,蛾眉淡扫,额间缀着一朵胭脂海棠,星眸盈光,长睫如翼,唇点朱红,玉颈秀颀。身上套着一件海棠色苏绣织锦披风,里头是一袭颜色稍淡的藕色纹海棠交领荷裳,与发髻上缀着的红珊瑚首饰相映衬,即不失端庄,又极具灵气,身形一动,腰若尺素,漫步生莲。 栖梧细心为她抚平衣裙上的折痕,看着自家小姐的打扮,露出了极满意的微笑。 小姐本就生得极好,只肖稍作打扮,便是世间最清心寡欲的儿郎见了,也会神魂颠倒,心猿意马。 “小姐生得真好看,是栖梧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天下第一好看!”栖梧骄傲地说道。 陆妤知噗嗤一笑,轻轻一拧她的鼻尖,“你多半是没见过什么美人儿吧,倒也好意思喊我是天下第一的口号,等我们到了临京,那的美人才叫你眼花缭乱呢!” 栖梧一撇嘴,不服气地回道,“我就是觉得我家小姐是天下第一好看的人儿,即便是我见着了再多的美人儿,也不会改变。” 饶是陆妤知,也被这丫头的一片 “护犊之情”逗得开怀,连忙点头称道,“是是是,你家小姐是天下第一好看的人儿,谁都比不上的。那我家的丫 鬟也是天下第一霸道的丫鬟,谁也说不得她家小姐的不好。” 栖梧弯了弯杏眼,颇为得意地道,“为着我家小姐,天下第一霸道也无不可。” 陆妤知脸上的笑意愈发浓厚,被眼前人儿的娇憨逗得合不拢嘴,主仆二人又调笑了一番,直到门口候着的小厮来请,说于淑和于伯言已在花厅等着了,才收拾一下往外走去。 绕过水榭长廊,香树影影,走到花厅前头,于伯言和于淑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今日于伯言着了一身青碧色的袖口云纹锦袍,峨冠博带,面若冠玉,风度翩翩,文质彬彬。当真应了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于淑梳着高耸的飞天髻,如墨的发髻上缀着晶莹剔透的玛瑙石首饰,一支金雀鎏金钗横插入发中,臻首娥眉,明眸皓齿,姱容修态,绛红色的纹大朵牡丹盛开烟罗裙衬得她身形翩跹窈窕,气质如兰。宛若美人芙蓉面,笑语问嫣然。 于伯言此时正在同于淑确定今日的随礼是否准备妥当,眼角余光瞥见从门口隐隐约约飘来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定睛一看,眼中迸发出一瞬赞叹的光芒。 陆妤知本就继承了明则君后世间难得的美貌,甚至更甚其母三分,加上近日稍加妆饰一番,更叫人移不开眼睛来。 陆妤知一眼便瞧见了站在远处得兄姐,笑逐颜开的一阵小跑朝两人奔来。待到跑到两人跟前站定,一手提起裙边翩翩转了一圈,笑语嫣然地问道,“大哥大姐,我今日可有比平时可好看?” 于伯言收回心神,轻咳一声,应道,“好看,好看。”末了又补上一句,“平日里也很好看。” 于淑亦不吝啬自己的赞美,点头微笑道,“倾国倾城,今日的宴席,我家小妹定会艳惊全场。” 陆妤知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挽起于淑的手臂,糯糯道,“有大姐在我如何能艳惊全场呀?今日大姐也是格外貌美,就像九天仙女下凡似的,看得我都移不开眼了!” 于淑伸出指尖点点她的额头,道,“油嘴滑舌。”只是脸上的笑意又弄了几分,显然十分受用陆妤知的这番“油嘴滑舌”。 于伯言一瞟天色,已接近日中,于是开口催促相互“吹捧”的姐妹二人动身。今日受邀的宾客多有来自各州的大家,即便是他们与荆府相离不远,也要早些动身,想必今日的长盛街定是车水马龙,水泄不通。 陆妤知和于淑点头应了,相挽着手随着于伯言向府门走去。 于伯言已吩咐好下人备好马车,统计三乘,为首的榆木雕鹰马车为于伯言所乘,后头跟着的稍大一些的紫荆木雕香车是给于淑和陆妤知乘坐的,最末跟着于府平时用来装放贺礼的车子。 走到门口,于府的护卫长钟离已站在车边候着,眼睛一瞥瞧见了出来的人,率先走到第二车乘前为两个女眷挑起车帘。 于淑先踏上垫脚的矮凳,弓着身子正要探进车厢,回身一扫瞥见陆妤知身边跟着的栖梧,随口问道,“怎的不见覃川?” 陆妤知淡淡地应道,“今日是去应的脂粉局,覃川跟着也呆不惯,便让她留在府中休息了。” 于淑心中一闪而过一丝念头,并未深究,了然点点头便进了车厢。 陆妤知跟在她身后踏上车厢,待到栖梧和纸鸢也上车后,钟离甩手将帘子放下,走到于伯言的车乘前告诉他两位小姐已上车了,询问是否现在出发。于伯言点头应了,钟离得了令,一挥手向手头的护卫示意可以启程。马夫一甩马鞭,一行车辆缓缓动了起来。 陆妤知坐在轻轻摇晃的马车厢内,约莫走了一会儿,车子由她们住着的正安道进入喧闹的长盛街。今日的长盛街人流车辆异常的多,先前荆家便派人到长盛街大撒银钱,恩惠附近的的百姓沾沾喜气,因此大伙儿对此次的宴席都津津乐道,欢喜得很,放眼望去皆是面露喜色。附近的商贩和百姓得了荆家的好处,对今日赴宴的车马尤其礼让,于是即便人声嚷嚷,倒也未见拥堵。 穿过人欢马叫的长盛街,拐入荆家所在的章安道,嘈杂的叫卖声的烟火气息在身后渐行渐远,虽仍旧听得见热闹气息的声响,但相比刚才此刻的声音更显得带着钟吕之家的繁华之气。再行过不久,车辆稳稳当当地停了在荆府门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荆门宴7 今日的荆府可谓是门庭若市,宝马香车往来络绎不绝,门口侯着的小厮们帮着主子训练有素地接待着每一个上门的宾客,分毫不敢怠慢。 陆妤知跟在于淑后头下了车乘,抬头瞥了一眼,眼前的景象。 荆家不愧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大家族,单是府门的门面装潢,便尽显富丽堂皇的大家气派。虽是相隔不过两个街道,但不仅是从府邸的面积还是建筑的装潢来看,于家只能说是小家碧玉,人家才是正儿八经的朱门绣户。 府门前站在的一位锦衣玉带,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哥彼时恰好招待完前一家宾客,吩咐完小厮将人引进府去,一回眼,瞧见了从大理石台阶拾级而上的于府一行人,忙上前相迎。 “伯言兄,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荆子詹迎上前去,含笑向于伯言一拱手,又向于淑和陆妤知点头示意。 “子詹兄,再此先恭贺贵府小公子满月之喜,奉家父之命附此薄礼,伏维笑纳。”于伯言亦噙笑拱手回道。 于淑亦语气柔柔道,“恭贺贵府弄璋之喜,今日承蒙府上招待了。” 荆子詹含笑应了两人的道贺,眼光一扫落在跟在于淑身后的陆妤知身上,面上一闪而过一抹惊艳,开口道,“这位想必便是于家的小小姐吧,今日一见,当真如于大小姐一般明艳动人。伯言兄,如此花容月色的妹妹,可得小心点今日各家的儿郎,指不定明日提亲的人便踏破了于府门前的高槛了。” 陆妤知虽在重锦生活多年,但一向鲜少在重锦的上流圈子里打转,但凡有应酬一概是由于淑出面周旋。以至于在重锦城这么些年,能说得上的玩伴不过尔尔,各大世家中的人只是于家有个小小姐,但见过她的却甚少。于家虽与荆家有所往来,但荆子詹是荆家旁支子弟,不久前才调到本家帮着荆弘远处理一些事情,没见过她也属正常。 陆妤知微微牵起嘴角算是承了他的美言,并不搭话。 于伯言听着他的打趣,玩笑般回道,“旁人我倒是不怕,只怕多来几个如子詹兄一般的少年才俊,小妹见多了便觉得我这个大哥太过平平无奇,嫌弃起我来了可好。” 陆妤知听了眨了眨眼睛,知道此刻该正是她讨兄长欢心连带打压眼前男儿的小心思的好时机,于是撅起嘴接道,“大哥又取笑我了,即便是见了再多如荆公子一般的好儿郎,都及不上大哥在我心中的地位。” 于伯言虽知陆妤知这话难辨真假,但还是笑逐颜开,十分受用自家妹子的漂亮话。 荆子詹也哈哈一笑,眼角余光瞥见后头来的客人已下了马车,便止住了寒暄,吩咐小厮将于伯言一行人引进府去。 一行人绕过前院的九曲回廊,雕栏水榭,进入了荆家的后苑。 此次荆府的副宴设在明光苑苑中,此地视野开阔,佳树环绕,百花夺妍,正中是一泊碧绿得宛如翡翠的湖泊,名曰萝翠湖。湖中心是一个方圆极大的亭台,上头已搭好了戏台子,想必便是今夜谢家班登台演出的地方,底下的丫鬟小厮正在来来往往做着现场的布置,虽是忙碌,但却未见慌乱,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走在前头引路的小厮带着他们绕过湖中央的亭台,来到后头的琳琅阁前,回个身子告知此处于伯言便要与两位小姐分开走,男客在东厢,女客则在西厢。 男客和女客在开席前会分开等候入席在君临并不奇怪,并不是说君临人多注重男女之防,只是为着给彼此高谈阔论时政或者轻声低语闺阁趣事各寻一个好环境罢了。 于伯言点头示意知道了,低头嘱咐于淑多顾着点陆妤知,又叮嘱陆妤知跟着于淑,听从她的安排,便抬步跟着领着他的小厮往东厢走去。 于淑领着陆妤知亦跟着剩下的那个小厮往西厢走去,一路上亦低声同陆妤知讲道,“一会儿进去了莫要乱跑,若是不喜同我一起去和各家女眷应酬,入了坐乖乖待着便是了。若是碰着了前来打招呼的的夫人小姐,我也会提点你,不必太担心。” 大抵是担心陆妤知应付不来各家莺莺燕燕的场面,于是伸手轻拍了下她的手背,示意她放心,万事有大姐顶着。 陆妤知无奈一笑,心想大姐真是将她当小孩儿,红粉佳人争奇斗艳这种事情,她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还未踏进西厢,两人便听见里头一阵阵莺歌笑语,以及鼻尖丝丝沁入的女子脂粉香气。 此时西厢已经入坐了半数以上的席位,各家夫人坐在一处把手言欢,闲话家常,荆家当家主母荆何氏和已经出嫁的大小姐荆婉婉周旋于其中,招待各家主事的女眷。另一头未出阁的女儿家们坐在了一处,由也是身为人妇的庶出二小姐荆茵茵和还待字闺中的小小姐荆素素负责招待,女孩们调笑谈论些闺阁趣事,氛围看起来看起来亦是其乐融融。 “卿云,你是说今日于家的小小姐也会来?是真的假的?”一个身着桃红色罗裙,长着一张偏圆的脸蛋的小姐偏过头去问坐在邻座的女子。 “先前与她一块儿去上香,是听她这么说的。”回话的女子身着淡粉色罗裙,面容妍丽的女子,正是宋家的三小姐宋卿云。在重锦的世家小姐中,为数不多的见过陆妤知,又与她有所往来的一个。 坐在她们身后的是王家的小姐王嫣然,听着宋卿云这么回答掩嘴一笑,道“总听着你念叨这她生得多国色天香,今日倒是有机会开开眼界了。让我们这等俗人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天仙下凡,让你每逢提起都这般夸耀。” “就是就是,我也是好奇得很,这于家这位小小姐,莫非还能美过我们有重锦第一美人之称的素素。再者同在重锦这么些年,见过她的人寥寥无几,卿云你别是眼花了,将野花瞧成了牡丹了。”先前发问的女子笑着揽过坐在她身边的人儿,拔高了声调道。 被她揽着的女子眉目如画,娇容月色,一颦一笑间都流露着娟好静秀的神韵,一袭银白色的拢袖烟罗裙更是趁得她的肤如凝脂,容颜如玉。且不说这重锦城所有的女子,只放眼望去,重锦城各家端坐着的说得出闺名的娇小姐们里,眼前这位女子的颜容,确实难出其二。 “阿宁你又拿我打趣,于家的淑姐姐便是难得的美人,我自认比不上她,想必她的妹妹也不会差到哪儿去。”荆素素佯装生气地要去呵安宁的痒痒,面颊飞出一抹熏红。 宋卿云向来是个直肠子,体味不到这些小姐言语中的弯弯绕绕,只当安宁她们是不信她的话,回声呛道“要我看来,素素及得上淑姐姐但还真及不上知知,你们若是不信只管等着瞧好了,我的眼力可好了,半点也不会差错,知知就是我见着的最好看的女子。” “你的眼神极好?你可别忘了小时候同我们一同去踏青,将茵茵姐放的纸鸢看做凤鸟,叫着喊着让下人帮你抓的事儿,我可还记忆犹新呢!”安宁提起宋卿云少时的窘事取笑道。 女孩儿们也都记着这事,如今被安宁这么一提,一时间都笑开来。 宋卿云的脸一时涨得通红,显然也是想起了那事,但仍嘟嚷着应道,“那也怪那手艺师傅将纸鸢做得太好了,栩栩如生,我才会看岔了。” 安宁还想回嘴,却叫一旁的荆素素拉了拉衣袖,打着圆场道,“好了好了,阿宁,莫要取笑宋三小姐了。” 安宁有些不乐意,倒是原本候在外面她的贴身丫鬟一阵儿小跑进来,附在她耳边言语两句,脸上的笑意愈发浓厚起来。 “来了来了,咱们倒是瞧瞧这比素素还过的美人儿到底生得是什么个模样。” 各家小姐们听她这么一说倒是起了兴致,一下都将目光投向了门外。 只见厢门口婷婷袅袅走近几个身影,走在前头的是于家的大小姐于淑,在座的小姐们多半是见过于淑的,饶是今日她亦是光彩照人,但都未能引起她们目光的流连,只伸长了脖子向后望去。 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影跟在她后头走进厢房。来人身着一袭鹅黄水裙,虽是生得面目清秀,但着实算不上是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 众人皆失望地泄了一口气,紧接着低声絮语这于家的小小姐生得真普通,不知那宋家三小姐是个什么眼神,竟觉得她生得比荆素素好看。 安宁见此更是得意,扭头看向宋卿云,正欲出言好生讥讽她一番,却见周围的女伴发出咦的一声,接着是一阵低低的吸气声,回头看去,也是一愣。 只见先头那个黄衣女子的身后又跟着踏入一个身影,笑靥桃花面,海棠绣荷裳,碎步生青莲,细腰扶柳梢,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渠出鸿波。只不过浅浅望上一眼,便失了心神,此后再难克制自己的眸光,总有意无意地落在她的身上。 坐下的好几个小姐收回心神后转头看向荆素素,一时间觉得方才已见着了天地间最明艳的颜色,虽是也长着花姿月貌的人儿,却觉得颜色寡淡,提不起那叫人心头翻滚的热浪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荆门宴8 先头陆妤知不小心扯落了腰间的璎珞,于淑便让纸鸢去帮着她系好,自己领着栖梧先踏进了西厢。一脚迈进屋子,便觉得周围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地朝她看来,一时有些疑惑,脚步自然一顿,回过身去等一等自家妹子。 陆妤知踏进屋子,便觉得周遭的氛围变了几遭,简单扫一眼屋内,倒是一屋子的红粉佳人,宛若书中藏满美人的黄金屋。只是各位美人皆面色各异,有的甚至带着并不怎么友好的眸光上下打量着她。 于淑素来在这些小姐们的红粉圈里泡惯了,此刻心里已有了底,也不理会她们的小动作,牵过陆妤知便先往荆何氏那头走去。 荆婉婉见于淑过来,从座上起身相迎,笑语晏晏地拉过于淑的手,道“淑妹妹来啦,可让我们好等。” 说着又拉起一旁陆妤知的手,颇为惊讶道,“这位便是府上的小小姐吧,可让我好生瞧瞧,这于府竟藏着这么个大美人,跟天仙下凡似的!” 陆妤知垂睫,含笑淡淡应道,“姐姐谬赞了。” 于淑亦打趣,“嘿说什的美人儿,是个猴孩儿才对。”而后朝上座的荆何氏一礼,轻柔道“家母与家父出门游玩,此时约莫是在亓宋,着实赶不回来赴宴。于是遣了我等小辈前来道贺,既荷府上弄璋之喜,也祝小公子福寿安康,他日披兰折桂,光耀门楣。” 荆何氏慈爱一笑,拉过于淑的手轻拍几下,道“淑姐儿有心了,代我向你母亲问好。”眼光一错,落在了一旁的陆妤知身上,“这位是令妹吧,倒也是个妙人儿。” “这是小妹于知,平时鲜少出府,今日特地一同前来贺喜。”于淑介绍道。 陆妤知上前一步,朝荆何氏一礼,道“晚辈于知,随姐姐一道向夫人贺喜,愿荆府此后华枝满园,夫人亦为荆家主开枝散叶,举案齐眉。” 听着陆妤知这番贺词,荆何氏倒是眼前一亮,来往的宾客无一不是向她恭贺荆家喜得麟儿,却都忽略了,这个麟儿,并不是她正房所出,而是侧室之子。老爷这么多年来虽是与她相敬如宾,但就子嗣一事而言,她也是暗恨自己肚子不争气,不能为荆家添上一个半个男丁,白叫那外来的狐媚子占了先机。到底是为荆家生了第一个儿子的人,最近那余氏愈发猖狂,险些还要求着老爷将今日的宴席交由她主事,气得她头疼了好几天。幸亏有着素素,同老爷言明那余氏出身风尘,不晓得这大家规矩。今日来宾又非富即贵,若是稍有不慎,容易给荆家找来麻烦,这才打消了老爷原本起意的念头。 陆妤知的这番贺词却很是巧妙,既是贺府中弄璋之喜,又带着祈愿她也没能为荆家添上一两个男丁的意头,宽慰了她由余氏产子后惴惴不安的心。 “淑姐儿,你这妹妹真叫我越瞧越欢喜,婉婉,一会儿开宴了将于家姑娘安排离主位近些,到底我们也是世交,可莫要生分了感情。”荆何氏笑呵呵地道。 周围的夫人们听着荆何氏这话,心下各有心思。要知道两家虽是世交,但近几年随着荆家的风生水起,于家与其的往来已经少了许多。在江南的世家圈子里,荆于两家的地位已差之甚远,如今一看,似乎荆家又有同于家密切的迹象来了。 荆婉婉笑着应了,引着于淑前去落座。于淑作为荆家主事的女眷而来,自然是要坐在夫人们这块的。附近的夫人见于淑她们过来,亦纷纷开口打招呼。于淑带着陆妤知一一微笑应了,细声细语地同各家夫人寒暄家常。 正要落座,却瞥见从对面奔来一个身影,冲到陆妤知身边。 陆妤知定睛一看,这股刮来的小旋风正是宋家的三小姐宋卿云,这丫头素来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此时在被人家的客场这般奔来,倒也不奇怪。 “云儿,作甚的这么莽莽撞撞,可还有点女孩子家的样子。”宋家夫人的席位正好就在陆妤知她们旁边,眼见自己女儿失礼,沉下脸来训斥道。 宋卿云撇撇嘴,拉过陆妤知说道,“我是来找知知的,我在那头坐得可无聊了,想让她来陪陪我。淑姐姐,你让知知我们去那头吧。” 宋卿云着实是在重锦城的小姐们中鲜有几个好友,她自小长在乡下,约莫到六七岁时才叫母亲接回城中。父亲是守城镇守,本身便不是出生在诗书世家,加上性子直率,那些自诩清高的小姐们都不乐意同她玩耍,唯有同妤知合得来些。 于淑回头看了一眼陆妤知,见她神色如常,倒也为推拒,于是点头应了。“也行,你们年纪相仿,比起和我们在一块更有话聊。不过知儿甚少参加这样的宴席,还望你多帮着我照看些。” “那是自然的!”宋卿云得了准,欢快地拉着陆妤知便往她先前坐着的地方走去。 那头的女孩儿们从刚刚陆妤知进门便时不时将目光看向她,先前同宋卿云斗嘴的安宁眼见她去那头将陆妤知拉过来,眼波一翻,似不屑道。“不过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周身没有一点儿诗书簪缨之家的气质,素素可是重锦城响当当的才女,那些从祖上便从商的家族未有半分功名最是粗鄙,哪及得上我们这些教养极高的世家。我瞧着她便像个狐媚子,根本及得上素素玉洁冰清,那宋卿云可真是拙了眼。” 安宁这番话是捧了荆素素,却也不知觉戳了在座几家小姐的痛脚。安家是诗书之家,祖上出过不少入朝效力的先人,荆家此前亦是官宦之家,这代才开始从商。而要说重锦算得上台面的世家,或多或少都曾有入仕之人,唯独于家是个例外。于家在江南扎根这么多年,却从未与仕途有所牵连。虽说也有几家小姐所在的家族祖辈皆是商人,但这些人家在重锦只能说是游走于上流氏族的边缘,入不了安宁的眼。 安家在江南郡也颇有地位,在座的小姐们即使心中不是这么想,也不愿意出言得罪,只能点头附和,顺着安宁的话头小声将陆妤知贬低了一番。席间的几个连着一块被贬低了的世家小姐,只得垂低了头,静静的不去搭话。 荆素素本因着见着了陆妤知的样貌,心中五味陈杂,如今听到安宁出言维护她,一时生出几分慰藉。这会儿再抬头看陆妤知,似乎真如安宁所说,白生得一副好样貌罢了,一定不如她才貌双全。 宋卿云拉着陆妤知在她先前的位置上甫一落座,身边的安宁便凑了上来。 “卿云,你将人家就这么带过来了,怎么也不同我们介绍下。” 陆妤知眉头微微一蹙,同样是世家小姐,若是安宁想要认识她,直接同她搭话即可。眼下她先去寻宋卿云讲话,要卿云介绍自己,虽然自己是宋卿云带过来的,但这么本末倒置,她倒是成了攀在人家边上落脚的了。 宋卿云是个没心思的,一听安宁问她,以为她终于认了陆妤知比荆素素好看,想找她搭话,正欲开口回她,却叫一旁的陆妤知先开了口。 “初次见面,我叫于知。” 宋卿云见陆妤知先应了,在一旁点头附和道,“对,这就是我同你们提起的于家三小姐,于知,怎么着安宁,我就说我们知知生得最好看了!” 安宁闻言,掩嘴一笑,似有些讥诮道“原来是于三小姐,真是久仰大名了。生得倒真是个水灵灵的美人儿,只是礼数却似乎学得不大好,我同宋三小姐讲话,缘何横插一嘴来毛遂自荐呢?” 周围的女子们闻言亦低声笑了起来,轻声窃语果然是商贾之家的女儿,礼数教化不够。 宋卿云没听出安宁是个什么意思,但也明白了是在针对陆妤知,黛眉一横便要同她们理论,被身旁的人一手摁下了。 陆妤知也不气恼,朱唇牵起一抹弧度,语气淡淡道“安小姐言重了,于知倒不是什么毛遂自荐,只是见安小姐有心与我结识,却忘了大家小姐间相交的礼仪,巴巴问卿云我的闺名,倒显得小家子气了。于是忍不住出言提点,免得教安小姐失了礼数。” 陆妤知此言一出,周围的人也明白了安宁此番本是存着要宋卿云介绍陆妤知,好让她落得低她一头,却被妤知出言化解。又攀着她的话头,想讥讽一下妤知不识礼数,也被她三言两语之间扭转成了,是见安宁眼巴巴想要结交她,却忘了小姐之间的相交招呼应问本人答话才出言提点来。 安宁面色一暗,知道自己此番落了下乘,但依旧没有罢手,又道“于三小姐倒是生得伶牙俐齿的,教我不知所措呢,不知这么厉害的一张口儿,做起诗书,对起对子来是否也如此流利?” 陆妤知眨了眨长睫,谦虚道“粗言粗语,自然是比不上安小姐腹有诗书气自华。” 安宁见她退让,反倒得意,觉着自己赢回了些脸面。 “于三小姐过谦了,若是要轮才德,我可是半点比不上素素的。众所周知,荆家素素是重锦城第一才貌双全的女子,比起她来,我自愧不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荆门宴 9 荆素素听见安宁提到她,盈盈一笑,露出大家小姐样的骄矜来,道“知妹妹莫听阿宁胡说,我不过是爱看些闲书,哪里称得上如此虚名。” 陆妤知别过头打量她一眼,客气地回道“荆三小姐谦虚了。” 荆素素虽不喜陆妤知,但也不能在人前表现出一分半点,又见她似乎不是个油盐不进的人,也晓得给自己几分面子,若是与安宁一道对她咄咄逼人,反倒落人口舌,失了大家风范。 于是牵过她的手含笑道“你不必如此生分,你与卿云同岁,便是与我一般大了,可以同她一样唤我一声素素。” 陆妤知点点头,却并未接话。 荆素素只当她没见过这般大场面,有些拘谨不适应,暗自腹诽一一通她大抵是家世并不出彩,又身为幼女,比起长姊,即便是空有倾城容貌,也难有在人前露脸的机会。再者于淑参加各府女眷的花会,亦鲜少提起这个妹妹,可见两人感情并不亲昵。于是存着借关照她来显得自己贤良识大体的心思,主动寻了话投同她搭话。 “先前未见你参加各府的小姐们的花会,不知今日的场合你还适应不,若是丫鬟仆役们哪里伺候得不舒坦,只管同我说。”荆素素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道。 “府上礼数都很周到。” “若是需要什么只管同我说,不必拘束。”荆素素的声音柔如春风拂面,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你平时喜欢做些什么?可爱听戏?今日家中请了君临有名的谢家班,到时若是喜欢听什么,也可点一点。” “我并没什么爱做的事。” “没什的爱做的事?你倒是个喜静的性子,这么些年养在府中倒也不闷么?可读过诗书?后日嫣然府中有个诗会,你也可以一道来凑凑热闹。” “三小姐的心意于知心领了,我一个人惯了,不习惯热闹。”陆妤知轻飘飘拂了她的邀请。 荆素素此时亦感觉到她似乎不愿多同她搭话,觉得陆妤知忒不识趣。自己都屈尊降贵同她攀话,却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倒显得自己的处境尴尬来。 一旁的安宁本见荆素素对陆妤知甚是和气,心中便有些不满。自己帮着她针对陆妤知,她倒是扮起好人来,白叫她做了黑脸。又因着来之前母亲千叮咛万嘱咐她要同荆家打好关系,这才忍着,没露出分毫不快。这会子见荆素素被陆妤知落了面子,心中畅快,却又想抓着这个时机帮她找回场子,好叫她记着自己帮着她的好,于是开口说道,“素素你可真糊涂,我听闻这商贾世家的女子向来不注重什么诗书礼仪,这诗会上最是考究人家肚里的墨水,你邀了于知去,若是她答不上东西来,干坐在哪儿也是她难堪呀。” 陆妤知知道安宁今日是咬定她不松口了,这样性子的人,只怕你越是理会她,她反而越来劲。索性垂了长睫,端起案几上的茶水慢慢啜饮,懒得回她。 宋卿云一听安宁这么一说,火气噌得便起来了,拔高了声音道“你这是什么话?知知怎么就会答不上东西来了?你又没瞧见她是不是读了书,单凭着一句听闻商贾人家的女子便给她盖了印玺,你才显得浅薄无知。再者这座上家里从商的人多了去了,素素家现下不也从商,怎的就说知知的不好,不说她们的不好了?” “这座上从商的世家,哪个不是祖上或是现下有过功名的,倒是能和那铜臭堆里滚起来的家族相比?素素家更不必说了,先几代都是出过儒林大拿的人,可不和那些祖上目无白丁的人比较。”安宁不甘示弱地呛道。 “你”宋卿云见她实在是不讲道理,自己嘴皮子又笨,怎么着也说不过她,挽起袖子便要同她“以武服人”。 周遭的小姐见宋卿云这般架势,一时间吓得花容失色。 宋家是武将人家,向来在教导女子三从四德一事上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宋卿云自小在乡下长大,被表兄弟们带着玩儿,上树掏鸟窝下河摸河鱼的活儿都不在话下,与男孩们起了争执也能毫不客气挥拳相向,只道谁的拳头硬,谁讲话就有分量。哪怕是回到城里,这点性格虽有收敛却没有改变,先前与其他小姐争执也出现过将人家娇小姐一手推进花圃里还想轮拳上去的行为。 今日眼见好友受辱,心中不平之火腾地一下烧起来,费什么口舌同安宁争执,她本就无理取闹,自己这叫声张正义! 荆素素一见形势不妙,心想可不能让她在今日这种场合闹开,坏了这大喜的意头,忙伸手将安宁扯到身后,挡住宋卿云的身子。 这边的小姐们亦怕闹开了来殃及池鱼,也帮着将宋卿云拉住,七嘴八舌地劝她别伤了和气,一时间哄闹做一团。 那头夫人们听见这边的嘈杂,停了手上的动作,偏头往这边看来。荆何氏面色微愠,扬声问道“素素,怎的了?” “无事母亲,我们不过是闹着笑话,一时失了分寸,叫夫人们忧心了。”荆素素脸上露出得体的笑,一手拉过一旁的陆妤知,朝她说道,“你说是吧,知妹妹。” 陆妤知心道荆素素倒是挺聪明,卿云因护她而起了事,这会子拉她当挡箭牌,是想告诉她赶紧帮着收拾下场面,免得一会大家都遭殃。这众目睽睽之下,她也说不出个不是来,于是露出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朝荆何氏道“是我们淘气了,还望夫人不要见怪。”眼波一转,朝于淑眨眨眼睛,示意她放心,小场面而已,她应付得来。 荆何氏见陆妤知开口圆场,不再追问,缓了缓神色道“女孩儿家们这个年纪爱玩闹也是正常,注意点分寸便好,素素,要好好招待各家小姐们。” 周围的夫人们纷纷点头称是,接着荆何氏的话头夸赞荆素素懂事,是自家的女孩儿不懂规矩,让她不要介怀。 荆素素温顺地点头应了,转过来拉着陆妤知的的手道“安宁适才讲话是有些过分,不过她并未恶意,知妹妹可不要介怀。” 陆妤知抬眼瞥了下荆素素身后阴郁着脸的安宁,这还叫没恶意?就差没扑过来将她吃了吧?嘴上却说道“这是自然。” “那”荆素素眼神一睨一旁蠢蠢欲动的宋卿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陆妤知了然,别过头去同宋卿云说道“卿云,我没事,今日是荆府的大宴,咱们可别坏了人家的好意头。” 宋卿云看了眼陆妤知,又看了眼安宁,鼻尖发出哼的一声,手臂一甩,算是作罢了。 荆素素朝陆妤知感激一笑,拉过安宁便往离她们远些的位置坐去。旁边的小姐们经过这么一闹,对宋卿云存着敬而远之的的心思,也知这下她算是真正得罪了安宁,纷纷散开了去,欲与她们划清界限。 宋卿云心中堵着一口闷气,拿起桌上的金著便往碟子里的糕点戳,嘴巴高高撅起,活生生一副受了委屈地孩子模样。 陆妤知好笑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哄道“做什么这么生气,这场合你若真动手打了她,倒给宋大人招了不少麻烦,也叫宋夫人在宴席上难做。” 宋卿云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就是压不下心头这口气,闷闷道“她这么侮辱你,我就是气不过。” “卿云乖,你要知道这世间许多事情的解决方法,往往都不是摆在明面上的。”陆妤知露出小狐狸般的笑意,冲她眨眨眼睛。 宋卿云见她这个样子,顿时眼前一亮。每每陆妤知这样笑,她就知道有人该倒霉了,要问她怎么这么清楚,自然是先前她露出这般笑意的时候,倒霉蛋都是自个儿吧 “你是不是又有什么坏点子了?”宋卿云兴致勃勃地凑过脑袋去。 陆妤知眼皮一抬,不满道“什么坏点子,我可是正经人,当心我告你出言诽谤。” 宋卿云不服气地撇撇嘴,道“我还能不知道你是不是个正经人儿?你这么一笑,我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了,只想知道到底是谁要遭殃了。快说快说,你要怎么整那安宁,好帮我出气。” 陆妤知无奈,“明明她侮辱的是我,怎么最后成了要给你出气了?” “她对你不敬就是对我不敬嘛,帮你报仇自然就是帮我出气咯!”宋卿云可谓是理直气又壮。 陆妤知敲了一记她的脑袋,低声道“就属你机灵。” 安宁一扫方才的闷闷不乐,眼巴巴地附耳过去想听陆妤知有何锦囊妙计,却又挨了一记弹脑瓜子,登时有些懊恼。“好痛,你又欺负我。” “这是叫你清醒些,今日可是荆家大宴,想要找回场子也不是这个时候,你给我安分些。” 宋卿云晃了晃脑袋,有些不甘心,但想着陆妤知既然这般开口,日后肯定会记着报这“一言之仇”。毕竟先前她多吃了她一块桃花酥,都被记着整了大半年。 陆妤知收了笑意,不去理会身后那些小姐们的窃窃私语,专心盯着面上摆着的糕点,送到口中细细品尝。毕竟有心思和她们玩勾心斗角,还不如多吃两口填饱肚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荆门宴10 荆素素虽不满安宁的鲁莽,过分去挤兑陆妤知,招来宋卿云险些砸了场面。但念着她也不过是为帮自己出头,若是此时埋怨于她,怕是会引来两人的隔阂。于是出言安抚道“那宋家三小姐本就不是什么闺阁教养出来的女子,行事大大咧咧,不经脑子,你莫要往心里去。” 安宁面色沉沉,心中憋着一口气,寻不着发作的机会,只有狠狠道“她宋家算个什么东西,她爹不过是个镇守罢了,竟敢对我这般无礼。这宋卿云也真是粗鲁,女孩儿家动不动便要挥拳头,不愧是乡下养大的野丫头,真丢人。再者那陆妤知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净会讨巧扮乖,活脱脱一副狐媚子样儿,叫我看着真生气!” 荆素素眼波一转,心中转起一个念头,道“我知你生气,只是我们可是名门大家的姑娘,若是与这小门小户的女子置气,怕会失了我们的身份。唉,这商家之女,肚中的弯弯绕绕也多,我们及不上她们会勾心斗角也是正常。若是能找到机会折折她的锐气,也能叫她长长记性就好了” 安宁听她这么一说,顿时眼前一亮,脑中转过千万个念头,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有何难?我同你说” 她凑过去在荆素素耳边耳语一番,还未行事,脸上便已露出计谋得逞的得意样儿来。 荆素素听了她的话,心念一动,面上却仍是一副柔弱无辜的模样,似有些犹豫道“这样做好么,毕竟她也是于家的小姐,若是闹出了事可怎么办?” 安宁见她犹豫,信誓旦旦道“你放心,出不了什么大事,左右不过是叫她丢脸罢了。再者于家在江南郡中连荆家的脚趾头都及不上,不会有人怪罪到你们头上。” 荆素素面露难色,经过安宁的再三撺掇,方才露出一副勉强同意的模样,挥手换来自己的心腹丫头织云,在她耳边轻声低语几句。 织云听了吩咐,眼神偷偷一瞥陆妤知的方向,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宋卿云坐在席间实在是无聊,拉着陆妤知要她给她讲故事。 陆妤知打小便爱读些她看不懂的书,这其中亦不乏一些志怪轶事,每每讲出一两个,都让她听得津津有味。虽然她学问不好,字也不认得几个,但她有陆妤知啊。从陆妤知绣口中吐出的每一幅画卷,也教她对着大千世界心生向往来,虽未行万里路未读万卷书,也能略知世间琐事,晓得几分道理,不会显得愚昧无知。 “知知,你先前同我讲的俏书生与娇小姐入梦中相会的故事还没讲完呢,后来怎么样了,书生和小姐可有终成眷属,双宿双飞?”宋卿云期待地问道。 “没有,书生进京赶考失败了,灰溜溜地回家种田去了,与小姐一辈子都未再见着面。”陆妤知懒洋洋地回道。 “哎呀也对,这书生那么穷,又考不上功名,怎么好意思去娶人家大户小姐呢!那你说的那个猎户进山砍柴在路上救了一条奄奄一息的蛇精,最后蛇精醒过来了,他们怎么样了?”宋卿云兴致勃勃地接着问道。 “当然是将那猎户吃了呀,谁让那猎户一点儿也不晓得什么叫路不拾遗。”陆妤知捻着一块山楂糕放到嘴里,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哈哈我就说嘛,那可是蛇精,这猎户真是太笨了,白白搭上一条性命!”宋卿云猜中了结局,拍手哈哈大笑。 栖梧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不由得一阵汗颜。小姐这是在同宋三小姐讲的什么呀!那书生明明考中了状元,八抬大轿将人家娇小姐迎娶回去,两人琴瑟合鸣相伴一生。那猎户也是,蛇精转醒后为报答他的恩情,化作女子与她拜堂成亲,以身相许了呀!怎的到了小姐嘴里,结局就都没落得一个好了呢? 宋卿云还磨着陆妤知叫她给她讲新的故事,拉着她的手臂摇晃着撒娇。后头的丫鬟端着茶壶想上来添茶,手一抖,半壶茶水都洒在了陆妤知的裙袂上。 “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丫鬟吓得大惊失色,拿出帕子手忙脚乱地为陆妤知擦拭。 一旁的栖梧见状也上前来,拿起绢帕为陆妤知往裙袂上擦,眉头深深皱起,“洒上的水太多了,一时半会擦不干净,小姐这可怎么办?” “怎么这么毛手毛脚的,带你的掌事没教你怎么做事么?今日这大日子,也能闯出这祸来!”坐在另一边的荆素素见此忙起身过来,脸色不好地朝那丫鬟训斥道。 那丫鬟慌得赶忙跪下,一个劲地告饶“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实在是无心之失,才将水洒掉了,湿了于知小姐的衣裙,求三小姐,于知小姐宽恕。”说着还叩起头来,身子也是不住发抖。 陆妤知低头扫了一眼那丫鬟,面色如水,淡然开口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如此惶恐,先起来吧。” 那丫鬟舒了一口气,却未起身,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向荆素素。 “既然知妹妹为你说话,我便不深究此事,今日宴席散后,自去领罚。”荆素素开口道,转而又忧心忡忡地看向陆妤知,“知妹妹这衣裙都湿了,决计是穿不得了,四月的天,还是容易着凉的。你若是不嫌弃,我让我的贴身丫鬟带你去我的绣楼,里头有我最近新做的衣裳,你且先换上。” 陆妤知一想,左右衣裳也湿了大半,定是没法穿到宴席上的,于是颔首应了。 “如此便谢过荆三小姐了。” 荆素素荡开一抹清风拂柳的笑意,“哪的话,本来就是府上丫鬟的失职,我不过是补救罢了,幸地你心眼好,不计较。”随即转头朝身后的丫鬟吩咐道“织云,你带知妹妹去素心阁,看她挑中哪件衣裳,伺候着换上。” 身后的织云垂首应了,走上前来朝陆妤知说道“于知小姐请随奴婢来。” 陆妤知起身,让栖梧去同于淑说明下情况,自己跟着织云先要往外走。宋卿云见她起身了,也跟着起来了,嘴上说道“知知,我也同你一起去。” 荆素素伸手拉住她,道“就要开宴了,你若跟着去了,一会肯定赶不上与宋夫人一同为小弟洒长生水,还是别去了吧,知妹妹你说是吗?” 重锦城的习俗,小儿百日时会请交好人家的女眷,在为新生儿襁褓上洒下初晨从西雾山顶接下来清泉,意在祈愿孩子平安健康长寿,宋家便是荆家邀请为小公子洒水的人家之一。 “恩,我去去便回,卿云在这儿吧,别耽误了正事。” 宋卿云闻言瘪瘪嘴,老大不情愿地坐了回去。 陆妤知看向于淑那边,栖梧同她讲了情况,她却是秀眉一皱,有些不放心地看过来,正对上陆妤知的目光。 放心。陆妤知朝她比了个嘴型,抬脚跟着织云向外头走去。 栖梧见陆妤知走了出去,也要跟着往外头走,路过安宁面前时被叫她叫住了。 “诶,你站住。” 栖梧不明所以地站定脚,疑惑地看向安宁。“安小姐可有什么事?” 安宁指着荆素素的衣袖道,“方才素素过去瞧你家小姐,袖口上也沾上几滴茶水,身边丫鬟又跟着你家小姐出去了,现在要去后头换身衣裳,你陪着她去。” 栖梧脸上的疑问放得更大了,问道“不知荆三小姐在后头备有衣裳,为何让我家小姐大老远去换衣裳?” 荆素素解释道,“后头备着的衣裳是我穿过的旧衣,不好叫知妹妹穿,这才舍近求远,让织云带她去我的绣阁换。” “怎么着,还担心素素害了你家小姐不成?”安宁有些咄咄逼人。 “奴婢不敢。”栖梧垂下头去,担心地朝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见陆妤知已经不见人影,心下叹了口气,只得跟着荆素素往后面的厢房走去。 陆妤知走到门口,却发现此刻多不过是申时时分,天色还明晃晃地亮着,碧空如洗,但却出其预料地飘着濛濛的细雨,竟是在下着日光雨。一旁的织云寻来一把油纸伞,在她头上撑起,就要带着她往外走。 陆妤知偏过头去,朝她问道“可还有多一把伞?” 织云点点头,“有的,于知小姐是要?” “我不大习惯与人同撑一把伞,你多拿着一把伞吧。”陆妤知淡淡回道。 “奴婢知道了。”织云点头应了,将手中的伞递给她,自己又去寻了一把,打着伞走在前头,领着陆妤知往素心阁的方向走去。 绕过一道九曲回廊,走在铺着鹅卵石的小道上,途中路过几个设计精妙,装潢富丽的楼台,陆妤知看着沿道的风景,心中再次暗叹一阵荆家家底的雄厚。 这府内高贵大气的布置摆设,加上方圆极大的面积,没个百年的家底绝对是积蓄不起来的。再者荆家前几代都是儒林士人,为官之人能攒下如此家底,要么是收刮了不少的民脂民膏,又会做面子,不至于阴沟里翻船,要么便是深愔官场门道,甚得上头的垂青,赏赐不断。这两者怎么看下来,荆家的官路都是一帆风顺,又是什么缘故,叫荆弘远舍弃了坦荡的仕途,转而从商呢? 要知道商贾人家虽有极厚重的家底扶持,但在君临,向来奉行的是轻商政策,多数商人有了积蓄后都愿意一掷千金,宁可买个闲官当当,也不愿一心扑在商业上。各州郡对商人的管辖也各有不同,碰上管辖严峻的地方,商线拓展起来也很不容易,商人还得和官家打好关系,才不至于在生意上收到管制的为难。像荆弘远这般果断弃文从商的例子,算是极少见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杏花微雨初逢君1 走了有一阵功夫,陆妤知见周围的景色已不见了方才的楼台,转而走进一片偌大的杏林中。重锦的气候向来较微暖,四月初的天,寻常地方的杏花已过了鼎盛的时候,这儿的杏花却依旧绽开着迤逦的笑颜,雪白带粉的妆面,一簇一簇拥挤在枝头。风轻轻一拂过,扫落满地的杏花香,伴着阳光倾斜下的微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温柔湿润的味道来。 正走着,前头的织云却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面上露出惊讶失措的表情。 “奴婢愚钝,疏忽同绣云拿钥匙了。于知小姐有所不知,我家小姐新做的衣裳都锁在内阁的檀木衣柜中,遇到大场合才拿出来穿,也是怕丫鬟们毛手毛脚,坏了衣裳。钥匙是由另一个丫鬟绣云贴身收着的,方才我走得急,忘了同她拿,这下倒是麻烦了。”织云拧着眉头,面上露出几分深切的愁绪来。 “嗯,那当如何?”陆妤知回眼看她,脸上的表情不辨喜怒。 织云看不清她此刻心中是个什么想法,但仍觉着周遭的空气有一瞬的凝固,故作贴心地回道“前头有个亭子,于知小姐且在那等上片刻,奴婢这就去将钥匙取来,不耽误多少时候。” 陆妤知抬眼朝她指着的方向望去,隐隐约约是看到有个亭子的影子,倒也不再多说什么,点头应了,便兀自朝前走去。 织云见她如此好说话,心下松了一口气,撩起裙角,一阵小跑朝来路奔去。 陆妤知撑着油纸伞,漫不经心地朝前头走着,走了一会儿,眼前便出现了一个装潢素净的亭子,上头悬着一个牌匾,书着“杏花亭”。 这名字起得倒是朴而不俗,杏花林里杏花亭,别有一番韵味。陆妤知想着,抬脚踏上了亭内,收了油纸伞,倚着梁柱坐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心下盘算着这丫鬟此去一来一回,所用的时间已是绰绰有余,仍未归来,多半是打定了将她撂在这儿吹会儿风雨的念头。 陆妤知也不再干等着,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油纸伞,撑开了便往外走。如此看来,这一出湿身戏码八九不离十是荆素素她们搅出来的。若是依言在那头等下去,指不定一会儿等来的不是织云,而是哪家的登徒子。女孩儿家的勾心斗角,戏本子上她可见多了,荆素素她们这一出在她眼中,也是翻不出什么新奇来。索性不去理会她接下来的布置,甩身走开,叫她扑个空便是了,自己也懒得废心神同她玩这把戏。 荆家说大,那是真的大,眼下陆妤知不过是在其中一个林子里,左转右转,都寻不着出路。好在周围景色不错,她也存着玩赏的兴致,闲庭信步地漫步于林中,感受着杏花香雨,雏鸟争鸣,别有一番风雅。 不知绕了多久,直到斜阳垂暮,空气中只飘着零丁几点雨星子,陆妤知才走到了杏林边上。一路走来没瞧见一个人影,多半是因为今日府中大宴,所有人都聚集在前头忙碌,哪里知道林中有个找不着门道的她。四下打量周遭的景色,显然不是自己来时走过的地方,眼前矗立着的那座楼阁,玲珑别致,雕栏画栋,丹楹刻桷,可见建筑的人品味颇高。荆府中的楼阁不少,这座倒是叫她眼前一亮。 陆妤知存着问路的心思,也想一睹这楼阁的构造,于是步子不停,慢慢朝那处走去。 穿过一道青石拱门,走进楼阁前的院落内,院子里一如方才的杏林一般,左右栽满了杏树,满树盛放着的霜雪,一时间香气沁鼻。东侧的一株杏树下置着一张四方石桌,桌上摆着一道散落的棋局,陆妤知心下好奇,便走上前去凑近了看。 棋盘上黑白的棋子看似随意地摆放,毫无章法,仔细一看却像是鬼山派最为世人所津津乐道的珍珑棋局。只是相较于珍珑棋局固有的黑白两子势均力敌,万马难踏的胶着局面,这盘棋局的白子似乎大有颓向,叫黑子围杀于囹圄之中。 陆妤知眉梢微微挑起,珍珑棋局之所以叫珍珑棋局,便是因着局中两子旗鼓相当,未有一方占得先机,也未有一方能打破僵局。所以珍珑棋局又叫生死局,一朝勘破,黑白之间必有一陨,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能解其中之意。眼前这盘棋局按着是珍珑棋局的棋势所摆,但却未见双方均势,反叫黑子占了上风。既是珍珑,又不是珍珑。 陆妤知细细沉吟,蓦地灵光一闪,颜开眼笑,素手捻起一旁棋龛中的一枚白子,往上头一放,局势忽而逆转,仿佛又恢复了千军万马间,两军气焰相当,隔河相望,战鼓擂动,旌旗猎猎,却又都按兵不动,不进一寸。 落下棋子,似是感到有一道目光从上头射下,落在她的身上。陆妤知将撑着的油纸伞往后一移,抬起头往楼阁的高处望去,瞧见了站在窗边的一个人影。 她该怎么形容她看到的这个人,只觉着平生所学到了每一个美好的词汇,都不足以描绘他。 羽冠高束,绢衣如雪,目如朗星,眉若剑梢,鼻似远山,唇点绛珠,宽肩窄腰,一袭素白色的云纹衣袍衬得他的身姿隽秀挺拔,恰似苍松傲立。他的周遭萦绕着一股缥缈若无的云气,恍然间仿佛站在窗柩边上的是九重天上的谪仙人,高洁风雅,不染一丝尘世的烟火,又皎如月华朝露,光耀灼灼,叫人难移其目。 他就这么随意地站在那儿,也叫她觉得灿然夺目,心神微荡,不由得想起曾在书中看到过的一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放在眼前之人的身上,再合适不过。 怎么有人能将白衣穿得这么好看?陆妤知心中想到,白色穿在他的身上,仿佛这色彩天生就属于他似的,如剔透的琉璃珠子,干净,晶莹,一尘不染。她也见过不少附庸风雅的公子爱穿白衣,但在面前之人相比之下,更是不值一提了。 以后可也得阻止大哥穿白衣。陆妤知腹诽道,经过今日,只怕再瞧见哪个男子穿白衣,她都要觉得拙了双眼。 顾长歌从未想过,自己的眼中,还会出现色彩这种东西来。眼前的景象太过于神奇,以至于他恍然不敢回过神来。杏树下站着的女子撑着一把画着白鹭浸水的油纸伞,俏生生地抬头望着他,韶颜稚齿,巧笑倩兮,美眸盼兮。 他惊异的并非她生得如何云容月貌,而是此刻的他,清楚地看到她身上的,周围的色彩来。