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妖乱》 作品相关 新书感言:彼时孩童,今日少年 说起来也不是新写手了,之前用别的马甲写过一本叫做《暗夜主宰》的书,虽然水平不高,但也能够算作是西妖写书的开端了。 很多念头都是一时而起,但能够坚持下来,并且发展成为一个体系,确实不易,多少要经过一些时间的雕琢和揣摩。像是这本《平妖乱》也是一本只由书名三字而起,最后发展成为一个庞大世界的故事。 借由烽火戏诸侯新书介绍里的一句描写: “一个生长在北方的贫寒少年,当他有一天看到头顶竟有成千上万的御剑仙人,如通蝗群过境。 他就想去亲眼去看一看,说书先生所说的那位读书人,东海的滔天大潮、西方的黄沙万里和南荒的巍峨大山。 于是,终有一日,少年挎起木剑,开始南下。” 其实西妖与那陈平安无异,起先不过也是一个在地上蹒跚学步的孩童,直到有一日懵懂走进书海,看到了头顶上那些乘着飞剑御剑而行的仙人,看着一本本被封为神作的小说,西妖的心中也不由的泛起波澜。 网络文学的世界是如此之大,西妖也想要御三尺青峰,扶摇而上,去看看更远的风景。 所以,这一日,孩童成了少年,跨起木剑,走出了第一步。 凭什么这江湖他们走的,我走不得?! 身上也无青衫,又有何妨,腰间也无青锋,又有何妨。 我自当以手中剑劈出一个乾坤! 遍地荆棘唯登顶,三尺青锋血筑成。以梦为马,以梦做剑,以梦执笔,还请各位拭目以待,看西妖描绘那好大一个江湖,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楔子·梦中青莲 数九寒冬,漫天飞雪,就连湘西之地也不外如是。 只是在这冷清之时,冷清之地,一座名叫知一观的道观前,一个穿着道袍,拿着竹扫的少年,正在顶着风雪,极为仔细认真的清扫台阶上的积雪。 所以当知一观的老主持竹离道人推开道观大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瘦弱的身影正在傻乎乎扫雪的一幕。 看到这一幕的竹离道人先是感慨一笑,而后微微的叹了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很快在空中扩张,然后消散。 “痴儿,回来吧!” 竹离道人的声音从半山腰传到山脚下,已经扫了一路积雪直到山脚下的人影在听到了声音之后,略微停顿了片刻,便欢喜的朝着山上跑来。 “师父!” 只见一个看起来眉清目秀的小道童,拿着比他还高的竹扫帚,一路跑到山腰上的道观前。一边喘着大气,一边已经笔直的站在了竹离面前,然后恭恭敬敬的低头,竖起自己的右手,向面前的老人行了一礼。 小道童名叫楚泽,在知一观修行了十个年头,也是竹离道人唯一的传人。 只是当这个眉清目秀的小道童抬起头的时候,却露出了一个痴痴傻傻的笑容。 小道童楚泽的鼻子上还挂着两条长长的鼻涕虫,楚泽的鼻子抽动下一伸一缩,显得很是滑稽可笑,原来这个小道士真的是有些痴傻。 竹离一边伸出手摸了摸小道士的头,望向他的眼神之中有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与无奈。 不过小道士并没有看出自己师父眼底的其他异样的感情,只是一味的“嘿嘿”傻笑。他知道自己天生就有些痴傻,但是他依旧想为道观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去吧,回去做功课吧。” 老道人把小道士牵回了道观之中,自己却重新走回到了道观大门前。老道人站在知一观的牌匾之下,脸上的皱纹多的已经和牌匾上的裂纹一样了。 “转眼就是十年,没想到我大楚已经亡国十年了。”朔风吹动老者稀疏的胡须,也吹走了沿着老者胡须滚下的一滴晶莹泪滴,“陛下放心,大楚虽亡,只要我贺竹离活着一天,大楚风骨便长存一天。” 白雪再度覆盖山间的阶梯和破旧的道观门口,老人已不见,唯有一首楚辞隐约在山间飘扬。 “楚有大泽兮,气蒸云梦,波撼岳阳;楚有美人兮,深沉游鱼,醉落飞雁……” …… “啧,啧,啧……” 一边咂么着嘴,楚泽一边轻快的走在回房间的路上。 今天晚上吃的那一盘鸡肉,实在是让许多日子没有开荤的楚泽感觉到回味无穷,只是一想到师父竹离和师叔姬怅吃完饭时那似哭似笑的表情,楚泽又不禁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回想起师父在吃晚饭时一边摸着他的脑袋,口中一边的念念有词的模样,楚泽又不由的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的裹紧了自己的破棉袄。 “算了、算了,不想了!” 挠头的楚泽不再挠头,师父让他做的很多事情他都猜不到用意,更别说猜测他的内心和行为了。 楚泽沿着后殿的走廊朝着道观的后院走去,只是走到后*庭的时候,楚泽忽然抬头看向了天空。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已经不再飘雪,夜空干净如洗,只有一轮通透的满月挂在群山之巅。 “我也十六岁了呢!” 楚泽又咧嘴一笑,就连口水掉在了衣服上也没有注意。他不知道“长大”这两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是想到长大会很好,会变得更高更强壮,能够做帮师父和师叔做更多的事情,楚泽没由来的从心底里生出了一股高兴。 “长大真好,鸡肉也很好……” 随着小小道童的身影和声音都消失在更深的夜色里,空无一人的知一观后*庭又一次陷入安静。 楚泽没有意识到这个十五岁生日的夜晚意味着什么,老道人竹离也没有预料到这个安静夜晚带来的改变,没有任何人意识到就在这一夜,一个少年的改变究竟会给苍黄大陆带来改变。 夜色更深,像是玉盘般的月亮缓缓升上天顶。 知一观后院的厢房里,楚泽侧身蜷在被子里,原本平静脸上忽然抽动了一下,表情也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楚泽很罕见的做了一个梦。 而且这个梦还如此的真实,真实到楚泽根本没有反应自己其实在梦中,因为楚泽在这个梦里的意识根本是清楚的。 楚泽睁开了自己的双眼,却发现自己并不在原本的厢房之中,而是在一座很古怪的“土丘”面前。 或许用“土丘”这个词来形容有些不对,但是楚泽也只有这点形容能力了。这个地方准确的来说应该是是一座山陵,一座不算高大,但是很精致的山陵。 楚泽此刻就在站在山陵神道的下方,神道两旁有很多楚泽不认识的图腾和苍翠的树木,看不真切,像是蒙在一层雾气之中。 月光明亮,显得一切都很安静平和。楚泽看不清神道之上的任何事物,索性就直接蹲了下来,看向了自己面前的一方池塘。 在神道的最处就有一方不算大的池塘,池塘虽然不大,但是修建的极为精致。整个池塘用一整块汉白玉雕刻而成,池壁之上雕刻的皆是衔着珠子五爪飞龙,和展翅欲飞的凤凰。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百思不得其解的楚泽开始挠动自己的脑袋,他无法理解他眼前看到的景象,但是他清楚一点,他今天挠头的次数比往日要多了许多。 不过楚泽也仅仅只是想了不到弹指的功夫,便放弃了思考。他那没法做太复杂思考的脑袋实在想不明白这一切的前因后果,所以直接放弃了思考,继续观察面前的池塘。 水池不过几尺见方,水清且浅,在水底下就是池底,连一点点的淤泥都看不到。 如果不是在夜里,又一轮圆满的明月倒映在水里,楚泽觉的自己第一眼可能将这个池子看成是空的池子。 更让楚泽感觉到奇怪的是,他在清澈无比的池水之中,那一轮倒映着的圆月所在的位置上,看到了有几朵莲花生长着。 池塘里一共长着五朵莲花,其中有四朵莲花相近,青莲居中,白莲、红莲、黑莲簇拥着这朵青莲。 只是这四朵靠在一起的莲花,各自都有花瓣枯萎,其中又以二十七瓣的青莲最为严重,足足枯萎了十三瓣之多。 在距离这四朵莲花稍远一些的地方,还有另外一朵紫色的莲花。 就在楚泽把自己的视线移向这朵莲花的时候,原本模糊一片的山陵顶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黑色的身影也融入在那一片模糊之中,可唯独有一双极为冰冷的眼睛始终明亮,死死的盯住了山道之下的池塘。 随着身影的不断走下,那种古怪的模糊也开始逐渐转化成一种清晰。 楚泽没有发现山道之上的异样,因为他已经完全被眼前的紫色的莲花吸引了。 这朵紫色莲花长势很好,并没有任何枯萎的花瓣,在月光的照射下呈现出淡淡的紫色,楚泽甚至很清晰的在莲花的紫色花瓣上,看到了许多血红色的纹路。而且最主要的是,池子的五朵莲花里,只有这朵莲花在生长,而其他的莲花在枯萎。 不像是望向其他莲花时的平和与喜悦,在看到这朵紫莲的楚泽的心头忽然涌现出现了一种强烈的畏惧和厌恶,不是因为对莲花的畏惧和厌恶,是对这朵紫色莲花上血红色纹路的畏惧和厌恶。 下一刻,楚泽做了一个非常突兀,突兀到他自己也没有反应过来的决定。他瞬间跳到了水池之中,几步冲到了紫色莲花面前,想要把这朵莲花摘下来。 “大胆!” 只是没等到楚泽把手伸出去,从池子的另一头就传来了一声暴怒的低喝。 一道血红色的光芒瞬间飞来,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色裘袍之中的干瘦身影。 楚泽吓得瞬间愣在原地,他的直觉告诉他,要是被这道血红色的光芒击中了,他一定必死无疑。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安静站立在水中的青莲忽然无风自动起来。青莲剩下的花瓣在空中微微的晃动,其中一瓣淡青色的花瓣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光泽,变得枯萎如身旁的十三瓣一样。 在这瓣青莲枯萎的瞬间,就有一股青色的气体从青莲上脱出,然后瞬间化为了一朵巨大的青色莲花,托住了几乎要栽倒在水池之中的楚泽。 血红色的光打在巨大的虚幻青莲之上,瞬间使得青莲荡漾起无数的波纹,几乎就要破碎开来。 而这道血红色的光芒最终还是击中了楚泽的额头,楚泽只感觉自己的额头就好像是被一根刚熄灭的柴火击中了一样,一股强烈的炙热和疼痛感传到了他的心头。 可是坐在几近破碎的青莲之中的楚泽没有因为痛苦落泪,他只是死死的盯住了黑袍之中唯一露出的,那一双冷漠到没有情感波动的眼睛,就像之前黑袍人的双眼盯着他一样。 这一刻,楚泽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爱,什么叫恨,什么叫痛苦……之前他缺失的所有的,未曾体验过的感觉统统涌上了楚泽的心头。 楚泽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他看到了黑影停在半空发出强大杀意,他看到青莲无风自动,似乎是在与他做最后的道别,眼前的一切都再度远离,再度幻灭。 这一刻,蜷在被子里的楚泽彻底蜷缩成了一团,他的额头上逐渐生出了一个如同红色莲花的浅淡疤痕,他的眼角忽然划过一滴眼泪,一种悲伤的表情逐渐浮现在他的脸上。此时此刻的楚泽,仿佛像是一个失去了所有安全感的孩子,有前所未有的孤单。 这一夜,楚泽梦见了一朵枯萎了十三瓣青莲。 这一夜,一瓣青莲化为一道青气融入了楚泽的身体。 这一夜,楚泽补足了失去的一魂一魄,不再痴傻。 这一夜,楚泽贯通了之前竹离道人教给他的洗髓经,一夜入玄,半步坐照。 这一夜,远在岐山的平妖司龙壁上再度挂满“平妖令”。 这一夜,是春秋大世中普通的一夜,却在日后变成了崭新的一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请假 dota2ti7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今天开学暂时请个假 n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章:火在烧 火在烧,空气之中到处都飘着浓重的血腥味。 这是一处战场,此刻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横七竖八的尸体倾倒一地,占据了全部的视野。 城垣早已破碎,飞扬的“楚”字大旗也已折断,越是网站长中央,尸体便堆积的越多,而战场的中心,俨然有一座尸山。 在这无名小山的最,小心人家向司徒长老他们告状。” “告状?!前辈们哪有时间管他的事,要不然也不会把这家伙丢在‘四方司’两天都不闻不问了。” 四周的低语如同无数的苍蝇环绕耳畔,无时无刻不在刺激楚泽的神经。 一般正常人,此刻应该会愤怒、会自卑、会怨恨,但处在风暴中心的楚泽的脸上,此刻只有平静。 三天之前,楚泽和一群少年因为一块平妖令来到了平妖司,一天之后,他们这群人又被另一块木牌决定了未来。 楚泽莫名其妙的获得了一块独一无二的“行走天下”,成为了照壁之上排名第一的少年。 简单来说,楚泽站在了一千名少年的最前方,成为了被选中者之中被认为最有潜力的一个。 这一切都来的太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生在了平妖司,发生在了杏庭,发生在了少年和长老们的眼前。 大部分少年自然都不服气,但他们不敢质疑平妖司,不敢质疑照壁,不敢质疑选择他们的杏祖,所以他们选择质疑楚泽。 楚泽在获得了“行走天下”之后,平妖司还为此开启了尘封多年的“四方阁”。可一切在四方阁开启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楚泽一个人在四方阁里待了两天。 好似印证了其他人的想法,无人看见任何长老出入四方阁,也未听闻任何消息传到四方阁。 仿佛楚泽完全和平妖司没有了关系,成为了一个被“抛弃”的第一。 少年们的嘲笑声因此变得更大,可平妖司依旧对此没有任何反应,楚泽彻底成为了大多数少年口中的一个笑话。 没人知道楚泽的想法,许多少年都以为这个从湘西之地来的小道士多半是崩溃了,他的沉默就是他发疯的前兆。 楚泽走过人群,穿过庭院,拐过回廊,又一次来到了杏庭——两天前让他成为“第一”的地方。 楚泽并未太过不在意身旁少年的们的话语和眼神,知一观的生活让楚泽习惯了孤独冷清,也让他习惯了思考。 杏庭很大,中间有一棵需要几人合抱,被称之为“杏祖”的粗壮杏树,此时树下站着一个老者。 看到楚泽的身影,老者微笑道:“你终于来了。” 楚泽抬头,看见几十丈外杏祖下有一个穿着明黄色鱼龙纹麻袍的负手老者,正和善的看着自己。 楚泽记得这张脸,是两天前带着楚泽进入四方阁的老者。 楚泽微微鞠躬,恭敬道:“计老。” 老者一步跨出,瞬间从树荫下站在了楚泽面前,笑眯眯道:“你这两天的表现我看到了。” 没有因为老者缩地成寸的能力感到任何惊讶的楚泽看着老者,脸上既不兴奋,也不慌张。 老者无奈摇头道:“你这样子可真不可爱,哪里像少年郎。” “所以呢?” 楚泽脸上依旧看不到见到大人物时应有的激动,歪着头看向老者,等待着老者的后语。 老者长叹道:“不愧是老头子我看上的人,我可真是自找苦吃。这几日没有任何消息进入四方阁,其实是我等故意为之。主要是想要看看你的表现。” 楚泽马上接口道:“那看来我的表现确实让你们满意了。” 老者点头道:“没错。你的表现确实如我等所愿,所以我等决定告诉你一个秘密,让你去做一件事。” 楚泽先是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什么秘密?” 但楚泽立刻反应到什么,皱着眉头道:“我要是不接受,恐怕你们也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我,那这件事多半也与我无关了。那看来我是非接受不可了,与其如此,那我还是接受的好。” “你这小子。”老者无奈笑道,“真是让人省心过头。” 一老一少绕着杏庭画圈,老者走着走着便落后了楚泽半步,但楚泽好似理所当然一般,依旧走在老者前头。 计姓老者也似乎也不在意这些,缓缓说道:“根据平妖司在各国分支的反馈,人族领地之中最近似乎潜伏进了很多妖族,很多妖族是通过人族内奸的手段进入的。而且春秋九国的灭亡,似乎也与这些人族的内奸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楚泽瞬间就猜出了老者的意图,脸上散发出一种异样光彩,忽然激动道:“所以你们最后选择让我去调查这件事。” 老者没想到楚泽一改之前沉稳,表情颇有几分不解。 楚泽嘿嘿笑道:“刚才我若不是表现的沉稳一些,恐怕早就被你这种老狐狸牵着鼻子走了。” 麻袍老者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这才把额头上叠起的皱纹给抹平了,错愕笑道:“小子连我也敢算计,倒有老夫当年的几分风范。” 楚泽的眼神中忽然透露出一丝微冷的焰光,微微一笑说道:“计老你可别高兴的太早了,我这里可还有一个私人的条件没说呢。” 老者似乎感觉到了楚泽眼神之中的不对劲,表情变得有些凝重道:“你先说说看。” 楚泽忽然挥袖负手道:“我想要在走之前和那照壁第二打上一场。” 老者没想到楚泽居然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面色微苦道:“平妖司静止私斗,你要暗地里找人收拾那照壁第二,恐怕……” 楚泽潇洒笑道:“何必暗地里,我就在登仙台上光明正大和他战上一场,看看谁才是名副其实的‘第一’。” 老者楞了片刻,然后抚掌大笑道:“理当如此!” …… 凌烟阁上的钟声响了七遍,传到了平妖司的每一个角落。 “那个名不副实的照壁第一居然敢公然挑战照壁之上名副其实的第二。” 宛如玩笑的消息长了翅膀一样的在平妖司不胫而走。 登贤台下,从平妖司的四面八方涌来了好奇的少年。 登贤台上,楚泽整理好自己身上普通的蓝色道袍,望向了自己的对手。 大齐安斯人,摘取剑道第二的“一剑霜寒十四州”杏黄牌,照壁之上排名第二。 照壁上排名前十的人,除了楚泽之外或多或少都有着自己的傲气,他们不会在私下和其他人议论楚泽的第一,但是心中其实都看不起楚泽。 这一次突如其来的比试,让安斯人感到意外,却也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一场比试。 “知一观楚泽,请赐教。” 楚泽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向安斯人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这家伙怎么用一把短刀?他不是道士吗?” “说不定是因为道观太穷了,学不起法术。” “这下他这个第一,算是彻底把脸丢干净了。” 台下议论四起,就连安斯人也很奇怪,楚泽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道士,为什么此刻会抽出一把短刀来。 奇怪归奇怪,安斯人也只是多看了一眼楚泽手中的短刀,便将四周的一切议论都排出而脑海与耳畔。 楚泽也不为议论所动,他在知一观确实没有学会任何咒术,他到现在也不的自己的修行路究竟要走向何方,但他唯一擅长的一件事,就是砍柴,所以他用刀。 “大齐安斯人,请赐教!” 安斯人亮出自己的长剑,剑名霜白,乃是蓬莱剑炉五年来最好的铸剑之一。 长剑泛着寒光,率先刺出,在半途化为三朵夺目剑花。 楚泽的眼睛里映出三朵剑花,整个人后撤一步,手中短刀直接了当的劈下,刀刃上瞬间浮上了一层薄薄青气。 短刀就像是一个蛮不讲理的老农手中的扫把,随手一挥将漫天飞花打了个七零八落。 安斯人还没反应楚泽出刀如此之迅速果决,楚泽的第二刀便再度跟上。 安斯人这才觉察到楚泽刀刃之上的异样,眼神之中的轻视逐渐化为了凝重。 但一切似乎都晚了一招,仅仅只是因为一招功夫,安斯人就已经转攻为守。 楚泽手中的刀连绵不绝,只求一个快字。 除了第一手甩的三个剑花之外,安斯人竟然没能够再使出任何像样的招式。 十九刀毕,楚泽与安斯人从登贤台的东面走到了西面,除了第一剑外,十九招过完,安斯人一路退六丈。 安斯人的眼中开始生出了怒意,楚泽这十九刀就像是街上那些混混一般,只有招式,却无招术,毫不讲修行者战斗的道理。同时这也让与楚泽对敌的安斯人看起来就像个剑道初学者,两人的战斗就好比寻常巷陌里混混之间的战斗。 “怎能让你牵着鼻子走?!” 安斯人忽然主动向后撤了一步。深吸一口气,衣衫无风自动,被吹得鼓了起来。 “一莲开!” 长剑再度刺出,一道剑气从剑身喷涌而出,瞬间飞至楚泽面前,宛若莲花开。 也不知楚泽是吓傻了,还是挥刀挥到忘我,手中刀仍旧未停,整个人也向前猛然踏出一步。 “那我就让你莲开!” 凡铁短刀爆发出夺目光芒,一刀直斩莲花。漫天刀气纵横,掀飞杏花无数。 劲风吹,莲花散,短刀断。 楚泽面前的登贤台上多出了一条浅浅的白痕,一直延伸到了安斯人身侧。 登贤台整体都是由“削铁如泥”的登州白钢石筑成,却在此刻被楚泽一刀斩出了一道白印。 “承让!” 楚泽看着面前呆若木鸡的安斯人,再度抱拳,丝毫不拖泥带水,一个转身跳下了登贤台。 空中忽然闪过一道寒光,恰巧接住下落的楚泽,没等其余人看清,寒光已然带着楚泽消失在了山下。 “飞剑!” 此刻终于有人颤抖着喊出了两个字。 登贤台上,安斯人望着眼前的白色印记,脸上依旧感觉到刚才刀气刮过时留下的疼痛,像火在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二章:旧庙 楚泽一剑下岐山,用一种让其它少年永生难忘的方式消失在了他们的面前。 飞剑一去数十里,不过是片刻功夫,楚泽已经出现在了另一座荒山的山脚之下了。 楚泽吞咽了喉中口水,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稳稳的从悬浮在地上三寸的飞剑上跳了下来,跳下来之后还不忘对着飞剑轻声道:“多谢计老借剑。” 楚泽回头遥望岐山,虽然目力所及什么也看不清,但楚泽还是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 就在楚泽以为接下来的路就要靠自己走了之后重,却发现悬停在空中的飞剑依旧没有离开,反而在空中转了一圈,再度停到了自己的面前。 飞剑之上附着一层朦胧紫光,此刻像是被人弹指打散,化作点点紫芒。紫芒散而复聚,最终在楚泽面前形成了两行小字。 “剑名‘云梦’,借你小子一用。” 楚泽看着眼前悬停的飞剑,再度躬身,郑重行礼。 接下来楚泽做了两件事。 将名为“云梦”的长剑牢牢系在背上,拔腿朝着眼前的荒山中走去。 楚泽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叫做“龙雀”,是大夏的国都。 大良山长约百里,横亘在岐山、凉京和龙雀之间。 这并非是从岐山到龙雀城最方便的路,但却是最近的一条路。只要翻过几十个山头,就能够看到坐落在八水之间,与大良山遥遥相对的那座雄伟高城。 楚泽此时已然彻底站在了二境的的台阶上,对常人来说指不定要走上两三天的山路,在楚泽脚下,也就是一天一夜的功夫。 只是今夜在大良山之中过夜怕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了。 楚泽一边在山间寻找野兽踩出的兽径行走,一边回味着自己和安斯人的一战。 “一莲开,可惜没能见识百莲绽,千莲放。” 安斯人最后那一记剑气确实不俗,虽然是一个雏形,但也约莫有点脱离剑式桎梏,化用为剑势的意味。 楚泽一路细想,一身实力在一梦之后彻底融入身体,既没有学习过特定招数,也没有学过气机流转的法门。在比斗时候,确实如街头混混斗殴一般,看起来毫无定式招数可言。 楚泽倒没为此尤怨,他始终知道自己强于其他人的一点。 比起那些世家子弟或者门派弟子,他的修行经历空白犹如一张白纸,一张连灰尘都没沾过一点的白纸。 世人皆说人族修行道路有五,武夫体魄,玄道修为,佛陀心性,剑修杀意,儒门气量。每种皆有不同,但只要你选了一种,便大体上与其他四种无缘了。 楚泽此刻身穿道袍,却未走玄道,身负长剑,却不懂剑道。一身气息流转,皆依靠心意所动,所以楚泽才能够在战斗中快过安斯人一分。 现在看来楚泽虽然足够快、足够强,但等到日后境界提升,白纸虽净,却比不上画作那般奇谲瑰丽。 楚泽不知道师父竹离道人的想法,也不知道杏祖安排他行走天下的用意。但楚泽并不着急,修行没有一步登天,他虽然实力稍逊与那些天才少年,但他有这些人所不及的东西。总有一天,他这张白纸上,将会画下天地间最佳的风景。 这也是楚泽愿意离开知一观,离开平妖司,选择一个人走进这陌生江湖的原因。 …… 暮春的夜风还带着些许的寒意,大良山中更是如此。 楚泽原以为自己今夜多半要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在荒郊野外住上一夜,没曾想居然能够在这偏僻荒凉的大良山之中找到一座旧庙。 篝火点燃,瞬间驱走了寒冷和黑暗。 这间旧庙既非佛寺,也非道观,似乎是村民用来祭祀山神土地之类的野庙。 只是看这旧庙年久失修的样子,已经有很久没有香火人烟了。 楚泽盘坐在篝火之前,将身负长剑放在双膝之上,双目闭合,就这样毫不在意的开始了自己的修行。 下一刻,天地忽然开始生出了一份异样的和谐宁静,除了楚泽面前的篝火会被穿堂风吹得微微晃动,发出几声轻微的“噼啪”声响之外,四周的一切都陷入到了一种静止当中。 楚泽完成了第一次吐纳。 楚泽的身上开始逐渐透出一种淡青色的光芒,有的青色光芒还融入了楚泽双膝上的长剑里,把长剑也包容在了青光之中。 随着楚泽的不断吐纳呼吸,楚泽身上浮现的青色光芒也开始不断起伏,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这一刻,如果一个真正的修行者站在楚泽的面前,一定会目瞪口呆,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绝对能看出来,楚泽是一个不一般的修行者。 随着楚泽身上光芒的每一次“呼吸”,楚泽的实力就会像是汲取了春雨的竹笋一般,迅速的往上拔高几分。 这样的场景足够把大部分修行者吓死! 庞大的修行世家,或者地位超然的宗派可以凭借底蕴,让家族或者宗派之中的种子做到如此迅速的修行。 人族现存的大齐,大夏,南唐三大王朝的皇室也能够做到这一点。 但是他们所凭借的,只可能是外物,是其本身的底蕴。他们也不可能为了一个所谓的“天才”,就耗费这样的力量去培养他。 除此之外,唯一能够依靠天赋做到这样修行速度的,只可能在北方出现。 在更北的北荒,妖族的领地上,继承了上古大妖血脉的妖族天才也可以单纯凭借天赋做到这一点。 楚泽只是人类,一个血脉和肉身都很纯粹的人类。 所以当这样的情况发生时,会显得异常匪夷所思。幸好此处并没有旁人,楚泽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态。 楚泽平稳的呼吸,嘴唇微动,缓缓吐出一串文字,字落如珠,每一个都敲打在天地之间,掷地而有声。 “默示鼻观心,四生三有备,六根六尘连,五蕴并三途……” 按照楚泽这般骇人的修行速度,无需一夜时间,楚泽恐怕就能够真正坐照,做到坐照自观,构筑虚室的地步。 但楚泽在将无名心法默念道第七遍的时候,忽然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双眼。 摇曳的篝火倒映在楚泽的眼瞳之中,楚泽稍稍皱了皱眉头。他现在睁开双眼的原因有二,其一坐照自观构筑虚室是一件很郑重的事情,现在这个环境显然有些随便;其二的话——楚泽此刻抬眼望向旧庙大门,正好看见了一个摇摇晃晃,浑身是血的人扑倒在旧庙的门槛之上。 “这还真是个多事之夜。” 楚泽叹了一口气,从火堆旁站了起来,一边走向那人,一边还在皱着眉自言自语。 “这家伙至少跨过了武夫二境,有了藏龙体魄,不然受了如此重的伤多半早就死了。那伤他的人,多半是三境了,不然他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这是一个大麻烦,可楚泽偏偏站了起来,还把这人拉到了一旁的稻草堆上,然后用一堆稻草将此人遮蔽了起来。 “小心、小心……” 受了重伤的男子低声呢喃了几句,想要说些什么,可惜没等他说完,他就已经彻底的倒在了稻草堆里。 处理完了男子,楚泽再度回头看向了旧庙的门槛,那里还有一滩血迹,已经开始缓缓渗入了土中。 楚泽看向了血迹,然后又看向了自己,如此反复几次,这才举起了手中长剑,一剑割开了自己的手掌。 “为了不见更多的血,只能够先放一些血了。” 楚泽自言自语,脸上的肌肉微微扭曲在一起,尽力压抑自己的痛苦。 “希望能够用这道伤口把门口的血迹遮掩过去。” 旧庙里,楚泽慢条斯理的扯出一块布条,开始包扎伤口。 荒山外,一道寒光带起寒风,破空而来。 篝火烧得正旺,照亮了本就不大的破庙,楚泽二度抬眼望向了破庙的入口,这一次,他看见了一个黑衣人。 准确来说,这不是人,因为楚泽倒映着篝火的眼睛里,同时还看到了一缕四散的妖气。 “原来全是做了无用功。” 楚泽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之前电光火石间想出来的措辞和布置,全因为来者的身份,变成了无用功。 “那就更好了。” 看着门口没什么动静的黑衣人,楚泽率先站了起来。即便知道对手可能比自己强上百倍,那也要先亮出武器再说。 “我从你的身上感觉到了一股很奇怪的气。” 黑衣人手上拿着一把长约三尺的直刀,刀刃上沾着鲜血,还在不断的往下滴落。 黑衣人开始跨进旧庙门槛,黑色的瞳孔闪过一道寒光,变成了深邃的蓝色眸子。他不在藏匿自己身上的妖气,滔天气焰就像是海啸一样,迎面打向了楚泽。 妖族妖修,三境谓之炼形,可化人身不变。 黑衣人求稳,楚泽则求快。 就像是在登贤台上那样,楚泽手上的剑没有更多的章法,只是随着自己的心意而动。 有的人也许实力低下,没有学习过任何的招式,却有着对于战斗最敏锐的直觉。这样的直觉也许是天生有之,也许是经过后天无数次生死威胁的领悟。 黑衣人也并非全然不可敌,他受伤了,他手中握着刀,刀上不停滴下的血液,既有刚才逃入旧庙的那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楚泽一剑递出,黑衣人眼中再度爆发精光,右手刀换左手刀,像是随手一提挑开楚泽的长剑,然后猛然前踏一步,受伤的右手直直朝着楚泽咽喉而去,竟想要直接把楚泽掐死。 妖族胜过人族的原因有好几点,妖族体魄确实要强过人族不少,即便通过修行这一点也无法更改太多,再者妖族的修行者天生带有某种杀气和兽性,在面对敌人时,这样的气魄很容易在第一时间震慑住对手,为妖族修行者赢下先手机会。 楚泽此刻只看到有一个虚幻的巨大狼首扑面而来,狼首的血盆大口和黑衣人铁条一般的右臂重叠在一起,几乎瞬间把楚泽锁定在了原地。 劲风呼啸似狼吼! 楚泽在这一刻闻到了死亡的味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四章:大荒楼 大夏龙雀寸土寸金,刨去皇宫不提,地价最贵的区域应当就是游龙、飞雀二河交汇的这片区域了。而在这块不大的区域里,又以占地数十亩的大荒楼最为耀眼。 大荒楼实则分为两块区域,一共五庭四进,前三个院子皆是拍卖行所在区域。唯有最后的大荒楼和大荒楼的后院才是属于藏书阁的部分。 楚泽和苏叁跟在鲁直身后,穿过一条两旁种满了梧桐的小道,眼前便豁然开朗起来,已是走到了一个极为宽阔的广场边缘。而在两人的右手边,便是那幢高达十二层,雕梁画栋的大荒楼。 近观大荒楼,才能够发现这样一幢巨楼已经完全无法使用寻常的“宏伟”或者“高大华丽”这样的词语来形容了。无论是楼柱上使用的大红漆料,还是飞檐上悬挂的龙纹铃铛,还有悬梁上雕刻洪荒异兽、夜行百鬼,皆透露出一股莫名的洪荒气息。 鲁直毕竟是此处护院,看见大荒楼倒还好一些,只是神色发紧。 苏叁此刻已经完全陷入了一种毕恭毕敬、诚惶诚恐的状态了。虽然先前他还从大荒楼里偷了一本书出去,但看见大荒楼还是不免被它的气息慑服。 “你这年轻人倒还有点意思。” 大荒楼前忽然传来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 其他两人似乎没听见这声音一般,只有楚泽从大荒楼上抽回了视线,看到了那个半躺在大荒楼门槛上的老邋遢。 这是楚泽第一次见到老邋遢。叫他“老邋遢”绝不过分,任谁来看,这都是一个穿着破了好几个大洞的麻布衣衫,穿着一双赤脚草鞋,连头发都不梳理,只是将其随意用草绳捆成一束的邋遢老鬼。 “一般人看见大荒楼,多会被其洪荒气息震慑一二,你小子看起来倒是全然无惧。” 老邋遢右手腕上同样还用一根草绳系着一个酒葫芦,他一边喝着酒,一边偶尔用眼角余光打量楚泽一眼。 “活人何惧死物。气势再强,终究也只是一座楼罢了。” 楚泽盯着老神在在的老邋遢,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好奇。在这样一个地方,不应该出现这样一个人,可他偏偏又躺在楚泽面前,这边有些说法了。 “呵。” 老头轻蔑的笑了一声,也没有和楚泽多理论下去。 “前辈!” 这时站在楚泽身前的鲁直才像刚看到了门槛上躺着的老邋遢一样,一把叫出声来。 “是那个窃书之事吧。” 还没等鲁直说明事情的经过,便被老邋遢一语道破天机。 “前辈,这事恐怕另有玄机。” 楚泽见苏叁依旧没回过神来,一步跨到与鲁直平行的位置,替身后的苏叁与大荒楼前的老者对答。 “玄机,在我看来没什么玄机。”老头摇了摇头,用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接着说道,“《余烬集》,出自当年北魏将门世家苏氏的秘剑术,三十年前北魏覆灭,苏氏惨遭灭门,《余烬集》下落不明,而后流落大荒楼拍卖行,最后藏于大荒楼三楼十九排四层丁三十七号。” 待到老者说完这段话,苏叁才像是反应过来了一般,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老邋遢。 “你的身份我也全然了解。当初你爹苏不鸣把《余烬集》当给大荒楼的时候,我并未细看,等到后来发现才发现书中居然有个孩童的签名,当初本可以少出五十两的。” 老头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就好似发生在昨日一般信手拈来。 “可惜他再也没能把这书赎回去,多五十少五十,也就没什么所谓了。” “怎么会这样?!” 原本信心十足的苏叁此刻瘫坐在地上,脸上的光彩尽失,眼神都没了焦距,连袖中藏着的古籍滑落在地上都没能注意。 楚泽听完老邋遢的一席话,再看苏叁的反应,便知道老者说得无误。他本想借着这次机会找到顾三川口中的李道之,可眼下事情已经明了,他必须想办法再拖上一段时间。 楚泽走到苏叁身边,捡起地上的古籍,古籍上以北魏的魏碑体写着“余烬集”,再一次证明了老邋遢说得没错。 “前辈既然说此书是苏叁的父亲当在大荒楼的,那今日我们能否把它再赎回来。” 楚泽眼眸一转、计上心来,眼下把书掐在手里肯定没门,说不定还会被着看不出深浅的老邋遢一巴掌拍死在大荒楼前,若是用“赎”这个法子,倒是显得名正言顺许多。 “赎?” 老邋遢又斜着眼瞄了楚泽一眼,语气满是不屑。 “北魏灭亡二十九年,流传于世的古籍秘技虽然数不胜数,但是北魏独有的蝴蝶装,可不是那般常见的,现在没有百金买下此书根本无从谈起。” 苏叁听到楚泽说的话,再度抬头看向大荒楼门槛上的老者,可老者话一说完,别说是他,就连楚泽也楞在原地。 且不说苏叁这个样子,楚泽身上能值百金的,恐怕也只有他背上的“云梦”了。临行之前,平妖司虽然帮楚泽准备了一些盘缠路费,可也绝对不够百金。 “虽说你背后那柄长剑能值百金,我猜你也舍不得为这家伙卖了它。所以说,你们两个年轻人还是老老实实把手上的《余烬集》物归原主吧。” 老邋遢伸出干枯右手凭虚一抓,楚泽手中的《余烬集》忽然脱手,朝着老邋遢的位置直直飞去。 “前辈且慢!不知道用这个,能否换得百金?” 楚泽右手一挥,两块木牌先后飞出,恰好与《余烬集》一同落在老邋遢手上。 “行走天下……唔,四方地理勘察使?” 老邋遢很随意的看了一眼手中的木牌,脸上原本没太多表情,此刻眉头紧皱,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四方地理勘察使……行走天下!” 老邋遢又反复把木牌看了几遍,原本他对“行走天下”没太多印象,此刻被“四方地理勘察使”的令牌勾出了回忆,低声念出这四个字后,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你来自岐山?” 楚泽的眼睛甚至没有看到老邋遢是怎样移动的,他便已经出现在了楚泽的身旁,一把抓住了楚泽的手。 “晚辈确实刚从岐山而来。” 楚泽点了点头,视线对上老邋遢,依旧带着几分恭敬。 “晚辈并非想要借势压人,只是真心想要帮苏叁一把。” 苏叁不知道楚泽做了什么,只看见老邋遢拉着楚泽的手走到一旁,本就看起来不算正经的老邋遢此刻更显得有些猥琐,苏叁脸色变得很是难看,看向楚泽的眼神越发觉得愧疚,看向老邋遢的颜色则变得有些挣扎。 “等一下!这原本是我一人之事,和我身旁的这位道士没有任何关系,我愿卖身为奴,偿还着千金债务,前辈若不同意,我便在此处长跪不起。” 眼见老邋遢露出一丝古怪微笑,苏叁瞬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倒是吓得周围三人都直直的看向他。 “老头子我要你卖身为奴有什么用,不过是又多了一个只会张嘴吃饭的饭桶。” 老邋遢白了苏叁一眼,然后重新看向了楚泽。 “你威胁我,他也威胁我。十几年来老头我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等没处说理的怪事,也罢也罢,合该我还平妖司一个人情。” 老邋遢向后退了半步,将手上两块木牌重新放到楚泽手上,看向楚泽的时候,眼神颇有些无奈。 “起来吧,要不是看在这小子的面子上,你就是跪死在这里也和老头子我没关系。你们两个留在楼里,一人帮老头我抄十本书给国子监的那几个老学究,这事便了了。” “前辈这……” 站在一旁的鲁直完全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大荒楼建立这么多年,除了老邋遢之外,还没其他人留在大荒楼过,哪怕一夜。当初的规矩如此,哪怕身为普通护院,鲁直也不得不提出异议。 “无妨!” 老邋遢却懒得向鲁直解释,忽然一抬手把酒壶扔给了鲁直。 “帮老头我打一壶酒来,这事有人发现就说是我开口允许的。” 鲁直茫然的接过酒壶,又看了楚泽和苏叁一眼,眼神挣扎了一番,最后却转身朝着侧门走去,和楚泽擦身而过。 “多谢了。” 看到老邋遢彻底走进楼里,苏叁这才松了一口气,看向楚泽时,发现他的视线又重新落在了大荒楼上,看着这座可称之为“绝迹”的巨楼,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不用谢我,各取所需。” 楚泽看着这栋能够把苏叁和鲁直都震慑在原地的大荒楼,心头却莫名生出了某种安心感,就好像当初他被人抱着走在那些红墙黄瓦,高大殿宇组成的皇宫里那般熟悉。 苏叁不知道楚泽的意思,只能陪着楚泽站在大荒楼前。 天上浮云变幻,两个少年就这样站在楼前,各自心思万千。 “走吧。” 无法理解这样的熟悉从何而来,楚泽总算回过神来,拍了拍苏叁的肩膀,一同朝着大荒楼中走去。 向来宁静的大荒楼,便在今日忽然莫名多出了两个抄书少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五章:一口酒气 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 苏叁睁开惺忪睡眼,从在大荒楼里打的地铺上迷迷糊糊爬起来的时候,眼角余光扫过,便看到有个人影已经站在书架边,正在兴致盎然的翻着书架上的古籍。 苏叁摇了摇头,嘟囔了一句自己也没听清的话,这才爬了起来。 “早。” 晨光之中,楚泽立于书架旁,素手翻书,若非身上穿着道袍,看起来真和那儒生无异。 楚泽原以为老邋遢让楚泽和苏叁进楼抄书算是一种惩罚,等到抄了几天书之后,楚泽这才发现,老邋遢是在隐晦的提携他们两个。 大荒楼高十二层,莫说藏书百万卷,十万卷总还是有的。除去部分学术典籍。风水玄学、志怪小说之外,大荒楼之中还有不少武学典籍。 越深入书海,楚泽越感觉自己无法自拔。 当年家中藏书何止万卷,可他尚且年幼,不懂珍惜、从来未曾碰过。现如今落得这般地步,才知道书籍珍贵,大荒楼对于楚泽来说,就是一只大象,而他就像一条幼蟒,明知吞象不可为,却总有不足的贪心。 两人在大荒楼待了五天,苏叁已经抄完两本古籍,楚泽一开始进度虽快,此刻却被书籍所限,只是堪堪抄完一本。 好在楚泽并非贪婪之人,更多时候,他流连古籍之中,也只是粗略翻看,或直取一招精妙。就这般囫囵吞枣的看书,也让楚泽在短短五天里,大致记住了五十招。 苏叁看到楚泽一脸兴奋的样子,脸上闪过几丝犹豫,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走到楚泽身旁,轻声道:“楚泽,你该不会是魔障了吧。” 楚泽视线在书页上飞快扫过,长吐一口浊气,将手中典籍缓缓合上道:“放心,既然这个条件是我向老前辈求来的,我自然不会把它耽误的。” 苏叁撇嘴道:“你明知道我不是说这个事。” 楚泽微微一笑,刚想要开口,一个声音就从楼外传来。 “知道大荒楼为何从不让外人借宿于此么?” 与此同时,从楼外走廊之上走来一个身形有些佝偻的身影。 “前辈早起最好不要饮酒,实在伤身。” 楚泽和苏叁抬头看向身旁,恰好看到老邋遢摇摇晃晃的跨过门槛,走进了楼中,看样子,老头早起喝了不少酒。 “酒过伤身,意过伤神。” 老邋遢走到楚泽面前,一双看似浑浊,实则清明的眼睛死死盯住楚泽。 “我见过无数已经老眼昏花的读书人,掉进故纸堆中,皓首穷经一辈子不得而出,越困越深。” 老邋遢声音严厉,原本佝偻的身体忽然挺立起来,竟然高出楚泽一头,从高处俯视着楚泽。 楚泽眼神清澈而坚定,即便老邋遢气势逼人,也不为所动,和老邋遢对视了一眼后缓缓道:“晚辈自有分寸。” “自有分寸?”老邋遢冷笑一声,随手抽出一本古籍,并不打开,开口便问,“《止水阁观潮三十六式》,第十五式。” “潮返,气从膻中,至太阳、太阴、少阳、少阴。散而不聚,刹那回头。” “《聚阳指》,第九页。” “是以气生,孕两轮,过任督,燥五脏,生阳火……” “《九阴坐照经》,第三十六页,第四段。”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 待到老邋遢将手中第七本书合上,苏叁看向楚泽的眼神已经从一开始的惊讶,不可思议,变成了仰望——不是看见山的那种仰望,是看见站在山巅之人的那种仰望。 “原来,前辈这几日一直在观察我。” 楚泽目光闪烁,刚才老者问的那些东西,皆取自于楚泽这几日看过的典籍,而且恰好都闻到了楚泽看过的那些片段。要说一切都归于偶然,楚泽绝对不信这可以用巧合来解释。 “是在观察,但今日才知道还是小看你小子了。” 老邋遢的脸上也透露出些许惊讶,他的博闻强识是因为他当年的身份、现在的实力和所处的环境结合而成。但楚泽的记忆力,却可以说成天赋了。 老人绕过两个少年,将手中书放回书架之上,这才感慨道:“你们二人当真让老夫大开眼界。” 原本还在讶异失神的苏叁听到老邋遢说的话,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露出了几分怀疑。 苏叁用手指着自己,疑惑道:“我?” “莫要对老头我装傻了,你知道自己是谁。” 老邋遢显然清楚苏叁底细,对他没有太多想说的,所以他的视线其实一直都在楚泽身上。 “天赋也好,外力也罢。死记硬背和融汇贯通之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个不是旁人能够帮你的。” 老邋遢没再拿起第八本书,转身朝着楼外走去,身形再度变得有些佝偻起来。 等到老人身影消失在两人面前,楚泽和苏叁这才听见老邋遢轻声叹道:“藏拙也好,担忧也罢,总有些坎迟早是要跨过的。” 书架旁,苏叁和楚泽沉默着,思绪万千,一时无言。 …… 月上柳梢,沿河的区域,陆续亮起了灯火。 大荒楼拍卖行更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而拍卖行后的世界,却宛如死地一般寂静无声。 “呼——” 吹灭了油灯,楚泽和苏叁各自伸了一个懒腰,合上了今日刚抄写完的书籍。 两人看着透窗而入的月光,对视一眼后,同时望向了大荒楼的更高处。穿过层层楼板阻隔,楚泽和苏叁仿佛看到了躺在十二层地板上,等待着二人的老邋遢。 十二层高楼对于二人也不过片刻功夫,等到楚泽和苏叁爬上顶楼,果然看到了背对着他们的老邋遢,不过与想象之中的不同,老邋遢此时是盘腿端坐在地板之上的。 “天下修行分五途,我不说你们也应该知道。” 老邋遢语气很是随便,但他始终挺直着身子,没有佝偻着腰的他就连不动的时候,也显出一股极大的压迫力。 “你,养气十年,一夜入玄,半步坐照,修行速度无人能及。” “你,生而为剑,剑心剑体,御剑如臂,剑道天赋无人能及。” 老邋遢的声音在高楼之上回响着,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少年依旧沉默,眼眸中已经不由自主的出现了某种紧张。 苏叁早就看过楚泽修行,知道楚泽修行的速度极快;楚泽亦是听苏叁讲过某些过往,知道他的天赋。但这一次被老邋遢两句话戳破两人所有的心防和秘密,不由让两人心生恐惧。 “你们二人真的以为,我会这么轻易让你二人进入大荒楼?” 老邋遢每说一个字,楚泽和苏叁二人便觉得身前空气少了一分,几乎陷入窒息绝境。 这个时候楚泽才清楚的意识到,这些天他虽然一直在观察老头,暗中揣测老头的实力,可到头来根本没有看透这个老头。 蓦然间,一切压力都烟消云散。 楚泽汗如雨下,浑身发软,依靠在书架上才勉强不倒。苏叁此刻更是如烂泥一般瘫坐在地上,不停穿着粗气,如同一个破烂风箱。 “剑道一途并非我擅长,不过《余烬集》可以还给你。至于接下来的路,怎么走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黑暗中,老邋遢随手丢出一本古籍,稳稳当当的落在苏叁面前。 “你先去吧,我和另一个小子有话要说。” 老邋遢给两个少年的压力实在太大,苏叁还未从窒息的状态之中恢复过来,看起来还有些意识模糊,恍恍惚惚的抓起身前的《余烬集》,消失在了楼梯的黑暗之中。 “前辈。” 楚泽低声喊了一句,虽然心中有着对老邋遢的畏惧,可他并没有彻底被这样的压力催倒,站直身子,目光坚定的看向老者的背影。 “过来坐。” 老邋遢重新拿起酒壶,猛地朝肚里灌了一口酒。 楚泽走到老邋遢身边,学着老邋遢的样子,盘腿而坐,侧目看去,却见老邋遢的脸上有些惆怅。 “天历三百九十五年,大周王朝倒在了妖族和人族手中,春秋由此开始。那一年冬天,赵国建立,我成为了赵国钦天监的一名行走。现在想来,这一切已经是三十六年之前的事情了。” 岁月如刀,在老人的脸上留下了一条条纵横的沟壑,尤其在他眯起眼睛来说话的时候,楚泽感受的更为明显。 “赵国虽然身处中原腹地,但是皇室励精图治,举国一心向上。但这一切都在十年后的那场大火里被付之一炬了,落山殿的大火烧了整整三天,赵国的一切都化为飞灰。” 楚泽没有开口,因为他曾听师父说起过春秋九国覆灭的一些事情。申国因为里通妖族,在建国不到一年之后便已亡国,之后是大梁,赵国和隋国几乎是先后灭亡,大楚则是九国之中最后一个。 春秋十三国,除去名存实亡的大周之外,现在只剩下大齐,大夏和南唐三个王朝了。 老人突然谈到自己的身份不免让楚泽感到有些意外,楚泽敏锐的察觉到老者似乎想要和他聊一些什么。 说起来楚泽和老邋遢也算同为春秋遗民,多少有些共同的感触,可要说起来,老人就算曾为钦天监的行走,实际上也和主角原本身份差距太大,恐怕也不能够聊到太多相通的事情。 就在楚泽等待着老者说出下文的时候,老邋遢却一把将酒壶丢给了楚泽。 “会喝酒吗?” “不会。” “那就少喝点。” “好。” 一老一少干脆利落,楚泽接过酒壶,也没有思考太多。既然老人想聊春秋,他边听着,既然老人想要喝酒,他便陪着。 葫芦打开,酒香扑鼻,楚泽丝毫未曾犹豫,昂首对着葫芦,满饮一口烈酒。 烈酒穿过楚泽咽喉,如火如刀,一直穿入楚泽小腹,在丹田位置化作一团精气,轰然炸开,散逸到楚泽的虚室位置。 楚泽只感觉到整个人开始产生出一种轻盈燥热的感觉,像是要漂浮起来一般。 “定神!敛气!坐照自观!” 老人的话如同当头棒喝,瞬间激醒楚泽神志。 楚泽丝毫不敢怠慢,酒入豪肠,没那三分剑气、七分月光,却有十分豪气待舒。楚泽一吐胸中浊气,心神完全浸入丹田,今夜他便要坐照自观,勾勒只属于自己的虚室气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六章:斥风雷 (楔子发在作品相关里了,大家想看可以去看看……求收藏点击) 修行并非自古有之,人族为了生存,为了保卫家园,想要与妖族抗衡、与近乎无情的天地抗衡,才逐渐走上了这样一条大路。 历经百年发展,修行体系日渐完善,也就逐渐有了三个大境,五个小境的说法。 凡人,天人,飞升,此乃神仙之下三大境。 凡人境界再分五小境,前四境界又像那庙堂朝廷一般分了个一、二、三品,至于凡人第五境,那在世人眼中便和神仙没个太大区别了。 坐照便是玄道修行路上的第二境,取义坐照自观,可构筑玄修虚室,自成本体小天地。 自六岁时大楚凤凰城破,师父竹离道人将尸山血海之中的楚泽找到,他便丢了一魂一魄,痴傻了整整十年。 而后楚泽一梦,补足魂魄,一夜入玄,半步坐照,这才真正重新走上修行道路。此时距离彼时,也不过寥寥三个月的光景,但就是走到二境这一步有些人花了几年都未能做到。 几日之前的荒山旧庙里,楚泽就有机会再往上走一步,沿着玄道的路子,构筑气海虚室。 此刻老邋遢以一口烈酒为引,勾动楚泽体内气机,便成了楚泽坐照自观构筑虚室的最好时机。 何谓虚室,乃是玄修对于心中天地的愿景或者说是他们的胸中的意气。开辟虚室就是为了扩大气海,使一个零散如星云般的气海,变成一个可控的稳定结构。 虚室是玄道修士往下修行的基础,因为他们感应天地间玄妙大道修行,但为了不在大天地里迷失自我,玄修们必须依靠体内的小天地维持着自我存在。 元气经由气海入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经过了楚泽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之后,又很快朝着楚泽的气海回返。 楚泽每次吐纳,皆隐隐有闷雷炸响。 当楚泽再睁眼时,已在一方巨大而空旷的空间里,无数的雾气在他的脚下不断流动着,他的头起,跟着老邋遢重新坐回到原本的位置上,表情有些忐忑。 “原以为你只是春秋遗民里一个普通的晚辈,没想到我这次自作多情的提携倒是钓起了一条真龙。” 老邋遢笑的从容,和寻常巷陌的看见的老爷爷无异。 “楚泽,楚泽……” 老头低声念着楚泽的名字,楚泽只感觉身旁的这位老者陷入了某种回忆,连语气里也带着一丝惆怅。 “楚有大泽,余火未灭。总算看到有一个能挑大梁的后辈,便是这么多年的苟活也值得了。” 对于老邋遢看出自己身份,楚泽不觉奇怪,而且也并未因此感觉到害怕和恐惧。 不知为何,楚泽对于人心总有一种天生的敏感,老邋遢的所作所为也证明了他绝非恶人。 楚泽此刻已然把老人当成了可以信任的长辈。 老邋遢终于转过头看向了楚泽,表情无比郑重道:“虽然看不出那团绿光究竟是为何物,但让外人看见,必然会引起杀身之祸。” 听老邋遢谈到青光,楚泽无奈笑道:“并非我不懂藏拙,只是这青光,不是晚辈能够控制的。” 老邋遢一双眼睛狭长眯起,反复打量楚泽,点头又摇头,伸出两根干瘦的手指在楚泽左腕经脉上轻点了两下,一番动作做完后才淡淡道: “且再饮一口,听老头我多唠叨两句。” 楚泽接过酒壶,毫无犹豫,极为豪气的满饮一口烈酒,双颊顿时飘红。 这口酒下肚,却与方才的感觉截然不同。 一股寒意从楚泽的气海而起,在其中不断翻腾,最终悄然落在了那方小院的上空,形成了一朵浮云。 “往后你再修行,虽然可能会慢上二三,但青光不现,不用担心被人察觉太多。” “春秋九国覆灭非一人之力,即便平妖司也可能出现问题。如何跳出棋盘,成为落子之人,这便是你现在要做之事。站在棋盘外,很多事情便可一目了然。” “那苏叁亦是可怜人。” 老头说道这里,忽然微微一笑,右手凭虚一弹。楚泽只听见身后传来“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重物倒在了地上。 “要听就光明正大的听,何必偷听。” 老邋遢暗骂了一句,语气到没有多少生气。黑暗中传来“嘿嘿”一笑,一个少年捂着额头,从楼梯里走到楚泽身旁。 “我这不是担心楚泽,又怕您老人家收拾我嘛。” 苏叁此刻倒看开了,恢复了平日里在楚泽面前颇为无赖的洒脱形象。 “滑头。” 老头手中酒葫芦一甩,又在苏叁后脑勺上敲打了一下。 酒葫芦在苏叁头上传来一声脆响,老头接过弹回的酒葫芦,随手晃了两下,面露苦色。 看到苏叁和楚泽的视线也落在酒葫芦上,老邋遢忽然露出一个古怪微笑,故作神秘道:“老头我今夜带你们去一个好地方,可有兴趣?” 楚泽刚露出些许犹豫神色,苏叁便不疑有他,期待问道:“什么地方?” 老邋遢摸着稀疏胡子故作神秘道:“去了你们就知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七章:沽酒来何迟 即便繁华富庶如龙雀城,在夜半时分也不可能家家灯火,处处通明。 除了飞凤河畔那一片风尘之地外,也只有高坐在大夏龙雀城东北的泰安宫能够做到彻夜灯火,映照的天空亮如白昼。 作为大夏的皇宫,泰安宫自然是金碧辉煌、流光溢彩,穷极土木之盛。 盘踞在东北龙雀山之上的泰安宫共分为四层,层层递进,夏帝李元昊所在的泰来殿就高坐在龙雀山神凰宫是你建的,这玩笑开出了可没人信。” 楚泽连表情变化都懒得欠奉一个,平静道:“儿时最喜欢放风筝和爬楼,除了几个正殿正门的大好像也没错,邋遢前辈倒也可爱。” 要是老邋遢知道楚泽用“可爱”两字来形容他,也不知脸上究竟会露出什么表情,多半是哭笑不得。 几番思索之后,坐在一旁的苏叁刚想要张嘴说些什么,夜里忽然没由来的吹过一阵寒风,等到楚泽和苏叁回过神来的时候,对面的大殿顶上已经多出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哪来的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敢夜闯泰安宫?!” 伴随着寒风加剧,男人一步跨出,瞬间站在了楚泽和苏叁面前,两只大手伸出,直取两位少年的咽喉。 “我说,你这家伙未免也出手太狠了。” 两只大手同时而至,却扑了个空。 正脊上,老邋遢笑的随和,一手提着一人的衣领,将楚泽和苏叁提到身边。 出手男人抖开两撇剑眉,冷眼望向老邋遢,眼神之中闪烁出一丝忌惮,沉声道:“李道之,你又来偷酒喝了。” 被男人称呼为“李道之”的老邋遢嘿嘿笑道:“别说的这么难听,酒客的事情能叫‘偷’么。我这里还多留了一壶,要不给你。” 没等男人有所动作,老邋遢顺势放下左手上的苏叁,从袖口里甩出了一个琥珀色的上好酒壶。 生有一双剑眉的男人抬手接过酒壶,冷哼一声道:“别以为你有那大荒楼身份就能够擅闯禁宫,如有下次,可就不是我一个人出现在你面前了。” 老邋遢也不置气,带着楚泽和苏叁瞬间踏空而去,结果临了还不忘笑呵呵说了一句“后会有期”,显然没把男人的话当做一回事。 穿着一袭青衫的男人把玩着手中酒壶,望向老邋遢离去的方向怔怔出神。 又过了片刻,似乎确定老邋遢真的走了之后,男人猛然抬手朝遥远天际射出一道黑光,嘴角忽然露出一抹诡异微笑。 “也罢,也罢,这酒就当是给你的送行好了。” 大荒楼上,老邋遢刚把楚泽和苏叁放下,便看到楚泽极为凝重的表情。 老头拿起酒葫芦,小嘬了一口,这才不以为意道:“怎么了,你小子在泰安宫里丢东西了。” 楚泽沉吟片刻后问道:“前辈您就是李道之?” 老邋遢笑了笑,点头道:“你若是找鬼谷的李道之,多那天下估计除我之外,再无第二人了。怎的,你之前听过我的名字?” 楚泽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其实我来大荒楼,是因为被一个‘顾三川’的人托付,要我给前辈带一句话。” “三川?” 老邋遢刚才还含笑的脸色瞬间变色,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楚泽回忆当时在旧庙里的情景,严肃道:“那位顾三川前辈让我给您带一个口信,只有五个字。” “忠贤欲杀之。” 楚泽话音刚落,老邋遢脸上只剩凛凛杀气,眼眸更是冷的可怕。 夜空之中,一层如薄纱的云雾再度盖在月轮之上,让大夏龙雀的夜色再度显得有些朦胧起来。 许久之后,老邋遢突然看着手中酒壶,缓缓道: “能与之对酌之人又少一个,原来这酒,还是来的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九章:如夜 大夏龙雀被誉为“北地水乡”,除了水景极美,城中的小娘也是不输江南,甚至还带上了北地独有的豪放风味。 若要品尝有这等风韵的小娘子,最好的去处自然是那游龙河畔的水月阁。 依照苏叁所言,那个复姓西门,单名一个霜字的男人就经常出入水月阁。 当时苏叁尚且年幼无知,并不知道西门霜能够进出水月阁意味着什么。现在想来,正常人哪里可能有这样的财力随意进出水月阁。 也许刚护送着苏不鸣来到这大夏龙雀城的西门霜,确实是一个忠心耿耿的护卫。只是这大夏龙雀城的乱花,最终还是迷了这个男人的眼,改变了一些事情。 楚泽和苏叁绕过一条小巷,眼前豁然开朗,一条挂满花灯的长街出现在了二人眼前。 于此同时,在长街的另一头,也转出的一名穿着一袭风流青衫的男人。单从相貌想来看,男子确实能够称之为倜傥,再配合他他这一身装扮,怕是能够吸引不少人的视线。 两个少年,一个男人,穿过长街上的人群,如同天注定一般的在水月阁那块巨大的招牌下看到了彼此。 在看到西门霜的瞬间,苏叁就握紧了手中长剑,整个人因为愤怒的情绪开始忍不住颤抖起来。 反观西门霜,在看到苏叁的一瞬间也错愕了一下,然后嘴角微微扬起,竟然露出了一个微笑。 一阵莫名的夜风骤起! “许久不见,我原以为你已经走了或者死了。”西门霜的语气亲切的就像是邻家小叔一般。 没等苏叁回答,西门霜又像是喃喃自语道:“也不知你母亲是否还安好?” 苏叁脸色瞬间涨红,额头青筋暴露,几乎是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说道:“西门霜!你这个畜生!” “畜生?” 西门霜冷笑一声,脸色瞬间变得冷若冰霜。 只见他摇头晃脑,低声道:“当畜生有何不好?只要是有用的畜生,那便不愁吃穿用度。当人又如何?这些年来,你父亲想着当人,却连这水月阁都进不去。” 紧接着,西门霜瞥了一眼苏叁手中握着的那把长剑,眼神之中瞬间闪过一丝贪婪,然后再度朝着苏叁冷声道:“你若是想凭着手中这把上好飞剑,和你身旁这个不入流的小道士来杀我。就别怪我收下你送我的大礼,看在这飞剑的面子上,我说不定能够留你半条小命。” 一直盯着西门霜的楚泽脸色忽然一变,一把抓住苏叁,向后倒去。 凭空一道剑光闪烁,一缕极锋利的剑气贴着两人的胸口扫过。 一击偷袭未能得手,西门霜并未就此罢休。他握着长剑的右手不再藏藏掖掖,再度朝着苏叁刺去。 苏叁此刻也算反应过来,他显然没想到西门霜会无耻到这般地步,猛然甩开楚泽的手,一步站定,手中长剑如羚羊挂角般斜刺除去,竟然一剑挑飞了西门霜再度刺来的长剑。 “无耻!” 直到这个时候,苏叁才有机会再度开口。 西门霜见两击未能功成,索性退了一步,在暗处重新站稳,这才再度低声道:“这世上只有那长命的小人,没有那苟活的君子。不无耻的人,大多已经像你爹那样化成白骨一具了。” 长街此时已无人。 因为大夏地处北地,直面妖族入侵,所以夏人大多尚武,见到这种情况,路人能想到的多半不是报官,而是给战斗空出一个地方来。 西门霜似乎轻叹了一口气,只见黑暗中有一抹寒光骤然亮起,紧随而来的,是西门霜低沉的声音。 “夜雨!” 一股突兀湿气骤然浮现,原本干燥的空气里,此刻竟湿润的要下起雨来。 没等苏叁反应过来,半空之中一团水汽炸开,真有雨滴纷然落下。 楚泽此时一把拉过苏叁,大声喝道:“小心!” 空中似乎有一团火气飘过,楚泽左掌散发炽热气息,五指之上凭空生出五团火苗,每次弹指,一团火苗就冲入半空,撞向一滴下落水珠。 实力较弱的苏叁这才反应过来,那空中落下的不是雨滴,而是滴滴剑气! 火苗和水滴碰撞,生成团团白烟,一时间将水月阁前弄得是雾气弥漫,也将西门霜和两人的身影暂时隔绝开来。 看到空中不再有雨滴落下,楚泽挥动着左掌,将手指上的火苗逐个熄灭。这时苏叁才看了个真切,楚泽的左掌已然通红一片,被烫出了好几个水泡。 楚泽这才笑道:“当初《聚阳指》学了第九页的阳火生,本想要做野外点火之途,没想到提前在此处派上了用场。” 苏叁拿着长剑,一时间愣在原地。 原以为这一次自己拼了命也想要进行的复仇,到头来却依旧是让旁人帮着出了力。苏叁只觉得此刻的自己真的就像一个没用的窝囊废,说不定西门霜故意不杀他就是因为这一点。 楚泽似乎看出了苏叁此时不正常的心态,一把拍在了他的肩上,咬着牙道:“现在若是还考虑敢不敢出手的事,那我们今夜必然会交代在这里。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一战,无论如何只能求胜!” “两个小鬼,莫不是想跑?” 雾气的另一头,西门霜似笑非笑的声音再度传来。 原本以西门霜三境的修为,即便楚泽两人明目张胆的杀上去,也不一定能有胜的机会。但西门霜为了求稳,此刻更用出了水磨工夫,想要凭借自身充沛元气,慢慢耗死两人。 听到西门霜的声音,楚泽沉声道:“这一战想胜,一是在快,二是在你。” 苏叁愕然道:“在我?!” 楚泽点头道:“在你,即便你不信能胜,也要信你手中的剑能胜。” 苏叁看了一眼手中的云梦,手上的力气有加重了几分。 剑修、剑修,除去修为之外,便是手中剑最为重要。寻常剑修,拿到一柄新剑,都有一段相处和熟悉的过程。 若是随意拿上一柄剑便能如臂使指,心有灵犀,多半剑道已经达到返璞归真,人剑合一的地步了。 但苏叁此刻就有这样玄妙的感觉,而且不止对手中的剑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从西门霜教给苏叁最粗浅的练气法门的那一天开始,苏叁就在心底藏了一个最深的秘密。 少年的心思如夜空般深沉,也如夜空般干净。 苏叁一步跨出,忽然回头对着楚泽咧嘴笑道:“楚泽,我去了。” 楚泽楞了楞,然后拍着苏叁的肩膀,也露出了一个干净的微笑。 “去吧!” 命运这种东西对于普通人来说太虚无缥缈,但每个人都承认,命运最喜欢的,就是改变一个人。 楚泽隐隐觉得,这一刻的苏叁变了,但一切都已经没办法在改变了。 少年提着长剑,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雾里。 …… 一场由剑气而生的无根雾气终究开始缓缓散去。 西门霜此刻不再立于黑暗之处,而是堂堂正正走到了长街之上。 在西门霜面前,一个半跪少年,撑着长剑,低着头颅,喘着粗气,身上唯一一身绸缎衣衫已然破成了碎布。 西门霜此刻反握长剑,负手而立,说不出的道骨仙风,江湖侠气,眯着眼睛对苏叁说道:“毕竟我与你娘还是有一场露水姻缘的。怎样,只要你今日能喊我一句‘爹’,把手中长剑留下,我可以饶你一条小命。” 此刻就连听到这话的楚泽都不由的握紧的双拳,愤怒的几乎将手掌掐破。可苏叁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我知道你想杀我。”西门霜接着说道,紧接着嘴角猛地扬起一丝狞笑,“那你也要有杀我的资本才行!” 又是一道剑气疾射,将苏叁的右臂切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少年右手一松,手中长剑几乎脱手,整个人差点倒在地上。但少年终究握住了手中长剑,用低垂的左手擦去了口中溢出的鲜血。 西门霜走到距离苏叁身前五步的地方,再度得寸进尺道:“就你这连一境都未曾真正有过的实力,也妄图想要杀我。” “今天你们两个都得死!” 西门霜手中长剑高高抛弃,顺着他的手指所指的方向,直奔楚泽而去。而他自己,则一步跨出,一脚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向了苏叁的头颅。 或许下一刻,少年的头颅就会想破碎的西瓜那般,出现在距离身子不远的地上。 “西门霜!” 就在西门霜的脚几乎就要贴上苏叁的头的瞬间,少年忽然抬起了自己底下的头颅。 一双因为充血变得异常狰狞可怖的眼睛,死死抓住了西门霜的所有视线。 苏叁那犹如阴间厉鬼的声音在西门霜的耳畔响起:“我,去,你,妈,的!” 少年头颅一歪,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西门霜带着杀心的一脚。 黑夜里,一柄长剑如燕返,留下一条银色痕迹,瞬间贯穿西门霜的脚掌。 “你!” 西门霜只来得及再说一个“你”字,便倒飞了出去。 少年苏叁猛然站起,浑身的每一个毛孔之中都渗出猩红的鲜血。 少年身后,响起无数剑鸣! 这一刻,从春夜里,从花船上,从楼阁中,从方圆百米处任何有剑的地方,飞出数十道寒光。 这一刻,不是之前的剑气如雨下,而是真正的剑如雨下! 这一刻,软弱的少年,就像那来自深渊的魔神,站在世人的面前! 下一刻,少年闭上双眼,倒在的楚泽怀中。 长街尽头,身中数十剑的西门霜睁大着眼睛,身负千疮百孔的死去。 夜如寒夜,只因剑气生寒,少年心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十章:师兄师弟 长街从未像今天夜里这一刻这样安静过。 水月阁前,苏叁浑身是血的倒在楚泽的怀中,艰难的露出了一个微笑。 长街尽头,西门霜浑身是血的倒在石板上,睁大着双眼,死不瞑目。 这条长街从建成起就不知见证过多少次战斗,生活在长街的人们也不知见过多少次地痞混混和修行者之间的战斗。但没有任何一场会比今天这一场更让他们觉得惊心动魄、酣畅淋漓。 先有小道士以手引火,弹指灭雨滴。 后有少年浴血,飞剑诛小人。 那些盯着长街的人们,此刻只想提起双手,为长街上的两个少年鼓掌。 “啪!啪!啪!” 黑夜里突然传来三声清脆的手掌相击的声响,长街尽头,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着黑斗篷的身影。 “果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黑斗篷随手拔出一柄插在西门霜身上的长剑,缓步朝着苏叁和楚泽走来。 只见从水月阁三层的某扇窗户里深处了一个脑袋,紧接着这人便对着黑斗篷喊道:“那剑是我的!” 黑斗篷抬起头,脸庞依旧隐藏在黑暗之中。只听他轻声道:“那倒是我唐突了。” 只见黑斗篷说完这句话后随手一抛,将手中长剑抛入空中。长剑非但没有下坠,反而一剑疾射,瞬间将那伸出窗户的脑袋扎了个通透,然后再空中打了一个回旋,再度飞回黑斗篷的手中。 黑斗篷的视线随着从床边坠落的尸体移动回了长街之上,此刻唯有楚泽听到他冷冷道:“现在就不再是你的了。” 楚泽看着缓步走到他身前二十步然后停下的黑斗篷,视线移向黑斗篷的兜帽里,尽管兜帽之中一片漆黑,但楚泽仍旧能够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也同时望向了他和苏叁。 “师弟就就算是隐居起来,教出来的弟子也让人羡慕的紧。” 忽然间,黑斗篷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但楚泽却也莫名其妙的听懂了。 可楚泽没有任何反应和思考的时间,因为下一刻,黑斗篷手中的剑就隔空刺向了楚泽的眉心。 尽管隔着二十步,当长剑的剑尖对准楚泽的眉心时,楚泽瞬间就感受到了一股寒意和刺痛。 “卫忠贤!” 就在楚泽准备调动自己最后的底牌,准备就算死也要反咬黑斗篷一口的时候。从游龙河的下游,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晴朗夜空忽然炸响一声雷。 一道手指粗细的青雷从天空之中笔直劈下,正落在楚泽和黑斗篷之间。 游龙河上一道身影踏水而来,一步落在楚泽面前,给他留下了一个极高大极高大的背影。 黑斗篷再度收回手中剑,叹息道:“师弟,我二人终于又见面了。” 站在楚泽身前的身影,冷笑一声道:“卫忠贤,你若真心想要见我,便不会只用这移花接木的手段出现了。” 黑斗篷缓缓摘下自己的兜帽,语气依旧柔和道:“这可是南疆第六甲的‘天衣甲’,世间不过三具,用一具便少一具。我从到尾都看重师弟你,师弟莫要错怪师兄。” 兜帽之下露出一张四十岁左右男人的脸庞,长相平凡,而且面部表情极度僵硬,除了一双古井无波的黑瞳充满活人之灵性,怎样看都像是死物。 至于站在楚泽身前的身影,依旧穿着一袭破烂衣衫,一头夹带着银丝的长发随意扎在脑后,不是老邋遢还能是谁。 老邋遢负手而立,此刻竟比之前的西门霜更显风流。 站在楚泽身前的老邋遢不言不语言语,可另一旁中年男人却接着絮絮叨叨道:“当初你我二人共同踏出师门,师父一直便看好师弟你。事实也正是如此,师弟本是走玄修路数,在赵国钦天监混的风生水起。之后赵国覆灭,师弟遁入大荒楼成了守阁奴,玄修再转儒道,如今怕是胸中早已溢满浩然之气了吧。” 就在楚泽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中年男子语气猛然一转,厉声道:“可惜师弟你为人实在太正,天赋实在太高。为了一个大赵可以大隐于市,重修儒道。如今为了两个小娃娃,可以以命换命。师父若是知道了,说不定也会暗自叹息。” 楚泽看到老邋遢双掌瞬间紧握成拳,大声喝道:“卫忠贤!你还有脸提师父!我今日且问你,师父是否因你而死,大赵又是否因你而亡?!” 声如洪钟,更胜惊雷。 此刻的长街安静的就像鬼街,莫说暗中议论之声,就连一丝风声都难以听到。 中年人扯着僵硬的面部笑了笑,摇头道:“师弟你这可冤枉我了。要说师父因我而死,我今日可以为平你心意认下。至于大赵亡国,当时我也只是带着三千精兵冲入皇宫,一枪将那赵光御捅死在龙椅上。至于其他谋划,并非出自我手,还请师弟谅解则个。” “好!好!好!” 老邋遢连道了三个“好”字,身上衣衫和满头长发皆扬起,拳在变掌,几乎就要从身后递出。 不过中年男人好像浑然未觉老人的怒意,一边用身上的黑袍擦拭着剑上鲜血,一边缓缓道:“我自知师弟你若是想走,我必然拦你不住。好在师弟慧眼识珠,接连找到两位春秋种子。借今日良机,师弟我也只能用你身后那两人性命,逼师弟你痛痛快快和我打上一场了。” 中年男人语毕,手中长剑已然如新。 “师弟,还请赐教了!” 狂风起,花灯飞,柳树摧,长街之上漫天剑气再纵横! 老邋遢拂袖而起,随手摘下空中柳叶,一挥便斩去一道纵横剑气,整个人甚至在这密不透风的漫天剑气之中,稳步走向了中年男人。 “疾!” 中年男人以退为进,右手挥剑,左手二指并剑指,猛然一勾,死去不多时的西门霜身上再出一剑。 中年男人再勾指,第三剑尾随而来。 两剑近身前,中年男人索性高抛手中剑,送出第三剑。 三剑如三箭。 直射老邋遢胸口! 老邋遢立于半空之中,如鲸吸水般长吸一口气,一掌递出。 “摧剑!” 老邋遢大喝一声,一掌如泰山压顶,毫不畏惧的撞上了飞来三剑。 中年男子递出三剑后又退一步,一身黑色斗篷猛然鼓起,他四周的灰尘和落叶皆四散飞去,仿佛感受到了男子身上的气势,想要逃离他身旁一般。 插在西门霜身上的剩余长剑一并飞出,在更高的高空中聚成一点,然后以无前之势直坠老邋遢头顶,宛如山狱。 一掌摧了三剑的老邋遢冷眼看着如山压顶般的剑势,手掌不收,反握成拳,一拳递出。 “开山!” 九把飞剑寸寸折断,碎片如雨落下。 中年男人被连破两招,眼神却依旧淡定,此刻竟然负着手,抬头道:“师弟不愧是师弟,风采不减当年。既然如此,师兄我也不藏拙了。” 没等中年男人语毕,他身上的斗篷瞬间破碎成片,落满一地。而原本站在长街上的中年男人此刻一步登天,重新站在了老邋遢的对面。 黑衣人脚下,一条游龙当空起。 今夜,游龙河倒悬! 漫天水滴皆化了三尺剑,高悬在世人面前。 剑修凡人第五境,百剑千剑万剑,皆要归宗! 中年男人放声道:“今夜,便用着游龙河水,送师弟一程!” 一程送入西天! 老邋遢望着漫天“剑雨”,一甩长发,大笑道:“但且一试!” 天地朗朗有雷声炸响! 不见一掌如山狱,不见一拳可破山,只见一剑指,穿越茫茫剑雨,直取中年人项上人头。 冥冥间,楚泽耳畔似乎听到了老邋遢的一声低语。 “入海!” 一“剑”对万“剑”,交错而过,却寂然无声。 长街上下起了大雨。 漫天“剑雨”化作雨滴,将一整条长街淋了一个通透。 雨幕里,楚泽不停抹去脸上雨水,想要看清天空之中的二人究竟谁胜谁负。 蓦然间,一个瘦弱身影随着雨水下坠,跌落楚泽身前。 楚泽放下扶着的苏叁,冲到那身影旁,一把将其扶起。 老邋遢身上血流如注,脸色苍白如死人。 中年人缓缓从天上落下,又站在了楚泽二十步之前。他的脖子被整个削去一半,可整张脸却依旧面无表情,眼中尽是漠然。 等到楚泽扶稳老邋遢之后,中年人这才平静道:“若不是替你身后那两人挡剑,也许你不用这么早死在我手里。” 楚泽这才睁大了眼睛意识到,老人刚才其实能够躲开这些剑气。只不过他躲开之后,剑气必然坠落楚泽头顶。所以老人没有选择躲开,硬生生接下了这不下千道剑气。 老人艰难的睁开双眼,语气坚决道:“我已经苟活的够久了,春秋终究会变成年轻一辈的春秋。以我之残命换春秋种子,无悔无愧!” 中年人气机不断从伤口外泄,可并未立刻倒下,反而随手捡起身旁一截柳枝,冷笑道:“只怕师弟到头来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知道为何现在龙雀城之中仍旧无修行者前来么?我现在便彻底了结你我恩怨,再杀这两个种子,我倒要看看有谁能够阻拦!” 一截柳枝此刻竟比剑更锋利不可挡! 楚泽看着点向怀中老邋遢胸口的柳枝,脸上没有任何惊骇,眼中只剩一丝坚决。 小院之中忽然起了大风,一枝独秀的青莲二度绽放。 小池里不见池水,唯有万朵青莲同开。 “一莲开!” 楚泽递出一剑,剑尖似有一朵青莲悍然而开! 一剑摧柳,一颗大好头颅飞向空中,恰好落在西门霜的身侧。 今夜,两个自认不败之人,皆死不瞑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十一章:意气 黑暗的屋子里点起一盏烛火,摇摇曳曳,散发出一团惨淡黄光。 生机断绝,只凭借一口意气吊命的老人颤颤巍巍的坐到门槛上。自言自语道:“真是老了,竟然觉得有些冷。” 楚泽小心的端着烛火走到门槛旁,望着一旁的老邋遢,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老人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拍了拍身旁的门槛,缓缓道:“那小子不会有事的。剑气入体,反倒贯通剑体,只是天生剑体太过锋锐,过刚易折。” 语罢,老人忽然脸色一白,用手捂住自己嘴巴,重重咳嗽了几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再度轻声道:“不过事在人为,有你在他身旁应该会好上不少。” 楚泽把灯放在一旁青石之上,想要用手去抚老人脊背,帮他顺气。可手还没放到老人背上,就看到老人背上早已布满了细小创口,根本无从下手。 倒是老邋遢摆了摆手,示意楚泽把手放下。 “无所谓了。我李道之并非真正畏死之人,如今死得其所,没太多遗憾了。” 老人望着天上月亮,微笑道:“都说我李道之乃是春秋第一算,可笑算不清自己路,赵国路,春秋路。后来由玄道转入儒道,算了最后一卦,好歹算是应验了。” 老邋遢不再用手捂口鼻,因为鲜血已从他七窍开始流出。 楚泽声音发颤道:“前辈。” 老人依旧微笑如常,轻声道:“还有些时间,还能多说两句。” “方才你那一剑,已得剑修精髓,但切记不要在五境之前踏上剑修之路。” “你那一池水,一株青莲真是极好,但这一次伤及根本,必须修养些时日才行。” “有些路,只是听过,从未走过,也没机会再走了。好在有你们年轻人在,我也乐得清闲一阵子。” …… 老邋遢絮絮叨叨,楚泽已是泪流满面。 老邋遢的声音越发微弱,几乎是喃喃道:“我一直不想和师兄争什么,什么钦天监,什么第一算,什么大荒楼。还是鬼谷后山的那一片野花最美,可惜看不到了。” 老邋遢终于低下了自己高抬着的头颅,眼神浑浊,却望向了一旁的楚泽,大声道:“大楚楚泽,此处有一颗儒道种子,问你可敢接下?!” 楚泽擦去脸上眼泪,同样高声道:“有何不敢!” “好!” 老邋遢猛然抓住楚泽右手,早已全白的一头长发四散飞扬。 龙雀城头今夜三度雷响。 一条白雷当空劈下,直入楚泽百会。 一方孤单莲池,再生一朵白莲。 朦胧间,楚泽只听到一个老人放声大笑道:“天上人间,谁敢再低看我春秋一眼!” 一身麻袍寸寸灰,昔日故人去不回。 …… 太阳照常从龙雀城头升起。 等到阳光穿过稀疏柳枝再度照亮长街之时,早已不见任何昨夜留下的痕迹,一切都像从未发生过那般。 昨夜在长街之上接连的两场大战,接连死去的两人丝毫未曾影响大夏龙雀这样的庞然大物运转。 当苏叁醒来的时候,楚泽正坐在一旁翻书。 迷迷糊糊之间,苏叁低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一旁的楚泽头也没抬,回答道:“大荒楼。” 苏叁挠了挠脑袋,缓缓坐了起来。他记得自己在倒下之前杀了那该死的西门霜,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全然不知,如今身在大荒楼,看来是性命无忧了。 过了片刻,苏叁像是清醒了一些,随口问道:“老头呢?”、 楼内寂静无声,楚泽翻书之声骤停,似乎被人定住了一般。 苏叁感到奇怪,刚想开口说点别的什么,只听见楚泽沉声道:“死了。” “死了。”苏叁喃喃自语,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等到苏叁彻底意识到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他的脸色骤然一变,粗声问道:“死了?” 楚泽合上那本破旧不堪,在扉页上写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古籍,轻叹道:“真的死了。” 那个被苏叁一直看作是世外高人的老邋遢,那个喜欢拿着酒葫芦豪饮的老邋遢,那个喜欢没事抠脚丫的老邋遢真的死了,连灰都不曾剩下。 直到苏叁牵着瘦马,一步一回头的走过大夏龙雀城的城门,他依旧不敢相信昨夜发生的事情。 楚泽望着在朝阳下显得生机勃勃的龙雀城,心底响起昨夜那个中年男人说过的一些话,心底没由来的泛起一阵寒意。他拍了拍苏叁的肩膀,安慰道:“无论好坏,终究都是过去的事了,这个你留着。” 语罢,苏叁手中就多出了一个早已泛黄皲裂,泛着酒香的葫芦。 楚泽翻身上马,轻笑道:“若是不甘心,来日等到实力够了,我们便将这操*蛋江湖扎一个通透。” 苏叁摇了摇头,郑重的将葫芦系在腰间,没好气道:“我还没难过到需要你这家伙用玩笑来开导。” 楚泽脸色忽然变得郑重,压低了声音道:“你当真以为我在开玩笑?” 苏叁转头看向楚泽,发现楚泽一脸坚定,当下一愣,然后便莫名笑了起来。 “那就扎个通透,谁怕谁了!” 两匹瘦马被赏了两巴掌,迈开原本如小媳妇般的碎步子,大步的在龙雀城外的官道上跑了起来。 “老邋遢死前说把葫芦给你,想让你到时候报一个‘酒剑仙’的名号,好让这老头死后也沾光呢。” “真的假的,老邋遢还真识货呀!” “哈哈哈!这回真是我开玩笑,骗你的!” “楚泽你大爷!” 老年意气,少年意气,这一刻尽化春秋意气,与那疾驰马蹄,重重踏在大地之上,以江湖人都未曾想到的方式,一头扎进了江湖之中。 龙雀城原本为位于大夏东境,而后春秋九国灭亡,大夏如鲸吞一般吸收接壤各国的土地,逐渐由五州三道扩张到了九州五道,龙雀城也不再成为边境国都。 自龙雀城东门出,一路往东百里,便能见到北地第一大江“湟水”,延湟水上游行个两天左右的光景,便是江北玄道第一山“终南”。 若从终南山渡湟水,再向东三百里左右,有一个极为有名的废城——原先申国的国都,不鸣城。 当年春秋大乱第一战,就将申国覆灭,深知自己犯了天怒人怨的申侯下令死守不鸣。 结果不鸣城被围城六个月,城中二十万户皆死绝,等到各路人马入城之时,只看到一幅饿殍遍地、寸草不生的可怖景象。 易子而食、生啖人肉都算不得稀奇了。皇宫破时,连申侯周围都是干干净净,连肉渣都不剩的人骨。老申侯端坐龙椅之上,摇头冷笑三声而死。原本近二百斤的武夫,死时不到百斤,骨瘦如柴。 自此之后,不鸣城变成了人尽皆知的鬼城。终南山上的道士三度下山,备份一个比一个更高,最后都没能够镇住这座鬼城。最后只能够在城外设立一个大阵,防止恶鬼逃窜,便任这不鸣城这般去了。 不鸣不鸣,自此再也不鸣,繁华不再,有冤难鸣。 楚泽和苏叁下了马背,望着面前涛涛湟水,心中自有感慨万千。 一路乘马行了七日,路上住过荒山野地,住过破庙旧观,也住过简陋茅屋。苏叁这才意识到那些从传奇话本小说里听来江湖,其实大都是删减过的江湖。等到自己真正行走江湖才发现,江湖也有吃喝拉撒和柴米油盐。 楚泽看着苏叁失神的样子,不由打趣道:“怎样,苏少侠,看到大江有什么想法?” 在路上楚泽给苏叁起了一个“苏少侠”外号,苏叁恼了几日,便也由楚泽去了。 苏叁没好气的白了楚泽一眼:“能有什么想法,难不成我能够一剑把这江水斩断不成。” 楚泽站在江畔,滚滚湟水势若奔雷,就算只看着湟水流动,心中仿佛也能生出一股豪气。 “去!” 没等苏叁再说话,楚泽伸出右手,瞬间朝着滔滔江水递出一剑指。 苏叁只看见一团水花溅起,湟水还是那个湟水,没被楚泽一指截断。而他看向一旁楚泽的时候,楚泽脸色也没有尴尬或者羞恼,只是微微摇头之后,便再度恢复了微笑。 “你是不是骑马颠傻了?” 苏叁望着楚泽额头,就想要伸手去摸。 楚泽抬手打掉苏叁伸出的手掌道:“有志向总比浑浑噩噩要好,现在我不能一指断江,十年之后未必不能,十年若不成,那便二十年,一指不成,那便两指,总有功成之日。” 苏叁看着楚泽坚定的面庞,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知道楚泽这话是对他说得。 虽然出了龙雀城,真的来到了江湖之上,可苏叁到现在还没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些什么。那个大夏龙雀城的家早已不再,至于当年的北魏苏氏距离苏叁又太遥远。此刻的苏叁要说是个江湖游侠,倒不如说更像个孤魂野鬼。 楚泽见苏叁不再说话,接着道:“怒气也好,侠气也可,意气也罢,人活在世上终究需要一口气。” 一口气。 苏叁深深吸了一口气,想到了自己死时依旧尽力想要保持站姿的父亲,想到了宁可保住春秋种子不惜身死的老邋遢,又想到自己身旁背负着如山重担的楚泽。 “我要那一口剑气。我要那天下学剑人中再无西门霜,我要那天下不平之事皆可一剑斩之,我要那苏叁剑成之日有脸去去北魏上坟。” 少年语罢,一双眼通红,可他就这样仰着头,一滴眼泪也没落下。 “我陪你!” 可没等苏叁想要一把抱住楚泽,借楚泽衣衫擦掉眼泪鼻涕。一旁的楚泽忽然重重一踏,一把跳入了奔腾湟水中。 空中还回响着楚泽戏谑声音:“不过这次,你还是先在岸上好好看着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十二章:渡 楚泽纵身一跃吓坏了苏叁。 直到岸边人群里传来呼喊,苏叁这才发现在涛涛湟水之中,有一艘渡船正在江心飞快的打着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的下沉。 湟水自北荒天山而来,由北向东绵延整整六千里,沿途一共十五曲,七十八弯,险滩礁石无数。 而湟水再终南渡口这一段虽然可以说的上平稳,但在波涛之下仍旧隐藏着不少礁石。尤其在这暮春时节,北荒天山化冰融雪,形成春汛,将原本一些裸露在外的礁石都没入江中,渡船一不小心很容易触礁而沉。 大船之上也有几个修行者,此时这些修行者已经带着几个小孩老人踏着礁石,横渡江水,救人上岸。 可和这一船四十几人相比,这几位修行者的出手不过只是杯水车薪。 眨眼间,楚泽足踏江上礁石,已然接近江中。 自大荒楼一夜得老邋遢李道之的部分传承之后,楚泽修为早已比当初的自己更上一层楼。 儒家最重养气功夫,楚泽这七天仅仅只是吸纳老邋遢给予种子的十之七八,便清晰发觉自己一气至少比之前长了好几息时间。 若非如此,以楚泽之前修为,恐怕一气用尽也难以横跨两块礁石。 楚泽身轻如燕,一脚借力江上一块碎木,这才登船。 这边楚泽刚登上渡船,另一边岸上的人群之中便再度爆发出一阵呼喊。 楚泽顺着呼喊看去,前方江心处三块巨大礁石凸出,过不得片刻,这艘失控渡船便要撞个粉身碎骨了。 顾不得四处打量,楚泽随手抓起一个正在船上哭泣的小女孩,一把背在背上,纵身再度跳入江水之中。 这次楚泽再也顾不上什么吐纳有度,只求在短时间能爆发最大实力,身上道袍被窍穴之中冲出的元气鼓动吹起,整个人比上船时还要快了数息。 放下小女孩之后,楚泽再度转身,犹如入江蛟龙一般,再临湟水之上。 人群中爆发出第三度惊呼。 原本要撞上礁石的渡船忽然一转,打着旋儿以一种险之又险的方式擦过三块礁石,只是被削去一排栏杆,然后就接着被江水带向更远处。 连过数块的礁石的楚泽头上已经冒出冷汗,脚下再度爆发出一股生力,飘然上船。 就在此时,楚泽只看到江对岸也有一人纵身跃入江水之中。 楚泽便睁大了眼睛,几乎如见鬼一般。 跃入江中那人穿着一袭白麻海青,头顶无发,脸上无喜无悲,口中不断诵念着什么,就这样赤足踩在江水之上不沉。 “众生皆苦,如何可渡?春风风人,夏雨雨人。我能渡一,我便渡一。我能渡十,我便渡十……” 这僧人原本还在江边,三步之后却已经出现在了楚泽面前。 等到这人近身,楚泽才发现这僧人大约二十二、三的年岁,面如冠玉、眉清目朗,看上去更像一个英俊潇洒的公子哥。 白衣僧双手合十,轻声道:“小施主,还请出手救人。” 楚泽被白衣僧人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挠了挠脑袋,再度背上一个老伯,一个提纵又朝着岸边渡去。 等到楚泽离开,年轻僧人这才朝着两个大娘合十道:“失礼了。” 说罢,僧人便一手一个,将两人抛向了岸边。 楚泽刚踏上岸边,天上便落下两个惊叫不止的人影,人影坠势虽猛,可在落地瞬间突然一滞,几乎芦苇一般轻轻落下,连一丝灰尘都不曾激起。 楚泽心中暗叹绝妙,可放下人之后依旧不停,三度冲回江中。 就在楚泽踩着礁石再回到渡船之上时,江水已然没过渡船,用不了几息功夫,这艘渡船就将彻底沉入江心。 此刻白衣僧人又是一抬手抛出一人,渡船之上只剩一位看似已经年过半百的老者,还有白衣僧人以及楚泽三人相对而视。 没等楚泽开口,白衣僧人一笑后,淡然道:“多谢小施主救人善举,小僧先行一步了。” 一袭白衣从容渡江而去。 楚泽皱了皱眉头,之前白衣僧人几乎不遗余力的救人,如今只剩一个老者他反倒走了,让人实在有些看不懂。 就在楚泽一边摸着头想要背最后一个老者渡江时,只见那老者也露出和白衣僧人一般的笑容,缓缓开口道:“果然英雄出少年,老夫先行一步,小友有缘再见。” 原本是船上最后一位渡江人的老者拔地而起,与那白衣僧人一般无异,踩着江上浪头,潇洒渡江而去。 一艘沉船上,顿时只剩楚泽孤零零一人。 楚泽不由哭笑不得,随口道:“都是一群‘坏心眼’的江湖人呐。” 一艘渡船载客四十,加船夫船工一共四十三人,皆尽获救。 一段插曲并未影响终南渡口的其余摆渡船只,不多时江上又再度忙碌起来,只是先前被救之人想要在群人中寻找救人的小道士和白衣僧人,却已遍寻不得。 楚泽换去一身湿漉漉道袍,又穿上一袭全新道袍。此刻正将原本的道袍放在马鞍之上,牵着瘦马和苏叁并肩走在大道之上。 之前的救人行为完全发自真心,楚泽自然也不会去讨要报酬或者感谢。 倒是苏叁看到楚泽回来之后脸上颇有些幽怨,大抵是因为实力不济没能同楚泽一起救人,所以感到心中烦闷。 楚泽一边重新用一条蓝布段将披散头发扎起,一边没好气道:“你当这人真有这么好救,若非有李道之前辈一气相赠,我也不敢贸然入江救人。” 苏叁双手枕在脑后,喃喃道:“我现在才更深切的明白实力的重要性,之前不知为何修行,现在又要加上一条了。” 一旁楚泽淡淡一笑,默然不语,脑海中想到那年轻的白衣僧人和半百老者,不由又是用手摸了摸下巴,当下也有些惆怅起来了。 这江湖可比想象的要深多了。 …… 过了湟水一路东行,越是靠近不鸣,人烟越是稀少。 虽说这不鸣城算作大夏国土,可无论是大夏皇室还是那些朝中官员,都没人有心思去搭理这座鬼城。终南山上的仙人都拿着鬼城没辙,寻常人别说住进城里,连进城的勇气都没有。 此刻在两山间荒凉大道上,两匹瘦马驮着两个少年缓缓而行。这条小道原本是申国国都不鸣直通凉京的官道,此刻杂草丛生,倒和山间的某些兽道相似。 这两人就是从湟水渡江而过的楚泽和苏叁。 楚泽此刻抿嘴不言,原本僻静山道之上就只剩马蹄和风鸣声,加上越发靠近不鸣城,此刻苏叁竟感觉有几分寒意透过衣衫直接打在他的身上。 又行三里,苏叁脸色虽然依旧平静,可总算壮着胆子颤抖着,开口道:“咱们去鬼城到底要干嘛?” 虽有同伴相随,加上少年心性,可“人间酆都”这个名称绝非虚言,苏叁小时候就听过邻居老奶奶用不鸣的故事吓唬过小孩。 楚泽扭头看向苏叁,沉吟道:“原因有二,其一是平妖司的交代,无论消息是否属实总归要去看一眼;其二不鸣乃是整个春秋乱世的开端,我希望多少能在那里发现些端倪。” 苏叁闷头“哦”了一声,又不再言语了。 两匹瘦马再绕过一个山头,眼前便豁然开朗、一马平川起来。只见那视野极尽之处,一座暗红色城池巍然矗立。 只是一点红色入眸,楚泽便觉得天地颜色大变,一道红潮由城后猛然涌来,霎时将这片天地染成血水一般的红色。 隐隐有铃铛声作响。 当年终南道士第三次镇压鬼城不得,留下周天大阵,在不鸣城城楼正门四个翘角飞檐之上系上了四个紫金铃铛。 此刻四个铃铛在空中疯狂摇晃,不停发出清脆声响。 铃铛声宛如潮水不停打来,声声皆敲打在苏叁和楚泽心头,楚泽尚且有两株莲花,可苏叁脸色苍白,嘴角已经开始渗血了。 “敕!” 楚泽猛然抬头一喝。 一股隐约青气从楚泽口中飘出,在半空中绽放成一朵青莲。 青莲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而漫天红潮和那城门铃铛却在青莲绽放后骤然退去,天地间云淡风轻,又好似无事发生过一般。 楚泽目测不鸣城距离自己至少还有十里,可如今城都未入便出现这般异变,着实让楚泽感到有些意外和警惕。 等了一炷香功夫,苏叁才彻底缓过神,脸色依旧苍白,望向不鸣城的眼色都变得有些畏惧起来。 苏叁看着沉默不语的楚泽,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还进城吗?” 楚泽眯着眼,望向不鸣城大开的城门,点头道:“恐怕这一次不单单要进城,恐怕还要和一些鬼物斗上一斗了。” 苏叁顿时脸色一苦,叹气道:“这可真不妙。” 就在两人抬头低头各自叹气的时候,一道寒光划破天穹,自东南而来,瞬间飞渡过楚泽二人头顶,直落不鸣城中。 楚泽隐约看见有一黑衣男子踩在寒光之上,似乎还在飞过他和苏叁头顶时看了一眼。 直到寒光消失在城中,苏叁这才抬起脸色如苦瓜一般的头,刚想要说些什么,却看见身旁的楚泽嘴角居然勾起一丝古怪微笑。 “怎么了?” 苏叁好奇的问道。 楚泽一拍马臀,低声道:“今夜多半能看一场好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十三章:不鸣 瘦马一口气冲出去三里地,这才慢了下来。 楚泽回想着刚才自城中涌出的红潮,还有天空中那一掠而过的剑修,心中总感觉到几分不安定。 主门的四个铃铛还在,这应该算一个好消息。 楚泽在大荒楼也曾翻阅过有关于不鸣城的一些记录,当年终南的道士三度下山,最后还请出了掌教师叔辈分的老妖怪,依旧不能毕其功于一役,将城中万鬼化尽。 不过这老道留下了四个铃铛和一句话——“铃铛声碎,万鬼出城”。 至于这万鬼是出城寻仇,还是投胎轮回,牛鼻子老道却没明说。 思索间,不鸣城的轮廓也变得越发清晰高大起来。 无人看守的不鸣城只开了主门。 城门早已被拆除,似乎也是为了配合老道士留下的谶语。 黑黢黢的大门宛如饕餮巨兽之口,吞噬一切往来生灵。 楚泽信马由缰,缓缓走入近二十米长的城洞,这时他身后才逐渐响起一阵马蹄踩踏之声,苏叁虽然害怕,但依旧跟上了楚泽。 一段城洞走完,所见青砖无不染血。 三十多年前的血迹沾染的坚硬的青砖上,此刻已经完全融入砖石之间,成为对当年那场惨绝人寰大战最好的见证。 青石板路的缝隙里长满了杂草,低头看去,郁郁葱葱,倒是把整座不鸣城映出一分别样生意。 等到重见天日之后,苏叁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战战兢兢道:“这城里不会真的有鬼魂出没吧?” 楚泽一边看着道路两旁被藤蔓杂草包裹,一边随口说道:“难不成城楼飞檐上的四个铃铛你当是在开玩笑的吗?如果没有冤魂无数,也不会有‘三下终南,无功而返’的说法了。” 虽然苏叁一直都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世上没有鬼,可从靠近不鸣之后发生的事,和楚泽的说法来看,这个想法多半没法成立了。 楚泽看到苏叁有些畏惧的表情,打趣道:“怎么,可以驭十几把剑的苏少侠,还会怕这鬼神?” 苏叁自从入城之后就显得有些风声鹤唳,此刻也顾不得楚泽的揶揄,担忧道:“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可是邻居太奶奶说得,有神明肯定有鬼魂。” 楚泽有些无语,接着笑道:“你也信佛信道?” 苏叁小心翼翼道:“怎么不信,我信我爹我娘这样的好人能飞升净土,西门霜那样的恶人会被打入地狱不得翻身。” 听到苏叁这样的回答,楚泽不由一愣,想起身旁这位有时看起来乐天,有时看起来胆小,还带着少年心性,其实也与他无二,是一个早已失去了至亲的孤儿。 苏叁不知道楚泽的想法,见楚泽没有说话,眼睛一转好似抓住了什么问题一般,偷偷摸摸靠近楚泽,小声问道:“楚泽,那你说这世上有没有能够看见鬼魂的人?” 两匹马漫无目的的在城中瞎转,过了好久之后,楚泽才像听到了苏叁的问题一般,点头道:“有。” “我在前往平妖司的路上认识过这样一个女孩。” 楚泽抬头望向了阴恹恹的天空,脑海之中潮水翻涌,带起了记忆深处的一些画面。 一旁的苏叁从来没见过楚泽这般惆怅的样子,顿时连鬼也来不及怕了,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似乎在等着楚泽接下来的讲述。 楚泽又间隔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道:“我和她相遇那天的天气似乎也像现在这样,江夏城的北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楚泽完全闭上的自己的眼睛,神态平静而安详,又像陷入了回忆一样。 苏叁被楚泽这样的行为吊足了胃口,当下直接急的脱口问道:“接下来呢?接下来呢?” 楚泽微微一笑,轻声道:“之后因为一些机缘巧合,她救了我一次,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这就没了?!” 苏叁大失所望,还以为能够听到一些精彩的故事,结果楚泽只给出了这样随便一句话。 楚泽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我们两个还有她的师父结伴而行,一路到了岐山附近,才各自分别。” 苏叁颇为无语,有气无力的问道:“你这故事还没咱两人的来的精彩,不过你咋知道人家姑娘能看见鬼魂这般阴秽之物的?” “她是瞎子。”楚泽语气瞬间又变得感慨起来,“修过心眼。” 苏叁一头雾水,茫然道:“心眼谁没有?瞎子又是怎么回事?” 忽然间一阵寒风吹过,楚泽和苏叁身下的瘦马都发出不安的嘶鸣,马蹄提起又落下,却始终不肯再前行。 楚泽和苏叁抬头一看,长街尽头已然出现在两人眼前,一堵赤红宫墙无声耸立,再往前行便是不鸣城的皇宫外墙,墙的另一头就是当年申国的皇宫了。 通往申国皇宫的朱红色城门被十八道暗黄色符纸交叉封上,看样子至少被封闭了十几个年头。 楚泽勒住马缰,安抚受惊的马匹,一边望着颓败的皇宫,轻声道:“此心眼非彼心眼,正因为双目失明,所以她才能够看见常人无法看见的某些东西。” 苏叁不知是察觉出了楚泽兴致不高,还是被皇宫深处传来的森森鬼气吓得不轻,声音发颤道:“咱们还是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楚泽望着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朝苏叁点头示意,自己则轻扯马缰,调转马头,转身离开了皇宫之前。 “宫阙万间皆作土,天下兴亡众生苦。” “好诗,好诗。” “你个不学无术的家伙还知道什么是好诗?” “咋不知道?我爹当年也算是读书人。” …… 在人族天下,共有两座终南,楚泽这两日经常提起的终南,被世人成为“北终南”。 当年玄道第一人葛通玄游历大江南北,在北终南山止步,给这江畔五峰取名“终南山”,意为“传道不再往北,此地即为终南”。 终南山距离湟水大约二十里路,大小一共五峰十八丘,还有那两瀑三溪四涧七潭千鹤万木的绝景。山上常年云雾缭绕,是人族天下仅存的十二福地之一。 北终南五峰形如五指成爪,以中峰玉华山最高,其余四峰依次分列两旁。 玉华山上建有无数楼阁殿宇,其中又以崇真宫为主。 天色渐暗。 不少祈福香客已然下山,可此时的崇真宫前却站了四个老头外加一个年轻道士。 没等几个老头开口,年轻道士就率先问道:“掌教师兄,周老头已经出关了?” 其中一个看起来慈眉善目,长着两条垂颊白眉的老道一巴掌拍在年轻道士的后脑勺上,沉声道:“没大没小的,你周师伯这次出关,已经破境了。” 不料年轻道士撇了撇嘴,说道:“拉倒吧,他这也叫闭关,几天前他还拉着我一起去五师叔的院子里偷鸡来着。” “什么?!” 年轻道士说完,顿觉不妙,一个懒驴打滚就跑到了远处,而四个老者之中一头黑发的老道已经开始吹胡子瞪眼,拿着手中拂尘就要作势打人。 就在此时,崇真宫后忽然传来一阵大笑,只见一个站着稀疏胡须,穿着一身黑白太极道袍的老头从天而降,恰好落在四个老道和年轻道士之间。 “天生万物与人,道士开荤再正常不过了。” 老头呵呵一笑,负手而立,说不出的仙风道骨。 “周师叔。” 四个老道士看到老人,同时弯腰合十,恭敬行了一礼。 北终南自葛通玄老祖创道至今,已有三百来个年头,如今山上大多是第七辈和第八辈的弟子,而这位被几个老道喊作师叔的老头,却是终南山上硕果仅存的第四辈老人。 姓周的老头笑眯眯道:“今日出关,只为那不鸣城之事。你们好好看家,我且带着左小子去一趟。” 站在一旁的年轻道士神色一变,还没等再度开溜,便被老头一把提住衣领,一步登天,消失在众人眼前。 等到老头消失天际,四个老道之中唯一没拿拂尘的一个鹤发童颜老者才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后缓缓道:“真是多事之春。” 不鸣城头,阵阵微风吹过四个铃铛,却不发出一点声响。 楚泽找了一间还算干净的客栈,将瘦马拴在了马厩之中。自己则带着苏叁徒步出了客栈,朝着城头的位置重新靠了过去。 不知何时,一轮如细丝般的弯月悄然升上了天空,几片惨淡的乌云在城上停留,把原本就不算通透的月光遮挡一层,显得城中极为晦暗。 楚泽之前带着苏叁在城中转了大半圈,并没有见到任何活人,之前那个御剑入城之人也不见了踪影。 不过楚泽依旧坚信此人还在城中,等到时机合适必然能够再见。 苏叁紧紧跟在楚泽身后,两人走在不鸣城之中,所见皆是一片漆黑。这样一座偌大皇城之中,连一盏灯火都没有,就算真的没有鬼,现在看起来也足够像一座鬼城了。 “楚泽,我们两个这么晚要出来干嘛?” 听到苏叁带着颤音的提问,楚泽咂摸了两下嘴,贴近苏叁耳朵悄声道:“等鬼。” 苏叁被吓得猛然跳起,瞪大眼睛喊道:“啥?!你这不是带着我去送死吗?!” 楚泽刚想要开头安慰苏叁,脸色忽然一变,拉着苏叁快步向登楼的阶梯走去。 不知何时,天空之中乌云已然遮蔽了最后一丝月光。 不鸣皇宫中忽然传来凄厉风声。 十八道符纸寸寸崩碎,两扇朱红宫门缓缓打开。 万鬼出城。 群魔乱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十四章:红衣,白帝 整座不鸣城都好似轻微的颤抖摇晃起来。与此同时,城楼四角上的紫金铃铛也随着不断摇晃起来,发出连续而急促的声响。 楚泽怔怔出神,望着在长街尽头处化作一点的皇宫。 一道极为分明的黑气冲天而起,甚至将天空中的乌云都扫去一片。 苏叁牙齿都在打颤,抽出腰间跨的那把,便宜的连刃都只开了一边的长剑,做出自认为最有用的防备姿势。 一袭红衣从皇宫深处走出。 是人?是妖? 不鸣城西南角忽然响起数声闷雷。 不鸣城东北角一道庄严佛光冲破天际。 红衣停在河水早已干涸的内河桥上,,轻轻一跃,落在一旁栏杆的雕像之上。 一股风穿过皇宫城门,穿过石桥,穿过红衣,如钱塘的十八大潮一般,呈一线之势,沿着长街涌向不鸣城的正门。 风过之处,荒草皆枯萎衰败,化为点点飞灰,消散在天地之间。 这哪里是风,分明是万鬼成潮,奔踏而至。 “阿弥陀佛!” 天外一道金光至,恰好落在城门近百丈外,金光之中,站着一位虎背熊腰,身着暗红袈裟的和尚,宛如那中流砥柱,江心礁石。 这大和尚身上佛光骤然熄灭,然后又在刹那绽放。 楚泽只看到一尊通天佛像端坐与和尚身后,通体呈现琉璃宝色,手施期刻印,抬手之间,天地便隐约有梵音响起。 鬼潮遇佛陀,犹如冬雪遇春水,骤然消融。 一声极为凄厉的嘶鸣从鬼潮之中响起,潮水一般的阴风骤然散去,天地间再度酝酿出一份诡谲寂静。 “雨。” 红衣不知在何时已经走下桥头,抽出了一把殷红如人血胭脂一般的纸伞。 红衣着黑靴,宛如画中人。 原本晴朗的天空竟然瞬间落下倾盆大雨,风雨中,隐隐传来幽怨啜泣声。 雨点落在红伞之上,垂落珠串般雨线,竟然也是串串血红,好似天空正在下那血水。 楚泽用手胡乱抹去脸上雨水,视线依旧模糊,可楚泽依旧看清了眼前的骇人景象。 长街上,立于和尚身后,宝相庄严的三丈佛陀法相,此刻在雨水的冲刷下寸寸崩坏,琉璃宝色片片剥落,瞬间被毁的一干二净。 那和尚身上原本夺目的佛光,此页也犹如那风中残烛一般,明灭不定,在雨水的冲刷下不断苦苦挣扎。 红衣立于城门百丈之外,望着眼前的和尚。 红伞遮住此人脸庞,在雨幕的双重遮挡下,楚泽根本无法分别此人的身份性别。 “笃——” 雨中忽然响起一声极为清脆的敲击声,好像有人用手指重重敲在了一根竹竿之上。 红衣身前的大雨如一刀劈过,骤然分出一尺空隙。 楚泽眼睛都来不及眨,便看见如礁石一般站在原地的僧人瞬间倒飞,一头撞在了城墙之上,生死不知。 站在楚泽身后的苏叁惊惧道:“这个红衣服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 楚泽不退反进,大步走到城墙边,望着雨中红伞红衣,自言自语道:“红伞红衣,北荒白帝。” “好一个白帝!” 一把天外飞剑穿过城楼,划开重重雨幕,直取红衣。 缓步而行的一袭红衣,似乎心有所感,手中红伞瞬间收拢,恰好点在飞剑剑尖之上。 伞尖对剑尖! 漫天剑气炸开,空中雨滴皆倒飞而上。 红衣一退再退,重回百丈之外。 “好剑。” 楚泽和红衣同时开口,后者依旧一脸淡然,而前者已然闭上双眼,企图在脑海之中重现这一剑的风采。 就在楚泽闭上双眼之后,原本空荡荡一片的城墙上又从天上落下两人,恰好站在楚泽与苏叁的身后。 苏叁一脸惊讶的看着身旁忽然落下的两人,两人皆穿着道袍,一老一少,看起来都带着几分出尘意味。 没等苏叁先开口,穿着黑白太极道袍的老头就率先开口道:“你们两个小娃娃也敢来这种地方,难不成是嫌命太长了。” 等到老头开口之后,楚泽这才睁开双眼,回过身来恭敬说道:“晚辈楚泽见过周丹阳前辈。” 这回倒是轮到老道诧异起来,“你这小子怎么知道我是周丹阳的?” 楚泽微微一笑,抬头看向城楼四角上的铃铛说道:“这还留有您当年的铃铛。” 老道顺着楚泽的视线看去,再度一愣,然后不由的抚着胡须哈哈笑道;“聪明,颇有老道我当年的几分风范。” 站在老道身边的年轻道士同时翻了一个白眼,讥讽道:“你这老头也忒不要脸了。” 老道扣了扣鼻孔,把手一抬,一把接住从空中倒飞而来的飞剑,假装没听见年轻道士的腹诽。 重握长剑之后,老道脸色明显变得严肃起来,轻轻一跃落到女墙之上,低声道:“既然知道此人乃是北荒白帝,我劝你们两个小娃娃还是乘早离开这是非之地。此人要真是拼尽全力,老头我可无暇顾忌你们二人。” 楚泽行了一个揖礼,表情坚定道:“晚辈从平妖司而来,岂能遇妖而退。” “平妖司……”老人语气里带着些许诧异,对于楚泽的身份颇感意外,沉吟了片刻之后,再度沉默了下来,似乎默认的楚泽想要留下的做法。 大雨已停,红衣人望着城头上站着的老道,很难得的停下的自己的脚步。 没了雨幕和红伞的遮挡,楚泽很清楚的看到这位身着艳丽大红衣之人的面庞。 此人是一位相当俊秀的男子,面白无须,大约在三十岁上下的年纪,两道剑眉倒竖,无形中又为其添加了几分英气。 像是大红大紫这样颜色艳丽的素色衣着,寻常人极难驾驭,但此人一袭红衣却极有气势,站在百丈之外的长街上,却给人一种腥风血雨即将扑面而来之感。 “凡人之上有天人,一境之隔有时却比生死更远。在修行之上,确实妖族不如后进之人族,只可惜人族体质有限,强者着实太过凤毛麟角。” 这是红衣男子从皇宫之中走出之后,第一次真正的开口说话。 此人声音有如儒生诵念典籍,中正平和,不知不觉倒让人产生了一种隐约的亲近感。 红衣将手中红伞收入袖中,一步踏出,随意道:“你这半步长生境界虽说强于刚才那伪金身,但终究还是不够。” 听完红衣男子说完两句之后,老道这才笑着开口道:“久闻妖族五帝之名,今日得见白帝,若不请教一番,实在太过可惜。只是白帝以一尊分身说出这这样话,未免有些太过自大了。” 红衣男子依旧似闲庭信步一般在长街上缓缓前行,丝毫没有因为老道戳穿了真相而感到慌乱或者紧张。等到重新走回百丈之内,他才再度喃喃道:“兴许是太多年没出现在世人面前了,竟然连‘金蝉’都无人知晓了。” 红衣男子的看似低声的自言自语,全部被城墙之上的众人听了个一清二楚。苏叁一脸疑惑,楚泽和另一个年轻道士面带思索,老道却在听到“金蝉”二字之后脸色大变,双目死死盯住前行的红衣男子,手中长剑不住发出阵阵剑鸣。 恍惚之间,楚泽脑海中猛然划过一道灵光,一拍手掌道:“‘金蝉脱壳’,取自妖族遗失秘术。整个妖族除去白帝之外,再无人知晓。” 一旁的年轻道士耶被楚泽一句话点醒,接着说道:“白帝在百岁之时以剥离半数修为,以妖族肉身养人族化身,创‘金蝉’化身。之后每逢白帝闭关,‘金蝉’化身必代替白帝出世行走,二者修为不相上下,气同连枝。” 红衣还在缓缓前行,漫天黑气再从皇宫之中涌出。红衣独站潮头,说不出的绝世出尘。 “修行茫茫四百载,回首已无同行人。”红衣如登阶一般,一步一层,十息之后,已凭虚站在城楼一般的高度,“这一指,谁能懂?” 红衣伸出纤长手指,两指犹如夹中一枚黑白子,轻轻抬起,却猛然落下。 一子落于不鸣城头,犹如天塌! 老道表情凝重到了极点,手握长剑不放,整个人后撤一步,落回女墙之后,高喝道:“搬山!” 不鸣城四周并没有太高大的山丘,但却有着无数连绵起伏的低矮小山头。 当老头一剑递出的时候,方圆百里的山头齐齐震动起来,山中石块滚落,树木摇晃,似乎真的要从大地上飞起,被老道一剑搬到不鸣城之中。 此剑当然不可能真正搬山,在楚泽的感知里,以不鸣城为中心的这方圆百里的天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天空中无数的元气向着红衣落子处汇聚,而地面上无数的元气则聚在老道的剑尖。 一子落,一剑出。 天地猛然一震,宛如在一方安静池塘中投下一块巨大石子,无数波纹涟漪从城楼上扫过,扩散向远方。 波纹所到之处,山头削平,树木摧折,仿佛真的有一刀整齐切过。 站在女墙前的老道猛退了几步,望向不远处的红衣男子,不由的苦涩一笑,轻声道:“之前借天外一剑,以势逼退此人;这次倒是反过来被其一子逼退,正是好生记仇的白帝。” 没等老道语毕,一旁的城楼发出一声刺耳的轰鸣,在楚泽等人惊讶的眼神之中,崩坏成一片废墟。 只听见站在万鬼潮头的红衣白帝轻声说道:“铃铛声碎,万鬼出城,更待何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十五章:莫说人间无剑客 古老的皇城深处传来沉重钟鸣,一声叠一声,似乎在催着红衣男子脚下大潮前行。 空气骤然阴冷了下来,带着红衣男子的脸色一起冷了下来。 那个被红衣男子一气打入城墙内的和尚再一次站在城门之前,纵使此刻已然全身浴血,但这和尚脸上依旧一脸悲悯庄严,望向鬼潮和潮头白帝。 对于释道两教的道统之争,周丹阳并没有太大兴趣。况且此刻最重要的是阻止白帝,以及白帝身后的万鬼大潮。 既然这位看样子是来自落阳白马寺的和尚再度站了出来,老道自然也不会做出借刀杀人的举动。 不过老道这边还没动作,城下和尚反倒先开口沉声道:“贫僧白马寺空明,见过周老前辈。” 白马寺在中原创寺一百八十余年,虽比起终南年份稍短,可发展一直极为迅速。 站在楚泽身旁的年轻道士稍稍想了想,便对着一旁的楚泽说道:“空字辈应该是现在白马寺掌教弟子辈,不过我对白马寺了解不多,不知道这大和尚是不是那掌教的亲传弟子。” 楚泽回想起之前此人只身拦鬼潮,以及身后佛陀法相,当下轻声道:“多半应该是掌教弟子,这位僧人实力确实不俗。” 听到楚泽这般说法,年轻道士脸色稍稍便了好看了一些,不过依旧看起来愁眉苦脸。 一旁的苏叁弄不明白楚泽和年轻道士在说什么,但是对于老道之前的两剑颇有些心得体会,当下也轻声问道:“那有老前辈加上这个和尚,能不能杀了这个白帝?” “杀?”年轻道士叹了一口气,“白帝百年前已入通天境界,跻身大妖,不知此时离妖圣还相差多少。老头出关时不过半步长生,这个大和尚此刻金身都被破了,连天人伪境都算不上,我看实在太悬。” 楚泽也在一旁点头,但脸上反而没有太多恐惧或惊慌,反而带着一丝期待说道:“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大周部落末期,与幽商部落进行的定鼎之战,此战之中最精彩的便是三英战吕朴。” 年轻道士听到楚泽这样说,开始还有些不解,后来眼神之中也开始放出异样神采,急促道:“吕朴为幽商第一大将,也是当时人族第一的修行者,最后还是被大周三位武将联手败在阵前。你的意思是……” 没等到年轻道士说完,一直沉寂无声的不鸣城西南处,忽然有一道黑光冲天而起。 黑光如恶蛟出水,裹挟残云疾风,直扑红衣。 除了楚泽之外的面青岛市年轻道士还有苏叁这才意识到,白帝脸色变冷多半不是因为城下和尚重新站出来,而是因为这冲天而起的这道剑光。 飞至半途,黑色剑光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待到接近长街,一道剑光已然化为铺天盖地的剑气如雨。 红衣男子极为郑重望向从天空中倾斜而下的无数剑气,大袖一挥,红伞不知何时再度入手。 一伞再开,剑气如雨打芭蕉一般落在伞上,却发出声声金铁铮鸣。 望着漫天剑气的年轻道士忽然苦笑了一声,摇头道:“恐怕没机会三英战吕朴了。这位既然愿意出手,就断然不会再让旁人出手。” 这边剑气刚落完,却又听得一声轰隆隆如闷雷般声响。 楚泽等人望着不鸣城西南,只见一点寒芒在黑暗中闪过,紧接着无数房屋轰然倒塌,一道无形剑气从那寒芒闪烁出一路疾射,强行破开一路上所有建筑,再斩红衣。 白帝望着滚滚而来的剑气,甚至来不及将红伞收拢,便如蜻蜓点水一般一退再退,第二次退到城楼百丈之外。 此时剑气已至,避无可避,白帝收伞为剑,同样递出一剑。 两剑天地摧! 等到烟尘散尽,方圆百米之内再无一栋完整的建筑。 老道已经把手中剑收了起来,两只手插在宽大袖子里,重新蹲上了墙头,像极了做完了农活蹲在地头的老农。 这个辈分奇高的终南山老道士望着被纵横剑气毁的一干二净的长街,颇为无奈的低声笑骂道:“真是两个无赖。” 一旁的苏叁早已被这漫天剑气吓傻了,但心中却没由来生出一股豪气,将来他出剑,也要学这剑客一般豪放。 楚泽不知何时也走到了城墙边,拉着年轻道士,学着老道的模样,也极为轻巧的蹲在了墙头。这哪里是三个出世道士,分明是三个混混在看打架。 老道瞥了一眼楚泽,似乎也没太在意,依旧还是眯着眼望向剑气来时方向的那一团烟尘。 楚泽见老道不开口,轻声对着身边的年轻道士问道:“看这样子,多半是有陆地剑仙境界了,只是不知道这位前辈站在几层楼上。” 五道天人各不同,玄道求长生,武夫称天人,剑修化剑仙,佛陀大自在,儒门出儒圣。登临天人,再飞升,修行化繁为简,好似登楼。天人一品四重楼,不看修为,只看感悟。 年轻道士反倒有些惊讶的开口道:“你没看出来这家伙是谁?” 楚泽挠了挠头,嘿嘿笑道:“我这刚出岐山一个月,哪能猜到这位剑仙前辈的身份。” 没等年轻道士开口,一旁的老道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顺便把已经站在身旁的苏叁也一把提到了城墙上。一老三少死死盯住红衣面向的位置,烟尘中似乎走出了一个人影。 似乎嫌空中的烟尘太碍事了,老道轻轻朝长街上吹了一口气,一股清风恰好将剩下的烟尘全部吹散,整条长街这下彻底变得通透敞亮起来。 看到走出烟尘的人影之后,楚泽脸上露出了果不其然的神色,自言自语道:“果真是那个前辈。” 来人穿着一袭不算常见的黑色衣衫,身材修长,看上去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年大叔,只是身上一股凝而不散的剑气,却如黑夜中煌煌明星一般,刺人双目。 蹲在城墙上的老道捻着自己稀疏的胡须感叹道:“好几年前便盛传张鸦九有望代替为人乖张、亦正亦邪的老剑神孟东凡成为新一代剑道魁首,如今一看,确实不算假话。” “张鸦九,孟东凡……” 一旁的苏叁听到老道随口谈到的两个名字,眼神之中不禁流露出一丝羡慕,但更多的却是渴望。 当下苏叁也不知何处来的勇气,扯了扯身边老道的衣袖,低声道:“前辈,咱们能不能靠近些?” 老道正在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忽然听到苏叁这么一说,表情中多了几分莫名。 “怎地?小娃娃你不怕死?” 莫说是老道,连一旁的楚泽也感到有些错愕,一直担惊受怕的苏叁怎么突然改了性子。 苏叁看到老道促狭的眼神,紧张的结巴道:“我辈学剑人,可无剑体,无剑心,却不可无剑气……剑胆。” 三人望向苏叁,苏叁脸上的表情虽然犹豫,可眼神深处的那一丝渴望的辉光却依然坚定。 老道打趣道:“原以为你小子就是个空有天赋的惫懒货色,没想到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老道话音刚落,藏在衣袖中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抽了出来。只见老道两手随意的拍了两下,一把抓起了身旁苏叁的衣领,猛然跳下了城墙。 苏叁差点吓得叫了起来,被老道带着从几十米高的城墙上跳下,落地时几乎腿一软坐在地上。 这时苏叁才朝着一旁的老道露出了一个有些勉强的讪讪笑容,小声道:“其实刚才那话,是我爷爷当年说过的。” 城墙上的楚泽和年轻道士,不知苏叁究竟说了什么,只见看到老道哈哈一笑,一甩衣袖,直接大步朝着长街里走去了。 “咱们两个也过去?”楚泽看向已经小跑着跟上老道的苏叁,同时瞥了一眼身旁的年轻道士,缓缓从墙头站起。 “好。”年轻道士站起来一伸懒腰,想要学着老道模样拍拍手掌,结果身旁楚泽反倒轻轻一推,先将年轻道士推下了城墙,自己也紧随其后的跳了下来。 “你这人也太不厚道了。”年轻道士一屁股着地,一脸愤然。 “你不是也想要学老道提我一把吗?”楚泽笑眯眯道。 “哪有?”年轻道士心虚一笑,拍拍屁股从地上站了起来,显然是一点小心思被人看穿了。 “算你没有。”楚泽大度一笑,阔步向前。 “你这小子到有几分我当年的风采。”年轻道士嘀咕道。 “你刚才说了什么?”楚泽回头看向年轻道士,也不知是否听清了年轻道士说的话。 “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想问你叫什么。”年轻道士装傻笑道,两步走到楚泽身旁率先说道,“终南山左慈,玉皇峰大师兄。” “平妖司楚泽,来自湘西十万大山。”楚泽没再计较年轻道士刚才说的话,同样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此刻不远处的苏叁好似听到了楚泽和左慈的对话,同样低声道:“我叫苏叁,是个剑侠。” “侠个屁!”苏叁刚说完就被老道在头上拍了一下,老道显然在看出了苏叁的天赋之后,也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苏叁摸着脑袋,退了半步后才倔强道:“那我是个剑客总行了吧。” 就在此时,分立与长街两侧的红衣白帝和黑衣剑客终于有了下一步的动作。 只见黑衣剑客轻轻向前踏了一步,高声道:“东海剑客张鸦九,请白帝赐教!” 暗处起寒光,璀璨如北斗! 莫欺人间无剑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十六章:我辈喜学剑 张鸦九大袖一挥,袖中依次飞出七柄长短不一的飞剑。 楚泽四人立于战场外五十丈,再近怕是会殃及池鱼。此处还剩半截小楼,恰好摇摇欲坠的容下四人。 待到张鸦九御出七柄飞剑后,这一老三少眼神之中只剩专注。 黑夜中左慈喃喃道:“世人皆知张鸦九剑道无双,却少有人知他袖中还有七柄飞剑。” 说话间,七柄飞剑破空衔尾而至,白帝手中红伞发出夺目红光,竟然硬生生拉长一截,变成一把古怪长枪。 长枪如蛟龙出水,连点七次,敲开七柄飞剑。 张鸦九脸色依然平静,两指并拢在空中连点三下,淡然道:“请白帝观我落子。” “贪狼,七杀,破军。” 被敲散的七柄飞剑中迅速飞出三柄约有半臂长短的飞剑,分三个方位刺向白帝。 站在远处的楚泽和左慈甚至没能够看清眼前的黑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见白帝向后一仰,翻身退出几步距离。 空中似有几片暗红缓缓飘落。 白帝脸色越发冰冷,手中长枪再闪红光,重新化为当初红伞。 张鸦九微微笑道:“张某还有最后一子,不知白帝可否接下?” 平地起风雷,七剑下天山。 七柄飞剑于黑暗之中再度聚拢,将白帝围在其中。楚泽遥遥望去,七剑恰好犹如北斗排列,而红衣正居于斗中。 不见白帝气息如何运转,可身上一袭破损红衣却鼓荡开来,红伞上再发红光,几乎照亮了整座长街。 “张剑神不亏是人族新一代剑道魁首,应如是佩服至极。既然剑神落子,岂有不应之礼,且看本帝破局!” 刺目红光宛如一个被打碎的玻璃球,瞬间爆开,化为片片红芒,红色碎片好似漫天樱吹雪,洒落长街。 红芒落地,瞬间将铺就长街的青色石板腐蚀殆尽,落在七柄长剑上,也碰撞出各色流光,炸开无数气流。 张鸦九望着天空中洋洋洒洒飘落的红芒,不退反进,一步踏出,被红芒打散七剑猛然聚拢,剑指红衣,呼吸间就要将白帝钉死在这长街上。 只是漫天红芒终究扰乱了剑阵运转,未等七剑彻底聚拢。白帝猛然冲天而起,整个人化作一道红色流星,消失在北方夜空。 站在半截楼阁上的老道随手拍去一点落下的红芒,眯眼道:“溜的到挺快。” 站在老道身旁的三个少年不由的同时翻起白眼,腹诽老道着实无耻。 七柄飞剑依次入袖,张鸦九似乎没有追赶白帝之意。 就在众人以为这位黑衣剑仙会御剑而去恰好的时候,这位江湖上风评极好的新剑神却径直朝着楚泽等人所在的小楼走了过来。 看到张鸦九走向自己,三位少年尚在不解,老道却是轻轻一推,将三个人一并推出了小楼,然后自己才灵巧一跃,恰好落在三个人身前。 张鸦九闲庭信步,气度非凡,等走到楚泽等人身前之时才缓缓停下来,收敛了一身的剑气。 还没等老道开口,张鸦九就率先拱手道:“晚辈张鸦九,见过终南山周老前辈。” 老道微微一笑,也没在这位张剑神面前摆什么世外高人的架子,当下回礼道:“张剑神果然好风采。” 老道还以为张鸦九仅仅只是来打个招呼的,没想到这位长居东海的剑神在打完招呼之后,又扫了一眼站在老道身后的楚泽三人,脸上露出了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 “再过个几年,这片无趣的江湖就该不寂寞了。” 张鸦九轻声感叹,楚泽等人一头雾水,唯有老道露出了一丝紧张神色,身体不自觉地往几个少年身旁又多靠近了几分。 不过老道也不至于拉着几个少年立刻就跑,这位新剑神的脾气秉性不似老一辈剑神那般让人捉摸不透,自从出世以来,大多都是些不错的好评,只是眼下张鸦九莫名其妙的感叹,让四人都有些猜不准——莫非是这位新剑神找不到对手了? 好在张鸦九很快回神,视线落向楚泽道:“俞伯崖算是我的师弟。” 楚泽直接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黑衣剑仙。 湘西十万大山中的知一观,陪伴着楚泽度过了整整十年光景,几乎可以成为楚泽真正的家了。 知一观除了老主持竹离道人,还有被楚泽称之为“师叔”的两个中年道人。 大师叔姬怅,负责日常教习。二师叔俞伯崖,则负责知一观的伙食和采购。 张鸦九说出“俞伯崖”的名字后,楚泽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自己二师叔那张有些圆润的胖胖脸庞,一时间无法将这样和蔼可亲,充满尘世气息的二师叔和眼前这位已经超凡脱俗的剑神相提并论。 过了好一会,楚泽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开口道:“前辈……” “你若不介意,叫我一声师叔也无妨。” 楚泽话未说完,张鸦九便笑着开口,显然并没有再开楚泽的玩笑。 一旁的左慈和苏叁显然也是目瞪口呆,有一个江湖上修行者承认的唯二的剑神当师叔的感觉,可不是一般人能够体会的。 “师叔。” 有张鸦九发话,楚泽自然不介意喊上一句“师叔”,前者听到这样一句“师叔”,也笑眯眯的点了点头,颇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张鸦九点头之后,视线又落向了周丹阳身后左慈。这一次,这位黑衣剑神只是朝着老道露出了一个和善笑容,轻声道:“缘分。” 老道听到张鸦九这样说,苦笑道:“教会徒弟,累死徒弟。他这师傅当的轻松,我这个徒弟累的半死。” 张鸦九露出一个罕见的揶揄笑容,打趣道:“老前辈能者多劳,不过主要还是师傅教的太好。” 站在楚泽身旁的苏叁看到剑神居然如此平易近人,而且一路指点过来,只剩自己一人还未说过,心中不免有了些许期待,双手死死攥住自己的袖口,尽量让自己不要太过紧张。 兴许是感受到了苏叁的紧张,楚泽此刻也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苏叁的肩膀,示意还有他在。 恰好就在此时,张鸦九的视线也落在了苏叁身上。望着张鸦九漆黑如墨,不染尘埃的眸子,苏叁竟然瞬间愣住,一时失言,不知应该说什么、做什么。 等了片刻,张鸦九忽然收回了视线,轻声说道:“此次前来不鸣城,其实主要还是受师弟所托,不过也未尝没有和妖族强者一战的心理。” 心中满是期待的苏叁原本等着自己心中敬仰的这位前辈,能够对自己说些什么,没想到最终只等到了这样一句话,充满光彩的忐忑的眼神之中,此刻抑制不住的涌上了颓然额落寞。 楚泽原本想要为苏叁开口,却听到张鸦九再度开口道:“师弟让你不要太过挂念知一观,还让我转交一物与你。” 语罢,张鸦九从袖中抽出一本极为破旧的古籍,交给了楚泽。 “这本古籍上是我两当初的师父留下的一些关于御剑的心得,一直由我代为保存,今日转赠与你。不过我观你现在气象,未到五境之前至多可以观看此书,莫要修行,否则于你修行不易。” 楚泽接过古籍,将其放入怀中后郑重点头。 张鸦九递给楚泽古籍之后,脸上又恢复了平静,转身抛出一剑,当下就要御剑离开这座破败鬼城。 就在张鸦九即将踏上飞剑一刻,站在楚泽身旁的苏叁,猛然往前跨了一步,高声喊道:“前辈!” 张鸦九好似浑然没有听到苏叁的叫喊,依旧一步踏上飞剑,御剑入云霄。 苏叁再也顾不得自己的行为是否失礼,猛然跑到长街中央,对着天空大喊:“前辈!我想和你学剑!” 漆黑的夜空寂然无声,唯有苏叁的大喊在城中不断回荡。 眼见得张鸦九御着飞剑连影子都没有了,苏叁依旧傻傻站在长街正中,死死盯住张鸦九离开的方向。 站在苏叁身后的三人多半都清楚苏叁的天赋,莫说是被张鸦九收徒,就算被其传授个一招半式都获益匪浅。只可惜这位新剑神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关注苏叁。 楚泽叹了一口气,有些机会可遇不可求,苏叁虽然之前就有拜师之心,可没人能够知道张鸦九愿不愿收徒,如果这位剑神从未生出过收徒的想法,这世上多半没人能够逼这样一位人物强行收下一个徒弟。 一刻之后,天空依旧沉寂。 盏茶过去,一切都无变化。 苏叁足足在长街上一个时辰,楚泽等人也在一旁等了一个时辰,可他们想要等待之人却再未出现。 只不过苏叁依旧不信命一般的站着,站得笔直,如一柄插入大地的长剑,未曾动摇分毫。 就连老道此刻也有些动容道:“这小子真的让我有些刮目相看了。” 望着苏叁几乎和这黑夜与废墟融为一体的背影,楚泽心中生出不忍,刚想要迈步走向苏叁,却被身前老道轻轻拦住。 “莫急,且看。” 老道声音落下不到眨眼功夫,夜空之中蓦然出现一点寒光,如流星一般直直朝苏叁坠去。 苏叁依旧不动,双眼盯住寒光,表情眼神皆充满决绝。 寒光落地,入石三分。 一柄长剑正好插入苏叁身前不到三寸。 夜空中再度传来张鸦九的声音:“你真的想要和我学剑?” 苏叁张口沙哑道:“没错,晚辈想要和您学剑。” 只见张鸦九的身影从夜空中落下,恰好落在苏叁身前长剑剑柄之上。 穿着黑衣的张鸦九表情严肃,俯视身前苏叁,缓缓道:“既然如此,拔出你的剑,若是你能够接下我三招,我便同意你的请求。” “当真?!” 苏叁一步不动,双目对上张鸦九极具压迫力的视线。 “当真。”张鸦九从剑柄上跃下,拔出石中剑,“君无戏言。” 苏叁后撤一步,抽出腰间剑,严肃道:“还请前辈赐教。” “好。” 张鸦九微微点头,身不动,手中剑毫不犹豫递出,带出一缕涛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十七章:断脉 纵使每个人都看出张鸦九已经压制了自己的修为,又只以剑招试探,可对于苏叁能否接下三剑,老道和左慈依旧没有太多的信心。 楚泽此刻的想法却与身旁两人不同,楚泽脸上也充满忐忑,但楚泽眼神落在苏叁身上的时候,只有坚定。 苏叁看不到旁人的表情,因为他眼中只剩张鸦九的剑。 望着张鸦九平直递出的一剑,苏叁只觉得眼前忽然多出了一条大江,而他就站在大江中心,面对着汹涌的江水,显得无比渺小。 苏叁瞬间生出一个弃剑而逃的念头,但又瞬间把这个念头掐灭。若是连接下一剑的勇气都没有,如何面对接下的第二剑第三剑,如何对得起这样一个机会。 苏叁不知道自己能否接下第一个浪头,可就算是勉强扑腾,也至少要翻起些浪花才是。 想到这里,苏叁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低垂的右手,带起紧握的长剑,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一剑斩了下去。 苏叁的确变得坚定了,就像看出张鸦九的强大那般,楚泽等人也看出了苏叁此刻已经完全沉浸在这场战斗之中,并且爆发出了自身全部的力量。 苏叁就像一颗从天外闯入陨石,不在乎最后的结局,只想在当下用尽全身力量,爆发最耀眼的光。 就连张鸦九此刻也有些动容,只是他手中的剑依旧平稳,没有因为这份动容变得犹豫。 这一刻,苏叁将自己当成了一个真正的剑客,所以张鸦九也将苏叁当成了一个真正的剑客,这是剑客间彼此最大的尊敬。 苏叁的剑率先撞上了大江的浪头,如他所想的那样,他在这条大江中翻起了一个浪花,张鸦九剑上的剑气被苏叁一剑分成两股,穿过苏叁的身体,落在了苏叁身体的后方。 老道的脸上浮现了一丝不可思议,楚泽的脸上则浮现了一丝欣喜。无论是对于张鸦九还是苏叁来说,这都是不可能出现事情。 但他们脸上的表情只维持了短短一瞬。 在苏叁的感知里朝,他涌来的大江被他斩开了第一个浪头,紧接着又有第二个、第三个浪头果决的扑到了他的面前。 苏叁飞了出去,张鸦九的剑甚至没有接近到苏叁身前三寸,可剑上传来的力量,却还是把苏叁拍飞了出去。 古老青砖缝隙间积攒的灰尘全部喷射了出去,苏叁重重落在地上,飞出去三丈。 张鸦九收回长剑,脸色柔和的平静道:“你接下了我的第一剑,你还有两剑。” 倒在地上的苏叁如同落到岸上的游鱼一般的粗重喘息,每一次呼吸皆引起苏叁胸口的剧烈疼痛,甚至苏叁的每一次咳嗽都带着血沫。可在张鸦九的视线落到苏叁身上之时,苏叁却挣扎着,艰难的用掉落在身侧的长剑撑起自己的身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苏叁看着眼前的张鸦九,就像在吃力的望向一座隐藏在云雾中高山的山道:“这是剑客之间的战斗,死在这样一场战斗里,我问心无愧。而且,这样的机会也许错过之后,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在遇到了,所以我想要拼死一试。” 然后苏叁的视线又投向了站在不远处的张鸦九,有些无耻的笑道:“若是真能接下第三剑,我就不会死了。我相信堂堂一代剑神,不会这样轻易看着徒弟死在自己面前的。” 听到这样一番无赖言论之后的楚泽先是愕然,然后也不由的点头道:“这才像你,虽然这话很无赖,但说的有理。” 站在不远处的张鸦九在听到这话后也不禁哑然失笑,如果收这样一个临死还不忘耍小聪明的少年当徒弟,似乎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于是张鸦九缓缓开口道:“希望你能够接下我的第三剑。” 苏叁终于艰难的站了起来,此刻他身体的情况已经非常不乐观,可苏叁却觉得现在才是他最强的时候。 “楚泽,还请借剑一用。”苏叁诚恳道。 “好。”楚泽点头。 没等楚泽抽剑,他身后背负的云梦便轻轻一颤,歪歪斜斜飞向空中,最后落到了苏叁的手中。 苏叁的眼眸骤然明亮起来,整个人犹如燃烧到最旺的篝火,散发熊熊气焰。 “晚辈苏叁,还请张鸦九前辈赐教第三剑!” 苏叁高声喊着,开始奔跑起来。 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一次,苏叁要率先出剑! 面对着苏叁的张鸦九默然无语,手中剑低垂,只是眯着眼望着眼前的苏叁,看着少年气势一寸一寸提升。待到苏叁近身一丈之时,张鸦九这才抬起手臂,一剑斜斩而下。 “余烬!” 望着眼前带着寒光而来的长剑,苏叁右脚重重踏在青石板上,身子却猛然停住,一剑斜撩而上,剑身擦着空气,竟然附着上了一层幽幽暗火。 “好剑!” 观战的老道几乎一把将自己的胡须扯下来,苏叁这一剑精气神皆到达了一种圆满状态,全身元气尽数涌入剑中,只求最强一剑。 “可惜……” 老道捻着胡须的手久久没有放下,只可惜苏叁面对的是当世剑神,即便这一剑再好,对于张鸦九来说,恐怕也与儿戏无异。 苏叁的剑第三次和张鸦九的剑碰撞在一起。 剑击而火熄,张鸦九的剑上好似附着了一层带着高远寒意的月光一般,瞬间将云梦上的幽火驱散。 不仅如此,苏叁只觉得张鸦九剑上带着一股莫名寒意,并未入之前一般将他手中的剑挑飞除去,反而贴上看他手中的长剑。 张鸦九面色漠然,贴着云梦剑脊一剑压下,竟然毫不犹豫的朝着苏叁的手腕斩去。 只听张鸦九压低声音道:“放手。” 苏叁迎上张鸦九的视线,咬牙道:“不放!” 张鸦九嘴角扬起一抹弧度,淡然道:“这是你自己选择的。” 带着月光与寒意的长剑毫不犹豫的斜着切下,真的一剑斩在了苏叁的手腕上。紧接着长剑瞬间抽回,但已有数道剑气沿着苏叁手腕的伤口,涌入了他的经脉之中。 剑气犹如不安分的虫豸在苏叁的经脉中疯狂的扭动,苏叁的脸色瞬间变得一片惨白,紧握长剑的五指几乎失去所有力气,就要将长剑脱手滑落到地上。 “啊!” 苏叁大喊一声,不知从何处生出的一股力量,将已经失去控制的手指再度聚拢,在长剑跌落之前死死再度将它死死握在了手中。 “苏叁!” 楚泽此刻也发现苏叁的不对劲,全力冲到苏叁的身边,却恰好看到苏叁嘴角勾起一抹惨淡笑容,面如纸色的向后倒去。 楚泽又一次接住了苏叁,上一次他接住苏叁倒下的身体,苏叁竭尽全力战胜了对手,但这一次苏叁倒下,却换来右手近乎筋脉尽毁的结果。 看着从苏叁右手每一个毛孔中渗出的鲜血,和那些附着在苏叁皮肤下犹如翻滚蛟龙一般的经脉,楚泽只觉得心中有一股怒火在升腾。 顾不得眼前之人的身份和实力,楚泽张口厉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鸦九收起自己手中那柄通体漆黑的长剑,淡然立于一旁,缓缓说道:“我在救他。” “救他?!”楚泽怒极反笑,“这就是你的‘救法’!” 沉默了片刻,张鸦九沉声道:“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剑道天才,既有剑心,也有剑体。若是单论剑道修为,如果真的成了我的徒弟,用不了太长时间就能登楼。只是过刚易折,水满则溢,月满则亏。” 原本因为张鸦九向一个小辈下手而感到不满的老道,在听到这番话之后,不由一愣,却在瞬间明白了张鸦九的意思,脸上露出一丝了然。 看到楚泽仍有不解,老道也苦涩道:“简单来说,若是这小子以之前状态练剑,到时候必然会死在剑上。说不定会练出一个人剑不分的剑道疯子,或者只知有剑的剑道魔头。如今张剑神破了他的剑体,再让他改练左手剑,就是为了救他。” 楚泽愕然,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难道没有其他的破解之法吗?” “天生剑心剑体,几乎可以说是天注定的要走上剑道一途,又天注定的要死在剑道之上。若无人力破解,甚至转嫁一些苏叁原本的运数,苏叁修剑绝无可能善始善终。” “那……” 望着昏迷的苏叁,楚泽没由来的生出一股悲凉。他第一次觉得天道是如此无情,即便是十全十美,也一定要安排一场灾厄在其中。 一旁的张鸦九走到楚泽身旁,掏出一个白净小瓷瓶,倒出一枚丹药,递给楚泽道:“给他服下吧。无论他愿与不愿,此刻起,他便是我张鸦九此生唯一的弟子。” 楚泽望着微弱月色下张鸦九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怀中的苏叁,欣慰一笑。 这一刻黑衣如山,只为苏叁遮蔽风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十八章:与君离别意 东方天空露出一线鱼肚白,天地变色,一抹明亮橘黄犹如大潮一般从东方天空缓缓推来。 苏叁恍惚的睁开眼,看到一张带着疲倦的熟悉脸庞。 一股心安油然而生。 楚泽半低着脸,头上恰好有一滴露水滑落,打在苏叁脸上。 看到脸色苍白,睁开双眼的苏叁,楚泽终于长出一口气,吃力的笑了笑。 这一夜过得极不安稳,楚泽就这样扶着苏叁,一直坐到了天明。 过了许久,苏叁才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转头四下张望,寻找那个他最想看见的身影。 楚泽将苏叁扶正,打趣道:“别找了,人没走。” 被楚泽察觉了视线的苏叁“嘿嘿”一笑,勉强在好友的帮助下站起身,便看到远处长街的拐角处,张鸦九正牵着两匹瘦马缓缓而来。 少年心情大好,挥着完好无损的左手,喊道:“师父!” 没等苏叁喊出第二句,一旁的废墟里就传来另一个少年的声音:“大清早的喊什么喊,我周师伯年纪这么大了,需要多休息。” 苏叁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到一个唇红齿白,道袍不整的年轻道士正打着哈欠,从不远处的一栋还算完整的小屋里走出来。 朝阳恰好落在三个少年的身上,给原本破碎的画面镀上一层美好的霞光。 待到张鸦九将瘦马牵来,苏叁再度恭恭敬敬的稽首行礼,很是郑重的又喊了一声“师父”。 这位江湖上声名极盛,不苟言笑的黑衣剑神,在此刻竟然也不由的落下了一滴眼泪。 等到苏叁大礼行完,张鸦九这才用真元缓缓托着苏叁站了起来。 张鸦九轻声说道:“你有可有什么想要问为师的吗?” 原以为苏叁会寻根究底,可这个少年只是摇摇头,抬头有露出一个有些没心没肺的微笑,爽朗道:“师父总是对徒弟好的,我没什么问的。” 听到苏叁此言,张鸦九感慨一笑,高声豪放道:“我张鸦九三岁观剑,七岁修剑,十二岁铸剑一柄,二十岁万剑归宗,出世闯荡。二十三岁跨过天人境界,如今恰好登上三层楼。但这么多年修行,却都不如今日来的如此快意。” 紧接着,张鸦九便再度低头对苏叁说道:“昨夜虽然有丹药疗伤,不过你仍需静养一段时日才能修行。为师原本想要去西海观大漠修行,看来现在要带你去一些故地走上一遭才行。” 苏叁下意识看向身旁楚泽,犹豫道:“那楚泽?” 楚泽此刻重新收回昨夜借给苏叁的云梦,听到苏叁的声音之后,微笑道:“这世上人,尤其是江湖人,修行者总是聚少离多。没有两个人的江湖际遇会一模一样,今日分别,我们各自走入自己的江湖,不过他日再聚,你小子要是输给我,那就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兄弟。” 苏叁一愣,然后颇无耻的笑道:“我有师傅,还能怕你不成?!” 一旁年轻道士故作高深的感叹道:“唉!就怕你这个有师傅的,到时候连我都比不过,那便真是丢人了。” “嘿!” 苏叁看着一旁落井下石的年轻道士,伸手就要一巴掌拍在他头罢,左慈忽然对着不远处的废墟大喊道:“周老头,走了!” 年轻道士腾空而起,步步生莲,说不出的道骨仙风。 相由心生,称为心相。 一旁的破屋里一道蓝光冲天而起,瞬间追到左慈身旁。 “走了。” 一老一少在空中嘀嘀咕咕,一路远去。 偌大的不鸣城里,转眼间只剩楚泽一人。 楚泽一直没感觉到左慈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对昨夜张鸦九的话倒记得十分清楚。 所以当这个不怎么着调的年轻道士突然破境、腾空而去的行为,倒也不至于特别惊讶。 “就剩我们两个了。”楚泽豁达一笑,拍了拍身旁的瘦马。 瘦马倒也懂事,用马头蹭了蹭楚泽的胳膊,唏律律打了个响鼻。 苏叁南下,道士上山,楚泽入齐,各奔东西。 楚泽牵着瘦马,站在山坡上,遥望不鸣城头,阳光下的不鸣城经过一场大战后更显破败,却没了之前的森森鬼气。 楚泽骑上瘦马,喃喃道:‘都过去了。’ 沧桑的不鸣城安静目送着几十年来最后一位造访者的离开,也正是从今日之后,不鸣城再也没了那“鬼城”称号。百年之后,当不鸣城再度恢复昔日繁华的时候,往日种种,都已成坊间传说,唯有昨夜那惊世一战,淹没在历史之中,不为人知。 …… 在大多数世人或者修行者眼中,平妖司都是一个非常神秘和神圣的地方。 但凡是从平妖司走出的修行者,大多都带着一身非凡气势,很多人都在江湖上拥有响当当的名号。 所以没人能够想到,这样一个悠闲骑着瘦马的家伙也是出身平妖司的一员。 出了不鸣城,一路向东北而行,便很快离开昔日申国的领地,进原先大梁的银川州。 申国、大大梁、赵国、隋国还有一个宋国,正好交错控制了当时中州到东土边界的大部分土地。只可惜西有大夏,东有大齐,往南度过楚江之后还有当时势压南唐的大楚。至于北边,当然是那茫茫大雪原荒野,和北荒妖族的领地。 所以处在四战之地的四个小国,虽然有的君主励精图治,有的君主和强国交好,可惜却还是春秋乱世里最先覆灭的五个国家。 就在其余各国已经隐约察觉到五国覆灭背后似乎存在推手的时候,那个男子站了出来,他到了风口浪尖之上,坦然道:“是我覆灭了五国。” 这名叫做宁跃的书生不过三境修为,却成为当时坊间和江湖上风头最盛的人物。 据说这名出自大齐稷下学宫的书生,最后也为稷下学宫所杀。虽然也有传言说这位不世出的“狼顾鬼才”只是隐迹在江湖之中,但至宁跃身死消息传来后五年,诸国确实再也没有发生任何异动。 而就在诸国彻底放心之后,却传来了长阳之变,位于煌海之滨的北魏被位于更北方的幽燕王朝长驱南下,仅仅十五天之后,北魏国都长阳城就被攻破,北魏灭亡。 可这仅仅只是又一次春秋大乱的开端,幽燕王朝在攻下北魏之后,国君却被质疑为残暴之君,结果后院起火,一把将幽燕王朝也烧了个灰飞烟灭。 一时间北方战火燎原,就在幽燕和北魏覆灭不到半年之后,在沧江以西的西蜀,却传来一个更令人错愕的消息,西蜀国君在进入十万大山狩猎的途中忽然失踪,国君尚且三十出头的年岁,膝下唯有两个女儿,连储君都没有就这样莫名失踪。 结果西蜀的烽火又连着烧了三月,人族从此又少了一个叫做西蜀的王朝。 “接下来便是那大楚了。” 听着中气十足的苍老声音说起“大楚”二字,坐在一旁的楚泽不由的泛起一丝心酸。 初夏午后的阳光还是颇有几分热辣的,楚泽此刻正坐在一个不大的茶摊里,一旁的大槐树下,一个上了年岁的老人坐在一条长凳上,膝下围着七八个小娃娃。 老人眯着眼讲春秋故事,几个不大的小娃娃却听得分外入神。 “先生,先生,那宁跃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的大妖怪。” “先生,您上次讲的那个姓白的将军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 听着身边娃娃们叽叽呱呱,老头倒是笑的开心,随手端过一旁的茶水,轻轻抿上一口,这才摆手道:“莫吵莫吵,咱们今天先不讲那白武安,也不讲那宁跃的故事,先生我给你们讲几个南边的故事,保证你们没听过就是了。” 老头一说要讲新故事了,几个少年都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目不转睛的盯着老人。 一旁坐着的楚泽倒也好奇老人会讲什么故事,挪了挪屁股,也坐到了离槐树较近的位置,朝着老人善意的笑了笑。 老者也是和善一笑,这才缓缓开口道:“一场春秋,世人都认为大夏成为了人族的门户和砥柱,也都认为大楚才代表人族的风骨。” “今天,我就给你们讲一讲当年有风骨的那些楚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十九章:更与何人说 老人多半是个教书先生,不是说书先生,讲起故事来并不拖泥带水,吊人胃口,略微思考了一会儿,就缓缓开口,直入主题。 “大楚亡国十年,却仍旧有很多读书人觉得惋惜。当时号称‘春秋文坛八千士,五分尽是楚狂人’。” 胡须飘飘的老人刚说完,一旁的一个少年就扯住他的衣服问道:“先生,啥叫楚狂人?” 老人笑眯眯地摸了摸少年的头话,负着手往田间小路走去,田野的微风吹动他鬓角的白发,有一股说不出的壮士迟暮感。 楚泽跟在老人半步之后,思忖着老人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眼神闪烁不定时,老人却缓缓停下了脚步,落在了楚泽身后。 “走吧,再让老头我再陪着你走一段。”老人语气伤感道。 楚泽踩在崎岖不平的小路上,没由来的想起自己被师父牵着,小心翼翼的从那更崎岖的尸山上缓缓往下走的画面。虽然可怕,内心却无比安定。 “好!”楚泽点头,跨过老人,走在了前头。 老人跟在楚泽身后半步,望着逐渐垂落的夕阳之下的楚泽侧脸,感慨道:“真像,真是太像了。” “像?” 像什么?楚泽依旧充满了疑惑,不知道老人的意思,只能低着头继续默然前行。 老人望向落日,接着道:“十年了。” 十年。 楚泽心头一颤,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十年前的深秋,楚江之南,那个叫做大楚的国家,亡了国,很多事情,很多噩梦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老人不带任何杀意,气机流转如常人。可楚泽依旧抿着嘴,一言不发。 一道视线落在楚泽的肩膀上,似乎穿透的楚泽的衣衫、皮肤。血肉。直抵楚泽的内心。 老人第三次开口道:“楚有大泽,河渭汤汤,所及之处,皆是吾乡。殿下可曾记得老臣?” 殿下,老臣。 两个极为遥远的词,再度将楚泽脑海之中的某些记忆唤醒。 孩童时期,楚泽总喜欢拿着一个大风筝,在红墙黄瓦。深宫大院之中到处疯跑,在他的身后总有几个宫女、近侍追着喊“殿下小心些”。只是在那场变故里,有的人死了,有的人逃了,有的人再也见不到了。 楚泽也曾在父亲的书房里见过许多人进出,有白胡子老头,有披甲大汉,也有一些战战兢兢的年轻人。许多人对于他父亲和他的眼神之中都带着恭敬,但楚泽记得唯一个老人每次见到他都是笑眯眯的,还摸过他的头。 楚泽缓缓转头,看向身后的老人,终于将脑海之中的那份模糊印象和眼前老人和蔼的脸庞重合在了一起。 楚泽失声道:“您是陆老!” 老人笑着点头,一只干枯老手落在楚泽头顶,揉了揉楚泽的脑袋。 昔日大楚被称为人族风骨所在,一来是大楚士子铮铮、敢言时弊;二来就是大楚庙堂之上有许多足矣称之为“国之栋梁”的名臣。 上大夫屈源是其中之一,左相贺竹离也是一个,楚泽眼前这位身居大楚右相,名叫做陆接舆的老人也是其中之一。 而且这位陆接舆还曾是楚泽父亲的老师,大楚帝师,若非大楚国灭,这位学问极高的老人说不定还会成为楚泽的老师。 这位曾经位极人臣的老人,此刻只剩下一身书卷气,面带祥和道:“老臣没想到当真又再见殿下的时候。” 楚泽极为不解道:“可是您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教书?” 陆接舆示意楚泽接着往前走,边走边道:“这里本就是我的家乡,大楚国破后,老夫无法挽狂澜于既倒,便生了归隐之心,回家做个教书匠也好。” 楚泽只是听着,大楚国破时,有慷慨赴死的士子,有那入道避禅的文人,也有陆接舆这样归隐官员,却无一个读书人纵身投入其他王朝麾下,大楚文人风骨可见一斑。 对于眼前这个为大楚兢兢业业付出了三十载春秋的老人,楚泽心中只有敬仰。 老人微笑道:“其实这次见到殿下,虽有意外,但老臣却也知是因果必然。” “几年之前贺老头便来找过老夫一趟,将殿下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了老夫。他还告诉我就在这里等着,说不定几年后就会有与殿下相遇的机会。” 老人约莫是见到了楚泽,打开了多年的话匣子,说起来就絮絮叨叨没完。 楚泽侧着头安静听着老人讲述这些年来的故事,脑海中却不由冒出“故人”二字。 衣穿如旧,人故如新。 很多人已经随着凤凰城的那场大火,在楚泽的脑海之中化为了飞灰。 所以在这春秋乱世,能够遇见一个故人,哪怕是敌人,也算作一场缘分。 走过一道田埂,楚泽和老人同时停下了脚步,老人喃喃道:“殿下呀。莫怪老臣唠叨,只是这十年感慨,大楚风骨,无人可说,无人能说。” 夕阳下,楚泽叹气道:“更与何人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二十章:天历四百三十一年夏 小镇里住下了一个年轻的小道士。 虽然释教传入中原也有百年了,但道教作为最早在中原扎根创立的教派,在平民百姓的心里还是由很大分量的。 况且这个长相秀气,有懂礼貌的年轻道士还是镇子里唯一教书先生的远方亲戚。 说是一个小镇,其实也不过比寻常村子打上一些,恰好又靠近官道,所以有十里八乡唯一的一个集市。 所以镇子里的人总是能够看到这个年轻人的身影,不是帮着镇东头的老王放牛,就是帮着镇子南边瞎眼的阿婆挑水。有时去小镇后山溪边的洗衣服的小娘子,也能碰上这年轻的小道士给教书老先生洗衣。 有时镇里人也会在调笑少年郎两句,让他在这里找个媳妇什么的。少年总是因为害羞,而双颊绯红,反倒让几个年轻姑娘越发喜欢上找个温良恭俭让的年轻小道士。 听了镇里唯一教书老先生的,镇子里的学堂设在镇子后山的山脚下,教书老先生的家也在那里。 月明星稀,遍地萤火飞舞,又是一个极好的夜晚。 “错了,左脚应该再往后撤一寸。” “不对,你出指还要更快一分。” “停,绕指柔不是你这么用的!” 只是村子里的人谁也未曾想到,表面上看起极为和谐的爷孙两个,私底下的相处却会是这样一番场景。 老人手中拿着一截大约拇指粗细、三尺来长的竹条,但凡眼前的少年有哪里做错的,少年还没改正,老人手中的竹条就先狠狠抽了上去。 一个看上去没有任何实力的老头子,指点一个已然接近三境的少年郎修行? 这么多年的江湖正史上都没传出过这般荒唐故事。 可老人显然并不是无的放矢,他对于少年的一次指点,都极为精确的点出少年的一些错误,或者完善了少年的动作。即便某些修行宗师也不一定能够像老人这样做到瞬间看出少年精确的破绽,并且给出自己的意见。 “万法其实同源,在人族一开始探索修行之道时,其实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所以符咒,刀法,剑术这些东西最后熔炼起来不过只是‘道’的不同表现形式。”老人一边言语,一边用竹条把少年颤抖的手抬直。 此刻少年左手握着一柄看上去有些年头的柴刀,右手握着一柄云梦剑,蹲着马步,连大气都不敢出。 老人又瞅了少年一眼,缓缓从竹椅上站起身,揉着腰叹气道:“贺老头也真是会算计,只是教你练气,却把教授定式的事情丢给我来做。” “殿下再蹲一炷香,便可以练抽刀,拔剑,劈砍了。” 老人打着哈欠朝着屋子里走去。 “殿下要想在短时间内记住这些定式,那只能多吃点苦头了。” 老人已经走回了慢悠悠的走回了屋子,年轻道士依旧双手笔直的举着刀剑,极为扎实地蹲着马步。 这个在小镇住下的年轻道士自然是楚泽,而小镇里唯一有资格教楚泽的当然就是陆接舆了。 现在陆接舆看起来已经是垂暮老矣的模样,但楚泽却深知这位曾经的大楚右相的厉害。 这位老人以领悟力和记忆力超群闻名大楚,甚至被排在了“春秋三大名相”之中。 传闻这位出自大楚云门书院的右相,少年时曾潜修十年,通览玄道,武人,剑修,释教经书典籍,本身又立身于儒门,几乎被认为是当时只要出世便是修行者之中集大成之人物。 可谁知陆接舆并不打算走向修行道路,反倒是又江湖转入庙堂,成为了当时还是楚侯的幕僚,最后坐上了大楚右相的宝座。 即便过去了五十年的时光,江湖上和老人同辈之人,有的已经死去,有的成为了某些门派的长老,还有的已然踏足天人,但依旧那一辈江湖人依旧无人忘记陆接舆这个名字。 原因无他,儒门中人最擅长的其实就是养气,昨日布衣书生,明日说不定就能够青云直上,成就五境修为。 老人从未出手,一步天人也未必不可能。 正所谓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而今老人指点楚泽,也正是因为楚泽师父竹离道人希望借这位老人之手,初步雕琢楚泽这块璞玉。 楚泽在苍溪镇一待就是半个月光景,除了每天不变的从镇子东头跑到镇子西头,就是修行那枯燥无味的抽刀拔剑,收剑掠刀。 一夜梦青莲而醒,不到三天便因为一块“平妖令”下山。 三个月,千里路,刚上岐山,便下岐山。 自从楚泽恢复灵台清明之后,似乎就再也没能够停下脚步,十年的痴傻时光的修道,好像耗尽了楚泽这一生最后的闲暇。 除了背了十年的百来字心法,让楚泽一步成为修行者之外,楚泽的修行之路可以说是空白一片。 楚泽没先走那武夫的外家路数,而从内功心法开始修起。 一来是因为体内气海窍穴,元气真气都要从小开始修行,所谓的灌中的神仙人物了。 半夏至,天气一下子变热了不少,村子各处的夏蝉闷头鸣叫,唯有苍溪村后山竹林一片凉爽。 为了感谢楚泽的帮助,老镇长家的小胖子特意邀了三五个伙伴,抱了一个大西瓜来后山,说是爷爷要答谢楚泽的帮忙。 楚泽和陆接舆那里不知这群少年又想要听老人讲故事了,刚笑着点头,这群少年就搬着板凳朝着溪边竹林走去,一股比平日里学习更聚精会神的劲头,让老人颇为哭笑不得。 等到楚泽和陆接舆走到溪边,小胖子已经把放在冰冷溪水里的西瓜切好,露出一张憨厚笑脸,将两块硒鼓分别递给了楚泽和老人。 陆接舆缓缓坐在自己最熟悉的那张竹椅上,楚泽则和几个少年坐在一起。 在苍溪镇待着这些时日,年龄不大的楚泽已然成为了少年们心中最向往的神仙人物,不知不觉的变出了孩子头。 待到楚泽和陆接舆坐下,为首的小胖子就大声嚷道:“先生,咱们上次讲到大楚了。” 陆接舆看来楚泽一眼,笑道:“对对对,是讲到大楚的那些极有大周遗风的人物了。” 老人缓缓咬了一口西瓜,接着道:“今日咱们不讲别人,单独讲讲大楚那位亡国皇帝。” 一听到要讲有关皇帝的故事,少年们瞬间变得安静下来。而楚泽则是楞了一瞬,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一个算不上宽广高大的背影。 楚泽虽然从当年的凤凰城死里逃生,可大楚的皇帝,楚泽的父亲却是确确实实的死在了皇宫城头,连同楚泽的母亲一起葬身火海。 十年都没有听到旁人再谈起自己的父亲,楚泽忽然觉得有些百感交集。 陆接舆也变得语气沉重起来:“大楚王朝虽然只建立了短短三十年,历经两帝。但这两位帝王都算得上是一代明君,我们今天要讲就是那第二位楚帝。” “要说这位楚帝是个怎样的人物,其实也和一般人差不了许多。高高瘦瘦的,皮肤还挺黑,待人接物总是带着和善的微笑,” “遇上难题时,这位皇帝总喜欢挠着头傻笑,请教身旁的两位老臣。” “他曾登上过大楚最高的九曜山,也曾去过大楚最广的云梦泽。没有人不认为他是一位好皇帝,但他却觉得自己算不上是一位称职的父亲。” “他也想要抽出时间来多陪伴自己的孩子,只是他背负的不只是一个家庭,还要一个国家。” “他曾许诺过,等来年开春带着自己的家人去九曜山、去洞庭湖,只可惜大楚终究是倒在了深秋的一场大火里。” “他死前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城南方向,默默留下最后两行泪水。” “他还有许多想说,却一字一句都未能说出口。” “他叫楚怀瑾,是大楚王朝的第二位皇帝,也是一位自认有愧的父亲。” 天历四百三十一年,大楚亡国第十年的夏天,再次听到楚怀瑾这个名字的楚泽泪流满面。 转眼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二十一章:太平天下不平事 烈日当空,万里无云。 苍溪村的夏蝉欢畅的叫着,让人心中无端生烦。 苍溪村的市集并非时时有,一般是半月一小集,一月一大集。前些日子正是大集的时候,方圆近百里的村子都赶来参加集会,苍溪村变得一时间热闹非凡。 而这次集会上也传来几个大消息,其一就是已经传得变了味道的不鸣城万鬼出城的故事。 当楚泽听到有关于妖族几个大帝联手都斗不过一个剑仙的夸张消息时,也不由的哑然失笑。 倒是传闻中,妖族企图用不鸣城的鬼魂打造一件妖兵的消息,更可信一些。 楚泽至今也不清楚白帝出现在不鸣城的原因,若此人真的是为了打造什么妖兵而来,确实有几分可能。 还有一件,就是梁山匪肆虐的消息。 大梁境内有一条横跨整个大梁的山脉,这条山脉乃是北荒唐古山的分支,被大梁百姓称作梁山。 大梁的土地相对于春秋各国来说算是相对贫瘠的,而且又有梁山横亘,能够利用的耕地着实有限。 所以几十年前大梁国破之后,虽然有的大梁士兵选择重新当回农民,但还有的梁国散兵游勇则扎进梁山,落草为寇,成为了马贼山匪。 这些匪寇就被统称为“梁山匪”。 至今这些梁山匪活跃在梁山的附近,有的成为那山寨大王,有的则选择成为那剪径马贼。 山匪还好,只是在山上设卡伏击,打劫过路商旅。 但那如无根之萍的马贼却让所有人心惊胆寒,马贼们来去如风,通常在粮食收割后不久下山,打家劫舍。 原本有许多靠近梁山的村镇,就是因为马贼之祸,不得不放弃原本村庄,背井离乡,搬往别处。 从集市上传来的消息说今日从梁山上下来三股马贼,一股向北,两股南下,据说前些日子距离苍溪镇百里之外的另一个村落已经遭殃了。由于没有凑够马贼所需粮食,这个村子整个被马贼焚毁,一个活口都未曾留下。 往年马贼都没有如此丧心病狂。只因为今年天气不对,久晴无雨,梁山之中本就极为难以种作,加上如此大旱天气,马贼们收成不够,只能早早下山来抢粮。 陆接舆跟着楚泽走在热闹的集市上,压低声音道:“即便在这看起来太平的日子里,总归还是有不太平的事情发生。” 楚泽也不是懵懂的少年,自然知道官逼-民反的道理,可对于消息里所说的马贼屠村却无法理解,于是转头问道:“按理说这些马贼大多是因为活不下去才落草为寇的,既然抢了粮食,为何不给人留一条活路?” 老人听到楚泽的疑惑,冷笑道:“这世上大约是没有天生的恶人的,但当为恶已然成为了一种习惯之后,这些人就会被恶之花的芬芳吸引。” “江湖人本就不太守多少规矩,除了天地大道和实力之外,这些马贼恐怕什么都不在乎。这些人修行无望登堂入室,一辈子只能当个盗寇,杀人——恐怕只当是随心所欲之举。” “这个江湖里不只有张鸦九这般高来高去的剑仙,也有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莽夫。好的坏的都在其中,个中三味也只能亲口品尝过才能知晓。” 多半是因为楚泽将要离开的缘故,老人这几日朝楚泽讲的也格外的多。 楚泽没有任何不耐,老人所讲的每一分道理,他都默默记在了心里。 今日似乎有些特别,申时未过,西下的残阳就散发出如血一般的浓郁红色,将一片大地都照射的分外渗人。 楚泽和陆接舆在集市里走上了一圈,此刻已经有人开始收摊,楚泽和老人已经从镇子外的集市走回了镇子里,正穿过小镇的长街,往后山走去。 远处的山道上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楚泽脚下的土地开始不断颤抖,好似有一群人正在朝小镇的方向跑来。 楚泽和陆接舆驻足街上,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马鸣。 集市顿时开始混乱起来。 无数哭爹喊娘的声音从人群里传来,原本就拥挤的集市,一时间鸡飞狗跳。 商人和买主都都顾不得摊子和货物,只恨自己没生四条腿,飞快的往镇子里跑来。 就在这群如没头苍蝇逃窜的人群之中,楚泽看到了几个拿着棍棒刀剑逆流而上的人影。 没人想到那些马贼会翻过几个山头,出现在苍溪镇这样的地方。 恐怕是因为这一次的大集将这群亡命之徒吸引过来的。 人群很快的散了个干净。 镇子里有的人看到楚泽和陆接舆站在当街,还让他们两个快逃。楚泽和陆接舆都未曾理会,只是冷眼看着小镇外的大道。 空荡荡的集市里没有活人,有的只是几个倒在地上的尸体。 一群大约几十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凶神恶煞的汉子正朝着镇子里信马而来。 马蹄踩在血水里,在的道路上留下斑斑如弯月一般的暗红色印子。 那几个沿着人流而上的把式人正站在镇口,随着马蹄铁声声敲打和马贼的逼近,不断往镇子里后退。 楚泽看的出这六七个挡在马贼之前的汉子都不算是正经的修行者,除了有一个勉强达到武夫第一境的持刀汉子之外,其他人就真的只是一些普通练家子罢了。 马贼首领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斜眼看着眼前拦着的几个汉子,阴恹恹道:“听闻苍溪镇正在开集市,梁山清风寨胡不归特意携寨子里的弟兄路过贵宝地来凑个热闹。” 那名持刀武夫极为紧张的盯住马贼首领,沉声道:“不知道胡寨主想要做些什么?” 胡不归不著痕迹的开口道:“十五石粮食,二千两银子。” 他身后的一个蒙着面的精瘦汉子猥琐笑道:“若是有那水嫩的小娘皮,大爷我也不介意开开荤。” “哈哈哈哈!” 猥琐汉子说完,几十名马贼一同笑了起来,眼神之中尽是轻视的意味。 胡不归的声音不大,可站在远处的楚泽偏偏听了个清清楚楚。 楚泽脸色不变,轻声自言道:“龙蛇小宗师。” 江湖上说得“千里传音”也许有些悬乎,但要做到胡不归这般说一句话让一个小镇里的人都听见,只要有接近第三境的实力便有可能做到。 楚泽回头看了一眼陆接舆,抽出了腰间憋着的柴刀。 李道之和张鸦九皆言楚泽未到五境之前最好不要用剑,楚泽也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一方小池养两莲已是极限,再多上一朵莲花,以楚泽现在体魄必然落得自行道解的下场。 楚泽缓步往镇口走去。 “你们若只是来要粮要钱,何必杀人?” “官逼-民反,为何落草之后又反逼于民?” “你们视人命如草芥,殊不知天道昭昭,举头三尺自有神明。” 楚泽像是在逼问这群马贼,又像是自言自语。 等他提着一把带着锈迹的柴刀,有些可笑的走到枣红大马之前,先前温和的脸上只剩下凌厉。 一群马贼看着楚泽不仅站在街上不跑,反而只身走到了他们面前,还说出这样一番话语,先是一阵愕然。等到楚泽走到他们面前,马贼们都不由自主的嗤笑起来。 胡不归狞笑道:“哪来的多管闲事的小道士,莫不是在道观里劈柴劈傻了?!你的柴刀认人,我的马刀可不认人。” 楚泽单手合十,躬身道:“那只能请您放下屠刀了。” 胡不归看见眼前小道士依旧冥顽不化一只手已经搭上腰间刀,刚要发作,眼前便闪过了一道寒光。 胡不归腰刀拔出一半,一颗头颅便以如一颗熟透西瓜一般,骨碌碌滚落地上。 楚泽右脚轻轻一点,掠过胡不归的枣红色大马,犹如一只穿花蝴蝶,主动陷入了这一群马贼当中。 “还请借各位项上头颅一用。” 原本跟着马贼们见惯了血腥场面的骏马不停的嘶鸣,马蹄拍打着地面,尘土飞扬,场面无比混乱。 盏茶功夫之后,除了几十匹失去了主人的大马颤抖着打着响鼻,一片血泊之中之中只剩下楚泽还在喘气了。 除了抽刀掠刀,楚泽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鲜血顺着柴刀的锈迹流下,显得这把普通的柴刀有一种妖异的魔性。 楚泽随意拿过一旁铺子上一块绸缎,将脸上几点血渍抹去,想了想又放下几块碎银在铺子上,这才轻弹刀身,将柴刀上血迹尽数除去,重新收回柴刀,往镇子里走去。 从始至终,那几个原本站在马贼面前的武人都一言不发,似乎已经被吓的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楚泽穿过几人身旁时露出一个和善微笑,这才缓缓走到了一直站在长街上的陆接舆身旁。 老人朝着楚泽和善一笑,一言不发,只是转身跟在了楚泽身后。 空无一人的长街上幽幽刮起一阵风,已经走到长街尽头的楚泽这才再度低声自语道:“天下太平,人心却难平。” 落后楚泽半个身子的陆接舆不由缓缓点头,“是这个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二十二章:北荒有妖 楚泽终究是乘着一个月光明亮的夜晚,在陆接舆的目送下,离开了苍溪镇。 少年踏着月光小路,依旧牵着自己那匹瘦马,微笑着和老人道了声“再见”,又一次孤身上路。 梁山以东多丘陵,绵延数百里,直至北魏寒牢山而至。因为人迹罕至的缘故,此地也被人称作“荒丘”。 今夜荒丘的月色也很清澈,是个适合杀人的好地方。 谢谢用尘土将篝火扑灭,捡了一块木炭,在地上裸露的岩石出画了几个符号,然后回望了一眼来时的方向,头也不回的扎进了荒丘深处。 月光将大地,树枝,蒿草全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白色,不由的让谢谢想起了家乡的雪。 北荒真的是一个很苦的地方,所以世居北荒的妖族才会从未放弃过南下的念头。 北荒的冬天也比苍黄大陆的南方来的更早。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在平妖司的平妖令挂满龙壁的冬至时分,北荒上下早已是雪白一片。 几乎就在平妖司的平妖令被送到少年们手中的时候,远在北荒白云州的妖庭同样也知道了有关平妖令的消息。 历史上每一次平妖令的出现,都意味着人族一代人杰的崛起,也意味着在人妖两族之间的对抗之中,妖族会处在下风。 妖帝拿着由人族领地传来的薄薄纸张,嘴角不由的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妖族有狠多被称为“大帝”的人物,但真正能够坐在帝座上的妖帝只有一个。现在的妖帝名叫谢沉舟,四十年前亲手杀死自己另外两个兄弟,全身染血的坐在妖族最高的位置之上。 谢沉舟轻声道:“平妖令……” 帝座之下坐着四个身影。 最靠近帝座的。是穿着一袭据说由人血反复染了四十九遍的红衣男子。 坐在红衣身边的是一个闭着眼的老者,一头及肩银发披散,宛如一尊石佛。 还有两个身影坐在红衣与石佛对面,一个高大如铁塔般的壮硕汉子,还有一个穿着一身黑色绸衣薄纱,面带黑纱的纤细女子。 