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明》 正文 楔子 嘀嘀~嘀嘀~ 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睡得正香的田明缓缓翻了个身，不耐烦地把手探到床头柜上一阵摸索，捞着手机拿过来一瞅，屏幕上闪烁着“左冷禅”三个字。 田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才接通了电话，手机还没凑到耳边，里面就传来左高峰那熟悉的大嗓门：“老板好，老板这会儿在哪发财呢？” “发什么财，都还没睡醒呢。”田明没好气的回道，“一大清早的，找我有什么好事？” “嘿嘿。”手机传来左高峰揶揄的笑声，“老板就是老板，都快中午十二点了，您还在床上，昨晚又出去happy了吧？快点起来，我就在你家小区外面呢，出来一起吃个饭。” 一听都这个时候了，田明赶紧瞅了眼手机屏幕，一看真到了这个点，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哦，那你先去小区东边的那家陶然居找个包厢等我，我就过来。”说完便挂断电话，匆匆爬起来洗漱收拾。 左高峰是田明以前在s市城建部门工作时所在单位的办公室主任，而田明则是单位的总工，两人兴趣相投，私交很好。后来田明辞职下海，有时也靠着以前的老关系，在系统内接点小业务做做。左高峰则时不时的向他提供一些业务方面的信息，帮忙疏通联络一些关系，所以两人始终保持着较为密切的联系。 做了几年后，也许是田明骨子里始终有着那么点读书人的迂腐气，又或者是以前在政府部门里待得久了，有些放不下身段，反正钱还没赚几个，田明就已经彻底厌倦了这见人矮三分的基建小老板身份。加之最近这两c三年建筑行业竞争越来越激烈，没什么深厚背景c胆子又不够大，也不愿意死命去钻营的田明就再接不到什么好业务了。 于是田明干脆把手头的资金都拿去投资了朋友的生意，又把在几个项目上抵款得来的房子c商铺都给租出去，刚刚四十出头便彻底停了下来。反正这样子一年也能弄个百八十万，过日子是没问题的。于是便每天在家读书上网睡懒觉，给在医院工作的老婆和刚进高中的儿子做饭洗衣，一晃就这么过了一年多。 由于天天窝在家里当宅男，很多以前的朋友熟人便渐渐少了联系，连关系一直很亲密的左高峰都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过面啦。今天见左高峰特地跑来他家这边叫他一块吃饭，田明既有些意外，也觉得蛮高兴，于是飞快的收拾一下，便出门去了陶然居。 陶然居是田明所住小区附近一家很不错的私房菜馆，不但环境清雅整洁，做出来的饭菜口味也很好。田明一家人常来这吃饭，家里有客人来的话也总喜欢在这招待，所以他对这家店非常熟悉。 田明在路上打电话问清楚左高峰在天门山包厢，来到陶然居，根本不用服务员领路，自己就径直往包厢走去。 来到包厢，左高峰正满脸笑容地站在门口，习惯性地稍稍向前弯着身子，就像随时准备给人鞠躬似的。一见田明进来，马上热情地向他伸出手，大声说：“嗨，老板好，欢迎欢迎。” 田明对左高峰的这一套招牌动作非常熟悉，上前一把握住左高峰伸过来的手连声回应：“主任好，主任好久不见，谢谢主任的热情接待。”说罢两人便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左高峰年纪比田明大了五c六岁，由于不是业务干部，而且跟田明一样也没啥过硬的靠山，虽然在单位上人缘还算不错，蹉跎了这些年，也只能一直窝在办公室主任的位子上，再无法往上一步。不过左高峰天生就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处事也挺圆滑，搞接待很有一手，说起来办公室主任这个岗位倒确实是蛮适合他的。 两人寒暄着落座，田明叫来服务员，点了几道这儿的拿手菜，然后就跟左高峰一人点了根烟天上一句c地上一句地闲聊起来。 左高峰又问道：“老板这阵子都忙些啥业务呢？”田明一边撕着卫生餐具的包装，一边回答：“啥都没干，天天在家待着。” 左高峰瞅了眼田明，正色道：“那怎么行，你这年纪轻轻就天天在家待着，有啥意思。我们最近正在学习文件，号召全民创业。我看你也歇了蛮久了，还以为你早就重新提枪上马了呢。” 田明乐了：“喂喂，大白天的，不要扯什么提枪上马的事儿，你要是不怕过阵子有人找你喝茶谈心，晚上我请你去天色会骑马杀敌。” 左高峰一听，立马反驳道：“我这可是跟你说真心话呢，你可别把楼带歪了。” 田明吸了口烟，道：“我这也是真心话啊，啥也不做才好。知道不，赚钱的最高境界就是不花钱。” 听到这话，左高峰一巴掌拍在田明肩膀上，哈哈大笑起来：“难怪你小子刚一进门就说什么谢谢主任的热情接待，你都最高境界了，我哪还能指望你晚上请我去天色会啊。” 田明连忙回应：“别啊，都到我家门口了，这顿饭当然归我来请啦，至于晚上嘛，我还得给老婆儿子做饭呢，去天色会的事儿到时候再联系，再联系呵呵。” 正说笑间，服务员进来开始上菜，田明叫了一瓶酒，左高峰因为是开车过来的，任他怎么劝就是不肯端杯，只叫了瓶饮料作陪。两人边吃边聊，田明慢慢弄明白了左高峰的来意。 原来单位准备迁址建新办公楼，项目由左高峰在负责牵头，目前正在跑前期事项。左高峰估计是在办公室这清水部门里闲得久了，这回这事儿轮到他来牵头，立马劲头十足。今天来找田明一方面是在老朋友这里显摆一下，另一方面也是暗示田明，如果有兴趣的话，这会儿就要赶紧去找关系铺路啦。 不过田明心中却很清楚这种项目盯着的人多得很，背后招呼都不知道要打到哪一级，田明对自己的斤两还是有着清醒认识的。而且项目前期事项最是繁杂，牵涉相关主管部门不计其数，需要办理的手续数不胜数，迎来送往这么多年，各个部门都混了个脸熟的左高峰恰恰是办理前期事项的最佳人选，真等到事情理出个头绪的时候，立马就会有人跳出来摘桃子的。 想清楚这些，田明跟左高峰碰了下杯，轻轻抿了一口酒，又夹了几筷子茭瓜炒牛肉送进嘴里，含糊着说：“嗯嗯，这里的菜确实做得不错，百吃不厌。这事还不急，你今天又不能喝酒，那就多吃菜”左高峰平时其实也是看事情很明白的人，偏偏这回对这事儿却挺上心，很有点关心则乱的味道。他见田明似乎不太在意，不禁又给田明打气：“你老婆如今都正高了，前阵子还听你说她就要升副处，那你可不能老这么闲着啊。” 田明的老婆林霞是一家省级大医院的院办主任，跟左高峰这个办公室主任不一样，林霞在她们单位的权力却很大，是医院的大管家，一天到晚忙得很。田明的老爹以前就是这家医院的中医教授，所以作为当年医院的院花加青年业务骨干，林霞早早地就被医院子弟田明给内部消化了。婚后两人感情一直很好，不过这一年多来，林霞对田明这么一直窝在家里也很是不以为然，加上她自己的事业正稳步上升，当然希望自己老公也能在事业上不断有所突破，所以时不时的就会数落田明几句。 这事儿一直是田明的心病，不过这会在老朋友的面前却不好表露出来。 他呵呵一笑，拍拍脑袋说道：“她那点芝麻绿豆官儿算什么，我这官帽子才真正叫大呢，以前我是老倌，如今我是皇帝——关起门来做皇帝！” 一见田明老是不接话茬，左高峰也就不再提这些事情，捡了一些单位上c机关里的鸡毛蒜皮的事扯了起来，两人时不时的又拿些荤段子相互打趣。 话题一和谐，气氛就好起来，气氛一好起来，酒就喝得快起来。平时半瓶顶天的田明一个人就把整瓶酒给喝得干干净净，最后左高峰只好自己去买了单要了发票，架起已经东倒西歪的田明离开了陶然居。 左高峰刚把车开到小区门口，田明就折腾着自己下了车，坚决不让他再送自己上楼。左高峰下午还约了人见面，一看时间都快到了，加上知道田明也是酒精考验的老司机，就没再坚持，叮嘱了几句就开车走人啦。田明朝着马路挥了好一阵手才转身晃荡回自家单元，走进大厅却发现居然停电了，田明狠狠锤了几下电梯门，一扭身拐进了消防通道。 面对狭长而又昏暗的消防楼道，一股豪迈之气涌上田明心头，他不禁大喝一声：“我胡汉三又回来了。”说完，就咚咚咚一个劲向楼上冲去。 不知道冲上去多少层，田明猛地发现前面楼道中居然有一个人，独自坐在梯级上，把头埋在两腿膝盖之间，正在那低低呜咽。楼道内的应急灯亮度不够，已经喝得很迷糊的田明根本看不清楚，只隐隐约约觉得这人是个大胖子，穿一身宽松的黄色睡袍，还戴着个看不出款式的帽子。 田明爬到近前，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说道:“不错啊，兄弟，就你这身材还能爬这么高。”那人扭了扭身躯，却没有抬头，只是继续在那哼哼。田明一见，接着又问：“怎么啦？兄弟，是不是爬上来才晓得没带钥匙啊。”那人又晃了晃脑袋，好一会才抽泣着回应道：“悔啊，行差踏错，羞见先祖，愧对子孙~”田明听得一愣，忙问道：“你都干了啥呢？后果这么严重？” 那人说：“关起门来做皇帝。” 一听这话，田明不禁乐呵起来，说道：“这有啥，这样子也很好啊。” 那人听到这话，一下就把头抬了起来，两眼直直地望向田明，田明这才看到这人的脸，居然是个留着稀疏胡子的老头。 老头冲着田明大喊道：“好，那你去。”说完就使劲将田明一推，推得田明身子朝后一仰，沿着楼梯便滚了下去，就此人事不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穿越 不知过了多久，田明逐渐恢复意识，脑海中首先闪过的念头就是：啥时候了，是不是该去做饭了。想到这身子一动，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令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醒啦，醒啦，爷醒啦。”周围马上响起一阵压抑着的低呼，田明这才记起自己在消防楼道里摔了一跤，挣扎着把眼帘撑开一条缝，只觉得昏暗的屋子里人影晃动 “我这应该是被送到医务室了吧，怎么这儿也停电了？”田明心中迷迷糊糊地想着。这时候，他感觉到有个身影匆匆凑到自己近前，这回看清楚了，竟然是个穿着古装，身形壮硕的中年人，圆脸无须，表情严肃中带着几分焦虑。 哦，是大伴冯保。“我怎么会认识这个叫冯保的人！？”田明猛然一惊，顿觉脑子里翻江倒海，各种画面c声音不断涌现，眼一翻，便再次陷入了昏迷。 两天后，田明仍然静静的躺在床榻之上，眼睛虽没有睁开，神智却早已是完全清醒的。 他清醒后琢磨了很长时间，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这是穿越了，现在所占据的这具躯体的身份，是时年二十岁，却已登基十年的明朝万历皇帝朱翊钧，对于穿越时发生在万历身上的情况，田明也已大致明了—— 当日万历去给生母慈圣宣文皇太后李氏请安时，遭到李太后的一顿训斥责罚。 原来万历看上了母后的贴身宫女王巧儿，年前背着母亲偷偷搞上了手。这本只是一时性起而为之，不曾想那王巧儿却就此珠胎暗结，这阵子身子渐渐有了变化，反应强烈，终于被李太后瞧出端倪。 于是这天万历去给李太后请安时，就被母亲当场质问起与王巧儿的事情，万历起先并不认账，但当太后拿出日薄交给万历自己查看后，万历见抵赖不过，才勉强承认确有其事。李太后对万历一顿数落，又罚他在慈宁宫的门廊前跪一炷香的时间。 万历心中羞恼，加之天气寒冷，时香还没过半，就已坚持不住一头栽倒，脑袋撞在门廊外台阶上昏死过去。等醒过来时，魂魄已然换成了穿越过来的田明。 田明醒来后，接下来的时间却一直躺在床上假装没有恢复，任由太监宫女们服伺照顾。头上的伤其实并不重，身体四肢的感觉也很良好，脑海中却是千头万绪纷至沓来。万历旧日里的日常记忆变得非常模糊，很难记起，以往万历所熟识的人物此刻也对不上号，但只要一见面，却又能马上辨认出来。那种听上去跟后世普通话差异巨大的明代官话，田明也完全能听懂。偶尔开口，田明说的同样是这种腔调。而他自己的记忆与意识却依然清清楚楚。看来田明的思想意识已经与万历的躯体本能融为一体，万历本人的意识已然消散，属于他的记忆也显得久远而模糊。 在田明看来，这就跟电脑刷机没什么两样，万历型电脑原厂安装的朱翊钧1500版操作系统，给刷成了田明2020版。 田明装病的这两天里，李太后c王皇后c刘昭妃每日都来探视，看着这位比穿越前的自己还显得年轻的妇人，此刻却成了自己母亲，这种感觉真是令田明哭笑不得。 穿越之前，田明自己的母亲就已去世好几年，去世时已经是位八十多岁的老太太，而眼下这李太后呢，倒是跟田明的老婆林霞年纪差不多。 至于皇后王喜姐，则是个五官精致，体态丰腴的妙龄女子。 而昭妃刘氏，虽然看上去很漂亮，瞧着年纪却应该比眼下的自己还大不少。 还有位嫡母陈太后，也每日里遣宫女前来问候。 至于宫外的大臣，却未见一人前来，想必是李太后已然对外封锁了消息。 田明知道自己现在身处肃雝殿内的暖阁，而肃雝殿则是紫禁城乾清宫的一栋偏殿，田明感觉到自己对这屋内的陈设很是熟悉，想来这应该就是万历往日的寝宫吧。 他还依稀记得平日这肃雝殿如果没有皇帝的召唤，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进来。而这几天却是人进人出，除了不断有宫中贵人前来探视，还时时有太医c太监首领出入。看来皇帝这一跌倒，在宫中就是了不得的大事。 内心充满疑虑，还没搞清楚状况的田明，根本不敢与前来探视请安的众人多作交流。除了偶尔起来方便一下，哦，这会儿应该叫出恭，基本上整天都是躺在床上闭目假寐。众人同样怕打扰到皇帝静养，不敢久留。 而田明的大脑，却时刻都在飞快地运转着。 “哎，真被那老家伙给害惨了，看来是再也回不去啦。”刚刚成为皇帝的田明，此刻内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时间每过去一分，对家人的挂念就愈加强烈一分。 田明默默地想着，“老婆现在应该已经找到自己啦，只是不晓得自己这会儿是变成了植物人还是已经进了冷藏柜。” “儿子这会在干嘛呢？这小子念书本来就不自觉，我这一出事，只怕更加会被耽误了。不考个好大学，将来就要比别人低不少。” “哎呀，我支付宝里还存着十几万私房钱，早该向老婆坦白的。” “下个月就是老爹的九十大寿，往日里真该多去看看他老人家。儿子不孝，先走几百年了。” “左高峰你小子真不够意思，你要是陪我喝上几两，我至于落到现在这一步吗？” 毕竟人还能躺在这胡思乱想，田明的内心虽然各种情绪不断涌现，却独独没有什么哀伤。此刻最多的就是对家人的牵挂，以往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让他难以释怀。 往日里日子过得平平淡淡，这会儿真一出事，却是老婆c儿子c私房钱，事事挂心。 良久，他才从回忆中慢慢挣脱出来。是啊，自己已然身处大明，如今属于万历的记忆变得如此模糊，自己却还要从此在这个时空中以这个身份继续生存下去。如果只是个普通百姓那还没什么，但作为万众瞩目的皇帝，就立马变得危机重重了。 “这tv怎么就只喜欢播些个辫子戏呢？怎么就不能把明朝皇帝也给多拍拍呢？” 田明默默在心中嘟囔。自己这事儿在古代明摆着的就是鬼上身，万一哪天要是穿帮了，说不定就会冒出个道行高深的和尚道士，拿着照妖镜对着自己一顿比划，一下子就把自己给收拾啦。 不过田明虽然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其实心中却并不以为然。作为一名接受过后世高等教育的成年人，田明终究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哪怕经历了穿越这一幕，他仍然坚信这只是某种科学尚不能给出明确解释的自然现象。 田明往日里虽然也还喜欢读一些历史方面的书籍，但并没有刻意去研究，水平只属于业余爱好者的范畴。对于万历年间乃至整个明代的历史，除了一些特别有名的历史事件与人物，他也就只知道个大概而已。当下田明便努力在记忆中搜索关于万历朝的一些历史事迹。 “李太后c张居正c冯保的铁三角执政，一条鞭法，国本之争，万历三大征，明亡于崇祯，实亡于万历~” 想到这田明猛然一惊，总算是明白过来，原来那个把自己从消防楼梯推下去的老家伙，就是万历本人。 “嘿嘿，你个老家伙做了几十年的关门皇帝，躲在宫里不去上朝，死后后悔了吧。可你后悔归后悔，后世宅男千千万，干嘛要把我拉来顶缸呢。”田明在心里把老家伙狠狠地来回吐槽了好几遍，接下来又埋怨自己嘴贱，何必去搭理那不认识的老家伙。 田明前世虽不是什么混得风生水起的成功人士，却有个显著的优点，就是心态很好。加上他在建筑业这种鱼龙混杂的酱缸里混了这么些年，也算是见多了人生的起起落落，所以虽经此大变，情绪也很快就稳定下来。 没多久田明就意识到，这万历当了四十多年的皇帝，倒不是个短命鬼。而且明朝的国力此时估计还是比较强盛的，朝政也应该还稳定，不然万历也不可能猫在宫里舒舒服服躲几十年。想到这田明稍觉心宽，这穿越成皇帝怎么样也比穿越成明末边军一小兵强些。 “万历这宅男界的祖师爷大半辈子都藏在深宫，想来身边的圈子也不会太大，而我毕竟在社会上历练了这么多年，只要往后的日子多留点神，应该还是能够应付自如的。” “而且万历在过去生活中养成的习惯，如今也基本保留了下来。跟着感觉走，应该不会太坏事。” “反正已经落到了这一步，那就多学学后世那些搞传销的，不断给自己洗脑，要让自己坚信自己就是万历，就是朱翊钧。” “要多想想当皇帝的好处，不管是明君还是昏君，最起码小日子还是过得非常舒坦的。” “嗯嗯，既来之，则安之。从今以后我就是万历，万历就是我。” “我是来做皇帝的，我是来享福的，想开点，想开点儿。” “当皇帝好处多得很，荣华富贵，锦衣美食，以前买不起独栋别墅，如今紫禁城这一大片的房子全都是我的产业，北京城二环内啊，哈哈。” “后宫佳丽三千，老婆又没跟过来，这每天下班回来~哦~应该是散朝回来翻翻牌子还不是一样美滋滋。” 一丝口水，悄然从正不断给自己打气c意淫无止境的万历嘴角流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乾清宫 紧接着，万历就感觉到一只拿着丝帕的手，在自己嘴角轻柔地擦拭着。一睁眼，看到的却是太监张宏那张枯瘦干瘪的老脸，内心顿觉一万匹什么马呼啸而过。 万历赶紧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拨开张宏的手，连声道：“罢了c罢了。”边说着便作势要掀被子起来。张宏一见，连忙又躬下身来伸手去扶。万历见躲闪不开，急中生智，赶紧喊了声：“茶。” “是，万岁爷。”张宏连忙一转身，后面的宫女立刻泡好茶，走上前几步，躬身将放着茶杯的托盘双手递向张宏。张宏把双臂抬起，抖了抖袖子，露出手来接过托盘，再转过来弯腰呈到万历面前，整个流程如行云流水，熟练无比，看得万历都呆了一下，才直起腰身伸手端过茶杯，假模假样地揭开盖抿了一口。 放下茶杯，万历便起身下床。张宏连忙一声召唤，屋里又挤进来七八个太监宫女，各个手里捧着衣物鞋帽，准备伺候万历更衣。暖阁里温度很高，只穿着身中单的万历并不觉得寒冷，于是便摆摆手，只让套上软靴，再罩了件裘皮披风在身上，挺直了身子说道：“取镜子来。” 马上就有两名太监来到靠墙的立柜前，打开柜门，从里面抬出一面特大铜镜。说是特大其实也就是一个锅盖大小，但分量应该很沉。对于从后世穿越过来的万历来说，这暖阁的光线很差，铜镜的效果就更差。从铜镜中看不到全身，万历只依稀看到一张年轻而又平凡的面孔。长发散开，长脸圆下巴，隐约间还能看见几颗不起眼的小麻子，整体感觉虽然谈不上肥胖但明显缺乏锻炼。没有浓眉大眼，也没有挺直鼻梁，万历隐隐觉得自己的这张面孔和李太后似乎有着一种相同的气质，琢磨了一下，就明白过来，原来两个人的面相都透着一种富态。 “也许在古人心目中，显得富态是一种很好的面相吧。只是这小皇帝的嘴唇这么薄，显得跟脸型有些不搭。” “就这样啦，哥这两辈子从来都不是靠脸吃饭的人。哎，这两辈子也都靠脸吃不上饭。”对自己的新形象没有了期待，万历随手把散乱翘起的长发往后捋了捋，转身就往外走。 张宏见万历准备出去，忙将手中茶盘交给宫女，跟上来搀扶。这回万历没再躲闪，只淡淡看了眼张宏，道：“张宏你年纪也不小了，就用不着这么辛劳，也跟着来值守啦” 张宏听得这话，只觉心头一暖，赶紧回话：“老奴虽老，但伺候万岁爷这是老奴的本分，该当的，该当的。”万历轻嗯了一声，便迈步走出了暖阁。 肃雝殿只是一栋面阔三间的小小偏殿，整座偏殿除了家具摆设雕龙绘凤考究大气一些，与普通传统民居并没有太大差异。 殿外是一个铺满石板的小院，四周被紫禁城那特有的红色宫墙所包围，此时墙顶尚有积雪。万历没在小院停留，而是径直走向一侧的小门。 穿过小门，就是乾清宫，不一会，披头散发的万历便出现在乾清宫大殿之中。大殿内也很暖和，四处侍立着不少太监，其中好几个在宫里地位还挺高，万历一见便能记起名字。此外，还有几名太医，也在殿内值守。众人见几日没下床的皇帝出来了，赶紧纷纷跪倒，口称：“给万岁爷请安。” 万历清了清嗓子，才道：“平身。”众人再次叩拜谢恩，才又起身侍立。扫视着这乾清宫的正殿，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在万历心头萦绕。此刻万历的潜意识里依旧能感觉到对这里的一切都很了解，而穿越之前他也来紫禁城参观过两回，那时候每次他都会在乾清宫门外挤在人群中朝里面张望良久，觉得此时的乾清宫正殿跟后世的布局陈设也没啥大的区别。 高高在上c金漆龙纹的御座正对着大殿的正门，御座四周布置有金色帷幔，上方则是如华盖般的蟠龙藻井，龙头下探，口衔宝珠。御座前几尊瑞兽造型的鎏金大香炉此刻正香烟缭绕。大殿内巨柱林立，地面的金砖光滑如镜，大殿南面的窗格为了御寒都糊着层淡黄的皮纸，不像后世都换成了玻璃。最明显的区别，则是御座后上方没有了后世悬挂着的那块“正大光明”匾额。此刻宝座后装饰的是一道绘有飞龙在天，播云布雨的巨大屏风。 “对啦，记得导游当时说过，几十年后的崇祯，也在这挂了道匾额，写的是‘敬天法祖’四个字。可惜，没挂多久大明朝就~”想到这，田明心下不免微觉遗憾，移步向大殿正门走去。 时值隆冬，殿门虽然开着，却垂着厚厚的夹棉锦缎帘子。站在门口的太监见万历走过来，连忙躬身就要挑开门帘，身后却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喊：“使不得啊，皇上。”万历一侧头，见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太医人正望向自己，一脸焦急地朝自己边喊边摆手。 乾清宫执事太监冯明也凑过来帮着劝阻：“是啊，万岁爷，昨日夜里又下了雪，您这会儿御体违和，可不敢再受风寒啦。” 穿越前的田明的老爹就是位很有名的中医教授，所以万历对于这位老太医自然而然地觉得比较亲近，也知道古代医者对于风寒入体极为警惕，于是语气和缓地解释道：“无妨，朕只是在屋里待得太久，觉着有点闷，就在门前透口气，哪也不去。”说完，便回身示意门口的太监挑开门帘。 门帘向两边分开，一阵冰寒扑面而来，万历忙将裹在身上的披风收紧。映入他眼中的是一座冰雪覆盖的宫城，地面上只清扫出几条通道，交错纵横着向远处延伸。灰蒙蒙的天空看不到太阳，分辨不出具体时辰。 大殿外站岗的一众大汉将军，见万历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纷纷单膝下跪施礼，口呼万岁。看到这一幕，万历真的很想对众人挥手致意，再来一句发自内心的：“同志们辛苦啦。” 酝酿了好一会，嘴里蹦出来的却是“平身”两字。 深吸了一口气，除了一股寒意，万历并没有感觉出这几百年前北京城的原生态空气就更加清新香甜，但头脑却在寒冷的刺激下清爽了很多。一切看上去都有种熟悉的感觉，仿佛自己本就该属于这里，刻意去回想，却又只能找到一些零星的片段。 “就这样吧，从此刻开始，无论是田明还是万历，一切都重新开始。”万历心中暗想。 “这几天下肚的都是汤药跟稀粥，那么第一步是不是该先体验下这大明的御膳呢。”万历吧嗒吧嗒嘴，侧头问张宏：“什么时辰啦？” “回万岁爷，这会儿该是申时一刻。” “哪一日？” “爷，今日是二月初六。” 万历一边在脑子里换算着时间，一边转过身退回大殿。旁边候着的冯明上来询问：“万岁爷，要不小的这就去传膳？” 哇，人才啊！万历正准备拍着冯明的肩膀叫他赶紧去，旁边的老太医不乐意了：“皇上还未痊愈，膳食还是要尽量清简素净些，而且此时也该进汤药了。” “所以说，这些搞技术的就是永远都不懂变通，不过这也说明这会儿大明朝的政治气氛还是比较开明的，言路也该是畅通得很。”还没领教过大明朝言路真正威力的万历此刻心情大好，自觉对大明朝有了新的认识，还顺带着稍稍模拟了一把从善如流的明君风范。 在老太医的监督下喝完一大碗汤药后，他已没有了继续参观乾清宫的兴致。这满屋子的国宝级文物，哦，应该是国宝级生活用品，还是留待日后去慢慢品鉴吧。 万历已然做出抉择，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与其一个人躲在这瞎想，不如自己从从容容全身心融入到这大明朝的时空中去，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见招拆招，在过程中解决问题。在这装病耽搁的时间越久，只怕将来引出的麻烦就越大。 想到这，万历对冯明吩咐道：“朕已大好，你着人去各处传朕口谕，自明日起，所有大小事宜均回复如常。”说完便起身返回肃雝殿。 “小的领旨。”冯明赶紧对着万历的背影躬身答应，接下来又与大殿众人一同跪倒，高呼：“恭送万岁爷。”等万历走远，众人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一起身，冯明就安排数人分别去太后那里以及内阁等各处传旨，自己则匆匆离开乾清宫向冯保的值房奔去。 回到暖阁，万历就吩咐下去要沐浴更衣，谁知出去抬水的太监又被老太医给挡了回来，说是皇上御体尚未大好，不宜沾水。还没学会该如何龙颜大怒的万历此时也是无可奈何，躺在御榻之上，睁着眼睛瞪着床顶的承尘发呆。其实自打穿越过来，他还是很注意的，屋子里摆放的干鲜果品，各色生冷点心他都没有碰一下，就是担心古代的饮食不洁净，怕吃坏肚子。但连着几天不洗澡，作为一名穿越者实在是难以忍受。 “是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万历心中默念着这句中学时学的孟子名言，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是啊，哪怕是做皇帝，也不要指望着能事事遂意，尤其这还是处在理学之风最盛的明代，作为封建统治阶级核心的皇帝，肯定会受到更多的约束。 接下来，还不知有多少事物需要自己去小心应对，不知有多少难题等着自己一个个去解决。田明很清楚，此时的华夏，决不是什么王道乐土。万历一朝，还勉强保持着大明最后的一点稳定与尊严，此后便天灾c内忧外患并起，快速崩塌。 穿越成皇帝，那么整个国家c亿万百姓的前途命运，便与自己息息相关，哪怕躲在深宫龟缩不出，也一样逃避不了。 虽然不记得具体的年份，但万历也知道自己所处的这个历史时段正是东西方文明发展的转折期，西方列强已经开启了大航海，正以冒险与劫掠为其空前的繁荣筑下基础，而东方华夏却在领先千年之后快速地滑向苦难的深渊，从此沉沦数百年。 如今自己来到了这个时空，无论如何也会要尝试着去做点什么，但愿多少能改变一点历史的轨迹。而首先必须要做到的，就是稳住，再稳住。 “哎，既然不能反抗，那就先闭上眼睛享受吧。” 想到这，万历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来人，把朕的稀粥端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各怀心思 乾清宫前月华门外，冯保的值房中，冯明正躬身向端坐案前的冯保汇报着万历的口谕以及今日的情况。冯保一面批阅着奏本，一面静静的听着，等冯明说完，良久才缓缓放下笔，抬头问道：“依你看，皇上气色如何？” “回公公，今日万岁爷瞧着气色已恢复如常。” 冯保嗯了一声又问：“那皇上今日心情可还好？”冯明欠了欠身，答道：“万岁爷未在正殿多作停留，只在殿门前透了口气便又回暖阁歇息啦。小的不敢妄自揣摩，不过王太医以为万岁爷要出宫，怕万岁爷再受风寒，便出声劝阻，万岁爷还着意解释了几句呢。” 冯保眉毛一扬，忙问：“皇上是如何作答的？” 于是冯明又将万历在大殿说的寥寥数语细细地向冯保禀报了一番。冯保听完，思索了一下，才展颜对冯明道：“冯明你做得不错，咱家这就着人去内阁，待与张相商议后，稍晚些再去向皇上奏报。”说罢，便端茶送客。 冯明性格严谨，做事细心，因此得到冯保的赏识给了个冯姓，算得上是冯保的门下亲信。 打发走冯明，冯保起身在小值房内缓缓踱步，脑中不由得记起两年前发生的那一幕：当日万历在原乾清宫太监孙海c客用的诱导下，酗酒闹事。一时间宫内大乱，闹到最后万历竟然拔剑要来诛杀冯保，吓得冯保用巨石堵住房门，躲在屋里不敢出声，等万历走后，才赶紧趁夜跑去向李太后哭诉。太后听完反应极其强烈，翌晨便着民妇装束，扬言欲召阁部大臣，谒告太庙，将废万历，另立万历弟弟潞王为帝。万历听闻后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跑去慈宁宫外哭泣哀求多时，以示忏悔，李太后罚万历跪地诵读《汉书·霍光传》多遍才肯宽恕。事后又按照冯保c张居正的建议，降黜了万历身边客用c孙海等一大批亲信太监，并且要张居正代万历就此事草拟了罪己诏。虽然这份罪己诏只是在内阁存了个底稿并未昭告天下，但冯保也能清楚地觉察出万岁爷心中对此怨念很深。 自此，万历便收敛了很多，行事再未有大的过失，但对于冯保和张居正，却也少了份发自内心的亲近。冯保虽暗自心中惴惴，却又觉得自己与太后c张居正联手把持朝政的这些年里，与张居正一道尽心辅佐幼帝，料理政务。这几年朝廷的财政状况大为好转，边境各处也一片安宁，俨然有中兴景象，为此自己也是付出了很大的一番辛劳。 “自己终究是有大功于国的，皇上虽年少气盛，但日后年岁再大些，想必还是会懂得自己的一番苦心。” “可惜，当日的事儿还是处置得有些太过啦，如今反倒成了自家的心病。”冯保不禁自失地发出一声叹息，但随即又觉得毕竟太后对自己始终还是信任有加的，而且皇上这次受罚晕倒可是跟自己一点干系也没有。想来还是自己多心啦，一听到皇上又被太后罚跪就心下不安，生怕皇上把两件事联系起来。 再说皇上虽已亲政，但毕竟还是少年人的心性，少年人的贪玩c任性c冲动一样不缺，想来这两年前的事儿，皇上说不定早就没放在心上了。想到这冯保心下稍安，便叫书办太监去内阁给元辅张居正捎话。 这边冯保正不断胡思乱想，而在乾清宫东南的文渊阁内，本朝上柱国c太傅c元辅帝师张居正也同样陷入了沉思。此时的张居正，再没了当年初柄朝政时的丰神俊朗c意气风发，反而变得形容枯槁c须发斑驳。 这些年来，张居正以铁腕整治朝政，强力推行考成法条鞭法等一系列改革政令。虽然依托宫里的支持，张居正顶住了来自各方的巨大压力。但成效虽斐然，却也令他自己四面树敌，危机重重，如今身体也已是油尽灯枯，形神顿惫，自感必将不久于人世。 对于这几日宫中的变故，虽然宫内传出的太后谕旨只是皇帝偶感风寒，需静养数日，文武百官非召不得入宫，张居正却早已了解得清清楚楚。万历这小皇帝虽然从小就是在张居正的教育下成长起来的，但小皇帝的心性并没有达到他的期许，总是一再生出事端。加上他自己前段时日一再上折请求告老都没获准，竟然使张居正生出一丝心灰意冷的感觉。 当下张居正打定主意，明日要觐见皇帝，当面再次向皇帝告假，惟愿将养下身体，总能再捱上些时日，好把一些事端料理一番。万一自己真有不测，身后总不至于落个霍光c宇文护的下场。想到这，张居正便摊开纸，准备起草明日要面呈皇帝的告病乞休折子。 这回身体确实是难以支撑了，再像前几次那般只稍稍调养几日，便又上朝理政恐怕是不行，告老还乡皇上c太后肯定不会应允，而且以当前的形势自己也万万不能就此甩手而去。 “哎，总要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行。” 就在这时，值房门口响起敲门声，张居正沉声问道：“何事？” 屋外传来书办的声音：“启禀元辅，司礼监冯公公着人来报，皇上已大好，明日起身视事，内阁如有安排，可及早告知司礼监，也好早作计较。”张居正沉思片刻，答道：“你叫来人回复冯公公，皇上身子刚刚安好，不宜过多劳累。明日的日讲便作罢，老夫自当去向皇上请安。” 书办听完张居正的吩咐，赶紧去传话，路上却遇上正好走进来的内阁次辅张四维，张四维见书办行色匆匆，礼数不周，便肃声问道：“何事如此匆忙？”书办忙答：“元辅着下官去给司礼监来人回话，明日元辅要去给皇上请安。” 张四维听罢，挥手示意书办退下，心下却不免疑惑，皇上龙体康复，按例元辅应该带领内阁次辅c三辅三辅臣一道去给皇上请安，或者在朝会上率群臣向皇上表示祝贺才对。张元辅平日里虽然一惯独断专行，说一不二，然而在这种场面礼数方面，倒还是处置得比较周到的，今日这番安排倒是有些出人意表。但张四维何等聪明之人，只是略一思索，便把事情猜了个不离十。当下也不再往里走，而是返身悄然退出了文渊阁。张四维心里很清楚，眼下他最该做的，便是什么也不做。 文渊阁虽然与乾清宫离得很近，文渊阁前的文华殿，更是万历平日读书就学的地方，但自从内阁搬到这里来办公以后，一百多年来，却再没有一位大明皇帝来到过文渊阁。所谓咫尺天涯，大抵便是如此。 天涯那端的乾清宫中，灌了一肚子稀饭的万历，正百无聊赖地独自坐在自己暖阁内，眼睛漫无目的地在暖阁内四下扫视。 “这小皇帝身边的宫女一个个全都是面容丑陋的中年妇女，也难怪他会冒险跑去慈宁宫找小萝莉啦。看来李太后对自己儿子的管教还真不是一般的严，如今病也不打算再装了，明日肯定得去慈宁宫给她请安，到时候可要小心应付才行。” “这样的暖阁子乾清宫正殿里还有好几间，想来在这紫禁城里日后也不好随意四处走动，等以后真正翻身做主人了，得叫人重新装修一下，弄个室内健身房，再弄个棋牌室。可惜这屋里光线不行，要不再搞个桌球室也不错。” 万历正努力规划着自己的幸福未来，暖阁外传来低唤：“万岁爷，小的来啦。”一听这声音，万历脑海里便冒出张鲸的名字，想来这张鲸以往在小皇帝的心目中非比寻常，而且在后世也是大大的有名，至少万历穿越前在电视剧中就看到过这个角色。 万历赶紧收拾起心神，坐直身子叫到：“嗯，进来。”房门应声而开，头戴忠靖冠c身穿大红蟒服的张鲸猫着腰便钻了进来。一进门就给万历咚咚咚叩了几个响头，扒在地上面带谄媚笑容的对万历道：“恭喜万岁爷，贺喜万岁爷，小的祝万岁爷御体安康，万事吉祥。” 万历见这张鲸已是四五十岁的年纪，对自己却是一副溜须拍马没有下限的嘴脸，联想到穿越前所了解到的关于张鲸在历史上的一些作为，心中不免有些瞧不起被自己顶替掉的小皇帝，随口敷衍道：“是吗，喜从何来啊？” 张鲸闻言张嘴就来：“万岁爷龙体安康，当然就是天大的喜事了呵呵。” “哎，朕这身子好了，于你等这些贴心奴才确是好事。”万历背过身去，懒声道：“只是朕这几日吃的都是汤药稀粥，没趣得紧，这会儿肚里都晃荡作响呢。” 张鲸听得万历把自己归入贴心奴才，心中暗喜，赶紧爬近万历跟前道：“爷，要不小的这就去弄些酒水吃食进来。”万历心中一动就要答应，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反正明日就一切如常，何必急在这一时，犹豫了片刻，道：“还是免了吧，有甚事起来说话。” 张鲸闻言连忙站起身，躬身对万历道：“小的今晚轮值，冯公公便着小的来奏明万岁爷，明日的日讲暂罢，元辅张老先生要来给爷请安呢。” 万历一听，估计张居正这么说，是明日有什么事需当面向自己禀报，所以提前告知。而张鲸特意提及冯保要他代为转达，话里的意思则是暗示冯保自己懒得过来，只让他捎个话，看来是在给冯保上眼药。他如今精神高度警惕，对每个人的心思都往复杂里去琢磨，撇了眼张鲸，只答了句：“知道了。” 张鲸也是点到为止，当下便岔开话题，涎着脸低声对万历道：“爷，这几日想来爷也憋得狠啦，无趣得紧。要不要小的待会去传小三子来给爷凑个趣？” 万历一听，脑海中立马闪过一张风情万种的人妖脸，顿时便觉肚里的稀饭剧烈翻腾起来，在心里把自己和眼前的张鲸骂个不停，恨不得立马就赐死这乌龟王八蛋。 捂着肚子狠狠揉了好几圈，却只能打个哈哈：“哎，你爷爷这几日都是吃的一肚子稀粥，哪来的气力办事，下次，下次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朝天定省 五更的鼓声从远处传来，整晚都在做着噩梦的万历，就被候在暖阁外的宫女唤醒。听得皇帝醒来，一批批分工各不相同，职责明确的太监宫女鱼贯而入，有条不紊地的伺候着万历出恭c洗漱c更衣c栉发。 一切收拾停当，万历对着铜镜照了照，镜中的自己头戴乌纱翼善冠，盘绕其上的两条金龙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身上穿着明黄色盘领窄袖常服，袍服各处镶嵌的珠玉c宝石闪闪发光，连那张平凡的圆脸此刻也被衬托得有了一丝英武之气。 “收拾收拾还是蛮像那么回事嘛。”看到这一切，万历不由得信心大增，暗自深吸了口气，迈步走出暖阁。 尚在夜色与严寒笼罩下的紫禁城，此时已然人影幢幢，司礼监及其他各监的首领太监们都已候在乾清宫外。除了冯保，宫内各监首领太监的值房，大都位于乾清宫前两侧的厢房中，这些首领太监们平日里都在此办公。虽然各人在宫外都另有私宅，但夜里也会轮流在此当值歇息。前几日皇上身子不适，众人夜里便都没有离宫，所以今日早间，候在乾清宫外的人数显得特别的多。 乾清宫的宫门慢慢打开，万历缓步从内走出，众人忙纷纷上前跪倒，齐声向万历请安：“小的恭请万岁爷万福金安。” 万历扫视了一眼众人，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才开口道：“平身。” “谢万岁爷。”众人纷纷谢恩起身。为首的冯保等数人，则躬身上前引领着万历来到暖轿前。 这具由十二名粗壮太监抬着的暖轿，便是万历冬日里在紫禁城中的交通工具啦。接下来，万历要前往奉先殿祭祀大明历代先皇，然后再去给两宫皇太后请安。 冠带朝天c晨昏定省，是以往万历每日必做的功课。所以此时万历再去做这些，根本都用不着思考，只依着躯体感觉行事就行。 暖轿载着万历慢慢离去，冯保身为大伴也跟在后面，其余众人则纷纷回到自己的值房，开始一天的工作。 来到奉先殿外，暖轿缓缓落下，冯保忙快步走到轿首，挑开轿帘，躬身搀扶着万历下轿。万历出轿后，独自一人步入大殿，里面自有神宫监的监官在恭候。 殿内烟火缭绕，烛光摇曳，大殿中央案桌上供奉着一排排大明历代先皇的牌位。一声声赞礼声中，万历在身体本能的驱使下，条件反射般朝着案桌上的先皇牌位上香c施礼如仪，竟是没有丝毫差错。 一面虔诚的烧香致祭，万历一面在心中默默祈祷：“大明历代先皇在上，小子田明无奈至此，定当兢兢业业代朱翊钧理政，令我大明国泰民安，福胙绵长。如今小子的躯体发肤仍然是大明皇家血脉的传承，还望历代先皇多多保佑。” 候了良久，都没见任何反应。“看来大明的历代皇帝们已经是默许啦。”万历在心里自我安慰着，起身慢慢退出奉先殿。 接下来万历又坐上暖轿前往慈宁宫，去给生母李太后请安。 来到慈宁宫，却发现宫门外已然候着不少宫女太监，原来是万历的胞妹公主朱尧媖已然先到了，这几人都是随朱尧媖前来的。 万历下轿步入慈宁宫宫门，便见朱尧媖已从殿内出来，站在前院迎候自己。见到皇帝哥哥走近，朱尧媖忙蹲身给万历道了个万福：“皇兄万福金安。”娴静柔弱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喜悦。 万历欠了欠身道：“皇妹平身。”说话间仔细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妹妹，只觉得朱尧媖也就是十五c六岁的年纪，身材小巧，跟万历一样也生着个富态的圆脸，但眉眼却显得清秀许多。一看朱尧媖那低眉顺目的表情，就知道这是个性格温顺听话的女孩。既看不出高贵矜持，也不显恃宠而娇，反而让人一见之下就会对她心生爱护之意。 当下万历领着妹妹进了慈宁宫正殿，而冯保这回也施施然跟在后面。殿内李太后并不像后世宫斗剧里演的那些太后一般，坐在暖阁的热炕之上边嗑瓜子边等皇帝。而是穿戴齐整的对着殿门正襟端坐，双手交叠着放在身前，面无表情。 万历一见这架势，便知道暴风雨还没有过去，赶紧快步上前拜倒给太后施礼，道：“儿子给母后请安。” 李太后静静地看着万历，也不叫儿子起身，良久，才缓缓道：“日日请安又有何用，做出的事儿总是令哀家不省心。” 万历赶紧又以头触地，埋首道：“儿子不肖，还请母后责罚。” 李太后那天知晓情况后，心中其实是既高兴又生气，皇帝子嗣艰辛正是李太后目前最忧虑的事情，这王巧儿虽是宫女，要是真能产下皇子，那就是天大的喜事。 李太后自己当年也是裕王府中的宫女，与当时还是亲王的先帝私相授受，才有了现在的万历，所以对这种事儿她在内心中其实并不太抵触。毕竟这后宫里的嫔妃宫女，除了先帝的后妃以及一些进宫前就嫁人的奶妈c尚宫，从本质上来说都可以算作皇帝的女人。 但另一方面，李太后平日里对于儿子万历的管教却又是非常严格，一心想把儿子教育成品行端方，能令后世景仰的有为明君。皇帝临幸一个宫女算不得什么，但这王巧儿是自己贴身使唤的人儿，一旦传到民间，难免会被好事者当做宫闱秘闻添油加醋大肆宣扬，从而让皇家颜面有损。而且自己虽然自皇帝大婚后，就退居慈宁宫不再干预军国政事，但万历如今竟然跑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来偷吃，令她觉得很有必要敲打儿子一番。 只是李太后万没想到儿子居然会晕倒受伤，此刻看到万历刚一起身便又照常来给自己请安，心肠就已软了几分，当下便不再多加训斥，直接把心里早思量好的章程说了出来：“皇帝，你这心性还需多加管束，往日里哀家也跟张老先生说起过，要他再教导你十年，皇帝以为如何？” 万历一听这话，一颗悬着的心反倒放了下来。历史上张居正本就是一直执政到鞠躬尽瘁，所以随便李太后说多久，结果其实都是一个样。当下答道：“母后所言甚是，儿子年少，行事孟浪，确是还需张先生多加教导。” 李太后却不知道万历心里转的小九九，见儿子爽快地答应下来，颇为满意，便不再发作，只轻声道：“罢啦，皇帝，那就起来吧。” 万历一听，赶紧拜谢道：“谢母后。”刚站起身，就听得身后有轻快的脚步传来，万历心下一喜，知道是自己的那个宝贝弟弟，潞王朱翊镠也到了，心想当着弟弟c妹妹的面，太后应该不至于再猛扫自己这个皇帝儿子的面子吧。 果然，太后此刻也是面色稍霁，嘴里自顾自轻轻啐了句：“顽猴。” 话音未落，就见潞王朱翊镠兴冲冲地走了进来，一张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口中哈着热气，一看就是没乘暖轿，自己一路奔过来的。 朱翊镠给太后请安后，又转过来给皇兄c姐姐请安。众人见礼毕，朱翊镠便笑嘻嘻地对万历道：“皇兄这几日身体欠恙，臣弟一直想前去探望，无奈母后不允，只说无妨，今日皇兄果然大好。” 万历刚要答话，身后李太后却已接过话去：“哎，就你这惫懒性儿，去了还不得打扰你皇兄休养。这几日课业可有长进？待会儿叫你皇兄出题考考你。” 太后这一句话说出来，引得朱翊镠和万历两兄弟都是一惊。朱翊镠口中纳纳，顿时没了刚才的兴奋劲儿。万历更是心中暗暗叫苦，搜肠刮肚想找几句古诗名句，待会好出题应付一下。眼珠一转，万历却便有了计较，朝候在一旁陪着笑脸的冯保递了个眼色。 冯保立马会意，上前跪下对太后道：“太后娘娘，万岁爷跟潞王殿下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天资聪颖。这几日给潞王殿下授课的几位老先生，都跟老奴连着夸赞殿下读书刻苦，进步神速呢。” 虽然明知道冯保是在编故事替自己儿子解围，马屁拍得破绽百出，李太后听了却也一样觉得十分受用，便不再纠缠儿子的课业，笑着颔首道：“嗯，那就好。皇帝，尧媖这阵子就要出阁啦，冯大伴给引见的那个梁家小子哀家还是挺中意的，你这做哥哥的也要好生关照下自家妹子，可不能让永宁受了委屈。” 一直侍立在母后身边默不作声的朱尧媖，这会儿见话头儿转到自己的终身大事上来，顿时便羞红了脸，低头娇声唤了句：“母后。”便又再不做声，只拿手挽着母亲手臂轻轻摇晃。 而朱翊镠一见没再提自己的课业，立马又满血复活，欢喜道：“好啊，好啊，姐姐出嫁那日，我可要拦住驸马爷讨一份大大的喜钱哦，不然可不放姐姐出宫。”太后一听挥手虚打了下朱翊镠，佯斥道：“刚刚大伴还说你功课用功，读书当明礼，皇家自有皇家的规矩，你当都跟戏文里唱的那般好耍。” 万历忙上前笑着道：“这事还请母后放心，儿子心中有数，定要叫母后与妹妹都满意才好。”冯保在旁也跟着回话：“是啊，老祖宗，公主的婚事，皇上已关照过内阁和司礼监多次，待会奴才便着人再去新造办的公主府好生检视一番，定会把公主的喜事儿办得风风光光的。”朱尧媖在一旁虽然羞红了脸低着头不做声，但听了众人说的这些话，却也是心下暗自欢喜。 众人正说笑间，万历的另外两个尚未出嫁的妹妹：朱尧媛和朱尧姬也都来到慈宁宫给李太后请安，倒是皇后王喜姐因为刚刚生产不久，李太后见天气寒冷，便传喻免了皇后产后百日内的晨昏定省之礼。李太后心中欢喜，万历的那点事儿便也没再提起。 万历又陪着太后说笑了几句，便起身托辞向太后告退，留下未成年的潞王和几个妹妹一道陪李太后用早膳。李太后也不挽留，只临走时才淡淡对万历道：“那王都人这些时日便留在哀家这里将养着，皇帝先忙去吧，弟弟妹妹的事儿也多留点心。” 万历这几天虽然一直在盘算着自己穿越前后的事儿，今日更是在心中反复思考该如何应对太后的责难，反而把这导火索王巧儿忘了个干干净净。现在听李太后说起，连忙拱手称是，身下却不停留，躬身退出殿外。 出了慈宁宫，万历又领着冯保来到慈庆宫，给嫡母陈太后请安。陈太后性格娴静，平日里从不过问朝政，只在慈庆宫里闭门吃斋念佛。她自己独子早夭后便再无所出，所以对万历也是十分喜爱。今日见万历已然恢复，又按例前来请安，高兴之余却也没有多话，只依着礼数与万历对答了几句，就打发万历走人。 回乾清宫的路上，万历坐在暖轿里看似闭目养神，脑海中却在仔细地回想今日给两位太后请安的整个过程。 “哎，这陈太后倒还好相与，而这李太后，只怕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这李太后居然要让张居正执政到万历三十岁，这要是换成原来的万历，心里岂不是要把张居正给恨死去。” 自觉已是超水平发挥，应该没有什么纰漏，万历才慢慢放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 两位太后其实跟穿越前的自己年纪差不多大小，虽然古人行事做派更加老成持重，心理年龄也比后世的同龄人要大不少。但这两位却都长期养尊处优，保养得非常好，瞧上去显得很是年轻，万历心目中实在是很难将两人当成自己母亲看待。不过话说回来，无论如何这以后就都是自己的亲人啦，万历决定往后还是要好好培养自己同两位太后以及潞王c朱尧媖等人的感情，毕竟家和才能万事兴。 以往万历早上起来更衣栉发的时候，总会先吃些点心垫个底。今日却是粒米未进，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才没有在李太后那里用早膳。 “待会回宫得赶紧先好好吃一顿，养足精神才好对付那个大b一ss——元辅帝师张居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张居正（1） 回到乾清宫，天色已大亮。万历立马就叫冯明传膳，自己则被引到偏殿休息。万历一边喝着茶，一边在心里琢磨，“却不知这古人的饮食卫生方面是个什么水平，老这么忍着啥也不敢吃可真不是个事儿。” 不一会，冯明便过来恭请皇帝用膳。这么快，不用想也知道是事先早就做好了的，只是保着温，等皇帝一传膳便立马端过来。 来到正殿，便见大殿上已布置好皇帝就餐的桌椅，餐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大小金饭碗c银饭碗c象牙筷等各色餐具。万历一就座，隔壁偏殿便传来一阵悠扬古朴的音乐，原来还有一班教坊司调教出来的宫廷乐师在那为皇帝用膳表演助兴。 冯明给万历胸前围上餐巾，直起身，举手过顶拍了两下，立马便有一众双臂套着袖套，脸上戴着红色口罩的小太监列队而入，每人都侧着脸手捧一个盖得严严实实的托盘。 小太监们挨个走到桌前跪下，旁边伺候着的冯保和冯明便上前揭开盖子，将托盘中的菜肴分门别类摆放到万历面前。 为了彰显人君风度，万历勉力保持着高雅的姿势，目光云淡风轻地扫过桌面。 餐桌之上很快就摆满各式菜肴，一阵阵香气向万历袭来。主菜以荤菜为主，万历根本叫不出菜名，但一看那精致无比的花式就晓得味道绝对也是非常不错。除了十来样主菜，还有各色主食，米面c点心应有尽有，连汤都上了三四种，而总数则不下二三十种。 “有汤，有菜，有米饭，有面食，居然还有牛奶。”旧日里早习惯了早餐稀饭c馒头加咸菜就对付过去的万历，面对这满桌子的菜肴竟有点不知所措的感觉。 “看来这皇宫里对于饮食卫生方面还是蛮注意的，这些避免对食物造成接触性污染的方法跟后世基本没啥区别。”顿觉放心的万历端起绝对不含三聚氰胺的牛奶喝了一口，就再顾不上保持风度，提起筷子就开吃。 饿狠了的万历只觉得每道菜都是鲜美可口，那些够不着的菜肴就拿筷子点一点，冯明立马就拿起餐具走过去替万历夹一点过来品尝。冯保在一旁看着，偶尔也上前搭把手，心想万岁爷连着喝了几天的稀粥，这会儿胃口真是大好。 菜的分量都很足，品种又这么多，万历只每样都试了一点就已觉得饱啦。见万岁爷已吃饱，便有宫女捧着金水盆上前服伺万岁爷净手，冯明也过来帮万历取下胸口围着的餐巾。 万历心道：“这兆头可不好，咱这皇上才上场一两个钟头，就叫我金盘洗手。” 洗完手万历刚想起身走动走动，旁边的冯明却为难地叫了声：“万岁爷。”万历抬眼看向冯明，只见他正拿眼睛在满桌子的剩菜上来回扫视，猛然想起接下来还有赐食宫眷的规矩，皇帝吃了觉得满意或者吃剩下的食物，都要拿去赐给那些平时服伺自己尽心的宫人分而食之。这会儿万历能记起来全是因为往日里的自己常这么干，但具体细节却已记不大清楚了。 当下万历只好又把冯保当做挡箭牌给祭了出来：“朕已连着几日没有视事，元辅应该就要过来了，这里大伴你看着料理一下吧。”说罢便起身朝里间走去。 找了间暖阁钻进去，里面被三张大架子床占据了多半的空间。万历随便在一张床上和衣躺下，准备思考下待会跟张居正见面时可能会遇到的问题。 枕头还没捂热，冯明便跑来禀报，说是老先生已在平台候旨。万历赶紧起身，快步走出暖阁来到大殿。一到正殿，冯保便给万历罩上一件披风，引领着万历出殿上了暖轿，前往建极殿外的平台。 乾清宫是皇帝的寝宫，而乾清门则是前殿与后宫的分隔线。紫禁城三大殿中建极殿离乾清门最近，殿外的平台很是开阔。平台召见是明代皇帝与臣子临时召对的标准模式，召对时除了皇帝与大臣，现场还会有大批的太监仪从，以及负责记录的中书舍人。如果是像此时这样的寒冷天气，召见地点便会改在平台旁的一处小暖阁。 等万历来到此处，头戴乌纱，身穿公服的张居正已领着几名书办在平台跪迎，暖轿并未在张居正身前停留，而是载着万历直接来到暖阁门口。万历下轿后径直走进暖阁登上御座坐下，正了正衣冠，才坐直身子道：“传。”跟过来伺候的冯保马上对着殿外高声道：“皇上有旨，传元辅张居正觐见。”音调高亢，虽然没有麦克风，肯定也能传出去好远。 不一会，张居正便躬身入内。此时的张居正面色焦枯，须发沧桑，但神情中却透出一种严肃与坚定。看着张居正这副憔悴苍老的模样，万历感到非常意外，心下也是恻然，心中暗道此人身体只怕已出了大问题。 张居正行至御座之前，俯身拜倒，四拜一扣首施礼如仪，口称：“臣张居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历答道：“平身，元辅快快请起。”张居正再次拜谢起身，站起时身形竟是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万历赶忙吩咐道：“快，快，快给元辅赐座。” 张居正一听，却是心中微微一动。此时是标准的君臣陛见，不似平日师生讲读授课，或者皇帝太后临时召对。以往在这种情况下，从来都是严格依照着君臣廷参礼仪来执行的，大臣需要跪答皇帝的问话。而今天见万历惶急之情不似作伪，想来也是多年的师生情分使然。想到这，张居正不免心下感动，颇觉欣慰。 这时候冯保也亲自跑去搬来了一个墩椅，还特意在上面加了个软垫。见张居正还在犹豫，赶忙道：“皇上殿前赐坐，这是天大的殊荣，载诸史册必然又是一段佳话。老先生身子骨重要，再莫推辞啊。”张居正一听这话也觉得有理，再要推辞反而不美，而且自己今日上殿就是来请病假的，何必还这么硬挺着呢。当下又俯身拜谢，才侧身半坐在墩椅之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张居正（2） 万历待张居正坐定，才开口道：“朕这几日身体偶有不适，却是有劳元辅了。”张居正可不想一开场就扯到这些宫里的事情，而且他此时也还不晓得早间太后跟皇上说起的事情，当即拱手答道：“这些都是老臣等分所当为，只是这几日各地送上来的这些奏疏，内阁都已做了票拟，皇上还是该多加留意才好。” 万历连忙点头称是，旁边的冯保赶紧吩咐小太监去司礼监传话，不一会，正在司礼监当值的张宏便领着另两名随堂太监，将好几摞各色丝绸质地，很像后世那些荣誉证书的奏本呈送到万历的御案之上。 万历心中稍稍估算了一下，数量应该近百，每一本封皮上都贴着一张写有字迹的小纸片，想来这就是内阁所给出的参考性建议既所谓票拟啦。随手拿起一本打开，是广西巡抚郭应聘所呈报，裁减该省各级驻军衙门预算额度共计白银一百三十余两，劳役七十余名，其余各项开支额度则仍依照旧例云云。再看封面上内阁的票拟，则只是简简单单三个字：知道了。 看完万历心中不禁暗自吐槽，一名高官千里迢迢专门行文中央，汇报的全省裁军工作成果却只有区区这么一点点，这行政成本实在是太高了些儿，只是这广西地处偏远边陲，情况比较特殊，中央财政拨下去的军费估计从来都是肉包子打狗，再也吐不出来。从票拟上的三个字也可以看出，内阁诸公对于这事儿也是无计可施，只得暂时搁置，只回报一声知道了。 万历看完郭应聘的奏折，又拿起一本，却是致仕户部尚书殷正茂所上，称自己已然是古稀之年，齿摇发落，蒙圣上复起为南京刑部尚书，实在是不堪驱驰，故上表推辞。 郭应聘万历没听说过，而这殷正茂万历在穿越前看到过一则关于他的小故事，知道此人很有军事才能，但却是有名的贪官。 隆庆年间，也是广西有土人作乱，朝廷派了好几拨儿人马去，都打了败仗，当时的首辅高拱便想到了殷正茂。殷正茂在那时就以贪婪闻名，有人提出让殷正茂当统帅可以，不过得给他再派个总会计师去，专门管军饷，以防他贪污。高拱却力排众议，坚持要将所有的军饷都直接拨给殷正茂。 殷正茂果然不负高拱的提携，率领大军三两下就把叛军给解决了。事后有人问高拱，为何非要力荐贪婪成性的殷正茂。 高拱解释说殷正茂虽贪，可凭他的本事却能很快把叛乱给平息了。如果派一个本事不如殷正茂却非常清廉的人去，他倒是一两也不贪污，可事他也办不成。一来二去，反而开销更大。 万历很清楚张居正与高拱是死对头，这两人都看好殷正茂，想来殷正茂肯定是很有能力的官员。不过如今人家都已经是古稀之年，如果是个大贪官的话肯定也早就捞够本了。如今已然平安着陆当然不会再答应出山，到时候万一要是晚节不保，岂不是悔之晚矣。 万历一本本看下去，发现这些奏本都有固定的格式c字体，字数也有个大致范围，行文风格很是朴实易懂，极少引经据典炫耀文采。各地的奏本大多都是关于丈量土地c收税c请款之类的日常行政务情况汇报。也有几本是御史参劾某个官员的违规违纪行为，还有就是吏部关于官员升迁任免的请示。内阁对于这些奏疏与条陈都一一列出了处理意见，以万历穿越前通过看电视c读报纸所积累的那点浅薄的政治见识来看，所拟定的批复可以说是中规中矩，凡是涉及到人事任免的票拟，则还附带了相关官员的简单履历。反正万历是无法直接从字面上看出其背后到底还有些什么道道。 万历对于大明当前的社会状况，以及朝廷各种政务情况根本搞不清楚，看了很久都不敢提一个字。 而一直在旁边候着的张居正与冯保，心里都觉得皇上今天看奏疏看得特别认真。二人对视一眼，便又都低下头去继续保持沉默。 就在这时，只听得万历说道：“这位钟金哈屯倒是有心啦。”张居正听得一愣，脑子里转了好一会才弄明白万历说的是北方草原蒙古土默特部顺义王俺答汗的遗孀钟金氏。年前顺义王去世的消息传来，朝廷曾赐物以示优恤，这次则是钟金氏率其子黄太吉上书朝廷表示谢意，并进贡了马匹若干。 张居正并不知道万历是从后世的历史书上预知了这位三娘子的传奇一生，对万历能留心边境事务，而且能敏锐地看出钟金氏的这份谢表对于加强朝廷与土默特部友好联系c确保边境稳定具有重要意义，张居正心中还是颇感高兴的，当下回复道：“皇上圣明，这钟金氏在其所部威望素显，且历来对朝廷颇为恭顺，此番上表，臣以为当命礼部优礼赐复。” 万历见张居正夸自己圣明，心下也是有点小小得意，当即笑着道：“便依元辅所言。”说罢继续埋头阅读奏疏，而后面所看的内容，却再没有一条是自己所能预知的。 良久，万历才把奏本全部翻看了一遍，这会儿无论如何都要说几句话表个态了。虽然他现在根本不可能就此时大明的政务发表什么高深的见解，但却晓得此时的自己只是任由铁三角摆布的提线木偶c人形图章，因此早就打定主意要保持缄默，当下便示意张宏把奏疏都重新收拾好，坐起身道：“奏疏朕都已看过啦，内阁的票拟甚合朕意，司礼监就照着批红c用印吧。” 一旁的冯保今日见太后跟皇上说定，要让张居正再执政十年，心中正欣喜异常。这会儿听到万历这么说，更是觉得得意，心道原本就该如此，嘴里却连称遵旨。 而张居正心中则是另外一番感想，依照往日的经验，虽然皇上最后还是会同意按照内阁给出的意见办理，但总还是会针对奏本内容中的一些事情提出些疑问。今日里皇上虽然看得格外认真，但是除了对钟金氏的那份表章提了一句以外，对其它竟是不置一言。 本来张居正还预备着可能会要对一些事务，尤其是对那些人事安排做一番解释的。皇上年纪虽轻，性子却很多疑，多做些解释既可以多向皇帝传授些理政的经验，也可以顺势消弭他的疑心。 想到这，张居正心中未免患得患失，颇为踌躇，不知道今日这样子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张居正（3） 张居正不知道的是，以往的万历，渴求的是成就感，急于更多地显示自己的执政能力，以期获得众人的肯定。而此时的万历，反而希望自己的存在感越低越好。 就在这时，万历忽然记起早上李太后交代他的事情，对张居正道：“元辅，今日早间太后又问起朕皇妹的婚事，此事还需元辅多多留意。” 张居正的思绪被打断，见万历问起公主的婚事，心中清楚这事儿是冯保得了梁家的好处给拉的皮条，暗道我现在都来请病假啦，这档子事儿还是你冯保自己去料理好首尾吧。于是拱手对万历答道：“此事可由宫里会同礼部及有司依成例办理。” 冯保在一旁赶紧接话道：“是啊，公主的婚事正按着钦天监定下的日子在办着呢，算来这几日就该给公主晋封号c赐金册c给驸马爷赐爵位啦。” 张居正见冯保主动把单接了过去，看了眼冯保微微致意，又缓缓对万历道：“年前太后为皇上您选定的那九位嫔妃娘娘，算来也快要行册封之礼了，这阵子宫里可是双喜临门啊。” 万历一听，差点就蹦了起来，这也太刺激了吧。穿越成万历的这几日里，一方面以前的老婆儿子放不下，另一方面需要考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时刻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状态，宫里的两个老婆万历都还顾不上去勾搭，哪晓得这么快又要加进来这么多候补，只觉自己这腰只怕会要断掉。 以万历穿越前的人生经验，三个女人就是一台戏，美女虽好，全娶回家却肯定会有大麻烦。再说古人操办这类红白喜事流程繁琐无比，万历对于这些礼仪制度如今完全是跟着感觉在走，到时候可别搞出什么幺蛾子。 想到这万历以尽量平稳的语气对冯保道：“大伴，你这就去找太医，哦不，找礼部就这两桩事都写个详细的条陈来。朕皇妹之事母后一再问起，朕事务繁忙，若是错过了吉日，总是不妥。” 冯保连声称是，连忙安排小太监去礼部传达皇上的口谕。心里却在想：“皇上您事务繁忙倒是没错，但平日里只要不是一有空就去找那些小内侍们顽耍，却又怎么会忘记吉日。再说了，这种事儿下面不知多少人在操持，哪里还用得着皇上您自己去记日子。” 张居正不再作声，他之所以把这件事儿给提出来，是想看看万历会如何安排那个王巧儿，毕竟王巧儿已然怀上了龙种，眼下马上就又要增加九个嫔妃了，还是应该先给她个名分，这样才能使一切有序不至留下隐患。 可原本历史上的万历与此时的万历都没有这个心思。原本历史上的万历觉得因为这个王巧儿而大丢了面子，从此对她和她肚里的孩子都很不待见。而此时的万历却根本没意识到名分对于古代的女人究竟有多重要，此刻他更加惦记着自己的腰会不会伤到了，后宫会不会从此鸡犬不宁。虽然早上太后还跟他提起，这会儿却根本没把王巧儿与册封九嫔这两件事情给联系起来。 张居正见万历没起这个念头，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也就不再多说。转而对万历道：“皇上，今日进呈的折子颇多，可否需要老臣稍加解释？” 万历一听，立马警觉起来，他对当前大明的各项政务以及各地的官员情况都不清楚，这问题很不好提。而不提却也是说不过去，张居正这话里明显带有考校的意思。想了一下，便把在头一本奏本中看到的事情给抛了出来，既然内阁诸公觉得这广西裁军不好办，万历便哪壶不开提哪壶，也给张居正出个难题。 万历道：“广西巡抚郭应聘所奏广西裁减军费事，朕对此事尚有些存疑，还请元辅详加解说。” 张居正见万历提到的是这档子事儿，心下暗自点头，“皇上今日此问，倒也算是点中了内阁的一个棘手之处”。 接下来张居正便向万历详细解释起这笔糊涂账，原来这广西山多地少历来贫困，加之地处边陲各族杂居，匪祸不断，需年年用兵。广西的军费从来不够，每年都要从广东协饷。而这裁减军费却是朝廷下的一盘大棋，各地都要有所行动，广西虽情况特殊，却也要意思意思，以示响应。而朝廷也清楚那边实情，便也只好回应“知道了”了事。 听完张居正的解释，万历在心中琢磨：“原来是这么回事，倒是跟我起先猜想的有些出入。” 他也不再提及其他奏本所上报的事儿，而是顺带着问了几个有关广西当地的民情c军情的问题，张居正也一一给出了答复。几问几答下来，一场考校总算是让万历给糊弄过去。饶是万历穿越前已在社会上打拼了多年，这会儿也是背心里直冒冷汗。 张居正见政务均已处理完毕，这才起身来到御案前再次拜倒，伸手从怀里取出一道奏疏举过头顶，道：“老臣尚有本要奏明皇上。”冯保赶紧上前接过呈给万历，至于奏疏的内容，冯保心里早已有数，昨日晚间张居正和冯保便已通过下人做了沟通。万历打开奏疏一看，见是张居正的告病乞休疏，疏文写得很是诚恳，说他因“积热流为下部热症，又多服凉药令脾胃受伤”，以致“神疲气短，四肢无力”，请求“特赐旬c月假限，暂免朝参侍讲”，望皇上照准。张居正也明白政务无法彻底放下，便提出“至于阁中事务，容臣于私寓办理。”的建议，希望能两相兼顾。 看完奏疏，万历却是一时不好做出决断。若是依着眼前张居正这副摇摇欲坠却勉力支撑的模样，万历肯定是该照准的，但却不清楚李太后会是个什么样的想法。 见万历久久没有回话，一副委决不下的模样，冯保晓得小皇帝是在顾忌李太后的想法。便忍不住插话道：“元辅国之柱石，皇上和太后素来倚重。然元辅身子欠恙，却也该好生调理下身体才是。” 万历瞥了眼冯保，心说你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我，你跟张居正事先已经通过气了吗，看来这冯保往日里还真是把万历当没长大的孩子看啊。 既然这铁三角里三票已经有两票赞同，那事情就好办啦。当即万历便照准了张居正的告假，又要冯保马上就去慈宁宫将此事奏明李太后。 张居正见告假已获批准，便向皇帝拜谢告退，他急着赶回内阁，那边还需再做一番交待才行。万历则又假模假样地说了几句望元辅好生将养身体，以便早日康复，继续为大明服务的场面话，张居正则一再感谢皇帝与太后的亲切关怀，保证一定好好调理身体，争取早日回到工作第一线，为大明帝国的伟大事业再立新功。旁边侍立的起居舍人，赶紧将这君臣相得的感人一幕详细地记录在皇帝陛下的起居注中，成为被后世研究万历大帝的专家学者们一再引用的重要史料。 张居正一走，万历长长的吁了口气，“还好张居正今天主要是来请病假的，看来这段时间得抓紧时间找机会多了解一下这大明眼下的各种情况。要不然等他养好病回到朝廷，被他多问几回肯定会出纰漏。” 此时的万历并不知道，这是他与张居正君臣间的最后一次廷参问答，也是穿越过来的田明唯一一次与张居正的面对面交流。 至此，万历的这次晕倒便引发了皇帝被穿越者夺舍c张居正提前病退两件重大变故。这个时空前进的车轮自此开始稍稍偏离了原本的轨迹，大明历史波澜壮阔的全新一页于悄然间缓缓掀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将 夜 回到乾清宫好一会，万历才缓过神来，一问时间，已是午时已过，万历赶忙吩咐传膳。 午膳果然比早膳更加丰富，一上午都坐着没动，吃得过饱的早餐还在肚子里没消化完。万历这回吃得很少，用过膳就叫冯明过来代为分发一桌子几乎没动过的菜肴，万历便在一旁留心观察。这冯明是苦命人家出身，最是见不得浪费，当下将剩下的菜肴全分给正在乾清宫里当值的一干宫女太监，连那些宫廷乐师也是见者有份。大殿里的众人都高高兴兴过来领赏谢恩，想来这紫禁城的员工伙食肯定是很不好，皇帝赏赐的菜肴不仅仅只是代表皇恩浩荡，而且是实实在在的打牙祭。 欣赏完这一幕，万历回到暖阁，在太监宫女的伺候下换了一身宽松轻便的袍服。看来只要处理完政务，下午便是皇帝的自由活动时间。这会儿天气寒冷，万历也没一点出去转悠的心思，便躺下来闭目思考上午的这些经历。 把上午同太后c冯保c张居正等人打交道的过程重新回想了一遍，万历觉得这次晕倒在自身来说当然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在旁人眼里皇帝却只是发生了一次意外而已。目前包括李太后c冯保c张居正在内的所有人应该还是以一种常态在对待他。 万历发觉最大的短板还是在自己身上，以往所受的教育，曾经接触的事物包括对于大明目前的朝政状况，都已记不清楚。这事儿又不能找人去打听，最多搞搞旁敲侧击。唯一办法就只能是多看些以前学过的典籍，多读各类往来的奏疏，希望能多唤起一些过往的记忆。 想到这，万历只稍事休息，便起身回到正殿，并且要冯明去拿来了几本经史典籍。一读之下，便发现这些书籍在脑海中确有印象，穿越前觉得晦涩难懂的那些先秦两汉典籍，此刻已是一看就懂，对夫子们的微言大义也颇有领悟。 “看来以往小皇帝在众位师傅的教导下，在课业上还是花了不少功夫的。”只可惜如今懂是看得懂，再要引经据典，拿出来灵活运用却依然做不到。 “哎，想必是只能做一名专讲大白话，毫无文采可言的皇帝了。”万历稍觉安心之余却也不免有些遗憾。不过万历穿越前本就是学理科的，对于白话文本就有着天然的好感，在他看来，文以载道，要做到有教无类，就不能在形式上搞得过于晦涩。 万历看了一下午书，根本没有人来打扰他，仿佛此刻的大明已到了民安物阜至治之世的境界。但是这御座正对着殿门，光线虽然不错，却让他在心理上感觉到有些别扭。如果放在后世，这么坐的不是保安就是迎宾。 到了未时末，冯明又来提醒皇帝去给两宫太后请安。万历一到慈宁宫，这回倒是没再遇到弟弟妹妹，而李太后也已没有了再要责备儿子的心思，脸上的表情便和缓了许多。 万历上前行礼请安毕，李太后便示意他在旁边的椅子坐下，一旁的宫女也呈上来茶水点心。 万历见待遇提高，心下也是稍安，便向李太后汇报了张居正请病假的事儿，以及妹妹朱尧媖的婚事安排情况。李太后听完，思考了一会才对万历道：“皇帝，老先生操持政务这么多年，如今身子患病，倒是要勤加探视，多给些赏赐才好，要让老先生能体会皇家的关爱之意。” 一听这话，万历就知道先前冯保已经做通了李太后的思想工作，赶紧回道：“儿子明白，自当时时遣人前去问候，太医院那边儿子也会关照一声的。” 见万历应下，李太后点头轻嗯了一声，接着又道：“只是你自己妹子的婚事，光明白在办却还不行。” 万历一愣，赶忙对太后道：“儿子愚钝，还请母亲示下。” 李太后撇了眼儿子，很有点嗔怪儿子少不经事的样子，干脆把话挑明：“她与你可是一母同胞，性子又最是讨得为娘所喜。你这做哥哥的可不能叫她受了委屈。” 一听这话，万历恍然大悟，心想自己到底还是没有进入角色，眼下可是多了个妈，后面还有一群弟弟妹妹。早上李太后刚刚暗示过一次，无非就是女儿的嫁妆要优厚些安排，天底下每个做母亲的心思其实都是一样的，而自己却全然没有往那方面去想。连忙笑着道：“这回儿子记住了，定要叫妹子风光大嫁，日后也要过得体体面面。儿子已叫礼部就此事写好条陈呈上来，待看过条陈后再来向母后商议。” 李太后一听这话，脸上便有了笑意，又问道：“皇帝，上回摔到的地方还痛不痛？” 万历当然是说一切都已大好，请母后宽心。再又说得几句，气氛很是融洽。万历见火候正好，赶紧见好就收，起身向李太后告退，前往慈庆宫去给陈太后请安。 此刻见李太后性子其实还是很随和的，再不像早上见自己时那样不苟言笑，万历心中觉得放心了不少，毕竟谁也不想摊到的是个慈禧老佛爷般的太后。 给两位太后请安完毕，再回到乾清宫时，天色已然昏暗。万历吩咐传膳，这边冯明却又凑过来低声问道：“万岁爷，今日去请哪位娘娘前来一同用膳？”其实冯明这也是按例有此一问，往日里万历其实基本都是一概不召，用过晚膳他自有自己的安排。 哪知今天万岁爷略一思索，却道：“去把皇后请来吧。”冯明听了一愣，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再说什么，躬身退下前去坤宁宫。 “看来这明代的侍寝制度，倒是比一些书上说的皇上饭后翻牌子c太监背包裹卷模式显得人性化不少。”万历心中思量着，其实他如今也就只有一后一妃，就算想翻牌子，也没得翻。 万历虽然表情平静，但马上就要开始体验皇帝的夜生活了，内心还是多少有些期待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皇后王喜姐 过了好一会，头戴凤冠，身着燕居服的皇后才带着一大群宫女c嬷嬷来到乾清宫，就连襁褓中的女儿也给带来啦。引得万历心中一阵吐槽：“这女人真是千百年一个样，只要是出个门就得收拾好久。” 皇后领着众人给万历行礼请安，笑着柔声道：“今日见皇上已然大好，臣妾心中甚是欢喜，把女儿也带来觐见皇上。” 说话间，便有奶妈把襁褓抱到万历跟前，万历一看，只见小婴孩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熟睡的小脸，灯火昏暗根本看不清楚。万历虽然对这个女儿实在是没什么印象，却也只好佯装欢喜，细细打量了一番，只觉得小娃娃刚刚出生，脸上的五官还没有展开。万历心中暗道：“这就是我的大女儿了，却不晓得长大了漂不漂亮。不过有了个姐姐，将来做弟弟的都会比较幸福。” 回过头万历又关照奶妈道：“你等要好生照料朕的公主。”众奶妈都是连连欠身，点头称是。 不一会，晚膳已备好，由于是皇帝与皇后一同进餐，所以今日便是在大殿正中的御座前两张餐桌并排安置，皇帝与皇后各据一桌，各吃各的，古人讲究食不语，而且两人身旁都有一大群宫女太监围着伺候，倒是不太好对话，偶尔目光相交，也只是相互交换个礼貌性的笑脸。 皇后王喜姐性子本就端庄谨慎，平时最注意自己的身份举止，往日里万历对她就是尊敬多过喜爱，自从皇后怀有身孕后更是很少再召她过来用膳同寝。尤其王皇后这次生下的是一名公主，让她心中很是失望。且女人生完孩子身材样貌往往会大打折扣，王喜姐这些日子心中正自忧虑，生怕日后再难得皇帝的宠幸。今日见皇帝来召自己一同用膳，欣喜之余神情举止间又带着些许紧张局促，倒让万历也瞧出了一丝异样。 万历心下觉得好笑：“我是刚刚穿越过来，这皇后倒是瞧着比我还显得拘谨，这怎么感觉像是刚实习的女大学生，被老板拐带出来参加应酬似的。” 两人各怀心思，席间便更没有什么交流。 晚膳照例有酒，先用热水在一旁温好，有太监专门负责斟酒。万历一看杯中酒色很是清冽，心想这御酒肯定品质非凡。端起杯浅浅品了一口，只觉口感很是温香醇厚，度数似乎比后世的白酒稍低，入喉更觉柔和。 为了缓和下气氛，前世见过无数场面的万历习惯性地举杯向皇后敬酒，笑着对王喜姐道：“来，皇后，我俩同饮此杯。” 王喜姐立马起身避席，敛身向万历致谢，一手持杯，一手以袖遮面，一饮而尽。搞得万历心中哀叹“本来只想吃一顿烛光晚餐，哪晓得却是吃了顿国宴，硬是整得没一点情调。” 万历脑子里不禁又回想起穿越前跟老婆儿子一家三口围坐一桌吃饭时，那种有说有笑其乐融融的场景。如今成为皇帝，跟皇后吃的这顿饭却是无趣得紧，究其原因，其实少的就是那份人情味儿。 还好晚膳有戏曲表演活跃气氛，当教坊司戏班的班头呈上戏单请万岁爷点戏时，万历看了眼上面的戏名，在后世全都没听说过。想这万历穿越前夜生活除了酒吧就是夜总会，根本就没碰过这些传统戏剧，戏班班头的一番讨好都等于做给瞎眼人看了。 弄不清戏名儿，万历只好叫戏班自己随意来一出，班头不敢乱选，给排了一部《全德记》，演的都是劝人积德行善，好人有好报那一套，也算是政治正确吧。 对于这种传统戏剧，作为后世穿越过来的万历实在是很难引起思想与情绪上的共鸣，对戏文里讲的那套因果报应理论也是嗤之以鼻。而皇后却是看得津津有味，总算是稍稍放松了一点情绪，神态显得自然了许多。 看完戏皇后便叫身边的贴身宫女上前打赏，搞得万历连忙叫冯明也跟着按例打赏，并且连着皇后带来的宫女c奶妈子通通有赏。 总算是用过晚膳，看着皇后那年轻秀美的面容，将养得丰腴婀娜的身影，刚刚还在怀念老婆儿子的万历此刻却又开始心猿意马起来，思想快速从追忆中切换回眼前。 伸手摸了摸鼻子，万历呵呵笑着对皇后道：“皇后，天色已晚，咱们还是及早安歇吧。”皇后一听这话，却是脸上一红，表情扭捏，低声纳纳地对万历道：“皇上，臣妾产后未久，这几日身子尚有些不方便。” 听得这话，万历的笑脸便是一僵，总算是明白了起先冯明的那副古怪表情是怎么回事。皇后一见万历有些发愣，立马急道：“要不，要不皇上再宣昭妃前来？” 听得皇后这话，万历却是哭笑不得，他此时肯定不愿意多生是非，再去搞什么换人，赶紧强笑着连声说：“无妨，无妨。”脸上也挤出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 两人闲聊了几句，皇后便带上女儿回了坤宁宫。目送着皇后领着一大群宫人离去，万历心中不禁感慨，这皇后王喜姐若是在后世，应该还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学生，也许此时唯一的烦恼就是即将到来的各种考试，而眼前这王喜姐却已生儿育女，还身负皇后的名分，时刻都要保持母仪天下的姿态，看来精神压力蛮大，却也是不容易。 皇后一走，万历自己也早早回到暖阁洗漱就寝。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阵，总是睡不着。如今万历的这副躯体正是年少气盛血气方刚的年纪，再不似之前的田明人到中年能坐怀不乱。前几日天天汤药稀粥倒还没什么感觉，今日里酒足饭饱之余还被勾得火起，到最后却又是不能如愿，此时小弟弟便高高顶着被子，久久不肯安歇。 虽然门外便候着几位大婶，但那些个经过李太后精挑细选的尊容，却让万历无论如何也不肯染指。而且哪怕就是国色天香，万历也不愿再去冒那到慈宁宫罚跪的风险。 憋到最后实在是难以忍受，只好祭出金龙五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礼部条陈 这一夜，乾清宫里的皇帝睡眠质量不佳，而皇城中更有一群人彻夜无眠。 白天礼部尚书徐学谟接到司礼监传来的皇上口谕，叫礼部安排人拟出公主大婚以及皇上迎娶九嫔的详细仪程来，说是万岁爷第二日就要。 徐学谟心中暗暗叫苦，这种皇家婚庆礼仪的事儿原本都是宗人府所辖，后来才全都并入到了礼部的职责范围，最是繁琐不过。虽然两件事情其实都已经在进行之中，甚至连每一步的日期都已定下来了，而且都有专人负责。但如今皇上是说要详细仪程，这就麻烦起来，这种皇家大典每一步的细节还可以无限细分下去，谁又敢保证自己写出来的东西便是绝对圆满完整无懈可击的。 徐尚书当即叫来两位侍郎共同商议，三人都一致认为事情很不好办。虽然这两件事的流程在《会典》中都有明确记载，但皇上既然特意问及此事，想来没那么简单，必须得对每一步c每一环节做更深入的分析，并引经据典加以论述。但这种礼仪上的事儿，从来都是最容易被有心人挑出毛病的。就算有人能一天之内写出来，只怕也不愿意担事后被人攻讦的风险。 好在这位徐尚书倒还算是位有魄力的领导，立即拍板，组成强有力的写作班子，搞集体创作。当下查资料的查资料，拟初稿的拟初稿，再预备专人负责润色c誊写。 但直到天色渐晚时却还连初稿都没赶出来，由于天黑便要宵禁，很多官员住在皇城之外，到时候再回家很不方便。 最后一干人等只好转移到徐尚书府上继续奋战。用过晚饭众人便开始继续写作，徐尚书也打点起气精神陪众人加班，并亲自负责审阅稿件，就连尚书夫人都在后院指挥着家人厨子烧开水c做宵夜。直到外面鸡叫三遍，天色发白才总算是大功告成。 万历次日起来后，便对冯明没有了好脸色。请安回来用罢早膳，万历就打发着冯明这里那里来回跑了好几趟。外边冰天雪地的，却硬是把冯明给折腾得全身热气腾腾，弯着腰手撑膝盖不停喘气。惹得大殿里的一干小太监c老宫女都是拼命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万历觉得自己正式融入大明宫廷生活的第一天，本来一切顺利，每一步都很完美，就是这最后一刻，却被冯明给带到沟里去了。 看着气喘吁吁的冯明，万历心道：“老子戒撸几十年，如今都当皇帝了，反被害得要重操旧业，今天无论如何也要修理你一番。” 直到司礼监送来关于永宁大婚以及自己迎娶九嫔的条陈，万历方才作罢。 万历并不知道，他手中这几页纸，可是一群礼部官员通宵奋战的劳动成果。当下万历先找出关于公主大婚的部分开始阅读，看了好一阵才大致搞明白，原来这明代公主大婚不但需要经历那些所谓“纳彩”c“问名”等步骤，而且具体流程更加复杂。 公主一成年，便可由在京官员c军c民家的适龄子弟中进行海选，通过内府到司礼监层层遴选出三名候选人，最后由皇帝面试裁定。 由于父皇隆庆已不在，朱尧媖的驸马梁邦瑞便是由李太后最后选定的。驸马选定后，还要在驸马府接受一段时间的培训，使之熟悉各种宫廷礼仪，培训合格后才进入正式的婚礼环节。 首先皇帝要给公主加封号，授金册，下旨赐驸马爵位。公主受册后择日被礼送出宫，由驸马迎至公主府，再经过一系列的各种仪式，两人才能入洞房正式结为夫妻。 每一步又都有各种繁琐无比的细节要求需要严格遵照履行，稍有疏忽便是严重的失礼，后果相当严重。 看到这，万历不禁深深的替永宁这小丫头担心起来，穿越前万历也去乡下参加过几次亲戚c朋友家的红白喜事，每次都要被那些不知道已经精简过多少倍的传统礼仪折腾得叫苦不迭。 “如今这可是正宗皇家全套原版，真不知道小妮子能不能吃得消。” 条陈中注明了接下来每道仪式的具体日期时辰，算起来过几日就该下旨宣布朱尧媖的封号啦，虽然朱尧媖也一直被身边人称为公主，但加了封号授予金册后才是正式的公主，这两者所代表的身份与待遇可是大有不同。封号早就确定为永宁，因为是皇帝的姊妹，所以也叫永宁长公主，只是还没有举行正式仪式而已。 至于待遇，按例公主除了俸禄也是有一定的封地的，这个有成例，但可以商量。万历也算是搞清楚过来，李太后真正关心的，其实就是这个，俸禄是死的，封地的多少可以视情况而定。只是这公主倒是不需要像王爷一样去就藩，所以可以从长计议，等自己稍微了解清楚情况后再作计较。 虽然只是昨天才见过朱尧媖一面，但万历对这个妹妹印象非常的好。“梁邦瑞这小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中翘楚，能过关斩将最后娶到永宁这样的好姑娘。” 万历感叹着摇摇头，再接下来翻看关于自己迎娶九嫔的内容，有了永宁那一壶老酒打底，万历倒是觉得自己迎娶九嫔的事儿相对简单得多。 册封九嫔前一日，皇帝到太庙c世庙上香献祭，向先祖报备。随后皇帝就前往皇极殿对大臣们宣布自己的喜事，文武百官在乐曲中向皇帝致以热情而诚挚的祝福，而九嫔则在乾清宫内受册谢恩。 次日早上九嬪于乾清宫拜见皇帝与皇后，至此便算是自家人了，由皇后带领着集体去拜谒太庙c世庙，并拜见两宫太后。 看具体日程，册封九嫔也是要在这个月底开始，到下个月初才能完结。 这套仪式进行下来，皇帝自己基本没什么事儿，而那九位新娘子则要被抬着宫里宫外到处去磕头，负责司仪赞礼的那些官员们也要跟着被折腾个够。万历仔细翻找了一番，便发现这套规矩果然是自己那位同样很会偷懒的前辈——嘉靖皇帝给制定下来的。 “原来这万历一次性娶九个老婆倒也不全是因为自己好色。一后三妃九嫔，只能算是历代皇帝后宫的最低基本配置。皇帝如果有想法的话，随时还可以再往宫里娶。” “这皇帝娶老婆，倒是跟韩信点兵一般，多多益善啊。”万历在心里思量着，脑海中不禁回想起后世一则著名的某呵护男性健康保健品的电视广告，画面里一身龙袍的万历威风八面地端坐中央，身旁围绕着一大群笑靥如花的宫装美女，美女们齐声欢呼：“用xxx宝，他好，我们也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关于早朝 “呸”万历不禁暗骂起自己未战先怯没有出息，如今的自己可是才刚刚二十岁，昨晚还产能过剩找不着销路呢，总不至于就要开始靠进补了吧。 甩了甩脑袋，驱散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万历又接着往下看，当他看到最后一页关于九嫔的个人简历时，却又是傻了眼。这九嫔中，最大的一个倒是有十八岁，接下来便是一个十七岁，两个十五岁，其余全是十三c四岁。 这些女孩子大多是京畿内底层小吏或平头百姓家的女儿，都是去年九c十月份陆续选拔出来的，经层层过关后再由李太后定夺。目前九嫔已都在宫内集中居住，跟那准驸马一样也在接受各种宫廷礼仪的培训。 穿越前万历毕竟是一个心智成熟，有一定道德底线的成年人，他穿越前搞项目在外面应酬时，也经常要接触到些风花雪月的娱乐场所。但对于这些十三c四岁尚未发育成型的小萝莉却实在是下不了手。 虽然知道古人是因为物质条件匮乏，加之人均寿命过短，只能尽量加快每一代人的人生进程，万历自己却还是暗自决定到时候必须另做安排。毕竟此刻万历已是后世社会的思想观念，对古人的一些习俗观点很不认同。 花了大概一个时辰，万历才把这几张纸给看完，揉了揉发酸的双眼，万历无比怀念起后世的白话文和印刷体。这篇条陈是专门向皇帝介绍这些宫廷仪式礼节的，便不似昨日所读的那些地方官的奏本，被礼部的官员写得引经据典花团锦簇。 万历不禁摇头苦笑：“哎，看来礼部的这些官员，实在是太高看皇上我的文字功底了。只希望李太后挑儿媳妇的水平比我这读文言文的水平高些才好。” 起身走下御座，万历一边围着大殿缓缓踱步，一边默默思索着这份条陈里所提及的事项，无意间却发现冯明也苦着脸远远缀在自己后面。当即冷声对冯明道：“还没跑够吗？那便去司礼监，叫他们把今日收到的奏疏都拿过来。”冯明一下子脸都白了，赶忙跪下领旨。万历挥挥手道：“速去，速去，叫司礼监把写今日这个条陈的人也一并传来。”吓得冯明连滚带爬地跑出了乾清宫。 万历叫写条陈的臣子过来倒不是打算当面批评他的条陈写得太晦涩难懂，而是想找人讲解一下这条陈，以便加强自己对大明各种礼仪规矩的了解。虽然依着以往生活中养成的习惯性条件反射也能基本应付，但万历觉得还是很有必要再深入些。 过了一阵，冯明领着张鲸从司礼监匆匆赶来，送来了今日转呈到司礼监的奏本。看来这冯明挨了训，就把张鲸这个往日万岁爷身边的红人，给当成救兵搬了过来。万历见张鲸过来，却也懒得搭理，返回御座坐下，认真地阅读起奏本来。 张鲸见万历没有理他，便在一旁静静的侍立，耐不住冯明在一旁使劲给他打眼色，只好凑到万历近前，躬身轻轻对万历道：“万岁爷，这几本便是明日早朝要奏的。”说罢伸手朝御案上单独码放的几本奏本指了一下。” 万历抬眼看了一下，却只是轻嗯了声便没了下文。 其实张鲸这么做，本就是没话找话，只想着勾起万历的话头，好顺势引得万历兴起，便能找机会让万历高兴起来，免得冯明担惊受怕。谁知今日万岁爷竟是显得格外的沉得住气，只在那里认真读着奏本，全不似平日里只要稍稍一勾便会走神。当下也无可奈何，只得悄然退下，候在一旁。 万历看完手里的奏本，伸手去把明日早朝大臣要宣读的本子拿了过来。一共就五本，翻开一看，内容却全是些派遣官员前往祭祀c升迁谢恩之类的虚应之事。 关于明代早朝，穿越前万历也看到过一些文章，清楚明初太祖c成祖时期，所有政务均在早朝由皇帝当场裁决，此所谓“公朝决政”。后来由于内阁票拟制度的兴起，加之继位的皇帝们再没有先祖那般勤政能吃苦耐劳，案牍体制逐渐盛行起来，而早朝制度也就越来越失去了其真正的功用，只是流于形式而已。 万历知道这早朝的礼仪规矩是极严格的，但没料到其实质功用已丧失到这种程度。每看完一本，万历脑子里便会蹦出“照例”，“接来”之类的字眼。想来这早朝的形制与内容都已完全僵化，所以万历从小就依据相关内容接受过严格的对答训练，闭着眼睛也能对答如流。 而此时的万历心中却是暗自鄙夷，这早朝功能的逐步退化，看似是因为皇帝的惰政造成，而实际上一个巴掌拍不响，却也是落入了文官阶层的釜底抽薪c撤天梯之谋。 随着早朝真正作用的一步步丧失，那种圣心独裁的情况，自此便再也不会出现。官僚集团再通过教育来塑造皇帝的思想，以祖制来约束皇帝的意志，用礼法来困住皇帝的身体，便彻底把皇权关进了看不见的牢笼之中。从此皇帝与文官的对立，便再不是根本的对抗，而只是双方针对某个人或者某件事发生一些冲突，皇权也已不再是高高在上，不可抗拒。 除了朱元璋与朱棣，后来的明朝皇帝们在步步为营c前仆后继的文官集体面前，哪怕求助于宦官与特务群体，也几乎是没有什么胜迹的。 “哎，这也算是打工者们成功逆袭的经典案例啦”万历在心中默默感慨，却也难怪稍稍有点个性的嘉靖与万历，都对早朝一点兴趣也无。 看完这几本奏本，万历抬眼瞟了下张c陈二人，问道：“为何礼部的人还没来。”话音未落，便有小黄门来报，太子少保c礼部尚书徐学谟在乾清门外平台候召。万历心中微觉疑惑，难道这条陈竟是礼部尚书亲自捉刀写的？当即前往平台边的暖阁接见徐学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大明会典 万历见礼部尚书徐学谟是位身形矮胖结实，满脸络腮胡须的老者。双目虽炯炯有神，却现出不少血丝，眼袋也有点发青，似乎晚上也没休息好。 看着这位更像兵部尚书的礼部尚书，万历心中暗道：“看来这徐尚书年纪虽大，夜生活倒是蛮丰富。”嘴里却说：“徐卿，条陈朕已然看过，有些地方尚不甚明了，特召爱卿前来替朕稍加解释。” 说完便将那几页条陈轻轻拿起，一旁的张鲸忙上前双手接过，转交给跪在地上的徐学谟。 今日徐学谟正不知皇上看了意下如何，便见皇上传召，徐老尚书赶忙亲自前来面圣。现在见皇帝语气和缓，心下稍觉安稳，赶忙接过条陈。 条陈徐学谟早已亲自审阅过，只跪在那里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便一条条给万历细细解释起来。 徐学谟道：“皇上，天子者，秉天意治天下也，为社稷计自当多选秀女，广充宫掖，以期多延子嗣。昔者黄帝御女三千众，九嫔之制乃是源自周礼：古者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 徐学谟的学识可不是万历那半桶水还漏掉一大半的水平可比，引经据典滔滔不绝说个不停，到最后更是如饮美酒般摇头晃脑起来。 万历心中暗暗感慨，国人要是从明代开始就以这种钻研礼教的精神去搞科研的话，只怕到自己穿越前的那个年代，自己都可以跑去天狼星接基建业务啦，哪里还会早早就窝在家里当宅男。 徐学谟正说到得意处，一直坐在御座之上静听的万历忽然开口道：“徐卿，暂且停一停。”万历已然得到了自己需要的答案，便不想再多听这些关于繁文缛节的过度解读。这徐尚书说出来的东西虽然文采斐然，但却根本没有照顾到万历同学的理解接受能力。 万历见徐学谟一脸被急刹车搞得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也不好让老同志太过难堪，便捡了几个自己已经搞清楚的小细节，顺口问了徐学谟几个问题，徐学谟一一作出解答。等徐学谟答完，万历又随口称赞了几句这条陈写得不错，便让徐学谟离去。 按照徐学谟的介绍，大明的所有典章制度，也包括皇家嫁娶c册封之类的宫廷仪式，以及很多其他政府行为，基本都是以两个标准作为依据，一个是《大明会典》，另一个则是成例。《会典》上已载明的便依照会典，《会典》中没有的，则依照前朝成例。两者均无记载的，才由相关部门会商引经据典拿出实施方案，讨论通过并经实施确认可行后，便又成为后世的成例。 关于这《大明会典》，万历在穿越前也听说过这个名字，知道其可以算是大明政府行政c法规c制度的百科全书，却没有想到，连这些礼仪制度也都包括其中。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古人对于礼制是极其重视的，可以说礼无处不在，却不像后世那般可有可无。”万历默默地思考着，觉得这《大明会典》倒是可以马上让人拿来仔细研究一下。大明朝廷的一切事物，基本都是围绕祖制运行，而这《大明会典》，应该就是各种祖宗制度的集大成者。 至于那些不好查找的成例，想来原本的万历应该也搞不清楚这些。 想通这个问题，万历顿觉心情大好，抬头看见张鲸c冯明两人正缩头缩脑地候在那儿，便吩咐道：“还愣着作甚，赶紧传膳。” 两人见万历发话，连忙就去传膳。等午膳一到，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极其殷勤地伺候着万历用膳。 这冯明今日被皇上连着敲打，倒确实是有些冤枉。主要原因还是万历穿越前只是个普通市民，哪有机会享受生活秘书的待遇。平日里自由自在惯了，很不习惯身边老有这么个聪明伶俐人，把自己的一言一行都给琢磨来琢磨去的。 冯明还在依着往日伺候皇上的经验行事，而在如今的皇上看来，今日里去把张鲸叫来，便又是耍小聪明的伎俩。以万历目前的状况来说，倒是宁愿用张宏那种憨老头的类型，只安心做好自己的事儿，便不再多想其它。 还好万历自己也知道，敲打敲打也就算了，眼下却再也做不了更多。于是用膳的时候便有意无意的和张c陈两人说了几句话，算是把上午这一幕揭过。 用过午膳，万历稍事休息，便又接着翻看奏本。张鲸由于万历一直没有看完送来的奏本，只吃了点万历赏赐的剩菜，仍然守在乾清宫大殿内候着。张鲸早就知悉昨日万岁爷又被李太后处置了一番，张先生的理政时间又被延长了十年。想来这事儿对皇上的触动极大，所以这两日才收拢心神，要做一番样子给太后看看。 张鲸却不晓得，这万岁爷身上已发生了天大的变故。万历虽已极力掩饰，但成年人的心性毕竟与刚满二十岁的小皇帝全然不同，不知不觉间流露出的处事态度也以往的万历大不一样。只要是身边人，其实稍加留意便都能感受出不同来，只是谁也猜不到这其中的真正原因。 万历不知此时张鲸心里正琢磨自己今日为何变得如此沉稳勤奋，见是张鲸在陪自己看奏本，反而稍稍放松了些戒备，就一些奏本所奏报的内容以及内阁的票拟向张鲸了解情况。 这张鲸倒也不是全然只会奉承着小皇帝玩耍嬉闹，于政务方面还是有着比较深入的见解的。见万岁爷发问，忙打起精神，问一答十地回复着万历的提问，只希望把自己的才华在万岁爷面前都充分展示出来。 万历听着张鲸的解答，心中暗自点头，“这张鲸倒是确实如后世史书上所描述的那样，能力与野心并存。” 奏本全部看完，万历便打发张鲸带上奏本回司礼监，自己则拿出昨日还没读完的经史典籍继续苦读。当万历提起朱笔准备写几条笔记时，却意外发现自己竟然能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不是一般的好，而是非常的好。 “呵呵，这倒是个意外的惊喜，以后有机会倒是要到处去多题题词”万历的心思不免又落入俗套。眼睛扫过纸面，却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地写了好几排“田明到此一游”。吓得他赶紧把这张纸笺撕得粉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刘昭妃 傍晚时分，万历去给两位太后请安回来，冯明又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询问万历道：”万岁爷，晚膳是否请哪位娘娘前来一同用膳？” 万历盯着冯明看了一会，心里很想问他知不知道二减一等于几，却还是很明确地对冯明道：“去把刘昭妃给请过来吧。” 没想到这位刘昭妃居然比昨天的王皇后还让万历等得更久。她被选入宫时便已经二十一岁，比万历整整大了五岁。当年二十一岁时确实是艳压群芳，但随着万历年岁渐大，便越来越对这位大姐姐失去了兴趣。万历虽然老婆只娶了三个，但这几年却又在宫内各处收罗了好几个萝莉宫女，再加上他那不可描述的嗜好，每日里自顾自玩得飞起，除了皇后那里还时不时去敷衍一下，对于杨妃和刘妃，便早已置之不理了。而李太后也是瞧出儿子对自己的后妃不甚满意，根本不愿多多亲近，才会这么急着又给他张罗了九位嫔妃。 杨妃受不了冷落，年前就染病早早陨落。而这刘昭妃毕竟年岁大了不少成熟许多，再加之性格本就娴静持重，见万历很久未曾宣召过她，她也就断了念想，一直安安静静的在东六宫中的永和宫住着。 今日刘昭妃跟往常一样素妆便服，早早用过晚膳就等着天黑便准备安歇。冯明却忽然跑来宣她前去陪万岁爷用膳，刘昭妃心中讶然多过喜悦，但还是赶紧叫来贴身宫女帮忙收拾容妆，手忙脚乱好一阵才勉强装扮齐整。架不住冯明已在屋外不断催促，再不敢多做耽搁，急急忙忙赶往乾清宫。 来到乾清宫，刘昭妃却看到万历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偏殿，手持书卷挑灯夜读，忙移步上前行礼请安，口称：“臣妾见过皇上，恭祝皇上万福金安。”声音显得很是柔和。 万历放下手中的典籍，一边叫昭妃平身，一边饶有兴趣地打量起这位让自己久等的妃子。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此时的万历眼中，倒是觉得这刘昭妃很是青春靓丽。毕竟按后世人的观念，女子二十五六岁正是绽放得最为艳丽的年龄，很多这个年纪的美女，都还每晚在酒吧夜场里自信地彻夜狂欢，压根就没想过要赶紧去找个老实人嫁啦。 但见这刘昭妃确实是一副标准的古典美女形象，面若桃花，蛾眉淡扫，烛光映衬下杏眸流转，顾盼生辉，一袭宫装更是令万历不由心生遐想。 刘昭妃本来看到皇上居然在认真读书心中还颇觉讶异，这会儿却被万历眼中投射过来的高能激光束烤得面红耳赤，手心冒汗。本来皇上见召她心下还是有些暗自欢喜的，但此刻见皇帝这么盯着自己不断打量，心中就开始有些慌乱起来，还以为自己刚才急急忙忙收拾打扮，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没收拾齐整，被皇上瞧出不对来了。等晚膳备好，万历这才起身，对昭妃道：“昭妃，随朕一同前去用膳。” 刘昭妃连忙躬身让在一旁，道：“臣妾遵旨。”等万历从身边走过，才静静跟在后面前往大殿。 大殿上刘昭妃的餐桌便只能摆在侧位，不能如皇后般与万历并排而坐。两人各自落座，万历倒是觉得这个角度刚刚好，当下便一边用膳，一边时不时抬头看看自己的这位妃子，继续饱餐秀色。万历自以为自己还是保持了不错的风度的，而以明人的意识形态来看，他这样子已经是很失礼了。 刘昭妃来之前便已吃过饭了，坐在那里就只偶尔夹点东西吃。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被宣召过来陪伴皇上，本就有些紧张。此刻又觉得皇上今日看自己的眼光，比以往炽热很多，只觉心儿怦怦乱跳，只好借着欣赏晚膳的歌舞，避开皇帝的视线。 这时却听万历问道：“爱妃近来可还安好？” 昭妃眼睛正望向那几个表演节目的舞姬，忽听皇帝问话，嘴里只轻轻随口答道：“嗯，好。”两字，竟是连平日回皇上问话的标准答辞都忘用啦，心中顿时暗叫糟糕，往日里娴静平和的刘昭妃这会儿心中全乱了套，只巴不得赶紧用完这顿晚膳。 那边万历心中暗叹：“这小皇帝正是年少轻狂的年纪，看样子往日里只怕是光顾着自己在宫中到处寻开心，这娶到手的皇后妃子根本就都懒得搭理了。” 万历见这么说话实在难以培养气氛，也想着快点吃完，好早点转换场地直接把这大白兔给吞下肚去。两人竟是从截然不同的角度出发，于不自觉间达成了默契。 用罢晚膳，万历便留刘昭妃侍寝。回到肃雝殿，宫女服伺二人洗漱更衣后便退了出去。 暖账内，万历轻轻揽过昭妃，触手处只觉得纤腰盈盈一握。本来万历还想体现下怪蜀黍的温存体贴，缓缓行事，可刚一将昭妃拥入怀里，片刻间万历这具年轻的躯体便已欲火升腾难以抑制。而昭妃那边却也是好久未经人事，又早被万历的眼光盯得有些意乱情迷。两具身躯刚一靠近，就紧紧地贴在一起滚落，于是一场姐弟恋便被演绎成强烈而刺激的闪电战模式。 闪电战后稍事休整，双方又再次展开了阵地战，拉锯战，最后终于双双倒在战场不省人事。直到次日凌晨，万历被耳边的轻呼唤醒时，仍然能感觉到尚未散尽的硝烟气息。 努力睁开眼，昏暗的灯光下，却见昭妃已基本穿戴齐整，正守在床畔，面含浅笑温柔地看着自己，万历心中一动，也对昭妃回以微笑，从被中探出手轻握住昭妃的柔荑。 见皇上已然醒来，昭妃柔声道：“皇上，您今日还要上早朝，却是不能耽搁。”说罢便轻轻挣脱皇帝的手掌，起身来到门前，开门招呼宫女太监进来服伺皇帝洗漱更衣。 万历收拾停当，告别昭妃神清气爽地走出暖阁，心中不禁深深感叹，青春真是美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公门决政 当万历来到殿外，冯保等一干司礼监的首领太监均已在殿外迎候。昨夜天气转晴，此时天空中的星星尚未隐没，一走出温暖的乾清宫，万历便感觉到外边特别的寒冷，忍不住双手握拳紧了紧。 乾清宫前的广场内，除了那群首领太监，今日里还排列着大队的侍卫仪从，每人手中都高举着各式各样万历叫不出名字象征皇权的仪仗。 见识过后世阅兵式c升国旗仪式的整肃军姿，万历觉得这大明的皇帝卤薄倒是更像后世大学生运动会开幕式上的引导队列。 众人行礼请安后，万历先由冯保陪同去奉先殿祭祖，然后又返回这里，在仪仗的导引护卫下离开后宫前往皇极门上早朝。 队伍刚出乾清门，行至不远处的中极殿，暖轿便缓缓落下，万历被请到中极殿内稍事休息。每隔一阵，殿外便有钟鼓之声传来，当贴着皮纸的窗棂透入一丝光亮时，第三通钟鼓响起，一旁的冯保忙上前恭请万历出殿上轿。 暖轿载着万历继续前行，行至皇极门时，前方传来清脆的响鞭之声，三声鞭响过后，皇极门外的广场上本来还有些嘈杂，顿时便安静下来，万历的暖轿也恰好落在皇极门外御阶之上。 庄重古朴的鼓乐随之响起，万历走出暖轿来到摆设在平台正中的黄色御幄，面朝广场缓缓坐下。 广场上的积雪都已清除干净，上千身穿各色袍服的文武官员也都依品级排好班次，整整齐齐的好大一片。万历心道：“这么冷的天，待会肯定得有不少伤风感冒的。” 广场四周还驻立着数不清的御林军士，军伍之中旗帜如林，只是今晨没有什么风，旗帜都无力地低垂着，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俯视着这一切，参加早朝的人数之多简直令万历心中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几百年来一代接一代，始终都有这么多人在坚持重复着这个仪式，古人的执着真是令后世之人难以想象。 仔细辨认了一下，站在最前面的一干高官勋贵，万历倒还是基本都能认得出来，其中很有几位万历在穿越前就有所了解。 见皇帝已升座，百官便依着司礼官员的唱礼，朝万历叩拜施礼，山呼万岁。 行礼毕，内阁次铺张四维c三辅申时行带领着一干内阁学士，锦衣卫都指挥使刘守有带领几名锦衣卫高官各分东西登上御阶，来到御幄两侧分别侍立。负责早朝司仪的官员也在御阶中站定，其中还有好几名各科给事中，站在那儿紧紧地盯着广场中的文武百官。 待众人都已就位，立在万历身侧的冯保上前几步，面对文武百官高声道：“皇上有旨，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紧接着，今日需要领旨或者奏事的官员忙依次出班，快步趋至御阶之前俯身跪倒。一旁的鸿胪寺唱旨官则会将下跪官员的奏本或者需要领受的旨意高声宣读出来。 昨日向万历讲解条陈的礼部尚书徐学谟便是第一个出班上前领旨的官员，他将奉旨代表皇帝前往山东祭孔。 见到徐学谟上来领旨，万历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恶趣味，暗道：“老徐，昨日里讲解条陈辛苦了，皇上我奖励你出去公款旅游玩一圈。”当然嘴里吐出的还是既定的“拿去”二字。 圣旨宣读完毕，跪在阶前的徐学谟口称“臣徐学谟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双手高举，等着宣旨官上前将圣旨放在他手中。 徐学谟谢恩退下后，其他几名官员也依次轮着上前，短短一刻钟，早朝的事务便全部处理完毕，随着冯保的一声喊“退朝”，乐声再次响起，万历在百官的叩拜跪送下起身离开皇极门。 接下来，万历又去给两位太后请过安，才回到乾清宫用早膳，而这时候，刘昭妃则早已离开肃雝殿。乾清宫虽属于内宫，但白天正门外的广场有侍卫站岗，皇帝也要在此处置政务。作为皇帝的女眷，除了晚上奉召前来陪皇帝用膳，一般是不能来乾清宫正殿的，而且进出都得走后门。 当然，如果能熬成享受太后级别待遇的老太太，这些规矩又另当别论啦。 端坐御座之上，万历心中还在回想整个早朝的过程，觉得除了象征性，实在是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万历心想如今是铁三角执政，权柄操之于张居正之手，肯定只会更加削弱这代表着皇帝亲理朝政，掌控全局的重要环节。而眼下自己对于政务茫然无知，这样子对于自己倒也并不全都是坏处，不然肯定被大臣们汇报的各种情况弄得当场下不来台。 想到这，万历也是心中暗道幸运，当即拿出本书来继续学习，等着司礼监将自己今日需要料理的折子送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又做宅男 随后的几天，万历便都是如此安安静静地度日，每日除了冠带朝天c晨昏定省，再看一下司礼监送过来的奏疏，剩下的时间便都在认真阅读经史典籍。看来这次穿越，倒是没有把晚睡晚起的坏毛病给带过来，万历的身体生物钟还是很适应古人的这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作息模式。 万历的学习目标很明确，那就是尽快恢复一些之前所受文化教育方面的记忆，看的基本都是以往张居正组织专人为小皇帝编撰的教材。几天下来，倒是进度飞快，自觉颇有些收获。万历准备过些日子就把《大明会典》取来认真学习一下。 万历记得明代最伟大的典籍便是《永乐大典》，后世的鉴宝节目里说《永乐大典》的每一页都是难得的国宝，哪晓得一问之下才知道，此时《永乐大典》的正本便已遗失，目前只存有一部抄本，藏在皇史宬内，一共有近万册，光目录就是好几十本。万历忙叫人去把目录先取来，打算过段时间也拜读一番。 这几日里，万历又去上了一回早朝，还在朝仪上见到了永宁的准驸马梁邦瑞。当宣旨官诵读册封梁邦瑞为驸马都尉的圣旨时，梁邦瑞被引到御阶之前领旨谢恩。万历一看之下，觉得这梁邦瑞也就是一普通富家子弟的模样，穿上宽松的官服，更是显得身板瘦小，不过神情举止倒是颇合礼仪规矩，看来培训的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对于每日里司礼监送来的这些奏本，万历虽认真阅读，但由于脑子里确实缺乏政治经验，加之对眼下的大明没有系统深入的认识，实在是很难独自琢磨出什么名堂来。只将其中明显属于军国大事，关乎国计民生的内容，便取出纸笔与内阁拟出来的票拟一并记下。 万历对自己的那点水平还是有自知之明，而且他穿越前就对目前这一段历史的基本走势也有所了解，知道张居正执政期间的大明政府还是相对而言很有执行力的，不是还有不少史学家提出过万历中兴的说法吗。很多资料上都说万历朝是明代中国资本主义的萌芽阶段，民间经济活动频繁，工商业发达等等。 此刻离明末那段天灾爆发的日子还远，万历倒是不急着乱插手，免得稍有不慎，反倒帮了倒忙。 由于过往生活中形成的一些习惯性本能基本都保持了下来，穿越过来的万历很平稳地适应了如今的宫廷生活，倒不像刘姥姥入大观园般见着啥都大惊小怪。 只是这样却也就少了不少惊喜，满屋子的奇珍异宝，名人字画，都没有引得万历特别的关注，潜意识里只觉得这就是自己日常使用的普通物件。反倒不像以前买票进故宫参观时看得那么仔细，隔着玻璃对着那些御用器物左看右看，啧啧称奇。 每日到了晚膳前，万历便会轮流把皇后与刘昭妃叫来陪他用膳，用过晚膳皇后依然还是推说身体未复，自回坤宁宫歇息，而刘昭妃则会留下来侍寝，万历自己都能感觉到两人对自己的态度明显亲密了不少。 万历也看出两人在自己面前虽然都很恭谨温婉，性情方面却还是稍有不同，皇后毕竟年纪还小，总是刻意保持自己的言行举止与皇后身份相符，多少有些拘谨，像极了后世那些刚当上班长的小女生。而刘昭妃则成熟很多，性子也很恬淡，倒跟自己初见时的紧张模样大不一样。 万岁爷如今成了爱学习的宅男，在宫内众人看来，却是觉得万岁爷这阵子圣明了很多，再不似以往那般任性，时不时在宫里做出些出格的事儿来。一时间李太后也连着从安插在皇帝身边的眼线那里收到消息，这几日皇上都是循规蹈矩，专心课业，心下也是暗自高兴。 “哎，要是能一直这么下去，其实也不错。”万历自己心中也不时生出这样的念头来，以他这几日的经历看来，这紫禁城内的所有人和事，看似每时每刻都是在围绕着皇帝而奔忙，实际却是包括皇帝在内，共同构筑成一台依照自身规则制度运转的巨大机器，皇帝也只不过是其中一个比较重要的部件而已，只要皇帝不乱折腾，便可以相安无事，一切如常。而宫外这个庞大的帝国，何尝不也是如此。 以自己对历史走势的预知，将来只要稍稍加以留意，再有针对性地采取一些措施，应该就可以让大明平安躲过劫难，自己还能轻轻松松做一辈子太平天子。哪怕顺带着把万历自己的宅男记录给破了，也不会遭到后世史家过多的口诛笔伐。 再说，历史上的那些个改革者，无论是大臣还是皇帝，最终的结局都是很悲催的，自己有必要去冒这个险吗。穿越前他本就是个胸无大志的人，这几日眼见着已平安度过了最初的危机。刚开始的那点儿忧国忧民的雄心壮志，也便跟着开始动摇起来。 历史上的万历，在与大臣就一些事情斗争了好些年，哪怕彻底失败之后，还选择了消极对抗。从这一点看来，此时的万历，只怕更加的不如。 放下手头的书本，万历起身离开御座，又习惯性地开始围着大殿缓缓绕圈。每名在大殿当值的太监，在万岁爷经过他面前时，都躬身把头低下，不敢直视。 对于这乾清宫的布局，万历现在已经很是清楚。乾清宫面阔九间，进深五排，契合帝王身份的九五之数。整栋建筑有两层，正殿两侧都有楼梯可以上下。楼上楼下的正殿偏殿，并没有像后世那样将房间根据不同功能需要去进行布置，空荡荡的干什么都可以，但干什么也都不方便。除此之外，乾清宫内还有九间暖阁，最奇葩的就是这九间暖阁都被布置成放有三张大架子床的卧室。如今万历自己其实是住在旁边的配殿肃雝殿，这九间暖阁根本没派上用场。 “难道以后那九嫔就都住在这里”万历心中琢磨，不过想想也觉得不大可能。他对这种布局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如今偌大的乾清宫等于就是个起居室加饭堂，睡觉在肃雝殿，读书去文华殿，上朝去皇极门，会客去建极殿，祖宗在奉先殿c老娘在慈宁宫c老婆在坤宁宫c至于弟弟妹妹更不知住在哪。相比穿越前的小市民生活模式，如今的生活半径却是被放大了无数倍，整天被人抬着在这偌大的紫禁城后宫里转悠。 感觉古人行事，往往都是围绕一种信念，处处讲求规矩，而不是根据客观实际需要。只想着万岁爷就该居于华堂之上，时刻彰显天子无私，却不管这样子想事情容易走神，谈东西容易泄密，就连跟老婆一起吃个饭也显得没一点情调。 万历不禁摇头苦笑，心想我不跟你们争到底谁当太子，但把自己住的地方稍微给整治一下，到时候总应该没人会反对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试制硬笔 正一边绕圈一边胡思乱想，有太监禀报内阁的申阁老在文华殿求见，万历忙传旨摆驾文华殿。申时行既是内阁的三辅，同时也是万历的老师。果然，申时行跟万历谈的，便是关于万历课业的事情。 万历自继位之初，帝师张居正便给他定下了一份极其严格的课业表。除每月逢三c六c九上朝外，其余日子都要上课就学。皇帝就学，分为日讲和经筵两种。日讲是按部就班的日常课业模式，经筵则是为皇帝特设的关于儒家典籍的专家座谈会;日讲为经常性的学习，经筵为不定期的讲座。 这份课业表一直严格执行到万历大婚，但大婚后万历也还是每隔日便前往文华殿上课，经筵也举行得非常频繁。倒是这阵子自万历传出病情，休养了数日之后，日讲与经筵便都暂时停了下来。 如今申时行已是内阁大学士，平时事务比较繁忙，便跟张居正一样不再亲自给万历上课，但仍然是万历学业的监督者与经筵的组织者。他见万历现在已经康复，却再不提课业的事情，又等了好几天也还是没有动静，便只好先生主动来找学生，提复课的事儿了。 听说是申时行求见，万历心中却有了另一番计较。这几日万历曾向身边的太监了解过关于《大明会典》的情况，得到的答复是《会典》如今正在重新修订，此时由内阁张元辅在牵头，申阁老具体负责，工作量很是繁巨，已经持续好几年，依然没有完成。万历如果现在要看，便只有嘉靖年间修订的版本可以调阅。于是万历决定待会儿见到申时行，便和他说说这《大明会典》的事情。 申时行倒是个实在人，给皇帝见礼毕，很直接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微臣今日求见，乃是为了皇上的课业。如今已是二月，按例早该举行经筵。且近来皇上事物繁忙，日讲也已暂停多时，还请皇上多加留意。”说完，便静等万历的答复。 看着自己这位面容清瘦，神态端谨的先生，万历心想：“我读书又不是要跟你一样去考个状元。”嘴里却道：“先生所言甚是。这几日倒是朕疏忽了，课业之事但听先生安排。” 说到这却又话锋一转，便把自己的私货抛了出来：“只是前几日朕读了礼部递进来的有关朕皇妹大婚的条陈，倒是觉得对《会典》所录各项典制，尚有些不甚了了，还请先生有以教我。” 申时行一听万历这话，便明白万历的意思是不想再按着教学大纲继续读下去，而是想吃点菜。 不过他随即便想到这大明的各项典章制度本就需向皇上多加讲解，皇上如今已亲政，虽然暂时还要受到诸多制约，想必也希望多加了解些关乎大明政务典制方面的知识。 而且他眼下就负责着重新修订《大明会典》的工作，皇上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由不得他不答应，只不过他觉得自己还需要稍作些准备。 申时行当即对万历道：“《会典》眼下微臣正在襄理重修，皇上如有意垂询，微臣自当为皇上详加讲解，只是微臣还须些时日稍作准备。” 万历一听，赶紧道：“那就三日后，烦劳先生在日讲中开始讲解《会典》。至于经筵何日举行，就听先生的。” “微臣遵旨，经筵之事亦不可再迁延过久，十日之后举办经筵可好？” “便依先生所言。” 两人各自目的均已达cd是颇为高兴。当下申时行便向万历告退，万历又嘱咐申时行代为向张四维表示问候，一场短暂的君臣陛见圆满结束。 申时行心满意足的告退而去，万历一回到乾清宫便着人去把御用监的执事太监叫过来。这几日他都在认真看书记笔记，感觉自己的毛笔字如今虽然写得很好，但书写速度还是太慢，在书本的字里行间记笔记也很不方便，始终不如硬笔书写起来那么便捷顺手。 于是万历叫人去弄来了几根孔雀毛，一试之下发现并不好使。没有金属笔尖，光是一根羽毛很不好把握，而且这中国的传统墨汁里面又掺了大量骨胶，比较粘稠，渗入羽毛空腔内就会附着在其中，写字时出墨很不流畅。 正思索着是不是要发明个金属笔尖的蘸水笔，万历留意到宫内有不少五颜六色的玻璃器物，这会儿应该叫琉璃器。由此记起穿越前在儿子文具盒里看到的玻璃笔，是那些中学生拿来画彩色卡通画的时兴玩意儿。 玻璃笔的笔头是用玻璃制成，大致形状跟普通的毛笔差不多，只是笔头外围有一圈螺旋花纹，花纹在笔尖处汇聚成一点，利用花纹的凹槽存储墨水，依靠花纹的旋转走势抵消掉部分重力，从而使墨水均匀稳定地流向笔尖。这玻璃笔的结构虽然简单，思路却十分巧妙，倒是很适合万历这会儿的情况，既能满足需要，款式也不会引起别人的过多猜疑。 没多久，御用监的执事太监周秉便被传来。可惜这周秉却不是什么专业人士，万历费了很大的劲儿，连比带画了好半天，才让他弄明白过来。随即万历便要他分别用象牙c琉璃c玉石c金属等多种材料各做几款笔头，又叫他自己安排人调配适合的墨水，试用合符要求后便尽快呈送上来。 到最后，万历又想起来一事，吩咐他再做一个带锁的小书匣。虽然还整不出保险柜，不过这皇帝的文件匣想来也应该没人敢去撬锁偷窥吧。 打发走周秉，万历端起茶杯连灌了几口，不禁摇头苦笑。别人穿越到古代，哪怕是上无片瓦遮身，下午立锥之地，却也能靠着做火柴c制冰淇淋快速发家致富，从此便海阔天空成就一番王图霸业。偏偏自己堂堂高级工程师，如今穿越成皇帝，弄这么点小玩意，反倒要前思后想c考虑周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日讲 三天一晃而过，这一日万历用过早膳，吩咐摆驾文华殿就学。文华殿原本有一段时期被用作刚进宫的小太监们学习文化礼仪的内书堂。因万历即位时才十岁，课业安排非常紧凑，而张居正等师傅们的政务又颇繁重。于是便选择了文华殿作为小皇帝的学习场所，内阁办公所在地文渊阁就在文华殿后面，十分方便。 等万历到的时候，申时行早已在此恭候，随申时行一起的，还有另外一名穿青袍c绣鹭鸶的低品官员。万历见此人年纪与申时行仿佛，面容瘦削，须眉浓密，看上去很是严肃，脑海中似有印象，就是一时记不起名字来。 申时行一见万历那有些疑惑的眼神，心道：“这沈仲华离开中枢时日太久，当年皇上却还只是懵懂少年，看来是有些记不起来了。”赶忙在一旁提醒道：“皇上，这便是您当年一直记挂的沈鲤沈先生，他这几年回乡守制，前些日子方才服满回京复职。” 原来这沈鲤沈仲华，也是万历以前的一位先生，这几年父母接连去世，回家守制数载，年前方才服满回到朝廷。按例皇帝每次日讲，都需两位老师在场轮流授课。以往申时行便与沈鲤交好，见沈鲤离开中枢太久，回来后一时并不称意，有心加以提携，所以今日便邀请沈鲤一同前来。 万历一听申时行的提醒，连忙依着申时行话里的意思，作恍然大悟状，嗯，哦了几声，道：“原来是沈先生，几年没见，朕一时未曾记起，先生如今回京，可还安好？” 沈鲤赶忙拜谢：“伏蒙圣上挂念，微臣不胜惶恐，现臣已复职，任詹事府左赞善。今日得与申阁老一同为皇上讲授《大明会典》，实乃微臣之幸。” 万历点头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他可不想再多扯下去，聊了几句便坐到座位上示意开始授课。 今日给万历讲授《大明会典》，还是以嘉靖版为基础。万历一看御案上的《大明会典》，居然装了好几大匣，几码有好几百册。心中暗道乖乖不得了：“这幸亏是叫了申先生来做讲解，不然自己一个人去琢磨，真不知会要看到什么时候。” 当下申时行便从《大明会典》最初的编撰情况开始讲解。 由于万历刚开始就学时年纪还非常小，性情也比较活泼，张居正等先生针对小皇帝的具体情况，将给万历使用的教材都编撰成文字比较浅显直白的《图说》c《直讲》，以照顾小皇帝的理解接受能力，提高小皇帝的学习兴趣。 今日申时行给皇帝授课，仍然是以这种风格在进行，倒是让万历没有遇到上回听徐学谟讲解条陈时的困境。 申时行道：“皇上，《大明会典》最早由前内阁大学士徐溥c刘健等于弘治十五年修成，后又于正德c嘉靖年两次加以增补修订，如今正进行第三次修订。全书以洪武年间校修的《诸司职掌》为主干，参以《皇明祖训》c《大诰》c《洪武礼制》c《大明律》c《军法定律》c《宪纲》等十余种律法c条例及百司之规章籍册编成。以六部官制为纲，以事则为目，将我朝之典章制度集于一体，实乃我大明百司所遵，万民所奉之书。” 介绍完全书的基本全貌，申时行又重点说明了这几年重新修订《会典》的主要原因：“《会典》颁行至今已历四圣，逾七十余载，典章法度不无损益改变，眼下百司所循条规c成例散于简牍之间，难以考究查找，以致议论繁滋。律令几经更易，吏不知所守，民不知所从，堪可以定国是而一人心也。” 接下来，申时行便从第一册序言c目录开始讲起。万历听着申时行的讲解，一边对照书中的相关内容，顿感大有收获。了解到《会典》的编撰是模式为“以官统事”辅以“从事分类，以类分年”。从皇家到小吏，以身份c官署为纲，分门别类记录各项典制，涵盖皇家c文官c武职。以祖制为基，又详细罗列了历年的各项相关成例，条理非常清晰。 他也渐渐对大明的人事行政体系c各种礼仪制度c法律法规乃至军队的基本建制，都有了一个初步了解，相信随着讲解的深入，他对这些方面的认识也会逐步加深。 两名中书舍人侍立在万历身旁，充当皇上今日的翻书官。如今这分在文华殿当差的中书舍人可不比分在内阁当差，就连寻常达官显贵家养的清客还不如。皇上随着年岁渐长，对课业的兴趣越来越缺缺，平日里只爱跟小太监们嬉戏，除了就学，根本不来文华殿，这一两年更是连学也不大上了，根本就见不着皇帝的影儿。 这些中书舍人都是靠打点结交宫里当权的公公们才捞到这个岗位的，就指望着可以多跟皇上亲近亲近好一步登天，如今皇上琴棋书画c诗词歌赋样样都没什么兴趣，这几位便只能苦挨时日，等着值满再去吏部轮个差事。 今日这两位逮着了给皇上翻书的机会，当下听得比万历还认真，生怕一不小心翻错了页。 申时行讲了一个时辰，便退下稍事休息，便轮到沈鲤来讲授，沈鲤主要针对《会典》中关于礼制的部分进行讲解，申时行的讲解注重全面系统，他的讲解则比较深入细致，尤其是对一些礼仪制度的制定依据及其起源考证，也进行了一定的说明。 沈鲤道：“自古帝王君临天下c必有一代之典c以成四海之治。自秦而下c世之称治者c曰汉c曰唐c曰宋。其间虽贤君屡胙c亦号小康。但典制之行c因陋就简c杂以人为c而未尽天理。惟我太祖高皇帝c以至圣之德c驱胡元而有天下。凡一政之举令之行c必集群儒而议之。遵古法c酌时宜c或损或益c铺陈天理明晰灿然。然礼制者，所以定万事，明尊卑者。是故先贤有言：礼治则治，礼乱则乱，礼亡则亡，礼存则存，实非虚也。” 不知不觉间，一上午的讲课便告结束。万历自觉收获很大，也意识到《大明会典》充分体现了一种思路，那便是以一种完备的制度形式将礼与法规范起来，具有很强的现实指导意义。同时他也对这两人的学识水平大为佩服，心说这两人如果放到后世，想必一样能成为高考状元。 但他毕竟与古人的世界观截然不同，看问题想问题的出发点完全不同，正所谓知道得越多，就越觉得问题沉重。《大明会典》已经是一套完整严密的政策法规体系，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始终在进行调整修改，但它依然无法帮助明朝摆脱周而复始由盛转衰的轮回宿命。由此可见，问题的根源，还在更深处。不过他此时是绝对不会跟申c沈二人提及自己的这些观点的，而只是出言向两位先生表示感谢。 对身旁两名辛辛苦苦替自己翻了一上午书的中书舍人，万历也点头致意，两人顿时激动得腰不酸了，腿不痛啦，恨不得能替皇上翻书一辈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册封永宁 课业讲完，随行的太监忙呈上早已备好的赏赐与酒食，众人赶紧拜谢，万历则起身回乾清宫，临走前又与申时行约好下一次日讲的时间。如今他已不再是天天来文华殿上课，就也不在这边用膳了。 回到乾清宫用罢午膳，万历稍事休息便起来开始阅读今日司礼监送来的奏章。万历自己都觉得好笑，穿越前二十来岁时的自己，哪有现在这么勤奋自觉，当年读大学时旷课补考那也是常事，晚上在宿舍里跟室友打一毛钱的扑克，也能一玩就是一通宵，第二天起来便可以直接去吃中饭。 如今穿越过来成了皇帝，倒是有了压力便有了动力，无视一切奢华享受，为了追求安全感拼命夹紧尾巴小心翼翼做人。 “不过也可能是心理年龄已经变得老成了，再也找不回来年轻时的那种浪与漫了吧。我这真是有成为一代明君的趋势啊。”想到这，万历忍不住无可奈何地苦笑着，端起茶喝了一口，然后伸手又拿过一本奏本细细阅读。 今日的奏本中，有一本是万历奶妈金氏呈上来的谢表，说万岁爷赏赐的七千两银子买宅子的钱，户部已拨付到位了，特向皇上上表致谢。 以往的万历与这金氏想来应该感情很好，一看到这谢表此时的万历便马上记起来，这位被封为戴圣夫人的金氏就在万历穿越过来之前刚刚离宫回家养老，这银子估计也是那些天下旨批准的。看这奏疏上的署名，金氏的老公应该也被赐了一个锦衣卫千户的职务。 这本是件小事情，却可以把万历上午刚刚学习过的《会典》中最重要的几个部分：皇家c勋职c荫赏c礼制等方面统统联系起来。前几天万历还同样看到冯保的家人也给赏赐了锦衣卫的职务。 万历心中不免感叹：“真不晓得我手下的天子亲军里到底有多少人是这样混进去的。”万历觉得自己是不是该研发一套天蚕宝甲出来，如果自己的贴身侍卫都是些这样的人物，万一真要是遇到刺客的话，那小命可真是难保。 两日后，乾清宫迎来了永宁长公主的册封典礼。一大早，大批仪仗c女乐便按照典章的要求来到乾清宫内外就位。司礼监c礼部等相关部门的司礼人员更是忙里忙外，四处奔走。 吉时一到，顿时礼乐齐鸣，头戴皮弁c身着绛袍c手持玄圭的万历与头戴凤冠身翟衣的皇后王喜姐被引入大殿，升上御座端坐，两宫太后也来到御座两侧陪坐。 朱翊镠等几个宫里未成年的小屁孩，也跟着来到乾清宫瞧热闹，此刻都凑在一块小声议论说笑着，朱翊镠还时不时要拉扯一下自己几个妹妹的衣冠，在后世他这种表现可以用两个字概括：手痒。 接下来，赞礼官便引导着手捧金册的尚宫来到御座之前，礼乐再次响起，尚宫持册向皇帝跪拜。 尚宫行礼毕，便有传制官称有制，尚宫再次拜倒，传制官高声诵读册封朱尧媖为永宁长公主的旨意。 又是一番叩拜之后，几经转手，才由使者领受圣旨与金册，前往中极殿传旨。那边也已布置有香案，准备接受册封的朱尧媖早早便在殿內等候。 在中极殿又按例举行了一番授册仪式，仪式完毕，朱尧媖就正式成为了永宁长公主。 最后，新晋的永宁长公主在女官的引导下，来到乾清宫向皇帝c皇后以及两宫太后叩拜谢恩。 此刻御座前的永宁翟冠大衫，一身华美无比，头上的珠花衬得那张有些婴儿肥的小脸更显稚嫩。万历心中一阵感叹“小妹，哥哥我真希望这是在参加你的初中毕业典礼啊。” 永宁长在皇宫，从小就接受过严格的礼仪训练，在赞礼声中静静兴拜如仪，表情平静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本来是一家人，此时却都不得不庄重地按照各自的身份依着礼法行事。等典礼一毕，平日里最是端庄持重的李太后便头一个忍不住，马上就抬手拿丝绢去擦拭眼角流下的泪水。想来女儿刚一成人便要嫁做人妇，内心中也是十二万分的不舍。 永宁毕竟年幼，一见母后掉眼泪，立马也是绷不住了，再顾不上大殿内还有那么多参加赞礼的臣属，语带哽咽地对着李太后一声轻唤：“母后。”两眼顿时泪如泉涌。搞得一旁的陈太后与王喜姐也都戚戚然伸手入袖往外抽丝帕。 万历一见场面有即将失控的迹象，赶紧轻轻一摆手，大殿内乐声渐止，众人也顾不上行礼，纷纷悄然躬身退下。 待众人退下，万历便出言安慰起众女：“今日是尧媖册封大喜的日子，还是该高兴些才好。母后若是舍不得妹妹，日后便多要她回宫来陪陪您便是。” 这李太后年纪轻轻便没了丈夫，这些年为了维持局面费尽了心力。如今四个子女都一个个长大，今日眼见着女儿也已正式册封公主，马上就要嫁人，一时间百般感触涌上心头才稍有失态。当下收拾起情绪，轻嗯了一声便换了副笑脸，反而把女儿叫过去帮着柔声安抚。 既然仪式已毕，李太后便提议众女都一同前往慈宁宫接着再叙，免得打扰皇帝理政。临走又对着万历一再嘱咐，要好生打赏今日参加赞礼的一干人等。万历赶忙连连称是，态度恭谨地送众女返回后宫。 众女一走，乾清宫内顿时安静下来，万历长吁了口气，当下吩咐冯保道：“大伴，稍歇依着以往册封公主的旧例，打赏今日相关人等，且赏格翻倍。” 冯保赶紧躬身应下，他清楚万岁爷这是想用赏赐堵住这些人的嘴，估计没什么效果，但眼下也没什么更好的法子，于是马上就下去安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九嫔之集训 没过多久，冯保却又与张宏一同回到大殿。张宏给万历请安后，便满脸笑容地对万历奏告：“万岁爷，老奴兼着教授九位新晋嫔妃娘娘皇家礼仪规矩之事，虽时日颇紧，总算是幸不辱命。” 万历一听是关于九嫔的事情，就来了兴趣，问道：“哦？都教了些什么啊。” “回万岁爷，老奴依着圣母娘娘亲自编撰的《女鉴》，辅以《孝经》《女训》《女诫》《内则》，以及《诗》c《书》等，跟九位嫔妃娘娘讲授侍中栉，当首重妇德c崇圣训c景贤范c尚勤俭。不可干政事，不可惑君父，不可骄恣犯分，使上下失序。” 万历听着张宏在那滔滔不绝说个不停，心中暗道：“难怪这皇后与昭妃在我面前都是这么个拘谨模样，敢情你们是在教她们把我当君当爹啊。这样教出来的女人当妈绝对好，做老婆那还有啥意思。”不过这张宏是宫里的老人，倒是不好当面批驳，万历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只听张宏接着道：“这几日，太后娘娘身边的佑圣徐夫人也是亲自在跟前讲授宫里的种种制度，九位嫔妃娘娘都是天资聪颖，且通晓文字，如今一个个行止都颇合规矩。” 万历心中苦笑，想起件事“这九嫔中有个郑氏，倒是不知是不是就是历史上那位很有名的郑贵妃。” 嘴里便随口敷衍道：“张宏辛苦啦，只是能不能做到知行合一，却还要假以时日才能看得出来。” 一旁的冯保一听万岁爷这话，心中一动：“皇上这些时日收敛不少，每日只在乾清宫里专心读书，见地还是有所增进。” 张宏倒没想那么多，当下只笑着对万历道：“万岁爷说的是，如今宫里有两位皇太后以及皇后娘娘躬身垂范，想来他日这九位新娘娘必然都是万岁爷的良伴。” 冯保在一旁也是跟着连连称是，道：“这九位嫔妃娘娘都是千挑万选而出，必能早早为万岁爷诞下龙子，使我大明江山永固，太后娘娘也早盼着能快些尝那含饴弄孙之乐呢。” 生娃娃的问题万历早就从后世的历史书上知晓答案，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心道这真是应了那句古话“皇帝不急太监急”。 万历穿越前曾经应酬不断，出入夜场无数次，见多了选美女挑来挑去，选完就后悔的事儿，再说这会不会生娃娃哪里是光凭眼睛能看得出来的。于是便调侃冯保道：“是吗？千挑万选，也是有可能挑花眼错过的。” 哪知万历这句话，恰是一下戳中了冯保的心事，当下就只在那干笑，有些答不上话来。 张宏见场面有些尴尬，连忙上前解围：“万岁爷，这九位新娘娘个个秀外慧中，且皆温良恭俭。圣母娘娘都已亲自召见过，很是满意，过些日子万岁爷见到了，肯定也会圣心大悦的。” 万历脑海里对这九嫔之事几乎没有留下什么记忆，估计当时也是李太后急着抱孙子才给张罗的。眼下他反而觉得一下弄这么多小萝莉到宫里是个大麻烦，不好处理，倒是没太在意冯保那副不自然的表情。 他本来还打算叫张宏留意一下这些小姑娘的饮食，最好能安排她们做做运动什么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估计跟古人的意识观念差距太大，只得作罢，便对张宏道：“张宏你也多留意一下这几位嫔妃的才艺，琴c棋c书c画也都教授一下。” 张宏连忙躬身答应下来，心道皇上到底还是年少，对这色c艺二字看得重些。 当即张宏先行告退，只留下冯保还在殿中。万历见没什么事了，又拿起书本继续阅读。 司礼监的十几名大太监，一般都要轮着在乾清宫当值，以便沟通联络。冯保是皇帝的大伴，本来留在皇帝身边的时间最长，但这几年他要处理的事物越来越多，既要料理内阁转过来的奏本，还要管着东厂的一摊子事情。 所以冯保除了还常常陪着万岁爷去请安c上朝，平时已不再总跟在万历左右。今日乾清宫要举行永宁公主的册封典礼，冯保才自己亲自在乾清宫值守。 而往日里万历年少不喜拘束，喜欢左右都陪着自己嬉闹戏耍，只在张居正与冯保面前才有所收敛。万历既不想被两人抓住把柄当场说教一番，更怕被告到太后那里，省不得又要吃一顿挂落。 今日万历却一直在安安静静地看书，根本没把冯保当回事。一旁的冯保反倒有些心神不宁，时不时就抬眼瞟一下皇帝。冯保留心一瞥，发现皇上读的是一册永乐大典，再细看文字，内容似乎跟算术有关。 万历的气定神闲，无意中便将帝王身份所造就的威严如气场般散发出来。令冯保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此刻冯保再找不到以往那种大人看小孩的感觉，加上刚才又被万历无意间说中心事，隐隐便生出一丝慌乱，心中总觉得万岁爷今日的话另有所指。 时间一久，冯保竟觉在这空荡而冷清的乾清宫内再待不下去，踌躇着上前低声向万历禀告：“万岁爷，老奴才想事情，这会还得赶紧去料理一下。” 万历抬头看了眼冯保，淡淡道：“大伴，你有事那便去吧，叫人把今日的奏疏拿来。”冯保赶忙应是，急匆匆走出大殿，却整天都没再回乾清宫。 没多久，张诚便带来了今日转呈上来的奏折。除了一些日常的政务，户部与兵部联署的奏折却是令万历大吃一惊，通过前段时间的清理，户部查得历年来江南苏松等府拖欠本折银共计七十一万余两，两淮扬等府欠二十三万九千余两，山东欠三十三万余两，兵部查实各地累计拖欠四十五万余两，南京户部查湖广等处拖欠南储钱粮本折银共计二十七万余两。 而内阁给出的票拟建议则是这一百九十九万两的积欠年深日久，情况复杂，建议一次性全部免除，也不再追究责任。放下包袱，从此轻装上阵。 万历慢慢合上奏本，心中仍在不断思考此事，这么大规模的清理积欠，肯定很早以前就开始部署了，而处理此事的基调也应该早就确定下来了。他对此事并没有什么异议，却只是又发现了自己的一大短板，看来光通过学习《大明会典》了解一下大明的政策法规与行政架构还远远不够，对于此时明政府的财政收支情况，他同样也是毫不知情。 想想也是够了，万历此时好想再穿越回去，陪老婆儿子过圣诞节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主动出击 次日上朝，万历在朝会上宣布了册封妹妹朱尧媖为永宁长公主的喜讯，并依旧例对内阁辅臣加以赏赐。 当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带着圣旨与赏赐的物品来到张居正的府邸时，张居正正卧床静养。听得圣旨到，连忙起身下床，在家人的搀扶下来到堂前接旨谢恩。 张诚在司礼监日久，与张居正相熟多年，此刻见张居正这般模样，心中也自暗暗摇头，看来老先生的病情没有好转。 待张居正接旨谢恩毕，便语带关切地对张居正道：“万岁爷与太后对老先生的病情很是挂念，关爱之意溢于言表，老先生且安心将养身体，争取早日康复。如有什么事情要向万岁爷与太后娘娘转达，老奴自当效劳。” 张居正扯着家仆的胳膊，勉力站起身子，张诚也赶紧过来帮着搭把手。众人想把张居正扶到椅子上坐下，却被张居正出声制止。 张居正道：“今日真是有劳公公了，还请公公代老臣向皇上与太后致谢。” 张诚连忙答应下来，张居正又道：“老夫这病已是迁延日久，一时也难以痊愈。不过静养了这些日子，还是有些起色的。” 张诚一听，脸上马上露出惊喜之色，道：“那就好，那就好，咱家回宫一定向皇上和太后娘娘禀告这天大的喜事。” 