这是他打从睁眼看到这世间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除了黑白灰三色以外,还有别的色彩。她头上戴着的首饰的颜色,她唇上点的胭脂的颜色,她身上衣裙的颜色,她撑着的油纸伞的颜色,甚至连同她头上绽开的杏花,都透着娇妍艳丽,五光斑斓的颜色。而奇怪的是,当他抬眼向远处望去,眼中映现的景色依旧是灰茫茫一片,唯独到了她这处,就连日光都变得分外耀眼。熏黄的落日余晖打在树下那人儿的身上,给她的周身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彩,似梦非梦。 顾长歌从未见过这些颜色,更不知该如何称谓它们,只是觉得分外新奇好看,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瞧,生怕一个不瞬,便会丢失了它们。 “主子?”身后的闻鄜见自家主子定定地站在窗口往下头看,心下一阵疑惑,也悄咪咪地探出头颅,朝下面望去。浅浅瞥上一眼,心中当即明了。 嘿!我道主子在看什么,原来是下头站着一个美人,这般姿态艳丽的女子,确是少见。只是主子不是向来不近女色,之前遇着多少个绝色美女都不为所动,怎的今日突然开窍了?这是要铁树开花了?闻鄜心想着,又朝下头看了一眼,嗯,这个的模样的确是之前见到的女子所难以比拟的,莫非主子实际上是个好色之人,如今也是为色所迷?这下也好,省得他成日担心主子是不是不喜欢女人,自己与他日夜相伴,怕不会对自个儿日久生情。有此想法,连着对自己的人身安全也担忧起来。这下可好,不用烦恼了! “诶主子”闻鄜正欲同顾长歌掏心掏肺地“畅谈”一番,却不料身边的人身形一动,再看去已是飘然而下,不见了踪影。 陆妤知刚从美色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正欲开口问话,却瞧见楼阁上的人身影一闪,转瞬已到了跟前。还未来得及凑近欣赏这乘风而来的芝兰玉树,只觉着颈间一痛,身子一软,轻飘飘地滑了下去,握着的油纸伞失了手上重量,翻了个身滚落到一旁。 美色误人!陆妤知心中只跳出这四个大字,还想再多骂上一句红颜祸水,眼前已经一黑,软了身子跌落进一个沾满清莲香气的温软地方去。 闻鄜跑到窗边,眼瞧着自家主子“卑鄙”地出手将美人打晕,揽在怀中,心中一阵啧啧之声。 主子啊主子啊,平日里那些姑娘小姐们近你身旁三尺,你都要厌恶地皱起眉头,示意我赶人。如今倒好,才第一次见面便将人家姑娘强揽入怀,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一鸣惊人,真不愧是我闻鄜的主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杏花微雨初逢君2 相较于闻鄜的兴奋不已,一旁的闻襄显得淡定许多。看见顾长歌的举动后不是震惊欣喜,而是瞧出几分不对来,于是身形一动,也到了下头。闻鄜这厢还在兴奋地摩拳擦掌,眼见闻襄下去了,连忙跟上,生怕自己慢了一步错过什么好事似的。 但见顾长歌揽着怀中的女子,出神地看着她的眉眼,骨节分明的手也捧起她的葇夷,扯了扯衣袖上的褶皱,画面十分温柔缱绻。 这是真的?一见钟情了?闻襄又疑惑了起来。 “主子,可是有何不对?” 顾长歌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陆妤知的眉眼,那点着的胭脂是什么颜色,衬得妆面桃花芙蓉般妍丽。又看了看她衣裳的颜色,这裙子是什么颜色,如此灿然,在这日光下煞是娇艳。 “她穿着什么颜色的衣裳?”响起声音一如看到的人一般,温润,纯净,宛若听见空谷中潺潺的流水,在枝叶的间隙中撒下的斑驳陆离的光点,叫人觉得身心舒爽。 “啊?”一旁的闻鄜听见发问,冒出一个疑问的单音。这是什么问题?难道不该先问这个姑娘的家世背景,生辰八字吗,怎么开口第一句是问她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莫非主子是觉着这衣裳的颜色分外好看,想要喜服也用这款?额,不对,主子不是看不见颜色的嘛,怎么 听到问话的闻襄眼波一动,神情上浮现出几分难以自制的激动来。“披风是海棠色的,里头的衣裳是藕荷色的。” “诶主子,你问这个姑娘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干什么,你又”闻鄜大大咧咧地开口,话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眼睛徒然睁大,张大了嘴,连着接下来的话也变得结结巴巴。“啊难道说,难道说,主子你” 顾长歌丝毫不理会两人难以克制的情绪,将陆妤知打横抱起,一边往阁楼内走去一边吩咐道。“传书给沈先生。” “是。”闻襄得了令,瞬时原地没了身影。 “啊!主子你还没回答我呢!等等我!”闻鄜此刻脸上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花,乐呵呵地跟在顾长歌后头往阁内走去。 进了阁内,顾长歌径直将怀中的人抱到内室的榻上放下,接着又一动不动,坐在塌边出神地看着榻上的人。 一旁的闻鄜像一只在热锅上跳舞的蚂蚁,立在一旁忍不住扭动着身子,但见主子入了神的模样,又不敢轻易开口打扰,生怕一个大嘴巴,将这飞来的馅饼给吓跑了。 半晌,顾长歌像在做试验一般,扫了四下一遭,目光落在不远处悬着的一把琉璃玉骨扇上。闻鄜一直盯着他的举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了然于胸,手脚麻利地走过去将扇子取下,送到他手边。 顾长歌将扇子拿在手上端详了一番,一如往常一样,看不出它身上分毫的色彩。再将扇子往陆妤知身上一移,眼前立马显现出以往从未见过的模样来,眼神一叹,迸射出一道璀璨的光芒。接着又像个得了新玩具的孩子一样,不断让闻鄜将屋子里的琐碎玩意拿来,放到陆妤知身边。看到那些平日里死气沉沉的物什在出现到她身边,像被施了法术一般,染上五彩斑斓的颜色,变得有了活气,脸上便不知觉地爬满了孩童纯真的笑意。 闻鄜看着顾长歌着魔般的举动,有些欲言又止,又看着榻上被各种玩意铺满身子的女子,心中默默怜悯一番。直到顾长歌将眼光落在屋子里那一方翡翠花屏身上,才忍不住瑟瑟缩缩开口道“主,主子,这个东西怕是不成,人家姑娘身子娇弱,这一个屏风放下去,只怕会不好。” 顾长歌想了想,似乎有些道理,但仍未停止探索新世界的举动,眼光在屋子里来回打转,想要再找些新的东西来瞧一瞧。 榻上的人儿正逢梦中,感觉到身上像被压着千斤巨石一般的沉重,于是努力挣扎着眼皮,长睫如蝶翼扑棱一动,幽幽睁开了眼睛。彼时闻鄜正按着顾长歌的吩咐,将一个青花瓷瓶往她身上放,乍然见她睁开了眼,倒是被唬了一跳,险些将手中的瓶子摔了出去。 “主,主子,她她她活,啊呸,她醒了。”闻鄜忙退开身子,朝走到外室拿东西的顾长歌喊道。 陆妤知眨了眨眼睛,努力分辨自己身处的环境,身子一动,想要从榻上坐起,却不料一个挺身,身上的东西哗啦哗啦散落一地。她盯着从自己身上滚落的扇子,茶盏,翡翠,璎珞等玩意,满脸的不可思议。再将目光移到一旁抱着一个偌大的青花瓷瓶,眼神闪躲的人身上,嘴角更是一抽,这叫什么事?这是想用这些东西,将她活埋么? 顾长歌听见声响,不紧不慢地从外室走进来,手上还拿着一个紫水晶骨碟。眼见陆妤知转醒,没有一点身为将她弄晕的凶手的自觉,只顾着将手中的东西往她怀里一放,看见眼前显现出来的颜色,满意一笑。 陆妤知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心中一阵打鼓,眼前的人生得倒是眉眼如画的,怎的竟是个傻子不成?将她弄晕了掳来,就是为做这事?还是这是什么邪教仪式? “你是谁?”眼前出尘淡雅的谪仙人放罢了碟子,在塌边坐下,一双琥珀色剔透的眸子幽幽地看向她。 陆妤知一噎,好半天不知该回个什么话来。你将我掳来了?倒是问起我是谁来了?这是个什么道理?眼角余光微微打量四周的景色,似乎是在方才路过的楼阁阁内,到底是还在荆府里,若是要呼救逃跑也还容易。 “你又是谁?”陆妤知不答反问。 顾长歌蹙眉,语气中带着几分固执道“我先问的。” 陆妤知眼波一横,俏生生地回道“你先问的便要我先答么?那我也问你了,你自然也得回答我。” 顾长歌眼见她娇俏生动的神情,心念一错,唇瓣不经思考自己吐出了回答。“顾长歌。” 顾长歌?陆妤知在脑海中飞快地搜索这个名字,一无所获。从她听到的,看到的,了解到的王侯贵胄,商贾大家,乃至江湖各道中,都未听说过有这个名字,莫非是什么无名小卒?再看一眼眼前的人,心下摇摇头,这般模样随便往人群里一站,都是鹤立鸡群,怎会是无名之人。 “我说了,到你了。”顾长歌见她久不言语,不耐地开口问道。 “我?我叫于知。”陆妤知顺嘴一回,想起方才他的举动,咄咄问道“你将我打晕做什么?” “怕你不见了。”顾长歌回答道,神情中带着几丝小孩子般的踌躇不确定。 “啊?”陆妤知的脸上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这是什么回答?可别真是个傻子罢!再看一眼他清绝的面容,心中暗叹几声可惜了可惜了。 顾长歌看不出她心中打着什么小九九,自顾自开口道“你很特别。不将你打晕,会怕你不见。” 陆妤知此刻真切感受到自己与他沟通无能,只得将目光转向一旁抱着花瓶的木头人。 闻鄜感受到陆妤知转移过来的视线,却不敢出声搭话,只将身子站直了,眼神盯着墙面看,仿佛要将那堵墙看出花来。 陆妤知见他逃避,也不纠缠,目光落回身子上散落的各种东西上,黛眉一蹙,“这是在干什么?” 顾长歌见她皱眉,心想她大概是不喜被这些东西压着,便伸手将它们拨开了些,口中似宽慰道“不重,放心。” 陆妤知哭笑不得,她哪里是嫌东西重,她是想知道他为何要把这些东西压在她身上好么?这三句问话有两句回答驴头不对马嘴,索性不再问他做这些事情的缘故,直奔主题问道。“那我可以离开了吗?” 顾长歌沉吟了一会,而后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严肃地回答道“不能。” 陆妤知一愣,脱口而出问“为什么?” 顾长歌显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拧着眉毛一副纠结的模样,一旁的闻鄜见状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在他身后小声提点。“喜欢喜欢喜欢” 顾长歌回头,一脸茫然地看向闻鄜。 “咳。”闻鄜轻咳一声,转过脑袋拒绝与他对视。 陆妤知眼波微闪,掀开身上盖着的薄毯就要下榻,被顾长歌一下按回去了。 “你这是做什么?”陆妤知顺势拉着他的手放在掌中,娇嗔道,“你若是欢喜我,想要留下我,只管告诉我便是,何必如此扭扭捏捏做害羞状。” 顾长歌被她抓住了手,眉心一皱,下意识要挥手拂开,却教她牢牢握住,掌心被细长的指甲轻刮着,像搔过一片羽毛一样,酥酥痒痒的。 漂亮啊!闻鄜见顾长歌的手被陆妤知紧紧抓着,心中控制不住为陆妤知鼓起掌来,这个姑娘这是艺高人胆大,这还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便让主子屡屡破戒,就差药到病除,根治他的恐女症了。 顾长歌终究还是不自在地挣开手,却没如往常一样沉着脸色,只淡淡回道 “欢喜你?是什么?” 陆妤知眨了眨长睫,脸上的表情像打翻了一坛春天埋下的梨花白,醉了满袖浓醇酒香。“就是你想日日见着我,同我处在一块呀。” 顾长歌似在思考她说的话,半晌缓缓点点头,道“那我确实是欢喜你。”他是想日日见着她,毕竟只有她出现的地方,他才能见着那些斑斓的色彩。 额?陆妤知一沚,未想到他这般爽快。原本是见他似乎不爱与人亲近,才那样激他,现在他一口便认了欢喜她,倒是叫她不知怎么接话了。 “那你可以留下,日日被我见着,同我处在一块吗?” 说得好!闻鄜心中打起一个长哨,就差没跳起来给顾长歌这问话欢呼喝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杏花微雨初逢君3 陆妤知一怔,抬起眸来看他,恰好撞进那一双玲珑色泽的眼波中,那纯粹,晶莹的颜色,就好似她曾在辛夷山巅看过的朝霞,先隐在一片云雾茫茫之中,待旭日初升,一点一点露出灿烂绚丽的霞光,耀目夺人,但并不刺目,反而温柔缱绻地让你不知觉地沉溺入这钟灵毓秀之中。 脑子当机立断,险些脱口而出一声好,但好在心神还在,一个急刹将那个好字又咽回腹中。只是气流突如其来在喉间下坠,引得她控制不住地“嗝”了一声,随即露出一脸窘迫。 顾长歌却不觉得有什么,仍是仰着一张期待地脸面,定定地看着他。 唉,美色误人啊美色误人,面对这张脸,叫她怎么说出个不字呢?得亏自己意志坚定,才控制在没欢天喜地地扑过去投怀送抱。 “不行。”陆妤知也是认真严肃地回答他。 顾长歌眉梢一挑,也看出是生气还是怎么,眼神飘忽着往她的颈间瞄。陆妤知一看他的落眼处,当即明白了他想干嘛,忙双手护住自己的脖颈,像一只炸毛的猫儿一样朝他喊道“你想做什么?若是再将我打晕,我可就生气了!” 话一出口便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这说得也太不硬气了,什么叫我可就生气了,人家和你熟么?就怕你生气了?早知道就该说我就和你拼命,方才显得她的坚韧不屈,意志坚强来。陆妤知有些懊悔。 但见顾长歌听了这话,真收回了看向她脖颈的目光,面上又浮现出方才的纠结来。 “咳,主子,若是这位额,于知姑娘不能留下来,那,我们可以上她们府上叨扰几日?”闻鄜见顾长歌教陆妤知给镇住了,生怕自家主子呆头呆脑再将人放跑了,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提点道。 顾长歌眼前一亮,赞许地朝闻鄜递了个眼神,转而期待地看向陆妤知。 陆妤知实在想不通为何这人就好像赖上她似的,偏要与她待在一块,初次见面便对一个女子说我要去你家住几天,这是君子所为?再一看他的模样,好吧顶多就面相是个君子。再者她出来一趟便带个陌生男子回去,叫大哥知道了还不得拧着她的耳朵叫她背上百十来遍的女训女德。 “我觉着大抵不大方便。”犹豫再三,她还是果断拒绝了。美色虽好,但小命还是更重要的。 “为何?”顾长歌期待落空,面上隐隐露出几分不快。 陆妤知盯着他神情的变化,咽了咽唾液,谨慎地开口道“敝门简陋,容不下阁下尊身。再者我家兄长管得严,只怕”只怕还未进门,我便会被他打断了腿。 顾长歌想了想,答道“我吃的不多。” 陆妤知又是一噎,“我的意思是,男女有别,你一个陌生男子不受父兄邀约擅自入府与我这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同住,传出去了,影响不好。” 顾长歌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委实听不懂她是想同他说什么,怎么就不好了?目光一转,询问似地看向闻鄜。 闻鄜也觉着陆妤知这么一说,确实有些道理,总不能无名无实去毁人家姑娘清誉。只是自家这个主子向来只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从不懂这些凡尘俗事,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向他解释明白。加上他知道顾长歌性子固执,此时又初尝能见着颜色的甜头,若是阻他,只怕会闹出些事来。但他也想不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只能急着干瞪眼。 完了完了,主子的终身大事,就要在他的无能为力中夭折了么?心里的小闻鄜摇着手绢,蜷缩在小角落里瑟瑟发抖。 闻襄从外头进来,看见的便是屋子里三人大眼瞪小眼的诡异景象。这厢闻鄜见他回来,宛如天降神兵,自以为有救了,欢喜地朝他挤眉弄眼。闻襄只当他眼睛抽了风,自顾自地走到顾长歌身边回报。 “主子,已给沈先生传过信了。” 顾长歌颔首算是应了,眼神又转回陆妤知身上,哀怨地看着不说话。 “外头的人似乎在找这位姑娘,闹出了不小动静。”闻襄看了眼陆妤知,方才他出去传信,碰巧听见几个丫鬟小厮在杏林中找人,得知这是于家的三小姐,从离席到现下已许久仍未归,荆家接待的荆三小姐寻不着人也有些着急,派了几个仆役在府上各处搜寻。 陆妤知一听便知道大抵是大姐她们发现自己久去不归,有些着急了,再者今日身边的暗咲卫都被自己遣去帮覃川办事,一时间也无法去和他们回报自己安全的境况。今日荆家宴席隆重,若是因着自己的问题坏了意头导致两家交恶,对于家也没什么好处。于是心念一动,起身就要下地。 顾长歌见她要走,有固执地伸手将她按回榻上,他手上的力道有些大,握着陆妤知的肩头隐隐有些疼痛,弄得她不舒服地蹙起眉头仍由不自知。 “放开。”陆妤知褪去方才调笑的模样,精致姣好的脸上蒙上一片清冷,语气也夹着几分寒意。 顾长歌却是不惧她的凛然,仍是一副不肯让步的模样,像一个同母亲赌气的孩童,固执地要将自己喜爱的玩具留下。 闻鄜见顷刻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时噤若寒蝉,拼命朝闻襄使眼色,要他救场。 闻襄也感受到气氛的不对,知道主子怕是不愿这位姑娘离开,但若是拖着也不好,便提议道“今日荆家宴席重要,于知姑娘又是受邀宾客,擅自缺席怕是不妥。主子若是想同于知姑娘处在一处,不如一齐入席,毕竟荆家家主本也有意邀您入席。等到宴席散去,我们备上薄礼,借慕于家长公子之名,上门拜访。” 闻鄜一听闻襄的办法,暗恼自己真是猪脑子,刚才怎么没想到这法子,接着顾长歌同款哀怨地眸光看向闻襄,同是行歌卫中训练长大的,为何你就如此优秀? 顾长歌不知闻襄的筹谋安排到底是什么,只知自己可以跟着陆妤知一块儿了,日后大抵也能时常见着她,于是表情一送,手上桎梏着她的力道也尽数散去。 “于姑娘,主子方才得罪了,并无恶意,还请姑娘勿要往心里去。”闻襄也察觉到了顾长歌方才下手没个轻重,弄疼了陆妤知,此刻出言歉意道。 陆妤知点点头,但还是不解气地剜了顾长歌一眼,呆子。 顾长歌浑然未觉自己做错了什么,平白无故叫她白了一眼,也不生气,待到她从榻上下来,也跟着她往外头走去。 陆妤知踏出阁楼时已是月上柳梢,荆府各处灯影阑珊,随处可见的红缎迎风纷飞,洋溢着无法忽视的喜庆氛围。她自顾自向前走了几步,恍然想起自己就是因为不认路,才转到这倒霉地界来,于是回头去看顾长歌。月影下的人清华出绝,华光潋滟,见她回眼询问式地望来,也回以一个疑问的目光。 算了,怎么能指望这不问世事的少爷能给她指路,眸光一转,落到了全场最靠谱的闻襄身上。 闻襄看出她似乎不认得路,于是默默加大步子,走在前头给她引路。 还是这位小哥管用啊。陆妤知心中感叹道,果然漂亮的脸庞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当然这句话排除了她自己。 走在后头的闻鄜取来一个白素纱笠帽递给顾长歌,顾长歌伸手接了戴在头上。 陆妤知有些不解,“你戴着这个做什么?”人家小儿百日宴大好的日子,戴个素净的笠帽遮着脸,真不怕得罪人家么? “人多,吵。”顾长歌简明扼要地回答。 经过半天的接触陆妤知已学会不再简单地将他这句话理解为这层层绢纱可以阻隔外界的声响了,大抵是这位公子知道自己生得太过出彩,走到哪儿都会引起一阵汹涌澎湃,索性遮了面容,省去接下来掷果盈车的麻烦事。 同样身为美人,自己还是段数不够啊,陆妤知暗叹道,怎的我就没到要靠遮面来抵挡狂热倾慕的地步呢? 几人走了一会儿,迎面便遇上了带着几个丫鬟来找人的荆素素。荆素素心中不知骂了多少次都叫安宁出了馊主意本想着将陆妤知引到杏林,再将王家那位风评极差的纨绔公子哥引来,这林深人静,孤男寡女,再过些时候引着众人来个当众捉奸,毁了陆妤知的闺誉,好叫她出一口气。未想到这如意算盘没打成,倒是将人丢了,荆家虽大,也不至于这么半天寻不着人。这会子宴席开了有一会儿,于家的大小姐见不着小妹已有些坐不住,逼得她不得不亲自出来寻找。 眼见陆妤知从前头走来,心中憋着一口气,正欲上前质问她跑哪里去了,要她好找,眼睛瞥见她身后跟着的人,心念顿时一惊。陆妤知身后跟着的那笠帽遮面,气质不凡的人,不正是父亲请在府上的贵客么,怎的出现在这里,还同她搅在了一处? 荆素素稳了稳心神,脚步加快,又不失身姿端庄地朝陆妤知走去,拉起她的手,婉婉说道,“知妹妹,可算见到你了!你这是去哪儿了?叫我好找!眼见天色渐暗还寻不着你人,我就差没急得哭出来呢!”说着眼中微光闪动,似乎真要落下泪来,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杏花微雨初逢君4 陆妤知嘴角一抽,这是犯得什么毛病,明明看见她的第一眼还是一副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自己的模样,现在却一百八十度大变脸了。注意到荆素素有意无意往自己身后瞟的目光,心下顿时了然,嘴上还是要客气地回道“在林子里头迷了路,耽误了不少时候,教荆三小姐担忧了。” 荆素素身后跟着的栖梧见自家小姐没事,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到实处,走到她身边来关切问道“小姐无事便好,身上的衣裳可是干了?还需要去换么?” 听栖梧这么一说,陆妤知方才想起自己打湿的裙褥,垂头一看,已是干了大半,只剩下一点浅浅的痕迹,不仔细看倒是看不出来,于是摇摇头“左右看不出来,便这么先穿着吧,都开宴了,不耽误这功夫了。” 栖梧点点头,乖巧地在陆妤知身边站好,大有一副此刻起就同她寸步不离的气势。 荆素素执起陆妤知的手轻轻拍了拍,愧疚道“是我的丫鬟粗心了,才叫妹妹无端生了这麻烦,回去我定会好好罚她,少不得将她赶出府去!” 一旁跟着的织云闻言白了脸色,顿时扑通一记跪在地上,神色戚惶地告饶。“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奴婢本想着于知小姐会在亭内等着,但回去却是寻不着人影,万万没想到她会在林中迷了路,还请小姐宽恕,要打要骂奴婢都受得住,求小姐不要将奴婢赶出府。” “你这么个不识相的,难不成还要怪知妹妹不听你的话,到处乱走,才惹出这麻烦来的么?”荆素素拂袖斥道,眼波流转间不忘注意陆妤知的神色变化。 “奴婢愚钝,都是奴婢的错,求小姐饶恕,求于知小姐饶恕,不要讲奴婢赶出府。”说着已是语气哽咽,可怜兮兮地望向陆妤知,活脱脱一副娇柔民女求恶霸小姐手下留情的模样。 陆妤知看着这一主一仆一搭一唱的,脑壳觉得生疼,看一眼织云的模样,明明是你家主子要罚你,你那般楚楚可怜的眼神看着我作甚,好似欺负你的人是我似的。 陆妤知也知荆素素这一遭大抵是要演给自己身后的人看,显出她一点儿不偏袒自己的丫鬟的刚正不阿来,也想告诉人家自己迷路是自己的原因,可怪不得她荆府。若是不给她个台阶下,只怕会没完没了,于是开口道,“是我自己好动乱走才迷了路,也不关她什么事,荆三小姐不必如此动怒。” “怎的会是妹妹你的错,都是这丫鬟的错,妹妹你不必如此好心给她求情。”荆素素秀眉一挑,带着几分诚恳劝道。 “左右我没遇着什么事,也不必如此苛责她。”陆妤知接着给她一个台阶。 “到底是妹妹你好心,换做旁人怎会如此善意,听见了吗,还不快谢过知妹妹,让你下次还敢如此怠慢。”荆素素见好就收,朝织云使了个眼色。 “谢谢小姐,谢谢于知小姐,今日之过奴婢定当铭记于心,来日不会再犯。”织云见状忙磕了几个响头,感恩戴德地退到一边。 荆素素满意地一笑,将目光往顾长歌的方向移去,似乎刚刚才瞧见他似的,惊讶地说道“顾公子?怎的你也在这儿?”说着身形一动,越过陆妤知就要朝他靠去。 没走上两步便教闻襄长剑一横,挡在她面前,一本正经道“还请荆三姑娘留步,我家公子不喜生人近身。” 荆素素面色一晒,很快又恢复一副知书达理的模样,退开两步道“是我疏忽了,不知顾公子今日怎的出了墨渊楼,是否府上的奴才招待不周,需要什么没及时奉上?素素奉家父之命招待客人,有何问题只管同我说。” “今日是荆家主麟儿百日之宴,我家公子想着已在府上叨扰几日,若是不赴宴,恐怕礼数不周,于是想着到宴席上一坐,以贺荆家主大喜。”闻襄客气地回道。 “顾公子是贵客,大可不必受这些俗礼的,但公子愿屈尊大驾,荆府还是不胜荣光。”荆素素盈盈一礼,话头忽转,疑惑道“只是不知顾公子,怎会同知妹妹走在一处?” “我们出来时碰巧遇上迷路的于知姑娘,便顺手将她带上。”闻襄回答道。 “原来如此,那素素代家父谢过顾公子照顾我荆府的客人,可弥补了我等招待不周的错漏。”荆素素恍然,朝顾长歌抛去一个千娇百媚的笑。 陆妤知微微挑眉,荆素素对顾长歌的态度倒是十分恭敬,人家从头到尾都没回她一句话,都是侍卫代为回答,她竟也不恼,仿佛就是如此理所应当。想必顾长歌的身份不容小觑,才值得荆家纡尊降贵。只是在她印象中,君临的顾性大家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都未曾听过顾长歌这一号人物,想来回去要命风满好好查查。 顾长歌面对美人的暗送秋波没有一点反应,只定定的站着,却也掩不住周遭出众的气质,惹的人不住暗自打量。 “宴席已开,顾公子请随我一道入席吧。”荆素素柔柔一抬手,做一个请的手势。 顾长歌恍若未闻,掩在面前的纱幔一动,似乎是别过脸去看陆妤知。 荆素素虽未见着他的模样,但也感觉到他似乎在看陆妤知,心下咯噔一声,仿佛一根紧绷的琴弦突然断了,发出争鸣的尾音,但还面色镇定地朝陆妤知补上一句。“知妹妹也跟着我们一同入席吧。” 陆妤知心道自己合着还只是个顺带的,也不多言语,领着栖梧先朝前走去。 顾长歌见陆妤知走了,也抬脚跟上去,荆素素见状忙也迈步,隔着闻襄和闻鄜,跟在顾长歌十步之外的地方,绞尽脑汁想同他说上话。只是寻着几个话题都没得到回应,又怕顾长歌觉得她聒噪,于是止了声音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走了一会子,前头终于出现午间来时陆妤知经过的那片面积极大的湖心亭台,此刻宴席刚开不久,高朋满座,红飞翠舞,曼妙笙歌,一片觥筹交错,兴致阑珊的景象。荆家的家主荆弘远坐在首座,右边坐着正室荆何氏,左边坐着的大抵是为荆家诞下麟儿的功臣妾室余氏。余氏本是扬州瘦马,生得柔媚秀丽,偶然被一富商买下献给荆弘远,没想到入府不到一年便怀上孩子,还生下一个男孩,可以说此刻正是春风得意,在荆府中一时风头无两。 下首席位分为两边,左侧为女席,右侧为男席。坐在女席靠前位置的于淑本就无心酒宴,一心盯着来路瞧,这会子看见陆妤知到了,心下一松,舒了口气,同男席那头同样心不在焉的于伯言交换个颜色,都彼此安下心来。 陆妤知也瞧见了席间的于淑,同荆素素道了一声谢便朝她那处走去。顾长歌毫不犹豫便想抬脚跟上,却叫闻襄拦住了,眉心不由得一皱,不知他是何意。 “主子,荆家主来了。”闻襄轻声说道。 坐在上头的荆弘远眼见宴席中出现那个他想不到的身影,神情顿时一肃,忙起身下来相迎。疾步走到顾长歌身前一拱手,开口道“未知公子驾到,荆某人有失远迎。”眼神一扫站在一旁的荆素素,心中微微一动,但面上仍沉静如水。 顾长歌颔首算是应了,只是目光却仍追随着离开的陆妤知,一错不错地看着她走过时由灰暗变得有光彩颜色再变回灰暗的景象,掩在纱幔后的一双眼睛晦暗不明。 “不知公子今日怎的有空出阁,是否是府上宴席操办声响太大,扰了您的清净?”荆弘远惴惴不安地问道。他知道这位贵人喜静,给他安置的住处也是荆府地处偏幽的墨渊楼,就是怕府上的声响惊扰到他,莫非今日的动静,还是闹得有些大了,叫他不快了? “无事,我不过是来贺荆家主大喜。”久未开口的顾长歌出了声,声音中清淡如风又带着丝丝慵懒的尾音。 荆素素心头一触,听见他的声音便觉着有些魂不守舍。她自从这位贵人入府后,都未曾一睹真容,先前他与父亲谈话,她亦离得远,并未听见声音。今日乍然听见他的声音,只觉得当真是声如其人,一样的温润如玉。虽未能见到他的容貌,但仅凭身上的气质,便知道他必定是龙章凤姿,世间难得的好男儿,一颗芳心早已暗许。见着于知同他走在一块时,天晓得她心里有多少滋味在翻滚涌动,恨不得冲上前去将于知那张脸撕个干净,因为她竟觉得哪怕隔着有一段距离,这两人似乎都有若有若无的线在牵着。他们站在一起有多显得登对,就多叫她嫉恨。只是好在,一切都才刚刚开始,他还是会在府上多留些时日的,她还是有机会,有机会教他注意到她的! 荆弘远闻言,有些受宠若惊,忙拱手道“荆某人倍感荣幸,还请公子上座。”说着便要将顾长歌引到主座落座。 顾长歌见他要将他引到主位,缓缓开口道“顾某为客,坐在下首即可,荆家主只当寻常客人般招待便是。” 荆弘远闻言,亦知他的身份不便张扬,便颔首应了,朝荆素素吩咐道“素素,带着公子入座,在下首好生伺候着,莫要丢了我荆家的脸。” 荆素素眼波一荡,雪腮飞霞,脆生生应道“女儿知晓,定会好好伺候公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杏花微雨初逢君5 荆弘远领着顾长歌朝客席走去。这位带着兜帽的翩翩公子甫一出现,便聚集个宴席上各处的眼光,各家皆仰长了脖子朝他们这一处望来。 明明今日是荆家大喜之日,这人一身素净的白衣,还以兜帽遮面,与这漫天火红喜庆的氛围格格不入。荆弘远竟也半点都没恼他的冲撞,相反态度十分恭敬,荆家未出阁的三小姐荆素素也寸步不离陪在身侧。一时间他的身份引起座下诸位的窃窃猜测,纷纷交头接耳问身边的人是否知晓这是何方神圣。 荆弘远正欲将顾长歌引至下首第一位坐着,闻襄却止住了他,同他说到公子的身份不便坐得太瞩目,指着偏后的一处空位说坐那里即可。 荆弘远询问式地看向顾长歌,得到他点头默认后,命人将那处位置再收拾一番,由荆素素带着顾长歌落座。 顾长歌本不愿坐在那处,那里位置偏后,有些阻碍他瞧陆妤知。但闻襄这么说必然有他的道理,便随着荆素素走向那处落座。 荆素素瞥见位置旁边坐的是于家的大公子于伯言,心下明白闻襄的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时间心中涌起一股浓浓的妒意,但面上仍时一片温柔似水的模样,晏晏道“顾公子可以尝尝这桂花陈酿,此酒出自靖州酿酒名家,有靖州酒仙的梁至一梁老之手,味道醇厚幽郁,且浓度不高,并不醉人。”说着伸手便要去拿案几上的白玉酒壶为他斟酒。 闻鄜伸手挡住她,语气和善道“有劳荆三姑娘费心,我家公子不饮酒。这儿有我二人候着便足够,姑娘可以自行择处休息。” 荆素素一听,脸上泛起丝丝委屈来,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看向顾长歌。“可是素素哪里伺候得不好,让顾公子不称心了?公子尽管明说,素素定会改过。” 闻鄜眼见她要哭,有些手足无措地看向闻襄,这姑娘是怎么回事,他也不凶啊,不过说了一句便要哭出来,这女人真都是水做的么? 闻襄料理惯了这些莺啼燕泣的场面,面无表情地解释道“荆三姑娘多虑了,我家公子素不喜生人近身伺候,这等小事交给我们二人就够了,您娇贵之躯,不必做这些下人活计。” 荆素素面色未改,依旧挂着纤弱可怜的模样,娇柔开口道“父亲命我来公子身边伺候,若是我擅自离开,必会遭到训斥。若是公子不喜素素伺候,素素静静在此候着便是,还请不要赶素素离开。” 闻襄见人家千金小姐将话说到这个份上,自己更不好擅自阻拦。于是偏头看一眼顾长歌,见他并无抵触的模样,像是默许了,便也不再言语,只是依旧隔开着荆素素与顾长歌的距离。 荆素素见顾长歌没有拒绝,心下一喜,觉得自己想要在他眼前争得一席之地还是大有希望的。但又怕自己再擅自接近,惹来他的反感,于是乖巧地立在一旁,不敢乱动。 顾长歌甫一落座,周围坐着的客人便蠢蠢欲动,想攀上来结交,被闻襄和闻鄜一一挡了回去。加上两人有些凌厉的气场,这个位置一下落得个全场最清静,无人上来打扰,但依旧止不住那些私下议论的声音,就连女眷那席也不例外。 陆妤知一走到于淑身边,便被她拉着坐下,沉着一张脸色问道“怎的回事?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呢。” “不过是那荆三小姐使了些把戏,难不倒我,大姐不必忧心。”陆妤知云淡风轻地回道。 于淑闻言朝荆素素扫了一眼,语气中夹着几分愠气“身为高门贵女,心思手段竟这般不容人,当真叫人刮目相看。” 陆妤知见她生气,满不在乎地劝道“不必同她计较,为着这事同她计较,浪费这大好心情和大好光阴。左右我也无事,她奈何不了我怎样。” 于淑还是有些心绪不平,伸手往她额上轻弹一下“下次再遇着这事,莫要擅自行动。我看你是一早看出她的心思,还凑着脸儿上去,也不知道避开些。” 陆妤知揉了揉额头,捻起一块糕点放到口中,一边嚼着东西一边道“先前并未细想,走到一半才觉着不对。安心啦,我这么聪慧,怎会被她设计到,这么多年的戏本子是白看了么?” 于淑闻言嗔了她一眼,“若是聪慧便要知道早早避开,省得凭空多这些麻烦。” 陆妤知咽下一口糕点,眼色清淡地看着她,“每每逢事便要避开,真正避不开时便没了周全的法子应对了。” 于淑知她意有所指,当下也不接话,眼神扫过对面坐席的顾长歌身上,问道“那位公子是何人,怎的你会同他一同入席。” 陆妤知见她提顾长歌,心下翻了一记眼波,嘴上平静地回道“荆家的一位贵客,路上碰巧遇着了,不知怎的缠上了我。” 于淑闻言眉心一蹙,“看着气质出众,兰芝于树的人儿,竟是个登徒子么?” 陆妤知笑嘻嘻的回道,“还是大姐认可我的美貌,能想到这一层去。”不过你要是见着了那人的真容,大抵会觉着我才是个登徒子吧。 于淑见她露出不正经的模样,轻拍了她一记,“少同我贫嘴,可是有什么麻烦事?” 陆妤知摇摇头,示意她多心了。“并不是什么麻烦事,只是不知他怎的缠上我了,偏要同我处在一处。大抵真如你所说的,被我的美色所迷,指不定一会宴席散后便来上门提亲了呢!” 于淑见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正经的话,也不再深究,想着一会儿回府让于伯言查查那人的来头。瞧那位公子的装扮气质,并非池中之物,陆妤知若是招惹上了,也不知是福是祸。 陆妤知当下倒是不去细想自家姐姐的烦恼,只埋头吃着面前的珍馐,从午后出来一直到现在她都没吃什么东西,此刻真是觉着饿坏了。 男客席间的于伯言虽未上前去同顾长歌攀话,但也是暗地里在打量他,心中疑窦他是否和自家小妹扯上什么关系。又见荆家三小姐在一旁殷勤伺候,又想到小妹莫非是同他们卷入什么红粉纠葛?念头刚一冒出来,便被他晃晃脑袋赶了出去,暗笑自己真是异想天开,这层关系都能设想到。 正天人交战之际,却瞥见隔壁坐席那位公子的侍从不知同他耳语了什么,带着兜帽的人儿一下子偏过头朝他看来。 闻襄告诉顾长歌此时他身边坐着的正是于家的大公子于伯言,于知的大哥,若是想进于府,便要同他搞好关系。 顾长歌闻言侧目,隔着层层素纱朝于伯言看去,倒是将于伯言看得一愣,不知他这是何意。 眼见人家正瞧着自己,于伯言也不好装作看不见的无动于衷,于是先拱手一礼道“在下于伯言,这厢有礼了。” “顾长歌。”顾长歌淡淡地回道,算是向他介绍了自己。 于伯言又是一愣,本以为这个气质高冷的公子不会回应自己,自己打个招呼便算是礼貌了。但见他破天荒回了一句,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咳”于伯言有些尴尬地干咳一声,周遭的宾客见他们搭上话,皆好奇地望过来,叫他一时也不知该接不接顾长歌的话。 还是罢了,这位公子看起来并不喜欢聒噪,大抵是心血来潮回他一句,自己若再同他攀话,怕会扰人清静。这么想着,于伯言便消了同顾长歌说话的心思,点点头算是应了,别过头收回了视线。 过了好一会儿,似乎仍觉着旁边有视线在看他,转过头去,不出意料瞧见那个带着兜帽的脑袋正面朝他这边,显然从他别过头去那一刻就没移开过目光。 于伯言叫顾长歌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疑惑地开口问道“不知公子,可有何事?” “于公子大名,鄙人很是仰慕。”顾长歌的声音轻轻浅浅,一开口,却将于伯言震得外焦里嫩。 于伯言折舌,自己一不考功名二不入沙场,不做生意连门都甚少出,他是仰慕的自己什么名头? “咳,公子谬赞了,不知公子是仰慕伯言的何处?伯言可不知自己何时扬名在外了。” 顾长歌一滞,他很想回答说大抵因是你有个奇异的妹妹。但很明显,他并不能这么同他说,少不了会让他觉得冒犯。若是他觉得自己冒犯了,就不会让自己同于知相处,虽然自己亦可以如方才一样将她打晕带走,但必会惹她不快。一来二去思考间,薄唇便吐出了一句叫于伯言险些从席间摔下来的话。 “仰慕于公子相貌堂堂。” 顾长歌并不知道于伯言有什么能叫他仰慕的,但见他生得还算一表人才,便顺口一吐,说了出来。 于伯言身子一歪,显然未料到顾长歌会是这么回他。这是多么叫人浮想联翩的一个回答,惊得他汗毛都立起来了。 闻襄闻言也是一震,见于伯言大有退避三舍的势头,忙出言帮自家主子补救。“我家公子的意思是,于家家世清白,于公子又是少年商才,还生得一表人才,让他青眼有加。” 于伯言听了闻襄的话,这才松了口气,只是身子依旧很诚实地往边缘挪了挪,不露痕迹地离顾长歌再远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杏花微雨初逢君6 顾长歌看着他的小举动,有些不明所以,附和地“恩”一声。 “顾公子过誉了,伯言愧不敢当。”于伯言谦虚地回道。他摸不清这位神秘的公子是走的什么路数,但可以肯定的是此人的身份非富即贵,自己还是不要轻易得罪的好。 “顾某有心结交公子,想到府上叨扰几日,与公子求教些商贾之道,不知公子意下如何?”顾长歌拿起案几上的空杯盏,朝于伯言遥遥一敬。 于伯言殊不知他是何意,怎知如何回答自己是何意,一时间场面沉默下来,气氛有些凝固。 一旁的荆素素却有些按耐不住了。方才见顾长歌同于伯言攀话,她的心里便有些忐忑,生怕两人一个话语投机,一拍即合,更给于知做了嫁裳。本以为顾长歌还会在府中逗留,自己有的是机会在夜深人静时上门红袖添香一番,必会教他记住自己。眼见他开口说要离开荆府,往于府上去,一时间急得脱口而出道“素素浅见,顾公子是我府上贵客,怎能随意便安置他家,倒会显得我们荆府礼数不周了。再者于府上也不及舍下宽敞,据我所知,并未有像墨渊楼那般的僻静处。公子喜静,只怕会住不惯。还是留在府中,若是有心结交于公子,平日里差人去请来府中便是,左右我们同于府亦隔得不远。于公子,你以为如何?” 于伯言听完荆素素一番话,心底倒是暗自感谢她为自己救场,想必她亦是打着留住顾长歌的念头,也给了自己台阶去婉拒这位顾公子。左右他并不欲与他扯上些什么关系,于是点头称是。 “荆三小姐言之有理,寒舍简陋,及不上荆府富丽堂皇,怕是会委屈了公子。” “顾某随性,能随遇而安,于公子不必忧虑。再者近几日在荆府上叨扰惯了,也是该换换地方打搅了。” 顾长歌挑眉,语气随意又夹着几分无赖。“于公子若是再推拒,顾某便会误会你是不是不愿同顾某相交了。” 闻鄜在一旁默默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公子在某些事情上绕不脱总容易显得固执不听劝,但在关键的事情上,条理还是很清晰的,恩威并施,进退有度! 于伯言闻言,勾起嘴角和善冲他一笑,并不言语。不再做推拒,也不出口答应。 “公子若是在府上待腻了,素素也可陪公子到这重锦城中四处走走逛逛,解解乏。于公子身为于家现在当家作主的人,日常总要忙碌着商会的事情,只怕会没多少功夫招待公子。公子还是留在府中,待于公子有空时请来相聚,亦是两全其美之策。再者,父亲对公子的日常饮食起居十分在意,若是公子去了于府,只怕父亲会误会是府上招待不周,方才惹得公子离去。”荆素素娥眉微颦,声音如风过花枝,低低的娇柔,带着几分让人怜惜味道。若是寻常男子听了,必会一颗心化作一汪春水,点头答应她的所有要求,怎能叫美人颦眉呢? “吵。”顾长歌的语气犹如霜月飞雪,夹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气。 荆素素被他突如其来寒意的态度冻得一悸,饶是平日顾长歌清清冷冷,但从未见他如此寒声厉色,只吐出一个字,便让她有种不敢再开口的感觉,当下噤了声。 闻襄和闻鄜对此见怪不怪,顾长歌平日不爱同人打交道,能让他主动说得上话的,一种如陆妤知一般,是他自己感兴趣的。另一种便是于伯言这样,为了接近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而不得不交谈的。他费了些唇舌与于伯言交涉,却叫荆素素一直阻碍,自然脾气上来,寒言相对。 再者顾长歌并非对人际交往的规矩一知未解,相反的在面对必要的场合都能游刃有余,就如同方才同荆弘远交谈,给足他面子。只是在更多的时候,他并不需为旁人维持这份面子,身居高位久了,性子更容易阴晴不定。此刻直接给荆素素下了脸子,也并非想给她个警告,只是当真觉着她聒噪,搅了他正在做的事情,性情所致罢了。 于伯言被顾长歌突然迸出的寒气波及到,也是一惊,四月的天,本该回暖,却让他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冬日。荆素素这厢已被顾长歌的态度吓得不敢再吱声,自己若是再不答应,恐怕会惹他更不快,平白坏了关系,于是缓和着气氛道,“既然顾公子愿来寒舍做客,伯言也不能一再推三阻四,唯有恭候大驾了。” 顾长歌见他答应,眉梢染上的霜色尽数散去,温润地回道“如此便多谢了。”而后便像完成了任务一般,回过头去,不再同于伯言多说一句。 于伯言心下疑窦徒增。显而易见,顾长歌想进于府,只是藉由想结交他这个借口,实则意不在此。只是于府究竟有何东西,吸引这位贵人偏要驻足?眼光一扫全场,落在对面自家小妹身上,脸上愈发凝重起来。 宴席过半,陆妤知摸着吃得浑圆的小肚子,满意地倚在于淑身上,脸上挂着饱食后愉悦的笑意。戏台上演的是著名的禹城之战,数百年前东芜开疆僻壤的奇女子陆红萼,便是凭着此战一战成名,威震大陆。自此以后,人们细数她参与过的接近上百场的战役,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还是这场以寡胜多,奇袭禹城的战事。 谢家班不愧是君临第一大戏班子,筝鼓之声乍起,扮演陆红萼的刀马旦银甲粲粲,长枪一甩,身子轻盈一翻,眼神凌厉怒嗔敌首,未唱一言一词,便将其中的威慑体现得淋漓尽致。台下的人恍若回到那个兵荒马乱动荡的年代,在高高的城垣上,俯视底下身姿矫健,一骑当千的女子率千军万马,势不可挡。 陆妤知先前看过几次这出戏,剧情的高潮便是陆红萼在攻城是力有不逮,中计摔下城楼。所幸当时的君刃国君,明晟第一任帝君晏璨赶到,不仅危急时刻救下她,并且两人合力将禹城攻下,所以禹城之战又被称为两人定情之战。而正史记载,陆红萼是凭一己之力攻下禹城的。当时晏璨远在君刃,两人根本风马牛不相及,又怎会跑到禹城去助她攻城。大抵是君临的戏班子怕如实唱出史实会被扣上复辟前朝的帽子,再者明晟第一任帝君又是君刃国君,便带上他的关系,叫这出戏能顺利地演出。 王权威压之下,平民百姓看个乐子也要被施以润色。这出攻城记初登戏台是君临大历三年,彼时君临才建朝不久,此戏一出便风靡整个君临,还受到当时在位的景和帝的嘉奖。君临的百姓都以为当年萼女帝一战成名有不少君临王家先圣的功劳,那么明晟的降朝号让帝位,就更显得理所当然。没有人再去深究史实的真相如何,只传道总归一开始也是晏家打下的江山,晏璨好美人不好江山,才将山河拱手让人。如今圣上英明神武,夺回了本该属于君临的东西,也是应当。 逼位让朝的事情不费一丝血刃,便叫晏曦包壮德如此高尚,陆妤知十分佩服他的帝王之策。相比之下,陆家百年来的子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到陆子庭那时,王朝气数已尽,如此做法,也是保全家国的最好办法,怨不得他。 对于历史的更迭,王朝的轮换,即便是生为皇家儿女,陆妤知还是看得很清楚,并不会怀着所谓复兴王朝的大志。不论是谁坐了这江山,只要不是昏庸无能,对百姓来说,天还是那个天,只是换个姓氏罢了。再者晏家若是坐不稳这江山,自会有人将它连根拔起,还轮不上她指点乾坤。只是强权之下,明则想要不引人注目,一隅偏安,还需要费些功夫,不是什么轻易能达到的事情。 十五年前的一道批命,晏家对明则本就不放心暗中监控,,得此言说更是变本加厉。她藏身江南避事,陆予钟却代她入宫为质,明则朝局动荡,父君母后在那苦苦支撑,就算是他们愿用此来换取她的安全,她又如何能不为他们去争一争? 唉。陆予知心中幽幽一叹,到底他们还是没脱开那批命上的几个字,才会千方百计保住她的血脉,也是存着有朝一日,明则能够东山再起,夺回东芜主权的念想罢。她可不管什么休养生息,卷土重来,她是个自私又浅陋的人,惟愿在此生看得见的地方,能叫身边的人有一己容身之处,所以才要此刻拼尽全力,哪怕不折手段。 恍然思索间,宴席已接近尾声,荆弘远于座首举杯,敬席上诸位前来赴宴。座下的宾客也纷纷举杯,回他一杯薄酒,恭贺弄璋之喜。一杯酒下肚,荆弘远便脱身告退,让在座的人各自尽兴,也意味着此时宾客可以离席了。 荆弘远下了主位,先朝顾长歌那处走去,荆素素见他来了,恍若看到救兵,小跑一阵到他身边,焦急道“父亲,顾公子他,他说要离开府中,去于府落榻。”说罢,眼中泪光微闪。 荆弘远剑眉一横,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是否是你伺候不得当,叫他不快了?” 