红衣白帝,如山长老,大黑天,幽帝少司。此刻这四位妖族最不定能成为我妖族史上修行最快的几人之一。” 两人一路行至妖庭添星阁顶,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两个酒壶。 谢沉舟手扶栏杆,俯瞰北邙山下,豪放道:“我辈有所为有所不为,平妖令又如何,便按如山长老所说的‘以种子对种子’,让人族输的心服口服。” 一旁的红衣微笑独酌,默然不语。 过了许久,山下那群妖族少年的身影已经在一片苍茫白雪之中消失,谢沉舟这才想起另一件事,侧过头问道:“你何时去人族?” 应如是微微一笑,摇晃了一下手中已经变得空荡荡的酒壶,视线落在了妖帝右手的酒壶之上。 等到接过酒壶之后,应如是这才缓缓道:“开春之后。” 谢沉舟点头道:“如此甚好。” 一口烈酒入喉,应如是白皙的脸上浮上两团如绯红桃花一般的红晕,思索了片刻,他才低声道:“可要我顺手当个花匠?妖族现在看似花团锦簇,可暗地里总有些人不够安分,长叉了的树枝总是要人去修剪的。” 谢沉舟道:“如此,甚好。” 转眼由冬入春,春去夏至,已然匆匆过去半年光景。 谢谢轻巧跃上一颗大树顶端,躲藏在一团树叶之后,望着晦暗的来时路。 去年冬至离开妖庭北邙山,一路南下,一连翻越十八座寒山,来到人族领地。 之后他们这二十几个妖族少年便分头行事,潜入到人族腹地之中。 谢谢并未继续南下,而是选择一路向东。虽然她也是这场大局之中的一颗棋子,却也是最重要的棋子。 临行之前,谢沉舟曾交给谢谢一块夔牛皮,上面记录着一桩妖族内部的辛秘。 妖族传承至今,最看重的一点便是那些上古血脉。 但越是强大的血脉,越难以传承,有的妖族血脉传承至今只剩下一脉单传。 七十年前,妖族第一杀伐之主白泽悄然消失在北荒,杳无音讯。 白泽原为妖庭最强者,可惜一直是一脉单传。白泽的骤然失踪让妖族实力大损,原本的均势被数次打破,因此整整狼狈了数年。 而谢谢临行之前看到的那张夔牛皮上,草草记录了一些有关于失踪了七十年的大妖白泽的行踪消息。 谢谢与夜色中遥望身后荒丘,面无表情道:“寒牢山。” 月色更胜,幽暗密林深处却安静的可怕。 谢谢死死盯住来时方向,要是树林里有什么响动反倒正常,可现在安静如深渊,便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身为妖族公主的谢谢早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妖族也是如此。 妖庭之中各方势力混杂,表面上看起来一团和气,暗地里勾心斗角,不知有多少人希望妖帝暴毙,更不知有多少人期望妖帝绝后。 此次深入人族领地,对于谢谢这样的妖族少年们来说便和深入龙潭虎穴没有区别。 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除了历练和截杀,这一次还有更隐晦的一层意思——便是“钓鱼”。 而最具有分量的鱼饵,谢谢知道,正是自己。 如果能够用自己一条性命换取妖族安定百年,死又有何惧。 这位公主殿下缓缓抽出腰间别着的一柄锋利弯刀,弯刀半年未曾真正见血,但若有人认为她已经忘了如何杀人,那今夜便要真正见血了。 已经目送楚泽离开的陆接舆迟迟没有走回屋子,反倒望着一轮皎月旁极力散发光芒的北斗,怔怔出神。 过来许久,老人这才叹息道:“凶星。” 骑着瘦马的楚泽早已远离了苍溪镇。 星垂平野阔,少年马蹄疾。 不知陆接舆感叹的楚泽紧握马缰,冥冥中也朝着荒丘的方向一路疾驰。 只听得旷野上传来一声少年高呼:“骑马咯!” 宛如当年大楚皇宫里,那不算高大的帝王将自己的孩子架在脖子上奔跑的时,小小少年高兴的呼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二十三章:牵马入荒丘 谢谢没等到自己想象中的妖族叛徒,却等来了好几个黑巾覆面,身着黑衣的人族死士。 少女身中三刀一箭,体内更被埋入两道剑气。即便如此,这些人族死士仍旧没能杀死这位妖族公主。非但如此,五个人族死士最后折损四人,重伤一人,反而彻底失去了谢谢的踪迹。 百里之外,楚泽依旧朝着荒丘的方向策马疾驰。 照这样的速度,黎明之前,楚泽便能够接近那片原始丘陵。 或许是这些日子瘦马休息太好的缘故,平时只愿意闲庭信步的瘦马在今夜却足下生风了一般,在无人的旷野上一骑绝尘。 瘦马一路颠簸不停,骑着瘦马的楚泽反而怡然自得,还拿出了一本当年陆接舆写的《江南地理堪志》,借着皎洁月光看了起来。 一人一马自然是一夜无话。 果然,东方将将亮起一抹微白的时候,楚泽便看到不远处绵叠苍翠的山头,就连空气都骤然潮湿了几分。 荒丘之中有毒虫猛兽,也有山水花草。只可惜此地的天地灵气,相较于其他地方却稀薄了许多,不然必然会有宗派盘踞于此。 离了大道,楚泽下马而行。 荒丘外围树木较为稀疏,地上也有被人踩出的小道,虽然不甚平整,但也聊胜于无。 就在楚泽即将没入林中的时候,从西方极遥远的天空上落下一道包裹在青紫气之中的白光。 白光迅疾如电,瞬间穿过密林中枝丫的阻碍,极为精确的落在了楚泽的肩膀上。 楚泽身后的瘦马惊了一跳,但待到白光落定,楚泽肩膀上却站着一支极为神骏的大鸟。 楚泽看到大鸟之后,脸上没有露出丝毫诧异神色,因为这只“大鸟”本就是他放飞出去的。 这只大鸟表情极度高傲,全身散发淡淡白光,看身形好似西海大雷音山出产的雷隼。 不过若仔细观看便能发现这只大鸟虽然神骏异常,但白光之下隐约透露着一股虚幻,不像实体。 天下符箓宝篆三千种,光是传讯符咒便有三百种,而飞羽符却能排入前五。 楚泽下岐山之时并不单单只是带了两块令牌、一柄飞剑而已。 除去表面上“四方地理勘察”的职责,楚泽的身上还带着平妖司的另一项任务。 除去岐山之外,在平妖司只在蜀地,南唐,阳关和东海之滨的蓬莱山设有四个分支。楚泽想要沿途传递消息,利用传讯符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勾勒飞羽符的手法虽然繁复,但就对于元气的消耗来说,却是最适合楚泽的。 在苍溪镇住下之后,楚泽便向岐山放出了第一张飞羽符。 而飞羽符之所以称之为“飞羽”,是因为“此符用出便幻化为飞鸟羽虫,气势浩然者可化鲲鹏,诡谲阴险者则化乌鹩”这一说法。 楚泽肩上所停的神骏大鸟,就是楚泽所勾画飞羽符所幻化的大雷音隼。 大雷音隼,神威如狱,其势如雷,身具佛性,无邪不辟。虽比不得滔天鲲鹏,和相传早已绝迹的“三百六十羽虫最神骏者”的天海冬青,但也绝非俗物。 楚泽伸出右手两指,将雷隼从肩上接下,左手犹如佛陀点化一般,在大-鸟头上轻轻一点。 身泛白光的神骏雷隼刹化作片片光点。 光点聚拢后没入楚泽印堂。 计老头的声音在楚泽的脑海之中缓缓响起。 老人对于发生在大夏龙雀城的事情显得极为重视,倒是对于不鸣城的那一袭红衣关注不多。 楚泽也不清楚平妖司内部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既然大人物都不关心妖族白帝出现在不鸣城,他就更没理由去多关心了。 老头交代的不多,只是在末尾又提到了一个前明湖的地方。 楚泽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摸了摸身旁瘦马的马鬃,头也不回的牵马走进了眼前的这片林子。 荒丘虽然实际上也就方圆几百里,但走起来绝对要耗费些时间。 出了外围那些灌木居多,树林稀疏地方,越是往荒丘深处走,藤蔓便越多,有些古木的树根突出地面如扭曲大蟒一般盘踞。莫说羊肠小道,就连兽径都不见得有几条。 楚泽牵着瘦马艰难前行,有时还要拿出身后的云梦剑隔空挥上两剑,将身前的一堆藤蔓树枝劈开。 就这么坎坷行了半日,楚泽便看到了老头在传讯之中的所说的“发现”。 拨开一丛灌木,楚泽牵着瘦马好不容易来到了一处开阔地带,却看到身前满是枯枝落叶的地面上躺倒着一具身穿黑衣的尸体。 地面上,树干上,树根藤蔓上都是暗红色的血迹,空气之中血腥味不算太重,已被潮湿的空气冲淡了不少。 楚泽耸了耸鼻子,喃喃道:“应该是昨夜发生的事。” 放开瘦马,让其去一旁吃草,楚泽缓缓走到躺倒的尸体旁,看看了尸体身上的伤口。 左腹下中一刀,伤长一尺半,深不过两寸,除此之外,这黑衣人身上好像再无伤口。 楚泽伸出手中的食指与中指,探入尸体伤口。 入两寸,却未摸到任何脏器。 等了不到弹指功夫,楚泽收回手指,在黑衣人身上抹去了手指上的血迹,讶异道:“伤口不大,却引磅礴劲气入体,将此人腹中、胸中脏器、经脉炸成肉糜,一击断绝生机。” 楚泽缓缓站起身,皱眉道:“好强的杀人手段。” 紧接着,楚泽就沿着血迹看到不远处一棵满是“伤痕”的大树。 大树到这具尸体之间的这段距离,血迹较少,而过了这具尸体,空地之上密林之中便如泼墨一般全是血痕,显然战斗就是从那颗大树处开始的。 这个黑衣人身上没有任何能够表明身份的东西,衣着,武器皆是普通样式,看上去是一名死士。 一名死士出现在这种鸟不拉屎的荒丘? 一场没头没尾的截杀? 这个死士又要杀谁? 楚泽嘴角不由扬起一个古怪笑容,看来计老头说得不错,这荒丘确实是有不寻常之事发生。 大树之上一共有两道剑痕,两到刀痕,高处还插着三根半截没入树中的杨木白羽箭。 楚泽绕着大树走了几圈,然后又退了几步,双脚恰好踩在两个浅浅的脚印坑痕之中。 过了片刻,楚泽缓缓闭目道:“死士有五,杀树上一人。善羽箭者位于西南三十五丈外,使五石高弓。用剑者有二,善使左手剑,实力大约三境,一人身死于二十丈外。用刀者有一,应为东海浪客,使直刀,擅长拔刀术。” 说完这些,楚泽睁眼看了看自己脚下的浅淡脚印,沉声道:“最后一人用长枪,实力接近武夫四境,可称小宗师。直至用剑死士身死,仍未出手,似在蓄意。五人所杀树上之人用刀,却并非武夫,实力三境。” 一声长叹后复接一声自语,“这可真是必杀之局。” 只是短短一炷香时间,楚泽就在自己的脑海之中还原出了昨夜那一场战斗的大致情况,而且几乎与事实无异。 驻足片刻之后,楚泽把视线投向了尸体之后更深处的密林之中。 战斗在此处开始,却没能够立刻在此处结束,这便是一个意外了。 楚泽的眼神之中充满着玩味,他已经被这样一场战斗勾起的兴趣,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结果究竟如何。 楚泽把手指伸入口中,打了一个呼哨。 正在不远处吃草的瘦马听到哨音,立刻抬起头望向了楚泽所在的方向。 楚泽看到还在留恋草地的瘦马,无奈笑道:“老黑,该走了。” 瘦马低头啃去了最后一片苍翠青草,这才屁颠屁颠的跑到楚泽身旁,对林中血迹倒视若无睹。 “吃货。”楚泽牵过瘦马的缰绳,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高瘦黑马倒颇为通灵,立刻用灵活的舌头将嘴角的草屑刮了个干净,然后露出两排洁白大牙,做了一个极难看的笑容。 “你呀你。”楚泽摇了摇头,牵着瘦马,绕过地上躺着的那具死士尸体,径直走入了荒丘深处。 楚泽沿着血迹一路往内走了几里,林间的斑驳血迹仍旧未断,楚泽还依次发现了另外两具尸体。 两里外,楚泽看到了那个弓手的尸体,仍旧是一击致命。死去这人此人手上长有弓手才会有的老茧,背部能够看出背负箭袋的痕迹,但箭袋和长弓俱消失不见。 又三里,楚泽看到了刀客的尸体。 刀客身中三刀,胸口两刀浅伤,割喉一刀最为致命。呈现出一种被潜伏孤狼从草丛之中突袭,锋锐牙齿穿透咽喉之势。 楚泽不由想到了大荒雪狼,这种野兽生活在北荒和幽燕之地,大多时候都是孤身狩猎,性格极为坚韧。 而且这种野兽极为擅长死地盘活,与之对敌之人若是稍有不慎,就可能被雪狼反杀。 走在这血腥之地,楚泽脸上全然没有畏惧,越往深处走,楚泽皱起的眉宇之间就越发充满了思考意味。 偶尔能够听到楚泽喃喃自语,也全是对战斗走向的揣测。 楚泽就好像昨夜也在现场一般,跟随着血迹和战斗痕迹的走向,几乎点滴不差的推测出了昨夜在荒丘密林之中的这场战斗的过程。 或许是这种死地求生的境况勾起了楚泽的某种回忆,不知不觉间,楚泽的语气里也带上了某种惺惺相惜。 又行了五里,楚泽终于看到了最后一名剑客的尸体,还有一颗被完全摧垮,至少要三人合抱才能够围拢的大树的满地碎屑。 那名使枪的四境武夫,蓄意十里之后,终于在此地出枪。 楚泽死死盯住满地碎屑,如梦呓般道:“你可千万别死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二十四章:怎的是个女侠 整片的树林好似被狂风摧过一般,楚泽视线所到之处唯有满目疮痍。 除了尸体之外,还有淋漓鲜血洒下。 楚泽不用闭目构思,都能够想象到在这里发生过何等惨烈的战斗。 被追击之人藏身于大树之后,身负至少两处刀伤,一处箭伤,最重要的应该有两道剑气如针刺一般在其经脉之中游走,影响了这人元气运行。 楚泽翻动剑客的尸体,看到了几处刀伤。 这些伤口极深,不似之前第一二具尸体那般,被涌入元气磨灭了生机。 可以看出出刀之人对于体内元气的掌握已经到了一种艰难的地步,很有可能就是需要用元气来压制剑气所致。 被一枪搅个稀碎的大树仅剩一截树墩,楚泽随意瞄了一眼,大树距离尸体大约三步距离,而出枪之人应该跟在剑客十步之外。 这个剑客分明就是被当成饵了。 楚泽揉开了紧皱的眉头,疑惑道:“只是这个家伙为什么样提前出枪呢?” 现场只有一具尸体,所以出枪之人的必杀之枪没有能够把目标杀死。 此人蓄意十里,只为一枪杀人,可却在最后关头提前出枪半分。 半分便可决定生死。 林子里恐怕还发生了楚泽所不知道的事情。 “既然没死,那你现在又在何处呢?”楚泽坐在只剩一小截的树墩之上,右手食指不断敲打自己的膝盖。 林中到处都是血迹,但犹能分辨出三片不同区域。 以尸体为中心,方圆五米之内血气最浓郁,暗红色血痂如泼水一般附着在遍地杂草落叶之上。 第二条血迹,则是一路往东南而去,呈一线滴落,只是染红了所经路途上的几棵灌木。 最后的血痕径直往东北。与其他血迹不同的是,东北方向上,树木与树叶之上的血迹,都犹如亮色琥珀一般,在阳光下仍旧呈现出一种晶莹剔透之感。 “往东南而去之人走的极为仓促,血迹断续不相连,多半是那个用枪的宗师。” “那么往东北而去的,必然就是那个被截杀者。” 楚泽抬起的手指没再落下,整个人从树墩上站了起来。 那个用枪的四境宗师无论受了多重的伤,此刻必然已经走出荒丘了,楚泽也没有心思去找他的麻烦。 眼下只能够往东北而去,看看能否在这片深山之中找到那位被截杀者。 即便只是找到一具尸体,楚泽也能够推断一些事情。 “老黑,上路。” 楚泽看来一眼围着尸体正在打转的瘦马,招呼一声就朝着东北血迹延伸出走去。 黑色瘦马乖乖跟上,一人一马瞬间没入密林之中。 可是楚泽并未发现,就在他经过的一颗香樟树上,那些看似琥珀一般的血迹,在阳光的照射下,宛如一个神秘符号,正在散发奇异的光芒。 三十里外,荒丘外围。 原本平静的林子里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卷起满地的落叶和尘土。 待到落叶碎屑和尘土散去,林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个皮肤黝黑,穿着打扮好似朴实庄稼汉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表情木讷,扫视了一圈,看到了不远处空地上的早已熄灭的火堆,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 火堆里只剩一些灰烬和被烧焦的树枝,看来已经熄灭了一段时间。 中年男人只打量了一眼火堆,就看到了离火堆不远处的石头上用木炭所画的那几个符号。 原本如石头一般无变化的中年男人忽然间瞪大了双眼,脸上布满了惊骇。 这几个符号出现在此处已经说明事情开始脱离掌控,中年男人环视四周,双手死死攥成拳,他脚下的落叶皆被气浪吹开。 几百里荒丘,虽说不大,但要搜寻起来必然要废不少功夫。 中年男人的袖口之中忽然滑落一根紫色羽毛,羽毛落入此人手心,便直接穿过树枝缝隙,飞向了天外。 送出羽毛之后,中年男人看着茫茫荒丘,迟疑了片刻,选定一个方向便如奔牛一般直冲出去。所到之处,树木、岩石、树根皆被这人身外劲气捏碎。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留下符号之人,中年人不敢相信如果此人死在这样一片苍茫山岭之中,究竟会在这片本就不安宁的苍黄大陆上引起多大的混乱。 中年男人不愿想,更不敢想。 所以他的脚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不再如蛮牛冲撞,而是几个兔起鹘落,极为迅捷的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从刚才这人泄露的气机来看,至少也是一个四境人物。 平日安静犹如枯冢的荒丘里何时出现过如此多的修行者。 往东北而去的血迹只是延伸出去不到百米,就彻底在林中消失不见。 楚泽蹲在最后一滴鲜血落下的一株苍翠嫩芽旁,伸手将这滴好似绯红玛瑙一般的血液勾入了手掌心。 鲜血好似玛瑙珠串上的一滴珠子,在楚泽的手掌心不断滚动,凝而不散,格外动人。 在楚泽印象之中,江湖上应该有几门以修行血液为主的功法,但大多是魔门法子。 当年三清山上的许勘当了道门的道首,曾言人体如苍黄,筋肉似山川,血液似河流,湖泊为窍穴。山川为底基,湖泊蕴灵气,河流则连接山川湖泊。 血液与经脉具是修行里的重中之重,但凡正道都不敢轻易拿血液来修行。 难不成这个被追杀之人是个魔门余孽? 当下楚泽就摇头否认。 如果是魔门余孽,楚泽早就能够感应到天地之间那股异样气息。如今非但没有察觉出异样气息,就连血腥味都在此戛然而止,好像那个被截杀之人再次遁入虚空,彻底消失在了这片山林之中。 唯有大道飞升者才有望真正遁入虚空,成为真天人、真仙人。 楚泽站起身,开始竖起耳朵听四周的声音。 没了气息可以说是功法敛气,没了血迹可以说是用元气封堵伤口,但在这样的密林之中,只要行走绝无可能没有任何踪迹。 折断的树枝也好,踩碎的落叶也罢,皆能成为追踪线索。 若无线索,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楚泽听了许久,皱起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微笑,一手牵过瘦马的缰绳,另一手将那滴好似珠子一般的血液轻轻点在了马头之上。 黑马如开了天目一般,瞬间多出几分良骏味道来。 牵马在虬枝纵横的地面上走了百来步的距离,楚泽耳畔的水流声越发的清晰起来。 抬手拨开一丛一人多高的灌木,楚泽眼前豁然出现一条不算湍急,宽约三丈的山间溪流。 溪流最深处也有三丈,浅处也有个近两丈深,虽然溪底有不少乱石,但要是运气足够好,也足够让人安全的顺流而下。 “原来是借着山间溪流向东而去了。” 荒丘之中连接着不少来自梁山的溪涧,本身也有地下暗河因为地势变化,由暗转明,重新回到地面之上的。 能够找到一条溪流在荒丘里也并非难事。 楚泽随手丢了一截树枝入溪涧之中,看着远去的树枝低声道:“这一夜估摸着能飘出几十里了。” 虽然时至盛夏,但山中的溪水还是凉的刺骨。 莫说在这样的溪水之泡上一夜,就算洗个澡都有可能受寒得病。而且伤口沾水极易感染,修行之人虽然少有得病的,可收了重伤,连元气都无法运行,与普通人也无异了。 楚泽叹气道:“真是个有魄力的家伙,还是个喜欢赌命的家伙。” 几十里外有夹岸青山,楚泽沉默了许久,右掌搭上瘦马那有些硌手的脖颈,柔声道:“接下来的路可就不好带着你走了,反正你也认识路,回老头拿去报个信不成太大问题。” 一直扬着头的瘦马嘶鸣了几声,两只前蹄不断拍打地面,只是低头不断蹭着楚泽的肩膀。 楚泽微笑道:“这一去,我可就和那被截杀之人站在一条船上了。要是你再上船,那这船非沉了不可。再者我也没把握这人究竟是正是邪,你回去之后,老头见过这滴被我化开的血渍,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楚泽又摸了摸马头,像是自言自语道: “去也,去也。” 挣扎了许久,黑色瘦马终究还是踩着碎步,一步三回头,颇为不舍的离开了楚泽。 眼见瘦马离去,楚泽这才重新望向清澈可见底的溪水。 过了许久,楚泽才重新咧嘴笑道:“要是这江湖像这溪水一般就好了。不过,那也没有多大意思了。” 荒丘以北,僻静无人的土路上常年也没有几个人经过。 一个手握长枪的黑衣人捂着不断有鲜血涌出的咽喉伤口,轰然倒地。 站在这名黑衣人身前的,是一个把玩着匕首的,面带戾气的年轻人。 此人身后还站着两个负剑黑衣人,低头望着地面,默然无语。 年轻人丝毫不忌讳的显露自己只有三境气机,寻常三境可没法杀一个四境宗师,哪怕这名宗师早已受伤。 匕首之上不见鲜血,年轻人身后却悬着两把滴血小剑。 年轻人一脚踢开面前人的尸首,冷哼一声,讥讽道:“就算是宗师又如何,还不是废物一个。” 反射着夺目寒光的匕首被年轻人收入腰间挂着的银鱼囊之中,两柄飞剑瞬间入袖,年轻人犹如变脸一般,脸上表情变成让人见了只觉得如沐春风的微笑。 “走吧,总不能堕了流沙的名声。” 语毕,年轻人头也不回的跨过地上一滩血水,朝着荒丘方向走去。 荒丘里,即便只是沿着山溪行走,楚泽都觉得有阵阵寒意袭来。 复行十几里,楚泽就看到了一处如走蛇一般的弯曲的溪涧,而在溪涧浅滩处,躺着一个不知死活的身影。 只见楚泽掠过山溪,落到浅滩之上,轻声嘀咕了一句: “怎的是个女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二十五章:殿下公主 楚泽算来算去,却没想到自己救上来的居然是一个少女。 好在这个少女的体质实在有够强横,虽然脉搏呼吸都极度微弱,却平稳异常。 将少女搬上岸的同时,楚泽也很快确认了她的身份,三处刀伤,一方箭孔,以及洞穿少女右肩的枪伤,无一不验证了楚泽一路以来的所做推测的正确。 楚泽吃力的将少女拖到一旁的大树下,擦去额头上的汗珠感叹道:“女侠你可真应该减肥了。” 感叹归感叹,看着少女身上的伤口,楚泽的眉头又不由的皱了起来。 方才探脉的时候,楚泽可以感受到少女体内元气枯竭好似干涸多日的泥塘,气海位置隐隐还有另一股躁动不安的元气被勉强压制。 如此严重的内伤加上浑身的外伤,若无灵丹妙药,必然生机无多。 楚泽仔细打量着少女全身上下,顺着少女低垂的右手看到了一个被紧握在手掌之中的瓷瓶。 “货真价实的哥窑冰裂纹。”楚泽仔细打量着手中瓷瓶,看向少女的眼神之中的好奇神色越发浓郁。 拔去瓷瓶上的楠木塞,楚泽立刻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异香。 本就不大的小瓷瓶之中只盛着一枚鸡眼般大小的丹药,通体由苍黄和淡红色组成,散发着一种犹如龙涎香一般凝神静气的味道。 楚泽不用猜都知道这绝对是一颗能够“医死人肉白骨”极品丹药,而且绝对有价无市。 一手拿着丹药一手握住瓷瓶,楚泽看向少女喃喃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楚泽倒也没生出贪墨这颗堪比夜明珠一般珍贵的丹药的心思。 当下就轻启少女的檀口,喂她服下了手中的丹药。 丹药入喉,少女身后瞬间生出一道淡紫气,犹如伞盖一般将少女笼罩了起来。 楚泽思忖半天不得要领,索性也不在去想少女身份的问题,转身开始观察四周的环境。 昨夜五名死士终究逃走了一个,楚泽相信接下来必然还会有下一次的袭击。 就算要战斗,此地也并非最佳选择。 想到此处,楚泽又一次看向了紫气朦胧之中的少女。 片刻之后,楚泽面对着少女盘腿而坐,闭目养神,周身开始缓缓散发出一股热量,好似夜间篝火一般驱走少女身上的寒冷。 谢谢其实已经认为自己死了。 面对五名死士的追击,不但顺利逃脱,还反杀其中四人。即便对于谢谢这般的妖族天才来说,也是殊为不易之事。 但仍旧可惜。 可惜最后那名用枪的人族宗师还是递出了无往一枪。 更可惜这名宗师在看到情势不对之后,选择了转身逃走,让谢谢无可奈何。 最后仓促逃跑,借水遁远去的时候,谢谢早就意识模糊,不过是凭借一口气吊着性命,恍惚中拿出父亲准备的丹药,却连吃也来不及吃,就一头栽倒在水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接下来只剩下黑暗与寒冷。 谢谢恍惚的回忆着,却发觉气海之中忽然涌起一股升腾的暖流。 就好像溺水时突然眼前出现了一根稻草一样,即便这根稻草不一定能够救命,也会想要下意识的去抓住它。 气海之中不断升腾的暖流给了谢谢希望。 紧接着,谢谢又感受到了一股来自身体之外的温暖,驱散了附着在自己的身体之上的寒冷。 谢谢混沌的意识开始苏醒,却没有立刻睁开双眼。 盘坐在谢谢对面的楚泽的注意到了眼前少女的一系列细微动作。 看着少女睫毛抖动,却始终不敢睁开眼睛,楚泽只觉得有些好笑,当下好似恶作剧一般,伸出自己右手的手指,在谢谢的膝盖上敲了两下。 闭着眼的谢谢只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膝盖上敲了两下,没由来的吓的全身一抖。 然后谢谢就听到了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面前传来。 一个少年的声音飘过耳畔。 “女侠,原来你也怕死呀。” 谢谢抑制住心中想要掐死眼前这个叫做楚泽的少年的冲动。 然后谢谢微微眯起双眼,透过阳光,谢谢看到了一张带着笑容,有些青涩的少年脸庞和一双清澈如溪水的眼睛。 看到少女终于睁开了双眼,楚泽暗地里舒了一口气,然后又换上一张笑脸,笑道:“我叫楚泽。” 谢谢眯着眼睛反复打量眼前的少年。 这个叫做楚泽的家伙看起来不像是来杀人的死士刺客,当然也不可能是自己人。 可自己被一个路人在这样的地方救起的几率,谢谢觉得自己的脚趾头也能够算清楚。 楚泽也学着少女一样,一双眼睛从头到脚、从左到右的仔细打量着少女的每一寸。 谢谢被楚泽看到发毛,松开的右手暗中紧握成拳头,再度生出一股想要把楚泽打死的冲动。 怎么会让自己遇上这么一个无耻的家伙。 谢谢猛然睁开眼睛,一双带着火焰的灵动眸子死死盯住楚泽的带笑脸庞。 楚泽看到谢谢浅碧眸子死死盯住自己,板着一张脸默不作声,身体不由往前倾了几分,睁大一双眼睛和谢谢大眼瞪小眼。 “你要不说话,这个哥窑的冰裂纹瓷瓶我可就扔掉了。” 谢谢瞥了一眼楚泽手中的小瓷瓶,一脸“你随意我无所谓”的表情。 “砰!” 最少能够在拍卖行卖至少百金的稀世哥窑,就这样被楚泽毫不犹豫的丢进了水里。 少年少女依旧争锋相对。 楚泽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古怪微笑,没好气的自顾自说道:“哦,我懂了,多好的一个女侠,原来是个哑巴。” “你说谁是哑巴?!” 楚泽佯装吃惊道:“原来是个会说话的女侠。” 约莫是被“女侠”二字刺激了,谢谢龇牙咧嘴好似一只发怒的豹子。可惜如今身受重伤,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豹子比发-春的母猫还不如,看起来有气无力,一点也不吓人。 楚泽并不打算和这位来历古怪的少女斗气到底,起身从道袍宽大的衣袖之中抽出一卷用白纱编制而成的绷带和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白净瓷瓶,抬头说道:“虽然有丹药可以治疗你的内伤,不过你身上的外伤还是需要包扎。” 看着楚泽手中的白纱和瓷瓶,谢谢眼神之中的古怪神色越发浓郁。 “你到底是什么人?” 楚泽玩笑道:“约莫是个道士,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伪装成道士的登徒子。” 谢谢不由翻了一个白眼,无视了楚泽着一听就相当不正经的回答,然后揶揄道:“看你这白净的皮肤,娇柔的身段,该不会是个娘们吧?” 楚泽愣了片刻,右手忽然翘起一个兰花指,朝着谢谢抛了一个媚眼。 原本以为能够恶心楚泽的谢谢反倒被楚泽狠狠恶心了一把,顿时觉得喉头好像有些痒,差点没吐出来。 做完动作的楚泽这才再度呵呵笑道:“我们之间还是别玩这种小孩把戏了。你若真想知道我的身份,那至少也先把名字告诉我吧。” 谢谢深吸了一口气,忍住心中的不适,眨了眨浅碧色的眸子,眼神闪烁不定,思考了好半天才如蚊语一般吐出两个字:“谢谢。” “谢谢?”楚泽低声嘀咕,“这是什么古怪名字?你该不会在骗人吧?” 小名的确叫做“谢谢”的少女冷哼一声,摆出一副你爱信不信的模样。 楚泽拿着白色纱布重新走到谢谢身旁,用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道:“暂且信你一回。” 说完,楚泽一只手已经放到了谢谢小腹的衣服之上。 “你要干嘛?!” 谢谢下意识的全身一颤,左手瞬间伸出想,想要抓住楚泽的右手。 只是错估了自己行动能力的谢谢刚抓住楚泽就发现不对了,她现在的力气不如原本的十分之一,所以抓着楚泽反倒像是在抓着想要使坏的情郎一般,反倒多了一种欲迎还拒的娇羞姿态。 “你这可真是……善解人意。” 楚泽笑的有些意味深长,手头上的动作却没停下来。 “你!” 谢谢猛瞪了楚泽一眼,如果眼神能够杀人,楚泽恐怕早就被万箭穿心了。 楚泽一把甩开谢谢的左手,缓缓解开谢谢的衣物,表情严肃道:“别乱动,你身上这些伤口如果不及时处理,落下伤疤是小,影响逃命是大。” 带血的衣物下是一截雪白的皮肤,一条好似细长蜈蚣一般的伤口趴在谢谢的小腹之上。 楚泽抖动手中白净瓷瓶,缓缓倒出些许黑灰色的药粉,草草覆盖住那条触目惊心的伤口。 楚泽一边帮谢谢包扎,一边轻声细语道:“我的身份就是一个山中道士,若不是林中那些血迹,恐怕我也发现不了你。” “我不是刺客死士,也没有什么其他心思,只是被你杀人的手段吸引了。” “总重要的是,我总觉得你本心不坏,所以我想帮你。” 谢谢咬住嘴唇,看着楚泽娴熟的帮自己包扎。以前从未体会过这种软弱感觉,现在心中到莫名生出几分异样。 白纱缠绕了几圈,在谢谢的纤细的柳腰上打了一个活结。 “你就不好奇我的身份?”谢谢疑惑询问道。 楚泽思索了片刻,随意道:“看你这样,无非就是春秋遗民,或者皇室宗亲,要么是大宗大派的嫡系弟子。” 说完之后楚泽忽然“咦”了一声,笑道:“难不成你是那妖族的公主?” 谢谢抬头,望向楚泽的一双眸子平静如水,“让你说中了,我还真是妖族公主。” 楚泽盯住谢谢,过了许久道:“那可真不像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二十六章:同是宦游人 空气里安静的只剩下潺潺的溪水声回荡。 谢谢着实被楚泽这样平静不含任何感情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 就连谢谢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在面对这个不着调的道士时,会露出如此弱势的一面来。 或许一睁眼看到的和善笑容,给了谢谢一种莫名的心安。 又或许自己看不穿这家伙的实力,所以感到心不安。 谢谢胡思乱想之际,也在下意识的逃避楚泽如炬的视线,给自己这样反常的行为寻找种种理由。 楚泽只当谢谢顺着他的意思开了一个玩笑而已,在高深莫测的一笑之后,这才接着玩味道:“如果你真是那妖族公主,那我们两个也算同病相怜了。” 谢谢长舒了一口气,没好气的回瞪了楚泽一眼,恶声恶气道:“谁要跟你同病相怜!” 贵为妖族公主的谢谢即便此刻看起来无比弱势,终究也还保有着最后一丝傲气。 楚泽悄悄竖起一个大拇指,故作佩服道:“女侠好气度,小道我真是佩服得紧。看女侠如此生龙活虎,接下来的几道伤口要不您自己来处理?” 谢谢又捏紧了刚松开的白皙拳头。 别的她暂时看不出来,不过这年轻道士不知哪里学来的嘴上功夫,的确有气死人的本事。 过了好半天,谢谢这才缓气平静道:“等我彻底恢复了,绝对先把你的嘴缝起来。” 楚泽一摊手,随意道:“那我拭目以待了。” 虽然口中这样说,楚泽倒没有真的把纱布和药罐丢给谢谢。 没等谢谢反应过来,楚泽就一步绕到谢谢身后,轻轻褪下谢谢肩膀上的衣物,将谢谢大片香肩裸露在空气之中。 “你?!” 谢谢刚想转头,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肩膀。 “上药呢,别瞎动。” 楚泽打开瓷瓶,极为认真的将药粉洒在眼前的伤口之上,眼神之中看不到半点邪念。 阳光下,一个少年的指尖划过一个少女的肌肤,原本无比香艳的一幕,在此刻却显得无比神圣庄重,让人生不出半点邪念。 一刻之后,楚泽一边揉着右手小臂,一边缓缓站起来,沙哑道:“我从没觉得给女人上药居然是这般麻烦的事情。” 谢谢松开因为用力过度而发软的右手指,冷笑道:“你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衣服里肌肤的外人,没把你眼珠子抠下来已经算是仁慈了。” 楚泽不由的一阵头大,所谓的“仁慈”就是不抠眼珠,改成不停拧人,现在他的手上已经浮现出好几块青紫了。 谢谢不理会楚泽的抱怨,漠然道:“既然殷勤你已经献过了,现在可以说说你的目的了吧。” 楚泽听到谢谢的问话,大方一笑,袒露道:“和女侠说话就是爽快。我想学你的刀术。” 最先躺倒在树林之中的三具尸体皆被谢谢的古怪刀法所杀,刀痕极浅,却在入体之后爆发出如惊涛拍岸一般的劲气,将伤口附近的经脉窍穴搅成肉糜。 说是刀术,其实更像是一种独特的御气法门。 谢谢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反问道:“你居然想学这个?” 楚泽平静道:“若你不让,我不强求。” 谢谢绯红的嘴唇勾起一抹好似上弦月般的妩媚弧度,悄声道:“这世上哪有能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只是你若想学,现在给出的筹码可还不够,而且我也不保证你能学得会。” 没听到谢谢语气里的拒绝,楚泽点头道:“学不学的会那便是我的事了。在路上我们可以慢慢的深入探讨这个问题。” 语毕,楚泽还朝着谢谢狡黠一笑,气的谢谢双颊泛起两团潮红,反倒更显得如醉酒一般憨态可掬。 还未等谢谢发作,楚泽就后跳一步,颇为严肃道:“斗嘴就到此为止,我们两个还是早点上路比较好。” 谢谢被楚泽的正经弄得进退不得,瞪着楚泽冷声道:“你知道往什么地方去?!” 楚泽一摊手,然后伸手指着谢谢道:“分明是你先进来的,当然是你来带路。” 谢谢挣扎着从树下站了起来,靠在身后的树干上才勉强摆脱了摇摇晃晃。 谢谢嘴角眉梢都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这不过这么简单的动作都让她感觉比之前的战斗还要困难百倍,几乎抽空了仅剩的力气。 更让谢谢羞愤的是,一旁还站着楚泽。 楚泽双手环抱,站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看着谢谢的挣扎,毫无出手相助的意思。 从未以如此软弱形象示人的的谢谢,此刻只想一头撞死在树上。 不过下一刻谢谢已经完全不再这种想法了,因为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什么了。 只见楚泽将自己背上的云梦解下,不知道何时找了一个破烂剑鞘的云梦被楚泽斜跨在腰间,楚泽原本不够宽厚的肩膀一下空出了一片坚实。 “上来吧,我背你。” 楚泽后背和话语犹如一间房子的四面墙,将原本孤立的谢谢围在了当中。 谢谢抽了抽鼻子,愣在原地。 “怎么?不会连这点力气都没有吧?”楚泽调笑道。 “放屁!我只是很久没被人背过了,一下忘了该怎么做了。”谢谢语气倔强,可两只白净好似青葱的小手已经搭上了楚泽的后背。 楚泽一把背起身后受伤的少女,语气同情道:“那你真可怜。” 原本处处和楚泽针锋相对的谢谢在此刻却陷入了沉默,脸上的表情也浮现出一丝难以言明的复杂。 谢谢朱唇轻启,犹如梦呓般在楚泽耳旁道:“抱歉。” 楚泽没看到背上谢谢的复杂表情,还以为这位落魄女侠终于也露出了可爱的一面,潇洒一笑,不以为意。 只是楚泽并不知道,就在他将谢谢背起之后,原本谢谢所靠的那颗大树上,不知何时竟然多出了两个神秘的符号。 少年背着少女沿着溪流逐渐走远。 等两人走到一个拐角,将那片浅滩彻底甩在身后时,谢谢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刚才靠着的大树,心中再度重复起刚才那句没有说全的话语。 “抱歉,其实我和你,并非同路人。” …… 天近黄昏,群鸟归巢。 原本这个时候的荒丘内应当最为吵闹喧哗,可现在却万籁俱寂,鸦雀无声。 荒丘内的溪流一如既往的冲刷着沿岸的石砾,缓缓向东流去。 一位穿着宽大麻衣,一头半白长发在天灵挽成了一个髻,随意用一截树枝插在发髻之中老人突然出现溪边。 老人手握一根好似青藤般的虬曲缠绕的手杖,接着夕阳最后的余晖,冷眼看着溪涧对岸的一颗大树。 面色平静的老人刚想要抬脚跨过眼前的溪涧,远处的林子里忽然射出一道劲风,猛然在平静的溪涧里炸出一道水花。 老人抬头,如鹰隼一般的眸子盯住劲气袭来的方向,平静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嘴角却勾起一抹和善微笑。 “原以为我能先到一步的,没想到你也来了。” 老人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林中一阵骚动,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拨开一丛灌木,出现在老人的面前。 中年汉子面沉如水,好似如临大敌一般,冷眼看着老人。 老人笑容越发和善,眼神越发阴毒。 两人相隔一条宽不过两丈的溪流,分立两旁站定,看样子分明相识。 中年汉子看清了老人眼神之中的阴冷,怒道:“没藏远山,你可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 复姓“没藏”这一唯有在北荒妖族才能见到的独特姓氏的老者淡然一笑,“后果?什么后果?” 中年汉子冷声道:“你当真不信妖帝敢把没藏家族从北荒连根拔起么?” 没藏远山听到“妖帝”二字后,脸色依旧坦然,自顾自说道:“没藏家族在北荒传承百年,有起有落,见过妖族兴盛,也见过妖族衰弱。妖帝谢沉舟想要一统苍黄,想要我们没藏家族陪着他一起去死,我们可不远坐以待毙。” “身为没藏家族五长老,我孤身入人族,就没想过再回到北荒了。” “唯有长公主死在人族,两族才会彻底生乱。只要乱,我等便能够找到机会。” 中年汉子听着老人近乎疯狂的话语,摇头道:“你们这是在断绝妖族出路,你们就是活在妖族的蛀虫。” 没藏远山看起来像是隐士,养气功夫也深如山间云海,听到中年汉子的说法后不以为意道:“我在人族学到了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没有任何东西重的过利益。” 夕阳已然在此刻沉入西山,天际只剩下一线紫红,极为模糊的照亮了老人和中年汉子的身影。中年汉子握紧因为经常劳作长满不少茧子拳头,沉声道:“你错了,天下最重的不是利益。” “那是何物?”老人故作好奇。 “拳头!” 中年汉子一脚踏出,右拳似蛟龙出水,隔着溪流,蛮横打向老者面门。 没藏远山好似早有察觉,脚下轻轻一点,身体白鹤亮翅般向后飘去,手中藤杖却对上了中年汉子的拳头。 “拳头确实是好东西,只可惜你的拳头暂时杀不死我。那伸向长公主的拳头,却能够杀死她。” 远处的林中忽然惊起无数飞鸟。 就在没藏远山和中年汉子交手的时候,荒丘深处的一处平坦山谷外,楚泽也看到了一个手握匕首的年轻人。 感受到年轻人气息的楚泽皱了皱眉头,反而将背上的谢谢抱得更紧了一些。 年轻人实力最多不过三境,却没由来的楚泽感到心头悸动。 没等楚泽开口,年轻人倒先笑了起来,手中一柄匕首玩的寒光闪闪。 “流沙公子咎,以手中剑,求二位项上人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二十七章:两柄飞剑,聚散流沙 流沙。 聚而为沙,流而为海。 春秋造就了乱世,造就了英雄,也造就了黑暗之中的影子。 谢谢脑袋无力的靠在出肩膀上,看着面前挡路的年轻人。 谢谢对“流沙”二字并无太大印象,但她能够感受到年轻人身上有着昨夜五名死士带着的某种危险气息。 楚泽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穿着一袭明黄色飞鱼服的年轻人,飞鱼服原本是当年大周锦衣卫的官服,后来大周灭亡,飞鱼服逐渐变成了游侠剑豪们喜欢穿的一种服装。 年轻人自称“公子咎”,便百分百是那流沙之中的刺客。 “流沙是人族久负盛名的一个刺客组织,分布在人族各地,刺客数量过万。先前追杀你的死士,应该就是流沙之中最多的第五等刺客。”楚泽将谢谢缓缓放在一棵树下,拿起了腰间剑。 楚泽一脸正色道:“第五等的刺客不能拥有独立代号,统称‘无名卒’。五等之上还有公子、君、侯、王四等。到了第四等公子,才能够拥有自己的代号。” 代号公子咎的年轻人至多及冠岁数,便以成为流沙之中的公子,可见杀人术有多熟练。 公子咎表情无比和善,嘴角微笑好似春风拂面,但眼眸深处的那一丝阴沉还是被楚泽尽收眼底。 面对楚泽提剑,公子咎全然没见任何重视,视线越过楚泽,直接落在了谢谢身上,“虽然不知道你从什么地方找来的这种货色,无非也就是多让我出一剑罢了。” 谢谢刚想开口,楚泽一摆手道:“有商量的余地?” 公子咎冷笑一声,摇头道:“没有。” 青白双莲待放,腰间云梦出鞘,楚泽并未因公子咎的讥笑变色,表情平静道:“那你接下来最好小心别被我这种‘货色’杀了。” 公子咎的嘴角笑容更甚,并不搭话,手中匕首转入手心,好似瞬间从草丛之中昂首的蝮蛇,直扑向楚泽。 兵器武道之流常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尤其是公子咎手中的匕首,堪称百兵之短。所以用匕首的大多错都是暗中偷袭的刺客,少有人会用匕首和人正面交锋的。 公子咎来势极凶,二十步距离不过弹指便至,两端锋刃皆被反复,薄如蝉翼,绝对称得上“吹毛可断发”。 云梦未出鞘,被楚泽横握在手中,恰好抵住了匕首一点尖。 公子咎手上猛然加力,推着楚泽不断后退。 楚泽视线和公子咎交错,只看到对手眼中的狂热。 一连退了七步,楚泽落在身后的右脚一把钉在坚实土地之上,手腕一翻,一把挑起了扎透剑鞘,抵在剑脊之上寒光闪烁的匕首。 公子咎没有继续前压,反倒借势后撤一步,手中匕首在手腕处转了一圈银花,重新正握在他手中。 夜色彻底将这一片山谷笼罩,正是寻常刺客最喜欢的黑暗环境。 小院之中如一方古鉴般平静的池塘,忽然随着青莲的摆动生出圈圈涟漪。 楚泽四周的天地也化为了一片池塘,落在这池塘的之中的楚泽、公子咎都好似水蜘蛛一般,但凡有一点动作都足以激起无数涟漪。 只是公子咎接下来的动作却让楚泽意外。 黑暗之中手持匕首的年轻人轻轻掠上山谷一旁的一棵大树,轻声道:“洞虚一品,养气三品。一方池塘,两株莲花,看来我确实小瞧了你。” 黑暗之中的楚泽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气海之中的虚室景象只有李道之和张鸦九清楚,即便是陆接舆也是在听了楚泽的介绍之后才拨开了眼前的最后一层迷雾。 可眼前这个不过三境的年轻人如何看穿楚泽的虚实? 公子咎淡然一笑,手中匕首滑入袖中,咂嘴道:“我手中这柄‘如意’从来都不是用来杀人的。我之前可就对你们说过,我公子咎,以手中剑,求二位项上头颅。” 一点寒芒先到,随后飞剑如流星。 这才是让人猝不及防的杀招。 此刻楚泽才真正确定,公子咎是一名能够在三境便能够以气驭剑的天生剑修。 人和人向来都是不相同的。 有些人没有天赋,连元气都无法感知;有的人窍穴经脉阻塞,终其一生也看不到山顶;但有的人天赋异禀,一入江湖变为传奇;有的人能够以心念驭剑,不用看修为高低。 黑夜里,闪着银色光滑的飞剑好似一条游鱼,划破山谷之中有些潮湿的空气,绕过楚泽,直奔谢谢而去。 楚泽反手甩出云梦剑鞘,恰好挡在了飞剑必经之路上。 公子咎稳如泰山,轻声道:“徒劳无功。” 苍茫夜色里又有一道冲天剑气起。 另一柄漆黑飞剑贴地而来,极为阴险的从楚泽身下暴起发难,想要将楚泽一剑洞穿。 云梦离手一寸,好似牵线木偶一般在楚泽手掌心回旋,挡下了好似狠辣毒蛇的一剑。 “有趣,原来你已经有防备了。” 公子咎两击未能得手,却并不恼怒,反倒饶有兴趣的看向了楚泽。 以一记琉璃坊剑术“玲珑舞”挡下飞剑的楚泽冷眼望向身前的两柄飞剑。 公子咎心有灵犀,骄傲道:“一柄‘游鱼叹’,一柄‘妇人心’,都是上好飞剑。” 楚泽缓缓点头,握紧手中云梦道:“确实。” 公子咎放声大笑,三处剑气起。 游鱼叹上生白气,好似一尾无鳞白鲤。 妇人心下有黑烟,却像黄蜂尾后针。 两柄飞剑犹如公子咎的两只手臂,在空中划出两道圆弧,疾射而来,落在楚泽眼中只剩一道黑芒一点白光。 楚泽低喝一声,左手却从腰间再拔出一柄上好弯刀。 一刀掠,一剑出,绵叠不绝好似层层莲开。 楚泽会的不多,记得最清楚的不是在大荒楼记下的秘技招数,而是在苍溪镇后山所练习的那些简单招数。 抽刀拔剑,收剑掠刀,一招一式全都印在了楚泽的骨子里。 刀上生青气,剑上生白气,两气融溶,宛如一条陆地蛟龙一般阻挡在游鱼叹和妇人心面前,让其一步不得寸进。 十六招后,楚泽反进三尺。 左手弯刀上忽然升起一股淡淡红焰,同时弯刀改掠为劈,狠狠砸中了在空中避之不及的漆黑短剑妇人心。 是以气生,阳火骤起,一招融入刀法之中的聚阳过后,楚泽右手上的云梦上忽然传来阵阵剑鸣,好似潮打江岸。 剑尖对剑尖,云梦一颤四抖,便有四次潮返。 游鱼叹被瞬间震开数尺之远。 树上公子咎闭目驭剑,平静脸庞上终于生出一丝丝的凝重。 楚泽和公子咎同时换气,但楚泽最后却快上了一线。 云梦剑出,却不是对上身前两柄飞剑,而是脱手后飞,直奔谢谢而去。 树冠上跃下来一名身着黑衣的死士,手中长剑笔直刺向谢谢的额头。 楚泽默然无语,右脚在地上划出一个不规整圆弧,整个人不顾身后两柄飞剑,转身追上掷出的云梦剑,足下白莲生,一步便追到树前,一剑将黑衣死士的头颅钉在了大树之上。 闪着寒光的长剑落在谢谢好似白瓷般的额头上,只差半寸入体,但剑上寒芒仍旧刺破了谢谢的皮肤,犹如她的额头正中点红。 眉心点红,意为吉祥平安。 楚泽来不及抽回云梦,左手弯刀换右手,回头便是一刀斜劈。 劈开妇人心,却被游鱼叹一剑洞穿左肩。 暗处再起风,有一黑衣死士提剑来。 谢谢瞪大眼睛,只看到楚泽嘴角扬起的一抹狞笑。 弯刀以剑式刺出,一气摧断黑衣死士手中剑。 刀气未决,摧剑后又生一气,浩然青白气从楚泽袖中涌出,尽数倾泻在猝不及防的黑衣死士的胸膛上,一气洞穿,宛如开山。 远处的公子咎看到第二名黑衣死士身死,冷哼一声,咬牙道:“两仪落!” 黑白两剑交缠着从天而降,直取楚泽天灵盖。 楚泽松开左手刀,伸手递出两指。 两指作剑,剑气入海三千里。 交缠的两柄飞剑被彻底击飞,摇摇欲坠的落向地面。 站在树上的公子咎吐出一口鲜血,勉力稳住自己体内的元气,吃力的将两柄散落在地上的飞剑收回袖中。 楚泽伸出的两指已然鲜血淋漓,血肉之中可见白骨。 但楚泽嘴角仍旧带笑。 前辈,有我楚泽一天在,便让世人记得世间曾有一个“摧剑、开山、入海”的李道之。 公子咎面色难看,艰难抬手擦去嘴角鲜血。 只听见站在谢谢身前的楚泽缓缓道:“驭剑剑修,手中剑便是性命,伤剑等同伤人。如果我是你,现在就不会有其他的非分之想。” 公子咎望向楚泽身后的谢谢,终究还是差了半寸。 等了片刻,不见楚泽倒下,公子咎轻声一叹,一个鹞子翻身,彻底遁入了树下的黑暗之中。 待到确定公子咎真正离开,楚泽脸色陡然一白,唇齿之间肆无忌惮的涌出暗红色鲜血。 即便如此,楚泽依旧缓缓转身,对着谢谢扯动嘴角笑道:“你看,有我在,绝对能够保你平安。你这笔买卖,着实不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二十八章:一点朱红印,半分杀人心 楚泽以刀触地,支撑住自己半跪着的身体勉强不倒。 之前楚泽面对两柄飞剑时,都是尽量挑开那柄漆黑如墨的“妇人心”。即便最后不得已要被一剑洞穿肩膀,楚泽也选择的是“游鱼叹”。 原因无他,那柄“妇人心”剑如其名,身上带毒。 楚泽认出了这柄飞剑应该用当年大楚南疆婆罗洲毒矿里的“瘴铁”打造的。 飞剑妇人心看似锋锐平滑,其实剑身上有无数小孔,造成伤口之时孔中毒瘴四散,让人极难防备。 谢谢拨开头出这番话的谢谢抿着嘴陷入了沉默。 好在楚泽顿了片刻,又接着说道:“我娘教我的曲子叫做《江南调》,听说原本是一幕牵丝戏里过场用的曲子。” 坐在一旁的谢谢语气平和问道:“你想她吗?” 楚泽想了片刻,点头道:“哪有不想的,一开始还不觉得想,只是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就越发思念了。” 似乎被楚泽几句话勾动了脑海深处情绪的谢谢低声喃喃道:“她死的那天下着大雪,终究是在生我是落下的病根,后来又遇上那样的事情,没能够熬过那个冬天。” “雪去残泥留鸿爪,大道阡陌双立人。回首向来皆萧瑟,长路愈行愈无痕。”楚泽将膝上的眉间雪重新插回刀鞘,“当年我娘也算是一个才女,写过很多东西,讲过许多道理,只不过留下的却不多。” 谢谢感慨道:“天下事,最大不过两字‘相思’。” 楚泽微微一笑道:“这下我两倒真的有几分同病相怜了。” 谢谢白了楚泽一眼,却并未开口反驳。 又过了片刻,楚泽像是想到了什么,悄声开口问道:“你之前在路上教我的那几句口诀是真是假?” 谢谢不知道楚泽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依旧照实回答道:“我还不至于在这上面作假。” 楚泽无声笑了笑,由盘坐改为站起,淡淡道:“那就足够了。” 谢谢脸上没由来的闪过一丝慌乱,故作镇定问道:“什么足够了?” 将眉间雪带鞘紧握,楚泽甩动着自己尚好的左手,并未回答谢谢的问题,只是默默朝前走了几步,恰好挡在谢谢面前。 黑夜里再次传来楚泽平淡如水的声音,“我娘教过我,人而无信,不知其可。当时我不喜这些文绉绉的夫子言论,认为都是放屁。后来等到她走了,我长大之后,却发现这些东西都被我牢记在心里。” “我说了在荒丘内保你平安,你也给了我想要的。那我便信守这个承诺,不管是什么人来,想要带走你,唯有先踏过我的尸体。” “我不管你是谁,在荒丘里,你就是我无意间救下的女侠谢谢。” 谢谢瞪大了眼睛,抬头看着眼前不算高大的背影。 荒丘内原本不可能出现熊罴,此时却传来一声熊罴的怒吼。 楚泽横刀于胸前,放声道:“来得好!” 草木摧折,大树倾倒,一头熊罴裹挟尘土狂风,横冲直撞下山来。 黑色之中,熊罴全身的毛发仍旧散发出淡淡乌光,同时楚泽也闻到了一股极为浓重的血腥气息。 两只好似蒲扇一般的巨大熊掌如泰山压顶一般直扑而下。 楚泽后撤一步,反手握住眉间雪的刀柄,迎着两扇熊掌一刀反撩而上。 气海骤起风,满池莲花摇。 原本遮住楚泽额头的层层发丝被风吹开,在楚泽左额之上,隐约有一朵红莲印记浮现。 浩荡真元自袖中而出,聚与刀锋之上,和那宽厚熊掌相持不下。 脸上带伤带血的熊罴一击未能功成,全身毛发皆竖,怒吼一声,却凝聚出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大熊头,直奔楚泽而来。 楚泽后撤右脚再发力,不退反进,一把顶向黑熊,反手一刀挑起黑熊下压的两扇熊掌,同时借势一个空翻,险之又险的落在谢谢身前,堪堪躲过了扑向头颅的熊头虚影。 重约千斤的巨大黑熊竟然被楚泽一刀挑翻在地。 倒在地上的黑熊摇晃着脑袋,咆哮着两足立起,好似一堵高墙一般矗立在楚泽面前。 楚泽能够看到黑熊眼中凶狠愤怒的寒光,也能够看到那道几乎贯穿了黑熊左肩道小腹的巨大伤口。 “你不配用这把刀。” 黑熊口吐人言,转瞬间变成了一个衣衫破烂、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 楚泽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的诧异,正手握住眉间雪,沉声道:“这你说了不算。” 中年汉子看不到楚泽身后谢谢的表情,只认为少女不说话就是要让他赶紧杀了眼前的少年郎。 但中年汉子绝不会想到,谢谢此刻摸着自己眉间那一点凝固成红印的血迹,视线落在楚泽手中弯刀,却早已怔怔出神。 没等到由黑熊化为人形的中年汉子有所动作,楚泽反倒率先提刀而上。 依旧是那抽刀掠刀的滚刀术,只是刀锋之上带着极度深寒,似乎还有冰晶飞舞,让中年汉子想起雪降的北荒。 中年汉子想起什么楚泽不知道,楚泽只是回忆起在知一观的那段砍柴时光,想到了漫天浓烟与遍地火焰之中,自己曾经刺出的一刀。 哪有那许多的定式,刀就是命,出刀便是争命。 刀势如大潮,收刀蓄力,存势一分。 中年汉子从身后抽出只剩半截的精铁长棍,却挡不住楚泽六转十八刀。 大潮连打十八次,潮头渐弱。 中年汉子倒退七步,手中长棍不断颤动,发出低鸣。 十八刀后,楚泽一步站定,弯刀入鞘,如鲸吸水,换取胸中元气一缕。 绝非雏儿的中年汉子,自然不会放过楚泽换气间隙这样的绝佳机会,手中长棍一甩,对着楚泽头颅猛然横扫。 如无意外,楚泽的大好头颅下一刻就会如同那爆浆西瓜一般,碎成无数肉沫血块。 站在原地换气的楚泽冷清一笑,反倒闭上双眼,猛然伏低身子,受伤的右手扶住刀鞘,左手搭在眉间雪三寸刀柄之上。 抬手一刀。 十八大潮同蓄力,只为一刀潮返十八分! 霎那间,眉间雪竟隐去了踪迹,快过飞剑,只剩一抹冷清寒光掠过。 精铁长棍应声而断,刀光寒,划过中年汉子的胸口。 坐在树下的谢谢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目瞪口呆,张嘴却说不出话。 眉间雪只在中年汉子胸前切开了寸余口子。 可山谷里却接连回响起六次炸雷! 北荒妖族有一名刀客,一生名声不显,唯有死前一战成名。一刀千堆雪,怒杀通天大妖一名。 而后这一招被妖庭记载,藏在添星阁之中。 真正的千堆雪当然不止如此,谢谢却清楚自己分明只是教给楚泽一半口诀,楚泽此时怎样也用不出这样一招才对。 中年汉子踉跄着后退,轰然倒地,满面颓然的坐在地上。 楚泽微微喘气,收刀而立。 中年汉子沙哑道:“好刀,好刀法。” 楚泽点头道:“多谢。” 缓缓闭上双眼的中年汉子轻哼了一声,不再言语,歪着头彻底停止了呼吸。 楚泽闭眼躬身,许久无言。 生死已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二十九章:三人言 殷红的血液仍在滴落。 楚泽重新站稳了身子,面色艰难的抿住嘴唇,喉头轻微的颤抖,像是咽下了一口唾沫。 等到做完了一切,楚泽才转身看向了身后的谢谢。 原本靠坐在大树之下的谢谢,此刻已经站了起来。 少女那双好似明珠一般的眸子死死盯住楚泽,上齿咬在下嘴唇上,沉默着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楚泽才平静的开口道:“我不会强迫你说任何你不想说的事,我依旧会信守之前承诺,保你平安。” 谢谢冷笑了一声,居然直接迈开步子走到了楚泽面前,一点也不复之前受伤的虚弱模样。 “你现在说这样的话,不觉得可笑么?还是说,你天生就这么虚伪?” 或许是谢谢一瞬间的气势太盛,又或许是她说的话没有错,楚泽很罕见的没有开口回应。 少年张了张嘴,像是落在岸上的鱼,却没能够发出任何的声音。在谢谢注视下,楚泽抬起低垂的左手,将紧握在手心的眉间雪,放在了少女眼前。 看到楚泽的动作,谢谢楞了片刻,眼底最深处闪过一丝自己都曾察觉的悔意,可惜嘴里的那一声冷哼已经不自觉的发出。 少女一把夺过楚泽手中的眉间雪,语气冷的像北荒的坚冰,“这一次没能够杀了你,并不代表我会放弃,如果不想死,我劝你还是滚远一些。” 楚泽还是没有开口。 谢谢看着戳在地上像是一截木头一般的楚泽,深深吸了一口气。 寒光一闪,眉间雪出鞘,刀锋直抵在楚泽眉心上。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原本还想要说一些什么的楚泽轻叹了一口气,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朝着山谷的入口往回走去。 谢谢举着刀不动,直到楚泽远去,才收回手中刀,一连插了两次才将眉间雪重新放回了刀鞘之中。 少女颤抖着走到跌坐在地上的中年汉子身旁。 已经死去的中年汉子低着头,敛着眉,脸上身上伤口的都不再流淌出鲜血,宛若一个因为太过劳累睡倒在自己农田边上的庄稼汉。 谢谢其实根本没有恢复完全,此刻支撑不住,跌坐在了中年汉子的尸体旁。 漫天星斗照耀下的空旷山谷里响起了一个少女柔柔弱弱的声音。 “熊石大哥,我记得你的名字。” “其实你们每一个跟在我身后人的名字我都记得。” 草丛里某种不知名小虫的鸣叫再次占据了四周。 谢谢白净的素手遮住了名叫熊石的中年汉子的眼帘,缓缓闭上了他的双眼。 “抱歉,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了。” 少女擦了擦泛红的双眼,抬起头望向夜色下其实漆黑一片的东方,脸上的那抹软弱好似从未出现过,尽数被迅速浮现的坚定神色替代。 作为方圆千里最大的无人之地,荒丘内的各种植物野蛮生长,就好似那江湖一般,处处都可见争斗。 莫说植物间便无这般勾心斗角,不然如何长出这样一棵华盖遮蔽数里地的巨大榕树。 荒丘内荆棘灌木丛生,但说到树王,唯有东北一方那棵高达数十米的巨大榕树算得上。 榕树气同连枝,无数枝丫渗入地下,无数根须涌出地面,形成了“一木成林”的壮观景象。 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此刻榕树的树冠之上,站着一个穿着锦色缎子短衫的男子。 男子面容消瘦,面颊浅浅凹陷,模样就好像饥荒时吃不饱饭的灾民。 此时夜风习习,恰好吹开了男子罩衫,露出男子腰间那用金线绣着鲤鱼跃龙门图案的黑色刀鞘。 四周一片空旷,男子却表情郑重,像在等人。 过了许久,男子的面前的一方天地依旧平静,不见有人来。 原本徐徐吹来的风不知为何突然改了方向,带着许多树叶飘扬而上。 一大片落叶穿过男子,却始终未能有一叶加诸在男子身上。 直到这一大团落叶被风裹挟着再度飘向远方的时候,站在树冠之上的男子才伸出始终负在身后的右手,轻轻捻了一片极为平常的樟树叶,轻笑道:“原来只是一片无根的落叶。” “那便随手杀了。” 栖息在榕树上的鸟儿忽然感觉到一阵轻微的抖动,纷纷受惊飞出的鸟巢,而树冠上已无人独立。 …… 依旧是昨夜楚泽骑马走过的官道上,一个穿着蓝染长衫,须发皆白的老人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优哉游哉的朝着某个方向前进。 老人一路上都在闭目养神,也不见他双脚踩在马镫上,只是轻轻夹着马肚,随着马匹的晃动轻轻摇晃,反倒给人一种稳如泰山之感。 骏马复行六七里,一直闭目的老人忽然睁开了双眼,抬头望向了晴朗天空之中的月轮。 时有一阵凉风从远处的山林里一路吹来,压弯了田间地头的各色苍翠杂草,也刮来了远处山林之中的树叶。 也不见老人伸手去摘,飘飘摇摇间就有一片脉络清晰的樟树叶子落在了老人的肩头。 老人轻轻拿起树叶,放在手掌之上,摇头道:“无根叶却也有脉有络,分明是重于泰山,却总有人说轻于鸿毛。” 语罢,老人干瘦粗糙的大手轻轻拍在马背之上,轻声笑道:“你个惫懒货色,还不快些跑?” 原本悠哉的枣红色大马,没等老人说完,四蹄忽然先后抬起,猛地加速,在不那么平稳的土路上跑了起来。 “慢些慢些,你难不成想把我这把老骨头颠碎么?” 在老人的骂声里,枣红大马越行越远,沿着昨夜里某个少年的所去的方向一去不返。 …… 无名的山溪清澈如许,只是似乎有两头巨大的野兽曾在溪岸边打斗一般,将原本平整的浅滩弄得一片混乱。 河岸拐角处有一棵孤立的大树,曾有一个少女靠在树上休息过。 现在树下躺着一具面色怨毒的干瘦尸体,蹲着一个正在把玩着一片小小树叶的年轻人。 “没藏远山,一把老骨头却死在这种荒山野岭。” 年轻人一脸极病态苍白,好似一个已经半截入土的病秧子。拧住叶柄的左手也是肤色苍白到,连皮肤下的数条脉络都够看个清清楚楚。 “结果还是要我出手,当真是个废物。” 年轻人语气和善,可说出来的话却透着一股子阴冷气息。 盯着尸体看了半天,年轻人的眼神之中开始散发出一种诡异的炙热,就像是看到了一座宝山那般的炙热。 电光石火间,年轻人已经伸出了两支析长的手指,插入了没藏远山的眼窝里。 手指一转一扣,带出了两只布满黑血的眼珠。 年轻人微笑道:“所以说,您老人家与其腐烂在这里,不如给我等后辈留点馈赠,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两颗眼珠在年轻人的手掌心缓缓旋转,散发出黯淡如磷火的蓝色光芒。 紧接着,年轻人一张嘴,竟然从口中吐出了一点青光。 青光飞出年轻人体内后不断变大,最后化为一杆同样散发着深蓝色光芒的长枪。 长枪和年轻人一般高,落在地上,无人握住却依然不倒。 破妄,破世上不能破之血肉,窥世上不能窥之虚妄。 一杆从铸成之日起便开始吞噬血肉的妖枪。 年轻人笑的乖张,在幽幽蓝光的映照下,显得尤为扭曲。 两颗眼珠先后被年轻人屈指弹起,重重打在了长枪枪头之上。 不见那眼珠被锋利的枪刃一分为二的场景,两颗笼罩在淡蓝色光芒之中的眼珠连血迹都未完全去除,就这样被长枪“吞”了进去。 年轻人右手握着破妄的枪杆,冷笑着将左手上的树叶抛入空中,之后极度冷漠道:“若是得不到的,亲手将其送入毁灭,似乎也是一件极美的事情。” 破妄的枪尖泛起一点如墨汁般的黑色,一枪扎下,将还未落到地上的那片树叶碾成了粉末。 山谷里,谢谢等了许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无人再来。 少女一声冷哼,好似彻底心灰意冷,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身朝着山谷的另一头走去。 山谷不算太长,谢谢却从未觉得自己走得这么吃力过。等到蹒跚着走到山谷口时,谢谢已是满头虚汗,摇摇欲坠的几乎倒在地上。 “这位女侠,看你走的如此吃力,还是我来背你吧。” 一个儒雅温暖的声音忽然响起后,谢谢看见了一个不怎么宽厚,但无比熟悉的后背。 谢谢一言不发,倔强的想要重新站稳。 楚泽等了许久,却始终没有感觉到身后谢谢的任何动作,故作疑惑道:“难不成女侠害羞了?” 谢谢手中带鞘刀尖狠狠戳在了楚泽的腰上,双颊顿时涌上一片淡淡绯红。 楚泽抽了抽嘴角,沉声道:“我之前就说了,我是一个守诺之人,既然学了你的刀术,便无提前离去之理。” 似乎觉得这句话还不够真诚,楚泽再度压低了声音道:“即便这一次你再用刀抵着我,我也不会走了。” 终于有一具柔软的躯体攀上的楚泽的肩膀,贴上了楚泽的后背。 谢谢这次用下巴抵住了楚泽的肩膀,轻声道:“算你识趣。” 楚泽不由莞尔,柔声道:“你之前在山谷里做的,其实我都看到了,你不是一个坏人,他也不是。” “谢谢。” 夜里的风忽然柔和起来,拂过少年少女的面庞,吹向了远方。 楚泽微微一笑,背起谢谢往山谷外走去。 “何须言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三十章:寸步 夜晚的荒丘其实颇为阴森,那些盘根错节的藤蔓,亦或龙蟠虬结的树木,藏在夜色之中都挺像出山的精怪鬼魅。 因为背着谢谢的缘故,楚泽在漆黑一片的山林间走得格外艰难,几乎是迈着方寸步子,在小心翼翼的前行。 所幸有身后背负之人不停说话的缘故,楚泽一边和谢谢聊着天,倒也没有觉得这一路上有多么的无趣和恐怖。 “楚泽,你的家在什么地方?” “家?”少年皱着眉想了想,“原先应该算是那座碧瓦朱甍的神凰宫,现在应该是山上那座知一观,至于以后是否会变,我也不清楚。” 趴在楚泽背上的谢谢“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楚泽似乎听出了少女的心事,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你呢?你觉得累吗?” 谢谢笑了笑,打趣道:“这不有你背着吗。” 楚泽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些许无奈,接着轻声道:“看来你一定也活的很累。” 微笑着的少女没有立刻回答,脸上的表情逐渐褪去,隐藏进了一种沉默的平静之中。过了许久,谢谢才开口道:“你说的没错。” 像是成功的打开了某个缺口,没等楚泽开口,谢谢就接着道:“我从小就住在那座山上,大雪常年将整座山染白,陪伴我最多的也就是苍茫一片的白色。” “家里总是冷冷清清,我平常见到父亲的次数,远不如见到如是叔叔或者大师父的多。” “从我懂事起,所有人都像我灌输一个道理——‘我必须表现的足够强大,因为我是我父亲的女儿’。” 谢谢始终把头抵在楚泽的肩膀上,偶尔会换一边,但总是在对着楚泽耳语。 这些话听起来应该会带着某种诉苦的情绪,可从谢谢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却好似一碗白开水般平淡。 停顿了片刻,谢谢抽了抽鼻子,继续道:“我知道这是我的责任,我也知道父亲对我的期望,所以我不觉得苦。我愿意为了他冒险来到这里,心甘情愿的成为他赌桌上的一枚筹码。” 说完这些,谢谢忽然展颜一笑,“可是,我有时候也会期望,期望回到小的时候。那时母亲还在,我们一家三口坐在添星阁的没错,书里确实有很多有用的东西。” 楚泽长出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谢谢身旁。 兴许是熟悉山下的江湖,少年除了在杀人时都显得充满了烟火气,让人丝毫看不出他也曾是个住在神凰宫里的少年。 “苍黄何其大,但有天地为烘炉,仍旧能够一并炼之。说到底,众生都在天地间,没人不苦,那些大户人家的纨绔子弟看起来都是些二世祖模样,谁知私底下不是韬光养晦,等待一鸣惊人。” 谢谢转头看着楚泽,一脸异色道:“看不出,你还能够说出这样的大道理。” 楚泽有些羞赧的一笑,不好意思道:“其实这是书里的。” 一双白眼马上飞向了楚泽。 “不过也总有那些闲的过头的人,喜欢自找苦吃。”楚泽忽然冷笑一声,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远处的一棵樟树上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鼓掌声。 一个年轻人清冷的声音穿过夜空传来:“原本还想要多看一会你们两个‘打情骂俏’的场景,结果却被你发现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楚泽起身,视线落在那棵樟树上,沉声道:“偷听很有意思?还是说你天生喜欢挂在树上?” 原本寂静的林间传来一阵骚动,几棵树木的枝丫在月色下的影子轻轻摇晃起来。 楚泽看到了一个年轻人,穿着用银线绣上了许多云纹衣衫,好似一个病痨的高瘦年轻人。 年轻人闲庭信步走来,收放间气度不凡。 等年轻人站在了楚泽身前一丈后,他这才偏过头,把视线落在了楚泽身侧的谢谢身上。 楚泽也看向了一旁的谢谢,却发现原本平静的少女的脸上覆盖上了一层宛若冰霜般的寒冷。 没等谢谢和楚泽开口,年轻人好似自言自语般说道:“若是伯父看到你和一个小道士在这样的荒山野岭亲亲我我,不知究竟会作何感想。” 年轻人忽然咧嘴一笑,“谢谢,还真是好久不见了。” 谢谢的眼神之中满是厌恶,呵斥道:“莫放溪,你怎么会在这里?!” 仿佛一个咳嗽就可能倒下的年轻人淡然道:“天地之大,我莫放溪何处去不得?” “倒是你。”莫放溪再度冷笑道,“先是杀了没藏远山,然后又杀了熊石,现在和这个人族的小道士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待在一起,如果传回去。怕你到时候就寸步难行了吧。” 谢谢此刻依旧从容的坐在地上,反倒像是一位帝王坐在王座上,俯视着自己的臣子。 “没藏远山。” 名字后紧接着一声冷哼。 谢谢郑重的将有些杂乱的青丝捋回脑后,表情不善的看着莫放溪,随意道:“谁都知道这只老狐狸一直想要做些什么,我没见到过他,那他就是死在了熊石手上。” “至于熊石大哥的死,我自然有责任,但其中的是非黑白……”谢谢斜眼瞄了一下莫放溪,“我为何要与无关之人说?” 听到谢谢说的话,莫放溪的脸上看不到太大的表情波动,依旧保持着那种只有豪门子弟才有的气度。 不过楚泽依旧注意到,莫放溪下意识的将左手的手指并成了一个拳头。 楚泽按在剑柄上的手轻轻一滑,顺势握住了云梦。 莫放溪的眼中泛起一丝寒光,好似北荒雪原上的苍狼盯住猎物时,眼中发出的光芒。 林子里忽然莫名冷了下来。 莫放溪冷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阴冷道:“不愧是我看重的女子,只可惜你做错了选择,所以你今天只能够走到这里。” 谢谢不屑道:“想杀人就直说,没藏氏的人是毒蛇,难道你们莫氏的人就不是?” 一杆带着深渊之中幽蓝色光芒的长枪,突兀出现在了年轻人的身后。 看到莫放溪身旁的长枪,谢谢反倒笑了起来。 “看来你也不是很把握杀死我,否则也不会直接拿出这杆枪。” 莫放溪反手握住长枪,淡淡道:“年轻一辈之中确实无人敢看轻你,只可惜我们害怕的并非受伤的你。” 谢谢摇着头,从腰间抽出了眉间雪,顺手递给了楚泽,平静道:“可惜,你的对手不是我。” 莫放溪根本未看楚泽一眼,讥讽道:“就凭他?” 一言不发的楚泽此刻终于抬头开口道: “你只有寸步机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三十一章:雨下 双颊瘦削凹陷的高瘦男子随手拨开眼前一片树叶,踏入了山谷之中。 抬眼就能够看到依旧跌坐在山谷道路旁的熊石。 男子似乎对于熊石的尸体并不感兴趣,反倒先走到了一棵树下。 山谷之中到处都能看到树木,但有几棵却很特别。 在树下停了片刻,男子又把视线落在了另一棵树前那有些凌乱的地面上。 地面上有一些细碎的黄土,隐约印有几个破碎的脚印。 脚印之后五步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樟树,树下躺着一具全身着黑的尸体。 男子的视线在尸体上停留了不到刹那,然后迅速移向了左侧的一丛灌木里,灌木的许多枝丫都被折断,叶片落了一地。还留在灌木的叶子上也粘上了不少血液。 另一具和树下尸体几乎一模一样的尸体就倒在灌木外。 男子脸上仍旧看不出太多情绪,就好像路人一般平静的扫过眼前的一切。 很快男人的视线落在了第三棵树下。 一棵合欢,红绿各半。 熊石的尸体就面朝着合欢,距离数丈。 始终平静的男子终于在此刻露出了一个微笑,反倒让他看起来更像鬼物。 不过男子原本就是“鬼物”。 “能驭剑却不能杀人,看来尚未叩开心门。相比之下,倒不如袖中两柄飞剑来得有趣。” “堂堂妖族长公主,却连行路都成了困难,枉称妖族‘天才’。便是杀起来,怕也无趣了许多。” 男子闭目说了两句话,声音不大,像自言自语,又像再说给某个旁人听。 说完这两句,男子忽然睁开双眼。 开眼瞬间,好似有两朵血莲在男子眼眸深处绽放。 血莲一闪即逝,男子含笑道:“一莲开后满池春水,上斩飞剑,下斩头颅。原以为是哪位大人随手种下的红莲印,没想到却如此有趣。” 男子的眼底升起一抹炙热,几乎无声道:“杀了你之前一定要看看你的气海。” 一片从远处飘来的浓厚云层,一点一点的将天空之中的明月吞噬。 不停喘着粗气的莫放溪越发看起来像一个病入膏肓的垂死之人。 可莫放溪的眼眸深处的凶光,却比手中破妄散发的幽光更胜。 盏茶功夫,说长不长,但也并不算短。 三次试探,九次交手,破妄和眉间雪碰撞十二次,就像楚泽说得那样,除了一开始的寸步之地,莫放溪再也没能够从楚泽手中讨到一分好处。 虽然眼前之人挡住了自己的脚步,可莫放溪不得不承认,自己从一开始确实低估了站在谢谢身旁这个一言不发的少年。 “也仅仅只是低估罢了。”莫放溪心中暗道,黑暗无边的幽宫之中蓦然生出一团火。 苍白的火光亮起,升起成一束后骤然转蓝,开始散发一股并不温暖但感觉磅礴的热量。 热经四肢,涌入百骸。 一点枪尖,由蓝转黯。 并非那种无光的晦暗,好似一点流转的墨汁在纸上晕开,散发出深邃的黑曜光芒。 原本一直表情淡然的谢谢在看到破妄变化之后,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凝重,同时低声道:“莫放溪,看来我也小看你了。” 莫放溪笑的像条阴冷的毒蛇,眯着眼说道:“那你可要看仔细了。” 说话间,莫放溪手中的破妄便瞬间探出,划出一道短弧,直奔楚泽心口而去。 枪势犹如大雪崩,落在谢谢眼中只剩下一道蓝色虚影。 不过,落在谢谢眼中的楚泽背影并不为所动,持刀的手都未曾颤抖分毫。 极远的近天处传来一声炸雷,天空划过一条“大黄蟒”,瞬间照亮了阴郁的山林。 在这生死立分的时刻,楚泽却没由来的想起了一些别的东西。 点苍山,知一观。 楚泽走的那天下着大雪,姬怅和余伯牙师叔将他送到山下,却始终未曾看到竹离道人的身影。 少年不甘心的等了一炷香的功夫,终究失望的迈开了步子。 直到走到最后能够看见点苍山头的地方,楚泽好似心有灵犀一般的回过头。遥遥看见一个孤单站在知一观门口那块“明镜止水”大匾之下的身影。 这一去,就是遥遥千里路。 两千里路,一个十六岁少年。 楚泽眼前浮现出各色众生相,有那敢与当街抢人的膏粱子弟,也有那蜷在污秽巷陌一角的可怜乞丐,有那鲜衣怒马腰跨双刀的不羁豪侠,也有那握着木剑就好像握住了江湖的孩童。 世间众生看天地皆不同,轻蔑、敬畏、怨恨,便是孩童眼中也隐含一份憧憬。 但有一双眼睛不同。 楚泽脑海缓缓浮现出陆织锦的身影,一切回忆都如潮水一般褪去,只剩下陆织锦的身影站在那棵几乎枯死的残柳下,落落大方的朝他微笑。 小瞎子拥有楚泽见过的世上最为干净清澈的双眸,她的眼里,天地就是天地,众生就是众生,并无高低不同。 如果陆织锦不说,楚泽根本看不出这样一个拥有干净眼神的翩翩少女会是一个瞎子。 直到后来分别之时,楚泽才得知了少女乃是上清山心间宗的唯一传人。 “眼中具是斑斓,心中方见天地”少女临走时说了一段话,此时楚泽耳畔便不由回响起这段话之中的最后一句。 破妄的枪尖裹挟的劲气,已经将楚泽胸前的衣衫缓缓撕出数条裂口。 莫放溪嘴角含着冷笑,楚泽此刻双眼失神,和之前那些面对如此枪势的家伙不知所措的模样如出一辙,而那些家伙的下场,似乎从来没有逃过一个“死”字。 空气之中的潮气越发浓重,夜雨将至。 远处云层骤闪,似有蛟龙腾空,瞬间将苍茫山林全部照亮。 破妄快的几乎不见影子,以楚泽肉眼凡胎如何看清,又如何能破之。 莫放溪视线落在楚泽脸上,忽然看到了一个不应出现在此时的微笑。 下一瞬,垂落在楚泽身侧的眉间雪以下克上,反撩向破妄。 枪如蛇出洞,而眉间雪恰好斩在七寸之上。 刀势初看并不惊人,但落在长枪之上时却突然发难,以肉眼不可见的频率连颤了六次,几乎将破妄之上的蓝光彻底打散。 一击功成,楚泽得理不饶人,反手回刀再劈刀。 一刀直奔莫放溪天灵而去,刀上隐约可见一抹如虹气一般的白光。 莫放溪只觉得惊愕,破妄几乎就要脱手。眼见楚泽再度挥刀而下,也顾不得思考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摆枪横置在身前,堪堪抵住了携着力劈华山之势而下的眉间雪。 闷雷几乎接连不断,一路从远处厚重云层之中滚滚而来。 楚泽提刀而立,面色从容道:“枪是好枪,可惜人有破绽。” 莫放溪咬着牙站定,恰好回到一开始的位置,辛苦了许久,依旧寸步未进。 这位妖族天才此刻几乎面无血色,一半是惫,另一半则是怒。 落得如此结果,怎能够让莫放溪甘心。 几乎就在第四声青雷炸响的瞬间,手中长枪再度荡开一个大弧,携雷霆万钧之势,横扫向楚泽肋下。 莫放溪纤细双手上的经脉几乎全部涌起,贴在如纸薄的皮肤下,纵横脉动,好似一张蜘蛛大网的一角。 楚泽这一次直接闭上了双眼,左脚一步后撤,弓步站定,好似要扎根不动,硬生生接下这一枪。 夜色下的蓝芒忽然一变,原本横扫向楚泽腰肋处的长枪,忽然斜着上挑,莫放溪猛然向前踏出一步。 并不松软的泥土顿时陷入一寸有余。 如墨汁一般漆黑的枪头,直对准楚泽面庞,誓要将少年的头颅贯穿,扎一个通透不可。 只是,当破妄的枪尖点中楚泽原本所在的位置时,却未听到任何响动,也未见到任何鲜血。 原本立根站定的楚泽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在长枪挑起的瞬间挪动了脚跟。 楚泽以右脚为点,左脚划出一道小弧,整个人往前一转,手中刀重重劈下,恰好砍在了破妄的枪头之后。 眉间雪直贴着破妄枪杆而下。 莫放溪瞬间松开双手,长枪落地前的瞬间,莫放溪的右脚猛地抬起,一点一勾。原本要跌落在地的破妄,瞬间弹起,磕中楚泽手中的弯刀。 楚泽掠刀回鞘,脸上流露出一丝明悟。 再看莫放溪时,眼神之中唯有极度镇定的自信从容。 莫放溪接连受挫,若非最后半式将楚泽逼退,此时说不定两手空空,连破妄都彻底脱手而出。 楚泽依旧一言不发,却也一步都未曾退。这意思唯有一个,愿奉陪到底。 一直端坐在一旁的谢谢冷笑一声,故作柔弱道:“刚才也不知是谁要杀我,如今好像气焰全无了,难不成被天雷阵阵吓破了胆子?” 莫放溪猛然瞪向谢谢,低喝道:“你……” 一个“你”字未说完,谢谢忽然站起身,杀气腾腾道:“若是想杀人,先看清出自己的斤两再出手,你若不信邪,可别怪接下来我出手了!” 莫放溪苍白的双颊露出两团病态潮红,双肩不住轻颤,死死的盯住谢谢的身影,却没再开口。 莫放溪不怕谢谢出手,却怕站在一旁的那个看起来像是道士的少年再度拔刀。 片刻之后,莫放溪手中破妄重新化为一点蓝芒,缓缓落入这位妖族天才口中。 “今夜算我失策,不过笑到最后之人才为胜者,你莫要高兴的太早了。”莫放溪抛下一句冷言冷语,转身朝来时路走去。 谢谢笑意吟吟,开口“善以提醒”道:“以莫少主这等体格身板,别没等到踏上归途,就被体内之物吸干了精血,那你说不定可就听不到想听到的那个‘好消息’了。” 莫放溪楞了一下,随后再度抬步走向林中。 谢谢像邀功一般转头看向楚泽,却见到此刻少年的双手接按在了武器之上。 林间忽然传来一个模糊的声音。 “‘见妖必诛,除妖务尽。’看来平妖司似乎忘了管教你这个行走在外的巡查使了。” 原本快要走入林间的莫放溪忽然停住了脚步。 几片带血的树叶,飘飘摇摇,落在了楚泽的肩头和手背上。 楚泽眯起双眼,盯住了那个不知何时出现在远处的高瘦影子。 一声响指传来,莫放溪应声而倒。 云中再度炸响第五道惊雷。 这雨,当真倾斜而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三十二章:片叶 一声惊雷炸的凉京鸡飞狗跳。 原本月明星稀的夜里无端划过一道横贯天际的闪电,这等异相若是大周尚在之时,足矣让“司天监”的值夜灵台郎大书特书,说什么“瑞龙而至,天下大吉”之类的讨巧语言。 不过今夕不同往日。 笼罩在一片夜色下的灵境胡同显得死气沉沉的。 当初作为皇室禁地的胡同里封存了许多旧周王朝留下的痕迹。 往内数第九扇斑驳的暗红对开梨木大门,便是原本司天监的所在地。 当初大周覆灭,原本周朝的一切都将随之陪葬,但似乎因为某些原因,起到延祚大周国运作用,最应该消失的司天监却留下了下来。 古道临也顺势接着在司天监住了下来。 古道临还记得,六十年前的那个下着小雨的夜晚,师父牵着自己的小手,打着一把泛黄的油纸伞,跨过了司天监院子的门槛。 早在“黄蟒”划过天空之前,这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就翩然飘出了屋子,落在了司天监最中央的那栋两仪殿之上。 曾许诺“苍溪之后不再卜卦”老人脸色无比郑重,许久未曾认真算过天象的老人,此刻迅速掐着手指,眼神之中偶尔闪烁几丝焰光,最终尽化为了眼底最深处的忧色。 “下雨了。” 老人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黄油纸伞,缓缓撑开。 随着黄油纸伞“砰”的一声如花绽蕾一般张开,原本晴朗一片的凉京城头忽然刮过一阵飒爽的微风,紧接着便没由来的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来了。 荒丘里的雨好像小了几分。 楚泽咬紧着牙关,每一次呼吸之间皆从口鼻中冒出丝丝白气。 大雨冷如冰锥在下,打在躯体之上,寒意直透毛孔,不可阻挡的渗入经脉之中。 趴在楚泽背后的谢谢面色苍白,过度的颠簸,身上的内伤加上这场大雨,让这位少女处境艰难到连平稳呼吸都颇为困难的地步。 大雨让原本就没有路的荒丘显得更为艰难起来,楚泽每一脚都踩在湿滑的泥泞之中,稍不留神便有可能滑倒,但这并非这场大雨带来的最改变。 荒丘之尽,有山寒牢。 寻常人大概不会知道这座寒牢山是个怎样的地方,可身为四方地理勘察使的楚泽却清楚一些内幕。 上古有寒蛟,吐息即雨下。翻腾三千里,生灵皆涂炭。 相传在寒牢山曾出过一只天赋异禀的寒蛟,当时此蛟腾空化龙之时,一去三千里,吐息便为雨下,弄得人族生灵涂炭。 后来有修行者在寒牢山发现过一口寒潭,潭水极寒,却不化冰,而且这寒潭水还有另一个功效。 种着两株莲花的小院里也好似有雨在下,不住传来雨声。而池水之中的两朵莲花,白莲绽放,青莲却聚拢如一朵未开的花蕾。 而真正的漫天雨水打在楚泽身上之上,都会散发一点极为浅淡的青光。 楚泽甩开脸上的雨水,咬牙道:“这雨对元气运转的压制实在太大了,在这样走下去,你会先撑不住的。” 谢谢艰难的抬起眼皮,张开冻得发紫的双唇在楚泽耳畔呢喃道:“我说,你个娘们一样的家伙不要管我了,你愿逃命,我谢谢还不愿就这样窝窝囊囊的死在逃命的路上。” 楚泽艰难的挤出一丝笑容,张了张嘴,过了片刻才平稳说道:“我说了,只要在荒丘里,就要保你性命。你说什么,我也不可能放下你的,你趁早死心吧。” 谢谢一边咳嗽,一边断续道:“你真想要,找死……搭上你的性命救我……有什么好处?” 楚泽脸色坚定,摇头道:“在这里,我不管你是谁。我只记得我娘教我做一个‘守诺之人’,我这辈子还没违背过诺言,以前没有,今日更不会。” 谢谢忽然展颜一笑,贴近楚泽耳畔,逐字道:“死,心,眼。” 旋即少女缓缓闭上双眼,像是睡过去一般。 在闭目之前,少女心头也将刚才说的那句话彻底补完,“可我好像喜欢上这种死心眼了。” 在大雨中不断奔跑的楚泽,在一棵稳稳扎根在一块突出岩石上的大树下停了下来。 楚泽将背上的谢谢放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 娘亲是南疆第一美人的楚泽其实如谢谢讲的那样,确实也是一个“美人”。 少年从手腕上解下那根师父在他十六岁生日那夜,亲手为他系上的长命红绳,将披散一肩的黑色长发,重新系拢在脑后。 漫天雨幕里走出来一个穿着锦色缎子短衫的高瘦男子。 比起楚泽,这个男子虽然也浑身湿透,脸上却颇为从容,仿佛冰冷雨水穿身而过,对他毫无影响。 男子手上捻着一片叶子的叶柄,视线透过树叶,落在不远处的楚泽身上。 隔着雨幕,男子和楚泽遥遥对望,从容道:“第一叶,原想要盲你双目,可惜只切开了你的头绳。第二叶,只想要取你性命,却被你用刀挡下。所以这第三叶,你若接不下,那我可就要断你修行了。” 楚泽冷笑一声,拔出眉间雪厉声道:“你大可试试。” 男子手指转动,手中绿叶好似一条绿色小蛇在他手中游动。听到楚泽如此说,男子倒没有急着动手,反而饶有兴趣的盯着楚泽小腹位置的气海道: “一池双莲确实不凡,若是那些山门宗派里的修行者,知道了也不敢走这样一条路。只不过,区区散修,得了双莲,便以为真的明白了‘修行’二字何解,未免也太过坐井观天了。” 即便男人并未立刻动手,楚泽依旧不敢大意。 望着正压在头顶的阴云之中再度闪过的青芒,男子微微一笑,眼神落在右手上自顾自道:“这便是‘片叶因果,断人修行’了。” 第三片青叶蓦然飞出,恰逢天空传来最响亮的第六声炸雷。 一道青光,切开重重雨帘,直奔楚泽气海而来。 青光身后,被切开的雨水并未落地,却被一片青叶上的气机牵引,连珠成串,聚拢为剑。 这一叶,除了杀气,还有杀心。 楚泽也在等第六声雷炸响,以雷为引。 少年并不惊讶于男子看出自己的虚室气象,毕竟男子是那玄道第四境心相上的高人。 由相观心,并非虚言。 面对扬长而来的青叶,楚泽一步踏出,气海之中泛起波澜。 你道我坐井观天,那你可知这一方池塘,除了双莲,还有一颗青莲子。 原本这颗青莲子是楚泽留下的退路,可若是在这种时候还留退路,那留下多少退路也用不上了。 没等青叶刺破楚泽气海,楚泽的气海之中就已经传来了一声闷响。 一颗莲子瞬间破碎,化为满池的青气。 眉间雪悍然出刀,愣生生劈下,宛如劈柴。 两股浩荡气息在雨中相撞,霎时间无数水花随着青光绽放,好似那种满鲜花的花圃里一夜开满了锦簇。 “自断前路,以卵击石。” 站在百步开外的男子冷哼一声,原本摊开的右手猛然紧握,掌中数条纹路聚合一处。 楚泽腰旁的雨帘没由来的被整齐切开,雨声中隐隐传来如瓷器崩裂开纹一般的声音。 云梦剑不知何时被楚泽左手握住,堪堪出现在楚泽腰间的位置。 这次是三声清脆的金铁敲击声响传来。 楚泽向右滑出两尺,腰间道袍撕裂出两道创口,而被道袍遮挡住的肌肤,此刻缓缓出现两条极细的红线,顺着道袍上的创口延伸开。 楚泽仿佛并未感觉到疼痛,踏着地上一截老树根,猛然跃起,手中弯刀接连拍向空中雨滴。 楚泽手中的眉间雪泛着一层浓郁的青罡,远远看去好像一根黄瓜。 场景虽然有些搞笑,可高瘦男子原先带笑的脸上此刻却彻底没了笑容。 只见每一滴被楚泽拍中的雨滴,都沾染上了一团青罡,化为没羽连环箭,疾射向男子。 楚泽一连在空中拍了十八下,落地时脸色苍白,却只换了一气,便接着冲向了高瘦男子。 相比于高瘦男子的摘叶杀人,楚泽的手段确实算不得高明,但这样的胡乱一气,着实也打乱了此人的阵脚。 地面上的烂泥接连炸开,高瘦男子能避开青色雨滴,却躲不开如暴雨梨花般绽放的烂泥。 原本一袭富贵华丽的衣衫上,此刻尽是泥点。比起提着“黄瓜”的楚泽,显得更为可笑几分。 男子眼底浮现一丝愠怒,两根剑指已然划破雨帘,遥遥对准楚泽额头,重重点下。 原本距离男子只剩不到四十步的楚泽,瞬间倒飞而出。 楚泽眼前,两根急速放大靠近的手指,几乎已经点在了他的眉心。 一块急速飞来的石子忽然打在了男子的手指之上。 岩石之下,谢谢微微睁开双眼,艰难扯动嘴角笑道:“不就是个四境凡人,装什么世外高人。” 楚泽抽身落在谢谢身旁,额头上浮现出一点清晰的红印。 男子并未生气,收回手指沉声道:“我这点实力在殿下眼中自然算不得什么,只不过现在,有这样的实力,就足够置二位于死地了。” “杀鸡焉用牛刀。” 一直负在高瘦男子身后的左手,忽然伸出,手掌朝上,掌中躺着两片树叶。 下一刻,男子左手猛然翻覆,一掌压下,两片树叶瞬间碎裂。 楚泽和谢谢头顶,无数如雨一般的青芒铺天盖地落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三十三章:雾起 之前男子说楚泽不懂“修行”二字,虽然有些道理,却也着实小看了楚泽。 至少楚泽看出男子此刻的手段。 手掌翻覆,内有乾坤。 面对随着雨点从天落下的无数青芒,楚泽并未选择退避,反倒扎下马步,一方莲池之中生出青白气,沿着两条经脉,涌入楚泽双臂。 负手站在远处的男子再度冷笑,落向楚泽的视线之中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虽然并非‘袖里乾坤’,但也足够担得起‘乾坤’二字。” “区区三境,不过蝼蚁,也妄图硬撼乾坤,真不知是愚蠢还是不自量力。” 只等到“力”字刚刚出口,高瘦男子脸色猛地一变,原本负在身后的双手再度伸出,一如刚才想要翻覆压下,却已经晚了。 楚泽气海处此刻再度传来声响,不似之前的闷响,更像那东海一年唯有一次的滔天大潮打在海崖之上的澎湃潮声! 就在男子察觉异样的瞬间,楚泽的视线恰好也对上了男子的双眼,少年眼中带着绝地一击的凌冽,张了张嘴,说了一句无声之言。 “你有袖里乾坤,我有一池清水。谁言蝼蚁不能撼动乾坤?” 两条如龙蟒一般的青白劲气,从楚泽宽大道袍的袖口内冲出,于半空之中聚成一朵莲花,恰好托住了漫天的青雨落下。 青雨莲花相撞,不见之前种种浩大声势,唯有一道无形波纹在空中横扫而出,漫天雨帘犹如刀切,整齐分为两段。 楚泽身影倒飞而出,撞在了身后的的岩石之上,蹭落大片青苔。 远处的高瘦男子也在同时连退三步,不着痕迹的擦了擦嘴角。 和谢谢并排跌坐在岩石下的楚泽咳嗽了几声,呼吸之间,七窍里便不住的开始流血。 少年强撑着站起,用一种极拍平静的语气陈述道:“袖里乾坤,依旧是向内而外的手段,没有气海虚室支撑,就没有袖里乾坤之相。” 高瘦男子不由的皱了皱眉头。 楚泽并不理会眼前男子的动作,接着道:“何况你这只是借了外力的‘乾坤’,‘乾坤’一破,虚室受损,伤的……” 漫天雨帘终于重新连接在了一起。 “便是根基,还有前路。”楚泽脸上。已然浮现一丝笑容,略带讥讽。 高瘦男子缓缓吐纳一气,唇齿间好似也冒出了淡淡白雾。 穿过雨水,接着远处闪过的一道电光,楚泽看到了高瘦男子的脸,在从容微笑。楚泽楞了片刻,下意识的望向了男子的双眼。 又是一声雷。 少年连退了两步,甚至忘记了自己背部的痛苦,猛地靠在了身后的岩石上。 高瘦男子掀起自己的短衫,露出了腰间的短刀,摇头道:“什么根基前路?我辈此生入‘血莲’之时,就已经没有前路可走了。你当我是人,可我却当自己是鬼。” 两朵血莲花的虚影悄然覆盖上男子的双瞳。 百步之外,男子重新站定,抽出腰间所配短刀,抬头望了一眼阴沉低垂的天空,淡然道:“心相早已是我玄道之终点,所以我向来以手中刀杀人。” “我入‘血莲’时已无姓名,所以你无需记挂。” 高瘦男子横刀而来,所到处,漫天雨如影随形。 原本枯竭如雨后水洼的方塘之中,吹过一阵风。紧接着,从四面八方,更多的风涌入楚泽的空荡的虚室之中。 楚泽面无血色,甚至比之前的莫放溪看起来还要不如。 可楚泽此时的气势已经攀升到了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挣扎着再度站直了身子。 当一个人愿意与陌生人袒露心声的时候,无外乎二者,此人命不久矣——或者倾听者已是必死之人。 刚才那本该分出胜负的一招并没有彻底分出胜负。 楚泽拔起插在地上的云梦,开始向着身后的谢谢退去。 如果没有最后云梦的一击,恐怕那一截绣着“鲤鱼跃龙门”图案的刀鞘,此刻应该插入了楚泽的小腹之中。 高瘦男子重新将手中刀插回刀鞘,讥讽道:“逆行经脉,榨干元气,代价无非是目盲,耳聋,哑口无言,修为不复其中数种或者全部。拼命至此,还不忘保住身后那原本早能恢复的女子,值得?” 坐在地上的谢谢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血色,原本落在楚泽身上的目光,竟然变得有些闪躲,最后彻底从楚泽身上移向了别处。 见到谢谢没有争辩,高瘦男子的脸上更露出深深的不屑,连语气都冰冷起来,“你看,她从来没把你当成人,这便是妖族的虚伪冷血。” 缕缕白气从男子身上冒起,蒸干了衣衫上的水汽,让他看起来好似裹挟着云雾而来。 楚泽退到了谢谢身前,艰难站定。 两人之间只剩四十步,男子沉声道:“今日,我先杀她,你可还要阻拦?” 坐在楚泽身后的谢谢站起身,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楚泽一摆手挡在身后。 少顷,楚泽缓缓开口,沙哑道:“我知她在雨前本就能够恢复五成,你不必说这样的话来离间。人为天地之灵,妖族亦然。圣贤皆言‘妖族暴戾,为祸人间’,只是圣贤所言道理便可为圭臬?” “我只信奉眼中事,心中意。我以真心换真心,便是种得苦果,我也甘愿吞下。” 昔日的大楚太子殿下此刻露出一个极富气度的慷慨笑容,镇定道:“现在看来,我终究没看错人。” 说完之后的楚泽长舒了一口气,郑重的将手中一直紧握的眉间雪递给身后人,终于缓缓倒下。 这一次,楚泽没有倒地,而在半路上就被揽进了谢谢怀里。 妖族的公主殿下握住尚有余温的弯刀,生平第一次将一个男子背在了自己的背上。 望向高瘦男子的眼神冰冷如铁,谢谢轻启朱唇道:“我猜你应该应该知道再往前走究竟是怎样的地方,你可以尝试追上来,当我不保证你还能活着。” 少女脚下猛然发力,落在身后的岩石之上。 再回头时,谢谢极不讲理道:“你想杀我,可以试试。但想要杀他,不行!” 没等高瘦男子再有什么动作言语,谢谢的身影已然乘着茫茫夜色,冲进了在山林间缓慢弥漫开的白色雾气之中。 看着眼前之人在数息之间消失无踪,高瘦男子这才淡然道:“那我倒有几分拭目以待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三十四章:盲杀 大雾茫茫,由淡转浓。 依旧是一个背着另一个,不过这次换成了谢谢背着楚泽。 比起之前的脚踏实地,谢谢却好似树上猿猴,在山林之间闪转腾挪,灵动异常,好似背上根本无人。 雾气遮天蔽日,除去方圆丈余,便是谢谢眼中也只能看到一片混沌。 可少女一直不敢放慢脚步,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始终存在,远远的吊在自己身后的雾气之中,丝毫未曾消失。 之前高瘦男子所说的一点不错,谢谢原本早能够恢复身上的某些伤势。那颗被装在哥窑小瓷瓶之中的极品丹药,经过一天的消化之后,作用比楚泽想的其实还要更强一些。 少女却依旧选择让楚泽背了一路,少年也真的背了谢谢一路。 只不过,高瘦男子恐怕永远猜不到事情的走向。 在背着谢谢在雨中逃亡的时候,楚泽就已经毫无保留的戳破了这一点。 骤雨初落之后。 少年背着谢谢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开始变得泥泞的荒丘里奔跑,用一种两人才能够听到的声调道:“我知道其实只要你心意动,便随时能够恢复,不过我猜最多也就原本的一半实力。” 趴在楚泽身后的谢谢不自觉地揪紧了楚泽肩膀上的衣衫。 楚泽微微一笑、语气里却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我很少把人想的太坏,除非这人真的在我眼前做了不可饶恕之事。我说过保你平安,但并不代表我真的把命卖给了你。” 谢谢从雨落之后就闭上了双眼,保持沉默,好像做这些事情也会消耗她太多元气和体力一般。 眼下少女嘴唇微动,想要做出什么解释,楚泽摇了摇头,再度开口道:“你不用解释太多,我并不怪你。相反,到最后可能还要借你的力量一用。” 谢谢似乎习惯了把下巴抵在楚泽肩膀上说话,耳语道:“你想怎么做?” 楚泽目光一凛,毫不犹豫道:“杀。” 谢谢思索了片刻,提醒道:“那人表面上看起来至少是位心相真人,恐怕不好杀。” 楚泽猛地跃过一截突起的老树根,身后两片青叶从极远处的黑暗之中射出,恰好钉入树根之中。 停步喘了两口粗气,楚泽语气平淡道:“到时候,我先出手,以伤换伤。到时候,你见机行事。” 谢谢皱了皱秀眉,语气冰冷道:“你有把握能够以伤换伤?到时候你若死了……” 楚泽立刻重声道:“那你也不用帮我报仇。” 趴在楚泽身后的谢谢顿时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后才呢喃道:“你可要想好了,我也许真的不会帮你报仇的。” 楚泽豪爽笑了笑,望着眼前漆黑一片的雨幕坚定道:“总让人追着杀也太难看了,况且赌了也未必输,不赌那就彻底没得赢了。” 雨停一刻,雾浓三分。 虽说实力恢复了五成,可身上的伤口依旧还在,加上这么不计体力的行路,谢谢此刻也已经香汗淋漓,不由的慢了下来。 回望身后,谢谢看到不到任何异常的动静。 没有突如其来的青叶,也没有劲气破空的声音,好像那个高瘦男子根本没有跟上谢谢的脚步。 楚泽闭着双眼,呼吸微弱,全身汗如浆出,与那刚刚从水中捞出来的人无异。 背上楚泽的那一刻,谢谢就感觉到身上少年的身板看起其实要比她想象中的瘦弱很多,一想到这样的楚泽背着她走了几十里的山路,谢谢心头总忍不住泛起某些异样的情绪。 但旋即少女就摇了摇头,抛开心中生出的那些奇怪想法,重新考虑起他们接下来要走的路。 大雾之中没有任何得到参照物,谢谢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方,只是凭借本能,谢谢知道自己依旧在向东而行。 山林间传来了一阵清凉的风,带着一些初晨雨后泥土和植物的独特气味。 谢谢感应到一直趴在谢谢身后的楚泽动了动,稳稳的落在一棵巨木粗壮的分枝上。 几乎掏空了自己所有“家底”的少年,眼皮动了动,却没有睁开双眼。 自观了气海虚室之后,楚泽的嘴角不由泛起一丝艰难的苦涩笑容。 虽然之前说的是以伤换伤,可实际上这次几乎可以称之为“以命换伤”。 干净的小院好似几十年没人打理过,院墙上长满了青苔,处处龟裂开,全部泛着毫无生气的老旧土黄色。 原本养着两株莲花的一池活水,此刻却是滴水不剩。 池中的青莲和白莲倔强扎根在池中,可光景看起来比楚泽梦中看到的那几株莲花还要不如,模样病恹恹的,随时都有可能凋谢死去。 经脉倒也未断,可气海如此,与废人并无两三差别。 这还只是气海与经脉,楚泽之前几次三番榨干元气,对身体的其他影响,甚至比对修行的影响还要严重几分。 高瘦男子曾说过,楚泽榨干元气、逆行经脉的代价“无非是目盲,耳聋,哑口无言,修为不复其中数种或者全部”,眼下的确被此人言中了。 谢谢有些担忧的问道:“楚泽?” 趴在谢谢身后的楚泽又似睡了过去,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身为北荒妖族的长公主,谢谢从小见多识广,对于“修行”二字,即便是某些五境,也不一定比她清楚。 少女能感受的到身后楚泽糟糕的情况,所以谢谢此刻也想起了之前高瘦男子说的话。 这位公主殿下托住楚泽双手泛白,平时聚刀一个时辰也不会有丝毫颤抖的手指,已经不自觉的轻颤了起来。 “别担心,我没哑,也没聋。” 楚泽平静的语气,让谢谢不由的松了一口气,放下了心中某些不好的猜疑。 “不过瞎了而已,算不得什么。” 楚泽的语气从始至终就好像在说一件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以至于谢谢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差点忽略楚泽这句话之中蕴含的意思。 少女惊讶的把楚泽放在树上,回头望着这个叫做“楚泽”的少年。 谢谢第一次仔细观察这个一开始被她称作“娘们”,让她感到愤怒的少年。 楚泽微闭着双眼,神态平静祥和。 这世上,人族也好,妖族也罢,似乎忌讳一个“交浅言深”。更不用说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承诺,一个刚认识的人,豁出自己的性命。 在遇到楚泽之前,谢谢从未想到过自己的内心能够在一天之中多出一个人的位置。 楚泽微笑着,抓住了谢谢下意识揪住衣角的手,安抚道:“没你想的那么糟糕,我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了,但并不代表我真的瞎了。” 谢谢盯着楚泽,语气之中竟带上了些许怒气,“这个时候你还讲笑话,你真的觉得很好笑?!” 一直保持平静姿态的楚泽尴尬的笑了笑,用手挠着头,谨慎道:“我没诓你,但这件事一两句话讲不清楚,现在也不适合讲。我确实盲了双目,但也没到不能视物的地步。” 公主殿下狐疑的看着楚泽,不太理解刚才他说的话,但少年脸上一片赤诚,并无半分开玩笑的意味。 少年转过头,看向了刚才来时的方向,忽然冷酷道:“先前那个男子应该在不到七十丈之外的一棵大树上站着。现在他已经过来了,多半是发现我们了。” 谢谢下意识想要抽出腰间系着的弯刀,却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被楚泽抓住了。 目盲少年一脸正色,手似被人打草惊了的蛇,一下子缩回了袖子里。 气氛当下有些沉重,又有些尴尬。 好在楚泽马上说道:“如果你想打,那就在这里解决战斗。如果你想走,接下来,我给你指路。” 谢谢终于握住了腰间弯刀,先前楚泽那好似登徒浪子的行为,让谢谢此刻耳根有些泛红,但这位妖族公主殿下并未追究这件事,反倒是她眼底的一丝波澜很快被另一种情绪掩饰了过去。 一弹指后,楚泽听到了谢谢的声音,“我选第一种。” 楚泽缓缓舒了一口气,改坐为蹲,好像寻常巷陌里的某些泼皮汉子,喜欢蹲在自己门口吃饭,盯着来往女人鼓囊囊的胸脯和圆滚滚的屁股看。 楚泽现在的形象大抵如此,不过他看的,是那个正在逐渐和他们两人缩短距离的高瘦男子。 等到谢谢关切望向楚泽的时候,楚泽也刚好仰起头,悄声道:“接下来的战斗你最好不要离我超过五丈,先前那家伙的大致招数基本都用了,只要能找破绽,就有机会杀之。” 谢谢眼神之中再度充满了好奇。 楚泽舔了舔干裂开的嘴唇,接着道:“之前战斗时,我那一记飞剑看似平凡,实际上用了‘千堆雪’的法门,虽然成效还不如一开始用的第一刀,但废那家伙一支右手还是不成问题。” “刚才我说我‘确实盲了双目,但也没到不能视物的地步’,是因为有某样东西暂时替代了我的双眼。你和那人战斗,如果能拖长一些,我能‘看’到的东西就更多。” 谢谢虽然仍一脸不太相信,还是无比郑重的点了点头,从树上低低跃起,落在的楚泽眼前的另一棵树上。 蹲在树上的少年猛然睁开双眼。 一双眼眸,毫无光彩,却杀气腾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三十五章:隐刀 谢谢缓缓吐纳,在树枝上缓缓挪步,视线始终放在楚泽指的那个方向 等到少女站定后回头,恰好看到隐隐白雾之中,一个瘦弱身影在向她挥手。 谢谢忽然觉得某种安定浮现心头,原本握住眉间雪的那只有些微微颤抖的右手,再度稳如磐石。 雾气像水一般流动,看不出任何的规律。在隐去自身踪迹的同时,也抹去了敌人的踪迹。 等待这种情绪很容易让人感觉到厌烦,尤其在这种环境里,等待一个未知敌人的到来。 谢谢回想起在六岁那年,自己被父亲带着去冰原上狩猎的场景。 冰原之上的王者并非妖族,而是霜狼。 霜狼不是妖,而是不收上天垂青、灵智未彻底开化的兽类。 这些体型巨大的狼类生物,通常喜欢单独行动。为了毫无纰漏的杀死自己盯上的猎物,霜狼能够尾随猎物千里,甚至在雪地之中潜伏几天,直到猎物出现破绽的瞬间再露出利爪。 霜狼残酷、隐忍。而且悍不畏死。 即便有无数王庭妖卫在身边,可看到谢谢露出破绽,那只霜狼仍敢从雪地之中扑出,向谢谢露出自己的獠牙和利爪。 谢谢的眼眸深处好像重新倒映出了那只霜狼的模样,在生死一刻,谢谢看到了那只霜狼的双眼,那是一个强者天生自带的对于生命的漠然。 “望着”谢谢背影的楚泽下意识的揉了揉眉心。 他看不到谢谢此刻的表情,却又能够直接感受到谢谢的此刻的变化,在楚泽的“视野”之中,天地好似一张并未裁剪规整的宣纸,白色的雾气在宣纸上流转,留下了数抹淡淡痕迹。 远处,正从容行走在树林之间的高瘦男子,是宣纸上的一大团化不开的浓墨,不停的向四周晕开,但始终保持浓墨一团的状态。 楚泽刚揉开的眉心结又一次皱起。 这人比他想象的还要强上几分,按道理来说绝无可能如此,可这世上很多事往往又不讲道理。 楚泽的视线又一次投向了谢谢。 少女在宣纸上原本只是一小团淡淡墨点,连在纸上晕染开的程度都未曾达到。 但此时,就在谢谢身处位置上的那团墨点,却犹如被人着笔一般,呈现龙蛇之相,在留白颇多的宣纸上勾勒出一只模糊的禽鸟形象来。 禽鸟的形象太过模糊,楚泽大致的搜索了一遍记忆,也得不出这只鸟究竟是什么。 高瘦男子已经走到了二十丈外的树下,抬头望向了身前的茫茫大雾。 那柄靠着刀鞘就足矣被称之为“珍品”的短刀,被中年人从腰间取下。 用左手握着。 右肩上的伤口早已不再流血,可就像楚泽说的,高瘦男子的外伤不深,可那一剑造成的内伤绝对不浅。从此人下垂的右手便能够看出,楚泽那看似普通的一剑,效果却是出奇的好。 可高瘦男子的表情依旧淡定,仿佛身上的伤口就好像不存在一样。 “寒牢山。”高瘦男子脸上浮现出几分嘲讽意味,“一个都死了好几十年的冤魂,就算让你找到了又有何用?” 虽然当年那件事发生的时候,高瘦男子连“修行”二字都不知何解,但在加入“血莲”之后,许多辛秘对于他们来说就不再是辛秘了。 想到此处,高瘦男子扯了扯嘴角,忽然冷冷笑道:“痴心妄想。” 宣纸的那团巨大墨点忽然停在了宣纸的一角,无数的墨痕如涟漪般晕开,却始终聚集在墨点四周,凝而不散。 楚泽看着墨色浓淡转换,过了片刻才发觉出端倪。 墨痕晕开,隐约如莲花绽。 下一刻,楚泽猛然出声道:“小心,他来了!” 听到楚泽声音传来,谢谢不由眯起双眼,死死盯住眼前的一片空白,雾气深处好像真的如水煮沸般开始翻滚起来,有什么东西正在破雾而来。 弹指间,一柄闪着凛凛寒光的短刀率先破雾而出,却是从下往上,直奔谢谢所站的那节树枝而去。 谢谢直直从树杈上倒下,似蝙蝠般倒挂在树上,手中弯刀拔出,刀弧一线开,将雾气分成了两截。 蹲在一旁树上的楚泽看不到细节,宣纸上的两团浓墨撞在一起,一触即散。说不上谁占了上风,高瘦男子明显留了余力,谢谢也没想过毕其功于一役。 不过楚泽还是从眼前的这幅画卷上看出了些许门道。 “原来也是逆行气血,怪不得看上去不像受伤模样。”楚泽脸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视线落在那团代表着高瘦男子的墨点上时,也不由得多出了几分“怜悯”意味。 楚泽就像是一名大户人家里恰好懂的欣赏画卷的清客,站在画卷一角,旁观画卷上的各种变化,指指点点,却不能插手其中。 宣纸上最大的两团墨痕再度碰撞在一起。 前五十手之内,谢谢和高瘦男子多半不会见真章,楚泽也能够趁机多观察观察代表着高瘦男子的那团如千品莲绽放一般的墨点。 想到什么东西的楚泽忽然失笑道:“忘了你早已说过不把自己当人了,有人减寿为求生,但也有人折寿只为求死。” 谢谢记得楚泽说过的话,在数棵树上闪转腾挪,但始终没忘记五丈距离的约定。高瘦男子似乎并未把谢谢放在眼中,始终跟随着谢谢的节奏,但又死死缠在谢谢身边,不让少女获得半分喘息之机。 楚泽的视线随着宣纸上两个墨点移动,口中不断自言自语道:“修行,若是真的知道何为‘修行’二字,此刻你也不至于拔刀出鞘了。人族号称煌煌修行者‘三十万众’,还不算野狐禅的散修和不入流的魔宗。有几人是真正的修行者。” 战斗之中的两人此刻转到了楚泽脑后,少年转身后伸手点在了莲形墨点之上,接着道:“不握大道者,不入修真门。我等都只不过是在无数天地大道之下修行的凡人,只有‘行’,何来‘修’。多少根骨不佳的修行者,到最后都放弃了‘出世修’,改为‘入世行’。” 楚泽的点在墨点上的两根手指轻轻拨动,想要搅开宣纸上的墨点一样。 少年的手指直直穿过宣纸,却扑了一个空。 这张“宣纸”说白了就是楚泽的“心念”呈现在眼前的虚像而已,既不能提笔在上面作画,也不能用外力改变宣纸上的一切。 楚泽脸色不变,把手指收回了半寸,指甲恰好点在了墨点的某处。随着墨点的不断移动,楚泽的手指也不断移动,但始终没有脱离墨点。 少年仍旧没太多血色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丝笑意,最后如蜻蜓点水一般在代表着高瘦男子的墨点上叩了一下。 少年咧着嘴,露出一口干净白牙,“这就是你的破绽。” 高瘦男子气定神闲的落在一截树枝上,手中短刀垂落在身侧,透露出一股寒意。但要拿起这把刀仔细端详,还是能够发现刀刃之上有两处非常细微的缺口。 虽然这把短刀的确算得上“珍品”,可要说与眉间雪相比,依旧差了些许。 摇了摇头之后,高瘦男子轻声道:“该上路了。” 平静的宣纸上忽然掀起了波澜,那些代表着天地元气走向和雾气浓淡的泼墨,此刻全都像发力疯一般朝着宣纸上最大的墨点涌去。那如同千品莲不断绽放的墨点,已然和旋涡一般,不断汲取宣纸上每一缕流散在外的墨痕。 楚泽敛去笑意,死死盯住眼前宣纸上那一团不断壮大的墨点,刚想要出言提醒,却发现原本占据宣纸另一端的禽鸟墨痕,已经和那一大团墨点撞在了一起。 眉间雪又一次和高瘦男子手中的短刀撞在了一起。 金铁相交的瞬间,谢谢就察觉到了从另一端的短刀上传来的那股势大力沉的力量,几乎直接将谢谢手中的眉间雪震飞出去。 高瘦男子表情越发和善,反手接下一刀后,再度将刀转为正手,擦着树干斜着劈向了眼前的少女。 出刀之时,高瘦男子还不忘讥讽问道:“一直背着你的那小子,此刻是盲?是聋?是哑?” 谢谢单脚落在一根树干上,弓着身子向后跃去,飘荡在少女身前的几根零散秀发被短刀划过,便彻底和少女的身体分了家。 见谢谢不回答,高瘦男子做出另一个疑惑的表情,紧接着又像茅塞顿开一样自己笑道:“原来是瞎了,那可真是妙哉!” 高瘦男子的余光扫向一旁蹲在树上的楚泽,压低声音道:“瞎子看戏,徒劳无功。” 谢谢的眼神不由随着高瘦男子的视线一同移向楚泽,蹲在树杈上的少年正在摸索着调转方向,把“视线”移向谢谢和高瘦男子。 “在这种状况下还敢分心,看来妖帝对你的教导确实做得不够好!” 没等谢谢收回自己的视线,一句阴鸷的话语几乎贴着她的耳朵传入她的脑海之中。 等着这位妖族长公主回头之时,高瘦男子已经跨过两棵树的之间的距离,卷携着雾气和风声,一刀劈向了谢谢的面门。 就在此时,一直蹲在不远处树杈上的楚泽终于发声,如金铁鸣,更似一柄隐刀出鞘, “三叠千堆雪,小腹上三寸。不退,反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三十六章:山穷水复 蹲在树杈上的楚泽满意的点了点头,收回悬在空中的手指。 随着少年落在地面上的“视线”向下望去,距离他所处的这棵大树不过数丈开外的一片空地上,分立着两个人影。 前五十手,楚泽默不作声。 后三十手,少年指点四手,都恰到好处的让原本身陷桎梏的少女转危为安。 再十五手,这位目盲的少年好似化身为一名颇擅长清谈、通晓纵横十九道的国手,伸手指点,宛如在天地间落子一般。 每点中一处,谢谢便按照楚泽所言出招,而每一招出,便在无形之中削弱了高瘦男子的气势一分。 泛着象牙般润泽白色的宣纸上,代表着高瘦男子的墨点原本已经成了不小的气候,但经过楚泽这般搅合,如今只能占据一角,和那鸾鸟分庭抗礼,做到不落太多下风而已。、 高瘦男子浑然不觉自己站在泥地之中,虽然视线落在面前的谢谢身上,可眼角余光却始终有意无意的扫向楚泽。 他身上那原本还算赶紧工整的衣衫上,比起之前多出了几道裂口。 隐藏在这衣衫之下的,高瘦男子的手臂、胸膛、脊背上的那些经脉,现在就像在春季里从土地深处复活的小虫一般,在皮肤之下不断的扭动错位。 常人恐怕早就因此疼痛昏厥,可高瘦男子那双颊微陷的苍白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异样的情绪。 数息之后,高瘦男子抬头缓缓道:“听闻某些山上宗派的修行者能用‘指点江山’的法门来调教门下弟子,先前说你不懂‘修行’二字,果然还是小瞧了你。” 楚泽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变化,一只手在空中拨来拨去,好像在菜场挑拣蔬菜的买菜人。 见楚泽并未搭理自己,高瘦男子也不生气,接着平和道:“但我知道,你不可能会‘指点江山’那般的神通。恰好,这些年来行走江湖,多少听过一些鲜为人知的秘闻,恰好听过‘心眼’二字。” “长歌门下心间宗,有一门‘心眼’秘术。” 高瘦男子微微一笑,再度看向楚泽,闭口不再言语。 蹲在树上的少年也大方一笑,平静道:“那又如何?难不成你恰好还知道如何破解‘心眼’?” 高瘦男子摇了摇头,“‘心眼’本就是心间宗秘术,若是随便就能破解,便也担不上‘秘术’二字了。” “不过。”高瘦男子用冰冷的双眼死死盯住楚泽,“‘心眼’虽无解,不代表会用‘心眼’之人也不能解决。” 楚泽对高瘦男子的威胁无动于衷,重新扶住身旁大树站起身,开口道:“还请赐教。” 语气就好似那最虔诚的学子,恳请先生多教授几篇文章那般郑重。 高瘦男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如此甚好。” 几乎就在高瘦男子的话音刚落的瞬间,站在此人对面的谢谢就感觉到一股极强大的杀气直扑面门而来。 几片还沾着水珠,显得苍翠欲滴的绿叶穿透薄薄的雾气,已经欺近道谢谢身前一尺。 早就见识过高瘦男子摘叶杀人本领的谢谢瞬间出刀,从容后退,每退出一步,手中弯刀便切开一片树叶。 等到少女挡下所有飞叶,再看向高瘦男子的时候,原本站在几丈之外的高瘦男子已经拔地而起,稳稳落在了一根树枝之上,然后挥刀扑向了站在树杈上的楚泽。 即便在半空之中的时候,高瘦男子还不忘和楚泽“交谈”一二,“‘心眼’号称‘勘破天下一切破绽’,甚至比‘指点江山’更玄妙,这点我倒不怀疑。只不过能够勘破破绽,可不代表能够真正指点破绽。” 靠树而站的楚泽好似没发现高瘦男子已经逼近一般,挑了挑眉,“修行者静止不动时便是‘天人合一’,自然看不到破绽,即便动起来,也并非时时刻刻处处都会露出破绽。” 楚泽忽然笑了笑。 少年的右手的中指轻轻敲打着大腿的外侧,“更何况,破绽也随着修行者招数的变化而变化。就算修得‘心眼’之人亲自进行战斗,也未必能够抓住对手全部破绽,向我这种指点,确实有着不小的运气成分。” 高瘦男子此刻露出一丝狞笑,淡然道:“说的不错,你的好运也到头了。” 带着数个缺口的短刀裹挟着呼啸的风声,毫不犹豫的斩向了楚泽纤细的脖颈。 一柄长剑极为意外的出现在了刀锋和楚泽的身体之间。 虽然长剑瞬就被短刀敲飞出去,可就是这眨眼功夫,谢谢已经追到了高瘦男子的身后,手中眉间雪的刀锋直抵男子的后脊。 楚泽好似听到了一丝无奈的叹息随风散去,短刀散发的寒芒几乎都已经切开了少年的皮肤,但最终还是差之毫厘的与之擦身而过。 殷红的鲜血从楚泽右手上滴下,很快染红了少年脚下的一片树皮。 刚才用长剑抵挡短刀之举实在属于无可奈何的下下策。 就像高瘦男子之前说的那般,“心眼”不能破,但拥有“心眼”之人却未必不能破。 修为尽失,宛如废人的楚泽如果在刚才哪怕走错一步,反应再慢上一分,都有可能死在男子的短刀之下。 谢谢直接落在了楚泽身旁,神色紧张的看着毫无表情,紧闭着双眼,面无血色犹如死人一般的楚泽。 片刻之后,楚泽在悠悠换了一口气,有气无力道;“放心,没事。” 少女看向自己脚下,树皮上楚泽滴落的血迹还在沿着纹路在肆意流淌。 约莫是察觉道了谢谢的目光视线,楚泽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真的不碍事,只是一点震伤罢了,不至于要命。” 少女依旧没有说话,将低下的头抬起,将视线移回了楚泽身上。 楚泽尴尬的挠了挠头发,眼角余光扫到了远远落在另一棵大树树冠间的男子,压低声音道:“他也用了某种逆行气血的法门,每一刻都会受到巨大煎熬。此时是杀她的最好时机,如果让此人逃走,必然后患无穷。” 谢谢终于开口,“我知道。” 少女的语气冷的吓人。 没等楚泽开口,谢谢接着说:“如果你死了,我是不会帮你报仇的,不会。” 一道轻灵的身影从树上跃出,好似出巢乳燕。 楚泽咂咂嘴,一头雾水。 不过,他能听出谢谢的语气,更多像是在赌气。 摇了摇头,少年用一种无人能听到声音轻哼道:“少女的心思,可比画中留白还难猜。” 谢谢逼近高瘦男子,表情不善。 一击没能得手的高瘦男子脸上还带着几分惋惜,“常年在河边走,今天多半要湿一回鞋。” 谢谢对高瘦男子说的话置若罔闻,手中刀不曾犹豫分毫。 高瘦男子巧妙拨开刺向胸膛的刀锋,“若你还是用这等无趣招数,今日别说杀我,恐怕连留下我都难。” 保持沉默的谢谢突然收刀入鞘,右手抵着挂在腰间的刀柄最上端,一双泛着泠泠冷意的剪水眸子扫过男子身上的几处伤口,这才开口道:“原来你真的油尽灯枯了。” 高瘦男子表情不变,叹了一口气,“只可惜还是人。” 谢谢冷笑一声,显然听懂了男子话里的意思,将好看的眉眼眯成四条柳叶,“原来这世上还真有心甘情愿替人当鬼之人。” 负手而立的男子一跃落到地上,微笑道:“恐怕连那小子自己也不清楚,先前他的几招指点,既破了招数,也破了联系。不然,纵使油尽灯枯,遭到反噬,杀你们二人总还绰绰有余。” 谢谢俯视站在地上的高瘦男子,右掌猛然握住刀柄,“话说的太满,小心收不回去。” 高瘦男子抬头和谢谢对视,“我其实知道一些有关你的事。” 少女虽然脸上带着笑意,可怎样看都杀气腾腾,显然也没打算放过眼前男子,只是不知道为何高瘦男子一样,一直拖着并未动手。 听到高瘦男子说出这样的话,谢谢的两条眉毛瞬间舒展开,就像拥有大翼的飞鸟瞬间展翅。 “既然你一开始就为了杀我而来,焉能不知道我的习惯。” 谢谢的视线在腰间刀上停顿了一息,握着腰刀的是右手忽然放开,也轻巧一跃,落到了树下。 高瘦男子这才再度握紧手中刀,缓缓道:“比如,你我都知道,比起用刀,你更擅长用剑。” 一道剑气掠过高瘦男子耳畔。 数缕青丝在空中飘落。 躲过一劫的高瘦男子冲着谢谢一笑,“差点就被公主你取了项上人头,殿下果然是妖族不世出的天才。” 宣纸上忽然多出了一道极深极细的墨痕,擦过正在不断缩小的莲形墨点,划出一道流星弧线。 原本以为自己多少看清了少女一些的楚泽一咧嘴,脸上露出几分尴尬。 他没想到一直以来都显得颇为弱势的谢谢,其实还隐藏着这样的手段。 旋即楚泽又觉得十分理解,除了自己之外,任谁离家远游千里,都多少会留有压箱底的保命手段,更何况是谢谢这般重要的人物。 思索之间,楚泽的视线却并未跟着飞剑而动,反倒死死盯住了宣纸上的那团莲形墨点。 高瘦男子先前和谢谢大的对话楚泽并未听清,但对于男子在百手之内落到这般田地,楚泽当然也有自己的隐约猜测。 男子无论是生机还是道行都呈现不可逆转的溃散之势,用“油尽灯枯”四字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可表面上越是如此,楚泽就越觉得不安。 按照高瘦男子之前的行为,他绝不可能就此坐以待毙,放任自流。看他现在依旧从容的样子,必然留着后手。 就在此时,重新站稳的高瘦男子面朝谢谢施然躬身,抬头之后,男子七窍之中都流出了暗黑色的血液。 只听到男子有些冷漠的声音在林子里响起,“还请姑娘先上路吧。” 话音落,少女身上爆开三朵血花,倒飞而出。 宣纸上,代表男子的墨点,开始由内开始渐渐泛红。 宛如一朵彻底盛开的血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三十七章:柳暗花明 随着血莲绽放,这方寸天地都莫名阴冷下来。 宣纸上,那些随意流动的浅淡墨痕逐渐停滞,好似被封冻起来一般。 高瘦男子面色和善的把视线移向楚泽所在的方向,虽说这一次走在河边不但湿了鞋,还失足掉到水里,但总归死得其所。 目光穿过雾气,楚泽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并非因为淡定,而是因为震惊,这让高瘦男子颇为满意,于是他开口道:“我二十五岁犯下死罪,加入‘血莲’,至今出手八十九次,自然也数次落入过险境。” 楚泽毫无光彩的双眸对上了高瘦男子那双阴冷的眼睛,少年只觉得近乎干枯的双目传来一阵刺痛,下意识又闭上了双目。 高瘦男子毫无风度的“哈哈”一笑,玩味道:“你可知道我加入‘血莲’之后最喜欢的一件事是什么?” 随即男子便自问自答道:“便是杀了那些自以为大局已定的对手,当他们脸上那些死里逃生的从容再度变成绝望的惊恐,那个瞬间,便是最美妙的时刻。” 之前一直站在树上的少年从十余米的空中一跃而下,稳稳落在泥地之中。 高瘦男子饶有兴趣的看着亲自下场的楚泽,背在身后的左手缓缓伸出,正把玩着一片脉络清晰的绿叶。 楚泽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却又立刻将其掩藏在平静之下,比起之前遭遇的种种心灵之中的痛苦,这些肉体之上的折磨并非无法忍受。 似乎对少年的反应并不满意,高瘦男子用两指捻住手掌上的树叶,神秘道:“你可知我手上拿着何物?” 楚泽置若罔闻,迈开右腿,朝谢谢倒下的地方走去。 高瘦男子冷哼一声,屈指一弹。 青叶瞬间穿过数丈距离,擦过楚泽的左臂,钉在楚泽身后树干之上。 叶片无力的垂下,恰好有一滴鲜血滑落。 楚泽愣在原地,皱起眉头,过了片刻后才悄声道:“你就是用这个伤的她?” “聪明。” 高瘦男子眼神之中飘过一丝赞许,紧接着又将手伸入怀中,轻轻捻出一片和之前近乎相同的翠绿叶子。 楚泽再度抬腿,略加思索道:“你可以用一般的叶子,但你用的又不是一般的树叶。” 青叶在高瘦男子的手指间穿梭,好似一条灵活的小蛇。若仔细看,便能够发现青叶的叶片之上的主要脉络间,隐约有微光流转。 少年的这句话倒是引起了男子更多的兴趣,他明知故问道:“那你说一说如何不一般?” 楚泽一边向谢谢所在的方位挪动,一边接着回答道:“终究不是真的太上,那些太过玄奇的神通其实更多靠的是对境界的感悟。也许寻常树叶在你手中能够用来杀几个平头百姓或者练家子,但想要重创或者杀死修行者,显然力有不逮。” 高瘦男子看着手中的青叶,微笑道:“说的不错。我手中这些叶子看上去与随手摘下的树叶无异,实际上却被炼制过一番。而叶片的本体,也大多出自寺庙之中的须弥叶,专门用来破修行者的体魄。” 楚泽走到谢谢靠着的大树后,停了下来,平静道:“你之前在与她战斗之时,放了三片叶子在她身上。” 男子又一次满意的点头。 其实他在玩着中猫捉老鼠的游戏时,还有一个兴趣,那就是看着老鼠一点一点进行推测,在最后得到答案的瞬间彻底崩溃的模样。 那将会是世上最美的表情。 比龙渊更深的绝望。 也就在同时,男子手中的青叶再度脱手而出,目标依旧是眼前的瘦弱少年。 但这一次,却让男子颇感意外。 原本打算先解决已经成为废人的楚泽,再趁势击杀妖族公主的高瘦男子惊讶的发现,自己射出的叶片擦着少年的面颊,留下一道浅浅血痕后,反被少年缓缓从树上抽了出来。 高瘦男子看到楚泽抽出树上的青叶之后,再度从怀中摸出最后的五片青叶,厉声道:“你怎么可能躲过去?!” 之前高瘦男子看似在和楚泽极为平常的聊天,可实际上他根本没打算拖泥带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让自己收敛杀意的波动,不让楚泽提前察觉。 高瘦男子从没想过楚泽能够躲过自己必杀的一击。 即便少年拥有那古怪的“心眼”秘术,也绝无可能提前察觉他在瞬间爆发的杀意波动。 楚泽把玩着手中的青叶,就像之前高瘦男子那般。 少年微微一笑,将整片叶子贴在自己的手掌中心,脸上全然不见之前的战战兢兢和小心翼翼,“若是你觉得不妥,大可以上前来一刀杀死我。” 听到楚泽答非所问的话语,高瘦男子非但没有发怒,脸色反而瞬间变得阴沉下来。 “你是何时发现的?” 高瘦男子的声音比之前的雨滴还要冷上几分。 这次换做楚泽颇为玩味道:“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虚室里究竟是何等景象?” 片刻之后,高瘦男子的笑声再度在空旷的林子里回荡开来。 楚泽敛眉眯眼,一边仔细打量着手中的叶片,一边接着谈吐从容道:“莲必有根,动则无气。你既化身‘血莲’,自然就‘扎根’在这方寸天地了。我目虽盲,亦能够感应到天地元气的流动。先前尚未察觉,不过现在嘛……” 少年说到此处,露出了一个颇为得意的笑容,“你的一举一动便是这方寸天地的一举一动,我如何不可得知?” 高瘦男子长叹一声,“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没等到“误”字出口,男子垂在一侧的左手猛然伸出,两息之间弹指四次,射出了四片通体碧绿的叶子。 两片直取另一旁倒在地上的妖族少女,而另两片的并未射向楚泽,反倒封住了楚泽可能救下谢谢的唯一道路。 楚泽站在原地不动,便无事发生,可他要想救下谢谢,必然会被另外两片叶子穿体而过。 谁也不能够保证,着两片叶子,是穿过手臂大腿,还是穿过心肺咽喉。 站在树下的目盲少年并未多想,甚至先高瘦男子一步做出自己的决定。 就在四片叶子射出的同时,楚泽拖着自己还有些不灵便的双腿,一把扑向了倒在地上的少女。 楚泽并未想太多,失了修为如何、瞎了双目又如何,只要还能够动弹,就算只能爬行,他也要遵守自己的诺言。 这便是少年内心深处唯一坚守的执念。 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高高瘦男子笑的艰难且舒畅,毫无保留的将压在手掌心的第五片青叶,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激射向妖族少女的位置。 这才是真正的大局已定。 楚泽几乎就要碰到谢谢的身体,可两团带着盈盈生机的绿色也彻底逼近了少年。 “砰!” 少年像狗吃屎一般摔倒在地上。 四目茫然。 一柄流光溢彩的短小飞剑上串着三片叶子,颇为骄傲的围绕着主人不停旋转。 楚泽顾不得抹去脸上泥痕,抬头看着从身边缓缓站起的少女,一脸茫然。 高瘦男子面色颓然的看着眼前的站起的少女,以及那柄只出现了一次的飞剑,嘴角露出了一丝无奈苦笑,“你明明被震昏了……” 谢谢随意拍打自己身上沾染的泥土,表情平静道:“我猜你应该知道‘龟息’。” 听到“龟息”二字之后,男子先是一愣,继而摇头。 “当年逃命时还用过‘龟息术’,却忘了‘龟息’二字本就是从妖族传来的。” 少女冷笑一声,身旁飞剑如临大敌一般轻颤,调转剑尖,对准了高瘦男子。 谢谢进而漠然道:“堂堂两道四境的修行者,即便油尽灯枯也不会只有这点手段和修为,此刻藏拙,又骗得过谁?!” 飞剑一闪取头颅。 高瘦男子眼神阴鸷的盯住树下男女,左手伸出,好像托着一方天地。 横贯在高瘦男子左手上最长的那条掌纹,寸寸断裂。 男子弹指有一。 刹那间,宣纸上浮现九百墨点,却又在瞬间隐去。 一刹那九百生灭! 时间仿佛在此刻趋于静止不动。 楚泽三人所处的这方天地好似变成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珠,只不过这颗璃珠之中,不知不觉已经爬满了像蛛网一般的裂纹。 飞剑如陷泥沼,谢谢面若冰霜。 高瘦男子苍白脸上泛起一丝潮红,高声道:“本不曾想会走到这一步,当真是时也命也。以我道消身死,换取片刻袖里乾坤,崩断!” 倒地在地上的楚泽艰难的伸出右手,两指之间,还夹着一片青叶。 少年将青叶贴在心口。 一条裂纹突兀出现在谢谢腰侧。 少女腰间瞬间裂开一条巨大伤口,随着裂纹延伸而上,可见森然白骨。 谢谢闷哼一声,吐出大口鲜血。 蹲伏于地的少年低下头颅,如某位神明的虔诚信徒,正在默默祈祷一般。 青叶缓缓融入少年心口,叶片上的脉络也如蛛网一般在少年的胸膛蔓延。 “以命换命,以伤换伤。以我之生机,换你之死亡。” 在楚泽胸膛上扩张至极限的青色脉络,在眨眼之间全部如退潮一般缩回少年的心口处。 楚泽脸色陡然一白,不可抑制的喷出一口血来。 高瘦男子神情冷漠,讥讽笑道:“你打算要先走一步?不如让我送你最后一程?” 楚泽缓缓抬头,一张脸上满是血污,可表情依旧镇定。少年同样冷笑一声,“送你大爷!” “你!” 高瘦男子忽然表情惊讶的看向自己的左手。 原本还有四条明显掌纹的左手,此刻竟然自行崩断,像被人用力强行在瞬间抹去,只剩一片光滑。 本就不够坚固的琉璃珠霎那崩碎。 三人皆倒地。 飞剑破空而过,不曾取头颅。 高瘦男子面带惊愕而死,死时不曾闭目。 谢谢强忍着疼痛,看向楚泽,倒在地上的少年好似睡着了一般,面容安详。 少女眼中浮现一丝茫然。 此时此刻,恰逢东方晨曦第一缕,穿破云雾如林来。 天,彻底亮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三十八章:寒牢 雾气盈结的荒丘终于在日出之后逐渐明亮起来,很有一种万物从严酷寒冬之中复苏的感觉。 谁也不知道,在荒丘的东北,有一个少女正背着一个少年在逐渐淡薄的雾气之中行走。 少女口中念念叨叨,比碎嘴子的家雀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没人听得见少女说的东西,自然也没人会觉得厌烦。 一柄短小的飞剑像蝴蝶般绕着少女飞舞,看起来既灵活且乖巧。 可以看到少女身上大部分衣衫都被鲜血浸染,最少能够数出四处明显的伤口,以至于少女每走上一步都显得摇摇晃晃,随时都有可能倒下的样子。 趴在少女身后的少年面容安详,尽管满面血污,依旧能够看的出少年才十五六岁的年纪,眉间之间并未完全舒展发育开,看起来颇为干净清秀。 不过少年和少女之间的样貌并不相近,应该不是兄妹或者姐弟关系。 少女又艰难往前走了一段路,脸色越发苍白,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许多。 就在少女咬着银牙想要接着走下去的时候,搭在少女肩上的那只手,忽然动了一下。 “别太勉强了。” 少年的声音有气无力,几乎如幻听一般。 听到声音的少女咧嘴一笑,眼眶瞬间红润,几乎就要流出眼泪来。 片刻之后,少年少女背靠着一棵大树并肩而坐。 少年满足一笑,缓缓道:“没想有一天靠着大树,坐在泥地里都能够算作是一件幸福的事。” 坐在另一边的少女默不作声。 少年转头看着少女,温柔道:“谢谢,这又不是你的错,况且我们两个能够死里逃生,已经算幸运。如果你身上没有别的灵药,我袖口里还有之前给你用的那罐药粉,虽然对内伤并无作用,但对于治疗外伤,效果还是颇为不错的。” 谢谢忽然坐的笔直,死死盯住身旁的楚泽,过了半天才微怒道:“楚泽,你就是个傻子!” 楚泽尴尬的扯着嘴角,露出一脸苦笑。 面若冰霜的少女就像泄了气的河豚,长叹一口气之后才无奈道:“若是我遇上的人都像你这样,那该有多好。” 楚泽不明就里,接着赔笑,惹得谢谢姑娘不由翻起一阵白眼。 飞剑在楚泽眼前一闪而过。 少年敏锐的察觉到了飞剑的痕迹,把双目移向了少女手上。 飞剑从谢谢的发梢削下一缕乌黑的秀发,少女正在用布条小心翼翼的将这吕头发捆扎起来。 没等楚泽反应过来,少女已经眼疾手快的将这缕扎好的秀发塞入了少年的袖口之中,同时拿出了楚泽刚才说的那罐子药粉。 谢谢表情严肃道:“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现在很有可能已经成了这片林子之中的一具枯骨,或者被人割下头颅拿去邀功请赏。先贤曾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救了我三次,这份恩情我将彻底铭记于心。” 若是此刻楚泽的双手还能使唤,必然又会挠头。 可惜少年这会儿还只能摇头,所以楚泽拼命摇头道:“一开始就是我想要从你那得到秘术,才许诺护你周全的,所以谢谢姑娘你千万不要太过自责了。万一到时候因为这样的原因无意间铸成了心魔,阻碍了你的修行路,那我楚泽就真的万死莫辞了。” 楚泽显然明白少女坚定的话语有多正经严肃,此刻竟然连“谢谢姑娘”这样的词都从嘴里蹦了出来。 原本就觉得自己有所亏欠的谢谢听到看到楚泽的表情,听到楚泽的话语之后,猛地瞪了一眼面前少年,脸上更是重新浮上第一次见到楚泽时的那种寒霜。 “叫我‘谢谢’!”少女语气急促。 偏的楚泽刚刚还在摇摇头,一时间没听清谢谢在说什么,开口问道:“什么?” 这次换来的是一个脆响的弹指。 谢谢迅速换气一口,收敛心神,恶狠狠道:“接下来你听我说!” 看见楚泽还有开口的意思,少女马上又跟了一句,“不准再多嘴!” 刚想要说些什么的少年瞬间噤如寒蝉。 少女这才微微的点头,看见楚泽额头上逐渐浮现的红色印子,满意道:“在我的家乡有一个习俗,平时不可轻易割发,若有人以发束相赠,则表示愿为收发之人赴汤蹈火一次。我知道你多半用不上,但你至少要让我表示心意。此地一别,怕是永别,权当留个念想好了。” 楚泽面露犹豫之色,可谢谢神色真切,少年就算拒绝,一时间也难以说出口,只好默默颌首,答应了少女。 谢谢展颜一笑,少年一脸无奈。 笑脸做给瞎子看。 四目相交,视线相对。纵然楚泽已经失明,谢谢却依旧没由来的一阵脸红,发现面对的少年还没反应过来,不知怎的原本脸皮颇厚的少女索性又直接赏了楚泽一个弹指。 接连受了两次无妄之灾的少年还在乐呵呵的傻笑。 谢谢朝楚泽抛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忽而起身朝着另一棵树后走去。 原本低悬在少女身旁的飞剑发现主人有所动作之后,先像一条宠物犬一般绕着谢谢上下飞了几圈,之后又回头用剑尖对准了楚泽,仿佛在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年究竟有什么不同。 楚泽听到谢谢走远的声音,猜到少女要去做什么,轻声说了两句“小心”,没得到任何回应。 少年也不懊恼,索性直接全身卸力,彻底躺靠在了树上。 呼吸着清晨山林间的元气,楚泽只觉得胸中一场开阔。等这时,少年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坐在此处的意义,忍不住爽朗笑了起来。 停在楚泽眼前的飞剑晃了晃,在空中打了一个旋,重新回到谢谢身旁,树后的少女也正在微笑。 一对莫名其妙的男女。 …… 许久,不远处那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结束之后,楚泽再度见到了谢谢的身影。 少女脱去了早已支离破碎的黑色劲装,换上了一身白色的长衫。 这应该是一件儒生青衫,穿在少女身上却多出几分飒爽英气,不由得让人眼前一亮,感到惊艳。 谢谢双颊绯红,像贴上了两片桃花般好看。 可惜等到楚泽把双目移向谢谢时,少女看到无神双眸时才再度想起,楚泽早已双目失明。 原本还有些忸怩的少女轻叹一声,大大方方的坐回了楚泽身旁。 楚泽尝试着活动手臂,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吸收了清晨最纯净元气的缘故,手上虽然依旧用不上太大的力气,但已经能够支持楚泽重新靠着树坐直了。 少年表情镇定,率先说道:“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人追来。根据我的推算,今天之内,我们两人就能够走出荒丘,到时我的承诺也就要结束了。也许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山林之中我们两个可以不谈彼此的身份,可一旦离开这里,我们的关系,只能是敌人。” 本就因为看到楚泽失明双目而兴致不高的谢谢,在听到楚泽这样一番话之后,压低了自己的头颅,变成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楚泽等了半天,没听见谢谢开口,多少也猜到的少女的心思。 一时间,两人皆沉默。 盏茶功夫,似乎觉得就这样沉默下去不太好,楚泽刚想要开口出言安慰谢谢几句,却听到一个幽幽的声音传入耳中。 谢谢抬起头,神色坚定问道:“楚泽,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只能把我当成敌人吗?” “我……” 寒冷的飞剑抵住了少年柔软的咽喉。 “你只需要回答能或不能。” 楚泽再度陷入沉默。 自从见到谢谢的那一刻起,少年就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或者说没在意。 如今等到要正视这个问题之时,楚泽才发现,自己却不能在瞬间给出答案。 锋利的金属触感让少年逐渐变得冷静下来。 看不到谢谢表情的他,不知道,此刻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女连双手都忍不住开始轻轻颤抖起来。 楚泽的“目光”穿过了谢谢的肩头,落向了远处大树下,那里生长着一株刚刚破土而出的幼小树苗,在露珠和阳光的照射下,显得生机勃勃。 “你知道这是很难的。” 楚泽没有正确回答谢谢的问题,不过抵在他咽喉上的飞剑依旧缓缓退去。 谢谢长出一口气,昂首道:“对于我来说,这世上从未有真正的困难。我的二师父说过,‘遇见高山,弱者选择绕路,强者选择翻山,而我辈修行者一剑斩平那山头便是’。” 楚泽从谢谢的话语里听到了一种只让人觉得理所应当的骄傲。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斩山。”少年嘀嘀咕咕,“这也忒霸道了。” 谢谢没听清楚泽的嘀咕,轻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了?” 楚泽慌忙摆手道:“没说什么,没说什么。对了,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走?” 谢谢看了一眼楚泽,又回头望向远处。 他们两人现在所处的地方算是一处不太陡坡地,沿着坡地方向一路向上,视线的极尽之处,有一座模样怪异,好似一株竹笋,更似一颗龙牙的突兀山峰。而从目测来看,这座山峰距离二人,约莫也只有二三十里不到的山路。 谢谢眼珠一转,只思索了片刻,有些心虚道:“接下来,我们出荒丘便是。” 少女不记得自己对楚泽说过“寒牢山”这三个字。 “那好。”楚泽好像全然不知道谢谢刚才的小动作,放心一笑。 只不过,在谢谢心虚不敢和楚泽对视的时候,少年的视线却也沿着陡坡的弧度一路向上,最终落在了远处寒牢山的“牙尖”之上。 少女不曾亲口说过“寒牢山”,可楚泽却早已从别处听到了这三个字。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有妖则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三十九章:云聚 盛夏的清晨颇为凉爽,澄澈的天空中多少能见到些雪白的云彩。 三三两两的云朵此刻聚拢在一起,云下是寒牢。 楚泽脱力的手脚恢复了大半后,执意不再让谢谢背着。少女拗不过楚泽,只好在一旁扶着少年在杂乱无章的山道上艰难前行。 无论是先前背着楚泽,还是现在搀扶着楚泽,少女都未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反倒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让身旁的少年的觉得任何不舒服。 这样的一幕若是传到北荒,恐怕熟悉少女的那些人第一反应恐怕都会先擦一遍自己的眼睛,觉得不可置信,再然后头皮发麻,大骂一声就要去找这少年的麻烦。 北荒妖族虽然寒苦艰难,可身为长公主的谢谢,说不上从小锦衣玉食,却绝对没做过服侍人的事情。这不单单与谢谢的家世有关,也与少女的身份有莫大联系。 从宫门深处走出的楚泽何尝不知这些,从谢谢的动作中,楚泽都能感觉到她以前其实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场景,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搁才好。但以楚泽对于少女性子的了解,哪怕自己不让少女帮忙,她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逐渐升起的日头穿过层层树叶遮挡,照在楚泽脸上。 身体虚弱,散发些许寒意的少年下意识眯起眼睛,这种感觉不坏,让人想起当年美好的事物。 很舒服。 楚泽扯了扯扶着自己的少女的衣袖,低声问道:“我们走了多远?” 谢谢停下脚步,思索片刻后说道:“应该走了四五里山路。” 楚泽“哦”了一声,迈开了步子。 谢谢吐了吐舌头,临走前回望了一眼来时路。 不是四五里,其实有小十里路了。 山上的云缓缓舒张开,好似黄钟,更如伞盖,扣在山了什么都没听清,忐忑问道:“你刚才说‘进山’?” 少年停住脚步,和善道:“自然是‘寒牢山’,虽然我看不清楚,但其他感官尚在,你一路上引导的方向都在有意无意的向东,而我知道,在荒丘最东有一座孤零零的寒牢山。” 少年忽然指了指自己失明的双目,坦然道:“我还有一只‘心眼’在,天地间元气如江河流动,唯有眼前一片朦胧。我如何不知此处便是‘寒牢’。” 少女压低自己的头颅,不知应当作何解释。 少年一摆手,笑道:“以我的身份,当然知道这座山是走出荒丘的捷径。就算路上辛苦一些,但为了更早离开这片是非之地,我吃些苦头又算什么。” 少女的表情有些错愕,又在瞬间恢复平静。 她原以为少年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只是现在看起来楚泽依旧蒙在鼓里,不知道她来此处的真正使命。 谢谢缓缓送了一口气,“抱歉,其实我早应该和你商量才对。” 楚泽思索片刻后,淡然道:“能早一些离开当然最好,有你在身边,我总不会吃太多苦头。而且这样做,应该能最大程度的避免‘节外生枝’。” 不知道为什么,谢谢总觉得楚泽在说出“节外生枝”四个字时,语气好像变了变。 少女望向近在咫尺的寒牢山。 山巅之上恰有几朵云聚。 “走吧。”谢谢摇了摇头,她刚才并非想起了父亲临走前交代的事,而是想起了大师父曾经对她说的一句话。 “云聚有善始,云散无善终。” 当时少女不懂,现在懂了,却又不想懂了。 可惜已经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四十章:拭目 远眺寒牢山和从近窥寒牢山,感觉决然不同。 离山尚有七八里,楚泽与谢谢便感觉到了从山中不断散发出的凉意,愈是靠近山脚这种凉意愈盛。山脚之下甚至可以说寒意逼人,两人甚至怀疑,如果真正进到山里,恐怕四周的温度比起真正的冬季来也不逞多让。 还有就是那一片高悬在寒牢山顶端的云彩。 远远打量,这片云好似伞盖般扣在寒牢山之上。 可真正等到楚泽和谢谢走到寒牢山下之时,这才发现,这片看似不大的云彩,却彻底笼罩了包括寒牢山在内的方圆五里,犹如一片树荫,将天空之中的阳光完全遮蔽。 在走入云彩覆盖的区域之时,宛如从阳间走到了阴界,所有的物体,树木也好,石头也罢,就连人,都覆盖上了一层阴影。 如果不是加入了平妖司,并且接受计安澜的请求成为了“四方地理勘察使”,楚泽相信自己多半也会和人族绝大部分人一样,从未听说过“寒牢山”这样偏远荒凉的地方,更不会对此地有半分了解。 即便如此,楚泽对于“寒牢山”的了解,也仅限于一个模糊的知情者而已。 这样的古怪,已经大大超出了楚泽与谢谢的想象。 进入云彩之下后,楚泽与谢谢又花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才真正看到了寒牢山的山脚。 两人喘着气,靠在一棵挂满了白霜的树下休息。 谢谢脸色苍白,问道:“你不要紧吧?” 一路被谢谢搀扶着的楚泽摆了摆手,纵然温度骤降,急促的行路也让楚泽额头上挂满了冷汗。少年一边抬手用衣袖擦去汗水,一边低声颤抖道:“不会比面对四境强者更差就是了。我的实力已经枯竭,再差又能够差到哪里去?与其担心我,还不如多关心关心你自己,接下来如果遇到任何危险,我们两个就只能够靠你了。” 从楚泽话语之中听出了关心的谢谢微挑了挑眉,檀口轻启,“我多少还保留了几分实力,可接下来还有一座大山要爬,加上这样古怪的环境,恐怕你的体力会跟不上。” 一直喘着粗气的楚泽,默不作声,抬头看向了就在眼前的寒牢山。 无论怎么看,寒牢山都是荒丘之中最奇特的一处地方。 寒牢山仿佛真的如同外形一般,在唯有低矮丘陵中奇峰突起,从地面下长出,狠狠插向天空。 而且寒牢山四周再也不见任何像样的山峰存在,这座数百丈高的山峰独自存在于荒丘的边缘,显得无比突兀。 但在楚泽的视野之中,又存在着不同。 上古剑修苏弑曾在南唐庐山修行过一段时间,并且在修行界留下了一句极为著名的话——“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这句话暗地里是对找不到修行大道前路的分析,不过表面上的意思也颇为清楚。 楚泽现在看到的就是这般情况。 代表着一方天地的宣纸上,隐约能够看到寒牢山的痕迹,可绝大部分都被雾气遮蔽,模糊不清。 尚未进山已是如此,如果等到真正身在山中,楚泽的心眼可能什么都看不到。 谢谢有些奇怪的望向楚泽,比起少年的沉默,她其实更在意少年思索的表情。 既然楚泽都能察觉寒牢山的异样,谢谢能够感觉到的,自然要比楚泽更多,看到楚泽的表情变化之后,少女试探问道:“你是不是也感觉到了什么?” 楚泽刚想开口,却欲言又止,停顿三息后才再度说道:“有些模糊不清的感应,但好似在看一方已经被泥水搅浑的池塘,一时半会又说不上太多东西。” 谢谢大概理解了楚泽的意思,皱起了秀眉。 “你的感觉应该比我更直接一些,你难道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楚泽察觉到身旁少女隐约露出的不安情绪,轻声问询。 谢谢摇着头,语气不确定道:“我感觉到山上有我熟悉的气息,但更多的是来自与血脉之中的畏惧和警惕,警告我远离这座孤山。” 楚泽沉吟道:“熟悉的气息好理解,有关于寒牢山的传说之中,此处曾经是一条寒蛟的巢穴。但警告……” 谢谢又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瞄了楚泽一眼,少年最大的劣势其实在于他失去了双目之后不仅看不到真实环境,更看不到一个人的表情变化。 若楚泽能够看到谢谢说出刚才那句话时的表情,就会知道,少女感应到的气息绝不会来自那条也许虚无缥缈,从未存在过的寒蛟。 可惜此刻楚泽对于谢谢仍旧保有一份信任和好感,并未用“心眼”注意到这位妖族的公主殿下说话时的那种小心翼翼。 谢谢抿起嘴,一言不发的盯住了上山的那条小道。 无论是阳关道,还是独木桥,眼前这条路她都必须走下去。 “抱歉楚泽,虽然我欠你三条命,可这件事关系到整个北荒,整个妖族,我……” 少女的心头像是被压下一块大石,始终不敢再看身旁的楚泽一眼。 左右猜不到这种古怪的感觉来自何处,楚泽索性将问题抛在了一旁。眼下走到这一步,总归没有再回去的道理。 少年忽然一把握住了谢谢的手腕。 心思重重的谢谢几乎成了惊弓之鸟,被楚泽抓住之后,竟然猛地向后退了一步,愣在原地,死死盯住自己被楚泽抓住的手腕。 楚泽不由挠头,尴尬道:“我只是想你不要太紧张,即便眼前是刀山火海,我也会陪你走下去的。” 谢谢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些过头,一时间忘了抽开自己的手,喃喃道:“谢谢。” 楚泽这才松开手,低下头,用唯有自己才能听到声音的呢喃道:“抱歉,无论你肩负何等使命,这一次我也决不能让你达成。” 这一刻,两人同时看向了脚下的羊肠小道,这条小道一直延伸,最终隐没在寒牢山葱郁的树海之中。 这便是最后一段路了。 …… 红衣人此时离寒牢山也只剩短短一段路,可他却始终未跨出最后一步。 “未曾想竟然是白帝亲临。”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空旷的林子里不断回荡,而声音的主人恰好站在了红衣人接下来要走的路上。 应如是皱起眉头,冷冷看着眼前的老人,冷声问道:“你是何人?” 人妖两族交战百年,虽然人族修行者数量众多,可最终能够脱凡而登楼者,却凤毛麟角。按理来说,人族每一位登楼之人,名字都或多或少的传到过北荒。但眼前这个老者,却让应如是感到颇为陌生。 老人身形瘦弱,好似风中枯竹,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可他身上喷涌而出的“精气神”却好似旭日朝阳,神意饱满,绝不像刚刚登上楼阁之辈。 即便形如枯竹,倒前依旧笔直,仿佛老人只要笔直站定,便能够承载一方天地。 应如是自然清楚,唯有三教之中的儒家圣贤,才能够做到这一点,可那些硕儒不是隐藏在书院深处,便是结庐于洞天,亦或去傻乎乎的践行那“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至圣之言。 而今突然蹦出来的这个老者,真有几分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没由来的拦在应如是的必经之路上。 “我?” 老人微微一笑,丝毫没有避开应如是视线的意思。 紧接着应如是便听到了一丝极轻的叹息,从老人口中发出。穿着一身极为普通的粗布衣衫的老人朗声问道:“不知白帝是否听过‘大楚王朝’?” 应如是表情不变,平静道:“大楚凤凰城,原本是春秋人族第一城,只可惜毁于一场大火,这么说,你是当年的大楚遗民?” 很快应如是就“哦”了一声,原本空无一物的左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杆泛着蓝色幽芒的长枪。 老人并未因为应如是握住长枪而愤怒,反倒和蔼笑道:“看来白帝是猜出了我的身份。” 身着红衣的白帝此刻宛如一尊凶神降世,表情冷漠道:“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昔日的大楚右相陆接舆,竟然会出现在此处。” 老人哈哈一笑,顺手握住了腰间的青绿葫芦,“既然如此,白帝不会以为只凭手中这杆枪就能打败老夫吧。老头子我对于白帝的‘自在’可是心驰神往已久了。” 应如是摇头道:“你我二人不可能在此时此地战斗,当然也用不上‘自在’。” 老人笑眯眯道:“看来白帝亦是明白人。” 只见应如是将手中长枪随意插入地下,杵枪而立,视线却投向了陆接舆背后的那块阴影之地。 这位在人妖两族皆有赫赫凶命的大妖没由来的微微一笑,心平气和道:“你我二人的战斗不在此处,而在那里。你有要等之人,我亦有要等之人,那就看谁最后能够等到自己要等的那个人,胜负便在那时分晓。” 陆接舆掂了掂手中葫芦,亦是微笑道:“如此也好,那你我二人便拭目以待,看看究竟胜负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四十一章:洞天 天空上扣着一大片云彩,显得死气沉沉,但总归没有再下雨起雾的迹象。 上山的路极其狭窄崎岖,与其说是一条路,不如说是没有被野草彻底覆盖的一片区域。 楚泽和谢谢走的磕磕绊绊,只感觉比在山下行路的所花的力气更多了好几倍。 不多时,力有不逮的少年就率先喘起了粗气。 谢谢看了看远处的天色,日头逐渐偏西,已经过了正午。 再回到眼前的山路上,这样一条羊肠小道看起来并不特别,可真的走起来之后才觉得费力,而且个中曲折,远比想象中来的难走许多。两人沿着山路往上爬了约莫半个时辰,竟然还没看见山腰。 谢谢扶着楚泽在路旁的石块石头上坐下。 好在山上并未想之前想的那般寒冷,虽然也凉意逼人,但靠着一件外套总归还能撑下去。 乘着楚泽喘气的功夫,少女缓缓开口道:“照这个样子,我们两个今夜很有可能会在寒牢山上过夜。” 楚泽扯动嘴角,算是对着谢谢露出笑脸,“那……那必须赶紧找一个……一个能够过夜的地方才行。” 四周都是依照山势密集生长的松柏,想来也只有这种树才有可能忍受这样的温度,还保持如此良好的长势。 可这样一来,在树杈上过夜的想法便没太大可能,松柏的枝丫大多纤细,怕是连一只体格不大的山猫都难以承受,更何况两个人。 两人沉默着,各自思索了片刻,又重新把视线投向了山上。 楚泽此刻已经将气息调匀,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少年沉声道:“眼下最好的路只剩接着往上走,如果山上能够天然形成的洞穴自然是极好,如若没有洞穴就找一块相对平坦的空地。” 谢谢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口道:“也不知道这座上究竟什么古怪之处,对我的感知限制的颇为厉害。方才用嗅觉感知了一番,这座山上应该不存在野兽,就是座看起来稀松平常的高大山头。” 楚泽抬头“看”了谢谢一眼,默不作声。 谢谢不自在的将视线移向了别处。 楚泽用手指不轻不重的在座下灰石上敲了两下,这才淡然道:“如此甚好。” 少女心头松了一口气。 少年心头叹了一口气。 …… 既然暂时打不起来,陆接舆和应如是这两位已经登上重楼的大修行者,自然没必要在端着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子。 老人倒也洒脱,随便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吹了吹灰尘,就这样坐了下来。 白帝随手斩了一棵大树,取了树上最好的一截,当做凳子,与老人面对而坐。 两位绝世强者面前要是有个小摊,倒也和大路边那些卖茶水、瓜果的小贩差不了太多。 陆接舆看了看偏西的日头,洒脱一笑,冲着白帝试探问道:“这山中的胜负看来一时也分不出来,听闻白帝对于手谈一道颇有几分造诣,不知老头我能否斗胆请白帝赐教一二?” 坐在树墩上的应如是不紧不慢的从宽大的衣袖之中,拿出了一只紫色的琉璃彩圆嘴酒壶,又掏出了两只团龙戏珠琉璃盏,缓缓将酒盏倒满,抬手甩出了一只。 坐在石头上的老人身上捻住酒盏细长的酒柄,深吸了一酒气,脸上便不由泛起了两团红晕。 老人笑眯眯道:“多谢白帝赠酒,这等佳酿也只有当年的大周和北魏才存上了过几坛,莫非白帝来此地之前还去过一趟不鸣城?” 应如是冷哼一声,“既然你想要与我手谈,落子便是,何必说些废话。” 陆接舆轻轻抿了一口酒,眉眼皆舒展开来。老人抬起右手,两指凭虚一按,平静道:“左位四四。” 一阵穿林风缓缓吹动白帝的衣衫。 白帝后手应子,也不剑走偏锋,反倒随着陆接舆下在了相同方位。 两人有来有回,先手二十,下子如飞。 倒是荒丘之中一时大风飞扬,一时又雷鸣阵阵,显得颇不寻常。 第二十一手,老人并未如之前一般直接落子,反倒先开口问道:“不知白帝何时登三重楼?” 此时子落,却发出一股金石掷地声。 应如是剑眉轻挑,伸手随意一点,回应道:“随时。” 天地间有山岳倾覆之声回荡。 陆接舆仔细看了一眼应如是,表情不变,略微点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白帝可有相问之事?” 应如是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寒牢山,微笑道:“那少年叫什么名字?” 老人也不迟疑,轻声道:“姓楚,名泽。尚未及冠,所以尚无表字。” “楚泽,楚泽……”应如是不知为何轻声一叹,“实在可惜,可惜。” 没等陆接舆再问,白帝接着说道:“当年曾有幸见过叶蔓萝一面,确实惊为天人,不愧为五十年来人族第一出彩女子。只可惜自古红颜多薄命,我平生最为欣赏的两个女子都已不再人世。” 听到“叶蔓萝”这个名字时,老人忽然神色一凛,然后又复归平静。 叶蔓萝,是大楚皇后,也是楚泽的母亲,更是一名“惊为天人”的修行者。 应如是淡淡一笑,“若是大楚皇室仅剩的血脉陨落此处,也不知你们这群大楚遗民,该如何面对死去的楚帝。” 陆接舆摇摇头,冷声道:“你也不用说这样的话来乱老夫的心智,楚泽现在所走之路,皆是自己机缘,我等大楚遗民并未搀和其中。正所谓‘天命难违’,若是楚泽自己不能与天争命,就算我等时时刻刻守在他身旁又有何用。更何况,你们这位向来擅长豪赌的妖帝,连自己的女儿都能拿来下注,我们又怎敢小气。” 应如是拿起酒壶往口中灌了一大口,只是落子,不再言语。 老人怡然自得的将手中小酒杯里的佳酿饮尽,咂咂嘴,毫不示弱的将子按下。 不知为何,原本如完整伞盖一般,扣在寒牢山的寒气。一连斩了三道剑气的飞剑上,已经结了一层淡淡的寒霜。 而与谢谢擦身而过的剑气,也非全然无功,至少在少女的右侧脖子上,多出了一道被冰封的浅浅伤痕。 被剑气割伤的少女脸上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用极小的声音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楚泽两步走到谢谢身旁,关切道:“没事吧?” 谢谢回神后沉声道:“没事,我先进去看看,你在外面等我一下。” 没等说完,少女已经拔出腰间弯刀,走向了一片漆黑的洞穴。 楚泽喊了两声,没得到回应,表情不由一变。 宣纸上,没有洞穴,只有一个黑暗的旋涡在不断旋转。 双目失明的少年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毫不犹豫的一头扎进了旋涡般的黑暗“洞天”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四十二章:深渊 对于楚泽来说,这不知“姓名”的洞天里的环境其实颇为有利。 洞里显然有某种不具名的阵法将一切光线都尽数吞噬了去,楚泽摸索着洞壁,小心翼翼的往山洞的深处走去。 只是楚泽不知道,等到自己走入这洞天之内五丈后,山洞之外那缕穿透云层的阳光忽然黯淡了下去,天空中云彩上的那条缝隙又逐渐合拢在了一起,渐渐将本就在不断变暗的阳光一点点吞噬干净。 山道尽头的山洞一阵恍惚。 就连巨石之上的“洞天”二字,也随着阳光的消逝,变成了一片模糊。 山外小道上,老人落子第九十九手。 应如是闭上双目,手上把玩着一块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圆润石子。 陆接舆微微一笑,淡然道:“多谢白帝卖老头我一个破绽。” 应如是依旧泰然自若,手中石子在掌心处转动如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缩小,最终变成了一颗小小的黑子。 这位北荒大妖自信道:“也许陆先生不曾得知,我这为数不多的爱好,乃是在三十七年前学会的。” 老人一捻自己下巴上长着没几根的稀疏胡须,嘀咕道:“三十七年前?似乎不是个一般年份呀。” 应如是以手抚膝,好似听到了老人的嘀咕,接着说道:“那一年,大齐第一国手齐春华,南唐棋圣聂国枰还有号称‘柳先白’的柳流接连封盘洗手,不再与人对弈。那一年,终于有人将原本早就应该出现的棋品公之于众。” 陆接舆脑海之中瞬间浮现《孤禅九品》开头的一段话,“夫围棋之品有九:一曰入神,二曰坐照,三曰具体,四曰通幽,五曰用智,六曰小巧,七曰斗力,八曰若愚,九曰守拙。九品之外,今不复云。” 上上曰入神,可不战屈人。 下下曰守拙,唯漏洞百出。 老人与人手谈数十年,至今不敢妄称入神,虽说也许能胜之前应如是说出的那三人一手,但棋力未必能够强过太多。 听到应如是没头没尾的说出这样一段几乎被人抛在脑后的人族往事,老人显然想到了什么,眼神死死盯住眼前的一袭红衣。 白帝摇头道:“并非你想的那般,先前三人之中只有那不入流的‘柳先白’是败于我手,其余二人应当分别输给了我的大师兄和小师弟。至于那本《孤禅九品》,乃是先师许子将生前所著,可惜直到先师已逝之时,仍旧鲜为人知。” 陆接舆深吸一口气,试探道:“你是当年的“鬼手”时如因?” 紧接着老人苦涩一笑,茅塞顿开道:“哪来的什么‘时如因’,从来就是白帝应如是。白帝当年居然跟随许子将学过黑白纵横术。” 应如是缓缓点头,“许师一直隐居在草庐之中,当然有无数号称‘国手’之人想要与许师对弈,也有那些不学无术的帝王想要请许师去做那棋侍诏,许师自然都是婉拒。许师一生淡泊名利,不过收了我们三个弟子而已。” 老人一面惊讶于白帝的这一重身份,一面又对应如是说出这段往事颇为不解。 只见白帝屈指一弹,手中黑子瞬间飞向空中,不见下落。 半空之中,隐隐浮现一小块棋盘。 原本杂乱无章的黑子瞬间点睛,一条黑龙已在白色大蟒中起势。 说实话,这位喜欢身着一袭大红衣的白帝眉眼长的十分耐看,尤其是微笑之时,顾盼生辉,器彩韶澈,极易博得人好感。 老人皱起眉头,直接问道:“许师可曾知道你的身份?” 应如是眼中浮现出几分怀念,语气也不由自主的柔和起来,“许师虽不是修行者,但在我看来他在大道上所站的位置,早已超越绝大部分修行之辈。” “自古人妖之间,争斗不休,缘由何在?” “纵横十九道,分二子黑白,此消彼长,气运浮沉。棋子却不知,棋盘之外仍有大手两只……” 说到此处,应如是眼中寒芒一闪,就此打住,冷声道:“还请陆先生落子。” 陆接舆伸出一指,朝着半空中那若隐若现的棋盘某处一点,开口道:“老夫也忘了何时对弈时听人言‘高明之人常用愚术’。白帝之前露出破绽,恐怕就是为了此时出龙而故意为之。手段高明,确实让人不得不佩服。” 就在老人说话的同时,棋盘之上逐渐浮现一颗白子,当仁不让的贴在黑子旁。 恰好白子百子。 大蟒补鳞,有吞龙之势。 老人又笑眯眯道:“这天地棋盘虽大,总有那么几颗不安分的棋子想跳出棋局。不到收官,谁又敢直言胜负手?” 应如是默然无语,若有所思。 当真能有可以掀翻一桌天地大棋的无理手出现? …… 楚泽摸黑前行,耳畔依旧听不见任何声响。 少年不知洞外阳光早已消逝。 原本到了尽头的山道又接着一路往上山上延伸,好似永无尽头。 一方宣纸好似掉进了大墨缸,除去墨汁在宣纸上偶有流动,再也看不到任何其他的颜色。 楚泽清楚“心眼”秘术也并非万能,眼下只能凭感觉接着往前行走。 刹那间,楚泽耳朵一颤,好似听到了黑暗之中传来的某种声音。 少年瞬间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伸向身前。 黑暗深处果然有模糊声响传来。 楚泽一连听了数息时间,可惜传到耳中的声音实在太过模糊,难以分辨究竟是谁发出,更不用说以此来辨别方位了。 看来还需接着往洞里深入。 少年并未多做犹豫,依旧小心翼翼的扶着石壁,往前小步挪动。 只是越往前挪动,那听起来模糊不堪的声音便越发清晰。 不过十五步的距离,楚泽耳中的声音已然清晰可辨。 可当声音已能分辨后,楚泽脸上反倒变得更加惊讶。 这分明是用七弦琴与洞箫演奏的古曲《长相思》。 楚泽犹记得当年大楚许多有名的琴师都弹得一手《长相思》,少年时的模糊记忆至今还未曾忘却。 一片漆黑的山洞深处传来一曲《长相思》? 难不成穿过这山洞,却有高山流水,还有两个乐师在此结庐? 越想越觉得没有道理,楚泽只觉得匪夷所思。 停在原地等了一刻,洞中传来的悠扬古曲依旧不变,不强不弱,一直在楚泽耳畔萦绕。 少年知道再这样等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为今之计只有找到先一步进洞的谢谢,才能了解洞中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楚泽下意识的接着往前面的摸索过去。 这一次少年没摸到坚硬冰冷的石壁,却摸到了一团颇为柔软的物体。 楚泽“咦”了一声,抓了抓,好像隔了一层顺滑的布料,但布料之下的这团柔软确实颇有些分量。 楚泽缓缓松开手,刚想再试探一番时,脑海之中忽然闪过一丝灵光。 少年下意识的缩头蹲下。 “咣!” 只听见某种锋利的武器砍在了石头之上。 楚泽一连退出去好几步,小心翼翼道:“敢问站在前面的可是谢女侠?” 没人回应。 少年向左手边猛地一窜,瞬间一道寒风贴着楚泽的耳畔刮过。 这次不用心眼,楚泽也能够感觉到黑暗之中满满的杀气袭来。 少年不由的咽了一大口唾沫。 这下可出大事了。 “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双目失明……对的,我什么都看不见呀。” 少年哼哼唧唧,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下一刻,少年福至心灵,就地往前一滚,又听到一声飞剑呼啸从头上传来。 楚泽接着讨饶,“我们两个之间,真的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 语毕又是一剑来。 楚泽只有贴着岩壁摸爬滚打,重新回到了刚才所处的位置。 杀气的源头在右手边不到一丈的距离,牢牢锁定了楚泽的身影,一动不动。 楚泽颤颤巍巍的贴着岩壁站起身,小步向前挪动。 少年心中闪过一丝疑惑,只觉得从刚才开始就有些古怪。 听谢谢的描述,这个山洞应该有许多年无人进入过了。楚泽进入之后,却听到了古怪的《长相思》古曲从山洞深处传来。 然后楚泽确定自己遇到了谢谢,可从刚才开始,少女始终一言不发,并且一言不合就想用飞剑取他性命。 少年自然知道,他躲过的三次飞剑上,皆带着滔天杀气。 楚泽承认自己确实有错在先,但绝不至于被谢谢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用飞剑攻击才是。 少年心中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突然之间,原本与楚泽相隔不到一丈的杀气源头猛地扑出,瞬间到了楚泽身前。 少年甚至听到了弯刀破风之声。 千钧一发之际,黑暗之中的另一条“毒蛇”却在此浮现,一击将弯刀敲偏。 恍惚间少年听到了少女的挣扎般的呢喃:“拿走眉间雪,快跑!” 这个“跑”字几乎是用嘶哑的嗓音竭力喊出的。 楚泽立刻明白,在谢谢身上一定出了某种不可知的变故,当下顾不得思考,反手夺过少女手中的兵刃,奋力向前跑去。 同时少年的脑海也转的飞快。 进洞不过短短两刻,为何会发生这般变故。 楚泽瞬间想到了洞中传来的《长相思》。 听闻修行者之中也有擅长音律之人,可用音律乱人心。 少年刚想让谢谢堵住自己的耳朵,却感觉背后像是有人猛推了一把,同时脚下一空,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开始向下坠落。 楚泽只听见《长相思》在耳畔越发清晰。 少年心中如坠深渊。 ps:这两天在找工作,今天刚上班,更新晚了,以后应该会稳定下来,抱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四十三章:白泽 楚泽一路与坚硬的岩壁碰撞摩擦,翻滚着朝下坠落。