张居正也是面带微笑，回首点了下头，后面的仆人马上会意，不一刻便提进来一个沉重的小食篮。张居正对张诚道：“今日辛苦公公跑这一趟，一点土仪，不成敬意，还请公公笑纳。” 这也算是官场上不成文的常例，张诚当然是照例客套推脱一番就收下，这边张府的仆人自会拿去交给他带来的小厮。 既然旨也传了，话也听了，礼也收了，张诚便起身告辞，挡住要相送的张居正，自个出府回宫去了。 张诚一走，张居正马上就回到卧室接着躺下。他患痔疮多年，近年来越加严重，稍有不慎便血流如注，如今年岁一大，哪里还受得了。以往发作只要休养几日便能暂时稳住，这次连着静养了多日仍未见好转，反而身体也连带着日渐虚弱，周身不适。 时日一久，张居正心中也不免忧心，只是接下来便收到宫里的消息，皇上居然要申时行与沈鲤在日讲时讲授《大明会典》，这事申时行根本没告知自己，而皇上如今仔细研读《大明会典》，这目的更是一目了然，明显是期望亲持政务了啊。虽然自己早就明白皇上的心思，偏偏被困在这刀山之上，再也下不来。 晚间张居正借口代拟公文请沈鲤过府一叙，想不到那沈鲤如今虽不如意，竟断然拒绝他这位当朝元辅的召唤，还说什么：“国政决于私门，非体也。”张居正把持朝政多年，早就习惯官员们对自己言听计从，被沈鲤这么一口回绝顿时气得不轻，病情也随之加重。 面对如此情形，张居正不由得更加焦虑，所以今日在张诚面前，便只能报喜不报忧。 乾清宫中，万历一边看着书，一边听着张诚向他汇报今日所见张居正的情况。张诚一汇报完，万历便对张诚道：“你去慈宁宫，跟太后也禀报一下，过几日带上些赏赐再去看望元辅。” 万历听说张居正的病情好转还是很高兴的，眼下这大明政事自己可弄不明白，张居正早点好起来那是最好。不过他更希望张居正就这样在府中继续调养下去，既能遥控朝堂的政务，又没多余的精力来盯着自己这个小皇帝。就像他穿越前父母工作的那家大医院里，休而不退一住好多年的大佬大有人在。他根本没意识到，他这几天里一些很随意的言行举止，已是令张居正和冯保大为紧张。 穿越前做了半辈子吃瓜群众的万历，虽然也有一定的人生阅历，算得上心思缜密，但他却根本不具备这些大人物的政治敏感性。而且他的那点警惕性，又分散到了遇到的所有事物，不像身边的其他人，时时紧盯的只有他万历一个。 傍晚，万历去给李太后请安的时候，遇到了在李太后这儿蹭饭吃的弟弟朱翊镠。此刻朱翊镠正陪着母后在打棋谱，见万历进来，马上欢喜地直喊皇兄c皇兄。 万历与太后c弟弟见礼毕，便和李太后聊起张居正的病情，李太后早些时候已听张诚说起过老先生病情有所好转，对此也是十分高兴。 谈完张居正的病情，李太后对万历感叹道：“永宁眼看着就要嫁人了，这日子可是过得真快啊，下一个便轮到你弟弟了。” 万历听得一怔，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朱翊镠便抢着道：“是啊，是啊，皇兄，你可要替我挑选几名绝色的王妃。” 李太后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拿手在儿子的脑门轻轻戳了一下，道：“你堂堂亲王的妃子，虽不说母仪天下，也要在德在贤，岂可只重容貌。” 朱翊镠见被母亲指摘，却也不慌，嘻嘻一笑道：“对，对，母后说得是，那就既有贤德又有美貌。”一句话说得李太后对这惫懒儿子哭笑不得。 万历看着这小学生模样的弟弟，一个劲嚷着要娶老婆就觉得心中别扭。轻咳一声道：“弟弟你如今还小，留在宫里多陪陪母后岂不更好。” 李太后轻叹道：“哀家也是这个意思，可惜到时候却由不得你我，外边自会有人不断提起此事。” 朱翊镠倒是念念不忘娶老婆的事情，道：“娶了王妃不也可以陪伴母后，只要皇兄不赶我去就藩就行。” 李太后看了眼万历，对朱翊镠道：“你以为这也是你皇兄可以随意做主的，祖宗制度如此，岂可随意更改。”说到这李太后不禁叹了口气，轻声道：“只能到时候再看吧。” 李太后这话万历一听就懂，她对这小儿子实在是十分的宠爱，根本就舍不得他远离，只是碍于祖宗制度不得不如此。 而现在的万历当然谈不上跟这个弟弟如何兄弟情深，他只知道明代的亲藩体系也是几经波折才最终确立下来的，虽然弊病很多但对于稳定皇权还是作用巨大的。等这个弟弟再长大点，如果总留在京师对自己肯定没有好处。 不过他这时当然不会把自己的心思表露出来，反而劝慰起母亲：“母后不必忧心，眼下此事尚无人提起，等以后有朝臣关注起此事时再作计议吧。不过弟弟你也要多留心课业，如一再提起选妃之事那就授人以柄了。” 一番话说得李太后连连点头，朱翊镠垂头丧气。 朱翊镠这阵子日子很不好过，以往总跟在哥哥屁股后面在宫里到处嬉闹，好不快活，就算被太后训斥起来也总有个皇帝哥哥顶在前面。 最近皇兄却一改常态，规矩了许多，再不带他玩耍。最要命的是皇兄还变得非常的用心课业，认真读书，搞得他如今每次到李太后这里都要被母亲数落，然后还跟他说皇兄如今如何如何，这会更是被母后与皇兄联手夹击，实在令他郁闷无比。 正如后世一首歌里唱的那样，眼下他真是觉得“再也不能这样活，再也不能这样过”。于是等到第二日，他便决定主动出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纸鸢 朱翊镠清楚皇兄一般都是上午处理政务，下午就没有什么事情。等用罢午饭稍事休息，就带上一只巨大的纸鸢来到乾清宫。朱翊镠进乾清宫从来不搞什么候旨c传进，进去报信的黄门刚到万历跟前，他那“皇兄，皇兄。”的呼喊声便已响彻整个大殿。 万历放下手中书本，摆手让小黄门退下，面带微笑看着兴冲冲走过来的弟弟。 朱翊镠上前给哥哥行过礼，道：“皇兄，今日天色转晴，春光明媚，你且陪我去放纸鸢可好。” 万历勾勾手，示意弟弟把纸鸢递过来看看，原来扎的是一只巨鹰，造型很有立体感，描画也十分精细，胸腹部还有一个可以转动的风轮。 万历穿越前春天也常带儿子去江边放风筝，不过此时可没心情领着这个弟弟去玩这些，于是笑着问道：“你这是打算去哪放纸鸢啊。” 朱翊镠道：“当然是在这乾清宫前啊，去皇极门外更好。”这两处广场开阔，又没有树木遮挡，到确实是放风筝的好地方，至于别人看到后会作何想，朱翊镠根本懒得理会。 万历暗道你小子倒真会挑地方，不过他也不想扫了弟弟的兴头，便对朱翊镠道：“那你先去，为兄还有一点没看完，待会就来。” 朱翊镠马上答应，拿起纸鸢高高兴兴地跑去殿外，就在乾清宫前把纸鸢放飞起来。谁知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万历出来，到最后实在等得不耐烦了，把线轮往旁边一名大汉将军手里一塞，叫他先替自己扯着风筝，便又返回殿内去找万历。 万历此时正在做着笔记，朱翊镠气鼓鼓地走过来，道：“皇兄，你这还要写多久，臣弟都玩累啦。” 万历手中不停，随口应付着：“嗯，嗯，快了，马上就好。” 朱翊镠不乐意了，围在万历身边不停哼哼，甩手跺脚，只差没有上来拖着哥哥出去了。 万历见实在是写不下去了，放下笔对弟弟道：“今日是皇兄的不是，皇兄送你个更好玩的玩意。”朱翊镠一听，马上来了兴趣，道：“什么好东西？快与我看看。” 万历瞧着弟弟神秘的一笑，抽了一张纸叠起东西来。不一会万历便叠出一个稀奇物，似鸟非鸟。 万历把手里的纸飞机轻轻往空中一抛，纸飞机脱手高高飞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盘旋着落在大殿远处。 “哇。”从未见过如此神奇之物的朱翊镠一蹦而起，飞快地跑过去捡起纸飞机，举着对万历一个劲地比划：“皇兄，此乃何物？” 万历笑道：“此物名为纸雀，好玩得很。” 朱翊镠也学着万历的样子将纸飞机掷出去，人便在后面跟着跑，边跑边道：“好玩，好玩。” 万历清楚这纸飞机再玩几下，估计朱翊镠便会没了兴趣，于是把弟弟叫过来道：“哥哥今日没空陪你放纸鸢，送你几样新奇物件拿回去好好玩。” 当下拿过几张纸，不一会便折出一堆纸船c纸灯笼c纸青蛙c纸仙鹤c纸手枪。 朱翊镠兴奋得满眼冒星星，万历每做出一个便赶紧拿过去摆弄一番，最后拿起纸手枪问万历：“皇兄，这是何物？” 万里一怔，忙对弟弟道：“此乃纸手铳，威力无穷，如今兵部正在试制。”朱翊镠疑惑地哦了一声，他可没见过有什么威力无穷的东西是这个样子的。还是那纸雀雀c纸青蛙最好玩。 万历见弟弟这会儿已经是心满意足了，便道：“都拿去玩吧，有兴趣就拆开自己学着做一做，等都学会了，皇兄再教你做新的。”朱翊镠高高兴兴地应下，抱着一堆纸折的玩意儿出了乾清宫，根本不再理会他带来的那只纸鸢。 总算是打发走了这小屁孩，万历又重新拿起书本仔细阅读起来。 纸鸢高高飞起，紫禁城里看到的人不少。不一会，正在司礼监文书房忙活的冯保便得到消息，冯保心中一动，便叫来一名小书办，带上一堆奏疏往乾清宫而去。 等冯保来到乾清宫前，却只看到一名大汉将军正卖力地扯着风筝线一提一提，勉力保持着不让风筝掉下来。 躬身走进大殿，里面安安静静，万历坐在那认真的读书，冯保赶紧上前给万历行礼。 万历一抬头，看到冯保和捧着奏疏的书办，知道是家庭作业来啦，也不多话，当下便让呈上来，一本本翻看起来。 今日呈上来的奏本不多，其中有一份是张居正上的谢恩折子。万历马上打开仔细读了起来，上面写道：臣自去秋，患下部热症，仰荷圣慈垂悯，赐假调理，虽标症少减，而病根未除，缠绵至今，医药罔效。又说近访得一医人，自家乡来，自言能疗此疾，屡经试验，其术颇精，但须静养半月c二十日，乃得除根。接下来便是一大堆的感谢圣恩的话语，最后道：痊可之日，即趋走阙庭供事，不敢久旷也。 万历看完，问冯保：“大伴，太医对元辅的病情有何看法。”冯保赶紧答道：“据太医院院使所言，老先生为国操劳，久座案前，患的乃是痔疮。不过迁延日久，倒也有些棘手。” 万历一听是痔疮，稍觉宽心，也明白这毛病如果严重的话对生活起居影响还是很大的。如果在后世，什么激光疗法c手术疗法之类的手段很多，甚至有专治这类疾病的专科医院。不过眼下这大明，估计就只能搞搞保守疗法了。 “也不晓得那马应龙软膏如今是不是已经发明出来了。”万历心中嘟囔着，又问冯保道：“元辅家乡名医很多吗？竟然比太医院的医官还好。” 冯保道：“万岁爷，民间多有异能之士，专擅此症也未可知。且以前嘉靖爷爷时太医院的院判李时珍，便与老先生是同乡。这李院判医术很是高明，虽然在京师为官时日不长，但却名重一时。元辅说的那位医者，估计便是这位李院判，或者是他的弟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冯保受惊 万历一听，居然可能是李时珍，觉得很是意外。他穿越前虽然没有跟着老爹学医，但对于李时珍这位中医药学的大家还是颇为敬佩的，如今知道这位还在世，当然希望能见上一面。于是对冯保道：“你叫人再去元辅府上探视慰劳一番，请老先生安心休养，以期早日痊愈。如果是这位李院判在元辅府上，便召他来宫里见朕。” 冯保赶紧躬身领命，万历前阵子才晕倒了一回，如今急着想召见一位名医，倒是没有让他想太多。 万历拿了本折子继续阅读，不一会，又有本奏折呈报的内容引起了他的留意，是户部上奏一年来各省上报罚赃银总额新增共计四万五千七百三十八两，指出这其中的弊端甚多，很多地方官员为了增加此项收入，便故意加大打击范围，指使罪员大肆攀咬。奏疏反应的观点是这样既不能从根本上杜绝贪腐，反而还会产生新的问题，朝廷富有四海，没必要再去关注这种收入。 此时的万历还没有深刻意识到明代罚银制度涵盖的范围之广，涉及的问题之复杂。但他知道在几百年后他曾经生活的那个年代，在某些领域这种制度仍然存在。他自己的熟人中，就有一些人因为涉及到某些事情而被叫去喝茶谈心，完事后也是罚金了事。 在万历看来，想来在这人治远甚于法制的古代，这种手段应该会被普遍运用，且按照户部的说法，应该是产生了很多负面效果，得不偿失。但这个增幅如果摊到各省各府，数额又显得很微不足道，户部似乎也没必要专门为此事上疏劝止。 而且对于这本奏疏内阁票拟的意思也是很模糊，大概意思是指出户部的奏疏叙事不明晰，反映情况没有列举出实例。在万历看来有避重就轻，一笔带过的味道。 想到这，万历把这本奏本递给冯保，想听听自己的这位大伴兼国家秘密警察头子又是个什么样的说法。心说我穿越过来这些天，就没看到过东厂跟锦衣卫报上来的一片纸，你们可真是把我这小皇帝豆包不当干粮啊。 冯保接过奏本仔细看了一遍，竟说出万历意想不到的一番话来：“万岁爷，户部所言当不得真，这罚银之数的增额，朝廷已是下了定数，想来户部也是怕岁考难以过关，这才提前出言推诿而已。” 听冯保这么一说，万历没再言语，心中对这万历中兴的看法却是大打折扣。想不到这也能有指标，这可不是后世抓汽车违章罚款，这可是能让人倾家荡产的。万历也不愿意闲着没事去捅这个马蜂窝，到时候引起连锁反应他此时也没能力去应付，便接着继续看下一本奏本。 等万历把奏本全部看完，示意冯保收起奏本，对今日的奏本以及内阁的票拟建议仍然是全部照准，不多置喙。冯保连忙奏疏收好交给书办，向万历告退，便离开了乾清宫。 返回自己值房的路上，冯保就一直在仔细思考万岁爷今日问起的这份奏本所奏内容，联系到最近这阵子万岁爷的一些变化，越想越觉得万岁爷今日此举内含深意，心中越发觉得不安起来。 一进值房，冯保便取出一块桐木板细细打磨起来。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擅制琴，这是一份精细活，最是适合稳定情绪，每当心中有事的时候，冯保往往会借此排解压力，调整心绪。然而今日这一招却是没有半分效果，脑子始终还在围绕这事儿不停打转。 这罚银制度由来已久，以往所得都是归入内府，后来渐渐也成为政府的一个重要收入来源，用来填补财政亏空c赈济灾民c给官员发补帖等，使用范围越来越广。朝廷为此广开罚银之源，使得这一模式的运用已成泛滥之势。但由于缺乏相应的规章制度和有效的监督机制，时间一长，这其中的窟窿便被各级官吏给钻得越来越大，造成罚得越来越多，真能收归朝廷的却越来越少。 这几年张居正以强力推行考成法，在广泛运用罚没脏银制度的同时，借考成之法敦促各级官员完成罚没任务。虽然收上来的罚银有所增加，但引人非议的事情也已出了不少，只是都被张c冯联手给压制了下去。 冯保自己如今还掌着东厂，连带着锦衣卫也是对东厂言听计从，自己的弟弟冯佑c侄子冯邦宁都是锦衣卫里的高官。东厂与锦衣卫所经手的罚没所得并没有归入户部的统一管理，而是成为了宫里的收入来源之一。 东厂与锦衣卫的罚银对象可不是户部可比，大多本是一些家资丰厚的高官权贵，而这些人一入诏狱同样也会被整得倾家荡产。而宫里的大小事务同样也在冯保的掌控之下，这便成了左手交右手的把戏，这些年老冯家从这中间不知捞了多少好处。 既然万岁爷今日里已对户部所呈报的罚银数额有所不满，将来也难免会对东厂与锦衣卫上报的罚银数额有所怀疑。虽然一时半会皇上应该不会有所动作，但自己还是应该多加些小心才对。 于是到了下午酉时，天色尚还大亮，冯保便早早地离开紫禁城，返回自己在宫城外鸣玉坊的一处私宅。 到得府中，冯保便吩咐管家赶紧去把自己的弟弟冯佑，侄子冯邦宁，以及自己的心腹徐爵都请来一叙。 不多时，三人便匆匆赶来，冯保见人已到齐，便吩咐开席。待到吃到一半，冯保屏退伺候的丫鬟下人，将今日之事说与三人知道。三人听罢，虽然都没说话，但表情各不相同。 冯保的弟弟冯佑见大家都不说话，首先沉不住气，道：“此事全听哥哥吩咐。”冯保撇了眼自己的这个草包弟弟，心中清楚他也拿不出什么主意，当下也不接话，而是转头看向另外二人。 冯邦宁这阵子新得了两名绝色美女，今日见叔叔见召，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哪知是这么点事情，那小皇帝这几年之内也折腾不出什么事儿来，看来是叔叔想得太多了。冯邦宁只想着早点完事好赶回去风流快活，当下道：“万岁爷只是长在深宫，这些事儿还不是叔叔说了便算，侄儿这里往后再把账目做得干净些，定不叫叔叔为难。”说完便端起酒杯，自顾着干了一杯。 冯保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这万岁爷倒是我眼里看着长大的，若是依着以前，你小子这几句话倒也没错。但是这次自打万岁爷又被太后娘娘给惩戒了一次后，便跟往日大不相同。”三人一听这话，都是一愣，不由齐齐望向冯保，静等他的下文。 冯保缓缓接着道：“万岁爷受了这次惩戒，沉稳了很多，行事也颇严谨，再不似以前般任性。” 冯邦宁急着要反驳叔叔对自己的评价，当即便插话道：“叔叔这又是多虑了，想那万岁爷被太后这么一惩戒，就立马规矩了许多，恰恰是少年人的性子，一下便给吓住了。想来过一阵子又会似以前一般了，改得快将来忘得也快哈哈。” 冯保晓得这侄子最近刚升了官，得了美姬，很有点得意忘形，恨恨道：“你小子这阵子真是被那子孙根给害了，就不能留点居安思危，防微杜渐的心思吗？”顿时把冯邦宁训斥得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冯保却懒得理他，又把前几天跟张宏一块去向万历汇报九嫔近况时的情形，以及万历正在认真研读《大明会典》的事向几人都说了一番。 冯保接着又道：“哎，万岁爷若只是变得沉稳些，咱家又有何惧，想我冯保伺候万岁爷一辈子，将来万岁爷若是真能成为一代明君，那也是我冯保之幸啊，他日史书之上便必得有我冯双林一笔。”说完，端起酒杯将酒猛地一口喝下。几句话竟是说得旁边的冯佑与冯邦宁二人呆若木鸡，不知如何是好。 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徐爵，此时静静地端起酒壶，给冯保把酒杯倒满，轻声说道：“老爷在宫里待得日子久了，所见所思，不是我等可比，想来也是高处不胜寒。” 冯保听到这话，又是一声叹息：“哎，万岁爷这几日安安静静，对咱家也好，对身边其他人等也好，都是温言有加。但咱家总隐约觉得，万岁爷便似能看透咱家心底所思所想一般，咱家反而再难揣测出万岁爷的心思了。” 冯保这话徐爵可不好去接，总不能说老爷您这是因为自己心中有鬼才会如此担惊受怕，便只好继续劝慰冯保道：“这几日皇上言行刻意收敛，天子之气不怒反威，老爷深谙伴君如伴虎之理，想来是有些多虑啦。” 听了徐爵这番话，众人都觉得颇为有理，冯佑与冯邦宁当即举杯向冯保劝酒，冯保也是心下稍安，忙对徐爵道：“先生何以教我。”徐爵听罢，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只拿手从杯中沾了点酒水，在桌上写下一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冯保受惊（2） 三人把头伸近一看，桌面上工工整整的写着个“张”字。 一见这字，冯保一下便恍然大悟。是啊，世人都道李c张c冯三人联手把持朝政，其实真正和自己同呼吸，共命运的，其实只有张居正一人而已。李太后看似对自己信任有加，那只是如今自己对她还有用处而已。而张居正只要还在执政，那便离不开他冯保。因此只要张居正不倒，自己便可高枕无忧。 当下里冯保便打起精神，向徐爵讨教下一步该如何。徐爵也不再卖关子，耐心向三人分析目前形势：“万岁爷如今性情变得沉稳一些只是其一，张老相爷病体久治不愈，不在朝中，这才是引得老爷心中忧虑的关键。” 冯保一听，也是深为认同。张居正自去岁年底以来经常请病假，如今更是休起了长假，朝中已经隐隐有暗流涌动，自己心中也隐隐发虚，才会对万岁爷的一些小变化如此紧张。 只听得徐爵接着又道：“为今之计，倒是要分出个缓急轻重来。当务之急，便是要及早治好张老相爷的病体。老相爷如能早日康复，重拾朝柄，那老爷这几年之内便也安如泰山。” 这话一出口，更令众人连连点头，徐爵心中暗自得意，又接着道：“然则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那边二老爷与侄少爷那里，以及宫里面的账目，也要及早抹干净首尾，免得万一有变到时候留下太多漏洞不好收拾。” 听完徐爵这滴水不漏的谋划，冯保顿觉心情大好，当下便与众人连连碰杯。刚准备要冯邦宁去把外面的侍女都叫进来，又想起张居正的病情，不免有些担心，虽然张居正自己说的轻松，但冯保还是很清楚情况的。 徐爵轻捻胡须笑道：“张老相爷平日里操劳过甚，偏又多欲自戕，强服虎狼之药，以致热毒内蕴。如今气血下坠，结聚，瘀积成痔。加之年深日久，一般药石确实难以医治。” 冯邦宁自小被叔叔宠爱有加，今日却连着被修理了两番，心里反倒觉得很不服气。现在见徐爵说了这么一大堆铺垫，心中暗自鄙夷，料到这厮肯定是还有后话，便拦腰打断道：“这张老相爷身上的病，徐先生倒如亲眼见着一般。痔疮而已，想必没这么严重吧。” 徐爵微微一笑，并不理会冯邦宁话中的讥讽之意，道：“张府的游七爷与小的关系莫逆，想必侄少爷也是清楚的。前阵子还跟小的说起相爷的病情，眼下张府正四处延医问药，阖府上下都急的一筹莫展呢。” 冯保很关注张居正的病情，知道徐爵所言非虚，平日里只道十男九痔，没想到张居正的痔疮竟是如此凶猛。当下轻轻点头道：“嗯，咱家也听宫里的太医说起，元辅这病情确是棘手。不知先生可有良方？”徐爵向冯保微微欠身道：“小的也是多方打听，天幸访得一位名医，专擅根治此症，十拿九稳。”冯保一听这话，顿时大喜过望，当即便要徐爵尽快向游七引见这位名医，然后又反复交代徐爵，一定要找人试过确认无疑后，才能给张居正诊治。 这会儿烦恼全消，冯保当即把侍女全都叫进来，一屋子人重新举杯，尽欢而散。 “啊嚏。”正准备跟昭妃再来一场无护具对抗赛的万历，冷不防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皇上，莫不是凉着了吧。”身下的昭妃担心的问。“无妨，无妨。”万历随口敷衍着，心里却在思量，该不会是老婆林霞又在念叨起自己了吧。 一想到这，万历不禁兴致全消，翻倒在昭妃身侧。“朕刚刚记起，明日申阁老还要来见朕，还是早点安歇吧。”说罢，便闭上眼睛装睡。 次日，张诚便带着赏赐再次来到张居正府上。向张居正传达万历的慰问后，张诚便提起万岁爷对于老先生的身体很是关注，听老先生说起有位家乡名医专擅此症，想了解一下这位名医的情况。 昨晚冯保已经遣人将情况告知了张居正，但张居正此时心中却是暗自苦笑。他所说的那位家乡名医确实是李时珍的儿子没有错，而且此时就在府内。但“专擅此症的名医”却另有其人，乃是张居正的座师，原首辅徐阶府上供养的医生赵裕。只是徐阶的身份过于敏感，张居正才在谢恩折子上假称是自己家乡的医者，谁知反而弄巧成拙。 当即张居正便对张诚道：“有劳皇上垂问，这位医者姓赵，在老夫家乡行医多年，以祖传之法专治下部热症。”张居正心想皇上您年纪轻轻，应该还没得痔疮吧。如今这是赵大夫不是李大夫，而且只会治痔疮，您总不会再有兴趣了。 张诚一听不是李时珍，当然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寒暄了几句便告辞回去复旨了。等万历听了张诚的回话，心中也有些失望，现在看来见李时珍的愿望只能暂时先摆在一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永宁离宫 几天后，便到了永宁长公主出嫁离宫的日子，前一天，公主被领到奉先殿拜祭历代先帝，向祖先辞别。 次日下午，乾清宫前又一次热闹起来，礼乐喧天。宫里稍微有点身份的宫人，还有那些皇亲国戚家的命妇们都纷纷前来观礼送亲。 申时一到，万历领着皇后以及两宫皇太后升陛就座，一身凤冠霞帔的永宁低着头，羞答答地跟在尚宫的后面步入大殿，在一片礼乐声与人们的欢笑祝福之声中，向着万历等人盈盈拜倒。 待行礼毕，乐声渐止，这时才体现出赞礼官大嗓门的重要性，终于压得四周围瞧热闹的围观群众们安静下来。 当下司礼官员引着万历来到永宁面前，一旁便有侍者呈上倒满酒的酒樽。万历端起酒樽递给永宁，永宁赶紧恭谨地接过，低垂着眼帘静候皇帝哥哥的戒谕。 本来万历是应该说一些谨守妇道c孝敬公婆之类的告诫之语，可一看到永宁那青稚纯真的面孔，便不忍再给小姑娘增添心理负担，只道：“永宁，皇兄祝你新婚大吉，愿你能与驸马白头偕老，一生快乐，幸福美满。” 永宁听完皇帝哥哥的话语，心中有些意外，但马上就体会出兄长言语里的关爱之意。当下抬头看向万历，眼里隐隐有泪光浮现。 永宁勉力克制着情绪，以平静的语调道：“多谢皇兄。”说完便将酒樽里的酒一饮而尽。 接下来皇后及两位太后也依次上前，挨个向永宁敬酒，向她说些告诫祝福的话语。永宁都是躬身受教，酒到杯干，喝完还把空酒杯向四周示意一下才放下，此所谓受醮戒之礼。 这听话的小姑娘估计一辈子没喝过这么多酒，强忍着对家人的不舍，一连喝完这几杯后已是面似桃李，脚下不稳。 “哎，这古人就是实诚，也不晓得弄点白开水应付一下。”万历心痛妹妹，不禁暗自摇头。 行过醮戒之礼后，公主再次拜谢皇帝等人，便被引下去更衣。待换回常服后，就会被用陞輦送至宫门。 宫门外自有驸马梁邦瑞和一大群文武百官家的诰命夫人备着七彩祥云，哦，是八个人抬的轿子在那里迎候。 永宁一到，驸马梁邦瑞便恭恭敬敬地上前迎请公主出輦换轿。等公主上轿坐好，轿帘放下，随着司仪一声高呼“起轿。”迎亲的队伍就吹吹打打地拥着永宁往公主府而去。 宫门外传来的礼乐声渐渐隐没，宫内送亲看热闹的人群也慢慢散去。那些皇亲贵戚家的命妇们，这会儿又都陪着李太后回往慈宁宫说话去了，乾清宫内又再次清静下来。 这时万历才发现大殿里还有几个人没走，仔细一看，见是自己的外公武清伯李伟领着两个儿子在那磨磨蹭蹭，似乎有什么事情要禀告。见万历望向这边，李伟赶忙领着儿子上前行礼。 万历看着自己的外公领着舅舅给自己行礼，心里不禁回想起这几天正在研究的《大明会典》中的相关内容，不同身份不同场合所对应的不同规矩讲究，非常复杂非常严密，自己如果没有以往长期生活过程中形成的本能反应作依靠，绝对应付不过来。 李伟见皇上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本来还想说些恭贺永宁大婚的应景话儿起个头的，此刻结结巴巴不知该如何开口。旁边的大儿子李文全却忍不住了，在一旁插话道：“皇上，就是俺爹封侯这事儿，却一直没了下文，还得请皇上做主。” 万历听得一愣，根本记不起这事，当下只好顾左右而言它：“今日是永宁大婚，永清伯你等都是皇家至亲，还是先去慈宁宫陪太后闲聊几句。此事朕已记下，等过几日再议。” 李文全一听还想再说几句，跪在前面的李伟赶忙回过身制止，又俯身对着万历连连称是。爬起来领着两个儿子也去了慈宁宫。 走到半路又一想，今日慈宁宫里女眷颇多，而且时辰已晚，自己带着儿子们过去多有不便，当下又转弯打算从侧门出宫。李文全跟在父亲后面，见父亲转弯，赶紧又问：“爹，咱这是去哪啊？” 李伟在前面头也不回，闷声道：“回府。”李文全一听就急了：“那可不成，怎么着也要先去跟姐姐把这事说一说。” 一听这话。心情本就郁闷的李伟气得直跺脚，指着李文全低声骂道：“混账，要去你自去。”说完自顾自赶着出宫，一直跟在旁边打酱油不做声的二儿子李文贵拉了拉兄长的衣袖，道：“既然皇上都说记在心上了，那便回去听消息。”说完扯着兀自很不情愿的李文全跟上前面的老爹。 乾清宫内，万历打发走李伟几个，自己仍在回想李伟提起的这事。心想冯保应该知道这事，但此刻冯保跟着去料理永宁的事儿了，看来只好找机会直接去问太后。 时间稍晚，万历也来到慈宁宫跟李太后请安，一干贵妇见皇上来了，便纷纷起身告退。李太后跟贵妇们闲聊了一阵子，这会儿也把对女儿的不舍稍稍放下，毕竟女儿成婚不用像儿子长大了那般要离京，以后想见面还是容易，而且这皇家的公主也不用担心以后会受了夫家的委屈。 等人都退去，万历才上前给李太后请安行礼。安抚了母后几句后，便把李伟的事情跟太后提起，万历不敢多讲，只说了一句：“方才武清伯又跟儿臣提起封侯之事。” 李太后一听，却只是淡淡答道：“这事儿还是得皇帝自己拿主意。”万历一听心中不禁暗自吐槽：“那么多事情不要我自己拿主意，偏偏这事儿却要我自己做主。”不过这前后一对比，太后话里的意思他还是听得出来，那就是乐见其成但又不愿亲自出面。 以太后这暧昧的态度，也能看出这事儿有阻力，这阻力肯定不会是来自冯保或者以前的自己，那就只能是在外面一言九鼎的张居正了。想到这，万历不禁感慨：这女儿真是当爹的小棉袄啊，这都成太后了心里还一个劲地惦记着自己老爹。 李太后见万历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心里微微一叹，道：“哎，这事想必你也为难，还是再放一放吧。”一听太后说先放一放，万历顿时松了口气，赶紧连声答应。当下又跟李太后说了几句话儿，就起身告退。 等万历走后，李太后便对自己的贴身女官佑圣夫人徐氏道：“你着人去下御马监，叫李进来见哀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血洒洞房 第二天，紫禁城内的一切已回复如常，而皇城外京城巨室梁国柱梁员外家却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皇家的永宁长公主下嫁梁员外的独子梁邦瑞，今日要来梁家祠堂拜祭梁家先祖。 梁家数代都是京城巨富，朝野都有相熟之人。这次梁家又是与皇家结成亲家，更是广邀宾客，准备大大的热闹一场。梁员外早早便喜滋滋地领着一干族人去自家祠堂迎候。而新郎官新晋驸马爷梁邦瑞，则收拾得齐齐整整骑上马带着一干人等，去公主府恭迎新娘子永宁长公主朱尧媖。 与此同时，新建的永宁长公主府内，也是到处披红挂绿，阖府上下都在忙忙碌碌。 洞房之中，一身大红婚服的永宁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凤冠霞帔，红唇皓齿。此刻她的心情既期待，又紧张 昨晚是她离开皇宫在属于自己的公主府度过的第一个夜晚，临睡前管家张嬷嬷拿给她看的那本讲授男女之事的画册，令她觉得慌乱无比，彻夜无眠。 她从小在宫中接受了严格的教育，条条不离德性c修身c慎言c谨行，时时都被要求谨守公主的仪态。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少女的心中也自然而然滋长出对未来的憧憬，但对于她来说，这一切却又全都是那么的模糊。 直到有一天，身边的人忽然都开始议论起她的婚事。然后母后也跟她说，已替她选好未来的夫婿，一个叫梁邦瑞的少年才俊。 “既然母后说这名梁公子年少有才，品貌非凡，想来肯定是很不错的。”想到这，永宁羞涩地一笑，偏又生怕被旁边侍立着的张嬷嬷看到。 从镜子里偷瞄了一眼身边的张嬷嬷，永宁不禁又回想起昨晚她给自己那本画册中的内容，心中顿时觉得大为紧张。 这张嬷嬷入宫已是多年，一直都侍候在公主身边，如今也跟着公主一同离宫，从此便是公主府的大管家。宁为鸡头，不做凤尾，这对于她来说当然是最好的归宿，永宁公主自小便为太后的所喜，与皇上也是兄妹情深，想必将来赐予公主的家业肯定会非常丰厚，而公主又是个温良恭俭的性子，这好大一份产业都将由自己一手打理，想想都令她心中充满期待。而且驸马爷家也是京城数得着的大户，家资亿万，张嬷嬷相信只要自己把这历来的规矩向驸马爷好生交待一番，这一头的油水估计也能捞个逞心如意。 永宁那从镜中投射来的偷偷一瞥，当然没有逃过张嬷嬷的眼睛。晓得公主未经人事，此时心中肯定是紧张得很，便故意打趣道：“公主，昨日拿给你的那本画册，可曾仔细读过？”一句话便把公主给弄了个大红脸，不知如何作答。 正自心思凌乱之际，外面传来一片嘈杂的爆竹c器乐之声，洞房的门一下被推开，两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奶妈走了进来，满面笑容地对永宁道：“公主，驸马爷到了，赶紧出来上轿啦。” 张嬷嬷忙从桌上拿起块红盖头，盖在永宁的凤冠之上。与几名妇人一起有说有笑地扶着永宁走出了洞房。 吉时一到，公主府府门大开。新娘子永宁坐在轿子里被抬了出来，外面迎候的人群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当下便敲敲打打簇拥着驸马公主前往梁家祠堂，一路行来真是羡煞旁人。 当队伍行至梁家祠堂附近，那边等候的人群就已得到消息，顿时也热闹起来。喧哗声中，新人被簇拥着进入祠堂，前去拜祭梁家列祖列宗。 看着这一幕，梁员外两口子都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内心无比激动。天家的公主啊，从今往后便是梁家的儿媳了，而梁家也从此便再不似以往的富而不贵，而是一跃成为皇亲国戚，这是何等的殊荣，哪怕花再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等在梁家祠堂拜祭完毕，迎亲队伍却又将一对新人送回了公主府，原来这公主与驸马可不似民间的夫妻，规矩大不一样。公主从来都是独自居住在公主府内，自今日起，驸马在公主府与公主喝过合卺酒，圆了房之后，便得自回自家，以后一辈子都只能做那上门服务。 梁驸马今日大大风光了一把，到了公主府已是累得摇摇欲坠。等来到洞房，与公主的合卺酒还没喝完，竟然就鼻血长流，委顿在地。慌得在一旁司礼的嬷嬷c太监手忙脚乱，大呼小叫，赶紧将驸马爷送回自家府上歇息。 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永宁，连新郎的长相都还没看到，新婚第一日就只能独守空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试验与实验 驸马爷临阵流鼻血，使得公主府内的合卺礼草草收场。而乾清宫中，万历正饶有兴趣地欣赏着御用监呈上来的八宝文件盒。只见此盒长宽都比一本线装书略大，高近一尺，盒顶三面有挡板，可以放置纸笺，正面是两扇对开的小门，打开小门，便现出里面的上下两层抽屉。 此盒通体用紫檀打造，颜色黑中透紫，一股幽香令人陶醉。盒子周身镶嵌有八宝，因为万历要得急，所以整体造型与饰物图案都很简洁，但做工已然非常精细到位，摸上去手感很好。 万历越看越是喜欢，觉得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用来锁门的那把白铜小锁，虽然配有简单的密码组合机关，仍然显得不太可靠，想来是只能防君子不能防小人。万历在周秉的指导下试着开合了几下铜锁，估计以此时的技术，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接下来，万历又把注意力转移到御案上的托盘，托盘里摆放着几支分别用不同材质做笔头，用象牙做笔杆的硬笔。万历随手拿起一支琉璃笔尖的，感觉整支笔手感偏重。 执事太监周秉殷勤地拿起旁边一个酒盅式的瓷瓶，先摇一摇，然后拔掉软木塞，对着一个小碟子里倒出点墨水来。万历把笔尖在墨水里浸了一下，在纸上随便写了几个字，感觉还不错。再把每支笔都试验了一下，万历觉得牙雕的感觉最为流畅，硬度适中，还具有一定的弹性。 周秉脸上始终保持着谄媚的笑容，见万岁爷似乎对象牙的笔头比较满意，马上道：“这象牙的笔头就是不一般，晶莹润泽，果然被万岁爷您一眼便瞧出来了，真是目光如炬啊。再看爷您的这幅墨宝，便是那书圣再生，想必也不过如此了。” 说完这一堆奉承话，才又委婉地道：只是这牙雕的笔尖稍稍有些吸墨，用过一回之后，只怕会沾上些许墨迹难以去除。” 万历笑呵呵地听周秉说完，他对笔尖难以清洗干净这一点倒是无所谓，便道：“这倒无妨，翰墨留痕，也是种雅趣。”周秉顿时连连点头，大赞万岁爷圣明，雅量高致。 万历又道：“你再照着这八宝匣子抽屉的大小，给朕裁一叠纸笺来，纸面要尽量光滑不浸润。至于这硬笔嘛，就用牙雕做笔头，用细竹作笔杆，比毛笔稍短一点，你自己想法子再给配个笔帽，赶紧做几支过来。” 周秉忙点头应承：“是，是，小的一定尽快做出来。” 而那日式清酒瓶款的墨水瓶肯定是不行的，万历给他比划出一个瓷质的圆柱体，上半部分旋下来，翻转过来便可代替那个盛墨的碟子，下半部分装墨水，依旧用软木塞子塞住，说穿了其实就是借鉴了后世那种旅行水壶的思路。 听完万历的讲解，周秉已经不记得再奉承万岁爷啦。万历看了眼已经有点发呆的周秉，心说你不知道我们老朱家的天赋技能就是搞发明创造吗？我孙子里面还出了个八级木工呢。 留下一支象牙笔尖的硬笔和那瓶专治各种便秘的日式清酒，挥手打发走这理解能力不足c显得不太称职的御用监执事。他今天之所以对这文具大做文章，就是想看看是否会引起什么连锁反应。 不管以后能不能改变这个世界，但万历对于自己生活的这个狭小空间肯定是要加以改造的。先拿出套文具来，也好让大家对自己的天才创造力提前有个思想准备。 “哎呀，这御案之上摆这么个黑不溜秋的骨灰盒式的玩意不大适合啊。”刚刚还对自己的天才创造力充满信心的万历，一下便又有点泄气啦。 与此同时，元辅张居正的府邸中，也即将进行一场牵动人心的实验。 前院的一间书房之内，张居正的公子张嗣修，管家游七，与冯保的师爷徐爵，以及一位身着道袍的清瘦老者正静坐其中。室内一片沉寂。 良久，张嗣修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般，猛地抬起头，双眼盯着那位老者，缓缓道：“马先生，家父这病情您也检视诊治过了，可是确有把握？” 这马姓老者一听，看了眼张嗣修，却又抬头看向屋顶，手抚胡须轻笑道：“老太爷这病情确是严重，不过嘛~”老者故意顿了顿，等几人的目光全都转向他，才接着道：“不过比这还严重得多的，老夫倒也是医好过不少。” 张嗣修一拍身边茶几，高声道“好，只要先生能治好家父这病，张某不吝重谢。” 就在这时，屋外有人敲门，张嗣修侧头问道：“何事。”屋外传来管事的声音：“少爷，人已带到了，便在门口茶房候着。” 张嗣修嗯了一声，转身对老者拱手道：“先生，不是张某信不过先生医术之高明，实在是此事事关家父安危，张某不得不一再小心。只好先请老先生一显身手了。” 老者一听，神情倒很是轻松，掸了掸衣服道：“无妨无妨，试一试倒是可以，不过这诊金嘛，可是要另计的。” 旁边坐着的游七当即拍拍手，便有家人捧着一个摆满小银锭的托盘来到老者面前，游七指着托盘对老者道：“这是纹银百两，请先生笑纳，等先生医好我家老爷的病，张府一定重谢。” 老者笑呵呵地将银锭收进随身带来的一个小箱子中，把箱子往身上一背，道：“那就走吧，去看看吧。” 原来这位马姓老者便是徐爵寻访来的号称专医痔疮的郎中。马郎中借住在紧靠京城的香河县一家小道观内已有好几年，专以替人治痔疮c挖鸡眼营生，几年下来倒也医好了一些人，加上他口才非常了得，在周边算是有了点名气。只是这痔疮c鸡眼之类并不是什么要人命的恶疾，得的人虽多，专门去求医的却少。而马郎中一有点钱又都要拿去孝敬那附近的几个暗门子，所以平时日子也就过得很是拮据，无法翻身。 这一日忽然有京城张姓大户专程来请他上门去给老太爷治病，马郎中当下只是百般的摆谱，就指望着这票生意能赚一笔大银子。被专车接进张府后，他稍稍检视了一下病人的情况，当即开了个纹银五十两的大价钱，谁知对方此刻竟是毫不在意，却只是叫先试手，直接端出来一百两银子。 马郎中一边暗自后悔自己眼皮子浅，一边随众人来到另一间房间。片刻之后，仆人领进来两个中年人，这两人是张家仆人从各处医馆打探来的痔疮患者，都只是普通百姓，张嗣修便花重金买得两人来替自己父亲试医。 马郎中也不多话，当场叫两人褪下裤子仔细检查。检查完毕要张嗣修喊家人进来把屋里的家具全都搬走，架起一张门板便权当是手术台，再让准备好热水火盆，倒是跟要给产妇接生一般。由于怕吓着张家人，马郎中叫众人回避，众人都走出屋外，只留下一名患者在屋里。不多时，只听得屋里传出惨叫连连，叫得一阵，却见房门打开，马郎中从屋内走出。一挥手，叫家人进去抬人。 几个仆人犹豫着走进去，不一会便连着门板把前一名患者给抬了出来，只见此人趴在门板上一个劲的呻吟，想来也是痛得厉害，赤着下半身只盖了条被单，上面还沾了少许血水。 幸亏这名患者不是穿越者，不然他肯定会挣扎着直起身破口大骂：“你们这群王八蛋，这么些钱就撺掇着老子做人体实验，老子要去找大v曝你们的光。” 接下来，马郎中又如法炮制，给第二位患者处置了一番。张嗣修等人强忍着不适检视了一下两人的患处，只见菊门处一坨血肉被用细绳死死扎住，此刻已变得乌黑肿胀，显得无比狰狞恐怖。整个患处一大片都涂满了药膏，想必是马郎中的不传之秘。察看一番后，两名患者就被张家仆人抬去偏房安置休养，应该是要等着看最后的治疗结果了。 按照马郎中的说法，痔疮半个月后便会慢慢自行脱落，痊愈则至少需要一个月以上，这期间还要用一些他特制的外用内服之药，饮食方面也要有些讲究。 前几天张家也让那位徐阁老介绍的赵大夫进行了人体实验，那赵大夫的方法是将痔疮扎起来就割掉，如今同样有两三位经过赵大夫医治的患者养在张家府内。相比之下这位马郎中的手法显得流血更少，但张嗣修却觉得这马郎中怎么看就怎么不靠谱，一身江湖气全然不似那位赵大夫儒雅知礼。 于是张嗣修请马郎中写下后续的药方以及有关事宜，并留下些他秘制的内用外敷之药，又叫人取来几十两银子给马郎中，就安排马车送马郎中回去，只是交代马郎中这段时日不要外出。 马郎中自然也不愿意放弃这么一单报酬丰厚的活儿，当即拍胸脯保证绝不外出，高高兴兴地告辞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万历会计录》 又到了与申时行约定的授课之日，万历再次前去文华殿听申时行与沈鲤向自己讲授《大明会典》。 乾清宫内，冯明正监督着一名小太监认真擦拭万岁爷的御座。自从那天被万岁爷修理了一番后，他起初还着实紧张了一阵，不过很快就觉出味来，万岁爷如今的生活变得非常有规律，每日除了料理完必须处理的事务，剩下的时间几乎全部都在读书。身边的人只要做好该做的事情就好，没事不要去打扰到他。再不似从前总得绞尽脑汁去揣摩万岁爷的心思，让他觉得称心如意，才能讨得他的欢心。 冯明本质上说应该算是个规矩人，不过这并不代表他脑瓜子不好使，宫里上上下下对他的印象都很好，而他也从不惹事生非。这紫禁城的一切表面上看起来总是那么光鲜亮丽，井然有序，背地里却是藏污纳垢，错综复杂。什么太监宫女对食的，背地里入些古怪教门的，往外捣腾宫中器物的，他全当做没看见，更不会主动去声张。 所以两年前，当在乾清宫当差的客用c孙海因为整日逢迎着万岁爷在宫内各处嬉闹，终于闯下大祸而被罢黜后，冯明因为一直办事勤勉，作风严谨而被提拔为乾清宫执事。 乾清宫执事在国朝之初可是宫内首领太监中的第一人，只是随着内阁制的延续，其绝大部分职权都已转移到司礼监的几名大珰手中，如今只落得个万岁爷生活秘书的地位。甚至连万岁爷的一日三餐，如今也是司礼监的那几位大佬在轮流打理，冯明几乎挨不了边，顶多充个跑堂传菜的角色而已。 不过这乾清宫毕竟是万岁爷平日里生活起居之所，在这执事等于时时伺候在万岁爷身边，如能获得万岁爷的好感与信任，很容易更进一步。 好处很明显，坏处也一样。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地方最被各方势力所关注，那无疑就是乾清宫了。冯明也很清楚他今日的这个职分地位，并不全是因为自己的勤勉本分，如果自己不是挂在冯大伴的名下，是到不了这一步的。因此冯明也很自觉的常向冯大伴汇报自己所掌握到的万岁爷的一些日常情况。同时他也很清楚太后c张元辅等人同样也对乾清宫里的情况极为关注，各有安排。 冯明感觉到，这阵子冯大伴明显有些反常，对万岁爷的事儿过问得特别仔细，哪怕是万岁爷最近看了些什么书，冯大伴也要了解得清清楚楚。 冯明心里明白，万岁爷这段时日性情沉稳了不少，对于政务也更加关注，却再不似以往那般急于表态，从而被别人轻易就猜出心思。想来冯大伴也是感受到了压力，所以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哎，何必呢，万岁爷亲持朝政这也是迟早的事，冯大伴已是万岁爷最亲近的人了，偏偏还是恋着这权柄放不下，不晓得早点找台阶自己下来。”冯明暗自摇头，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该与冯大伴拉开些距离才好。就连这赏赐的冯姓，如今他也有些不想要了。 只是这回万岁爷似乎又有些故态重萌，叫御用监做了一堆稀奇物件，还给潞王爷做了不少纸叠的玩意儿。不过还好，万岁爷也就摆弄了一会儿，似乎就没了兴趣，那小首饰匣子也已经扔到那几间他从不去的暖阁子里去了。 这些事情大殿上的人都看到了，所以冯明也没对冯保隐瞒，而冯保对此非常关注，问了冯明不少问题，不过冯明也确实是搞不明白万岁爷摆弄的那些玩意儿，答不上来。 冯保赶紧又叫来御用监的周秉详加询问，周秉赶紧一五一十地向冯保做了汇报，还将万岁爷的天纵聪明向冯保大加夸赞了一番。冯保听完管事的汇报，细细思索了好一阵，便有了计较。当下要求周秉一定要不计成本，不惜代价，争取最快最好最优地完成万岁爷交办的差使。 自打从冯保的值房里出来，冯明就很替万岁爷担心，尤其是当他看到万岁爷从文华殿学习完课业回来，似乎很满意心情很不错的时候。冯明心中微叹：“万岁爷，估计这会儿冯大伴已经跑去跟太后娘娘说您的事儿去了，只怕等您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时候，就又要挨训了。” 万历今日里确实很高兴，不但上午跟两位先生的学习让他觉得很有收获，而且一回到乾清宫，就收到司礼监转过来由户部进呈御览的《万历会计录》。 御案上的《万历会计录》装了满满两大匣子，好几十本。万历粗略翻看了一下首卷，开篇便是户部尚书张学颜写的序言，介绍了本书系根据前任户部尚书王国光于万历四年所编撰完成的蓝本，经反复修正厘定而成，于万历七年定稿，现刻成书版进呈御览，恳请刊行天下。 万历又抽出几本翻阅了一下，不由得大吃一惊，此书居然详细记载了近期大明全国一年的财政收支情况，而且内容从中央到地方，从宫廷到军队，从正税到杂项，面面俱到，非常详尽。再结合《大明会典》的内容，就能对目前明朝政府官方所掌握到的国家基本情况，有一个相当全面的了解。万历心中实在是大为高兴：“这简直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来枕头啊。” 看完张学颜的序言，万历从附署的官员名单里，却意外看到两个熟悉的名字，顾宪成c李三才。这两位都是眼下应该还没组建的东林党的创始成员。顾宪成不用说，一副风声雨声读书声的对联便令他名扬史册，而李三才，万历在穿越前读过的一部古代小说里，看到民间直接就把这人描述成了天上的星君下凡。 “此时这两人应该还只是芝麻绿豆大的官吧。”万历心想，不过此时他没心思去琢磨这个，便接着往下看，直到冯明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提醒他用膳。 用膳时万历忽然记起，前几天有给事中上疏弹劾目前已转任吏部尚书的王国光，说他卖爵鬻官c贪污受贿坏事做尽，而且有证人可以对质。而内阁就此事给出的票拟则是训斥该给事中挟私报复，中伤朝廷重臣，拟原职降一级外调。这几天王国光正闹情绪躲在家里装病，并上折乞休呢。 想不到今天户部便呈上来当年王国光主持编撰的《万历会计录》，几件事情这么一联系起来，万历心中明白过来。王国光与张学颜，是张居正的左膀右臂，同气连枝，肯定互为援手。这边王国光一有事，那边张学颜就赶紧把王国光当年的重大贡献又给亮出来。看来这王国光的能力肯定是不错的，不然也不会被张居正委以重任，而且这《万历会计录》万历虽然还只是粗略翻了一下，就觉得很不简单。 “不过这回被举报的这些事儿，估计也并不是空穴来风，要不张居正的阵营不会这么重视。”万历心中暗想。 这种有能力c有政绩但也有劣行的官员在万历以前生活的那个年代同样不少见，只是在这两个时空中都由不得他去处置。当年是吃瓜群众，如今是吃瓜皇帝，都只是看戏不用买票的观众而已。 当读了一下午书的万历去给李太后请安时，情况并不像冯明所预计的那样，李太后根本没跟万历多说什么，闲聊几句就端茶示意万历离开了。 等到了第二天，仍然是这样，而万历本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差点又有被罚跪的可能。 李太后其实已经听说了儿子打造新奇物件的事儿，不过了解到的整体情况则是儿子这阵子都非常关注课业，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读书之上。而冯保也并没有如冯明所预计的那样，跑到太后跟前抓住这事儿添油加醋大做文章。 她对于儿子最近的表现是非常满意的，尤其是儿子变得如此好学，搞得李太后都想抽时间去趟奉先殿好好跟老公汇报汇报啦。 而此时又一次来到文华殿的万历，却处于穿越以来从未有过的厌学状态之中。此刻的文华殿冠带云集，公候勋贵，内阁阁老c学士，各部尚书c侍郎，翰林儒臣统统到齐，而都督同知刘守有则亲自带领着一群作读书人打扮的锦衣卫大汉将军，在此充当仪卫。 大明万历十年的第一场经筵，即将隆重开始，在鸿胪寺赞礼官的引导下，自万历以下所有参加人员都依着礼仪流程行事，待得万历在大殿中央的御座坐定，官员们便依品级而入，各种行礼，各种走位。 万历不知道，这还是由于自己即位之时年纪太小，而且前些年经筵举行得比较频繁，仪式流程已经被张居正大为简化了的结果。 等一干旁听官员都已在万历的两侧站定，担任此次经筵展书官c侍读官的官员又进来给万历叩头行礼，最后才轮到今日的两位讲经官出场，万历依稀认出其中一位好像也是自己的老师，叫罗万化，之所以记得罗万化，是因为此人是自己的老师中品级最低的一位，而且多少年都不得升迁，永远是青色袍服，鹭鸶补子。 今日的罗万化仍然是青色袍服，鹭鸶补子。讲经官是设有座位的，罗万化向万历行礼后便坐下开讲，讲的《帝典》，乃是《尚书》中的一篇。万历在穿越前对这《尚书》简直读都读不通，感觉极度晦涩难懂，穿越后却能倒背如流，原来以往每次上日讲前都要颂读十遍。 此时虽然已经记得住《尚书》的内容，但被那罗万化一通引申发挥，万历顿时就听得云山雾罩。只有那些一辈子浸淫于其中的宿儒，才能很快领悟罗万化所讲的这些辞章典故，很不幸，今日万历身旁几乎都是这种人，更加令被环绕其中的万历觉得坐立不安。 好不容易坚持到中场稍事休息，万历已是再也受不了了，感觉这简直是两世为人中最难熬的一个时辰。等轮到另一位讲官就座，开讲《尚书》中的另一篇时，万历就已在考虑要不要再装一回晕倒。 此时万历不得不佩服在他两侧站着旁听的这些官员们，眼睛不自觉地看向两旁，有个人一下就被他给盯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经筵中的闹剧 万历身侧不远处，一大群花白胡子老头当中，站着一名身着蟒袍的十四五岁少年。万历认得这小屁孩，是这一代的魏国公徐文璧。徐文璧年纪太小也干不了什么别的事儿，于是就成了万历的专职替身，经常代皇帝去出席一些祭祀活动。 徐文璧年纪虽小，却是超品大员，排在最前面紧挨着万历。这位十几岁的中央集团军司令员，此刻正站在那儿，闭着眼睛身子轻轻摇晃，时不时还无意识地扬一扬眉毛。 看着这小子站着也能睡得这么香，万历心中觉得有趣，脑子一转便有了主意，暗道：“对不起了弟弟，哥哥以后一定好好罩着你。” 万历拿手碰了碰身边的展书官，展书官一抬头，见皇上正拿眼睛示意他看向旁边，顺着皇上的视线一望，便看到那站着睡觉的徐文璧，赶紧起身来到徐文璧跟前，伸手轻拍想把他弄醒。 徐文璧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在拍他，很有个性地一挥胳膊，要推开展书官的手，却依然没有睁眼。大殿上一众官员看到这一幕，再也忍不住，顿时引得哄堂大笑。 徐文璧总算是被笑声吵醒，抬头茫然看向四周，一下子就醒悟过来。吓得赶紧跪倒在地，朝着万历一个劲地磕头，口中连呼：“臣有罪，臣罪该万死。” 这时担任本次经筵知事的申时行也出班跪倒向万历谢罪，经筵之中出了这档子事儿他也觉得脸上很没面子。万历看着申时行，道：“申先生，此事当如何处置？” 申时行心中虽不悦，但就这事却又不好把魏国公怎么样，当下道：“魏国公徐文璧君前失仪，扰乱经筵，确是有失臣体。”趴在一旁的徐文璧听到这话，更是吓得身子瑟瑟发抖，却听申时行接着又道：“然魏国公国之重戚，微臣不敢做主，伏请皇上圣裁。” 万历见申时行又把皮球踢回来，心中暗道一声老滑头，只好装出一副思考的样子，良久才开口道：“既然今日经筵之上讲的是《尚书》，那就罚魏国公徐文璧三个月内，每日抄《尚书》三遍吧。” 徐文璧幼年继承爵位，此时家族之中人丁不旺，正是摇摇欲坠之际。每日被母亲耳提面命，所以年纪虽小却也知道今日这事可大可小，现在听得皇上的处罚，别说是三遍，就是三十遍那也是肯的。赶紧磕头谢恩，认罪领罚。 这时旁边的一干大臣之中，马上便有阿谀之辈，开始出声大赞皇上圣明。申时行当然没有跟着一块跪舔，他心里颇有些疑惑，以他对皇上性情的了解，皇上应该会对魏国公一顿训斥，好借机彰显下自己的权威才对。虽不至于真把徐文璧怎么样，但也不该像现在这般轻轻带过。 经过这一场闹剧，经筵的气氛再也严肃不起来，只能草草收场。看着一众官员都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万历心中暗自鄙夷：“这帮家伙肯定早就对这没有干货专炒剩饭的经筵没半点兴趣了，只是一个个都憋在肚里不说出来而已。” 既然是经筵，那么讲完经接下来就还要有筵了，筵席由鸿胪寺承办。万历便在这文华殿内用膳，而官员们的筵席则安排在左顺门外。众人过去用过酒饭之后，又返回大殿向皇上谢恩，顺便领走参加本次经筵的纪念品。万历目睹着这一切，心中不禁感慨，如此福利优厚的集体活动，一旦停掉确实是会拉很多仇恨啊。 等万历回到乾清宫，冯明便上前禀告，永宁公主上午来乾清宫求见，原来是大婚之后按例回宫省亲，来给皇上请安致谢的。见皇上去参加经筵，公主便已离宫返回公主府了。万历刚想开玩笑问公主走路的样子是不是瞧着有点别扭，猛地意识到这可是明代，这种在后世算不得什么的玩笑话这会儿要是说出口可是大大的有失体统。当下便只嗯了一声就进暖阁休息去了。 下午起来万历把司礼监送来的奏本看了一遍，结合这一段时间所看到的奏本，万历思考了一下，觉得这大明朝疆域这么大，每天发生的事情不计其数，真正上报到中央的却只有这么一点，其中还掺杂了很多无关紧要的事项，由此可见古代政府对于社会生活的参与度远没有后世那么高。绝大部分奏疏所奏内容都集中在人事c税赋c边防等几个方面，当然这是中央政府最为关注的部分，不过地方官员们肯定也是围绕这几个重点展开工作。 万历默默想着“看来这古代中国社会的很多层面，既不是人治，也不是法制。而是依着礼法c传统在自行运转。”在当前这种社会发展水平下，华夏在大多数历史时期内都能基本保持大一统的局面，却也只能采取这种模式，如下围棋般更多关注全局形势的变化，而不能过多纠结于某一点。这也是漫长的历史过程中，通过对各种模式反复尝试筛选后才逐步形成的。 在大多数情况下，也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实现以有限的管理资源，形成对最大范围的掌控。所以华夏历史上总是对文化传承看得极重，以文化认同来维持疆域内的基本局面，而不是单纯依靠政府的行政c法律c军事手段。同时期的其它文明，其实也大同小异，比如说宗教，就是运用得最为广泛的一种模式。 在万历的眼中，明代的政务公开倒是做得很不错的，朝廷与地方的各种政治动向，不管其背后有多少交易，最终结果都还是要摆在明面上走一圈的。就连记录了各种宫廷收支的《万历会计录》，也是户部在统计整理，弄好了还申请刊行，相当于是在搞财务公开。 “这会儿我手里要是有个几十块钱的计算器，只怕下就能查出一大堆的猫腻。”万历自信满满地想着。不过通过这段时间的学习，万历也意识到，问题的根源并不是明代官员数学水平太低，关键还是此时这大明的各项制度法规问题太多，套用后世的那个词汇，就是体制问题。他对大明的吏治也有着思想准备，穿越前批判封建社会官场黑暗的文章多得很。朱元璋那种扒皮充草的事儿他也做不出来，而且事实早已证明那样同样只能收到一些暂时性的效果。人的光靠压制是遏止不了的，就像石头底下的草种，迟早总会找到缝隙冒出苗头来。 “这种事情还是留给海瑞这样的人去做吧，记得从一个电视剧里看到过，海瑞在嘉靖死的时候还被关在牢里，倒是不晓得如今还在不在。”反腐倡廉的大计还没展开，万历同志便已在打退堂鼓了，他自己在穿越前也没少干请客送礼的事儿，此时成为皇帝也就是个光吃饭没活干的货色，倒是没有因为屁股而决定意识。 对于此时万历朝的历史名臣，万历真正佩服而且比较清楚情况的不多，戚继光无疑是其中之一。他知道戚继光目前应该在蓟镇当总兵，不过戚继光跟张居正关系非常密切，在原来的时空中，等张居正去世后，戚继光也将会受到牵连，最终被夺职，结局非常悲惨。 至今万历看到的关于蓟镇的奏报很少，也没有提及戚继光的内容，而且现在张居正还活得好好的。虽然万历很想将戚继光召来见个面，如今并没有做出任何表示，毕竟戚继光不是李时珍，随意召见肯定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万历就这么在胡思乱想中过了一下午，等时辰一到，便起身去给两位太后请安。 当他来到慈宁宫，李太后等儿子给自己见礼过后，便道：“皇帝，今日永宁回宫省亲来了。” 万历忙回答：“儿子晓得，早间儿子去参加经筵，回来便听冯明说起，永宁已来过了。” 李太后轻嗯了一声，道：“为娘今日见永宁那孩子脸色不大好，似是有些心事。问她她又不肯多说，只道一切安好。” 万历暗道：“这小两口婚前连面都没见过，估计这会儿还处在磨合期呢。”于是对李太后道：“永宁自小就在宫里长大，这几日刚刚离宫，想来会有些不习惯。” 李太后琢磨了一下，也觉得儿子说得有理，便道：“哎，女儿家总是要走这么一遭的，等以后稍稍安定下来，为娘便多召她回宫走动走动。” 万历赶忙连声称赞母后圣明，李太后却又对万历道：“既然这些日子永宁不开心，那你这皇帝哥哥就还是早点把她那封地之事给办了吧，也好让她高兴高兴。” 万历赶紧答应：“儿子明日就召集内阁与司礼监一起商议，把这事给定下来。” 李太后一听，很是满意，只在万历走时才又叮嘱他明天不要忘记此事。万历连称不敢，心想这封建社会的婚嫁实在是太不人性化了，自己过几天也要迎娶那九个老婆进宫，这九嫔同样连面都没见过一次，到时候还不知道情况会是怎样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永宁封地之议 到了第二天，万历就把冯保和内阁的两位阁老都叫来了平台暖阁，询问有关永宁长公主封地的事情，要内阁给拿个章程出来。 这事情内阁肯定早已商议过，此时见皇上提起，张四维马上就回道：“皇子c皇女成年，朝廷按例都要赐予封地，此乃我大明之祖制。然大明开国至今两百余载，体例早已大有更易。” 万历不想把问题搞复杂，一听张四维这话，便道：“今日只议永宁长公主的封地，不涉皇子分封就藩之事。” 几人一听，赶忙俯首应道：“臣等遵旨。” 张四维接着又说：“国朝之初，太祖时各位公主离宫时，只在京畿附近择一皇庄赐予公主，大小不过几十顷，以为公主汤沐之邑。然其后封地不断加大，至先圣嘉靖皇爷时，公主封地已近三千顷。”说到这，张四维便住口不语。 万历心中换算了一下，三千顷就是三十万亩，乖乖不得了，货真价实的顶级白富美啊。不过比起皇子们的封地动不动就是上万顷几万顷，这又算不得什么了。 通过学习《大明会典》和《万历会计录》，万历已经知道，永乐之后的宗藩制度实际上是很混乱的，宗室成员不得从政，不得操民生之业，全部由朝廷圈养起来。朝廷会赐予一些封地给成年离宫的亲王公主，用作营建宫室c坟茔之用，并将封地的税收转拨给亲藩，作为亲藩俸禄之外的补充。 随着时间的推移，各支宗室家族的人口数量都急剧膨胀起来，政府财政早难以支撑如此巨大的禄米支出，那些宗藩集中的省份如山西c河南等地，通省的财政收入都还不够支付亲藩的俸禄，地方官员只好不断加大对当地百姓的盘剥，造成极大的社会矛盾。而历代皇帝却又不得不为子孙早作谋划，将赏赐给自己子女的封地越划越大，使得政府在册的田地越来越少，进而演变成恶性循环。 万历知道牵涉的问题很深，所以一早就言明今日只议永宁的封地之事，但此时等了半天，却没见张四维等人再有下文，只好又主动开口询问：“那依两位阁老的意思，永宁这封地又该如何处置呢。” 张四维顿首道：“此事并无定规，历代成例均可依循，然恩出于上，还请皇上裁定。”申时行也在一旁跟着说伏请皇上圣裁。 万历心里郁闷：“靠，这说了岂不是等于没说。”却一时发作不得，再看冯保，也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跪在那里低头装傻。这段时间万历看了这么多奏本，很清楚朝廷如今通过丈量田亩收回的土地很多，光解决永宁一个人的封地实在不是什么难事啊。 “哎，看来张居正不在，这些人是没一个愿意担担子的了。”而万历自己呢，其实也一样。少了李太后那里过不了关，万历自己也对永宁的印象不错不愿意少给，多了又容易落人口实。 张四维与申时行都不愿意去碰这档子事儿，一方面是顾忌张居正的看法，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宗藩制度本身的弊端实在太大，这事儿里外都落不了好。所以两人宁愿在小皇帝面前装傻充楞，也不愿去做这出头鸟。最好是皇帝封出去一大块地，然后大臣们再据理力争讨价还价减掉些零头，这样子事情才完美。 一时间暖阁之中又陷入了沉寂，万历见这几个人都是打算沉默到死，心中不免有些来气。虽然知道这事如果去咨询张居正，肯定能轻轻松松搞定，但此刻张居正不在，自己马上就寸步难行，这种感觉真是让他感到憋屈。自己不管事是一回事，自己管不了事却又是另一回事。 “小妹，今日哥哥为了你，就来一回圣心独裁吧。”想到这万历也懒得再跟他们磨蹭了，道：“既然如此，那就依着世宗朝的例子办理吧。” 地上跪着的三人心中都是长吁了口气，马上俯首再拜，口称遵旨。 谁知万历还没有说完，接下来又脑洞大开地道：“先由冯大伴在宫里管着的皇庄中挑一个大小适宜的，内阁那边便减掉这个皇庄的大小，到时候一并当做封地赐予永宁。” 地上跪着的几个人都是想了好一阵，才弄明白万历这道数学应用题的题意，张四维犹豫着刚要开口，却瞥见跪在一旁的冯保将头侧向自己这边，仿佛在留意聆听自己要说什么似的。当即把已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改口道：“皇上圣明。” 见事情谈妥，万历便叮嘱冯保道：“大伴，马上安排人去老先生府上探视一番，顺便把此事告知于他，听听老先生的意见。” 几人领命告退，万历也回到乾清宫，他心中对张四维与申时行二人升起一丝不喜，觉得这两人做事都过于圆滑。自己这个小皇帝明明处处受制，他们也不愿意挺身而出，帮着出出主意担点担子。想来能长期与张居正这种强人搭班子的人，早就已经养成唯命是从c明哲保身的处世作风了。 如今自己对此也是无能为力，而且就算以后张居正不在了，万历也不打算过多地依照自己的意愿去干涉朝廷中的人事变动。万历可不相信自己处理政务的能力会比这些历史名人强。原本历史上万历执政前期的三大征可是打了胜仗的，如果因为自己的一顿折腾反而吃了败仗，那自己岂不是要成为穿越界的奇耻大辱。 万历心中叹息，都在装乌龟，到底还是自己首先憋不住冒出头来，跟这些在朝堂之上修炼多年的忍者神龟们比起来，自己终究还是嫩了。 既然比不过人家，那就只有多学习，万历同学无奈地拿起书本继续苦读。 这边皇帝在乾清宫从书本中寻找精神财富，那边司礼监的张诚则根据冯保的安排，带上金银赏赐，匆匆前往张居正的府邸。 等见到张居正，张诚便将今日万历对于永宁长公主封地的处置，告知了张居正，并说万岁爷想听听老先生对此有何看法。张居正听罢没有马上作答，而是陷入了沉思。 皇上的这个主意，表面看来是很不错的，既照顾到公主的利益能让李太后觉得满意，又没有突破以往的成例，可谓面面俱到。实际上却暴露出他在政务方面的生疏，而且处置手段同样不够老成。张居正很清楚，造成嘉靖年间公主封地远大于太祖时期的根本原因除了先帝嘉靖比较任性以外，关键还是大明的宗室管理制度本身有很大的问题。张居正知道这皇室宗藩问题是大明的不治之症，他自己对此也无能为力，只能尽量严加控制，拖着不让问题马上爆发。 而皇庄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这是皇帝的私产，拿来做封地并不适合。国朝初期制度草创之时，太祖朱元璋当然可以随意而为，但后世子孙就不能也学着这么办了。 所以万历最好的处理办法还是应该把这个封地的事情甩给内阁，直到内阁拿出来的数字令太后满意为止，哪怕事先透露一点自己与太后的意思也行。 如果与永宁确实是兄妹情深一定要送她个皇庄，也可以等以后另找机会以赏赐的名义送出去。封地的事情是朝廷政务，而赏赐则可算作皇上的个人行为。虽然说天子无私，但后者毕竟比前者灵活许多，也不会被后世引为成例。 很明显，这事冯保没有插手。而自己不在，张c申二人这次同样也没有擅作主张。张居正虽然在府中养病，但消息仍然非常灵通，知晓这段时间两人暗地里小动作不断，前些天言官攻击王国光，其背后肯定是有人在指使，而这次经筵之中，居然把他极为不喜的罗万化也给推了出来，如今看来二人毕竟还是没有胆子主动去跟皇上勾搭示好。 张居正用人，首先是要有才，其次则是服从，而他最不喜欢的便是那些迂腐且固执己见之人。这罗万化虽是嘉靖年间的状元，但办事的能力远不如读书，偏偏还非常注重操守，对张居正的请托拒不认账。碍于罗万化也是万历的老师之一不好动他，张居正便把罗万化压在翰林院修撰的职务上多年不得升迁。还有那位海瑞，也同样被张居正晾在老家海南岛晒日光浴。 一旁的张诚见老先生闭目沉思多时都没吭声，忍不住伸手捂嘴轻咳了一声。张居正一下回过神来，赶忙对张诚笑道：“老夫这几日都是服的安神催眠之药，因而有些精神不济，还请公公多多见谅。”张诚连忙拱手回应：“不敢，不敢，只盼着老先生能早点将养好身体，那便是咱大明之幸啊。” 两人客套了几句，张居正便道：“老夫以为，这永宁长公主封地之事，皇上的处置甚好，还请公公转告皇上。”张诚连忙答应，起身告辞回宫去了。等张诚一走，张居正心中不免叹息：“局势如此，看来是少不得要挨上这一刀了。” 当傍晚万历带着张居正的答复去给李太后请安时，李太后听完万历的述说，稍稍思考了一下，便淡淡对万历道：“皇帝倒是有心了，只是下次处事时，还是要先听听阁老们的意思。”见万历还一脸茫然的样子，就又多说了一句：“这皇庄可是不好随意用来当做封地的。”万历顿时醒悟过来，这皇庄是皇帝的私产，拿来当封地便是公私不分了，事后还没人记得你的好。如果历代皇帝都这样，估计连这紫禁城的房子也会分得剩不下几间。当时大殿里的那几个人肯定是都看得出问题所在，偏偏都是一个个从头至尾装乌龟，把自己这个小皇帝卖得干干净净。 想到这，万历气得忍不住在心里大骂冯保，张四维c申时行这几个人，“奶奶的，到时候老子打发你们去纽约当中国驻联合国大使，让你们去教那帮印第安人学写八股文。” 等到用晚膳的时候，万历兀自怨气未消。连今日按例应该过来陪他用膳的刘昭妃，万历也没让去叫。一旁的冯明还以为皇上这是想着马上就有九位新娘娘要进宫了，打算先歇息歇息。 用过晚膳，万历早早便洗漱就寝。躺在床上，望着黑漆漆的床顶，万历的心中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哎，没有三两三，真是不该上梁山啊。”万历心中不禁哀叹，他自认为已经够小心谨慎，稍不留神却还是被这帮家伙给阴到了。 他原本期望以后能通过自己的一些退让和妥协，就能换取这些人的拥护与支持。至少大家的态度都坦诚一点，谁的日子都好过一些不是。 这样将来自己只要比历史上的万历更勤勉一点，并对这些大臣们晓以国家民族大义，总能让这群饱读诗书以忠义自诩的大臣们对自己纳头就拜，一道同心协力共同谱写出大明帝国辉煌灿烂的新篇章。 万历甚至想过，真要是不行，将来万历三大征都少打那么一两场，搞个万历一大征c两大征算啦。聚精会神搞建设，一心一意保大明。如今看来这想法只怕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这帮家伙拜倒是拜得勤快，实际上一个比一个滑不留手。自己随时会有被卖掉的可能。 想到这，黑暗中的万历忍不住自嘲的一笑。既然比不过人家，那就只有多学习，不过以后这学习却要换一个思路。万历懒得再胡思乱想下去，便换了个睡姿开始数绵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打造书房 朦胧中，万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消防楼道，兴冲冲爬上去不知多少层，却看到曾经的自己正坐在前面的台阶上，手支着头似乎在打瞌睡。 万历忙走上前道：“兄弟，怎么了，忘记带钥匙了？” 田明痛苦地甩着脑袋，道：“哎，接了个大业务，喝多了。” “啥业务啊。” “去天狼星修高铁。” 万历忙一把拉住他，激动地道：“带上我，带上我。” 田明抬起头，眯着眼睛疑惑地看向万历：“你是谁啊。”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啊。” “你xx喝多了吧，神经。”田明说完，将万历猛地一推，推得万历身子朝后一倒，沿着楼梯滚了下去，就此沉沉睡去。 今日这事儿其实算不上什么大事，之所以引得他情绪波动如此激烈，一方面是因为他原先预设的那条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人生道路，现在看来远没那么好走而令他感到郁闷。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如今已经换了一副血气方刚的躯体，虽然仍然是中年人的思维模式，但旺盛的内分泌却不只是影响到他夜生活的发挥水平，同样也使得他的情绪变得容易波动起来，加上万历的很多潜意识依然保留下来，那种少年人的敏感同样也在无形中发挥作用。 到了次日，万历又把冯保叫了过来。 盯着冯保看了片刻，万历才平静地道：“大伴，你选好皇庄后就拨到太后的名下，将来再以太后的名义赏给永宁。” 冯保一听万历的这个安排，知道他已经醒悟过来，当下也不多话，只是连声应是。 正说话间，有黄门来报，御用监的周秉前来求见。万历听了一愣，他倒没想到御用监这么快就能完成任务。不是说瓷器的烧制都需要蛮长的时间吗？不过既然已经做好了，万历当然叫他拿上来瞧瞧。 周秉很快就捧着个托盘来到殿内，一番叩拜之后，便喜滋滋地将托盘呈到万历的案前。只见托盘内整齐摆放着五六支竹制硬笔，还有一对竹雕的墨水瓶。 周秉拿起一支笔轻轻一拔，就取下同样是竹制的笔帽，露出里面的象牙笔尖。随后把墨水瓶同样向万历演示了一番，原来竹雕里面套了个银制的内胆。 周秉用很抱歉的语气对万历说，：“万岁爷，瓷器实在是一时间烧不出来，怕您急着要用，便先做了个竹雕的请万岁爷先用着。” 万历拿过笔，点上墨水在纸上试了一下，感觉很好，而且笔和墨水瓶的式样也很搭，瞧着很是文雅质朴。嗯了一声便算是验收合格了。 旁边侍立着的冯保这时也凑到了近前，躬身对万历道：“万岁爷，这种笔老奴还是头一回见，瞧着倒是雅致得紧。”说完便好奇宝宝似的拿起一支左看右看，然后又学着万历的样子点上墨水试了一试。 随便在纸上划了两笔，冯保顿时惊喜地道：“妙，妙啊，万岁爷，这笔不但瞧着别致，写出来的字也是笔锋强劲，婉转如意。这可真是了不得啊” 周秉也跟着道：“是啊，是啊，此笔奇思妙想，巧夺天工，万岁爷天纵聪明，小的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冯保连连点头，接着道：“万岁爷首创此笔，实在是惠及天下读书人，功德无量啊。” 万历满脸笑容地享受着两人的吹捧，心中暗道：“真是想不到，居然能钓到冯保你这条大鱼。” 万历打造这些玩意时，便考虑过会被一些有心人留意，看着冯保这明显过头的热情表现，万历估计自己的这位大伴心里肯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虽然一时还弄不清楚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当即万历取过两支硬笔与一个墨水瓶赐给冯保，对冯保道：“这便赐予你，拿去用吧，字里行间写些笔记还是很好使的，且这硬笔书法，也是别具一番风味。” 冯保赶紧拜倒谢恩，道：“谢万岁爷赏赐，老奴今后一定勤加练习。” 万历又对周秉道：“这笔和墨水瓶的款式朕都很满意，就照着这式样再多做一些过来，朕要拿来赏赐给群臣。”万历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位正闭门抄书的魏国公徐文璧，相信眼下把这硬笔送过去，肯定能令他深感皇恩之浩荡。 周秉也高高兴兴地磕头领旨，显得比受了赏赐的冯保还有幸福感。 万历见冯保这满脸欢喜的样子，便趁热打铁对他道：“大伴，朕想把这乾清宫里的暖阁腾一间出来，稍作修葺，用作平日里看书c写字的书房。” 一听这话，冯保脸上却又露出为难之色，犹豫着对万历道：“万岁爷，这乾清宫内的上下九间暖阁，二十七张床，虽谈不上是祖制，却也一时不好改动。”他心中疑惑，万岁爷一直居住的肃雝殿内摆设其实还是挺全的，这乾清宫里的大殿c偏殿也都可以读书c写字。再说万岁爷真要想多读书，不是还有专门用来读书的文华殿吗。 冯保不知道，万历心中打的主意，却还有健身房c棋牌室等。只是眼下这书房，倒是当务之急。 万历不想老窝在肃雝殿里不出来，从而引人猜疑瞎想，作为一名有着后世生活习惯的穿越者，他也很不喜欢老坐在这种开阔的正殿c偏殿之内，被众人环绕关注着读书思考，而且他写出来的东西，肯定会有不少内容是不能轻易示之于人的。这乾清宫里上下这么多间暖阁全弄成放三张床的卧室，在他看来实在是浪费，很想改造一下，最起码先搞一间做书房。 这段时日张居正告病在家休养，形势的不明朗使得朝堂之中正处于一种微妙的静默状态，更没有人会傻到在这时候把目标对向皇帝。这也使得万历的警惕意识稍稍放松了一点，心思渐渐活泛起来。 万历听完冯保的话，心道：“看来健身房c棋牌室的事还得再等一等，想来日后也只是自己发一句话的问题。原本这大明的历代皇帝，就个个都是会折腾的主儿，咱这么稍微摆弄下，应该算不得什么。” 当下万历打定主意，对冯保道：“大伴，你还是赶紧把一间暖阁的家什调整一下，腾出地方收拾成一间模样齐整的书房。” 冯保虽然心里不太明白，但见万岁爷坚持要这么干，还是当即答应马上就交待下去。而且他早就想好，以后要奉承着万岁爷多折腾些事儿。 万历抽出一张纸笺，用硬笔在上面唰唰唰几下就画出一张房间平面布置图来，只是没有如后世那样标出具体尺寸。冯保与御用监管事一见，马上奉上一堆赞美之词。 万历心中暗自得意，咱当年可是堂堂总工程师，画点这玩意还不是信手拈来。日后有机会搞个北京市十环内规划总平面图出来，到时候还不亮瞎你们的眼。 得意之余，万历又抽出一张纸，这次却画了好一会才交给冯保与周秉。两人接到手仔细一看，都是大吃一惊，站在那就像一对忘了词的相声演员。 只见上面居然是一张床的草图，画法与众不同，但却让人一目了然，而且按照这画出来的款式来看，这床竟似可以折叠。 却听得万历淡淡道：“这是朕最近偶然在书上看到的款式，既然三张床的规矩不好改，那就依着这式样赶紧打造新的吧。” 两人赶忙喏喏应下，躬身下殿商议去啦。万历不知道，自己随随便便设计出折叠床，却是把自己孙子天启折叠床发明人的名头给抢走了。 等冯保回到自己的值房，立刻交代周秉马上去落实折叠床的事情，又吩咐自己的书办太监，要他去请内官监的执事过来。既然万岁爷要得急，那其它家什就不能再叫御用监去造新的，只能找些现成的家具搬进去，好在这紫禁城里最多的就是房子和家具。 等周秉和书办一离开，他便开始仔细揣摩起今日万岁爷这安排的意图所在。冯保很清楚，这乾清宫内的暖阁都弄成这样，一方面是以九九之数彰显天子的身份之尊贵，而另一方面的实际功用却是防刺。乾清宫里夜间有值夜的宫女，潜入的刺客要想找到皇帝，就只能一间间房张张床去搜，肯定会惊动当值的宫女。虽然大明历史上只有嘉靖皇爷被身边的宫女行刺过，从来没有外来的刺客能夜闯乾清宫，但防范于未然还是很有必要的。 不过大明历代先帝中也有好些位都不喜欢乾清宫内这样的布局陈设，有的到最后干脆就搬到别殿居住，所以在冯保看来，如今万历也不喜欢乾清宫里这个样子，却还属正常。 冯保心道：“想来万岁爷此举一者确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读书，二者也是趁着眼下张老先生在府中休养才赶紧动手。” 他眼下对于万历这段时间的变化心中一直很是忐忑，但几天前，当他听说万岁爷打造那些新奇玩意的时候，脑子里就闪过万历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位给后世留下无数天价香炉子的宣德皇帝。 宣德皇帝整体来说还是比较英明的，但他很喜欢鼓捣工艺品，将大量政务都交给内阁与司礼监代为处理。内阁与司礼监从此慢慢发展壮大起来，才有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宣德皇帝的这段历史给了冯保启发，让心中正自矛盾而又慌乱的他一下有了新的思路：皇上留心政务，认真攻读经史典籍这事不好正面阻扰，但可以想办法令他分心。投其所好，让万岁爷沉迷于一些无伤大雅的喜好，自己便能继续忠心耿耿地替万岁爷打理好这大明的一切，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如今冯保确实是舍不得放弃手中掌握的权力，不想这一切因皇帝亲理朝政而被收走，而且他全力支持张居正推行改革的同时，顺带着也掺进去不少自己的私货，此时已坐一屁股屎再也弄不干净，无论如何都不能起身。 没多久，主管内宫监事务的司礼监随堂太监田义急急忙忙赶过来，冯保拿出万岁爷御制的平面图向他细细讲解，叫他赶紧安排人手准备着手清理万岁爷看中的暖阁，另外再叫人去库房以及宫里各处物色合用的家具物件。 到得下午，冯保又来到乾清宫，请万历亲自挑选了一间看上去显得采光相对好一点的暖阁。等第二天万历去上早朝，这边就开始紧张地收拾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冯保的大礼 三天后，万历便有了一间看上去很不错的书房。当他被冯保以及一群太监头子们簇拥着步入其中，就发现以前的三张大架子床都已被搬走，只摆了一张矮榻供他读书疲倦时休息之用，整个房间顿时显得宽敞了很多。 书房内桌椅c书架c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周围墙壁上还挂上了不少宫里珍藏的历代名家字画。那个万历亲自设计的紫檀八宝文件匣，也被稳稳地摆放在书案之上，只是此刻上面放了一叠裁好的纸笺，不再像上次那么让他觉得扎眼。 万历心情大好，当即令人铺纸研墨，挥毫写下“学而思”三个大字，取的是《论语为政》中“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这句话的意思。写好就让冯保拿去裱起来，准备以后挂在书案后的墙上。 “爷，您这一笔字如今真可谓是天下独步，无人能出其右了。” “那是，小的我在这宫里见识了这么多名家字画，就没见过能与万岁爷这墨宝比肩的。” 众人围在一旁，都是不停地夸赞，搞得万历都有点想改主意，就在这举行一场现场拍卖会，把这幅字直接卖个好价钱折现算啦。 趁着万历兴致正高，冯保拍拍手，几名小太监抬着个高大沉重的物件走了进来，外面还用红绸子紧紧包裹着。 冯保走上前指挥着几人手忙脚乱地将其安放在正对着书桌的屋角，这才对万历躬身笑道：“今日万岁爷的御书房布置妥当，老奴也物色了点小器物供万岁爷赏玩。”说罢便回过身掀开外面裹着的红绸。 万历一看，竟是一座高大的立式机械钟，心中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看来这大明倒还没有后世“送终”一说。 当下万历便凑上前去细细打量起来，只见这立钟通体用硬木打造，并不是宫内摆设常用的红木，整体造型以及细部纹饰都明显带有西方风格。 钟面上的指针c刻度都跟后世差不多，钟面前方覆盖着一面圆形的玻璃。万历看不到背后的机械结构，不过却发现钟的下部并没有后世机械立钟上常见的那个长长摆锤。 冯保见万历围着立钟仔细观赏，还不晓得自己差点就犯了天大的忌讳，兀自不无得意地笑着对万历道：“这是老奴前阵子才得到的一件海外玩意，虽不值几个钱，却也还精巧有趣，计时最是方便不过，到点还能发出悦耳鸣响。如今拿来献给万岁爷，也算是老奴的一点小小心意。” 虽然万历更希望冯保送给自己的是一个同样这么大的翡翠原石，但他也晓得冯保今日送这立钟还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当下便摆出一副非常好奇的神态，对着这立钟上下左右到处细看，并不断询问冯保此物该如何使用。冯保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上前打开正面的面板，教万历该如何操作。 原来这立钟内有一个用金属链条吊着的重锤，依靠重锤的重力拉动金属链条作为动力，通过齿轮组驱动指针走动。每隔一段时间重锤落到尽头，就要收起金属链条将重锤重新提上去。按照冯保的介绍，这钟一天走下来会有一定的误差，需要每日根据日冕进行校正。万历见其还没有运用到钟摆原理，猜测这应该还属于比较原始的款式，如果能加以改良，肯定可以走得更准。 机械钟这个时期确实还刚刚被发明出来没多久，万历作为皇帝也是头一回接触到，而整个大明除了南方沿海地区，内地几乎没有人见过。屋内其他的几个太监首领此时也纷纷走到近前观赏，不无艳羡地小声议论着。 万历赏玩了一会，便对冯明道：“去叫两名聪明伶俐些的小黄门进来，以后专司打理这立钟。” 冯明忙领命而去，不一会就领进来两个小太监，冯保也是非常耐心地细细教授。见万岁爷心情舒畅，众人也都是个个面带喜色，跟着说笑逗趣。 “万岁爷这御书房，也只有冯大伴送的这海外奇宝才能装点得了啊。” “有了这御书房，日后爷的学问只怕是车也载不下，斗也量不了，无穷无尽啦。” 万历被捧得来了精神，大声道：“笔来。” 众人忙又笔墨伺候，万历依然是写了《论语》里的一句话“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用在此时此地，倒还算应景。 条幅写好，万历把笔往笔架一搁，一边继续欣赏着自己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墨宝，一边对冯保道：“大伴，这幅字便赐与你了。” “哇！”书房内的气氛再次掀起，众人又一次对万历的书法表示出无比的钦佩，同时也向冯保致以热烈的祝贺。 冯保自己也是非常高兴，觉得自己的这一步棋看来是走得太对了，心中暗道：“往后万岁爷您便安心在这书房里学着这时钟而习之，老奴我专心替您盯着外面，这样咱们就都能不亦说乎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前路迷茫 万历对这间书房很是满意，准备往后就在书房内学习思考，而政务处理还是放在外面。他觉得这样可以给自己树立一个公私分明的良好形象。而且看奏本处理政务时他往往还得应付随之而来的司礼监诸人以及一些官员，万历可不想把自己的书房变成接待臣下的地方。 本来他还打算弄个泥炉子，搞套茶具自娱自乐一下，反正如今这宫里鸡缸杯之类的茶具要多少有多少。不过万历穿越前就不是特别喜欢这些把戏，想想还是作罢，连菜都要别人帮着夹的皇帝，忽然变成自己烧开水泡茶喝，传出去只怕会引起轰动。 新书房弄好没两天，万历又来到文华殿继续学习《大明会典》。这一次他学习依然很认真，但对申时行的态度却有了些许的改变，礼貌而不亲近。申时行很敏锐地觉察出来，但也没有说什么，仍是很尽职地给皇上授课。 等课业基本结束，申时行才取出一叠稿纸呈给万历，道：“皇上，这是本次重新编订《会典》将要添加进去的一部分内容，还请皇上事先御览一下，下次日讲时，微臣会对其详加讲解。” 万历拿起几张一看，才知道是关于一条鞭法c考成法等近年新颁行的政令法规的纲要。这正是他目前迫切需要了解的内容，当下便认真阅读起来。 申时行又道：“元辅是本次修订《会典》总裁官，对于皇上学习《会典》很是关注，特意关照微臣要将本次拟新增的条目向皇上细细解说。” 万历一听这话，没怎么在意，毕竟新法都是在张居正的推动下实施的，他作为《会典》的总编，又是自己的老师，肯定会希望自己的学生多关注一下这些内容。当下边继续看稿纸边回道：“嗯，倒是让老先生挂心了。” 申时行又道：“这几年朝廷刷新政治，百事转苏，四境安宁，元辅所倡导这几条律法确实是至关重要。如冯大伴等至始至终亲历其事者，想来体会更深。” 万历听得这话，目光一滞，总算反应过来。略略思考了一下才放下稿纸对申时行道：“朝局日新，申先生你也是功不可没。这几次听讲，朕自觉受益匪浅，往后还要辛苦先生多多指点。” 申时行一听，晓得万历已经明白了自己苦衷，还说自己功不可没，往后还要自己多多指点，心中很是激动，向万历拜谢道：“皇上谬赞，微臣愧不敢当。皇上不以臣愚钝，令臣侍讲，以补万一，唯尽心竭力以报圣恩。” 于是君臣间的气氛又恢复如初，临别时，万历又依例对申时行与沈鲤赏物赐饭，才回到乾清宫。 用罢午膳，万历稍事休息后就来到书房，脑海中不禁又回想起上午申时行与自己的一番对话。对于申时行当着冯保的面不敢站出来指点自己，这会儿又来曲意解释，他内心中当然还是有看法的，但如今他对于这群大臣的了解都还不深，而申时行至少还算得上是个自己人，也只好顺着这梯子当即就下来，免得申时行老是心中惶恐日后也跟自己离心。 万历已然意识到，他最大的优势，始终还是远超于这个时代的知识与见知。权谋与心计，是绝对玩不过这些古人的，何况与自己作周旋的，永远都不会是那些勤劳朴实的劳动人民。 而且哪怕是劳动人民，也一样会有劳动人民的手段，同样有法子令高高在上的肉食者们吃瘪。如果不能改变历史的发展方向，几十年后自己那个爱岗敬业的孙子，就会被劳动人民逼得只能去上吊。 然而万历前世毕竟只是个心无大志的普通人，过着简单而舒适的小日子，连官场都没混过，从骨子里就不希望陷入到这种无休止的政治权谋斗争中去。偏偏随着他对大明目前形势的了解越深，就越觉得往后的日子不会轻松惬意。 “哎，记得书上说张居正在小皇帝很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那么应该也就是这几年之内了，要是早知道会穿越，跟着老爹好好学一下中医该有多好。” 万历很是郁闷，真恨不得张居正能再活五百年。这样他就可以安心在这宫里泡泡小萝莉，搞搞麻将室c折叠床之类的小改造，无忧无虑的关起门来做皇帝。 在他看来，帝王，已经是人生成就的制高点。个人的能力与际遇，是攀登人生巅峰过程中的关键，等到达这一步，考校的重点，却是一个人的责任心。 原本历史上的万历，在这家国一体的历史阶段，无法正确区分个人意愿与皇帝意志之间的区别，所以当他觉得个人意愿总是面临群臣的抵制，难以得到伸张的时候，就再不愿去履行作为皇帝的责任与义务。 在这人治盛行的时代，政府的执行力严重依赖于官员个人的道德水准与行政能力，历史上的万历继承的是一个人才济济的执政团队，而等到他去世时，留给后世子孙的却是一个机构崩坏，栋梁凋敝的局面。 对于明朝的衰败，他确实是有着直接的责任，但对于整个华夏民族延续几百年的消沉来说，他无疑也是这个悲剧中的一份子。 而此刻的万历，在穿越前虽然是一名宅男，但毕竟是一名接受了多年正统教育的宅男。他不缺这份责任心，作为华夏民族的一员，他很清楚这之后几百年的沉沦是何等的苦难深重，当然不愿意见到这段历史因为自己的不作为而再度重演。 自己什么都不做肯定不行，但如果随意发挥又很有可能适得其反，说不定自己还得天天跟一帮大臣斗个死去活来，连躲在宫里当宅男都当不成，那就没意思了。 “真是为难啊。”万历郁闷地锤了锤金丝楠木的书桌，拿起一本《永乐大典》的目录查找起来。《永乐大典》的目录是按照“用韵以统字，用字以系事”的规律编排的，万历只想查出收录其中的古代历史c农业c科技等方面的典籍阅读，并与自己记忆中的后世知识相互应征，这样就必须对照目录先一一记下书目，再叫太监去取。他看书都只了解大概，看得飞快，搞得几名替他去取书的太监都暗道万岁爷真是聪明绝顶，难怪能时不时鼓捣出一些见所未见的稀奇物件来。 对于自己所倚仗的脑海中那份知识与见知，万历也很清楚其对于这个时代意味着什么。作为皇帝，万历甚至可以等自己真正掌握实权后，迅速将脑子里的知识都快速扩散出去，并通过一些手段极大地加快这个社会的发展进程，但那样所引发的连锁反应，后果却是他无法预料与掌控的。 万历觉得，这简直就跟把一块金属钠扔进一个水潭之中的情况一样，所引发的剧烈爆炸不仅仅会让水中的鱼虾遭殃，连站在岸边的始作俑者，也极有可能受到波及。 历史上的万历宅在深宫舒舒服服地过了一辈子，如今的万历可不希望到时候冒出一帮新兴资产阶级，领着人来打破紫禁城，将自己跟自己那一大群后妃都拖出去游街示众。 所以不对当前的大明社会有一个清醒而全面的认识，万历绝对不会轻易拿出这些后世的知识。 正当万历心思杂乱看不进书的时候，冯明来报，说是司礼监的张鲸张公公送奏疏来了。万历随即来到大殿处理今日送来的奏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敲打张鲸 张鲸送来的奏疏很少，万历很快就看完了，没发现有什么内容需要特别留意。看着张鲸恭谨地收拾着御案上的奏本，万历心中一动，便开口道：“张鲸，这阵子可还好。” 张鲸心中大呼：“爷，当然是一万个不好了。”脸上却马上露出谦卑的笑容，躬身道：“回万岁爷的话，小的一切安好。” 其实他这话也没说错，他列在张宏的名下，背景深厚，如今又已是司礼监的随堂，排名虽不算靠前，但也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位高权重了。 但张鲸虽然是一名太监，却是一名有抱负有志向的太监，一心想着要做这天底下太监中的第一人。以往总被万岁爷叫到身边，须臾不离，在张鲸看来，成功就已在不远处对自己招手了，假以时日，自己的志愿必将实现。 谁知忽然间风云突变，万岁爷就仿佛换了一个人般，再不似以前那般喜欢嬉戏，对自己也像是存了什么芥蒂，张鲸便如一下被打入冷宫的妃子，心中充满了失落感。再加上总有些免不了的风言风语，时不时传进他的耳中，更是令他倍感颓丧。 但他如今对万岁爷的心思再也揣摩不透，所以此时被万岁爷垂问，张鲸心潮澎湃之余，却丝毫不敢将心中的情绪波动显露出来。 “嗯，那就好，小三子他们几个呢，也还好吗？” 张鲸顿感愕然，抬起头傻傻看向万历，半晌才犹豫着道：“回爷的话，好，都还好。” “嗯，那就好。”万历又是这几个字，停了一下，才又道：“如今天下承平，全赖祖宗的庇佑，送些人去孝陵洒扫看护吧。” 张鲸听得这话，心中就是一紧，忙跪下领旨。他知道万岁爷是不想再留这几个小太监在宫里了，去南京给太祖爷爷看坟虽算不上苦活累活，但却永世都不得出头了。 联想到自己的命运，张鲸的身子不自觉地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看着张鲸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万历心中暗道:“叫你个老小子不干好事，老子还得再吓吓你。” 万历道：“张鲸，你在外面可还有家人？” 一听这话，张鲸简直当场就要晕过去，却也不敢隐瞒，哆嗦着道：“回~回爷的话，小~小的父母早亡，只~只有几名族中亲眷。” 万历轻轻点头：“嗯，那就好。” 一听万岁爷这话，张鲸心中哀叹，只怕接下来马上就要那就不好了。 “叫他们去趟苏州，广州，替朕办件事情。” “啊？”见万岁爷不是要诛灭自家九族，张鲸心中大大松了口气，很有种劫后余生的感受，但却又不晓得万岁爷到底是要自己家人去干什么事情，一颗心还是悬着放不下来。 却听万历道：“你叫他们将当地书坊的书单录下来，如有涉及农c工c商c民情的，又或是海外流入的书籍，便直接买下带回来。”却听万历又叮嘱了一句：“此时暂时不要对外声张。” “小的遵旨。”张鲸虽不太明白万岁爷此举的意图何在，但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万历其实并不在意此事被别人知晓，但现在这样子无端折腾张鲸，却总要弄得神秘点才好，后世归纳的那些领导的艺术中，不就有这么一手嘛。 正准备打发张鲸离去，万历又想起一事。便叫人去拿来两支御用监刚送过来的硬笔和一瓶墨水，交给张鲸，道：“你去一趟魏国公府，将这笔墨赐予魏国公。另外，要他每日多多操练弓马武艺，将门子弟，必得身手不凡才行。” 上回在经筵之中，万历见徐文璧这小屁孩一副少爷公子的小身板，早就有心要告诫他一下，身为大明将门勋戚中的第一人，这个样子怎么能行。 张鲸见万岁爷已交代完事情，忙起身接着把奏本收拾好，正准备退下。却听万岁爷在那如自言自语般轻轻道：“要记得与时俱进啊。” 张鲸口中喏喏，躬身退下。今日来这一趟乾清宫，实在是令他欲仙欲死，感触良多。 对于张鲸，万历心中想得很明白，眼下他真正能操控的棋子就这么多，所以这张鲸他今后肯定是要用的。 通过前段时间的观察，他已发觉张鲸自身的能力还是不错的，而且根据历史上的记载，日后如果自己要对付冯保，那张鲸就是至关重要的一环，不可或缺。但如今万历并不需要一群马屁精总跟在身后，那么就有必要先敲打他一番，令他知道好歹，及早改头换面。 至于日后张鲸又是如何失势的，万历并不是很清楚，但肯定与张鲸自身权利欲的膨胀有关。不过万历对于明代的权宦多少知道一些，这张鲸算不上恶名昭彰，名列前茅。而且整个明代历史上的太监不管得势之时多么权势滔天，最后只要皇帝一道旨意，都会被轻松拿下。自己如今自身的前景都不明朗，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如何稳住自己的基本盘，哪里还顾得了那么远。 处置完政务，万历站起身来，又一次在大殿内缓步环绕，忽然记起当年读书时学过的一篇课文，讲述的是那位西方大胡子伟人刻苦学习c勤奋钻研的事迹。说他总在图书馆的固定座位上读书，读到兴奋的时候，就会习惯性地c情不自禁地把脚来回在地上擦动，这样长年累月下来，竟把座位下坚硬的水泥地面都磨去了一层。 “哎，将来这乾清宫大殿内要是也留下一行宅男的足迹，几百年后真不晓得导游会如何解说。”万历无奈地摇头苦笑。 “想必那些后世的宅男们，都会被自己的爹妈拽到这来现场说教一顿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机械立钟的命运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是万历十年的三月。 三月的北京，已经能明显感受到春天的到来，积雪早已不见，风也大了很多，刚刚还晴空万里，说不定下一刻就会降下一场雷雨。不过对于穿越前一直生活在南方的万历来说，却依然觉得寒冷，而且他只在清晨c傍晚时分才短暂地离开温暖的乾清宫，去那几个固定的地方做那几件固定的事情，春日的暖阳，似乎总与他无缘。 除了慈宁宫和文华殿附近有几株躯干虬然的古柏，万历所到之处几乎都没有树木，少了些青翠嫩芽能让他从感官上去体会季节的变换。 巍峨的大殿，高耸的宫墙，开阔的广场，侍立一旁静候自己经过的宫人，在万历眼中，这一切似乎永远都不会有所改变。 也许，这江山万世不移，亘古长存，就是紫禁城中的历代统治者们所追求的最高理想吧。不过穿越过来的这段日子里，万历还是让这紫禁城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化，乾清宫内的九间暖阁，有一间成为了他的书房。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李太后的耳中，于是这天清早，当万历领着冯保来给她请安时，她便过问起这事。 李太后道：“皇帝，这几天可还安好？” 万历赶忙回应：“回母后，儿臣近来一切都好，有劳母后挂念。” 李太后：“既然一切都妥帖，那凡是就该都依着旧规，不要随意改动，有空还是多留心些政务。” 万历一听，晓得李太后是在说自己操弄书房c文具的事情，他侧头看了眼冯保。既然这名从犯也在这里，万历当然很坦然地又把他给推了出去。 冯保赶忙上前，躬身对李太后道：“太后娘娘，万岁爷这阵子躬勤政事，卷不辍手，越发有圣明天子之象了。而这乾清宫大殿里宫人往来不绝，人声嘈杂，且又过于空旷，如今虽然已到春日，却还是稍显寒冷，加之采光也不佳，万岁爷久处其中实恐有碍圣躬，如今把一间暖阁略加整治，专门用于治学，作文，他日必使学问更加精进，也能不辜负太后娘娘的殷殷教诲呀。” 冯保一番话说得李太后与万历脸上都显出满意之色，万历暗道：“这都是冯保讲的，我可什么也没说。看来我弄这么个书房倒真是英明之举了。” 李太后轻嗯了一声，道：“既如此，那就留着吧。” 说罢书房的事情，李太后又对万历道：“皇帝，你那九位嫔妃，此刻就在为娘这慈宁宫后面的院子里住着，依为娘看来，都还不错。” 万历一听，忙道：“母后觉得不错，那便是真的不错。” 李太后一笑，道：“才规矩了几日，又卖起乖了。”接着叮嘱儿子道：“过几日受了册封，你可要记得雨露均沾，不可厚此薄彼。” 万历赶忙躬身受教，暗道：“一口气娶这么多老婆，就我如今这小身板，想厚谁也厚不起来。” 果然，李太后又做了一些要儿子在注意身体的基础上，争取早日让众女全都开枝散叶的重要指使。 万历当然是不停拍胸脯保证圆满完成任务，终于让李太后满意地端茶送客。 万历赶忙起身，领着冯保向李太后告辞，刚退到殿门口，又听李太后道：“大伴，既然皇上的书房如此有助于课业，那就把潞王的书房也照着整治一下。” 冯保一愣，赶紧答应下来。李太后接着补了一句：“记得把那个什么钟也给弄上一座。” 万历领着一脸愁苦像的冯保出了慈宁宫，坐进暖轿，才捂着肚子无声地大笑起来，心道：“老狐狸这回可算是吃了个瘪。” 两天前，朱翊镠又跑来乾清宫找万历玩耍，一进万历的书房，就被那立钟给吸引住了，两只脚再也迈不开，围着万历问了无数的问题。此时看来，他肯定是转过来求老娘帮着讨要了。 冯保嘴里虽然答应得顺溜，心中却有些焦急。原来这立钟是红毛教士想在广州建教堂，多方打点求告送出的财货，几经转手才到了他的手中。冯保虽然不在乎银钱，但这玩意他也是头一回见到，短时间内实在没法子再弄到第二台。 万历回来用罢早膳，见冯保兀自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便道：“大伴，可是有什么心事。” 冯保一愣，赶紧否认：“万岁爷，老奴好着呢，哪有什么心事，老奴心里只有伺候好万岁爷一件事，再装不下其他。” 万历道：“嗯，那就好。有什么事该说就说。就跟那钟一样，该收链子时就得收链子，不然误时了就不好了。” 冯保一听万历这话，晓得又被万历瞧出来了。干脆把心一横，脸上挤出一副欲哭无泪的愁苦表情，向万历跪述道：“万岁爷，今日太后娘娘交待的这差使，老奴实在是难以办好啊。” 当下便告诉万历，这立钟是他家表亲的老婆的舅舅的家生子在广州经商时碰巧购到的，虽然价格低廉，但山高路远，一时之间只怕是无法再弄到第二台。 万历听着冯保这随口乱编的谎话，晓得他还在习惯性地拿自己当没出过宫门的小屁孩在哄，不过万历此时懒得理会这个，当即道：“无妨，正好朕对此钟也颇感兴趣，你可去工部与御用监召集一些能工巧匠前来，小心拆解，照着再打造几台便是。” 冯保一听这话，心中顿时大喜过望，暗道：“万岁爷您这回再装不下去了吧，整日里又读又写的，到底还是被这奇技淫巧的玩意把心思给勾了去。” 当下冯保又摆出一副犹豫的神态对万历道：“这样不好吧，万一拆开来拼不回去，如何是好。” 万历一笑道：“这又不是砍头，无非再去多物色几台回来继续拆解。”一句话尽显少年天子的王八之气。 冯保如恍然大悟般纳头就拜：“万岁爷圣明，老奴遵旨，老奴马上就去办。”说罢便爬起身要出乾清宫。 万历忙补了一句：“拆的时候记得叫上潞王前来与朕一同观看。” 冯保连连应下，心道总算是搞定万岁爷您这一头，不过这么一来，却又把潞王爷给拖下了水，看来还得跟今日早间一样，事先预备好说辞应付太后娘娘那边的责问。想到自己以前很看不惯那孙海c客用之流总是奉承着万岁爷嬉戏胡闹，总觉得都该像自己这样多督促万岁爷专心课业c关注政务才对。 “如今万岁爷真的认真看书读奏本了，咱家倒是也去学这二人的伎俩了。”冯保心中未免有些自失。 看来这座华美精致的机械立钟，是注定成不了日后故宫钟表馆的镇馆之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皇后的小心思 冯保一走，万历便回到书房继续看书，随着他对《会典》以及《万历会计录》研读得越深，就越发觉得问题很是复杂，一时之间根本理不出个头绪，更不要提什么解决的好法子。比如优待士绅c圈养亲藩c重文抑武c卫所屯丁这些制度，在当初确立之时也都是经过慎重考虑的，有一定的积极意义，共同形成了大明政治结构的基本要素。 然而两百年下来，这些制度每一条都已积累了巨大的负面效应，反而成为此时政府最为沉重的包袱。偏偏每一条制度下面，也都形成了庞大的既得利益群体，将其维护得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而且这些问题还相互纠结互为因果，牵一发而动全身，根本做不到各个击破。 如果废除不堪一战的屯丁全部改为佣兵，大明的财政马上就吃不消。 如果因此去动士绅c亲藩的奶酪，口水马上就能将倡议者淹死。 如果要稳住局面就必须抓紧枪杆子，当兵吃粮，没钱谁替你卖命。 对不起，请问钱从何来，而且一开始废除卫所屯丁就已将大批世代袭爵的武将得罪得死死的了。 问题一下就又从终点回到了。 就连张居正这样的超人，如今所主导的新政，也根本不敢去直接触碰这些病灶，只能给大明这个重病号活活血，提提神而已。仅只是这样，巨大的阻力也把张居正折磨得形销骨立，身心憔悴。 再想想张居正在原本历史上的结局，万历就更觉得心惊肉跳，如今自己并没有以后要将张居正如何如何的想法。那么等将来张居正不在了，面对潮水般涌来揭露张居正生前罪恶的奏疏时，自己真不知能不能顶得住。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甚至更进一步，斩断一切枷锁，改变历史的发展方向，自己有那个本事吗？ “敢问路在何方，路在何~方~~”万历情不自禁地哼起了这首穿越前在夜总会k歌时的保留曲目。 这个时候，有太监进来禀报：“万岁爷，张宏张公公与佑胜徐夫人前来求见。” 佑圣夫人徐氏是慈宁宫侍奉李太后的女管家，也是如今宫内女官之中地位最高者。万历每日都要去慈宁宫两趟，见过这位活生生的半老徐娘无数次，只是交谈得并不多。 一听徐夫人与张宏一同来见自己，万历知道肯定是为了自己迎娶九嫔的事情。当即便命传进，自己也放下书走出书房。 不一会，两人来到万历面前，行礼请安毕，张宏满脸笑容地对万历道：“万岁爷，再过两天就是九位嫔妃娘娘的册封大喜之日了，奴才与佑圣夫人先在这里给万岁爷道喜。” 万历心想，你二人一同前来，总不至于是来找我讨喜糖的吧。便笑着道：“张宏你与佑圣夫人这段时日教导九嫔很是用心，朕心甚慰。” 两人脸上顿时乐开了花，徐氏道：“实在是这九位嫔妃娘娘个个敏慧聪雅c恭谨淑德，奴婢们只是尽些微劳而已，不敢居功。这是九位嫔妃娘娘这些时日做的一些女红c课业，还请万岁爷过目。” 说罢，徐夫人便将一大叠抄本c刺绣c画卷呈到万历案前。万历粗粗看了一下，只是觉得那些绣品还算精致，至于字c画就很一般了。心中微微一叹，暗想宫中女眷都来自民间小户人家，虽然免了外戚干政之祸，但这后妃的文化素养终究还是差了些。不过自己这也不是想挑出几个女博士，无所谓了。 万历浏览了一下，挑出几样勉强还不错的夸奖了一番，他到现在还是没弄明白这二人今日的来意。反正眼下没什么事情，便耐着性子等两人自己开口。 终于，徐氏又拿出一本小册子呈给万历，万历打开一看，却是关于这九嫔的一些日常生活安排，住什么地方，安排哪些嬷嬷c宫女在伺候，以及一些衣物饰品的发放记录。 万历一愣，这些事情书上不都是说应该由皇后管着吗，皇帝不是只负责翻牌子做体力活吗。 徐氏也看出万历的疑惑，忙解释道：“这册子上记录的事宜，都是照着娘娘千岁的懿旨办理的，便是娘娘千岁叫奴婢拿过来面呈万岁爷御览的。” 万历一听，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皇后的意思，这是在向自己展示她的公允大度，而且她自己还刻意回避。不过搞成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却恰好反应出她此时内心的纠结与紧张。 万历心中暗笑，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皇后王喜姐的责任心倒还是蛮强的。 把册子翻了一遍，万历只觉得每个人的份例都差不多，具体多少才算适合他又哪里搞得清楚，除非当场去翻《大明会典》与《万历会计录》查对。于是对徐氏道：“此类琐事均有成例，以后便要皇后依着成例料理就是，不必事事报知于朕。皇后的安排，朕肯定是放心的。” 二人连忙躬身领旨，行礼告退。至于皇后的那点小心思，其实每个人都看得出来，但是没有谁会傻到这时候说破。 看着两人走远，万历心中一动，想起一件事情，便要张宏单独留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皇帝的小九九 等张宏回转过来，万历便道：“往日朕这后宫空虚，侍寝之事尚好安排。如今一下添了九位嫔妃，却如何是好。” 张宏一听万岁爷这话，心道：“人再多还不是万岁爷您想宠幸谁就宠幸谁。”他根本想不到，此刻万历心中盘算的其实是怎样才能不想宠幸谁就不宠幸谁。 张宏笑道：“这些事情还请万岁爷宽心，到时候小的们自会替万岁爷您打理好一切，在每日晚膳前将方便侍寝的嫔妃呈报至御前，届时万岁爷您尽可随意选择。” 万历怕自己跟张宏的谈话待会传到李太后的耳中，所以问题提得很含糊很谨慎，于是又问了一句：“可否先排个顺序，免得每日都要朕挑选，总是麻烦。” 张宏一听万历这个古怪问题，心想这天底下男人个个做梦都想着的好事儿，怎么到万岁爷您这就觉得是麻烦了呢，而且女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方便，这顺序如何排得了。日后要是有哪个嫔妃不为万岁爷所喜，再去调改顺序，岂不是枉做恶人。 想到这张宏便面露难色对万历道：“万岁爷，这个恐怕实难做到，嫔妃得承雨露乃是天大的恩典，小的们万不敢代为操持。” 前世多少看过些宫斗剧的万历哪会相信张宏说的这理由，晓得这些太监头子c管事嬷嬷有的是点子，只是不愿意随意参和进这种事罢啦。但他自己的心事此刻也不好明说，便道：“母后要朕雨露均沾，不可厚此薄彼，如今看来却是有些难办。”暗示他问这些都是为了完成李太后的指示。接着又道：“朕这段时间研读《会典》，按《会典》所载，彤史掌诸嫔妃进御之序，故而问之。” 张宏见是这么回事，便回话道：“万岁爷，大明开国至今已二百余年，这宫中的规矩多有更易，当年的六尚如今早已不存。且历代先圣爷爷习惯各不相同，进御之序这一条也早就不用了。” 万历一听，觉得也有道理，哪个皇帝都还不是依着自己的兴致喜好去临幸妃子，谁会愿意按着顺序来呢，看来自己的计划还得另想办法。 摆手让张宏退下，万历自己也起身缓步走回书房。他原本打算不让九嫔中年纪太小的那几个侍寝，至少等她们十七八岁再说。但考虑到目前的处境，这样安排肯定会给自己造成不小的麻烦。 随着穿越过来的时日渐久，他也意识到自己如今生活在这大明，已是这些古人中的一员。入乡随俗，不能只根据往世的观念去衡量古人的行为。如果不能改变这个世界，那也不要站到整个世界的对立面去。 在他本人看来不去动她们完全是为她们好，可这在九嫔看来估计就是巨大的悲哀了，说不定那杨妃的故事，今后还会再次上演。 而造成这种分歧的根本原因，是古人与后人对于女子身体成长以及适合生育年龄的认知差距。所以万历想来想去，觉得唯一能两者兼顾的法子就是后世的安全期避孕了。 “哎，真是禽兽啊。”一想到自己将要做的事情，万历给自己下了个定义。要他不去动躺在身边的小萝莉，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他知道自己肯定做不到。 眼下也只能这样子了，侍寝归侍寝，别让她们怀上娃娃就好。万历不断安慰自己：要相信科学。 与此同时，坤宁宫内，王皇后也在听着徐氏向她汇报万岁爷召见她时的情况，当她听说张宏被皇上单独留下，心中不免惴惴。张宏在宫中太监里资格最老，为人忠厚，连太后与皇上对他也很是尊重。她虽是皇后也不敢随意叫来仔细盘问。 正自心神不宁之际，宫女前来禀告，张宏求见。王皇后赶紧传进，张宏进来给王皇后行礼后，便向王皇后说起万岁爷的旨意：“娘娘，老奴已照着您的意思，将九嫔的起居事项都向万岁爷禀告了一番，万岁爷对娘娘您的细心安置很是满意，也很放心。” 这事儿王皇后已听那徐夫人说起，她关心的是后面皇上单独又对张宏做了什么指示，便道：“这些时日倒是让老张宏与佑圣夫人费心了，本宫也只是依着宫里的规矩稍加留意而已。” 二人赶紧致谢，连称不敢。皇后又对张宏道：“皇上可是对着此事还有什么其他旨意？” 张宏一听，知道王皇后是想打听万岁爷单独跟自己说了些什么，赶紧笑道：“娘娘如此仁厚，万岁爷哪还会有什么不满，只是惦记着太后娘娘的嘱咐，想着如何才能雨露均沾。”当下便把万历跟他说的内容告诉了皇后，不停夸赞万岁爷真是仁孝无双的圣明天子。 王皇后听着张宏的述说，心中不免泛起一股酸意，可回想起皇上倒也没光惦记着这九名新嫔妃，对自己这个皇后的安排还是颇为放心的，又稍觉松了口气。忙摆出一副快慰的笑脸，鼓励二人再接再厉，让这九嫔吃好住好，以便将来更好地侍奉皇上，才能让皇上称心。二人齐称遵旨，领命而去。 等两人一走，王皇后就像被放了气的娃娃，整个身躯一下便软了下来，呆呆地坐着不动，眼睛失神地低垂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小白兔与怪蜀黍 “娘娘，娘娘。” 王皇后听到轻唤，茫然间抬头，却见自己的贴身女官郑夫人正在一旁担心地看着自己。王皇后连忙掩饰性地抬手拂了拂垂下的鬓发，强笑道：“何事” 郑夫人示意周围宫女c太监都退下后。才面色凝重地对皇后道：“娘娘，晚间万岁爷再来召你去用膳时，您万万不可再多犹豫了。” 这段日子万历都轮着招呼皇后与刘妃前去用晚膳，但饭后王皇后总推说自己产后身体不适，不肯陪皇帝过夜。 其实她生娃娃已经有三个月，而且不用自己给女儿喂奶，身子早已无碍。但王皇后对自己如今这粗大的腰肢，松弛的肚皮很是介意，心中亚历山大，虽不至患上产后忧郁，但对皇帝的示好却总是不肯应承，时日越久，就越发没有勇气松口。 郑夫人晓得这是皇后的小女儿心态在作祟，早就劝说过好几次，然而皇后心结未解，虽然明知道夫人说得在理，但每次临到最后，还是败下阵来。 郑夫人今日见事情已然迫在眉睫，而看皇后这样子却还根本没想明白，只好再次出言提醒：“娘娘，万岁爷记挂着太后的心意，想着要雨露均沾，这对谁都是好事，唯独对娘娘您，却是大麻烦。” 见王皇后有些不解地看向自己，郑氏又道：“万岁爷这一遍施雨露，娘娘您日后就再难像如今这样常常与万岁爷相伴了。而且万岁爷如今还如此年青，万一这九嫔之中真有那么一两个狐媚子，如果娘娘您依旧一味推脱，今后只怕要悔之晚矣。” 听了郑氏的劝解，王皇后心中也不免变得惶急，顿时坐立不安起来，哪还有一点皇后的端谨样子。 郑氏一见皇后这模样，反而放下心来，晓得这回皇后总算是听进去了。当下便在一旁耐心安抚皇后的情绪，不断给皇后打气。 果然，到得傍晚时分，皇帝又差太监前来恭请皇后过去一同用膳。皇后王喜姐早已收拾停当，坐在那有些羞急地看向郑氏。 郑氏朝皇后点一点头，只叫来了几名宫女c太监，与自己一道陪皇后前往乾清宫，再不似往日那般奶妈c嬷嬷带上一大群。 万历还在书房里没出来，却没料到皇后今日来得这么快，赶忙起身相迎。见皇后今日没有把女儿跟那一群奶妈c嬷嬷带来，倒是微微有些意外。 王喜姐见皇帝亲自站在那迎候自己，赶忙快走几步上前敛身对万历道：“臣妾给皇上请安，臣妾来迟，还请皇上赎罪。” 万历对皇后点头致意，笑道：“皇后不必多礼，今日天色晴好，倒是让朕觉得皇后更是明艳动人。” 皇后一听，晓得皇帝是在调侃自己平时总是拖沓很久，每次到乾清宫时天都已经黑了。可又想到皇帝还说自己明艳动人，不禁佯嗔地看了一眼皇帝，面露娇羞之色。 万历笑呵呵地看着自己这位面皮子薄得很的年轻皇后，道：“前几日朕那弟弟留下一只纸鸢在此，哪日皇后若是无事，前来与朕一同放纸鸢可好。”近来天气转暖，万历便不想老在这乾清宫里窝着，又见皇后产后这么多日，还说不方便，就提议她跟自己一起多到室外活动活动。 王喜姐一听万历的建议，心中当然是千肯万肯，赶紧回道：“臣妾自当遵旨，就怕打扰到皇上的政务。” 万历呵呵一笑道：“劳逸结合，古有明训。如果朕连放纸鸢的时间都没有，那这满朝的大臣就该深自反省了。” 王喜姐一听万历这话，觉得皇帝这阵子真是学问日深，劳逸结合这先贤古训自己根本就不晓得出处。 两人就站在原地有说有笑，一旁的郑氏正心中暗喜，不识趣的冯明却又一次冒出来：“晚膳已备好，恭请万岁爷与皇后娘娘入席。”气得郑氏恨不得上前将那冯明跺上几脚。 穿越前万历就是个性格随和的人，加上各种应酬经验丰富，这段时日以来，倒是让皇后与刘昭妃在用膳时不知不觉间都放松了许多，也能与皇帝很自然地说笑几句，气氛好了许多。 用罢晚膳，便有宫女呈上茶水。王喜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却久久没有放下，眼睛不自在地瞥向一旁。万历看着皇后这副心事重重的神情，心中就是一动，笑道；“天色已晚，皇后还是随朕一同早点安歇吧。” 王喜姐紧张得手一抖，差点拿不住杯子。身后侍立的郑氏赶紧低低的一声轻咳，王喜姐才鼓足勇气轻如蚊呐般地嗯了一声。 肃雝殿的暖阁内，宫女服侍着二人洗漱宽衣后便躬身退下。万历将低头背对着自己的王喜姐轻轻扳转过来，只觉怀中的皇后全身发烫，微微颤抖。 万历不禁情动，把手探入皇后衣内一阵摸索。当他的手从皇后的腰背渐渐游移到正面时，正自迷离中的皇后身躯一紧，下意识地收拢胳膊抵挡住万历的入侵，紧紧护在身前。 前世都当爹好多年的万历一下就明白了皇后的心思，难怪总是推说身子不方便。当下万历便改变战术，步步为营，缓缓化解皇后的紧张情绪。 可怜的小白兔最终还是没能逃脱被天敌怪蜀黍生吞活剥的宿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怪蜀黍与小白兔 “睡了吗？” “还没。” “你是哪的人？” “臣妾是浙江绍兴余姚人。” “错了。” “怎么会。” “你是朕的人。” “” 黑暗中，两具身躯再次紧紧拥在一起，万历嘴里冒出的那些后世网络段子手的经典语录，哪里是单纯的皇后王喜姐所能抗拒得了的。 相对于往日同皇上相处时的感受，她只觉得幸福来得太意外，太突然，太醉人，整个人都似快要融化在万历的怀抱之中。 良久，耳边又传来皇帝的声音：“来，给朕说说你小时候的故事。” 王喜姐含糊地轻嗯了一声，脑袋在万历的臂弯里懒懒地拱了拱，根本不愿去回想那些过往的记忆，只希望能永远沉浸在此刻这温暖迷离的感觉里。 安静了好一阵，王喜姐才意识到皇上一直没再说话，于漆黑中抬眼看向万历，轻声问：“皇上，您真想听吗？” “嗯，朕长在深宫，于民间之事知之甚少，很是好奇。” 皇后道：“臣妾小女儿家的，自幼不离闺房，却也说不出多少。” 万历道：“无妨，就说说你家乡的故事，朕喜欢听。” 皇后轻嗯了一声，伏在万历怀中静静思索了一会，才慢慢开口道：“臣妾的老家绍兴府余姚那边，山多地少但却物产丰腴。青山绿水，却是比这京城的景色秀美许多。” 万历笑道：“那是，江南三月春光老，自是另有一番风景。”一边说，万历自己心中也不免回想起自己前世生活的那座山水相依的城市。 “皇上所言甚是。”王喜姐也被勾起对故乡的怀念，接着道：“那边乡人以桑蚕c鱼樵c种植稻米为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维持生计倒也不难。只是终究田少人多，出门在外营生者众。臣妾幼时，家门外总有卖吃食的货郎走过，一听那叫卖声臣妾跟弟弟就都坐不住。后来母亲便规定背一首古诗，才买一份吃食，倒是每次都是臣妾赢了。” 万历笑道：“皇后如此聪慧贤良，却原来是像朕的这位岳母。” 王喜姐一听这话，便如掉入蜜罐，轻声道：“臣妾的母亲着实贤惠，早年父亲在京师尚未安顿之时，家母一人在家乡操持家务，教养臣妾姐弟二人。只是臣妾老家有很多人家皆是如此，男子在外奔忙，妻子在家守业，想来都不容易。” 万历笑道：“熙熙攘攘，自古皆然。” 王喜姐毕竟是皇后，晓得朝廷的政策历来便是重农抑商，反对人口流动。想不到皇帝的思想竟然这么豁达开明，她也没有当即就顺势大赞皇上圣明，只轻叹着解释道：“却也是生活所迫，不得已才背井离乡。臣妾老家那边自古就重视文教，读书人很多。” 万历道：“那是，绍兴确实是钟灵毓秀，人杰地灵之地，阳明先生不就是余姚人氏吗，不是还出了位聪明人叫徐文长的吗。” 王喜姐哪晓得万历前世曾经去绍兴那边游玩过，一听万历居然连徐渭徐文长这位当世的绍兴本地文化名人都晓得，不禁很是惊讶，道：“皇上真是身居九重，心怀兆民。” 万历笑道：“朕晓得的当然很多，不过此时还是先听皇后说你的故事。” 王喜姐嗯了一声接着道：“那边读书人虽多，但真能榜上有名者毕竟太少。而读书人中多有没本没力者，名落孙山后就只好都去做那幕僚c胥吏的营生。” 顿了一下，又道：“臣妾的父亲，便也是为了生计，才辗转来到京师，在工部某了个不入流的职分。后面的事情，皇上就都知道了。” 万历想不到自己的这位皇后，居然是大名鼎鼎的绍兴师爷家的女儿。当即笑道：“朕这位国仗，居然能到六部之中谋一份差事，想来也是个中翘楚了。” 王喜姐可不愿意自己老爹在皇帝心中留下个师爷中的佼佼者的印象，赶紧辩解道：“绍兴一地读书人众多c通晓朝廷律法c善治案牍，各衙署之中，书办吏员泰半出自绍兴。臣妾的父亲，不过其中一员而已，实在算不得什么翘楚。” 万历一听皇后语气有点紧张，忙笑着宽慰道：“学以致用，善莫大焉。且能替朕养育出这么一个温良秀美的皇后，便是翘楚。” 万历这番话，又让王喜姐心头感到一阵浓浓的幸福感袭来。此刻这位绍兴师爷的女儿，哪还留有半点乃父的精明，就这样慢慢被身旁的童颜怪蜀黍一点点从身体到心灵摸索得明明白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米糕与咸菜 次日清晨，万历与王喜姐都一反常态地没有早早起来。直到暖阁内已被透进的晨光照得大亮，万历才渐渐醒转。扭头一看身边的王喜姐，还没有睁开眼睛，只是睫毛在微微颤抖。 万历晓得皇后是在装睡，偷偷伸手轻挠她的耳垂，王喜姐坚持了片刻，就再也忍不住，娇笑着缩头躲避，却被万历一把抱了过去。 两人又在床上缠绵打闹了好一会，才出声叫外面的宫女进来。 等洗漱收拾停当，万历对皇后道：“今日且随朕一道去给母后请安。” 王喜姐轻声答应：“嗯，那臣妾在交泰殿恭候皇上，待皇上您从奉先殿上香回来就一同前去。” 当万历领着皇后王喜姐来到慈宁宫，李太后已在殿内坐等二人多时。李太后当然早晓得昨晚是皇后在陪伴万历，等两人给自己请安后，才缓声道：“皇帝，往后这九嫔一册封，可不能日日晚起，耽误了政事。” 皇后一听这话，顿时羞得面红耳赤，在一边低着头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万历一见王喜姐那副豪门怨媳，畏畏缩缩的样子，心中不免叹息，心道：“太后您幸亏生在这大明，要是放到后世，这会儿就得爆发一场婆媳大战。” 不过万历前世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这阵子自觉在大明站稳了阵脚，那先天技能就渐渐敢亮出来，当下躬身对李太后道：“母后说得极是，儿臣昨晚要皇后说起她儿时的故事，一时有些感触，不免歇息得晚了。” 接下来万历便把王皇后昨晚说的那些事儿，进行一番艺术加工后向李太后转述，叙述重点就落在王喜姐母亲独自在家拉扯几个孩子是何等的艰辛之上。一会儿是通宵熬夜纺纱织布只为换一碗糙米，一会又是背一首古诗才能多吃一块咸菜。听得一旁的王喜姐只想跳出来分辩，昨晚明明说的是一块米糕。 李太后儿时日子过得非常苦楚，好不容易当上贵妃，儿女成群，老公却又早死。这些年虽在皇宫里享尽荣华富贵，个中艰辛实在一言难尽。王喜姐母亲独自抚养儿女的不易一下就引起她的共鸣，听着听着便眼圈发红，当下对皇后道：“想不到永年伯的夫人也是位难得的贤内助，皇后，以后有暇请她多来慈宁宫陪哀家叙叙话。” 王喜姐一瞟身边的皇上，却见万历对着自己眨了一眨眼，当即会意，赶紧上前答应下来，心中暗自欢喜。 李太后又要皇后下次把女儿也带过来，让她多瞧瞧自己的这个长孙女。慈宁宫里的气氛一下变得温馨很多，令万历觉得很是得意。 见时机成熟，万历又对李太后道：“儿子已叫大伴去召集能工巧匠，仿制书房中那座立钟。此钟计时很是便捷，仿制成功先给母后这慈宁宫里添上一台。” 李太后对这机械立钟没什么兴趣，只晓得小儿子朱翊镠对其念念不忘，不过她也清楚这是万历在显示对自己的一片孝心，便笑着道：“皇帝倒是有心了，只是不可太过留心这些身外之物，耽误治学。” 万历忙道：“母后教训得是，儿臣自当牢记。不过此物包含海外异国的学问，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拿来与我中华之学相互应证，于儿子的见知还是会有所增益的。” 李太后见儿子不忘学业，而不光只是出于好奇心，便放下心来。再聊了一会，便满意地打发儿子媳妇离开。 万历等来到慈宁宫外，才低声对王喜姐道：“记得跟你娘亲说一声，是酸菜不是米糕。”说罢便笑着钻进自己的暖轿。 两人又去给陈太后请过安后，万历便与皇后分手，各回自己的宫殿。万历回乾清宫用过早膳，再次回复到好学生的状态，钻进书房认真读书。 明天迎娶九嫔的仪式就要开始进行，过两天自己就会正式多九个老婆。万历也担心自己到时候会有所分心，所以这几日一直在抓紧时间读书思考。 通过这段时间的学习，使万历对大明的开国皇帝朱元璋以及后来的朱棣甚为佩服。这两人不仅是创建并夯实了大明帝国的基业，也着手制定了明朝政府的各项制度法规的基本框架。 万历觉得，以此时的这种社会发展水平来衡量，明朝的各种组织构架，制度法规已称得上是相当的严谨了。 与华夏历史上的其他王朝一样，明代的各项制度也是建立在对前代政权的继承与反思基础之上。如秦代废除商周分封制，汉代对秦制的继承与改良，隋唐针对前朝门阀贵族势力过盛而发明科举制，宋代又针对唐末军阀割据的危害大搞以文驭武。 而明代在保留了元代行省制的基础之上，更多地恢复了传统汉族政权的各种文化思想与政治制度。如儒家理学思想兴起于南宋，更多的是对当时社会状况的反思，较少影响到南宋政治经济制度的制定与实行。而在元代整个儒家知识分子阶层都是饱受打压的，等到明代理学思想便得以大行其道，成为整个社会意识形态领域的主流。 明代通过总结宋元的得失，便把重点放在理顺政府行政架构，强化中央集权方面。对于宋代做得不错的以文驭武，便继续发扬光大。宋代社会经济发达，社会风气开明，而在明代的执政者眼中看来，这些都无益于国家的长治久安，所以从明代开始，华夏社会便更加趋于保守，渗透到社会各个层面的封建礼制越发严苛起来，如今万历穿越成皇帝更是深感吃不消。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能有幸穿越成西门庆，那当然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此时的大明，已成为各种矛盾共存的复合体，痛并快乐着走向灭顶之灾。 万历知道，这种建立在传统世界观基础上的封建王朝模式，无论你如何改良，最终都逃不脱周而复始，兴衰交替的宿命。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华夏传统文化与世界观本身就存在偏差。 而且在万历看来，明代政治制度在很多方面也充分体现了朱元璋和朱棣这两位的强人思维模式。在严密而完备的政治c军事乃至社会体系中，到处都掺杂了各种想当然的奇葩构想。如这养猪般的宗藩制度，世代不得更易的户民制度，不伦不类的卫所制度等等，不一而足。 偏偏在太祖与成祖这两位心目中，这些制度已是尽善尽美，足以让子孙万代一直沿用下去，于是统统以祖制的名义牢牢钉死，再难更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皇家机械立钟督办大臣 正当万历在书房沉思苦想的时候，有太监前来禀告，潞王与冯大伴以及御用监的执事前来求见。万历一听，晓得是为了拆那机械钟的事情而来，便传他们直接来书房。 三人来到书房，向万历行礼请安后。潞王朱翊镠头一个便兴冲冲地对万历道：“皇兄，今日拆解这立钟，想来一定有趣得紧。” 一旁的冯保陪笑着对万历道：“万岁爷，马上就要行那册封九嫔之礼，老奴等怕万岁爷到时候会忙不过来，只好赶着先把此事办了。” 万历笑道：“无妨，只是在朕这书房之中却不好办这事情。” 冯保赶忙道：“自然不能在这乾清宫内拆解，老奴已领人过来，将这立钟搬至月华门外老奴值房那边的空屋之内拆解，拆开后再来请万岁爷御览。” 万历也觉得这样可行，当即首肯。跟来的周秉忙退出书房，不一会就领进来几名小太监，几人一起抬着立钟离开，冯保则缀在后面指挥。 朱翊镠马上也屁颠屁颠地跟着往外就走，却听身后万历道：“弟弟，你先留一下。”朱翊镠一愣，只好留下，依旧不舍地不断扭头盯着那被抬远的立钟。 朱翊镠来到万历面前，道：“皇兄，还有何事？”万历看了弟弟一眼，也不答话，只抽出几张纸拍在书桌之上，才道：“先把前几日教你做的那几件玩意，都做一遍给皇兄看看。” 朱翊镠一愣，只好哦了一声，拿起纸开始折起来。叠纸如果是拿着折好的玩意拆开，再依着痕迹去恢复并不难，但要完全自己去折就不简单了，必须清楚地按照先后顺序记住每一步才行。 果然，朱翊镠很快就折好了纸飞机与纸船，而那些比较难的纸青蛙，纸手枪却怎么也折不出来了。摆弄了好半天，朱翊镠终于忍不住将手里的纸一扔，跺着脚对万历道：“不玩了，皇兄，弟弟我记不起来了。” 万历也不生气，只喊了一声：“来人。”便有太监躬身走进书房。万历道：“你去对冯大伴说一声，先稍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再开始拆解那立钟。”太监领命而去，万历便拿起一张纸开始折起来，边折边对弟弟道：“皇兄再做一次，这次你可要学会才行。” 朱翊镠虽然急得不行，但终究不敢违背皇帝哥哥的意愿，只好噘着嘴低声答应。万历面上虽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暗笑，心道这封建社会的君君臣臣真是厉害，像朱翊镠这样处于叛逆期的少年，在后世只怕连他老爹都管束不住，如今自己这皇帝哥哥只一句话就能叫他耐着性子唯命是从。 当下万历每做一只，朱翊镠就马上拿去拆开仔细揣摩。过一阵，朱翊镠的情绪也慢慢安定下来，又开始跟哥哥有说有笑了。 过了快一个时辰，朱翊镠终于把几件玩意全都学会，马上就又有点待不住了，只是皇帝哥哥还没发话，终究还是不敢开溜。 万历看了弟弟一眼，忽然表情郑重地道：“潞王朱翊镠听旨。” 朱翊镠一愣，赶忙跪下，道：“臣朱翊镠，接旨。” 万历道：“朕命你为皇家机械立钟督办大臣，全权办理机械立钟拆解c复制c造办事宜，不得有误。” 朱翊镠听得稀里糊涂，不晓得皇兄这是唱的哪一出，但也不敢多问，当下只道：“臣朱翊镠，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历静静地等弟弟磕头谢恩完毕，才淡淡地道：“起来吧，这会可以去了。” 朱翊镠哦了一声爬起来，心事重重地朝书房外走去，却再没有先前的那股子兴奋劲儿。 万历之所以这么安排，事先是进行了反复思考的。如今的大明，手工业无疑是这个社会的主流，虽然，南方此时应该已经出现了一些规模化的初级企业型手工业作坊，但代表工艺最高水平的标杆，无疑就是由内廷所掌握，专为皇家服务的这支匠人团队。 万历很想深入了解此时大明的手工业到底已达到了什么样的制造水平，碍于身份一时间很难去亲身接触这类事物，所以万历才会一力促成拆解仿制机械立钟的事情，并派弟弟朱翊镠去打前站。利用小孩子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心，来替自己解开这一层面纱。而且弟弟朱翊镠尚未成年，又在宫里折腾惯了，再弄点这样的事儿，也不会那么容易引起别人太多的关注。 待得午时，朱翊镠又回到乾清宫，原来是来哥哥这里蹭饭吃了。饭前万历问弟弟拆解的情况，朱翊镠告诉万历刚把外壳打开，里面结构很是复杂，御用监的匠人不敢轻易动手，冯大伴已经让工部派员前来参与了。 万历想了片刻，便道：“等工部的人到了，待皇兄也去看看。” 果然，午膳后不久，工部左侍郎何起鸣便来到乾清门外候旨。万历一见来的居然是建设工业部副部长，就觉得这估计也是个外行，但也只能先去看看再说。 等何起鸣一到，万历便让朱翊镠领着自己前去观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逆向工程 冯保与周秉带着几名匠人此时正在屋内，那立钟的外壳也已被卸下，露出了里面的机械结构。等众人给自己行礼毕，万历便走到立钟背面仔细观看，发现这立钟的内部结构并不只是一堆大小齿轮的组合，而是由具备不同功能的组件结合起来协同完成工作。零件的种类很多，有些连万历自己也叫不出名字，总的来说还是颇具难度。 万历看完，朱翊镠与何起鸣也凑到近前仔细观看。冯保对万历道：“万岁爷，此钟内部做工巧夺天工，极其精巧，一时之间实在是极难仿制啊。” 万历心道你是不晓得后世我华夏搞逆向工程天下独步，当即笑道：“是吗，难在何处？” 冯保哪里答得上来，连忙回头看向周秉，周秉又赶紧推了推身边的一名白胡子工匠。这老匠人在皇城里做了一辈子的首饰物件，还是头一回见到天子，早已手脚发软，周秉要他来讲，结巴了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万历心中叹息，也不再勉强，又对何起鸣道：“何卿，依你之见呢。” 何起鸣今日也是被尚书大人硬逼着过来的，工部其实主要还是主管营造c水利等方面的事务，对于宫廷器物的制作也就是工部下辖的都水监还承担了一点点。真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一定要工部也掺和进来。 此时见皇上问起自己，何起鸣赶紧躬身回话：“皇上，这机关消息之学，微臣不是很懂，不过说到这仿制嘛，想来倒也不难。” 万历一听，便来了精神，赶紧道：“何卿快快道来。” 何起鸣道：“此物虽然构思奇妙，做工细致。但无非是一些五金小件组合而成，外覆以木壳。如要仿制‘可先将其一一编号，绘制总图，再请高手匠人细心拆解c再绘制详图c然后依样打造c拼合，应该还是可以完成的。” 万历嗯了一声，心中对这何起鸣倒是刮目相看起来。他至今都跟这些官员接触不多，还不清楚明代的官员很多都是多面手，为政以外，许多人对理财c治军c营造等都很有一套，不过这也反过来造成专业人士往往得不到足够的重视，真要往上爬始终还是离不开四书五经八股文。 一旁的朱翊镠这时也来了劲，得意洋洋地对何起鸣道：“何侍郎，皇兄已任命本王为督办此事的钦差大臣，日后仿制之时可要记得时时向我禀告哦。” 何起鸣一听这话，心中很是讶异，不知道皇上为何对此事如此重视，但也只是连连对朱翊镠躬身称是。 一旁的冯保与周秉早先已听朱翊镠吹嘘过，当时也很是震惊，这会儿几人便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万历。 万历笑着对朱翊镠道：“这立钟不只是结构精巧而已，里面还含着很深的道理。你此刻便要开始用心观看，须知格物方可致知。” 这何起鸣乃是心学一派，信奉的是格物便是格心，心外无物那一套。但他毕竟在工部多年，对这事物之理也是感触颇深。当下就大赞起皇帝的高屋建瓴：“皇上圣明，朱子有云：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皇上之言见识高远，内含至理，实乃天纵英明，千古明君啊。” 