荆素素一想到方才顾长歌对她的冷语,心下一颤,但很快又委屈地摇摇头“女儿并没有,公子连身都不让女儿近,谈何伺候?只是听席间他与于家的大公子交谈,说到要去于府一住,才叫我如此焦急。” 荆弘远见不是她触怒了顾长歌,心念一定,道“既然不是,那便最好。公子若是想换个地方居住,便由他去罢。”这尊大佛,留在家中也唯恐招待不周,结下嫌隙,送走了也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梁上燕1 荆素素一听,面上愈发泫然欲泣, “公子才来没几天,便要离开,那女儿不是”凄凄切切,欲言又止。 荆弘远敛容屏气,转过头严肃朝自己这个向来珍视的女儿凝重道“素素,为父劝你一句,他并非我等能攀上的人家。既然非你良缘,便要学会将那不该有的心思收好,我是断不会同意此事的。”对方如金鳞,吾辈如蝼蚁,素素有此心思并不奇怪,只是终究注定没结果的事情,还是尽早打消她的念头为好。 荆素素一听,控制不住潸然泪下,梨花带雨道“为何不行?女儿哪里不如人了,莫不是连那于家的狐媚子也比不上么?” 荆弘远不知她为何要带上于家的小姐,只当她是姑娘家心气胡乱寻个发泄,但自己也不能放任她异想天开。他荆弘远的女儿,不求人家大富大贵,惟愿她能与相匹配的人,安安稳稳度过余生。而顾长歌,直言不讳,素素跟在他身边,并不会有甚的好结局。 “为父是为你好,你莫要胡闹,先退下,这几日好好待在你的绣阁,不许出门,收拾好你的心思。”荆弘远语气已有些凌厉,不容反驳地说道。 荆素素被父亲此般坚决的态度吓到,心中的委屈如发了大水一般,收都收不住,长袖掩面,哭着跑开了去。 荆弘远从她方才一来二去的言行中,隐隐猜到荆素素大抵方才有失言冲撞了顾长歌,当即敛下心神,走到顾长歌座前躬身一礼。 “公子海涵,荆某人的女儿不识大体,言语之间若有冲撞公子之处,还请公子宽容。子不教,父之过,我在此同公子赔礼了。” 顾长歌放下手中的杯盏,微抬起戴着笠帽的头,温和道“无妨。已在府上叨扰许久,亦要同荆家主告辞了。” “如此?不知公子意欲前往何处?可有需要荆某人效力的地方?”荆弘远颔首问。 “受于公子所邀,到他府上小住几日。”顾长歌面不改色地回答。 咳!于伯言在一旁叫酒水一呛,猛地咳一声,一脸无奈地看向顾长歌。分明是他死皮赖脸的要上于府做客,怎的话锋一转,变成了他邀请他了? “噢?”荆弘远将目光往于伯言处一转,和善道“于世侄少年有为,荆某人也是神交已久。不知令堂近来可好?” “蒙荆家主挂心,家父一切安好。只是因着与家母出门游历,一时走得远了,赶不及回来亲自向荆家主道一声恭喜。”于伯言谦逊回道。 “哈哈,我倒是羡慕令堂如此潇洒,与夫人携手同游,看看这名山大川。世侄亦无须多礼,你我两家本是世交,称我一声伯父即可。”荆弘远爽朗一笑。 “如此,便多谢荆伯父了。”于伯言也回以和煦笑意。 荆弘远颔首,一手指向顾长歌,朝于伯言嘱托道。“这位顾公子是我荆府的贵客,既然他应了你的请去往于府小住,便烦请世侄多多照顾,有何需要的尽管开口,莫要同我客气。” 于伯言点头,“还请荆伯父宽心,顾公子愿屈尊敝府,伯言定会好生招待。” 荆弘远顿首,朝于伯言一拱手“如此便多谢世侄了。”继而转过头朝顾长歌道“公子若是缺什么也只管吩咐鄙人,自当鞍前马后,为您效劳。” 顾长歌微微点头谢过,不再多言。 这厢于淑算着时候差不多了,让纸鸢给于伯言递了话,领着陆妤知拜别荆何氏,先朝门口走去。府门口聚集着几家亦要回府的宾客,小厮们迎来送往,应接不暇。于淑站在这头与各家夫人们打了一番招呼,听王家夫人问到听闻于家得了随州的上贡名额,可有此事?忙推说她为妇道人家,不知家里生意上的事情,打着哈哈糊弄过了。一旁的陆妤知躲在长姐身后,尽量让自己显得不起眼,省得去应付那些面上功夫。 说了一会子话,先头到了府门的那几家已上了马车先行离开,偌大的府门口一时间只剩下于家的人。只听几声马蹄的嘶鸣声,钟离引着车驾在门前停下,询问于淑是要先上车还是等于伯言出来再上车。 “且先等等吧。” 于淑看由门口一眼府内,吩咐道。一瞥身旁的陆妤知已有些困倦,便让她先上车休息。 陆妤知也不推拒,掀起裙角便往车上爬。抬手掀车帘间,余光瞥及自家车队后头似乎还跟着一辆精致典雅的车架,心下有些疑惑,但很快便被困意取代,不再细想,钻进车厢歪头便睡。 今日起得太早了,又折腾了一天,此刻天大的事,也不能阻止她梦会周公。 于淑在府门口站了一会子功夫,纸鸢在她耳边提醒道公子来了,于是回头看去。天色已黑,于淑看不清于伯言带着什么人走来,只依稀分辨出他身边的的人影。待到认出他身边跟着的人,顿时一惊。怎的是荆家主亲自送出门来?旁边还跟着的是今日席上那位引人注目的笠帽公子? 几个人行到门口处,于淑忙迎上去。 “小女子于淑,给荆家主见礼了。” 荆弘远定睛看一眼面前温婉娟秀的女子,和蔼一笑“不必多礼,未想到淑姐儿已经长成了大姑娘了,还出落得如此标志。若是老夫的儿子早生十几年,定要到府上磨着于家主将闺女嫁到我家的。” 于淑含羞一笑,眼波疑惑一扫于伯言,似在疑问为何他们会走在一块。 “阿淑,这位顾公子是荆伯父的客人,近几日会到我们府上做客。”于伯言同她说明道。 于淑一愣,但很快便恢复过来,朝顾长歌一礼,退到一旁不再多话。心中却翻起千万头思绪,不知他此举到底是何意。 “听闻府上的三小姐今日也来赴宴了,怎的未见她?”荆弘远见只有于淑一人等在门口,出口问道。 于知见他提起,解释道“小妹方才有些倦了,我便让她先上车休息了,我这便让丫鬟去将她叫下来给荆家主见礼。”于淑说罢,招手就要让纸鸢去喊陆妤知下车。 荆弘远大手一挥止住她,“不必不必,姑娘家的身子娇弱,便让她好生歇着吧,来日有的是机会见。” 于淑垂首应了,“如此,我代小妹多谢荆家主体谅。” “淑姐儿不必客气,也随于世侄一样唤我一声伯父即可。顾公子是我荆府贵客,还有劳尔等多加关照了。”荆弘远再次委托道。 于淑和于伯言点头称是,荆弘远当先走在前头,送顾长歌上车。顾长歌行过前面坐在陆妤知那辆马车时稍稍一顿,但脚步不停,径直走向于家马车后头跟着的那驾装潢得更富丽精美的车架,抬脚上了车。 于淑与于伯言四目相对,很快又错开,两人同荆弘远告了辞,也上车离去。钟离见主子们都上车坐好,指挥着车驾启程,马车四角挂着的铃铛叮铃一响,缓缓朝于府的方向行去。 于淑上了车后,瞧见陆妤知已经气息均匀,像是睡了过去,一时也不打扰她,静静坐在一旁。 回去的时候车流量比来时要多一些,有些府上的人流连长盛街琳琅满目的夜景,遣下仆役去买些个小玩意,于家的车驾跟在最后头,走走停停,竟花上比平日还要多上三倍的时间才拐进正安道,稳稳停在于府门前。 于淑待车驾停稳,伸手轻推了陆妤知几下,告诉她到家了,唤她起身。 陆妤知迷糊之间被她摇醒,脸上还挂着懵懂的睡意,踉踉跄跄要起身下车。 于淑本欲问她些什么,但见她此刻倦怠得有些神志不清,便收了嘴,伸手去扶她的身子,看顾她莫要一个没眼力见的,直愣愣摔下车去。 陆妤知跳下车,回头准备和兄姐道一声晚安便回自己院子,视线模糊间似乎看见一个戴着笠帽的隽俊身影,灵台顿时被击中,薄雾散去一片清明。晃晃脑袋仔细一瞧,竟然是他?这是怎么回事? 于伯言下了车,先吩咐钟离去为顾长歌安排宿处,接着往顾长歌的车驾走去,要引他入府。眼见陆妤知从身后一阵小跑过来,顿住了脚步。 “大哥,他怎会在这里?”陆妤知问道。 顾长歌刚下车,瞧见一个红色的身影在四周灰白的景象里朝他跑来,一时微微弯了嘴角,但见她跑向于伯言身边,嘴角的弧度又被拉回成一条直线。 于伯言见陆妤知疑惑的模样不像作假,心道大抵是小妹也不知怎么回事,只是苦恼的是他也不知啊,又怕陆妤知失言,开口介绍道“这位是我新结识的顾长歌顾公子,近日会到府里短住,你莫要淘气,以免扰了他的清净。” 陆妤知闻言一头雾水,大哥怎会不知人家底细的便将人往府中引,若是引狼入室怎么办?难道他也是色令智昏?陆妤知的目光在于伯言和顾长歌之间打着转,意味不明。 于伯言伸手点了下她的额头,“听阿淑说你不是困极了么,怎的还不赶紧去洗漱休息。” “噢。”陆妤知应了一声,再狐疑看了眼顾长歌,不再问多什么,旋身率先进了府门。 于伯言朝顾长歌做个请的收拾,领着他往他近几日要住的院子走去。于淑也跟在身后进了门,钟离指挥于家的下人将车马使入后院,于府门前霎时空了人影,只余下两盏灯笼在月夜下静静燃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梁上燕2 钟离依着于伯言的吩咐,给顾长歌安排的院落是府里较清净的霜枫院,因着离主院较远,平日里鲜少会有人经过打搅。 闻鄜听着钟离对院落的介绍,满意地点点头,眼珠子骨碌一转,似不经意问起“这儿离你家三小姐住的院子,远么?” 钟离闻言有些警惕,并不搭话,眼神不善地看向闻鄜。 闻鄜见他态度一转,大抵是认为要打他们家小姐什么主意。虽说确是如此,但若是叫主人家看穿了,面子上也过不去,于是忙解释道“我家主子喜静,听闻你家三小姐平日素爱闹腾,怕她打搅了我家主子。” 钟离面色稍霁,但犹疑不消,谨慎地回道“三小姐的院子甚远,再者平日甚少出院子,并不会打搅顾公子。” 闻鄜作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心里却像一块布被拧巴了般的难受。 离得甚远啊,那主子不是不好下手?秉着要做主子贴心小棉袄的宏伟志向,他决定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帮着主子把这于府的路线都摸透了,好方便日后幽会佳人。 殊不知钟离一见他言不由衷的模样,转头便吩咐了府卫加大监视霜枫院的力度,生怕稍有不慎便有机会叫他们对自家小姐下手。 于伯言将顾长歌送至院落,因着天色已晚,再加上顾长歌对他的态度实属肉眼可见的冷淡,便不再逗留,告辞出了霜枫院,抬脚就往于淑的院子赶。 牡丹阁此时依旧灯火通明,于淑卸了妆面换了衣裳,吩咐纸鸢备点醒酒的汤水,坐在正厅等着于伯言。 于伯言到时于淑正在看今日刚从明则传过来的消息,黛眉微微挑起,神色并不轻松。听见有人进来的声响,将那张薄薄的宣纸往案上一放,看了过去。 “明则来消息了?”于伯言一进门便瞧见她神色不好,开口问道。 于淑点头,“朝政今日又有些不稳,君上的身子虽是好点儿,但常有镇不住场面的时候。原本今年殿下到了年龄,君临允诺放他归国,如今看来,怕是宪德帝未雨绸缪,不想放他回去。” 于伯言拿起案上的宣纸扫一眼,将上头的东西看过后,捻着纸张往一旁的烛火靠去。纸面的一角一沾火苗,便飞快被由下至上舔舐,迅速燃烧殆尽,只余下烛台上的那一片灰黑。 “局势越发凝重了,百花宴上贡的事情,我们还要报上去吗?” 于淑摇摇头,“明则那边已是应接不暇了,再将此事上报,徒增君上君后的忧心。” 于伯言一想也对,转身面对于淑坐下,“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来人身份未知,先别轻举妄动。但从面上看,这位顾公子的身份绝非我等能轻易对付的。他是冲着小妹来的?” 于伯言颔首,“八九不离十,我原想着将计就计,顺着他的想将人引到府中。若是有个什么变故,我们也能抢到先机。只是听钟离回话,他身边带着的两个护卫,身手不俗,暗处似乎也有人贴身保护,真动起手来,我们赢面难判。” “未雨绸缪总是好的,但也不一定是坏事,或许他真是简单的喜欢上小妹了?” “也不排除这个可能,我已经让钟离去查他的身份,待到身份确定,再做打算吧。以现在的情形看,他决计不可能是知道小妹的身份,有意接近的。” 于淑表示赞同,“我亦是这么想的。” “天色不早,你早些歇息,近日钟离他们会盯着霜枫院,你不必太忧心。”于伯言起身,就要离开。 于淑亦站起来,温婉道“我吩咐纸鸢做了醒酒的汤水,一会儿给你送去,今日应酬想必饮了不少酒,你喝了亦早些歇着吧。” 于伯言应了,起身离去。于淑在他走后便吩咐下人熄了烛火,也回屋就寝了。 夜色凉如水,鹧鸪低声啼,一晃天色渐白,旭阳初升,于府上下由安静慢慢生出了各种人声,丫鬟仆役照着自己平日的活计有条不紊开始忙碌起来。 陆妤知这一觉睡得甚是舒服,睁眼时窗外的日光已盈盈洒洒照进了半个屋子。她躺在榻上伸了个懒腰,小赖一会儿,栖梧算好她起身的时间掐着点进来伺候她洗漱。 “今儿个天可真好呀。”陆妤知望着窗外明媚的春光,四月的天,还正是暮春的时候,气候没有夏日那般炎热,吹进屋子的风里满是令人舒爽的海棠香。 “可不是呢,奴婢瞧见院子里的海棠开得比前几日都要好,小姐今日可要出门?”栖梧帮她简单挽好一个发髻,缀上两个轻便的簪子,笑吟吟地问道。 “唔,还是算了,懒得动,覃川可回来了?” “昨晚路过覃川姑娘屋子的时候,瞧见门是开着了,今早也未见人,大抵是还未回来。”覃川与栖梧不同,她是陆妤知的暗卫之一,栖梧是丫鬟,所以按规矩栖梧还是要称她一声姑娘。 陆妤知也明白这次处理的事繁重,大抵她不会那么快回来。而今覃川不在身边,风满在京中,流苏也被他发落到明则办事,身边一时竟是空了,寻不着人去查顾长歌的身份。 或许大哥那边会有点眉目,待到晚上过去问他一趟吧。陆妤知咬着包子想道。 栖梧出去将陆妤知净面的水倒掉,没多久功夫却又捧着铜面盆,脸色熏红地跑进来,扯着陆妤知的衣袖,结结巴巴说道“小,小,小姐,外头,外头来了个公子,长得和,和神仙似的!” 栖梧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儿,连着自己要干什么都忘记了,待到那位公子身边的侍卫提醒她进来通报,她竟是连水都忘了倒便又捧着往回跑。 陆妤知眼见她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中也猜到来人是谁,将手中的包子放到嘴边狠狠咬一口。这顾长歌倒好,在荆府将自己遮得那般严实,一到她府内却大摇大摆地来祸害她的丫鬟。 将手中的包子囫囵咽了下去,拍拍手,起身朝屋外走去。 顾长歌今日依旧穿着一身素白的锦袍,站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眉目携星,飘然若仙。那一方树下的天地,因着多了一个他,生生从寻常无奇,幻变成流光溢彩。 饶是陆妤知昨日已受过一次美色的冲击,今日还是绕不过微愣一瞬,心中暗恨上天为何如此不公平,竟能将人造得如此完美无缺。噢,也并不算是完美无缺,毕竟这位公子的脾气,还真是怪得很。 顾长歌一眼便瞧见那个从屋内走出来的身影,她今日穿得是烟青色的衣裳,有些素净,但亦不妨碍穿的人将它们演绎地生意盎然。 “不知顾公子到访,所谓何事。”陆妤知往海棠树下的秋千架上一坐,一晃一晃懒懒开口。 顾长歌眼见她坐下后,原本灰暗无光的秋千架缓缓变了颜色,连着她脚下的土地亦显露出它原本的色彩,眼中微微闪过一道光芒。 “无事。” 陆妤知眉梢一挑,面对他一如既往理直气壮的回话已能够预想,唇角一努,别过头去。 顾长歌见她不回话,只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秋千,也不再开口。左右自己本就不爱说话,这样静静瞧着她也好。身子一弯在秋千旁边的石桌边上坐下,琥珀色的眸子一错不错地盯着陆妤知看。 陆妤知原想他不说话那自己也不开口,这么耗着没多久想必他会无聊走了吧,于是静静在一旁晃着她的秋千。 眼见快到日上三竿,身边的人竟分毫没有离开的意思,甚至连动一动都不曾,一双眼睛同长在她身上似的看,不免让她有些头皮发麻。 而顾长歌的看却并不是那种腼腆的公子含情脉脉地看着心爱的姑娘那般的看法,他看她,像是在看一件死物,那种如同在看一尊漂亮的瓷器,仅仅是因着它造型精美或是色釉独特,才引人目光流连的看。 陆妤知微微侧额,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迎上他的目光,丹唇微启“为何总看我?” “好看。”顾长歌不见思索回道。 尽管这个回答叫陆妤知心花怒放,但被人这么直勾勾地盯着难免会有些心理不适。“你别一动不动盯着我瞧,我觉着甚不舒服。” 顾长歌微微颔首,扭过头去将目光移开。陆妤知以为他终于开窍了,正欲欢喜,却见他又将眸光回转,接着方才举动一般,一动不动盯着她看,嘴上还道“我动了。” 陆妤知心中的小人以头抢地,别过脑袋,对同他沟通表示高举白旗,总归这位少爷开心就成。 顾长歌在面对陆妤知的情况下总是不得门道。他甚少和女子接触,此时似乎是察觉到她的不快,但又不知自己哪里招惹了她,转头疑惑地看向闻鄜。 闻鄜无语问苍天,自家主子办事就是这般简单粗暴,再喜欢也不能硬生生盯着人家黄花大闺女瞧了快一个时辰啊。唉,谁让他是自己的主子呢,为了他的终身幸福,还是要让自己为他指点下江山的。 “主子,今日日头正好,您不是说想邀于知姑娘去外头踏青么?”说罢,拼命朝顾长歌打起眼色。 顾长歌微微蹙眉,他并没有想邀她去踏青,外头人太多,太吵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梁上燕3 闻鄜见他不接话,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气势,只巴不得自己的嘴长在顾长歌身上,帮着他出口邀约佳人。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么好的时机,当然是要约上人家姑娘赏花观月,互述衷肠的,主子怎么还不问,再不问我可就急了啊! 顾长歌抿着唇,一言不发。他觉得此刻时光消磨得正好,有风,有光,有花,有她,静静坐在这儿看着她便成了,何故要出门去听那些无故之人的聒噪。 陆妤知眼见闻鄜挤眉弄眼地提点顾长歌,而身旁的人却又像小孩儿使性子一般不愿开口,心中暗自好笑。这护卫可真有趣,他这主子分明没那个心思,却像个老妈子一般绞尽脑汁牵线搭桥,真叫人费解。 心中这么想着,一时存了作弄顾长歌的心思,身子一侧从秋千上攀到桌边,伸出素手搭在他放在面上的手上,指尖轻轻刮着他的手背,一双眼儿秋波澜澜看着他。 “顾公子要邀奴家去踏青么?”媚眼如丝,声含蜜糖。 顾长歌一顿,条件反射想去缩她覆上来的手。他素来不同女子接近,上次虽是主动碰了她的葇夷,但只当是在观察一样新鲜的物什,并没有多大感触。后来墨渊楼内她主动握住他的掌心,如同有有蚂蚁成群结队爬过他的手,顺着手上的脉络又爬进心底,说不起来的奇异。今日也是如此,像树上的海棠花飘落拂过手背,轻轻柔的,带着温和的触感,并不招人讨厌。于是强压下心头微妙的不适之感,没将手缩回。 加上那双平日狡黠带光的眸子,此时漫上一层薄薄的云雾,像山林传说勾人心魂的狐狸精,涤荡着人的理智。 顾长歌见过许多女子,貌美如花,不胜娇羞,巾帼须眉,飒爽英姿。她们在他眼中,不过是黑白色泼墨画上随手划下的一笔,与周围的一切完美相融,并不叫他觉着有哪里不同,枉论会去留心。加上他的性子素来孤僻,对女子的接近甚是抵触,因而身旁从未见有女色,投怀送抱者,只会徒增他的厌恶。为何面对眼前人儿的接近,虽有不适应之感,但也总能坦然接受,予以最大的宽容呢? 大抵是因为自己能见着她身上的颜色,才会对她这般宽容吧。顾长歌心中为自己解释道。 “你想去吗?”他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询问,似乎只要她想去,自己就会陪着她去。 陆妤知眨眨眼睛,“自然想呀,春色正好,正合适与郎君同游。” 顾长歌点点头,“那便去吧,想去哪儿?” 陆妤知见他这次过了这么久都没将手缩回,心下有些讶异,变本加厉地动着手指抚摸他手上的骨节。这双手也生得真好看,白皙修长,指如葱根。自己的手本也生得不赖,搭在上面却有些相形见绌了。 顾长歌见她不回话,手上却不停抚着他的手背,手背上传来丝丝酥麻的痒意,叫他受不住将手往后缩了缩。“莫要再摸了。” 陆妤知流连手上温润的触感,眼见他缩回,不乐意地撇撇嘴。“若是你觉得吃亏,那我也给你摸回来便是了。” 顾长歌顿住,似乎在思考她提议的可能性。 陆妤知一见他这般模样,恨不得将自己方才说的话扯回口中咽回肚子里去。自己怎么这么碎嘴,不知道这位公子哥儿脑子的构造不同于他人,并不会觉得伸手摸一个黄花大闺女有多失礼,瞧他的模样指不定下一刻便伸手来占她便宜了。不成不成,心念一动,赶忙引开他的注意。 “我肚子饿了,要用午饭了,你可以回去了。”这是下逐客令了。 闻鄜一听,心道这于家姑娘真是与众不同,寻常人家的姑娘见了自家公子都是满面羞红,迈不开步子。这位姑娘却像那勾栏院的嫖客一般,白摸一把便要赶人,真是叫他敬佩,敬佩。 顾长歌抬额看看日头,也赞同地点点头,“我也饿了。”言下之意,是要留下来用饭了。 陆妤知对于他面不改色淡定如水反呛她一句已是见怪不怪,到底是客,她还得做好主人家的面子,无奈起身吩咐栖梧多置一份碗筷。 栖梧在前厅布好菜,摆好碗筷,去请两人来用饭。 陆妤知本就在吃一事上甚是讲究,海棠院的小厨房也是于伯言为迎合她的口味,特地差人从食色之乡宥城请来的大厨。平日里做得菜即便是家常,也让人回味无穷,今日因着院子里来了客人,菜色更丰盛些。芙蓉脆皮鸭,江南辣醋鱼,砂锅煨猪蹄,红油焖河虾,剁椒鲫鱼头,翡翠白玉丸子汤,珍馐满桌,叫人食指大动。 一见着桌面上的菜色,陆妤知便抑制不住弯了嘴角。世间第一大美事,大概就是能大口朵颐眼前的佳肴吧!随口招呼一声顾长歌自便,提起筷子就闷头吃起来。 顾长歌眼见着一桌子油腻泼辣的大鱼大肉,只有那一盅白玉汤看起来甚是正常,让他愿意下口,于是盛了一小碗小口啜饮着。 陆妤知素来不爱吃菜,只爱吃肉,还偏爱重口味的甜菜酸菜辣菜。于伯言和于淑难以与她对上口味,也常教育她莫要如此偏食挑口,家里一同用饭的时候也会压着她荤素搭配,忌口重油重辣。外出赴宴的菜色也讲究搭配均衡,甚少会迎合到她的胃口。导致她回自己院子开小灶时,卯足了劲吃她爱吃的菜色,酸甜香辣,一样不落。 顾长歌素来不爱吃荤腥,平日里菜色多寡淡口味,酸甜香辣的菜色一律是不会上桌的。今日坐到陆妤知的饭桌上,便显得停杯投箸不能食了。 陆妤知伸手拿了一个猪蹄子往嘴边啃,吃得撒欢,甚至于忘了身边还坐着个人,忘我地沉浸在卤猪蹄子的酱香味中。顾长歌一边喝着汤一边注意她的模样,见状嘴角微微一牵。这吃东西的模样当真直性忘我,满足得仿佛嘴里嚼着的就是这世间最美味的东西,连带着他也忍不住夹了一块肉放到嘴边。但接近鼻尖时问到的那股有些呛鼻的香油味,还是默默放下筷子,接着喝他的那碗在一众菜色中小家碧玉的汤。 陆妤知将猪蹄子啃完,意犹未尽地舔舔指尖,一抬眸正对上那个在饭桌上不动筷只顾着看她的人,心中暗道一声什么毛病,但还是秉着吃货推荐美食的心,夹了一只大虾放到他碗中。 “你怎的不吃,莫非还拘礼了不成?我院子小厨房的手艺可好了,你试试这虾。红油爆过之后再加姜葱蒜末爆炒,最后淋上秘制酱汁小火焖上一炷香的时间,那滋味,神仙吃了一口也狠自己早升天。” 顾长歌看着那只夹到自己白瓷碗中的虾,表情有那么一瞬的凝滞,犹豫再三举起筷子夹起它,手臂抬到一般,停在半空中下不了口又放回去。 “咦,你不吃么?”陆妤知瞧出他的犹豫,微微挑眉,一瞥他碗中那只带壳的虾,联想起他素日总穿白衣,大抵也是个爱干净的,多半是不愿意自己动手去剥那虾壳。于是眼光转向一旁候着的闻鄜,“你倒是给你家主子剥个虾壳呀。” 闻鄜不用看顾长歌的表情,也知道这会子自己若是动手了,下场一定不好看,于是猛地摇头。“于知姑娘,我家主子不喜旁人动他的吃食,姑娘若是执意让主子试试,不如自个儿动手帮他一帮吧。” 主子啊主子,总归舍不着孩子套不住郎,人家于知姑娘难得这么热情,你不妨就牺牲下你娇弱的肠胃罢。 陆妤知想着也是,这人素来就有些怪毛病,她就当乐于助人,也不推拒,利落剥好一只虾放到顾长歌碗中,将他的碗朝前推了推,“你试试看,我可喜欢吃了。” 顾长歌对上她流光熠熠的眼眸,心下一软,慢吞吞地拿起筷子夹起那只去了壳仍红的发亮,可见相当入味的大虾,往唇边送去。 陆妤知一瞬不差地盯着他将那只虾放进口中,唇瓣一动直接往喉头咽去,心下疑问。“你怎的不嚼一嚼便咽下去了?” 闻鄜敏锐地察觉到主子吃下那虾后瞬间僵直的背脊,忙出口帮他打掩护。“主子吃东西向来不怎么嚼,喜欢生咽。” 陆妤知恍然大悟,原来他连吃东西的习惯都这般奇怪,一时竟也有些同情起顾长歌来。伸手又夹了一块辣醋鱼放到他碗中,“那你尝尝这个,鱼肉鲜嫩,不嚼也容易下腹。” 顾长歌本稍稍缓和的背部曲线又是一个僵直,看着眼前满心期许的人儿,面上不露一丝不快地将那块鱼肉放到口中,同样是不嚼一下便直接咽下。 “好吃吗?”陆妤知期待地问道。 顾长歌僵硬地点点头,“尚可。” 陆妤知听见他能接受,登时眉开眼笑,连着话也变多起来。“我亦觉得不错,改日你来我让小厨房做上最拿手的房山烤乳猪,上头洒上徐师傅秘制的花椒面,定叫你吃上一口便乐不思蜀。” 顾长歌一想到她描述的这道菜的模样,面色顿时有些发白,但思及她这也是在主动邀请自己下回与她一同用饭,不适的心理勉强宽松了几分。 一顿饭用下来,有人吃得酣畅淋漓,也有人吃得坐立难安。 用罢饭后,顾长歌便匆匆起身告辞。陆妤知不觉有他,觉得遇上口味志同道合的人,连着对他的态度亦好上许多。笑意盈盈将他送到门外,挥着袖子叮嘱他改日来吃烤乳猪。 只是望着这谪仙人离去的背影,怎么有些像落荒而逃?大抵是因为太欢喜了吧,陆妤知拍拍手转身进了屋内。她吃东西的口味总是比较重,平日里甚少有能能在她的院子里与她同桌吃饭,今日瞧见顾长歌用了这么多菜,想必亦是同道中人,应当好好相处。 旁的不知,只知顾长歌回了院子后,直接将闻鄜发落去洗马厩。于府马厩的小厮忽见一个身手不凡的人从天而降,抢了他们的活计,欢喜之余也是一头雾水。而往后的一段日子里,顾长歌虽每日准时上陆妤知那处报道,但只要一入饭点便以各种理由像一阵风刮过似的飞快离开,半刻不敢耽搁,倒叫陆妤知好生一阵失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梁上燕4 暮春时节白日渐长,晃晃悠悠间天光染黄,斜阳西陲。陆妤知靠在窗边的贵妃榻上,垂首翻着一本闲书,一手转着手上的深红色千千结。空气中传来几声翅膀扑棱的响动,接着是爪子落到窗柩上的嗒嗒声,抬眸望去,一只身材浑圆,翎羽雪白,瞳若翠石的角鸱提着爪子正在窗边的案几上踱步。 陆妤知将手上的千千结往它那处一扔,砸中那个圆滚滚的身形,惊得它晃动羽翼跳开了几步,语气倦懒开口道“汤圆,你怎的又胖了这么多?从重锦到临京飞这么长的路程,你竟还能多长二两肉,想来下次让你三日之内来回一趟,也轻松得很呀。” 汤圆委屈地缩了缩脑袋,一蹦一蹦跳到她手边,讨好地蹭了蹭,喙中发出咕咕咕的叫声。我是因为飞这么远的路程才多吃了点,怎么能说我这活干得很轻松呢,临京的伙食可差了,风满还动不动就以虐待我取乐,我过得可惨了呜呜呜 陆妤知曲起一只手指抚摸几下它面盘下的翎毛,受到安抚的小家伙舒服地咕噜一声,抖抖羽翼掉落一卷指节大小的信笺。 拿到信笺后的陆妤知往它的背脊上一拍,示意它一边呆着去。 汤圆对陆妤知这种没良心的举动表示出强烈谴责,但它只是只失宠的宠物,近年来的地位更是直线滑落到信鸽的行列,唯有认命地抖抖翅膀,跳到一旁。 陆妤知打开手上捻着的信笺,浅浅瞥上一眼。这是风满从临京传回的消息,后面还添上了汤圆路过信阳城时覃川捎上的口信。 临京的形势有些棘手,原本以为放出信阳城异动的风声会叫宪德帝生疑,留心四皇子晏烁,也叫他疲于去应对宪德帝的疑心,少去寻陆予钟的麻烦。不成想晏烁是无暇他顾,只是陆予钟的麻烦却未减,禾姝帝姬晏漱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连日来总上门去为难。前几日临京大雨,非让陆予钟冒着雨下秋波湖去帮她寻掉落的胭脂扣。临京近北,四月的天还未曾回过暖,陆予钟本就伤寒未愈,经过这么一遭又大病一场,整个人瘦的几欲脱骨。 属国质子,在宫中的待遇会是如何,陆妤知本就能预想到。连年的为难戏谑折辱,已让陆予钟成了晏家皇室出了名的笑柄,就连稍有些脸面的奴才也能给他颜色瞧。这一路走来有多艰难,他又是靠着什么支撑下去的,不敢细想。 她怕自己越想,便越会控制不住自己心中埋藏至深的愧疚与悲伤。原本这些苦难,都该由她去受。而现实是,她在江南安稳度过十五年,他在柏骨森森的君临皇宫苦心经营十五年。十五年对她来说是白驹过隙,对他而言,分外难捱。 明则为消宪德帝的疑窦,每每派使臣去探望,也做极了谦卑模样,即便知道陆予钟的处境也不敢声张,只能暗地里能帮着打点些便打点些。而晏家的人缘何如此热衷于折腾陆予钟,也是因着晓得宪德帝对那道批命的忌惮,这才卯足了劲想折磨他的身体,消磨他的意志。 这世间,她最亏欠的,最不敢面对的,就是这个帮她背负命运折辱的孪生弟弟。之所以执意要在这君临固若金汤的江山里撕出一道血路,亦是为他,能回到属于他的命运轨迹上。 看到消息的那一刻,她的心中依旧翻涌着难以抑制的不好受,她盼着知道他的近况,又害怕知道他的近况,归根究底,怕的还是自己的无能为力。 像雏鸟在母鸟离巢后从窝里滚落,猎犬寻味逼近,即便是空有一双翅膀,也飞不回头顶安稳的巢穴。只能看着那露出獠牙的巨口,一点点将自己吞噬。 晏漱太过骄纵了,天之贵女,怕是甚少尝到摔跟头的滋味儿。陆妤知眉眼间一道厉色一闪,拿起案几上架着的狼毫,轻沾点墨,落笔写下回笺。 短短几句话交代完,想起信末覃川顺带传的话:信阳城情况有变,僵持不下。另起一笺,写上“静待”,打了个哨招来汤圆,将信笺卷好,放到它面前。 “动一动,省得日后遇见什么天敌,你这浑圆的身材滚都滚不动,白成了人家的腹中餐。” 汤圆表示很委屈,这才刚落地,水都未饮一口饭香都没闻到就又要让它去跑腿,如此残酷的剥削啊剥削啊!然而再委屈也没甚的用,活儿还是半点不会少的。伸出鸟喙将两卷信笺叼起,藏到羽翼之中,扑扇下翅膀恋恋不舍看向陆妤知,后者则一脸漠不关心地靠回贵妃榻,眼神也吝啬给它一个。 唉,失宠的鸟儿不如鸡啊,汤圆惆怅地挥舞翅膀,飞出窗台,消失在漫漫天际中。 未过多久,栖梧进来请陆妤知用晚膳。陆妤知原想着用罢饭后去于伯言那儿一趟,打听下他那儿可有顾长歌身份的眉目,却不想才用罢饭,于伯言便来了。 “大哥来得可巧,我正想往你那儿去呢。”陆妤知倒了一盏薄茶,递到于伯言面前。 于伯言伸手接了浅饮一口,放下茶盏道“那便看看你为往我那处去的事,可与我为而来的事相同。” 陆妤知眨眨眼,“我猜大抵是相同的。” 于伯言噙一口笑,“那你便说说你是为的何事。” “当然是咱们府中新来的那位俊俏公子哥儿呀,不知大哥是缘何将人拐到府上的。”陆妤知作出有些夸张的语调道。 于伯言握着手中的折扇往她头上轻敲一下,“你这个猴嘴儿,来人是为的什么来的,你心知肚明,也好意思调侃我。” 陆妤知揉揉被敲的额头,满不在意应道“你的小妹我风华绝代,这么快便帮你拐了个上门妹夫,还生得一表人才,英俊潇洒的,你可还满意?” 于伯言捧起茶托又饮了一口,淡淡回道“若是我的妹子真当如此魅力无边便好,怕只怕来人另有所图。” 陆妤知瞪圆了眼,作不可思议道“另有所图?莫非,是图我有个才华潋滟的兄长?” 于伯言险些将茶一口喷出,轻咳一声,缴械投降,不再同她逗趣。“好了,莫要与我打趣,你老实告诉我,你同那顾公子之间,可有什么?” 陆妤知无奈,“能有什么呀,我昨日才见他第一面,虽说那模样是个叫人一见钟情的好样貌,但我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肯定把持得住的。” 于伯言眉峰一挑,“你倒是见过什么大世面?” “比喻而已,比喻而已。”陆妤知悻悻吐了吐舌头。 “若是没有自然是好,想来大抵是这位公子心血来潮,兴许是真有点心悦与你吧。”于伯言缓缓道,妤知本就才容双绝,有人仰慕并不奇怪,只是这顾长歌的性子似乎有些怪僻,再加上那身份,一时也让他觉得有些忧虑。 “我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心悦的,不知大哥可查到了这位顾公子是个什么身份?”陆妤知眼尾稍扬,悠悠然问道。 于伯言一侧目,似有些未想到,“你身边的人可比我的护卫有本事多了,怎的还反过来问我?” 陆妤知俏皮一吐舌,“一时间人手都派出去了,身边倒是没剩下人查此事,传信一来一回也需要些时日,便直接向大哥你这儿套些消息来了。” 陆妤知虽未真正同于伯言和于淑摊开她的谋划,不过经百花宴一事,也心知肚明他们选择站在自己这边,更不必全然撕开了讲。平日里各有各的事情打算,交集之处并不多,但也不必像先前那样束手束脚了。 于伯言心道大抵她又有什么打算,但既然并不明说,他亦选择相信她不过问,只求这个混世魔王能懂点分寸,莫要一下便捅破了天,叫人难以续尾。 “派出去查的人是递回了消息,有点眉目,只是仍查不出背后的身份。”于伯言一沉吟,“你可知,烬华公子?” 烬华公子?陆妤知微微颦眉,“那位三年前在试剑大会上单手将现任武林盟主庄林生挑落台下的烬华公子?” 试剑大会是江湖中十年一会,云集各国各门各派顶尖高手的大会。若是能在上面拔得头筹,不仅得了天下第一的美名,日后江湖仕途可以说是前途光明,自有追随者趋之若鹜。烬华公子便是因使得一手江湖失传已久的烬阳剑法,单手将上一任武林第一人,现任武林盟主庄林生挑落台下。因他当日赢了对局后便飘然离去,再无踪影,世人不知他的姓名身份,于是尊称一声烬华公子。他的真名与身世来虽并不为人知晓,但身手武艺的高超却不容置喙。要知道虽已过去十年,但庄林生的身手在江湖中仍是数一数二的存在。一介无名的白衣公子,翩然上台后不费吹灰之力,单手就将他打得连连败退最后摔到台下,此事一出,震惊了当时整个武林。一时间各家都在打听他的来历,但无一人查得到他的真实身份,有传言他是江湖不世出的剑客凌霄子之徒,也有人说他是天机老人的徒孙,关于他的身份说法一向是众说纷纭。 于伯言颔首,“就是他。如此年纪,能有这般身手,实在是天资过人。先前钟离同我提及他身边跟着的护卫武艺不俗,并未提到他的身手如何,想必是连人家是否乃习武之人武功的深浅都瞧不出,足以见他功力之深。” 陆妤知心思微动,又开口问道“烬华公子不是自三年前的试剑大会后便未曾露面,可会有错?” 于伯言笃定地摇摇头,“不会有错。护卫中有人参加过三年前的试剑大会,昨日见到他便觉得有些眼熟。虽说当时只是在台下看着,但那时的烬华公子装束一如昨日见到的顾长歌一般,一袭白衣,兜帽遮面,动手比武刀剑来回间衣袂都不曾乱过。顺着这条线索钟离再去查,果真查到顾长歌便是在三年前的泸州因缘巧合救下过荆弘远,也是由荆弘远带路去了试剑大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梁上燕5 陆妤知沉默,既然顾长歌三年前试剑大会一战成名后,便隐退江湖,像一缕青烟过隙一般,为何如今又会出现在荆府? “既是三年前便消失无影,而今又怎会出现在荆家?” “听荆府上的探子来报,顾长歌此去荆府似乎是为了求药,至于是何药则探查不到。原本荆弘远将他安置在府中清幽远人的墨渊楼,也是怕有人将他认出,只是却不知这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公子哥儿,昨日却来赴宴了,引得满场骚动。”于伯言说着,眼神意味不明地打量下陆妤知。 陆妤知唇角一歪,很是无奈,这是什么眼神,我也不知他犯得是什么毛病啊! “既是烬华公子,那么结交对我们来说有益无损,他在江湖上扬名已久,带着这么一号人出去行走,亦方便许多。” 于伯言眉心一皱,忧虑道“益处是有,但身份不明,怕会有隐忧。你是什么打算,怎还会要扯上江湖势力?” 陆妤知一手撑起下颚,一手五指微曲,食指在桌面上蜻蜓点水般一下一下地敲打,眉目间隐有让人捉摸不透的云雾缭绕。“明则如今势弱,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足为过,既然明面上的势力无法大张旗鼓扩展,那么那些江湖侠士也是条不错的出路。” 于伯言还是有些隐忧,“江湖侠士的行事作风素来与官场商贾之人不同,贸然引进这股力量,一旦控制不当,剑走偏锋,怕会乱了布好的一盘棋。” 陆妤知微微摇头,“争政夺权之人多少会培养些自己的江湖势力,虽说我们从未多涉及这一块,但有覃川他们从中牵线,想来还是较妥当的。再者我亦有分寸,若是局势不对,自会撤出。” 于伯言静默片刻,点点头“你有谋划自是好,但江湖势力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我们在君临扎不住脚跟,很难打开局面。” “而今你以为君临的局势,于我们而言,如何?”陆妤知抬眸,认真地问道。 于伯言略一思忖,答“百姓安居,歌舞升平,朝纲局面甚好,此景对我们而言,举步维艰。” “不然。”陆妤知身子后仰,靠在椅背的软塌上,神情笃定成然“去年秋收瀚城蝗灾,颗粒无收,税赋未减,衙役剥削,已起了三次小规模的起义闹事,都被压下;冬祭狩猎临京的纨绔们以平民为猎物,放到围场玩射杀游戏,死伤无数,报到金阙之上宪德帝也不过是小打小闹处罚一番,并未重罚;年前渝州大旱未报,百姓春播受阻,饿死不少人,渝州为掩盖旱情暗地里杀了不少欲进京投状的人,断了消息;信阳城城守年初将朝廷下拨修运河三万雪花银纳入私库,导致大雨淹城,沪堤因年久失修坍塌,淹死上千人。你若是知道这些,亦觉得君临局势大好吗?” 于伯言剑眉高高皱起,这些事有的他听都未听说,陆妤知却了如指掌,实叫他讶异。沉思片刻,道“泱泱大朝,管理不能滴水不漏,难免会有顾不上的地方。这些问题,在亓宋,怀庆亦也有,总不能凭借此点便将它归为气数已尽吧?”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君临呈此乱像,看似正常,实为突破口。上位者身居高位久了,自然难以顾到民生疾苦;为官者朋党之争多了,行事从政首先想到的自然不是民生安利,而是自己顶上乌纱帽的安危;为吏者与民最近,亦是最不顾百姓利益何求的,他们只当自己是主,天生就该站在他们上头,死活难易全然不顾。三国之中,亓宋的官制最为周全,既全皇威又护民意,君临的体制沿用百年,已有许多漏洞错处没能及时修正,连年来日渐增加的动乱民怨,就是最好的证明。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们的这些缺陷,便是我们撕开的突破口。而要挑起民众的这道口子,唯有江湖力量,最为贴近稳妥。我并非断言君临气数已尽,但若是由着这势头来,这世道将乱之日,亦不久矣。若是君临生乱,你认为其余两国会袖手旁观,不会浑水摸鱼,从中分一杯羹么?” 陆妤知字字珠玑,拳拳定音。 于伯言心神一震,未曾想到自己一个饱读圣贤书的男儿都看不破的事,竟叫她分析地如此透彻。天命神授,他渐渐明白这四个字的含义了,有些人,天生就是能翻动这个世间的。 “依你而言,接下来当如何。”于伯言的语气较先前显得更为谦恭,仿佛眼前坐着的并不是他怜爱娇惯的小妹,而是他循循善诱的师长。 “宪德帝派人去信阳城彻查沪堤坍塌一案,想必近日之内便会到了信阳,覃川已经先一步去了,只是似乎遇着什么阻碍,我想后日便动身去看一看事态如何。只要能用好信阳城这一条线,便能在临京的人到前前先行打开一道口子。” 于伯言顿首,面上原本和缓的神色顿时又凝重起来,“你一个人去,如何妥当?我陪你一道去。” 陆妤知五指曲成拳在桌上敲击两下,正色道“百花宴的文书已经下来了,再不动身往京中去,恐会多生事端。你与大姐先行前往临京打点好事宜,我先去一趟信阳再与你们汇合,耽误不了多少功夫。再者”她眼波一转,唇角轻勾,滑出几分狡黠,“我自然不会一个人去,我已经想到了该带,哦不,谁带着我去了。” 于伯言看着她七窍玲珑的模样,心下稍稍定了几分,但还是疑惑开口“有人带着你去?” 陆妤知颊边陷进深深的梨涡,百灵鸟般娇俏道“烬华公子,江湖第一人,可不就在我们府上么?” 于伯言眼珠子一转,明白了她的想法,和煦一笑,心念逐渐平定下来。陆妤知举起桌上的茶盏以茶代酒,与他轻轻碰杯,相视莞尔。 翌日一早,未等顾长歌到海棠院,陆妤知便先一步去了他的霜枫院。闻鄜一见着是她来了,欢喜得像只上蹿下跳的猴子,赶忙将她引进去。 顾长歌晨起后的习惯,便是在院中练上一会儿剑,陆妤知方走进院子,就瞧见一袭白衣猎猎,长剑凌风,灵蛇起舞,婉若游龙。仿佛霜花雪月中走出的侠客少年郎,初涉江湖,心气高傲,出剑果决,入鞘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长剑入鞘,眼角余光一眼便瞥见那个天地灰黑中唯她身披霞锦的女子,微微错愕际,唇边的弧度亦控制不住地上勾,欺霜赛雪的面容上冬雪初融,暖意潺潺。 “你这剑使的可真好。”陆妤知由衷赞叹道,目光落到他那柄剑上。三尺青峰,削发如雪,剑身泛着令人不容直视的冷气,必定是世间难得的玄铁所铸。仔细一瞧剑身上隐隐泛着淡淡的紫光,贵气逼人,寒光熠熠,加上剑柄上雕铸的蛟龙云纹,陆妤知也认出了这就是东芜三大名剑之一的沧溟剑。宝剑赠英雄,以顾长歌的身手,倒也不算辱没了沧溟。 顾长歌得了她的赞,淡淡应了声“嗯。” 闻鄜知道此时顾长歌心中定是欢喜,面上却还维护着平淡如水的模样,心下暗啧主子这是有什么公子哥包袱么?因着看出他的心思,脸上也带了几丝调侃的笑,顾长歌察觉到他的笑,一记眼刀扫过来,才生生止住他的笑意。 陆妤知已是知晓了他这若即若离冷淡如水的坏毛病,也知道若是自己不主动寻他说话怕是他又能干巴巴看她一整天,于是开口道“昨日你不是说带我出去玩么?可想好了带我去哪?” 顾长歌琉璃般的眼珠子一滞,有些疑惑,他何时说过了? 陆妤知当然知道他没有说过,但他说的是“若是自己有想去的地方他也会陪着去”,总归也是这么个意思吧,不等他开口便自顾自接话道“听闻这月十五是信阳城的女儿节,这可是信阳城一年一度难得的热闹日子,还有庙会可逛,我老早便想去了,只是大哥总不让。我瞧着大哥对你分外尊敬,不如你去同我大哥说说,带着我去一趟可好?” 顾长歌想都未多想便点点头,一口应下。“好。” 诶?陆妤知没想到竟会这么容易,原本以为还要同他软磨硬泡一番的,答应得这么爽快,真是一点儿也不怕自己给他下套呀? 顾长歌见她突然止了话头,以为是听不见自己方才答应的声音,微扬了声调又正色说了一声“好。” 陆妤知收神,脸上登时绽开明若春光的笑来,挽起他的手臂摇了摇,脆生生道“你真的答应了?太好了!” 顾长歌含糊点点头,心神全在她突然靠过来的身体和突然挽上来的玉臂上。靠过来的身体很软,带着女子特有的淡淡的脂粉香气,但却并不让他觉得若以前那样觉得刺鼻,鼻尖萦绕的还有她身上独有的轻轻浅浅的海棠香气,许是在她的院子里染上的,钻进鼻间,直飘进他的心坎里,不停的撩拨。 他有些异样地挣开她的手,退了一步,“嗯,我一会便去同你兄长说。” 陆妤知也不在意他跳脱开的举动,依旧雀跃道“那你可别忘了,若是说成了,午间便来我的海棠院吃饭,我让小厨房给你做上十道八道的好菜,好生犒劳你。” 顾长歌闻言脸色微微一凝,喁喁道“那倒不必,我还是先去同于公子商榷下此事吧。”说罢长袖一甩,逃也似的飞快出了院子。 陆妤知晃晃脑袋,有些不明所以,但仍是难掩心情愉悦,别过头朝闻鄜灿然道“你家主子倒是真好说话,一会儿他回来了,记得喊他上我那儿吃饭去啊。啊,你可也要一同尝尝我小厨房的手艺?我让栖梧给你添一副碗筷。” 闻鄜先点头如啄米,又摇头似拨浪鼓,“于姑娘放心,我会转告主子的,至于添副碗筷就不必了,于礼不合,属下还是先去看看主子认不认得路先,怕走岔了。”说罢也不等陆妤知回应,一溜烟跑出了院子。 陆妤知望着他同他主子一般踉跄奔逃的身影,有些不解,但亦不影响她的好心情,甩着腰间的璎珞,哼着小曲儿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梁上燕6 顾长歌出了霜枫院没走多远,惊觉自己并不识路,想回头去寻闻鄜,却又害怕再对上陆妤知请他去用饭时那双湿漉漉的眸子。他心里明白,若是再叫这双眼睛多看上片刻,自己必定会不受控制出口应下。 有的人似乎生来就带着不可思议的魔力,注定成为你处处心软退让的魔障。此时的顾长歌还不能体会到这句话究竟是个什么含义,但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他深刻领悟了,也一次又一次尝到了它给的苦果。 所幸站在原地未等多久,还在踌躇之际,便瞧见闻鄜慌慌张张地奔来,仿佛后头有几头猛犬相追。甫一看见顾长歌,神情放松下来,走到他跟前为他引路。“主子走得急,属下险些没跟上啊。” 顾长歌敏锐察觉到他这句话带有隐隐的调侃之意,神色自若,淡定开口道“知你双腿不长,特在此等着了。” 闻鄜生生一噎,不敢再开口刺这位看起来面色如常,暗地里不知腹黑想着什么方法折腾他的主,一声不吭尽职在前带路。 待走到于伯言的松竹院,钟离瞧见两人到访,略有些惊讶,问明是来寻于伯言的后告知他在潇湘轩处理事情,将他们带到了潇湘轩。 于伯言还是初次见到顾长歌的真容,尽管心中有底他必定是龙章凤姿,但乍见之下还是惊为天人。略怔一会儿,面上不留痕迹表露出对他到访的惊异,随后客气地请他上座。 闻鄜心中暗叹,自家主子的心思是如此昭然若揭么,这些人一点儿也不惊异他去于知那儿,倒是很惊异他来了于伯言处,明明一开始寻得由头便是想结交于伯言啊! 顾长歌优雅地在席间落座,于伯言命小厮奉上清茶,请他用茶,先开口问道“伯言近日俗务缠身,本想晚点再去拜访公子,不成想倒是让公子先来了。不知这两日在府上住得可还习惯?可有招待不周之处?尽管指出。” “甚好。” 于伯言点点头,“如此便好,那今日公子前来,是”语调欲问又止。 顾长歌神情清淡,缓缓道“顾某为求一事而来。” 于伯言“噢?”一声,接着他的话问道“公子请说,伯言能帮上忙的事定会不留余力。” 顾长歌略一沉吟,“这个月十五信阳城的女儿节庙会,我欲邀舍妹同行,不知于公子意下如何?” 于伯言脸色微变,语气沉沉道“舍妹还未出阁,贸然与陌生男子出行,公子以为如何?” 