少年尽量护住头部,不让自己受到更多致命的伤害。 好在下落的时间并不算长,少年喘了十几口气的功夫,便感觉自己的跌势已经放缓,再往前滚了好几圈后,楚泽终于撞在了一根粗壮的石柱上,停了下来。 少年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结果在这个不知名的黑暗山洞深处听起来,反倒更像是春天的母猫害了相思。 楚泽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块骨头都在散发酸痛,整个人彻底散架,像一滩烂泥躺在了地上。 少年张开双唇,不断喘着粗气,与将死的涸辙之鲋如出一辙,比之前在山林中的时候还显得惨淡几分。 楚泽躺在地上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刚才滚落的方向上,再传来任何声响。 看来谢谢没有亲自下来,也没有做落井下石的事。 少年在黑暗中悠悠叹了一口气,皱起自己的眉头。 一切只在电光石火间发生,让人根本来不及多做反应。 事实上,楚泽也没办法反应。 楚泽第一次有些怀念自己能够看见的时候了,这样的情况下,即便身处黑暗之地,应该多少也能察觉一些东西,至少能够分辨眼前的环境。 思索间,楚泽用右手摸了摸地面,同之前的岩壁一样的寒冷,却多了一丝光滑的感觉。 而且,还好像感觉有些刺手。 少年心中又一次提高了几分警惕。 这种感觉有些熟悉,楚泽确定,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遇到过这种感觉。 等到楚泽再度放缓呼吸之后,寂静一片的黑暗里,又一次传来了某种声音。 楚泽不由的握紧了手中的眉间雪,让自己努力的靠在了石柱上。 声音应该是从不远处传来的,可惜太过微小,听起来总有一种不真切的空灵感。 楚泽竖起耳朵仔细辨认,听了许久之后,终究还是无奈的摇头放弃了。 少年只能够分辨出,这个声音应该不是之前听到的《长相思》古曲的调子。这个声音太过单薄,并非之前听到的《长相思》那样,时时刻刻耳畔回响,甚至往人脑海中钻,而是遵循着某种规律,每隔一息时间才传来一次。 只要不是那种诡异的《长相思》古曲就行。 少年刚松了一口气,脑海中忽灵光一闪,想到了某种可能,片刻后竟然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楚泽转身挪出石柱,开始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慢慢爬过去。 少年之前曾无数次遇到过一个问题,若是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之中,什么东西最为重要。 一开始少年认为是实力最重要,在一切陌生的环境之中,有实力就代表能够防身。 可等到楚泽真正自己走进了江湖之中后,才明白修为再高都是个屁。 除非真的是那种修为够强,而且专门修行过龟息之术的修行者,否则是个修行者,都过不了要喝水这一关。 越是实力强横的修行者,对于内里越是了解,而为了维持自己最佳的状态,修行者耗费了资源也非常巨大。无论是日常修行的天地灵气,还是日常需要的酒肉清水,都必不可少。 当然,闭关修行,吸纳元气可以暂时代替进食。可就是看起来最为普通的水,却是必不可少的资源,甚至比起天地元气,更来得重要。 三教之中的道教有“辟谷不食”这样极端修行之法,可即便是辟谷之人,每天也要进水数次,甚至比平时还要获取更多清水的补充。 所以少年心里清楚明白,在一个绝对陌生的环境之中,最重要的一定是水源。 之前那听起来有些虚无缥缈,不够真切的声音,其实就是那滴水之声。 楚泽在岩石之上艰难的移动,每向前挪动一寸,贴着地面的一侧都像是被无数细小的针扎在身上。原本就感觉全身骨头都散架的楚泽,此时的脑海之中只有一个词语在不断的重复。 少年咬牙切齿,喘着粗气道:“就算千刀万剐,也不能停,千万别停。” 少年这是在说给自己听。 从昨夜开始,楚泽几乎就没有得到过完整的休息。 唯一睡着的一点可怜时间,还是趴在谢谢背上,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时候。 如果不是仗着自己有修行者的底子,换做是任何一个与楚泽体型相仿的少年,必然早就已经倒下了。 不是在荒丘的密林之中,就是在寒牢山那崎岖的山道之上。 但人力终归有时穷,楚泽虽然身为修行者,却也不是那种锻炼体魄的武夫,接二连三的重伤之后,少年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在渴望着休息。 尤其是在刚才放松下来之后,无尽的倦意就像潮水一样袭来。 这种情况开始尚能够被压制,可倦意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依靠单纯的意志力就能够打败的。有着一定实力的修行者也许可以,可楚泽现在修为尽失,早就不是那种能够呼风唤雨,高高在上的修行者了。 一番摸爬滚打之后,楚泽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处关节,每一个部位都被榨干了全部潜力。 少年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就像被人压上了两块银锭,压上了两块金锭,压上了两块精金。 恍惚间,楚泽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爬了多远,耳畔的滴水声也早就听不到了。楚泽只是不断指挥自己的手脚,朝着心中确定的某个方向艰难的挪动过去。 当楚泽干裂的嘴唇终于感受到了一份空气中的湿气后,少年终于满意的微微一笑。这湿润的感觉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楚泽的眼皮彻彻底底的压下。 少年在一个呼吸的间隙里,就彻底的睡死了过去。 …… 少年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之前有任何一觉,睡得有如此安稳香甜过。 也许正因为处在这样陌生的环境之中,也许因为身体的最后一丝潜力也被榨干的缘故,总之无论何种原因,楚泽卸下了全部防备,在这样一个根本算不上多舒适,甚至能够称之为“恶劣”的环境里,安心踏实的睡起觉来。 一梦不知多少春秋,多少光阴。 等到楚泽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少年下意识的眨了眨眼,那种神游天外的玄妙感觉逐渐消失,身体的疲惫与沉重感逐渐复苏,楚泽这才意识到现在自己所处的境地,还有之前度过的种种经历。 一切犹如一场大梦,带上了几分虚幻。 只是,失明的双目依旧真实存在,提醒着楚泽何为现世,何为虚幻。 失明了之后从,楚泽其实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另一个人。 他总是会想,遇到这样的情况,那个人会怎么想做,那个人应该怎么做。 现在,拿到倩影又一次浮现在少年心头。 这个时候,楚泽才明白了失明不仅对于人,更对于修行者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而这种种的不便,却还只是少年在一天之内的感悟,而那个看起来平静的少女,早已在这种状态下度过了十年。 楚泽一时间感慨万千。 “小子,你在傻笑些什么?” 就在楚泽思绪飘飞,回忆起某些唏嘘往事之时,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从少年的脑海之中横穿而过。 紧接着,就是一捧寒冷彻骨的冷水打在了楚泽脸上。 少年猛地一激灵,茫然的望向四周。 很快,那个不耐烦的声音又一次传来,“怎么?不会是个瞎子吧?” “瞎子”二字吐字极重,显然这个声音已经看出了楚泽的的身体缺陷,而且毫不留情的当面指了出来。 楚泽只是尴尬的冲着空气笑了笑,自小历经磨难的少年虽然没这么轻易的认命,可也不至于连双目失明这点挫折都没法承受。 “靠!不会不但是个瞎子,还是个只会傻笑的傻子吧?”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的声音显得极为“吃惊”,可每字每句之间都带着“明嘲暗讽”。 楚泽坦然一笑,缓缓道:“让前辈见笑了,晚辈楚泽,无意间落入此地,不知是否打扰前辈修行?” 原本阴阳怪气的声音哼了两声,不情不愿的说道:“你小子也别故意给我戴帽子,什么前辈高人,什么修行。你是七十年来唯一进入这个洞穴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傻子。” 楚泽思绪运转如飞,从声音刚才的几段话中,楚泽能够确认,此人要么是被人囚禁在此地,要么就是和楚泽一样误入此地不得脱出人,而且极有可能,这人不是以实体存在与世上,所以楚泽始终无法确定声音的来源。 看到楚泽不再接话,声音冷哼一声,不屑道:“你小子这点花花肠子,我能不知道。恐怕你也应该猜出来我不过只是一条残缺的神魂,你是怕我与你聊天是想要放松你的警惕,然后趁机夺舍你的肉体吧?” 楚泽下意识的握紧手中弯刀,但表情却依旧平静,“晚辈岂敢生出如此大不敬的想法,况且我这样一具双目失明的残躯,前辈应该也看不上眼。” “那是自然,我堂堂北荒白泽,不愿亦不屑做夺舍之事。若不是看在你手中弯刀的份上,即便身为神魂,我也能一个指头把你碾死。” 等到声音将这一段话说完之后,原本安静的洞中变得更安静起来。 过了许久,少年的声音试探响起:“前辈您说您是白泽?” 仅仅只是一道残魂的声音,依旧骄傲,“北荒白泽,正是在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四十四章:滴水 寒牢山前,老人和白帝的对弈仍未结束。 远处夕阳挣扎着在群山丘陵之间不肯彻底坠落,残阳所照之处,皆涂满了一层血红,不由得为本就显得有些悲凉的荒丘增添了几分肃杀的意味。 原本表情平静的老人,此时正皱着眉头,望着头不出一句话来。 楚泽又一次感觉自己瞎的有些不是时候。 大妖白泽,莫说就算剩了一缕残魂,就算只剩下一捧骨灰,也足够引起无数人的围观。 当今被人妖两族暂且公认的北荒第一强者,不是妖帝谢沉舟,而是白帝应如是。 可白帝也仅仅只能算是北荒第一强者。 可在七十年之前,曾有一位被人族妖族共认的天下第一强者。 除了当年的姜洞虚之外,此人是第二个被天下所有修行者承认的最强之人。甚至有人推测这位尚未飞升的天下第一强者,早已能够凭借自己一身修为,斩断自身与天道的联系,阻止自己的飞升。 更重要的是,这名天下第一强者,并非来自于拥有浩如烟海般修行者的人族,而是出身北荒的一名陆地剑仙。 好在这位陆地剑仙是一名将一身杀伐之道用在修行中的剑痴,不然单单凭借他手中的一柄剑,就足够斩杀当时人族一众强者。 人族最大的情报组织——点将台,连续十年将此人的名字高高挂在天下十大强者榜的首位。以至于那十年,一直被人戏称为“只有一人之榜”。 只可惜七十年前,这名来自于北荒的陆地剑仙忽然销声匿迹,从此在江湖上再也听不到任何关于此人的传说流传。 有好事者言,这名天下第一人也许是觉得修行已达极致,在凡间了无生趣,自断性命,飞升成仙了。 当然,北荒之中一直称这位绝世剑仙一直在某处闭关,想要创建世间极致剑道。 只是大部分修行者都对这两种说法嗤之以鼻,他们更愿意相信这位将所有修行者死死压在脚下十年的天下第一强者,是在修行过程之中走火入魔,早已道消身死了。 不管世间猜测如何,这位绝世剑仙当真就此失踪,彻底成为了江湖之上的一段传说。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江山代有人才出,修行大道之上从不缺令人感到才绝惊艳之辈。 而那个原本让所有修行者都必须仰望的名字,也逐渐被埋葬在历史的尘埃之中,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连名字都渐渐被遗忘,不但成为了一段传说,也成为了一段被人丢弃在记忆角落中的过去。 楚泽还在十万大山,知一观中当小道童的时候,生活无比单调乏味,为数不多的乐趣,就是偶尔能够听师傅竹离道人或两位师叔讲述一些奇闻逸事,志怪小说。 其中楚泽曾许多次听到过这位天下第一强者的名字。 当时的楚泽真的以为这只是师傅和师叔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故事,可等到之后不再痴傻,楚泽却逐渐发觉,自己在知一观中学到的,听到的很多事情,其实都是师傅有意为之的。 少年在那段时期里,最向往的,也就是故事之中那位仗剑青衫,逍遥人间,剑道无双的天下第一强者——大妖白泽。 楚泽做梦也没想到,有一日,竟然能够在这样一个地方再度听到这个名字。 等到反应过来之后,少年仍旧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心翼翼问道:“您真的是当年那位被称为‘剑道魁首’的白泽?” 楚泽在这里耍了一个小小的心机,就算自己的名字被挂天下十大强者榜首名的位置上十年,这位绝世剑仙也只承认自己“剑道魁首”的地位。 对于这个名号,这位大妖白泽倒是当仁不让的握在了手中。 好似无处不在的声音立刻提高了好几度,满意道:“小娃娃倒是蛮上道的,居然听过我的名号。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 白泽混不吝的语气让楚泽心中不由感觉有些怪异,这位威名赫赫的剑仙,好像与想象之中的有些不太一样。 少年咂了咂嘴,莫不是自己被诓了。 好像看出了楚泽的狐疑,白泽咳嗽一声,装作平静道:“你放心,我就是白泽的神魂一缕,先前种种,不过是为了试探你罢了。” 楚泽“哦”了一声,装作一脸诚恳的样子。 不管这个自称“白泽”的声音,究竟是人还是神魂。万一此人真的能够一指将自己碾死,那实在是死的太冤枉了。 为今之计还是虚与委蛇,看情况再做定夺。 不过那神魂倒是接着冷笑一声,轻声道:“就算你是个瞎子,你小子眼珠子一转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在我面前演戏,你还嫩了不止一点。” 紧接着,白泽沉声道:“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要是答得上来,你我二人还有的谈,若你答不上来,就算你是七十年来我见到的一个人,我也不介意一剑斩了你的头!” 声音杀气凛凛,刹那间楚泽只觉得全身每一个毛孔处,都被一柄锋利的小剑抵住,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白泽轻声问道:“我且问你,你手中那柄眉间雪从何处得来?” 少年缓缓咽了一口唾沫,深吸了一口气后,镇定道:“具体故事实在太过曲折,但这柄眉间雪,是一个自称谢谢的少女交给我的。” 霎那间,楚泽只觉得抵在全身毛孔处的每一把“剑”同时刺入身体,好似在瞬间被“万箭穿心”一般。 少年闷哼一声,几乎昏厥过去。 只听见白泽的有几分沙哑的声音悠悠传来,“‘谢谢’,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么?这么好哄不成?” 楚泽咬牙切齿道:“晚辈所言绝对属实,因为她来自北荒,我两相遇之时互相戒备,她也只是随便报了一个名字,晚辈并未在意。” “北荒?姓谢?” 白泽喃喃自语,好似有所推测。 没等少年松一口气,只感觉一座大山从上压下,整个人扑倒在地,动弹不得。 白泽的声音亦是咬牙切齿道:“该死的谢沉舟,趁我不在竟然强娶豪夺,等我出去非要狠狠揍你一顿不可。雪霁,你怎么就听那家伙的花言巧语?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抢回来的!” 楚泽在无形大山下几乎喘不过气来。少年苦苦挣扎,彻底相信白泽之前说得一指头碾死的自己的“大话”了。 楚泽死死抵住来自背上的压力,用尽全身力气说道:“虽然不知道前辈的过去,可我听谢谢说,她的母亲应该已经去世了。” 少年话音刚落,就觉得整个人背上一松,加诸于身的恐怖压力顷刻间荡然无存。 楚泽面色惨白,一脸忐忑的等待着来自白泽的回应。 许久之后,好像从遥远星辰的远处传来了一声叹息,经过漫长岁月的跋涉,才被少年的耳朵偶然捕捉到了。 只听到一声平静到了极点,连一丝感情都不存在的声音再度穿过楚泽的脑海。 “原来七十年,真的是沧海桑田,世事无常。” 不知为何,这一刻,少年生出了一种想要拍拍白泽肩膀的冲动。 一方洞穴,唯有水滴声不止。 滴答,滴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四十五章:卧榻之侧 洞中寒意如头雪初冬,少年却一身大汗淋漓。 哪怕世间第一修行者已经成了一缕神魂,可当他展露出自己些许锋芒时,依旧是那般夺目。 强者之所以能够成为世人所熟知的强者,能够被人牢牢记住,无外乎在他们的身上都能够看到一股不同于寻常人的气度存在。 过来许久之后,少年试探开口问道:“前辈,难道您没有怀疑我在说假话么?” 洞深处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冷哼,意思好像在说,你以为我白泽有这么容易就被人骗不成? 少年尴尬的笑了笑,心说就您这种一惊一乍的性格还真没准。好在少年知道分寸,没敢真的对着白泽把这种话说出口。 白泽的神魂也不知道飘荡到了何处,说话的声音传到楚泽耳中总感觉了隔了一层纱。 这位活着时曾称自己是“天下前后三百年再难出其一”的剑首,缓缓道:“当剑道修行到了极致之后,便有剑心通明一说,而等修为到了我这种能够随时一步飞升的境界之后,会一些‘未来通’之类仙人秘术也不奇怪。” 少年愣头愣脑的“哦”了一声,显然并未感觉太过惊讶。 以楚泽的见识,白泽说得一些东西虽然听起高深莫测,可理解一番之后总归还是能够猜出大概意思的。 白泽“啧”了一声,嘟囔了一句,好像在说楚泽是个不识货的愣头青之类的。可是白泽似乎忘了,刚才说少年“孺子可教”的人,似乎也是他自己。 好在白泽也只是发发牢骚,很快接着随口道:“如果你小子所言为假,现在早就变成这洞中的一堆碎肉了,更不要指望听到我接下要说的话。” 楚泽这次听得真真切切,立刻聚精会神的竖起自己的耳朵。 白泽直截了当的说道:“我白泽自从启灵之后,便剑不离身。十二岁成就剑道第四境,走的是杀伐路数,以杀气养剑意。五境后在北荒崭露头角,以自身血脉逼迫当时强者与我一战,三十战后见楼,五十战后登楼,一百战后成为当时北荒登上四重楼最年轻的修行者。” 修行一途自古被被分成了三大境界。 楚泽所知,凡人五境之中,前四境大体都是再走一个由体到心,或者由外到内的过程。所以这四境乃是修行路的基础,也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修行者未来能够走多远。 少年听过不少秘法,见过不少顶着“天才”,“怪物”,“神子”之类名号或者说光环的修行者,这些人在前四境上无一不走的小心翼翼,甚至希望走的越慢感悟越多越好。 没曾想今日楚泽就见到了一个,真正能够在修行大道上称之为“怪物”之人。 少年听说过无数从“白泽”的名字,甚至能够毫不费力的说出白泽最为领誓人称道,最为精彩的那几场战斗。可与大多数世人一样,楚泽对于这位“绝世剑仙”的过去一无所知。 白泽成名于近百年之前,那时大周尚在,人族勉强维持着聚而不散的局面。 家国不稳,则江湖动荡。 从白泽崛起于北荒算起,到大周真正覆灭,春秋格局稳定之后的这四十年时间,被大多数修行者认为是人族人才凋敝的一段时期。 就好像幽燕之地山中的人参,挖完一拨之后,总要生息数十年才能够恢复。 当然,这并不能降低白泽“天下第一强者”的名号。 这位仅仅用了十年时间就崛起的剑道魁首,是硬生生用手中一把沾血之剑,杀出自己名声的。 众所周知,妖族修行伊始本就落后于人族,便是谢谢此时也不过只有四境修为。 而少女这样都能被誉为“妖族天才”,由此可见白泽在修行速度上和筑基质量上的不讲道理之处。 少年想归想,讲故事之人却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白泽语气之中不见任何骄傲,只是透露出一份淡淡的理所应当,“很快我便只身上了战场。妖族与人族对于对待修行者最大的不同,在于妖族在十八岁后,只要是修行者便需要在战场之上历练两年。于是我隐姓埋名在前线修行两年,始终不曾出剑,蕴养无上剑意。两年之后,我便跨上了第二重楼。” 当修行者在凡人境界的五境修行结束之后,便要进行第一次天人交战,看看能否看见传说之中的“那座楼”。 一楼云下有四重,每条大道又各自有自己的称呼,不一而足。 像剑修登楼之后,就被尊称为“陆地剑仙”。 登楼即是天人,脚不沾地,一定程度上斩去了部分与俗世的尘缘。 登楼一说不知一开始由何人提起,但之后逐渐成为修行大道,却证明了此说法不无道理。 有人能随手拨云而见巍峨高楼,有人穷其一生不能见到楼宇一角。。当然,见楼之人也有无法登楼者,站在楼宇之下,无路可走。 总之,这一关比起之前的五境,可谓是真正的难关。能否真正的由蛟化龙,皆系于此楼之上。 但凡能够登楼之人,无不是真正的意志坚韧不拔之辈,每一位都是修行大道中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白泽称自己二十岁时便登楼二重,已经让楚泽不由的呼吸加重了许多。 比起妖族动辄数百年的生命,二十年不过弹指一瞬。 即便对于人族来说,若是一个修行者能够勘破四境,到达第五境天人合一的地步,只要不出意外,也能额外增加数十年的寿元。二十年,确实也只能称得上是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至于二十岁的两重楼的妖族剑仙,比上古神话之中的某些英雄听起来还要骇人。 不过在惊讶之余,楚泽已经敏锐的发现了某个被忽略的细节。 楚泽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小声问道:“前辈说自己二十岁成就两重楼的陆地剑仙,却至始至终没提自己妖修的身份,不知……” 黑暗中传来白泽平静的声音,“看来你倒是没被我讲的故事彻底吓住。正所谓‘要想取之,必先予之’,修行大道亦是如此。既然事实如此,我也不怕说与人听,我白泽从来不过是妖族一名启灵境界的妖修,即便到死前亦是如此。这也是我向来只称自己是‘剑道魁首’的缘故。” 黑暗中的少年明显一愣,没想自己能够听到这种答案。 白泽轻声问道:“不知你可曾听过‘大妖白泽’的血脉?” 不可否认,在人族真正掌握天地大道的修行方法之前,妖族一直以天地之灵的身份自居,至今还有些妖族认为人族不过是‘窃位之贼’,终有一天会重新被妖族踩在脚下。 而妖族自认为是“天地之灵”的一大重要原因,就是那一份份从上古流下来的大妖血脉。 这里所指的大妖,并非是妖修登楼之后的称呼,而是指在远古时期,真正威名赫赫的那些妖族至尊。 其中以十大妖圣的血脉最为强大。 白泽就是这十种血脉之中的一种,也是十种血脉中位列第一的血脉。 不等楚泽回答,白泽便接着说道:“其实‘白泽’二字并非姓名,更像是一种传承。只要继承‘白泽’血脉,便一日只能以‘白泽’为名。从一名方面来说这种血脉是一种馈赠,可另一方面,这种血脉更像某种诅咒或者说契约。” “历代白泽,都以放弃妖修大道为代价,走上了一条剑修之路。变成了妖非妖,人非人的存在。” 少年恍然大悟,只觉得冥冥中有一只大手,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白泽似乎对这个话题有些兴意阑珊,语气一变道:“总而言之,我在剑道修行上几乎一帆风顺,登上二重楼后,便生出‘一览众山小’的心思,遂离开北荒,南下来到人族领地。” “没曾想,此处倒是给了我颇多惊喜。让我遇见了一个唯一一个能在剑道上称之为‘对手’之人。” 少年屏住呼吸,期待白泽说出那个名字。 不过,少年等了数息之后,却只听到白泽淡然道:“恐怕那人应该早就死了。比起我的剑道,他的剑道始终太过混沌,飘忽不定。宛如一柄双刃剑,总有一天会伤人又伤己。” 少年这下真的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这种关于大道的东西,向来玄之又玄,难以捉摸。 好在白泽也没打算多讲这件事,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总而言之,我在人族待了整整四年,直到半步踩上了第四重楼的时候,才重新回到了北荒。那一年我不过二十四岁,恰好在北荒遇见了她。” 少年心思一转,便知道白泽口中的她指的应该是谢谢的母亲。 白泽叹息道:“枉我自诩‘剑道魁首’,终究逃不过世间的一个‘情’字。” “只可惜,一切不过我的单相思而已。得知齐雪心有所属之后,我决定暂离北荒,恰好此时我得到了一份关于‘寒牢山荒墟’的古卷,于是来到此地,没曾想这一次竟然困在这里七十年,落得一个道消身陨的下场。” 楚泽疑惑道:“为何会如此?” 白泽淡淡一笑,“你可听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样一句古语。” 少年沉默无语。 原来如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四十六章:打赌 白泽自顾自说道:“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落草的凤凰不如鸡’,当时我还不信,现在看起来倒不算假话。” 楚泽抬起头,茫然问道:“前辈既然说‘剑心通明’,又怎么会落入这样一个陷阱,况且我一路走来并未看到什么机关阵法……” 说到这里,少年又想起那饶人心静,更扰人心境的曲子,嘀咕道:“就是有段响个不停的曲子实在烦人。” 远处传来白泽的哈哈大笑。 这位不怎么按规矩出牌的大剑仙抛出一个问题,“你觉得世间什么最厉害?” 楚泽下意识的挠着脑袋,被这样一个突如其来,没头没尾的问题问得有些懵。 世间最厉害? 少年听说过在东极之地的海上有一座扶桑山,曾有一个老叟在山上一甩钓竿,钓起了山下一条三百丈的大鱼。 少年还听说在天下之西的西漠,有一个口若莲花的苦行僧,发下大宏愿,一路东行点醒了十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当然,少年知道,自己眼前站着的就是一位天下最厉害的剑仙,硬生生将剑道一途拔高了数百丈,变成了一座至今无人能翻过的一座大山。 少年想了很多,可好像怎样答都不对。 好在楚泽没有真的像之前白泽说那般如“不可雕的朽木”一样摇头,反而试探说道:“刚才晚辈想了许多,这世上有许多的厉害人物,可再厉害之人都有弱点,无人敢称全才,所以晚辈觉得世上最厉害的一定不是一个人。” 紧接着,刚刚试着坐起来的楚泽就被一块飞来的石子打中,揉着额头,倒吸了一口凉气。 白泽语气很不耐烦,没好气道:“我问你这问题不是让你来说废话的。” 少年想起之前被谢谢弹额头的时候,难不成自己真的这么不开窍? 没等楚泽抛出第二个答案,白泽就接着往下说道:“算了算了,看你这个榆木脑袋就知道,不给点提示你抓破头也只能说出之前的废话。我问的问题说的不是人,也不是物,总之你不要把这理解为实体。” 楚泽“哦”了一声,赶紧点点头,害怕自己的额头又吃一颗石子。 不过,真的好像被白泽的一颗石子打开了窍,或者是楚泽重新恢复了镇定,少年远超同辈人的见识和阅历很快起了作用。 过来片刻之后,楚泽沉声说道:“这方天地历经千年,孕育了无数煊赫人物,迄今无人能称古往今来第一,因为‘人力有时穷’。后来道教有人悟到这一点,提出‘太极’二字,太极核心便是‘借力’。若是依靠借力,即便是一个人也有可能战胜天下人。” 角落中的白泽“嗯”了一声,示意楚泽接着往下说。 少年咽下一口唾沫,整理思绪之后接着说道:“借力的极致就是‘谋’。史书上许多为人称道的事件,背后无不能够看到谋士的影子。一位强大的谋士,或许实力不彰,却能将天下人玩弄于鼓掌。‘谋’字并无定性,可依据手段和目的,却被分成了‘阴谋’和‘阳谋’。‘阴谋’虽然看起来破坏性更强,可因为像是梁上见不得光的老鼠,所以不如堂堂正正的阳谋。” 少年一口气说了一大段,然后忐忑的闭上嘴,等待着角落里那个声音的传来。 这一次,白泽等了数息后才隐隐笑了一声,、轻声道:“不愧是向来擅长玩弄计谋的人族。你接下来应该还有要说的,我倒要听听你这小子还能说些什么出来。” 楚泽缓缓松了一口气。 其实少年挺怕“阴谋”,“阳谋”这样的词刺激到白泽,一不小心把这位喜怒无常的大妖激怒,很有可能会将自己的小命都搭进去。 楚泽接下来确实还有一段话要讲,不过楚泽已经做好一辈子将这段话烂在肚子里的准备了。 少年摸着鼻头,缓缓开口道:“其实说到底,无论‘阴谋’、‘阳谋’,只要是‘谋’,就逃不脱两个部分。第一是‘手段’,二是‘人心’。这天下,只要开启了灵智,无论是妖是人,都产生自己的想法。这些想法合在一起,便称之为‘心’。‘谋’字看上去是在对人对事,实际上主在攻心。” “这世上最厉害的,不是人,不是‘阴谋’,不是‘阳谋’,而是‘心’。” “凡人有心,修行者有心,妖族有心,佛陀有心,武夫有心,道士有心,儒生有心,剑客有心。人妖皆有心,所以乱不绝。” 语毕无声,滴水可闻。 少年直接屏住了呼吸。 虽然觉得自己应该说的不错,可谁知道这个在山里待了七十年的神魂究竟想听什么。 楚泽的脑海之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如果我不是神魂,说不定听完之后会给你小子鼓掌。” 如坐针毡的少年彻底松了一口气。 白泽轻声道“原以为你是个不开窍的朽木,现在看来你小子倒也不算是不学无术,说不定日后能有一番大成绩。” 楚泽立刻“腼腆”一笑,回答道:“多谢前辈抬爱,现在晚辈被困于这样一处不知晨昏的山腹,都不知当前还有多久,不敢奢望日后之事。” 白泽冷笑道:“你小子少给我在这‘扮猪’,这里也没有老虎给你吃。当年我做这种事的时候,你老爹恐怕都还没出生。” 少年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尴尬的“呵呵”两声,再度将身子坐直。 白泽叹息一口,轻声道:“古往今来,多少人物死在‘心’字上。正如你小子所言,只要开启灵智,就会生出无数想法,无数想法汇聚,便成了一个‘心’字。有心即有欲,儿女私情是欲,青史留名也是欲,就连那些斩却三生,了断红尘之人,本性求道之心也是一种欲。” “欲求不满,就容易落入下乘。说到底,比起凡人来,修行者与地斗,与天斗,更多还是与心在斗。” “而我之所以受困此处,并非被什么阴谋诡计,陷阱机关坑害,纯粹就是因为和人打赌输了而已。” 楚泽本来听得颇为认真,只是听到“打赌”二字之后,少年还以为自己没听清楚,下意识的啊了一声,下意识道:“打赌?” 结果少年的额头很快吃到了第二颗石子。 白泽有些恼羞成怒,这件事一直算是他心中的一块心病,一想到自己当年打赌输给那个家伙,这位高傲的剑仙就有几分挂不住自己的面子。 楚泽也不是傻子,知道自己触了霉头之后,立刻一笔带过,迅速问道:“晚辈进来之前曾看到山洞前有块巨石,原本巨石上应该有四个字,而今只剩‘洞天’,难不成前面二字是被前辈抹去的?” 白泽嗤笑一声,淡然道:“什么‘洞天’,无非是当年一头寒蛟的修行地,六十年前我就将此处玄妙参悟透彻,那道抹去两字的剑气是我临死前打出洞外的。” 少年都不记得自己自进洞之后倒吸了几口凉气。 一道剑气打出山洞,将洞外二字抹去,而且还在巨石上留下几道数十年没散去的剑气。 少年忽然觉得自己的想象力还是太过匮乏。 这样的画面,就算对那些不羡仗剑青衫游侠儿的少年来说,都足以心驰神往。 就在楚泽出神之时,白泽却接着道:“我知道你小子不想问这个。当年打赌之事,虽然算作生前心病,不过人都死了几十年,也没什么忌讳的。” 少年立刻正襟危坐,竖起耳朵,一副不肯错漏一字一句的模样。 谁能和这位‘剑道魁首’打赌,还赌赢了这位剑仙,甚至让他道消身陨。 别说是楚泽,换做任何一位修行者,在面对这个秘密之时,都不可能等闲视之。 白泽干咳两声,回忆道:“其实说起来,当时你们那个什么台,将我列为天下第一,多半是怀了捧杀我的恶毒心思要我看来,你们人族那些年修行大道虽然式微,可也并非没生出人才。当年那个年轻‘剑仙’算是一人,而与我打赌的这个道士又算一人。” 少年几乎憋着呼吸在等白泽说出这人的名字。 好在这次白泽并未再度话锋一转,顾左右而言他,而是直截了当道:“那臭道士当时或许及冠,或许更小。用‘风调开爽,器彩韶澈’来形容此人,应该也没带任何水分。我进入洞中之后,只见到那臭道士一人,他与我对赌。赌约极为简单,就赌谁能在五年之内彻底登上第四重楼。” 楚泽不由一愣,心说哪会有这般容易的赌注。 当时的白泽可是已经半只脚踏在四层楼之上的剑仙,这位看起来不过及冠的道士总不能是那种已经登上四重楼的绝世老怪物变的吧。 看到少年表情之后,白泽立刻解释道:“这家伙确实只有及冠年龄,当时不过勉强摸上二重楼,而且只有修为,不懂运用,可以说是空中楼阁,怕是连一些杀伐果断的五境修行者都应付不来。只不过,后来证明我想的太过简单,不然今日你也不会在此处见到我了。” 楚泽连忙问道:“后来发生了何事?” 白泽语气感慨道:“直到死前我方才明白,这家伙早已猜透了我的内心,我焉能有不败之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四十七章:对答 老人来时旭日刚刚东升,此时缺月却已低挂梧桐。 直到西方长庚出现,应如是这才缓缓在棋盘上落下了第一百二十手。 一个半时辰,陆锦添与应如是轮流落子一百二十手,棋盘上有起有落,但好歹还有二百座安稳山头。 老人对应如是这一手应对不予置评,反倒本末倒置的打趣道:“白帝落子可越发有老夫我的风范了。不过手谈嘛,多思量几分也不算坏事。” 应如是落子后表情平静,让人看不出深浅。 就连一袭红衣在夜色中都显得无比内敛,全身上下没有半分能透露,这位狠人就是一手主导了当年妖族南下,并且亲手削去周山三丈山不清道不明的冷意,“白泽确实是惊为天人,那一辈的所有修行者都在他面前几乎都会感觉到黯然失色。但他终究是死了,三十岁前登上三重楼又如何,而今我登上三重楼,他却死了七十年。现在天下皆知我的名字,他却像路边的稗草,被人忘了姓名。” 老人饶有深意的看了应如是一眼,哈哈笑道:“以你对他的了解,你觉得他有多少可能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 应如是坦然道:“没可能。” 白帝脸上亦是无奈,“正因如此,我才始终对他带着一丝怨气。无论是生而为人,还是生而为妖,他都不会有善终。因为他太潇洒,从不把规矩放在眼里。只是连这一方天地都包含着无数规矩之中,他又如何能不守规矩。” “守矩之人,方能随心所欲不逾矩。我记得这应该是孔论所言,这位先圣在数百年前就把道理说尽,无愧‘圣人’二字。” 陆接舆不解问道:“不知白帝怨从何来?” 应如是又将视线望向北方,呢喃道:“这便与你无关了。” 洒满一地的月光,干净的犹如北荒的雪原。 在这位儒雅男子的淡蓝色的眼眸之中,有一道倩影,正在雪上行走,愈走愈远。 情不知所起,不知所踪,不知所终。 …… 山腹深处,楚泽依照白泽的指示小心翼翼的摸上一侧冰冷的岩壁,而少年很快就在岩壁上有所发现。 冰冷的岩壁上布满许多深浅不一的痕迹。 楚泽不敢怠慢,仔细摸索,想要在脑海中建立一个大概印象。 可惜过了许久,少年对自己手底下的那些古怪痕迹仍旧是管中窥豹,只可得见一班。 少年冲着空气有些羞愧的摇头。 然而洞中却传来了白泽豪爽的笑声。 “你要能明白就不会是眼前这幅摸样了。这些痕迹,其实是当年深居于此的寒蛟留下的各种痕迹。” 楚泽睁大双眼,虽然看不见,但并不妨碍这位少年想要做出惊讶的表情。 寒牢山有寒蛟的传说早也不是存在一天两天了。即使在人族记录山川地理的古籍《山海经》上,也对这份传说做过一笔描述。 种种纪录表明此地应当是出龙之地,可距离传说早已过去千年时光,当故事传到楚泽耳中时究竟还有几分真假,当然也无法再考证。 楚泽一直把故事当成故事,没想到有朝一日故事竟有成真的时候。 白泽淡然道:“这不过就是些爪痕罢了,历经千年时光,早也只剩七八分形意,一二分神意。你现在的境界看了也是白费劲,而且这些东西算不上值钱。” 楚泽第一次听说有人把蛟龙留下的爪痕印记叫做“不值钱的东西”。 可少年仔细一想,要是身边这个人,或许还真有资格这样说。 白泽的声音又一次钻入楚泽脑海,轻声道:“妖族和这些灵兽不同。世间大部分蛟龙都属于天生之灵,生来即有灵智。通常这些蛟龙的诞生大多是‘应运而生’,要么是镇压一方风水,要么就是龙兴某条山川。” 少年从未听过这般说法,有些好奇。 白泽接着笑道:“所以说妖族与人族都是在与天争命,只有这些天生祥瑞才是应天道而生,所以这些瑞兽的修行、战斗,甚至日常举动都有可能蕴含着某种天地规则。” 白泽在说道“规则”二字之时,语气好像比之前严肃沉重了几分。 联想到之前白泽说的“打赌”,“洞天”,结合墙壁之上的这些看起来毫无规律的痕迹,楚泽心头一动,不由出现了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 少年干咽了一口唾沫,“晚辈猜测,前辈与那年轻道士打赌之后,便一直在这山腹深处修行,而那人应当就在洞天外修行。既然前辈提到‘规则’,我猜登上四重楼,必然与‘规则’二字密切相连。” 少年还没说完,就感觉自己肩膀一沉,好像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只听见白泽笑眯眯说道:“不愧是我看重的人才,还是很有几分灵性的。” 少年尴尬一笑,心头暗自嘀咕:“刚才还说我朽木来着,如今又变成灵性了。” 当然少年也知深浅,这样的话说出口,说不定又会被弹不知几颗石子。 以他现在的小身板,白泽这尊凶神,还是少惹为妙。 片刻后,楚泽听到了一阵水声。 少年手中被塞进一碗水。 白泽轻声道:“先喝口水再说。” 楚泽不知道自称一缕残魂的白泽究竟如何把水送到自己面前的,少年此刻也没太多功夫去计较这些了。 楚泽端起手中石碗,一口将碗中之水饮尽。 又等了片刻之后,少年才又听见白泽的声音响起,“‘规则’二字与尚未登楼之人讲不清楚,不过你的猜测倒是八九不离十。那臭道士既然敢与我对赌,自然有应对之策。这山洞之中的东西丝毫不假,他提出的赌约又如此简单,完全就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楚泽点了点头。 白泽轻声道:“虽然我自修行之日起便一帆风顺,即使在他人看来犹如‘跃龙门’般困难的登楼之境也毫不费力,一蹴而就。可四重楼终究与前三重楼不同,何况又有赌约在侧,反倒逼得我心神不宁。” 楚泽能够听出白泽语气之中的些许悔意。 “若是再给我三年之期,我就能毫无保留的登临四重楼之上。甚至看到传闻之中的第五层楼也未可知。” 白泽叹息道:“终究是时不我待,中了那臭道士的诡计,说到底也是我自己意志不坚。当时四年已过,那道士反倒如吃饭喝水般简单登楼一重,踏上第三重楼,而我依旧在原地踏步。” 楚泽不由点头道:“我想我若是前辈,此刻又待在这样的一座洞穴之中,怕也是会忍不住参详一二。” 白泽坦然道:“确实如此,明知这山洞之中的痕迹也许会有问题,可当时我就想那赌输了最后一枚铜板的赌徒,走投无路。即便饮鸩有毒,为了止渴,我也别无选择。而这一看,就是万劫不复。” 少年沉默着,能够感受到白泽字里行间之中的那种无奈情绪。 不过楚泽并不知道,这缕白泽神魂,此刻正端坐在山洞中的一方巨石上,有些出神的看着不远处平静的水面。一脸的波澜不惊,哪里能看到语气之中的那份悔恨与无奈。 这位北荒大妖最后平静道:“我深陷在爪痕蕴含的天地规则里无法自拔,以至于道心不稳,宛如抽掉了大梁的高楼,遥遥欲坠,随时都有可能倾覆。不过,此时,我仍有机会可以抽身,再潜修十几年,亦能再度登楼。但,我未曾想到,那臭道士还有第三层阳谋。” 楚泽抬起头,疑惑道:“第三层阳谋?” 白泽又哼了一声,叹息道:“这第三层阳谋就是他自己。以你所见,人族当真会有只用一世,就在及冠年岁便登楼二重的绝世天才存在?” 楚泽心虚道:“也许,有吧?” 白泽肯定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若有这种人存在,必遭天妒,绝无可能渡过天劫。” 楚泽轻声问道:“您是说?” 白泽咬牙切齿,“那臭道士,其实就是姜洞虚那老乌龟的转世,亦是我的压胜之人。” 楚泽彻底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这下故事倒越发匪夷所思起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四十八章:沉没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妖族不仁,以万民为刍狗。是故,人族奋起反抗,苦寻练气之法,铸就大道昭昭,练气士聚民为部落,为万世开太平,遂奠人族之基。道祖姜洞虚,发于东海之滨,崛起周山一役,为人族立不世之功。 这段话出自《大荒史记·道祖本纪》,莫说是楚泽这样的修行者,就连人族的三岁小孩都能够记得清清楚楚。 “姜洞虚”三个字,无论是之于人族,还是之于妖族,都有莫大的魔力。 这位道祖,据说出生在东海,在走上修行之路前原本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采药人。 可当这个采药人接触修行练气之后,便一骑绝尘,达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境界。 人妖两族在周山的定鼎之战,正是这位道祖站在人族之前,凭借一己之力连败当时妖族最强三人,带领人族走向了最后的胜利。 有关于这位人族传奇的故事,《大荒史记》整整用了十页纸都未能写完。 在战胜妖族之后,姜洞虚闭关十八年,出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推翻了古之练气法,创立了玄道,所以姜洞虚被称为“道祖”。 当时还无如今这样对于境界的明确划分,更无登楼一说。修行的最终目的就是更久远的传说里那白日飞升、天门大开的壮观景象。 而将传说变成现实的第一位修行者,也是道祖姜洞虚。 就在创立玄道百年之后,姜洞虚再度破关而出,而这一次他并未给人族带来什么,相反还带走了人族的顶梁支柱。 普天同庆的上元节夜里,这位道祖成功飞升,在武当山龙象峰顶,化虹而去,连只言片语都没留下,就彻彻底底的消失在了世人的视野之中。 如今十三圣贤陵里姜洞虚的坟冢,也不过只是衣冠冢罢了。 楚泽记得清楚,上一个过去的上元节,恰逢这位神仙飞升的第三百六十六个年头。 有关于姜洞虚的过往和传奇故事,像走马灯一样在楚泽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然后少年不得不承认,要说自己想到的第一个能够镇压白泽之人,确实非姜洞虚莫属。 楚泽无语的挠了挠头,原来是千年的王八碰上了万年的龟,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看来以后在江湖上行走,千万要小心那些看起来白胡子飘飘,走不动道的老头,说不定被人卖了还会傻乎乎的的帮着数钱。 白泽看来已然平静下来,轻声道:“说实话,真要输给姜洞虚那不要脸的老道,我也没什么不服气的。古往今来能让我服气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老道排第一。” “只不过这老道也忒不讲道理了,都飞升了好几百年的人,非要和我过不去,自己转世回来,只为了做我的压胜之人。就连我们妖族都知道你们那姓孟的圣人说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种话。” 这位剑道魁首,时隔多年之后,再度提到“姜洞虚”这个名字,依旧没能放下。一开口,就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显然还是不怎么甘心。 少年听得一阵头大,只感觉自己听着听着反倒口干舌燥起来,一探身子,伸手将石碗往前一捞,再度舀起一碗水,咕噜一口咽了个干净。 楚泽又轻声打了一个饱嗝,犹豫道:“我觉得前辈说得没什么错,不过和您比起来,姜洞虚前辈好像就算在‘老’里面了。” 少年说完就意识到不对,立刻将手中石碗倒扣在自己额头上,生怕第三颗石子打在自己头顶上。 好在这一次少年只感觉到一道带着杀气的眼神瞪看来自己数息,并无石头飞来,心里暗自舒了一口气。 白泽没好气的骂道:“要听就好好听,别瞎捣乱。” 楚泽立刻端坐如尸,表情都变得严肃了几分。 看到少年这样的表现,白泽缓缓从巨石上站起,轻轻一跃飞过楚泽头顶,而后落在的楚泽身后的一根石柱顶端,这才接着道:“其实那臭道士也没想置我于死地,可惜当时我自己钻了牛角尖,非要把洞里的痕迹弄个清楚明白。结果那家伙还劝了我整整七七四十九天,反倒被我当成是嘲弄。” “最后痕迹之中的规则当然研究出了眉目,而我的楼阁也被抽出最后一根大梁,非但没能接机踏上四层,境界修为一降再降,跌回了刚刚登楼时的状态。” 从原本的三重楼跌回楼底,对比之下楚泽的修为尽失看起来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少年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刚喝了两大碗水的他又觉得自己有些口渴了。 不过楚泽按捺住心中的欲望,不解道:“既然前辈说了,姜洞虚没有杀你的意思,您的修为也并非不可在修行回来,那您怎么会死在此处的?” 楚泽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忌讳,直接问出了自己心底最大的疑惑。 白泽看着眼前的少年,还有少年身前一尺处的那一潭水,平静道:“其实在着山腹之中并非只有我与那个臭道士存在。” 楚泽忙问道:“怎么可能有人能在你们两个眼皮子底下待着还不被察觉,除非……” 白泽嘴角一扬,微笑道:“除非什么?” 楚泽额头上渗出一滴汗水,犹豫道:“除非那人要么是一直是死人,要么就与这山是一体的。” 白泽忽然哈哈一笑,笑声里带着些许满意。 楚泽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白泽的笑声告诉他,他的直觉这次应当又猜对了。 这位剑道魁首冷声道:“别说是我,就连姜洞虚那臭老道也没想到,当年寒蛟化龙时渡的天劫不是雷劫,不是业火劫,也不是刀兵劫,而是心魔劫。你一定也曾疑惑过,出过龙的寒牢山绝不应该如此籍籍无名。那是因为这座山既是龙兴之地,也是困龙之地。” 楚泽这次并未目瞪口呆,而是迅速舀起好几碗水,慌忙灌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少年已经被吓得不轻了。 白泽阴恹恹的声音在楚泽耳畔响起:“当我将这山腹深处的爪痕研究出大概眉目之后,困于山中的那条,可以说‘死’了的寒蛟心魔,也因此苏醒。” 楚泽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白泽轻声道:“你来时洞中一片漆黑,一缕光都透不进,那是因为寒蛟的心魔早已控制了整座寒牢山,让此处变成了真正的‘阴间’。” “你应当还听到了那首不曾停歇的古曲,那曲子不能克人,不能平妖,不能诛魔,唯有对神魂心魔有极强的封禁作用。” “等到我发现寒蛟心魔出现时,已经有些晚了。但我堂堂北荒第一剑仙,连天道都敢斩的大妖又岂能为一缕心魔所用。于是我在最后时刻,选择了和臭道士联手。那是我第一次和人族修士联手,也是最后一次。” 少年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到了这种地步。 作为敌人的白泽与姜洞虚在这样一处荒无人烟的山腹里,进行了可能是人族与妖族唯一一次的合作。 楚泽声音颤抖着问道:“最后结果如何?” 少年的声音在山洞之中不断回荡,久久不能平息。 白泽仿佛从未在出现过一般,连半分痕迹都没留下。 楚泽再度回到了那种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少年只觉得喉头有些发紧,干枯的气海丹田处隐隐有一股灼热感冒出,一路上窜,烧得他五脏六腑,黄庭心室都产生了一丝疼痛感。 楚泽脑海中拼命涌现出“水”这个字。 少年这一次真的体会到了,在一处陌生环境里,找不到水源即将渴死的那种感觉。 原来就像是有人在你身体里点了一把火,非但无法扑灭,还由内到外的越烧越旺。 双颊浮现出病态潮红的楚泽始终没敢再往刚才取水的水潭看一眼,即便看不见,少年仍旧知道,看或不看,水潭就那里。不看还罢,若是真的“看”了,那就真的会变成“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了。 但这种由内灼烧到外的感觉太过真实痛苦,楚泽只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水分都在急速流逝,将要被这样一把熊熊大火蒸发的干干净净。 或许这样的死法,最后会变成一具和木柴差不多大小,与乌鸦一般黑的干尸? 楚泽心中没由来想的涌现出这样一个奇怪的想法,然后赶紧摇头阻止字节继续往下想。 蓦然间,一个极其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山洞里的平静。 那是一滴水滴在水面上,响起的极其细微的“滴答”声。 从楚泽跌落洞中起就一直存在的声音,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可就在此时此刻,这样一道没有什么存在感,但又一直存在的声音,却在楚泽耳畔放大了无数倍,变成了一声巨响。 没等楚泽仅存的理智做出反应,楚泽干涸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的反应。 少年用尽全身力气,从地上奋力一跃,“扑通”一声跳进了水中。 正如楚泽之前所想,这泓潭水,确实是寒潭,并且寒冷的如坠冰窖。 楚泽的双脚触不到潭底,可潭水深处好似有只大手,正在拼命拽着少年向下。 不断挣扎的少年又灌了好几口水,结果却像一堆烧的正旺的篝火上倒了满满一坛白酒,一瞬间将篝火彻底引燃,一把烧了个干净。 失去最后挣扎力气的少年一只手还保持着向上伸出的姿势,整个人已经随着那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不断下沉,下沉,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黑暗的山洞彻底沉默了下来。 一滴水汇聚在一根倒悬的石笋山,缓缓脱离石笋的束缚,朝着石笋下的寒潭滴落。 水滴落在水中,溅起细微的水花,露出腥红的颜色。 像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四十九章:失而复得 月上中天,晴空万里。 黑夜干净的犹如一池冬水,连泛起一丝皱纹的可能都没有。 好似伞盖一般的云彩仍旧倔强的漂浮在寒牢山自己记忆之中还有能够挽回余地的画面,必然就是那一夜看到的通灵青莲。 如果连此处记忆都被剥离赶紧,恐怕自己就真的会陷入万劫不复,真的变成那洞庭深处的一具死尸。 莲池之中的青莲虽有枯败之象,可仍旧在黑暗之中遗世独立,散发令人心安的淡淡荧光。 墨汁一般的黑暗未曾想到楚泽死死盯住这样一株青莲不放,僵持片刻之后,依旧无法彻底抹去这样一株青莲的存在。也好似出了肝火一般,如八月十五钱塘江上的大潮,猛然涌起,彻底吞噬的形单影只的青莲。 少年眼前顿时只剩一片黑暗。 就像被剪短了提线的木偶,楚泽彻底失去了最后的意识,忘却了自己身在何方,现在何时。 在遥远的黑暗尽头,好像传来了一声冷笑。 本以为将彻底陷入无边混沌的少年,心念一动,下意识的呢喃道:“楚泽。” 一道淡淡青光如同一柄绝世飞剑般划过,将无边的黑暗天幕划出了一道纵贯东西的巨大裂痕。 少年看到裂痕中倒映着一方小院,小院里有一方干净的莲池,莲池种着两株莲花,一青一白。 无数失去的记忆犹如潮水一般再度倒灌回楚泽的脑海之中。 那股压迫着少年不断潜入水底的压力逐渐减弱,楚泽只觉得自己身下有一股柔和的力量,正缓缓托举着自己向上浮去。 肉体带来的踏实感重新回归,楚泽只觉得自己好似在奈何桥之前走过了一遭,此刻再度找到了重生的感觉。 “咳……咳……” 平静的潭水中接连冒起了一串气泡,紧接着一股水花瞬间爆开,一个全身湿漉漉额的少年从水潭深处副处了水面。 少年趴在潭边大口喘着粗气,身上还因为寒冷的潭水不断散发出白气。 紧接着,趴在谭边的少年就看到了端坐在自己面前的一道近乎虚幻的影子。 那是一个年纪不过三十余岁的中年男子,样貌算不得出众,可一双眼睛极为出神,和天空之中的繁星相比也不逞多让。 此时男子正眯起狭长的眸子,死死盯住从水中爬出来的少年。 少年虽然穿着粗气,脸上苍白,想得无比狼狈,可双目也死死盯住男子,针锋相对,不肯退让半步。 片刻后,楚泽冷声道:“你不是白泽。” 男子弯刀般的眉毛几不可查的轻轻一挑,淡然道:“当然不是。” 楚泽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不由自主的散发出一股杀意。 男子平静道:“有杀心,有杀意,有杀气。此刻是你出手的最好时机,再等片刻,你就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好机会了。” 楚泽不为所动。 又过了片刻,少年再度开口道:“你也不是寒蛟。” 这次轮到男子再度感到意外,眯成一条缝的眸子缓缓睁开,好似打开了一片星空。 “你何时猜到的?” 楚泽微微一笑,轻声道:“我没猜到,我看到的。” 三息之后,盘坐在地上的男子哈哈一笑,满意道:“不愧被那玩意选中,能够进到此处的家伙,怎么可能是一介凡夫俗子。” 楚泽的表情依旧冰冷,沉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白泽看着楚泽,傲然道:“六十年前,在我输给姜洞虚那臭道士之后,我二人做了一个约定。” 复得光明的少年看着英姿勃发的男子沉默不语。 白泽一字一句道:“姜洞虚答应我,将会替我寻一个合适的传人,将我之剑道传承于世。” 男子彻底睁开双眼,散发锋锐明光,盯住楚泽,郑重道:“我等了六十年,总算没有失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五十章:传承 楚泽与白泽对视的同时,也在用心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先前少年双目失明,便以为此处如谢谢所说的一样,同样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但当楚泽能再度看见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并非一个粗糙的山洞,而是被人精心修整过的一方石室。除去自己触摸过的那些留有寒蛟爪痕的岩壁之外,石室之中连一根石柱的摆放都自有某种规律。 石室顶上,镶嵌着三枚散发着莹莹光泽的鲛珠。在少年的印象中,大楚国库里,这么大的珠子不过才只有五颗之数,没想到这样简陋的石室居然就好似不要钱一般的嵌了三颗。 少年顺着石室的石壁一路看去,很快就将整个石室大概观察了一遍。 除去看到身后那一方如血池一般的潭水之外,另一个引起楚泽注意的地方,就是自己一开始跌落的地方。 仔细看去,少年只觉得自己先前跌落的通道,犹如一个皮制酒囊的细长进口,呈现一抹向上的弧度,和寻常的通道颇为不同。 白泽重新将双眼眯成两把出鞘绣春刀的模样,轻声道:“可看够了?” 楚泽点点头,一副你接着说,我洗耳恭听的模样。 白泽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语气温柔道:“是不是真的以为你自己能够当我的弟子了?” 不料少年这次反倒摇了摇头,平静道:“虽然你是千年难得一出,甚至需要姜洞虚前辈转世压胜的天才,但与我来说,我们两人道不相同。有一句话你一定听过,叫做‘道不同,不相为谋’。” 白泽彻底放肆笑开,压低声音道:“我倒是听过许多人在我面前说过这句话,只是大多数人都把这句话变成了遗言。你信不信,就算我白泽等不到下一个人进入此处,也可以任由传承断绝,不传给你这种货色。” 很显然,这位剑仙已经不由的动了真怒。 楚泽不卑不亢道:“我敬你是前辈不是因为你资格够老,而是你对于人妖两族剑道上的贡献。晚辈不知当年姜洞虚前辈和您做了什么约定,不过晚辈来到此处,纯粹只是意外而已。” 白泽盯着楚泽,缓缓道:“凡夫俗子只看见今世机缘巧合,皆以为一切自有上天注定。寻常修行者目光跳出红尘,可仍在红尘之中,以为一切缘法皆要自己争得。” “我辈修行者,却知千年种子,千年树木。你以为自己一切皆为天地,皆是争命,却不知冥冥之中,或许有人在你命线之上轻轻点拨,造成了今日结局。” 白泽原以为楚泽会露出惊讶表情,或者愣在原地,没曾想放眼看去,少年依旧一副平静模样,此刻正在用手拧干衣袖上的水。 这下反倒是让白泽楞了片刻。 这样的表现并非楚泽过于骄傲,或是强装镇定。 其实少年对于白泽所言并未怀疑,这位剑仙当然不至于如此低三下四的说一段谎话来骗他。 只不过少年早在半年之前,就已经体会过一次比“点拨”更显的玄妙的梦境。 楚泽确信,就算自己的命线曾被那位道祖转世轻轻点拨过,在那片青莲叶落在自己手上之后,自己的命运,除去自己就再也无人能够干涉了。 只是这一切,无论是那场梦境,还是梦中的青莲,以及在梦散之前出现的那个黑影,少年都不会告诉白泽。 所以在白泽说完一切,看向楚泽的时候,少年只有沉默以对。 白泽叹了一口气,语气无奈道:“当真不肯学?” 楚泽依旧摇头。 这位绝世剑仙好似瞬间苍老了许多,神态都变得有些萎靡。 这回楚泽脸上倒是多出了几分意外。 就先前少年的观察来看,这位剑仙可不像是遇到些许挫折就会变得如此消沉的性格。 正如楚泽猜测的那般,白泽只是将头低了片刻,便再度开口道:“既然你不仁,可就休怪本妖不义了。” 楚泽瞬间汗毛倒竖,只感觉自己被一股避无可避的杀气彻底盯住。 白泽抬起头,表情漠然,语气冰冷道:“先前若是你未能扛过记忆剥离,此刻你便已经是我了。虽然你通过了考验,不过我也并非全无收获。” 随后,白泽微微张嘴,说出了无声的两个字。 “血莲。” 少年瞬间死死盯住眼前的男子,脸上的血色褪去一半。 这次换做白泽不为所动,再度张嘴:“黑袍。” 楚泽猛然喊道:“够了!” 白泽冷冷看着眼前的少年,轻声道:“先前你在林中逆行气血,榨干气海,使得修为尽去,双目失明,而后又动用秘法以命换命,眼下就算我以稀释龙血为你重塑经脉,可失去的寿元已无法找回。若你不能在五年之内登楼二重,种种后遗之症就会接连爆发,好似那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到时候非但修行受阻,还会不进反退,一溃千里。甚至变成空有一身修为,身体却早已残破,不堪一用。” “唯有登二重楼,彻底重炼凡胎,才能继续修行。” 楚泽看向白泽,神色复杂。 白泽接着道:“我知有人对你说过,五境之前不得修行剑道,但如今以你现在这样半桶水般的修行,何年何月可拨云见楼,更不要说登上二重楼。” “况且,你的修行之路也并非一帆风顺。顺便告诉你,就在你杀死先前那位‘血莲’中人之后,种在你身上的血莲印记又变得妖艳了几分。也就是说,下一次当你额头上那个不可控的血莲印再度出现之时,找到你的很有可能就不再是凡人境的修行者了。” 楚泽终于开口问道:“接过你的传承,就有可能在五年内修到二重楼,重炼凡胎?” 不料白泽摇了摇头,平静道:“不能。世间没有那种修行法能够保证修行者一定能够登楼的,无非只有脚下大道平坦、坎坷、曲折、笔直、宽阔、狭窄的区别。至于大道的长度,还需要自己来走。” 楚泽反问道:“既然如此,我为何要接过你的传承?” 白泽忽然一招手,从石室角落中的平整巨石后飞出一道灰影,落在白泽手中。 那是一柄看起来极细的石剑,通体扁薄,闪烁着莹润的光泽。 白泽淡然道:“我能在你现有的基础之上,再加一剑。而这一剑的分量有多重,想必也不用我再多了。” 没等楚泽再次开口,白泽便再度说道:“而且,这并非最为重要的。” 楚泽看向白泽,那不成这位剑仙还有比剑道修为更厉害的手段。 白泽神秘一笑,反倒避开这个问题说道:“先前我与你说过大妖白泽血脉?相比你也应当对此有所了解,不如将你所知的描述一二。” 楚泽不知道白泽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思索片刻之后,只好顺着这位大妖的意思,将脑海之中浮现的记忆缓缓念出,“白泽乃是妖族第一杀伐之主,凶性之重,可撼动七杀之星。不过白泽血脉向来一脉单传,世间再无第二支。自七十年前白泽于江湖上销声匿迹后,北荒与人族再无白泽血脉的消息传出。相传身负白泽血脉之妖,必定在一道之上天赋异禀,修行极快,惊为天人。” 少年说到此处后便没了下文,到让听得顺耳的白泽感到了几分意犹未尽。 白泽用手拂过石剑剑脊,点头后又摇头道:“说得虽然不错,却是片面之词。且不说我白泽血脉是否是妖族第一杀伐之主,就连天赋异禀,也是付出代价后交换而来的。其实白泽血脉真正出众的,并非是天赋,也不是天生自带的杀伐之气,而一种血脉秘术。” 白泽所言的前半部分都并未有出奇之处,但最后白泽提到“秘术”二字,却瞬间引起了楚泽的注意。 少年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什么秘术?” 白泽视线穿过楚泽的身体,落在楚泽身后那方如血池一般的潭水,微笑道:“身外化身。” 少年呢喃道:“身外化身。” 传闻上古之时也有人族,不过彼时之人乃是山上之人,所以称为“仙人”。 “仙人”皆是天生修行者,但数量稀少。 所以仙人点化了一批山林野兽,豢养起来,当做奴仆,这便是妖族的由来。 “仙人”修行亦分宗派。 上古有三宗,“截教”,“应宗”,“心门”。 身外化身,乃是传说中截教的秘术之一。 而这些传说一直被人族当成传说,更被妖族视作人族为污蔑妖族编撰的故事。 传说本身倒无特别之处,可当白泽说出“身外化身之时,少年却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这个传说。 联想到传说中对于这门秘术的描写,少年忽然眯起眼睛,看向了眼前依旧是一道虚幻神魂的白泽。 少年开口询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是一缕神魂?” 白泽轻叹道:“你睁眼之后说过两句话。” 楚泽恍然大悟。 白泽点头道:“既然如此,有些话便也不必瞒你。” 只剩一缕神魂的白泽屈指一弹石剑,石剑竟发出清脆的金铁之鸣。 “我想再回一次北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五十一章:压胜 八月是北荒一年之中最温暖的一段时光。 靠近不周山的大片平原积雪消融,在一夜之间开出绚丽的花朵。 经过几百年的适应,妖族已经彻底融入了这样一片广阔的天地,并且深深扎根下来,与北荒相处和谐。 一想起“北荒”,白泽的脸上总会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丝微笑。 比起那一片令人印象深刻的苍白雪原,白泽记忆深处中最难以磨灭的,还是那名叫“鸢尾”的花朵。 也就是这个季节,鸢尾会一路渐次开放,漫山遍野的开到那个妖族女子的故乡。 最是那一抹娇羞,在你低头嗅花的时候。 原来有些事还是心眼看不到的,比如白泽的眼神中,现在流露出的那一丝,做不得假的伤感。 白泽淡淡道:“我白泽,生而为绝世剑仙。自信只凭一把剑就能前后三百年无敌手,就变最后输了赌约,我也只认是自己太过自负。这天底下的事有哪一件与我相干,往前七十年有何人值得我全力出手。我本可以无牵无挂的离开,但我却不想无牵无挂的离开。” 白泽那狭长的眸子盯住少年,轻声问道:“你可懂?” 楚泽倒是很诚实的摇了摇头。 白泽微笑道:“听说当年人族有一个书生,不考功名,不入庙堂,不踏江湖,只喜欢写些没用的文字。不过他有句话写的还是有些味道,叫做‘世间文字八万个,唯有情字最杀人’。” 这位剑仙自顾自说了许多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少年听到最后,只听到白泽叹息一声道:“不懂最好。” 至于白泽口中的那个书生,楚泽却有些好奇。能够写出这样文字之人,应当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只是不知数十年后,这样一位书生如今安在,又在何处。 等白泽说完之后,楚泽感觉自己好像放下对眼前人的些许戒备,悄声问道:“你想怎样做?” 白泽看着少年,表情郑重,就连眼神里也带有了一丝诚恳,“不瞒你说,虽然现在看起来我的神魂饱满,但实际上已然是强弩之末。最多不过五年,你眼前的这缕神魂就会分崩离析,世上也将彻底不复有白泽。” 楚泽试探道:“是因为寒蛟心魔的缘故。你俩互相吞噬,虽然最后你占了上风,可也像服下了一枚随时会炸开的晶石。” 白泽不由的又高看了少年一眼,满意道:“之前说你是可塑之才,现在看来确实一点就通,事实也确实如此。” 面对死亡,白泽表现的极为坦然,即便与楚泽讨价还价,丝毫看不出任何紧迫。 楚泽沉默片刻,用右手的中指不断敲打着自己的膝盖,神色复杂。 大概一炷香之后,少年长长舒了一口气后,平静问道:“难道别无他法了?我记得实力到了前辈你们这般后,转世轮回,重开灵智,应当不算难事。比如当年和你对赌的姜洞虚,不就是轮回入世之人。” 白泽听到楚泽的问题之后,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烦,接着解释道:“确实有这么一说。道家有尸解,儒家有遗世,武夫、剑修则是兵解,佛家神魂化虹,甚至发天地宏愿,皆可轮回。只是轮回前提,必须要神魂完整。” 少年吐了吐舌头,连忙转移话题,“刚才前辈所讲的‘身外化身’,该不是想让我修行这门秘术,给前辈重塑一个身躯吧。只是前辈提到此乃血脉传承的秘术,恐怕这也不是我想学,就能学会的吧。” 白泽瞥了一眼楚泽,手不释剑,傲然道:“这种秘术在上古或许并不难掌握,可如今成了血脉秘术,莫说是你,就算当年天下十大强者的后九位一起来,也不可能钻研出个子丑寅卯。” 楚泽眨了眨眼,问道:“既然如此,前辈的意思究竟是什么?” 白泽又反复看了楚泽好几眼,这才不紧不慢道:“之前我沉迷剑道杀伐,认为血脉中的秘术不过旁门左道,不屑钻研。之后即将道消身陨时,我却想起‘身外化身’秘术。说起来,这门秘术,即便是我,一生也只能使用一次而已。” 一生只能动用一次的秘术。 听到白泽的话语,再结合白泽的身份,少年只觉得这“身外化身”,一定是那种天地不容的秘术。 白泽轻声道:“自修行者踏上修行大道之后,就从未断绝想要走‘捷径’的想法。尝试分身术的修行者并非少数,只是成功者寥寥。而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终难十全十美。所以至今还有‘分身乏术’一说。” 楚泽眼前一亮,喃喃道:“这么说‘身外化身’和那些分身术有本质区别?” 白泽点头道:“自然。所谓身外化身,乃是以骨肉精血为基,再造一具与原本身躯别无二致之体。也就是说,元神能够在两具身躯之中来回切换,毫不晦涩。而且全新躯体的窍穴,脉络,甚至天赋皆于原本无异,虽然修行要从头再来,但走一遍老路比摸黑探路不知要轻松多少。” 楚泽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唾沫。 白泽笑了一声,语气凝重道:“别以为这便是全部。若是再造躯体,免不了要牵涉到命数,缘法一说。身外化身最为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内里可以保留窍穴经脉,但外表,甚至种族皆可更换,也就是说能将命中定数,前世因果,全部撇清。若在死前以身外化身之法移魂,便能彻底的重生。将不用借轮回之手,把一世活成两世。” “现在,你可懂的了‘身外化身’的为何是我白泽血脉一生也只能动用一次的秘术了。” 楚泽已经彻底愣住,也不知自己此刻究竟在点头还是在摇头。 依照白泽所言,这“身外化身”岂止是秘术,简直实在行逆天之事。 白泽表情淡然。 若身外化身都算不上那欺天秘术,这世间万法,只怕无一能与天道斗上一斗了。 过了许久,楚泽才回过神来,好似自言自语说道:“看来你已经把你的身外化身准备好了。但姜洞虚不会不知道这件事,也就是说连你的压胜之人都默许此事发生,为何如此?” 白泽没想到楚泽居然能够想到这一点,眯眼笑道:“原本我以为你五年之内登楼的机会不过三成,加我一剑也才半数。现在看来,说不定能有半数之上了。至于姜洞虚那臭道士为何会这样做,原因有二。” “其一,化身一旦再造,便如同婴儿呱呱坠地,看似模样不变,实则已在辰河之中记录年岁,唯有不断修行破境,才可续命培元。而今六十年过去,就算我以秘法封印那具化身,也难抵世间浊气和岁月侵袭,顶多还有五年可用。而且因为一直没有神魂与之互补,在想要延寿也无可能。” 白泽语毕之后忽然意味深长的看了楚泽一眼,这才接着缓缓开口道:“其二,便是因为你。” 少年此刻早已陷入云里雾里,完全带入了白泽的节奏之中。没想到这位北荒大妖忽然看向自己,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白泽对着手中石剑一连弹了好几下,讥笑道:“当年那臭道士姜洞虚口口声声说是我的压胜之人,所以我身死之后,这臭道士留下阵法阻止我神魂离开之后,很快就离开了寒牢山,现在来看不是再度转世,便是彻底登仙了。不过这臭道士在走之前还留下了一句话。” 楚泽连忙问道:“姜洞虚前辈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白泽一把将石剑插入地面,原本坚硬冰冷的岩石,竟然像豆腐一般被无锋石剑轻易切开,“那臭道士说‘既然这一世你已道消身死,那我这压胜之人的身份也到此结束。只不过,你一日不离于世终究还是不妥,既然你要我帮你寻一个传承,那我自然会遵守约定,只是到时候那人前来,既是你的弟子,也会成你下一世的压胜之人’。” 少年不可置信的看着白泽。 如果姜洞虚所言非虚,那么按照白泽的说法,他便是这一世白泽的压胜之人。 楚泽忽然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一遍自己,身着一件破的不能再破的宽大道袍;修为不过四境,至今还未恢复;披头散发,表情恍惚。 难道这样的人也能成为白泽的压胜之人。 这要是真的,那绝对是对白泽的一种莫大讽刺。 少年总觉得这位绝世剑仙此刻已经积累了无尽怒火,随时有可能一言不合拔剑相向。 白泽瞥了一眼身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楚泽,淡然道:“你怕我会杀你泄愤?放心,七十年虚室枯坐,我又岂能在最后功亏一篑。况且你小子还算对我胃口,即便真要杀你,也不会是现在。” 楚泽深吸了一口气,彻底正坐下来。 慌乱间,少年忽然相通了一个道理。既然自己是白泽的压胜之人,理论上就和白泽平起平坐了,何必再畏手畏脚。 白泽看到楚泽正坐于前,表情逐渐变得镇定,心中也不免暗赞了一声。 只是这位剑仙表情依旧不变,玩味道:“现在,你是否还想和我接着往下谈?” 楚泽十指交叉,微微颌首,“谈。” 原本一路上一颗心始终无法彻底放稳的少年,在这一刻忽然觉得自己或许真的能够做些什么。 哪怕代替当年的大楚,为了人族,去北荒走上一遭也值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五十二章:点头 一个“谈”字出口,掷地有声。 白泽眉角舒张,笔直的细眉,神似他手中的那柄石剑。 不过这位剑仙只是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将两手放在石剑的一头一尾,按剑不语。 石室中再度陷入安静。 谈? 谈什么? 怎么谈? 虽然刚刚才点了头,可少年对于接下来要谈的东西却一无所知。 少年几次张口,却欲言又止。 白泽似乎像是老僧入定了一样,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正眼瞧楚泽。屈指弹石剑,更像老僧敲木鱼。 三颗夜明珠足矣照亮整个斗室,或许是因为光亮充足的缘故,这一方小小石室看起来并不让人觉得逼厌。 既然白泽不开口,楚泽也就老老实实的陪坐在侧,一面更多观察眼前这位已成神魂一缕的北荒大妖,一面思索白泽的用意究竟如何。 石剑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充斥整座石室。 楚泽只觉得这杂乱无章的声音听起来,反倒比之前在石室之外的《长相思》更来得悦耳许多。 少年不明就里,逐渐被石剑发出的声音吸引,不知不觉就有些失神。 白泽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这位端坐在少年身前的男子,缓缓伸出了三根手指。 石剑声消,少年瞬间回神,回神之后便惊出一声冷汗。这些修为登楼之辈的手段果然难测,即便白泽这样不通音律的剑修,都能够随意使出这样勾魂摄魄的手段。 少年心头不由的又浮现一丝敬畏。 无论是远古先民还是而今百姓,对于强者都有着来自身体本能的敬畏。 敬是敬手段,畏是畏拳头。 白泽看到楚泽的表情之后,点头道:“并非我有意试探你,只是刚才你似乎有些心不平。你现在要和我谈的这件事,最好还是心平气和的往下谈更好。” 楚泽沉声道:“晚辈受教。” 白泽哈哈一笑,霸气道:“你畏不畏我都以不重要了,你我二人说起来并无不同,皆是要争命之人。我是争这最后五年,你则是用五年来争未来百年。” 楚泽点头,这一点白泽说得不错。只不过少年心中却是清楚无比,说道与天争命,早从十年之前,他便已经开始争命了。 白泽语气沉稳,直言不讳道:“行了,也不和你小子打哑谜,绕圈子了。既然你愿意坐下来一谈,那我也开诚布公。我那具身外化身此刻正沉在潭底。而这方小水潭,不见水满的原因,也正是因为有那具身外化身,以秘术法阵,吸龙血养气的缘故。” “龙血?” 楚泽回头看向那方约莫丈半方圆的水潭,此刻尚无水珠滴落,整片水潭波澜不兴,更像一块直接嵌入石室之中的绯红玛瑙,颜色深邃。经过墙上鲛珠光线一照,虽然依旧不可见到深处光景,却隐隐有流光溢彩在潭水中闪现。 白泽看着洞顶上倒垂而下的石笋尖,一滴好似石榴籽的红色水滴缓缓汇聚而成,在空中摇摇欲坠。这位大妖冲着楚泽缓缓道:“当寒蛟斩却心魔,登龙门之时确实花了极大的代价,不但在山腹之中留下了一滩蛟龙血,而且还留下了一根龙爪。” 随后这位大妖又解释道:“不过一滩龙血到我发现之时,只剩最后数十滴,其余皆被沉睡在山腹之中的寒蛟心魔拿来疗伤和续命了。你所看到的这一潭殷红池水,也只是那剩下的数十滴龙血,兑过山腹深处的寒泉水形成的罢了。” 虽然听了白泽的解释,少年的眼神之中仍旧对眼前的这一潭池水带着一丝惊叹。 江湖常有“浴血重生”之说,大体就是指这些异兽瑞兽的血液有“医死人肉白骨”的作用,修行者在沐浴过这种鲜血之后,就如同锻体重生,身上不再会有修行和与人战斗后留下的暗疾与陈伤。至于普通的身体残缺,对于这些血液来说更是不在话下。 不过这样的机遇从都只是传闻所言,在史书之上对这种记载甚少。唯有野史和某些宗派的典籍里才有可能找到只言片语,而且大多也语焉不详。 少年终于明白自己的失而复得的双目,和全身枯竭的经脉窍穴是为何修复的了。 于是,楚泽的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失明少女的身影。 如果眼前的蛟龙血当真有如此神奇的话,说不定能够治好“小瞎子”的眼疾。 兴许是猜到了少年的想法,白泽哼了一声,“其实这潭水没你想的那么神奇,能够让你重见天日,起码消耗了这潭水之中所含蛟龙血的大半效果。况且你这一身伤,才刚刚得来,如果真那种陈年痼疾,别说这一潭水,就是把我当初得到全部蛟龙血都给你用也徒劳无功。” 白泽伸手在空中一捞,手心里聚起一缕淡淡白雾。 隔着一丈距离,楚泽仍旧感受到了这一缕白雾之中散发的凛凛寒意。 这位北荒大妖接着道:“况且,这些蛟龙血历经千年还能保持如此功效,与山腹之中的环境不无关系。若不是有这样寒冷的温度,这些龙血早就化成一滩凡血了,莫说救你,连我那具身外化身也会化成枯骨。” 少年眼神黯然,表情中带着一丝不甘。 白泽没心思去理会楚泽心中所想,沉声道:“我的神魂和寒蛟心魔早已无法区分,神魂不纯则不可寄托于化身之中。眼下能够驱使那具身外化身之人,唯有你,也只能是你。” 楚泽听完,表情一变,压抑着愤怒,加重几分语气道:“你是想让我放弃现在的身体,然后去寄生于你的身外化身?!” 不料白泽却摇头道:“若是如此,我一开始就能直接一掌将你这具皮囊拍成肉泥,何必要用半潭龙血来帮你恢复。” 楚泽深吸一口气,疑惑道:“那前辈你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只见这位绝世剑仙,伸出右手二指并作剑指,在孔舟勾勒出一个圆形,然后自上而下,在圆里划出一条曲线。 少年犹豫道:“太极?” 白泽沉声道:“阴阳孤立,调和为一。但一又能生二,这便是你们人族道教两仪道陵创立的‘分神’之术。” “分身”,“分神”,两者音同,实则也是同出一源,皆为修行者为取捷径,或者为了求更宽阔大道而分出的道路。 不过前者走到最后只剩一条不可行的死路,而后者却被人族走出了切实可行之路。 毕竟有元婴之法,出窍之法在前,分神之术也不过是往外在迈出了一步而已。 莫说是那些登楼强者,就连凡人五境的修行者中那些神魂强大之人,也可凭借一定的分神之术,分出不同的神魂,做到一心多用。 少年几乎一点即通,瞬间明白了白泽的意思。 但楚泽也在瞬间明白,白泽要行的究竟是怎样一种方法。 毫不隐晦的说,白泽想要做的,不单单是分神之术,而是在分神术的基础之上,再往前走一步。 少年沉声道:“一心二用,甚至三用四用皆有法可循。但你要做的不只是分神,而是离魂。你想抽出我的一缕神魂,唤醒你那具身外化身。” 白泽重重点了一下头颅,“正是。” 离魂之法看似比分神术只往前多走了一步,可这一步,至今还听闻未有人成功走出过。 就好像盲人在深渊边上行走,根本不知道再往前跨上一步,究竟是平地还是深渊,稍有不慎,就是身死。 白泽看着少年,耐心道:“我不强迫你,你可以做出你自己的选择。不过若你同意,接下来我便会等你的神魂稳固下来,彻底熟悉那具化身之后,钻入你的丹田气海之中,由你将我带出这间石室。之后,我只借你眼看山河,借你手再出剑,借你脚踏北荒。” 少年抿着嘴,低下头,看不到太多表情变化。 白泽顺势将浮在膝上的石剑推向少年,诚恳道:“期间我可指点你修行,而这柄‘楼观’也将赠予你。五年之后,我魂归北荒,而这具化身寿元将尽,你可回到人族,将神魂合二为一。我只有一个心愿——回到北荒,看一眼她的的故乡,将我的剑道传承下来。” 楚泽仍未抬头,甚至连眼前的石剑都没有多看一眼。 白泽此刻收敛全身气息,虚幻之体悬与地面一寸,真的好似那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一人一魂僵持不下,石室之中落针可闻。 石笋之上的水滴落下七次,滴滴回响,犹如鼓槌敲打,落在心房之上。 沉默许久的石室之中忽然传来一声叹息。 少年终于抬头,似乎有气无力的问道:“你之前提到过‘血莲印’,难不成也能通过离魂术消去?” 白泽伸手指了指楚泽被头发遮住的额头,沉声道:“为你种下印记之人的修为不下当年的我,即便是相隔一层梦境也能够给你种下‘血莲印’。好在正是相隔了一层梦境,才有回旋余地。在你离魂之时,我会以秘法剥离种在你神魂之上的‘血莲印’,然后种入化身之中,带到北荒。至于之后我能否解决此事,我也不知,但终归为你赢得了五年清净。” “五年之后,若你未死,那便是登上了二重楼,即便‘血莲印’回身,也能有自保之力。” 少年彻底抬头,反盯住白泽双眸,沉声问道:“我还有最后一问,此事能有几成把握。” 白泽缓缓伸出右手,伸出五根手指,然后逐渐收回,最后只剩中指与食指尚在。 不过两成把握。 但见楚泽笑了笑,轻声道:“原来要比一成更多。” 一停后,笑着的少年冲着白泽重重点头。 可以一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五十三章:争命 黑色的乌鹩打了一个激灵,甩动着全身的羽毛,将身上沾染的清晨露珠抖落。 一缕晨光从山丘后升起,贯穿整片天空,开始普照大地。 树上的鸟兽,地上的花草皆在此时醒来。 乌鹩张嘴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声响,划破山林的寂静。 群鸟腾飞,开始全新的一天。 只是那只黑色的乌鹩在飞走之前,用黑色的眸子往平日里某个熟悉的方向看去。 黑珍珠般的眸子里倒映着一个人影。 乌鹩不解了摇晃着自己的脑袋,印象中,这个人影已经在此处待了许久。至于究竟是三天,还是七天,或者半个月,对于一只乌鹩来说,记下这些没用的东西太过费脑,况且它对这种庞然大物也并无兴趣。 老人慢悠悠的睁开眼,眯着眼睛望向东方的天空。 浅蓝色的天空中飘着两抹淡淡的,不知是云还是气的白色。 而在如此干净的天空下,一座孤独如龙牙的山高高耸立在这片山林间。 原本山了一些有关这方面的传闻,也阅读过为数不多的典籍。 而后到了平妖司,少年也曾在四方司的小院里找到了一间单独的书库,可惜书库之中对这一方面的讲述不多,主要还是以人族领地的山川河流、地理风貌、宗派王朝等等为主。 再到数月之前,楚泽进入大夏龙雀城大荒楼,这才彻彻底底的了解了一番前人对于神魂的研究。 所以,当楚泽答应白泽之后,白泽将两仪道陵的分神术传授给少年之后,少年也是一点就通,在短短四天之内就抓住了个中的诀窍。 一点倒是连白泽都未想到,不由有高看了楚泽几分。 就在楚泽彻底掌握两仪道陵的分神术之后,白泽与少年便不再犹豫,开始着手让楚泽离魂。 所谓“离魂”,并非切下楚泽的一块神魂,然后塞入白泽的化身之中。 化身只能够接纳完整的神魂,所以“离魂”之术,其实是将楚泽的神魂抽出部分,形成一个“种子”,然后置入化身之中,让其在全新的身体之中接受蕴养,然后萌芽,形成另一个完整神魂。 这一次,楚泽失去的不在是单独的一魂或者一魄,而是要将三魂七魄之中的每一个都抽出些许,凝聚成一个完整个体。 楚泽抬起自己的双手,随意拨动手指。 唯有这样的离魂之法才不会伤害到楚泽的根本,也不至于让化身拥有缺陷,而即便日后化身之中的神魂成长,也依旧带着楚泽神魂的印记,最终会在化身消亡之际,主动回归。 确定自己对于身体的操控并无太大阻碍之后,楚泽转身看向了身旁的白衣少年。 这位白衣少年带着些许白泽身上的味道,锋利,犹如一柄杀人剑。 同时,楚泽也在这位少年身上感觉到了熟悉和亲切。 好比楚泽现在正在看着自己的左右手一样。 少年心念一动,不知为何,伸出两个手指,微微弯曲,在白衣少年的心口不轻不重的叩了一下。 白衣少年的剑眉抖动了一下,但并未就此醒来。 少年想起了最后时刻白泽交代他的话。 “若此事功成,你应当会先醒过来。而我则需等待身体彻底温养,唤醒神魂后方能醒来。这段时间少则月余,多则半年。你若醒来,可先自行离去,石室东南角上有我手书剑经一部,你也可带去参阅。” “我们便以今日为五年之期,五年之后,我会让他来人族寻你。若你愿来北荒做客,只要我一日不死,便许诺一日保你平安。” “虽然你并非我的弟子,却也是我第一个欣赏的人族少年。我开始期待五年之内,听到一位及冠少年登上二重楼的消息从人族传来了。” 白泽说完,又在这间困住了他七十年的石室中转了一遍,摸过巨石,抚过石剑,看了一眼自己的埋骨之地,最后重新站在了楚泽身前。 这位表情严肃的男子在最后伸手抱拳,朝着楚泽鞠躬行礼。 少年亦伸手抱拳,重重回了一礼。 狭小的石室,一位北荒大妖,一位大楚皇子,对执大礼,久久不曾起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五十四章:出山 楚泽缓缓坐起身,随手掸去自己旧衣上的灰尘,好似身上穿的是新衣那般郑重。 少年看着一旁躺在地上的白衣少年,轻声道:“前辈应该知道,我之所以会答应前辈,并非你提出的那些条件。不是楼观剑不够好,也不是前辈的剑经不够好,即便没有这些东西,我依旧会答应前辈。” 少年絮絮叨叨,语气平和。 “不为别的,只因前辈让我的双目复明,气海恢复,给予我再度修行的可能。” 躺在潭底的白衣少年听到楚泽的这番话,嘴角不由的向上微微翘起,看起来像是在笑。不过,正在说话的少年并未看到这样的一幕,仍旧在一旁平静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我做人的准则之一。当然还有别的原因,人妖两族之间的战火和仇视已经持续了数百个年头,可我并不认为只要是妖族便一定是邪恶的。” 白衣少年似笑非笑,表情看起来很是古怪,好像对楚泽的说法不置可否。 楚泽思索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世人大多总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们之间也不过是在各取所需。可我总觉得会有意外,只要我待人真诚,总会有人真诚待我,无论是人也好、妖也罢。” 也许是想到了自己正在面对白泽说话,少年忽然羞涩的笑了笑,“在前辈看来这应该是很天真的,修行者都在皆尽全力的求机缘、求大道,无论是江湖还是家国,从来都未太平过。其实我早在小时候就明白了这个世界有可能是不讲道理的,你爱的人,你的家园,也许在你某天的睡着的时候,就灰飞烟灭了。” 少年把手放在胸口,郑重道:“可我想讲道理,我想让这个不讲道理的天下也讲道理。人和人之间能够讲道理,人和妖之间也能够讲道理。或许现在我还做不到,可我相信,只要我拼命修行,总能有做到的一天,哪怕只有我心中所想的十一也好。” 楚泽缓缓从干涸潭底站起,身形挺直,如松如柏,如竹如楷。 “无论如何,我都要多谢前辈的相助,让我至少还有五年可用。还希望前辈能够带我这缕神魂,去见识一下那与我想象之中不一样的北荒。” 说完之后,楚泽就拿过了被白泽放在一旁的眉间雪。 少年抽刀出鞘,只见整把弯刀被擦拭的纤尘不染,反射着凛凛寒光,恰好映出楚泽那柳叶似的眉毛。 答应白泽的请求之后,石室中的一人一妖很快也熟络起来。这位北荒大妖在闲聊当中对自己当年的修行战斗讲的不多,却喜欢讲一些在军中和江湖上遇到的琐事。 这柄眉间雪就是白泽在人族游历期间获得的一把名刀。 “眉间雪,原本是你们人族宗派明月潭的一柄传世名刀。值不够后来我与他们打了一个赌,他们赌输了,而我赌赢了,这柄眉间雪就这样跟着我回了北荒。” 白泽看向眉间雪的眼神中,比平常看向楚泽时,更多了好几分怀念和感慨。 这位北荒大妖缓缓道:“后来我便遇见了她,也就是谢谢的娘亲,齐雪霁。之后我便喜欢上了这个单纯的妖族女子,将眉间雪赠给了她。没想到,这把刀竟然成了她的遗物,又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这说不定真的是天意难测、造化弄人。” 楚泽将眉间雪插回刀鞘,又看向了躺在地上的另一柄石剑。 少年皱了皱眉头,表情犹豫了片刻,然后又缓缓复归平静,像是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前辈,我这就离开了。”楚泽纵身一跃,轻巧如燕,恰好落在水潭边缘。 少年平静道:“至于‘楼观’,我想还是留给你比较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我还是懂的,若这柄剑落在我的手上,万一被人看出端倪,实在太过容易招来杀身之祸。况且修行者的修行,重在修身,过于依赖外物容易使道心蒙尘。” “而且我已有佩剑一柄,是一位长辈所赠,我想比起‘楼观’,那柄长剑虽然朴实,却更适合我几分。” 将心中想说的彻底交代之后,楚泽又将石室环视一遍,最后把视线重新落在躺在潭底的白衣少年上。 可惜白衣少年还是那般面色平静,安详如睡。 楚泽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冲着潭底抱拳道:“前辈,楚泽走了。” 下一刻,少年当真头也不回,握着弯刀,走入了石室的出口。 晦暗的石室再度陷入安静。 这一次,无论是呼吸还是水滴声,都不复出现,宛如一座真正的坟墓。 唯有在这石室之中待过的二人明白,此处不是坟墓,而是一个即将破裂的茧。 茧外有天地,茧内是新生。 石室通往外界的通道一路曲折向上,极为陡峭,好在石壁上坑坑洼洼,有不少能够着力的地方。 楚泽踩着石壁上的浅坑,一步一个脚印,小心翼翼的往上爬去。 尽管少年心中对洞外谢谢的情况也万分焦急,可越到这种时候越急不来,不如求稳求静。 楚泽估计自己沿着通道往上爬了大概有三十几息的时间,耳畔渐渐又能够听到那隐约从山洞之外传来的熟悉曲调。 看来姜洞虚留下的那个能够影响妖族神魂的古阵,也躲过上次天劫的侵袭。 一想到谢谢有可能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待了半月时光,楚泽再也无法按捺住那股焦急与激动,手脚猛然发力,直接跃出几米的距离,然后霸主石壁上一处突起,犹如蜘蛛般迅速在通道内移动,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原本一丝光亮也透不进的山洞里,此时已经隐隐约约能够看到些许的光线。 那些比夜空还要黑上几分的黑暗,不知何时尽数褪去,犹如大海退潮时会露出部分淹没在海水中的礁石沙滩,山洞之中的情况此时也彻底呈现了出来。 楚泽跃出通道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了靠在山洞石壁上的少女。 不知是微弱光线的缘故,还是少女本身的缘故,楚泽总觉得谢谢的脸色很不好看,泛着一种病态的苍白。 而少年第二眼,就看到了正对着通道入口,镌刻着的复杂古阵,古阵雕刻在一整块光滑平整的山岩之上,看不到丝毫裂缝或者损坏。 重新出现在少年耳畔的《长相思》古曲,应当就是由这样一个阵法驱动,然后以山洞之中无数处缝隙孔洞为出口,传出声响。 这种“因地制宜”的手法,楚泽只在古籍上见过,虽不深奥,但其实颇考究灵性。 少年听着绵叠如海浪般一遍遍打来的古曲,思索了片刻之后,便知道以自己的手法绝无可能将这个阵法破坏,说不定还会引起某些不可逆转的变化。 于是楚泽不再将心思放在古阵之上,迅速走到谢谢身旁,伸手就要去握住少女的手腕,一探少女的脉搏。 还没等少年真正伸出手去,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道急促的破空声。楚泽反手一刀,挡在自己身侧,同时从手上传出一股暗劲,猛然一震,将飞抵身边之物震飞出去。 少年的目光移向一旁的石壁,只见一柄短小的飞剑插入石壁,还在不断挣扎般,颤抖不已。 原来是谢谢的那柄飞剑。 楚泽微微一笑,忽然想起此刻正在山腹深处数十丈的水潭底躺着的白泽。 只要是明眼人都能轻易看出,少女在剑道修行上的天赋,几乎能用‘鹤立鸡群’来形容。 这样一块万中无一的璞玉,无论是放在北荒的年轻人,或放在人族的青年一辈中,都属于极为出彩的那一种。 说实话,若由白泽这样一位“剑道魁首”亲手指导,说不定又能够在七十年之后,造就出江湖上新一代真正能够称为“剑道魁首”的绝世剑仙来。 如此一来,此消彼长,妖族年轻一辈变强,特别是这位妖族公主变强,对于人族来说,可真的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楚泽一边压住少女手上的经脉,一边摇头笑道:“每个人的修行都有缘法,若此次你们二人能够在北荒相遇,那就是你们命中有缘。只不过现在,我说过要带你出荒丘,保你周全,那你们两个还是暂时不要相间为妙。” 但说出这句的话的少年并未意识到,自己口中所说的缘法,和相遇,在日后指的并非白泽与谢谢的相遇,而是那位白衣少年和这位妖族少女的相遇。 探明谢谢的脉象之后,楚泽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 少女的脉象虽然微弱,但却平和有力,并不紊乱,应当并无大碍。 楚泽猜测之前正是因为视觉封闭,导致听觉反而在这样的山洞中变得灵敏,原本用来限制妖族神魂的法阵,也影响到了谢谢那并无稳固的神魂,所以才会出现楚泽被少女痛下杀手的一幕。 少年又思索了片刻,先将自己跌落在地的长剑捡起,别在腰间,然后一把将靠在洞壁上的少女抱住,如之前一般背在身上,随后走到石壁前,将插在石壁上的飞剑抽出。 兴许是感受到了楚泽的实力或者是态度,原本极为不安的飞剑,反倒变成了一只顺从的小猫。躺在楚泽手心,一动不动。 “你呀你。”少年摇头笑了笑,随即将飞剑插在了腰带上。 做完此事之后,楚泽毫不犹豫的迈开脚步,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一寸,一尺,一丈。 少年和少女离黑黢黢的山洞越来越远,眼前的光线也越发明亮起来。 就在少年即将走过一个拐角之时,他却缓缓停住了脚步,回头望向了山洞的深处。 古曲已不可闻,黑暗也将远去。 楚泽忽然微微一笑,转身,坚定迈出一步的同时,口中喃喃道:“出山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五十五章:立斜阳 楚泽背负着少女,脚步轻盈的走出了山洞。 洞外是悠悠一抹斜阳,血红的颜色将由远到近的山林都染成了轻重不等的红色,煞是鲜艳。 楚泽站在那块篆刻着“洞天”二字的巨石旁,眯着眼睛,忽然对简简单单的“看见”二字心生感慨。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朱老夫子的这句话,用在此处虽然不恰当,却又最贴切。一失一得,方知珍贵。” 楚泽面带微笑,仔细的品味着呼吸道的每一缕天地元气。 少年原本枯竭的脉搏,在此刻又好似重新焕生机,由秋冬枯水,变为了夏日洪波涌起的大江。 而少年那干涸的气海,也好似百川东到海那般,重新汇聚起无数元气,形成了一方池塘。至于那墙垣倾倒,遍生青苔的虚室小院,虽未就此彻底复原,但也不再四面漏风,重新生出了一缕生机。 “唔……” 就在楚泽感受自己的新生之时,趴在少年身后的谢谢忽然发出了一个模糊的声音。 一停之后,楚泽听到了少女那带着几分娇憨的模糊声音,“这是哪里呀?” 楚泽微笑道:“你醒了。” 谢谢缓缓睁开双眼,满山遍野的血红颜色瞬间映入眼帘,少女下意识的眯起双眼,表情中仍带着几分呆滞。 过了片刻,少女有气无力道:“我们出来了?” 只是这样的声音听起来不单单是有气无力,还带着几分少女独有的慵懒意味,一时间让少年难以招架,双颊不由的泛起一抹绯红。 似乎也觉得自己刚才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对,趴在楚泽背上的谢谢下意识吐了吐舌头,又发现这样似乎更不对,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叫做“难为情”的表情。 少女屏息凝神,心中默念静心的口诀,稍稍心定之后,才再度开口道:“我们真的出来了。” 楚泽点点头,轻声道:“出来了。” 终于适应了山洞外光线的谢谢,彻底睁开了双眼,看着漫山红遍、层林尽染的荒丘,轻轻拍了拍楚泽的肩膀,示意少年将她放下。 楚泽在巨石旁放下谢谢,但依旧伸手搀扶住少女,同时担忧问道:“感觉如何?” 谢谢微微一笑,扶着一旁的巨石,回忆道:“很不好受。神魂好似困在了一片大海之上,恰逢风暴骤起,颠簸飘摇,上下沉浮,全凭最后一丝信念支撑。若是再过三五天,恐怕就真的‘石沉大海’了。” 楚泽拍了拍胸脯,舒了一口气,这才满意道:“那就好。” 少年有意无意间跳过了一开始,少女提着弯刀,御着飞剑,最后一把将他推入石室的那一段。 只是没等楚泽再开口,谢谢就带着歉意缓缓道:“一开始看见‘洞天’二字,感受到那浩然剑气之后,我就心神不稳,结果进洞之后失去了防备,被那诡异乐曲乱了心神,浮现杀心。” 楚泽摇头,刚想说不用太过在意此事,却被少女一把抓住了手腕。 谢谢沉声道:“我一直未和你说,我之所以执意要来寒牢山,其实是为了妖族之中一个很重要的秘密。” 少女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巨石,石上“洞天”二字依旧清晰可见,一笔一划皆有剑气。 “只是现在看来,这个秘密也许早已不复存在了。我有感觉,在山洞之中设置诡异乐曲之人,实力必然不弱。他能留下这样的手段,自然能够做到更多。” 一旁被谢谢紧紧攥住手腕的楚泽表情古怪,几次想要开口,却欲言又止。 好在谢谢的视线一直放在身旁巨石之上,并未察觉到身旁少年的古怪。 见身旁的少年一直沉默,表情复杂的少女暗地舒了一口气,这段避重就轻,九分真一分假的谎话应该骗过楚泽了吧。 少女悄悄回头,恰好楚泽刚刚回过神来,一幅单纯的表情在谢谢看来,就是相信自己之前说的那段话。 可惜在洞里躺了半个月的少女并不知道,站在自己身旁的这位少年对于这座寒牢山曾经发生的某些事,所知道的,远比她要多得多。 说完谎的少女很快就换了一个郑重的表情,接着道:“有些事,错了就是错了。我谢谢绝不是那种知错不认之人,除了之前我欠你的三次之外,我还欠你一个另外的人情。这个人情与我的身份无关,就是我的自己欠下的。” 而觉得是自己隐瞒了事实的少年,板起脸,语气坚决道:“我们之间不需要用‘人情’和‘欠’这样的字眼。在山洞里,你不欠我的,是我自己要进去的。况且,若不是这件事,我的双目也不会复明。” 心怀愧疚的少女在听到楚泽说自己复明的之后,猛然抬头,不可思议的看向身旁之人的双眼。 随即谢谢就看到了一双清澈明亮的双眼,映出远山间的红日,散发出意义光辉。 原本因为失明,让人觉得少了一分灵气的少年,此刻又像是一条画壁上的飞天蟒龙,被点上最关键的一笔,顿时出不凡神态。 好奇的少女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最后我把眉间雪交给你之后,莫名其妙推了你一把,之后你遇到了什么?” 楚泽思索片刻,挠着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在你推倒我之后,我就掉入了一条宽阔的石缝之中,石缝直通山腹深处,我落地之后也彻底昏迷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等我醒来时,我也以为自己在劫难逃,没想到却在着山腹深处发现了一方水潭。” 谢谢被楚泽吊起好奇,连忙问道:“然后呢?” 楚泽犹豫道:“那其实不是一般的水潭,这件事我只说给你听,你能不能为我保密?” 谢谢神采奕奕,郑重点头。 楚泽这才接着说道:“不知道你听过有关寒牢山的传说吗?” 谢谢想了想,回答道:“应当是关于一头寒蛟的故事吧,可惜年代久远,我走的又急,并未仔细了解这段传说。怎么,那潭水和千年前的那头寒蛟有关,难不成是他的洗澡水?” 楚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严肃道:“怎么会是洗澡水,就算是几千年前蛟龙的洗澡水,放到现在又能有什么用?那潭水是比寒蛟洗澡水更有用的一种东西。” 少女忽然眼前一亮,惊讶道:“难不成是蛟血?!可几千年的蛟血也不会有如此强大的功效吧?” 楚泽先点点头,然后又摇头道:“蛟血当然做不到这一点,不过蛟龙血可以。一潭融入了十几滴蛟龙血的寒潭水,即便经过千年时光,也能够称得上是世间顶级的良药。” 谢谢哼了一声,打趣道:“那你岂不是因祸得福。” 楚泽表情认真道:“当然,所以我还要多谢你,你之前的道歉也没有必要。” 谢谢却站直身子,盯住楚泽,一板一眼道:“做错了的事,即便得到好的结果,也不能就此抵消过错。之前的道歉我不会收回,你也别给我婆婆妈妈了,再提这个,我就让我的飞剑削你。” 原本安安静静别在楚泽腰带上的飞剑一听到主人的召唤,瞬间从楚泽身上飞出,绕着谢谢转了好几圈,然后把剑尖对准楚泽,晃了好几下,好像在威胁楚泽。 楚泽不由苦笑,摊手道:“行行行,你我大道不同,你坚持你的观点,我也坚持我的观点,咱们就此打住,以后再说。” 少女这才点头答应,不情不愿道:“行吧。” 旋即,谢谢好像想到到了什么,面露难色,悄声叫道:“楚泽。” 楚泽不明就里,立刻看向少女,郑重问道:“怎么了?” 少女惴惴不安道:“你说咱们在这山上待了多久了?” 心知肚明的楚泽看着少女难看的脸色,郑重其事的掐着一算,不确定道:“大概,五六、七八、九十天?” 谢谢立刻重重的拍了一下大腿,焦急道:“这下不好了,楚泽,你先进山洞里躲起来再说。” 楚泽脸色茫然,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了?不就是耽误了一些日子,应该不打紧的吧?” 谢谢摇头道:“你不懂,这是说出来对你没好处,说不定还会让你遭到无妄之灾。你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我下山之后你再出来。” 这次换做少年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腕,认真道:“说好要把你送出荒丘,我就要履行诺言。况且你现在的状况,如何一个人下山。” 谢谢一咬牙,怒气冲冲道:“楚泽!你能不能别在这个时候钻牛角尖,怎么像那些老古董一般迂腐?!我让你躲起来就躲起来,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楚泽不退反进,直接站在了谢谢身前,二人之前连三寸距离都不到。 少年盯住少女苍白的面庞说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有我自己的道理,我是个讲道理的人,以前是,现在也是。” 谢谢彻底被少年的倔强气的笑出声来,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忽然看到顺着视线的山道尽头,在哪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子里,忽然走出了一个身影。 少女立刻僵在原地,轻声道:“好了,这下你当真走不了了。” 楚泽顺着少女的视线看去,先是一惊,而后一喜。 上山的山道上,一袭红衣行于前,一个老人走在后。 看到巨石旁的两人,老人呵呵一笑,打趣道: “看来这一局,我还是没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五十六章:分道扬镳 身着一袭大红衣的中年男子和腰间别着一个青绿葫芦的老人先后上了山。 在看到两人上山的身影之后,楚泽就很自觉地放开了谢谢,往后退了两步。 率先上山的红衣男子先瞪了少年一眼,随后走到少女面前,恭敬道:“殿下。” 谢谢低着头,既没敢看向眼前的男子,也不敢看向另一边的少年,檀口微张,轻轻嗯了一声。 楚泽在看到红衣人的身影时也颇为诧异,随即明白了谢谢之前的奇怪的举动,尴尬的笑了笑,诚恳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在会在此处和前辈相逢。” 应如是转头看向楚泽,淡淡一笑,“我也没想到能够看到你。看来你我二人甚是‘投缘’。” 这位身着红衣的北荒大妖故意将“投缘”二字说得极重,看向楚泽的眼神中也带着一种不友善。 少年瞬间想起了自己曾经看到过的一幕。 夜枭从天而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撕碎爪下猎物之时,眼神好像就是这般。 少年心底不由的一阵发寒。 好在此时从应如是身后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没想到白帝竟然与我的这位学生见过一面了,看来当真是有些缘分。楚泽,不如趁此机会,向白帝讨教一两招保命的招数。” 应如是看着有意无意间恰好走到少年身前站定的老人,轻声道:“保命的招数没有,杀人的本事倒还有几分,你可还想讨教?” 楚泽瞥了一眼身旁的老人,随后抬头看着应如是道:“若前辈肯教,我便愿学。” 老人满意的抓住胡须笑了起来。 少女却觉得少年像个傻子。 没等应如是再开口,靠在巨石上的少女就伸出手轻轻扯了扯他的红衣,望向应如是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恳求。 中年男人看着少女的表情,先是一愣,随后拍了拍少女的肩膀轻声道:“我知道了。” 应如是凌厉眼神穿过老人,犹如飞剑般射向少年,冷声道:“你我都对彼此身份心知肚明,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应如是真心想要杀一个人,就算天人下凡也拦不住。” 站在老人身后的楚泽丝毫不避,反而同样盯住应如是的双眼,只是不卑不亢的点头道:“晚辈受教了。” 应如是冷哼一声,再度看向站在楚泽身前的陆接舆。 老人好似早就猜到了男子的心思,和颜悦色道:“白帝一言九鼎,老夫也相信若是白帝真心想要取一人性命,世上应当没什么人拦得住。只不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我猜白帝应当也不会轻易去做。” 只是老人的表情虽然平和,可语气中却藏着一份针锋相对。 这次白帝不在说话,转身再度看向了身旁的少女,眼神中带着一丝询问意味。 少女终于抬头看了一眼楚泽,随后冲着眼前的应如是点了点头。 楚泽又一次看见了那柄伴随着应如是闯出赫赫凶名的红伞,少年能够明显感觉到,这柄红伞比上次他看见时,又多了几分浓重的血气。 少年没想到,刚刚从山洞里逃出生天的二人,这么快就要彻底的分道扬镳。 已经下定决心的少女仿佛感受到了楚泽的眼神,忽然踮起脚,对着应如是的耳畔轻轻耳语了几句。 楚泽能够看到应如是先是面无表情,然后闪过一丝犹豫,最后仍是架不住少女的请求,轻轻点头。 楚泽立刻明白了谢谢的意思,走到老人身边,轻声道:“不知先生可否让学生与谢谢说最后几句话,道个别?” 老人笑眯眯看着身旁的少年,点头道:“看来咱们大楚当年的小殿下,而今也长大了。” 楚泽不由一愣,随后害羞的低下头,苦笑道:“先生就不要再开我的玩笑了。” 陆接舆心满意足笑道:“那好那好,老臣这就走远些,不打扰殿下美事了。” 话没说完,老人就已经迈开腿,踱起步,朝着一旁的空地上走去。 恰巧谢谢也在这时走来。 楚泽挠了挠头,走到少女面前一尺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谢谢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你我二人虽然相遇不过短短十数天,但我一定会记得你很久。楚泽,我欠你三条命,若有机会,我一定会还给你。” 楚泽摇头道:“不用,你已经付出代价了。何况……” 谢谢一摆手打断了楚泽,接着道:“你先听我说完。一开始我把你当成来捡漏的草包,说你是娘们,是我的不对。虽然你有时候说话确实像娘们一样叽叽歪歪,但你是一个真正有担当的人。” 楚泽盯着谢谢的面庞,少女的脸看起来白净秀气,但炯炯有神的双目上那一抹剑眉,却让少女看起来更显英气,很容易让人忽视她姣好的面容。 谢谢冲楚泽翻了一个白眼,故作轻松道:“现在知道我好看了,可惜晚了,谁让你之前不多看几眼的。” 旋即少女又想到楚泽在遇到自己之后,其实很快就失明了,心中原本生出的玩笑心思,顿时烟消云散,反倒再度多出几分愧疚。 楚泽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开口道:“谢谢姑娘,你其实不必对我产生愧疚。你看我们两个历经艰难终于从荒丘里走了出来,就连我失明的双眼也再度复原,眼下的结局已经是最好的情况。既然如此,我们应当高兴才对,你说是吗?” 谢谢重重点了点头,认真道:“谢谢你,楚泽。是你让我相信,人族也不全是心思龌龊,行事阴险之辈。” 楚泽微笑道:“我也要谢谢你。在遇到你之前,我想到最多的,还是‘除妖务尽,有妖必除’八个字。是你让我见识了,原来妖族之中也不全是书上说得那般残暴不仁,丑陋凶恶。” 说到此处,两人忽然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然后各自笑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走到白帝身旁的老人看到这一幕,不由感叹道:“年轻真好。” 全然无视了另一旁应如是那凝聚了磅礴杀气的眼神。 笑过之后,少女眼珠一转,忽然压低声音道:“眉间雪可还在你手中?” 楚泽一愣,一拍大腿,说道:“我差点忘记了。” 少年一边说,一边就想要从腰间把弯刀抽出。 少女连忙摆手,轻声道:“既然如此,这把刀就先借给你用了,权当我还你一个人情。” 楚泽立刻正色道:“这怎么行,这不是你娘留给你的遗物吗?” 谢谢撇了撇嘴,狡黠一笑,“这确实确实是我娘留给我的,但不单单是遗物。楚泽,你可信命?” 少年听到这没头没脑的问题后先是一愣,旋即想起之前在石室内河白泽的一番对话,沉重点头道:“原本不信,现在却信了几分。” 谢谢满意道:“那就好,你信命,我也信命。我信我们两人日后必然还会再见,所以你要替我保管好眉间雪,等到见面时原封不动的还给我。” 楚泽无奈叹气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会再见,若是我此生都入北荒,那岂不是要给你留下遗憾。” 不料楚泽话毕,少女竟是剑眉一条,冷冷盯住楚泽道:“若你此生不入北荒,或是死在江湖上。那我便带领百万妖族修行者,踏破三关,将你给揪出来。就算你只剩一座孤坟,一捧骨灰,也休想躲开!” 霸气的少女,血红的夕阳。 少年瞬间产生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唯有下意识的点头。 少女拍拍手,郑重道:“所以,就算为了你们人族百姓,你也不能死的太早,你也一定要来北荒,知道吗?” 楚泽赶紧加重力道,又重重点了几下头。 谢谢这才展颜一笑,满意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没什么说的了。你们人族有一句说是什么‘天下’,‘筵席’的。” 楚泽接嘴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谢谢点头道:“对!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既然如此,为了下一次的重逢,让我我们就此别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楚泽微笑道:“后会有期。” 谢谢潇洒转身,迎着夕阳余晖,朝北方走去。 楚泽呆呆的愣在原地,心中仍旧想着刚才少女说得一番话。 不过,楚泽没看见,就在少女转身之后,又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刚才是不是太霸气了,怎么连无意间学来的黑话都用上了。谢谢呀谢谢,你可千万要淡定,大不了实在不行,你就在南下一次来找这个愣头青好了。” 两人的身影越行越远,影子却始终交错在一起。 看到这一幕的老人笑的更加开心。 看到这一幕的应如是却无奈摇头,一把抛起手中红伞,红光一闪后,红伞化为一柄飞剑,悬在地面之上。 谢谢懵懵懂懂的跨上飞剑,应如是随后也踩上飞剑。 而就在飞剑即将离去之时,少女好似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忽然回头冲着楚泽喊道:“楚泽,别忘了那缕头发!还有,我其实叫做谢弦意,你一定要记住……” 飞剑已经飞远。 站在原地的少年猛然抬头看向北方的天空,喃喃念道:“谢弦意,谢弦意,闻弦歌而知雅意。” 少年伸出双手吗,放在嘴边,冲着天空大喊:“我记住了!” 夕阳下,少年的影子被拉得斜长。 孤单单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五十七章:月上柳梢头 老人伸手掏了掏耳朵,一边剔着手指上的污垢,一边道:“别喊了,按照应如是那臭脾气,现在估计已经到不鸣城头了。” 站在原地少年这才发觉自己的举动有些出格,猛然收回两只手,冲着老人傻乎乎的一笑,随即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老人身旁,略带惊喜问道:“陆老你怎么来了?” 陆接舆瞥了身旁的少年一眼,微笑道:“我怎么回来,殿下你还不清楚吗?” 楚泽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陆接舆无奈笑道:“殿下也别在这和我打哈哈了。老夫虽然被殿下请出了山,但接下来的路,还是要殿下自己走才行。” 少年连忙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道:“那是自然,我请陆老你请出山,也是事紧从急,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 老人率先朝着山下走去,缓缓道:“若老夫在殿下遇到那些生死战斗之前来,这便是一步臭棋。可若是在此之后来,那这一步就算不是妙棋,也算是一步好棋。” 少年紧随在老人身后,似懂非懂,听的一头雾水。 老人笑道:“现在你不懂,到时候你就会明白了。” 少年哦了一声,不再表现出好奇的神色。 夕阳下,一老一少的影子被拉成细长两条,摇摇晃晃向着山下走去。 沉默了片刻之后,一直走在前头的老人,有意无意放慢了脚步,悄声问道:“殿下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楚泽思索片刻,不经意间看到了天空中已经显露出模糊影子的白色月轮,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眼中一亮,又骤然黯淡,沉声道:“今日应当是秋夕节。” “是呀,秋夕节,自从归隐之后,我也有十个年头没有再过秋夕了,殿下应当也是如此吧?”老人负手前行,“恰好今日再度和殿下重逢,不如去小酌一杯?” 楚泽疑惑道:“小酌?在这?” 老人摇头道:“如此郑重的事情,自然不能随便应付。老头子我恰好知道风波郡的庐州城里,有家不错的小酒馆。” 原本就带着疑惑的少年更是一头雾水,“风波郡可是大夏最东边的一个郡,那庐州城更是两国门户,陆老你怎么知道那个地方有个酒馆的?” 老人干咳两声,佯怒道:“殿下去是不去?不去老头我可自己走了。” 深知老头犟脾气的楚泽连忙赔笑道:“陆老相邀,我怎么能不去,去,当然去。” 老人大袖一挥,冲着已经昏暗半边的天空低声喝道:“云来!” 少年瞪大眼睛,看见头因为负隅顽抗被大齐军队踏平,还有人说在大齐吞宋之前,风波湖忽然封闭了整个宗派,企图躲过这场大战,只是等到战乱结束,再有人去前明湖寻找风波湖的踪迹,却发现这个宗派好似从未出现过,一点痕迹也不曾留下。 至于其中的孰是孰非,传闻的真假,早已随着当年大宋的覆灭一起远去。而今风波湖所在的这一片区域,又变成了大夏的土地,成为了风波郡之中的一个被人遗忘多时的传说。 除去风波郡的“风波”二字之外,世间仿佛再也不剩下风波湖的半分消息。 …… 中秋的庐州城里分外热闹。 或许是少年这些日子走来,经过的大城都有些特别。 大夏的龙雀城太过庄严宏大,大梁的不鸣城又太过死气沉沉,像庐州城这般充满市井气息的城邑,楚泽还是第一次见到。 大街上随处可见那些学过几手道术,当成杂耍手段来卖艺的道人。 而学过几手把式的武人打擂台更是随处可见。 给人写对联,藏头诗,摆野狐禅的儒士。 坐在柳树,槐树,桐树下装瞎子给人批命算卦摸骨测字的道士。 还有的道士学艺不精,算命测字的功夫只学到些皮毛,算不了命也测不了字,嘴皮子倒也利索,选一个面向憨厚的搭档,索性便站在桥下,或者街边说书,讲段子。 原本高高在上的修行者,到了这般市井气息浓厚的城里,也顺理成章的融在了其中。 楚泽和老人穿梭在庐州城的拥挤的人潮之中,少年对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感到新鲜,眼神之中充满好奇。 庐州城北有一条无名小河流过。 沿河种着两排柳树,所以沿河的两条街,便叫做东柳街和西柳街。 恰逢月上柳梢头。 陆接舆带着少年穿街过巷,足足花了一刻功夫才从人潮中挤出,走入了西柳街的一条小巷里。 二人又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了一段,拐过三个弯,绕过一口水井,这才看见了一个用普通的蓝染布当做酒旗的小院子。 四周的房屋都是青砖粗木灰瓦搭建的,唯有这个酒肆,用竹子做围墙和院门,在这深巷之中圈出了一个小院。 小院不大,只放了四张酒桌,有青竹的,有梨木的,也有紫檀和楠木的,相差之大,一眼便引起了楚泽的注意。 老人熟门熟路的推开院门,径直走向那紫檀所制,雕刻着松鹤延年图的小方桌。 楚泽一脸疑惑,但也随老人坐了下来。 老人轻声笑道:“此处的竹叶青口感甘洌,殿下不妨试一试。” 楚泽低声问道:“此处到底是什么地方?” 没等老人回答,从小院后的屋子里就传来一个好似洪钟一般声音,“陆老头,你又来蹭酒了。” 陆接舆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语气认真道:“我今天可不是来蹭酒的。” 下一刻,发出声音的男人眼中看到了少年。 但,楚泽却觉得自己眼中看见了一座大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五十八章:楚魂 “大山”二字并不是形容男子的身材壮硕,讲道理,出现在楚泽眼前的这个男子看起来不算结实,甚至连一些自幼习武的寻常武者都不如。 男子上半身穿着短褂,腰间系着围裙,手中拎着一坛酒。肤色黝黑,年纪看起来约莫三十上下,看起来颇像老实巴交的农民。 只是男子的眼神之中,却藏有一股怎样也遮不住的压迫感,好似一座“大山”,压在少年头不定还能加一只烧鸡。不过有一点您可猜错了,酒香不怕巷子深,这家伙现在就是个生意人,将酒肆开到这里,一是为避开烦人的虫子,二是他的酒确实够香。” 老人端起竹杯豪饮一口,直到杯底空空如也,才吸了一口气,接着道:“那家伙其实和我们两个一样,都是春秋遗民。别看他样貌不过三十上下,实际上已经年过半百,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屋子深处传来一阵“笃笃笃”的声响,像是快刀切在案板上发出的清脆声音。 老人鼻尖一抖,朝屋子的方向嗅了嗅,立刻笑逐颜开道:“看来你刚才说的那段话起作用了,我已经闻到白斩鸡的味道了。” 少年很快也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从屋子里传出来,原本不觉得皆的肚子竟然不争气的发出轻微的响声。老人口中的白斩鸡还没端上桌,就已经让人食指大动,让楚泽对于这位种掌柜的身份更加好奇起来。 老人心满意足道:“曾有大齐的老饕找到这家酒肆,吃过一回那家伙的白斩鸡之后便惊为天人,每月愿出黄金百两求一盘鸡。还有那大夏的一位清馋,最是念念不忘这间酒肆的竹叶青,” 就在这时,小屋门上的布帘被轻轻一挑,撩开一道缝隙。手中端着三个盘子的种师道再度从屋里走了出来。 这位看起来依旧年轻,实际上已有五十岁的稳重男子罕见的露出一个笑容,冲着老人打趣道:“你这陆老头,一定是又在编排我了。” 老人向楚泽使了一个眼色,少年立刻从竹椅上站起身,接过种师道手中的凉碟,摆在桌子之上。 就在楚泽起身的同时,老人又拿过一个竹杯,倒上一杯白酒,推到男子面前道:“我编排你,我怎么敢编排种大掌柜的。当年王西川那个口没遮拦的老家伙不过开了你一句玩笑,结果整整一年被你拒之门外,我可不想重蹈覆辙。” 种师道接过老人递来的白酒,一饮而尽,随后从腰间拿出一个被紧紧盖住的竹筒,递给了楚泽。 坐在一旁的老人立刻眼红道:“好你个种师道,我们辛辛苦苦求了你这么久,都没喝上你酿的竹叶青,你咋这么容易就给了楚泽这小子。” 旋即老人就转头看向楚泽,表情要多和蔼有多和蔼,笑眯眯对着楚泽道:“殿下还年轻,喝酒伤身,还是让老夫代劳吧。” 虽然老人的话是这样说,可双眼却一直盯着楚泽手的那个青色的竹筒。 种师道缓缓坐下,拍了拍楚泽的肩膀,示意站着的少年也也一同坐下,接着开口道:“这竹叶青就当是我给楚泽的见面礼,给你喝一丈雪都算便宜你这个老酒虫了,再有什么非分之想,小心真的重蹈覆辙。” 楚泽刚坐稳,听到种师道说出自己的名字,不由疑惑道:“难道种掌柜听过我的名字?” 平常都是板着一张脸的男子,难得面色如此和善。他笑着对楚泽道:“你不记得我也是理所应当,不过当年殿下足岁之时,我恰好游历至大楚,所以去凤凰城观过礼。当年大楚遭难,我原以为……” 自觉失言的种师道一摆手,拿过桌上的酒坛,自斟了一杯,饮干后说道:“刚才是我失言了,自罚一杯。总之殿下能够活着,对于大楚来说,是一件幸事,也是一件好事。” 两杯酒下肚,黝黑脸颊已经印上两团淡淡红晕的种师道忽然斜着眼看向坐在正对面的老人,语气郑重道:“话也说了,酒也喝了。你们今日前来,难不成真的只是来过中秋的?陆老头,有话直说,你们大楚是不是想要复国了?” “复国”二字出口,整个小院瞬间变得寂静无声,就连刚才一直从墙根下传来的蛐蛐叫声都彻底消失不见。 楚泽双手抓住手中的竹筒,眼神吃惊的看向陆接舆。 自从少年恢复灵台清明之后,便时常会不由自主的想到这个无法避免的问题。 他是大楚的皇子,楚王室唯一的血脉,他有责任也有义务要重新振兴大楚。 可少年心底又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 是的,他是可以登高一呼,以大楚皇子的身份号召楚国的遗民,甚至春秋遗民,来复兴楚国。他只要坐在宫殿里,当一个傀儡皇帝,任何事情自然会有人去帮他做。 但现在的人族不是春秋初期的人族,人族已经安稳了十年。三国鼎立,天下看起来还算太平,并无大批百姓流离失所,也未听闻有大魔头出世杀人,更不见宗派随意欺压百姓。 如果此时大楚复国,必将重新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无数百姓会流离失所,无数的修行者和普通人会战死沙场,或许凤凰城外又会筑起一座京观。 竹离道人和两位师叔未曾说过这件事,之前陆接舆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而今天,种师道却将楚泽一直不敢放在台面上来讲的事情,毫不掩饰的放在桌子上,直逼少年的道心。 陆接舆沉默片刻后抚着胡子放声大笑,“种师道,你这家伙才是真正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怎么,只许我带着殿下来求贤,不许我带着殿下来过中秋?你想出山就直说,不过你也算不上贤人。” 种师道死死盯住老人,严肃道:“当真没有?” 老人看向楚泽,轻声道:“这件事,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不算,贺竹离说了不算,殿下说的才算。若殿下想要复国,那我们这帮老臣,就算拼了这条残命也要为大楚王室再效忠一次。” 楚泽只觉得一座大山从天而降,把自己死死压住。 少年不敢正视老人的双眼,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害怕自己说出的话,会让老人失望。 楚泽深吸了一口,平静道:“其实这件事,我也曾反复想过许多次。最后我只想明白了一点——其实我说的也不算,只有大楚的百姓说得才算。如果大楚的百姓此刻处在水深火热之中,那我们就有必要救民于水火,但大楚的百姓安居乐业,那不正合当年爷爷与父亲的意愿,我又何必再去重建一个大楚王朝。” 楚泽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场景,自己的父亲站在高台之上,自己的母亲牵着自己的小手,站在高台之下。 父亲说要让大楚百姓安居乐业,远离困苦。 少年还记得,父亲看向高台下凤凰城的百姓,庙堂上的文臣武将,还有自己和母亲时的眼神都一样,一视同仁的尊重和关心。 那一刻那个不算高大的身影,重重的烙印在了少年的心里。 至今挥之不去。 既然不能向您一般顶天立地,守护大楚疆土与子民,那我能够给他们的,只剩您说的安居乐业,远离困苦。 楚泽在心中庄重立誓:“今日起我不再守护大楚江山,但我将替楚家,守护大楚的子民,直到鲜血流干,生命耗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五十九章:且徐行 听过楚泽的回答之后,中年男子先是一愣,随后看向陆接舆,发现老人正乘着他不注意,迅速用手捻起一块鸡肉,囫囵吞枣般的放进了嘴里。 种师道板着脸问道:“陆老头,这些话该不是你教的吧?” 陆接舆咽下口中的白斩鸡,迅速摇头道:“这话可不是我教的,说起来我与殿下相遇也不过月余,而殿下跟着我也不是来学‘儒家’治国大道那一套的。” 种师道再度开口道:“当真?” 老人点点头,“当真。” 一双筷子重重落下,打在手背上,发出清脆声响。 老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把手往回抽。 “种师道,你竟然对一个老人下如此重手,简直是衣冠禽兽,丧尽天良!” 老人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桌上的白斩鸡,一脸的痛心疾首。 中年男子不为所动,转头看向坐在身旁的楚泽,忽然伸出自己的右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轻声道:“吃菜吧。” 楚泽咧嘴一笑,拿起面前的筷子,重重点头,“嗯!” …… 东海之滨,一路北上,便是大齐最北的东海道碣石州,最为靠近当年幽燕朝的地方。 石子川,白龙滩,碣石山,剑庐城最为出名的三个地方。 原先剑庐城不叫“剑庐”,而是名字听起来很是普通的潮头城。 但自从二十年前,一个叫做张鸦九的剑客横空出世,潮头城也变得不再普通,而且顺势摘下了“潮头”二字,改成了“剑庐城”。 其中的意思也再明显不过,就是为宣扬剑仙张鸦九曾在此筑庐生活过一段时间。 而剑庐城最出名的那三个地方,也都是借着这位剑仙的名号给人安上了“剑仙遗迹”的称号。 于是,那个原本已经被人遗忘在东海之滨的潮头城,摇身一变成为了“剑仙故居”,顿时吸引到江湖上无数的剑客豪侠前来。不过二十年光景,剑庐城就成为了人族最负盛名的几个剑道名城。 今日恰逢中秋,剑庐城更是人头攒动,飞剑破空声,叫骂约战声,甚至打斗声都不绝与耳。 洗剑楼,剑庐城中的第一的酒楼。 这间酒楼在剑庐城改名之前就已经存在,要不是遇上这样的大机遇,恐怕早就倒闭关张了。 酒楼人来人往,谁也没注意到有一位身材修长的中年男子,带着一位少年走进了酒楼之中。 站在柜后的掌柜头也不抬,粗声粗气道:“对不起,本店楼下的座位已经满了。” 少年立刻争道:“胡说,我怎么还看见有人上去了?” 掌柜手指如飞,拨弄着手指的算盘,连话都不打算回答。 少年气的双颊绯红,就想要伸手一拍桌子和这个掌柜理论,不料却被一只宽厚白皙的大手拦住。 身材修长的男子拦住少年之后冲着掌柜微微一笑,旋即从袖子里掏出一小方私印,放在柜上,轻声道:“不知此物能否让我师徒二人坐上一张桌子,便是楼下的亦可。” 站在高柜背后的胖掌柜约莫是觉得眼前的两个家伙实在烦人,不耐烦的抬头扫了柜面一眼,便看到了男子放在桌子上的那方用鸡血石雕刻的小印。 小印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给人一种棱角圆润的感觉,而小印之上只阳刻了一个“洗”字。铁画银钩,笔锋锐利,隐隐有剑意横生。 掌柜的起先还未反应过来,只是觉得这样一方造型朴实的小印颇为好看,但当脑海之中的某句叮嘱浮现之后,这位胖掌柜忽然脸色大变,一下子汗如浆出。 胖掌柜颤颤巍巍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丝绸手帕,抹去额头上渗出的汗水,随即大喊道:“徐七!徐…徐七!” 拥挤的大堂里,一个肩上搭着快白巾的小二,灵巧的穿过人群,一路小跑到了柜台之前。 “带这两位贵客上四楼,开那间‘浅水’。”胖掌柜一边嘱咐着眼前的年轻人,一边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忐忑瞄向眼前的二人。 徐七听到掌柜的说话之后先是一愣,随后冲着身旁的两人笑道:“二位,四楼有请。” 男子收回手中的这方小印,微微颌首,迈开步子,跟在了徐七身后。 先前被男子拦住的少年眼神中充满了好奇,低声问道:“师父,这是怎么回事呀?原来你真是从剑庐城出来的……” 随着少年和男子走远,大堂内吵杂的说话声逐渐掩盖住了少年的声音,站在高柜背后的胖掌柜脑海之中,仍旧是当年洗剑楼原本的大当家将酒楼交给他时说的那番话。 “若有一天,有人持一枚鸡血石雕刻的‘洗’字印前来时,见印如见我,他想要什么,你就给什么,哪怕是整座酒楼都行。” 酒楼之中,只有几人知道,当年洗剑楼的大当家原本也是一个剑客,而且与那姓张的剑仙有过交集,掌柜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望着男子的身影消失在二楼拐角,胖掌柜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喃喃道:“浅处无妨有卧龙,这回难不成真的是龙归位了……” …… 妖族铁蹄扣关,周山倾倒,大周覆灭,而春秋至。至今儒家都把春秋这几十年,称之为“大不义”。 有人与乱世中覆灭,就有人在乱世中崛起。 修行者如此,一个王朝国家亦是如此。 当年楚江以北,除去名存实亡的大周之外,其余九国里,名声最显的不是号称“夏刀天下绝”的大夏,也不是拥有“稷下学宫”坐镇的大齐,而是处在四战之地的北魏。 北魏之所以名声煊赫,能够在春秋伊始崛起,就是因为北魏宇文帝手中,掌握着一支可称“无双”的军队。 当年妖族挥师百万南下,周山一线近六十万军队,除了这只军之外,无一获胜,更不要说成建制的退回三关之内。 老人喝道兴起,反而不再放开,吃一颗花生,拿着筷子在酒杯里沾上一点,放到嘴里都能够咂摸许久。 “这支军队当时的统帅叫做种夏,你眼前这个卖酒的家伙,是他的侄子。种夏这老头一辈子都把心思投在修行和带兵上了,膝下无儿无女,所以一直想让这家伙来当种家军的统帅。” 种师道表情平静,手中的竹杯不知何时换成了一个瓷碟。他呡了一口碟中酒,淡然道:“这事已经过去许久,无论是北魏还是种家都早已不复存在。我倒觉得现在的生活不错,至少不用被太多的俗事缠身。” 原本眯起双眼的老人,睁开一只眼,上下打量着种师道,嘟囔道:“如果不是因为当年的誓约,你现在会留在此处?什么‘大淫隐于市’都是借口,修行者一朝修行踏入江湖,就再也没有把脚往回抽的可能。一旦停下脚步,无数的后来者会毫不留情的从你身上踏过去,直到把人踩成脚下道路的一部分。” 坐在一旁默默喝酒的楚泽不由的想起当年的白泽,这位曾经一剑名动十四州的剑道魁首,天下第一人,也已经化做了历史里的尘埃。也许此刻还躺在寒牢山那幽深黑暗的山洞之中,等待着苏醒。 种师道把玩着手中的空酒杯,轻声道:“当我决定离开北魏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老人点头笑道:“是是是,那是当然。要不让怎么会有‘天下十万游侠儿,尽学当年种师道’的说法。” 楚泽疑惑的瞥了一眼老人,平日里的陆接舆可不是如此。这位当世大儒,向来严于律己,言合乎礼,行合乎礼。可今日喝起酒来,却显得有些失态。 坐在老人对面的种师道咧嘴笑了笑,再度将瓷碟斟满,怡然自得的喝了一口,“行了吧陆老头,演戏不累吗?这院子里除了我们三人,连一只苍蝇都没有收起你那‘酒后吐真言——只会死皮赖脸’的套路来,这招在我这使过一次就不好使了。” 下一刻,在楚泽眼中颇为失态的老人忽然坐正了身子,看起来要多精神就有多精神,压根没有半分醉意。 楚泽愕然道:“先生?” 老人曾是两大楚代帝师,年少时,楚泽每次见到陆接舆,都要恭恭敬敬的叫一句“先生”。 被种师道拆穿的老人也不觉得丢脸,反倒美滋滋的将眼前碟子中最后一块白斩鸡用筷子夹入嘴里,彻底咽下去之后才说道:“还是你眼睛尖!” 坐在一旁的少年差点为之倾倒。 啥叫人家眼睛尖,就您这拙劣的演技,怕是瞎子来了都能感受清楚。 种师道同样夹起一根脆笋,边嚼边说道:“有什么事就直说,何必玩花样。” 老人忽然看了一眼楚泽。 少年疑惑不解,心中却已察觉,看来老人今夜带他来庐州城,和眼前这位男子喝酒,其实还是为他而来。 陆接舆叹了一口气,“我不瞒你,我猜你应该也看出来他现在在走什么路了。” 种师道放下手中的瓷碟,挺身端坐,正色道:“我自然知道他在走你当年走的那条没走通的路,而且他能够比你走得更远。所以你这次来,是来求那个的,果然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老人表情严肃,死死盯住眼前的男子,坚决道:“殿下愿为大楚百姓放弃大楚,若此事我等老臣再不能够为殿下分忧,如何对得起当年陛下的嘱托。” 种师道一挑浓如墨痕的眉毛,沉声道:“你可是认真的?” 陆接舆无比郑重的冲眼前人点了点头。 旋即种师道就看向了一旁不明就里的楚泽。 他缓缓起身,朝着屋子里走去。 “你随我来。” 楚泽看着走入屋内的种师道,脑海中充满了疑惑。 老人轻声道:“殿下,去吧。” 少年思索了片刻,就推开椅子,站起,转身,跟上了男子的脚步。 一轮完整如玉盘的皎月下,一个老人拿过一只筷子,开始轻轻敲打桌子,用江南独有的楚语,唱起孤独的歌谣。 …… 失去云层庇护的寒牢山上,被一层水银般的月光铺满了每个角落。 承载着七十年前秘密的洞穴之外,那块刻有“洞天”二字的巨石上,此刻正坐着一位白衣少年,在空中无聊的踢着双腿。 少年对着空旷的月轮像是在喃喃自语,“爹娘,今日是秋夕,孩儿这些年过得很好,也不知你们过得如何?想必也过的很好,人家总说好人有好报,你们都是好人。接下来我就要去北荒了,别担心我,我会活着回来的,我保证……” 过了许久,坐在巨石上的少年猛然跳下,稳稳落在地上。 “爹!娘!孩儿这就走了!” 少年手上握有一柄石剑。 他迈开步子,坚定的,向北方。 他伸出手掌,摇晃着,向南方。 少年一身风尘里,历千帆,且徐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六十章:参商 洗剑楼的最完,已经将手中的木瓢伸进了水缸,舀起了满满一瓢水。 楚泽心中自然疑惑到了极点,只是面对种师道的要求,于情于理还是于拳头,少年好像都没办法拒绝。 菜园里很快多出了两个忙碌的身影。 少年心思细腻的发现,自己脚下的这片菜地,远不如自家那片菜园显得富有生机。 而从种师道皱着的眉头也能够看出来,这位酒肆掌柜对于种菜其实并不擅长。 一遍水浇完,少年的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男子放下手中的木瓢,用围裙抹去手中的水渍,点头道:“好了,走吧。” 楚泽懵懵懂懂的放下手中的木瓢,跟着男子走出的小屋的后院,重新回到前院。 种师道重新坐回桌子前,端起自己那碗未喝完的酒,一饮而尽。 楚泽表情古怪的愣在一旁,不知自己究竟是站还是坐。 一直坐在酒桌上的老人,冲着少年咧嘴一笑,“快坐吧,这家伙答应了。” 楚泽到现在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狐疑道:“答应什么……” 老人笑眯眯道:“你知道最近一次的‘江湖榜’吗?” 少年点了点头。 江湖榜,也就是当年把白泽评为“天下第一”的榜单。 这张榜单并不定时出现,长有可能十余年一次,短则一年一换,但榜单右下角的点将台红印从未变过。 江湖榜分成正榜六张,副榜四张,一共十张。 正榜曰,“豪杰”,“胭脂”,“武将”,“神兵”,“魔头”,“谋事”。 副榜为,“才俊”,“才气”,“纵横”,“隐刀”。 陆接舆有些幸灾乐祸的看向眼前的种师道:“无论正榜副榜,皆取十人为限,除此之外若有点将台觉得值得一说的人物,便会多出一份‘点将评’。” 少年倒是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一想到老人刚才的眼神之后,忽然下意识的望向了正端坐在桌边喝酒的种师道。 老人语气骄傲道:“上一次‘江湖榜’是十七年之前评出的,除去十张榜单之外,久违的出现了第十一张‘点将评’。点将评之中也列入了十人,而你眼前的这家伙,就在点将评的第一位,被点将台封了一个‘天下第十一’的称号。” 少年结巴道:“天下,天下,天下第,第十一?” “天下第十一”这个称号听起来有些滑稽可笑,可真正见识过当年“天下第一”的白泽之后,少年就明白,能够上“江湖榜”,就算排在末尾,也绝非等闲修行者能够匹敌。 老人忽然豪气干云道:“一拳打碎镇山鼎,一脚踏破昆仑门。当年你挑战昆仑城主的收官之战,至今还让人津津乐道,就连老头我都心向往之。” 种师道冷冷瞥了陆接舆一眼,随手将一粒花生丢入嘴中,淡然道:“既然我已经答应你的要求,你就不要再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翻出来重提了。” 正在兴头上的老人被种师道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讪讪笑道:“我这不是给在给殿下介绍你嘛。” 已经听得心神摇曳的楚泽终于忍不住发问,“先生,种前辈,你们刚才到底做了些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老人抄起竹筷,夹起一根晶莹剔透的萝卜丝,盯住萝卜丝满足道:“这家伙欠过我一个小人情,所以我才能一直在此处蹭吃蹭喝。不过刚才,我已经把这个人情用掉了,用来换这家伙手中的一本书。” 楚泽瞪大眼睛,好似想到了什么,失声喊道:“难不成是种前辈修行心得?!” 坐在楚泽身旁的种师道咧嘴一笑,摇头道:“我向来不会去写那些修行心得,武者的修行之路笔直向前,除了一直往前走,别无心得。陆老头说得书,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贵重之物,只不过是我刚刚开始修行时用的那本功法。” 种师道伸手入怀,从衣服夹层之中捻出一张薄薄羊皮。 羊皮薄如蝉翼,被叠过四次,少年用双手郑重的接过种师道递来的羊皮,在桌上缓缓摊开。 参商。 羊皮最中间用墨水写了两个大字。 墨水中好像掺杂了一些银粉,所以月光一照,“参商”二字显得银光闪闪。 四四方方的羊皮上记录了一共四式吐纳锻体之法。“积尸”吐纳,“叩关”运气,桩走“北斗”,拳出“参商”。 少年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意味深长,不由道:“动如参商,当真是有深意的名字。” 听到楚泽的评价之后,种师道不由的老脸一红,老人却直接大笑道:“啥有深意的名字,所谓‘参商’,不过就是长短,说白这就是长短王八拳而已。” 上一刻还惊讶不已的少年,这一刻彻底呆住,久久无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六十一章:会心 饶是如种师道这样严肃的人,被老人戳破了真相之后,也不由的干咳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这位沉稳的武道宗师沉声解释道:“天下大道和而不同,但走到最后又殊途同归。虽然这功法看起来普通,却胜在足够平和。以你现在的状态,若是修行太过霸道的外家功法,说不定就会打破体内平衡,反倒引起气机混乱。” 楚泽缓缓起身,朝着种师道抱拳深鞠躬。 即便老人刚才那样拆台,少年心里也清楚眼前纤薄羊皮的分量绝对重如泰山,否则老人也不会用人情来换这张羊皮。 而且能够让一位修为大成的宗师贴身收藏的东西,又岂会是凡物。 种师道愣了片刻,连忙摆手让少年坐下。 等到楚泽重新坐下之后,陆接舆一捋自己稀疏的胡子,看向种师道,低声问道:“依你看,这小子的修行怎样,按照你的参商来修行,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种师道思索片刻之后,瞥了楚泽一眼,这才缓缓开口道:“他的经脉和气海不太一样。” 以武道修行虽说也是修行大道中的一种,但与其他修行方式相比还是有明显的不不同。 武者重体魄修行,破凡之后更是号称“天人”,可肉身成圣,更有“两指可捏碎山峦,一拳能破碎虚空“这样从上古流传至今的说法。 所以武者对于肉身,以及身体内经脉,窍穴的掌握比其他修行者来的更为透彻。 种师道眯起双眼,推测道:“你应当是在不久之前接连受过重创,元气逆行,经脉闭塞破碎,导致气海崩塌破碎。通常情况下,如此境地莫说修行,就连正常活下去都算奇迹。不过你之后应当是被一种相当蛮横的药物修复经脉。不仅如此,因为你逆行元气的缘故,在无意间又拓宽了体内经脉和窍穴,使得原本的小溪与池塘,变成了河流与湖泊。” 一旁的陆接舆听到种师道的这番说法,不由的面色一变,开口问道:“当真?!” 楚泽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随即立刻解释道:“这件事和她关系不大,先生不要错怪谢谢。” 老人看着楚泽诚恳的表情,不由的无奈摇头,“你呀你,在鬼门关外走过一遭了,还要帮她开脱。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少年低下头不说话,心中却在说,“其实我在鬼门关外不止是走过一回,而是走过三回了。” 老人看向种师道,慎重问道:“你刚才说楚泽原本经脉气海皆破碎,可又被一种相当蛮横的药物修复,这样可对他的修行会有影响?” 种师道一摆手,“我口中的‘蛮横’,并不是指这种药物强行将他原本已经破碎不堪的经脉气海如捏泥般捏在一起,而是用一种近乎规则的手段,将原本不太可能的经脉和气海重塑了一遍。”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的光,缓缓开口道:“你的意思是……” 种师道伸出右手,凝聚成拳。这位隐居在巷陌深处的酒肆老板拥有着一双修长细腻的双手,单从手上来看,说他是一位琴师都有人相信。 黝黑男子伸出大拇指,“据我所知,这样的药物不多,拍在第一的是真龙血。随后则是凤凰血,三生草,种在山上超过百年的千金不换,以及相传只生长在阴曹地府的关鬼门。” 种师道说完,摊开手掌,平静道:“根据五种药物的不同,对身体产生的效果也不尽相同,那你的接下来的修行也要进行调整。” 楚泽连忙将眼前的羊皮叠好,郑重回答道:“修复晚辈经脉气海的,是第一种,但又不完全是。” 陆接舆瞬间意识到楚泽说得是什么,惊讶道:“那不成是那寒牢山之中千年前的寒蛟血?” 楚泽点点头,“正是寒蛟血,准确来说,应当是寒蛟化龙时留下的血液。那些血液同山腹深处的寒潭水混合,形成了一方小小血潭,晚辈正是浸泡了血潭之中的水之后,恢复了自身经脉。” 种师道把手放在桌上,用手指敲了敲木桌,桌子发出干脆通透的声响。 “既然是蛟龙血,那应该无碍,若是关鬼门那种过于阴寒的药物,虽然能修复经脉创伤,多少也会留下一些暗创,对日后进境不利。” 少年听完之后,长舒了一口气,好像真的松气了一样。 坐在一旁的陆接舆也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儒家观气,常从大处着手,有“儒家观气,常观一国”的说法。 武夫观气,却恰恰相反,能查自身气数,却看不到他人的精气神,所以称之为“武者观气,发于毫末”。 若此处坐着一个实力登楼的玄修或者佛陀,自然能够看出,少年的精气神看似旺盛无比,实际上却如油尽灯烛,只剩最后一丝火光,若不续油,不用多时便会彻底熄灭。 种师道思索片刻后,盯住楚泽道:“既然陆老头说你走的是他当年走过的老路,那你的修为应当也不能以常理的来估计。你知道,修行之路,其实最忌脚踏两条船,更何况是脚踩多船,其实不若与踩在一根漂浮在水中的滚木上,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跌入涛涛大江之中,永无翻身。” 气海深处。 小院自起一阵风,池塘中又多出了一泓清水。 青莲盛开十六瓣,瓣瓣上可见隐约流动的云纹。 十二瓣白莲居于青莲右侧,一副含苞待放的模样。儒家讲究纳气养气,君子可提气如泰山,亦可内敛如鸿毛。 此时来看,楚泽在玄道之上已经攀上了四境心相,而儒道虽弱,也有三境知命。 心相者,观相可见心,由心生相貌,已经到了一种能够由里及外的地步。此境界者,强如之前一路追杀楚泽和谢谢的高瘦男子,已经能够使出太上境才能用的袖里乾坤手段,虽然只有部分,也代表着这个境界已经隐隐可以影响一方天地了。 至于知命。立身,养气,而后知命。从字面来看,知命便是通晓命数与命理,甚至能够有意无意看到那条从九天上下垂的命线。正因如此,楚泽才清楚此时的自己,究竟还剩多少时间能用。 一个年方十六,便已至四境的修行者少年,即便是在某些宗派中也足以称为“天才”。 只是,少年知道,这对于他来说还远远不够。历史上不乏有那种足以大书特书,却英年早逝的天才。相比于暂时的实力,活得长,走得远,才能算是真正的强大。 少年长出了一口气。 在大楚的土地上,生长着一种竹子,无论经受怎样的风雨侵袭,洪水山崩,只要根不离土,还有最后一口气在,这种竹子就依旧会拼命的生长,绝不向死亡屈服。 少年想起了曾经也种在皇宫深处的这种“湘竹”,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 苏叁和张鸦九分别坐在雅室中仅有的两个蒲团之上,面前的小方桌上,只摆了三个菜,还有一壶酒。 苏叁看着眼前简单朴素的三个菜,抬头看向自己的师父,悄声问道:“师父,那个,你和这间酒楼到底什么关系呀?之前你说的那个叫做‘洗青山’的人,又是谁呀?” 张鸦九拿起筷子,夹起眼前放着的韭菜炒鸡蛋,微笑道:“剑庐城是我的发迹之地,我在此处有一两个朋友自然也算正常。” 苏叁表情充满了好奇,自从离开不鸣城之后,张鸦九一路上都颇为刻板严格,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苏叁从未听过张鸦九讲过他在成为江湖上新一辈剑神之前的事情,更不用说听张鸦九提起他的朋友了。 少年理所当然的以为,像是这般强者,通常都是高处不胜寒,独来独往惯了,不需要什么朋友。 等张鸦九把桌子上三个菜都尝过一遍之后,苏叁也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再度询问道:“师父,要不然你给我讲一讲呗?” 张鸦九放下手中的筷子,提起酒壶,一挑眉毛,轻声道:“想听?” 苏叁犹如小鸡啄米一般点点头。 张鸦九给自己的小碗里倒了一小碗酒,随后又给苏叁的酒杯中倒了一杯酒。 “边喝边讲。”一碗酒下肚,张鸦九彻底收敛自己全身散发的气势,苏叁眼中由一个绝代剑客直接变成了一个泯然众人的朴实中年汉子。 少年第一次看到师父露出这种模样,双眼炯炯有神的盯着张鸦九,就差把“期待”二字直接写在脸上了。 张鸦九双眼变得深邃内敛,缓缓开口道:“其实一开始,我张鸦九从来没想过当一个剑客。那时才八九岁的年纪,我便成了潮头城,也就是今日剑庐城一间铁匠铺的学徒。倒是那个家伙,立志想要当一个名留青史的剑侠。我们二人曾约定过,在他成为真正的剑侠之前,我会为他铸一柄绝世好剑。只不过,后来我反倒成了剑客,而他却在这剑庐城落草生根,开了一间酒楼。” 听到这里,苏叁几乎要把“洗青山”三个字脱口而出了,好在少年经过一段时间的历练之后,性格沉稳了不少,把嘴里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过张鸦九看到苏叁的动作之后,就猜到自己这位徒弟想说什么,于是点头道:“如你所想,这间酒楼的老板就是洗青山,也是我在剑庐城唯一能够称之为挚友的人。” 苏叁咬了咬嘴唇,开口问道:“那你们有多久没见了?” 张鸦九看着眼前的三个菜,简朴木桌,会心一笑道:“就像它们一样,已经过了十二年了。看到这些东西之后,十二年前的那一幕幕还历历在目。这十二年来我看过无数人和事,反倒是最一开始的记住的东西,记得更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六十二章:圆缺 苏叁第一次从自己的师父口中知道了许多秘密。 原来自己师父年轻时的梦想其实是做一个出色的铁匠, 原来师父其实是一个出生在一座渔村的孤儿, 原来当年师父成为剑客是因为和一个老头的约定。 还有许多的琐事,比如张鸦九离开潮头城的时候,才不到十六岁,这位明明能够打出锋利铁剑的年轻铁匠,走的时候,拿着的却是一柄木剑。 一壶白酒,苏叁喝了一杯,剩下的都被张鸦九一人饮尽。 这位修为强到足矣千杯不醉的男子,此时却已经双颊泛红,醉眼朦胧,完完全全就是一副不胜酒力的普通人模样。 张鸦九以右手手肘撑在方桌上,端详着手中仅剩最后一小口白酒的小碗,平静道:“为师其实到现在也没有想过要当什么‘剑仙’,无论做什么,我只取‘认真’二字。当年师父让我下山历练,我便下山历练。越走便越远,这才发现这条路只能往前,没有回头。” 苏叁表情担忧,轻声问道:“师父,你没事吧?” 张鸦九一摆手,随意道:“为师只是有些感慨而已,越是往楼上走,才发现天道命数越难捉摸。” 对于天道规则和登楼境界,少年也曾听自己的师父提起过,只是境界未到,苏叁对于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始终欠缺几分理解。 张鸦九忽然高举陶碗,起身道:“终究是应了那句老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将最后一滴酒咽入喉,张鸦九双颊上因酒醉产生的酡红反倒消失不见。这位向来给人感觉刻板的男人再度恢复了原本的“泰山崩于前,我自岿然不动”的表情,之前种种好似全然不曾发生过。 那方由鸡血石雕刻而成的小印再度出现在张鸦九的手上,男子对着苏叁轻声道:“随我来。” 端坐在蒲团上的少年,看见师父重新恢复严肃的表情,不敢怠慢,迅速起身,跨过房间的门槛,重新回到走廊上。 从候在四楼开始,徐七眉头就没舒展过。 徐七凭借自己的聪明伶俐,在十三岁的时候就成了洗剑楼的小二。在楼里待了整整三年的他,招待过无数的客人。有大腹便便的富豪商贾,有气势逼人的修行者,也有那庙堂上的官员武将,却没招待过像黑衣男子这样的客人。 徐七挠着自己的脑袋,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向神秘的雅室“浅水”里面,竟然如此朴素。为什么那个男子点了三个普通到极点的菜,而且后厨居然真的有这三个菜。而那个穿着一身黑衣的高瘦男子,究竟又是什么人。 尽管今日的剑庐城比起当年的潮头城已经好了太多,可城里面依旧还有穷人,还有那种光着脚丫和屁股蛋满街乱跑的小孩,还有瑟缩在墙角,衣衫破旧的乞丐。 徐七就是其中之一。 少年的前十年过的平平无奇,母亲死得早,父亲就是一个老实本分的普通人。 那时的徐七还是葫芦巷里的孩子王,立志想要当一个能够飞来飞去的剑仙。 也是,剑庐城里的孩子,甭管是有钱人家还是穷人家,都向往那些每天在剑庐城里见到最多的剑修。 直到一个普通的冬日,少年回到家,看见的却是父亲的尸体,得到的却是父亲的死讯。 城东有两个剑修生死斗,结果波及到了一旁的屋子,一剑便轰塌了一间工坊的屋的再多也是枉然。” 种师道点点头,又像想起一事,猛地站定,随后问道:“难不成你一开始带着楚泽而来,就是为了这个。” 老人也是一愣,随后摇头道:“我一开始并未想这么多,只是真的当今日是个普通的秋夕罢了。不知今年秋夕之后,此生能否还与殿下再过一个秋夕。” 种师道不再言语,重新走了起来。 两人走到城西,并未多做停留,再度往城北走去,不到一刻,便已经绕着城墙走了一圈。 老人并未出言催促身前的汉子。 虽然比不上种师道这个看门人了解那里,可老人对于当年的辛秘,以及如今的种种,还是知道十之八九。 老人清楚,莫说是楚泽这样的四境修行者,若是单独一两个修为登楼的修行者,若无重宝护身,也有极大的可能变成那里面的一堆枯骨。 可凡事能够走出那里的人,只要不被人截杀,或者遭遇其他不测,就有很大的几率跨过天人与凡人之间的那道门槛,更上一层楼。 当然,或许某些天赋异禀的修行者破境无碍,并不需要这样的历练。 楚泽却与他们不同。 陆接舆皱着眉头,表情犹豫不决。 少年走的是自己当年的老路,也许在凡人境还能走得下去,可一旦遇上那道拦住无数修行者的门槛,少年面对就不是那一般意义上的门槛。 现在楚泽还只是儒道双修,之后加上种师道的武道,便是三条大道,此外还有剑道和佛道。 想到此处,陆接舆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已经生出劝阻楚泽的念头了。 就在此时,走在前头的种师道却再度停了下来。 老人抬起头,发现两人又回到了一开始相遇的那个街口。 种师道并未回头,轻描淡写的抛下一句,“明日,你便让他出城吧。” 老人知道,这位看门人已经答应了。 老人不再多言,只是冲着种师道在月光下远去的背影点了点头。 陆接舆轻轻一跃,落在一旁的屋顶中脊上,看着天空中的皓月,许久后才喃喃自语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六十四章:如梦令 风波郡下设有三城,以庐州城为最东。 从东城门沿着官道向东再走二十里不到,便是当年被宋国人称作风波湖,如今被大夏称之为前明湖的地方。 风波湖三面环山,以兰溪山为最高,两条山脉在此地交汇绵延,形成了一道屏障,既护卫了风波湖,成为了大夏和大齐之间天然的屏障。 想要最快的去往大齐王朝,走山路是最快的捷径。 此时正有一位风华正茂的少年沿着风波湖湖边大步前行。 整座风波湖其实是由东西两片湖水组成,状如一个葫芦。东湖稍小,且深入山中,为山泉流入之处,西湖更大,站在湖边望去,一眼不可到头。 此时正值夏日,少年所见之处,不到一丈远的湖面上,皆是开满的莲花,粉白相间,煞是好看。 少年看着一湖莲花,心情大好,口中不由自主的哼起某支小曲。 湖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水声,少年转头看去,只见在万顷莲池之中,有一只小木船划开湖水,翩然而至。 船头的艄公是一个带着斗笠的老人,皮肤黝黑干瘦,一张老脸皱皱巴巴,像是缩水的干萝卜。 老人缓缓把木船靠向岸边,冲着岸上的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稀疏的大黄牙,用一口不怎么地道的大周官腔说道:“这位俊俏的小哥,可要坐船?” 少年打量着四周,表情茫然。 倒不是少年不知道老人在和自己说话,可一路走来,越是靠近这风波湖越是人烟稀少。到了风景绝佳的湖边更是如此,几乎就是一片荒无人烟之地。 这里明明不是渡口,却忽然冒出来一个摆渡的老人,实在让人觉得奇怪。 老人搓搓手,尴尬一笑,接着道:“小哥莫要担心,我不是那打家劫舍的水贼,你看我这身板,也禁不住人两拳。我们村子就在东湖旁的山脚下,老头我就是个普通的摆渡人。” 少年望了一眼远处,几座山峰堆叠在一起,除了一片青绿,看不出半分有人烟的痕迹。 少年用右手遮住眼睛,望向天空,太阳已经过了正中,已经朝着西边落下。按照自己现在的速度,在太阳落山之前应该应该也没办法走到湖对面,说不定还要在湖畔过上一夜。 老人丝毫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站在船尾,静如一截枯木头。 思索半天,少年试探着问道:“老人家,做你的船去你住的那个村子,要多少钱?” 老人一听少年的问话,立刻伸出那干瘦粗糙的大手,在空中晃了三下,“从这里过去,需要花上一个时辰左右,看小哥你也事走江湖的游侠,老头我收十五文便是。” 少年点点头,纵身一跃,从岸上跳到了船上,引得小船一阵摇晃。 少年冲老人微笑,抱拳道:“有劳师傅了。” 一笑就会露出大黄牙的老人,笑着点头回礼,转过身,撑起自己手中的竹竿,将小木船这样没用的话,小哥不介意吧。” 楚泽咧嘴一笑,“没事大爷,反正一路上也就我们两人,聊聊天挺好的。” 老人忽然想起一事,笑道:“对了,小哥初来乍到,不知道有没听过此地的传说。” 楚泽想了想,“风波湖”三个字因风波亭而赫赫有名,此地留下的传说也多半和当年的风波亭相关,难不成久居此处的老人知道有关于当年风波亭的辛秘。 少年打量着眼的老艄公,这位老者看起来至少也有耄耋年纪,说不定真的听过自己不曾听过的故事。 想到此处,楚泽便摇头道:“难不成这前明湖还有什么传说?” 木船在老人的操控下,如鱼得水般,穿过重重莲花,逐渐靠近了湖中心。 老人一摆手道:“什么‘前明湖’,我们村子里的人都习惯叫这方水域为‘风波湖’,因为咱们这里的山上以前出过神仙。” 少年眼珠一转,那这“神仙”必然就是当年“风波亭”的修行者无疑了。 老人像是彻底打开了话匣子,咂摸嘴道:“这些神仙向来和我们这下山下人没有太多来往,我们虽然他们当成神仙,也不至于真的那香火去供着他们。可惜后来,这些神仙不知道怎么就都没了,反正现在山上安静多了。” “那些神仙住的地方,被称作啥子‘风波亭’,就在那个兰溪山下的山谷口山,还立着两根木头,听村里那些去过山谷里,识字的娃娃回来讲,这两根木头上还刻着‘风波远我,我远风波’几个字。听上去文绉绉的,不过具体啥意思,我也不明白。” 不知为何,原本精神抖擞的少年,在听过老人的颇为吸引人的故事之后,反倒有些迷糊起来,不由的产生了几分昏昏欲睡的想法。 楚泽只当自己还没从之前的劳累中恢复过来,猛地掐了一下大腿,龇牙道:“您继续。” 老人从容一笑,语气平缓道:“不过我还听说,在这群神仙一般的人物里出了一个极为特别的人。这人非常善于利用梦境,甚至一心扑在了里面,听说一般人就算有心防备,也有可能被这人用梦境控制。说不定,此时此刻,我们两个都在他的梦里也说不定。” 坐在船尾的少年,此时已经闭上双眼,彻底睡了过去。 站在船头的老人没有听到少年的回应,缓缓转头向后看去。 小舟挤开一片密集的荷花荷叶,缓缓消失了一片浅红碧绿之中。 看起来朴实的老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轻声道:“哦,原来是睡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六十五章:小村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 斜阳西沉,树上的知了反倒叫的更欢。 小村东头的一座破旧道观里,有一位穿着旧衣衫的少年正枕在一堆稻草上,鼾声细微,伴随着道观外的蝉鸣此起彼伏。 沉入梦乡之中的少年,此时皱着眉头,好似梦到了些什么。 道观外,一群少年嬉笑打闹着,逐渐从远处跑向道观的附近。 道观里的酣睡少年抬了抬眼皮,重重打了一个哈欠,睡眼惺忪的从稻草堆上坐起,茫然的望着四周。 道观里忽然冲进来一个人影,恰好挡住少年身前最为刺目的那缕阳光。 少年缓缓抬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身影。 只是没等少年看清眼前之人究竟是谁,就听到一个带着些许笑意声音道:“楚泽,我就知道你在这里睡觉。见你下午又没去上课,先生可气坏了。” 坐在地上的少年依旧神色茫然,像个眼神呆滞的盯住眼前人,这个逆光而站的高大身影,也是一个少年。 站在楚泽身前的身影先是一愣,随后冲着楚泽挥动右手,狐疑道:“楚泽,你该不会是睡傻了吧?” 名叫楚泽的少年犹如道观里那泥塑的三皇像一般,一动不动,过了许久之后,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摆手道:“没事。我只是……” 楚泽咬着嘴唇,恍惚道:“我只是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站在楚泽面前的少年将右手递出,轻笑道:“你小子能做什么梦,无非就是梦见掏鸟蛋,抓泥鳅,最多也就梦梦村西头锦儿姑娘的屁股了。” 楚泽看着递到自己身前的手掌,思索了片刻,便一把抓住,借力从稻草堆里站了起来。 少年摇头道:“这个梦,很古怪,很古怪。” 少年接连说了两遍“古怪”。 身材高大的少年一把揽住楚泽的肩膀,嬉皮笑脸道:这话你还是对先生去说吧,看看先生听了你这话,会不会也觉得‘古怪’。” 楚泽和高大少年肩靠着肩,表情茫然,沉默不语。 感觉到楚泽情绪不对的少年,拍了拍楚泽的肩膀,安慰道:“行了行了,不就是一个梦吗?走,我们去湖里耍一通,顺便抓两条鱼回去,明天送给先生,保证你不会被骂的太凶。” 高大少年此刻仍旧以为楚泽是因为怕被先生责罚,才露出如此表情的。 楚泽虽然还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听了少年的话之后,微微点了点头,便迈步朝着庙外走去。 一切过程行云流水,丝毫不见半分拖沓。 只是,当两个少年迎着夕阳的余晖,跨过破旧道观的门槛之时,楚泽却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刚刚趴着的稻草堆和庙里破旧的神像,一切平静如常,没有异样。 就在高大少年疑惑不解的时候,楚泽像呓语般说道:“王质。” 高大少年挠头道:“咋了?” 楚泽摇摇头,轻声道:“没事。” 姓王名质的高大少年哦了一声,重新揽住楚泽的肩膀,嘿嘿道:“你听说了没,锦儿姑娘其实还有个姐姐,一直在城里大户人家当丫鬟,昨天刚回来了,长得就像那天上的仙女一样好看,名字也好听,叫做画眉,你觉得好听不……” 夕阳下,两个少年肩并着肩越走越远,很快消失在了大道的尽头。 破庙里,三尊破旧的三皇神像,微低着头颅,六双眼睛,皆盯着少女之前躺过的那堆稻草。 …… 八月过半,寒露将至,依山傍水的村子也很快入了夜。 真得从湖里抓了几条大鱼的少年们在村中那棵巨柳下道过别,便兴冲冲提着自己的战利品各回各家去了。 此时,唯有楚泽一人还在大柳树下,手中提着用秸秆串好的两条肥硕的鲫鱼,保持着抬头的姿势不变,望着头少年的手艺再练上几年,都可以比肩他爹了。 楚泽拿过燧石,熟练的将灶台点燃,随后掀开锅盖,看见还剩大概两三碗分量的白粥,满足的笑了笑。 站在灶台旁,楚泽由不禁想起了今日同伙伴嬉戏的时候,听到了一些消息。 听这些少年说,深藏在兰溪山下,风波湖边的小镇,最近迎来了许多新面孔。 当然也不全是新面孔,比如薛锦儿的姐姐薛画眉,还有村北陶匠老朱头的师弟,还有那村里大户人家柳家,柳老爷子唯一的孙子,原本一直在外求学,也在近日归来。 至于那些全新的面孔,比如穿着破烂道袍的年轻道士,还有那接替村里空缺更夫位置的木讷中年人,以及铁匠铺贺兰虎突然收的新徒弟,楚泽一个都没见过,大多都是从身旁玩伴口中听来的。 少年又想起了自己今天下午做的那个古怪的梦。 少年还记得,在梦里,自己是一个叫做“大楚”王朝仅剩的皇子。可惜六岁那年,大楚被灭了国,楚泽作为大楚皇室仅剩的血脉,逃到了十万大山深处,可惜因为神魂受到了极大刺激,少年整整过了十年浑浑噩噩的日子,直到去年冬天,少年十六岁的生日。 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有些楚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可在梦里却真实无比,甚至少年到现在清楚的记得每一个细节。 