冯保刚才吃了个瘪，这会儿便不肯再让何起鸣专美于前，马上接着追捧：“是啊，万岁爷不仅学问日深，而且对潞王爷的关爱也是无微不至，时时不忘指点潞王爷的学业。兄友弟恭，此情此景实在令老奴等深为感动啊。” 万历笑着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朕在这里，你们都只记得说朕的好话去了。大伴，你与何侍郎一同商议一下，安排得力能员，以及巧手匠人，协助潞王把这立钟仿制出来。而且不但要能仿制得出，还得弄明白其中机关原理，有所改良才行。” 说罢，万历便留下众人，领着自己的仪从回乾清宫去了。 等到黄昏时分万历去给李太后请安时，李太后已经晓得万历给弟弟封了个什么皇家立钟督办大臣职位的事情。等万历一到，便开始数落起来：“你这做哥哥的也真不晓事，怎能领着弟弟如此胡闹？” 万历早就料到李太后会过问此事，忙回道：“母后，请听儿臣细细解释，一者此钟构思奇巧，不似一般赏玩之物，其中确实含有很深的学问，儿臣也是希望弟弟能以此晓得格物致知之理。二者弟弟性子跳脱，喜动不喜静，而此物最是精细，正好可以拿来让他历练一下性情。” 李太后听完万历的解释，却又道：“即便皇帝你是一番好心，那也不用封他个什么做钟的钦差大臣啊，国家名器，岂可胡乱拿来使用。” 万历见李太后的思想倒还是比较开明，对这些器用之道没有多少抵触，有了这一条，那剩下的事情就好解决了。便道：“母后，弟弟年少，时日一久便没了兴趣，不如此实难以让他坚持下去。” 李太后看了万历一眼，道：“那也不行。” 万历一听这话，心中微叹，暗道你想着给自己老爹封侯难道就不是滥用国家名器吗？这会儿教训起我这儿子来就一套一套的，看来是不得不亮底牌了。当即屏退众人，凑到李太后近前道：“母后，此物华夏如今尚无人能造，依儿臣看来，这里边含着一笔不小的富贵。叫他做这钦差大臣，不啻于赐他良田万顷。” 李太后一听这话，马上来了兴趣，当下便坐直身子对万历道：“这又是何意，儿子你快点细细道来。” 本来万历让朱翊镠去督造这机械钟，只是打算布下一步闲棋留作后手的，这会儿却只能马上拿来当做开局了。 万历道：“儿臣从大伴处得知此物甚是贵重，想来也值得千百两银子，但无非由高手匠人用些铁木c五金细心打造而成，手段虽高明，其实值不了几个钱，其利不下于十倍。儿子最近正在研读户部呈上来的《会计录》，一顷上等良田朝廷也收不到几两银子。如今天下承平日久，民间豪富之家比比皆是，若有人能造出此钟对外售卖，日进斗金易事耳。” 李太后此时已是心中欢喜，却又犹豫着对万历道：“此事虽好，就怕传出去朝中又会有人来说不可与小民争利啊。” 万历最近看《会计录》，早知挂着皇家牌子的皇店c皇商c皇庄比比皆是，与民争利的事儿老朱家天天在干，李太后这话却又是言不由衷了。当下对李太后道：“此钟日后岂是升斗小民家买得起的，正所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这比那往田地上摊派银钱可要好上百倍。” 李太后一听这话觉得很是有理，心中的欢喜便摆到了脸上。万历又道：“只是此事暂时还不能传出风声，所以儿臣才要屏退众人只说与母后知晓，就是对弟弟也不曾明言。” 万历当然明白这银子也不是那么好赚，只是为了坚定李太后的信心才把事情说得这么轻松简单。 谈完这事，万历才把宫人唤了进来，与李太后高高兴兴地又聊了好一会，母子二人才尽欢而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迎娶九嫔 次日一早，身具袞冕的万历来到太庙，向先祖祭告册封九嫔之事。 享殿内，大明历代先帝及配享的皇后们的牌位都已被请出，依次整齐地摆放在供桌之上。 “维万历十年，岁次壬午，三月已未朔，甲子日，孝玄孙嗣皇帝朱翊钧敢昭告于列庙皇祖考妣太皇太后。”面对摆满脯醢酒果的祭台，万历朗声诵读着翰林院代为撰写的册封九嫔祝文。如今他对这些礼仪的掌握已越来越熟练，而且这种事情随时都有司仪在一旁协助提醒，再不像最开始时那么提心吊胆。 向祖先汇报完毕，万历回乾清宫换上了一身皮弁服，便到中极殿等候文武百官于皇极殿集结。 吉时一到，鸿胪寺的官员前来恭请皇上升殿，导驾官引领着万历一路步行来到皇极殿升上御座。韶乐声中，文武百官在御座前向皇帝叩拜行礼，此时皇极殿内已是跪倒一大片，而殿外的广场之中，还有上千名低品级的官员也在赞礼声中叩拜如仪。 待百官回班就位，担任册封九嫔仪式正副使者的张四维和申时行又依着司礼官的指示，再次来到大殿中央拜位向万历行四拜一叩首之礼。 随后，持册官c传制官来到殿外向百官称有制，百官再次拜倒。传制官面对广场上的一众官员，朗声宣读册封周氏为端嫔，郑氏为淑嫔，王氏为安嫔，邵氏为敬嫔，李氏为德嫔，梁氏为和嫔，李氏为荣嫔，张氏为顺嫔，魏氏为慎嫔的圣旨。 随着传制官的颂读，万历自己也在心中默默把这九女的姓氏c封号默记了一遍。 待得宣旨完毕，百官再次叩拜称贺，这边总算是大功告成。 接下来，执事官高举节册，将其放置到装饰着各色丝绸的彩舆之中。在正副使者带领下，敲锣打鼓将节册送至右顺门，在此由宫里的太监女官接手，进行下半场。 此时，九嫔早已在乾清宫内等候，这里自然还有另一番仪式要举行。等仪式完毕，九嫔便会被送回原来居住的地方，要等到明日觐见过皇帝与皇后，才算真正成为这皇室中的一员。 当晚，万历躺在床上，脑海中还在回想着白天的这一幕。如果以后世人的观念来看，这么几百米的距离内来回不停折腾，无疑便是螺蛳壳里做道场，徒具一些象征意义而已。可在如今这大明每个人的眼中，这一切却是那样的神圣而庄严。白胡子老头们跪了又跪，相信那九嫔的心目中，此时也同样是心潮起伏，在紧张与期待中憧憬着自己的明天。 “是啊，这个年代西方人崇尚宗教信仰，东方人推崇世俗礼仪。在古人的内心之中，对于这世界，无疑都怀有一颗敬畏之心。不像后世之人，懂得太多，便没有了敬畏，只剩下欲求。” “皇上，睡了吗？” “没有，在想事情。” “在想什么？” “在想你。” “” 万历只觉得身边的躯体，贴得更紧了。 良久，身畔再次传来皇后轻柔的声音：“皇上，您可别忘了，有空便带臣妾去放纸鸢。” “嗯，还有我们的女儿。” 翌日，万历与皇后在乾清宫接受了九嫔的叩拜。御座之前这一排身着华丽宫装的青涩少女，一个个眉眼细长，充分体现了明人的审美情趣。而在万历看来却是觉得温婉有余，明艳不足。不过对比他穿越前看到过的那些晚清嫔妃们的照片，万历心中已是大呼幸运了。 “哎，看上去好像全部都裹了小脚。”万历心中暗暗叫苦，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嫔妃宫女虽然在进宫后会被要求放脚，但都再也无法恢复到正常状态。 还好万历没有什么恋足c丝袜之类的癖好，不然真得去试着撞墙，看能不能再穿回去了。 或者是因为这两天经历了太多盛大庄严的仪式，此刻万历的心中并没有一丝绮念。这个时代的任何一对交拜的新人，心里都多少在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洞房花烛之夜。而万历这位穿越者，却反而能更加深刻地理解历代宿儒们制定这些繁琐仪式的心思，那就是希望通过这些仪式来规范塑造人们的行为与思想，让人时刻不忘自己的身份地位与所背负的责任和义务。在如今这理学盛行的时代，更是将此发挥到了极致。 后世那些娱乐场所内一排排的失足少女，着装裸露，尽显妩媚只为勾起客人的欲念，而此时这场万历以皇帝的身份册封九嫔的典礼之上，却无处不在彰显着皇权的高高在上，传递着一个理念：存天理，灭人欲。 “哎，难怪那么多的穿越者，来到古代心中念兹在兹的就只有两个字，调教。” 万历老师还在走神，下面的乖学生们已经以无比认真的态度完成了所有仪式。接下来将由班长王喜姐同学带领各位新同学前去拜谒天地神明与历代先帝，最后还要去拜见两宫皇太后。至于皇帝陛下，则被留在乾清宫里一个人自由活动，当然，先去休息一下养精蓄锐也没问题。 等到下午，冯明早早便领着一名小太监前来拜见万历。小太监躬身向万历呈上一个托盘，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块写着各位嫔妃名字的小牌子。看来以前小皇帝后宫空虚无牌可翻，又喜欢自娱自乐，这一套便省掉了。 万历一看，除了皇后王喜姐不在其中，连刘昭妃的牌子也有，想来以皇后的身份是不会与嫔妃为伍的。随手拿起一块仔细端详了一会，又放回托盘。 冯明见万岁爷一副举棋不定的模样，便上前对万历道：“万岁爷，这几位新晋的嫔妃娘娘都是刚移到东西六宫居住，只好请万岁爷翻翻这膳牌，日后便没这么麻烦了。” 万历问：“那日后便如何呢？” 冯明道：“新晋的嫔妃娘娘头一回得承恩露，按例寝殿之中都要收拾一番。且如今天气日渐暖和，往后万岁爷您当然是想去哪一宫歇息，便去哪一宫歇息了。” 万历脑海中不免浮现出自己在夜色中穿梭于三宫六院的一副场景。 “可惜没有自动麻将机，不然日后倒是可以在这宫里组织一场友谊赛，奖品当然就是皇上我辛苦些多陪几晚了。”万历遗憾地摇摇头，拿起九嫔中年纪最大的周端嫔的牌子翻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张 又做新郎 晚膳后，宫人手提灯笼引领着万历来到东六宫的一处院落，黑暗中万历也没弄清这儿到底是哪一宫。 进入院内，周端嫔已带着一群宫女太监在门廊前恭迎。万历一到，周端嫔恭谨地上前给万历拜倒请安，道：“臣妾给皇上请安。”仪态倒是中规中矩，但声音却因为紧张而带上了一丝颤抖。 万历看了自己的这位妃子一眼，笑道：“爱妃平身。”周端嫔再拜称谢后站起来敛身让在一旁，等万历经过后才跟在后面步入殿内，行止都充分说明了此前的培训效果相当理想。 此时屋里倒是布置得很有点洞房的味道。堂屋中央的条案上燃着一对喜烛，一股异香在室内飘荡，门窗等处挂上了大红的帘幔，里面卧室中央还摆放了一桌酒菜。 万历来到酒桌前坐下，一抬头，却见那周端嫔还拘谨地站在卧室门口不知如何是好。烛光下的周端嫔一身宫装看不出身材，脸上的淡妆却掩不住眉眼间的稚气。 “哎，看来是只教了些理论知识，却少了场景模拟训练啊。”万历心想，随口道：“爱妃不必拘束，过来与朕同饮一杯。” 周端嫔踌躇着走到酒席前，直到万历再次示意，方才侧身在凳子上坐了一点。一旁的宫女忙上前给两人斟好酒，万历端起酒杯向周端嫔致意，道：“来，爱妃与朕满饮此杯。”周端嫔犹豫了好几下，才端起杯，起身致谢后才以袖掩口将酒喝下。 哪个少女不怀春，洞房花烛夜本会让每个女孩都对其充满遐想的一刻。如今被选为皇帝的嫔妃，此刻这周端嫔心中就光剩下紧张了，只晓得依着这几个月所接受的各种教导行事，脑中晕乎乎再无半分主见。 万历看在眼里，心中不免暗自叹息，心道自己这怪蜀黍也当得太没意思了，这小白兔都吓傻了。当下草草与周端嫔喝了两杯，便吩咐就寝。 分配来照料周端嫔的嬷嬷在一旁心中大急，暗道自己真是不走运，跟了这么个不会邀宠的主儿。但这会她哪敢作声，赶紧叫屋外的宫女进来收拾酒席，并服侍二人洗漱宽衣。 不惯交情，心里乱扑登。十分熬煎，却不敢挣扎。蹙眉欲语，你且轻轻动。 “次日清晨，圣明的皇帝陛下在强烈责任心的感召下，很早便匆匆起来离开东六宫，全身心投入到理政与治学当中。”——摘自《我的前半生—冯明回忆录》 又当了一回新郎官的万历用罢早膳便来到书房，拿起一本《万历会计录》仔细阅读，看不出昨晚的欢愉给他带来了什么影响。 他现在基本是在日讲中学习《大明会典》，平时则上午料理政务并研究《万历会计录》，下午就看《永乐大典》中收录的一些典籍。 通过这段时间的学习，他对于大明目前的财政收支情况有了一定的了解。按照《会计录》里面那些政府所掌握的数据显示，目前全国农田约为7亿亩，在册人口约为6100万。政府最重要的财政收入来源还是田赋正税，原本以粮食c丝棉c马草等实物为主，少量以白银征缴，粮食称为“本色”，折成银两或者它物时则称为“折色”。随着一条鞭法的实施推广，越来越多的实物被要求用白银折纳。 田赋是明代宫廷与政府维持各项开支的主要来源。明初确定的基本田税税率为333，到万历初年大概增加到38，基本保持未变，政府一年的田赋正税约2700万石，一些基本的加耗c运损也包括在这其中。其中百分之四十为地方留存，百分之二十直接运往边镇，百分之五运往南京，剩下的百分之三十五上缴中央。 而徭役则是政府履行各项社会职能的基础，在册的成年男丁都需要承担一部分无偿劳役。而一些特殊户籍的成员，所承担的劳役则更重一些，如军籍的家庭则每户需出一丁当兵，匠籍则每年要完成一定额度的政府工作量。至于治河c修路c筑城墙之类的劳动力消耗，理论上也是分摊在徭役之内。明代的徭役制度很复杂，如军户等，世世代代都要承担很沉重的徭役，明初政府还通过军屯的形式给予一定的补充，但时日一久，这些军田被侵占严重，卫所的士兵基本成了军官家的农奴，因此造成大量逃丁现象，反过来又更加剧了屯田的荒废流失。内地屯丁在册的人数如今已然只剩下十之一二，军屯体系已经名存实亡。从嘉靖年间抗倭战争开始，募兵制便已取代世兵制成为主流，军费也成为朝廷财政支出的最大头。 按照万历从后世所接触到的资料，整个大明全国至少有一半的人口都通过各种手段逃避徭役，或博取功名，或卖身投献，甚至干脆背井离乡。 税赋之外，中央政府每年还能从盐课获得约200万两的收入，其中一半收归中央政府，另一半则以中开法的形式用以解决边镇运粮难的问题。 此外，政府每年还能通过其它途径获得约400万两的收入，这其中工商税只有区区15万两，还没有卖僧道度牒的收益大，难怪连税官都养不活。而前段日子让万历瞧出问题的罚没银，倒是每年都为朝廷带来三四十万两的收入。 综合统计起来，一年朝廷的实物收入折合成白银，不超过3000万两，徭役部分大概可折银1000万两。其中将近一半用于军事开支，光是十四个边镇每年就要花掉约800万两银子。而另一个大头就是宫廷支出，占去百分之二十，约500万两。 剩下的那点钱要用来维持这个庞大帝国的运转，确实是很紧张的，不得不省着点用，比如整个京城从勋贵大臣到吏员走卒，禄米以外所支取的正经俸银加起来只有不到100万两。摊到文官每人不到十两，武官不足五两，军士不足2两。大明立国以来就没涨过工资，后期虽然挪用了一些收入作为补贴，但官员们如果光靠合法收入生活依然是很紧张的，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贪腐的盛行。而前阵子戴圣夫人专门上折感谢自己赏赐给她的房价银七千两，如今看来倒是一笔巨款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对时局的思考 从《会计录》中看到的数据来看，目前亲藩宗室的人口虽然巨大，但每年能从国家财政以及封地之上获得的收益，占政府财政支出比例并没有万历原来想象的那么大。 从嘉靖年开始直到此时，朝廷对于宗藩的控制就非常严格，想尽办法裁减压缩，不过叫花子碗里抢饭吃，这也确实是挺招人记恨的。至于藩王等宗室成员在封地如何通过不法手段与民争利盘剥百姓，却不是此时的万历所能知道的了。 原本历史上也确实是这样，到万历朝中后期，随着张居正所推行的各种高压手段被废止，而皇帝也对政务的置之不理，宗藩问题很快就开始大爆发。 从《会典》与《会计录》也可以看出，明太祖朱元璋在立国之初制度各项制度时，考虑问题的基本出发点主要是两个方面：一个是如何让老朱家江山世代永续，子孙富贵万年；另一个就是如何让政府在满足前一个条件的基础上不成为老百姓的沉重负担，免得造成官逼民反的局面。 整个明政府的基本收入都被限定在一个很低的标准上，只能维持基本的运转，而一些突发事件如战争c营造c河工等所需费用，则都依靠加征等临时性手段来解决，一旦事情完结便马上终止。 为此明太祖还不惜颁布了各种祖制训令来阻止后世子孙随意更改制度法规，同时也将元代及前朝一些约束老百姓的制度延续了下来，如户籍世袭制度，意图以此来保持整个社会局面不发生变化。 明朝初期的太祖与成祖都是很强势的君主，手段残酷，以铁腕维持了政策的正常运转，一切都显得很是适宜。但到了后世的子孙，在朝臣面前就没那么强悍了，那些入不敷出的臣子也逐渐被各种利益群体所收买，成为其代言人，使得整个政府的执行力大打折扣，朝廷的各个方面都被严重削弱。 这还不仅仅是政府的执政能力，明政府的军事能力同样也是如此。而且在这种刻意贬低武人地位的社会大环境中，军队腐化得更快更严重。此时即使花更多的银子，也无法获得更强的战力。 越越虚弱，越虚弱越，不管明太祖当初如何煞费苦心，大明朝局终究还是一步步滑向崩溃的结局。 与此同时，民间的经济规模却在不断增长，尤其是近年来自美洲的白银，更是使得民间工商活动一片繁荣。但这一切都游离于政府的掌控之外，根本就不能为政府财政带来任何好处。而那些真正老老实实在地里刨食的在册农民地主，则反而要遭受更加严厉的盘剥。这便如同一个原本体格就不健壮的人因为吃了激素长出一身肥膘来，不但无益于健康，反而加重了身体脏腑的负担。 目前张居正所主持的改革，主要推出了一条鞭法与考成法，在全国范围推广和实施。一条鞭法主要内容是把原来按照户c丁派役的办法改为按照丁c粮派役，或丁六粮四，或粮六丁四，或丁粮各半，然后再与夏秋两税和其他杂税合编为一条，无论税粮c差役一律改为征银c差役俱由政府用银雇人充当。 这样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决因人口逃亡所造成的徭役丁口流失问题，也更加便于加强对税赋征收的管控，但无疑也会造成在册土地所有者的负担加重。同时大明各地的情况很不相同，白银的购买力有高有低，全面推行一条鞭法在各地所产生的反响也会很不一致，使得推进工作困难重重阻力很大。 而张居正针对这一情况又颁行了考成法，以指标形式来督促各地官员完成朝廷的政令，籍以提高行政效率，因此而受到处罚的官员不计其数。 可想而知，张居正这位始作俑者会拉上多少的仇恨，所以万历也很替自己的前身抱不平。把张居正死后所遭到种种不公正对待的起因完全算在小皇帝头上，这本身也是很不公正的。 原本历史中，张居正去世后，万历在朝臣的一再要求下，废除了考成法，但一条鞭法还是得以延续下去。 万历自己在与群臣的对抗失败后，以消极的形式对待政务，整个政府系统在之后便完全靠惯性在维持，失去皇权约束的朝臣也从此陷入到无休止的党争之中。所谓党争，其实就是不同利益团体间的斗争，斗来斗去，相互拆台，北京斗没了到南京还在继续斗。 所以在此时的万历看来，汉人丢掉政权，首先还是应该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几十年后出现的后金相当于外伤，如果不是明政府自身已经出了问题，又被天灾掀翻在地，满人是进不来的。 满人入关之后，之所以能快速站稳脚跟并最终一统天下，关键的原因则是在于满清统治者与汉族地主官僚阶层形成了相互妥协。满人在思想上向儒家学说低头，儒家官僚阶层在人格上代表汉人向满清低头。至于南方那些游离于社会责任之外的工商海贸利益集团，最终无法逃脱被收割的命运。等到清政权坐稳江山，工商业就被视为有害无益的歧途，饱受打压，所谓新兴资产阶级萌芽便逃不脱彻底夭折的命运了。 清政权从建立伊始，无论在政治上还是在军事上，就都是满汉结合的产物。为了迎合新主子的统治需要，投效者们总结了明代各项制度的得失，在此基础上推出了更加严苛的政治制度。 而清承明制这句话也确实不是随便说的。张居正如果在天有灵，便会看到火耗归公c摊丁入亩c士绅一体纳粮等一项项他当年为之竭尽全力而不可得的目标全都一个个被实现了。 不可否认，明初所确定的政策体系确实存在很大的问题，而且随着时间的延续，政府机构也变得腐朽不堪，但在思想上的保守僵化与现实中的既得利益群体双层阻扰下，各种制度改良行为都会遇到重重阻力，整个明朝政府的行政体系变得越来越不能适应社会发展的需求。而等到清政权建立后，在给前朝政策的各项漏洞打上补丁的基础上，用高压手段打击工商业的发展，强行使整个中国的社会经济倒退回传统农耕模式。 为了避免朝臣权力膨胀凌驾于皇权之上，清代将所有人都被降格为奴，没有了反驳主子的可能。老百姓都被禁锢在土地之上接受盘剥，清朝虽然没有了世籍制度，但官府的刀子可不是只会拿来剃头，砍起头来同样锋利得很。 如果光以古代政治制度而言，清代在很多方面都比明代要严密得多。然而这种以民族压制为根本出发点的严密性，最终导致的结果只能是灾难性的。汉民族这个世界上人口最多，整整一千年都保持领先的民族，从身体到思想被禁锢了几百年，再也无法与世界的进步保持一致，最终沦落到最为贫困落后的境地，直到万历穿越前的童年时代，所有人的日子都还过得很是艰苦。 所以万历对于张居正的改革并不是很认同，明代的问题不仅仅是政府财政困难，入不敷出，到万历这个时候已经是各种隐患即将发作的前夜。张居正的改革只能缓解一些表面症状，并没有触及到问题的实质，正所谓治标不治本，不能从根本上扭转局势。 然而像张居正这样一位强势的政治家，在得到皇家全力支持的情况之下，尚且操劳得身心交瘁都难以成功，等张居正一去世，各种反攻倒算就会一起爆发。万历作为一名后世穿越者，以后世的见识去思考，也一直没有想到什么好的解决办法，能在扭转历史原本走势的基础上保住这摇摇欲坠的大明朝。 一想到张居正那副积劳成疾的憔悴样子，万历心中也觉得很是同情，当即道：“来人。”侍立在书房之外的太监赶紧进来，万历道：“传张鲸过来见朕。” 很快，张鲸便匆匆赶来，万历拿出两支硬笔与一瓶墨水交给张鲸，道：“你去一趟元辅府上，探望一下老先生，将朕迎娶九嫔的例赐与这硬笔和墨水带上，一并赏与老先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忽闻兵变 张居正府内，病榻之上的张居正正静静地把玩着一支皇上御赐的硬笔。 “父亲大人，此笔倒还真有些巧妙之处。”二少爷张嗣修走到床榻前，将一张宣纸递到父亲近前。 张居正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已经写满了字迹，最开始的一些字墨迹斑斑c笔划散乱，接下来的字便慢慢工整起来，笔意也渐趋连贯。 张嗣修道：“此笔不能写大字，笔划也不如毛笔变化多端，韵味无穷，但强在笔迹清晰，便于掌控。如果用熟了，想必用来写小字可以快上许多。” 张居正眉毛一扬，看向儿子，道：“哦？那依你看，此笔用在何处比较好。” “计账c做眉批都很不错，可惜少了几分韵味，不然用此笔写奏疏倒是大好。” 张居正对自己这个次子的书法造诣还是很有信心的，如今见他都这么说，那想必这硬笔倒确实是件实用之物。挥挥手让儿子退下，深思起皇上今日这赐笔的用意。 万历赏赐给张居正的东西很多，从时鲜水果c各色点心到金银绸缎c赏玩器物五花八门，不一而足。而这硬笔却是万历亲自设计督造的，因此显得很有些与众不同。 张居正知道，皇上从小酷爱书法，而且很有天赋，但自己却曾经上疏谏止，劝皇上不要沉迷于书法这类小道末节，而应以德行治国。难道皇上如今见自己病重，特地拿支笔来嘲讽自己？ 想想又觉得不像。 皇上这阵子气质沉稳了许多，但行事却变得让人瞧不明白。一边是每日手不释卷，行止得宜，一边又制硬笔，改书房，带着弟弟折纸拆钟。一边是每日深研《大明会典》c《万历会计录》，另一边又对内阁转呈的所有奏疏不置一辞。 如今连冯保也一个劲地奉承着皇上摆弄这些新奇事物，对此张居正倒是心中有数，知道这是因为自己久病不在朝中，冯保已经感受到危机只能改弦易辙以求自固。 想当年内阁产白莲花c翰林院有双白燕，自己打算当做祥瑞进呈给皇上，还被冯保以“主上冲年，不可以异物啓玩好”为由拒止，想到这张居正不免失笑：“看来这冯大伴，也早不是当年的冯双林啦。” 倒是李太后居然也对皇上带着弟弟嬉戏不闻不问，这就让张居正觉得很是费解了，以张居正对李太后的了解，虽然她如今不再过问朝中政事，但对于皇上的行止还是很关注的，这其中必有自己还不知道的内情。 正当张居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张嗣修急又匆匆走了进来，举着一张纸笺对张居正道：“父亲大人，内阁转来塘报，杭州府发生兵变。” 张居正一听，惊得赶紧挣扎着起身，张嗣修忙上前扶着父亲坐起身子，又在张居正身后垫了个枕头，才把纸笺递过去。 张居正忙接过仔细阅读，原来杭州东c西二大营兵士因饷银被裁减三分之一而心生不满，于三月初三聚众围攻督抚衙门，转而拥入巡抚衙门，殴打巡抚吴善言，地方无业游民多蠢蠢欲动者。经多方劝慰，现士兵已放归吴善言，返回兵营闭门自守。 张居正读到最后见士兵已回营自守，才大大松了口气。不过苏杭天下财赋重地，万万不容有失，朝廷必须马上派能员前去妥善处理此事，张居正脑海中一下就跳出兵部右侍郎张佳胤的名字。 这张佳胤能文能武，是真正的能谋善断，才智超群之辈，去处理这种紧急事宜最是适合。只是这回因裁减军费致使士兵哗变，却又会给那些非议朝廷新政之辈以口实。 想到这，张居正对张嗣修道：“嗣儿，你就用这硬笔替为父代拟一份谢恩折子，告知皇上，为父这两天刚刚割痔，在家再休养半月c二旬，当可痊愈。至于杭州之事，用张佳胤往抚即定。” 张嗣修一听大惊，前阵子分别请赵大夫与马郎中做人体实验的患者目前都还没有痊愈，尚需观察一些时日，怎么父亲却忽然提出要马上开刀。正要开口询问，只听张居正沉声道：“速去。” 张嗣修无奈，只好喏喏退下，不一会便把拟好的草稿拿来给父亲过目，张居正草草浏览了一番，觉得没什么问题，点头认可后便闭上眼睛再不做声。 乾清宫内，万历也刚刚看完转呈进来的杭州急报，对于这事，万历穿越前没有一点印象，知道应该不会是什么历史大事，所以他此时心中倒并不是十分焦急。 这会儿司礼监的几位大佬都在御座前跪着，万历抬眼看看众人，问道：“此事内阁是什么主意？” 冯保道：“回万岁爷，这会儿内阁应该已将塘报抄送到老先生府中了，眼下还没有回复。”万历轻嗯了一声，道：“那就等老先生与内阁计议已定，拿出章程来再说吧。” 冯保c张宏等人一听，不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都暗道万岁爷真是好沉得住气啊，冯保道：“万岁爷，要不老奴这就着人去内阁与老先生府上询问一番？” 万历想了一下，摇头道：“此时天色已晚，不必急在一时，想必明日内阁就会有消息过来。” 这事情因裁减军费而起，他可没忘了，裁减军费是内阁下的一盘大棋，全国各地都在行动，那么内阁就应该有应急预案。而且这事在历史上并没有造成什么大的风波，估计最后会处理得很是圆满，此时自己不装逼，更待何时。 众人见万岁爷泰然处之，只好齐称遵旨，叩头退下。 等几位超级大珰一走，冯明便领着手捧膳牌的小太监前来请万历翻牌子。 万历看了一眼，伸手翻了郑嫔的牌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郑嫔 冯明刚准备退下，却又被万历叫住：“今日不要再去铺宫了，晚膳后宣郑嫔来肃雝殿便是。” 冯明听了微微一愣，心道万岁爷这回又是怎么了，这夜夜入洞房天大的好事，怎么才去了一回就不干了呢。这郑嫔头一晚就洞房花烛都没有，而且连晚膳都不赏一顿，日后肯定会时时遭人讥笑，说不定就此低人一等。不过他可不敢胡乱替人抱不平，轻声应了便躬身退下。 晚膳后，万历回到肃雝殿，见天色尚早，便吩咐宫女伺候他洗了个澡。 沐浴后，万历静静地坐在暖阁中，身后一名年老的宫女正认真地给他整理头发，这位恭侍夫人李氏，是伺候万历的肃雝殿宫女总管，也是李太后娘家的远房亲戚，算起来应该是万历的姨妈辈了。 万历心中很清楚李氏肯定是太后放在自己身边的眼线，不过李氏平时态度很是端谨，从不多话，万历无可奈何之余倒也并不讨厌她。而且李氏梳头的手艺很不错，此时篦子在头皮上轻轻抹过，带起一丝丝酥麻，令万历觉得非常舒服。 一抬头，万历便瞥见墙上挂着的《肃雝殿箴》：北极紫宫，惟皇宅中，身为民表，心与天通。斯须不和则乖戾起，斯须不敬则傲慢丛，念常生于所忽，祸乃发于无穷。是以圣人事心，天命是敕；钦厥止，日谨万几；处深宫，心周八极；不以嗜欲滑和，不以逸豫灭德。无作好，无作恶，蔼蔼熙熙，如春斯煦；无荒色，无荒禽，兢兢惕惕，如渊斯临。勿谓燕间，人莫与观？一喜一怒，作人燠寒。弦急者绝，器平者安，优优和衷，为君实难。勿谓宥密，人莫与弼？一动一言，恒为度律，危惧则存，骄泰则失，昭昭神明，相在尔室。在昔成周，宇内太和，由雝雝其在宫，友琴瑟而不颇。亦曰懿恭，小民怀保，由肃肃其在庙，克对扬于祖考。我皇睿哲，是谓智临，匪高明之不足，贵育德于静深。我皇抚运，是谓开泰，匪丰亨之丕臻，惧此心之或佚。乐以平其情，虽钟簴不设，而若闻希声，然后心和气和而天下平。礼以饬其志，虽升降未施，而若持重器，斯谓无逸乃逸而天下治。故曰，冲和者养威，淡泊者养禄，惕励者养安，优勤者养乐。以古为师，于何不仪？平平周道，惟皇建之。以心为鉴，于何不见？穆穆文王，惟皇所宪。朽索在手，勿谓无伤！覆车在睫，奈何弗防？和不可流，敬不可忘，慎终如始，万寿无疆。 这箴言是张居正于早年写给小皇帝的，可以说是张居正对自己皇帝学生的期望，也可以说是历代儒家思想家对于如何才能成为完美帝王的完整论述，小皇帝把这当做座右铭，早就背得滚瓜烂熟。 如今的万历经过这阵子的闭门苦读，对这《肃雝殿箴》的内容也能理解得比较透彻。 不过在他看来，中国历代帝王中，可以说没有一个能够达到这种境界，原本历史上的万历，则差得更远。 而此时的万历毕竟是穿越者，根本就不相信什么受命于天那一套，反而坚定地认为任何一个国家和民族，都不应该把命运完全只寄托在某一个人身上，如果真出现这样的局面，那无疑是非常危险而可悲的。 后世任何一个运转正常的国家，无论它的领导人如何的英明睿智，深孚众望，也必须在国民面前保持谦逊的态度，无条件接受民众的监督，万历坚信，这才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方向。 等李氏替万历打理好头发，外面的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不一会，殿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郑嫔在几名太监的引领下来到肃雝殿。 等郑嫔来到殿内，便看到皇上正坐在那喝茶看书，忙上前行礼请安。 万历昨晚被紧张兮兮的周端嫔弄得没一点兴致，而且以前跟皇后以及刘昭妃最初见面时也是颇觉尴尬，实在是懒得再装怪蜀黍营造气氛，不过这心思却不好对郑嫔说起，于是表情淡淡道：“爱妃平身。” 郑嫔闻声再拜：“谢皇上。”站起身时竟不忘对着万历莞尔一笑。 这一笑，顿时令万历觉得美人的眉目生动起来，当即万历便放下书本道：“今日朕政务繁忙，一时脱不开身，只好委屈爱妃来朕的寝殿一聚。” 郑嫔笑道：“皇上自当以国事为重，臣妾蒙召来此侍奉皇上，已是臣妾之幸了。” 一番话说得万历心情大好，连连点头，心道这肯定就是历史上有名的郑贵妃了，心态见识果然比那些同龄的小萝莉强了不知多少。 于是怪蜀黍立马便来了精神，与小白兔有说有笑起来。 （此处省略1010字） 次日清晨，万历醒来时，小萝莉还卷缩在他怀中熟睡。散乱浓密的秀发紧贴着万历的面颊，一股清香透入鼻息，令他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侧头在郑嫔的头顶轻吻了一下。 万历身子一动，郑嫔也便醒转过来，轻声对万历道：“皇上，您醒啦？”声音中仍带着一丝慵懒。 万历轻嗯了一声，道：“今日朝中有事，不能耽误。”郑嫔一听，忙作势便要起来，却是引动那伤处，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万历忙道：“别动，爱妃你且在此再休息一阵，晚点再起身。” 郑嫔轻声道：“不碍事，臣妾去唤人进来伺候皇上更衣。”说罢仍挣扎着起身下床，前去开门。 被子带起，便露出雪白的床单上那几点鲜红的落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冬虫夏草 二人收拾停当后，郑嫔便先行告退回往了后宫，而万历也自开始了一天的晨课。 回乾清宫用罢早膳没多久，冯保等人就带着本奏折匆匆赶了过来。 万历接过一看，是张居正的谢恩折子，只是笔画转折显得颇为生硬，显然是新手用硬笔书写而成。万历点点头，看来张居正还是蛮上道的，意识到了自己赐笔含有深意。 折子开篇写了堆感谢浩荡皇恩的话语，说自己昨日已由良医割去病根，愈可只在旬月之间。又称自己“病困之余，不能动笔”只得令次子嗣修用皇上御赐之笔，代书谢折。至于杭州之事，朝廷还是应该引起重视，委派干员前往处置，并举荐兵部右侍郎张佳胤。 “怎么老先生这病是用刀割而不是用线扎？” 杭州兵变在后世没听说过，张佳胤这人他脑海中也没印象。但张居正的痔疮居然是用割的，这倒令万历感到颇为意外。 古代没有麻醉药这是基本常识，而且痔疮那玩意完全就是一团增生曲张的血管，一刀下去岂不是要流血漂杵。更不要提什么创口消毒c防感染之类的必要措施，这个年代统统没有。 万历穿越前老爹就是中医，他虽不会用中医看病开药，但还是了解不少中医基础知识，知道传统中医外科里痔疮结扎法算是很成功的治疗手段，到后世都还在使用。 冯保等人都是听得一愣，不知该怎么回答万岁爷这句话。等万历看完奏折抬头看到这几人都是一脸茫然的表情，顿时醒悟到自己说漏嘴了，忙解释道：“朕这几日挂念老先生的病情，查阅了不少宫内所藏医家典籍，看到书上记载有线扎之术可治此症，倒是没想到，还能用刀割除。” 张鲸马上抢着回话道：“万岁爷您时时不忘老先生的病情，皇恩浩荡，老先生得知也必铭感五内。” 张鲸这一开头，余下几人便马上跟进一个劲的吹捧起万历来。 “万岁爷与老先生君臣相得，有如鱼水。君仁臣贤，就是查遍史书，也找不到第二家了。” “正是，正是，爷爷的仁厚，日后定当光耀史册，令万世称颂啊。” 连张宏这老家伙也不甘人后，道：“老奴得侍圣君，乃是老奴之幸。爷与老先生君臣相得，实乃我大明亿万黎民之幸啊。” 万历笑着挥挥手道：“够了，够了。还是少说些虚应奉承的话语，待会张鲸你就再去一趟元辅的府上，看望一下老先生。”说完拿起硬笔，在一张纸笺上刷刷写下一段话：“先生为国操劳，忠勤不懈，朕垂拱受成，依弼正切。多日不见先生，兹赐冬虫夏草半斤，聊表朕心。卿宜安心静养，以期早日痊可。” 读了一个多月的文言文，万历没费多大劲就写出了这么半文半白的一段话，心下还稍稍有点小得意。 他不晓得开药方，但对于手术后吃冬虫夏草有些好处还是知道的，不过却搞不清楚这个年代冬虫夏草算不算名贵药材，只觉得不来个半斤八两实在是与自己的皇帝身份不符。 万历把纸笺交给张鲸，又问冯保道：“大伴，内阁张c申两位阁老对这杭州之事是何看法？” 冯保忙道：“老先生的折子先前已到了内阁，两位阁老的意思与老先生略同，杭州之事此时虽已暂息，然军士冲击督抚衙门，殴打一方巡抚，实在是大逆不道，必须严加惩治。” 万历本来还打算继续多问几句，但一想起刚才这些家伙对自己的那顿吹捧，就不愿再跟这帮子太监就政务问题多扯下去了。 万历心中暗自感叹，这明代的宫廷制度确实问题太大。皇帝与大臣本就被森严的宫禁隔离开来，而大小朝会c平台召见等模式又都深陷形式主义的泥潭，无法让君臣间实现有效良好的沟通交流。 虽然明初就确立了太监宫人不得干政的铁律，但到此时太监事实上早已参与到了大明朝廷的政治c军事c经济c外交等各个方面，俨然就是皇权的代理人，据万历在后世看到的一些资料，太监总数曾达到过恐怖的十万之众。 万历觉得自己本就是政治菜鸟，一定要悠着点儿，免得被这帮家伙的胡吹乱捧带到沟里去，便道：“去请张c申两位阁老来平台见朕。”说完就示意众人退下。 几名大珰一出乾清宫，便分头各忙各的。张鲸打发自己的跟班去御药房领了半斤冬虫夏草，急匆匆前往张府，他见万岁爷要召见张四维c申时行两位阁老谈杭州之事，肯定希望再听听老先生的意见。 等张鲸来到张府，接待他的却是张居正的几个儿子，连已离府自立门户的长子张敬修也在。 兄弟数人将张鲸迎入府中，敬修很是抱歉地对张鲸道：“家父宿患虽除，然气血大损，无法亲迎，还望公公多多见谅。” 张鲸赶紧道：“哪里，哪里，大公子言重了。”又道：“万岁爷看了老先生的折子，对老先生的病体很是挂怀，特赐老先生良药冬虫夏草半斤，还望老先生好生调理，以期早日康复。” 说完便将万历的手诏以及冬虫夏草转交给张敬修。张敬修赶紧代父跪接，一番叩拜谢恩之后，又请张鲸就座，奉上茶水点心。 张鲸此时可没忘了要多宣扬万岁爷对老先生的关爱之意，大说万岁爷如何不辞劳苦亲自翻查宫内秘藏药典，不但找出对症良药冬虫夏草，就连老先生这病除了刀割之外还可用线扎之法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张敬修虽然弄不清这冬虫夏草到底是什么奇药，但也很配合地整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连连点头称是，不停对着紫禁城的方向拱手作揖。 而一旁的张嗣修闻言却是脸色大变，张居正其实今日早间才刚刚由那位赵大夫施术割除的痔疮。虽然用了些海外传入的阿芙蓉膏，但还是痛得晕倒过去，且流血如注差点命丧当场。 此刻张居正刚刚苏醒过来，但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张嗣修不禁暗自思量，难道那位看上去极不靠谱的马郎中的医术反而更靠谱？ 张鲸代万历做了一通宣传，倒是并没忘了此行的另一个目的，便问张敬修道：“老先生此刻可还安好，可否容老奴当面向老先生请个安。” 张敬修面露难色，此时张居正是肯定无法见客的，就算张鲸是代皇上前来慰问的也只好挡驾了，当即对张鲸道：“家父年岁已高，此刻实在是不便见客，还望公公多多体谅。” 张鲸一听这话，不免有些失望，不过张家他是万万不敢得罪的，既然不能替万岁爷向老先生请教一番，张鲸也就没了久留的兴趣，又坐了一会便托辞起身告辞。 张敬修赶忙呈上厚礼，恭恭敬敬地将张鲸送出府门。待得将张鲸送走，兄弟几人便又面色凝重地回到堂屋坐下。张敬修重新拿起万历的手诏仔细阅读了一番，又递给几个弟弟传阅。张嗣修一看，便瞧出这手诏也是用硬笔书写的，但笔力虬劲c转折自如很见功底，全不似自己那么生疏。 几人看过手诏，又把府内供奉的大夫都请来，询问这冬虫夏草的功效。几位大夫中倒是有人知道这冬虫夏草，说此物乃是乌思藏c朵甘一带雪山上的特产，补肺益肾，估计应该是那边的土司法王进贡之物。只是中原之地本就不产此物，所以知道的人不多，名气远不如同为雪域出产的红花c雪莲，医书药典之中也只是偶有记载。至于万岁爷是从哪本秘典中看到此物于老相爷的病情有益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此物药性温和，倒是可以用些。 张敬修等一听，大舒了一口气，心道只要这药确实是补药就好。这皇上御赐的药物c食品只要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在里面，原本就不必真拿来吃。吃一些意思意思，剩下的找个地方供起来就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召对 万历稍事休息，有太监来禀报，内阁的张c申两位阁老已在平台候见。万历忙吩咐叫冯大伴过来，与自己一同前往平台。 此时虽然春意渐浓，气温回升，但平台之上的风大得很，所以召见仍然在暖阁内进行。待张四维与申时行进来行礼毕，万历也不跟他们多说废话，开门见山道：“关于杭州之事，不知张卿c申卿作何打算。” 这回事关军国大事，而且此前张c申二人已得到了张居正的明确指示，张四维就毫不犹豫道：“皇上，此次杭州之变乃是因兵士索饷而起。自先圣嘉靖年间倭难加剧，因军备废弛，卫所空虚，沿海各地皆募兵自保，其中尤以浙江为甚，至今募兵与屯兵仍各居其半。募兵乃是应募而来，身虽为兵，仍隶民籍，退伍则为民。然募兵易聚难散，而每兵月银九钱，地方上又实在难以应付，如今天下承平，乃有减饷之议。” 万历问道：“募兵较之世兵，战力如何。”张四维犹豫了一下，才道：“若是操练得法，自然是募兵强些。” 万历听了微微点头，心中默算一下，大明如果全部改成募兵制，饷银加上口粮c衣甲c装备，只怕全部财政收入都投进去也养不了多大的军队。而如今又是个四面作战的局面，确实是很棘手。卫所制度虽然崩坏，也不得不尽量保留下来，毕竟不用花多少钱粮，纸面上还是有个不小的兵员数字在那。 这次杭州兵变中被打的那位巡抚吴善言，其实也是照着朝廷的意思在办，要把和平时期的月饷由九钱降到六钱。但按照浙江巡按张文熙所奏，吴善言乃是“抚治无方，处事不当”，因此“自找殴辱”。减饷本就不是什么好事情，还要在一群老兵油子跟前摆官老爷的谱，难怪会挨打了。后世那些装逼遭雷劈的段子视频，最喜欢的就是吴善言这样的素材。 万历前阵子都在学习《大明会典》，对于明代的这种按抚制度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巡按与巡抚本质上来说都是中央派驻地方的临时官员，一般都领有御史言官之类的职衔。 巡抚总制地方三司，位高权重，到万历这个时期基本已经是个常设职位了，一般由都御史一级的官员外放。 而巡按御史则是代天子出巡，专门负责监察，平时不理地方具体政务。巡按权力极大，可以“大事奏裁，小事立断”，而品级却只有七品，体现了一种很奇葩的“以小监大”c“以卑督尊”构想。从张文熙弹劾起吴善言的奏本措辞上，就可以看出确实是一点情面也没留。 想到这，万历心中已经基本明了，这次的事件各方都有责任，派员下去处理肯定会是一个各打五十大板的局面，不过相比之下士兵的责任更大一些，毕竟冲击督抚衙门已经是形同造反了。估计张居正所举荐的这位张佳胤应该就是这种擅于权衡，懂得随机应变的人物。 万历沉思了半晌，才又开口问道：“此事当如何处置。” 果然，张四维答道：“此事只能相机处置。” 万历点点头，又问道：“元辅所举荐的那位张佳胤，两位爱卿觉得如何啊。” 张四维道：“该员文才武略兼而得之，十年前便曾平定安庆兵变，确是上佳人选。” 申时行也道：“臣附议，此员通权达变，多谋善断，定能妥善处置此事。” 万历满意地点点头，道：“既如此，那内阁就代朕拟旨吧，命张隹胤巡抚浙江，许其便宜行事，早定杭州之变。” 张c申二人赶紧叩首，口称遵旨。万历见这两人倒还知道轻重，并没有再像上回议论永宁封地时那般装傻，道：“朕皇妹永宁封地之事，怎么内阁到如今还没有消息。” 这事情张四维c申时行早就想出了方案，就等着皇帝的询问。张四维马上道：“臣等合议，可依前寿阳公主例，庄田两千五百顷，只需减去皇上您御赐的皇庄即可。” 万历马上道：“不是朕御赐，乃是太后心系爱女，特赐庄田。”张四维一愣，赶紧俯首连声称是。 冯保在一旁听着万历与张四维的对答，心中有些不乐意了，暗道依你张四维这话里的意思，永宁公主封地之事迟迟未定，反倒是宫里的原因了。当即上前跪下，向万历奏告：“万岁爷，太后娘娘已赐下上等庄田二百六十顷。”这数字其实也是他此刻随口编的，回头得赶紧去太后那里报个备。 万历点点头，对张四维道：“那剩下的田地从何处来。”张四维道：“故景王封地多在北直隶c湖广，因无后而撤藩，朝廷现已收回故景王封地，可从中划出部分作为永宁长公主封地。” 万历道：“嗯，那就近吧。” 召对完毕，张四维与申时行叩头离去，万历又叮嘱冯保要记得督促内阁抓紧把永宁的事情办完，冯保赶忙答应下来。 待得万历起身走出暖阁，便觉得外面阳光明媚，风和日丽，当即对冯保道：“午膳后去请皇后带上公主来乾清宫一聚。” 冯保一愣，赶忙答应下来，暗道皇上到底是长大懂事了，如今宫里多了九位嫔妃，倒还没忘了皇后与小公主。 万历此时又何止是长大懂事了，他如今已是中年人的心态，对于这些男女之情其实看得很淡，反而是这具躯体的生理状况与他的心智难以达成一致，更多的时候都是生理需求远大于心理需求。 万历也意识到了自己身心之间的这种反差，经过一番思考后他惊异地发觉，自己的这种情况竟然完美地契合了封建社会帝王后宫这种模式的需求，既有充足的气力耕田播种，又有成熟的心智面对诱惑处理感情，不会因情感欲念的倾斜而导致局面的失衡。 所以万历很有信心一定能把自己的后宫建设成为和谐的后宫，团结的后宫，充满凝聚力的后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太液池 午膳后没多久，皇后便带着女儿朱轩媖兴冲冲地如约而至。万历笑着对皇后王喜姐道：“今天春和景明，朕记起与皇后的约定，特邀皇后带上女儿前来，与朕一同去放纸鸢。” 王喜姐心中也是非常高兴，对万历道：“皇上日理万机之余还能记得与臣妾的这个约定，真是令臣妾受宠若惊。” 万历道：“朕事物繁忙，不能常与皇后相伴，还请皇后多多见谅。” 两人尚在那客套地寒暄着，大殿外却传来：“皇兄，皇兄。”的喊声。万历心中苦笑，暗想朱翊镠这小子怎么也来了，来当电灯泡吗？ 朱翊镠兴冲冲的走进大殿，便看见皇后王喜姐也在，有些意外，还是笑嘻嘻地上前来给哥哥嫂嫂见礼，道：“怎么今日皇后嫂嫂也在这里。” 万历笑道：“既然是你嫂嫂，当然在你兄长这里了。倒是你来为兄这里，却又是为的何事。” 朱翊镠道：“臣弟这些天，日日都在督办那大立钟的仿造之事。今天工部送来了拆解之后的图样，臣弟特地拿来请皇兄御览。” 说完朝后一挥手，便有跟来的小太监呈上一摞图纸，万历拿起一张看了一下，觉得图样绘制得还是很工整细致的。不过以万历高级工程师的眼光看来，这些图样远没有后世的设计图那么标准，依然存在着很多的问题。但笔划平直硬朗，明显是使用了一些简单的绘图工具。 绘图学是一门非常重要的基础学问，在建筑c机械等多个应用学科领域都有极大的用处。万历之所以穿越过来没多久就急着先要弄出个象牙硬笔来，除了写字方便，另一方面就是想到自己如果要制造个什么小物件，用毛笔画设计图肯定是不行的。如今看来，古代的工匠也有着自己的技巧，早就发明了某种蘸水笔或者类似的东西。 万历边看边问：“这些天便光画图再没做其他？” 朱翊镠道：“这图样确是刚刚还画好，不过仿制也没停下，那些机巧小件如今也都快做出来了。” 万历一听朱翊镠这话，顿时惊讶地抬头看向弟弟。朱翊镠满脸的得意道：“臣弟今日除了送这些图样过来，还有便是想请皇兄亲自前去臣弟的大钟营造所一观。” 看来朱翊镠做这事还是蛮认真的，居然给自己弄出个大钟营造所的场子来。不过万历此时已约了皇后过来，要一起去放风筝，便对弟弟道：“今日皇兄还有要事，你自先去，明日午后再来见为兄。” 朱翊镠狐疑地看了一眼嫂子，心道哪会有什么要事需要带上嫂嫂跟侄女一起去办的。不过他早就习惯服从哥哥的命令，只好很不情愿地：“哦”了一声。 朱翊镠刚要离开，却见一名乾清宫的小太监拿着个纸鸢走了过来，朱翊镠马上不服气地对万历道：“原来皇兄说的要事，却原来是跟嫂嫂去放风筝啊，我也要去。” 万历见谎话被戳穿，干脆把脸一板，道：“陪你嫂嫂与你侄女，这便是天大的大事。再不快走，日后给你物色个丑陋些的王妃。” 朱翊镠无奈，只好又哦了一声，低着头便往外走。 “慢着，”身后传来万历的声音，“此时放风筝何处最好。” 朱翊镠头也不回：“太液池。” 王喜姐在一旁瞧着兄弟二人说话，这会儿上前笑着对万历道：“皇上，潞王既然想去，那便叫他同去可好。” 万历摆手道：“下次再叫上他，今日朕专心陪皇后与女儿。”说完，便吩咐摆驾太液池。 冯明忙跑出去安排暖轿仪从，并叫人马上去太液池及来回路线上查看清场。 不一会，万历与皇后的交通工具便来到了乾清宫外。两人各自上轿，领着一大队仪从前往太液池。 太液池位于紫禁城的西侧，被划分为三个水面：北海c南海c中海，统称为西苑三海。自从几十年前嘉靖帝移居西苑以来，这边陆续兴建了很多的宫室，是整个内皇城中风景最为秀美的区域。 万历穿越过来的这段时日天气还比较寒冷，而他自己也没有去宫内四处随意走动的主观愿望，整天总是窝在乾清宫内闭门苦读，今日去西苑，是他穿越到大明后第一次真正意义的游玩。 暖轿载着万历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由乾明门来到西苑。等暖轿在太液池畔轻轻落下，万历已经在里面睡着了。 随行而来的冯明忙轻声把万历唤醒，万历迷迷糊糊地走出暖轿，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处巨大的水面，在春日的暖阳照耀下波光潋滟，显得格外的动人。清风拂面，仍带有些许寒意，令万历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此时水岸边的植被不象后世那样被人工修剪得平平整整，很有些草长莺飞的原生态韵味。低垂的柳条也已挂上点点嫩绿，放眼望去，满目青翠之中，却又散落着几处造型各异的亭台殿宇。 万历领着皇后从玉河桥来到对岸，沿着岸边的条石园路缓缓前行，路边芳草萋萋，野花烂漫，此情此景确实令万历感到心情舒畅，脑海中不禁回想起最近刚刚重温的朱熹的一首诗《春色》：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在这无边光景之中一路行来，不时有被拆除的宫室遗迹映出万历眼帘。万历是少年天子，性子跳脱，以往与弟弟朱翊镠一样也常来西苑这边玩耍，所以潜意识中对太液池周边的景物还是有些印象的，晓得这是因为先帝隆庆在位时，将父皇嘉靖帝在西苑所兴建的求仙问道场所统统拆除所致。 来到万寿宫前的一处巨大广场，万历停了下来，对皇后道：“就在此处放纸鸢吧。”随行的太监忙将风筝递过来，万历接过来提着风筝线轻轻抖了一抖，风筝便乘着风向高处升起，带动着线轮飞快地转动起来。 风筝很快就飞到了极高处，像一只真正的老鹰在天空盘旋。皇后王喜姐在一旁高兴地拍手叫好，万历微微一笑，将线轮递给她，道：“皇后你也来试试。” 王喜姐犹豫了一下，接过线轮玩了起来。万历歇下来便叫奶妈把女儿抱过来瞧瞧，只见小妮子兀自睡得正香，倒是个安分的乖宝宝。 此时冯明已张罗着随行太监在一旁摆上了一桌茶水点心，万历叫过一杯茶水端在手里，一边喝茶一边微笑着看皇后王喜姐放风筝，心中却又总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强身圣典 没多久，万历便渐渐地明白过来，表面上是自己与皇后领着这么多的太监宫女在一同游玩，而实际上自己与皇后同这些宫人之间，却被巨大的身份差异所隔阂，无法形成任何有意义的互动交流，也更不可能会有什么精神上共鸣。 看似是自己c皇后还有襁褓中的女儿被众星捧月般地侍候着，实际上很多时候自己这一家三口便如同舞台上表演的演员，而这些太监宫女则全都是台下看戏的观众而已。 这感觉简直比后世挤在人山人海般的景区内还令人觉得别扭，万历总算是理解了，为什么很多帝王总是喜欢叫上大群的弄臣围绕身边，哪怕明知道这些人说的都不是真心话，但起码能让皇帝暂时忘却掉内心深处的孤独感，很多帝王最终便迷醉在这刻意营造的虚假氛围中不可自拔，其结果当然也是极其可悲的。 一想到这些，万历的游兴顿时大减，只坐在一旁看着皇后王喜姐放风筝，偶尔与她说笑两句。皇后王喜姐小脚伶仃，又穿着双不太符合人体工学模数的高跟鞋，只玩了一会便也觉得累了，于是将纸鸢线轮交给随行的宫女，来到万历身边的椅子坐下，笑着对万历道：“今日春光明媚，景色甚佳，皇上可有雅兴赋诗一首？” 万历一听皇后这话，顿觉头大，暗道：“皇后你是哪一派的高手啊，点穴功夫竟如此了得。”只好叹了口气，故作深沉道：“上午才与阁老们议起杭州兵变，此时朕心中尚有些放不下，面对此情此景，倒是少了份作诗的兴致。” 王喜姐一听，顿时对万历肃然起敬起来，坐起身子对万历欠首道：“皇上时时不忘国是，实在令臣妾感动。” 万历又继续发挥：“这春光虽好，然去冬至今雨雪偏少。朕这几日阅读各地呈送来的奏章，见北地时有旱情上报，内阁给出的票拟也是要朕择日祭天祈雨。” 王喜姐一听，忙站起身来，敛身对万历道：“皇上燕闲游憩之时，仍心系兆民，虽尧舜亦不远，臣妾得以侍尧舜之君，此臣妾之万幸。臣妾自当追随皇上，茹素诵经，裁减服用，以彰皇上圣德。” 万历一听王喜姐这番话，暗道我这也就是随口一说，皇后你不必这么上纲上线吧，赶忙道：“皇后你产后未久，饮食起居万不可裁抑过甚。倒是应该多多强身健体，好早日再替朕诞下几名皇子。” 万历说的这话却是真心话，历史上万历一朝的国本之争是明代政坛的一件大事，前后延续了很多年。如果皇后王喜姐能生下儿子，那便是正儿八经的嫡子，毫无争议的皇位继承人，日后也就再不会发生什么国本之争了。 王喜姐如今生完女儿刚满百日，倒是将养得白白胖胖，但万历很清楚此时的良家女子都是养在深闺，加上还裹了个小脚，再配上一身裙装，一个个全都弱不禁风，体质有待增强。 王喜姐一听万历这话，顿时霞飞双颊，但心中却是暗自窃喜，低声道：“臣妾自当尽心侍奉皇上。” 却听万历又道：“皇后，朕这段时日常读宫内所藏典籍，看到一套健体奇术，男女老少皆宜。男子习之身强体健，精神百倍，女子习之容光焕发，体态婀娜，待会回宫就传与皇后。” 王喜姐眼下正为自己产后身材走样大为苦恼，见皇上说起居然有如此神奇的秘术，当即大喜过望，恨不得马上就开始学习。万历见皇后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便笑着传谕起驾回宫。 路上万历与皇后顺道去给两宫太后请过安后，才回到乾清宫。此时天色尚早，他也不急着传膳，领着皇后来到书房，向皇后传授起养身秘术来。 万历自己在穿越前并不是个热爱运动的人，什么太极拳c瑜伽术他全都不会，而那些后世的户外运动c器械运动之类在此时的皇宫大内中也推广不了。在路上他就已经考虑得比较清楚，只从后世广播体操中挑选了一些记得的节点动作，如扩胸c踢腿c伸展c弯腰等，勉强拼凑出一个系列。 不仅仅为了皇后王喜姐以及那群小萝莉，这健身之事万历其实早就在考虑。在穿越前的那个时空，万历的定陵是唯一被发掘的明代帝王陵，他当年就曾去参观过。 那时候的他可不知道有朝一日自己会穿越成这位被挫骨扬灰的万历帝，但导游的解说他还是记得一些。据说万历中年以后除了身躯肥胖，还变得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腰椎变形，患上了严重的骨科疾病，这也是导致万历几十年不出宫门c不见朝臣的一个重要原因。 如今自己成了少年万历，除了稍微有点显胖，身体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妥之处。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日后由于自己的饮食以及作息方面的不良习惯，从而引发了严重的疾病，万历自己分析，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患上了痛风。 痛风是一种代谢障碍，但也有很显著的富贵病特征，后世那个物质极大丰富的年代，得这病的人很多。通风一旦发作起来很是痛苦，而且患者在饮食方面会有很多禁忌，严重影响生活质量。 为了不引人议论，万历如今并没有大肆改变自己的饮食模式，但除了刚苏醒过来恢复如常的最初几天，充分体验了一把帝王享受后，接下来他就只挑一些清淡的菜肴下肚，连饭量也严格控制起来。 如今在乾清宫里搞健身房的愿望一时还难以实现，于是万历便很有耐心地先指导起皇后王喜姐这只小白鼠来。万历不但亲身示范，还在纸上画出如同后世公共卫生间指示牌上的小人般的示意图，写下动作要领，运动时间要求，甚至告诉王喜姐要记得缝制几个沙袋，运动时就绑在四肢云云。 天色渐渐变暗，一套后世在世界各地广为流传的有氧运动圣典就此诞生。皇后王喜姐见皇上为了自己的身体思虑得如此无微不至，内心早已是感激得稀里哗啦，暗自决定今后一定要苦练此功，好努力为皇上多生娃娃。 用罢晚膳后，王喜姐便留宿在肃雝殿，两口子于黑暗中又就那套有氧运动的各个动作细节进行了直观而热烈的交流探讨，使其越发臻于完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问计余有丁 次日起来，万历送依依不舍的皇后回往坤宁宫，临别时又叮嘱皇后要记得练功，王喜姐当然是坚定地点头答应下来。 送走皇后，万历忙赶着去给祖宗上香，没办法，今日起得有点儿晚，而且待会还要去上早朝。 早朝之上，宣旨官宣读了任命兵部右侍郎张佳胤兼右佥都御史，署浙江巡抚，奉命勘乱，并许其便宜行事的圣旨。等宣旨官读罢圣旨，万历的金口又照例吐出“拿去”两字。 张佳胤于御阶之前跪接圣旨，朗声道：“臣，张佳胤领旨，谢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听张佳胤声音中坚定决绝的气势，万历便能感觉出这是一名很有胆识担当的大臣，也不禁暗自点头。 张佳胤为官多年，对兵事民政都颇为熟悉，然而这次接到巡抚浙江，平定杭州兵变的差使还是觉得非常棘手。 他也曾主理过多地的政务，偏偏对浙江那边的情况并不是很了解。而这回杭州之事来得又很突然，他才刚刚听到一点风声，说是会委派自己前去戡乱，这边皇上的圣旨便下来了，由此可见皇上与内阁诸位阁老都对此事非常重视。毕竟浙江乃是全国粮税重地，杭州更是天下最为富庶的地区，绝对不容有此等事情发生。 散朝后，张佳胤一回到兵部，便要下属抓紧时间组织同自己一起去杭州赴任的人员班底，自己则在值房内仔细思考下一步该如何着手，越想越觉得自己很有必要预先了解一下那边的基本情况。 不一会，张佳胤就想到与自己关系很不错的吏部侍郎余有丁乃是浙江人，此时的人都很重乡谊，因此张佳胤相信余有丁肯定对那边的情况非常了解，当即便急匆匆前往吏部去找余有丁讨教此事。 六部均在长安门外，兵部c吏部不过隔着一条街。不一会，张佳胤来到了余有丁的值房。余有丁一见老朋友张佳胤此时来见自己，也是颇觉意外。 余有丁一边泡茶看座，一边打趣道：“肖甫兄，你这奉旨戡乱的钦差大臣此时不赶紧去打点行装准备动身，怎么还有兴致来老弟我这里啊。” 张佳胤苦笑道：“丙仲兄，兄弟我宦游多地，偏是与这两浙之地无缘。此次杭州事急，兄弟我实在是深恐有负圣恩，只好来找你这坐地户讨教一二了。” 余有丁一听，哈哈大笑道：“想不到你这一向号称足智多谋的小诸葛，倒要向我这教书先生讨教起兵事了。”余有丁曾担任过国子监的祭酒，所以此时便以教书先生自称。 两人关系莫逆，张佳胤也不着恼，当即一拱手，笑道：“那就还望先生有以教我。”借着余有丁的话头一下就把余有丁自己给套住了，说得余有丁一愣，两人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余有丁手抚胡须思索了片刻，便笑着对张佳胤道：“肖甫兄，你今日来找我，倒还真是找对人了。” 张佳胤一听这话，晓得有戏，赶紧挪近些身子问：“哦？丙仲兄有何良策？” 余有丁对家乡很有感情，老家发生兵变他本就非常关注，日前为此事已与在京的浙江老乡进行了沟通，因此这时掌握的信息反而比张佳胤要深入得多。当下他便毫不保留，将自己所了解的情况都一一告知了张佳胤。并对张佳胤道：“如今杭州府内叛军，如同困兽，明知将死亦争朝夕之命。听说河南游击徐景星曾领此军，在此军中颇有威望。此人因失职此时正在京中待勘，何不命他一同前往，由他出面解除这次兵变，将功折罪。” 张佳胤一听，顿时大喜过望，深觉此计可行，调一名在京闲住的游击将军随行，这对于他这位兵部侍郎来说简直就是小事一桩，当即连连向余有丁拱手称谢，道：“丙仲兄此计大妙，小弟实在是感激万分，他日捷报之中，丙仲兄当居首功。” 余有丁忙笑着逊谢，道：“愚弟家乡便是浙江，本该尽心，不敢居功。只望肖甫兄能早日平定此事，以解愚弟家乡父老于倒悬。” 随即余有丁又向张佳胤简单介绍了一下浙江以及杭州地方官场与民间的基本情况，使得张佳胤对于此行更具信心。二人叙谈多事，张佳胤才高高兴兴地告辞离去。 外面大臣们为了平息兵乱而劳心费力，宫内的万历也没闲着，用过早膳便在书房里忙活了一上午。 “哎，总算是大功告成。”万历坐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书桌上摊着一张宣纸，上面赫然画着一辆手推童车的设计图样。正面图c侧面图c断面图c节点大样图，材料要求c尺寸备注一应俱全。小车主要以竹木做杆件，用金属制做连接件，用棉布做成婴儿的座椅，可坐可躺，顶上还有一个可以收放的遮阳蓬。 “这宣纸用来搞设计还是不太适合，纸面还是太粗糙c太浸润了。”万历不无遗憾地摇摇头。下午弟弟朱翊镠要来请他去视察机械钟的仿制情况，万历便先画了这个设计图，借此指点一下那些工匠的绘图要领，顺便给自己女儿弄个手推车。 等用过午膳，万历正打算小睡一会，朱翊镠便拖着冯保一起来找哥哥了。冯保现在很是后悔，这机械钟没把万岁爷迷住多久，反倒是把潞王爷给迷得死死的。这阵子为了这大钟的事情已经不晓得找过他多少回了，打着钦命皇家大钟督办大臣的牌子找他要这要那。高兴时便说要找哥哥也替他讨一个皇家大钟协理的职分，不高兴时便说要去太后老娘那里告他只会讨好皇帝哥哥，时时欺压自己，把个冯保整得真是欲仙欲死。 而万历同样也对这个精力过剩的弟弟无可奈何，朱翊镠一来，便只好把童车的图纸折成个小方胜揣在怀里，让弟弟领路去看看再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视察立钟营造所 冯保给潞王朱翊镠造钟安排的地方在西华门外的银作局，这里本就有不少给匠人打造首饰器物的房间，工具设备也齐全，于是就拨出两间房任由朱翊镠去折腾。 今日万岁爷要来，其他人等都已被清场，只留下仿制立钟的那组匠人和几名负责此事的官员太监，早早在屋外跪迎。 万历一下暖轿，就看到房门上还挂着块“钦命皇家立钟营造所”的牌子，不禁莞尔。入内一看，只见整个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各种工具零件也摆放得整整齐齐，甚至还临时布置了一套太师椅，旁边的茶几上还有一碟碟瓜果点心。 一见这场景，万历顿觉亲切。这种事儿他自己在穿越前可没少干，那会儿搞市政项目，每当有上级领导要来工地视察，总得事先收拾一番。如果来的官够大，说不定还要拉条幅，挂彩旗。此时看来，这也算是一种历史传承了。 万历在屋里转了一圈，检视了一下工匠们的操作器具。这些器具种类繁多，样式各异，而且看上去都非常陈旧，痕迹斑驳，显然已使用了很长时间。 万历问：“这些器具是宫里提供的，还是这些匠人自己的？” 冯保忙上前回答：“万岁爷，这些匠人都是世世代代干这个营生的，这手艺都是祖上传下来的。这些吃饭的东西，也都是他们用了几辈子的东西了。” 万历点点头，情况跟他猜测的是一样。传统手工业相对于后世的机械化工业，有一个最大的优势，那就是充分利用了人的容错能力，只需要一些简单的器具，就能从事非常复杂的加工工作。 中国古代的手工业传承模式，门户森严，使得技术交流受到很大的局限，严重制约了工具的革新，而且其革新所能带来的收益往往不明显。这就使得人们对个人的技艺更加看重，毕竟手艺精湛的匠人，做出来的东西才能卖出好价钱。而这些人，却往往只需要一些熟悉的简单工具，通过长期的练习，就能把活儿做到令人不可思议的程度。哪怕到了后世，不也经常能看到有人在炫耀用挖掘机开啤酒盖，把豆腐切成头发丝的高超手段吗。 不过这问题如果延伸开来，却同样是与这个时代中的其他问题相互纠结相互联系的，一时半会根本无法理顺。归根结底一句话：什么样的生存环境，决定了人们选择什么样的生存方式。 心中有数之后，万历在椅子上坐下，道：“把人叫进来吧。”冯保忙点头称是，出去把那几名承办此事的官员太监叫了进来。 不一会一名工部都水司员外郎与御用监的执事太监周秉便领着另外几个技术骨干进屋向万历叩头请安。万历道：“这立钟仿造之事进展得如何了。” 那名员外郎忙道：“回皇上，如今正在依样打造各式齿轮机关小件，进展颇为顺利，再有一个月之期，当可大功告成。” 万历点点头，他心里很清楚此时正是东西方科技发展的转折期，西方自文艺复兴以来，理性文明已开始萌芽，如今大航海时代也早已来临，必将进一步刺激科技的发展，从而引发工业革命。 而大明如今却还始终徘徊在以感官认识为基础的感性文明阶段，以传统手工业技艺去仿制这些零件并不困难，进而组装出一座机械钟肯定是没问题的，但在此基础上便又只能收获一些手艺上的经验技巧，并不能带来见知的进步。 万历前段时间从《永乐大典》里查到宋代科学家苏颂所著的《新仪象法要》，其中所记载的水运仪象台，其实在运行原理上来说，与此时的这座机械钟就有一定的相通之处。只不过一者以水力为动力，一者则依靠吊锤的重力，说到底都是依赖万有引力，以恒定的作用力驱动机械结构作恒定的运动。 宋代华夏的科技水平无疑是领先于世界的，但此时却已经逐渐落在了后面，如果要迎头赶上，就必须形成以科技带来发展，以发展推进科技的良性循环。 但付出必须得到回报，这样才会让人们在主观上拥有继续付出的愿望。一到这里，问题就又从技术问题转变成社会问题了。而社会问题的根源，却又是人们的思想问题。 真要迈出这一步，整个华夏传统文化与世界观都必须来一次痛苦而彻底的脱胎换骨才行。原本历史上，华夏便是以几百年的沉沦和被列强坚船利炮的肆意欺凌为代价换来的觉醒。 而此时万历如果大开金手指，当然可以做到这一切，但万历却始终都在犹豫。好好的太平天子不做，却去做华夏民族的普罗米修斯，实在是很难下这个决心啊。万历常在想，自己是不是该学学达尔文，等到快要躺进定陵之前，再把那些关键的见知拿出来。 “皇兄，臣弟督办这大钟，事情做得还不错吧。”朱翊镠见哥哥久久沉默不语，便耐不住主动上前来显摆了。 “嗯，甚好。”万历笑着对弟弟道，“不过还是要把原理弄明白，这样才能方便日后改良。”朱翊镠与一干手下忙连连称是，点头答应。 万历并没有研究过钟表的机械结构，不过却知道如果能将钟摆原理运用进去，立钟的走时肯定会准确很多。他准备等朱翊镠和这些工匠彻底弄懂现在这种钟的传动运行机制之后，再设法提示他们去研究摆锤定律。不是有句话叫做小步快走吗？ 接下来，万历便把手推车的设计图掏了出来递给弟弟，道：“既然做得不错，那就顺便帮哥哥再打造一辆这样的小车。” 朱翊镠一怔，忙打开图纸仔细观看，只见图纸上的童车款式很是新奇别致，尤其是那图样绘制得特别规整清晰，尺寸数据一应俱全，让人观之一目了然。 万历对正仔细看图的弟弟道：“回头去找周秉要几支硬笔，要你的手下人都学学这制图之法，回头再以此整理个章程心得出来，交给哥哥我审阅。” 朱翊镠一听，抬头看向兄长，他虽然一时还没完全明白兄长的用意，但内心中已隐隐觉得这写制图章程的事情似乎比仿造那座立钟更加重要。 既然自己已经亲自来此视察了一番，充分满足了弟弟的虚荣心，童车的事情也交待下去了，万历便起身准备回乾清宫。只在临走时要弟弟也读一读苏颂的《新仪象法要》，将此钟与水运仪象台相互应证一番。 看着弟弟兀自一脸苦苦思索的样子，万历暗暗叹了口气，心想这小子一点后世的数理基础知识都没有，自己这么不停地往他身上加担子，是不是有些不应该啊。 不过万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也不错，免得这家伙小小年纪闲来无事就一个劲地只晓得要娶漂亮老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母子之间 回乾清宫的路上，万历还在思考刚才的所见。传统手工业存在的基础其实是更加宽松的，人类从原始社会开始，部落与部落之间进行商品交换，这便代表了手工业已经初具雏形。直到后世机械化生产已达到那么发达的程度，手工业依然有一定生存空间。 但以手工业去对抗机械化工业生产，却又是注定无法取得胜利的。人力有时而穷，而科技的进步却远超人类自然进化的速度，使得以科技为助推力的机械化生产，必然会在成本c质量c效率等各个方面全方位超越人类手工劳动。 工具战胜空手，机器战胜工具，到万历穿越前的那个时代，连人工智能都已出现。人类创造的新生事物，最终必将在智力与体力两方面都超越人类自身，何去何从，尚不得而知。 所以说，从这个角度来看，华夏的那些先贤们看问题想问题其实还是很有远见的。 不尚智不尚贤，弃智绝圣，人类确实可以作为自然界的顶级存在安然传续无数年，直到下一次地球生物大灭绝的到来。 德才并举，以德为先，以仁孝治天下，人类社会也能求得一个和谐安逸的稳定局面。 但很可惜，地球上并不是只有一个华夏文明，华夏民族世代共存的这片天地也不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树欲静而风不止，弱肉强食这条自然界的铁律，在人类社会内部往往演绎得更加残酷，更加血淋淋。 在人类文明的历史上，无数的文明兴起又被扑灭。而在西方文明崛起的历程中，更是有无数在沉睡中生息的种族，就在沉睡中被直接抹去。 原本历史上的华夏民族虽没有被抹去，却也因为自身没能及时醒转，而跌了个大跟头，头破血流历经百年都差点无法再次站立起来。 脑海中杂七杂八的念头，让万历觉得很是烦乱，一回到乾清宫就干脆睡了一下午。 直到傍晚时分，才起身前往慈宁宫。 万历给李太后行礼问安后，李太后便示意他在一旁坐下，陪自己说说话。 万历一落座，便有宫女呈上茶水。却见这名宫女看上去虽然眉清目秀，但年纪非常小，估计只有九c十岁的样子。 万历心中微觉奇怪，暗道：“怎么连这么小的宫女也用上了？” 李太后见万历盯着自己的贴身宫女不住打量，以为儿子又在打什么歪主意，当下便把脸一板，冷哼了一声，道：“皇帝，上回摔的地方还痛不痛。” 惊得万历手一抖，茶杯差点跌落在地，慌忙道：“不痛，不痛，哦，痛，痛！” 小宫女估计是刚培训完上岗没多久，此时见万岁爷被太后唬得连说话都结结巴巴，忍不住便要笑出来，赶紧抬手掩着嘴，将头低低低下。 万历可没兴趣欣赏这小小小萝莉的俏皮模样，赶紧岔开话题，向李太后说起永宁的封地之事，李太后昨日已听冯保汇报过此事，此时对于永宁封地的多少就没再提什么意见，却对万历道：“永宁如今新婚燕尔，上回见她似乎心事重重。为娘看着就觉心中不安。” 万历忙道：“既如此，那儿臣便召永宁回宫小住几日。” 李太后叹了口气道：“这成婚还不到一月，也不好总把女儿叫回来。传出去又会被外人说道是咱皇家以势欺人。” 接着又道：“将心比心，皇帝，这九嫔也都是好人家的闺女，你也要好生善待她们，不可厚此薄彼，冷了人家的心。” 这话说得万历心中大为叹服，暗道李太后的心地还是很善良的，不愧是华夏传统女性美德的代表人物。赶忙点头称是，道：“还请母后放心，修身c齐家，而后方能治国c平天下，儿子自然是不会任性而为的。”这阵子他读了那么多经典，当然是一有机会就要拿些名言出来活学活用一番。 李太后点点头，笑道：“道理是说得很对，便也要照着这么去做。好好的洞房花烛夜，还是不要省了的好，总要给人家留点念想不是。” 万历一听李太后这话，也只好尴尬地在旁边陪笑着点头答应，心中却越发有点疑惑起来。心道这原本历史上的万历可不是什么举止有节，行为有度的明君，等张居正一去世，小日子便过得任性得很，也没见史书上记载着李太后还这么日日耳提面命教导万历啊。怎么轮到我这儿，便像那朝阳区的群众大妈般尽责了呢？ 其实这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两个万历对待李太后的态度本质上有所不同。历史上的万历，当然是把李太后当做亲妈，等日后张c冯等李太后的羽翼都被一一去除掉后，对老妈就只剩下亲情而没有了畏惧。老娘的那些唠叨当然就是想听就听，不听也无所谓了，不过这也并不会过于影响母子间天然的情分。老妈还是老妈，只是摊到的是一个不再那么听话的儿子而已。 而如今的万历，虽然在主观上很想尽量拉近与李太后的距离，但在情感意识上却始终还是尊敬多过亲密，对待李太后的态度比起原本的万历就少了那份任性随意，反而对她的教导数落更加的重视。 历史上的李太后最终便也不再约束儿子，而是跟陈太后一样整日念经拜佛，修庙建桥，全身心追求那份虚幻的功德去了。 而此时的李太后，往后的情况却还真不好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拜祭神女 请安回来，万历却并没有如李太后要求的那样，又去享受洞房花烛夜，而是将刘昭妃又宣了过来陪伴自己。他可没忘了自己的安全期避孕大计，科学就是科学，既然还弄不清那几个未成年嫔妃的安全期，那就只好先放在一边再说，反正最多等到下个月，情况就自然明了啦。 这一夜，肃雝殿内春意盎然，而皇宫外张居正的府中，却充满忧愁。 “嗣儿，嗣儿。”里屋传来张居正沙哑无力的呼唤，和衣而睡的张嗣修赶紧翻身而起，坐在床沿把脚胡乱往鞋里一套，入内来到父亲的床前。 张嗣修俯低身子近凑父亲，只见张居正半睁着眼睛茫然望向床顶，再没有丝毫往日的神采。昏暗的灯光照在张居正那只余皮骨的脸上，显得格外的凄凉。 一股哀伤袭上张嗣修的心头，他只能勉力强忍着，轻声对张居正道：“父亲，召唤孩儿有何事。” 张居正沉默了一会，才将头稍稍转向儿子一侧，缓缓道：“为父刚刚做了个梦，梦里见到神女了。” 张嗣修一愣，正不知该如何回答父亲的话语。只听张居正又自顾自接着道：“神女召唤为父前去拜祀，为父我手持皇上御赐的双节，登高山如履平地，健步如飞，一如往昔。” 张居正越说声音越大，表情里透出一种梦幻般的向往，精神也有些亢奋起来，连那已深陷眼窝的双眼此时也似有亮光闪现。张嗣修暗道不好，赶忙打断张居正的话语，道：“父亲，此乃大大的吉兆，您且好生将养身体，待日后身子康复，孩儿陪您去烧香还愿。” “不！”张居正坚决地打断儿子，声音一下又有了往日威压百僚的气势。“你明日一早就收拾准备，先代为父去一趟泰山，拜祀仙妃娘娘。” 张嗣修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愿，只好赶紧答应下来：“是，是，孩儿明日一早就准备起行，父亲且好好安歇。” 张居正重重地嗯了一声，才闭上眼睛缓缓睡去，张嗣修不敢离开，便在床边的锦墩轻轻坐下，陪伴父亲。 这次手术令张居正气血亏损过甚，饮食也大受影响，刚才这样子已经明显有精神恍惚之兆了。张嗣修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实在是很不愿这个时候离开父亲身畔远赴山东。但父命难违，看来明日只得交待几个弟弟好生看护老父，自己则速去速回。 次日一早，彻夜未眠的张嗣修顾不上其它，赶紧就去安排出行的事宜。张府仆役众多，没多久便替二少爷打理好一切，张嗣修匆匆用过早饭，便去向父亲辞行。 张居正叮嘱了儿子几句，又交给他一个信封，乃是写给山东巡抚陆树德的，拜托陆树德关照一二。可见张居正虽病情严重，此时清醒过来考虑事情便又心细如发，滴水不漏了。 张嗣修领受父命，当即跪下郑重地给张居正扣了几个响头，道：“还请父亲大人好生调理身体，孩儿此去，定当向仙妃娘娘虔诚祷告，求仙妃娘娘保佑父亲大人您早日康复。” 张居正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速去速归。” 张嗣修又叩了几个头，才站起身来，在几个兄弟的送别下离府前往山东泰山而去。 从京城到泰山，辗转有上千里路，虽然张嗣修一行备足了骡马车辆，晓行夜宿急急前行，也是十来天后才抵达山东巡抚的驻节之地济南府。 此时巡抚陆树德正在衙内接待刚刚奉旨去孔林拜祭过的礼部尚书徐学谟，门房来报有故人子弟来访。陆树德接过拜帖一看，见来人竟是元辅张居正的二公子张嗣修，赶紧与徐学谟一道出迎，将张嗣修请进衙中花厅看茶款待。 徐学谟是张居正一手提拔的得力干将，与张居正的几位公子本就相熟，虽身居高位，此时也对张嗣修很是客气。而张嗣修也没把徐学谟当外人，三人寒暄一阵，张嗣修便道明了来意，并取出父亲的信笺交给陆树德。 陆树德拆开一看，却见张居正在信中言道自己“前梦皇上使仆持双节往祀一女神，盖欲吁神以祈佑云。窃思女神之身贵者，莫如泰安之仙妃，今遣小儿赉香帛往祀焉。恐执事不知其由，敢敬以闻。” 碧霞元君号称“庇佑众生，灵应九州”，此时信者甚众，从皇帝到小民，都对这位泰山奶奶很是推崇。因此陆树德对于元辅特地遣儿子前来烧香祈福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还将碧霞元君种种灵验显圣的事迹大说特说了一番，说得张嗣修心中也是对此行充满了期待，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马上就飞上泰山才好。 一旁作陪的徐学谟也跟着凑热闹，道：“可惜老夫皇命在身，不能陪贤侄同往泰山拜祀仙妃。此番回京，老夫定当在自家府内设醮，为张相祈福。” 张嗣修忙拱手拜谢，道：“多谢世叔盛情，小侄先在此代父亲大人谢过。” 陆树德也拍胸脯保证：“那本官明日便与二公子一道同往泰安，替二公子打理好当地的一切。”张嗣修更是大喜，连连称谢。 三人想谈甚欢，因明日都要出门赶路，徐c张二人便都托辞推掉了陆树德要安排接风宴的盛情，早早散去，各回馆驿歇息。 这一夜，徐老尚书再次无眠，自打白天与张嗣修见面后，他就对张居正病情很是担忧。徐学谟很清楚张居正的秉性，几年前，李太后想捐钱为碧霞元君兴修庙宇，还被张居正上疏劝阻。 如果不是病情到了很严重的程度，药石罔效，张居正是绝对不会做出派儿子来烧香拜神这种决定的。而且还亲笔致书地方官员恳请代为操持，这便是只求有效而丝毫不顾忌影响了。 礼部尚书之位极为清贵，历来有储相的称号，然而又有非翰林不得为礼部尚书的惯例。偏偏自己这个礼部尚书就不是翰林出身，当年张相把自己推上礼部尚书这个位子已是受到了很多非议的。 徐学谟很清楚，万一张居正因病退隐甚至离世，那必然会引起朝堂之上极大的震动，也肯定会波及到自己这条池鱼。 “哎，必须未雨绸缪早作准备啊。”徐尚书躺在床上闭目沉思着，满心焦虑。 次日一早，徐学谟便急急忙忙催促自己的一干从人，抓紧赶路，争取早日回到京师。再不似前阵子那么一路行来优哉游哉，风风光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申徐联姻 徐尚书心急如焚地赶回京师，马上便吩咐在府内摆设祭坛，延请和尚道士，为张元辅诵经祈福。夫人金氏见老爷一回来便显得心事重重，如今又搞得府中香烟缭绕，心儿也跟着提了起来。 她晓得自家老爷与张老相爷那是一条藤上的瓜，老爷行事一向持重，如今居然也急着替张老相爷设醮祈福，可见相爷的病情肯定已是非常严重，靠人力难以挽回了。 金氏知道自己妇道人家帮不上什么忙，便也只好在一旁温言劝慰丈夫：“老爷，老相爷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会得上苍保佑的，您也要注意自家的身子啊。” 徐学谟当然不愿在夫人面前显露出自己内心的忧虑，便故作轻松的一笑，示意夫人在自己身边坐下，道：“夫人不必忧虑，老爷我好得很，且说一件喜事与你知道。” 金氏一愣，忙将身子凑近些，听丈夫向她细细道来。 徐学谟道：“莲儿如今也大了，老爷我这阵子一直在想着她的终身大事，总算是想到了一个绝好的人家。不仅与我们府上门当户对，且那小儿郎也是有名的少年才俊，他日必定成就非凡。” 金氏是徐学谟的续弦，生得一子二女，如今便只这最小的莲儿尚未出阁，眼看着就要到及笄之年，亲事却还一直被老爷拖着没有着落。此时一听老爷的话，顿时大喜过望，忙问是哪家府上的公子。 徐学谟手抚胡须笑着道：“便是内阁的申阁老家，他家的次子年龄与莲儿相仿，前阵子还听他亲口说起，家中小儿尚未定亲，也是被他家夫人反复念叨呢。” 金氏一听是申时行申阁老家的公子，当然是千肯万肯了，正喜不自胜之时，却听徐学谟又道：“夫人，你明天便去申府拜访申夫人，然后如此如此。”在夫人耳边嘀嘀咕咕交待了许久。 于是次日一早，金夫人就收拾得齐齐整整，带上家人仆役，兴冲冲去往申时行府上。 待到晚间申时行回到府中，夫人王氏便高高兴兴地跟他说起徐尚书夫人金氏来访的事情。王氏道：“今日金夫人来访，说起下月初八佛诞日，准备叫上几家夫人一道去太后娘娘捐建的万寿寺拜佛烧香，捐些香油钱。” 申时行哪里会对这些妇道人家烧香拜佛的事情感兴趣，当下含糊着说：“嗯，到时候夫人便一同前去就是。” 王氏道：“本是说的这事，谁知扯着扯着便说起了两家小儿女的事儿。原来徐尚书府上也有一幼女，尚未婚配，年纪也与我们家的嘉儿甚是相当啊。” 申时行一听这话，当即就明白过来，这哪会是无意之中提起啊，明明是专为此事而来。如今元辅张居正病情很不乐观，朝中正是暗流涌动之时，徐学谟作为张居正的铁杆，这个时候来找自家联姻，这动机实在是一目了然。 申时行当然不愿意这个时候做这种决定，忙对夫人道：“嘉儿年岁尚小，还是先专心念书的好，婚姻之事，晚一点再说也不迟。” 王夫人一听不乐意了，一板脸，道：“哪有什么迟不迟的，你当年不也是先成亲，而后才中的状元。难得有这么般配的人家，岂可错过。” 申时行苦笑道：“嘉儿念书若是像夫君我这般，那我还操什么心，就只怕将来他连中个举人都难啊。”王夫人一向对这幼子很是宠溺，因此这位状元郎的二儿子小小年纪在外玩耍就很有一套，而书却念得非常糟糕，根本上不了台面。 王夫人一听这话更不乐意了，一拍桌子道：“子不教父之过，你这当爹的，平日怎不去多管管儿子的课业，如今却在这里说些个无用的话儿。” 想不到申阁老这位帝国的副总理，居然是位极为惧内之人，一见夫人发飙，忙换了语气对夫人道：“好，好，好，日后我便多关注些嘉儿的课业如何。夫人且消消气，先喝杯茶。”说着便端起茶杯递向王氏。 王氏气鼓鼓地一甩袖子，道：“不喝。老爷你管好儿子的学业便是，我已和金夫人约好，过两日就与其他几家的夫人一道去她家府上一聚，等我先瞧瞧这位徐府的千金再做决断。” 说罢便起身径自入里屋去了，留下申时行一个人在那里发呆。 果然，过得两日，王夫人便如约前往徐学谟府上做客，金氏当然是极其热情地将同来的几位夫人迎入内宅。等聊得正是欢畅的时候，便要女儿徐若莲出来拜见几位婶婶，又要她把平日里在闺房绣的一些荷包手帕也取出来请各位婶婶指点。 几位诰命夫人一看这场景，当然晓得这是金氏想替女儿找婆家了。而王氏更是心中有数，一见这徐家小姐生得眉目如画，且又仪态端庄，好一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模样，心中早已是乐开了花。当下便借着评点徐莲儿的绣品，把这徐家小姐好一顿夸赞，又拔下头上的凤簪相赠。一旁的金氏也是喜不自胜，一个劲的叫女儿赶紧拜谢。 至此，这门亲事便没什么悬念了，剩下的只是依着礼法一步步行事即可。等几位夫人回去后，都向各自的夫君说起了今日所见，不仅申c徐两家有结亲意愿，而且徐尚书府上香烟袅袅，正给张元辅设醮祈福呢。 一时间，在自家替张元辅设醮祈福便在京官中流行开来，让京城那些卖香烛的店铺小赚了一笔。而各家道观寺庙里的和尚道士则是根本忙不过来，他们哪里遇上过无数达官显贵全都争着来请的好事情，行情一下子飙升许多，连那位远在香河县借宿道观的马郎中，都被道观的主持拖去客串了几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风云突变 张居正的几位儿子很快就得到消息，都感到很不安，但事情已闹到这一步，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毫无办法，有明以来，还没有那位官员享受过这种超规格的待遇。 兄弟几人一番计议之后，还是将此事如实告知了父亲。病榻之上的张居正一听这个消息，心中同样也是大为震惊。此时此刻他最希望看到的，便是风平浪静的局面。这些替自己祈福的官员中，或者有些确实是发自内心，有些便只是跟风而为了，肯定还有居心不良唯恐事情闹得不大的。 张居正想起几年前父亲去世时，朝堂之上便为他的夺情之举闹得不可开交。如果此时病情已到了如此严重的时刻，却还是恋栈不退，不知天下人会作何想。 想到这，张居正痛苦地闭上眼睛，自己的一番精诚，天日可表，但形势如此真是令人无可奈何。虽然皇上对自己还是颇有一番情义，但天意不可测，不管自己的病情今后如何发展，自己此时无论如何也要向皇上c向世人做一番表态了。 “敬修，你替为父拟下折子。”张居正强自振奋起精神，对长子张敬修道，“为父念一句，你便记一句。” “是，父亲。”张敬修忙答应下来，便吩咐下人去取来纸笔，准备记录父亲的话语。 “臣宿疾虽除，而气血大损，旬月以来，脾胃虚弱，不思饮食，以致四肢无力，寸步难移。”张敬修兄弟几人听得父亲道出如此话语，都不免感同身受悲从中来。 张居正接着又说了一堆感激皇上给假赐药，屡屡派人慰问的话语，再往后竟是“及今若不早求休退，必然难以生还。”张敬修顿时惊得停下笔看向父亲。 张居正不理会儿子，沉声道：“记。”张敬修不敢违逆，赶忙照着记录下来，等全部记完，张敬修又将稿纸交给父亲过目。张居正粗粗看了一遍，疲倦地点点头，道：“用皇上御赐的硬笔誊写好，及早呈上去。” 皇宫内的皇帝，此时还并不知晓外面的风潮。这段时间，万历已然完全习惯了这种安静而舒适的宫廷生活。看看奏本，听听讲课，上上早朝，读读经典。该请安时去请安，该洞房花烛时便洞房花烛。 朝廷的政务全然依据内阁的意见执行，宫里的事物则任由司礼监的几位大佬去打理。万岁爷除了每日翻牌子时要做一番圣裁，对其他事物一概都是顺其自然。真是应了张居正的《肃雝殿箴》里的那句话：“无作好，无作恶，蔼蔼熙熙，如春斯煦；无荒色，无荒禽，兢兢惕惕，如渊斯临”。 当万历叫人把给女儿做的童车送去坤宁宫时，皇后王喜姐高兴得不得了，可惜这段时间京城居然沙尘暴起，阴霾蔽日，要不王喜姐早会用童车推着女儿在宫内各处转悠去了。 而她苦练广播体操神功最近也已有小成，气色大好，身材也明显苗条了不少，更是令万历时不时就请皇后过来，共进晚餐。 为了增强后宫的和谐度，万历要皇后负责每日早晚召集他的那另外十名嫔妃，与自己一道去给两位太后请安。王喜姐如今自信心爆棚，很是愉快地接受了这一使命，自此慈宁宫c慈庆宫每日早晚就变得热闹非凡起来，两宫太后对此情此景却也是哭笑不得，无可奈何。 万历心中暗自得意，心道这回李太后总没办法时不时又将自己数落一顿了吧。所以说，只有坚定不移地站在人民群众一边，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啊。 然而，情况并没有万历想象的那么乐观。这日早间，当万历又领着自己的娘子军列队来到慈宁宫给李太后请安时，李太后在接受了众人的叩拜请安后，很随意地说了一句：“皇后，你先领着各位嫔妃下去吧，哀家这里还要与皇帝商议些事情。” “是，母后。”皇后王喜姐忙躬身称是，立马便领着一群莺莺燕燕乖乖退下，把万历一个人丢在这孤军奋战。 “靠，你们这也太不讲义气了吧。”万历在心中愤怒地呐喊，进宫时学的那些忠君之道，难道现在就全忘了吗？ “皇帝，哀家昨日听说，朝中的大臣们，都在各自府内替老先生设醮祈福呢。” “哦，啊？”万历一听大吃一惊：“母后您是从何得知的。” 李太后叹了口气，道：“昨日为娘打发张宏去万寿寺捐些香火，寺里的方丈悟能大师告知了他此事。看来老先生的病情依然未见好转啊。” 万历在穿越前就对此时大明的历史基本走势有所了解，虽然不记得历史事件发生的具体时间，但一些相关的信息却还是知道的。 他原本从历史书上看到的关于张居正去世的记载是暴亡，所以如今张居正在家养病反倒没有引起他足够的重视。但有一个细节他很清楚地记得，在张居正去世之前，朝臣们都在家替他设醮祈福。史书上以此来体现张居正的权柄之重，声望之隆，现在这一情况已经发生，岂不是预示着张居正即将不久于人世？ 想不到张居正这么快便要离世了，接下来朝局就会变得极其动荡起来，而自己却还根本没有做好马上接手政务的思想准备，下一步到底该何处何从自己也还在纠结之中。一听到这消息，万历心中不免很是慌乱起来。 “皇帝，不必过于忧虑。老先生身子一向康健，这半年来虽然偶有小恙，但只要用心调理，想必还是能很快恢复的。”李太后见儿子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便反过来劝慰起儿子来。 万历忙道：“母后说的是，儿子自当再遣中使前往慰问，给假赐药，望他务必安心调养，以期早日康复。” 李太后点点头，又道：“元辅国之柱石，深孚众望，朝臣们心系元辅的病情，代为祈禳，却也是有心了。” 见李太后出言替朝臣们解围，万历忙点头道：“儿子自然知道。”这个时候他哪有心思去理睬这些，这本就是他所知道的历史上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如果设坛祈福真能替张居正续命的话，万历不介意自己也亲自去拜拜老天爷。 知晓了这个消息，万历已无意再在李太后这里多作逗留，起身向母后告辞，匆匆去陈太后那里走了一圈，便心事重重地回到乾清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噩耗连连 万历勉力回想着关于这段历史的相关记忆，不过收获不大，只知道张居正去世后不久，冯保就跟着倒台了，紧接着便是对张居正暴风骤雨般的清算，不但很多与张居正关系密切的官员被牵连进去，还祸及张居正的子孙家人。 通过这段时间的学习与思考，他已然能够看出，大明政府的财政收入完全建立在传统农业基础之上。整个国家的重负都被固定在在册的那一部分土地与底层民众身上。 大量财富流入宗室勋贵c士绅官僚的囊中，而这既得利益者却反而能享受各种优免的待遇，同样汇聚了大量财富的工商业，也一样游离于政府的掌控之外。 随着海外白银的大量流入，刺激大明工商业飞速发展，传统的社会格局再也难以维持，大量人口摆脱土地的束缚，以工商贸易谋生，政府财源日渐萎缩，现行财税制度已无法适应时代的发展。 然而人的私欲是很难满足的，受益者反而疯狂地挖政府的墙角，兼并土地c收容逃丁，使得大明的财政收入逐年减少，问题不断加剧。 张居正所主导的改革，并没有触及核心问题，他只是希望通过理顺纳税渠道，优化征税手段来夺回原本就应该属于大明政府的那一部分收入。并通过压缩财政支出来确保收支平衡，以维持政府的正常运转。 征税对象没有改变，也就决定了改革的成效必然十分有限。除了政府财政状况得到一定的改善外，不同阶层中无数的个人，都因此私利受损，张居正注定会树敌无数。 偏偏张居正所推行的这一切改革，都是建立在个人权威的基础之上。而他的个人权威，完全来自于皇家对他的信任，在法理上并不能完全站得住脚，无宰相之名而行宰相之实，这就为其身后埋下了巨大的危机。 历史上的张居正，没有逃脱人在政在，人亡政息的结局。日后一旦皇帝的意愿发生改变，他的毕生努力所取得的功绩便都成了空中楼阁，只能任由反对者将之摧毁殆尽。 作为一名儒家思想家c政治家，张居正披着改革者的外衣，本质上却是这个社会结构与制度坚定的维护者。 万历想，这应该就是原本历史上张居正注定难逃悲剧命运的根源所在吧。 这时，冯保带着一堆奏本来到了乾清宫。万历一见是冯保亲自送奏本过来，就知道今日的奏本中肯定上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一本本读下来，很快万历便看到了张居正那用硬笔写就的报病乞退疏，看着奏疏上一句句伤感的话语，万历心中也是戚戚然。 “大伴，元辅的病情真的已经如此沉重了？” 冯保犹豫了一下，才道：“万岁爷，老先生的病情确实很严重。此次割除宿疾，气血大损，一时间实难以恢复过来。如今内阁转过去的奏疏，他老人家都只能在床上批阅了。” 万历已经预知历史的走向，当然知道张居正已不只是难以恢复了，肯定不会被冯保几句话就糊弄过去。不过从冯保这话里的意思来看，张居正并没有真正要退休的意思，那怎么又写这样一份奏疏呈送上来呢。 “既然老先生身子尚未恢复，那就多歇息歇息，不要太过劳累。” 万历顺着冯保话里的意思随口回应着，脑中也在仔细思考，很快他就明白过来，如今朝中群臣纷纷为他设醮祈福，张居正这是为局势所迫，才不得不上疏言退，表明心迹，平息舆情。 而且万历通过这段时间的学习，也了解到这个时代朝中重臣的升迁退隐，都需要经过多个回合的君臣间奏对往来，才能最终确定。尤其是像张居正这种情况，皇帝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一上来就同意的。 想到这，万历提笔写下一张手谕：“说与老先生知道，朕久不见卿，朝夕殊念，方计日待出，如何遽有此奏。朕览之，惕然不宁，仍准给假调理。卿宜安心静摄，痊可即出辅理，用慰朕怀。” 手谕写好，万历将之交给冯保，道：“你再着人前去老先生府上探视，将朕的手谕交于老先生，请他安心调理。” 冯保忙躬身接过，等万历看完剩下的奏疏，便赶回司礼监安排此事去了。 不晓得此时距离史书上所说的张居正“暴亡”还有多久，但暂时看来情况还算稳定。万历心下稍安，对于下一步究竟该怎么走，必须抓紧时间考虑清楚了。 万历并不看好张居正所主导的这场改革，张居正的思想意识本身就有一定的历史局限性，这些年推行的一系列新政，本质上还是旨在修复原有的社会架构，期翼着能通过洗刷局面重新振作起来。 一条鞭法具有一定的先进性，但也并不对症。至于考成法则完全类似于后世那种三令五申的红头文件，如果没有好的成体系的制度法规及时跟上，那就只能如打鸡血一般让人们在短时间内虎躯一震而已了。 作为一名穿越者，万历当然知道，后来的清朝，倒是真正将张居正的一系列设想圆满地实现了。但前提却是将此时已经逐渐兴盛起来的工商业彻底摧毁，使整个华夏社会重新倒退回传统农耕经济模式。 客观的说，清朝的政治架构，无疑是华夏两千年封建王朝中最为健全完备的，无疑也是最为僵化的，明太祖成祖当年所忽略的漏洞，都被一个个严严的堵上。如果说明代的体制像一堆顽石，如今石缝间已长满杂草。等到了清代，就真成了铁板一块寸草不生了。 万历甚至怀疑，如果不是外敌入侵，原本历史上的清朝很可能还会慢慢继续腐朽下去很多年。而明朝就算能躲过几十年后的内忧外患，估计也会很快被新兴工商业大潮所摧毁。 不过有一点万历却是非常清楚，不论张居正的改革是否能适应这个时代的发展，但通过他的努力，形势还是暂时得以稳定下来。对于大明，张居正确实是做到了鞠躬尽瘁，问心无愧。 后张居正时代的路，到底该如何选择呢？原本历史上的万历所走过的那条老路，肯定是绝对不能再走一回的，那么剩下的选择就不多了。 提前走满清的那条路，让满清无路可走，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具有可行性的选项。自己再搞搞土豆c红薯的良种选育，肯定能让大明再继续延续好多年。在后世的史书之上，自己完全有资格戴上中兴之主的桂冠。 想到后世的娃娃们，都将可能在历史课本上读到圣祖万历这样的称谓时，万历心中很是有些意动起来。 “奶奶的，老子总不会那么狠心，去搞什么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估计在全国范围内最多杀个几万c十来万应该也就差不多了。” “既不用剃辫子，也不搞什么文字狱，以后红薯c窝头管够，这总可以了吧。” 万历兀自在那瞎想着，却见张宏急匆匆地跑进大殿。一下扑倒在万历面前，哆哆嗦嗦地道：“万岁爷，大事不好了，驸马爷，驸马爷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驸马之死 万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道：“是哪位公主的驸马啊。” “爷，是永宁公主的驸马爷，梁邦瑞梁驸马啊。” “什么？张宏你没有搞错吧？”万历真是极度震惊，这梁邦瑞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公子哥，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张宏苦着脸道：“万岁爷，梁驸马真的没了啊，永宁公主府的管事已经入宫来报丧了。” “怎么没的？” “据管事所言，梁驸马今日早间在自家府内暴病而亡的，具体情形，眼下还不清楚。” “那公主现在怎么样了？” “爷，宫里刚派人过去探视，一时间还没有回信。不过公主那边都是些以往跟在公主身边伺候的老人，定会照料好公主的。” “那就好，太后此时可已知悉了此事？” “大伴已经赶过去了。” 万历一连追问了好些问题，此时他心中虽然焦急，但还是能沉得住气。毕竟他此时已是成年人的心态，遇到这种突发事件，还是能稳定住自己的情绪。 稍一思索，万历便道：“走，去慈宁宫。” 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再安排暖轿仪从，万历领着几名太监就急匆匆步行赶往慈宁宫。 刚到慈宁宫外，万历便听得里面隐隐传出妇人的哭声。待得步入殿内，只见李太后正坐在那嚎啕大哭，几位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都围在一旁不停劝慰。 李太后一见儿子到来，马上对万历哭喊道：“儿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这好端端的人儿一下就没了呢？” 万历忙迎上去扶住李太后的手臂，表情沉痛地道：“母后，事已至此，还请母后节哀顺便，多多保重身体。” 万历此时这表情倒确实不是假装，穿越过来后每天早晚请安，使得他现在跟李太后的关系已大为亲密，而且他对妹妹永宁也颇有好感。想到永宁这么年轻就失去丈夫，他心中也是很不好受。 但李太后此时心中的伤痛却不是万历随意几句安慰话就能止住的，她自己就是年纪轻轻开始守寡，对这其中的苦楚那是深有体会，一想到自己最痛爱的女儿如今刚刚新婚不久就变得跟自己一样，李太后便觉心如刀割一般。 “哎呀~这叫我那闺女日后可怎么过啊。” “老天爷呀，这可怎么办呀。” 万历此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能不断温言劝慰李太后。这个时候，陈太后与王皇后也都得到信息，来到了慈宁宫，连朱翊镠与另外几名尚未出阁的公主也赶了过来，都是怯生生地缩在一旁不言语。 万历四下打量，却不见冯保的身影，忙问道：“大伴呢？” 一旁的佑圣夫人徐氏上前道：“万岁爷，冯大伴已向太后娘娘请旨，赶去公主府探视去了。” 万历点点头，这个时候确实需要赶紧稳住公主府那一头，千万不能让永宁再有个三长两短。 他见冯保已经赶过去了，心下也是稍安，便专心陪伴在李太后身边，与众女一道耐心安抚李太后的情绪。 过得好长一段时间，李太后才渐渐止住哭声，被宫女搀扶着入内休息。临走之时，李太后又对万历道：“皇帝，你一定要照看好你那苦命的妹子啊。” 万历忙道：“母后请安心歇息，儿子省得的，自会叫人守护好妹子的。” 安顿好李太后，万历让众人也都各自散去，永宁性情温顺懂事，很讨众人喜爱，遭此不幸，人人都觉心情沉重。不过这个时候每个人都只能把哀伤藏在心底，免得给李太后与皇帝添堵。 皇后王喜姐本来还打算留下来陪伴万历，但万历心道你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遇上这种事情能照顾好自己就算不错了，便对她道：“皇后你且回坤宁宫歇息，不必留在朕身边，稍歇朕也要回宫与大伴等人商议事情。” 送走皇后，万历自己也回到了乾清宫，这时候礼部已送来驸马丧礼的仪注，又是密密麻麻好几页。万历哪有心情理会这些，示意张宏拿去照着料理便是。 除了永宁的状况，他现在只关注一件事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好的一个少年，是不可能这么毫无征兆就突然亡故的，哪怕染上恶疾，也能挺上些时日，难道是遭遇了什么暗算不成？ 想到这，万历沉声对张宏道：“张宏，等大伴回宫，叫他即刻来见朕。” 张宏忙答应下来，这个时候他也是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只等冯大伴回来，情况自然会揭晓。 等到天色转暗，冯保才又匆匆赶回，一进宫就跑来向万历汇报情况。 冯保道：“公主情形尚还安好，此时已前往驸马府邸守孝。礼部与宗人府都已派人过去，会同梁家的人一道办理驸马的后事。老奴又从宫里抽调了老成稳重的宫人前去陪伴公主，驸马府外也安排了锦衣校尉在守卫。” 万历点点头，道：“眼下首先要守护得公主安好，要随时留意她的情绪变化，万万不可疏忽大意。” 冯保忙连声称是。万历又道：“驸马的后事要依成例办好，驸马的死因也要抓紧查明。” 冯保咽了口吐沫，才道：“老奴一过去，便已叫厂卫勘查此事。现已初步查明，驸马是因公主府管事索贿，与之发生争执，被管事叫人殴打致重伤，不治而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镇定应对 “什么？”万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怎么敢如此胆大妄为？” 冯保赶紧伏低身子，道：“老奴已将公主府内上下人等，以及驸马府上的管事，全部收入召狱，着堂官严加盘问，一经查明实情，必定严惩不怠。” 万历无力地点点头，后世的史书上记载过这种公主府管家勒索驸马的情节，想不到此时竟活生生发生在了自己身边，而且还这么严重，直接就把驸马给活活打死了。他还是觉得不敢相信，这些天天以奴婢自称的宫人，有朝一日真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将一名新晋的驸马给活活打死。 他在穿越前是一名守法公民，一辈子也没碰到过严重的犯罪事件，对于眼下这大明的办案流程，则更是生疏得紧。想到这，万历便不打算再多说什么，免得把话说过了到时候不便改口，于是道：“明日召内阁的两位阁老，与有司的堂上官一同来见朕。”说罢，便摆手让冯保退下。 此时天色已晚，冯明小心翼翼地凑到近前，道：“爷，您可得保重龙体啊，时辰不早了，还是用些晚膳吧。” 万历点点头，冯明赶紧退下去张罗，不一会就整治了一席素菜呈送到御前。万历这个时候满腹的心事，哪有什么胃口，草草吃了一点，便起身离去。 这边刚得知张居正即将不久于人世，那边便传来妹夫梁邦瑞被打死的消息。穿越过来一直保持着平静安逸氛围的宫廷生活，一下子全给打乱了。 对于这位妹夫梁邦瑞，万历的印象并不深刻，甚至平日在早朝上都没刻意去关注过。由于即位时年纪太小，很多需要皇帝主持的典礼仪式都被改成了由其他勋贵代劳。所以他自打穿越过来以后，就没怎么被这类事情折腾，跟那些皇亲国戚，公候驸马伯也就少了接触。 但他对妹妹永宁却是很有好感，一想到她今后需要面对的惨淡人生，万历就觉得非常的遗憾。自己在穿越前对这类宫廷琐事并不怎么关注，并没有预知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也就注定对此无能无力了。 前阵子自己还担心永宁在婚礼上能不能吃得消，如今这个柔弱的小姑娘却又得强忍悲痛去料理丈夫的身后事。万历通过《大明会典》对于此时的丧葬礼仪有了一些了解，尤其是这种公候勋戚的后事，其繁琐程度根本不是后世之人所能想象的。逝者尽享哀荣，生者却真的需要多多保重。 “哎，看来明日该叫太医院也派人过去盯着。”万历无奈地摇着头。 这一夜，万历想了很多，妹夫的意外死亡，既是帝王家事，也是一件严重的刑事案件。自己这段时间除了前阵子为了永宁的婚事，几乎没有对大臣做出过任何指示，但对于这件事情，万历觉得无论如何也得有所行动。万历计划先把这件事情查实，下一步再借此事对宫内的这帮子太监c宫女多加教育，强化约束。 这还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对于身为皇亲国戚的驸马都敢下此狠手。由此可知，被安放到大明各地的那数以万计的太监们，又会嚣张到什么样的程度。 他这段时间也发现，此时的皇帝与大臣之间，关系是很疏远的。内廷与外朝，看似只有一墙之隔，实际上两者之间却有着极大的隔阂。 张居正秉政的这些年里，内外之间因铁三角的存在而被暂时扭到了一起，掩盖住了两者间深层次的分歧与对立。一旦张居正去世，而自己与朝臣在意志上难以达成一致时，除非自己真的如历史上的万历般自此对国是不闻不问，不然就离不开大明这奇葩的太监群体。 自己的孙子天启用魏忠贤那样的捣屎棍，都还能暂时稳住，等到了崇祯那会，将所谓的阉党一顿收拾，哪怕再勤于政事，对朝臣软硬兼施，花样玩尽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局面一步步彻底败坏下去。 万历作为一名穿越者，内心中对于男人当太监，女人裹小脚这些封建社会扭曲人性的现象非常反感，但也知道这些现象都是一个内在本质的不同外在表现。如果不能让这个时代的社会物质基础与人的思想意识观念都发生转变，仅针对于某些局部现象所付出的努力，往往只能是徒劳无功的。就像后世那些只想丰胸的女人，尝试各种办法，最后收获的却总是水桶腰，麒麟臂。 “哎，真是万恶的旧社会啊。”万历不愿再想象下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次日一早，万历又来到慈宁宫看望母亲，只见她双眼红肿，满脸愁容，作为丈母娘，她还要为女婿守缌麻之孝，所以此刻素妆荆簪，身系麻绳，更显凄凉。 见儿子前来，李太后忍不住又放悲声，声音嘶哑，听得万历也是一阵心酸。万历忙上前好生劝慰了一阵，才让李太后慢慢止住啼哭，只时不时发出一声哀怨的叹息。 他知道母亲这时候肯定还没用早膳，便吩咐取来稀饭热茶，亲自端到李太后面前，道：“母后，您此刻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啊，妹子遭此不幸，日后还需要你去多多照拂呢。” 说罢，便舀了一勺稀饭，吹一吹，送到李太后的嘴边，李太后看了一眼儿子，张嘴将稀饭咽下。万历的表现，令她那满是伤楚的内心升起了一丝欣慰。这两日眼见他处变不惊，处置得体，流露出一份沉稳的气质，对自己也是关心备至，体贴入微。 “是啊，儿子确实是长大了，不但处事镇定，而且仁孝好学，看来自己的一番辛苦终究是没有白费。”想到这些，李太后的情绪也稍稍有了些好转。 万历喂母亲吃了几口稀饭，见母亲的情绪似乎稳定下来，便嘱咐皇后王喜姐留下陪伴母后，他此时不敢在这边再多做逗留，起身向李太后告辞。 李太后知道皇帝今日肯定事务繁忙，便道：“我儿且去忙吧，为娘这里不必太过挂心。” 万历又反复交代了太后身边众人一番，才起身离开。 待得万历回乾清宫，用罢早膳没多久，张宏便拿着清单前来请示万历，万历拿过来一看，只见上面依照礼部给出的仪注，罗列了驸马新丧，宫中要赐予的各种祭品c钱物，万历对这类事情既不懂，也没有兴趣，便交待张宏依例处置便是，不必事事奏告。随即又关照张宏，安排太医去驸马府上值守，以防万一。 刚搞定这一头，那边冯保又来报，内阁的张c申两位阁老与礼部尚书徐学谟c宗人府的宗正朱宙桢已在平台候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觉醒 万历一怔，他昨日说要见有司的堂上官，其实是想见见刑部c大理寺或者锦衣卫的主官，打算好生查一查驸马被殴打致死的这件事。谁知这几个衙门的主官竟全都没到，没办法，还是先去见见来的这几人吧。 不一会，万历便乘着步辇来到了平台。待众人叩拜请安毕，万历道：“驸马新丧，朕心甚为伤痛。” 众人忙又叩头，道：“请皇上节哀。” 万历道：“驸马的身后之事，还要有劳诸卿多多关注，事发突然，不要出了疏漏。”众人齐称遵旨。 万历又道：“公主与驸马新婚不过月余，相处和睦，然驸马年未及冠便遽尔早逝，此事还是该细细查办。” 一听皇上这话，几人趴在地上你看我，我看你，却是一下都不搭腔了。 冯保忙凑上前道：“万岁爷，此事厂卫正在抓紧查办，昨日夜里公主府上的几名管事便都已招供，想来这一两日便可结案了。” 说罢便回身从后面的随从处拿过一叠供状呈给万历，万历接过草草浏览了一下，大致意思是管家张嬷嬷索贿无度，惹得驸马生气，引起争执，张嬷嬷叫来几名相熟的太监，将驸马打得当场口吐鲜血，昏死过去，抬回去夜里便告不治了。 参与此事的几人与在场目睹此事的旁证都已签字画押，驸马的家人也没有异议，按照此时的惯例，这案子便可以结了。 但万历毕竟是名穿越者，虽不懂具体流程，但对于这样子结案还是很不满意，这样子就结案明显过于草率了，连《大明会典》中关于民间命案的查办流程都比这详尽。 把手里的供状递给身旁的太监，万历皱眉道：“怎么未见仵作出具的尸单？也未见物证” 冯保一呆，尴尬地道：“万岁爷，几名动手的奴仆都是徒手行凶，物证便只有驸马当时身上穿的衣物，染有血迹。且驸马身份贵重，实在是不好叫仵作多做勘查啊。此事在场证人甚众，犯事者也已认罪，算得上是铁证如山了。” 冯保这话却令万历疑心顿起，他本来就不大相信这些下人有这么大胆子，为了几个赏钱就敢把拳脚对着驸马的要害狠命招呼，把一个年轻人给活活打死。如今冯保这么急匆匆就想着结案，会不会背后还藏着什么秘密？ 而且万历还打算先把这事仔仔细细查个详尽，回头再拿来做引子，在宫里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法制思想教育活动呢。 想到这，万历把目光投向跪着的几名阁老重臣，道：“诸位爱卿，那依你们之见呢？”几人心中都是暗叫倒霉，这种涉及皇亲的命案，没人愿意沾边。而且这事现在看来很可能有蹊跷在内，几个人更是都不愿意出这个头。 到最后，张四维实在是没法子了，才踌躇着道：“皇上，依微臣之见，此事还是该听听公主与驸马父母家人的意见。”旁边几人一听，都是暗赞张阁老到底是有大智慧的人，这一招如封似闭一下就把包袱挡在了外面，马上跟着连声附和。 听得这话，万历沉默了良久，张四维这建议肯定不是他想听到的，但他的话从这个时代很多人思考问题的角度来看，却又完全站得住脚。 对于妹夫的死因，他现在也只是存有些疑惑，并不能提出什么过硬的理由，真要是强行派人去调查，又没查出什么问题的话，那他这个做皇帝的拿着也会很不好办。 想到这，万历只好道：“大宗正，那就请你去一趟驸马府，就此事问询一下公主与驸马父母家人，然后再做定夺吧。” 朱宙桢赶忙道：“臣遵旨，待会马上就去驸马府。” 这次召见到这一步，便没有什么再谈下去的必要了。回到乾清宫，万历面无表情地坐在书房，心中却是感慨万千。 “这就是人治与法治的差异所在啊。” 所谓的人治，并不是说这样就没有严密的政令律条，人治与法治两者的差异就在于对待这些条律的态度。行事是以个人的意愿为出发点，还是严格遵循律条本身的规定。人是活的，律条是死的，如果法律的制定者与执行者想钻空子，那么再严密的法律条文也都是一张废纸个筛子。 穿越过来看了这么多的经史典籍，万历已经慢慢感觉到，在此时这些大明顶层统治者心目中，律法就是治国理民时一件可以灵活运用的工具。真正维持这个社会不可动摇的基石，则是礼。刑以弼教，法以弼礼，不是说说而已。 当然，万历也很清楚，相对于法制和宗教，在如今这种社会发展水平基础上，以礼制为核心的人治反而具很明显的优势，一个是适应性强，礼容易被人们所接受，通过不懈的教化，可以跨越行政管辖能力的约束，在更大范围内发挥作用。 另一个就是灵活性强，具有很大的弹性与可操作性，特别适合中国这种幅员辽阔c地域差异性巨大，且民族众多的大一统国家。 以此时的社会发展水平，法制反而不具备这样的优越性，而且严格的法制需要构筑更加严密的上层结构，这也是这个时代的社会所无法长久支撑的。 在这种送个信来回都要经年累月的年代，在庞大的疆域范围内实行统一的法律制度更加不现实。 比如秦国，在战国时期依靠军法治国，很快就获得了强大的国家行动能力。一旦兼并六国，秦制行诸天下，问题马上就暴露出来，才几十年就有人喊出“天下苦秦久矣”的口号，匹夫揭竿而起，天下响应，几下子便使得秦二世而亡。 而此时推行的一条鞭法，也同样面临这样的窘境。由于各地的经济状况不一致，物价不一致，白银的流通情况不一致，使得以白银作为单一征收对象，在某些地方受到了很大的抵触。 儒家在思想界获得独尊的绝对统治地位后，并没有完全摈弃黄老c法家思想，而是将其吸收融合。历代华夏政权的治理模式总是在“无为”与“有为”之间摇摆，在行政风格上一会儿偏向于黄老，一会儿偏向于法家。后世将中国古代传统的政治模式总结为“儒皮法骨道肉”，确实有一定的道理，但万历觉得这其中还应该加上至关重要的“人本”这一条，其本质都是从维护统治者的统治地位与核心利益出发的。 在世界范围内，古代华夏政权在社会治理方面，所取得的成就远超同时期其它文明。华夏文明在这种模式下更替延续了几千年，积累了无数的经验教训，也使得人治这种模式在华夏具有了异常强大的生命力。即使在万历穿越前生活的那个时代，人治思想仍然顽强地充斥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作为一名穿越者，万历哪怕是已经成为这种制度的最核心受益者，其内心深处早已定型的各种观念与信条，也无时无刻不在与现实经历发生冲突。他已然意识到，对于眼前的这个世界，自己永远都是一个外人，永远都不可能真正被其同化。 张居正的即将亡故，使他一下子就变得慌乱起来，也使他明白过来，自己这段时间刻意营造的和谐安详的氛围是何等的不堪一击。 当然，他也并不是不想有所作为，所以这段时间才会孜孜不倦地看这么多，想这么多。每天阅读奏本，他对其中的很多事物都有着与票拟建议所不同的观点，而他心中又很清楚，如果不能彻底改变这个世界，那些票拟给出的建议反而更加符合现实的需要。 然而，这个时代恰好已经到了理性思想的曙光即将照耀世间的前页。再不采取措施，形势就将变得无法收拾，难以挽回。 但却像一名医生一样，明明知道病人病情危急，可就是始终无法找到有效的治疗手段，这才是令他感到最为苦恼的地方。 眼下，他只是想为死去的妹夫做一些他觉得该做的事情，便已遇到了诸多的阻力。如果不找出适合当前形势的手段与方法，哪怕自己的出发点再怎么伟光正，为之付出再大的努力，也必将是一个劳而无功的结局。 果然，当万历用过午膳没多久，冯保就来汇报，他与宗正朱宙桢一道前往驸马府，就是否让仵作对驸马遗体进行尸检的问题，咨询了公主与驸马双亲的意见。他们都一致认为驸马已经入殓，再不想惊扰到逝者。对于目前已经侦办出来的结果，他们都非常满意，对皇上的关怀万分感激。 这样的答复没有超出万历的预计，他静静地看着冯保，良久，才道：“知道了。” 顿了一下，又说：“驸马亡故，朕心震悼，明日早朝作罢，辍朝一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抽丝 今日的早朝取消了，万历用罢早膳后就来到书房坐下。随意翻看了一会儿书，感觉心思静不下来，起身来到外间，想走动走动放松下情绪。 外面春光明媚，撤掉了炭盆的乾清宫内反而显得有些阴冷，万历干脆回到了肃雝殿。 肃雝殿外有个小院子，四周被高高的宫墙包围住，安静整洁，倒是挺适合晒太阳。 一见万岁爷过来了，正在屋内收拾的几名宫人赶紧出来跪倒请安。 “来人，去屋里搬张椅子出来。”万历对跟过来的冯明吩咐道。 冯明忙领着身后的小太监走进屋内，将一张沉重的红木太师椅给抬了出来，放在门口檐廊下。又在旁边摆上茶几，放好干果c点心，备上茶水。 万历坐在椅上看着几人忙活，等布置停当，便道：“你们都去外面候着吧，有事朕自然会叫你们。” 众人喏喏退出院外，将院门虚掩。 “哎，总算是清静了。”独处的万历抛开一切伪装，彻底放松下来，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可惜这太师椅只适合正襟危坐，不然就完美了。 万历取下头顶的翼善冠，眯着眼睛仰面对着太阳，不多时就感到面孔温暖起来，抬手在脸上用力地搓了一阵，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 “哎，舒服，如果每天都能这样，皇帝也可以不做了。”万历懒洋洋地无病呻吟起来。确实，后世之人被各种现代化的设备照顾着，电灯c电视c网络c空调c热水器c抽水马桶，不一而足，自打穿越过来，他就没觉得这帝王的生活享受有多么的舒适。 无非就是多几个萝莉老婆而已，殊不知多一个老婆就是多一份责任，害的自己如今还得时时留意这些小萝莉的安全期。 反不如穿越前，只要带上手机c钱包，找个理由溜去夜总会就。。。 想到这，才放空了两个晚上的万历，又不自觉地在考虑起晚上是不是该把郑嫔给叫过来了。“这小妮子确实不错，漂亮，手感也好，又懂得体贴人，最难得的就是会撒娇。另外那几个，实在是被封建思想毒害得太深了。” “咳，咳，太不健康了，切换一下主题。”万历提醒自己。 立马，张居正那张满是病容的面孔一下跳入了万历脑海，吓得万历打了个激灵。 是啊，乘着张居正还在世，得赶紧预做准备了。不然到时候事态发展急转直下，自己就只能疲于应付局面，再难争取到主动了。 对于张居正的改革，自己已经了解得比较清楚，再往前推进，就必然面临与既得利益阶层的正面对决。如果不学清朝的模式，清除新兴工商产业经济的苗头，那改革几乎就会要走到尽头了，再无法深入下去。 张居正的改革思路没有跳出传统儒家思想的圈子，这就注定不能适应时代的发展。儒家思想的核心是礼制，对于古代等级社会的保持稳定具有很大的优越性，而人类社会接下来即将进入的是一个依靠竞争为核心推动力的工业化时代，过于稳定的社会阶级差异必然会导致竞争不再以提高生产力作为决定胜负因素，人们会转而寻求借助权力c地位的优势在竞争中获胜。 这种情况在农业社会也是很大的问题，老老实实种地始终干不过勤勤奋奋读书。只要当了官有了功名地位，就什么都有了，子子孙孙吃喝享用不尽。 当然，对于原始社会或者那些游牧民族来说，竞争则往往表现为个体与个体间的生死对决。这种通过社会政治地位来保持优势的模式，相对来说，又明显进步了很多。 但到了工业化社会，技术进步却是至关重要。而技术革新则往往需要依靠公平的生产经营性竞争来推进。如果照样依靠社会地位来决定竞争的胜负乃至财富的分配，那直接的后果就是工业技术水平无法得到有效提高，整个国家的国际竞争力下降，大量产业都将面临被挤压淘汰的局面，各种社会问题会层出不穷，最终导致亡国灭种都有可能。 在万历看来，其实儒家思想里面还是积聚了大量优秀的精神财富的，但偏偏在关键问题上走入了死胡同。在原本的历史上，这简直可以说是华夏文明的最大悲哀，不过此时此刻，万历倒是觉得一切都还有希望。而且现实情况也容不得他像后世的那些文化先驱们一样，喊出砸烂一切坛坛罐罐的口号来。 自己可是皇帝，吃饱了撑坏了才会去干那种傻事情呢，而且那还是真正的傻。 很多问题，如果要想明白，就必须再往深一层去推敲。 世人从打开心灵的窗户，学会对看到的世界进行思考，其收获的最基本的认知，都是建立在对生存环境的直观感受基础之上。 因此，世界各地所涌现出的古典文明，都无一例外地属于感性文明。古典感性文明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这些文明都是建立在对世间万物直观感受的简单思考之上，对于事物的发展变化规律以及事物间的相互联系认识肤浅，存在很多误区。 传统华夏文明无疑是古典文明中的佼佼者。然而华夏文明也与其它古典文明一样，自身也有着明显的局限性和认知偏差。华夏文明的先贤同样只能在直观认识的基础上，总结出一套静态的c循环的世界观。日月轮回，兴衰交替，周而复始，都是这种世界观所包含的认知经验。 如果以古人的这种世界观去思考问题，就会觉得一切的变革，都是毫无意义的。因此动不如静，快不如慢，行不如止，今不如古。在这种世界观的指导下所构筑的华夏传统礼制，以维护整个社会构架的稳定为根本出发点，其最高理想当然就是子孙万代，江山永固了。只片面的强调维持存在，而看不到发展的重要性。 儒家认为礼存则存，礼亡则亡，觉得只要守住了礼，那么君就永远是君，臣就永远是臣，民就永远是民，整个国家就不会乱到哪里去。 在华夏漫长的农耕生产实践与各类传统社会活动中，祖先的各种经验总是能得到反复的验证，一再被证明准确无误。这一方面增强了人们的文化自信心，但另一方面也严重阻碍了思想的进步。思想的僵化无疑也导致了社会发展的停滞，所以华夏社会被困在农耕文明的发展阶段几千年，始终无法突破。 而明代由于与外界的交流密切，东西方世界频繁的商贸活动给大明社会带来了巨大的变化，很多这个时代的儒家思想家都已经很敏锐的感觉到变化带来的问题，儒学内部也由此发生了分化，在传统理学的基础上，又诞生了以心学为代表的多个学术派别。 这段时间，理学c心学两派的经典著述万历都读了不少，传统理学派的学者往往视社会工商经济的发展为洪水猛兽，会引起社会风气败坏，道德沦丧，极力主张退回传统的农耕社会形势，这样才能更好地维护礼的存在基础。 很遗憾，后继者清朝的统治者是少数民族，当然希望社会始终保持更加便与统治乃至完全僵化的局面，并冀图借助礼制将民族压制包装为阶级压制，从而具备一定的合法性，华夏民族衰败的命运便由此注定了。 后世很多书上对康熙学习西方文化大加褒奖，以宫廷里几百年前就有皇帝的油画肖像为荣，然而对照整个清代如一潭死水般的社会局面，这无疑是绝大的讽刺。（这里没有贬低康熙的意思，康熙所秉承的世界观，也是华夏传统世界观，这本就是一个时代的悲剧，但后人应该更多地从中吸取教训。） 致于心学，相对于理学来说，无疑具有很大的进步性。心学看到了很多传统理学思想无法解决的问题，但并不是一味加以否定。但心学同样没有找到解决问题的答案，而是得出了一个格物便是格心的结论，主张摒弃外物，直接从心灵的世界去寻找道德灵魂的答案。 在万历看来，这种观点无疑也存在问题，道德是联系思想与现实的桥梁，脱离现实便失去了存在意义。知行合一的知，不能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而且知一旦形成，还会通过行作用于客观现实。 此时很多心学流派的儒家思想家其实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并设想效法秦汉时期，将法家c黄老等外学吸收融入儒学思想体系的故事，借此形成知的源头。只是这个时期华夏大地除了儒学本身，其它的思想体系也并不见得能高明到哪里去，如佛家c道家c以及一些西方的宗教思想等，都没有脱离古典感性世界观的范畴。融合了这些思想的心学不但无法体现出比传统理学更加明显的优越性和现实指导意义，反而导致其自身内部分裂成众多学派，各执一词，无法形成内部统一。 倒是心学思想流传到日本后，才得以与更加成熟的西方近现代理性思维体系相结合，在日本的明治维新时期大放异彩。 “为往圣续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历代儒者不管是不是真正做到了这一点，但却是实实在在始终都在孜孜不倦的为之奋斗。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如果不打开理性思维的窗户，不对这个时空的华夏传统世界观加以补充完善。由此衍生的传统儒家思想也将没有办法自行解开自身的思维逻辑锁链，并带领华夏民族走出周而复始的怪圈。 万历在穿越前便对这些历史文化思想方面的问题很感兴趣，因此通过这段时间系统地学习，便能形成比较成熟的认识。 在他看来，这个时代如果只是简单的去考虑整顿吏治，增加财政收入c强化军队战斗力之类的事情，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即将到来的不仅仅是大明疆域范围内的天灾，而是波及全球的大时代浪潮。 华夏需要的，是一场从身到心，全面彻底的重建。这已经不是这个时空中大明王朝朱家天下的存续问题，自己真正应该做的，是播下一颗心灵的种子，并守护着它生根c发芽c成长c壮大。 不晓得是因为太阳晒得太久，还是想到激动处热血开始沸腾起来。万历的面庞已然红扑扑的，身上也是热气腾腾，恨不得马上就将一身龙袍给扒下来。 正当他低头在腰际摸索找寻带扣的卡口在哪时，忽听门外传来冯保的喊声：“万岁爷，大喜，大喜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剥茧 冯保这两天简直快疯了，梁邦瑞是在他的大力举荐之下，才得以最终胜出雀屏中选的。当日徐爵将梁国柱梁员外与其子梁邦瑞引见给他时，梁员外当场就向他送出了重礼，并许诺事成之后再孝敬纹银五万两。 为了防止皇亲外戚专权作乱，大明祖制明确规定驸马家族的成员不能出仕为官。这样一来，所有的官宦人家便都视自家子弟当选驸马为畏途，只有那些家资雄厚，但社会地位不高的商贾之家，才会对与皇家结亲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心。 而遴选驸马又是宫中太监在一手操持，要想被选上就必须好生孝敬宫里的实权大珰。梁员外交游广阔，手眼通天，于是便直接找上了冯保。奉上一番血本，终于买得冯保心动起来。 “哎，那天看梁家小子也只是稍显文弱而已，怎么偏偏就是个肺痨鬼呢。”冯保真是追悔不已，深恨自己当时就被这厚礼给迷瞎了眼，没有再作深入调查。 这梁邦瑞就如个瓦罐般一碰就碎，被公主府的张嬷嬷叫人稍一收拾，便来了个呜呼哀哉。冯保暗道一声万幸，要是这新晋驸马这么快就来个无疾而终，寿终正寝，那就更不知该如何收拾了。他心中把梁员外恨得要死，但此刻却也不得不拼命帮着遮掩。 如今画押的供词拿到了手，张嬷嬷也已在召狱之中被畏罪上吊了，冯保才稍稍心安。过几天再把剩下的几个也送去伺候驸马爷，这事就算是对皇上与太后有了交待。 “以后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啊。”冯保反复告诫自己，万岁爷如今心思越来越敏锐，城府越来越深沉，这种事情万万不能再出第二次了。 “张大祖宗啊，你快点好起来啊。”他在心中呐喊着，思摸着是不是自己也该给在府内替张居正设个祭坛。 今日司礼监收到新任浙江巡抚张佳胤呈上的急报，说是杭州之事已然彻底解决。 原来张佳胤自被任命为浙江巡抚后，为了能及早平定杭州兵变，带上余有丁推荐的游击将军徐景星急匆匆赶往杭州。 刚入浙江境，就遇到杭州百姓因为推行保甲制的原因，也发生骚乱，而且情况比上回兵变还严重许多，乱民已经开始在城内杀人放火，入室劫掠了。 张佳胤令徐景星即刻前往前次闹事的兵营，告知两营的士兵，命令他们讨伐乱民为自己赎罪。 士兵们正自惶惶不可终日，见往日长官前来指出了这么一条明路，马上兴冲冲出营戡乱，很快就将民乱平息，斩杀抓捕乱民共计百余名。 民乱一平，张佳胤又借庆功之名召见马文英c刘廷用等兵头，众兵头不疑有他，纷纷出营前往巡抚衙门领赏，张佳胤将上回兵变中为首的九人一举擒获，当场枭首。 至此，两股叛乱势力便告全部平定。 本来今日皇上辍朝一日，是不会处理一般政务的，但这张佳胤的急报算得上是军国大事，而且还是大大的好消息。冯保当时就顾不上那许多，操起这份奏本便急急忙忙赶来了乾清宫。 冯保来到乾清宫，才知道万岁爷此刻在肃雝殿，便又转来肃雝殿。一路上冯保还在暗自琢磨：“看来万岁爷对梁家小子的死很是放不下啊，所以今日才会一反常态，把自己关在寝殿里生闷气。既然跟这痨病鬼脱不了干系，那咱家就还得多想些法子才行。” 正准备宽衣解带的万历只好停下手来，对着外面没好气地道：“进来。” 小门滋溜一声打开一小半，冯保的脑袋探了进来，一见万岁爷正站在小院当中。忙挤出一堆笑意道：“爷，大喜，大大的喜事啊。”边说边将身子绕进来，快步上前将奏报呈给万历。 万历接过奏本打开一看，见是张佳胤呈送过来的，赶紧仔细阅读起来，冯保则在一旁满心期待地等着万岁爷看完击掌叫好。 谁知万历看完之后，却是面无表情地合上奏本，轻轻道：“这个余有丁倒还不错。”原来张佳胤果然很讲诚信，真的在报捷奏疏上将余有丁大大地夸奖了一番。 万历前两天还在想着是不是该提起走清朝的模式，杀个几万c十几万的，这会真看到张佳胤平乱时一口气就斩杀作乱军民百余，心情却顿时沉重起来。 冯保则是听得一愣，这可不是他预设的场景啊，赶忙在一旁引导：“那是，那是。余侍郎此番举荐有功，当受褒奖。也多亏了张抚台谋略过人，驱虎吞狼，连施妙计，才能如此迅速将杭州事态彻底平息下来啊。杭州天下财赋重地，万万不能有失。” 但万历意识中那些后世的法制c人道观念，都令他对这样简单行事c直接处置看不惯。于是张佳胤的这场大功绩，便被皇上看淡了许多。 看了眼冯保，万历心道：“你也知道杭州是天下财赋重地啊，财赋重地都能接二连三出现祸患，而且还是民乱连着兵乱，这哪还是什么喜事。” 为了保住这江南的财赋重地，大明连藩王都不往这里封，还在南京配备了整套的政府班子，此时看来，却依然是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乱起来。跟那梁邦瑞一个样，挨顿打便把命丢了。 想到这，万历点点头，道：“此事朕知道了，该如何升赏交给内阁去议一议吧。”停了一下却又对冯保道：“等驸马的案子审结后，记得将案卷拿给朕看看。” 冯保听得这话，一颗心差点就从口里蹦出来。赶忙连连称是，躬身向院外退去。看来今日这讨好是没讨得一点好了。 忽听万历又道：“慢着。” “啊？”冯保吓得腿一软，满脸惶恐地抬头看向万历。 “帮朕把这带扣解开。” “爷，不要这样吓我好不好。”冯保只觉得后背一下就湿了，忙又走到万历近前，弯下身子帮万历解腰带，偏偏两只手止不住的发抖，怎么也解不开。 最后实在是没法子了，冯保只好把奏本往嘴里一叼，腾空手来又摆弄了好一会，才终于将万岁爷的十三环包金蟠龙玉带给结下了。 万历探手在腰侧解开衣扣，将龙袍给脱了下来，总算是觉得凉爽了许多。 啪，一声响。万历一侧头，见是冯保没拿稳，玉带失落在地上，几点碎玉顿时在石板上溅出去好远。 啪，又一声响。却是奏本从吓呆了的冯保嘴中掉落地面。 “老奴有罪，老奴该死。”冯保一下便滚翻在地，虽然多少年没操弄过这一手了，此时却还是显得很是熟练。 万历有些意外地看着冯保，一根腰带而已，不至于吧，挥挥手，道：“算啦，不必如此大惊小怪的，赶紧去办事。” 打发走惊慌失措的冯保，万历返身坐到了椅子上。这回却是将身子滑下去一大截，脚也伸出去老远，在这太师椅上来了个经典的葛优躺。 “哎，刚刚理出点头绪，便跑来捣乱，等你以后去给太祖看坟时，再罚你每天跪两个时辰。”万历不无恶意地暗自决定。他此刻心思全在起先的思考之中，对于冯保刚才的反常表现根本就没怎么在意。 “我想到哪了？”万历绕绕头，苦苦回忆了好一会，才一拍椅子扶手，兴奋地道：“对了，想到儒家思想玩不下去了。” 儒家思想肯定有不少普世的内容是无法推翻的，但却如同牛顿的几大定律一样，并不足以向人们揭示宇宙的终极奥秘。 自己要做的，就是要将这如天幕般的儒家思想捅出个窟窿来。 让外面的光，照进来，让大明的所有人，都可以看到新的世界，想到新的可能，怀上新的希望，迈出新的一步。 这样，才能令历史走出新的轨迹。 自己穿越前的那个时空，这个窟窿是被大炮轰开的，那些人们是被剧痛唤醒的。几代人的苦难挣扎，才换来了一丝看得见的曙光，代价太大了，记忆太苦了。 那种如涅槃般的重生，如焚烧般的蜕变，使得人们在拼命前行的过程中失去了太多，丢掉了太多，错过了太多。 前世自己是一名宅男，吃瓜看戏之余，想了那么多的事情，完全可以在这一时空有选择地加以运用一番，看能不能给这个时空的华夏，带来一些福利。 万历很清楚，自己脑海中那些后世的见知，放出去有风险，但现在看来，这个险值得冒，也必须冒。自己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去掌控风险。 这些见知相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数量可以说是不少，但也不算多。不能如扶贫资金般永无止境，不计收益地发放下去。 自己的目标，应该是种下善因，收获善果。 很多年后的哪一天，当自己走出紫禁城的宫门，希望看到的是，大明的百姓醒来了，行动了，对自己笑了。 哪怕是有记恨自己的，他也希望看到砸向自己的是火龙果c香蕉皮，而不光只有臭鸡蛋c红枣核。 感谢张居正的那张写满苦字的病脸，总算是令自己清醒过来，明白要走的路，应该是一条全新的路。 张居正的改革思路清晰，目标明确，但他的改革并不能让整个社会创造更多的财富。他的目标就是要让那些人将理论上应该收归朝廷的利益吐出来。 而那些人里，既包括官，也包括商，既有皇室，又有小民。 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这就注定了他的改革前路充满荆棘，直到百十年后才由清廷用刀子帮他完成。 而完成了又怎样呢，天更暗了，夜更长了。 如今的万历是谁，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穿越者，那么他该做的呢，当然就只能是送人玫瑰，手留余香的活儿了。 好处我可以给你，但我要看到变化， 知识我可以教你，但我要看到进步， 我可以告诉你明天是什么样，但你要自己想明白后天该怎么走。 说穿了，其实就是两个字：码字。 哦，错了。 应该是：共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悬念 “咣当”一声，门被打开，万历一脸从容地走了出来。 