顾长歌对他急转而下的态度并未有多大反应,依旧不紧不慢道“若是于公子忧心此事,顾某自会将一切打点妥当,出行一事并不会有多少人知晓,护卫布置也会将她护得毫发不损。再者于公子若还是放心不下,也可与我们一道同行。而据我所知,于府得了百花宴进贡的份额,不日便会启程,此去一行,必定会错过这次庙会。顾某不才,手中还是有些能力,于知同我先转道去信阳,再去临京,不会有什么差错,钦差使亦不会多问。她心仪此次庙会已久,于公子是爱妹之人,也会想一全其心愿吧?” 于伯言剑眉高挑,面色不虞,看来真如所想一般,顾长歌身上的不止是江湖势力,只怕还有另一层叫人惊疑的身份。 “顾公子就这么笃定,伯言会让小妹与你同行?” 顾长歌神色自若,成然开口“并非笃定于公子会同意,顾某出于对于知兄长的尊重前来与你相商,若是于公子不同意,以于府的势力,也阻不住,只怕到时于公子知道了,会更不快。再者我只想让公子明白顾某爱护舍妹之心,此事所求不过是为她的欢喜,断不会少她周全。” 于伯言气结,这人如此胸有成竹,大言不惭地放下这话,真是叫他气愤又无可奈可。顾长歌的实力深不可测,他当然知道,亦知道自己不过是扮扮兄长的模样,皆时也必定会放他们走,只是听他这么一说,还是气不过。 闻鄜头一回听见顾长歌从口中吐出“顾某爱护舍妹之心”这样的话,如同听见今日太阳从西边升起似的惊奇。这于知姑娘的出现,当真是叫主子变了个人似的,不仅场面话越说越利索了,这还带着隐隐的示威是怎么回事? “顾公子有此信心,还是叫伯言敬佩的。”于伯言冷笑,“但小妹自小便从未独自离家,性子又骄纵,此次与公子同行,怕会给公子招来不小麻烦。” “我不怕麻烦。”顾长歌的回答言简意赅。 于伯言顿时无话可说,沉思片刻,似做出什么艰难决定一般,“如此,那此行倒是拜托公子了。但未以防万一,伯言还是要派府中亲卫贴身跟着,保护小妹安全。” 顾长歌颔首,表示无可厚非。事既谈成一如他往日的风格,不再多言一句,利落地甩手走人。 于伯言望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原本就是与陆妤知布好的棋局,此刻为何油然而生出一股女大不中留的悲凉来呢? 顾长歌成了事,并未马上往陆妤知处去,先吩咐闻鄜去将出行的事情安排妥当,回了趟霜枫院命闻襄再给沈吾宁传一次书信,让他不用来重锦,直接往信阳城去。待到白日高挂,午饭时间过后,才不紧不慢往陆妤知那处走去。 到了海棠院,却听着栖梧红着脸说公子来的不巧,小姐正在午憩。正要去叫醒她却叫顾长歌止住,说到自己等着即可,于是教栖梧请到偏厅去等候。 顾长歌坐在偏厅的梨花木凳上静静等着,女孩儿家的院落,偏厅的布置也带着难以忽略的温婉秀气。门帘上串着的是色彩斑斓的小石子,屏风上绣着的是海棠闹春,就连燃着的香薰亦飘着柔媚的气息。没有陆妤知的存在,顾长歌看这些东西一如既往的索然无味,相同的灰白黑色彩,相同的线条布景,这些先前二十年都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多难适应的景象,如今在他眼中却是分外不堪入眼。 正好比突然给了一个双目失明的人重见光明的时日,面对新奇瑰丽的世间之景,每一刻眨眼的黑暗,都会带来对先前适应如常的黑暗的恐惧与无边的焦灼不安中。毕竟击溃一个人最有效的方法,并不是一开始给予的深渊,而是你伸手拉他一把后,又兀自放开,徒留他一人失重坠落。 顾长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陆妤知与他同在一处院子,相隔也不过间屋子,就在那安稳睡着,哪也不会去,自己却一刻也不愿意在这儿等下去。不过才相识几日,看不见她时的烦躁感却日益增加,此刻只想去瞧一瞧她,才好叫他平复下烦躁不已的心情。怀着这样的心思,脚下便不受控制地出了门,往她的闺房走去。 海棠院伺候的下人本就不多,陆妤知平时又甚少约束他们,午间也会让他们放下手中的活计去小憩。所以顾长歌走向陆妤知房间的几十步路程顺风顺水,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他是习武之人,又念着怕惊醒了睡着的她,动作脚步轻盈,恍若无声。待看见榻上的人长睫垂下投出鸦影,面若桃李,褪去平日活泼好动的狡黠,更显宁静温婉。四方的天地皆为无色,为她身处的四周方圆,浓墨重彩,锦绣画轴。 顾长歌并未走近,只在屋子中间的圆凳上坐下,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只要一见着他,心中对周遭涌起的患得患失便会悄然消逝,他分不清楚那股不安,对这世间他徒然获得的色彩,还是对她的。 坐下未到一盏茶时间,榻上的人儿骤然睁眼,原本周身笼罩的宁静安谧气息瞬间转变为凛寒的凌冽之气,直到发现屋子里坐着的人是顾长歌,气息尽数散去,仿佛刚刚一瞬出现的感觉不过是一场恍惚。榻上的人正是美人春睡初醒的模样,慵懒惬意,娇媚百转。 陆妤知向来觉浅,若是没有覃川他们守着,哪怕是闭上眼亦不会睡得多沉,时刻保持着对周遭的警戒。不得不说顾长歌身手的矫捷,换作平日,屋子里进来的陌生的气息,她立马便会察觉醒来。今日若不是因他一直盯着她看,眼神一下未转,叫她感受到异样,不若凭着他刻意收敛的气息与悄无声息的动作,她真是一点儿也发觉不出屋子里多了人。 顾长歌察觉到她睁眼一瞬带出的厉气,虽然很快便消散不见,宛若未曾有过,但他还是察觉到了。心下略一惊异,素来养在深闺的娇小姐,怎会有如此不同于娇弱女子的气势,她究竟是在不安与防备什么,连在自己的闺阁中都保持这样高度的警觉? 只是他从来不会在这种问题上深究,念头一转而过,便让它随风消逝。她是何人,有怎样的秘密,自己都不会在意。 “你怎么来了?”陆妤知的语调带着睡醒特有的倦意,尾音微微上扬,若是没有方才一瞬的气息,当真会以为叫人深信不疑这是一个小憩方醒,娇妗柔弱的深闺女儿。 “来看你。”顾长歌并未觉得自己孤身一人出现在小憩的女儿家的闺房有何不妥,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信阳城一事,你兄长已同意了” “真的?”陆妤知的语气上扬,声音中透着难以忽略的愉悦,“顾公子的办事效率当真如同样貌一样举世无双,奴家好生仰慕呀!” 她的语气带着小女孩儿家对敬仰之人的崇拜与钦慕之情,分毫不加掩饰地夸赞着他,顾长歌对此十分受用,见她欢喜,心情也跟着明媚了几分。 “若你准备妥当,明日便可启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相思镯1 陆妤知从榻上翻身而起,半直着身子,盈盈道“我并不用准备什么呀,只要跟着你不就成了,左右你都是会为我料理好一切的,不是么?” 顾长歌不置可否,颔首应道。“自然。重锦虽与信阳相隔不远,轻车快马两日即可到,这一路风景亦甚好,你鲜少出门,提早一些时日出发,走得慢些也能让你好好看看一路的风土人情。” 陆妤知未想到他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安排起事情来竟这般细致,不过这样也正中她的下怀,眉眼弯弯道“如此奴家便多谢顾公子了。” 顾长歌隽秀又不失清俊的眉毛不留痕迹地向上一挑,“顾长歌。” 陆妤知一愣,领悟了他大抵是要自己唤他的名字,长睫一眨,娇俏道“那我以后叫你长歌?嗯?长歌是否会太僭越了,叫大哥听见定会说我,那我叫你顾小哥,叫小哥吧?多亲切!” 顾长歌的眉心明眼可见地拧紧,这个称呼?为何他听着更不舒服了? “小哥多好听呀,小哥小歌,还很衬你的名字呢!我自小便希望自己能有个岁数相仿的小哥哥,大哥太过稳重,与我玩不到一块儿去。卿云的哥哥们便待她很好,带着她打架爬树摸鱼一样不落,真叫我羡慕。”陆妤知像只欢快的小百灵鸟,叽叽喳喳叫着。 顾长歌不是多话的人,平日也不喜欢听人聒噪,但却对她的声音分外宽容,甚至觉得悦耳。他并未出口打断她,面色温和看着她滔滔不绝地说着,即便是没听明白她想说什么,但就这么听着她的声音,都能叫他心情愉悦,一时对小哥的称呼,也默认了下来。 “咦,对了。我总觉得你的名字倒像是字,不像是名,你当真叫顾长歌?”原本侃侃而谈的陆妤知脑中突然划过一道念头,转了话头问道。 “我不喜欢我的名字。”顾长歌原本和缓的神色微微一凝,语气清淡回道。 陆妤知察觉到他情绪的转变,本就只是想试探一下,此刻看来这个话头倒是没必要继续,省得让他不快。为缓和气氛,语气轻快道,“我亦觉得我的名字不好,你瞧大姐的名字多好听,于淑于淑,一听便知道是贤淑可人的名儿,我却是知知知的叫,喊多了人家指不定会以为是有老鼠在偷吃呢!” 顾长歌并未听懂她语调中自嘲取乐的含义,正色看着她道“我并未觉得你的名字难听。”末了又补上一句“我喜欢。” 陆妤知梨涡浅笑,媚眼隔着浅浅的几步地界大摇大摆地朝他抛去,“喜欢什么?可是喜欢我?” 顾长歌经过前日她的一番 “调教”,对喜欢她这样字眼已有了初步的轮廓,亦明白了此等喜欢与所谓对死物的喜欢大为不同,耳根几欲不察的微微泛红,面上依旧沉静道。“莫要胡言乱语。” 陆妤知不依不饶,“我哪有胡言乱语,分明是你自己先说的喜欢,还不让我深究了么?” 顾长歌沉吟一下,郑重回道“我是喜欢看着你。” 陆妤知当然知道他喜欢看自己,这种喜欢她已经不能将她定义为喜欢了,简直就是怪癖了好吗?即便是对自己的美貌再有自信,她亦不会傻到认为顾长歌对着他自己的脸后再看她的脸,心中还能春风拂波般荡漾起来。 “为何喜欢看着我。” “很特别。”顾长歌的回答正经又诚实,她确实是这世间最特别的景致,且所到之处,都会将那处化作奇观。 “哪里特别?”陆妤知接着追问,自己在他眼中究竟是长了三只眼睛,还是脸上开了花,值得他这么执着于看着她? “都很特别。”顾长歌的回答依旧简短诚挚。 陆妤知泄气,再次明白了于这种问题上同他纠结分明就是白费力气,索性不再深究,转而回到方才的话题上。 “你说明日便可启程,可是一早?” 顾长歌想起昨日来寻陆妤知时日头已高,她却是刚起身不久,缓缓回道“不急,待你起身后再出发也不迟。” 陆妤知闻言眉开眼笑,“如此甚好,既是明日便要出门,今晚我大抵得去和大哥大姐一道用饭,你要一起吗?” 顾长歌是见识过陆妤知吃饭的口味,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心里发怵,摇头道“不必,我去安排出行的事宜,待到庙会过后,亦会与你一道进京。” 陆妤知露出可惜模样,又听见他说会与她一同进京,疑惑道“你也要去临京?” 顾长歌顿首,“既带你出来,自然要将你送回兄姊身边,再者我亦有事要办。” 陆妤知点点头,说到那也是。 顾长歌又听她说了会子话,不觉日已渐昏,掐着点准时离去。陆妤知在他走后听到栖梧进来说于淑遣人过来请她去用饭,简单拾掇下后便径直往那处去了。 今夜的家宴甚是丰盛,饭桌上的菜肴荤素搭配,珍馐满目,香气扑鼻。为照顾她的口味,于淑特地让主厨多做了道辣菜,这在平日里可以说是难得的待遇。离家的孩子像块宝,陆妤知此刻深切体会到了。 席间三人并未多话,于淑和于伯言只体贴地为她布菜,叮嘱她独自出行万事小心,随时要递消息给他们,便住了话头,其乐融融地用完这一餐饭。 回去后一夜好梦,次日一早陆妤知也起了个早,对她来说,算得上是“早”,收拾了东西让栖梧先拿去放在车上,先往顾长歌那处去。顾长歌倒是未想到她今日醒的这么早,只当她是出门前兴奋,迫不及待想出笼,吩咐闻襄和闻鄜备好车驾行囊后,与她一同去向于家两个主事人辞行。 “出门在外,万事小心,要听顾公子的安排,莫要胡闹给人家招来麻烦。”于淑站在府门前,拉着陆妤知的手,细细叮咛道。 “知道知道,大姐你就宽心吧。”陆妤知连连应着。 于伯言点好随行的护卫,安排他们跟在车驾后头,回身朝顾长歌一礼道“舟车劳顿,舍妹便有劳顾公子多加照拂了。” 顾长歌知晓此次出行,自己对于伯言多有施压成分,他能不计前嫌如此谦逊待他,可见其对陆妤知十分看重,点头温和应道“自然,还请于公子宽心。” 于伯言又朝陆妤知不厌其烦叮嘱几句,而后拱手让行。 陆妤知念着此去信阳带着栖梧诸多不便,再者到了那儿也有覃川在,于是将她留下,遣到于淑跟前听差。栖梧向来是个听话伶俐的,见此安排也未有不满,小声同她说小姐自个儿千万注意安全,便乖顺地退到于淑身后。这么一来,此次随顾长歌去信阳,除去几个护卫,陆妤知等同于孤身一人。 于伯言他们对顾长歌的身手和他的人手很是放心,在这一方面,绝对是有保护好陆妤知的能力的。再者不过是去看看局势,极少数会有兵刃相见的情况,安全一事大有保障。随行的几个护卫身手也不弱。但在行家面前,却显得有些鸡肋无用,多不过是他作全兄长担忧妹妹的戏码安排上的。 闻襄为陆妤知放好脚凳,掀起帘子示意她可以上马车了,于是她利落地与送行的几人挥手,先行上了车。顾长歌与她同乘一坐,也跟在她身后上了马车。于伯言见此,脸色微微露出一丝不快 。 “大哥大姐,我走啦!”陆妤知挑起一旁面向他们的车帘,明媚笑道。 “一路顺风。”于淑温婉地与她道别。 “别玩太疯,保持距离,早些启程去临京,我们会先到那儿等你。”于伯言说出了他最想说的一句话。 “知道了。”陆妤知扮了个鬼脸,放下帘子。 闻襄清声一喊“启程”,打马走在前头,闻鄜一挥马鞭,驭使马车晃晃悠悠平稳前行,于府随行的八个护卫跟在陆妤知他们的车驾后头,一队人顺利朝信阳城进发。 于淑与于伯言静静站在门前望着他们离去,直到最后一匹马消失在视线尽头,才缓缓收回目光,相顾一望。 但愿一切顺遂。 陆妤知一行人走得平稳但也缓慢,微微摇晃的车厢催得她早起压下的困意渐渐往上袭来,不由得掩嘴打了个哈欠。 “今天起得早了,走得我都觉着困了,我先睡会儿,到了驿站喊我。”说罢不由分说身子一倾,拿着顾长歌的大腿当做膝枕,脑袋一歪便睡过去。 顾长歌始料未及她的突然袭击,身子不受控制的一僵,而后伸手想将她推开。但低头一瞧见她双眸闭阖,困倦安详的睡颜,生生住了手,转而随着惯性将手落到了她的肩头。 马车的车厢并不小,甚至可以说分外宽敞,顾长歌却觉得此处的空间分外狭窄,窄到自己觉着整个鼻尖都充斥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海棠馨香。 陆妤知身上并没有什么脂粉味,更多的是自然得似乎是由肌肤上沁出的花香味儿,轻轻浅浅,却不容忽视。她今日穿的是一袭素荷色的衣裳,烟云锦上的花纹也是好看的紧,发髻上并未有过多的修饰,耳边鬓发间缀着的珍珠耳珰倒是显得珠圆玉润,分外可爱。 顾长歌觉得,她还是穿上那些鲜艳的色彩显得光彩多人些。虽说不论她穿什么自己都会觉得好看,但唯有那些生命力盎然的色彩,才能将她身上那源源不断的吸引人的魔力彻底释放出来,夺人眼球。 算了,这样也很好。顾长歌私心想到,本就引人注目,再光彩动人,怕是会引来他人过多的落目,他很不喜欢。为何不喜欢,大抵是不喜欢自己的东西,遭到他人窥伺吧。 他看不见此刻自己的目光,蒙着从未有过的温柔缱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相思镯2 依着顾长歌的吩咐,闻襄等人将车马行得并不快,半日的功夫才过了绕云山的山口,驾轻就熟地走在往常州去的官道上,绕过常州,再翻过荆楚山便到了信阳城所在的南陵郡地界,按这个脚程再走上一天,就到信阳了。 女儿节的庙会在十五,照他们的速度慢走慢行,多不过三日也能到,还赶得及在庙会前到信阳城中逛一逛。 一路上陆妤知的兴致颇高,每逢到了一处便要下去走走瞧瞧。顾长歌不喜人多,多数时候是让闻鄜跟着她,他则坐在车上等着,但并不允许离开他的视线。而陆妤知每下车一趟,就会搜罗各种新奇古怪的小玩意,三两次过后,装行囊的马车都塞不下了,连着他们坐着的马车也堆着好些东西。顾长歌本欲制止她疯狂购物的举动,但只一瞧见她丹唇一翘,老大不乐意的模样,还是止住话头,转而吩咐闻襄等人将放不下的物什绑在马上。一行人座下十几匹马匹都挂上了花花绿绿的物什,打头的闻襄座下的马头还挂着一个五颜六色的绣球,十分打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接了姑娘芳心的公子哥带着他的聘礼正在招摇过市,所到之处惹人注目得很。 闻襄一路等人行来接受各式各样目光的洗礼,心里当真是有苦说不出。因着陆妤知的下车得频繁,一路上也耽搁了不少功夫,只得不动声色加快脚程,待到一行人进了信阳城,堪堪是女儿节的前一天了。 信阳城作为南陵郡的主城,亦是南陵郡郡王府所在,繁华程度虽不及重锦,但也是软香红土,八街九陌。一月前一场风雨的洗礼,导致沪堤溃决,城内重创。眼前所见,灾后的修葺恢复工作似乎做得十分到位,并没有想象中的荒败之景,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想来也是为了明日的庙会做准备。信阳城民风淳朴,遭此大难百姓脸上鲜少看到怏怏的神情,入眼所及皆是对即将到来的节日的欢欣,贩夫走卒,饭馆酒肆,一如寻常的城市街景。 陆妤知透过车帘的缝隙看着一路在信阳城中行来的景象,目光清冷,深不见底。 未曾想到信阳城的恢复做得这么好,本以为南陵郡王被召回临京,王守贤为掩盖自己贪污舞弊的事实,在修葺一事上定会做些手脚。如今看来,莫非是这个蠡虫痛心悔过,想借此来减轻自己良心的不安么?三万雪花银的数目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是他有心掩盖,在修葺一事上做文章是最为稳妥的,虽然铤而走险,但至少能保下小命。如此尽心尽职做好修缮的事宜,不选择将乱象扩大,营造一出实在乃天灾无情,本修护好的沪堤也承受不住如此大厄的景象,以王守贤以往的作风,此举甚是叫人费解。 一行车马走过繁闹的街市,转入小道,在离城中心不远但相较之下比较静僻的一处院落面前停下。闻鄜一扯缰绳将马稳稳停住,转头朝车帘内道“主子,咱们到了。” “嗯。”顾长歌应了一声,起身先行下了车乘,站在马车旁等着陆妤知下来。 闻鄜为她挑开帘子,陆妤知低着头钻出车厢,踏下脚凳时身形略一晃。顾长歌适时伸手去扶她。陆妤知也不客气,接了他伸过来的葱白玉手,走下脚凳,放开前还不忘摸了一把那宽大温暖的手掌。 顾长歌对她不论何时何地都能趁机揩油的行为已有些习以为常,低头朝她温声说道“今日车马劳顿,且先歇下,明日再带你去看庙会。” 陆妤知一扫面前轻简又不失雅致的院落,抬头问道“怎的不住客栈?” “这儿清净些。”顾长歌简单回了句,领着她便往门内走。 也是,就你顾大公子毛病多。陆妤知想到一路行来他们都未在城中留守,几次过夜都是在车上,心下暗暗腹诽,面上仍如常的兴致勃勃跟着他走进去。 闻襄挑的院子并不大,总的也不过几间房间,顾长歌同陆妤知各住一间,闻鄜他们要轮流守夜,占不了多大地方。方踏进屋子,陆妤知便喊着饿,顾长歌吩咐闻鄜备好吃食,坐在正厅的榆木雕椅上看着她好奇地东看看西瞧瞧。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儿的环境倒还真不错。”陆妤知巡视了一圈,满意地下了结论。 “你若是喜欢,便多住几日。”顾长歌见她满意,语气也带着几分愉悦。 “也行,那我要去放纸鸢。听闻信阳城凌河边上有片宽广的草地,这儿的百姓逢上天高气爽就会上那儿去放纸鸢,你陪我一道去。”陆妤知的声音带着女孩儿家撒娇时的糯糯感,凑到顾长歌面前说道。 放纸鸢?随着这个词的出现,顾长歌的脑海中浮现出的又是一副人声鼎沸的场面,剑眉微蹙,但瞧见陆妤知期许的模样,还是应了声“好。” “耶!顾小哥儿你可真好!”陆妤知欢呼一声,张开手臂给了他一个大拥抱,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又马上跳开。 顾长歌这两日已是受过不少这样的突然袭击,她在高兴的时候便会糯声糯气地喊他“顾小哥儿”,正如现在;不乐意的时候便会恶声恶气地叫他“顾长歌!”,恰似前两日因着出来时对她的吃食并未多约束,导致她因乱吃东西导致肠胃不适,瞧了大夫后方才知道她的肠胃并不适合时常吃重口味的食物。也因此得知在于府时于伯言和于淑在这方面都是诸多管教,小厨房不过是她偶尔贪嘴偷食用的。于是开始明令禁止她断绝一切重味的吃食,只不过吃了一天的淡口她便不乐意地直跳脚,撅着嘴巴喊道“顾长歌,你这是虐待国家娇嫩的花朵!” 对此顾长歌难得会以他平日里对待闻鄜他们的毒舌反驳她“你是人并非花朵,我亦没见过哪些花朵要用辣椒油浇灌的。” 气得她鼓着腮帮子别过脸去,一副此生都不愿再搭理他的模样。但不消片刻,便会转过头来雀跃同他讲看见了什么有趣的景象。 闻鄜很快便布好了菜,陆妤知面对一桌子的清汤寡水,面上如同喝了几碗苦黄连一般的难看,提起木著在菜里挑来捡去,也没夹出一块想吃的东西来。 顾长歌见状,出言安抚道“今日你且先吃着,明日便会有大厨到了,皆是再给你做好吃的。” 陆妤知闻言眼前一亮,“什么大厨?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先前我在家时专门伺候我吃食的婢女,手艺精湛,不亚于当今厨神。” 陆妤知听了更是兴奋异常,接着问道“不亚于当今厨神?怎的我没听说过这号人物?是你的贴身婢女么?长得可还好看?” 顾长歌对于她对样貌的执念算是领教过了,来的路上因着闻鄜买回来的核桃酥模样欠佳,非逼着他回店家去重新买过。哪知那家人做的核桃酥便是以貌丑味美驰名,并不做貌好的糕点,陆妤知闻言气冲冲就要去同店家理论怎可将核桃酥做得这么丑,叫闻鄜一把拦下。最后还是闻襄花了好几张银票,才说动店家私下暗开小灶为他们重新做上一盒相貌精致的核桃酥,这才让她作罢。于是他也有理由相信,她对他的亲近,绝大部分是因着自己生的这张样貌。落地二十年,他倒是头一次因为自己生得一张好样貌而暗自感到庆幸。 “没你好看。” 陆妤知亦习惯了他动不动便蹦出的“甜言蜜语”,她知道他说出这些话时并没有任何旖念,不过是简单地陈诉事实,但也不妨碍她香腮微红,心花怒放。 “我真想知道你成日里吃的究竟是什么。”陆妤知将头凑近了他跟前,略带哀怨地说道。 “什么?”顾长歌不解。 “若是我知道了你是吃什么才将嘴巴吃得这么甜,我就不会总忍不住想亲上一口,尝尝那甜腻腻味道。”陆妤知一本正经道。 饶是顾长歌再不通世事,亦能体味到其中隐约含着的含义,挑眉沉静回道“莫要胡说。”耳根处却肉眼可见地泛了红晕。 陆妤知讪讪一笑,回过头去,怀着对明日厨神的憧憬,连着下筷都有动力多,著碗交碰之间,桌上的菜肴也渐渐空了。 不知不觉月上柳梢,夜风轻轻拂过庭院,吹进堂内,陆妤知秉着“饭后动一动,活到九十九”理念,拉着顾长歌到院子里散步消食。院落本就不大,一周走下来也不过三四十步脚程,这么一圈圈走着,陆妤知还是乐此不疲,一边走一边踢着脚下的石子。 顾长歌惊异于走个路都能被她找出乐子来,虽说围着不大的院落绕圈的行为看起来很低智,但他还是静静地陪着她走着,一步一步,分毫没有不耐烦的模样。 闻鄜见此情景,晃了晃脑袋,虽说主子红鸾星动是好事,但是这等行为,还是叫他觉得有损主子英明神武的形象。 走了几圈后,闻襄进来回报,说门外来了个姑娘,说找陆妤知。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严峻,心下疑虑顿生,他们才刚到不久,怎就有人能寻着地界来找陆妤知呢? 陆妤知眼神一亮,知道是覃川来了。她特地将他们的车马一行搞得声势浩大,也是为了能叫覃川迅速发现她已经到了信阳城,顺着进城的线索,找到她落脚的院落。 “是我的护卫,先前大哥派她到信阳城办事,想来是得了消息来寻我的。”陆妤知朝顾长歌解释道。 顾长歌颔首,让闻襄将人请进来。闻襄应了声“是”,面上疑虑虽去,心下却仍有几分警戒。他看过门口那位女子,直觉告诉他此人的身手绝不在他之下,一个江南深闺小姐的婢女,即便是护卫,怎会有如此身手?带着未消的疑窦,转身朝门外去引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相思镯3 片刻功夫闻襄便将人引到院中。陆妤知瞧见果真是覃川,登时眉开眼笑,欢喜地朝她扑了过去,扑到一半却觉得后颈处受到阻力,回头一看,原是顾长歌伸手将她拉住。 陆妤知长睫如蝶翼扑棱,娇柔道“怎么,连我同我的婢女亲近也会教你吃醋么?”说着也不等他回答,退了回去,自顾自答道“好了好了,那我便不同她亲近了,我只同你亲近可好?”说罢别过头朝覃川递了一个委屈的眼神,似乎是在同她说:对不住了,今日没能给你一个热情欢迎的怀抱。 顾长歌无奈,他只是想提醒她小心脚下的石子,依她那般横冲直撞扑过去,十有八九会别绊倒。但见她立刻退回自己身边哄着,心中浮出丝丝难以言说的感觉,面上还是一片沉静如水。“当心脚下。” 陆妤知闻言低头看去,引入眼帘的是方才那颗自己踢着玩的石子,当即明白是自己会错意,但还是厚着面皮嬉笑道,“我就知道你最关心我了,你待我这般好,除了以身相许,我可真是再想不到有什么好法子来报答你了。” 顾长歌无言,她惯来爱说这些胡话,说的次数多到已经教他难辨真假,但亦不阻碍他乐意听。 “覃川来,这位是顾长歌顾公子,此次信阳之行我们就由他罩着了。”陆妤知弯弯眉眼,朝覃川介绍道。 “顾公子。”覃川一如寻常一般疏冷,简单问候一声后便静立在一旁不再言语。 闻鄜初见覃川,眼中灵光一闪,浮现出浓厚的兴趣。面前的女子长发高束,一袭便装,身材高挑,气质寒淡,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她的臂弯里抱着一柄长剑,从外形上看也能看出此剑并非凡品,只是不知拥有它的人配不配得上它。他同样看出了覃川武功不俗,心下顿时起了跃跃欲试的较量之心。 顾长歌颔首算是应了,低头朝身边的陆妤知道“天色不早,早些歇息吧。明日待你起了,我再陪你到城中四处逛逛。” “好呀,那你也早些休息,晚上我会偷偷到你梦里找你的。”陆妤知俏皮回道。 顾长歌也不回应她,转开目光,回身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闻襄朝覃川做一请的手势,正欲带她去她的房间,却得到冷冷的一道回复。“我跟着我家小姐。” 陆妤知也微笑道“是呀,我家覃川同我住一间屋子,晚上瞧不见她,我会做噩梦的。” 闻襄闻鄜无言以对,前两日覃川未来,也未见你夜里发梦,惊然奔下车啊?但并没有忤逆她的意思,由着她将覃川带进了自己的屋子,留下院子里两人面面相觑。 “你说我们用不用回报主子,让他查一查于知姑娘的身份?”闻襄略有隐忧。 “嗯?”闻鄜的心思还跟在方才院中出现的冷美人身上,缓过神问“为何?”不就是江南于家的小姐么,有什么好查的? “那婢女的身手并不在你我之下,一户富贵之家的女儿,怎会给她指派此等身手的婢女护卫,我怕事有蹊跷。”闻襄忧心忡忡道。 闻鄜倒显得满不在意,“你都说了是富贵之家,心疼女孩儿家的周全指派武艺高超的婢女又如何?再者你觉着以现下主子对于知姑娘的千依百顺,会答应让你私下去查她么?我想你是不是多心了,我瞧着她就挺好的呀,你看看现在主子变得多有人情味儿了,没先前那么油盐不进了。” 闻襄还是拧眉,“防微杜渐,我亦是为主子的周全着想。主子未涉世事,难免疏忽其中的弯弯绕绕,若是叫有心之人利用了便不好了。” 闻鄜劝解道“我看你是早些年老妈子做得多了,现在倒是疑神疑鬼了。主子待于知姑娘特殊是为何,你心里没点底么?待沈老先生到了,找着了为何主子只能看见于知姑娘身上颜色的症结所在,治好了主子的眼疾,皆时主子留不留于知姑娘,还得另说。你就别在这儿杞人忧天,幻想着红颜祸水了。” 闻襄沉默不语,他并不认可闻鄜的说法。在他看来,顾长歌待陆妤知的特殊不单单只是因着她身上的色彩,还有旁的东西冥冥之中吸引着他。二十年来从未有人能走进他的世界,如今有人踏入了,他自然小心翼翼,如获珍宝,而一旦他习惯了多一个人的世界,彼时那人再抽身离去,带给他的将会是滚滚而来的比前头更甚千百倍的孤廖寂寞。 主子已经孑然一身在这世间行走了二十年了,他不希望有人利用他的不谙世事,当做伤害他的利刃。那样会刺得他缩回自己的壳中,再不愿向外界踏出一步。 闻鄜并不知晓闻襄此时心中翻滚而过的各种情绪,只当他是多心,不再理会,私下则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盘算着怎样能让覃川同他切磋一把。 屋外两人心思各异,屋内的人则显得氛围和谐多了。陆妤知在覃川的伺候下沐浴更衣,而后懒洋洋地坐在床沿上靠着她,由她为自己擦干湿漉漉的头发。 “主子,那位顾公子背景深不可测,我们与他打交道,可会引火焚身?”覃川细细擦拭着她如缎般的长发,以指为梳轻轻梳开打结的发丝。 陆妤知半阖起眸子,懒懒道“我看中他身上不为人知的可利用部分,他亦看重我身上不知道何处吸引了他的部分,我们可取所需,谈不上引火焚身。撇开他不谈,为何信阳城的事情迟迟未能定音?” 覃川颦眉回道,“本以为在王守贤府上埋好暗桩,引他信阳城的事情再扩大些,而今却好似得了高人指点,转而朝收拾好残局的方向去了。他府近来换了新人手,守卫较之前森严许多,我几次想入府查探都未果,也不知现下情形如何。” “高人?”陆妤知闭着眼睛略一沉吟,嗤笑一声“那我倒要去会会是何方神圣,沧海遗珠楼那边的事情如何了?” “一切照常,月前王守贤已将琉璃盏买下,存到私库中。宪德帝派的治廉钦差后日便会到,来的是新上任的吏部侍郎陈志清,太子派系人士。” “呵,想来宪德帝倒也分的清楚,晏烁派系人素来与晏焕党势如水火,此举倒有几分抬嫡贬庶的意味,君临朝堂上的局势这下倒会精彩许多。”陆妤知抬手揉揉额间,“晏烁的封王大典可会耽搁了?” 覃川摇头,“风满递回来的消息,并未耽搁,依旧是月末如常举行,封号也拟好了,唤治王。” “治王?”陆妤知微微抬眼。信阳城此举本就是打着消一消晏烁党派气焰而来,如今封王大典未延后取消,反而还给他取了这么一个耐人寻味的封号,宪德帝这只老狐狸,究竟是何打算? 眼下君临的朝堂,太子晏焕,四殿下晏烁与舟王即三殿下晏灿三党分庭抗礼,朝堂的局势相互制衡多年,宪德帝并未表现出偏帮哪派,亦没有多加打击此等现象,秉持的向来是放任自流原则。大臣们摸不清他的想法,又不愿身无依傍难在朝堂上立足,一下选择纷纷站队,唯恐遭到针对。由此一来,除去三党之人,朝堂上的清流派所剩之人并不多,而还有一派特殊的则是以六殿下晏炀,八殿下晏炅,十殿下晏熠为代表的闲云派。这几位皇子在朝中并无实权,说话也没甚得分量,平日里不是喝酒赏花便是打马逛青楼,堪称纨绔中的代表与典范。 君临朝堂虽已立太子,但仍有如此明显的党争亦叫人琢磨不透,陆妤知猜不透宪德帝究竟是不是真的不关心自己的儿子混斗夺嫡,毕竟他坐上这皇位也有争议。传言君临上一任君主商阳帝本欲将大位传给当时的二殿下晏萩,但不知为何晏萩卷入夺位谋逆之案,一夜之间贬谪为庶,阖府抄斩的下场,这才让后来居上的晏和捡了便宜。而自古成王败寇,史书都是由胜利者书写,这段颇有争议的往事,也因着上位者是晏和,化作了纸面上轻猫淡写的“先太子晏萩不仁,忤逆谋反,商阳帝怒,贬其为庶,阖府湮没。”寥寥几笔。 “正是,宪德帝此举也让原本人心浮动的四殿下党派心念稍定,朝堂局势现下还算平和。” 陆妤知不语,是不是平和还难说得很。王守贤是晏焕派系的人,难得能捉住的把柄,其他两位怎会就此罢休,只怕会在这上头做上更多的文章。 覃川擦干了陆妤知的头发,推了推她的肩膀示意她可以去睡了。陆妤知一个翻身,卷过床上的软被盖到身上,朝覃川调笑道“小美人儿,还不上来陪爷就寝。” 覃川黛眉高高挑起,拿着手中擦拭头发的毛巾默默走开了,半句不搭她的话。 陆妤知也不介意,将被子揉做一团垫在身前,盈盈道“爷可就睡了,小美人儿若是春宵寂寞,只管往这床上爬,小爷我决计是不会介意的。” 覃川受惯了她的油嘴滑舌,只当做有蚊子在耳边嘈杂,放下毛巾后不予理会,抱起长剑靠在窗柩边上阖眼休息。 陆妤知见她不搭理自己,闭上眼睛静静地躺着准备入睡。许是因着知道有覃川守着的缘故,今夜睡得尤其安稳绵长,一夜无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相思镯4 翌日一早,陆妤知是被外头隐隐传来的鞭炮锣鼓声吵醒的。他们所住的小院虽地处僻静,但终归是地处信阳城的中心地带,今日乃是信阳一年一度的女儿节庙会,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欢乐气氛打一早便在城中蔓延开。 陆妤知揉揉睡眼惺忪的眼,语气慵懒,拖着长长的尾音问道“覃川,外头是有人出殡么?” 覃川额上滑下几滴不存在的大汗,“你见着谁家的出殡敲锣打鼓的?那是信阳城的百姓在为今夜的庙会巡街热场。” 陆妤知翻了个身,嘟嚷道“谁说出殡便不能敲锣打鼓了,再说我还听见几声鬼哭狼嚎呢!” 覃川不语,她心里头清楚她口中的鬼哭狼嚎指的是什么。 早上闻鄜来敲门想瞧瞧陆妤知起了没有,却不想开门的是覃川,那家伙也不知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劈头盖脸便朝她出手。覃川自然也不是吃素的,要知道暗咲卫中属风满最爱开玩笑,私底下也最爱整人,但对覃川向来是毕恭毕敬的。除了明面上他挂在嘴边的好男不跟女斗,归根究底还是他打不过覃川,堂堂天下第一刀云中客门下的得意弟子,教一个不知从哪收录进来的女子打得满地找牙,说出去真真是丢光了唐刀一门的脸面。 闻鄜在出手的第一刻便让覃川制住,手腕一翻直接将他的手扭了一圈,疼得他哇哇直叫。而后他又不死心得再出手,掌风打开她扭住的手掌,右手成拳朝她的面门挥去。覃川手心向外一挡,一脚架在两人之间挡住他从下头伸出来偷袭的腿风,另一只手灵活地向前一招,逼得闻鄜退开了几步。 闻鄜眼睛一亮,未曾想到她的身手竟是这样的好,出招干净利落,力度劲道把握甚是注意尺寸,既能将人逼退,又不至于伤到人。 “好身手,覃川姑娘,不妨我们再过几招。”闻鄜抽出别在腰间的双剑,出剑如风,凌厉朝她袭来。 覃川鄙夷睇了他一眼,伸手迅速将身后的门掩住,右手一挥拿起放在门边的红昭剑,往前一横,挡住闻鄜堪堪几招攻势。 几招过后闻鄜见她只挡不攻,下手愈发凛冽,一剑划过她的颊边带落几条青丝。覃川眸色一寒,剑鞘一转,未脱鞘的剑直直迎向来人,几个回落间,闻鄜便显颓像,大喊一声“点到为止!” 覃川罔若未闻,招式不收,将他逼得狼狈败退,又以剑为棍,打到他几处骨节之处,疼得他龇牙咧嘴,连连告饶。 这样单方面的殴打持续至闻鄜放弃挣扎,双剑往地上一扔认命地让她敲打,几下之后方才作罢,拎着由始至终都未脱鞘的剑转身要回屋内,却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廊下看完这一场“切磋”的顾长歌。 顾长歌由覃川出手回击时便静静站在那儿,一点不落看完她使的招式,心中隐有赞许之意。一介女流,年纪轻轻能将剑法使的这般出神入化,不得不说绝对能称上的练武奇才,习武之人的惺惺相惜感顿时油然而生。“招式不错,只是尚缺几分心境。” 覃川驻足,师父总说她的剑法浑然天成,但每每使完招式却犹似缺了几分,又说不上是缺的什么。如今听顾长歌这么一说,倒叫她心生几分好奇,“还请顾公子赐教。” “持剑之人因何而持剑,你还未勘透,通透之后,自会有大成。”顾长歌也是秉着爱才之心,出言提点。 覃川若有所思,半晌点点头,双手持剑向他一拱,“多谢。”随后潇洒转身,回屋关门。 闻鄜在院子里的地上委屈地朝顾长歌控诉,“主子你为何不救我一救,怎的可以因为她是于知姑娘的护卫便这般厚此薄彼,从前也未见你提点我的武功。” 顾长歌转眸,语气凉凉“我提点她是因着她还有再上一层的能力。”言下之意,我不提点你,自然是因为你已进无可进。 闻鄜几欲呕血,趴在地上含怨望着那扇紧紧闭阖着的门。哼,等着瞧吧,有朝一日,我也要将你打趴下! 顾长歌见他面有不甘,出言提醒道“她还睡着,若是将她闹醒了,以后你就把马厩当家吧。” 闻鄜反应了一会方才明白顾长歌说的正是陆妤知,顿时欲哭无泪:闻襄说的可真没错,红颜祸水啊红颜祸水! 覃川见陆妤知说了两句后没了声响,猜到她准是又翻过身睡去,一时也不再开口,倚在窗边静静地等着她醒。却不想外头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惊得陆妤知噌地从床榻上坐起,闹脾气地朝门边砸过去原本枕在脖颈下的枕头。 “大清早的,闹什么呢!”一言既出,被吵闹醒的不快味道十足。 覃川淡定地走过去将枕头捡起来放到一旁的矮凳上,镇定自若回道“现已接近午时,不算大清早了。再者外头那声响,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庙会在热场子。” 陆妤知丹唇一努,“庙会不是晚上么,怎的现在就这么闹。” “白日里信阳城内也有不少商贩趁着节日做活动,吹吹打打自然声响大了些。” 陆妤知无奈,抱着揉做一团的被子,将头搭在上面就这么坐着。覃川只她现下闹着脾性,放低了声音哄道“既然吵醒了,不如就起来用些东西,左右也睡不了了。” 陆妤知一想也是,再者今日顾长歌不是说有大厨,于是乖乖从床上爬起来,由着覃川帮她梳洗换衣裳,然后直接往前厅去了。 甫一脚迈过门槛就瞧见顾长歌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盘棋局,纤长的手指夹着一枚白子,是在与自己博弈。 “顾小哥儿,你说的大厨今日可到了?”陆妤知像一只欢快的鸟儿飞到他的身边,早起必备,先往他身上吃一吃豆腐先。 顾长歌微微侧身躲过她热情似火的攻势,声音清润道“已在小厨房备菜了,就等着你醒。” 陆妤知闻言有些迫不及待,催促着他快点上菜。 闻词是一早到的,一落脚便被顾长歌吩咐去小厨房候着,叫她琢磨些口味稍厚重但并不损肠胃的菜式。眼下好不容易等到陆妤知醒来,厨房里本备好的菜热了又热,总算是能上桌了。闻襄得了令很快命人布好菜,请两人用饭。 桌面上的菜肴并不算丰盛,却是陆妤知从未见过的菜色,色泽鲜艳,口味也相得益彰。吃了几天的寡淡的口味,今日的菜色并不重口,但也叫她十分满意。而不得不提的是味道真是世间难得的好,相比之下她的小厨房做出的菜肴则显得稀松平常,一时间如秋风卷落叶般席卷了桌上的碗碟。 陆妤知啃着一只蜂蜜烧小腿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不忘朝顾长歌问道“你这婢女的手艺真是好,比我先前吃过的都要好吃,不知道是师承哪家,哪里找得到这么好手艺的妙人,我也去寻一个。” 顾长歌剔好一块鲈鱼肉,放到她碗里。“我并不知道她师承何人,你若是喜欢,让她日后天天给你做便是了。” 陆妤知颊边的梨涡深了深,“日后天天给我做?你这是再同我暗示,日后我们会天天住在一起么?” 顾长歌挑眉,“我是说,她可以去你的小厨房做事。” 陆妤知也不听他亡羊补牢的解释,俏生生道“不必害羞,我懂得。” 顾长歌分外无奈,闭紧嘴巴不去搭她的话。 陆妤知吃得十分开怀,不论在不在吃东西都叽叽喳喳地同顾长歌讲话,不管顾长歌应不应她都能说的分外起劲。以至于顾长歌开始怀疑是不是她在家时没人同她说话,才导致她一出门话匣子就合不拢。 吃罢午饭,陆妤知拉着顾长歌便要朝外头去瞧瞧今日信阳城有多热闹。顾长歌本就答应了她要带她去逛逛城中,当下也不推拒,戴好笠帽就随她往外走。 今日的信阳城可谓盛况空前,街面上的人来人往,商贾小贩吆喝声叫卖声,行人说话声马蹄踏过声,熙熙攘攘。顾长歌一踏出院门便觉得十分后悔,自己怎的偏生就应下这事,像下饺子一样随着她来外面的汤锅里翻滚?人来人往间偶有摩肩接踵,闻襄与闻鄜一前一后为他们挡开熙攘的人潮,顾长歌亦仔细护着身旁的陆妤知。 陆妤知对这样的场面司空见惯,在重锦是每逢过节热闹她都会溜到接上去玩闹。这种吵闹喧嚣的人间气息她最是喜欢,一时间探头探脑想去瞧周围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顾长歌怕她乱动被人潮冲散了,只得伸手去扯紧她的衣袖,却不想袖下那人的玉手一抬,将柔软似无骨的手掌搭在他的手心。 她微微抬头,笑靥如花朝他说道“你牵着我呀,可别走丢了,我若是寻不到你,可会紧张的。” 顾长歌隔着薄纱看向她如画的眉眼,那一瞬间的笑太粲然,让他觉得夺目。手掌顺着她的话自发牵住那只葇夷,女孩儿家绵柔松软的小手握在掌心,像握着一片轻柔没有重量的羽毛。 顾长歌的手掌带着微微的凉意,陆妤知的手被他圈着,却觉得有源源不断的暖意渡过来,烧的心里痒痒的。她收神将视线转回热闹的街巷,好奇地张望着,身边的人一路走着,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相握住的两只手。 直到走进更繁华也更宽阔的信阳城主街,人群才渐渐分散开来,没有先前那般拥挤。陆妤知犹如出笼的鸟儿到了广阔的天地,瞧见各处的摊贩忍不住挣开了手,朝前头跑去。 顾长歌盯着空荡荡的手心微微一怔,心下涌出几分说不上的失落,但很快敛神,紧跟着陆妤知朝前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相思镯5 吸引住陆妤知目光的是一个卖面具的摊档,摊位是再寻常的模样,但面上摆着的架上挂着的各式各样的面具却十分新奇。若是仔细看下周围的摊档,如这样的面具小摊也不少。 信阳城的风俗,女儿节庙会巡游开始后,街上参加游行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少都会戴上自己挑选的面具,加入汹涌的人潮中。手艺人制作的面具大多成双成对售卖,款式也一应不同,唯有一模一样图案或造型的面具方能凑成一对。在庙会巡游过后,未婚的姑娘公子们会聚集到城内的凌河边上放河灯,届时若有两情相悦的男女可就着阑珊的灯影,互赠自己买的那对的另一只面具,以此定情。而也会有人单独买下成对面具的其中一只,如果在女儿节之夜遇着了另一个与自己买着一样面具的人,同性结为密友,异性结为伴侣的佳话也大大有之。 陆妤知是被这个摊上的一个漆红色间带着白纹的狐狸面具吸引过去的,狐狸样的面具并不少见,别致的是上头釉染的手法是明则特有的烧染工艺,以及别具一格的花纹设计,每一条纹路都是由一朵朵盛放的合欢花串连而成,合欢亦是明则随处可见的国花。 “老人家,您这个面具做得可真巧。”陆妤知捧起放在面上的狐狸面具赏玩,忍不住朝摊主赞叹道。 摊主是个年过古稀留着山羊胡子的瘦老头儿,看起来依旧精神抖擞,说起话来中气十足,闻言爽朗道“姑娘您可真有眼光,这面具是老头儿花了一年的光景才打磨出来的,寻常人可看不出它的别致所在,这一整天下来也未见有人赞它。姑娘您一眼便能相中它,可谓是这面具中的慧眼识英雄啊!” 陆妤知月牙弯弯,“明珠岂会蒙尘?老人家手艺精湛,这面具它既是放在这儿,即便是没有我,看中它的人也会循迹而来的。” “哈哈,姑娘将这俗物比作明珠,还真是折煞老头儿我了,能得您如此评价,这蠢物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了。”瘦老头抚着下颚的山羊胡子哈哈一笑。 陆妤知扫了下摊位的面具,并未发现与这面具成对的那个,疑惑问道“听闻女儿节灯会上的面具都是成双成对的,怎的不见它的另一只,可是叫人买走了?” “非也,这面具本就只有一只。” “为何?莫非是因为技艺繁琐,老人家还未能将另一只做出来?” 瘦老头含笑摇摇头,“物以稀为贵,它既珍贵,便也要承受高处不胜寒的孤寂。” 陆妤知挑眉,一双清水无波的眸子看向他,似笑非笑,手中的面具缓缓放下,随即拿起别的面具放在手中翻看。 瘦老头见她此举,不明所以出口问道“姑娘既是喜欢得紧,为何又将它放下?” 陆妤知盈盈一笑,“这东西的意头不合我的心意,东西嘛,还是以多为好。” 瘦老头笑而不语,抚着一把山羊胡子和蔼地看着她。 陆妤知在一堆面具之中挑挑拣拣,拿出了两个模样相仿普通造型的面具,上头画的是神话传说中山鬼的面谱,微微抬额朝顾长歌问道“这个你可喜欢?” 顾长歌瞧一眼她手中的面具,低低回道“你喜欢便好。” 陆妤知垂眸,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迅速掀起他的兜帽将自己的脸埋了进去。兜帽的纱帐甚长,眼下她得有半个身子钻在里头。顾长歌猝不及防她的举动,身形微微一侧,薄纱遮面的兜帽里倏忽多了张笑颜如花的面庞。 她脸上挂着恶作剧得逞般的笑,颊边的梨涡深了又深,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隐隐闪动着细碎的光点,如同山涧倒映月光的湖面,波光粼粼。 兜帽内的空间本就狭小,陆妤知又凑得极近,近得顾长歌只消稍稍低下头,唇瓣便能触碰到她黛如春山的眉。两人之间不过一拳之距,连微微屏住的气息细微地呼出,都能在空气中形成一个小小的旋涡,将四周静寂的氛围卷入吸纳。这凝息的氛围让顾长歌浑身僵硬,大气都不敢出,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仰面迎来的目光,似疑惑,似茫然,无措于自己置身的这片光景,以及心下莫名突跳的悸动。 尽管平日了时常调戏他,但陆妤知还是头一回离顾长歌这般的近,近到她能细数到他如画的眉眼有几根绒毛,能惟妙惟肖描绘出他棱唇的线条,能闻到他身上隐隐传来的清莲香气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流动蔓延,一丝一丝沁得她有些心慌。 眼波一转,笑涡深陷,她将手上色彩绮丽的山鬼面具往他面上罩,戴好后手一扬直接将他戴着的兜帽掀下来,娇声道“你瞧这面具不仅做得好,连着还能代替你戴着的这繁琐的兜帽,一举两得。” 这一举动的完成不过几个吐息的时间,顾长歌却觉得恍若如。眼见她将面具戴在自己脸上,反手又将兜帽摘下,一时间仍未反应过来,站在原地还有些怔愣,片刻方才回神。 “你喜欢便好。”他仍是说着这句话,只是声调相比方才又低了低。 陆妤知作样也拿着自己手中与他相对的另一个面具往脸上比划一下,笑语嫣然朝那瘦老头问道“老人家,我就要这两个面具了。” 摊主见她择中的是这两个,也有些意外。山鬼脸谱在一众面具中并不出彩,尽管釉染的颜色绮丽,但百姓大多忌讳,这两个面具还是他前年卖不出去的存货,如今又被陆妤知挑中,一时间那双浑浊的双眼微微泛出几分光彩。 “姑娘的眼光别具一格,今日既是有缘,不如老头儿也将这个面具送予你吧!”说着拿起了方才陆妤知最先看中又放下的那个狐狸面具,作势递给她。 陆妤知微笑摇摇头,拒绝道“不必了老人家,我不择它,只是因为它有更合适的人。若是叫我白白拿走了,也辜负了它本来该有的主人。” 瘦老头闻言粲然一笑,不再推拒,回手收了本要赠给她的面具。闻襄上前付好银子,陆妤知一行人转面朝前头的那些商贩走去。 在他们一行人走后不久,一个绛紫衣袍的颀长身影也跟着驻足于这个摊位前,一只修长的手拿起那个狐狸面具,细细端详后甩出一锭银子买下了它。 “等等,公子您给多了。”瘦老头了叫住了转身正欲离开的人。 “它值这个价。”传来的声音低沉,慵懒,诱惑,宛如静谧夏夜里远方传来的箜篌声,和着皎洁的月光如水,勾人不断向往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双持着面具的手的主人说罢,手中的瀛洲玉骨扇啪一下展开,一下一下轻轻的摇晃着,回身朝陆妤知他们相反的方向慢悠悠走远。 陆妤知连着逛着好几个摊位,兴致一点儿也没减,闻襄和闻鄜跟在身后,手中的东西越来越多,直到两只手都腾不开地界来。 “于知姑娘,你,你可悠着点,我这都快拿不动了。”闻鄜抱着一叠堆成小山高的礼盒,开口朝陆妤知苦哈哈地说道。 陆妤知眉梢一挑,转过头朝顾长歌道“你这侍卫可真不顶用,才拿了这么点东西便受不住了,浑身花架子,还不如我家覃川呢!” 闻鄜一听“覃川”二字,登时和打了鸡血似的大声喊道“我错了我错了,于知姑娘你可尽管买,撒开了欢买,就是你把这信阳城买穿了,我也能给你扛回去!” 陆妤知被他突然拔高的声调唬得一个激灵,待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后很是义气地拍拍他的肩膀,“买下整个信阳城倒是还不至于,我可不想才出来这么几天就将你家主子整垮了,万一日后未来的婆婆嫌弃我不会持家怎么办?”说着光明正大朝顾长歌甩了一记媚眼。 顾长歌知她意有所指,别过头不接她的眼色。陆妤知这人有个怪脾气,你若是不搭理她,她反而会越来劲,登时凑到他身旁,摇着他的臂膀,掐尖了声音唤道“顾小哥儿,你说我说的对不对?你家对媳妇儿的要求可高,我这般模样的可还能登堂入室?” 饶是顾长歌再大的心也被她甜腻腻的腔调弄得浑身一震,敷衍应道“尚可。” 陆妤知得意一笑,眼神瞥见前头一家卖女孩儿家首饰的铺子,眼睛一亮,放开顾长歌的手欢快地小跑而去。 顾长歌无奈,转头看一眼已被大大小小的盒子淹没的闻襄和闻鄜,温润道“先将东西放回宅子里罢。” 闻鄜闻言如临大赦,抱着那些东西转身便往住院的方向跑。闻襄略有犹疑,瞥见顾长歌淡然的神色后也应了声“是”,跟着闻鄜朝来路返回而去。 顾长歌跟在陆妤知后头踏进那间上头悬挂着“一珍斋”的店铺。让人奇怪的是,外头是热火朝天的欢乐气氛,这间店面里头却是冷冷清清的,只有他们这一对客人。伙计见客人来了也不急着上前招待,反而依旧靠在柜台边上打着哈欠。 陆妤知头一回见这样的做生意法,一时间好奇地凑近朝那伙计道“这位大哥,怎的来了客人你也不招待一下?” 那伙计懒懒一抬眼,瞧见进来的是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和一个戴着面具的白衣公子,两人皆衣着不凡,气质不俗。但也未立马上前招呼,反而不紧不慢道“两位慢看,挑中了什么尽管拿来问我结账即可。” 陆妤知觉得好笑,“你这般做生意法,也不怕扫了客人的兴致?再者你未跟着我,怎知道我会不会暗地里偷了什么东西走?” “有心买者皆成买卖,带不走的东西就是带不走的。”那伙计摇头晃脑回道。 陆妤知嗤笑,不再深究,迈开步子在这店面里转悠起来。随意看了几眼店里摆着的首饰,这里头的首饰与寻常首饰店的东西并没有什么不同,连着款式样式都是之前她去过的好几家店面有的,实在寻不着出奇的地方。 陆妤知有点明白为何这家店如此冷清了,东西卖得一般,伙计和东西一样一般,久而久之自然鲜少有人问津了。也不知道这样的店面,到底是靠着什么在信阳城如此繁华的主街上立足不倒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相思镯6 陆妤知随意捻起摆在台面上的一只玉簪,眼神四下打量一番,直至瞥见屋子里东南角极不起眼的角落摆着一瓶小小的合欢插花,心下一松。 “小二,这明面上的东西我都瞧不上,你家可还有什么好货没拿出来?”陆妤知甩得玉簪上缀着的珠玉不住晃动,笑晏晏朝店小二道。 店小二眼皮一抬,“该有的东西都摆在面上了,姑娘若是没有看得上的,便另寻别家瞧瞧吧!” 陆妤知暗忖生意人们皆信奉进门为客即是大爷,这间铺子做起买卖来却同巴不得你别买似的。 “这儿该有的东西我倒是瞧不上,也许会有什么不该有的能让我开开眼?” 店小二闻言面色一凝,一扫先前爱理不理的模样,语气随之正色道“姑娘哪的话,我们这是本分人家开门做生意,哪有什的不该有的玩意。” “我瞧着可不像,这世道里黑店开进繁闹街市中的也并非没有。”陆妤知一晃脑袋,笑意更深。 “姑娘可是来砸场子的?”店小二已面色不善。 顾长歌听出他语气不善,睨了一眼,看似轻飘飘的目光中射出几把凛利的利刃,像是警告。原本欲有所动作的人察觉到目光顿时一沚,不敢轻举妄动。 “玩笑而已,我并非来同你买东西,不过是来同你家掌柜谈生意的,不如你替我通传一下?”说罢放下手中的玉簪,走上前去递过一块紫玉纹凤环佩,上头的凤凰两相缠绕,隐隐形成一个陆字。 陆妤知的走得角度正好背对着顾长歌,是以从他那儿看并看不到她递给伙计的是何物什。 那伙计一见递过来这物,脸色登时一变,接过后肃然道“姑娘稍等,小的这就为您通传。”说完转身朝身后的拱门走进去。 陆妤知回过身,朝立在一旁的顾长歌道“大哥本就有意拓展信阳城的商线,我瞧着这店面平平无奇,在这市井中也难做出什么东西,想着先帮他瞧瞧掌柜是否有意脱手。” 顾长歌颔首,琉璃珠子般的眼眸微微一转。他并不好奇她为何这么做,她要做什么也由不得他来指点,但仍暗自小小的欢喜她愿意同他说一声原因。 不消片刻功夫,只听见几声匆忙的脚步声从拱门后传来,一个年过中旬的灰袍男子从后头走出,身后跟着进去通报的店小二。 那男子眼见陆妤知身边还跟着一位器宇轩昂的男子,眼神一凝,缓过方才听到消息的震惊,面色如常道,“在下林平,乃这一珍阁的掌柜。听闻姑娘要与我谈生意,在下很感兴趣,还请姑娘上楼喝杯薄茶,仔细商议一番。” 林平态度恭敬,但只说请陆妤知,只言未提她身边的顾长歌。 陆妤知微微一笑,转过头朝顾长歌道“我上楼与掌柜谈生意,内容大抵会比较烦闷,你是在下头等着,还是与我一同上去?” 顾长歌看了一圈这儿的房屋构造,默默算了一下若是陆妤知在上头有什么差错喊他,自己能否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得出肯定答案后,温润道“我在这等着。” 陆妤知点点头,拿出刚刚逛街时随手买的粽子糖塞到顾长歌手中。“那你在下头吃糖,糖吃完了,我便下来了。” 语气如同哄小孩儿一般。 顾长歌看着自己手中塞进来的糖果,有些无奈,但还是温顺点点头。 陆妤知踮起脚往他头上轻轻拍了拍,如同离家的母亲在安抚留在家中不舍她离去的小孩一般,不过这小孩似乎个子长得忒快些。而后笑意嫣然随林平走到拱门后,往二楼上去。 顾长歌目光随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拱门后转回,一旁的伙计上前招呼道“小的林一,公子可要坐下来喝杯薄茶,歇息片刻等等那位姑娘?” “不必。” 林一见他态度疏冷,心中有几分打算,于是不再上前打搅,又退回柜台恢复方才百无聊赖的模样。 顾长歌拆开陆妤知塞到他手中的粽子糖外面的糖包,将那颗三角形状,成色晶莹裹着松子的小东西放到口中。 粽子糖在舌尖上细细化开,汇聚成浓浓甜味的口津。这种寻常百姓买来哄小孩儿吃的糖果价钱便宜,用料普通但也实诚,为迎合孩童的口味力求要多甜有多甜,对顾长歌来说委实算不上是什么美味的东西。 好甜。顾长歌眉头一拧,由着那颗糖在口中慢慢融化。他本想学着先前同陆妤知吃饭时那般将它囫囵吞了,但又想到她说吃完糖她就会下来。眼下不过走了一会儿,自己若真将糖果咽下去,她指定还未下来。不如依着她的说法老实吃完糖,也好看看是不是真的吃完糖她便会下来。 这么一想,似乎口中的糖果并不是那么难以下咽,味道是甜得腻人,但也在他能接受的范围。 接着眼光一转,落到刚刚陆妤知挑拣首饰时略过的一只正红通透,镶着细细的海棠花金丝条纹的镯子上。走过去将它拿起,放在手中以指尖轻轻摩挲它的轮廓。 刚才他跟在陆妤知身边,她伸手拿面上摆着的首饰时,无意间瞥见冷落在一旁的这镯子。那抹红色红如烈焰般绚烂艳丽,直晃眼睛,玉质的成色也不错,虽说算不上珍品,但也称得上是玉质剔透。上头镶如的金丝纹成海棠花模样缠绕一圈,仔细一看玉中竟还藏着一颗指尖大小的东西,似乎是颗红豆。 眼下没了陆妤知在,这只玉镯放在手上,顾长歌的眼里再看不到先前他看到的那抹靓丽的色彩,只剩下爬满死气的黯淡,像是突然间被抽去所有生命一般。 寻常人眼中这再平淡无奇的红色,顶多算是鲜艳了些。但于他而言,这颜色红得热烈,红得耀眼,像一团熊熊燃绕的火焰晃在他的眼前,灼烧他的神经。不知是不是因着他在陆妤知出现之前从未见过鲜艳的颜色,以至于现在但凡见着颜色炽烈的东西,都让他觉得分外着迷。 炽烈的颜色是万物生命的象征。 顾长歌的脑海里不知何时形成了这样的定义,但却不是用在自己的身上。他依旧爱穿白衣,依旧喜欢身边的物什是颜色清淡的东西,尽管分辨不出,也固执地要选这些素净的颜色装饰。 这样的定义他放在陆妤知身上,他很爱看她穿颜色鲜艳的衣裳,也爱给她布置色彩明丽的东西。但凡见着她身上出现的那些夺目色彩,他便觉得欢喜,觉得满足。这样的色彩,天生就是属于她的,她不是云淡风轻的山水画,她是浓墨重彩的美人图。 顾长歌看着躺在手中的镯子,她的手腕皓白如玉,配上这样鲜艳的颜色定会衬得肌肤似雪,格外娇艳。 他将手中的镯子拿到柜台前,往上一放。林一见台面上多了东西,抬起头来,“公子是挑中这镯子?您眼光可真好,这是我们店里新来的首饰,今日才刚放上台面就让你给挑走了,它与公子还真有缘分。” “嗯。” “这镯子名叫相思镯,是我家掌柜特地从鹤竺引来的货,玉也是那儿特产的鸽血玉,虽说算不上名贵,但也算得上佳品了。” 顾长歌并不想听他多费唇舌,直截了当问道。“价格。” “看在公子有心买的份上,一口价二百两。” 鸽血玉在鹤竺并不算什么珍稀的玉石,可以说稍有点积蓄的百姓都买得起,林一这个要价着实贵了一倍。 顾长歌也不管这价格是高了还是低了,掏出闻鄜让他带在身上的银票干脆利落地付了账。 似乎闻鄜在往他怀里塞银票的时候,还念念叨叨同他说着什么掏银票时的男人是最俊的之类的话? 林一接了银票,发现顾长歌随手甩过来的票子还多给了一百两,正欲开口。原本站在柜台前的人已然走开,立在刚刚陆妤知上去前他站着的地方,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顿时止住了话,笑眯眯将银票收到怀里。 一珍阁的二楼地方并不大,装潢也甚是普通。林平将陆妤知引到一间雅间内回手掩上门,朝她一拱手,躬身道“暗咲卫风满大人治下,右副使林平,见过主子。” 陆妤知一摆手,坐到屋子里的梨花木椅上翘起腿来,“不必拘礼,坐吧。” “属下不敢,不知主子亲临,有何吩咐?”林平垂首,恭敬地立在陆妤知面前。 “君临那边有些动作,我来不过是想看看你们埋在信阳的线如何,眼下看来,似乎没什么用处。” 林平心下一沉,“信阳大雨淹城之灾后便涌入多方势力,我们埋下的暗桩因着这些势力的介入,不得不回撤,生怕打草惊蛇。几日前覃川大人来过一次,想寻法子混入王守贤府中,但因着我们的探子在他府中被尽数拔出,是以未果。” 陆妤知点头,“这些我都知道,如今信阳局势乱象稍显,我们势单力薄,被排挤在外很正常。既然这条线已经废了一半,那便由它去吧,再另寻一线便是。” “主子言下之意,是?” “你将信阳城中暗咲卫的势力都尽数撤出,转往商平城去。流苏已安置好人手在那接应,到了那依旧同现在一样,开间不起眼的铺子,收集收集情报即可。” 林平面色一凝,商平城位于明则与君临交界,是当年十万大军压境明则的萧慎驻军所在。将人手转移,往素有铁面将军之称的萧慎眼皮底下安插,会不会太冒险了? 陆妤知看出他的顾虑,缓缓道“不必忧心,流苏已打点好一切,皆时你们的人过去,直接安置便成。因着百花宴,萧慎在下个月也要启程往临京去接替京兆尹守卫,商平城的守军将领会换做他的次子萧成,你们在那时进城即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相思镯7 林平见陆妤知语气成然,心想大抵已将接下来的事宜布置妥帖,便点头应道“既是如此,属下领命。只是信阳一线埋下已久,每月与明则也都会有消息往来,若是尽数撤出,可会耽误的消息的传达?” “你们的人手撤出后我只会安排人接替,眼下只需你顾好商平那头的事宜即可,旁的不必插手。”陆妤知语气淡淡,不容置疑。 林平心下登时一跳,他本是明则信安君上授命潜伏于信阳城中的暗线,虽是风满下头的人手,但实际上还是更听命于信安君。陆妤知此举,是以要拨出信阳城内隶属信安君的人手,安插进自己的人,这样的布置,莫非 “属下斗胆,还请问主子此番的布置,君上可曾知晓?” 陆妤知柳眉一横,“你这话是何意思?既是叫我一声主子,难道还分不清自己是要听命于谁么?明则如今朝堂不稳,我处理好这君临的暗线也是为君上无后顾之忧,还轮得到你来质疑?” 林平闻言一惊,忙稽首道“属下不敢,只是信阳城的暗线一向由我们的人向明则传递消息,主子突然要求撤出交接给旁人,是以属下担忧会出什么差错。” “你只消做好你本分之事,出不了什么差错。信阳城暗卫换人之事君上也知道,若是不信你尽管递信回明则去问,好看看我是暗中心怀不轨。” 林平见她这么说,慌忙又叩上几个响头,“属下失言,还请主子责罚。” 君临一切的布置都是为了眼前这位,她能有何不轨?只怕要这明则江山,君上也会拱手让出。只是多年来他们的人一直是小心经营,力求不让陆妤知的身份败露引来群狼,分毫不敢打草惊蛇。如今这样的布局,似乎是要主动出击,也不知是福是祸。 陆妤知起身,语气清冷道“林平大人一心为主,有所顾虑也是正常,只是还要分清楚这主为谁才是。暗咲卫铁令如何,不用我多加提醒吧?” 林平连连称是,“属下明白,定尽心尽力,不负主子所托。” 陆妤知也不再多言,径直走出雅间下楼。林平跟在身后暗捏一把汗,陆妤知方才的话已有警告的意味,自己身为暗咲卫一人事二主,尽管效命的是明则君上,她的父亲,但瞧着她话中的意味,若是再一心二用,后果难料。 两位主子的谋划全然不同,一位要隐要忍,一位则要刚要强。此时自己再不选好立场,来日必定招致大祸。 萼女帝一手开创的明晟盛世,铁血手腕步步蚕食,历来讲求强者说话,她的儿孙亦注定不凡。眼前的女子背脊正直,大气成然于胸,加上一直传言的霸星降世批命,明则皇室宁可牺牲嫡子也要拼死保住她,殊不知会不会是下一个萼女帝呢?林平心下这么想着,立场已然分明。 顾长歌口中的粽子糖已化得几近为无,余下淡淡甜味还在口中蔓延,耳边灵敏捕捉到下楼的脚步声,暗淡的琥珀色眸子微微一亮。 陆妤知从门中探头,眼见顾长歌一如先前她上去的模样,位置分毫未挪动地直直站在那儿,登时好笑道“让你乖乖等着你还真就一动不动,竟然这么听话?那我给你一个奖励的拥抱吧!”说着便要往他身上扑。 顾长歌侧身,伸手拦住了她的虎狼攻势。陆妤知攀着他的手臂盈盈抬眸,脆生生道“糖吃完了吗?我是否说话算话,我就说了你吃完了我便会下来的。” “嗯。”顾长歌轻轻应了一声,确实。她扑过来的这一瞬他恰好把口中化成薄片粽子糖咽下,还真是掐着点吃完了。 陆妤知也不放开他的胳膊,就这么挽着,不明所以的人看来这就是一对亲密的璧人。林平跟在后头瞧见两人亲昵的举止,心念微动,眼神晦暗不明。 “姑娘所提在下会仔细考虑的。”林平适时开口道,“届时再给您回音。” 陆妤知点头,“如此便好,过几日家中兄长会派人手到城中考察,到时掌柜的与他商谈即可。小女子一介妇人,便不多参与了。” “姑娘言重了,妇人之躯也会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林平和蔼回道。 外头敲锣打鼓的声响越来越大,此刻已是天色昏暗,月上柳梢,不知觉华灯初上,喧闹欢快的声响不住传来。陆妤知知道是庙会开始了,与林平他们道了声告辞,兴奋地拉着顾长歌往外走,一边还不忘将自己挂在脖子上的面具戴到脸上,古灵精怪地回头问他。“可好看?” 顾长歌低头看一眼她面上色彩绮丽,诡谲迷幻的山鬼面具,“好看。” 陆妤知明知自己问什么他都会附和自己,但听到他的回答还是觉得欢喜,拉着顾长歌顺着人群的方向走着,自然地将葇夷放到他的手中。 “你可要把我牵好了,若是一会我把你丢了,可是会蹲在这街头大哭的。” 顾长歌顺水推舟接过她柔软的手紧紧牵住,似乎真是怕她一会儿丢了自己会在街头放声大哭。 街面上游行的庙会热火朝天的进行着,两边的僧侣们高举着黄色的幡旗和大红色的灯笼,簇拥着中间抬着信阳城百姓信奉的洛水女神雕像,吹锣打鼓,热热闹闹地朝公主庙的方向行进着。 一旁观看游行队伍的百姓们井然有序地为中间行走的僧人们腾出地方,往两边散开着走避免拥挤碰撞。但因着人实在是太多,陆妤知他们偶尔也会碰上有的人一个踉跄往这边撞来,或是偶尔摩肩接踵,相互推挤。 顾长歌甚是不喜在这样的人群中挤来挤去,但碍着身边人兴奋的情绪一直隐忍不说。陆妤知似乎也感受到他稍有些烦躁,被他牵在手心的手轻轻抓挠几下他的掌心,踮起脚凑近他耳边道,“再忍忍,一会儿拐过前头的廊桥,我们直接往凌河那边去,现下大家都跟着往公主庙去,那儿的人肯定不多。” 顾长歌微微点头,也不知是因为听了她的话心安,还是牵在手心里的那几下轻抚起了作用,一时烦躁的情绪慢慢被压下去,只是仍皱着眉头跟着人群往前走。 直到走到陆妤知说的那座廊桥边上,两人脱离开人群往桥下凌河边的草地走,果然大队人马欢天喜地地跟着抬着神像的僧人们往公主庙的方向走,这块地方一时显得清幽许多。 陆妤知将手从顾长歌手中脱开,伸手摘下挂在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容,邀功般笑道“你看我说的可对?这儿多清净。” 顾长歌不语,目光扫射一下四周,对比起桥上的人声鼎沸,桥下的风景显得心旷神怡多了。河面平静无波,水中倒映的的月影波光粼粼,青草间偶有一两声清脆的虫鸣响起,月夜的清幽在热闹的映衬下越发明显。 陆妤知瞥见河边有几个卖河灯的小摊,好奇走了过去,问小贩买了一个灯笼要了笔,走回顾长歌身边。 “一会儿他们从庙会那处回来,这儿肯定又要熙熙攘攘了,不如我们现在就把待会要做的事情做了,早些回去省得你待着不痛快。” 顾长歌低头看她手中拿着的灯笼,信阳城放的河灯有两种,一种是小舟上的灯笼,可以放到水中顺水漂流,另一种是孔明灯样的,放飞到空中,陆妤知挑的便是孔明灯的那种。 “好。” 陆妤知见他应了,拿起同小贩要的笔,咬着笔端思考道,“要写什么呢?女儿节的河灯都是写上自己的心愿的,你可有心愿?譬如娶个美娇娘飞黄腾达之类的?” “没有。” “那你可有想要得到的东西?金银财宝之类的?” “没有。”顾长歌的回答简洁利落,没有得不到的东西,自然没有想要得到的东西。 陆妤知蹙眉,还真是落入人间的谪仙人,这么无欲无求的。索性也不管他,直接落笔写下自己要写的东西,写完之后看了眼身边站着的人,又补了几个字。 “好了。”陆妤知献宝似的将孔明灯举起来给顾长歌看。 顾长歌一看上头写的东西,面露无奈:长乐长顺长安──于知,美貌常在──顾长歌。 “为何这么写?” 陆妤知努努嘴,“你又没什么想要的,那我便替你求一求嘛。金银财宝地位权利这些身外物我想你不在乎,但是面皮这种东西还是会在乎的吧?守住这美颜盛世,我也能跟着多垂涎几年嘛。对了,你今年多大了?” “刚及冠。”顾长歌淡淡回道。 “比我还大上五岁,为何一点也瞧不出来。”陆妤知闻言苦着一张脸,“你这张脸就是说比我小上两岁也没人怀疑的。” “为何这么在乎容貌?”顾长歌不解,她似乎对好看的东西总是抱有分外执念。 “谈不上在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漂亮的东西看着就赏心悦目,我自然喜欢。” 顾长歌垂睫不语,听见身边的人让他帮着拿住灯笼,她要点火了,两手接住孔明灯,看着陆妤知将灯内的火苗点燃。 陆妤知见火光燃起,双手相叠放在低头扣在额上,闭上眼默念几句。 顾长歌看着熏黄的火光从灯笼纸皮上投出,照在她的脸上,映出一片虔诚祥和,是平日里不曾见到的模样。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恍如高山寺庙中敲响的钟磬声,泛起悠远的回音,来回波荡。 陆妤知睁眼,催促顾长歌将手中的孔明灯放飞,他将手一松,孔明灯徐徐升起,慢慢向着天际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杜鹃血1 陆妤知看着缓缓升起的孔明灯,头一偏将目光转向身边的人。 顾长歌的目光亦紧随着上升的灯笼,侧颜鼻梁高如雪峰,丹唇皓眸,肤如白玉,额上垂下一缕碎发,未束起的发丝在微风的拂动下泛起墨色的涟漪。偶有几只萤虫飞过,萤虫萤光映面,公子寒月浸衣,皎如玉树临风前。 老天爷到底会不会偏心,你只消看过眼前这人,便知晓了。 顾长歌察觉到陆妤知看向他的目光,转眸微垂了头,“怎么了?” 陆妤知揽住他的手臂,将头抵在他的臂弯处,荡起一抹深深的梨涡,“你真是太好看啦!自从见着了你,我都不看天上的星星,只看你的眼睛,便觉得坐拥天河星光。” 顾长歌耳根隐隐泛红,面上还是勉励维持着淡然的色彩,“嗯。” 陆妤知眼见瞥见他泛红的耳根,也不拆穿,将头靠在他的手臂上静静看着天边的孔明灯越飞越远,直到变成一个小点,消失不见。 顾长歌蓦然想到自己袖中还放着的东西,伸手将它拿出来,套在陆妤知的手腕上。 陆妤知感觉到手腕一重,多了冰凉的触感,低头一看,一只血红镶金丝的玉镯套在自己纤细的手腕上。玉镯上头金丝镶入的海棠花样十分精巧,镯中还嵌入一颗玲珑大小的红豆,她觉得新奇,将手抬到眼前仔细打量。 “这是什么?是你给我买的礼物?” 她想到唯有下午自己同林平交谈的那段时间是同他分开,这玉镯大抵也是在那时买下的。 “算是吧。”顾长歌看着她手上的戴着的玉镯,玉红如血,肤白如脂,两相映衬,红玉愈红,肤白更白。 果然,她戴着最好看。 陆妤知晃了晃手腕,对这只镯子显然喜欢得紧,脸上笑意深深。“你我不过认识几天,便这么急着要向我表明心迹了?这镯子叫相思镯,惯来是鹤竺的男子送给心仪的姑娘表明心迹用的,此番送我这镯子,可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顾长歌蹙额,他似乎有听见下午那伙计说这镯子叫相思镯,但并不知晓它是被鹤竺的男子拿来当定情信物用的,更不是用它来向陆妤知表明心迹的。只是觉得它做工不错,陆妤知戴着一定好看才买下来的。 “只是觉得你戴着好看。” 陆妤知递给他一个“我懂我懂”的眼神,“不用解释,我都知道的。” 顾长歌心道以她的性子,自己再多说只怕是越描越黑,索性也不再解释,由她怎么想。 两人眉来眼去之际,身边的声响渐渐嘈杂起来,陆妤知回头一看,方才往公主面去的百姓们已经送完洛神折回来了,这会儿都在往凌河边走。 “人多起来了,咱们可要先回去?” 顾长歌瞥见越来越多的人潮,又看看陆妤知,心下犹豫,“你若是还不尽兴,我们便再多留一会儿。” “我才不会不尽兴呢,有你在,到哪我都是乐意的。” “那便回去吧。” 天色渐晚,人又愈来愈多,闻鄜他们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么久都未找过来。 殊不知被提到的闻鄜此时正在离他们不远处的桥边一棵茂盛的槐树上,咬着一颗桃子,美滋滋地暗中观察。 主子啊主子,你的闻鄜小棉袄可还算贴心,为你和于知小姐营造这么长的独处时光。你瞅瞅,这花前月下孤男寡女的,是不是像加了一剂猛药一般让你和于知小姐的相处如鱼得水,就差干柴烈火啦! 另一枝树杈上的闻襄冷着一张脸,他本早早就将东西放好折返,偏生让闻鄜拉住,神经兮兮地让他不要去打搅顾长歌二人,躲在暗处看着便好。闻襄拗不过他死缠烂打的要求,只有陪着他亦步亦遂地跟在暗处,宛若两个心怀不轨的偷窥狂一般。 陆妤知点头应了,将手放在他手中由他牵住,转身往来路走,没走两步她突然停下来,开口问道,“你认识路吗?” 顾长歌一脸茫然地摇摇头。 果然陆妤知面色一苦,“闻襄和闻鄜去哪儿了?” “回去放东西。” 陆妤知猜到是被顾长歌唤回去放置东西,只是怎的隔了这么久还未回来? “一去这么久,该不会出什么事了?”陆妤知有些担忧。 顾长歌眼神往远处一扫,淡然回道“不会,这就回来了。” 槐树上的闻鄜乍然觉得背脊一凉,似乎有一道凛冽目光夹着风霜往此处射来,一个咳嗽险些将桃核吞到肚子里去。从这里望去,瞧见顾长歌带着陆妤知往回走的身影,以及自家主子那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饱含深意的悠远目光。登时一个激灵,拉着闻襄连滚带爬跳下树,凌波微步朝他们那处赶去。 顾长歌话音刚落,陆妤知便捕捉到闻鄜二人从远处急冲冲奔来的身影,眉上还未染上幸灾乐祸的笑意,惊觉身边的气息一变,一道杀意破空袭来。 顾长歌眼疾手快揽过身边的陆妤知退开几步,只见簌簌簌三道利箭在他退开的下一秒深深没入上一刻他们站着的草地中,空气中的气氛顷刻凝结,弥漫着紧张的窒息感。 陆妤知瞥见没入草中的那三支利箭,眼神晦暗不明,面上一脸紧张地捉住顾长歌胸前的衣襟,惊慌失措道“怎么了?” “莫怕,我在。”顾长歌感觉到她受到惊吓,安抚地在她的背上轻拍两下,眼神凌厉地一扫四周,敏锐捕捉到远处一道楼檐上一晃而过的黑衣身影。 闻襄和闻鄜眼见不对,脚下如风奔到顾长歌面前,拔剑警惕注意着四周。 “追。”顾长歌感觉到四周的空气一松,原本游动着的杀意尽数褪去,语气凉凉吩咐道。 闻襄足尖一点,施展轻功往顾长歌方才看向的地方疾速追去。闻鄜收剑,以身挡在顾长歌身前,丝毫不敢大意地注意着周围的动向。此刻刚刚走到凌河边的百姓们一点也没有察觉到那一瞬的异动,仍是喜气洋洋地往这边走着。 闻鄜上前将没入草地的箭矢拔出,走到顾长歌面前一拱手。 “属下无能,险些铸成大错。” “与你无关。”顾长歌平淡回道,偷袭的人将时间点掐的非常好,抓住的便是他们往回走,又分神去注意藏在不远处的闻鄜他们的时候。果断出手,一击不中,又马上撤退,丝毫不拖泥带水以留后患。 说罢低头看一眼俯在自己胸膛的陆妤知,温声问道“吓着了?” 陆妤知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开始是有点吓着了,只是你同我说别怕,我便不怕了。” 说着朝他灿然一笑。 顾长歌眼神温和似水,“那便好。” 闻鄜递上箭矢,“属下看过了,是君临极普通的箭矢,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上头猝了毒。” 顾长歌看一眼他手中的箭矢, “嗯”一声,“先回去。” “是。”闻鄜将箭矢一收,足尖一点轻盈几个跃跳在前头带路。 顾长歌揽住陆妤知,低声说道“抓紧我。”身形一动,跟着闻鄜身影飘忽朝他们的住院飞去。 甫一在院落前的小巷中落地,还未缓过神,瞬间数道剑光朝他们袭来。顾长歌揽着怀中的人连连退开几步,闻鄜心下一惊,须臾立马拔出双剑迎战。约莫十五个黑衣身影齐刷刷出现在小巷之中,一时间狭窄的巷子里盛满了肃杀之气。黑衣人目标明确,直指顾长歌,出剑狠决,招招都是奔着不死不休而去。来人武艺都不俗,依稀可以分辨出都是江湖高手,每招每式都是精心锤炼过的杀人夺命招式。。 顾长歌抽出盘在腰间的软剑抵挡住对方的攻势,但碍着怀中揽着的人,出招隐隐可见受制。闻鄜以一敌五,因着刺客都是武艺高超之人,渐渐被牵制住脱不开身来。一时间巷中的局势如白热化般的焦灼,三人渐渐被逼入墙角。 黑衣人们似乎也瞧出了顾长歌顾虑到怀中的陆妤知,手下的剑招往往化攻为守,眼光交接,转变攻势朝他怀中的人袭去。 陆妤知察觉他们剑指方向的转变,心下明白自己大抵成了顾长歌的突破口,忙喊道“快放开我,他们是在拿我当饵。” 顾长歌面色一凝,手中的力道不减,紧紧揽着她上下跳跃,躲开攻势,冷冷回道。“不放。” 此刻若是将她放下,以她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之躯,片刻便会成为刀下亡魂。 陆妤知心里暗急,自己也不是没有武艺的人,依靠自己的功夫,即便是顾长歌放下了自己也能在其中转圜上一阵。以顾长歌的身手,自己稍稍拖延点时间,他定能将人处理完。只是眼下他似乎料定了放下她,她就会一命呜呼,将她框得死死的半点放松的意思都没有。 “顾长歌,你听我的,你放下我,覃川教过我几招还能够支撑上一会儿。再这么耗下去,我们都得死。”陆妤知语气坚定说道。 顾长歌眼神一滞,躲过几道杀招,看看退开几步,白衣如雪上已被划开几道裂痕。另一边的闻鄜勉力支撑,但仍被压制住脱不开手。 陆妤知说的没错,只有将她放下,他才能放开了去接来人的招式,带着她只会打得束手束脚,稍有不慎便会被对方寻住错处,满盘皆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杜鹃血2 陆妤知见他犹豫,靠在他耳边低声而有力说道,“信我,我也信你。” 听见这句话,顾长歌分神垂首去看她脸上的表情,少女的脸上没有一丝惊慌失措,甚至连害怕都没有一点,只有笃定的坚定的目光牢牢看着他。 心念一定,长袖一甩把她甩到身后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剑锋剑势一转,化守为攻,骄若游龙腾雾,凛捷的剑气带着难以抵挡的肃杀之气。 围攻他们的黑衣人见他将陆妤知脱手,招式随之一转,凌厉将他们打得节节败退,一时间有些乱了章法。为首的黑衣人见状,目光一转看向角落里的陆妤知,眼中一道阴狠的光闪过大喊道“先杀那个女的。” 黑衣人们听见命令,攻势瞬间转向陆妤知,顾长歌眼中寒气大盛,出招愈发凌冽致命,剑光所过之处尽数见血封喉,转眼间黑衣人倒下大半。但来袭的人也不是泛泛之辈,一个黑衣人趁其不备,一记飞跃躲过他的剑气,朝陆妤知直直袭来。 顾长歌一惊,身形甫动迅速朝陆妤知那边移去,一个黑衣人见他分神,手下的招式不断,出招狠决,堪堪在他肩上划开一道红色的口子。但也只划到这一道口子,下一刻一道寒光一闪,他便成了剑下亡魂,瞪大眼睛直晃晃倒下。 也因着他阻住了顾长歌的步子,那个朝陆妤知袭去的黑衣人顺利来到陆妤知面前,长剑一刺,锋利的剑刃就要贯穿她的胸口。然而黑纱蒙面只露出一只眼睛的人,却看见面前的女子没有丝毫恐惧的模样,眉梢反而染上一丝讥诮,剪水双瞳含着无法忽视的轻蔑之意。 陆妤知身形一动,险险躲过破空而来的剑锋,手腕一个翻转,一支袖珍精巧的弓弩出现在她手中,指尖一摁,三道冷光从袖中脱出,射入面前的黑衣人的胸腔。 黑衣人胸口一痛,手上力道在被射入箭弩时便瞬间消散,长剑脱手,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在自己袭来的时候分毫没有挪动位置,直到确定了自己致命一击剑锋的方向才立即侧身躲过。自己在先前她不动时便放松警惕,以为就是普通的弱女子吓坏了动弹不得,却不知到了面前时才惊觉不对,而自己在此刻离她最近,箭弩发射的杀伤力达到最大,哪怕是袖珍弓弩,三箭让他去见阎王爷绰绰有余。能有如此过人的胆识和计谋,这个女子真是他们一路跟着顾长歌时探查的普通商户之女么? 只是他再也找不到答案了,在倒下去那一刻,眼中呈现的还是陆妤知云淡风轻的面容。 顾长歌退到陆妤知附近,眼见那人倒下,心下方才一松,全神贯注回到厮杀中。黑衣人们不断被击中倒下,为首那人也明白了此次暗杀只怕又以失败告终,正欲开口让剩下几人撤退,却听见一声剑锋破空声音在头顶传来,抬头一看,一柄泛着红光的青峰以不可阻挡之势直刺他的眉心,他迅速偏头欲躲,而持剑之人却仿佛料到他下一步的举动,剑锋同样随之一偏,剑身一转,一抹殷红出现在他的脖颈上。 黑衣人首领不可思议看着这个从天而降,长发高束的黑衣女子,倒下去时眼睛还瞪得浑圆,似乎不敢相信以自己的身手竟让一个黄毛丫头一招封喉。 余下几人见首领身死,立马收招回撤,闻鄜和覃川双双挡住,几人互看一眼,果决地一咬牙。 “留活口。”陆妤知声音一响起,覃川身形如鬼魅般移动到一个黑衣人身边,伸手掐住他的下颚,黑衣人口不受控制一张,接着她长腿一顶,逼得他将口中的红色药丸吐了出来,手肘一击,直接打昏。 剩下几名黑衣人皆咬破毒药自尽,闻鄜心中暗自崇拜覃川势如疾风的身手,但面上还是一片正经俨然的模样。 顾长歌收剑,飘然移到陆妤知身边,语气有些紧张,“可有伤着?” 陆妤知宽慰一笑,“没有,我可厉害着呢。”说着向他炫耀自己那柄袖珍弓弩。 顾长歌一见她袖中之物,登下明白刚才是这东西救了她的性命,仍心有余悸道“不许再这样。”意指她刚才停在那里等黑衣人的剑锋,倘若一个计算不当,必定身首异处,此举实在是以身涉险。 陆妤知撇撇嘴,含糊答应了一声,眼见他肩头渗出的血迹,面露担忧,“伤到哪儿了?重不重?” 顾长歌摆手取下一直戴着的面具,露出一张清绝冷气森然的脸“皮肉伤罢了,无碍。” 陆妤知面上的担忧不减,凑上前去看他的伤势,眼见却是只是道清浅的口子,这才露出放心的模样。“先回去处理一下伤口吧?这些人是来刺杀你的?” 顾长歌沉声应了一个“嗯”,杀手的目标确实是他,大抵是看他对陆妤知分外在意,才会将矛头转移,借此让他分神,好让他们钻空子偷袭。 “你是欠了很多钱么?还是杀了人祖宗十八代?竟让人找这么狠辣的人手来杀你。”陆妤知想到刚才那些杀手都身手不俗,招招都是奔着致死而去,实在很难想象顾长歌是和谁结了仇。 “以后会告诉你。”顾长歌回道,转身一扫眼下狼藉的场面,鼻腔中还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再看陆妤知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疑惑道“你不怕?” 陆妤知露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为何要怕,你和覃川都那么厉害,肯定会保我没事的。” 不过说实话,方才他若是不肯放下她,覃川又未到,她心里还是慌得很的。 我也很厉害啊。闻鄜在心中委屈喊道。 覃川走上前,眼神冷冷扫过顾长歌,显然是在不满他将陆妤知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里,走过他身边站到陆妤知身后。 陆妤知知晓覃川的脾性,上前打着哈哈道“我的覃川可真厉害,三下两下便将那些人制伏得屁滚尿流的。” 覃川柳眉一横,对她的恭维并不受用,“下回再不许在我没跟着的情况下同他出门。” 顾长歌自知理亏,尽管刚才没有覃川,以他的身手也能将陆妤知护住,但总归是让她身处险境,对覃川冷然的态度只得默然接受。 “哎呀我的好覃川,这不是个意外么,顾小哥儿也不想的呀。不过你是在宅子里么?怎的我们打了这么久你才发觉出来外面有异样?”陆妤知疑惑,以覃川的洞察力,不至于呀。 “方才有人先闯入了院子里,惊动了里头的护卫,我被引开去追,追到半路发觉不对折回来,才明白是调虎离山之计。” 陆妤知了然,看来在凌河边上的袭击只是声东击西,支开闻襄后,在他们回路上进行阻杀。因着宅院里的人被引走,他们便是在家门口遇袭,也会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先回去再说吧。”陆妤知一挥手,正要迈步,却发觉自己脚下都是尸首,眉心顿时一蹙。 覃川见状正欲动作,顾长歌却先一步将她揽住,一个飞身起落,进了宅院之中。 闻鄜朝面色不快的覃川递了一个讨好的笑,得到佳人冷眼回应后委屈地摸摸鼻子,暗想主子是抱得美人归了,苦了他当个出气筒。眼见覃川也飞身离去,急忙施展轻功跟上。 顾长歌抱着陆妤知落在院子里,将她轻轻放下,俊逸清秀的面容写满纠结,又不知怎么同她开口。 陆妤知知道他大抵愧疚今夜的事,微笑道“你已经送过我赔礼的东西了,我便原谅你了。”说着晃晃手腕上的玉镯。 顾长歌语气一噎,半晌才回道“好好休息。”说罢回身进了自己的屋子。 “记得唤人给你处理伤口。”陆妤知朝他喊道,目送他进屋的身影,闻鄜在后头也跟着他走进屋子。 覃川走到陆妤知身边,卷起一阵凉风,冻得陆妤知打了个哆嗦,瑟瑟缩缩也回了自己的屋子。 闻鄜在回来的路上顺道吩咐了留下看守的护卫清理门口的现场,将尸体都处理了,余下那个活口直接扔到柴房严加看管。一脚踏进顾长歌的屋子便察觉到他气息的不对,褪去以往嬉笑的模样,正色地站在他的桌案前。 顾长歌也不出声,便在桌案边上静静地这么坐着,约莫有一会儿,闻襄也回来了。他在路过门口的巷子时便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心下登时一紧,片刻不敢耽误便来到顾长歌面前。 “主子,跟丢了。”闻襄垂首道。 顾长歌颔首,他已是知道了对方此举是调虎离山,跟丢了很正常。“余下那个呢?” “已经关押到柴房,稍后属下去审问。”闻鄜回道。 “查。”顾长歌的声音带着愠怒,这么多年来他并非第一次遭到暗杀,只是这次牵连上了陆妤知,即便是心中早有底数知道会是谁派来的,但这次他不会再云淡风轻将此事揭过。 “是。” 闻鄜和闻襄心下略感宽慰,这么多年了,主子终于发觉不该处处退让了么? “将长咲卫的人调过来,负责护卫她的安全” 闻襄闻言一惊,长咲卫历来是为储君所培养死士,每一个都是从血泊中拼杀出来的暗卫顶尖所在,负责护卫储君安全,向来不轻易出动。此刻顾长歌只因为这次暗杀,便要动用长咲卫专门保护陆妤知的安全,是否过于小题大做? “主子,贸然动用到长咲卫,是否不妥?” 顾长歌眼神薄凉朝他一扫,并不说话。 闻襄一顿,不再多言。 “沈老先生何在?” “收到消息,后日便会到信阳城。” “嗯。”顾长歌阖目不语。 闻襄和闻鄜一记眼神交换,看着顾长歌肩头的血迹,开口问道,“属下为你处理伤口?” “嗯。”顾长歌闭上眼睛发出一个单音。 闻襄和闻鄜手脚利落,一个吩咐仆役备好热水沐浴,一个取来衣裳和药物,各司其职帮他换好药沐浴完后双双退下。 天阶夜色凉如水,屋内眉目如画的翩翩公子愁眉紧锁,不知惆怅为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杜鹃血3 陆妤知的屋子里,覃川伺候她洗漱完毕,站在床边冷着脸看着她,一言不发。 陆妤知眯眯眼,讨好朝她笑道“ 哎呀我的好覃川,你就别生气啦,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覃川秀眉一横,“好好的?方才情况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 陆妤知委屈地撇撇嘴,“我自然是知道,但以顾长歌的身手,护我周全决计没问题。再者我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自保能力可谓是十分卓越的。” “能护你周全又如何?若不是因为他,你至于置身险境?” “日后置身险境的日子可多着呢,不差这一时。” “你倒是还有理了。” “我并非无理取闹自然是有理说理呀,他带来的麻烦固然多,但也说明他能带来的利益也决计不少。” “哼。”覃川鼻中发出一个单音,别过头去不再接话。 “好啦,左右是没事了,日后我保证一定会多加注意,可好?”陆妤知眨眨长睫。 覃川心道你的保证比街口买烧饼的烧饼还要不值钱,伸手为她捻好被角,转身走回自己的位置上环抱长剑,闭目不语。 陆妤知翻个身子看着倚在窗边的她,唇角牵起一抹浅浅的弧度,一闭眼进入梦乡。 这一夜过得甚是悠远绵长,天方翻出鱼肚白,闻襄便来到顾长歌的屋子里,回报那个刺客醒来,趁人不备,咬舌自尽了。 顾长歌从他们两个退出屋子后便一直坐在那张梨花木椅上,看着由明变暗直至熄灭的烛火,眼神也跟着晦暗不明,不知思绪为何。 “追查的情况如何?”他的声音经过一夜的沉寂,乍然发出,带着微微低沉的嘶哑。 “顺着昨夜的线索,摸查到了那些刺客与城守王守贤有所牵扯,但这条线摸到城守府中却受了阻,要探进去还需费些功夫。” “与顾珏有关。”顾长歌是陈述,而不是疑问。 “此次追查的线索是摸到了些许与二殿下有关的蛛丝马迹,但隐约还有君临的势力介入,还未追查到二殿下是与君临的哪位主子达成同盟,属下会全力跟进。” “嗯。”顾长歌淡淡应了一声。 闻襄见他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斟酌再三,还是问道“主子,我们可要将此事同陛下汇报?这么多年,这等刺杀已不是一次两次,越是退让,只会让二殿下越是猖狂。朝中大臣已多数为二殿下母族笼络,局势分外不明朗,若是我们再这么按兵不动,他日难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不必。”顾长歌一口回绝。 顾珏连年来的这些动作,真当父皇半点不知晓么?他既然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又何必自讨没趣。 顾长歌对这江山锦绣没有半点欲望,谁得谁失皆与他无关。诸君之位于他来说即是桎梏,他曾和元修帝提过自己志不在此,请求让贤,但都被驳回。他也疑惑,近年来朝堂之上的局面,都是在预示元修帝更属意顾珏,但又为何不同意他将储君之位让给他? “是。”闻襄胸口一窒,还是应将下来,退了出去。 主子是生来的骨子淡漠,但身为皇族子弟,又是嫡长子,对大位没有一点儿心思,并非好事啊。 陆妤知一觉醒来,觉得窗外阳光正好,分毫没有受到昨夜刺杀的影响,连噩梦都不曾做,换好衣裳便雀跃地要往顾长歌那儿去。 一打开门却发现,自己要找的人就坐在院子里,白衣胜雪,眉目如画,举手投足间都是清晖如玉。 顾长歌的面前还坐着一个穿着蓝色衣袍,留着长长胡子的老头儿,看面相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儿。只是他的头发有些凌乱,下颚的胡子也用一根红绳束起,蓝色的衣袍也不算干净,上头打着的几块补丁既像装饰又像是随意补救破洞打上的,颇有几分老顽童的味道。 顾长歌见陆妤知从屋子里出来,招手让她过来。 陆妤知走到他身边,眼神还是不住打量坐在他面前的这个老头。 那老头见着她也是眼前一亮,眼珠子在她身上上下不住转悠,乐呵呵开口道“小丫头长得确实是十分水灵,根正苗红,老头子很喜欢,很喜欢!” 陆妤知面露疑惑,偏头看向顾长歌。 顾长歌温润道,“这位是沈吾宁,沈老先生。” 陆妤知心头一震,沈吾宁?传言中可活死人,肉白骨,医术了得,但行事诡谲,脾气古怪的医鬼沈吾宁?如果说这是沈吾宁,那么顾长歌陆妤知对顾长歌的身份有了一个大胆猜测。 沈吾宁破有深意地看一眼陆妤知,“丫头,你似乎对我老头的名字颇为意外,可是没在江湖上听说过我老头的传说?” 陆妤知噗嗤一笑,“沈老先生大名,即便是我这个闺中女子亦有所耳闻,自然不用说这江湖上的名头有多响亮了。我只是惊讶,竟然会在这信阳城的小院子里,见到大家相传于口的沈吾宁本人。” 沈吾宁捋着长胡子哈哈一笑,“莫说这些漂亮话丫头,我总觉得你方才的表情可不单单是惊讶。” “自然还是有震惊与不可置信呀,传说中的医鬼就这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自然会克制不住自己的敬仰之情。听闻沈老先生先前曾救活过一个死透了的乡民,此事可是真的?” “哈哈,既是死透了老头儿我又怎能救得活?我又不是阎王爷,都是世人讹传罢了。” “这么说沈老先生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大本事了?”陆妤知眨眨眼睛,无辜问道。 “哼,那可不然。”沈吾宁傲气一仰头,“我老头儿说没救的人,这天底下可还找不出第二个人能说有救。” “可是听闻与您师出同门,人称医仙的逍遥子先生,曾经医活过您说没救了的人呢?”陆妤知再眨眨眼,语气还是分外无辜。 沈吾宁语气一沚,似乎是想起了还有这么回事,当即吹胡子瞪眼睛,“嘿,你这丫头怎的这么不识趣,不是说仰慕我,怎么还这么拆我的台子。” 陆妤知俏皮吐吐舌头,“小女子只是有事说事罢了。” 沈吾宁指着陆妤知朝顾长歌道,“这丫头真是牙尖嘴利,你这般沉默寡言,日后可是要吃亏的。” 陆妤知不服气地凑到顾长歌身边,挽起他的手臂“才不会,我可是很心疼我家顾小哥儿的,怎会叫他吃亏?” “顾小哥儿?”沈吾宁叫她的称呼逗笑了,“这名儿倒是起得真有趣。” 顾长歌听出沈吾宁语气中的调笑意味,但又对陆妤知分外无奈,只得拍拍她搭在自己手臂上的葇夷,温柔道“莫闹了。” 陆妤知一屁股在顾长歌身边坐下,撑着雪腮看着顾长歌,问道“怎么沈老先生会在这儿?昨夜你伤得很重?”说着就要去看他的伤势。 顾长歌摆摆手止住了她名副不其实的关心,“不是,不过是另有一事需要麻烦沈老先生瞧瞧。”