全然没有头绪的少年最后又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还是明天去问一问先生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六十六章:开门 东方既白,鸡鸣一声。坚硬的木板床上空无一人,单薄的被子被叠的整整齐齐,放在靠墙的那一边。 楚泽推开破旧的木门,深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伸了个懒腰,缓缓走到院子里。 右手边的院子里,依旧长满半人高的野草,随着晨风轻轻摇曳。 转头看向左边,楚泽发现隔壁的小院里正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弯着腰,一手拿着一个木瓢,再往菜地之中浇水。 小镇里,穷苦人家的小院里大多都开辟了一块菜地。 楚泽一眼就认出这个身影,隔着篱笆和矮墙,冲着院子里轻声喊道:“锦儿姑娘,早上好呀。” 听到声音的少女抬起头,抿嘴一笑,同样打了一声招呼,“你也早上好。” 旋即少女又微笑道:“今日你怎么起的如此早,那个每天来叫你的讨厌家伙,这会恐怕还在闷头睡大觉吧。” 被王质一直朝思暮想的薛锦儿无异是一位标志的美人,即便年岁尚轻,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皆带着一种青春的魅力。 看见少女的笑靥的楚泽羞赧的低下头,挠着脑袋道:“今天早起,是想要练练爷爷留下的那套拳法,锻炼身体。” 薛锦儿对少年竖起大拇指,赞许道:“还是你知道奋发图强,不像某个五大三粗的家伙,仗着有两分力气就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 听到少女如此的评价,又想起自己昨天下午逃学跑到道观里睡觉的事情,原本就脸皮薄的少年更是把头埋低,羞得说不出话。 好在两人的对话就此打住,薛锦儿摘了几片菜叶,便走回了自家屋子。楚泽也乘势摆好架子,端起马步,按照记忆中那有些模糊的画面,开始吐纳运气。 在楚泽的记忆力,自己有一套家传的健身法门,听说是从山那边神仙住的山。 听闻这是一口人血井,当初打井的时候,一路挖到二十米深都没见出水,村里人都以为自己打错地方了,没想到有一夜,有个挖井人喝醉了,不小心掉到井里摔死了,等到第二天村里人发现的时候,井水已经没过了这人的头顶。 所以村里都传闻这口井吸了人血,要了人命,才将井水给了出来。 还有人说,这口井里沉了一件镇压村子气运的重宝,这件宝物一直镇压这村子里的邪气,守护着村子里的正气,这才让村子躲避过多年的战乱、山贼、还能与神仙为邻,生出许多天材地宝。 楚泽打满两桶水,甩开脑海里的这些念头,大步流星的朝着宋老头的家里走去。 管它是吃人井还是埋宝井,在少年看来,这就是他的吃饭井。没有这口井,他也许早就饿死在自己破烂的小屋之中了。 整整打了五桶水,少年才将宋老头家的小水缸打满。 接过老人用布擦过的两文钱,少年继续往前走,这一次,是赵家。 赵家在村南边算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这家人住在村南唯一的三进院落里,只有一个老头和一个小丫头相依为命。而且,最重要的是,无论是村里人,还是住在百尺巷里的人,都很少看见这位赵老爷子推开院子的正门出来,倒是那个叫做赵慧的小丫头,经常会在村子里瞎溜达。 楚泽走到赵家大院的门前,大门是少年没看过的黑木做的,上面还有两个铜门环。 一如往常,门前放着两个木桶。 楚泽拿起一个木桶,发现底下压着三文钱。 在少年的印象中,之前自己无论第一次拿起哪个木桶,底下都必定放着两文钱。 这家人和宋老头家不一样,从不开门,两个木桶轮流打水,把有水的放在门前,拿没水的去打水。如果门前没了木桶,就说明不需要再打了。 依照惯例,少年收起三文钱,拿起其中的一个木桶,朝着水井的方向走去。 只是挑了三轮之后,大门前便没了空桶。 少年一边奇怪为何比平日了少了两轮,一边放下水桶,准备去第三家的时候。此时,常年紧闭的赵家大门却忽然发出一声“吱呀”声响,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个少年熟悉的小脑袋探出头来,四下打量了一番之后,对着楚泽轻声道:“楚泽哥哥,我爷爷刚刚叫你进去。” 楚泽茫然的指了指自己,疑惑道:“我?” 名叫赵慧的小丫头点点头,肯定道:“没错。” 一头雾水的少年,看了看天空中的朝阳,思索片刻后,,提起水桶,轻声道:“那好吧。” 漆黑的木门,打开又关上。不带半分声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六十七章:道理 楚泽提着装满水的木桶跟着小丫头一路前行,先是绕过一堵用灰石砖砌成的高大萧墙,随后看见了赵家大宅中的第一个天井。 眼前豁然开朗的同时,楚泽也看到了位于天井正下方的那方浅池,大约有手腕到手肘的高度。 浅池里种着几片浮萍,养着几尾色彩斑斓的锦鲤。 少年在浅池旁看见了另一个木桶,还有一个身形佝偻,正在喂鱼的老人。 不用多说,这必定就是常年住在大宅里,极少出门的那位赵姓老人。 楚泽终于知道自己每天打来的水,并不是放在水缸里,而是用来给这方浅池换水的。 听见脚步声的老人头也不抬,随意道:“你来了。” 楚泽点点头,尊敬道:“长者相邀,不敢辞。” 将手中的最后一把鱼粮抛出的老人轻轻拍打着手掌,呵呵笑道:“活学活用,顾以方倒是教了一个好弟子。” 害羞的少年又一次双颊绯红。 老人拿起放在池沿上的拐杖,缓缓走到中堂前放着的那把摇椅前,“小赵慧,过来给爷爷捶捶腿。” 站在池边专心致志看着鲤鱼的小丫头在听到老人说的话之后,一溜小跑来到老人身边,伸出两个粉拳,轻轻捶打着老人的大腿。 站在池边的楚泽显的拘谨又沉默。 老人浑浊的视线从远处的蓝天收回,望向院前的萧墙,才最终聚焦在楚泽身上。老人轻轻咳嗽两声后,对着少年轻声道:“你可知道老夫我的名字?” 孤单单站在池边的少年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 村里大多数人都知道村南边有座大宅子,住着一位姓赵的老人,可很少有人提到过这位老人的名字。 老人的脸上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毕竟老头子我太老了,很少出去走动,你们不知道我的名字也实属正常。不过当年我和你爷爷倒是有几分相熟,不曾想那老头没把我的名字告诉你。老夫姓赵,名静轩,这大院也被叫做‘静轩斋’。” 赵静轩,赵静轩…… 少年在心中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发现自己确实没有任何印象,只是之前听到老人提起先生的名字,说不定这位蛰居在深宅中的老人也曾是一位读书人。 老人一捋胡子,接着道:“现在你知道老夫的名字了。那你可知道我喊你进来的用意?” 老人提起这个,更让楚泽一头雾水。除去每天早上会来赵家挑水,在村子里见到赵慧这个小丫头会打个招呼之外,少年很确定自己和这个大院再没其他的关系。 就算老人曾提到了楚泽的爷爷,可楚泽的爷爷早已过世,更未告诉楚泽老人的名字,仔细一想,这完全可能是老人的一面之词而已。 当然,少年肯定不会去当着老人的面说出自己的想法,所以此刻没有头绪的楚泽只能接着保持沉默。 这位名叫赵静轩的老人慈眉善目的一笑,“不用太过紧张,我找你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随后老人拍了拍赵慧的小手,轻声说了句什么,楚泽没有听清楚。只是看见小丫头点点头,随后站起身,跑进了内堂之中。 老人朝楚泽招了招手,示意少年走近一些。 楚泽看着老人,并没有感觉到老人有什么恶意,于是大大方方的走到了老人的身边。 老人十指交叉放在身前,等了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道:“你可知道村子里一共有多少户人家?” 楚泽只觉得奇怪,老人一上来就问了他三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而且少年一个也答不出来。 好在这一回没等楚泽摇头,老人就自己说道:“当年我和你爷爷还年轻的时候,村子最为繁荣,主要是山那头的神仙经常下山的缘故,那时村子里住了有近三百户人家。我们在想,若是人口再多些,把村子改成镇子就好了。只可惜,随后却便一年不如一年,如今村子里应当还剩了百十来户人家,具体多少,要去问问村正或者你那位先生,不过我猜也就是在一百三十户上下吧。” 一百三十户,楚泽暗自将这个数字记在了心中。 老人望着眼前的浅池,几尾锦鲤聚拢在一块,将水面划开一道道的涟漪。 “虽然村子不大,却不简单。有像你这样的质朴勤恳的少年,也有像你先生那般大公无私的读书人,当然也会有贪得无厌、希望不劳而获的人和蛮不讲理,心狠手辣之人。村子表面上看起来如你我眼前这方浅池一般平静,但只要有人随手洒下一把鱼食,你且看会成什么样子。” 老人说的话并不复杂玄奥,甚至可以说是通俗易懂。但越是如此,楚泽越不明白,这个与他不沾亲不带故的老人为何要与他说些话。 老人分开双手,放在摇椅的扶手上,原本停止不动的摇椅,又再度轻轻摇晃起来。 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楚泽,老人微微一笑,用一根手指指了指用青石板铺成的地上,轻声道:“要是不嫌地上脏,就坐下来和我说说话吧。” 楚泽看了一眼不算那么平整但依旧干净的石板,也没犹豫,直接一屁股坐在了躺椅旁。 老人颌首道:“儒家先圣曾说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这样的话。如果说原本的村子是一方平静的池塘,如今涌入了许多外乡人的村子,就是那被洒下了饵料而非鱼食的池塘。所以你更要记住后八个字——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这一句话楚泽也曾学到过,少年向来不是那种没有原则的老好人,否则也不能够在这样的村子里好好活下去。 看见少年点头之后,老人抖了抖自己的衣袖,右手一屈一放,手中已经多出了一个小物件。 少年定睛一看,躺在老人手上的,是一块玉玦,光滑圆润,没有丝毫人工雕琢过的痕迹。 老人将手伸到楚泽的面前,开口道:“这块玉玦你拿去,就当是我赠予你的礼物。” 楚泽愣了片刻,连忙摆手道:“无功不受禄,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就太可惜了,您还是自己留下吧。” 老人看着楚泽,微笑道:“你可还记得你进来时说得第一句话?” 楚泽正色道:“记得。” 老人一本正经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接下这块玉玦。放心,这块玉玦我并未佩戴过,一直放在阁楼之上,吃了许多灰尘。今日赠给你,也算让它重建天日。如果以后村子里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我希望你能帮我照拂赵慧一二。能做到吗?” 原本还想摇头的少年,看向老人,面对那分真挚的时候,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 这一刻,少年突然回忆起自己的爷爷,眼前老人的神态语气,与爷爷病入膏肓,形容枯槁之际,把自己托付给先生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楚泽接过玉玦,解下一直系在自己手腕上的红绳,用红绳将玉玦串起,重新系回了手腕之上。 老人满意道:“很好,很好。时候不早了,我也不多留你,到时候害你被你的先生责骂可就是我的过错了。” 楚泽看了一眼越发明亮起来的天空,左手平放,叠在右手之前,向前一推,躬身作揖,向老人行了一个大礼。 少年面对着老人,一路恭敬的退到,萧墙旁,这才转身离去。 随着躺椅轻轻摇晃的老人,望着天井上飘着的那朵白云,自言自语道:“古之君子必佩玉,右徵角,左宫羽,趋以采齐,行之肆夏,周还中规,折还中矩,进则揖之,退则扬之,然后玉锵鸣也……” …… 就在楚泽接过玉玦,退出赵家大院的时候,村口那条直通渡头的土路上,出现了两个身影。 这两人面对面站着,相差一丈距离。 面朝村子的,是一位穿着麻黄僧衣的年轻和尚,双手合十,平静的望着眼前的男子。 “你为何要进去?” “不知去处,不知来处,不知归处,心无安处。小僧行万里路,不知所行为何,所以来求一个明白。” “你就不怕求不到明白,反倒把自己搭进去。” “若在现世已是混沌,那又何俱在梦中混沌?还请施主行个方便。” 负手而立的中年男子回头看了一眼远处模模糊糊的小镇,犹豫片刻后,缓缓点头道:“允。” 双手合十的年轻僧人鞠躬行礼,迈出自己干净如白瓷的赤足,大步朝着远处的村子走去。 两个身影擦身而过,无言。 等到了僧人走出十步之后,仍旧站在原地的高大身影,这才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既然世上糊涂,如何梦里明白?” 埋着头行路的僧人好似心有灵犀,此刻忽然停下脚步,轻声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身着僧衣的坚定身影再度启程,越行越远。 等到年轻僧人的彻底消失在身后的大道之上,这位负手而立的中年男子才重新转身,看向远处那一处犹如世外桃源般的安静村落。 最后,这位被陆接舆戏称为“看门人”,名叫种师道的中年男子只是平静道:“世上道理无数,最是知易行难,好自为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六十八章:押注 为几文钱忙碌的楚泽并不清楚,今天早上的村子有何不同,更不不会知道在村子的其他发生了什么事。 急匆匆帮剩下两位老人挑完水之后,少年再度迈开步子往自家赶去。 没等楚泽跑进一步巷,就看见王质提着昨天的两条大鲫鱼从巷子里跑了出来。 看见楚泽的王质一边挥手,一边大声道:“快走快走,我有事要告诉你。” 不明就里的楚泽只好掉转方向,同王质一起跑了起来,顺便接过王质递来的两尾鲫鱼,轻声道:“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还有,你今天怎么来的如此晚?” 王质贴着楚泽,用只有彼此才能听清的声音道:“我今天早上起得挺早的,原本想要早些来叫你,可没想到家里忽然来了一个陌生人。” 楚泽歪着头疑惑道:“陌生人?什么陌生人,是不是你们昨天说的这些天进来村子里的那些人。” 王质点点头,肯定道:“多半是。那家伙挺年轻的,穿着绸缎做的衣服,手上还盘着一圈木头珠子,看起来比村北柴家的那几个纨绔还要阔气。” 楚泽接着问道:“那他来你家是要做什么?” 王质瞥了瞥四周,没看见有人靠近,这才神秘兮兮的说道:“你打死都猜不到他来我家做什么。当时我也没想到,他居然想要买我家门口挂着的那块旧桃符。” 楚泽啊了一声,随后不解道:“你家门口的那块旧桃符不是挂了很多年了吗?” 王质点头道:“是呀,我也纳闷,那玩意少说也有三四个年头了,而且只剩下‘神荼’,没了‘郁垒’,没想到这种东西都有人看得上眼。” 楚泽问道:“那你卖了没有?” 王质白了楚泽一眼,理所当然道:“这不废话,有人愿意出钱买这种破烂,我为什么不卖。” 两位少年很快来到学堂,这是村里唯一的学堂,也是教书先生的家。 为了感谢先生的教书育人之功,这座学堂由村里有钱的几位大户集体出资修建,在学堂后面甚至还种了一片郁郁葱葱的竹子。 远远看见学堂之后,楚泽拉着王质的衣袖,悄声问道:“那你卖了多少钱?” 王质伸出五根手指。 楚泽犹豫道:“五文?” 王质摇摇头。 少年改口道:“五十文?” 没想到高大少年还是摇头。 楚泽蓦然瞪大眼睛,“该不会是五百文吧?” 王质舔了舔嘴唇,咧嘴笑道,“足足五两,印着云纹的白银锭。” 走在王质身旁的楚泽咬住嘴唇,惊讶道:“不会吧?” 王质摇着头,“不骗你,这钱现在还在我身上呢。” 对钱有着很深执念的少年自然清楚王质说得五两云纹银锭究竟价值几何。 村里一共流通着五种钱,最常见的是写有“天地玄黄”四字的玄黄铜板,其次就是三种银锭,云纹的,水纹的还有山纹的,每一个都和大拇指一般长短。据说山纹银拿在手里最重,云纹银拿在手里最轻,但其实三种银锭实际上都是一个分量。 除了这四种之外,还有一种最为珍贵的,据说只有村北的几个大户高门里才能见到的精金钱,大小和玄黄铜板相似,但两面皆刻有东西,阳面刻有“九九归一”,阴面则雕着两条龙。 楚泽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王质的胸口,小声提醒道:“那你可要把钱收好,千万别告诉其他人这件事。先生教过我们,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王质点点头,拍着胸脯道:“放心,我王质又不是傻子。倒是你……” 高大的少年忽然伸手指了指眼前,“先生已经站在学堂门口了,想必肯定是在等你的。” 随后高大少年就拍了拍楚泽的肩膀,有些幸灾乐祸道:“你自求多福吧,我先走一步了。” 没等楚泽反应过来,王质真的就率先跑了起来,先楚泽一步跑向了学堂。 少年看到王质和先生行了一礼之后,就大步走进了学堂之中,丝毫没有和楚泽同甘苦、共患难的觉悟。 可怜提着两尾大鱼的少年只能够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走向学堂门口,抬头看着神色平静的顾以方,恭敬道:“先生早。” 一袭白衫的瘦削男人温和道:“你来了,今日倒是比平时早了一些。” 原以为顾以方会骂上几句的少年非但没等到先生的责骂,反倒听到顾以方温和淳厚的话语,一时间不知应当作何回答,只好呆呆的愣在原地。 男人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笑道:“我知道你平日里生活清贫,能够每日放弃养家糊口的时间来我这学习,已经足够辛苦了。我顾以方并非那种古板迂腐之人,以后你若是不来,提前和我打一声招呼便是。” 内心羞愧的少年此刻更是局促不安,双手提着两尾鲫鱼,恭恭敬敬的举到面前,轻声道:“这是学生昨天去湖里抓的鲫鱼,专门带来给先生赔罪的。” 顾以方看着面前站着几乎达到自己胸口的弟子,点点头,伸手接过少年手中的两尾鲫鱼,轻声道:“走吧,时候不早,早课该开始了。” 战战兢兢的少年松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紧紧跟在瘦削男人的身后。 顾以方先是将系着两尾鲫鱼的稻草解开,随后将两尾鲫鱼放到学堂外的一个水缸之中,这才转身对着身旁的楚泽道:“既然你送了两尾鲫鱼,那今天中午便留下来一起吃个午饭,如何?” 少年再度恭敬道:“多谢先生相邀,那楚泽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顾以方随和一笑:“你呀你,我的这些弟子里,原本是你最为随意,没想到今天反而如此拘谨。当然,也不是说要不得,只是以后说话,不要太过拘谨了。年轻人,应当多读圣贤书,更应当多做明白事。” 少年想了想,想起手腕上系着的玉玦和今天早上在赵家大院的一番对话,试探问道:“先生,你有没有听过‘赵静轩’这个名字。” 顾以方双眉一挑,正色道:“你在今天见过他了?” 楚泽不敢对顾以方有所隐瞒,点了点头。 顾以方正身而立,看向村南的天空,轻声道:“没想到,你们这么早就开始押注了。” 站在一旁的少年疑惑问道:“先生,你刚才说了什么?” 顾以方坦然一笑,“没什么,只是些不合时宜的感叹罢了。走吧,上课去吧,” 楚泽点点头,转身跑向学堂之中。 站在空地上的顾以方,盯着水缸之中的两位鲫鱼,怔怔出神,不知为何,这一刻的顾以方,竟显得如此茕茕孑立。 …… 走出少年之前打水的百尺巷,可见一条不深的山溪从不远处的山上流下。即便是下大雨时,经过村子的山溪也不会涨过半米深。 山溪上搭着五根扎在一起的树干,算是一座简陋桥梁。 过桥之后,能看见一座不算高大,长满青草的土丘,土丘的另一面,有着一栋孤孤单单的铁匠铺。 村子里唯一的铁匠——曹何便住在此处。 与这位铁匠为伴的,是靠近山里的那一座被藤蔓和野草缠绕笼罩的荒芜寺庙,以及更往深处去的众多坟茔。 平日里,此处都是孤孤单单,冷冷清清,除了偶尔需要这位铁匠打一些东西之外,村子里少有人知道这位嗜酒如命的铁匠平日里都在做一些什么。 不过这两天,这片向来冷清的地方,却变得热闹非凡。 先是有位擅长寻龙点穴的相师来到此处,非要说此地有龙气,需要好好谋划一番,于是索性在那座荒芜的寺庙里住了下来。 随后是一位外乡来的陌生人,穿着一身大户公子的行头,他到没有和那相师住一起,而是在山溪的另一边找了一间离此地最近的房子,租住了下来。 紧接着,铁匠铺的门前也多了一个皮肤黝黑,表情木讷,沉闷如山一般的少年,大概也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 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平凡的普通的少年,竟然成为了曹何的弟子。 而就在今日,那座被相师占据的寺庙门前,又多出了一个穿着麻黄僧衣的年轻和尚。 当然,这些都与这些天来小村里涌入无数外人相关。 只不过,之前几次,村子里都没有这般热闹过。 天放光明,安安静静的铁匠铺就传来一阵声响,随后,就看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从铁匠铺里走了出来。 走在前头的自然是村里的铁匠曹何,跟在曹何身后的,就是他那新收的那个徒弟。 不是一副醉鬼模样的曹何看上去其实是个颇为沉稳的中年汉子,这位身高八尺有余的汉子手中拿着一柄铁锤,走到土丘之上,恰好沐浴着初升朝阳的第一缕晨光。 黑黑瘦瘦的少年一言不发,跟着曹何,一同站在了山丘顶上。 曹何眯起眼,沉声道:“既然我曹何选择收你为弟子,自然就是把注押在了你身上。不过村子里下注不能给予刀兵锐物,所以这个你收好。” 汉子从胸前摸出一块不起眼的铁牌,随手丢给了身旁的少年。 少年稳稳抓住铁牌,发现铁牌之上雕刻极为复杂的龙纹,只可惜边缘粗糙,一看便是被人用蛮力从中撕成了两瓣,少年手中的之上其中之一。 曹何郑重其事道:“别小看这块断成两截的铁牌,这玩意名叫‘铁券丹书’。不是普通意义上皇帝发的那种,这是山上的修行宗派发的。关键时刻,能够保你一命。” 沉默的少年依旧沉默,但这一次总算多了一个点头的反应。 曹何叹了一口气,面朝北方,无奈道:“身在局中,不得不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六十九章:学而 跣足而行的年轻僧人随手推开面前已经掉漆的朱红庙门。 庙中杂草丛生,原本用青灰色石砖铺成的平整地面,也被从地面下涌出各色的不知名藤蔓分割的七七八八,完全看不出当年香火鼎盛的时候,这座寺庙会是什么样子。 年轻僧人走在草地上,神色如常。 不料就在此时,只听见从破败的大殿之中传出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这里有人了。” 年轻僧人仍不停步,平静道:“我不介意与施主住在同一屋檐之下。” 男子大声道:“你介不介意是你的事,反正我介意。” 年轻僧人已经走到了寺庙的大殿之前,原本应当悬挂在殿前正中的“大雄宝殿”匾,现在也歪歪斜斜,呈现摇摇欲坠之势。 大殿之中一片漆黑,只有几束光通过早已腐朽的破烂的木窗,斑驳的投影在大殿的角落之中。 就在年轻僧人的正前方,原本放着给佛像贡物的供桌上早就没了贡物,而现在更是被一个正在抠脚的汉子给霸占了。 汉子的长相实在太过古怪,即便只是看上一眼,也绝对让人难以忘怀。 八字胡,尖下巴,眯缝眼,招风耳,当这些五官特质全部聚集到一个人的身上时,那就活脱脱像是老鼠成了精一样。 看见年轻僧人依旧走了进来,抠脚的汉子面露不善之色,刚想要出口成脏。却好像看见了什么,便在瞬间又偃旗息鼓,点头道:“得得得,谁叫这原本就是你们和尚的地盘,既然承了你们的情,我就让你闷一回。不过你可不要以为我这是在示弱,我只是不想出手而已。” 年轻僧人沉默不语,径直绕过供桌,走到大殿中央供奉的那尊丈六金身前。 可惜金身也如同寺庙一般,荒废了许久,加上常年得不到香火的供养,此刻看起来不仅一点金色都看不到,身上更是横七竖八的裂开许多纹路,随时都有可能崩塌开。 躺在桌上懒散抠脚的汉子随意问道:“我说,你个和尚来这里干嘛?连这座和尚庙都荒废几十年了,我看村子里怕是早就没人信佛了。” 年轻僧人双手合十,冲着佛像深深鞠躬,“小僧是来找心中的道,并非是来此地弘法的。若是为恶一方,求诸天神佛又有何用,只要人心向善,信不信佛又有何干系” 汉子扣完脚,还很恶趣味的放在自己鼻子下闻了闻,随后慵懒转身道:“我倒是第一次见你这么豁达的和尚,怕不是刚剃度不久,什么都不懂吧。” 年轻僧人抬起头,轻声道:“原来是懂的,只是现在却不懂了。” 或许是这番自言自语是真正有心而发,所以年轻僧人说得格外小声,仿佛蚊语,无人可闻。 汉子看着年轻僧人的背影,自顾自摇头道:“原来也是个痴儿。” 年轻僧人置若罔闻。 …… 村东头的晒谷场上,多出来一个乞丐的身影。 具体来说,其实也不能完全说是一个乞丐,只是这个少年披头散发,衣衫破旧,脸上身上皆是脏兮兮的污渍,从外表来看和一个真正的乞丐没有差别。 只不过,少年偶尔睁开的眼睛里散发的光亮,又会让人觉得分外耀眼,胜似天上星辰。 打村北来了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沿着龙门街,穿过打谷巷,毫不犹豫的径直走进了晒谷场。 老者走到乞丐少年身边,投下的影子恰好遮住了少年的面前的那片阳光。 正在惬意晒着太阳的少年不耐烦的睁开眼睛,看见挡住自己的是一位老者之时,懒洋洋道:“老头,你挡住我晒太阳了。” 老人脸上皱纹不多,眼窝深陷,一头银发梳理的极为整齐,看不出半分凌乱。 听到少年这样的回答,老人摇着头,和颜悦色道:“我猜你不会是真的想要在这当一个乞丐才对,既然如此,我们两个为何不能够开诚布公的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少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淡然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最关键的东西还没找回来,就算说了也不过只是白说。再者说,难道你就不怕我真是一个乞丐,到时候你在我身上下注非但赚不到,还有可能血本无归。” 老人看着衣衫褴褛的少年,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少年的身旁,微笑道:“血本无归?人做生意哪有只赚不赔的道理,更何况是赌博下注。人都说是‘人老成精’,你看我这七老八十的样子,至于输到血本无归?” 躺在地上的少年翘起个二郎腿,漫不经意的瞥了一眼身旁的老人,“老狐狸。” 坐在地上的老人哈哈大笑,摸着胡子道:“还别说,这话从你小子嘴里说出来倒像是夸人。要说你小子这个性格虽然不讨喜,但挺对老头我的胃口。” 少年一蹬腿,伸了个懒腰,缓缓坐起身来,一本正经道:“既然你真的想要下注,那我岂有不跟的道理。不过事先说好了,谋事在人,成事可在天。万一最后要是真赔了,我可不管。” 老人思索片刻后,点头道:“可以。” 少年伸出一只脏手,一把怼到老人面前,理所当然道:“那好,东西给我,你人可以走了,别打扰我晒太阳。” 老人一愣,随后摇头无奈道:“得得得,谁叫我有求于人。” 随后老人拿起腰间别着的一个锦囊,一手捻住锦囊的一角,一手将锦囊打开一个小口,随后将双指伸入口中,夹出了一枚黑色的铜钱。 老人小心翼翼的将铜钱放在少年的手掌心上,郑重其事道:“别小看这枚古钱黝黑不起眼,实际上是一枚货真价实的精金钱。非但如此,这枚精金钱的来历也有不同。” 少年用两指握住黝黑古钱,放在阳光之下,眯起眼看着古钱上那复杂的纹路。 没得到少年回应的老人也不觉得尴尬,看向那枚黝黑古钱,轻声道:“这枚是‘聚宝钱’,是当年放在‘聚宝盆’之中的母钱。其他的你都可以不当回事,这个你一定要收好。” 少年一翻手腕,将手中的古钱握紧,摆手道:“行了行了,我明白了。您老日理万机,没事也不要和我这样的人凑在一起了,咱们还是各做各的事,您看如何?” 原本还想将少年手中古钱的来历好好说道说道的老人,此刻是真的彻底兴意阑珊,半天之后才摆手道:“这年头,没想到做人不易,做好人更难。” 老人摇着头,也不再多啰嗦,站起身之后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重新走回到了来时的路上。 手里紧紧攥着古钱的少年重新懒洋洋的躺回地上,转头看了一眼老人的背影,忽然开口喊道:“老头,你叫什么名字?” 老人愣在原地,片刻之后,才笑着回应道:“名字呀,好久都没人叫我的名字了。要不,你就叫我吴老头得了。” 老人说完,并不停留,一路直行,很快就再次消失在了少年的眼前。 望着老人远去方向的少年,表情若有所思,喃喃道:“你是吴老头,那我又是谁?” …… 竹林掩映之间的学堂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顾姓先生负手于身后,手中无书,站在二十余位弟子面前,开口便用极富韵味的雅腔念道:“今日,我们来讲一篇新的文章。虽说圣人文章无区别,但为师还是希望,今日我所讲的东西,你们能够多记住一些。能记一分便记一分,这对你们今后会有莫大好处。” 顾以方刚刚说完,坐在最前排的王质便举起手,大声问道:“那先生,今日我们要学什么?” 顾以方摆摆手让王质把手放下,随后看向了坐在靠后位置的楚泽一眼,这才缓缓道:“今日讲的是《中庸》。” “之前我便与你们讲过,‘儒家解字,各有不同’。虽然今天我是这样讲的,但日后你们若是经历过更多,产生了更多的想法,那也并不算错。在为师看来,‘中庸’二字”,‘中’字代表中正平和,而‘庸’字,并不是碌碌无为的意思。‘庸’字其实由‘用’字演化而来,意为‘四宜’。” “因时制宜。” “因物制宜。” “因事制宜。” “因地制宜。” 绕着面前的学生走完一圈,顾以方也恰好说完这四宜十六字。 坐在板凳上的少年们懵懵懂懂,许多人的表情都似懂非懂,唯有坐在后面的楚泽若有所思。 顾以方表情并不失望,微微一笑,柔声道:“现在不懂这些也没事,遇上不懂的东西就牢牢记下来。等到日后见识多了,走的路长了,很多道理自然就懂了。” 坐在后排的楚泽缓缓举手,对着面的先生平静道:“先生,我懂得。” 顾以方看着少年明亮而清澈的眼睛,欣慰一笑,轻声道:“很好,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才是知也。不过单单是知道了还不够,更应当知行合一,能做到吗?” 名叫楚泽的少年思索片刻,沉声道:“学生不敢保证,但学生愿意尽力。” 身材修长的男子满足一笑,“这就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七十章:君子一言 小村学堂分为早课与午课。 一开始的时候,学堂里只有早课,中午便会放学生们回家。只是村里人商议之后觉得把这些正处在好动年龄,犹如小猴子一般的少年们放到村子里,指不定会惹出多少乱子,这才请求顾先生再代为管教这些少年一段时间。 早课午课都不长,各为一个时辰。 只是每隔半个时辰,就会休息一刻时间,所以等上午的课上完,也已经到了巳末左右。 听到先生说出“下课”二字之后,二十多位少年便一一向顾以方道过“再见”,从学堂之中鱼贯而出。 王质原本已经从前门走出学堂,看见楚泽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之上,纹丝不动。 高大少年再度从后门绕回教舍里,猛地拍了一下少年的肩膀,大声道:“楚泽。” 楚泽缓缓转头,看向身后的少年,平静问道:“怎么了?” 以为能够吓楚泽一跳的王质看到少年竟然是这样的反应,撇了撇嘴,一屁股坐在了楚泽身旁,开口道:“真无趣,你小子真是无趣。” 少年咧嘴一笑,没有说话。 王质疑惑道:“你这两天怎么了,从昨天开始你就不对劲。还有,你今天早上是怎么回事?平常的你可不是这么爱出风头的人,先生都说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我们不知道的先生说的话不是很正常么,这又没啥丢人的,你瞎逞什么能。” 表情若有所思的少年平心静气道:“你知道我不是爱逞能的人,若是不知道,我自然不会去出这样的风头。” 王质没好气道:“你小子几斤几两我会不知道?” 少年摇摇头,明显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王质多做纠缠。 王质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行行行,你小子厉害,我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少年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有些问题不是他不想说,只是连他自己都不懂,如何能够解释给朋友听。 害怕王质会因此钻牛角尖的少年思索片刻后,还是缓缓开口道:“你还记得我昨天做的梦吗,我一直觉得这个梦有问题,你不要多想。” 王质大方一笑,“你我二人认识这么久,我王质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吗?做梦谁不会呀,你也别太钻牛角尖了,这就是个梦而已。” 楚泽低着头,看着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自嘲一笑。 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昨天那个逼真的梦,说不定真的就只是个梦。看自己现在这幅落魄穷酸的样子,会有哪国的皇子像自己这样。 看着楚泽陷入深思,王质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安慰道:“别多想了。走,乘着哥们今天有钱了,咱们两个去老杨头那里买个西瓜吃怎么样?” 片刻之后,少年缓缓抬头,用手抓了抓头发。 随后少年抱歉一笑,轻声道:“中午怕是不行了,先生留我中午在他家里吃饭。” 原本还是一副笑模样的王质听到这话,从座位上瞬间弹起,大声嚷道:“啥?!先生中午留你吃饭,难不成今儿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楚泽,你小子是不是今天也卖了旧桃符,给先生塞钱了。” 楚泽脸色一变,起身面对王质,郑重道:“王质,你可以开我的玩笑,但你不能开先生的。” 少年黑着一张脸,王质以前很少见过,却知道这是楚泽真正生气的表情。自知口无遮拦说错话的高大少年,此时竟然低下头来,结结巴巴道:“对不起,你知道刚才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楚泽严肃道:“你可以对先生的学问有疑惑,但绝对不能玷污先生的人品,顾先生是这个村子里真正问心无愧的人。先生之所以会叫我留下来,是因为我今天给他送了两条鱼,仅此而已。” 高大少年点点头,沉声道:“我知道了。既然如此,我就不在耽误你了。圣人都说‘君子远庖厨’,先生一个人要对付那么大的鲫鱼,肯定麻烦,你在这愣着了,快去后厨给先生打下手吧。” 刚刚还板着一张脸少年一拍大腿,指着王质道:“要不是你提醒我都忘了,等下午放学之后,我们两个再去杨老头那买瓜吃。你也别愣着了,赶紧回家把身上的钱藏好,吃过饭再来这边找我。” 说话的间隙,少年一个翻身跃过两张并在一起的书桌,一把落在王质的身后,边回头吩咐着高大少年,边向学堂教舍后的竹林跑去。 刚才还被楚泽教训的一愣一愣的高大少年,看着一溜烟已经跑得没影的楚泽离去的方向,不敢置信的摸着身旁的书桌,喃喃道:“乖乖的,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能跳了。” 王质走出教舍,脑海之中又回想起昨天去湖里玩的时候,楚泽浅水的时间似乎比他们几个水性好的人更为出色。 高大少年一路嘀嘀咕咕,“难不成昨天做了梦之后,这小子真的变的不同了?奇了怪了,要不我今天中午回去也做个梦试试。” …… 一路小跑的少年穿过竹林。 整个学堂位于村子的东北,是除了柳家老宅之外,村子里占地最大的一处建筑。 但实际上,整个学堂只有一间教舍,和两栋屋子组成,其他的地方,不是杂草丛生的空地,便是生长茂密的竹子。 顾以方的居所就在教舍后,沿着石子小径穿过茂密的竹林,就能够看到用一圈低矮的竹篱笆围起来的小院子。 少年们都不明白为什么在学堂有外面的围栏的情况下,这两栋小院子又要单独用一圈根本没什么作用的竹篱笆再围一圈。 好奇心旺盛的少年们当然也问过先生,只可惜得到的回答,又是一句听不懂的话。 楚泽的印象里,先生当时笑着说了一句,“不过是画地为牢罢了。” 现在少年想来,先生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似乎带着几分无奈。 楚泽推开小院微掩的柴扉,从一旁的小屋里传来阵阵菜刀切在砧板上的声音。 “笃,笃,笃”,每一刀落下的声音都清澈透亮。 听得出来,这位守了多年清贫的教书先生不仅心稳,而且手也很稳。 少年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 正在下刀切菜的顾以方听到声音,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表情局促的少年戳在门口,正犹豫着是否要跨过门槛。 顾以方笑道:“别傻站在外面了,既然来了,就来给我搭把手。” 楚泽的双阳骤然明亮,重重点头,这才伸出右脚跨进了厨房的窄门里。 顾以方将用竹条编成的漏盆递给少年,轻声道:“把盆里的青菜洗干净之后,摘成一片一片就行。” 少年接过漏盆,好奇道:“难道先生平日里只吃这些吗?” 顾以方转身握住菜刀,再度下刀如飞,一边开口道:“我一个人过惯了清贫的日子,当年求学最清苦的时候,也曾划粥断齑。我倒觉得如今现在这样的生活很好,也没必要太过大鱼大肉。” 楚泽走到厨房旁的一个盛满水的大木盆旁,将漏盆与青菜一起放入水中。 少了几分先生威严,多了几分居家气息的顾以方此时显得更为平易近人,没等少年发问,就主动说道:“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的我,似乎违背了圣人当年说的‘君子远庖厨’这句话。” 坐在小木凳上一丝不苟洗菜的少年摇头道:“君子有恻隐之心,所以之于禽兽,若见其生,不忍见其死;若闻其声,不忍食其肉。” 站在砧板前的顾以方微微一愣,继而满意一笑,“没想到你还知道这句话的前言。但如此说来,这样的君子看起来不过也是伪君子罢了。” 顾以方似乎有意考校少年,又抛出了一个听起来似乎有些“大逆不道”的观点。 楚泽面露思索之色,过了许久后,才正色道:“人生于世上,无时无刻不借物于自然。如果一个君子连生命都难以维持,又如何去践行仁义道德。无论是仁义还是道德,都以活下来为底线。当然,有的君子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可我们并非每时每刻都需要成仁取义,若连吃喝,睡眠,出行都要考虑是否符合标准的仁义道德规范,那世上又有何人愿意去做那‘君子’。” 等到少年说完,才发现顾以方已经放下手中的菜刀,走到了厨房门前。 这位身材瘦削的教书先生,感慨道:“这些话说得真好,有豁然开朗之感。是你自己平日里琢磨出来的?” 少年想了想,摇头又点头,随后问道:“先生,平时做过梦吗?” 站在门前的顾以方沉吟道:“有时日有所思,偶尔也会做一些梦。怎么,这些是你梦到的不成?” “那不知道先生是否听过一种梦,在梦里,你还是你,可你又不是你。” 没曾想,这一次少年说完之后,站在门前的顾以方久久未曾开口。 整个厨房中安静的落针可闻。 少年似乎听到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面对着屋外的顾以方此刻转过身,平静道:“虽然我们儒家很少谈及梦境,但梦境并非皆为虚幻。这一点,你若真的想知道,等下午结课之后,我可以带你去见一个人。” 楚泽脸上闪过一丝欣喜,惊讶道:“先生,真的吗?” 顾以方郑重点头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七十一章:解梦 目送僧人走入村子之后,中年男人并未就此离去,而是信步走到湖边,望着满湖莲花荷叶,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眼见日上中天,连树上剩下的秋蝉都开始不安分的鸣叫起来,男人依旧是孤身一人。 不过中年男人似乎极富耐心,表情依旧淡然,改站为坐,依旧盯着一片安静的湖水,让人觉得此人能够对着这样一片枯燥乏味的画面,安静的待上一整天。 一个其貌不扬的朴实汉子提着鱼篓吊杆,缓缓从村子里走了出来。 中年男人连头也不转,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两个竹筒。 酒香瞬间弥漫在湖畔。 朴实汉子似乎精于钓鱼之道,熟练的将鱼篓抛入湖水中,将鱼篓上系着的麻绳的另一头捆在一旁的树干之上。 随后男子从随身带着的布袋中抓出一把晒干的米饭,抛入水中。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汉子冲着男人伸出了一只手。 中年男子也不拖泥带水,递出了一个竹筒。 两人同时旋开竹筒的盖子,冲着身前的湖水微微举杯,饮酒入喉。 等到酒入喉肠之后,朴实汉子这才叹了一口气,满足道:“每一年最期待的,还是你这壶竹叶青。” 中年男子平静道:“虽然是老生常谈,但我还是要问一句,你还不打算出来吗?” 朴实汉子却答非所问,“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有毅力的人,可惜让你遇上了我。” 中年男人灌了一口酒,皱起眉头。 一场梦做了十余年,不仅困住做梦之人,还把犹如飞蛾扑火一般,心甘情愿想要入梦的人困死在梦中。 单单只是论这份实力,自己身旁这位正在钓鱼的汉子,应当能在自己这辈子见过的无数修行者中,排进前三。 汉子随手甩出鱼竿,反倒宽慰起男人,“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非要和我耗在这种地方干什么。像你这样的修行者,应该去北方。再不济,也不能让江湖忘了你的名字。” 中年男人摇头道:“既然我说服不了你,那你也别想说服我。但今天你必须对我说一句实话,再这样下去,你的下场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汉子一手握住鱼竿,一手拿着酒筒,一边喝酒,一边瞥了一眼身旁的男人。 汉子无所谓的笑了笑,淡然道:“我七岁被师父带上山,度过了最无忧无虑的八年。无论是师父还是师叔师伯,都说我是当时最适合继承风波亭道统的人。只可惜后来我走上了一条没办法回头的路。” 这样的过去是中年男人以前从未听汉子说起过的,在今日能听到汉子说这番话,原本应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可境界登楼,与天地能够产生些许沟通的男子却隐隐感觉到一丝不祥。 汉子接着说道:“修行最怕走错路。很多时候,越是天才的修行者,越是难以顺流而上。其中有许多原因,有一点就在于他们的修行,很多时候无法可依。天才是各有不同的,当他们走上自己的修行道路时,其实很难知道自己一开始走对了。” 中年男子点点头,同意道:“这点你说的不错。有些时候明明发现自己走错路了,可因为走得太远,所以只能硬着头皮接着往下走,再无回头的机会。” 汉子猛然提竿,鱼线在划过一道漂亮痕迹,顺便带起了一尾银光。 看见第一条小鱼上钩之后的汉子露出一个极为真挚的微笑。 等到处理完第一条鱼后,汉子才接着道:“走错了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走到死也不知道自己走得路究竟是对是错,才最为可怕。没人知道我究竟走上了怎样一条路,无论是师父,还是宗派以前的典籍里都未曾提到过这样一条路。或许再给我们十年,或者五年的光景,也许能够明白这样一条路通向何方。只可惜,‘时间’二字,从来不等人。” 汉子的眉眼间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说话的语气也变得骄傲了许多,“如果这座大阵真的能成,莫说是各国各州仅存的那些福地洞天,就是稷下学宫和那烂陀寺这样的圣地,风波亭也能够少畏惧三分。” 朴实汉子真的伸出三根手指,意思明显。 也就是说这三分并非虚词,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三分。 江湖上,不单单是有修行者之间的排行,宗派之间也有等级阶次之分。 江湖上一直有五块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黑色石碑,每块石碑上都有四个大字。 五块石碑分别代表人族五种修行大道,若是某个宗派独占了一道之鳌头,那石碑便会出现在宗派大门之前,从无例外。 像是稷下学宫就是儒家圣地,万世文人之首。在学宫大门前的空地之上,还立有一块黑色的高大石碑,上书“学海无涯”。 而汉子提到的那烂陀寺,则是因为出过整整十三名九品金身,力压齐名的孔雀寺和具足寺一头,成为释门圣地。每年从中原去往那烂陀寺求法和朝拜的僧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同稷下学宫一样,这座那烂陀寺的大门前也有一块黑色石碑,分别以古梵文和正楷各刻了一遍“如是我闻”。 至于道家,却和儒家、释门不同。 中原三地,自古便是玄道天下,且不说南北终南山,还有那莲池,洞庭,三清等诸多道教名山。整个人族天下,出名的道教宗派,零零散散一共有三十六个。 这些道教宗派或多或少都在暗地里以玄道魁首自居,自认不必其他宗派差。 可若要问哪一个宗派是真正的玄道圣地,却无人可以应声。 当年姜洞虚横空出世,立教扶摇山时,那块属于道教的黑色石碑,也曾出现过一次。 只不过,这位创立了玄道的道祖,却做了一件前无古人,后未必能有来者的大逆不道之事。 那块刻有“大道无形”四字的石碑还未在扶摇山门前立上超过一天,被被这位道祖一把拔出,随手抛了出去。 从此中原三地,十九州,三十六宗,再也无人见过这块黑色的石碑。 除了道教无圣地之外,属于武道的那块“气冲斗牛”石碑,与属于剑道的“剑荡八荒”石碑都安安稳稳的在各自圣地门前立着, 汉子一挑眉毛,轻声道:“其实我曾见过一次那块‘大道无形’石碑,只可惜它只在山门前悬空一尺处立过不到一天,便再度消失不见。那天,恰好是我一人创出‘千秋’大阵的日子。” 大阵名千秋,一梦便百年。 汉子重重叹了一口气,语气无奈道:“而今你也看到了,我从未想到这样一座大阵居然能够运转到这种程度,甚至已经开始脱离我的控制。凡事处在梦境之中的人,依照眼前所见之事做出的每一个反应,每一个举动,都会在无形之中为大阵增强一分力量。” 中年男人疑惑道:“既然如此,为何你又要放任那些修行者进入,这样难道不是在抱薪救火?” 汉子抬头望着湛蓝天空,许久之后才沉声道:“你可曾想过,若是两个明明相反的状况,出现在同一件事上之时,会是怎样?” 男人顺着汉子的思路往下想,只是想来片刻之后便摇头道,“我想不到,世上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汉子咕咚咕咚喝了一口闷酒,一边用手指弹着竹筒,一边轻声道:“你眼前就有这样的事。大阵运转其实所需灵气不多,只要有足够多的人入梦便能壮大。但若是放任大阵壮大,最后结果无非只有一个,引得三教圣人前来,将大阵与阵中陷入梦中之人一并毁之。所以我每年放任定数的修行者前来,以不同代价换取入阵的机会与时间。其实是为了用这些东西,限制住大阵的发展。” 中年男人一点即通,冷声道:“也就是说,现在你的方法也在失效。” 汉子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酒筒,与男人碰了一杯。 男人并不死心,接着问道:“既然这座‘千秋’大阵是你所创,你应当知道如何停止大阵的运转才对。天下阵法,无不遵循‘眼,门,道’三字。若找到阵眼,应当能够解除这座千秋大阵才对。” 汉子却苦笑一声,为难道:“并非祝某不愿,实为不能而已。” 男人不解道:“怎么会?” 汉子摇头道:“因为我也不知道阵眼此时在何处。当年这座大阵尚未完善,宋国便已灭国,风波亭变成为大齐的眼中钉肉中刺,最后长老决定行玉石俱焚之策,以神魂为阵眼,开启了这座千秋大阵。” 中年男人彻底愕然。 以活人神魂为阵眼,并非没有。但却只出现在那些记录修行的典籍之中,且都为魔道中人使用。 使用神魂为阵眼,大阵的阵眼就彻底摆脱了无法移动的弊端,几乎杜绝了从大阵内部破阵的可能。 如今这座千秋大阵也使用了神魂阵眼,便意味着一件事,找到阵眼犹如大海捞针一般困难。 汉子提了提鱼竿,钩上无鱼,鱼饵却已经不见踪影。 汉子轻声道:“其实我与你类似,不过也只是一个看门之人罢了。” …… 登堂街口,一个穿着道袍,带着高冠的年轻道士举着一面小旗,大摇大摆的走在太阳底下。 年轻道士右手不停的掐指,一路不停,径直朝着小村里唯一的学堂而去。 等走到学堂门口,年轻道士四下打量了一番,确定无人之后,轻咳了两声,随后冲着学堂之中高声喊道:“周公解梦,百试百灵,不准不要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七十二章:坐而论道 已经端起饭碗的少年和男人听到声音后俱是一愣,少年感觉莫名其妙,男人却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莞尔一笑。 少年抬头问道:“先生,可是有人在学堂前说话。” 姓顾的先生点头道:“没想到我们还没有去找他,他倒先来找我们了。” 少年眼前一亮,惊喜道:“难道这就是您说的那个会解梦的道长?” 顾以方站起身,轻声道:“既然他自己找上门了,我们岂有不开门迎客的道理?” 少年顺势放下手中的木碗,应声道:“弟子与先生同去。”已经跨过门槛的顾以方淡淡一笑,侧身对着少年道:“也好。” 少年通过顾以方让出的缝隙,一步跨出。 随后少年挺直腰板,立在门侧,郑重道:“先生请。” 顾以方微微颌首,“跟在我身侧便是。” 穿着白色襕衫,身材瘦削修长的顾以方大步而行,率先走向学堂门口,少年紧随其后,双手紧握,眼神清澈且明亮。 穿过小片竹林的时候,顾以方忽然轻声问道:“你对村子有什么印象?” 楚泽微微一愣,脚步不停,随后面露思索之色。 顾以方一摆手道:“不必太过紧张,我只是随口一问。我有时候也会想,其实真真假假,其实心中早有定数,却是自己不愿说破而已。” 楚泽望着先生的背影,心中却翻起惊涛骇浪。 少年自己并未意识到,从昨天开始,他其实就和之前记忆里的那个楚泽,有了极大的不同。 先前的那个孤苦少年内向而怯弱,羞于表达自己,也太过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导致少年最后在村子里发展成一个毫无存在感的人。 早晨少年毫不犹豫的走进赵家的深宅大院,看见之前从未见过的高门大户,也并不曾卑躬屈膝的放下自己的身段。 即便在与赵静轩这样的老狐狸对话时,少年依旧落落大方,完全不像是从一步巷里走出来的穷人。 而且此时的少年,谈吐举止,礼仪言语,无一处能够让人联想到之前那个叫做“楚泽”的少年。 也许一个人的衣着打扮能够在短时间改变,但一个人的一言一行还有性格却无法做到在短短一天之内发生彻底的改变。 只不过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过迅速,短短时间内少年身旁之人都尚未察觉到从少年身上产生的变化。 两人一前一后拐过了学堂,就看见一个拿着小幡的年轻道士,正探头探脑的站在教舍前的空地上四处打量。 顾以方看到年轻道士之后,笑了笑,打趣道:“赵柳阳,你师父没教你,我顾某人的院子最是进不得吗?” 年轻道士听到声音之后,愣了片刻,随后便以儒家拱手礼,对着顾以方端端正正行了一礼,这才笑着解释道:“我师父那老头尽喜欢说些没用的屁话,我倒觉得顾先生的院子不但进得,还要多多益善。你看,我第一次进来便闻到了扑鼻而来的鱼香味。” 顾以方摇头笑道:“知道你是来蹭饭的,也不用说的如此明显。我顾某人还不至于连远来之客都拒之门外。” 站在顾以方身后的楚泽默不作声,只觉得眼前看到的年轻道士,和脑海之中的某个身影颇有几分相似。 也就在此时,举着小幡的年轻道士也看见了顾以方身后的少年,玩味道:“顾先生可是打算开门收徒了?” 顾以方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楚泽,却有些落寞道:“即便有爱才之心,却也心有余而力不足。而今我顾以方早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何必在搭上别人的前途性命。” 年轻道士却摇头笑了笑,故作神秘道:“未必?” 顾以方皱起的双眉猛然舒展,盯住年轻道士含笑的白净脸庞,沉声道:“何解?” 年轻道士并不说话,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顾以方无奈一笑,转身冲着身旁的少年轻声道:“你先走一步,去给这位客人打一碗饭。” 楚泽二话不说,点头之后,就跑进竹林之中,很快不见了踪影。 年轻道士赵柳阳将手中的小幡一抛,扬起自己宽大的袖口,却将长短与他身高相仿的小幡轻易收入了袖中。 顾以方赞叹道:“不愧是宋净罗亲自出关收的徒弟,即便在这样一方小‘天地’之中,依旧能够用出袖里乾坤的手段。” 面白无须的年轻道士捏了捏自己的下巴,摇头道:“技止于此,袖里乾坤算是我的本命神通,就算大罗神仙坐镇于此也禁不住。但我现在的实力,最多四境,而且越出手越低。说实在的,我们三教中人,比起那些武夫,剑修,在这种地方实在太过受制。不是我自谦,若是实力登楼的武夫,起码一拳能打两个我这样的。” 顾以方迈步走在前头,赵柳紧走两步,恰好同这位瘦削男人并肩而行。 年轻道士率先开口道:“先生可知这次为何能够在此地见到我?” 顾以方笑了笑,轻声道:“这次只怕不止有你一个人来吧。短短数日,押注者已经不下十人,整座村子看上去平静如初,私底下早已是暗潮汹涌了。” 赵柳阳咧嘴一笑,“师父曾说我并非一世之人,具体如何,却从未与我细说,其实我早就猜出七八分。若不是猜出某些端倪,师父也断然不至于安心放我前来。至于那些跟屁虫,见我下山,当然快马加鞭,赶在我前头进入此地。只是他们不曾知晓,来的早,不如来得巧。” 顾以方哑然失笑。 这位即便出了小镇依旧足矣称之为“一方君子”的瘦削男人,表情严肃,问道:“你的意思是?” 赵柳阳点头道:“如你所想。” 顾以方陷入沉默,许久之后才长出了一口气。 赵柳阳负手前行,随意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原本此地死气沉沉,皆依照定数而行,这一次却出唯一的变数。有变数便可谋划破局,一生二,二生三,而三生万物。” 顾以方还想问点什么,身旁这位年轻的道士却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双眼中陡然放出亮光,一把拉住顾以方的手腕,急促道:“民以食为天,有什么问题等我们吃过饭再慢慢细聊。走走走,吃鱼去,不然等下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位向来敦厚儒雅的教书先生只好无奈的摇摇头,任由年轻道士扯着自己的手腕,不太合乎礼仪的跑进了厨房之中。 楚泽此刻拿了一个全新的木碗,打好了一碗饭,准备好了一双竹筷,一条短椅。恰好看见年轻道士拉着自家先生急匆匆的跑进了厨房之中。 看到饭桌上的鲫鱼之后,年轻道士双眼骤然放亮,好似看见鱼的猫一般。 还没等主人开口,这位年轻道士就已经一把拿过桌上楚泽用过的那双筷子,就夹过一块鱼肉,细嚼慢咽起来。 楚泽轻好意提醒道:“赵道长,你还没洗手呢。” 一脸愕然的少年抬头看向赵柳阳身后的先生。 而站在年轻道士身后的顾以方却轻轻摆手,示意不要紧。 等一块鱼肉下肚之后,年轻道士这才心满意足道:“我都已经快一个月没有碰过荤腥了,姓宋的老头忒小气,连一锭银子都不给我。另外说一句,你小子也太婆婆妈妈了,怎么比你家先生还磨叽。没听过古之圣人有云,‘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吗?” 楚泽只觉得自己有些头大。 古代的先贤圣人何时说过这样一句话? 随后赵柳阳转头对着顾以方悄悄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先生就是先生,比我家大师兄做的菜好吃多了。” 顾以方重新落座,摇头笑道:“无他,唯手熟尔。” 实在看不懂眼前二人关系的少年懵懵懂懂的坐下,一旁的赵柳阳就再度转过头,冲着少年叹息道:“看看,多学学你家的先生。这就叫做谦逊,这就叫做君子风范。” 少年愣了片刻,只好傻傻的点了点头。 往日,出自己见过最啰嗦和性情跳脱的人便是王质。 只是今日见过这位叫做赵柳阳的年轻道士之后,少年才明白什么叫做“天马行空”。 年轻道士再度夹起一块鱼肉,感慨道:“修行者的人生其实就像这样一条鲫鱼,天地好比池塘,无情的天道好似从天而降的鱼钩,虽然带着美味的食物,却是全是毒饵。唯有幸运之人才能从天道里虎口夺食,你可明白?” 楚泽点头又摇头,忍不住再度开口道:“赵道长,圣人曾说‘食不言,寝不语’,你……” 没等少年说完,年轻道士再度叹气道:“小小年纪就如此迂腐,顾先生,你可千万小心别教出一代腐儒来,不如让我代你调教调教这小子。” 坐在一旁的顾以方对着楚泽微微一笑,淡然道:“不要在意世俗语言,坚守道心便是。” 三言两语,立判高下。 被顾以方一语击倒的年轻道士满面悲愤,第三度夹起一块鱼肉,摇头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面对而坐的顾以方和楚泽相视一笑,不再言语。 三人围坐在一尺见方的小桌前,下筷如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七十三章:外乡人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白马村里一共有七街二十八巷。 村北共有三条街,登堂、泰山两条街旁,坐落着村子里最有声望的几大家族。 从街头到巷尾,都是楚泽今天早晨,在赵家的门前见过的那种青砖灰瓦。 街道之上铺着青色的石板,一眼望去,只会让人觉得连一旁的砖缝之中流露出的,都是那种不可言状的庄严规矩。 只是除了登堂和泰山街之外,村北的第三条街,却并不与任何一条街巷相连,以后山的山脚为,一路修建到了深山之中。 也正是多亏了这样一条山道,村里的少年们才能轻松的进山砍柴、采药,打野味来改善生活。 这条通向深山的石板路前立有一块长满青苔藤蔓的石碑,以大篆阴刻‘春深’二字,从石碑上的痕迹来看,这块石碑至少在此处待了十余个年头。 无人知道这块石碑究竟由何人,何人所刻。 村子中的大人,尤其是村北边的那几位大户人家对此更是讳莫如深。不仅不让自家的儿孙靠近这条通向山中的大道,而且平常生活之中也只字不提。 此时山中,道路两旁繁盛的树木将夏末的阳光完全阻隔在外,所以山道上显得格外凉爽。 一双纤尘不染的黑色官靴拾阶而下。 鞋长不过七寸,看起来像是女人才有的脚。 官靴之上,是一袭黑色的长裙。 裙子的主人似乎嫌弃裙子太长太过于碍事,于是在裙子的一角,打上了一个活结。 有女子从山中而来,唇红齿皓,眉眼精致,如远山黛。 女子从山上而下,而山的那头,一层阴云恰好翻过山头,逐渐逼近白马村的上头。 临近山脚,道路尽头,女子忽然停步,负手点起脚尖,远眺山下。 可惜女子胸前一马平川,即便是如此动作,依旧看不到什么迷人风景。 “头场落幕,各方牛鬼蛇神皆已亮相,也是该主角上场了。” 女子迈开步子,脑后马尾甩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脚步轻盈的走下山去。 路过石碑的时候,女子俏皮的拍了拍石碑,亲昵的好似再拍自家小狗的脑袋一般。 年纪约莫在二十岁,正值桃李年华的女子悄声道:“辛苦你了。” 等到女子远去之后,这块看守了山道十余年的石碑寸寸碎裂,随后化成无数石块,散落在地面之上。 犹如多年风化之后,彻底崩坏了一般。 …… 就在女子下山来的同时,泰山街上的第一户,曾听闻家中出过将军,被皇帝御赐过宝剑的贾府大门,也被人从里面缓缓推开。 自认为得过圣上垂青的贾家向来看不起村北的其他大户,因此也唯有贾家的大门上,挂的是“贾府”二字。 在村里的少年口中流传着一句顺口溜,“贾府门槛高一尺,徐家南墙多三丈”,说得就是这村子北边两家大户的与众不同。 只是在少年们的印象里,贾府的大门很少打开过。 少年们偶尔能看到衣着华丽,气度非凡的贾府人在村子里行色匆匆的走过,但这些人大多都是从贾府的侧门进出。 再加上贾府的少年并不在村子里唯一的学堂上课,实际上外人对于这座深宅大院知之甚少。 此时贾府的大门被人从里推开,从里面走出来的并非是贾府中的任何一位,而是一位看起来不过刚刚及冠的年轻男子。 男子腰间佩玉,手中握剑,英姿勃发,怎么看都不像是小村之中应有的人物,更像是蛰居浅潭之中的蛟龙,虽不露半爪一鳞,却依旧气度非凡。 等到男子彻底走出贾府之后,大门之后又出现了三个身影。 一位鹤发童颜的拄拐老者被一位小麦肤色的少年搀着,身后还跟着一位国字脸的中年男人。 站在门槛之外的年轻男子转身微笑道:“居然翁不必再送了,既然我收下押注之物,自然不会做出背信弃义之事。” 拄着拐杖的老人用拐杖的轻轻敲了一下地板,示意身旁的少年放开手,随后对着面前的年轻男子笑道:“余星河公子乃人中之龙,老头子我当然放心的很。老朽就在这里祝余公子马到成功,希望下次再见之时,你我二人皆能满意而归。” 余星河拱手抱拳,微微鞠躬,起身道:“希望如此。” 始终站在门槛之后的老人轻轻点头,目送手中握着长剑的年轻男子,大步离去。 等到余星河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老人忽然眯起眼睛,望向了山那头的天空。 阴云似大潮。 老人重新把手搭在少年手上,摇头道:“鱼龙各入海,不知谁得利,甚是无趣。” …… 剑庐城有三大胜地,石子川,白龙滩,碣石山。 相传从剑庐城里走出的这位剑神,在石子川发迹,于白龙滩修行,最后成道碣石山。 一开始自然是没多少人相信,但架不住传言如鸡毛飞上天一般,一旦飞起,就一传十十传百,再难消失。 只要有一人在这三个地方有所感悟,或者真正突破,便是在坐实“三大胜地”的说法。 如今的三大胜地,每天都至少有数千剑修悟道,有些剑痴甚至一连坐上数日一周,只希望在剑神修行的地方得到某些灵感。 好在这位新剑神从未提过开宗立派一事,偶尔能够听闻他的,也都是孤身一人,未见有人同行。 也是,这世间能有几人配与剑神同行。 不过这些剑修可能从未想过,他们以为的这“三大胜地”究竟是真是假,而他们敬仰万分的剑神身旁也许真的有人同行。 烈日下,有一行三人,正在四下无人的乡间小道上前行。 “这么说,石子川,白龙滩那几个地方都是假的咯?!” 徐七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走在前方的高瘦男人点头道:“确实算不上真的,不过也并非全。比如碣石山,那位剑神确实去过,也确实面对的东海大潮有感而发,出过数剑。只不过这一切都是在他尚未成名之前做的事,算不上多么惊世骇俗。” 徐七倔强摇头,大喊道:“我不信!剑神绝不可能如此,你一定是在骗我!” 走在另一侧的苏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徐七道:“就你,还用骗。一看你被人骗了就是帮着数钱的角色,还是正视现实吧。事实就是如此,你不承认也是白搭。” 徐七瞪了一眼苏叁。 怒目相向。 这个出身葫芦巷的凄苦的少年,从一开始就觉得跟在男人身旁的这个家伙就是个富家少爷二世祖,一天到晚嬉皮笑脸,满不在乎。 徐七对于这样的家伙,向来感官极差。 苏叁咧着嘴冲徐七哈哈一笑。 少年隐约感觉师父应当是起了收徒的心思,对于身旁这个很可能成为自己师弟的家伙,苏叁心中并无恶意,但是一想到今后要和这样一个倔脾气的家伙待在一起修行,少年也是一阵头大。 懒得和苏叁置气的徐七很快撇过头,紧走两步来到张鸦九的身边,低声问道:“既然你说那‘三大胜地’都不算真的,那那位剑神究竟是不是出身剑庐城,难不成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骗人的?” 张鸦九平静道:“他确实是剑庐城从剑庐城走出去的,只不过他没有握住剑之前,也只是当年潮头城里很普通的一个少年。没有两膀子力气,也没有太过灵巧的脑瓜和什么远大的理想。” 徐七皱起眉头,犹豫道:“你是说,剑神大人他一开始也是一个普通人?” 张鸦九肯定的点点头,“或许他确实有平常人所没有的剑道天赋,可当他还是普通人之时,就是一个再也普通不过的少年,仅此而已。” 徐七的眼中闪过一丝明亮。 少年抬起头,询问道:“那我们现在是要去什么地方?” 张鸦九看着已经逐渐西沉入山的太阳,天色开始向晚。 三人已经走了一整天,离剑庐城至少也有十余里的距离。 走在前头的剑神算了算,出言道:“入夜之后,应当就能到我们要去的地方了。” 少年哦了一声,又乖乖的退回到了张鸦九的身后。 看起来一路走得颇为轻松的苏叁虽然表情不变,但心中早已啧啧称奇,十几里路对他这样的修行者来说不过只是千里之行的一小部分。而徐七却是货真价实的普通人,昨夜一夜未睡,今日在路上也只是胡乱吃过了一些干粮,却能够一直坚持到现在。 苏叁想起师父常与自己讲过的一句话,“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 少年想到了徐七,又想起了楚泽。 没由来的,苏叁觉得,日后在江湖之上,就算听不到他的名字,也一定能够听到这两个名字。 少年笑的很满意。 …… 年轻道士满意的放下筷子,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 在他面前,那个原本张着鱼的盘子已经空空如也,连些许汤汁都不曾剩下,干净能够照清楚人的面目。 赵柳阳斜眼看着一旁规规矩矩放下碗筷的少年,随意道:“听说你小子昨天做了一个梦?” 正打算帮先生收拾碗碟的少年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一样,楞了许久之后,才冲着面前的年轻道士点了点头。 赵柳阳咂摸着嘴,轻声道:“莫慌。做这样的梦不算坏事,你且试着把这个梦当做转世轮回的记忆来看,眼界放开阔些,便能看到眼前别有洞天。” 少年一头雾水。 年轻道士却不再多言,呵呵一笑,像是自言自语道:“路还长,且去悟着吧。” …… 苦竹巷,巷子的入口走进了一个看起大腹便便,好似富商巨贾一般的中年男人。 男人边走边看,好似颇有几分闲情逸致。 但若是细致观察,便能发现男人的眼神始终盯着巷子深处的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门口还留有一个与四周墙体颜色截然不同的印记,好似刚刚摘下了一块桃符。 男人摸着自己挺起的肚子,随意一笑:“看来被人捷足先登了,不打紧的,不打紧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七十四章:赤子 身形肥胖的中年男人停在破旧的木门之前,并没有着急敲门,双眼视线一直停留在门旁的土墙上,留下的那块鲜明痕迹。 男人伸出自己那支肥硕却并不显得油腻臃肿的大手,轻轻抚上墙壁,犹如抚摸着一位绝世美姬的细腻皮肤,开口感叹道:“命里有时终须有。” 一直紧闭的木门被缓缓推开,睡眼惺忪的高大少年刚想一步跨出院子,却发现自己门前正站着一个大胖子,将他去路严丝合缝的堵了起来。 少年被吓了一大跳,猛地退了两步,厉声道:“你谁呀?” 胖男人缓缓抽回自己放在墙上的手,拍了拍,一步跨入院子之中,自言自语道:“可命里无时,我也想求一求。” 高大少年彻底没了睡意,等到看起眼前人身上的衣着打扮,样貌身材之后,少年的眉梢一翘,原本不耐的神色立刻变得恭谨,急切问道:“这位大叔看起来真是富贵满堂,一看就是缘深之人。” 男人负手而立,绕着小院随意走动,轻声笑道:“你这少年倒是油嘴滑舌。” 少年摸着后脑勺,憨厚笑道:“哪有,我这人从来不说半点假话,村里人都夸我诚实。今日大人登门,真是让我家这间破烂屋子,那个什么荜什么辉。” 男人悄声提醒道:“是蓬荜生辉。” 少年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猛然点头,“对对对,蓬荜生辉,大人你真是博学多才。” 绕着小院转了一圈的富态男人缓缓他停下脚步,打量着眼前的少年,随后开口问道:“你们家,可有什么老物件没有?破一点旧一点,铜的铁的,木的石的,都不打紧。” 高大少年故作深思,可双手一直无处安放,心中分明是激动万分。 不过男人也不戳破,依旧饶有兴趣的看着少年。 片刻之后,少年皱起的眉毛向外舒展,整个人也恢复了平静。少年郑重道:“老物件我家确实有,可是我能做主的不多。我爹这会正在地里,要不您先进屋喝杯茶,慢慢等?” 不知为何,心有所动的少年只觉得这次的生意不应当做,总有一种不祥的念头挥之不去。 富态男人淡然一笑,“不打紧不打紧,这位小兄弟一看就是人中龙凤,买卖不成仁义在,小兄弟与我一同喝一杯茶,咱们这就算是有交情了。” 说罢,男人已经一把握住高大少年的手腕,朝着屋内走去。 少年猝不及防,被男人逮个正着,勉强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握住少年手腕死死不放的男人再度柔和道:“这就对了,有什么东西,先拿给老哥我掌掌眼再说。” 用粗糙蓝布做成的门帘被一只肥硕大手挑开一道缝隙,男人率先走入门中,随后轻轻一带,将不太情愿的少年也拖进了屋中。 男人看了一眼昏暗的小屋,莫属和自家门派大殿相比,就连自己住的那间屋子的书房也比这逼厌的方寸屋子大上好几倍。 能忍芥子者,方可纳须弥。 抹了抹自己脸上渗出的细密汗珠,男人随手找了一条凳子坐下,吐出一口闷气,随意道:“既然屋子都进了,小兄弟是不是能拿点东西出来看看了。” 一直站在门槛边的高大少年,几次想要夺门而出,可男人的视线始终有意无意的落在少年身上。 虽然男人的目光无比平静,可少年却犹如见到猫的老鼠,丝毫不敢动弹。 男人吐纳一次的功夫里,高大少年已经换了好几口气,可心中的不安依旧未能平息。听到男人说话,迫于压力的少年思忖片刻之后,只能无奈点头道:“我去找找。” 只顾着擦汗的男人摆了摆手,打发道:“去吧去吧。” 如获大赦的少年移动着自己有些僵硬的脚步,通向另一个房间的内帘,闪身钻了进去。 富态男人并不害怕少年会借机逃走。身处这样一方古怪的天地间,发挥不出原本的实力实属正常,但男人依旧有绝对的自信。 就像之前赵柳阳对顾以方说得那般,就算被压制,不同的修行者在此地也会有不同的表现。 只是男人的实力比赵柳阳说得还要稍稍夸张几分。 不是一拳打两个,而是至少四个。 …… 住在一步巷的贫苦少年站在教舍门前,望着门前的大路。 村里的其他少年都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学堂,但楚泽等了半天,依旧没能够看到王质的身影。 今日下午,讲课的不再是顾以方,换成了中午在学堂之中蹭了一顿饭的年轻道士赵柳阳。 少年没想到,当顾先生开玩笑一般的提出这个要求之时,年轻道士思索片刻后竟然真的答应为学堂之中的这些少年讲一次《道德经》。 之后顾以方私下里对少年说,赵柳阳已经被视为扶摇山下一任掌教,即便是让这位年轻道士讲解最为简单的《道德经》,也无疑是一次大道真言,能够发人深思,起到“点化”的作用。 得知今天下午这堂课如此重要之后,少年立刻就想到了王质。 王质曾经不止一次提到过,他听人说,山后面的那些神仙其实就是修行者。高大少年每每提到过这些修行者,都必然要提到腾云驾雾,点石成金,飞天遁地这样老掉牙的说法。 大概在少年的心里,这些本事已经属于那种天大的本事了。 王质一直都很向往成为一个修行者。 “我要是成为了修行者,我们爹就不用每天都去田里盯着了,而且每顿我都要让我爹吃肉,吃撑为止。我们家也可以不用住在那种破房子里了。” 楚泽仍然记得清楚,王质说这段话时,眼中放出的炽热光芒。 少年知道,自己这位朋友,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够走上修行道路的机会。 平常绝不可能迟到的王质,到了这个点却还未看见人影。 急不可耐的少年跑回竹林深处,只见负着手的自家先生和用双手枕着脑袋的赵柳阳正朝着教舍的方向走来。 楚泽放慢脚步,改跑为急走,紧走了两步来到顾以方面前,焦急道:“先生,王质到现在还没来,我猜他可能是睡过头了,弟子想去叫他。” 没等顾以方回答,站在一旁的赵柳阳就开口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有些时候横插一脚反倒会影响自己。而且我讲经的话,并不会因为你们缺席,而不准时开始,这一点你要清楚。即便如此,你也确定要这么做?” 一头雾水的少年不明白年轻道士的意思,却依旧重重点头。 顾以方的视线穿过掩映的竹林,落在的远方。 一停之后,这位村子里唯一称得上君子的男人把视线重新收回,落在了眼前的少年身上。 中年文士轻声道:“既然确定了就去吧。” 楚泽紧紧的握了一下拳头,大声道:“谢先生!” 少年转身向外跑去,毫不拖泥带水。 什么大道之路,什么点化之功。就算能够走上真正的修行路,回首时发现无人相伴,那这样的修行路,又有何生趣? 就在少年一溜烟跑到学堂门口时,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忽然搭住了少年的肩膀。 楚泽转身一看,顾以方不知何时跟在自己的身后,那只拦住他的大手正是顾以方的右手。 楚泽看着面前表情凝重的先生,心底生出几分古怪。 不过少年依旧不敢造次,沉声问道:“先生?” 顾以方犹豫片刻,随后放开搭在少年肩上的右手,交代道:“刚才赵柳阳要我告诉你,‘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这句话对你至关重要,你必须要牢牢记住。” 楚泽清楚记得,这应当是《论语》之中的第二篇,孔圣人说的一句话,意为“人到七十,能随心所欲而不越出规矩”。 听先生此时的口气,这句话在此处的意义显然不是这样的意思。 看到少年点头之后,顾以方又吐了一口气,弯下腰压低了声音再度说道:“若是之后真的碰上没办法解决的麻烦,记住你手腕上系着的玉玦。还有就是,尽量往学堂这边跑,明白了吗?” 楚泽咬着嘴唇,郑重道:“弟子记住了。” 顾以方重新起身,再度用右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缓缓道:“如此就好,那你去吧,但一定要多加小心。”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拱手道:“多谢先生,那弟子去了。” 顾以方微笑着,看着楚泽逐渐跑向远处。 数个呼吸的功夫,少年已经跑到街口拐角。待到转身之时,少年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个瘦削的身影还站在学堂的门前,目送着自己远去。 少年猛地握住拳头,冲着身后用力挥了挥,这才跑过大街,穿进小巷。 双手插袖的赵柳阳慢悠悠的走到顾以方的身后,轻声道:“你真的把他给放出去了,你要知道,这一出去可就不一定有命回来了。你好不容易想要收个弟子,不可惜吗?” 顾以方看着楚泽消失的街角,缓缓转身,坚定道:“我相信那少年。” 赵柳阳一撇嘴,切了一声,“你堂堂儒家君子,也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在这个村子里,说白了是拳头最大。” 这位儒家君子忽出一个微笑,看着身旁的道士,玩味道:“你要是不信他,你就更应该拦住他。没他破局,你更是插翅也难逃。” 原本行为举止随意的年轻道士,听了顾以方的话之后,先是一愣,随后无奈道:“得得得,算你厉害。不过说好了,我给你带了这么重要的消息,出去之后你得请我喝酒。” 顾以方保持沉默。 其实没有赵柳阳的一番话,他也相信这位少年。 无他,因为在少年胸中,有那一颗赤子之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七十五章:福地 太白升,北斗出,夜幕渐深。 能够御剑飞行,一日千里的张鸦九带着两位少年,身体力行的走了整整二十里路。 有官道,有土路,有野路,还有山路。 等到三人摸着黑,走过又一处坡道之后,眼前骤然开朗,远处的点点灯火宛如天上明星,让人感到安定。 看见灯火之后,张鸦九停住脚步,冲着落在身后的两人轻声道:“我们到了。” 苏叁小跑两步跟上自己的师父,感慨道:“可算到了。” “这,这是哪?” 徐七喘着粗气,极为艰难的走上坡大话,而是一种理所应当。 说完这段话之后,两人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条青色的石阶,一路延伸向下,显然就是通往前面的那座小镇的。 张鸦九踏上石阶,沉声道:“想必你也听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样的说法。” 苏叁点头道:“这是在说古时候修行者在飞升之前,会将部分溢出的气运,宝物等等身外之物,赠予身边亲近之人。所谓‘升天’,应当是一种虚指。” 不料张鸦九却摇头道:“你说的对,但并不全对。从古至今修行者能够飞升者有几何,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主要是指像我这般已经登楼,与天道规则相连的修行者。” “这句话其实出自道教,但放之四海皆准,只是程度各有不同。三教中人,因为处处以天道为基准,所以凡登楼者,皆能承受天地降下的气运。这一部分气运,不但影响修行者自身,也影响修行者的发迹之地。” “其实那些自古有之的福地,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此。古修行者气运不散,汇聚于降生之地,便能泽被后人。若后人有修为登楼者,则可用气运反哺。如此一来,循环往复,福地便生。” 少年彻底无语,心中早已震惊到无以复加。 不料接下来张鸦九说的话更让少年感到不可置信。 这位绝世剑仙身形挺拔,犹如劲松苍竹,每一步间都带有一种挟泰山以超北海的气势。 只听一阵并不洪亮,却如金石般坚定的声音传来:“我张鸦九,想用一己之力,为后世谋福地一处,不求名利,只求真正的剑道传承,百年不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七十六章:以方 村子实在太小,所以无论哪家发生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半日之内,就都能过传遍全村。 芝麻绿豆的小事都是如此,那人命关天的大事更加不言而喻。 握住拳头的少年刚刚拐出登堂街,就听到了一阵喧哗吵闹之声。 妇女的惊叫,窃窃私语,老人的叹息,汉子们的讨论……少年未见其人,已闻其声,无数的声音隔着小巷和院子毫无保留的涌入少年的耳朵中,铺天盖地。正因为分外清晰,才显得分外混乱。 就在这样的混乱之中,少年不知一次的听到了“王质”这个名字。 楚泽彻底失去了往日的镇定,撒开双脚,疯了一般向着小巷的另一头跑去。 近三十丈长的小巷,少年只用了短短十息时间就跑完了全程。 此时,从拐角处,刚好闲庭信步走出来一个身形肥胖,满脸富态的男人。 楚泽来不及停步,一把撞上了男人的手臂。 少年不曾停步,一边奔跑,一边回头喊道,“不好意思,我有急事,对不起。” 男人大度的笑了笑,冲着少年一摆手,缓缓拐入了巷中。 楚泽看到巷子深处的人群,脚下猛然发力,一把挤进了看热闹的人群之中。 少年高喊着,“借过,借过。” 整个人犹如泥鳅一般,穿过人群之中本就不多的缝隙,极为吃力的挤进了人群的深处。 不需要确认,只看了一眼,楚泽就认出的自己眼前敞开大门的院子,就是王质的家。 这几十号人围在院子的门口,却无一人敢走进这个破烂的小院。 少年隐约感觉到了某些不对劲,却丝毫不曾犹豫,迎着众人的眼神,跨过门槛,走进了院子之中。 小院很小,一览无余。 楚泽没有再院子里看到有任何打斗的痕迹,也没看到任何的血迹,但少年看到了一旁房间的门帘被挑开了一角,在门帘下的门槛上,放着一只手。 一只古铜色的粗糙手掌。 少年当下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片刻之后才重新稳住身子,没让自己跌坐在地上。 片刻后,少年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门帘之前,伸出颤抖的手,挑开挡在面前的门帘。 一帘仿佛相隔阴阳。 因为窗户上沾满灰尘和油渍的缘故,屋子里显得很晦暗,看不到生意。 挑开门帘之后,午后阳光得以笼罩高大少年的上半身。楚泽很清楚的看到高大少年的右手以一种不规则的状态扭曲在身后,地上两行血痕,分明是高大少年双腿拖行时留下的。 楚泽一把抓住王质搭在门槛上的手,坐在门槛上,咬住嘴唇,不敢说话。 楚泽甚至不敢伸手去探一探高大少年的鼻息,在楚泽的下意识里,也许不去碰,王质就有可能还活着。 被楚泽死死抓住的左手动了动,高大少年缓缓睁开双眼,看到了坐在门槛上的模糊背影,挣扎着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来……那人是来找那块旧桃符的,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卖了。还好,那五两银子没丢,都、都在我怀里。那人问出了买桃符的人的样貌,拿了一把破陶壶……就走了。” 楚泽依旧紧紧握住高大少年的手,一边吃力的将他的头扶在自己的两条腿上,贫苦少年安慰道:“你不会有事的,我这就带你去找药铺的孙掌柜,有他出手,一定能保证你没事的……” 王质惨然一笑,看了一眼自己的双脚,轻声道:“就我这样子,连院门都出不去,更别说去找孙老头了……况且,况且就孙老头那半吊子的水平,别到时把……把小爷我给治死了。小时候,我隐约记得爷爷说过,我是一个福薄之人,别说什么泼天的富贵,就连狗屎运都承受不住……看来他老人家说得果然不是假话。” 高大少年忽然颤抖着,哽咽道:“楚泽,我不想死,如果我死了,我爹、我爹该怎么办……” 跪坐在地上的少年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情绪,大口喘气,眼眶通红。 意识涣散的王质最后抽出了自己还能动的左手,艰难地伸进自己的怀里,掏出那用破布紧紧包裹住的五两银子,少年有气无力道:“孙老头是全村最抠门的,你去找他,怎么能不拿银子。” 少年艰难的点点头,憋出一个“你放心”的笑容,这才伸出颤抖的左手,接过高大少年递来的银子,拿出其中的一枚,将剩下的重新放回王质的怀里。 “我很快就回来!” 夺路狂奔的少年心中只剩下两件事——救人和报仇。 …… 就在少年离开学堂之后不久,少有人拜访的学堂门前又来了一位年轻人。 “焦尾郡燕玉堂前来拜见顾先生。” 坐在前院里同自己对弈的顾以方抬起头,看着站在门前,不敢跃过“雷池”半步的年轻人,招手道:“师弟无需如此拘谨,恰好你来,陪我把这残局下完如何?” 自称燕玉堂的年轻人在听到顾以方的声音之后,脸上也露出一丝微笑,朗声道:“既然师兄相邀,师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风流倜傥的年轻人穿过学堂大门,很快便看到坐在教舍之外,屋檐下的瘦削男人。 顾以方看着年轻人落座之后,出声问道:“书院近来如何?” 表情恭敬的年轻人轻声答道:“书院很好,师兄勿念。” 顾以方点点头,随即淡然一笑。 “这次连书院都派人前来,看来三教是想要对此方小天地动手了。” 燕玉堂表情尴尬,刚想要开口解释,却被面前的男人摆手打断。 顾以方微笑道:“身处此地之人想要破局,此方天地之外的人也想破局。如今村子里涌入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我如何不知。我猜你此次前来,应当是为了拿回那个被我带出书院的信物。” 燕玉堂低下头,无奈道:“实话告诉师兄吧,其实书院近些年来已经开始显露颓势。自从何先生走后,书院已无大修行者坐镇,此番我冒险前来,确实是为了当年师兄你带出的那方信物。” “说实话,你这想法,挺难实现的。”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顾先生个人的气运和此地的气运早就缠绕在了一起,若不是因为那个东西一直坐镇学堂,恐怕他早就迷失在春秋大梦之中了。” 赵柳阳一把坐在顾以方和燕玉堂之间,淡然道:“所以,要想彻底解决此地的问题,必须要靠一个身在局内的局外人来破局。” 燕玉堂在看到坐在身旁穿着道袍的男子,惊讶道:“你是扶摇山的赵柳阳。” 赵柳阳拍了拍身旁年轻人的肩膀,故作老成道:“可不就是我。我还以为南湖已经把顾先生给忘了,没想到你们还想的起他。” 原本就很拘谨尴尬的年轻人彻底无话可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师兄。 顾以方轻声道:“我知道书院的难处,我猜若不是走投无路,书院的也断然不会再来找我。” 谁知赵柳阳并不买账,冲着这位教书先生摇头道:“难不成你名字叫做顾以方,就真的要学那迂腐君子,要被人骑在头上,欺之以方?” 顾以方默不作声。 小院之中静悄悄的。 许久之后,这位儒家君子才缓缓说道:“那又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七十七章:起风 村子东边,有一条回春街,之所以叫这样的名字,就是因为街上有着村子里唯一的药铺。 一个气喘吁吁的少年跨过门槛,冲进铺子里。 药铺里一共有两个伙计,一个中年大叔,不善言辞,一个比楚泽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心思敏捷。 因为楚泽经常会帮着药铺山上采药的缘故,所以铺子里的伙计都认识这个高高瘦瘦的贫苦少年。 今日坐在堂前的,是那个看起来木讷诚恳的中年大叔。 少年跑进铺子之后,这位正趴在柜子上睡午觉的中年男人就睁开了双眼。 没等少年开口,男人便缓缓道:“孙掌柜在后堂会客,可能一时半会还出不来。” 楚泽表情焦急,沉声道:“蔺叔,这次是人命关天的大事,王质就快死了,我必须找孙掌柜去救他。” 男人伸了一个懒腰,斜眼看向少年,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有些事是命数。若是能救,阎王不能留半分;若是救不得,大罗神仙也奈何。” 楚泽死死盯住眼前的中年人,没有发怒,甚至连声调都不曾加大,“蔺叔。” 就在中年男人还想要开口的时候,通往后堂木门的门帘被缓缓掀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背着手从后堂之中走到台前。 少年眼中骤然放亮,犹如在黑夜中看到了晨曦的第一缕阳光,再也顾不得药铺里的规矩,提声喊道;“孙掌柜,求你救救王质。” 老人走出后堂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药铺中的少年,但老人并未言语,站在门帘旁,像是在等人。 片刻后,少年听到门帘之后传来的女子声音,“行医者,悬壶济世救人,孙掌柜不如同这位少年前去。” 门帘后又走出来一位穿着黑色长裙的女子,宛如画中人。 听到女子所言之后,老掌柜微微颌首,转身冲着站在柜台后的中年男人轻声道:“备药吧。” 同时老人又转头看向了站在药铺中间的少年,笑眯眯道:“既然是要老夫出手救人,银子可备好了?” 少年伸出一直紧紧攥住的右手,露出了掌心里的那锭云纹银。 老人看到少年手中的银子,思索片刻,随后点头道:“也罢,看在你常来帮忙的面子上,我收下这锭银子。不过,你还要帮我办一件事。” 楚泽不想在多拖延下去,毫不犹豫问道:“何事?” 老人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带着一些问询的意思说道:“不如让这个少年带姑娘您去村子里转转?” 只是安静站着便有一种出尘绝世之感的女子点点头,对着老人随意道:“如此也可,有些你不方便说的,我正好问问那少年。” 重阳有数的老人先是一愣,随后苦笑道:“老头我刚才和您说的,可没有半点隐瞒和假话。” 女子面无表情,既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径直走到楚泽身边,看着少年,轻声道:“你带我去村子里转转,我保证孙老头能够把你那位朋友救活。” 少年的目光穿过身前的女子,落在不远处的老人身上。 一头银发的老人郑重点头道:“你放心,只要是村子里的人,想死也难,你放心陪着这位姑娘去转转,我这就去王质家里。” 楚泽缓缓舒了一口气,大步走到老人身边,递出了手中的银子,同时衣袖里又滑出一个粗布袋,一并交给老人。 少年沉声道:“那就拜托您了。” 已经自顾自走到药铺大门外的女子轻声问道:“好了?” 楚泽转过身,勉强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冲着女子询问道:“您想要先去哪?” 等到两个身影走出药铺,越走越远,一直站在原地的老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同时拉开自己手中的布袋。 不多不少,刚好五十文铜板。 老人看着铜板,又看了看少年远去的方向,再度摇头轻叹。 一直站在柜台后面的中年男人备好药箱,看着老人,出声问道:“这个少年?” 老人等了片刻,只吐出一个字;“好。” 中年男人笑了笑,忽然想起别的什么事,再度问道:“那,这样坏了规矩也要出手的人,究竟是何人?” 老人捻着稀疏的胡须,将垂在身侧的左手拔高道腹部之上,胸口之下,随意道:“昆仑。” 中年男人哦了一声,再也没了下文。 这是自从那些外乡人来到村子之前,药铺一次在大白天关门。 …… 一直走在女子身前半个身位的楚泽虽然仍旧放心不下王质的安慰,可一想到既然孙掌柜答应了自己,那多半不会骗人。既然如此,自己答应人家的事情也应当尽心办好才对。 想到此处的少年于是转头问道:“姑娘想要先去什么地方?” 跟在少年身后的女子看了一眼贫苦清瘦的少年,半天才丢出一句;“你现在笑起来比哭难看。” 原本还一脸热忱的少年顿时凉了大半截,当下只能尴尬的收起笑脸。 人是挺好看的,可这也太冷了。 楚泽想起了王质,若是高大少年在此,多半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村北大户人家里的很多丫鬟小姐都和现在的女子差不太多,以前王质只要一看见他们,就会说人家像冰雕。 楚泽听到王质这样的说法多半要笑上一阵子,可现在王质生死未卜,少年再想起这件趣事,却是全无半点笑意。 没等少年再开口,走在后头的女子再度说道:“你现在的样子比之前笑起来更难看。” 听过这段话,少年的脸顿时僵住,不知究竟该做什么样的反应。 好在女子并未在少年的表情上纠缠太多,随后接着道:“先带我去你家看看。” 楚泽啊了一声,疑惑的看着女子。 发现女子不是在开玩笑之后,少年只好改变方向,朝着村子西边走去。 “我家其实很破烂的,没啥可看的。” 等走过一段路之后,一直低着头带路的少年轻声说了这么一句。 脸上始终没有表情的女子点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不单单是你,这里所有人的家里该是如何,究竟是梦里人还是寻宝人,我都一清二楚。所以我才想去你家看看。” 可惜这句话时女子说给自己听的,所以少年没能听见。 走过大柳树的时候,少年忽然停下脚步,冲着女子道:“你能不能等我一会?” 女子应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少年的请求。 表情诚恳的楚泽快步走到柳树之下,重重跪下,冲着柳树磕了三个头,然后低声道:“我知道您庇佑了村子百年,这次王质有难,希望您能够保佑他渡过难关,化险为夷。” 一直未曾流泪的少年抹了抹自己的眼睛,站起身,轻声道:“我们走吧。” 一袭黑裙的女子随着楚泽路过柳树。 女子抬头看了一眼柳树的低垂的枝条,伸出自己的右手。 被乌云遮蔽的村子里忽然起了一阵风, 原本都垂在半空的柳树枝条,根根划过,恰好都与女子的手指相触。 冷若冰霜的女子,第一次露出自己的笑颜。 倾国倾城, 却无人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七十八章:展颜 (不好意思,昨天卡文了,今天好歹写出来了,重新回了三千一章) 少年推开自家院门,很不好意思的站在门后。 跟在楚泽身后的女子毫无顾忌,迈过门槛,大大方方的走进少年家的“干净”小院。 原本平平无奇的院子,瞬间多出一抹亮色。 少年不敢直视女子的面庞,只好拘谨的盯着女子脚下的黑色官靴。 “怎么,我们要一直在此处站着?” 女子在看过楚泽家的院子之后,再度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少年,原本冰冷的表情不经意间柔和的许多。 至少比之前看起来顺眼许多。 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少年立刻回过神来,连忙回应道:“不好意思,快请进屋。” 没等女子动身,少年就已经迈开腿,跑向了屋子。 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木门被轻轻推开,楚泽率先跑进屋子里,女子紧随其后,却在走进小屋之前停在了门槛之前。 就在楚泽推门进屋之后,楚泽隔壁院子里的一扇门也被人缓缓推开,一个穿着白色素裙的女子从隔壁小院的房子里走了出来。 身着白裙女子在看到楚泽家院子里站着的黑裙女子也是一阵错愕。不过一停之后,这位身材高挑的女子就回过神来,冲着隔壁院子里的冰山美人微微一笑,随即离开了自家的院子。 还站在院外的黑衣女子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再度走进少年家的屋子。 登堂而入室。 其实屋子里比院子中好不到哪里去,家徒四壁的少年刚搬出一条竹椅,又急匆匆的走到灶台旁,拿过一个杯子,提起昨晚烧过的热水,给女子沏了一杯茶水。 女子端起陶土做的茶杯,瞥了一眼站在身旁的少年,轻声道:“你坐吧。” 楚泽放下茶壶,老老实实的坐在一旁的长凳之上。 女子淡然道:“你想替那个叫做王质的人报仇。” 少年猛然抬头,坚定道:“想!” 黑衣女子抿了一口茶水,纤细修长犹如青葱般的手指敲打着茶杯的杯壁,缓缓道:“那人是从昆仑城而来,虽然看起来胖了一些,可实力却有登楼一品,天人武夫。就你这条小命……” 女子又看了楚泽一眼,没有接着往下说。 少年脸色有些发白,但拳头却攥的更紧。 咽下喉头口水,少年沉声道:“我见过那人,所以如果我不去给他讨公道,就没有人能够为王质出头了。”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同这名如同冰山一般的美丽女子相处了短短一段时光,少年竟然生出一种可以无话不谈的奇妙感觉。 先前和大宅之中的老人,还有之后和学堂之中的先生,少年对于人心,似乎有一种天生的直觉。 就好像,少年有着一双“心眼”。 女子听完之后点了点头,同时喃喃道:“这倒是实话。” 楚泽等了片刻,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猛地站起身来,冲着面前的女子重重行礼,恳求道:“还请姑娘给我指一条明路!” 女子不为所动,放下手中的杯子,转过身,面对面的看着眼前的少年,许久之后才问道:“你为何觉得我能够给你指一条明路?” 贫苦少年思索片刻,如实答道:“药铺孙掌柜对你的态度不一样,而且你给我的感觉和其他人也很不一样。” “就凭这个?”女子的视线落在少年微微低下的头颅上,“我并非村子里的人,自然和他们不一样。难道你就凭这个,就敢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不知为何,楚泽从女子的话语里听到了一丝失望。 少年愣了一下,犹豫着开口解释道:“我见过顾先生,也见过一个年轻道长,你和他们很像,但你与他们又不一样。” 女子眼前一亮,满意道:“看来你也不太一样。既然如此,你就坐下来,抬起头和我说话。” 楚泽重新坐下,挺直身子,第一次大大方方的看着眼前女子的面庞。 懵懂不知情爱的少年盯着眼前的女子,眼神干净清澈,不见半点污秽炽热。 看了半天之后,少年心中依旧觉得美好而惊艳。 真的很好看呀。 女子神色平静,淡然道:“如果你真的想要报仇,我可以给你指一条路。” 楚泽立刻问道:“你真的有办法?” 不料女子却摇头道:“此事并非在我,而是在你。而且也不一定会像你想的那般,最后结果也未必会如你所愿。” 少年没有太多犹豫,“我愿意试一试。” “那人是实打实的武夫路数……你应当知道什么是修行,这个就不用我再多嘴。”女子将杯中的平淡无味的白水饮尽,提起楚泽放在地下的茶壶,自己又续了一杯,“村子里和外面不太一样,三教中的修行者和走武夫路数的武者与剑修之间,有着天壤之别。前者会因为受制于‘规则’二字,所以实力较弱;而后者则依仗自己强横的体魄和窍穴,并不太守规矩。但,村子之中确实有自己的规矩存在,那人虽然没有彻底坏了规矩,总归像是落在粥里的老鼠屎,看着让人厌烦。” 懵懵懂懂的少年挠着头,皱眉道:“姑娘你后面说的这些,我不太懂。我知道修行者是什么,不过就算是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坏了规矩,也应当受罚,这是天经地义的。” 女子点头道:“对,天经地义。只是看你这样子,难不成想要赤手空拳找上门去?就算明知道打不过,总归是要准备准备。” 楚泽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坦然道:“来时我想了一路,不管那人到底多厉害,总归是外乡人。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实力不如他,但是对于村子的地形很熟悉,如果想要保持,就只能把他引到祠堂之中。” “看来你不笨,可惜这路子行不通。能来小镇的人,虽然不想一样清楚七街二十八巷的构造,但对于村子里的某些禁忌还是了解的一清二楚。” 女子轻哼了一声,“你这个法子对那人来说没有任何作用。” 楚泽叹了一口气,无奈道:“那只剩最后一个笨办法了,既然你都说了村子里有着自己的规矩,那只能逼他坏了这个规矩。” 女子挑起眉毛,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认真思考的少年,“说说看。” 楚泽下意识的把手放在桌子上,手指轻轻敲打桌面,“一个实力已经到达登楼境的大修行者,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修行,所以他来村子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增强自己的实力。如果能够打乱他的计划,如同苍蝇般一直出现在他身边,拖住他的时间,就算是西方佛陀也受不了这般烦扰,最后必然会坏了规矩再度出手。” 女子莞尔一笑,点头道:“虽然把自己比成苍蝇这一点我不太喜欢,不过你这个计划比上一个确实靠谱一些。顺着你的思路,其实可以把事情变得更难以收拾,村子现在至少有三十个外乡人,他们彼此或结盟或敌对,若是能够将这里面的水搅浑,那么……” 少年大喊道:“你想借刀杀人,这样恐怕不好吧?其他外乡人里说不定有守规矩的,把他们无端牵扯进来,怕是会引起众怒。” 女子冷笑一声,“让他们这些外乡人在这里白白受了十几年好处,今日让他们还几分利息又如何?用不到你来搅这潭浑水,你只要负责你的部分,剩下的我来做就行了。” 楚泽仍是面有难色,不知该如何劝阻眼前的女子。 “行了,不要磨磨蹭蹭的,又无需你来承担后果,还犹豫什么。你这要负责把那人带到这条巷子里就行,我会在此处等你。” 可惜女子重新露出一副冰冷面庞,根本不容楚泽有半点的犹豫和拒绝的可能。 无奈的少年思来想去,最后也只好暂时点了点头。 到时候真的要招惹到那人,谁又能保证结果会变成什么样。 其实少年从一开始就没想到过活下去这一点。 因为他知道,如果这次倒下的是自己,那王质也会做出和自己一样的选择。 勇敢的少年从床底摸出不到一尺的短刀,用自己泛白的衣衫擦了擦刀刃。 还好,够锋利。 楚泽大步走出门外。 女子一直坐在屋里,看着少年,默不作声。 推开院门的少年忽然转身,开口问道:“不知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一直叫你姑娘,好像不太好。” 女子勾起嘴角,“我的名字,单姓展,单名颜,至于是哪两个字,对你来说也不重要。” 少年点点头,跨过院子的大门,还不忘重新把院门带上。 片刻之后,院外再度传来少年的声音,“展颜姑娘,你挺漂亮的,要是能多笑笑就好了。” 说完这句话的少年立刻落荒而逃,一溜烟就跑出了巷子。 展颜先是一阵错愕,最后竟然摇头笑了起来。 等少年的脚步声再也听不到之后,坐在屋中的女子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 弧线尽露,婀娜多姿。 女子犹如狐魅般轻笑道:“这一笑,不知又要死多少性命,埋多少枯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七十九章:迎难而上 午后的太阳被从山那头蔓延而来的云层完全遮蔽,整个天空显得阴沉且灰蒙,连带村子里也是如此。 此时此刻的白马村,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看起来还是与往日一般平静安详,可在某些人眼中看来,村子好似迎来了第二个“五月五”。 五月五在南方虽然是端午节,不过在中原和北方却不是什么好日子。 从村子里流传甚广的谚语就多少能得知一二。 五月五,天气热,五毒出,不安宁。 此时的村子之中,几乎每条街巷,即便是某些平时少有外人来的巷子里,都出现了不少人的身影。 除去那些在村子里有些固定身份的人之外,还有很多,都是近几日来到村子的陌生外乡人。 就连盯住了铁匠铺所在土丘的方士,也不再待在破庙之中,转而在村子的街上游荡起来。 再如刚才和展颜打过一个照面的白衣女子,此时她正沿着青瓦巷的碎砖路,犹如游山玩水一般漫不经心的朝着巷子深处的某间屋子走去。 相同的,与青瓦巷不过一墙之隔的另一条小巷里,走着另一个春风得意的年轻人。 今早只是无意间逛到一条箱子里,竟然找到一块残存着些许神仙香火气的旧桃符。 年轻人相信,离开此地之后,凭借这一块旧桃符,虽然不至于彻底跨过三障,但有了这块桃符,至少能够保证在面对业障之时,多出了一丝机会。 大周亡国三十余年,不仅给人族天下带来了大变动,也给给人族江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大变动。 原本汇聚于大周的气运,四散而分,化为三份,一份落入崤山,函谷,玉门三关,一份落入十三圣贤陵,还有一份则落入偌大的修行江湖。 现在在江湖之上冒头的许多年轻俊彦,都差不多是继承了那一份气运,衔着一份气运而生的天之骄子。 这便是“春秋”之中“春”字的由来。 这个约莫二十七八岁便已经有资格谈论三障,登楼的年轻人,就是生在“春秋之春”的一位幸运儿。 而且此人走的还是三教之中的玄道,那块残存着香火气的旧桃符对于他来说,可不单单能够用在破障之上。 而且这快旧桃符还是自己捡漏得来的,每每想到这一点,都不由的让年轻人心情大好。 只不过当年轻人再度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在不远出某间翘角飞檐的屋子不定会累死半路上,还是算了吧。” 站在巷子深处的胡南简握紧拳头,少年已如猫般放过墙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八十章:追赶 少年犹如身形敏捷的狸猫,在村子里的屋不定这次来到白马村里的修行者之中,正有自己的仇家,想要与他算账。 确定有这种可能之后,中年男人一面开始猜测暗中放饵,想要将自己置于死地之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一面也坚定了自己对于少年的必杀之心。 既然鱼饵已经被抛了出来,那胡南简不仅不退,而且还要在吞饵之后全身而退。 回忆起少年身影最后出现的地点,这位立于武道之巅的大修行者猛然跃起,犹如展翅苍鹰一般,猛然落在远处的另一处屋顶之上。 等到男人从翘角上离开之后,屋檐下的一处阴影忽然动了动,继而走出一位浑身上下散发懒意的乞丐少年。 少年打了一个哈欠,右手的手指间把玩转动着一枚不起眼的铜板。 少年眯起眼睛,看向胡南简离开的方向。 “武夫天人境,登楼曰天人。若是一个天人死在此处,应该会挺有意思的。” 穿着一身破衣烂衫,脸上还有黑色污渍的少年双眼里骤然散发一股明亮光芒,扭动手脚,随即猛然发力,瞬间攀上一处围墙,犹如猿猴一般跃上了刚才男人站过的屋顶。 乞丐少年远远跟在胡南简身后,兴致盎然。 不远处,胡南简再度纵身一跃,落在了楚泽最后现身的屋顶之上。 中年男人冷哼一声,刚想要环视四周,心头却骤然生出一股极大不安。 一声急促的破空声从屋子所在的院子里传来。 胡南简下意识的伸出手,挡在脸前。 此地对于所有修行者最大的限制,不在于修为,而是不能动用护身罡气。 刚做完抬手动作的中年男人只感到一阵钻心剧痛,一截被打磨的极为锋利的石刺硬生生透过了他的手掌,钉入了他的手中。 怒不可遏的中年男人望向刚才声响传来的位置,只见一道灵巧身影翻过墙头,迅速消失。 同时,第二声破空声响一并传来。 这一次胡南简直接用受伤的右手抓住了那枚不起眼的石子,只是一枚石子,并未被打磨。 但如此一来,少年再度与他拉开了距离。 站在屋顶上的胡南简觉得自己其实才是那个傻子,这个少年显然会某种吐纳敛气的法子,才能瞒过自己。如此说来,少年的动机,必然不止是复仇。 以为自己彻底想通的胡南简怒极反笑,“很好,接下来,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不远处趴在屋顶上目睹了一切的乞丐少年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旋即翻身下了屋顶,攀过一堵围墙,落在一处不起眼的狭窄小巷之中。 奋力奔跑的楚泽被堵了一个正着。 并未就此惊慌失措的少年看见面前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迅速后撤一步,抽出了自己的小刀。 满脸和气的乞丐少年摆摆手,悄声道:“不必如此紧张,我只想和你做一个交易,一个双赢且有趣的交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八十一章:两个少年,一份公道 “你想杀他?”手握短刀的少年一脸疑惑,“你和他之间也有仇怨?” 乞丐少年摇摇头,顺着巷子看向外边的天空,随后轻声道:“边走边说。” 两个身影迅速的穿过狭窄的小巷,重新攀回到一处屋这件事是都是因为你的朋友而起,那这便是能够利用的一点。” 一路上,楚泽把事情的起因大概告诉了身旁的少年,顺带也提到了展颜的名字。 乞丐少年对此并不感到奇怪,但也没产生太多的兴趣。 用他的话来讲,经过他的观察,楚泽的性格不像是能够借题发挥,做什么大谋划的人。 楚泽担忧道:“你想怎么利用?王质的情况还不知道究竟如何,我不能再让他受到威胁了。” 乞丐少年一摆手道:“你放心,不会让他的如此不堪。之前我也曾了解过村子的规矩。像是这样前来寻宝的修行者,一旦受伤,那就犹如千里大堤中出现了一个开口,无时不刻不在向外泄露真气。” 听楚泽这样说,乞丐少年再度意外皱眉,犹豫道:“这一点我倒不清楚。既然如此,这些家伙对于这一点应当恪守才对,可我看大部分人全无这般自觉,难不成……” 乞丐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下意识的并作剑指,抵在地板之上。 楚泽只觉得乞丐少年这样的动作有几分熟悉,如果是梦中的自己,多半能够想起来。现在的自己虽然眼熟,脑海中却全然没有这样的记忆存在。 乞丐少年随后摇了摇头,沉声道:“如果事实真的像你说那样,便有一个问题所在,如果我们能够一直拖着受伤的胡南简,那他最后岂不是会变成一个空有境界,而没有力量的废人。” 原以为楚泽也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可没想到瘦弱少年却一本正经的摇头道:“不会如此,村子就像一方小池塘,外来的修行者犹如水桶,桶里的水有高有低。像胡南简,他桶里的水高,现在开了一个口子,顶多也就是和池塘持平,不会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 乞丐少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后玩味道:“我猜这话一定不是你想出来的,那不成也是那个叫做‘展颜’的女人告诉你的。” 楚泽大方点头道:“虽然不知道她究竟想要做一些什么,但她确实和我说了不少东西。修行上的东西,我记得的不多,你算一算,按照胡南简这般的情况,最后能剩下几成实力。” 乞丐少年的手心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枚铜钱,少年将铜钱连抛次,最后缓缓道:“不太清楚,村子本身应当也是有修行者的,给我下注的吴老头应当在四境上下。我猜村子最高应该有五境的修行者,那么胡南简就算实力下降,至少也剩下七到八成。只需要一拳或者一掌,他就能让你和这座村子里的黄土作伴。” 楚泽握紧手中的短刀,坚定道:“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惜命。” 乞丐少年最后稳稳攥住手心中的钱币,潇洒道:“得,有你这句话,我就能安心上路了。” 少年疑惑道:“你打算做什么?” 一直披头散发的乞丐少年解下手腕间的红绳,将头发稳稳束好,露出一张英气十足的年轻脸庞。 “你先去王质家里等着,我会在路上截下胡南简,给你创造一个机会。” 楚泽站起身,瞪大眼睛,急促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哪有人为了钱,连命都不要的。” 重新扎起头发的乞丐少年也缓缓站起身,脸色冷的吓人,“我就是这样的人,我费劲千辛万苦来到这里,若是不能赚个盆满钵满,留着这条命出去也不过是重新投胎罢了。虽然我不记得自己究竟是谁,但我手中的剑告诉我,我也不是一个惜命的人。” 两柄飞剑从乞丐少年宽大的袖口之中缓缓飞出。 一柄剑白,好似无鳞白锦鲤。 一柄剑黑,犹如黄蜂尾后针。 看到两柄飞剑的楚泽忽然哑口无言,少年的脑海之中,一些梦中的画面再度浮现,翻江倒海,掀起无数波澜。 不等楚泽再开口,像变戏法一般祭出两柄飞剑的少年洒脱一笑,淡然道:“放心,虽然不惜命,但赚了钱,也要有命花才行,我没你这么蠢。倒是你,等到我们两个再碰头,你要是不能拿出点什么东西来,就别怪我问你要账了!” 恍惚的楚泽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等到少年在回过神来的时候,站在自己面前的,已经换成了一个穿着白色纱裙的女子。 女子看着一旁被推开的木窗,轻声道:“如果这一次他能侥幸不死,很有机会成为跻身陆地剑仙。” 楚泽看着眼前的女子,同样的出尘绝世,眉眼间却比展颜多了一份温柔。 “你是薛锦儿的姐姐?” 高挑女子点点头,随后道:“在村子里,我是薛画眉。” 楚泽咬了咬嘴唇,对着面前的女子认真道:“画眉姐姐,如果这一次我不能回去了,能不能麻烦你对锦儿说,就说隔壁家的楚泽谢谢她一直以来对我和王质的照顾。” 女子先是一愣,随后温柔一笑,“没问题,但我希望这句话能是你走之前,亲口对她说。” 少年羞赧挠头,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穿着白纱裙的女子推开鼓楼多年不曾打开过的正门,房间中顿时涌入一片光明。 女子站在门边,微笑道:“有时候,求生的力量比求死的更强,希望你能牢记这一点。如果你准备好了,那就去吧。” 手握短刀的少年,眯着眼,看向梦外的一片光明世界。 少年愿意相信这世上是光明的。 但光明里还有着很多污秽与阴暗,江湖深不可测,但更深不可测的,是人心。 我楚泽,愿意用手中寸铁,迎向光明中的那些黑暗。 只为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中,发生在身边的不公,讨一个公道。 哪怕会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八十二章:动手 将短刀别回腰间的少年健步如飞,不再躲藏绕路,大踏步向着王质家赶去。 这个时间应当是村子里最安静的时刻,老人们大多在家中午睡,壮年劳力都在田间地头,而像楚泽一般的少年,原本应该再学堂之中上课。 楚泽一路上都没有听到打斗之声,也未曾遇到过其他人。 一瞬间,整座村子好像成了一座空城。 从小巷之中猛然窜出的少年,横穿过东西走向的大街,向西看去,矗立在村中的那颗大柳树,好像多了几分枯黄的颜色。 不敢停留的少年只是在大街上一晃而过,迅速窜入另一条巷子里。 说小不小的村子里,各种各样的小巷,缝隙,街道,犹如蛛网一般密密麻麻的分布在房屋四周,并且很多都连通在一起。唯有一直住在村子里的“老”人,才能够真正弄清楚这些街巷的相连与分布。 而少年的脑海之中,也有着这样一幅“蛛网”图。 为了保险起见,楚泽没有走大路从正门进入王质家,而是一连翻过几道院墙,从王质邻居家的院子里翻进了那间熟悉的小院之中。 楚泽一抬头就看见了刚好掀开帘子从屋里走出来的药铺孙掌柜,连忙迎了上去,压低声音问道:“孙掌柜,王质他……他怎么样了?” 恰好看到少年从院子另一边翻进来的老人满脸惊讶,连忙拉住楚泽的手,反问道:“你怎么从哪里进来了?之前那位穿着黑衣的姑娘呢?” 楚泽稍稍缓了一口气,平静道:“孙掌柜你放心,展颜姑娘现在在我家屋子里待着呢。她怕我不放心,特地让我来王质家看一眼。” 老人眯起眼睛,二话不说,忽然一巴掌拍在少年的后脑勺上。 差点被一巴掌拍懵的少年莫名其妙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老人。 “你说的前一段还像人话,可就你这骗人的本事也想要来诓我孙思凡,小兔崽子,你还差的远呢。” 老人挺直腰杆,再度问道:“说吧,到底怎么一回事?” 被老人一眼拆穿的少年尴尬的挠挠头,“我来这是等人的。” 随后,楚泽将事情的起因经过,挑挑拣拣大概描述了一遍。当然其中的某些细节,还有真正的危险,少年都没和面前的老人说。 等到楚泽讲完故事之后,老人一捋稀疏的胡须,随后看了一眼刚才自己走出来的屋子,叹息道:“真不知道说你小子是傻还是无畏,这些大人物之间的博弈你也敢搀和。咱们村子里的人,老实本分、低头做人就好,一旦和这些外乡人搀和在一起,什么时候被人当饵都不知道。” 倔强的少年自言自语道:“我只是想要讨回一个公道。” “在这世上,死活都很容易,唯有‘公道’,或者说‘公平’二字最难。” 楚泽循声望去,只见深色的门帘被再度挑开。这一次,是药铺里的那个中年男人背着药箱从里面走了出来。 少年记得这位中年男人姓蔺,叫什么不清楚,当下便大大方方叫了一句,“蔺叔。” 男人点点头,嘱咐道:“算那小子命大,断了几根肋骨,断了两根腿骨,一只手都变扭曲变形成了那般模样,好在没死,被掌柜的从鬼门关前面拉了回来。现在那小子已经睡下了,你去看可以,别打扰到他。” 少年郑重的点了点头。 从来都只有一脸倦意的男人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道:“既然人已经救活了,掌柜的,咱们是不是也该回去了。” 杵在院子中的老人抬头望望天空,灰蒙蒙的,看不到一丝光亮从云上透出来。 老人忽然有点想抽旱烟,摸了摸腰间,却只摸到之前少年给他的那个小布袋。 已经上了年岁的孙掌柜,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另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老人。 那个死犟死犟的臭老头,喜欢和兑水的白酒,能采草药,和村里的许多人都打过交道。 原本这个死去多年的老人只是村子里不起眼的一员,可真正等到他死了这么些年,村子里的老人们才陆陆续续发觉,原来少了那个臭老头的村子,好像少了几分生气。 一直不曾说话的老人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不管你是不是那臭老头的孙子,既然你叫‘楚泽’这个名字,看在老楚的面子上,我就再多帮你一把。” 少年尚未察觉到老人的变化,可站在另一边的中年男人,表情却变得严肃了起来。 没等中年人开口,老人便轻声道:“蔺图,你先在这个院子里待一会吧。你不用管楚泽的生死,你只要保证王质能活着就行。” 中年男人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脸瞬间耷拉下来,过了一停之后,才不情不愿道:“掌柜的,咱能不能……” “不能。” 没等蔺图说完嘴里的话,孙老头就摇头道:“又不是要你去拼命。我孙思凡说的话,一口唾沫一颗钉,让你帮忙看看院子,比看铺子还要轻松,还有啥不满意的。” 蔺图的脸色犹如吃了苦瓜,很是无奈道:“可这里会死人的。” 老人看向了站在另一旁的楚泽,低声问道:“你要是不踏进这座院子,我便让蔺图留下来,保王质的平安。这个条件,你答不答应?” 少年不曾有半分犹豫,冲着老人和中年男人重重点头。 老人满意一笑,中年男人深叹了一口气,彻底认命。 …… 白马村的村南,有一间雨花堂 怎么看,这样的名字都和白马村这种地方不搭架,可偏偏村子里就有这样一间铺子。 先前说村子里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单单是指四通八达的道路,还有那些应该有的药铺、学堂。 一间隐藏在陋巷深处的酒肆,也是这只“麻雀”组成的一部分。 雨花堂位于村子的西南角,藏在雨花巷的深处,门口挂着不起眼的“酒”字旗招。 光从就死的位置和外观来看,怎么看都让觉得这样一间铺子开在此处,实在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不过只有村子里的一些老酒虫知道,无论自己酿的酒再怎么好吃,始终要比雨花堂的差上一些。 他们都说,这里卖的酒,不但勾人,而且勾魂。 此时,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和一位扎着马尾的英气少年,正分立在雨花堂前屋与后院的屋是一臂换一臂了,哪怕是以伤换命,就算只是受了一些小伤,那也算是亏本买卖。 换了一口气的男人,松了松手指,冷眼盯住眼前的少年。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失手。 一拳再出,虎下山林。 比之前更快了几分,直取少年的眉心。 站在高处的少年微微一笑,两剑齐出,整个人却猛然跃起,落向了下方的天井。 在空中,少年嘴唇微动,呢喃道:“原来两仪落后,是三劫出,看来要再添一柄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八十三章:撼树 亲眼确认王质安然无恙之后,楚泽很快就离开了屋子。 中年男人蔺图不知何时搬了一条木凳,坐在院子正中央,叼着一根稻草杆,抬头望着天空。 看到少年从屋子里走出来之后,蔺图轻声道:“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人一辈子活的本来就不长,只有人后悔看过的风景不够多的,哪有人觉得自己死得不够快的。” 知道中年男人是好意,不过就是说话难听了一点的少年并未生气,而是一本正经道:“顾先生曾经教过我们,‘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只是我觉得,如果连所为都没有,就不能够心安理得的不为。” 叼着稻草杆的男人轻哼了一声,摇摇头,不再与少年“鸡同鸭讲”。 面色平静,看不到一丝害怕的少年走到男人面前,微微鞠躬,郑重道:“那王质就暂时拜托给蔺叔你了。” 一脸不耐烦的中年男人摆摆手,示意少年赶紧从自己眼前消失。 彻底安心的楚泽走出小院,回到熟悉的小巷之中。 原本楚泽有两件武器,不过之前的弹弓已经在奔跑的过程中被少年藏了起来,所以少年只剩下还别在腰间的短刀一柄。 深吸一口气,楚泽又回想起早上刚刚练习过的家传法子,身体不由自主的按照这个法子中说的开始调整起来,呼吸吐纳之间逐渐形成了某种微妙的规律。 小巷中原本无比安静,可楚泽却耳畔却渐渐能够听到一些细微的声响。 墙角的微弱虫鸣,一墙之隔的小院里,中年男子平缓如溪流般的呼吸,还有自己那犹如鼓点一般的心跳。 不知为什么,楚泽又想起昨天下午的那个梦。 说实话,少年其实有些羡慕梦里的那个自己,一个人出门闯荡江湖,能够遇到各式各样的人,能够坦然面对各种各样的事。虽然有些辛苦,但能够见到千般风景,不像自己,一直生活在这样一座偏僻的村子里,不知道世上最高的山有多高,世上最清的水有多清澈。 蓦然间,楚泽的脑海中生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颇为意外的想法,若是此间事了,自己也学着那个梦里的自己一样,去外面的大千世界看一眼。 旋即楚泽就摇头甩掉了脑海中这个荒诞不羁的想法,眼下就连最难的一关都未曾度过,多想也是无益。 就这么一边等一边想,大概半柱香后,四周依旧一片安静,没人通过小巷,也不曾听见远处的屋不上熟悉,但绝对难忘的富态身影再度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少年缓缓咽下一口唾沫,如临大敌。 …… 雨花堂,一个狼狈的身影从天井之内的大水缸里爬出来,五体投地,呈大字型躺倒在地上,不住的喘着粗气。 内堂边的栏杆处,靠着一位穿着短褂,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中年汉子。 乞丐少年挣扎着抬起一些头颅,感激道:“多谢掌柜的出手,不然我这条小命,估摸着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面无表情的中年汉子呆呆望着天空,不冷不热道:“这次你钻了雨花堂规矩的漏,我不计较,但是下不为例。” 少年咧嘴一笑,“明白,明白,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中年汉子两只手伸进袖子里,转身朝着内堂里走去,同时轻声道:“不过,那水缸里的水不能再用了,作为代价,你得帮我把这个水缸挑满。” 满身湿漉漉的少年费力转头,看向一旁足足有一人多高,一人多宽的巨大水缸,同样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喃喃道:“这买卖,不赚呀。” 很快躺在地上的少年又把视线转向了插在一旁的两柄飞剑上。 两柄飞剑被胡南简一掌打落,没有直接碎裂已经算是万幸。不过,一想到那个不可一世的胖子真的被自己的飞剑所伤,少年还是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随后,乞丐少年又把视线望向了东边,可惜现在他的视野有限,只能看到半片灰色的天空和青色的石砖。 过了片刻,躺在地上的乞丐少年自言自语道:“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 五十步外,胡南简停住脚步,盯住站在自己面前的瘦弱少年。 一直不把村里人,甚至其他一同来寻宝的修行者当做一回事的胡南简破天荒的露出了一个郑重的表情,随后开口道:“原以为此处庙小池浅,没想到却真有妖风和王八。先前那个用两柄飞剑的家伙,和你是一伙的吧。” 楚泽并不回答,攥紧短刀的手中不由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 对于少年的哑口不言,男人并不觉得奇怪,随口再度说道:“紧张什么,你站在这里不久是为了等我。现在你如愿以偿,怎么,又怕了?” 楚泽盯着胡南简满是鲜血的右肋,右脚稍稍向后退了半步。 男人开始缓缓走向站在王质院子门口的楚泽,脚步稳健。 如果说之前的胡南简是一只刚刚下山的猛虎,那么现在的他变成了一只更沉稳,也更可怕的老虎。 楚泽只从他的眼中读出了两个字。 吃人。 “你们三番四次扰我机缘,还敢乘我不备暗算我,最后居然试图不自量力的挑战我。原本我还打算留你们一具全尸,只是现在我想到了更好的法子,不如把你一拳砸成肉泥,丢到村里各处,让野狗啃食干净。” “元气散逸,出去之后自然有办法补充。不过,你们居然敢让我我境界下跌,难不成你们真以为自己能够蚍蜉撼大树不成?!” 胡南简和少年之间只差最后三十步距离。 “你们这些困在井底的蝼蚁,永远不会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残酷,今天我来告诉你!” 之间男人往地上重踏一步,一步五丈,再落地时,已经出现在了楚泽的面前。 又是至简至快的一拳。 楚泽眼里,之后一个巨大的拳头在不断的放大,同时迅速和自己拉近距离。 与男人递出的拳头相比,站在原地的少年犹如一截武馆之中用来让人练拳的木桩。 胡南简几乎可以确定,眼前的少年不像之前那个家伙,不是前来求道的梦中客,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土包子,泥腿子。 同时,胡南简心中又生出了几分恼怒,就是这样不自量力的土包子,折腾了自己整整一个下午,而且让自己接下来不得不提前退出这次的寻宝,早些出去稳固松动的境界。 下意识的,胡南简的拳头上又好似凭空多出了几分力气。 呆若木鸡一般的少年看着拳头逼近,一动不动。 可不知为何,越逼越近的拳头,楚泽的眼中也越变越慢。 一瞬间,好似失了魂魄的少年猛然眨眼,再睁眼时眼中忽然多出了几份前所未有的精光。 下一刻,少年的一只手猛然搭住胡南简钢铁一般的手臂,随后猫着腰,猛然一带,半个身子直接撞进了男人怀里。 旋即,犹如狸猫般的少年,脚下一错,勾住胡南简的一只脚,借此错身来到胡南简的身后。 身为武道天人的胡南简反应也足够迅速,不等转身,伸出的拳头变成手刀。随着转身的力量,再度斩向楚泽的脖颈。 楚泽抬起双臂,下意识的格挡。 可下一个场景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反倒是改拳为手刀的胡南简率先收手。楚泽虽然也倒飞出去,一把撞在土墙之上,可看样子,少年的两只手好像都没有因此折断。 原因无他,此时在胡南简的右臂之上,正深深插着一柄短刀,正是之前握在楚泽手中的短刀。 可落在地上的楚泽还没就此罢休,就地一滚,瞬间来到中年男人的面前,一拳砸在了男人的膝盖之上。 胡南简倒吸一口冷气,抬头踢向少年的头颅,可少年犹如蜻蜓点水,一击便退,毫不留恋。 这一踢的劲风扫到少年脸上,犹如重重的一个巴掌直接把楚泽掀飞出去。 好在除此之外,少年并未再受到任何皮外伤。 胡南简咬着嘴唇,盯住面前犹如滚地龙一般的瘦弱少年,也不由觉得有些牙疼。 原先以为少年只是不过是在肉包子打狗,而今看来自己啃到的全是些硬骨头。 缓缓拔出手臂上的短刀,不屑的将其丢到一旁,胡南简深吸了一口气,再度纳入了一部分池塘中的浑水。 男人告诉自己,这一次,决不能再失手。 …… 老柳树下,一位穿着黑衣黑裙,踩着黑色官靴的好看女子,拿着一截不起眼的木条,看向村子东边的某条小巷。 女子檀口轻启,吐出两个字。 没用。 片刻之后,女子再度开口,依旧还是两个字。 有趣。 一停之后,站在柳树下的女子开始向着一条小巷走去。 不起眼的小巷连接着三条巷子,其中有一条叫做“黄土巷”,正是王质的家里所在的巷子。 …… 学堂里,负手而立的顾以方也看着村子的东面。 只听见这位露出欣慰表情的儒家君子在微风中轻声道:“蚍蜉撼大树,可敬不自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八十四章:天外有天 在山林之中,猛虎当然能够称得上是霸王。 不过,“霸王”二字并非绝对,能够轻易撕碎绝大多数动物的猛虎,在面对浑身上下都是刺的刺猬时,也会不由觉得头疼。 此时此刻,面对楚泽,胡南简也不由的生出这样一种颇有些牙疼的感觉。 这个乡下土包子的狡猾程度远超他的想象,让他原本生出的想要速战速决的心思,骤然覆灭。 而且最重要的是,当老虎被一只不起眼的刺猬困住爪牙,施展不开的时候,很容易被山林之中的其他猎人盯上。 从交手到现在,少年看似受了他三拳两腿,可胡南简自己清楚的很。其实自己这几招就像打在了棉花之上,最多对于棉花产生些许震荡,但不可能将棉花彻底撕碎。 正瞪大眼睛靠墙喘气的少年看起来像是一头倔驴,可实际上却是处处细致,很少留出能够让人抓到的破绽。 如果可能,胡南简很像当机立断离开这条小巷,不再和眼前这个少年再做纠缠。 但若就这样走了,胡南简知道,自己半辈子辛苦攒下的名声就将毁于一旦。无论好名还是恶名,修行者在江湖上行走,有一个让人熟知的名声就能让很多事情简单化。 堕人名声这件事,三教中人常做。毕竟这伙坐在庙宇大殿之中,犹如金身塑像的天道维护者,最喜欢的就是软刀子割肉,于无形之中杀人。 况且,吸引住胡南简的还不止这一点。 经过与这个叫做楚泽的泥腿子少年多次交手之后,胡南简能够清楚的确定,少年身上应当是怀有某种的修行法门。 一想到此地的历史,虽然主要走的是旁门左道的玄道路数,可当年风波亭的藏经阁里,有几本,或者几招武道招数留下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胡南简能够确定,少年只是在很粗浅的运用自己学到的一鳞半爪,这样一门招数应该是用在武者登楼之前锻体和养气的功夫,而且绝对不是什么不入流的地摊货。 确定这样一点之后,胡南简再看楚泽的眼神就变得尤为厌恶。凭什么这样一个乡下的泥腿子能够学到这样的法门,最可气的是少年似乎自己还不自知这个法门的重要性,如果不是有这个法门里吐纳运气术的支撑,其实少年早应该倒下了。 另一边,紧靠在墙边的楚泽死死攥住手中仅剩的两枚石弹子,虽然是在大口喘息,不过呼吸频率却没有紊乱。 楚泽在路上藏起了自己的弹弓,却没有把磨成尖锐形状的石子丢掉。 胡南简之前觉得楚泽像是刺猬,其实没有说错,而且还很贴合。 因为每当胡南简欺近少年之后,少年要么犹如狸猫一般提前躲开,要就是在手中暗藏这样的石子,借由胡南简自己的力量,将石子钉入对方的身体之中。 有些心烦意乱的胡南简迅速摇头甩开自己想的一切,现在已经整整过去四十息的时间,如果再不能快点击败面前的少年,说不定真的会把附近闻到腥味的豺狼吸引过来,到时候自己就是真的再想要做些什么,也不那么容易了。 想到这一点的胡南简再度往前重踏一步,猛然扑向楚泽。 楚泽深吸一口气,将一枚石子再度夹入手指之间,少年脚下也猛然发力,整个人犹如旱地拔葱,居然硬生生跳到了比自己还要高上几寸的土墙上。 这意味着看起来已经到强弩之末的少年,其实始终还留有一份余力。 胡南简一拳落空,却没有立刻抽身,而是继续挥着拳头向少年立着的土墙山打去。 站在墙上的楚泽毫不怀疑,这样一拳百分百能够将整面墙打穿。 所以少年也猛地从墙头跃下,不是跃入墙后的院子,也不是跃到胡南简的身后,而是握紧拳头,直直朝着胡南简的天灵盖落去。 就在少年纵身一跃,一拳挥出的时候,胡南简猛然抬头,露出一个森然的笑容。男人原本被小刀扎伤的右手,瞬间抬起,犹如鹰爪一把扣向楚泽的咽喉。 这一次悬在空中的楚泽避无可避,在少年用石子钉入男人的天灵盖之前,胡南简的大手绝对能够先一步捏碎楚泽脆弱的咽喉。 少年的死亡命运似乎就此决定,绝无逆转的可能。 也就是这个时候,小巷的入口,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于此同时,一直被楚泽系在手腕上的不起眼玉玦,忽然爆发出一道淡青色的光芒。 胡南简的大手像是遇到了一堵看不见的大墙,不得寸进。 少年的拳头却一往无前,与胡南简的眉心只剩下咫尺之遥。 一位穿着一身不讨喜的黑色衣裙的冰山女子款款走来。 女子径直走到胡南简和楚泽身旁。 大概猜测到右手被什么东西阻隔的胡南简眼神之中有些惊讶,也有疑惑,神色复杂,却全然没有对自己可能会死的担忧。 在胡南简的内心深处,自己全然没有死在这样少年手中的可能。 女子换了一个角度,来到胡南简的身后,微微抬头,看向正悬在半空之中的楚泽。 少年眼神清澈如一方山泉汇聚而成的浅潭,很容易就能够看到内里藏着果断决绝,还有死都不肯服输的坚韧,这也是少年很像白马村少年的原因,有着驴子一般的犟脾气。 只是这样一泓清泉之中,没有凌冽杀气,没有必杀之心。 也就是从始至终,少年其实没有打算杀死眼前的男人。 对于这意外的一点,女子脸上不由露出些许的疑惑。 没等女子再做别的什么动作,从小巷的另一头,也就是巷子的出口,传来一个男人的浑厚的声音,“没想到吧,世间还真的有这么傻的家伙。明知对手早就有了必杀之心,可自己却依旧没有想过要真正下杀手。我猜少年这一击,最后多半落不到这个胖子的眉心里。” 穿着黑衣黑裙的女子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肩上扛着一根钓竿,手中提着一个鱼篓,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中年汉子走到女子身旁,玩味道:“你都用处了这样的禁忌手段,我要再不来,这个师叔当得也太不称职了。” 似乎是“师叔”二字引起了女子的不快,原本就板着一张脸的女子抬头怒视身旁的中年汉子,沉声道:“你是谁的师叔?!就你现在这样子,还有什么资格当我的师叔。我展颜无门无派,不需要,也没有师叔。” 扛着鱼竿的汉子呵呵一笑,平静道:“随你便,无论你不承认没关系,我承认就行。不过接下来你想干什么,难不成你想要‘帮’这个少年一把?” 女子翻了一个白眼,不耐烦道:“要你管?” 中年汉子饶有兴趣的围着楚泽和胡南简转了几个圈,随后摸着下巴道:“这种坏了规矩的人,死也就死了,不过这对于少年来说可不算什么好事。你把人家当成搅浑池塘的石子丢出来,不至于最后还要过河拆桥吧。” 旋即中年汉子就看到了女子手中握住的那截沉香木,轻声道:“原来你早就准备好了。可惜这个胖子到死都不知道是谁盯上了自己,原本能够轮回转世说不定还能记起些什么,这下倒好,连重新做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站在一旁的女子缓缓开口道:“说完了没有?” 中年汉子苦笑一声,“得得得,我这就走。不过,这件事你可想好了,一旦开弓,就不会再有回头箭了。村子里几百人的性命都在你的一念之间,我死不足惜,可有些人不该死。” 女子脸色稍稍缓缓了几分,思索片刻后说道:“这件事,我自有分寸。还有,你说的不对,这个少年并非是我故意丢入池塘之中用来搅浑水的,他在此事之中的地位很不一样,所以他现在还不能死。” 中年汉子瞬间被勾起了兴趣,还想再追问下去,结果还没开口就看到女子不善的表情。汉子只好悻悻然一笑,吹了个口哨,轻声道:“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呀。” 穿着一身黑色的女子伸出右手的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少年手中只露出一小截尖头的石子上,随后平静道:“不管最后事情成功与否,我都会尽量给你留一条生路。” 中年汉子先是一愣,脸上露出几分错愕,随后叹了一口气,望向四周,“说什么生路,我在这里待了十几年,这里便是我最后的归宿。生于何处,死于何处,已经是我这样的修行者最大的幸运,不用再奢求别的。给的太多,反而承受不住。” 冷漠女子轻轻点头,不再言语。 下一刻,女子和中年汉子的身影同时隐去,原本停止不动的村子再度恢复生机,少年的拳头,也毫无阻碍的落在了胡南简的额头之上。 最后时刻,少年指缝中的石子真的偏移了些许,不是落在胡南简的眉心处,而是落在了胡南简额头最坚硬的地方。 下一幕场景,不由的令人瞠目结舌,被石子点中的中年男人连最后的呻吟都不曾发出,就像被人瞬间抽去了魂魄一般,双眼一闭,便轰然倒在了地上。 楚泽手中的石子悄然落地,溅起最细微的尘土。 少年平静的看着面前倒在地上的男子,又看向自己的手,最后望向了村子四周和天空,眼中没有害怕和震惊,只有满满的疑惑与无奈。 一场战斗,仅仅只过去了不到七十息,便就此虎头蛇尾,莫名其妙的结束。 楚泽看着手腕上已经黯淡无光,出现斑驳裂痕的玉玦,轻轻叹了一口气。 片刻之后,少年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看着面前气息全无的胡南简,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 “原来天外真的有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八十五章:规矩 昏暗的屋子里,点亮了一盏幽幽的小油灯。 困倦的少年蜷缩在一床摊开被子的中央,宛如一只孤苦无依的小兽。 房间的门帘被挑开一角,露出两张中年男人的面庞。 其中一位稍显年轻的男人轻声道:“这小子和你年轻的时候挺像的,都是倔驴脾气。” 另个男人不满道:“这叫心性坚韧,什么倔驴脾气。别以为你张鸦九现在成了剑仙,我就不敢对你动手。” 男人放下手中的门帘,示意到别的地方说话。 张鸦九苦笑一声,大方道:“青山还是当年的青山,张某甘拜下风。” 一旁的男人一把拍在张鸦九的肩膀上,沉声道:“房里的那小子,从小就没了娘,结果十岁的时候爹还死在了两个剑修手里。所以这么多年,我收留他,却一直不敢让他开始修行。” 张鸦九思索片刻后,郑重开口道:“这件事必须仔细商议,这一次我带着弟子回到潮头城,其实就是打算在这里留下些东西。若无意外,这个徐七很有可能会成为基石之一。” 男人担忧道:“这几年我虽然一直在小镇里,可每天都能收到洗剑楼发来的信件。我看的出来,徐七对于当年那件事还有很大的怨气,虽然我没能够迈上那一步,可我也知道,这很有可能成为他修行路上最大的心魔。” 两人穿堂过廊,来到月光倾泻的空旷中庭。 庭下有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实乃竹柏影也。 张鸦九看着满地月光,平静道:“你说的没错,其实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之一。” 姓氏少见的中年男人做到庭院里的石头凳子上,看着面前与自己相识数十年的老友,淡然道:“我知道你的性格脾气,就算这么多年没见,天下会变,潮头城会变,我会变,可你一定不会变。所以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放手去做便是,我洗青山也许会疑惑,但绝对不会反对。” 张鸦九顺势在另一个石凳之上坐下,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枚剑符。这位绝世剑仙把手中的剑符放在面前的石桌上,推到老友面前,轻声道:“其实当年刚出关,见过你一面之后,我便开始了砥砺自我剑道的修行。我在天下最南端的南海音竹山修行了三年,随后去往了西剑阁,最后转道中州,拜访了柳山剑府。而这一路,不单单是为了砥砺我自己的剑心,其实也是在为今天做准备。” 洗青山拿起面前的剑符,不轻,看起来应当是精铁做的,雕刻成一柄小剑的轮廓。 男人仔细观察之后,发现剑符中间还有着一条缝隙,缝隙贯穿剑符,男人只是沿着缝隙轻轻一掰,便将手中的剑符分成了两份。 洗青山这才发现,其实剑符内部暗藏玄机。 分开的剑符,一面凸出,一面凹陷,并且分别刻有“一剑摧城,一剑翻山”八个字,当然一个阴刻,。一个阳刻。 洗青山疑惑道:“这个剑符,是用来做什么的?” 张鸦九看着被洗青山拆成两份的剑符,像是在回忆般缓缓道:“当年游历一圈,回到中州的时候,我已经登上第三层楼。不算谦虚的讲,当时还不到而立之年的我,在江湖之上已经有了‘新剑神’的称号。” 坐在一旁的洗青山翻了一个白眼,小声嘀咕道:“小人得志。” 不理会老友灰溜溜的话语,张鸦九继续正色道:“不过,等我到了柳山剑府之后,才发现自己其实还是小觑了天下剑修。柳山剑府其实就是柳山家对外的别称,柳山家世代习剑,据说他们每一代剑修陨落之前,贴身佩剑都会飞回有着‘剑冢’之称的‘柳山’。人可以死在任何一处,剑必须回到柳山。” 洗青山仍是不解道:“可这和我手中的剑符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吧?” 张鸦九忽然笑了笑,沉声道:“柳山剑府之中,有一个特别的规矩,每一个想要离开剑府,入世之人,必须在离开之前战胜两位位境界相同的对手,而且是以一敌二。一日做不到这一点,便一日不准离开柳山。当年我也曾成为过几位柳山家剑修的对手,不得不说,柳山剑府的这一招确实有着非凡的作用。至少,当今行走于世的柳山家的剑修,都是修为不俗之辈。” “这枚剑符,原本是我的师父传给我的。但今日,我想把这个东西当成一个信物,分别交给苏叁和徐七。” 洗青山重新合起剑符,推回到张鸦九,陷入沉思,“你提到了剑符和柳山剑府的规矩,难不成你也想用这样的方式,来砥砺你的徒弟和徐七。” 张鸦九点点头,又摇头道:“并非如此,而是更进一步,我想让徐七成为苏叁的破剑人。” 虽然不知道“破剑人”三字的意义,可当这三个字从张鸦九的口中说出,洗青山便隐隐感觉到了一个锋利的剑意。 张鸦九好似看穿了老友的心思,郑重道:“苏叁的性格看起来有些大大咧咧,实际上粗中有细,很容易给身边的同伴带来潜移默化的改变。既然徐七心中的怨念暂时难消,不如给他一个现实的缺口,让苏叁成为他的心魔。这块剑符,一人持一,苏叁为持剑人,徐七为破剑人。只要剑符一日不能重新合二为一,他们两人就不能用真正的名号行走江湖。” 江湖之中,如果是名门正派,或者师出有名,便无人不用真正的名号行走江湖。毕竟若是用别的名字,一旦被人知晓,说起来就好似不被师门承认一般,很容易让人产生怀疑和非议。 大多数修行中人,对于“名声”二字的看重程度,远超常人的想象。越是在江湖之中待久了的万年龟,越是如此。 洗青山一脸错愕,半天才反应过来,犹豫道:“你这是要让他们两个为敌,岂不是和养蛊的手段差不多了。” 张鸦九解释道:“并非养蛊,而是重在砥砺。习剑者,本就是天下敌。无论是王道剑,霸道剑,君子剑,杀人剑,出世剑还是入世剑,说白了都是在找一个敌人。当然,天道是大敌,可修行路上还需要无数的小敌。小敌如山,没有这些山,便难以翻越到高处,接近天的地方。” “两人互为对手,便能磨出两柄利剑。若再有‘师门’二字相联系,两柄剑便能合为对剑。” 说道此处,张鸦九的眼中流露出几分无奈,“虽然看起来人族剑道依旧昌盛,可实际上却少了真正的中流砥柱。修剑者大多不知何为‘剑’,不知为何要走上这样一条道路,长此以往,剑道必将衰败。现在,我倒真的有些怀念起当年老剑神孟东凡前辈在的那个江湖,那个‘一剑既出,如山岳煌煌,众人皆心向往之’的江湖。我虽然盛名在外,却难以成为一个挑梁之人,最多是让剑道中仍然有座让人看不见摸不着的高山,不至于太早跌下去而已。” 洗青山拍了拍老友的肩膀,看着张鸦九鬓角生出了一抹淡淡白色。这位不曾踏足修行更高境界的中年男人,此时却能想象到群山之上的风景。 多半全是杀气,少有风景独好。 “既然如此,便先按照你的意思来吧。”洗青山回头看向那扇透出微弱光亮的窗户,“徐七是个好苗子,只是心中藏了太多事,太多苦处。就算他日后成不了那种名震八方的大剑仙,只要能坦然过完这一生也足够了。” 张鸦九收回剑符,同样看向了徐七所在的那个屋子,轻声道:“多说无益,这一切还需要等他醒来之后,亲自做决定才行。‘缘’这一字,最是妙不可言。” 将十指交叉,搁在桌子上的洗青山也不由的轻叹一声,“是呀。缘,妙不可言。” …… 黄土巷里,少年面对着胡南简的尸体坐了许久,这次缓缓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 就在楚泽站起的瞬间,眼角余光扫过的地上,多出了一双黑色的官靴。 “害怕吗?” 楚泽思索片刻,最后咧嘴笑道:“一开始挺怕的,后来想多了,反而不怕了。” 女子冷笑一声,“额头上渗出这么多汗,还说不怕?” 少年连忙抬起手在额头上胡乱抹了两把,结果反倒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之前握住尖锐石子的时候,少年的手掌不知何时被石子划开了一道口子,流出了许多鲜血。 女子看了一眼少年头上的血迹,沉声道:“如果还想活命的话,就先回你那个朋友的院子里去,剩下的事情,我来帮你处理。” 楚泽看着展颜认真的表情,又看了一眼到死也没能闭上眼睛的胡南简,点了点头。 只不过,楚泽迈开脚步之后,却先走到胡南简的脸边,伸出没有血的左手,放在男人的眼睛上,轻轻一抚,合上了男人的双眼。 做完一切,楚泽才长出了一口气,连一边的女子都没敢多看一眼,大步流星的走进了王质家的院子之中,老老实实的关上了院门。 小巷里,就剩活着的展颜和死去的胡南简。 穿着一身黑色的女子看着闭上双眼的胡南简,片刻后冷声道:“算你走运。” …… 走进院子的楚泽没有回到屋子里,而是背靠着紧闭的木门,胸口一起一伏,喘着粗气。 坐在院子中央的蔺图满脸只剩不可置信的表情。 可少年此时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如同擂鼓。 先前,就在女子和中年汉子出现的时候。其实,少年的意识是清醒的。 停在空中的楚泽在一切停止的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 而且少年还清楚,只要自己心念一动,便能够轻易脱离这样的状态。 楚泽始终没有这样做,因为少年知道,自己这样做非但不能改变什么,还很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也就是在这一刻,楚泽想起了之前离开学堂时,赵柳阳让顾先生告诉自己的那句话。 少年艰难额咽下一一口口水,抬起头,看向村子北边的天空。 先生,我明白什么是“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了。 原来有些事情,真的没规矩可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八十六章:游鱼叹 和蔺图打过招呼之后,楚泽就挑起门帘,重新走回到房间里。 按理来说,这个时辰差不多也是王质父亲回来的时候。 只是看到床上王质凄惨的模样,少年也不知道自己到时候应该如何安慰这样一位老实巴交的农民汉子。 在楚泽的印象之中,王质的父亲干瘦木讷,皮肤黝黑,总是低着头。早年亡妻之后,男人的一门心思就全放在维系这个破碎的家庭身上,除去自己的一亩三分薄地之外,男人关心的最多的就是自己仅剩的这个儿子。 少年没有坐在床上,而搬了一条凳子,靠床而坐。 其实王质家的床板,比起自家的,也没有厚上几分。 就在楚泽盯着王质苍白脸庞怔怔出神的时候,挂在门口的门帘再度被人挑开,面色冰冷的展颜走到少年身旁,抛出了一枚猛虎下山玉佩。 楚泽顺势接过玉佩,握在掌心,手感温润冰凉。 女子轻声道:“这是从那家伙身上搜出来的东西。原本主人道消身死之后,这一类的方寸灵物也很快就会随着一起消亡。不过在村子里暂时不用担心这件事,这里面应该有着胡南简带进来的一些东西,应该不会是他真正的家当,但多少会有些分量。毕竟是用来做交易的最后底牌,太差了说不过去。” 楚泽看着站在一旁的展颜,呆愣片刻,语气诚恳道,“多谢展姑娘替我收尾。” 女子盯住躺在床上的王质,摆摆手,示意少年不用太过在意这些俗礼。 像是想起什么事,女子再度开口道:“对了,那个叫做蔺图的男人已经走了。” 楚泽离开木凳,缓缓站起,轻声道:“既然如此,是不是说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了。” 不料站在一旁的展颜却摇头道:“相反,这意味着事情才刚刚开始。往常可从未发生过寻宝人死在镇子里的事情,况且还是一位已经登楼的武道宗师,近乎过江龙般的霸道人物。你说,如果你是那些外乡人,会怎么做?” 少年皱起眉头,默然不语。 因为清楚女子说得后果,少年才觉得胸中好似多出了一口浊气,无法吐出。 许久之后,楚泽才再度迈开脚步,轻声道:“我去一趟村子南边,展颜姑娘要还有事情找我,直接去我家就行。” 站在床边的女子没有任何反应。 少年看着还未有任何苏醒迹象的王质,轻叹了一口气,大步走出已经开始变得昏暗的屋子。 等到楚泽完全走出院子,一直站在床前的展颜才轻声呢喃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你以为能喘口气,可他们都不想让我喘气。” “有时候,决定胜负的,没有那么多花哨的东西。” “只有一口气。” …… 手脚酸痛的乞丐少年放下倒空的水桶,看着面前自己好不容易打满一半的巨大水缸,猛地伸了一个懒腰,表情哭丧。 没好气的踢了一脚身边的水桶,少年嘟囔道:“你这到底是水缸还是貔貅呀,我打了整整五十桶水,居然还没满。还有那该死的楚泽,要是没有被胖子弄死,也应该过来找我了吧。他奶奶的,一个二个把我当成猴耍是不是。” 乞丐少年话音刚落,从雨花堂外的昏暗小巷之外,很快跑进来一个急匆匆的身影。 等到身影停步在雨花堂前,乞丐少年看清来人的面庞后,不由的低声喊道:“你小子真的没死呀,我还以为你十有八九小命不保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楚泽。 少年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才跨过雨花堂前的门槛,走进这家深藏陋巷的酒肆。 乞丐少年一把冲到楚泽面前,揽住少年的肩膀,笑嘻嘻道:“怕什么,这里就是家酒馆,不是私人民宅,不用搞得和做贼一样。怎么样,最后那胖子是被赶出村子了,还是被你给……” 乞丐少年把左手放在脖子上,来回比划了几下。 楚泽站直身子,深吸一口气,调匀呼吸后,缓缓思索道:“人是死了,但其实和我的关系不算大。里面的东西太复杂,我一时半会讲不清楚。我是怕你出什么意外,这才急着从王质家里出来找你的。” 先前虽然没真正挨中拳头,可楚泽也被胡南简的拳风劲气伤的不浅,原本在屋她是不是对你有非分之想呀?这种好东西也舍得给你。” 楚泽立刻摆手摇头道:“这种话别乱说,我的名声没什么,可展姑娘一个女子,名声要紧。况且我这样的人,应该没什么姑娘会看上我的。” 乞丐少年哈哈一笑,指着楚泽说道:“怂包,想还不能想想了。行了行了,不逗你了。按我们之前说的,如果能从胡南简那里得到什么,我可要分一杯羹。” 楚泽点点头,轻声道:“我先琢磨琢磨这个玉佩怎么弄。倒是你,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挑水来了?” 乞丐少年提起空水桶,在半空中晃了晃,无奈道:“为了保住这条小命,欠了雨花堂老板一个人情,只好挑水还人情。” 楚泽想了想,提起水缸边的另一个水桶,轻声道:“我来帮你。” 乞丐少年郑重看了一眼面前的楚泽,询问道:“那你朋友那边?” 楚泽望向东边的天空,因为铅云密布的缘故,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少年一板一眼道:“我爷爷告诉过我,人情一旦欠下,最好马上。王质那边,应该暂时没事,毕竟最大的威胁已经没了。” 乞丐少年叹了一口气,看着楚泽认真的脸庞,提起水桶就往外走,“拿你没辙,那胖子说你像犟驴真没错。” 楚泽呵呵一笑,提起水桶,跟在少年身后,朝着村南唯一有水井的百尺巷走去。 两个少年一前一后,穿街过巷,很快来到百尺巷里。 可没等两个少年靠近井边,就听到井水传来的吵杂的人声,似乎村子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白马村不算大,很多消息在一日之内就能传遍村子。 而这些消息主要就是通过水井来传递。 因为村子里的人白天要么闭门不出,要么出外种田,放牛,喂羊。唯有在早晨和傍晚,村子里的妇女们才有机会聚在一起。 当一大群妇女聚在一起,结果可想而知,就算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她们也能吹成泼天的大事。而且故事很有可能被她们添油加醋,最后呈现出一幅完全不同的模样。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连忙跑向水井边。 等楚泽和乞丐少年跑到水井边,没等两人开口,就听到了一个极为震撼的事情。 村子里,又死人了。 历来平静的白马村,已经许多年没有出过这样的大事。 少年听爷爷讲过,十几年前村子临近的山里发过一场大山洪,但就算是遭遇这样的突变,村子里都没少一个人。 可就在今日看起来如此普通的日子里,村子里却接连死了两个人。 胡南简死的极为憋屈和悄无声息,恐怕除去那些个外乡人能发觉之外,村子里应该没人会察觉他的死去。 现在这件事却不同,一旦传到水井边,这件事很快就能传遍全村。 站在人群外的楚泽屏息凝神,试图从嘈杂的讨论声里听出更多消息。 很快,少年就从妇女们的七嘴八舌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大概。 一个放牛回来的汉子,在村子西边,回村的大路上,看到了一具倒下的尸体。 是个干瘦男子,身中三刀,还被人割去了头颅,血流了一地。 男子身上背着一个竹篓,但里面什么都没有。 还有就是男子的右手伸出,遥遥指向村子里。 在一旁听得莫名其妙的乞丐少年一脸茫然,村子里这样的男性,两只手都点不过来,而且被人割去了头颅,恐怕只有亲近的人才能认出来。 当乞丐少年怀着疑惑望向一旁的楚泽时,却看见楚泽脸色苍白,仿佛被人抽去了魂魄一般。就连少年手中提着的水桶,都掉在了地上。 乞丐少年猛地拍向楚泽的肩膀,紧张问道:“怎么了?” 瘦弱少年颤抖着转过身,咬着牙,许久后才缓缓道:“魏无咎,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说完,楚泽就一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可能的,这一定不可能!” 就在说这话的瞬间,少年已经跑了起来。 楚泽甩开乞丐少年的手,穿过人群,疯了一般跑向小巷之外。 仍旧站在水井边的乞丐少年还是一脸莫名。 “魏无咎?听起来有些耳熟。”乞丐少年挠挠头,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不是吧!” 少年看向手中和地上的水桶,一咬牙,提起两只桶,沿着刚才楚泽跑出去的方向,追了出去。 …… 王质家的院子里,穿着黑裙的女子抬头看着黑黢黢的天空。 四下无人,唯有虫声。 不知为何,本就一直板着脸的女子,此刻给人的感觉,比之前还要寒冷几分。 女子摊开右手的手掌,盯着掌心,淡淡道:“此时其实应该下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八十七章:渡劫 村子西边的大路上,几十号人围着四个壮汉,缓缓走向村子里。 四个壮汉的背上驮着一块床板,整个床板都被一块白布盖得严严实实,隐约看得出来底下是一个人的轮廓。 就在楚泽从水井边听到消息的时候,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已经自发去到村西边去搬尸体。这件事对于村子来说实在太过震撼,莫说村里的妇女们,就连白马村的几个高门大户还有村正都被惊动,抬尸的四个壮汉都是各家出的家丁。 等到两个少年沿着道路跑入黄土巷的时候,那些前往村西边的人已经回到村子,两者之间,擦身而过。 几十号人里,有一个杵着龙头拐杖的白胡子老人,走在人群最前头,身旁跟着十几个举着火把的男人,照亮着道路。 一行人沿着道路,缓缓来到村子中央的大柳树下。 老人用拐杖重重敲了一下地面,跟着老人的一群人立刻停下脚步。四个抬着尸体的壮汉抬着床板,顺着老人拐杖指的方向,将床板抬到柳树下的石磨上,稳稳的将床板和尸体放到石磨之上。 老人看着白布覆盖下的无头尸体,低眉敛目,火光映照下看不清具体的表情。 一开始围在一旁的众人间还议论纷纷,可等到有人发现老人的表情之后,四周的声音瞬间消失。 除去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响之外,大柳树底下再也听不到任何其他声响。 老人抬起拐杖,迈开脚,绕着尸体缓缓绕了一圈。 “你们有人认出他的身份么?”老人在柳树前站定,环视围着四周的村民。 站在四周,围成一圈的村民,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一具被斩断头颅的尸体,身上又没有什么其他特征,要让这些村民来认,实在有些为难。 老人咳嗽一声,缓缓道:“我陈穆在白马村当了三十五年的村正,从来未曾遇到这种事,这不单单是意外,也是我这个村正的失职。” 随后老人蹲下身子,掀开白布的一角,抽出死去男人的一只粗糙大手,死死握住,轻声道:“这人是王质的父亲。” “什么?!” “不会吧!” …… 老人的话,好似在深水中丢下一块巨石,四周沉默的村民瞬间炸开了锅。 村子里的人大多相互认识,就算没真正聊过天,也有点头之交。王质的父亲虽然是个木讷老实的农夫,但是王质的“鼎鼎大名”却在村子里流传甚广。 特别是王质今日又出了这样的事情,老人一提王质的名字,便引起众人的纷纷议论。 一听说这个被人残忍砍去头颅的男人是王质的父亲,众人很快就想到了还躺在家里,生死未卜的王质。 老人再用拐杖重重敲打了一下地面,提高声音道:“莫吵!” 四周此起彼伏的声音再度沉寂下去。 老人重重叹了一口气,大声道:“这种事,不单是我的失职,也是对咱们白马村的挑衅。先是王质被人打伤,又是王质的父亲被人杀死,这必然是那些外乡人做的。所以,咱们有义务帮王质找出杀害他父亲的凶手。” 村民的声音再度响起,此起彼伏,皆是应声答应的怒吼。 …… 小院的木门被砰的一声重重推开,一位少年急匆匆跑入院子内,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小院中的展颜,同时还看到了一个无比壮实的汉子。 顾不得有外人在场,少年两步走到女子面前,沉声问道:“村子里传播的那个消息,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展颜看着强忍着心中惊慌失措的少年,冷声道:“我知道,或者不知道,重要么?自从你决定从学堂中跨出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彻底入局了。入局后,就算你想要脱身,他们也不会放你出去的。” 一旁的中年汉子轻声道:“这便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楚泽摇头道:“这不是我想的江湖,我也不想进入这样的江湖。他们做这样的事情,王质该怎么办?!” 女子冷冷盯着楚泽,缓缓道:“你知道什么是江湖吗?江湖不是过家家,不想你想的那样温良恭俭让,不是你想的那样仙风道骨,江湖里大多是刀光剑影,江湖里大多是血雨腥风。江湖,是你、是我、是他,江湖是人心,是张开血盆巨口的野兽。无论是王质,还是你,在那些人眼里,就是些无关紧要的蝼蚁。就算村子里有规矩,规矩是死的,人可是活的,他们想做什么,总有办法做到。” 展颜冷哼一声,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有人就有江湖,谈什么进入,又谈什么退出?你问我知道什么?我告诉你,自从你那个朋友决定把东西卖出去,就沾染了因果。你插手这件事,你也沾染上了因果。也许你不帮王质报仇,没有杀掉胡南简,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站在一旁的中年汉子轻咳一声,悄声道:“展姑娘,你这样说是不是有些太‘重’了。” 展颜看了一眼身边的壮实汉子,又看了一眼楚泽,不再言语。 可站在一旁的楚泽,却把女子的这段话听了进去。 女子说的“因果”二字,犹如一颗种子,种入少年心房,瞬间生根发芽,占据了少年的全部思绪。 下一刻,少年黯然失神,跌坐在地。 壮实汉子看着失魂落魄的少年,开口道:“这样不好吧,若少年真的为此自责,彻底迷失。非但会留在此地,还有可能彻底给村子陪葬。” 展颜淡然道:“我当然知道。这家伙就是因为身上缠绕太多的因果,所以才会出现一体双生,两份记忆都不确定的情况。可若不能从这些因果之中找到真正的自己,就算我不逼他,他也迟早会被被人吃掉。原本我不想出手,但现在的状况时不我待,我没太多时间了。” 壮汉沉声问道:“您决定了?” 展颜点头道:“等了十几年,不想等了。” 壮汉思索道:“那我回去准备准备。” 展颜没说话,再度把视线落在楚泽身上。 跌坐在地上的少年嘴唇微动,没有出声,眼神茫然失焦,犹如混沌鸡子。 壮实汉子看了楚泽一眼,轻声一叹,穿过被楚泽推开,未曾合上的木门,刚要离开小院,却被人撞了一个满怀。 铁塔般的汉子一动不动,倒是撞上汉子的人后退两步,差点没跌倒在地。 壮汉看向眼前的少年,抱歉一笑,“不好意思呀小哥。” 刚缓过神的少年抬头看着面前的高大汉子,低声嘟囔了一句,随后开口问道:“这里可是王质家?” 壮汉点点头,随后大步流星,走入深沉的夜幕之中。 少年走到门户大开的院子门口,看到跌坐在地上的楚泽,低声喊道:“喂!你没事吧!” 很快,少年又看到了站在一旁,背对着自己的展颜。 女子一身黑衣,与荒凉夜色完美融合。 少年冲着展颜问道:“你就是那个叫做展颜的吧?这是怎么回事?” 背对着少年的女子缓缓转身,冷冷看着少年,片刻后轻声道:“你是魏无咎。” 少年一愣,疑惑道:“你也知道我的名字?是楚泽对你说的?” 展颜摇头道:“不用他说,我也知道。你来找他,是来问报酬的?” 名叫魏无咎的乞丐少年哼了一声,“我虽然无利不起早,但绝对不是不相信朋友的人。” 展颜走到楚泽身旁,轻声道:“朋友?或许吧。” 随后女子又走到乞丐少年的身旁,开口道:“他现在正在渡劫,若是渡的过,便能更上一层楼。