冯明等几人都还在门外的小巷子里候着，正一个个背靠着乾清宫的墙根打瞌睡。 几人被忽如其来的开门声给惊醒，一睁眼，却看到万岁爷只穿着身内衣就站在门框内看着自己几个。忙都将身子站直，满是惶恐地看着万历，稍微伶俐些的就纳纳对万历道：“给万岁爷请安。”场面很是尴尬。 万历面无表情，对冯明伸出手，问：“有钱吗？” “啊？”冯明一愣，他自打当上乾清宫的执事就没出过宫门，时时随侍在万岁爷的身边，身上哪有什么银钱。 回过神来的冯明根本不敢问万岁爷要钱干什么，赶忙急促地对身旁那几名小太监c老宫女道：“快快快，都把钱交出来。” 听得这话，万历心中一阵别扭，暗道冯明你小子该不会被穿越过来的抢劫犯给上身了吧。 几人赶紧在身上一阵掏摸，倒也取出来不少，冯明把这些散碎银两c大小铜板都收拢过来，双手捧着递向万历，道：“爷，就这么多了。” 万历看了眼冯明，心道：“你要是敢在前面再加个’大’字，老子现在就叫人来砍了你。” 伸手在钱堆里一阵拨弄，万历从里面取出了一枚万历通宝，便起身往外走，边走边道：“去拿锤子c钉子来。” 不一会，万历来到乾清宫内。宫内的太监这段时日以来都已渐渐习惯了万岁爷的稳重平和，这会忽然见他这副做派，心中都很是紧张。一个个见万岁爷走来，就赶紧趴在地上请安，恨不得把脸埋进金砖里面去，等万岁爷过去好远，才慢慢爬起来。 万历来到御座坐下，摊开手，仔细打量着手心这枚小小的铜钱。铜钱成色还挺新，黄灿灿的，有一面铸着楷书的万历通宝四个字 此刻，他内心中还有着最后的一丝犹豫。好好的太平天子不做，一定要去折腾这些事儿吗？即使不拿出那些后世的知识，他如今也有充足的把握能做得比历史上的万历要好很多，交给子孙一个四海安宁，钱粮充盈，众正盈朝的大明，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如果不采取清朝那种极度保守封闭的政策，那么华夏仍然会被外来的各种新生事物所带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大明寿终正寝的日子同样不会太远。只不过到那时登高一呼，揭竿而起的估计就不再是饥肠辘辘的流民，而会是吃饱喝足想要大展身手的工商阶层。 然而这都是子孙们的事情了，自己挡在前面做那么多，风险可是不少。 不过好处也会有很多。至少可以让大明一下领先这个时代很多，还能让华夏文明从感性到理性的世界观转变过程平稳许多。 在万历穿越前生活的那个时空，西方文明也是在历经千百年的黑暗压制，饱受磨难后，才终于率先睁开理性的眼睛。而且留下的教训与遗憾实在太多，万历内心中实在是很希望能在这个时空通过自己的一些行动，使得这一过程不再那么残酷。 手张开，又握紧，握紧，又张开。 “万岁爷，您要的锤子和钉子拿来了。”冯明举着手中的物什，气喘吁吁地奔到近前。 “东西放桌子上，你人站开一点。”尚未对冯明解除戒备的万历赶紧道。 “哦~”冯明轻轻将钉子c锤子放在御案之上，人赶紧退到一旁，心中暗道；“万岁爷这样子不大正常啊，我得躲开点。”想到这，冯明又悄悄向外挪了几步。 万历双手合十，默默道：“老天爷在上，大明历代祖先在上，嗣皇帝朱翊钧心中有事，难以决断，恳请老天爷，历代祖宗定夺。” 祷告完毕，万历用指头捻起那枚铜钱，在御案之上一旋。 铜板飞快地转动着，看上去如同一道幻影。 “啪”万历的手掌将铜钱狠狠地拍在桌面上。 手慢慢移开，便露出静静躺在那的铜钱，“万历通宝”四个字清晰地映入他的眼中。 “搞定，那就这样了。”万历如释重负般一笑，取过钉子立在正中的钱眼内，接着就是拿锤子一顿猛敲。 自此，乾清宫内最大的悬念就此诞生，后世无数的史学名家，网络大v都曾为此发表专著，旁征博引，各抒己见，流派纷纭，各执一词。 其中最有名的两派，分别是史料派与天马派 史料派引用现场见证者——乾清宫执事冯明的回忆录《我的前半生》中记载，“圣明的皇帝陛下当日正处于因梁姓驸马早逝所引起的极度伤痛之中，闭门苦思，终有所获，于是开门直入大殿，将这枚珍贵的万历通宝钉在御案之上。”这些文字再结合大帝的祷告行为，都充分说明：这钱，是留给梁驸马用的。 天马派坚决反对这一论断，大帝何许人也，一举一动都包含深意，岂会因一个妹夫的死而行此古怪举动。大帝这是在闭门思考时获得了极大的灵感，这才在其后引领大明开启了金融业的巨大变革，大帝是以这枚铜钱来纪念此事。 所以说，历史，就是这么回事儿。揭开层层面纱，也再难以找回真相的答案。但当你用心去审视岁月的流转，却依然能从中悟出一定的道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万历的大杀器 “冯明，传膳。” “是，万岁爷。”听到这声吩咐，冯明大大地松了口气，赶紧亲自跑出去传膳。拿着万历龙袍的小太监也赶忙上前给万岁爷更衣，大殿内的气氛终于又重新和谐起来。 用罢午膳，万历就在书房内埋首疾书。 自己的沙漠之鹰得赶紧拿出来做保养了，既然已经做出抉择，万历就马上开始着手记录自己记忆中那些后世的知识信息，其中系统性最强的部分，就是各种中学课本知识，以初中为主。 万历穿越前，在成为老宅男之前一直都忙得很，两口子谁也没功夫管儿子，于是儿子从幼儿园开始便被送去寄宿。这样虽然省了不少事，但却没有让儿子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等到小学快毕业时，两口子才花钱买了套名校的学区指标房，把儿子弄进了一个不错的初中，但成绩排名在班上一直靠后。 田明两口子都是知识分子出身，对儿子功课不好还是很关注的，尤其那还是个中考比高考竞争更加激烈的年代。为了提高儿子的学习成绩，两口子没少花心思。 等到儿子读初三那一年，田明已经没有接什么业务，于是就每天晚上专心陪着儿子复习。为了能更好地指导儿子的课业，田明自己也把初中的各科知识都重新捡起来，到后来儿子总算还是考上了一座名校的高中。田明甚至觉得，如果让自己去参加中考，也能考得很好。 就这样，直到穿越之前，田明都肩负着做家务和辅导儿子学习的重任。 穿越前做家务习得的那点技能如今已彻底派不上用场。而脑子里那一堆初中课本知识，眼下却变成了万历心目中寄以厚望的终极大杀器。在万历看来，自己在穿越前虽然是高级工程师，但那是个社会分工高度细化的时代。你可以指挥建造出高楼大厦，晓得计算预应力构件的预拱度，但你同样造不出合格的水泥c钢筋，哪怕是一片石棉瓦也鼓捣不出来。专业知识，并不足以充分全面地改造这个社会。 但后世华夏的中学教育却是异常强悍，中学课本中的知识是人类社会几百年所凝聚的精神财富里的精华。在那个知识大爆炸的年代里，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很多中学学到的知识照样一辈子也难以用上，只能作为储备存在脑中直至被遗忘。这些知识，同样足以让这个时代的世人建立起全新的世界观。 如果是穿越成普通民众，万历认为自己的命运肯定会是十分悲催的。自己做不出火柴，当不上卖火柴的老男人。除非是在冬天，要不也搞不出冰淇淋去卖钱。眼下自己天天用香皂洗手，彩色玻璃的物件更看见不少。不少人脖子上系着老花镜，如今连机械钟都拿去当玩具给拆了。 他也不相信自己能靠攻读四书五经在科场之上扬眉吐气，从而捍卫住穿越者的尊严。就连那曾经被老婆赞不绝口的厨艺，也被皇宫里的御厨秒成了渣，搞得万历非常怀疑自己当时是不是中了老婆的圈套。 万历估计自己最有前途的营生，便是学好算盘后去给狗大户们当账房先生，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混个赘婿做做。 万历觉得，每一部分后世知识的释放，都必须要让社会有一个消化吸收的过程，万历希望能让社会意识的进步跟上认知增长的步伐。通过这些知识的传播普及，让社会与历史的车轮能平稳而持续地滚动起来，形成以进步带来进步的良性发展趋势，从而让华夏民族摆脱周而复始的宿命。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就真对不起自己的一番折腾了。 一边写，万历还一边颇有些得意地想着：“古有赵普半部论语治天下，今有万历半部中学课本治大明。”每写完一页，就郑重地将其放进文件匣锁起来。 写了不知多久，万历放下笔，坐在那做了几分钟的眼保健操，情绪渐渐冷静下来。 “是啊，这些东西确实是好，但不能就这么直接放出去，会引起消化不良的。” 万历意识到，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应该找到一个好的契机，一个适合的切入点，并将自己的这些后世见知与华夏传统知识进行一定的融合，这样才能起到润物无声的作用。免得到时候让世人产生格格不入无法接受的感觉，事情就不好推进了。 “哎，先记下来也好，如果时间一长，忘掉太多就麻烦了。”想到这，万历又提起笔继续记录。 这时，冯明领着手捧膳牌的小太监来了。 “万岁爷，时辰不早了，歇一会吧。” “嗯，什么时辰了？” “快酉时了。” 万历再次放下笔，抬起头来，道：“不用翻了，就郑嫔吧。” “是，万岁爷。”冯明连忙应下，便准备退下。 “冯明，你是哪里人。” 冯明一愣，不知万岁爷怎么问起这事，结巴着答道：“回~回万岁爷的话，小的是直隶真定府人。” “啊，赵云赵子龙就是你们那的。” “是是是，正是。”冯明赶紧答应，眼下罗大神的《三国演义》已经火得不得了，一提真定府，谁都知道出了个常山赵子龙。这不，连万岁爷也知道。 不过冯明心中却在暗自嘟囔：“还有冯大伴~” 只听万历又问：“你家中可还有家人。” “回万岁爷，小的是孤儿，自幼就入了宫。” “哦？像你这样的情形，宫中还有吗？” ~~ 冯明犹豫着，不敢回话。 “无妨，朕只是问问，照直说便是。” “爷，还有不少，眼下内书堂里就来了一批新收进宫的呢” 万历一听这话，心中就是一动，但却没再多说什么。他见冯明平时做事很是细心，而且常流露出节俭的品性特征。猜想冯明以往在外面应该是吃过不少苦的，就打算向他仔细询问一下此时民间的一些基本情况。 谁知冯明竟然是这样一种遭遇，而且据他说宫里这种自幼入宫的孤儿还不少，这就让万历的心思活动起来了。小孩子思想可塑性强，自己应该可以挑出一批来加以教育培养。 儒家思想之所以能在百家争鸣中取得最后的胜利，并一直发展壮大起来。一方面当然是儒家思想更符合当时帝王统治的需要，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历代儒者都秉承了孔夫子有教无类的教诲，一代一代孜孜不倦地教育培养弟子，所以才能生生不息，繁荣昌盛起来。 不过眼下此事还不急，等日后时机成熟，确实可以考虑尝试一下。 想到这，万历便不再问下去，起身离开书房，前去给两位太后请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怪蜀黍与小萝莉 万历来到慈宁宫，此时李太后的情绪已稳定了不少，但精神仍显得有些不济。这两日皇后王喜姐都是陪伴在她的身边，直到天黑才回坤宁宫歇息。 王喜姐见皇上来了，很是高兴，只是碍于眼下这场合不敢表露出来。 万历朝王喜姐点点头，便上前给母亲叩拜请安。 李太后对万历道：“儿子快点起来吧，来为娘这坐坐。” 万历忙站起身，来到母亲身旁坐下，道：“母后你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永宁此时若在宫里，必定也不愿见到您因此伤了身体。” 李太后点点头，轻声道：“娘知道，只是娘一想起这事，就止不住心痛啊。”她只是不好明说，我好后悔啊，当初给女儿选奴仆时，自己怎么就没多关注点呢。还有这女婿，也该挑个结实经打些的啊。 万历自然不清楚李太后内心所想，他此时也很无奈，这种情况只能靠时间来慢慢平复。万历只好继续温言宽慰李太后，把个孝顺儿子扮了个十成十。 待了好一会，天色渐渐昏暗下来，万历才领着王皇后一起离开了慈宁宫，又去了一趟慈庆宫陈太后那里。 陈太后倒是很通情达理，反而出言宽慰这小两口，要他们也注意身体，实在忙不过来时就不必早晚都来慈庆宫请安了，她心里知道皇帝皇后的孝心。 万历当然是一再强调自己很好，一定风雨无阻地坚持来给嫡母请安。他心中清楚，这种事情，哪里是说停就能停下来的。 从慈庆宫出来，皇后王喜姐就一直黏在他身侧，面色扭捏，有一句没一句地找他说着话，迟迟不肯坐进自己的轿子。 万历当然一眼就看出了皇后的那点小心思，只是他这时已经约了郑嫔，对于皇后的心意就只好装作没看出来了，还故作关心地对她道：“皇后你这两天真是辛苦了，瞧这脸色都显得有些苍白了，早点回去好好歇息一下，明天来乾清宫陪朕一同用膳。” 王喜姐吃惊地“啊”的一声，慌乱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但见皇上这么关心自己，还叫自己休息好了明日就去陪他，心中既高兴又感动，忙点头答应，愉快地上轿离去。 后面又传来皇帝的叮嘱，“今日要是累了，那功就先放一放，明天再继续。” “嗯。”皇后轻声应着，内心满是温馨幸福的感觉。 晚膳时，郑嫔便被领来了乾清宫。如今冯明也慢慢总结出来了，原来万岁爷是喜欢哪位嫔妃，就会将其召过来陪自己用膳，至于其他嫔妃，则只会偶尔去那边住一宿。 郑嫔性情很是乖巧大方，平日与万历在一起时总是有说有笑，常常引得皇上龙颜大悦。但这几天驸马新丧，皇帝虽用不着为妹夫守孝，但两人用膳时却也很有默契地没什么交流。 等回到肃雝殿内，万历挥手令宫人退下，一把搂过郑嫔，上下其手，很是猴急。郑嫔也是曲意奉迎，一副欲拒还迎的娇羞姿态，三两下就把万历上午晒太阳积下的热毒给清除掉了。 “皇帝哥哥，你真狠心，把臣妾的手都弄痛了。” “啊，哦。” “皇帝哥哥，帮我揉揉。” “一会就不痛了，休息，休息一会。” “啊，哦~” 小萝莉青铜级别的魅惑技能，用在这永恒级别的童颜怪蜀黍身上，便如清风拂过山岚，留不下一丝痕迹。 歇息了一阵，万历才又坐起，把外面的宫女给唤进来，侍候两人洗漱宽衣。 躺在黑暗中，时间仿佛停止，怀中的美人也是特别的安静。 “手还痛吗？” “啊？哦，没事了。” “那就好，朕今日有些粗鲁了。” “皇上这几日心情不好，可惜臣妾无能，不能为皇上分忧。” “照顾好你自己，便是替朕分了最大的忧。” “~~，皇帝哥哥，你心真好。” “~~，我当然好了，不但心好，身体更好。” 黑暗中，又是一阵小打小闹。 “在这宫里还住得惯吗？” “还好。” “平时闲暇时分，都喜欢做些什么呢。” “臣妾女儿家家的，还不是绣绣花，看看书咯。” “就这些啊，还有吗？” “嗯~还有就是抄抄经文，教几个不识字的小宫女认字。” “嗯，这个不错。” “嘻嘻，谢谢皇帝哥哥夸奖。”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万历腾地一下侧过身来，对着郑嫔大声道。 皇帝的一惊一乍，顿时把郑嫔给吓了一大跳，哆嗦着就想起身下床给皇帝下跪请罪。万历忙一把拉住郑嫔，急急道：“你刚才是不是说你抄经书，还教小宫女识字？” 郑嫔真不知自己这样做是不是犯了什么天大的忌讳，吓得都有点说不出话来了，半晌才带着哭腔嗯了一声。 谁知万历听了却是大喜过望，一把将郑嫔拉到近前，狠狠地亲了几口。扭头朝外大声喊：“来人，掌灯。” 暖阁外值守的宫人忙推门走了进来，将屋内的宫灯点亮。 万历兴奋地披衣下床，道：“快去，取纸笔来。” 宫女赶紧又去外屋取来纸笔，万历一看，却道：“不是这个，去朕的书房拿硬笔和纸笺来。” 宫女转身又跑了出去，身后传来万历的喊声：“还有墨水。” 万历趿着鞋，兴冲冲地在暖阁内来回走动，一边高兴地对郑嫔道：“爱妃，你真是办了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好老师与乖学生 郑嫔这会儿已是再也无法跟上皇帝哥哥的跳跃性思维，不过她也看出皇上是欣喜过望，只是却不知这喜从何来，便依着前阵子培训时学来的答辞回话：“蒙皇上抬爱，臣妾谢过皇上。” 不多时，宫女将硬笔c墨水与纸笺都取了过来。万历摆手让宫女退下，才对郑嫔道：“爱妃，快点过来，皇帝哥哥今天也来教你识字。”说完便开始伏案疾书起来。 郑嫔忙简单地整了整衣裳，下床走到万历身侧，却看到万历正认真地在纸上写着一列古怪的符号，她根本就见所未见。 万历抬头对着郑嫔神秘的一笑，便继续写着。不一会，却见他又在符号一旁写上了正常的文字。 “啊~哦~”声音柔媚，有若呻吟。听得万历身子一软，差点就跟梁驸马一样流下鼻血。 “停，停，快停下，待会再念。”万历老师赶忙止住小女生的无病呻吟，这样子实在是太影响老师的授课情绪了，严重破坏课堂纪律。 郑嫔忙配合地捂住嘴，露在外面的大眼睛却一眨一眨地，在灯火映衬下，有如两颗忽闪的小星星。 为了大明的美好未来，万历老师强忍着热毒再次攻心的痛苦，艰难地一笔一笔，终于写下了两页具有伟大划时代意义的新版音韵字母发音对照表。 呼~吐出一口炙热的丹田之气，万历抬起头来，平静地一笑：“元婴算什么？我拼音了。” “来，小妹妹。哦不，爱妃，朕来教你这个。” “嗯，好啊。”郑嫔乖巧地俯下身子，手托粉腮，一双妙目看向皇帝哥哥，后面屁股却翘起老高。 “不行，不行，赶紧坐一旁去，你这样子太辛苦了。”万历蜀黍感觉再这样下去，自己的钻石永恒级别只怕马上就会不保了。 “哦~”郑嫔听话地坐在一旁椅子上，挺胸收腹，双手平放桌前，双眼平视，转瞬间又化身为学习委员加纪律委员。 “嗯，这样子才对。”万历满意地点点头。 “下面我们从第一个学起，这个念：啊。” “啊~” “不对，是：啊。” “啊~” “不对，不对，再来一次，是：啊！呀。” “啊~” “不对，算了，第二个，哦。” “哦~” 郑嫔确实很聪明，没花多少时间，便已基本掌握了其中的关窍，接下来万历又列出许多的汉字，向她讲解音韵字母的运用法则。郑嫔这时已深刻意识到这是一门极高明的学问，也自收敛起心神，认认真真地向万历学习。 万历其实很早就设想过，只要自己决定出手，有几门基础知识就必须首先加以推广普及，拼音字母c阿拉伯数字无疑是排在最前列，还有就是十进制的度量衡体系和阿拉伯数字运算法则。 大明现行的度量衡制度混乱不堪，是从天干地支c十二生肖之类思维衍生出来，单位系统间互不统属。改革度量衡体系肯定难度最大，万历反而已经先行布下了棋子，随时可以悄然启动。他计划借弟弟朱翊镠的手推出，通过制作机械立钟和完善制图法则，首先在工部以及宫内各监先建立起一套独立的十进制度量衡单位体系，发展成熟后再行诸全国，以取代现有的的度量衡体系。 不过这是一个跨系统的工程，真要完成只怕需要很长的时日，但万历相信，只要功夫做足，到时候自然会水到渠成，一日千里。 而拼音字母与阿拉伯数字体系，他却是慎之又慎。汉语体系中不是没有数字，音韵学也早已被古人发展成了一门极为高深的学问，此时大明官方推出的《洪武正韵》就有洋洋洒洒一套十六本。 至于华夏的筹算就更加不得了，万历看了很多宫中典籍，此时的筹算早已在代数方面取得了很高的研究成果，已涉及到解高次方程组，线性代数，矩阵数列等高等数学的内容，完全颠覆了他以往的认知， 但这些学问往往都成了文人骚客们闲暇时分拿来自娱自乐的高雅喜好，根本没有运用到生产生活的社会实践中去。这就造成了这些知识变得与社会现实需要相脱节，反过来也使其自身难以得到推广普及，也无法被补充完善，很多知识都成了一个个孤立的闪光点，始终无法串联起来形成一个完善的学科体系。 在后世，字母与阿拉伯数字这二者简直可以说是一切学问的载体，万历自己记忆中的知识也是建立在此基础上的。 原本的万历于儿时就已在音韵学和筹算方面受过很系统的教育，通过这一段时间的温习，他恢复了不少这方面的记忆，但他始终还是很难做到将自己后世的知识完全转化成华夏此时的知识体系。更多的时候，他只能无奈地选择将华夏传统知识内容融入到自己完整的后世知识体系中去。 所以万历很早开始就根据后世的汉语拼音对此时的音韵学注音法进行简化，编订了一套新版拼音字母，他还打算推广阿拉伯数字以替代中文数字。这两者的普及肯定会对基础文化知识的传播有极大的好处，实用性强了不止一点点。后世的腐国，母语在数字方面的发音过于复杂，就是造成普通民众基础数学水平低下的一个重要原因。 推出拼音和数字后，自己以后还能借此推出一系列的后续学问，注定能引起轰动效应，从而使自己在学术界建立起绝对崇高的地位。不如此就不足以震慑某些可能会站到自己对立面去的儒者。自己以后可没工夫去应付天下读书人的挑战，必须让绝大多数人先有个自知之明，好知难而退。 本来万历正在考虑将新版拼音字母传授给那些小太监的，但郑嫔的一席话却让他转了念头，先教会郑嫔使用拼音，然后再叫她去教导那些小宫女c小太监，这样就可以马上动手，而且自己还能往后站一步，免得事情还没开始，就闹得沸沸扬扬。 万历还考虑过，是不是该设计一套全新的字母与数字，免得这些知识被那些西方传教士很轻易就学去。但他转念一想，这其中很多内容本就是后世西方人所发现的，拿来教教他们的老祖宗也没啥，知识本就需要交流才能获得进步。再说自己也要对华夏民族的智慧有信心，此时东西方都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华夏民族肯定能再次胜出。 既然那些西方传教士可以将华夏的知识拿去组装西方的文化体系，我就可以将西方后世的知识拿来完善华夏的文明。以后再把后世那些知识产权的保护手段，信手拈来几样，叫这些红毛鬼子自食苦果，只能瞪眼干着急。 将来那些老外要来大明留学的话，没问题，学费c生活费翻倍，先考个秀才功名再来谈其它。而且在华期间非法务工工资一律减半。 一想到不久的将来，那些老外为了做好八股文，不得不加班加点洗盘子，好赚钱去买最新的时文，万历的脸上就浮现出一丝阴险诡异的笑容。 “皇帝哥哥，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下课了，你回去后一定要记得勤加练习，过两天我再考考你。” “嗯，好的，臣妾一定努力练习。” “好了，语文课到此结束，下面咱们再来一堂体育课。” “什么？ a~，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 制图新法 次日清晨，当万历来到慈宁宫给李太后请安时。李太后握着儿子的手，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犹豫了一阵，只说了一句：“这几日事务繁多，儿子你自己也要注意身子，不要累着了。” 万历点点头，道：“母后请宽心，儿子省得的。”既然决定要大干一场，那肯定得保护好革命的本钱了。 他不知道自己昨日那么多的反常举动，已经传到了李太后的耳朵里，让她大为担忧，只是今日却很难得地没有再直接将儿子当场数落一顿。 打了鸡血的万历，回乾清宫一用完早膳，就把弟弟朱翊镠给叫了过来。 这几天，朱翊镠见宫里的气氛不对，就整天都守在他那皇家立钟营造所内，紧盯仿制立钟的最后组装工作。他本是个跳脱的性子，但自从接触了这些机关构造的打造制作之后，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甚至还要了套工具，时不时在一旁跟着敲敲打打一番。 当他急急忙忙来到书房，万历一见弟弟那满是污垢的双手，忙叫太监打来清水，让弟弟重新洗手。 朱翊镠一边洗手，一边兴冲冲地道：“皇兄，再有个两三天，头一台立钟就仿制好了。” “嗯，不错，不错。”万历笑着夸奖道，“到时候就在上面刻上‘大明潞王朱翊镠奉旨督造’。” 朱翊镠一听大喜，连忙感谢哥哥的厚意。 却听万历又道：“这钟运行的原理都懂了吗？” “懂了，很简单。”朱翊镠大言不惭。 “哦，很好。”万历轻轻点头，又问道：“说来听听。” “这立钟就是靠着那个吊锤，拉动里面的齿轮转动，慢的计时，快的计刻。” “嗯嗯，基本是这个道理。要用多少工，多少材料，清楚了不？” “这个~，弟弟我一时倒还没留意。” “那就接着再造几台，把用工c用材都统计出来。要记住，每一个机关小件的工料都要分开来记清楚。” “嗯，知道了。” “你待会去跟大伴说一声，就说是皇兄的意思，叫工部再多派几个能员过来，协办此事。” “好的。” “好，把这个拿回去。” 说完，万历就取出一本小册子递给朱翊镠。 朱翊镠忙接过来一看，却是自己前阵子呈给哥哥的制图心得，是都水监的官员根据万历的童车图纸，结合现行的绘图方法拼凑出来的一篇文章。 万历看过后，觉得简直是狗屁不通。如果让他自己花上几个月时间，确实是能写出一部远超这个时代的制图工具书，包括什么一点透视图c两点透视图c测量学之类的问题也都能全面的加以阐述。 但培养几名绘图员并不是他的目的，他现在需要的是从根本上扭转人们思想观念。考虑到下一步自己极有可能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向大明社会投放很多的后世基础知识，而华夏当前的手工业生产模式却会严重制约知识向生产力转变的进程，进而使人们无法正确估量那些知识的巨大价值，导致人们对新知识的渴求，不足以让他们树立起去打破这个社会旧传统的主观愿望。 所以万历才决定以制图作为切入点，将一些相对于这个时代全新的概念引入进来，针对的却是传统手工业的一些薄弱环节，力图对其加以修正。 万历在这篇呈上来的制度心得后面，给出了大量方向性的建议与设想，抛出了如比例尺c剖面图c断面图c图签图框等等一系列全新概念，目标直指标准化c规范化。 尤其是在长度c体积方面，万历设定了一套全新的十进制度量衡体系，以此时的三尺为一米，按照后世的标准，提出了千米c米c分米c厘米c毫米c微米的长度单位概念，以及面积c体积方面的相应标准单位。 这是一套全新的单位体系，万历暂时将其称为“工制”，打算先在官方掌控的手工作坊内试行一段时间，等大家都体会到其优越性以后，再将质量单位也一并进行调整，向整个社会推广。 所有这些内容，万历都只给出了概念性的提纲，剩下的就需要那些工部官员们去自行推敲思考，才能完善补充到位。 方向，我可以指出来，但路，还是要你们自己去走。这是万历从一开始就确定下来的基本原则。 此时此刻，大明无疑仍然是这个世界最发达，最文明的国度。没有人会怀疑自己是生活在礼仪之邦，天朝上国。这个时候，哪怕你是皇帝，一个劲地去教别人该这样该那样，不然就会国破家亡，大家也只会当你是个笑话，是个昏君。那些饱读史书的官员们，多的是办法教你该如何做皇帝。 强扭的瓜不甜，所以万历只准备继续去做他的怪蜀黍，时不时抛出个棒棒糖，引诱这个固执而骄傲的大家闺秀自己一步一步走出困住她的深宅大院。 至于手工业，无疑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仍将是这个社会的主流，但万历会将修订好的标准颁行于天下，以此来推动其朝正确的方向进行改良。等到它该退出的时候，自然就会退出。 万历郑重地对弟弟道：“这个很重要，那些工匠做不了这个。你要盯着工部的人把这件事办好，你自己也要弄懂其中的道理。” 朱翊镠见哥哥这么说，也是小大人般严肃地朝万历点点头。 万历看得好笑，道：“把这事办好了，哥哥我一定将这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子找出来，给你做王妃。” 一听这话，朱翊镠却是得意的一笑，道：“不用了，我想我已经找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朱翊镠的初恋 朱翊镠的回答，令万历一怔，脱口问道：“是谁？”随即他就意识到，这小子肯定是喜欢上了宫里的某个宫女。 果然，朱翊镠很是扭捏了一会，才鼓起勇气道：“是母后身边的赵玥儿，哥哥你可不能跟我抢。” “噗~”万历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八零后c九零后的说这话还差不多，你个零零后的小屁孩，也来瞎担心这个。 “哪个赵玥儿啊？” “就是母后身边那个大眼睛，喜欢笑的那个。” 万历一下反应过来，原来是李太后身边那个新来的小小小萝莉。这小丫头长得倒是挺水灵，可年龄看上去才九c十岁，这也太小了吧。 万历对弟弟道：“这小丫头片子才几岁大，你怎么就喜欢上她了？” “人家满十岁了。”朱翊镠很不服气。 “不行，那也太小了，至少还要等五六年呢。” “我不管，我就喜欢她，等多久我也要娶她做我的王妃。” 万历调侃弟弟：“上回你不是说，要皇兄替你物色几个漂亮的王妃吗？说不定将来哥哥给你找来的，比你那个赵玥儿漂亮多了。” 朱翊镠一听，也不免有些意动，随即就反应过来，道：“我才不要呢，我就要赵玥儿。” 紧接着又道：“自从她上回对着我一笑，我就知道，我的王妃，找到了。” 万历道：“这事儿你跟母后提起过吗？” 朱翊镠一听哥哥这话，就像被浇了瓢冷水，兴头跌下来大半，纳纳道：“还~还没。” 万历想，这应该就是弟弟的初恋了。他也不想太多干预少年人心中的这份美好，就道：“我不管你喜欢谁，你先替哥哥把刚才交待你的事情办好。只要事情成了，一切都如你所愿。” 朱翊镠一听，顿时大喜，赶紧道：“成，成，成，肯定成。” “那就赶紧去办，遇到什么困难，就告诉哥哥一声。” 小童工屁颠屁颠地跑了，留下万历在那摇头苦笑。 不过万历觉得这事儿过阵子还是要找机会跟李太后说一声，毕竟这宫廷之中复杂无比，既然弟弟喜欢上了这小萝莉，那就得先替他将这小花蕾好好照看起来。 想到弟弟那一副劲头十足的模样儿，万历又不免有些自失起来。自己如今虽然披着这身少年人的皮囊，却始终还是颗中年怪蜀黍的心，只怕是再难拥有这份只属于懵懂小儿郎的美好情怀了。 算啦，有得有失，既然成了皇帝，还是少来些意乱情迷的好。 想到这，万历又取出纸笔，继续记录自己脑中的各种课本知识。 “小子，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干活，不要整天只想着赵玥儿c钱玥儿的，不然以后每星期给你安排几次考试。” 一日无话，万历老师在晚间又依约将班长王喜姐同学给请了过来。他对这段时间王喜姐修炼广播体操神功所取得的进展很是满意。 嗯嗯，弹性大增，抗压强度也大了不少。到底年纪轻，恢复得真快。 “皇上，您别老是捏我呀，人家怕痒的。” “捏你其实我也痒呢。” “啊？哪里痒呢？” “心里痒。” “~~” 屋内的对话顿止，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衣被翻腾声与粗重的喘息声。 良久，皇后的声音再次响起。 “皇上，睡了吗？” “快了。” “给臣妾讲个故事吧。” “好，想听什么样的故事。” “嗯，说个好人有好报的吧。” “皇后的心地真是好，朕的岳父母教女有方啊。” “嘻嘻，谢谢皇上夸奖。不过臣妾的父母当年确实总对臣妾说要与人为善。” “哦？他们都是怎么说的？” “他们说~~” 于是皇后津津有味地说起了儿时的趣事，直到身旁传来万历轻轻的鼾声。 皇后稍有些失望地停了下来，轻轻替万历掖了掖被子，也自渐渐睡去。 接下来的两三天里，万历晚上都是翻了郑嫔的牌子。小妮子这时已经将新版拼音运用得非常熟练。万历又要她按照后世新华字典的模式，着手编撰一个简单的字目，并叫张宏拨了三c四个不识字的小宫女c小黄门到她那边，让她尽快教会几人使用新版拼音。 郑嫔马上就在宫内名声大噪起来，都知道万岁爷对这位新晋的嫔妃另眼相看。 所以当万历再去给李太后请安时，李太后终于忍不住，又开始对儿子谆谆教诲起来。 “儿子啊，这几日宫里都在传，说你对那郑嫔格外亲近，可有此事？” 万历一听，知道这事肯定瞒不过去，便点头承认，道：“母后，这几日儿子确实是连着召了几回郑嫔。” 李太后叹了口气，道：“你也大了，懂事了许多，为娘本也不想总这么念叨你，但这事儿为娘还是要说你几句，不可太过专宠于一人啊。” 李太后心中清楚一个道理，网要撒得大，鱼儿才能捞得多。不先给我生出一群孙子来，这事儿就怪不得我要多管管。 万历安安静静地听着母亲的数落，还配合着连声称是，心里却暗道：“我这可是为了华夏民族的全面复兴，一晚上又是语文课，又是体育课，容易吗我？” 等李太后讲完，万历才道：“母亲请放心，儿子知道了。但这事却不是这些奴婢们传的那样，儿子在让那郑嫔办一件大事，过几日便有眉目。” 李太后一听万历这话，心中反是一紧，她的公公嘉靖皇爷，就最喜欢在寝宫里搞些个神神怪怪的事儿，最后搞得人人心中厌憎，连自己老公隆庆都对公公那一套深恶痛绝，难道如今儿子又把这班给接过来了？ 于是李太后赶紧对万历道：“儿子，你可千万别学你皇爷爷，去搞那些个稀奇古怪的事儿。” 万历一听乐了，忙道：“母亲您大可放心，儿子叫郑嫔做的，肯定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李太后犹自半信半疑，一再交待万历行事要秉持为君之道，光明磊落，万不可误入歧途。搞得万历很是郁闷，心说我要不是被你们这铁三角压得死死的，我至于这样子行事吗？ 此时万历还不清楚，那边安排弟弟朱翊镠去办的事儿，也遇到了麻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 矛盾凸现 当日朱翊镠高高兴兴地去找冯保，说是皇帝哥哥的意思，要工部加派人手，协助打造机械钟。冯保这时候正是巴不得万岁爷多去关注些这类事儿，马上就行文工部，叫工部尚书曾省吾赶紧加派人手过来。 等工部的官员一到，朱翊镠就将哥哥给的制图心得交给了他们，强调这是皇上非常关注的事情，要他们务必用心。 这个时代华夏在制图方面很多时候都跟绘画一样，表意多过写实，加之印刷刻版技术水平的制约，营造c匠作各行的图样往往都需要在应用过程中靠匠人自行去理解，以经验来弥补缺漏。 而且这个时代几何学在大明并不普及，几名工部官员细细一读，就被皇上提出的那些全新的理念给镇住了。皇上提出来的这些概念，样样不离精c准，甚至对于误差，都要拿出来进行专门分析，照此推演研究下去必然能成就一门很高深的新学问。 几人越看越是情绪激动不已，恨不得马上就开始研究，但一看到后面提到的新度量衡单位体系，心中的激情顿时减掉大半。 这个体系很简单明了，任何人看一眼就都能明白，与现行的度量衡体系有一个也只有一个联系，那就是一米等于三尺，其余单位全部按照十进制的原则换算，自成一体。 这其中所牵涉的问题，根本不是他们几个芝麻官可以决定的。几人赶紧回到工部，将问题汇报给上司何起鸣。 何起鸣听完汇报，毫不犹豫拍案而起，马上就带上几人来找工部尚书曾省吾。曾省吾听完，思索了片刻，问道：“这工制可有什么确切的优势？” 几人一致确定，这种新的度量衡单位体系，将长度c面积c体积全部统一为十进制，可以减少许多因换算带来的麻烦，远比大明现行的度量衡体系方便好用。 曾省吾点点头，搞清楚这个就可以了，剩下的事情就该是内阁那几位阁老去操心的了。于是曾省吾又把问题汇报到了张四维c申时行那里。 次日，张四维领着曾省吾来到了张居正的府邸，问题再次被上交。 其时张居正正强自起身，亲自为座师徐阶的八十大寿写祝文。几人一进张府，便被引入书房。张四维一见元辅已经能够起身下地，还能亲拟文章，马上对元辅身子向好致以热烈的祝贺，张居正也是含笑称谢。 一番虚礼过后，张四维就示意曾省吾将情况向张居正进行了说明。皇上提出的新工制单位确实是很方便，但大明现今使用的度量衡体系却是开国时就定下的祖制，太祖爷还曾经特地向各地派发了铁斗等量具，一旦改制，势必牵涉全国的方方面面。为了这一点点方便，似乎没必要这么小题大做。华夏延绵千年，度量衡体系往往都是改朝换代时才重新厘定的。 张居正听完汇报，心中也对皇上想要更改度量衡体系很有些不以为然。度量衡体系是很重要，恰恰就是因为重要，才不宜随意更改，尤其是像这样做全面性的调整。皇上是少年天子，锐意进取这点值得鼓励，所以前阵子皇上赐予他硬笔时，他马上就拿来写谢恩折子，表明心意，但治大国如烹小鲜，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还是应该慎之又慎。 想到这，张居正又问了一句：“皇上还有什么意思没有？” 曾省吾犹豫了一会，掏出那本制图心得，道：“下官仔细看了下皇上修改的意见，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关于制图之事，关于这更改度量衡一事，皇上只在最后才提及。” 张居正一听，忙道：“皇上都说了些什么，曾大人你都详细解说一下。” 曾省吾忙连连称是，将万历对于制图方面的指导意见做了一番解释，最后又补充道：“从皇上的御笔批示上看，意思好像倒不是要废除现行的度量衡，而是要推出一套新的工制，专用于匠作c营造。” “哦？”张居正听完，更觉疑惑。皇上这段时日喜欢摆弄些新鲜器物，这他早就已经知道了。但皇上如今行事也越发稳重起来，于国是更是异常慎重，按理不该有这样的举动才对啊。自己亲自教导他这么多年，难道皇上还分辨不出孰轻孰重？ 在他看来，大明眼下的工商业不是太落后，而是太发达了，以至于造成现在这种人丁流失，田地荒芜的局面。 如果人人逐利，物欲横流，必然引得礼将不存，德将不保，到时候就要国将不国了。 民以食为天，所以国家还是要以农为本，工商之业乃是末节。为君者当以德治国，广施仁政，器物之术乃是小道，万不可行此舍本逐末之事。 皇上此举，已是离了正道了。这样一来，问题就比修改度量衡还要严重得多了。 想到这，张居正打定主意，对二人道：“二位大人，老夫以为，此事甚是不妥。”二人一听，都是连连点头，均表示认同。 接着张居正又把自己的一番考量说了出来，引得二人大为赞叹，元辅就是元辅，所思所虑高屋建瓴，洞悉深远。 张四维道：“既如此，我等明日当面见皇上，向皇上讲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也好让皇上能及时警醒。” 曾省吾也道：“是极，是极，君有过，臣当谏之，此人臣之道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舌战文华殿（1） 小孩子学语言确实是有天分，才过了这么三c四天，郑嫔便喜滋滋地主动领着几人前来接受万历的测试。这几天宫里的太监c宫女对她的态度一下子恭谨了许多，让她的工作积极性飚的老高，当然也就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万历也很高兴，马上亲自用拼音写了几首唐诗让几人试读，都能被几个人准确无误地朗读出来。正当万历考虑是不是该对外展示这一伟大科研成果的时候，张四维c申时行便与工部尚书曾省吾一道联袂前来求见。 万历知道，这几人肯定是为了制图新法的事情而来。来得正好，那就两件事情都一块办了。当下万历便传旨，在文华殿接见几位大臣，想了一下，又叫人去把冯保也叫来。 万历来到文华殿没一会，几人也陆续到了，万历一眼就看到曾省吾手里拿着那份自己修改过的制图心得。 几人叩拜行礼后，曾省吾便将那份制图心得呈给万历。万历一愣，不明白把这东西交还给自己是什么意思。 却听张四维道：“皇上，这册子上的御批臣等都已经看过了，也请元辅过目了。” 万历点点头，道：“嗯，既如此，几位爱卿有何看法。” 张四维道：“皇上指出的道理，博大精深，确实是一门高明的学问。皇上要推行的那套工制度量衡，也是颇有可取之处。但臣等与元辅商议之后，以为~” 张四维顿了一下，深吸了口气，才又大声道：“此法万万不可推行于天下。” 万历正被张四维的前几句话说得心中舒畅，却哪里晓得张四维最后竟然会来这么一句万万不可，差点一下趴倒在御案之上。 “张四维，你没搞错吧？是不是忘记吃早饭，低血糖发作了？”万历心中的讶异真是难以用言语表达。 “张卿，为什么说万万不可呢。”万历强自稳住情绪，一字一字地问道，。 “皇上，昨日微臣等将此事向元辅做了禀告，元辅考虑再三，说出了一番道理，微臣等也是深以为然。”张四维被万历的语气唬得心中发毛，赶紧运起九九八十一级乾坤大挪移，把矛盾往张居正身上引。 “老先生怎么说的。” “元辅说~”当下张四维又把张居正昨天说的那番话向万历复述了一遍。 万历安安静静地听张四维把话说完，又转过来问申时行与曾省吾，道：“你们二位爱卿呢，对此事又是个什么看法。” 二人赶紧把头伏低，道：“元辅所言甚是，臣等附议，还请皇上三思啊。” 万历点点头，情绪慢慢阴沉下来。 还是意识形态的问题啊，从张居正的思维角度来考虑，他这番话确实是很有道理，也完完全全是在为国家的长治久安着想。 儒家的保守与顽固，也在于其完整严密的论证体系。在华夏传统世界观基础上，在上千年的社会治理过程中，历代儒家思想家确实是把各种问题都反反复复c里里外外都想了个遍，如今已然是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了。 自己设想的外围偷鸡战术，原以为可以在远离核心问题的边缘区域，先撬开一个小小的缺口。没想到一下子就被人家给识破了，立刻就以堂堂正正的大道理来对自己兴师问罪了。 “哎，还是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点。”万历隐隐意识到此事只怕是没那么容易搞定了。 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会儿还是得想出个对策才行。开局要是失利，以后就更加难以成事了。今天不管用什么手段，也得赢了这一局再说。 万历的脑筋，紧张地开动起来。 以此时的情况来说，自己根本无法从理论上去说服这些人，毕竟双方的世界观截然不同，说后世的道理他们不信服，说此时的道理自己又肯定辩不过这帮子老政客。那么自己在此刻唯一能站得住脚的理由，就是这制图新法和新度量衡都是实实在在的有利于民生，必须紧紧扣住这一条。 一转眼，他就看到了正缩在一旁默念看不见我的冯保，万历马上和颜悦色地对冯保道：“元芳，哦不，大伴，这事你怎么看？” “万岁爷，老奴~老奴对这事一点也不知情啊。” “怎么不知情，这立钟不是你送的吗？营造所的房子c人c钱c物不全是你给拨的吗？”万历马上出言堵住了冯保的退路。 冯保一脸的苦相，道：“是是是，这些老奴都知道，可今日议的这事，老奴可就一点也不知道了。” “哦，是这样的，潞王督办此事的时候，与工部的官员一起发现了一些难以解决的问题，问到朕这里，朕便查阅典籍，找到了一些法子传授给他们。一番验证后，果然是大见成效。” 万历很有耐性地细细向冯保介绍着情况，“刚才张阁老也说了，博大精深，高明得很，对不对，张阁老？” 张四维实在是想出言否定，却也只好无奈地点头称是。 万历一拍御案，大声道：“所以嘛，所以朕才打算将其加以推广，然则这几位又说万万不可。大伴，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冯保心中真是苦得很，我昨晚上怎么就没摔一跤呢，晕几天再醒来该有多好。去给梁邦瑞那小子守灵也好啊，这个还是算了，这小子有痨病。 万岁爷话里的意思，他已经明明白白，但张居正的话，他也觉得很有道理。而此刻他却又是只能站在万岁爷这边了，毕竟自己是始作俑者加帮凶。 而且这梁邦瑞的暴亡，更是使得他内心亚历山大，生怕李太后与万岁爷继续盯着这事，自己借机捞钱才生出恶果的内情一旦东窗事发，后果他实在是想都不敢想啊。 权衡再三，冯保把心一横，道：“既然此事有利于国计民生，那依老奴看来，就还是应该加以推广，毕竟不能因噎废食嘛。” 万历一听冯保说完，恨不得马上站起来热烈鼓掌，这成语真是用得太绝了，红队加十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 舌战文华殿（2） 万历转过头，对几名臣子道：“朕也觉得大伴所言甚是，张阁老，申阁老，曾尚书，你们以为呢。” 几人心中都是痛骂冯保这没卵子的王八蛋，比起自己这几位乌龟大侠，这家伙连壳都是软的，我呸。 沉默了一会，张四维犹豫着道：“皇上，冯大伴所言也颇为在理。要不可不可以这样，制图之法就让工部抓紧编制修订，而那工制度量衡嘛，还是让六部都来议一议，毕竟这已不是工部一家的事情了。”旁边两人又是连声称是。 万历一听这话，心中暗自冷笑，这里面最重要的就是这新度量衡体系，必须通过官方来颁行。至于制图法，自己随时可以写一本出来，拿去自费发行都成。 本来自己还只是打算搞个行业内的试行标准，现在既然被这几人看穿了心思，那也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只是如今自己势单力薄，真要把事儿闹大了，肯定会被群臣喷成筛子，难以招架。此时这三人已经退了一步，就更得乘胜追击，夺取最后的胜利。 “既然几位爱卿都已清楚此法远优于旧法，那为何还非得要一议再议，而不能与朕一道促成这利国利民的良策呢？” “皇上，兹体事大，事关祖宗制度，万不可随意更改啊。” “皇上，您举新法是为了便民，臣等循旧法也是为了便民啊。” 万历耐着性子与几人你来我往辩论了好一阵，却还是拿这几位神龟大侠没奈何。 “哎，看来光这么申辩是没效果的，得换个套路。” 想到这，万历道：“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元辅所言，朕也是颇为认同。”说完，万历站起身走下御座，围着跪在地上的几人转了一圈。 等路过张四维身边时，万历忽然故作姿态道：“哎呀，不好，张阁老，把你的袍服踩脏了。”却原来是他在张四维的官服下摆上踩了一脚。 张四维忙道：“无妨，无妨，微臣回去浆洗一下就是。” 万历马上道：“是啊，发现衣服脏了，要拿去洗干净。发现一些制度有问题，是不是也该改良改良呢？” 张四维一愣，却是拿万历这偷换概念的话语毫无办法。哎，谁叫人家是皇帝呢，只好道：“是是是，皇上圣明。” 换了个语重心长的口气，万历接着又道：“朕也知道，元辅与众位爱卿都是用心良苦。朕自幼在几位先生的谆谆教诲下习圣人之学，怎么会不知道国以农为本，民以食为天呢？” 万历又道：“如今天下小民不安于田亩，宁愿流落在外操贩夫走卒之贱业，无非是图个利字。如果能提高田亩所出，轻松获利，又还有谁愿意背井离乡，奔波在外呢？” “朕观那些为宫里打造器物的匠人，也是衣衫破旧，面有菜色，想来天下的匠人则更加不堪。由此观之，便不是工商之末节太盛，而是农耕之根本太弱。” “既然你们几位都看出朕提出的新法有助于匠作c营造，那为何就不能再找出有益农耕的手段呢。” 万里这套科技提高生产力的言论，在他自己看来当然是无懈可击，有理有据。但在张四维几人听来，这套说辞却是立不住脚的。 曾省吾道：“皇上仁厚，见小民生计苦楚，不惜殚精竭虑以思良法，微臣深为感动。但华夏百姓自古操农桑之业，稼穑艰辛，千百年也难得寸进，如今只怕也难一蹴而就啊，还请皇上三思。” 万历听到这话，心中也很是认同，他知道大明这个时期农业技术已经不是很低，精耕细作的生产模式早已在华夏普及。他不懂后世的农业科技，但也清楚培育新物种肯定不是那么简单，一时半会都难见成效。至于普及化肥农药c实现农业机械化什么的更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 哪怕是后世的农民日子过得也不富裕，但这个时候万历肯定不能对曾省吾的话表示认同。他轻松的一笑，问道：“耕读耕读，曾卿，种地与读书，孰难孰易？” “这~”曾省吾弄不明白万历这问题的意思，犹豫了一下，才道：“自然是读书难，种地易。” “一k，搞定。”万历心中大喜。 万历道：“朕近日读宫中典籍，偶有所感。想我华夏文字，形意结合，音形兼备。虽博大精深，但初学文字，必得师长亲授，日积月累，方得有所小成。” 众人一听，都是纷纷认同，都道：“皇上圣明。” 万历又道：“我大明幅员辽阔，域内各地口音大有不同，就是朝中诸公，也难一同。想我朝自太祖年间便颁布《洪武正韵》，为何时至今日，仍无法大行于天下呢。” 众人都是一愣，是啊，这很正常啊，没有什么为什么啊。 万历口若悬河说了一气，一低头，见几人都是呆如木鸡地看着自己，顿时就来了气。 “张卿，为何？” “额~这~”张四维被问到这么个古怪问题，赶忙一阵急想，道：“微臣以为，乡音难改乃是人之常情，且声韵之学易学难精，《洪武正韵》虽好，却也实在是难以普及。” “难在哪里？” 张四维这时候对皇帝已经是无可奈何，只好道：“《洪武正韵》虽意在复我华夏正统雅音，但过于繁剧，深研下去只怕皓首白头也难称谙练。” “嗯。”万历总算是满意地点点头，道：“张卿所言确实是切中关要了，果然是饱学大家。” “哪里，哪里，皇上谬赞了，微臣愧不敢当。”张四维被万历一顿猛夸，心中反而暗暗发虚。 果然，万历道：“朕苦思多日，总算是偶有小得。将这《洪武正韵》稍做删改，前些时日以此教授朕的嫔妃，一试之下，效果颇佳。” “而且如此一来，还有一意外之喜，普通小民，只要习得此术，便可籍此自学文字，当然，还是要有专门的书本了，这样一来，我华夏岂不是文明大昌，盛世可期？” “竟然有这等事情？”众人都是大惊，状元公申时行首先就忍不住叫了出来。这在他们几个看来，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华夏自古都是依照字形学习文字，从没听说过光靠发音就可以自学文字的。 “诸位不信的话，此刻就可一试。”万历笑着道：“大伴，叫人去郑嫔那里，把她那几个弟子领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舌战文华殿（3） 冯保赶忙答应，竟是爬起来，亲自往宫内跑去。不一会，就领着那几个小宫女小太监来到文华殿，还带来了一本小册子。 几个小屁孩一进来，见是万岁爷与几位大老爷在此，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紧张兮兮地上前磕头请安。 万历道：“这几名小黄门c小都人都是刚进宫不久，不曾习得文字。几位爱卿，谁来一试？”申时行是万历的老师，此刻便站了出来，拿笔写了几个字，让几人去认。 万历忙道：“不对，不对，不是这样试。”将字条要过来，自己在一旁写下拼音读音，再拿去给几个小孩。 几人看了一下，都读出了发音，只是太过紧张，有点走调。 张四维等人大奇，又写了几首古诗，万历把注音标上，几人依然能读出来，而且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发挥也好了起来。 这下子几人更加觉得不可思议了。万历微微一笑，指了指冯保手中那本小册子，道：“谜底就在那里。” 冯保忙将册子打开，几人上前一看，却见前面几页是不曾见过的古怪符号，符号旁都标有汉字，后面几页则是汉字旁边标有符号。 万历叫冯保将册子呈上来，又叫几人也都过来，向他们简单讲解了这其中的原理。几人都是饱学之士，一听之下就都恍然大悟，原来万历已将《洪武正韵》中的声韵母删减了三分之一，相关的发音规则也简化了许多。 这样一来，确实就很便于掌握了，只是发音却会跟标准的雅音存在些微的差距。差距虽然不大，但这种事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如果遇上抠死理的宿儒，那就是天大的事儿了。 几人不约而同都想到了这个问题，刚才的那点热情马上就消退大半，只在那敷衍式的夸赞皇上的奇思妙想果然是让人耳目一新。 万历一见气氛不对，心中暗道不好。 哎，万事开头难，看来眼下还是得继续跟这几位辩下去了。 “几位爱卿，觉得意下如何啊。”万历试探着问道。 几人对视了几眼，张四维强笑着道：“皇上，此法确实是简便不少，只是就算学得此法，却又如何能做到自学文字呢？” “哦，这就又得看这本册子了。”万历耐着性子，又向众人介绍了后世《新华字典》的编排索引方法。如果手中有这么本字典，只要稍稍粗通些文字，确实就能继续自学成才了。 几个人虽然看不上万历那压缩版的《洪武正韵》，但对这字典索引的思路却是极感兴趣。申时行当即就手抚胡须道：“日后微臣若是老迈不堪驱驰，退归林下，倒是可以借着皇上这奇思妙想，来编一编这字典啊。”张c曾二人也是在一旁出言附和。 万历摆手笑道：“几位爱卿都是正当盛年，朕倚赖正切，岂可早早言退。这样吧，时刻也不早了，朕就留几位在这文华殿用膳吧，吃完接着再议。”他是不搞定这几人，根本就不打算放这几人出去，免得夜长梦多，又生枝节。 几人赶紧拜谢皇上赐宴，心中却个个把这顿饭看得跟鸿门宴似的。 冯保忙出去张罗筵席，饭菜虽然丰盛，但人人都是满怀心事，席间也就吃得更加专心，安安静静飞快搞定。 吃完饭又是一番拜谢，万历也不废话，仍是直接问几位对这简版的注音之法是什么看法。张四维见这事儿实在是蒙混不下去，只好道：“皇上，您所提的制图新法，注音新法，还有这字典检索新法，都是臣等见所未见的，条条高妙至极，一旦颁行天下，必然会有所建树，但这几样，样样都影响深远，不可不慎之又慎啊。” 申时行也道：“是啊，皇上心系万民，创此妙法，微臣等都是深为感动，但此事已不是微臣等几人就能一言而决的了，还得召集群僚共同商议一番才行。不如此，哪怕强行推出，日后也会举步维艰啊。” 万历静静的听着，心中涌起一丝无力感，推动这个保守顽固的老大帝国迤逦前行，真的是艰难。 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累不累，想想雷锋董存瑞。还能怎样呢，唯有坚持。 给自己鼓鼓气，万历思考了一下，也明白眼下这一场开局赛最多只能以平局结束了。 但这事不弄成，我跟你们没完。 抬起头，万历缓缓道：“朕，生为至尊，列鼎而食，你们几位，想必也是食有厚味。但天下多的是布衣百姓，贩夫走卒。他们不过只求个温饱尚不可得，这些人哪需要什么雅言正韵，又哪有机会读书向善。朕若不是托生在这皇家，若不是为了这大明百姓，又哪里需要去苦想这些。” 说着说着，万历就把自己的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是钉就有三分铁，是人就有三分气。老子虽是个宅男，那也是个有理想有良知有社会责任心的宅男。如今好不容易下决心做点事情，你们居然这么推三阻四的。 一席话说得几人都是哑口无言，无法应对。 万历舒了口气，接着道：“诸位爱卿，你们都是朕的肱骨重臣，必须与朕同心同德，和朕一道为这天下百姓谋取福祉。此几条新法于天下皆有大利而无一害，可以商议，可以改良，但必须成，必须颁行于天下，尔等责无旁贷。” 皇上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几人当下一齐拜倒，齐道：“臣等遵旨。” 反正已经打算进行第二场较量了，万历干脆放开来说出一番重话，他可不指望靠着这几句良心话就能打动一帮政坛老乌龟，但至少也先给对手制造些心理压力再说。 摆手让几人退下，万历端起茶水一顿猛灌，起身回了乾清宫。 在路上他就已思量清楚，这几人肯定都是见事关重大，还得回去找张居正商议后才能确定基调。 不过他们说得也有一定道理，如果不事先与其它朝臣商议，此事就算今日通过了，以后推行起来也会处处受阻，难以落实。 而万历也是想趁着此时张居正还在世，朝臣体系尚能保持上下一致，埋设好自己将要构筑的全新见知体系中最为重要的基础部分。如果等到日后，各种利益团体从各自利益需求出发对自己的新法各持己见，那就更别指望能轻易成事了。 这宝贵的时间差绝对不容错过，对张居正他也非常尊重。如果张居正能协助自己将这几件事情办成，那么自己下一步即使要变更张居正所创立的制度，也肯定会全力保住他身后的令名，如若不然，他日自己就不得不让原本历史上张居正的悲剧再度重演，连带着将某些食古不化的臣子一起牵扯进去。 事已至此，已经容不得自己再感情用事优柔寡断了。 于是一回乾清宫，万历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一个人在里面鼓捣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 峰回路转 张四维等人自文华殿出来，回到后面紧挨着的文渊阁。三人在张四维的值房内落座，书办赶紧进来奉上茶水，出去时又反手将门关上。 屋内安安静静，三人都是默不作声。皇上今日一反常态的激烈言辞，实在是耐人寻味。 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政治家，当然知道越是简洁的模式越能畅行于天下，汉字中的隶书就是明证。但这三位同时又都是世间有数的大儒，一眼就看出这种新法一旦推行出去，必定会饱受争议。 毕竟每一条都与传统制度相去甚远，很有离经背道的嫌疑。而且圣人有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知道得越多，越不好治理。 三代之时正是因为文盲多，全天下就那么几个精英，所以才能治理得井井有条，被万世称颂。当然，这话谁也不会说出口来。 曾省吾取下乌纱捧在怀里，伸手在头顶轻轻抚动，苦笑着说：“状元公，您的这位高足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申时行也是无奈的一笑，忙道：“皇上资质高绝，学究天人，又岂是我辈所能识得一二的。”听这话的意思，竟是连这个徒弟都不敢认了，免得被人误解皇上提出的这些稀奇理念，都是得自他的传授。 张四维坐在太师椅上，把双臂张得老开，做了几个扩胸运动，才道：“哎，今日才算是真正见识了皇上的天威呀。此事也不用想那么多，既然皇上心意已决，我等臣子就还是要照着皇上的意思去做。” 申c曾二人忙点头称是。万历今日的能言善辩，犀利话语都令他们内心极为震惊，只是这一刻却是谁都只是点到为止，不愿多提。 张四维又道：“但这事事关重大，还是必须得跟元辅通个气，要将个中厉害向他老人家陈述清楚。” 申c曾二人一听这话，顿时明白张四维是不想让这事情办成，打算将张居正推出来压一压皇上了。 二人马上将脑袋点得快要掉下来。 当下三人约定，晚间一同夜访元辅府邸。 于是到了傍晚，三人一起在值房吃了顿工作餐，便匆匆来到张居正府上。 待到见着张居正，几人便将今日与皇上召对之时所议之事详细向张居正做了汇报。 张四维苦笑着道：“我等几人原本是去劝阻皇上，请他收回前事之成命，哪晓得倒是又领回来两样差使。” 张居正淡淡笑了笑，又问了几个细节方面的问题，深思了片刻，道：“老夫以为~” 几人一听元辅要作指示，赶紧坐直身子，细心聆听。 “老夫以为，皇上所创这几条新法，不管将来成效如何。都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皇上所思所想，无一不是为着惠及天下万民。” 三人一听这话，都是愣在当场。 不对啊，元辅这话里的意思不对啊，这跟昨日的态度大不一样了啊。 张四维强笑着道：“那是，那是，皇上仁厚，爱民如子，确实是千古难得的明君。只是这几条新法都~” 张居正轻轻一抬手，止住张四维继续说下去。道：“我等臣子，既然能得遇仁厚明君，那就当不计个人得失，誓死追随。” 张居正这话，已经是一针见血，直指人心了。 饶是几人都已在官场修炼多年，此刻也被张居正这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 张居正看了三人一眼，接着又道：“然则这几件事全都事关天下百姓黎民，而且影响深远，不可不慎之又慎。老夫以为~” 三人一听，知道是最关键的部分了，更是听得仔细。 “老夫以为，可以让翰林院选出几名翰林，将皇上的《音韵》新法先试上一试，如果可行，既行，不可行，则不行。” 张四维忍不住问道：“那依元辅的意思，其它几样新法呢？” 张居正笑道：“那几样新法，你们几位大人不是都已经反复检验过了吗？不是还跟老夫说颇为高明，大有可取之处吗。既然如此，自然是命有司增补完善后，便呈请皇上定夺。” 顿了一下，张居正又道：“其实按照老夫的理解，皇上的想法，那些制图新法应该也是先只在工部试行。可取，才会加以推广。几位大可放心，皇上心中既然装着这天下的子民，就不会在国家大政之上随意而为的。” 张四维三人一见元辅的意思竟是这样，已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那么这背后肯定就有他们未知的因素在里面起作用了。 张四维首先想到了冯保，心想肯定是这死太监，撺掇着皇上摆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才会惹出这许多麻烦，这会儿见局面无法收拾，便连元辅这里也来打过招呼了，所以元辅的态度才会发生如此大的转变。 事已至此，张四维几人也就不再多留，起身向张居正告辞。张居正又道：“犬子懋修如今就在翰林院，到时候算他一个。” 几人忙答应下来，怏怏而去。 其实这事情倒是跟冯保关系不大，他下午只是遣人送来了皇上与几位臣子在文华殿召对时的谈话记录，并没有刻意说什么。但傍晚时分，张鲸却又来到张府，将一个用来装卷轴的纸筒交给张居正，便匆匆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 初心 张鲸来到的时候，张居正刚看完冯保差人送来的召对笔录，正在反复思考皇上力推这几样新法的事情。 怀着些许不解，张居正打开密封的纸筒，从里面倒出来一本书。拿起一看，竟然是自己当年主持专门为皇上编撰的图说《论语集注》。 这套图说丛书涵盖诸子典籍，但都将原文释译为直白语句，并且配上了插图，力求符合儿时天子的理解能力。 “想不到皇上如今还将此书保存得这么完好。”张居正手抚书本，心中很是欣慰。随手翻动，却见里面还夹着张纸。 张居正忙取出打开，只见上面寥寥草草画着一幅画，画的是一人正在湍急的水流中奋力操舟，力图使船逆流而上。 河流的上游，是一片茂林修竹，而下游不远处，就是看不见底的深渊瀑布。 画面上还写着：“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十六字。 看到这幅画，张居正悚然一惊。 是啊，自己毕生致力于推进新法，不就正如这逆水行舟般艰难，只要稍有懈怠，就会前功尽弃。而这河流的下游，竟然画的是如此凶险的一道深渊，难道皇上的意思是在警示我没有退路，只能一路前行？ 想到这，张居正顿觉头皮发麻，几欲晕倒。 张居正强自稳住心神，继续推敲着皇上这画里的意思。世事艰辛，确实便如这逆水行舟，如今的自己风烛残年，所愿唯有这善始善终。 那么这一切的答案，便只在“初心”二字之上了，而自己的初心，却又是什么呢。 张居正闭上眼，数十年时光荏苒，宦海浮沉，一幕幕虚影在他脑海中飞速划过。 自己出身军户，家境平常却天资聪颖，被誉为神童，于学业一途自幼便为师长所器重，屡获提携。入仕之后也是一路顺风顺水，早早便进入中枢。师相垂青，皇家信重，最终得以执掌内阁。推新政，肃朝纲，三十余年一路坚持下来，终于有了今日这番的成就。 一切看上去都是如此完美，能令旁人称羡不已。但张居正自己却非常清楚，个中艰辛，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求学的不易，为政的艰难，令他慨然长叹。 一路行来，如履薄冰，举目四顾，只见危机重重。 蓦然回首，自己这一生，入的是心学之门，信的是理学之道，行的是法家之术，用的却是务实之人。 是啊，自己经历了这许多，改变了这许多，唯有这初心，始终如一。 “展生平之所学，尽生平之所能，涤除弊政，整顿朝纲，使这大明的国势，重新振作起来。” 这，便是自己的初心，有生之年，无一日或忘。 想到这，张居正脸上流露出些许笑意，自己这一生，都是在为着这初心而奋斗。这些年来，还是取得了不错的成就的。朝廷财政从年年亏空变成如今岁有结余，存银数百万两，太仓之粟，堆积如山，足可支取十年。此时的大明，内有能臣，外有猛将，四境安宁，民丰物阜，算得上是国泰民安了。 但张居正也很清楚前方依然是阻力重重，只要稍有懈怠，形势就会急转直下。自己虽一心谋国，但肯定也已结怨无数，暗处不知有多少双充满怨恨的眼睛在紧盯着自己。确实便如皇上这画中的意思，唯有继续秉承初心，奋力前行，才能远离那不可测的深渊。 “看来，皇上还是认同老夫的这颗初心的。”张居正稍稍松了口气，由此亦可知，皇上对于时事有他自己的见解，而自己昨日的那些观点，只怕已经被张四维他们转述给皇上，并且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压力，所以才会有今日此举。皇上画中的意思，既是肯定，也是警告。 从张居正角度来看，万历所推出的这些手段，虽有利于民生，但并未切中时弊。都是些看不到直接效果，却又容易引人歧义的小打小闹。他昨日之所以把问题说得那么严重，也是想一举让皇上绝了念头，不要再在这些琐碎的小事上多生事端。 但当他将冯保送来的谈话记录与这幅画联系起来反复思考后，张居正却越来越感到震惊。一方面是没想到皇上态度竟如此坚决，另一方面皇上连着推出好几条这样的新法，事情就远不是自己起先所设想的那么简单了。 这几样新法看似互不相干，但每一样都有很大的深意，后面还可以做很多的文章。一旦推行于天下，仕农工商四民，除了农以外，其它那几样，都会受到深远影响。 张居正已隐隐看出皇上的心思大得很，这已经不仅仅是要延续自己的初心，而是要做一番连自己都不曾想象过的大事业。 这么看来，皇上是不打算成为自己所上《肃雝殿箴》中所描述的那种圣君了，但皇上所创的这套音韵新法，其思路又跟自己当年编撰《图说》《直讲》何其相似。只不过一者是给一个人看的，一者是给全天下人看的。 皇上已然不再是那个时刻需要自己反复叮嘱劝谕的少年天子，而是一名有着高明智慧与深远心机的君主了，张居正内心之中，竟渐渐升起一丝骄傲。 想清楚这些，张居正便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作为一名资深的政治家，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他一生之中不知干过多少机变妥协之事。自己已经时日无多，这大明的朝纲，还有自己的身后之事，最终总是要交到皇上手中的。 皇上所提出的那些新法，并不是他所看好的，皇上的谋划，他也一时看不明白。但至少有一点他是认同的，那就是万历的这些设想，都是实实在在为了大明的民生百业所考虑，并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利。于公于私，自己都不可在事情刚一开始时就直接站到皇上意愿的对立面去。 于是等到晚间张四维三人再次登门拜访，便遇到了一位口风大变的元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底定开局 “皇上，怎么还没睡着，在想心事吗？” “嗯，你怎么知道朕还没睡着？” “嘻嘻，皇上您要是睡着了，会打鼾的。” “哎，到底是老夫老妻了，连这都被你知道了。” 万历一把将身旁的皇后王喜姐搂入臂弯，手指如抚琴般在她柔软的背上来回轻轻划动。心中仍在思考着：“不知道张居正看了我的画后，会作何决定。” 下午他在书房中其实画了三幅画，除了拿给张居正的那副逆水行舟图，另外两副分别画的是晏子二桃杀三士和孔融让梨。想将自己的观点明确告诉他。 不足，就会相争，有余，才能相让。张居正的改革，无法使大明摆脱相争的局面。民与民争，官与民争，民与官争，这便是造成如今大明混乱局面的根源。大明社会要再进一步，要理顺那些年深日久的纠葛，物质基础还远远不够。 但他后来转念一想，有那副逆水行舟图就足够了。自己的观点，张居正不一定认同，但自己的意思，有那一幅画他肯定能明白过来。 “张居正不是迂腐之人，应该会懂得该怎么抉择的。”万历暗自思量着。他坚信能在中国传统政治环境中最后胜出的强人，决不会是固执己见不懂得变通的人，何况自己推出的那些新法绝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既然牌已经打出去了，那么空出来的双手此刻就还是用来干点别的事情吧。。。 次日，张四维等人果然又来求见，当万历领着冯保来到文华殿后，却见三人还领来了几名年轻的官员，其中有一人居然是上一科的状元张樊修。 众人向万历叩拜行礼后，张四维这回倒也干脆，道：“昨日微臣等就皇上所提之音韵新法，向元辅做了说明。元辅的意思是，请几位翰林来对这新法进行一番检试，检试之后，再请皇上定夺。” 这是题中应有之义，万历点点头，道：“朕昨日便说过，朕所提之新法，都要反复检验校核。音韵之法如此，制图之法亦如此。” 张四维忙道：“皇上圣明，元辅的意思也是如此，那制图新法就请曾大人即刻安排人手开始补充完善，修订成书后再呈请皇上御览。” 听得这话，万历心中大定，知道张居正已经站到了自己这一边，难怪今天把儿子也派过来了。 花花轿子众人抬，既然你敬我一尺，那我也就回你一丈。当即万历笑眯眯地对张樊修道：“既如此，就有劳状元郎牵个头吧，如果可行，便接着依此法编撰字典，一同颁行天下。” 对于读书人来说，能主持编撰这种官方文教典籍，简直就是最大的荣耀，张樊修虽是状元，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所以一听万历的话语，顿时大喜过望，忙叩头谢恩。 随即万历又叫冯保去把郑嫔的那几个弟子叫过来。将昨天退回来的制图法交给曾省吾，打趣道：“曾卿，在你手中将此法修订完整，日后这制图法便叫曾氏制图法。” 曾省吾心中苦笑，却也只能强做喜色，谢主隆恩。 不一会，几名小太监c小宫女便被带来了文华殿。万历叫他们当场演示了一遍，几个翰林都是大为惊奇，一下就提出了好些问题，这些小屁孩哪里答得上来，搞得万历没办法，只得亲自出马。看来以后在嫔妃们那儿，还是专心当好体育老师就行了。 叫人找来一本《洪武正韵》，又拿出自己叫郑嫔编的小册子，万历叫众人围拢到御案前，耐心向他们讲解起来。这些臣子个个对《洪武正韵》都有较深入的研究，所以万历只要把思路一提，他们便都很快领悟。 音韵学本来是语言学的高阶内容，被万历这么稍一调整，想不到反而成了学习汉字的入门捷径。对于这些没玩过脑筋急转弯游戏的翰林们来说，也算是开了回眼界。只是他们都很不理解，既然是依《洪武正韵》删改而成，为何皇上却又坚持一定要重新设计出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符号来。 万历给出的答复则是：以这种简化的音韵法拼出的并不是标准的雅音，只是为了普及识字而推出的权宜之计。真正的雅音，还是要依照《洪武正韵》去学习，所以要重新设计符号以示区别。两者泾渭分明，一个阳春白雪，一个下里巴人，各有不同的用途。 一听皇上这话，张四维c申时行c曾省吾三人都是暗自松了口气。心道如果按皇上这个意思，倒是能对那些喜欢认死理的宿儒们有个交待了。 事情议定，万历心中很是满意，对各位臣子都是大加赏赐，连那几个小太监c小宫女也每人赏了十两银子。召对在愉快的气氛中结束。 晚间张樊修回到府中，便喜滋滋地向父亲汇报起今日召对时的情形。张居正这几日操劳过甚，但还是躺在床上耐心地听儿子述说情况。 张樊修毕竟是年轻人，考虑问题没有父亲那么深远。对皇上所提出的新奇思路大为敬服，想不到音韵之学居然还能有这等奇效，确实是令人耳目一新。 听着儿子不断夸奖皇上如何如何，张居正微微一笑，道：“好了，好了，这些话还是等见着皇上时再说吧。为父且问你，你说皇上真的命你主编那字典？” 张樊修忙道：“正是，皇上的意思是等这新音韵法校准后，就马上开始编制字典。” “嗯，那你一定要抓紧时间，用心办好此事。”张居正缓缓闭上眼睛，知道皇上这样安排，就是在向自己示好了，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这边张居正放下心来，宫里的皇帝也同样如此。花样玩尽，嘴都说干，才勉强说服了这几名大臣，真的是不容易。 万历很清楚，如果这些新法都是某个大臣提出来的，估计反而不会遇到这么大的阻力，说不定还能捞个很不错的贤名。而对于皇帝所提出的任何新鲜事物，大臣们在摸清底细之前，都会不惮以最保守的思维去对待。 如今事情总算是迈出了关键性的第一步，但以这个时代的信息传播普及速度，这些知识要在大明发挥效应，还不知道是哪一天的事情。自己不能想太多，继续干该干的事情就是。 到了第二天，万历将弟弟朱翊镠给叫了过来。朱翊镠很快就到了，还喜滋滋地领着几个太监，将他督造的皇家立钟一号抬到了万历的书房。 “嗯，不错，不错。”万历围着立钟来回走动，对弟弟的表现大加赞赏。 “多谢皇兄夸奖。”朱翊镠满脸兴奋之色，简直恨不得马上就回他的立钟营造所，再去造它个一百台出来。 “这立钟的造办弟弟你就再接再厉，不过哥哥要你关注的那修订制图新法的事儿你也要盯住了。” 万历边说边取出一套标准绘图工具的图纸交给弟弟，什么硬笔c三角板c量角器c丁字尺c绘图板c圆规之类，应有尽有。让朱翊镠关照那些工部官员，将这些制图工具的图样也一块收录进去。 看着兴冲冲离去的弟弟，万历有些感慨地一笑，是啊，这些少年人身上的朝气，才是这个老大帝国未来的希望所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 新农书 华夏文明很早就演变成为农业文明，历代政府在农业方面的政策思路往往在抑兼并与不抑兼并两者之间摇摆，但自给自足的小农生产模式始终都是主流之一。 政府更多是关注农田赋税的征收以及一些大量公共水利设施的兴建，官方除了每年推出的黄历，对于农业生产技术的推广普及方面，其实做得并不多。 也不说不多，但至少不够系统，往往只将之视为善举仁政，而不是推动社会进步的重要基本手段。 于是圣明的皇帝陛下便又将张四维c申时行c曾省吾这三位大人，哦，还有户部尚书张学颜张大人，一块叫来了文华殿。 面对笑容可掬的皇上，张学颜倒还感觉良好，那三位心里却是无可奈何。只道皇上笑得这么和蔼，待会吩咐下来的事情肯定就更加烫手。 “几位爱卿，今日叫你们前来，别无他事，就是想把朕欠的债给还了。” 张四维一听这话，赶紧强笑着道：“皇上说笑了，哪有这等事情。” “君无戏言，怎么会没有。既然朕前几天提出了制图之法有利于营造c匠作，音韵新法有助于认字识文，那就欠下了这天下农户一笔账，必须得还。” 曾省吾一听这话，脑袋顿时就大了，这农业也是自己工部下属的屯田清吏司在管着。赶紧硬着头皮道：“皇上，这前几样新法刚刚开始编订，尚未正式推行，情况尚不明了，此时若是再添新法，只怕一时之间，容易引起物议啊。” 看着曾省吾，万历心道：“你这就觉得多啊，这还才刚刚开始呢。”嘴里却是语气和蔼地道：“曾卿不必多虑，朕心中有数。这回不是新法，而是旧法。” 见几人都有些不明所以，万历解释道：“朕最近读《永乐大典》，见其中收录了不少历代农书，内有诸多妙法可以行诸天下。然则这些书籍却又往往内容重复，相互矛盾，行文也不够直白。” “顿了一下，万历接着道：“因此，朕打算召集一批出身耕读之家的官员，将这些典籍重新厘定整理一番，编撰出一套完整的农书。” “啊！”众人都是大惊，长在深宫，从未接触过农事的皇上，竟然能想出这样一个绝妙的主意，这确实是一个利国利民的高招。”顿时，文华殿内，谀辞如潮。 万历笑呵呵地等着这一帮家伙说完，谁知几人却既不觉得口干，脑中的词汇量又巨大，竟是没完没了。他只好摆摆手，笑着道：“编撰此书，还是要有劳诸位爱卿多多费心。日后史籍之中，也要记上各位爱卿为此付出的一番辛劳。” 说完，他便取出几张纸笺交给众人。几人忙凑到一起细看，乃是关于新农书的编撰要求。万历在里面提出，首先是文字要通俗易懂，最好能做到图文并茂；其次是分地域，按照各地不同的气候c水土条件进行分册修订；第三是分类别，分别讲述主粮c牲畜c瓜果c蔬菜c林木各大类的相关技术；第四是要注重内容复核，要请有经验的老农对书中相关内容进行评述。如此一来，此书的现实指导意义确实就会大为增强。 张四维摇头感叹：“微臣今天总算是见识了皇上天纵之才，实在是令微臣佩服得五体投地啊。看完皇上所开列之纲目，微臣相信，此书必然能造福于我大明亿万子民。” 万历道：“我华夏礼仪之邦，历朝历代人才辈出，其中不乏留心农事者。然这些书籍或被束之高阁，或湮没无闻，十九难存一二，实属无奈。究其原因，朕以为一是文道不昌，一是学未能致用也。研此道者不务农，操农事者不识字。” 话题一下转到治学上面，几人顿时不再乱拍马屁，只顿首道：“皇上圣明。” 万历点点头，又道：“今日朕请大司农一同过来，倒不是为了这农书，而是有一事不明，想要当面请教。”说完，便取出一本《万历会计录》道：“想我大明一国之收支，何等繁巨，为何这《会计录》上竟然能算到一文一厘。” 原来，万历读《会计录》时，发现里面记录的收支流水，数字居然能准确到一文钱厘银子，习惯了后世科学计数法的万历，简直看得头晕。直觉告诉他，这种违背常理的现象，背后肯定有问题。 张学颜一听这话，心中就是一紧，暗道皇上确实是聪明天纵，这常规陋习还是被看穿了。原来古代计算工具简陋，所以一帮账房先生总习惯于将记录的数字保留很多位，这样既显得有工作成绩，又人为给审计复核制造了巨大的麻烦，给自己上下其手制造便利。 张学颜只好道：“皇上，此乃历年旧规，如今也不过是因循而已。” 万历点点头，没说什么，这不是他关注的重点，只道：“那张卿你回去议一议，看能不能只记到两c石即可，后面的数字就都四舍五入了吧。” 张学颜赶忙俯首遵旨，心道：“如果真按照您说的这样去做账的话，那人家还玩什么啊。” 万历接着又道：“朕还在一本书中，看到海外流入华夏的数字，很是简洁明晰，用来记账算数，甚是方便省事，看起来也一目了然。”说完，便又取出一本小册子。 张四维等人心道，皇上您还有完没完啊，没办法，也只好耐着性子接过来，用心翻看。张学颜一看，便道：“皇上，这乃是白帽回回的文字，那些海外的番商多喜欢用此种数字，前朝宋c元年间，华夏番商云集，偶有商家使用。” 万历一听，奇道：“哦？那为何未见推广普及。” 张学颜道：“这种数字笔划怪异，不便于书写，反而容易被涂改。且我华夏筹算之术，较之此法，便捷许多，故而习之者寥寥。” 万历一听这话，恍然大悟，用毛笔写阿拉伯数字确实是不方便，而且有了珠算和筹算，谁还愿意拿昂贵的纸张去列计算式啊。 这倒是一个事先没有预计到的问题，万历考虑了一下，道：“既如此，那便作罢。” 张四维等人一听，赶紧俯首，刚准备来一句皇上圣明把这事儿给踩死。却听万历又道：“不过朕觉得这数字还是很便捷的，用在那制图新法上必定甚好。” 万历心中念兹在兹的就是借阿拉伯数字与拼音字母来推出自己满脑子的理科公式，至于做账什么的倒还在其次，能借着制图法将其推出去，就算达成一半目标了。至于另一半，眼下连他自己也还没想到好的法子。 几名臣子心中都是暗道还好，这制图新法已是定下来的事情，就由着皇上您去折腾吧，只要别再弄出什么新鲜的门道来就好。而且今日万历关于编著新农书的建议倒确实是非常绝妙，这种从故纸堆里翻出来的德政，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于是这场召对再次在和谐的气氛中结束，各得其所，皆大欢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 求生 “元辅，这便是今日皇上与我等几人召对时的情形。” 张居正府内，张四维刚刚向躺在床榻上的张居正详细汇报完白天皇帝召见时的情况。张居正面色平静，默不作声，内心却是非常的震惊与不解。 皇上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是冲和淡泊，垂拱受成，俨然有圣君之像。然而自从驸马亡故之后，却又一反常态，接二连三推出各种让人一时难以理解的新法。 这些新法看似简单实则影响深远，看似离经背道，偏又个个都能利国利民。显然都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的，绝非一时兴起的随意之举。尤其是皇上今日提出的集天下农书于一体的思路，朝中这么多饱学之士，个个都自诩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竟是从无一人动过这个念头，想想都令人惭愧。 而皇上就此所指出的那几条纲要，更是条条切中关要，表现出很深刻的见识，连自己这个操持了一辈子政务的老臣也忍不住想要击节赞叹。 想到这，张居正的心情很是复杂，自己教出来的这名皇帝学生，终于是不负自己的期望，隐然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势头，但他的执政理念眼下看来，却又跟自己肯定会有很大的差异。 张居正从来不是一个保守固执之人，只是囿于认知的局限，虽殚精竭虑，也做不到带领大明走出这个时代的困局。但他生平行事，也从不被那些陈腐教条所累，不断推陈出新，放手施为，才能最终取得一番成就。所以在本质上，他在行事风格方面跟万历是有一些相通之处的。 “子维兄，皇上这编撰新农书的设想，确实是造福万民的大善举，必能为万世称颂，我等臣子，都该尽心竭力，争取早日将此书修成，也好让大明百姓早日收益啊。” “是是是，元辅所言甚是，愚弟也是这个意思，回头就抽调人手开始筹备。”张四维忙点头应下，犹豫了再三，还是开口道：“元辅，只是以愚弟看来，皇上最近，行事稍显操切啊，新法虽好，但接二连三，却也让我等做臣子的应接不暇啊。” 张居正点点头，他对此也有同感，这些新法虽一时看不出什么弊端，但很明显都有些打破常规，一旦行诸天下，难免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引起议论。 想来还是皇上年少，这段时日苦研典籍，一有所获便急于事功，这也是少年人的天性，不过皇上的心思毕竟是为了这天下百姓谋划，如果一昧谏止反而不美。等日后新法施行，民间有了反应，皇帝应该也就会明白其中得失了。 “子维兄，此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皇上年少，励精图治，我等臣子，尽心替皇上把差事办好便是。” 听到这话张四维又是连连点头，比起张居正，张四维在政治上更加圆滑多了。此刻见张居正都不愿出面规劝皇上行无为之治，他当然更不会跳出来硬顶在前面。反正皇上如今于政务根本就不插手，君臣之间正是一团和气之时，何必去自寻烦恼呢。 张四维告辞离去后，张居正又把自己的几个儿子都叫来了卧室。原来他叫几个儿子在一起研习探讨皇上所提出的音韵新法，等几人一进屋，张居正便问起情况怎么。 张樊修兴致勃勃地道：“用此法发音虽与正统雅音稍有出入，但远比各地方言土语标准，且易学易精，实在是妙不可言。” 张居正微微一笑，道：“你被皇上委派经办此事，这好与不好便不能光听你一人说，还得听听你兄弟们的看法。” 张樊修赶紧躬身受教，心中却还是有些不服气，便道：“父亲教训得是，但孩儿以为，此法不只是易学易精，最难得的是，依照此法编撰字典索引的奇想，便一下由可以便民变成可以惠民了。” 张樊修此言确实非虚，多年以后，不知多少宅男，还在用这拼音输入法靠写网络小说供房供车赚彩礼钱。 次子张嗣修早已从泰山回来，此时也点头认可，却道：“孩儿也同意三弟的看法，只是有一事不明。《洪武正韵》内的声韵母，都是选以华夏文字笔划为记，而这回皇上所创的新声韵母，却都是些怪异的字符，好像只能用皇上新造的硬笔，才方便书写。” 张居正一听这话，心中就是一惊，如果真是这样，那皇上的举动，就愈发显得谋划深远了。 张居正忙问道：“嗣儿，为何用毛笔就不便呢。” 张嗣修道：“我华夏文字历来都是方字，笔划转折明显，而这些符号个个圆润，变化细微，用毛笔书写，很容易混淆。” 张居正听罢默默点头，不禁自言自语道：“看来皇上如今的学问见识，已是大不寻常了。” 听到父亲这么说，张家兄弟几人还以为父亲真的是在夸奖皇上，都是纷纷点头。张嗣修一怔，迟疑了一会，又说道：“皇上的学问确实是高明，就连对于父亲您的病情，皇上都有一番独到见解。” “什么？嗣儿你说什么？赶紧对为父说清楚。” 张嗣修一见父亲如此关注，赶忙将上回张鲸转述的皇上对父亲手术用刀割而不是用线扎很是奇怪的事情告知了张居正，这不冯保家徐爵推荐的那个马郎中不就是行的线扎之术吗？而且事后皇上赐的奇药冬虫夏草，就连府内供奉的大夫也没几个识得的。兄弟几人不敢乱用，如今都还放在库房内供着呢。 一听这话，张居正脸色大变，他自术后至今，伤口一直都没有愈合，仍然流血不止。虽一直勉力支撑，但身体早已虚弱至极，自感去日无多。 听到儿子这话，一股强烈的求生在张居正心头升起，他猛地对儿子挥手喊道：“快去，把皇上赐的药拿来给为父服用，快派人去把那马郎中给请回来。快去！” 兄弟几人见父亲神色大变，也是慌了手脚，赶紧取药的去取药，找人的去找人。当日马郎中其实留得有地址，但这个时候纸条早已不知丢去了哪里。 张嗣修想起马郎中乃是徐爵所推荐，而且此时天色已晚，派家人出城也是多有不便。张嗣修赶忙前往徐爵府中，请徐爵安排锦衣校尉，连夜赶往香河，去找那马郎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 最后的心愿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不一会，屋内传出妇人的骂声：“哪个死贼子在外面，三更半夜跑来作甚。” “老马在屋里吗？是我啊。”外面的人轻声答话。 妇人拿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睡着的男人，道：“快去，找你的。个死贼子，这个时候喊甚。” 男人迷迷糊糊翻身坐起，于黑暗中一边摸索着穿上衣物，一边嘟囔抱怨道：“谁啊，这时候找你家爷做甚事。”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点，马郎中从门缝里向外张望，外面的人却一把将门推开，推得门里的马郎中一个踉跄。 马郎中倒退着稳住身子，刚要喝骂，来人却一下挤进屋内，反手将门掩上，小声道：“老马，是我啊。” 马郎中仔细一瞧，却是自己借住道观里的住持蔡老道。正自不知何事的时候，却听蔡老道道：“老马，你的事儿发了，如今官府的人连夜来观里寻你来了。” 马郎中一听这话，腿脚就是一软，兀自嘴硬道：“我马化云行得正c坐得直，哪有甚事。” 蔡老道道：“好好好，你有没有事情不要说与老道知晓，你自去想清楚，我看那几位官府里的老爷夜里没寻着你，待会天亮还会来观里找你。”说罢起开门便要离去。 马郎中连忙跟出屋外，在后面一把拉住蔡老道，哆哆嗦嗦道：“道兄一番好意，老弟实在是感激不尽，只是这事情来得忽然，还请道兄你说明白些才好。” 蔡老道冷哼一声，然后低声道：“我怎知是甚事，不过我看来的官老爷中，有两个好像是锦衣校尉。老弟你身上要是有甚大事就赶紧跑，千万别连累我啊。”说完挥袖挣脱马郎中的手，自顾自赶着回去了。 这马郎中一辈子浪迹江湖，身上故事不知有多少，虽不是什么杀人抢劫的江洋大盗，却也最怕与公门之人打交道。自打在这香河落脚，马郎中总算是安歇了几年，如今见有锦衣卫来寻访自己，真不知自己是哪件事儿发了，赶紧回屋收拾准备跑路。 他一生孤身流落四方，保命的东西都藏在那从不离身的小木箱子里，一进里屋，便从床底下拖出箱子，往肩上一扛，就准备远走高飞。 一回身，却见那本该躺在床上的妇人正立在那冷眼瞧着自己。 这妇女也是苦命之人，死了男人，独自带着个娃娃流落至此，便寄住在这镇上操起了皮肉营生。 妇人年纪大，长得丑，还脾气大，也就不挑不拣的马郎中还时不时来光顾一下。自打前阵子得了注大财喜，更是将这当家，时常跑来妇人这过夜。 妇人挡住马郎中的去路，唬着脸道：“说，这么早做甚事去。” 马郎中一脸纠结，急急道：“方才来的是蔡道长，还不是叫我去帮忙做好事。” 妇人啐了一口，冷笑道：“你二人讲的话，老娘我全听得明明白白。你个老杂毛，休想骗老娘。” 马郎中一听这话，急从心来，故作凶狠道：“老娘们晓得甚事情，闪开，道爷我要出去。”说罢就要推开妇人出去。 妇人却是不让，两人扭到一块，撕扯间，妇人一屁股跌坐在地，顿时便扯开喉咙大声嚎丧起来。 马郎中急得眼冒金星，赶紧又去拖妇人起来，急急道：“嚎什么嚎，起来好生说话。” 妇人却一把拽住马郎中，道：“带上我，我便起来。” 马郎中一愣：“你说什么？” 妇人道：“带上我跟我娃，我娘俩跟你一起走。” “我就是跟老蔡去做好事，哪有带上女人娃子的。” “哎呀，你个天杀的呀，你个死贼子啊~” “好好好，带上，带上，快些起身去收拾。” 妇人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急急忙忙就去收拾衣物打包，马郎中则在一旁不断催促：“快点，快点，那擦脚的布就别要了，哎呀，这屎盆子赶紧扔掉，扔掉。” 妇人一边收拾，一边还问：“娃他爹，咱这是去哪啊。” 这声他爹唤得马郎中心中一紧，暗道这就算是有了儿子啦，随口道：“不远，就去山东。” “啊，山东还不远啊，何必跑那么远啊。” “我师弟在那边，手面广阔，眼下这香河待不住了，只好先去他那里看看。” “哦，叔叔是干甚营生的？” “你个死婆娘，呱噪。” 不多时，妇人收拾好包裹，又从柴房扯出还没睡醒的儿子，三人一道匆匆出门，消失在茫茫晨雾之中。 待得上午时分，徐爵派来的锦衣卫和县里的衙役果然又来到道观寻访马郎中，谁知这马郎中便似人间蒸发一般不见了踪影，而道观里的蔡老道也是一问三不知。 几人连着寻访了几日，都没有找着。毕竟上司的命令是来请这位马郎中进京会诊，并不是捉拿归案，几人见寻访不到，商议一番后也就没有下什么海捕文书，两名锦衣卫只好就这样回去向上司复命。 张嗣修自徐爵处得到这个消息后，也没有办法，只好回去如实向父亲汇报。 张居正这几日一直都在紧张的期待中度过，这下一听说人没找到，不禁一声长叹，心中的那份坚持一下便散去，头一歪，昏倒过去。 旁人赶紧唤来大夫施救，好一阵才将张居正救转过来。但张居正此时已是心灰意冷，再也没有了一点与病情做抗争的意志，只是静静地躺在那任由旁人服侍摆弄。 “哎，看来这真的是天意啊。”张居正心中哀叹，这几天皇上御赐的冬虫夏草吃了大半，情况也未见什么好转，而自己寄以厚望的马郎中竟也了无踪迹。 想到自己八十高龄的老母，张居正心中更是酸楚。当年老父亡故，自己为了国是，为了稳住刚刚初见起色的新政，不得不夺情起复，不能为老父守孝尽人子之责。如今看来，自己只怕也无法再亲身奉养老母终老了。 什么朝堂政务，什么国家大事，对他来说，都已不再重要。 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带上老母一同回到故乡，回到那无数次映入他梦中的地方，再看一眼家乡的青山绿水，听一听故人亲切的乡音。 “嗣儿，准备纸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章 乞归 “伏望慈圣垂悯，谅臣素无矫饰，知臣情非获已，早赐骸骨，生还乡里，倘不即填沟壑，犹可效用于将来。臣不胜哀鸣恳切，战栗陨越之至。” 读着张居正语句凄凉的《乞骸归里疏》，万历心中也自伤感，抬起头问冯保：“大伴，元辅的病情真的已如此沉重？” “回皇上，老奴这几日时常遣人前去探望，老先生精神不济，而这阵子政事又多，只怕确实是感到有些力不从心啦。” “嗯，看来元辅的身子，还需再调理些时日咯。” “正是，正是。” 冯保退下后，万历起身慢慢踱向书房，一边走一边在思索着张居正的《乞归疏》。 看来张居正已经自感去日无多了，不然按照他以往的行事作风来看，是不会一而再上疏言退的，而且措辞还这么的凄凉。万历知道，古人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叶落归根的愿望是何等的强烈。 通过穿越以来的这段经历，他也能切身体会出张居正的不易，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算得上是实实在在的鞠躬尽瘁了。 而自己提出的这几件新法能够顺利推进，背后也得到了张居正的鼎力支持，使万历对这位老人的好感大增，有心为他做一点事情，让他人生最后的愿望能够得以实现。 但这事不是光凭自己一片好意就可以轻易处置的，张居正的离去，就意味着铁三角的解体。自己置之不理，铁三角很快也会随张居正的去世而自然解体，这对自己才是最有利的。但这也就意味着，张居正只能被滞留在京师，枯等死亡来临的那一刻。 一旦插手，很有可能让李太后对自己产生戒备，从而主动去勾搭继任的阁老，形成新的铁三角，那样事情就很麻烦了。 在书房内录了一阵子自己脑中的知识，万历猛地意识到，是啊，自己正在做的与将要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能够轻易做到的，以后还不知有多少困阻需要去面对。 眼下为张居正做点事情，让他实现人生的最后愿望，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那自己就不该被可能出现的问题所阻住。 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过是谋划好行事的手段而已。如果从事情一开始就处处留下遗憾，难道还能指望将来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吗。 于是到了下午，万历来到慈宁宫时，便跟李太后说起张居正再次乞休的事情。 李太后安静地听万历说完，沉思良久才道：“这事情儿子你怎么看。” 万历道：“儿子自冲龄即位，全赖先生启沃佐理，心无所不尽。今先生屡以疾辞，览之不胜哀悯。” 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儿子自然是期望先生能早日康复，好重揽大纲。但如若药石罔效，则还是想让先生能得以生还故里，以免留下憾事。” 李太后听完，只是不语，好一会才叹了口气，道：“此事早间大伴已来跟哀家说起过了，老先生身子抱恙迁延已久，如今也不过未见好转，还是再看看吧。” 万历一听这话，心里对冯保已是大恨，“奶奶的，你这死太监，又从中作梗，以后有你好瞧的。” 不过既然李太后是这个意思，而且说出的话虽不近人情但道理上却无可挑剔，万历也只好喏喏称是，不再多说什么。 回到乾清宫，万历仍在心中反复思量此事，不管怎么样，张居正肯定是快要去世了，这接下来的首辅之位只可能是由张四维接任，看情形，自己该来个釜底抽薪。 “哎，老先生，朕也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于是到了第二天，万历便又召见了张四维和申时行，询问关于张佳胤平定杭州兵变的捷报，内阁商议出了一个什么样的章程。 张c申二人本以为皇上今天又会拿出个小册子来推销他的那些新法，正自无可奈何之余，没想到竟然是问及朝廷的政务，忙打点起精神禀报内阁拟定的初步意见，以及对有关立功人员的奖赏方案。 万历点点头，道：“此时既已议定，为何不及早报与朕知晓。” “这~”张四维拿这个问题不好如何回答，总不能说这事不能怪我们，是报到元辅那里还没回信。 万历却并未再继续深究，而只是自顾自道：“朕对你二位爱卿历来信任有加，如今元辅久恙，日后国是更要多多倚仗两位爱卿。” 这话就已经是说得很明白的了，张c申二人一听，内心都是一阵激荡，赶紧叩头谢恩。张四维道：“微臣等绝不敢辜负皇上信任，必定为皇上尽忠职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听到张四维这句话，万历很是满意，又与二人说了几句增进君臣间情谊的话语，便示意两人退下。 搞定了未来的内阁首辅c次辅，万历便没有再作进一步行动，仍旧对张居正温言挽留。但皇帝召集两位阁老于平台议政的消息，却不胫而走，一时间朝野之间各种小道消息频传。 按照惯例，重臣去职都须经过三去三留这么一番折腾，关键的分水岭，就在于臣子上不上第三份奏疏，以及皇帝对于这份奏疏的处置态度。 众人所关注的焦点之一张居正对此却表现平静，递上了第三份《再恳生还疏》，表明自己去意已决，措辞也更加凄切。 “缕缕之哀，未回天听，忧愁抑郁，病势转增。窃谓人之欲有为于世，全赖精神鼓舞，今日精力已竭，强留于此，不过行尸走肉耳，将焉用之！有如一旦溘先朝露，将令臣有客死之痛，而皇上亦亏保终之仁，此臣之所以跼蹐哀鸣而不能已于言也。伏望皇上怜臣十年拮据尽瘁之苦，早赐骸骨，生还乡里。” 当这份奏疏呈至御前，万历没有作出批复，也没有就此再去跟李太后商议，而是直接将其留中。 以张居正的身份地位，皇帝没有出言劝留，那便是默认了张居正的致仕。此时朝堂之上一下安静了下来，而私底下却是暗流涌动。 万历十年四月十九日，司礼监随堂太监张鲸急匆匆来到张居正府邸，将皇上的手谕交到张居正手中。 “闻先生将动身返乡，朕心不胜感伤，然不忍勉作挽留，国家大事，当为朕一一言之。” 张居正阅后，沉思良久，勉力亲笔写下一份信笺，密封后交给张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 落 幕 今天是张居正启程返乡的日子，张府前车马云集。宫里派了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前来相送，而朝中百官此刻也在内阁两位阁老的带领下去来给元辅践行。 来的人虽多，但场面却不是特别热闹，毕竟张居正已然病重，连陛辞都召免了，实在无法再承受繁重的仪式。而且他的离去，必定会引起朝堂上极大的震动，各人心神不定，都不敢随意显露情绪。 时辰一到，府门大开，载着张居正的软轿在张诚c张四维c申时行以及张居正几个儿子的护持下行出府门。外面的文武百官纷纷拜倒，个个口呼元辅保重，很多人再也控制不住，流下泪来，场面甚是感人。 软轿在府门外的前坪落下，一身便服的张居正在儿子们的搀扶下走下软轿，人群中的呼喊声更是大作。 张居正平静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的诸人，便由诸子扶着来到早已备好的香案前跪下。张诚当众宣读了朝廷对于张居正休退的优旨，圣旨上对张居正一生的功绩大加褒奖，只说准其回乡休养，疾愈复起，级别待遇保持不变。同时荫其一子锦衣卫世袭指挥同知，赏赐金银若干，并派锦衣卫专门护送返乡等等各种礼遇，虽是题中应有之意，但也算得上是皇恩浩荡了。 张居正领旨谢恩后却没有起身，反而推开扶着自己的儿子，颤巍巍对着紫禁城的方向再次叩拜，勉力提起气力，哽咽着大呼：“皇上，老臣张居正，走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苍老沙哑的声音，真是令闻者落泪，哪怕是人群中的某些心怀他想者，睹之也不免摇头叹息。 待张居正被扶起身来，却又强自换做笑脸，向众同僚挥手道别，又对张四维和申时行两名阁老说了几句勉励的话语，便坐进了归乡的马车。 相送的众人还在呼唤，而他的心，却已在远方。 车马载着这位老者，离开了京师，驰向他魂牵梦绕的地方，一个属于他的时代，就此落幕。 乾清宫，万历负手站立在门前的御阶之上，面对空旷而安静的广场，久久无语，他知道，张居正的府邸便在这个方向。 隐约间，万历仿佛能看到张居正在对自己叩拜，听到他在向自己话别。万历没有说话，整了整衣冠，郑重地对着张府的方向深深一揖。 自己穿越过来，与张居正只见过一面。谈到与张居正的感情，应该还比不上历史的那个万历。但他此刻已然能够深深地体会到，张居正能做到这一步，已是多么的不易。 后世对于张居正的论述与评价有很多，往往都集中在对他的功业与私德之上，褒贬不一。但这些对于万历来说并没有任何意义，他认为，张居正确实是一位真真正正的儒者，一位不惜己身全心谋国的政治家。如此，就足以令人尊敬了。 张居正没有暴亡于京师，张居正得以如愿生还故乡。万历想，这应该就是自己所能给予他的最好的肯定。 万历知道，这个时候，没必要更多地去评判张居正的过往。全新的一幕，即将摆在自己面前，还有更多更复杂的局面需要自己去尽全力破解。自己的心思，还是应该更多地关注即将到来的未来。 下一步，他没有打算再沿着张居正的思路接着走下去，但张居正的改革他却会接手过来，按照自己的设想，引领大明朝着全新的方向继续前行。 缓缓退回大殿，万历在脑海中回想昨日张居正给自己的那份名单：张居正推举潘晟c余有丁入阁c举荐张学颜c梁梦龙c徐学谟c曾省吾c许国c陈经邦c王篆等人为经世之才，可堪大用。 余有丁在历史上比较有名，梁梦龙好像是戚继光的上司，除了这两位，万历在穿越前对剩下的几人都没什么印象，倒是穿越后和其中几个人打过交道。 估计这些人都是张居正的嫡系，在原本历史上，等张居正去世后，这些人都先后受到了冲击，所以早早就退出了政坛，从而未能在历史上留下什么大的建树。 尤其是这位排第一的潘晟，到底是个何许人也，想来应该已离开朝廷中枢较长时间，不见着其本人，万历估计自己会很难想起来。 关于下一步的人事安排问题，是万历当前感到最棘手的一件事。原本历史上，张居正去世后，朝中人事发生了激烈的变动，很多张居正派系的官员都受到张居正的牵连，遭到贬斥。 而在此时的万历看来，这些人毕竟是改革派，还是应该有所保留，而且他也根本没有将来要彻底清算张居正的想法，那么这些人肯定会因此少受很多冲击。 但这样一来，就会造成今后朝廷的人事组成与原本历史上形成很大的差别，那些本该被提拔起复的官员只怕就没有机会了。 问题的关键是，按照史书上的记载，那些被提拔起复的官员也并不见得都很差，至少能让万历三大征全打了胜仗。 而自己打算逐步推行的新法一下子也难以看清实效，如今这官员队伍一乱，可别到时候阴沟里翻船，把个胜仗给弄成了败仗。 还有一件事情就是关于张四维和申时行这两人，以万历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两人都是处事圆滑的人物。由于长期担任张居正的助手，其自身的政治理念c性格特征表现得很不明显。万历觉得这也是个大麻烦，自己接下来还有大量的后续计划需要逐步加以实施，如果得不到这两人坚定的支持与配合，行事就难免会阻力重重。 反复思考了很长时间，万历总算是有了一个初步的设想，为今之计，只能采取一个“拖”字诀。 如今张居正虽已致仕，但只要他还在世上，那么朝堂之上肯定不会马上就出现倒张的声音，人事局面就还可以再稳定一段时间，张居正所推荐的这几个人，自己也该暂时放一放再说，先在这段时日里抓紧了解清楚情况，到时候再做决定。 自己眼下的重点，还是应该抓住张四维与申时行二人，要将二人牢牢稳定在自己的阵营，决不能再出现一个新的铁三角。 同时自己也要推出一些新生事物试探一下这二人的反应，自己暂时并不会将矛头直接对准这个社会的核心问题，希望这两位能继续保持在张居正执政期间的圆滑作风，这样就你好我好大家好了。 “哎，但愿如此吧。”万历甩了甩头，走进书房，打算好好思考一下，下一步到底该亮出哪一件法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 维稳 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仿佛那有一个隐形的键盘。 “哎，这个时候要是能有根烟抽抽就好了。”万历不无遗憾地想着。其实此时烟草已经传入了大明，万历偶尔能从身边的一些太监头子身上闻到烟草的味道。但他如今这具年轻的躯体已经没有烟瘾，也就克制住没再把抽烟给捡起来。 这阵子需要思考事情太多，处理张居正的致仕问题也让他觉得精神压力挺大，他才会又想着要来一根。 想想还是算啦，身体重要。万历舔了舔嘴唇，觉得日后发明个水烟壶出来倒是不错，把烟草搞成和食盐一样的专卖也应该可行。 至于眼下，前几个新法尚处在完善阶段，一时之间估计也无法用良好的社会反响来堵住那些意识保守的大臣们的嘴。而自己下一步最想推出的知识，就是基于阿拉伯数字的数学运算法则。 但数学在中国古代历来是很敏感的学科，人们很早就隐约意识到可以通过“数”来推演事物的发展变化趋势，古代天人合一c天人感应之类理论思想中，都包含了这方面的认识。天象c运数之类是不能随意揣度的，民间私人妄自预测天机很容易引来杀身之祸。 所以历代官方推出的算学书籍往往就是鸡兔同笼这样的水准，以满足日常基本的生产生活需要为限度，再不会进一步加深。 当一个人饱读诗书，功成名就之后再在闲暇之余，把研究数学问题当做个人爱好来继续深入时，僵化的思维模式又使得这些人很难跳出传统理论的逻辑圈子，通过数学感悟出宇宙的真谛。这无疑需要一个长期的探索积累过程，以古代的华夏传统社会意识大环境，显然无法做到这一点。 数学是抽象思维的基本方法，但如果不和具体的学科研究相互配套相互验证，光靠纯数学理论的进步是无法对社会产生有效推动作用的。就比如明代此时很多人的数学研究已达到了很高深的水平，但这些人也无法光凭数学方面的建树就意识到那些阴阳五行之类的宇宙理论存在问题。 所以万历觉得数学知识的普及，必须建立在学会如何在生产科研中运用数学理论的基础之上。这其中最重要的概念，就是如何将量变有效的量化，如同后世的模拟信号转变为数字信号，如果真正做到了这一点，那么人类对客观世界的认识，也就自然而然从感性转变为理性了。这个过程需要小心推进，厚积薄发。过于急切的话，只怕得到的不会是纳头就拜，反而是群起而攻之。 要不先把这些系统性的知识放在一边，多搞一些小发明？ 搞些抽水马桶c高压锅c望远镜之类的小发明，倒是个可以随意发挥的好方向，但万历还是否决了这个思路，目前拿出这些东西，明显无法产生自己所预期的社会效应，暂时还不是时候。 “还是应该从当前的实际需要着手。”万历提示自己，那么目前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呢，无疑是人的问题。 拉拢内阁阁老，稳定朝堂局面，建立自己的基本班底，结束这种靠自己一个人单枪匹马赤膊上阵的窘境。如果可能，还应该尽快把枪杆子牢牢抓在手里。 想到这，不断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万历取出纸笔，开始拟定下一步的行动刚要。 按照古典的华夏政治思维体系，帝王行王c霸之道，除了儒家所提出的仁者无敌的“王道”，实际上面对即将到来的大争之世，帝王之道应该包含更多的法家思想，既所谓的“霸道”，强调“法术势”。 古典华夏文化中，礼代表一种社会秩序，儒c法两家同出此源，是维护”礼“的不同方式，各有侧重。后世儒家虽一门独大，但历代儒者往往都是从臣属的视角去思考问题，儒家思想也便慢慢演变成一门职业经理人的学问。 而且这些儒门臣僚还一直把持着对帝王后代的教育，将一部部职业经理人从业丛书当成不可逾越的最高准则，源源不断地灌输给未来的董事长。使得历朝皇位继任者往往都弄不明白自己真正的职责所在。 不过这样做也有一定的好处，那就是君臣之间在思想上容易达成共识，有利于保持朝堂上的和谐局面。 而且封建社会的君权天授c帝王独裁体制，也使得这种明显存在缺陷的模式成为了唯一具有可行性的选择。不然只要冒出个疯狂点，傻帽点的皇帝，大臣们的日子更加会过不下去，泱泱大国也能几下就被折腾散架。 万历当然清楚自己既不疯也不傻，顶多就是宅了点儿。自己既然已经明确了目标，那方向就不能再让司机去自行把控。 不过，就这么去硬抢方向盘肯定是不行的。他也很清楚自己如今根本就做不到出口成宪，言出法随的地步。作为一名穿越者，他更习惯于按照后世的思维去解读他自己的“法术势”。 也就是后世人人耳熟能详的那几句话：尊重客观规律，讲求实事求是，制定合理方案，采取有效措施，争取有利形势，夺取最后胜利。 于是到了下午，万历便将司礼监的几名大珰全数叫来了乾清宫，当场口述了一道旨意：元辅张居正返乡静养期间，暂由内阁次辅张四维代行首辅职责，张四维c申时行各加虚衔一级，各荫一子锦衣卫世袭百户，各赐蟒袍一袭，金银若干。 一听万岁爷的这道旨意，冯保心中就是一紧，很想跳出来说几句，但暗自思索了一阵，却又实在是找不出什么充足的理由来反对。 冯保很无奈地想着：“哎，以前是盼着老先生早点好起来，如今万岁爷这旨意一出，咱家就只能盼着老先生您早点闭眼了。” 第二天，内阁就收到了这道内容耐人寻味，直接由司礼监下发的中旨。张四维与申时行叩头谢恩后，又与前来颁旨的张诚寒暄客套一番，态度显得无比的诚恳谦逊。 等回到值房内，两人不禁相视一笑。这道旨意可以说确认了二人的位置，也反映了的皇上的心思，就是希望朝堂保持现有的局面不变。但张居正的情况如今已如此危急，朝不保夕，这局面还能维持多久呢？皇上这样子就多少显得有些不够大气了。 “张相，恭喜恭喜。”申时行微笑着向张四维打趣道。 “呵呵，汝默，你我二人，就不要再说这些多余的虚话了。”张四维笑着摆手道，“你我共事这么多年，一直相处默契，今后就更该同舟共济，携手尽心为皇上效力啊。” “那是，那是。”申时行道：“日后愚弟一定以子维兄马首是瞻，还望子维兄多加提点。” “哈哈哈哈，言重了，言重了。” 值房之内的气氛，竟是前所未有的和谐，仿佛大明的空前盛世，已是指日可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夜深沉 夜色如水，长街之上已无行人。汇聚着大批显贵之家的鸣玉坊内，一处并不显眼的院落隐隐传出丝竹之声，似深谷之空幽，如秋露之凄凉，带着些许的忧伤，闻之令人唏嘘。 静室中，如兰似麝的轻烟缭绕不散。冯家班的几名常委此刻都手捧香茗，正襟端坐，凝神静听冯保抚琴。一身道袍的冯大伴，面如古井不波，双目似睁似闭，很有些飘逸出尘的味道。 余音响过，一曲终了。冯保手按琴弦，思绪仍沉浸其中，意犹未尽。 “哥哥这操琴的手艺真是越来越高明了。”弟弟冯佑已经急不可耐地开始夸奖起来。 “嘶~”听到“手艺”二字，冯保只觉心头一阵收缩，恨不得举起这张自己新造的汉筝一把砸在冯佑的脸上。 见冯保脸色不对，一旁的徐爵忙道：“老爷的琴声乎若流水，空灵婉转，实在是令人心向往之啊。” 冯保看了眼徐爵，缓缓点了点头。 徐爵又道：“闻弦歌而知雅意，小的从老爷的琴声之中，也听出些微的忧虑。” 冯邦宁也跟着道：“如今形势虽不明，然则叔叔您也不必太过多虑，毕竟老先生已是那般模样，皇上于心不忍，放他归去，这也是人之常情啊。” 冯保抬起头，冷冷地看着这几人，仍是没有说话。 自从梁邦瑞死去，冯保对徐爵很是埋怨了一阵，但后来也自慢慢想通了，徐爵替自己办了这么多事，捞了这么多钱，对自己的忠心是绝对不会有假，为了一件已然错了的事情再去责罚他实在没有什么意义了。这往后依然要靠他替自己多出主意。 所以在万历准了张居正的乞休后，几人连着聚在一起商议了好几回。徐爵想出让张居正举荐冯保的老师潘晟入阁来稳定盘面的谋划，看似一着妙棋，却又被万历一道出人意料的旨意给打乱。 今日冯保又将几人召集过来，想一起分析一下，接下来的形势会如何发展。作为一名久处权力核心的政治家，冯保深知个中的凶险，但风险巨大的同时利益也可观。古往今来，有几个人能看透这一切，主动从其中抽身而出呢。 良久，冯保才叹了口气道：“看来潘师入阁之事，一时之间也难成定局，不知你们几个对此有何看法。” 冯邦宁道：“既然万岁爷对老先生如此尊崇，想必老先生的举荐万岁爷还是会照准的。” 冯保缓缓地摇头，道：“难说，万岁爷如今心思深沉，难以揣度，要多备后手才好，免得到时候事出意外乱了阵脚。” 又是一阵沉默，徐爵见冷了场，便轻声道：“小的以为，这下一步，照旧要从皇上身上找对策。” 冯保一听这话，眼睛一亮，道：“此话怎讲？” 徐爵忙微微欠身，道：“天心虽不可测，但小的以为，把皇上近来的一些举动连在一起，也可以从中看出些端倪。皇上推出了这几样新法，都是闻所未闻的奇思妙想，这绝不可能全都是先贤典籍所载之陈规旧例，只能是皇上以绝大的智慧推陈出新，有所增益。这样一来，元辅这几年所推出的新政，皇上他日就不一定会全然照旧，难免会有所更易。所以元辅举荐潘老大人入阁的事情，只怕也难以确保万无一失。” 几人一听，都觉得很是有理，徐爵又道：“而皇上对老先生的情义却又是很深的，竟然不顾太后的心意任由老先生归去，由此可见，皇上毕竟还是重情重义的。而老爷您跟皇上的情分也远非一般，所以眼下倒也不必太过多虑。” 徐爵一番话一出，冯保顿时就觉得身上的压力去了不少，脸上也露出些许自矜之色。 徐爵接着道：“既如今圣心难测，小的以为，老爷您不如顺其自然，有些事情，太去在意的话，只恐反添纷乱。” 听了徐爵这招以不变应万变的计策，冯保却又不是很满意。往往越是心思缜密机巧百出的人物，越是不习惯摆出这种看似被动的姿态，很有种命运任人摆布的感觉。 但眼下形势比人强，一下子也想不出更妥帖的谋划，冯保叹了口气道：“哎，想来一时半会也只能是这样了，先看看再说吧。”毕竟张居正刚刚离去，各种势力都还在蛰伏观望阶段，出头的椽子先烂，这道理谁都明白。 这边冯保府上几人谋划不断，那边新任代理首辅张四维府上，张四维也在接待一位重要的客人，他的表弟，舅舅王崇古的儿子王谦。 王崇古于几年前以兵部尚书致仕，乃是晋党的首脑人物。王氏家族是晋中有数的巨室大户，所以儿子王谦虽荫了个锦衣卫的职位，却没有继续走仕宦的道路，而是一边操持着家族的生意，一边游走于各达官显贵之间，算得上是官二代做红顶商人的先驱。 今日表兄张四维代理元辅的中旨一下，王谦便兴冲冲赶来祝贺。兄弟二人在书房内寒暄一阵，便渐渐进入正题。王谦道：“兄长持掌中枢的旨意还未下，武清伯就已急召小弟前去一晤，要小弟代为向兄长表示祝贺。” 张四维听罢，淡淡一笑，道：“那就请贤弟也代为兄向武清伯回个话，他老人家的厚意，愚兄心领了，感激不尽。” 王谦苦笑着道：“兄长您还是要想法子及早替武清伯了了他的那桩心愿才好，不然小弟只怕会在你两位的府邸之间跑断腿啊。” 张四维听罢哈哈大笑，摆手道：“兄弟你这话可就说错了，这种事情，又岂是我等臣子能左右得了。” 见表弟王谦仍有些不明所以，张四维只好把话说明：“你自去回禀武清伯，恩出于上，我等臣子自当遵从。” “哦，哦~”王谦恍然大悟，赶忙连声称赞哥哥高明。二人又说笑了一阵，王谦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送走王谦，张四维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自己苦苦忍耐了这么多年，如今总算是马上就要坐稳元辅的位子了，接下来便要大展拳脚好好干出一番作为来。 本来预计自己肯定会要熬到张居正去世才能修成正果，谁知世事难料，皇上居然顶住压力召准了张居正的去职，而今天却又来了这么一道不明所以的旨意。弄得自己这正果竟修成个半生半熟的状态，真是有点尴尬啊。 如今自己正难以定夺之时，既然武清伯要迫不及待主动跳出来，那就正好，撺掇着他去替自己打个前站，也好让自己将皇上的心思揣测得更准确些。 夜深沉，人未眠，灯火摇曳，心思迷离，亘古昼夜轮回，从来喜忧参半，无忧亦生华发，多虑难解心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 人未眠 “商鞅c王安石c眼前的张居正，靠，怎么一个个都没好下场。”万历忍不住暗暗啐了一口。 肃雝殿的暖阁内，躺在床上的万历正在将记忆中那些历史上的改革者c先驱者和他们的具体事迹，在脑海中反复比对。 “春秋五霸c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秦始皇大改特改c魏晋的九品中正制算一个c隋文帝建立了不少新政也算一个c武则天c宋神宗c我自己c光绪c大个子伟人c小个子伟人。啊，看来这儒家思想越是趋于保守严密的年代，连皇帝推进改革都比较困难啊。” “希腊时代的城邦制度改革c罗马时代的宗教改革c马丁路德c好像还有个马丁路德金c明治维新c罗斯福拯救经济危机c十月革命c五四运动c新民主主义运动c洋务运动c太平天国的洪仁轩c我来这自之前那阵子，还有个破的糟老头~” “哎呀，晕啦，晕啦。” 一下子蹦出来的大堆人物与事件，让万历觉得脑袋都像要胀开了似的。 “不行，不行，这样不行。”万历摇摇头，“就算知道这些事情，也不能照搬过来。” 自己的情况太特殊，作为一名穿越者，自己想做的事情几乎相当于一场天翻地覆的革命，但作为一名皇帝，万历却又绝对不愿意出现这样情况。 历史上的万历死了几百年才被人挫骨扬灰，自己如果活生生就被一群造反派拖出去枪毙，那就真成了穿越史上的笑话了。 针对自己当前所面临的困境，这些人的经历就更没有什么可借鉴之处了。这已经不是道的问题，眼下自己迫切需要的是行之有效的术 想来想去，万历脑子里竟然冒出一个人来——自己那位皇爷爷嘉靖。 这位嘉靖可不简单，以藩王之子入继大统，却能手段百出，终于在与群臣的斗争中获得胜利，并一直将胜利保持到最后一刻。嘉靖我行我素了一辈子，干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群臣们还只能一个个捏着鼻子跟进。 同样是宅男，相比之下，历史上的那个自己可就差远了。对照两人的情况，不难发现，嘉靖之所以能取得胜利，关键之处在于嘉靖不好伺候，性情古怪，睚眦必报。而历史上的自己涵养太好，所以才会被群臣当成软柿子给捏来捏去。捏到最后受不了了便一拍两散，说穿了就是逃避而已。 对啊，自己前阵子不熟悉情况，刻意回避朝廷政务，如今看来这一招却不见得是高招。铁三角完整的时候这样子还有一定道理，如今铁三角眼看着就要烟消云散，那么下一步自己就再不该是这样了。不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注定会一事无成。 好人命不长，坏人活千年，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如果自己只一味回避，这帮家伙肯定会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越发起劲。 想到得意处，万历不免兴致又起，忍不住拿话语去撩拨怀中的刘昭妃。 “睡了吗？” “还没。” “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刘昭妃毕竟年岁大了许多，万历在其他嫔妃那儿取得非凡效果的怪蜀黍套路，用在刘昭妃这就不大灵光了。一些后世段子手们燃烧脑细胞整出来的经典，刘昭妃听完往往只是淡淡的一笑，却没有更多的回应，搞得万历也没了兴趣，反正这也是老夫老妻了，是咋样就咋样吧。 不过刘昭妃虽然对万历说的这些稀奇古怪的笑话不感冒，但还是从中能体会出皇上的好意。自入宫以来的这几年，皇上除了在最初的一段时日待她比较亲近以外，很快就疏远了她。她很清楚这是因为自己过于恬淡的性情不为少年天子所喜，但她并不想因此就刻意改变自己，去迎合皇上的喜好。 就这么过了几年，直到最近皇上才又对自己重新体贴关爱起来，刘昭妃心中还是有些高兴的，不过她也明白这种关爱恐怕依然难以持久，如今宫里又多了九位年轻貌美的嫔妃，往后估计还会更多，自己随时有可能再难得到皇上的召唤。 如今她内心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能有一个孩子，日后可以让自己的心灵有所寄托。然而最近虽然常常陪伴皇上，却还是没能怀上。想到这，刘昭妃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是不是有心事？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朕帮你出出主意。” 刘昭妃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说了出来：“皇上，臣妾好想为皇上生一个龙种啊。” 万历听了这话，笑道：“这事啊，那看来朕不但要出主意，还要出力气啊。” “” 万历见刘昭妃良久都没有回话，也渐渐体会了她的心思。 是啊，这个时代的女人，到昭妃如今这个年纪，孩子只怕都生了一大群了。当下也只好安慰刘昭妃道：“这事情不急，慢慢来，馒头会有的，孩子也会有的。” 刘昭妃轻轻的嗯了一声，依偎在万历怀中不做声。 万历见昭妃为这事似乎心理压力很大，心想她也是经过层层遴选出来的，按理说应该没有什么明显的疾病。怀不上孩子多半还是因为以往得不到小皇帝的宠幸，另外体质方面也可能差了一点。如果真是器质性的问题，那这个年代就真没法子了。 不过穿越前他是在医院长大的，听家人谈起过这样的情况：一些长期怀不上孩子的夫妻，一旦领养了子女放下心理包袱后，反而很快就怀上了。一个人的体质与情绪，对于怀孩子都是有很大影响的 想到这，万历对昭妃道：“爱妃，朕前阵子从宫中所藏秘典内查到了一套养身奇功，习之不但能延年益寿，还可滋养容颜，生精补髓，调理五脏六腑，于生儿育女也多有裨益。” 刘昭妃一听皇上这话，再不能保持那份恬淡，一下就支起身子对万历道：“真有这样的奇功？” 万历轻笑道：“当然，朕乃天子，岂可随意说笑。此功朕已传授给皇后，再过些时日就会有所小成，到时候朕命皇后传授与你。” 刘昭妃顿时欣喜过望，对万历道：“那臣妾先在此谢过皇上。”说完便缩回身子，重新钻入万历的臂弯，紧紧贴在万历身侧，轻轻扭动。 万历揽着昭妃，心中却在苦笑，历史上的自己好像子女本就不少，如果自己这套广播体操神功一旦推广出去，将这些大小萝莉操练得一个个精神焕发，往后这紫禁城只怕会变成北京市少儿活动中心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章 预备爪牙 次日，张四维与申时行同来求见万历，拜谢皇帝的恩赏。万历当然是亲切接见了这二人，并对二人说了不少鼓励的话语，对二人往日的工作成就大加赞赏，并殷切期望他俩再接再厉，为大明做出更大的贡献。 张四维与申时行当然是一再叩谢皇帝的知遇之恩，坚决表示决不辜负皇上的信任，将一如既往尽心辅佐皇上，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这种礼节性的召对谈不到什么实质性的问题，万历也没打算按照昨晚的设想，这会就给二人来个下马威，于是召见在很友好的气氛中结束。 回到乾清宫，万历便把张宏给传了过来。 张宏管着新进宫的太监c宫女的教育，算是紫禁城的人力资源部部长。本来万历的计划是找一批低龄的小太监从最基本的知识开始教导，但经历了前次与臣子的较量以后，万历的思想发生了转变。 自己看中太监的，是其在主观意志上对自己的依附，而不是要刻意培养一批身残志坚的科学家c思想家。教给他们一些知识，也只是为了让其把手中的差使办得更加圆满些。说白了就是让这些现成的爪牙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所以当张宏来到乾清宫后，万历向他询问起宫中太监所受教育的基本水平。张宏虽然弄不清万岁爷为何忽然问起这事情。但还是将情况详细向万历作了汇报。 由于明代太监依托皇权的延伸，渗透到了大明政治结构的各个层面，人数极其巨大，来源也非常复杂。有些是自幼净身入宫，也有很多是成年后为生计所迫切了入宫的。那些幼年入宫的小太监一般都会受到系统的文化培训，这也是太监梯队的重要来源。但一些成年入宫的太监也有可能在入宫前就已有一定的文化基础，比如英宗朝的权宦王振，就是有了举人的功名后才自阉入宫的。 张宏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万历懒得听下去，直接取出几张纸笺交给张宏道：“你让自幼入宫c二十五岁以下的中人（太监的别称），都做一下这些题，再从全对的人里面选十名办事勤勉c性情沉稳的出来，这十人全部拨到乾清宫。” 张宏忙打开纸笺细看，只见上面全是筹算或者解方程题，由于太监经常要被派出去打理皇家的各种事物，这些算术知识也是必修的课程，估计很多人都可以全做出来，只是搞不明白万岁爷此举的意图何在。 不过张宏一辈子从不顶嘴，主子交待下来的事情，他就踏踏实实去办好。此时也是把情况搞清楚了就磕头前去安排去了。搞得万历心中一阵感叹：“难怪皇帝都喜欢使唤太监，外面那些臣子哪有这么听话。” 却说张宏离开乾清宫后，心中稍一思量，还是觉得万岁爷今日交办的事儿安排下去的话，闹出的动静肯定会蛮大，事先应该跟冯大伴汇报一下才好。 于是张宏来到冯保的值房，将此事告知了冯保。 冯保听张宏说完后，心中也是不明所以，万岁爷又弄这么些小太监在身边到底是想干啥啊？虽然万岁爷以前有些个小癖好，但这阵子好像已经改了啊，再说二十五岁似乎也大了一点。 冯保虽想不明白这事儿，但凭直觉他也能预感到有些不对头。目前朝廷政务都是由司礼监在打理，万岁爷的具体文案工作也是司礼监下辖的文书房在经办。难道万岁爷想把司礼监的权柄分出去一些另起炉灶？ 想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头，整个司礼监管着的，是一个总数达数千人的庞大行政团队，承担的事物也不是万岁爷随随便便弄十来个小黄门就可以轻易接手的。 左思右想理不出头绪，这让冯保再也坐不安席，等张宏离去后，便领着个手捧奏疏的小黄门来到了乾清宫。万历见冯保送来了今日的奏本，也不多话，随手拿起一本就认认真真地看起来。 不多时，万历便看到浙江巡按呈递的奏疏，称该省应织六分袍服需要工料银八十八万八百余两，本省府库已竭无力承担，请求将克扣下来的兵饷以及变卖书院等得来的十二万两银子全部留下用于支付这笔开支。 万历看得暗自摇头，这杭州为了扣兵饷都闹出兵变了，到头来省下的钱还不够塞一个窟窿的。点了点这份奏疏，万历问冯保：“这变卖书院又是怎么回事啊。” 冯保忙答道：“爷，两浙之地素来重视文教，民间书院颇多，想来天下书院被召罢后，浙江还有些剩下的原书院房屋田产没卖完。” 万历一愣，听冯保这意思，大明的民间书院都被停掉了，怎么日后那个东林书院又那么有名呢？ “呵呵，这倒是个好事情，估计这事等张居正去世很快就会恢复，到时候倒可以顺势叫他们普及新拼音以及阿拉伯数字。”一听说孔夫子的大本营遭此重大打击，万历不禁心中暗喜。这些夫子的传人一个比一个固执，难以沟通，如今主动权操之我手，不多塞点私货进去简直对不住这天赐良机。 不一会，万历又看到一条，这回是宫里呈上来的报告，要求下旨增岁供木炭三百万斤。万历又点了点这一条，道：“这又是为何。” 冯保看了一眼，道：“爷，去岁宫里的木炭就不敷用，今岁宫里有曾了九位嫔妃娘娘，人手也添了不少，还是多要下面贡一些的好。” 万历心道：“你就是把我的那几个萝莉老婆都熏成木乃伊，也要不了这许多。”而且烧木炭取暖好是好，但是不安全，很容易引起煤气中毒。 想到这，万历道：“这事儿先缓一缓，朕再思量一下。”可惜此时还造不出锅炉，要不就建个锅炉房搞集暖，轻轻松松搞定。 今天万岁爷难得地问了几个问题，冯保心中暗自推敲，也没瞧出两个问题有什么特殊之处。这木炭的增额是显得多了点，但数字也不是在他授意下报上来的，那就跟自己无关。 轻轻收拾好奏本，冯保便轻声问万历道：“万岁爷，刚才老奴遇上了老张宏，他说爷您这乾清宫里需要添几名精通算数的长随奉御？” “嗯，确有此事，朕前阵子刚推出这几样新法，这事情都是外面臣子在办，宫里也该有专人去盯着。” 冯保一听原来是为了这些事情，顿时来了热情，忙点头道：“是极，是极，老奴回头就叫老张宏尽快把人找齐。” 万历点点头，道：“如此甚好，还有一事，你也顺便办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六章 龙种 万历道：“你将那弘德殿也收拾一下，日后这十名奉御就在那里处理事务。” 一听万岁爷这安排，冯保心中暗道不妙，日后万岁爷要是用这几个小家伙用顺了手，虽不说又出来一个司礼监，还是有可能分去自己手中部分权柄。 万历兀自不觉，取出一张纸笺，又开始画起平面布置图来。给自己留了一间暖阁，这十人坐在外面，每人一桌一椅一柜，排列布置很有点后世写字楼办公室的味道。 “哎，可惜后宫佳丽三千，竟找不出一个适合的小秘。”万历不无遗憾地摇摇头，心想自己是不是该借个由头将肃雝殿的那群老太太们全给换掉。 冯保接过万历画的平面图看了好一会，才犹豫着对万历道：“爷，瞧您这图画的意思。这些奉御日后的文案之事只怕会很多啊。” “是很多，那又如何？” “万岁爷，宫里的文书事务都是文书房该管，这十名奉御既然全是替万岁爷您经办这类事情，老奴以为人还是从文书房拨过来的好，全都放在乾清宫的编下，老奴觉得还是有些不妥。” 一听这话，万历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但他对此根本不在乎，便干脆卖了个好给冯保。点点头道：“嗯，此言有理，那就依大伴你的意思去办吧。” “诶，那老奴马上就去安排。” “既如此，你跟张宏先按朕的要求选出二十人来，到时候朕再亲自面试一下，从中遴选出十人。” “这~”冯保觉得有些为难。 “赶紧去办。”万历不耐烦地挥挥手。 “是是是，老奴马上就去安排。”既然主要目的已经达成，冯保也就不再多推脱，答应下来就准备领着小黄门离开。 “等等。”万历却又出声叫住了冯保。 “爷，还有何事。” “上回朕的书房布置好，你送的那立钟很不错，这回你可要记得再送件好玩意哦。” “诶，诶，一定，一定。”冯保强做欢笑满口答应下来，内心却是好一阵纠结。 搞定了宫里这一头，万历很是满意，接下来就要将大部分心思花在外面，好好调教调教那群臣子了。 太监是皇帝的家奴，历代那么多皇帝在后宫里整出无数稀奇古怪的事儿，这些家奴都一个个俯首听命，所以自己这点事儿根本算不得什么。 如今的冯保还有一点倚仗，自己需要审慎些应付，等以后将冯保给去掉了，自己还应该再大力整顿一番，一定要给自己打造出一个稳固的老巢。 黄昏时分，万历再次准时来到了慈宁宫，前阵子为了张居正归乡的事情，李太后事后虽没有明着说什么，但很长时间对万历的态度都冷淡了许多，架不住万历借着驸马梁邦瑞新丧，一再尽心显示恭谨孝顺，情况才稍有好转。所以万历同志如今也没再搞群众运动，那班莺莺燕燕的人民群众们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各自的寝宫里，没有一道跟来。 母子二人见面叙谈了几句，李太后又旧话重提：“如今老先生也返了乡，儿子你自己可要把持住，国家无小事，万不能率性而为。” 万历忙躬身受教，道：“母后说的是，儿子自当牢记。” “嗯，军国大事，为娘也不愿多言，你自好自为之。” 自打万历准了张居正致仕，李太后对儿子说话便一直是这种口气，连敲带打。万历也将申先生传授的乌龟功施展出来，您说您的，我反正全部都是是是，首先在态度上始终保持十二万分的诚恳。 这时赵玥儿又给呈上来一盘干果，万历的眼神又不自觉地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李太后瞧在眼里，又是一声严厉的干咳。 这回万历倒是不再慌乱了，收回目光，自顾自对母亲道：“这小都人瞧着年岁不大，不知母后觉得使唤起来可还顺意？” “嗯，皇帝有心了，为娘这也就是些琐碎小事，用谁都一样。为娘也就是看这小妮子年纪小，做不来那些粗笨的活儿，才留在身边的。” “母后真是菩萨心肠，这也是她修来的福分啊。” “哼，你也不要老盯着为娘身边的这些宫女。那王巧儿如今肚子都好大了，还在为娘这养着呢，先把这个接回去是个正经。” “(⊙一⊙)”万历嘴巴都差点闭不起来，大骂自己真是糊涂。 他本来还打算找个由头提议李太后让赵玥儿也读点书，认认字什么的。没想到一下就扯到自己的那个大麻烦上来了。 如果按照历史情况来分析，这王巧儿肚子里怀的应该就是后来国本之争的关键，自己的那个皇长子朱什么什么。 自己现在连王巧儿的模样都记不起，对她肚子里的娃娃也没有一点感情可言。不过话说回来，这毕竟不是隔壁家老王的种，这笔账始终还是得记在自己头上。 想到这，万历道：“儿子明日就安排宫室，将王巧儿接过去好生照拂，再不敢劳动母后。” “也不急在一时，她本就是慈宁宫的宫女，在为娘这也住得惯了，怀胎数月，还是不要轻易搬动的好。只不过你还是要记得先给她个名分，免得日后被人说三道四。” “是是是，母后所言极是。”这回万历倒是对母亲的一番话心悦诚服，“儿子这几天就把此事安排妥当。” 遇到这档子事儿，万历再顾不得去照顾未来的弟妹，怀着满腹的心事离开了慈宁宫。几年后为了这国本之争闹得朝堂之上无一日得安宁，前后延续了很长时间，万历虽不清楚具体细节，但也知道这事儿给万历朝后期带来的政治影响是非常巨大的。 但很快就要喜当爹的万历此刻也不愿意为了平息这场纷乱就早早妥协。前面的嘉靖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快到死的时候都不愿意册立太子，大臣们还不是一样屁都不敢放一个，到了自己这里就一个个理直气壮劲头十足，总要找出对付这帮家伙的手段才行。 “皇帝哥哥，在想什么呢？” “在想蓝天c白云c大海，真想去海边看看。” “是吗，我也想去看看。” “好啊，到时候就带上爱妃一起去。” “谢谢皇帝哥哥，到时候带上我们的孩子一起去，好不好。” “嗯，好的，什么？！” “皇帝哥哥，我想我只怕已经怀上龙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增添书办 “什么？”