顿了顿又道,“关于你。” “我?”陆妤知不明所以。 “嗯。”顾长歌娓娓解释道,“我生来带有眼疾,不辨天地色彩,但却能看清你身上以及周围的色彩,想请他来瞧瞧,这其中是否有什么症结。找出来,也许可以根治我的眼疾。” 他说得极轻,仿佛这般轻描淡写说的是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 陆妤知错愕地看着他,目光不受控制落在他琥珀色彩的眼珠上。这样好看的一双眼睛,就像神话中那些在山谷中翩然起舞的精灵的眼眸一般,灵澈见底,晶莹干净,也是那坠入山谷间的琉璃珠子,在暗夜的辉映下散发着柔和迷离的光晕。 这样美丽夺人的眼眸,原来是看不见天地那些多彩的么?绚丽璀璨的背后,映照出的是黯淡灰暗的世间么? 顾长歌收到她一瞬间投射过来的目光,震惊,可惜,还有,心疼。 “你是说,你只看得见我的颜色?” 顾长歌颔首,“准确来说,看得见以你为方圆的色彩。” 陆妤知觉得不可思议,这话的意思是,在他的眼中,自己就像是一道行走的彩虹桥? 她又想起初次见面时,他充满好奇地往自己身上堆积东西,原来是为了看清那些物什的色彩。而自己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像是在观察什么东西,原来也是因为他并非在看自己,只是在看自己身上显现出的颜色。 “那,你觉得好看吗,我的颜色?” 顾长歌有些意外她的问题,原本以为她会问自己为何会如此,甚至做好了她觉得自己异于常人的准备,怎知她开口问的第一个问题,却是问他好看吗? “好看。”顾长歌的回答十分诚实。 陆妤知眉眼弯弯,“好看就行啦,那日后你可以天天盯着我看,我一定不会不耐烦的。” 顾长歌嘴角稍扬,“好。” 沈吾宁看着眼前两个小辈眉来眼去的模样,忍不住轻咳一声,“咳,既是明白了事情原委,那么就让老头儿给你把把脉像吧。” 陆妤知点点头,乖巧地将手伸到沈吾宁面前让他号脉。 沈吾宁将手搭在她的手腕上,仔细揣摩脉象,神色似疑似惑,许久收回了手,晃晃脑袋啧啧说道,“奇也奇也,这脉象与常人并无任何不同,怎的长歌小子就只看得见你身上的颜色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杜鹃血4 陆妤知收回了手,神秘兮兮回道,“是否是因为我们两个是命定之人,七世佳偶,上天为了让我们能最快地认出彼此,才安排了这么一遭。这戏本子上不都是这么写的嘛,公子和佳人相恋的开始,总是有一些冥冥之中的原因。不然为什么佳人的帕子只会让公子捡到,公子又是怎么能够只拿着这帕子就找到佳人的?” 顾长歌轻敲一下她光洁的额头,“少看些戏本子。” 陆妤知撅起嘴巴,“就是如此嘛,还是说你不愿意同我当七世佳偶。”说着摆出一副你若是说不是我就哭给你看的泫然欲泣架势。 顾长歌无奈,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算是安慰了,转头朝沈吾宁道,“依先生看来,如何?” 沈吾宁摇摇头,“老头儿我还是头一遭遇见这事,还是得让我细细思量下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才能找出这根结所在。” 顾长歌点头,“有劳了,先生赶路辛苦,不妨先到备好的客房休息。” 沈吾宁笑着摸着长胡子,年轻人还是该同年轻人处在一处啊,我才待上没多久,这已经开始赶人,让我离远些不要打搅了小年轻的二人世界了。也是因着自己连夜赶路,本是明日才到的路程生生提前了一日,眼下也有些疲劳,于是含笑应了。 顾长歌看着沈吾宁意味不明的笑容,耳根微微一红,面色自若地让闻鄜将他带下去休息,一边摁住陆妤知四下作乱的手道,“饿了?” 经他一提起,陆妤知方才想起自己起来到现在还未用饭,连连点头“饿了,今日有什么好吃的?” “已经吩咐备好饭了,先去用点吧。”顾长歌起身,往花厅处走去,陆妤知忙在后头跟上。 今日吃饭席间,陆妤知可算是见到了她朝思暮想的大厨闻词,小姑娘看起来与她的年岁相差无几,面目清秀,沉稳端庄,最重要的是做得这一手好菜,欢喜地在吃饭席间一直粘着她问东问西。眼见饭才用了一半,闻词便被顾长歌以“留下来会引得陆妤知不能安心吃饭”的由头打发回厨房了。 陆妤知用罢午饭,一如既往摸着饕鬄过后满足得圆滚滚的肚皮,朝坐在一旁抿茶的顾长歌道,“今日天气可真好,我想出去走走,逛逛那些胭脂水粉的铺子。” 顾长歌一顿,放下茶杯,“我陪你。” 陆妤知摇摇头,“你昨日不是伤着了么?今日就在这院子里安生带着吧,我带着覃川去逛逛就成。” 顾长歌见她拒绝,眉心一蹙“我的伤无碍。” 陆妤知语气严肃,“无碍也不行,你只是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我都心疼的很。今日就要罚你好好待在家里,好好反省一下,让你下次可不许再因为顾念着我,就不顾自己的安全。” 顾长歌垂睫,“小伤而已。” 这浅浅的一道口子对他来说真的算不上是伤,甚至他都忘记了自己昨夜有被刺伤过。 陆妤知眼睛瞪得浑圆,“你再说是小伤,你就算是掉了一根头发,都会叫我心疼的不得了,何况是划在皮肉上。若是以后留了疤痕可怎么看,虽说脱了衣裳我是不会嫌弃你的,但是” 后半句话生生叫顾长歌捂住堵截在口中,陆妤知疑惑地抬头,正好看见顾长歌别过头露出的泛红的耳根。 “不许胡说。”什么叫脱了衣裳不会嫌弃,她的脑子里到底成天装着些什么? 陆妤知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伸出丁香小舌轻舔一下顾长歌的手心,温润湿滑的触感烫得顾长歌嗖地将手缩回,面上也隐隐泛出一片霞红。 “再胡闹,我会生气的。”顾长歌毫无威慑力地警告道。 陆妤知舔舔嘴角,露出恶作剧得逞后的愉悦以及似有些意犹未尽方才的触感,丝毫不惧怕道,“你才不会生气呢,你是最好最好的顾小哥儿了!” 顾长歌此刻算是体会到了于伯言平日里拿这个混世小魔王没半分办法的心情,只得妥协,“我让闻襄跟着你们,早些回来。” 陆妤知陷下一个清浅的梨涡,“好呀,知道你一刻见不着我便会思之如狂,我一定早早回来,投入你的怀抱。” 顾长歌扶额,努力屏除她的胡言乱语,唤来闻襄来陪她出门,却叫闻鄜毛遂自荐,要跟着她们出门。于是吩咐他看好陆妤知后,挥手放她们出门。 陆妤知一踏上热闹的街巷便好像出笼的小鸟回到广阔的天地间,分外自由雀跃地在街头巷尾窜来窜去,东瞧瞧西看看。昨日女儿节街面上车水马龙,以至于没能细看这信阳城的繁华景象,今日街面上的行走百姓并不算多,商铺间的装饰也都残存着欢快过后的余韵,这样逛下来也别有一番趣味。 陆妤知和覃川出门都身着一身男子装束,头发也挽成男子的发髻,在旁人看来就是两个眉目隽秀的翩翩公子哥儿。闻鄜跟在两人身边,一边注意着周围的动向,一边寻找机会和覃川搭讪,每每都得到美人冷漠的白眼。 “我们去那处瞧瞧。”陆妤知指着前头一幢装潢富丽,红袖招盈的建筑,跃跃欲试。 闻鄜朝着她指着的方向看一眼,瞥见那建筑的牌匾上书着“渡春楼”三字,登下吓得脸色发白。 乖乖,那个是信阳城中最大的青楼妓馆,若是让主子知道了自己带着于知姑娘上那里去,只怕日后自己真是要和马厩里的马儿朝夕相见了。 “于知姑娘,那处不可啊!”闻鄜慌忙拉住陆妤知的衣袖,妄图以此阻拦她前进的脚步。 陆妤知回头,疑问道“为何不可?” “那处是青楼,若是让主子知道了我带你去青楼,非废了我不可啊!” “莫怕,你不说我不说,他不会知道的。”陆妤知一手甩开他,大步朝前走去。 闻鄜此时此刻后悔死了自己为何要自告奋勇陪陆妤知出门,不仅没同覃川搭上话,连着自己的暗卫生涯指不定就要到此结束了。 “于知姑娘,唉,你等等,别去啊!”闻鄜含着眼中将流未流的泪水,朝快步朝前走的陆妤知追去,不住哀求道,“城东有家胭脂铺子特别有名,咱们上那头去看看吧?” “不去。”陆妤知一口回绝。 “城西有家面馆大厨做的面听闻是信阳一绝,咱们去尝尝吧?” “不吃。”陆妤知脚步不停,脚下生风飞快走到了渡春楼前。 门口站着的几个招揽顾客的风尘女子一见这刚开门没多久就来了这么三个衣着不凡,相貌堂堂的年轻公子哥,登时喜笑颜开地迎上来。 “今日眼见紫气东来,果真一早便迎来几位贵人,快请进来。”走在前头的红衣女子眼神一转,递给身边的几个女子,几个人呼啦一下朝她们簇拥而来,将人拥进了渡春楼。 渡春楼内的装饰一如门口装潢的富丽,不愧是信阳城最大的风尘馆子,雕梁画栋,手笔都不小。即便是已过午后,大堂坐着的客人还只是稀稀疏疏几个,与这夜里笙歌,白日消歇的风尘里弄的作息倒也算是十分贴合。 为首的红衣女子将陆妤知三人领到一处桌边坐下,斟上一杯薄酒。闻鄜和覃川皆在一旁立着不坐,她也看出了这位年经轻轻,相貌不凡的小公子便是他们的主子,喜笑颜开将手中的酒杯往陆妤知口中送,“这位公子可是第一次来我们渡春楼,奴家春岚,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陆妤知顺着她的手势将那杯酒饮了,“在下姓于。” “哎呀是于公子呀,奴家养过一只猫儿,最喜欢吃的就是这年岁青青,肉质肥美的小鱼儿了。”春岚顺势将丰盈的身材往陆妤知身上一靠,媚眼如丝。 “是么?我也甚是喜欢猫儿呢?不知姐姐的猫儿,是否也像姐姐一样讨人喜欢呢?”陆妤知挑起她的下巴,调笑道。 “呵呵呵,于公子可真会讲话,逗得奴家欢喜得很。”春岚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不知公子可有属意我们这渡春楼的哪位姑娘?让春岚来为您安排安排。” “唔,姑娘的话我觉得春岚姑娘便很合我的心意。”陆妤知盈盈一笑,“在下对贵楼的小倌也煞是有兴趣。” 春岚眼波一转,明白了这位客人的口味,娇笑道,“我们渡春楼的小倌自然也是这信阳城数一数二的好,不知于公子是要清倌来唱唱小曲儿,还是” 闻鄜在一旁听见陆妤知要叫小倌,惊得恨不得当下扑过去掐住那鸨头的喉咙,让她改口说这楼里没有小倌。苍天啊,让顾长歌知道了,他真是会死无全尸! “于公子!咱们还是找几个姑娘吧!”闻鄜忍不住开口道。 陆妤知和春岚听见闻鄜乍然出声,都朝他递去一个眼光。陆妤知是好笑,春岚则是疑惑,怎的这奴才还管起了主子招妓的选择来了? 陆妤知展开手中的折扇摇了摇,谑笑道“如此,便为我这下属唤两个年强貌美的姑娘来吧。” 春岚心下一悟,大抵这手下也是个没开过荤的雏儿,想借着主子逍遥自己也沾沾光。 “于公子真是体恤手下。” “我不”闻鄜有口难言。 陆妤知截住了他的话,“诶,小鄜你就莫要推辞了,放心听主子我安排,一定会让你的初次过得体面又满意的。” 闻鄜如遭雷击,这于家的小姐当真是异于常人啊,怎么这种话都能面不改色地说出口,噎得他一个脑中血液回流,险些背过气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杜鹃血5 还未等闻鄜再出声辩驳,春岚便娇媚朝不远处的两个姑娘唤道,“春娇,春杏,还不快过来伺候!” “哎!”两个年轻妩媚的姑娘答应一声,嬉笑朝闻鄜拥去,一左一右挽住他的胳膊。 “公子好生俊俏,奴家春娇,不知如何称呼您?”春娇将脸靠在闻鄜胸口,声音软糯腻人。 闻鄜的脸几乎都脱落成灰白颜色,他素来不会应对这些红粉骷髅,只得一个劲儿在两个姑娘间挣扎。 “我不哎你们先放开我,先放开我,好好说话,好好说话!” 另一边的春杏亦婉婉开口道,“公子莫慌,我们姐妹二人伺候过不少达官贵人,得心应手得很,定会叫您满意的。” “我”闻鄜话还未出口便让春娇一张绣帕扑面堵了回去,两人拥着他就要往楼上的厢房走。 闻鄜挣扎得更加厉害,又担心出手会伤到两个无辜的风尘女子,于是这挣扎在春娇和春杏眼中倒成了带有半推半就的意味。 陆妤知朝覃川递了一个眼色,覃川了然颔首,朝陆妤知回以一个自己小心的眼神,跟着闻鄜与那两个姑娘一同往楼上走去。 闻鄜见覃川跟过来,登时心下一喜,“覃川,你可是来救我的?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我” 话还未说完,便叫覃川扯了春杏的帕子直接堵住了嘴。闻鄜瞪大了一双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这被两个青楼女子架着,身边还跟着个冷面冰山的人,一点儿不像是来逛窑子,反倒像是被绑架了的。 陆妤知笑意盈盈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别过头朝春岚道“既然为我的属下寻到好去处,那我也要为自个儿安排下自个的风月场了。听闻渡春楼最负盛名的小倌是叫什么白彦的,不若春岚姐姐便为我安排这位哥儿吧。” 春岚一听陆妤知点名要的是白彦,面色略略一沚,“哎呦,于公子,可不巧了,近日白彦身子不适,不便接客呢!” 陆妤知从袖中掏出两片金叶子丢到桌面上,笑意不变。 春岚眉开眼笑收了这两片金叶子,仍面露难色,“哎呦于公子这是作甚,莫非是以为奴家是怕您的身家不够使唤不起这白彦么?近日他的身子确实不爽利,您要不换个人?” 陆妤知将手中的折扇摇了摇,“我素来仰慕这白彦的盛名,听闻他六指琴弹得极好,此番来也不是意在要他伺候,叫过来为我弹奏两曲即可。”说着又甩出两枚金叶子。 春岚见他出手如此阔绰,想拒绝两片唇瓣都跟粘住了似的开不了口,默默收了金叶子,恭维笑道“若是听曲子而已,奴家这就为您安排,还请随奴家来。” 陆妤知从座上起身,春岚领着她绕过大堂,穿过一条回廊,往渡春楼后院去。 渡春楼的设计,前头楼里为寻常怜人小倌休憩,招待客人的场所。后头方圆占地极大的院落,又分为好几个小院落,假山秀石,古木小池,装潢比前头的富丽更显清雅,则是渡春楼的头牌怜人和小倌住的地方,也用来招待一些身份显贵的客人。 春岚带着陆妤知来到一处院落前,圆形的石拱门上头雕着清风苑三字,将陆妤知领到屋内坐下,笑意盈然道,“于公子稍等片刻,白彦梳洗一下,马上就到。” 陆妤知微笑颔首,春岚奉上茶盏,命下人摆上糕点,而后静静掩门退下。 陆妤知环视下屋子的构造,珠帘翠幕,高贵又兼具雅致,眼波一转,侧对着门从一面木窗口轻盈跃出。余光一扫门口,春岚临走时只留下一个小厮在门口候着,他亦没发现此刻陆妤知已经出了屋子。当下不多逗留,凭着方才一路走来记下的路,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若是没猜错的话,王守贤的嫡子王望如今便在这渡春楼中。王望断袖可以说是信阳城内公开的秘密,而渡春楼的头牌小倌白彦便是他近来的新宠。方才陆妤知要求招白彦伺候,那鸨头面露难色便能说明大抵今日王望在渡春楼,不方便让白彦接见别的客人。于是陆妤知改口说只是请白彦过来弹奏,鸨头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赚便宜钱财的方法,想必此刻亦在想办法与他周旋,好叫白彦能出来片刻。 渡春楼这后院的设计中,地处中央的那处院落装潢最具典雅富丽,想必既是王望所在。毕竟城守家的公子,再这信阳城中可以说是小皇帝的存在。不管他爹的贪墨案是个什么结尾,只要此刻王家还未落马,那老鸨也得分毫马虎不得地供着他。 陆妤知敏锐避开行走的仆役护卫,摸进了先前在面前经过的长乐苑中。这处院子与方才她待的清风苑相比,贵气典雅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四方院落,假山小池一应具备,宽敞程度亦多于方才数倍。 “你是何人?来此处做什么?” 陆妤知未走两步,不妨叫人从后头叫住,心下顿时一紧。回头一看,来人一袭湖绿色的锦袍,面目隐隐带着几分淫邪之气,可不就是她要找的王望,于是温和一笑。 “在下初次来逛这渡春楼,不巧迷了路。” 王望见回过身来的是一位唇红齿白,华茂春松的小公子哥儿,又听见他的回答,顿时面露狐疑,“迷路?呵,这等拙劣借口,定是什么心怀不轨之人!” 陆妤知略惊恐地瞪大了双眼,连忙解释道,“非也非也,在下只是,在下只是听闻王公子在此,所以有意来结交。”说着微垂了头颅,露出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 王望见状,心念一动,明白这大抵是谁家不长进的儿子,为了攀附他们王家,打听到他的癖好,巴巴送上门来了。在细细一看他的样貌,确实是难得一见的风姿绰约,好一个貌好的少年郎。再者打量一下他身上具有的气质,亦是如月夹光,翩翩皎然,是个白彦只怕也及不上他。于是面色一转,露出几分淫邪的和善来。 “噢?想要结识我?此话怎讲?” 陆妤知略一踟蹰,“家父是信阳城的沪堤监工的一个小官,先前的沪堤坍塌一事招来不少麻烦,导致他数月来都是愁眉不展,为人之子自然想要为父分忧,于是在下来寻王公子,也是想讨问下是否会被牵连到。” 王望长眉一挑,“沪堤监工?” “城南刘家。” 王望顿首,几个沪堤监工里头却是有个姓刘的,只是他却从来不知这家人的儿子生得这么面目清俊。他摸了摸下巴,眼神闪烁道“天灾难测,自然是不会牵连到无辜的人的,回去告诉你爹,不用过分忧心,就说王大人会处理好的。” 陆妤知一听,作出喜出望外的样子,“当真?如此便多谢王公子了。” 王望眼神一转,闪过一丝奸诈的淫光,“既然事情解决了,不妨与我去喝两杯,不是说想结交我么,我们也好深入了解一下,才知道当不当的成朋友呢!” 陆妤知受宠若惊,“王公子邀我喝酒,我自然不敢推辞!” 王望邪笑走进她,伸出手就要去揽陆妤知的腰际。陆妤知微垂的头眼神一变,取而代之的脸上露出森冷的神色,迅疾如风出手将一根银针扎进王望脖颈间。王望始料未及她突然的出手,连不可置信的表情都未做出,就直挺挺倒了下去。 陆妤知拍了拍腰间的衣裳,虽然还来不及被他的手搭上,但心里还是一阵犯恶心。蹲下去拿出一个白瓷瓶,将里面透明无色的液导出涂抹到王望的脸上,而后在他的衣裳上一蹭蹭干净了手指,面上嫌恶的表情未减。 “你在做什么?”一个惊异的声音不高不低的响起,提着食盒走进长乐苑的一个仆役与蹲在躺尸状的陆妤知身边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那仆役眼见面前这么个情景,脑中的念头飞速转动,得出一个结论,张开嘴巴就要高喊“杀” 声音刚刚冲出喉咙,还来不及放大,便感觉脖子间一痛,眼前一黑倒了下去,手中的食盒也“呯”一声滚到地上,散落一地的汤水。 陆妤知看着地上洒掉的菜肴,面露可惜,慢慢踱步走到那仆役身边,心中闪过几个犹豫的念头。 王望还有用处,留着一条命也就罢了,只是这仆役已经看见了自己放在在干嘛,若是醒来后传出去了,接下来的布局便等于前功尽弃。 陆妤知低声叹了一口气,抱歉了。伸手往那个杂役的脖颈一捏,只听见一声骨头寸断的清脆声响,原本还有所呼吸的人再无气息。 我知你是无辜的人,黄泉路上,若是你能等到我,便叫我赔给你这条命吧。 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此刻极显幽深,精致妍丽的面容山蒙上一层寒霜带雪。起身回望下四周,看见后头有个面积极大人工开凿的湖池,料定了那是个销赃的好地方,扯着那个仆役的衣领便往那处拖去。 “扑通”一声响,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泛起阵阵涟漪,这个池子凿得似乎极深,转眼间那个仆役的身体便沉得看都看不见,水面转平,仿佛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情,连带着所有不沾血腥的肮脏,都尽数吞下。 陆妤知回身将院子里的处理干净,走到躺在地面上一动不动的王望身边,将他脸上已经成型薄膜揭下,就要收到怀中。蓦地动作一顿,仅一瞬的功夫又恢复原样,面色自若地抬步离开这处院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杜鹃血6 陆妤知甫一迈出长乐苑,便觉得背脊蒙上一层薄薄的凉意,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方才在院子里,取下王望面皮的一瞬,她察觉到了有一缕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先前她亦有股说不上的奇怪感觉,本以为只是错觉,但隐隐又感觉到似乎这道目光打从她踏进长乐苑时便跟在她身上,只是她丝毫未觉。直至她取下药水糊在王望脸上结膜而成的面皮时凝神留意,才捕捉到那道目光的真实存在。 显而易见的,此人的武功极高,能够将自己隐藏地如此不露声色,自己绝对不会是他的对手。但他既是从自己进门便在看着自己,便意味着她偷袭王望,杀人销尸的举动都被看在眼里,为何仍旧躲在暗处不出声响? 于是陆妤知决定赌一把,若无其事地继续自己的动作,当做仍未自知的模样甩手出门,果真未受到任何阻拦。心下登时一松,但又即刻提了起来,这个人到底是谁,是敌是友,仍是个棘手的未知因素。 陆妤知走后不久的长乐苑中,一个绛紫色锦袍的隽秀身影缓缓从荫蔽的树荫中走出,走到她投入尸体的湖泊旁,手中一柄瀛阳玉骨扇在手掌中 “啪”一下敲打。 “有趣。” 声音中带着稍稍上扬的尾音, 充满戏谑的味道,又极富有磁性的诱惑。 陆妤知脚步加快,用方才的法子回了青岚引她去的清风苑屋子中,此刻白彦仍未到。她打开房门,门口候着的小厮一见她出来,连忙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突然想到还有些事情未办,想来是听不到白彦公子的琴声了,改日再来弥补吧。” 小厮见他有事要走,也不好多做挽留,毕恭毕敬将她再引到前头大堂中,而后去向春岚回报。 春岚得了消息,提着裙摆匆匆赶来,脸上堆着灿烂的笑意道,“于公子怎的这就要走了?可是等太久了?白彦方梳洗完毕,马上就能为您奏琴了。” 陆妤知温尔一笑,“只是想起有些急事要办,听琴一时也不急于这一时,改日我再来这渡春楼好好聆听白公子的琴音。” 春岚面露遗憾,“如此真是可惜了,于公子您可要记着再来呀!或是您将府上地址留下,改日我让白彦上门去为您弹奏,也为您省下些脚程。”她已认定这个于公子是个大客人,自然要好好抱住日后再作发展的。 陆妤知脑海中浮现出日后这个白彦送上门了,顾长歌见着时的脸色,坚定摇摇头,“不必,家中管教得严,得了空我还会再来。” 春岚心中暗暗顿足,但一想到自己在这信阳城混迹多年,也未听说过有什么达官贵人家姓于的,意识到这多半是个外来客,唯有作罢。 “那于公子您可要记得再来光顾呀!” “自然。” 两人说话之际,闻鄜和覃川也从楼上走下来。不,应该说覃川是用走的,闻鄜则有些衣冠不整,带着几分奔逃的意味,火急火燎从楼上冲下来。一眼见到陆妤知在下头,衣冠楚楚,没有什么余韵后的娇羞模样,心里也暗中松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自己的小命算是死里逃生,堪堪保住了。 “于公子,我上外头等你。”闻鄜路过陆妤知身边依旧不做片刻逗留,如狂风过境般径直朝大门口奔去。 覃川缓缓走下楼在陆妤知身边站定,面色依旧清霜如雪。 春岚笑着正要送陆妤知出门,却听见后头一阵喧哗,正要蹙眉问怎么回事,回头瞥见一个绛紫色的身影徐徐走来,慌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陆妤知亦好奇地回头看去,正撞进一双含着戏谑笑意的黑墨隐隐透着紫的眼波,周身徒然一僵。 一个被一群莺莺燕燕簇拥着的绛紫色锦袍的公子摇着一柄玉骨扇缓缓踱步朝这头走来,虽说是簇拥,但那些姑娘似乎都有些敬畏他,只围在他的身旁,却一点不敢沾他的衣袍,个个面含春色,娇羞地一错不错看着他。 陆妤知本以为像顾长歌这般容貌的人,世间即是罕有,却未想过在这信阳城的烟柳巷中,也叫她撞上这么一个令她如初见顾长歌一般愣神的人。 羽冠高束,眉山料峭,幽瞳含情,丹唇外朗,明明未勾一弧,也让人觉得他的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浅浅一瞥,勾魂削骨。绛紫的锦袍上头绣着精巧的孔雀暗纹,走线用的是柳州的暗玛瑙绿色的绣丝,配合腰间挂着的紫玉麒麟佩,端的便是华贵轩昂,气度不凡。 公子紫衣若余绮,清妖夺月美胜仙,红楼倚翠笑谈色,抛却金樽醉娇娥。 他给陆妤知的感觉同顾长歌是截然相反的,顾长歌乍见清冷,不易近人,但从未叫陆妤知心生远离之感。眼前的人亦是龙章凤姿,相貌气度与顾长歌不分伯仲,明明脸上透着隐约的笑意,却让陆妤知在看见他的第一眼,便顿生不欲接近之感。 妖孽,这个词在见到他的第一瞬,当即从陆妤知的脑海中跳出来。那道看似在看向她的目光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见到过,或是说感觉到过 略一沉思,便觉得背脊一凉,没错,是他,刚刚在长乐苑中,全然寻不着痕迹的另一人。 覃川感觉到陆妤知身体一瞬的僵直,偏头问道,“怎么?” “无事,回去再同你细说。”陆妤知展开折扇半盖住自己的脸庞,收回看向那个男子的目光。 “杨公子!您怎的出来了?这是,要回去了?”春岚走到那位“杨公子”身边,却不敢像靠近陆妤知那般凑到跟前去,隔着一步的距离,讪笑问道。 “春日正好,出门逛逛。” “杨公子”的声音稍稍有些低沉,但丝毫无碍其中慵懒的魅惑之感。 身边的姑娘听到他的声音,面上的红霞愈浓,仿佛情窦初开的二八少女一般,娇羞不自胜地攥紧帕子。 “原来如此,公子看起来心情真好,可是有何高兴事?”春岚见他兴致尚佳,凑嘴一问。 “唔。”杨公子略一停顿,眼光不露痕迹朝陆妤知处瞥了一下,笑意不改,“大概是早晨起来,正好瞧见有只野猫在扑食吧。” 他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又正好能够传进陆妤知的耳中。 陆妤知面色一凝,不再停留,领着覃川自顾自朝大门走去。 春岚略一疑惑,心想这渡春楼哪来的野猫,但也是顺着他的话头笑着打着哈哈。 那位杨公子似乎丝毫没注意到陆妤知她们离去,依旧怡然自若,调笑同身边围着的姑娘们打趣着“春桃今日的妆容画的甚是好看。”“春娥这身湖蓝色衣裳很衬你的肤色”“春樱可是熏了芙蓉香?真是个名副其实的芙蓉美人儿。”将一应姑娘们哄得心花怒放后,才抬脚往大门口走。 春岚此刻已经忘了还有陆妤知这等人物,连着他们离去也未曾察觉,只知道要一心招待好这位贵人,将他送出门。 毕竟这位可是连王家那位公子见着了都得毕恭毕敬的人,来头一定不亚于任何踏进着渡春楼的人。不敢怠慢地领着一帮姑娘将他送出门后,才舒了一口气,却听见下人来报,王望昏倒在长乐苑中,顿时吓得脸色煞白,赶忙回身前去查看。 那位“杨公子”出了渡春楼的门,举目四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点儿也瞧不见前头出来的陆妤知一行人的身影,也不慌不忙,摇着手中的玉骨扇在街面上慢慢踱步。沿途遇上的姑娘小姐纷纷朝他侧目,被这位衣着华贵,面貌倾城的男子吸引住的目光,而他亦偶尔眨眨一双桃花眼,朝她们回以一个眼波,惹得那些女子们面红耳赤,好几个都大着胆上来攀谈,却都被身边突然出现的几个黑衣装束的护卫挡了回去。 直到踱步到凌河边上,绛紫色衣袍的身影才驻足,望着平静的凌河河面,眸色幽深。 “主子,属下跟丢了。”一个黑衣装束的男子出现在他脚边,垂首回报道。 站着的人也意料之中地点点头,“继续追查便是了,左右跑不出这信阳城。” “是。” “动作别太大,这城中也来了了不得的人,莫要打草惊蛇了。” “属下明白。”黑衣护卫两手一拱,起身退下,动作利落,不留痕迹。 适才跟在身边的一个黑衣装束,面貌清俊的护卫走上前来,“殿下,为何当时不让属下截住那人?” 那位被称为殿下的男子,鸨头口中的“杨公子”,正是如今君临的六皇子,晏炀。 “小鱼刚咬住了钩就要收网,只会惊动后头来的大鱼。”晏炀气定神闲道。 “可是他对王望的行为,可会影响到我们后头的布置?似乎也是奔着此次沪堤一案来的,会不是是四殿下的人?” “若是晏烁的人,便不用这么大费周章了,且先看看吧。王守贤这颗棋子,已没什么用处,弃了也无妨,那他儿子出了什么事,又与我何干?戍楼那边如何?” 同晏炀说话的男子正是他的暗卫之一,渚云,闻言当即回道“已经办妥了,只等着后日王府大宴。” “嗯。”晏炀应了一声,一双幽紫色的眸子淡淡看向面前的河光山色,“就要起风了。” 渚云看着自己微微晃动的衣襟,静默不语。 已经起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局中局1 陆妤知出了渡春楼,一时没了再逛下去的欲望,察觉到身后跟着人,附耳过去让覃川将人甩了,自己领着闻鄜七拐八拐绕了一大圈才回到居住的院落。 闻鄜以为陆妤知是不识得路,几次出言提点都叫她阴恻恻地笑问道那两个姑娘的滋味如何,当即吓得噤声,不敢再发一言。好说歹说当了一路的哑巴回了院子里,一眼便瞧见坐在庭院中自己与自己下棋的顾长歌,心虚地窜回自己的屋子里。 陆妤知也一眼便瞧见坐在树下的顾长歌,依旧白衣胜雪,气度翩翩,一阵小跑扑到他身边。 顾长歌对陆妤知这样的突然袭击早已应对自如,身体稍稍一侧,一手结果她撞过来的身子,微微蹙眉道,“当心。” 陆妤知不觉有它,揽住他的手臂眉眼弯弯道,“顾小哥儿,可是坐在此处等我的?我走了几个时辰了?可有想我?” 顾长歌放下手中捻着的棋子,将她额上的碎发拨开,“确是回来得早。” 并不承认自己是在等她,但也未有否认。 陆妤知颊边的梨涡浅浅的浮出,“我回来的早,你可有要奖励我的?不如今夜奖励我搂着你睡觉吧!” 顾长歌语气略一严肃,“莫要胡说。” 陆妤知也不害怕他的色厉内荏,反而得寸进尺道,“不行吗?若是你不奖励我搂着你睡觉,那换我奖励你搂着我睡觉好了,你可捡了大便宜了!” 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夸张,仿佛真是他捡了大便宜一般。 顾长歌扶额,岔开话题道,“去哪儿逛了?” 一想到昨日她兴致勃勃地买下一堆东西,今日回来却见闻鄜两手空空,一回来还马上就窜进屋子里,不免疑惑。 陆妤知将头埋在他的臂弯处,声音清脆悦耳道,“没去哪儿呀,就在街上逛了几家铺子,但都是些寻常的玩意儿,让我提不起兴致来。最重要的是我才出去没多久就开始想你了,简直思之如狂,于是也没心思逛久便马不停蹄回来了。” 顾长歌对她每吐出一句话都能面不红脸不燥地说出一些腻人的胡话早已习以为常,尽管有的时候还是会被她撩得耳根泛红,但总的来说还是颇有定力的习惯了。 “你兄长来信了。”顾长歌将石桌一旁放着的一张信封拿过来,递给陆妤知。 “嗯?”陆妤知直起身子,接过信封拆开看了一眼,里头薄薄的一页纸满满写上的东西可以归结为四个字“启程速来”。 她努努嘴,大哥怎的和个老妈子似的,竟掐着这女儿节刚过的时候一丝不差便送来信笺,催促她早些上路去临京,似乎待在顾长歌身边是跳进狼窝似的。 陆妤知扬扬手中的信纸,“大哥催我早点上路呢。” 顾长歌亦猜到了大抵是为这事,琥珀色的眼珠子静静看向她,“你若是想多留几天,便多留几天。” 言下之意,无须理会于伯言说什么。 陆妤知粲然一笑,“我就知道顾小哥儿你对我最好了!我还想去放风筝呢,才不要那么早便去临京。” 顾长歌颔首,“那明日我陪你去。” 陆妤知点头,但思及什么,又摇摇头,“还是算了,我现在对凌河边上都有阴影了。” 顾长歌知道她是想到昨日的刺杀,心中仍有隐忧,于是宽慰道,“莫怕,不会有事的。” 陆妤知摇摇头,“我自然是不怕的,只是我担心你,若是再发生这样的事,为了看顾我你难免会疲于应对,我不想看见你受伤。” 顾长歌心下一软,眼波潋滟道,“我亦不会有事的。” “还是算了,不去放风筝了,让我想想还有什么好玩的。”陆妤知两手托腮靠在桌面上,一副沉思犯难的模样。 顾长歌也不打搅她,陪在一旁静静等着她想出个去处来。 “唉,我听闻过两日守城府上会有筵席,皆时一定热闹,那宴会可是在守城府中举办,守卫也必定森严。听说还有西域来的舞姬跳舞,我从未见过西域的舞姬,真想去看看。”说着又蹙起眉来,“不过守城应该也是个大官吧,怎会让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上门赴宴呢。” 顾长歌本不喜那种人生嘈杂,觥筹交错的场合,但见她兴致缺缺,似乎真是遗憾不能去赴宴,于是开口道,“你若是想去,我们便去。” 陆妤知眼前一亮,惊奇地看向顾长歌,“真的能去?” 顾长歌颔首,“只是筵席上,不许乱跑。” 他是想到了荆家宴席时她迷路误闯进墨渊楼那事,信阳城近日来了不少人物,守城府大宴大抵也会出席,若是她届时乱跑冲撞了谁,怕自己未能及时护住她。 陆妤知雀跃地欢呼起来,连连点头答应“我绝对不会乱跑的,我一定你腰间的玉佩一样,寸步不离挂在你身上!” 顾长歌沉吟一下,缓缓道“也莫要挂在我身上。” 陆妤知噗嗤一笑,他真觉得自己会挂在他身上参加当日的宴席?“你真是太可爱了!” 说罢便要去揉他的脸,叫顾长歌一个偏头躲开了。 “莫胡闹,否则不让你去了。” 陆妤知闻言乖顺地收手,身体正直地坐好,一副你看我没乱动我很乖的模样。 顾长歌被她正襟危坐的姿势逗得弯弯嘴角,心情愉悦地唤来闻襄传饭,闻襄收了石桌上的棋局布上菜,两人便在庭院中用过了晚饭。 吃完饭后陆妤知一如既往地拉着顾长歌绕着不大的庭院走圈圈消食,直至月桑柳梢,才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回屋梳洗就寝。 洗漱完毕换上寝衣,靠在床边翻动着一卷书册,听见门栓响动的声音,知晓定是覃川回来了,于是将书册往边上的案几一放,抬眼朝门口望去。 覃川一袭黑衣,依旧是今日出门时的装束,带着夜里浸润的寒气,一步一步走到离床几步开外的地方站定。 陆妤知打了个哈欠,“你过来呀,离那么远做什么,我身子有那么娇弱么还怕你过了这么点寒气?” 覃川略一踟蹰,走进两步在床边站定,递过一个小小的信笺,“临京来信。” 陆妤知接过信笺,打开上下扫了一眼,随手捻成小团放进床边燃着的烛火中。 于伯言与于淑已经到了离临京不远的桐城,只是路上却多少受阻,大抵是同行使的一些招式,不想让于家白得了便宜还走得这么轻松,小打小闹,无伤大雅。风满传来的消息,此次信阳城贪墨案的钦差除了吏部侍郎陈志清外,随行而来的还有六殿下晏炀。 晏炀?陆妤知眸色一沉,联想起今日在渡春楼看到的那名男子,心中已有大概。 “今日在渡春楼见到的那个男子,就是晏炀?” 覃川点头,“大抵是,只是不知他为何会先陈志清一步到了信阳,还住在王守贤府上。” 陆妤知五指成曲,在床柩边上轻轻敲击,发出缓慢的一声声“嗒”“嗒”声响。 从先前得到的消息看,加上今日晏炀是出现在王望的长乐苑中,王守贤未将险情破坏的程度扩大,反而一味补救,似乎就是受到晏炀的指点。只是陆妤知却想不明白,晏炀不是朝中无党派人士,手下亦没多少人手,如此出手与晏烁派系的人牵连在一起,是何用意? 他的此番举动并不算是深谋远虑,眼下君临朝中党派横立,贸然站队反而会引起其他派系人的打压。这个六殿下并没有实力雄厚的母族靠山,传言中除了说他生得漂亮至极,并未有过多的评价,亦不受宪德帝重视,为何此时会做出这样鲁莽的举动? 若是他此举不是为了站队,那是为了什么?陆妤知蹙眉,忽而灵光一闪,茅塞顿开。 那只能说明,他的举动,是宪德帝授意的。 王守贤若是落马,那晏烁便是自断一臂,信阳城这个缺口也必然要有人来补,只是不可能再是晏烁的人。今年的百花宴又是晏焕主持大典,这样一来即便是晏烁封王未受阻碍,也难翻出些什么事来。如此算来,可以说是朝堂之内晏焕一家独大。 宪德帝要的是朝堂的平衡,自然不欲见到自己哪个儿子风头无两,也容易叫他心生疑窦,生怕自己的儿子会反了天拉自己下那金尊之位。那么此刻暗中帮扶晏烁一把,叫他不至于摔得这么难看,也保留他能够与晏焕抗衡的实力。 晏炀多年来不涉党争,手中也没多少自己的人马,拿来当箭靶子使正顺手。 陆妤知低笑一声,只是依今日自己见着的人来看,似乎不是什么轻易便让人能将他当箭靶子的人呢。 “一切照旧即可,也许有人会与我们不谋而合呢。” 覃川颔首,又道“你让我查的亓宋的太子,顾玠,正是此次百花宴亓宋派来赴宴的人。再比照下坊间对他的传言,以及他身边带的人手,基本可以确定即是东厢那位无误。” 果然。陆妤知眉间一舒,唇角一勾,“不成想还让我攀上一根粗枝了。” 覃川的面色却没那么舒缓,沉沉道“亓宋的这位储君,并没有多大的权力在手,一是因为元修帝还正值年壮,并未放权,二是因为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持,在亓宋朝堂的势力及不上二皇子顾珏的二分之一,加上他似乎心不在此,亦甚少参与朝堂活动,可以说储君之位,有实无名。加上二皇子顾珏的打压,可用之处并不算多,甚至还会因此惹来杀身之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局中局2 覃川说的一点没错,就亓宋的朝堂局势来看,顾长歌,也就是顾玠的存在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二殿下的母亲淑贵妃是当朝首辅杨文成的女儿,顾珏的身后站着的是把住亓宋朝堂三分之一命脉的杨家,影响可见一斑。而顾玠的母亲文媛帝后据说是医女出身,不说高门贵府,就是连寻常富贵人家的女儿也称不上。 当年元修帝执意立她为后,可以说是震惊朝野,一个籍籍无名的医女要坐上母仪天下的后位,说出去亓宋不是该让其他国家笑掉大牙?六阁老臣甚至在钟粹宫门前死谏,请求元修帝收回成命,但都未果。不可不谓之元修帝对文元帝后的爱意至深,力排众难不惜罢免前朝老臣也要立她为后,亓宋坊间一时“妖后惑国”的说法层出不穷。 元修帝与朝臣僵持了三年之久,才换来让步,于君临大历116年,亓宋元修大历6年得以如愿以偿,迎娶新后,代价是同时与文媛帝后入宫的还有内阁首辅杨文成的嫡女,杨淑真,并封为贵妃。元修帝纳入淑贵妃后亦并未影响他与文媛帝后的感情,后宫专宠,粉黛无色足以用来形容两人的感情。直至三年后,文媛帝后产子难产,生下皇长子顾玠后便撒手人寡,元修帝悲痛万分,甚至将文媛帝后的死尽数归因到新生儿出生前的“不详”之说,即便是将他封为储君太子,但对他并不热切。 相反次年,淑贵妃入宫以来第一次蒙受恩宠,竟幸运地怀上龙子,同年腊月二皇子顾珏降生。顾珏的降生虽未给元修帝带来多大的欢喜,但亓宋朝野之上还是一片欢腾。毕竟后宫常年贫瘠,元修帝不欲纳入新人,对淑贵妃亦不甚上心,朝堂之上几乎就要以为这任帝王子嗣就要就此凋零,而今喜得麟儿,自然是欢喜得很。 顾珏的降生可以说对顾玠的储君之位威胁甚大,随着两个皇子的长大,顾玠不涉朝事,元修帝渐渐会放手让顾珏接管一些事物,反倒顾玠手中握不住多少权力。朝野上杨党揣摩动向,几次提出储君易人,都惹得元修帝龙颜大怒,怒斥回去。一时间朝臣对元修帝的属意也捉摸不透,明明顾珏涉朝堂之事诸多,顾玠反而两袖清风,不像个诸君该有的样子,元修帝却仍坚决诸君之位不会有变动,让众人心怀各异。 但若是单凭这储君之位的名头,想要借此做些什么,还是远远不够的,如此该是对顾长歌敬而远之才是。覃川想不通陆妤知心中的打算,只有凝眉看着她。 陆妤知微眯起眼睛,“山长水远,我也翻不过去这么长一段路程去抱顾珏的大腿,反而顾玠就是眼下所及,能利用一码便做一码。再者亓宋的朝堂,我总隐隐觉得非我们面前所看到的的那般,顾玠的储君之位这么多年不做动摇,靠的决计不是元修帝一言一语的担保,兼上发发天子怒火便能保住的。顾珏白得那么好的底子,却与顾玠转圜多年未占得多大的便宜,到底是他太蠢了还是顾玠太有能耐了呢?” 覃川秀眉愈紧,抿嘴不语。 “眼下确定了他的身份,往后的布局便更好走些了。莫要总怕站在高处,不凌寒登顶,如何一览众山小。我们与顾玠挨得近,自然吸引诸多目光,虽是危险,但也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寻找更多可以利用的门道。要想脱离君临的掌控,凭我们现下之力,即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但若是将水搅得浑一些,各家都想分一杯羹,境况便大有不同了。” 覃川眉头未舒,“我还是觉得冒险。” 陆妤知握住她的手,将手上的温暖过渡到她微凉的手上,“你要信我呀,覃川。” 她的声音在黑夜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极低,伴着微微摇晃的烛光,映在面上的瞳仁中闪烁出明亮的光来。 覃川低低一叹,不再有所争议,“我自然是信你,我只是担心” 陆妤知轻轻揽住她,“我没有退路的覃川,若是有一天我拼尽全力,仍然求全不成,那么我的安危如何,都是没有意义的。我不能犹豫,不能回头,我必须按着这条路,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覃川低头看向她一头墨发乌黑发亮的头顶,这个怀着少女的芳华,但又带着冷血的坚毅的女子,就是她的主,是她一生义无反顾效忠的对象,她的信仰将由她来守候,她的决定,自己也要义无反顾遵从才是。 “我知道了。” 陆妤知得了覃川的回应,将头埋在她的腰间,闷闷地回一声,“谢谢你,覃川。” 谢谢你,明知前路艰难无涯,还是愿意陪我赌一把。 “夜深了,快睡吧。” 覃川推开赖在怀里磨蹭不走的人儿,将她摁进被窝里,捻好被角,转身走到后室更衣。 “我给你留了热水,你可以洗洗。”陆妤知在被窝里探头喊道。 “嗯。”后头传来覃川冷冷的一声答应,而后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 唉,真是和顾小哥儿一样傲娇。陆妤知心里暗想道,闭上双眼,勾起唇角满意睡去。 接下来的两日依旧平淡而过,陆妤知安分地待在宅子里哪也未去,除了沉迷于品尝闻词新研究出来的菜式,便是拉着顾长歌在庭院里玩一些小孩儿的游戏,顾长歌并不热衷于玩游戏,但一旦拒绝便会惹来她梨花带雨的控诉,只有喊来闻襄他们陪着她胡闹。直到第三天,才带着陆妤知这几日头一遭踏出宅院,去赴王府的宴席。 王家是信阳城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户,今日设宴,来往之间的宾客甚多。顾长歌依旧兜帽遮面,身边跟着一身水袖红裳的陆妤知,后头跟着闻襄和闻鄜。王府堂皇富贵的门口迎宾的是王家的次子王远,眼见顾长歌一行人来到,笑容灿烂地走上前来。 “烬华公子临门,舍下真是有失远迎,快请快请,家父已提前叮嘱好在下好生招待公子,还望公子今日在宴上玩得尽兴。” 顾长歌颔首,透过纱幔瞥见王远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旁的陆妤知上流连,登时蹙眉,微微侧身挡住他的视线。 王远并未察觉到顾长歌的细微的举动,一直惊异于他身边跟着的女子姿容艳丽,是他从未见过的倾城容貌,一时不免多看几眼,眼下人被顾长歌挡住,也不好探头去看,只得一心一意热情地将他们引到客席上就坐。 今日王府宴席上来往的宾客甚多,顾长歌报的是烬华公子的名号前来赴宴,自然是比不上报顾玠的名头来得响亮,王家给他们安排的席位不前不后,正居中央。 方一落座,陆妤知便兴致尚佳地四处打量,王家的家世底蕴,从这府内的装潢布置来看便知雄厚,想来历代收刮了不少民脂民膏。再一看这席间奉上的美酒佳肴,也是山珍海味,这随意的宴会规模,就与先前荆家筹办许久的百日宴不过略逊一筹,要真用心办起来,怎知不必国宴?再者这王守贤也是心大,贪墨案风口浪尖,竟还能这么招摇地设宴,真当山高水长,天子难及么? 左顾右盼间,瞥见前头首席位上那个绛紫色衣袍,妖孽邪魅的男子,而那人似乎也正巧看见她,对着她遥遥举杯,叫陆妤知面色登时一沉。 即便是料到今日王府宴席上会遇见,但真瞧见了还是叫陆妤知心中烦闷,这种行事诡谲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最是棘手。 晏炀亦没错过陆妤知一瞬拉下来的脸色,唇角微勾,手中的金樽清酒一饮而尽。 一旁的戍楼瞧见自家主子突然微笑起来,看似心情愉悦,不免好奇道,“主子有何高兴的事?” 晏炀半眯起一双桃花眼,“瞧见一只野猫蜷缩在主人身旁,不知今日她会不会亮出锋利的爪子,挠得人鲜血淋漓呢?” 戍楼不明所以,目光向着晏炀方才看向的地方遥遥一望,看见一个带兜帽的白衣公子,一个生得极好看的红衣姑娘,还有 眼中闯进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叫他脸色一边,附耳向晏炀说道。 “主子,亓宋太子也在席间。” “噢?”晏炀有些意外地挑起眉梢,目光落回陆妤知那处,看向她身边那位带着兜帽的男子,“那可热闹了。” 看来小野猫眼光不错,找上的主人倒是来头不小。 顾长歌那处闻鄜亦瞧见了首席那头一个熟悉的身影,面色一凝,俯身向顾长歌说了两句,顾长歌带着兜帽的面颊亦转向晏炀那处。 晏炀亦接受到那道隔着纱幔射过来的目光,唇边戏谑的弧度未减,依着先前对陆妤知的举动,亦朝他遥遥一举杯。 顾长歌并未回应,仅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仿佛晏炀的存在让他提不起半点兴趣。 晏炀亦不在意,依旧笑意不减地自饮自酌。 闻鄜与戍楼则是隔着一段距离,眼光在空中噼里啪啦夹着火光与闪电地交错。 陆妤知也注意到顾长歌看向晏炀的目光,心下疑惑,但又不好表露,只有装作未觉地捻起桌上的糕点喂到顾长歌嘴边,“这桂花糕真好吃,你尝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局中局3 顾长歌眼见一只葱白玉嫩的手从兜帽下探进来,两指之间捻着一块淡黄色的桂花糕,低头轻轻一咬。 