若是渡不过,自然是万事皆休。” 魏无咎犹豫片刻,询问道:“需要我做些什么?” 展颜径直走向小院的大门,探出头四下张望了一番,随后缓缓关上两扇木门。 等到做完一切之后,展颜拍拍手中灰尘,重新走到楚泽身旁,“村子里的求道者,或者说是渡劫人,都有自己要经历的心结和要寻找的大道关卡,你也不例外。所以你也不用为这个小子考虑什么,先把自己要做的做好便是。” 随即,展颜拿起楚泽手中握着的玉佩,在掌心中掂了掂。 站在一旁的乞丐少年立刻看到了吃惊的一幕,原本只有一块玉佩的女子手中,眨眼之间就多出一柄短剑。 展颜握住短剑,轻声道:“虽然这柄剑品质一般,却和你有缘分。若是剑遇有缘人,那便死也无憾。” 说罢,展颜就把手中的短剑递给站在面前的魏无咎。 乞丐少年看着女子递给自己的短剑,思索片刻,伸手接过了短剑,仔细端详。 短剑刚一入手,少年便感觉到一股磅礴剑意在剑身之中涌动。 诚如展颜所说,这柄短剑所用的材料不过精铁,剑格上随意雕刻着三道纹路,剑柄底下用正楷刻有“一贯”二字。 作为飞剑来说,这柄短剑顶多算是勉强合格。 可当魏无咎握住剑的瞬间,就认准了这柄短剑,只觉得满心欢喜。 乞丐少年收好短剑,郑重道:“多谢。” 展颜一指身旁的楚泽,摇头道:“别谢我,要谢就谢他。” 魏无咎看向楚泽,无奈一笑,“得了,看来还得给这家伙卖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八十八章:剑·破(求收藏) 从小院里走出来的壮实汉子没有走大街,而是穿过狭窄小巷,一路走得都是些四下无人的暗处。 不过壮汉路过村子东头的大街时,远远向村中央看了一眼。 十几只火把聚集在一起的,照亮整颗柳树和附近的空地。 不用想,壮汉也知道聚集在那里的人应当是去村子外抬尸体的村里人,现在看到这些,也就说明那个枉死的男人应该已经被抬回来了。 站在街边的壮汉轻声一叹,“何必做的如此绝?” 说罢,壮实汉子一头扎进另一条黑暗的巷子之中,很快消失不见。 就在壮汉消失在小巷之后,远处人群里,站在最边缘的一个长相平平的中年人,缓缓回头,望向壮汉消失的方向,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古怪笑容。 正在此时,全场唯一有资格能坐在大柳树下的老村正,缓缓站起身,干咳两声,开口道:“莫吵了。现在咱们要做的事情,其一就是要抓住做出此事的凶手,其二就是好好想想怎么把这件事告诉王质。” 前者对于村子里的人来说,自然是义不容辞的事情。但是村正提到的后者,却让四周的村民从心底觉得犯难。 寻常情况下碰到这样的事情,便足够让人绝望了。 眼下王质自身又遭遇到变故,再来这么大的刺激,指不定会对少年造成多么大的伤害。 许久之后,寂静的人群里才缓缓传出来一个声音,不知道是什么人说出口的,“我记得王质有个好友,叫做楚泽,不如让这少年告诉王质这个噩耗。年轻人心性相仿,应该能开导一二。” 老人抬起头,环视四周,却没发现这话究竟是何人说的。 思忖片刻之后,老人沉声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王质现在就知道这番噩耗,但这具尸体不能就这样丢在这里。这样,先把尸体抬到咱们村的祠堂里去,大家就此散了,明天早晨各家各户出一人,到祠堂议事。” 老村正都发了话,村民们自然不会违背老人的意思。四个壮汉再度站到单薄床板的四周,一人抬起一角,将尸体重新抬到肩上。 这次依旧是老人走在前头,除去举着火把的十几人之外,其他人只是目送着抬尸的一行人朝着村子北边的祠堂。等到火光逐渐远去,聚在柳树下的村民才互相打过招呼,四散离去。 抬尸体的队伍沿着登堂街一路前行,很快就路过村子的学堂边。 走在队伍前头的老人忽然停下脚步,缓缓道:“你们先走,我找顾先生说两句话。” 顾以方在白马村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村里读书人本来就不多,顾以方这种能够为白马村潜心教书育人的先生,就更显得无比难得。 所以顾以方和村正陈穆,还有村里的三老在村民之中的地位相差无几,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今出了如此大事,老人要找顾以方商量,众人也不觉得奇怪。 老村正站在学堂木门之前,伸出手,刚想要敲门喊人。 没曾想,紧闭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带着阴阳冠,穿着深蓝道袍的年轻人笑眯眯的看着老人,和善道:“老村正,请进吧。” 老人先是一愣,随后点点头,杵着拐杖,跟在年轻道人身后,走进学堂的深处。 …… 黄土巷的小院子里,魏无咎先唤出原本自己带着的两柄飞剑,随后加入第三柄飞剑“一贯”。 开始,少年指挥下的三柄飞剑犹如喝醉酒的醉汉,在空中胡乱飞行,毫无轨迹可循。 好在展颜此刻没继续站在院子里,而是和魏无咎打过招呼就离开了小院。 一身黑衣黑裙黑鞋的女子走出小院时,对着乞丐少年叮嘱道:“要是这家伙醒了,你可以让他去自己做梦的地方看一眼。还有,你们要想来找我,我这几日会住在他家里。” 没有外人在旁,乞丐少年也就不在乎自己这手操纵飞剑的手段有多么不堪。 三柄飞剑野蜂飞舞般绕着乞丐少年不断旋转,第三柄飞剑一开始还无法融入其他两柄飞剑之中,可不到半个时辰,三柄飞剑已经隐隐有融为一体的趋势。 如果有修行者看见这一幕,绝对会目瞪口呆。 世上并非所有人都能走上修行的道路。 三教宗派对于投入门下弟子的天赋年龄都要求甚高,其中大多天赋异于常人。 踏入武夫道路的修行者对于天赋虽然不像三教那么看重,但也有天赋高低之分。 其中在剑修这一脉之中,天赋的差别尤为突出。 有的剑修,也许能够登上四重楼,但终其一生都无法御剑超过一柄。但有的剑修,生来就能御剑,剑心通明。 现在人族中,年轻一辈的剑仙里,南唐琉璃顶的虞兰以不到五境实力御剑三柄,被世人熟知。 当然,这位虞兰仙子并非一枝独秀。 现在就在这样一个偏远平凡的村子中,就出现了一位同样能够御剑三柄的剑修。 但乞丐少年的御剑三柄,却更为不同。 少年拿到第三柄飞剑仅仅半个时辰,如今却能够如臂指使,莫说同境界剑修难以做到,就连一些登楼境的大剑仙未必能够做到。 其实失去部分记忆的魏无咎自己也难以理解,只是知道自己修行的功法已经到了需要第三柄飞剑加入的境况。 眼下的情况,其实更应该说是功法所致,而非少年自己的天赋异禀。 这可比少年天赋异禀这个解释,更为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让人知道少年修行的功法,非但会给乞丐少年带来杀身之祸,更有可能搅乱整个江湖。 魏无咎手指点拨,三柄飞剑依次排开,立于少年身前。 乞丐少年看着三柄飞剑,满意的点点头,随后大袖一挥,将三柄飞剑收入衣袖之中。 剑修以剑为命,很多剑痴一天十二时辰,无时不刻不再养剑。修剑之人,一境为履冰,意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而如履薄冰的原因,就在于剑修一境,如同开山造像的工匠一般,需要在体内挖掘窍穴,作为日后蕴养本命剑的特殊“剑鞘”。 若是没能选好剑室窍穴,对于日后进境修行绝对有害无益。 当然,能够成为“剑鞘”的窍穴,在人体之内也算不上多。而且开辟这样的养剑室,很多时候是依据修炼的功法而来。寻常剑修能够开辟两到三个养剑室,已经是极限,也足够用了。 看乞丐少年的样子,身上绝对不止有三处这样的窍穴。 等将三柄飞剑都安顿好后,魏无咎再度看向坐在地上楚泽。 少年缓缓蹲下,看着楚泽,许久之后才缓缓说道:“既然你知道我的名字,那你一定认识我。我有一种奇妙预感,我应该也记得你。” 魏无咎绕着楚泽转了几圈,轻声道:“所以你必须醒过来。而且,我相信你这头倔驴也一定能够醒过来。”、 跌坐在地的楚泽对于少年的话语依旧恍若未闻,一动不动,犹如雕塑。 …… 楚泽又一次回到了自己的梦中。 这一次,少年不再是旁观者,而是彻底成为了梦里那个叫做楚泽的少年。 不过此次的梦境,与之前还有一点不同。 梦境中的许多细枝末节都不再出现,少年梦见的,是自己经历过的一次又一次的战斗。 楚泽一开始还很清楚自己是在做梦。 但就在梦境循环数十遍之后,少年却彻底忘却了梦境和真实的区别。 少年只觉得自己经历的江湖,只有杀戮和鲜血。 很快,少年就产生了厌烦。 但,少年也隐约感觉到不对劲。 因为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在说,这一切都是梦境,是虚幻的真实。 所以楚泽咬着牙,仍旧在这样无休止的修罗战场中坚持。 少年不留情的斩断一颗大好头颅,淋得一身鲜血。 可下一幕的场景却始终不来。 有些莫名的少年提着长剑,朝着梦中散发光亮的地方走去。 很快,少年就看到了一扇木门。 木门刷着红漆,很新,但看起来没什么人推开过。 楚泽只觉得木门有些熟悉,丢下手中的沾血长剑,把手放在门上,轻声喊了两句,无人应答。少年思索片刻,手上一用力,就将两扇木门缓缓推开。 下一刻,少年就愣在了木门外。 小院普普通通,只有一方竹林,一池清水。 清可见底的池水中长着两株莲花,一青一白,随风摇曳。 楚泽跌跌撞撞走进小院里,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池塘。 随着少年走近,池塘里开始倒映出各种亭台楼阁,山峰树林,有远有近。 就在楚泽走到池塘边后,耳畔忽然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也,看来当初我没算看走眼。” 少年看向右手边,不知何时,池塘边多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是个穿着麻袍的老人,腰间还系着一个酒葫芦。 楚泽只觉得老人很熟悉,一时半会间却想不起老人的名字。 老人看向少年,微微一笑,“可曾记起什么?” 没等楚泽回答,老人的身影就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楚泽只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情,冲着老人猛然喊道:“前辈!” 正在消失的老人和蔼道:“莫忘初心就好。” 池中白莲摇曳,老人彻底消失在院子里。 楚泽原本迷惘的眼神再度变得坚定,随后缓缓退出小院,重新合上木门。 少年再度捡起门前的长剑,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抬手挥剑。 “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八十九章:早雪 “大乱前的平静。” 中年男人抬头看着天空,阴云密布,不见半分月光与星光。 寻常人看起来不过是即将下雨的景象,在某些人看起来却截然不同。 虽然足不出户,可对于村子一天之内发生的一切,男人却了如指掌。 白马村明面上的话事人,掌控者,自然是村子北边的高门大户,还有村正与三老。 这也只是明面上而已。 无论是贾府,徐家还是老村正所在的陈家,还有名字看起来俗不可耐的钱家。这些高门大户虽然在村子里地位非凡,掌控着大量田地,住着最好的房子,有着成群的奴仆。可各家的家主也做不到的一点,便以旁观者的角度,指点江山、纵览全局。 莫说这些高门,就连村里的先生顾以方也不能。 但就在就在酒巷的深处,这个叫做雨花堂的地方里,却有一个这样的人。 中年男人把手巾往肩膀上一搭,离开内堂,穿过院子,看了一眼只有一半满的水缸,摇着头,走向大门。 男人走路看起来不太平稳,似乎右脚有些跛。 男人打着哈欠,准备就此关门打烊。没曾想,就在大门关上的前一刻,从门外伸出两只大手,握住合拢的门板,随后一张笑意盈盈,长满胡茬的大脸出现在了中年男人眼中。 中年男人看到这张脸,松开双手,任由门外的男子从门缝之中穿过后,才再度关上了酒肆的大门。 中年男人冲着面前的壮汉淡然道:“我原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曹何,听说你这昨天收了个徒弟?” 曹何跟在中年男人身后,足足比跛脚的中年男人高了半个身子。 听到中年男人提到这件事,曹何眉头一挑,无奈道:“听说洪崖洞我们这一脉没几个人了,师父死得早,师弟又常年云游天下,如果我这个无能师兄再不挑一些担子,恐怕不用十几年,洪崖洞就会彻底少了一座山头。那个少年是自己走了近千里来到这座村子的,确实是颗好苗子。” 中年男人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脚步,缓缓道:“看来你是没打算出去咯。” 曹何挠着头,沉声道:“做人,能欠钱,能欠命,就是不能欠人情。谁叫当年师父欠了风波亭一个大人情,师弟不愿来这里,那只能是我这个师兄替师父服其劳。” 中年男人先一步走进内堂,轻声道:“那你也没必要为这个把命送掉。” 曹何接过中年男人递过来的酒坛,询问道:“宋师你也不看好她想要做的事?” 姓宋,单名一个汲的中年男人挪开一条长凳,坐下之后摇头道:“我倒不是不看好她,而是不看好现在的天时地利。如果再给她哪怕三年蕴养魂魄,绝对会比现在胜算高出至少四成。可惜时不我待,现在正处在一个微妙的时刻,再往后走,她与这座千秋大阵的联系加深,越是想要渡劫而出,承受的天道反噬越大。而且随着千秋大阵的壮大,总有一天能把她吞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曹何拉开另一条长凳,坐到了宋汲的对面,揭开酒坛的泥封,却发现还没拿碗。 宋汲打了一个响指,从柜台后飞出两个陶碗,正好落在桌子上。 曹何一边斟酒,一边询问道:“也就是说,她现在做的事,其实也是不得不为,纯粹只为了活命。” 宋汲接过酒碗,慢慢饮了一口,不急不慢道:“是也不是。如果你要是一个心性正常的妙龄女子,会愿意一辈子待在这种地方,每天看着一伙井底之蛙,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觉得干饮酒不过瘾,宋汲又再度起身,走到柜台后面,倒出一小碟茴香豆,放到自己面前。 曹何想了想宋汲刚才说的场景,不由打了一个冷颤,摇头道:“与其这样,我还不如一头撞死石头上。” 宋汲捡起一颗茴香豆,高高抛起,正好落在嘴中,“所以,这既是她迫不得已的选择,也是人之常情的选择。” 别看曹何长得如此壮硕,可饮酒风格却十分小家子气,还不如对面的酒肆老板豪爽。 这位身材壮硕的汉子先是拿起陶碗,端起来轻轻呡了一口,随后小心翼翼的捻起一颗豆子,放入嘴中,咀嚼半天后,再从容不迫的饮下第二口酒。 等到曹何饮下第三口酒之后,这位汉子的脸上就浮现出两道红晕。借着酒劲,曹何问道眼前的男人:“宋师,这么多年我都没看穿您到底是来自何方势力,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看您的样子也不像是那种愿意每天看着一伙井底之蛙,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人。” 宋汲饮完第三碗酒,一摊手道:“我,我宋汲就是个酒肆老板,没什么势力,也没什么别的意思。” 每一次曹何与宋汲聊天的时候,都要问这个问题。而每一次宋汲的回答都是这个,毫无例外。 习惯宋汲答案的曹何,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 壮汉知道眼前的中年男子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还跛了一只脚。但实际上,曹何却知道眼前这位是货真价实的“神仙”人物。 世人皆知,修行者三大境界,凡人,天人,飞升。 飞升境其实就是超脱凡人,飞升成仙。 只不过,有的修行者选择飞升,可有的修行者却没有飞升,或者在飞升时出了某种意外。 前者自然是成了天上仙,后者就留在人间,成为了天之下货真价实的“神仙”。 当然,留在人间的“神仙”并非如小说话本之中说得那般口含天宪,移山填海,无所不能。 这些神仙因为滞留人间,其实已经违反了天地大道的规矩,所以不可能发挥出全部实力。 其实力又以修行道路的不同,而有所不同。 三教中若是有能够飞升的老祖宗赖在人间不走,实力大多会被限制在一二层楼。 而武夫或者剑仙能飞升而不飞升,至少能稳定发挥三层楼的实力。 别看这些神仙人物实力不足全盛之时,可飞升境人物的手段已经与寻常修行者完全不同,对于天地大道的规则也产生了完全不一样的理解。 这般人物的手段,很难想象。 奇怪的是,每一代修行者中能够脱颖而出,独占风流的那些风流子很少走上这样一条路。 除去被逼无奈,暂时无法飞升的神仙之外。 那些赖在人间不走的,大多是些修行上百年,用时间而非天赋堆砌出实力的“老人”。 当年的剑神孟东凡就曾经扬言道:“这些该飞升却不飞升,还想着当老祖宗的老家伙,都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千年王八。” 后来真有一个仗着自己神仙身份的玄道老祖,找上这位亦正亦邪的剑神,结果被人一剑洞穿眉心不说,还连带着把山门都给毁了个一干二净。 这位剑神当时才不到而立,而这位老祖已经是修行三百年,不知续过几次命的老乌龟。 最后是平妖司出面,平息了事端,而且将天底下所有这样的“神仙”登记造册,将秘档送入天象阁中保存。 自此后,江湖上关于这些神仙的消息就少了许多,很多真正的“神仙”人物也大多不选择暴露自己的身份。 毕竟,这天下,除去人族之外,还有一直被拒于三关外,生活在北荒的妖族。 若是那一天,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人族还需要仰仗这些老祖宗的出手。 酒过三巡,曹何已经喝得迷迷糊糊。 这位住在村南的铁匠在村民中的唯一印象就是极为嗜酒,而且逢饮必醉。 虽然以曹何的实力,就算饮酒千斤也不见得会醉。 可人到中年,无妻无子的汉子却只喜欢醉酒的感觉。 其实一大坛酒多半是坐在曹何对面的酒肆老板宋汲喝得,但这位喝了大半坛酒的宋老板脸上却未显示丝毫醉意。 端起不知第几碗酒的宋汲看着院子上方的天空,自言自语道:“死气沉沉。” 男人随手取出四枚茴香豆,放在面前,轻声道:“有我,有你,有祝霜余,还有村子里不知在何处的第四人。我们前三人都未看到这件事究竟是如何发生的,那也就意味着,一直躲在暗处的第四人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宋汲把曹何面前的酒碗收起,发现碗中还有一小口,这位中年汉子至始自终都只是在喝一碗酒罢了。 宋汲摇摇头,轻声道:“别装睡了,我知道你还醒着。这件事,我只能保证不插手,再多的,就不能做了。” 原本醉倒趴在酒桌上的曹何,睁开眼,看着对面的中年男人,再度询问道:“宋师不能帮着查一下那躲在暗处的第四人究竟是谁吗?” 宋汲白了一眼面前的曹何,“这人应当不像我们三人,在此处扎根多年,顶多在此地待了三四年的功夫。之所以能够不让我们察觉,多半是是手中握有什么重器。只要他不主动出手,我们暂时拿他也没什么太大的办法。” “不过。”宋汲话锋一转,“只要他敢再次出手,我们自然能够抓到蛛丝马迹。” 曹何咧嘴一笑,抱拳道:“多谢宋师。” 宋汲沉默不语,冷冷看向天空。 许久之后,这位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才缓缓道:“下雪了。” 曹何猛然转身。 秋初的白马村,缓缓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早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九十章:破庙 魏无咎盯着楚泽怔怔出神,竟然没察觉到面前的少年已经恢复了神志,此时正皱着眉头,正用一种古怪的眼光看着他。 “咳,嗯……” 楚泽干咳两声,伸手在乞丐少年眼前晃了晃。 魏无咎被楚泽吓了一跳,向后一退,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乞丐少年回过神之后,低声暗骂道:“我说你是属鬼的呀,怎么突然就醒过来了,半点声响都没有。” 楚泽还是保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没在意乞丐少年说的话,轻声问道:“过去多久了?” 魏无咎伸出几根手指,算了算,犹豫道:“应该过去半个时辰了吧。怎么样,你没事吧?” 楚泽摇摇头,好像还没缓过来的样子。少年转头环视四周,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一片白色如羽毛一般的东西落在了少年的鼻头。 魏无咎皱起眉头,伸出手,接住一片天空上落下的“白色羽毛”。乞丐少年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随后下意识的抬头望向天空,此时村子的上空,已经洋洋洒洒落下无数的“柳絮”。 乞丐少年惊讶道:“这个季节,这种天气,怎么可能下雪?” 楚泽从地上缓缓站起,表情平静,好似浑然未觉四周已经开始下起大雪。 少年抛下身旁的魏无咎,自顾自的朝着屋子里走去。 魏无咎冲着楚泽喊了几声,见少年没什么反应,恨恨的一咬牙,抬脚,迈开步子径直追到楚泽身旁,随着少年一起进入到屋子之中。 楚泽熟门熟路的找到桌上烛台,点亮后对着魏无咎轻声道:“我先进去看看他,随后咱们就离开,你先在这等我片刻。” 随后,楚泽挑开门帘,只身走入里屋。 魏无咎隐约感觉到楚泽与之前好像有所不同,可具体产生了怎样的变化,魏无咎思索半天,却又说不出来。 里屋内,漆黑一片。 楚泽没有点灯,摸着黑走到床边,缓缓蹲下,然后抓住躺在床板上王质的手。 高大少年王质这一次彻底伤筋动骨,几乎死去,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药铺的孙老掌柜临走前告诉楚泽,以王质的身体素质,加上他的手段,最好的情况也需要三到五天,高大少年才能够醒过来。 楚泽握紧王质瘫软无力的手,轻声道:“王质,我搞清楚那天下午我做的梦了。原来我那天做的梦,不是假的。” “把你弄伤的那个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你爹……算了,不对你说了。” 最后,少年沉声道:“你放心,无论我是大楚的楚泽,还是白马村的普通少年楚泽,我都当你是我的兄弟。放心,你所遭遇的不公,都有我来帮你一一讨回。” 说完之后,楚泽重新把高大少年的手掌塞回被子里,随后把被子掖好,再度站起来。 少年转身,朝着门外坚定走去。 就在挑门帘离开之前,楚泽好似想起什么,转头冲着床上缓缓道:“对了,今天夜里莫名其妙开始下雪了。我知道你一直很想看一看大雪遍地是什么样,所以,快点醒过来,我带你去鼓楼上看雪。” 随后,少年挑开门帘,大步走出里屋。 此时屋外已经能够感觉到一丝丝的寒冷气息,魏无咎坐在烛台前,不住的搓手呵气。 乞丐少年见到楚泽从里屋中走出来,轻声道:“叙完旧,咱们是不是该走了?” 楚泽一挑眉头,看着乞丐少年,反问道:“你知道要去哪?” 魏无咎咧嘴一笑,玩味道:“在你渡劫的时候,那位展颜姑娘可和我说了不少事情。” 楚泽不为所动,白了魏无咎一眼,“她要是和你说了超过五句话,我跟你姓。” 魏无咎咬着嘴唇,背过手,偷偷掰着指头一算,不多不少,真的只有五句话!乞丐少年先是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再度露出不服输的笑容,再度说道:“虽然她没和我说超过五句话,但她从你手里的玉佩里面取了一柄飞剑给我。这下算我们两清,你也不用想着再给我分赃。” 楚泽点头道:“这块玉佩本来就是她给我的,不过她是她,我是我,等我打开玉佩后,会把里面的东西再分你一半。” 魏无咎对此倒是无所谓,随口道:“这个随你便,但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楚泽坐到魏无咎身旁,用两根手指轻轻敲打桌面,轻声道:“正好,我也有想问你的事情,既然如此,让你先问吧。” 魏无咎思索片刻,郑重问道:“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之前你在水井那边,喊过我的名字,刚才展颜也说出了同样的名字。难不成你们之前认识我?” 楚泽看着摇曳的烛火,想起当初在荒丘内遇到魏无咎的场景,实在难以把眼前的乞丐少年和那位如同毒蛇一般的刺客联系到一起。 只是少年并不打算骗人,敲打桌面的手指猛然停住,随后缓缓道:“我确实见过你,只不过也只有一面之缘罢了。而且当时,我们两人剑的关系,说起来,并不好。” 魏无咎哦了一声,一本正经道:“那就是敌人咯?” 楚泽坦然道:“确实如此,我们二人之前在外面的那次见面,给彼此留下的印象都不好。我也没曾想到能够在这里见到你,但展颜为什么知道你的名字,那我就不清楚了。” 魏无咎点头道:“虽然我记不得为什么成了你的敌人,不过就你这个性格,做你的敌人一定很难受。” 随后乞丐少年乐呵呵一笑,“不过现在嘛,我既然选择和你搭伙,暂时也就不计较之前的关系了。现在,可以说说你想要问了。” 楚泽平静道:“展颜姑娘和你说了五句话,我猜她一定说过接下来我们要去的地方。” 魏无咎伸了一个懒腰,“原来是这事,看来你真是挺了解她的性格的。没错,这个展颜姑娘离开之前,确实对我说了一句话。她说她现在暂时住在你家里,接下来你要想找她说悄悄话,大可以回家去找她。还有就是,她说你要是醒了,可以去你之前做梦的地方看看。” 楚泽没有从魏无咎的话中感到意外,反倒是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少年喃喃自语道:“果然如此,看来她真的知道很多外乡人的事情。” 随后,少年伸出右手,一把捻灭了烛台上缓缓燃烧的蜡烛,起身道:“若你要试探,今夜却是个好机会,那我就给你这个机会好了。” 魏无咎前一停还在享受烛光中微弱的温暖,下一刻屋子里就变得漆黑一片,少年发愣的时候,楚泽已经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屋子。 “你倒是先说一声再走呀。” 魏无咎猛然起身,大步窜出屋子,没想到楚泽就等在门外,就在魏无咎离开屋子之后,少年猛然握住两扇木门,然后轻轻一推,将土屋的大门关了起来。 魏无咎有所意动,刚想说些什么,可楚泽毫不拖泥带水,关上大门之后,就朝着小院的院门走去。 等关上院门后,楚泽才冲着站在大雪茫茫中的魏无咎道:“我们就不要从门里走了,翻出去。” 说罢,少年纵身一跃,翻过院墙。 魏无咎摇摇头,学着少年纵身一跃,落到一墙之隔的黄土巷里。 大雪只不过下了半个时辰,可小巷里已经积了一寸厚的雪层。 魏无咎走在楚泽身后,询问道:“就那院墙,是个人都能翻过去,你又何必关上院门多此一举。 楚泽解释道:“我只是想让他睡得安稳一些。” 寂静的小巷空无一人,两位少年踏雪而行,在地上留下两串歪歪斜斜的脚印。 因为王质家就在村东,距离村口的破山神庙不远。如果在白天,走出小巷之后,就能看到土街尽头的破庙了。 如今在大雪和夜色的遮掩下,就连近在咫尺的院子和房屋都变得有些模糊。 走出巷子之后,魏无咎哈着白气,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事,抬头询问道:“既然你已经渡劫成功,是不是就能离开村子了,像我们这样的求道者,叩开心门一关之后,应当就能摆脱村子的规矩,成为寻宝人那样可以随意离开的存在才对。” 楚泽摇摇头,对魏无咎解释道:“我虽然渡劫不假,却只是过了心门一关,在我身上应当还有另一道关门未开。所以如今我也只是找回当初的部分记忆,却还不能做回村子外的楚泽。” 魏无咎似乎对于少年顶替村里人的身份很感兴趣,再度开口问道:“那这个村子里到底有没有‘楚泽’这个人?难不成你的身份是凭空捏造出来的?” 这个问题倒是让少年思索了片刻,随后他开口道:“我也只是推测,这座村子应该是一处不太一样的小洞天,里面发生的一切可以称之为‘真实’,也能称之为‘梦境’。至于村子里有无‘楚泽’这个人,就要看你如何理解了。也许白马村确实有一个‘楚泽’在,但只活在村民们的记忆里,而我的到来,却让这份记忆成为了活生生的人。” 魏无咎盘算半天,仍旧是一头雾水,心想这事还是到时候问问展颜比较好。 就在此时,走在前面的楚泽停下自己的脚步,朝着右手边转过身。 乞丐少年不明就里,转头看向右手。 一片漆黑风雪里,一座早就老旧的连门板都不剩的破庙赫然矗立。 破庙尚且挂着一块摇摇欲坠的老旧木匾。 乞丐少年伸出手,从左到右依次点过,喃喃道:“山神庙。” 展颜之前说的地方,楚泽之前做梦的地方,就是此处。 楚泽看着黑黢黢犹如巨大兽口的庙门,冲着身旁的魏无咎悄声道: “走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九十一章:风雪山神庙 一个手握长剑的年轻人,一个尖嘴猴腮,长着老鼠胡须的猥琐男人一前一后踩着积雪,走进了黄土巷中。 大雪尚未遮住先前两个少年留下的脚印,所以年轻人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一扇看起来少说也有几十年的木门紧闭,门两旁既看不到春联,也没见到挂着桃符。 年轻人立在小巷中央,看着木门,默不作声。 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也走到了年轻人身旁,随后只见到这个家伙转动脑袋,四下打量确定没人之后,就要伸手去推眼前紧闭的木门。 年轻人伸出手中的长剑,拦在男人的身前。 男人的鼠须一抖,看向身后站着的年轻人,轻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年轻人答道:“既然主人关了门,就代表他不希望我们随便闯进去。” 长得像老鼠的男人随意道:“虽然出去后我不敢保证,但在这样一个村子里,就没有我想去还去不了的地方。” 说罢男人一甩手摆开年轻人的长剑,就要再度伸手去推面前的木门。 谁知道年轻人好像故意作对一般,手中的长剑再度伸出,又一次拦在男人的面前。 “我劝你最好不要这样做。” 年轻人语气严肃,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男人转身看向身后的年轻人,死死盯住年轻人英气勃发的面庞。过了许久之后,男人才缓缓道:“你都选择和那位大人站在一起了,还这么惺惺作态又有给谁看。” 年轻人坚定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君子。”男人冷笑一声,“得,我今天卖你余星河一个面子。” 中年男人收回已经伸出的左手,重新背到身后,脸上再度流露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随后活脱脱一副老鼠成精模样的男人,转头看向从木门一旁的墙边延伸出去的两行浅浅脚印,脚印一路向前,沿着黄土巷,直到消失在了风雪深处。 中年男人玩味道:“以你五境的修为,可有把握对付那两个少年?要知道胡南简那个死在这两人手中的蠢货,是货真价实的登楼境。” 余星河平静道:“以我五境的修为,自然不行,但以我手中的这柄剑,可以。” 中年男人几分好奇,几分故意道:“我可没听说过你余星河手上有什么重器。太皓山虽然在大齐有点名声,可要说拿得出的兵器,不用一只手都能点的出来。” 余星河脸色不变,看向自己手中的长剑,轻声道:“你说的没错,我太皓山不过建宗立派二百余年,底蕴自然不厚。正因如此,所以我太皓山修士人人励精图治,以壮大山门为己任,丝毫不曾在修行路上懈怠。剑,是临走之前掌教亲自交到我手中的。此剑曾在寺山寺中收过七七四十九天供奉,因此剑中藏有三个字。” 一开始中年男人还不以为然,但等到余星河说道寺山寺,还有三个字之后,他的脸色陡然一变,旋即问道:“是哪三个字?” 不料余星河却摇头道:“我从未将这柄剑拔出过剑鞘,毕竟此剑只是掌教借与我用的重器,若是使用过多沾染上我的因果气息,对于日后真正的剑主来说也算一间不大不小的麻烦。” 中年男人听到余星河这样说,又一挑眉,“怎么,还真是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咯?你还真当自己是那学宫书院里的老王八了,堂堂一个五境剑修讲这么多规矩道理,那做这剑修有何意思?” 余星河沉默不语,想起当年自己上山的时候,自己那位年近半百的师父带着他走上太皓山九百九十九级石阶时讲的一些话。 双鬓染白的中年男人牵着不过八九岁的余星河,走在石阶上,轻声道:“无论是做修行者,还是做一个普通人。心中都要有一柄尺子,不管世间的道理有多崩坏,或者法度如何森严。只要守好这柄尺子,无愧于内心便好。” “这世上大多数剑修都在山下的世间修行,我们太皓山并非不修入世剑,只不过出入二字相辅相成。如果不能理解何为出世剑,那么入世之后,岂能守住剑心不蒙尘。” “咱们剑修走的是潇洒自在的道路,无拘无束。可以与大多数人为伍,也可与大多数人为敌,善恶无定数,只在度字间。” …… 想到这些早已深入肺腑,印在脑海内心最深处的话语,余星河忽然微笑道:“规矩不是别人定的,是自己真正想做的。” 可惜中年男人在听过余星河的回答之后,却转移话题道:“你就不怕那里其实有个套在等着你?以那两个少年的狡猾,做出这等事也不算奇怪。” 余星河不假思索道:“事已至此,是死是活,我无怨言。” 随后手握长剑的年轻人,轻轻抖去肩上的白雪,转身沿着前方几乎已经被大雪覆盖住的两行浅浅痕迹,朝着远处走去。 中年男人摸着自己如同鼠须一般的长长胡子,望着远去的年轻身影轻声道:“无趣。” 走在僻静小巷中的余星河忽然记起,自己进村的时候,那个方位,好像有一座废弃了许久的山神庙。 今夜怕是免不了要上演一出风雪山神庙了。 …… 两名少年一前一后走进黑黢黢的山神庙中。 楚泽瞬间想起那个下午所发生的事,高大少年迎着夕阳,站在毫无遮掩的庙门口,影子拉的老长,将自己完全遮住。 山神庙里一共供奉着三尊山神老爷,楚泽只是依稀记得处在正当中的这座泥塑山神,是一位背负着剑匣的长髯中年人,名字叫做佘涂。 这位山神,就是村民常说的住着神仙的村子后山那头的莫观山的山神。 至于这位山神左右手两边的两位山神,楚泽就连名字都叫不上了。 当初少年午睡做梦的地方,就是在这位佘涂山神目光注视之下的那堆稻草上。 楚泽很快就摸到了当初的稻草堆。 这座破庙确实是一个适合偷懒睡觉的好地方,但看样子自从楚泽走后还没人来过,整座山神庙都保持着原本的状态。 此刻庙门打开,门外大雪纷飞,不住有寒风吹袭,反倒让庙里充满了冷意。 魏无咎冷的双手抱胸,不住的打着哆嗦,呼吸间不断有一阵阵的白色烟气从他的嘴鼻里冒出。 没等少年开口催促,楚泽反倒是一屁股坐了下来,顺便拍了拍身旁的稻草,示意乞丐少年一同坐下。 魏无咎一愣,大骂道:“你该不会是得了失心疯吧,这么天气不办完事赶紧走,还要坐下来聊天不成?” 楚泽点点头。 魏无咎把眼睛瞪的像铜铃一般,原以为自己姿势说了一句玩笑话,没想到这个楚泽还真是得了失心疯。 眼见少年真的没有动身的心思,魏无咎只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随后小心翼翼的一寸一寸的压低身子,缓缓把屁股挪到稻草堆上。 还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凉。 楚泽轻声道:“其实展颜姑娘说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这座山神庙里面其实和我家的院子的差不多。这位山神,虽然看起来是个神仙,可我知道其实他和我差不多,家徒四壁,四面漏风。不过我比他好的一点是,我还有跑的选择,他却只能一年四季,无论刮风下雨,阴晴雨雪,都待在这里。” 魏无咎猛然伸出一只手放在楚泽额头上,狐疑道:“奇怪,没发烧呀。难不成,真是渡劫失败,得了失心疯。” 楚泽没好气道:“你才得了失心疯,难不成你当我在开玩笑。” 魏无咎一阵心塞,心说你这连开玩笑都算不上,正常人谁会在这种天气坐在这样一座破庙之中聊天,结果开口聊的还是庙里山神的处境。 就算修士能够做到不畏风霜雨雪,可那也得等到五境,逐渐脱离凡人境界才能做到。在此之前,修行者和普通人一样,站在烈日底下会觉得热,站在凌冽北风中会觉得冷。 楚泽还想要说些什么,想了一会儿,轻声道:“既然你来到白马村,知道了一些内幕,就想过了解村子里的一些事情吗?说不定,村里随便一棵无名树都大有深意。” 魏无咎连忙问道:“难不成这座山神像你看出什么深意了?” 楚泽摇头道:“这倒没有,我只是觉得他很可怜。” 魏无咎翻了一个白眼,只觉得自己此时和楚泽搭话,倒显得自己更像傻子。 穿着单薄粗布衣衫的陋巷少年双手抱膝,把下巴抵在膝盖上,缓缓道:“做人挺难的,做普通人难,做皇亲国戚,王宫贵胄也难,做修行者难,做那种登楼的大修士更难。” 魏无咎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你这不废话吗。别说人,单单为了‘活着’这两个字,每天都有无数生灵在去死。” 这一次,没等楚泽回答,从山神庙外的漆黑一片里,就传出来一个赞同的声音,“这句话说的好,你没白活着。” 下一刻,坐在草堆上的楚泽缓缓站起,看着庙外的黑夜,平静道:“一个人?” 一位披着一身风雪年轻人轻声回应道:“一个人。原来你在等我。” 魏无咎一头雾水,怎么有这么多人喜欢在这种天气来这种鬼地方聊天。 穿着单衣的少年站在庙里,披着风雪的年轻男子站在庙外。 年轻男子道:“我是余星河。” 瘦弱少年道:“我叫楚泽。” 片刻后。 两人同时道:“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九十二章:风雪山神庙·其贰 茫茫大雪无止意。 黑夜里,好像有一条无形的界限,将庙里庙外的三个人,分隔在两处。 魏无咎看着站在大雪中的年轻男子,轻声问道:“这个家伙难不成是来为胡南简报仇的?” 楚泽摇摇头,望向庙外的余星河,很认真道:“他是一个好人。” 魏无咎皱起眉头,“好人能够在这种时候找上门来?” 楚泽叹息一声,“有时候好人未必能够顺从自己的心意做事,而那些所谓的坏人,即便是十恶不赦之辈,也会有良心发现的时候。人,是会变的。” 乞丐少年冷眼看着手握长剑,没有走进山神庙打算的年轻男子,疑惑道:“我才不管他是好人坏人,挡在我前面的,都是该死的人。不过,我还有一点疑惑,我们两个会到这里来,除去你自己之外,只有展颜知道。那我们眼前的这个家伙,是怎么找上门来的?” 楚泽听到王质他爹的死讯之后,很快就明白了某些东西。对于有人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少年并不觉得奇怪。所以,楚泽开口解释道:“不是展颜,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但可以肯定,他出现在这里,一定和王质他爹的死有某种联系。” 比起魏无咎不解的点,楚泽更在意的是,为什么会是这个人。 这多半要出了山神庙之后才可能问出来。 既然人已经找上门了,楚泽自然不可能当做视而不见。况且,他一直也在等人出现在面前。 随后,少年拨开身后的稻草堆,只见稻草堆底下放有一个长条形的包裹。 少年蹲下身,从容不迫地打开包裹。 看见包裹里的东西,少年眼中一亮,果然和自己想的不差分毫。 包裹中的东西一共只有三样,打开后一目了然。 一柄长剑,取名“云梦”二字。 两方木牌,一方是“平妖令”,另一方则是刻有“行走天下”的杏黄牌。 楚泽捡起木牌,贴身收好,随后握住长剑,径直走向山神庙外。 魏无咎看见稻草堆底下的包裹之后,就已经是满脑子的疑惑,可没等到开口询问,楚泽就已经拿着包裹里的东西,跨过门槛,走入了漫天的风雪之中。 跨过门槛的少年举起一个拳头,挥了挥,轻声道:“不用担心,我去去就回。” 庙里庙外的两人终于面对面的站在一片天地里。 大雪早在余星河的身上覆盖了薄薄一层,年轻男子被冻得面色发白,却始终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等到楚泽走出山神庙之后,这位年轻男子的身上才开始散发出一股温热的气息,瞬间将满身的风雪和寒冷驱离了自己的身体。 余星河冲着楚泽微微一笑,表情谦和,处处透露出一股国士之风,男子轻声道:“如果我记得没错,你应该叫做楚泽。” 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楚泽不由想起了学堂里的顾先生。只是比较一番之后,少年还是觉得眼前的人虽然某些方面像自己的先生,但更多的彼方还是有细微的不同。 少年回答道:“我想知道你来找我,是因为什么样的理由?既然你们杀了王质他爹,我们之间就已经站在对立面上了,何必在多此一举。” 本来作为敌人,两人见面的场景其实更应该是一言不合直接开打,但年轻男子却很仔细的解释道,“我想其中的缘由,多半是因为你今夜做的事情有关。至于我为什么会答应那位大人,则是因为他答应我,会在事成后将一部绝对能够在太皓山排的上前五的剑典,送到山上去。” 听到余星河给出的理由后,楚泽露出一个理所当然的表情,随后道:“如果换做是我,为了宗门,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这个要求。一部能在千百年后都可以发挥作用的剑典,换一次出手,自然是公平交易。” 楚泽伸出大拇指,心悦诚服道:“太皓山能够在无数宗派中突破重围,走到今天,获得现在的地位。宗派中弟子的力量确实不可小觑,这一点,我很佩服,也心向往之。” 余星河缓缓握住手中长剑的剑柄,将长剑寸寸拔出,遗憾道:“我有些后悔做你的敌人了,我们或许可以成为朋友。” 楚泽干脆利落的抽出云梦,将剑鞘掷入一旁的雪地里,“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况且我也不觉得,我们两人之间能够做成真朋友。” 余星河手中的长剑也被彻底拔出剑鞘,出鞘后的长剑只是散发着一缕内敛寒光,看不出沾染过半点鲜血的模样,似乎是一柄刚出鞘的新剑。 余星河也不气恼,叹气一口,“你能对我有话直说,我已经很满意了,至于做不做的成朋友,其实你我两个心中都有数。” 楚泽看了一眼余星河手中握住的长剑,随后做了一个极为出人意料的动作。 少年把手中长剑一抛,一把重新丢回了剑鞘之中。 “既然心中有数,又是敌非友,就不要再废话了。”少年冲着双手哈了一口暖气,抖去身上的白雪,“既然你们想知道我今夜到底得了一些什么,那就不妨来试一试好了。” 余星河表情凝重,“请赐教!” 一剑已经划破寒夜而至。 离着数丈距离,少年就感受到了剑上灼热的气息,并非天然热气,而是佛教的正气所致。 楚泽没有选择硬抗一剑,脚下一点,犹如在冰层之上滑动,猛然退出去一丈多远,随后少年右脚落地,猛然一踩,踩出一个深深雪坑,随后借力前冲。 不料手握长剑的余星河却松开握剑的右手,任由纳有密宗九字真言中三字之多的长剑坠入雪地,手中不曾结印捏诀,而是做剑指状点向楚泽。 等到少年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柄长不过半尺的飞剑已经临近了自己脆弱的咽喉。 来不及躲避的楚泽只能伸出左手,用手背挡在自己的咽喉之前。 犹如黄蜂一般的短小飞剑毫不留情的刺入少年的左掌手背,然后斜着从少年虎口下的位置飞出。 只不过刚刚交手,少年就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闷亏。 那柄长半尺,宽两指的飞剑在这样的夜里几乎无法寻找辨认。大雪加上夜色,提防这样一柄飞剑,肯定比提防一只想要蜇人的黄蜂更困难。 楚泽喘着粗气,看向受伤的左手。 殷红的鲜血很快顺着少年的左手滴落在雪地之上,扩散成朵朵大红牡丹。 余星河没有急着再动手,而是随手捡起自己丢下的长剑,缓缓道:“你可以先包扎伤口。” 随后年轻男子平静道:“许多人看我这幅模样,就以为我的剑走的也是这般正人君子的路数,结果很容易就在这上面吃力暗亏,甚至丢掉性命。从练剑开始,这柄‘惊蛰’就一直陪着我。我不像那些天赋不错的师弟,有两个,甚至三个养剑室,我的体内始终只养着这柄‘惊蛰’。” 楚泽从衣服上轻松扯下一截布条,将左手的伤口随意包扎后,表情凝重的看着面前的年轻男子。 余星河看向楚泽先前抛在一边的长剑,然后把视线转向少年,“我知道,你是怕手中的剑承受不住我这柄新剑出鞘后的第一击,所以弃之不用。但这样一来你的胜算也凭空少了好几成,反倒成了亏本买卖。或者,你也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念头,想要等握手持新剑的这股气势过去之后,再来全力以赴。” 年轻男子摇着头,无比诚心道:“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等不到那个时候。” 没等余星河语罢,斜地里再度闪过一丝寒光,穿过大雪,直取少年的太阳穴。 但这一次,飞剑却一无所获。 不见少年上半身有任何动作,只是脚步变换,却连带着将身体向侧面一转,恰好使得飞剑擦过少年的侧脸,削去几缕头发,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余星河轻咦了一声,还未回神,楚泽就已经率先出招,踏着大步,猛然冲向余星河所在的位置。 有一件事,纵然是站在庙里的魏无咎,也不曾知道。 那就是真正放开手脚的楚泽,动作速度,究竟能够达到什么程度。 少年的灵活在青瓦巷那边招惹胡南简时,就已经足够让人见识过了。可真要将那时候的楚泽视作已经全力以赴的楚泽,那绝对是低估了这位少年。 瘦弱少年的身体之中猛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一口吸入,穿经脉,过窍穴,一路畅通无阻,分明更像是武夫的吐纳方式。 一口气功夫,调集全身力气的少年已经跨过数丈距离,直扑余星河。 楚泽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余星河表情的一连串细微变换,先是惊讶,随后是慌乱,不到以一息间又恢复成镇定。随后握住长剑的右手猛然抬起,扫出一片金光。 若是被带有密宗真言的长剑扫中,少不得要受到佛光灼体之苦。 谁曾想,刚刚落地的少年迅速扑倒,整个人的上半身几乎贴在了地上,仅仅用两只手肘轻轻一撑,使得余星河手中的长剑只是划开了楚泽背后的大片衣衫。 少年此刻已经顾不得背上传来的隐隐灼痛,两只手肘骤然发力。整个人瞬间挺起,硬生生杀入余星河的臂弯之间。 楚泽表情冷漠,冷声道:“我原以为你是君子,结果你连伪君子都算不上!” 下一刻,少年蓄力的右手握拳挥出。 余星河脸色扭曲,右臂腋下犹如被重锤击中一般,整只手完全失力,原本手中握住的长剑,也再度坠地。 少年右脚向后一勾,恰好踢在长剑之上。 最后,紧紧护住右臂的余星河死死盯住面前的少年,握住长剑的少年表情一片冷漠。 少年随后一挑眉毛,语调不变,只说了两个字。 “再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九十三章:风雪山神庙·其叁 每一个想要进入白马村的修行者在来到村子前,都或多或少的听过村里的规矩。 大大小小的规矩其实不少,不过三条是最为重要,也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规矩。 其一就是在村子里,任何修行者的实力都会被压制在五境之下,若是强行突破,则会引起反噬。 其二则是不能随意杀死村里的村民,若是寻得宝贝,无论是巧取,还是豪夺,亦或公平买卖,都可行。只有一点,不能杀人。 至于第三点,则和村子里的某些人相关。具体的表现,就是之前出现在楚泽,魏无咎,余星河等人身上的押注一事。 雪花很快染白了少年的眉梢。 楚泽手中握着先前余星河拔出鞘的长剑。 黑夜里,长剑的剑身之上附着一层薄薄金光,分外显眼。 少年把长剑握在手中,身上却能够感受到一股不强烈,但是足够温暖的气息不断游走在经脉之中,甚是舒畅。 被夺去长剑的余星河表情阴沉,那柄半尺长的飞剑悬停在主人身旁,剑尖一点出闪烁着刺目的寒光。 听到楚泽挑衅般的话语后,余星河并未暴怒,更未曾冲动到真正冲上去动手。少年看着面前年轻男子,轻声道:“既然你可以为了一本剑典出手,自然能够为了我手中的这柄剑收手。你要是愿意到此为止,这柄剑我可以还你。” 年轻男子表情微动,并不搭话,视线一时看向楚泽手中的剑,一时又看向楚泽的脸,好似在分辨少年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片刻后,余星河咬牙艰难发声,“当真?!” 楚泽点点头,“我说的话自然当真,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原本停在年轻男子身边的飞剑转了一圈,随即飞入他的衣袖中。余星河诚恳道:“在下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多谢小兄弟海量包容,希望从此之后,你我二人能尽释前嫌。” 可让余星河没想到的是,站在原地的楚泽听完自己的说的话,却是不由的笑了起来。 这让破庙里的魏无咎和大雪中的余星河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少年放肆笑过一阵,随后伸手指着余星河道:“先前顾先生曾教导过我们。世间大致分为四种人,真君子,真小人,伪君子和普通人。先生说,为人处世,不怕与真小人做敌人,只怕同伪君子做朋友。余星河,你扪心自问,你心中可有半分想要同我尽释前嫌。” 愣在原地的年轻男子脸色猛然一变,随后不等少年再说什么,整个人猛然后退,卷起地上无数积雪,携天地风雪以成大幕,一掌推出,风雪皆成利剑,直奔楚泽而去。 楚泽以马步站定,将手中的长剑缓缓插在自己面前的雪地里,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未曾受伤的右臂缓缓后撤,等到漫天风雪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扑将下来的时候,少年一拳打出,拳头之上,重重叠叠,好似又三朵莲花叠在一起,同时开放。 这个招数,第一次是在平妖司的登仙台上,由来自大齐的少年安斯人第一次用出。 只消一次的功夫,楚泽便牢牢记住了这个招数近七成的运气脉络,随后自己反复推演,在大夏的龙雀城里彻彻底底的将其化为己用。 虽然楚泽自己也清楚,自己偷学的这招“一莲开”有七八分神似,可在形上,却只能做到四分有余。 只要安斯人能够达到五境,用出来的效果绝对非同凡响。 于是,少年另辟蹊径,不再一门心思扑在一朵莲花之上,而是由自己体内的气海青莲获得灵感,从“一莲”变成了“两莲”,直到现在三莲叠加。 没等大雪剑幕合围,三朵莲花就将其搅了个粉碎。 推出一拳的少年缓缓吐出先前吸入体内的一口气,入气要快,吐气却要慢,这也是“积尸”吐纳法门之中提到的关键一点。 楚泽看向表情更为阴晴不定的余星河,平静道:“我听人说‘古之君子常佩玉,若行合规矩,则玉锵鸣也’,你一心想要做一个表面君子,还要在腰间佩玉,反倒更显得你表里不一。如果我猜的没错,你至今不打算收手的缘故,怕是还握着两张底牌。你腰间着这块芳兰佩应当是村里某人的押注物,这便是你的依仗之一。” 余星河仿若未闻,重新祭出袖中灵巧的小剑,双眼中寒光毕露,宛如毒蛇。 少年掂了掂手中的长剑,一把抛向,用手掌一推,射向站在自己眼前的余星河。少年同时脚下发力,整个人随着长剑一道,直冲余星河而去。 其实余星河沉默不语的理由也无比简单,少年之前所言不是猜对了两三分,也不是说中了一半,而是完完全全揭露了他老底。 就好像两个在玩牌九的人,其中一人,在最后关头犹如出千般把对家的牌报了个一清二楚,随后一把掀翻了牌桌,让人毫无防备。 现在,余星河的眼里,楚泽不在是不得不杀,而是必杀之。 眨眼间,相隔数丈距离的两人只剩下一半的距离。 余星河眼中不再见到先前出现过的惊讶神色,他屈指一弹,毒蜂般的小剑就急速飞出,既准又狠,直奔少年的眉心而去。 小剑的速度比起之前又快上了好几分,只是一掠而过,就出现在距离楚泽面门不到一尺远的地方。 楚泽的右手掌心处浮现出青白两气,少年想起在大夏龙雀城的那一夜,一位老人的一掌,一拳,一指。 一掌曰摧剑,一拳可开山,一指破沧海。 少年吸入第二口气,丹田中蓦然起高楼。 携青白两气的手掌镇压而下,不偏不倚,拍在小剑之上。 下一幕,站在破庙内的魏无咎先是目瞪口呆,随后捧腹大笑。 剑气凛然,充满杀机的小剑,好像被楚泽像拍苍蝇一样,一掌拍飞。 楚泽拍出一掌之后,非但没有止住身形,而且还借力在地上重踏一步,整个人腾空而起,改掌为拳,直捣余星河的胸口。 被楚泽一掌拍飞小剑的余星河再也顾不得什么剑修的潇洒风范了,整个人就地一滚,险之又险的躲过了少年势大力沉的一拳。 但也只是一拳而已。 一拳落空的少年,落地后,脚步一转,整个人偏过身子,受伤的左手竖起两指,为剑,由上而下戳向刚刚从地上半蹲着站稳的余星河。 这一次,年轻男子终于避无可避,只是看到少年胆敢用受伤的左手出招时,余星河不由的冷笑一声。 先前被你压着打,难不成你真当我是一尊泥塑的菩萨不成。 五境的剑修在白马村,可还留着近乎十成的修为。 眼见少年剑指戳来,余星河猛然递出一掌,想要直接一掌将少年的两指摧断。 村里的祠堂立刚多出来一具无头男尸,此刻又凭空多出来一位面色阴鸷,手持一柄拂尘的长髯中年人。 中年男人冷眼看着面前用白布遮盖好的尸首,就像在看一只被自己无意间碾死的蝼蚁。 忽然之间,男人眉头一皱,回头向祠堂外看去。 男人的目光如电,仿佛穿过茫茫大雪和夜色,看见了在山神庙外的那场战斗。 眼见余星河随意用一掌来应对少年的左手剑指之后,男人不由的暗骂了一句蠢货。 随后男人一甩手中的拂尘,表情冷漠,自言自语道:“当初在龙雀城,有李道之拼死护住你的性命,没想到山水有相逢,今日居然在此处再见。师弟,你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会有今天我与这少年的相遇。” 下一刻,站在祠堂之中的中年男人骤然化为一道白烟,就此消失在祠堂之中。 山神庙前,用一掌硬接楚泽一指的余星河,此刻正狼狈倒地,右手掌心破开一个几乎洞穿手掌的打动,内里一片血肉模糊,鲜血不断流淌,很快滴落一地。 楚泽冷眼看着余星河,虽然脸上还有提防之意,但已不再有所动作。 少年也不是没有想过就此将眼前这人杀死,以免留下后患。只是想到在村子里最好还是不要随意杀人,况且眼前这人也不过是被人当做工具前来试探自己的,况且已经此人也受到了应有的教训,再下杀手,似乎并无太多必要了。 只是,躺倒在地的余星河却想不通,看起来平凡普通的少年,为何能有如此力量,先是一拳几乎将自己肩胛骨打碎,随后的一招一式分明都是修士才能用出的招数。 可到现在为止,余星河也没有看出少年到底出自什么宗派,看起来这个叫做楚泽的少年更像是野修。 余星河很快又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仅以刚才的一掌、一拳、一指来说,少年必然是有人教导的修士,否则招数不可能有如此威力。 想到这里,余星河的心中又生出一股异样的火热。 如果能够得到少年身上的功法,就算只有最后那一剑指,也足够让自己在宗派之中获得更多的资源和青睐。 就在楚泽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的瞬间,余星河猛然用受伤的右手握住腰间挂住的玉佩。 先前少年猜测的不错,这块芳兰佩确实是贾府的押注之物,而作用既简单又无比强大。 芳兰所属,可肉白骨。 余星河右手上的伤口正在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小心!” 站在山神庙中的魏无咎察觉出一样,可余星河的动作更快。 年轻男人左手捏了一个剑诀,极高的天空中忽然多出一团流火,直坠而下,瞬间点燃了少年方才所站位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九十四章:风雪山神庙·其肆 (不求收藏了,但你们也别掉呀) 突如其来的天坠之火非但带来了一股滚滚热浪,更瞬间把山神庙前的大片积雪融了个干干净净。 喘着粗气的余星河,看着正在自己面前逐渐熄灭的赤红色火焰,表情里带着说不出的畅快。 这份畅快落在不远处的魏无咎眼中,就变成了另一幅极其狰狞,说不出有多么阴暗的模样。 从理论上来说,白马村中几乎禁绝战斗,即便有,也不能动用太过夸张的手段。之前胡南简看起来虽然嚣张异常,数度踩着规矩的边界行事,但这位登楼境的武道宗师,却始终没有动用自己的神通手段。 并非是不能用,而是不敢用。 先前胡南简受伤的时候,楚泽就说过,村子和外界不一样,自成天地,犹如小池塘。寻常修行者受伤之后,就会导致实力下降。 同理,动用某些威力过大的神通,也会引起这方天地元气的剧烈变化,以至于反噬其身,轻则吐血,重则可能导致境界不稳。 但是这一切比起杀死楚泽来说,都不值一提。 开始,余星河对楚泽所说的,答应背后之人出手的条件,只是一本剑典。可实际上,隐藏在黑暗中的那人给的只多不少。 除去一本剑典之外,那人还答应单独给余星河一颗大齐天宝坊炼制的一枚破障丹。 丹药的功效很简单,如其名一样,用于破除等楼前的三障。 一枚天宝坊的破障丹,能够提升近三成的破障几率。在江湖上属于有价无市的东西,别说余星河,就连太皓山都得到过这样的丹药。 余星河吐出一口鲜血,面色苍白,望着眼前迟迟不肯熄灭的一点火焰,冷声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修行者江湖的本质就是你死我活,你要是不死,那我真的就活不成了。” 依旧保持跌坐在地上姿势的余星河看起来毫无防备,可眼角的余光一直在关注站山神庙里的魏无咎。 看到乞丐少年还是无比震惊的模样,年轻男子再度开口道:“怎么,死掉的这家伙应该算你的朋友吧,我想在可是手无缚鸡之力,你不打算出来报仇什么的?” 魏无咎死死盯住余星河,毫不掩饰自己满身的杀气。可他依旧站在山神庙里,好像并没有出手的打算。 余星河哈哈一笑,放肆道:“所以说,修行世界里,什么朋友,兄弟最是靠不住,上一刻还是笑意盈盈,下一刻就能冷眼旁观。看你这样子多半也是个剑修,出去之后可有兴趣来太皓山修行?” 魏无咎越是沉默,余星河就笑的越快意。或许是“君子”这层面具把男子原本的心性压抑久了,此刻乘着四下无人,余星河再也不打算遮掩自己。 少年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面目可憎”。 魏无咎恨不得下一刻就冲去将这个余星河万剑穿心,但他记得楚泽走出山神庙之后的那句提醒。 “这一次,你千万不要出手,无论如何都不要出手。你若是出手,我们两个说不定都会死在这里。” 虽然不清楚楚泽究竟是什么意思,少年还是遵守了楚泽留下的这句叮嘱。 正当余星河笑的开心之时,从不远处的黑暗中忽然就飞出某样东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随后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正好停在了余星河的面前。 余星河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立刻闭上嘴,等到他看清眼前的事物时,更是遍体生寒。 那是一只刚刚被人切下,还鲜血淋漓的手掌。 从黄土巷的方向,传来了一阵脚步踩在雪地上的声响。 黑夜中,一个披头散发,犹如鬼魅一般的身影,握着一柄熠熠生辉,犹如辉耀的长剑从黑暗中逐渐走出。 魏无咎和余星河定睛一眼,来人正是刚才被一道天火击中,被两人以为烧的连灰都没剩下的楚泽。 余星河啊的怪叫一声,随后颤抖着问道:“你,你,你不是被烧没了吗?你你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少年走到距离余星河面前数十步的距离就停下脚步,将手中的长剑插入一旁,随后用手随意拢起自己披散的头发,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庞。 楚泽看着余星河,平静道:“我现在还站在你面前,就说明我活着。” 少年的胸口起伏剧烈,好在隔着夜幕和风雪,离远了就看不清楚。如果被余星河看到一眼,就能知道少年此刻也是受伤不轻,同他半斤八两,甚至比他还不如。 尽力咽下着喉头的一口鲜血后,楚泽才再度开口道:“那人应该是你的依仗吧。看他站在王质家门前,我就借你的剑将他赶走了,顺便留下些代价。”、 山神庙中的魏无咎听不懂楚泽在说什么,可余星河却是一清二楚。 听到少年这样说,余星河近乎肝胆俱裂。 那个长相怪异如老鼠一般的中年男子并不是一般人,而是来自东海灵瑶山的海外修行者,擅长旁门左道中的符咒术,应当算作是来到小镇的外乡人中,实力唯一不受规矩压制的三教中人。余星河自认为自己就算有五境实力,可对上中年男人层出不穷的符咒,也绝对难以讨得到好处。 而且之前在村子西边做的那件祸事,也是这个中年男人驱使符咒傀儡所为。 可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年却说自己眼前的这只断手是那个中年男人的,这如何不让余星河震惊。 好似老鼠成精的中年男子算是余星河的后手,当然派他们二人来找楚泽的人也说得很清楚。如果之后少年一个人出手,那只能由余星河一个人出手。 比起楚泽的“死而复生”,余星河更不能相信的是,那个中年男人就这么被楚泽打败,而且还抛下他一个人走了。 仿佛正好应了余星河刚才自己说的那句话,“修行者的江湖里,没有朋友”。 下一刻,坐在地上的余星河疯了一般,不顾身体的虚弱,猛然站起,随后大步冲向站在自己身前的楚泽。 隔着数十步的距离,楚泽依旧能够看清楚余星河散发的怨毒,和他脸上孤注一掷的表情。 一直袖手旁观的魏无咎在这一刻悍然出手,两柄飞剑依次出窍,犹如不可逾越的铁幕一般,拦在余星河和楚泽之间。 少年留了一个心眼,没有祭出自己刚刚获得第三柄飞剑。世上能一心二用的人不在少数,可一心三用,御剑三柄,就属于世间罕见了。 如果让余星河看到这个,就只能将其杀之灭口。 杀死余星河并没有什么所谓,魏无咎也不怕能够惹出什么大麻烦,太皓山虽然有名,仅限于在带大齐境内而已。天下之大,又不止有大齐一国。 少年怕的,是在余星河的背后的那人。 不知道今夜在山神庙发生的一切究竟有多少人看到,看似四下无人的夜里,说不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被两柄散发着森然寒光的黑白飞剑一拦,余星河身上仅剩的锐气也全部消耗殆尽。明明上一刻自己还想着拿到破障丹之后该如何如何使用,但现在情况急转直下,非但不一定能够拿到丹药,还有可能将性命完全交代在这里。 楚泽冷眼看着余星河狼狈不堪的模样,忽然觉得当初从山中一路走来,所见的江湖好似都是虚假的泡沫。 这座小村里所看见的一切,才是许多修士原本的模样。 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无所不用其极。 少年长叹一口气,既觉得任重而道远,又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魏无咎走到楚泽身旁,这才发现楚泽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随时都有可能倒下。乞丐少年连看都不看余星河一眼,压低声音问道:“这个家伙,该怎么处置?” 楚泽思索片刻,随后一把将手中的长剑抛到了余星河的面前,什么也没说,转身朝着黄土巷走去。 插在雪地里的云梦剑,也在楚泽转身后,从雪中飞出,恰好落在少年伸出的手上。 不明就里的魏无咎见到楚泽转身离开,喊了两句,没见少年有停步的意思,只好也不去管那瘫坐在雪中的余星河,急匆匆跟上楚泽的脚步。 等走出几十步远后,魏无咎才敢轻声问道:“就这么放过他了?” 走在前头的楚泽有气无力道:“一个牵线傀儡,杀了又有什么意义,还会平白无故惹上麻烦。太皓山的剑修最是护短,如果我们在这里把他杀了,等到出去后,至少在离开大齐之前,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魏无咎虽然不担心这个,见楚泽都这样说了,也不在反驳。轻声哦了一句,就算答应了。 比起这个来,乞丐少年更担心楚泽现在状况,于是忧心忡忡道:“你没事吧,你现在看起来实在有些吓人。” 脸色不如白纸的少年倒吸了两口凉气,“不打紧,死不了。只怕这个时候那个长得像老鼠的家伙再来……” “怕个屁!” 魏无咎猛然一拍胸口,“有我在,一定安全把你带到药铺去。” 楚泽苦笑一声,只能改口道:“不用去药铺,回我家就好。” 魏无咎啊了一声,然后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难不成楚泽想要去找展颜。 以为明白了少年心思的魏无咎连忙紧走两步,搀扶住楚泽。 两个少年,步履蹒跚,缓缓走入了大雪深处。 风雪夜归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九十五章:该杀 就在魏无咎搀扶着楚泽,穿过小巷,踩着一寸厚的积雪往一步巷的方向走的时候。 山神庙前的余星河正在收捡掉落在地上的长剑和剑鞘,至于那只断手,余星河再也不曾看过一眼。 “还好,大罗日耀剑不曾丢失,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年轻人这样想着,重新将那柄散发着淡黄色宝光的长剑插回剑鞘,贴身收好。 余星河很庆幸楚泽和魏无咎都没有意识到这柄剑,其实不单单是一柄兵器,而是一件法宝。 法宝和一般兵器区别有两点。 法宝有寻常兵器所没有“特性”。 比如对于妖族能够造成更多的伤害,或者是能够稳定使用者的心神,再有像是巨大化,异常坚固之类的普通特性。 法宝蕴含的特性种类繁多,主要与炼祭手法以及后天加持相关。 余星河这次带来的大罗日耀剑,就是一件准法宝,只差最后用一些手段,就能成为真正的法宝。 太皓山上原本有两件法宝,其一就是放在护山大阵里当做阵眼的一面古镜,再有就是代表着掌教身份,每代掌教间单传的一枚石符。 这一次掌教让余星河带着这柄剑下山,主要是为了测试这柄剑的特性,简单来说就是试宝。 等到收拾完后,余星河看着自己衣衫破烂,浑身都是乌黑和血红的痕迹,心中莫名产生了一份难以抹去的倦意。 垂头丧气的年轻男子刚想要离开山神庙前的空地,从大路的另一端,缓缓走出来一个人影。 从身高上来看,不是刚才的少年去而复返。 可就在余星河看见这个身影之后,如遭雷击一般,瞬间愣在原地,竟然动也不敢动。 来人看起来像是四十岁上下,穿着一身雪白无垢的道袍,手中握有一柄淡紫色的拂尘,留着黑色长髯,分明是个与人为善的出尘道士模样。 这个道人走在雪地之上,却连一个浅脚印都不曾留下,就好像在踏空而行。 中年道人对余星河的模样视而不见,视若无睹般的绕过这位战战兢兢的年轻人,走到山神庙前,仔细打量了一番。 之后中年道人又走到刚才天坠之火落下的地方,看了一眼。 最后这位道人站在雪地里的那截断手面前,毫不避讳的拈起断手的一根手指,将断手提到自己面前,轻声道:“干净利落,一剑斩断,这位少年确实是个行事果断,且心中有一柄尺在的非凡人物,你说对吧。” 中年道人的视线刚看向余星河,这位年轻的剑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声道:“余星河深知办事不利,恳请大人放过小人一条生路!” 说完,这位出身于太皓山的年轻俊彦,就猛然朝着中年道人所站的方向磕起头来,没有停下的意思。 中年道人见状,随手抛掉了手中的断手,右掌轻轻向上一托,跪倒在地上磕头的余星河就好像被一股巨力阻拦,头颅非但磕不下去,还逐渐抬起,不得和眼前的中年道人四目对视。 “怎么,你觉得我是因为你办事不利,来杀你灭口的?” 中年道人一甩拂尘,微微一笑,语气听起来无比和善。 余星河额头上汗如浆出,豆大的汗水顺着他的苍白的脸颊流下,他壮着胆道:“小人不敢这样想,只是办事不利,实在无颜去见大人。” 中年道人表情不变,随口道:“是吗?你刚才大声说话,难道不是想要引起旁人的注意?” 余星河立刻辩解道:“小人万万没有这样的心思!” 中年道人走到余星河面前,轻声道:“那就是我错怪你了?” 一直被逼抬着头的余星河看着中年道人黑色的眼眸,还想要说什么,却见到中年道人的眼眸深处浮现出一朵血红色的莲花,再想要开口,发现自己就连轻哼都无法再从口中发出。 中年道人的声音犹如跗骨之蛆,直接穿透余星河的躯体,直达他的脑海深处。 “看来你倒是猜对了,只可惜,我在走到你身旁之前都未曾布下法阵,那时你倒是有一线生机,现在却已经晚了。” 余星河的表情中露出惊骇和绝望,瞪大眼睛死死看着面前的中年道人。 中年道人轻轻拍了拍余星河的肩膀,接着道:“既然要杀了你,有些事还是告诉你比较好,省的你做一个糊涂鬼。当初选中你的时候,本也不想如此,只是你与那少年战斗时见到了某些秘密,所以无论胜败,你都不得不死。” 等中年道人说完,他双瞳之中的血莲也越发妖艳鲜红,跪在他面前的余星河已经彻底失去意识。 下一刻,中年道人放在余星河肩上的手掌,已经握住了余星河的脖子。 中年道人手腕一转,这名来自太皓山的五境剑修的脖子,犹如路边的树苗的树枝一般,被轻松折断。 余星河的身体就像柔软的面条,随即瘫倒在一旁的雪地中。 中年道人随意的在余星河的衣物上擦拭了自己刚刚用来杀人的右手,然后就将手伸向了余星河腰间剑的大罗日耀剑。 只是,没等中年道人的手碰到长剑,这件法宝就透过剑鞘,爆发出一道极耀眼的光芒。 中年道人猛然抽回手,掌心已经溃烂一片,散发出一阵黑气,手掌上溃烂处的皮肤如被大火烧成灰的白纸,随着漫天大雪一起飞扬。 没想到长剑竟然会爆发如此反应的中年道人眉头一皱,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平静的夜色,当下却不在停留纵身一跃,落在土地庙后,消失在黑夜深处。 就在中年道人离开不足数息的时间,一道人影就凭空出现在余星河的尸首旁。 来人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汉子,看模样正是先前与种师道在湖边喝酒,在黄土巷与展颜相遇的那个汉子。 在看到余星河的尸首后,中年汉子不禁叹息一口,顺手将年轻人至死不曾瞑目的双眼合上。 随后,中年汉子也绕着山神庙前转了一圈,和先前中年道人走过的地方分毫不差。 等到转完一圈后,中年汉子重新回到余星河的尸体面前,沉声道:“所以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与虎谋皮,最后只能落得如此下场。可惜聚魂敛魄的手段我不擅长,希望现在还不迟。” 汉子站在雪地中想了想,然后朝着山神庙里走去。 汉子走到那尊被楚泽称呼为“佘涂”的山神像面前,然后朝着冰冷刺骨的土地上缓缓跪下,表情恭敬。 叩完三个头之后,汉子盯住泥塑神像的双眼,缓缓道:“风波亭不肖弟子祝文山,见过二师祖。” 庙中居于中位的山神像不见有任何的反应。 汉子低声道:“这件事必须查清,这个人是你我共同的敌人,不想让他毁了你的计划,最好不要阻拦。” 末了,汉子还加了一句,“我不是在玩笑。” 随后中年汉子站起身,整个人一扫懒散气,变得无比严肃,衣衫鼓荡,额头正中隐隐浮现出一个复杂印记。 汉子的嘴唇急速震动,像是在念着某种咒语,十停之后,汉子低声喝道:“有请山神现身!” 山神庙里的泥塑像闭上双眼,随后猛然睁开,整座黯淡无光的塑像在这一刻仿佛活了过来,光彩夺目,不可直视。 耀眼光芒消退之后,空荡荡的山神庙里多出另一个虚影。 中年汉子看着面前的虚影,一时间却又无语凝噎。 身材瘦削,面白无须,一副谦谦君子模样的虚影冲着祝文山微微一笑,点头道:“我知道你有请我出来是为了什么,别的话,等到正事办完,你我二人在慢慢说吧。” 说完这道虚影就率先走出了山神庙,跨出一步,就来到了余星河的尸首面前。 中年汉子见状,立刻跟上,低声询问道:“师祖,可曾发现此人的残存的魂魄。” 虚影绕着余星河的尸体走动了好几圈,最后皱着眉头走到中年汉子面前,轻声道:“看样子,这个年轻人死了应该未超过一炷香,但奇怪的是,我在附近巡查之后,却并未发现他的魂魄。” 中年男人疑惑道:“不应该如此,一个五境剑修的魂魄怎么可能在一炷香之内就散尽,况且还是身处此处。” 背着一个古怪剑匣的虚影缓缓道:“看起来,他的魂魄不像是自行散尽的,而是在死前就被人搅碎,连同死时吐出的最后一口浊气,散的一干二净,连半分都未曾剩下。” 中年汉子表情不善,“好狠的手段!” 紧接着,虚影再度开口道:“其实也并非全无收获,这名男子的腰间的那柄法宝长剑上加持有佛家的密宗真言三字,杀死这个年轻人的那人在最后想要拿走这柄长剑,却彻底激活了剑上的真言,使长剑放出佛光,将那人的掌心烧烂。” 中年汉子看着余星河腰间的长剑,低声道:“这怎么可能,佛家密宗真言再强,也不能做到净化活人。” 此言脱口,中年汉子猛然醒悟,说道:“他不是活人?!” 虚影点点头,郑重道:“准确来说,使用活人躯壳制作的傀儡,手段太过恶毒,才会引起真言的反应。” 中年汉子冷声道:“不是活人,更该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九十六章:雪中人 赵柳阳迎着老村正陈穆进了门,外堂里,顾以方和从书院来的晚辈燕玉堂相对而坐,正纵横十九道上激战正酣。 没等陈穆把屁股坐热,就有村民手持火把,急匆匆的跑进学堂,喘着粗气,说外面正在下雪。 屋子里的四人皆走出小屋,站在屋檐下,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那时大雪刚下,犹如漫天飘絮。 老村正陈穆瞪大眼睛,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来自扶摇山的年轻道人赵柳阳,不停掐指,口中念念有词,脸上有些疑惑。 顾以方抬起头,望着漫天的大雪,沉默不语。 而年轻儒士燕玉堂则把内心的担忧全部写在了脸上。 古时候有“六月飞雪,意为不祥”的说法,尤其是在白马村这般地界,这场八月末的大雪实在容易发人深思。 屋檐下的四人表情各异,一如心思。 等到送走了老村正陈穆之后,大雪已经下了整整一个时辰,屋内屋外的温度都骤然降了下来。 赵柳阳以真火诀烫了一壶黄酒,顾以方同燕玉堂把因为村正到来而被迫中断的围棋收好,三个人分别坐在方桌的三边,面前各放有一杯黄酒。 赵柳阳倒完酒,看见无人说话,直接端起小酒盅,先饮为敬。然后开口道:“今天夜里这场雪,先生可清楚来由?” 顾以方点点头,拿起酒盅小嘬一口后,缓缓道:“多少能够猜到一些,这也和你之前说的有关。” “白马村,千秋阵,十余年不曾变的格局,变革之始就在今夜。” 赵柳阳道:“当真?” 顾以方轻声道:“应当做不了假。只不过,谁又知道这究竟是福是祸,贸然搀和进去,难免会沾染太多因果。而且,就凭我们的手段,尚且不够资格。” 初到白马村的燕玉堂不明就里,疑惑道:“难不成以师兄的手段,也不能涉足一二?” 赵柳阳倒是代替顾以方做出回答,“顾先生在此地坐镇多年,要说资格绝对有,要论实力,有那方儒教圣物也不算差。可惜,正因为如此,顾先生才能只能旁观,却不能插手。他已经在此地沾染太多因果,到时候非但不能起效,反倒会让自己遭受天地反噬。” 默默喝完一盅酒的顾以方看着燕玉堂,轻声道:“非不愿,而不能矣。只说最简单的一点,你们可觉得这场雪下的怪异?” 赵柳阳和燕玉堂皆点头同意。 顾以方平静道:“我们要在规矩立行事,可那些能够真正左右格局者,却在规矩之外。比如这场雪,不就是在规矩外落下的。” 赵柳阳瞬间愣住,好似泥塑。 燕玉堂表情骇然,不敢置信。 看着面前两位年轻人各自的反应,顾以方拿过黄酒坛,自斟自饮,不予置评。 …… 一步巷里,楚泽已经到了意识恍惚的地步。 少年只是跟随着魏无咎,凭借自己仅存的一丝顽强意识,一步一步走到了这里。 在王质家门前那一战虽然只有短短数十息的时间,却将楚泽全身的精力都彻底榨干,比起丢掉一只手的中年男人来说,少年其实更像输家。 如果没有太多意外,楚泽本该在这一一战之后就陷入昏迷,几时能行都未可知。 这也是中年男人会就此退走的缘故。 可惜当时余星河看到断手时,已经自乱了阵脚,没有想到楚泽斩断这只手花费了多少工夫,否则说不定还能在中年道人来之前,找到一线生机。 此时,却什么都为时已晚。 来到自家门前的少年,也已经到了极限。没等到魏无咎推开那扇熟悉的老旧木门,少年的双眼就彻底一闭,完全靠在了魏无咎的身上。 自从搀扶住楚泽的那一刻,魏无咎便已经感受到楚泽的处境不妙。 伸出的左手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木门,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冲进了院子里。 可是谁知道,等魏无咎走进院子里,却发现下着鹅毛大雪的院子里,不止站着展颜,还站着一位穿着一身白色的高挑女子。 来不及多问的魏无咎高声道:“救人!救人!” 说完,乞丐少年就拖着半死不活的楚泽,跨过门槛,走到了两个女人面前。 展颜瞟了一眼魏无咎肩上的楚泽,又看了一眼站在自己对面的白衣女子,默不作声。 白衣女子则是看了一眼魏无咎后,再看向一旁的楚泽,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有很快消失。 眼见两个女子都没上来搭把手,魏无咎怒道:“两个姑奶奶,你们赶紧来帮忙呀,别忘了自己站在谁家院子里。” 听到魏无咎这番言论,白衣胜雪的高挑女子,微微一愣,随后走到乞丐少年近前,扶住楚泽,轻声道:“把他带到屋子里去吧。” 站在院子里的展颜却依旧无动于衷。 魏无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白衣女子带着,走进了里屋,只好就此作罢。 …… 山神庙的门槛上,中年汉子和虚影并排而坐。看起来不修边幅的中年汉子,此时却显得格外拘谨。 坐在一旁的虚影见状,笑道:“你不必如此拘谨,若不是你当初据理力争,要留下这座破庙,恐怕我在这世间最后一缕残魂都没的去处了。” 中年汉子祝文山沉声道:“弟子不相信二师祖当年做出过有害风波亭的事,只可惜当时人微言轻,说话做不得数,不然……” 虚影伸出手拍在祝文山的肩膀上,淡然道:“生也好,死也罢,我佘涂自认为不曾亏欠过风波亭半分,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好了。现在万事皆休,莫说我,就连风波亭也不存于世,你又何必介怀。” 随后虚影从背上取下自己剑匣,放在膝盖上,轻抚匣身,犹如在抚摸自己的孩子。 祝文山知道身旁虚影所想,开口道:“您的剑匣一直在我住处,由我贴身保管,只要我祝文山一日不死,便绝不会让剑匣失去光彩。” 虚影摇摇头,略带伤感道:“剑者,开刃之物。几十年都过去了,就素啊你再怎么保养,不曾见血的剑,终究会慢慢老去,也是时候该给它找一个新主人了。” 祝文山闻言,睁大双眼,大声道:“这‘同尘’可是您一辈子修行的全部心血,如何能够送人?!” 虚影轻叹一口气,“所以我才不能让它再这样沉寂下去了,我都已经化作天地间的孤魂野鬼,连神魂一缕都需要依靠泥塑造像来寄托,如何能让眼睁睁看着我的心血之物陪我一同死去。” 祝文山还想要开口,却被虚影一抬手拦住,佘涂再度开口道:“人毕竟不是不朽的天仙,就算在这方小天地里成为了山神,但终究是十几年光景,我也该离开了。原本‘同尘’留给展颜那丫头是最合适的,只可惜那丫头的神魂里多半受了我那几个师兄师弟的影响,对我没什么好印象。既然如此,你就在这一次到白马村来的炼心之人里,找一个合适的,将剑匣交给他便是。” 祝文山趁此机会,连忙说道:“二师祖何必说这样丧气话,即便是豁出一条命,文山也不能让二师祖这最后一缕神魂消散。况且晚辈实在眼拙,若是未能帮‘同尘’找到合适的主人,反倒会堕了二师祖的名声。” 虚影抚掌大笑,“名声,死人何需身后名。我有预感,这几个来千秋中炼心的修行者里,必然能够找到‘同尘’合适的主人。‘同尘’是我曾经的剑匣,它自然能够分辨主人的好坏,这一点不用你来操心。” 见说不过虚影,中年汉子无奈道:“既然是二师祖的遗愿,晚辈自当遵从。只是二师祖莫再开玩笑,说什么‘离去’之事了。” 虚影平静道:“虽然这些年是不是会来看我,可你我都清楚,我这缕残魂消亡只是早晚的事情。我本就是已死之人,能够凭借残魂一缕苟延残喘至今,已经极幸。” 佘涂缓缓从门槛上站起,看向余星河的尸首沉声道:“之前我说此人的魂魄被人搅碎,现在想来却并不对。即使魂飞魄散,以我的感知多少能够有所察觉,可如今丝毫魂魄气息都未曾感知,只能说明这年轻人的魂魄要么被人抽走,要么就是被强制封禁在体内。后者到还有一丝希望找出,但要是前者,恐怕连投胎转世的可能都不复存在。” 祝文山道:“以那人的手段来看,多半会是前者。这人处心积虑要在村里挑起事端,不知道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佘涂思索片刻,望向阴沉夜色,那个方向,是当年风波亭所在的山谷处。佘涂轻声道:“如果是风波亭还有什么能够让人惦记的,也只剩下这座千秋大阵了。你也察觉到了,这一次是展颜最后的机会,三教中人齐聚,只怕是不打算再让大阵盘踞与此地了。” 祝文山面露讥讽之色,“三教中人,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净做些做些男盗女娼的事情。当年风波亭被灭,这人就作壁上观,如今千秋大阵盘踞于此,影响了天地规矩,阻碍了大齐运势,这些人倒又腆着脸出现了。” 佘涂看着身旁的中年汉子,放心一笑,“来便来罢,我风波亭何曾畏人。有你与展颜在,风波亭的香火便不会决断。若那些三教中人想要背地里动手,倒要看看他们能否过得了我佘涂这一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九十七章:谪仙 在村子名叫薛画眉白衣女子将楚泽扶到单薄的床板上,也不管“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道理,将素手搭在楚泽的脉门上,秀眉紧蹙。 白衣女子看着面如黄纸般惨淡的少年,低声问道:“他怎么了?” 魏无咎此时坐在一旁的板凳上,正在往自己嘴里里大碗灌水,见薛画眉开口,一抹嘴巴,立刻答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他应该是拼尽全力与人打过一场,看样子没落得多少好处。” 薛画眉沉声道:“他现在的状况非常不好。与人硬碰硬的对了三掌,虽然没到死地,自身也已经油尽灯枯,不知道何时才可能醒过来。” 魏无咎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没死就行。只要性命没丢,总有办法再让他醒过来。” 可薛画眉却摇摇头,再度把手搭在楚泽的脉门上,苦着脸道:“如果在外面还好说,在这样一方天地里,他就像是一只千疮百孔的木船,四面漏水。此处的灵气与外界不同,如果沾染太多,便会牵扯到因果,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乞丐少年表情错愕,喃喃道:“照你这么说,吸收天地灵气还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不成?” 薛画眉咬着银牙,叹息道:“想必你和他来这里之前并没有人告诉你们白马村的大小规矩,三大规矩不用说,可那些隐晦的规矩却少有人知。比如三教中人进入此处,不能再吸纳半分灵气,此地灵气有如大军叩关,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窍穴,稍有差池就会出现意外。只因此处的灵气与一处大阵相连,沾染因果,对三教中人来说犹如砒*霜。” 第一次听到这样说法的魏无咎面露思索神色,“那为何只有三教中人如此,楚泽难不成也是三教中人?” 床板上躺着的楚泽气若游丝,眼瞅着随时都有可能像燃尽的香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彻底断掉最后一口气。 只是乞丐少年怎么看,也没法把楚泽和善于装神弄鬼的道士,剃个大光头的佛陀联系在一起。硬要说的话,楚泽唯一比较像的,就是那些给人刻板印象的读书人了。 不料薛画眉却摇着头,疑惑道:“这也是我最奇怪的地方,无论我怎么探查,也无法查看他气海之中的情况。若是习武之人,气海便是丹田,那就能够看见各种异相显化,比如出林虎或是腾云龙,若是剑修的话,不用探查气海就能感觉到锋锐剑气。思来想去,只有三教中人才有藏匿气海的秘法。” 魏无咎看着昏迷不醒的楚泽,无奈道:“这只有他自己知道了。这事到时候再说,当务之急是先把他弄醒再说。” 看着楚泽想在状况,坐在长凳上的乞丐少年就心生烦躁,下意识转头透过大开的房门,看向屋外。却正好又看到身上积了一层厚厚白雪的展颜。 那个站在屋外的绝情女子好似木头人一般,仍旧没有半分进屋来看一眼楚泽的意思。 薛画眉也顺着魏无咎的视线向外看去,以女子的玲珑心思,很容易就看出了魏无咎的心里在想什么。白衣女子轻声道:“我也是偶然走出院子才现在她站在楚泽的院子里,看样子,她已经在小院里站了许久。如果,我没猜错,她现在的状态应该被是被称之为‘神游’的玄妙状态。刚才她看向你们,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实际上现在站在院子里的,就是一尊空壳。” 听薛画眉这样说,魏无咎的面色才稍稍缓和,“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薛画眉面露难色,“若在外面,我倒有办法能够稳定他的心脉经络,救醒他。可是在此地,我的修为境界,种种手段都被压制,短时间也无能为力。” 还没等魏无咎再开口,从院子里就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他让你带他来此处,不就是为了来找我么。” 魏无咎猛然转头,只见站在院子里的展颜一边掸去肩头的积雪,一边从院子跨入屋内。 “这么黑,为什么不点灯?” 黑衣女子两指轻轻一擦,桌上熄灭的烛台被瞬间点亮。 没等展颜落座,魏无咎忙问道:“展姑娘,你能救他?!” 展颜下意识皱起眉头,似乎不是很满意“展姑娘”这个称呼。不过,看到躺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的楚泽,黑衣女子就没再多说什么,而是缓步走到床边,伸出一根青葱玉指,点在楚泽的额头之上。 不知道展颜究竟想要做什么的魏无咎不敢说话,而薛画眉看到展颜的动作之后,也是屏气凝神,仔细看着展颜的动作。 片刻之后,原本面无表情的展颜忽然皱起眉头,迅速抽手,然后伸出手掌,直接放在楚泽的下腹的丹田处。 实在是等不及的魏无咎轻声询问道:“怎样?” 展颜沉默不语,缓缓抽回手。 随后展颜离开床边,走向房间的灶台处,拿起楚泽烧水的水壶,又拿过一个杯子,缓缓倒了一杯茶水,握在手心。 白烟从杯子里袅袅升起,似乎还没凉。 魏无咎看着展颜做完一切,脾气不好的少年为了救人,忍住心中的不满,再度轻声问道:“你能救他吗?” 展颜找了一条长凳坐下,表情古怪,“这个少年的修行道路和命途都很不一般。不,不能说是不一般,或许用‘艰难’二字更好。” 魏无咎被展颜没头没脑的话弄得心头火起,猛然一拍桌子,刚想发作,却被展颜冷眼一瞪,立刻愣在原地,没能发作。 冰山般的女子再度看向楚泽,轻声道:“能救的我自然会救,不能救的便是真的天仙下凡也救不回来。只是他的状况,和寻常人并不相同。” 薛画眉听到展颜这样说,也把心中的疑惑吐露出来,“之前我探脉的时候,也觉得这个少年体内有古怪,既不像武夫,又不像是三教中人。” 展颜看了一眼薛画眉,玩味道:“这一点,就需要你自己去猜测了。” 薛画眉没想到展颜会这样说,好在这位女子在宗派中就以好脾气闻名,没说什么,反倒对着展颜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是小女子唐突了。” 魏无咎被展颜一瞪,气势弱了许多,低声道:“展姑娘?” 黑衣女子再度瞪眼。 乞丐少年的气势降到谷底,声音微弱,“如果救人需要准备什么,我可以现在去找。” 展颜一摆手,回应道:“不必,你们在这里等着就好。” 随即黑衣女子放下手中的茶杯,大步走出里屋,跨过门槛时,女子轻声道:“我去去就回。” 下一刻,黑衣女子拔地而起,犹如飞羽飘萍一般,消失在漫天大雪之中。 薛画眉与魏无咎彻底失神,视线望着展颜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能移动分毫。 …… 山神庙前,佘涂与祝文山的对话也到了尾声。 仅剩最后一缕残魂的佘涂再度拍了拍中年汉子的肩膀,轻声道:“等到需要我再度出手的时候,我自然会再度出现,你与展颜无需担心。” 祝文山知道自己这位二师祖不是什么会为儿女情长所累之人,于是也不再挽留,拱手抱拳道:“恭送二师祖!” 佘涂看着中年汉子,潇洒一笑,步踏罡斗,原本就虚幻的身影逐渐消散,边走边念,“这回相见不无缘,满院风光小洞天。一剑当空又飞去,千秋惊起老龙眠。” 等到话音随风消散,山神庙中又只剩下中年汉子一人。 祝文山长叹一口气,再度走到余星河面前,轻声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随后汉子拿起余星河腰间别着的长剑,感受到大罗日耀剑在不断的颤动,似乎下一刻就能飞升离去,只是因为白马村的特殊情况不能立刻脱出而且。 祝文山死死握住这件散发佛家气息的法宝,沉声道:“暂时不能放你离去,否则以太皓山那伙剑修的护短脾气,必然不等事情结束就会找上门来。” 说罢,中年汉子直接一挥大袖,将长剑收入自己的袖子之中。 看着地上死去并不多时的余星河,祝文山再度一挥手,眼前的尸体瞬间消失不见,被鲜血染红的雪地再度恢复洁白如初,仿佛山神庙前从未发生过半点异相。 就在中年汉子收尾结束,准备沿着原路离去的时候,从远处的房顶之上,忽然跃起一个身影,恰好在汉子面前落下。 中年汉子定睛一看,居然是在黄土巷之中见过不久的展颜。 黑衣女子没有寒暄的打算,毫不避讳道:“我需要一株琉璃草,一颗龙胆。” 没等祝文山开口,女子再度冷声道:“我知道你有。” 中年汉子疑惑道:“这些东西我确实有,但你说的这两种仙草药性极重,只有在炼成丹药之后才能使用。况且两者药性相冲,如果直接服下,非但不能治病,还会有性命之忧。” 展颜缓缓道:“这点不用你来管,我既然来问你要这两样东西,我就知道两者的作用。我只问你,给是不给。” 中年汉子苦笑道:“你都开口了,我怎么能不给。我猜你这药应该是要给那个少年用的,为什么你会下这样的古怪方子?” 女子思索片刻后给出答案,“他不是一般修行者。若你有兴趣,可以随我一同前去。” 中年汉子眼中散发异样光彩,立刻应声道:“好!” 女子不再多言,迅速转身,再度跃起。 雪夜里,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如谪仙人,乘风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九十八章:因果 不管是发生在村口山神庙前,犹如神仙打架一般的战斗,还是之后两道身影在空中踩着雪片而行的玄妙景象,这个村子的大多数人都是无缘见到了。 大雪落下之后,其实很多村民就将其同王质父亲的离奇死去联系起来,视为异端不祥,就连平时那些最喜欢凑热闹的小孩子,都一个二个被家长禁足在家中,不让出门。 稍微有些神通,知道些表面规矩的村子里的高门大户呢,就更不愿意多生事端,看到八月大雪,唯恐避之不及。 这样一来,除去各家窗户中还有微弱光亮透出,白马村显得与“空村”也并无太多区别。 村子南边古老破旧的寺庙里,先前躺在供桌上抠脚的游方道人,大清早就出了门,临近傍晚慢慢悠悠回了古寺,却看见那个年轻的和尚好似盘腿在高大斑驳的佛像前坐了整整一天,至今不曾挪动过身子。 游方道人大摇大摆的走到年轻和尚身边,看了一眼和尚的秃头,又看了一眼和尚面前的佛像,轻笑道:“我说,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在这样一尊佛像面前坐枯禅不成?或者你又想要改投我们玄道,以辟谷法修行。” 年轻僧人并未睁开双眼,轻声道:“那你又可曾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游方道人随手将自己身上的褡裢丢在供桌上,大大方方摇头道:“时候未到,纵然我有改换天地的伟力,也无可奈何。贫道今日出门去,只不过是为了看看这方小天地的风水风光而已。” 而年轻僧人却没兴趣知道道人的事情,再度闭口不言,重新修炼自己的“闭口禅”。 道人脱掉自己脚上的一双破旧草鞋,舒舒服服的往供桌上一躺,用左手支着自己的头,看着年轻僧人的背影。 一开始这位看起来邋里邋遢的道人还不怎么待见这位醒来的邻居,后来又觉得这位外来的和尚一不讲大道理,二不念经,整个就像是闷葫芦,反倒对于这位身份神秘的年轻僧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也不管年轻僧人愿不愿同自己聊天,道人便开口道:“今日在村子外转了几圈,除了后山没去,各处都都大概走了一遍。结果让我发现村里的一个大秘密,你猜怎么着,我使用‘息壤之术’后,发现村里的风水完全颠倒了。村北住的那些高门大户所在的地方,风水运势都在急速流失,沿着某种轨迹,大量涌入了村子中的柳树下,还有一小部分则去到了村子西边的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好像是条叫做‘一步街’的小巷子。” 年轻和尚还是老僧入定的模样,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道人的脸上反倒更露出神采飞扬的表情,再度提高声音道:“这些风水之事不算什么,我来说说今天村子里发生的其他大事,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大事。听说村子里有个少年与一个外来寻宝的武夫打了起来,那武夫应当来自‘昆仑’城山下的登楼大宗师,名字叫胡南简。对了,这人你听过没有?” 大概也知道年轻和尚不会回答,道士刚想要开口接着说,却听道年和尚的声音传入耳中,“或许听过,只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道人哦了一声,自顾自说道:“那你就是来炼心求道的咯。” 年轻僧人缓缓睁开双眼,喃喃道:“炼心求道?若无心,能炼什么?若无道,能求什么?” 游方道人似乎没听见年轻僧人的喃喃自语,接着之前说道:“那个胡南简仗着自己蛮横的武夫体魄,不把村子里的普通人放在眼里,结果好像打伤了那少年的朋友。这个少年也是真性情,直接拿着一把弹弓就找到这位武道大宗师,两个人在村子南边缠斗了许久,少年还把胡南简的手给打伤了。能以凡躯伤及一位武道登楼大宗师,虽然有规矩限制的缘故,可这少年确实也是本领非凡。” “后来少年身边又多了一个不怕死的乞丐少年,没想到居然是个堂堂正正的剑修。我是蹲在远处的树杈亲眼看到了那乞丐少年和胡南简之间的战斗,少年的一手飞剑术使的极好,脑子还灵光,看起来就和我是一个路数,走江湖野路子的修行者。不过,这还不算最让人惊讶的。” 道人猛地改躺为正坐,轻咳了两声后,郑重道:“后来那胡南简直接就再度找到那少年的朋友家去了,我想了想,没敢过去看。现在想起来真是可惜,原本我还能遥遥感受到那位武道大宗师的磅礴气息,只是一盏茶之后,这人的生机仿佛被风吹灭的火苗,忽然之间消失的一干二净,再也没能留下分毫。贫道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用的法诀出问题,最后才发现,那胡南简确实是死了,死在那少年的手中。” 长叹一声后,道人拍着大腿道:“原本我还以为此处就是个浑浊池塘,没曾想池塘里也能藏龙蟒。真是应了那首诗,‘时人莫小池水浅,浅处无妨有卧龙’。” 年轻僧人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随口问道:“那少年叫什么名字?” 游方道人思索片刻,轻声道:“楚泽。” 年轻僧人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念道:“楚泽,楚泽。” 那躺在供桌上的道人此刻却好像发觉了什么,猛然回头,惊异道:“下雪了!” 就在道人回头的时候,端坐在佛陀前的年轻僧人已然站起,恭恭敬敬朝着面前残破的佛陀像,合十行礼。 僧人表情坚毅,眼眸虔诚清澈。 他唇齿微动,犹如天威梵音,“弟子神秀,此去,以身证道。” …… 中年汉子的家,在村子西北面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一条无名的陋巷一通到底,就是中年汉子家的大门。 青砖砌成一人高的院墙,门前铺有两根石条,被踩得光滑异常,应当有不少年头了。 不曾上漆的大门上不挂桃符,不贴福字,仅有一把小铜锁栓住门环,显得干净利落。 黑衣女子直接选择了落进院子里,而中年汉子却是停在陋巷中段,从腰间掏出同门前石条一般被打磨光滑的小巧钥匙,走到自家门前,打开锁头,将铜锁取下放在大门的梁上,又站在石条上踢了踢的鞋底沾染的泥水。 做完一系列简单却繁琐的动作,胡子拉碴的中年汉子这才走进了自己家的院子。 原本从外面来看普普通通的小院,经由中年汉子这样一番动作之后,蓦然多出了几分神圣的意味。 等到中年汉子走进院子之后,满院之中居然干净无比,不见半点积雪。 明明雪花一样会落到院子内来,可一沾到地面就消失不见,半点痕迹都留不下。 不仅如此,走入院中,就好像彻底和外界隔绝了一般,半分寒冷的气息都感觉不到,温度如常。 展颜站在院子中间,正盯着男子正屋前两根门柱上所写的八个大字,愣愣出神。 中年汉子轻声解释道:“前几日回去过一趟,偶然有所悟,顺手把这几个字刻在在门柱上了。只是比起当年的那八个字,只有形似,神意仍旧相去甚远。” 展颜却开口道:“琉璃草和龙胆,你放在什么地方了?” 中年汉子也想起来救人要紧,立刻开口道:“你跟我来,风波亭当年仅剩的部分灵药,被我重新开辟了一块小药圃,全都种在其中。” 中年汉子走在前头,绕过正屋,走过一个门洞,来到后院之中。 展颜紧随其后,跟着中年汉子来到后院。 只见到汉子随手一划,原本堆着柴火,种着两棵病怏怏小树的后院中瞬间多出了一个另一个拱门,正藏在一片散发着五彩灵气的琉璃景象后面。 展颜并未大惊小怪,其实她早就知道汉子院子里的种种非凡之处,也清楚他有一个药圃,不然今夜她绝不会前来找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师叔。 汉子率先进了拱门里面,展颜犹豫片刻,想起自己还未曾见过药圃内的景象,于是也迈开步子,走进了拱门。 药圃内的景象却是出乎了展颜的意料。 原本女子以为,就自己这位“师叔”不修边幅的样子,就算能够把药圃打理妥当,也多半像是老农种地一般,按坑种药,古板无趣。 可谁曾想,此时出现在展颜面前的,却是三座小巧精致的浮空岛屿,缓缓漂浮在地面三十丈的高处,上面各色光彩闪烁,药香果香,无比浓郁,整个药圃中的灵力都显得五光十色。 先进入药圃的中年汉子已经站在了一座浮空岛上,每座浮空岛方圆大约只有八九丈的样子,不以品种区分,而是以药效习性区分。 等展颜也一跃三十丈,落在岛上之后,就看见了岛中央种着的那颗主干极细,分叉稀疏的小树。 在小树的树冠上,结着两颗果子,一颗有普通核桃大小,隐隐有龙纹浮现,呈现黄紫颜色,另一个颜色青红,不过只有桑葚一般大,不仔细看难以发现。 中年男子指着那个黄紫色的果实,轻声道:“这便是唯一一颗成熟的龙胆了。” 说是龙胆,原来竟是长成这样的一颗果实。 展颜没由来的微微一笑。 女子大气道:“合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九十九章:醒来 似乎早就准备好有一天会把这座小药圃之中的灵药带走,所以在三个浮空岛上,中年汉子都准备有一张小桌,用整块的温润玉石雕刻,桌上放有木盒,石匣,瓷瓶等等不同的容器,都是用以来装这些药材的。 毕竟越是灵药,越是金贵,药性不同,若是随意装取,很容易流失药性。 将龙胆放入到一个小玉匣后,祝文山又带着展颜踏上了另一座浮空岛。 龙胆只有一颗,而琉璃草稍多一些,在一小块灵气肆意的肥沃土地上长有三株。 祝文山小心翼翼的连根挖出一株琉璃草,取了一块丝滑绸缎,将草药裹住,随手捏了一个“禁”字诀,保证只要绸缎不开封,草药的药性就不至于流失。 取药的过程没有什么意外,展颜接过中年汉子递来的两样药材,感受到隔着容器都仍旧药力充沛的仙药,满意的点点头。 虽然说龙胆和琉璃草都是被誉为“天地玄黄,钟灵毓秀”中钟灵一品的的话,连忙回答道:“认识认识,都认识好多年了。” 魏无咎再度看向展颜。 展颜既不说话,也没回头,拿出小玉匣和丝绸包裹,放在床板上。 等到展颜取出琉璃草之时,乞丐少年几乎在瞬间停住呼吸,看着眼前流光溢彩,仿佛不似人间应有的仙草,不由的就生出一种想要去触摸一把的冲动。 站在一旁的中年汉子立刻将少年拉出屋子,悄悄关上屋门,轻声道:“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打扰她救人。” 反应过来的魏无咎一脸震惊,“这是什么灵药?!” 中年汉子也不藏着掖着,大方道:“琉璃草,又称琉璃彩。是很多道教里,许多山上宗派用来炼制固脉护脉,温养窍穴的疗伤灵草。” 魏无咎思索片刻,挠头道:“没听过。” 不过少年又想起自己刚才看到的玉匣,再度问道:“那旁边的玉匣里,是不是也装着同样的灵药?” 中年汉子点点头,“没错,那个玉匣中装的是龙胆,比起琉璃草来只会更稀有。琉璃草一般是炼丹炼药时用的辅药,龙胆则是直接用来淬炼肉体,扩充气海的主药,药性极度刚烈,比起某些更上品的灵药来也不逞多让。” 知道少年估计对这个也听不太懂,所以祝文山身省去了那些对于名称品级的描述,深入浅出的介绍了展颜带来的两个药材。 心思敏锐的少年却抓住了一个重点,担忧道:“照你这么说,这两种灵药都是炼丹药的时候才会用的东西,楚泽现在这么虚弱,直接给他服用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而且是药三分毒,如此好的灵药对于楚泽来说,不会反倒变成毒药。” 中年汉子微微一笑,泰然自若道:“若是让他自己找到这样两种灵药生吃了,就算不会会爆体而亡,也会把全身经脉窍穴毁的一干二净,山溪泉眼里可走不得蛟龙大蟒。但现在,有展颜坐镇,你就不用担心这些事情了。只不过,我到有件事想要问你。” 魏无咎望向身旁并排一起蹲着的中年汉子,随意道:“啥事?” 中年汉子郑重道:“你和我说实话,你看见这小子得到如此大的机缘福运,有没有一点嫉妒眼红,甚至怨恨什么的。” 魏无咎反问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中年汉子挪了一下位置,和少年靠在一处,轻声道:“这样吧,我说一个算不上什么秘密的秘密好了。如果说,你真的在村子里渡劫成功,离开村子后记起自己之前的身份和所作所为,发现与现在大相径庭,你会怎么想?” 乞丐少年愣了片刻,表情若有所思。 少年默默看大雪飘了数十停,这才缓缓开口道:“我也不清楚真正的我当初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其实楚泽也对我说过,我们两个应该认识,而且是敌非友。出去之后会怎样我真的不好说,可在此处,我并不眼红嫉妒楚泽获得的一切,我之所以愿意待着这个家伙身边,没什么别的理由,就是两个字‘踏实’。只要和这个家伙在一起,我心里就会觉得很踏实,不用想其他的东西。” 魏无咎捧起一把雪,胡乱在脸上抹了抹,“如果可以选择,我想要选后者,而不是前者。一个随时会眼红他人获得机缘的人生,一个随时要提防别人,要担惊受怕的人生,不是我想要的。” 中年汉子伸出一只大手,拍了拍乞丐少年的肩膀,笑道:“行了,别想这么多。这都是我瞎扯的,要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以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来说,你怎么也轮不到做成你口中的那个‘前者’。” 就在此时,紧闭的屋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推开。 展颜冰冷中带有一丝疲倦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他醒了。” 魏无咎迅速站起身,大步走进陋室中,恰好看到躺在床上的楚泽,缓缓睁开了双眼。 仍旧蹲在屋檐下的祝文山,轻声笑了笑,望着面前洁白无瑕的雪花,自言自语般轻声道: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说不定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章:千秋 昏迷了一个时辰的少年再度转醒,也意味着今日发生的种种,暂时落下了帷幕。 楚泽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看到自己身边错落站着三个人。 一脸欣喜半蹲在床边的魏无咎。 自顾自端着茶杯正在喝茶的展颜。 还有一个站在门边,面露微笑的中年汉子。 少年脸上还有一丝迷惘,显然是因为刚刚醒来,还没有记起之前发生的种种。 魏无咎率先开口问道:“怎么样,身上还有哪里觉得不对劲的?” 楚泽闭上双眼,简单感受了一下全身经脉窍穴,随后摇头道:“没有大碍了。” 魏无咎轻舒了一口气,“那就好。这一次你可得好好感谢展姑娘,要不是有她,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楚泽看向一旁的展颜,借着微弱的火光,少年也能很明显看到展颜的脸色过于苍白,应该是刚耗费了太多的心神导致。 脑海中记忆逐渐浮现,也逐渐能够控制身体的少年很快记起之前发生的一起,旋即极为诚恳的冲着展颜拱手道:“今日搭救的恩情,楚泽没齿难忘,如果有需要我去做的,楚泽万死不辞。” 展颜坐在长凳上,冷声道:“你所遭遇的一切,其实与我也脱不了关系。你不要把我当成那种善心泛滥的大善人,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放心,接下来肯定还有需要你去做的事情,你等着便是。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一脸喜悦的魏无咎瞬间愕然,惘然道:“走?去什么地方?” 楚泽却点点头,翻身下了床,开始朝着门外走去。 魏无咎立刻跟上,悄声问道:“这里不是你家吗?我们为什么要走?” 表情没有任何不满的少年认真道:“时间已经不早,展颜姑娘为了救我耗费了不少精力,还是让她早些休息为好。况且,我早就答应把屋子暂借给她住了。” 魏无咎回头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简陋朴实的屋子,虽然说不上有多能够遮风避雨,可比起外面漫天大雪的寒冷天气来说,还是要好上很多了。 少年跟着楚泽走出屋子,看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无奈道:“这世道居然还有主人被客人赶出家门的,这下好了,我们现在要去哪里过夜?” 紧了紧自己身上衣服的楚泽站在满是积雪的院子里,少年看见自己院子的雪地里满是脚印进进出出,心头不自觉地涌出一股暖意。 楚泽原本想好,看看能不能去王质家暂时过夜,顺便照顾自己这位朋友。 可现在少年这般的状况,显然不适合再去照顾别人。而看过王质的孙老掌柜也说,高大少年现在需要静养,能不能醒来,只看他自己的毅力。 站在屋檐下的中年汉子此时开口道:“实在不行,到我家借住一晚也可。” 魏无咎双眼放亮,看向中年汉子,认真询问道:“当真?” 中年汉子点头道:“话我都说出口了,去不去是你们的事,不过仅限今晚。” 说完,中年汉子就离开原处,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小院。 眼见楚泽还愣在原地,魏无咎从后面轻轻推了一把少年,催促道:“还愣着干嘛?跟上呀。” 楚泽哦了一声,也迈开步子,走出了自家的院子。 少年轻声问道:“这位大叔,你认识?” 魏无咎摇摇头,“我也是刚才和他聊了两句,既然是和展姑娘一起来的,总归不会是个坏人。” 落后楚泽小半步的少年反问道:“你也不是认识这个大叔?那他来看你干嘛?” 看着行走在不远处风雪中的背影,少年想起在黄土巷中的遭遇的诡异之事。 一切都被静止的小巷里,楚泽看到过这位中年汉子。 那个场景所发生的,楚泽还历历在目。而中年汉子和展颜两人之间的对话,楚泽也记得一清二楚。 看着只顾低头赶路,一直保持沉默,似乎有某种心事的楚泽,魏无咎轻声道:“没事吧?” 少年摇摇头,示意不打紧。 …… “今晚你们两个就住这个房间里,打开门,院子对面是茅房,我住在后院,不过没事就别来喊我。” 两个少年跟着中年汉子走进房里,房间不大,收拾的干净整洁,片尘不染。 中年汉子随手点亮油灯,转头看向身后站着的两位少年,询问道:“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有?没有我可就去睡觉了。” 听汉子这样说,魏无咎立刻笑嘻嘻的坐下,恭敬道:“我还真有几个问题。” 中年汉子打着哈欠,斜眼看向魏无咎,漫不经心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站在一旁的楚泽也顺势坐下,他与威武就要一样,心中也有很多的疑惑。 还穿着破衣烂衫的少年与楚泽对视一眼,随后问道:“这场雪和你们是不是有关系?” 中年汉子拎起桌上的茶壶,翻过一个青花瓷杯,斜倒茶壶,竟然立刻有汩汩清泉从中流出。 汉子平静道:“和我关系不大,主要是她做的。这事要是挑明来说,其实没有什么。不像一般人想的那样是因为那个叫做王质的少年所遭遇的冤屈所致,只是为了要遮蔽天道感应而已。” 魏无咎还想要知道些什么,却被一旁的楚泽一扯衣袖,示意不要再在这个问题上深究。 中年汉子下意识的多看了楚泽一眼。 其实要是魏无咎想问,他到愿意再多说一些。但有些事情,说的人可以说,听的人却未必能承受听过后的后果。 既然这个问题已无深究的必要,魏无咎便改口问道:“那我想知道,今天夜里来山神庙前找我们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人派来的?” 中年汉子盯住少年的双眼,大眼瞪小眼,悄声道:“想知道?” 乞丐少年猛地点点头。 中年汉子呵呵一笑,“我也想知道。” 魏无咎黑着个脸,无语道:“感情您也不知道呀。” 中年汉子一拍桌子,正声道:“你这不废话,我要是知道,早把这个龟孙子从村子里捏出来,一巴掌拍死了。” 坐在一旁的楚泽轻咳两声,接过话头,“前辈说得极是。那我这里还有最后一个疑问,为何展颜姑娘会对我如此看重?我今日在药铺里见到她的时候,就发觉她不一般,所以展颜姑娘究竟是什么人?无论是孙老掌柜,还是你对她似乎都有一种非比寻常的态度。” 中年汉子点点头,“这个问题才是你真正想问的吧?算是问到点子上了。可惜问题虽然好,我能告诉你的不多。” 楚泽抬起头,轻声道:“没事,您要是愿意告诉我,我就听。要是不能说,或者我们不能听,我们就继续装傻就是。” 中年汉子一摆手,赞许道:“你比旁边的小子上道多了。展颜她为何对你如此看重,我也不太清楚既然你已经渡过一劫,那我也不怕告诉你实话,当初你来村子的时候,是我亲自去接的,当时并没有看出你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没想到我也有走眼的时候。” 魏无咎对于中年汉子的话全不在意,反倒是楚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在展颜之前,来学堂中找顾先生的赵柳阳其实已经说过少年有所不同,这样的话。 记起全部记忆的楚泽自己也能够猜到大概是因为什么,自己才会成为外乡人中特别的那一位。 或许这也正是自己可以随意吐纳此方天地中灵气,转化为体内元气的缘故。 看着楚泽若有所思的样子,中年汉子接着道:“至于你后面这个问题,我知道的多,能讲的少。若是真的要讲清楚,就免不了要牵扯到这方天地的出现,还有一些陈年往事。如果此时真相大白,不免会坏了你们求道的机缘。不过有一点我能告诉你们,展颜是我的晚辈,我是她的师叔。” 两位少年看着面前不修边幅的中年汉子,瞪大双眼,怎么也不能把这人和展颜同师叔与师侄这个种关系联系到一起。 中年汉子不奇怪两个少年的反应,沉声道:“她这些年吃了很多苦,我全看在眼里,却不能做些什么。连我都憋了一肚子的苦水和心里话想要同他人说,只怕她更是如此。所以养成现在的性格,你们别怪她,实在是因为这些年过得很不如意。” 楚泽立刻摇头道:“我知道,她本质不坏,所以我愿意帮她做些事情。” 中年汉子满意一笑,“很好,见她终于能够有所托之人,我也高兴。要不是因为这个关系,你们两别说住在这里,连我家的院门都别想找到。” 楚泽再度轻声道:“多谢前辈。” 想起来三人聊了这么久的天,到现在还不知道中年汉子的名字,少年一拍额头,诚恳问道:“先前忘了问,晚辈现在还不知道前辈的名讳,不知道前辈方不方便告诉我们两个。” 中年汉子爽朗一笑,“这又啥不方便的,我姓祝,名叫文山,不过很多人喜欢叫我的外号。” 魏无咎好奇道:“什么外号?” 祝文山淡然道:“风波亭,祝千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零一章:大潮 朝霞如大潮,由天尽头一线推至,极为绚烂,让人神迷目眩,心神摇曳。 或许是昨夜下了整整一夜大雪的缘故,等到拂晓时分,笼罩在天空中的阴云便缩小了许多,以至于坐在屋,越是行至深山处,越是自觉渺小。” 顾以方点头道:“天地间的种种奇景异相,确实容易让人心神荡漾,有缘者自能够从中领悟一些道理出来。” 好像想起了什么事,赵柳阳忽然转头问道:“你那位师弟去什么顾以方微微一笑,“读书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简单八个字,却蕴含深意,每个人解读出来的或许都各有不同。我这位师弟信奉的那一种,对于后八个字的解读,是要我们读书人在读书的同时,不忘强身健体。所谓文明之精神,而野蛮之体魄,正是如此。天尚未亮,他就已经出门了,估计此时应当在村子后山的某座山话,把头转向东方天尽头一线出,等待着大潮来临。 不多时,东方天空便放出一道霞光,一扫之下,将附近的整片天空中的阴霾都驱除一净。 随后是紫气东来,浩荡紫云伴随着霞光滚滚而来。 看到这一幕,游方道人早已是目瞪口呆,再也说不出话来。 可没曾想,就在东方天空的霞光投下来,笼罩年轻僧人的瞬间。盘坐在大殿顶上的年轻僧人身上猛然爆发出一阵耀眼夺目的金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站在一旁的游方道人猝不及防,被金光一闪,眼前便是一花。 等到游方道人躲开,再度睁眼的时候,原本的大潮早已过去,只剩下东方一片蔚蓝色的天空。 游方道人几乎气得跳脚。 但最后,这位年纪不大的道士只是心灰意冷的挥了挥手,长叹一声时也命也,留下身上金光渐弱的年轻僧人,自顾自的跳下了大顶。 …… 村北,被村民们唤作“冠山”的山丘之上,同时站着一个年轻的读书人,和一位身穿道袍的中年道人。 等到大潮过后,读书人心满意足,转身准备离去。 中年道人却一甩手中拂尘,一脸和善的走到年轻读书人的面前,笑道:“这位施主,不知贫道可否与你借一样东西?” 年轻读书人不明就里,反问道:“不知道长想借什么?” 道人平静道:“一方镇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零二章:变天 虽然将大雪视为不祥,可该过的日子还是要过,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辰初刚过,吃过朝食之后,昨夜抬尸送行的村民们就又都三三两个的聚集到了村子唯一的祠堂之前。 老村正陈穆早已在祠堂面前等着众人到来,如此也就算了,村民却更是意外的看到了其他三个家族的人到场。 有些聪明人已经意识到,或许今早会发生一些不一般的事情。 老村正站在祠堂七层台阶的最高处,精神矍铄。 昨夜因为火光晦暗的缘故,没能够照清楚这位老人的面庞。此时看起来这位老人,却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出尘味道。 眼见祠堂前的人群已经聚集的差不多了,老人不再等待,咳嗽两声后,大声道:“想必很多人已经知道了昨夜发生的惨剧,王质父亲的无头尸首,至今仍停留在我们白马村的祠堂中。很明显,这是那些外乡人对于我们白马村的挑衅。” 老人极为愤慨的说出这句话,连脸色都瞬间涨的通红。 站在老人身旁的两位陈家家丁见状,瞬间扶住这位老人,不断轻拍他的后背,为其顺气。 等到面色稍缓,老人再度说道:“先前这些人守规矩,我们倒也乐得与其井水不犯河水。可这一次,这些人似乎真把我们白马村的村民当成了泥塑菩萨,真以为我们没有火气。” 站在祠堂前乌泱泱的一群人中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村正你说吧,我们该怎么做?” 底下的村民中立刻爆发出极为激烈的讨论,一时间人声鼎沸,显得无比杂乱。 陈穆看着面前的人群,表情冰冷,右手紧紧握住那根用老松木制成的龙头拐杖,手指节与青筋皆暴露在皮肤下。 老人猛然抬起手中的拐杖,重重戳在地上,一连敲了三次,这才重新唤回了村民的注意。、 老人冷眼扫视全场,过了整整十息时间,才缓缓开口道:“你们让我说该怎么做?那我就告诉你们!” “先前那些外乡人在村子里寻宝,买卖物品,我不管。但从今日,此时此刻起,我需要你们团结一致,将所有外乡人驱逐出白马村,一个也不留。” “总之,在明日的太阳升起之前,我不想要在看到这些外乡人出现在我们的村子里!” 老村正陈穆说得慷慨激扬,底下的村中居民却越发的鸦雀无声。 同样过了许久之后,从低着头的众人里,才缓缓冒出来一个声音,“可是村正,那些外乡人虽然人少,可我们打不过他们,万一把他们逼急了,会不会也做出昨天晚上那样的事情来?” 陈穆冷哼一声,视线扫过同样站在阶梯上,其余三大家族中的代表,郑重道:“这是我们四家共同的决定,所以各家也会派出相应的武丁,来保护大家的安全,大家切莫惊慌。此时最应当做的,便是上下一心……” 就在此时,却是异变突生。 远处的天空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嘶鸣。 随后从那个方位,忽然掠出一条金线,在眨眼之间,就穿过村民的头顶,猛然射中了站在台阶上的村正陈穆。 等到村民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老人的胸口上出现了一个一指粗细的小洞,贯穿了整个胸膛。 老人脸上还保持着郑重的表情,眼神里却逐渐显露出一丝错愕。 老人挣扎着,用最后的力气看向自己的胸口,口中发出“嗬嗬”的声响,伴随着殷红的鲜血流出,吐出在人世间最后的一口浊气,眼神与意识都就此彻底消散。 看到老人的身躯犹如软面条一样倒在地上后,众人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惊呼,尖叫,叫骂,呐喊,无数吵杂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使祠堂面前彻底失去了控制。 村南,鼓楼之上,瞬息间便有两道身影同时而至。 展颜看向站在一旁的祝文山,蹲下身子,面无表情的捻起鼓楼的顶上那一小堆早已化为灰烬的符纸,冷声道:“他这是在向我们宣战。” 祝文山摇头道:“只怕不单单是如此,当着如此多村民,以及其余三家的面杀死村正,不但会引起混乱,还有可能推波助澜,反倒引起村民同外乡人之间更大的矛盾。” 展颜站起身,远眺村北面的祠堂,站在鼓楼上,隐约能够看到祠堂前那无比混乱的场面。 她平静道:“单单凭你一己之力,便想在我面前用浑水摸鱼的伎俩。是你太看得起自己了,还是你觉得我展颜会是那种心慈手软的人。” 知道女子此时已经是大动肝火的祝文山反倒面露疑惑道:“可他搅浑这潭水,究竟想要摸什么样的鱼?杀人?即便是杀光村里的人又有什么意义。到最后,无论如何也必须面对我们两人,可搅动浑水,如何能够波及潭水外的人。” 忽然间,祝文山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喝道:“不对!” 下一刻,中年汉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鼓楼上。 展颜似乎也猜测到祝文山所想,脸色一凛,缓缓开口,仿佛对某人说了什么,只是没有声音发出。 等到嘱咐完后,黑衣女子纵身从鼓楼上跃下,落入青瓦巷中,随后数度越过高墙,稳稳落在了雨花巷中的青石板上。 黑衣女子第一次走向雨花巷伸出,那家叫做雨花堂的酒肆。 村子西北角,有一家独门独户的不起眼小院。 楚泽刚爬下房顶,把房门推开的瞬间,耳畔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少年四下张望,却并未看见说话人的身影。 耳畔的声音相当急促,显然是遭遇了什么重大的变故。 少年仔细聆听,表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只听见耳畔那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无论你用什么手段,什么方法,在正午之前,找到那个昨天那个已经被你斩去一手之人。这一次,我需要你杀了他。” 声音的语气冰冷坚决,显然不容许楚泽又任何回旋还转的余地,说完后立刻消失,仿佛刚才出现在少年耳畔的只是幻听。 此时恰好刚刚睡过一个回笼觉魏无咎缓缓睁开双眼,便看见楚泽呆呆的站在门外,双手分明推开了房门,却如木偶一般一动不动。 魏无咎猛地翻身下床,走到楚泽面前,抬手在少年眼前晃了晃,见少年毫无反应,犹豫片刻,咬紧牙关,抬手就想要冲着楚泽脸上招呼一个巴掌,却见到少年眼中再度恢复应有神采,正疑惑的看着自己高高抬起的右手。 魏无咎呵呵一笑,随即关切问道:“你刚才怎么了?一动不动,好像撞邪了一样。” 楚泽沉声道:“没这么多时间和你解释,赶紧随我一起出门,我们边走边说。” 心知不妙的魏无咎收敛起脸上的那一丝笑意,一步跨出房间,顺便将楚泽推开的房门再度带上。少年沉声问道:“可是村子里出了什么事?” 两个少年行色匆匆的走出院子。 离开时,楚泽还不忘关好中年汉子家的木门,重新上锁,又重新确定了一遍之后,才同魏无咎一道离开了小巷。 等到走出小巷,楚泽已经将刚才耳畔听到的话语,给身边的乞丐少年讲了个大概。 还没等魏无咎分析这段话究竟是何缘由,两个少年就看到了村里的街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楚泽拉着魏无咎,躲到一处墙角背后,偷偷张望走在入室街的上的那一群人。 魏无咎看着手中拿着锄头,菜刀,甚至还有扁担的村民,瞪大眼睛,不知道这些人又是在整哪一出幺蛾子。 可村民们正在讨论的话,却如同一盆凉水,彻底浇在了少年头上。 一位穿着穿着打满补丁的袄子的壮年汉子举着钢叉,义愤填膺道:“我看这些外乡人,就是想要搅乱我们白马村的安宁,今天我们必须他们一个不留的赶出去!” 没等汉子把话说完,一旁的许多村民就已经附和着高喊起来。 “赶出去”三个字不绝于耳,声势极为浩大。 魏无咎赶紧缩回脑袋,疑惑不解道:“这是怎么回事?只是过了一个晚上,村子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那我现在要是露头,会不会被这些家伙冲上来乱棍打死吧。” 楚泽拍了拍魏无咎的肩膀,安慰道:“不至于的。你先在这里躲好,等我上去问个清楚,再行商量。” 乞丐少年点点头。 他也是外乡人中的一员,眼下的状况实在危险,除了静观其变,似乎也没有什么能够做的。 看了一眼魏无咎,楚泽点点头,随即拐出墙角,装作一脸莫名其妙的神色,靠近了街上的人群。 片刻后,焦急等待的魏无咎看到面色冰冷的楚泽缓缓从街上走回了,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 魏无咎抓住面前少年的两只胳膊,轻轻摇晃,急促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楚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老村正死了,就在今天早上,当着大家的面,被一条金线贯穿胸膛,死在了祠堂前。” 乞丐少年满脸愕然,双手无力低垂,茫然道:“怎么会这样?” 随后少年一声长叹,“这下是真的要变天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零三章:横生枝节 在楚泽的记忆中,老村正陈穆是一个平日里看起来低调,却又有足够威望,在村中有着相当话语权的人物。 虽然身为高门大户陈家中的一员,但这位村正的行事并不偏颇。至少在他的调和下,村里的普通人何那些豪族之间的关系,还算是能够说得过去。 所以少年闭着眼睛都能够想象,在这个时候这样一位关键人物的死去,会给白马村带来多少混乱。 如今村民们对于那些来到村子里的外乡人,必然是厌恶道了极点,这样两方势力之间的关系已经水火不容。 一想到外乡人,楚泽就会不自觉的回想起胡南简,回想起余星河,回想起在黄土巷中遇到的那个长相丑陋的中年男人。 少年当然知道来村子里的外乡人中,还有很多怀揣着和气生财心思,只是为了寻找机缘而来的修行者。 可自己就是修行者中一员的楚泽更清楚,其实那些来自村子外的修行者,看到村子里普通人的时候,心中和看见一只无关痛痒的蝼蚁也不会有太多区别。 如果真的让村民和那些外来的修行者相遇,无论发生什么,恐怕都不会是好事。 蹲在墙角的魏无咎抱着脑袋,低声问道:“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单凭只是出身一步巷的泥腿子少年,自然是劝不住已经被仇恨蒙蔽双眼的村民,为今之计,只能找一个在村里与老村正声望相当的人出来主持大局才行。 想到这里,楚泽眼前一亮,脑海中猛然浮现出一个身影。不等魏无咎多问,少年一把拉起同伴的胳膊,将其从地上拽了起来。 不明就里的魏无咎呆呆望着楚泽,连忙问道:“你想到什么办法了?” 楚泽点点头,沉声道:“为今之计,必须要找一个有声望的人暂时劝阻住村民。可惜村北那四家豪门中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况且这些人说不定正巴不得局面越闹越大,好从中浑水摸鱼,坐收渔利。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能够站出来说话。” 魏无咎惊喜道:“谁谁谁?咱们还等什么,赶紧去找他,让这位能说上话的大人物把这事压下来再说,不然我这过街老鼠,早晚要人人喊打。” 楚泽对魏无咎做了一个你放心的表情,郑重道:“那人是我的先生,也是村子里学堂的先生,姓顾。以顾先生的在村里的声望,只要他肯开口,村名们多少会听进去七八分的。” 听楚泽这样说,魏无咎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八九分,少年缓缓伸出头,小心翼翼的环视街上的场景,一边开口轻声问道:“你说的那个学堂和顾先生,在什么地方?” 楚泽走出小巷,伸手一指入室街口的位置,在房屋掩映之间,隐约能够看到一片竹林露出讨喜的绿色。 确定学堂的位置之后,还不等楚泽开口,魏无咎一步窜出巷子口,横穿入室街很快没入了街对面另外一条巷子的阴影之中。 躲在小巷角落少年只伸出半个头,看见楚泽还愣在原地,连忙挥手,示意少年赶紧跟上。 楚泽四下打量一番,确定周围没人后,这才跟上乞丐少年的脚步,很快跑进了巷子中。 雨花巷深处的酒肆里,跛脚的掌柜宋汲低头看着面前的黑瘦少年。后者面无表情,除去刚进门时被自己的师父逼着叫了一句前辈,再也不曾说过一个字,好似一块顽铁。 站在少年身后的曹何满脸堆笑,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不好意思的开口道:“宋师,你看现在村子里都乱成这样了,这个小鬼虽然极少在村子里露过面,却也难保会被某些居心不良的人发现。看着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您先帮我照看他一会,等我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就回来接他。” 原以为要要破费一番口舌的曹何没想到,宋汲只是思索片刻后,就缓缓点头,沉声道:“我知道了,那暂且以一天为限,明日午时之前,你要是不来接人,这小子想去哪里,就是他的自由了。” 曹何点头道:“宋师放心,明日午时我一定回来。” 语罢,身材高大的铁匠一巴掌拍在身前少年的肩膀上,嘱托道:“不管怎样,待在宋师这里,等我回来!” 少年还是一言不发。 曹何只好冲着的宋汲尴尬的笑了笑,解释道:“这小子闷葫芦,几棍子都打不出个屁来。” 随后这位铁匠再度冲着面前的跛脚男人拱手,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去。 等身材高大壮硕的汉子几乎快走到酒肆门口的时候,宋汲忽然开口道:“既然相熟多年,在你走前,送你两句话。第一,多保重。第二,利涉大川,遇水或可绝处逢生。” 听到宋汲话语的壮汉微微一愣,随后轻轻点头,跨过雨花堂朱红色的门槛,消失在宋汲和黑瘦少年的面前。 片刻之后,黑瘦少年才转身看向刚才自己师父离去的大门,轻声询问道:“他这一去,还有机会回来吗?” 宋汲叹了一口气,“不好说,有活路也有死途,这要看他自己的造化和选择。不过说好了,无论这家伙最后是死是活,在明日午时之前,你都不许走出雨花堂,明日午时之后,你也不能再待在雨花堂。” 少年点点头,轻声道:“放心,我知道你的意思。” 虽然看起来不过是十三四岁的面貌,可少年的脸上眼中话里无不透露出一股子的老成意味。 宋汲随手将手中的毛巾掸在肩上,转过身,摇头道:“和你这种家伙说话,最是直接了当,也最是无聊。小子,你以后注定要打一辈子光棍。” 顽铁般的黑瘦少年没有回话,只是冷冷看着从雨花堂大门外射进门后的那一点微弱光芒,好像在看即将燃烧殆尽的烛火。 烛火微弱,气数将尽。 …… 原以为村正陈穆的死讯便是今日最大噩耗的楚泽,却没想到自己会在学堂听到更大的噩耗。 在看到面色苍白,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的顾以方时,少年竟在一瞬间生出一种自己这位先生已然撒手人寰,驾鹤西去的可怕念头。 随后少年猛然甩开脑海中那不祥的念头,紧走两步,猛地跪倒在顾以方的床头,两只手死死握住顾以方的右手,焦急问道:“先生他这是怎么了?” 站一旁的赵柳阳面色不善,冷声道:“今早观大潮后不久,便有人以符纸传信于顾先生,说需要用他手中那方镇纸,来换他师弟燕玉堂的性命,随符纸一道而来的,还有那燕玉堂的一截小指。顾先生迫于无奈,交出了性命相连的镇纸,随即遭到因果反噬,陷入昏迷。” 听到“符纸”二字,楚泽就是意识到了什么,道:“是昨天晚上那家伙。” 于是少年再度开口问道:“那镇纸究竟是什么东西?还有那顾先生的师弟又是何时出现的?” 已经察觉出少年身上不同的赵柳阳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旋即认真解释道:“这个村子里,一共有四样定物,所谓定物深究起来,一时半会也解释不轻,反正是用来保证村子平安的东西。其中三教中各出其一,昆仑城再出其一。儒教里的信物,就是由当年你这位顾先生所在南湖书院出的,是一方白玉镇纸,由他随身携带。只不过,你这位顾先生来了就不曾再出去过,潜心在此地教书育人,开化明智。想必你也清楚,村子里的天地与外界不同,若是牵涉太多,就会平白沾染因果。” 楚泽沉声道:“所以那方镇纸,既是镇压此处天地的,也是帮顾先生暂时隔绝因果反噬的。” 赵柳阳没想到少年把自己所隐藏的东西也毫不忌讳的说了出来,挠头道:“你说的没错,这方镇纸,无论是对于村子,还是对于你那位顾先生来说都是异常重要的。还有那燕玉堂,是顾先生先生的亲传弟子,算是他的师弟,在你昨天走后不久,便来了学堂。” 楚泽抬起头,盯着赵柳阳,“他也是来要镇纸的吧?” 这下年轻道士真是无言以对,没曾想,眼前这位少年似乎在一夜间开了窍,仅仅从细枝末节里就抓住了事情的重点。 没等赵柳阳多做解释,楚泽便松开双手手,缓缓站起身,加重语调问道:“那顾先生的这位师弟,现在在何处?” 赵柳阳皱起眉头,语气中已有劝阻之意,“你想做什么?” 楚泽看到年轻道士的脸色就知道对方在在想什么,于是深吸了一口气,缓和情绪后解释道:“或许他能知道一些东西,我想问问看。” 不料赵柳阳听后却摇头道;“他被送回来的时候也陷入了昏迷,中途虽然半梦半醒的醒来了片刻,却又立刻睡了过去,似乎是被人用某种摄魂法术强行困在梦境之中。不过,他在醒来的片刻,好像提到过‘血’和‘莲花’这两个词。” 少年猛然上前一步,抓住年轻道士的手臂,严肃问道:“他真的说的‘血’与‘莲花’?!” 赵柳阳点头道:“没错,当时小道我在照顾他,听得真切。” 楚泽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少年走出屋子,站在门口,望着眼前依旧雪白一片的天地,喃喃自语道:“血莲,这回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渡我最后一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零四章:深宅 魏无咎坐在屋檐下,两只手撑住脑袋,不停的叹气。 原本以为找到顾以方,便是找到了救命稻草,没曾想小心翼翼的潜入到学堂中,又得到这样的结果。 楚泽走到乞丐少年身旁,轻声道:“抱歉,没曾想学堂也出了这样的意外。” 魏无咎叹了一口气,“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说不定冥冥中真的有上天在安排。” 楚泽在魏无咎的身旁坐下,郑重道:“原来我也是相信命数的,而我这个身体原本的那些记忆里,似乎也相信‘天道昭昭’这几个字的存在。只是路走的远了,人见得多了,却觉得虽然有命数和因果在左右,可有些事情终归需要争取一下。或许只有一厘一分的改变,也证明我们曾努力过。否则修行者,修的又是什么大道?我们所做的不正是在逆天行事吗?” 魏无咎转头看着身旁的楚泽,过了许久,才轻声道:“在这方面,我不如你。 “或许是以前没做过什么堂堂正正的事情,所以遇到这样看似无法抵抗的事情,我才会显得有些悲观。” 没等魏无咎接着往下说,楚泽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实在不行,到时候我同赵柳阳说一声,你就待在学堂里面。虽然顾先生暂时昏迷不醒,料想也没人敢闯进来。” 回过神的乞丐少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向屋内张望了一眼后,压低声音问道:“难不成你打算一个人去找那人?” 楚泽没有说话,眼神冰冷坚决。 魏无咎猛然抓住少年的右臂,把楚泽的身子调转向自己,厉声道:“你不要命了?!昨天晚上你为了斩他一只手,差点把命搭上,难不成这回你真的想把命丢在我前面?!” 楚泽笑了笑,站起身,吐了一口短气,“我知道,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原本这些事也轮不到我来插手。甚至我也可以什么都不做,等着所谓的‘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可看着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先生遭遇这样的事情,我却又没办法什么都不做。 “因为我害怕,如果我都不去做,还会不会有人会去做这些看起来不讨好的傻事。 “况且,很多感情和联系,不是用金钱或者生死能够衡量的。王质也好,顾先生也好,还有展颜,他们都对我不坏,所以我愿意为他们做一些事情。” 魏无咎又一次抓住脑袋,低声道:“听你这么说,我真的觉得我实在有些胆小过头了。” 楚泽还记得,初见魏无咎时,乞丐少年身上和话语中满满的都是精打细算,一副不肯做亏本买卖的模样。 到后来,楚泽才发现,这个叫做魏无咎的寒酸少年,其实也如王质那样,有一副热心肠。 见到王质情绪低落,楚泽赶紧咧嘴笑道:“别这么想你自己,你又不是故意想要逃避,只是眼下的形式迫不得已。赵柳阳说不定等下也会离开,我还需要你来帮我照顾顾先生,你就安心留在学堂里,我去去就回。” 魏无咎轻声问道:“你能找得到他?” 楚泽拿出放在猛虎下山佩中的长剑,跨在腰间,坚定道:“找不找得到,总得先找过再说。他们之前的种种行事,无不是在说明,现在他们还只能躲在暗处。但若他们由暗转明,那对于我们来说才是真正的不妙。” 确定楚泽去意已决,魏无咎也不在多言其他,只是缓缓站起身,冲着少年沉声道:“那你此去一定多多保重。如果真的到了山穷水复的地步,还记得昨天你我晚上碰面的地方吗,去那里,能暂时救你一命。” 楚泽点点头,“明白了,你也小心一些。虽然此处是学堂,可毕竟少了顾先生坐镇。” 魏无咧嘴一笑,“你当我魏无咎是什么人?我可不像你,专做些‘傻’事。” 不知不觉间,两位少年已经走出竹林。楚泽冲着魏无咎一摆手,轻声道:“行了,你快回去吧。若赵柳阳真的要离开,学堂里的一切就都拜托你了。” 明白少年肩上重担的魏无咎冲楚泽一拱手,极为郑重的点了点头。 两个少年各自转身,踩着厚重积雪,一个走向竹海深处,一个走入小村之中。 就在两个少年分别之际,村子南边,却爆发了第一场冲突。 当初被楚泽救下的那名叫做的易向阳的丹霞宗弟子,第一个成为了这样一场混乱的牺牲品,而且再度加重了外乡人和村民之间的仇恨。 整件事情的发生,充满太多蹊跷之处。 这位出身于丹霞宗,背靠大齐钦天监的五境玄修,被人发现的时候,正莫名其妙的出现在百尺巷的宋老爷子家的院子当中。 当时院门大开,这位长相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修行者,一手攥着两枚铜钱,一手握着一柄剑刃带血的长剑。 而就在这位修行者背后,那个门户大开的里屋内,村民们还发现了,端坐在太师椅上,神态若生,却早已经气绝多时的宋老爷子。 甚至不用加以分析,偶然经过宋老爷子屋子前的村民就认定了这位倒在院子里的易向阳,乃是无情杀害老人的凶手。 等到这位年轻修士悠悠转醒,便看到里三层,外三层围在自己身边的愤怒村民。 莫名其妙的易向阳刚想要开口询问,村民们手中的各种武器就已经加诸在离开这位年轻修士的身上。 可怜这位出身与三教中,即便是拿一块旧桃符,也要恭恭敬敬掏出五十两银子,生怕沾染了此地因果的年轻修士,到死也未曾还手,便被疯狂的村民彻底淹没,成为第一个死在“蝼蚁”手中的修行者。 楚泽循声来到百尺巷的时候,闹剧早已结束。 路过宋老家的时候,少年恰好看到这位几乎失去人形的年轻修行者,被人如同野狗一般拖行着,在百尺巷中划过一条极未触目惊心的血痕。 等少年找人问明原因之后,心中也不由的感到震惊和愤怒。 少年不是愤怒村民们的行为,也不是愤怒已经被称为杀人凶手的易向阳。 事实上,知道村中大部分规矩的少年,心中无比清楚。 外乡人当中,谁都有可能杀死宋老,可这位来自丹霞宗的年轻修士绝对不敢做这样的事情。 作为大齐钦天监背后的宗派,丹霞宗出来的玄修,多半都会进入到钦天监当中。成为探星官,或者书记郎,还有祭酒之类的人物。这类玄修,修行时最看重天地人三者间的因果。 这位易向阳,就是属于村中极少数有力无心的外乡人。纵然有千般万般杀死这些村民的能力,却碍于“因果”二字,无法出手。 楚泽明白,这绝对是来自于躲在幕后那位黑手的手笔。 此人如同黑暗中的毒蛇,不但伺机而噬,而且擅长谋篇布局,用一些简单却有效的招数,便能够挑起村中的混乱。 走在百步巷深处的楚泽,看着面前幽深狭长的窄巷,总觉得冥冥中有一双眼睛在窥探着自己。 少年四下张望,并未察觉四周有任何的异样,可眼角的余光一扫,少年却看到了一扇熟悉的大门,和门上熟悉的两个字。 楚泽站在黑木大门前,看着门上的两个铜环,心中却产生看一种莫名的感觉。 思索片刻后,楚泽转头看向巷子的两遍,皆是安静无人。 下一刻,一道轻巧身影犹如飞燕,猛然射向半空,随后落入百尺巷中的这个深宅大院之中。 被大雪笼罩的赵家大院,更显的安静异常。 原本偌大的院子里就只生活着老人赵静轩和他的小孙女赵慧,平日里少年走过这栋大宅,都很少能够感觉到生气,要不是还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小丫头赵慧,这栋赵家院子被人当成鬼宅也不觉得奇怪。 楚泽翻过数丈的高墙,稳稳落在宅子的第一个天井中。 当初少年就是在此处和名为赵静轩的老人对话,而且楚泽还记得,在天井的中央,有一方小池子,里面养着数尾喜静不喜动的锦鲤。 此时天井中满是积雪,覆盖住了石板台阶,和院中的几株小树。唯独死院中的鲤鱼池,好像被人特别保护过一般,池水不曾结冰,而池中的那几尾鲤鱼也好像浑然不觉外面的世界已经下过一场大雪,还在池水中缓缓的游动着。 既然鲤鱼池被人打理过,就说明宅子里应该没有出什么问题。 少年四下扫视,本想要就此离开,却不经意间在墙角的位置,看到了一个小雪人。 雪人应该是刚刚堆好的。 只是,楚泽刚才扫过的时候,似乎看到雪人好像抖动了一下。 心觉有异的少年方轻脚步,缓缓走到雪人旁边。 看起来,这个雪人应该是小姑娘赵慧的手笔。 就在“赵慧”二字涌上心头的时候,少年猛地一愣,随后死死盯住面前的小雪人。 生怕自己的想法变成现实的楚泽伸出一只手,一把拍开了雪人脸上的雪。 而在雪下,一个面色惊恐的小姑娘正瞪大自己的眼睛,显得极为害怕。 不过,在看清楚来人的时候,躲在雪人中的小姑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随后一把扑进的楚泽的怀中。 少年拍打的小姑娘的后背,沉声问道:“小赵慧,这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哭的有气无力,显然是在雪中躲了一段时间。 过了大概十余息的时间,赵慧才终于收起了几分哭声,断断续续道:“有一个长得像老鼠的家伙,翻到了我们家的院子里来,爷爷把我藏在这里,让我不要乱动,等那个人走了才能出来。” 楚泽连忙问道:“那你爷爷呢?那个翻进你家院子的人呢?” 小姑娘慌张道:“爷爷,爷爷不知道去哪里了。不过那个长得像老鼠的人,还没出去。” 听到这句话,少年猛地站起身,望向厅堂的更深处。 如果赵慧没说错,那个那个男人此时应该还在宅子里。 无论是为了送给自己玉玦的赵老爷子,还是为了村子的安宁,这一次,都决不能让那个家伙再度逃掉。 楚泽猛然拔出腰间的长剑,牵着小姑娘的手,走入了赵宅的深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零五章:石林深处 赵家大宅算是百尺巷里最大的屋子,加上常年不开门,别说楚泽,可能整个村子都找不出几个人知道宅子究竟有多大,究竟有几进几出。 少年手握长剑,小女孩藏在身后。后者断断续续的给少年介绍自家的大屋子,整个赵宅一共分为三进,前院和前堂用来会客赏景,老人大多数时候都是坐在前堂的躺椅上,一坐就是一天。 四周摆放着大瓷瓶,充满古色的摆件。 绝大多数的东西,住在一步巷里的少年都似曾相识,一对错金蓬莱博山炉,蓝釉大丽团菊瓷瓶,看起来都在原位上摆放了许久,边沿上都蒙了一层细灰,看起来有些时日没曾打扫过。 看到这些摆件后,少年更加能够确定,那个断手男人的目标只有这间老宅中的一老一小。 虽然楚泽相信,能够交给自己一块玉玦的赵老必然还有着能够保命的手段,但一想到昨夜那个长相不堪,手段却诡异多变的中年男人,楚泽心中还是不由产生了几分焦急,握着长剑的手心,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躲在楚泽身后的小姑娘比先前已经镇定了许多,感受到楚泽心中紧张不安的她,扯了扯少年的衣角,轻声问道:“楚泽哥哥,我爷爷他,应该不会有事吧?” 楚泽回头看着赵慧的小脸,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赵爷爷应当不会出事的。你放心,有我在,绝对不会就这么让那人得逞。” 脸颊上渐渐恢复了两片薄薄红晕的小丫头用力点点头,“我信你,你一定能把坏人打跑的。” 楚泽微微一笑,把手放在赵慧的头不定何时才能找到老人和中年男人。 少年刚想要走上石阶,却听到不远处传来细微动静,少年屏息凝神,蹲入黑暗的角落中,瞪大眼睛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声音似乎是从三条路最中间的那条通往地下的道路传来的,一阵接着一阵,由远及近,由模糊变得清晰,好像是人的脚步挪动声。 楚泽等在阴影处,不敢出声,闭息凝神。 等到声音越来越近,少年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严肃。 可又过了数息的时间,那个从中道传来的声音却又忽然消失不见,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 少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隐约感觉不对劲,只好把自己的身子藏得更深,只剩一双眼睛盯住那条漆黑的通道,一动不动。 又过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少年还是没有能够在漆黑一片的石洞里听见任何的动静。 就在楚泽以为自己刚才听到的声音其实是自己的错觉时,少年的视线里,却突然多出来一个干瘦的身影。 少年一眼就认出,这人就是昨天自己见到过的尖嘴猴腮,长得像老鼠一般的中年男人。 只是这人的形象,比起昨夜来,更狼狈了好几分。 男人原本扎着的发髻的头发早已披散,身上穿着的蓝色道袍也破碎不堪,胸口极为不自然的凹陷了一块,整个人显得精神萎靡,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重击。 而少年的眼角余光扫过,又看见在男人的背上,似乎背着一个人。 楚泽瞬间认出那就是小丫头的爷爷,脸色也是一片惨白,暂时看不出死活。 相貌猥琐的中年男人站在石洞里,冷声道:“老东西,真以为有天罗重器护身就能逃脱我的手掌心么?等我找到你那个孙女,看看你是不是还能像之前一样最硬。” 说罢,中年男人一挥左手,石洞各处忽然就飞出七八张符纸,距离楚泽最近的一张,就在原本他想要登上的石阶处七八阶的位置。 早领略过中年男人在符道上的天赋和手段,楚泽心中清楚,如果自己触动符纸,多半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重新收回符纸之后,中年男人看向那条通向外界的通道,转身朝着光亮所在的地方缓缓走去。 说时迟,那时快,蹲在黑暗角落的少年猛然扑出,犹如出林虎一般,挥动长剑,直接刺向中年男人的大腿。 听到身后动静的中年男人,猛然一惊,但并未慌张,左手两指间夹住一张纤薄发黄的符纸,低喝道:“护!” 符纸在男人手指中寸寸燃烧,只见一道淡黄色的光芒降下,笼罩住男人的身体。 少年手中的长剑只刺进光芒之中不到一寸,便再也无法深入。 一击未能得手,楚泽猛地抽回长剑,向后一跃,重新和中年男人拉开距离。 惊魂未定的中年男人缓缓转身,接着微弱光线,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居然昨天晚上斩去自己一只手掌的少年,面色不由的阴沉下来。 男人嘴唇之上的几根鼠须微微抖动,冷声道:“没想到你竟然还能活下来。” 楚泽冷眼看着中年符师身旁逐渐消散的光晕,轻声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中年男人侧脸看了一眼身后的老人,平静道:“既然你也是修士,该不会不明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个道理吧。凡人还要为了生计发愁,其实修行者亦然。” 楚泽大喝道:“这就是你胡乱杀人,引起混乱,嫁祸栽赃的理由?!” “天真。” 中年男人冷笑的一声,左手中已经再度多出一张符纸,“这话,你就等到去地府慢慢说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零六章:对峙 石洞内部只有六七丈见方的空间,这也意味着中年符师与少年之间,相隔的直线距离,也只有十步左右的距离。 相貌猥琐的中年符师心中无比清楚,昨天晚上把自己右手斩下的少年,几乎是用出了浑身解数,赌上的性命与未来,才能够做到这样一步。而今再看到完好无损的少年重新站在自己面前,符师虽然心头讶异,脸上却不动声色。 燃烧着的鹅黄符纸呼啸着从中年符师的手中飞出,直扑楚泽的门面而去。 昨天晚上,楚泽正是在此人层出不穷的符纸手段上吃了大亏。 已经有过经验的少年一把抛出长剑,随手伸出两根并拢的手指,重重点在剑脊之上,长剑的剑身上爆发出一阵强烈的蓝色光芒,随后蓝光犹如伞面一般被撑开,格挡在少年和那符纸带出的火星之间。 这一手不是楚泽自己悟出来的,而是昨夜魏无咎与他闲聊时,偶然提到他身后长剑云梦的种种不凡。 楚泽清楚的记得乞丐少年随意道:“剑修战斗,很多时候都是把身体内的元气灌入长剑之中,再以长剑激发。如果手中兵刃用料特殊,则有可能会出现残留部分元气的现象,这些元气平时凝而不发,聚少成多后,也是一股极为不可小觑的力量。 “所以呢,发现这一点的铸剑师和剑修们,通常就会想办法运用到这样一股力量。你这柄云梦剑上的花纹,看起来像是花纹,实际上却是阵纹。如果你用一点元气重击剑脊,便能够激发剑身之上的法阵。 “我看,你这柄长剑剑身上的法阵,应该是用于防御,但里面留下的元力能够激发几次法阵,我就不清楚了。” 被楚泽一指激发的蓝色光弧与火星重重的撞击在一起,却出乎少年意料的没有产生任何爆炸,只是爆发出一道并不夺目的白光,随后便消弭于无形。 中年符师此时已经将背在背上的老人放在一旁,对于少年能够挡下自己的符火并不觉得意外。 不过这一次,中年符师没有选择再抽符纸,而是伸出自己右手的大拇指,放入嘴中,用力一咬,石洞中顿时就弥漫出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咬破大拇指的符师犹如提着大毫的文士,在空中不断挥动手指,逐渐划出了一个血印。 没等血印成型,楚泽就已经脚下发力,俯身前冲,顺带着拔起插在地上的长剑,直奔那中年符师而去。 少年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洞外的光线恰好投射在长剑的剑身之上,映出一片蓝光,光芒闪耀过后,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只剩下最后一丈。 只是,少年抬头看的时候,中年符师的脸上没有半分惊慌或者畏惧。 半空中,中年符师的手腕一抖,一笔铁画银钩,迟迟没有尘埃落定的血符忽然犹如睡狮盲醒,骤然明亮,随即爆发出一股极强的阴风,吹响楚泽的门面,反倒将前冲的少年向后倒推出去数丈距离。 在空中凝聚片刻的血符,好似臌胀到了极致的河豚,经由外力的干扰,毫不迟疑的爆开绽放。 跌倒在冰冷地面上的楚泽只看到无数的血珠子越变越大,随后就在空中凝聚成十几只蝙蝠的形状,翻飞一阵后,反扑少年的面门而去。 玄道一说,由当年的道祖姜洞虚提出,却并非发源与这位道祖。 依据这位道祖所言,其实人族在许久之前应当已经开始参悟天地大道。“道”之一字,就是用来承载人们了解到的那些天地道理,所发觉的各种法门的总和。 天地正道被视为玄道根基,譬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样的说法。 可除此之外,旁门左道也在天地正道的影响下,暗自生根发芽,等到其被自诩正道的玄道修士察觉之后,早已是根基深厚,可以同玄道分庭抗礼。 于是,江湖上也多出了“旁门左道”这一笼统说法。 当年的风波亭,主要走的就是旁门左道,尤其擅长驱梦和布阵。 旁门左道自然不止这一种,除去驱梦布阵,还有画符请神,阴阳丹鼎等等其他路数。 但相较于继承天地大道正统的玄道,修行旁门左道极难成就大气象。 百年以来,莫说飞升者,就连能够登上两层楼者都在寥寥。 长相猥琐的中年符师来自西南山中的金风斋,而他在凡人五境,已经整整待了五年的光景。 金风斋原本叫做金风寨,乃是一个少民的聚集的部族。不知为何,后来被来自锦里的第五世家看重,暗中帮了这个寨子一把。 所以金风寨就成了金风斋,由一个部族变成了一个有着不同民族,不同修行者的宗派。 对于突破三障,踏上第一层楼,中年符师等了整整五年。 五年丢与一个修行者来说也许算不上太长,可五年毫无寸进,对于一个修士来说,却是无比痛苦的一件事。 中年符师渴望走到更高处看风景,而今就有这样一个机会。 当那个拿着拂尘,表情始终无比和蔼的中年道人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中年道人就明白,自己的机会来了。 也许这就是一生中唯一的机会,唯一能够脱凡成圣的机会。 这就是自己修行道路上,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所以无论如何,自己都必须抓住。 中年符师半张脸覆盖在一片阴影里,表情显得异常狰狞。 倒在地上的楚泽,早已站起,看着涌向自己的那一团血色蝙蝠,少年的脸上只露出一片寒意。 原以为战斗会就此走向自己想象中方向的中年符师猛地眯起眼睛,看向眼前的少年。 面对血蝠,少年非但没有愣在原地,或是不断后退,反倒收起长剑,一头扎进了蝠群之中。 就连中年符师自己,都觉得这个少年多半是疯了。 楚泽当然没疯,而且他无比确定自己正在做些什么。 在少年的眼中,这些蝙蝠和夜里飞在村子各处的蝙蝠差别并不算大,除了前者是完完全全由天地灵气构成,由中年符师的鲜血驱动。 下一刻,等待着少年死亡的中年符师猛地瞪大双眼,死死盯住被群蝠围攻的少年。 十余只蝙蝠分明完完全全将楚泽包围住,可少年的表情还是那般游刃有余。 并非是楚泽托大,而是当真如此。 中年符师很快注意到了少年脚下的步伐变得与之前不同,并且中年符师一眼就断定,少年此时所使用的,应该是一种定数步法。 昆仑城中一直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练武先练根。 所谓“根”字,指的就是脚下的功夫。武夫修行最注重的就是足底生根,有根便能有气,根不断,气不绝。 由这样的观点,就衍生出很多的走桩。 按照特定的步法,保证自己能够在闪躲之余,同时兼顾下盘的稳固,这便是走桩的妙处。 少年现在用出来的步法,在中年符师看来,就是一种极为合适在窄小空间近身战斗时使用的步子。问题是,让中年符师想不通的是,少年在昨天晚上显露出的修为和修行道路,明明都证明他应该是走天地大道的玄道野修。 哪里会有玄道修士去学那蛮子武夫的路数,前者走的是大道玄妙的路数,而后者可是实打实的硬功,两者明显不和。 江湖上,也曾有过想要把数种流派融合在一起修士,可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 中年符师没有心思深入细想,不管那些失败的修行者,眼前这位少年给他带来的冲击,却已经足够震撼。 与血蝠搅做一团的楚泽在十余只血蝠的围攻下闪转腾挪,显得极为灵巧,而每当有血蝠要攻击到少年的时候,少年总会用剑指,或是关节来抵挡。 借着微弱光线,中年符师能够看到,血蝠在与少年身体接触的时候,是直接被少年窍穴之中喷出的元气击飞,根本无法触碰到少年分毫。 与血蝠战做一团的楚泽并不清楚中年符师的震撼想法,现在的他眼中只有这围绕在自己身边的蝙蝠。 少年猛然伸出自己的右手,三指成爪,伸入眼前的红色残影当中,一把捏住一只蝙蝠,手中发力,便将手中来不及自爆的蝙蝠的头颅彻底捏爆。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围绕在楚泽身边的蝙蝠,只剩下寥寥数只。 楚泽死死盯住站在不远处的中年符师,右手成剑指,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指尖散发出凛然剑气,将剩下的几只蝙蝠彻底切开。 中年符师茫然的望着楚泽,先是玄道,随后是武夫,如今又是剑修,眼前的这个少年看似瘦弱的身体里究竟有多少种修行法。 可中年符师心里清楚,眼下正是这样一位乱来的少年,成为自己往前走的最大障碍。 中年符师与楚泽四目相交,缓缓开口道:“别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真正的符道,没你想的这么简单。” 楚泽重新抽出长剑,表情不为所动。 中年符师睁大双眼,双手结印,再度低喝一声:“动!” 下一幕,整个石洞连着地面一起,猛然剧烈摇晃起来,犹如地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零七章:生杀 坐在门槛上的小姑娘,用两只小手死死攥住楚泽交给她的破碎古镜,绷着一张小脸,看着自己经常一个人玩捉迷藏的石林假山,望眼欲穿。 虽然和一个古稀老人一同住在一间深宅大院里,赵慧却没有养成那种孤僻古怪的性子。小姑娘不但乖巧懂事,而且还机灵古怪,比起一些同龄人来说,更懂得揣摩大人的心思,也更会抓蛐蛐和知了。 楚泽走进假山里,至少过了半刻的功夫,可惜小姑娘侧耳倾听,石林深处还是那般安静异常,连半点响动都不曾传出。 平日里熟悉的石林假山,此时犹如择人而噬的怪兽,似乎将每一个走进里面的人都吞噬殆尽,连骨头渣滓都没曾剩下。 其实赵慧的心里早已是无比的担忧,可小姑娘一边牢牢抓住古镜,一边轻声安慰道:“没事的,楚泽哥哥一定能够回来的,爷爷也能够回来的,小小赵慧不害怕,不害怕。” 下意识皱起眉毛的小姑娘,牢牢盯住楚泽走进石林的方向。 大雪里,孤单的小姑娘乖巧的坐在门槛上,等着自己的英雄凯旋归来。 忽然间,整座赵家大宅仿佛被人搬起一角,又猛然放下。 就连坐在门槛上的小姑娘都跟着一震,一屁股从门槛上跌下,结结实实坐在了石砖上。 顾不得屁股疼痛的赵慧一把站起,看着引发“地震”的源头,也就是石林的深处,踮起小脚,恨不得能够将整座石林都一览无余。 就在小姑娘视野的尽头,假山石林深处的最高峰,一阵剧烈的摇晃抖动,随后彻底崩塌,消失在了小姑娘的眼中。 没等赵慧发出惊呼,迎着雪花漫天而上的灰尘里,如蛟龙出水般的飞出三道身影,两道垂直向上,一道斜着飞出去,在雪地里滚了好几圈,这才倒在一株 前者还穿着夏天穿的粗布短褂,手中拿着一柄锃明瓦亮的长剑,怎么看怎么别扭。 后者穿着一身土黄色的袍子,灰头土脸,尤其有着一张老鼠般猥琐相貌,看着更是让人舒服不起来。 当然非要小姑娘来选,还是前者更加讨人喜欢一些。 两个身影不曾接触,分别落在两道石峰,其实真的有几分山上仙师的样子。 符道中,既有那种玄奥复杂,笔画符号多如满天星河的大符,也有那种一字可镇山川,一字能填江河的小符。 作为旁门左道中的一种,符道修士修到五境时候,领悟的并不是袖里乾坤,而是另外一门吐字成符的手段。 天地大道演化,有花鸟虫鱼,有河汉星宿,还有风霜雪雨,金石榧木,种种东西不一而足。 人族见物而有所感,逐渐创造出象形文字,随后文字演化,不得不说,到今日为止,每一个文字其实都代表着天地间一种物品的力量。 只不过,古字沟通天地万物更为直接,今日之字化繁为简,虽有力量,却也在无形中被套上某种枷锁,难以随意释放力量。 符师就善用文字符号之中的力量,吐字成符一说,就是符师取一真字,纳为己用,运用特定法门,便能够唤醒字中蕴含的力量。 有的天赋奇佳的符师在五境之前,便能够拥有一二真字。 除去这种特殊情况不提,只要是到了五境,符师便至少能够随意运用一个真字。 获得真字后,这个真字便会以一种虚化的状态出现符师的气海之中,而在符师的气海虚室中,就会出现一个类似于民间贴着灶王爷画像的灶台那般的“字灶”,也可以称之为“供奉香炉”。符师不断用体内元气温养自己的真字,犹如上香祈祷,使得自己和真字之间的联系加深,便与更好的驱使真字。 简而言之,符师真字其实如同剑修本命飞剑,道士本命法宝,儒生本命如意那样,属于特有之物。 中年符师天赋算不上特别,但在五境的时候,却极为罕见的获得了两个真字。 一字曰动,之前在石洞中,中年符师已经用过。 还有一字,中年符师在进入五境之后,极少示人,即便是金风斋里的同门亲近之人,也很少知道中年符师有第二个真字。 在天地大道的规矩之下,天地间万物,无论有无灵智,都各司其职,因此也各有区别。 中年符师的第二字,乃是他名字中间的一个字。 等到白符似雪般融入漫天飞雪后,楚泽很快就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像变得“沉重”了几分。 不是被泰山压顶那样的沉重感,而是全身上下的元气犹如凛冬到来后的大江大河那般,被寒冷的气息封冻起来,不能随心所欲的流转,无形中变得迟缓了好几分。 楚泽看向中年符师的眼神中,终于出现了对方想要看到一抹绝望。 在和少年缠斗了许久之后,抓住少年破绽的中年符师一击得手,不仅扭转了局面,还让这位符师彻底冷静下来。 等到冷静下来之后,中年符师很快就察觉到,自己之前和少年的硬碰硬,非但不明智,而且显得有几分得不尝试。 昨夜在黄土巷中,之所以会被少年斩下一只手掌,就是因为少年的攻势过于凌厉,犹如疾风骤雨,让其难以施展。 其实少年看起来兼修数道,实际上的修为却并不算高,而符师最擅长的,就是钝刀子割肉,莫说弱于自己的修行者,便是强于自己的修士,符师也能缠斗一二,甚至通过不断利用符咒进行消耗,自行创造出一块“泥潭”。 若想要击败眼前的少年,根本不想要费那样大的功夫,也用不上血咒这样的方法。 只要能够限制少年体内本就不多的元气流转,就等于锁住了少年的手脚。 先前那一掌就是如此,中年符师用的也是一种符咒手段,在那一掌递出的时候,顺带往楚泽的肩头穴位中种下符咒,影响少年体内元气的运行。 而事实证明,少年并没有太好的办法打破这样的限制。 狞笑着跃向少年的中年符师,大声道:“我叶正臣少有人知的第二个真字,就是这个‘正’字!” 守一而止,是为正字,可平天下纷乱。 一抹浩然惊鸿掠向少年的头颅。 少年已是必死局。 念出正字之后,始终盯着楚泽的中年符师,却发现楚泽脸上并无惊慌,甚至连眼中的那抹绝望也消失不见。 只见,少年冷笑,轻蔑道:“就你,也配用‘正’为名?!” 中年符师耳畔隐约听到两字。 杀生! 下一刻,这颗犹如鼠首般的头颅,高高抛弃,瞪大双眼,落在雪地中。 身首分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零八章:事后 坐在旧躺椅上的老人悠悠转醒,可惜从院子外天空的落下的光线还是那般阴恹,看不出来具体的时辰,只是隐隐中从宅子外飘进来的饭菜香味,似乎说明现在应当不早了。