万历被这突如其来的特大喜讯惊得目瞪口呆。 “皇上，这阵子臣妾自感身子有些异样，前些天该来的也没来。伺候臣妾的嬷嬷说，臣妾只怕是~只怕是已经怀上龙种了。”郑嫔缩在万历怀中，语带娇羞地述说着。 “天哪，难道这就是那个福王朱什么什么？”万历在心中感叹，“如果郑嫔怀的真是个儿子，那这两小子的年纪就只差了短短几个月，怪不得会为了立储整出那么多事儿啦。” 万历不知道，他的安全期避孕法效果确实显著，那几个被刻意回避的小萝莉如今都是毫无动静。但一而再将种子撒在剩下的这几块地里，却也是一下便有了收获，小福王提前好几年就跑来投胎凑热闹了。 想着自己如今空有一腔抱负，还才开始动手，不过二十岁就已经老婆一大堆，眼看着娃娃也要一大群了。 哎，惭愧啊，惭愧。 “为了让下一代都能过上电灯电话，楼上楼下的好日子，我跟你们拼了。”睡着之前，万历同志默默许下了宏伟的誓言，从此又走上了为老婆儿子而奋斗终生的老路。 次日起来，万历一做完早课，就将冯保等几人都叫来了乾清宫。安排给王巧儿预备宫室仆役以及确认郑嫔是否已经怀有身孕的事情。 等郑嫔怀孕得到确诊，几名大珰当即向万岁爷表示热烈的祝贺，万历强做欢颜，照单全收，又叫人去召唤内阁的两位阁老前来，儿子都快出来了，自己的伟大事业得抓紧。 待到见着张四维与申时行，万历便提出，后宫中的郑淑嫔性情柔嘉c赋质温良c辅君至贤，且已怀上龙种，着晋为妃，以示恩宠。 二人一听，也赶紧向万历道喜，一番场面话说完，张四维又道：“郑淑嫔之父，按制也该升赏。” “嗯，可。”万历对此也没什么意见，道：“淑嫔晋位为妃的旨意，就请内阁按例拟定吧。” “臣等遵旨。” 这事情议定，万历便接着道：“朕推行的那几件新法，如今进展得如何了。” “这~”张四维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有些措手不及。这几件事刚刚发落下去都还没几天，内阁管着全天下的事儿，哪有功夫去时刻紧盯着这几件小事情的进展。 “嗯，内阁事物繁忙，一时也难面面俱到，倒是朕有些操之过急了。”万历自顾自道。 张四维心道，皇上您这句话真是太对了，嘴里却说：“皇上您心系万民，才会对此事如此关注。皇上的仁德，臣等也是感深肺腑，必当竭力报效。” “嗯，朕与两位爱卿君臣同心同德，共襄此举。” 张c申二人忙再拜称是。 “只是这事情也不能一再劳动二位阁老，还是要想出个好法子才行。” 二人一听，已是没了脾气，哎，皇上您想怎样就怎样吧，您难道就听不出来，我们刚才都是随口说的几句客气话吗？ 万历道：“去国子监选一批品学兼优的少年士子，来文华殿供职吧，协理朕的文书事务，也替朕去留心一下那几件新法的进展。” 一批！？张申二人被万历用的这个量词吓了一跳，张四维忙道：“皇上，文华殿的中书舍人原有定数，眼下也未见缺员，只怕一时加不了那许多~” 按照明制，中书舍人又称为书办，分为中书科中书舍人c内阁两房中书舍人c文华武英两殿中书舍人，是整个国家政府体系的秘书班子。 其后渐渐演变为中书科的舍人主要负责协办礼仪事务，内阁的两房中书舍人一家独大，而两殿舍人更多时候扮演的是天子近臣的角色，除了协助司礼监处理些皇家的文书工作外，还负责皇子与宫人的教育以及陪皇帝舞文弄墨。 “哦，那就少一点吧，选三十个，经朕面试后取前二十名。”万历又是那一招。 “二十名？！”张申二人还是被惊得倒吸口凉气，倒不是人数太多，关键是这位爷以前诗词歌赋样样不感兴趣，两殿现有的书办都难得一睹天颜，一下加进来这么多实在没必要。如果日后皇上对新法之事没了兴趣，这些人岂不是都成了冗员，到时候哪有这么多位子安置。 一见事情不妙，张四维只好祭出了大挪移绝招，道：“皇上，这两殿舍人历来都是内宫监在负责遴选，只怕还是要知会下冯大伴才好。” 万历一听这话，心中顿时火起，感情跟你们说了这么一大堆，却原来都是废话。耐着性子对随来的张诚道：“去请大伴来一下。” 不一会，冯保便急匆匆赶过来。待冯保磕头行礼后，万历道：“刚才朕与两位阁老商议了一番，觉得有必要再添一些两殿的舍人，大伴你就拿我给你的那张卷子，再去国子监挑三十个士子过来吧。” 冯保一听这话，心中也是迷惑，怎么还要招人啊？眼下这些书办都说这冷板凳坐不下了，一个个正叫苦不迭呢。而且这事情一直是宫里在管着，你这两位阁老的手也未免申得太长了一点吧。此事不能那么轻易松口。 于是冯保便道：“万岁爷，这两殿的书办，现今就有些无所事事，只怕一时之间加不了那许多人，现有的这些书办也是一时之选，万岁爷您有甚差遣一样能办得妥妥帖帖的。” 万历一听这话，心道你个狗奴才，又耍花样，淡淡道：“如此甚好，正好朕有意将《永乐大典》再誊写几套副本出来，如今看来，即刻就可动手了。” 几人一听万历这话，都是吓了一大跳，须知《永乐大典》当年可是三千多人花了五年才编撰完成，这唯一的一套副本也是上百人又花了五年才完成的。再抄几套，那还了得。 冯保一听就知道万历来了气，心道自己前两天才商定要顺其自然的，何必为了这事儿跟万岁爷闹出矛盾呢，日后找机会修理一下张四维才是正经。他已经仔仔细细查看了万历给出的考题，全部都是算术题，万岁爷总不至于自己培养账房先生吧。即使是这样也没什么大碍。自己手下的账房，那都是请的高人，就算万岁爷真不放心，也大可由得他去查对。 冯保当即转弯道：“万岁爷，老奴想着的是这文华殿屋舍狭小，平日里您又常在此处召见臣子，举办经筵c日讲。只怕再难按您的要求安置这许多人员了，而武英殿如今也已作它用。” 冯保脑子里一转，提出了一处好地方——西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八章 景如故 人不同 万历一听，眼睛一亮，心道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太液池周边殿宇众多，却全都闲置，而且环境也很优美，又没有太多闲杂人等，以后如果需要带弟子们搞户外实验也很不错。 万历当即就同意了冯保的建议，叫他去那边寻一处适合的殿宇，按照自己给他的图纸同样布置一番。 张四维c申时行二人一时虽弄不明白万历说的卷子c图纸又是怎么回事，心中却是对冯保提出的这个西苑很有些不认同，当年嘉靖老皇爷在那边折腾了几十年，三人都是亲历其事。如今皇上年轻，偶尔想出些新奇点子急于见到成效，这也无可厚非，但真要跑到西苑那边折腾个没完没了，从此沉迷于这些末道小节之上，那就非人君所当为了。 张c申二人一边在心中痛骂冯保没有节操，一边思考着该如何劝阻此事。正苦思良策之时，却听万历道：“此事就这样定了，再谈谈另一事。” 说完，万历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笺，递给张申二人。二人仔细一看，却见上面写着四五事，全是这两天奏疏上提到的政务。 有巡抚弹劾和县知县刘凤鸣御下无法，民有拒捕而衙役纵火，致全家三十一人全部烧死的奏本，有浙江抚按题浙江应织六分袍服需工料银八十八万八百余两没有着落的奏本，还有天津漕运阻塞，漕粮运损大增c难以按时入库的奏本等。 几件事情全都是这两天收到的较为棘手的事务，而皇上还在这几件事情下面针对内阁的票拟提出了一系列的问题。比如那烧死的三十一人到底犯了什么罪，仵作是否全部进行了尸检，欠的八十八万八百两银子具体包含哪些费用，漕粮的运损究竟增加多少等等不一而足。 这些事情有一些在收到的奏疏中就没有言明，有一些因素在内阁拟定票拟时没有考虑。比如那漕运如今还堵在路上，谁会这时候去管已经损失了多少，只赶紧叫他们先运到仓库再说。 两人看着看着就额头冒汗，却只听万历道：“老先生操劳过甚身子有恙，朕不忍置喙过甚，二位爱卿春秋鼎盛，日后于这些事务，还是要对下属严加督促，奏事当厘清事实，处置也不可太过草率随意。” 二人忙俯首称是，万历这番话明着是批评下面的经办官员，实际上已经是打他两的脸了。事情就怕认真，这还算不上是鸡蛋里挑骨头，万历只稍稍将后世的处事标准往这个时代一放，就让两位阁老感到肩头的担子重了不知多少倍。张四维刚刚还想着要劝阻一下皇上，这会儿却是巴不得皇上赶紧就搬去西苑常驻了。 万历倒兀自不觉得，在他看来，自己总算还不是搞行政出身的，不然轻轻松松就能要这帮官僚圆就圆，要他们扁就扁了。他不知道，自己已经于不知不觉间，就已小胜一局了。 张申二人面君后回到内阁，二人坐在值房内相视苦笑。张四维很有些感触地道：“哎，此时才知道，这些年，元辅他老人家，倒是替我两挡了不少风雨。” 申时行因为是万历的先生，倒是老早就清楚这少年天子性子跳脱不好把握，只是最近这几个月才刻意收敛了一阵，如今看来这又是故态复萌了。不过他也不打算明着说皇帝的不是，便道：“子维兄，元辅归乡休养，如今政务尽付于你我之手，皇上自然要着意提点一番，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了。” 张四维点点头，道：“汝默兄此言有理，你我尽心把差使办好便是。”他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却在思量该怎么样去结得皇上的欢心。 在张四维看来，自己毕竟不是张居正，在皇上心目中没有那么崇高的地位。而朝廷的这些政务，历来就是这样处置，水至清则无鱼，上下通融一些，事情才能料理得圆满顺利，国是也才能保持运转无碍。 只要办成几件让皇上满意的事情，彼此间有了默契，想来以后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眼下看来，皇上创的这几样新法必须得加大力度，而且要经常性地主动去向皇上汇报进展。除此之外，还是要再多揣摩下皇上的兴趣所在，才好有的放矢，把马屁拍到点子上。 张四维很想再听听申时行的建议，毕竟申时行是皇上的先生，以往与皇上相处甚多，但这种事情很不好开口。二人虽然相处融洽，但私下妄议君上，还是很犯忌讳的，想想还是作罢。 这边两位阁老心事重重，那边宫里的冯大伴也是一脸的郁闷。今日被逼着出了个去西苑安置人员的点子，他心里就很是担心。他知道两位太后对于那位在西苑住了几十年的嘉靖皇爷是很有看法的，如今自己又怂恿着万岁爷去那边操弄那些旁人看不大明白的新法，这简直就是饮鸩止渴啊，必须得赶紧想好答辞应付李太后的质问。 思来想去，冯保决定将此些事全都推到张居正身上，新法在老先生走之前就已展开，老先生对此大加赞赏，还让儿子都参与进来，负责音韵新法的修订。 如今为了新法的推进，不得不新增一大批士子参与其中，而把这些年轻士子安置于离后宫宫眷太近的地方也多有不便，不得已才选中了西苑~~ “嗯，这样一来，应该可以应付过去了。”冯保对自己的急智很是满意。让书办去叫内宫监执事田义前来议事。 等田义一到，冯保便将万历所出的考题交给田义，道：“这是万岁爷亲自拟定的考题，你去国子监以此题选取三十名士子，充任两殿舍人。” “是。”田义恭谨地答应，又问道：“大伴您可还有什么吩咐？”这话里的意思就是问冯保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安排了。 本来冯保夹袋里倒还有几个需要照拂的对象，但一想到万岁爷还要亲自面试，想想还是算了，如今他对于万岁爷的睿智明达已是非常的忌惮，实在不敢在万岁爷眼皮子底下再玩什么花样。 景如故，人不同。西苑的风光，永远是那么美丽，但嘉靖与万历，却演绎出截然不同的历史篇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九章 财富与殊荣 田义领了差使，便来到国子监找祭酒高启愚，告知宫里需要选拔数十名监生充任两殿舍人。高启愚一听要这么多人，赶紧向田义了解有些什么具体要求。 田义微微一笑，取出一个密封的信封，对高启愚道：“这次是万岁爷亲拟的试题，从全对者中选出二十五岁以下，性情沉稳，办事勤勉者即可，除此以外，别无要求。” 以往宫中选舍人，公公们往往都会夹带许多的私货，这回倒是显得格外的规矩。田义见高启愚有些疑惑，也懒得解释，只将试题交给他，要他尽快办好此事，交待完毕就告辞而去。 高启愚送走田义后，打开信封一看，只见纸笺上出的全部都是算术题。国子监讲授《四书》《五经》，兼习《性理大全》以及律令c书数等，算术只是末节，却不知皇上专考这一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这跟他无关，赶紧把差事办好就够了。高启愚赶忙叫来一干手下，帮忙誊写试题，准备就这两天来一回全校数学统考。 宫里的万历，心中对于这批即将到来的学子也很是期待，简直比盼着儿子出生还急切。他亲自又去西苑踏勘了一圈，指定启用玉熙宫作为新来书办的工作地点。此时玉熙宫已经荒废了十多年，不过这难不倒皇帝陛下，一道口谕下去，相信很快就能焕然一新。 视察完西苑，万历马不停蹄召见了御用监执事周秉，要他抓紧时间制造硬笔c墨水以及纸笺。周秉业务能力不行，但是服从性很好，这一点倒是令万历觉得比较满意。 万历在穿越前遇到不少年轻的员工，自我意识很强，但那是个快速变化的年代，老板与员工间的博弈最终也会成为推动社会进步的动力。 而在眼下这种封建等级社会里，下位者往往被调教得带上了一丝奴性，任劳任怨也被描述成一种美德，万历心中很清楚，一旦社会发展到一定的程度，这种美德将会是何等的不堪一击。 当万历安排好一切，怀着一丝忐忑来到慈宁宫时，李太后很意外地没有对万历重新启用玉熙宫表示异议，却提出了另外一件事情。 李太后道：“儿子啊，你那外公今日又来为娘这里，问起他封侯的事情了。” 上回武清伯向他提及封侯之事，其后万历查阅了一下《大明会典》，发现连这个伯爵都封得不合规矩。后来申时行交给他的那一部分关于新政的资料里，也涉及到这事。除了武清伯李伟，另外还有皇后王喜姐的老爹永年伯王伟，当年册封伯爵时都曾被张居正以维护祖制的名义加以抵制。 这阵子事情发生的比较多，给武清伯封侯的事儿早被万历给丢到了脑后，现在被母亲问起，万历犹豫了一下，道：“母后，如今元辅刚刚离去，此时提起此事似乎有些不妥，还是再缓一缓为好。” 李太后点点头，道：“为娘也是这么想，但你那外公就是一心想着要早点将此事办成。” “既如此，明日儿子召他过来当面说说这事。” “嗯，这样也好。” 按照大明祖制，非军功不得封爵，文官除非满足“出将入相”“能除大患”“尽忠报国”这三条也不得封爵。现今虽然各种荫封泛滥，但公侯伯三爵还是控制得非常严格的。公c候已是百余年未曾除授，李成梁拼杀了一辈子也只捞个伯爵，而戚继光甚至连伯爵都没得到。 如今的万历对于自己这外公与岳父都谈不上有什么私人感情，反倒觉得外戚轻易得授伯爵已是额外恩赏，再封侯就更说不过去了。 不管自己的远大计划能不能成功，只要想保持大明政治的清明，就必须对爵位的封赏慎之又慎，维护其在人们心目中的崇高地位。但自己此时所面临的局面，又导致事情变得非常敏感。 自己必需顾及到李太后的感受，如果因其父未能如愿封侯而心生怨怼，对自己以后的行事滥施掣肘，那就得不偿失了。 “哎，也不知道这事情原本历史上到底是如何解决的。”万历很是遗憾，当年怎么就没把《明实录》给背下来呢，也不过千把万字而已嘛。 经过反复考虑，万历觉得只有一个思路比较可行，那就是用利益来引诱武清伯主动放弃封侯。只要这武清伯是个贪财好货之人，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次日，武清伯李伟领着两个儿子应召而来。一见武清伯将自己两个舅舅都带来了，万历心中一喜，暗道你就算封侯，日后总还有一个儿子没着落，怎么说也还是真金白银实在啊。 万历道：“昨日里太后已跟朕提起武清伯的事情，朕思虑再三，觉得还是该当面听听武清伯你本人的意思。” 李伟为了这封侯的事情，也是期盼了好长日子，上回趁着进宫给外孙女永宁送亲的机会，已经当面向万历催问过一回，谁知夜里女儿李太后就让在御马监管事的侄子李进来给他递信，要他耐心一点，稍安勿躁。 如今那该死的张居正总算是走了，接班的张四维也让表弟王谦来暗示他可以行动了，于是李伟毫不耽搁，马上就进宫找女儿旧事重提。此刻他是成竹在胸，见皇帝外孙问起自己，只当皇帝还要拿拿架子，走走过场，便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唯请皇上圣裁。” 万历看着三人，思索了一下，才慢慢道：“公候之位虽尊贵，却也要受诸多约束。武清伯，你可要想清楚，金玉满堂与殊荣显爵，这二者只怕难以得兼啊。” “啊？皇上，此话怎讲，还请皇上明示。” “得授显爵，就要遵循祖制，世世代代安守本分，才能与国同始终。爵位越高，约束越多，大明公候就那么多，各家的情形，想必武清伯你自己也能看得清楚。” 万历这一番话，说得李伟额头隐隐冒汗，纳纳道“是是是，微臣清楚，很清楚。”这些公侯之家确实一个个都是谨小慎微，生怕一不小心惹到事端祸及家门。 这时，李伟身后的二儿子李文贵再也忍不住了，道：“皇上，那金玉满堂又是怎么回事呢？”封不封候他作为老二都没念想，但金银财宝却是见者有份，由不得他不动心。 正所谓鱼与熊掌，皆为所好，位高心未满，万贯欲难平，从来富贵不分家，如今取舍费思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章 都是聪明人 李伟见二儿子已经把话问出来了，再想制止也来不及，干脆道：“是啊，皇上，微臣心中也不甚明了，还请皇上明示。” 万历微微一笑，道：“金银赏赐，这便只是朕的家事了，太后为国操劳多年，朕就是抬举你们做这大明的首富，也只是易事耳。” “啊？！”李伟一听这话，心道：“皇上您是不是没出过宫门，不晓得这大明的首富那该有多富。”他虽然雁过拔毛敛财有术，但也不敢自称三晋之地的首富，至于这大明的首富，更是想都没想过。 李伟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试探着道：“皇~皇上，大明如今承平日久，富甲一方者大有人在，这首富更是非同寻常啊。” 见三人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万历又是一笑，道：“朕也不晓得如今这大明的首富到底有多富，不过日后抬举你们比那沈万三还富，这还是可以做到的。” “啊！？”三颗小心脏不约而同噗通噗通猛跳起来。这下连那心中还在犹豫的李文全也一下懵逼了。 “皇上，您早上没喝酒吧？” “皇上，您是不是昨晚上御女过度，这会还没醒过来啊。” “皇上，您要真能做到，我~我~我喊您做外公。” 几人心中不断呐喊。封侯？谁要封侯了，我们是光荣的人民群众，这里只有泥瓦匠和泥瓦匠的儿子。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伯爵c国戚的身份已是到了手再也跑不了的。只不过爵位再涨一级与家产再翻好多倍，两者之间无疑还是后者诱人多了。 万历见三人一脸兴奋无比的样子，生怕那老李伟冠心病会当场发作就此倒下，忙道：“这事你几人且回去想清楚，过几日再来告知朕便是。” “不不不，皇上，老臣现在就想清楚了，老臣身无军功，封侯实在是不合祖制，不敢让皇上为难。”李伟赶紧回话。 “嗯，这样啊~”万历故作犹豫，“朕昨晚还在考虑是不是将此事交于内阁去议一议呢。” “不不不，皇上，此事实在不必再惊动内阁了，臣等身为外戚，不敢置身国是。臣等只愿跟皇上多谈谈家事，谈家事呵呵。” “嗯，也罢，那你等先去慈宁宫跟太后说一声，太后如若认可，那过三c五日再来与朕谈谈家事。” “臣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历看着三人兴冲冲离去的身影，脸上浮出一丝浅笑。这李家父子倒是将暴发户贪得无厌的本性保持得很好，没有这股原始做动力，以后在追求财富的道路上就做不到披荆斩棘一路前行了。自己穿越前要是能像这几人一样，只怕也可以取得些小成就，再不济也不至于早早就窝在家里当包租公了。 好钢就要用在刀刃上，以后就将这李家树立成新一代富豪的标杆，也好让这大明的土财主们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生财之道。 待得傍晚时分，万历在慈宁宫遇到的，便是一位面无表情的母后。 关键时刻到了，万历稳住情绪，满脸轻松地给李太后行礼请安，仿佛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一般。 李太后见儿子这个样，心中越发恼火，冷哼一声，道：“皇帝，你也不小了，今日召见武清伯，怎能信口说出那么一番话来。” 在她看来，封侯虽然不合成例，但只要与臣子打好商量，其实很好办。而把娘家人抬举成天下首富，这事儿她连想都不敢想，这得闹出多大的动静啊，真要成事只怕会天下哗然。 而且眼下父亲已经得到了张四维的暗示，却没想到儿子今天竟随随便便许出这么个大愿，搞得老爹和两个兄弟现在都是满眼冒金星，对这封侯之事如弃敝履，唯恐避之不及。 万历也不着急，笑着对李太后道：“母后且听儿子解释，今日儿子只是向武清伯讲明白了鱼与熊掌的道理，二者不可得兼，一切都由武清伯自决。” “哼，如果按照皇帝你所说的条件，任谁都会选那金珠银宝。但如今朝廷财政虽稍有好转，岂可就此滥加赏赐，到时候只怕皇帝你敢赏，你外公一家也不敢受！” “呵呵，母后圣明，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儿子自然不会行此妄为之举。当然是要让武清伯生财有道，而且还能利国利民。” “哼，不要当为娘是妇道人家就好糊弄，这天下财富自有定数，哪有你说的那等美事。” “前些日子，儿子推出的那些新法，老先生还有几位阁老都已反复推敲过，新法颁行，必能让全天下小民人人受益。这样一来，天下的财富不就增加了吗？” “这~~” “天下财富，原本无穷无尽，世人无知，只能取沧海之一粟，便道世事艰辛。其实缺的，就是这聚财生财之术。日后儿子自会授武清伯以开源之术，到时候武清伯越富，这天下的财富就越多，而且朝廷c百姓也都能从中获益，这才是真正的生财有道啊。” 李太后被万历说得心思也有些动了，但儿子这一套说辞实在太美好，哪里能让人轻易相信。虽然儿子最近提出的几样新法据说受到了诸位重臣的一致肯定，但这些道道还根本没见到实效。好些事儿都是说起来神乎其神，用起来屁都不顶一个。要不是自己老爹跟两个兄弟如今都已经被皇帝许下的愿景迷得死死的，她根本就不想改变初衷，直接给老爹封个侯多省心。 万历见李太后还在左思右想，总不松口，便轻笑道：“母后且请宽心，此事若不从，儿子自然还武清伯一个侯爵。” 一听这话，李太后顿时反应过来。是啊，发不了财照样可以封侯，而此时如果就封了侯，再去死命捞钱，只怕反会凭空生出许多事端来。 须知伯爵倒还偶尔会出一两个，人家王阳明c李成梁的子孙还不照样在升官发财。但侯爵却是百十年没有再出过了，家家户户都谨守门户，只靠着祖宗的福荫过日子。 “嗯，儿子你可要记得今日跟为娘说的这话。” “母亲放心，就在这日，事情便有结果。” “那些与民争利c杀鸡取卵c虎口夺食的事儿可都不成。” “自然，自然。” “望梅止渴c画饼充饥c水中捞月也不行。” “呃~母后您真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满腹玑珠啊，难怪儿子我也这么聪明。” “贫嘴~” 高高兴兴离开慈宁宫，万历的心情大好，这件事情一旦搞定，既可以为社会树立起一个为富不仁，哦，为富有仁的良好楷模，从而让广大民众学会如何通过创造去获取财富。还能将李太后纳入自己的利益共同体，使之由自己身侧最大的隐患转变为最坚强的后盾。 “哈哈，我真是太聪明了。”万历觉得自己以后的谥号一定要加进去聪明绝顶这几个字。 哎，说来说去，这世上又有谁不是聪明人呢，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一章 田门十子 回到乾清宫，万历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构建能被皇家或者政府掌控的经济体，是他早就拟定的重要环节之一。而原本历史上李伟一家，也包括李太后，乃至被顶替掉的那个自己，都以贪婪著称，所以万历才决定以财货引诱李伟，一试之下果然上钩。如果不成功，那万历也会去找王伟c陈伟。 原本历史上大明的覆灭，当然可以归结为阶级矛盾，但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直接原因，那就是明政府的财税制度到明代后期已完全不适应社会实际情况，政府始终无法从工商业收到相应的税收，直至最后破产。这个问题必须彻底解决，工商业也必须得到发展，且必须承担相应的社会责任。 自己实际要做的事情，就是按照社会发展趋势，打造新的社会财富分配体系。这不是一个能靠自觉自愿就能轻易实现的转变过程，借助后世的技术知识，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与现有社会产业领域发生直接冲突。政府应得的那份蛋糕，可以从技术进步带来的社会财富增加值中去获取。这已经是最温和的手段了，也许弊端很多，那也只能等以后再去逐步解决。 既然初步确定了思路，那么下一步就该考虑让老李家向哪方面发展。如果依据后世的经验，那当然是金融c烟草专卖或者房地产这几样啦。但万历觉得以大明目前的情况来看，对于社会最有推动力的还是基础行业，既工农业。 如今盐c铁c纺织c茶叶c乃至工商海贸这些传统行业的份额都已被瓜分一空，虽然可以通过一定的技术革新强势介入，但这就明显成了直接与民争利，难以获得良好的社会反响。 化工产业有巨大的空间，但这个技术含量太高，而且涉及到整个基础知识层面的积累，万历不打算从一开始就让一两个家族实现垄断，这样对于华夏日后的长期发展不利。 搞综合养殖，培育新物种，这种事情只适合中c小地主去尝试，肯定无法在短时间内培养出华夏的首富。 要不直接指导老李家开发锅炉c蒸汽机？万历又觉得步子太大了一点，不符合自己有计划投放科技知识的基本设想。 想来想去，万历最后决定还是让老李家向综合产业集团的方向发展，以烟草专卖兜底，重点研制玻璃c水泥c火柴之类的穿越者标配产品，这几样东西自己知道基本的配方和一些土法生产加工流程，可以指导他们多做些试验，哪怕生产出来的东西不如后世的精良，也会有一定的实用价值。如果下一步自己准备推出什么好的东西，也尽可以优先让他们试试。 万历眼下就有一样很不错的产品想要推广——带烟囱的蜂窝煤炉子，这玩意至少一百年内不会被淘汰。比起柴炭，烧煤是必然的趋势，等过些年自己把蒸汽机试验成熟，光是当个煤炭大王，就足够老李家世世代代吃香喝辣了。而且万历知道李太后是山西人，做这个有天然的优势，日后老李家肯定会有一整个车队的蒸汽动力加长悍马。 摆平李伟封侯的事情，只是顺势而为，如今最受他关注的事情，无疑还是那些年轻士子和内侍的选拔，此事牵涉到下一步自己整体计划的实施，要趁着这些官员们还没意识到那些新法所能带来的巨大社会影响，把自己的人员班子搞定。 又过了两天，张宏与田义终于拿着二十名内侍的名单前来汇报。万历也不多话，直接拿去一张试卷交给两人，道：“午后叫他们在内书堂作答，一个半时辰交卷。” 这次他出的题目除了默写《论语》和《礼记》中的两个短篇，其余仍然是数学题，但难度增加了不少，其中还有一道平面几何题。万历估计没人全部能答出来。 等到万历准备用晚膳的时候，答卷被送了过来。晚膳后，万历把卷子带回了肃雝殿。皇后王喜姐见皇上对此事如此重视，也在一旁好奇地拿起一张试卷看了起来。 “正好，皇后你就帮朕审阅前面两题。”万历老师顺势就给班长同学分配了任务。 “嗯，好的。”皇后很愉快地接受了任务。 在灯下批阅这种用毛笔以繁体数字完成的数学题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万历一边坚持一边暗骂自己自讨苦吃。 看完后一统计，平均分65，差距不明显。几何题全部吃零分，看字迹只有两三个人尝试过解这道题。 再看皇后那边，倒是有七八个人默写准确无误，还有四五个只错了几个字。 “看来并没有遇上数学天才”万历暗道。 得分情况跟他估计的差不多。这年头四书五经的教育抓得很严，宫里的教程也是如此。所以万历将默写表现差c字写得差的都列为直接淘汰对象，再在此基础上刷掉数学考得太差的那几个。一份在后世史书上分量极重的十人名单就此诞生。 “一k，全部搞定。”万历抖了抖手中的名单，高兴地说道。 “皇上，您老喜欢说欧可，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啊，是哦，可也，的意思，完事大吉。” “哦，您教郑嫔妹妹的，也是这些吗？” “啊~差不多吧。” “那我也要学。” “额，好啊，你那体操奇功马上就要大成了，等修成之后，朕就教你。” “嗯，好的，谢皇上。” 郑嫔这些时日大出风头，看来连皇后王喜姐心里都有些吃味了，万历瞧在眼里，却装作不觉，只是很温和地跟皇后说笑着。 次日，被选出来的十名小太监在张宏田义的带领下，集体来到乾清宫叩见万历。万历扫视了一眼跪着的众人，轻轻点点头道：“尔等今后就都在弘德殿供事了，要记得相互照应。” 话刚起了个头，万历看到一旁的田义，心中就是一动。接着道：“既然你们都是归于文书房编下，那朕就赐你们田姓，都算作田义的门下吧。” 众人都是一愣，但万岁爷亲自赐姓，也是种难得的荣耀，便纷纷叩头谢恩。田义更是脑袋嗡的一震，万岁爷一下子亲赐了这许多门人给自己，而且这还都是万岁爷亲自遴选出来的，这简直是他从不敢想的。 田义赶紧趴下，声音颤抖着道：“万岁爷，小的有何能为，实在不敢消受如此的恩遇啊。” 万历轻轻一摆手，淡淡道：“朕意已决，不必多说。今后尔等十人就以田为姓，依着年齿长幼以数为名，最大的便叫田大，最小的就是田十，合起来便是田门十子，尔等可记好了。” “小的们记住了。谢万岁爷。” “嗯，都去弘德殿候着吧，张宏c田义留下。” 小太监们叩谢后鱼贯退下，万历取出一本记录有新版拼音和小学低年级数学知识的小册子交给张c田二人。道：“你二人这些时日还要对这些奉御多加督导。”二人赶紧答应下来，这本是必须做的事情，就算万岁爷不交待，他们也自会抓紧落实。 万历又道：“朕给你们二人的册子，叫他们自录自学，如有疑问，就相互请教。以后每三日，朕会亲自加以指点。” 张宏忙道：“爷，那平日里还需这十人做些什么差使呢？” “学好了，才好替朕办事。对了，叫他们自今日起，写字算数，全部都用硬笔。另外再安排先生，指点他们读史c练字c作文。” “遵旨。”二人赶忙答应下来，但心中对皇上如此关注这十人的学业很有些想法，都觉这紫禁城的规矩，只怕又要有大变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二章 遴选舍人 宫里这十名小太监已到位，国子监的那几十名士子也完成了初选。这日夜间，申阁老回到府中，夫人王氏便满脸喜色地对他道：“老爷，今日嘉儿可是大大地露了回脸，您可再不能说嘉儿不知长进了。” “哦？到底是何事啊，且说来听听。”申时行笑着问道。 “今日宫里在国子监遴选两殿舍人，据说还是皇上亲自拟的题目，嘉儿居然考了个一等，这不就跟老爷您中状元一样吗？呵呵呵呵~”王氏越说越是得意，到最后竟是笑个不停。 “啊？！”申时行闻听此言，脸色顿变，忙问道：“到底多少人得了一等？” “少得很，全国子监上千监生，得一等的还不满百人。” “~~” 申时行一听有近百人得了一等，长吁了口气，暗道还好还好。 “千人近百，这比中个秀才还容易，也不必如此大喜过望吧。” 王氏一听这话，脸一下就垮下来，大声道：“老爷您这算是什么话，秀才会是皇上亲自命题吗？秀才能进宫做中书舍人吗？” 申时行忙笑着对王氏道：“是是是，夫人说得是，为夫待会就跟嘉儿说说，要他多加努力，再考几个一等。” “呵呵，嘉儿这回马上要进宫做那中书舍人去了，只怕不会再留在国子监喽。” “哪有那么简单，此次初选也只留三十人，那近百人大半都是无望的。” “哼。”王氏对老公的话不以为然：“嘉儿堂堂阁老的公子，礼部尚书的佳婿，岂会被汰除，他高启愚这几十年的官难道白当了，这点眼色也无？” “哎呀，这又说到哪里去了，嘉儿还是在国子监老老实实用功，将来金榜题名才是正途。这世间哪有一步登天的好事情。” 申时行这话却一下说中了夫人的心思。王氏虽一直在夸耀自家幺儿，心中却很清楚申用嘉读书是块什么料，反正读是读不出名堂来的，科场之上终归要靠照应，还不如此时先去皇上跟前混个眼熟，何必留在国子监里蹉跎时日。 当下王氏又习惯性地一拍桌子，道：“要都听老爷你的，徐家那么好的亲事哪会有成的，如今大的都还题不了名，你又来耽误小的。” 申时行一下跟夫人解释不清，又不好把自己的心思摆明，便道：“哎呀，夫人啊，这事此刻也不必再争了。两殿中书舍人的招选从来都是宫里在管着，你此时才跟我说起，只怕名单都早被宫里的人拿走了。” “哼哼，还好嘉儿不像你这当爹的这般刻板，他一考完老早就自己去找过高大人了。” “什么？！” 次日有早朝，申阁老早早就赶到午门外候着，待得国子监祭酒高启愚一到，申时行忙将高启愚叫过一边，故作随意地问起两殿舍人的选拔事宜。 高启愚不明所以，只道申阁老担心儿子没被选上，笑道：“阁老请放心，令郎人才难得，下官为国选材，岂可错过。” 申时行只觉后牙槽发酸，倒吸口冷气，冷冷道：“高大人你也不必夸他，犬子性情顽劣，老夫清楚得很。只怕他到时候君前失礼，又或者惹出什么事，你我都担待不起啊。” “啊？”高启愚目瞪口呆，哆嗦着道：“不~不至如此吧。” “你回去赶紧想法把我家那竖子给汰除掉。” “申~申阁老，来不及了，此时宫里的监考官，估计都已在去国子监的路上了，复试就在今日上午。” “什么？！” 申时行简直气急败坏，自己小心谨慎了一辈子，今日却出了这么大一个漏洞。他对皇上不断推出那些新法的行为根本就不好看，觉得这简直就是在给群臣添乱子，完全不是一位明君该做的事情。他也很清楚张四维的观点跟自己一致，两人现在又正处在亲密合作的蜜月期，这个节骨眼上这混账小子居然闹出这样的事情，真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再也说不清楚了。 事已至此，只能惟愿这小子会被皇上的面试淘汰下来了，要不然自己岂不一夜之间就成了首鼠两端的小人？以后哪还有脸见人。 申阁老怀着满腹的心事坚持完早朝，脑袋里一直在想着这事下一步究竟会怎么样。谁知早朝刚一结束，便有小黄门前来传皇上口谕，请申先生前去国子监监考。 申时行心中那个纠结啊，他真恨不得仰天呐喊：“老天爷啊，你这是不是在玩我啊？”没办法，申时行还是只能应老天爷儿子的要求，老老实实前往国子监。 待得申时行赶到国子监，考试已经开始。正在监考的田义忙走上前要给申阁老行礼，申时行摆手制止，指一指安静的考场，示意不必惊动众考生。 考场内的考生绝大多数并不认识申时行，都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继续埋首做题。唯有了那申用嘉却是一脸嘚瑟，笑嘻嘻地看着自家老头子。 哎，这青春期的小子真是当爹的前世仇人，申时行简直恨得牙发痒，别过脸去，拿起一份样卷，只见第一题考的是经义题：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本題出得中規中矩，取《論語·泰伯》一句。以申时行的眼光来看，这简直就跟后世的送分题一般。 接着往后看，却是一道算学题，这个申时行不精通，略过，再往后，仍是算术题，再略过。谁知一路看下去，竟然全部都是算术题，尤其是最后一题，居然是一副图画，申时行更是不明所以。 看完试卷，申时行起身来到考场内巡视，一众考生都还在做那道经义题。申时行留意了一下，有几个还是看上去感觉蛮不错的。 慢慢便来到自家仇人，哦不，自家儿子身边。一低头却见这小子正咬着笔杆冥思苦想。 粗粗看了几眼儿子写的那几行歪七扭八的时文，申时行顿时就放下心来，暗道：“这样的字迹，这样的文章，要是能被选上，我，我，我就把我的姓倒过来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三章 遴选舍人（2） 考试持续了整整一上午，申时行与田义在匆匆赶回的高启愚陪伴下吃了顿便饭。席间申时行始终没给高启愚一点好脸色，一吃完，就与田义一道带上答卷回宫复旨去也。 万历在文华殿接见了二人，笑道：“今日有劳申先生了。” 申时行赶忙逊谢，连称不敢。而当万历提出要申时行代为批阅前面的经义题时，申时行心思一动，连忙答应下来。 当即申时行先批阅一部分，便呈给万历批后面的算术题，两人合作，也花了整整一下午才全部批完。虽然申时行很希望看到最后的结果，但这时万历却还没急着把分数总出来，他并不是依得分排名来选拔士子，也没觉察出申时行心中的小算盘，便又向申时行道了声辛苦，示意他退下。搞得申时行只好揣着一个悬着的心讪讪离去。 用过晚膳后，万历来到书房，将士子们的试卷都取出来反复比对。按照申时行给出的得分，这些士子的文章似乎都做得不错，得上等的有七八位，中等上的也有这么多，唯有一名士子得了个下等下，万历一看，这名士子的作文确实是写得很差，字也差劲。一看姓名：申用嘉。 “呵呵，该不会是申阁老家的子侄吧，不过看这八股文的水平，估计不大可能。”万历觉得甚是好笑。 回过头来再看这些士子的算术得分，得分情况比宫里的那群小太监也好不了多少。毕竟这是个独重四书五经的年代，而万历所出的题目，按照后世的说法就是有些超纲，如果不是对数学特别感兴趣或者有一定天赋的话，便只能考出这个样子了。 最后，万历还是以经义题为重来选拔士子，毕竟理科知识的积累需要很长的时间，短时间内整个社会在这方面都只会停留在比较低的水平阶段。自己真正需要这些士子们去做的，始终还是一些具体的行政工作。自己传授给这些士子的理科知识，也只要求他们能够掌握领悟就行，并不强求他们都能成为这个时代的科技精英。 只要整个社会的思想观念发生转变，自然会涌现出大批的科技人才。但自己派出去的人子写得差，文笔也不行，估计很难在这个时代吃得开。 没办法，你想跟大伙说原子，但人家只跟你谈孔子，为之奈何。 “哎，倒是拿你这小子怎么办呢？”万历很是无奈地看着申用嘉的卷子，这家伙这么简单的经义题得了个下下，偏偏算术却拿了最高分，而且也只有这小子在最后的几何题上基本找对了思路，用毛笔歪歪扭扭地画出了两根辅助线。 从这小子的文章字迹来看，肯定是个读书没下苦功的货色，不过他在数理逻辑推导方面，脑瓜子倒确实蛮好使的。 想不到在这个时代居然碰到这么个偏科的学生。如果在后世，倒还可以靠着奥数之类的竞赛混出点名堂，在这文科包打天下的大明，科场之上，真是永无出头之日啊。 “这幸亏是遇上了皇上我，算你小子走运。”万历轻轻一笑，将申用嘉的名字填在了名单之内。 次日，这份名单便被送到了国子监。高启愚一见申用嘉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皇上御批的名单之上，顿时就暗道大事不好。但此刻事已至此无法挽回，高启愚只好安排张榜公布，自己则赶紧跑去文渊阁向申时行汇报去也。 申用嘉昨晚被老爹一顿训斥之余，那拿不出手的烂文笔更是现成的反面材料。他只道自己肯定绝无希望，连榜都懒得去看。直到有同窗来告诉他这个惊喜，他都兀自不肯相信。 等见到自己真的榜上有名，申用嘉顿时一蹦老高，这回总算可以在自家老头子面前扬眉吐气了。 申二公子倒也不小气，马上邀集平日里玩得来的同窗好友一道下馆子大肆庆贺了一番。等回到家中，更是在老娘面前狠狠地自吹自擂，把个王氏也喜得恨不得都要在府里张灯结彩了。 母子二人正聊得开心，老爷申时行板着副脸回到府中。申用嘉面带得色地上前给父亲行礼，道：“孩儿这回总算是给父亲大人挣了口气，已然被皇上钦点为两殿舍人了。” 申时行看了眼儿子，心里真是堵得慌，碍于夫人就在一旁，不好发作，只得嗯了一声。 王氏笑着道：“还是皇上慧眼识人，嘉儿这等聪明伶俐，到底被皇上给瞧出来了。” “那是，母亲大人，您是不知道，除了第一题，后面的考题孩儿我几乎全都会。” “呵呵呵呵，我儿就是聪明，到底是状元的儿子。” 申时行实在是再也听不下去了，不说这第一题还好，说起这道题，他觉得自己状元的脸面简直都被这臭小子给败光了，气得手都抖个不停，颤声道：“你你你，你们，哎~~” 王氏总算是觉出自家老爷神色有些不对了，试探着问：“老爷，到底是怎么了？” “哎！你问问这小子，到底考了些什么题。” “啊？嘉儿你快说说看。”王氏忙扭头问儿子。 “额，考了经义，考了算术” 申用嘉还没说完，申时行就接过话道：“统共就一道经义题，他给做得简直不堪入目，这要传出去是我申时行儿子的大作，你叫我这老脸往哪搁啊。” 申用嘉不服气了，大声嚷道：“后面那些算术题我全都会，全做答了。” “你只会这些又有何用？难道日后去做账房先生？难道皇上是召你去做账房先生？”申时行顿时向儿子发射了一堆连珠炮弹。 王氏忙护着儿子，道：“老爷这就是您的不对了，平日也不见您这么关注孩儿的课业，如今嘉儿总归是靠自己被选上了，怎的老爷您却还如此说嘉儿。” “那还不是被皇上瞧出是我申时行的儿子，网开一面罢啦。” “这也很好啊。” “你！哎~”申时行顿时又是一阵气结。 王氏性情外向，说话一向随意，申时行不敢在夫人儿子面前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明白，生怕到时候传出去又惹出新的麻烦。 当下申时行只好耐住性子，对王氏道：“夫人啊，宫里的差事哪有那么好当的。嘉儿性子孟浪，若是日后万一在皇上面前失了体统，惹下大祸那就悔之晚矣了。” 好说歹说了一通，王氏总算是有些听进去了，毕竟她心中还是很清楚自己这儿子的真实底细的，也就有些理解起丈夫的忧虑了，便也反过来规劝儿子放弃这次机会。 申用嘉哪里肯答应，跟父母争执了好一阵，无果之后连晚饭也不吃，气鼓鼓回自己屋里去了。 “哎。”申时行又是一声叹息，看来只有明日主动去面见皇上，找个理由请皇上换下儿子了。但这样一来，只怕皇上今后就会对自家父子有所成见，于儿子乃至自己的前途都极其不利。 左思右想，最后申时行决定，明日还是先去跟张四维当面说清楚这事儿，试探下张四维的态度，之后再做决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四章 “树上开花”之计 第二天一早，申时行来到内阁，首先就找到张四维，很是尴尬地向他如实讲述了此事。张四维听罢，很是爽朗地开怀大笑起来，道：“汝默兄，此事虽有些阴差阳错，但能被皇上选中，说明令郎还是胸藏锦绣嘛，哪能似你说的那般不堪。” “哎，子维兄说笑了，我那犬子实在是性情顽劣，文辞粗鄙，哪能供职于御前。”申时行很是无奈地道，“此番多半是皇上见与我同姓，猜出与我有干系，刻意通融才得以入选的。” “呵呵，既如此，那么想来皇上也不会有意为难令郎，汝默兄你又何必如此心焦呢。” 申时行暗道：“我还不是怕你误会~”嘴里却说：“皇上如此看重那些新法，此番召选的舍人不就是为了经办此事嘛，知子莫若父，我那小儿哪能担此大任。” 张四维一时也瞧不出申时行的话语里几分真几分假，不过他觉得申时行身为自己的副手，最好还是不要与这些新法沾上关联，万一以后需要出言反对，申时行都不好干干脆脆地站出来说话了。只是情况已然是这样了，倒是棘手得很。 于是张四维问申时行道：“那汝默兄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申时行摇摇头，道：“哎，还能怎样，也只好去找皇上当面说清此事，请皇上另择佳士。” 张四维皱眉道：“这样只怕不妥吧~” “还能怎样，不如此，只怕犬子无知小儿，到时候惹出事来，悔之晚矣。” “呵呵，这个倒是不必担心，入宫任职的各家荫戚小儿郎比比皆是，到了宫里，也自会懂得收敛的。”这时张四维也想明白了，事已至此，硬逼着申时行去推脱反而不美，不如顺势而为。 “依愚兄之见，此事倒不如这样。”张四维低声对申时行耳语了一番，申时行一听，顿时连连点头，连称高见。 “那我赶紧去办。”申时行朝张四维拱拱手，便急着求见皇上去了。 不多时，万历在文华殿接见了申时行。申时行行礼请安后，道：“微臣小儿申用嘉，此番入选进宫当值，微臣特来向皇上告谢。” 万历一听，原来申用嘉这小子真是申时行的儿子，难怪脑瓜子蛮聪明的，笑道：“此子于算术一道，倒是有些天分。你父子二人一文一理，果然都是人中翘楚啊。” 申时行听不懂皇上说的这一文一理是啥意思，想来也应该不是什么坏话，只好陪笑着谢过皇上夸奖。 万历选中这申用嘉时，并没多想他是否跟申时行有关系，这时便很坦然地对申时行道：“令郎昨日算术题做得很好，但于这行文一道，却还有待提高，申先生你平日也要抽出些时间多作指点才是。” 想起自己穿越前对儿子的功课那是花了不少心血，万历觉得自己至少在这方面比申时行要强上不少。 申时行忙再拜道：“皇上圣明，微臣教子无方，确实是惭愧惭愧。” “好啦，先生你公务繁忙，也不必太过自责，少年人来日方长，好生培养，大可后来居上。” 万历不自觉间，便向申时行传授起当家长的心得来。 几句话说得申时行心下感动，但也没忘了张四维传授的计策，说了几句便趁机道：“国子监中各家少年子弟颇多，其中不乏可造之材，皇上您此次召选舍人，也该酌情考虑一二。” 原来，张四维是要申时行反其道而行之，干脆建议皇上再加几名高官子弟进去，只要申用嘉不是独一无二，造成影响效应就不会那么大。而且以后万一要有所行动，几家还能协调一致。 “这个~”万历倒没想到申时行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教授这些少爷公子一些后世的知识，这要是真实现的话，说不定能有不错的收获。 但反过来一想，万历觉得这样子还是不大适合。自己传授的知识，不见得能被这个时代的人轻易接受。而且自己既定的方案是脚踏实地稳步推进，那就没必要走这条有可能引起事端的捷径。 毕竟自己招人是要用这些年轻人做事，又不是搞什么福利，弄那么多少爷公子进来做什么。如果哪天自己要处置某人的官员父亲，岂不是反会破坏这些年轻人之间的团结。 倒是那些将门勋贵家的子弟，可以考虑一二。这些将门勋贵跟文官阶层不同，与皇家的一致性要强得多，是自己必须拉拢的一个群体。 想到这，万历便点了几家公候勋贵的名，对申时行道：“这几家如有子弟在国子监就读，如果年龄适合，不妨召进宫来。” 申时行没想到皇上居然只考虑接受勋贵家的子弟，但有总比没有好，赶忙俯首答应下来。 “叫魏国公自己亲来。”身后传来皇上的声音。 “啊！？”申时行一听，顿时大为讶异，不明白皇上此举是什么意思。 “朕事务繁忙，无暇常至西苑，日后这干舍人，就交由潞王与魏国公代管。”万历倒是想得细致，一下把班长c副班长都给定下了。 申时行虽弄不懂皇上到底要干什么，但听到皇上说不会“常至西苑”心中还是蛮高兴的，他是亲历过嘉靖皇爷那段岁月的，自首辅以下大批臣子常驻西苑伺候着老皇爷求仙问道，真是不堪回首。 如今看来，皇上虽倾心于新法，但并未沉迷于其中。这倒是个好消息，得赶紧去告诉张次辅，哦，张元辅。 于是申时行高高兴兴回到文渊阁，马上来到张四维的值房，将起先召对时的情况详细告知了张四维。 张四维听完，也挺高兴，日后自己去掉这代理二字后，总不希望得跟严嵩老头一样常去西苑睡硬板铺。不过张四维对皇上要潞王与魏国公去代管这批书办的事情，却又有另一番看法，这充分说明皇上是极其重视新法的推行以及这批新选的中书舍人，所以才会这样安排。 前几天武清伯前去面见皇上，讨要侯爵，此事事后竟没了下文，如今武清伯一家都对此事语焉不详，搞不清楚到底是怎样一个情况。眼下看来，这新法就是皇上最明确的意愿所在，自己还是要多加关注。不管以后支不支持，总得做到心中有数才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五章 第一堂课 玉熙宫的屋舍还在修整，新招的士子也还在接受宫廷礼仪的培训。但弘德殿里的那些新进的奉御，却迎来了万岁爷的首次亲自授课。 今天万历特地穿了身便服来到弘德殿，弘德殿是乾清宫的东配殿，规模格局均类似于肃雝殿。此时殿内已然陈设一新，堂屋内按照万历的设计摆放了十多套桌椅，一排书柜贴墙而立，让人感觉很是齐整简洁。 堂屋两侧各有一间暖阁，其中一间已被收拾成万历专用的书房，另一间则准备作为会议室，只是万历特意设计的那些家具暂时还没到位，如今就还是空荡荡的。 一众小太监就在田义的带领下给万历叩头请安，待众人起身，万历示意众人全部回各自的位子坐下。小太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落座，直到万历再次催促，才一个个磨蹭着就位，连田义也依着万历的要求，找了张凳子坐下。 “嗯。”万历满意地点点头，道：“在外面，朕是天子，是你等的主子。但从今以后，在这弘德殿内，我是你们的先生，你们是我的学生。明白了吗？” 安静，鸦雀无声，呆如木鸡。 “噗通。”田义一下滚翻在地，其实众人一见，也赶紧跟着离座趴在地上。 田义哆嗦着道：“万~万岁爷，您这真是折煞小的们了，小的们生生世世是您的奴婢，万万不敢以弟子自居啊。” “起来，都起来，都回位子坐好。”万历只好再次呵斥，深吸口气，耐着性子道：“朕是说的在这屋里，朕是你们的师长。朕来这弘德殿，便是为了向你们传道受业解惑，不是师长还是什么？” 见还有人又准备起身下跪，万历忙接着道：“君父，君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君与师，原本就都是需要尊重的。” 为了缓和气氛，万历来了句自以为是的俏皮话：“你们学业不上进，在这里我只会用介尺惩罚你等，但在外面，如果你们违背了朕的旨意，那朕还是要砍你们的脑袋的。” 效果不理想，没人笑，但也一个个规规矩矩坐着不再起身下跪了。 万历满意地点点头，又道：“这几日叫你们自习的那些内容，都学得怎样了，可有不解之处？” 又是毫无回应，万历只好一个个点明：“田大，你先说。” 一名二十几岁的太监忙站起身，却是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 万历叹了口气，道：“你等都曾在内书堂就过学，如今只是先生不同，所学内容不同而已。你等都想想以往是怎样，如今就怎样。” 还是没反应，万历只好接着问下一个，一直问道田四，才结结巴巴说了几句。 开了头，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万历马上就着田四的回复耐心讲解了一下新版拼音与阿拉伯数字的基本概念，以及一些基础的运用法则。指点他们借助《洪武正韵》和以往学过的算术书籍来学习自己教授的这些知识。 万历教的这些知识并没有什么难度，而这田门十子本就在内书堂接受了系统的教育，现在把门道一摸清，马上就领悟了许多，气氛也一下活跃了起来。 再往后面的几名弟子，问出来的问题就变得有点意思了。虽然都只是些小学低年级的问题，但万历心中也是大感惊喜，看样子以后的进展会非常快，肯定会超出自己的预期。 不知不觉间，万历已经给这群小太监讲解了一个时辰，喝了几口水，万历便准备结束今天的授课。 万历道：“今日暂时就到这里，接下来的几天，你们要多对照先生我今天所说的那几本书来研习，有问题就互相请教，最后把你们都难以解决的问题记录下来，下回先生我再来统一作答。” 见万岁爷要走，田义又打算领着田门十子起身磕头，万历赶紧拦住，让他们日后在课堂上都对自己行师礼。 至此，万历人生的第一堂授课，圆满结束。在弟子们的恭送下，万历领着田义回到了乾清宫的书房。 万历一坐下，便对田义道：“感觉怎么样。” “啊，小的感觉先生~哦，万岁爷您的讲课真是精妙无比，小的没看过那些书本，却也听懂了七八分。” “那就好，其实你也可以多学学，算是朕的记名弟子吧。” “谢万岁爷，小的往后一定发奋苦读。”田义顿时大喜过望，他早已意识到，这十名小奉御，日后在宫里的地位绝对非同一般。 “呵呵，你倒不必太过专注于这些课业，还是要把手头管着的事儿干好。” “是，万岁爷，小的明白。” “嗯，那就好。”万历对田义的回答很是满意，“你去郑嫔那里，把她教授过音韵新法的那几名宫女领去弘德殿做示范。还有就是要你那田门十子，平日多练练硬笔字。” “是，小的领旨。” 交待完这些，万历便抽出纸笺，又开始画图，这回倒是很快搞定。 田义接过一看，却是一个标着尺寸的方框，傍边还有备注：木板四块，刷黑漆。另熟石膏兑水搓条，毛笔粗细，截成三寸长短，烘干，一百根。 原来万历今日才发现忘记预备黑板粉笔，赶紧叫田义去安排补做。有了这两件神器，相信日后的授课效果，会更加理想。 田义退下后，万历才开始总结今天观察到的情况。总的来说，这田门十子都还算比较聪明的，但性格方面却各有不同，其中田四与田七最为开朗灵活，胆子也显得比较大。倒是那个田大，年纪虽然最大，却显得有些木讷拘谨，不太适合作为团队的首领。 “哎，再看看吧，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关键还是在于将来如何运用这些手下。” 自己要干的事情还有很多，不可能花费太多的精力在人才的培养之上。这些小太监的学习态度不用担心，这样一来，关键就要看每个人的领悟能力和开拓性思维，日后才能依靠这些基本的知识以及自己的指点，在各自的领域不断摸索前行。 一颗火种，只有点亮一个个火把，才能使整片大地燃烧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六章 料理家事 “皇兄，皇兄，我来啦。”书房外传来弟弟朱翊镠的呼唤。 这小子自驸马梁邦瑞去世后，就天天跑去打造机械钟，事情是干得起劲，但李太后已经跟万历数落了好几回，说弟弟如今虽已成年，但也不能就此荒废读书就学，堂堂亲王天天跑去做工匠，这哪里能行。 所以万历才考虑到叫朱翊镠去管着那些新晋的中书舍人，随后又顺着申时行的建议，将徐文璧和那些将门子弟给加了进来。 学习是必须的，但不应该再去接受此时这些僵化的理学教条灌输。 不过万历的心思出发点虽好，却没有照顾到弟弟朱翊镠的习性。只见朱翊镠气鼓鼓地冲进万历的书房，草草行了礼，就大声嚷嚷道：“皇兄，您怎能叫我去管那些个中书舍人，还要跟他们一块听课。” “怎么，哥哥要是御驾亲征，你还要替哥哥监国理政呢。” “额~”一句话堵得朱翊镠没了脾气，急着争辩道：“这哪能是一回事，弟弟我如今正忙着打造立钟，编制制图新法，哪还有功夫再去管其他。” “呵呵，哥哥保证你去了就不想走，知道他们学些什么吗？” “什么？” “就是学如何做这立钟。” “这个不用学我也会了。” “噗~”万历也被弟弟一句话给堵得做不得声。 万历脸一板，就准备拿皇帝的架子压人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还是该用更科学的教育方法。 “你不去也行，不过母后已经跟为兄说了，让你别再管着造那立钟的事儿，还是回去继续你的课业。” “啊？！”朱翊镠一听就惊呆了，他自己早就被母后数落了无数次，所以这时一下就信以为真。 “那哥哥你要帮我解释啊，我可是奉旨督办立钟，可不是在戏耍玩乐。” “办事归办事，哥哥我还管着天下的万民呢，不也要看书听讲。” “那我还是去西苑吧，学学怎么做这立钟。” “你不是已经会了吗？正好母后也让你回去，既如此，那哥哥我也不拦着你了，哥哥的那几位先生中，沈鲤沈先生，罗万化罗先生的时文都写得不错，要不哥哥下旨叫他们来督导你的课业？” 这两位都是出名的刻板严肃，学问虽好，却连万历都有些受不了，正好拿来吓唬弟弟。 “别”朱翊镠立刻改了念头，赶紧道：“我去西苑，我要去西苑。” “算啦，还是回去的好，不然母后怪罪下来，皇兄我也不好解释啊。” “皇兄，求你啦~让我去西苑吧~我去西苑也是念书啊。”朱翊镠已经急得不行，绕过书桌，跑到万历身边，拉着哥哥的衣袖不停哀求。 “不好吧，你又是造立钟，又是管着编新法，哪里忙得过来啊。” “再忙也该关注课业啊，是不，皇兄。” “这样啊~”万历故作犹豫，好久才道：“那我试试吧” “谢谢皇兄，多谢皇兄。”朱翊镠喜得差点蹦起来，只觉得哥哥真是最好最亲了。 连哄带骗做通了这小子的思想工作，万历又很热情地留弟弟与自己一道用午膳，趁着饭前的一点时间，向他讲解了一些机械传动的基本原理。朱翊镠已经对机械有了一定的直观认识，此时一听，便很快能理解过来，很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在此基础上，万历又提示他苏颂的《新仪象法要》和自己提出的制图新法与这些知识之间的相互联系，暗示只要把这些知识都学会，就可以用机关模拟出一切他能想象得出的空间运动形式，而不只是像那立钟般只能简单的转圈，把个朱翊镠勾得抓耳挠腮，恨不得能马上就开始研究这些学问。 兄弟两有说有笑地用罢午膳，朱翊镠才心满意足地离去。看着这小子的背影，万历得意地一笑：“呵呵，小子，进了哥哥我的手心还想开溜，没那么容易。” “哎呀，忘记问这小子的感情问题了。”万历猛地想起这事情，不晓得最近弟弟跟那小宫女到底是个啥情况了。 自失地一笑，自己啥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了，这年头可没有早恋一说，这年头弟弟可算是到了适婚年龄了。而那小宫女在母后身边，有自己那一档子事儿发生在前面，估计李太后应该会盯得严些，而弟弟这阵子也根本不敢在慈宁宫多做逗留，两人之间一时半会应该发生啥儿事儿吧。 午膳用得比较晚，万历刚准备打个盹，冯明便来禀报，武清伯与两位国舅前来告见。 “呵呵，这父子仨倒真是急不可耐啊。”万历心中暗笑，想了一下，便让冯明去将几人领到自己的书房来。这算得上是破例了，不过三人都是皇亲，偶尔在乾清宫接见一下，也没什么。 不一会，三人被引到了书房。向皇帝行礼请安毕，李伟很是感激地道：“臣等蒙皇上见召于乾清宫，不胜惶恐，实在是感激涕零之至。” “武清伯不必见外，你我至亲，原本没那许多讲究，何况今天朕要与你等谈的，都是家事。”万历淡然道，挥手命侍从全都退下，他可不想事情还没开张，就传出去搞得满城风雨。 “是是是，多谢皇上，谈家事，谈家事。”李伟马上连声附和。 “只是这家事，却也不太好料理啊。”万历悠悠道：“前几日朕与太后议起此事，太后很有些不放心，提出不可以国帑滥加赏赐，亦不可与民争利惹人非议。” “这~”李伟一听，脸上顿显惊慌之色，赶紧道：“怎会这样？那要不微臣这就去慈宁宫面见太后？” “嗯，那倒不必，朕反复思索，太后所言还是很有道理的，不如此，日后只怕就会引人议论，你等又怎能安享这份富贵呢。” “额~皇上圣明。”李伟已经弄不明白皇上到底打算怎么办了，在他看来，要么直接给很多的赏赐，要么就只能给自己很大的特权，只是不管怎么样，估计都会与太后的要求有些不符。 “朕已经跟太后谈妥，既要让你武清伯一门富可敌国，也要让这天下人都觉得无话可说，这两面若是单只办成一面，原也算不上圆满。” “啊？！”李伟父子都是大惊，天下间还有这样的好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七章 指点财路 万历轻松地一笑，道：“呵呵，武清伯，你家乡山西，可是出了不少豪门大族啊。想想看，这些大富之家，都是干的哪些营生呢。” “这~”李伟又是一阵语塞，他心里当然清楚，山西地面上土地贫瘠，又兼安置的藩王众多，地皮子都给刮得干干净净。山西本该是个穷苦困顿的地区，底层老百姓的生活确实是很艰苦，但这也就逼着那些有头脑的人另谋出路。 山西人做官抱团，注重提携乡里，经商胆大，尽盯着那些来钱快的门道。自宋c元开始，晋地经商之风就已兴起。这些商人中，无疑以官商合作，做盐商开票号，又或者兵商合作，做边贸的家族赚得最大，李伟对此清清楚楚，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份子，但此刻在皇帝外孙面前却不好明说。 见李伟三人都是面色尴尬，眼珠乱转，万历晓得这几人心中肯定一清二楚，暗道这样就好，跟明白人打交道，有些话说出来，效果才会更理想。当下也不心急，静等这几人回话。 安静了片刻，李伟才犹豫着道：“皇上，晋地确实是多豪商，只是这些人各有门道，微臣久未归省，一时半会怕也搞不太清楚啊。” “老狐狸。”万历心中暗骂，淡淡道：“这样啊，那武清伯不妨先回去多打听明白，弄清这些人都做些什么生意，朕就许你也做同样的生意。” 李伟一听这话，真是哭笑不得，心说这还用打听什么，我老李家不就在做吗？忙道：“皇上，如果只说说做哪几门营生，微臣还是知道一二的，只是每家的具体情形，那微臣就真不知晓了。” 当即李伟就把贩盐c放贷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唯独那边贸，却是只字未提。这玩意太过敏感，很多事儿都是绝对不能搬上台面的，何况对皇上明说。 万历很认真的听着，等李伟说完，便道：“如今四海平静，朝廷也已下旨许了宣c大互市，既如此，武清伯你等大可借此生财，回去将这也问清楚情形，再来与朕商议吧。” “额~”李伟倒吸口气，心道自己这皇帝外孙真是无所不知啊，没奈何，只好老老实实又将边贸的大致情形介绍了一番。 “嗯，”万历总算是点头认可，又问了几个相关的问题，才缓缓道：“三晋之地真是才人辈出啊。” “那是，那是。”李伟无奈地附和着，背心却是隐隐冒汗。今日他被逼着向皇帝交待了不少商业机密，是福是祸一时都有些说不清楚了。就怕皇帝一翻脸，自己不但做不成首富，只怕还要被打成首恶了。 万历听李伟交待完毕，心中略一思索，觉得已经跟自己的估计差不太远，才道：“依朕看来，这几样门道确实是生财的捷径，不过真要以此富甲天下，却也不易。” “皇上圣明。”这回李伟真是心悦诚服地说出这几个字，情况正如万历所言，做这几行发财的很多，但其中利益纠葛非常复杂，关系要铺得很开，多方打点才能维持下来。说到底无非胆子大，靠山硬，没啥技术含量，今天有人赚到钱，明天别人就群起而效仿，很难做到一家独大。 万历点点头，接着道：“朕也知道，三晋之地岁入年年不敷支用，百姓度日艰难，偏又紧靠京畿，北临边塞，才会是如今这番景象，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武清伯你身为国丈，想必对其中的关窍知之甚深。” 见李伟几人面露尴尬之色，万历也不深究，只继续道：“这样，朕便提议你两件事，只要做好其中一件，便能大有可为。”说完，便提笔写字两字，递给李伟。 李伟忙爬起身接过，两名儿子也凑上来细看，却只见纸上写着煤c烟二字。煤好理解，山西遍地都是，不过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见谁靠这个发了大财。至于这烟又是指的什么呢？忙道：“皇上，这煤的情形微臣还是很清楚的，却不知这烟又是何物。” “淡巴菰。你们身上不是带得有吗，拿一些给朕瞧瞧。” “啊。”李伟一愣，而旁边的儿子李文全却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锦囊，讪笑着呈给万历。 万历拿过锦囊打开，从里面倒出一些烟丝仔细观察，看完轻轻拍了拍手，掸掉沾着的些许细渣，道：“此物传入华夏未久，但宫里已有中官吸食，吸食者身上都有余味，且容易上瘾。” 李伟这才恍然大悟，难怪皇上便如有了神通，一下就猜出自己儿子身上带了这个。 万历又道：“塞外诸族，不擅农耕，吸食此物一旦成风，便只能从我中原内地购入，你等可在南方择地种植，以此贩至塞外，定能获取大利。” 三人一听，都觉得有利可图，尤其是本就吸烟的李文贵，更是深为认同。不过转念一想，这跟贩卖粮食岂不是差不多，别人见你赚了钱，过两年就都来贩卖这个了。李伟犹豫着便将自己的顾虑告知了万历。 万历一笑，道：“这又有何难，且说与你等知道，日后朕打算将此物也定为专营之物。你等先行一步，好好打理，日后自能步步领先。” “啊~”三人顿时大喜过望，确实，只要能在任何一种政府设定专营权的商品中取得先机，占有大的份额，就都能财源滚滚，日进斗金。 三人正自笑逐颜开之际，万历又取出一本小册子，道：“还有这煤，也不可小觑，你等回去后照此施为，今岁冬日，便能小赚一笔。” 三人已经等不及，赶紧打开细看，却见里面画着几种物件的图样，还有相关的文字备注。原来是蜂窝煤炉子与模具的制作使用说明。 万历道：“依照此法，才能将煤的好处显露出来，日后只怕天下有煤的地方，百姓都不会再烧柴炭了。” 见三人都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万历淡淡一笑，道：“你等回府后，找匠人依样打造，一试便知。” 虽然没得到任何实际的恩赏，但李伟父子此时心中却依然大为高兴，毕竟皇上已经表示出了足够的诚意，确实是打算抬举自家大发横财。三人对视一眼，便准备叩头谢恩，回去商议下一步该采取哪些具体行动。 万历却道：“事情尚未谈完，不必急着就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八章 抛砖引玉 万历见三人要走，忙出声叫住。得了好处就想走，笑话，哪有这样的好事情。 万历道：“朕今日所说的这几件事，暂时都不要对外声张，传出去只怕会有不妥。” 三人赶紧点头应承下来，事关商业机密，任谁都知道要守口如瓶。 “此外，有了这富甲天下的名头，只怕日后总少不了一些闲言碎语，敢问武清伯准备如何应付呢？” “这~此乃天家的赏赐，想必那些无知小民不敢妄加议论吧。” “邓通c石崇，古来多少豪富之家，都难安守富贵，何也。” “这个~”李伟对钱财从来都是来者不拒，哪想过那些，磨蹭了好一阵，才道：“那臣等日后自当修桥铺路，扶危济困，多做善事，多集功德，想必总能得老天保佑，求得平安吧。” 万历暗骂这家伙真是不上道，就连报效皇家都没想到，真是一个贪啊。当下只好耐着性子淡淡道：“嗯嗯，看来武清伯是既打算当这天下首富，还准备做这天下第一大善人了。” 李伟一听，就准备拍胸脯应下，旁边的儿子李文贵却是猛地一阵咳嗽。把李伟惊得一楞，马上就反应过来，是啊，皇家最忌讳的就是有人敢多做这等收买人心的事儿，自己真是糊涂啊。 李伟赶紧道：“微臣老朽昏聩，实在是理不清这等事儿，还请皇上明示，微臣等自当遵从。” “不用急，多想想。” “啊！天恩浩荡，老臣一家感激涕零，自当世世代代竭力报效，只求能敬附骥尾，托于天家的荫庇之下，分润一二便已知足了。” “呵呵，朕富有四海，且武清伯你等也是皇室的至亲，倒是用不着报效。” “这个~，那老臣就确实是不太明白了。” “嗯，你能想到善，也还算是明白事理。但修桥补路不过是小仁小善，只有让这天下人都能从你这里受益，这样你李氏一门才能世代富贵，长盛不衰。” “啊？”李伟又呆了，心中第一个反应就是：那得要多少钱啊~ “皇上，只不知要如何才能做到？” “一个字，“税”。” “税？！” “对，朕也不要你多给，拿出利润的三成以充国帑，勉强也就够了。” “三成？！”李伟倒吸一口凉气，这还不多？ “嗯，这样你李家赚得越多，交的税也就越多，朝廷与百姓都能从你处获益，这才是大善至善，世人见此，也就无话可说了。” “皇上圣明。”李伟忙道，经过一番盘算，他倒也觉得皇上说的这话有一定道理。只有跟朝廷c皇家的利益保持一致，就还是像那些盐商c皇商一样，家族地位便有了根基，再打点好相关的官员，这样就能如鱼得水了。只不过日后自己家族是超级皇商，超级盐商罢啦。 “只是这三成的税额似乎有些过高啊~”钱财还没到手，李伟就已经感觉到肉痛，难以割舍了。 “哦，那就四成。”万历已经不耐烦起来，懒得再多跟这几人啰嗦了。 “不不不，三成不多，不多，微臣等一定足额报效。”李伟赶紧改口。 “嗯，”万历点点头，在他看来，这种暴利的行当，税额占利润的三成一点也不算多，不过如今是要树立榜样，为以后大兴实业做准备，没必要一下子就挤干这些豪富。 日后贫富差距如果太大，又或者钱不够花，不是还有个人所得税，遗产继承税等各种税吗。没有最多，只有更多，就不怕整不住这帮家伙。 “好了，你等退下吧，回去好生商议下，该如何行事，等想清楚之后再来告知于朕。”万历见已谈妥，便不想再多说什么，只补充了一句：“到时候就从这煤炉开始上税，以免早早就引起物议。” “是，臣遵旨。”三人赶忙磕头谢恩，躬身退下。今天跟皇上谈了这么多，回去确实是需要好好议一议。 三人一走，万历又在脑子里把这次谈判的情况过了一遍。眼下烟草刚刚流入华夏，还可以先让他们干几年简单初级产品的生产经销，如果真能规规矩矩缴税，那以后就指导他们研制卷烟，至于卷烟类的产品就肯定要实行专卖制度了。 另一方面，就是要设计出一个模式，将以后会逐步增多的所有新型经济体都纳入进来，与现有的工商业实体区分开来。要做到让进了这个圈子的工商业者虽然需要履行一定的义务，却更加有利可图，更有前景。这样才能让更多的人乐于接受这种模式，主动融入进来，从而使工商税得以逐步通行于天下。 万历很清楚，此时大明的这些工商户之所以能理直气壮地拒接缴纳商税，并不是简单的偷税漏税。那些工商业发达的富裕地区，上缴的税赋往往比其他地区高许多。 问题在于，大明僵化的赋税来源，始终被既得利益阶层死死地按在田地c人头之上。那些靠工商海贸发了大财的人，要么有士绅的身份能够得到豁免，要么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自己完成了税赋。哪怕赚得再多，也只需缴纳那点少得可怜的役银田赋，政府想要更多，根本就缺乏法理上的支撑，能被这些人及其代言人轻松阻止，所以各地的商税往往都只是意思意思。原本历史上，直到大明奔溃的最后时期，哪怕灾荒不断，纷乱四起，朝廷的各种加派，仍然被无情地摁在田间地头。 比如上回在奏疏中看到的浙江拖欠八十八万两袍服织造费用，这笔款项最终也还是会纳入地方财政支出，从而被摊派到田亩之中，由底层农民承担。只要官府不发生烂账，承接袍服织造的商户，反而能从中得利。后世一些n线城市中，混得好的往往都是有关系能承揽到政府项目的一群人，玩的其实就是类似的把戏。 还有就是大明的水师此时也已形同虚设，毫无战力，使得政府在海贸关税方面也缺乏插手的能力，导致走私猖獗，反而养肥了沿海大大小小的海盗集团。 这些问题都必须在日后逐步解决，至少不能留下太多政策法律方面的漏洞，从而为政府采取行动提供必要的理论依据。 至于官吏贪腐这个问题，也是漏洞之一，会导致朝廷行政执行力下降，使得政策法规无法发挥应有的效用。但这更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才能有效杜绝，说不定自己手里都完不成，只能留给下一代去解决。 “哎，都说做皇帝应该在利而不言利，我这皇帝却跟个搞传销的导师一样，一个劲鼓动着这些人做这做那，实在是自毁形象啊。”万历无奈地自语。 然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谁让那些阶级敌人太强大，而自己却又孤立无援呢。 想想穿越界的伟大前辈，姬轩辕c姜列山，在那一巴掌能拍死八只蚊子的莽荒岁月里，不辞劳苦身先士卒带领着华夏先民搞生产，做科研，占地盘，驱外敌，这才为华夏民族千万年的辉煌扎下了坚实的根基。 这，才是自己应该永远崇拜的偶像。如果自己都被那些陈腐教条所束缚，哪还能指望为大明构建新的规矩。 李伟父子走了没多久，万历就来到慈宁宫，屏退一众宫人，向李太后详细述说了与武清伯父子谈话的情况。李太后很认真的听着，并在心里反复考量。 在她看来，万历提出的这套设想，其实是如今盐政和皇商的结合体，无非是以专卖确保利润，以利益均沾构建双方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但她不是很清楚这淡巴菰到底是个什么玩意，难道竟能和盐一样让人不可或缺？ 她作为太后，对于家乡那些盐商家族的底细知悉得比较清楚。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自己娘家确实能通过这种模式快速积累巨额的财富。儿子能想出这么个主意，她倒是颇觉意外，这也勉强算得上是符合她提出的那些要求吧。 对于自家父兄的贪婪，李太后更是心知肚明，所以才会对儿子提出诸多要求。当年替他揽了个给边军做棉袄的业务，他都敢以次充好，疯狂掺假，以至于让边军冻死十余名，闹出极大的风波。李太后这些年便不敢再多安排娘家人干这些事儿，只希望给老爹封个侯爵补偿一下。谁知绕来绕去，如今却还是给儿子将家人引到捞钱的门道上去啦。 想到这，李太后对万历道：“皇帝，此事你可万万要记得审慎为之，不是为娘说你那外公舅舅们的坏话，只是他们都是见不得钱财的人，到时候若因此而造下什么孽，终究不好料理。” “儿子知道了，多谢母后提醒。”万历赶紧郑重地答应下来。 但他心中却很清楚，接下来的岁月，为了财富的争夺，人世间将上演何其多的悲喜剧。而李伟父子，只不过是自己抛出去的引子罢啦。 李太后不清楚的是，儿子心中的设想，远比她所能想象的，要大得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九章 最佳的选择 华夏文明起源于黄土高原，生存环境决定了华夏民族会逐步演化成一个农耕民族。作为农耕民族，生存的根本就在于对土地的拥有，而获得土地的基本方式是继承，农耕经验同样也要靠一代一代总结传递，由此使得华夏民族历来对传承非常重视。农业生产劳作艰苦，个人难以承受，以家庭或家族为基本单位的小规模合作生产形式得以广泛普及，成为古代社会生产生活的基本单元模式，影响深远。 土地的单位产出相对稳定，要想获得更多的收获，基本的办法就是占有周边的土地，所以不管是保护既有的土地产出还是觊觎隔壁老王家的一亩三分地，家庭乃至家族的团结才是立身与进取的根本。华夏民族重视亲情又喜欢内斗的传统大抵来源于此，而所谓小农意识目光短浅c自私自利，说的也就是这回事儿。 农业生产在小规模的家庭（家族）合作生产模式的基础上，还需要一定的道路水利大型公共设施，风调雨顺物产丰富时则需要大型的公共场所进行产品交换，外敌入侵时农耕民族是无法一走了之的，只能团结起来共同对抗外敌，兄弟阋于墙，外御其悔。所以中国社会很早就进化出具有强大职能的政府，进而演变成大一统的模式以期能最大程度地消除内耗，集中力量办大事。万里长城，千里运河，百里阿旁宫，十里长安城皆由此而来。 华夏大地虽然朝代更迭不断，但文明一直延续不绝，在古代即使是外族入主中原，往往也只会被华夏文化所同化。这一方面无疑是因为华夏文化远较周边其它民族的文化先进，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古典华夏文化已经与华夏民族的传统农耕生产模式无比契合，而农耕生产模式又无比契合于神州这块土地的自然条件。 所以在工业文明兴起前，无论周边哪个民族，一旦进入中原，最终的命运都只会是选择农耕生产模式，进而接受华夏文化的洗礼，并逐渐被同化成华夏民族的一份子。 华夏历史上的每个时期，每个朝代，各有其独特之处，但只要仔细推敲，便不难发现，华夏社会的政治c思想c文化等上层结构，始终与生存环境以及同时期社会生产力发展水平有着密切的关联。 华夏民族在早期无疑是一支很彪悍c很有血性的民族，直到汉唐时期，因生产技术落后，单位土地产出有限，统治者始终很重视开疆扩土，强调对外征伐，统治者以扩大统治疆域来实现其占有财富总量的增加。 但后期随着精耕细作生产模式的推广使农业单位收益得以提高，加之周边自然环境适合农耕的土地均已被占有，对外征伐的所得已经远不及维持和平让百姓安居乐业划算，华夏政权的扩张大为消退，政府的主导宗旨也逐渐转变为守土有责。 眼下西方各国的大航海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但这是西方文明在某种程度上的延伸，与欧洲大陆水热条件不佳，农业产出始终难以得到有效提高有着密切关系。 而在此时的大明，哪怕作为皇帝，想在疆域范围之内进行大规模移民都会遇到很大阻力，何况是将子民投送去千万里之外的蛮荒之地，社会主流阶层不会同意，老百姓同样也不会答应。要做到这一点，无疑要对传统思想观念进行颠覆性的改造，还需要做长期大量的宣传动员工作。 而且万历需要的，不只是一个安置流民c缓和社会矛盾的好去处，他希望能与西方文明一样，通过汲取新大陆的财富，实现本土社会物质的繁荣c思想的进步，从而使华夏文明进入一个良性的发展通道，再不会陷入兴衰轮回的怪圈。 说到华夏历代政权的兴废，在客观上当然与社会矛盾的积累有关，而在主观上，人性随生存环境的转变而发生改变，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统治者的后代失去了先辈的睿智果决，受益者的后代抛弃了祖先的忠诚廉洁，勇士的后代没有了浴血搏杀的斗志。随着岁月的流逝，这种腐朽式的蜕变几乎伴随着每个朝代的延续不可逆转的加剧，直至最后的崩溃。 华夏历代政治家从礼的角度出发，始终是以维持政权的稳定作为根本目标。于是乎，人性就成了最不可靠的变数，历史越往后走，社会主流意识越趋向于保守，甚至提出了存天理，灭人欲的终极口号。 其实，在古代社会，各方面的发展都非常缓慢，人们很难意识到个人主观能动性的积极意义，往往只能看到其消极的一面。不只是华夏，全世界的古典文明，越往后发展，其社会主流意识往往都是越发趋向于保守与僵化。 这也反映出了各个文明的思想家c政治家，在各自对客观世界有限认知的基础上，都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思考，殊途同归，得出了类似的结论。 思想意识的解放，需要靠认知的进步与生产力的发展来推动。而反过来，思想的僵化，又会极大地阻碍认知的进步与生产力的发展。原本历史上的华夏社会，无疑就是陷入了后者的深渊。 所以很多时候，一个时代的社会问题，往往需要从思想方面来寻找解决方案。客观环境与主观意识两者间的辩证关系，古人可能搞不清楚，但作为一名穿越者，万历心中还是很明白的。 大明既是一个朝代，也是一个国家。国家，是私有制的产物，华夏也不例外。在传统社会，政权就是统治阶级统治人民的工具。世界上任何一个古典国家，其国家政权维护统治的功能始终是排在第一位的。 随着历史的不断推进，人类社会其实一直都是从极少数人占有一切资源财富逐步向越来越多人资源共享的方向发展，从奴隶社会发展到后世的现代社会，越来越多的人都能公共资源中受益。与之相对应的，则是政权的统治职能一直都在逐步减弱，而政权的服务职能越来越被强化。 社会生产力越低下，统治者越需要尽全力维护自身的统治地位，至于服务功能就根本无从谈起，而社会要提供越多的服务功能，反过来也需要越高的社会生产力发展水平。 在此时的大明，谈这些还远得很，但万历也能清楚地意识到，华夏政权更替至明清时期，统治者在制定政策之时，虽然不知道能靠发展生产力来缓解阶级矛盾，却已意识到，统治阶级的权益需要被抑制，不能盘剥过甚，只有这样才能维持长时间的稳定。 在政府提供不了更多社会服务的时代，这种意识无疑是先进的，同样反映了统治者对局面的一种理性认识。但这样反过来又制约了政权的调节应变能力，一旦发生动荡，就有可能危机重重。张居正克服巨大阻力推行改革所获得的那点积蓄，正常状况下已经可以维持政府很长时间的运转，而一旦情况有变，却又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够。 在此时的大明百姓看来，往往公家就是天家，公家收粮征税无非是以天下奉一人罢了，在这种意识状态下，谁又愿意去承受更多的经济负担呢。所以以后大明如果要建立全新的社会财富分配体系，就必须理顺公私之间的关系。剥削者与被剥削者，都必须能从政府那里获得越来越多公益带来的好处，这样的政权才会得到全民的拥护，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当然，所有这一切的根本前提，仍然是社会生产力的提高。 农耕文明的一大特征就是只需要有比较良好的自然环境，通过勤劳的耕作，就能长期获得比较稳定的物资来源，这也为华夏文明得以长久存续奠定了稳定的物质基础。 华夏民族作为农耕民族，在古代其生产能力相对于其他民族来说始终是非常高的。这个时代西方航海者们不管掠夺到多少金银财富，都只能老老实实来华夏交换各种实物商品。当然，此时华夏生产的丝绸c瓷器等各种产品，本就具备更强的质量与技术优势。这些优势与强大的生产能力相结合，便拥有了极高的性价比，无可替代。 明末自然灾害比较严重，但整个社会陷入绝境，并不是因为灾乱导致社会财富总量不够。关键原因还是在于分配的极度不公，政府的调节平衡能力极其有限，既得利益阶层的势力极其强大。 这是个西门庆与李自成并存的年代，当李自成们被逼得揭竿而起，最终破开西门庆们的府门后，获得的财富还没来得及享受，更加凶狠的敌人趁虚而入了。抢来的金银财宝只能埋进土里，沉入江里，想想都让人觉得没一点意思。 所以万历觉得，此时的大明，确实是存在了各种各样的严重问题，但最佳的选择还是让华夏克服思想意识的障碍，顺利平稳地从农业文明跨入工业文明，并在这一进程中借助物质财富的快速增长，从容解决掉此时的一系列现实问题。 如果在正常历史条件下，这可能需要数以百年的时间去积累知识，而华夏的传统思想观念又过于根深蒂固，稍有波折，就有可能使这一趋势中途夭折，一切都只能重入轮回。原本历史是的明清交替，就是这样。 几百年后的华夏脚球队，依然在一而再地上演这一悲剧，临门一脚啊，何其难也。 作为一名穿越者，万历很清楚自己既不长于理政，也不懂得强军，这些事儿始终还是要交给这个时代的政坛军界精英去完成。但他带来的后世那些知识与见知，却恰好能与此时华夏民族的勤劳品质形成绝佳的优势互补，能极大地加快华夏实现工业化的进程。 很明显，这种优势互补才更加适合大明的现状，也更能发挥穿越者的优势。 只要能实现初步的工业化，就能为圆满解决大明各种内部问题打下良好的物质基础，并对这个时代的其他所有文明形成碾压之势，到时候便可以以绝对强者的姿态参与到这场全球利益分配的盛宴之中去。 解决内部问题，消弭未来隐患，参与到这个时代的大潮之中去，这都是万历早已明确的基本目标。让大明实现初步工业化，看似前景无比乐观，但真要实施起来，问题却依然不少。回到眼下，万历觉得自己最缺乏的，依然是对局面的掌控能力，这不是一个适合讲什么温良恭俭让的时候，唯有不择手段努力提高自己对朝局，对军队，对百姓的掌控能力，才有希望实现既定的目标。自己可以耐着性子小心布置局面，自己也要拿出勇气与智慧破除一切阻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章 放大镜 “万岁爷真的这么说？” 值房内，听完冯明的汇报，面色凝重的冯保双手环抱胸前，闭目沉思良久。情况越来越难以琢磨了，万岁爷竟然将这批奉御全部收为弟子，这就不是稍作指点了，简直是大明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天子门生，就是对于外面那些士子来说，也是无上的荣耀，只要假以时日，在这紫禁城内，这十人只怕就会是超然的存在。到时候连自己这个大伴，估计也奈何不了他们。 原以为将这十人纳入文书房的编下，就能形成对他们的掌控。谁知万岁爷如今看似随意却又出人意表的一番举措，便轻而易举地将这十人连带着田义都给收入了囊中。 “哎，始终还是万岁爷棋高一着啊。”冯保无奈的摇摇头。 所幸万岁爷亲授的内容的确都是与那些新法相关，这才使得他感到稍稍安心一点。但眼下这情形，他认为还是应该小心应付，严加防范，免得到时候情况又有变化，自己还毫无准备。 想到这，冯保睁开眼，对冯明道：“冯明你一定要时时跟在万岁爷身边，一有情况就赶紧来告知于咱家。” “是，大伴。”冯明赶紧应下，内心却在哀叹，大伴您这是何必呢，这些小奉御要爬到能跟您较劲的地步，那还得是多少年后的事儿啊。 他不是冯保，不能理解冯保这种在旋涡中打转的政治家的危机意识，一旦发觉任何隐患，就必定会严阵以待。 不但是这十人，还包括田义，此刻都已被冯保惦记上了。田义比他的资格还老，也曾在万历身边侍奉多年，以往冯保还觉得田义性情谦和沉稳，两人私交甚好。 如今看来，老朋友很可能成为自己日后的对手，那就再不能讲什么旧交情了，有机会就一定要将隐患解决掉。 “嗯，如今司礼监的事务甚是繁重，等再过些时日，咱家去跟万岁爷说一声，将你要过来。” “多谢大伴栽培，小的感激不尽。”冯明赶紧跪下给冯保磕头，他是真没有这做卧底的心理素质，巴不得赶紧离开乾清宫就好。 冯明离去后，冯保犹自考虑了很长时间，决定先观察一段时间，并在这段时日里找准机会下手。 一低头，冯保的目光投向书桌上摆着的一个精美的小匣子，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随手拿起小匣子，便起身来到乾清宫。 给万历请安后，冯保将匣子恭恭敬敬地呈到万历面前，陪笑着道：“爷，老奴苦寻了多日，才挑了这么个小物件。万岁爷您收了这十名高足，此物便勉作老奴的贺礼吧。” “哦？那朕倒要好好瞧瞧。”万历笑呵呵地拿过小匣子，入手只觉沉甸甸的，轻轻打开一看，却一下就楞住了。 原来，匣子里装着的竟是一柄做工考究的放大镜。 万历取出放大镜在手里把玩，只见整个镜面足足有十来公分大小，晶莹剔透，看不到一点瑕疵，边框和手柄都以玳瑁制成，镶金错银，很是精美。 “爷，此镜经高手匠人精心磨制而成，乃是苏州知名老店的镇店之宝。老奴想，寻常阿堵物也入不了爷您的法眼，而爷您平日里又常手不释卷，此物恰能助一臂之力啊。” “嗯，确实不错，大伴有心了。”万历轻笑着点点头，随即又问道：“难道此物宫里的匠人就做不出，还需远赴苏州求购？” “额~倒不是做不出来，只是苏杭一带的巧手匠人颇多，各家都有些独门的绝技。有些器物宫里不是时常要用到，多半都是需要时，才去产地采办一批。” “嗯，此物朕就觉得很不错，你即刻传喻苏州地方，搜求一批擅于磨制水晶镜面的匠人来京。” “这~老奴遵旨~”冯保一下就糊涂了，万岁爷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哪有看上了人家店里的红牌，连老鸨子都一块买下来的。而且这放大镜虽好，用途却有限，用不着这么夸张吧。 见冯保答应了却挪不开脚，万历又摆摆手催促：“速去，速去，记得把这些店的东家也一道请来。” “啊~遵旨，爷。”冯保一下回过神来，怀着十二万分的疑惑磕头告退。 “哈哈哈，这真是天助我也。”万历很是高兴，老花镜c近视眼镜c望远镜c测量仪器c航海仪器，多么有前景的朝阳产业啊，这正是自己眼下多方寻觅的东西，必须赶紧收罗过来。 而且在万历的人才培养计划中，在物理方面，首先准备传授的，就是力学与光学，这两门学问最容易通过实证来检验理论，可以轻易为学习者所接受，而且实用范围广泛，是很好的基础学科。 不传授一些后世的理科知识，让这些学子对这个世界有一个全新而且直观的认识，就这么简单直接地去跟他们说儒家思想哪里哪里错了，华夏传统世界观哪里哪里有偏差，那简直就是自讨没趣。说不定根本不需要那些大臣们出手，自己这群弟子就会一个个都跳起来跟你辩得唾沫横飞了。 要想办成一件大事，就必须沉得住气，耐得住寂寞。接下来的几天，一切都风平浪静，圣明的皇帝陛下也似乎消停了许多，只偶尔将内阁的两位元老召来文华殿，过问一下新法修订的进展，指摘一下政务里的小瑕疵，再没有过多的举动。 张四维与申时行慢慢也摸清了皇上的脾性，皇上对于政务的细节非常关注，但总的态度还是对事不对人，并没有因为事务的处置不合他的心意就对哪个官员提出责难，也没有一昧坚持一定要按照他的圣意去办理政务。这样一来，张申二人才稍觉松了口气。 但二人也都已意识到这是位不好糊弄的主，只是这第一板子，究竟会落在哪件事情上，眼下还不得而知。 而万历之所以是这个态度，是有他自己的考虑的，如今自己的准备工作还没有到位，采取这种引而不发的姿态，一方面是别让那些臣子们松懈下来，老把眼睛盯在自己的一举一动之上，另一方面则是他并不认为自己处理政务的水平就会比这些官员强，自己还需要在实践中不断积累经验。而且今后一段时间内，他也不会刻意对大明官僚体系做太大的调整，只会针对一些明显存在问题的方面进行修正。 大明如今的内部局面和外部环境，并不是很理想，自己在推进社会变革达到一定程度之前，仍需要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朝堂。 和谐的氛围，再次掩盖了暗流的涌动。 终于，粉饰一新的玉熙宫，明天就要迎来那批新晋的中书舍人了。于是万历将弟弟朱翊镠，定国公徐文璧都召了过来，陪自己一游太液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士子初入宫 领着两个少年人游玩倒是不冷清，朱翊镠折了根柳条拿在手里挥来挥去，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而徐文璧则嗯嗯哦哦地附和着。万历没心思跟小屁孩瞎扯，只微笑着缓步前行。 来到玉熙宫前，只见整座建筑群已焕然一新，地面石缝间长出的杂草也被拔得干干净净，让人顿觉气派了许多。 “嗯，这才像是处皇家胜景，不然真跟个破庙似的。”朱翊镠大发感慨。 “皇城都没出过几回，你又在哪里见过破庙啊。”万历打趣道。 “不用出皇城，只这太液池边，便有好几处破庙。”朱翊镠道，抬手指向远处的几处建筑。 “小子，日后在这玉熙宫就学，要记得以身作则，可不许总四处乱跑。”万历赶紧给弟弟打预防针。 “徐家小哥，以后你要替朕盯住潞王。”万历又扭头对徐文璧道。 “额~微臣遵旨。”徐文璧赶紧应下，心中却是万分无奈。他到现在也搞不懂皇上为什么叫自己也来这玉熙宫当值。只是皇上叫他来，他便来了。 “切，就徐文璧这小样还能管得住小爷我？”朱翊镠心中对哥哥的安排根本不在意，抢先走进殿内。 “哇~”面对殿内整齐摆放的一排排桌椅，朱翊镠顿觉新鲜，快步在其中来回穿梭。 “就这了，皇兄，以后弟弟我就坐这里。”朱翊镠兴奋地指着一处靠窗的位置对哥哥道。 “嗯。”万历来到近前坐下，又指着一旁的一个位置对徐文璧道：“那徐家小哥，日后你就坐这里。” “微臣遵旨，谢皇上。”徐文璧忙道。 万历招招手，跟过来的冯明赶紧凑过来，将手中的几本册子呈到万岁爷近前，这是田门十子帮着誊写的教材。万历指了指两个小屁孩，示意将册子分给二人。 二人忙接过册子翻看起来，万历道：“明日那些士子到了，便由你二人督促他们抄录自学，过几日哥哥我再亲自来给你等讲解。” “啊？自学？”朱翊镠很是不解。 “对，这些新法都还在编撰之中，哪来的先生，难道要皇兄每日来玉熙宫授课？今后这些士子学得好与不好，就全看你二人的了。” “这许多人，我二人哪管得过来。”朱翊镠急道，他可不愿意去接这档子事儿，一个人自由自在多好。 “先管着，过些时日再看。”万历道，心说这里面真正要被管着的，恐怕就只你一人。 “那皇兄您又要臣弟管些什么呢。” “额~就当这些士子是你二人的同窗伴读好了，今后你二人不可老拿王爷c国公的身份压人。好生相处不要生事，也别耽误学业就行” “遵旨。”二人赶忙答应下来，皇上的要求不高，看来这事儿倒不是很难办。 万历从弟弟手里取过一本册子，道：“哥哥我先给你二人讲解一下，明日你们再以此指点他们自学。” 当下万历便将新版拼音以及阿拉伯数字的基本情况向二人做了一些简单介绍。对于这种全新的知识，二人都是大感兴趣，领悟得很快。 有了给那田门十子授课的经验，万历对于需要加以提示的内容都已心中有数，但也花了近半个时辰，才告一段落。 万历虽然对这些士子寄予了很高的期望，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搞教育是一件很难快速见到成效的事情。他不可能花费太多的精力在这些年轻人身上，这就很有必要培养自己的代言人了，弟弟和徐文璧，无疑是最适合的人选，所以今日才特地将两人叫来指点一番。 到了次日，二十几名新晋的两殿舍人，早早就被领到了玉熙宫。除了后来被加进来的几名成国公c英国公等勋贵世家的子弟，其余士子本就是国子监的同窗，这段时日大伙都在一块习练宫廷礼仪，此时都已相处得很是融洽。 一进玉熙宫正殿，众士子便被殿内的布置给吸引住了，不是来宫里供职吗？怎么这布置得跟个学堂似的，正成群窃窃私语议论不休的时候，忽听门外有太监高声通报，潞王殿下到，定国公到。 众人忙来到殿外跪迎，只见潞王朱翊镠与定国公徐文璧联袂而来。面对这么一大群年轻士子，朱翊镠心中多少有点小紧张，不过倒也没忘了哥哥的交待，清了清嗓子，道：“孤王奉旨来玉熙宫就学，今后与你等便都是同窗，不必太过拘礼。”说罢便让众人起身，一同入殿。 众人见潞王和定国公态度和善，都是松了口气，其中那几个勋贵子弟本就与徐文璧相熟，这下子更是赶紧凑过去套近乎，使得气氛更加轻松起来。 不一会，又有侍从来向众人分发了硬笔c纸笺，取出几本范本要众人传抄。大家都对这硬笔很是陌生，至于书本上的那些知识更是见所未见。 而朱翊镠与徐文璧却都已将硬笔使用得很娴熟，昨日又得了万历的指点，一番演示解说下来，二人虽被众人的轮番询问弄得口干舌燥，但虚荣心却是大大地满足了一把，自觉很有成就感。 一天下来，二人很自然地融入了这个年轻人的群体，与其中的那些勋贵子弟以及申用嘉等几名年岁接近的士子更是打得火热起来。 申用嘉本来心中还有些惴惴，听说今后全部要求使用硬笔，顿时大喜过望，再一看教授的那些内容，都跟经义c作文毫无关系，他心中真有一种获得新生的感觉。 当下申家二少爷打点起精神奉承朱翊镠和徐文璧，几名少年的心头都升起一见如故的感觉。待得晚间回府，申用嘉又在父母面前大大地吹嘘了一遭，仿佛进了这玉熙宫当值，便跟老爹在内阁当阁老简直就是一回事一般。 申用嘉说得起劲，母亲王氏听得喜不自胜，而申时行此时已放下思想包袱，便也很有耐性地听着儿子瞎吹，借此了解一下内情。他今天还收到宫里传来的皇上口谕，要负责编撰新音韵法的张樊修明日去玉熙宫授课。 “看来皇上是打算日后把这批中书舍人分派出去监督新法的实施啊。”申时行暗自揣摩，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是能给儿子将来的仕途积累些资历。 凭借深厚的政治阅历，申时行已能隐约觉察出皇上是在布一个很大的局。只是皇上所行之事都太过匪夷所思，让人根本猜不透他的真正意图所在。 今日，一位大人物忽然奉召来到京师，同样令他觉百思不得其解。 （猜猜看，这位大人物是谁？呵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侠女宽心 此刻，申阁老心中那位大人物——龙虎山道门正一派第五十代嗣教真人张国祥，正处于暴走状态。 张天师自万历五年继位，居京师数载，他是道门中的少数几名出仕为官者，有着正二品的官身，时不时还与大臣们一道参加朝会。 但自隆庆朝以来，从皇帝到大臣便对僧c道等方外之人很不待见，所以张天师经常会遭到大臣们的参劾。 本来小皇帝还挺喜欢这位跟自己情况差不多，也是年纪轻轻就即位的天师，架不住大臣们不断的叨叨，终于在三年前打发他回山修行去了。 前段时间太后寿诞，张天师按例上表称贺，谁知不多日竟收到皇上的谕旨，宣他进京面圣。张天师毕竟还年轻，有些放不下俗世间的功名禄位，便马上下山往京师而来。 路上非止一日，张天师今日才到得京城。他是官方认定的天下道门领袖，龙虎山张天师一脉传承千年，与山东孔氏并称南张北孔，乃是华夏最有影响的两大世家。地方官早早就把情况一级级向上做了汇报，内阁的两位阁老前几日也收到了消息。 张四维与申时行事先并不知道皇上召张天师进京的事情，看来这又是一道直接由宫里发出去的中旨。这几日召对时，也未见皇上提及此事，二人一时都有些不明所以。 张c申二人对这牛鼻子进京倒没怎么在意，却都意识到如今张居正已不在，宫里与外廷的关系再不似以前那么密切，这可不是什么好苗头，必须尽快想法子加以改善。 再说张天师一进京，便被迎往了朝天宫。朝天宫始建于宣德年间，乃是此时京城内最大的道观，规模极其宏大，天师在京城的赐第便在此处。 在朝天宫与前来迎接的一众道门同仁应酬了一番后，张天师于晚间才回到自家府邸。 “总算是到了。”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张天师也觉身子疲乏得紧，只想赶紧回内宅好生调息一番。 “哥。”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道童自屋内迎出，笑嘻嘻地朝他走来。 “宽心！你怎的在此？”张天师大吃一惊，脸色顿变。 “嘻嘻，小妹我已先到两日了。”宽心上前挽着哥哥的手臂，得意洋洋地道。 原来，这宽心本名张素馨，乃是天师张国祥的幺妹，自幼就备受长辈们的宠爱，简直就是龙虎山上的公主。 宽心性情活泼好动，从小就喜欢跟着师兄们一起舞拳习剑，一心只想长大之后做个女侠去江湖之上行侠仗义闯荡一番。 道门之中风气虽较世俗豪门大户宽松，但堂堂天师家的小姐在山上练练武功没什么，跑出去抛头露面做女侠那是绝对不可能。于是宽心长这么大，却连龙虎山都没能离开过半步。 这回张天师应召进京，宽心围着兄长央求了无数次，要兄长带自己一同进京见识一番，张国祥哪里肯答应，反倒说妹妹你也不小了，等哥哥一回山就给你物色个好人家嫁过去。 宽心见苦求无果，却得了这么个噩耗，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于是等张国祥动身上路几天后，她便拉上从小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师兄称心一道私自溜下山来。 谁知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无比骨感。自幼在家娇生惯养的宽心小姐一入民间，才晓得原来当侠女是如此的艰苦，客栈的被子臭烘烘，居然还有虫子咬人，茶寮食肆里的吃食简直难以下咽，那些伙计看自己的眼神那么龌龊，肯定都不是好人。 没办法，客栈不洁净二人也不敢夜宿荒山野外，饭菜不好吃总比没得吃要强。一路上这对师兄妹倒是给乞丐们施舍了不少烧饼馒头，但说到去打家劫舍两人却是谁也没这个胆子。 就这么行了几日，过饱了侠客瘾的宽心再也没兴趣闯荡江湖了。但此时掉头回山实在是落不下面子，思前想后，宽心干脆把心一横，亮出龙虎山正一派的信物，在各地同门的帮衬下急急赶路，反倒比哥哥还早了几日来到京师。 张国祥一见妹妹在此心中就暗道不好，再一见宽心身后缩头缩脑的称心，火气一下就上来了。大声斥责道：“称心，私自领着小师妹下山，你好大的胆子，可知我正一一门的门规~” “哥哥，不是称心师兄领着小妹我下山，是小妹我领着师兄下山的。”宽心休整了几天，侠义心肠又回血满格。一见师兄要挨处罚，赶紧主动将责任揽过来。 “你！哼，待会再收拾你。”张国祥被妹妹气得胸口发闷，此时旁边还有大群从人看着，搞得他好不尴尬。撂下一句话，袖子一甩，迈步入内。 “耶~”宽心冲着哥哥的后背扮了个鬼脸，施施然跟着进了屋。 此时张天师已经忘却了满身的疲惫，背着手在堂屋里来回暴走。 宽心对哥哥的性子了如指掌，晓得大哥心地最是温和，肯定不会把自己怎么样。等哥哥停住脚步看向自己，她便赶忙从桌上端起一杯茶，捧到哥哥面前，笑吟吟地道：“哥哥请用茶。” 张国祥下意识地接过茶杯，一下又反应过来，却端着这杯茶放也不是，喝也不是。 “哥哥，你赶了这么多天路，身子肯定乏了，快坐下，妹妹给你捶捶背。” “哎，”张国祥拿这个幺妹简直没法子，依言坐到椅上，任由妹妹向自己讨好卖乖，叹口气道：“小妹你可知你这番作为，可是冒了天大的风险，门里的长辈此刻还不知多着急呢。” “不妨事，小妹还在路上的时候，就请同门的师兄送信回去了，说已经跟大哥你会合了。” “你~~难怪这么多天，也未见山门派人来告知为兄此事。” “嘻嘻，小妹可是当世的女中诸葛，自然是神机妙算，料敌先机了。” “那是，这回哥哥都被你当“敌”给算计了。” “哪有，长兄为父，小妹最痛大哥了，这不还在给哥哥你捶背嘛嘻嘻。” “你要是能乖乖呆在山上，那才是真正心痛大哥我了。” “好女子志在四方，小妹也实在是在山里待得闷了，才出此下策的。” “嘘，你这话跟为兄说说还无所谓，要是传出去可就大为不妥了。” “那有什么，谁要敢胡乱指摘，小妹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你~哪有你这般瞎闹的，哎呦，轻点~” 话不投机，宽心也懒得再给哥哥捶背了，气鼓鼓地绕过来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张国祥只好打圆场，道：“你既然已经来了，就先安心在这住上几日。哥哥安排人带你去京城的各处名胜转转，见识过了就赶紧回山。” “不好，京城这么大，几天哪里转得完。再说大哥你不陪我，总叫些丫鬟婆子与我一道，那还有甚意思。” “大哥这次是奉旨进京，明日就要进宫面圣，哪有时间陪你。” “啊，明日进宫？！那我也要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宽心进宫 “你说什么？你也要进宫面圣？”张国祥被妹妹的话惊得一呆。 “是啊，小妹我早就想看看这紫禁城与我龙虎山的道观想必到底如何，顺道也去瞧瞧那小皇帝。” “嘘，快快住口！”张国祥慌忙打断妹妹的话语，急急道：“妹子你知不知道，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语，传出去可是要砍头的。” “切，哪有那么严重。”宽心对哥哥的警告不以为然，接着又安慰兄长道：“放心了大哥，小妹我也就是跟哥哥你私下说说。等明日进了宫，小妹自然知道要守规矩的。” “嗯，这还差不多。”张国祥，一下反应过来，忙道：“谁说你明日会进宫的，皇宫大内，哪是你一个女娃娃想进就进的。” “女娃娃怎么了？人家花木兰c梁红玉还是将军呢，再说妹妹我明日就穿这一身道袍，扮作哥哥你的道童，谁晓得我是男是女啊。” “哪有这么简单，这要是穿了帮，那就是欺君之罪。”张国祥岂肯跟妹妹一般胡闹，任由宽心怎么软磨硬缠，只是不答应。 其实宫里的后妃娘娘们很多都崇信道教，登坛女冠进宫说法也是常事，但这宽心虽是正一三山嫡血字辈，但往日里就素不喜研习道法，又未曾正式持戒授箓，怎么样也轮不到让她进宫说法。 磨蹭了好一阵，宽心的愿望终究没有达成。张国祥实在是不想再跟妹妹就这个话题纠缠不清，借个尿遁回房歇息去啦。 宽心等了好一阵，都没见哥哥回转，恨得咬牙切齿，暗道：“本姑娘想干的事儿，就没有成不了的，哥哥你等着瞧。”一跺脚，也回去休息去啦。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张天师起来收拾好一切，便准备起身进宫。这时，贴身道童静玄 神色慌张地跑来，凑到天师近前小声耳语了一番。 原来静玄一大早起来，便发现自己保管的行李夜里被人翻动了，这回带来准备进献给皇上的那一盒九转金丹不翼而飞。静玄赶紧四下寻找，却只搜到窃贼留下的一个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速速报与掌门知晓”几字。 静玄不敢怠慢，赶紧跑来向张天师汇报此事。 张国祥哪还用想，这肯定是小妹做下的好事。 气得他当场就大声吼道：“宽心，你给为兄滚出来。” “哎呀，一大早的，大哥你怎就如此生气呢，待会还要去见皇上，这样子可不好啊。”宽心应声而至，洋洋得意地走进哥哥房间。 “你！你们都退下。”张国祥虽然气得不行，但也知道跟妹妹争辩起来没那么容易善了，只好挥手命旁人都退下。 等众人出去，张国祥才一摊手，道：“拿来。” “不给，妹妹我来帮你保管，免得又弄丢了。” “这可是进献给皇上的仙丹，价值连城，岂能由得你拿来胡乱玩耍。” “我哪是拿来玩耍了，我帮哥哥你小心捧着，包准安安稳稳呈到皇上跟前。” “你！哎~昨晚跟你说了那么多，难道小妹你都没听进去？” “你！哎~昨晚跟你说了那么多，难道大哥你都没听进去？” “你！哎~罢了，罢了。”张国祥真是被顶得没了脾气，此时天色已经不早，外面来迎接官员已恭候多时，再不能多磨蹭下去，只好冷声对妹妹道：“待会进宫，一定要紧跟在为兄身后。” “好耶！”宽心高兴地一声欢呼，道：“好好，小妹最听哥哥的话了。” “额~”张国祥心中苦涩，又叮嘱道：“进宫后千万不要开口说话。” “嗯！” “不要东张西望。” “嗯！” “若是见到皇上，记得跟着为兄下跪就下跪，磕头就磕头。” “啊，我等方外之人，也需向皇上磕头行俗世的礼节？” “你哥哥是有官身的，你大嫂还是皇上的姑表姐，岂能不拜。” “哦~是啊，说来我龙虎山一脉还是皇家的亲戚呢。” “休得多言，记住没记住，答应不答应。” “嗯嗯，记得记得，答应答应。”宽心的脑瓜子点得跟小鸡啄米也似。 过了好一阵，兄妹两总算是谈判成功，达成共识。这才开门出来，领着仆从，祭起仪仗法器，浩浩荡荡前往紫禁城拜见天子。 昨日天师进京，礼部与顺天府便已派员前来拜见，依例赐羊一只c鹅二只c酒六瓶c面二十斤c茶盐酱各二斤c油烛十枝，并代为向宫中通报了天师觐见的事宜。 所以当张天师领着一众仪从来到午门前，司礼监随堂太监张鲸已奉旨在此恭候多时。由于是皇上下旨召见，张鲸对于张天师表现得非常的客气。 天师非常人，带上几名手捧法器的道童也是理所当然，宽心夹在里面倒没受到什么为难。她自己也是小心翼翼，不敢随便东张西望。 “这紫禁城也不过如此，无非就是气派一些。”一路行来，宽心暗自吐槽。不过宫禁森严，天地间仿佛有一股威压临身，小姑娘心中还是不免有些惴惴。 不一会，张鲸领着张天师一行来到一处殿宇。张鲸对张天师道：“皇上口谕，请真人在这无梁殿稍候，请。”说完便让在一侧，延请几人入内。 无梁殿乃是先帝嘉靖修造的炼丹之所，全以砖石垒成拱券结构，无梁无木，结构与众不同。如今殿内的丹炉c神龛等物都已撤去，布置得跟个书斋静室差不多，除了桌椅再无任何多余摆设，四周墙面也是空无一物，显得很是朴素清冷。 几人在殿内又不好坐下休息，也没人服侍茶水点心。宽心心里又是一阵吐槽，这小皇帝也太不懂待客之道了。 正自百无聊奈之际，殿外有人大声传告“皇上驾到。” 张国祥忙领着几人来到殿外跪迎，一阵脚步声传来，万历领着大群侍从来到近前。张天师忙俯身拜倒，道：“贫道张国祥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历闻言笑道：“真人方外之人，不必多礼，随朕进殿一叙。” 张国祥忙再拜起身，跟在皇上身后步入殿内。 宽心一见哥哥起身进去了，忙也要从地上爬起来，却听旁边传来侍卫的一声冷哼：“天子驾前，不可随意妄动，跪下！” 饶是宽心胆子泼天大，这会儿也是吓得一哆嗦，只得老老实实继续跪着。谁知哥哥一进去就好久再不见动静，虽说在山上也要日日朝拜祖师，那也是跪在蒲团之上，此刻趴在这冷冰冰硬邦邦的石板之上，宽心只觉膝盖上的细皮便如被针扎一般疼，宽心大小姐一辈子哪遭过这种罪，心里早把小皇帝给咒了个千百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兄妹进宫 “你说什么？你也要进宫面圣？”张国祥被妹妹的话惊得一呆。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是啊，小妹我早就想看看这紫禁城与我龙虎山的道观相比到底如何，顺道也去瞧瞧那小皇帝是个啥样子。” “嘘，快快住口！”张国祥慌忙打断妹妹的话语，急急道：“妹子你知不知道，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语，传出去可是要砍头的。” “切，哪有那么严重。”宽心对哥哥的警告不以为然，反倒安慰起兄长道：“放心了大哥，小妹我也就是跟哥哥你私下说说。等明日进了宫，小妹自然知道要守规矩的。” “嗯，这还差不多。”张国祥，一下反应过来，忙道：“谁说你明日会进宫的，皇宫大内，哪是你一个女娃娃想进就进的。” “女娃娃怎么了？人家花木兰c梁红玉还是将军呢，再说妹妹我明日就穿这一身道袍，扮作哥哥你的道童，谁晓得我是男是女啊。” “哪有这么简单，这要是穿了帮，那就是欺君之罪。”张国祥岂肯跟妹妹一般胡闹，任由宽心怎么软磨硬缠，只是不答应。 其实宫里的后妃娘娘们很多都崇信道教，登坛女冠进宫说法也是常事，但这宽心虽是正一三山嫡血字辈，但往日里就素不喜研习道法，又未曾正式持戒授箓，怎么样也轮不到让她进宫说法。 磨蹭了好一阵，宽心的愿望终究没有达成。张国祥实在是不想再跟妹妹就这个话题纠缠不清，借个尿遁回房歇息去啦。 宽心等了好一阵，都没见哥哥回转，恨得咬牙切齿，暗道：“本姑娘想干的事儿，就没有成不了的，哥哥你等着瞧。”一跺脚，也回去休息去啦。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张天师起来收拾好一切，便准备起身进宫。这时，贴身道童静玄 神色慌张地跑来，凑到天师近前小声耳语了一番。 原来静玄一大早起来，便发现自己保管的行李夜里被人翻动了，这回带来准备进献给皇上的那一盒九转金丹不翼而飞。静玄赶紧四下寻找，却只搜到窃贼留下的一个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速速报与掌门知晓”几字。 静玄不敢怠慢，赶紧跑来向张天师汇报此事。 张国祥哪还用想，这肯定是小妹做下的好事。 气得他当场就大声吼道：“宽心，你给为兄滚出来。” “哎呀，一大早的，大哥你怎就如此生气呢，待会还要去见皇上，这样子可不好啊。”宽心应声而至，洋洋得意地走进哥哥房间。 “你！你们都退下。”张国祥虽然气得不行，但也知道跟妹妹争辩起来没那么容易善了，只好挥手命旁人都退下。 等众人出去，张国祥才一摊手，道：“拿来。” “不给，妹妹我来帮你保管，免得又弄丢了。” “这可是进献给皇上的仙丹，价值连城，岂能由得你拿来胡乱玩耍。” “我哪是拿来玩耍了，我帮哥哥你小心捧着，包准安安稳稳呈到皇上跟前。” “你！哎~昨晚跟你说了那么多，难道小妹你都没听进去？” “你！哎~昨晚跟你说了那么多，难道大哥你都没听进去？” “你！哎~罢了，罢了。”张国祥真是被顶得没了脾气，此时天色已经不早，外面来迎接官员已恭候多时，再不能多磨蹭下去，只好冷声对妹妹道：“待会进宫，一定要紧跟在为兄身后。” “好耶！”宽心高兴地一声欢呼，道：“好好，小妹最听哥哥的话了。” “额~”张国祥心中苦涩，又叮嘱道：“进宫后千万不要开口说话。” “嗯！” “不要东张西望。” “嗯！” “若是见到皇上，记得跟着为兄下跪就下跪，磕头就磕头。” “啊，我等方外之人，也需向皇上磕头行俗世的礼节？” “你哥哥是有官身的，你大嫂还是皇上的姑表姐，岂能不拜。” “哦~是啊，说来我龙虎山一脉还是皇家的亲戚呢。” “休得多言，记住没记住，答应不答应。” “嗯嗯，记得记得，答应答应。”宽心的脑瓜子点得跟小鸡啄米也似。 过了好一阵，兄妹两总算是谈判成功，达成共识。这才开门出来，领着仆从，祭起仪仗法器，浩浩荡荡前往紫禁城拜见天子。 昨日天师进京，礼部与顺天府便已派员前来拜见，依例赐羊一只c鹅二只c酒六瓶c面二十斤c茶盐酱各二斤c油烛十枝，并代为向宫中通报了天师觐见的事宜。 所以当张天师领着一众仪从来到午门前，司礼监随堂太监张鲸已奉旨在此恭候多时。由于是皇上下旨召见，张鲸对于张天师表现得非常的客气。 天师非常人，带上几名手捧法器的道童也是理所当然，宽心夹在里面倒没受到什么为难。她自己也是小心翼翼，不敢随便东张西望。 “这紫禁城也不过如此，无非就是气派一些。”一路行来，宽心暗自吐槽。不过宫禁森严，天地间仿佛有一股威压临身，小姑娘心中还是不免有些惴惴。 不一会，张鲸领着张天师一行来到一处殿宇。张鲸对张天师道：“皇上口谕，请真人在这无梁殿稍候，请。”说完便让在一侧，延请几人入内。 无梁殿乃是先帝嘉靖修造的炼丹之所，全以砖石垒成拱券结构，无梁无木，与众不同。如今殿内的丹炉c神龛等物都已撤去，布置得跟个书斋静室差不多，除了桌椅再无任何多余摆设，四周墙面也是空无一物，显得很是朴素清冷。 几人在殿内又不好坐下休息，也没人服侍茶水点心。宽心心里又是一阵吐槽，这小皇帝也太不懂待客之道了。 正自百无聊奈之际，殿外有人大声传告“皇上驾到。” 张国祥忙领着几人来到殿外跪迎，一阵脚步声传来，万历领着大群侍从来到近前。张天师忙俯身拜倒，道：“贫道张国祥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历闻言笑道：“真人方外之人，不必多礼，随朕进殿一叙。” 张国祥忙再拜起身，跟在皇上身后步入殿内。 宽心一见哥哥起身进去了，忙也要从地上爬起来，却听旁边传来侍卫的一声冷哼：“天子驾前，不可随意妄动，跪下！” 饶是宽心胆子泼天大，这会儿也是吓得一哆嗦，只得老老实实继续跪着。谁知哥哥一进去就好久再不见动静，虽说在山上也要日日朝拜祖师，那也是跪在蒲团之上，此刻趴在这冷冰冰硬邦邦的石板之上，宽心只觉膝盖上的细皮便如被针扎一般疼，宽心大小姐一辈子哪遭过这种罪，心里早把小皇帝给咒了个千百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四目相对 “阿嚏。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万历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看来这石头房子还是不行，太阴冷了。 “皇上，此时春夏之交，气候反复无常，您可一定要保重龙体啊。”张国祥赶紧不失时机地献上一堆关爱之语。 “嗯嗯，真人有心了。先前说到哪了？” “皇上，说到这天下道门各派炼丹之术的异同。” 原来二人一直在殿内谈论天下道门各派修炼方式，万历对这些道法并不感兴趣，在他眼中，这些道士就是一群天然的自然科学探索者，只是被前辈们的理论引入了到宗教的思维逻辑圈中，无法挣脱出来。这种人古今中外不知凡几，中世纪西方的科学先驱中，也有很多是出自神职人员。 后世的现代科学之所以在西方诞生，有一个很重要的客观原因，就是中世纪西方社会的世界观完全是建立在宗教之上，客观世界的各种自然现象都难以得到合乎逻辑的解释，随着人们对客观世界认知的加深，就必然会对原有的宗教解读产生怀疑，进而将之推翻。 而华夏古典文化中的阴阳五行等理论，却是基于对客观世界初步认识之上的简单归纳，往往能与人们的日常生活直观体验基本相符，可以自圆其说。这种建立在经验主义基础上的世界观，反而更具蒙蔽性。 “呵呵，真人掌天下道门事，对这些事物果然是知之甚详。” “蒙皇上垂问，贫道敢不尽言。”张天师赶紧再拜称谢，内心之中却是一阵激动，皇上对道家的这些事务如此关注，是不是我道门从此便要更加昌盛发达？ “正一派乃是道门之首，却不知于这炼丹一途，是否也有独到之处？” 虽然正一派的主业乃是画符，但凡是道家都热衷于丹道，正一派又怎会例外。张国祥知道历代帝王最感兴趣的也就是这炼丹之术，当即微微一笑，道：“皇上，我正一派于这炼丹一道上，自然也是颇有些心得。” “哦，那朕倒真想见识见识。” “此次贫道奉旨进京，便带来了门中汇集天下奇珍所炼制的九转金丹一盒，正是要献给皇上。” “啊！快快取来，与朕一观。”万历大喜，对这吃死了好几位皇帝的宝贝疙瘩，他还是很好奇的。 “遵旨。”张国祥赶紧躬身应下，退出殿外。 到外面一看，只见妹妹与另外几名道童还一直跪在地上，可怜宽心此刻手里还捧着那盒九转金丹，身子一晃一晃摇摇欲坠。 “哼哼，总要叫你吃个亏，这才晓得天高地厚。”张天师心中暗自得意。不过看着妹妹那可怜兮兮的样子，他心中又是一软。本来准备自己取了丹药就进去的，此刻便改了主意，清了清嗓子，道：“宽心，跟为师进来。” “啊？！哦~”宽心一听哥哥叫唤，不自觉就应出了声，惊得张天师赶紧一阵咳嗽。 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宽心只觉两条腿都已不是自己的，差点就一屁股坐在地上，看得张天师又是一阵胆战心惊。 等宽心摇晃着站定，拂袖掸了掸膝盖上的尘土，似乎已经稳住了心神，张天师这才敢领着妹妹回到殿内。 一进殿，张天师将手微微向皇上方向虚引，示意宽心将丹药呈上去。宽心会意，低着头手捧丹药来到万历近前，心中却恨得直哼哼，“倒要瞧清楚你这小昏君是个什么模样，害得本姑娘跪得这么辛苦。” 万历本没在意这小道童，却见小道童猛一抬头，目光直直看向自己，他也是一呆，两人四目相对，愣在当场。 “哦~原来小昏君你就这么个傻样啊，就一小胖子嘛。既没大哥英俊，也没称心师兄魁梧。” “啊~我没看错吧，这大眼睛，小嘴唇，难道不是个伪男？” “咳咳咳咳。”一旁的张国祥捂着嘴又猛地咳嗽起来。 宽心一下就醒悟过来，赶紧将丹药往御案上一搁，佝偻着脑袋退在一旁。 “靠，十指尖尖，又白又嫩，这要不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妞，我c我c我就把我老司机的招牌给砸了。”万历在心中大喊。 “哇，大长腿啊，大脚板啊！”历来对女同胞双脚没什么特别兴趣的万历同学，此刻对宽心那双天足简直是垂涎三千尺。 宽心那粗眉大眼，轮廓分明的五官，在此时的人们看来，就显得不够细腻柔美，个子也高得过分。而在万历眼中，则无一处不显性感美艳，尤其这还是绝对纯天然的大美女。 “皇上，皇上。”张国祥小心翼翼的凑过来打岔。 “啊？说到哪了？”万历此刻满眼都是大美女，哪还记得什么其他。 “皇上，这就是贫道此次带来的九转金丹，乃是取七七四十九种奇珍异宝，用了七七四十九天方才炼制而成的无上妙品。服之定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实在是妙用无穷啊。” “无上妙品在你身后站着呢。”万历心中苦笑，强自收回心神，小心打开匣子，只见里面装着六颗圆溜溜金灿灿的丹药。 轻轻捻起一颗，只觉沉甸甸硬邦邦，这玩意吃下去难道不会胃穿孔？不过闻起来倒是药香扑鼻，估计还是以补药为主，重金属为辅。 看着张国祥那满是期待的眼神，万历轻轻一笑，又把丹药放回了匣中，啪的一声，合上匣子，道：“有劳真人了，稍歇朕一定采无根之水送服，免得乱了药性。” “是极，是极，看来皇上于这丹道一途，还是颇为精通的。” “呵呵，精通说不上，不过朕前阵子得了一部天书，书中所载也包含炼丹之道，所以朕才召真人来京，真人如有兴趣，倒是可以深研一番。”万历不动声色地道。 “哦？竟有这等奇书，那贫道倒是真想拜读一番了。”张天师一听也来了兴趣，毕竟君无戏言，皇上四海共主，说不定真会有什么异人献上难得的上古典籍。 万历拍拍手，屋外走进一名手捧托盘的小太监，正是田门十子中的田九。田九将托盘呈至御案之上，万历轻轻掀开上面盖着的锦帕，露出一本厚厚的书籍，封面就是一张簇新的白纸，赫然写着“天书”二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天书的魅力 张天师拿起天书，顺手翻动，却见里面的纸张都是雪白的素笺，乃是一部手抄本，且都是今人的文字。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他只当皇上这是上了某个江湖骗子的当，讪笑着道：“皇上，这天书的成色瞧着倒是蛮新的。” “嗯嗯，那是当然，地上千年，天上一日，难道天上的东西还有旧的吗？” “这~”张天师顿时语塞，无言以对，只好打点起精神从头看起。 翻开扉页，只见上面又写着“化工大法——无机篇”几个大字。 再往后翻，便是开篇序言：世界由物质组成，化学则是人类用以认识和改造物质世界的主要方法和手段之一。人类自钻木取火c利用火烘烤食物c寒夜取暖c驱赶猛兽，就学会充分利用燃烧时的发光发热现象，随着各种经验的积累，逐步形成了化学这门学问。化学知识的形成c化学的发展经历了漫长而曲折的道路 “啧啧~这文字真是粗鄙至极，简直不堪入目，难道天上神仙行文都跟市井小民说话聊天一般无二？”张天师心中暗自嘀咕，更是将这书看得轻了。 耐着性子看了几页，张天师渐渐感觉到不一般起来，只见书中列举了大量的现象，恰恰都是他自己在炼丹过程中遇到过或者前辈的心得秘籍中记载过的不明所以的情况。 “啊，这~”张天师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书页也翻得越来越慢。 万历一见他这模样，晓得鱼儿已上钩，哈哈一笑，道：“朕就不在这里陪真人研读此书了，稍歇再来与真人一叙。” “贫道看此天书一时入神，罪过罪过，还请皇上宽恕则个。” “呵呵，无妨无妨，真人且自便。”万历摆摆手，自顾自离开了无梁殿，只留下田九在此作陪。 皇上一走，外面的侍从也都呼啦啦跟着一道离去。张天师那几位弟子总算是能从地上爬起来，一个个艰难地挪进殿内，唉声叹气，叫苦不迭。 宽心一见众人都进了屋，胆气顿时壮了起来，窜到椅子前一屁股坐下：“哎呀，累死我也，今日这又是何苦来哉。” 其他几名道童见小师姑已坐下了，也赶紧都找椅子坐下，一个个都开始数落起这皇宫里的规矩真是太不人道。 “噤声！”张天师抬起头一声大喝，“不要打扰为师看书。”说罢又埋头继续苦读起来。众道童赶紧收声，呆呆地看向师傅。 宽心见兄长看得如此入迷，知道这书肯定非同小可，也想凑过来一观。谁知那小黄门别的事儿都不管不问，就这事却不答应，只道：“万岁爷有旨，此书只能借予天师一人观看。” 不一会，又有太监送来皇上赐宴，张天师只草草吃了一点，就继续苦读起来。 他此刻已看出来，这书简直太神奇了，将这世间万物的变化之理阐述得一清二楚，只是其中还有太多的内容他根本就看不明白，什么是温度？难道这发光发热竟然可测可量？这些稀奇古怪的符号又是什么？原来这虚空之中，还存在许多种那什么物质？ 书中对化合c分解等一系列现象的解释，使得他心中许多往日的疑惑都一朝明了。与此同时，却又产生了更多疑问，完全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宽心等人不敢打扰，只得在一旁枯等，都觉无聊透顶。 万历这本根据初中无机化学教材编撰的天书，虽然已比照此时明人的认知水平做了大量修改，许多后世的概念也都是以设想的形式加以表述，但仍然大大超越了张天师的理解能力。但他也清楚地意识到，这绝对是一部直指大道本源的真正天书，恨不得就此能研读个十年八年。 可惜看得越是认真，进度就越慢，两个时辰一晃而过，当万历再次来到无梁殿的时候，张天师还只看了其中很小一部分。 “嗨，大美人，我又来了。”在心中无声地跟宽心打了个招呼，万历笑嘻嘻地坐到御座上，伸手在放天书的托盘上轻轻敲了敲。 张天师会过意来，怀着万般不舍郑重地将天书放归原处。 “皇上，此书既然是无机篇，那岂不是还有有机篇。” 万历心道：“有倒是有，只可惜穿越那会我儿子还没读高三，我哪记得那么多。”于是只好解释道：“天道无穷，门类繁多，然各门各类之间又互证互补，不是单独深研一门就可窥全貌的。” “哦，原来如此~”张天师一听此言，恍然大悟，难怪书中还有那么多见所未见的知识。 “呵呵，真人，看了这许久，可有收获？” “皇~皇上，这~这确实是一部千真万确的天书啊，贫道敢以身家性命担保。” “嗯，那就好，看来真人对此书已经是了如指掌了。” “非也非也，此书所载内容博大精深，贫道才疏识浅，实在有太多不明之处了。” 万历点点头，摆手令殿内众人全都退下，这才轻轻对张天师道：“你能说出这番话，倒是足见坦诚，不枉得道高人之名。” “皇上谬赞，贫道实在是惭愧惭愧。” “既如此，朕也不妨对你明言，此书中所载，只是大道之一缕，就算朕将此书赐予道门，只怕也难有人能尽得其中真义。” “若皇上能将此书赐予正一门，贫道正一三山一门必定生生世世不忘圣上大恩大德。” “呵呵，真人差矣，朕是说将此书赐予天下道门，非是一门一派。” “啊？”张天师一听万历这话，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万历道：“此事稍后再细谈，这天书里的内容，若无高人指点，只怕枉费时日也难以尽知。” “皇上圣明，确是如此。只不知这世外高人现在何处？”张天师一听，马上就跃跃欲试，想找这位世外高人讨教一番。 “自然就在朕这紫禁城中，只是不便请来与天师一晤。” “啊，可否容贫道前去拜谒，贫道一片至诚，总要求得这位高人有所感应。” “呵呵，真人虽是方外之人，但时常出入朕的后宫，只怕也有些不方便吧。”万历轻笑道。 “这个~”张天师一下被问住，思量再三，终于将心一横，决然道：“要不贫道这就回山门料理下家中事务，再来京师，入宫~入宫那个侍奉皇上？” 这话里的意思竟是为了伟大的炼丹事业，为了光大华夏道门，不惜舍弃身上那几两肉了。 “啊~”万历听得目瞪口呆，暗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上道呢。他起先便已看出，那小道童跟这张天师长得很有几分相像，两人应该是兄妹之类的血亲关系，心思顿时就不纯洁起来。 送到眼前的大美人岂可错过，他本来还打算今后安排某个士子时常去天师宅邸上门指点一下，如今却是改了主意。 万历悠悠道：“这倒大可不必，朕这后宫，男子入内自然是大大不妥，若是女子嘛~” 嗯嗯，你懂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兄妹谈判 天色渐暗，张天师才从无梁殿退出。殿外众人都不知他与皇上到底在商议何事，竟然谈了这么久。 宽心见哥哥面色阴晴不定，似乎心事重重，不免很是担心起来，上前正要开口询问。张天师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轻摇，示意她噤声，手中拂尘一挥，领着众弟子离宫而去。 无梁殿内，万历仍静静地坐在大殿中央，今日除了意外出现一位大美女，总的来说情况还是很不错的。 将化学一途的发展，交到道门手中，是他所拟定计划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道门势力庞大，财力雄厚，而且已经积累了大量的实践经验，只需稍加点拨，就能很快与后世的化学知识融合起来，极快地推进化工基础c材料学科的发展。 道家与儒家，都是华夏传统世界观的继承者，一者入世，一者避世，态度不同但在本质上并没有冲突。此时道家与官方的关系很是密切，一旦道门能够通过研究产生科技成果，便可借官方的渠道加以推广，而官方从中受益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最为重要的是，借此还能将道门的势力整合到自己麾下，成为巩固自己地位的一块坚定基石。依托道门在民间强大的影响力，可以让自己日后争取民意获得更大的便利。 “哎，只是不晓得这张国祥跟他妹妹又会谈出个什么样的结果。”搂草打兔子，万历倒是不介意干好正事的同时，给自己的后宫添一名大美女。 再说张天师回到自己府邸，连饭也不吃，就将自己关进了卧室，再也不出来。今天皇上很是大度，让他将这部天书带回来研习三日，三天之后再详谈下一步的事宜。 捧着这部天书，他心中真是五味杂陈，皇上对他反复旁敲侧击，搞得他最后还是老实交代了宽心的真实身份。 很明显，皇上是看上了妹妹，这本来倒是件好事情，偏偏自家妹妹是这等顽劣的性情，真是叫他心中犯难。 把妹妹送进宫去，一时半会肯定能博得龙颜大悦，于自家研读这天书大有好处。 不过，且不说妹妹愿不愿意进宫，如果进宫后时日一久，妹妹那刁蛮性子一发，岂不是随时都有可能惹下滔天的大祸？ 低头看一看怀里的天书，又抬头瞧一瞧紧锁的房门，张天师此刻真是左右为难。 “哎，眼下反正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何必去想那么远。”张天师一锤桌面，站起身来。 里屋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脸平和笑容的张天师出现在众人面前。 “你等怎么都还在此，怎地还不开饭？” “” “开饭，开饭。”张天师连声催促起来，众人轰然而动，一阵手忙脚乱，不一会就端出早已做好的饭菜，依着各自的辈分就位开吃。 吃饭的时候，张天师刻意有说有笑，总算是把今日进宫面君引起的些许不安驱散开去。 张天师更是不停地往妹妹碗里夹这夹那，充分体现了兄长对小妹的关爱之意。 用罢晚饭，张天师便对宽心道：“小妹你来一下哥哥这里。”说完便先回了自己房间。 宽心不明就里，跟着进了屋，一手撑着后腰，像个大肚婆娘般挺着腰身来回走动。 “哎呦，不行了，哥哥你夹的菜太多了，我肚子撑得难受。” 张天师看着妹妹这副惫懒模样，胸口不禁响起咚咚鼓声，暗道你日后要是进了宫，在皇上c太后或者皇后娘娘面前还是这副模样的话，只怕没几日就要被打入冷宫了。 “来，喝杯热茶。” “多谢大哥。”宽心端起茶来一饮而尽。 “今日进宫，感觉如何？” “哎，休要提起，实在不堪回首。”宽心一想起今日的遭遇，就大感郁闷。 “呵呵，其实宫里也就是规矩严一点罢了。皇上乃是难得的有道明君，仁厚得很。” “啊？！就那小胖子还有道明君，我瞧他也就一典型的昏君。” “嘘，不可胡言乱语。” “哼，害得本小姐跪了一整天，早知是这样，倒还不如跟那些丫鬟婆子出去玩耍。” “宫里贵人多，御下难免严一点，你要是在里面待得久了，自然也就习以为常了。” “还习以为常，那小妹这两条腿只怕都会不保喽。” “你今日是扮的道童仆从，自然会觉得辛苦，如果是主子贵人，那就不用老这么跪着了。” “大哥你这是怎的了？为何老跟小妹我说起这些事情，日后这紫禁城小妹是再不会进去了，这些事儿又与我何干。” “额大哥也就是随口说笑，不必在意。你且自去早点歇息吧。”张天师见妹妹起疑，赶紧岔开话题，打发妹妹离去。 宽心高高兴兴地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留下张天师一个人独自在这发愁。妹妹的心思他已打探得很清楚了，看来这事只能作罢，还是抓紧时间多看些天书，到时候要是皇上心中不悦，不肯将自己引见给那位高人，也只能无可奈何了。 但是这天书却让他看得欲罢不能，里面的知识一环扣一环，前面没弄懂，就很难搞明白后面。没有人指点，这样看下去，最多只能理解一些皮毛而已，这种感觉真是让人揪心啊。 华夏文化的核心内涵中，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包容性强。对于外学虽然总有保守的卫道之士刻意出声贬低，但更多的是一些有识之士能默默从中吸取精华以为己用。 化学是一门研究现象的学问，通过现象总结理论，非常直观。书中大量的实验描述都能与张天师往日炼丹时观察到的情况相互验证，书中对于这些现象的论述与华夏阴阳五行之学完全不同，但越是像张天师这样的专业人士，就越能从二者的异同中获得极大的启发。 满脑子的问题和烦恼，搅得张天师整晚都没休息好。到了第二天，本来应该去自家岳父府上拜访的，他都没有心思起身。浑浑噩噩地挨到下午，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便又把妹妹叫进屋来，准备跟她来一番开诚布公的谈判。 “小妹，昨日大哥与皇上谈得很是投契。” “哦，那就好，我见大哥你面色凝重，还以为那小昏君难为你了呢。” “呵呵，哪有此事。不过倒是确有件事儿，让为兄我深感为难。” “哦？大哥你快点说来听听，让小妹我这女中诸葛替你出出主意。” “还不就是为了这部天书，”张天师很是无奈地指了指桌子上的大部头道：“此书为兄已反复研习了一番，确实是高明无比，其中学问深不可测。” “哦，看来小皇帝还算识趣。” “你哎，实话跟你说吧，皇上打算将此书赐予天下道门，由我正一派引领解读此书中的奥妙。” “啊，那可真是大喜事。”宽心一听，也为之雀跃。 “这确实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契机，只是眼下却有一事，让为兄深感为难。” “究竟是何事啊？” “有一世外高人，对此书所载奥妙知之甚详，若想习得此书中所载奇术，就必得请这位高人指点才行。” “哦？那这位高人现在何处呢？” “就在宫内。” “哦，正好要小皇帝下旨啊，请这位高人出宫指点迷津。” “这位高人身份特殊，不便离宫。” “啊，这样倒是有些麻烦，看来只能经常进宫去找那位高人求教了。” “皇上已下旨，让你入宫随那位高人研习此书。” “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再入宫 宽心一听这话，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她虽然只在宫里待了一天，却已是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再不愿涉足其中一步。 