陆妤知因看不见他唇的位置,将手伸进去后凭着感觉寻找着方位,蓦地感觉一个柔软沾着湿润的触感擦过指尖,将他捻着的桂花糕咬住,于是将手一松,笑眯眯地朝顾长歌问道,“如何?可还喜欢。” “尚可。” 陆妤知眉眼弯弯,她知道顾长歌不爱吃甜食,但每每迁就自己的口味,也会吃上一点,他说尚可也就算是可以接受,不难吃了。 宴席尚未开始,宾客也未来齐,陆妤知唯有对着案几上的糕点吃食打发时间,尝到觉得味道不错地也会一如先前那样给顾长歌送去一点,顾长歌也不推就,一应咽下腹中。 直到灌下一壶茶水,吃了一肚子的糕点,四周的坐席才渐渐满起来,一时间座无虚席。 王守贤在此时亦领着一位身着松花绿色锦袍,年约而立,端眉肃目的男子进入席间。今日的主位席上原未坐人,王守贤亦退居客席首位,与晏炀相对而坐,晏炀稍后一席位坐着的是此次君临派来的钦差陈志清,而主位则在那位松花绿锦袍的男子到来后,请他落了座。 席间的宾客多是信阳城内有头有脸的人家,一瞧见那男子落了座,纷纷将目光转向上头,窃声低语的声音四起。 “竟是南陵郡王?他怎么来了?” “南陵郡王不是在月前受陛下之召入京么,怎的这么快便回来了?还来赴王家的宴席,他不是素来与王守贤不对头么?” 世人皆知,信阳城守城王守贤是四殿下晏烁派系人士,而南陵郡王是宪德帝分封的异姓王,本家是三殿下晏灿的母族魏家,也是晏灿的舅舅,魏尧青。尽管受封为南陵郡王,但南陵郡的封地并不大,总计只有五城。其中最大的城市信阳,也因为多年来一直受王家的管治,在城中的影响力大不如王守贤。 四殿下与三殿下派系向来不对头,王守贤连年来也是与魏尧青诸多作对,如此不对盘的两个人,今日竟出现在一块,还是出现在其中一人主办的宴席上,并且还让魏尧青坐上主位,当真是奇也怪哉。 陆妤知看似并未听见周围的窃语,依旧笑晏晏同顾长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脑海中的思绪却飞速跳跃。 信阳城贪墨一案导致沪堤溃塌,死伤无数,加上近年来朝中屡屡有上书状告王守贤收刮民脂民膏,以权压人等事迹,宪德帝对这个信阳守城已是不满已久但都未动手。此次又因装上晏焕风头正盛的时期,宪德帝不欲在此时对他出手,故让晏炀暗地里帮衬亦说得过去。 只是此刻南陵郡王却又扯入其中,局势便分外扑所迷离起来。如此看来更像是晏烁为保住自己派系的得力助手,于是寻求与晏灿合作,两人连手,先将晏焕的风头压下。那么晏炀在此,作用又是为何呢?是促进两人的合作?还是从中横插一脚,瓦解他们的联盟? 似乎又两者都不像,他是宪德帝亲派过来的人,本就只须帮扶王守贤一把,叫他不至于摔的太难看。既然晏烁与晏灿已有合作,那他再插手,即是多此一举了。再者此次委派的钦差的陈志清,太子派系人士,晏炀一个闲散皇子,不过是辅助而已,并未有多大话语权。 这下好了,君临朝中三党人士齐全,在这王府的宴席上粉墨登场,加上她这个也是心怀鬼胎的,不知道能唱出一出什么戏来。 陆妤知拿起案几上的杯盏抿一口香醇的梨花酿,唇边的笑意隐隐浮现。 情势这般错综复杂,只怕自己与晏炀的路数大抵是南辕北辙。教他看到自己杀人毁尸还取走王望轮廓的面皮已是失了先机,怕是会让他猜到自己埋下的暗线,想来日后,要多一个隐在暗处的敌人了。 “莫要喝多了。”顾长歌清冷不失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意指她手中拿着的杯盏。 陆妤知回头盈盈一笑,“我知道的,就抿一小口。” 顾长歌点头,他向来不限制她的吃食,即便先头因着饮食上太过嗜辣嗜甜导致了她身子不适,过后虽严厉禁止,但也吩咐了闻词尽量在不损害她身体的情况下照顾她的口味。现下陆妤知对着宴席上的菜肴津津有味,不知酒量深浅去碰那梨花酿,也只为她开心,只出言提点并未多做阻挠。 随着客人一尽落座,宴席也正式开始。王守贤双手捧起一盏金樽,朝主席上的魏尧青,客席首座的晏炀和陈志清一恭。 “今日王某有幸,能在敝府宴请郡王,以及远道而来的六殿下与陈大人,实在是喜不自胜,这一杯王某先干为敬,就当是为诸位一洗一路而来的风尘了!” 魏尧青与晏炀几人亦是礼貌地举杯回礼,将手中的酒樽一饮而尽。 “王大人客气了,这么多年来您为信阳城鞍前马后,才有这信阳城百姓的安居乐业,本王才该好好敬一敬你。”魏尧青的声音浑厚,透着习武之人的中气十足。 王守贤连忙摆手,“王爷客气,信阳城乃王爷管辖的封地,王某能做出政绩,也是离不开王爷的提点治理。” “王大人可算不上是治理有方,至少月前的沪堤溃塌一案,现下还未能得到得体的解决呢,其中牵扯出的因果原有,下官也会细查的。”陈志清不愧是太子派系的人士,眼见这两人打着官式的互相吹捧,登时明白了几分有猫腻,出言刺道。 王守贤面色一晒,“陈大人若言极是,沪堤一案不可不谓之是下官的失职,天灾来势凶猛,亦非我等人力能够阻挡的。灾情过后下官也及时疏散了百姓,为流离失所的人家建好临时居所,灾后的重建工作也都在进行中了。” 陈志清步步紧逼,“可是据下官所知,此次的暴雨与去年相差无几,去年雨季来临前朝廷拨款给了信阳城翻修沪堤的银子,用以应对雨季涨潮,今年也是如此。怎的去年修葺后无事,今年却闹出这档子事来呢?” 王守贤闻言脸色隐隐冒青,上首的魏尧青见状,适时开口。 “陈大人,今日是王大人的宴席,咱们且不谈公事。你说的这些事情还是等宴会散后,若是能收集到证据,再来兴师问罪吧,现下都是空谈。” 陈志清见是魏尧青发了话,不好回驳,只有悻悻一笑住了口。 一旁的晏炀似乎丝毫未受他们之间古怪的氛围影响,依旧噙者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自顾自喝着小酒。 陆妤知此时放下手中的木著,撇过头去皱眉道,“我水喝多了。” 顾长歌了然,“让闻襄陪着你去。” 陆妤知白眼一翻,“我一个姑娘家的,怎的让闻襄陪我去?我随便唤个丫鬟领我去去便成了。” 顾长歌无法,只有叮嘱道“莫要贪玩乱跑。” “知道啦知道啦。” 陆妤知抬手招来一个在旁边候着的丫鬟,让她带着自己去净房,起身离了席。 那丫鬟领着陆妤知绕过一道迂回的雕廊,走了一阵来到一处小院前,正要将她引进去,却听见陆妤知开口道,“我今儿月事来了出门太急未带有换洗的物什,你可能帮我去拿些来。” 那丫鬟一听忙点头应道,“自然是可以,只是府中最近的女眷院子离此处甚远,怕是需要您等上一会儿。” 陆妤知颔首,“无妨,你且去吧。” 打发走那丫鬟后,陆妤知四下看一下有没有人跟着,确认环境安全后,走到院子里的一棵树下背着树干将外头水红色的衣裳脱下,露出里头黑色的夜行衣。将衣裳随手一丢扔到树梢上,这棵榆树枝繁叶茂,衣裳藏于期间,若是未往树上爬压根是瞧不见的。换好衣裳后取出黑纱将面上遮好,足尖一点朝覃川先前踩点标记好的院处而去。 陆妤知来到的是一栋精美古韵的楼阁前,因着今日设宴,来往宾客众多,此处布置巡视的护卫也较以往增多了一些。但好在都是寻常身手的人,她虽然武艺算不上好,但躲过这些虾兵蟹将还是游刃有余,身形矫捷如黑猫一般,悄无声息潜入了楼阁。 一踏进楼内,入目所及皆是万卷诗书,显而易见,这是王府的藏书阁。 几本破书,调拨那么多护卫来守,不说有鬼谁会信呢?陆妤知暗自腹诽,手脚轻捷地在楼内寻找自己要找的东西,此次贪墨案王守贤私吞的三万雪花银。 只是转了一圈,依旧没有半点银子的痕迹。那么多的银子,这楼阁便这么大,没在明处,必是有暗道了?陆妤知眸色一闪,转而向四周的墙面上轻轻敲打,一圈敲下来,找到了有一处墙面之后似有空心的地方。 她伸手往那处墙面的四周慢慢摁了一遭,确认就是此处后,目光四下扫射一阵,瞥见不远处的木柱上雕着的一只麒麟雕像。楼内的木柱上皆有麒麟样式的雕像,只是这只却隐有不同,本是向东的身子,头颅却是向西,不免叫人疑窦。 陆妤知走向前去将麒麟的头颅望东面一转,身后传来墙门缓缓移动的沉闷声响。回头一看,方才自己站的地方果然是开了一道暗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局中局4 此处暗室的入口处并不大,仅容一人通过的大小,再走进去十几步,豁然开朗起来,显露出一片较为宽敞的空间。这里头并无什么装潢,只留有几盏为点燃的烛火和地面上摆着的数十个大箱子。 陆妤知未点烛火,径直走向那些箱子前头。打开一瞧,一排排银琔鳞次栉比排列在箱子中,暗室中透着的入口处照射进来的隐约光亮,映得打开的箱内显出明晃晃的光。 一连打开几个箱子皆是如此,陆妤知拿起一块银琔翻过底部,借着微弱的光察看。银琔的底部篆刻着官银字眼,知晓这些银子必定是王守贤贪污下来的朝廷拨款,但瞧这箱子的数目,恐怕还不止此次维修运河沪堤的款银,大抵还有先头贪污下来的银子。 所谓十年清知府,三万雪花银,这王守贤都不用十年,这里有的银子就能抵多少个清知府了。 陆妤知将银琔掷回箱子中,发出沉闷的“嗒”一声,随后走了一圈将其余的箱子尽数打开。再看一眼四周的布置,退回入口处,掏出一个白瓷瓶,将里头的液体尽数洒在那处。而后也不将暗门合上,走到前头的书柜边上放上覃川给她的一个延时引燃的物什,做完这一切后旋身悄无声息地退出这栋楼阁。 藏书楼外头的护卫丝毫未觉里头进去过人,依旧有条不紊地在外头巡逻着。陆妤知照原路返回,此去一路所废的时间并不多,直到回到方才王府的丫鬟领她去的那处院落。 被她忽悠去拿东西丫鬟仍未回来,陆妤知走到她藏衣裳的那棵树下,正欲翻身上树将衣裳取下来。正抬眸,头顶的树梢垂落一片绛紫色的衣襟,眉心登时一跳,缓缓仰头看去,果然映入一双幽紫色的桃花眼中。 晏炀背倚在树干上,一条腿伸直放在横生而出的粗壮树枝上,另一条腿曲起踏在上头,身侧的衣袂顺着下头自然垂落,一双魅惑幽深的桃花眼微微眯起,面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下头抬首望来的陆妤知,手中还勾着她先前扔到树上的衣裳。 “噢,刺客?”他标志性的声音低压极富磁性的声音在陆妤知的头顶上响起,夹着肉耳可听出的戏谑。 陆妤知半遮着黑纱,露出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闻言一沉,折射出一道厉光,身形一动,接着脚上踏上树躯的力道,直奔着他手中的衣裳夺去。 晏炀反应极快,身子一翻躲过她的夺势,身子由树梢一个旋转翻到树下,退开数步到相邻的一棵树下,手上依旧攥着那件红衣裳。 “野猫挠人,倒还有几分气性。”他的眼中翻涌出一片淡淡的雾气,落在陆妤知身上的眸光叫她捉摸不透此刻眼前人的想法。 陆妤知亦回身下树,盯着他那张妖孽极致的脸,语气不善,“你想做什么?” 晏炀勾起唇角,语气轻松道,“该是我问,小野猫你想做什么?” 陆妤知对 “小野猫”这个称呼分外不喜,眉头一蹙,“我一介女流,不论做什么,也与六殿下无关吧?” “那可不一定。”晏炀往后一仰,将身子靠在背后的树躯上,笑意淡淡,“世上凡是无绝对,你又怎知你会与我无关?” 陆妤知眉梢一挑,对他擅自转换她的意思感到不悦,语气冷冷道,“六殿下可折煞小女子了,小女子所做之事不过是为家族铺路,与六殿下的行事并无相悖之处。六殿下尽管走你的阳关道,莫来踏我的独木桥即可。” “你一口一个六殿下,倒是对我的身份熟悉得紧呢。”晏炀语气淡然,眸中却一闪而过一道厉光。 陆妤知抬眸,“那又如何,六殿下不是也将小女子的身份摸得仔细?更何况我一介商门之女,对比起六殿下皇子之身,想来殿下查我容易,我查殿下能有几分中的,还是难讲的。” 晏炀面上笑意愈深,眸色中却聚起一道凛利的光,“那么本殿下倒是想听听,于姑娘所查中的本殿下几分。” 陆妤知俏声道,“殿下身份卧虎藏龙,小女子不敢妄评。但唯一能确定的是,殿下较之传言中的貌胜谪仙,气华皎月,韵若华藻,还是不符的。” “正巧,本殿下也觉得,传言不符。” 晏炀眉眼稍扬,缓缓回道。 “既是传言不可信,那么本殿下也有疑窦,我所调查的于家三小姐,正如传言中病弱扶柳,多年不出闺阁么?” “那我也要同殿下说一句,传言不可信。”陆妤知看着他一双潋滟的眼眸,一字一句吐道。 晏炀唇边的笑意愈发浓厚,静静依着树躯回望于她。 陆妤知眸光疾厉夹着剑光,晏炀眸光带笑飘若无骨,两道眸光在空气中碰撞,柔欲化刚,刚欲压柔。 “不好啦,藏书阁走水啦!”院落外头远远传来人声的呼喊,紧接着就是仆役四下慌慌张张走动的脚步声,以及此起彼伏的喊着“走水”的声音。 晏炀听见外头的声响,眼光登时一变,一退去先前看不清的雾气,浮现出一道杀意。 陆妤知唇边浮起一道讥诮,“你若是在此处动我,必然无法全身而退。我想六殿下这么多年行事低调,也不想此刻将自己立于风口浪尖,招来诸多目光吧。” 陆妤知自然知道以自己的身手,决计不会是晏炀的对手,但从他的身手来看,绝不会逊于顾长歌。晏炀也自然不将陆妤知的三脚猫功夫放在心上,但陆妤知身后站的是亓宋的太子,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未明朗,此刻若是他贸然出手杀她,必会引来棘手的麻烦。 晏炀眸色一收,略有深意看了她一眼,面上又浮现出先前捉摸不透的笑意来。 “眼下人多嘈杂,殿下还是速将衣裳还我,免得一会叫人看见了,生出误会来,传出去有损声誉便不好了。” 此处是王家的府邸,堂堂君临六皇子,若是在此与一个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纠缠不清,若是叫人发现了,陆妤知只管咬定自己是他的属下,受命要去刺杀陈志清,将他扯进与晏烁同谋的旋涡中即可。 晏炀一双桃花眼一挑,身形一动,陆妤知还未反应过来,腰侧便被揽住,撞进一个结实带着隐隐夜昙花香气的身体上。 一个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耳边,激起一片微小的颤栗,低沉危险的声线顿时在耳边响起,“野猫的性子太烈,终是做不成家猫的。” 陆妤知面色一寒,正欲出手去擒他的脖颈,却被身边的人即时推开,原先被他拿在手中的衣裳亦轻飘飘落在自己伸出去的手上。 “怎么,若是于姑娘想要本殿下为你穿衣,本殿下也是难拒美人的请求的。” 晏炀的声音充满调笑,眉眼含波地看着陆妤知狠狠瞪着他的眼,以及黑纱之下看不见仍分辨出不善的面色,而后爽朗一笑,足尖一点,离开了此处。 陆妤知低声骂了一句登徒子,将面上的面纱取下,将衣裳穿好,整理好衣襟确定自己着装没问题后,也不等那去拿东西的丫鬟还未回来,直接往宴席出走去。 身边偶尔经过几个慌慌张张提着水桶往藏书阁去的仆役,陆妤知侧身躲开,还未走到宴席处,便瞧见脚步匆匆向她走来的顾长歌。 顾长歌本瞧见着火处是陆妤知方才走去的方向,心下悬着,又见她仍未归来,坐不住便起身出来寻他,眼见她好端端地站在前头,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陆妤知一眼看见了来寻她的顾长歌,眉眼一弯,一阵小跑朝他而去,“你怎的来了?” 顾长歌朝那冒着烟的方向望了一眼,缓缓回道,“太慢了。” 陆妤知将嘴一撇,俏生生道,“姑娘家本来就慢,你怎可以等这一会儿便等不及了,下次可记住了,等姑娘家的多久都不能嫌慢。噢不,可不许等别的姑娘家,你只许等我。” 顾长歌对她总能将话题扯远的功夫分外无奈,但还是点点头,“好。” 陆妤知得到他的回答,笑逐颜开地挽起她的手臂,一边好奇道,“这是哪儿走水了?王大人可真是时运不济,看来现下这宴席也是开不成了。” 顾长歌被他揽着手臂往回走,想到这王府走水,阖府上下乱做一团,再待下去难免生乱,于是开口道,“回去?” 陆妤知抬头,“可是我还未看见西域的舞姬跳舞呢。” 顾长歌安抚地拍拍她的头发,“我将人请回去,你在宅子里看。” 陆妤知一歪脑袋想了想,“那也行,那咱们回家吧。” 家?这个字眼一冒出来,顾长歌平静无波的的心湖仿佛被投下一颗大石子,泛起阵阵涟漪,波纹久久未平。 他从未听见谁与他说过这个字眼,这个陌生的字眼,平日里听见别人说起,对他的感觉都是冷冰冰的没有温度,他亦不觉得与自己会有什么关系。如今在陆妤知的口中吐出,同自己说,回家这样的词语,却叫他从心底涌出一股温暖之意。 “好。” 我们回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局中局5 王府此时因着突如其来的火势,阖府上下都显得有些慌乱,丫鬟仆役们进进出出,连着前头的守卫都调动去了起火的藏书阁。 宴席上的宾客见王家此刻忙乱,大多都识趣地起身告辞。陆妤知几人走到门口,王远也早就在门口候着送走各路宾客,瞧见他们出来,亦是客气走上前来。 “事发突然,叫烬华公子受惊了。改日府上再设下压惊宴,届时还请公子不计前嫌,再来喝一杯薄酒。” 顾长歌不欲与他多言,点点头便带着陆妤知上了马车。王远立在门前望着他们上车,直至那片水红色的一角消失在眼前才将目光收回,回身投入繁忙的迎来送往中。 今日街面上的行人马车并不多,陆妤知一行人很快便回了宅院里。念着宴席上未看成的舞姬跳舞,陆妤知又拉着顾长歌在院子里头看了一会儿闻鄜设法从王府里弄出来的舞姬和乐师们的表演。兴许是庭院的位置太小,舞娘们都施展不开,陆妤知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没意思,觉得困倦于是作罢,散了场面各自回屋休息去。 覃川未随他们一同去王府赴宴,陆妤知他们回来时她也已经在宅子里等着了。待院子里歌舞声渐消了,与陆妤知一同回了屋子,伺候她梳洗就寝。 翌日,信阳城中传出三个大消息。一是昨日王府藏书楼走水,适逢钦差陈志清亦在王府赴宴,走水时吩咐私卫帮忙救火。却在藏书楼内发现一处暗室,里头放着连年来王守贤贪污的朝廷拨款,统计有百万两白银,还有珍宝无数。王守贤玩忽职守,滥用职权,上贪下贿算是证据确凿,板上钉钉之事了。 二是昨晚王家的大公子王望,见家中事迹败露,埋伏于陈志清回驿馆的路上,想杀人灭口掩盖事实。却让随行的六殿下身边的护卫当场拿下,就地正法。王家贪污受贿,导致运河失修,沪堤溃塌,如今还胆大包天想要暗算钦差,其罪之大,怕是难再有翻身的境地。 三是昨夜宴席上王守贤将新的的宝贝翡翠琉璃盏送予南陵郡王魏尧青,但那琉璃盏上却涂上剧毒之物。魏尧青回府与小妾赏玩时,捧起不仅琉璃盏未如传言中那般注入清酒便流光四溢,反而害得经手的小妾当即毒发身亡。王魏两家素来不睦已久,魏尧青怒不可遏,派军围住王府,将王家人一尽软禁起来,等着陈志清收集好证据上报金阙,听圣上发落。 陆妤知坐在梳妆台前由着覃川为她挽好发髻,铜镜中显现出的美人面精致姣好,带着晨起的慵懒。 “琉璃盏上有毒?” 这倒是很让她意外。先前去遗珠楼,她不过是动动手脚,偷撒些掩萤粉让它不能够再流光溢彩,并未曾在上面涂毒想来十有八九会是晏炀的手笔。 那他又为何这么做?宪德帝本意就是希望他能保住王守贤,此番一来,王守贤算是永世不得翻身了。 “嗯,听说是江湖奇毒梅开二度。这毒平素碰着倒是没什么,但若是与梨花一同出现,触碰者不消片刻,就会毒发身亡。魏尧青平日里用来赏宝的楼阁里,就种满了梨树。” 即便是没有那府中的梨树,昨日宴会上的酒酿就是梨花酿,魏尧青也脱不开这算计。只可惜他素来疼爱的宠妾沉不住心气,先去碰了那杯盏,才替他走了一趟黄泉。 “王守贤本就有意要向晏灿一派示好,借以保全自己,真动手暗害魏尧青,只会得不偿失。” 覃川将陆妤知的发髻挽好,往上头添了几件简单的发饰,“我亦是不明白,若真是六殿下动的手,他意欲何为?这从中有何好处?” 陆妤知起身,“池子里的水越浑浊,才好浑水摸鱼。晏炀的心思,不必其他人浅,君临的朝堂分界太明显,唯有乱上一乱,才能重新洗牌。” 覃川不解,“他这么做,不怕宪德帝起疑,直接那他开刀?” “多年筹谋,抽丝剥茧。他这么多年来没露出一点心思,更不会在此时栽了跟头,没有齐全的准备,当然不会动手。一旦动手,必定一击即中。” 陆妤知眸光一闪,眼中溢出几分森冷之气来。 “传信给风满,临京城的的动向,分外注意着点晏炀那边。” “是。”覃川退下去传信。 陆妤知整理下衣裳,推开门去寻顾长歌,却如前几日所见,他又坐在院子里头自己同自己下棋。 “顾小哥儿,你怎的总是自己同自己下棋?” 顾长歌听见她的声音抬首,映入眼帘的是散发的五色光辉的人儿。他现在已经不想先前一般总爱盯着陆妤知瞧,但她一出现,还是会叫他眼前一亮。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 顾长歌将手中捻着的棋子放进棋龛中,淡淡回道。 陆妤知在他身边坐下,她素来是这个样子,周围的位置不去坐,偏爱往他身边挤。眼睛一扫面前的棋局,黑白子势均力敌,分不出高下的境况。 回想起先前顾长歌在荆府的墨渊楼中,那盘珍珑棋局,本应黑白两子士气相当,白子却显颓像,反而叫黑子占了上风。眼前顾长歌摆的是隆中局,被该是黑子力压白子的局面,却硬生生改成旗鼓相当的局势。 他似乎很喜欢改变棋局原有的走向,跳开固有的轨迹,望另一处而去。 顾长歌想起先前她在墨渊楼时将他改道的棋局扳回来,此刻又盯着桌面上的棋局瞧,于是缓缓问道,“你感兴趣?” 陆妤知摇摇头,“我对这些东西不过一知半解,谈不上感兴趣,就是看着好玩罢了。” “先前在荆府,你回转过我的棋局。” 珍珑棋局是天下名局,能够扭转回来的人,怎能算上是对棋局一知半解。 “那个呀,只不过那个棋局我之前见过一个道人摆过,于是凭着记忆复刻出来罢了。” 陆妤知回答得理所当然,丝毫没有想掩饰的意思。 “嗯。”顾长歌不作多想,他向来是陆妤知说什么便信什么。 陆妤知朝着厨房的方向张望,“肚子饿了,今日闻词做了什么好东西没?” 顾长歌朝不远处的闻鄜递一眼,闻鄜当即明白下去传菜。 “可要在院子里用?” 陆妤知抬头看见树荫茂盛,日光不温不火,迎面而来的微风也吹得人舒服,于是点点头。 “好呀,就在此处吃罢。” 闻襄将石桌上的棋局收了,闻词端出早膳,今日做的是八宝桂圆粥,莲子荷叶糕,粉蒸果子肉五素包子和桂花酒糟丸子,都是陆妤知喜欢的甜口味。 陆妤知一见桌上的早膳,眉眼顿时弯成月牙,夹起一个五素包子便往嘴边送,一边含糊不清道,“好次,闻呲尊是太棒了!” 闻词站在一旁不好意思笑了笑,“姑娘喜欢就好。” 顾长歌帮她拭去颊边沾到的酱汁,温润道,“慢点吃,不同你抢。” 陆妤知罔若未闻,嘴中依旧暴风咀嚼,相比起一旁优雅从容的顾长歌,她倒像是饿死鬼投胎似的。 闻词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噗嗤一笑,“姑娘慢点吃,噎着了公子可要心疼了。” “心疼?”陆妤知瞪圆了眼睛眼下口中的荷叶糕,凑近顾长歌,笑得像只小狐狸那般狡黠,“若是他真心疼我,那我噎着了倒也无妨。顾小哥儿你说,你可会心疼我?” 顾长歌避开目光,夹了一筷果子肉到她的碗里,“食不言。” 陆妤知不依不饶,掐尖了嗓子在她耳边喊道,“你说,我是不是你的心肝,你的宝贝,你的甜蜜饯儿?” 顾长歌被她的声音腻得一个激灵,再听她说的话,什么心肝宝贝甜蜜饯儿?亦让他分外无奈。 “若是不吃了,我便让闻鄜将东西撤走了。” “不行!”陆妤知听到要撤走她的吃食,登时也不管什么心肝宝贝甜蜜饯儿了,回头朝桌子上又是一同饕鬄。 顾长歌见她吃得急,生怕他真让人撤走似的,轻轻拍拍她的背脊,眼底一片温柔缱绻。 “慢点吃,不撤你的。” 闻词静静看着两人的互动,欣慰一笑。 于知姑娘的性子活泼好动,主子虽是孤僻不通人事,但她此次跟着伺候,也发现了他的转变。不再像先前那样孩子气固执,也不再冷冰冰不近人情,多了几分人情味儿,懂得体贴人了。 再看两人的样貌气质,也是郎才女貌,活脱脱的一对璧人。虽说于家是商门小户,比不上公主王女出身尊贵,但只要主子喜欢,又有何不可呢? 两人用过早膳,陆妤知一如既往拉着顾长歌散步,突然想起这两日都未见沈吾宁,于是问道。 “沈老先生去哪儿了?怎的这两日都未见他?” 她心里也记着顾长歌的眼疾,可沈吾宁自从上次给她把过脉象后便再无音讯,也没再过来瞧瞧她到底是哪里不同,能够成为顾长歌眼中唯一的色彩。 “他去西山寺拜访圆妄方丈了。”顾长歌回道。 西山寺?陆妤知眼波一动,信阳城中的西山寺香火旺盛,主持圆妄方丈也是德高望重的高僧,沈吾宁与他相识倒也不奇怪。只是他来信阳不是为着顾长歌的眼疾么,怎么不务正业地出门闲逛去了? 顾长歌见她没回话若有所思的模样,垂眸道,“可是想去西山寺?” 陆妤知摇头,“我惯来不爱去这些佛门净地的,拘束得很。” 顾长歌一想也是,她性子跳脱,寺庙又是庄严肃穆所在,想来不会对她的口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情起而烦意而乱1 早上过得闲适,午膳用过之后,闻鄜又递上了一封信函。陆妤知瞧着上头吾妹亲启四个大字,觉得分外头疼。 大哥也看得太紧了吧,这信函和催命符似的一封接着一封来,送信的鸟儿都要飞断腿了。 打开一看,果不其然是催促她上路往临京去的。 于伯言一行人已经到了临京,路上虽有波折但也还算顺利,眼下已在临京城内修建给贡商的别院中住下。登记造册的官员似乎是知道陆妤知会迟来,并不多做为难,待他们也都是客客气气的,可想而知其中少不了顾长歌的安排布置。 陆妤知思忖一下,眼下信阳城的事情大抵都办完了,再留下去也捞不到什么好处。相反临京的局势错综复杂,于伯言他们不一定应付得来,早点启程前去也未尝不可。 “顾小哥儿,咱们什么时候启程?” 顾长歌偏过头,“想走了?” 陆妤知一手支着左颊,看着他悠悠回道,“出来这些时日也有些想大哥大姐了,再者这儿也没什么好玩的了,待着腻味。早些去看看临京作为天子之城,是如何的富丽辉煌也好。” 顾长歌颔首,抬手吩咐闻鄜下去准备马车,收拾好行李。 陆妤知被他说走就走片刻不耽误的雷厉风行惊讶到,扯住他的衣袖说道,“虽说是要走,也不用这么急的。” 顾长歌抬眸,长睫在下眼睑出扑棱两下,“你不喜这里了,便走。” 陆妤知也并非不喜欢信阳城,城中的街市,城郊的风景她都未欣赏完,得了机会若是去西山寺走走,误误禅道也并无不可。临京城是要去,可是也不急于就在今天。 只是顾长歌的想法向来直来直去,面对陆妤知更不会有多的弯弯绕绕,只是觉得她呆腻了,就换个地方,让她开心就好,旁的都不重要。 “只要你在的地方,哪处我都是喜欢的。即便是那处没有莺歌燕舞,没有俏山秀水,没有美味饕鬄,有你我便觉得风景独一无二,胃口以一当十。” 陆妤知凑近了脸颊,与他的鼻尖不过毫厘之差,看着他狡黠笑着。这是她的招牌笑容,一双眸子盈盈流光,梨涡清浅,唇边的弧度带着几分古灵精怪,惯来是同顾长歌说好听话时带上的表情。 疏忽而来的接近,鼻尖传来清浅的海棠香从她靠近的那一刻,宛若夹着一股潋滟的微风扑鼻而来,沁人心神。 顾长歌总努力让自己去适应她那些分不清真真假假的甜言蜜语,但每每听到,接近,也总会让他心底涌出不知所措的欢喜。 明知道这脱口而出的话语或许不做任何真心意味,但还是期待她说出这些话来哄自己。正如小孩儿明知糖果甜腻会蛀牙,甚至引起牙疼,还是趋之若鹜。 他就是个小孩儿,不知摆在自己面前的蜜糖还是毒药,都甘之如饴。 好甜避苦是人的本能,顾长歌也不例外。 “你想兄姐,我们早些启程也好。” 转移话题,不接话茬,也是顾长歌惯用的应对手段。 陆妤知并不会被他闪躲开的态度打压了调戏的信心,面前的人是个内里沸腾表面不露声色的闷罐子,她早就看出来。那隐隐泛红的耳根,就是最好的证据。 正还欲逗一逗他,闻襄从外头进来了,脸上的表情还挂着几分疑惑。 “主子。”闻襄顿了一顿,眼光瞥一眼顾长歌身旁的陆妤知,有些欲言又止。 顾长歌见他看的是陆妤知,心下也疑惑,“何事?” “外头来了几个人,说是渡春楼的人,先前有位于公子去他们楼里寻小倌,点名指的白彦公子,阴差阳错没能伺候上,今日特来弥补” 闻襄的声音越来越小,眼光不断去瞧顾长歌的脸色。 顾长歌虽不知这渡春楼是什么,但小倌还是略有耳闻。听闻襄这么一说,登时明白是何意思,周身的气息顿时冷了下来,寒气凛然犹如腊月寒冬。 陆妤知从未想到还会有这一遭,自己先前去渡春楼,并未留下住址,也从未和老鸨通报自己的家底,怎么会有人找上门来? 再一看顾长歌清冷寒霜,不带表情的神色,心里一通打鼓。 不过是逛个青楼找个小倌,何况自己连那白彦的面都未见到,别说摸摸小手了什么了,顶多是个寻欢未遂,为何他的表情同听见娘子红杏出墙隔壁老王多年儿子还不是自个儿的一般。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会子陆妤知可不敢动什么隐瞒糊弄的歪脑筋,脱口而出道,“我先前听闻白彦的琴曲弹得极好,适才冒出想去欣赏的念头,可从未说过要他伺候我的话,我发誓,我对那什么白彦红彦黑彦不作半点意思!再者我因为想你,连人都没见着就走了,何谈伺候一说!” 神情之肃穆严谨,字字铿锵有力。 顾长歌侧眸,琥珀色的瞳仁隐隐散出几分察觉不出的危险,“他生得好看?有我好看?” 陆妤知摇头如拨浪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看的,旁人谁都比不上你!” 顾长歌的语气略带低沉,徐徐吐出字眼,“你说你未曾见过他,何以知道是我好看?” “我”陆妤知一噎,这家伙竟还给她下套?幸地反应灵敏,嘴皮子不差一瞬便接口道,“不论他生得怎样,都及不上你一分,在我眼中你是天下第一好看的人儿!” “渡春楼可好玩?” “不好玩不好玩,我才坐了没一会儿,就觉得烦闷,想早点回来见你了。”陆妤知依旧连连摇头,嘴巴一撅,倒显得几分委屈来。 顾长歌的性子向来偏执,旁的事情他都可以不在意,偏偏这一事踩中了他的尾巴。 先前陆妤知总爱拿来哄他的好听话,因着这么一出,更让他觉得并非是真心,只不过是她性子本就如此,随口而出罢了。 但自己因着这些话儿心猿意马是真,涌起的柔情蜜意是真,如今他倾心投入,得了个斯人无意的印证,心中是翻江倒海的烦闷。 她让自己信了她喜欢自个儿是真,如今又来破灭自己的念想,全然都是她的错。 顾长歌早已忘了自己先前对陆妤知言行举止透露的信息的不确定,上一刻还陷入怀疑她说的话是否真心的人,此刻尽数认定她是拿着谎言糟蹋自己的真情。深闺小女儿家面对感情的心态,如今用在情事尚未开蒙,仍像小孩儿一样偏执恣意,喜欢的东西就要尽数占有,旁人皆碰不得的心态上倒也有几分贴切。 顾长歌面上一片清冷,以往一向温暖的琥珀色眼眸变得温度不再。他优雅起身,眸光不再看陆妤知,径直朝门口走去,脚步不紊中不知觉加快着。 陆妤知愣神,这就走了?这是个什么意思?顾大公子这般的姿态神情,真让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是人人得而诛之的负心汉,陈世美啊! 回神之际,秉承着道歉认错要趁热打铁的信念,起身也朝着门口走去。 还未走出门口,就听见外头一阵嘈杂的呼喊声,接着是手忙脚乱的动作声响,心下一紧,思及到前些时日的刺杀,连忙往门口奔去。 刚踏出大门,便被眼前的景象惊讶到。顾长歌一袭白衣临然而立,身姿扶风修茂,气质温润高雅,加上那张男女见了都挪不开步子的清绝面容,若不是地上人与人乱作一团的景象太过出戏,自己还会看呆多一会儿。 地上的光景也是叫人琢磨不透,一群下人模样的人簇拥这一个衣着锦绣的青年,而那青年此刻已是衣裳凌乱,面上红的白的紫的各种颜色都有,一只手向外伸着,口中痛苦地呼喊着,“我的手,我的手” 一旁的下人也是哭天抢地,“我的公子啊,这可让我怎么去向岚姐儿交代啊!” 陆妤知总算从几人的哭喊中分辨出眼前这个模样戚惶的男子就是渡春楼的头牌白彦,而他这般模样,是让顾长歌对着脸儿打了一顿,还折了手? 思及此处,心中不免有些愠怒。 “闻襄,快去请大夫。” 陆妤知朝闻襄喊了一句,就要走上前去查看白彦的伤势。 皓腕不妨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拉住,回眸一看,顾长歌正冷着脸色看着她。 “你要帮她?” 陆妤知听见白彦的痛喊声尤甚,但还是耐着性子哄道,“他是无辜的,因着我让你生气才平白叫我连累了,你先让我瞧瞧他伤势如何可好。” “不好。”顾长歌的语气分外执拗。 他不许她去看他,更不许她碰他,就算是同出在一个视线中,都会让他心中冒出一股无名之火。 眼下的顾长歌就像是个认定了死理不听劝的孩子,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陆妤知,一如初见时的任性不顾,只要抓住自己想要的东西,手上的力道重了又重。 陆妤知不明白先前还温润似水,温和体贴的人,今日怎的又变回初识的时候那副不通情理,固守自己十寸方圆的模样。耳边传来下人“白公子昏过去了!” 的哭喊,加上手腕被顾长歌攥得生疼,性子一急,语气亦冷了几分。 “松手,你弄疼我了。” 顾长歌脑中还未过滤好她的话,手已经不自觉送了几分,陆妤知趁着力道松懈,直接挣脱开他的桎梏,抬步就要向白彦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情起而烦意而乱2 “你帮他,我便杀他。” 陆妤知才迈出没两步,身后传来顾长歌夹着寒霜的声音。短短七个字钻入耳中,像猛地灌入一阵风雪,冻得她倏忽回过头去,惊愕地看着他。 她不明白为何他会生如此大的气,也同他解释过自己和那白彦连面都未曾见过,何况发生什么,为何他仍要这般同她置气。 陆妤知并非多看重白彦的生死,左不过是一条性命。她可以眼睛不眨便向那个以后只是有可能会成为隐患的仆役出手,何以要多在意白彦这个素不相识的人。 只是顾长歌的态度让她有几分生气,固执不听她的话还像个小孩儿一样与她作对。渡春楼的事情若是闹大了只怕会不好收场,渡春楼的头牌小倌卷入感情风波惨死在烬华公子手下,这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莫要置气,真叫他在门前出了什么事儿,处理起来不是麻烦?”陆妤知深吸一口气,还是恢复平日里和缓的语气同他解释,“我并非在意他,只是不想因此事给你牵扯上麻烦,可好?” 顾长歌并未觉得杀了那个白彦会引来什么麻烦,心下孩子气又发作,只当这是陆妤知维护他的借口。 “他,还是我。” 陆妤知知晓他这是要让自己做出选择,眉梢顿时一挑,“不过是青楼小倌,他何以能和你比较?这让我选,你是觉得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同他一般么?” 顾长歌眉峰一蹙,陆妤知的话就像蛇打七寸,字字没入死穴。他当然不觉得以白彦的资质可以同他比较,但还是绕不过陆妤知去渡春楼寻他的死圈。 “你乖些,我只看看他伤势重不重而已。” 陆妤知说着,走向已然昏死过去不发一声的白彦。 顾长歌长袖一甩,看着她走向白彦的身影,语气沉沉,“关门。”说罢转身头也不回朝院子里走去。 闻襄无法,看了眼蹲下去查看白彦伤势的陆妤知,转身随顾长歌走进去,反手将门落了锁。 陆妤知才蹲下去,便听见身后大门合上的沉重声响。回头一望,方才大开着的朱门此时已经紧紧闭上,俨然一副将她拒之门外的样子。 无奈探口气,回过头仔细看一下白彦的伤势。 手上伤了筋骨,脸上虽是花了,但都无大碍,只是皮肉之痛会有些难捱。顾长歌下手不得不说很是讲究,看起来伤得眼中,却并未伤及根本,将养一段时日总是能恢复。只是在这段日子里,每每发作的疼痛感会分外磨人。 “他没事,不过是没吃过什么苦头,一时昏过去罢了,将他送医吧。” 一旁簇拥着的下人们千恩万谢,七手八脚将人抬上轿子就要往医馆去。陆妤知拦住一个年龄稍长的下人,开口问道,“为何你们白公子今日会来此?” 那下人也是一头雾水,“小的不知,只知道早晨春岚姐儿同公子说接了个大活计,要公子上门为一个叫于公子的主顾抚琴。公子收拾了一番便带着小的们来了,路上还吩咐小的们叫门时,要按着春岚姐儿吩咐的说,就说是特地来弥补上次未能伺候到于公子的。” 不成想于公子的影儿都未见到,出来一个仙人似的白衣公子,当即出手将自家公子弄成这副模样,这让他回去怎么向春岚姐儿交代啊! 陆妤知了然,挥手让他们离去。一群人抬着轿子浩浩荡荡的来,又灰头土脸地往回路奔。 知道自己去过渡春楼又清楚自己底细的,除了当时一同前往的闻鄜了覃川,就只有晏炀了。显而易见,此番事情与他大抵脱不了干系。派渡春楼的人来闹出这么一遭,若是想借此离间自己同顾长歌,未免也太儿戏了吧。 他是觉得此事多能一锤定音,还是错算了自己同顾长歌的关系? 或许都不是,只是单纯想借此,来试探她与顾长歌的联系,到了哪一步罢了。 再看一下紧闭的大门,顿时觉得头大。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此刻算是真正给自己添堵了。 顾长歌的心思捉摸不透,这点小事也能气得他性情大变。还是说,他本就是这种性子,不过是显出原型。 他像是将自己看做了他的所有物,若是想要逃脱,或是受到觊觎,都会惹得他像只炸了毛的猫,跳起来将人挠的鲜血淋漓。 陆妤知走到门口,伸手去拍那朱红色的门板,“开开门啊,顾小哥儿,外头日头好大,我都要被晒化了。” “顾小哥儿,我知道错了。往后我一定会乖乖听话,不惹你生气的,你给我开开门可好?” “哎呀外头是谁掉了一个漂亮的小美人呀,坐在门口可怜得紧,里面的公子要不要出来将这个小美人儿捡回家呀?温柔娴淑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白捡不亏的呀!” “啊我摔倒了,崴着脚了,好疼啊。走不动路了,顾小哥儿你出来抱抱我,没有你的抱抱我站不起来的。” “闻襄你在旁边吗?你家主子嘴硬心软,最是受不得我吃苦的,你给我开开门,日后我会好好报答你的,给你说十门八门媳妇儿。” “闻鄜,我知道你也在。你给我开门,我让覃川陪你一天,红袖添香,美人在旁,你莫要忘了先头我对你‘初次体验’的恩惠!” 眼见口都说干了,里头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喊得累了,陆妤知泄气地靠着门口坐下。 顾长歌这个没良心的,天儿这么晒,还将她关在门外。今日覃川去一珍阁处理新来接手林平的事儿,自己还担着顾长歌的恼怒,自然不敢离开此处随意乱走,免得火上添油。 里头的闻襄听见外头渐渐没了声响,迟疑地看向顾长歌。却见自己主子坐在案几前翻阅一卷书册,神情淡然自若,似乎分毫未受外头声音的影响,连着声音熄了也没有反应。若不是看了这么许久,那页书册都未翻过,自己险些就信了他一点儿不在意外头的人。 但也不敢轻易开口,闻鄜收了那日出行事情的迁怒,现下已经去领罚了。自己贸然开口,少不了要陪他去睡马厩。只有静静杵立在一旁,沉默不语。 顾长歌眼睛看着手上的书,耳朵却一刻也没落下外头的动向,眼见声音消下去,心里也是晓得大抵是陆妤知喊累了,但又不知她是不是离开了门口。 本就是她的错,自己不过是在惩罚她,好叫她长记性。若是她还敢随意乱跑,自己肯定不原谅她。 顾大公子的脾性上来,狠狠的扯过一页书页,发出哗啦一声响。 闻襄见他总算是翻页了,但多少带着几分泄愤的情绪,自觉不敢出声,乖乖在一旁站着。 午后的天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先前还日光艳艳,碧空如洗,此刻却沉了下来,乌压压地盖在头顶。不消一会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陆妤知暗骂一声老天爷可真会挑时机落井下石,宅院门口的雨檐又低又短,挡不住几滴风雨。后天雨势渐渐显大,加上风一吹,呼啦啦直往她身上扑,衣裳顿时便湿了大半,冻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屋子里头的一主一仆还如先前般沉默地待着,顾长歌看着手上的书卷头也不抬,恍若不知外头正下着雨。闻襄看着外面越来越密的雨帘,余光瞥一眼顾长歌已经久久为动的书页,适时开口。 “雨势渐大了,于知姑娘在外头,怕是会淋到。” 顾长歌冷冷抬眼,睨了一眼闻襄。 闻襄垂首,“姑娘家身子娇弱,淋了雨多半是会生病。主子的眼疾还需要用到于知姑娘,折腾坏了她的身子,对主子也大有坏处,不如属下去帮主子将姑娘带进来?” 闻襄素来了解顾长歌的性子,他对陆妤知向来就是嘴硬心软,许是此刻心里已是急得不得了,嘴上还是一点儿也不松口。 ‘“多事。”顾长歌冷冷开口。 闻襄不再开口,静静立在一旁。 不过须臾,顾长歌放下书卷起身往外头走,闻襄忙打着伞跟在身后。 陆妤知靠在门前,渐大的雨势已经将她身上淋了个头,湿气渗透进衣裳传到身体里,冻得她不住打着寒噤。背后的支撑力突然往后一挪,倚着的她险些重心不稳向后倒去。 回头一看,一袭白衣眉目清冷的人便站在身后。 “呜呜呜,你总算开门了,我都要冻死了。”陆妤知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管身上的衣裳湿了个透就往顾长歌扑去。 顾长歌见她发髻都被雨水打湿,额上的碎发胡乱贴着,一副狼狈的模样,倒是一愣,也未躲开她的狼扑。 陆妤知两只手挂住他的脖颈,抬起一只脚勾住他的身子,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带着丝丝哭腔道,“顾小哥儿你太坏了,叫我淋这么久的雨,我就要冷死在门口了。我知道你生气,可是不能不听我解释,还让我淋雨,你太坏了。” 顾长歌被她先发制人的控诉唬得怔愣,伸手贴上她的身侧,衣裳皆是湿的厉害,眉心不由得一蹙。 “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可好?我不怕淋雨,只是你不理我,我难受得紧。” 陆妤知将头贴在他的胸膛,语气糯糯带着烦闷,若有若无地传到顾长歌耳中。 顾长歌心头一窒,手不自觉抚上她的发梢,语气不再如先前般生冷,透着温软。 “下不为例。” 他不知道为何,只要她一向他这般服软,立马就会缴械投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情起而烦意而乱3 顾长歌拢着陆妤知的腰侧,由于衣裳湿透了,手贴在上头沾上一掌的湿意。他眉头蹙起的痕迹深了深,身子一弯将她打横抱起。 陆妤知本就勾着他的脖颈,乍然之下被抱起,勾着脖子的姿势倒像是蓄谋已久。她长睫一颤,细声嘟嚷道,“你害我淋了这么久的雨,可别想抱一下我就会原谅你。” 顾长歌无奈,本是他在生她的气,这下全然成了他的不是了?也不与她分辨,抱着她便往前头屋子里去。 雨势未歇,闻襄将伞移到顾长歌头上,迈开脚步跟上。 路程不过短短数十步,但因着雨点豆大,油纸伞难免遮不全伞下的人。顾长歌稍稍将手望上一挪,宽大的袖檐掩住陆妤知露在外头的肌肤,为她阻挡住斜风吹来的水滴。 闻词早就听见外头的动静,见着下雨了陆妤知还未进来,细心地在屋子里头先备好热水。 顾长歌将陆妤知抱回屋内,直接走向后室将她放下。因为覃川不在,闻词便留下来伺候她将身上的湿衣裳换下来,泡个热水浴驱驱寒气。 陆妤知觉得身子软绵绵泡在热水中,懒洋洋提不起一点儿力气,任由闻词为她抹好精油,力道适中地揉捏着肩膀。 闻词摁着她肩上的穴位,一边轻声说道,“于知姑娘,我家主子虽是性子冷僻了些,但心里还是心疼姑娘的。今日之事,不过是一时气昏了头,您莫要放在心上。” 陆妤知双眸紧闭,手臂搭在木通边上,将下巴抵在上头,“我知道。” 闻词调试下手下的力道,小心翼翼道,“主子这人凡是认定一事,就会全心全意将心思全放在上头。孩提的时候他本养着一只西域人送来的异色眸的猫儿,但那猫儿总不爱和他亲近。为了讨那只猫儿的喜欢,他几乎每天每时每刻上哪都带着它,最后终于让那只猫熟悉了他,愿意同他亲近。只是有一日,他发现那只猫不是只同他亲近,对旁人也亲近。” 陆妤知闭阖着的眸子并未张开,“后来呢?” 闻词顿了顿,“后来,他就再不喜欢猫了。” 陆妤知沉默,闭阖着的眼皮底下眼珠子一转,半晌幽幽开口。 “你是想说,我就像那只被遗弃的猫?” 闻词慌忙解释道,“不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奴婢想说的是,主子他不是不喜欢那只猫才同它生分的。主子自幼丧母,养成冷峻孤僻的性子,向来不爱与人接触,也格外敏感脆弱。他将自己的满腔热情都交付给了喜欢的东西,但若是发现了他所付出的都是自作多情,便会变得十分执拗任性。就像是被刺中肚皮的刺猬,一旦受了伤就会再次将自己蜷缩起来,竖起外面坚硬锋利的铠甲示人,不愿意敞开心扉了。这么多年,我也再未见过主子养猫了。” “那那只猫呢?” 闻词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希望眼前这位于知姑娘能长点心,体会到主子对她的付出,希望她不要伤害到主子。却不想一通话下来,陆妤知只问那只猫哪去了,真叫她不知如何应答。 “叫下人赶出去了,大抵被哪户家人收养了吧。” 闻词没说的是,那只猫亲近的旁人,就是亓宋的二殿下顾珏。顾长歌在上林苑中见到自己养的猫儿同顾珏亲近,二话也不说回头便回了自己的朝歌殿,并吩咐殿中的人从此以后朝歌殿不许再出现猫。 后来听说那只猫寻着路自己回了朝歌殿,却叫宫人赶走了,被碰巧路过的顾珏捡回去养了,似乎现在还在顾珏所在的承渊殿中。 陆妤知“嗯”一声,不再应话。 闻词见她今日尤为沉默,以为是因着和顾长歌闹别扭,正心情不好,于是不再开口。仔细伺候她浸完热水浴后,本欲伺候她更衣,但叫陆妤知拒绝了,于是识趣地退下了。 陆妤知将擦拭湿发的巾子随手搭在头上,一只手放在上头揉搓着,赤着脚便往外头走。才绕过屏风走向里屋,被坐在案几边的人影下了一跳,顾长歌竟还未走。 窗外仍能听见雨滴打在屋檐上,顺着勾角滴落的声响。屋子里面寂静一片,两双眸子在空中一个交碰,似乎带起滋滋的电流。 