还没等老人彻底醒来,一个穿着大红袄子的身影就一把扑进了老人的怀里,声泪俱下。

抱着自家的小孙女,老人艰难的打量四周,很快就在面前的石阶上找到了一个坐着的熟悉身影,似乎在闭目养神。

老人轻轻拍着小姑娘的后背,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爷爷这不好好的嘛。”

听到声音的背影,缓缓转身,果然是那张自己的熟悉少年脸庞。

少年看见昏迷中的老人悠悠转醒,也微微一笑,吐出一口气,轻声道:“老爷子,你醒了。”

老人点点头,声音沙哑道:“这一次,真是多谢你了。”

少年的眉眼间隐约有一抹无法掩饰的疲惫,站起身,走到老人身边,开口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果不是您送我的那块玉玦,说不定此时我已经死了。”

赵静轩撑着躺椅的把手,缓缓坐起身,神情仍有几分萎靡,但总归是劫后余生,老人长舒了一口气,轻声问道:“那人?”

楚泽看了一眼老人身旁的小姑娘,隐晦的用两根手指在自己的脖子上抹了抹。

得到确定dá àn之后的老人神情有些萧索,重新审视站在自己年轻的少年,片刻后缓缓道:“是我看走眼了。”

楚泽羞赧一笑,谦虚道:“晚辈其实也是运气好罢了。”

站在一旁的小丫头撅着嘴,大声道:“明明是楚泽哥哥身上飞出一道白光,把那个坏人给打败了。”

老人听身旁的孙女这样说,微微一愣,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不见喜怒。

楚泽站在原地,表情严肃,沉默不语。

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小姑娘,看了看躺椅上的老人,又抬头看了看站在老rén iàn前的楚泽,猛摇老人的右手,撒娇道:“爷爷,爷爷,楚泽哥哥很累了,咱们让他去休息吧。”

老人宠溺的抓住赵慧的小手,小丫头的小手热乎乎的,犹如怀炉,直暖人心。

过了许久,老人打了一个哈欠,轻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说实话,我当初选你,也有几分鬼使神差的意味,没曾想最后真的让我遇到一条盘踞浅处的卧龙。”

随后老人伸手指了指身后,“如果不介意,搬条椅子,与老头我聊一会天如何?”

楚泽松了一口气,点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等到少年搬来椅子,坐安稳之后,老人的脸色似乎也红润了一些,语气里的中气也充足了几分。

老人摸了摸赵慧的小脑袋,轻声道:“去端盘水果来。”

小姑娘思索片刻,觉得老人和楚泽应该打不起来,这才欢快的点点头,站起身,一蹦一跳的走出前堂。

目送小姑娘离开的老人长叹一声,“这个小丫头是我全部的记挂了,这一次却差点害了她。”

楚泽安慰道:“结果总归是安然无恙,赵老无需自责。谁又能知道,那人会如此丧心病狂,连村里的规矩都不顾。”

前堂里再度陷入到沉默中。

老人勉强冲着楚泽笑看笑,躺在躺椅上,缓缓抬头看向天空,可惜眼前能够看到的只有一片厚重的铅云。

楚泽坐在老人身旁,同样沉默着,盯住庭院里的积雪,极为安静。

老人咂了咂嘴,一边抚摸着身下躺椅把手上的纹路,一边开口道:“知道我为什么会和赵慧两个人住在百尺巷的深宅里吗?”

庭院深深的赵宅与年以古稀的老人,显然有着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与故事,但这些恐怕只有面前这位老人自己心里清楚了,楚泽思索片刻,脑中还是一团迷雾,没有头绪,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老人咧嘴笑了笑,“你也看到了,以我赵家的能力底蕴,无论是在春风街还是在入室街置办一套宅院,也是毫无问题。其实几十年前,村子的高门大户人家原本有五个。记得那时,我其实已经是赵家的实际当家人了。”

楚泽一点也不觉得老人这是在说大话,无论是从赵宅的大小,还是从宅子里各种的摆件来看,赵家就算比村里里那四大高门差,最多也只是差在人丁罢了。

随手送出一块羊脂玉玦,还有中庭里的那种仿江南狮子林所摆放的假山石林,即使某些江南的地主,也难做到这一点。

真正的豪门底蕴,不是看有多少财富,而是看气度。

老人眯起双眼,缓缓开口道:“只不过,赵家的上一任家主,我的大伯,在正式传下家主的位置前,留下过一个锦囊,说是等他死后,需要我按照锦囊上写的东西,去做一件事。”

大到一个王朝,小到一个家族,话事人位置的变更,大多遵照“传嫡不传长”的规矩来进行。历史上当然也有例外,兄终弟即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越是豪门中的龌龊事越多,不过听老人的说法,赵家内部的这次传承,估计就是引起赵家今天这种情况的原因。

楚泽没有抛出心中的诸多疑问,而是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这也是老人之前会看中楚泽的原因。

不动如山,动如雷霆。

既是兵家说法,也有儒家真意。

生怕老人会和楚泽起争执的小姑娘端着果盘,气喘吁吁的从前堂后面跑出来。

看见两人相安无事,小姑娘这才舒了一口气,活脱脱一副为家操心劳力大人模样。

看见自己的小孙女一路小跑着回来,始终板着一张脸的老人才舒缓了脸色,不住的提醒道:“慢些,慢些,别摔了。”

小姑娘端着果盘,停在两rén iàn前,又连着喘了好几口气,开口脆生生道:“楚泽哥哥,吃水果。”

老人拿了果盘里的一串葡萄,刚吃了一个,就缩起腮帮子,“酸爽。”

楚泽看着赵慧还端着盘子,也依样拿了果盘里的一个苹果,随意在自己身上擦了擦,然后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顶,“谢谢。”

看到楚泽拿了苹果,小丫头这才收回果盘,重新坐回自己的小板凳上,美滋滋的拿起一个葡萄,放进嘴里,也是酸的直吸气。

赵姓老人咳嗽一声,“先前说道那个锦囊,说起来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这些年还是第一次对外人提到这件事情。无论如何,总算是对当年的事情有个交代。

“那个锦囊中写的东西很简单,就是要让赵家离开此地,举家搬迁到别处去,执行一件百年以来就在进行的大事。那件大事谋划至今,到我这里应该就是最后一辈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家主’二字是什么意思。‘家主’并非一家之主,而是守宅之人。”

说完这一段,老人兴意阑珊的拍了拍躺椅的把手,“一朝得势,一朝失势。等我打开锦囊,这才发现,赵家真正的主事人,始终是家老堂,我这个‘家主’不过是个空架子,或许这也是大伯愿意把家主的位置传给我的缘故。当时我也是年轻气盛,索性不再辩驳,任由家老堂安排。因此,我就整整当了三年甩手掌柜,直到三年后赵家举族搬迁,只剩我与几位老人独守空宅。也正是那时起,我们把赵宅,搬到了此处。”

楚泽听到此处,脸上的表情不变,心中却泛起波澜。

倒不是少年对于这些家族内部的权术谋划心有戚戚,而是对于老人提到的这件事,楚泽却好像有几分模糊的印象。

少年暗自翻找着脑海里的回忆,这边老人已经再度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伤心事,我也不想多提,最后家族的百年谋划还是落在了空处,只有几个赵家人逃回了白马村,其中包括当时小赵慧的父母。赵慧的父亲出去时孑然一人,没想到回来还能带着一人。对于老头我来说,这也算是祖宗垂青。

“没曾想,好日子过了没几年,等小赵慧刚出生的那一年,麻烦自己找shàng én了。”

楚泽轻声道:“可是风波亭的那件事?”

老人点点头。

楚泽哦了一声,不再追问。

老人抬手,放在赵慧的小脑袋上。小姑娘正在专心致志的对付自己面前果盘里的水果,每拿起一个葡萄都如临大敌一般,可总又忍不住馋嘴,所以一边吃一边鼓动腮帮子,颇为可爱。

老人接着道:“这人今日出现在我赵宅的院子里,没有第一时间杀我,我便猜到他为的不是我的性命,而是当年赵慧父母在临死前带回来的一样东西。”

又长叹了一口气,老人喃喃自语道:“终归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片刻后,老人收回视线,看向了一旁的小姑娘,随后扭头看向了楚泽,缓缓开口道:“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老人伸出左手,抓住小姑娘的一只手,又伸出自己的右手,抓住了楚泽的一只手,把小姑娘的小手,放在了楚泽的大手的手心里,“我希望此间事了后,你能带着她去一个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零九章:双龙会 百尺巷里一共长六百六十六尺,一寸不多,一寸不短。

从巷头到巷尾,一共有二十三间屋子,除了赵家大宅,老宋头的独门院子,还有一处没人住的篱笆院,其他都是小门小户,推门便是屋的普通瓦房。

赵家宅院这样的庞然大物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样普通的小巷,这样一间三进的高墙大院,犹如鹤立鸡群,异常显眼。

平常就少有人知道这样一间巨大的院落中到底是什么模样结构,赵家也始终给人一种无比神秘的感觉,隔着一层浓雾。

小丫头赵慧倒还好,不时会从院子里溜出来玩耍,村里的很多少年和村民都认识这个性格欢脱,讨人喜欢的小丫头。但坐镇在赵家大宅里的赵家家主赵静轩,却鲜为人知,莫说样貌,就连姓名都少有人清楚。

此时,少年楚泽,正跟在这位深居简出,来历不凡的老人身后,穿过石林,穿过赵宅的中庭,来到了赵家大宅的最后一进,也就是后院当中。

一般的三进院子,中院都要分成东西厢房和一间正房,但赵家却不同。

在石林假山的遮挡下,楚泽只能看到东西厢房,看不见中院里的正房,可等到穿过曲折的石林假山,少年这才发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块古怪的影壁。

影壁上以巧妙天工雕刻着一副云龙图。

翻腾的云海之间,一条五爪巨龙的身影若隐若现,见头不见尾,云层中的龙身上,每一片龙鳞都清晰可见。

楚泽站在影壁前,仔细端详,直到看见龙头的时候,少年不由的皱起眉头。

龙角,龙须,龙吻都纤毫毕现,只是一对龙目黯淡无光,并非是画龙时不曾点睛,倒像是点睛后龙目自己褪去了颜色。

站在楚泽身旁,牵着小女孩的老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影壁上的龙首,颌首道:“此处便是我赵家的龙壁,这块影壁之所以放在后院前,取得是那韬光养晦,潜龙在渊的意思。这块影壁,并不是找普通的石匠雕刻成的,而是两位陆地剑仙以通天手段,用剑气虚空雕刻,最后请莲池的一位大庭楼聚气点睛。这块龙壁聚气镇宅的效果,仅次于我赵家的祠堂。

“我猜,你一定好奇我赵家如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祖宅里雕刻这样一幅画面,而影壁上雕刻的这条五爪龙为何又会双目无神。”

楚泽沉吟片刻,随后轻声问道:“既然前辈开口了,那晚辈就斗胆说上几句。根据天下宗法祖制,自古只有皇室正宗才能用龙形,天子可用五爪龙,再次是天子子嗣,可用四爪龙,随后是本家诸侯王,用三爪龙。您家里这块影壁,正如您所说的,上面雕刻的东西确实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赵静轩看了一眼楚泽,呵呵一笑,“我猜,你应该知道原因。”

没等楚泽回答,老人已经拉着赵慧的小手,绕过这块影壁,走向后方。

楚泽无奈的苦笑,摇着头,跟在老人身后。

其实刚才在前堂里聊天的时候,听到老人提起当年赵家的往事时,楚泽就已经抓到了一些线索,重新拾起原本记忆的少年,对于当年春秋间,在各国发生的一系列乱事,记得一清二楚。

宋国覆灭时,大齐同时与三国开战。

北有幽燕,西有大夏,中间还夹着一个拥有风波亭这等大宗派的宋国。

当时不仅是在战场上乱,大齐在庙堂上也乱做了一团。

当年大齐可谓是春秋诸国中最乱的一国,名义上的国君是东阳田氏,可朝政却分别由右庭相公子白和左议长赵无祭把持。

三方势力再朝堂上争论不休,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掀翻桌子,一言不合开战。

当时又正处春秋中期,大周宗法司,钦天监早已无用,岐山平妖司陷入沉寂,早已没有人能够名正言顺的站出来讲什么宗法祖制。

加上礼乐崩坏,儒教由盛转衰,就连稷下学宫都罕见在这件事里保持了缄默。

而大齐伐宋,就成为了三家争夺齐国君王位置的开始。

最后当然是公子白所在的白氏成为了大齐正统,东阳从此后再无田姓之人,而赵无祭和他背后赵家的下场,却少有人知。

根据《齐史》记载:“叛党赵无祭,以下克上,妄图谋反,株连十族于牧上,共计五千七百三十八口。”

楚泽绕过龙壁,看着前方一老一少两个身影,想起《齐史》上的这段话,却明白事实并非如此。

正房的位置被一块巨大的龙壁取代,龙壁背后则是一个圆拱门,直通后院。

拱门的规制也不和常理,门前有两盏石灯,皆是宫女捧灯形状。

门高三丈,上挂一块阴沉楠木的牌匾,上面以行楷写就“飞龙在天”四个大字。

而墙壁更是漆着亮丽的朱红,墙顶上铺着明黄的琉璃瓦,都是皇宫中的建筑才会用的颜色物料。

老人和赵慧先一步跨过拱门,竟然瞬间消失在了楚泽的面前。

少年不由一愣,随后紧走两步,也走过了拱门,没曾想门后的景象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楚泽看到的是一殿二楼,汉白玉的广场,汉白玉砌成的池塘,汉白玉造的拱桥,汉白玉雕刻的石狮镇兽,还有那汉白玉铺就的二十七阶步梯。

站在楚泽身前一步的老人放开牵着小姑娘的手,双手负于身后,昂起头,大气道:“你眼前所见的,正是我赵家真正的祖地。祖庙天极殿,养心书楼,纳气宝楼。从外面看毫无异常,唯有亲身站在此处,方能知道其中的究竟。”

虽然在皇宫中住了六年,在龙雀城的时候,也曾陪着老邋遢李道之夜闯过大夏j g一ng,少年却还没在寻常人家见过如此让人震撼的建筑。

在一殿两楼中最高的天极殿祖庙,连汉白玉基座一起,至少有十丈的高度,而分立两旁的书楼和宝楼虽然不如天极殿,却也有四层楼,七丈高。

片刻后,老人只听见身后有一个声音幽幽传来,“确实,壮观。”

声音不卑不亢,一听就知道少年没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赵静轩没由来的叹了一口气,重新牵起赵慧的小手,轻声道:“就知道你不是个普通人,没曾想你不是不普通,而是特别。”

听见自己的爷爷叹气,小姑娘连忙拉了一把老人干枯苍老的手,“爷爷别叹气,会变老的。”

老人欣慰的笑了笑,抽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爷爷知道了,以后爷爷不叹气了。”

不知为何,站在这老少二人身后的少年,心头忽然多出来一股莫名的伤春悲秋。

老人转过身,伸出另一只手,指向右边的那栋高楼,“然已经有人先坏了规矩,那我也坏一次规矩。到时候,你可以去宝楼中,拿一件物品,就算我送你的酬谢。”

楚泽顺着老人的手臂看向了那栋纳气宝楼,点了点头。

老人移动再度手臂,又指向了左边的那栋养心书楼,“在离开之前,你可以带着赵慧去里面各挑一本书出来。”

这一次少年一拱手,轻声道:“多谢赵老。”

老人摇摇头,平静道:“不用谢我。我本就欠了你一个人情,现在又拜托你做事,总不能真的想着‘空手套白狼’。当然,我知道你不是白眼狼,也很喜欢赵慧,但一码归一码,交易是交易,人情是人情,不能混为一谈。”

重新将身子转向天极殿的老人,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现在,你跟我来。”

老人拉着小姑娘,走在汉白玉的广场上,开始一步一步朝着天极殿的祖庙走去。

无比恭敬,无比庄重。

落在两人身后的楚泽,嘴唇微动,悄声道:“大楚皇室遗脉楚泽,今日受邀,参拜赵氏祖庙。”

原本感觉到始终有一股无形压力落在肩上的楚泽,在说完这句话后,周身一轻,之前的异样感觉荡然无存。

已经意识到这个赵家渊源的少年清楚,无论是后院前那不和规制的龙壁,还是后院里以汉白玉打造的基座,无比堂皇的建筑,不单单表现了赵家的野望,更是一种非凡手段。

在执行百年大计的时候,赵家的前人一定想到了,若是谋划失败,会变成怎样的结果,落得怎样的下场。

尽管失败了,可能够参与当年那场斗争的己方,身上无不都具有天子气运,也就是俗称的龙气。

而在赵家祖地的种种布置,就是为了在失败之后,让赵家,能够锁住一缕龙气,藏于祖地,庇佑后人。不至于让赵家在失败后便没落消失,毁于一旦。

所以楚泽站在赵家祖地后,感受到的那股压力,其实就是在无形中庇佑着赵家的那剩下的一股龙气。

如果真是个不沾染大气运的普通人随着赵静轩来到此处,反倒不会感觉到有什么压力。

但,就如老人猜测的那样,楚泽确实不是一个普通人。

不按什么宗法祖制,而是就天地大道规矩来说。

两龙相见,需行平礼。

少年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在打一声招呼。

走出去十余步远,被老人牵着的小姑娘忽然心有灵犀般的回过头,看见楚泽还站在原地,冲着少年轻声喊道:“楚泽哥哥,你怎么还不跟上呀?”

抬起头的少年迈开步,爽朗一笑,“这就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一十章:道不同 一个老人,一个少年,还有一位小姑娘,踏着汉白玉的阶梯,站在了赵家祖庙天极殿前。

在楚泽的记忆当中,大楚神凰宫里的大部分建筑,都与眼前的这座大殿相似。

上覆重檐歇山顶,施以和玺彩画,立柱墙壁都和外面的拱门那样,大漆朱红色,郑重庄严。

再怎么有威严的人,站在这样的大殿面前,都会显得渺小。

老人看着在门上挂着的“天极殿”大匾,感慨万千,“自从赵慧的父母离开之后,我就再也没来过此处。”

站在大门前犹豫了片刻,老人这才暗暗挺直了自己的腰杆,深吸了一口气,握住赵慧的手也不由的加了几分力气。做完一系列动作后,原本仍显得有几分萎靡的老人,就像回到了十年前一样,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极为饱满的精气神。

站在祖庙大门前的老人低声喝道:“赵家第七代家主赵静轩,携赵家第八代家主赵慧,参拜列祖列宗,请天极殿开门!”

就在赵静轩的话音刚落下,紧紧关闭着的天极殿大门处,便传来极轻微的吱呀一声,两扇高一丈,宽五尺的大门中间,开始缓缓露出一条缝隙。

站在老人身后的楚泽只觉得有一股如泰山般的压力扑面而来,少年咬紧牙关,学着老人那般,不卑不亢的笔直站立。

两扇巨大且沉重的木门,好似两位行动缓慢的老人,几乎是用双眼不可见的方式,一寸一寸的向内翻折。

站在最前面的老人神情严肃,不敢乱动分毫。

被老人用手牵着的小姑娘不清楚眼前状况,但看到爷爷和楚泽都不出声,也乖乖的站在原地,只是一双眼睛一会瞄向大殿翘角上的鎏金走兽,一会又看向大殿里面。

站在老人身后大约三步距离的楚泽微微低头,视线恰好能够穿过身前老人的肩膀,看到天极殿内部额模样。少年学着老人一样挺直腰杆,不敢乱动分毫。光是做到如此,就已经让少年额头上渗出不少的汗水。

三教之中,儒家最为擅长养气一道。

而这处天极殿也体现出几分儒家养气手段的意味。

养气,说起来就是韬光养晦。平时并不显山露水,人如金匮,锁住体内一切灵气c气运。每日修行,取一缕精华,如庙宇中以高香供奉神佛那般,蕴养体内的本源之气。

根据老人的讲述,莫说是天极殿,就连赵家的祖地,他都已经有好些年头没有再来过。

整个赵家祖地有大阵维护,便也像金匮一样,锁住气运与灵气不曾外泄。

大门紧闭的天极殿更是供奉着赵家的列祖列宗,以及赵家仅存的那一缕龙气。

此刻再度打开,如同金匮开口一丝,内部的气息便排山倒海一般涌出,自然会形成泰山压顶之势。

对于赵家的两位来说,这样的气息非但不是压力,倒更像一种“补药”,比起楚泽面对的巨大压力,老人和夏姑娘感受到的,恐怕更多的还是春风拂面。

整整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天极殿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才真正的打开,露出天极殿内部的景象。

透过老人的肩膀,少年看到了大殿之中的景象。

穿过大门,距离门槛七步的位置,放着五个蒲团,皆套着明huáng sè的丝绸罩,上面用蓝红银线绣有飞禽走兽的锦簇图案。

蒲团前七步,摆放着一张红杉木制成的桌案,上面摆放着三个黄铜香炉,每个香炉都有碗口大小。

最后,便是案桌后面的七层石台。

每层石台都有四尺左右的高度,密密麻麻摆放着大小不一的灵牌。

有的灵牌还很新,表面上泛着一层光泽,有的灵牌已经在此地度过了许多念头,表面已经黯淡无光。

看到天极殿中的祖宗牌位,老人对着身后的楚泽轻声道:“我先带着赵慧去见过我赵家的列祖列宗,进行最后的传承,你可以先去水起楼,也就是左边的那幢纳气宝楼门口等我,我还有最后的一段话交代给你。”

老人带着小姑娘祭奠先祖,这件事楚泽作为一个外人,确实不好参与。

听到老人这样说,少年也顺着老人的意思点点头,随后道:“那晚辈就先到水起楼前等着前辈了。”

说话间,少年紧走两步,来到赵慧身旁,蹲下身,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结果小姑娘反倒举起小拳头,冲着楚泽扬了扬,“楚泽哥哥,可不许随便摸人家脑袋,我听说随便被别人摸脑袋是会变笨的。”

少年闻言,尴尬的收回手,讪讪一笑。

没曾想,鼓起腮帮子的小姑娘噗嗤一笑,扬起嘴角,略带一丝狡黠,“吓你的。你又不是别人,不会有事的。”

楚泽这才又把手放在了小姑娘的头上,同时站起身,对着一旁转过身的老人轻声道:“赵老前辈,请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赵静轩欣慰一笑,不曾说话,向后退了一步,左手在上,以手心叠手背,向楚泽作揖行礼。

少年以同样的方式还礼。

一老一少,两人对揖,整整五息。

站在二十七阶汉白玉台阶边缘,目送着老人和小姑娘缓缓走进大殿当中,楚泽这才重新转过身,朝着一旁的水起楼走去。

就在赵家大宅里,少年等待着老人与小姑娘祭拜先祖结束的时候,白马村内的混乱,却还在进一步加剧。

虽然挑动混乱的中年符师叶正臣已经死在了楚泽的手中,可这并不意味着一切闹剧就能够结束。

白马村村民同外乡人之间的积怨一旦爆发,短时间内极难压制。

况且有足够威望,能够劝说众人的老村正与顾以方,一人早已死去,另一个又陷入了昏迷。

现在的白马村村民们心中的愤怒无法通过一个有效的源头,加以疏导,最后只能演变成一场众人一拥而上的混乱场面。

有的修行者恪守规矩,始终不曾对村民出手,结果只能如同过街老鼠般东躲西藏。

还有的修士,则如同胡南简一般,一开始还忌惮与规矩二字,之后在听说有人敢与当众shā rén,加上村民们的逼迫,便再懒得带上原本的iàn ju,转而奋起拔刀,对一众村民出手。

从白马村东头的村口,到村子北边的山里,无处不是乱成一团。

“怎么样?见到这样的场景,可还觉得这一次的寻宝算得上‘有趣’二字?”

村南破庙内,游方道人很罕见的没有出门,而且早上穿上的一袭新衣,也不曾脱下。

道人更是破天荒的没有躺在供桌上,而是在供桌上放了一块已经烂了一角的蒲团,端坐在蒲团之上,表情平静的看着站在眼前的中年道士。

这个中年道士站在破庙门口,就在门槛外,也不打算进门,只是一手托着拂尘,用和善的眼神望着面的年轻道人。

与这位中年道士比,不到而立的游方道人确实显得有几分年轻。

在两位道士中间,浮着一片如同水面般的光幕,光幕中不时闪过一些画面,皆是村中各出混乱的场景。

游方道人冷眼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淡然道:“你来找我,不单单是为了让我看这个吧?”

中年道士一甩拂尘,两rén iàn前的光幕骤然消失,不过道士并未回答游方道人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应该猜出我会来找你吧?”

游方道人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中年道士再度露出微笑,伸手一指天外,再度道:“用不了太久,千秋外的那些三教中人就能看到此处在发生什么。到时候圣人出手,可就没有你再出手的机会了。”

游方道人冷声道:“我要怎么做,那是我的事情。别说是你,就算那些三教圣人当真亲临,我也绝无可能妥协。”

中年道士并不动怒,“我把我的条件说与你听,你自己考虑,是否答应。”

没等年轻道人开口反驳,中年道士就再度沉声道:“只要你告诉我那件道家信物藏于何处,我可以帮你拿到那间道家信物,而且帮你抹去上面的因果。只要你借我一用,最长不过一天,我便可以把这件信物原封不动的交给你。这样一笔交易,对于你来说并不吃亏,而且还能免于承担因果反噬,你看如何。”

听完中年道士所言,游方道人好像有几分动心,皱起眉头,面带思索意味。

中年道士仍旧站在门外安静等待,没有丝毫催促的意思。

片刻之后,一直低着头思考的游方道人再度抬头,表情平静。

随后游方道人缓缓开口道:“从我被师父带进山门,收为弟子,就牢牢记得他教给我两句话,其一便是‘天下事物,相遇相离,皆有道理,不可强求’。

“你问我是否算到你会来找我,我当然算出来了。不仅如此,我还知道村子里现在发生的一切,其实也是你在背后搅动。你若要问我的回答,我便以师父教给我第二句话回答你。

“道不同,不相为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一十一章:托付 破庙内外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头戴高冠,身穿绛青色道袍的年轻道人,表情平静,盘坐在供桌的蒲团上,视线不曾从面前中年道士的身上移开过。

中年道士就站在破庙的门槛外,站如松,一动不动。在听完年轻道人的回答的之后,脸上既没有露出失望或者愤怒,也没有出手或者离开的打算。

游方道人也不在乎中年道士的举动,本来今日早起就给自己算过一卦,第一次算出来的结果是“宜静不宜动,诸事不宜”。

还记得自己被师父领进门的时候,师父就曾说过,他们这一脉虽然擅长卜卦解签,属于再穷都饿不死的命,但唯独不能给自己算卦。正如同医者不能自医是一般道理,身处天地劫数当中,相师能看清他人吗,却看不到自己。

不过,师父也讲过一个例外。

游方道人再度想起了自己的师父,那个连生气时都是笑眯眯的白胡子老头。老头当时是这样讲的,“如果实在要给自己算一卦,无论显露什么卦象都不可相信,唯独有一个例外。若求得那根最坏的下下签,便是此卦灵验之时,这也算是‘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算是上天对我们的网开一面。虽无趋吉之能,倒也可以依此避祸。”

游方道人的褡裢当中,有着笔墨纸砚,有着一面八卦铜镜,还有一只紫竹签筒,与八十八支青竹签。

此时在游方道人的宽大衣袖当中,正静静躺着那第八十八支竹签,也是签筒中那一支唯一的下下签。

道人收回右手,轻轻捏住那根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竹签,将其牢牢握在掌心。

门外的中年道士好似恢复了神游的状态,双眼中逐渐恢复了光彩。

数息后,中年道士点点头,“好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愧是被誉为百年来‘相术’一脉的扛鼎人物,你的师父,不一般。”

先前中年道士说话,虽然表情友善,语气柔和,可神情语气中自有一种隐约的高高在上的态度。

一般人也许看不出来,可这些年在外走街串巷,游历山下的游方道人看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世间众生百态,一眼便觉察出了中年道士的态度。

但现在中年道士说的这句话,却发自肺腑,没有半点虚情假意。

游方道人微微颌首,“师父常说,自己是吃几碗饭便办几碗饭的事,对于各种虚名并不在乎。”

中年道士忽而冷笑道:“关于你师父吃几碗饭的事情,我并不感兴趣。既然我的提议被你用你师父的忠告拒绝了,那我们之间不如换一个方式,在重新谈过。”

道人一摆手,沉声道:“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不料中年道士抬起一只脚,重重的踏在破庙那早已老旧风化的,被人踩的塌下去不少的门槛上,“我想让你帮我算一卦,算算我这一次是否能够成事。”

游方道人藏在袖中的手猛然一紧,差点将手心当中的那支下下签折断。

一脚踏在破庙门槛上的中年道士并未得寸进尺,但也没有抽回那只脚。只听他接着道:“卜卦解签,不正是你们这一脉的立身之本吗?怎么,你师父应该没说过不能给‘道不同’的人算卦的规矩吧。”

游方道人的额头上渗出一滴黄豆大小的汗珠。

其实游方道人还有一面小幡,此时正斜斜的靠在供桌的一旁,上面写着的四个大字,正是“有求必应”。

当年游方道人下山时,师父曾送给他一身东西,除去笔墨纸砚外,都是道人的师父赠予的。

“与儒家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相比,我们才更应当行万里路。这面小幡上的四个字,在你行满万里之前,切记不可违背。”

这是分别时,师父与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来到这风波湖畔的时候,游方道人恰好已经走了整整九千九百里,距离最后的万里之遥,也仅仅只剩从此处回到山门的距离。

谁曾想,会在这里遭遇一劫。

面对中年道士的逼迫,游方道人只好从褡裢当中拿出自己的那个紫竹签筒,与八十八支竹签。

道人嘴唇微动,默念道:“吴锁秋,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既然躲不过,不如坦然。”

中年道士嘴角一扬,讥笑道:“怎么,是不是卦术不精,现在反倒怕起来了?”

姓吴名叫锁秋的游方道人却已经将所有竹签,包括手掌中的那支下下签都放入了签筒当中,自顾自的摇晃了几轮,手上轻轻一推,将签筒就这样推向了中年道士。

中年道士伸出左手,稳稳接住半空中飞来的签筒,随意打量了一眼,轻轻晃动签筒,随后将紫竹签筒随手一抛,重新丢给了游方道人。

紫竹签筒在空中滴溜溜打着转,却没回到吴锁秋的手上,而是就这样停在了两人之间的位置。

中年道士右手握住拂尘,凭空一甩,

只见随着紫竹签筒不断旋转的竹签骤然停下,一支竹签就这样从签筒当中甩出,好似一尾大鱼被人钓起,猛然射向吴锁秋的眉心。

吴锁秋眉头一皱,伸出右手,以二指稳稳夹住飞向自己的竹签,放在自己的眼前。

翠绿色的竹签上,用黑色的墨水,以大齐官文正楷写着一行小字。

在游方道人的印象当中,这支竹签出现的次数,总是比其他的竹签要少一些,所以这支签看起来要比其他的签新几分。

行百里者半九十。

一支平签。

所谓平签,只是相对于解签者而言的。

签上写的东西,并无具体的上下好坏之分,在解签人的口中,也是可好可坏。

对于那些善于察言观色,口吐莲花的相师,平签比起上签或是下签都要显得更容易解释。所以,他们倒是更愿意解平签。

中年道士看见吴锁秋始终拿着那支竹签,沉默不语,便开口询问道:“我这支签是好是坏,应当做何种解释?”

吴锁秋并未立刻回答中年道士的询问,而是伸手虚空一抓,还在半空中晃动旋转的签筒像是受到了吸引般,缓缓飞向游方道人,稳稳的落在了供桌的空位上。

收回签筒后,吴锁秋握住竹签,以有字的一面面向中年道士,轻声道:“行百里者半九十,乃是一支平签。”

中年道士看清竹签上的字迹后,点点头,“确实是行百里者半九十,既然如此,你便同我解一解吧。”

谁曾想,给中年道士看过一眼签面的吴锁秋随手一抛,竹签重新落入签筒中,发出一声清脆声响。

年轻道人的嘴角也露出一抹笑,带着讥讽与冷意。

吴锁秋拍拍手,大声道:“行百里者半九十,说的就是你无论做什么,最后都会功亏一篑,最好不要再白费心思,到时候非但是在做无用功,说不定还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痛痛快快说完这段话的吴锁秋还嫌笑的不够快意,改冷笑为大笑,一边笑还一边摇头。

中年道士眼眸深处闪过一丝腥红光芒,脸上神色也逐渐变得冷漠起来。

等到吴锁秋笑声停歇,中年道士才冷声问道:“这支签,应该不止有这一种解法吧?”

吴锁秋看着中年道士阴沉的脸色,轻声道:“想要听好话?不好意思,我这里可没有!”

中年道士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杀意,猛然握紧手中的拂尘,作势便要一甩。

就在此时,从中年道士的身后,猛地伸出来一只手,一把握住道士的手腕,犹如铁钳,不由的使中年道士的动作为之一滞。

只听得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响起,庄重且平静。

“就算是座破庙,也是佛门清净地,还请施主不要妄动杀机。”

赵家祖地中一片寂静,坐在楼前的楚泽哪怕连风吹过的声音都没曾听到过一星半点。

走进天极殿中的一老一小更像是泥牛入海一般,至今没有出来的意思。

走进赵家祖地后,楚泽就察觉到此处的天地灵气比外面要浓郁许多。因为祖地中的种种布置有藏风纳气的作用,虽然比不得那些山上宗派的灵气浓郁,但也算是一处不可多得的修行宝地。

少年起初还不敢随便利用此处的灵气修行,可实在闲得无聊,楚泽就再度尝试着运用拳谱上的吐纳和运气法门,开始日常的修行。

起初从窍穴各处渗入体内的灵气,既微弱,又冰冷。

但随着灵气在经脉当中聚少成多,少年忽然觉得有一股春江水,开始在体内游动。

由于《参商》是一份极为基础的拳谱,所以主要锤炼的也是基础的经脉。

这样一股暖流,只在任督二脉,以及手足四筋当中游走,丝毫没有接近气海虚室的意思。

明摆着打算井水不犯河水。

楚泽也乐得这样,眼下虚室中有一方莲池,身体内汇聚的这股暖流如果贸然进入,说不定会闹出怎样的情况。

吐一纳九,视为一息,一百八十息,恰好一周天。

等到暖流刚好在体内走完一周天,少年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恰好看到老人正背着穿红袄的小姑娘,安静的站在自己面前。

楚泽连忙站起身,有些惶恐道:“晚辈一时修行忘我,不知道赵老你出来。”

老人微微一笑,“无妨。”

随后老人转过身,以身后背着的小姑娘,面对楚泽。

老人再度开口道:“小丫头受了惊吓,又生性好动,结果就这样睡着了。本来我还想多背一会的,可惜真是不服老不行,从祖庙到这里短短百步,就已经累得不行了。现在,我可把赵慧交给你了,能接住吗?”

听出老人话语中希冀的楚泽郑重点头,伸出两只手,轻轻兜住小姑娘的腋下,将其从老人背上抱起,举过头,放在了自己的背上。

重新挺直腰杆的老人看着楚泽,欣慰一笑。

接下来的路,爷爷也许不能陪你走了,不过,会有更好的人陪你一起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一十二章:宝楼 赵家祖地里一共有三幢建筑。

祖庙天极殿居中正位置,乃是祖地中的重心所在。

剩下的两栋楼,左边的养心书楼挂着一块写着“风生”的松木牌匾,并非是正楷写就,而是用了当年盛极一时的北魏魏碑体,看起来颇有些年头。

而此时楚泽与老人所在的这栋楼,被老人称为纳气宝楼,上面也有一块牌匾,不像风生楼那以珐琅蓝釉为底,这块门匾上则是鎏金颜色,用刻印极深的大隶写着“水起”二字。

两栋分隔在中轴两旁的高楼,合起来,正是风生水起四个字。

将背上背着的小姑娘交给楚泽之后,老人便踏上石阶,站在楼底大门之前,伸出苍老干瘦的右手,放在门上,轻轻一推。

木门应声而开。

这一次,门后不再有那种泰山崩于前的压力,就连灰尘都不曾扬起。

随着老人将封闭多年的木门推开,原本漆黑一片的楼里,从门边到最深处,开始自己亮起一盏盏灯光,数息后,整个水起楼一层,都被映照的一片明亮。

整个水起楼的一层不算小,主要归功于里面并未放多少东西。

三排两行,一共六个木架,这便是呈现在楚泽眼前的全部。

老人笑眯眯的跨过门槛,招呼着还站在楼外的少年跟上自己的脚步。

楚泽跟着老人走入楼内,眼神中并无好奇。

大楚除了户部的国库,还有一个在神凰宫深处的内库,里面放置着大楚自建国以来,收集的所有宝物。

楚泽虽然去的次数不算多,可也算是见识过奇珍异宝堆积如山的景象。

赵jiā bǎ一楼当中虽然也是藏物众多,却还远不及当年大楚神凰宫内库的宝物。

走在眼前的老人伸手随意指点,“第一层里,大多放置着绝品的文玩字画,顶多算是我们赵家那些附庸风雅所做的收藏。其目的,也不是用来收藏,多半是为了收买那些自视清高的文人。”

赵静轩随手拿起一个茶碗,在楚泽的注视下,原本空空如也的茶碗当中,竟然缓慢的涌出清水来。

等到清水没过茶碗的一半,逐渐停止上涨。老人将盛着清水的茶碗放到鼻子下,鼻头耸动,“馥郁芳香,不输明前龙井。”

能够自行生出清水的茶碗,楚泽倒是第一次见到。

没等楚泽开口询问,老人直接将碗中的清水饮尽,一边咂摸嘴,一边开口道:“这个曜变天目茶碗,乃是当年老夫那位老友所赠的异宝,文人的宝物,大多没什么实际作用。原本想让你带着此物当做信物,看起来有些麻烦,还是换一样比较好。”

得知这居然是一件法宝,楚泽不由的心生愕然。

造一件法宝只是用来喝水,怎么看都是在暴殄天物。

老人放下茶碗,微微一笑道:“老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人老多半就会变得无聊,性格也开始随心所欲,文人老了尤为如此。我那位老朋友,不希望卖弄权术,也不喜欢追名逐利,就喜欢没事做一些这样的小玩意。”

站在老人身旁的楚泽忽然想起了在苍溪镇里,隐姓埋名教书的大楚帝师陆接舆,从某些方面来说,赵老的这位友人与陆接舆有不少相似的地方。

楚泽忽然间开了一个小差,不知不觉想到了顾以方。

少年从心底认为顾以方会醒来,只是不知道等到这位教书先生老去之后,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的文人。

楚泽抬手推了推背后的小姑娘,免得她从自己的背上滑落。跟着老人的脚步,楚泽已经穿过了那盛放文玩的三排两行,在楚泽面前的,是通向第二层的阶梯。

赵静轩走在前面,行的稳当。似乎因为小赵慧睡着了的缘故,老人又重新打开了话匣子,“你觉得我家赵慧的天赋如何?”

这一次老人没讲自己身上的故事,而是同楚泽谈起了他背上的那个小姑娘。

楚泽能够清楚感觉得背后小姑娘的心跳呼吸,忽然想起一个问题的少年,鬼使神差的脱口问道:“赵老,咱们这个白马村里,到底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假?”

走在面前的老人愣在原地,一只脚踏上台阶,另一只脚却还留在下一阶上。

自知可能失言的少年连忙解释道:“我能够感觉到小赵慧的心跳,也能够感觉到我那个朋友王质的呼吸脉搏,可当我记起自己是谁的时候,有时却总会闪过一种模糊的感觉,就好像整个村子与我,隔着一层水面。”

老人思索片刻,不知道是在犹豫该不该讲,还是在思考应当从何说起。

看到老人似乎有些为难,楚泽再度轻声道:“实在不行,您就当我问过这个问题。”

赵静轩摇摇头,“这事,原本说不得,可现在就算说了,多半也没事。但是该从何说起呢”

觉得有门的少年立刻打起精神,诚恳道:“我也只是一时好奇,您随便说说,我洗耳恭听。”

站在楼梯上的老人重新迈开脚步,边走边说道:“在风波湖确实有一座村子,当年却不叫白马村,叫做平安村。可惜,名字取得好,实际上却不怎么平安。你也知道当年大齐乘火打劫的事情,风波亭下的这个小村庄,消息又不灵通,等到无数修行者和军队围拢,村民们想逃也没处可逃了。

“再后来,就是风波亭那些老头子不愿意坐以待毙,束手就擒,结果借用祝文山当年冥思苦想研究出来的阵法,在风波亭方圆十里布下了一座名叫‘千秋’的大阵。

“村子按理来说并不在范围之内,谁曾想此处被祝文山埋下一个阵基,也成了大阵的一部分。这座大阵,极为诡异,能依靠吞噬法宝内的灵气,自行壮大,说起来也和一件固定住的法宝差不多。

“至于你问的问题,村里的人都算是某种意义上真实的人,不过等到大阵消失,他们大部分都会年华老去,或者直接被时光侵蚀殆尽。这便是假亦真时真亦假,最大的虚幻,其实就是你眼中的真实。”

两人一前一后登上二层楼,老人缓缓转过身,平视面前的楚泽,轻声道:“如果你觉得这段经历是真的,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真的,即便这一切都是梦,又如何?”

少年只觉得老人这段话说得很直白,却比那些书里玄奥晦涩的话语,道理更清楚。

赵静轩也不看楚泽究竟做何种反应,自顾自转过身,面对面前的一众宝物,平静道:“第一层权当是过过场,我说的这句话,你要觉得有嚼头,就自己揣回去嚼。这水起楼中的第二层,说不定会有你想要的好东西,你自己檫亮眼睛,要是错过好机缘,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还在回味老人刚才所言的楚泽立刻收敛心神,顺着老人的话语,朝前望去。

水起楼第二层与第一层却又不少区别,第一层用六个木架摆放着不同瓷器摆件,但是第二层中的这些宝物,大者是有一个单独的木架陈放,而小者却是挂在一棵树上。

在楚泽眼前,赫然有一棵用金玉雕刻而成的小树。

这棵树到算不上有多么的贵重,可在不少树枝的末端,都用金丝银丝挂着一个透明的匣子,匣子里放着不同的器物。

老人先走到树前的一个木架前,这座木架上摆放的,是一个青绿色的葫芦。

葫芦的表面有天然形成的纹路。

楚泽走进了仔细观看,发现葫芦上的纹路一共有三种,恰好与村里的三种银子的纹路相同,分别是云纹c水纹和山纹。

老人拿起葫芦,轻声道:“这是山水云葫,应该出自于当年三十六洞天当真的葫芦洞天。也算是一件‘方寸’灵物,同时也可以吸纳江河湖水,用来御敌。如果落到那些会炼制法宝的道人手中,这个葫芦还能发挥更多的作用。”

说完,老人就放下手中的葫芦,又走到另一处木架前。

这座木架上放着的,是一本“书”。

不是那种一页一页,纸质的线装书,而是最古老的一种书籍——竹简。

老人扶着木架,面露向往之色,“当年道祖姜洞虚在人族风头最盛,之后又儒圣孔论出世,再者就是佛门的释难西去成为佛首。而在那个时代,除去三教诸位圣人之外,江湖上另外还有两位才绝惊艳之辈。其一是人族第一位剑仙,夏禹。”

说到这里,老人伸手轻轻拍打在竹简上,沉声道:“这一捆竹简内,记载着当年剑仙夏禹曾经自创的一套剑招中的一式,名叫拨云见日。”

楚泽面露不可思议之色。

老人看到少年脸上的表情,语气依旧不咸不淡,“在这件事上,我不用骗你,当年我们赵家有人亲自验证过。虽然最终没能修行成功,但绝对可以确定,这捆竹简上,就是当年夏禹的一招剑式。”