任凭张天师如果劝说，宽心只是不允，兄妹两就此争辩了好长时间，还是闹了个不欢而散。 “笑话，要本姑娘自投苦海，门都没有。”躺在床上，宽心兀自气鼓鼓睡不安生。 “这小昏君人虽然昏聩，眼神倒是厉害，居然瞧出本姑娘的真实身份。” “总算还识趣，没有当面拆穿，不然本姑娘一定一定好生收拾你。”想到自己实在是拿皇帝没办法，思来想去，宽心又在考虑是不是该再次开溜，逃回山门了。 次日起来，一吃罢早饭，张天师便又把妹妹叫进了里屋。他想了一整晚，决定最后再争取一回。 宽心跟哥哥的斗争经验丰富，一点也不畏惧。小妮子瞧着白白嫩嫩，实际上皮厚得很，在哥哥面前那就是一块滚刀肉。 张天师静静地看着妹妹，宽心则昂起头，眼睛对着屋顶四处乱瞄：“哼，任你好话歹话，本姑娘反正一概不答应。” “小妹，哥哥我也想通了，这事情与你没有干系，不能勉强。” “哼，明白就好。”宽心白了哥哥一眼，又把下巴高高甩起。 “来，坐下，你也来看看这部天书。” “我看此书又有何用？”宽心对大哥这个提议很是不解。 “你不是女中诸葛吗？看一看是不是能帮哥哥解读一二，这样我们就不必再去宫里求见那位高人了。” “啊，这倒是，有我女中诸葛在，就不信顶不了那老皮匠。”宽心心里颇觉受用，深以为然，于是兄妹两便一道认真研读起这本书来。 宽心虽然不喜修道，但毕竟生长在道门，对于丹道等还是有很深的了解。此时一看这部书，也是深感震撼。这完全不是阴阳五行之类的理论，但却将世间万物的组合变化之理由浅入深说得清清楚楚。 看了很长时间，又与哥哥就一些弄不明白的问题反复讨论的许久，宽心终于体会到了哥哥的感受。只要把这部书中的内容全部弄懂，那么很多困扰道家多年的疑问就能得到圆满解决，这已不只是关乎炼丹一途了，而是隐隐指向道家世代苦苦摸索的自然之道的关窍。 “宽心，你现在应该能体会到哥哥的苦衷了吧。哥哥也不打算勉强你，你若是不答应，这也只是我道门的机缘未到，仅此而已。” “那，那若是我答应进宫呢？”宽心弱弱地问了句。 “啊，有戏。”张天师心中大喜，勉力稳住不表露出来，只淡淡道：“你若是答应，自然是大好，但为兄实在是不想太过勉强于你，还是算啦。” “妹妹如今已然知道，这部书里确实藏着很深的道理。既然小昏君硬要本姑娘进宫才行，那本姑娘就去会一会他，总要叫他知道本姑娘的手段。” “额妹妹你对皇上的成见实在是太深。皇上仁厚爱民，你可万万不要刻意去触怒于他。” “哼，我才懒得搭理他，只要他不惹到本姑娘就好。” “那是自然，皇上对你青眼有加，又怎会惹你生气。” “免了，明日进宫，我自去寻那高人请教学问，哪有功夫见他，省得又要磕头下拜。” “额”张天师心道姑奶奶只要你肯答应就好，至于其他，却不关我事。 兄妹二人商议良久，总算是再次达成共识。小妮子皮虽厚，心却软，到底还是掉进了哥哥的瓠中。 宽心自哥哥屋里出来后，仍然是满腹的心思，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一直在暗中关注她的师兄称心，早就瞧出了不对，逮着机会将宽心拉到一边，向她询问到底出了何事。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宽心对这位师兄很是信赖，当即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师兄。称心细细听完，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只觉心中气闷，惶急道：“师妹，这事明摆着就是那昏君对你起了歹念，你万万不可进宫犯险啊。” “哎，师妹我也不想啊，只是如今这也是形势所迫，不得不进宫去请教那位高人。” “不行，我去跟掌门师兄说一声，不能就此让你落入虎口。”称心说罢便准备去找张天师说道说道。 宽心赶忙一把拉住，笑道：“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师妹我的手段，哪会让那小皇帝讨得了好去。” “这昏君虽然昏庸无道，但毕竟是皇帝，你可千万不要小看啊。”称心急道。 “哼哼，皇帝又怎么，不过就一小胖子而已。” “额反正这事你可千万要小心。” “放心，以本小姐的天资，想来有个日，也就能将其中奥妙尽数学过来了。然后我们就偷偷溜回山门，再也不来这京师了。他小皇帝又能奈我何？” “正是，正是。”一听这话，称心总算是转怒为喜，鼓掌大笑。不过他随后还是一再叮嘱师妹万事小心，千万不能让那昏君占了便宜去。宽心自然又是一顿自吹，本姑娘是什么人，他小昏君若是敢起歹念，定叫他如何如何。 到得次日，张天师依约再次来到紫禁城，而宽心也仍旧扮作他的随行道童，跟着入内。这一回皇帝倒是先到了无梁殿，等张天师一到，侍从便让他领着妹妹进殿面君。 万历端坐御座之上，待二人叩拜行礼毕，笑着让兄妹两起来说话。 上下打量了一番美人，万历问：“你叫宽心？是张真人的妹妹？” 宽心被小皇帝那肆无忌惮的目光瞧得恼火，却又无可闪避，干脆将头一扭，懒得搭理。 “额皇上，小妹闺名素馨，宽心乃是门内的赐名。”张天师见情形不妙，赶紧代妹回话。 万历见宽心那一脸倔强的样子，心中有些疑惑，这小妞似乎对自己怀着很大的怨念啊，不过他又觉得好笑，暗道这一看就是被家里惯坏了的任性丫头，对付这种小丫头片子，实在是小菜一碟。 拍拍手，小黄门躬身入殿，万历道：“去叫老张宏过来。” 不一会，张宏便被领到了无梁殿，张天师认识张宏，赶紧稽首致意。 万历指着宽心道：“这位姑娘乃是张真人的亲妹，日后便留在乾清宫当值，你且领她下去，让她熟悉一下宫中的礼仪规矩。” 宽心一听小皇帝这番话，顿时大急，心道谁要在你这当值了，只赶紧将那高人叫来，本姑娘早点学完好自回自家。 张天师一见妹妹马上就要发飙，赶紧又拦在前面，吞吞吐吐道：“皇上，舍妹此次入宫，乃是为了那个那个似乎不必这个这个” 万历不耐烦地一挥手，笑道：“甚么那个，这个，你当朕这紫禁城是茶楼酒馆般，任谁都能来去自如的？不知晓礼仪，又没个身份，日后怎在这宫内行走，传出去朕与你都要被朝臣谏责的。” “这”张天师一听皇上这话确实有道理，只好又无奈的扭头看向妹妹。 宽心心中气恼，只想一走了之，但来都来了，就这样子走人实在说不过去，只得在心中恨恨道：“且让你得意这一回。”一跺脚，来到张宏身边。 张宏正搞不清楚情况，一看这场面根本就不想掺和进来，眼见小道姑来到自己身边，赶紧向万岁爷告退，领着宽心离去。 美人被带走了，那么接下来就该专心谈正事了。 万历搓搓手，对张天师道：“真人，前几日跟你说起的事情，考虑得怎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预备进阶 三天前，万历就已向张天师指出，依托这部书，道家不但能在丹道修行以及对天道的领悟方面进入更高的境界，而且能够籍此研制出无数的新物品，可获巨利。 他在编订这本化工书籍的时候，有意识地增加了诸如酒精c食盐提纯，金属属性与杂质之间的相互关系之类实用性很强的内容，着重解释其中原理。所以张天师在认真阅读此书后，早就发觉了这个绝大的好处。 随后万历也提出了与武清伯类似的建议，日后道门开发出来的产品，朝廷负责确保道门的利益，而道门则按收益的三成向朝廷纳税。 这在张天师看来确实是好事，以往官府只管发度牒，收香税，啥都不做，就坐地分钱。如今皇家揭示了一个巨大的财源，并承诺承担一部分责任，而自家还能得七成利，这当然可以有。但道家的修行宗旨毕竟是避世，天下修道之人众多，实在难以统一思想。 张天师很干脆地认可了万历的建议，但也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万历听罢思考良久，才对张天师道：“此事倒是不难解决。道家修行，历来讲究法c地c侣c财。只需做到修行归修行，生财归生财，便无人反对了。” 张天师一下听不明白，忙道：“贫道愚钝，一时难以明了圣意，还请皇上详加说明。” 当下万历便耐心向他解释这其中的含义：道门如今并不穷，生财之道也有很多，而正一派虽然名义上是道门的领袖，实际上能管到的具体事务也并不多。 万历给出的建议就是，要充分利用这部天书，以其理论与财富上的优越性吸引各派，一举整合道门。与此同时，借助官方的协助，大力推广控股经济实体。大门派可以控股几个实体，小道观乃至个人可以联合起来共同参股一个实体。日后生财以及与官府打交道的事情，都交由实体负责，道观以及修道之人仍然只管修行与参悟大道。 这是公私两便的事情，正一派出面牵头也能得到实惠，张天师越听越是意动，对皇上的提议大加吹捧，表示一定按照皇上的意思落实到位。 万历满意的点点头，笑道：“真人且好自为之，不必操之过急，稳步推进即可。如若事情顺利，届时朕自会将化工之有机篇一并赐予道门。” 张天师闻言顿时大喜过望，赶紧又对皇上下拜叩谢，激动地道：“贫道回去一定抓紧筹备，决不辜负皇上的天恩。” 主要目的都已达成，万历便交待张天师以后通过宽心加强联络，张天师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高高兴兴地告退离去。如今万历在他心目中，已不是什么表舅子，而是小妹夫了。 看着张天师的背影，万历淡淡一笑，像张天师这种热衷于世俗功名又身负一定责任的人，以诚待之，以利诱之，果然一拍即合。 修道，同样离不开钱。任何宗教机构里，往往都汇聚了最信与最不信这两类人，绝大多数人，更多时候是将之视做一种谋生的职业。今天自己能很顺利的将张天师拉拢过来，相信张天师同样也能很快凝聚出一个利益共同体。 如今大明域内工商发达，各种经济模式并存，包括万历所提倡的这种入股模式，也早不是什么新鲜事物，很多官绅都是以这种模式参与到社会经济活动中。 这正是资本主义萌芽阶段的特色，本来最佳的选择无疑是任其自由发展，在过程中实现自行整合。但此时大明的社会政治环境与思想意识环境都太过落后，自由竞争的积极意义根本不能抵消其产生的负面影响。而且巨大的生存危机也已逐步逼近，实在是有些时不我待。 无奈之下，万历才不得不选择这种拔苗助长的手段，这有点类似于日本的明治维新时期，大贵族c大地主在皇家的带领下积极转型从事工商业。 这样下去最大的弊病就是主流社会思想意识难以得到彻底的转变，往往会趋于守旧，对于华夏这样的古老文明来说，这更会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依托自己所提供的皇权庇护以及各种先进技术，未来只怕会有一大批超级财阀横空出世，扫荡人间。到时候大明的皇权估计也会得到极大的巩固，但社会格局僵化无疑也是万历所不愿看到的事情。 “哎，还是先顾好眼前吧。”万历疲倦的摇摇头，如今自己的外围计划已经落实了几个方面，这些新生事物要产生效应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在这之前，还得靠自己来为之遮风挡雨，并为其营造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 而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情，估计影响会更加巨大，再难像现在这样半遮半掩地进行，那么下一步，自己就该将作为皇帝的权威树立起来，这样才能承受住第一波冲击。 皇权，其实是一个虚拟的概念，可以说重于泰山，也可以说轻如鸿毛。大明历代帝王中，真正将权柄操之于手的，只有太祖与成祖。 如今的大明，看似皇帝的一道旨意，大臣们就需要用生命来对抗，而实际上在很多涉及到阶级核心利益的问题上，大臣们的韧性与手段都是无比强悍的。说到底，一切还是由实力来决定。 大明的文官群体是整个社会的管理核心，中央机构官员其实不过两千余名，全国的官员也只有两万余名。然而作为皇家爪牙的宦官c锦衣卫数量都是数倍于此。如果官员群体真能对皇帝的意志俯首听命，皇家哪里还需要再添置这么多爪牙。 有一种说法，原本历史上的崇祯如果不杀魏忠贤，大明还能多维持不少年。其实这个问题所反映出来的实质，就是大明官僚体系已经越来越脱离皇权的约束，拥有其自身的意志了。 所以万历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如果要在朝堂之上树立权威，正真的发力点，其实应该在朝堂之外。 如果自己将期望寄托于建立一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官员体系，那么自己就注定只会以失败告终。 反过来，如果自己的实力已经达到了某个程度，那么自己就必定会得到一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官员体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搅动风云 与官员们和平相处了这么一段日子，万历还是做了些事情，但现在官员们也开始意识到情况有异了。昨日申先生就已主动来求见万历，又向他提出了召开经筵的请求，并且很含蓄地指出，大明会典讲解完成后，皇上还是应该适当地关注课业，日讲不能荒废。 万历很爽快地答应了申时行的请求，十日后再次召开经筵。至于日讲嘛，则改为六日一次，他觉得自己在经史典籍方面还是有所欠缺，日后要是需要跟朝臣们进行辩论，多少还是要做些准备，总不能一上来就跟人家谈辩证法。 不过万历很清楚，申时行之所以来跟自己提这些，无非还是想扭转自己的观念，这是把自己当做误入歧途的青少年在拯救了。 果然，在万历与张天师第二次面谈后的第二天，他就收到了一份由直隶巡按杨楫所上呈的奏疏，请求驱逐真人张国祥，参劾他以醮坛符法惑人，并假借入觐携带道徒劳费驿递。 这是万历穿越过来以后收到的第一份与自己行为直接挂钩的弹章。 “呵呵，果然又是先礼后兵这一套。”万历轻轻一笑，自己这阵子干的这些事情，都很难从明面上进行指摘，毕竟谁都能轻易从中看出积极意义。但眼下自己与道门稍一接触，就被这帮家伙当做把柄给揪住了。 这直隶巡按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万历如果因此去处置他，那简直就是狮子跟苍蝇较劲。他所参劾的事儿在道理上也完全能立得住脚，当然了，自己同样可以置之不理，那么这又是一个善意的警告？ 万历这段时日已经看多了这类相互攻讦的奏折，也总结出了这其中的一些规律。如果自己就此打住，那么这类奏疏也就会到点到为止。如果自己一意孤行，那么各类弹劾就会接踵而来。如果自己跟群臣间的分歧再严重点的话，只怕那些跪午门，撞柱子之类的戏码也会跟着上演了。 前阵子那么多官员替张居正设坛祈福，也没见这杨楫吭一声。自己刚把张国祥召来，这就立马跳出来吆喝了，这后面肯定是有大人物在指使。 万历随意地将这本奏疏扔到一边，过几天自己将张天师妹妹留在宫里的事儿若是传出去，估计这类奏疏还会更多，不必太当回事，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好。 眼下自己打算强化皇权，无疑最直接的手段就是抓牢枪杆子，磨利爪牙子。至于人望c德望，则还需要时日来慢慢确立。 如今军队的情况很复杂，问题很大，有必要进行彻底的整顿，而且军人干政并不可取，那么自己就只能抓牢军队而不能指望以军方的力量来对付文臣集团。 剩下的选项就很明确了，还是宫廷与锦衣卫，再具体一点就是冯保。 通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万历已经很清楚冯保对自己的忠诚不用怀疑，但这并不意味着冯保就没有私欲。这家伙权力欲大得很，而且心眼太多，时不时还想对自己使些小绊子，这哪是自己需要的那种手下。 加之冯保在宫内的威望实在太重，一旦与外臣以及李太后联手，很有可能反过来对自己形成威胁，必须设法尽快除掉冯保。 原本历史上，张居正去世后，冯保就受到了来自各方面的攻击，很快便被小皇帝顺势给拿下了。眼下张居正估计挺不了多久了，但那个很快却又到底有多快呢？ 看来自己很有必要让这很快再快一些，不过这事情毕竟敏感，必须找到好的时机才能推上一把。想到这，万历闭目沉思了一会，觉得眼下并没有什么好的时机，既然这样，那自己就来制造点混乱看看。 万历取出一个小本子，这里面记录了他看奏疏过程中觉得有些问题的政务，万历摘录了几条，又从今日上奏的事务中，随意挑选了一两件。 “嗯，差不多够了。”万历满意地点点头，大声道：“来人。” “万岁爷，您有何吩咐。”今日来送奏疏的张诚赶紧凑了过来。万历道：“传张阁老与申先生来文华殿见朕。” 不多时，万历来到文华殿，张四维与申时行都已在此迎候。入得殿来，君臣见礼毕，万历不动声色地将自己预备的几件事务一条条提出，静听二人的解说。 今日万历过问的事务，都是一些灾害情况，此时正值春夏之交，青黄不接之时，而各地上报的水旱灾异也渐渐增加。 万历道：“如今国事多艰，然今岁雨泽愆期风霾蔽日，各地上报灾情民困不绝于途，确实是有劳两位爱卿了。” 张c申二人忙叩拜称谢，张四维道：“此臣等分所当为，岂敢称劳，唯恐处置不逮，有负圣恩。” 万历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示意左右递给张申二人。二人接过，忙从里面取出一张纸笺细看，只见上面是潘晟c余有丁c张学颜c梁梦龙等一系列人名，字迹虽然歪歪扭扭，但二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张居正的手迹。二人的心，一下就揪了起来。 只听万历道：“老先生临去，向朕举荐了这几位爱卿，言这数人，均有大才，能堪重用。现今国事繁重，朕拟从中选出两位爱卿入阁，襄理政务，想听听你两位阁老的意见。” 张四维与申时行一听这话，顿时大吃一惊。这几人都已是有名的重臣，一入阁必定是大学士。虽然二人都希望入阁的人选能合乎心意，但这事情实在是太过敏感，一旦传出风声，那自己无论如何都逃不脱擅权僭越的指责。 张四维道：“皇上，遴选阁老之事历来由圣心独裁，臣等万万不敢与闻。”申时行也在一旁连连俯首附议。 此时张居正已经离京返乡近一个月，但只要他还在世间，那么朝堂之上就无人敢指摘他提出的人选。万历拿出这张张居正留下的名单，就没指望会听到什么反对意见，而他自己也并没有特别中意的人选。 万历可不认为此时的旧官僚里有跟他这个穿越者志同道合的同志。但不搅起一些风云，自己又怎么好顺势而为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各有想法 晚间，张四维将表弟王谦召来府中，二人在书房闭门密商今日之事。 张居正提供的这份名单，绝大多数都是张居正的铁杆盟友。像梁梦龙c曾省吾是他的学生，徐学谟是从他老家地方官的位置上一路被提拔上来的，而王篆更是他的儿女亲家。唯独那潘晟，虽不为张居正所看好，但却更加被张四维忌惮，因为潘晟不但是万历的启蒙老师，还是冯保的座师。 在张四维看来，这简直就是自己准备逐一剪除的政敌黑名单。自己被张居正压了这许多年，满腔抱负一直不得伸张。如今张居正总算是走了，却还打算留下这么一个关系紧密的梯队，岂不是说自己将来就算坐正了元辅之位，也难得扬眉吐气？ 张居正的改革虽成效斐然，但张四维却觉得矫枉过正，过于严苛。此时无论是官场还是民间，都已对张居正的新法怀有很大的积怨。本来只等张居正一过世，他就要设法将这股怨气释放出来，借此涤荡朝堂，到时候必能尽收人心，一举奠定他自己的威望地位，便可籍此干出一番更加辉煌的成就来。 看着表兄在书房内来回走动，与往日的儒雅做派大相径庭，王谦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是他未在官场厮混，也拿不出什么好的建议，只得在一旁耐心劝慰表兄，不要为此太过恼火，以免伤了身子。 张四维看了眼弟弟，心道这还不恼火，那就没事情需要恼火了。眼睁睁看着一个政敌即将进入内阁，自己的完美计划马上就要陡然增加巨大的变数，这怎么能行。 当年张居正在位之时，张四维就曾利用自己地位保全了一些下属，他可不希望日后自己也遇到这样的情况。尤其是那个潘晟，若是入了阁，再跟冯保连成一体，那自己这个首辅岂不是马上就要面临被架空甚至被挤走的局面？ 这种事情绝对不能让其发生，只要皇上宣布潘晟入阁，自己就必须马上出手。而在这之前，还是要预先做一些准备。 想到这，张四维道对表弟道：“贤弟，你明日务必去一趟武清伯府上，将此事详细向他述说清楚，到时候武清伯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办。” 武清伯李伟与张居正素有旧怨，而且地位超然，根本不卖冯保的账，张四维既然打算对付冯保的人，肯定要事先找好同盟。 王谦马上答应下来，又与兄长叙谈了一阵，便告辞离去。 与此同时，冯保也在与自己的几名亲信就万岁爷向两位阁老出示那份名单进行商讨。事情果然如先前徐爵所料，出现了波折，所幸情况还不算太坏，但依然值得引起警觉。 在冯保看来，如今宫内的形势已然出现隐患，那么内阁那边就绝对再不容有失，不然内外处境都会陷入被动，所以无论如何都须保证潘师顺利入阁。 长夜漫漫，几家欢乐几家愁，申阁老府上，今夜却是难得的和谐融洽。晚饭之后，申阁老将儿子申用嘉叫到身边，以少有的和颜悦色向他询问最近在宫中当值的情况。 申用嘉很是得意的告诉父亲，这几天简直太顺利太愉快了，不但学的东西没一点难度，而且自己与潞王c定国公等人的关系也处得非常好，甚至连皇上都还曾亲自来为众人答疑解惑。 “你说皇上亲自来给你们授课答疑？”申时行很是讶异。 “是啊，想不到皇上于算术一道的造诣竟如此之高，儿子真是佩服至极。”申用嘉不失时机地将皇上的数学水平一顿猛夸。如今连皇上都深谙此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把算术说得一无是处。 “嗯嗯，皇上创建的那些度量制图新法，如今有没有跟你们讲授。”申时行又问。 “这个眼下倒是没有。”申用嘉道：“不过这些内容，孩儿时常听得潞王殿下说起。” “嘉儿啊，如今既然皇上对这些道道这么关注，你可一定要用心点啊。”夫人王氏也在一旁插话。今天父子俩难得聊得这么融洽，她瞧着也是心中高兴。 “孩儿自然是知道的。” 申时行对于皇上今日白天的举动很有些不明所以，如果内阁的阁员都由首辅c次辅自行挑选，那皇权岂不会自此旁落？ 人事权才是一切权力的根本，申时行不相信皇上连这都不明白。所以晚间才把儿子叫来，打探一下皇上对于这群年轻士子的培养方向，想借此对皇上的意图做进一步的了解。眼下看来，与朝廷的政务关联也不大。 申时行自己对于谁进内阁都不是太介意，他是万历的老师，而且是与万历关系最好的老师。所以他只要能把握清楚皇上的意图所在，紧紧跟进就可以了。 就算对皇上的一些行为有些看法，只要不是太过头，申时行都只会以一种很委婉的姿态加以劝解，比如说劝皇上召开经筵这样的方式。 如今情况如此微妙，申时行对于儿子去学那些稀奇学问也就没再刻意贬低了，只关照儿子好生努力，万万不要再像以前在国子监那般混日子了。 每人境遇不同，就不得不选择不同的应对手段，有的人可以轻轻松松见风使舵，有的人却只能选择奋力一搏。 万历将张居正举荐的名单展示出来以后，却并没有急于就此确定最终的人选，他也在等情况发生变化，看看谁会因此蹦跶出来，才好对下一步的行动进行决策。 而且他眼下还有一个关注的对象，就是那位大脚板的美女宽心。昨日里李太后就已经跟他提起了这事儿，不过好在龙虎山一脉本就不禁正常婚嫁，张真人本人还是皇家的女婿。所以李太后只是要皇帝注意影响，不要随便将外面的女人领进宫来，免得引起群臣非议。 万历当然是保证下不为例，心说要是你替我选的那九个萝莉都是适龄女青年，我哪还会有心思去物色外面的美女。 紫禁城这种生人勿近的地方，居然会有个大美人贸然闯进来，这简直比中五百万还难得。既然来了，那就别想溜，你当老司机的车是能随便上的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驾驭之道 就在万历想入非非的时候，张宏来到殿内，向万历磕头后，问道：“万岁爷，您召老奴前来，有何吩咐。” “无他，朕只是想过问一下，那张真人的妹妹学礼进展如何。” “爷，这位宽心姑娘天资聪颖，家教也甚好，宫里的这些规矩都是一学就会。” “？”万历大感意外，胆子大到敢女扮男装跑到皇帝跟前来玩耍，就这还家教颇好？而且那天自己还明明感觉到这小妞倔强得很，不是那种好对付的类型。 想到这，万历对张宏道：“那张宏你就多教她一些，那些女德c女训，都让她背上一背。” 张宏一听这话，顿时暗暗叫苦，却又不得不躬身应下。 原来宽心那日被张宏领出来后，起先一点也不配合。张宏晓得宽心的身份特殊，不比一般选进宫的民间秀女，于是也不着恼，只耐心跟宽心摆明情况。既然已经到了这宫里，不学会这些规矩肯定是不行的，任性置气无非是让大家的日子都难过，于事无补。 宽心转念一想，就意识到张宏这话说得有理。自己不趁早学会这些东西，终究无法脱身。如果因为学这劳什子规矩而遭罪的话，岂不是自讨苦吃，反而让那小昏君看了笑话。 心思一转过来，宽心的态度顿时大变，嘴巴就像抹了蜜，围着老张宏爷爷长c爷爷短叫个不停，亲密得不得了，把个老张宏感动得不行，便似真有了个孙女一般。 宽心脑瓜子本就聪明，态度一转变过来，学这些东西确实是很快。谁知张宏一番好意在万岁爷面前夸她几句，却是害得她的学习难度一下被提高了好几档。 打发走张宏，万历回到书房，开始做一件很让他头痛的事情出考题。后世的各个学科都已积累了巨大的题库，里面有丰富的试题可供选择。而现在万历虽然对那些中学教材内容记得很牢，却那里还能记得住那么多试题。 即便万历打算传授的知识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全都是前所未有的高科技，前沿学科，但如果能多做做题，对于帮助弟子们更好地理解掌握这些知识，还是很有帮助的。 “哎，如果实在编不出来，就只能叫他们互相为难了。”万历很是无奈地想着，设置一个奖励机制，能出题难住同门的，发奖金。 “有钱出钱，没钱出力。老子如今富有四海，还是挤出点时间来享受人生吧。”想到这，万历把笔一扔，大声喊：“来人。” 冯明应声而至“爷，小的在。” “今日天色不错，去准备钓竿，鱼食，午膳后朕要去太液池钓鱼。” “遵旨，小的马上就去预备。”冯明马上应承下来，万岁爷难得有出去戏耍一下的念想，他当然不愿扫了爷的兴头 “慢着，东西预备好了，就先拿来与朕一观。”万历又补了一句。 “是，爷。” 穿越前作为一名中年人，垂钓算得上是他的一大爱好。不过那个时代想找个好的钓点很难，五花八门的钓具却能让你眼花缭乱。往往是带上价值数千的行头，驱车数十公里，花费数百，最后钓到的鱼还凑不够一碗。 如今紫禁城旁边就有这么个完美的专属水域，万历早就有心去一试身手。不过他对此时的钓具也颇感兴趣，想要瞧一瞧到底是个什么水平。 过了好一阵，冯明才领着个小黄门拿着根长长的钓竿，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物件回到乾清宫。冯明一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略带喘息着道：“爷，宫里这些家什一时也没预备齐全，小的翻找了好几处地方，也只寻到这几样。” 看来以往小皇帝对着垂钓不怎么感兴趣啊，万历示意将东西呈上来瞧瞧。小黄门忙将钓具一件件摆放到桌上。 紫竹的钓竿，烤得笔直，描金绘银，稍显陈旧，估计是贡品。轮c线c坠c漂c钩一应俱全。捻起那没做防锈处理的鱼钩瞧了瞧，万历觉得很有必要安排人专门负责上食c摘鱼，这年头要是得了破伤风铁定没得治。 整理钓具其实是一件很有意思的手工活，万历让人取来剪刀c烛火，一个人在那摆弄得津津有味，又安排人到皇宫四处去挖蚯蚓。在这种天然水域垂钓，蚯蚓才是绝对可靠的钓饵。 午膳后，稍事休息，万历刚准备传旨摆驾太液池，黄门来报，武清伯求见。 “靠，老财迷这个时候跑来干嘛。”万历很是郁闷，却也只好先见见这位外公再说。 武清伯今日进宫，本是来见女儿李太后的，但此时李太后正在佛堂诵经，一时半会不会出来。于是武清伯便决定先来皇帝外孙这里转一圈。 不一会，武清伯笑眯眯地步入乾清宫，见礼毕。万历道：“武清伯今日进宫见朕，所为何事啊。” 武清伯笑着瞧了瞧左右，万历会意，令一旁的侍从都退下，武清伯才道：“老臣这阵子依着皇上所绘图样打造了那款炉具，又做了些那种带眼的煤球，一试之下，果然妙用无穷。” 万历心道这个你就不用跟我说了，后世要取缔这玩意还得靠城管呢，不好用才是怪事了。 “嗯嗯，试出效果就好，这炉具简单得很，不要轻易泄露出去。” “正是，正是，老臣先只在自家庄子里抓紧打造，先备足数量，待到天气寒冷之时再大举发卖。总要借着这先机赚上一笔，才对得住皇上的一片厚意。” “呵呵，武清伯有心了。”万历满意地点点头，轻声道：“这炉具c煤球虽简单，其实家家户户都用得上，真要能普及开来，却也是一项不错的生财之道。” “皇上圣明，以往没有这种带烟囱的炉具，也不懂要将煤球做成这种带眼的形状，这烧煤的好处就显现不出。” “嗯，总要想个法子，让这炉具c煤球也能似盐铁一般专营才好。”万历悠悠道 “啊？！”武清伯一听这话，顿时感到一阵惊喜，皇上这想法真要能实现的话，那这活儿就是个很有搞头的事情了。 万历接着道：“只不过也不能完全一致，毕竟盐铁任谁都离不了，而这煤球若是太贵，估计百姓又会转而去烧柴炭了。然则薄利多销c集腋成裘，终究是个细水长流的好营生。” “皇上圣明！老臣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啊。”武清伯对自己这外孙真的是由衷的佩服起来了。 作为一名穿越者，人类几百年智慧结晶的搬运工，万历当然能不断推出超越这个时代的好点子。但他的意图却是要籍此产生更多的连锁效应，从而推动整个社会的进步。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让越来越多这个时代的世人积极参与进来，有志一同，形成合力。 哪怕像李伟这种人，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只要驾驭得法，也能将他的贪心与转变成推动历史前进的动力。 “眼下时机还未到，武清伯你心中有数就好，切不可声张出去。”万历先给武清伯吃一颗定心丸，又有意提醒了一声。让他既有信心又充满遐想，这样下一步才会积极主动地紧随自己的步伐。 “是是是，老臣清楚，清楚得很。”武清伯赶紧连声答应下来。今日他只是随意来皇上这转悠一下，想不到却得到这么个好消息，心中真是充满喜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话不投机 由于皇上还另有安排，武清伯李伟早早就离开了乾清宫，当他再次来到慈宁宫时，李太后仍然在佛堂没有出来。 慈宁宫外，武清伯缓缓地来回踱着步，一边在回想刚才与皇上的谈话，越想越觉得这事儿不简单。煤球c煤炉这类普通人家日常生计离不开的寻常物件，如果都能如皇上所言成为专营的商品，那就再没有什么东西不能专营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天下间的财富岂不是予取予求？”武清伯一念及此，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虽然他非常期待能从其中分一杯羹，但也很清楚皇上的这个设想一旦在朝堂之上公布出去，将会受到多大的阻力。 由此亦可知，皇上让自家做煤炉，种烟草，肯定都是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引子了。 “皇上这是要将我老李家置于风口浪尖之上啊。”武清伯恍然大悟，难怪皇上对让我李氏一门成为大明首富如此有信心。 各种情绪在武清伯心头同时升起，有惊惧，有期待，有疑惑，有痴迷。无比巨大的财富，以及这其中所暗藏的凶险，在他内心反复浮现，互相缠斗，武清伯的脸色一时间变得忽明忽暗狰狞扭曲起来。 “国丈，国丈。”侍圣夫人徐氏轻柔的呼声在一旁响起。 “啊”武清伯一下还没从迷乱中回过神来，茫然抬头四顾。 “国丈，太后娘娘已经出来了，请您入宫呢。” “哦，哦好好。”武清伯总算是反应过来，忙随着徐夫人一同入内。 等见到女儿李太后时，武清伯已稳住了情绪，正如皇上所言，此时言及这些都还为时过早，作为天字第一号受益者，绝对不能先掉链子。 他很清楚自己女儿的性情，沉稳有余而眼界不足，一心只希望儿子做一个循规蹈矩的守成之君，如果被她觉察到皇上的这些谋划，只怕早早就会要出手阻拦了。 而武清伯自己，虽然已隐约意识到前途中势必有重重阻力，但内心中那追求财富的强烈，却早就熊熊升腾起来。 “爹爹您今日进宫，却是所为何事。” “无他，昨日听闻一件大事，不敢不来奏明太后。” “哦，且说来听听。”李太后一听父亲这话，也是一愣。 “昨日皇上向内阁张c申两位阁老出示了老先生离去时所荐的一份名单，内有”武清伯将昨日万历与张申二人召对的大致情况告知了李太后，道：“这份名单，不知太后事先可曾与闻。” “此军国大事，哀家一妇人尔，岂可过多干预。”李太后淡淡道。“爹爹您身为国戚，还是不要置身其中的好。” “那是，那是。”武清伯赶紧躬身受教，道：“为父从不过问朝廷之事，只是这名单颇有些蹊跷，不敢不来奏明太后。” “嗯，哀家知道了。”李太后却并不想就此事与父亲过多谈论下去，她心里很清楚，父亲肯定又是受了哪一路的嘱托，来当说客的。 “呃”武清伯见碰了个软钉子，一时间也不好再继续说下去，他本来打算提起潘晟当年就曾辜负了先帝的信任，借此引起女儿对潘晟的恶感，从而一举将其打落尘埃。此时见女儿是这个态度，在那讪讪然不知该怎么办。 “前几日皇帝让爹爹您去打理的那几件事务，如今情况如何。”李太后转过话题，却问起这些事情。 “这还好，都还好。”武清伯一呆，刚才还为此心乱如麻，此刻见女儿问起，根本不敢露出一星半点心思。 “那就好，只是依女儿看来，这事只怕也不那么容易，爹你还是要想清楚，做个太平侯爷终究要省心许多。” “那是，那是。”武清伯赶紧出声附和，接着又道：“日后若是真有难处，为父自会告知太后，到时候还请太后帮忙转圜。”如今庄子里蜂窝煤堆积如山，为了种烟草，收烟叶，银钱也撒出去大把，哪能说停就停。 从来富贵险中求，何况还有皇帝外孙做靠山，武清伯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去搏一把，只是先在女儿这里埋下个伏笔，万一日后真要是扛不住了，还是要靠女儿来帮着撂挑子。 一听父亲这话，李太后心中不免叹息，知道自己这老爹已被财富死死迷住了，一时半会根本回不了头。 父女两聊不到一块去，武清伯也不愿多留，免得言多说错话，只待了没多久，就告辞离去。 目送着父亲出宫而去，李太后刚才虽没明说什么，心中对父亲今日所言之事还是很重视的。张居正所举荐的这些人，个个都是一时之选，不可谓不算是有知人之明。但以她对张居正的了解，也知道其与这些人必然有很深的瓜葛。 而父亲今日特地来找自己谈这事情，肯定是对这其中的某人怀有看法。她很清楚，能够驱使父亲这么急急忙忙来找自己的，只有张四维。 她对张四维很放心，这本就是自己安在张居正身边的棋子，一环套一环，环环相制。这些年张四维也一直干得不错，如今张居正不在了，张四维即将接班成为首辅，今日这番表现却显出了张四维相对于张居正的差距，居然还想对接下来的入阁人选施加影响，这就有些过头了，岂不知皇家操持权柄最看重的就是制衡之道？ 你张四维有本事就该学学张居正，不管是谁入阁，都能被你压得死死的。 虽然不清楚儿子为什么要就入阁人选去征询两位阁老的意见，但李太后却觉得儿子这一手做得很不错，有点投石问路的味道。待会儿子过来请安时，一定要跟他好好说道说道。 与此同时，做的不错的皇帝陛下却极其无聊地枯坐在太液池湖心的琼华岛上。他已经在这钓了一个多时辰的鱼，无数的小鱼小虾闹腾个没完没了，拖着浮漂四处乱窜，真要提竿却又总是一无所获。他的这套钓具，只能对付有一定分量的大鱼，对于这种寸把长的小鱼，实在是毫无办法。 由于是专门来钓鱼，万历只带了冯明与田大c田二随行伺候，此时三人早被他打发到亭子里打瞌睡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坐在岸边呆呆地看着水面。 树影婆娑，水天一色，万历已对这满眼的湖光秀色没了感觉。 浮漂动了好几下，就再没了反应，估计鱼饵又被闹窝的小鱼虾给吃光了，做了一下午饲养员的万历也没兴趣提起竿来瞧一瞧。 一阵喧哗响起，万历无精打采地抬头循声望去，只见湖对岸的玉熙宫出来一群士子，有说有笑地朝西安门而去，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靠，白白浪费一下午。”万历很是郁闷，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去给这些士子上上课呢。 就在这时，玉熙宫的后门却又有了动静，两名士子装扮的少年探头探脑地溜了出来。二人见四下无人，朝门内一招手，里面又窜出一名少年，三人低着头也急匆匆朝西安门走去。 忽然，身后传来万历的喊声：“你们几个，都给朕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懵懂小儿郎 “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竟敢怂恿潞王私自出宫！” 湖心亭内，万历面色阴沉地看着趴在地上的徐文璧与申用嘉，二人此时早已吓得全身发软，哆哆嗦嗦地根本答不上话来。 没出事时满脑子的朋友义气，这会儿事发，才意识到其中的厉害，往严重里说，真可算是上不封顶了。 潞王朱翊镠也吓得不轻，暗道自己真是背时，好不容易才鼓动得二人答应帮自己偷跑出宫去瞧一瞧民间的热闹，谁知一下竟被皇兄撞个正着。 但此时他也想得明白，今日如果不把这事儿揽到自己头上，徐文璧与申用嘉二人只怕会要大祸临头，赶紧顿首对万历道：“皇兄明鉴，此事全是臣弟一时糊涂，才要他二人作陪，只想去宫门口瞧瞧。” “哼，去宫门口瞧瞧，也需更衣？这身衣服哪来的？” “这”朱翊镠一阵语塞，暗道大事不妙。 “你二人赶紧从实交待。”万历冷冷地对徐文璧c申用嘉道。 “皇皇上，是小臣带进宫的。”沉寂了好一阵，申用嘉才终于语带哭腔地说了出来。嘴巴一打开，架不住皇上的连连逼问，二人很快就将实情都吐了出来。 原来三人年纪相仿，在一起没几天就成了死党。徐c申二人往日都是人人追捧的顶尖贵少，如今在朱翊镠面前却一下矮了一截，两人都想着如何才能反超一头，于是就总在朱翊镠面前吹嘘在外面吃喝嫖赌好不逍遥快活，却把个朱翊镠给勾得垂涎三尺，心痒难耐，一再央求二人带自己也溜出去见识见识。 徐文璧与申用嘉起先还不肯答应，被朱翊镠磨蹭了数日，便也犹豫着应承下来。三人商议了好几天，才定下这一番计划，没曾想出师不利，被皇上给当场逮住了。 “他奶奶的，老子被关了这么久，都还不敢溜出去瞧瞧，你们这帮小兔崽子倒是胆大。”万历听完，心中也是艳羡不已，但他却很清楚问题的严重性，这种事儿哪里能藏得住，只会给外面那帮子大臣最好的口实，自己安安心心带弟子的计划肯定要大受影响。 此时天色渐晚，万历不想再耽搁下去，便冷冷道：“今日这事朕暂且不发落下去。” 三人一听大喜，顿时磕头如捣蒜，七嘴八舌地谢主隆恩，一股子机灵劲儿又都上了身。 “哼。”万历又是一声冷哼，道：“就先罚你三人每日围着这太液池的中南二海跑两圈，风雨无阻，跑满百日再说。” “啊！”三人一听都是大惊失色，中南海一圈就是十来里路，两圈跑下来那还不跑断腿去？ “皇兄，换个法子好不？要不，罚臣弟三人每日抄书可好？”朱翊镠又思量着要讨价还价了。 “好啊，就如你所愿，跑完接着抄书，每日两千字。”万历淡淡道。 “啊！” 叫那两小子立马滚蛋，此时天色已晚，万历一边等着弟弟换回亲王的袍服，一边要冯明先去传话，待会兄弟两就在慈宁宫陪母后用膳。 兄弟两先去过慈庆宫，才来到慈宁宫，等到的时候，晚膳已然备好。见两个儿子同来陪自己吃饭，李太后很是高兴，席间母子三人有说有笑，一点也瞧不出之前各自都遇到了烦心事儿。 万历见弟弟不时拿眼睛偷瞄侍立在李太后身后的赵玥儿，心中暗笑，这小子刚才还只想着溜出去见识外面的风花雪月，这会儿又变身纯情少男，到底是少年人的心性，多少有些不靠谱。 “皇帝，今日你外公又来为娘这里了。”李太后很随意地告诉万历。 “哦，不知武清伯跟母后又说起甚事。”听母亲提起这事情，万历心中有点紧张，不晓得武清伯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虽然李太后这一关总是要过的，但毕竟越晚越好，等事情都有了一定的起色之后，才更好以事实说话，获得她的认同。 李太后看了看左右，见小儿子还没吃完，便示意万历跟自己去里屋说话。两人刚起身进屋，朱翊镠一见时机难得，赶紧探手入怀一阵掏摸，取出一件物事。 招手叫赵玥儿过来，朱翊镠清了清嗓子，摆出副很随意的神情淡淡道：“孤王见你平日服侍母后甚是勤勉，赏你件东西。” 赵玥儿虽然常见到这位小王爷，也只觉得小王爷总喜欢偷瞧自己，这会儿忽然要赏赐自己东西，饶是她性子活泼开朗，也很有些不明所以。红着脸飞快地探手接过东西，飞快地屈膝道个万福，又飞快地几步返回原位。 捏在手心的似乎是一根银簪，分量倒是不轻。赵玥儿偷瞄了一眼，只见这簪子打得歪歪扭扭，粗细不匀，估计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却还是习惯性地朝朱翊镠抿嘴笑了笑。朱翊镠见心愿达成，心怀也是大畅，端起碗来大口扒饭，一不留神差点没噎着。 赵玥儿在李太后身边的时日不长，他这阵子为了课业的事情被母后一再数落，在母亲跟前一直都是小心翼翼，不敢随便耍小性子。而这赵玥儿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确实不一般，若是寻常宫女，只怕他早就开口向母后讨要了。 没多久，李太后与万历母子又笑吟吟地回到正殿，似乎刚才聊得很是融洽。李太后笑着对朱翊镠道：“你皇兄说你这阵子功课甚是勤勉，还能替他管着那群新晋的舍人。嗯，总算是晓事了不少。” “呃皇兄谬赞了，这些都是臣弟该做的。”朱翊镠很是心虚，赶紧起身逊谢，李太后见了心中更是满意。 在她看来，这兄弟两能有这样一番情谊，比什么都重要。如今又都能这么明白事理，举止得宜，不枉她这么些年的辛苦，她也总算是能对得起先帝，对得起历代祖宗了。 见李太后心情不错，兄弟二人又陪着母亲畅谈了良久，才各自回宫歇息。 万历回到肃雝殿，仍在思考刚才母亲告诉自己的情况，根本没心思再去叫后妃过来陪伴。 看来张四维对张居正举荐的人选不甚满意，这跟原本历史上的情况非常契合。张四维主政后，换掉了大批张居正的旧班底，小皇帝的个人意愿可能是主因，但张四维必然也在其中起了很大的推波助澜作用。 一个师公一道符，张四维有自己的执政思路，想起用自己心目中的人选，这倒是无可厚非。但这个时代的政治家可不是靠竞选上台的，其执政理念根本就不明确，正常的人事变更往往沦为简单低级的利益争夺，这就对社会的稳定与发展都毫无助益了。 明末的党争就起于万历朝，张居正派系的群起群灭，就已经是党争的肇始。中国古代只存在各式各样的朋党，多为争夺权利c排斥异己互相勾结而成，这种朋党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很难表现出足够积极意义。 以万历浅薄的政治眼光也能看出，民主那一套根本不是大明社会目前这个发展阶段可以玩得转的。在今后很长一段时期内，自己都要牢牢地掌控住大明的政局，哪怕有争权夺利，也必须按照自己编写的剧本上演。 而眼下，自己还该再添把柴，让这些野心膨胀的家伙们斗得更狠一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官名与赐名 接下来两三天里，万历却一直没想出什么好的法子来搅乱局面，他本打算将张居正举荐的名单也出示给冯保瞧瞧，但回过头来一想，这种举动痕迹还是太过明显，难免会令冯保起疑。 这日张宏又来回报，说是宽心姑娘学礼已成，即日便能侍奉于君前。万历心道：“君前君后无所谓，关键是值值夜班行不行？”小妮子是张天师的亲妹，那天见她满脸的怨气，万历倒是不敢率性乱来，免得到时候吃不着兔肉反耽误正经事儿。 灵机一动，万历对左右道：“去请大伴过来。” 不一会，冯保就带着个手捧奏疏的小黄门来到了乾清宫，万历也没理奏本，直接道：“大伴，张真人的妹子朕瞧着甚是伶俐，预备留在身边，却不知合不合规矩。” “这个”冯保皱皱眉，道：“爷，倒是没甚不妥，赏她个职分就成了。” “哎，你怎么这么听话了，让我很难办啊。”万历气结，只好又道：“只怕她日后时常会要出宫去会她家兄长，这却使得使不得。” “这个嘛那就还得再赏她块牌子。”冯保想了想又道。 “”小萝莉马上就要落入怪蜀黍的魔爪，你这家伙咋就没一点见义勇为的意识呢？ 无可奈何，万历随手拿起本奏疏看了起来：升南京户科给事中傅作舟为南京尚宝司卿。 “什么鬼玩意，啥都报到我这来，南京尚宝司还有屁的宝可尚。”万历心中嘟囔，又拿起一本：户部建议依从顺天府府尹张国彦的请求，体恤商人铺行捞钱不易，税契项目裁减三分之一。 “靠，全国的商税都才那么点，还去减免，这张市长是怎么想的啊？”万历拿手指戳了戳奏本，对冯保道：“叫户部查对一下，京师的商税到底收了多少，这回又打算减免多少。查明后叫张府尹随大司农一道来见朕” 冯保一愣，赶紧应承下来。京城的商铺构成很是复杂，水深得很，万岁爷这一回又是打算弄出个什么章程啊？ 这几个月来，万历看到了不少奏疏，以各种理由请求减免种种税赋征额。如今府库还算充盈，很多官员都依着以往的理政经验在考虑节省民力，一般情况下，万历还是会认可内阁的建议，批准了其中绝大多数请求，但对于工商业方面，万历却另有打算，想借着张国彦的这份奏疏作法。 又翻了几本，万历便看到蓟镇总督吴兑奏报该镇兵马春夏之交的调度请求，问题涉及到此时大明兵役制度的各个层面，很是复杂。万历看得半懂不懂，但他却知道，吴兑算得上是明代熟知兵事的名臣，想了想，便对冯保道：“宣吴卿与戚继光回京。” “遵旨。”冯保赶紧应下，这又是一道让他摸不着头脑的旨意，如今万岁爷理政都是这种风格，有疑问倒还偶尔开金口动问一下，下旨意那是从不会事先有半点预兆。他已经吃了好几回苦头，此时只要不是涉及到自己的切身利益，他是再不敢轻易去违逆万岁爷的心意，这样一来，日子倒还好过一点。 处理完今日的奏本，虽然没找出什么好由头来给冯保添堵，但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戚继光，万历心中还是有点小激动的。 支走了冯保，万历又对还候在一旁的张宏道：“去把那位宽心姑娘叫来吧。”张宏闻言，忙出殿前往内书堂去寻宽心。 本来依着正常的规矩，宽心的培训程度还差得远，耐不住小妮子每日里对他爷爷长爷爷短地叫着，说自己在宫里待不了几天就要回山，只求着张爷爷能放她一马，搞得张宏心中很是为难。 张宏瞧得出万岁爷对这女娃娃颇有些心思，却又似乎很是看重，隔三差五就问起宽心的情况，于是就只选了几样要紧的场面规矩教宽心用心习练，至于那些女德c女红之类的课业也就轻易带过了。毕竟这女娃娃的文化底子还是足够的，至于性情却又哪里是一时半会能改得过来的，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算啦。 待得寻着宽心，张宏道：“娃娃，咱家这就领你去面圣，待会你可千万要警醒点，爷爷我可是担着好大的干系呢。” 宽心一听大喜，笑眯眯地对张宏道：“爷爷且放宽心，宽心省得的。”这几日不停习练这劳什子规矩，真是让她烦闷至极，如今能得脱苦海，哪有什么不答应的。 等来到乾清宫外，张宏冲着宽心一使眼色，宽心会意，忙收敛起心神，依着平日的操练，整出一副低眉顺目的表情，亦步亦趋地跟着张宏入殿。 万历正候着这两人，宽心一入殿，他的视线就再没从美人身上挪开。此时的宽心穿着素色的纱衫短袄，配上海青色的散花百褶裙，身姿曼妙，素雅中透出几分美艳，实在是太符合万历蜀黍的审美趣味了。 宽心来到御座前，依礼向万历叩拜，道：“民女张素馨，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万历笑着回答。 等宽心站起身，万历忍不住走下御座，背着手绕着宽心上下打量了一圈，嘴里还不住满意地嗯嗯着。 宽心被瞧得一身不自在，待万历返回御座时，忍不住对着万历的背影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旁边侍立的宫人一见这场景，都是赶紧将头低下，强忍着不敢发笑。 “宽心姑娘，这阵子在宫里可还习惯？” “回皇上，民女一切都还安好，有劳皇上垂问，民女不胜感激。” “呵呵，那就好，那就好。” “好什么好。”宽心心中很是不耐，只巴不得皇帝快点将那位高人请来。 却听万历又道：“想不到你学这些宫中规矩倒是蛮快，比朕的那些嫔妃都强上不少。” 一听皇上越扯越远，宽心暗道谁要与你的那些妃子比了，便道：“皇上，民女只想着要早点得到那位高人的指点，自然是用心习练这些规矩了，快上一点，原也正常。” 这话听得万历一愣，暗道你这小妞倒真是个执拗性子，看来这些天的规矩也是白学了，还是这么直来直去的。 既如此，万历点点头，道：“也好，你且随朕来。”说罢便起身，领着宽心去往弘德殿。 一入弘德殿，正在里面研读的田门十子忙站起身向万历行礼，口称先生好。 万历点点头，叫来性子比较活泛的田四，一指宽心道：“这位弘侍夫人要在此研习学问，你且指点下她。” 田四一听，忙躬身对宽心道：“夫人安好。” 宽心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待品出味来，忙急着对万历道：“皇上，民女还是女儿家，怎能称什么夫人。” “呵呵，朕这宫里的女官，都称夫人，难不成还叫大人？” “那就不要甚么职分，民女做个宫女也行。” “这样啊那日后自怕见人就要下拜磕头哦。” “拜就拜。”宽心一咬牙，恨声道，反正呆不长久，我忍！ “嗯，那好。”万历想了想，道：“这弘德殿内都是田门弟子，朕就赐你名为田心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就学 “田心田心”宽心念叨了几遍，一下醒悟过来，抬起头来对着万历怒目而视，大眼睛瞪得圆圆的，万历瞧在眼里，只觉跟讲了几个小时的人生般口干舌燥。 “不行，这名字更不堪入耳！”宽心气呼呼地道。 “你如今在宫里也学了不少规矩，殊不知朕金口玉言，出口成宪？” “你！”宽心气得不行，想不到这小昏君看着一脸憨像，居然这么刁钻奸诈，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可奈何。 见小萝莉的忍耐度已经到达极限，眼圈儿都有些泛红，万历呵呵一笑，道：“这样吧，在这弘德殿里，你就叫田心，至于在外面，朕也懒得管你叫什么。” “” 人就是这样，往往情绪到了极限时，一旦稍有松动，气势就弱了许多。 她从小到大，都被山门的长辈呵护善待着，虽然脑瓜子聪明，性子也机灵大胆，而本质上却还是单纯得很，哪里被这么刁难戏弄过。其实此时若是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万历只怕早就没了当怪蜀黍的兴致，立马转回去做他的有德明君去了。 见宽心久久不吭声，万历晓得她已是默认了，便笑着道：“日后你就在这弘德殿当值，洒扫之余，多跟你这些同门请教请教学问。” 宽心听得这话，又急了，忙道：“我是来向高人请教的，哪里是要向这些这些请教学问。” 万历呵呵一笑，拿起一本手抄课本随手翻开，指着上面的字母数字问她：“这些你都认识吗？” 宽心低头一看，顿时无话可说。 万历笑道：“先学会这些，再去想该如何请教高人吧。” 把课本拍在宽心手里，又朝田四等人指了指，万历便离开了弘德殿。他如今也越发看出来了，这小妞虽然长着副祸国殃民的美人胚子，却仍是个小孩子的心性，跟他这怪蜀黍的心理代沟实在是差得太大，性趣顿时大减。 万岁爷就这么走了，宽心呆呆地站着，有些不知所措。这时田四悄悄地凑到近前，小心翼翼地道：“这位呃师姐，您看看您今后就坐这里，行不？”说罢，将手朝一处空位指了指。 宽心顺着他手指处看了眼，对田四轻轻颔首，轻声道了句多谢，来到座位坐下，胡乱翻看着手中的书籍。 田四忙又替她张罗来纸笔c墨水，告诉她这里的规矩就是书籍全靠手抄，研习全靠自学，除了还是，每隔几日万岁爷便会亲自来指点众人的课业。 “啊？小万岁爷亲自来授课？”宽心又是一愣，只觉这弘德殿里真是处处透着古怪。 “是啊，师姐你多待得几日，自然也就清楚这里的情形了，眼下要是有甚不明了之处，尽可询问我等。” “多谢田师兄。”宽心很是感激，心道这小太监看来为人倒还不错。 田四点点头，也就不再多言，退回自己的座位看书去了。 宽心看了一会书，又摆弄了一阵那从未见过的硬笔，张宏却又匆匆赶来，将她叫到外间说话。 今日张宏提心吊胆地目睹了全程，所幸万岁爷没跟宽心计较，真要是发落下来，只怕连他自己都会受到连累。 若不是万岁爷又叫他过来安顿这小丫头，张宏实在是再不愿跟她有任何交集，交待了宽心的住处，就赶紧递给她一块骨雕的小牌子。 宽心接过一看，只见一面刻着“弘德殿弘侍夫人”，另一面则刻着“逢伍凭此牌出入皇城不禁”字迹清晰，刀痕宛然，明显是刚刚刻下的。 “张爷爷，怎地又给我这么个夫人牌子。”宽心一见，很不乐意。 “娃娃，没这弘德殿夫人的职分，出入宫掖不知要多出多少麻烦。” “哦，多谢张爷爷。” “哎不是多谢咱家，是多谢万岁爷。” “” 张宏交待了几句，就急匆匆离去了。宽心回到自己座位，开始认真看书，折腾了这么多日，就是为了学这些知识，她只想尽快都学会，好早点离开这紫禁城。 屋里的十来名小太监似乎也还好相处，宽心试着问了旁边的人几个问题，都得到了详尽的解释，情绪总算是稍稍安定下来。 到了饭点，饭菜也有专人送来，宽心渐渐瞧出这里确实是一处专门的学习场所，而且还受到小皇帝特别的重视。 一天下来，宽心还是学到了不少新知识，至少知道了那些古怪符号到底是啥意思。到得次日下午，小皇帝真的前来亲自给这些小太监授课。 只见小皇帝一个个轮着点名，被点到名的人就站起来提问，小皇帝则在一块黑板子上写写画画，估计是问题与解答方法。 这会儿万历看上去倒是一本正经，底下的小太监们也都听得聚精会神，时不时还有人举手提问，整个殿内的气氛瞧着蛮像那么回事。只可惜宽心才学了一天，根本听不懂他们讨论的内容，没多久就已经昏昏欲睡了。 答疑完毕，万历取出几本九章算术c周髀算经之类的数学典籍留给众人，要他们将其中的内容全部转换为新学的数学模式。 这等于要把这些典籍重新编撰一遍了，也是万历很早以前就考虑到的问题。他要让自己的弟子从一开始就能做到学以致用，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 重修典籍，便是第一步，既能借此锻炼人才，也能将自己传播出去的后世知识很好地与华夏传统知识融合起来，为日后的普及推广奠定基础。 知识必须通过社会实践，转化为实实在在的物质财富与社会效应，才能促使人们产生追求新知识的，并由此形成良性循环。 万历头脑中有后世人类数以百年积累的见知，再借助皇帝身份的加以推动，他相信自己日后完全可以很好地实现这一点。 但这又将带来新的问题，那就是这些知识并不是人们通过长期的实践与思考活动所获取的，就像跳空高开的股票，有朝一日，还是有可能对华夏社会的持续推进产生负面影响，所以必须在最初阶段就努力消弭这一隐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急告见 事项安排完毕，万历将宽心叫到里间，又对屋外侍从道：“去把潞王请来。” 侍从领命而去，万历坐下喝了口茶，才笑着问宽心：“如何，可还习惯？” 宽心看了眼皇帝，道：“还好，那些符号c数字民女都已识得了。”言下之意，就是可以去向高人请教了。 万历轻轻一笑，问道：“朕闻正一派乃是以符箓见长，你何时习得此术的？” 宽心脸一红，一会才彷徨着道：“民女尚未正式得授此术。” “那你是多大学会识字的？” “呃”宽心一下被问住了，随即反应过来，急道：“那我岂不是还要在此学上好多年？” “呵呵，那倒不必，你先赶上你那些同门就好。” 一听这话，宽心松了口气，她已打听出来，那十来名小太监入弘德殿研习的时日也没多久。 却听万历又道：“这些学问都是相辅相成的，比如你学了那些音韵字母，就可拿来列算式。学会了这些算式，那部化工书里的很多内容也就能无师自通了。” 宽心一听这话，也是默默点头，心道这小皇帝今日倒还说了些有见地的话语。 “朕已经着人前去告知你兄长了，以后逢伍之日，他自会派人来宫门外接你。” “多谢皇上。”宽心难得地道了句谢。 两人正说话间，潞王朱翊镠被了领过来。 朱翊镠进屋给哥哥见过礼，又打量了几眼旁边这位高个美人，暗道：“哥哥该不是要把这美女赐给我吧？不过这粗眉大眼的我可不喜，恁地高大又是双天足，替我撑伞还差不多。” 万历指着宽心对弟弟道：“这是在弘德殿当值的弘侍夫人，自明日起，就由她来监督你三人跑步。” “啊”朱翊镠一听，甚是讶异。 原来前几天万历都是叫田大去监督三名王公贵少跑步，田大太老实，被三个人几下就给唬住了，哪里监督得住。万历问明情况后，马上就想到宽心这胆大不怕事的丫头，派她来干这活儿，肯定是最佳人选。 万历将处罚的大致内容告诉了宽心，临了又补了一句：“你若是管不过来，就带上田大c田二。” 宽心瞥了眼朱翊镠，心中一嗤，就这样的小屁孩，别说三个，就是三十个本姑娘也管得住。不过她不想掺和这些闲事，忙道：“皇上，民女学业繁重，实在是管不过来。” “那位高人是潞王的师长，你能管好此事，自会有你的好处。”怪蜀黍又抛出一颗水果糖。 “啊，那民女遵旨。”宽心顿时大喜，高高兴兴地接下单来。 朱翊镠在旁边听得糊里糊涂，不过他见这丫头片子居然浑没将他放在眼里，心中冷笑，暗道你就等着吧，到时候看是我们哥仨罚跑步，还是你这小宫女练狗刨。 事情安排妥当，万历起身返回了乾清宫。刚一进正殿，便见张鲸正守着个几大箱子在等候自己。 见万岁爷回来了，张鲸忙喜滋滋地上前磕头，道：“爷，小的族人依着您的旨意，前往苏杭c广州遍搜各地书坊，倒还是寻回了不少书籍，请万岁爷您亲自御览。” 万历本来都已经记不起这事儿了，此刻见这几大箱的书籍，心中不禁苦笑，你小子跟冯保一个送放大镜，一个送这么多书，当真是对绝配。 打开个箱盖，只见里面的书装得满满当当，书名都是什么云中事记c岳游纪行录，一看就知道都是些文人笔记。这类书倒是很适合读一读，可以让自己对这个时代的大明社会了解得更加深入。 万历点点头，对张鲸道：“干得不错，日后爷自会赏你家族人些好处。” “只求能如爷您的意，小的就心满意足了。”张鲸听了，大喜过望，嘴里却是谦逊得很，边说边又轻轻起开旁边一口箱子。 万历朝箱子里瞧了眼，这里面却又是剪灯新话c如意君传之类杂七杂八的戏文。随意取出一本翻了翻，书中尽是些男欢女爱的细节描写，万历不禁失笑，道：“张鲸，看完这一箱子书，爷只怕又得派你去海外求取仙丹了。” “呵呵，万岁爷您就是要张鲸去昆仑山找王母娘娘讨要琼浆玉露，小的我也是立马就动身。” “咳咳。” 万历与张鲸聊得正欢，大殿门口传来几声刺耳的咳嗽声。二人一扭头，却见冯保躬身走了进来。 若是依着往日的情形，冯保必然得就此说一番大道理，这会儿他却是对大殿里的情形视而不见，径直来到万历跟前，道：“万岁爷，户部张尚书与顺天府张府尹告见。” “嗯？”万历把手里的书扔进箱子，示意左右将书都抬进自己书房，他很是意外，这二人怎么这个时候还跑来了。 原来昨日万历说要听听这两人的解释，今天司礼监刚将圣意转达下去，顺天府尹张国彦一收到消息，就急匆匆赶到户部，拖着户部尚书张学颜要来面圣。 张学颜主管户部，这阵子已经被皇上垂问过好几回，知道这位少年天子不好应付。但张国彦却是一副救民于水火的急切模样，张学颜好言规劝了许久，都没有效果，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前来。 二人跑来求见，冯保得到消息，觉得这事很不一般，便亲自到乾清宫通禀，他也想知道万岁爷到底会怎么处置此事。 万历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步，这二张来得这么仓促，肯定没有就自己提出的问题进行充分的调查，按常例也该是具本上疏回复，难道最近京师里出现了什么突发事件？但这从张国彦的那本奏疏之中也没看出来啊。 想到这，万历止住脚步，对冯保道：“时辰已晚，明日早间请内阁的两位阁老也一同前来，共商此事。” “遵旨。”冯保赶忙应下，眼角冷冷扫过张鲸，躬身退了出去。 张鲸倒也不含糊，将头撇向一边，只作没看见，跟个没事人似的。 “张鲸，依你看，两位张卿这么急着来见朕，所为何事啊。”万历有意无意地问了张鲸一句。 张鲸略一沉吟，道：“爷，今岁沙尘蔽日，天干少雨，小民谋生不易，只怕时势难为，两位大人这才急着来求见至尊。” 万历点点头，心中却不以为然，张国彦昨日的奏疏是求免商税，应该与灾异的关系不大。而他自己，心中却还想着借此事作一番文章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商税之议（1） 明初，太祖朱元璋实行重本抑末政策，颁布贱商令。长期的和平环境，为商业的繁荣与发展创造了条件。海外白银的流入，更是极大地刺激了大明工商业的发展。 与之相对应的是，朝廷在沿袭历代的基础上，结合当时社会政治经济的需要，逐步建立了一套较为完备的商业制度。 大明城市中的市场由兵马司兼管，在京城还分置五城兵马司，分领京师坊铺，行市司实际管辖权。至于农村集市，则由当地官府审批与管理。此外，还有一些居于公c私之间的牙商c集头，也参与到市场管理之中。除了商税之外，官府对于度量衡c物价c商品质量都有成体系的管理制度。 明代商人大致可分为坐贾与行商两大类，政府针对这两者都制定了相应的管理制度，主要为占籍清审制度c路引店历制度。 在长期的经营实践和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商人们在总结经营经验的基础上，也自行确定了一系列的行业规则。工商经济实体内部在投资参股c利润分配c账目管理c责权划分等各方面也已有了较为完善的模式。 此时商税的征收机构很庞杂，包括税课司c竹木抽分局c钞关等。在对商税的管理方面，明代确立了许多制度，概括起来大致有：时估c报单c预税c定额等模式，以及对税务官的考核和对税务机构的监察制度等等。 大明的税种也很多，基本税率从明初的三十税一发展到此时大概为十五税一。总之，经过百余年时间，大明的工商业以及相应的政府管理体系，都已发展到一个相对成熟的阶段。 然而，朝廷在商税方面的整体收益却不高，明初政府每年收到的商税只有几万两，到如今户部每年收取的商税也只有十五万两，整个朝廷从商品流通环节获取的稳定收益每年也不到五十万两，在整个政府财政收入中所占比重很低。 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万历觉得主要有三个方面，第一是钞法的失败，导致政府对商品流通领域的监管始终处于被动局面第二是工商业涉及许多权贵的切身利益，这使得很多官员宁愿当睁眼瞎，很多政策也无法落到实处第三则是受华夏传统观念的影响，重农轻商的观念依然严重，看不到工商业的积极意义，忽视其巨大的社会效应。 万历对于大明社会此时各方面的发展状况都非常留意，一直在细心分析朝廷的各项政令以及各地上报的奏疏。在他看来，明代中晚期社会确实已发生了一定的变化，但却远远不够。 核心问题，就在于大明商业经济的发展，并不是来源于科技水平与生产效率的提高，传统的农耕生产，人力畜力劳作，仍然是这个社会物质财富的绝对主要来源。 华夏文明不同于西方文明，相对封闭的地理环境，相对良好的自然条件，使得华夏社会已经执着于自给自足的模式千余年。物资的生产c分配c消耗是整个社会最为关注的三个环节，而工商业，不过是在这基础上增加了一个流通环节，不可或缺却无所增益。 工商业再发达，也不过是对社会财富进行简单再分配。在统治阶层看来，这只是徒增变数而已，能带来一定的表面繁荣，于国家的长治久安并没有实质意义。这也是明清之交，社会发生倒退的根本原因之一。 这种观点无疑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毕竟生产力才是推动社会进步的根本要素。但工商业的发展本身是能够有效促进生产力进步的，关键还是人们思想意识的过度僵化，才使得工商业的这一功效无法发挥出来。 下一步，他想要推动大明社会的进步，就必须以商业和市场作为催化剂，借此来扩大社会影响。所以他对于第二天的召对非常重视，在脑中将大明此时的经济情况反复进行了推敲，晚膳后又独自在书房考虑了很长时间。 次日一早，几位重臣应召来到文华殿，不多时，万历也领着冯保到了。君臣见礼毕，万历道：“张京尹，急着见朕，所为何事，且说来听听。” 张国彦赶紧俯身再拜，道：“皇上，京师天下辐凑之地，商贾云集，商税之数原有定则。然近岁国用激增，以致府库空虚，新增税种多如牛毛，杂派钱粮数不胜数，兼之不法之吏上下其手” 张国彦洋洋洒洒地说了很多，万历安静地听着，并未将内心的不耐烦表露出来。作为一名穿越者，他极不喜欢大臣们这种针对性不强，准确性不足的措辞方式。好半天才弄明白张国彦想表述的重点：京师商家承担的各类商税派役过重，已经出现了“有散之四方转徙沟壑者，有丧家无归号哭于道者”的恶劣现象，必须马上进行裁减。如今朝廷财政状况好转，府库充盈，宽免部分商税完全可行。 张国彦所提及的事例应该是确实存在的，而将税项免去，当然能把问题彻底解决掉，但因此而造成的不利影响却会很多。 没有哪一条政策是绝对完美的，如果以万历穿越以来对现状的认识来看，大明的整个政策体系乃至社会结构都应该推倒重建，但这并不是说要马上将现有这套有问题的体系完全废止，而只能逐条逐步地对其加以改良置换。 张居正开了个改革的头，以强硬的手段解决了一部分紧迫问题，但他推出的新政也同样存在各种弊端，导致了不少新问题出现。 原本历史上的万历，在接手以后，对于一些争议比较大的新政，直接予以废止，而不是以更加合理的政策加以替换，这样就造成了原本被暂时压制住的旧问题出现报复性反弹，令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如张居正执政期间，亲藩的数量一度被裁减压缩到两万左右。张居正去世后短短几十年间，失控的亲藩总数一下就暴增到六十余万。 这个时代，需要进步，需要变革。下一步，在社会变革到来的同时，政府的政策，需要一改再改，才能与形势的不断发展相适应。但废掉一个旧的政策，就必须有相应的新举措及时跟上，这样才能在前进的过程中保持局势的稳定。而像张国彦这样随意兴废，根本不可取。 借着张国彦上奏的这些事情，也正好给大臣们好好上一课，让他们对于该如何分析经济问题有一个粗略的认识。 而且张居正即将离世，到时候局面必然会发生变动，这个时候，万历必须发出一个明确的信号，以此来提示朝堂中的大臣，后张居正时代，对于张居正的那些政治遗产，究竟该怎样去处置。 张国彦说完，万历沉思了好一会，他想借此实现的目标越多，就越不愿先把底牌掀开，于是对其余几位臣子道：“张卿所奏之事，不知你们几位是何看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商税之议（2） 张四维与众人互望了几眼，俯首道：“皇上，张府尹所奏确是实情，如今海宇宁谧，足称治平，然征敛无艺，政令乖舛，中外嚣然，丧其乐生之心。诚宜及时荡涤烦苛，弘敷惠泽，俾四海烝黎，咸戴帝德，此固人心培国脉之要术也。” 万历眉头一皱，张四维这话的意思，已经从张国彦减免商税的请求上升到朝廷的大政方针上来了。真是想不到啊，看来张四维也打算拿这事情做文章。 “嗯嗯，张阁老所言甚是，那你两位呢？”万历点点头，又向申时行与张学颜发问。这二人却似乎没有思想准备，犹豫了好一会，才先后道：“臣附议。” 每年为了征缴税赋，大明各地不知道要闹出多少事端，这点子采办摊派致使几个商户受损，根本就算不得什么。所以两人对于张国彦所提的减税建议并不怎么看重，即使皇上见召，也只打算跟着来附和一下，将这事情早早定下来即可。但张四维刚才这番话，却明显另有所指，两人心中都一下警觉起来，但这时候情况尚不明朗，也只好先看看再说。 “如此看来，张京尹的奏请确实是利国利民啊，朕当欣然从之。”万历笑着对张国彦道。 “皇上圣明。”几人见皇帝答应得如此爽利，赶紧将马屁及时奉上。看来事情可以顺利解决了，这样也不错。 “只是不知这杂派钱粮若是通通免去，相关支用又从何而来呢。” 张国彦对此早有计较，忙道：“皇上，这几年本地存留税粮颇足，酌量催徵并以库贮银两抵补即可。” “嗯，那这存留又是从何而来啊。” “这”张国彦一愣，只好回道：“皆为历年的正赋所余。” “正赋与商税，难道不都是取自朕的子民？无非一者来自小农，一者来自商贾。张卿，奈何要厚此薄彼呢？” 张国彦一听这话，忙道：“皇上，杂派钱粮摊诸田亩，则每亩不过增数文，小民尚可支撑。如今大小诸司物料，取具本府印票出买，而铺户凭票兑钞，往往其价但半给。现铺行之役日繁，诛索无止，于京师商贾尤重，常有资财告罄c家破人亡者。皇上如天之仁，还请体恤商人之苦。” 听着张国彦的解释，万历心中不免叹息，张国彦说的并不算错，但原本历史上大明的灭亡，就亡在这并不算错的解决之道上。什么费用都往土地上摊，今天加一块板砖，明天添一根稻草，最终的结果就是整个社会的重负都被压在了农民的身上，造成严重的失衡直至倾覆。 而张国彦的话里，还道出了另一个关键症结。程度越高，会导致同样的征缴，民众负担越重，同样的开销，产生的效用越低，并最终形成恶性循环。 华夏历朝历代的中后期，问题都很严重，而此时的西方社会，同样腐朽不堪。万历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能够一下就根治这个人性的顽疾，但他深知明代官吏的问题，很大的程度上是源于其不合理的行政制度，只能寄望于日后，通过逐步调整政策来减轻的严重程度。 万历道：“张卿，京师之地，有多少行商坐贾？” “启禀皇上，在册铺行共计约八万家，至于行商之数，却是不好计算，想必不下于十万之众。”这个问题万历几天前就发落下来了，张国彦事先还是做了些准备，此刻皇上再一提起，马上就回答出来。 万历点点头，取出两本书册，递给张国彦，道：“你且看看，朝廷一年之中，到底征缴了多少商税。” 张国彦忙起身接过，见是几本万历会计录，分别记录了隆庆六年大明官府一年的各种杂项收入，工商税赋也包括在其中。 张国彦在那急急翻看了好一阵都没有下文，万历不紧不慢地道：“张卿，要不要请大司农来指点一二啊。” 张学颜一听提到自己，心头不免发虚，他很清楚，大明每年征缴的商税微乎其微，京师的商人就算负担重一些，平均下来也是很轻的。而且商税属于杂项，涉及包括宫中在内很多部门的利益，真正能落入户部口袋的就更少了，所以他并不在意张国彦关于奏免部分商税的请求，这点钱本就无关大局，反而容易生出事端，倒不如免了的好。 但此时此刻，他却是后悔起来，怎么一开始没把这问题给想透彻些呢。屎不臭，挑起来可就臭了，张国彦这回肯定讨不了好，千万别连累到自己。 一旁的张四维也觉出不对头来，皇上对于各地请求宽免的奏报处置一向都是来者不拒，而张国彦的为人他是很清楚的，办事很靠谱，所奏必然是有理有据，所以他才会说出那一番上纲上线的话来，想要借此将矛头引向朝廷的大政，为自己日后施展宏图大计做一番预演。 没想到皇上随便取出几本书，就把张国彦给难住了，张四维心中不免焦急起来，暗骂这张国彦真是不成器，几句话就给问住了。自己起先说得那些话，眼下看来实在是太不适当了。 张国彦这会儿哪管得了别人怎么想，会计录里那些记录到一毫一厘的数字看得他头昏眼花，但他并没有在京师所征缴的工商税费中找出一个了不得的大数字，估计加起来也就那么多。他渐渐明白了皇上的意思，在皇上看来，工商税一点也不多，那么自己所奏的问题就肯定有夸大的嫌疑。 想到这，张国彦忙辩解道：“皇上，工商之税，原有定额。如今或以加纳军士粮赏为由，或以增助衙门公务所需为由，滥收商税，偏累畿民，实不可取啊。伏愿陛下不以帑藏充实之为多，而以闾阎之疾苦为惧，尽停正供外一切诛求。” 万历不耐烦了，冷声道：“张卿，军士加赏，衙门增支，加了多少，支了多少。军士一年钱粮是多少，朝廷一年收取商税是多少，摊到各家商贾，每家又是多少。 “这”张国彦一下就被皇帝如连珠炮似的发问给问懵了，理民从来讲究宽刑简政，但若是这样去深究，哪还玩得转。 万历又道：“滥收商税不可取，难道随意削减就可行吗？” 张国彦根本就答不出皇上提出的这么多问题，更列不出大量的数据来佐证自己的观点。他手里也掌握了不少事实，哪个衙门摊派了哪些杂费，给哪些商户造成了巨大的负担，这些都是明摆着的事情。本来还预备着要提出几样具体的税种，打算到时候就建议皇上裁减这几样税种。 但现在他却已意识到，在皇上看来，自己提出的理由根本不是理由，自己想到的解决方案也根本不是良方妙法。 越想张国彦心中就越发觉得慌乱起来，抬起头茫然四顾，周围的几人似乎都在刻意回避自己。好半晌，他只得缓缓合上会计录，伏在地上做最后的挣扎，哆嗦着道：“微臣老眼昏花，一时间实在看不大清楚，还请皇上恕罪。” “嗯，那就去户部拿底稿，回去好好看清楚，好好想明白，过几日再来回话。”万历淡淡道。 “啊微臣遵旨。”张国彦真是蒙了大赦，赶紧叩头领旨，又将手里的会计录呈上。大殿内其余众人也都是一呆，没想到皇上竟这么好说话。 却听万历又道：“朕觉得张阁老所言甚是，如今征敛无艺，政令乖舛，中外嚣然，丧其乐生之心，诸位爱卿回去都该好生思虑一番，究竟该如何荡涤烦苛，弘敷惠泽。” “臣遵旨。”几人忙再拜称是，心里却都五味杂陈，各有所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白挨顿打 召对草草收场，没有形成结论。张四维领着几人来到文渊阁自己的值房，众人一个个默不作声坐着，屋内气氛很是压抑。 好一阵，申时行才捻着胡须发出声轻咳，几人齐抬头看向他。申时行道：“诸位，今日所议之事尚未明了，想必皇上过几日仍会见召。我等还是要好生计议一下。” “正是，正是。”张国彦马上出言附和，几人的目光又一下汇聚到他身上，只是目光中都透着一丝冷漠。张国彦心中哀叹，自己兢兢业业几十年所积累的一点信望，今日真的是一下败得干干净净了。 又沉寂了片刻，才听张四维道：“哎，熙载也是一心为民，回去还是要好好思虑下皇上的那几个问题，该怎生作答。”他心中虽恨极张国彦，但此时却又不得不出言替他解围，也算是为自己做一番表白。 张学颜也跟着敷衍了几句，道：“熙载兄，老弟劝你还是赶紧叫上几名得力的账房，来户部好生查对一下会计录的底稿。” “多谢，多谢。”张国彦赶紧客气地拱手致谢。 几人都是宦海浮沉多年的老手，眼下小事变成大事，虽各自都有一肚子心思，嘴里却只捡些皮毛说道，再不肯多表露一星半点。 不等张四维端茶送客，几人就一个个找由头离去了。看着空荡荡的值房，张四维很是懊恼，今日所议之事，明明是十拿九稳能过的，自己才想着要借题发挥一下。哪晓得反倒被皇上给狠狠地批驳了一番，尤其是皇上最后还把自己的那几句话复述了一遍，释放出来的信号却明显与自己的观点相悖，这就真真是在打脸了。 最令他不安的就是，他现在也已弄不明白皇上到底是什么心意。眼下看来，惟有等过几天皇上再召集自己与张国彦这几人时，才能搞清楚皇上的想法了。 他这会又羡慕起张居正来，要是他也能像张居正那样，对宫里的情况了如指掌，甚至能左右皇上的想法那该多好。但他却不知道，张居正在宫里的盟友冯保，如今也根本把握不住皇上的所思所想。 冯保今日跟着万岁爷来到文华殿，起先一听张四维说如今征敛无艺，政令乖舛，中外嚣然什么的，心也一下提起来，谁知其后发生的事情，却令他难以置信。 看着张四维等人吃瘪的样子，冯保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暗道如今老先生才刚刚下野，你张四维就在万岁爷面前信口胡言，这下子自讨苦吃了吧，待会自己还得趁机再下点药。 一回乾清宫，冯保就凑到万历近前，低声道：“爷，外廷这势头不对啊，如今老先生不在朝中，就一个个蹦出来说这说那的，长此以往，只恐纷争四起啊。” “嗯。”万历抬眼看向冯保，道：“那依你之见，当如何呢？” “这个，老奴以为，老先生虽归乡静养，朝廷还是该时时遣员存问，特赐优礼以昭圣意。” 万历一听，也觉得冯保的这个提议不错，不一定要靠张居正拿什么主意，但借此申明一下态度还是可以的，便道：“善，大伴你酌情安排便是。” “老奴领旨。”冯保赶紧应下，兴冲冲出去料理此事了。 今日召对中发生的情况，已经让万历意识到，张居正离去，暗流已经涌动起来。自己如今既要用张四维这些人，也要牢牢掌控住主导权，如果被这帮家伙牵着鼻子走，那历史上万历的遭遇，只怕又有可能重演。 冯保的这个建议，只是个缓兵之计，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还是要看自己下一步的举措，能不能真正镇住这猾的大臣了。 待到下午，万历来到玉熙宫，那群年轻舍人见皇上驾到，忙出殿跪迎。万历并没有像对田门十子一样，将这些士子都收为弟子，而是与他们保持正常的君臣关系。 “平身。”万历说罢，便径直入内，士子们也纷纷再拜起身，跟着鱼贯而入。皇上已经来过好几次，众人都已形成了默契，一进殿就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继续学业。 万历示意弟弟朱翊镠与徐文璧随自己来到里间，还没等他开口，朱翊镠已经大声嚷嚷起来：“皇兄，你身边那个宫女好大的胆子，她居然敢打我。” “？”万历一楞，有些不明所以。 “就是皇兄你派来督促我等三人跑步的那个弘侍夫人，把我们三个都打了。”朱翊镠愤愤不已地怒道，“皇兄你看。”说着就把袖子撸起来，露出手臂上好几道红印。 “还有，还有。”朱翊镠边说边又去扯旁边徐文璧的裤子，吓得徐文璧赶紧拿手挡住，倒退着躲开好远。 “区区一个奴婢，竟敢对主子动手，哥哥你赶紧派侍卫去抓她，满门操斩。” “呵呵。这可不成，她是张天师的妹子，算起来，也是皇亲呢。”万历一见原来是这么回事，不禁笑道，“你们打回来就是啊。” “这个好男不跟女斗。”朱翊镠道，“哥哥你下次换个人前来吧。” “好汉还不吃眼前亏呢，都挨打了还不会还手啊。徐文璧，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她会功夫的，打不过”徐文璧在皇上面前不敢撒谎，纳纳说了实话。 “啪。”万历一拍桌子，指着徐文璧道：“好你个徐文璧，堂堂将门之后，连个女娃娃都打不过。” 徐文璧吓得噗通一下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天啊，这简直是无妄之灾。 一旁的朱翊镠也懵了，没想到明明是自己几人挨了打，告御状却告出这个结果。 万历接着做法，指着二人道：“列祖列宗征战万里才打下的江山，到了你们这里就成了这个样子，真是愧对祖先。以后每日都老老实实去跑步，听到没。” “遵旨。”二人一下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了，赶紧磕头领旨。 “朕看玉熙宫里的这些士子，个个跟你们一样，手无缚鸡之力。你三人先跑一个月，以后就由你们领着他们一起跑。” “啊？！” “日后我华夏的士子，人人都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就从你三人开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第一张处方 万历发作完毕，又对弟弟道：“过来，让哥哥瞧瞧。” “哦”朱翊镠忙站起身，走到近前，抬起麻杆似的手臂给哥哥看。 只见细皮嫩肉上几道红印微微隆起，万历见伤势轻微，心道这小妮子总算还晓得轻重，便问：“用什么打的。” “柳条”朱翊镠见哥哥关心起自己来，眼圈儿又有点泛红了。 “嗯。”万历点点头，道：“此事就此揭过，回头哥哥跟宽心说一声，叫她以后下手轻点。” “啊”朱翊镠顿时不干了，“还打啊。” “你们几个老老实实跑步，自然就不会挨打了。”万历知道这几个小屁孩都皮得很，不来点小暴力哪里管得住。何况他今天过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不愿再就这事情纠缠下去，便转过话题道：“你们这阵子在此，可有什么收获？” “额还好。” “嗯？究竟怎么样？” “众人都在用功，那些课业也不是甚难。” “嗯，把算术学得最好的几人叫进来。” 徐文璧赶紧起身出去叫人，朱翊镠又忍不住问哥哥：“皇兄，这些课业学来到底有啥效用啊？似乎跟造那些立钟关系不大呀。”他倒是念念不忘他的立钟。 “呵呵，效用无穷无尽，马上就会让你们牛刀小试一回的。”万历神秘地一笑。 这时，徐文璧也从外间叫进来三个士子，其中之一便是申用嘉。另两人一个二十出头，身材高瘦，挺精神的样子，一个则像后世的高中生，身材微胖，满脸的憨厚。 三人向皇上叩拜行礼之后，万历问明白这两人的姓名，大的叫张文程，山东人，小的叫万伟，直隶人士。 “小子，你也挨打没？”万历笑着问申用嘉。 申用嘉一缩脑袋，讪笑着道：“回皇上，已经不痛了。” “嗯，记得不要告诉你爹。” “是，皇上。”申用嘉赶紧答应，其实就算万历不交待，他回去也不敢乱说。他现在每天在爹娘面前都是说在宫里如何如何春风得意，如何如何受到赏识，哪会提及这档子糗事。 万历点点头，转身对冯明示意，冯明赶紧出外，领进来两名手捧书匣的小太监。 万历示意将书匣里的书分发给几人，对朱翊镠等人道：“这是户部呈上来的万历会计录，就由你们几人领着其余士子，用新学的数字和算术，把这些书重新校对一番。” “臣遵旨。”几人赶紧应下。 万历又取出几页纸笺交给几人，道：“照着这几份样表去校对，表格不妨做大一些。” 朱翊镠等人赶紧凑到一块细看，只见纸笺上画着一个个表格，标注着“大明各地田税一览”c“大明盐税一览”等字样，全部用硬笔以最近新学的数字书写而成，字迹非常清晰。而且表格纵横分项序列各有功用，较之平常所见的账本明显高明不少。这是万历之前研读会计录时自己绘制的统计表，这会儿就拿出来给众人做参考。 “你们不是不知这些新学学来有何用处吗，今日且让你们试上一试，好自为之。”万历淡淡地道。 朱翊镠与徐文璧等人一下就来了精神，这些半大小子，满脑子都是冲劲儿，恨不得立马就付诸实施，根本没意识到这背后问题的复杂性。 见这些年轻人的积极性已经调动起来，万历道：“你等且抓紧去办，过两三日朕，再来查看。” “遵旨。”众人再次叩拜领旨，捧着书c笺退出里屋，兴冲冲开始干活去了。 “这么多人，有个天，应该就够了吧。”万历心中暗自估摸着。 万历会计录可以说是一部收支流水总账，在这个年代就能将政府年度财政收支明细梳理得这么清晰，确实是具有划时代意义。但在万历的记忆里，万历会计录在历史上却没有充分发挥出其应有的作用，明政府并未能从这其中总结出合理有效的财经政策，反而在随后的岁月中继续滑向财政崩溃的深渊。 究其原因，便在于没有对这些数据作进一步的科学分析，更谈不上在分析的基础上再做归纳总结。很多东西，其实就是隔着一层纸，以明代的数学发展水平，做这种工作无疑是毫无难度的，却偏偏从没有人意识到这么做的重大意义。 而之所以造成这种局面，在万历看来，根源还是由于传统文化的僵化，并由此导致个人认知与思维意识的局限性。 朝堂之中，多的就是像张国彦这样的官员，一辈子研习孔孟之道，早习惯于将直观认识结合头脑中的圣人教诲去思考，只在前人的经验得失中去寻找现实问题的解决之道，而缺乏独立思考的创新意识，更不愿承担新模式中可能带来的新风险。 再往深处推究，便又回到了华夏传统思维模式中，新旧更替，周而复始的逻辑怪圈了。在此时的文化精英阶层看来，一切新生事物都是应该被压制的，维持现状，甚至回复到传说中的上古治世，才是他们最大的意愿。 包括此前张居正所推行的改革措施，也只是以新手段来对付新局面，究其本质来说，仍然没有脱离这种思维怪圈。 而张居正的改革为什么同样会举步维艰，处处受阻呢。则在于大明的既得利益阶层都是在大明政治制度的漏洞弊端之中发展壮大起来的，借着身份逃避赋税，借着海禁大搞走私，借着兵屯世代盘剥屯丁，等等，等等。 维护祖制，维护现有的局面，就是维护了这群人最根本的切身利益。而华夏的传统思想观念，就成了这些人身上最坚固的护甲，手中最锋利的兵器。 如今大明的既得利益阶层的势力已经极其壮大，便如扩散了的癌症，只能任其在大明的躯体内滋生蔓延，本已无药可救。即便是张居正这位明代最伟大的政治外科大夫，也根本不敢去触碰那些病灶的根源。而万历这位穿越者，却还在勉力尝试着，要用他心目中的手段去起死回生。 借着这万历会计录，万历打算开出他的第一副处方，却依旧只敢从固本培元的角度出发，但这张方子拿出去，还不知会引起多大的反应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推广体操 离开玉熙宫，万历来到弘德殿，想跟宽心交待一下，朱翊镠那三个小子，还是不能教训得太狠了，谁知今日是逢伍，小丫头已经离宫回去了，看来真是归心似箭。 “啧，这小妞倒还能时不时出去透透气，我也该想个法子出去见识见识才好。”万历暗自思量着。他在后世虽做了一段时间的宅男，人身却是充分自由的，只要愿意，随时可以去任何地方溜一圈，也完全可以去参加各种社交娱乐活动，哪会像如今这样被完全禁锢着。 关在后宫这么久，万历也渐渐感到不耐烦起来。不过他很清楚，明代的皇帝几乎都是与外界严密隔绝的，除非跟那个正德一样不管不顾，不然只怕很难做到我行我素。 前阵子他曾试探着对张宏稍稍提了几句，老头儿吓得直接就趴在地上连连磕头，死活不肯接招，还说出一大堆祖宗制度什么的，苦苦规劝，弄得万历郁闷至极。 当然万历还是有机会出宫的，比如借口要举行各种大型祭祀，他就能名正言顺的出宫。但这就要严格按照大明会典中所载的仪程来进行，随行人众数以万计。不但兴师动众，皇帝自己也会被折腾个没完没了，所以万历对于这种模式没一点兴趣。 此前由于皇帝年幼，这类仪式已经被张居正等人酌情进行了调整，宫外的祭祀活动都由徐文璧这样的勋贵代行，程序也被简化了许多。这样一来君臣各得其所，毕竟谁也不愿意去受这份累，而且还能节省很大的开支。 虽然皇帝的职责与义务就是不断参与这类祭祀活动，但如今大臣们却个个都装聋作哑，惟愿维持现状，只要皇上自己不提，根本没人主动说起此事。 而万历的真实心愿，当然就只是想出去瞧瞧大明京师的热闹场面，体验一下这明代的夜生活究竟是不是真如金里所描述的那样腐朽不堪。 作为一名后世物欲社会穿越过来的老油条，他对这个时代的各种高雅娱乐活动实在提不起多少兴趣。哪怕都成了皇帝，那又如何，脑子里想到的，依然是那些低级趣味的东西。 “哎，还是先当个好老公吧。”万历无奈的摇摇头，想想手头已没什么事情要处置，干脆起身往皇后王喜姐的坤宁宫而去。 坤宁宫就在乾清宫后面，相距不过百十步，但万历自穿越过来后就没有来过。由于是临时起意，并未事先通报，万历走到坤宁宫外时，便听到里面传出：“一二三四，二二三四。”的报数字。 宫门旁，一名小黄门正倚着墙垂首而立，一副百无聊奈的模样，直到万历走到跟前，这小子才猛然觉察，慌乱之余倒是没忘了职责，赶紧扯着嗓子高声通报：“皇上驾到” 里面的报数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就传出皇后与宫女们慌乱的低呼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万历微微一笑，没有理会这执勤偷懒的小黄门，也不等皇后率宫人出来迎接，径直而入。 一进坤宁宫，还没来得及欣赏这殿内的摆设，万历的眼光便被皇后王喜姐的模样给吸引住了。却见她只穿着身雪白的软绸单衣，由于刚做了激烈的运动，汗水将衣服紧紧黏在躯体之上，曼妙身姿显露无疑，尤其是没有了后世那厚厚的海绵罩子，隐现，万历看在眼里，只觉一阵心虚气短。 王喜姐正将两手分开，让宫女帮她解开手腕上系着的沙袋，此刻被皇上瞧个满眼，顿时便羞得面红耳赤，慌乱间只低低叫了声：“皇上”却不知该说什么好，手一得脱，就赶紧抬起护在胸前。 万历正瞧得入神，被这么一挡，没得看了，这才反应过来。 “咳咳，朕闲来无事，来皇后你这坤宁宫走动走动。”万历随口说着无营养的话掩饰了一下，收起猪哥像，从宫女手中取过一件薄披风，上前亲手披在皇后身上。 “皇后你出了这么多汗，赶紧披上，免得着凉。” “谢皇上。”皇后微微欠身，轻声称谢，心中只觉甜蜜异常。 这时殿内一众宫女也都从慌乱中回过神来，奶妈子也从里屋将公主抱了出来。万历接过女儿，这小公主才几个月大还不会认生，安安静静地任由万历抱着轻轻摇动，只睁大眼睛盯着这个抱自己的人，显得很是乖巧。惹得满屋子的宫人都交口称赞，令万历也是龙颜大悦。 万历一边逗弄着怀中的女儿，一边笑着对王喜姐道：“皇后你的体态已回复如初，这功法日后也不必练得如此辛苦。” 王喜姐道：“皇上，臣妾习练了这段时日，已成习惯，稍一停歇，反倒觉得少了什么似的。” 万历点点头，笑道：“你是后宫之主，这功法既然效果斐然，就该想办法推而广之。” “啊？”王喜姐对皇帝的这个要求很是不解，但还是轻声道：“臣妾遵旨。” “想我华夏礼仪之邦，重男女之防。天下多少小女子身居后宅，又兼缠足，不良于行。久而久之，身体难免羸弱，这于国于民都有大害。如能习得此法，则于方丈之地，闺房之内，也能令身子康健，这便是造福于万民的大好事了。” “嗯。”皇后听了万历的这番话，情绪一下就高涨起来，对皇帝深施一礼，道：“皇上如此爱民，真令臣妾感动不已，臣妾定当尽心办好此事。” 皇后王喜姐毕竟还年轻，此刻被皇帝委以重任，兼之她自己已切身体验到了这其中的好处，也就没想那么多，欣欣然接受了这一使命。随即她又发觉这虽是好事，但真要行动起来，却不知该从何下手。一时间站在原地秀眉微蹙，若有所思。 万历在一旁见她这副神情，问道：“皇后可是还有什么顾虑？” 王喜姐忙道：“皇上，臣妾只是在想，怎样才能令此法于天下间流行开来。” 万历呵呵一笑，道：“自古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后你只需将此法整理成册，再督导其他嫔妃也都习练此法。时日一久，自然会引得臣民效仿的。” 王喜姐一听这主意，顿时大喜。前阵子郑嫔就是借着教导手下的宫人习练那音韵之法，大出了一番风头，不但藉此升为妃子，还大受皇上的宠幸，早早就怀上龙种。王喜姐嘴里虽未明言，但心里还是很有些放不下的。 现今自己如能在宫内大力推行这体操之法，一下就可以将郑嫔的风头给比下去，而且这练体操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往后那些嫔妃尝到甜头，岂不是人人都要感念自己的恩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又遇阻 两人相谈甚欢，但万历心中却很清楚，真要想在后宫之中推行这套体操，关键还是得做通李太后的思想工作。 这个时代对女性的禁锢是异常严厉的，不仅仅是三从四德c裹小脚，哪怕就是女性在闺房之中的言谈行止，也有严格的规范。万历让皇后独自练练是一回事，真要公开推广，却难免招人非议，如果不事先取得李太后的支持与首肯，这事儿很容易半途而废。 想到这，万历对王喜姐道：“皇后你且去沐浴收拾一下，与朕同去给母后问安吧。” “嗯，臣妾去去就来，还请皇上恕罪。”王喜姐轻声应下，领着贴身宫女去了后殿。她每日做完体操都要沐浴，后面早预备好一切，倒是没让万历等到天荒地老，不多时就收拾得齐齐整整走了出来。 此刻的王喜姐瞧上去气血充盈，容光焕发，万历看在眼里，简直想直接就领着老婆回肃雝殿算了。 推着载了女儿的童车，万历与王喜姐两人有说有笑地步行前往不远处的慈宁宫。若不是身后还跟着一大串的宫女太监，倒真有些像在公园里游玩的一家三口。 来到慈宁宫，李太后一见孙女也被领来了，很是高兴，忙叫把孙女抱过来瞧瞧。王喜姐赶紧弯腰抱起女儿，送到李太后面前。 “哎呀，哀家也来抱抱乖孙女。”李太后笑眯眯说着，伸手接过孙女，搂在怀里细看。 “皇帝，小囡囡长得可真像你呢。” “呵呵，母后说的是，都像母后呢，一脸福像。”万历赶紧应承着，暗道自己是不是也该练练广播体操，不然这张肥脸可真瘦不下来。 几人谈笑了一会，万历便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设想提了出来。只说要让自己的嫔妃都习练一下这健体之法，却再不扯什么向民间推广。 李太后静静听完，考虑了一会，将孙女交还给皇后抱着，才对万历道：“儿子，这些嫔妃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身子个个康健，就不必这么着去折腾了吧。” 万历忙道：“母后，历朝历代的帝王妃子，都是细心选拔而出的，然早早染病不起者有之，生育艰难者亦有之。以儿子看来，适当活动下筋骨，还是大有好处的。” 听完儿子的解释，李太后未置可否，却道：“昨日你弟弟前来诉苦，说你罚他每日绕太液池跑圈，苦不堪言，这又是为何。” 万历一愣，只好道：“弟弟性子跳脱，惹出事端，孩儿只得对他稍加惩戒。且跑动跑动，对他的身子也是好的。” “太液池如此之大，跑下来也太过辛苦了，还是换些其它法子处置他吧。” “靠，真是麻烦。”万历心中吐槽，感觉这简直就跟水缸里摁瓢似的，摁下去一个，又浮起来一个，只得耐着性子道：“儿子回头再跟弟弟说道说道。” 李太后看了眼皇后，缓缓道：“身子强健虽好，但堂堂天家贵胄，帝王嫔妃，整日里又跑又跳的，终归是不妥，若是传将出去，难免惹来非议。”一席话出口，整得旁边的王喜姐马上闹了个大红脸，抱着女儿僵立当场。 万历一见情况不对，赶紧打圆场，道：“这总归是儿子考虑有欠周全，皇后产后身子虚弱，稍稍活动下气血筋骨，也是对症之策。” “嗯，这倒也说得过去。”李太后点点头，她其实早就知道皇后每日都做体操，并没当回事。但这时听说皇帝打算在宫内推广，就出言阻止了，在她看来，活动一下也许对身体确有好处，但终究与世人的观念不符。女儿家没事还要裹小脚呢，这整日里蹦跶算个什么事。 不过李太后也不想太扫了儿子c媳妇的面子，就道：“这样吧，日后有嫔妃产下皇子皇女，就要她们练练这体操。” “母后圣明。”万历赶紧躬身答应下来，又转换话题陪李太后说笑了良久，才与皇后告辞离去。 李太后其实才三十五六岁，可在这个年代，却时不时以老身自称，仿佛已完成了人生使命，只安心颐养天年就成。 而以万历于后世对女性的认识来看，女人其实年纪越大，思想就越男性化，社会参与意识也就越强，对什么都喜欢插上一手。 只不过这个年代的社会观念对于女性的压制是极其强大的，女性的社会地位决定了其参与程度始终只能有限。 但在这后宫之中，李太后的身份却又使得万历不得不对她的态度极为关注，而且现在冯保还在，李太后也没被完全架空，更得小心应付。 虽然为这个时代的女同胞谋取一些福利的设想暂时受阻，但这并不是万历所特别担心的问题，推广体操这种小事情，迟早可以实现。而李太后这种过分保守的态度，才是他不愿看到的。 两口子离开慈宁宫后，心情都不是太好。虽然都刻意掩饰着不流露出来，但情绪还是受了些影响，连交流也比平日少了许多。 待到夜里，万历拥着皇后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忽然道：“跟你说一个故事。” “好啊。”皇后轻轻回应。 “从前，一年冬天，夜里很冷，两乞儿躲在荒庙里，太冷实在难以入睡。一乞儿道：“这时候，皇上肯定在宫里边烤火，边吃烤红薯。”” “皇上，什么是红薯啊？” “额就是一种藤蔓的根，跟土豆类似，可以烤着吃。” “啊，那土豆又是何物啊？” “芋头，芋头知道不？” “啊，芋头臣妾知道，皇上您知道的真多。” “，听故事。”万历赶忙掩饰，他也没想到，这个时代红薯c土豆这类美洲农作物还没传到大明。 不过记得本草纲目里面记录过红薯啊。穿越之前，有一段时间，吃红薯的好处被吹得神乎其神，他父母年纪大，信这些忽悠，总跟他提起，要他想办法帮他们买红薯。 “哦”王喜姐温顺地答应着，将头在万历臂弯内朝里拱了拱。 “只听另一乞儿道：“你个痴儿，皇帝这会必定是一边在烤火，一边在吃红烧肉。”” “呵呵，真好笑。”王喜姐嘻嘻一笑，道：“然后呢？” “没有了，说完了。” “哦皇上您说得真好。” “嗯。明日朕叫御厨做碗红烧肉。”万历轻声应着，他当然知道王喜姐没听出自己笑话里的意思。 宫廷里的内情，民间根本就不清楚，多半是瞎传，李太后这么抵制推广体操，无非是守旧的心态在起作用。 必须尽快动手，不能再让李太后可以对自己形成实质性的威胁了，也只有去除隐患后，自己才能真正将她当老妈看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四夷馆 次日，万历将冯保召来，让派去看望张居正的中使，顺道把李时珍接来，了解一下红薯的问题。 不知道本草纲目如今已经编撰得怎么了，万历穿越前虽然没学医，但全家都是医务工作者，对于一些基本的中医药常识还是知道不少。正好借此提示一下李时珍，让他的本草纲目能够更加完善。 翻看着冯保带来的奏疏，其中一份引起了万历极大的关注。乃是太常寺少卿孙惟清所呈，他所提督的四夷馆下辖暹罗馆，暹罗人握闷辣等人于几年前到来，已经在这几年里培养出十名通晓暹罗文字的译字生，上个月对这十名生员进行测试，完全合格，可以准确无误地翻译暹罗文字，听说读写均无差缪，恳请皇上予以表彰。同时这些暹罗人在华夏水土不服，已有过半染病去世，希望皇上能恩准这位握闷辣归国。 内阁也在票拟中提出，握闷辣等人确实做出了应有的贡献，所培养的译字生也都通过了检验。应该给予重赏，并护送他平安回国。 四夷馆是明代政府专门的翻译机构，下面又分为十馆，分别对应不同的国家民族，专门负责培养官方的翻译人才。在永乐年间，四夷馆曾经备受关注，非常吃香。而等到嘉靖年间，就已冷火秋烟了，这也与大明的国势渐衰，外交政策发生转变有关。 孙惟清管着这清水衙门，借着测试新培训出来的这十名译字生，很是替四夷馆打了回广告。他先将这十人连着外教一块领到了内阁，当场进行测试，然后以礼送握闷辣回国为由，向皇帝上疏，总算引起了万历的关注。 万历虽然学习了一段时间的大明会典，但对于明代政府的这些七七的分支机构依然不是很清楚。这个一下进入他视线的四夷馆，马上引起了他的关注。作为穿越者，他当然更加清楚文化交流的重要性。 “大伴，这四夷馆如今是个甚么景象。”万历抬头对冯保发问。 “这个”冯保一愣，这种门可罗雀的清冷小衙门的近况，他也没有留意过，只好道：“万岁爷，这个只怕要让内阁咨复。” 万历点点头，道：“那就让内阁及早报来。朕觉着四夷馆这回做得很好。”说完，提笔在奏疏空白处批了句话：准，着有司与绵衣卫遣员护送握闷辣往广州。 等冯保将奏本带回司礼监，一群秉笔c随堂又依照既往的程序，将内阁票拟誊写成正式的朱批回复。 谁知一翻到孙惟清的这份奏疏，却发现上面已经有了批复，很明显，是万岁爷亲笔写下的。字迹龙飞凤舞，极有气势，只是那锦衣卫的“锦”字，怎么看都象绵羊的“绵”。 万岁爷极少亲自批文，偏偏这一份却还好像写了错字，拿到这份奏疏的秉笔太监很是为难，只好来向请示冯大伴。 冯保看了也是眉头大皱，他知道孙惟清这份奏疏所呈报的事项万岁爷很是关注，兴许因此就特意批复了一句，至于派几个锦衣卫护送一下，这也寻常。而这一行字又是行草，到底是绵还是锦，真不好说。 万岁爷的亲笔御批，谁也不敢私自改动。再为此事专门去找万岁爷，也实在有些小题大做，自讨没趣了。 冯保郁闷地挥挥手，示意秉笔自己去看着办。冯保还根本没意识到，万历在他眼皮子底下玩的这个小动作，就是特意针对他来的。 果然，这份提有皇上亲笔御批的奏疏转回内阁后，又被内阁的一班臣子瞧出了古怪，也只是私下把这当做个笑话在看，没有谁真正在意。 当然，皇上交待的事情还是很快得到落实，关于四夷馆近况的简介第二天就送到了万历跟前。 四夷馆如今归属于太常寺，下辖十馆，分别是鞑靼馆c女真馆c西番馆c西天馆c回回馆c百夷馆c高昌馆c缅甸馆c八百馆和暹罗馆。现今只有几名译字官仍在馆内工作，外籍教师基本没有，多数译字生都已年迈，握闷辣培养的这十名学员，就是唯一一批新生。 看完简介，万历真是感慨不已。如今西方大航海时代已经开启百年，那么多的海外国家都长期在与大明开展商贸活动，而朝廷却对此不闻不问。 大明官府关注的，始终是周边这些国家，或敌国，或帮属。太常寺掌着宗庙礼乐，由这样的机构来管理四夷馆，很明显体现的还是天朝上国，万邦来朝的这种传统思维观念。 朝贡制度源于传统“礼”制，是从商周时期诸侯纳贡衍生而出。对于古代的华夏王朝来说，这也不失为一种维持周边稳定局面的不错手段。毕竟华夏文明是农业文明，很早就发展出完善的治理体系，但这种完善又决定了其有效辐射范围必然有限，越是边远地区，越难以管理到位。 而统治者也不可能完全靠征伐来解决所有争端，以德服人的成本还是相对低许多，且可以直接减少争端的发生率，可行性与可操作性都很强。 至于以“厚来薄往”的态度来维持朝贡体系，则差不多要到宋代才完全确立下来。寄望于明面上吃点亏，当个厚道点的老大，就能赢得小弟们的归属感，从此忠心耿耿，矢志不渝。 后世的历史早已证明，这完全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局面最终还是要靠硬实力来维持。交往必须建立在共赢的基础上，单方面无原则的让利，久而久之，反会被对方视作理所当然，滋生出不应有的奢望。一旦其欲求得不到满足，反会迁怒于施与者。 大明虽谈不上闭关锁国，但朝堂诸公的眼光却始终没有投向远方。眼下大时代已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问题一下就严重起来。 即使有少数知识分子反应过来，翻译了一些西方的书籍，引进了一些西方的武器，甚至有人信奉了西方的宗教。但相对于整个华夏主流思想中的传统守旧势力来说，这些人所做的努力却实在起不了多大作用，根本无法挽回局面。 如今万历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但他深知，哪怕他是皇帝，单靠他一个人的努力，也一样难以成事。 华夏传统观念的守旧与保守，是源于其对于事物发展规律的错误认识，是周而复始的宇宙观与长时期自给自足农耕生产模式双重作用下形成的。但华夏文明却有一个大的优点，那就是擅于学习，并不排斥外来文化。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认为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恢复并扩充四夷馆的正常职能，以官方的名义引进这个时代外界的新知识，肯定能在大明的主流社会引起极大的反响，从而令其内部发生分化瓦解，这对于万历来说，绝对是件大好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收权 万历不知道的是，他对于四夷馆的格外关注，却引起了内阁两位阁老的忧虑。如今大明的大臣们实际上早已对这种朝贡活动没一点兴趣，之所以还在进行，也不过是勉强维系下宗主国的尊严，借此讨得皇帝的欢心，大家就好守着这局面混日子而已。 皇上忽然留心起四夷馆，可不是啥好兆头。如今朝廷府库好不容易充实一点，千万不能又想着去回复万国来朝的局面，或者搞什么下南洋的事儿。 二人计议良久，觉得很有必要找机会提醒下皇上。最后决定，临时调整两天后经筵的讲授内容，借讲述夫子的仁学，引申出爱惜民力的道理，以此来奉劝皇上，千万不要瞎折腾啊。 然而如此一番精心的安排，却是根本没起到作用。万历全程昏昏欲睡，那些精辟的论述对于他而言，简直就是最有效的催眠曲。 苦苦支撑到最后，万历倒是没忘了自己的计划，笑着对谢赏的锦衣卫头头刘守有道：“刘卿，你今日这身装扮，倒是更显风采。” 刘守有虽是武职，今日也按例穿着一身文士的袍服，头上还顶着块四方平定巾。他每次朝会都侍立在皇上身边，相互间却几乎没有过什么交谈。这会莫名其妙地被皇上夸了几句，刘守有心中一时间根本没反应过来，只得硬着头皮再拜称谢：“蒙皇上谬赞，微臣不胜惶恐。” “平身，刘卿能文能武，诚国之栋梁。”万历点点头，又继续夸赞了一句，便摆手示意他退下。 刘守有生于官宦之家，政治敏锐性一点不差。听着皇上赞许，背心却冒出冷汗。他之所以会坐到这个位置上，一方面因为他是名臣子弟，出身好，另一方面则是由于他很会做人，从不主动生事。 往日张居正与冯保联手把持朝纲，便把刘守有这和事佬提拔为锦衣卫的头头。以便冯保手里的东厂能更好地对锦衣卫进行掌控，避免节外生枝，是内外廷难得的蜜月期所造就的一个特殊产物。 刘守有当然很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爬到这高位之上的，所以一直以来都对冯保言听计从，也刻意与万历保持距离，从不主动跑到皇帝跟前搬弄是非。反正他是外臣，凡事经由内臣通禀这也说得过去。 前几日皇上错将锦字写成绵字的笑话，早已传入他的耳中，当时还没太在意。如今看来，皇上对自己的表现已经很不满意了。 自己明明是武职，偏说自己穿文士服更合适。明明啥也没干，却夸自己是国之栋梁，连锦衣卫也被皇上写成了绵衣卫。 不过皇上既然是在敲打自己，那就意味着自己还有希望，但如果再不改弦易辙，只怕马上就会遇到大麻烦。 此刻刘守有心中真是实实在在的不胜惶恐，战战兢兢磕头退下，但君臣间这短短的几句对话，在一旁的大臣们听来，内心却都激起波澜。 张四维与申时行马上将这情形与前几日皇上御批绵衣卫联系起来，轻易觉出了圣意。而刘守有平时行止算得上谨慎，并没有什么大的差池。这么一推敲，就不难看出，皇上是要将锦衣卫的指挥权收回了。 张四维眼看着就要正式接任首辅，但他却从未指望过自己能像张居正那样大权独揽，内外通吃，所以他根本不打算染指锦衣卫的指挥权，但只要想到这权力也不会再被冯保所把持，他就心满意足了。 他与冯保间的罅隙，根本无法弥补，而他也是李太后的人，所以并不畏惧冯保在宫里的势力，反而更加忌惮冯保手中掌握着的东厂和锦衣卫这帮暗探捣屎棍。 张四维可不相信自己想要提拔的人才全都毫无瑕疵，一清二白。若是日后冯保借着东厂c锦衣卫的力量来搞这些人的黑材料，那对自己的势力同样能造成重大的打击。 眼见着冯保就要失掉一臂，张四维自然是大喜过望，而随万岁爷一同来参加经筵的冯保却是脸色铁青，内心郁闷至极。他晓得今日刘守有被万岁爷这么莫名其妙地夸一顿，日后决不会再对自己如从前那般俯首帖耳，唯命是从了。 冯保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去找徐爵c冯邦宁几人计议一番，随即记起徐爵已经跟着田义去了张居正的老家。本打算让徐爵去面见老先生，请老先生出面搞定潘师入阁之事，哪晓得这边又闹出如此大的变故。 经筵一散，冯保就借故从万历身边脱身，回到自己值房闭门苦思。失掉刘守有这个盟友，对他来说打击真是太大了。 除了宫内的基本盘面，他在朝堂中最重要的倚仗眼看着都被撤空。作为一名曾经掌控一切的政治家，冯保哪能受得了。 “哎，真是大意啊。”冯保懊恼地一声长叹，前几日眼见着万岁爷批出绵衣卫这几字时，根本没有想到还会有这一出。这样一来，看似朝堂之上没发生任何变动，但形势却一下截然不同了。 看来万岁爷是真的长大了，再无法被轻易压制住。但冯保却又实在不甘心手中的权力就这么一件件被收走，总想着要找补回来。 本来以他与万历的情分，只要真能想得开，完全可以毫发无损地退下来。如今穿越过来的万历也不是什么心狠手辣之辈，非得斩草除根不可。但冯保内心之中那份对权力的偏执，却使得他终究无法看穿这一切，犹在想方设法地挣扎。 而万历于经筵结束后，却是就此打住，没有再继续发力。他跟冯保的出发点不同，冯保盯着的是权力，而他眼里却只有冯保，不把冯保扳倒，他就难以安心。 在旁人眼中，皇上这是在以一种温和的手段收回权柄，而清楚历史走势的万历却知道，只要他先动手拔掉冯保身上的一根刺，自然会有人愿意接着继续干下去的。 至于锦衣卫本身的力量，万历倒并不急于马上加以动用，眼下他与朝臣之间，合作多过分歧，矛盾还未被激化。哪怕除掉几个顽固分子，提拔上来的仍只会是观念陈旧的人物，而这样一来，反会让他与这些顽固分子身后的势力发生不必要的对抗，不利于计划的实施推进。 他很清楚，自己身边还根本没有凝聚出一个强大的利益共同体，借力打力，因势利导，才是眼下最适合的手段。此刻他所关注的，始终还是那份尚在酝酿中的处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辽东奏捷 这几天，万历每天都派人前去询问士子们整理万历会计录中数据的进展。所以当朱翊镠一来告诉他整理完毕，他马上就放下手头事务赶到玉熙宫。 众士子将皇上迎出殿内，一个个满怀期待地看着皇上御览他们的工作成果。万历粗略地翻看了一下，这些表格仍然是依照会计录的顺序，只是将其中的数据摘录出来，分门别类重新制表。但仅仅是这样，也让原来厚厚四十多册的会计录被压缩成不过两c三百页，更加便于查阅。 万历翻看完毕，问道：“数据都核对过吗？” 朱翊镠兴冲冲地答道：“都已核对无误了，不但如此，反倒还查出这会计录里原本就有好几处差错。” “嗯。很好，朕心甚悦。”万历点点头，笑着夸奖了一下众人。一群年轻人顿时眉飞色舞，情绪高涨，在下面叽叽喳喳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待众人慢慢安静下来，万历针对这些表格提出了几个修改意见，例如要统一四舍五入的位数c行末合计总数要用汉字数字进行标注等等。 交待完这些，万历便领着朱翊镠c徐文璧等几人来到里间。又从冯明手里拿过一叠纸笺交给他们，万历道：“接下来，你们就依照这些图表，再整理一回。” 朱翊镠等人忙接过翻看，只见这回皇上拿来的却是大明田赋统计表c边镇收支统计表c各地正税转运图，各地商税对照图，等等各式新图表。其中有些依旧是标准的表格，有些却又是几道粗直的红条，还有些图表居然被画得像一串葡萄。 这些表格的原理其实并不复杂，几人看了一阵，又相互讨论了一番，便渐渐明白过来。原来这些图标都是将会计录中原有的数据，根据不同的需要重新进行了分类整合。但这样一来，大量隐藏在这些数据背后的事实就一下被揭示出来。 “呵呵，都看懂了吗？” “回回禀皇兄，快了。”朱翊镠已经被震惊得有些口齿不清了。 几人都已经反应过来，皇上要他们做得，不再是简单地按照会计录中的数据绘制表格，而是要从中梳理出一个个关窍，为朝廷大政提供参考。 “来，你们都站过来一点，朕再跟你们稍稍讲解一下。”万历和颜悦色地招呼几人都站到自己近前，取回图表，向他们一一说明其所代表的含义，以及要留意的重点。 随着万历的讲解，几人对这些图标的理解愈加清晰起来。等到讲解完毕，万历又补充道：“这些图表，都还只是些粗浅的门道。你们真正要学会的，便是该如何想出新的门道，绘出新的图表，这样才能将学问一途，做到更深处。” 几人听完万历的讲解，已经深深被皇上的博学所折服，一个个对皇上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才是真正的学问啊。”申用嘉不无感慨地说了一句，他本来就只对算术感兴趣，但却从没意识到，原来算术，是要这么去运用。 “呵呵，这确实是学问。”万历笑道：“不过你等除了能画出这些图表，也要选出人来讲解才行。” 见几人都是一脸的不解，万历道：“过几日等你们画好了，朕会带朝中的几位爱卿前来一同研讨，到时候难道还要朕替你们解说不成？” “啊！”一听皇上这话，几人都惊呆了。 “你等如今都是朕的中书舍人，也算是朝中官员了。”万历点了点申用嘉几人笑道：“回答上官问话这等寻常事都做不来，日后怎能升得了官。” 申用嘉几人一听，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阵子在这玉熙宫都是念书，日子也过得舒坦，几人的意识里倒真没将自己的身份给转换过来，还只觉得自己是个监生似的。 是呀，除了潞王殿下与定国公，大伙儿这会可都已是中书舍人，是食俸禄的臣子了。 “好了，都去忙吧。”讲解完毕，思想工作也做到位了，万历便打发几人都出去，将这些新学到的知识传授给外面的众人。 “哎，还真是人多好办事。”万历悠闲地喝了口茶，暗自庆幸自己的决策正确，要不是召了这么多士子，这些具体工作光靠自己一个人去干的话，那就真得苦逼了。 “真希望这些年轻人能快点成长起来啊。”万历心中很是期待，但眼下却仍得面对现实，一个人苦苦坚持。 回到乾清宫，张诚便来禀报，蓟辽总督吴兑已经奉旨回京，等候召见，但总兵戚继光却因正在三海关巡视，还需数日才能到京。 万历真正想见的是戚继光，但戚继光虽然建立了那么多的功勋，却从未被皇帝亲自召见过，所以万历才将吴兑一起召了回来，既然戚继光还没到，万历也就不急着先见吴兑了。 正当万历还在纠结着是否该先见见吴兑，冯保又喜滋滋地来了，扬着手中的一份奏疏道：“大喜啊，万岁爷，大喜。” “哦？究竟是何喜事。”万历笑着问道。 “宁远伯所报辽东镇夷堡之捷，斩虏首三百余级，已经兵部勘实，实乃是历年少有之赫赫战功啊。” “哦？”万历脸上也马上露出喜色，拍案而起，大声道：“好，此真天佑我大明也。” 实际上，前阵子收到李成梁这份捷报，万历就已考虑过此事，在他记忆中，原本历史上李成梁曾多次上报这种大捷，但东北的局势却并未就此得到彻底扭转，战事反而愈演愈烈，直到彻底败坏不可收拾，所以他内心中对此类大捷并不怎么看重。 在万历看来，大明在国事日蹙的情况下维持这种僵持局面实在是不得已为之，非常不利。 只是眼下他也无法一下扳回颓势，既如此，那就只好先激励一下士气再说。 “嗯，如此大捷，必得重赏有功将士。”万历很是豪迈地说着。 “是啊，万岁爷，按例还该献祭于郊c庙，向上苍，向列祖列宗告知此番大胜。” “嗯，准！大伴你去与内阁商议一下，拿个章程出来。” “老奴遵旨。” 两人兴冲冲地谈论着这场大胜，都是不错的演员，仿佛日前经筵之上啥也没有发生。大殿内的张诚c冯明等人，也在一旁喋喋不休地向万历磕头道喜，搞得万历只好当场就赏出一笔银子。 “哎，还不知道那个努尔哈赤，如今是个啥样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论功行赏 后世任何学过中国历史的人都知道，华夏农耕民族与北方少数民族间的斗争，说到底是生存之争，这在古代社会，是根本无法调和的矛盾。 双方各有各的倚仗，大多数时候，农耕民族还往能占据一定的优势，而一旦华夏王朝内部出现问题，外敌就会趁虚而入。可这些入侵的外敌却又会因生存环境的改变而改变，久而久之也成了土地里刨食的农民，被同化为华夏大家庭中的一员。 不过这个过程，却是极其痛苦的。 历史上华夏的武力曾数度盛极一时，也始终无法彻底消除来自北方的威胁，所以万历根本就不迷信单靠提升武力便能圆满解决这一问题。 华夏农耕民族并不依靠武力获取日常生存所必须的资源，这也就注定了农耕民族的武力难以长时期保持强盛。 唯一的办法，不是强大，而是进步带来的强大，强大到能彻底改变北方民族的生存方式。 内忧外患，外患始终是存在的。解决了内忧，实现了进步，并随之强大起来，外患才能随之消融。 辽左的这场胜利万历自己虽不是很在意，其他人却并不这么看。当傍晚万历来到慈宁宫，给李太后问安时，已经从冯保那得到消息的李太后，很是高兴的跟他聊起这事，还要万历详细述说这场大胜的细节。 李太后听完万历的述说，欣慰地对万历道：“儿啊，自你即位以来，不仅国势日隆，如今边塞也接连传来大胜。这都是朝臣用心，将士用命而来，你可要多加赏赐啊，不可令忠勇之士寒心。” “儿子知道，自然会额外多加恩赏的。”万历赶紧答应，心中却有些纳闷，心道这类军国大事，李太后照例是不会主动多说啥的，今日这么关注此事，估计还有后话。 果然，李太后又道：“饮水思源，这大好局面都是老先生一手造就的，老先生当授头功才是。” “儿子知道了，明日就与内阁议一议，授予老先生升赏。”在万历看来，张居正确实是贡献巨大，就算封个爵位也完全够格。 “嗯。”见儿子答应得干脆，李太后也很是高兴。早先冯保跟她说起此事，要她来提醒万岁爷不要忘了老先生所做的贡献，李太后还以为儿子会不答应呢，眼下看来，情况很好嘛。 待到次日，朝会之上，张四维与申时行率群臣向万历恭贺了这场大胜。一时间，告捷的乐音响彻整个紫禁城，在场的将士齐声高喊万胜，气势很是雄壮。 朝会后，内阁呈上了拟定的奖赏名单，兵部尚书梁梦龙，总督吴兑，宁远伯李成梁等有功之臣各有所赐，并发太仆寺马价银一万两犒赏该镇军士。 “呵呵，一万两啊，这么多人去分，实在是只能意思意思了。”万历心中苦笑。当然，这只是朝廷的恩赏，那些斩获的人头，还是可以另外换取升赏的。但那些大头兵们究竟能拿到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万历见名单之内并无内阁诸公，更不要说张居正，只得又将冯保召来商议。 冯保早就知悉详情，这会又装模作样地看了一遍，才道：“万岁爷，恩出于上，至于阁老们的升赏，还是得万岁爷您亲自裁定了。” 万历当然知道是这个理，只是他也拿不准该怎么赏，这才找冯保前来商议，这会见冯保拿捏着不说，只好自己想了想，开口道：“那就每人各升一级，老先生封伯爵，至于银钱赐物，大伴你酌情添上就是。” “万岁爷圣明。”冯保一听，顿时大喜，道：“老先生劳苦功高，确实是当得起这份殊荣，老奴这就去办。” 本来冯保也正是为了张居正的封赏而头痛，才去找李太后帮着说话的。张居正已经是位极人臣，再封就只能封太师了。而大明自开国以来，太师之位历来只在个别极品重臣去世之后才得除授，还从未出过活着的太师。 至于爵位，就更不用提了，按祖制，非军功不得授爵，文臣中只有曾经带兵平定宁王叛乱的王阳明被封伯爵，张居正连地方官都没当过，更不要说统兵作战，原则上是不要指望的。 把张居正捧得越高，对冯保自己就越有利，他可是张居正最亲密的战友，所以才会对这场胜利表现得如此关注。 此刻万岁爷金口一开，老先生不但晋位太师有望，就连伯爵也可能得授，这已超出了冯保的预期，怎能不满心惊喜。 当即冯保便赶回司礼监，令人将万岁爷的谕旨传达到内阁。而这份口谕传到内阁时，却一下就把张四维与申时行却给惊住了。 两人虽也各有升赏，但他俩却都对此并不在意。来日方长，往后总有机会再升上这一级。而皇上对于老先生的封赏，一下打破了大明官场的两个惯例，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赶紧聚到一起商议起来，张四维道：“老先生本就是天子师，封个太师倒也说得过去。但这爵赏，实在于祖制不符啊。” 他只是不好说，张居正眼看着就要作古，此时封太师也就那么回事，但伯爵之位就不同了，若是这边封出去，那边张居正就离世，铁定又得转成世袭的爵位。 张四维如今满脑子与张居正相左的政见，哪会愿意看到张居正的后人顶着个极品的爵位立于朝堂之中，这岂不是给自己日后的行事添堵？ 申时行虽是张居正的弟子，但他也觉得这实在是有些过了，便点头道：“嗯，愚弟也这般以为，此例一开，日后就再难堵上了。” “既如此，我两还是赶紧去面见圣上。”张四维马上起身，也不管那么多，拉起申时行就往外走。 不多时，万历便领着冯保来文华殿接见了两位阁老。君臣见礼毕，张四维道：“皇恩浩荡，微臣感激不尽。然此番大胜实乃辽东将帅指挥得当，军士用命搏杀而来，微臣安居朝堂之内，实在不敢居功受赏。” “？”万历很是讶然，想不到张四维的风格居然这么高，笑道：“阁老不必过谦，运筹帷幄，方能决胜千里。” “皇上，此番大胜虽难得，然辽东至今尚未平定，今臣等遽然籍此得赐高位显爵，心中实在是难安，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一听显爵二字，万历马上明白过来，原来是跑来拆张居正的台，万历心中一乐，暗道：“你张四维不但会乌龟神功，原来这七伤拳也练得不错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论功行赏（2） 一旁的冯保听得张四维的话，心中有气，心道老先生此时若还在京城之中，哪怕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你张四维敢就对他老人家的封赏放一个屁？如今老先生归乡不过月余，鞭长莫及，便一个个都跳出来说闲话了。 而万历听得张四维这番话，心思也越发坚定起来。在对张居正的封赏这方面，他跟冯保的心思倒是不谋而合，如今就是要抬高张居正的声望，就是要给他不可撼动的地位。 万历有意问冯保道：“大伴，依你看，几位爱卿当不当受封赏呢。” “万岁爷，张阁老这话，老奴以为不妥。若是内阁诸公有功而不赏，传将出去的话，只怕那些受升赏的将士也会于心不安啊。” “呵呵，这个理由真不错。”万历听罢，暗自好笑，这倒是把张四维的理由给堵了个严丝密缝。 “申先生，那你呢？”万历又对申时行发起问来。 “呃”申时行想不到张四维会以这种理由来坚拒皇上的封赏，但此时人都已经跟着来了，只好道：“皇上，微臣以为，张次辅所言还是在理的。” “呵呵，正如大伴所言，几位阁老都是于此役有功的，有功不赏，总是不妥吧。” 申时行忙道：“皇上，前阵子张次辅与微臣，刚刚才受过升赏，迄今不过月余，又获殊恩，受之实在是有愧啊。” ”一事归一事，岂可混为一谈。“ 申时行见皇上还是坚持己见，一咬牙，干脆把心里话给挑明了，毕竟这也是出自一片公心，想来老先生也能体谅，便道：“勋衔爵赏，历来皆有成例。元辅老先生虽有大功于社稷，然已是位极人臣。微臣以为，不如厚荫其子嗣，多加以禄米。如此则老先生之大功得酬，又于成例无碍，还望皇上三思。” 万历听完，点了点头。申时行这番话倒还是实在。 但在眼下，却必须通过对张居正的额外嘉奖，来保护他所留下的改革成果，并以此激励后来者勇于进取。 “嗯，爱卿多虑了。朝廷体制之中，既然有此高位显爵，那就要让有功者得以居之。”万历知道，这两位都是玩文字的高手，继续辩下去，他们还能再说一百个理由都不带重复的，便又补了一句。 “两位爱卿，朕意已决，此事不必再议。如今国事艰难，来日方长，朕当与卿等共勉。” “！”二人听得万历这话，一下就楞了。皇上不但对给老先生授爵之事心意非常坚决，而且听话里的意思，日后自己二人只要能有所建树，也同样有可能得授以往根本不敢奢望的爵位，两人都不免怦然心动起来。 虽然此来的设想看样子无法达成，但得到皇上的这个暗示，却更令张四维与申时行心生期待。本来张四维还有压箱底的绝招没有放，那就是如果实在说服不了皇上的话，便将此事交由群臣公议。 这下子绝招也不必放了，二人赶紧借着皇上这么坚决的表态撤退，磕头领旨。既然这事能令自己从中获得绝大的好处，那些什么祖宗成例，就再不用提起了。 不说张申二人，就连跟着来的冯保，听了万岁爷这话，内心也同样意动起来。既然不带兵的老先生跟封爵，那不带把的自己为什么就不能。 老先生的功绩，哪一件不和自己有关？ 而万历看着张申二人刻意压制内心情绪的模样，却是暗自冷笑，心道先让你们兴奋一下，过几天等你们看到那些图表的时候，就会晓得什么是任重而道远了。这爵位，可不是轻易便能到手的。 皇帝是什么，不就是身后插着几把刀，两只手一手拿大棍，一手拿胡萝卜，男女老少通吃的超级无敌怪蜀黍么。威胁利诱，总要将这天下人，尽皆收入彀中。 君臣间达成共识，事情就好办了。次日，吏部c礼部c兵部就收到皇上圣旨，敕曰：“内阁辅臣，殚忠运谋，劳绩茂著，兹以辽左奇功，特加恩。元辅张居正，进太师，授伯爵，兼官照旧，岁加禄米两百石。思维加太子太师，余官照旧，荫一子锦衣卫世袭千户。时行加太子太保，余官照旧。各给予应得诰命。如敕奉行。” 此旨一出，朝野间立刻就轰动起来，这是大明开国以来，文臣所从未享受过的殊荣。老先生为国操劳数十载，确实当得起劳绩茂著这几字的评价，但天恩如此之浩荡，却已大大超出了所有人的设想。 一时间群臣都纷纷在私底下议论着此事，所有人，不管立场如何，都对此事抱有自己的看法。不少实在憋不住的，便都想方设法去找人探问究竟，跑到张四维c申时行这来打听的也不在少数。 张申二人这回都是坚定地站在皇上一边，主动发声支持圣意。但面对如此局面，二人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感叹，也就是老先生的名头才能压得住，若是换做自己去开这个先例，只怕到时候就算皇上有心，自己也是无福消受的了。 授予高位显爵，按例还有一番过场要走。尤其是封爵，仪式非常讲究，但如今张居正已经归乡养病，决计无法来京成礼，这又得劳动礼部去翻查典籍，设法迁就了。 这些琐碎的事务，就已不是万历所留意的了。他这几天一有空便来到玉熙宫，指导士子们绘制图表，并要他们轮番上前就相关图标进行解说，通过突击培训，这群士子都得以掌握了一定的统计学c会计学基本原理。在万历看来，不管怎么样，他也算是培养出了一群这个时代最优秀的财务工作者。 华夏民族自古就有数学方面的天赋，号称百经之首的易经，其本质上就是反映的一种以数字建模来研究客观世界的思维。 而古代希腊文明也由其生存环境所决定，在长期的海上航行过程中，使其在几何学方面积累了丰富的文化成果。 只有把代数与几何相结合，数学才能将人类抽象思维能力和形象思维能力协调统一起来，真正成为联系虚实的桥梁，化身为人类探索未知奥妙的重要工具。 所以当这些士子们基本完成图表的编制时，万历又适时交给他们一部平面几何。 这部书一拿出来，便引得众人一阵恍然，原来皇上当日出的那道难住所有人的考题，就来自这里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场特殊的经筵 该来的总是会来，皇帝再次召集相关大臣，共商顺天府尹张国彦所奏请裁减京畿商税事。 这些天张国彦重新做了一番扎实充分的准备工作，不但与手下一起反复核对了万历会计录中所记录的京师商税相关数据，还将自己所掌握到的一些会计录中没有列入的费用统统进行了梳理。众人每日加班加点，他也亲自督促，人都熬瘦了一圈。 总算劳而有获，如今张国彦也感到心里有了底。毕竟他之前的奏疏也并非空穴来风，还是有充分的事实依据的。现在又把从各方面搜集到的相关信息整合进去，再经过反复的群策群议，料想无论皇上如何诘问，自己都应该能对付得了了吧。 君臣聚首于平台暖阁，万历静听着张国彦的讲述，不时翻看下他呈上的佐证资料，感察张国彦这回的奏报详实到位了许多。哪个衙门向哪些商户摊派了多少款物，由此造成商户们的负担增加了多少，都已经被调查清楚，看来是下了一番真功夫。 张国彦奏报完毕，万历问道：“既已查实，张卿觉得当怎样处置呢？” 张国彦当然不敢再提出上回那样的建议，他在心中将事先与手下商定的几套预案又过了一遍，深吸口气，俯首奏道：“微臣以为，无非取缔与分摊两途。各衙不尽合理之摊派当禁，不得已之费用则平摊于所有商户。” “嗯。”万历听完，却不置可否，转问张四维等几人：“你等几位，又觉得如何呢。” 张四维等人都觉得张国彦这回的奏报已经是备极详尽了，而且所提出的处理意见针对性强了许多，对整体大局的影响也减到了最算得上是良策了。 不过张四维还是留了个心眼，朝户部尚书张学颜递了个眼色，示意他来回话。 张学颜心中叹息，没办法，谁让人家是上司呢。只好硬着头皮奏道：“微臣以为，张京尹所奏事实俱在，处置也算合理。然圣明无过皇上，微臣伏请圣裁。” “老狐狸。”万历心中暗骂，他也不想再刁难张国彦了，便随口说了句玩笑话：“嗯，看得出来，张卿还是费了不少心力的，瞧着人都清减了些。” 暖阁内的氛围立刻好转，众人马上配合地报以满堂笑声，齐齐转头看向张国彦，张国彦虽也是满脸的尴尬苦笑，心头的巨石却一下落地，不禁长吁了口气，。 “此事先放在一旁，今日召众卿前来，朕是有些东西与诸位一观。”万历边说边站起身，道：“众位爱卿，且随朕前去看看吧。” 张四维等人都有些不明所以，也只得随皇上出殿。不多时，万历便把几人领到了文华殿。潞王朱翊镠c定国公徐文璧领着几名年轻士子，早已在殿外恭候。 申时行走到近前，就发现自己儿子申用嘉竟也在其中，颇感意外。而此时申用嘉却表现得规规矩矩，双目低垂，执礼甚恭，不带一丝纨绔子的气息。倒是申时行走过儿子身边时，眼睛一直都在上下打量自家儿子，差点被台阶绊倒。 一入殿内，便见大殿两侧墙上，都已挂满各式图表，万历道：“这是那些新进的舍人们依照万历会计录所绘制的表格，诸位爱卿，且先看看，看完再叙。” 几人忙向皇上躬身称是，沿着墙一路看过去。只见每张图表之上都已注明，有大明正税统计表，京师商税汇总表，大明田赋c役银分类统计表等等，各种名目，不胜枚举。除了这些图表，墙上还挂着一幅巨大的大明版图，上面画满各色线条，密密麻麻，咋看之下，只觉触目惊心。 这些阅历丰富的重臣，当然一眼就看出这些图表的重要性，虽来不及细看，心中也都明白其必定与朝廷大政有着密切的关联，而皇上来这一手，也肯定有着很深的用意。 就连冯保看到这些图表，心中也很是震惊。他虽然对于万岁爷这段时间的行动有所了解，但并未意识到这些年轻舍人居然在万岁爷的提点下干出了这么一番大事。亲眼见到这些图表，一下就给了他很大的震撼。 万历待几人走完一圈，回到御座之前，才道：“诸位爱卿，今日带你等来此，便是要请诸位与朕一同来检视下这些图表。” 说罢，也不等张四维等人回话，万历拍了拍手，几名年轻士子搬着个木架子来到殿内，先将木架立在门口光线良好处，才上前向皇上叩拜施礼。 “嗯，开始吧。”万历点点头，又示意张四维等人臣等站到御座两侧，这场景竟是像极了正在召开一场经筵，只是将经筵中讲经官的座位换成了一个木架。 一名士子从墙上取下一张图表，拿到木架之上挂起。原来图表后面衬着块木板，以便随处张挂。 只见又一名士子举步来到殿中央，赫然就是申时行的儿子申用嘉。申用嘉先拜见过皇上，起身来到图表前，清了清嗓子，才朗声道：“微臣今日首先要向皇上和诸位大人讲解的，是大明田赋正额统计表，此表上的数据均出自万历会计录。田赋乃朝廷正供，依田亩之数征收，所征原为粮c丝c棉c草等物，如今部分已改征白银，这其中又以本色粮米为重中之重” 申用嘉本就是胆大包天的，心理素质还是顶不错的，在这几天里又反复练习过这套解说词，此时竟是越讲越流畅，声音中虽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稚嫩，但在场的各位重臣却早已对此毫不在意。 随着申用嘉的讲解，大明每年从各地所收取的粮食c丝绸c银两等各种数据都被罗列出来。张四维等人个个都听得聚精会神，申时行起先还很是震惊，此时也仿佛根本没意识到台上站着的是他儿子。对于他们来说，申用嘉所列出的这些数据他们早已掌握，但经过申用嘉这么一一分类列举，却显得清晰许多。 申用嘉很快将田赋正税讲解完毕，一旁的士子忙又帮着换上一幅新的图表，申用嘉又接着道：“微臣接下来要讲解的，乃是大明役银统计，役银以丁出c田出，兵部c工部之费，多从此出” 当申用嘉讲解到大明的商税杂项时，众人的脸色就有些尴尬了。正经的商税竟然比一年的罚脏银还少，很多地方的商税定额都只有区区几两，各种奇葩数字层出不穷。 申用嘉讲了约小半个时辰，基本将大明政府的各项收入均作了介绍。又换上一名士子，接着讲解大明的各项支出。主要以中央财政的岁支为主，对于地方存留的支出，也根据会计录中的数据做了简单介绍。 这其中的问题就更多了，边镇c宫廷c宗藩的支出之巨，实在令人咂舌，而文武百官岁奉禄米的支出，却又少得实在可怜。张四维等人都是忍了又忍，才把已到嘴边的问话咽回去。 冯保听着一项项由宫廷收取的钱c物，心中很不是滋味。这些数字他不是不知道，但这么被人一个个都报出来，感觉就大不一样了。一抬眼，见张四维几人的神情也都不大好，冯保才稍稍安心，晓得众人都被万岁爷架在火上烤，估计没一个觉得好受的。再看看御座之上的万岁爷，却始终面色平静，根本看不出在作何想。 过得一阵，这名士子将大明的各项财政支出解说完毕，便即退下。又走上来第三名士子，并挂上了一幅大明收支对比图。 这名士子年纪稍大，讲解也更加从容到位，而由他所讲解的图表，张四维等人先前就有些瞧不太明白，但经由这名士子的细细解说，张四维等人便都慢慢领悟了其中的含义。 大量的数据被拿到一起进行对比，一条条高矮悬殊的红线，将其中的差异直观的反映出来。 原来各地的负担差距竟如此之大 原来我大明的卫所中，无法自给自足的竟有这么多，每年需倒贴进去如此多的钱粮 看来不把那些逃逸的流民都驱回原籍开荒务农，这摊役银入田亩之法终究还是有些不妥 原来堂堂户部，号称总管天下钱粮，实际能经手的却只有这么一点。 