顾长歌眼中浮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致,美人新浴罢,罗裘素裹窈窕。宛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陆妤知微瞪着一双眸子,表情有些讶异。方才闻词退出去的时候并未说顾长歌还在屋子里,她也以为他早就回去了,不曾想还在这里坐着。 顾长歌将视线由上及下,落在她一双莲花般娇嫩的赤足上,眉头一皱,径直起身将她揽起。 陆妤知还未反应过来就已双脚离地,靠着他的身子移动到床榻边上,坐在了床边。 “地上凉,为何不穿鞋?”顾长歌的声音带着七分宠溺三分责怪。 陆妤知适时反应过来,唇角一勾,也不管头上湿发还滴着细小的水珠子,直接松开了擦拭头发的手去勾他的脖子。 顾长歌被她的力道带下,微弯着身子,一张脸与她不过相隔一个鼻尖的距离。 “我忘记了呀。” 陆妤知的语调夹着三分娇憨七分糯糯,与顾长歌的语气相互呼应。 顾长歌无奈,在床边上的尺寸地方坐下,背靠着床柱,伸手拿起被她扔下的那张巾子为她擦拭湿发。 陆妤知像只被呼噜毛的猫儿一样,舒服地眯起眼睛,两只手仍勾着他的脖颈不放。 “下次莫要这样。” 顾长歌专心为她擦拭着头发,动作温柔细腻,两人如此,正像是一对相濡以沫多年的恩爱夫妻。 陆妤知靠近身子,将头抵在她的胸膛上,语气温柔开口,“顾小哥儿,你们那儿有没有这么一个说法,若是见到一个女孩儿的裸足,就是要娶她的。” 顾长歌从未听说过这么一遭,手上仍细致为她擦着长发,“未曾。” “可是我听说过,这样你看了我的裸足,是不是就要娶我了?” 顾长歌挽起她的发尾轻柔地挤压出水珠子,面上的表情淡淡自若。“好。” 陆妤知猛地一抬头,险些将头嗑在顾长歌的下巴上,黑白分明的眸子一差不差盯着顾长歌看。 顾长歌将受抚在她的额上,大拇指搭在先头险些撞到的那块肌肤上,一双琉璃样的眸子一如她看向他一般回以目光。面上的表情同往日一样,看不出是认真,但也绝非玩笑,依旧清冷如常。 陆妤知身子往上一跳,鼻尖碰一记顾长歌的鼻尖,娇俏道,“你怎的答应得这么爽快?若是哪家姑娘日后打听到了你这么好骗,赶着上门来让你瞧她们的脚,你不是要一个个娶回去?” 顾长歌此刻的神情稍稍显得一分正经,“不会。” 陆妤知没好气到,“为何?不是说瞧见了就得负责,难不成你要做负心汉么?” 顾长歌一字一顿,缓缓回道,“她们不是你。” 陆妤知一愣,随后眉开眼笑,“我就喜欢听顾小哥儿一本正经说着好听话儿哄我。” 顾长歌长睫一垂,投下一片鸦影,声音细如蚊呐,“我不曾哄你。” 因着擦头发的巾子罩住耳朵,陆妤知听得有些不清楚,故而问道,“嗯?什么?” 顾长歌抬眸,眼睛直直迎向她看过来的目光,“我不曾哄过你。” 陆妤知神情一顿,倏忽马上绽开一抹灿然的笑意,“我知道呀,顾小哥儿惯来最正经了。” 本文整体构思及主题 本文以女主角陆妤知为叙事线索,讲述她出身皇家却因一道星象批命而不得已掩于商贾之家,胞弟代她入宫为质十几年,母国受主国压迫日益势衰。为挽救家国命运,为自己身边的人谋得一隅之安,她步步为营,小心筹谋,最后求得平生之意的故事。其中涉及到江山筹谋,感情纠葛,进退两难的抉择,也从中体现到女主角在一步一步的经历中慢慢成长,逐渐变强,最终站到万人瞩目的位置与收获美满的感情。 预计本文的总字数30万字以上,绝对女主角为陆妤知,以书中所构造的地图分为三个部分叙事,分别为君临,怀庆,明则三地。君临部分主要构造男女主角相遇相知,以及谋划救弟为主线;怀庆部分以女主角跟随第二男主角出使怀庆,谋求盟友为主线;第三部分以女主角身份昭示天下,回归母国明则为主线,主要叙述此时东芜大陆局势已乱,她以女子的身躯,以聪慧之思,拼尽全力为母国挣得乱世立足的一席之地,并与男主角修得圆满。 主要人物简介 向来只求平生意,回首不看萧瑟处。上位者不仁,我翻了你这天又如何? “我是个自私的人,我做的这些,从来就不是为什么家国大义,也不是为什么黎明百姓,我不过是为了身旁的人,都能有个容身之所罢了。 ” 陆妤知——本书女主角,明则公主,因受批命为霸星,一出生便被送至君临江南于家,胞弟陆予钟为明则对外宣称唯一产下的皇子,被送入君临皇宫为质。性格狡黠倔强,为救出胞弟保全母国可以不折手段,但内心深处依旧是个善良纯真的少女。 天之骄子,亦甘做蜜糖。一生所求,不过你的得偿所愿。 “我从不怕她欺我骗我利用我,我只怕有一天我若是毫无用处了,便失去了站在她身边的资格。而我现在唯一能做的,想做的,便是倾尽全力让自己有价值,能够让她利用一生的价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情起而烦意而乱4 顾长歌坐在床边上,倚着床柱静静地看着床榻上呼吸安稳,恬静睡着的人儿。须臾伸出手去,将陆妤知垂在额上的碎发挑开。 床榻上的人儿美眸闭阖,雪腮微微熏红,丹唇不点胭脂而朱,如墨般乌黑柔顺的长发枕在脑后。平日里活蹦乱跳古灵精怪的人儿,只有睡着时才会显得这般乖巧。 约莫坐了一会儿,顾长歌缓缓起身,吹熄烛火,手脚轻捷退出了屋子。 门合上的那一刻,床榻上原本状似熟睡的人幽幽睁开眼睛。一双黑夜中能瞧见分外明亮的眼眸,正正看着上头床帐精绣的花纹,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 闻襄他们口中总说,顾长歌性子跳脱世外,仿佛世间没有什么东西与他挂的上联系。这样一个性子清淡孤僻又似孩童一样任性执拗的人,每每总是对自己诸多退让,连着那些细小的细节也能注意到照顾自己。是偏执占有欲的孩子气,还是温柔体贴的有情郎,他似乎全占上了。 到底该说他是无心,还是过分用心。 现下不过相熟十几日,他就对自己这般全心投入。日后若是发现这不过是个精心编制的罗网,那些风花雪月皆是假象,他会如何? 可会真如闻词所说的,刺猬会重新蜷缩起柔软露出尖峭的针刺。而自己就是那只,此后不会再出现的猫儿。 陆妤知闭上眼睛,努力摒除自己脑子里冒出的种种杂念。 想这么多作甚,不过是有价值可利用的东西,日后如何,又与自己何干。以他的身份与自己的立场,终有一日背道而驰,也该有此心理准备。真当自己的美人计如此成功,会引得人家爱美人不要江山么? 陆妤知将脑子里杂乱的思绪尽数赶出,只留下空空的脑子与空空的躯壳,调整好心绪慢慢进入睡眠。 顾长歌走出陆妤知的屋子,天色沉得彻底,外头还下着丝丝绵绵的细雨。候在外头的闻襄走上前来为他撑起一把油纸伞,跟着他回了休憩的屋子。 沐浴完换好寝衣后,闻襄递上一封信函。顾长歌倚在屋子中间的梨花木椅上,揭开信函,展开纸张粗略看上一眼。 亓宋那边的来信,几日前乃文媛帝后的冥诞,元修帝思妻情切,在帝后生前居住的长安宫中枯坐了一夜,不巧染上风寒。顾珏近几日皆侍奉在侧,亓宋朝堂内口口相传当今圣上与二殿下父子情重,舐犊情深。元修帝亦知晓顾长歌近日收到刺杀,只吩咐让暗卫们多加注意,百花宴后早些启程回国,并未表明要深究或是其他。 顾长歌对这样的消息见怪不怪,元修帝向来对他并不热切,而他与之也没有多深厚的父子交情。皇家的亲情如何淡薄,从他们身上就能尽然体现。 闻襄估摸着顾长歌的脸色,是在瞧不出有何变化,在一旁缓缓开口,“主子,先头刺杀一时,已有些眉目。有二殿下的手笔,也有君临的势力卷入其中。” “长咲卫可在?” 闻襄点头,“已到了城中,按着您的吩咐,隐在暗处护卫于知姑娘的周全。” 顾长歌颔首,眸光冷淡疏离,“让他们全力保护她的周全,日后她便是长咲卫的主人,不必向我述职。” 闻襄闻言一惊,忙出声道,“主子,长咲卫历代都是培养护卫亓宋储君的暗卫,个个都是万中挑一的好手。临时调拨去护卫于知姑娘并无不可,但您直接让他们脱离皇家,听从于知姑娘的吩咐,可会不大妥当?” 他知道主子担心于知姑娘的安全,但这样的布置,看起来实在不妥。 顾长歌眉梢一挑,语气清冷,“我说如此,便是如此。” 闻襄垂首,恭敬应道,“是。” “吩咐下去,明日若是她身子并无不适,便启程往临京去。” 闻襄拱手,“是。”转身出了屋子下去吩咐下人打点。 半晌又回到屋内,朝顾长歌道“主子,沈老先生来了。” 顾长歌点头,摆手让他将人请进来。 沈吾宁依旧是一副老顽童的模样,下巴长长的胡子用红绳在末端扎起,走起路来在胸前微微摇晃。 “顾小子,今日的雨下得可真是突然,老头儿在路上险些给淋成了落汤鸡。雨天山路难行,本是傍晚能回到,却拖到了这会子。” 沈吾宁摆摆衣袖,在顾长歌旁边大摇大摆坐下。 顾长歌抬手为他斟上一杯热茶,递到手边,沈吾宁自然接过大口灌了一喉咙。 “当心热气。” “哈。”沈吾宁将茶水饮尽放回桌上,大大咧咧用袖子擦去唇边溅到的茶水,“不妨事,我老头子饮得热水。” 顾长歌又为他将茶杯斟满,“先生此去西山寺,可有收获。” 沈吾宁又将倒出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摆摆手,示意够了。“收获自是有的。我同圆妄方丈多年未见,除去闲话了一番,倒也提起你能见着那丫头身上的颜色之奇事。那老家伙一听也颇觉奇怪,神神叨叨掐着手指算上一笔,高深莫测地说上一通什么这是你的福报,也是你的劫数,听得老头儿我云里雾里的。” 顾长歌垂睫,静静听着,并不插话。 沈吾宁接口道,“说来除去这番没用处了,也还有一个。我在西山寺的医经古籍中查到数百年前也有过你这样的病例,那位先人通过赤金之血为引,辅以四十九种药草熬制成秘药。内服外敷双管齐下,这样医治了一年,眼疾竟是大好了。” 顾长歌抬眸,疑惑地看向他,“赤金之血?” 沈吾宁抚着胡子点点头,“不错,传言中大陆蛮荒年间,赤金之血一脉出在凤栖山陆氏一族,即是现今明则的皇室陆家。这赤金之血天生带异,血液在黑夜之中隐隐可见细碎的金光,是世间罕有的血脉。赤金之血亦不是陆家每人皆有的血脉,相传在陆氏的儿女十五岁之后,才会有显像是否含有这罕见的血脉。 相传拥有此等血脉的人,天生就是神之选中的骄子,可谓之是天命之人。自陆氏萼女帝一脉后,皆未听闻子孙后代中有出现血中含金的人,现今的信安君也不例外,只剩下今年方满十五的陆予钟还未知晓。数十年前观星阁典司濮蔺昕的一道批命,让宪德帝忌惮多年,不惜设计让信安君送子为质。若是批命为实,那赤金之血必是出在这位皇子身上。” 顾长歌轻抚着面前摆放着的茶杯的杯沿,神色淡然,“若是明则的皇子真是生而带有赤金之血的人,贵为皇子之躯,何以会轻易让我们取血用药。” “赤金之血不过只是药引,所需并不多,不会伤身。每次只需取血三滴,七日一次用药,用药三月,便可看出是否有效。如今明则的皇子身在君临为质,地位定然不高,我们只需同宪德帝禀明此事,征得明则那位殿下的同意即可。正好此次百花宴要往临京去,我同你一道,皆是若是真是赤金之血,我也好斟酌炼药。” 顾长歌静沉着一张清绝的面容,看不出是何思绪。 “我知晓了。” 沈吾宁捏着下巴的一把胡子,略有浑浊的双眸隐隐透出一道精光。沉吟片刻,沉沉开口道,“你的眼疾生来特殊,如今遇上了那丫头,却能看见她身上的颜色,难言其中无异。那丫头的身份,或许需要深查。” 顾长歌缓缓抬眸,神情带上少见的认真。“不必查她。” 沈吾宁一叹,语重心长道,“顾小子,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也并非是说那丫头有何不妥,只是知根知底并不是什么坏事。知道的多些并非是为防备她,相反的不过是为着日后若是出了什么事,有个准备,兴许能够帮她一把也说不准。未雨绸缪,不是为你,而是为你们。” 顾长歌不语,眸光在面前放着的茶杯上打转,许久才出声回道。 “我有分寸。” 沈吾宁点头,目光带着慈爱,和蔼道,“前些日子你娘的冥诞,我知你离宫前在长乐宫门前种下了两株桃树。听闻那日正好赶上花开,桃之夭夭,光景煞是好看,你娘若看见了,定会十分欢喜。” 顾长歌的表情不喜不悲,冷淡地应了声“嗯。” 沈吾宁摇摇头,“你的性子,真是打小就这么别扭,还真希望遇上那丫头,能好好治一治你。也罢,老头儿我会去歇息了。” 顾长歌颔首,起身目送他离开。 沈吾宁走到门口,堪堪停住,也不回头,苍老的声音在屋子里低低响起。 “你父亲,并非你想的那般,许多事,你还不懂,莫要过于怨怼他。” 说罢也不等顾长歌回答,径直抬脚离开了屋子。 顾长歌看向窗外,雨势已经停了,月儿从云朵后头探出头来,洒下窗前一地华光。他静静地立在窗边,像一株茕茕独立的寒梅树,生在陡峭的斜壁上,料峭清寒。月光萦绕在他的周围,笼罩这一抹温柔的哀伤。 信阳城的另一头,渡春楼,长乐苑内。 一袭玄衣,眉眸妖冶,华藻如画的男子临窗而坐。就着一壶月光,浅浅啜饮琉璃杯盏中的美酒,另一只手擒着一樽酒壶,适时为杯中添上醇香的酒液。 戍楼进了屋子,走到窗边,低声将今天的事情一字不差的汇报给晏炀。 窗台边上的妖孽公子邪气勾起嘴角,摆摆手,抬眸看着乌云之后半隐半现的月影,眸中浮起层层朦胧的云雾。 重锦城于家,看来是要好好查一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上临京1 前一日的狂风骤雨,次日早晨的天宛若新洗过的一般,干净澄澈。 覃川昨夜一夜未归,一早陆妤知起来时也未见着人影,便自己起了身,洗漱后随意将头发竖起出了屋子。 一打开门,见到闻词正站在门口候着,像是等了许久,微微讶异道,“闻词,怎的一早便站在这儿?” 闻词见她出了屋子,看起来已是自己洗漱打点完毕,含着笑道,“主子约摸着姑娘这会子该起了。覃川姑娘昨夜也未回来,怕您起身没人伺候,故而让我在外头候着,听候姑娘差遣。未想到姑娘自己打点好了一切,倒显得奴婢笨拙了。” 陆妤知无可厚非摆摆手,“我才没那么娇气非要人伺候着,覃川不在我自个儿也能料理好的,不必麻烦你的。” 闻词笑意不减,微微一倾身,“主子在前厅坐着了,等着您过去用早饭。” 陆妤知点点头,抬脚就往顾长歌那儿走。 “正好,一早起来我也饿得紧。” 走了几步发现院子里的下人们进进出出,有条不紊地收拾着东西。他们此次出来并未带着多少人,除去于伯言派给的护卫,便只有闻襄他们几个,院子里的仆役本就是负责料理这座宅院的人。 “可是今日要走了?” 闻词点头,“主子的话,若是今日姑娘身子无碍便可以启程了,现下先让下人们把该收的东西收好了去。” 陆妤知不再多言,迈开脚步走进了前厅。 顾长歌正坐在桌前浅饮着绿釉茶杯中的松子茶,余光瞥见门口踱步而来的俏丽身影,眼中的颜色微微一漾,划开一抹温柔的波纹。 “顾小哥儿,你在吃的是什么?” 陆妤知好奇地凑过去,将鼻子凑到他的杯盏前轻轻一嗅,一股混着松果气息的清香扑鼻而来。 顾长歌放下手中的杯盏,将身旁的圆凳拉开让她坐下,语气温润回道,“松子茶,你若是喜欢,一会用过饭让闻词再泡一些。” 陆妤知鼻间一嗤,“你现在就在喝了,为何我要等到饭后才能喝。” “空腹不宜饮茶。” 陆妤知长睫眨了眨,“那你可用过东西了?” 顾长歌微微摇头,“不曾,正等着你一块用。” 陆妤知柳眉一蹙,“那你还说空腹不宜饮茶,自己却这么不注意,这叫假公济私知道么?” 顾长歌未解“假公济私”还能这么用,唇角轻轻一牵,“下回不会了。” 陆妤知晃晃脑袋,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不成不成,怎可这么轻易便放过你。我要惩罚你,才能叫你记住。” 顾长歌好奇地挑高长眉,“如何惩罚?” 陆妤知垂首假意思索一阵,而后灿然道,“有了,就罚你一会儿为我剥上一百个瓜子仁。” 顾长歌唇边的笑意渐渐转浓,“好。” 陆妤知喜滋滋地拿起放在面前的木著,夹了一块糖饼咬了一口,“日后若是你在这般不严于律己,就罚你给我剥瓜子仁。我一想到那些瓜子仁是腻那双葱白玉嫩的手给我剥的,一口气吃下几百个瓜子也在不话下。” 顾长歌夹起一块水晶虾饺放到她的青瓷碗中,语气柔和,“瓜子仁吃多了上火。再者葱白玉嫩,也不能用来形容男子的手。” 陆妤知微睁大了眼,“可我觉得分外贴切呀。葱白玉嫩的手,还有樱桃红润的檀口,看上一眼就让人忍不住想扑过去一亲芳泽唔” 顾长歌将她碗中的水晶虾饺再夹起塞到她的口中,“食不言。” 陆妤知还欲再说什么,嚼了两口口中的虾饺,觉得分外鲜美可口,心思一转,尽数落到了面前的吃食上。 顾长歌静静看着她吃得撒欢,偶尔为她添上几块东西。他的胃口向来不大,但每每与陆妤知一道用饭,总会不自觉地多用些东西。 一席饭罢,下人们上来将残羹空碟撤下去。闻词泡好了松子茶端到陆妤知面前,按着顾长歌的吩咐还摆了一碟酸梅子,供她消食用。 陆妤知捧起茶盏,嗅着扑鼻而来混杂的松子味道的茶香,唇边的弧度划得愈深。 “身子可有什么不适?可要请沈老先生来号脉?” 顾长歌见她专心捧着茶盏喝,在一旁淡淡问道。 陆妤知知晓他在说昨日淋了雨的事儿,鼻间一哼,没好气道,“昨天让我淋了这么久的雨,今日才知道心疼我了么?” 顾长歌面色一沚,浮现出几分愧疚。昨日确是徒然气懵了,也未曾细想。再者他在见到她淋得狼狈,可怜兮兮的那一刻,心下已是万分后悔。 陆妤知见他面上的表情变化,眼波一转,晏晏道,“不过若是淋了这么一遭雨能换你心疼几天,想来也是分外值得的。” 顾长歌语气清朗,“莫要胡说。下次,再不会这样了。” 陆妤知长睫又眨了眨,眼眸中尽是小狐狸般狡黠的笑意。 “是说下次不会再生我的气了?还是说下次再不会心疼我了?” 顾长歌神情稍稍一肃,“下次再不会让你伤着身子。” 陆妤知放下手中的茶盏,伸出手向他的双颊轻轻一捏,“我可不怕伤着身子,只是不许你再不理我,生我的气了。” 顾长歌似纠结了一番,眉心轻轻皱起,“若你做的不对,我仍是会生气。” 他不能骗她,日后若是还让他听见这样的消息,遇上这样的事情,实在难以保证自己不会再露出这样的性子对她。 陆妤知身子一倾,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那怎样算是做得不对呢?” 顾长歌认真思忖了一番,复而缓缓答道,“不该同旁的男子亲近,不该对他们说,与我说过的话。” 陆妤知噗嗤一笑,从他的肩上抬起头来,一双眸子晶莹雪亮看向顾长歌。 “这可难为我了,我向来同大哥亲近。再者与你说的话不能与旁人说,那我平日里怎么与人交流呢?” 顾长歌眉头一蹙,心知她扭曲了自己的意思,但又不知如何表达。 “我并非这个意思,只是” 他沉吟片刻,许久都未接上话来。 陆妤知眉眼弯弯,挽住他的胳膊将下巴抵上去,笑意盈盈道,“我知道,你是想说,我不许像喜欢你一般喜欢旁的男人,对么?” 顾长歌一愣,脑海中不断闪过陆妤知口中吐出的语句。怔愣许久,仍未回味过来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脑袋却不受反应点着头。 “嗯。” 陆妤知笑得宛若新月爬上眉梢,“那你放心,我定不会像喜欢你一般去喜欢旁人的,我最喜欢你啦。” 顾长歌的耳根飞快染上霞红,长睫一垂,避开陆妤知亮的耀目的眸光。 心房的小窗好像被一抹微风吹开,那温暖湿润的风,乘着暮春的海棠花香,一阵一阵,吹乱了悬着的罗维。 他似乎听见窗口挂着的那串黛绿色的瓷风铃叮铃作响,清脆空灵的声音,一下一下钻入他的耳朵,直达到心底。 “主子,东西都收拾好了。”闻鄜进了屋子,并未走近饭桌,站在几步之遥的垂帘前朝顾长歌说道。 陆妤知坐直了身子,疑惑地看向闻鄜那头。顾长歌感觉到她身子突然离远,眼底沉下一片凉凉的寂色。 “闻鄜,你离那么远作甚?” 闻鄜有苦难言,于知姑娘啊,我可哪敢再凑到主子跟前去打搅你们的二人世界。本就因着渡春楼的事挨了罚,在马厩思过了一整夜,现下才被放出来,可万万再不敢上前去触霉头了。 “属下怕打搅了主子同于知姑娘。” 陆妤知一头雾水,“又不是在同你家主子偷情,我们可是光明正大的卿卿我我。” 顾长歌伸出手轻敲了她一记,“胡言乱语。” 陆妤知微吐了下舌头,一脸无辜。 “对了,覃川可回来了?” 闻鄜摇头,“覃川姑娘尚未回来。” “你帮我去一珍阁传个口信,让她处理好事情后自行往临京去即可。商业买卖上的事大概还需费些时候,我们就不等她一起了。” “啊?不等覃川姑娘一起了?” 闻鄜惊讶地拔高了音调,惹来顾长歌凉凉的一道视线,连忙捂住嘴巴。 “若是要等她一道,我吩咐下人将东西重新归置即可。”顾长歌偏头温和道。 他知道陆妤知的事情向来有覃川打点,也知她颇为看重她,若是不与她一道同行,怕陆妤知会不习惯。 陆妤知一脸淡然自若,“生意场上的 东西繁琐,她大抵还得留些时日将商铺规整好,咱们先走也无妨。再者不是还有闻词么,若是有什么事我也会寻她帮忙的。” 顾长歌见她这么说,也不多言,眼神一睨闻鄜那处,当事人了然地闭嘴乖乖退下去吩咐准备启程。 一行人来时因着沿途陆妤知买的东西极多,再加上在信阳城中买的东西,原先的马车已是装不下了。顾长歌吩咐了一件不落都得带上,闻襄便去城中多雇了三辆马车,用以装点行装和供沈吾宁等乘坐。 直到日上晌午,用罢午饭,马车的队伍浩浩荡荡启程,马蹄快而稳妥地踏出信阳城的城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上临京2 临京城偏北,信阳城属于江南地带,相去甚远。按着正常的车马脚程赶路也要十余天,比不得信阳与重锦所行的短短两日日。因着此次路程山长水远,带着的行李物什也不少,不再能像前头一样就在马车上过夜,沿路行来都是住的驿馆。 顾长歌本是存了慢走慢行,顺道让陆妤知领略下沿途各城的风景。但陆妤知说想念兄姐,不欲多加耽搁。如此一来,闻襄一路上吩咐车马走的都是官道,路过几座城池都是绕城而行,风尘仆仆十日,总算是来到了临京城脚下。 接近临京的关口因为百花宴的举行,各路人马来往络绎不绝,增派巡防的护卫也变多了。车马经过几道关卡的搜捡放行,废了一些时候在走到临京城东宣门下。 临京城分为内外两城,外城是高门低瓦林立,市井牌坊所在,分有三门,即正宣门,东宣门与西宣门。正宣门乃天子仪仗出行所经过的城门,平日里并不开放;东宣门为寻常百姓出入所用,朝中的大臣王公等平日出行也是经由此门而过;西宣门为使臣及各地王侯入京仪队进出所用,出征的将领班师回朝向来也走此门,亦是奉要用时才会打开。 内城四门分别面向临京城的东南西北四面,居东面的东华门为天子专用,西面的西华门供皇子妃嫔等行走出入,南面的南华门接近上朝的金銮殿,惯来是王宫大臣行走,而其余人等如太监宫女等出入则走北华门。 陆妤知挑起车窗鹅黄帘子一角,朝外头望去。他们的车马正行至临京城门口,还未进去。放眼望去,朱红色的城墙约有十丈之高,高耸大气,圆拱型镶嵌古铜铆钉的木门打开,略带着斑驳但不失雄浑之势。像一只巨兽张开着血盆大口,吸纳各方涌入的东西。 临京城不愧是千百年来君临历代统治者居所所在,相较起重锦城信阳城等,多了十分的临然霸气。天子之城的气势,萦绕的凌云贵气,就连贩夫走卒面上都带着几分王都居民的傲气。 陆妤知看着车窗外的眸光明灭忽闪,即便是王朝多有漏洞,几处甚至蛀虫中空,君临的实力依旧是不能小觑。千百年来的沉淀积蓄,更不可能是她几年的筹谋就能击垮。虽是她并未有倾覆君临翻身夺权的心思,但要在这密不透风的铁笼里同宪德帝斡旋,虎口谋生,想来日后的每一步,都要更谨小慎微。 顾长歌敏感地察觉到她身上笼罩的气息,在接近君临城的时候微不可察地发生着变化,偏过头去,眸光幽深看向她。 陆妤知由然不知身边人的目光,心思仍沉浸在自己的打量中。 顾长歌看着她精致姣好的侧颜,面部的曲线优雅秀气。她总夸他生得极好看,殊不知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风景,风景亦在看她。 马车缓缓踏着马蹄驶进了临京城,陆妤知放下车帘,恍然发现身边的人似乎盯着她看了好些时候。 顾长歌向来爱盯着她看,一时倒也没让她觉得哪儿不对,笑意盈然开口道,“不愧是天子之城,单看城门口都如此宏伟雄壮。” 顾长歌敛下长睫,眸光依旧牵着她的面容,“你不喜欢此处。” 陆妤知一愣,顾长歌的观察力近日总是准得吓人,每每总是能捕捉到她一瞬不慎溢出的情绪变化。此番疑问,大抵是方才察觉到了什么。 “不过是在担忧此次百花宴的进贡,家中能否顺利完成。毕竟给天家做事,向来就是提着七分警醒,三分吊胆的。” 顾长歌眉眼稍稍上扬,眼中蒙上一层薄薄的疑问,“你不喜皇家?” 陆妤知素手挑起车帘,目光看向窗外川流不息的街景,“皇权贵胄,端的便是人上之人,权上之权,何人不喜?人们只看看见那光鲜亮丽的锦袍,看不见里有烂絮爬满的虱子。” 顾长歌并不接话,静静沉默着。 “你觉得,临京如何?” 陆妤知目光仍看着车窗外缓缓后移的风景,随口问道。 顾长歌看着她的侧颜,顺着她的眸光看向窗外。 临京城的街市繁华程度与重锦城相差无几,位于烟柳之州的重锦城甚至还要多上几分矜奢的气息。临京城的雕栏瓦舍,红楼翠馆并非不多,相反的入目可及,缘何会比不上重锦城繁昌? 要说这及不上之意也并非贬义。临京天子脚下,即便是灯红酒绿一应俱全,仍跳脱不开秩序的方圆之中。坊市之间的管辖尤为严谨,重锦城夜深时分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临京城内一到亥时,八条大街上的营业坊市皆要息馆,只有君盛街一带允许营业到丑时。 京畿卫日夜都会固定在城中各处巡视,偷鸡摸狗之事鲜少发生,反倒常常调和王公子弟间的打架斗殴。本是护卫京城的卫队,处理的事情却多像是调和矛盾的和事老。 一座城市何以繁荣,看的不是金瓯碧瓦,而是人气。临京城的街市百姓车马不少,但每个人看起来都规规矩矩,似乎都照着日程在过日子。高门子弟反倒尤为肆无忌惮,打马看花,街市上横冲直撞,生意倒是盎然。 “若是你住,拘束了些。” 陆妤知未想到顾长歌这般回答,回过头扑棱着长睫,一脸笑意看着他。 “顾小哥儿最是了解我。京中规矩甚多,我还要在此住上三个月,实在是太难为我了。” 顾长歌迎向她带着笑意的眸光,“若是住不惯,我再带你四处走走。” 陆妤知晃晃脑袋,“大哥管得那般紧,平日里我甚少有机会出门。这次不过出来未足一个月,便三催四请的了。再往外跑,他定不会答应。” “只要你要,我会为你安置好一切。” 顾长歌声音轻浅,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 陆妤知眨眨眼睛,梨涡微陷,“顾小哥儿你最好了!” 说罢,一如既往就要往他身上扑。 马车内的空间不大,顾长歌生怕躲过后教她碰着了哪里,唯有伸手接住她扑过来的身子,揽住一怀的馨香。 陆妤知揽着他的腰际,在胸口噌了几下豆腐,露出小猫儿偷吃鱼后得逞的笑容。 顾长歌无奈,宠溺地抚一抚她的长发。 身下的马车脚步渐渐放缓,直至外头“吁”的一声,闻襄隔着车帘朝里头说道,“主子,于知姑娘,到了。” 陆妤知当即松开顾长歌,提着裙角掀开车帘,迫不及待跳下马车。 顾长歌怀抱徒然成空,眉眸低垂,带着几分失落,起身也跟着下了马车。 他们停下的地方在君恩街,这条街道上的宅院都是修建供入京的商贾亲眷居住。别院皆以各州命名,于家此次被分到的宅院正是随州别院。 门口候着的下人认得顾长歌的车马,又瞧见后头跟着于家的护卫,欢天喜地地入门去报三小姐回来了。 于淑得了消息,领着纸鸢和栖梧就往外头赶,还未走到门口,就瞧见陆妤知迈进门槛的身影。 “大姐!我回来啦!” 陆妤知远远便瞧见了于淑走来的身影,雀跃地朝她挥挥手,一阵小跑扑进她的怀里。 于淑接了个满怀,面上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嘴上却嗔怪道,“跑得这般急,当心摔到了。” 陆妤知满不在乎咧开嘴,从她的怀中探出头来,“我瞧见大姐欢喜,一时情难自禁,顿时就脚下生风了。” 于淑刮刮她的鼻梁,眉眼间都是笑意,“没个正经的。” 顾长歌跟在陆妤知的身后,眼见她像只雪球一样滚到于淑的怀中,眸色微微一黯,走上前去将她提溜出来。 陆妤知被一道力道拉着脱离于淑的怀抱,讶异回过头,瞧见顾长歌那张面无表情清绝潋滟的脸,登时了然,灿然一笑。 “顾小哥儿,连我的大姐你都要同她吃醋么?” 顾长歌的耳根微微一醺,面上仍自若道,“没个轻重,怕伤到人。” 陆妤知不服气地噘嘴,“我这般娇小的身躯,怎会伤到人?” 于淑的眼神在两人之间一过,不难看出这位顾公子没了先前那般的清冷不易近人,与陆妤知的相处十分融洽,言语之间也多流露出宠溺迁就。 “小妹,莫要淘气。此番出行,小妹性子想必给公子添了不少麻烦,还得多谢顾公子的照拂。” 说罢,朝顾长歌微微福身一礼。 顾长歌颔首,“于姑娘无需多礼,令妹乖巧,并未添什么麻烦。” 陆妤知听见顾长歌的口中吐出乖巧二字,笑得眉眼弯成了月牙。 于淑也知这是顾长歌的客套话,侧身坐一请的手势,“路途遥远奔波,伯言正巧今日出门办事,还请顾公子进屋上座,喝上几盏薄茶,等晚些伯言回来再好好谢一谢公子。” “不必,我还有事要办,改日再登门拜访。” 顾长歌意外地出口拒绝,陆妤知惊讶地扯住他的衣袖。 “你不同我一道么?” 顾长歌眉眼温柔,轻轻拨开脸颊边垂落的一缕秀发,别到耳后,“明日再来看你。” 陆妤知闻言悻悻送了手,一脸老大不情愿的模样。忽而手中一重,似乎被塞进了一包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包粽子糖。 她抬眸,对上顾长歌含着柔情的琉璃眸子,梨涡绽开在颊边。 “那你要快些来找我。” “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上临京2 临京城偏北,信阳城属于江南地带,相去甚远。按着正常的车马脚程赶路也要十余天,比不得信阳与重锦所行的短短两日日。因着此次路程山长水远,带着的行李物什也不少,不再能像前头一样就在马车上过夜,沿路行来都是住的驿馆。 顾长歌本是存了慢走慢行,顺道让陆妤知领略下沿途各城的风景。但陆妤知说想念兄姐,不欲多加耽搁。如此一来,闻襄一路上吩咐车马走的都是官道,路过几座城池都是绕城而行,风尘仆仆十日,总算是来到了临京城脚下。 接近临京的关口因为百花宴的举行,各路人马来往络绎不绝,增派巡防的护卫也变多了。车马经过几道关卡的搜捡放行,废了一些时候在走到临京城东宣门下。 临京城分为内外两城,外城是高门低瓦林立,市井牌坊所在,分有三门,即正宣门,东宣门与西宣门。正宣门乃天子仪仗出行所经过的城门,平日里并不开放;东宣门为寻常百姓出入所用,朝中的大臣王公等平日出行也是经由此门而过;西宣门为使臣及各地王侯入京仪队进出所用,出征的将领班师回朝向来也走此门,亦是奉要用时才会打开。 内城四门分别面向临京城的东南西北四面,居东面的东华门为天子专用,西面的西华门供皇子妃嫔等行走出入,南面的南华门接近上朝的金銮殿,惯来是王宫大臣行走,而其余人等如太监宫女等出入则走北华门。 陆妤知挑起车窗鹅黄帘子一角,朝外头望去。他们的车马正行至临京城门口,还未进去。放眼望去,朱红色的城墙约有十丈之高,高耸大气,圆拱型镶嵌古铜铆钉的木门打开,略带着斑驳但不失雄浑之势。像一只巨兽张开着血盆大口,吸纳各方涌入的东西。 临京城不愧是千百年来君临历代统治者居所所在,相较起重锦城信阳城等,多了十分的临然霸气。天子之城的气势,萦绕的凌云贵气,就连贩夫走卒面上都带着几分王都居民的傲气。 陆妤知看着车窗外的眸光明灭忽闪,即便是王朝多有漏洞,几处甚至蛀虫中空,君临的实力依旧是不能小觑。千百年来的沉淀积蓄,更不可能是她几年的筹谋就能击垮。虽是她并未有倾覆君临翻身夺权的心思,但要在这密不透风的铁笼里同宪德帝斡旋,虎口谋生,想来日后的每一步,都要更谨小慎微。 顾长歌敏感地察觉到她身上笼罩的气息,在接近君临城的时候微不可察地发生着变化,偏过头去,眸光幽深看向她。 陆妤知由然不知身边人的目光,心思仍沉浸在自己的打量中。 顾长歌看着她精致姣好的侧颜,面部的曲线优雅秀气。她总夸他生得极好看,殊不知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风景,风景亦在看她。 马车缓缓踏着马蹄驶进了临京城,陆妤知放下车帘,恍然发现身边的人似乎盯着她看了好些时候。 顾长歌向来爱盯着她看,一时倒也没让她觉得哪儿不对,笑意盈然开口道,“不愧是天子之城,单看城门口都如此宏伟雄壮。” 顾长歌敛下长睫,眸光依旧牵着她的面容,“你不喜欢此处。” 陆妤知一愣,顾长歌的观察力近日总是准得吓人,每每总是能捕捉到她一瞬不慎溢出的情绪变化。此番疑问,大抵是方才察觉到了什么。 “不过是在担忧此次百花宴的进贡,家中能否顺利完成。毕竟给天家做事,向来就是提着七分警醒,三分吊胆的。” 顾长歌眉眼稍稍上扬,眼中蒙上一层薄薄的疑问,“你不喜皇家?” 陆妤知素手挑起车帘,目光看向窗外川流不息的街景,“皇权贵胄,端的便是人上之人,权上之权,何人不喜?人们只看看见那光鲜亮丽的锦袍,看不见里有烂絮爬满的虱子。” 顾长歌并不接话,静静沉默着。 “你觉得,临京如何?” 陆妤知目光仍看着车窗外缓缓后移的风景,随口问道。 顾长歌看着她的侧颜,顺着她的眸光看向窗外。 临京城的街市繁华程度与重锦城相差无几,位于烟柳之州的重锦城甚至还要多上几分矜奢的气息。临京城的雕栏瓦舍,红楼翠馆并非不多,相反的入目可及,缘何会比不上重锦城繁昌? 要说这及不上之意也并非贬义。临京天子脚下,即便是灯红酒绿一应俱全,仍跳脱不开秩序的方圆之中。坊市之间的管辖尤为严谨,重锦城夜深时分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临京城内一到亥时,八条大街上的营业坊市皆要息馆,只有君盛街一带允许营业到丑时。 京畿卫日夜都会固定在城中各处巡视,偷鸡摸狗之事鲜少发生,反倒常常调和王公子弟间的打架斗殴。本是护卫京城的卫队,处理的事情却多像是调和矛盾的和事老。 一座城市何以繁荣,看的不是金瓯碧瓦,而是人气。临京城的街市百姓车马不少,但每个人看起来都规规矩矩,似乎都照着日程在过日子。高门子弟反倒尤为肆无忌惮,打马看花,街市上横冲直撞,生意倒是盎然。 “若是你住,拘束了些。” 陆妤知未想到顾长歌这般回答,回过头扑棱着长睫,一脸笑意看着他。 “顾小哥儿最是了解我。京中规矩甚多,我还要在此住上三个月,实在是太难为我了。” 顾长歌迎向她带着笑意的眸光,“若是住不惯,我再带你四处走走。” 陆妤知晃晃脑袋,“大哥管得那般紧,平日里我甚少有机会出门。这次不过出来未足一个月,便三催四请的了。再往外跑,他定不会答应。” “只要你要,我会为你安置好一切。” 顾长歌声音轻浅,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 陆妤知眨眨眼睛,梨涡微陷,“顾小哥儿你最好了!” 说罢,一如既往就要往他身上扑。 马车内的空间不大,顾长歌生怕躲过后教她碰着了哪里,唯有伸手接住她扑过来的身子,揽住一怀的馨香。 陆妤知揽着他的腰际,在胸口噌了几下豆腐,露出小猫儿偷吃鱼后得逞的笑容。 顾长歌无奈,宠溺地抚一抚她的长发。 身下的马车脚步渐渐放缓,直至外头“吁”的一声,闻襄隔着车帘朝里头说道,“主子,于知姑娘,到了。” 陆妤知当即松开顾长歌,提着裙角掀开车帘,迫不及待跳下马车。 顾长歌怀抱徒然成空,眉眸低垂,带着几分失落,起身也跟着下了马车。 他们停下的地方在君恩街,这条街道上的宅院都是修建供入京的商贾亲眷居住。别院皆以各州命名,于家此次被分到的宅院正是随州别院。 门口候着的下人认得顾长歌的车马,又瞧见后头跟着于家的护卫,欢天喜地地入门去报三小姐回来了。 于淑得了消息,领着纸鸢和栖梧就往外头赶,还未走到门口,就瞧见陆妤知迈进门槛的身影。 “大姐!我回来啦!” 陆妤知远远便瞧见了于淑走来的身影,雀跃地朝她挥挥手,一阵小跑扑进她的怀里。 于淑接了个满怀,面上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嘴上却嗔怪道,“跑得这般急,当心摔到了。” 陆妤知满不在乎咧开嘴,从她的怀中探出头来,“我瞧见大姐欢喜,一时情难自禁,顿时就脚下生风了。” 于淑刮刮她的鼻梁,眉眼间都是笑意,“没个正经的。” 顾长歌跟在陆妤知的身后,眼见她像只雪球一样滚到于淑的怀中,眸色微微一黯,走上前去将她提溜出来。 陆妤知被一道力道拉着脱离于淑的怀抱,讶异回过头,瞧见顾长歌那张面无表情清绝潋滟的脸,登时了然,灿然一笑。 “顾小哥儿,连我的大姐你都要同她吃醋么?” 顾长歌的耳根微微一醺,面上仍自若道,“没个轻重,怕伤到人。” 陆妤知不服气地噘嘴,“我这般娇小的身躯,怎会伤到人?” 于淑的眼神在两人之间一过,不难看出这位顾公子没了先前那般的清冷不易近人,与陆妤知的相处十分融洽,言语之间也多流露出宠溺迁就。 “小妹,莫要淘气。此番出行,小妹性子想必给公子添了不少麻烦,还得多谢顾公子的照拂。” 说罢,朝顾长歌微微福身一礼。 顾长歌颔首,“于姑娘无需多礼,令妹乖巧,并未添什么麻烦。” 陆妤知听见顾长歌的口中吐出乖巧二字,笑得眉眼弯成了月牙。 于淑也知这是顾长歌的客套话,侧身坐一请的手势,“路途遥远奔波,伯言正巧今日出门办事,还请顾公子进屋上座,喝上几盏薄茶,等晚些伯言回来再好好谢一谢公子。” “不必,我还有事要办,改日再登门拜访。” 顾长歌意外地出口拒绝,陆妤知惊讶地扯住他的衣袖。 “你不同我一道么?” 顾长歌眉眼温柔,轻轻拨开脸颊边垂落的一缕秀发,别到耳后,“明日再来看你。” 陆妤知闻言悻悻送了手,一脸老大不情愿的模样。忽而手中一重,似乎被塞进了一包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包粽子糖。 她抬眸,对上顾长歌含着柔情的琉璃眸子,梨涡绽开在颊边。 “那你要快些来找我。” “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上临京3 于家此次上京并未带多少人手,陆妤知先前在小厨房主事的徐师傅也未跟来,顾长歌便将闻词留下照应。 陆妤知目送着他走出门口,挽着于淑回身往屋子里头走。 栖梧同闻词的性子相似,都是温顺乖巧的脾性,一见如故。栖梧好奇陆妤知一路的所见所闻,饶有兴趣地拉着闻词出去侃侃而谈一路的事情。纸鸢上了果子茶和几碟糕点,一瞧两个主子要说贴己话,了然退下,屋子里一时只剩姐妹二人。 陆妤知捧着果子茶浅浅啜饮,这茶的泡发是纸鸢发明的。素来采摘当季的水果,晒干后碾成小块,加上玫瑰露一同腌制,待到要取用时用白桃茶泡开。果香四溢,茶香逼人,口齿间混合着水果的香甜和白桃茶的甘醇,叫人唇齿遗香。 于淑一双眸子紧紧跟着她的一举一动,似乎要在她的脸上看出花来。 陆妤知从茶盏间抬眼,不明所以道,“大姐怎的这般盯着我瞧?” 于淑递过一方锦帕让她擦一擦唇边的水渍,语气柔婉,“向来顾公子将你照顾得很好,我瞧着竟还增了不少肉。” 陆妤知伸手捏捏自己的双颊,似乎正如于淑所说的,脸上圆了几分。 “出门在外,即便无人照顾,我也万不会亏待了自己的。” 于淑收回眸光,素手拿起摆在她面前的茶盏,低头饮了一口。 “信阳城一行,如何?” 陆妤知捻起一块核桃酥抛入檀口中,“收获不错。” 于淑放下茶盏,眸光看向陆妤知,“我听闻王家此次的事闹得颇大,宪德帝已经下旨削官抄家。贪污加上谋害钦差的罪名,王守贤嫡出一脉尽数斩首,王家的成年男女一律发配边疆,年纪尚小的没为官奴官婢。” 陆妤知的语气满不在乎,“宪德帝此番是见着留不住晏焕的一臂,干脆杀鸡儆猴。虽说罪名颇大,但王守贤落得这番下场却是比预想的更难看些。眼下君临朝堂的派系要经历一番换洗,谁知三十年河东是谁,三十年河西又是谁。” 于淑微微凝眉,“信阳城的动静这样大,各方的势力错综复杂,多半隐在暗处伺机而动。” “岂不正好?我本就想将这趟水搅得浑些,倒也遇上了不谋而合的人。既然大家都想将水搅浑分一杯羹,那么在某些事情的更迭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可。” 于淑疑问,“你是说,君临也有人想搅浑这局势?” 陆妤知颔首,眸中的光芒缓缓凝聚,“数十年伏蛰,一朝伺机而动。来人的目的我们不得而知,但终归算不上大冲突。但只要肖想来日,我们与他所需的东西势必不谋而合,定是要争个头破血流。” 于淑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这人,是敌是友?” “非敌非友,似敌似友,现下还不好说。” “君临之中,竟还有这样一股旁生枝外的力量,日后的每一步,要更谨慎些了。” “我自然知晓,你同大哥只需将生意场上的东西打点好,其他的我另有安排。” 于淑点点头,复而问道,“那这另一枝节,你可知是谁?” 陆妤知抬眸,回以一道清晰笃定的目光,“君临的六殿下,晏炀。” “晏炀?”于淑惊讶地挑高眉梢,“这位六殿下向来籍籍无名,不问朝事,只知流连歌舞酒坊,更没有自己的人脉势力,何以成事?” 陆妤知拿起手边的茶盏饮了一口,“面上越做这般的人,背后才道深不可测。一个籍籍无名不受重视的皇子,此番信阳出行宪德帝单单指派他去,可不止想让他当靶子这么简单。他以晏炀为局,又怎知晏炀不是以自己为局,做下一个局中之局呢?” 于淑被她绕得有些晕,按着眉心道,“此话怎讲?” “信阳城原本的局势,晏焕即便是失了王守贤的城守之位,信阳城的根基未断,倒也不算大伤元气。宪德帝派陈志清前去,又无端加个晏炀,不过是让他中和信阳城牵一发动全身的局势。现下倒好,王守贤被连根拔起,南陵郡王魏尧青和陈志清虽是功臣,但总归没给太子和舟王落得多少好处。反之接管信阳的却是清流派的新科状元唐一夫,倒像是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君临朝堂局势本是三分,如今一搅和,晏焕和舟王与信阳城本欲联合的联盟瓦解,太子独大。朝中又分出新的势力,晏炀因着信阳一行得以进入朝堂,宪德帝虽会责备他此行未发挥出作用,但必不会明说。一个漏洞的出现,要挖另一个洞来填补,他日后还有的是要拿晏炀做靶的时候,顺水推舟让他入朝也无不可。晏炀现下最明晰的目的,显而易见就是入仕,既是已经达到,往下的路就好走了。 所谓局中之局,不过是弄局者以为自己将棋子摆好的局面,而反倒让棋子做出了另一个局面。” 陆妤知食指轻轻抚摩这茶盏的杯沿,眸光似远似幻。 于淑揣摩许久,缓缓开口,“你的意思,宪德帝拿晏炀做棋子,而棋子有自己的思想,自成一道棋局了。” 陆妤知嘴角轻轻牵起,“算是如此。只是宪德帝那只老狐狸,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说不定也是看出了晏炀的心思,顺手一就罢了。” 于淑蹙起的眉头仍未舒展开,“局势这般波澜诡谲,我们再行进,可会脱身不出?” 陆妤知唇边的笑意化为讥诮,“我们早就跳脱不出了。这盘棋局里,大家都是棋子,又都自以为是执棋者。现下拼的,不仅是谁手中的筹码多,还有谁更知道,接下来该往哪里落子。” “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走?” “百花宴是个好由头,主事的是太子,剩下的三月我会好好为它做筹谋。大宴一散,于家在君临所有的生意尽数转到季东篱名下,大哥按着这条路子,也可以入仕了。” “入仕?”于淑的眉梢高高挑起。 陆妤知神色淡然自若,并未因于淑的讶异起了什么变化,语气平缓道,“我们若只在外围指点江山,总有一天会被落下马。既然君临朝堂的局势生乱,那我们也少不了进去夺一席之地。” 于淑心中隐忧顿生,“君临朝堂的水到底有多深,你我都未有十足的把握全身而退,这样趟进去真的可行?” 陆妤知眸光一转,直直看向于淑,流露出让人不容忽视的坚定,“十五年期限已过,宪德帝依旧没有半分松口要让予钟回国。再拖下去,恐到不了明年春季,送回明则的将会是一路白蟠。既然他那么惊惧那道批命,我就让这世道乱给他看,叫他何以来的多余心思绑着几句轻飘飘的话,不顾这晏家江山的死活。入仕是为届时为送走予钟埋下内应,不可不行之。” 于淑沉默,她并不能够了解陆妤知多少年来的魔怔,不明白她如此冒险拼命也非为光复前朝,只不过是为十方安隅。 眼前的人似乎只认定了一个目标,那就是带陆予钟回家。她欠下的,该还的,通通都是给这个困顿十五年的胞弟的。 于淑低低一叹,陆妤知不仅是小妹,也是他们认定的主。 “既是如此,就放手去做吧。” 陆妤知亦缄住了嘴,目光盯着空了的白釉花瓷茶盏,仿佛出神。 两人都这样沉默着,半晌,于淑才又开口,“先前未问,那顾公子的身份可是查到了,信阳一行你可有发现他身份究竟为何?” 陆妤知也不欲隐瞒,直截了当回道,“亓宋太子,顾玠。” 顾玠?于淑眉心一跳,原本放松着的身子突然坐直。“怎会是亓宋太子?” 她预想过多少这人深不可测的身份,却万万没想过他会是一国储君。 “嗯,不过这个太子算是有名无实,在亓宋的权力,与如今的晏炀大抵相差无几。” 于淑脸色愈发凝重,“到底也是一国太子,如今扯上了干系,握不好这条线,势必会引来另一个棘手的麻烦。” 陆妤知对顾长歌的存在倒是没有什么担忧,这个公子哥儿好哄得很,眼下自己对他还有用处,必然不会轻易翻了脸。 “这点倒是不必担心,总归再危险,也没有晏炀危险。” 于淑不明所以陆妤知何以会对晏炀评价如此之“高”,即便是他蛰伏多年,若是真有本事,也不至于收获甚微。 “何以这么说?” “真正会咬人的狗,向来是不爱大声吠。” 于淑垂睫,要说不开口,顾长歌的话不是更少。腹诽就此一过,面上并未表露出来。 陆妤知起身,“大姐不必过分忧心,凡事有我呢,一路坐马车坐得累人,我先回去歇会。” 于淑点头,“去吧。” 陆妤知婷婷袅袅出了屋子,瞧见外头栖梧与闻词说得正兴起,凑过去一听,原是在讲她与顾长歌的事。看不出闻词平日细声细语的,说起八卦来也是这般慷慨激昂,看来爱说八卦真是女人骨子里刻着的天性。 栖梧抬眼见陆妤知出来,拉着闻词朝她笑意艳艳走来。 “小姐是要回屋歇息么?栖梧已经将屋子给你收拾好了,都是你喜欢的布置。” 陆妤知点头,摆摆手告诉她们自己回去睡会儿就成了,不必跟来伺候。自己脚步一扭按着栖梧指着的屋子,抬脚朝前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