见到少年依旧在愣神,老人身上顿时渗出一股豪气,

“干说你也许不清楚,不过古书上可是清楚记载了,当年这位剑仙夏禹,在北境,单单凭借这一招拨云见日,便让太阳整整提前了一个时辰出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说明 这两天真不是我在摸鱼,是到帝都来找工作,找房子,忙上忙下没停。 明天,正式打入纵横内部,西妖也光荣的成为纵横中文网的一名实习编辑了。 没想到,能够从作者成为编辑,虽然一开始会辛苦一些,但只要稳定下来,更新依旧不断,我欠着的,都会还上的,再给我一点时间,感谢大家了。 更新:明天至少有一更,争取在公司更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一十三章:三层楼 世间的大多数的普通人,都觉得所谓“神仙”,都有移山填海,改换日月的能力,这也是庙里的那些被敕封为正统神仙的各色塑像,还有那些偏僻乡野中的淫祠野祀都能够吃到香火的原因之一。 至于真的能否“移山填海”,没人见过,那些故事都是从很久很久之前传下来的故事。 信的人自然信,不信者,都当这只是以讹传讹的夸大其词。 而作为修行者,楚泽大概能够想象那些强大的登楼境的修行者究竟有怎样的实力。 无论是在不鸣城中遇到的“新剑神”张鸦九,还是妖族那位被视作妖帝左膀右臂的红衣白帝,亦或是大楚帝师陆接舆,默默在庐州城中隐姓埋名酿酒十余载的种师道。 这些人就算收敛全身气息,站在楚泽面前,少年依旧能够感觉到他们从骨子中透出的一股气。 人有“精气神”三宝,被称为“三昧真火”。 如果说一般人的三昧真火不过是豆大的烛火,那么这些人的三昧真火就好似深夜旷野当中高举的火把,熊熊不灭。 一剑改换日月星辰?! 楚泽想想都觉得心中有一股热流在沸腾。 不料老人接下来又苦笑一声,摇头道:“剑仙夏禹并未对天下修士吝啬,在他身死之后,无论是他收集的,还是他一手创立的招数,功法,大半都散布到了这座天下中。可惜,至今真正能够领悟他道统的,屈指可数,其中还包括三个妖族修士。 “赵家也出过那种‘中上’,甚至“上下”之资的剑修,但这份竹筒一直留在水起楼当中,从未有人能够真正理解。” 楚泽不禁疑惑道:“难不成是里面记录的东西太玄奥了?” 老人再度摇头,“非也、非也,要说夏禹在普通竹简上保存剑招的手段玄奥也就罢了,他记录剑招的方式非但不玄奥,还极为简单。因为这份竹简当中除去‘拨云见日’四个字外,全部都是图画。” 不明所以的楚泽还想接着询问更多关于竹简的信息,老人却已经随手将竹简放下,走到了那棵以和田籽玉为枝干,精金镶嵌当中的树边。 老人转过头,对着楚泽轻声道:“别只盯住这件东西看,我赵家百年来的基业全在这栋宝楼当中,若是不能把眼光放长放远,你怕到最后连一样东西都带不走。” 明白老人这是在教导自己,楚泽心头一暖,视线也从竹简上迅速抽离,点头道:“多谢赵老教导,晚辈明白了。” 老人笑的慈祥,轻声道:“原本这些话我一直都向告诉赵慧,不过她年纪还太小,一是不愿听这些大道理,二是她多半也听不懂这些话的意思。所以我讲给你听,也是希望到时候你能够代替我,把这些道理告诉她。” 末了,老人还额外加了一句,“希望你不会嫌我这个老头子迂腐烦人。” 楚泽感受到自己肩上背上的重量,想到老人做出的决定,极为认真道:“您放心,我绝对会把赵慧当成亲妹妹看待的。” 老人摇头笑道:“这种话不用多说,你是什么人,我老头子心里还是有数的,只是我心中还有些记挂罢了。接下来我说的,你记下就行,不用每句话都作出回答。” 说完,赵姓老人握住了玉树上的一个透明匣子,从树上摘了下来。 透明的匣子当中,放着一枚褐色的丹药,表面凹凸不平,有着肉眼可见的细小孔洞,好似龙眼。 老人仔细端详着匣中之物,介绍道:“二层之中总计藏宝百件,其中有三样最为拔尖,论珍惜程度登三楼并不困难。你刚才看到的竹简算是其中之一,而我手中的这枚丹药也算是其中之一。” 因为匣子阻隔的缘故,楚泽既无法闻到丹药的味道,可无法直接感受到丹药中发散的药力。但少年只是用眼睛打量,就能够从这颗相貌平平的丹药感受到一个凝而不发的力量。 于是楚泽压低声音,好像害怕惊醒这颗丹药一般,悄声问道:“这颗丹药难不成能够破除修行上的障碍?或者治疗修士体内暗疾,有肉身重塑的功效?” 老人笑着摇头,连道非也非也。 “虽然老头我深居简出,数十年在这座深宅大院中如一日的过活。不过我也从没听闻世上能有丹药可以直接破除修行上的障碍,那种丹药即便有,也绝对不是我们现在能够接触到的东西。至于你说的后者,倒是猜中了几分,但并不完全。”老人重新将手中的丹药挂在树杈之上,“这颗丹药的名称我并不清楚,但它的功效却是简单明了。在登二层楼之前的修士,只要死时魂魄不散,服下此物,便可复生。” 死而复生,是那些境界足够的修士都难以做到的逆天之事。 楚泽皱起眉头,问道:“我想,这种复生,并非没有代价吧?” 老人应声道:“你说的不错,这种复生的手段确实确实会付出相应的代价。在这颗丹药炼制时之,就已经取了一只妖兽全部的生气精血为基底。毕竟生死之间,并非能够随意转换,需要付出相应代价。而修行者虽然也能够利用丹药复生,身上的伤口却无法复原,也就意味着实力的下降,甚至修行路断绝。” 楚泽冷声道:“付出如此代价,即便能够苟活于世,恐怕大多修士都无法接受。” 老人不置可否,转过身,朝着树后走去,“是就此死去,还是苟活于世,这就在于拿到丹药者的选择了。” 楚泽随着老人绕过金玉树,树后还有一座木台。老人却愣在木台前,似乎像见鬼了一样。 紧走两步来到老人身旁,楚泽同样颗看到了木台之上的情况,原本应该放着某样东西的木台上空无一物,在木台中间,分明有人以手为笔,浅浅的刻了一个“展”字。 不用老人开口,楚泽就清楚这件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一想到那位的性格和实力,也只有她最有可能在赵家祖地当中做出这件事而且还不被发现。 站在木台边的老人看着台子上的那个字,过了许久之后,喟然长叹一声,无奈摇头,重新迈开步子,朝着通往三楼的阶梯走去。 站在老人身后的楚泽咧嘴偷笑,碰上这样一位先斩后不奏的姑奶奶,骂怕是骂不得,打肯定又打不过,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似乎害怕登上三楼后,眼前所见也是一片空空荡荡,老人走在阶梯上,居然一反常态的什么都没对楚泽介绍。 看来二楼木台上丢掉的那样东西分量不轻,就算家大业大的老人也要感到一阵心痛。 好在登上三楼之后,老人环视四周,这才长出了胸中的一口气,看来多半是没丢东西。 楚泽随后登楼,站在老人身旁,有些不敢相信的猛眨了几下眼睛,觉得眼前所见才应当是被人洗劫过后的状态。 水起楼的第三层,比起之前的一二两层更显空荡,分别用树墩、大石为底座,随意在偌大的水起楼三层上摆放着五件物品。 老人此时缓缓开口道:“老头我有一种直觉,说不定这一层的五件东西当中,能有机会被你小子带出去一件。” 随即,老人伸出自己的枯瘦右手,犹如指点江山一般,在五件物品中依次点过: 飞剑流萤,古籍,菩提子,沉字印,一本手抄。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在线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一十四章:答案 老人带着楚泽首先走到了那截插入一柄长剑的树桩前。 长剑几乎整个没入了树桩当中,只留下大约三指长的一小段银白,即便如此也依旧让人觉得耀眼。 等到楚泽走近,这才发现这截树桩是取自于上好的龙铁木根部。 龙铁木,非金非石,却是世间三种绝品磨刀石之一。 以龙铁木的坚硬程度,只用一小根树枝,就能轻易劈断上百把的凡铁。唯有大修士以上乘兵器,灌注自身真元,才有可能在龙铁木上留下痕迹。越是年头久的龙铁木,在吸收多年的地脉精华后,越是无比坚硬。而且每一寸木头当中都含有大量灵气,兵刃与木头的每一次摩擦,都相当于天地灵气在兵刃上打过一层蜡,这才是龙铁木成为世间绝品磨刀石的缘故。 但楚泽还没听过用一大截龙铁木当做“剑鞘”来养剑的做法。 不是不可行,而是太过暴殄天物。 况且,一般人力也难以做到这一点。 赵静轩弯下腰,轻轻抚摸龙铁木树桩。 老人的手指在树桩的表面轻扣,发出有如金属震鸣的清脆声响。 “如果我没记错,这截龙铁木的树桩在搬到水起楼的时候,恰好满了第五百个年头。”老人回忆道,“而这柄飞剑,也并非是我们插入这截龙铁木当中的。” 楚泽听到老人的介绍,面露疑惑,“那不成这柄飞剑是自己长在树里的不成?” 没曾想,在听到自己的所言之后,老人竟然点了点头。 楚泽只当是一句玩笑一般说出的话,自己都没能够反应过来,有些不敢相信的询问道:“您是说,这柄飞剑真的是当时这截龙铁木被砍倒时,自己长在树中的?” 老人却道:“这柄飞剑当然不是自己长在树里的,而是在我们发现这一截龙铁木的时候,这柄剑就插入在树桩里了。我们找到的,就是一截被人当成剑鞘的龙铁木。” 楚泽看着眼前只剩一截的飞剑,喃喃道:“被人当成剑鞘的……龙铁木……” 莫说楚泽,就连赵静轩当初被自己的大伯领着进入水起楼时,在见到这一截树桩的时候,比楚泽的反应更为剧烈。 世上可将一株五百年的龙铁木斩成两段的修行者本就不多,更别说有如此大的魄力,留下一柄飞剑与一截树桩,以树桩为剑鞘,养剑百十年。 楚泽现在对于这一柄飞剑的主人,顿时产生了无数的联想。 站在树桩旁的老人轻声道:“虽然三层楼上有五件重宝,但以神秘程度与合适程度来讲,这柄飞剑流萤无疑是最适合你的。” 老人接着道:“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你身上应当有一柄剑在。即便不修剑道,君子配剑也是理所应当。现在早已又不是当年大周建立时礼乐盛行,民风淳朴的年代,若有这柄流萤在你身旁,碰上危局,以你的实力应当也能够应付一二。” 少年看着树桩上的那一抹凛然的寒光,心有所动。 老人并未趁热打铁,而是略过放着古籍《逐烟》和菩提子的石台,站在了另一个木桩前。 这一次,老人直接拿起木桩上的那一方黑色的印章,随后一屁股坐在了木桩之上。 印章各处都有黑色的斑驳痕迹,应该是石皮在剥落,而印章棱角处也不够分明,一看就是多年之物。 这截木桩明显是经过木匠师傅雕刻修整过的,显得极为规整。木料倒是不名贵,应该是一截明黄楷树的树墩子。 赵静轩摊开右手,将约莫一块绿豆糕大小的黑衣印章手掌心,对着楚泽缓缓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柄流萤飞剑确实不错,即便在那些飞剑当中至少能排在中下地位。以你现在的本事,光明正大的拿着这柄剑确实还算早了点。但这种宝物,有些人一辈子也难得遇上一件。就我推测,能在龙铁木上留下这柄剑的,很有可能是当年的老剑神。” 如今的江湖上一直都有新旧两代剑神的说法。新剑神自然就是楚泽曾经在不鸣城里遇到过的张鸦九。而相比起这位如日中天的新剑神,老剑神身份名号在如今修士当中却鲜为人知。 饶是赵静轩这样豪门家主,在提到老剑神的时候,表情也不由的有几分郑重,“相传这位老剑神行事亦正亦邪,让人捉摸不透。而且此人有一个古怪癖好,喜欢收集名剑,然后将绝大多数随手藏在在深山野岭当中。” 楚泽依旧站在龙铁木旁,皱起眉头看着插入木桩当中飞剑,“这柄飞剑也是那位老剑神随手所藏之物?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静轩摇头道:“那我就不清楚这位老剑神心里在想什么了。不过这位剑神藏剑也并非全无规律,即便是深山老林,也得是那种得天独厚或者有奇珍异宝的地方。这柄流萤飞剑,出处古怪,确实很符合那位剑神的行为。” 随后老人的视线从木桩里的飞剑上,又挪回了手中那方不太起眼的黑色小印之上。 楚泽此时也收回自己疑惑居多,又夹杂着几分渴望的眼神,同样也看向了老人所坐的木桩,那方朴实的黑色的小印,看起来秀秀气气,但落入少年眼中的时候,却不由的让少年觉得一沉。 不是心中一沉,而是身上一沉。 看到楚泽身体与表情的变化,老人呵呵笑道:“这方不起眼的小印,叫做‘沉字印’,用端端正正的魏碑体在印上雕刻了一个‘沉’字。魏碑乃是一直以来文坛最为推崇的篆刻字体,端正饱满,比楷书更适合刻碑篆印。 “这方小印,乃是当年我赵家第一代家主的亲印之一。那位老祖宗名叫赵沉柯,既是一位大儒,也是一位兼修旁门左道当中符道的大修士。 “所以,这个‘沉’字,既是他的名字,也是他的本命字。寻常人看到这方小印一眼,便能够感受到泰山压一声,免得到时候她拿出来让你着了道。我赵家有许多的宝物,她带着那些足够重要的离开,也足够了。” 从木桩上缓缓站起,老人又走到了那本放着一卷线装古籍的石桌边。 刚刚觉得自己身体一轻的楚泽深吸了一口气,走到老人的身边,这一次石桌上的那本古籍倒未产生什么让少年觉得不适的感觉。 无论是楼梯,还是木架、石台,以及放在那些东西上的各色宝物,这些存放在水起楼中的东西,都不曾沾染过一丝灰尘。 只有这本石台上的古籍例外。 老人将手中的小印随手放入口袋之后,又伸手掸去了古籍上那一层薄薄的灰尘。 朝天阙。 天阙本是指宫殿前的楼观,朝天阙,其实有参见帝王之意。 不过楚泽当然不会认为一本能够放在水起楼三层的古籍,会是什么臣子送给皇帝的市集文章之类的东西。 事实也是如此。 老人掸去灰尘之后,并没有拿起石桌上的古籍,之时轻声道:“这本古籍,是一本修行笔记。天阙既是宫殿前的楼观,又是修行路上的那栋楼。朝天阙,何尝不是在寻觅那栋楼的踪迹,以及楼顶之上的种种。” 一本关乎登楼境的修行笔记。 楚泽的眼神也中不由的浮现出一抹炽热。 白泽走前说的五年内必须登上二层楼这个警告,少年可是一直都不敢忘记。 老人喃喃道:“是飞剑流萤,还是那一招拨云见日,或者是眼前的这本《朝天阙》,你的心中可曾有答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现在开始更新 不知道几点能写完,但一定会更一章出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一十五章:云上 在赵静轩眼中,真正能够称之为这座水起楼的镇楼之宝的,用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但要说到最适合楚泽的,就连老人其实也说不好。 表面上,楚泽的行为举止看起来都像是正统的儒家子弟。 而楚泽击败那位符师的手段,分明又是一式极为精妙的剑招。 摸不透楚泽底细的老人并未选择打破砂锅问到底,反倒放心的把自己的孙女交给了这位实际上,到现在也只有数面之缘的少年。 所以无论是飞剑,还是剑招,修行笔记,甚至是那枚菩提子,都挺适合楚泽, 老人颤巍巍的重现坐在树桩上,很悠闲的用双手捶打自己的膝盖与老腰。 他也很想看看,在这样的考验前,楚泽究竟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可惜,老人有一点没有料到。 楚泽站在石桌前,看着线装古籍的封面上写着的《朝天阙》三字,脑海当中又浮现二层楼中用竹简保存下来的剑招。 这本《朝天阙》无疑是楚泽正需要的东西。 村子当中获得的种种感悟,让少年自己琢磨出了一丝五境的味道。若是没有太多意外,在离开白马村后,楚泽相信自己至少能够让自己脚下一条大道更上一层台阶。 至于那一卷被赵静轩亲口承认曾是剑仙夏禹留下的剑招,更是无价之宝。如果被人知道有这样一式剑招留存于世,就算此处是大内禁宫也一定会吸引无数人上门。 两样东西都很好,犹如深海当中最美味的鱼翅。 自从走过插着飞剑流萤的树桩后,楚泽就一直未曾再往那个方向看一眼。 因为不用看,那一抹银色的流光就已经在楚泽脑海当中挥之不去。 赵静轩甚至都没告诉楚泽,这柄飞剑能否从树桩当中拔出来。可少年此刻却已经看到自己负剑走在山间竹海当中的景象。 如果是三样不合胃口的宝物摆在面前,就算比现在的宝物还要值钱,楚泽也不会多加半分考虑。 从荣华富贵的巅峰跌落谷底的少年,比一般人更清楚“做人不能贪心”这个道理,也更清楚有时候不同的选择会带来完全不同的结果。 将全身上下酸痛的地方敲打完一遍后,老人把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五根指头没有规律的在膝盖上轻轻敲打着。 老人眼角的余光一直放在站在一旁的楚泽身上。 楚泽一直背着小姑娘,表情没有任何不满,也不显得有任何吃力。少年有如一尊石塑,通过表面根本看不出他此时究竟在想一些什么。 越是如此,老人越是好奇楚泽此时究竟在想什么。 柱香后,站在原地不动的楚泽忽然眨了眨眼睛,甩了甩脑袋。 看到赵静轩正气定神闲的坐在树桩上,用手指敲打着膝盖,少年顿时露出了一个抱歉的微笑,“实在不好意思,刚才晚辈一想东西就出神了。”、 赵静轩摆手道:“无妨。多思多想总不是坏事,若一时之间实在难以考虑周全,也可以在你走之前再告诉我答案。” 楚泽挠挠头,一脸为难道:“其实晚辈有一个不情之请……” 刚过晌午饭辙,村子上空有逐渐减弱消失迹象的飞雪又莫名其妙的密集起来。 鹅毛一般的茫茫大雪毫不讲理的将村子再度粉刷了一遍。 大雪既重新遮盖住了那些脏兮兮的泥痕,也把那些殷红的血迹掩盖在了纯洁的白色当中。 楚泽离开赵家大宅后,又去了一趟学堂。 赵柳阳早已离开,偌大的学堂当中,只剩下魏无咎一人照顾着迟迟昏迷不醒的顾以方。 看到带着斗笠,穿着蓑衣的楚泽回到学堂,正坐在房中炼祭着昨夜刚得到的飞剑“一贯”的无聊少年喜出望外,连忙迎出门去,接过楚泽摘下的斗笠,随手挂在了墙上。 魏无咎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楚泽,发现少年好像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舒了一口气,“你出去没遇到什么意外吧?没找到昨天晚上那个家伙也无所谓,现在村子乱作一团,那家伙应该也不能太明目张胆的动手。” 楚泽摘去身上的蓑衣,跺跺脚,冲着手上哈了一口白气,“那人叫做叶正臣,已经死在了村南的赵家大宅了。” 魏无咎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到意识到楚泽说了一句什么话之后,少年猛地睁大眼睛,“你说什么?昨天晚上那个家伙,已经死了?!” 楚泽点点头,“那人应当是出手杀死老村正的元凶。根据我和赵老事后的推测,以他身上的那两个本命字,尤其是那个正字,应该足够他抵挡此处的天道反噬,至少六次。不过,终归是死了,不管有什么本命字,也不能够在村子里再掀起什么风浪了。” 魏无咎的脸上还挂在不可置信的表情,“你真的把那人杀了?而且自己居然毫发无损,活着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你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的?” 楚泽示意魏无咎进屋说话,随后少年率先做在屋子里的木桌边,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上了一杯冒着白烟的热茶。 一杯滚烫的茶水下肚,楚泽的脸上也浮现出两片红晕,少年沉声道:“还记得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么。” 魏无咎也不是笨人,很快就联想到了昨夜展颜出手救下楚泽的事情。 那段时间不长,却只有楚泽和展颜两人待在屋子里。 魏无咎轻声问道:“难道那个冷冰冰的展颜还给你留了底牌?” 楚泽平静道:“确实是留下了底牌,一开始我还不明白,等早晨起来观大潮的时候,才有所触动,发现她留给我的底牌。恐怕这也是她敢让我去杀死那个符师的原因。” 魏无咎摸着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语道:“要不让我也装装弱势,去求这位黑衣女侠给我也留一个保命的底牌?” 楚泽瞥了一眼魏无咎,轻声道:“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要是你真的腆着脸去找展颜姑娘,她说不定会把你丢给那些发疯的村民。况且,现在别说你,就连我也找不到她与祝前辈在何处。” 虽然口中这样讲,楚泽却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望向了铅云厚重的天空。 少年隐隐觉得,在那层云之上,似乎有几双眼睛在盯着这里。 而且不怀好意。 …… 村南破庙,仿佛回归道了当初无人的境况,鸦雀无声。 庙宇深处,杂乱破败的大雄宝殿里,年轻僧人正盘腿坐在佛像前,面如金纸,呼吸缓慢,吐纳之间,却是吐气多,吸气少。 一旁的杂草堆里,倒着那位年轻的游方道人,也是脸色惨白。 游方道士艰难的转动头部,看向年轻僧人。 等道士的视线扫过僧的小腹时,脸上也不由自主的露出几分苦涩。 就在年轻僧人的小腹位置,麻黄色的僧衣早已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露出了血肉模糊的一个孔洞,足足有三指宽,贯穿的年轻僧人的身体。 其实游方道士比僧人的境况更惨,他的左手也已经齐肩而断,此时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止住了鲜血,这才没有因为流血过多而昏迷。 即便如此,游方道士仍旧不忘打趣道:“你看咱们两个这一次是不是脑袋都让门给夹了,非要和那该死的臭道士过不去,乖乖认个怂,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年轻僧人睁开双眼,“我不会做,你也不会。就算再来一次,也是如此。” 游方道士刚想反驳,却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猛地望向头顶。可惜他的头顶时一片灰瓦,什么都看不到。 坐在一旁的僧人不由的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此非善者。” …… 村东头,那座同样破旧的山神庙里,原本就斑驳不堪的那座居于主位的泥塑山神像,无缘无故的开始自己剥落,从头到尾一寸一寸化成灰尘。 一个背着剑匣的虚影从塑像当中一步跨出。 虚影望着天空,看不到表情,身上散发着凛然的气息。 “无论你们想要做什么,都要先过我佘涂这一关。” 随即虚影拔地而起,直冲云海。 白马村上静止不动的厚重云层,霎时间翻滚如沸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一十六章:佘涂 天上云海滚动,地下无人知晓。 身负剑匣的虚影穿过厚重云层之后,骤然膨胀,最后变成一尊足有三丈长的法身巨人。 三丈法身,六丈金身,九丈法相。 再往上,那就是食过人间香火的神仙才能幻化的虚影。 云海的边缘,站在三个人影。 同虚影化身的法身相比,这三个身影与棉花上的三粒芝麻差不多大。 没等虚影开口说话,三个身影当中的一人就呵斥道:“当年被风波亭逐出宗门之人,竟然还敢在此处现身!” 一阵莫名的大风从极高的天空中吹落,缕缕如刀,切在佘涂的法身之上。 口含天宪,法随言出。 站在三人中稍后的一位穿蓝衫,戴高冠的老者负手而立,表情温和,眼底却有着一丝极为冰冷的漠然。等到大风刮过后,老者亦开口道:“我看你只剩残魂一缕,本就是借助残破泥胎塑像苟延残喘,何必做这样的无谓的阻拦。若你心意回转,老夫甚至能够帮你再塑神像,续命百年。” 同时,三人当中那位身披袈裟的中年僧人也点头道:“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阻挡在三人身前的佘涂轻笑一声,大声道:“当初,风波亭被灭门之时,你们这些宗派一个二个视而不见。等到‘千秋’阵起,又想要借助大阵,淬炼宝物。如今眼见‘千秋’势大,便想要过河拆桥,你们这些鬼域心思,真当旁人看不出来?何必找这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你们既然知道我是谁,就也应该知道我的性格。” 率先开口的虎头大汉冷声道:“冥顽不化!” 四人脚下的云层中好似遭受风暴的大海那般开始疯狂涌动。紧接着,就见到一柄纯黑色的飞剑从云层当中破空而出,高高跃起,犹如猛虎扑食般,以剑尖对准佘涂法身的胸口,直坠而下。 佘涂不躲不避,冷眼看着飞剑坠落,有条不紊的盘膝坐在云巅。 佘涂倒转右手,在背后剑匣之上轻轻敲打一次。 原本紧闭无缝的剑匣,发出一声清脆声响,随即打开一条有佘涂法身手指宽的缝隙。 “重嶽!” 一柄厚重的扁平,没有剑尖的灰色大剑,从剑匣的缝隙当中飞出,立在佘涂面前。 飞剑对重剑。 后者分明只是一个虚影,却将前者死死抵住,对峙在佘涂法身前三寸,便再也不得寸进。 站在云海边缘的虎头大汉并不吃惊,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再度喝道:“再来!” 涛涛云海再度翻滚,这一次,有两柄飞剑分别从佘涂的身后与左侧飞出。 端坐在云端之上的佘涂,低眉敛目,双手放在膝盖上,抬起右手,在膝盖上极速敲打了两下。 “罗浮!” “终南!” 剑匣当中再度飞出两柄飞剑,如同老练的沙场武将,分别找上自己的对手。 虎头大汉见一而再而三的受阻,当下也是心头无名火起,猛然挥手,怒道:“本座今天倒要看看你的剑匣当中究竟多少飞剑!” 霎时间,在三人身后的云海末端,如同煮沸了的开水一般,不断翻滚搅动起来, 云海之下,那漫天洋洋洒洒飘落的飞雪,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扯住,竟然呈现出倒飞之势,纷纷涌入云层。 等到这些雪花从云层当中飞出的时候,已经形成了数千飞剑,犹如雪崩一般,落向佘涂的法身。 佘涂一挑眉毛,望向面前浩浩荡荡如大雪崩般落下的“飞剑”,伸出左手,叩指轻弹三下,剑匣大开,瞬间又飞出三柄飞剑虚影。 “沧海!” “富春!” “铜雀!” 六柄造型不一,大小不同的飞剑围绕着佘涂环绕成一个圈,不断旋转,犹如铁壁。 漫天雪花凝聚而成的飞剑撞击在六柄飞剑形成的铁壁上,发出金属铁器敲击的清脆声响,却始终无法伤及内里的佘涂分毫。 站在虎头汉子身后的高冠老者望着眼前的景象,点头道:“不愧是当年被称为风波亭战斗力最强的修士,即便死后只剩一缕残魂,都还有这般的手段。” 旋即,负手而立的老者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掌,聚指成爪,逐渐收拢。 一碧如洗的苍天之上,忽然响起了不合时宜的阵阵雷声。 等到老人的手掌凝聚成为一个拳头之后,天空中缓缓飘来一朵白云,恰好停留在佘涂法身上空。 老人面无表情,平静道:“诸天大道三千,我有雷池一座。” 漫天飞剑此刻尽数崩坏,重新变成那鹅毛般大小的雪花,纷纷落向地面。 九天之上,高悬在佘涂头顶的那片白云,却像泼入墨水的清水,逐渐染上一层摄人心魄的黑色。 等到老者话音落下,由白云变成乌云的云中传来一声极为响亮的雷声。 三道如同水蟒一般粗细的巨大雷柱,毫不留情的劈向佘涂的法身。 佘涂头也不抬,嘴唇微动,不见出声, “北风卷地白草折。” 一直被佘涂背在身后的剑匣从法身背后弹起,在空中打着旋,越过法身的头顶,随后稳稳的落在佘涂的膝盖之上。 剑匣底部,还躺着最后两柄不过半截手臂长短的飞剑。 一剑北风,一剑白草。 两柄短小的飞剑笔直飞出,毫不畏惧的迎上天空当中落下的三道青雷。 整个白马村里,都能够听到从云海之上传出的轰隆雷声。 原本端坐在屋内的楚泽和魏无咎快步走出屋子,站在积雪深厚的院子当中,恰好看到刚刚被清空的天空中,再度落下雪花,除此之外,一切都被厚厚的云层遮挡,什么都看不见。 立于楚泽身后的魏无咎低声问道:“这好好的天为什么突然打起雷来了?” 楚泽咬着嘴唇,沉默不语。 少年好似抓住了一些头绪,可一时间也不得要领。 雨花巷当中,对坐在一张木桌两边的黑瘦少年正在和宋汲大眼瞪小眼。 村里现在乱成一锅粥,没人有心情,在这种时候道雨花堂来喝酒。 听到雷声后,宋汲只是抬眼望了望,随后摇头轻声道:“神仙打架。” 黑瘦少年仿佛压根没听到雷声一样,反倒开口询问宋汲道:“那你是神仙吗?” 宋汲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少年,缓缓道:“是也不是。” 少年再度询问道:“那你去打架吗?” 宋汲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叹了一口气,许久之后才自言自语道:“不好说,不好说。” 黑瘦少年不再问话,而是从板凳上站起来,走到屋檐下,蹲下身子,迟迟的抬头看天。 云层上,三道青雷遇上两柄飞剑,好似绸缎遇上锋利剪刀一般,没等彻底落下,被硬生生裁成数截。 只可惜可惜,三道雷中,最后仍旧有一道手指粗细的雷光劈在了佘涂法身的肩膀上。 不见佘涂法身被洞穿,而是被青雷击中处,好似遇上了暖阳的冬雪,在顷刻间就融化了大片。 隐约间,好似有“雪花”从“伤口”处不断飞出。 坐在云上的佘涂恍若未闻,两只眼睛,始终冷冷盯住面前的三个“渺小”身影。 一直不曾言语的僧人此时开口, “施主,若此时放下,还可渡彼岸。莫要执迷不悟,最后彻底落得道消身死的下场。” 佘涂微微我一笑,八柄飞剑的虚影在他身后一字排开。 这个被逐出宗门后依旧一直默默守护着风波亭的男人坚定道: “我佘涂别的没有,只剩这最后的一缕残魂。无论你们想要做什么,都先从我佘涂这缕残魂上跨过去再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一十七章:后手 白马山大风坪,山头平坦如桌,也被白马村里的村民称之为“桌山”。 山想要与我喝酒吗?我酒都倒好了,卫大人怎么不喝,难不成是嫌弃我宋某人?” 中年道人缓缓抬头,盯住宋汲,半晌后才冷声道:“宋师在同我开玩笑?” 宋汲摇头道:“我可不敢与卫大人开玩笑,这酒你喝便喝罢,不喝我倒掉便是。” 说完,宋汲就真的伸手去拿桌上的碗,似乎真的想要把碗中的酒倒掉的意思。 中年道人猛然伸手,先宋汲一步,端住酒碗,随后咬牙道:“既然如此,我再卖宋师你一个面子!” 一碗寡淡至极的清酒被中年道人毫不犹豫的一口气饮入腹中。 看着中年道人用一只手的宽袖遮住脸,一只手端着酒碗饮酒,宋汲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冷笑道:“装模作样,道貌岸然。” 等到中年道人把酒喝完,宋汲这才收起脸上的微笑,面无表情道:“卫大人此次前来,有何贵干?” 似乎喝完这碗酒液用光了中年道人全部的耐心,中年道人同样板着一张脸,冷声道:“这一次,大齐王朝需要你做最后一件事。此事之后,宋师你与大齐便两不相欠!” 宋汲眯起眼看着面前的中年道人,轻声道:“这件事恐怕大齐从当初千秋大阵布置好那时起,就开始谋划了吧。如今多年放线,也是该一朝收竿,连本带利一起赚回来了。 “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情,也就你卫大人做的出来。” 中年道人呵呵一笑,并不以为意,“能为陛下与大齐做事,是我的福分。” 宋汲却一摆手道:“别说这么多废话,究竟要我做什么,你直言便是。” 中年道人沉声道:“帮我拿到此地的武道信物与佛门信物,再离开村子,这便是大齐王朝需要宋师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宋汲思忖片刻,对着中年道人轻声道:“看来卫大人已经拿到了另外两样信物了。我说那些一直在观望的家伙为何突然发难,原来都是卫大人所为。那看起来,这座白马村不日也将彻底从风波湖畔消失了。” 中年道人点头道:“我也要在此恭喜宋师,终于不用再待着这座村中,从此恢复自由身,逍遥天地间。” “逍遥?!”宋汲冷笑一声,“我宋汲从踏上修行大道以来,就没想过‘逍遥’二字。离开此处后,我便会再入北荒深处。” 中年道人正色道:“宋师所为,令人拜服。” 宋汲冷声道:“你也不用在我这里装模作样了。你要的东西,我自然会帮你拿到,一个时辰之后,还是此处,你来拿东西便是。” 中年道人当即郑重行礼,随后果决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雨花堂。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这位卫大人哪里是一位玄修,分明是最最上乘的兵家修士。” 宋汲看着中年道人离去的背影,轻声自言自语。 “这家伙看起来就不像好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后屋当中待着的黑瘦少年,已经走到了宋汲身旁。 宋汲有些好奇少年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便打趣问道:“何以见得?” 黑瘦少年平静道:“他笑起来很假,人更假。” 宋汲愣了愣,他没想到一直不显山露水,犹如闷葫芦一样的黑瘦少年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再看少年明亮的双眸,顿时生出恍然大悟之感,似乎明白曹何为何会破例将这位少年收做弟子的缘故。 想了想,宋汲忽然开口问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转头看了看宋汲,丢下冷冷的两个字,“樊铁。” 一直面无表情的少年再度扭头进屋。 站在柜台后的宋汲支着胳膊,两只手插入大袖当中,半靠在柜台上,看着在空中缓缓晃悠的门帘,微笑道:“有点意思。” 随后,这位酒肆的跛脚掌柜冲着门内喊道:“我出去一趟,你在这好好看店,等我回来。”、 也不等樊铁回应,宋汲就自顾自走出内堂,站在了落满了雪的院子里。 以往都把毛巾搭在肩上的宋汲,第一次把手中的旧毛巾扎在了右手的手腕上。 下一刻,宋汲轻轻的雪中一点,在大学中飘然而去。 …… 云层之上,等到九九八十一道青雷劈完之后,佘涂的三丈法身已经支离破碎,摇摇欲坠。 排在法身背后的八柄飞剑少了整整三柄,剩下的五柄飞剑也都黯淡无光,几乎淡的只有最后一层影子。 三人当中的中年僧人开口道:“佘涂施主,放下执念,随贫僧去把。” 三色佛光从是僧人的脑后亮起,原本渺小无比的中年僧人寸寸拔高,忽然化身为一尊六丈的巨大金身,端坐天地之间。 僧人低颂一声佛号,伸出自己的巨大手掌,猛然压向佘涂的法身。 端坐在原地的佘涂始终不曾退却一步,望着镇压自己的金色巨掌,面带微笑。 只见佘涂的嘴唇微动,好像在说。 我尽力了。 只不过,没等到手掌压下,云海当中忽然飞出一抹灰光,内敛深沉,裹挟着重如泰山的势头,让人忍不住联想起铁匠铺中,那些铁匠打铁时,重重挥落的铁锤。 灰光沉重,狠狠撞在中年僧人金身巨掌上,竟然震的僧人不得不收回自己的大手。 旋即便听到云层中传来一个极为愤怒的粗犷声音, “什么玩意,像你们这种登楼境的修士,都应该统统丢到北荒去喂妖族!” 一个穿着短衫的虬髯汉子猛地从云中钻出,那抹阻挡住僧人巨掌的灰光也缓缓落下,变成了汉子手中的一柄灰色长剑。 剑无剑尖,同佘涂那柄重嶽极为相似。 之前率先向佘涂发难的剑修沉声道:“你是什么人?!” 汉子冷冷一笑,大声道:“洪崖洞曹何,特来领教几位的威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一十八章:讲道理 村子上空的雷声一阵响过一阵,听得人心惊胆寒。 自古就有雷声能够驱人心中的邪祟鬼魅的说法,白马村当中那些被仇恨蒙蔽了心智的村民,也极为意外的因为这样一场惊雷,吓退了勇气,也吓破了胆子。 等到雷声彻底停歇,两个少年走出学堂后,眼中看到的村子,仅仅只剩下曾经鸡飞狗跳的杂乱模样。大部分的人家都将户牍门窗紧闭,一副生怕神明降罪自己刚刚做过亏心事的样子。 魏无咎冷哼一声,轻声道:“刚才还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现在又都变成缩头乌龟了。” 楚泽心中并未责怪这些村民之前的所作所为,况且这些事情并非是村民一方的过错。 外乡人当中,既有“薛画眉”这样的心眼不坏的“好”人,也有胡南简这般不讲道理的“坏”人,。 楚泽和魏无咎这样的,随心而为,始终紧握一根绳的,则是为数不多的;另一类异人。 发现没有村里人喊打喊杀的魏无咎稍稍松了一口气,至少少年这一次不用再像过街老鼠那样东躲西藏了。 就在此时,从街头方向,此宗门内有一方种满天下稀世莲花的小洞天,被称为“莲池”。 楚泽一边回想,再抬头看时,发现赵柳阳和魏无咎已经走远,只留下他和本叫苏白檀的薛画眉,还站在学堂门口。 少年猛然回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开口道:“一时失神,不好意思。薛……苏姑娘,快请进。” 薛画眉跟着楚泽走进学堂,轻声道:“在村子里,你依旧叫我‘薛画眉’就好了。” 楚泽羞赧的笑了笑,便缓缓道:“我这个人嘴拙,人也有些死脑筋。感谢的话不太会说,昨天晚上薛姑娘的举动,我都听魏无咎说了,以后薛姑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一定在所不辞。” 薛画眉微笑道:“师父一直告诉我随心而行。之前在鼓楼同你说话,还有昨夜我所做的,都是如此。你大可不必感谢我,如果不顺心意,就算你那位朋友求我,我也未必会出手帮你。况且,也不是我救的你。” 楚泽没想到薛画眉会这样说,走出十几步后才再度开口道:“也许你可以不在意你说的那些话做的事,但我楚泽绝对不会忘。” 跟在少年身后的薛画眉没说话。 她透过风雪看见不远处屋子里点亮的油灯,紧了紧身上的白狐裘。 薛画眉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古怪念头,说不定眼前的少年,真的是这座学堂主人的亲传弟子。 等到四个人分席落座之后,赵柳阳就开始捧着茶杯讲述自己之前做的事情。 这位来自扶摇山的道士,似乎掌握着一手独特的算术,经过兜兜转转的一番寻找,真的从其他进入白马村的外乡人口中得到了某些消息。 这一次白马村“开门”,应当是最后一次“开门”。 为此,当初在白马村留下四个信物的宗派与大齐皇宫都派人前来,决定一劳永逸的解决“千秋”大阵带来的问题。 赵柳阳沉声道:“刚才天上传来的雷鸣声,应当就是当初留下信物的方寸山派来的长老在使用五雷正法。道家,释门,还有武者,派出来的应当都是至少半只脚踏上两层楼的登楼修士。好在南湖书院还算顾点脸面,只是让燕玉堂来白马村而已。只不过这位年轻的读书人,不来好像才更好一些。” 楚泽咬了咬嘴唇,“那拦在云层之上的,会是祝前辈和展颜姑娘吗?” 赵柳阳摇摇头,“如果你说的是那位创造了‘千秋’大阵的祝文山前辈,他现在应该再白马山大风坪上。至于有胆量和实力在云山拦住那位登楼修士的人,我也猜不出来会是谁?” 几个人其实都所知有限,赵柳阳遇到薛画眉后,两人也曾一起商量考虑过这件事。 村子里原本也有几位实力不俗的修行者,像四大高门当中的供奉或家主,春风药铺当中的那位懒洋洋的伙计,学堂当中的先生顾以方,还有村子南边的铁匠曹何。 这些都是他们这些“外乡人”进来之前,宗派或者长辈所告知的明面上的修士。 至于白马村暗处还藏着哪些厉害角色,他们这些外人就很难得知了。 能够拦住三名登楼修士,至少也是一位相同境界,甚至境界更高的修士才有可能办到。 不过赵柳阳和苏白檀这两位正统的山上修士绝对想不到,第一个出面阻拦的,会是村东头山神庙中的佘涂残魂,而同为宗派中人的曹何,也会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站在三位登楼修士的面前。 赵柳阳挠着脑袋,沉声道:“不管怎样,天上是神仙打架,我们这些连楼梯都没看到的修行者连去旁观的资格都没有。” 楚泽深吸一口气,透过大门望向天外,缓缓道:“他们这样做是乘人之危,他们的做法,不对。” 少年的话掷地有声。 赵柳阳连忙摆手让楚泽不要再说,随后压低声音,沉声道:“我当然知道他们做的事情不对,可我们现在没办法同这些人讲道理。从修行和江湖诞生开始,道理就不再是从嘴里说出来的了。就算是最能够讲道理的儒家,若是真的要同人讲道理,大多数时候也会变成用拳头来讲。 “如今我们人微言轻,是因为实力不足。我知道你心中肯定看不惯这样的做法,可我们也只能看着他们这样做。现在能做的,也只能寄希望于拦住他们的人,拳头更硬,能够把我们认为正确的道理‘讲’出来。” 楚泽看着赵柳阳那极为认真的表情,不再说话,转而默默点头。 坐在一旁的薛画眉没想到这位扶摇山上的天才,心中还藏着如此“离经叛道”的想法,微笑道:“没想到你这位早就在在扶摇山上名声煊赫的赵小神仙,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赵柳阳嘿嘿一笑,“我这是实话实说,不过苏仙子你出去之后,可千万别向别人提这件事,我可还想多活几十年。” 随后,赵柳阳又转头对楚泽和魏无咎道:“现在,这座江湖也许是他们的,但只要我们努力修行,好好活下去,总有一天,这座江湖会变成我们的。只要那是,我们还握着心中的那根准绳,我们眼中的天下就一定会变得更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一十九章:大树 佘涂的法身虚影拦在面前的时候,三位登楼修行者并不觉得气愤,也不感到意外。 当他们做出来到白马村的决定时,就已经想到坐镇此地的祝文山会有应对之策。 但是曹何站在他们面前时,三人心头俱是一沉。那位不知道出身何处的虎头大汉更是尤为愤怒,猛地拉开衣衫,露出大块胸口皮肤。 就在此人的胸口上,纹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下山虎,此时正散发着猩红色的光芒,随着这位剑修的胸膛起伏,不断闪动。 穿着绣有仙鹤两只的老道厉声道:“曹何,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站在最前方的虎头大汉冷笑一声,“和这个不长眼的家伙说这么多作甚?!” 没等老道与和尚再有开口的机会,大汉胸口处的猛虎竟然从汉子的胸口处一跃而出,化为一道金黄色的流光,转眼已经到了曹何的面前。 站在原地的曹何岿然不动,电光石火间微微扭头,与金黄色的流光擦耳而过。 只是这一次的碰撞还是引发了如同炸雷般的声响,曹何的耳垂裂开一道细微的伤口,流出殷红的鲜血来。 金黄色的流光转眼飞回到虎头大汉的身旁,在大汉身后来回绕圈。 一击未能得手的虎头大汉神色冷漠,沉声道:“你把‘天铁本命’修炼到了第八重。” 曹何一抹耳垂,看了看手上的血迹,点头道:“一月之前刚刚踏足第八重。我之所以阻拦在各位面前,并非想要阻拦各位拿回本就属于各自宗派的信物,而是请求各位再晚些出手。” 虎头汉子再度冷笑,极不客气道:“是你曹何这些年在这种穷乡僻壤过蠢了,还是在我们面前故意装疯卖傻?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村子里在发生什么事情。” 曹何拱手道:“先前顾以方手中的儒家信物就已经被人夺去,所以千秋大阵再怎样也熬不到明天。但三位若是强行想要进入大阵当中,我曹何一人自然是拦不住。但各位真的做出过河拆桥的事情,想必那位当年就已经发过一次疯的祝文山再疯起来,说不定真的找几人来陪葬。” 身材壮硕的汉子皱起眉头,冷声道:“你这是在威胁我们?!” 曹何沉声道:“不敢,在下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站在虎头大汉身后的老道绷着一张脸,“就算我们此时收手,你觉得那两位就愿意放过我们?等到他们功成,加上你就是三位登楼修士,到时候胜负如何,就难以言说了。” 平时落在村民眼中就只有“闷葫芦”和“酒鬼”印象的曹何,此时说话极有条理,好似那些读书破万卷的儒士般侃侃而谈,“此时大阵当中尚有一只老鼠,就算那位真的功成,也是先找那只‘老鼠’的麻烦。若三位愿意现在‘作壁上观’,我愿意连同身后这位前辈,加上村中的那位谪仙,共同做保,就此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余怒未消的汉子讥讽道:“堂堂登楼修士何时也心甘情愿变成他人的口舌了。” 不等汉子再开口呛声,从头到尾也未说过几句话的中年僧人忽然开口道:“若是能够少几分杀孽,曹施主的提议也未尝不可。不过,有些事情口说无凭,我们三人也不能单凭曹施主几句话,就真的再此等几个时辰。” 此时云层下忽然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一群最不守信用的家伙,还敢先谈‘信用’二字。不过此次你们要是真的拿出诚意来,在村子外乖乖等着,那我们当人也愿意退一步,按曹何说的那样办。” 认出是祝文山声音的三人对视一眼,片刻之后,由中年和尚点头道:“既然祝施主愿意退让,我们也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之人。那我们就此说定,我三人离开白马村,再给你们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无论事情发展如何,我们三人必然会进村找到当年留下的信物。” 祝文山同这些“山上”修士实在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这一次连口的懒得开,仅仅是传音给曹何,再由后者把这件事真正敲定。 就在天上的事情刚刚告一段落的时候,先前坐在学堂瓦房当中的四人也已开始各行其事。 真名叫苏白檀的俏丽女子被楚泽拜托留下来照顾顾以方,而他则带着魏无咎同赵柳阳一起往大风坪的方向而去。 大雪此刻已经停歇,但村里的大街小巷连同房屋院子当中,无一不是一片雪白。 同样也是三人的楚泽走到泰山街尽头,原本那块写着“春深”二字的石碑早已破碎,化为齑粉。 楚泽三人站在山脚下,抬头向上望去,恰好有一阵风自上而下吹来,将山上的白雪扑簌簌吹落,又在楚泽他们头顶上造了一场雪景。 顾不得对那块老物件石碑的消失感慨,楚泽对着站在身前的赵柳阳缓缓开口道:“白马山我清楚,是村后诸峰中的边界,也是百十来座山峰当中最高最平的那一座。从这条春深街能够走到青萝山顶,站在那一处向西北望,只要不是阴天下雨就能隐约看到白马山。依照我们的脚力,真正翻山越岭爬过去,至少需要半天时间。” 赵柳阳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后轻声道:“这样就难办了,你们两人又是那位指名道姓要带过去的。要真是靠两只脚爬过去,肯定会误事。就算我用腾云驾雾的手段,一次最多也只能带一人上山。” 此时,恰好落在后面的楚泽拉住身前的赵柳阳,示意他靠近说话。 等两人走到魏无咎身后五步外,楚泽这才对着赵柳阳悄声道,“既然如此,你先带魏无咎上山,我在此处等你便是。” 赵柳阳皱了皱眉头,发现楚泽不是在说笑,开口问道:“你确定要一个人留在这里?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们?” 楚泽微微一笑,“你们放心去便是,等你回来,我一定还是完完整整站在此处。就算真有什么问题,我一人也应付的过来。” 赵柳阳表情有些为难,“当真?” 楚泽郑重点头道:“当真。” 见楚泽如此坚决,赵柳阳也不好多做劝阻。 不知为何,从见到楚泽开始,赵柳阳就觉得无论什么状况、什么事情,只要有眼前的少年在,就能够让人感到放心。 现在依然如此。 再度用眼神和楚泽确认后,赵柳阳重新走回魏无咎身旁,以单手结印,猛地一把抓住身旁魏无咎的手臂。还没等身旁少年反应过来,两人就在漫天风雪中冲天而起。 “姓赵的神棍,你疯了……” 站在原地的楚泽只是隐约听到魏无咎的骂声还回响的半空。 少年转过身,望着被积雪覆盖的空无一人的街道,气定神闲,好像在等待一位老友的到来。 等到头顶的“大雪”落尽,少年白头的时候,的位于泰山街两旁,紧紧闭起朱红色宅门的大宅大院果然重新打开了自己的大门。 剑贾,武徐,儒陈,道高。 贾徐陈高,就是几乎祖祖辈辈住在村子北边两条街的四个豪门大户。 当然,这四个姓氏代表的不只是四个有钱的地主家而已。 除去在中原发展的不够迅速,根基还算不上稳固的释门之外,这四个家族其实也代表着村子中对于修行大道的四个分支。 所以贾家会让余星河进门,而老村正陈穆会每逢村子里出大事时,去学堂坐一坐。 一定程度上,这四个大户也代表了白马村的修行根基。 只不过,无论是什么事物,若根基已经腐烂,便是神仙下凡,也难以妙手回春。 楚泽双手环于胸前,冷眼看着从四扇大门当中走出的人影。 斩草要除根,砍断一棵参天大树更是如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二十章:上山 楚泽并不清楚剑贾曾经与余星河交好的事情,但是贾家却清楚的知道余星河可能是死在眼前少年的手中。 原本贾家想要押宝余星河,希望这位剑道天赋和修为俱佳的年轻人在成功离开白马村时,能够带上大院中最有天赋的那个少年,重回人间,为贾家开枝散叶,再延血脉。 按照赵静轩的说法,白马村最鼎盛时有二百户,实则真正的活人不足百人,其余皆是被大阵护住,暂时保有记忆的阴魂。 活人当中,又以懵懂少年和孩子居多,这也是顾以方之所以会留下来的原因。 为生民立命。 这是当年儒家张圣人说过的四句话当中的一句,一直被奉为儒门中人行事的目标准则。 十几年来,顾以方以儒家经典为这些懵懂孩童开灵智,让他们有希望能够走出村子。 虽然最后真正闯出名堂的不过两位少年,而且都不曾回来看过一眼,可顾以方仍没后悔自己这些年以来的行为。 赵静轩最后告诉楚泽,如果顾以方能够撑过眼下这一劫,那十年之内有望真正封圣。 儒家中能够称之为“圣人”的不少,大多是那种亚圣人,也就是屈居在孔张孟庄四位真正圣人之下的那种小圣贤。 即便如此,在孔林文庙当中留下姓名的,加上四大圣人,也不到二十个。 楚泽并不觉得赵静轩在开玩笑,在短短一天的接触当中,这位顾先生在少年心中留下的印象,只有一句话——言谈举止自有章法气度。 贾家当年也曾有三个人走出过白马村,如今最后的机会被楚泽硬生生切断,也就说贾家剩下的所有人,都极有可能会给即将消失的白马村陪葬。 那些本就阴魂不散的不提,贾家大宅当中还是剩有几个活人,其中就有想被贾家老太爷送走的那一位少年。 所以出现在楚泽面前的贾家人最多,几乎是贾家仅存的全部修行者。 原本与楚泽从未有过正面冲突的其他三家之所以这一次一齐出手,少不了背后那位一直在白马村当中搅风搅雨的幕后黑手的推动。 如果能活下去,没有人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哪怕需要做一些昧着良心的事情。 看着四家人逐渐聚拢在一起,楚泽冷着脸,平静道:“我不知道他给你们许诺了什么,但我敢保证,你们事后绝对什么都得不到。” 站在最前方的一位中年男人冷哼一声,“我们之间的交易轮不到你一个小鬼插嘴,看在同村一场的份上,我再问你一遍,你当真要当着我们上山?” 面对数十人的浩荡阵势,楚泽不退反进,又往前走了几步,沉声道:“有些事他们不愿做,不忍做,并不代表我不会做,不能做。先生常说‘与人为善’,可惜在面对某些冥顽不化之人的时候,只能与人为恶。” 话音刚落,站在原地的少年已经开始奔跑起来,竟然一个人冲向了面前的人群。 大概也没想到楚泽会如此决绝的冲向自己,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被面前少年的行为吓的愣在原地,只有少数几个站在背后的人反应过来,高喊了一句“动手”。 义无反顾的少年瞬间冲进人群。 羊入虎口?或者是狼入羊群? …… 村南破庙,当跛脚的宋汲缓缓走进大殿的时候,无论是年轻道人和年轻僧人都没有察觉任何异状。 可越是这样,才越让两人觉得恐怖。 虽说在村子当中,三教中人的修为都被死死限制在五境之下,可也不至于等一个人走到面前的时候才有所察觉。除非这个人的实力,已经远远超出他们所能应付的范围。 宋汲来到破庙之后,并未直接开口就问面前的两个人讨要东西,而平心静气的坐在庙里那个烂蒲团上,轻声道:“怎么,在那个不要脸的家伙手上吃了不小的亏吧。” 年轻道人和年轻僧人没有任何回应。 宋汲无奈的笑了笑,摇头道:“你们两个的身份我都清楚,算卦的李十七,外加那个老家伙的徒弟。反正时间还早,我们聊聊天也无妨。别把我和那个家伙当成一路人,不然我早就能动手把你们两个拍死在这里,而且保证连渣都不剩。” 宋汲说这句话的时候轻描淡写,可听着的两个人却觉得有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被宋汲直接道破姓名的游方道人李十七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前辈和在下的师父与宗门有什么渊源?晚辈该如何称呼您?” 宋汲瞄了一眼躺在茅草堆里脸色苍白的李十七,开口道:“不算关系好,当年你师父偶然给我算过一卦,算的挺准,可惜不是什么好卦象,所以让我给打了一顿。我叫什么并不重要,你们知道我姓宋就好了。” 年轻僧人轻咳两声,艰难开口道:“佛门有句话叫做无事不登三宝殿,虽然前辈说自己和那个道士不是一路人,但你们的目的其实是一样,不知道晚辈说得对不对。” 宋汲拊掌笑道:“对极对极。我向来明人不说暗话,我来此处的目的和那个家伙相同。” 如果曹何也在此处,听到宋汲说自己“明人不说暗话”,一定会翻一个大大的白眼。 你个跛子不是向来喜欢说些虚无缥缈的话吗。 听到身边的和尚一下就说准的宋汲的目的,游方道人害怕眼前看起来年纪不算大的前辈一个不高兴,当真一巴掌把自己拍死了,连忙赔笑道:“前辈,咱么能不能……” 没等李十七把话说完,宋汲一摆手,缓缓道:“要是想和我讲道理的话就此打住,你要是想讲道理,那我就真的不讲道理了。” 李十七只好又把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顺便隐晦的扯了扯身旁难兄难弟的僧袍。 宋汲看到了李十七的小动作,却也当视而不见,接着自顾自说道:“我愿意和你们坐下来聊天,也是觉得就这样动手有些不太好。毕竟你们两个的师父和我都有过交集,算不上陌生。” 说罢,宋汲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李十七,缓缓道:“你在走之前,可以去村子西边的平安巷里,找一户门上挂着一张褪色门神的人家。那户人家无人居住,正堂上挂着一个大大的‘道’字,收好这个字。” 没等李十七开口询问,宋汲的视线又转向年轻僧人,冷声道:“佛祖当年在孔雀寺说法,讲到过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何为‘爱别离’?何为‘求不得’?自己都不求,何来求不得。” 宋汲说完这两句话后,缓缓从蒲团上站起身,伸出的手指被大拇指扣住,两指间还夹着一颗极小的碎石。 宋汲屈指一弹,破庙当中的残存的佛祖金身就这样被一颗小碎石打成齑粉。 破庙里顿时尘土漫天。 李十七不断挥手,才把面前的灰尘驱散。 等到尘埃落定时再看,宋汲已经不知所踪。 李十七惊讶的看向只剩下一个莲花底座的佛祖金身塑像处,轻声道:“那件释门不会就藏在这尊佛祖金身里面吧?” 可等到李十七看向年轻僧人时,却发现对方双目失神,根本没有发觉眼前的异相,似乎处在元神出窍的神游状态。 李十七连忙拍着年轻僧人的手臂,大声在他耳旁喊道:“你的东西被那个交货拿走了!” 可惜年轻僧人还是充耳不闻,当真和那些得了失魂症的人一般无二。 …… 放下魏无咎的赵柳阳马不停蹄的从山上往山下赶。 年轻道人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总觉得少年瞒着自己的是一件大事。 而且在看到的祝文山的表情后,赵柳阳更确定了自己的预感。 只不过,等赵柳阳回到山下之后,却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惊的说不出话。 雪地中,一位少年摇摇欲坠的站着。 少年右手的长剑上,还有鲜血滴落。 可在鲜血落到雪上的时候,却又瞬间消失。 少年左手上握着一截黑色的木头。 黑的发亮。 少年缓缓转过上半身,声音低沉沙哑,却又无比坚定, “我们可以上山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二十一章:黑木 有些事并不是依靠人多势众就能做到,在这个不太讲道理的江湖里,也许隐藏与深巷当中的酒肆掌柜,也有可能是一位大修行者。 无论村里的四个豪门如何自命不凡,身处在白马村中,只能是坐井观天。 要依靠人数多寡取胜,只有可能发生在寻常城市的帮派斗争当中。 就算有余星河的失败在先,这些村里的修士仍旧不曾觉得楚泽能够有多么厉害。 谁又能想到这个一年到头始终穿着打补丁衣服少年的身影,早已经不能和他们印象当中的那个一步巷里的少年重叠在一起了。 站在赵柳阳身后,乘着白云扶摇直上的楚泽始终一言不发。 赵柳阳轻声问道:“那些人,是那四家的人?” 楚泽点点头。 发觉赵柳阳看不见他点头后,楚泽这才开口道:“没错。” 声音沙哑犹如凹凸不平的磨刀石。 赵柳阳挑了挑右边的眉毛,随手从道袍的宽大袖子当中拿出一个白皙如玉的葫芦。 “来一口?” 赵柳阳晃了晃手中的葫芦,递给身后的楚泽。 楚泽看着赵柳阳手上精致小巧的葫芦,犹豫片刻后却没有接到手上。 少年抱歉道:“多谢好意。只是来之前喝最后一次酒的时候,被人叮嘱过,修为不到前,还是尽量少碰酒为妙。” 赵柳阳也没觉得被驳了面子,笑眯眯收回葫芦,好奇道:“不喝酒?我听说只有四境之前的武夫才有不喝酒的说法,你小子不是……” 自顾自说到这里,赵柳阳自己也愣住了。 年轻道士脑袋中迅速闪过数个画面,还回头偷看了身后少年一眼。 赵柳阳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到现在都没弄明白背后少年究竟走的哪条修行大路。 好在赵柳阳不是那种喜欢打听别人秘密,特别还是修行秘密的人。 赵柳阳用牙齿拔起塞在葫芦上的软木塞子,把鼻子凑近葫芦口,极为满足的一闻,赞叹道:“不愧是大齐左泉郡特有的浮冬刀。” 嗅够酒气后,赵柳阳这才极为“吝啬”的喝下一小口酒,随后又把木塞牢牢塞再葫芦口上。 等到赵柳阳小心翼翼的重新将葫芦放回大袖当中后,楚泽忽然开口问道:“你这个葫芦是不是宝葫芦?” 赵柳阳很随意的点头道:“确实是可以用来养宝的葫芦,而且这只白玉葫芦自身品质也算不俗,用来盛浮冬刀真是绝配。” 养宝葫芦,也被称为宝葫芦。 据传人族有一位叫做陆压的道人,手中就有一只红色的葫芦,里面蕴养这一柄七寸长的飞刀,号称“斩仙飞刀”。 就凭借这样一柄飞刀,陆压曾经闯入过北荒腹地整整三千里,几乎来到了妖族皇庭祖山。 至此后,养宝葫芦在江湖上声名显赫,成为很多修士梦寐以求的一件宝物。 无论是养剑,还是养一柄飞刀,亦或用来温养法宝,养宝葫芦都能够做到。 一个上佳的养宝葫芦甚至可以与楚泽之前见到的龙铁木相媲美。 大楚皇宫宝库内也有几只养宝葫芦,如今早已不知所踪。 但赵柳阳却只拿手中的养宝葫芦来盛酒,在楚泽看来实在有些暴殄天物。 就在楚泽一愣神的功夫,脚下的白云也已经飞出去数里,翻过好几座山头,原本与远处白云连成一片模糊不可见的大风坪,也变得清晰可见。 看见平坦犹如桌面一般的大风坪,楚泽又想起展颜的状况,便问道眼前的年轻道人,“你刚才下山的时候,展颜姑娘她的状况如何?” 赵柳阳摇头道:“我也不怕说实话丢人,反正以我现在的境界,看不出来。” 赵柳阳现在是是什么修为,楚泽大概能够从他掏酒壶的动作里看出一二来。 道教五境最明显的标志,就是袖里乾坤。 一个衣袖当中,自成一方小天地。 虽然不能够像圣人坐镇的法天象地那般成为一方洞天,拿来装点东西,或者用于对敌还是很有几分用处。 因为村子里面规矩的缘故,三教中人最高也只能够有五境实力,所以赵柳阳实际上有可能是已经登楼的修士。 三教修士登楼比起剑修和武夫要容易几分,可能够登楼,也意味着脱离了所谓的“凡尘俗世”,走上真正的修仙大道。 赵柳阳很明确的提到了“境界”二字,也就意味着,展颜的实力,至少此时此刻在此地,已经是登上了那栋高楼。 在修士眼中,境界和修为是两个完全不相同的概念,互有联系,却并不能一概而论。 通俗来讲,修为好比是手,境界好比为心。 所以也有了得心应手,力不从心和有手无心的说法。 得心应手就是境界与修为相符,想到便能做到。 力不从心便是境界虽高,可惜实力远远不足,很多事办起来就力有未逮。当然作为一个旁观者指点一二,倒没有太多问题。 第三种有手无心多出现在武夫身上,特别是那种闷头修行的莽夫。空有一身修为,可站的地方却还是平地,甚至洼地,根本配不上自己这一身修为。 既然赵柳阳也看不出展颜现在的状况,楚泽自认自己多半到了大风坪也帮不上太大的忙。 少年想着如果到时候真的没自己的事,倒不如下山去王质家里,看看自己这位朋友的状况。算一算,王质已经昏迷了一天,按道理也应该醒来了。 就算知道自己不是白马村的楚泽,但少年心中却不曾放下过那些很美好的记忆。 也许这只是楚泽的三四天,却是一个一辈子活在白马村的高大少年仅剩的全部。 脚下的白云缓缓减速下降,楚泽已经能够看到蹲在山崖边“望风”的魏无咎,至于祝文山,则站在大风坪的最中央。 依旧穿着黑衣黑裙的展颜盘坐在祝文山身旁,黑色的裙子在白色的雪地上铺开,好似一朵绽放的黑莲。 楚泽和赵柳阳刚一落地,魏无咎就一个箭步冲到楚泽面前,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随后拍了拍胸脯,长舒了一口气。 赵柳阳咧嘴一笑,“你放心,这小子完好无损。” 年轻道人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引来魏无咎的怒目相向。 瞪大眼睛的少年伸出手指,差点一指头怼在赵柳阳的胸口。魏无咎大声道:“我看你先前把楚泽留下就是不怀好意,要是楚泽有什么三长两短,别说我,在场这两位都得收拾你!” 赵柳阳只好连连苦笑,摆手摇头,解释这是楚泽自己的选择。 楚泽没管身前这两人的争吵,径直走到祝文山身旁,轻声道:“前辈,情况如何?” 祝文山看着身旁虚实不定,身形犹如水中浮萍飘摇不定的展颜,轻声道:“情况不太妙。原本有那四件信物帮忙定住大阵,展颜就能够拿出大半心神来应对此次渡劫。如今四件信物全无,展颜只能够一心两用。” 听到祝文山这样说,楚泽赶紧摸出自己藏在胸前的那截黑如焦炭的木条,递给眼前的祝文山。 祝文山接过楚泽手上的黑木条,木条虽黑,却由内之外散发着一层黯淡光芒。 祝文山的视线顺着手中的木条落到面前的少年身上,沉声道:“那些人……你全部都留下了?” 楚泽正色道:“一共四十一人,三名村里的五境修士,没有一人逃走。前辈你也不必因此介怀,那些想要出手对付你和展颜姑娘,本来就该死。俗话说‘吃水不忘挖井人’,若不是有你和展颜姑娘存在,他们又如何能够做那些延续香火的事。说到底,他们就是对展颜姑娘没有信心,害怕同她一起灰飞烟灭。” 祝文山无奈道:“事实也不尽如此。大阵确实让他们的魂魄得以在村中化人而残存至今,可若没有大阵,说不定他们早就能够自行投胎,获得来世。而且就算展颜真的脱胎换骨,也未必见得能够让村里所有残魂重入轮回。在这一点上,其实算我骗了你。” 楚泽先是一愣,缓缓低下头,片刻后又再度抬起,平静道:“我不能像圣人那样做真正对的选择,所以我只能做自己问心无愧的选择。不过,我还是要谢谢祝前辈在这件事上没有对我一瞒到底。” 祝文山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楚泽的肩膀,“这一次,算是我们风波亭欠你的一个人情。” 少年笑着没说什么。 祝文山握住黑色的那截木条,走到展颜面前。随后他便把木条举过展颜的头顶,手中猛然发力,木条应声而断。 带着光芒的黑色木屑如同下雪般落下,尽数落入虚幻的展颜体内。 祝文山的手上不断用力,黑色的木条越变越短,更多的黑色木屑落下,融入展颜的身体当中。 而在楚泽看来,原本虚实不定的展颜,在融入了黑色木屑后,身体明显变得凝实起来,虽然表面上还是附着着一层朦胧,可比起先前楚泽看到的模样,已经好上太多。 数十息后,黑色的木条已经全部被展颜吸收,犹如黑莲一般的女子,此时已经逐渐开始浮现出人特有的生气来。 祝文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接下来,成与不成,就看她的造化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二十二章:狭路相逢 黑色的木头名叫阴沉香木,是当年风波亭宝库中不起眼的一件小东西。 用在展颜身上的这一截,应该是风波亭当年为了奖励门下弟子,从库房当中拿出来的一截。而这截木头最后的得主,应该是曾经称呼佘涂为二师兄的一位女子。 当年佘涂那一辈弟子,应当算是风波亭开宗立派以来最为令人惊艳的一代人。 先有掌教移山开路的壮举,后面又出了佘涂这样的天才剑仙,余下众人,登楼者多达一掌之数。 点将台曾经做过一次统计,春秋之始后十年,人族参差百万户,修行者不过十之一二,而终其一生之力,能够到达五境者,在这些修行者中更是百不足一。 那时最大的几个宗门当中,以昆仑最为鼎盛,号称聚集十万武夫,有登楼者数十人。 而风波亭最鼎盛的时期,加上那些闭关不出的老一辈,登楼者也能凑出整整十一位。 莫说是在宋国,就连临近的齐国和南唐,也罕有这样根基雄厚的庞大宗门。 只可惜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好景不长。 原本仅次于风波亭掌教的佘涂莫名“叛出”风波亭,就此销声匿迹,风波亭也从那时开始每况愈下,直到成为战争铁蹄下的又一片废墟。 在风波亭这一辈的弟子当中,曾发生过一件注定无人记得的小事。 当年的宗门大比中,既不是大器晚成,后来成为掌教的大师兄成为第一,也不是锋芒毕露,剑法已然小成的二师兄成为第一。那一次,夺得第一,被老掌教亲自赐予那一截阴沉香木的人,是那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师妹。 没人问过她把拿到手的沉香木用在了什么地方,随着时间流淌,这一截沉香木也早就被当时争夺它的人所遗忘。 对于转生轮回和神魂重生这类的禁忌招数,楚泽虽然也曾接触过,甚至亲身在寒牢山里体验过,但终归也只能说是“七窍通了六窍”。 站在祝文山身旁,默不作声的观察了小半柱香的时间,仍旧不见展颜有醒来的迹象,楚泽就有点想要和身旁的祝文山打一声招呼,然后再次下山去。 就在少年舒展腰身的时候,站在一旁的祝文山却突然皱起眉头,随后抬头看向远方,村子所在的方向。 楚泽感觉有异,连忙压低声音问道:“祝前辈,出什么事了?” 祝文山表情凛然,冷声道:“有人正在往山上来。” 这个时间,这种天气,村里不可能有人会到这座白马峰的大风坪上来。唯一可能的解释,这人就是冲着山上的众人来的。 紧接着祝文山又开口道:“这人的手上,有那四件信物。” 四件信物。 分别是三教信物外加一件武夫虎符。 根据祝文山的推测,之所以在村子里会发生这么多的变故,都是有人为了收集四件信物而暗地里操纵的。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祝文山看了一眼天上,原本厚重的云层已经有散开的迹象,恐怕再有一个时辰的功夫,白马村就将重新大白于天下。 楚泽立刻问道:“需要我们做一些什么?” 祝文山沉声道:“我们必须拖到展颜完全脱胎换骨的那一刻为止,若等到云层彻底散尽时,展颜仍旧未能度过这一劫。那她的下场只能是灰飞烟灭,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楚泽看着在微风当中摇曳不定的展颜,又看向山下那一片银装素裹的寂静山林,一时没有回话。 祝文山咬咬牙,郑重道:“这件事原本与你们没有太多关系,你们可以趁现在这个机会离开,我来尽力拖住正在上山的那人。” 不料收回视线的楚泽摇头道:“我并不怕死,只是答应了某些人某些事,现在却不一定能够信守承诺了,所以想要在这里和他们说一声抱歉。” 楚泽抬起头,两只眼睛一尘不染,忽然让祝文山想起了当年风波亭山上流下的那一股“神符”泉水。 少年轻声道:“比起死,我更怕问心有愧。” 看着少年清澈的眼眸,祝文山含在口中的那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原本表现的洒脱无畏的中年汉子此时却面带歉意,悄声回应道:“是我们问心有愧。” 已经从山崖边缘走到大风坪中间的魏无咎神色洒脱,笑道:“从来只听说邪不压正,所以我这才改行走了正道。现在人都没见着,怕他个屁,不过是一个只会躲在暗处的家伙,真要出来,我用手头上的三柄飞剑好好伺候这家伙。” 楚泽不理会魏无咎的“疯言疯语”,轻声问身旁的祝文山,“是山上大,还是在下山去拦他?” 祝文山看了一眼展颜的虚幻身形,沉声道:“不能让他影响到展颜,我们下山。” 楚泽三人点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当下四人便不再犹豫,以祝文山打头,带着两位少年和一位年轻道道士,从大风坪的山崖边一跃而下,转眼落入山崖下的密林当中。 也就在四人离开大风坪的同时,盘坐在大风坪正中的展颜,忽然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虽然片刻之后,这双眼睛再度闭合,可就在那刹那之间,女子眼中的那一抹金色,却清晰可见。 昔年风波亭所在旧址处的那一座镜湖,犹如滚水一般开始沸腾。 流过村南边的那条小溪,瞬间解冻,莫名其妙开始倒流。 山水僻静之处,种种异相,已然开始显现。 …… 白马峰下,一位手持拂尘的中年道士正脸不红气不喘的抬起头仰望山巅。 道人神色冷漠,莫说眉眼间没有那山上仙人的出尘绝世,甚至还带有几分杀伐之意。 当年大齐军队伐宋,一开始就有意绕过了风波亭,攻城略地时纪律极为严明,只为了能够给这个宗派留下些好印象,好有日后商量的余地。像是风波亭这样的宗门,无论并入当时的哪一国中,必然都会极大增强国运与实力。可惜宋国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即便有风波亭这样的宗门,也无法延长国祚。 只可惜,大齐国主却把风波亭这个宗门想错了。 原本以为这座宗门就如同寻常的山上宗派那般,不食人间烟火,不理会王朝的兴衰更替。 可偏偏风波亭却像是大齐在宋国皇宫当中杀的那些谆谆忠臣一般,非要遵循一个“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迂腐道理。非但最后把宗门的气运和大宋仅存的国运相连,为其续命,而且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将大齐派去言和的使者狼狈赶出山门。 眼看风波亭实在冥顽不化,大齐国主这才下令以铁骑加上修士叩山,将风波亭的山门完全踏平。 前前后后,一共花了大齐三个月。 要知道,大齐的军队打到宋国国都也才只花了一天时间,收取宋国全境不过七天有余。 以为彻底抹去风波亭就万无一失的大齐未曾想到,最后会在风波湖畔会留下这样一个烂摊子。 风波亭就像是一块揭不掉狗皮膏药,即便宗门覆灭,却依旧用一座大阵延续下宗门最后的余火,顺便还收留了当年的一些余孽。 得知此事的大齐国主恼火不已,于是才有了一场横跨十余年的巨大谋划,以及今天中年道士的出现。 “多好的一块风水宝地,若是能为我大齐所用,说不定百年后又是一座莲池。” 中年道士一手捧着拂尘,一手捻着胡须,停在山上的路前,并无上山之意,反倒像是在等什么人下山。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山腰间的道路上,果然出现了四个身影。 等到四人走进,看起站在路中央中年道士的面目之后,魏无咎还悄声打趣道:“看来这位幕后黑手和你还是一路人。” 走在魏无咎身前的赵柳阳并未理会,反倒是眉头紧皱的看着不远处的道士。 能够轻松搅动白马村浑水的道士,怎么说也是登楼修士,甚至有可能是那种登上两三层楼的大修士。 赵柳阳的脑海当中闪过许多身影,却对眼前之人毫无印象。 年轻道人当下能够肯定,这位道士绝对不是真正的山上人。 祝文山看到中年道士的时候同样皱起了眉头,比起赵柳阳,他眼中的这位中年道士更为清晰。 实力在三层楼之下,但最少也是一名登上两层楼的玄修。可此人体内的元气,看起来却更像一潭死水,被死死的封在容器当中。 没错,这个中年道士给祝文山的第一印象,看起来就是一个容器。 除去祝文山之外,四人当中却还有一个人看的更清楚。 没等走进。楚泽就已经感觉到中年道士身上有一股自己熟悉的感觉。、 而等到对上中年道士那双死水一样的漆黑眸子之后,楚泽瞬间就想起了在大夏龙雀城时,杀死老邋遢的黑袍人。 按照老邋遢的说法,这是他师弟卫忠贤的人傀化身。虽然仅有一次之能,可人傀的实力与生前几乎无异,最适合用来进行那些需要以身犯险的任务。 当今最好的人傀都是来自西南川中锦里的“第五世家”,而且像是这样天怒人怨的勾当,无法大量进行,第五世家每年也只能做出两三个这样的人傀。 楚泽死死盯住身前的中年道士,人傀虽然稀少却并不是只有卫忠贤一人可以使用。 少年依旧能够完全确定,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人,与出现在龙雀城的黑袍人,乃是一人。 楚泽尽力保证自己的情绪不要太过异样,同时少年心中默默念出两个字, “血莲。” 中年道士黑色眼眸的深处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红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二十三章:楼阁上 从山上来的祝文山四人在山道上站定脚步,与那中年道士相隔不远,恰好是祝文山一拳所能打到的极限。 十丈。 祝文山四人在上,中年道士在下。 中年道士冷眼看着祝文山从山上走下来,等到祝文山站定后,原本面色不善的中年道士好似施展了川中的变脸把戏一般,瞬间换上了一张表情和善的面孔。 没等来人开口,中年道士便轻声道:“贫道云霄子,从大齐即墨城而来。原本想要歇息片刻后就上山去拜见此地的主人,不料祝施主倒先行一步下来迎接,贫道真是不胜惶恐。” 祝文山冷笑一声,“在主人家里偷完东西后,才想起来屋子还有主人,恐怕你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也没安什么好心。” 被祝文山一句话戳破暗地里勾当的中年道士面色不变,反而一甩拂尘,呵呵笑道:“贫道这一次来,不是来给祝施主添麻烦的。贫道的意思,是来给白马村,甚至风波亭解决麻烦的……” “住口!” 没等中年道士说完,立刻被祝文山厉声喝断。 听到“风波亭”三个字的中年汉子剑眉倒竖,眉眼间已经隐约能够看到抑制不住的怒气。他沉声道:“大齐当真以为风波亭的人死绝了不成。哪怕风波亭只剩下我祝文山一人,村子里发生的一切,也不是你们这些外人可以染指和插手的。” 中年道士轻叹一声,“祝施主这么说,实在让人有些寒心。如今大夏无耻,强占风波湖。我大齐有心帮贵宗门恢复自由之身,莫说风波亭只剩祝施主一人,就算一人不剩,但;‘风波亭’这三个字,我大齐依然愿意帮你们保留。 “前提是,风波湖是大齐的风波湖,风波亭是大齐的风波亭。” 祝文山轻声道:“那这么说来,你们大齐还是好心好意咯?是如今的齐帝是愚昧之人,还是你们齐国把我们风波亭当成了傻子。以你的身份恐怕不够资格来和我谈条件吧。” 中年道士“眼前一亮”,殷切道:“那祝施主的意思是?” 祝文山冷声道::“除非是你们齐帝亲临。” 中年道士接着道:“若是陛下亲临,祝先生当真愿意坐下来与陛下促膝长谈?” 祝文山哈哈一笑,“要是那姓白的家伙真的敢来,我就敢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中年道士的面色瞬间一沉,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血色。 祝文山毫不客气道:“我不管你来这里究竟是什么目的,有我祝文山在,你就不可能上山。” 中年道士平静道:“虽然祝施主已经半只脚跨过了二重楼的门槛,又身处在‘千秋’大阵当中,但贫道还是斗胆请祝施主不吝赐教一番。” 祝文山点头道:“正和我意。” 随后,祝文山扭头看向身旁的赵柳阳,轻声叮嘱道:“你看好身旁的两个小子,若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不用你们把命也搭在这里,直接离开白马村,能走多远走多远。” 虽然觉得祝文山的语气似乎像是在托孤,但赵柳阳还是郑重的点了点头。 下一刻,楚泽等人就看见两道身影同时跃上树,不同楼层代表不同境界,楼层与楼层间连接的阶梯就代表修为。当然也有境界始终不够,只能一直积累修为的修行者。但人体就是一个有限的容器,积累到一定程度,便无法往下再积累,同时还会因为境界限制,在对敌上陷入劣势。越是在登楼境当中,越境杀人这种事越是难以实现。 “而我们说的登楼境,一般指的都是四重楼。登楼境中登上一两层楼者常见,可能够踏足三层楼之上,无一不是那种意境具有开宗立派能力的‘祖宗’。若能够走上四层楼,就能够尝试‘飞升’。” 楚泽听出了赵柳阳话中的弦外之意,连忙问道:“难道走上四层楼后,还能够选择不飞升?” 赵柳阳点点头道:“四层楼虽然极为神秘,虚无缥缈,但并非是修行的止境。我们扶摇山老祖宗姜洞虚留下的笔记中隐约提到过,其实在四层楼上上还有第五层楼,但那一层不叫楼,而是叫做‘天阁’。 “只有登上‘天阁’后,才有机会真正踏入传说中的‘飞升’境。以四层楼实力强行飞升成神的,都被姜洞虚老祖称为见缝就钻的老鼠,甘愿把自己的把柄交给天地,成为上天的走狗。真正的飞升境,同样有五层,而走这条路的,则会被称为‘陆地神仙’。这些修士不用看那天地大道的眼色行事,无论是在人间天上行走,都不会有任何的束缚。” 四层楼上的‘天阁’,真正的飞升境,陆地神仙。 这些字眼无不在楚泽和魏无咎的脑海当中溅起巨大的水花。 见到张鸦九前,楚泽以为岐山平妖司里的那个穿着麻袍的老者就是应该就是站在人族最巅峰的修士之一。 而在不鸣城中领略了张鸦九的剑术后,楚泽对于这位新剑神的风采心向往之。 等到了寒牢山时,楚泽又接触到了曾经有机会登上四重楼的大妖白泽,并且从这位大妖口中听到了关于人族道祖姜洞虚的名字。那时的少年,以为四层楼应当就是修行的止境所在了。 直到今日听到赵柳阳的介绍,楚泽才知道原来翻过一座山后,后面还有更高的山等待着他去翻越。 少年并未被这样遥不可及的境界吓倒,反倒对于四层楼上的境界充满好奇。 那是一个除去道祖姜洞虚这样的大修行者外,极少有修士能够涉足的境界。 原来所谓的“飞升”,不是成为天地规矩的一部分,而是反其道而行之,不被天地大道束缚,成为真的逍遥自在的修行者。 谁曾想,站在一旁的魏无咎突然问道:“那你说,这样的修行者塞牙的时候,还用不用牙签剔牙?” 原本即将因为赵柳阳的一席话陷入深思的楚泽,在听到魏无咎莫名其妙的问题后也不禁哑然失笑,反问道:“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魏无咎一摊手,轻声道:“我刚才塞牙了,所以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站在魏无咎身旁的两人皆是无语。 楚泽忽然想起和中年道士前往远处战斗的祝文山,连忙开口道:“赵柳阳,赶紧带我去祝文山前辈那里。” 赵柳阳紧张道:“怎么?!” 楚泽的视线望向远方,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如果我所料不错,那个中年道士绝对大有问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刚回家 看一下s7的比赛,今天请个假,明天更新,一定在吃晚饭之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二十四章:扑朔 赵柳阳很好奇楚泽为什么如此笃定的说出这样一句话,但是毕竟是涉及生死攸关的大事,他也不敢怠慢,当下就点头同意带着楚泽和魏无咎追上去。 三人分别跃上雪白林海树冠顶端,由赵柳阳打头带路,楚泽和魏无咎跟在背后,呈品字形前进。 赵柳阳回过头,看到楚泽和魏无咎都好好的跟在自己身后,这才向楚泽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之前我也觉得这个中年道士有些古怪,而且他在村子里的一些行径使得都是些见不得光的借刀杀人手段,要说他能够代表大齐皇室,似乎不太符合,不过你说这个自称是‘云霄子’的道士大有问题,我倒是真没看出来。” 楚泽表情严肃,连带着语气里也是如此,他回应道:“这个中年道士并不是活人。” 一旁的魏无咎吓了一跳,诧异的看着楚泽,“不会吧。这中年道士虽然看起来脸色白了一些,但是无论从气息表情,还是说话语气来看,都和活人没什么区别。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是死人,就算是借尸还魂,或者是那些走上邪路的魔头,要想让一个死人变的和活人无异,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吧。” 楚泽解释道:“我这么说,主要是我之前遇到过了类似的情况。甚至横有可能我上次遇到的情况和这次相同,我有八成把握可以确定,这个中年道士应该是一个傀儡。” 听到“傀儡”二字,见多识广的赵柳阳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迟疑着开口道:“楚泽说的这种状况并非没有。据我所知,能够让死人看起来如同活人,并且还能够随意行动,甚至发挥原本实力的方法并不是没有。但最容易实现的,确实是一种来自川中的傀儡术。” 赵柳阳再度把视线看向楚泽,轻声道:“你刚才说那个中年道士是‘傀儡’提醒了我,虽然这个中年道士看起来和常人无异,但是他确实还是有几处细节与我们这些活人有明显的差别。 “比如他的呼吸极为悠长,几乎到了一炷香才换一次气的地步。我原本以为是他修行的功法所致,但是现在看来应当是为了避免自己体内的元气外泄所致。毕竟‘傀儡’说到底只是一个死物容器,不像活人能够随意调动自己体内的元气,甚至吸收天地元气补充。那个中年道士之所以会用‘借刀杀人’的手段,并不是他怕此处的天道反噬,而是他不能动手太多次,否则元气无法得到补充,无法维持自身的实力。” 赵柳阳这样一番解释之后,位于赵柳阳左侧的的魏无咎忽然小声笑了起来。 少年也觉得自己及的忽然笑起来有些诡异,于是边笑边开口说道:“那按照你们俩的说法,这个中年道士要真是傀儡,老祝岂不是赢定了。这家伙无法动用天地灵气来补充自己的真元。要是动起手来,都不需要我们帮忙,他就必输无疑。” 赵柳阳先是不解与魏无咎的笑容,然后听到少年的解释后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件事都不需要动太多的脑子去思考就能够得出和魏无咎一样的结论。 可正是因为结论如此,赵柳阳的脸色才变得更加难看了几分。 赵柳阳已经相信楚泽说得话不是在无的放矢了。 看到楚泽和赵柳阳的表情都未变得更轻松,后者更是彻底阴沉着一张脸,好似大事不妙一般,魏无咎心头又生出无数疑惑。 来到村子后,魏无咎的性格完全改变,纵使现在找回以前不少的记忆,可性格并未像原先靠拢,还是那心直口快的性格。 魏无咎心中藏不住太多疑问,直截了当的问道:“看你们的表情,难不成我下的这个结论有问题?” 楚泽有意靠近了魏无咎几分,然后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我们就按你说的结论来推断。中年道士就是一个傀儡,他肯定比我们更清楚,一旦祝前辈发现她的秘密或破绽,只要祝前辈和他拖延时间,最后他必输无疑。既然结果如此清晰明了,那这个中年道士为什么还要毫不避讳的找上门来,而且毫不犹豫的接受了祝前辈的邀战。” 现在的魏无咎心思如同那凉京内那条足够四架马车并驾齐驱的大道直接,但这不是说魏无咎蠢笨。多半是因为以前的魏无咎有太多弯弯绕的心思,所以在白马村里,释放出压抑已久的天性后,会显得性子脑筋有些直。 经过楚泽一番话的指点后,魏无咎立刻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爱含着笑的一张脸,也瞬间变得担忧起来。 楚泽趁热打铁,接着道:“最怕的不是这个。我们明面上知道这个中年道士有一件能够遮蔽大阵主人探查的法宝,现在更是手持儒、释、道、武四家的信物,而这件事祝前辈一定比我们更清楚。中年道士不会想不通这一点,可既然他最大依仗我们都清楚,他为什么还y如此的自信敢于上门挑衅,你有没有想过这背后有什么问题?” 魏无咎思索片刻,犹豫着开口道:“找你的说法,现在最好的情况,就是这个中年道士还有底牌,能够保证他在面对老祝的情况下不落下风,甚至能够略胜一筹。如果是这样,我们要是能够及时赶到,说不定能够成为胜负的关键手。” 楚泽点点头,随后沉声道:“但这只是最好的情况,怕就怕现在是最坏的情况。要么是在我们赶到前,祝前辈已经被那中年道士杀了,我们去也无济于事,甚至还会白白送命。要么就是这个中年道士早已经把我们考虑在了其中,甚至就等着我们过去,好一网打尽,免得还有后顾之忧。” 魏无咎要紧牙关,抽着冷气,闭口无言。 并不是因为楚泽说得话太晦气,所以魏无咎觉得楚泽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是少年经过一番思索后,登出的结论比楚泽的讲出来更惨。其实楚泽刚才讲的一席话,已经算是嘴下留情了。 这时,位于两人身前的赵柳阳忽然回头,冷声问道:“刚才你们说的话我听见了,我也暗中出手推演了一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其中一人是此地的主人,而另一人又拿着四件信物的缘故,所以我什么结果也没得到。楚泽,你来说说,按你的想法,那个中年道人会有什么底牌?还有你说之前遇到过类似的情况,那你知不知道这个中年道士的真实身份?” 关于中年道士的底牌,楚泽猜测多半和那个神秘的组织“血莲”脱不了干系。只不过,“血莲”实在太过神秘,如果贸然告诉赵柳阳和魏无咎,说道反倒会给这两人惹麻烦。 而中年道士的身份,应该就是老邋遢李道之那个叫做“卫忠贤”的师弟。根据中年道士干菜说得一番话,楚泽能够推断,这个卫忠贤必然是大齐皇帝陛下身边之人,很有可能是大内总管或者是皇帝陛下的贴身护卫。要是说出这个名字,很有可能会在离开村子后牵连出更多的事情。 思索再三,虽然心中已经有了很多猜测和结论,楚泽也只好选择摇摇头,表示自己暂时没有什么结论。 少年缓缓开口道:“这个中年道士的真实姓名,我也不清楚,毕竟当时遇到这样的情况时,那个傀儡是一名刺客,并没有随随便便说出自己的名字。” 赵柳阳轻叹一声,轻声道:“那现在看来,我们其实对这个中年道士其实所知甚少。无论是他之前透露出来的目的还是身份,都很有可能是连篇假话。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找到祝前辈,避免真出现楚泽说得最坏的情况。” 三人交换视线,不约而同的点点头,随后各自暗中发力,又将行进的速度提高了几分。 …… 云海之上,虽然少了面对三位登楼境修士的压力,可是佘涂的虚幻法身还是不断在缩减,整个人也不断变得的模糊起来。 曹何站在佘涂身旁,视线盯住远方,一边开口询问道:“前辈还能坚持多久?” 佘涂表情平静,完全看不出魂飞魄散时需要承受的痛苦。他依旧保持着盘坐的姿势,抚摸着双膝上的剑匣,轻声道:“应该还有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说不定更快。能在作为修士佘涂的最后时刻与三位登楼境的修士过招,我已经没有太多遗憾。可作为风波亭长辈的我,却还有心愿未了。” 云层上极为干净,看不到其他人影,那三名登楼境的修士退的极为干脆,现在也没看出他们有反悔的意思。 曹何知道佘涂担心什么,拍拍胸口,沉声道:“前辈放心,我曹何行事一诺千金。既然答应过展颜姑娘,就就绝对没有反悔的道理。” 佘涂微微一笑,“你有心了,那个丫头成与不成,没有定数可言,你也不必为此搭上性命。” 没等曹何开口,两人面前的云海忽然涌动起来,一个身影冲出云层,正好落在曹何面前。 曹何看到来人后,皱起眉头,沉声道:“宋师,你怎么会上来,难不成……” 来人正是宋汲。 他摆摆手,轻声道:“别担心你那个便宜徒弟,他现在在我店里睡觉,没什么问题。我来此处就是提醒你们一句,我帮幕后之人拿到了四件信物,他现在应该已经去大风坪了。” 曹何一脸错愕。 不过宋汲的视线也没放在曹何身上,而是看向一旁的佘涂。 可佘涂的表情却十分平静,并不为此担心。 感受到宋汲的视线,佘涂与其对上视线,并未开口,表情还是那般淡然。 宋汲看着眼前一点一点消散的身影,许久不曾开口。 只是等到后来,佘涂的法身消失,宋汲已经回到村中。 那时的宋汲抬头看着万里无云,一片碧蓝的天空,自言自语道:“好一个风波亭,好一位剑痴佘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二十五章:破阵 根据地理堪舆中的风水一说上来讲,白马村依山傍水,乃是双龙捧珠的极佳福地。 这一点,从风波亭和赵家祖地的选址在此也能够看出来。 虽然不是那被记入平妖司四方地理阁当中福地洞天,但主要是稍微懂的一点风水皮毛的人都能看出这样一个地方有多么珍贵。 有赵家的前车之鉴在前,祝文山其实打从一开始对于中年道士说得话就没信几分。 保留风波亭?还要尊为齐国上宗? 在祝文山看来,这都是中年道士瞎说的无稽之谈。 为了踏破风波亭,齐国在此地损失的修行者和军队,用整整一个春秋之春来弥补都还有空缺。 只怕齐帝早已经把风波亭铭记在心,恨之入骨,早就有欲除之而后快的心思。 至于风波亭和白马村真的并入齐国,下场也只能有一个,成为白家的皇陵祖坟。 一路越过秋风山、钟磬山、九尺峰,祝文山跟在中年道士身后,不知不觉已经深入了白马村后群山的深处,也接近了风波亭原本所在的清心谷。 当年这些山峰平谷都没有名字,或者被当地人起过一些既不响亮也不文雅的名字。 后来风波亭的第一代祖师扎根此处,几乎花费了后半生全部的精力,用自己的双脚一步一个脚印的丈量了此处的每一寸土地,然后根据地势和山峰平谷的形状,定下了如今白马村后群峰的名字。 而这些名字也沿用至今,被平妖司所采纳。 祝文山知道中年道士的心思,不过他却并未阻止,任由中年道士把他带到当年他修行与生活过的地方。 虽然这些年,像是为了避免再触及伤口,祝文山很少再来风波亭的旧址。这并不意味着祝文山不敢来到这个伤心地,相反,这一次祝文山打算彻底与当年的风波亭做一个了断。 无论是展颜成功的脱胎换骨,还是自己今天也会死在这里,旧的风波亭在今日将不复存在,彻彻底底的划上一个句号。 中年道士一改蜻蜓点水般的步法,在积满白雪的树冠上重重一踏,随后落入林海的另一头。 祝文山眯起双眼,毫不犹豫的跟上,一同消失在林海的尽头。 中年道士前脚落地,祝文山后脚也踩在了布满落叶长满青苔的砖石地面上。 两人都好似那灵猫落地一般,悄然无声。 中年道士依旧背对着的祝文山,站在十丈外的一处阶梯上,伸出右手,指向左手边那根看起来腐烂不堪的烂木头。 中年道士沉声道:“当年踏破风波亭之前,陛下就曾经说过,风波亭里的大殿可毁,宝库可抢,但是唯独风波亭门前的那八个字不能动一丝一毫。” 中年道士不动声色的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藏在宽大道袍袖子里的左手伸出第四根指头,随后又很快收拢成拳。 这是中年道士进入白马村后所换的第四口气。 不见祝文山对自己的话有什么太大反应,中年道士缓缓转身,微笑道:“你放心,这八字在我大齐的独秀宫当中保存的极好,当年老帝在位时就对其极为看重,新帝继位后更是如此,索性在独秀宫当中专门修了一座风波殿,当做静心养性的书房。” 祝文山冷笑道:“难得大齐的皇帝陛下会有喜欢风波亭的时候,那我是不是还要提替风波亭谢谢你们这位陛下?” 中年道士没有接茬,接着自顾自道:“如果我没记错,那八个字应该是‘风波远我,我远风波’,字里含有道家真意,只可惜这世上哪有真的能够远离风波的人。” 紧接着中年道士再度轻叹一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祝文山的脸色忽然一变,猛地跃起。 就在这位中年汉子跃起的瞬间,他所站的位置处猛地炸开,落叶与砖石的碎屑漫天飞舞。 中年道士笑眯眯的看着刚刚落地的祝文山,轻声道:“刚才那八个字,是送给你的。” 若非身处在千秋大阵当中,对于这一方天地间的任何异动都有提前的预感,祝文山确信刚才的偷袭要是放在外面,他未必能够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中年汉子望向道士的视线中又增加了几分警惕。 刚才祝文山完全没有感觉到中年道士的杀气和杀心。 不要说登楼境的修士,只要涉足凡人第五境,感应到某些天地规矩,就能够获得感知杀气的能力。 可以说,正因为有这样的能力,“偷袭”这样有些下三滥的手法,对于登楼境修士的作用,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中年道士迎上祝文山的目光,淡然道:“是不是很好奇我刚才是如何做到的?” 他猛地一甩手中拂尘,狞声道:“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三条银线从拂尘上脱落,并未直接落地,而是化为三根微不可见的银芒,好似锋锐剑气一般,直奔祝文山而去。 已经吃过一次亏的祝文山伸出两根手指,点向空中某处,随后划出一个弯曲符号。 飞在半空中的三根银线,就好像撞在了铜墙铁壁上,发出清脆的金铁撞击声响,随后有变成面条般柔软,缓缓落在枯叶堆中。 中年道士既没有因为一击不成而愤怒,也并不急着准备下一击,反倒在祝文山的注视下,胸有成竹的登上面前剩下的八级阶梯,站在了那根看起来腐朽的烂木旁。 祝文山看着中年道士走到烂木旁,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烂木上的纹路,同时嘴巴一闭一合,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说些什么,只不过站在远处的祝文山听不见。 已经打起一万分小心的祝文山没由来觉得几分心悸,想也不想,就决定先下手为强,解决面前这个中年道士。 可中年道士却更先一步,抛出了手中的拂尘。 其实,刚才中年道士说得,不是什么咒文,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这一次,就借用你们风波亭的东西,来助我一臂之力。” 通体呈现银白色之色的拂尘悬在中年道士身前,拂尘数不清的银线一瞬间变长,就好像无数条银蛇,认准了祝文山这个目标,毫不犹豫的扑向中年汉子。 中年道士一直拿在手中不肯松手的拂尘必然是一件品秩不俗的法宝,祝文山对于这一点早有考虑。 眼看无数的银线发疯一般涌向自己,中年汉子心中默念,“阵名千秋,起于毫末。” 银线这一次不再像之前那样碰上不可逾越的墙壁,而是像一根根鱼线甩入水中,在祝文山面前三寸处被缓缓吞没,紧接着便不可思议般的出现在了中年道士的头顶。 可惜,这些银线落向中年道士的时候,也好像被什么东西阻挡,纷纷在中年道士身边滑落,一时间就好像天空中落下无数银色的雨线。 中年道士的视线穿过银线间的缝隙,看向祝文山。 可当中年汉子对上他的视线时,却发现这个道士的眼神当中依旧充满平静淡然,就仿佛早已预料到了一切。 哪怕前赴后继涌向祝文山的的银线只是在做无用功,中年道士还是没让银线停下的意思。 片刻后,中年道士缓缓开口道:“很多人评价你祝文山是风波亭最后一位天才,若是风波亭不倒,有望成为风波亭历史上第一位成功飞升者。这话或许说得不错,只可惜现在躲在白马村里的祝文山,是一位只会钓鱼与喝酒的中年汉子,早就不复当年那般让人忌惮和惊艳。” 祝文山先是一愣,随后看到自己面前那密密麻麻的银线,脸色大变,怒喝道:“无耻之徒!” 中年汉子先是紧撤两步,随后咬破自己的手指,以鲜血在空中画写了一个“临”字,随后一掌将这个血红的临字拍出。 道士头顶的银线忽然消失,再度出现在祝文山面前。 没等银线涌动,血红的临字已经没入一团乱麻的银线当中, 接触到临字的银线好像被火烧过一般,瞬间萎缩枯萎,连灰烬都不曾落下一星半点。 中年道士冷眼看着祝文山,平静道:“三教中可称圣之人,往往都有自己的一方小天地。这座千秋大阵虽然由你和那阵眼共同掌管,实际上和你的小天地也相差无几。这柄轻尘拂,就是专门用来克制动用小天地中种种玄妙手段的法宝。现在这座大阵当中至少有数百根银线在游走,不断吸取大阵当中的元气。不消半个时辰,就能够将千秋大阵破坏的一干二净。若是我们大齐得不到的东西,我们宁愿亲手将其送入深渊,也不能让它再留存于世。” 这柄中年道士始终不曾离手的拂尘,是大齐皇宫深处的一件重宝,这一次中年道士能够避开种师道进入白马村,同时在进村后隐藏在大阵主人的眼皮底下,都是依靠这柄拂尘。 当然,这样的拂尘乃是天下无二的孤宝,这一次拿来用来对付千秋这样的大阵,自身多半也要崩坏。 但是无论是中年道士,还是齐帝,都不曾后悔做出这样的决定。 中年道士看着祝文山脸上抑制不住的愤怒,微笑道:“不用着急,刚刚对付完千秋大阵,现在就轮到你了。” 霎那间,一道水桶般粗细的乌黑色雷柱猛地落下。 雷光闪烁中,中年道士笑的森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二十六章:静轩 赵家大宅中第一次提前点着了冬天取暖用的红泥小火炉。 脸色泛白的老人裹着一层狐皮裘,躺在摇椅当中,表情安详。 穿着青花衣衫的小姑娘全在两张椅子拼凑成的“床”上,还在熟睡。 逐渐解冻的鱼塘当中,那几条原本一动不动的锦鲤,也感受到了天气的变化,开始散散漫漫的在水中游动起来。 池塘边有一棵老桃,叶子不多,并未因为赵家这块风水宝地而获利,看起来与外边的桃树别无二致。 老人始终眯着眼睛,面对着赵家大院的青砖高墙,眼前闪烁过无数的画面。 可以说,赵静轩这一生就只生活在白马村这口不大的“井”里,它能够看到的天空也未必会有村里其他人大。 但无论是顾以方,还是村正陈穆,甚至曾经与赵静轩有过几面之缘的祝文山、宋汲,都愿意称呼这位老人为“赵先生”。 儒家从先圣孔论立教至今,出过许多举世闻名的大才,留下过无数经典话语。 可被所有儒门中人都奉为经典的,却为数不多。其中首推的一句,就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八个字。 因为家族限制的缘故,老人没办法做到后四个字。但当年生性冲动的他,在赵家举族搬出白马村后,却彻彻底底的静下心来,用了大半辈子的时间,将赵家风生楼的所有藏书,全部通读了一遍。 顾以方当年做出留在村子当中的决定时,曾经与这位老人有过一番畅谈。 最后顾以方感叹道;“若赵先生能走出白马村,三年内,儒家必将再添一位圣人,再开一座书院。” 看过青砖高墙后,老人又把视线移向了鱼塘旁的那棵桃树。 老人轻声自言自语道:“当年赵家举族搬迁前,我种下这棵桃树。转眼间,便已经过去了数十年的光景。桃非新桃,人非新人,该走的,终归是留不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老人的说法,老桃上最高处的那一片绿叶,竟然自己摇摇晃晃的掉落下来,犹如鸿毛般轻飘飘的落在雪地上。 看到此幕的老人微微一愣,随后置之一笑。 气数衰败一说,小到一人,可能表现为天人五衰。至于一家一族,则有可能是檐下生蛛,檐上落瓦,草木枯萎。 而大到一州一郡一国,表现起来就很有可能是天灾人祸之类的巨大异相。 儒家观气,有观城观州观一国的说法。但这并不意味着儒门中人不能看到自身的气运。 早已知晓自身以及这座老宅气运的老人毫不畏惧即将面对的大劫,反倒缓缓睁开眼睛,首先望向了村子北边。 名为赵静轩的老人表情变得极为认真,严肃道:“我赵家在此地扎根百年,中兴于此,理当复归于此。今我赵静轩,代表赵家,取百年以来之地气,愿助展颜姑娘一臂之力。” 一道青光从老人面前天井当中的池塘内冲天而起,随后如流星一般划过白马村的上空,穿过白马村后山的林海,一头扎在了大风坪上。 看着青光远去,老人长长舒了一口气,原本苍老的脸上,好像被人硬生生用刀刻出了几条沟壑,瞬间又多出好几条皱纹。 片刻后,空荡的前厅上,传来一个冷冷清清的女声,只有两个字, “多谢。” 老人轻轻点头,随后将望向远处的视线收回了一些,再度开口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势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劳其骨,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你在里的所作所为,足矣担得起‘君子’二字,既然如此,老头我也不介意最后帮你一把。” 狐皮裘下,赵静轩的右手轻轻一勾,从后堂中缓缓飞出一根紫毫小管,恰好停在老人面前。 老人缓缓伸出自己的右手,握住悬在半空中的紫毫,对着身前的池塘凭虚一沾,随后重重落’。” 与老人聊到此刻,宋汲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不可思议的震惊神色。 赵静轩满足道:“我家小赵慧,天生聪颖。我之所以给她的名字里取一个慧字,就是为了不要她韬光养晦。只有让她多见识江湖庙堂上的阴暗险恶,她才能更快成长。而楚泽,会像是她在黑暗道路中行走时的一根火把。只要楚泽还在,我就不用担心赵慧会走上歪路。这就是我最后选择那个少年,而没有选择你们原因。 “说实话,我的做法看起来好像有些下作。可在‘以真心换真心’这一点上,我并未有任何保留。赵慧的未来,甚至说我赵家的未来,从今日起,便已经和那个少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坐在长凳上的宋汲思索片刻,最后却不得不心悦诚服的点头道:“无论是胆魄勇气,学识谋划,甚至看人识人上我,我俱不如赵先生。” 老人笑道:“可有一点我不如你们。” “你们还能看见明年开春的桃花,我却看不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二十七章:平地起惊雷 从来只听说过三月的春雷阵阵,可今天在白马村上空炸响的惊雷,却是一阵接一阵,压根也没停过。 八月飞雪,连天惊雷。这一切是前所未有过的事情。 别说村里的普通人,就是那些高门大户中,还有很多的人不明就里。 一时间,烧香的,拜佛的,念经的,各家各户都都在祈祷不要有什么灾祸降临在自己头上。就算天真的塌下来,也先让那些个高的去大齐,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下风波亭,就连千秋大阵说不定也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列。 想到这里,楚泽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不禁脱口而出道:“他们要的不是风波亭和大阵,而是整个村子。” 魏无咎被楚泽吓了一跳,大声道:“你小子干嘛呢?什么大阵,什么村子,你又想到什么了?” 楚泽冷声道:“不要多问了,我们赶紧赶到祝前辈那里。大齐这一次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盯上装酒的葫芦了。” 魏无咎停留楚泽的解释后更是不解,而一直在前方带路的赵柳阳却好像被人用灵犀一指在额头上轻轻一点,心中忽然开朗,得出了一个最不可能是答案,却又偏偏是答案的答案。 就在三个人已经能够看到眼前林海的尽头时。 空中接连闪过两道黑光。 平地又炸响了第三,第四道惊雷。 紧接着,在楚泽三人不可置信的眼神里,漫天黑雷如倾泻而下,宛如一座森然雷狱。 …… 中年道士负手而立,看起来仙风道骨,可在黑色的雷光映照下,他的脸上总是有一种让人难以言明的阴森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风波亭山门前原先一共有两根树干做成的柱子,其中一根在风波亭被人踏破山门后,就不知所踪,只剩下如今孤零零的一根。 没曾想,就在中年道士扶住看起来腐朽不堪的树干后,硕果仅存的这根“门柱”,竟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腐烂,从顶端开始,一寸一寸化成飞灰。 等到漫天黑雷降下的时候,烂木彻底变成了齑粉,随着山林间吹过的微风,消失在了祝文山的眼前。 看着在雷海当中苦苦支撑的祝文山,中年道士面色极为和善和善,微笑道:“我这次来,一不打算讲道理,二也不想给你们留机会。要知道,老陛下就是因为你们风波亭的事情,染上心病,死前都一直念念叨叨你们风波亭和这座村子的事情。你知道,为人臣子,自然要替上分忧。既然陛下觉得你们风波亭眼不见为净,那有关于风波亭的一切,最好都要一点一点铲除干净。 “至于在千秋大阵当中苟延残喘十几年的赵家,如今只剩下一个腿脚不便的老头,还有一个七八岁的黄毛丫头。可以说是真的是要气数将尽。你们放心,只要陛下吩咐过的,没有人能够离开,哪怕化成灰也不行!” 说道最后,中年道士语气变厉,话锋一转,缓缓闭上自己的双眼,口中不停,依旧念念有词。 只是这一次他说的极快,却又连一个音节都没发出来。 在他闭眼前,眼中隐隐有两道红芒闪过。 深陷雷狱当中的祝文山只感觉到脊背发寒,就好像被深山古刹破庙当中修行千年的鬼物在七月十五的夜晚盯上一样。 人都说“七月十五夜,酆都鬼门开”,祝文山只感觉自己此时已经切切实实站在了鬼门关前。 中年汉子时隔十余年后,再度听到自己的心跳犹如擂鼓。 再也顾不得什么留下后手,或是以敌示弱。 现在正是最后的生死关头,不管中年道人还有什么底牌,祝文山都知道自己不能在留半分余力,否则眼下这关都未必能闯过去。 中年汉子迅速咬破自己的舌尖,挤出一滴殷红的血珠,用大拇指重重一抹,在空中写了一个笔直的“一”字。 一字写就,化为一柄杀气腾腾的血红色飞剑,穿越重重黑雷,飞掠直取中年道士胸口。 写完“一”字后,祝文山犹觉得不足,伸出左手,张开手掌,就好似张开一柄大伞般挡住天空中落下的滚滚的雷霆,随后又分别咬破五个手指,在空中一连划了数笔,三道化作红光沿着黑雷逆流而上,两道追随之前的血红飞剑,刺向中年道士。 就在此时,中年道士口中恰好念出“生灭”二字,随即猛地睁开双眼。 惊雷后是大雨。 红雨如血,滴滴似剑。 刚刚跃下树冠的楚泽,看到这一幕,猛然低吼道:“前辈!” 祝文山转过头,露出一抹惨笑。 万剑穿心而过。 中年汉子缓缓倒地。 生死不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二十八章:缩头乌龟,雕虫小技 刚刚追上祝文山和中年道士的楚泽三人,连一句小心都没能说出口,便眼睁睁看着中年汉子在自己面前扑倒。 谁也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就算之前在路上推测过最坏的结果,但三个人打从心底就没有想过这样的结果会真的发生在现实当中。 中年道士看见楚泽三人后,嘴角上扬,表情悠哉道:“你们三人来的真是刚刚好,原本我还想解决祝文山这个麻烦后顺手把你们三个也解决掉,你们恰好就上门来了。这样也好,省的姓祝的在黄泉路上太过孤独寂寞,你们三人正好能陪他走上一遭。” 说着,中年道士大手一挥,再度引动天上雷霆,妄图斩草除根,不留后患,让祝文山彻底消失。 眼下的情况,不容三个人再多想,甚至不需要其中任何一个人开口,三个人就将自己的分工安排妥当。 赵柳阳甩先踏出一步,双手做道家法剑手势,身上窍穴间忽然涌出近乎实质的碧青色光芒。 年轻道人低喝道:“以气化形!” 从他身上涌出的光芒,瞬间形成一只大手,一把攥住天空中落下的那道黑雷,不让它落在祝文山身上。 中年道士看到赵柳阳身上的碧青光芒,故作惊讶道:“那不成这就是扶摇山上三大秘法之一的扶摇光,今日得见,果然不同。” 就在赵柳阳挡住中年道士的雷法之时,魏无咎也已经跑到祝文山身旁,迅速伸手在中年汉子的手腕,脖颈和鼻下三处探查。好在祝文山虽然陷入了昏迷,可在遭受攻击的前一刻还是用体内的元气护住了心室丹田,还有主要的脉络窍穴。 虽然现在全身上下血淋淋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怕,好在还不至于真的断绝生机,无法施救。 即便是如此,祝文山现在的状况还是不容乐观。他体内的元气能够护住心脉一时,可那些化成红色小剑的怪异“雨滴”更为可拍。这些这些雨滴穿过祝文山的身体后,很大一部分落在了地上,可还有很少一部分残留在了祝文山的身体当中。而残留的这些部分,正在像跗骨之蛆般,朝着祝文山的心室汇拢。 扶住祝文山的魏无咎冲楚泽喊道:“我们必须赶快带着老祝去找人帮忙,他最多还能挺半个时辰,不然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没用了。” 独自走到中年道士眼前的楚泽点点头,认真道:“我知道了。” 中年道士上下打量着楚泽,很好奇这样一个看起来一幅普普通通模样,既不高也不壮的泥腿子少年,怎么敢有胆量站在自己的面前。 是少年没见过世面,不知天高地厚? 还是真的心生绝望,所以把死马当成活马医? 亦或两者都有。 楚泽站在八级阶梯下,抬头看着中年道士,轻声道:“你曾经派余星河来试探过我,我想你肯定是全程盯着我们之间的战斗。怎么?那一夜没能让你看出什么东西来” 看着少年有些古怪的笑容,中年道士不由的皱起眉头。 在余星河和楚泽战斗的过程中,中年道士确实从楚泽所用的招式发现了某种熟悉的感觉。 这感觉似是而非,一闪而逝,当时没能抓住任何头绪的中年道士,很快也把这样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抛在了脑后。 中年道士冷声道:“你认识我?” 楚泽笑了笑,先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吐出一口气,压抑住心中的某种情绪后平静道:“可以这么说。这种人傀手段虽然玄妙少见,但要想让人认不出,还是有些困难。更何况,当初我曾亲眼见过你的傀儡。” 中年道士表情愕然,似乎惊讶到了极点。 楚泽的手上已经多出一柄长剑,不是之前在赵家宝楼三层中的那柄流萤。 少年死死盯住面前的中年道士,一字一句道:“要不要我在提醒提醒你。龙雀城。游龙河。大荒楼。李道之!” 中年道士猛然惊醒,同时也盯住楚泽,冷声道:“你是当时差点坏了我好事的那两个小子中的一个!” 楚泽点头笑道:“您当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可不就是亲眼看着你杀死师兄的证人之一吗。” 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中年道士忽然抚掌大笑,一边笑一边满意道:“当真是老天开眼,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你小子。省的我在私下里大费周章的去找你们两个,今天先把你送上路,不要让我师兄在地下等急了。” 楚泽淡然道:“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 中年道士毫不犹豫,一跃而起,握住悬在空中的拂尘,直接以拂尘横扫楚泽的头部。 那一缕缕的银色丝线上散发锋利的真气,如果被这拂尘一扫,少说都要刮起脸上大半的皮肉。 楚泽后撤一步,挥动手中剑。 丹田虚室内,在青莲和白莲之间,不知何时盛开出一朵红色莲花,虽然不如其他两朵茂盛,却花瓣锦簇,严丝合缝。 此时从红莲上涌出一缕炽热的气息,越过小院的围墙后,并数股为一股,沿着楚泽的经脉游走,很快从下丹田窜到了他握剑的那只手上。 当初在大荒楼,楚泽曾经不眠不休的研读楼中所存的各种典籍。 不是因为少年没见过世面,而是当初楚泽曾经坐拥宝山,却并未能够加以好好利用,一朝失去后,才感觉到那些书籍经典的珍贵。 再度看到楼中的藏书,怎么能够让楚泽不感觉到兴奋和珍贵。 那时的楚泽,懵懵懂懂的走在修行路上,努力汲取着与脚下大道相关的每一段文字。 楚泽记得当初李道之为了考校他,曾经问过有关于《聚阳指》当中某一页的内容。 后来在苍溪镇的数月时光中,有陆接舆帮楚泽亲自疏导过所学的招式。 这位当年的大楚左相,眼光何其毒辣,少年在大荒楼当中记下来的许多典籍都被他批判的一无是处,唯独这一招聚阳指,被老人称之为“尚可雕琢一二的朽木之才”。 于是才有了楚泽现在的招数。 原本散发着凛凛寒光的长剑上浮现出一层红光,和赵柳阳对敌时所使用的青碧光芒有些像,却更为虚幻,连剑气都称不上,只能说是勉强凝练过的炽热元气。 不过要知道,随意改动一门招数的难度不亚于自创一个全新的招数,更何况是把原本武夫所用的对敌手段,变成由剑客使用的剑技。 如果不是对于这两条修行大道都有深入研究的大修士,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根据老人的介绍,这一招从指法改为剑招后,称为流火。单纯用武夫路数的灵气或者是用剑客凝练的剑气,都难以达到最强,唯有当两种气数合二为一后,才能将这一招完整使出。 楚泽现在所用的,恐怕不到十之二三。 无数的银线间,不断有红光上下翻飞,远看像是有一条火龙出没其中。 对付中年道士的同时,楚泽还不忘提醒身后的两人,“我来拖住这家伙,你们两个快带这祝前辈离开。” 魏无咎还想说些什么,可怀中的祝文山咳嗽两声后,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来,气息变得越发微弱。 浑身笼罩在碧青光芒的赵柳阳也顾不得什么天道反噬,一把碾碎黑雷。快步走到魏无咎身旁,一边背上祝文山,一边抓住少年。 赵柳阳顾不得回头,急促开口道:“我送祝前辈和魏无咎离开后会立刻赶回来,你一定要撑住!” 说完,年轻道人整个化成一道青光,旱地拔葱般跃起,瞬间消失在林海之上。 而站在台阶之上的中年道人却好像没有看见一般,不管不顾,任由赵柳阳带着祝文山就此离去。 等到确认了赵柳阳真的走远后,中年道人才缓缓开口道: “知道我为什么会放他们仨人离开么?” “知道我用来对付祝文山的招数叫什么吗?” “知道我手中的这柄拂尘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一连三问。 一问三不知。 楚泽一剑挑开身前的银丝,后撤两步,落在一旁的空地上,不敢有丝毫放松。 听到中年道士的问题,楚泽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却又没有任何头绪。 中年道士从背后抽出自己的一只手,单单伸出一根手指,遥遥指向楚泽的额头,“我还以为你真的能让我阴沟里翻船,最次也能见识见识些不一样的东西,原来当中是不知者无畏。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还是快点去死好了。” …… 名为“千秋”的大阵,最南边的阵眼,是半截埋在深山当中的石碑。 此时此刻,就在石碑附近,聚集了数百根的银色丝线,就像即将发起攻击的蛇群。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没等这些丝线裹上石碑,这半截埋在深山当中的无字石碑,竟然瞬间爬满了裂痕,随后如同爆豆般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声响。 石碑竟然就这样自行崩碎,变成无数碎石,滚落在地。 与此同时,整座大阵当中的另外五个阵基具是如此,接连发生异相。 无形之中,好像有一个巨大的泡泡破裂,一抹温暖的阳光从天空中洒落人间。 大风坪是最后,也是唯一一处没有出现过任何变化的阵基。 天外的第一抹阳光开始照耀此处的时候,黑衣女子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这一次,真正从九天之上传来滚滚雷声。 女子听到雷声,嘴角微微上扬,冰冷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极为难得的笑容。 群山之巅似乎有一个极为不屑的女声响起, “缩头乌龟,雕虫小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二十九章:陆地神仙 赵家大院中,刚想要起身告辞的宋汲,却听到九天之上传来阵阵雷声。 坐在一旁的老人与宋汲同时抬头,望向北方的天空。 此时遮蔽天空的云层已经消散许多,天空蔚蓝,阳光穿透云层间的缝隙射入村子。 满村白雪与八月暖阳相遇,散发出晶莹剔透的炫目颜色,极尽玄幻色彩。 赵静轩艰难睁开自己的双眼,喃喃道:“大道唯一,路有万千,你选了最难的一条。吾辈虽为男子,却不如你。” 宋汲比老人看到的更多。 在寻常人看起来平静清澈的九天之上,其实端坐着两个巨大的虚影,一人手中持有宝塔,散发白光,一人手中握有雷霆,散发金光。 曾经差点飞升天上的宋汲清楚,如果当初自己成功飞升,多半就和这两个虚影相差不远。 天地很大,能容纳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各种生灵。无论是人族修士,还是妖族修士,甚至那些暗自修行的草木精怪,游荡魂魄,就连走上邪路的修行者,天地皆可容忍。 可天地间的规矩却很小,小到严丝合缝、密不透风。魂魄鬼魅能够修行,却再也不能转生。草木之灵能够修行,遇到三教殿宇,就必须纳头拜服。人族修士可以飞升,却不被允许成为那真正逍遥自在的陆地神仙。 按道理来说,展颜是因为自愿变成阵眼阵基的风波亭修士的神魂凝聚而成的魂魄。而今她谋求脱胎换骨,不经过阴曹地府,黄泉轮回,再度转生为人,便已经触发了天地间最大的那个规矩。 如果展颜能够度过上天责罚,倒还有机会能够化身为人,要是度不过。 灰飞烟灭,魂魄尽散,这天地间,就再也没有那个自称展颜的女子。 不知道为什么,当初心心念念想要飞升九天的宋汲,在看到天空中那两尊宝相庄严的虚影法相后,心中没由来的生出一股寒意,对于飞升二字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抵触。 就在宋汲胡思乱想的时候,赵静轩忽然开口道:“宋天师觉得这位另辟蹊径,不甘束缚的展姑娘,能否渡过此劫?” 宋汲楞了片刻,这才回过神来,犹豫道:“说实话,很难。赵老你应该也能够感觉出来,千秋大阵已经出现了缺口,也就等于展颜最大的一件护身利器已然失效。就算有赵老你的帮助,我猜现在展颜的修为最多不会超过四层楼。况且重塑躯体,已耗费她许多精力,雷劫往往又是克制各种魂魄鬼魅的最大杀器。若要我说实话,展颜能够成功渡劫的概率,最多只有一成。” 老人颤颤巍巍伸出左手的一根手指,晃了晃,轻声道:“一成?你也太小看我们所住的这间‘屋子’的主人了。” 随后,老人左手的剩余的四根手指也一同伸出,“你以为我送出去的那点气运是雪中送炭,实际上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我虽然名义上是此地的主人,这么多年以来,却始终看不透这个女子。 “如果宋天师不着急离开,不妨好好看一看。展颜姑娘是如何对抗那些如同枷锁般束缚在她身上的天地规矩。” …… 学堂里,先生顾以方扶着床,缓缓坐起。 一旁的苏白檀放下手中的书卷,倒了一杯热茶,递给这位正人君子。 顾以方着十几年来在白马村的所作所为,几乎挑不出半点毛病,无论是在大事上,还是在小事中。 就算最后,四件信物中,儒家信物是最早被交出去的。这也是顾以方为了救人,迫不得已做出的决定。 屋外恰好传来雷声。 一杯热茶下肚,昏迷了整整一天的顾以方总算回过神来。 他先低头看见了一旁放着的那根紫毫毛笔,很快明白了自己能够这么早醒来的个中缘由,顾不得自己的神魂与身体尚未完全结合,正值虚弱之际,猛地跪倒在地,向村子南边行儒家弟子在拜师时才会行的稽首大礼。 紧接着,顾以方抬起头,看见坐在一旁的白衣女子。 苏白檀大方一笑,轻声介绍道:“小女子名叫苏白檀,乃是莲池弟子。受楚泽和赵柳阳的嘱托,来学堂当中照顾先生的。” 顾以方缓缓站起身,重新坐回床上。 这位身材瘦削的先生面色还有些苍白,一边用手揉着脑袋,一边轻声道:“多谢苏姑娘的照顾。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楚泽他们又在何处?” 苏白檀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轻呡了一口,捧在手心,这才柔声回答道:“顾先生不必道谢。你昏迷时,村子里发生了很多事情,不过现在一切都已经拨云见日,清楚明朗。大阵的主人之一,展颜姑娘,此时正在渡劫,直面两位天上人。之前问你讨要儒家信物的幕后黑手,多半是在阻挠这一切的发生。而赵柳阳他们,应该在替展颜拖延时间,拦住那位幕后黑手。 “简单来说,咱们现在就处在生死边缘,展颜要是能够成功渡劫,便是万事大吉的场面。而这位展颜姑娘要是失败了,我们这些人都要跟着她一起陪葬。” 听完苏白檀的介绍后,顾以方慎重的点了点头,既不惊慌,也不意外,应了那句“君子临危,阵脚不乱”的说法。 思索片刻后,顾以方轻叹一口气,“好像现在我做什么,都晚了。” 坐在一边的苏白檀却笑眯眯的劝慰起这位儒家君子,“既然如此,我们静观其变便是最好。我相信,那个叫做楚泽的少年,没那么容易死。” 顾以方看着苏白檀,点点头,认真道:“我也相信。” 屋外又响起一阵雷。 …… 白马峰,大风坪。 从四面八方吹来的风,将山上的杂草吹的东倒西歪,也将展颜那一头黑色的秀发在空中吹得不断飞舞。 面色冰冷的女子缓缓抬起头,望向天空上。 之前宋汲能够看到的,她自然也能够看到,而且看到更为清楚明了。 说实话,同时派出这样两位神祇来对付她,实在有些大材小用,大题小做。 展颜肯定,应当是天上的那些仙人想要借题发挥,正好拿她来开刀。一是敲山震虎,免得再有人做这样的事情。二是杀一儆百,顺便震慑一下人间那些眼高于罪过,也是你们更大。” “孽障贱种!口出狂言!当罚!” 听到展颜这样一席极为“大逆不道”的话,居于右侧的金光法相猛地抬起手中的雷霆,不由分说的掷向展颜。 展颜随手一握,手中多出一柄黑色的尺子。 不等雷霆飞到近前,展颜猛地一挥尺子,一把将雷霆打飞出去。 展颜冷声道:“天地间要有规矩,可大道却不能有规矩。求道如登山,山路自万千。你们想要所有人都走你们的老路,半途而止。我偏要登顶,看一看你们这些坐在半山腰的神仙,究竟是些什么货色。” 这一次,不是两尊巨大法相先出手,而是手持黑色戒尺的展颜一头冲向了两位天神。 村子里唯一能够睁大眼睛,清清楚楚看见天上所发生一切的宋汲,此时此刻已经完全收回自己当初的想法,甚至连老赵静轩说的五成都不对。 展颜从大风坪上腾空而起时,是一层楼。 越过云层时,她已经登上三层楼。 站在两尊巨大仙人法相面前,黑衣女子的脚下,是四层楼当中的最后一层,也是宋汲当年巅峰时期的曾经站过的位置。 只不过,宋汲选择借助那一线缝隙飞升。 而后者,则选择与天上那些人一战。 现在,宋汲泪流满面,缓缓闭上双眼。 站在九天之上的那人,太过耀眼,已经让他无法再直视。 四层楼上,名叫天阁。 天阁之上,是为飞升。 飞升第一境,陆地有神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三十章:人间天上 九天上的声音一阵响过一阵,就好像要把天震出一个窟窿才肯罢休。 现在就连宋汲也看不到天上究竟是什么情况,只是从声音来判断,这样一场惊世骇俗的战斗,一时半会之间还很难分出胜负。 宋汲一开始出身于荒凉深山当中的小庙,那里一开始还属于大周,后来大周倾覆,变成北魏,再后来燕国铁骑南下,吞并北魏后,宋汲所在的那座不起眼的道观,也随之树倒猢狲散。恰逢此时,大齐北上,由一位“归墟”长老,加上齐帝身边最信任的两位谍子亲自找到他,成功邀请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修行者加入大齐最大的道家法场“归墟”。 那时宋汲已经半百余六,接近花甲年岁,却还只是在凡人五境打转,连袖里乾坤都未曾完全领悟。 就连宋汲自己想都想不通,大齐的人为何会找上他。 事实证明,大齐并不养无用之人。 来到“归墟”五年后,宋汲便成功突破三障,而且登上二重楼,返老还童,变成现在四十岁左右的模样。 当时的齐帝听闻后,还特意赐予宋汲一幅墨宝。 大器晚成。 虽然后来,宋汲知道自己其实早就被大齐的盯上,档案早就由潜伏在北魏的大齐谍子递到了皇宫当中,他能够以一个春秋遗民的身份加入“归墟”,其实是背后有人操控。但不管怎样,他宋汲都算是欠了大齐一个天大的人情。 这也是宋汲为何会甘愿蛰伏在白马村十余年,并且愿意替中年道士出手的原因。 回首数十年的修行生涯,宋汲曾自诩见过大道到这里,老人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反手抓住宋汲的手腕,神秘兮兮的悄声道:“我突然想起一桩好机缘,眼下似乎只有宋汲你最合适了,不知道是有没有兴趣?” 宋汲低头看了一眼抓住自己手腕的老人的手,苦笑道:“赵老先生,你这机缘,怎么看起来有些坐地分赃,强买强卖的味道。” 赵静轩马上露出满脸的不高兴,沉声道:“你不愿意咯?” 宋汲一看老人脸色都变了,连忙赔笑道:“哪里,要不您先说说看吧,您要知道,我之所以会躲在这里,未尝不是再躲身上沾染的那些因果。” 上一停还面色阴霾的老人,又瞬间露出笑容,客客气气道:“你放心,这事对你来说,绝对有益无害。当年我们赵家的那些事情,你肯定也听说过一些。当初在赵慧他爹回来的时候,曾经被人搭救过,结果反倒让那人命丧黄泉。只留下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后来我想了个办法,暂时让那孩子忘记这一切,可如今大阵将破,有些事情也瞒不住了。” 有关于赵慧父母的事情,宋汲也曾听说过一二,稍微思索一番,就很快记起当年发生的一些事情,随后轻声道:“赵老先生说得,可是那住在黄土巷当中的王质。” 老人点点头,“就是那个王质。那孩子虽然读书不行,但心地不坏,这一点随他长辈。” 宋汲抓住自己对于那个高大少年的仅有的印象,皱着眉问道:“可他今年应该已经十五岁了,十五岁还没开启修行路,比那些宗派当中的修行者晚了可不止一点点。” 老人知道宋汲的担忧,眯起眼睛,看着宋汲,缓缓问道:“如果我记得不错,齐帝曾经送过你一幅墨宝吧。” 宋汲下意思点点头,随后瞬间醒悟,惊讶道:“先生您的意思是……” 村子上空的厚重铅云散去后,西沉日头洒下的阳光恰好铺满老人所在的半边院子,被这个温暖的阳光一照,老人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哈欠,不疾不徐道:“如果你真的有兴趣,到时候可以自己去看看。” 对于赵先生说的话,宋汲不当有假。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老人也没有必要和自己开这样无关紧要的玩笑。 就在宋汲刚想要答应下来的时候,老人忽然睁开自己浑浊的双眼,眼中爆发出一阵精光,整个人就好像回光返照一般,郑重开口道::“大局已定,胜负已分!” 宋汲同时看向九天之上,刚才响彻云霄的雷霆之声,此时骤然停歇,天地间看起来依旧是一片清明,可在宋汲眼中,却是另一番目瞪口呆的“绚烂”景象。 九天之上,只剩下一袭黑衣独自站立。 那位手持宝塔,笼罩在白光当中的神祇已然不知所踪。 而另一位神祇法相,被展颜用手中黑尺硬生生打碎,此时化成天空中无数往下坠落的金色碎片,看起来声势极为浩大。 要知道,这些碎片当中,蕴含着这位神祇这些年来所吸纳的全部香火,掌握的全部天地规则。 其中的分量之重,肯定远远大过一场真正的金雨。 看到这一幕的宋汲深吸一口气,并未想之前那般颓然,反而语气平静且诚恳道:“此时此刻,我不如她。” 一旁的老人微笑道:“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三十一章:镇压 风波亭山门前,总从听到九天上传来的阵阵轰鸣声,中年道士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 不单单是之前他笃定能够坏展颜大事的轻尘拂似乎并未能够七大人和作用,更是在于天上战斗结束之快,让他感到始料未及,而且就连他以为能够轻松拿下的眼前少年,至今还顽强的站在他面前,不肯倒下。 除去双耳外,楚泽剩余的五窍都在不断往外淌血。 一路走来吗,楚泽遇到过太多危险的事情,在龙雀城,在荒丘,在寒牢山内,每一次看起来都凶险万分。但每次度过这些劫难后,少年就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实力有了长足的进步。 可惜,楚泽万万没想到,这一次遇到危险,自己的境况似乎与之前并无不同。 除去尚未熟悉的流萤剑并未现身之外,楚泽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才堪堪挡住中年道士的诸多杀招,让自己活到现在。 其实中年道士心中的震惊一点也不比楚泽少。 就在楚泽再度使用出李道之那一拳一掌一剑指时,中年道士几乎认定楚泽就是自己师兄李道之唯一的关门弟子。 少年虽然用出来的招式,在形式上与李道之相去甚远,可在神韵之上,无疑抓住了其中的精髓所在,一勾一画间皆能让中年道士再度看到李道之的影子。 中年道士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住自己的心神,眼下的局面看起来似乎已经走向陆柒穷途末路,但手持四件信物的中年道士,还想要做最后一搏。 就算不能杀死风波亭剩下的两个余孽,最少也要先宝眼前这个碍眼的小子抹去。 有关于自己师兄李道之的一切痕迹,都不应该再留在这世间。 打定主意后,中年道士将视线从他天上移回人间,重新盯住眼前的少年。 恰好此时,楚泽正抬起手背,缓缓擦拭自己嘴角鼻孔当中溢出的鲜血。虽然双眼因为之前动用太多元气的缘故,已是模糊一片,但凭借“心眼”秘术,楚泽能够很清楚的看到,中年道士那充满杀意的双眸已经死死钉在了自己身上。 中年道士一挥大袖,沉声道:“我承认,你刚才的表现确实出乎我的意料,所以接下来你能获得一个体面的死法。” 等到中年道士的大袖落下,他的面前多出了四件样式不同,一眼就能够看出出自何处的法宝, 雕刻着月下大江流的象牙镇纸,撰有秘文符咒的山部八卦铜镜,散发出金光正气的释门金刚杵,以及最后一件虎豹造型的兵家兵符。 这便是之前协助稳定千秋大阵,同时依靠大阵打磨炼祭的四件信物。 四件信物一词飞起,悬浮在中年道士和楚泽的头顶。 随后只见四件信物上分别发出四道不同光芒,融汇在一起,然后沿着某个不着任何痕迹的圆圈,缓缓落下,好似一个大碗倒扣。 楚泽不用走到“碗壁”边,就明白,凭借自己的一己之力,绝对无法打破这道屏障走出去。 不料,少年在思索片刻后,竟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楚泽并不清楚位于大风坪的展颜此时情况究竟如何,少年既不能够像宋汲那般看到九天上的情况,也不清楚自己头顶上传来的巨大响声意味着什么。 偏偏中年道士又在此时说出那样一番话,还祭出他那一直未曾用过的四件法宝,心思敏锐的楚泽立刻意识到,中年道士是真心想要杀他,这也从侧面说明了,他可能已经无法杀死展颜,所以退而求其次,将目标从原本的大鱼换成了虾米。 虽然自己说自己是虾米实在有点像是在灭自己的微风,但是楚泽却并不觉得有什么难过。 江湖江湖,既能够容得下大龙大蛟,也能够藏得住小鱼小虾。 技不如人,自然需要甘拜下风,这一点不用争,也没什么好争的。 真正要争的,是在甘拜下风后,能不能凭借自己的本事重新把面子和场子找回来。 如果能够做到,那就算输了,也不丢人。 此时此刻的楚泽,心中就是这样想的。 少年有规律的不断吐纳,以平复自己刚才过于的呼吸,同时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千万要活下去,千万要活下去,千万要活下去……” 中年道士听不见楚泽在说什么,只能看见楚泽嘴唇一直开合。 “怎么,现在想起来求神拜佛不成。只可惜,现在就算真的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中年道士双手呈道家法剑手势,轻声念道::“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楚泽只感觉到自己脚下的土地在不断震动,地上的落叶,枯枝,碎石,皆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托举而起,缓缓升入半空。 很快,这些东西就在中年都傲视面前聚龙成一只大手,手指呈现勾爪状,一把压向少年天灵。 知道自己已经退无可退的楚泽,猛然把左手剑抛向右手,而在半途之中,云梦已经换成了那柄在龙铁木当中不知道温养了多少年的流萤。 无数剑气在剑出的瞬间就开始涌向四周,而握住剑柄的少年的右手,也在瞬间被锋锐剑气割裂出无数的伤口。 看到流萤出现的中年道士心头猛地一跳,随后察觉到楚泽并没有彻底驾驭这柄上品飞剑,心中又暗自松了一口气。 如果少年真的成为了这柄飞剑的主人,单单凭借飞剑之能,少年现在都能够和中间道士斗一个旗鼓相当。 之前三人聊天时曾经谈到像是中年道士这种人傀,无法吸纳天地元气,只要一与人战斗,过一段时间便会实力大减。原本实力还高出祝文山一截的中年道士,此时已经停在一层楼的底端,随时都有可能重新跌入凡间。 楚泽咬着牙,竭力握住长剑,不让其脱手,随后猛地向天一指,以剑尖对准镇压而下的巨大手掌。 谁曾想,呈现爪状的巨大手掌,忽然间变爪为掌,猛地拍在楚泽面前的地面之上,一把将少年震起。还没等少年反应过来,一巴掌抽向停留在半空当中的少年。 饶是楚泽反应迅速,可惜在空中根本没有借力之处,少年索性由着手中长剑的性子,一把递出长剑,借力向后飞去。 只可惜楚泽依旧慢了半步,被大手的指尖抽中,瞬间飞出数丈,直到撞在屏障之上,又被反震回地上,猛地碰触喷出一口鲜血。 至于那只大手,被流萤一剑洞穿手掌,支撑不到片刻后,就被剑上的剑气彻底搅成齑粉。 中年道士面无表情的看着那柄失去后力,恰好坠落在自己身前的飞剑,随后缓缓伸出右手的两根手指,手指顶端逐渐亮起一抹红光,连带着四周的空气中都多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绕过还在地上缓缓摇晃的飞剑,中年道士走下台阶,看向不远处的楚泽,那两根手指对准已然陷入昏迷的少年,将要隔空点下。 中年道士猛然抬头,望向头顶没有任何浮云遮蔽的清澈天空。 没由来的,明明已经是人傀的中年道士全身汗毛倒竖,只觉得心头一寒。 只见一抹来势极快的黑色流光,瞬间从九天上落下,流光尾部还拖拽着如同慧尾般的黑色弧光。 等到中年道士抬头的时候,黑色流光已经来到四件法宝组成的屏障前。 不到眨眼功夫,四件信物如同秋天的树上黄叶,被风一吹,就纷纷落下。 之前看起来还固若金汤,坚不可摧的屏障,如同一个泡泡般,被黑色流光无情戳穿。 黑色流光落地之时,携带狂风而来,瞬间将四周地面清扫干净,露出当年风波亭山门前铺就的整整齐齐的巨大灰砖。 此时恰好有一抹阳光照在中年道士脸上,中年道士连忙伸手遮在眼前,这才看清楚,刚才那抹黑色流光的本体其实是一柄黑色戒尺。 中年道士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震惊神色,这才反应过来,自方才后,九天之上传来的那些声响已经完全停歇。 而中年道士再看向黑色戒尺落下的位置时,那柄黑色戒尺的形状不断变换,最后变成了一柄极细极长,好像一根放大十余辈的玉簪形状的长剑。 一个穿着黑色胡服,脚踩一尘不染黑色官靴的女子悄然从天上落下,脚尖恰好踩在长剑的剑柄上。 女子没有看中年道士,而是先转过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少年,一言不发。 中年道士被女子的气势所慑,半天也没能开口,就这样过了整整半柱香的功夫,站在剑上的女子才一跃而下,顺便拔出插在地上的细黑长剑。 一条黑蛇从女子左手的袖口当中缓缓滑出,沿着女子的手臂一路攀延而上,最后蛇头停在女子肩头,一双青色的蛇眸冷冷盯住中年道士,腥红的蛇信子不断从蛇口当中吐出,让人看着遍体生寒。 中年道士看着女子肩头的黑蛇,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连后退数步,口中喃喃自语道:“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么会是真武大帝座下灵蛇,为什么一个鬼魅也能够达到这样的境界,为什么?” 听到中年道士大不敬言语的黑衣女子表情平静,伸出青葱玉指,凭虚一点,冷漠道: “镇压。” 中年道士闷哼一声,瞬间倒地,动弹不得。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三十三章:一波未平 中年道士就像那驮碑的赑屃,被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展颜冷眼看着中年道士,平静道“当年你们踏平风波亭山门,我做不了什么,祝文山也做不了什么,所以才让你们大齐那位皇帝老儿多活了三年。这一次,换那个混账东西的儿子活腻了?” 纵使死去多时,面色惨白如纸,中年道士此时也因为身上的巨大压迫力涨的满脸通红。 第一时间没能够抵挡身上巨力的中年道士,此时聚集起自身仅剩的那些元气,这才使得自己有了一丝丝喘息的机会,顺便将自己埋入泥土中的脑袋艰难抬起,对上展颜的视线。 看到中年道士那怨毒的表情,展颜将插入地上的长剑收入衣袖当中,这才微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人傀,更不要以为躲在千里之外,操控着傀儡,就能够平安无事。” 说到这,展颜双目中闪过一抹寒光,落在中年道士的眼中时,就好像被两根银针扎入脑海当中一般。 千里之外,一处僻静院落里,一位身形瘦削的中年男子刚刚推开房门,却像是被人一剑刺中头颅,抱着脑袋,瞬间倒地。 中年男人额头上不断冒出黄豆大小的冷汗,一只手扶住脑袋,另一只手颤抖着不断掐算。 最后像是算到什么的男子猛然转头望向远处的天空,声音嘶哑着咆哮道:“风波亭!” 风波亭山门旧址前,展颜看着翻着白眼,几乎就要昏死过去的人傀,冷声道:“别以为我真的奈何不了你。人傀虽然看起来万无一失,一旦要遇到比自己本身强上太多的修士,反倒有可能成为他人手中的把柄。” 让展颜没想到的是,片刻后,刚才还在不断挣扎的中年道士忽然停下了挣扎,抽搐两下后,彻底瘫倒在了地面上,就好像提线木偶身上的的线被全部割断,失去了主人的操控。 自知敌不过展颜的卫忠贤选择果断放弃这具傀儡,免得再被展颜找到神魂当中的破绽,追根溯源,反倒影响自己的本尊。 展颜看着失去神魂支撑后,体内生机迅速涣散的傀儡,自言自语道:“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怪不得能够在我眼皮子底下搅风搅雨。” 随后展颜转过身,不再理会地上那具快要凉透的傀儡,大步走向不远处大的楚泽。 可还没等到展颜走出两步,忽然感觉到身后的傀儡似乎有异。 等她再度转身,便看到刚刚明明已经失去控制的傀儡皮囊再度从地上站起,七窍当中皆在不停往外淌着黑血,眼中黑色的瞳仁不知何时染上了妖艳的红色。 在展颜的感知当中,自己面前这具傀儡又像是被注入了另外一股活泉,在肉身即将崩坏之前,再度被人所利用。这一次绝不是之前傀儡主人所能够办到的事情,因为让傀儡重新站起,并且还将其修为再度拔高的这种手段,就连宋汲在此也未必能够做到,更何况这股莫名的力量像是凭空而来,让人察觉不到源头所在。 待到中年道士再度站起身,先是扭了扭自己的脖子,有伸手掸去了自己身上的灰尘,这才转动脑袋,把视线落在了展颜的身上。 中年道士先是咳嗽了两声,随后从口中吐出一大口黑血,这才沙哑着嗓音,缓缓开口道:“百年前的风波亭柳余花,四十五年转世投胎重新为人的谢逢春,而今脱胎换骨,再度重生的展颜。不得不说,从大周建立王朝至今数百年来,女子修士能够走到这一步的屈指可数。你并非走得最远,也非第一个到达此处,但却是最有机缘毅力的一位。” 中年道士的嗓音一改之前的平平无奇,沙哑当中带着一种温润如玉的奇怪质感,好似那杏林当中开坛的儒家先生,每字每句都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展颜肩头的黑蛇不再吐信,蛇眸死死盯住面前的中年道士,变得异常警惕。 中年道士自然也看见了小蛇,莞尔笑道:“这就是道家所说的先天真气吧,即便肉身崩坏,丹田被毁,处于天地灵气尽失的贫瘠之地,这样一股真气依旧能够保持不散,近乎不死不灭。” 没曾想,中年道士这一笑直接引得展颜肩头的黑色小蛇张开大口,露出雪白獠牙,随后直接从展颜肩头跃下,化为一条好比黑色蝮蛇般细长的黑气,冰冷但不阴沉,好似大江大河中的黑蛟,环绕在展颜身体周围。 展颜看着自己面前的中年道士,沉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中年道士一边咳嗽,一边用自己身上道袍不断擦去口中溢出的黑血,语气依旧无比和善,“我?我只不过不过是天地间的一个囚徒而已。你放心,我这次前来并无太多恶意,纯粹是感受到了你走出那难能可贵的一步,所以冒昧现身前来一见。当然,你要说我没有半分切磋讨教的心思,那也未免是在自欺欺人。” 展颜眯起眼睛,原本被收起的长剑再度浮现在手中,“原来还是想打一场,要打便直说,何必遮遮掩掩。无论你有什么打算,我展颜今天绝对奉陪到底便是。” 中年道士摇摇头,虽然笑容温和,可配合上那张七窍流血的可怖面庞,怎么看都让人感觉到不寒而栗。 他缓缓开口道:“眼下这具将腐之躯实在太过于破烂,顶多只能够我使出一击。那咱们便以一击为约好了,毕竟只是切磋,点到为止就好。他日若有幸相遇,在与姑娘讨教其他道理也不迟。” 展颜感觉到中年道士的实力在不断攀升,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在迅速膨胀,不单单是七窍,就连身体各处的毛孔当中都开始不断渗出血珠。 就像中年道士自己所说的那样,这样一句早已死去多时的身体,能够承受飞升境修行者一击,便已经算是极限了。 不过在出剑前,展颜还有问题想要询问眼前之人。 比如此人的身份究竟是谁? 这人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一切? 这人与之前那个操纵人儡之人又是什么关系? 还有他的实力究竟达到了哪个位置? 中年道士对上展颜的目光,微笑道:“我知道姑娘心中还有很多疑惑,可惜我并不打算在此做出解释。不妨让这些疑惑能够成为你找到我的动力,等你我二人真正见面的一天,你自然就会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 听到中年人这样说,展颜立刻收拢起自己心中的种种猜测,唇齿间微微留出一道缝隙,深吸一气。 这位真正飞升的黑衣女子,虽然属于道家,但却用的是长剑。原因无他,只因女子走的这条道路,在旁门左道中也属于冷门一道,名为“符剑道”。 中年道士像是蓄力完毕,恭恭敬敬合十行礼后伸出右掌,轻声道:“展姑娘,请。” 展颜面无表情,右手抓紧剑柄,轻声道:“剑符名无常。” 一剑自上而下,简简单单划了一个“一”字。 一字劈下,剑气大盛,仿佛直直将天地劈成两个部分,霎那间产生出崩碎错位的感觉。 中年道士面对这样一剑,表情并不惊慌,甚至还满意的点点头,双手结“斗”字印,低喝一声:“岁光!” 中年道士的身体瞬间崩碎成无数的肉块,但他身体当中残余的黑色鲜血却化为一抹红光,仿佛八月十五的钱塘大潮一线推进,穿过那一字后仍未停歇,直奔展颜秀丽的脖颈而去。 那环绕在展颜身体四周的黑气迅速融入长剑当中,女子无暇多想,随手再度斜着挥出一剑,同时身体本能一侧。 只感觉好像有一抹极为锋利的虹光从面庞前擦过,割断展颜飘散在空中的数缕乌青,同时在她洁白如瓷器般的脸颊上留下一道细微的血痕。 一招过后,山林刮过一阵凉爽清风。 展颜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伸手一看,指尖上留有哟抹淡淡的血迹。 黑衣女子望着刚才中年道士站过的地方,出来满地枯枝落叶外,什么都没留下,哪怕是一滴鲜血。 展颜缓缓闭上眼睛,感应刚才中年道士使出的那一招,同时喃喃自语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无论是人族还是北荒,都流传着许多侠义与志怪故事,其中主角大多数要么是隐姓埋名的剑侠,要么是浪迹江湖的游侠。可见剑客在修行者当中所受的关注之高,无论在江湖里,还是江湖外,都独占鳌头。 剑客之所以能够获得如此多的关注,除去给人潇洒自在的形象以外,更因为他们的杀力之强。 传说中的上古剑仙,能够做到千里外飞剑取人头,一剑光寒十四州。 刚才那中年道士看起来用的是道家九字真言当中的“斗”字诀,可实际上最后使出的却是极为高明的剑术。 再度收起手中长剑的展颜,招呼着重新变为黑蛇的先天真气回到衣袖当中。 站在空旷林地当中的女子,如风般轻声呢喃道: “一剑可当百万师。”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三十四章:却道天凉 白马村,或者说千秋大阵,一夕破碎,既没有发生山河崩碎、地龙翻身的巨大变化,也未曾留下太多刀光剑影,天人交锋的痕迹。 就好像吹了一口气的功夫,这样一座在岁月长流当中逆流行走了数十年光景的村落,迎来了一个看起来虎头蛇尾的结局。 随着千秋大阵缓慢且平静的破碎消弭,村子里由南到北,由西至东,也逐渐显露出另一幅模样。 村南边的破庙,随着一阵梁木开裂,墙壁倾倒的声音传来,从大雄宝殿的西南角开始,整座大殿寸寸崩塌,不见砖瓦灰石落下,所有的东西皆在半空当中化为飞灰,随风而去。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原本就不怎么完好的旧庙,就只剩下一地的残垣断壁,连一面完整的墙壁,一尊完整的佛像都无法找到。 躺在大殿中稻草堆里的年轻道人看着头顶上的碧蓝天空,表情惊讶,不可置信道:“这什么情况?怎么大白天的,尽撞见这样莫名其妙的鬼事。” 道人再扭头去看自己身边的年轻和尚,发现对方根本不为所动。 年轻道人试探道:“我说,你家的庙都给人莫名其妙拆干净了,你就一点反应都没有?” 年轻僧人缓缓睁开自己的双眼,环视四周的残垣断壁,最后只是给出一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摸不着头脑的年轻道人自顾自的说了句“没趣”,随手伸出左手,用大拇指装模作样的在手上好一通掐算,结果仍旧是一无所获,只得到了整个白马村现在就好像是彻底迎来了黎明的暗室,过往的种种神奇玄妙,种种的规矩约束,都已然随着眼前这座破庙一般,烟消云散了。 年轻道士心中暗道奇怪,对着身边的僧人低声道:“情况好像不大对劲,似乎大阵彻底消失,此处已经不再是秘境了。” 结果仍旧只是换回年轻僧人淡淡的一个“哦”字。 名为李十七的年轻道士从来没见过身边这么无趣的和尚,不知道的人,说不定还会认为这和尚修炼的是闭口禅。 实在受不了年轻僧人这种反应和态度的李十七一把站起是,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认真道:“原本来此处就是无心之举,纯粹是想要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检漏。没曾想遇到的家伙虽然运气不如我,可一个比一个霸道。好在这一趟不算亏本。那个姓宋的让我走之前去村子东边的平安巷里拿一个字,眼下大阵既然自己解开了,那我也该走了。” 李十七的视线停留在年轻僧人的大光头上,询问道:“你可曾找到力量自己想要的东西?” 年轻僧人缓缓抬起头,随后冲着李十七点点头。 李十七压根也指望这个和尚会和自己说些什么,所以心里虽然不满,却也说不上不高兴。 没曾想,年轻僧人在缓缓点头后,居然开口道:“之前宋前辈说得那句话,我想了很久,最后才明白,有的事情只有自己才能放下。所谓破我执,本身就是拿起放下的过程。等到此处彻底恢复原状后,我便会启程离开。” 李十七表情愕然的看着面前的僧人,一时间似乎无法适应对方对自己说这么多的话。 片刻后,年轻道士终于回过神来,轻声道:“得。有你这样一句话,也不枉这几天来我们两个在这座破庙当中相识一场。如果日后你想要聊天叙旧,可以送信到净罗山,就说找李十七。” 说完这些,年轻道士似乎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啰啰嗦嗦的,不由的笑了起来。 笑过一阵,李十七终于从自己的道袍大袖中掏出一杆小幡,同时把自己的褡裢重新挂在肩头,大摇大摆的向破庙外面走去。 年轻道士一边走,一边放声道:“庙里的道友,李十七就此别过,咱们山长水远,后会有期。” 走出去十几步后,李十七忽然转过半身,对着年轻僧人轻声问道:“对了,道友你叫什么来着?” 依旧端坐在原本佛像所在的石台边的年轻僧人双手合十,低声回应道:“贫僧法号,神秀。” 也不知李十七究竟有没有听清楚年轻僧人说的话,因为等年轻僧人报上自己法号的时候,李十七早已就走出只剩下一个门框的庙门,只留下一个看起来不怎么高大,不怎么潇洒的背影。 半柱香的功夫,年轻道士李十七的身影已然不见了踪影。 旷野天地间,只有一阵又一阵大煞风景的声音不断回响。 “算命看相,测字解签,三文一次,不准不要钱……” …… 此时的白马村里万籁俱静,听不到鸡犬相闻,听不到往日百尺巷里水井轱辘转动的声音,听不见孩子下课后追逐打闹的声音。 九天上的雷声停了,蔚蓝色的天空还是那片天空,并没真的被人打出一个大窟窿。 村子当中,每家每户都是门窗紧闭。 村西的黄土巷,村北的春风街,村南的青瓦巷,村东的一步巷。 雪融寒气散,未见有人来。 西边的太阳即将落入山底,微风里,有些许深秋才有的凉意。 青竹学堂中,白衣女子翻过一页又一页的书,看的极为认真仔细。 顾以方站在屋外,听着竹海处传来的细碎声响。 这位一心一意待在白马村教书育人十余年的儒家君子,脑海中忽然响起自己当年在南湖书院求学时的场景。 那一个个求知若渴的少年,翻过一页页墨香不散的书卷。 老先生口述道理,少年郎仔细聆听。 一辈一辈,薪火相传。 顾以方抬起头时,已是泪眼朦胧。 纵使自己教导了一个又一个少年,帮助他们走出村子,可自己却也被牢牢困在了村子当中,甚至在听到自己的先生仙逝的消息时,也不能做到去送最后一程。 此时再度听到如同当年翻书声一般的竹叶声,顾以方忍不住想起了当年的诸多往事。 这位一直被村里人尊称一声先生的顾顾先生,好似回到学生时代,犯了错的那个时候,颤抖着哽咽道:“先生,以方想你了。” …… 身穿花袄的小姑娘翻了个身,被自己穿的这一身厚重衣服热醒。 小姑娘缓缓坐起身,用自己的小手揉了揉眼睛,有些茫然的环视四周。 雪后初晴的赵家大院里,散发出冷冷清清的孤单寒意。 小姑娘刚才做了一个极为古怪而真实的梦。 梦里的场景和现在一样,自己和爷爷站在台阶上,看着面前空空荡荡的院子。 老人笑眯眯的,用一只布满皱纹的大手,抓住小姑娘热乎乎的小手。 赵慧抬起头,轻声道:“爷爷,你的手好冷呀。” 老人转过头,温柔道:“如果身体冷了,手就会冷,所以以后天气变凉的时候,你要记得加衣服,不要让自己的手变冷。” 赵慧歪着头,认真道:“那爷爷你是不是也忘记加衣服了?我去后院帮你拿一件衣服。” 老人笑着摇摇头,抽出自己的大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还有一种,不是身体冷了,而是心冷了。心冷的话,手也会变冷的。就算加多少衣服,也没办法再变的热起来。” 赵慧抬起头,死死盯住身边的老人,颤抖道:“爷爷你是不是要走了?” 老人负手而立,看着面前长满青苔的高墙,喃喃道:“其实我也不想走,只是不得不走。” 眼泪汪汪的小姑娘一把扑在老人身上,死死抱住老人,抽泣道:“爷爷你别走,我以后会听话的,我再也不一个人溜出去抓蟋蟀了,我再也不缠着你要吃糖葫芦了,我还要听你讲好多的故事。我不想你走!” 老人用干瘦的双手,抱起小姑娘,一边拍着小姑娘的后背,一边安慰道:“好了好了,我家赵慧这么乖,怎么会不听话呢?爷爷给你讲的故事里,不是有大好河山,有神仙妖怪吗。到时候,你可以去好好看一看这座村子外的江湖,去看那漫山的红叶,去看那滔滔江水,去看那开的鲜艳的桃花。你还要穿上那大红色的霓裳,骑上雪白的骏马,挎着刀,背着剑,做那江湖上最响当当的女侠。你还有这么多事情没做,怎么能够在这座无趣的院子里陪着我呢?” 小姑娘哽咽道:“我不走,我不去,我不要做那什么女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老人欣慰的笑了笑,轻声道:“爷爷已经老了,走不动了。留在这座院子里,已经是我最好的归宿。我的人生,能够有这样一个结局,我很满足。所以呀,赵慧,没什么舍不得的,爷爷人生路的终点,就是你人生路的。你放心,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回头,爷爷都会站在这里,看着你,鼓励你。” 小姑娘还想说些什么,老人却缓缓将怀中抱着的她放下,步履蹒跚的走向院子另一头紧闭的木门。 老人每走一步,弯着的腰便挺直了一分,头上的银丝便染黑了一分。 等走后走到门前,老态龙钟的赵静轩,已经变了一位风华正茂的俊秀书生。 书生站在门前,回头看着小姑娘,点头道:“放心去吧!去看看爷爷故事里的江湖,看看爷爷故事里的天下。” 木门推开,光明大放。 站在门前的年轻书生,模糊的只剩一个影子。 但赵慧能看清,那影子的脸上,始终含着笑。 突然间想起自己梦境的小姑娘迅速扫过眼前,想要寻找那道熟悉的身影。 院子空无一人,唯有老人常坐的那把躺椅还在不断摇晃。 赵慧的视线顺着躺椅望去,恰好看到池塘边那棵孤零零的桃树。 在桃树最高处的树枝上,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朵新芽,开出了一朵淡淡的桃花。 …… 躺在床上,整整昏迷了一天的少年,此时缓缓睁开双眼。 他转过头,看向窗外。 红光温暖,其色如血。 少年喃喃自语, “原来,太阳已经下山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三十五章:相顾无言 睡醒后无聊坐在堂前的黑瘦少年没能等回雨花堂那个跛脚的掌柜,反倒先等回了自己的师父。 高大汉子摸着自己的下巴,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小调,大咧咧推开半掩的木门,跨过酒肆大门的门槛,看起来显然心情极好。 等走进酒肆里面,高大汉子一眼就看见自己那个徒弟正一个人坐在长凳上,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对这场面早已见怪不怪的汉子,一屁股坐在少年身旁,随意道:“徒弟,宋师在哪?” 少年摇摇头,轻声道:“应该是走了,反正我醒来的时候,这里就只剩我一人了。” 高大汉子显然对此很是讶异,皱着眉问道:“走了?难不成宋师就这么离开村子了?” 少年淡然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之前跟我说,要是你来接我的时候他不在,记得帮他把大门关上就行。” 高大汉子挠挠头,面色古怪,小心翼翼道:“宋师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黑瘦少年突然跃下长凳,走了两步,面对高大汉子,认真道:“曹何,咱们是不是也要走了?” 曹何先是一愣,随后一巴掌拍在少年头顶上,骂骂咧咧道:“宁莫邪你个小兔崽子,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的。好歹我现在也算是你名义上的师父,一般宗派里的徒弟见到师傅都毕恭毕敬的,哪有人像你小子一样。” 名叫宁莫邪的少年也不恼,摸了摸头,平静道:“我们还没上山,行过拜师礼,所以还不算师徒。” 曹何差点没把眉毛气歪,“那你来这是不是来找我拜师的?” 宁莫邪郑重的点点头。 曹何实在拿自己这个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要过分的徒弟没什么办法,无奈道:“你看看这像是要拜师的态度吗?外人看到了,说不定还以为我在求你拜师呢。” 少年思索片刻,似乎觉得曹何说得有些道理,看了一眼曹何之后,突然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师父”。 这回曹何没再愣住,而又是一巴掌拍在少年身上,不过这一次换成了少年的肩膀。 高大汉子喜气洋洋,满意道:“有你这句话,为师心里舒服多了。眼下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大幕落下,幕后的人也该散场了。师父这就带你回咱们洪崖洞,再怎么说,自家山头总不能丢。” 黑瘦少年沉默不语,转过身,抬起头,顺着高大汉子的视线向远处望去。 在两人视线所不及的千里之外,有一条滚滚东流的大江。就在这大江的某一段,有一片光秃秃的陡峭崖壁,通体如同赤练般火红。 而崖壁距离江水八九丈高的地方,被人不知用什么工具,硬生生雕刻出了“洪崖洞”三个大字。 这三个大字旁边,是一条极为狭窄的笔直山道,陡峭异常,几乎垂直于江水,直通山腹内部。 澜沧江洪崖洞,据说最初是由一个铁匠剑客创立的,谁也没能想到,在此后数百年的时光里,这座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宗派,逐渐发展壮大,近五十年来突然崛起,已经隐隐有角逐西南第一的大宗门气象。 曹何按照宁莫邪所说的,缓缓带上雨花堂的大门,转身看向自己的徒弟,沉声道:“还有什么要拿的没有?” 向来寡言的少年摇摇头,表示自己并无任何牵挂。 曹何一把搂住宁莫邪的肩膀,同时伸出左手,看了一眼躺在自己掌心里的那一枚虎豹造型的兵符,大笑道:“走,咱们回家!” …… 赵柳阳背着祝文山赶到村子里唯一的药铺春风堂的时候,药铺子里面,就只剩下那个叫做蔺图的懒散汉子。 原本蔺图正和往常一样,趴在柜台后睡大觉,可就在赵柳阳前脚刚刚踏进药铺的时候,这位药铺伙计就好像大梦初醒一样,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同时睁开了朦胧的睡眼。 蔺图并未因为看见赵柳阳背后的祝文山而感到任何震惊,只是直接了当道:“他这情况,我治不好,也没可能治好。我能做的,最多只是吊着他的一口气,而且不超过三个时辰。剩下的,只能等咱们小镇里其他圣人出手了。” 当年大齐马踏风波亭,灭了宋国第一宗门,也逼出了千秋大阵。 其实千秋大阵当中,不止留下了一批活着得少年,原本是大齐散修的蔺图,也意外的留在了大阵当中。 这位爷当年既没有加入大齐军队,也没有像那些看不朝堂作为的散修一样在背地里惹麻烦。蔺图来到风波亭的目的极为简单,就是想着自己能不能尝试在这样一片战场上捡些漏,最好能够趁乱摸到风波亭山门里面,去那藏宝阁走上一遭。 只可惜,最后蔺图既没能进入风波亭,反倒还被千秋大阵硬生生困了十几年,等到他破梦而出的时候,大宋的风波亭,已经变成了大夏的风波郡。 不知道为什么,这位曾经的大齐散修没有离开,反倒留在村子里的药铺,成为了一位伙计。 魏无咎不认识眼前这个看起来完全没睡醒的家伙,可赵柳阳却忽然记起了什么,不可置信道:“你是当年从大齐医家出走的蔺图。” 被人拆穿身份的懒散汉子随意打量了一眼赵柳阳,一边抓着药,一边轻声道:“扶摇山,难怪你能认出我的身份。大齐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早就成为过去了,我懒得去想那些破事,所以你也别想从我这里套什么话。” 赵柳阳将祝文山平躺着放在一张竹床上,抹了摸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苦笑道:“晚辈哪敢开您的玩笑。” 这位年轻道士倒不是因为赶路太着急,主要还是村子里的天道压制让他不好发挥实力,连带着身体也变虚不少。当然,也未尝没有在此处认出蔺图的缘故。 蔺图抓完药,像是赶苍蝇样的摆手道,“行了,我现在要熬药救人了。你们两个别在我面前碍手碍脚的,要聊天就出去聊。” 魏无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赵柳阳一把拉住手腕,带到了药铺之外。 莫名其妙的少年斜眼看向药铺,低声问道:“那个看起来就像没睡醒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咱们凭什么要受这种家伙的气?” 赵柳阳又拉着魏无咎走出去十几步,这才缓缓开口道:“这位蔺图,当年可是名震一时,六岁开始坐堂出诊,七岁加入医家,结果后来十岁的时候迷上了毒药一道,还提出与当年医家老祖提出的传统相违背的‘以毒为医’的道理。结果,这位被寄予厚望的医家天才在三年后叛出医家,从此成为江湖上的一个散修。” 魏无咎心有余悸的看向身后,拍着胸脯道:“你说他是个大毒物?我怎么看也不像呀,你怎么确定这家伙就是那个出医家的天才。” 赵柳阳正色道:“最后有人看见这位医家天才时,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此后这人销声匿迹,没想到会出现这里。至于我是如何确定这人的身份,其实并不复杂。当年在山上读杂书的时候,曾经看到过这位离经叛道的鬼才的介绍,上有写到,这人身上带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味道,如果不仔细闻,其实与空气无异,但这种味道乃是蔺图独有,与他多年来调配毒药有关系。” 魏无咎很快想到什么,小心翼翼的问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会不会现在已经中毒了?” 赵柳阳微微一愣,不停咂嘴,最后轻叹了一口气,嘟囔道:“这位要想给我们下毒,以我们两个的道行绝对防不住。所以不用想中没中毒的事情,没意义。既然他愿意救祝前辈,多半也不会给我们两个小人物下毒。况且他当年只是说‘以毒为医’,很少真正拿毒药杀人。” 在药铺后兜兜转转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赵柳阳和魏无咎就听见了天上接连不断传来的巨大声响。 魏无咎抬头望天,除去蓝天白云外,什么都看不见。 少年感叹道:“不愧是展姑娘,一出手就要捅破天。” 说完少年顺势用自己的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年轻道士,好奇问道:“你说,展姑娘现在是个什么境界?” 赵柳阳虽然比魏无咎的境界实力都要高上一截,却也感知不到九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被这么一问,也只好摇头道:“猜不出来。从之前看,这位大阵主人还有些神魂不稳的状况,刚才主动撤去大阵的行为反倒让人看不懂。我觉得她现在有可能在四层楼,但是大概率更有可能已经登上了那传说中的第十层楼。” 等到天上声音彻底停歇下来,赵柳阳又重新带着魏无咎坐回到药铺之中。只不过这一次,是蔺图主动叫他们两个进去的。 赵柳阳和魏无咎坐在长凳上,蔺图又重新趴回到柜台后面。 三个人相顾无言,药铺中一时间沉默到了极点。 也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久,就在魏无咎觉得实在憋不下去,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药铺的门帘又一次被人挑开。 一个穿着黑衣的女子,像拎着一只小鸡一样,拎着一位少年,走进了药铺当中。 而女子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帮我治好他,不然你也别活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三十六章:见与不见 就在展颜用雷霆手段解决掉村子里的麻烦后,村子里一下子变得冷清了许多。 纵然有大阵撤去,那些被困在阵中,如同活在梦里的鬼魂该消散的消散,能转世的转世的缘故,也有很大程度上在于村中那些旁观者悄无声息离开的缘故。 先是那些幸存下来的外乡人发现大阵莫名其妙撤去,这些第一次遇上被村民们追着撵的修行者们恨不得立刻长上翅膀,能走的越远越好。修行者无论在何处,都被视为人上之人、高人一等,唯独在这样一座村子里,这些人上人被一群连普通人都算不上的鬼魂拿着锄头、菜刀追的到处躲藏,毫无还手之力。 恐怕这样一段经历,怕是这些修士以后做梦都不愿想起的回忆。 紧接着是曹何带着宁莫邪,大小两个光棍连行李都没拿,就披星戴月、乘着夜色朦胧,踏上了南下的旅程。 曹何自己都没想到,之前与展颜做的交易居然真的让他大赚了一笔。 像曹何这种登楼境的武夫天人,对于寻常兵器法宝,根本提不起兴趣。要知道很多武夫越是站的高,越是相信自己的身体。那些在凡人境中的枪术大师,刀法大家,在成功登楼后反倒会舍弃自己的兵器,转入拳法或者掌法的修行。 当然,凡事并无绝对,而且无论是什么境界的修士,都不可能拒绝一枚拥有阴阳二符,完整无缺的虎符。 虎符,最一开始的作用是用来调兵遣将。阳符在帝王手中,阴符则赐予将领,只有阴阳两符合二为一,才能调遣驻扎的军队。 后来虎符也渐渐变成了武夫的法宝,具体来源不可考证,但似乎和很多武夫是出身于军队里的将领士兵有关。 至于虎符法宝对于武夫的作用,就相当于武夫的一处玉宫。 等到武夫把虎符炼化,纳入自己身体的窍穴当中后,那一处窍穴就能像真正的道观,山神庙那样,请神入驻。 如果能够在虎符加固过的窍穴中温养一尊阴神,效果不言而喻,这也是“有如神助”一词的由来。 那时的虎符既成为了加固窍穴的法宝,又成为了“调兵遣将”的凭证,还能保护那处关键窍穴,对于武夫来说一举三得。 至于为何虎符会成为武夫专属的法宝,倒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禁忌或规矩在其中,完全只是因为,只有武夫的体魄才能够承受虎符入窍时带来的冲击。 就在曹何带着弟子出村的同时,少年王质家里,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虽然同属一个村子,可王质从来没见过雨花堂的主人。 少年有时候听到大人提及雨花堂酿的酒如何够劲、如何醇香,心中也会不由自主的想要尝一尝大人们说的可以一醉解千愁的酒,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只可惜,这个埋藏在心底的愿望,向来被王质自己当做异想天开而已。 等到跛脚汉子走进屋里,大大方方介绍自己是雨花堂的掌柜,同时也是一名修行者的时候,少年其实有些奇怪,却并不感到惊讶。 奇怪是因为他不清楚眼前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中年汉子的来意,不惊讶则是因为中年汉子的身上闻起来,确实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酒味。 宋汲不打算卖关子,随手提了一条板凳,坐在床边,轻声解释道:“有人死前对我说,你很适合成为我的徒弟,所以我愿意来看你一眼。如今大阵破碎,你应该也清楚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缘分二字不可强求,就算我承认你这个徒弟,你也未必肯让我当你的师傅。如果你想跟我走,那么接下来我们可能会走很长一段路。” 王质靠坐在床上,低着头,表情平静,与之前那位走了路都带着风,脸上常年露着没心没肺笑容的少年截然不同。 一场无妄之灾给高大少年带来的不单单是身体上的伤害,还有更多的是心灵上的冲击。 片刻后,王质抬起头,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宋汲,缓缓开口道:“我想知道三件事。” 宋汲微微一笑,示意少年可以先问。 至于答或者不答,那就是宋汲的事情了。 王质先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一样,认真问道:“我爹和楚泽怎么样了?” 虽然已经重新获得了当年的记忆,在高大少年心里,那个沉默寡言,照顾了自己十几年的木讷汉子,更像自己的爹。而后者,虽然也是一个虚构人物,但少年其实明白,从那天在破庙里找到楚泽的时候,记忆里的楚泽也变成了真的楚泽。 这两人,是王质在村子里唯一的牵挂。 宋汲并不意外王质的问题,而且这个问题也没有好回避的。当下中年汉子就从头到尾,把王质昏迷后发生的事情,大概讲了一遍,一直讲到楚泽上山前为止。 听到楚泽为了自己居然找上那个大人物去单挑,高大少年先是错愕,随后皱起眉头。直到听宋汲说楚泽不但全身而退,而且还成功帮他报了仇后,少年才缓缓舒了一口气,不由自足的笑了起来。 听到自己付清不明不白死在村外的时候,高大少年露在被子外的手猛地攥紧,整个人不住颤抖,低着的头,好像忍着不让自己流泪。 等宋汲说完,王质知道又是楚泽站出来替自己报了丧父之仇后,高大少年声音沙哑道:“我王质这辈子,欠楚泽两条命。” 宋汲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心里却想伸出手把王质的嘴给捂上。 如果是当初那个普普通通的少年王质许下说出这样的话还则罢了,可现在王质多半会成为自己的弟子,继承自己的衣钵。宋汲一进屋就看得清楚,王质的天赋正如赵静轩说得那般,与自己相差无二,皆为大器晚成,修行大道的终点不可随意揣测。 没曾想,还没开始修行,王质就许下如此重誓,将来两人不想与还好,就怕楚泽若是成为王质的大道之敌,这句誓言很有可能成为无解的死结。 不过,宋汲最后也没有开口提醒。 一想到楚泽之前为王质做的那些傻事,以及赵静轩和展颜对于楚泽的青睐。宋汲觉得说不定这也许是自己这位弟子命中该有的一段缘。 至于最后究竟是善缘恶缘,那是靠人走出来的。 偷偷用手背摸了摸眼眶,王质再度开口问道:“你口中的修行是什么?” 宋汲以为王质第二个问题还会问一些有关村里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没想到自己这位弟子如此上道,一下问道了关键处,连带着宋汲的表情也认真了几分。 中年汉子思索片刻,想着怎么化繁为简,最后轻声道:“我本来是大齐归墟的长老,走的玄道正宗的修行道路,所以我说的修行,自然也算道教中的修行法门。你那位朋友也是一位修士,不过似乎是名散修,修为古怪,我也看不出深浅。这些年来你肯定见过不少外乡人,那些人都是修行者。当然修行者按所走的道路不同,也分成许多种。那种江湖上的游侠多是武夫剑客,而我们三教中人一般在山上修行,很少过问世事。” 生怕一直生活在村子里,没见过世面的高大少年听不懂,宋汲咳嗽一声,用自己以往最嫌弃的表达方式补充道:“真正的修行者,可以逢山开山,遇水渡河,御风而行,总之潇洒的很。” 不料高大少年听完之后还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点点头表示清楚了之后,就立刻问出了第三个问题,“修行应该也看天赋和身体的吧。我被那个胖修行者打伤之后,还能修行吗?” 宋汲再也保持不住高人姿态,连忙道:“没问题的,那家伙没有打坏你主要的窍穴,顶多是几个月手臂使不上力气,身体落下几处暗疾,等到你真正开始修行,我可以帮你除去身体里的隐患。” 高大少年“哦”了一声,就此没了下文。 宋汲本来已经认定王质这个徒弟了,结果看到少年的模样,原本心中还有八成的把握,一跌再跌,眼下只剩五成之数。 又过了一炷香功夫,就在宋汲觉得自己可能要没戏的时候,高大少年用还能动的那一只手缓缓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艰难翻身下地。 没等宋汲伸手来扶,少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朝着宋汲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高大少年语气坚定道: “弟子王质,望拜前辈为师。” 宋汲不躲不避,稳稳受了少年三个响头后,这才伸手扶起高大少年,欣慰道:“我宋汲闷头修行一甲子有余,从未想过在有生之年还能够收下一个称心如意的关门弟子。说实话,以前为师总觉得白马村就是一方枯井,如果不是最后被赵先生点醒,差点就灯下黑,错过你这样一位弟子。眼下心愿了结,我宋汲也能称心如意的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终于得到王质应允的宋汲难得露出笑颜,与以往这位宋师呈现在旁人面前的形象完全不同。 猛地想起一件事的宋汲忽然开口问道:“徒弟,走之前要不要去看那个楚泽一眼?” 不料王质却摇摇头,平静道:“我现在去见他反而尴尬,等到我真正有实力能够还他人情的时候,我相信我们两自然能够再见。” 宋汲点点头,深以为然道:“徒弟你这番话很有我们道教的‘缘法自然’的风范,不愧是我看中的弟子。要是没什么牵挂了,咱们两现在就启程?” 王质环视了一眼自家破烂简陋的小屋,轻声道:“走吧。” 等到一个时辰后,醒来的楚泽来到小屋的时候,屋内再无半个人影。只有木桌上,用陶碗压着半张泛黄的纸条。 “我已经随着师父离开了,感谢你做的,将来我修行有成,你我二人一定会再见。” 楚泽握紧纸条,看着纸上最后的落款。 高大少年写字实在难看,唯有写自己名字的时候还能看得过去。 楚泽看着屋外如水的月光,微笑着,对苍茫夜色轻声道了一句, “保重。” 今日不见,他日再见。 见与不见,心有所念。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三十七章:天下筵席 少年听过一句话,叫做“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不算是人的劣根性,而是属于大势所趋。 少年在之前的战斗之后虽然沦落到七窍流血的惨状,却也成功将中年道士硬生生拖在风波亭旧址山门前不得寸进。讲道理,少年能够活下来,而且没被打断修行路,已经算是大赚特赚。 在蔺图的医治之下,楚泽只是昏迷了大半个时辰,便再度转醒。 这一次比起之前在黄土巷中的偷袭,其实要难上许多。 一是中年道人的修为明显要高处那个符师一截,二来则是因为这一次楚泽没有任何退路,必须正面对敌。 但这一次,少年所承担的后果,却比之前小上许多。 其中当然有展颜之前带来的两株灵草的帮助,可更多方面在于少年自己的成长。 楚泽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感谢展颜相救,也不是感叹劫后余生,而是直接去了黄土巷。 从上山开始,楚泽就很在意王质的情况。 除去同情使然,还在于拥有“楚泽”记忆的楚泽心中对于高大少年那份放不下的情谊。 白马村当中的楚泽自然不是真的,可少年存在与村子里的记忆确实真的。 这样一段足矣以假乱真的记忆,恰好填补了楚泽心中缺失的一些东西,比如在某个年纪应当拥有的一份友谊。 只可惜,楚泽还是来晚一步。 好在少年从纸条当中得知了王质已经找到自己的出路,如愿以偿的踏入江湖当中,这多少让楚泽又感到了几分安心。 少年并不担心王质遇人不淑,看起来大大咧咧的鲁莽少年,其实心思颇为细腻,不是遇到一心一意想要收徒的前辈,王质绝对不会这么急匆匆的做出决定。 安静在屋子里做一会儿,楚泽又帮着王质收拾好床褥、桌凳,这才缓缓退出房间,合上两扇老旧木门。再如法炮制之前离开院子的做法,栓上门栓后,跃矮墙而出。 离开黄土巷的少年穿过好几条安静无人的巷子,从村子西边一路来到了村子南边。 百尺巷里长出了许多杂草,不见一灯一盏,月光一路蔓延,恰好停在赵家大宅门前。 整条巷子里,也只有赵家大宅前还是干净如初,没有从墙缝中生出的不知名杂草,也不见门阶上长有青苔。 可少年的感觉不太好。 两扇向来紧闭的黑漆漆大门,此时竟然只是半掩着,露出一条不断从里面漏出风来的缝隙。 少年推门而入,由明至暗。 随后走过熟悉的短廊,少年的身影由暗及明。 还没等楚泽走到前院门前,便看到一位穿着大花袄的小姑娘,孤孤单单一个人躺在那张原本是老人经常坐着的躺椅上。 在清澈月光的照耀下,楚泽还能看到小姑娘脸颊上的两条泪痕,以及她挂在睫毛上的那滴还未落下的泪珠。 少年当下便明白,自己可能又来晚了一步,那位慈祥和蔼的老人最终还是没能撑到自己回来。 楚泽心中没由来的生出一股愧疚,总觉得自己有愧于老人。 就在楚泽想要走上前去叫醒小姑娘的时候,却感觉自己的肩膀像是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少年猛地回过头,看见有一位身形虚幻缥缈的老人站在月光下,正在朝着自己微笑。 不是赵静轩还能是谁。 楚泽刚想要开口说话,老人便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放在嘴唇上,同时示意楚泽靠近一些。 没等少年走进,老人就笑眯眯开口道:“看你按照约定而来,我很欣慰。千万别怪我撂挑子,实在是人老不中用,身子骨太弱,等不了多久。” 少年只觉得有几分想哭。 老人一摆手,轻声道:“你岁数也不小了,遇上这么点事就想哭,怎么当好我家小赵慧的老师。有眼泪也给我憋着,到时候让我家赵慧看见,又得伤心了。” 楚泽只好抽了抽鼻子,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结果老人又是一巴掌拍在少年后脑勺上,不高兴道:“笑比哭还难看,赶紧给我打住。” 少年面色为难,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告饶般的喊了一句“前辈”。 老人哈哈一笑,结果没笑两声又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想起自己只是个虚影后,才重新放下捂住嘴巴的手掌。 片刻之后,老人收回落在小姑娘身上的视线,重新看向楚泽,“接下来,我家赵慧就拜托给你了。不要担心自己做不到,做不好,我之所以从这么多人当中选了你,就是对你有足够的信心。” 楚泽能听出老人语气中的诚恳,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只好拼命点头。 老人笑了笑。 能够看得出来,把赵慧交到楚泽手中,老人无比放心。 站在月光盈盈的池边,望着池中一轮明月,老人平静道:“其他的,我也不交代了。相信无论遇到怎样的场面,你都应该有能力处理好。也许将来在遇上某些事情的时候,你未必能做出最好的选择,但不要因此害怕,放心去做,不要因为赵慧的缘故而畏手畏脚。我愿意把赵慧交到你手里,就是希望她能够跟着你多学点之外的道理。至于这番道理是用嘴讲出来的,还是用拳头讲出来的,都没关系。” 少年愣了愣神,最后抿着嘴点头道:“我都记下了。” 老人潇洒的一挥衣袖,转过身,脚下仿佛生出无形阶梯,一步一步托着老人踏空而行。 “说得越多,对你的束缚越多,老头子我这里就不再多嘴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没什么好伤感的,容我打个长盹,好好歇上一回。” 看着老人的身影越来越虚幻,越来越远,楚泽拱手而立,对着老人离去的方向轻声道:“恭送赵先生。” 穿着花袄的小姑娘恰好在此时醒来。 醒来后发现楚泽站在院子里的赵慧再度哭出声来,小姑娘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跑向楚泽,最后一把抱在楚泽的腰间,把头埋进楚泽的小腹,边哭边说之前发生的伤心事。 少年一边摸着小姑娘的头,一边安慰道:“不哭不哭……” 最后,在赵慧依依不舍的眼神下,楚泽用一把大铜锁将赵家大宅的前门牢牢锁上,又将铜锁的钥匙递给小姑娘。 少年蹲下身子,又摸摸小姑娘柔顺的黑发,微笑道:“接下来可能会走很长一段路,你怕吃苦吗?” 小姑娘挺起胸膛,然后想了想,又小心翼翼的轻声回答道:“本来想说不怕,可仔细想了想,说不定还是会怕。” 楚泽拉起赵慧的小手,看向小姑娘那如同山间溪流般清澈的眸子,沉声道:“怕没关系,觉得苦也没关系,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要记得,这一路上,还有我,懂吗?” 小姑娘飞快的点点头,咧嘴一笑,“我现在不怕了,因为你说了,这一路上,还有楚泽哥哥你在。” 少年忍不住捏了捏小姑娘那张还有些婴儿肥的小脸,认真道:“行了!我们上路!” …… 等顾以方再见楚泽的时候,少年的身边已经多出来一个粉雕玉琢,穿着花衣裳的小姑娘。 顾以方当然不止一次见过喜欢从赵家大宅里溜出来玩的小姑娘,对于老人死前最后的托付,顾以方也觉得并无不妥。 事实上,如果老人愿意将赵慧托付给这位儒家君子,顾以方多半也不会拒绝,而且很有可能真的会把小姑娘当成嫡传弟子来教导。 但顾以方也能明白老人为什么最后会选择楚泽的原因。 老人想要的,是一位行过万里路后,仍是少年郎的赵慧。如果真的把赵慧交到顾以方也手上,这世间可能会多出一位“离经叛道”的女夫子,却会少一个纵马江湖的女侠客。 而能够做到后者的,看来看去,村子里似乎只有楚泽合适。 不要说赵静轩,顾以方也打从心中认可少年的诚恳踏实,看到少年那双干净的眼眸,总会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种信赖。 当然,顾以方也不止一次动过想要收楚泽为自己弟子的心思。 之前是因为受困与大阵当中,无法给出一个真正的承诺。事到如今,再有这样的心思,却已经迟了。 可惜楚泽在学堂当中只见到了顾以方,并未及见到之前被自己拜托留下来照顾顾以方的苏白檀。 倒不是说楚泽对这位白衣仙子有多不舍,只是觉得没能亲口道别,有些遗憾。 顾以方看出了少年的心思,微笑道:“那位苏姑娘临走时说了,如果你们以后有机会,可以去莲池找她,到时候她可以带你们去莲池洞天中一观。” 顾以方看了一眼躲在楚泽身后的小姑娘,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古籍,轻声道:“之前受了赵先生的大恩,可惜我如今是两袖清风,穷的只剩几本书。这本《论语》是我当年从南湖书院带出来的,现在送给你们两人。万里路要行,万卷书也不能忘。我接下来的话同苏姑娘一样,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希望你能够来我们南湖书院拜访一次。” 少年看着顾以方认真的脸,郑重的点点头。 站在楚泽身后的小姑娘看到这一幕,也不由的下意识点点头,快的犹如小鸡啄米。 将楚泽和赵慧送出学堂,这位儒家君子站在月光下,一边缓缓挥着手,一边目送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沿着大路缓缓离去。 这天下,终究没有不散的筵席。 走到长街尽头的少年回过头,看着远处顾以方的身影,长叹了一口气,又迅速露出一个微笑,最后握紧拳头喃喃自语, “后会有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三十八章:月如水 楚泽兜兜转转走了一大圈,最后推开的,仍是自家那扇看起来形式大于实用的木门。 比起一切都属于梦境这样一个说法,少年其实更愿意一厢情愿的相信,真的有这么一个叫做“楚泽”的少年在白马村生活过。 小姑娘站在楚泽身后,伸出自己的小脑袋,好奇的打量着楚泽生活过的地方。 可能是这一次的离家不同以往,赵慧明白之前自己出门,无论闯了怎样的大祸,受了怎样的委屈,总能够在回家后找到人哭诉。这一次离开那座生活了数年的大宅院,亲眼见到楚泽锁上了黑檀大门,铜锁的钥匙此时还牢牢贴在自己怀中,小姑娘心里很清楚,以后再也没有能够让自己随意哭诉的地方了。 所以无论是跟着楚泽去学堂见顾以方,还是被少年牵着手走在路上,赵慧表现的都异常乖巧和小心。 其实楚泽也看出了小姑娘表现出来的紧张,在关上院门之后,少年又伸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轻声道:“你是不是害怕离开家之后会遇上自己应付不了的事情,我记得你之前可是敢一个人上树捉蝉,下河摸鱼的。这还没出村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一副模样了。” 赵慧咬着嘴唇,一脸委屈,犹豫了好久后才压低声音开口道:“楚泽哥哥,如果有一天赵慧真的惹你生气了,你会不会不要我了?” 楚泽微微一笑,反问道:“那你会惹我生气吗?” 小姑娘盯着楚泽的双眼,双手抓住衣角的一处,扭来扭去,最后仍旧决定坦言相告,“我不知道。很多时候我在外面闯了祸,回到宅子里的时候,只要对爷爷说了实话,他就不会怪我,可现在爷爷不在了。” 听完小姑娘说的“肺腑之言”后,楚泽缓缓站起身,伸出自己的大手,牢牢抓住赵慧的小手,朝屋子里走去。 “你别怪楚泽哥哥啰嗦。在村子里,你去掏一个鸟窝,或者去湖里面抓鱼,你以为自己闯了祸,其实在大人眼中,这些事情不过算是小孩子的玩闹。可我们马上就要离开村子,村子外是比此处要大上千倍万倍的江湖,我们可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有好说话的,也有那种难缠的。所以很多时候,你一个无心的举动,或者无心的一句话,就会惹出麻烦。” 推门进屋,楚泽先收拾出两条干净凳子,然后拿出自家唯二的两个看上去还算干净的茶碗,将烧水壶中剩下的那点白开水倒进茶碗里。 小姑娘接过茶碗,看着水中自己泛着涟漪的倒影,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喝水。 对于小姑娘沉默的态度,楚泽并不感到恼怒或者失望,咕咚咕咚喝下一碗水后抹了抹嘴,接着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俗语,叫做‘丑话说在前头’。刚才我说的那些,确实是外面会发生的情况,但也并非绝对。就像你之前说的,你害怕自己会闯祸,也害怕会惹我生气。可是因此束手束脚,未免有些太过谨慎小心了。像你这种年纪的小孩子,就应该闯些祸,才明白到某些从中得不到的道理。以后你要是真的觉得自己闯祸了,我没看见的时候,你一定要告诉我。如果是我们错了,道歉又不是什么难事。可要是没错却憋在心里,生出心病,那就得不偿失了。 “我也承认,对于你来说,我只能算是个外人。我也是个有七情六欲的凡人,所以我肯定会生气。可我保证,我只会生气,绝对不会不要你。” 一直低着头的小姑娘在听到这句话后,猛地抬起头,小声道:“真的?” 楚泽无奈的摇了摇,笑着祭出了最强的法宝。 “不信的话,我们两个拉勾为定。” 说着,楚泽就伸出自己右手的小拇指,放到小姑娘的面前。 看到楚泽的小拇指后,赵慧终于开心的露出了自己的笑容,伸出自己左手的小拇指,勾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拿错了手,连忙抽回左手,换成右手。 楚泽看着小姑娘红扑扑的小脸,总感觉心中吹过一缕春风,好像有桃花盛开。 着实是因为赵慧的笑容,过于憨态可掬。 等到拉完勾,赵慧终于用两只小手捧起形状都不算规则的茶碗,将碗中清水一饮而尽。 楚泽在一旁不断低声提醒,“慢点喝,慢点喝……” 等一碗水下肚,赵慧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像有些饿了。 小姑娘脸颊上刚刚褪下两片红晕,又飞上两朵桃花。 楚泽挠了挠脑袋,家里已经是家徒四壁,空空如也,菜园里的菜在下雪的时候全部都冻坏了,现在就连个鸡蛋都找不出。 想了半天,原本打算在这间屋子里再多坐一会儿的楚泽不舍得摸了摸木桌上起伏的纹路,站起身,轻声道:“你应该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吧,可惜现在我这里什么都找不出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应该有能够填饱你肚子的东西。” 小姑娘不好意思的站起身,将手中的茶碗递给楚泽,然后问道:“不再多待一会儿吗?我想到时候离开了,你一定会和赵慧想念老宅一样想念这里。” 楚泽环视四周,四面漏风的房子里一目了然,东西少的屈指可数,是那种连贼来了都不会光顾的地方。 少年收好茶碗水壶,将凳子摆放在桌子底下,同时轻声道:“没什么好留恋的。我和你情况不太一样,虽然此处能够给我一丝‘家’的感觉,但终究不是自己真正的家。与其徒留念想,不如早些放手。” 赵慧想了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有些懂,又有些不懂。” 然后小姑娘又好像相通了什么,看着楚泽,咧嘴一笑,“现在不懂没关系,以后你会慢慢教我的,对吧?” 楚泽伸出手刮了刮小姑娘的鼻子,点头道:“当然了。只要是你想知道的,我都会教你。如果我也不会,那我们两个就一起去找答案。” “真的吗?”赵慧睁大眼睛,伸出自己的小手,一边掰着手指,一边自言自语道,“我想知道爷爷讲的故事里,东海边的钱塘江是不是真的每年都会有一次几十米高的大潮。还有还有,据说在北边有一座柏山,那座山的半山腰上,有一座修建在悬崖峭壁间的悬空寺。我还想知道怎么钓鱼,怎么放风筝,怎么才能学会在天上飞……” 一打开话匣子,小姑娘终于恢复了之前的活泼性子,断断续续说个不停。 收拾完一切的楚泽满意的拍了拍手,笑着道:“好了好了,我们路上边走边点。没关系的,接下来的路还长着呢,你要做的事情,想知道的事情,都可以一件一件先记下来,到时候我们两个共同来完成。” 赵慧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下自己撅起来的几根手指头,怯生生道:“你不要骗我,我们两个刚才拉过勾的。” 其实不是小姑娘怕楚泽骗自己,而是回过神来的小姑娘自己发现,刚才自己说了那么一大串,是不是好像有点太多了。 楚泽重新牵起小姑娘的小手,两个人一同走到门外。 少年转身把两扇已经很松松垮垮,随时都可能会倒下的门板合上,在用三根稻草合在一块,将两扇门拴在一起,假装算是锁上了自家的大门。 虽然说以后应该都不会回来了,可少年心里仍然觉得这是自己家,不应该随便让外人进门。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重新退回道一步巷当中,楚泽眼角的余光看到赵慧一直背在身后的小包袱,于是轻声提醒道:“你背着包袱累不累?要不要放在我这里。” 小姑娘看着在自己胸前打了一个蝴蝶结的包袱绳,想了想,歪着头问道:“那你背着就不会累吗?” 楚泽笑了笑,拿起小姑娘背后的包袱,故作神秘道:“看我给你变一个戏法。” 说完,明明还放在楚泽手中的包袱,转眼便消失不见。 小姑娘张大嘴巴,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着楚泽全身。 前面没有,后面也没有。 赵慧围着楚泽绕了好几圈,哪里都没看见自己的那个小包袱。 实在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的小姑娘嘟起嘴,闷闷不乐道:“你把我的包袱搞丢了,你赔我!” 其实一边说的时候,小姑娘还在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楚泽。 楚泽哪里不知道小姑娘饿心思,但还是极为配合的装作害怕的样子,连连道:“我赔,我赔就是了。” 说着话,那个应有白色云纹的蓝色包袱,再度出现在楚泽的手中。 这一次,赵慧确定自己看仔细了,可仍旧没有看清楚其中的玄妙。 接过包袱的小姑娘掂了掂,又打开了一条缝,确定这就是自己刚才背在背上的小包袱。 终于憋不住好奇的赵慧将包袱再度递给楚泽,好奇问道:“这个戏法是怎么变得?” 楚泽笑眯眯道:“其实这不是戏法,而是一种‘法宝’带有的神通,能够储藏一些不是活物的东西。” 两个身影沿着一步巷越走越远,很快就成了路尽头的两个小黑点。 只不过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声音隔着老远还能听到。 “那以后你能不能也给我找一个这样的法宝?” “对了对了,你有这样的法宝,是不是说你和爷爷说的故事里的人一样厉害了。” “哎呀,我肚子又在叫了……” 今夜月似水,曾照少年郎。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三十九章:夜尽天明 月上中天,已过三更。 原本是该休息的时间,药铺中的院子里,却是篝火通明,人影幢幢。 半躺着的,有祝文山。 坐着的,有魏无咎,赵慧和被祝文山强行扣下来的赵柳阳。 站着的,有黑衣飘飘的展颜。 而蹲在篝火旁烤地瓜的,则是楚泽与蔺图。 有展颜在,祝文山所受的诡异伤势并不用几个年轻人来担心,所以楚泽醒来之后,没有在药铺当中多做停留,径直去到黄土巷。 就在楚泽带着小姑娘走街串巷的时候,差点没命的祝文山总算是醒了过来,虽然付出了一定的代价,但是在听到结果之后,脸色惨白的中年汉子仍旧忍不住放声大笑。 做人不能贪得无厌,眼下这种结局,能够不死人,已经是祝文山所能想象到最好的情况。 原本赵柳阳想要就此离开,却被祝文山一把拉住,非要和这位来自扶摇山的年轻道士一醉方休。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魏无咎想了半天,一下子想到了在雨花巷深处的酒肆,连忙道:“我知道哪里有酒,我现在就去拿。” 祝文山亦是打蛇上棍,顺坡下驴,连连笑着道:“行行行,你拿酒的时候再顺便弄点吃的来。就算咱们几个人要就此作别,分道扬镳,也要喝完今夜的酒才行。” 本来在曹何与宁莫邪离去之前已经关好门的雨花堂,结果再一次遭受无妄之灾,被一个少年第二次不讲道理的强行闯入。 不单单如此。这一次,少年直接把雨花堂当中珍藏多年的好酒统统搬到了自己的口袋当中。 就连宋汲埋在树底下,偷偷酿着自己喝的杏花酒也也被少年一坛不剩的全找了出来。 拿着酒回到药铺的魏无咎在众人微微变色的表情注视下,整整掏了五十多坛,大小不一,香味各异的酒罐出来。 等将自己偷拿的美酒佳酿全都掏空后,少年还觉得不是很满意。拍拍手上的灰尘,轻声道:“就算开酒肆不是你的真正职业,可这么多年的酒肆开下来只攒够了这么点能喝的酒。” 虽然赵柳阳能喝酒,可惜酒量实在不行。 之前年轻道士拿出来的浮冬刀,度数极低,就算这样,他每次嘴馋的时候也只是拿出来轻轻抿一小口。眼下这种状况,如果真想要把面前的酒山喝空,恐怕接下喝上三天三夜也未必能喝完。 赵柳阳指着自己面前摆放的各色酒坛,面色发苦道:“你这拿的也太多了吧,乘着主人不在家,进去随便拿东西,绝非君子所为。” 魏无咎正在吃力的挪动着自己面前的一个大酒坛子,听到赵柳阳这样是说,翻了一个白眼后,失笑道:“我又不是君子。当初我十岁开始走江湖当刺客,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没见过,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没用过。拿点酒算什么,反正老宋都走了。这些酒放在这里会放坏的,我们只是帮他在坏掉之前把酒喝掉,这叫物尽其用,你懂个屁!” 赵柳阳被魏无咎口中的歪理说的一愣一愣的,刚想要开口反驳两句,却被少年一瞪眼,又将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魏无咎好像一只忙碌的蚂蚁,将拿回药铺里的坛坛罐罐一个一个摆好,然后淡然道:“人家儒家大圣人还说过‘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感情你就记住后边那半句,把前面的当做耳旁风了?不就喝点小酒嘛,怎么就能说成不是君子所为。” 前有魏无咎灌输狗屁歪理,后又祝文山拉着不放手,年轻道士长叹一声,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闭上眼自言自语道:“扶摇山各位祖师爷在上,今天我赵柳阳当此劫难,各位千万要保佑我平安度过此劫。我发誓,从今往后,我赵柳阳一定以‘将扶摇山发扬光大’为己任,绝不再游手好闲,荒废自己的大好年华。” 一开始赵柳阳还能够仗着自己一身修为勉强支撑,醉了两次都被他用灵气强行化解。 年轻道人没曾想道,在这些种类各异的酒里,有几坛宋汲专门“对付”修行者所酿的“杏花”,莫说他赵柳阳,就连宋汲自己喝上几碗,都能泛起醉意。 于是乎就有楚泽走进屋子的时候,看到的头疼景象。 被魏无咎和祝文山灌的烂醉的年轻道士坐在竹椅上,翘起竹椅的三只脚,只以一脚做“金鸡独立”,整个人不断随着竹椅摇晃。 赵柳阳面色酡红,嘴里念念有词,一会儿念度人经,念着念着又变成了金光咒,最后再以雷经当中的一段收尾,一整套经文被年轻到道人念得乱七八糟。 楚泽先是小姑娘护在怀里,用双手捂住她的眼睛,随后一脚踢醒了魏无咎,沉声道:“醒醒,醒醒,这边有什么吃的没有?” 魏无咎从长凳上翻了个身,一屁股坐在地上,随便抬手指向空中某个地方,嘟嘟囔囔道:“去找蔺图,他那有吃的。” 少年看着倒在地上的魏无咎,无奈的摇摇头,领着小姑娘跨过地上那些横七竖八倒着的酒坛,走到火堆前的蔺图身边。 蔺图瞅了一眼穿着花衣裳的小姑娘,抬头看向楚泽,平静道:“这就是赵先生的那位小孙女吧?” 楚泽点头道:“小姑娘叫做赵慧,还有些怕生。” 没曾想蔺图笑了笑,难能可贵的打趣道:“怕生?我可记得当初过年的时候,她还来我们药铺讨过红包。那个时候的她可没这么怕生。” 听蔺图这样说,赵慧偷偷扒开眼前的一根手指,从指间缝隙里偷偷打量着蔺图。 在看清楚蔺图的侧脸之后,赵慧一把拿开楚泽的手掌,指着蔺图大声道:“我想起来了,当初我去抓螃蟹的时候,你还骗走我一只小螃蟹!” 蔺图没想到小姑娘记性这么好,不过表情却没变,只是干笑了两声后,低声道:“当时我只是和你闹着玩呢。你不是饿了吗?我记得这里还有地瓜,烤几个给你吃。” 小孩子记仇快,忘仇也快。 一听说又要烤地瓜吃,小姑娘立刻蹲到了蔺图身边,轻声道:“我能自己烤吗?” 看小姑娘兴致满满的从蔺图手中接过一个用树枝串好的地瓜,开开心心的架到火上烤起来,楚泽笑着走到一边,对着站在僻静处的黑衣女子轻声道:“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还没问你,不知道十几年前,这里是不是来过一个平妖司的修士?” 展颜皱了皱眉,片刻后回答道:“当年似乎确实有一个平妖司的修士来过村子,最后好像是在离开村子的时候死了。具体是谁动的手我不清楚,但应该是在大阵外做的。” 楚泽默默记下展颜说的话,然后轻声道:“今天的事,还有之前的事,谢谢你。” 展颜手中拿起手边一个白瓷曲颈的酒壶,仰着头,隔空将酒壶中的酒倒进自己嘴里。 偶尔有晶莹剔透的酒水滴落在女子嘴外,顺着女子雪白脖子上的柔和曲线一路向下,最终滑落进女子胸前那看不到的饱满处。 月下美人独自饮酒,此景此情怎么看都让人沉醉。 “你我之间需要这么多的客套话吗?” 女子斜着眼,看向少年。 楚泽眼角余光扫过,恰好看到女子胸前那一抹弧度,赶紧转过头,一脸深吸了好几口气,压制住心中生出的那股少年才有的血气方刚。 展颜看到少年的动作,下意识露出一抹罕见微笑,可惜笑容一闪而逝,没人看清。 “你这个性格,和我当年在山上认识的一个师兄有些相似,很多事见不得,不管和自己有没有关,只要其中的道理讲不通,他就想和人把道理讲清楚。” 楚泽低声问道:“难不成是之前供奉在庙里的那位山神?” 不料女子摇摇头,平静道:“不是我那个二师兄。要说当年风波亭最讲道理的,其实是看起来最不会和人讲道理的二师兄。我说的这个人,后来成为了风波亭的新掌教。若不是因为大师兄那要命的臭脾气的缘故,二师兄也不会用那种方式离开风波亭。” 楚泽思索片刻,总觉得女子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说自己的掌教师兄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爱惹麻烦的人。 不管楚泽作何反应,展颜接着道:“但,要是掌教师兄他不是这样的性格,也不能当上掌教了。虽然说有时候他是挺喜欢多管闲事,爱讲大道理,可有些事情他确实管的对,有些道理他讲的也对。 “所以,你以后可以不管闲事。但绝对不要怕和人讲道理,道理这种东西越讲越清楚,是非对错都在其中。反正道理要是是在讲不下去了,再动手也不迟,只要你说的对,动拳头的时候底气也能够足几分。” 说完这些话,展颜伸出自己的手,轻轻拍在来了楚泽的肩膀上。 楚泽点点头,深以为然。 不过少年看向身旁女子的时候,心中却在小声嘀咕,“可我也没见过你和人讲道理,都是直接动的手嘛。” 女子忽然笑眯眯的看向楚泽,少年连忙做贼心虚的扭过头。 将放在楚泽肩膀上的手收回,女子顺势伸了一个懒腰,轻声道:“这一次虽然重生为人,却接连打了好几架,肯定已经被上面那些家伙盯上了。所以接下来我可能会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将自己的修为境界完全稳固下来。如果有缘,我们日后江湖再见。” 虽然结局注定,可等到真正说再见的时候,楚泽心头依旧生出了几分不舍。 一夜至此到天明。 等魏无咎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恍惚间看到有一位和在村子中看到的楚泽身形相似的少年站在朝阳当中。 听到动静的少年没有回头,而是语调平静的说了七个字。 “天明了,该上路了。” g_罩杯女星偶像首拍a_v勇夺冠军在线观看!请关注微信公众号!:meinvlu123!!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四十章:当归 没人能够想到,在山坳深处,还会有这样一座小镇。 练完一趟剑后,苏叁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到村子前面的那条小溪前,蹲在那块写着“钟灵毓秀”四个字的牌坊下,看着镇子里头住的某位少女洗衣服。 而跟着苏叁一起来的徐七,则会在练完走剑之后,接着练小半个时辰的坐桩。 所以镇子里的人经常能够看到一位少年迎着东升朝阳,坐在小镇中心的那颗大桑之下,吐纳修行。 对于新来的两个少年,小镇中的人既没有感到好奇,也没有半点拒之门外的意思。 从两人跟着张鸦九来到小镇的第一天起,镇里人就顺理成章的接纳了两位外乡少年,仿佛这两人原本就是镇子里的住户一样。 后来两个人才意识到,其实小镇中绝大多数人,都不是真正的普通百姓。 镇子南边的集市里,那个看起来和善的屠夫,其实是一位三境的武夫。 麻衣巷口那位穿着麻衣算命的老瞎子,早年间真的是一位修行过旁门左道的玄道修行者。 就连苏叁每天盯着看的那位少女,似乎也有着不俗的剑道天赋。 这一切当然都和张鸦九说的“福地”息息相关。 牌坊下,苏叁看到溪边的那位少女洗完最后一件衣服,正准备将木盆连同衣服一起端走。 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做出了一个月以来一直想要的做的决定。 苏叁从牌坊底下站起来,一路小跑,来到那个少女身旁。 少女抬起头,用明亮的眼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青涩少年。 苏叁看着近在咫尺的美好容颜,双颊上突然飘起一抹红色,原本鼓足勇气想要说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过了好一会儿,少年才摸着后脑勺,小声道:“我叫苏叁,你需不需要帮忙?” 说完,少年腼腆的低下头,盯着少女脚边的张满衣服的木盆,等待着面前少女的回应。 只矮苏叁半个头的少女看到苏叁脸上的表情,不由得“噗嗤”一笑,随后大方道:“好呀!” 苏叁抬起头,看着少女含笑的脸庞,不到及笄之年的少女如同青梅初绽,一颦一笑间都带有让人陶醉的风情。 少年一时间居然看呆了,半天没有开口。 少女假装不喜,冷声道:“怎么?你又不愿意了?” 回过神的苏叁连连摇头,一把端起地上的木盆,急促道:“怎么会。” 少女点点头,走到苏叁身前,轻声道:“跟上。” 将木盆环抱在胸前的少年笨拙的跟在少女身后,很快又路过村子前的牌坊,往芦花巷的位置走去。 正想着如何与身前少女搭话的苏叁还没开口,耳畔便听到少女的声音在轻声道:“之前在镇子里没见过你,你也是洗先生从村子外面带回来的吗?” 少女的声音极为悦耳动听,仿佛春天山间流淌的清澈溪水。 苏叁想了想,似乎自己的师父也没有刻意隐瞒自己待在村子里的消息,反正苏叁经常能够看到这位平日里看起来一丝不苟的剑仙出现在大街上,手中要么提着几个鸡蛋,要么就是拿着一包点心或者一壶酒,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位已经走上三层楼的剑修。 于是少年尽量用平静的声音回答道:“我虽然现在住在洗先生家中,不过我是被我师父带到小镇来的。” 少女听到这个说法,下意识歪过头,似乎在自己的脑海当中寻找有关于苏叁说的那位师父的印象。 两个很快走过铺就着灰色石板的桃李街,走进了用凹凸不平的青色石板铺成的芦花巷当中。 少女想了片刻,忽然转过头,一边倒着行走在青石板路上,一边惊讶道:“你说的那位师父,是不是村里人经常提起的那位‘张铁匠师傅’。我听街坊四邻和我娘说过,小镇的修建,很大部分也因为这位张师傅的出力,他们都说这位张师傅是大善人。原本这位张师傅在小镇初步建起来不就就离开了小镇,听说现在又回来了。难不成你就是那位张师傅的弟子?” 张师傅。 还是个铁匠。 苏叁听到这样两个词从少女口中蹦出来,实在无法将其与自己那位看起来高高瘦瘦,像儒家先生多过像绝世剑仙的师父张鸦九联系在一起。但苏叁又无比确定,少女口中的“张师傅”,应该就是自己的师父张鸦九。 只不过这个“是”字,少年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最后只变成了小幅度的点头。 原本还想介绍自己及是一名剑客的苏叁,只觉得自己现在在少女眼中,多半就是一个铁匠学徒。 少女眼角含笑,翘起柳眉,羡慕道:“没想到你是张师傅的弟子。那你以后能不能帮我打柄剑?” 苏叁还没从失落的情绪当中走出,却有听到眼前的少女说要自己以后帮她打柄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的少年疑惑道:“你刚才说的,是打一柄‘剑’?” 少女点点头,转过身,伸出一根手指,在小巷左侧的灰白墙壁上划出一道并不存在的线。 “我娘告诉过我,我爹一名剑修。是那种能够御剑而行的剑修,是真的大剑仙。只不过在我不到两岁那年,他就离开家,去到了北地三关,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所以,我以后也想要成为想我爹那样的人,做一名剑仙,可惜,我娘一直不让我学剑。” 苏叁在来到小镇的一旬日子里,断断续续听到洗青山和张鸦九讲过有关于这座出山小镇的由来。 小镇原本只是一座不大的村落,一开始只是住着十几户人家。 后来洗青山和张鸦九出资将村子翻修成为了小镇,而且接纳了很多心地良善的春秋遗民,其中有普通人,也有修士。之后小镇中有陆陆续续多出了一些孤儿寡母,皆是那些自愿前往北地三关抵御妖族的侠客修士的家眷。 从少女的诉说当中可以听出来,她就是后者之一。 两个人穿过芦花巷,拐了一个弯,走进了另一条铺着青砖的巷子。 初来乍到的时候,张鸦九特地挑了一天,带着苏叁一个人,将整座小镇转了一遍。 他们进来的地方,就是今天早上少女浣洗衣服的那里。 溪水之上驾着一座石桥,桥虽然看起来普普通通,却有一个积极为大气的名字,叫做“东极”。 之后便是那块写有“钟灵毓秀”的牌坊。 从牌坊开始,就是横贯小镇东西的桃李街,小镇的酒肆、茶楼、客栈、还有那些点心铺子、裁缝铺子都在这条街上。 而走到桃李街的尽头,那边还有一块相同的牌坊,不过这座牌坊上写的却是“天外飞仙”四个字,而且用的是那种看起来极为飘逸的行书。 至于现在苏叁和少女走过的小巷,因为铺着青砖,所以就叫做“青砖”。 小巷不算短,首末两端恰好连接着横贯东西的桃李街和南北走向的春风街。 少女的家,就住在青砖巷的中间,是一户不大的院子。 苏叁将少女送到柴门前,将木盆重新递给少女,随后咬着嘴唇,犹豫道:“你说你想要一柄剑,我现在还不会铸剑,不过我可以和师父学。只要你不嫌弃我的手艺,不觉得时间长,我一定会把那柄剑给你铸出来的。” 半只脚已经跨进柴门当中的少女微微一笑,轻声道:“你还真以为我想要一柄剑呀,逗你玩的。我连剑都没摸过,要一柄剑有什么用。” 虽然少女说的时候满不在意,可苏叁却偏偏能够听出她语气当中的那一丝落寞。 没由来的,苏叁鬼使神差的拿出了自己温养在窍穴当中的那柄“当归”。 当初张鸦九一共在洗剑楼带走了两柄剑,一柄是苏叁用的“当归”,一柄是现在在徐七手中的“山魈”。 说实话,这并非是一柄绝世好剑,不过张鸦九说这柄剑是现在最适合苏叁的剑,于是少年没有任何怀疑的将这柄剑温养在自己的窍穴当中。 剑长大约三尺有余,剑格上雕刻着浮云纹,而在剑柄的底部,还写有“旧梦当醒,良人当归”八个小篆字。 苏叁拿出剑后,又把少女手中的木盆端到了自己的手中,然后将手中的长剑递给了少女,轻声道:“我这里有柄剑,你可以先摸摸看。” 接过长剑的少女不知所措,不知道应该是将长剑捧住,还是该握住剑柄,将将藏在剑鞘当中的长剑拔出。 片刻后,长剑又回到来了苏叁手中。 脸颊绯红的少女并没有拔出长剑,她只是轻轻摸了摸长剑的剑鞘,随后便将手中的当归还给了苏叁。 。。。。。。。。。。。。。。。。。。。。。。。。。。。。。。。。。。。。。。。。。。。。。。。。。。。。。。。。。。。。。。。。。。。。。。。。。。。。。。。。。。。。。。。。。。。。。。。。。。。。。。。。。。。。。。。。。。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在线看:meinvxuan1!!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四十一章:上路 少年欢天喜地的离开了青砖巷,没曾想在大桑底下遇见了徐七。 相比于苏叁来说,徐七在修行当中,仿佛就像是一名落水者,无时无刻不在挣扎的想要往岸上游。除去吃饭睡觉,看书识字之外,徐七做的最多的,就是修行。 比如就在苏叁送唐婕回家的时候,徐七就会朝着东升的朝阳,修行吐纳之术。 至于为什么要选在人来人往的大桑底下,则是因为少年听说坐在这棵桑树下修行,偶尔能够看见紫气东来。 不管这个说法是真是假,徐七已经在桑树底下坐了整整半个月,不少小镇的居民已经认识了这样一位沉默寡言的少年。 苏叁刚从青砖巷走出来,徐七也刚好完成了清晨的坐桩修行。 两个少年目光交错,苏叁的眼中带着和善,徐七的眼里却有一丝说不出的古怪。 只差把“高兴”两个字写在脸上的苏叁一把搂住徐七的肩膀,挑了挑眉毛,坏笑道:“今天请你去得胜楼吃早点,走不走?” 原本还想要拨开苏叁手臂的徐七,听到“得胜楼”三个字后微微一愣,又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然后犹豫着点了点头。 看少年的表情动作,总感觉他刚刚做了一个非常违背良心的决定。 两个少年并不知道,刚才两人的一举一动,全部被坐在铁匠铺门口的张鸦九和洗青山收入眼底。 出山镇唯一的铁匠铺子在村子最北边,独门独院,靠着环绕村子流过的小溪。 坐在铁匠铺门口,抬头就能看到一座四脚牌坊,这座牌坊上,是用魏碑书写的“一肩挑道”四个字。穿过牌坊,是一条绵延进山的路,不过和出入村子的唯一道路有所不同,这条路上有一道木栅栏拦着路,想要进山,需要遵循一个既定的时间。而看管栅栏的,原本是铁匠铺的主人,只不过这位剑仙常年不在,所以开门的重担就落在了洗青山的头上。 此时张鸦九和洗青山相对而坐,两人中间摆着三屉热腾腾的包子,还有一壶小酒。 张鸦九用右手的筷子在空中随意一点,原本只有两人能够看见的画面如同水中泛起了涟漪,逐渐模糊消散。 洗青山夹起一个包子,放在嘴边吹了两口,轻声道:“这两人的修行一直是你在管,我也不打算插手。不过这一个月观察下来,你就没发现徐七对于苏叁的态度有些不大对劲?” 张鸦九放下手中的筷子,直接用手拈起一个包子,也不吹凉,直接丢进嘴里,一边嚼着包子,一边缓缓开口道:“徐七就像是从没吃过饱饭的贫苦少年,一朝能够吃上饱饭,自然连米粒都不敢剩下。而苏叁则更像是那种大富之家的少爷子弟,讲究一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你说,一旦贫苦人家的孩子与富贵人家的子弟生活在一起,自然会看不惯后者的做派。” 张鸦九这样的比喻虽然另类,却通俗易懂。 洗青山思索片刻后回应道:“徐七天赋一般,相信勤能补拙。而苏叁根骨奇佳,所以一点就通。” 张鸦九点头道:“正是如此。越是让两人在一起修行,反差越是明显。这” 说到这张鸦九不由的笑了笑,转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这也算是一点小小的手段吧。” 但洗青山犹有不解,压低声音问道“这个古怪的规矩,到底是怎么来的?难不成当年你也是这么过来的?” 张鸦九倒了两杯酒,一杯推给洗青山,一杯自己饮尽,“我定下的这个规矩,是糅合了很多剑道宗门的规矩之后自己独创的。其中以柳山剑府那一套为主,不过柳山的那些疯子,用的是养蛊策略。我这个略微有些不同,看起来是养蛊,实则是在养鱼。如今的人族天下的仗剑游侠儿号称有‘十万数’,实际上真正能够称之为‘剑客’的,为数寥寥。” 洗青山接过酒杯,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四脚牌坊,自言自语道:“我似乎有些明白你为什么要把这四个字放在这里的缘故了。” 随着楚泽和赵柳阳在村子前的渡口分别,有关于白马村的种种过去,也至此烟消云散,暂时告一段落。 以后就算有人再来此处,也不会是为了什么机缘与天材地宝。 至多只是怀念。 临别前的一夜,楚泽像是守岁一样,看着药铺院子里的篝火,一夜到天明。 等到东方第一缕晨光穿透地平线洒下的时候,展颜与祝文山二人也已经做好了动身的准备。 考虑了一夜之后,这位已经被天上那些人不人c神不神的家伙盯上的黑衣女子在,最终把目标选在了南海。 西南之地再往南,有十万大山。 当然,这里的十万大山只是代指而已。 据说翻过十万大山,就是一片浩渺无际的蔚蓝大海,这片海域,被称之为南海。 更有古籍上记载,南海之上有三十六岛,乃是天下龙脉中南龙的尾所在之处,天机至此都会被蒙蔽,更有及其神秘的修行宗派扎根在此处。 对于这个选择,职祝文山没有任何异议。 但就算以他和展颜的修为,真的要赶到南海,至少也要花上五日的功夫。 在离去前,祝文山拿出了佘涂让他代为保管的“同尘”。 剑匣整个以阴沉黑楠木打造,外表看起来四四方方,单单从外表来看,看不出这个有半人高的木匣会是一件品质极为不凡的剑匣。 “原本这个剑匣想要交给交给你代为保管,但仔细想来,说不定那个小子更能与二师祖看对眼。所以,这件东西就由你代我交给魏无咎。不过说好了,如果这小子没能带着‘同尘’在江湖上闯出什么名堂,你得替我要回来。” 交代完这件事,祝文山还留下了一份信。 走出药铺的中年汉子,转过半个身子,一边走,一边摆着手对楚泽道:“这封信里有整件事大概的来龙去脉,还有这一带的地理图。我知道你是顶平妖司的人,在村子里耽搁了大半个月功夫,不给岐山有些交代,恐怕也说不过去。” 楚泽手中握着并未署名的土黄色信封,同样挥手致意道::“多谢前辈。” 祝文山走到展颜身边,冲着身后的少年会心一笑,“去吧。” 两道虹光拔地而起,直冲天际,随后犹如流星一般消失在西南方向。 第二个要走的,是药铺的真正的掌柜,蔺图。 整天看起来无精打采,面色苍白,脸颊瘦削的中年汉子在祝文山前脚刚走不就,后脚就已经跟着走出了药铺。 中年汉子冲着初升的朝阳伸了一个懒腰,随后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低声道::“该走的,不该走的,都该走了。” 还没等楚泽说些什么,孑然一身的中年汉子酒这样背着朝阳,沿着村子西边的大路,一句话交代都没留下的潇洒离去。 楚泽站在药铺门外,看的目瞪口呆。 少年看着身后还完好无损,一点也没经历岁月洗礼的春风药铺,心道:“这可是一整间药铺,前辈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最后才有魏无咎醒来哦是看到楚泽站在晨曦当中的那一幕。 只是嘴上说要出发的楚泽,并未立即动身。 正如祝文山说的那样,自己现在的身份依旧是平妖司的四方地理巡察使。 虽然一直以来平妖司都未曾找过自己,就算有沟通,也只是楚泽自己喝那位名叫计安澜的老人单线联系。 很长一段时间,少年都以为自己真的是那孤身一人闯荡江湖的游侠儿。 在风波湖畔的白马村中所发生的一切,必然是纸包不住火,很快就会传遍江湖各处。 既然如此,楚泽觉得自己确实有必要给平妖司那边一个完整的交代。 当然,也不是要立刻写出某些东西,只要记在心中,路上得空的时候写一写,天内应当能够完成。眼下要做的,还有更重要的一些事情。 楚泽从药铺当中翻出了两个竹篓,一大一小,小的给小姑娘赵慧背着,打的则是由他背着身上。 至于魏无咎,因为多出了半人高的巨大剑匣,所以少年背上的“壮观”景象看起来可以一点都不必楚泽身后的逊色多少。 小姑娘后身后的竹篓当中,背的是她那个小包袱里原本就装着的几本古籍,还有顾以方送的那本《论语》,此外就是一些寻常的药材,用来驱虫驱蛇,治疗一般风寒与跌打伤口。 而楚泽身后的背篓当中,背着少年收集来的一些鱼干,还有一些干粮,咸菜,红薯之类的食物,当然还有魏无咎偷偷藏下来的两壶酒。 至于拥有猛虎下山佩和原本四方地理勘察使巡察使身份腰牌的楚泽,为何要大费周折的找两个竹篓来装东西,而不是一股脑的吧东西丢进方寸物里,少年也有自己的一番解释。 面对魏无咎不满和疑惑的表情,楚泽微笑着指了指在一旁背着小竹篓不停转圈的小姑娘,轻声道:“既然是游学一般的性质,当然不好两手空空的。我已经答应了她的爷爷,所以我们这样,就更像是那种出远门的旅人,而不是什么出门郊游的富家子弟。” 魏无咎思索片刻后,无奈的撇了撇嘴,“说不过你,说不过你,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楚泽拉过小姑娘的手,然后看着眼前那条北上的小路,深吸了一口气, “咱们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四十二章:同游者 大齐有两都,一是文都即墨,乃是稷下学宫的所在之地,其二便是国都碣石城。 碣石原本并非这个名字,但就在大齐第三代帝王荣登大宝后不就,便修建了一条从东海之滨的日照城直通国都的运河水道。 而在运河水道修建完成之后,齐帝亲自写就了一副《观沧海》墨宝,由工匠雕刻立碑于运河旁,并且将国都更名为碣石城。 这样一条水道整整修建了五年,长达百里,也被称为“百里河”。 而从风波湖到大齐国都,绝不止有十几二十条百里河的距离。 如果使一些平常修行者的手段,横渡千里河山,不过两三天的功夫,若是登楼境的修士,快的怕是一天便能够走完这千里,很可惜,楚泽他们选择了最慢的方法,用脚走完这千里河山。 