一个个念头不断在众人心头升起，尤其是听完那张画满线条的大明版图的讲解之后，每个人的心情都是异常复杂，原来一地的赋税收上来后，竟要分别被转送到百十处不同地点，其难度之大，耗损之多，可想而知。 解说完毕，除了朱翊镠和徐文璧，其余士子都退出殿外。众臣再次来到御座之前拜倒。 “诸位爱卿，听过之后，有何感想啊。”万历静静地看着这几位重臣，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新政第一步 “皇上，今日真是令微臣等大开眼界啊。”张四维很是感慨地道，旁边几人也纷纷出声附和，谀辞如潮水般涌出。 张四维道：“想不到这些舍人入宫不久，便已能将我大明之钱粮收支梳理得如此分明，实属难得。” “呵呵，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些数据本就已收录在会计录当中，细心一点，总能理出个头绪的。”万历微笑着回答，很有耐心地等着张四维的下文。 “是，是，皇上圣明。假以时日，想必这些舍人都能成我大明之栋梁。”张四维一个劲地夸赞着这帮年轻士子，心中却在紧张地揣度着，皇上的用意到底何在。 张四维等人久历政务，平日都曾反复思考过相关问题，对财政数据进行分析这种方法他们也时常加以运用。只是谁也没有想过，要将这么多数据汇聚到一起，从横向c纵向各个不同角度对其进行系统c深入地反复对比。 而在此基础上所绘制出的这些图表，更是将当前大明的财政状况直观真实地反映出来，很多问题再也无法隐藏掩盖，能被人轻易觉察出来。 他也很清楚，之所以会形成如此局面，根子还是在于大明僵化的政治理念。各种带有严重缺陷的制度，被以祖制的名义牢牢捍卫着，一直秉持至今。历代君臣都只是不停地对其进行修修补补，而不敢触动其根本，时至今日，早已是积弊深重。 眼下对于他来说，重点并不是这些问题有多严重，而是要弄清楚皇上到底是在作何想。他可不认为皇上将这些问题都一股脑掀出来，是打算将之全部解决掉。 张四维试探着道：“看完这些图表，微臣实在是感触良多，深觉弊端百出。还请皇上恩准臣等将这些图表带回，以便召集群臣共同研习商议，以思良策。” “嗯。”万历点点头，道：“爱卿所言甚合朕意。” “多谢皇上。”张四维赶紧再拜谢恩，暗道一声侥幸。他围着这些图表c年轻士子大加赞赏，就是不愿多谈具体问题。 在他看来，这些问题个个根深蒂固，没一个是轻易可以解决的。张居正力行改革这么多年，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即便如此，下面也早已怨声载道。如今情况既已所好转，就不该再折腾下去，反应务求宽简才对。 万历对于张四维的这种含糊态度，倒是早有思想准备。看了看其余几人，他也没再叫他们一一发表看法，只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些图表虽妙，但众卿还该多学学这梳理分析之法。以之揆理朝政，再参以众论，方能令时局更见清明，如此，则盛世可期。” “皇上圣明。臣遵旨。”众臣均再拜领旨，事实摆在面前，容不得他们多作推脱，倒不如痛快的应承下来。而且他们也都看出这种方法对于处置政务的确很有助益。 张四维想了想，干脆再进一步，道：“皇上，微臣今见这几名中书舍人深谙此道，人才难得。微臣斗胆，恳请皇上割爱，将他们分派至各衙。如此既能让其一展所长，也有助于推行这等妙法。” 万历一听，想了想，轻笑道：“日后朕自会令人将这些图表整理成册，分发给群臣，以资参考。至于人嘛，倒不必急在一时。治国理政，朕还是要倚仗如诸位爱卿这般老成持重的臣子。” 众人一听这话，忙不迭又是一番拜谢。 万历笑着双手虚按，道：“如今海内升平，算得上政通人和。朕今天邀诸卿至此，便是要提醒各位居安思危，不可懈怠。” “皇上圣明，臣等当谨遵教诲，不敢或忘。”众人赶忙再次俯首受教， 万历话锋一转，又道：“朕熟思良久，有一事，乃是当务之急，内阁当与各部多多商议，拟定可行之法，及早颁行于天下。” 张四维等人忙凝神静听，知道这才是今日召对的重点，生怕漏过一字。 万历道：“朕闻自古圣王必量入为出，我大明财赋每岁有常，而支用往往无节。如今各地c各衙日常收支用度之定额往往百十年未作更易，早已不足为凭。一旦有事，或随意加派，或引起亏空，于国于民均有大害。前者张卿所奏之事，实由此而起。” 见众人都还有些不明所以，万历只好耐心加以解释：就是以万历会计录所收录的各项收支作为基本定额。各级c各部据此提前编订来年预算，交由上级审批通过后，作为调节来年赋税征收额度的依据。 一个财政年度内的开支，原则上不得超出预算，并在下一个财政年度对上一年的收支情况进行复核。这样年复一年，环环相扣，对于确保国家财政收支的平衡稳定大有好处。 万历的这个提议，张四维等人都大感兴趣。财政收支的监督审核工作，各级政府一直在做，只是没有形成一种固定的标准模式，随意性很大。这样一来，即使事后费大力气查出问题，也只不过亡羊补牢，以儆效尤而已，并不能形成足够的普遍指导意义。 所以当万历将后世的财政预算编审理念一拿出来，这些深谙国家政事的重臣马上就觉出其中的优越性。在下面交换了一番眼色后，众人纷纷出言大赞。 张国彦更加夸张，道：“微臣若不是年纪一大把，宁愿不做这京兆尹，定要来皇上跟前当一名中书舍人。” 他已经看出，皇上的这个建议，可以说是从根子上杜绝了随意摊派的行为，这样一来，就再不会出现他如今所面临的窘境。 万历满脸笑意地应和着众人的奉承，心中也很是高兴，这阵子的辛苦筹划总算没有白费。这些天以来，士子们在忙着绘制图标，他也在不断思考到底该籍此针对哪些问题出手。 他明白自己与朝臣们的观念是截然不同的，很多自认为非常严重的问题，也许在朝臣们的眼中，根本就算不上问题。 例如大明的财政收支分属多个部门各自收缴使用，这在后世是不可想象的，但在此时的政治家们看来，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反而会出大问题。分权制衡，才是最保险的。 而有些问题牵涉的利益纠葛过多，强行处置必然难以奏效，副作用也会很大。比如在此时如果提出增加工商海关的征税额度，就必然会引起强烈的抵制。很多地方商税虽低，但缴纳的赋税总额却高，无非是负担被转移而已，这不是一下子就能扭转的。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第一步，必须踩在实处，绝不能一开始就去趟地雷。经过反复权衡考量，他才决定将重点放在向这些满脑子以德治国观念的臣子们普及些后世基本的财经观念，和建立政府财政预算制度这两方面上。 这样既不会直接触动各方利益，也是很紧迫的现实需要，还能为以后的计划奠定一个良好的开局。 召对圆满结束，张四维等人拜辞离去。朱翊镠与徐文璧马上凑了过来，朱翊镠很不服气地道：“皇兄，明明已经理出那许多问题，为何不一一向张阁老他们道明，叫他们赶紧处置。” “呵呵，饭要一口口吃，事要一件件做，对吧，大伴？”万历笑着对弟弟道，却又抛了个问题给冯保。 “是，是，万岁爷英明天纵，老奴真是佩服至极。”冯保赶紧附和，如今万岁爷对他形成的压力，真是一日紧似一日。冯保不禁暗自叹息：“老先生啊，您这弟子到底是怎么教出来的啊。” 时辰已经很晚，而当万历走出文华殿，申用嘉等几名士子却仍在外面守候。见皇上出来，赶紧上前行礼，个个都是满脸期待之色。 “呵呵，大功告成。”万历微笑着对众人宣布。 “啊，太好了。”欢呼声顿时在庄严肃静的紫禁城内响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张四维的回应 文华殿前士子们欢呼雀跃，连不远处文渊阁内的张四维与申时行都听到了，两人不禁相视苦笑。 张四维打趣道：“汝默，令郎果是人中翘楚，全不似你说的那般不堪哦。” “呃子维兄说笑了。”申时行赶紧逊谢，今天儿子的表现，也令他大为惊讶，这哪还是平日那个让自己伤透脑筋的混账子。 “呵呵，听说令郎已与徐叔明府上千金有了婚约，却不知婚期定下没有？” “小儿年齿尚幼，又无功名在身，这婚期嘛” “哈哈哈哈”张四维一阵大笑，道：“令郎如今都已是皇上身边的中书舍人，才干又如此出众，哪还用担心功名前程。早点办了吧，到时候老夫来做证婚人。” “啊，这这这真是犬子莫大的荣幸。”申时行一听这话，也是大喜，赶紧道：“愚弟回去便与内子好生商议一下。” “呵呵，你这惧内的性子，只怕这辈子也改不了啦。” “呃让子维兄见笑了，惭愧惭愧。” 两人说笑一阵，才于暮色之中离开皇城各自回府。 申时行回到府中，便赶紧找夫人来商议儿子的婚期。王氏本就急着想抱孙子，先前还被申时行死活硬拖着，眼下见他改了主意，当然是大喜。 两口子正聊得起劲，申用嘉也回来了，见父母坐在堂屋里有说有笑的，赶紧上前拜见。 申时行虽对儿子今日的表现颇为满意，这会则仍端着个严父的虚架子，手抚胡须只淡淡地嗯了声。 王氏却是乐呵呵地对儿子只招手，喜滋滋地道：“来来，嘉儿快过来。” 申用嘉走到近前，王氏一把扯住儿子的手臂，将他拽到身边，笑道：“正与你父说起你的婚事呢，嘉儿你也来听听。” “啊”申用嘉一听是这事，虽然一万个不想这么早就成亲，却也无可奈何。如今除了每日的晨跑实在太辛苦，日子真是过得无比顺畅，他哪会乐意早早就跟自家老爹一般，被个婆娘管束得死死的。 王氏却不理会那么多，只自顾自地跟儿子就些个婚事的细节说个不停，一会儿说彩礼，一会儿讲嫁妆，浑不觉老公与儿子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一直说到吃饭时，兀自没完没了。 用过晚饭，申时行才将儿子叫到书房。 这会儿总算是清静下来，父子二人一坐一立，都不言语。良久，申时行才开口道：“这些图表，都是你们这些舍人绘制的？” “是，都是孩儿等依照皇上所给的图样绘制的。” “？”申时行一惊，这对父子相互看不顺眼，本就缺乏交流。前阵子申用嘉每天回来都吹嘘在玉熙宫所学的算术如何如何高明，申时行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时间一久，再懒得过多询问儿子在宫里的情况了。 谁知儿子今日的表现却令他刮目相看，而年轻士子们通过图表将国家财政情况剖析得如此明了，也让他深感惊异。 此时听儿子一说，才知道这种新法居然得自皇上亲授。申时行顿觉事情不一般，他是万历的老师，对于皇上所学心知肚明，而今日所见的这些学问，绝对不会来自自己这些老师所讲授的经史典籍。 申时行赶紧对儿子详加盘问，申用嘉早就对皇上的博学崇拜不已，在父亲面前更是一顿神吹。申时行认真听着，内心的震惊简直无以复加。 “哎，这已经只能用圣明天授来解释了。”申时行暗自感叹，难怪张子维会如此在意，摊上个这么睿智明达的天子，想必这首辅做起来也难得顺意。 想到这，申时行严肃地对儿子道：“嘉儿你今后在宫里，一定要注意行止，实心办事。” “是，父亲大人。” “过几天婚期定下来，为父自会替你去向皇上告假。” “啊！父亲大人，孩儿如今年纪还不必急着现在就完婚吧？” “婚姻之事，皆由父母做主，休得多言。” 申时行根本不容申用嘉申辩，这本就是政治联姻，而且眼下看来，情况已经更加复杂，哪能由着儿子的心意来。 申用嘉嘟囔着离去，申时行心中也不免叹息，他与张四维共事多年，当然看得出张四维对于皇上提出的这些新举措，并不像表现的那么拥护。如今之所以忽然关心起自己儿子的婚事，肯定是因为儿子这中书舍人的身份，估计下一步还会有所行动。 果然，皇上虽提出要制定财政预算审核新法，申时行却并未见张四维就此召集群僚共商，反而看到有人上奏，说皇上如今已经登基十年，早已成年，以往由勋贵代行各种祭祀活动，不过是权宜之计，这样做毕竟于礼制不符，恳请皇上亲力亲为。 这份奏疏很快被呈送至御前，万历对此根本不屑一顾，日子过得好好的，谁愿意时常去干那些事儿。留中。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这阵子手伸得太长，张代首辅已经在思摸着要给他安排点正事儿干干了。 前段时间万历对政务不闻不问，君臣间便难得的和谐融洽，所以他在宫里教弟子也好，造立钟也好，外臣根本不来干涉。 如今他推出的新法不断，连这帮子中书舍人也跟着瞎起哄，这就让张四维感到难以忍受了。在他看来，现在老先生不在了，皇上静极思动，想要有番作为，这本无可厚非。但皇上所表现出的理念明显是还想继续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这与他荡涤繁苛，务求宽简的思路完全不符，那就必须设法纠正，不能让皇上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而万历推出新法的步子迈得很稳，张四维很难明着加以阻拦。既然这样，那就只好多给皇上添添堵，拆拆台了。但愿能将皇上的进取心给耗掉些，估计也就消停了。 万历自己对此丝毫没有觉察，他还是照常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但当他今天来到慈宁宫给李太后问安时，站在李太后身边的女子却让他大吃一惊。 女子的腹部高高隆起，万历一下就猜到这肯定是那个王巧儿。 王巧儿瞧着年纪还很五官也算清秀，但此时有孕在身，也就看不出能有魅力引得小皇帝犯错误了。 见皇帝到来，王巧儿顿时紧张得脸色发白，身子颤抖，下意识地准备蹲身给万岁爷见礼。 “免礼。”万历毕竟已是成年人的心性，稍一愣神就镇定下来，赶紧出声制止。 “儿啊，王巧儿如今怀胎也已半载，不能再在为娘这住下去了，你还是要赶紧安置一下。” “是，儿子知道了。” “只惟愿祖宗保佑，她肚里怀的是个皇子就好。” “是是，母亲说得是。”万历赶紧顺着李太后的心意接茬。眼睛仍时不时瞟向王巧儿。瞧着这十五六岁的小萝莉就挺着个大肚子，万历心里很不是滋味，只是这会儿情况已经是这样了，往后照顾好她也就是了。 见王巧儿一脸的紧张，万历也是副尴尬表情。李太后叹了口气，示意宫女将王巧儿扶回去休息，却对儿子道：“为娘晓得你与皇后恩爱，但你至今尚无子嗣，还是该多召那些嫔妃侍寝才对。” “是是，母后说的是。”万历只好又随口应承，心道宫里现在这两个大肚子怀着的，日后就够我伤脑筋了。老妈你也才三十几岁，闲着没事做做美容c跳跳广场舞多好。 他对那些身子还未长成的小萝莉一点兴趣也没，除了皇后王喜姐外，也就常叫御姐刘昭妃来陪侍。 前阵子倒还在打美女宽心的主意，谁知一问之下，才晓得宽心看上去虽有料，实际上也只有十五岁。而且这小妮子性子实在太野，又对自己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也只好打住。 而他对这个王巧儿更是既无感情也无兴趣，所以完全是把安排照顾王巧儿当做政治任务在看待。 装着满肚子的唠叨，一出慈宁宫，万历就交待随行的太监，记得告知大伴，好生安置王巧儿。 到了第二天，万历又向内阁下达口谕：“目今未封者王氏，有娠将临月。卿等可拟旨先授封。” 这道口谕下去，内阁的反应倒是飞快，马上就呈上票拟，王氏既已有孕，当可册封为妃，并已将皇上口谕传达给礼部，由礼部拟定仪程。 随来的奏疏之中，劝诫皇上亲自主持各种祭祀的本子又来了两份。万历不禁觉得有些麻烦起来，这事儿可不好办，臣子理由十足，自己若老是置之不理，只怕越发会起劲。 “奶奶的，先把你们的名字记上，日后都给我去支边。”万历取出本小册子，将这两人的名字c事由c日期一一登录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答疑解惑 皇帝号称天子，其本职工作就是沟通天人。参与各种各样的祭祀活动，这是皇帝应尽的职责，很难推卸。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万历是不好直接回绝的，除非跟历史上的万历一样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 “既然想玩，那就干脆玩大点，满足你们各位的需求。” 想到这，万历抬头对送奏疏过来的张诚招招手。 张诚忙凑到近前，道：“爷，有何吩咐。” “传喻礼部，将需朕亲至的四时常祭都理一理。再写个封禅泰山的仪典呈上来。” “呃，这”张诚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下愣在当场。 “速去，速去。”万历不耐烦地道。 “遵旨，老奴这就去传旨。”张诚赶忙应下，亲自跑到内阁传喻去了。 不一会，张诚来到张四维的值房，向他传达了万岁爷的口谕。张四维跪着听完，心中好笑，四时常祭会典上都有明确的记载，至于这封禅泰山，明显只是皇上一时的意气之言了。 “看来皇上是要跟群臣谈条件啊。”想到这，张四维站起身，笑着对张诚道：“还请公公回禀皇上，老臣马上就让礼部遵旨办理。” “有劳阁老了，咱家这就回去复旨。”见张四维满脸的笃定从容，张诚也就安下心来。 送走张诚，张四维在值房内来回踱步，待考虑稳妥，便提笔在纸上写下几句话，封好后让书办送去礼部。 这只是个小插曲，谁也没放在心上，张四维给礼部的便条里，甚至连拟定泰山封禅仪程这一条都没提及。这只不过是皇上拿来跟臣子讨价还价的筹码，传出去就把事儿闹大了，犯不着。 张四维的便条很快就被送到礼部尚书徐学谟的手中。徐学谟看罢，马上安排下属按照阁老的要求整理出相应资料，呈送至御前。 虽然万历早有思想准备，但当他真看到各类常祭居然有这么多，还是吓了一跳。昊天上帝，四方帝君c各路神仙c历代祖宗五花八门c应有尽有。 “原来皇帝也只不过是个中层干部啊，上面还有这么多上司。”万历不禁深有感慨。真要严格依着这套标准去执行的话，皇帝估计别的啥也干不成了。 不过他也很清楚这种事儿肯定会有很大的弹性，就跟后世那些条条框框一个样，相安无事时就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件件都能灵活处理，真要较起真来，一条条上纲上线的话，立马就让人吃不了兜着走。 “徐学谟这是什么意思，不想干了吗？”万历强忍住再次掏出小本子的冲动，接着翻看一并送来的关于册封王巧儿的仪程。却见仪式拟由定国公徐文璧c内阁阁老张四维亲自牵头，有司襄理，具体流程与上回册封郑妃同。至于王巧儿的封号，则贤淑庄敬惠顺等，恭请圣裁。 他哪记得原本历史上王巧儿的封号到底是啥，想了想，在惠字之上勾了个圈：王惠妃。 惠而不费，不费力气，得了个儿子。 礼部送来的条陈里没有关于封禅泰山的内容，估计还未拟出来，万历也没太在意。确实如张四维所预料的那样，这本就是预备着将来跟群臣扯皮时用的，只要群臣不再纠缠于皇帝亲持祭祀的事儿，他也不会提什么封禅泰山。 看完条陈，万历道：“来人。” “小的在。”冯明赶紧趋近。 “告知礼部，王妃的封号定为“惠”。” “遵旨。” 待冯明退下，万历也起身去往旁边的弘德殿。臣子们玩的这些名堂，并没引起他多大的关注，在他的意识里，这些大明的臣子，本就会是这样，防火防盗防皇帝。 如今张居正归去已久，肯定会冒出杂鱼三两条，如果按照原本历史的走势去推断，这种情况只会愈演愈烈。 内外廷之间的蜜月期行将结束，不管自己做啥，只要这个皇帝还想要有所作为，就必然会与群臣产生冲突。 张居正推行的改革，确实为大明续了口气，但张居正的强势，也使得皇权在臣子们心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而原本历史上的万历，被教育得太过怯懦，缺乏斗争意志与斗争技巧，根本无力回复圣心独裁的局面。再加上他那糟糕的身体状况，到最后就只能消极应对，落个关起门来做皇帝的结局。 而失去了共同斗争对象的群臣，则将矛头转向自己人，开启了旷日持久的党争。 如今的万历也不愿意此时就与群臣进行这些无谓的斗争，反而在竭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与暂时性的稳定。 在他看来，大明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老大帝国的运转，有着巨大的惯性。就似以掌击水，用多大力，就会遇到多大的阻力。想要将力量传递到更深处，便要掌握好力道与发力点。 这潭死水表明平静，却深不见底，水面下凶险复杂，如果如跳水运动员般一猛子扎下去，只怕很难再浮出水面。 他更为关注的，始终是培养出新兴的力量，并尽量为其成长营造有利条件。斗争，应该在新旧力量间展开。而他，则是那个拉偏架的裁判。 万历一走进弘德殿，里面的田门诸子忙站起身向他鞠躬问好，连坐在角落里的宽心，也只得跟着应付。 万历过问了一下众人的学习进展，又对众人提出的疑问进行解答。这阵子玉熙宫的那群士子都在忙着整理万历会计录中记录的大明财政数据，而田门诸子则在运用后世的代数学计算法则改编华夏传统算术典籍。 这项工作在技术上难度更大，毕竟万历如今传授给他们的代数知识还只是初中水平，而华夏传统算术则有许多内容已涉及到高等数学领域，有些问题连万历自己都难以解答。 尤其是很多古代文人往往只将算术视为高雅的益智游戏，这些人留下的著作笔记中的内容，常常只是对某个高难度问题所进行的推演，并未在此基础上形成具有普适性的计算公式。而且这些知识点离散性也很大，根本不成体系。 万历经过反复思考后，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华夏古代社会缺乏良好的学术交流环境，很多研究成果都难以得到汇总梳理，进而形成一门完整的学科。而后世社会则更加强调学科的系统性建设，每一门学问都枝干清晰，脉络分明。 通过这次对算术典籍的整理，可以让田门诸子形成更加科学合理的治学理念，对于日后构建完整的华夏学术体系大有益处。 上完大课，万历老师又将宽心同学叫到里面的书房进行单独辅导。 “田心同学，最近课业上可遇到了什么难处？” “田心同学？” “喂，说你呢，怎不回话。” 宽心瞥了眼万历，又将脸撇向一边，没好气地道：“这里只有宽心，没有田心。” 万历也不气恼，呵呵一笑，道：“好好好，算你这阵子监督潞王他们跑步有功，不跟你计较。”说罢，将手一摊，道：“拿来吧。” “这算甚差使，害得本姑娘每日里也得跟着跑，累死个人。”宽心嘟囔着，边说边气鼓鼓地将手里的纸笺往万历跟前一摆。这是张天师梳理出来的疑问，由她带进宫交给万历，再万历去请那位“高人”解答，每次三问。 万历拿起纸笺细看，嘴里念念有词：“何谓密度？何谓质量？何谓重量？噗”看着这搞笑的问题，万历实在忍不住，一下笑出声来。 “有甚好笑。”宽心没好气地道。“难道万岁爷您能答得出？” “太难的答不出，这几个问题嘛你先生我还是能答出来的。” 宽心听不懂万历的口花花，将信将疑地道：“且答来试试。” “这有何难，这三个问题，其实是一个问题，你哥哥吃亏了。”万历笑着道：“听好了，同样大小的木头与铁块，孰重孰轻？” “当然是木头轻，铁块重了。” “回答正确，这二者之间，大小相同，差别就在于密度不同。” 万历耐心地向宽心讲解着这三者之间的关系，但对于质量与重量，宽心却是死活傻傻分不清，在她看来，这两者完全就是一回事儿。 这个问题涉及到重力加速度的概念，万历一下子说不明白，顿时被宽心抓住把柄，奚落道：“不懂就不要装懂，万岁爷您还是赶紧将问题带回去，老老实实去请那位高人作答吧。” 万历郁闷地挠挠头，辩解道：“这个要等你学了理工后，才能说得清楚。” 宽心哪会相信，笑着嘲讽道：“这明明是化功里的学问，答不出就说甚理工。难道这天书，都是万岁爷您写出来的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答疑解惑 皇帝号称天子，其本职工作就是沟通天人。参与各种各样的祭祀活动，这是皇帝应尽的职责，很难推卸。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万历是不好直接回绝的，除非跟历史上的万历一样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 “既然想玩，那就干脆玩大点，满足你们各位的需求。” 想到这，万历抬头对送奏疏过来的张诚招招手。 张诚忙凑到近前，道：“爷，有何吩咐。” “传喻礼部，将需朕亲至的四时常祭都理一理。再写个封禅泰山的仪典呈上来。” “呃，这”张诚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下愣在当场。 “速去，速去。”万历不耐烦地道。 “遵旨，老奴这就去传旨。”张诚赶忙应下，亲自跑到内阁传喻去了。 不一会，张诚来到张四维的值房，向他传达了万岁爷的口谕。张四维跪着听完，心中好笑，四时常祭会典上都有明确的记载，至于这封禅泰山，明显只是皇上一时的意气之言了。 “看来皇上是要跟群臣谈条件啊。”想到这，张四维站起身，笑着对张诚道：“还请公公回禀皇上，老臣马上就让礼部遵旨办理。” “有劳阁老了，咱家这就回去复旨。”见张四维满脸的笃定从容，张诚也就安下心来。 送走张诚，张四维在值房内来回踱步，待考虑稳妥，便提笔在纸上写下几句话，封好后让书办送去礼部。 这只是个小插曲，谁也没放在心上，张四维给礼部的便条里，甚至连拟定泰山封禅仪程这一条都没提及。这只不过是皇上拿来跟臣子讨价还价的筹码，传出去就把事儿闹大了，犯不着。 张四维的便条很快就被送到礼部尚书徐学谟的手中。徐学谟看罢，马上安排下属按照阁老的要求整理出相应资料，呈送至御前。 虽然万历早有思想准备，但当他真看到各类常祭居然有这么多，还是吓了一跳。昊天上帝，四方帝君c各路神仙c历代祖宗五花八门c应有尽有。 “原来皇帝也只不过是个中层干部啊，上面还有这么多上司。”万历不禁深有感慨。真要严格依着这套标准去执行的话，皇帝估计别的啥也干不成了。 不过他也很清楚这种事儿肯定会有很大的弹性，就跟后世那些条条框框一个样，相安无事时就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件件都能灵活处理，真要较起真来，一条条上纲上线的话，立马就让人吃不了兜着走。 “徐学谟这是什么意思，不想干了吗？”万历强忍住再次掏出小本子的冲动，接着翻看一并送来的关于册封王巧儿的仪程。却见仪式拟由定国公徐文璧c内阁阁老张四维亲自牵头，有司襄理，具体流程与上回册封郑妃同。至于王巧儿的封号，则贤淑庄敬惠顺等，恭请圣裁。 他哪记得原本历史上王巧儿的封号到底是啥，想了想，在惠字之上勾了个圈：王惠妃。 惠而不费，不费力气，得了个儿子。 礼部送来的条陈里没有关于封禅泰山的内容，估计还未拟出来，万历也没太在意。确实如张四维所预料的那样，这本就是预备着将来跟群臣扯皮时用的，只要群臣不再纠缠于皇帝亲持祭祀的事儿，他也不会提什么封禅泰山。 看完条陈，万历道：“来人。” “小的在。”冯明赶紧趋近。 “告知礼部，王妃的封号定为“惠”。” “遵旨。” 待冯明退下，万历也起身去往旁边的弘德殿。臣子们玩的这些名堂，并没引起他多大的关注，在他的意识里，这些大明的臣子，本就会是这样，防火防盗防皇帝。 如今张居正归去已久，肯定会冒出杂鱼三两条，如果按照原本历史的走势去推断，这种情况只会愈演愈烈。 内外廷之间的蜜月期行将结束，不管自己做啥，只要这个皇帝还想要有所作为，就必然会与群臣产生冲突。 张居正推行的改革，确实为大明续了口气，但张居正的强势，也使得皇权在臣子们心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而原本历史上的万历，被教育得太过怯懦，缺乏斗争意志与斗争技巧，根本无力回复圣心独裁的局面。再加上他那糟糕的身体状况，到最后就只能消极应对，落个关起门来做皇帝的结局。 而失去了共同斗争对象的群臣，则将矛头转向自己人，开启了旷日持久的党争。 如今的万历也不愿意此时就与群臣进行这些无谓的斗争，反而在竭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与暂时性的稳定。 在他看来，大明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老大帝国的运转，有着巨大的惯性。就似以掌击水，用多大力，就会遇到多大的阻力。想要将力量传递到更深处，便要掌握好力道与发力点。 这潭死水表明平静，却深不见底，水面下凶险复杂，如果如跳水运动员般一猛子扎下去，只怕很难再浮出水面。 他更为关注的，始终是培养出新兴的力量，并尽量为其成长营造有利条件。斗争，应该在新旧力量间展开。而他，则是那个拉偏架的裁判。 万历一走进弘德殿，里面的田门诸子忙站起身向他鞠躬问好，连坐在角落里的宽心，也只得跟着应付。 万历过问了一下众人的学习进展，又对众人提出的疑问进行解答。这阵子玉熙宫的那群士子都在忙着整理万历会计录中记录的大明财政数据，而田门诸子则在运用后世的代数学计算法则改编华夏传统算术典籍。 这项工作在技术上难度更大，毕竟万历如今传授给他们的代数知识还只是初中水平，而华夏传统算术则有许多内容已涉及到高等数学领域，有些问题连万历自己都难以解答。 尤其是很多古代文人往往只将算术视为高雅的益智游戏，这些人留下的著作笔记中的内容，常常只是对某个高难度问题所进行的推演，并未在此基础上形成具有普适性的计算公式。而且这些知识点离散性也很大，根本不成体系。 万历经过反复思考后，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华夏古代社会缺乏良好的学术交流环境，很多研究成果都难以得到汇总梳理，进而形成一门完整的学科。而后世社会则更加强调学科的系统性建设，每一门学问都枝干清晰，脉络分明。 通过这次对算术典籍的整理，可以让田门诸子形成更加科学合理的治学理念，对于日后构建完整的华夏学术体系大有益处。 上完大课，万历老师又将宽心同学叫到里面的书房进行单独辅导。 “田心同学，最近课业上可遇到了什么难处？” “田心同学？” “喂，说你呢，怎不回话。” 宽心瞥了眼万历，又将脸撇向一边，没好气地道：“这里只有宽心，没有田心。” 万历也不气恼，呵呵一笑，道：“好好好，算你这阵子监督潞王他们跑步有功，不跟你计较。”说罢，将手一摊，道：“拿来吧。” “这算甚差使，害得本姑娘每日里也得跟着跑，累死个人。”宽心嘟囔着，边说边气鼓鼓地将手里的纸笺往万历跟前一摆。这是张天师梳理出来的疑问，由她带进宫交给万历，再万历去请那位“高人”解答，每次三问。 万历拿起纸笺细看，嘴里念念有词：“何谓密度？何谓质量？何谓重量？噗”看着这搞笑的问题，万历实在忍不住，一下笑出声来。 “有甚好笑。”宽心没好气地道。“难道万岁爷您能答得出？” “太难的答不出，这几个问题嘛你先生我还是能答出来的。” 宽心听不懂万历的口花花，将信将疑地道：“且答来试试。” “这有何难，这三个问题，其实是一个问题，你哥哥吃亏了。”万历笑着道：“听好了，同样大小的木头与铁块，孰重孰轻？” “当然是木头轻，铁块重了。” “回答正确，这二者之间，大小相同，差别就在于密度不同。” 万历耐心地向宽心讲解着这三者之间的关系，但对于质量与重量，宽心却是死活傻傻分不清，在她看来，这两者完全就是一回事儿。 这个问题涉及到重力加速度的概念，万历一下子说不明白，顿时被宽心抓住把柄，奚落道：“不懂就不要装懂，万岁爷您还是赶紧将问题带回去，老老实实去请那位高人作答吧。” 万历郁闷地挠挠头，辩解道：“这个要等你学了理工后，才能说得清楚。” 宽心哪会相信，笑着嘲讽道：“这明明是化功里的学问，答不出就说甚理工。难道这天书，都是万岁爷您写出来的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张居正故去 “对啊。” “哼。”宽心哪里肯信，她只当小皇帝又在信口开河，懒懒道：“民女也不稀罕什么理工，能帮兄长习得这化工就知足了。” “天道无穷，这物理一道可是门大学问，你就一点也不稀罕？” “有甚好稀罕的，就像这弘德殿里的田门师兄弟，日日都在苦研这些算术c几何，也不知有甚用处。” “此乃推演之术，可以穷究至理，你修为不够，不会懂的。” “推演之术，我龙虎山门中所藏典籍中多的是，也不缺这一门。” “呃”宽心这句话一下就把万历给怼住了，总不能说你那都是封建迷信。 宽心不仅长得养眼，泼辣率真的性子也让万历找到了一丝与后世年轻人相处的感觉，所以他只要来弘德殿就会故意同宽心斗斗嘴。对他来说，这也是一种难得的放松。 而宽心自己也渐渐发觉小皇帝人虽然不正经，脾气倒是挺好，也并未真把她怎么样，在万历面前就渐渐放得开了，说话随意得很。 这会儿见玩笑开不下去了，万历干脆转回正题，对宽心道：“你下次回去，记得跟你兄长说，书上的学问，只是引子，真要明晰万物生克变化之理，还是要多做试验。道门传承千年，那些前辈烧丹炼汞留下的笔记心得，也要如田门诸子梳理算学典籍般，依据天书所示的规则法门，重新加以整理，这样必会有大获。” “嗯，知道了。” “好了，朕也该走了。过阵子有位名医会来京师见朕，届时再召你兄长进宫与这位名医一晤。”说罢，万历便起身离去。 回到乾清宫，万历心里却仍在想着刚才宽心所说的话。这些小太监和玉熙宫里的那些年轻士子中，估计有不少人与宽心一样，还弄不明白学这些学问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哎，总得有个过程。”万历自我安慰着，这些年轻人的学习态度都很好，连自己那个调皮捣蛋的弟弟如今都安分了许多，算是个很不错的开局了。 华夏文明传承到此时，在儒家思想理念的熏陶下，重视教育c善于学习已经成为华夏民族的一个重要特征。 这也与华夏传统观念中的求同思维模式息息相关，传统教育形式的本质实际上就是一种同化，而以肯定的态度对待师长传授的知识，也有助于对这些知识的理解与掌握。 但这种求同模式又很容易导致思想的保守与僵化，须知新，就是相对于旧的异，就是对旧的否定。 一昧的求同并不可取，否定之否定，才更符合事物发展变化所遵循的客观规律。 所以，万历觉得日后还是很有必要培养这些年轻人的创新意识，要有勇气求新求异，这样才能为大明社会带来更强的活力。 这边万历在为将来如何引领大明打破僵局迈步前行而冥思苦想，外面的臣子们也没闲着。 王巧儿册封妃子的仪程既一获皇上批准，张四维便叫人去玉熙宫请定国公徐文璧前来文渊阁。 徐文璧一到，张四维马上将他迎至自己的值房，热情的张罗着泡茶看座。 一番虚礼后，张四维将礼部拟定的条陈交给他过目。徐文璧看罢，没什么异议。他年纪虽但参与各类礼仪活动的经验却极其丰富。 徐文璧道：“既然皇上已然召准，文璧自当遵行。” “那这次就又要劳动国公了。” “阁老言重了，此分所当为之事，岂敢称劳。”徐文璧规规矩矩的回答。 “呵呵。”张四维笑笑，道：“国公素得皇上信重，每遇祭祀，往往遣国公代行，屡效勤劳。如今却还要常驻于玉熙宫，这也实在是太过辛苦了些。” 徐文璧赶紧回道：“文璧一门世受国恩，但有旨，不敢不遵，此人臣之责。” “哈哈哈哈，国公说得是，说得是。” 张四维只道徐文璧是个少年人，便不断出言试探。哪知徐文璧却似个榆木疙瘩，对自己的话毫无反应，来来回回就只知答些“奉旨办事，分所当为”之类的套话。反倒令张四维很是无奈。 原本历史上万历，与张四维一样长期受到张居正的压制，从而对其怀有很大的怨念，且二人都不认同张居正的执政理念。 于是在张四维接任首辅后，君臣一拍即合，引发共鸣，联手对张居正进行了残酷而彻底的清算。 而如今的万历，却对张居正推崇备至，于是原本历史上张四维与皇帝合作无间的一幕就再无可能上演，反而转变成眼下这般场景。 张四维本也是有实力又有背景的能臣，无奈还是斗不过张居正。如今一朝得势，怎不想有一番大作为，所以他绝不愿意看到皇上站到自己的对立面，总在想方设法扭转皇上的意图。 徐文璧没有上套并未使他感到气馁，他也不指望单靠徐文璧离开玉熙宫就能令皇上消停下来。反正这种事只能徐徐图之，慢慢再找机会就是。所以张四维仍旧兢兢业业地料理着朝政，没有丝毫的懈怠。如今内阁阁老缺员，但在张申二人的尽心打理下，政务还是被处置得井井有条。 皇上又纳了新嫔妃，而且这次被册封的王惠妃还已经珠胎暗结，所以这几天连那些恳请皇上亲持祭祀的折子也不见了踪影，看来臣子们还是满知趣的。而皇帝则好像忘了封禅泰山的事儿，只偶尔就个别政务和新法的修订进展向内阁提出问询。 前阵子万历交给御用监的周秉一叠图样，要他安排依样制作出来。周秉一看，见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各种材料制作的圆球c木头架子c打磨光滑的石板c造型奇特的天平等等。他不敢多问，只赶紧将任务交待下去。如今东西都陆续制作完成，进呈到万历这里。 这会儿万历正在书房里忙着组装他的物理实验器材，一向缺乏娱乐活动的他干得很是起劲。 “哎，这要是发明个起子c扳手，估计也能赚不少钱。”没有趁手的工具，令他很是烦躁，忍不住吐槽起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便见冯保推门而入。 冯保一进书房，就扑倒在地，嚎哭着道：“万岁爷，老先生老先生仙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张居正故去 “对啊。” “哼。”宽心哪里肯信，她只当小皇帝又在信口开河，懒懒道：“民女也不稀罕什么理工，能帮兄长习得这化工就知足了。” “天道无穷，这物理一道可是门大学问，你就一点也不稀罕？” “有甚好稀罕的，就像这弘德殿里的田门师兄弟，日日都在苦研这些算术c几何，也不知有甚用处。” “此乃推演之术，可以穷究至理，你修为不够，不会懂的。” “推演之术，我龙虎山门中所藏典籍中多的是，也不缺这一门。” “呃”宽心这句话一下就把万历给怼住了，总不能说你那都是封建迷信。 宽心不仅长得养眼，泼辣率真的性子也让万历找到了一丝与后世年轻人相处的感觉，所以他只要来弘德殿就会故意同宽心斗斗嘴。对他来说，这也是一种难得的放松。 而宽心自己也渐渐发觉小皇帝人虽然不正经，脾气倒是挺好，也并未真把她怎么样，在万历面前就渐渐放得开了，说话随意得很。 这会儿见玩笑开不下去了，万历干脆转回正题，对宽心道：“你下次回去，记得跟你兄长说，书上的学问，只是引子，真要明晰万物生克变化之理，还是要多做试验。道门传承千年，那些前辈烧丹炼汞留下的笔记心得，也要如田门诸子梳理算学典籍般，依据天书所示的规则法门，重新加以整理，这样必会有大获。” “嗯，知道了。” “好了，朕也该走了。过阵子有位名医会来京师见朕，届时再召你兄长进宫与这位名医一晤。”说罢，万历便起身离去。 回到乾清宫，万历心里却仍在想着刚才宽心所说的话。这些小太监和玉熙宫里的那些年轻士子中，估计有不少人与宽心一样，还弄不明白学这些学问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哎，总得有个过程。”万历自我安慰着，这些年轻人的学习态度都很好，连自己那个调皮捣蛋的弟弟如今都安分了许多，算是个很不错的开局了。 华夏文明传承到此时，在儒家思想理念的熏陶下，重视教育c善于学习已经成为华夏民族的一个重要特征。 这也与华夏传统观念中的求同思维模式息息相关，传统教育形式的本质实际上就是一种同化，而以肯定的态度对待师长传授的知识，也有助于对这些知识的理解与掌握。 但这种求同模式又很容易导致思想的保守与僵化，须知新，就是相对于旧的异，就是对旧的否定。 一昧的求同并不可取，否定之否定，才更符合事物发展变化所遵循的客观规律。 所以，万历觉得日后还是很有必要培养这些年轻人的创新意识，要有勇气求新求异，这样才能为大明社会带来更强的活力。 这边万历在为将来如何引领大明打破僵局迈步前行而冥思苦想，外面的臣子们也没闲着。 王巧儿册封妃子的仪程既一获皇上批准，张四维便叫人去玉熙宫请定国公徐文璧前来文渊阁。 徐文璧一到，张四维马上将他迎至自己的值房，热情的张罗着泡茶看座。 一番虚礼后，张四维将礼部拟定的条陈交给他过目。徐文璧看罢，没什么异议。他年纪虽但参与各类礼仪活动的经验却极其丰富。 徐文璧道：“既然皇上已然召准，文璧自当遵行。” “那这次就又要劳动国公了。” “阁老言重了，此分所当为之事，岂敢称劳。”徐文璧规规矩矩的回答。 “呵呵。”张四维笑笑，道：“国公素得皇上信重，每遇祭祀，往往遣国公代行，屡效勤劳。如今却还要常驻于玉熙宫，这也实在是太过辛苦了些。” 徐文璧赶紧回道：“文璧一门世受国恩，但有旨，不敢不遵，此人臣之责。” “哈哈哈哈，国公说得是，说得是。” 张四维只道徐文璧是个少年人，便不断出言试探。哪知徐文璧却似个榆木疙瘩，对自己的话毫无反应，来来回回就只知答些“奉旨办事，分所当为”之类的套话。反倒令张四维很是无奈。 原本历史上万历，与张四维一样长期受到张居正的压制，从而对其怀有很大的怨念，且二人都不认同张居正的执政理念。 于是在张四维接任首辅后，君臣一拍即合，引发共鸣，联手对张居正进行了残酷而彻底的清算。 而如今的万历，却对张居正推崇备至，于是原本历史上张四维与皇帝合作无间的一幕就再无可能上演，反而转变成眼下这般场景。 张四维本也是有实力又有背景的能臣，无奈还是斗不过张居正。如今一朝得势，怎不想有一番大作为，所以他绝不愿意看到皇上站到自己的对立面，总在想方设法扭转皇上的意图。 徐文璧没有上套并未使他感到气馁，他也不指望单靠徐文璧离开玉熙宫就能令皇上消停下来。反正这种事只能徐徐图之，慢慢再找机会就是。所以张四维仍旧兢兢业业地料理着朝政，没有丝毫的懈怠。如今内阁阁老缺员，但在张申二人的尽心打理下，政务还是被处置得井井有条。 皇上又纳了新嫔妃，而且这次被册封的王惠妃还已经珠胎暗结，所以这几天连那些恳请皇上亲持祭祀的折子也不见了踪影，看来臣子们还是满知趣的。而皇帝则好像忘了封禅泰山的事儿，只偶尔就个别政务和新法的修订进展向内阁提出问询。 前阵子万历交给御用监的周秉一叠图样，要他安排依样制作出来。周秉一看，见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各种材料制作的圆球c木头架子c打磨光滑的石板c造型奇特的天平等等。他不敢多问，只赶紧将任务交待下去。如今东西都陆续制作完成，进呈到万历这里。 这会儿万历正在书房里忙着组装他的物理实验器材，一向缺乏娱乐活动的他干得很是起劲。 “哎，这要是发明个起子c扳手，估计也能赚不少钱。”没有趁手的工具，令他很是烦躁，忍不住吐槽起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便见冯保推门而入。 冯保一进书房，就扑倒在地，嚎哭着道：“万岁爷，老先生老先生仙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私自离宫 “啊！”虽然早知道张居正即将故去，但咋闻噩耗，万历还是深觉震惊，缓缓将在手中的工具放下，僵坐在那久久不语。 “爷，老先生是于三日之前故去的。”冯保哽咽着道，“前阵子老先生的病情便已恶化，终日昏睡，水米不进。前往宣慰的中使见状不敢离去，留在府中，没几天没几天老先生就” 说到这，冯保忍不住又失声痛哭起来。毕竟他与张居正共事多年，还是有些情分的，这两个月张居正不在，他便举步维艰，更令他对张居正心怀感念。 听着冯保的哭声，万历心中也很不是滋味。他虽然只与张居正打过一次照面，但还是很敬重这位为大明鞠躬尽瘁的老臣。 “原只盼先生归乡能得静养，或可及早康复，想不到此去竟成永诀。” 沉默了一会，万历才沉声问道：“先生可留下什么遗言。” “老先生离去时，已不能言语。只在之前留下封遗折。”说罢，冯保爬起身将一个密封着的大信封呈到万历面前。 万历忙拿起信封拆开，取出里面的折子打开，却见折子上只歪歪扭扭地写着“依前奏”三字。 原来，当徐爵随田义一行来到张居正老家居所时，张居正早已病入膏肓，长时间处于昏迷状态。徐爵深知光转述张居正的遗言根本没用，如果遗言中有不合适的内容，正使田义决不可能为自己作伪证。 到最后实在没办法，徐爵只得叫张家的大夫设法强行使张居正醒转了片刻，却也只留下这么寥寥三字，不过意思已表达得很明确了。 万历看过折子，也陷入沉思。他此时内心并无多少哀伤，清醒得很，一看这三字就起了疑心。张居正在之前最后的奏折就是那份名单，但这份举荐名单是自己请他留下的。 他做了一辈子辅臣，心中肯定清楚自己的接班人只可能由皇帝来决定，他的建议始终只是参考。且那份名单还只不过是个培养对象或者说入阁人选的参考名单，根本算不得他的接班人。 张居正在故去前，肯定会有很多事想作交代，家事c国事都有可能，之前那份名单，说不定他也会想到，但绝对不会是最为关注的事情，以至于单单为此事留下遗折。 想到这，万历已经很清楚了。这回派内臣前去慰问张居正，就是冯保出的主意，估计便是为了去找张居正拿到这份遗折。而之前那份名单里排第一的潘晟，肯定是冯保力保的入阁人选，所以他才会这么大费周章。只要万历依着名单选人，潘晟就必然胜出。 “这真是画蛇添足啊。”万历心中暗自冷笑，也不多说什么。 他是想尽早将冯保搞倒，但对于冯保举荐的臣子，却并不抱成见。张居正与冯保联手把持朝政的这些年里，所提拔上来的能臣非常多，许多人在历史上都非常有名。这些人得到提拔，除了能力出众，想来私下也都与张居正和冯保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因此万历既定的思路，是既要推倒冯保，又要保住与冯保有瓜葛的人，这样才能维护住张居正这面改革者的大旗不倒，也为自己留下一批能干事的手下。 那份名单中的余有丁c梁梦龙c张学颜等人，万历就都觉得不错。至于这个潘晟，一点印象也没有，要么是毫无建树，要么是早早就被张四维等人赶下台了。 原本历史上群臣攻击冯保时，可没见还有个什么潘晟挺身而出，冯保这番努力根本无法扭转他的命运。 而前阵子自己搞了下刘守有，现在刘守有一直告病在家，闭门谢客。在这种情况下，料想这个潘晟就更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走，去慈宁宫。”说罢，万历边站起身，朝书房外走去。 来到慈宁宫，便见李太后在那低声饮泣，一群宫人正围在一旁伺候。 万历忙上前好生劝慰，道：“还请母后保重身子，节哀顺便。” 见儿子来了，李太后缓缓抬手抹了把眼泪，哀声道：“儿啊，老先生为国尽忠，操劳过甚，才会这么早便撒手而去啊。” “儿子知道，先生受命于危急之时，这些年竭忠王事，功在社稷。先生虽逝，儿子当谨记先生之劳，酬其功于身后。” “嗯，皇帝能有此心，哀家也觉得欣慰。” 冯保也在一旁跟着奉承，道：“万岁爷如此仁厚，老先生在天有灵，也当感恩不尽了。” “先帝大行之时，儿子你尚在冲年，哀家与陈姐姐都是惶急不已，外面又有那高肃卿等人居心叵测。全仗着老先生与大伴忠心扶保，才得周全。如今想来，这些事都还记忆犹新，而老先生却已” 张居正算得上是李太后多年的政治盟友，感情深厚，她不断对儿子述说着张居正的这些功绩，说着说着又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万历只好接着耐心劝慰，好一阵，总算让李太后重又止住悲声，万历忙命宫人将母亲扶进里屋歇息。安顿好母亲，万历又对徐氏等人叮嘱了一番，才与冯保退出慈宁宫。 离开慈宁宫，万历想了想，领着冯保来到了玉熙宫。他今日来此，却没如往日一样给士子们授课，而是直接将冯保领到里面自己的书房。 不一会，便有侍从来到大殿，只让舍人万伟入内，而潞王朱翊镠和定国公徐文璧却被留在外间。 万伟忐忑不安地来到书房内，缩着脑袋上前几步，向万历叩拜行礼。 “免礼，平身。” “谢皇上。”万伟忙从地上爬起来，拘束地站在书房中央。万历来到他身旁，围着转了一圈，点点头，道：“把衣服脱了。” “啊”万伟与冯保都是大惊，尤其是冯保，晓得万岁爷的小癖好，只道这是专门叫自己来看表演了。 “把衣服脱掉，快点。” “遵遵旨”万伟哆嗦着答应，勉力克服着内心的障碍，脱衣解扣，准备献身。 “停，可以了。”见万伟脱下外套，还在继续，万历赶忙出声制止，再脱就光屁股了。 万历又要万伟将头顶的四方平定巾留下，便摆手令他退下。 “大伴，过来伺候朕更衣。” “爷，您这是何故啊。” “你带朕去趟老先生府上，朕要亲自去拜祭下老先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私自离宫 “啊！”虽然早知道张居正即将故去，但咋闻噩耗，万历还是深觉震惊，缓缓将在手中的工具放下，僵坐在那久久不语。 “爷，老先生是于三日之前故去的。”冯保哽咽着道，“前阵子老先生的病情便已恶化，终日昏睡，水米不进。前往宣慰的中使见状不敢离去，留在府中，没几天没几天老先生就” 说到这，冯保忍不住又失声痛哭起来。毕竟他与张居正共事多年，还是有些情分的，这两个月张居正不在，他便举步维艰，更令他对张居正心怀感念。 听着冯保的哭声，万历心中也很不是滋味。他虽然只与张居正打过一次照面，但还是很敬重这位为大明鞠躬尽瘁的老臣。 “原只盼先生归乡能得静养，或可及早康复，想不到此去竟成永诀。” 沉默了一会，万历才沉声问道：“先生可留下什么遗言。” “老先生离去时，已不能言语。只在之前留下封遗折。”说罢，冯保爬起身将一个密封着的大信封呈到万历面前。 万历忙拿起信封拆开，取出里面的折子打开，却见折子上只歪歪扭扭地写着“依前奏”三字。 原来，当徐爵随田义一行来到张居正老家居所时，张居正早已病入膏肓，长时间处于昏迷状态。徐爵深知光转述张居正的遗言根本没用，如果遗言中有不合适的内容，正使田义决不可能为自己作伪证。 到最后实在没办法，徐爵只得叫张家的大夫设法强行使张居正醒转了片刻，却也只留下这么寥寥三字，不过意思已表达得很明确了。 万历看过折子，也陷入沉思。他此时内心并无多少哀伤，清醒得很，一看这三字就起了疑心。张居正在之前最后的奏折就是那份名单，但这份举荐名单是自己请他留下的。 他做了一辈子辅臣，心中肯定清楚自己的接班人只可能由皇帝来决定，他的建议始终只是参考。且那份名单还只不过是个培养对象或者说入阁人选的参考名单，根本算不得他的接班人。 张居正在故去前，肯定会有很多事想作交代，家事c国事都有可能，之前那份名单，说不定他也会想到，但绝对不会是最为关注的事情，以至于单单为此事留下遗折。 想到这，万历已经很清楚了。这回派内臣前去慰问张居正，就是冯保出的主意，估计便是为了去找张居正拿到这份遗折。而之前那份名单里排第一的潘晟，肯定是冯保力保的入阁人选，所以他才会这么大费周章。只要万历依着名单选人，潘晟就必然胜出。 “这真是画蛇添足啊。”万历心中暗自冷笑，也不多说什么。 他是想尽早将冯保搞倒，但对于冯保举荐的臣子，却并不抱成见。张居正与冯保联手把持朝政的这些年里，所提拔上来的能臣非常多，许多人在历史上都非常有名。这些人得到提拔，除了能力出众，想来私下也都与张居正和冯保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因此万历既定的思路，是既要推倒冯保，又要保住与冯保有瓜葛的人，这样才能维护住张居正这面改革者的大旗不倒，也为自己留下一批能干事的手下。 那份名单中的余有丁c梁梦龙c张学颜等人，万历就都觉得不错。至于这个潘晟，一点印象也没有，要么是毫无建树，要么是早早就被张四维等人赶下台了。 原本历史上群臣攻击冯保时，可没见还有个什么潘晟挺身而出，冯保这番努力根本无法扭转他的命运。 而前阵子自己搞了下刘守有，现在刘守有一直告病在家，闭门谢客。在这种情况下，料想这个潘晟就更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走，去慈宁宫。”说罢，万历边站起身，朝书房外走去。 来到慈宁宫，便见李太后在那低声饮泣，一群宫人正围在一旁伺候。 万历忙上前好生劝慰，道：“还请母后保重身子，节哀顺便。” 见儿子来了，李太后缓缓抬手抹了把眼泪，哀声道：“儿啊，老先生为国尽忠，操劳过甚，才会这么早便撒手而去啊。” “儿子知道，先生受命于危急之时，这些年竭忠王事，功在社稷。先生虽逝，儿子当谨记先生之劳，酬其功于身后。” “嗯，皇帝能有此心，哀家也觉得欣慰。” 冯保也在一旁跟着奉承，道：“万岁爷如此仁厚，老先生在天有灵，也当感恩不尽了。” “先帝大行之时，儿子你尚在冲年，哀家与陈姐姐都是惶急不已，外面又有那高肃卿等人居心叵测。全仗着老先生与大伴忠心扶保，才得周全。如今想来，这些事都还记忆犹新，而老先生却已” 张居正算得上是李太后多年的政治盟友，感情深厚，她不断对儿子述说着张居正的这些功绩，说着说着又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万历只好接着耐心劝慰，好一阵，总算让李太后重又止住悲声，万历忙命宫人将母亲扶进里屋歇息。安顿好母亲，万历又对徐氏等人叮嘱了一番，才与冯保退出慈宁宫。 离开慈宁宫，万历想了想，领着冯保来到了玉熙宫。他今日来此，却没如往日一样给士子们授课，而是直接将冯保领到里面自己的书房。 不一会，便有侍从来到大殿，只让舍人万伟入内，而潞王朱翊镠和定国公徐文璧却被留在外间。 万伟忐忑不安地来到书房内，缩着脑袋上前几步，向万历叩拜行礼。 “免礼，平身。” “谢皇上。”万伟忙从地上爬起来，拘束地站在书房中央。万历来到他身旁，围着转了一圈，点点头，道：“把衣服脱了。” “啊”万伟与冯保都是大惊，尤其是冯保，晓得万岁爷的小癖好，只道这是专门叫自己来看表演了。 “把衣服脱掉，快点。” “遵遵旨”万伟哆嗦着答应，勉力克服着内心的障碍，脱衣解扣，准备献身。 “停，可以了。”见万伟脱下外套，还在继续，万历赶忙出声制止，再脱就光屁股了。 万历又要万伟将头顶的四方平定巾留下，便摆手令他退下。 “大伴，过来伺候朕更衣。” “爷，您这是何故啊。” “你带朕去趟老先生府上，朕要亲自去拜祭下老先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张府致祭 “啊！”冯保闻言大惊。他哪知道万历上次见弟弟朱翊镠想偷跑出宫，就已意动，只是皇帝出宫是没办法隐瞒得住的，便一直在等适合的机会。 前去祭奠张居正，这理由再正当不过，于是万历干脆将冯保也拉来当同谋。 “万岁爷，这样不妥啊。”冯保大急，皇帝私自出宫，这已是好多年没发生过的事情。虽然他很希望万岁爷能给予老先生更高的荣耀，但这么偷跑出宫前去致祭，风险实在太大了，他都不敢担这个责任。 犹豫再三，冯保踌躇着道：“老先生故去的消息今日才送达，万岁爷您若决意亲往致祭，大可下旨知会一下张家人，老奴也让有司提前安排一下，过两日咱们再去便是。此时前去，实在是太过仓促了啊。” 万历却不那么想，真要是下了明旨，肯定会被群臣拦阻，能不能成行变数很大。 万历道：“大伴，大明历代先圣，有过亲往臣子宅邸致祭的先例吗？” “额这个”冯保一时语塞，暗道您既然知道没有哪位先圣爷爷私下出宫，又何必去破这个例呢。 “故而，朕今日当持弟子礼前往。” “这”冯保万没想到万岁爷竟说出这么个理由。 见冯保只在那愣神，万历不耐烦地催促道：“还不快点。” 被万历这么一催，冯保一下反应过来，忙又劝道：“万岁爷，白龙鱼服，见困豫且，您万金之躯，万不可亲身犯险啊。” “如今清平世界，京师首善之地，何险之有。” “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要出事，老奴实在是百死莫赎啊。” “呱噪，哪有那许多万一。” 冯保仍在磨蹭，他倒不全是为了安全问题，他自己也常回在宫城外的私邸。关键是这事儿担的干系实在太大，为此引来朝臣攻讦就不值得了。 谁知万历却是心意坚定，拜祭张居正是正事，同时他也要借此开这个先例。见冯保还在不停劝阻，语气一变，沉声道：“大伴，老先生与你，可是相熟多年。如今先生不在了，朕尚且还想着去祭奠一下，怎地你就全不念及一点旧情？” 冯保一听，背上顿时冒出冷汗。万历这话，一下将他逼到了死角，当真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思来想去实在是没办法，冯保只得将心一横，道：“万岁爷您若是决意要去，且容老奴稍作安排，以策万全。” 万历想了想，点头道：“不要惊动太多人。” “老奴省得。” 帮着万历换好衣服，冯保道：“万岁爷且稍歇，老奴去去就来。” “嗯。” 冯保退出书房，在外面对随来的侍从交待了一番，侍从领命后马上快步离去，冯保自己则又返回屋内。 “万岁爷，还请稍歇，老奴让人去抬轿了。” 万历没有再出声制止，坐轿子也好，走路也好，反正能出去就行。自己亲自去吊唁张居正，肯定能收到良好的反响，哪个臣子要是敢不开眼，事后再作纠缠，就怪不得自己降罪于他了。 又过了好一阵，才有侍从气喘吁吁地跑到书房门外禀告，轿子已在玉熙宫外等候。此时天色已渐晚，冯保又犹豫着道：“万岁爷，要不要不先用过晚膳再去吧。” 万历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道：“饿了你且自去，朕先行一步。” 冯保哭笑不得，只得道：“老奴不饿，不饿，万岁爷您请。” 二人绕开士子们所在的大殿出了玉熙宫，两顶四人抬的小轿已在外等候，另有二三十名长随，也守在一旁。一见冯保陪着万岁爷出来，忙跪倒磕头。 冯保苦笑道：“爷，这其中有些是老奴家的仆役，有些是宫里的侍卫，个个忠实可靠，想来也能守护得爷周全了。” 万历点点头，嗯了一声。他当然巴不得跟着的人越少越好，不过估计再少冯保就死活不会答应了。 伺候着万历上轿，冯保又从轿内侧壁的暗格取出盒点心，呈给万历，道：“万岁爷，还要走蛮久，您多少吃一点对付着。” 万历接过点心，捧在手中，道：“嗯，知道了，速速出发。” 冯保这才放下轿帘，转身钻进另一顶轿子，喊了声：“起轿。”众人便簇拥着这两顶轿子往西安门而去。 至于朱翊镠c徐文璧与那些士子，则全都被暂时留在了玉熙宫，不准离开。 兴许是冯保已打过招呼，又或者此处的守卫都认得这两顶轿子以及这些随从，一行人在城门处根本未受阻拦，径直而出。 一到外面，万历就将轿窗的帘子挑开一点，饶有兴趣地向外张望。只见街道宽不过数丈，行人也不多，常有乘轿骑马出行者，应该是住在附近的文武官员。 沿街商铺甚少，基本上是一座连着一座的宅院，颇显规整，想必这就是此时最高档的住宅区了。 张居正的宅邸位于大明门附近，从西安门绕过去路程很远，差不多走了大半个时辰，等快到张府时，天色已经全黑。 由于张居正病情危重已久，张家事先早有准备，今日一收到消息，很快就将灵堂布置好，满府缟素，香烟缭绕，一片哀凉。噩耗一传出，马上就有各级官员陆续前来拜祭。 如今张居正的老母c妻室等家眷大都已随他归乡，只有三个已出仕的儿子敬修c嗣修c樊修还在京师，只等假期批下，也要返乡奔丧。 此刻三兄弟披麻戴孝，领着尚在京城的亲眷长跪于拜位，强忍悲痛不停回拜，答谢前来拜祭的来宾。 忽然有人来到长子敬修身旁，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告知他皇上要来祭奠老先生，稍后既到，敬修闻言，脸色顿时大变。 没多久，那人又朝他使了个眼色，敬修忙拉起两个弟弟，随此人来到自家宅院后面的小巷跪迎。小巷内已经被清理一空，不一会，便见两顶小轿缓缓来到近前。 万历一出轿，张家三兄弟忙叩拜行礼，敬修哽咽着再拜道：“皇上亲临，不孝男代先父谢主隆恩，张氏一门阖府上下感激涕零，再生难忘。” “平身。”万历轻叹一声，道：“先生与朕，既是君臣，又是师徒。先生于国有功，于朕有劳。今先生驾鹤西去，朕于情于理都该前来祭奠一番，聊表寸心。” 三兄弟听皇上说得如此情深意切，都是大受感动，忍不住又失声痛哭起来。 冯保忙上前劝道：“三位公子还请节哀，此地不便多叙，赶紧恭请万岁爷入内啊。” “哦是是是。”三兄弟一下醒悟过来，忙再拜起身，躬身延请皇上入府。 此刻正是官员前来拜祭的高峰期，灵堂内一片嘈杂。诵经声c唱名声c赞礼声c礼乐声不断。兄弟三人只好先将皇上请到后面书房稍事歇息，留敬修作陪，嗣修与樊修则带着几名随从去灵堂整顿秩序。 书房内也不安静，不时传来某某某大人到的通报声，这些官员的职务都要一一报出，正衔虚职连起来拖得老长。 万历留意了一下，发觉今日来的似乎都是一些品级较低的官员，想来那些大佬不会来得这么匆忙。 张敬修与冯保在一旁见皇上只静静坐着不吭声，而外面不时传来一个个官员的名字，心中都有些惴惴，不晓得皇上此刻心中会作何想。 过了好一阵，外面才渐渐安静了一些。万历刚准备起身出外，只听得又传来唱名声：“钦命镇守蓟永总兵官少保兼太子太保左都督戚继光大人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初见戚继光 随着这声通报，戚继光快步而入，丝毫不顾拜祭的一应规矩，径直来到张居正的灵位前噗通跪倒，抢地大呼：“恩相啊，门下沐恩来迟了啊”说罢，更是伏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张居正对戚继光非常的器重，而戚继光也对张居正多年的扶持关照极为感激，算得上是将相相得。 这次戚继光奉旨回京，刚一进城，便听到张居正去世的消息。戚继光大惊，再顾不得旅途劳顿，赶紧前来张府拜祭。 此时灵堂内刚刚安静下来，就只有戚继光在那真情流露，不断喊出一声声“恩相”c“门下”c“小的”，把跪在灵位旁的嗣修c樊修两兄弟惊得心儿怦怦直跳。 皇上就在后面，你戚继光堂堂天下总兵第一人，竟以“恩相”称呼父亲，还自称“门下”，嗓门还这么大，如何了得。 两人连忙爬起，来到戚继光近前，一边一个将戚继光搀扶起来，连连道：“将军言重了。”“将军远来辛苦，且到一旁歇息。” 戚继光被两兄弟的举动搞得满心疑惑，却也只好由着哥俩将自己架到一旁。 灵堂内再度安静下来，众来宾还以为接下来张家要举行什么仪式，都在一旁等着观看。 这时，就听得赞礼官扯着嗓子高呼：“皇上驾到。” 紧接着，一身书生装束的万历就在冯保c张敬修的陪伴下步入灵堂。在场所有人见皇上亲临，都是大惊，纷纷拜倒在地，口呼万岁。 “平身。” “谢皇上。” 待众人再拜起身，万历环视了一下四周，目光特地在戚继光身上稍作停留，只觉戚继光身形粗壮，相貌也颇具威严，这种威严气质他从未在朝堂之上的文武勋贵身上见到过。 而戚继光虽不敢直视万历，也已察觉皇上在留意自己，更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言语实在是大犯忌讳，心一下就提了起来。 他一生转战南北，立功无数，这还是头一回蒙皇上召见，本来很是兴奋，马不停蹄赶回京师。没想到今日竟会在这遇着皇上，还出了这样的差池，戚继光心中也是大呼命蹇。 但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大将，马上就镇定下来，面对皇上的注视，垂首而立，仪态恭谨沉稳，不显一丝破绽。 万历暗暗点头，将目光收回，面对众人道：“元辅历事三朝，本忠诚不二之心，竭力国事，致以劳卒。今海内昇平，四夷詟服，元辅厥功至伟。元辅之功当炳史册，元辅之劳当获殊荣。” “然。”万历话锋一转，又道：“朕自幼既受先生教诲，登极十载，更赖先生尽心启佐，朕乃得垂拱受成。师生之情重，尚无以为报，忽闻先生溘逝，朕震悼良深。谨以弟子礼致祭于先生灵前，聊表寸心。” 说罢，万历转过身来，面对张居正的灵位。一旁的司仪赶紧将线香点燃，恭谨地呈给皇上。其余众人则又跪倒在地，预备着随皇上一同祭拜。 万历接过线香，郑重地将其插在张居正的灵前，朗声道：“愿先生在天之灵，佑我大明江山永固，国泰民安。” 整了整衣冠，万历恭恭敬敬地对着张居正的灵位行了三个揖礼。 万历这一番言行，明确向世人昭告了张居正在他心目中的崇高地位，他就是要以这种方式来确保张居正的身后令名再无法被撼动。 张家三兄弟早已感动得痛哭流涕，只一个劲地朝皇上叩头谢恩。而今日前来致祭的官员，也全是张居正一派的中坚力量。张居正的亡故，使得这些人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如今见皇上不仅破例亲来祭奠，还对元辅他老人家的贡献给予了高度肯定，众人都是备受鼓舞。 在来的路上，万历就已想好了这套说辞，本来他还准备就此号召众人再接再厉，将张居正的改革事业进行到底。 但他随即就意识到，张居正所推行的改革思路，并不是自己所看好的，而张居正所提拔起来的官员，也有许多人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自己的想法无非是借壳上市，该淘汰的始终还是要汰除。把话说得太过，今后反倒不好办。 而且自己今日的这番作为，事后难免会遭到某些人的攻讦，过度发挥只怕就要授人以柄了，还是谨守住自己的基本目标为上策。 祭拜完毕，万历便不再逗留，领着冯保离开灵堂回到后院书房，张家三兄弟也紧随着跟了过来。 万历对三人道：“去把戚继光唤来。” 兄弟三人只道皇上对戚继光于父亲灵前的表现有所介怀，心中都很是不安。老三樊修赶忙来到前院，将戚继光传了过来。 戚继光一进屋，马上向万历叩拜行礼，口称：“臣蓟镇总兵戚继光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历笑道：“戚卿何日到的京师啊？” “启禀皇上，微臣今日刚刚抵达京师。” “嗯，戚卿奔波千里，难免劳乏，且歇息几日，过几日朕自会召你进宫。” “谢皇上，微臣感激不尽。”戚继光本还颇有些紧张，但见皇上态度和蔼，言语中竟带有关爱之意，心情一下放松许多。 他哪知道自己是万历在穿越前最了解的明代历史人物。对于他与张居正的密切关系，万历早就心中有数。而且万历也从穿越到大明后的亲身经历中，更加深刻地感受到在这个时代要成就一番功业是多么的不易。 如果戚继光只是一名在战场之上骁勇善战的良将，万历根本不会这么看重他。如今的大明军伍尚保存着最后的一丝血勇之气，还可以维持住局面，也不乏忠心耿耿的猛将。 但在长期相对和平的大环境中，这支军队内部也已不可避免的发生了严重朽损，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问题严重性还将继续加剧。 必须对大明的军事力量进行一场彻底的整顿，止住颓势，并因应大时代的发展，加以改良。 戚继光无疑是最适合承担这一历史使命的人选。他不但以卓越的的战绩深孚众望，在军事方面的前瞻意识更远超同济。而且他在待人接物方面也很有一手，始终与文官群体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即会做事，又会做人，这种人在后世也一样难得。万历早已意识到，日后在对大明军队进行整顿的过程中，来自内部的牵制与阻力绝不会小。不善于协调关系，化解矛盾，是难以承担这一重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张府致祭 “啊！”冯保闻言大惊。他哪知道万历上次见弟弟朱翊镠想偷跑出宫，就已意动，只是皇帝出宫是没办法隐瞒得住的，便一直在等适合的机会。 前去祭奠张居正，这理由再正当不过，于是万历干脆将冯保也拉来当同谋。 “万岁爷，这样不妥啊。”冯保大急，皇帝私自出宫，这已是好多年没发生过的事情。虽然他很希望万岁爷能给予老先生更高的荣耀，但这么偷跑出宫前去致祭，风险实在太大了，他都不敢担这个责任。 犹豫再三，冯保踌躇着道：“老先生故去的消息今日才送达，万岁爷您若决意亲往致祭，大可下旨知会一下张家人，老奴也让有司提前安排一下，过两日咱们再去便是。此时前去，实在是太过仓促了啊。” 万历却不那么想，真要是下了明旨，肯定会被群臣拦阻，能不能成行变数很大。 万历道：“大伴，大明历代先圣，有过亲往臣子宅邸致祭的先例吗？” “额这个”冯保一时语塞，暗道您既然知道没有哪位先圣爷爷私下出宫，又何必去破这个例呢。 “故而，朕今日当持弟子礼前往。” “这”冯保万没想到万岁爷竟说出这么个理由。 见冯保只在那愣神，万历不耐烦地催促道：“还不快点。” 被万历这么一催，冯保一下反应过来，忙又劝道：“万岁爷，白龙鱼服，见困豫且，您万金之躯，万不可亲身犯险啊。” “如今清平世界，京师首善之地，何险之有。” “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要出事，老奴实在是百死莫赎啊。” “呱噪，哪有那许多万一。” 冯保仍在磨蹭，他倒不全是为了安全问题，他自己也常回在宫城外的私邸。关键是这事儿担的干系实在太大，为此引来朝臣攻讦就不值得了。 谁知万历却是心意坚定，拜祭张居正是正事，同时他也要借此开这个先例。见冯保还在不停劝阻，语气一变，沉声道：“大伴，老先生与你，可是相熟多年。如今先生不在了，朕尚且还想着去祭奠一下，怎地你就全不念及一点旧情？” 冯保一听，背上顿时冒出冷汗。万历这话，一下将他逼到了死角，当真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思来想去实在是没办法，冯保只得将心一横，道：“万岁爷您若是决意要去，且容老奴稍作安排，以策万全。” 万历想了想，点头道：“不要惊动太多人。” “老奴省得。” 帮着万历换好衣服，冯保道：“万岁爷且稍歇，老奴去去就来。” “嗯。” 冯保退出书房，在外面对随来的侍从交待了一番，侍从领命后马上快步离去，冯保自己则又返回屋内。 “万岁爷，还请稍歇，老奴让人去抬轿了。” 万历没有再出声制止，坐轿子也好，走路也好，反正能出去就行。自己亲自去吊唁张居正，肯定能收到良好的反响，哪个臣子要是敢不开眼，事后再作纠缠，就怪不得自己降罪于他了。 又过了好一阵，才有侍从气喘吁吁地跑到书房门外禀告，轿子已在玉熙宫外等候。此时天色已渐晚，冯保又犹豫着道：“万岁爷，要不要不先用过晚膳再去吧。” 万历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道：“饿了你且自去，朕先行一步。” 冯保哭笑不得，只得道：“老奴不饿，不饿，万岁爷您请。” 二人绕开士子们所在的大殿出了玉熙宫，两顶四人抬的小轿已在外等候，另有二三十名长随，也守在一旁。一见冯保陪着万岁爷出来，忙跪倒磕头。 冯保苦笑道：“爷，这其中有些是老奴家的仆役，有些是宫里的侍卫，个个忠实可靠，想来也能守护得爷周全了。” 万历点点头，嗯了一声。他当然巴不得跟着的人越少越好，不过估计再少冯保就死活不会答应了。 伺候着万历上轿，冯保又从轿内侧壁的暗格取出盒点心，呈给万历，道：“万岁爷，还要走蛮久，您多少吃一点对付着。” 万历接过点心，捧在手中，道：“嗯，知道了，速速出发。” 冯保这才放下轿帘，转身钻进另一顶轿子，喊了声：“起轿。”众人便簇拥着这两顶轿子往西安门而去。 至于朱翊镠c徐文璧与那些士子，则全都被暂时留在了玉熙宫，不准离开。 兴许是冯保已打过招呼，又或者此处的守卫都认得这两顶轿子以及这些随从，一行人在城门处根本未受阻拦，径直而出。 一到外面，万历就将轿窗的帘子挑开一点，饶有兴趣地向外张望。只见街道宽不过数丈，行人也不多，常有乘轿骑马出行者，应该是住在附近的文武官员。 沿街商铺甚少，基本上是一座连着一座的宅院，颇显规整，想必这就是此时最高档的住宅区了。 张居正的宅邸位于大明门附近，从西安门绕过去路程很远，差不多走了大半个时辰，等快到张府时，天色已经全黑。 由于张居正病情危重已久，张家事先早有准备，今日一收到消息，很快就将灵堂布置好，满府缟素，香烟缭绕，一片哀凉。噩耗一传出，马上就有各级官员陆续前来拜祭。 如今张居正的老母c妻室等家眷大都已随他归乡，只有三个已出仕的儿子敬修c嗣修c樊修还在京师，只等假期批下，也要返乡奔丧。 此刻三兄弟披麻戴孝，领着尚在京城的亲眷长跪于拜位，强忍悲痛不停回拜，答谢前来拜祭的来宾。 忽然有人来到长子敬修身旁，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告知他皇上要来祭奠老先生，稍后既到，敬修闻言，脸色顿时大变。 没多久，那人又朝他使了个眼色，敬修忙拉起两个弟弟，随此人来到自家宅院后面的小巷跪迎。小巷内已经被清理一空，不一会，便见两顶小轿缓缓来到近前。 万历一出轿，张家三兄弟忙叩拜行礼，敬修哽咽着再拜道：“皇上亲临，不孝男代先父谢主隆恩，张氏一门阖府上下感激涕零，再生难忘。” “平身。”万历轻叹一声，道：“先生与朕，既是君臣，又是师徒。先生于国有功，于朕有劳。今先生驾鹤西去，朕于情于理都该前来祭奠一番，聊表寸心。” 三兄弟听皇上说得如此情深意切，都是大受感动，忍不住又失声痛哭起来。 冯保忙上前劝道：“三位公子还请节哀，此地不便多叙，赶紧恭请万岁爷入内啊。” “哦是是是。”三兄弟一下醒悟过来，忙再拜起身，躬身延请皇上入府。 此刻正是官员前来拜祭的高峰期，灵堂内一片嘈杂。诵经声c唱名声c赞礼声c礼乐声不断。兄弟三人只好先将皇上请到后面书房稍事歇息，留敬修作陪，嗣修与樊修则带着几名随从去灵堂整顿秩序。 书房内也不安静，不时传来某某某大人到的通报声，这些官员的职务都要一一报出，正衔虚职连起来拖得老长。 万历留意了一下，发觉今日来的似乎都是一些品级较低的官员，想来那些大佬不会来得这么匆忙。 张敬修与冯保在一旁见皇上只静静坐着不吭声，而外面不时传来一个个官员的名字，心中都有些惴惴，不晓得皇上此刻心中会作何想。 过了好一阵，外面才渐渐安静了一些。万历刚准备起身出外，只听得又传来唱名声：“钦命镇守蓟永总兵官少保兼太子太保左都督戚继光大人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入阁人选 能与戚继光打个照面，对万历来说，算是个意外收获。但他并不准备在这就与戚继光深入详谈，只稍作停留，便起身离去。 张家三兄弟与戚继光一道，将皇上恭送至宅院后门，几人拜伏于地，都是心存感恩。长子敬修道：“皇上厚恩，臣等无以为报，惟竭忠尽智，以事圣君。” 万历道：“你兄弟几人，且恪尽孝道，安心料理好先生身后事。我等君臣，来日方长。”说罢，便上轿离去。 回宫路上，道旁到处是披甲持械的兵卒侍卫，看来冯保还是安排了后手。这年头想要做到万无一失，也只能采用人海战术。 不然哪怕是巷子里窜出个人畜无害的老头老太太，惊了圣驾，那也是了不得的大事。 平安回到宫内，万历一下轿，就对冯保道：“朕心震悼，明日辍朝一日。然凡与先生后事有关，当及早告知于朕。” “老奴遵旨。”冯保躬身领旨，此刻他心里的包袱也放下了，只觉一身轻松。再反过来回想今晚之行，便觉这险实在是值得冒。 十年来他和张居正联手把持朝政，当然深知张居正推行的改革成果虽显著，但压下来的问题也不在少数，如今万岁爷于张居正灵前说了这番话，天，就再不会塌下来了。 一夜之间，皇上私自出宫，前去祭拜张居正的事儿便已传开，宫里宫外议论纷纷，各人都有自己的看法，见智见仁，但皇上对老先生情义深厚，却是人人深以为然。 而李太后自然早早就得到消息，万历次日早上前来问安时，她却只过问了一下具体情形，便再未多言。 接下来的几日里，相关信息不断被汇报到万历这儿。看情形各方面都在从优从速处理张居正的身后事宜，万历对此很是满意。 宫中赐银物若干c祭九坛加祭七坛，遣官造葬，谥文忠，赠上柱国c荫一子尚宝司司丞。这些张居正在原本历史上所获得的身后殊荣，一个没少，仍旧得以落实。 张居正授封伯爵的仪程本未确定，这下直接被改为世袭江陵伯。就连心中对此一万个不乐意的张四维，也不得不明确表示支持拥护。 此刻摆在万历面前的最大难题，就是入阁人选。如今张居正都已去世，再无法拖下去，所以这几天万历一直在对此事进行反复斟酌。 他属意的人选，是余有丁和梁梦龙，张学颜。前段时间发生的杭州兵变，使万历对于余有丁比较看好。而梁梦龙和张学颜，一个兵部尚书，一个户部尚书，正对应大明问题最为深重的两个环节，阖须不断加以改良。 如果照着自己的意愿来，就要跳过潘晟和徐学谟。潘晟万历不太了解，而徐老尚书在他心目中，也没留下好印象。 但这样的话事情就会被搞成四不像，既依了张居正的推荐，又莫名其妙摘掉靠前几人，难免引来物议。 眼下冯保尚在，自己与内阁的张申二人也还算合作融洽，不能带来明显好处的争议，实在没必要去招惹。 于是一向求稳的万历最终确定，潘晟c余有丁二人入阁。 冯保闻知大喜，马上令人将万岁爷的口谕润色为中旨，颁至外廷：原太子太保c礼部尚书潘晟以原官兼武英殿大学士升掌詹事府事c吏部左侍郎余有丁为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俱入阁办事。 当张四维一看到这份中旨，眉头就紧锁起来。独自在值房内来回踱步，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即将成型，心中如何不急。 如今朝中各个关键部门的头头，都还是张居正留下的原班人马，这些人对他虽然都很尊重。但只要他想要推翻张居正所留下的各种改革措施，就必然会招致这些人的一致抵触。 而皇上对张居正的支持态度已非常明确，冯保更是张居正的死党。自己想要掀翻张居正旧政的想法，只怕连李太后都不会认可。这样一来，自己根本不要指望能得到宫里的支持。 张四维很清楚，此刻他手中的大牌就只剩下一个内阁。一旦潘晟入阁后借势把申时行这墙头草给拉拢过去，那自己就真是两口空空，只能望洋兴叹，徒呼奈何了。 想到这，张四维止住脚步，朝值房外喊：“来人。” 书办应声而入，躬身道：“阁老有何吩咐。” “去把王子桢叫来。” “遵命。” 书办领命而去，不多时，一名年轻官员急匆匆步入文渊阁，来到张四维的值房外轻声告见：“阁老，下官王国求见。” “是子桢啊，快快进来。”张四维和蔼的声音之屋内传出。 王国赶紧推门躬身而入，向端坐于书桌前的张四维叩拜行礼，道：“学生王国，拜见师相。” “呵呵，子桢快快起来说话，你我师生相见，不必如此多礼。”张四维含笑对王国道。 “谢师相。”王国忙再拜起身，恭谨地对张四维道：“不知师相唤学生过来，有何吩咐。” “来，你先看看这个。”张四维笑着将宫里传来的中旨递给王国。 王国忙双手接过，展开细读，中旨的内容很简单，潘晟c余有丁晋大学士，入阁办事。王国看罢正凝神思考，却听张四维在一旁很是随意地道：“这潘思明可谓资历深厚，连冯公公当年也是拜在他门下。这些年几起几落，想不到最终仍能靠老先生的举荐得以复起。” 张四维这话听起来就像在对年轻人讲述官场往事，但王国心中却是雪亮。恩师与冯保早已面和心不和，潘晟既是冯保的人，那入阁之后就绝对不会与自家恩师保持一致。 想到这，王国道：“如此大事，颁之以中旨，似乎稍显草率。” 他说的这个理由有一定道理，有明一代凭中旨直接入阁的官员少之又少。但张四维却对这理由不甚满意，心道年轻人还是缺乏经验。自己已明确告诉他潘晟得了老先生的举荐，这分量比廷推还重，以此入阁，理直气壮。 反正潘晟尚远在老家，一时半会还到不了京师，正好借此培养下年轻人的斗争技巧。一念及此，张四维道：“你与泉皋c懋忠等人，既是同年，有暇还是该多聚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初见戚继光 随着这声通报，戚继光快步而入，丝毫不顾拜祭的一应规矩，径直来到张居正的灵位前噗通跪倒，抢地大呼：“恩相啊，门下沐恩来迟了啊”说罢，更是伏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张居正对戚继光非常的器重，而戚继光也对张居正多年的扶持关照极为感激，算得上是将相相得。 这次戚继光奉旨回京，刚一进城，便听到张居正去世的消息。戚继光大惊，再顾不得旅途劳顿，赶紧前来张府拜祭。 此时灵堂内刚刚安静下来，就只有戚继光在那真情流露，不断喊出一声声“恩相”c“门下”c“小的”，把跪在灵位旁的嗣修c樊修两兄弟惊得心儿怦怦直跳。 皇上就在后面，你戚继光堂堂天下总兵第一人，竟以“恩相”称呼父亲，还自称“门下”，嗓门还这么大，如何了得。 两人连忙爬起，来到戚继光近前，一边一个将戚继光搀扶起来，连连道：“将军言重了。”“将军远来辛苦，且到一旁歇息。” 戚继光被两兄弟的举动搞得满心疑惑，却也只好由着哥俩将自己架到一旁。 灵堂内再度安静下来，众来宾还以为接下来张家要举行什么仪式，都在一旁等着观看。 这时，就听得赞礼官扯着嗓子高呼：“皇上驾到。” 紧接着，一身书生装束的万历就在冯保c张敬修的陪伴下步入灵堂。在场所有人见皇上亲临，都是大惊，纷纷拜倒在地，口呼万岁。 “平身。” “谢皇上。” 待众人再拜起身，万历环视了一下四周，目光特地在戚继光身上稍作停留，只觉戚继光身形粗壮，相貌也颇具威严，这种威严气质他从未在朝堂之上的文武勋贵身上见到过。 而戚继光虽不敢直视万历，也已察觉皇上在留意自己，更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言语实在是大犯忌讳，心一下就提了起来。 他一生转战南北，立功无数，这还是头一回蒙皇上召见，本来很是兴奋，马不停蹄赶回京师。没想到今日竟会在这遇着皇上，还出了这样的差池，戚继光心中也是大呼命蹇。 但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大将，马上就镇定下来，面对皇上的注视，垂首而立，仪态恭谨沉稳，不显一丝破绽。 万历暗暗点头，将目光收回，面对众人道：“元辅历事三朝，本忠诚不二之心，竭力国事，致以劳卒。今海内昇平，四夷詟服，元辅厥功至伟。元辅之功当炳史册，元辅之劳当获殊荣。” “然。”万历话锋一转，又道：“朕自幼既受先生教诲，登极十载，更赖先生尽心启佐，朕乃得垂拱受成。师生之情重，尚无以为报，忽闻先生溘逝，朕震悼良深。谨以弟子礼致祭于先生灵前，聊表寸心。” 说罢，万历转过身来，面对张居正的灵位。一旁的司仪赶紧将线香点燃，恭谨地呈给皇上。其余众人则又跪倒在地，预备着随皇上一同祭拜。 万历接过线香，郑重地将其插在张居正的灵前，朗声道：“愿先生在天之灵，佑我大明江山永固，国泰民安。” 整了整衣冠，万历恭恭敬敬地对着张居正的灵位行了三个揖礼。 万历这一番言行，明确向世人昭告了张居正在他心目中的崇高地位，他就是要以这种方式来确保张居正的身后令名再无法被撼动。 张家三兄弟早已感动得痛哭流涕，只一个劲地朝皇上叩头谢恩。而今日前来致祭的官员，也全是张居正一派的中坚力量。张居正的亡故，使得这些人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如今见皇上不仅破例亲来祭奠，还对元辅他老人家的贡献给予了高度肯定，众人都是备受鼓舞。 在来的路上，万历就已想好了这套说辞，本来他还准备就此号召众人再接再厉，将张居正的改革事业进行到底。 但他随即就意识到，张居正所推行的改革思路，并不是自己所看好的，而张居正所提拔起来的官员，也有许多人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自己的想法无非是借壳上市，该淘汰的始终还是要汰除。把话说得太过，今后反倒不好办。 而且自己今日的这番作为，事后难免会遭到某些人的攻讦，过度发挥只怕就要授人以柄了，还是谨守住自己的基本目标为上策。 祭拜完毕，万历便不再逗留，领着冯保离开灵堂回到后院书房，张家三兄弟也紧随着跟了过来。 万历对三人道：“去把戚继光唤来。” 兄弟三人只道皇上对戚继光于父亲灵前的表现有所介怀，心中都很是不安。老三樊修赶忙来到前院，将戚继光传了过来。 戚继光一进屋，马上向万历叩拜行礼，口称：“臣蓟镇总兵戚继光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历笑道：“戚卿何日到的京师啊？” “启禀皇上，微臣今日刚刚抵达京师。” “嗯，戚卿奔波千里，难免劳乏，且歇息几日，过几日朕自会召你进宫。” “谢皇上，微臣感激不尽。”戚继光本还颇有些紧张，但见皇上态度和蔼，言语中竟带有关爱之意，心情一下放松许多。 他哪知道自己是万历在穿越前最了解的明代历史人物。对于他与张居正的密切关系，万历早就心中有数。而且万历也从穿越到大明后的亲身经历中，更加深刻地感受到在这个时代要成就一番功业是多么的不易。 如果戚继光只是一名在战场之上骁勇善战的良将，万历根本不会这么看重他。如今的大明军伍尚保存着最后的一丝血勇之气，还可以维持住局面，也不乏忠心耿耿的猛将。 但在长期相对和平的大环境中，这支军队内部也已不可避免的发生了严重朽损，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问题严重性还将继续加剧。 必须对大明的军事力量进行一场彻底的整顿，止住颓势，并因应大时代的发展，加以改良。 戚继光无疑是最适合承担这一历史使命的人选。他不但以卓越的的战绩深孚众望，在军事方面的前瞻意识更远超同济。而且他在待人接物方面也很有一手，始终与文官群体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即会做事，又会做人，这种人在后世也一样难得。万历早已意识到，日后在对大明军队进行整顿的过程中，来自内部的牵制与阻力绝不会小。不善于协调关系，化解矛盾，是难以承担这一重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同门聚商 张四维的建议满怀关怀之意，但意思也很明确，就是要王国回去联络众同年，共谋此事。 王国忙躬身受教，想想也是，这等任命中枢重臣的旨意，不是轻易能被推翻的，必须切中关键，方可奏效。不然的话，反而有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呵呵，你们少年才俊，相聚击盘而歌，诗酒互酬，何等美事，想来都是羡煞老夫啊。” “恩相说笑了，您如今才是春秋鼎盛，正当盛年。学生日后若能及得先生万一，便自心满意足了。” “呵呵，子桢太过自谦了，为师看好你们，好生努力，他日必能青出于蓝。” 王国忙躬身再拜，道：“蒙先生青眼，学生感激不尽，定一尽绵薄，以供驱驰。” 二人于说笑间达成默契，各得其所，张四维抚掌大笑，满意地端茶送客。 待王国离去，张四维才收起笑容，现出满脸严肃。 眼下形势虽不乐观，但尚有可为。皇上与老先生之间虽情义深厚，却并非无隙可乘。而潘晟入阁一旦成为定局，行事必然带有倾向性，对自己事事掣肘，那就真的大势去矣。 这个时候再不能犹豫，手里的底牌得一把撒出去。 “且先由得他们去计议吧，看能议出个甚么章程来。”张四维思忖已定，随手拿过一本奏疏，继续埋头工作。 是夜，王国家中果然高朋满座。七八名二三十岁的年轻官员齐集于此，这些人与王国一样，均是万历五年丁丑科会试得中进士，张四维的得意门生。 除了是同年，这些青年官员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如今他们都做的是科道言官。 科道乃是明初确立的六科给事中与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总称，科道官员负责纠劾官吏督察六部评议政事可随时谏言，甚至能封驳制敕和章奏。虽位卑而权重，以小驭大，是大明行政体系中的重要一环。 这些年张四维虽在张居正底下始终无法施展抱负，但也并非一事无成。他把手中有限的几颗棋子，统统安置在科道这一隅，这就是他一直藏着的底牌。 如果说张居正一直都在钳制言路，那么张四维的策略便是把持言路。之前他一直都只是默默耕耘，从未显露这方面的实力。如今关键时刻已到，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成败在此一举。 而王国乃是翰林庶吉士出身，于两年前转任御史。他当年参加会试名列前茅，且家资丰厚，久而久之，便成了这班同年之中的首领，如今也是张四维与这群门生弟子间的联络人。 今日收到恩师指示，王国马上就将这些相好同年齐齐邀约至家中一聚。酒足饭饱之后，几人又来到里屋喝茶闲谈，王国这才将恩师的交待详细说与众人知道。 众人听罢，都是凝神思考，默默不语，屋内一下便安静下来。 他们都是科道言官，耳目灵通，甚至还有人主动上门向他们传递小道消息。眼下的情况众人心知肚明，如果依照恩师的指示去拆张元辅和冯公公的台，只怕没那么容易。 见冷了场，王国心中暗自焦急，忙开口道：“各位年兄，思虑得怎样了。泉皋老弟，要不你先说说？” 户科给事中王继光字泉皋，弱冠而得中进士，乃是这群同年中年纪最小的，于是王国便想撺掇着他先开口。 哪知王继光年龄虽性情却稳重，见点到自己头上，只好犹豫着道：“这潘思明想必各位年兄也不会没听说过，身上不明不白之处甚多。只是眼下这情形，弹劾元辅他老人家所举荐的人员，恐怕难见成效啊” 大家都是寒窗苦读才博取的功名，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如今皇上这么明确地肯定老先生的功业，那潘晟再有不是，却也是元辅老先生临终推荐的入阁人选，对潘晟横加指摘，那岂不是跟皇上对着干，还想不想往上爬了？ 王继光所言，代表了在座大多数人的心声，话一出口，便有几人出声附和。 大伙都已在元辅老先生的压制下混了好几年，谁手头没有一堆货真价实的材料，还不是屁都没人放一个。此时老先生虽故，情况也不见得有多大转变。 事有不谐，王国急道：“师相待我等恩重如山，如今事急，各位岂可袖手。那潘思明入阁，必然对师相不利。若是少了师相提携，日后我等哪来的出头之日。” 王国这话也说得在理，没了张四维这大靠山，一众同门只怕都没好日子过了。 雷士桢一拍椅子把手，道：“子桢兄此言甚是，潘思明贪妄之辈岂可入值中枢。我辈身为谏臣，当为君父明辨忠佞，遇事岂可缩手缩脚。” 这话一出，又令众人连连点头，毕竟都是年轻人，既有正义感，又有上进心，此时于情于理都该有所行动。 就在这时，却听一直静坐一旁的张鼎思发出几声懒洋洋的轻笑，众人忙将目光齐齐转向他。 张鼎思现为兵科给事中，他见众人都已看向自己，这才很随意地道：“各位年兄，我等在此计议了这么久，却都忘了一件事情。” 王国忙拱手相问：“哦？却不知到底忘了何事，还请希皋兄明言。” 张鼎思笑道：“我等今日在此商议，乃是依着师相的嘱托。既如此，各位怎么就忘了师相大人说的话呢？” 众人一听，都略有所悟，忙要张鼎思把话再说明白些。 张鼎思颇有些得意洋洋地道：“师相道潘思明几起几落，且是冯大伴的座师，如今靠老先生的举荐又得起复。而当子桢兄提及他这是靠着中旨得以入阁，并非正途，恩相便要你邀集我等一聚。子桢兄，小弟所言没有差错吧？” 王国忙连连点头，道：“确是这样，毫无差池。” “这就对啦，师相这话，已然把事情交代得滴水不漏了。明面上冯大伴与潘思明入阁之事并无关联，这二人只是有私谊。潘思明是靠着老先生的举荐，和皇上的中旨入阁。既然恩相不认可子桢兄的提议，那便是说此事不能针对皇上与元辅，就连冯公公也不要牵扯上，我等只需在潘思明的几起几落上做文章便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入阁人选 能与戚继光打个照面，对万历来说，算是个意外收获。但他并不准备在这就与戚继光深入详谈，只稍作停留，便起身离去。 张家三兄弟与戚继光一道，将皇上恭送至宅院后门，几人拜伏于地，都是心存感恩。长子敬修道：“皇上厚恩，臣等无以为报，惟竭忠尽智，以事圣君。” 万历道：“你兄弟几人，且恪尽孝道，安心料理好先生身后事。我等君臣，来日方长。”说罢，便上轿离去。 回宫路上，道旁到处是披甲持械的兵卒侍卫，看来冯保还是安排了后手。这年头想要做到万无一失，也只能采用人海战术。 不然哪怕是巷子里窜出个人畜无害的老头老太太，惊了圣驾，那也是了不得的大事。 平安回到宫内，万历一下轿，就对冯保道：“朕心震悼，明日辍朝一日。然凡与先生后事有关，当及早告知于朕。” “老奴遵旨。”冯保躬身领旨，此刻他心里的包袱也放下了，只觉一身轻松。再反过来回想今晚之行，便觉这险实在是值得冒。 十年来他和张居正联手把持朝政，当然深知张居正推行的改革成果虽显著，但压下来的问题也不在少数，如今万岁爷于张居正灵前说了这番话，天，就再不会塌下来了。 一夜之间，皇上私自出宫，前去祭拜张居正的事儿便已传开，宫里宫外议论纷纷，各人都有自己的看法，见智见仁，但皇上对老先生情义深厚，却是人人深以为然。 而李太后自然早早就得到消息，万历次日早上前来问安时，她却只过问了一下具体情形，便再未多言。 接下来的几日里，相关信息不断被汇报到万历这儿。看情形各方面都在从优从速处理张居正的身后事宜，万历对此很是满意。 宫中赐银物若干c祭九坛加祭七坛，遣官造葬，谥文忠，赠上柱国c荫一子尚宝司司丞。这些张居正在原本历史上所获得的身后殊荣，一个没少，仍旧得以落实。 张居正授封伯爵的仪程本未确定，这下直接被改为世袭江陵伯。就连心中对此一万个不乐意的张四维，也不得不明确表示支持拥护。 此刻摆在万历面前的最大难题，就是入阁人选。如今张居正都已去世，再无法拖下去，所以这几天万历一直在对此事进行反复斟酌。 他属意的人选，是余有丁和梁梦龙，张学颜。前段时间发生的杭州兵变，使万历对于余有丁比较看好。而梁梦龙和张学颜，一个兵部尚书，一个户部尚书，正对应大明问题最为深重的两个环节，阖须不断加以改良。 如果照着自己的意愿来，就要跳过潘晟和徐学谟。潘晟万历不太了解，而徐老尚书在他心目中，也没留下好印象。 但这样的话事情就会被搞成四不像，既依了张居正的推荐，又莫名其妙摘掉靠前几人，难免引来物议。 眼下冯保尚在，自己与内阁的张申二人也还算合作融洽，不能带来明显好处的争议，实在没必要去招惹。 于是一向求稳的万历最终确定，潘晟c余有丁二人入阁。 冯保闻知大喜，马上令人将万岁爷的口谕润色为中旨，颁至外廷：原太子太保c礼部尚书潘晟以原官兼武英殿大学士升掌詹事府事c吏部左侍郎余有丁为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俱入阁办事。 当张四维一看到这份中旨，眉头就紧锁起来。独自在值房内来回踱步，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即将成型，心中如何不急。 如今朝中各个关键部门的头头，都还是张居正留下的原班人马，这些人对他虽然都很尊重。但只要他想要推翻张居正所留下的各种改革措施，就必然会招致这些人的一致抵触。 而皇上对张居正的支持态度已非常明确，冯保更是张居正的死党。自己想要掀翻张居正旧政的想法，只怕连李太后都不会认可。这样一来，自己根本不要指望能得到宫里的支持。 张四维很清楚，此刻他手中的大牌就只剩下一个内阁。一旦潘晟入阁后借势把申时行这墙头草给拉拢过去，那自己就真是两口空空，只能望洋兴叹，徒呼奈何了。 想到这，张四维止住脚步，朝值房外喊：“来人。” 书办应声而入，躬身道：“阁老有何吩咐。” “去把王子桢叫来。” “遵命。” 书办领命而去，不多时，一名年轻官员急匆匆步入文渊阁，来到张四维的值房外轻声告见：“阁老，下官王国求见。” “是子桢啊，快快进来。”张四维和蔼的声音之屋内传出。 王国赶紧推门躬身而入，向端坐于书桌前的张四维叩拜行礼，道：“学生王国，拜见师相。” “呵呵，子桢快快起来说话，你我师生相见，不必如此多礼。”张四维含笑对王国道。 “谢师相。”王国忙再拜起身，恭谨地对张四维道：“不知师相唤学生过来，有何吩咐。” “来，你先看看这个。”张四维笑着将宫里传来的中旨递给王国。 王国忙双手接过，展开细读，中旨的内容很简单，潘晟c余有丁晋大学士，入阁办事。王国看罢正凝神思考，却听张四维在一旁很是随意地道：“这潘思明可谓资历深厚，连冯公公当年也是拜在他门下。这些年几起几落，想不到最终仍能靠老先生的举荐得以复起。” 张四维这话听起来就像在对年轻人讲述官场往事，但王国心中却是雪亮。恩师与冯保早已面和心不和，潘晟既是冯保的人，那入阁之后就绝对不会与自家恩师保持一致。 想到这，王国道：“如此大事，颁之以中旨，似乎稍显草率。” 他说的这个理由有一定道理，有明一代凭中旨直接入阁的官员少之又少。但张四维却对这理由不甚满意，心道年轻人还是缺乏经验。自己已明确告诉他潘晟得了老先生的举荐，这分量比廷推还重，以此入阁，理直气壮。 反正潘晟尚远在老家，一时半会还到不了京师，正好借此培养下年轻人的斗争技巧。一念及此，张四维道：“你与泉皋c懋忠等人，既是同年，有暇还是该多聚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倒潘行动 众人听罢，相互看了看，却仍是没啥反应。张鼎思这话并没有什么新意，大家都是人，难道连恩师话里这么明显的暗示都听不出来？ 毕竟无论采取哪种方式，都一样是为了整潘晟，还不是违背了皇上的圣意与元辅的遗愿？这才是众人最为忧虑的，可别到时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 当下便有人出声将自己的忧虑表达了出来。 张鼎思听完，哈哈一笑，似是颇有些感触地道：“哎呀，你们呀”很有些断水流大师兄的味道。 环视了一下众人，他才接着道：“想我等拜在师相大人门下多年，当知他老人家的秉性。恩师素怀大志，却能一直隐忍不发，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如今却要奋起一击，自然是事情有可为c当为之处了。反之，若事不可为，他老人家岂会要我等到此一聚？” 这番话一出口，顿时令众人来了兴趣，同样担任御史的魏允贞道：“希皋此言有理，你也别再藏着掖着，速速与我等说明白才好。” “好。”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张鼎思才道：“元辅身故以来，发生这许多事情，不知诸位留意过没有？” 这是最近的头等大事，众人当然都极为关注了，纷纷点头。皇上对老先生如此高看，真可谓无以复加。 谁知张鼎思的观点却是与众不同，只叫众人反过来分析，去掉最高分，专看最低分。 封伯爵最高，去掉，封太师最高，去掉，授上柱国最高，去掉，亲往致祭最高，去掉 这么一样样去掉，最后就不难发现张居正的谥号，居然是排第四的文忠，问题一下就显露出来了。 古代文臣的谥号以文为最，历史上只有王安石和韩愈得到过。到明代，大明律明确规定文臣谥号为两字，排在前面的依次有文正c文贞c文成c文忠c文端等，一共两百有余。 谥号由礼部牵头，翰林院撰拟，报经阁臣初定后，再呈皇帝最终确认。张四维在初选的时候，将文正与文忠等两三个谥号，一并呈报给了万历。 此时的万历已是一名穿越者，并不熟悉古代谥法，却早知道张居正在原本历史上的谥号是文忠，也觉得这个谥号确实比较客观公允。忠，更能代表张居正，而正，却似乎 但他却没曾料到，古人对于身后令名的看重程度。而谥号作为官方对一个人一生的身后评价，其自身的褒奖意义极为重要，并不是只考虑客观公正。 若真是只讲客观公允的话，那文正这个谥号就该和太师这个职衔一样，永远都只是个存在，而不会被授予任何人，毕竟人无完人，总能挑出毛病来。而事实却是大明历史上有好几位臣子在去世后都获得了文正的谥号。 而万历却恰恰是因为不想讲张居正树立为完人，便仍旧选了张居正历史上的谥号：文忠。 在他看来，自己是要酬答张居正的功劳，确保张居正的地位，并以此来维护张居正的改革成果。前所未有的太师c伯爵勋衔，应该足矣。 毕竟变革还要再接再厉，继续推进。如果将张居正树成一代完人，日后又有人借着张居正做幌子，蹦出来阻扰自己的行动，那就事与愿违了。 但文忠的谥号一经确认，在此时的某些人看来，感受却与万历的设想有所出入，如张四维就顿感前方显出了一丝光明。 原来老先生在皇上眼中，也不是十全十美，这便有隙可乘了。所以张四维才会最终确定，与其坐待形势进一步恶化，不若全力一击，倒要看看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关键是要找准这个“隙”，对准目标，全力一击，方可奏效，所以张四维才会在话语里对自己的弟子细心点拨。 这会经过张鼎思一番剖析，众人总算是豁然开朗，当下众人再无疑义，一致痛斥潘晟的种种劣行。人人表态要联络相知同僚，一同铲除这个即将钻进帝国核心中枢的蛀虫。 “我等终日饱读圣贤之书，当明忠义，岂能坐视奸佞之徒得逞。” “为国除奸，此我等义不容辞之事。” “对，如此才能上报君父之恩，下解黎民之倒悬。” 一时间，各种激情澎湃c正义凛然的话语充斥整个房间，人人都是斗志昂扬。 王国见此情形，心中大喜，看来师相托付的事情，总算是完成了。 一场轰轰烈烈的倒潘行动，就此展开。 接下来的两三天里，不断有臣子上疏言，尽言潘晟的种种不端。这些奏疏都在第一时间被转呈进宫，令冯保心中大急。 冯保虽是名太监，且个人权力欲非常强烈。但他思维意识也一直深受传统儒家思想的熏陶，常以内臣自居，并非极端的阴险狡诈。 在他以往与张居正合作的岁月里，虽说借助皇家的信赖权倾一时，也没少干争权夺利，打击异己的事儿。但在平常行事上却仍中规中矩，根本没到能够蒙蔽圣听c裹挟天子那种程度。 面对如此局面，冯保竟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奏折被送到万历跟前。 “大学士潘晟清华久玷，不闻亮节异能，廉耻尽捐，但有甘言媚色” “其初为礼部尚书，也秽迹昭彰，先帝常斥之” 看着这一份份措辞极其激烈的奏折，万历心中也是深有感触，人杀人，真的是不需要刀子的。 这么多人联手保持同步，如果说没有人居中协调，大力推动，那是绝不可能做到的，这不就是一幕活生生的党争吗？ 虽然眼下的情况是自己所愿意看到的，但其来势之凶猛，目标之明确，还是令万历为之震惊，暗自警醒。 如果皇帝的掌控能力稍微差一点，面对这种情形岂能招架得住，难免不被牵着鼻子走。 “想不到张四维手里还捏着这么多虾兵蟹将啊，难怪能把张居正c冯保一个个掀翻在地，真要对他刮目相看了。”万历不禁摇头自语。 而历史上的自己跟臣子们斗了那么多年，到最后竟只能躲在宫里不出来，就这样还被喷得体无完肤，却毫无还手之力。 一想到这万历就心中来气，日后这帮家伙要是敢把矛头对准自己，当场将得将其狠狠怼回去。 总要让你们晓得，咱老司机可不只是光会谈人生，当喷子也能将你们都给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同门聚商 张四维的建议满怀关怀之意，但意思也很明确，就是要王国回去联络众同年，共谋此事。 王国忙躬身受教，想想也是，这等任命中枢重臣的旨意，不是轻易能被推翻的，必须切中关键，方可奏效。不然的话，反而有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呵呵，你们少年才俊，相聚击盘而歌，诗酒互酬，何等美事，想来都是羡煞老夫啊。” “恩相说笑了，您如今才是春秋鼎盛，正当盛年。学生日后若能及得先生万一，便自心满意足了。” “呵呵，子桢太过自谦了，为师看好你们，好生努力，他日必能青出于蓝。” 王国忙躬身再拜，道：“蒙先生青眼，学生感激不尽，定一尽绵薄，以供驱驰。” 二人于说笑间达成默契，各得其所，张四维抚掌大笑，满意地端茶送客。 待王国离去，张四维才收起笑容，现出满脸严肃。 眼下形势虽不乐观，但尚有可为。皇上与老先生之间虽情义深厚，却并非无隙可乘。而潘晟入阁一旦成为定局，行事必然带有倾向性，对自己事事掣肘，那就真的大势去矣。 这个时候再不能犹豫，手里的底牌得一把撒出去。 “且先由得他们去计议吧，看能议出个甚么章程来。”张四维思忖已定，随手拿过一本奏疏，继续埋头工作。 是夜，王国家中果然高朋满座。七八名二三十岁的年轻官员齐集于此，这些人与王国一样，均是万历五年丁丑科会试得中进士，张四维的得意门生。 除了是同年，这些青年官员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如今他们都做的是科道言官。 科道乃是明初确立的六科给事中与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总称，科道官员负责纠劾官吏督察六部评议政事可随时谏言，甚至能封驳制敕和章奏。虽位卑而权重，以小驭大，是大明行政体系中的重要一环。 这些年张四维虽在张居正底下始终无法施展抱负，但也并非一事无成。他把手中有限的几颗棋子，统统安置在科道这一隅，这就是他一直藏着的底牌。 如果说张居正一直都在钳制言路，那么张四维的策略便是把持言路。之前他一直都只是默默耕耘，从未显露这方面的实力。如今关键时刻已到，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成败在此一举。 而王国乃是翰林庶吉士出身，于两年前转任御史。他当年参加会试名列前茅，且家资丰厚，久而久之，便成了这班同年之中的首领，如今也是张四维与这群门生弟子间的联络人。 今日收到恩师指示，王国马上就将这些相好同年齐齐邀约至家中一聚。酒足饭饱之后，几人又来到里屋喝茶闲谈，王国这才将恩师的交待详细说与众人知道。 众人听罢，都是凝神思考，默默不语，屋内一下便安静下来。 他们都是科道言官，耳目灵通，甚至还有人主动上门向他们传递小道消息。眼下的情况众人心知肚明，如果依照恩师的指示去拆张元辅和冯公公的台，只怕没那么容易。 见冷了场，王国心中暗自焦急，忙开口道：“各位年兄，思虑得怎样了。泉皋老弟，要不你先说说？” 户科给事中王继光字泉皋，弱冠而得中进士，乃是这群同年中年纪最小的，于是王国便想撺掇着他先开口。 哪知王继光年龄虽性情却稳重，见点到自己头上，只好犹豫着道：“这潘思明想必各位年兄也不会没听说过，身上不明不白之处甚多。只是眼下这情形，弹劾元辅他老人家所举荐的人员，恐怕难见成效啊” 大家都是寒窗苦读才博取的功名，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如今皇上这么明确地肯定老先生的功业，那潘晟再有不是，却也是元辅老先生临终推荐的入阁人选，对潘晟横加指摘，那岂不是跟皇上对着干，还想不想往上爬了？ 王继光所言，代表了在座大多数人的心声，话一出口，便有几人出声附和。 大伙都已在元辅老先生的压制下混了好几年，谁手头没有一堆货真价实的材料，还不是屁都没人放一个。此时老先生虽故，情况也不见得有多大转变。 事有不谐，王国急道：“师相待我等恩重如山，如今事急，各位岂可袖手。那潘思明入阁，必然对师相不利。若是少了师相提携，日后我等哪来的出头之日。” 王国这话也说得在理，没了张四维这大靠山，一众同门只怕都没好日子过了。 雷士桢一拍椅子把手，道：“子桢兄此言甚是，潘思明贪妄之辈岂可入值中枢。我辈身为谏臣，当为君父明辨忠佞，遇事岂可缩手缩脚。” 这话一出，又令众人连连点头，毕竟都是年轻人，既有正义感，又有上进心，此时于情于理都该有所行动。 就在这时，却听一直静坐一旁的张鼎思发出几声懒洋洋的轻笑，众人忙将目光齐齐转向他。 张鼎思现为兵科给事中，他见众人都已看向自己，这才很随意地道：“各位年兄，我等在此计议了这么久，却都忘了一件事情。” 王国忙拱手相问：“哦？却不知到底忘了何事，还请希皋兄明言。” 张鼎思笑道：“我等今日在此商议，乃是依着师相的嘱托。既如此，各位怎么就忘了师相大人说的话呢？” 众人一听，都略有所悟，忙要张鼎思把话再说明白些。 张鼎思颇有些得意洋洋地道：“师相道潘思明几起几落，且是冯大伴的座师，如今靠老先生的举荐又得起复。而当子桢兄提及他这是靠着中旨得以入阁，并非正途，恩相便要你邀集我等一聚。子桢兄，小弟所言没有差错吧？” 王国忙连连点头，道：“确是这样，毫无差池。” “这就对啦，师相这话，已然把事情交代得滴水不漏了。明面上冯大伴与潘思明入阁之事并无关联，这二人只是有私谊。潘思明是靠着老先生的举荐，和皇上的中旨入阁。既然恩相不认可子桢兄的提议，那便是说此事不能针对皇上与元辅，就连冯公公也不要牵扯上，我等只需在潘思明的几起几落上做文章便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倒潘行动 众人听罢，相互看了看，却仍是没啥反应。张鼎思这话并没有什么新意，大家都是人，难道连恩师话里这么明显的暗示都听不出来？ 毕竟无论采取哪种方式，都一样是为了整潘晟，还不是违背了皇上的圣意与元辅的遗愿？这才是众人最为忧虑的，可别到时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 当下便有人出声将自己的忧虑表达了出来。 张鼎思听完，哈哈一笑，似是颇有些感触地道：“哎呀，你们呀”很有些断水流大师兄的味道。 环视了一下众人，他才接着道：“想我等拜在师相大人门下多年，当知他老人家的秉性。恩师素怀大志，却能一直隐忍不发，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如今却要奋起一击，自然是事情有可为c当为之处了。反之，若事不可为，他老人家岂会要我等到此一聚？” 这番话一出口，顿时令众人来了兴趣，同样担任御史的魏允贞道：“希皋此言有理，你也别再藏着掖着，速速与我等说明白才好。” “好。”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张鼎思才道：“元辅身故以来，发生这许多事情，不知诸位留意过没有？” 这是最近的头等大事，众人当然都极为关注了，纷纷点头。皇上对老先生如此高看，真可谓无以复加。 谁知张鼎思的观点却是与众不同，只叫众人反过来分析，去掉最高分，专看最低分。 封伯爵最高，去掉，封太师最高，去掉，授上柱国最高，去掉，亲往致祭最高，去掉 这么一样样去掉，最后就不难发现张居正的谥号，居然是排第四的文忠，问题一下就显露出来了。 古代文臣的谥号以文为最，历史上只有王安石和韩愈得到过。到明代，大明律明确规定文臣谥号为两字，排在前面的依次有文正c文贞c文成c文忠c文端等，一共两百有余。 谥号由礼部牵头，翰林院撰拟，报经阁臣初定后，再呈皇帝最终确认。张四维在初选的时候，将文正与文忠等两三个谥号，一并呈报给了万历。 此时的万历已是一名穿越者，并不熟悉古代谥法，却早知道张居正在原本历史上的谥号是文忠，也觉得这个谥号确实比较客观公允。忠，更能代表张居正，而正，却似乎 但他却没曾料到，古人对于身后令名的看重程度。而谥号作为官方对一个人一生的身后评价，其自身的褒奖意义极为重要，并不是只考虑客观公正。 若真是只讲客观公允的话，那文正这个谥号就该和太师这个职衔一样，永远都只是个存在，而不会被授予任何人，毕竟人无完人，总能挑出毛病来。而事实却是大明历史上有好几位臣子在去世后都获得了文正的谥号。 而万历却恰恰是因为不想讲张居正树立为完人，便仍旧选了张居正历史上的谥号：文忠。 在他看来，自己是要酬答张居正的功劳，确保张居正的地位，并以此来维护张居正的改革成果。前所未有的太师c伯爵勋衔，应该足矣。 毕竟变革还要再接再厉，继续推进。如果将张居正树成一代完人，日后又有人借着张居正做幌子，蹦出来阻扰自己的行动，那就事与愿违了。 但文忠的谥号一经确认，在此时的某些人看来，感受却与万历的设想有所出入，如张四维就顿感前方显出了一丝光明。 原来老先生在皇上眼中，也不是十全十美，这便有隙可乘了。所以张四维才会最终确定，与其坐待形势进一步恶化，不若全力一击，倒要看看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关键是要找准这个“隙”，对准目标，全力一击，方可奏效，所以张四维才会在话语里对自己的弟子细心点拨。 这会经过张鼎思一番剖析，众人总算是豁然开朗，当下众人再无疑义，一致痛斥潘晟的种种劣行。人人表态要联络相知同僚，一同铲除这个即将钻进帝国核心中枢的蛀虫。 “我等终日饱读圣贤之书，当明忠义，岂能坐视奸佞之徒得逞。” “为国除奸，此我等义不容辞之事。” “对，如此才能上报君父之恩，下解黎民之倒悬。” 一时间，各种激情澎湃c正义凛然的话语充斥整个房间，人人都是斗志昂扬。 王国见此情形，心中大喜，看来师相托付的事情，总算是完成了。 一场轰轰烈烈的倒潘行动，就此展开。 接下来的两三天里，不断有臣子上疏言，尽言潘晟的种种不端。这些奏疏都在第一时间被转呈进宫，令冯保心中大急。 冯保虽是名太监，且个人权力欲非常强烈。但他思维意识也一直深受传统儒家思想的熏陶，常以内臣自居，并非极端的阴险狡诈。 在他以往与张居正合作的岁月里，虽说借助皇家的信赖权倾一时，也没少干争权夺利，打击异己的事儿。但在平常行事上却仍中规中矩，根本没到能够蒙蔽圣听c裹挟天子那种程度。 面对如此局面，冯保竟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奏折被送到万历跟前。 “大学士潘晟清华久玷，不闻亮节异能，廉耻尽捐，但有甘言媚色” “其初为礼部尚书，也秽迹昭彰，先帝常斥之” 看着这一份份措辞极其激烈的奏折，万历心中也是深有感触，人杀人，真的是不需要刀子的。 这么多人联手保持同步，如果说没有人居中协调，大力推动，那是绝不可能做到的，这不就是一幕活生生的党争吗？ 虽然眼下的情况是自己所愿意看到的，但其来势之凶猛，目标之明确，还是令万历为之震惊，暗自警醒。 如果皇帝的掌控能力稍微差一点，面对这种情形岂能招架得住，难免不被牵着鼻子走。 “想不到张四维手里还捏着这么多虾兵蟹将啊，难怪能把张居正c冯保一个个掀翻在地，真要对他刮目相看了。”万历不禁摇头自语。 而历史上的自己跟臣子们斗了那么多年，到最后竟只能躲在宫里不出来，就这样还被喷得体无完肤，却毫无还手之力。 一想到这万历就心中来气，日后这帮家伙要是敢把矛头对准自己，当场将得将其狠狠怼回去。 总要让你们晓得，咱老司机可不只是光会谈人生，当喷子也能将你们都给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戚继光与徐渭 既然已经有了充分的理由，万历不再犹豫，马上传旨：追回前旨，罢免潘晟，并任命张四维为首辅，申时行为次辅。 对于余有丁依着成例所上的辞谢疏，不允。 很快，张申二人升任首辅c次辅，余有丁入阁的圣旨在朝会之上正式宣布。 散朝后，万历又在文华殿接见了三位履新的阁老。如今的朝会早已没有了实际意义，君臣间要想有所交流，只能在召对时再谈。万历还特地叫上了冯保，随自己一同前往文华殿。 冯保心里虽恨得咬牙切齿，根本不想和张四维等人打照面，但这种情况下，他作为内廷的首脑，也找不出理由推托。 一番叩拜后，君臣间少不了先来一番场面上对白，就连冯保都不得不装出副笑脸恭贺几句。 由于张四维已经代行了一段时间的元辅职责，也就没再搞什么就职宣言，反而呈上一部手稿。 万历拿起一看，原来是自己交代下去编撰的制图新法初稿，看来张四维还是蛮会来事的。 略略翻看了几页，万历合上书稿，满意地笑道：“三位爱卿均是朕的股肱之臣，朕素来倚重。如今国势稍振，我等君臣仍需和衷共济，上下一心，继先生未竟之业，措天下于至治。” “臣遵旨。”三人忙再拜领旨。 万历说的这番话，是他对新内阁班子的期待。他很清楚张四维与张居正在政见上并不合拍，历史上张居正死后所遭遇的惨剧，张四维在其中可没少掺和。 眼下张四维既然主动示好，而他也还要借张四维的手来对付冯保，万历就干脆把话说明一点，希望张四维能有所领悟。 聆听完皇帝的交待，张四维正准备领着申时行c余有丁向皇帝告退，申时行却带着抱歉的笑意道：“启奏皇上，微臣还有件私事尚需向皇上奏明。” “哦？申先生有何事，但说无妨。” “微臣小儿用嘉，与礼部徐尚书之女定有婚约，现婚期已近。微臣不得不代小儿先来向皇上告个假，还望皇上恩准。” “呵呵，才子配佳人，实乃天作之合，可喜可贺，朕焉有不准之理。”万历心中虽对这种早婚现象很不以为然，却还是笑着批准了申用嘉的婚假。 “多谢皇上。”申时行赶紧再拜称谢，旁边众人也纷纷向他道贺，给这场君臣召对添上了些许喜庆的气氛。 召对结束，万历一回到乾清宫，便钻进书房仔细阅读起制图新法初稿。这部初稿他花了不少心思，目的就是要借此修复华夏传统文明中的几个薄弱环节。 华夏文明源远流长，自上古时期开始，先民们就热衷于将形意结合。无论是语言文字，还是其它各种艺术形式，往往并不注重准确还原事物的本质属性，而是在此基础上进行提炼整合，并赋予其深刻的精神内涵。 这与古人对客观世界的认知能力有限有关，在简单粗浅的认知基础上，人们的主观想象却是无穷的，可供发挥的空间更大。长此以往，这种偏差又反过来严重制约了人们认知客观世界的观察分析能力。 到汉代，儒家思想的独尊地位得到确立后，这种趋势就更加难以得到扭转，脱实就虚的情况愈演愈烈，很多学问技能都失去了其原本应有的功用。 绘画雕刻不追求准确描绘对象，拳法武艺不强调克敌制胜。专注于探究事物本质的人，则多被贬为匠人c武夫，严重阻碍了人们探寻真理的能力与意愿。 另一方面，这个时代的人们只能在凭感官可以直接观察到的现象基础上进行思考，并在此基础上得出结论。所以古人往往对质变很敏感，而对量变缺乏足够的认识。而度量衡体系正是研究量变的先决条件，也是以数学方法解构客观现象的基础。 完备的度量衡体系，可以为人们探寻未知领域提供极大的便利。由此人们就能通过不断的研究探索，最终揭示出客观世界运动变化的本质。 本来这些认知都需要人类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之中去不断摸索分析，才能逐步总结出来，而华夏的传统文化环境与社会环境却又严重禁锢了人们思维能力的发挥，使得思想上的突破迟迟不能出现，直到万历这个穿越者的到来。 万历自穿越过来以后，通过反复思考，得出的结论就是：如果大明能够挺过几十年后的危机，这层认知上的隔阂迟早也会随着外来文化的涌入而被捅破，但到时候不仅大明社会环境会因思想观念的分裂而陷入混乱，而且有可能长期处于落后状态，从而错过地理大发现这一关键的历史契机。 既然这种作茧自缚的局面始终无法靠自身来打破，那就不如自己出手，主动加以引导，让世界观的转变过程更加顺利一点，带来的收获也更加丰富一点。 制图新法这部书虽然早已到了张四维手中，他经过仔细审阅，也只是觉得这书中的内容会对工商手工业产生影响，根本意识不到其背后的深远意义与万历的真实意图。所以他才将这书稿当做讨好皇上的筹码献上，至于万历后来提出的财政预算新法，他却还在一拖再拖。 这部书的编撰过程中，万历就已通过弟弟朱翊镠多次对其提出了指导意见，但呈给他的这部初稿里还是存在许多让他并不满意的地方，只好亲自加以修改完善。 比起与朝堂之上的臣子们勾心斗角，万历倒是更喜欢干这些技术活，毕竟当年他就是靠这些混饭吃的，而且混得还不错。 虽然他也记得不少伟人的不朽诗词，却丝毫没有靠抄袭去做个文豪皇帝的打算，他只想继续做好他的工程师，为这个时代带来一些实实在在的变化，并以此带动人们主动去思考去探索。 不过万历总算还没有忘记自己作为皇帝的那份职责，到了下午，他就叫人去兵部，传喻兵部尚书梁梦龙c蓟辽总督吴兑c蓟镇总兵戚继光于次日进宫面圣。 梁梦龙一接到皇上口谕，马上就命人分头去告知吴兑和戚继光。吴兑在京有宅邸，而戚继光这阵子一直都守在他向兵部报备的住处敕建火神庙等消息，当兵部书办将皇上口谕转达过来，戚继光很是高兴，赶忙取出银两答谢来人。 自打上回在张居正府上意外遇到皇上，差点惹出事端后，戚继光就一直老老实实在火神庙候召，根本不敢随意走动，毕竟这段时间京师的情况太过微妙，以他边将的身份还是该谨慎些好。 不过戚继光一向很擅于交际，即使不出门，依然有不少交好的官员主动前来拜访，让他不至于觉得太过憋闷。 送走兵部书办，戚继光刚回到屋内，门外便有亲兵禀告：“启禀大帅，徐文长老先生前来求见。” 戚继光一听，顿时大喜，赶紧道：“快快有请。”说完，他自己也起身来到屋外廊下相迎。 不一会，亲兵便领进来一名身穿身着灰袍的清瘦老者，正是山阴徐渭徐文长。 还离得老远，徐渭就笑着跟戚继光打招呼：“元敬老弟，数载不见，别来无恙啊。” 戚继光也赶紧迎上前去，大笑着拱手道：“文长兄，你可叫愚弟一顿好找啊。” 徐渭忙道：“山野村夫，自在惯了，老弟莫怪莫怪。” 徐渭当年是戚继光上司胡宗宪的幕僚，与戚继光相交多年，此刻二人见面都是分外高兴，谈笑着携手入内。 二人进屋，甫一落座，戚继光就问道：“先生此次来京，可还安好。” “哎，一言难尽啊。”徐渭感慨地一声叹息，他与戚继光交情深厚，当下也不隐瞒，将这一年多来在京师的遭遇一一告知了戚继光。 原来徐渭的同乡张元忭乃是隆庆年间的状元，现任翰林侍读。二人素来相熟，还曾一同修撰过会稽县志。 年前张元忭邀约徐渭来京，本意是想提携照拂老友一二，但张元忭是个性格严峻c恪守礼教的道学先生，而徐渭却生性放纵，不愿受传统礼法的束缚。两人经常发生争执，使徐渭大为恼火。 且徐渭虽负大才，素有文名，偏偏科场不利，到老也只捞了个秀才功名，在京期间饱受一众官僚的轻慢，令他心中更觉郁愤，自此不是流连于京师内的勾栏瓦舍，就是去京师周边各处名胜游历。 戚继光与徐渭一直有书信往来，早知道徐渭人在京师，所以进京后曾叫亲兵去张元忭府上请徐渭前来相见。谁知徐渭却玩到今日才回张家，一得到消息便赶紧前来拜会老友。 戚继光知道他早年受胡宗宪的牵连，饱受磨难，性格难免偏激，听得徐渭不停诉苦，只笑着温言宽解道：“先生性情中人，自然是受不得这诸多约束。” “哎，知我者元敬也。”老友的宽慰，顿时引得徐渭大为感动。 对于徐渭的学识戚继光也一直很是敬服，当年奉命北上，就曾请徐渭随军来到蓟辽，还推荐徐渭教授李成梁之子李如松兵法。徐渭在北方待了数年，后因身体不适，才不得不返回老家。 这次戚继光一进京就去联络徐渭，也是想请他过来替自己参详一二，眼见徐渭在京师待得并不顺心，戚继光便趁机道：“先生若是不弃，大可来愚弟这里常住。” 徐渭一听大喜，忙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文华殿谈军情 两人一拍即合，都是大喜。当下戚继光就将这回奉旨进京以及在张居正府上意外遇到皇上的事情，都详细告知了徐渭。 徐渭仔细听完，沉思片刻，才意味深长地对戚继光道：“看来皇上对元敬你很是看重啊。” 戚继光一听这话，心中也很是骄傲，本想说点逊谢的话语，却还是忍不住道：“何以见得，还请先生明言。” “呵呵，皇上自御极以来，武臣中唯有你戚元敬得蒙召见，这可是绝无仅有的恩遇啊。” 戚继光忙朝紫禁城方向拱手，正色道“皇上如此厚恩，元敬感激涕零，惟以身许国，虽九死而不悔。” 看着戚继光这番举动，徐渭笑道：“你戚元敬的忠心，天下皆知。不过这番恩遇，只怕也难消受啊。” “哦？先生何出此言。” “且不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单是眼下这时局，也不大对啊。” 徐渭这话，戚继光却有些不以为然。如今恩相虽故，但皇上对他老人家情义之深，众人都看在眼里。如今继任的张四维也是恩相的老部下，朝堂之上并没有出现重大人事与政策调整，想必短期内不会发生什么大变故才对。 徐渭见戚继光有些不信，笑道：“你且说说看，皇上因何事召你觐见。” “这个”戚继光一时却答不上来，他自己对此也很是疑惑，最近他镇守的防区并未发生大的战事，如果皇上只是想了解一下边兵日常调动情况，确实用不着把自己叫来面谈。 徐渭在京城时日已久，对于近期京中大事多少有所耳闻。他虽然弄不明白万历的确切心思，但还是琢磨到了边边上，见戚继光凝神不语，便主动跟他分析道：“今上虽登极十载，但以往朝政都由张相操持，今张相已故，皇上想要有所作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皇上之所以亲自召见你戚元敬，必然是属意由老弟你来操持此事了。” 戚继光本就是个有抱负，敢担当的人，听了徐渭的这番分析，顿觉心中意气风发。他一生征战南北，镇守北疆也已十余载，深感大明的外患始终还是来自北面，而如此僵持下去也终究不是办法，不来一场犁庭扫穴般的大胜，边患始终难绝。 戚继光初到北方时，就开始大力整顿军纪，并创造了多种全新的作战模式，取得了很不错的效果，但这离他自己的志向却仍有很大差距。他甚至上书朝廷，请求将数十万边军全部派到他那里进行轮训，以期全面提高大明军队的作战能力，但这一设想却一直没有获得批准。 经过与徐渭的这番讨论，戚继光渐渐确定，皇上是下决心要整顿军力了，自己多年的夙愿很有可能会得以实现。 他激动得再也坐不住，站起身兴奋地来回走动，大声喊：“来人。” 亲兵应声而入，道：“大帅有何吩咐。” “赶紧去外面置办几样好菜过来，本帅要与先生痛饮几杯。” 不多时，亲兵就将酒菜送来，二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甚是畅快。 一夜无话，次日戚继光早早就收拾齐整赶到兵部，守在兵部门房等候兵部尚书梁梦龙与蓟辽总督吴兑到来。 不多时，梁梦龙与吴兑便都到了，戚继光忙上前行礼，口称：“末将参见两位大人。” 三人是老相识，在一起说话很是随意。梁梦龙对笑着戚继光道：“戚胖子，你这回可算是露了脸了，全天下的武将，就你一人得蒙皇上亲自召见，连宁远伯都未享此殊荣。” 戚继光忙拱手称谢道：“末将能有今日，全仗两位大人的栽培，末将实在是感激不尽。” “呵呵，你也不必太过自谦，你戚元敬的本事，我跟吴君泽还是清楚的。” 吴兑也在一旁笑着打趣道：“那是，老戚也算是好事多磨，想必这回总要修成正果了。” 梁梦龙与吴兑其实都对皇上的这次召见颇感意外，拿不准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尤其是皇上还特地召见了戚继光这名武将，情况就更非比寻常了。 二人思来想去，一致认为皇上这是预备给戚继光晋封爵位了。毕竟戚继光的功勋还是足够的，只不过一直受到原上司胡宗宪的牵连，当年平倭的功绩没有得到应有的奖赏。 如今胡宗宪早已平反，而戚继光又是老元辅张居正的爱将，以皇上对老先生的情义，爱屋及乌，给戚继光封个爵位很有可能。 三人在梁梦龙值房内闲聊了一阵，见时辰已到，便起身前往乾清门平台候召。 不多时，万历在文华殿接见了三名臣子，君臣见礼毕。万历道：“今日召三位爱卿至此，是想向三位爱卿了解一下九边之事。” 三人一听，都觉得有些不解，按理说皇上可以通过许多渠道了解这方面的情况，大不必特地将三人召来。 还来不及细想，就听万历道：“梁爱卿，你在蓟辽多年，就请你先说吧。” 梁梦龙赶紧口称遵旨，思索了一下，缓缓道：“皇上，九边东起鸭绿，西抵嘉峪，绵亘万里，分地守御。正统以后，敌患日多，近岁宣c大重开互市，西北稍安，然蓟辽仍边乱不绝。” “嗯，九边将士共有多少？” “启禀皇上，共计军士约六十万，其中又以蓟镇为最，约十五万之众。” 万历陆陆续续问了许多问题，三人都是小心翼翼地作答。他问得很细致，从粮草到兵备再到敌情，乃至如今明军主要的战略措施都一一问到。 认真听着三人的回答，万历逐渐对如今大明北方边境的情况有了一个比较完整的认识。自土木堡之变以后，明军精锐尽丧，就一直没有恢复过来，再也无法以武力对北方诸部形成绝对压制。 所幸草原各部也再未形成统一，只是散布在北方草原各处，时叛时降，骚扰边镇。不然的话这绵延万里的边防线简直就是个筛子，根本无法抵御大规模的入侵。 而此时的辽镇，情况也很复杂，蒙古c女真c汉族移民杂居于此，相互之间经常发生摩擦。 几十年后坐大的女真，现在还被分为三部，朝廷在女真三部的聚居地设置了三个地方军事行政机构：建州卫c建州左卫和建州右卫，委任各部首领，依照旧俗，各统其属。 万历特意问了一下女真各部的首领中有没有一个叫努尔哈赤的，结果三人都根本没听过这个名字，这让万历颇有些失望，不然的话直接来个定点清除岂不是省事多了。 此时大明各处边塞的防御政策也各不相同，东北地区在李成梁的统帅之下，一方面修筑城防堡垒，一方面主动出击，同时对各部落采取又拉又打的分化政策，还是能镇住局面的，只不过也做不到完全杜绝祸乱。 而戚继光镇守的蓟镇由于边境线太长，面对的是机动能力很强的蒙古游牧民族，他采取的对策则是加固长城，修筑连环敌台，组建车阵等，以静制动，也把这一线把守得非常严密。 至于西北地区，得益于当年土默特部的归附和宣大互市的开通，眼下总算是稍稍安定了一些。 朝廷在北方的兵力主要来源于当地各屯卫，但屯田的产出却根本无法满足军需，朝廷每岁要转输大量的粮草财物，以维持军队的运转。 在万历看来，大明北方边境的情况非常复杂，造成这一局面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北方恶劣的自然条件，在此生存的各部族仅靠生产无法满足生存的需要，劫掠也是其不可或缺的谋生之道。这样一来，战事就无法避免，而大明如今的军力又做不到将草原各部通通驱离。 武力有限，朝廷就只能对这些部落采取羁绊手段，其中很多部落此时都已归附大明朝廷，在名义上都已是大明子民，一味对其述诸武力在道义上也有些说不过去。 这种一两百年时间所形成的的胶着状态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彻底解决的，万历将情况基本都了解了一番后，又转过话题向三人询问起东部沿海地区的情况。 令万历意想不到的是，谈到沿海的问题，回答问题最踊跃的，居然不是在浙江沿海建立不朽功勋的戚继光同学，而是兵部尚书梁梦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文华殿谈军情（2） 原来，自嘉靖年倭乱遭到重大打击以后，沿海地区海盗大举登录的情况便很少发生。如今海面上虽仍是盗匪成群，但海盗们大都盘踞于沿海诸岛，或打劫过往商船，或对其收取保护费，照样赚得盆满钵满。 大明朝廷对于洋面上的事儿根本不放在心上，只要海盗不到陆地上来作乱，便不予理会，双方在大多数情况下都能保持相安无事，很久没再发生大规模的军事冲突。 而梁梦龙之所以对于沿海地区的情况特别关注，却在于他曾在多地任职，通过对漕运c海运的反复考察对比，意识到海运的巨大优越性。 在梁梦龙担任山东巡抚期间，曾一力促成朝廷恢复海运漕粮，效果非常好，但很遗憾的是，海运刚刚开启不久，便发生了两次比较大的海难，还死了些船员，引来不少非议，使得这一尝试就此打住。 隆庆开海虽已过去多年，但梁梦龙却还一直惦记着重开海上通道。眼下见皇上问起海上的事情，梁梦龙内心一下激动起来，抓住时机赶紧向万历说明情况。 说了一大堆海运的优越性后，梁梦龙总结道：“河漕似安而多劳费，海运似险而属便利，一任其劳，一任其便，此相济之策。” 他的这个观点与万历的设想很相符，于是笑着追问道：“海运既如此便捷有利，当初为何又半途而废呢。” “这个”梁梦龙一听这话，只道皇上对此并不感冒，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小心思索了一下，才缓缓答道：“万事皆有利有弊，海运亦然，当年海运初开便接连遇险，难免引来争议。” 万历点点头，他对于当年隆庆开海的具体情况并不了解，但梁梦龙的这番解释听来还是比较中肯实在的。 廓清海疆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但这其中的复杂程度甚至远高于北方的边患，所以必须慎之又慎。 将手在御案之上习惯性地敲击了好一阵，万历才开口道：“梁卿，海运之事干系重大，你回去后先将往年开海事宜详细整理一番，具本上奏，待朕阅后，再做计议。” “臣遵旨。”梁梦龙大喜，赶紧再拜领旨。开启海运是他一生最大的志愿，只要有希望，他就会尽全力去争取。 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时辰，召对却仍未结束。万历不断提出各种问题，方方面面都有涉及，但并未作出什么具体的指示。 万历很清楚，自己如今并不是指挥不动这些朝臣边将，但大明当前所存在的问题都不是孤立的，相互之间有着极深的内在联系，牵一发而动全身。必须经过通盘考虑，才能制定出有效的措施。 比如梁梦龙所说的隆庆开海之事，就很可能是因为触犯到了某一方的利益而遭遇阻碍，最终导致劳而无功。 咨询了多方面的情况后，万历又将三人的回复与记忆中的明代历史情况在心中进行了一番对照，觉得有了一定的思路，这才停止发问，转过来对戚继光道：“戚卿，你一生征战南北，立功颇多，还将领兵作战之心得编撰成书，能文能武，很是难得。” 戚继光一听皇上对自己如此夸奖，赶紧俯首道：“微臣些末微劳，能得皇上如此褒奖，诚不胜惶恐之至。” 万历招招手，随行的太监忙呈上一个书匣。万历指着书匣笑道：“这是你当年所著纪效新书c练兵纪实，朕都已看过了，确实是部难得的兵书。” 自己写的书居然能得皇上亲自御览，而且大加肯定，令戚继光心中也是兴奋不已，赶忙再次拜谢。 “这套书中，朕已做了些批注，今日就将之赐予你了。” “多谢皇上，微臣微臣真是感激不尽。”这书一经皇上亲笔御批，立马就是最好的传家之宝，可以光宗耀祖的殊荣。戚继光激动地从太监手中接过书匣，捧在怀里。 