楚泽倒不是第一次这么走了。 从点苍山开始,道岐山平妖司为止,少年花了三个月,用双脚,搭牛车,坐江舟,一个人走完了近两千里的路程。 之后离开岐山,少年也依旧一人独行。 说没有怨言绝无可能,但越是走得长久,走过的路越多,楚泽越是能够体会到儒家奉为经典的那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深刻含义。 能够徒步行千里的人并不是没有,相传很多游僧传法,便是一生都走在路上。 但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楚泽回首过往,想起自己走过的那些路,心底还是会不由得泛起一抹骄傲。 年少时经历过无忧无虑的富贵荣华生活,再度醒来时早已物是人非,山河破碎,无论是身份或生活都一落千丈。 有时候楚泽也会想,如果换成别人,遇到这些事,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会有一个怎样的人生。 少年也曾想过,如果自己不是大楚的唯一的皇子,不是大楚皇室仅剩的血脉,说不定会因此彻地丧失斗志,终日浑浑噩噩,或者直接遁入空门,不问世事,就此碌碌无为,终老一生。 在最开始的那段旅程当中,楚泽的脑海中经常会闪过这样的念头。 可每每生出这样消极的念头时,楚泽的脑海当中又会浮现出两个无比想念与熟悉的影子。正因为有这两个身影在,少年才能够一路爹爹撞撞的走到今天。 当然,除此之外,在一开始那段北上的路程当中,还有另一个身影,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那一段路程当中,正是因为她的存在,楚泽才能够彻底摆脱心中那股自怨自艾的情绪,坚定自己走下去的信心。 走在队伍最前头,把手中的珍贵法剑当成开山刀用来劈枝斩叶的魏无咎回过头,恰好看见陷入沉思的楚泽脸上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 不知道为何,少年心中蓦地生出一股名为不爽的情绪,一把将手中的大罗日耀剑插入地上,阴阳怪气道:“我说,这位楚大爷,你是想起春风楼的哪位相好了?您这嘴角可都快翘到耳朵根后面了。” 楚泽被魏无咎一喊,瞬间回过神来,看见面前的少年脸上写满了“不爽”二字,不由得摸着头干笑道:“胡说,什么‘春风楼’,我可从来也没进过那种地方。” 一旁牵着楚泽大手的赵慧连连摇晃少年的手臂,好奇道:“楚泽哥哥,你们说的春风楼是什么地方?” 楚泽低头看向小姑娘,后者正瞪大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少年连忙给面前的魏无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把小姑娘给敷衍过去。 魏无咎无奈的咧了咧嘴,会意道:“春风楼,那个春风楼呢,就是个喝酒吃饭的地方。” 小姑娘看了看魏无咎,又看了看楚泽,似乎不太相信这个说法,随即再度开口问道:“那什么又是春风楼里的相好?当初我在村子里偶尔会听到那些大婶聊天的时候提到这两个字,说谁是谁的相好。楚泽哥哥,你有没有相好?你的相好是谁?” 魏无咎没想到小姑娘的问题根本没完,问过一个又抛出来三个。 这一次看到楚泽求助的眼神,魏无咎索性来了个视而不见,两手一摊,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牵着小姑娘的少年郎顿时头大如斗。 支支吾吾半天之后,少年结巴着解释道:“所谓的‘相好’呀,就是要好的人。你别听魏无咎瞎说,我都没去过春风楼,哪来的春风楼的相好。行了行了,天也不早了,咱们还是接着赶路,别在这块耽误时间了。” 好在赵慧算是善解人意,看到楚泽额头上的那些汗珠,也不再追根究底,眯起眼睛笑道:“我猜楚泽哥哥你肯定有相好。不过没关系,无论你的相好是谁,现在都是我跟你走在一起。” 看到楚泽吃瘪表情的魏无咎在听到小姑娘这句话后,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大半,这一次少年真觉得自己搀和进来就是多余的。 当在白马村渡口与赵柳阳分别之后,两个少年和一位少女一同上了渡口旁系着的那条老渔船。 两个少年划着船桨,向着北边而去。 再度坐上船的楚泽很快就认出了这条船是当初载着自己来到白马村的那条小船,现在仔细想一想,当初那位艄公应当不是还留在村子当中的魂魄,说不定是看门人种师道所假扮的。 临走之前,楚泽匆匆看了一遍祝文山留下的那封信。 信里有提到,其实大阵有两位看门人,一位是叫做种师道的一名武夫,另一位便是住在雨花巷深处的宋汲。 楚泽对于种师道和白马村有联系,并不感到意外,毕竟当初陆先生也略微提到过这件事。 不过一想到村子里的两个看门人都是酒肆掌柜,少年不由得哑然失笑,这里面说不定有点“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思。 然后书信里就写到了有关于展颜的一些事情,当然并不算详细,多半是因为不让少年知道的太多,少沾染一些麻烦的缘故。 总之楚泽明白了,展颜最近所活的这三世,都和风波亭有这密不可分的关联。 先是成为风波亭数十年来最有天赋的女子,喜欢上自己二师兄佘涂的时候,又被自己的掌教大师兄喜欢上。 其中因果纠葛太多,祝文山也没敢告诉楚泽。 第二世的时候,这位曾经是风波亭太上长老的女子转生为白马村里的一个小姑娘,并且成为了祝文山的师侄,也是最后一批风波亭的弟子。 后来大齐攻入风波亭的时候,展颜恢复了昔年的种种记忆,挺身而出,与七位长老一起成为了千秋大阵的活人阵眼。 经过近十年的沉睡,展颜将七位长老的剩余的魂魄精气凝聚为一,才有了今日之展颜。 要说展颜身世命运的坎坷凄惨,楚泽只觉得十个自己也未必能够赶得上。 所以最后展颜成功跨过传说当中最为虚无缥缈的那一层楼,楚泽四号没有感到嫉妒,反倒由衷觉得高兴。 被所谓的“命运”掌控了百年的女子,终于在今朝有了喊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能力。 命运不应该是掌握未来的那只大手,真正的命运,应当由自己掌握,由自己选择并且书写。 信中剩下的一些东西,又讲了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 最后,祝文山在信里说道: “这一别,不知何年再能相见,不过你们不必害怕,只要勇敢的向前走下去,我相信总会有再见的那一天。落笔,祝文山。” 坐着船与楚泽一同渡过风波湖的魏无咎并没有选择离去。 虽然重新捡起了自己身为流沙刺客时的那些记忆,但是彻地释放了天性的少年并不愿意再回到那个黑暗的组织当中。 当初自称公子咎的少年看起来手段狠辣残忍,视人命如草芥。都因为独自身处在一个人吃人的环境当中,不得已做出种种性格改变。说到底,摘取刺客这一层黑暗面纱的魏无咎,看起来就是一名十四五岁的腼腆少年。 当然,少年自己也无比清楚,就算自己想要再回到流沙当中也多半不太现实。 早些在荒丘的时候,魏无咎从未想到过任务有可能失败。 在杀死那名逃出荒丘的刺客时,少年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要么就是成功拿着谢谢的人头回到流沙复命,为自己的刺客履历上再添光彩一笔。 要么失败,下场与之前那位被他亲手杀死的刺客无异,被另一个组织当中的刺客,作为失败者杀死。 只不过,那名要杀魏无咎的刺客,没曾想到少年真正的实力,反倒死在了少年手中,还为少年提供了一张进入白马村的“门票”。 所以,三人当中,只有魏无咎是真正不曾有过目标,真正像是游山玩水,散心的旅人一样,踏上了北上的旅途。 明明知道带着魏无咎可能会惹上某些麻烦,楚泽却并未有任何意见与怨言。 当然,魏无咎也并非没有付出代价。 而代价就是,背着巨大剑匣,手持当初余星河拿着的那柄大罗日耀剑的少年,走在了队伍的最前头,成为了开路人。 少年骂骂咧咧的用手中利剑披荆斩棘,带着身后两人穿过一个山坳。 原本跟在魏无咎身后四五步的楚泽突然听见身前的少年不再说话,当下心头一紧,快步走到前面。 穿过面前那些杂乱的枝叶,楚泽看到了一条依山而建笔直大路,大路在前方分叉两条,一条往西北而去,一条则笔直向北。 着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在两条路分叉的路口的大树底下,正靠着一个三人熟悉的身影,头上遮着一顶破草帽,像是在打瞌睡。 一行三人犹豫着走到了那人的身前。 楚泽把小姑娘交给魏无咎,靠近大树底下,接近到那人身前五步之后,少年轻声喊道:“蔺图前辈?” 靠着树干打盹的中年汉子赶苍蝇似得摆了摆手,然后摘下盖在脸上的帽子,眯着眼前看向面前的少年。 懒懒散散的中年汉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小声嘀咕道:“你们怎么这么慢,我在这已经睡了整整两个时辰,你们才走到这里。” 楚泽疑惑道:“前辈这是在等我们?” 蔺图猛地翻身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用力眨着眼,声音懒洋洋道:“不为了等你们,我会在这块睡觉?别废话了,赶紧上路。” 没想到楚泽接连后退了几步,丝毫不敢大意道:“前辈先前已经离去,为何如今却又去而复返,难不成真的有闲心专门带着我们几人去大齐不成?” 中年汉子重新戴上草帽,嘴里叼着一片叶子,疑惑道:“祝文山那家伙没在信里很你们说?” 少年少女俱是摇头。 蔺图猛地吐出口中的树叶,想要指着天骂娘,想了半天却又收回已经指向天空的手指,叹气道:“都是那位展颜姑奶奶去而复返,找上了我,非要我带着你们去大齐,还不准我动用缩地成寸之类的法术。虽然我原本是想要去大齐找当年的老家伙们算账,可带着你们几个小的算怎么回事。” 楚泽睁大眼睛,意外道:“这是展颜姑娘交待的?” 蔺图撇了撇嘴,一边掏着耳朵,一边没好气道:“这不废话。你要实在不信,那我也无话可说。” 少年皱起眉头,像是在犹豫。 中年汉子掏完耳朵,忽然从胸口摸出一个东西,抛给楚泽。 少年接过蔺图抛来的东西,仔细一看,是一个用银色丝线做成的如意结。 绳结的材料,似乎是那根轻尘拂的银线, 楚泽还以为那柄浮尘早已消失,想来却是那个时候被展颜提前收了起来。 蔺图看着楚泽,微笑道:“这回总该相信了吧。” 楚泽点点头,沉声道:“多谢前辈。” 蔺图伸手指了指楚泽握在手心当中的如意结,轻声道:“要谢你还是谢那位姑奶奶吧,要不是她,我说什么也不会带上你们这些小家伙。” 站在楚泽身后的魏无咎想象着蔺图在展颜面前吃瘪的样子,不由“哈哈”的笑出声来。 蔺图猛地一步走到少年背后,一脚踢在魏无咎的屁股蛋上,恶狠狠道:“笑个屁!赶紧出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四十三章:背道而行 少年们的身影逐渐被葱郁的树叶枝丫所遮蔽,僻静无人的山道上又恢复成了往日那般寂寥无人的状态。 不过,少年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刚才所站位置的头顶之上,一直有两道身影停在云端处,看着他们离去。 “这回该放心了吧。蔺图那家伙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不情不愿的,但他极少许下允诺,一旦点头必然能够做到有始有终。” 黑衣女子并不做声,依旧看着几个少年离去的方向,表情平静,读不出其他东西。 祝文山挠了挠脸颊,低声问道:“你之前说楚泽那小子,和当年咱们风波亭的那位掌教性格相似,该不会这小子真是那位师祖的轮回转世吧?” 原以为身旁人并不会回答,没曾想展颜却摇了摇头,说了两个字,“不是。” 得到答案的祝文山非但没能解开疑惑,心中反倒越发好奇。 虽说楚泽在村子里的时候确实帮到了不少忙,最后没有他带着赵柳阳及时赶到风波亭山门前,说不定当时祝文山真的有可能魂归西天。 但少年得到的好处其实也不算少了。 一株琉璃草,一颗龙胆,外加上展颜暗中的一次出手。 更不要说那枚用银丝编成的如意结。 实际上,最后村子里这一趟算下来,除去展颜成功脱胎换骨,重塑肉身之外,恐怕收获最大的,不是别人,正是楚泽。 少年自己多半不清楚,可一直关注着楚泽的祝文山对此却是一清二楚。 要说楚泽有什么特别之处,无非是比别人更为坦诚,性子里柔中带刚,心中对于是非有着一根极为笔直的线,认准某件事便愿意不遗余力的一直做下去 想着想着,祝文山忽然发现,就这么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最后数下来,似乎有着不少的优点。 第一次感觉自己也有些后知后觉的祝文山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展颜。 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师侄,实际上的师祖奶奶,肯定比自己更早看清楚楚泽的本质。 如果说展颜喜欢上楚泽,祝文山是打死都不敢相信的。 但是要说到“欣赏”二字,祝文山认为展颜对于楚泽这个少年,绝对是发自内心的欣赏。 要知道展颜的性子,是外冷内冷,极少为他人动心思。 这与他所经历的三世轮回有一定的关系,也可能和当年那场三个人之间的缘分纠葛有关。 总之,楚泽能够在展颜心中占据一定的分量,哪怕只有小拇指盖大小,祝文山都觉得极为不可思议。 想到此处,中年汉子忽然心念一动,顾不上平日的忌讳,如同开玩笑一般问道身旁女子,“当年,你最后到底是喜欢二师祖多一点,还是喜欢掌教师祖多一点?” 问题刚问出口,祝文山就感觉到两道寒意凛凛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中年汉子不由得僵在原地,后脊背的汗毛全都倒竖而起。 “无趣。” 黑衣女子缓缓收回视线,转过身,与刚才的少年们背道而驰。 等到女子走出去十余步后,祝文山才感觉身上才再度感觉到一丝丝温暖。 中年汉子恨不得现在就抽自己一个嘴巴,自己刚刚真是嘴贱,找惹谁不好,偏偏要招惹这位平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姑奶奶。 这一路南下,指不定这位女神仙会给自己穿多少小鞋。 二十步开外,展颜突然停下脚步,冷声道:“怎么?师叔今晚难不成先要住在这里?” 猛然听到“师叔”二字的祝文山立刻大步跟上,口中还假装正经的沉声道:“叫什么师叔,叫师叔就生分了。以后你就叫我文山,实在不行叫我老祝也行。” 对于祝文山这些玩笑话,展颜并未给出任何回应,确定中年汉子跟上之后,黑衣女子就再度迈开腿往前走。 不过这一次,女子每走出一步,就是数十,甚至数百丈的距离。 祝文山看着展颜逐渐缩小的身影,站在云端末尾,缓缓回看向北方,微笑着悄声道:“这次是真的说再见了。山长水远,咱们,后会有期。” 等说完这句话后,中年汉子也顾不得什么风度,踩着一片云朵,急匆匆就追向已经消失在远处的展颜。 走在路上的楚泽抬起头,望向天空。 可惜头顶是密密麻麻的树枝树叶,连阳光都透不进分毫,跟不要说看到头顶的蓝天。 跟在楚泽身旁的赵慧轻声问道:“楚泽哥哥,你在看什么?” 楚泽缓缓低下头,右手摸了摸系在腰带山的那枚如意结,微笑道:“没什么。只是刚才觉得似乎有相熟的人正在远处看着我们,现在这种感觉已经没了。” 双手兜着头,也学着蔺图叼着根狗尾巴草的魏无咎对此并不在意,依旧大步走在队伍中间,淡然道:“我看你就是在瞎感觉。别说老祝他们了,就连姓赵的那家伙都走了小半天,难不成是村子里那些孤魂野鬼不去转世投胎,非要跑过来十里相送不成。” 走在队伍最前头的蔺图心有所感,嘴角勾起一个不可察觉的弧度,口中却骂骂咧咧道:“你小子懂个屁,怪不得当了好几年刺客,才混成这幅德行。人家剑修第四境都是剑心通明,我看你的第四境是猪油蒙心。” 原先少年们认识的蔺图,都是那个终日趴在药铺柜台背后睡大觉的懒散男人。 没曾想到先前蔺图只是懒得和人说话,嘴皮子上的功夫一点不输给他治病救人的本事。 原本还高高兴兴走在队伍中间,心想终于不用在承担开山工责任的魏无咎,当下就再也笑不出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气的吐出口中那根狗尾巴草,沉声道:“要不是我打不过你,现在就拿腰间的这柄剑在你屁股上插两个窟窿!” 蔺图毫不在意的大步朝前走,阴阳怪气道:“那等你能够这么做的一天再说吧。对了,你要真的想这么做,别忘了在靠近我之前,确认自己有没有中毒。” 跨剑少年彻地没了脾气,三两步退到楚泽身旁,轻声道:“蔺图这家伙就是个大毒物,指不定那天他要起了坏心思,咱们三个全得被他毒翻。我看我们还是还是各走各的,别和这家伙搀和在一起了。” 楚泽微微一笑,“蔺图前辈不过是说话直了一些,人其实不坏。况且人家好心愿意带着咱们三个累赘去大齐,我们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与身后三位少年始终离着四五步距离的蔺图点点头,笑着开口道:“你看看人家楚泽多会说话,我看你小子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以后我要再听见你说我的坏话,我要一不高兴,说不定真给你下点毒药。” 魏无咎听到这话,吓得赶紧一缩脖子,躲在楚泽身后,大声道:“你看你看,我刚说完在,这家伙就起歹心了。我说,楚泽你可千万别被他的花言巧语蒙蔽了。” 楚泽摇摇头,拉起身旁小姑娘的手,教导道:“咱们听归听,不过你以后可千万别学身后这位的脾气。我们以后无论说什么话,都要讲道理,都要符合本心想法,至少要做到不骗自己。” 躲在楚泽身后的魏无咎看到小姑娘看向自己的古怪眼神,悲愤欲绝,猛地跺脚道:“你们这三个家伙,联起手来欺负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还有没有一点点良心了。” 赵慧在看了一眼魏无咎之后,很快转过头,把视线落在身旁少年身上,同时开口回应道:“楚泽哥哥,我懂了。不过,以后要是遇上那种不喜欢和你讲道理,或者不喜欢听道理的人,该怎么办?我记得葫芦巷里的那位齐大妈,最不喜欢和人讲道理,说着说着就容易动手。” 楚泽思索片刻后,挠头道:“不管怎么说,咱们先讲道理。要是道理实在讲不通,再动手也不迟,至少动手的时候也能多几分底气。不过,真要是遇见那种一上来连道理都不讲的人,咱们也别傻乎乎的往上凑,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只要做到心里有数,动手的时候才能够足够稳。” 小姑娘认认真真的听着楚泽说话,就差没拿小本子把这些话记下来。 走在前头的蔺图也听着少年说话,一边听还一边笑,像是听到了什么从未听过的道理。 停在后面山路的魏无咎听到楚泽说的话,看到少年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冷哼一声后,又恢复到之前那种优哉游哉的模样。 随手折断一根路边的狗尾草,双手兜着头的少年紧走两步,追到楚泽身旁,故作严肃道:“楚夫子,那要是碰到讲道理讲不过,打也打不过的那种人,又该怎么办呀?” 楚泽白了身边少年一眼,没好气道:“怎么办?那好办,要么认输,要么逃跑,要么当那人的徒弟。” 魏无咎疑惑道:“前面两点我都懂,可后面这一点是什么意思?” 楚泽平静道:“听没听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既然讲道理讲不过,打又打不过,那就学他的本事,两个里面学会一个,不就行了。” 叼着狗尾草的少年一脸愕然。 片刻后,少年才回过神来,看着已经走出去好几步的少年,悄悄竖起大拇指,喃喃道:“还是你狠。” 跟在楚泽身旁的赵慧轻声问道:“楚泽哥哥,以后碰到这种情况,真的要像你说的这么做吗?” 少年默默小姑娘的脑袋,笑道:“当然不用。以后你要真的遇上讲道理讲不过,打也打不过的人,就叫楚泽哥哥的名字,我来帮你解决麻烦。” 小姑娘的眼睛眯成两道月牙,满足的点头道:“好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四十四章:防人之心 白马村当中的时间与外边天地中的时间,其实有着很大差距。 身处村子里,或者说是大阵当中,能够明显感觉得很多事情都很慢。 日色慢,人也慢, 下雪时雪落得慢。 就连一天,也过得很慢。 越往山里走,楚泽一行人眼前的绿色也逐渐向着黄色转换。 等到翻过某个山坎,脚踩在一处山脊缺口上的时候,少年们放眼望去,眼中一片金黄,一直从脚下的延伸向更远的远方。 山顶上吹来一阵过山风,席卷着漫天黄叶,如同大团蜂群,略过少年们的身边。 除了无话可说的惊叹,还有一丝穿透衣衫的凉意。 修士很少会得传统意义上的病。 按照医家的说法,病者,乃是身体内五气与阴阳不调后,所反应在肌体之上的表现。 只要真正踏入修行大道,能够汲取天地灵气,对于自身中的五气也会有一个清晰的认识。 对于修士来说,几乎不存在阴阳不调的时候。当然,修行某些特殊功法之人会排除在外。 所以楚泽感受到的凉,也只是感觉上的凉而已。就算是数九隆冬,九天之上飘雪,河川之下结冰,修士也不需要添加太多御寒的衣物。 蔺图蹲在山路旁的巨石上,双手环抱胸口,两排牙齿一边打着抖,一边一张一合的开口道:“越过这段山脊,就算是离开大夏风波郡,进入到大齐的地盘了。” 魏无咎斜眼看着中年男人,冷嘲热讽道:“我说你堂堂一个五境修士,有必要表现的这么不堪吗?真要彻地入冬,你还不得冻死在这荒郊野外。” 蔺图白了少年一眼,冷声道:“你懂个屁。无论修为多高,也不能让感觉消失。就像三伏天你一样会感觉热,三九时节你一样会感觉冷。如果完全依靠元气调节身体感觉,很容易使承载全部修为和魂魄的身体产生问题。” 中年汉子一反常态的以认真的口吻说了一大段话。 楚泽听得最为仔细,赵慧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却也默默将这段话记在了心里。魏无咎没想到平时看起来不怎么着调的蔺图会突然说出这样一段话,表情虽然还有些许不忿,实际上却心如明镜,知道蔺图说的半点不假。 魂魄,修为,还有肉身,三者向来被视为修行路上三大基石。 那些甘愿转化为神灵之人,大到九天之上的那些星宿大仙c各位老祖,小到坐镇凡间的一方土地c河婆。这些自诩天地大道规矩的维护者,维持者,主要修行的就是那“魂魄”二字。 而对于那些先走过凡人五境,然后登楼四层,不钻空子飞升,一直走上天阁,踏入真正飞升境的修士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修为。并非说魂魄和肉身对于修士来说并不重要,而是修士当中的绝大多数,主要还是依靠一身修为托承,掌握的那些手段才能够发挥出来。修为不在的修士,就好似那失去尖牙利齿的猛虎,就算看着吓人,实际上却威胁有限。 至于魂魄c修为后的第三者,很多时候肉身看起来并没有那么重要,但却又是神灵之下一切修行者的基础。 肉身为笼,何为笼,可拘魂锁魄。 肉身为瓷,何为瓷,可盛放修为。 肉身为山,何为山,不动即为山。 蔺图站起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用一根细树枝剔了剔牙齿,冷笑道:“千万别把我刚才所说的话不当一回事,要知道,因为肉身不稳引发的大问题,在江湖上并非不曾发生过。” 听到蔺图这样说,赵慧感觉似乎有故事听,立刻俏生生问道:“瘦竹竿大叔,你给我们讲讲呗。” 瘦竹竿,这是小姑娘对于蔺图的第一印象。 虽然楚泽在上路时悄悄告诉了赵慧蔺图的名字究竟是那两个字,可在小姑娘心里,还是“瘦竹竿”三个字更好记一些。 蔺图低头打量了一眼站在楚泽身旁的赵慧,难得的没有用什么难听的话回敬“瘦竹竿”这个外号。 中年汉子轻咳两声,算是清了清嗓子,同时一指山下,“咱们边走边说。” 四人不再山脊缺口上多做停歇,再度启程上路。 蔺图一边回忆,一边缓缓开口道:“早在百年前的燕北,曾经有一个叫做云上阁的宗派。这个宗派从建立之初,便将自己视为无污无垢的山上人。到最后竟然演变为,如果有云上阁的修士想要进入下山世界,必须用山上的白云薄雾将全身笼罩,隔绝山下一切气息。 “江湖之大,无奇不有。 对于云上阁的行为,外人虽然议论纷纷,但议论归议论,却无人敢对其指指点点。 只是后来发生的某些事情,却让这个宗派彻底滑向深渊。 原因就在于这些自诩山上人的云上阁修行者中,有人招惹了一位了不得的剑仙。 那位剑仙出身于贩夫走卒之家,往上数三辈皆是屠夫。可这位屠夫之子,天资过人,三十岁开始修行剑道,十年后便一举踏过第一层楼的门槛。 这位剑仙于不惑之年成为登楼境剑修,为人上更像一柄无锋钝剑,深沉内敛,所以这位剑仙平常看起来,并没有太多绝世剑仙应当有的架子。 当然,这位好说话的剑仙并非一点忌讳没有。 如果有人拿这位剑仙的身世开玩笑,下场就是要被这人追杀至天涯海角。” 说到这里,蔺图的目光依次扫过楚泽,赵慧,还有魏无咎。 魏无咎对于这些江湖轶事还是颇感兴趣,况且蔺图还提到了一位剑仙,所以少年很难得的没有在这个时候选择胡乱插嘴,反倒听得相当入神。 小姑娘赵慧多少了解一些修行上的事情,自己也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走上了儒家养气的道路。蔺图讲的这个故事,虽然不如昔日里赵静轩讲的那些神鬼怪谈有趣,但小姑娘也听得颇为认真。 三人中,反倒是楚泽看起来一脸平静,似乎并不十分在意中年汉子讲的这个故事一样。 这与以往少年的表现有很大不同,不由使蔺图好奇问道:“怎么,你也听过云上阁的事情?” 看起来像是有些走神的楚泽顺着声音看向身侧的蔺图,然后微微点头,轻声道:“之前在幽燕朝的一本古籍当中,看到过有关于云上阁的遭遇。” 蔺图似笑非笑的看着楚泽,嘿嘿道:“那感情好,接下来的东西,你来给他们讲。” 楚泽挠了挠脑袋,思索片刻后回应道:“我当时也只是看了一个大概,要是中间有什么遗漏的,还麻烦蔺图前辈帮忙指出来。” 中年汉子叼着刚才用来剔牙的小树枝,微微点头,露出一个“好说好说”的表情。 于是乎,说书人由原本的蔺图。换成了楚泽。 片刻后,回忆起当初所看故事的楚泽接着刚才蔺图所说的地方讲道: “刚才说这位剑仙前辈最忌讳他人用自己的出身开玩笑。而云上阁中的一位年轻修行者不知因为怎样的缘故,在某次聚会上公然提到了这位剑仙的身份,而且还是以一种轻蔑的口气说这位剑仙的出身实在配不上“剑仙”二字。 “原本这人只当是依据玩笑,可谁也没想到后来发生的事情。这位剑仙恰好也在此处,又恰好听到了这个消息。结果这位连凡人第五境都还不是的云上阁修士,当场被这位剑仙一剑斩成两截。” 魏无咎冷冷一笑,嘴里吐出“活该”两字。 赵慧虽然不曾开口,但从表情上能够看出来,小姑娘也不认为这位剑仙所做有什么大错。 从未离开过白马村,并不意味着赵慧一点也不懂江湖上的人情世故和规矩。 似乎早已料到有这么一天,所以赵静轩昔日在给小姑娘讲故事的时候,并不忌讳讲述那些杀人越货的血腥场面,也不会隐修士间的那些花花肠子,阴谋诡计。 看见蔺图点头后,楚泽才再度开口道: “这个云上阁与如今很多宗派一样,都喜欢‘护短’,而且是极为护短。所以在这位剑仙将云上阁弟子腰斩后不久,云上阁就派出了三位登楼境修行者,要将这位剑仙诛杀。 “没曾想,就因为这一次护短,将云上阁修行法中早已埋下的祸根彻地暴露。 “这位剑仙前辈走得是至阳至烈的路数,所用的招数也无不与火相关。就在云上阁那三名修士找上门后,这位剑仙毫无服软或者逃跑之意,当时就拔剑出鞘。当时这场大战吸引了北地许多修行者观看,其中不少是这位剑仙曾经结交的江湖好友,也有云上阁这些年树立的敌人。 “众人都以为,就算是战力凌驾于其他同修为修士剑仙,面对三名境界修为上不落下风的修士,想要脱身,至少也需要一番苦战。没曾想,不到百招之后,当这位剑仙祭出自己独门的‘流火剑阵’后,位于剑阵当中的三位云上阁修行者身上的薄雾被瞬间蒸发,同时肉身就如同那烧制过长的瓷器,寸寸开裂,宛如被投入进十八层地狱当中火海地狱般。” 魏无咎表情认真,在楚泽停顿之时缓缓开口道:“肉身被毁,想必这三个登楼境的修士必然不是这位剑仙前辈的对手。比起这件小事,更重要的是,此战后,云上阁修士的缺陷也被完全暴露。等待这个宗门的只剩灭亡一途可走。” 楚泽淡然道:“你说的不错,不到半年功夫,云上阁就在燕北被连根拔起,连半分传承都没留下。后来才有人打听到,这其实是云上阁这些年得罪的宗派联合下的一个圈套,这位剑仙恰好被这些当成了一柄剑使。” 蔺图在这时恰到好处的站出来,背过身面对三位少年少女,笑眯眯道:“这便是将肉身当成金身供起来的后果。所以说,无论是走上那条修行大道,都不要忘记肉身上的修行。还有一点你们也要切记。” 中年汉子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心窝,冷冰冰抛出一句话,“害人之心或可不有,防人之心绝不可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四十五章:当时明月在 日薄西山。 小镇人家依次点起灯烛。 上等人家会在太阳落山前把写有姓氏的大红灯笼挂在门前,小富人家大多会让每间屋子里都充满光亮,积贫之家能点燃的东西只剩油灯或是烛火。 长明宗,位于南海之滨的一个宗派,与风波亭无二,都是走旁门左道的路数。 这个宗门之所以会让世人记住,主要是多年以前,宗派的一位老祖,闲来无事游戏人间的时候,以符道手段,创造了一种叫做“日光”的符石。 这个符石唯一的用处,就是用来照明,每日只要在屋外放上三四个时辰,就能在晚上照亮两个时辰左右的时间。 无论是对于那些小门小户的宗派,还是凡尘俗事中那些豪门大户,这种符石的出现都极大便利了夜间的生活与行动。 虽然如今这种“日光”符石算不得什么稀罕物,在小镇当中还是有不少人家用不起这种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村子北边的铁匠铺并没有用上这种符石。 黑暗中划过一道并不算明亮的火光,然后这点火光被人小心翼翼的投入了一盏纸灯当中。 算不上大的屋子里,很快被朦胧的光线充满。 除去洗青山之外,张鸦九c徐七。苏叁,三个人分坐在一张小木桌的三个方位。 张鸦九表情平静,徐七表情紧张且忐忑,苏叁表情中带着一丝好奇。 平日里,等到徐七和苏叁下午练完剑后,张鸦九就会把两人赶进一旁的小溪当中,让两人好好洗洗身上汗渍。 等换洗妥当,一师两徒就会暂时离开铁匠铺,去洗府吃晚饭和休息。 苏叁曾笑着说这是不花钱的“蹭吃蹭喝”,不去白不去。 而徐七每次踏进自己恩人家中前,总会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这是在“借宿”,以后一定得还。 今天却有些不同。 等到两位少年吃过晚饭后,张鸦九却站起身,轻飘飘丢下一句,“你们两个在亥时前到铁匠铺等我。” 两个少年面面相觑,虽然不太清楚张鸦九想做什么,却知道今夜可能会有大事发生。 苏叁想的是,难不成张鸦九终于要开始教自己打铁铸剑了。 徐七却生出了是不是自己平日里的练习还不够刻苦,对于剑道上的修行是不是没让张鸦九满意之类的想法。 亥初,明月当空照,水银淌地,树影如藻荇。 两个少年如约来到铁匠铺,恰好看见张鸦九拿着一小壶酒,坐在铁匠偶的屋顶上,望着没有明月的另外半边天空。 这位中年剑仙看起来不像是一副会喝酒c能喝酒的样子。但实际上张鸦九的酒量极好,至少这些年洗青山没有看见他喝酒时醉过。 眼角余光看到两位少年守时到来,中年剑仙翻身下了屋顶,随手将酒壶放在窗台上,微笑道:“来的挺准时。是不是很好奇我这么晚把你俩叫来是为了什么?” 了解苏叁性格的张鸦九没给少年插嘴的机会,转身推开身后铁匠铺的大门,平静道:“进来说。” 这才有了现在三个坐在一盏纸灯面前的场景。 中年剑仙轻咳一声,沉声道:“咱们到‘出山镇’多久了?” 苏叁伸出右手的一根手指,不咸不淡道:“整整一个月,除了练你说的《二十八宫走剑》,啥也没干。” 张鸦九瞄了一眼苏叁,微笑道:“你确定你其他的什么都没干过?” 向来厚脸皮的苏叁不知为何有些脸红,低下头悄声道:“主要是在练剑,做其他事也用的是修行外的私人时间” 少年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不可闻。 张鸦九不再看向苏叁,淡然道:“我对你那些事情没什么兴趣,你也不用讲给我听。并不是拜我为师,就要时时刻刻,大小事情都要听我的。就算你真的愿意听,我也没心情和你们讲大道理。” 虽然张鸦九说这话的起因在苏叁,可整句话听下来,分明又是讲给徐七听的。 从剑庐城葫芦巷当中走出来的少年并不算笨,反倒因为过早接触到了世态炎凉与人情世故的本质,在很多方面看上去都要比苏叁显得更为成熟。 坐在苏叁对面的徐七表情严肃,不停点头,同时认真道:“弟子明白了。” 不料张鸦九却摇摇头,看了一眼苏叁,又看了一眼徐七,轻声道:“不,你们不明白。” 两个少年只觉得今夜的张鸦九有些奇怪,一时间都愣在板凳上,坐姿端正,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张鸦九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无奈道:“今夜本来是咱们师徒三个交心的时候,不用这么严肃。” 听到张鸦九发话的苏叁如同领到了金口玉言的圣旨,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偷偷看了张鸦九几眼,犹豫道:“不知道有句话能不能讲?” 张鸦九大手一挥,干脆道:“只要不是放屁,但讲无妨。” 苏叁一脸苦色,好好在脑海当中思索了一番,确定自己的想法不是“放屁”之后,才轻声道:“师父你别怪我说的晦气,我怎么觉得您老人家今天晚上是来交代后事来了?” “苏叁!” 没等张鸦九开口,徐七就猛地一拍桌子,冷声道:“要是我再听见你说这种话,别怪我对你动手。”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徐七读的书不多,可自从在私塾读书的第一天以来,少年就牢牢记住了私塾老先生教的这句话。 如果不是看在张鸦九与同门关系的份上,刚才苏叁说这话的时候,徐七就想要对苏叁动手了。 张鸦九在听完苏叁小心翼翼的提问后,非但没有动怒,反倒哈哈一笑,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点头道:“其实和你说的差不多。” 原本出离愤怒的徐七呆若木鸡,而苏叁也没想到自己居然猜对了,脸上非但没有露出欣喜表情,反而和徐七一样表情呆滞。 看见两位弟子的表情,就知道两人想岔了的张鸦九微笑道:“当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总不能一直待在小镇里,无论北荒那边的妖族,还是当年行走江湖留下的一些恩怨,我都不曾了结。所以,我准备不久后动身离开。” 听张鸦九这样解释,两个少年悬着的心才重新放下。 苏叁率先问道:“那师父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我们两人的修行又怎么办?” 重新做回凳子上的徐七也对自己的前途有担忧,难得跟着苏叁一起开口问道:“那师父什么时候能回来?” 张鸦九轻声道:“你们两个放心,我既然收了你两当徒弟,自然不会丢下你们不管。不过今天找你们两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你们说。 “这事,与你们二人的修行有关。” 说完这句话后,张鸦九站起身,大步走向门外。 半只脚跨过铁匠铺门槛之后,张鸦九还不忘回头提醒道:“出来的时候就记得把纸灯吹灭。” 两个少年依次起身,跟上张鸦九的步伐。 依旧是苏叁先出门。 徐七在吹灭纸灯,重新摆放好凳子后,才接着缓缓退出铁匠铺。 当然,徐七并未注意到,自己在摆放凳子的时候,苏叁坐过的那条凳子已经被放回了桌子底下。 已经过了亥时的小镇明显安静了许多。 小镇上不设青楼和赌坊,所以到了夜里,只有得胜楼这种酒楼才会有几分喧嚣。 但这个时辰,就连得胜楼的方向,都听不到太多的动静了。 张鸦九走在春风街的石板路上,手中提着酒壶,从村子北边往村子南边走。 两个少年一前一后跟在张鸦九的身后。 徐七沉稳,苏叁洒脱。 行到大桑所在之处,张鸦九突然停下脚步,同时缓缓开口道:“你们两人日后的修行道路,我已经有了大致安排。但是对你们两人之间,我还有一些话想说。” 苏叁快步走到张鸦九身旁,悄声问道:“您愿意教我们真正的剑术了?” 徐七看着走到张鸦九身旁的苏叁,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太过靠近,只是默默跟在两人身后数步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张鸦九提起酒壶灌了一大口后转过身,招呼身后跟着的徐七靠近一些,然后伸出两只手,分别按在苏叁和徐七的肩头。 感受到张鸦九郑重姿态的两个少年大气不敢喘,头也不敢随便乱动,只好尴尬的互相盯着对方看。 张鸦九看着自己面前两个差不多高的少年,也不说话,就这样看着。 原本还只是茫然的少年很快变成了紧张,之后更是生出一丝惶恐。 毫不费力就能看到两名少年心境变化的张鸦九,终于在在少年们即将冒冷汗之前,再度开口。 “我希望,从今夜之后,你们二人之间能够在多一层关系。 “现在我问你,徐七,你可愿意成为苏叁的破剑人?” 徐七带着不解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张鸦九。 当张鸦九说出“破剑人”三个字时,少年明显感觉到了一丝剑意。 破剑人,顾名思义,是要将苏叁的剑斩断。 徐七带着不解轻声喊道:“师父?” 张鸦九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轻声道:“不用现在回答,也不必太过紧张。” 随后张鸦九又看向了苏叁。 注意到张鸦九的视线看向了自己,苏叁连忙开口道:“师父,我是不是也要这小子的破剑人?” 不料张鸦九却摇着头开口道:“我希望你能够成为我这一脉的执剑之人。” 苏叁记得,张鸦九曾经讲过他出身的剑宗是一个叫做鲤池的古怪宗门,宗门里有六脉,张鸦九出身青莲一脉。只可惜门派凋敝,如今六脉里也只剩下张鸦九一人。 张鸦九同时收回搭在两个少年肩膀上的宽厚手掌,同时抬头望向夜空。 这位大剑仙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两位徒弟的反应,伸出两根手指,缓缓指向天空中的那一轮月亮,同时微笑道:“今夜月色真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四十六章:看好戏 桃李,春风两条街。 一条贯穿小镇东西,一条连接小镇南北。 小镇很少有人清楚,桃李与春风两条街其实一样长,都是六里又三丈三尺三。 寻常人的脚力,将一条街,从头走到尾,需要大半个时辰。 师徒三人从一肩挑道的牌坊下开始走,走到村子南边的另一座牌坊下,已经从亥初变成了亥正。 小镇大致上的轮廓是八卦形状,在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上各自立有一座牌坊。 每座牌坊样式不一,牌坊上的字体也不尽相同。 而今师徒三人头顶的这个牌坊上写的四个字,是用一种方正当中带着圆润的古怪字体写就。 少年仰头望去,月色映照下的四个大字清晰可见。 道高莫求。 自从张鸦九在大桑处开口提出对于两位少年的要求后,三人一路上都不曾再说过半句话。 张鸦九站在牌坊前,看着四个大字,不断往口中灌酒。 苏叁显然已经回过神了,如今眉头紧皱,想来是在用尽心力思考有关于张鸦九让自己成为青莲池执剑人的事情。 徐七如同支撑牌坊的漆红大木般,直愣愣的杵在原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想来还是没能从刚才的在震惊当中彻地回过神来。 看着“道高莫求”四个大字,张鸦九不禁回想起自己当初求字时发生的一些趣事。 名震江湖的新剑神亲自求字,按道理来说算是天大的好事,应当没人会傻到拒绝这样一份美差。 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村子四个方向,四块牌匾,分别由四个人书写。 除去“一肩挑道”是张鸦九自己用剑气镌刻外,其余三块牌坊上大字的主人,分别是三位三教圣人。 儒家老头写的钟灵毓秀。 道教老牛鼻子写的道高莫求。 还有一位喜欢喝酒吃肉,不爱念经,只爱耍剑的年轻和尚在醉后挥毫泼墨留下的“天外飞仙”。 四幅墨宝当中,以“天外飞仙”写的最有灵气,而道高莫求最为端正古板。 前者本就是因为写字的人被江湖人送外号“草圣”怀素,醉后书法堪称天下一绝。 后者的原因也很简单许多,因为道高莫求四个字是张鸦九从九华山上逼出来的。 今夜再次看到这四个大字,张鸦九就想起来自己当初七次上山,最后甚至差点拔剑,这才让那牛鼻子老道捏着鼻子,极不情愿的收下了自己的人情,给小镇牌坊提了“道高莫求”这四个大字。 一想起那个老牛鼻子写字时不情不愿的样子,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老道士为写这四个字吃了天大的亏。 实际上,张鸦九下山的时候,除了带走四个大字,还留下了一份人情,一柄飞剑。 至于谁亏谁赚,那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 四座分立东南西北的牌坊,当然不只是只有好看的用处。 按照张鸦九之前的说法,一旦某地出了一位登楼境的大修士,就会无形中引起天地大道的关注。 那些底蕴深厚的宗派不单单是因为年头久,收藏的东西多,占据着某块福地,就能够被称之为“宗”的。 祖庭,山宗,高门,大派。 无论是三教道场,还是武夫宗派,都极为清晰的分成了四个等级。 能够成为祖庭或者山宗的宗派,必定是自开宗立派以来,每一代都出现过登楼境的大修士,而且不止一位。 这些修士利用宗派的提供的资源突破凡人五境,而后在跨过楼前门槛之后,又会以大道福气的方式反哺宗派。 这就是很多宗派的立教之祖愿意拿出自己珍藏的修行法,创建宗派,开枝散叶的缘故。 出山镇的前身是出山村,也是张鸦九的故乡。 出山村很小,在张鸦九离开的时候,也只有几十户人家。 小村从诞生以来也只出了张鸦九这么一位剑仙。 就算现在张鸦九已经是登上三层楼的陆地剑仙,村子能够收到的天地灵气福气的反哺,也极为有限。 村子四方的四座牌坊的存在,如同在一股泉水四周砌上了一圈围墙,这样泉水虽算溢出泉眼,也只能够在限定的范围内游走。 张鸦九将出山村扩建为出山镇,除了有回馈故乡的想法之外,还包含着一份私心。 这份私心,并非什么不能说破的事,就连苏叁也略知一二。 当初张鸦九被一位骑着毛驴,挂着许多破剑的老人一眼相中,从此离开剑庐城,成为鲤池的弟子。 而老人临终之前,一直喃喃自语,陷入对于当年在鲤池当中修行的回忆。 那时的张鸦九便立誓,要让鲤池重新开宗立派,恢复当年景象。 不过鲤池不同于其他剑宗,一共分成六脉,每一脉都没有固定山门,弟子大多都是跟着师傅在江湖上行走。偶然间找到一块灵气十足的僻静地,鲤池门人也会停下脚步,就地结庐,与无人处安静修行数个年头。 如今张鸦九想要让鲤池彻底安营扎寨,自然需要耗费更多心思。 开宗立派,并非像世俗店铺那样挂一块招牌就算成了。 人,财,法,地,四者缺一不可。 人,不单指门下弟子,更指的的门派当中的中坚力量。 一个门派中光有登楼境修士还不够,至少也要拿出一位三楼修士坐镇。 三层楼的修士不缺,却是缺了很多能教导弟子的修行者。 张鸦九此次离开,其中很大原因也是为了鲤池重新开宗立派做准备。 脑海当中的种种念头一闪而过,不过是饮几口酒的功夫。 两位少年还是保持着原样,没能做出最后的决定。 张鸦九对此并不意外。 少年成长为大人,总是要独自经历各种选择,承担各种选择后的后果,才有可能领悟长大成人的真谛。 像这种重大的选择,一时半会之间难以取舍权衡,也实属正常。 张鸦九朝两位少年招了招手,轻声道:“我知道你们一时间难以回答,那我先讲一讲有关于你们之后修行的一些事。” 苏叁率先反应过来,下意识道:“之后修行?难道不是在镇子里接着练剑么?” 张鸦九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酒壶,“那种一辈子躲在山洞当中,对着一面石壁修行的枯剑也有,但我要教的不是这种。之前之所以要你们修行索然无味的《二十八宫走剑》,实际上是为了你们接下来的修行打一个底子。平地起高楼,不是因为造楼时用的材料有多好c多华美,而在于地基打的有多牢。” 苏叁缓缓走到张鸦九身边,看着眼前的牌坊上四个古怪的大字,心中直犯嘀咕。 什么叫做“道高莫求”,难不成看到那些读起来玄奥难懂的法术,想也不要去想? 张鸦九收起手中的酒壶,平静道:“你们不用担心,我说的离开不会是今夜说明天就走,难得回家一趟,怎么也要待到守完岁,过完年再说。” 苏叁听到这,伸出自己的右手,攥成拳头,掰开一根手指,又掰开一根手指,少年的右手最后竖起了三根手指。 张鸦九很难得的伸出一只手,按在苏叁的头顶上,同时轻声道:“过完年,你们与我一道启程。你南下南唐,去百越国罗浮山,找一个叫做‘荒草庐’宗派修行。三年之后,我会亲自去找你,那个时候,你要是没达到万剑的境界,以后就自生自灭好了。” 原本还心中窃喜,不用这么早离开的苏叁立刻露出难色,面色由喜转悲。 对苏叁说完这些后,张鸦九也没管苏叁究竟是何种反应,双眼看向依旧站在牌坊底下的徐七,低声喊着少年的名字。 听到互换的徐七这才回过神来,毫不犹豫的从牌坊下跑到张鸦九的面前。 接着皎洁月光,苏叁看到徐七的额头上渗出了许多汗水,正在沿着脸颊不断流淌。 对于苏叁来说只是难以抉择的问题,到了徐七眼中,就变成了可以等同于生死的大事。 张鸦九清楚徐七的性子,也知道自己说的那句话必然会引起少年极大的反应,但这也是帮助徐七跨过门槛的一种方式。 如果面对这种问题都无法做出决定,就算能够走到更远处,也未必能够有所成就,反倒有可能被人抓住心境漏洞,毫不留情的击溃。 张鸦九笑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轻声道:“不用太过紧张,你们现在也许会觉得这样的选择难做,实际上等真正走进江湖里,你们才会发现,像这种选择,对于修行者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我刚才已经对苏叁接下来的修行做了安排,你与他稍有不同。等到年后,苏叁南下,你便北上去夏山,去靠近三关的驻马镇里找一个开茶铺的老人,跟着他学剑。我要你三年之后,能够练成一剑。” 苏叁立刻不满道:“师父,为啥我是万剑,这家伙这要一剑就行?” 张鸦九撇了一眼苏叁,伸出一根手指,缓缓道:“大道当中,加法好做,很多招式恨不得排场阵仗越大越好,但减法难做,尤其是将两招化为一招。为师让徐七练的那一剑,是百剑千剑凝聚而成的一剑。如果你觉得他比较轻松,不如你俩换一换?” 苏叁的头立刻摇的如同拨浪鼓,同时连连开口道:“不用了,不用了师父。我觉得我练个万剑归宗挺好的。” 张鸦九不再理会自己这个大徒弟,负手而立,“不管是执剑人,还是破剑人。并不是要你们两人分出生死,而是让你们分出剑道上的高下。修行路上,最怕的不是前面有一座山,也不是后面有人在拼了命的追赶。等到走过十年c百年之后,你才会发现,其实真正可怕的是,前面看不见山,后面也看不见人。那时,才是真正的大道朝天,一人独行。” 中年剑仙看着两位少年茫然的表情,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接下来百年,这片死气沉沉的江湖当中,应该会有不少好戏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四十七章:山外有座关 从白马村启程,一路北上,深入大齐腹地,然后转道向东,前往碣石城。 赵静轩把赵慧托付给楚泽,并不是让少年带着小姑娘去拿碣石城见世面。之所以北上大齐,是因为稷下学宫在大齐。 先前在与老人的聊天当中,楚泽也听老人讲过他年轻时的一些事。 虽然祖地所在处就有一个风波亭,可老人对与修行并不热衷,反倒从小喜欢读书,更是在十八岁不到的年纪,一人离家千里,负笈游学,前往了天下儒家门生人人向往的稷下学宫。 那时大齐形式变幻莫测,风云诡谲,身为赵家年轻一辈领头人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引起巨大反应,为此,老人只好隐姓埋名,拜入学宫,成为了一位姓荀的夫子的门下首徒。 赵静轩一共在学宫里待了三个年头,还有两个年头随着夫子一起踏遍了大齐的大部分山河土地,真正做到了“行万里路”。 等到赵静轩离开的时候,荀夫子一共才收了三个徒弟。除去赵静轩之外,还有一位姓范的年轻人,和一位复姓公羊的大梁遗民。 也是直到赵静轩离开时,才直到自己这位看起来名声不显,为人随和,在稷下学宫中深居简出多年的老师,其实是继至圣先师孔论,亚圣孟拂,儒圣颜渊,儒家的第四位圣人。每一次儒家门生进入文庙中都要拜三拜的后圣荀旷。 虽然儒家里自称为后圣弟子的儒生不计其数,可这位后圣一直到古稀年岁都未曾开口说收下一人为关门弟子。 连赵静轩自己都好奇,为何先生会在最后选中了自己当做门下首徒,继承学问。 只可惜,还没等这个问题问出口,荀夫子就在留下一封书信后,悄然远游,从此再不见踪影。 再后来,等到赵静轩琢磨出一些道理后,日子却已经匆匆过去数十载,自己也被困在赵家祖宅当中,一步不得再出。 这一次,赵静轩让楚泽去找的那个人,就是赵静轩拜入荀旷门下后,这位儒家圣人所收的第二位弟子。 相比于后圣首徒赵静轩,和那位复姓公羊的弟子,这位名叫范离的年轻人其实更像一位纯粹的读书人。 范离并非大齐人士,而是来自大齐属国南怀国的一个商人世家。 年轻人从小便勤奋刻苦,一心扑在圣贤道理上。好在并非家中长子,所以父母也就由着年轻人四处求学。 没曾想,这位姓范的年轻人,最后真的扎根于稷下学宫,成为后圣弟子。 按照荀旷留下的那封书信,范离自愿留在了稷下学宫当中,守着自己先生的文脉,开枝散叶c发扬光大。 深知自己这位师弟性格的赵静轩,希望楚泽能够带着赵慧前往稷下学宫,找到自己这位师弟,让赵慧拜入范离门下,也算是自己对于先生学问道理的最后一份交待。 不过,稷下学宫并不在碣石城,而是在碣石城以北百里的即墨。 询问过蔺图,魏无咎和小姑娘赵慧的意见后,楚泽决定先带着赵慧去碣石城好好看一眼大齐国都的风光景象,之后再接着北上。 楚泽三人离开之前,并没能够弄到一张大齐的地理图,主要也是大阵解除后,村子里根本留不住东西,就算真的能够找到大齐地理图,恐怕也是数十年前的东西,全然不能够拿来使用。 原本楚泽的意思,先往北上,遇到第一个城镇后,最好是能买到一份地图,实在不济也能找人问路,再由楚泽记录绘制下来。 接过三个人还没从村子走远,就在路上遇见了蔺图,这位出身大齐的五境修士很快成为了三名少年的活地图。 按照蔺图的说法,只要沿着东郭山一路向北走,最多几天功夫,就能看见大齐南边的第一条大河。 大河有个霸气名字,叫做“吞日”。乃是因为每逢春分和冬至时刻,太阳升起落山的方位,恰好是河水的尽头与源头所在,故而因此得名“吞日”。 吞日河起源于西北三山之一的祁连,一路蜿蜒向东,在大齐最北边流入后,笔直改道向南,随后流淌百里,与柳雨江交汇,再度改道向东,最后流入东海。 至于跟着吞日河一路往北走,看见柳雨江再改道往东北而去,很快就能到达碣石城。 蔺图虽然也如同顾以方一样,在千秋大阵当中一待就是十余年功夫,但转醒后,这位并不是一直安分守己的待在村子当中。 按他的话来讲,若要修行避世,白马村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他还没到那种看破红尘的地步,所以需要不时出个远门,溜达一圈。 越过山脊缺口后,四人又一路行了四五天。 无论是楚泽c魏无咎还是蔺图,三人都有过走山路的经历,走起来就算不是轻车熟路,也是游刃有余。 反观赵慧,小小年纪第一次出门,便遇上走不完的山路。 东郭山的山势其实算不上有多么陡峭,路上的碎石也不多,饶是如此,小姑娘还是很快就走出了一脚水泡。 一开始赵慧还忍住不说,可等到第二天再往前走的时候,小姑娘疼的是眼泪直流。 楚泽只好就近找了一处水潭歇脚,然后拿出一枚银针,用火烤了,脱下小姑娘脚上的布鞋,一针一针的把她脚上的水泡挑干净。 被少年捧着光洁白嫩如刚出水莲藕般小脚丫的赵慧笑眯眯的看着自己面前的楚泽,被银针刺破来了水泡都不觉得疼。 一开始楚泽还下手谨慎,后来一连戳破了两三个水泡都没听到小姑娘喊疼,不由得抬起头看向赵慧,发现小姑娘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于是轻声问道:“傻丫头,不疼呀?” 赵慧笑着摇头,反倒安慰楚泽道:“没事的,楚泽哥哥尽管下手就好了。” 楚泽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缓缓道:“那你忍着点。” 趁着楚泽给赵慧挑水泡的时候,蔺图轻松翻上一棵大树,靠着树干,坐在树枝上,看向远方。 站在树底下的魏无咎大声喊道:“老蔺,你在上面看看什么呢?” 靠在树上的蔺图翻了一个白眼,并没有理会树下的少年。 一连叫了好几声都没见回应,魏无咎忽然后撤几步,随即猛地前冲,好像也要一跃爬到树上。 原本只是想要躲在树上图个清静的蔺图见状,随手折过一根树枝,然后一把甩出,恰好打在魏无咎肩膀上,一下便止住少年前冲的势子,还打的少年连退了好几步。 差点被一根树枝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魏无咎当下破口大骂,高声道:“姓蔺的,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没想到你是这种小人,居然乘我不备,想要用暗器暗算我!你等着,这事没完!” 一脸无奈的中年汉子再度翻身下了树,大摇大摆的走到魏无咎面前,冷声道:“没完?我现在已经站在你面前了,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没完法。” 魏无咎被蔺图的举动吓了一跳,刚想要开口反击,只听到楚泽在不远处开口道:“行了行了,你们两个还是歇歇吧。咱们今天还要有不少路要走,没空在这多耽误工夫。” 中年汉子双手一摊,转过身后轻松道:“原本还想着要是今天能够多走些路,说不定能到那封狼关里喝上一壶小酒,睡上一个好觉,这下全被某人搅黄了。” 正生着闷气的少年一听这话,双眼放光,立刻来了精神,重新凑到蔺图身边,开口问道:“老蔺,你说的那什么封狼关,在什么地方?” 蔺图一指山路,大方道:“出山后再往北行十里路,就是封狼关。” 魏无咎一拍大腿,大声道:“那还等什么?赶紧上路呀!” 少年不在乎能不能睡上一个好觉,但若是真的错过了一壶好酒,那比少吃一顿饭还可惜。 走之前,魏无咎特意让楚泽捎上了好几壶酒,可没曾想到,半路上杀出个蔺图。 别看蔺图瘦瘦弱弱,不像是胃口大的样子,喝起酒来,肚子就像个无底洞。 计划着好几壶酒怎么也能够喝上半路的魏无咎,在出发后第三天,就只能抱着空酒壶闻酒香,大呼蔺图厚颜无耻,与少年抢酒喝。 楚泽在听到蔺图说出山后有一座关隘,也有所意动。 作为整支队伍的领头人,楚泽不像是魏无咎那样没心没肺,也不比赵慧的目的来的纯粹。少年需要考虑到方方面面,每日走多少路合适,准备的干粮够吃几天,手头上的银钱够不够花。甚至等脚上的鞋子磨破之后,是自己编草鞋还是去买布鞋穿,楚泽都有考虑进去。 蔺图既然说关隘里有酒喝,就代表封狼关一定不像是那种真正需要经历战火的边境关隘,只有驻军,而无百姓。 作为进入大齐的关卡,此处必然会有商旅行人经过,因此设有酒楼客栈什么的,也属正常。 仔细想了想后,楚泽忽然低头看向一旁的赵慧,低声问道:“怎么样?还能走吗?” 小姑娘穿好布鞋,一瘸一拐的走了几步,随后点头道:“可以。不知道什么,那些被挑破的水泡处好像被小火炉包裹着,感觉暖洋洋的。” 暖洋洋的小火炉? 楚泽很快想起老人带着小姑娘祭祖的场景,那时小姑娘应当正式继承了赵家的部分气运,说不定还被老人埋下了修行种子,因此才会有现在的感觉。 少年扶正了小姑娘身后的背篓,指了指刚才蔺图所指的方向,微笑道:“今晚我们去睡床,你说好不好?” 赵慧面露欣喜,随后又皱起了眉头,悄声问道:“楚泽哥哥,咱们的钱够吗?” 楚泽拍了拍胸口,点头道:“你放心,这点钱,我还是有的。” 小姑娘这才重新露出笑颜,放心道:“好。” 楚泽再度牵起小姑娘的小手,迈开脚步,再度启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四十八章:封狼关 按照某种约定俗成的说法,天下被分成五个不同方位区域。 中州,也称为中土,曾经孕育了大周王朝的广袤版图,如今小半数承载着大夏朝,其余部分则分别被南唐,大齐,昆仑城,三关军队等等的王朝宗派势力瓜分。 中州以西,由白漠与断念山为,便完全属于西海佛国。没人知晓白漠究竟有多大,就连当年创立释门的世尊也只是用“恒河沙数,不可计数”来形容白漠。西海从始至终都只有释门一教,不管王朝如何更替,释门在西海的地位根深蒂固,不可动摇。 而中州东去,是被称为东土的地域。相比于中州或者西海,东土显得颇为狭长,据说当东土极北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东土极南端的涠洲岛上,才刚刚入冬。东土亦是儒家与儒家那位至圣的发迹之地,稷下学宫和松涛书院都是在东土地域内。 至于南疆与北荒,两片地域相隔南北。前者是当年大楚,如今南唐的所在地,也是道教三大祖庭所在之处。后者虽然无比广阔,却环境恶劣,更生活着让人族无比忌惮的妖族。 所以楚泽一行人需要走过的千里河山,看起来长途漫漫,实际上,却微不足道。 一行四人与傍晚时分,在封狼关即将关闭大门之前,总算是通过了关门。 封狼关虽然是大齐边境上众多不起眼的小关隘当中的一个,但依旧要盘查入关人的路引和关文。 蔺图常年出入大齐城池,自然有大齐官方下发的关文。 可魏无咎和赵慧,一个是常年浪迹在江湖的刺客,一个是刚刚离开白马村的小姑娘,别说路引关文,两人就连户牒也不曾有过一张。 原本楚泽是想要用钱了事,没曾想自己的平妖司腰牌却在这种地方起了作用。 那两个戍守士卒看到腰牌后不仅大方将三名少年放行,还专门从关上出来了一位四十来岁的文官,引着四人走进了关中。 自从离开岐山以来,楚泽还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待遇,当下就好奇问道:“这位文官大哥,为何我的平妖司腰牌能在此地发挥这样的作用。不是我没见过世面,只是一路从岐山行来,似乎腰牌在我手中只有一个路引的作用而已。” 再三确认了腰牌属于楚泽后,已经没人怀疑少年在作假。平妖司的腰牌不仅难以仿制,而且每一块腰牌在下发时都曾滴血认主,就算楚泽手中的腰牌是偷来的,也很容易被人识破。 听到楚泽的疑问后,中年文官客气道:“小兄弟叫我老陈就好。你应当是第一次来我们大齐,所以对于大齐的规矩还不太了解。但凡是手持平妖司腰牌入城镇关隘者,我们都必须以礼待之。这不但是我们大齐陛下所颁布的规矩,也是我们大齐子民发自内心愿意做的。” 楚泽第一次听说大齐还有这种涉及到平妖司的政令。 以往平妖司给世人的形象,都是从来不与任何一个王朝在暗中打交道。无论是王朝更替,还是反贼篡位,都与平妖司无关。 平妖司所管辖的,是整个人族的气运与未来。而影响人族气运最多的,正是北荒妖族,因此平妖司主要负责斩妖,当然有时也会顺带除魔。 自称老陈的文官接着道:“陛下当年昭告大齐,任何手持平妖司腰牌者,等同于大齐正六品官员,有权携带家眷入关,有权借调驿站快马,甚至必要时刻有权借调城池守军,发布宵禁命令。这些年平妖司也确实在大齐抓住了许多妖族刺客,提百姓降服了许多阴魂恶鬼,大齐百姓自然对平妖司的修行者感恩戴德。” 楚泽恍然大悟,如此一来倒也说得通。 只不过相比于岐山平妖司,大齐的平妖司看起来要活跃许多。至少在这种偏远关隘当中都能够听到有关于平妖司修士的消息,不像之前在大夏中土,极少能够听到坊间对于平妖司的议论。 或许山上宗派中的修行者对平妖司了解颇深,但对于山下城池当中的平民百姓来说,无论是平妖司,还是那些山上宗派,都是笼罩在云雾深处的神仙形象。不单单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很有可能是神龙首尾皆不见。 封狼关当中,确实如蔺图之前说的那样,有一座镇子,但远比楚泽想象的更大几分。 小镇当中颇为热闹,街道上人头攒动,即有穿着青衫,带着高冠的书生,也有那牵着瘦马的风尘旅人,更有随身跨着腰刀长剑的游侠武夫。 小姑娘看到街道上的各色人等,很快亮起眼睛,拉了拉楚泽的袖子,悄声问道:“我听爷爷说,大齐儒学盛行,是天底下读书人最多的地方。可怎么现在看起来,有很多随身佩戴刀剑凶器的人走在大街上,难道官府不拍这些人在大街上打起来吗?” 陈姓文官扭头看向楚泽身旁的小姑娘,笑眯眯道:“小姑娘你说的不错,我大齐确实儒学盛行,就算我这样的大老粗也知道‘温良恭谦让’五个字。但这随身携带兵器,并不与此冲突。俗话说‘堵不如疏’,如果一味禁止这些人匹配兵器,也许明面上确实能够看不到这些武器出现,可真正发生械斗,多半还是要刀兵相向。如今我们明面上并不禁止携带兵刃,但那些出自大齐铁匠铺中的武器,每一把都被记录在册,外来武夫游侠携带的凡俗兵器,在入城前也会进行登记。如此一来,我们官府也能做到手中有数。” 赵慧在认真听完这个解释后,不住点头,似乎很认同这样的道理。 中年文官没再打扰小姑娘思考,而是瞥了一眼被魏无咎拿在手中的法宝符剑,缓缓道:“当然,那些山上仙家所持的法宝神兵就不再此列了。说句有些灭自己威风的话,这些东西就算让我们来管,我们官府也没胆量接下来。” 很快,一行五人转过一个拐角,来到了一条稍微僻静一些长街上。 中年文官伸手指向街道尽头,微笑道:“这条街上有客栈和酒楼,还有我们封狼关的驿站。几位如果想要住客栈,那老陈我就带你们去关里最好的那间客栈歇脚。当然,驿舍也能住,而且免费对几位开放,虽然环境比不上最好的客栈,却也收拾的干净妥帖。” 站在中年文官身边的楚泽想了想,抬头轻声道:“劳烦老哥稍等片刻。” 随后少年走到蔺图身旁,悄声问道:“前辈以为如何?” 虽然队伍的领头人是自己,可相比于之前,如今楚泽不再是“千里走单骑”,比起蔺图这个老江湖,楚泽还是稍逊几分。 一直显得漫不经心的中年汉子打了个哈欠,同样以微弱声音回复道:“刚才一路走来,我看见不少修为至少在三境以上的武夫,还有几个看起来是宗派出身的修行者。今晚关里面怕是要不太平,我看还是驿站稳妥一些。在怎说也是官家地盘,就算约束力再小,也好过那些有可能藏龙卧虎的客栈。当然,要是依着我的性子,自然是什么地方舒服住什么地方。反正最后都是由你来决定,我对此没有太多意见。” 这段话前半句,蔺图还是用两人才能听见的语调在商量。到了后半句,中年汉子的语调突然变大,似乎有意要讲给站在前面等候的那位陈姓文官听。 楚泽很快去而复返,重新走到中年文官身边,抱拳拱手道:“那就劳烦老哥带路,我们四人今夜在驿站打搅一晚,明天便出城。” 中年文官仍旧笑的殷勤,迈开步子,一边带路一边开口道:“不麻烦,不麻烦。封狼关本来就处的偏僻,莫说路过此地的官员,就连传递书信的驿卒也来的不多。平日驿站里基本没什么人住,倒是比起那些客栈安静一些。” 走了不到片刻,一行人很快来到封狼关的驿站前。 经由中年文官介绍后,驿馆当中很快出来一个杂役,将四人领进了驿舍当中。而中年文官也再与楚泽打过招呼后,匆匆离开驿站。 楚泽看着中年文官匆匆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因为驿舍当中没人居住,所以四人分到了甲等c乙等两间屋子。 甲等屋子稍大,恰好能住下两个少年郎和小姑娘,至于蔺图则住在一墙之隔的后院乙等屋子当中。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四十九章:书铺 关内小镇的夜市出人意料的热闹非凡。 少年们循着灯光找去,很快就看到一条散发着各种香味,同时夹杂着各种声音的明亮街道。 封狼关依山修建,关外看起来平平无奇,穿过厚重关门后便会发现里面其实别有洞天。 整座小镇其实是依着一座不算高大的土丘分散修建,楚泽他们所住的驿馆位于土丘东侧,而小镇夜市恰好位于土丘西侧,并且傍水而建。穿梭于夜市内的时候,还能欣赏到一旁人为修造的小溪中顺流飘过的花灯。 到达夜市之后,四个人很顺理成章的分为两拨。 前者是带着赵慧去购买一些必需品和小吃的楚泽,后者则是一大一小两个酒鬼。 在夜市入口出分别后,约定在夜市出口再再会的四人很快就挤入人潮当中,随后也很快开始随着人潮的涌动随波逐流起来。 在这种拥挤的夜市,楚泽可不敢随意放开牵着赵慧的手。小姑娘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一直牢牢跟在楚泽身旁,偶尔看到什么稀奇玩意,也只是远远看上一眼,然后略带着好奇与不舍的离开。 千里旅途,往简单来说,无非是“衣食住行”四个字。 身为修行者,对于衣物并无太多要求,就算是还没完全踏入修行路的小姑娘,也渐渐有了寒暑不侵的体制,况且赵静轩在临终前还为小姑娘贴心的准备了好几件衣物,足够小姑娘一年四季的换洗。 倒是食物方面,让楚泽颇费了一番心思。 一般修行者对于五谷杂粮这些带有浊气的食物有着不少忌讳,很多山上的宗派干脆就禁止门派里的弟子吃山下俗世的食物。 虽然不至于做到“朝饮白露,夕食烟霞”,却也相差无几。 道教在这一点上尤为极端,不少道教修士,从修行伊始便开始辟谷,除去平日饮用三杯无根水,一生都不曾再吃下任何食物,哪怕是山上灵田里所的白玉稻米。 好在楚泽这一行人都没有这样的讲究。 在踏上旅途,最开始的那千里路,楚泽还有过许多次吃不饱饭的经历。也是从那时开始,常常穷困到只能喝西北风的少年,养成了“广积粮”的习惯。 至于魏无咎和蔺图这两个酒徒,基本上对于日常伙食并没有太多挑剔。 前者偶尔还会抱怨没有肉吃,后者则一心一意践行儒家提出的“君子远庖厨”的说法,拿起筷子吃饭,放下筷子走人,从不参与到做饭这件事里来。 所有担子全都压在楚泽一人身上。 这位曾经是大楚皇子的少年,好像早已忘记自己尊贵的身份。 无论是上山挖笋,还是下河捉鱼,一直到众人吃完饭收拾残局,都由这位十六岁的少年大包大揽,也从未听过少年在人前或者人后有什么怨言。 离开村子的时候,楚泽带了很多地瓜还有咸菜,当然还有一些腊肉, 只不过,地瓜这种东西,看起来分量十足,实际上却不怎么能当饱,再加上有蔺图的加入,楚泽藏在猛虎下山佩当中的百斤地瓜很快被消耗一空,众人这一路上走来,到了接近封狼关的后面几天,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这一次楚泽特地去粮油铺子里买了不少的大米,还买到了据说是小镇独有的干卷饼,一张就有大街上一块青石砖大小,沾上小镇中酱铺里特有的黄豆酱,风味堪称一绝。 除去必要主食之外,楚泽还特意去买了一些腌肉,甚至花了大价钱去买了小十斤的酱牛肉。 考虑到小姑娘正处在长身体的时期,就算肉食再怎么昂贵,也是必须要有的东西。 买完接下来要吃的食物后,楚泽带着小姑娘接着往夜市深处走,很快发现了两条岔路。 其中一条依旧热闹繁华,另一条看起来稍显僻静,看能看到有不少穿着长衫的读书人结伴进出。 楚泽想了想,低头问道:“要不要进这条巷子看看?” 小姑娘好像闻到了某种特殊气味,不舍得看了眼那条更为繁华的石板街,拉着楚泽的衣袖小声问道:“楚泽哥哥,那我们到时候还出来吗?” 知道小姑娘心思的楚泽伸出手在前者的琼鼻上轻轻一挂,微笑道:“答应你的糖葫芦和糖人我都没忘,不过这里面看起来像是卖书籍和文房四宝的地方,到时候随你说不定要进到稷下学宫读书识字,怎么也应该把这些东西准备好。” 听到楚泽答应自己的糖葫芦和糖人,赵慧这才再度放下心来,双眼笑成两道月牙,很是霸气的一抬手,指着巷子深处的一家店铺,轻声道:“那我们就进去看看。” 小巷当中的第一家就是间看起来不大的书铺,掌柜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看上去至少有花甲年岁。 书铺里没有点蜡烛或者油灯,而是在靠墙的两排书架上装了两块符石,就是那种撰有“日光”的便利符石。 也许是年老体衰,精力大不如年轻时的缘故,老掌柜正躺在柜台后面的一张藤椅上,身上还盖着一张一看就有些年头的羊皮毯子。 看到这样一个身影的楚泽顿时想起了那位也喜欢坐在躺椅上的老人,如果是老人带着赵慧一路北上,言传身教,这该是多好的一幅画面。 被书架上琳琅满目的书籍吸住目光的赵慧没发现楚泽脸上的表情变化,左手抓着一本写有“山海经”三个大字的厚重古籍,右手又伸向了另一本写着“古诗三十九首”的单薄古册。 其实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小姑娘也看书,光是顾以方送的那本《论语》都读了好几遍。 只是小姑娘看书的方式太过古怪,每本书拿到手后先以最快速度通读三遍,随后记下当中不懂之处,一边自己思考,一边询问身边的少年。 有时楚泽会按照自己见解回答问题,有时楚泽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只好让赵慧先记下来,等到了学宫再一个一个去问先生。 所以说,从村子里带出来的几本书籍对于她来说实在有些少得可怜。 咬着银牙拿不定主意的赵慧先放下左手的《山海经》,然后看向一旁的楚泽,发现少年的视线始终放在自己看不到的柜台后面,便悄声开口问道:“楚泽哥哥,你在看什么?” 回过神来的少年眨了眨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才缓缓开口道:“想起了一些事情。怎么,你要的书已经挑好了?” 赵慧摇摇头,拿起那本《山海经》轻声道:“这本书我听爷爷讲过,原本家里藏着一本,可是比这本要厚重许多倍,所以没能够带出来。” 楚泽接过书,看向原本放书的位置,上面清楚标着价格。 一锭小银,也就是一千文还要多上一些。 这个价格可不便宜,几乎都快要赶上楚泽买的那几十斤腌肉腌鱼了。 楚泽重新把书交给小姑娘,笑着问道:“真的想看?” 小姑娘知道这本书价格不低,可当初缠着爷爷讲故事的时候,听过一些里面的奇闻趣事,所以对于里面的那些风物故事又感到好奇,脸上很是犹豫。 楚泽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轻声道:“想看就拿着吧,天底下总没有让好学之人不读书的道理。” 铺子不大,却五脏俱全。 除去儒家经典,史家传记,甚至于《山海经》这样的上古传说外,甚至还能够见到一些山水游记,风水玄学,甚至道教五千文和释门金刚经都有几个不同的版本。 小姑娘挑挑拣拣,一共选出了七八本书,有儒家传统的《诗经》和《世论》,也有《踏山行记》和《巴山夜雨杂记》这样的闲书。 就连楚泽也从放在角落的一堆书里看中了一本《春秋》。 要知道春秋虽然在大楚灭亡后暂时宣告结束,可真正敢与书写这段历史的不过寥寥,还有很多完全是哗众取宠。 而这本《春秋》在诸多描写春秋的史书当中大浪淘沙,留存至今,不无道理。 就在两人挑好书籍后,躺在藤椅上的老人忽然缓缓睁开眼睛,大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同时也发现自家书店当中来了客人,连忙掀开身上的毯子,揉着惺忪睡眼,走到柜前,自嘲笑着道:“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原本只想要躺一躺我这老腰,没曾想居然睡着了,两位还请多多见谅。” 老人接过楚泽手中的几本书籍,一边点头一边轻声道:“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随后老人又抬起头看先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身影。 高的那个是个清瘦俊秀的少年,少年身旁还有一个踮起脚的小脑袋,两只大眼睛眨呀眨,脸上写满了期待。 老人柔声道:“原来是一位俊俏的少年郎带着一位小姑娘,看年纪,你们两位是来我们大齐求学的吧。” 楚泽并不隐瞒,点头道:“我正要带着她去稷下学宫,恰好路过此地。原本想带着她逛一逛封狼关的夜市,没曾想能遇到您这样一间铺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五十章:山上神仙,山下侠客 离开无名小书铺后,小姑娘手中特意捧着那本《山海经》,楚泽也拿着那本《春秋》,不知为何两人都没将手中书放回存放东西的方寸物当中。 于是两人各自拿着一本书,又将剩下的几间店铺都走了一遍,倒真的给那些店铺的老板一种好学蒙童的感觉,顺带着卖东西的时候都略微降低了些许价钱。 楚泽如今是管账人,对于这些能够省下盘缠的地方自然觉得心中舒坦。 可结果等到两人再从小巷当中走出来的时候,猛虎下山佩当中已经专门多出了一块放置书籍笔墨纸张的地方。 眼见天色完全变暗,在书香小巷当中流连忘返的少年少女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肚子早已经感到过好几阵饥饿,现在更是腹中空空如也,能够不时听微弱响声。 楚泽很快就在也是当中找到一家卖水豆腐的小摊。 小摊靠着那条从山丘上引水而下的溪流,设有三张小桌c几条小凳。楚泽走近的时候恰好有几位食客起身离开,少年顺理成章的坐了下来,要了两碗水豆腐。 有关水豆腐这种小吃,并非是大齐特有产物,南方北方都很常见。 北方一般搁置葱姜蒜末,再放上一些咸菜香油之类的,乃是著名的“咸党”发源地。 但是到了南方,尤其是钱塘一带,水豆腐中一般搁置蔗糖水,或者冰糖水,在高级一些的放置桂花酿的蜂蜜,也就是所谓的“甜党”。 关于这种小吃的咸甜之争,从两种吃法发明以来便从未停止。 甚至有一次从世俗街巷发展到修行者江湖,尤其是那些走南闯北的武夫,为此还特意在牯牛岗黄龙坪上有过一场所谓的“大道之争”。 这件事到后来当然是不了了之,毕竟口味这种东西,青菜萝卜而有所爱,不能强求。 当初楚泽在一路北上去岐山,遇见老道士袁天康的时候,曾经听他讲过这件奇闻逸事。如今再见水豆腐这样小吃,少年的记忆一下子涌上心头,便也是当成半个笑话一般讲给身边的赵慧听。 没曾想,水豆腐摊的那个看起憨厚朴实的老板,在听到楚泽说出这段趣事时,表情微变,露出几分惊讶神色,轻声问道:“小兄弟也知道当年那场‘大道之争’?” 楚泽接过老板递来的两碗水豆腐,一咸一甜,前者乃是楚泽的心头好,后者是给喜欢吃甜食的赵慧准备的。 原本以为自己讲的这件奇闻趣事一定鲜为人知,可听见老板居然也问起这几件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小事,楚泽连忙回应道:“这也是我当初听一个老道士给我讲的,具体细节我也不曾了解过。没想到老板居然对这件事也有过研究?” 卖水豆腐的老板是个年纪在四十上下的中年汉子,不高不壮c皮肤黝黑,但是眼睛上那一对倒剑眉绝对能让人过目不忘。 中年汉子擦了擦手上的水渍,看眼下没什么人来做生意,便也拉了一条小凳做到楚泽身边,半开玩笑道:“说不上研究,只是亲眼见过而已。” 等中年汉子坐定,楚泽才发现这位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水豆腐摊老板气息悠长,呼吸张弛有度,似乎是一位修行有成的武夫,只是暂时还看不出境界高低。 再听这位小摊老板开口,楚泽更是感到心中诧异。 一直以来,楚泽真的只是把老道士说的那场当年把水豆腐咸甜之争上升为“大道之争”的争斗当成了一个不咸不淡的玩笑,可现在看来,当初确有其事,而且声势似乎还不小。 被勾起兴趣的楚泽压低声音,恭敬问道:“如果这场‘大道之争’不涉及某些不好描述的,老板能不能给我讲一讲其中始末。” 中年汉子拿过一个茶杯,给自己倒了一壶茶水,咂嘴道:“这段东西没什么不能讲,说是什么有关于水豆腐的咸甜之争,实际上不过是个借口而已。那场在牯牛岗黄龙坪上发生的大道之争,都已经是几十年前的老事了,具体差不多是发生在春秋当中的‘嘉春’年间。也许跟你们两个小娃娃讲这些有些太无趣了,毕竟那个时候太过久远,说不定你们两个都没出生。” 使劲在碗里扒拉水豆腐的小姑娘突然抬起头,抹了抹嘴,睁大眼睛好奇道:“我想听这个故事,爷爷当初最喜欢讲这种老故事给我听。” 中年汉子被小姑娘带着期待的大眼睛一看,顿时心软下来,柔声道:“当时咱们大周朝刚刚亡国,分裂成春秋十三国。这样不仅仅使得很多百姓流离失所,还引发了许多不义战。这仅仅是世俗当中的一些争斗,其实更加凶险的,应当算是山上宗派之间还有武夫与那些练气士之间的争斗。” 中年汉子大口将茶杯中的茶水灌进肚子,眼神游走不定,像是在观察四周行人。 楚泽恰好注意到这一点,但却看破不说破,顺着中年汉子的话接着往下讲道:“原本有大周王朝在,天下一统,无论是山上那些宗派,还是城池里的帮派,还是那些武人门聚集的门派,是猫是虎都必须乖乖低着头。可大周覆灭后,群雄割据,王朝皇室的威慑力下降许多,那些在混乱当中保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态度的宗派彻地再无拘束,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上人’。那时天下极为混乱,修行者,或者说练气士几乎能够在任何一处横行无忌。再也不会有官府管辖,也不会有什么效忠王朝的山神土地城隍来镇压他们这些修行者。” 中年汉子点点头,平静道:“小兄弟说的不错,这就是一切的根源所在。当国无国法后,人心也很容易失了准绳。纵然五境后还有三障等着这些修行者,那也只对想要更上一层楼的修士有一定的约束作用。反而是那些修为一般,确定自己这一辈子会止步于五境的修行者最为放肆。” 这位水豆腐摊的老板说道这里,表情颇为不忿,语气也不由加重了几分,“枉这些修士称自己为‘山上神仙’,行为举止无规无矩c无法无度,引起当时很多武夫的不满。” 这江湖中大部分武人不同于山上修行者。相比于修士讲究过人天赋,武夫很多时候讲究一个勤学苦练。有人的甚至自己能够钻研入门,虽然不是修的正经武道门路,一辈子却也有机会摸摸索索站在武夫五境的昆仑顶上看一眼芸芸众生。 就在中年汉子还想接着往下说的时候,夜市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只听到各种声音从那边传来,似乎是有什么人来到了夜市里。 坐在夜市深处的楚泽看不到夜市入口的情况,可坐在夜市入口处一座酒楼上喝酒的蔺图与魏无咎却把楼下的情景看的一清二楚。 只见也是入口处,忽然出现了一行穿着上等白色丝衣罩衫的人。 其中有老有少,由一位续着长髯的老人带领,后面跟着四位看起来年级不大的少年少女,个个神情冷峻,对于夜市上的一切都表现出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漠然。 最主要的,是老人身后跟着一支至少有一丈长短的雪白大虫,尾巴甩动,不时会露出尖锐牙齿。 蔺图一只手靠着窗,支起自己的脑袋,另一只手不断从桌上那碟咸水花生种捻出几粒,很快放进嘴里,循环往复,不曾断绝。 看到这一行五人走进夜市,蔺图这才对着面前的魏无咎开口道:“这就是那些故作清高的山上修士,我猜你之前应当也杀过不少这样的货色。” 魏无咎并不否认,而是偷偷灌了自己一杯酒,这才回答道:“当初在流沙当中做生意,为了往上走,基本来者不拒。山上的修士也杀,山下的侠客也杀,就连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也杀。杀来杀去觉得都差不多,可现在回过头来一看,反倒是第一种杀的太少,而后两者杀的有点多。” 蔺图咧嘴一笑,同样也是自斟自饮,自说自话道:“所以说,像是楚泽那傻小子一样的修行者,在这样的扯淡世道当中,可真是不多见的宝贝。当初我也曾寄希望与儒家,希望这些圣人君子能够站出来,为天下百姓说一句公道话,也为山上山下之间竖一根准绳。结果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一堆没用的大道理。之后那位后圣老爷子难得为天下苍生发了一句话,愣是被自己人赶出学宫,从此云游四方不知去向。道家正宗那些家伙更是一个二个就知道避世,还冠冕堂皇的拿出‘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的道理来讲。谁也没想到,最后站出来的,会是一个卖水豆腐的武夫。” 魏无咎听见蔺图絮絮叨叨说了大半天,又提到什么儒家c后圣c道家c武夫,最后还来了个水豆腐,弄得少年还以为面前的中年汉子喝醉了,在乱说胡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五十一章:屁大的道理 这世上,除了那些真正清心寡欲,能够做到波澜不惊的圣人外,任谁被人骂是“老王八”多半都要撸起袖子来打人。 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者还没开口,就被卖水豆腐的中年汉子呛的脸色发白,连带着脸色也阴沉下来。 老者狭长的丹凤眼如同毒蛇般盯住中年汉子,冷声道:“靳修竹,你别以为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同境界无敌的武夫。 说起来,躲到这种穷乡僻壤来避世的你,与乌龟王八又有何区别。” 名叫靳修竹的中年汉子没有搭理老者,而是重新做回凳子上,对着楚泽和赵慧轻声道:“今天晚上可能会有些麻烦,这两碗水豆腐就当是我请你们两个的。待会你们先离开这里,免得遭受波及。如果真觉得我做的水豆腐味道不错,可以明天或者后天来寻我,要是我还在这里,必然会支出摊子来。” 楚泽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小姑娘,轻声问道:“咱们是先走一步,还是吃完再说?” 赵慧抬起脑袋,伸手抹了抹嘴边的残留的糖水,举起手中的碗,递给中年汉子,开口道:“再来一碗,这次少放些糖,我觉得有些太甜了。” 中年汉子表情有些愕然,不知应该伸手接过小姑娘递给自己的碗,还是应该立刻站起身收摊子赶人。 坐在靳修竹身旁的楚泽轻声道:“那就再吃一碗吧。前辈放心,待会你去讲你们的道理,我带着赵慧帮您看着摊子。” 小姑娘点点头,有些不满道:“就是就是,刚才那个关于水豆腐的故事,你还没讲完呢。接下来怎么样了?到底怎么样了?” 饶是中年汉子这种沉稳性格也被赵慧的跳脱性子弄得不知所措,皱着眉想了好半天,这才咬咬牙接过小姑娘递给自己的大瓷碗,重新走回摊子边,一边无奈摇头,一边从装着嫩豆腐的竹桶当中,瓢出好几片豆腐放在瓷碗里。 夜市当中迎来平日里罕见的山上神仙,早就是怕遭殃的人先走一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找好位置,呼朋引伴,准备看一场好戏。 就算是大齐这样儒学之风盛行的地方,普通百姓看到神仙打架也会不由自主的去凑一份热闹。 谁曾想,原本等着看好戏的闲人不仅没等到一场好戏,反而看到眼下稀奇古怪的场面。 眼看着已经起争执的中年汉子和素衣老者,对骂了两句后就再没下文。身为水豆腐摊子的中年汉子就这么抛下老者不管,又重新做起生意来。 莫说看热闹的人目瞪口呆,就连当事人之一的老者也是半没有反应过来,一时愣在原地,不知道应当作何反应。 不过这位长髯飘飘的老者很快回过神来,看到中年人的动作后彻底恼羞成怒,大手一挥,指向中年汉子的小摊,厉声道:“给我把这个摊子给拆了!” 站在老者身后的四位年轻俊彦从未看过师父如此暴怒的神情,丝毫不敢怠慢,要么手掐法印,要么步踏罡斗,要么已经祭出法宝,眼看一幅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 远处酒楼上,看起来已经醉眼朦胧的蔺图忽然支起身子,从身上 不知道何处掏出一粒散银,拍在酒桌之上,同时不耐烦道:“可真能给我惹麻烦。” 坐在对面的魏无咎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见到蔺图纵身一跃,从二层的酒楼窗户上翻身跃下,大踏步向着远处人群聚集的地方走去。 楚泽与赵慧刚刚逛过的小巷书铺里,老人缓缓熄灭屋中的两颗符石,随后走出书铺,随手将书铺两扇大门合拢,一丝不苟的锁上一把铜锁。 老人将铜锁钥匙贴身收好,朝着小巷的出口走去。 每走一步,老人的身子就高大一分。 不是因为老人正在长高,而是原本驼着背的老人直起身子,由细碎小步变成了龙行虎步。 很显然,这位老人似乎也是为了“凑热闹”才离开的书铺。 水豆腐摊子前,四名少年修士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楚泽,表情怪异。 楚泽没有去看身前四个家伙的表情,而是直接望向了老者。 看到老者好像再用一种“螳臂当车”般的冷漠眼神盯着自己,楚泽缓缓开口道:“这位前辈今天可是来讲道理的?” 没等老人开口说话, 站在最前面的一位面如白玉的高大少年便开口呵斥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我师父说话?!” 说罢高大少年朝脚下青石板重重一踏,大喝一声道:“罡风!” 静夜生风,风势如刀。 站在原地的楚泽表情平静,右脚稍稍后撤半步,同时藏在丹田中的那团如同冬日暖阳般的热气中骤然分出一小股,沿着楚泽右手的经脉一路而上,在楚泽右脚重新踩在石板上的同时随着楚泽挥出的右拳一同迸发而出。 空气中隐隐传来一声虎啸。 那些锐利罡风被楚泽一拳打散,化为无数乱流,吹向四周,掀起好几家店铺门口插的招子,吹的高大少年身上的白色丝衣猎猎作响。 原本还有几分轻视楚泽的老者捻着长髯微微一笑,“原来还是个不惑境的练家子,难不成是靳修竹新教出来的徒弟,来替师父找回场子的?” 楚泽重新站定,摇头道:“我与靳老板只是萍水相逢而已,这次站出来,只是为了心中的‘道义’二字。老前辈若是来讲道理的我绝不阻拦,如果一言不合就想要以武力服人,恐怕有些不妥当。” “道义?” 老者冷笑一声,伸出一指,指了指楚泽,又指了指小摊边的靳修竹,沉声道:“你们这些山下莽夫,自认为心中的‘道义’二字比天高比海深。路见不平便要与人用拳头讲道理!知道为什么会有‘侠以武犯禁’这句话么?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不长眼的武夫做的恶事太多。如果人人都按你们口中的‘道义’来,这天下还要什么方圆规矩,要什么法度准绳!” 不知何时,小巷当中的书铺掌柜已经悄无声息的穿过人群,恰好看到长髯老者在指着楚泽的鼻子大骂。 老人饶有兴趣的看向楚泽,很是好奇这位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年面对这样的攻讦时,又会讲出怎样的道理来。 面对老人掷地有声的发问,楚泽凛然不惧,丝毫不曾退缩,反倒大声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五十一章:拳头 住在封狼关里的百姓,可能一辈子不会走出过小镇方圆百里。如果不是因为此处沟通连接着官道,不时会有来往旅人和马队经过,封狼关里百姓的恐怕也和那些山沟沟当中的村子一样,过着与世隔绝c消息闭塞的生活。 原本是想要看神仙打架的闲人们,没有看见自己预想中的场面,却有幸听到了楚泽说的一大段道理。 令人错愕,发人肺腑,醍醐灌顶或者说大逆不道。 山上的神仙人物,与市井的平民百姓,向来都有巨大的云泥之别。 仿佛自古有之,或者顺理成章的,修行者就是要高人一等,并不是没人觉得不对,也并不是没人想要推翻这样一种情况,可无一例外都未能成功。 楚泽不是第一个站出来为百姓发声的修士,但是相比于前人,楚泽显得更为理性。 修行者在人族当中有今天特殊的地位,是一个很难改变的结果。 既然结果短时间内无法改变,也不用改变,那就由结果入手追根溯源,找到源头,理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楚泽在这个时候讲出自己心中的道理,一来是少年风尘仆仆走过几千里山水,遇到各种不平的糟心事实在太多,已经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 特别是在白马村的时候,遇到王质被胡南简不讲理的扭断手臂,那时尚未完全恢复实力的少年便时忍不住出手了一回。这次白马村之行看起来有不错的好结果,但这样一个结果,却是用一个相当不舒服的过程换来的。于是出村之后,楚泽一直都在思考自己心中的这个道理。 二来与修行也有一定关系,楚泽在大荒楼继承了李道之留下的那枚儒家种子,可实际上少年并未拜入任何文脉,所以在养气修行上进展缓慢。 当然,要是能够同赵慧一起拜入稷下学宫,接受儒家正统传承自然属于上上之选。可惜楚泽身负四方地理巡查的职位,就算只是为了行路万里修行所找的一个借口,也不好不把这样一个职位当做一回事的跑到稷下学宫闭门读书。因此,楚泽今天这样开诚布公的讲出自己心中的道理,也是为了让自己丹田中的那朵代表儒家修行的白莲花,有一脉相承。 三来,其实楚泽知道,江湖当中唯一的道理就是“拳头大才是硬道理”,所以楚泽也不指望自己真的能够说一两段话就能将面前老者说服,最后终归是要用拳头说话的。 虽然楚泽相信自己道理,可毕竟这个道理以后是要讲给天下听的,以后也免不了要先讲道理再讲拳头。 眼下恰好就是试试拳头的机会。 身穿白衣的老者咬紧牙关,身体不断颤动,脸上泛起一丝异样潮红,过了许久才后退两步重新站定。 暗自咽下一口血水,老者伸出两根手指,指向楚泽,嗓音沙哑道:“小小年纪,妖言惑众,差点害的老夫道心蒙尘,这小子绝对是堕入邪门歪道的魔修。靳修竹,你居然敢勾结人人得而诛之的魔修,今天老夫就要以剑斩魔!” 知道自己绝无可能在“道理”一途上胜过楚泽,白衣老者干脆借着楚泽的话顺坡下驴,顺便再血口喷人,将楚泽污蔑为自甘堕落的修魔者,看上去不仅维护了自己的正道地位,还能够找到一个极为恰当的出手理由。 老人手持道教法剑状,猛地踏出左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指尖对准楚泽,低喝一声:“雷法诸邪魔!” 又见天雷滚滚。 面对当空劈下的天雷,楚泽并未托大,就地一滚后撤几步后,半蹲在地上,随后猛地借力,反冲向白衣老者所在的位置。 看到这种状况,老者更确信楚泽最多只可能是不到五境的武夫小宗师,不然以自己现在气血不稳情况下使出的雷法,少年大可视而不见,用肉身硬抗。 没等楚泽冲到身前,站在老人身边的四个少年修士就听到了师父的传音,同时从怀中掏出了一面巴掌大小的古朴铜镜。 四位少年少女将手中镜子抛出,同时盘腿坐下,低声道:“起阵!” 四道光柱从悬浮在半空中的镜面上射出,恰好汇聚于老者头顶,随后犹如一个海碗倒扣而下,与当初在白马村里,中年道士以四件法器起阵的手段相差无几,不过效果自然也差上许多。 楚泽一拳打在光幕上,犹如铁锤敲打在铁板之上,发出清脆声响。 眼看少年一击未能成功,被护在法阵当中的老者暗自松了一口气,忽然间看到还坐在水豆腐摊子上的小姑娘,也顾得三七二十一,直接将天雷引向水豆腐摊子所在的位置。 一直陪着小姑娘赵慧坐在摊子上的中年汉子没想到白衣老者竟然会如此恶毒,眼看对楚泽暂时无可奈何,居然要对一个小姑娘下手。 水豆腐摊子虽然是自己的全部家当,可比起一条人命来说是也算不得贵重。 就在靳修竹刚想要抱起赵慧躲开的时候,桌边突然又坐下来两个身影。 坐在小姑娘赵慧对面的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而落座在靳修竹对面的是一位身材瘦弱,浑身散发着懒洋洋气息的中年男人。 老人在坐下之前说了一句看起来没头没尾的话, “化干戈为玉帛。” “帛”字音落,原本那道已经落下一半的银雷骤然消失,连带着天空中的那朵乌黑雷云也莫名消散不见。 法阵当中的老者猛退两步,终于跌坐在地,就连手中法剑也拿捏不住,甚至嘴角还缓缓流出了一丝黑血。 楚泽缓缓回过头,恰好看到先前书铺里的那位掌柜老人也正看向自己,嘴角还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 跌坐在阵中的老者怨毒的盯着小姑娘身边突然多出来的两个人。 刚才强行驱散自己雷云的手段,必然是两人中的一人所为。 可无论老者怎样看,都看不出两人的深浅。 情况只可能有两种,其一是两人其实都是普通人,其二就是两人都是修行者,要么用某种法宝遮蔽了探查,要么就是境界远高于自己。 楚泽此时已经回过头,重新看向法阵当中的老人,平静道:“如果你还想比试,我也愿意一人接着奉陪。但是道理有度,刀剑无眼,接下来我就不会再收手了。” 要维持法阵不倒的四位少年少女看向自己的师父,为首的白净少年低声道:“师父,咱们是走还是留?” 白衣老者重新站起身,怒笑道:“老夫堂堂五境太上的修为,连一个小小武夫都搞不定,传出去怎么见人,你们把法阵撤了,待会只要看见那少年露出丝毫破绽,立刻助为师除魔。” 不敢反抗的四位少年少女默默收起悬在自己头顶的古镜,缓缓站到老者身后,紧张的盯着楚泽。 少年们心中忐忑,老者却没管自己的徒弟究竟如何,反倒拍了拍自己身后那只巨大白虎的额头,低声道:“剑来。” 原本凶相毕露的白虎化为一抹白色流光,竟变为一柄真正的道家法剑,悬浮在白衣老者身后。 坐在矮脚凳子上的蔺图转过身,冲着楚泽喊道:“速战速决,我我已经困了。” 站在原地的少年并未回话,但微微点了点头。 转回身子的蔺图看向自己身旁的老人,收起自己刚才的惫懒,恭敬问道:“敢问先生是稷下学宫中的哪一位?” :是本文的重中之重,也是男主角下山的原因。 平妖司建立于大周王朝刚刚建立的苍黄元年,是专门用于应对妖族的庙堂体制之外的存在。 平妖司其实更像是一个独立于王朝之外,超然世外的大势力,大宗派。平妖司没有真正的领导者,只有三位从龙使,负责解读继承人族气运的国器——龙壁。 平妖司的总司位于凉京之外三百里的岐山之上,三百米高的岐山,皆是平妖司管辖。像是平常宗派一般,培养各种修行后进之辈,也负责对抗妖族之事。而在大周的分封各个诸侯国的国都附近也有平妖司的分部。 但是平妖司从不参与到政治之中,即便是大周王朝覆灭,坐落在凉京的平妖司也只是袖手旁观。只要龙壁不作出解答,平妖司便是一日只针对妖族。 之后春秋十三国一一覆灭,平妖司也裁撤到只剩下四个,岐山一座,龙雀城一座,江宁城一座,即墨城一座。 龙壁——天下人族气运皆系于龙壁之上,而修行者犹胜,所以越是强大的修行者越是和龙壁联系更强烈。所以平妖司龙壁会有意邀请人族强者加入,但并非强制。而龙壁也会出现各种提示,调拨各种强者行动。 当然,龙壁的作用也不单单是会派遣强者行动,在几次妖族入侵之前,平妖司龙壁都会发出“平妖令”,让在未来有可能成为人族脊梁的人和一些随机人族的新秀加入平妖司,参与到战争之中,提升自身。这也是培养人才的方法,但之后崛起的人族的强者不一定会加入平妖司,这一点平妖司也不强求。 虽然看起来平妖司相当不错,可是一般人也难以进入这个超然物外的大势力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五十三章:走在路上的老人和少年 少年这一手踩剑挥拳,看起来飞扬跋扈,却赢得在场大部分人的喝彩。 原因其实很简单。 那些个偶然才会从山上下来,每次出现在凡尘俗世都好像多么大恩赐般的宗派修行者们,在寻常百姓眼里,与那些大小寺庙里的神仙造像并无多大区别。不过前者偶而也会有拿钱办事的时候,但后者更多时候拿了钱都不办事,说不定一个不高兴还会将人随意打成重伤。 能够看到这种只会作威作福的神仙人物吃瘪,在百姓眼中自然是一件难得的高兴事。 当然,最后的结果,是坐在摊子那边的老人出来当了和事老,用一句“点到为止”让楚泽放了老者一行五人离开。 只不过,这个点到为止,是让楚泽满意的点到为止,也是让白衣老人心怀愤懑的点到为止。 经过这么一闹之后,原本要开到午时的夜市只能早早闭市。看着蔺图哈欠连连模样,楚泽原本想带着赵慧回到驿馆去休息,可中年汉子说什么也要请楚泽几人去自己家里坐一坐。 推脱再三,实在是盛情难却,加上楚泽对于当年那一场大道之争的细节还有很多好奇之处,索性让蔺图先回驿馆,自己则带着赵慧,同老人一道跟着靳老板往夜市深处走去。 推着三轮小推车的中年汉子走在前头,楚泽抱着有些迷糊的赵慧跟在后面,旁边还有一位身材高大的老人。 楚泽偷偷打量着老人,看着这一身熟悉的衣衫,还有老人白色胡须,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老先生,你是不是刚才小书铺里的那位老掌柜?” 龙行虎步的老人没好气道:“你小子的眼力见实在不行,就连你怀里的这个小姑娘都一眼就认出我来,难不成我与之前有天差地别不成?” 楚泽嘿嘿笑了两声,下意识就想要挠头,可惜腾不出手,只好作罢,“说句不好听的话,您老之前的模样就好像风中残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如今再看,你老分明是在扮猪吃老虎,哪里是残烛,明明如同‘日光符石’般耀眼。” 老人摆摆手,轻笑一声,“少拍我的马屁,没用。” 楚泽收回小脸,但依旧表情恭敬。 虽然楚泽还不太清楚老人的身份,但就凭之前老人出手驱散雷云,刚才又好心好意给他与白衣老者找台阶下的做法,眼下老人的身份至少有三四分不像是坏人。 只有三四分。 见多了人心险恶的楚泽,很早前就明白“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很多人表面上待人接物都好到无可挑剔,但暗地里却有可能转身就把那些所谓好友出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这一次,还没等楚泽开口询问,老人就主动开口解释道:“我猜赵慧的爷爷一定很看重你,也很信任你。你腰间系着的那块已经破碎黯淡的玉玦是当年赵师兄在学宫里求学时所佩戴的那一块。师兄看人向来很准,之前我再书铺里其实有做过观察,确实也没让我失望。” 末了,老人才补充道:“忘了说,老夫我复姓公羊,单名一个高。” 后圣荀旷门下三徒,首徒赵静轩不知所踪,次徒范离在稷下学宫发扬先生文脉,末徒公羊高以二十载著《春秋》一本。 赵静轩因为多年不曾在世人面前出现,早已被彻地遗忘。 而范离虽然在稷下学宫当中将后圣文脉发扬光大,却也落得一个“守成有余”的名号。 唯独这位来自大梁的春秋遗民公羊高,成为后圣三徒当中声望最高者,甚至有望脱离后圣文脉,达到重新开宗立派的地步。 这一切皆因为《春秋》一书。 提起人族自大周王朝建立至今,必然绕不过周朝覆灭与春秋乱战这两段历史。 前者不必多说,乃是将人族上百年来的和平安定毁于一夕间的开始。 后者更是让天下陷入长达十余年的大乱,既出现了江湖之春,也出现了王朝之秋。而这一春一秋,也正是当年那一场被戏称为由“水豆腐”引起的大道之争的源头所在。 楚泽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您就是赵老说的那位复姓公羊的师弟?” 老人其实更为疑惑,反问道:“我那位师兄没和你讲我们当年发生的一些事情?” 楚泽坦诚的摇了摇头,转头看了一眼已经趴在自己肩头上睡着了的小姑娘,这才伤感道:“赵老之前虽然确定要我带着赵慧出来游学,可等到最后我再见到他的时候,只剩下一缕残魂。” 楚泽观察到身旁老人的眼眶中有些发红。 少年皱起眉头,终于壮起胆子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说的心里话,“其实我觉得赵老不是不愿对我们讲他当年求学的这段时光,只不过是人都有私心。我猜这段时光一定是赵老这一辈子最开心的一段日子,他不愿多说,应该也是怕把自己心中的喜悦分享给外人,会少了几分独自回忆的乐趣吧。很多的故事,很多的趣事,应该只有当时的经历者才能心领神会,重新提起后还能会心一笑。不是不足为外人道也,只是我们这些外人就算听过也未必会懂。” 高大老人先是大大方方用手背抹了抹自己的眼眶,忽然一巴掌拍在楚泽的肩膀上,大笑道:“你小子讲起道理来的时候倒是一套一套的,这一点和当年先生喝醉酒时跟我们胡吹大道理时挺像的。老实说,你该不会是先生他老人家这些年来在外面偷偷收的弟子吧?” 楚泽惶恐地摇头,连连道:“不敢当不敢当。我就是平常喜欢瞎捉摸,加上走的路多了,看到的事情也多,所以肚子里才存了这么多没用的废话。再怎么说,我也没办法和后圣他老人家比。” 老人却缓缓道:“这有什么关系,其实先生在离开后曾经分别又见过我们三人一面,那时大师兄已经离开大齐回到宋国祖宅。先生在见我最后一面时曾经说自己把真正的道统交给了大师兄,不是因为偏心,而是因为大师兄确实深的先生他老人家学问之精髓。不过先生也说过,大师兄这辈子主动要画地为牢,自囚于那片湖畔,日后说不定世间再无完整的后圣文脉道统传承可言了。 “原先我也以为如此,不过现在看来,师兄已经找好了传承之人,后圣文脉的真正精髓也算后继有人。” 楚泽苦笑着试探道:“先生该不会是在说我吧?” 好在这一次老人又摇了摇头,让楚泽把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一些。 可没曾想老人再出口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他先伸手指了指楚泽抱着的小姑娘,然后又把手指指向楚泽,认真道:“这个小丫头有可能,你也有可能。不过从老夫现在来看,她只占三四分,你却占了六七分。当然,小丫头如果真的继承了赵师兄从先生那里学得的学问精髓,那便算是我们这一支文脉的正统传承。而你,则算是自己走出来的野路子。你小子的经历与先生当年大致相当,也是从行路千里万里开始。不过先生他在行完万里路,攒了一肚子疑惑后,便开始静下心来读了万卷书,这才有了儒家第四圣的说法。若是光行万里路,攒下一堆问题,却只想着自己一个人如何解决,多半会走上天底下所有皇帝最不愿看到的‘侠以武犯禁’的老路子。” 楚泽一边揣测着老人的意思,一边毫不避讳的询问道:“公羊先生是想让我以后有时间也多读读书,少做今天这样的事情?” 老人今夜第三次摇头,微笑着道:“你今天做的这件事,没错,以后如果遇见了,只要自己能够应付,也尽管放手去做。少年郎正是最为热血向上的年纪,如果看了世间的龌龌龊龊,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后,全都憋在心里,这才是最要不得的。只是有些事,不是单纯能够靠拳头,或者靠道理就能够解决的。所以我要你多读书,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以后无论是讲道理还是出拳头,都不至于对自己有所怀疑。” 其实在之前楚泽似乎也对小赵慧说过类似的话,可如今听到,却别有一种让心头发暖的感动。 这一次楚泽终于郑重的点了点头,沉声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五十四章:当年的他和他们·其壹 四名少年修士趾高气扬而来,灰头土脸而去。 不过少年少女们并不敢把喜怒哀乐流于表面,因为比起他们,更为咽不下这口气的,应该是带着他们下山的师父才对。 身穿白衣的长髯老者一声不吭的走在四个徒弟面前,之前那只由法剑变成的白毛大虎不再化形为白虎,而是以本来面目示人,被老者背在背上。 师徒一行五人连夜离开了封狼关,但之后转而一路向北,似乎并不是沿着他们当初来时的路线回到山上。 “是不是觉得师父有些丢人?” 今夜月色甚好,光可鉴人,顺便也把师徒五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四名少年少女此刻正跟在老者的影子上,突然听到自家师父这样问,都吓得不敢作声,只是一味把头埋得更低。 老者不用回头也知道自己四个徒弟现在在做些什么,先是苦笑了两声,然后平静道:“摇头也没用,你们心里那些个花花肠子c如意算盘,还不都是我交出来的?汪同里,我猜你小子一定想着‘你这个该死的老东西怎么没被人一拳活活打死’。” 名叫汪同里的白嫩少年先是一愣,随后差点扑通跪在地上,腿肚子一边打着颤一边辩解道:“徒弟向来以师父为尊,绝不敢这样想的!” 老者没理会汪同里,接着道:“齐碧莹,我猜你多半没想师父怎么样,倒是会觉得那个敢对师父出手,还能把我打趴下的少年天生不凡。现在你应该还在心心念念吧。” 相比于汪同里,脸上带着一层面纱的齐碧莹就显得镇定一些,虽然也是战战兢兢,好歹也是在弓着背说话,“弟子不敢多想。” “何白鹿。” 当老者念道第三个姓名的时候,忽然停顿了片刻。 腰间别着一个紫金小葫芦的少年既没说话,也没跪下,就是好像步子有些迈不开。 “把你的酒葫芦给我。” 这一次老者并没有戳破何白鹿的那点心思,反倒很难得的问自己这位年纪轻轻就喜欢喝酒的徒弟要来了酒葫芦。 打开葫芦上的塞子,凑近鼻孔仔细闻了闻,老者缓缓道:“应当是五两换一两的挑灯饮‘鹅黄’,没想到你小子的喜好还算不错。” 紧接着老者就豪饮了一大口鹅黄酒,满足的打了一个酒嗝后,喊出了第四个徒弟的名字,“曲直,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 老者四个徒弟当中,刚才唯一没有被喊道名字的,就是一开始对楚泽出手的那个高大少年,也是老人四名弟子当中第一个入门的。 一开始还低着头的高大少年在此时抬起头,表情中看不到一丝丝畏惧,露出仿佛一幅一切与自己无关的模样。 高大少年先皱起眉毛,然后缓缓舒展开,竟给人一种春风抚平皱湖面的奇特感觉,“我猜师父相通了,或者说是被人讲道理讲通了。” 原本指望大师兄能够说些安慰安慰师父的话,没曾想高大少年居然直接毫不留情的戳向老者的痛楚,现在老者最不愿听到的,恐怕就是“道理”二字。 就好像自己的姓名那样,高大少年的性子在四位师兄弟中最为稳重也最为让人亲近,有曲有直,进退得当。 “不过,徒弟猜测,能够让师父有如此大转变的,不是那个少年,而是最后出言的那位老人。” 老者无奈一笑,灌酒一口,点头道:“想我这辈子收了四个徒弟,也只有你小子最懂我心意,也最聪明。不过你小子小心以后聪明反被聪明误,在修行路上栽个大跟头。其他三个人,以后注定要栽许多跟头,所以问题不大。但像你这般行事向来滴水不漏,四平八稳的人要是栽了跟头,很有可能就会断掉修行路,甚至丢了性命。” 高大少年不咸不淡的回答道:“徒弟晓得了。” 师父今晚居然这么好说话? 跟在老者和高大少年身旁的另外三位少年少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和何种景象。 就算是平日里最讨师父喜欢的大师兄也难得有能够和老者这样心平静气聊天的时候,况且曲直还是在今夜这种情况下说了那样“大逆不道”的话,怎么看老者此时都应该动手教训他们这几个“不肖弟子”才对。 难不成真的像是大师兄说的那样,师父他老人家真的被人讲道理讲通了? 走在前头的老者忽然冷哼一声,淡然道:“老夫我早就让你们和曲直多学学,别以为你们什么都没说,我就不知道你们现在在想什么。看在你们大师兄的面子上,今晚老夫不愿动手,不过你们也给我收敛一点。” 汪同里,齐碧莹,何白鹿三人立刻重新低下头,老老实实的躲在大师兄的身后。 高大少年笑了笑,恰到好处的帮自己的三位师兄弟打了一个圆场,顺利将话题转到主线,“师父这一次带我们匆匆下山,来到这样一座不起眼的封狼关,本意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又是个“自作孽”的问题。 当初下山时,胆子最小,也从来没有离开过山门半步的汪同里就想要问老者这个问题,结果话没出口,汪同里就被自己的师父用一个骇人眼神吓的把问题咽回到肚子里面。 之后就在没人敢在老者面前提这个问题。 约莫是因为何白鹿买的“鹅黄”确实上等的缘故,又或者是老者真的想要图一醉的缘故,酒才喝了不到三口,老者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一抹淡淡绯红。 老者咂了咂嘴,等了很久很久,这才轻叹离开一口气,讲一切娓娓道来。 “这一切还要从大周亡国后十五年,也就是三十五年前那一场发生在牯牛大岗黄龙坪的‘大道之争’开始说起” 明月当空,满院落霜。 中年汉子拿出了珍藏多年的明前龙井,沏了一小壶茶,又开了一小坛真正的“女儿红”,这才缓缓落座。 中年汉子住的地方只有一件屋子,但是屋子前有一方不大的小院,正当中种了一棵八月桂,刚好过了开花的最好光景,但仍旧能够闻到余味。 八月桂下,是两个小石凳,外加一个大树桩,中间围着一方不大的独腿石桌。 楚泽怀抱着赵慧,坐在被中年汉子拿来修成凳子的大树桩上,老人和中年汉子则坐在小石凳上。 没等楚泽开口,刚刚落座的中年汉子就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白酒,咕咚咕咚三两口干完,这才冲着楚泽和老人抱拳道:“申国罪民靳修竹,见过公羊先生,多谢楚泽小兄弟的仗义出手。” 老人同样倒酒不喝茶,不过与刚才中年汉子的相比,老人的喝法就文雅了许多,先晃酒盏,再闻酒香,最后轻抿一小口,一举一动都充满着“文雅”。 虽然说读圣贤书的儒家弟子,大多数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后圣荀旷这一支文脉向来以“另类”二字著称。 先有师父云游不知去向,后又有圣人门下首徒效仿师父所作所为,之后的范离与公羊高也都曾在江湖当中游历过一段不短的时间。 当年那一场大道之争,老人自然听过不少传闻,甚至对于不少内幕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对于中年汉子自称“申国罪民靳修竹”,老人既没有驳斥,也没有阻拦,而是在饮酒后缓缓开口道:“这普天之下,要说罪人,到处都有。那些高高在上的修行者有罪吗?大多数是有罪的。那些安安稳稳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陛下有罪吗?那必然是罪行累累。就连我们这些自诩为百姓发声,为天下发声的儒家门生,也有罪。唯一没有罪的,就是那些清清白白的黎明百姓。申侯当年勾结妖族,当然有罪,所以申国灭亡时儒家并未开口。但是申国的百姓又何罪之有,天下的百姓又何罪之有。你说你是罪民,你当年挑起那场大道之争初衷虽好,却导致如今的江湖走到这一步,所以你有罪。但是你若说你是申国罪民,你都有罪,那我更是罪人当中的罪人。 “所以,没必要把‘罪’之一字一直放在心上。执念可有,却不可深。” 中年汉子放下手中的小碗,不是抱拳,而是以儒家叠手礼还之,同时恭敬道:“多谢先生赐教。” 老人摆了摆手,随意道:“不是赐教,就是闲聊,闲聊两句而已,何必如此拘谨。” 坐在一旁的楚泽在中年汉子对着老人行完礼后,才开口轻声问道:“虽然之前在摊子上的时候,和前辈聊过一些有关于当年那一场大道之争的事情。但其实晚辈对于其中细节还有很多好奇不解处,不知道靳前辈能不能讲一讲?” 靳修竹爽朗一笑,先给在座的三人各自倒了一杯茶,这才坦然道:“大周王朝覆灭十五年后,也是申国亡国十年后,春秋大乱达到顶峰。不单单是王朝间征伐不休,北荒还有妖族连月攻打三关,就连江湖上也是乱成一团。而最终引起把修行者和武夫间争斗的,便是一碗毫不起眼的水豆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五十五章:当年的他和他们 大周亡国当年,年号“海宁”,取“河清海晏,天下安宁”的意思。 只可惜没等到海宁元年过完,妖族铁蹄便南下入侵,突破了数百年都没有能够越过的周山,将北荒的边界一口气南推了近千里。 之后大周一分十二,进入春秋时期,为了界定纪元,平妖司第一次请示人族龙壁,得到了如今人族依旧还在使用的年号“春秋”,这也是“春秋”二字最早的由来。 话说春秋十五年初冬,大约比现在还要晚上一些,像是当时还叫东海城的剑庐城,早就已经下了头场雪,而位于楚江以南的南唐,还是一派深秋景象。 南唐浮梁城,乃是位于星子湖畔的一座雄伟大城。 星子湖北接楚江,南通清江,乃是南唐最重要的南北通衢,几乎可以说是整个南唐水路的咽喉所在。 因为独特的地理位置,浮梁城中经常能够见到一些大名鼎鼎的游侠,还有声名在外的商行车队,就连山上修士在浮梁城也很是常见。偶尔能够看到剑修踩着飞剑从长街低空掠过,在百姓眼中那都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正因为浮梁城当中的人口众多,所以也汇集了各地食物,光是固定市集在浮梁城内外都有四座之多。 当年的靳修竹还不是卖水豆腐的小摊老板,而是刚刚从北地三关轮换下来的一名千夫长。 要知道当时的靳修竹弱冠后才不到三年,便已经登顶昆仑,站在凡人五境的百尺竿头顶端,在往上走便可以触摸到所有修行者向往的天人境四层楼。 凭借这样的天赋,以及五境修为,靳修竹在北地军中有着不俗的影响力,就连昆仑城的某些登楼境武夫也愿意与这位年轻俊彦交流修行经验。还有人断言,只要再让靳修竹待在边境杀敌,以战修行,很有望在而立之年成就一个两层楼,甚至三层楼的天人武夫。 当时人族最年轻的一楼武夫,二楼武夫,三楼武夫,四楼武夫,都是由一人创下的记录,那人就是昆仑城第七任的城主。之前那句话,也是这位城主大人亲口所说。这一意味着,只要不出任何意外,边军当中很快就能多出一位足矣震慑妖族大能的新天人。 春秋十年,申国覆灭,彻底无家可归的靳修竹也在那个时候加入了北地边军,在北地三关一待就是整整五年时间。 北地边军中一般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各国抽调给平妖司直接调度的军队,这些军队抽调至北地后,便只听从平妖司号令,一般准许三年一轮换,有三个月至半年回乡探亲的时间。北地边军当中的另一部分就如靳修竹一样,属于无家可归的流民,这支边军中上到将军下到士卒,皆是无家之人,所以也被称为“无归军”。就算无归军的士卒不需要回家省亲,可每五年依旧要轮换一次。根据平妖司的说法,无归军为人族不倒之长城,流血牺牲,也应当亲眼去看一看,走一走自己守护的人族河山。 相比于另一支边军,无归军的假期更长,以一年为期,期间除非遭遇妖族大举攻城,不会要求士卒提前归队。 靳修竹刚好在七月满了五年期限,被人“请出”了北地三关。 一开始,离开北地的靳修竹极为不适应,四处游荡,真的宛如一只不知应当去往何处的孤魂野鬼。 等到后来去到了大夏龙雀城与大周凉京后,这位昆仑境武夫终于不再漫无目的的游走,而是想起自己当年在家乡时,因为身处北地,所以常常对江南水乡感到无比憧憬。这一次乘着长达一年的轮休机会,恰好也能满足当年未了之心愿。 于是,就有了大雪时令,出现在浮梁城接头的靳修竹。 虽然距离年关还有两个多月的光景,可浮梁城街头已经是红火一片,不少的商行车队都赶在年前走最后一趟长商,所以浮梁城这样的地方才会意外的人多。 一口气在城北一家客栈包了一整个月的房间后,孤家寡人的靳修竹很快就将整座浮梁城大致逛了一遍。有时也能看见一些山上修士大摇大摆穿街而过,可大致也还是与百姓相安无事,一副井水河水两不相犯的模样。 说起来靳修竹当时不过二十有三,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但因为在北地历练多年,早就打磨成四平八稳的成熟性子。少年不仅花了大半个月逛遍浮梁城各处有名风景,等大处看的七七八八后,靳修竹还耐住性子,开始从小处着手。找一些充满江南气息的古老长街亲自走上好几遍,或者寻一家深藏小巷当中的酒肆,佐着窗外青砖灰瓦就能坐上一下午。 这日恰逢午后,刚刚从城外一座小土地庙看完回来的靳修竹很快在城南市集附近找到了一家卖水豆腐的摊子。 摊子的老板是一个有些佝偻着背的半百大叔,并不特别健谈,但是每一碗水豆腐的分量都很足。 由于身处江南,所以这边的水豆腐只有加糖水这一种吃法,好在靳修竹对此并不挑剔,于是一来二去,这位短住在浮梁城的少年郎就成为了这家水豆腐铺子的常客。 其实这个水豆腐摊子,除去那位半百大叔,还有一位叫“采薇”小姑娘,二八芳龄,乃是老板的亲闺女,长得极为水灵俊俏,也算是这家小摊的金字招牌之一。 无论刮风下雨,只要大叔出摊,靳修竹每日必到,不但和卖水豆腐的老板学到了做水豆腐的口诀,更是把小姑娘采薇认作了自己的干妹妹。 只可惜,一月之期悄然而至。 按照靳修竹的安排,接下来他还要去往大楚国都凤凰城和南唐国都临安城,等到在临安过完年后,再借到大齐国都北上,回到北地边关。 不知以后能否再有机会相见,所以靳修竹对于见到大叔与采薇最后一面极为重视。 很早就是去父母的靳修竹,在水豆腐摊子上吃水豆腐,与大叔和小姑娘聊天时,第一次重新找回了几分“家”的归属感。 少年没有选择不告而别,而是拿出了北地将士特有的豪气干云,决定正式与两人道别。 意外便是发生在那个时候。 说到这里,靳修竹第一次用双手狠狠抹了一把脸,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后才再度稳定下情绪,沉声道:“等我最后一次去到摊子上的时候,却发现平日里熟悉的小摊被人掀翻在地,碗碟桌凳全部被掀翻在地,而那位小摊老板正倒在一摊血泊当中。这位大叔一直吊着最后一口气,就为等我到来。他告诉我,一开始有一群自称是‘上元宫’的修士居然纡尊降贵的来他的摊子上吃水豆腐。结果为首一人非要让大叔做咸的,大叔何时做过咸豆腐脑。结果便触怒了那些修士,一言不合把摊子砸了,还打伤了大叔,更抢走了采薇,说要带回去当做上好鼎炉培养。” 楚泽对于道教当中鼎炉之术并不陌生,无论是自诩道教正宗的那些道派,还是一些旁门左道都有这种修行法。 前者因为顶着“名门正派”的招牌,所以用的鼎炉,其实也就是传统的阴阳双修,而双修对象也仅限于道侣之间,并不会做出太过出格的举动。 至于那些旁门左道,却是真正把女子当成鼎炉,行采阴补阳的阴损之法。他们的鼎炉,大多都是从山下俗世当中骗一些无知百姓,说要带着他们的女儿山上修行,或者直接找到奴隶的黑市,其实都是为了挑选鼎炉。 由于当时正处在春秋乱世中最为混乱的一段时期,很多名门正派,特别是三教中人,根本自顾不暇。莫说去清理这些腌臜事情,有时就算见到了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到这里,楚泽已经大致明白了这一场起源于“水豆腐”的大道之争的起因,不由得冷笑道:“什么咸的甜的,怕是这些鼠辈一开始就不是想要去吃水豆腐,而是盯上了采薇姑娘。” 靳修竹痛苦的点点头,咬牙道:“那些畜生分明就是蓄谋已久,可恨我当时居然没有察觉出一点不对劲。” 坐在一旁的公羊高缓缓开口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个时候,除非真的遇上那种正宗大派的”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五十六章:当年的他和他们·其叁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不知喝了多少就的白衣老者嘴里嘀嘀咕咕,一会儿低声念经,现在又开始高声作诗。 何白鹿他们何时见过师父如此疯疯癫癫的样子,个个吓得目瞪口呆,生怕待会儿酒醒后,老者记起这件事,会把他们打一顿泄气。 唯有曲直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大路,偶尔会斜眼看一看老者是不是走歪了路,似乎对于老者露出这种罕见的癫狂形象并不以为奇。 四人当中,只有何白鹿对葫芦里装的酒的心疼,要比自身的害怕更多一些。 前面老者边走边讲,断断续续的将当年那一场涉及山上山下四大宗派以及一个世家的大道之争的前因解释了个大概。 听完老者讲述之后,四人皆沉默不语,但心中却隐隐生出一种莫名愧疚,仿佛自己也是当年那一场惨绝人寰祸事的帮凶之一。 老者看到自己的四个弟子情绪不对,重重咳嗽一声,冷声道:“这便是当年大道之争落败的后果。只要有修士提起当年那件事情,便会在无形当中伸出一种愧疚感,如果道心坚定或者光明磊落者到不会觉得异样,像你们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屁孩,很容易坠入其中无法自拔,最后落得一个道心不稳,地动山摇,将当年所筑基石全部毁于一旦。” 被师父一声冷喝止住胡思乱想的少年少女惊出一头冷汗,不过是四人受影响的程度各有不同。正如之前老者点名时那样,以汪同里受陷最深,以曲直受影响最小。 或许是因为自己是队伍当中唯一一个女性的缘故,齐碧莹对于浮梁城当中的少女最为同情,当下就颤抖着开口道:“师父,我觉得那些‘上元宫’的修士做的不对。” 见有人起头,何白鹿也附和道:“‘鼎炉之术’一直不被视为正道,那些人难道不拍因此遭到天罚,难不成三障之中的业障是凭空摆设的不成?” 老者很难得的点了点头,满意道:“你们两个还算机灵。汪同里,你有什么想法,不妨也说一说。” 一直跟在队伍最后面的白净少年,有一次被老者点名,头上的冷汗冒的更为夸张,哆哆嗦嗦,好半天才艰难开口道:“我觉得师兄师姐说的都对,那些人妄图走捷径,罪有应得。” 老者回过头,露出一个古怪笑容。 刚刚开口的三个少年立刻愣在原地,不知应当是进是退。 好在老者只是盯着汪同里看了一眼,随后就把头转了回去,笑眯眯道:“虽然这些人算不上什么好鸟,不过这么说同为修行大道上的前辈,似乎有些落井下石的嫌疑呀。” “仗义执言”的汪同里差点吓得没扇自己一个巴掌,好在一直默不作声的曲直此时终于为自己的师弟师妹开口说了一句公道话,“师父,您这样吓人可有意思?” 老者颇为无奈的看了曲直一眼,这才换了一种语气,不情不愿道:“你们也就会动动嘴皮子。现在江湖中禁用‘鼎炉术’修行,你们自然是无法理解当初那个时候,道教修士对于‘鼎炉之术’的态度。 “直白一些来说,那些旁门左道或者小门小派使用‘鼎炉术’,就像是山下百姓冬天用火炉一样,无比常见。”那时天下混乱无比,大道修行比起现在不知难上多少。不让那些人用‘鼎炉之术’修行,和大冬天抢走寻常百姓家的火炉没有区别。” 少年少女在听完老者的解释后,忽然又觉得自己师父说的好像也有几分道理,脸上写满困惑。 原本刚刚跳出一个陷阱的三人,很快又陷入到一个更大的迷惘当中。 故意抛出这样一段话的老者不再管自己的三位徒弟,一边笑着一边喝酒,反倒给人一种阴谋得逞的感觉。 此时此刻唯有曲直一直保持平静,仿佛丝毫没有受到老着刚才一席话的影响。 即便如此,看到自己的同门被师父三言两语绕进死胡同当中,高大少年也有些无奈道:“师父何必故意如此,如果他们三人真的钻进牛角尖,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道心蒙尘,失去在往上走的机会。” 谁曾想,老者满不在乎的回应道:“这三个蠢货虽然根骨天赋尚可,可惜悟性心性实在太差,要是他们能有你一半好,为师也能够舒心许多。” 高大少年看着身后三位师弟师妹满头满脸皆是冷汗,轻声道:“就算如此,师父也没必要如此操之过急。道心这种东西,又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打磨圆润的。就算是现在龙虎山的那位掌教大天师,不是据说已经整整打磨道心七十年了。” 老者看来一眼身旁的高大少年,又向后看了看,摇头道:“也罢也罢,反正路上还有机会,今天为师就先放过他们三人。” 说完,老者喉头微动,发出一声古怪长啸,山林深处骤然惊起许多飞鸟,原本表情迷惘的三位少年,也灵台也依次恢复清明。 但是从苍白的脸色,和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的湿润脸颊来看,这三位少年修士刚才一定进行过一番深刻的天人交战。 之前一直表现的平静淡然的曲直第一次对着自己师弟师妹开口,“刚才师父说的话,并无差错,不过却是故意把你们引入死胡同之中。我在此也不便多讲,只是希望你们下一次再想起这个问题的时候,不要只从山下百姓,或者山上修士的方向去想,也不一定非要从人的角度去想。” 已经率先回过神的何白鹿看着师兄的背影,恭敬道:“多谢师兄教导。” 原以为自己算是山上神仙的少年少女,这一刻才发觉自己其实并没有高人一等。 先前在封狼关,被相同年岁的一个少年郎指着鼻子说自己是躺在北地千万修士功劳簿上的蛀虫,几人就已经在无形当中弱了一截气势,一路走来都收敛了许多。现在更是被师父和师兄联手教导提点了一番,三人这才看清自己算是怎样的货色,原本心中那些自满骄傲,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当中。 老者接下里就这样喝了一路,何白鹿三人吃过两次亏后,也不敢随便乱说话,师徒五人就这样翻山越岭,也不知道究竟走到了什么地方。 洋洋洒洒念完近百句诗词后,老者忽然将手中的紫金小葫芦高高抛起,丢向跟在身后的何白鹿。 也亏何白鹿此时并未出神,眼疾手快的接下葫芦,随手这么一晃,立刻摆出一副哭丧表情。 这紫金葫芦别看个头不大,内里别有洞天,虽然达不到方寸物或者养宝葫芦那种地步,却也不是凡品,一次性能够装下整整十斤白酒。 按照老者之前的说法,五两银子一两鹅黄,听葫芦里声响,恐怕这一夜,何白鹿什么都没做,就损失了近千两黄金。 就算如此,少年也是既不敢怒也不敢言,只好心疼的默默收回自己的小葫芦。 稳稳当当走在大道中央的老者不用回头也能知道自己这个徒弟现在表情,于是不耐烦道:“等回了玉朗峰,师父还你一坛‘浮冬刀’,赶紧把你那表情给我收起来。” 只见何白鹿好似西南川中的变脸戏法杂耍艺人一般,在听见“浮冬刀”三个字后,立刻挤出一张难看的笑脸,轻声道:“谢谢师傅,谢谢师傅” 老者连连摆手,随后一指前方,冷声道:“滚滚滚。你们三个都给一边玩去,我有事情要对你们大师兄说。” :虽然儒家的创始者“天选圣人”孔论葬于十三圣贤陵,但是孔圣人真正讲学的地方,以及完整继承儒家文化的地方,却是在东海之滨一个叫做曲庭的小城之中。 稷下学宫在孔圣人晚年建立,经过了大周三百年,也为大周输送了三百年人才。只可惜后来周王昏庸无道,稷下学宫看扶龙无望,转而安排一些其他手段保证自己的传承,也逐渐不再参与大周国事,而辅佐齐侯治理东海之滨,东土之地。 曲庭虽小,但却是儒家的传承地,不单单是稷下学宫,儒家的三省林,问碑,孔壁皆在曲庭。 而在大周灭亡之后,从稷下学宫也转变了自己的身份,从大周的稷下学宫,成为了春秋天下的稷下学宫。 从稷下学宫之中走出了武将,如大夏一品侯范无疆,再如南唐第一守将张闻远。 从稷下学宫里走出了谋士,如联合韩无衣计灭春秋五国的宁跃,再比如南荒第一城主孙叔敖。 从稷下学宫里走出了帝师,大齐帝师闻仲,被灭大楚帝师贺竹离,被灭的北幽王朝帝师时涟。 从稷下学宫之中更走出儒圣,比如大发宏愿,周山一日不复归人族一日不离开边境的儒圣乐子毅,还有“白衣风流江南道,一篇诗文退三军“的半步儒圣公孙迟。 稷下学宫作为非常重要的一方势力,在一定程度上确实影响了人族的走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五十七章:当年的他和他们·其肆 桂花树下酒茶香。 一坛陈年女儿红早已喝完,续过两遍的龙井也只剩半壶,可树下人的满腹仇怨悲情却仍未诉说完。 如今回过头看当年,靳修竹明白自己说不定被有心人暗中利用,成为搅浑池塘的那块石子。可要是上天再给中年汉子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仍旧会选择走上与当年一样的老路。 端坐在一旁的老人轻叹道:“这便是阳谋与阴谋的区别,也是前者的可怕之处。明知自己是一柄钝刀,不仅不能杀人,还会激怒一个庞然大物,可无论重来多少回,这柄钝刀还是会义无反顾的扎进那个庞然大物身上的某一处。哪怕只要见到一点血光,已足以证明钝刀也算是一柄刀。” 楚泽当然能够听懂老人字里行间的“钝刀”,“见血”,“庞然大物”都是意有所指。所以楚泽悄悄看向坐在一旁的中年汉子,怕这个已经被生活和江湖伤过好几次的朴实汉子再被老人的话语所伤。 恰好此时靳修竹也看向了楚泽,看到楚泽关切的眼神后,中年汉子笑着摆了摆手,平静道:“公羊老先生说的不错。以我当年那点三脚猫功夫来说,确实就是柄连肉都割不下来的钝刀,如今更是如此。毕竟那件事也过去整整三十五年了,就算人死可以复生,采薇此时也应该轮回转世,重新变成一位大姑娘了。如今的天下虽然还不够好,但总的来说还在变好,所以我不担心。” 公羊高抚掌大笑道:“难怪人家都说‘武夫气量长,神仙心胸窄’,今日一看,确实如此。就凭你这句话,我们三个以茶代酒,也应当干上一杯。” 一杯茶水下肚,楚泽再次看向靳修竹,皱着眉问道:“今晚来找麻烦的那个老者,当年究竟和前辈你有什么过节,竟然过了如此漫长的岁月都没能放下。” 靳修竹轻声道:“那个老头名叫徐符,应当是丹霞宗的一位修士。当初丹霞宗和上元宫等大大小小十几个宗派山门,都是在三清山门下。当年那场大道之争前的混战当中,我与徐符曾经交手过一次。后来等到在黄龙坪真正比试的时候,也是由我亲自把他打败的。这些年,每次我在一处地方暂居,这个家伙总能够像是装了狗鼻子般找上门,逼得我不得不再换地方。仔细一算,这些年来,我们两人不知不觉间,已经前前后后交手过十三次。” 楚泽恍然大悟的点头道:“怪得不得这人一上来就不问青红皂白的要动手,多半还是咽不下当年那口气。” 不料靳修竹却摇头笑道:“那个老王八蛋早就放下了。要说到恨意,起初几次交手还有,越到后来,恨意的支撑越淡,已经逐渐换成了其他的东西在支撑我们两人这么多次的交手。” 楚泽有几分不解地摇头道:“晚辈有些不太明白。” 靳修竹重新给三个空茶杯续上茶水,同时开口道:“如果他真心想要杀我,我岂能活到今日。” 楚泽思索片刻,很快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不敢相信道:“难不成你们两人之后的每一次交手都是点到为止?” 靳修竹先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缓缓道:“是也不是。那个老王八蛋显然这些年的气都没曾消,每一次来都要砸我的摊子一次。自从三十五年前那场争斗后,我就留下了不可治愈的暗伤,这些年实力一直停在五境巅峰,能够看见门槛,甚至能够看见一层楼的风光,却一辈子踏不进那座楼里。老王八蛋就不一样了,那场大道之争结束后不久,他便来到凡人第五境,二十几年前已经是一层楼的长生修士。不过这家伙也知道自己以一层楼修为赢我胜之不武,无法消除当年我给他留下的心魔。所以,他最后选择了另一种方法。” 中年汉子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苦笑道:“这老王八蛋,还是保留着一份少年般的赌气而已。他借每一次找上我的机会,都在试图把当年那团覆盖在心境上的阴影驱散。不过,这老王八蛋还算有点良心,这些年来,除了他之外,很少有人能够再找的到我了。” 楚泽大概有些明白这位中年汉子和那位老者之间的关系。 既非同道,也非仇敌。 只是生不逢时,相逢恨早。 也许,这也是一种英雄惜英雄c重英雄的方式。 接下来,原本应当由靳修竹来讲的那一场影响至今的大道之争内幕,却是从公羊高这边先起的头。 毕竟这位著书《春秋》的儒家圣贤,在当初撰写《春秋》当中的“大义篇”时,曾经着重笔墨,描写过这场大道之争对于整个春秋前期的影响。 那本《春秋》上是如此评价的。 春秋之秋,终于黄龙;春秋之春,始于黄龙。 那一场位于牯牛大岗黄龙坪上的争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被三教的大部分人,以及各朝钦天监c星算阁视作是春秋当中两段截然不同时期的分割点。 一向被山上修士视为世俗莽夫,只会用拳头与蛮力的粗鄙武人,第一次堂堂正正打败山上修士,为日后的江湖定立下的三条规矩。 第一,修士无得无故向平民百姓出手。 第二,无论发现任何宗派再度擅用“鼎炉秘术”,视作魔宗处理。 第三,若有任何修士不服,大可前往昆仑城与牯牛大岗叶家讨教。 被天道在无形当中立了一条规矩后,山上的修士又一次被武夫们立起了两条规矩。 也正因为有三条规矩的保证,之前乱成一锅粥的江湖才再度变回风平浪静的状态。 山路崎岖,有人寸步难行,有人如履平地,有人更是不屑一顾。 在不动用法术的情况下,连夜走数十里山路,踩着山道上各种大小不一的硌脚石头,就连神仙也会觉得脚底板疼。 曲直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可就算是这样看起来雷打不动的少年,在听到自己师父推测某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的底细时,第一次情绪失控,露出一丝好奇神色。 如果何白鹿三人在场,看到大师兄这样的表情,说不定又会惊讶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马上修改 ——人族领地,乃是大齐王朝的统辖范围,东临碣石,可观沧海,乃是苍黄大陆上最钟灵毓秀之地。同时也是儒家的起源地,儒家文化和势力和庙堂紧密的结合在一起。大齐王朝国姓白,如今国君世人称之为“白帝”,名曰白生轩,乃是百年大齐王朝的第三代帝王。重儒,所以大齐王朝内武夫和剑修最少,因为儒家主张侠以武犯禁。但是私下却并未阻止玄道和佛法在罗齐王朝的传播,似乎有制衡儒家在庙堂之下势力的发展。 ——南疆其实是一个很大的泛指,既包括了楚江以南的江南,也包括了沧江以西的十万大山和南荒。大楚其实就在江南之地,不过此时只剩下了罗生王朝这一个国家。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其实要说到天下最富庶之地,其实当属江南,奈何江南不过只是南疆数分之一,而且因为太过安逸的原因,江南一直以来都被称为“老死英雄的温柔乡”。 江南是练气士和方士的起源地,也是玄道中人最为集中的地方。自从玄道修行出现以来,修行者就一直崇尚人与天地结合,遂经年累月的寻找那些灵气十足的名山大泽作为修行地,逐渐演化出了“十二洞天,三十六福地”的说法,只可惜一开始的修行方士竭泽而渔,如今只剩下了三清山,莲池,洞庭三大洞天,分别被三个同名的玄修宗派占据。 说道沧江以西,那里其实也有一部分适合人生存的地域,原本那里有着春秋十三国之一的西蜀,只可惜西蜀格局太小,加上最后一任蜀王进入十万大山边缘狩猎之时,忽然失踪,西蜀上下混乱一团,彻底分裂成为了各大宗派把持的一块地方。 能够称之为“南荒”可见此地的环境恶劣,但是正是因为如此,砥砺着此地修行者的修行。因为南荒北接“大夏”,越过十万大山便是西海,横渡沧江便是江南,所以是一个各种修行者和宗派聚集的地方。既有“天下剑士神往之”的西剑阁;也有“我以只手唤风雷”的青城山;还有“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白鹿书院;亦有“横眉冷对千夫,我自岿然不动”身居锦里的第五世家,而南荒的“桃花寺”也是人族有名的佛道三寺之一。 可以说“南荒”独特的地理位置,成就了南荒独有的修行氛围,也早就了南荒独有的一批强者。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五十八章:当年的他和他们·其伍 等到身材高大的老人和楚泽再度走出院子的时候,早已过了子夜时分,整座封狼关早已陷入沉静,偶尔能够听到从远处传来隐隐的打更呼喊。 被楚泽抱在怀中的赵慧一直谁睡的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好像一只树熊般挂在楚泽身上。 后来中途像是闻到了酒香,小姑娘揉着眼睛醒过一次,听见坐在石桌旁的三人还在讲个不停,扯了扯楚泽的衣服。 一看小姑娘的样子就知道她睡的不算舒服,楚泽索性改抱为背,以不算宽厚但绝对街上的后背为床,将赵慧背在了自己的身后。 名叫公羊高的老人微微超前楚泽一个身位,行走有风,吹而暖人,只是老人身材高大,走起路来龙骧虎步,看上去倒更像是一名习武已久,底蕴深厚的武夫。 楚泽看着老人的背影,还是很难将这样一位豪爽洒脱的老人,与一位有机会开宗立派的儒家圣人联系起来。 但是听到刚才老人所讲述的三十五年前发生在黄龙坪上事,楚泽却能够肯定,之前他所购买的那本《春秋》应当就是出自面前的老人之手。 就连靳修竹也承认,即便是他这个亲历者,对于当年那场大道之争,也未必能够有老人讲述的详细而且完整。 “少年靳修竹,由牯牛岗北坡走马道而上,登百步而遇四境敌手,三招败,继而再度拾阶而上” “后有上元宫紫竹峰大弟子于白崖拦路,靳修竹于无声处出拳一尺,破于白崖护体罡气,后者跌落阶梯,前者再度上山” “走马道共四千三百七十二阶,靳修竹沿途遇敌三十六人,四境者十三人,五境者十二人,五境巅峰者八人,一层楼修士四人。靳修竹共出招九十七次,身负轻伤。登顶后,靳修竹拱手抱拳,面向黄龙坪上众人,平静道:‘武夫靳修竹,请上元宫罪人赴死!’” 再之后,就是一场又一场战斗,武夫有武夫的道理,修士有修士的道理。最后,打赢的人讲出了自己的道理。 可是那个叫做靳修竹的倔强少年,却为此付出了武道止境于昆仑,被北地边军除名的代价。 但是看到上元宫有三位长老,两位副宗主因此被打断长生桥,少年又觉得满意与值得。 等到楚泽的思绪再度回到小巷里,却看到走在自己身前的老人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站在那条从山上引流而下的小溪边,看着水中的圆盘月亮。 有些奇怪的楚泽背着小姑娘站在老人身旁,低声问道:“老掌柜?” 楚泽想了半天,实在不知道应当叫老人什么,还是之后老人自己提议让楚泽叫他老掌柜就好,什么先生夫子都太尊贵,听着没有烟火气。 老人随手捡起地上一颗石子,当着楚泽的面抛入水中。 原本完整一块的月亮,被搅碎成一摊皆洁白的光影。 “表面上看起来是一轮完整的月亮,可只要稍加外力,便很容易被搅碎。”老人转头看向楚泽,“你有什么要说的?” 楚泽愣在原地,下意识的就想要后退。 老人微微一笑,柔声解释道:“我不是有意要窥探你,不过我确实要比一般的三教修士看的更清楚。我是借由先前你对那个穿白衣的老者出的最后一拳,才看出你身体里的状况。虽然有人帮你小心遮掩,但要是遇上一些有心人,仔细观察,还是能够看出些问题。” 楚泽硬生生收住自己已经后撤的右脚,低着头,沉声道:“老掌柜说的不错,我的身体,确实有问题。” 老人转过身,俯视楚泽,示意少年如果不急着回去,可以再跟着自己走一段。 楚泽点点头,步履沉重的跟着老人接着往关门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老人不再走在楚泽的前头,而是立于楚泽身侧,故意放慢脚步,与楚泽步调一致。 “还剩几年?” 一针见血。 听到这个问题,楚泽心里才真正确定身边这位老人应该是看出了自己身体的大概情况。 似乎觉得自己这么问有些太过强势,犯了江湖当中的某些忌讳,老人还特意再度开口解释道:“虽然你背上背着的这个小丫头才是我们这一支文脉最后的继承者,不过我个人更看好你。” 楚泽笑着摇摇头,“老掌柜你的心意我明白。你也不用解释或者安慰我。既然不是必死,那就更应该好好活着,争取不死。” 公羊高伸出手拍了拍楚泽的肩膀,感慨道:“要是我当年的性子也像你一样,说不定落在大师兄手中的先生传承,还有机会争一争。先前那个问题你就当我没问好了,不过我这里还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老人伸出右手三根手指,先按下无名指,沉声道:“儒,道两条大道,向来被誉为最为不同的两条大路。后者养气于身,前者寄身于天地,一收一放,动静不同。但实际上,如果能够找到正确道路,便是能够两两种不同的修行法相辅相成。儒家力求‘内自省也’,却极少着眼于身外天地;道教主张天人合一,却是只看外而不见里。其实人本身也与天地一样,四肢五官,对应四季五音,若能够以儒家道为基石,构筑体内天地,从内里着眼,也许会走出另一番道路来。” :是本文的重中之重,也是男主角下山的原因。 平妖司建立于大周王朝刚刚建立的苍黄元年,是专门用于应对妖族的庙堂体制之外的存在。 平妖司其实更像是一个独立于王朝之外,超然世外的大势力,大宗派。平妖司没有真正的领导者,只有三位从龙使,负责解读继承人族气运的国器——龙壁。 平妖司的总司位于凉京之外三百里的岐山之上,三百米高的岐山,皆是平妖司管辖。像是平常宗派一般,培养各种修行后进之辈,也负责对抗妖族之事。而在大周的分封各个诸侯国的国都附近也有平妖司的分部。 但是平妖司从不参与到政治之中,即便是大周王朝覆灭,坐落在凉京的平妖司也只是袖手旁观。只要龙壁不作出解答,平妖司便是一日只针对妖族。 之后春秋十三国一一覆灭,平妖司也裁撤到只剩下四个,岐山一座,龙雀城一座,江宁城一座,即墨城一座。 龙壁——天下人族气运皆系于龙壁之上,而修行者犹胜,所以越是强大的修行者越是和龙壁联系更强烈。所以平妖司龙壁会有意邀请人族强者加入,但并非强制。而龙壁也会出现各种提示,调拨各种强者行动。 当然,龙壁的作用也不单单是会派遣强者行动,在几次妖族入侵之前,平妖司龙壁都会发出“平妖令”,让在未来有可能成为人族脊梁的人和一些随机人族的新秀加入平妖司,参与到战争之中,提升自身。这也是培养人才的方法,但之后崛起的人族的强者不一定会加入平妖司,这一点平妖司也不强求。 虽然看起来平妖司相当不错,可是一般人也难以进入这个超然物外的大势力之中。 :位于大周国都凉京之外的骊山之上,是大周最重要的一处纪念之地,也是大周破灭之后,和凉京一起保存下来的周朝的遗存。 十三圣贤陵不单单葬有大周王朝的开国帝王和帝后,还葬有当时的圣贤和人族领路者。 像是儒家的开创者“圣人”孔论,第一个踏上玄道,可敕令青雷紫电的方士姜洞虚,还有为大周守卫边境六十年未回家乡的武神白武安,还有那辅佐大周三代君王的周公子姬易等等人族先圣和修行领路人都和初代周帝姬如玉一起葬在了十三圣贤陵之中。 而十三圣贤陵之中有着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守陵家族,这个家族原本是大周部落建立初期时,部落之主左膀右臂之一的韩家。只是后来韩家几乎香火断绝,在历史上几乎销声匿迹了。其实韩家并非消失,而是由明转暗,成为了姬天子身后的影子。最后在大周十三圣贤陵建造之后,成为了忠诚的守陵人。 而大周破灭之后,遵循祖训,以及念及姬家恩情的守陵人韩无衣,则在暗中生出了重建大周统治的念头。春秋十国的覆灭都是他一手促成的,可以说此人的计谋天下无双,而且此人的实力也十分强大。为了撑起复国大计,自愿由儒道转为玄道求长生,之后更是不顾一切由玄道再转魔道,甚至开创了魔道的全新天地,为苍黄大陆之后带来了一种全新的修行路,但这已是后话。 十三陵之中有着一方莲池,上面原本生长着一朵代表着大周国运的紫金莲花,和一朵与龙壁一样代表着人族气运的十二品青莲。 而后紫金莲花凋零,又生十三朵紫莲台,韩无衣灭春秋十国之后,一边暗自汲取所灭国家的莲台气运,一边利用这些气运企图重新让剩下一颗种子的大周紫金莲花盛放。期间十二品青莲产生枯萎异相,但在大楚灭亡之后,青莲却停止了枯萎,可惜韩无衣并未猜测到是因为大楚国运未灭,被青莲继承后给予了大楚皇子。 总而言之,十三圣贤陵是人族至圣之地,和周山一样有着非凡的意义,也是一切阴谋开始的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五十九章:明月别枝惊鹊 朝阳初升,又是一日之晨。 没人送行,也无须告别,楚泽四人迎着薄薄晨雾,再度北上。 对于封狼关来说,楚泽四人也只不过是数百年来的无数过客之一。对于楚泽来说,这样一座小小关隘,也只是人生逆旅当中的一个过客。 有些事物,就算偶有交集,也不过是萍水相逢c擦肩而过的缘分。 魏无咎昨天有些后知后觉,没能看到楚泽当街所做的壮举。等到听蔺图说起,不由得捶胸顿足,所以现在看起来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封狼关再往北,一路上都是大齐官道,虽然也不过只有两车之宽,却比起之前的石子路走起来顺畅一些。 当然,除去大路之外,山间也有数条山道,攀山而过,有的长时间无人问津,走起来明显会比官道更费劲。可与官道相比,明显算是捷径,而且还能够沿山看到不同风景。 出发前特意询问过剩余三人意见后,楚泽才弃官道不走,选择了一条山间小路。 离开风波湖已经有一旬左右的日子,但一路上大抵都无惊无险,楚泽唯一出手的一次,还是与一个之前素不相识的人相关。 在封狼关里,楚泽特意买了一把柴刀,当做开山之用。 此时队伍四人,楚泽手持柴刀在前,小姑娘跟在楚泽身后,随后是身负剑匣的魏无咎,和两手空空c优哉游哉的蔺图。 楚泽这样做的意图再明显不过,省的让魏无咎手持大罗日耀剑开山取路。 先前祝文山让楚泽把剑匣交给魏无咎时,并未说剑匣当中还有这柄大罗日耀剑。 当初余星河就是手持这柄法剑找上了自己,结果不但身陨白马村,就连被太皓山视为珍宝的法剑,也留在了村子当中。 原本法剑上设有法阵,就是为了以防余星河真的不幸身死道消,能够保证法剑不失,自行回到太皓山。 谁曾想会遇到祝文山这样一个蛮不讲理霸道家伙,直接将大罗日耀剑按住,之后更是随手抹去了剑上的法阵,将其丢入剑匣,一并送给了魏无咎。 没有进入大齐境内倒还好说,毕竟太皓山只能算是入流宗派当中的第四档,就算出名,也只会是在大齐内有些不大不小的名声。 现在不一样,既然已经来到了人家的地盘,自然不能够再像是之前那般张扬,该收敛的地方,确实需要收敛一二。 这叫有财不外露。 有些东西,不用掰手指头也能算的出来。 远的不说,太皓山c大齐皇族c再有就是无处不在的流沙,可能还要加上一路上有可能遇到的山鬼精怪,这样一溜算下来,他们四人怎么也该遇到一些麻烦。 整整一旬时间,一路相安无事,要说傻子说不定还会当做是自己运气好,楚泽却清楚的很,其中绝非运气。 想到这里,楚泽悄悄回过头看了一眼队伍后面的蔺图。 要么是这位答应展颜要给他们保驾护航的毒医暗中出过手,要么就是前面有更大的风雨在等着他们。 向来会把事情考虑到最坏一面的楚泽觉得后者更有可能。 少年想的当然没错,事实上也确实如他想的那样,在进入封狼关的时候,就已经有尾巴盯上了他们四人。 第一波麻烦,来自最难缠的流沙。 事实上也理应如此。 流沙作为江湖当中最大的刺客组织,门下刺客遍及各地,远到西海佛国色达,偏到南疆的某座小城,甚至于北荒当中的某些妖族大城当中,也潜伏着流沙的刺客。 在流沙当中被称为“公子咎”的魏无咎,并非籍籍无名之辈。相反,在组织当中,这位少年一直有很大的名气。 任务失败加上叛出组织。 没等魏无咎走出白马村,流沙的悬赏榜上就挂出了他的名字。 赏金万两,法宝飞剑各一件。 这样的价格已经能够买到很多王朝当中当红大员或者是一位一层楼大修士的项上人头了,可见流沙对于这位公子咎的做法是何其愤怒。 古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事实也确实如此。 如果不出意外,昨天夜里,楚泽他们绝对不可能睡的安稳。 最后替楚泽出手的,是儒圣公羊高。 当这位儒家圣人不再收敛自身修为后,面对这位老人的修士才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位早已登上三层楼的儒圣。 三层楼的三教修士,无论放在何处,都有开宗立派的资本。就算是流沙这等刺客组织,也不愿意去招惹这样的人物,不是不好杀,而是杀完之后会牵扯出更多的麻烦。 老人昨夜在离开驿馆后,就找到了潜伏在暗处的流沙刺客,最后老人凭借自己的面子,替楚泽四人与流沙约法三章。 流沙只能对楚泽四人出手三次,派出刺客最多与蔺图修为相当,不可以伤害队伍里的那个小姑娘和领头的少年。 又匆匆行了一天的山路,昨日路过的封狼关早已被抛在了好几个山头之后。 今夜不再有热热闹闹的夜市,也不会再有说不上松软,但也能称之为舒服的大床。好在还有一条山溪,一尾小臂长短的银白鲫鱼。 少年在买米面干粮的时候,当然也没忘记买锅,而且为了应付不同的食材,楚泽也不知买了一口铁锅。 像是今夜,楚泽就从玉佩当中拿出了一口小火锅,惊的魏无咎是目瞪口呆。 不单单是一名酒客,更能称之为“老饕”的蔺图对此并不惊讶,但眼中同样流露出几分期待。 火锅原是南疆当中的一种吃法,相传是由码头的船工所创,之后沿江东进,随后北上,一路传遍大江南北,如今已经成为冬日里无论富贵,还是穷苦人家必定要吃一顿的餐食。 一尾四斤鲫鱼,小半个时辰不到,连锅中汤汁都没剩下。 除去楚泽之外,就连赵慧都坐在一旁的地上,不停的揉着自己的小肚子。 小姑娘看向楚泽,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同时问楚泽怎么会做这样人间美味。 楚泽一如既往开始收拾锅碗瓢盆,听到小姑娘这样问,便笑着回答道:“之前我住在靠近南疆的地方,身边长辈每年都会做鱼肉火锅,我每次都会在一旁看着,一来二去也就学会了。前面因为没有这样的火锅,也没有找到钓到过合适的大鱼,所以没机会做给你们吃。今天既然钓到大鱼,而且正好已经是深冬时节,索性就做了这个。” 坐在另一旁的魏无咎打趣道:“如果你以后离开了平妖司,实在没事干,也可以开一间酒楼,保证生意红火。” 楚泽笑道:“若是真有你说的那一天,这么做倒也不赖。” 一连数十日,都是明月当空,近几日月轮更是越发圆润,变成诗中说的“玉盘”模样。 这也预示着明日也还会是一个不错的好天气。 天晴当然不错,特别是像是如今走在崎岖山道之上,若是遇上下雨天,少不了脚底打滑,甚至有可能遇到山体崩塌,泥流冲击。 吃完饭,收拾好,聊过一阵天后,赵慧开始接着篝火亮光阅读自己昨天买来的书籍,魏无咎照旧拿出那柄原本属于太皓山的法剑,研究其中奥秘,而蔺图则偷偷摸摸翻身上树,掏出自己昨天买来的劣酒,一个人自斟自饮。 至于楚泽,会找一块较为空旷的地方,利用一天里难得的空闲时光,练习参商拳架。 平时赶路的时候,楚泽也会接机练习走桩和呼吸吐纳,不过手上的拳架并不太适合走路时练习,所以被楚泽挪到了晚上单独拿出来修行。 当初在寒牢山山腹当中,白泽说楚泽最多还剩五年的功夫能活。 实际上一开始确实如白泽说的那样,有五年的功夫,可现在却有了某些变故。 因为在白马村中,楚泽一连收了好几次伤。 就算事后服用了龙胆和琉璃草,却还是确确实实伤到了根本所在。 即便楚泽如此勤奋练拳,也只是杯水车薪,如今再看,五年光景,早已去掉大半年,等到年关之后,留给楚泽的,最多只剩四年功夫。 四年之后,恰好到了楚泽及冠的年纪。 历史之上,在及冠年纪登楼的修士并不在少数,每一个都是天赋卓绝的风流人物。 可是想楚泽这般兼修三道的修行者,别说在及冠年纪登楼,如果有幸能够在半百年岁将身上的数条大道全部登顶,也绝对称得上是“天才”人物。 心知肚明的少年脸上并未流露过任何焦急或者紧张的神色,相由心生,少年心中亦是如此。 白泽曾经问过楚泽,知道自己没几年能活了,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楚泽当时思索了很久,才回答了这个问题。 “一开始肯定是觉得没活够。不过后来仔细想过之后,又觉得不是明天就要我去死,原本心中的紧张一下子突然就消失了大半。总归是四五年之后的事情,就算二层楼很远,但只要今天往楼上走一点,明天往楼上走一点,尽力向上走,最后无论走到哪里,不觉得后悔就行。如果真的必死无疑,我也要选择一种不悔的死法。” 毫无花哨架子的一套拳法打完,四肢百骸中犹如有火龙窜过,显得暖洋洋的。 正准备歇完一口气,再打上一套拳的楚泽随意张望四周,眼角余光扫过远处某棵大树顶端被月光笼罩地方的时候,忽然看见几只夜鸦展翅飞起。 难不成是明月别枝惊鹊? 心念一动的楚泽瞬间想到了什么,转身冲向篝火光亮处。 他担心的事,果然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六十章:古道西风瘦马 一场无声的刺杀,起于惊鹊,收于瞬息。 等楚泽赶回到篝火旁的时候,只看到地面上残留的三根弩箭。 小姑娘赵慧故作镇定,在看到楚泽从林子里赶来的时候,才大步跑到楚泽身边,抓住楚泽衣袖的一角。 毕竟还只是七八岁的小姑娘,第一次遇到这种事难免会有几分害怕。 跨坐在一截倒下树干上的魏无咎正用右手捂住左手胳膊外侧,鲜血顺着指缝不断向外流淌,一路往下,再从指尖处滴落在地面。 楚泽先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示意她放心。 随后楚泽拿出自己准备好的白沙布与之前从蔺图药铺当中顺来的药粉,走到魏无咎身边。 虽然手臂受伤,但魏无咎表情依旧保持着从容镇定。少年沉声道:“看手法应当是流沙派来的刺客,蔺图前辈听到声响后立刻去追那些刺客了,不过我猜多半会无功而返。” 等到魏无咎拿开右掌,楚泽才看见在魏无咎左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极为细长,大约有一根中指的长短。 楚泽拔出装药粉瓷的软布塞,轻声道:“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 魏无咎点点头,接着往下说道:“来的刺客应该有三人,一人以弩箭诱之,一人在极远处用飞剑刺杀,再有一人负责盯住蔺图。看起来这一次我确实做的有些太过火了,弄得组织里很不高兴。先前我还想为什么这么久还没人找到我,没曾想组织一出手便是必杀我去!蔺图这王八蛋配的是什么药,怎么这么痛!” 灰褐色的药粉刚一接触到魏无咎的伤口,便把少年刺激的差点流泪,好在少年还算有几分定力,没有疼的跳起来,骂了几声娘之后,就任由楚泽那纱布把自己伤口一圈一圈包扎起来。 “小王八蛋,你刚才是不是又骂我了?” 等楚泽帮魏无咎包扎好伤口后,寂静黑暗的林子深处缓缓走出来一个人影。 借着明亮月光,楚泽看见蔺图一脸不爽的从林子走出来,脸上还多出了几道不明显的细微血痕。 看来真的多半如魏无咎说的那样,前去追人的蔺图确实无功而返,而且自己还差点挂彩。 魏无咎很快也发现了蔺图脸上的血痕,略带嘲讽道:“你一个修行几十年的老江湖,怎么今天差点也着了别人的道,这可有些说不过去呀。” 蔺图一屁股坐在树干的另一头,先是上下打量了魏无咎几眼,然后才缓缓开口道:“那些家伙明显是冲着你来的。看样子,你之前应该是某个刺客组织的成员,我说的应该没错吧。” 一开始的三人队伍里,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就连赵慧,也事先被楚泽打过招呼。 后来蔺图半路加入,一路上和魏无咎也算不上有多对付,所以这件事也一直没有告诉过蔺图。 被一眼看穿的魏无咎没有试图去遮掩或者抵赖,大大方方承认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流沙,之前我就是为流沙服务的刺客。你说的没错,那些人的确是冲着我来的。而且接下来这近千里的路程当中,我们还可能会接二连三的遇到这种情况。” 蔺图低着头,收敛眉目,看着地上的那片沾染着暗红血迹的枯枝败叶,平静道::“也就是说,如果队伍里没了你,会少很多危险。” 魏无咎点头道:“你说的没错。” 站在一旁的楚泽先是看着魏无咎,而后又转头看向蔺图,轻声道:“前辈是想要赶魏无咎离开?” 蔺图呵呵一笑,玩味道:“别用‘赶’这个字眼,多伤和气,就算真想让他走,也要用‘请’字。” 魏无咎第一次再蔺图面前无话可说,只能一直保持着沉默。 看着魏无咎那张平静的犹如寒潭水面般的苍白面孔,明知蔺图说的没错的楚泽仍旧艰难开口道:“我不同意。” 蔺图抬头看向楚泽,嘴角含笑,语气轻浮道:“你不同意?难不成你还真要为了你们之间那点狗屁的‘朋友’情谊,把三个人的命全部搭上?要是世间的修行者都像你这么妇人之仁,那江湖早就太平无事了。只可惜,这个世上,良善之辈大多都成了泥里的森森白骨,剩下的那些,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不知为何,蔺图的语气虽然轻松,可字字皆带有冷意。 楚泽还想要开口解释,却看到坐在一旁的魏无咎一摆手,轻声道:“蔺图前辈说的没错。之前我一直得过且过,自欺欺人,希望流沙这般庞然大物,说不定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一天。不过今日还是被他们找上门,也意味着咱们的舒服日子算是到头了。他们要找的人只是我,不应该把你和赵慧也牵扯进来。” 楞在原地的楚泽看着魏无咎缓缓站起身。 少年拿上放在一边的符剑,背起放在一旁的剑匣,似乎想要现在就动身离开。 翘着二郎腿坐在树干上的蔺图不动声色,冷眼看着魏无咎收拾东西,看上去没有半分想要开口挽留的意思。 就在此时,一直站在楚泽身旁的赵慧突然站了出来,高声道:“书上说‘行百里者半九十’,你现在连头还没开,就打算放弃吗?” 听见小姑娘开口说话,已经准备离开的魏无咎只好转过身,轻声解释道:“你刚才也看见了,刀剑无眼,那些人的飞剑和弩箭可不管你究竟是老弱还是妇孺。如果我再跟着你们走下去,说不定有一天,受伤的就会是你。到时候楚泽一定会很自责,那我如果没死,肯定更自责。” 没想到赵慧却摇头道:“不对,你说的顺序有问题。” 小姑娘掰了掰自己的小手指头,理清楚了思绪后,接着说道:“之前我们离开村子的时候,就知道路上可能会遭遇很多的危险的和困难,但你和楚泽哥哥都答应一定会把我安全送到学宫。如今真的遇到危险,为什么你首先的反应是要离开?如果因为你的离开,接下我们要是再遇到其他的危险,要是哦们没能够走到学宫,你知道后会不会觉得自责?” 魏无咎被小姑娘三言两语说的哑口无言。 此刻的小姑娘,说起话来,张口闭口间已经很有几分先生夫子的派头。 见在场的其他三个人都不说话,难得抒发自己见解的小姑娘恨不得把肚子藏得那点东西如倒豆一般一箩筐倒出来。 “先圣说,‘人而无信不知其可’。既然你已经答应我在先,便应当遵守约定,把我安安全全送到学宫去。如果因为今天这件事你就想要逃跑,那就是不守信用。有的事情,没做到和不敢做,是完全不相同的两个方面。” “如果明天,或者说后天,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你和楚泽哥哥都尽力想要保护我,就算我受伤了,也不会觉得失望,因为你们已经尽全力去做了。当初咱们三个说好要一起去学宫看开春后盛开的杏花,你可不能做那种背信弃义的小人,那样我真的会讨厌你的。” 魏无咎听完,背过身,一直看着远处黑暗无边的林子,始终没能迈开一步。 站在赵慧身旁的楚泽偷偷向小姑娘竖起大拇指。 说的很好。 赵慧吐了吐舌头,害羞的笑了笑。 楚泽很快想起自己在赵慧这般年纪的时候,恰好处在大楚兴亡,一夕覆灭的日子。 大楚未灭前,父皇母后也让楚泽去国子监读书,可惜少年顽劣,不曾发觉读书的重要性,经常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再然后,大楚遭难,少年提刀染血,在尸山血海中挣扎求生,因此大寿刺激,丢了魂魄,痴痴傻傻在白云观当了十年的扫地童子。 有些事情,错过了,就算有心想要补救,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有所功成的。 眼见魏无咎还没有完全回心转意的意思,赵慧这一次转过头,把视线放在了坐在一边的蔺图身上。 其实刚才听小姑娘讲的那些个道理,蔺图还觉得有几分味道,暗中还点了点头,只是幅度不大,没让其他人看见而已。 刚觉得自己陪这几个少年走上这一遭也不算坏的蔺图忽然看到赵慧看向自己,表情也是一脸不善,连忙摆正坐姿,轻咳两声,缓缓开口道:“得了得了,我又没针对想要请这小王八蛋走,是他自己非要走了。况且,接下来你走不走也没多少意义。虽然刚才那三个刺客人没留下来,可我却把调制的一种毒药留在了其中一人身上,明天日出之前,那三人里面,多半要少一个。” 有些不敢相信的魏无咎猛然转过身,惊讶道:“你说的真的?!” 蔺图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爱信不信。” 看着楚泽和赵慧的表情,再听到蔺图说的话,少年终于重新坐回树干上,大大咧咧骂道:“不就是流沙吗,大爷的,我就不信这些家伙真能把我的脑袋用飞剑削下来!” 楚泽看了看身旁的小姑娘,再看向魏无咎,三人眼神交汇,相视一笑。 可能是由于近年来来往行人不多的缘故,这条位于山脚下的大齐官道当中,凌乱的长着好几株杂草。 远处。 一阵疲惫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 一个背着书箱,头戴短冠的白衣书生,气喘吁吁的牵着一匹瘦马在官道上前行。 “老黄,你说你怎么这么不顶用,刚载着我走了不到十里就走不动了,要是你在这样,到下一座城镇,我只能把你给卖了。” 名叫“老黄”的干瘦老黄马唏律律打了个响鼻,仿佛一点也不在乎书生刚才说的话。 书生还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发现前面的官道上,好像有几个人影。 “没想到这种偏僻地方还能遇见同路人。老黄,咱们赶紧追上去和人家搭个伴。” 说罢,白衣书生就加快自己的脚步,同时冲着前面的人影喊道:“前面的朋友!等一等!等一等!” 古道吹过西风,书生牵着瘦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六十一章:大雪满弓刀 当风尘仆仆的白衣书生走近后,因为后方突然传来喊声而停下脚步的几人才看清楚来者的样貌。 虽然看起来一路上吃了不少灰尘,牵着瘦马的样子显得有些狼狈,但依旧不能掩盖白衣书生的上好皮囊。 形相清癯,风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如果换上一身华美衣衫,书生被视作上等世家的出尘子弟,也绝对理所应当,甚至更多出几分堂堂正正的书生意气。 连喘了好几口气的书生总算是缓过劲,以左手叠右手,对着面前的四人拱手道:“在下徐雪刀,北地人士,难得在这种偏僻地方遇见同路人,不知能否与各位结伴而行?” 能在这种人烟稀少的官道上遇见的,当然只可能是恰好走完一段山路,决定换换口味,同时减少流沙刺客可乘之机的楚泽四人。 不过楚泽也没想到,自己一行四人刚刚从山里出来,便能好巧不巧的遇到一位“同路人”。 白衣书生显然是位自来熟,没等楚泽几人开口说话,就接着往下介绍道:“这匹既不中看也不中用的瘦马叫老黄,跟着我一路走了几千里,草料没少吃,却一点也不见长,关键脾气还大,经常不让我坐在他身上。” 楚泽看着书生和瘦马,还是没接话,转而把视线移向书生的腰间,那里悬着一柄短刀,不是华而不实的装饰,是货真价实的杀人利器。 书生注意到楚泽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腰上,拍了拍腰间短刀的刀柄,微笑道:“家里长辈怕我一个人出门游学不太放心,所以把这柄‘白首’送给我防身用的。我背后的书箱里还有一把短弓,你们要不要看看?” 对面四人,依旧保持着沉默,不过表情各有不同。 蔺图打从看到年轻书生的第一眼起就兴致缺缺,现在正双手环在胸前,连连打着哈欠。 下意识被楚泽护在身后的赵慧瞪大眼前看着书生背后的那个书箱,眼中隐约有着渴望的光。 剩下的两个少年里。 楚泽表情平静,正在从头到尾仔细的打量着面前的一人一马。 魏无咎显然没有楚泽的好脾气,胡乱扫了书生几眼后,就表现出一种生人莫近的姿态,显然不太愿意有陌生人加入。 就在楚泽观察白衣书生的时候,书生也在观察着楚泽四人。 这一次,书生的目光不再分散于四人身上,而是只集中在楚泽与赵慧那里,同时以极其真诚的口吻说道:“你们几位大可放心,我不是什么坏人,虽然也算不上大好人。当然,坏人也不会说自己是坏人。我这人挺喜欢交朋友的,如今你我几人难得一场相遇,若只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未免有些可惜了。” 沉默了许久的楚泽终于重新收回自己游移的视线,重新看向白衣书生的双眼,缓缓开口道:“你叫徐雪刀?” 书生见楚泽终于愿意开口,立刻点头道:“没错,在下姓徐,名雪刀。” 楚泽再度问道:“你说你来自北地?可是北荒的北?” 徐雪刀先是一愣,眼中隐隐闪过一丝不善,同时语气忽然郑重道:“不是北荒的北,而是北凉的北。大夏王朝的北凉,天下黎民的北凉。” 这次反倒是楚泽愣了片刻,一连又从上到下扫了书生好几眼,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说你是北凉人,为什么会从身后出现在这条路上?如果我没记错,你这样的走法不是南下,而是北上。” 徐雪刀先是回头看了一眼刚才自己走过的官道,挠着头解释道:“你看着我这样子就知道,我是从家里出来游学的。游学自然要多走几个地方,多长长见识,所以我从北凉一路南下,到了楚江后再沿江顺流而下,随后北上,把稷下学宫当做是此行的终点。” 楚泽先是微微点头,然后忽然抛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觉得浮梁城如何?” 白衣书生毫不犹豫的张口答道:“浮梁城不愧为是除南唐国都临安外最富庶繁华之地,尤其是城南边集市里的一家豆腐脑铺子,那味道,真是绝了!” 看书生还想接着往下说,楚泽连忙摆手让他打住,同时微笑道:“看来你也是在封狼关吃过豆腐脑的人。” 徐雪刀听到楚泽提起了“封狼关”和“豆腐脑”,于是也不再继续往下说,而是试探着问道:“那咱们一起上路?” 楚泽平静道:“你就这么确定我说了算话?” 听到这样一句话,书生总算是彻底放下心,整个人都显得从容了许多,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轻声道:“不如我们边走边说。” 与徐雪刀面对面站着的四人交换了一下视线,最后由楚泽点头道:“好。” 一行人再度上路,只不过这一次又多了一匹瘦马,一个书生。 成功加入进队伍当中的徐雪刀很快就和楚泽聊开。 关于楚泽的疑惑,徐雪刀显然也不打算藏着掖着,直截了当道:“一个队伍当,无论人多人少,哪怕只有两人,必然也有一个领队。我先前看到你们四人时,第一眼确实无法确定领队是谁。不过后来发现你们各自的态度有所不同,就很清楚自己应当找什么人开口,不用浪费太多口水。 “后面那个中年大叔,见到我第一眼就兴致缺缺,也不曾开口拒绝,所以他并非队伍当中的话事人。你身边那位少年,虽然多看了我几眼,可惜对我也没什么好脸色。他倒是想开口来者,不过后面看见你并没有说话,也一并保持着沉默。这样便只剩你和你身边这位可爱的小姑娘了。 “如果我没猜错,这位小姑娘应当是你们此行北上的原因所在,所以她说的话肯定在队伍里有些用处,但是她身旁还有你在。看样子,就算她对我有好感官,你要是不开口答应,她多半也不会过多坚持。说来说去,最后想要和你们几人同行,最重要的还是要你点头才作数。” 听徐雪刀说完,楚泽不吝称赞道:“不愧是见多识广的读书人,这份洞察力不由得我不佩服。” 徐雪刀摸着后脑勺尴尬笑道:“哪里哪里,就是平常看书看得仔细,所以养成了格物致知的习惯而已。” 被书生一直牵着的老马又打了一串响鼻。 身穿白衣的徐雪刀向后看去,发现小姑娘赵慧正偷偷抽回放在马侧腹上的小手。 小姑娘没想到会被马主人当场逮了个正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索性抛掉害羞,大方道:“你这马真听话,能不能让我坐坐?” 徐雪刀抬头看了一眼老马,心说就这家伙还听话,世上最惫懒的货色非它莫属。 不过表面上,徐雪刀还是笑呵呵道:“这个没什么问题,不过这家伙性子不太好,我也不知道它愿不愿意让你坐上去。” 结果没等徐雪刀说完,伸直四根蹄子的老黄马突然屈下前半身,主动双蹄跪地,恰好把自己背上的马鞍放到和小姑娘肩膀差不多高的高度。 看到老马如此通人性,赵慧又高兴的摸了摸马脖子上的稀疏鬃毛,这才踩着马镫子,吃力的翻身上马,两只手小手牢牢抓住马鞍,好奇的打量着马背上的世界。 等到赵慧坐稳,老黄再度站起,很是不屑的用马鼻对着徐雪刀喷了一股气,随后又恢复到之前那种闭目养神的状态。 徐雪刀很无奈的回过头,恰好看到楚泽收敛脸上的笑意,当下一拍大腿,恶狠狠道:“这个不识抬举的老黄,到时候非得找个地方把它卖了!” 坐在马背上的小姑娘松开自己牢牢抓住马鞍的双手,一边顺着马脖子上的鬃毛,一边笑着说:“你肯定不舍得卖老黄,老黄这么听话,打着灯笼都难找。你说对不对,老黄?” 名叫“老黄”的黄毛瘦马通灵般的点了点头,随后又冲着徐雪刀翻了一个白眼。 要是老黄会说话,此刻肯定会说自己遇人不淑。 受惯了老马给的窝囊气的徐雪刀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感慨道:“看来真是我徐雪刀上辈子欠你老黄的,现世不报来世报。” 赵慧被年轻书生的语气神态逗乐了,加上小姑娘本质上其实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所以当下再度冲着徐雪刀问道:“徐雪刀,你这个名字是不是出自那句‘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徐雪刀点头道:“我这名字确实是取自那位‘北凉儒将’卢伦的塞下曲。当然也和我出生的时候,正好天降大雪有关。” 猜对了年轻书生名字含义的小姑娘高兴的摇头晃脑,随后像是想起什么,重新在马背上坐稳,认真道:“忘了告诉你,我姓赵,单名一个慧字。” 徐雪刀轻声道:“曲眉丰颊,清声而便体,秀外而慧中。” 然后年轻书生微笑着回过头,真诚道:“给你取这个名字的长辈一定是个有大学问的读书人。” 被徐雪刀一句话勾起无数回忆的小姑娘转眼由笑脸变成泪颜,吓得年轻书生连连冲着身旁的楚泽解释道:“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楚泽沉声道:“你说的没错,给赵慧取名字的老人确实是一位令人敬重的长辈,只可惜生不逢时。” 明白楚泽意思的徐雪刀同样露出沉重神色,过了许久才重新开口道:“刚才是我失言了。” 楚泽摆了摆手,示意没事。 徐雪刀看着身边的少年,悄声问道:“咱们也认识了小半个时辰了,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楚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六十二章:北凉参差百万户 不知是不是队伍当中又多了一人一马的缘故,一连三四日,众人在路上都没遇到过任何麻烦。 第一天入夜的时候,楚泽曾经在私下里偷偷问过蔺图,问他能不能看出这个叫做徐雪刀的北凉读书人的底细。 不曾想蔺图却摇头告诉楚泽,以他的望气功夫,没办法看出徐雪刀究竟是不是修士。这其中自然有蔺图不善于此道的缘故所在,但是蔺图推测,很有可能也与这个年轻书生本身有关。 最后蔺图告诉楚泽,反正在他眼中,这个来历不明的徐雪刀身上的气息混沌一团,好像一潭变幻莫测的水,既看不出冷热,也看不出深浅。 要么此人身上带有某种能够隔绝气息外散的法宝,要么此人的境界至少比他要高出一个大境。 前者倒也罢了,要是后者 蔺图说到这里,呵呵一笑,用认命的语气玩笑道:“那我们几个就自求多福吧。” 好在此后一连数日,徐雪刀除了在一路上插科打诨之外,并没有其他的更多的小动作。 一来二去,队伍当中的一行四人对这位半路加入的书生,也渐渐熟络起来。 小姑娘赵慧自不必多说,每天骑着徐雪刀的老黄,也不嫌马背上颠簸,坐在马鞍上就好像生了根一般,经常捧着一本书就能读上一整天。 徐雪刀看到这场面,连连夸赞赵慧如此勤奋c手不释卷,以后必然能够成为闻名天下的女夫子。 同为读书人的两人经常会在读书一事上交流心得。 再来是一直对徐雪刀冷眼相向的魏无咎。 少年似乎对于这位白衣书生耳朵观感不是很好,就算徐雪刀穿的是一件读书人长穿的长衫,可在魏无咎眼中,这人反而与他杀的那些豪门权贵家的风流子弟气质近。 这种坏印象还没持续两天,等到第二天入夜的时候,徐雪刀从书箱当中拿出那瓶北地独有的“绿蚁”酒时,非但魏无咎的态度转变不少,就连一直像是在一旁看戏的蔺图,也开始偶尔会和这位年轻读书人聊上两句天。 到了楚泽这边,少年和徐雪刀聊得更多的,还是有关于书生这一路上走过的地方。 楚江两岸的风光。 那座位于巫峡的酆都如何奇绝壮丽。 还有酆都之上,那座位于“白帝洞天”的白帝城,在云端上如何仙气缥缈。 大楚古战场赤壁两岸的血岩。 波撼岳阳城的江南第一大泽,终年烟波浩渺的洞庭湖。 星子湖畔的浮梁城。 楚泽不得不承认,身边这位年轻书生走过得到路,看到过的东西,远比自己更多。 不过也只有在与楚泽聊天的时候,这位向来乐天的书生,才会不经意的流露出自己淡淡的乡愁。 天下游子,谁人不思乡? 又是一日平安无事,除了原本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开始逐渐转向阴沉,预示着接下来两三天之内很有可能刮一场大风或者下一场大雪。 队伍当中多出来一人,一开始楚泽计算好的口粮也必须要重新分配。不过徐雪刀自己带着干粮,瘦马老黄只需要吃草,楚泽要做的就是多坐一个人的饭,做四人的饭也是做,做五人的饭也是做,算不上多麻烦。 吃过饭后,照旧是之前那般,楚泽收拾锅碗,众人各做各的事情。 只是今夜楚泽多出来一个帮手。 游手好闲的徐雪刀屁颠屁颠的跑到楚泽身边,要和少年意气收拾东西。 楚泽诧异的看了徐雪刀一眼,轻声道:“不是说‘君子远庖厨’么?你去忙你的,这点小事我一个人来就好。” 徐雪刀蹲在楚泽对面,一本正经道:“这话你可没说对,人家亚圣的原话是‘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也’。儒家说的‘君子远庖厨’,其实是仁行的一种表现。说白了就是自欺欺人,只要不听不闻,该吃肉吃肉,该喝酒喝酒。而且我要是远庖厨了,这一路上不得饿死,那可没钱顿顿去酒楼吃好的。” 被徐雪刀反驳了一顿的楚泽也不气恼,渐简简单单哦了一声,随后一边干活一边开口道:“那你应该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吧?不然前两天你就应当来了。” 徐雪刀先是“嘿嘿”一笑,随后腆着脸道:“以前还觉得我自己及的手艺就算不够好,也差不到那里去,结果这些日子吃过你做的饭之后,我真觉得以前就是在吃猪食。虽然接下来还能跟着你们一段日子的饭,不过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万一到了分别那天,我可不愿再吃自己做的饭菜了。所以呢” 楚泽缓缓抬起头,古怪笑道:“所以你想要和我学做饭?” 徐雪刀大大方方的点点头。 以前不会做饭的时候,啃生地瓜都觉得香。 后来会自己做饭了,连地瓜都要烤过才能下嘴。 如今吃过楚泽做的饭菜,尽管只是粗茶淡饭,可比自己的手艺不知道高出多少个天外。就算到了稷下学宫用不着自己做饭造食,可以后用来哄哄媳妇,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手段。 楚泽收起地上的大锅,随意在自己身上穿的粗布衣服上擦了擦沾水的双手,轻声道:“以后我做饭的时候你可以在旁边看着。其实我也没什么东西好教你的,你能看出几分名堂就算几分名堂。” 徐雪刀忍不住笑意,满意道:“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 把一切收拾妥当的楚泽站起身,看着徐雪刀,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悄声问道:“你能不能稍微等我一下?” 不明所以打的徐雪刀点了头。 楚泽先是走魏无咎身边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又对树杈上的蔺图招呼了一声,最后走到赵慧身旁,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这才重新走回到徐雪刀面前。 徐雪刀看到楚泽一脸平静的走到自己面前,连忙开口道:“你不会是想要找我去拼命吧?我就是手无缚鸡之力一介书生,只会讲道理,不会和人动手。” 楚泽微笑道:“你别误会,我纯粹是想要和你聊聊天。之前我们曾经遭遇过一场刺杀,刚才我只是叫他们小心点。” 徐雪刀长舒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不是动手就好。你不知道,这一路上,我遇到不少想要揍我的家伙,我实在是怕了这些人。但要说到聊天,那绝对是我擅长的。我从北凉走到现在,除去能和老黄聊推心置腹之外,还真没找到几个愿听我发牢骚的。你想聊什么?只要我有所耳闻,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楚泽的视线穿过徐雪刀的肩头,看向他身后漆黑的夜色。 “咱们出去走走?” “好。” 等到离开篝火光芒范围一段距离之后,走在前面的楚泽才终于开口道:“徐雪刀,我知道你可能不是一般人,不过我不想打探你的底细。” 跟在楚泽身后的高挑书生微微一笑,“如此最好。有些事情说破了就没意思了,你也别扭,我也别扭。反正你放心,我真的只是想要和你们搭个伴一起上路,没有别的意思。当然,有一点我必须承认,咱们几人算不上是‘偶遇’,我也是听封狼关的靳老哥提起这件事,才临时兴起看看能不能在路上遇见你们。” 楚泽毫不意外,仍是有几分好奇的问道:“你以前就认识靳前辈?” 徐雪刀摇头道:“是以前父辈留下来的香火情。不过对于那位靳老哥当年的壮举,我可是打从心眼里佩服。,当时就在摊子上喝了整整四大碗豆腐脑。” 两人又沉默着往前走了一段路,绕过一个小山丘,眼前骤然开朗起来。 原来前面是一面小断崖,抬头就能看见天空。前几天倒是能够看见硕大月轮,如今只能看到隐隐约约从厚重云层当中透出的微弱月光。 楚泽缓缓停下脚步,恰好走完两遍步法。 徐雪刀站在楚泽身边,背着双手,轻声道:“你刚才练的这套走桩,看起来很普通,实际上却包含着返璞归真的深意。” 楚泽坦然道:“这是一位前辈交给我的,不管好坏如何,总之恩情不敢忘,所以平时修行也不敢怠慢。” 徐雪刀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真好”。 这回轮到楚泽有些不明所以,但是看见徐雪刀脸上似乎有一层数不清道不明的恍惚,少年决定不再往下深究。 等到白衣书生回过神后,楚泽这才抛出了今夜的第二个问题。 “你说你来自北凉,那你跟我讲一讲北凉究竟是怎么样的地方?” 天下一座,被人族妖族两分。 妖族原为天下霸主,而后被后起之人族逐渐赶入北荒之地。 千年过后,天下大势你逆转,妖族衰败,人族当兴。 北荒之南,乃是周山。 而人族之北,便是北凉。 北凉横亘千里,由夏山为东起,直到西海内的“孔雀洞天”为止。 这样一片土地上,驻扎着无数人族士兵与修行者,是人族最牢固的防线。 同样,这样一片土地上,有着一位天下无二的世袭北凉王。 可与大周天子平起平坐。只受平妖司节制,。二层下,第六境内修行者,可先斩后奏。 这位已经替人族镇守北地边关数百年的世袭北凉王,从开始至今,一共传了七代,不曾变更。 北凉徐字王旗一日不倒,妖族休想踏入三关内一步! 徐雪刀看着漆黑天空,喃喃道:“北凉,北凉” 白衣书生忽然站直了身子,朗声道: “北凉参差百万户,多少铁衣裹枯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六十三章:走北凉 北凉,玉门关。 一个腰间挎着一柄长剑,头上戴着斗笠,背后斜背着一个干瘪背囊年轻人站在高达数十丈高的玉门关前,缓缓从袖口当中抽出一根早已干枯干瘪的狗尾巴草,叼在嘴中。 年轻人站在大路旁,抬头看着门关上以朱红正色写着的“玉门关”三个字,一边嚼着口中的狗尾巴草,一边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像是自言自语道:“以前就听说过玉门关是北凉第一雄关,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同时在年轻人耳畔,还有一个不以为意的声音缓缓开口道:“狗屁,我看也就这样。等你看到了妖族的祖山,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不同凡响。” 年轻人也不反驳,视线好像穿过了玉门关厚重的城门,一直望到极北处c “你放心,有机会我一定回去你们妖族的祖山拜访一二。” 说完之后,年轻人重新压低自己的斗篷的帽檐,再度融入进关的人群当中。 收回皱巴巴的入关公文,年轻人终于走过了玉门关那长达十丈长的城门洞,正式踏上了北凉的土地。 北凉千里,三州四郡,无论是地理风貌还是治下百姓,都与中土江南截然不同。 自古以来,北凉便被誉“民风多彪悍c百姓多坚毅c侠士多仗义c修士多热血”的四多之地。 年轻人刚一入关,便看到喧哗大街人头攒动,沿街买卖声好似吵架,远处还有两位踩着飞剑的修士从大街的人潮上空飞掠而过,走在路上的百姓竟一点也不曾觉得意外。 啧啧称奇的年轻人先随便沿街找了一家客栈,打算放下包袱之后,好好在玉门关内转一转。 看了一眼头顶上挂着的“同福客栈”破旧招牌,年轻人大步迈入客栈的广亮大门内,先是四下打量了一眼,随后冲着内堂喊道:“小二!小二!” 一个肩膀上搭着白毛巾的年轻人慢悠悠掀开门帘,从后院当中到前堂,斜着眼上下打量了一下带着斗笠的年轻人,不紧不慢道:“客官想要什么?打尖还是住店?喝茶还是喝酒?” 年轻人缓缓摘下头顶上戴着的斗笠,放在面前的长桌上,伸了个懒腰后对着小二道:“一碗水就好。打听一下,咱们客栈住一晚多少钱?” 小二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一个“八”的手势,随后走到柜台边,提起一个铜水壶,同时开口道:“如果你只住一晚上,那大通铺八十文,住单间就需要二两。” 说着话,小二重新走回到桌边,伸出一根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 桌面上倒扣的四个瓷碗突然一震,最顶上的瓷碗借力弹起,在空中时甩出一道弧线,稳稳当当的落在年轻人面前。 小二把水壶放在桌面之上,身体半靠着水壶,眯着眼盯住风尘仆仆的年轻人,轻声问道:“那客人是想要住到哪一间屋子里?” 年轻人拿起面前的瓷碗,递到小二眼前,同时另一只手上已经多出一粒散银,屈指一弹。 散银恰好落入瓷碗当中,碰撞出一连串清脆声响。 年轻人笑眯眯道:“用不着太好的房间,给我安排个单间将就凑合便是。” 看到散银的小二眼中闪过一道光,毫不犹豫的伸手捞出碗中的银子,态度随着之大变,赶忙提起水壶,在年轻人手中的瓷碗当中倒了满满一碗清水,殷勤开口道:“客官您先在这里歇着,我这就给您收拾房间去。” 年轻人点点头,一口气饮尽碗中清水。 同福客栈,好像有这么一点意思。 等年轻人进到房间,解下身上包袱,摘去腰间佩剑后,很没品的一屁股坐在土炕上,一边脱下脚下的靴子,一边掏着耳屎,轻声道:“这间客栈,你怎么看?” 没等多久,耳畔边那个熟悉声音再度响起,“你还用我看?你说你一个堂堂五境剑修,就这些小鱼小虾还能看不清楚?” 年轻人盘腿上床,两只手以一种古怪手法纠缠在一起,除去食指和大拇指分别相抵,其余各指皆呈交叉状。 冰冷的客房当中很快生出一股四处流动的暖意,以盘坐在床上的年轻人为中心,四下游走。 被年轻人放在桌上的长剑微微震动,随后飞出一道流光,在房间内逐渐化为一个虚影。 虚影很快由虚转实,找了房间角落的一把椅子吗,坐下后翘起二郎腿,看着床上的年轻人一阵冷笑。 年轻人听见冷笑也不睁眼,只是撤去手上的古怪手法,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有规律的敲打起来。 坐在椅子上的虚影伸手一抓,放在桌上的那柄长剑下一刻就从桌上出现在虚影手中。 虚影一边拔出长剑,一边以轻松口吻说道:“以你现在的修为,想要孤身进入北荒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且不说那些人迹罕至的小道如何不好走,就算你真有本事越过三关进入北荒,就你这修为,连麒麟州都未必能走得出。” 年轻人左右手同时开工,一连在膝盖上敲打了十八停,干瘪的衣袖当中像是忽然灌进了大风,瞬间张开大口。 紧接着就看见两道冷光闪烁,头尾相接,缓缓盘旋在年轻人头顶。 一柄飞剑薄且长,周围环绕着八缕螺旋状缠绕在一起的青色轨迹,最后八缕螺旋于飞剑尾部交汇成一道焰光,好似流星慧尾。 另一柄飞剑细不过两指,略短于之前那柄飞剑,此剑飞行之时不带任何光芒,唯有剑尖一点轻颤,发出阵阵树叶碰撞的声响。 看到年轻人祭出两柄飞剑之后,坐在木椅上的虚影一拍扶手,冷声道:“哎呦,你小子这是有脾气了!怎么,想要和我切磋切磋?” 年轻人缓缓睁开双眼,原本漆黑如墨的瞳孔被一层蓝影覆盖,随后又骤然消失。 两柄首尾相咬的飞剑瞬回到年轻人的大袖当中。 面对虚影的叫嚣,年轻人平静道:“一边是你的残魂,一边是你的肉体。我不过是借住在这具肉身当中的另外一缕魂魄,你要真想打,我也没意见。不过到时候要是打坏了,我可不会心疼。” 伸出三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年轻人接着道:“这才过了三个月,从一点修为都没有的普通人,到五境的剑修,这样的修行速度,放到哪里不会被人当成怪物。真要说拖累,你比我更清楚,分明是这具肉身当中的那点妖族血脉一直在拖累我。” 虚影当下就再也坐不住,腾的站起身,快步走到年轻人面前,冷声道:“姓楚的小子,你可别太过分了。” 年轻人微微一笑,“我现在叫白泽,可不姓楚。” 虚影看着面前油盐不进的年轻人,深吸了两口气,心中默念道:“清心如水,清水如心。我不生气,我不生气我去你大爷的!” 烦躁异常的虚影最后直接躺倒在床上,诉苦般抱怨道:“我真是造孽,何必当初何必来什么人族,先是被姜洞虚那个不要脸的老家伙转世压胜。难能有机会离开那个该死的破地方,又能够遇见你这样的奇葩。谁能想到表面看上去傻了吧唧的小子,能够分出你这样的一缕魂魄出来。” 年轻人总算是放下盘叠在一起的双腿,重新穿上靴子,站起身后表情平静道:“这话你一路上都说了好几十遍了,就不觉得累么?” 虚影舒舒服服靠在被子上,眼皮都没抬一下,张口回应道:“我这不是在发泄一下自己的压力么。不过你先前问我怎么看这间客栈,我觉得今晚必然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年轻人坐在桌边的长条板凳上,提起桌上水壶给自己倒了一碗水喝,同时指了指右侧,低声道:“那间屋子里,单独住着一位姑娘,修为不高,看上去也就刚刚四境的样子。倒是再往右三间房里,分别住着一位昆仑大宗师,一位五境剑修,还有一个摸不清深浅的老道士。” 虚影故作惊讶, ——在大陆的北方,是极为苦寒的穷山恶水,再往北还有千里冰原,而北荒以西是滚滚黄沙,与北荒统称北漠,是北荒和西海之间的缓冲。 北荒乃是妖族领土,至今也无人知晓在北荒这样的苦寒之地生活着多少妖族,这些妖族又是如何能够生存繁衍至今的。 但是北荒凄苦的环境确实造就了妖族强大的战斗力和坚韧的意志以及体魄。虽然人族宣扬自身为万物之灵,但是妖族从未认为他们是被天地抛弃者,相反妖族大能辈出,飞升者无数,皆是想要上天向天道讨要一个说法。 妖族帝都位于北帝城,而妖族自己也有着青帝c白帝c大黑天,赤帝,幽帝,苍帝,帝释天,等多位称之为“大帝”级别的强者,所以妖族很是不屑人族的那些帝王,认为他们只是虚有其表之辈。 而今妖族乘着当年覆灭大周,南下占领了周山,周山倾倒,改称“不周山”,一直是妖族骄傲和人族的耻辱。人c妖双方为此,恐怕终有一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六十四章:贵客登门 夕阳一抹如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远处云端山顶之上云雾映射的缘故,红的有些渗人。 接近入夜,玉门关内非但没有安静下来,反倒比起楚泽进城时还要更热闹上几分。 眼看就要到饭辙,楚泽却没有半分动身出门去找吃的意思,反倒凭空拿出了一幅地图,缓缓在身前铺展开。 楚泽伸出两根手指,先是点在地图里的玉门关上,然后顺着地图一路向左上角抹去。 等到楚泽的手指再停下的时候,已经落在了北凉最高的那座天山之上。 从人族进入北荒并非只能依靠三关,譬如绵延近千里,横亘在北荒与北凉之间的天山便是一条能够不在人族斥候和妖族边军发现的情况下,自由来往北荒与北凉的通道。 当然,这样一条千里通道,并不是给普通人准备的,甚至一般的五境修行者也没机会通过这样一条通道来往人族和妖族。 原因有很多,但最关键的还是两点,山间罡风与天地灵气。 因为天山最矮的山头都有千丈高,诸峰之间常年积雪,山头间吹拂的凛冽罡风不亚于传说中黄泉当中可以刮去人骨肉的阴煞风。 再者就是天山仿佛受到了某种诅咒或者封印,天地灵气在进入天山附近后,立刻变得的无比稀薄,几乎就是十不存一的地步。如果是以肉身为主的武夫进入天山,凭借自身的肉体也有可能硬扛住天山上的罡风。可要是修士进入天山,不用灵气保护身体,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罡风割裂身体,最后落得肉身破碎,神魂随风消散的下场。 天山内部的天地灵气,大致上顶多能够维护修士出入相当。无论是在天山上遇敌,亦或是想要达到御剑飞行或者乘风飞行的程度,无疑都会很快将一个修士体内的灵气用尽。 在天山里,用尽灵力,却得不到补充,修士的下场大多就是变成山里的一座冰雕。 这就是很多修士进入天山前都要准备很多御寒衣物,以步行的方式穿越天山。 而天山还只是除去北地三关之外,最有可能自由来往北荒与人族的通道。 即便如此,每年都有来自西海或者其他地方的苦修士,却还是会做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行为。 不出意外,半月之后,楚泽也会成为这些人之中的一员。 要么无声无息的死在天山,要么就堂堂正正的进入北荒,搅一个天翻地覆。 在楚泽眼中,他只有最后一个选项。 用两根手指在地图上天山的位置敲打了两下,楚泽手指再度向右移动,顺着天山一路南下,最后停在了大齐境内。 这一次,楚泽转过头看向了以一种极为不雅的姿势躺在床上的白泽。 后者很快注意到了楚泽的视线,有些茫然的问道:“干什么?你小子又看我干什么?” 楚泽面不改色,平静问道:“按照那位的脚程,此时此刻应当是在碣石城?还是在曲庭即墨城?” 白泽轻舒了一口气,翻着白眼没好气道:“我猜这小子多半还在路上?” 这话倒是勾起了楚泽的兴趣。 身穿白衣的年轻人索性抽回手,面向白泽,反问道:“何以见得?” 白泽先是以手掌拍嘴,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随后冷笑一声道:“讲道理,那个小子你比我更熟,就他那性格,你会不知道?喜欢多管闲事,又好跟人讲道理,自己觉得对的事情,不撞南墙绝不回头。还有就是自己走到哪,麻烦就能跟到哪里。按照先前的情况来看,从寒牢山到大齐边境这千里路,那小子怎么着也得花上两三个月才能走完。” 楚泽微微一笑,坦然承认道:“那小子确实和你说的差不多,运气和个性实在不怎么好。照这么说,我们一路北上的这段时间,这家伙说不定又惹上了别的麻烦,如今可能正在忙着帮别人擦屁股。” 白泽跟着笑道:“‘擦屁股’这个词用得有意思,看起来还是自己人调侃自己人最狠。” 楚泽大手一挥,重新收起浮在面前的地理图,不经意的瞄了一眼窗外已经降临的夜色,冲着白泽低声道:“天也暗下来了,接下来咱们两个是先去玉门关内转一转,还是就在这里等着有可能的好戏上演?” 靠在被子上的白泽猛地坐起身,随后从床上一跃而下,“当然要去玉门关里逛一逛。当年我从天山入北凉之时,关顾着南下了,原本以为离开人族之前有机会好好看两眼北凉风貌的,谁曾想直接把命搭在了寒牢山。这次能出来,也算是命运使然,要是再不趁着离开之前转一转,可就再没机会看到北凉风光了。 “况且,既然是要看戏,怎么能没有美酒相伴。我可老早就听说了,北凉境内,以‘绿蚁’和‘胭脂红’两种美酒最好,今夜以一场好戏下美酒,绝对有别样滋味。” 楚泽冷冷看了白泽一眼,不咸不淡道:“就你现在这样子,还想喝酒?我可听说玉门关当中专门在关中八个不同方位悬挂有照妖镜,像你这种失去肉身的大妖,就算有通天本事,也逃不出现原形的下场。” 刚才还兴致颇高的白泽立刻拉下一张脸,很是无奈道:“这他娘真是‘落了草的凤凰不如鸡’。想当年别说这座玉门关,就算是北凉王府所在的凉州城,我也能从里面杀一个来回。” 腹黑嘴毒的楚泽压根没拿睁眼瞧这位“落了草”的大妖,顺手抄起放在桌上的长剑,重新松松垮垮的跨在腰间,一边朝着门外走去,一边轻声道:所以,这位能够从凉州城杀一个来回的前辈,你还要不要‘寄人篱下’,跟着我出去买酒喝了?” 刚才还在缅怀当年,一脸意气风发的白泽看到楚泽压根没有想要听自己说话的意思,连连喊道:“算大爷我倒霉,我这就回剑里待着还不成吗。” 下一刻,站在屋中的白泽化作一道流光,钻入楚泽腰间佩剑当中,不见了踪影。 楚泽又回头扫视了一眼屋里,目光在桌上的斗笠当中停留了片刻,最后并未重新拿起斗笠,而是一把拉开房门,大步走出了房间。 就在楚泽走出同福客栈之后,之前楚泽提到了隔壁住着人的四间房的房门同时打开,身负五境昆仑修为的中年武夫,背上背着一个小号剑匣的干瘦剑修,还有一位穿着道门当中常见青蓝道袍的老者分别从房间当中走出,最后全部走进了那个姑娘住的房间当中。 就在最后一个走进屋子的道教老者跨入屋子同时,四扇打开着的房门同时闭起,就好像刚才从未有人进出一般。 比起楚泽住的那间屋子,楚泽隔壁的这间屋子显然就要大上许多。 房间里还特意用木雕拱门隔出了小厅与卧房。 三名修为不俗的修行者进入房间后,分别落座在小厅的桌子边。 小厅与卧房间还有一道淡紫色的纱帘相隔,透过纱帘,能够看到一位女子端正坐在床沿上。 也只可惜有纱帘相隔,看不到女子的表情样貌。 三名修行者坐稳后,昆仑境的中年武夫率先开口道:“少东家,你确定那些人今晚就会在此处动手?” 坐在床上的女子轻启朱唇,语气婉转温柔,犹如莺啼,“如果我没猜错,那些人多半会在今夜动手。此处虽然说是玉门关,毕竟是刚刚进入北凉,修行者虽然说地位不如在中原地区尊贵,可也远远好过于凉州那种地方。他们要是想要出手,玉门关的守将不一定会管,也不一定能管。更重要的,此处是北凉,在往里走,那些人能动手的空间越小。” 闭着双眼,像是在闭目养神的老道点点头,“道蕴说的没错,我们一路上急匆匆赶路,不惜损兵折将也要赶到玉门关,就是为了让他们接下来更难施展手脚。如今我们人困马乏,正是最好动手的机会,要是等到我们在玉门关里修整完毕,到时候他们再想要在我们的地盘截杀我们,简直难如登天。” 背着剑匣的剑修冷声道:“他们要是还敢来,来多少,我便杀多少!” 很快想起一件事的中年武夫忽然再度开口问道:“住在隔壁那个人,是不是和那些人有关?” 纱帘后的女子想起今天自己偶然生出的感应,摇头道:“那人应当也是一位修士,看样子应当是和祁叔叔一样的剑修。要是个普通人,我们还要考虑到是否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不过要是个修士,那就只能让他自己及自求多福了。修行路上,道c法c财c运,有时候运气好坏也是实力的一种证明。” 被女子拿着和隔壁陌生人相提并论的干瘦剑修冷哼一声,不屑道:“少东家莫要污了我祁剑山的剑。” 坐在床边的女子微微一笑,客气道:“是道蕴失礼了。” 剑修身边的老道和武夫都知道身边这位剑修的脾气,前者不禁失笑道:“一提到你的剑,你这脾气就变得和牛一样。” 客栈中的老者刚刚落下话音,恰好有六只脚踏入了客栈所在的长街入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六十五章:一壶酒 楚泽和徐雪刀越走越远,也越聊越开。 两人绕过山岗,谈论北地的风貌。 两人穿过树林,讲起各自的旅途。 两人立于树冠,感慨如今的天下。 最后,两人重新回到营地篝火旁的时候,小丫头赵慧和魏无咎都在帐篷中安然入眠,只剩下同样趴在火堆旁的老黄和坐在半截树桩上的蔺图正在守夜。 看到两人安然无恙的回到营地后,蔺图很难得的举起手中的酒壶,冲着楚泽和徐雪刀晃了晃,轻声问道:“要不要一起来点?” 徐雪刀笑着走到蔺图身边,也不娇柔造作,一把接过酒壶,“那我可却之不恭了。” 一口豪饮,酒香四溢。 楚泽落后两步,不过也靠着火堆坐了下来,捡起一根枯枝,拨弄着火堆当中那些灰烬。 放下酒壶的徐雪刀并未把装着“绿蚁”的酒壶交给蔺图,而是轻喊了一声“楚泽”。 少年抬起头时,恰好看到竹筒酒壶飞向自己。 楚泽底下丢下手中的树枝,小心的接住飞来的酒壶。 来自北地的年轻书生酒量其实不错,可惜只要一喝酒就很快会脸红。红着脸的徐雪刀扬起下巴,示意楚泽也喝上几口。 楚泽拔起酒壶上的青竹盖子,一股很独特的味道沿着少年的鼻子很快钻入少年的胸腔与脑袋当中。 不用亲自尝试,都能够感觉到这壶产自北凉的“绿蚁”比楚泽以往喝过的酒都要浓烈。 考虑到接下来守夜的问题,楚泽并未第一时间像徐雪刀那样仰起头豪饮。 看出楚泽顾虑的蔺图冲着少年笑道:“不用担心下半夜守夜的问题,我已经和魏无咎那小子商量好了,下半夜由他来守夜,你大可放心的喝酒便是。” 听到蔺图这样说,楚泽总算打消了心中剩下的那点顾虑,端起酒筒,朝着口中灌了整整一大口。 少年在喝酒前,似乎听到了徐雪刀再喊“小心”二字。 可此时酒已入喉,想要注意也来不及了。 原本已经对绿蚁酒做好心理准备的楚泽,发现自己其实还是低估了这酒的烈度。 美酒入喉,好似在口中挂起了一场凛冽风雪,随后风雪流入肠胃,又变成了比面前篝火更炽热的火焰,一路直冲而上,似乎要即将胸腔点燃。 楚泽一边咳嗽着,一边拿开嘴边的酒壶。 坐在少年身旁的蔺图不禁拍着大腿大笑起来,眼底满是促狭。 徐雪刀则是无奈的摇头道:“绿蚁不比中原的那些寡淡的清汤酒水,天下恐怕没有比它更烈的酒了。一看你就是以前不怎么喝酒的人,我刚才那样喝,是因为自幼被父亲练出来的。刚想要提醒你,没想到还是开晚了口。” 一连咳嗽了好几声的楚泽总算是稍稍缓过一些气来,一边抚摸着胸口,一边把手中酒壶递给身边的蔺图,“虽然入喉确实让人猝不及防,但仔细回味之后果然是不可多得的好酒。” 重新接过竹筒酒壶的蔺图认真道:“你小子刚才喝过的这壶绿蚁岂止是好酒这么简单。北凉地处西北,治下有陇西,清风两郡,前者出产黄陇小麦,后者出产长梁小麦,皆是一等一好的酿酒材料。这壶绿蚁应当是采用了上等黄陇小麦酿制而成,而且就最后回味时的口感来说,这壶酒拿出来前应当还在地下待了至少五六个年头。姓徐的小子,我说的对不对?” 徐雪刀冲着蔺图竖起大拇指,“蔺图前辈不愧是酒徒,这壶酒确实是我离家前,偷偷去酒窖里偷出来的。拿出来前已经在酒窖当中封存了整整五个年头。” 蔺图一只手握着青竹酒壶,眯起眼看向徐雪刀,笑问道:“怕不是一壶,而是一大坛吧?” 徐雪刀哈哈一笑,既不承认,也未否认。 蔺图的话头点到为止,又拿着绿蚁灌了一大口,深吸一口气后轻松道:“长夜漫漫,唯酒作伴。” 一路走街串巷,在集市上精挑细选,最后在一条不起眼的巷子的小作坊当中,楚泽与白泽终于买到了自认为口味最合适的绿蚁酒。 一两银子一坛,约莫只有半斤来重,还比不得沽酒那位妇人的胸脯来的沉。 左手提着一坛绿蚁一坛胭脂红,右手提着用小股麻绳扎好的一包蚕豆一包花生米,楚泽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朝客栈的方向走去。 待在剑里的白泽则在一旁笑道:“小子,刚才那个卖酒的妇人可是说了,你要是今晚留在那,别说这两坛酒钱,就是以后的酒钱,都能给你免了。怎么,你就这么绝情寡义,一点也不动心?” 楚泽冷哼一声,随后轻笑道:“我倒是无所谓。不过,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这具上好皮囊好像还是某人特意留存精血与骨骸所造的吧。要说道可惜,也不是我先可惜。要是你无所谓,我现在就回头去和那卖酒妇人好好花前月下,谈天说地。” 白泽一听这话,连忙道:“打住打住,就此打住。剑修修剑更修心,怎么能够因为一点点凡尘俗事的扰乱了问道之心。咱们还是好好回客栈里看戏便是,说实话,住在你隔壁的那个人族小女娃,其实长得不错,配我这副上好皮囊应该合适。” 楚泽不理会白泽不着调的言语,自言自语道:“那一伙人应该是四处走镖的镖师,不过看上去好像惹了不小的麻烦,每个人的精气神都提到极限。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走了一趟怎样的镖,会引来这么大的麻烦。” 白泽轻声道:“我猜不是和凉州城有关系,就是和北地三关有关系。要真是什么普通东西,也不至于追到玉门关内也不放手。” 说话间,提着东西的楚泽已经重新回到同福客栈门前。 不过,此时原本应当正在营业的客栈,却是大门紧闭,屋内灯火通明,可听不见有人声传出。 路上有不少与客栈相熟的行人发现这是,围成一圈,站在客栈外指指点点。 楚泽站在人群当中,看着紧闭的大门,低声道:“这下好了,来晚了一步,门都没的进。” 白泽笑了笑,玩味道:“这玉门关里,你我两人进不去的地方,除去要花上百两银子的青楼,估计就是连城主小妾的房间一样能进出自如。你小子别在这磨磨唧唧的,耽误打大爷我看戏。到时候要是错过了英雄救美的机会,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楚泽微微抬头,四下打量了一番,悄悄撤出人群,沿着客栈旁的一条小巷走到深处,随后猛地一窜,越过高高围墙,落在客栈一层的屋檐上。 仔细数过窗户之后,楚泽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房间的那扇窗户,伸手轻轻一勾,便打开了窗户,没费多大功夫就钻进了屋子当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六十六章:把栏杆拍遍(上) 别说藏在黑斗篷下的三人,就连面戴面纱的女子在听到楚泽说出这样的话后,都不由的皱着眉往楼上看了一眼。 如果此时的状况是一般百姓的市井斗殴,楚泽说出这番话顶多算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可眼下的场景可不是那种地痞无赖间的殴斗,而是一群修行者之间的生死之争。 况且刚才白无病在门外对楚泽的那几句提醒,楼下这几位都听得一清二楚。 没曾想到,楚泽竟然敢如此大胆,甚至说是不知死活的想要看他们的热闹。 女子那一方倒还好,黑色斗篷下的三人中,却已经有一个冷哼一声,二话不说,抽出腰间弯刀,冲着楚泽隔空劈出一刀。 这不是一个普通人随便劈出的一刀,而是一名一层楼修士毫不留情的一刀。 这一刀落下的时候,楚泽已经感觉到无形当中有一股极锋锐的气息直扑自己的门面。 很强,而且很快。 这是楚泽都对这一刀的评价。 马马虎虎。 这是白泽对出手者的评价。 要知道,站在白泽的高度,就算只是一句简单的“马马虎虎”,也足够证明此人已经算走在无数同道的身前了。 只可惜,在白泽眼里,楚泽恰好属于刚好够格的位置,比马马虎虎稍微高上那么一层。 刀锋逼近,才显出一抹淡淡白光,好似一抹弯月,却又薄如冰片。 楚泽眼中瞧不出惊讶,就好像平时练剑前的热身一般,随意抓过腰间的长剑,连剑鞘都不曾脱去,扬手一挥一收。 再看时,门框两旁已经多出两道深深的印记,将木板剜去大半, 很强,但是不够强。 很快,但是不够快。 楚泽重新把长剑别回腰间,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接着对楼下众人和善笑道:“你们继续。” 这一次,不单单是以白纱遮面的女子和身后三人对楚泽刮目相看,就连刚才出刀的黑斗篷也感到有些意外。 这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人至多只有第五境的修为,这一点,黑斗篷三人都极为清楚。 就算同一境界的修行者间有强弱之分,但强者就算再强,也只能达到境界之内的顶峰。所以武夫有五境昆仑,更有“昆仑登顶”的说法,而剑修当中也有“万剑归宗”的第五境这样的说法。 可,这仅仅适用于小境界。 凡人第五境和天人境中的一层楼,之间还隔着三障,隔着登堂入室跨门槛这些障碍。这不单单是一个或者两个小境界打的区别,这种大境界的区别,几乎可以说是修行者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江湖上当然不乏跨境杀人的说法,也不缺乏这样的天才。甚至凡人五境当中的剑修,就能越境击杀任何其他大道上的修士。登楼后敢于自称“天人”的武夫,也能够做到同境界无敌,甚至能够在某些方面与剑修分庭抗礼。 但这一切的基础,只局限在一个大境界当中。 凡人五境,或者天人四层楼,甚至于飞升五境。三大境界就好像浅滩,深水与远洋一般的区别,泾渭分明,很少能够出差错。 躲在黑斗篷底下的男人自己没想到,今天在这种地方,居然能够碰到一个“差错”,或者说是“意外”。 黑斗篷抬起头看向楚泽的时候,楚泽甚至看见他皱起眉头,以及那杀意弥漫的双眼。 楚泽已经准备好接下那人劈出的第二刀。 此时,三个黑斗篷当中为首者,却伸出了一只手,轻描淡写的拍了拍那人握住刀柄的手。 很快,楚泽就看到了这人摘下隐藏着自己面容的兜帽,露出一张有些苍白,但放在年近而立的男人里也能称之为清秀儒雅的一张脸。 就如同给人第一眼便留下“儒雅”印象的脸庞一样,男人一开口,也显得很是彬彬有礼,“楼上这位兄弟若是不嫌弃,大可以靠在栏杆上看戏。在解决眼前问题之前,我们三人绝不会向兄弟动手,兄弟觉得意下如何?” 楚泽听到男人说的话之后,真的从房门边走到了栏杆边,同时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嗯?你这个提议倒是不错,先把正事解决了,再看看我值不值当动手。” 没等楼下再传来什么动静,楚泽自己就一拍巴掌,点头道:“那行,我给你个面子,你们先打着吧。” 男人冲着楼上微微一笑,不恼不怒道:“如此甚好。” 下一刻,站在男人身后的剩下两人,也同时摘去自己及头上的兜帽,同时一掀自己的斗篷,露出了腰间叠在一起的两柄佩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六十七章:把栏杆拍遍(下) 世上有些事,不是你觉得能行,就一定能行。 就像世上有些人,不是你说能赢,就一定能赢。 很巧,眼下同福客栈里就在发生这样的事,就有这样的人。 谁都知道江湖水深,可当你在江湖里摸爬滚打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还没被淹死的时候,往往会产生一种“池塘浅”的错觉。 一旦有了这种错觉,再去看人看事,就会觉得不过如此,就会不自觉的让自己站在高处看。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一句老话说了无数遍,在灰扑扑的街头巷有人说,在不可攀的山上宗派有人说,在不可测的江湖里说的人更多。 拦在祁剑山面前的是个看起来就木讷寡言的干瘦汉子,也是个瞎子。 一个刀客,还是个瞎子。 就算之前这人用毫不讲道理的一刀拦住了祁剑山,可无形当中,祁剑山的心里还是看轻了这位刀客。 祁剑山的高傲自然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也是一种奇妙的心理暗示。 剑客出招,往往只有一息,这不单单要求剑快,还要求人快,更要求心快。 心思快,所以想的东西也多,尤其在出剑时。 境界到了的剑客,想的快,也能想的深。 境界没到,譬如祁剑山,只能想的如何让自己的剑更快,却想不到自己眼前这个对手究竟会怎样出招。 盲眼汉子站出来,劈了一刀,如果往下深究,其实能看到很多水下的东西。 其实祁剑山这一剑,讲道理,已经超出了平常水准,至少要强过之前那一剑许多。 可惜,这一剑,比之前那刀客的一刀还是差了一些味道。 祁剑山被盲眼汉子直接了当的一刀劈翻。 立于楚泽身旁的白泽忽然在此时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我来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一些苗头。” 楚泽眼中闪过一丝灵光,却没有开口,而是暂时收回自己看向楼下的视线,转而把视线落在白泽身上。 有些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从古至今,很多江湖客,想要去了解一个完整的江湖,就算不能细致到每一个角落,也希望能够看一个大概。 这还被许多修行者视为往高处走的方向之一。 能做到者自然有,无论是姜洞虚还是孔论,甚至于西海的那位佛家世尊,都是能一眼观天下的大能。 但更多身在江湖里的修行者没办法看到整座江湖,或者说他们自以为看到了整座江湖,实际上却不是如此。 相较与人族修行者,妖族中的某些不止一次来到过人族的大妖,反倒能比这些人看的更清晰一些。 白泽便算其中之一。 话一开头,自然不会有故意吊人胃口的意思。 白泽砸了砸嘴,毫不顾忌的盯着楼下三位魔道中人的身影,然后开口道:“之前我来人族时,大周尚在,人族看似一片完固。天下如此,江湖亦是如此。可是实际上,那个时候的魔道在人族当中,根本不值一提。西有释门坐镇,东有儒教生根,南边则是道教三大祖庭,中土更是群雄荟萃,昆仑风头大盛。可我更看好被所有正道打压到几乎销声匿迹的魔道 “自从魔道诞生以来,就处在一种被打压的位置,那些加入堕魔的练气士和武夫也都清楚这一点。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魔道几乎每隔数十年,都能出现一个震惊天下修行者的人物。三百年前的白梓敬,二百年前的柳树亭,百年前的符沉,这些都是百年才有可能出一个的天才,那种真正能够给妖族祖山上的那几位带来莫大压力的修行者。可他们无一例外都走上了魔道,并且给看起来将要消亡的魔道注入了一股新血。” 刚才楚泽很明显感觉到了什么,只差外人再稍加点拨便能茅塞顿开。那听到白泽如此直白的讲了一段话后,楚泽要是还没明白白泽的意思,当真可以找一块豆腐撞死。 所以楚泽再看向楼下三人的时候,眼中明显又多出了几分郑重。 白泽拿起酒,摇头晃脑道:“不出五年,没等我们妖族南下,魔道当中必然会再出现一个绝世人物。到时候,此人如果没有一统魔道的意思还则罢了,若是有,那你们人族还是自求多福吧。反正这片江湖也好多年没动静了,也是该有大鱼露面来搅一搅浑水。” 楚泽拿起手中酒坛,看了一眼酒坛里还剩了一大口的绿蚁,仰头一饮而尽。 “照你这样说,看来我是得再快那么一点点了。” 白泽玩味道:“一点点?” 楚泽伸出大拇指,在小拇指的指甲盖上挑出一小截,“对他们来说,只需要一点点就够了。” 砰! 就在楚泽和白泽聊天的时候,楼下再度响起一声巨响。 千剑归宗的剑修祁剑山横飞出去,猛地撞在客栈的一根大柱上,随后跌落在地,不知死活。 盲眼汉子缓缓收刀,重新站回儒雅男人身后。 手持短剑的儒雅男人没看向地上的祁剑山,也没看向站在原地不敢动的镖队中人,而是看向刚才那根大柱。祁剑山撞在柱子的时候,这根以普通樟木制成的方柱上,一缕白光,由下往上,如龙腾九霄般一闪而逝。 儒雅男人很快收回视线,笑眯眯的看着面前众人,轻声道:“接下来,咱们是不是该继续了。” 儒雅男人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中年武夫,又指了指老道,询问道:“是你先上?还是你先上?或者两人一起?” 中年武夫和老道对视一眼,各自向前走了一步。 脸上带着面纱的女子被两人挡在身后。 趁此机会,一直不曾开口的老道以传音法,低声叮嘱身后女子道:“等到我们两人会尽力阻拦眼前之人,你便往楼上跑。只要你能够敲开这间客栈掌柜房间的大门,就能活下来!” 面戴白纱打的女子流下两行清泪,颤声道:“胡爷爷,元叔。” 中年武夫大笑一声,坦荡道:“少东家莫流泪,为了铜雀镖局,我元放就算今日死在这里,也在所不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八千里 第一百六十八章:剑气近 寒牢山至玉门关,需要斜穿整片中土,何止千里。 按说千里之行,以车马代步,至多花费两月,若是能乘风远游的修行者,时间还要缩短数倍。 八月十五中秋夜,楚泽启程,如今已是大雪之后又两旬。 仔细算算,楚泽这一趟路走下来,花了将近三个月。 至于为何磨磨蹭蹭三个月,原因全在楚泽的剑上。 盲眼汉子右手一刀劈出,势大力沉,顺势也将自己带着往前一扑,一直放在腰间另一柄短刀上的左手趁势抽刀,整个人侧过身,左手刀反着斜撩而上。 “铛”c“铛”两声,像是刀锋撞击在某种坚硬物体上发出来的。 刚刚站稳的盲眼汉子双耳一动,又听见楼上传来两声拍打栏杆的清脆木头声。 稳稳站在栏杆边的年轻人,一边打着短歌行的节拍,身上各处一边飞出各种飞剑。 剑修未登楼前,由一境开始,大抵分为履冰,临渊,叩心,通明,归宗这么哥哥五个境界。当然,其中又有破冰c开门等等各种不同的说法。 剑修大道,其实与人之一生有几分相似。 境界较低时,便好似少年,冲劲十足,锋芒外放,如宝石般耀眼。 而后随着境界提升,锋芒逐渐收敛,一如人步入而立与不惑的年岁,圆润沉稳,气势也由外放转为收敛。 剑修前四境便是那锋芒十足的少年,气质犹如出鞘宝剑,剑锋煌煌不可直视。而由四境踏入五境,也是由外至内的过程。剑修在这一境被人称之为“归宗”,既有百川归流之意,也有御剑千百,仍可尽数归宗之意。 两柄飞剑出窍,登高俯视的楚泽喃喃道:“十一,白鹿。十二,鸱吻。” 客栈里有整整十二柄飞剑在盘旋。 不是那种如没头苍蝇般的乱撞,而是以一种看似懒散,实则沉稳的方式环绕在三个穿着黑斗篷的魔道修行者头顶。 老道和中年武夫都只剩下胸中最后一口气,浑身是血的倒在早已变成血泊的客栈地上。 手握短刀的儒雅男人抬起头,视线穿过头顶的小剑阵,落在楚泽身上。 儒雅男人缓缓从怀里掏出一块全新的白色方帕,一边擦拭着悬梁上的血迹,一边缓缓开口道:“原本以为你顶多算个额外小麻烦,没想到还是看走了眼。其实我最讨厌麻烦,特别是讨厌小麻烦变成大麻烦。” 楚泽微微一笑,停下手中的拍打,深感认同道:“我这个人也很怕麻烦。” 不过面带微笑的年轻人很无奈得到叹气道:“可惜,我这个人走到哪都好像很能惹麻烦。” 将手中短刀擦拭一新的男人随手扔掉方帕,点头道:“看的出来。” 不紧不慢将手中悬梁重新插回腰间刀鞘,男人又顺手抽出两柄质地与形状纹饰看起来差不多的直刀。 两柄刀的刀身略长于刚才的悬梁,但也并未超过两尺,依旧是短刀。 男人分别掂了掂手中的短刀,怀念道:“这两柄刀一年也用不了两次,实在是冷落了它们。” 重新握紧短刀的男人,冲着楚泽露出一个和气笑容,轻声道:“左手这柄叫‘一穷’,右手这柄叫‘二白’,握刀的人叫‘左公权’,名字难登大雅之堂,还请见谅。” 拉着女子站在一旁的白泽阴阳怪气道:“这家伙当个酸儒绝对绰绰有余。” 楚泽笑着回应道:“楚白泽。” 然后楚泽又伸手指了指自己,轻声道:“没关系,我不是人,用不着问我见不见谅。” 十二柄飞剑骤然冲阵! 随着飞剑一同冲阵的,还有站在二楼的楚泽。 年轻剑修右手在栏杆上猛地一撑,翻出二楼,一跃而下,如鸿毛般缓缓落地。 先前就看楚泽不怎么顺眼的森冷男人看到年轻剑修居然真的有胆量亲自下场,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样绝佳的好机会。 江湖上,大部分修行者畏惧剑修的主要原因,就在于剑修那千里飞剑取人头的本事。 凡是修为有成,超凡入圣的修行者,往往会获得天道的无形眷顾。 最具体的表现,若是有人在千里之外,指名道姓的骂了某位陆地剑仙,很有可能就会被这位剑仙感应到。 要是这位剑修心情不好,很可能坏话刚说口,那毫无遮拦c祸从口出的家伙,就会迎来千里之外的一柄飞剑。 可现在身处如此狭窄的客栈当中,无形当中就限制了飞剑的轨迹,至少不会像是在无边旷野当中,被天外不知何处飞来的飞剑一剑割去头颅。 当然,一般剑修至少佩剑三柄。 一柄长剑,用作近战。 一柄飞剑,远程取敌。 还有一柄平日里温养在窍穴当中的本命剑,一般可做两用,既可是长剑,也可是飞剑。 楚泽如今不配长剑,单单只以十二飞剑御敌,简直就是无比托大。 抢在左公权之前,脾气不好的森冷男人已经先一步冲向楚泽。 六丈变五丈。 十二柄飞剑中分出三柄,依次钉向刀客的太阳穴,丹田,后心,其余飞剑还是奔着左公权而去。 手持双刀的刀客冷笑一声,手中短刀挥动,挡下同时整个人硬生生向右横移两寸,与射向自己后心的一剑擦身而过。 五丈变四丈。 可等到表情森冷的男人抬头看时,原本双手还放在身侧的楚泽,竟然改为负手而立,如同站在云端的天人般潇洒自如。 男人心头当时就冒起三丈火,暗骂一句“老子叫你再潇洒”,脚下再度发力,跨过两具倒在地上的尸体,隔空向楚泽劈出两刀。 楚泽一步不退,用脚挑起地上一颗头颅,踢向面前的男人。 自称左公权的儒雅男人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只是站在原地冷眼旁观,并没有随之一起出手的打算。 只是就在楚泽踢起地上头颅的瞬间,盲眼男人忽然抽出腰间的一把打刀,以刀尖拖地,携猛虎下山的势头,冲向楚泽。 森冷男人两刀将死不瞑目的大好头颅劈成一团血花,再一步就是三丈变两丈。 刀上生红气,犹如深山中的大红蟒从岩石后探出脑袋。 “疾!” 先前的三柄飞剑故技重施。 刀客此次根本不管不顾,整个人身上的窍穴毛孔当中都生出类似红色火焰般的红气,将全身每一处都笼罩其中,迎着三柄飞剑就冲向了楚泽。 “噗。” 三柄飞剑被红气拒之门外,可已经举起手中短刀的刀客,也就此倒飞出去。 刚才才满脸兴奋的男人此时脸上只剩下不可思议。 男人努力睁大生机涣散的双眼,望向自己的小腹,丹田处那个三指粗细的血洞,不但在不断往外留着鲜血,还在不断往外倾泻着元气。 哪来的一剑? 男人到死也没明白。 杀死一个无关紧要角色的楚泽还未换气,盲眼汉子就一脚踩碎刚才死去男人的胸膛上,朝着楚泽一刀斩去。 站在二楼的女子吓得看向身边的白泽,低声喊道:“前辈。” 白泽摆摆手,冷静道:“不用担心,这小子死不了的。” 说话间,盲眼汉子的刀已经迎头斩下。 面色平静的左公权脸上骤然变色。 楚泽伸出两根手指,指向盲眼汉子。 一柄极小的飞剑由盲眼汉子的眉心钻入,从其后脑勺飞出。 打刀的刀刃刚刚好停在楚泽的两指当中,就像是被楚泽用两指刚刚好夹住。 楚泽手指一摆,将打刀拨向一边。 盲眼汉子面色颓然的跌坐在地上,脸上毫无血色。 楚泽越过盲眼汉子,大步走向左公权。 “我这人其他本事没有,就是会一手御剑。我身上的窍穴里一共有十五柄飞剑,其中三柄是本命剑,刚才一共用了两剑。这十二柄飞剑,用来杀你们确实不太现实,要是时间允许,我倒是能用鲜血好好温养一下。” 左公权看着依次飞回楚泽身上的飞剑,直到半空中还留下三长短不一的飞剑。 楚泽的手指依次指向半空中的三柄飞剑。 “绣花针,就是把盲眼的这位老哥杀死的飞剑。” “绿水潭,刚才洞穿那蠢货小腹的飞剑。” “鸱吻,坐镇十二柄飞剑当中的飞剑。” 左公权看向楚泽表情已经彻底改变,从一开始的平静,变为现在的郑重。 不过儒雅男人到底是见过大风浪的魔道中人,此时仍有胆量开口问道:“你不是徐家的‘负碑卫’,也不可能是来自山上宗派的出类子弟,你为什么要在这件事上插手?” 楚泽低笑道:“怎么,自找麻烦还要理由?硬要说有什么理由,可能就是那姑娘姓谢吧。” 说完之后,楚泽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莫名其妙的回头看向站在二楼的白泽。 白泽也被楚泽这一眼看的有些不自在,自言自语道:“这小子在想些什么呢?怎么越往北走,大爷我越看不透这家伙了,难不成真是引狼入室了。” 好在楚泽看过眼后又很快回头,盯住左公权的胸膛,用一种极为认真的语气低声问道:“要成为一个魔道巨头,有哪些条件?” 左公权深吸一口气,实在搞不清眼前的年轻人究竟再想些什么,只好又加大几分戒备。 发现左公权如临大敌般的看向自己,楚泽不禁一边摇头,一边叹气道:“算了算了,问你也没用。赶明遇上个大魔头,我再问问清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