万历满意地点点头，又对吴兑道：“吴卿，朕闻辽东平原甚多，水土丰茂，朝廷当鼓励边民开荒种地。” “臣遵旨。”吴兑赶紧应承下来，如今关外已经有数万汉民，鼓励开荒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谁知万历接下来却道：“要他们试着多种些大豆，水稻。” 皇上接下来这几句话，却听得吴兑一愣，种大豆倒还好说，拿来当饲料很不错。但稻米一向产在南方，哪能在这塞外苦寒之地存活。想来还是因为皇上不懂农家耕作之道，只是一片好心使然。不过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也不申辩，俯首领旨。 看着吴兑一副迟疑不决的样子，万历笑道：“吴卿可是觉得朕这提议有甚不妥？不妨说出来。” “这”吴兑见被皇上看出来了，只好道：“皇上，水稻乃是南方的作物，性喜湿热，辽东气候苦寒，只怕难有好收成啊。” “呵呵，吴卿，你要想一想，朝鲜国毗邻辽东，同样严寒，不也种稻米吗？你派员去当地选取耐寒稻种，再物色老农来辽东指导在北地种稻的技巧，此事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啊！”吴兑一下醒悟过来，这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就连一旁的梁梦龙和戚继光，都对皇上的这个建议很是叹服。一时间，个个交口称颂皇上圣明。 万历笑着道：“假以时日，当地百姓自然也会摸出门道的，只是如今有了朝廷的扶植，想必能更快见到成效。” 说到这里，万历又想起一事，对吴兑道：“还有那大豆，你可不要全当杂粮饲料看待，要将之榨油。豆油贩运到内地，日后就是辽东百姓长久的生财之道。” “皇上如此心系辽东百姓的疾苦，真是令微臣深为感动。微臣回去一定依照圣意全力推行此事。” “辽东之事，光靠武力压制终究不是良策，还需以圣王之道化解。”万历深知强化大明的军力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在这之前，也不能再让辽东继续混乱下去。 而且大明边境绵延数万里，周边小国部落无数，每一处情况都有不同。就算日后自己能令大明的实力重新振作起来，也不能被周边的复杂状况绊住手脚，必须腾出精力参与到更大的盛宴中去。 辽东，是万历最为关注的一隅，既然这样，那就不如直接将其作为一个试点，花上一些精力，收获一些成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文华殿谈军情（3） 发展农业，可以从根本上解决一些问题。但农业的发展却又需要很漫长的时间，短期内很难见到成效。 不要说解决外部矛盾，这个时代的大明疆域内，如果想要大力发展工商业，大明自身的农业支持能力其实也远远不足。 一方面是劳动力无法完全从土地上解脱出来，另一方面又是过于沉重的负担迫使大量农民逃离原籍，背井离乡艰苦谋生，这也是大明当前所面临的最为严峻的问题。 这个问题在有明一代都没有得到有效解决，但万历作为一名穿越者，心中却已有了成熟的思路。 后世的改革开放，其实也是因为先理顺了农业问题，才为随后的大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但后世在这方面的经验在这个时代却无法借鉴，毕竟社会体制差异太大。不过同时期西方国家所采取的手段，万历却觉得完全可以为大明所用。 西方欧洲大陆地势平坦，水稠密，但气温偏低，使得农业产出率一直无法得到有效提高。但西方国家通过大量输入海外财富，为西方文明的进步打下了良好的物质基础。 所以发展农业对于万历来说，是一个持续的问题，而且其中最为关键的是提高农业生产技术，增加农业劳动产出率。 但与此同时，却不能坐等农业进步的到来，还需要借助于打通海上陆上的运输通道，以良好的物资流通来维持社会的稳定与发展。 输出我们的产品，输入外界的原材料，后世的华夏，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不过这些问题，都与此刻的召对关系不大，所以万历并未对三人提及。他只是又交待吴兑道：“辽东物产本就丰富，人参c黄金c珠玉样样皆有，然诸如此类均不是安身立命的长久之道，那些建州女真夷人，也要教授他们操练耕作之术。” 万历的这个要求，又让吴兑心中觉得难办了，只得道：“这些鞑子个个性情粗野，只喜渔猎，平日就靠着用山中出产交换粮食用具，只恐无意安心务农。” “推行王道教化，哪会是一朝一夕能见成效的，你是总督，当地军民都在你的治下，要懂得软硬兼施。” “臣遵旨。”吴兑赶紧俯首领旨，不敢再出言辩解。 “辽东动荡，已不止百年，一味以强军镇压，焉有宁日。”万历根本不怕女真势力由此变大，反而深知如果不改变这一区域内民众的生存模式，问题就永远得不到有效解决。 见该了解的都已大致有了答案，该交代的也已交代清楚。万历便起身离去，最后吩咐道：“你们三位爱卿，等会都去内阁，将辽东事宜与几位阁老好生商议一下，拟个条陈出来。” “臣遵旨。”三人赶紧领旨，叩首恭送皇上离去。 今日召对之中，皇上话里透出的意思非常之多，虽然都不是很明确，但已足够令人震惊了。 即使皇上不交待，三人也不敢自作主张，赶紧一齐来到不远处的文渊阁，向三位阁老汇报情况。 张四维等人今日并未被叫去一同参加召对，心中也都是有些疑惑。见三人联袂而来，忙热情地将三人领到张四维的值房。 梁梦龙道：“我等三人今日蒙皇上召见，皇上向我等交待了不少事项，临了还要我们前来与三位阁老商议。” 张四维笑道：“呵呵，先不急着谈这些，都这个时辰了，先用过饭再叙。” 身为阁老，还是享受一些特殊待遇的，宫里的厨子，每日都会为阁老们送来午餐酒食。至于其他书办，还是要靠自带饭菜填肚子。 梁梦龙呵呵一笑，道：“那就叨扰了，还请三位阁老见谅。” “呵呵，勉强垫个底，再多可就没有了。” 几人说笑着来到另一个房间，这里已经摆上了一桌酒菜。总算是托张居正讲究物质享受的福，菜肴比较丰盛，有那么七八样，不然一下多出三个大肚汉，哪里够吃。至于酒水，就真只能润润嗓子了。 席间，张四维见戚继光很是拘谨的样子，便不时给戚继光夹菜，笑道：“你戚元敬可是上马杀敌的大将，怎么着也要多吃点。” 见元辅如此客气，戚继光只好连连拱手称谢，道：“末将今日得与诸位大人同席，真乃三生之幸。末将一介武夫，唐突之处还请各位大人多多包涵。” 梁梦龙笑道：“呵呵，你戚大将军能文能武，就连皇上都大加褒奖，又岂是寻常武将可比。” “哦？快快说来听听。”一旁的余有丁也来了兴趣，连忙追问是怎么回事。 梁梦龙道：“呵呵，戚元敬当年所著兵书，皇上都已亲自御览了，而且还做了批注，回赐予他，这可是难得的恩遇啊。” “啊，那确实是难得，难得啊。”三名阁老顿时连声附和，又不断向戚继光道贺。 一桌简陋的菜肴，竟是吃得满屋子谈笑风生，一团喜气。如果历史按照原来的轨迹发展，梁梦龙c吴兑c戚继光这三人，过不了多久就都要被掀翻在地，一个个只能回家吃老本了。 用罢午饭，几人又回到张四维的值房，书办送上茶水，几人喝茶闲聊了一会，便渐渐转入正题。 听着梁梦龙转述召对的情况，张四维等人心中都是越听越心惊，尤其是张四维与申时行，都是亲身见识过皇上这阵子一个接一个往外抛新法的做派。如今这么详细地了解边情，肯定是又在酝酿什么跟兵事有关的新章程了。 能做到内阁阁老这一级的官员，养气的功夫早已修炼到了极致，张四维等不动声色地听着，不时还插嘴询问一下。 等梁梦龙说完，张四维又转过来问吴兑和戚继光，看他二人还有什么需要补充。 吴兑赶紧接过话来，又将皇上交待的辽东相关事项更加详尽地对三位阁老禀明。 在他看来，皇上所提到的设想在理论上确实可行，但从实际操作上来讲，难度却实在太大。吴兑虽是很有能力的大臣，但他的见知却无法如万历般超越这个时代，对于皇上提出的大豆c稻米之说，他更是半信半疑。 借着皇上交待的要内阁拟出条陈的口谕，他只想将这包袱甩给几位阁老，到时候自己老老实实当个执行者就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再议辽东 听完吴兑的讲述，张四维三人都是默不作声，皇上推行王道教化这一说，万世不破，但用在辽东这等四战之地，却是难切实际。 如果是哪名官员提出这种设想，肯定立马会被张四维等人喷个狗血淋头，这完全是迂腐之言，毫无可取之处。 辽东的真实情况就是，大明经营北地已经两百年，汉族移民初期全都是军户，发展到如今人口过万的城镇都有好些处，开垦出来的农田也已有好几万顷之多。然而辽东的产出始终有限，不但每年收取的租税根本无法满足军需，还要从内地转输大量的粮绵。 恶劣的气候环境，蛮夷各部的不断侵扰，使得这里的百姓根本无法安心务农，与此同时，官府与军阀的不断盘剥，也令人们的生活更加困苦，逃丁现象越来越严重，如今辽东经济基础早已崩坏。 然而，辽东各处城镇的商贸活动却是非常发达，蒙古c女真各部不断将各种牲畜c皮张c山货如人参c木耳c松子c蜂蜜等拿来交换纺织品c铁器和粮食等生活必需品。商税没收到多少，但那些要钱不要命又有关系靠山的商人却一个个赚得盘满钵满。 这种情况下要叫那些夷人鞑子来学种地真是千难万难，反过头来不要他们四处劫掠同样也是千难万难。 辽东天灾不断，刀兵四起，也是连连，在这种地方搞王道仁政，那简直就是个笑话，能勉强维持住眼下的局面就已经算不错了。 至于梁梦龙当年开海运粮这件事，张四维等人都是亲身经历过，心里清楚得很，这件事情之所以半途而废，关键原因还是在于漕运与海运的利益之争。全天下至少有百万之众靠着这漕运吃饭，漕粮改为海运好是好，难道叫这些人都去喝西北风 不过这事是皇上亲自交待的，张四维等人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当场发作。张四维只是淡然道：“既然皇上要内阁拟这个条陈，那吴督堂与戚帅就暂且再留在京师一段时日，等此事议定之后再回吧。” “遵命。”二人赶紧答应下来。 谈话已毕，张四维端起茶杯，三人忙起身告退。三位阁老也是热情地送出文渊阁外，待转回来时，才个个露出一脸苦笑。 余有丁道：“皇上交待的这个条陈，可不大好拟。此时于辽东教化那些野人，只怕是难得很啊” 申时行也点头道：“确实如此，辽东诸部，说来也是咱大明的子民，皇上欲对其施以仁政，这也是皇上圣明之处，然而这其中多有冥顽不化之辈，只怕不服教化啊。” “所以皇上才说要软硬兼施嘛，呵呵。”张四维呵呵一笑，随即正色道：“此事你我三人的看法想必大同小异，皇上今日所提之事，实在难以推行。” 申时行与余有丁闻言，都连连点头，出言附和。 张四维道：“既如此，这条陈也不用写了，我等三人此刻就去面见皇上，当面向皇上陈清个中原由，请皇上收回成命。” “同去，同去。”二人当即认可，与张四维一道来到乾清门外求见。 而万历还以为下午没啥事，正准备去弘德殿给自己的那群太监弟子上上课，顺便找宽心小妞谈谈天地人生什么的，却听得三位阁老前来告见，心中真是郁闷。 这三位肯定是为了上午召对的事情来见自己，没奈何万历只得又来到文华殿接见了三人。 君臣见礼毕，万历道：“三位爱卿，今日前来见朕所为何事啊。” 虽然晓得皇上这是明知故问，张四维还是有板有眼地答道：“皇上，您传喻要臣等拟出辽东之事的条陈，臣等特为此事而来。” “哦？这么快就拟好了？”万历干脆来了句冷笑话。 “皇上，梁本兵等已向臣等转达了您的口谕。皇上天性至仁，欲解辽东子民于倒悬，实在是令臣等感动之至。然臣等商议再三，以为此时辽东外敌环伺，动荡不止，当地蛮夷多有凶顽奸诈之辈，只恐难服教化啊。” 万历仔细听着张四维的话，觉得也没有什么错，点头道：“元辅所言甚是，依元辅之见，辽东之乱，当以何策化解。” 张四维这个时候拿辽东哪有什么好法子，只得道：“皇上，辽东之乱，已非一日，只能从容应对，徐徐图之。待形势好转之后，再施以仁政，方可见效。” 但这话在万历听来感受却完全不同，大明在东北原本拥有一片巨大的疆域，被蒙古逐步不断侵占，随着国力的衰退，根本无法再夺回。 如今长城以外，就只剩下辽东这一片尚在掌控之中，但也已动荡不堪。如果不能挽回颓势，几十年后，这里就将崛起一个致命的强敌，此时已经再不能拖下去了，必须采取必要的手段。 想到这，万历道：“正如元辅所言，辽东之乱，已非一日，然再作迁延，只会愈演愈烈，到时候只恐更加难以收拾。” 张四维见皇上态度仍然如此坚决，只得道：“皇上，辽东之地，我大明自立国之初便于当地开荒屯田，一直延续至今，那些夷人土蛮，移居于此也已历多年，如若可勘教化，早就归于王化，何至于今日仍散居山野，只以渔猎劫掠为生” 张四维只得将辽东的险恶形势详细地向万历解说了一遍，一旁的申时行与余有丁也帮着搭腔。总的意思就是，辽东的土地多得很，可如今连汉族的百姓都种不下去了，哪还能带动那些未开化的野人。从这个角度来看，万历的王道教化之策就真只是纸上谈兵的空谈了。 万历静静地听完，发现张四维所讲述的情况，比梁梦龙等人所说的更加严峻。想必以梁梦龙等人的身份角度，有些事情估计不敢说得这么透彻。 而且张四维等人提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一下就引起了万历的关注。那就是辽东因军事需要，聚集了大量的汉族工匠，就地生产盔甲枪炮等各类军械。 万历道：“三位爱卿，马上传朕旨意，将辽东所有匠人，一律迁回长城以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再议辽东（2） 闻听此言，三位阁老当场就呆住了。皇上的心思怎么跟翻书似的，说变就变。刚刚还大谈要在辽东推行王道教化，这会儿却又要大举移民，惊扰百姓。 申时行忙道：“皇上，这些匠人都已到辽东多年，已经在此安居，如今却又将其迁回，只怕不妥啊。” 万历道：“朕刚才听元辅说起当年往事，这才留意到此节。将如此之多的匠人置于险地，实在大为不妥。移民艰难，朕也于心不忍，但不得不为之。” 刚才听张四维提起旧年蒙古部落劫掠，掳去人口成千上万。万历这才想起辽东的这批匠人，正是后金起家的老本。 建州坐大后，不断有不堪压榨的汉民逃往建州，指望着在那边能过得好一点，这其中就有大量的汉族工匠，令其实力猛增。 随着大明在关外的势力日渐衰弱收缩，越来越多的工匠落入后金之手，在其极为严酷的管制之下，打造出大量精良的军械，甚至连火炮都造出来了，使明军的优势尽丧。 推行教化不是短期内能见效的，一旦情况有变，这批工匠落入女真或者蒙古人手中，那就是大麻烦，为保险起见，万历才不得不作此决定。这等于是釜底抽薪，直接断了后金做大的根子。 但三位辅臣却无法预知未来，余有丁劝解道：“皇上，辽东战事不断，每年都需大批军械，因此才征调这么多工匠到军前效力。如今战事未了，又尽数迁回，日后这大批军械就都得靠长途转运，徒增耗损，还请皇上三思啊。” “征伐之事，不可不慎。军械不同于粮草等物，转运并非难事，然一旦情况有变，这些匠人落入敌手，悔之无及矣。” 如果梁梦龙开启海运的奏折能获得通过，万历觉得将这些工匠安置在山东半岛才是最为稳妥的，而且从海上运输军械，也非常便捷。 还有一条，万历不好明说，如今辽东的这些军头，如果不严加约束，日后便是一群军阀。原本历史之中，这些人会榨干大明身上的最后一滴血，会为了向新主子邀功而对同胞举起屠刀，从长城以北一直杀到彩云之南。 见皇上说得这么坚决，张四维等人也无意再为此做过多争辩。虽然眼下大明还能掌控住辽东形势，但皇上所担忧的隐患确实存在，没有谁敢拍胸脯担保万无一失。 古代随军配备大量工匠其实是常例，不过如今辽东的大批物资都要靠后方供给，再增加一些军械甲仗也就那么一回事。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都是微微点头，张四维便道：“皇上，既如此，那就只保留部分负责维修破损军械，其余匠人全部迁回长城以内，择地安置。” “嗯，可。”万历马上表示同意，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以后形势若是恶化，只怕根本就没人还会顾得上这些工匠了。 事情议定，而皇上也没再提什么推行王道，张四维等人正准备告退，却听万历道：“既然当务之急已然商定，那我等君臣就来好好议一议这条陈之事。” 张四维等一听，真是哭笑不得，敢情自己几人说了一大堆，一点效果也没有。张四维只得道：“皇上，臣等愚钝，未能明察圣意，还请皇上明示。” 万历点点头，道：“辽东各部，或游牧，或渔猎，然各部民众却衣食难继，因此才不得不四处劫掠。诸位爱卿，朕此言是否无误？” 三人纷纷点头，道：“皇上圣明。确实如此。” “既如此，授之以耕作之术，使其能自给自足，与我华夏子民一般无二，从此北地岂不是不战而安？” 起先梁梦龙等人就已经转述了万历的这个理由，但张四维等对此始终持怀疑态度，也搞不清为什么皇上会对大豆c稻米那么有信心，且如今辽东尚是一片战乱，这个时候去推行农耕实在不是好时机。 余有丁道：“皇上，北地苦寒，自古华夏得其地而不能耕，得其民而不可使役。且如今辽东战乱不止，不如等局势稍安，再做计议不迟，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万历摇摇头，道：“北地之乱，如无对症之策，则永无宁日。且推行农耕，绝非一朝一夕可见成效之事，只能徐徐推进，万不可急于求成。” 申时行道：“皇上，即使我汉家子弟，在此耕种也难获丰收，亦不过勉强度日而已。然稼穑辛苦，只怕那些蛮夷不愿操此营生。” 申时行这话倒是很有道理，即使到了后世，也有许多人群改不了好逸恶劳的旧习，要么游手好闲光等救济，要么不顾律法冒险一搏，就是不愿意靠劳动改变生存状态。 这种群体世界各地都有，但万历却深知大明北方的这些原始部族主要还是受到自然条件的制约，才形成了这种生存模式，一旦环境改变，习性也会跟着调整。 后世九十年代初进行的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满族人群中，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口比例是汉族的十倍以上。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当然，这类环境改变意识的观念没必要跟张四维等人讲，万历只是从示范效应的角度将自己的观点完整地跟三人做了一番解释。 北方气候条件不好，导致农业生产既不稳定又难有好的收获，使得朝廷到个人都无法从此处获得足够的收益，这也是华夏一直无法长久占据北方的根本原因。 要改变这一状况，唯有找出适合的物种并改良耕种方法。一旦成功，各方就都能从中得到稳定的收益，当地的原始部落也会逐步跟着效法，形势才会渐渐好转，这样才能实现长治久安。 这才是王道教化的本质，与当前的形势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只要选对了优良的物种，即使被战乱毁掉收成，日后仍然可以再来。 万历说得口干舌燥，张四维等三人总算是彻底弄明白了皇上的思路，这才从心底认同皇上的观点。 听着三人如潮水般的奉承话，万历轻笑道：“其实此法结合我大明当前的政令，万里北疆，我汉家儿郎到哪都能安居乐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再建新功 张四维脑筋一转，便明白过来，道：“草税？” “对，正是草税。” 明代开国时期，在全国各地都建有牧场，随着与草原部落关系的缓和，马匹都已转为依靠互市获取。这样原有的牧场就全都废掉了，官府将之转租给百姓开垦，收取一定的租金，是为草税。 万历笑道：“若能寻到上佳的草种，日后草原之上，我汉家儿郎就可反其道而行之，圈养牲畜，开荒种草。到时候那些逐水草而居的草原各部，只怕也要来向我汉人讨教该如何畜养牛羊了。而朝廷则可坐收草税，啊哈哈。” 幻想着这若干年后的美事，万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几声，才瞥见三位阁老正趴在地上呆看着自己，一个个瞠目结舌，嘴巴张得老大，都能塞进去一整根香蕉了，这画面真是不要太美好。 “咳咳。”万历尴尬地止住笑声，道：“各位阁老，可还有事？如无事就退下吧。” “呃臣等告退。”张四维等也一下回过神来，赶紧叩拜退下，生怕皇上又生出去塞外开试验田的念头。不过理顺了关窍，三人就都意识到皇上今日交办的事情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有将工匠都迁到内地这一节稍微麻烦一点。 从事理上来说，三人还是认同了皇上的观点，但这优良稻种，只怕难以寻获。尤其皇上最后谈到的去草原上种草，实在令三人为之绝倒。天底下哪有这样的草种，除非王母娘娘显灵，赐下瑶池边的仙草还差不多。就算成了也不见得有大功效，若是不成，岂不是要让那些土蛮子笑话我华夏一千年？ 既然关于在辽东试种水稻c大豆，以及迁走随军工匠的事宜君臣间已然达成了共识。第二天张四维便将梁梦龙等三人又叫来了内阁，将皇上的意思详细向三人做了交待。 这其中吴兑的责任最为重大，所有具体事项都要有他一手操办。吴兑在问明情况后，当即道：“只等皇上照准了内阁的条陈后，下官定当全力以赴，将一应事宜料理得妥妥帖帖。” 张四维点头道：“此事事关我辽东之长治久安，皇上极为关注，万不可掉以轻心，但也不必操之过急。梁大人，届时兵部也要切实配合。” “是，是，下官一定全力支持。”梁梦龙也赶紧回应。 虽然大家心中都还没底，但既然圣意如此坚决，那就先把态度表示出来再说，至于成与不成，则都是后话了。 本来梁梦龙c吴兑c戚继光这三人一同被召进宫面圣，梁c吴二人还以为这回是来给戚继光当陪衬的，哪知皇上交待的事宜都跟戚继光没什么关系，如今戚继光反倒是成了打酱油的。 此刻戚继光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脸上表情非常的平静，看不出一丝异样，但他内心之中，情绪却是非常激动。 昨日戚继光急匆匆回到火神庙，马上把徐渭叫来自己屋内，又将皇上御赐的书匣置于案上，焚香叩拜后，才珍而重之地将其打开。 匣内果然是自己所著的那两部书，戚继光小心翼翼地拿起放在最上面的纪效新书的首卷，轻轻翻开。 很遗憾，皇上没有在前面留下序言，往后翻动，却发现皇上只是用朱笔在上面做了一些圈记，御笔题字寥寥无几。 再看第二本，依然是这样，随后的几本书中的情况基本都差不多。戚继光内心微微有些失落起来，他真恨不得皇上能将这书批得面目全非才好，眉批注解写满纸面，日后在子孙面前将此书请出来，那该是何等的荣耀。 直到一匣子书都快翻看完，一张纸笺赫然映入戚继光的眼帘。戚继光急忙拿起纸笺细看。 这简直就像是皇上的密折，徐渭不敢凑过去瞧，只好避嫌地又从匣内拿起一本书，在一旁装模作样地翻看起来。 纸笺是万历留给戚继光的便条：“寄语戚卿，大作已览，受益良多。卿征战南北，每战皆捷，经文纬武，谋勇双全，虽古良将，亦不能过。” “今大明国势虽盛，仍需居安思危，外敌环伺，四海不平，文武之道，不可偏废，朕当与卿等共勉。” 万历可不认为自己凭着后世的那点见识就能比百战百胜的千古名将还强，所以在翻看戚继光所著兵书时，并没有做出过多批改。但在这张纸笺上，万历还是根据自己对于今后局势发展的可能趋势所作出的判断，写下了几点建议。 首先必须大力培养军人忠君爱国的意识，让他们明白是为何而战，加强军人的荣誉感其次是要把重点放在军官与士官的培养上，而戚继光的著作则过于强调临敌制胜之道，以练兵为核心，着眼点还需提得更高一些。 另外万历觉得戚继光统兵的法度也实在过于严酷了些，建议在加强教育c加强监督的基础上，适当降低体罚强度，少连坐，少杀头，这样才具有长久适应性，也有利于推广。 万历还提到了标准化c规范化的概念，建议统一军械制式，减少兵种数量。同时向戚继光暗示火器的发展前景无可限量，必须高度关注。 这两部书的成书时间都比较早，最后万历还提议戚继光将近年在北疆的实战经验也编著成书，到时候自己一定亲笔做序云云。 戚继光手持纸笺，只觉心中如波涛涌起，久久无法平静下来。他毕生征战之余，仍笔耕不辍，就是希望能以此重振大明的武运，令这如画的江山永保太平。 想不到皇上不但给予自己如此之高的评价，而且对自己的书作提出了更高的期许。手诏之中所透露出的种种深意，更是让他激动无已。 “噫”旁边的徐渭忽然发出一声意外的轻呼，戚继光一下回过神来，侧头看去，只见徐渭探手从书匣的最底下拿出一幅叠着的宫绢。 展开宫绢，只见上面题有“再建新功”四个大字，笔划饱满有力，气势沉稳厚重。卷首处写着“题赠戚元敬”五个小字，落款则是“御笔，万历十年六月”。 手捧皇上所赐御笔横幅，戚继光再也无法控制住内心的情绪，朝着紫禁城的方向深深拜倒，征战一生的老将此时也已被感动得落下泪来，大呼：“臣戚继光，叩谢天恩。臣定当竭忠报效，不负吾皇厚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郁闷的张四维 待戚继光站起身来，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对徐渭道：“文长兄，你也来看看皇上的这份手谕，你我二人共同参详一下。” 徐渭赶紧也对着皇上手谕叩拜行礼，这才郑重地双手接过，细细阅读。 “啊！这这” 还没看完，徐渭就已被震惊得无以复加，猛地抬起头看向戚继光。他饱读诗书，头脑又极聪敏，一下就从皇上那直白的语句之中品出味来。 大明自土木堡之变以后，武将不但地位一落千丈，而且处处被文官约束压制。如今皇上竟对一员武将表达出如此的信任与推崇，实在是令人有些难以置信。 戚继光对徐渭点点头，示意他继续看下去。徐渭忙低头接着细看，看到后面万历对于戚继光所著兵书的那些建议，已经大大超出了排兵布阵c克敌制胜的作战技巧范畴，而是从国家的军事政策，军队的构架层面出发，涉及到朝廷的大政方针。 什么培养军人忠君爱国之心，增加军人荣誉感，重视军官c士官培训，全军统一军法，统一操练，统一装备等等，哪里该是一名前线将领需要多想的。 如果戚继光敢在自己的著作中不断论及这些内容，只怕早就被人批成狼子野心，居心叵测了。 良久，徐渭才放下这张重似千钧的纸笺，拍了拍书匣，深有感触地道：“哎，难怪皇上会要将手谕藏在这里面。” 戚继光道：“皇上如此信重，元敬定然不敢辜负。” 二人都是智计百出的军事家，一番思索考量之下，都已明白了万历的用意。 皇上这是有心要对大明的军武进行一番深刻的改造，但在如今这种形势下，就连皇上也不敢随意公开表明圣意，否则肯定会惹来满朝文官的一致反对，情况若真变成那样，只怕就再难成事了。 徐渭深知戚继光心中始终有着为大明打造一支强军的夙愿，笑道：“皇上真可谓识人啊，将这事托付于你戚元敬，确实是圣明之至。” 戚继光明白老友的意思，但此刻他的心中却是既充满自豪，又很有些忧虑。当年有老先生的鼎力支持，自己编练强军的愿望都始终没能实现，如今老先生已身故，而皇上毕竟年轻，只怕情况更不乐观。 想到这，戚继光苦笑一声，点了点桌上那“再建新功”的横幅，道：“皇上如此信重，元敬自当竭力以赴，就怕能为浅薄，有负皇上重托啊。” “元敬你大可不必如此自谦，天下武臣，无出你戚继光之右者。” “哎，非是自谦，你也晓得，我朝军武之事，如今尽数操于文臣之手，元敬一介武夫，对于朝中大计，只怕根本无缘置喙啊。” 一想到皇上所提的那些设想，有很多根本不是武将所能决定的，戚继光心中很觉无奈。 “呵呵。非也，非也。”徐渭却是摇摇头，也点了点那张手谕，笑道：“元敬你是身在此中，没有看出这其中的关窍啊” 戚继光一下来了兴趣，忙道：“哦？还请文长兄多加指点。” “呵呵，元敬你的大作，我徐渭早已能倒背如流，皇上手谕之中所提的那几点，与其说是针对你那两部兵书而写，倒不如说是皇上在向你表明圣意。” 经徐渭这么一点拨，戚继光顿时有所醒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嗯，确是如此。” “由此可见，皇上对于我大明军武之中的弊病，早已思虑甚深。而如今又以这样的办法来示之于你，说明圣心必然已经有所定计，也反复孰思了当下的情形，决不是一时兴起之举。因此元敬你大可不必太过担心，届时皇上必定还会有安排的。” “啊，文长兄真不愧是当世之诸葛也，高见，高见啊。”戚继光闻言大喜，拍着徐渭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 徐渭赶紧退后，揉着酸痛的肩膀苦笑道：“老夫这身子可经不起你戚大帅的敲打。” “抱歉，抱歉，一时兴起，忘了轻重，文长兄多多包涵，呵呵。” “哎，本以为随你至蓟门后，还能去各处旧地游历一番，如今看来，只怕连你在那边也待不长久了。” 一听徐渭这话，戚继光也点头道：“文长兄说的是，经你这么一番提醒，愚弟也觉得皇上对愚弟只怕会另作安置。此番回蓟镇，必得早作些准备。” 两人都是一心想要有所建树之人，如今有望一展毕生志愿，兴致更加高涨。戚继光叫亲兵置办来酒菜，二人以酒助兴，各抒胸臆，只觉畅快淋漓。 经过与徐渭的这番商议，戚继光已对万历的下一步谋划充满了期待，心中像是燃起了一团火焰。 所以次日在张四维等交代完皇上的圣意后，戚继光一出内阁，便婉言谢绝了梁梦龙与吴兑的邀约，急着赶回住处预备启程。 梁c吴二人不知就里，反倒以为戚继光这是因为今次面圣没有得到预期的封赏，心中失落。二人都隐隐生出一丝担忧来，也自没了聚餐的念头，早早分开各忙各的去了。 而文渊阁内的张四维，在送走了梁梦龙几人后，心中也是大感烦恼。皇上今次的决策，用心确实很深远，思路也高明，只要有效，假以时日，必然能改变辽东的局势。不说别的，最起码日后那些移居辽东的百姓，能够通过收成的提高而稍稍过得安生一点。 如果是哪位臣子能有这样的远见卓识，那张四维一定会尽心扶植，全力将其拉进自己的阵营，并在日后力荐他接掌大明中枢。 但如今却是本该高高在上垂拱而治的皇上，不时推出这种令人耳目一新的良策，这就让他大感头痛了。 张四维学识深厚，理政经验同样极其丰富，也正因为如此，他内心之中对大明现今的处境更不乐观，大明如今矛盾的纠结，早已是无法可解，只能尽量维持，越是折腾，恐怕只会越发败坏。 皇上的这些新法，看似条条都有效，但实际上没有一条是直指症结之所在，比起老元辅所推行的新法，实在是相去甚远，简直不能以道里计。 而就算是老先生的改革，也同样是弊端重重，推行至今上上下下早已对其积下了极大的怨怼之气，再不趁早释放，只怕就会引起大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同年再聚饮 更让张四维感到忧虑的是，大明君臣之间眼下的这种局面，可以说是无数臣子用血肉身躯硬扛出来的。 从最开始的太祖c成祖年间的剥皮充草，诛灭九族，到世宗年间的集体廷杖，再到如今的君臣相得，相安无事，这是何其的难得啊。 时至今日，可以说君臣间已经形成了种种默契，很多事情都是尽在不言中。 朝堂之中的政治斗争，往往都是隐藏其后的利益争夺在驱动。臣子们先完成利益的初步分配，再由皇帝作最终的裁决，这样双方就都能各得其所，相处融融。 名义上内阁虽只是皇帝私人的参赞机构，但大明的皇帝一代比一代疏懒，这么多年下来，尤其是近十年来张居正对朝政的一手把持，如今已拥有了实际上的相权。而君权则已被关进了笼子，锦衣卫c东厂那些爪牙也再不似往日那般锋利。 而眼下皇上推出这么多新法，肯定会导致情况不断发生变化，到时候各方的利益平衡将一再被打破，势必永无宁日。而且臣子们也会始终被皇上牵着鼻子走，彻底陷入被动。 于公于私，张四维都不愿看到这种局面发生。既算皇上的各种构想确实能给大明的百姓带来些许的好处，但如果因此令臣子们再次沦为皇权的附庸，再无抗手，那这个代价张四维就无论如何也不愿付出。这样既对不起历代前辈，也会让自己陷入彻底的被动，更会在身后留下无数的骂名。 不过张四维终究也不是一名乱臣贼子，那种犯上作乱的套路他连想都不敢想，而且他心中也很清楚，皇上之所以从未对臣子采取任何过激的手段，以便强行推进他的新法，无疑也是存了投鼠忌器的顾忌，不愿意将局面彻底搅乱。 这在他看来，则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这种不撕破脸皮的争斗，在君臣之间是永恒的存在，他对自己有着充分的信心。 就像斗垮潘晟一样，关键还是要找准那个关窍，只要找准了，相信一定能将皇上的心思给扭转过来。 想到这，张四维疲倦地闭上眼睛，抬手在两侧太阳穴轻轻揉动。 “哎，只是这关窍，也不是那么好找啊。” 原本历史上的万历毕竟年轻，在张居正去世之后，顿觉压在头上的大石去掉，一下就将心思显露出来，张四维马上投其所好，大加逢迎。二人一拍即合，相互利用，联手清算张居正c冯保等旧党，自此大明以改革换取一线生机的最后希望彻底破灭，只能坐看局势一点点朽坏下去，直至败亡。 而现在的万历却是谨小慎微，深藏不漏，除了不断推出那些让人完全看不懂的新鲜玩意外，根本不留一点把柄。无论是投其所好也好，还是直言谏止也好，都让人觉得无从下手。 当然，任何事情只要情况需要，都可以拿来当做靶子，但张四维这段时间却已觉察出皇上的性情瞧着温和，实则韧性十足，手段也颇不少。若是随意出手，只怕到时候就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如果万历知道张四维对自己竟是这样的一番看法，肯定会哭笑不得，他只怕要拍着张四维的肩膀道：“走，今晚天色会，咱老司机聚一聚，不见不散。” 他这哪是什么深藏不漏，完全是被形势所逼。在他眼中，皇帝的这点物质享受根本比不上后世的暴发户。低俗的酒色财气他看不上眼，而高雅的琴棋书画又一窍不通，简直跟这个皇帝身份绝缘。作为一名小市民，却要承担如此巨大的责任与压力，又怎会不夹紧尾巴做人。 此时的万历，面对每日必到的大堆奏折，也一样郁闷得很。 眼下朝廷一直在全国进行土地丈量，这段时间不断有各地的丈量成果呈送他这里。之前各地上报的丈量结果往往是较之原额增减了多少，补足差额多少多少。这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僵化哪能真实准确地反映现实情况，里面的猫腻不知有多大。 但今天都察院屯田御史王国呈报的关于丈量北直隶各州c县c卫田地的奏折却是大有不同，不但有与原额的对照，还对地方上报的田地数量进行了复核，有增有减，看得出是经过了认真仔细的原地调查。连一些以往忽略掉的偏远飞地这回也都增补了进来。 这种鹤立鸡群般的工作成果一下就凸现出来，相比之下，其他那些汇报田亩丈量结果的奏疏统统都是渣，内阁对其大加褒奖，就连万历看了，也是连连点头。 想了想，万历提笔在这本奏折上批示：该员办事勤勉扎实，当予优叙。 很快，皇上亲自御批表彰御史王国的消息就传了出去，王国的一干同年好友都纷纷前去向他表示祝贺，简在帝心，这从来都是往上爬的最佳捷径。 王国兴奋之余，出言道：“诸位同年如此抬爱，小弟真是感激不尽。既如此，今晚小弟便在舍下略备水酒，恭请各位年兄大驾光临。” 众人轰然叫好，待到晚间，都一个个如约而至。 距离上回在王国家聚会，这才刚过去没多久，想不到大伙便已能聚在一起享受胜利成果了。面对满桌子的好酒好菜，大伙都是兴致高涨，喝酒吃菜，交头接耳，气氛好得不得了。 当下就有人打趣道：“这会儿那潘思明恐怕都还只收到前一份让他起复入阁的旨意，也和咱们一样在摆酒庆贺呢。” 这话一出口，顿时引来哄堂大笑，雷士桢道：“此事全赖子桢居中召集，方能成事，如今子桢能得皇上嘉勉，我等同年也是与有荣焉。” 众人顿时齐声附和，齐齐举杯向王国表示祝贺。 王国忙连连拱手称谢，也端起一杯酒，道：“我等众人齐心协力，才能为国除此大蠹。王国岂敢居功，来来来，我等兄弟一起干了这杯，愚弟先干为敬。” 说完，王国便“吱遛”一声，将酒饮尽，还将杯底朝外，高高举起，亮给众人过目。 “好！好！好酒量！”大伙齐齐叫好，也跟着将杯中酒喝干。 王国忙拿过酒壶，站起身给众人倒酒，等走到张鼎思身旁时，张鼎思却伸手将酒杯掩住，笑着道：“子桢兄，日后春风得意，飞黄腾达，可别忘了我们这群旧同年啊。” 王国呵呵一笑，搂着张鼎思的肩膀道：“鼎思兄真是爱说笑，小弟能有今日，那都是仰仗师相大人的提携和各位同年的支持，小弟自当铭记终身。尤其是鼎思兄你如此大才，日后必能大展宏图的。” 这番话说得张鼎思也是眉开眼笑，不知不觉间，手已经滑在一边。 “来，小弟单独敬鼎思兄一杯。”王国拿过邻座的酒杯，将之与张鼎思的酒杯放在一块，一齐倒满。 “好！”张鼎思大叫一声好，拍桌而起，与王国面对面喝了一杯，屋内顿时又响起热烈的掌声，两人之间的交情也一下看涨。 这顿愉快的晚宴一直持续到深夜，各人都是喝得醉醺醺，摇摇晃晃各自回家。 江西道御史李植也是座上宾，刚到家门口，门洞里猛地窜出团黑影。 李植吓得踉跄后退，颤声道：“你你你是要劫财还是劫色？” 哦，错了。 应该是：“大胆贼子，你敢打劫朝廷命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诉冤 黑影趋到李植跟前，却是噗通一下跪倒在地，语带悲腔道：“小的有天大的冤屈，还请青天大老爷替小的做主啊。”说罢，便对着李植连连磕头。 李植的酒意已被吓醒了大半，一见来人原来只是个诉冤告状的，一颗心总算归了位，清了清嗓子叱道：“你有冤情，便去衙门里告，岂可夜诉私宅，老爷我又不是亲民官。” 那人一愣，重又磕头不止，道：“老爷啊，小的这冤情，实在是投告无门啊，这才不得不守在您家宅外啊。” 李植这会儿头晕眼花，只想着回家就上床歇息，哪肯管那许多闲事，一边甩着袖子赶人，一边道：“去去去，休得在此胡搅蛮缠，再不自去，老爷我叫巡街兵士来抓你了。”说罢，便绕过此人，准备进屋。 哪知这人也是个混不吝，一把死死抱住李植的大腿，哀嚎道：“老爷啊，您不能走啊，您就可怜可怜小的吧，听一听小的这冤情吧。” 李植一个文弱书生，被抱住竟一下迈不开腿，两人正拉扯间，屋里的老仆也听到外面的声音，开门出来察看。一见是这般场景，赶紧上前帮着老爷赶人。 拳头不停落在那人身上，那人却死活不松手，搞得李植也是无可奈何，只得道：“好好好，你且随老爷进屋，说完冤情赶紧走。” 那人大喜，赶紧答应，松开手爬起来，随着李植进去。 入得屋内，李植这才看清来人的样貌，却是名三十来岁的中年人，瞧他衣着打扮，倒也不似个破落户。 在椅上坐定，李植懒得多话，直接对来人道：“将状纸取来与老爷我瞧瞧。” “老爷啊，小的这冤情太大，不敢找人写状纸啊。” “？”李植一愣，只好道：“那你就自己说。” “这个”来人拿眼瞄了瞄一旁的老仆，却是犹豫着不敢启口。 “但说无妨，这是我家忠仆，已在府上多年。” “是是。”这人这才放下心来，道：“小的张小二，便是这直隶人氏，小的有一亲姐，已入宫多年，一直侍奉在永宁公主身边，前阵子公主出嫁，小的家姐也跟着出宫，到公主府当管家” 原来，这张小二便是永宁公主身边张嬷嬷的弟弟，梁驸马离奇暴亡，张小二的姐姐被抓进召狱，当晚就被畏罪自杀。 张嬷嬷在宫里有一个交往多年的菜户，这名太监对于梁驸马的情况知道清清楚楚，当日梁驸马被打时，他也在场，亲眼目睹了全过程，只是没上去动手，故而躲过一劫。 相好就这么被嫁祸致死，令他对冯保恨之入骨。前阵子潘晟的骤起骤落传得沸沸扬扬，这名太监在宫里多年，知道潘晟是冯保的老师，如今竟也被众多言官一齐攻讦以致丢官，让他顿感希望来了，赶紧找机会将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告知了张嬷嬷的弟弟张小二。 张小二当时就暴起，嚷着要去鸣冤告状，却被这太监劝住。只说得如此这般 李植越听张小二诉说的冤情，心中越觉紧张，这简直是通天的大案。冯大伴只手就能遮天，哪是一名平头百姓就能告得倒的，就算由他这个小小御史去出头，那也是白搭。 但冯保是恩师的死对头，李植很想将案情的来龙去脉了解清楚，于是强自压住慌乱，佯斥道：“梁驸马之死，朝廷早已查证清楚，哪是你说的这般。” 张小二忙申辩道：“大人啊，公主府上的管事找驸马爷讨要些好处，这从来都是常例。就算梁驸马抠门些，起了争执，那些管事终归不敢对主子下狠手啊。” 李植一听这话，也不禁暗暗点头。 张小二又道：“梁驸马成婚当日就已鼻血长流，不能人道，本就是个活不长久的痨病鬼，因此才会稍稍碰两下就丢了性命。小的姐姐，确实是被陷害致死的啊” “一派胡言，梁驸马可是经过层层遴选才得尚公主的，岂会身患如此重病。” “大人，您是不知道啊，梁驸马之所以被选中，那冯保可是得了大好处的。这事儿宫里晓得的人多得很，只是畏惧冯保，不敢出声，尽瞒着皇上c太后而已。” 张小二说得头头是道，李植反复盘问之后，心中已经对这事再无怀疑，便道：“那你又是怎么找到本官这来的呢？” 原来，那太监费尽心思，才打听到参劾潘晟的言官中有李植这么一个人，于是便叫张小二来李植这里诉冤，但却事先交待了张小二说辞。 张小二道：“大人啊，您家府上太爷当年便是大大的青天，这京城之中的百姓人人知晓，如今您也是青天老爷，小的有冤情，当然要来找大人您了。” 这话说得李植哭笑不得，想不到自家父亲大人在百姓心目中竟然有这么好的名声。不管是不是真是这样，李植总不好反驳，沉吟片刻，才道：“此事牵涉重大，且宫里的事情，原本也不是本官该管。本官先将你所诉情由记录下来，待查实清楚，再作定夺。” “多谢大老爷，多谢大老爷。小的敢以人头担保，小的所说句句属实。” 李植点点头，当下叫张小二将情况再复述一遍，自己拿纸笔一一记录下来。待张小二确认后，便要他签字画押。 等一切搞定，李植才对张小二道：“日后此事如果发落下来，你敢不敢出首指证？” 张小二咬牙切齿道：“大人，小的自幼与家姐相依为命，感情深厚。小的与冯保势不两立，便是舍了这条命，也要告倒这老贼。” “好！”李植一听这话，稍觉放心，道：“那你且先回去，一有消息本官自会派人与你联系。” “多谢大人！”张小二激动不已，又是不停磕头称谢，说了一大堆感激话后，才告辞离去。 这时候李植已是倦意全无，看着手中的状纸，他的心情也是起伏不定。想不到今天竟然能得到冯保这么大一条罪证，不管能不能借此将其扳倒，肯定够他喝一壶的。 但自己只不过是个小小御史，主动去找冯大伴的麻烦，还牵扯进这种事关皇家的大案，内中的风险肯定也是极大。 想到这，李植已经拿定主意，明日就将此事告知师相，请师相大人定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李时珍进京 这一晚李植彻夜无眠，脑子一直围着这案子在打转。一会儿是自己得了师相的大力支持，将此事直奏御前，皇上无比震怒，立即下旨将冯保打入死牢。一会儿是冯大伴毫发无损，反过来派东厂番子前来捉拿自己，累及满门。 此事风险极大，若是放在平日，李植多半是要就此打住的，但王国今日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却让他深受刺激。 王国前脚完成师相交待的事儿，后脚就得了这么大的好处，鬼才会相信王国真会是因为办事勤勉扎实才得此殊荣，这绝对是师相大人给他的奖赏。 想到这，李植终于下定决心，不管怎么样，也得将此事告知于师相，相信自己也能在师相大人那里赢得一份好感。 到得次日，李植早早来到文渊阁求见元辅，还好门房知道这青袍小官乃是元辅的门生，才替他通禀进去。 不多时，张四维便传出话来让李植进去。 “多谢，多谢。”李植忙拱手致谢，悄悄塞给门房一小锭银子，急急入内。 一进张四维的值房，师生二人见礼毕，张四维笑着道：“汝培，一大早就来为师这里，却是为何啊。” 李植忙道：“师相，昨日夜里，有人来学生舍下申诉冤情。所诉案情干系重大，且涉及宫闱，学生不敢自专，只得一早便来向师相汇报。” “哦？且说来听听。”张四维淡淡回话，心中却有些不喜，既然知道是麻烦事，还直接往我这里捅，真是愚蠢。 李植也不说话，从袖中取出昨夜做的笔录，摊开后恭谨地呈到张四维面前。 张四维取过笔录，慢慢细读。过了良久，才将之放下，抬眼看向李植，道：“依你看，此人所诉之冤情，几分真？几分假？” “这个启禀师相，兹事体大，学生不敢贸然着手查证。只是急着来向师相禀明，还请师相大人体谅。” 张四维听罢，点了点头，斟酌了一会，才道：“嗯，不错，汝培你做得很好。” “学生只是依着本分做事，师相的夸奖，实在是不敢当。”李植心中大喜，赶紧连连拱手逊谢。 “按理说，你等御史言官，便是风闻奏事也无甚不妥，但此事牵涉重大，且时机不对，还是放一放吧。” “是是，学生明白。”李植连忙答应下来，张四维的态度跟他自己的设想差不多，御史虽说可以不经调查，就将听到的消息直接上奏。但拿不到真凭实据便去告冯保的状，那简直就是在给他挠痒，屁用没有。而一旦就此展开调查，冯保肯定会收到风声，采取对策，销毁证据。 不过李植的愿望仅仅是凭此事在恩师面前露露脸，显示一下自己的能力。既然目的已经达成，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嗯，”张四维将笔录递还给李植，道：“冯大伴侍奉皇上多年，劳苦功高，与皇上情义深厚。既算在一两件事上有些过错，想必皇上也会念在往日的情分开一面的。这笔录先放在你那里，好好保管。” “是，是，学生懂了。”李植忙接过笔录，纳入袖中。心中暗道：“听师相这话里的意思，光凭一两件事远远不够，看来还得再接再厉。” “哈哈，汝培，你父当年与老夫也自相熟，记得替我向他问个好。” “一定，一定。学生先代父亲谢过师相大人。”李植赶忙再拜称谢，心中一阵狂喜。看来自己在师相心目中的地位一下进了一大步，从门生变成子侄了。 又聊了几句，李植便告辞离去，张四维难得地站起身送到值房门口。把个李植给感动得走路都起风。 随手将门带上，张四维回到书桌前坐下，他此时对李植的观感已有所好转，觉得他行事很谨慎，也懂得轻重。至于李植今日所汇报的这件事情，却是没引起张四维多大的惊异，梁邦瑞的事儿，早有风声吹进他耳中，这之前他便已知道得七七。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冯保干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张四维手里掌握着一大把的证据，而且张四维也很清楚，冯保手中肯定同样有不少跟自己有关的黑材料。 天下乌鸦一般黑，官场之中从来就没干净过。政治斗争总是处于一种危险的平衡之中，事态发不发作，无非是看形势的发展趋势和最终裁决者的心意。 眼下皇上虽说不再像当年那么依赖冯保，但也没明确表现出对冯保的厌恶。而张四维自己与冯保的斗争，更是远没到势同水火的地步，犯不着把局作死了。 想到这，张四维从桌上拿起一本奏折，继续埋头批阅，一件天大的事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暂时掩盖下来。 而宫内的冯保，此刻却是心情大畅，随田义前去慰问张居正的徐爵，终于回来了。 田义等人来到张居正家乡没几日，张居正便溘然逝去。这下子正主儿没了，田义一下慌了神。除了马上打发锦衣校尉往京师送急报，便准备留在原地待命。 但徐爵却是心急如焚，恨不得生出翅膀飞回京师，于是便来找田义商议。他虽只是副使，但身份特殊，连田义都要让着他几分。徐爵说出的理由也十分充分：老先生去世，京里一旦收到消息，必然会另派钦差前来致祭，而自己这班人也不可能就此事替朝廷拿什么主意，即使滞留在此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而且大伙还肩负着另一项使命，皇上还等着咱们将李时珍老太医给请回去呢。商议再三，最后决定田义留下，而徐爵则去蕲州接李时珍一块回京。 天使忽至，本是意外的大喜事，李时珍这时虽已六十多岁，也马上收拾好行装随徐爵启程。哪知这位天使却像是吃错了药，一路上只催着急急赶路，把个李时珍给累得够呛。 好不容易到得京师，徐爵一将李时珍安顿好，就赶进宫复旨。冯保盼星星盼月亮总算将徐爵给盼回来了，当然是喜出望外，而万历得知李时珍已到了京师，也很高兴，当即传旨，要李时珍与天师张国祥翌日进宫面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召见李时珍 次日，万历用罢午膳，稍事休息后，便命人去传宽心。 不多时，宽心就被领到他的书房。 “民女拜见皇上，不知皇上传民女过来，有何吩咐。” “没吩咐，叫你过来，陪朕聊聊天。” “皇上，那就聊化学吧。” “呃好，有一种物质，名曰荷尔蒙，朕感觉你身上的荷尔蒙不足啊。” “皇上，既是聊化学，怎就聊到民女身上来了。” “万物皆由物质组成，撩你，不也是聊化学嘛，呵呵。” “哼。”宽心不乐意了，道：“虽然您是皇上，金口玉言。但人是人，物是物，岂能混为一谈。” “呵呵，人吃五谷杂粮，那五谷又吃什么呢？” “这个”宽心一下被问住，脑袋一转，道：“自然是天地之灵气咯。” “哈哈哈”万历会被逗得哈哈大笑，摇着头道：“宽心啊，看来这段时日，你的化学真是白学了。” 被皇上这么嘲弄，宽心的脸一下羞得通红，气急道：“哪有此事，那化学书我几乎全都能背下来。” “呵呵，光会背可还不够，要能学以致用才行，得学会用书中的道理，来解释你遇到的事物。” “好好好，皇上您的御体之中全是氢氦锂铍硼碳氮，这总行了吧。”宽心气鼓鼓地道。 “呃氢c碳c氮这三样确实很多，其它的就极少了。” “嘻嘻，龙体就是龙体，真是与我等凡夫俗子不一样啊。”宽心见自己一顿瞎说，皇上居然还一本正经地承认，忍不住笑出声来。 万历笑道：“既然被你猜对了好几种，朕赏你件好宝贝。” “什么宝贝呀？”宽心一听，也来了兴趣，道：“金子做的还是玉石做的呀？”。 “呵呵，比那宝贵多了。”说罢，万历打开书桌上的八宝文件匣，从里面翻出一本书，道：“赏你一部天书。” “哎还不如赐民女些御厨做的点心呢，这宫里的饭菜，难吃死了。”宽心大失所望，虽然明知皇上手中的天书肯定奥妙无穷，是真正的无价之宝，可她却早已吃足了天书的苦。 宽心很不乐意地接过天书，只见这又是部跟化工一样的手抄本，封面上写着“生物”二字。 原来，万历在穿越前，全家都是医务工作者，他父亲更是非常有名的中医教授，所以他接触过包括本草纲目在内的很多中医典籍。 万历记得本草纲目是在李时珍去世后，才正式付梓刊行的。待会李时珍就要来，万历准备将李时珍留在宫内继续编写他的本草纲目，并由宽心负责与李时珍的联络。 这样一来，就很有必要让宽心先学习一些生物学基础知识，以便提示李时珍将一些后世的化学c生物学知识融入到本草纲目中去。 不过这部生物天书中，只包含了一些基本的动植物常识，诸如物种分类c简单的解剖常识，捎带着提了一下微生物这个概念。至于细胞学c遗传c进化什么的，他都没有提及，基本相当于后世小学生的自然常识书。 “皇上，这真的又是一部天书？”宽心随手翻看着，只觉书中的字迹越看越像皇上自己写的，那些插图也画得很是潦草，不免疑窦顿生。 “当然，此乃天下间飞禽走兽，花鸟虫鱼，一切生灵的总纲。” “真的？民女总要看过才相信”宽心对万历的吹嘘将信将疑。 “嗯嗯，你一定要抓紧时间仔细看，很快就用得上了。” 两人正闲聊着，冯明在书房门口道：“启禀皇上，张天师与李老太医已在宫门外候见。” “嗯，传他二人至无梁殿见朕。” “遵旨。” 冯明躬身退下，前去传旨。万历转过头对宽心道：“待会朕与你兄长以及李老太医之间的谈话，你可要用心些听，日后对你的学业会大有助益的。” “嗯，民女知道了。”宽心嘴里虽答应着，心中却老大不服气，暗道：“小胖子你比我也大不了几岁，还不是仗着自己是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开口就跟个老头似的，光会教训人。” “嗯，孺子可教也。”万里满意地点点头，笑着道：“走，随朕去无梁殿吧” 来到无梁殿没多久，张天师与李时珍也被领进殿内。万历见李时珍相貌清瘦，瞧着至少也是六十多好远，而且脸色显得非常憔悴，不免有些担忧。 君臣见礼毕，万历道：“有劳李太医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李时珍忙再拜称谢，激动地道：“草民得蒙皇上召见，实乃天大的恩遇，荣及子孙，岂敢称劳。” “呵呵，朕闻老太医在编撰一部药典，可有此事？” 李时珍一听，很是惊讶，他自回乡后就在编写这部药典，花了近三十年的时间才完成初稿，目前一直都在校订，但仍未最终定稿，没想到皇上居然就已获知此事。 “回皇上，确有此时，只是目前此书尚未付梓。” “此书可已命名？” “启禀皇上，此书暂名本草纲目。” “此乃利国利民之大善举，朕自当鼎力支持。宫中所藏医药典籍，珍稀药材，老太医尽可随意查阅。” “多谢皇上！草民感激不尽。”李时珍大喜过望，朝皇上连连叩首。他为了编撰这部药典，足迹踏遍大明各地山川，收集药物标本和民间处方，参考历代医药等各方面书籍近千种，“考古证今c穷究物理”，记录上千万字札记。 而天下珍藏，无过于皇宫大内，现在能得到皇上这样的支持，必会让自己的著作增色不少。 随后，万历又对随来的冯明交待，将玉熙宫对面空置的蚕室拨给李时珍使用，传喻太医院派员协助李时珍编撰此书，并且恢复李时珍太医院院判的职务。 皇上的一番举动，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大感讶异，不知皇上为何会对此事如此热心。而万历自己却是浑不在意，对张天师道：“天师，你道家山门遍及天下，若是采集到什么珍稀药材，不妨也告知李太医，一并收入此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召见李时珍（2） “贫道遵旨，日后还请李太医多多指正。”张天师赶紧答应下来，朝李时珍稽首致意。 万历又指着宽心对李时珍道：“这位弘侍夫人，乃是朕身边的女官，她每日清晨都会来太液池，老太医日后若是有甚需求，大可告知于她。” 宽心心中满是不乐意，但此时哥哥也在场，不好发作，只好朝李时珍道了个万福，敛身道：“老先生好。” 李时珍已经被感到得无以复加，总算老先生精于医道，心脏c血压都保养得很不错，才经受住了这番情绪激烈波动。 李时珍再三叩拜称谢，道：“皇上如此厚恩，草民感激之情莫可言表，惟竭心尽力修撰此书，造福于天下万民，彰皇上之至德。” 本草纲目不仅仅是一部中医药圣典，在动植物学c矿物学c物理c化学c农学等诸多方面，都有着广泛的论述，完全可以说是一部超越这个时代的自然大百科全书。 这才是万历如此关注本草纲目，并将编撰此书从李时珍的个人行为，提升为政府行为的根本原因。 通过对本草纲目的修正，可以从源头上建立一套对自然界更为科学的认知体系，纠正人们以往的许多错误观念，为下一步的发展奠定坚实的基础。 万历穿越前的人生经历，使他对于中西医都有一定的认识，这两者其实在本质上，并没有不同，都是建立在实验证明的基础上，其根本，都在于一个“验”字。而两者的差别，则是因为东西方文化间的截然不同。 华夏的传统世界观中，诸如阴阳五行c天人合一等理论，在一定程度上，也能用来解释客观事物的运行规律，但具有严重的局限性。 这种世界观是建立在古人对客观世界有限认识之上的简单归纳，强行将宇宙万物整合到少数几个具体属性之中，这就把整个客观世界严重简单化了。 要理解这个问题，最直观的方法就是色卡。肉眼可见的世界五光十色，理论上确实可以将可见光还原为三原色，而实际上用三原色去解析或者还原所看到的景象，却远不是古人想象的那么简单。 这种以求同实现整合，将复杂问题简单化的思维模式，其实也是一种高明的生存之道，有利于人们对未知事物形成一个相对准确的初步认识，但如果要继续深入，却又异常困难。比如我们所发明的餐具筷子，就极具代表性。 最早的华夏医学传说，是神农尝百草，但中医理论，却在天人合一观念的指导下，逐渐被整合到阴阳五行理论中去了。这等于是以哲学替换掉一切应用科学，即便中医提出了辨证论治的诊治观点，也远不足以将人类疾患的机制彻底理清。 而西方世界在历史上所经历的曲折磨难，远比华夏要多。各种冲突对抗异常激烈，人们为了生存不得不尝试各种不同手段，在这种情况下，西方文明的求同意识根本确立不起来。 如果说传统华夏文明是沿着大而化之的方向在延续，那么西方文明c尤其是后世的西方文明走上的，却是一条细而分之的道路。 原本历史上，华夏社会所接触到的西医，实际上是鸦片战争前后，随近现代西方科技逐步发展成熟起来的西医。而在此时的大明，中医不知甩西医多少条街。 既算到了后世，中医也是颇具效验的。中医将人体视为一个整体进行综合论治，注重人与环境的相互关系等观念，依然具有很重要的现实指导意义。 中医的问题，是发展与深化受到了传统观念的严重制约，尤其是华夏传统文化在后世严重衰微，植根其中的传统医学也就更加奄奄一息了。 对于万历所处的这个时代来说，在人们此时对客观世界的认知水平基础上，中医理论及其所积累的经验，反而能取得更加良好的效果。万历需要做的，依然是不断修补华夏传统世界观存在的缺陷与偏差，使其能转入发展的轨道，从而带动包括医学在内的各个学科不断进步。 华夏道门与医家在世界观上其实是大同小异的，不过追求的目标却截然不同。如果用后世的话来表述的话，就是人生观不同。 医家强调入世济人，很多儒家知识分子都有着“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信念，而道家则追求超然于物外，期望能使自身境界得到进一步升华，从而令身心与天道达到统一。 李时珍为了编撰本草纲目，对各类药物进行了大量的观察研究，可以说是一名自然科学的先行者。而张天师则通过这段时间对那部化学书的学习，在思想认识上也逐渐有所转变。 所以万历才将这两位一道请来，万历对二人道：“二位都是学究天人的高人，于学问一道都有深悟，日后宜常作切磋，相互取长补短，必能有所精进。” 二人忙再拜领旨，李时珍却是心中一紧，暗道：“皇上千里迢迢将我召来，又对我所著药典如此关注，该不会是想要我与这道士一起炼制长生不老药吧？” 他一生从医，不但不信长生之说，而且很反感权贵们的这类奢望。正自不明所以之际，却听万历又道：“世间万物，各具其理，明辨之，孰思之，方能有所体悟。朕欲借重两位之大才，令世人明了格物致知之真义，以使我华夏文道，能得永昌。” “皇上圣明。”张天师与李时珍齐齐再拜，虽然他二人此时都还不能完全理解皇上这番话的含义，但已意识到皇上关注的乃是学问之道。作为皇帝，能做到如此无私，确实算是足够圣明的。 万历见李时珍脸色不很好，知道他肯定是旅途劳顿还没恢复过来，便道：“冯明，你且陪老太医退下吧，老太医刚至京师，你去帮着料理下他的起居之事。” “遵旨。”冯明赶忙答应，陪着李时珍退出了无梁殿。 李时珍一走，万历对张天师道：“天师，这位李太医乃是当世的药王，日后你可要记得与他好生交往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实话实说 “啊，那日后贫道定要向李太医多多请教。”张天师见皇上竟如此推崇这位李太医，将他与孙思邈相提并论，心中打定主意，一定得搞好与李老太医的关系。 “呵呵，宽心，看到没，连你家兄长都说要多多向李老太医请教，你可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是啊，多谢皇上”宽心听着皇上的打趣，草草朝皇上福了福，随口应承着，心中却不以为然。 万历对宽心这惫懒模样早就习以为常，丝毫不以为意，回过头对张天师道：“天师，最近研习天书，可有新的收获？” “皇上，贫道这阵子确实是大有收获啊。”一聊到化学，张天师立刻来了劲。和宽心不一样，他住在自家道观里，各种材料器物齐全，能依照书中的理论进行大量的试验，因而取得的成果非常丰硕，兴趣也越来越浓厚。 “哦？这倒真是可喜可贺。”万历听了大为高兴。 “贫道依着此书，不但制出了氢气c氧气c盐酸等物，还发现了好几种前所未知的元素，过几日贫道就把这些新元素送进宫来献给皇上，请皇上为其命名。” “呵呵，这个大可不必。既然是你张天师发现的，当然由你来命名了。”万历赶紧敬谢不敏，万一这厮发现的是啥放射性元素，拿过来岂不是害了自己。 那部化学书中，万历在去除了五行学说的华夏太极阴阳理论基础上，通过提出大量的假设，建立了一套中西合璧的物质微观结构模型。 这套理论仍然有不少缺陷与漏洞，不过无所谓，任何学说都不完美，只要人们拥有继续探寻下去的意愿与动力，迟早会发展出更加完美的学说。 两人交谈了一阵，张天师渐渐说到自己眼下感到最为棘手的问题，那就是制造不出书中所载的各种试验器材。别说什么温度计c压力计，就连玻璃试管都不知从哪弄。他现在都是用陶瓷器皿在做试验。 万历笑着连连摇头道：“天师，追寻天道，可不能似你这般急于求成啊，须知欲速则不达。” “是，是，皇上圣明，贫道确实是太操切了些。” 万历轻轻一笑，悠悠道：“其实，如果想快，也不是没有办法。” “啊！”见皇上居然说有办法，张天师顿觉喜出望外，忙道：“贫道斗胆，还请皇上念在贫道一片至诚，指点一二。” “呵呵，办法很简单，朕之前就已交待过你。”万历笑道：“如果让天下道门都来研究此书，一同来做实验，集思广益，岂不是比你一个人快上许多？” “啊，皇上您真是英明天纵，贫道佩服佩服。”张天师恍然大悟，难怪皇上从一开始就叫自己召集天下道门共同参悟此书，赶紧道：“贫道已给道家各门各派去信，邀集同道之人来京，聚商此事。” “嗯，很好，届时记得跟他们提一提各自参股办商行的事儿，这样只要谁有所发现，便都能从中受益，如此方能持之以恒。” 张天师方外之人，皇上时时不忘捞钱，他却不好意思痛痛快快应承下来。 万历见他那副扭捏作态的表情，心中暗自鄙夷，只得故作开明地劝解道：“君子爱财，当取之有道。此天赐之财，取之利人利己，不取恐怕会反受其咎。” “是是，还是皇上识见深远，贫道敬服敬服。”张天师忙收起世外高人的嘴脸，顺着皇上意思一顿奉承。 “呵呵，到时候记得交税就行。” “一定，一定。” “那就好，那就好。” 张天师又恭维了皇上好一阵，才告退离去，临走时指了指宽心，满脸愧疚地对万历道：“舍妹性情颇有些顽劣，若是有甚不妥之处，还请皇上多多宽恕。” “大哥”宽心一听，脸上挂不住了，跺脚道：“皇上都还没指摘小妹呢，你怎就先说起自家妹子的不是了。” 万历也笑着帮宽心说话，道：“宽心很不错，聪颖好学，办事勤勉，朕很满意。” “哼。”宽心得意地把脸一扬，对兄长道：“听到没，皇上都夸你妹妹呢，才不似你说的那般不堪。” “皇上对舍妹如此仁厚，贫道感激不尽。”张天师赶紧对皇上连连稽首致谢，暗道若不是皇上对小妹你有意思，哪会这般包容。要是等你惹了祸，到那时再来赔小心，可就迟了。 张天师退下后，无梁殿便只剩下万历与宽心二人。宽心弯下腰，轻轻锤着小腿，诉苦道：“哎，站了这么久，真个辛苦。” 万历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回过身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这不守规矩的小丫头，笑道：“听了这么久，可有收获？” “哎，还不就是不停地奉承皇上您，皇上您是要民女多学学这个？” “呃这个你确实该多学学。”万历真是哭笑不得。 “民女生在方外，长在山中，顽劣不堪教化，实在是学不来这些。”宽心懒洋洋地回答，她是巴不得皇上将自己逐出宫去。 谁知万历却毫无怒意，也懒洋洋地道：“不急，慢慢来。你还不懂事。” 往日宽心在兄长家人面前是滚刀肉，如今却拿这小胖子皇帝无可奈何，灵机一动，想出个点子，忙凑到万历近前道：“皇上，要不您放民女出去，以后民女逢伍就进一次宫可好。” “呵呵，想得美，不放。” “哎呀，天天被关在这宫里，实在是无聊得紧。” “是啊，朕也觉得无聊得紧，故而才叫你作陪啊。” “哎皇上，您这又是何苦呢？” 万历静静地盯着宽心看了良久，才道：“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当然是真话了。” 万历一本正经地道：“好，因为你长得实在太美了，在朕看来，简直无可挑剔，堪称绝色。” “啊？！”宽心万万没想到皇上竟会直截了当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脑瓜都一下变得晕乎乎的。 好半晌，宽心才纳纳道：“皇皇上，您就别捉弄民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少女宽心之烦恼 万历轻轻一笑，道：“朕哪是捉弄于你，在朕眼里，你就是个大美女。” 宽心长这么大，还从未有哪个男子对她说过这种话，心中既感慌乱，又觉紧张，却还夹带着丝丝窃喜。 但她又觉得不能就这么接受小皇帝的赞美，脑海中似乎有个声音不停在提醒她，皇上这是在打自己的主意，是居心不良，宽心连忙推托道：“皇上，民女相貌粗鄙，身子长大，实在当不起您如此夸赞。” “身形高挑才更显曼妙，弱不禁风有甚看头。” “皇上，您这后宫之中美女如云，那些娘娘们，才是真正的绝色美人。” “她们是她们，你是你。你若不是这般貌美，朕早就放你出宫了。” “皇上您哎“见皇上竟说出这么个理由，宽心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嗯嗯，相貌好，身材也好，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美。” “民女粗脚大手的，您您看民女这脚”宽心心中一急，只得亮出杀手锏，不好意思地从裙底伸出脚尖探了探。 “呵呵，这才是天地父母所生。女子缠足，乃是极大的恶习，朕迟早要将之禁除。” “啊？！”宽心一惊，怔怔看向万历，情绪反倒冷静了不少。 “皇上，你真想止住世间缠足之风？”她知道如今民间女子缠足之风大炙，就连山门之中，也有不少人以女子缠足为美。 “嗯。”万历点点头，道：“这事你知道就好，不要说出去。” “遵旨。”宽心很是难得地一本正经敛身领旨。 无梁殿内一下安静下来，先前的那点暧昧气息荡然无存。 万历见自己一时得意忘形说漏了嘴，也没了再调戏小萝莉的兴致，站起身道：“走吧，回乾清宫。” “哦。”宽心应了一声，跟在万历身后，出了无梁殿。 回到乾清宫，宽心从万历身边退下，心中却还在不断回想着皇上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一直到夜里都心神不宁。 一会因为得了皇上的赞美而很是自得，一会又觉得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得赶紧逃出宫去，躲得远远的。 “哎呀，小胖子，本小姐真被你害苦了。”黑暗中，躺在床上好久都睡不着的宽心郁闷至极，忍不住手脚一顿乱扑腾，锤得床板砰砰作响。 次日，宽心很难得地睡过了头，等她匆匆赶到太液池时，朱翊镠与徐文璧早已跑得没了踪影。 宽心懒得去追赶，来到湖边寻了块大石坐下等候。此时天色才微亮，太液池边一片静谧，宽心无聊地随手轻拔着地上的青草，只觉凉凉的露水沾在手上，令她感到很是舒服。 不多时，远处传来脚步声，宽心抬眼一看，只见三个身影渐渐奔近，原来已请了婚假的申用嘉今天也来了，也跟着在跑。 三人来到近前，停下脚步不住喘息。宽心笑着调侃申用嘉道：“哎呀，新郎官，多日不见，今天怎舍得来陪我们跑步了。” 申用嘉弯着腰喘着粗气，朝宽心连连摆手，却是说不上话来。好一阵才断断续续道：“新新郎还不是还要过几日才拜堂” 歇了一会，三人渐渐恢复过来，徐文璧也笑话申用嘉道：“看来你家申阁老是急着想抱孙子啊，这么早就急着替你请婚假。” “哎，一言难尽。”申用嘉大致清楚父亲的心意，却不好明言，只得含糊着道：“小弟心里还不是时时惦记大姐头与您两位，这不是又来了嘛。” “哼，你小子总算还有点良心。不枉本小姐也跟着跑得这么辛苦。” “嘿嘿。”申用嘉赶紧陪着笑脸道：“那是，那是。今日小弟还特地带了不少点心请大姐头品尝呢。”说罢，跑到不远处，取过一个小包裹交给宽心。 宽心接过包裹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些枣糕c酥饼c蜜饯之类的京城特产，拿起块酥饼咬了一口，边吃边含糊着对三人道：“嗯，好吃，来来，见者有份。” 三人跑了这么久，早就饿了，忙凑拢过去也拿心大吃起来。 最开始的时候朱翊镠三人与宽心斗了好几日，见实在是打不过这丫头，而且皇上还替她撑腰。既然硬的不成，那就来软的，三人立马转变态度，对宽心大加吹捧，不是女侠就是大姐头，又是带点心来给她解馋，又是送一些精巧首饰。没多久就将宽心给腐蚀了，皇上交待的每日跑两圈，便只剩下了一圈。 不过时间一长，几个少年人的关系倒真变得亲密起来，而宽心若不是与这三人还有田门诸子都相处得很愉快的话，只怕早就不顾一切逃回山门了。 几人边吃边聊，正笑闹不止，却听不远处传来万历的声音：“什么好吃的啊，给朕留一点。” 几人都是大吃一惊，回头一看，却见万历领着冯保和几名侍从正朝这边走来，赶紧拜倒在地。 朱翊镠勉力咽下嘴里的枣糕，道：“皇兄，你怎地也来了。” 万历走到近前，从宽心手中的包裹拿起一颗蜜枣扔进嘴里，悠悠道：“当然是来看你们几个跑步了。” 朱翊镠心中发毛，壮着胆子道：“臣弟几个刚刚跑完，在此稍稍歇息一下。不信你问大姐呃弘侍夫人。” 宽心横了朱翊镠一眼，只得帮着圆谎，道：“皇上，他们三人确实刚刚跑完。” 万历点点头，没再多做盘问。他只是临时想起已将蚕室交给李时珍做办公室，在奉先殿给历代先帝上过香后，便绕过来看看，准备顺道领着弟弟一块去给母后问安。 “这蜜枣味道不错，谁带来的？” “启禀皇上，是小臣。”申用嘉忙出声回话。 “呵呵，新郎官，吃了你的蜜枣，看来朕也得表示表示，晚些题幅字赐予你，权作随礼了。” “多谢皇上，多谢皇上。小臣感激不尽。”申用嘉大喜过望，赶紧叩拜谢恩。 “好了，你们几个，也随朕去蚕室看看。”四人忙站起身来，跟着万历向蚕室走去。 蚕室乃是嘉靖帝所建，专用于举行亲蚕之礼的宫室，位置就在玉熙宫南侧不远处。但蚕礼在明代也就嘉靖年间举行了一段时间，随后便作罢。 隆庆即位后，拆除了太液池边不少用于宗教活动建筑，但亲蚕礼有教化百姓的意义，蚕室便被保留了下来。 整个蚕室是一处颇大的院落，但这么长时间无人照看，如今已是杂草丛生，破败不堪。万历站在院门口瞧了一眼，见是这般景象，也不打算再进屋去看了，转身对冯保道：“大伴，赶紧将这蚕室收拾一下。” “是，万岁爷。”冯保忙答应下来，几人刚准备离去，却听草丛中响起一阵窸窣之声，猛地蹿出一条大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借势发挥 这条蛇差不多有一人长，全身布满花纹，在地上蜿蜒游走，爬得飞快，看上去甚是吓人。众人顿时大乱，冯保惊得吊着嗓子连声大喊：“护驾！护驾！” 几名侍从慌忙挡在万历前面，一边保着他往后退，一边从地上捡起石块朝大蛇一顿乱扔。朱翊镠那三个小屁孩一下逃出去老远，而宽心这会儿更是暴露出了女孩子害怕蛇虫鼠蚁的天性，躲在万历身后惊叫不已。 万历自己反而毫不紧张，这就是条菜花蛇，穿越前去乡下钓鱼时若是遇到，肯定要设法抓回去做菜。 侍从们扔过去的石块不但没砸中，倒让大蛇乱了方向，径直朝人群蹿了过来。这下连侍从也是蹦跳着躲闪，大蛇瞬间就游到了万历近前。 万历也想闪开，谁知宽心却在身后死死拽着他的龙袍，令他动弹不得，还一个劲地尖叫：“别过来别过来” 万历无奈，只得抬腿照着蛇头狠狠踢去，踢得大蛇身子一滚，折转溜向一旁，而万历的龙靴，也飞出去好远。 大蛇游进草丛，转眼就消失不见。几名侍从赶紧回身准备架起万历逃命。万历气得一把推开，斥道：“快去，把朕的靴子捡回来。” 一名侍从忙奔过去拾起靴子，捧到近前，跪在地上替万历套上。冯保也来到万历跟前，围着万历细细查看，确认万岁爷无恙后，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声奉承道：“万岁爷真命天子，果得神佛庇佑，诸邪只能望风远遁，老奴今日得见万岁爷神威” “行了，行了，快些起来。”万历不耐烦地打断冯保的吹捧，道：“一条蛇而已，不必如此大惊小怪，传出去又是是非。” “呃老奴遵旨。”冯保赶忙爬起来，退在一旁。 鞋子穿好，万历试着跺了跺脚，扫视了一眼众人，冷冷道：“走，去玉熙宫。” 众人都是心中惶恐，默默跟在万历身后，谁也不敢多话。万历边走边在心里暗骂：“奶奶的，出这么一点小状况，就慌乱成这样，真要是遇上什么事儿，那还得了？” “宽心这小妞平日在老子这真龙天子面前就没大没见着条菜花蛇反倒吓成这鸟样。那三个小子也不成器，一个个胆小如鼠，将来哪能担大用，看来都需要磨练。” 不多时，众人来到玉熙宫，万历径直走进自己的书房，对跟进来的弟弟道：“跑了这些多天的晨跑，可还受得了？” “启禀皇兄，先前臣弟确实感到难以承受，如今已慢慢习惯了，身子也强健了许多。”朱翊镠见兄长脸色阴沉，忙小心翼翼的回话。 “好，自即日起，你与徐文璧便领着玉熙宫的所有舍人一同晨跑。” “遵旨。” “另外你从你那大钟营造所里抽一批匠人来玉熙宫，以后每日下午，所有人都学习造钟。” “啊？！”朱翊镠大惑不解，忍不住问道：“皇兄，为何要叫他们都学造立钟。” 万历没有回答，接着吩咐道：“以半年为期，你等须协同一道，亲手造出两台立钟。如若不成，朕当对你等予以严罚。” 朱翊镠见皇兄越说越严厉，更加不敢反驳，只得又俯首接旨。 “记住，连钉子都要自己打造，不得假手于人，其它课业亦不能耽误。” “遵旨。” 冯保知道万岁爷往日将这些士子看得极重，这会却打发他们又是跑步又是操练手艺活，都不是人该干的事儿。冯保暗道万岁爷只怕是因为受了刺激，在拿这些舍人出气吧？ 不过他可不愿沾惹这事儿，躬身侍立一旁装聋作哑，只当啥也没听见。 万历交待完事儿，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对弟弟道：“好，随朕去给母后问安吧。” 朱翊镠一听，长舒一口气，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跟着皇兄离开了玉熙宫。 当兄弟二人步行来到慈宁宫时，已经比平日晚了许多。李太后正觉得有些奇怪，却见兄弟二人一同前来，脸上马上露出笑容。 兄弟俩向母后见礼毕，万历道：“儿子今天特地去西苑监督弟弟跑步，故而来迟了些，还请母亲恕罪。” 李太后不乐意了，朝万历虚打了一下，佯斥道：“早就与你说过，不要累坏了你弟弟，怎地就是不听，还自己跑去察看。” 朱翊镠见母亲这么说，赶忙出声替哥哥解释：“母后，孩儿跑了这一阵，自觉身子健旺了不少，气力也大了许多呢，连个子都长高了呢。” 李太后一听，笑道：“走近些来，平日没看出来，今日为娘倒要仔细瞧瞧。” 朱翊镠忙走到母亲身边，伸拳踢腿向母亲展示自己的强健体魄，让李太后只感啼笑皆非，只得摆手道：“罢了，罢了，你们兄弟两的事情，为娘也管不了那许多，总之别累出毛病就好。” 万历笑道：“儿子心里有数，不会累着弟弟的。儿子自己都想常去湖边跑动跑动呢。” 李太后瞪了万历一眼，道：“哼，你自己好自为之便是，到时候若是惹来物议，看你怎么收场。” “这个”万历总不能说无所谓，扭头对冯保道：“大伴，你替朕出个主意。” “诶，诶，老奴回头一定好生琢磨一下。”冯保无奈地答应着，心里却是叫苦不迭。 兄弟两陪着母亲说了好一会话，却只字未提遇到蛇的事儿，免得李太后担惊受怕。等给两位太后都问过安，时间都已是上午了，万历却一点没有让弟弟离去的意思，反而将他领回乾清宫。 二人用过早膳，来到书房，万历取出那部制图新法的初稿交给弟弟，道：“此书皇兄我已经审定过了，可以刊刻颁行。” 朱翊镠接过书稿，正不知皇兄为何要将此书交给自己，却听万历道：“你们自己打造立钟的同时，正好一道研习此书。” “嗯，好的。”朱翊镠答应下来，犹豫再三，还是将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皇兄您但有旨意，臣弟不敢不尊。但您为何一定要让他们全都学做立钟和制图之法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心生退意 万历抬眼看向弟弟，道：“哦？那依你看，该让他们做什么呢？” “呃”朱翊镠想了想，犹豫着道：“舍人们从来都是帮办宫里的文书事务，或充天子近臣，而这些舍人所做的事儿，似乎相去甚远啊。” “呵呵。”万历轻轻一笑，道：“你意能及此，哥哥我真该对你刮目相看了。” 朱翊镠挠了挠耳朵，也不好意思地朝兄长笑笑，道：“臣弟哪里知道，只不过是觉得这批舍人自入宫以来，皇兄您对他们的安排都与旧例不大一样。” “研习算术不好吗？不如此，焉能学会以新图表重新编订会计录。” “这倒是”朱翊镠道：“但如今叫这些舍人都去跑步c造钟，只怕他们到时候又要议论了。” “哦？”万历一愣，忙追问道：“谁在议论？” “臣弟常在玉熙宫，之前就曾听到这些舍人私下议论过，觉得他们干的事儿，似乎与寻常舍人大为不同。”朱翊镠见说漏了嘴，只得对哥哥坦白。 但他与这些年轻士子处得很好，怕皇兄因此震怒会降罪于众士子，忙又补充道：“他们也就是心中有些困惑，才私下议论几句，并无他意。” 万历点点头，从弟弟所说的这一情况来看，自己的安排不仅外面的那些大臣难以认同，就连这群年轻人一时间只怕也理解不了。 毕竟他们以往所接受的同样是传统儒家教育，无法体会到这些新知识的重要性。那些在后世年轻人眼中理所当然的事物，对于他们来说，都还需要一个从了解到接受的过程。 但这是自己作为一名穿越者必须要克服的代差，根本无从回避。这些超越时代认知体验的知识，哪怕用上后世最为人诟病的填鸭式教育，也要结合自己手中的皇权，强行灌输给这群年轻人。 想到这，万历正色对弟弟道：“不必理会这些，此乃朕的旨意，懈怠者当以欺君论。” “臣弟遵旨。”朱翊镠再不敢多话，忙躬身领受旨意。 “你去告诉他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将来岂能成就功业。朕不需要弄臣，朕需要的是稼穑工商样样谙熟的能臣。” 敲过当头一棒，万历又丢下句激励人心的话语，也好让这些年轻人知道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做好了他们的前途就会是一片光明的。 交代完正事，万历提笔写下一张“百年好合”的横幅，让太监拿去装裱，笑着对朱翊镠道：“你不是一直都想出宫玩耍吗？等申家小子成婚之日，便由你做钦差，将朕的这份贺礼赐予他。” “遵旨。”一听万历这道旨意，朱翊镠顿时喜出望外，若不是皇兄在他心目中威权日重，他真会欢呼雀跃起来。 朱翊镠兴奋地道：“早间跑步之时，就听申家小哥说起，他今日进宫便是来给大伙送请帖的。” “呵呵，记得要多敬这小子几杯。” “遵旨！” “呃”万历哭笑不得地纠正道：“此乃合理化建议，到时候你可别说是奉旨敬酒哦。” 朱翊镠虽弄不懂啥叫合理化建议，但哥哥这话的意思还是明白的，嘻笑着道：“遵哦，知道了。” 万历点点头，朝弟弟摆摆手，道：“好了，忙你的去吧，皇兄也要去看奏本了。” “臣弟告退。”朱翊镠忙俯身再拜，躬身退出书房。 打发走弟弟，万历也起身来到大殿，却见冯保已带着大堆的奏本在此恭候。 万历道：“奏折既已送到，怎不来书房告知于朕。” 冯保忙强笑着答话：“万岁爷，老奴也是刚到，刚到。” 此刻冯保的心神还未完全平复下来，见万岁爷与潞王殿下在书房里谈话，他是一点也不想凑过去。 万历来到御座前坐下，随手从御案上拿起奏折，一本本翻看。今天送来的奏折里依然有不少是汇报各地田地丈量成果，除此之外，还有几份是地方官员上报的水旱灾情。 陕西大旱，浙江大水，看得万历心情很是沉重。以明代此时的社会发展水平，一旦发生自然灾害，当地百姓所遭受的苦难之深重可想而知。 奏折之中详细汇报了当地灾情，同时向朝廷提出输送救灾粮草c安置灾民c以及减免赋税等一系列请求，而内阁也已根据情况给出了相应的票拟意见。 万历深知自己在处理这类事务方面的能力绝对比不过此时的各级官僚，便没再多提个人意见，只将手中奏疏举起朝冯保晃了晃，道：“叫人将历年的灾异汇总一下，列个表格给朕。” “老奴遵旨。”冯保忙答应下来，又像个锯了嘴的葫芦般侍立一旁，再不做声。皇上所要的是表格，估计跟上回在文华殿看到的类似，这又是一个他根本弄不明白的玩意，他马上决定只做好传声筒，将口谕传达给内阁便算了事。 但他的眼角却始终在关注着万岁爷的一举一动，万历此刻的气定神闲，与晨间遇到大蛇时的处变不惊，在他脑海中一下重合起来，令他只觉一阵恍惚，一股前所未有的疲倦与落寞感油然而生，以往那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都已荡然无存。 好不容易等万历将所有奏折看完，冯保忙将之拾掇成堆，招手让长随上前捧起，跟着他退出了乾清宫。 一出大殿，冯保便打发长随将奏疏送回司礼监，自己一个人缓缓朝不远处自己的值房走去。 广场上的侍卫见他走过，都一个个躬身向他行礼问安，冯保却根本懒得搭理，只低着头默默前行。 值房这边的书办见大伴回来了，忙泡好茶水，又殷勤地奉上一条热毛巾。 冯保一屁股坐到圈椅之中，身子沉沉地靠向椅背，将头高高仰起，才抖开毛巾盖在脸上。 温暖湿润的气息包裹着面庞，令他感到一阵莫名的舒缓，差点出声，绷紧的心弦总算放松了一些。 这段时日以来，冯保只觉自己简直诸事不利，而老先生离去后，情况竟变得更加糟糕，宫里宫外的形势都在一点点脱离控制。 自己看着长大的万岁爷，如今却变得根本琢磨不透，别说左右不住，就连巴结，都已巴结不上了。 “哎，咱家这又是何必呢。”一向强势的冯保，此刻心中竟生出些许的退意来。 毛巾渐渐冷却，冯保却没有将之揭下，继续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只低低地道：“去把徐爵叫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密商反击 “是。”书办应声而去，不多时就将徐爵领了过来。徐爵自回京后，就被冯保留在宫里，以便随时找来商议。 “你来了，坐，坐。”冯保自己也坐直身子，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取下脸上的毛巾。 “谢老爷。”徐爵忙躬身谢过，在冯保对面坐下。 两人低首不语，等书办给徐爵上好茶退出屋后，徐爵才试探着问道：“老爷叫小的过来，有何吩咐。” 冯保伸手从书桌上的一堆函笺中抽出个折子递给徐爵，道：“你先看看这个。” 徐爵接过折子打开一看，原来是苏州地方上奏：已依圣谕征召当地三家知名磨镜商户的东家与匠人前往京师。 他在心中默算了一下，这些人近日就该抵京了，正自有些不明所以，却听冯保在一旁如自语般低声道：“这放大镜原本值不了几两银子，想不到真就入了万岁爷的眼，还叫咱家连人也弄过来。” 听冯保提到放大镜，徐爵才稍稍记起事情的起因，这还是前阵子弘德殿重新修整后，老爷送给万岁爷的贺礼。不过万岁爷看上件小玩意，没啥大不了的，却不知老爷为何特地要自己看这折子。 冯保也不等徐爵答话，忽地将身子凑近，细声问道：“依你看，万岁爷为何定要将这些商户征召进京呢？” “这个”饶是徐爵向以足智多谋见称，一下子也摸不准冯保问这话的目的，不敢轻易作答，只得含糊着道：“圣心高远，小的一时半会实在没有明悟。” “是啊，圣心高远啊”冯保将身子靠回椅背，抬手在椅子扶手上轻拍，嘴里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 见老爷的情绪很不对头，徐爵不免担心起来，忙开解道：“万岁爷平素就喜欢研习些新奇学问，想必这放大镜也是如此吧。” “哎你说的倒也没错。”冯保叹了口气，缓缓点头，话锋一转却又道：“起初咱家也没当回事，只道这都是万岁爷的一点小小喜好。可如今你看，就为着这些搞不明白的新奇学问，已经折腾出不少事儿了。” “老爷您说的是。”徐爵连连点头，他知道连内阁的几位阁老也都在为此头痛。不过万岁爷摆弄这些物事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又招了些商户匠人进京，也不至于让老爷一下变得忧心忡忡，想到这，徐爵道：“老爷，是不是今日宫里出了什么状况。” “嗯，今日早间，出了件天大的大事。”顿了顿，冯保才又接着道：“可眼下，此事却已轻易揭过了。” “哦？还请老爷告知一二。” “早间咱家陪万岁爷去了趟西苑”冯保将先前在蚕室遇到大蛇的前后经历对徐爵详细说了一遍。 徐爵细心静听之下，也是大为震惊。这场意外在万历看来根本不值一提，但冯保和徐爵对此的感受却截然不同。 万岁爷毕竟生于深宫之中，未尝知哀忧劳惧危，如果被吓得惊慌失措，就此对在场所有人大加责罚甚或因而大病一场，那才是正常反应。 而万岁爷所表现出的，却不只胆大，而且冷静，这，就出乎意料之外了。 随着冯保的述说，徐爵渐渐明白了老爷心中的担忧。万岁爷权威日重，老爷最倚仗的，除了多年陪伴的情分，就是凭着对万岁爷的了解，能在逢迎应对中把握住先机。 但眼下对万岁爷的心思看不明，性情也把不准，而内外形势又极不乐观，怎能不使他深感压力巨大。 徐爵正思摸着说几句安慰的话儿，却听冯保自嘲的一笑，道：“当日你劝咱家顺其自然，咱家还颇有些不以为然，如今看来，实在是有先见之明啊。” 徐爵一听，忙欠身拱手道：“小的无能，没有替老爷分忧，实在是惭愧惭愧。” “哎，日后咱家还是该多学学张宏那老儿喽。” 听冯保尽说些灰心话，徐爵心头却是一凛。他当日劝冯保顺其自然，是要冯保多顺着万岁爷的心意行事，适当收敛，不可凭己见刻意施为。但以冯保的处境，去学张宏的做派却是万万不可。 徐爵忙道：“老爷，顺其自然亦不可放任疏忽啊。” 冯保本就是因为这段时间以来面临的压力太大，又在早上受了些刺激，情绪才变得有些低落，被徐爵稍一提醒，马上就反应过来。 张宏一辈子谨小慎微，安守本分，这才能不沾因果，可以做到无事一身轻。 而自己立于风口浪尖之上多年，早已是身不由己，只要稍有懈怠，恐怕就会引来极大的危机。张宏的优哉游哉，那是想学都学不来的。 想到这，冯保对徐爵道：“那依你看，咱家该当如何？” 徐爵沉吟片刻，道：“小的以为，当下这局面，终究还是始于老先生归去，而万岁爷又日见圣明。如此一来，宫里宫外的情形，就都与往日大不相同了。” 一席话说得冯保不住点头，徐爵又道：“前者潘老大人若能如愿入阁，那情况必然比如今好上万分，哎，真是可惜可叹。” 一听徐爵提到潘晟，冯保的脸色顿时变得狰狞起来，咬牙切齿道：“张四维，你个奸猾小人，真是欺人太甚！” 徐爵也道：“张相与老爷您虽不说势同水火，却也是积怨已深。尽管弹劾潘老大人的那些本子没有牵扯到老爷您身上，但此举形同釜底抽薪，对老爷您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哼。”冯保重重地冷哼一声，道：“他定是以为坐稳了这首辅之位，咱家就再奈何不了他。不给他些颜色瞧瞧，日后只怕会更加得寸进尺。” “老爷所言甚是。”徐爵也很认同冯保的态度，越是情况不妙，越要稳住阵脚，于是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当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说说看，该如何扳回这一局。” “老爷，依小的看来，不只是要扳回这一局，还该找回些利息才好。” “哦？”冯保顿时来了兴趣，马上问道：“那该如何下手呢。” “老爷，该如此这般”徐爵起身凑到冯保近前，在他耳边低语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齐聚申府 徐爵说完，冯保的脸上却并未露出大喜之色，反而变得凝重起来。犹豫着道：“此计虽妙，但似乎太过了些，咱家再考虑考虑吧。” 徐爵见冯保这般神情，知道他下不了决心，不免有些焦急，忙道：“老爷，今颓势已现，若不能及时止住，只怕会一发不可收拾啊。” “此事牵涉重大，一旦发动，再无回转余地，必得慎之又慎。” “老爷” “哎，还是再看看吧。”冯保疲倦地摆摆手。 徐爵无奈，但他也知道自己这招绝户计实在过于狠辣，老爷一时之间恐怕难以决断。只得起身向冯保施礼告退，离开了值房。 他给冯保出的主意，是建议冯保找人伺机将张四维斗垮潘晟的手段向万历揭发。那些攻击潘晟的言官，大都是万历五年的进士，全拜在张四维门下。 只要把这层纸给捅破，张四维绝对逃不脱结党营私的罪名，丢官去职那是一个稳。而张四维那些盘踞于科道言路的门生弟子，也会被一打尽，到时候自家还能借机安插一批亲信进去，自此便可无忧矣。 但在冯保看来，这一招实在太过头了，大违政治斗争的潜规则。官场之中，谁不是任用私人，攻击异己，无非是手段有高下之分而已。借此攻击张四维，等于打了所有人的脸。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既算事成，也肯定是个杀敌一万自损三千的局面。张四维倒了，自己同样会被人人痛恨。以自己在外廷的势力，哪怕把住言路，也绝对堵不了所有人的嘴，自己屁股底下那一堆屎，迟早得被人翻出来。 最让冯保担心的，就是自己如果使出这一招，还不知万岁爷会怎么看。若是因此对自己心生芥蒂，那就更加得不偿失了。 然而，冯保还在迟疑不决的同时，张四维却在抓紧时间大举布局。初秋的七月，他已然在朝堂之上取得了累累硕果。 一份份关于人事变动的奏疏送进宫去，毫无例外地获得了皇帝的认可。 升礼部右侍郎陈思育为礼部左侍郎， 翰林院侍读学士陈经邦为礼部右侍郎， 升吏部左侍郎杨巍为南京户部尚书， 左春坊左赞善沈鲤翰林院修撰， 翰林院侍读罗万化为右春坊右谕德俱兼侍读， 翰林院修撰王家屏为司经局洗马兼修撰各掌管各坊局印， 翰林院编修沈一贯为左春坊左中允与五品服色 这些官员的品级都不太高，此外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所有人都不在张居正所推荐的那份名单之内。 但万历却根本意识不到这些，作为一名穿越者，他的夹袋里没有现成人选，对他来说，提拔张三与李四，根本没有区别。 而在熟悉朝堂旧事的人眼中，这其中有很多人在张居正执政期间都久不得志，甚至被边缘化了。 这样一来，就不难得出结论：新元辅是要另起炉灶。 于是等到申时行次子用嘉成婚之日，一班张居正的旧人借着贺喜之名，很早就来到申府，找申阁老商议此事。 申时行是张居正的门生，亲家徐学谟也是张居正的铁杆，所以在这些人眼中，申时行就是张居正天然的接班人。 虽然新娘子还没被接过来，但申府内外已然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不过内院书房之中，申时行与张学颜c曾省吾c王篆四人却都是一脸的严肃，哪有一点喜庆之气。 几人谈了一阵子，一致认为情况很不对头，尤其是吏部尚书王国光，已经很明显地倒向了同乡张四维，不然张四维的人事安排绝不可能落实得这么干净利落。 “王汝观首鼠两端，实在太令人不齿了。”曾省吾头一个忍不住，出声大骂起王国光来。 王篆身为吏部侍郎，对其中内情更加了解，也跟着轻蔑的一笑，道：“诸位可知，昨日他还授意，又要提拔一个人。” 几人都是一愣，忙问道：“谁？” “就是王学甫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王谦，他竟要将其收进吏部做主事。” 这王谦不学无术，背着个荫补的职分游走于官场民间，亦官亦商，是京师有名的政治掮客。这几位大佬都与王崇古相熟，对王谦的情况多少知道一点。一时之间都是义愤填膺，忍不住又要大骂起来。 申时行听着三人的抱怨，一直没有多说什么。他心中非常纠结，一方面他现在与张四维相处得还算不错，另一方面则是自己身上洗不掉的张居正接班人的印记。这样一来，就使得他既不愿带头反击，又无法坐视不理。 正左右为难之际，就听得家人来报，元辅大人到了。这下子书房内的聚商再进行不下去，几人忙分先后来到外面，申时行更是急急忙忙赶到府门外迎接张四维。 不多时，申时行与张四维有说有笑地把臂入内，院中的所有宾客纷纷上前见礼。张四维笑着摆手道：“今日老夫与诸位一样，都是来讨一杯喜酒喝的。各位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态度之和蔼，令人如沐春风。 随着时间的推移，宾客越聚越多，不但朝中有点身份的文武大员统统齐集，定国公徐文璧也领着一群勋贵前来道贺，申家府上冠带云集，真跟开小朝会一般。 就在这时，申府的管家急匆匆跑进堂内，向老爷禀报：“潞王殿下与冯大伴来了。”申时行与堂上的一群贵宾都是大惊，潞王殿下亲来，怎么也不提前告知一声。 不过眼下管不了那么多，申时行与张四维等人忙一齐来到府外，只见府门外已停着两顶小轿，一群便衣侍从守护在周围。 冯保一身文士打扮，站在前面的轿子旁，见申时行等人出来了，才挑开轿帘，请潞王下轿。申时行等忙上前拜倒行礼，申时行道：“殿下亲至，下官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罪过。” 朱翊镠伸手虚抬，道：“各位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谢殿下。” 待众人再拜起身，朱翊镠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书生装束，笑道：“阁老，皇兄要小王以令郎同僚身份前来道贺，不可事先通报。圣命难违，还请阁老见谅。” 哎，王爷就是王爷，哪怕一身破衣烂衫，做臣子的也不敢失了礼数。申时行忙朝着紫禁城方向大礼参拜。“天恩浩荡，微臣父子感激不尽。”他心里明白得很，皇上这是怕事先泄漏，又会引来臣子的劝阻。 众人陪着潞王与冯保进府，府内又是一阵乱哄哄的磕头行礼。真要算起来，今天来参加婚宴的宾客中，好多人磕的头只怕比新郎新娘还要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申用嘉的婚礼 不多时，府外爆竹c器乐之声大作，看来是新郎回来了。府内众人纷纷起身张望，只见大群仆役傧相簇拥着披红簪花，涂脂抹粉的新郎申用嘉回到自家府中。 申用嘉一边朝众亲友拱手致谢，一边随司仪走进一间偏房稍歇，等候新娘的到来。 吉时将至，外间再次热闹起来，这回是女方送亲的花轿到了，司仪忙将申用嘉唤到府门外，南向而立，迎候佳人。 成双成对的花灯c鼓乐c丫鬟婆子c童男童女护送着花轿来到申府门前。待花轿落稳，一名五六岁的盛妆女童上前挑开轿帘，迎请新娘出轿。 女童伸手微拉新娘衣袖如是者三，头顶盖头身霞帔的徐家小娘子才羞答答地起身下轿。 喜婆忙上前相扶，将新娘子送到新郎跟前，在新郎引导下，从正门将新娘接入府内。 随着新人的到来，阖府宾客纷纷起身相贺，新郎新娘在众人的欢呼注视下沿着红毯径直走向喜堂，申时行两口子与一众贵客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容，王夫人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新人来到喜堂正中的香案前拜倒，朱翊镠在冯保的示意下，上前将皇兄所题“百年好合”的横幅赐予这对新人，引得申家一门老小连带着新娘子赶紧叩头谢恩。 申用嘉接过横幅，恭恭敬敬地将其供在香案之上，才又退回拜位，随着司礼的赞礼声行庙见拜堂之礼。 “一上香，二上香，三上香” “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升，拜！升，拜！升，拜！” “礼毕，退班，送入洞房！” 繁缛的拜堂仪式毕，两名手捧龙凤花烛的丫鬟作前导，新郎执彩球绸带引新娘进入洞房。洞房里还有坐床c挑盖头c撤帐c喝合卺酒等一系列热身运动在等着小两口。 不过今日前来观礼道贺的宾客个个身份高贵，行过坐床礼后，新郎官申用嘉连新娘子长啥样都还没见着，稍坐片刻，就不得不起身出外答谢来宾，只留下满屋子的女眷陪伴新娘。 古代婚礼的吉时是黄昏前后，此时民间奢侈成风，豪门大户办婚庆的流水席往往连开几天几夜，所谓三日无大搭台唱戏闹洞房，各种花样百出。 但这场婚礼却是阁老与礼部尚书两家的联姻，所以婚礼流程还是安排得中规中矩，热闹而不失礼数。 新人已入洞房，外间的酒席马上开始。按例朱翊镠在此，冯保是不能入席的，但申时行作为主家却万万不敢让堂堂内相在一旁打杂伺候，只得借口婚礼之上无长幼，煞费苦心地将朱翊镠安排在勋贵那一席，又将冯保请到自己与张四维等文官这一桌，冯保假意推辞了一番，也就客随主便坐了下来。 不管朝堂之上斗得如何厉害，这会儿张四维c冯保等人都还是一个个相谈甚欢，没有丝毫的不睦。只是冯保见天色已晚，便不时扭头朝潞王朱翊镠使眼色，示意他早点回宫。 而朱翊镠难得有机会出来玩耍，哪会愿意这么早就回去，对冯保的眼色只当没看见。一个劲地与徐文璧c怀远侯常胤绪c灵璧候汤之诰等几个年龄接近的勋贵说着话。 常家c汤家都有未袭爵的子弟在玉熙宫充任中书舍人，汤之诰年纪小不喜治学，而常胤绪却对自家弟弟常鸿绪说起的那些新学问非常感兴趣，他年前刚刚袭爵，也是万历的常用替身之一，却没被万历选进宫去，常自引以为憾。 此刻遇到潞王与定国公，常胤绪忙抓住机会套近乎，恳请二人代他向皇上进言，恩准他也进宫就学。 朱翊镠嗯嗯啊啊地随口应承着，他心里还惦记着皇兄的交待，待会要多敬新郎几杯酒呢。 不多时，申用嘉换了身便服从里间出来，在司仪的引导下一桌桌致谢敬酒。头一个就来到潞王殿下身旁，朱翊镠狡黠地朝徐文璧眨眨眼，不等司仪开口，便站起身道：“新郎官，咱两交情可不一般啊。” “是是是，小弟一直得蒙殿下关照，今日殿下又亲临小弟的婚礼，小弟实在是不胜荣幸，感激之至。” “既如此，那就先干了这杯吧。” “是是，小弟先干为敬，殿下请随意。”申用嘉忙举杯一饮而尽，朱翊镠也不含糊，跟着喝干。 “多谢殿下。”申用嘉连声称谢，让跟着的仆役将酒杯倒满，正准备敬在座的所有勋贵，却被朱翊镠一把挡住，道：“且慢，本王恭喜的话还没说，你这新郎官就把酒喝了，这也太心急了吧？”这话马上引得周围看戏的一众勋戚哄然应和。 申用嘉一愣，只得对朱翊镠道：“是是，殿下说得是，小弟实在是疏忽了，小弟恭听殿下教诲。” 朱翊镠笑着道：“来，孤王祝你喜结良缘。” 申用嘉忙躬身称谢，刚准备举杯，却一下反应过来，忙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静等朱翊镠的后话。 “呃”见这小子如此机灵，朱翊镠无法，只好接着道：“还有早生贵子c举案齐眉c永结同心c白头偕老。” “谢殿下。”申用嘉等朱翊镠说完这一长串祝福语，方才再次举杯，笑嘻嘻地与朱翊镠又干了一杯。 申用嘉再次满上酒杯，敬了全桌一杯酒，刚准备告罪离开，却被徐文璧拦住，定要跟他单独来一杯。 这一桌全是王爷公候，作陪的司仪根本插不上话，只得眼睁睁看着少爷将一杯杯酒喝下肚。申用嘉也自暗暗叫苦，早知如此，何必预备这么好的佳酿呢。 所幸接下来的那些长辈们倒是都好说话，申用嘉浅尝一口就轻松过关。待来到外间，他那些以往国子监的同窗，还有玉熙宫的同僚却早已得了朱翊镠的暗嘱，划拳行令出对子，怪招不断，人人争先，把个新郎官整得欲仙欲死，终于被灌得步履艰难，再也坚持不下去，“哇”的一声吐了一地。 正堂内的申时行虽然心痛儿子，却也作声不得，只好苦笑着叫仆人将少爷扶进屋去。而朱翊镠这才心满意足地领着冯保回宫去了。 朱翊镠与冯保一走，张四维等人也就再不多留，纷纷起身告辞。 来宾渐渐离去，申府慢慢安静下来。躺在里屋昏睡的申用嘉却一下翻身坐起，很是得意地喊道：“来人。” 丫鬟忙上前伺候，申用嘉道：“快去打水来，少爷我洗漱一下还要入洞房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婚礼之后 原来这小子过去参加别人婚礼时，自己也没少使坏，一见情况不对，马上心生警觉。以往种了那么多苦瓜籽，这下子报应来了。 申用嘉情知硬挺是没好果子吃的，干脆来个光荣倒下，既满足了广大人民群众的意愿，又保全了自己。 不一会，丫鬟打来清水，申用嘉洗漱整理了一下，便匆匆往洞房而去。 洞房内那些妇人正为新郎官醉倒絮叨不休，新娘子坐在那默默听着，虽不好出声，也自担心不已。 见新郎平安无事的来了，妇人们忙围拢过去，又是大惊小怪一顿七嘴八舌。面对这些三姑八婆，申用嘉不好发作，只得耐心解释，自己一切安好，赶紧继续。 妇人们这才记起正事儿，忙将新郎官拽到床前，用箸挑起新娘头上的盖头，但见那徐家小娘子生得眉目如画，面含羞色，端的是个美貌小娇娘。 众人齐夸新郎官好福气，把个申用嘉乐得只知呵呵傻笑，如果先前是在装醉，这下却似真的醉了。 接下来又是喝合卺酒c念撤帐诗，好一阵折腾，待一切事毕，众人满意而去，只留下一对新人盘坐于床。 洞房内一片静悄悄，良久，申用嘉才轻轻唤了声：“娘子。”试探着伸手握住新娘的柔荑。 新娘略一挣扎，便任由他握住。申用嘉只觉入手一团温软，顿时情动，顺势将新娘拉向自己怀中。 新娘却一下反应过来，赶忙抵住，羞涩地低声道：“等等。”边说边用没被握住的那只手去捡拾各处散落的莲子c花生。 申用嘉哪还把持得住，微一用力，就将新娘拉得倾向自己，一把抱住，急急道：“且休去管它。” 正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这边小两口新婚燕尔，满心幸福。而前来参加婚宴的那些大佬们，却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明争暗斗，由此引发了朝堂的巨变。 首先受到冲击的，便是在婚宴中玩得甚是开心的朱翊镠。婚礼后没两天，就有臣子上奏，称潞王即将成年，且年前开始兴建的王府也快要竣工了，恳请皇上下召为殿下遴选王妃。言下之意便是该考虑让潞王自立门户，就藩之国了。 严格说来，这折子还是符合皇帝切身利益的，但万历如今对弟弟的观感有所改变，并不想这么早就将朱翊镠放逐远地。于是将折子的内容告知于李太后，并借太后的名义将其压下。 紧接着，元辅张四维又上疏，言及已根据皇上之前的要求，将累朝先帝宝训实录分类编为四十款，以往在经筵将要结束时，就会由讲官讲述一二条。另外，一些重要的奏疏，也在经筵之后面奏请裁。 这种制度已于去岁之春奉行，但因前首辅张居正告病而暂停。现在时已入秋，天气渐凉，伏望皇上每御经筵之日，容臣等仍以训录进讲，并以紧要奏章面陈，其或不值讲期，容臣等将奏章另作一封，具本上报。 日讲与经筵，是皇帝学习儒家思想的重要环节，对于万历来说，借此加深自己对这个时代社会主流思想的认识还是很有必要的，但张四维的这份奏疏，却将之同祖宗制度以及朝廷政务全都联系起来，就明显是别有用心了。 如果认可张四维的建议，那么经筵一下就从纯务虚转变为具有重要现实指导意义，以后必须定期召开，而且次数也要增加。 但如果置之不理，那自己很可能会就此背上不尊祖制c怠慢政务的名声，岂不是授人以柄。 “哎，张四维这一招，确实是绵里藏针啊。”万历脸上不禁露出苦笑，但也不能临阵退缩，思考了一会，万历提笔写下批示：“元辅所言甚是，今早朝之仪，徒具形式，国之大事，皆赖公文往来，难免疏旷，卿等当一并议之，具奏以闻。” 御批很快转回张四维手中，张四维看罢也是一脸苦笑。说心里话，他认为皇上如今的表现已算是足够贤明了，对臣子温和仁厚，也不随意干预政务，至于骄奢淫逸更是一样不沾。 可皇上偏又时不时鼓捣出那么多的新法，并力挺自己前任张居正的各项举措，这就让张四维意识到自己与皇上之间的分歧依然很大。 但就任首辅以来，张四维可谓顺风顺水，既扳倒了潘晟，又提拔了大批他属意的臣子，令张四维觉得自己还是能转变皇上的观念，也只有这样，才可确保自己日后的作为能获成功。 所以张四维才想方设法拆皇上的台，拖延新法的制定推行，只是手段都很温和，当他看到种种手段都被皇上轻易化解，才决意自己亲自出手。 在他看来，自己的作为，皆是出自一片赤诚，即使皇上没有接受，也应该能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 但皇上这次的回复，却让他大感头痛。历代先辈花费何其巨大的心力，才把御门听政c圣心独裁的局面弄成如今这般模样，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改回去。 即使今上圣明天纵，英明无比，但只要日后子孙中出了个任性而为的，那就不知会弄出啥乱子了，而自己也必得因此背上千古骂名。 但皇上既已作了批复，张四维无奈，只得召集申时行和余有丁前来商议。二人听过张四维的解释，都是默不作声。这么棘手的问题，谁都不愿沾边，顾得了这头，明显就要得罪另头。 张四维见二人都是这种态度，暗自叹息一声，决定暂时将此事搁置下来，等自己想出好的对策后，再去向皇上汇报。 而申时行一回到家中，马上把申用嘉叫来，让他马上销假，回宫当值。申用嘉对此很是郁闷，当初不想成亲你要我成亲，如今捡到宝不想撒手了，你又要我回去搬砖，这爹还是亲的吗？ 申时行当然不会理睬儿子的想法，他只觉得张四维这阵子完全是在玩火，就算皇上喜欢摆弄些新鲜事儿，只要没整出大乱子，何必这样针锋相对呢。 而且张四维大举提拔新人，也已引发了下面人的不满，这哪是存身之道。自己以往对他那么言听计从，是不是有些错了？ 就在张四维与申时行都在大伤脑筋的时候，朝堂上又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争斗不止 这一日，河南道御史郭维贤等数人上疏，推荐吴中行，赵用贤，艾穆，沈思孝，邹元标五人。 这道奏疏一呈上去，马上引起轰动。须知郭维贤等所推荐这五人，乃是当年因反对张居正遭父丧夺情视事而被施以廷杖并罢黜的官员。 张居正手段强硬，对待政敌毫不留情，加之其改革措施使很多人利益受损，所以树敌众多。即使是在朝官员中，对其心怀怨恨者也是大有人在，俨然自成一派。 自张居正因病退隐后，这些人就已蠢蠢欲动，以张居正的行事风格，留下的把柄真是不要太多，这些人需要的，只是一个时机而已。 正如张居正的谥号让张四维看到了希望，潘晟的倒台与张居正旧党的不受提拔，也使这些人感到时机到了，故而果断出击。 张居正夺情之举在当时就争议很大，有很多官员对吴中行等五人的遭遇深感同情，因而倒张一派便将此事作为问路石抛了出来。 奏疏送达御前，万历看罢，虽然对这五人一个不识，但心却一下提了起来，原本历史上倒张的序幕就此拉开了？ 其实罢免潘晟就已向外界传递了一个张居正失势的错误信号，毕竟是老先生临去时所举荐的副国级干部，这么轻易就被拿下，实在令人大感意外。 且因为张居正被万历放归故里，提前退出了政治舞台，使得他的政敌早于原本历史便开始暗中联络，采取行动的时间也提前了很多。 但这些人所选择的这个突破口却是大错特错，倒不是因为万历决意要保住张居正的身后令名，而是由于他对居丧守孝三年之类封建礼制很不待见。 华夏自古崇尚亲情孝道，这本是一种非常美好的情怀，也与农耕民族的生产方式有着很密切的关系。 生产资料靠继承，生产经验靠传承，生产流程靠家庭家族成员的通力协作。这样一来，恪守孝道也就慢慢成为一种必然的情感积淀。 但历代儒者从维护礼教的角度出发，不断对其加料加码，使其从一种美好情怀，转变为沉重负累，这就与其本质相去甚远了。 当年夫子尚且说“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而等到汉代大儒编撰礼记时，各种严苛的制度标准便逐步成型了，如丧期内不得婚嫁，不得娱乐，不得洗澡，不得饮酒食肉，夫妻不能同房，须结庐而居，有官职者当解官居丧，等等。 大明社会礼教盛行，各种在万历看来很不人性化的习俗比比皆是，虽然他对此尚无能为力，但也决不会让那些卫道士得以起复。 要是按照后世的说法，这就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呵呵。 再看内阁的票拟，也是说郭维贤等人此举乃是“党救”，应予严惩。万历当即认可了这项罪名，交部议处。 然而事情并未到此为止，张居正的那班旧党大感惊惧，不安之余，把这笔账记在张四维的头上。 而张四维一时半会对此尚不得而知，他对郭维贤等人的自发举动其实也并不支持，毕竟这些人尚未投靠于他，即使翻案成功，亦不能给他带来多少政治利益。 此刻他还在为着皇上之前对自己奏疏的批复伤脑筋，却不知一场针对他的风波已在酝酿之中。 这一日，徐爵急匆匆来到冯保值房，两人在屋内密商了很长时间。 原来，曾省吾等人在申时行那里没有得到明确的支持，便转而来找徐爵，不但奉上厚礼，还向徐爵表达出对张四维的强烈不满。 毕竟冯保与张四维之间的矛盾已是人尽皆知，所以曾省吾等人明确告诉徐爵，希望在自己这些人采取行动的时候，大伴能予以支持。 徐爵当然知道以自家老爷现今的境况，根本无法左右万岁爷的心思，但这些人主动找上门来，还是让他大喜过望，马上拍胸脯保证，定会说动老爷从中配合。 而冯保自徐爵处得到消息，也是乐开了花，这简直是想睡觉就有人送上枕头。于是通过徐爵的居中联络沟通，双方议定了行动方案。 首先由曾省吾等人找人弹劾吏部尚书王国光，借此将张四维牵连进来，而冯保则负责在万岁爷身边相机进言，确保一举成功。 事成之后，众人便推举冯保的老乡兼姻亲梁梦龙接任吏部尚书。这样一来，张四维即使不倒，也会声誉大损，而且吏部从此掌握在自己人手中，量他张四维也再掀不起什么风浪，迟早会被赶下台去。 计议既定，张四维c王篆等人便指使云南道御史杨寅秋弹劾吏部尚书王国光六罪。擅支工部银一万两修理火房罪一。取抄没仇鸾家石狮充玩好罪二。宴客宣武门楼罪三。纳沧州知州张与行所献美女二人罪四。勒司务胡语引疾而以内姻江学诗补之罪五。覆用贪副使韩应元不谨知府薛纶受其厚贿罪六。 此折一入禁中，冯保马上亲自将其送呈万历御览。万历看罢，久久不语，他记起自己刚穿越过来时，就曾看到过弹劾王国光折子，当时事情也闹得蛮大。 不过那时还是张居正执政，对于朝堂的掌控非同一般，自己的党羽一出状况，马上组织多方救援，最后终于将王国光保了下来。 万历仔细研读过王国光主编的万历会计录，深知此人能力极强，但从眼下被揭发出来的罪行来看。却是贪财好色，行止有亏。 而且这些罪名都算不上罪大恶极，明显带有罗织的痕迹，一看就是蓄意攻击。想到这，万历对冯保道：“此折所奏诸事，还需认真核实。” 冯保一见万岁爷未做决断，似有将此事压下来的苗头，心中大急，忙躬身道：“万岁爷，王尚书历来就有些把持不住，非议者众。如此德行，却久居太宰之位，身负铨选之责。老奴以为，终是不妥啊。” 万历冷冷地看了冯保一眼，心道那我叫海瑞来当这吏部尚书，你们乐意吗？嘴里却只得道：“那就让他上折自辩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拿错剧本 冯保还想进言，却见万历已将手中奏疏扔在一旁，又拿起一本读了起来，只得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旨意传达下去，王国光马上闭门待罪，弹劾他的那几项罪行虽不大，却事实俱在，根本无从洗脱，皇上让他自辩，等于要他自己辞官。 其实这还是由于万历对这些古代文人的行事规则不够了解，顶着块遮羞布，这些人啥都敢做，但只要这块布被捅出个窟窿，马上便跟个黄花闺女般知羞害臊了。 如果还打算用王国光这个人，那就得一把刹车踩到位，像这种不尴不尬的处置，根本于事无补。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已是刺刀见红了。曾省吾c王篆等人根本不给张四维c王国光以喘息之机，又安排御史曹一夔劾王国光媚四维，拔其表弟王谦为吏部主事，再次给了王国光一记野球拳，还将张四维也篼了进来。 这下好，连张四维也只得关起门来做首辅了。当万历收到王国光的谢罪疏与张四维的辞呈时，真有一种拿错剧本的感觉。 有没有搞错，自己当年看的那些盗版历史书上，都是说冯保如何如何专横跋扈，张四维又如何如何帮着皇帝斗垮了冯保。 怎地眼下却变成冯保对自己俯首帖耳，而张四维反倒岌岌可危了呢。不过冯保这厮就是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必须尽早将之除掉。 如果张四维倒了，申时行铁定玩不过冯保，到那时自己的如意算盘就要全落空了。 所以万历深觉张四维既算对自己的新法百般推诿拖延，也总比申时行那阿弥陀佛的和事佬要能成事，这个阶段还是得将他保住。 无奈之余，万历只得叫张鲸去张四维府上传喻：“国光欺肆，卿亦未知，朕亦不信，宜安心佐理，不必介意。” 虽然收到皇上的温言劝慰，但事情确实涉及自身，张四维不敢轻易复职，仍旧告病在家，并再次上疏请辞，玩起了三去三留的把戏。 然而他的政敌们岂会就此罢手，由于王国光已经服罪，暂时主理阁务的申时行当即代皇上拟旨，对王国光作出落职冠带闲住的处分。 万历对此无话可说，毕竟王国光已是一身毛病，属于屡教不改，咎由自取。而紧接着，申时行便马不停蹄以吏部尚书之位不可久旷为由，召集六部九卿进行了公推，梁梦龙毫无争议地胜出。 等到公推结果呈送至万历面前时，再想挽回，已经很困难了。梁梦龙也是他必保的一个人选，但梁梦龙如果接了这吏部尚书的位子，等以后张四维复职，岂能容他。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万历已经对张四维有了很深的认识，张四维绝对是个有抱负有想法的人，而王国光的问题与他也没太多直接联系，只要自己明确表示出对他的支持，张四维必定会顺势回心转意，岂肯就此放弃手中的权位。 但眼下这场乱斗，不仅把梁梦龙给搭了进来，连申时行也掺和在其中，这已经是够麻烦了。 而自己唯一的解决手段，就只能是否决公推的结果，并让余有丁暂理吏部部务。但这么处置，不仅会打草惊蛇，而且事情闹得太僵，恐怕张四维都会从假辞职变成真辞职了。 “哎，申先生你又何必来蹚这路浑水呢。”万历心中暗叹，既算他弄不清冯保与梁梦龙之间的关系，也已能很清楚的意识到，冯保c申时行以及张居正的其他旧党已经抱起团来在对付张四维了。 这个情况下，万历更加没得选择，必须把张四维挽留下来。 既然别无选择，万历反倒冷静下来。此刻连他自己都感到压力巨大，相信张四维只会更加难捱，那么自己在出手搭救张四维的同时，是不是也该跟他谈谈条件？ 眼前的危机，说到底是针对他张四维的，就不信危机过后，张四维还敢不死心塌地抱住自己这皇帝的金大腿。 “奶奶的，不收回点利息，怎对得起老子这番隐忍。”万历咬牙切齿地暗自思忖。 毕竟自己是皇帝，哪怕局面再恶劣一些，也不可能真的束手无策，无非是要多权衡下利弊，以期实现利益最大化。 于是，万历对于梁梦龙接任吏部尚书之事再不阻拦，而是静等形势的进一步变化。 果然，梁梦龙履新后，这些人并未就此罢手。山西道御史张问达又上疏论元辅张四维，请罢之。 张问达的奏疏已没有什么新意，只是理直气壮地指出张四维清誉已亏，不宜再执掌中枢。 万历当然是直接将张问达的奏疏驳回，亲笔批示该员信口妄言，当予罢黜。同时又遣张鲸以探视病情为名，带上各种赏赐前往张府。 张四维确实病了，得的是心病，而且病得不轻。 他也曾是皇上的老师，与太后又是同乡，素得皇家信重，多年来一直被视作制衡张居正的砝码。 原本历史上，张四维在继任首辅后，更是与皇上心意相通，一拍即合。所以在遭到这场暴风骤雨般的猛烈攻击时，哪怕猝不及防，他依然心中有底，相信自己能得到皇上的力挺。 而此时此刻，张四维却已是沮丧至极。自己被压制得太久，一朝翻过身来，行事实在是太过草率了。得意之余，对皇上的意愿阳奉阴违，对局势的逆转也掉以轻心。想到自己苦熬多年，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张四维心中真是追悔莫及。 就在这时，管家在门外轻呼：“老爷，张公公又奉旨前来探视了。” 张四维躺在床上都懒得起身，他只道皇上这不过是在做做形式。毕竟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心里明白，估计皇上也早对自己很不满了，多半会借势拿掉自己。 “老爷？”管家久不见动静，忙再次请示。 张四维无奈，只得示意侍妾给自己头上扎上一条布带，再让管家进来扶着自己前去款待张鲸。 张鲸见张四维这般模样从后堂出来，吓了一跳，心道这位张元辅看来也命不久矣。 一番客套后，张鲸向张四维传达了皇上的问候，无非是望元辅好生休养，特赐物若干，以示慰劳。 张四维忙颤巍巍地下跪谢恩，张鲸赶紧一把扶住。待重新落座后，张鲸才叹息着道：“咱家这趟过来，万岁爷还让咱家将那制图法一并带了过来。”说罢，示意身后的跟班又呈上一个书匣。 张四维一愣，却听张鲸又道：“万岁爷道，往日老先生在府中将养之时，依然兼理阁务，今元辅您有恙，亦当循此例。” 听话听音，张四维一下就从皇上这番话里听出了别样意思，不知不觉间，佝偻着的身子便渐渐挺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各取所需 张四维赶紧对张鲸道：“皇上如此信重，诚令老臣铭感五内。还请公公代老臣回复皇上，老臣一定认真研读此书。” 对于张冯二人的矛盾，张鲸可是清楚得很，当然不希望张四维就此被整垮。他也能体会出，万岁爷的这番话明显带有安抚张四维的用意。 张四维这次告病，不过是依例而为，而万岁爷也并不是真要让他在府上兼理阁务，所以才送了部书过来意思意思。 见张四维这么表态，张鲸心下稍安，只是觉得张四维这次的病情不似作伪，便道：“咱家定会将您老的话带到，不过您老也要保重身子啊。” “哎，老毛病了，一朝发作便难以承受，歇息几天也就无碍了。”张四维赶紧解释，扭头对管家道：“来呀，去取二十斤土仪来。” “是，老爷。”管家应声而去，不多时拿来一个小提篮，上面还盖着块布。 张四维很是抱歉地对张鲸道：“老夫家乡的一点土产，公公带回去尝个鲜。” “哈哈”张鲸脸上已是乐开了花，却仍假作推辞：“元辅您老真是是太见外了。” “辛苦公公来回奔波，此乃老夫的一点小小心意，实在不成敬意。” “这又如何使得。” “使得，使得。” 张鲸心满意足地提着篮子告辞而去，张四维也扯掉头上缠着的布条，带上那一匣子制图新法来到书房。 自己就任首辅之初，便将这部手稿进呈皇上，如今皇上又将此书交回自己手中，再结合皇上那番话里的含义，张四维心里已经领悟得很明白了。 皇上心目中的元辅，始终还是自己，但皇上所关注的“政务”，自己也再不能像之前那样阳奉阴违了。 张四维只觉身心都一下放松了许多，打开书匣取出书稿，准备从中找些灵感，用在自己的第三道辞职疏中。 翻开书稿，里面夹着张叠着的宣纸。张四维忙取出打开，但见上面画了一幅画。 日薄西山，山下两人，一者背挎弯弓，一者腰插短斧。很明显，这二人分别是樵夫与猎人。 猎人身后有几只野物，而樵夫身旁也码着几捆干柴。此刻二人正坐在火堆边烧烤猎物，分而食之。 以张四维的那颗七窍玲珑心，看罢之后哪还有什么不懂的。君臣各有所重，各取所需，这样才能各有所获，皆大欢喜。 “哎，老夫年纪一大把，反倒没有圣上看得透彻啊。”张四维紧紧盯着画面，发出一声长叹。 以往只道自己一心谋国，思虑深远，哪知身边的危机起了，臣子的本分失了，却丝毫没有察觉。此刻回想起来，何其谬也。 张四维更无疑虑，提笔写下辞疏。疏中，他不仅明确表达了退意，还诚恳地检讨了自己担任首辅以来的种种不足，并向皇上致以诚挚的歉意。 随后张四维又替张问达求情，称如有臣子仅因指出自己的不足便遭罢黜，那么自己既算起复，又哪还有脸立于朝堂之上。 万历看过此疏后，脸上终于露出淡淡笑意，满意地吩咐将之送往内阁，让申阁老根据元辅的意思，拟定对张问达的处罚。 申时行接到口谕后，便似被一盆雪水淋过，全身冰冷。他一生唯谨，从不轻易站队，若不是眼见着连王国光都被拿下，冯保c曾省吾等人已然胜券在握，而张四维又干了那么多不合圣意的事儿，他怎肯将宝押在冯保这头。 万万想不到张四维依然能得到皇上的庇护。有了这道加持，只要他谨守住门户，提防对手的偷袭，冯保等人便再难得手。 如今形势如此微妙，而自己已经买定离手，再想反悔却是迟了。 事已至此，申时行不得不依照圣意，对张问达做出降级外放的处置，也等于为张四维的复出留下了台阶。 果然，两天后的早朝之中，张四维的身影再次出现。只见他一脸和煦笑容，对前来问候的官员温言称谢，丝毫看不出之前刚承受了一场猛烈的冲击。 散朝后，张四维又将申时行c余有丁请到自己值房，向二人致以诚挚的谢意。申余二人忙称不敢，三人谈笑之声传出去老远，让所有听到的人都感叹不已，宰相肚里能撑船，诚不欺也。 紧接着，张四维又领着二人前去求见皇上。万历当然也亲切接见了三人，张四维叩谢之余，提到自己在府内养病期间，顺道将皇上关于修改早朝仪程的圣意反复考虑了一番，已然有了些思路，待与群臣商议妥当后，再来向皇上禀报。 万历一听，心中有数，张四维没被冲击前，倒是有能力组织群臣对早朝制度作出改动，但他如今威信扫地，自顾尚且不暇，再去挑战这类高难度项目，岂不是寿星公公嫌命长。 张四维这话言不由衷，肯定又是在试探自己，于是万历笑道：“早朝c经筵，均是国之恒典，稍有更易，恐怕便会引发群议，暂时还是不要去改动了。” “皇上圣明。”张四维率先叩头领旨，心中压着的一块巨石总算落地。在他看来，推行皇上那些新法所造成的影响，反倒比变更早朝制度要小得多。只要此事能与皇上达成共识，其他都好说。 召对进行得很圆满，一切不和谐的因素似乎都已消弭无踪。随后的几日里，张四维一心放在几项新法的推进上，除此之外，他还专门去了趟告病多日的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府上，说动刘守有重新上岗。 此举明显是在向冯保示好，而冯保等人对此却表现冷淡，毕竟己方已经掌握了先机，哪肯就此罢手。 直到武清伯家的两位国舅亲自出面，款待徐爵，并通过徐爵将张四维预备的一份厚礼转呈给冯保，冯保才稍稍松口。 毕竟万岁爷已明确表示出保住张四维的意思，冯保也觉得没必要再咄咄逼人。反正只须将朝中的关键岗位都划弄到自己人手中，张四维迟早得自己滚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全新的一页 翰林院上疏称已由掌院学士沈鲤亲自挂帅，组建了强有力的班子开始编辑万历大字典，且大明新韵初稿也正在突击审核之中 工部上疏请皇上为制图新法做序，并称已从各地选调了一批出身农户的官员，进京参与修订大明新农书 礼部上疏题已遣朝鲜国使臣数人归国，拟迁朝鲜农户若干往辽东 户部上疏请皇上将之前所绘万历会计录图表赐下，用作编订朝廷年度财政预算实施细则的参考 帝国的行政机器一旦启动，便充分展示出其高效的一面。 一道道关乎新法的奏疏不断向乾清宫汇聚，搞得万历都有些应接不暇，手忙脚乱了。 但这种忙乱，却让万历内心充满喜悦。为了这一刻的到来，他已耗费了无数的心力，期盼了很长时间。 只要一想到这些知识的种子即将被撒遍华夏大地，从此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他就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此时此刻，也许臣子们还只不过是服从于圣意，才在被动地从事着这些工作。 他年他日，当大明的每一个子民都从中获得收益时，那将会迸发出一股何其巨大的力量，相信这股力量必能带动这个古老民族走出周而复始的怪圈，开创出全新的未来。 “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万历在心中不断默念着这句名言，不断作出指示，将玉熙宫的一众士子分派到各部，一边从旁协助，一边轮岗学习。 他自己也亲自参与各类资料的整理审核，不但乾清宫的一群太监被他支使得四处奔波，就连宽心也被他临时抽调过来，帮着整理文档。 万历还从弘德殿抽调了几名弟子，向刚进京的那几家制镜商家传授几何学和一些基本的光学知识。 这些商家本以为是进京献艺，哪知竟变成进京学艺，意外之余却发觉原来自家世代赖以为生的技艺，背后还隐藏着如此深的学问。 在纸上画出几条辅助线，竟然就能将各种影像变化的原理一一剖析清楚。 几块小小的镜片一经组合，竟然就能产生这么多的变化与功用。 除此之外，他们还得到了许多新奇器物的制作图谱。 万花筒c望远镜c水准仪c显微镜，视力检测表c等等，等等。 天啊，发了，发了。 正当他们疯狂学习这些新知识的时候，几位东家收到皇家的明示，以后制造出售这些器物，须明码标价，照章纳税。 另外，这些学问过些时日便会向世人公开传授，你等先行一步，且好自为之。 商人，从来都是斤斤计较的，几位东家马上围住前来传话的田四盘问不止。 “小公公，这税是多少啊。” “小公公，税该缴到那个衙门啊。” “小公公，若是没缴又会怎样啊。” 田四哪里答得上来，只好让他们先自己商议清楚，把问题全都记下，再交给自己带回去请示。 当万历收到一大摞写满问题的纸笺时，脸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却暗道一声侥幸。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如果不将这些商人所提问题都考虑清楚，以后这税，只怕还真难收到手。 眼下形势虽好，但自己打算收取商税的念头却暂时还不能让朝臣知晓，要知道大明工商手工业领域的利益纠葛极其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非常敏感。 而且大明政府一贯秉承的政治理念是不与民争利，臣子们有千万种理由阻扰自己的计划。 不得已，万历只好自己一个人琢磨这些问题，花了不少心思，才对这些问题一一给出了初步答复。 然后万历让田四又拿着这些答复再去同商人们商讨，听取意见，反复修改，直到基本达成一致。 通过多个来回，万历逐渐认识到，大明的工商手工业看似发达，其实还是很脆弱的。 除了一些有官僚背景的豪商，如盐商c粮商c绸商等，绝大多数的工商业者的产业规模都很既算传承百年，也仅只是一个或几个家庭赖以糊口的营生而已。 一旦自己向社会投放大量科技知识，并引进市场竞争机制，估计对普通市民阶层的冲击会相当大，甚至有可能引发社会动荡。 虽说阵痛是难免的，但任何一个社会的承受能力终归有限，如果操之过急，产生的副作用将难以消化。 例如眼前这些制镜商人，他们都是靠着祖传的手艺吃饭，而当田四告诉他们，日后这些光学几何知识将向全社会普及，他们对此却浑浑噩噩，根本意识不到这代表着什么，都只一个劲纠结于那点子税收的事儿。 此时此刻，万历无法如后世的决策者那样，借助大量的社会调查统计数据来辅助自己进行决策。 那么他就不得不时时提醒自己，必须将每一步的举措都考虑得更加全面更加稳妥，要给世人留出一段缓冲适应期，让他们既能感受到危机与契机，也能有机会实现自我调整，及时跟进。 当万历守在书房中忙于闭门造车的时候，其他人也没闲着。 冯保见大臣们这么跪舔万岁爷，也不甘示弱，马上组织大量人手在太液池边进行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除四害运动，让那些世代栖息于此的蛇虫鼠蚁，乌龟王八顿时遭了秧。 而外廷的那些大佬当然不会只知巴结皇上，也不会像冯保这般瞎折腾，他们还有正事要忙。 既然梁梦龙已接任吏部尚书，那么兵部尚书的位子便空了出来，由此又引发了新一轮的你争我夺。 兵部掌管全国卫所军官的选拔c除授c训练以及军队物质的统筹分配，大明用来养军队的钱粮，一直都是朝廷财政支出的大头，这其中的油水不知有多厚，所以兵部尚书一职，从来都为各方势力所看重。 一干候选人中，吴兑的呼声遥遥领先，顺利接任兵部尚书。但吴兑一动，蓟辽总督的位子便又腾了出来。 而且吴兑也是张居正的旧党，对于张四维来说，这又是在给对方增添羽翼。但他眼下也是无可奈何，只得退而求其次，举荐与自己相善的兵部左侍郎王遴协理京师戎政，统辖五军，神枢和神机三大营。 京师防务这一块相对独立，张四维此举实际上还是希望为自己在军事方面保留一定的话语权。 张居正的旧党马上针锋相对，推举巡抚大同右副都御史贾应元为兵部左侍郎，巡抚辽东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周咏为兵部左侍郎兼右佥都御史。 这下好，挂着兵部左侍郎官衔的官员一下便出了三个。经过一番令人眼花缭乱的腾挪后，排名靠前的王遴再获提拔，出任南京兵部尚书，直接被挤出了权力核心。 而排名靠后的周咏，则被留在辽东，接任蓟辽总督。而真正领兵部左侍郎实职的，也从王遴变成了贾应元。 这一个回合，又以张四维一方的重大失利而告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劈柴砍树 形势已经是一边倒了，张四维作为首辅，却根本无法掌控朝局，连他自己一手主导的人事安排，也在几天内就遭否决，哪还有个首辅的样子。 但越是在这种关键时刻，就越能看出张四维具备何等强悍的韧性。一局不利，那就再来一局，反正拔掉一个萝卜，就会留下一个坑。 于是张四维又推荐山东巡抚右副都御史杨俊民填补贾应元腾出来的兵部右侍郎这个空缺。 杨俊民是杨博的儿子，而杨博是张四维的老乡兼前辈，曾任吏部尚书与兵部尚书，与张四维的舅舅王崇古十分要好。 但杨俊民与张四维两人的关系实在太过惹人注目，马上就引起对手的警觉，毫不示弱地实施反击，推举贾应元协理京营戎政。 至此，张四维所关注的那几个萝卜坑，都被对方的棋子一一抢占，虽说他也提拔了一个杨俊民，不算全输，但也只是聊胜于无而已。 此刻他已恨极了这群对手，尤其是冯保，收了自己那么大一笔厚礼，却依然任由这班人步步紧逼，不留丝毫余地。 但这又怪得了谁呢，官员们一辈子就指望着往上爬，只要见到有位子空出来，就会像猫儿闻到了鱼腥一般，不要命地往前冲。 既算冯保有心留手，却也架不住低下人不停撺掇啊。不把这班家伙都给喂饱了，谁还会把你当祖宗般供着，没准还会伺机反咬你一口。 张四维很清楚，如果任由局面再这样发展下去，用不了多久，哪怕自己甘心做个空头首辅，估计也不可得了。 不得已，张四维只能使出最后一招向万历求援。他其实很不情愿这样做，毕竟托庇于皇权之下，会使自己进一步丧失自主性，但形势比人强，已经容不得他再多犹豫了。 于是张四维以汇报新法推进情况为由，与另两位阁臣一同告见。这是万历最为关注的事情，立刻在文华殿召见了三人。 其实此时每项事务都有玉熙宫的舍人在参与，万历几乎是实时跟进，亲自操持。但这样一来，反倒让阁老们有些无所适从，所以时不时便得求见皇上，请教一些相关问题，以便让君臣之间保持一致。 今天讨论的问题，主要集中在新音韵和字典上，万历推出的音韵新法虽然仍是以洪武正韵为基础，但毕竟已作精简，导致发音与传统雅音存在些微的区别。 这就使得相关经办官员对以何种声韵母作为字典的索引产生了意见分歧，其中主流意见当然还是倾向于以洪武正韵的注音为准，但那些年轻舍人以及参与过新音韵表编制的翰林们则坚决反对，双方为此争论不休，始终没有形成共识，最后只好把问题上交到内阁。 三位阁老如今虽已摆出全力支持新法推进的姿态，但在内心之中却依然还是非常抵触这类新生事物。 而这音韵之学则更为敏感，朝堂之上什么人最多，当然是抠死理的学究了。三人一致认为，将来这些新法一经公布，最受争议的必定就是这音韵新法，所以凡是涉及到音韵新法的问题，还是提请皇上圣裁的好。 万历耐心听完三人的述说，只觉这事真是荒唐。想当年自己高考语文差点就不及格，而这几人如果放到后世，最起码也是国学大师级别。 现在倒好，文渊阁大学士反到来向自己这不及格大学士请教起文字发音方面的问题了。以这几人的智商情商不可能想不出好的解决方安，无非是在刻意回避。 明知是个坑，万历当然不肯直接往里跳，最起码跳之前也要摆个姿势，于是笑着道：“朕听说，如今民间行丧，都很热闹。” 三人跟不上皇上的思维，一时间都不知该怎么接这话茬，趴在地上相互使眼色，最后张四维只得强笑着道：“皇上圣明，今四海升平，地方上奢靡之风是有些见涨。” “嗯，”万历点点头，道：“据说请了和尚还要请道士。” “呃”张四维连皇上圣明都不想说了，这实在离题太远，干脆道：“臣等愚钝，还是皇上明示。” “呵呵，依朕看来，不如编两部字典。” “两部？！” “对，一部依照新韵，只录数千到一万常用字即可，一部依照正韵，则收录所有可考之文字。当初朕就跟你们说过，这套新韵，远胜于各地方言俚语，足可用来粗习文字，但要精研学问，那就去学洪武正韵。” “皇上圣明！”三人这回是真的觉得皇上这个主意非常合理，不但充分发挥了两套音韵系统各自的优越性，而且这么一分开，也就各得其所，没必要再争了。 “你等掌中枢，不必太过在意这类枝节。以后这些学问上的纷争，还是留待后人去考量吧。”万历笑着摆摆手，说出了一句传诸后世的名言：“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 最近一切进展都很令他满意，他也就不再计较三人打的小算盘，不然自己这个皇帝，焉能总被他们拿来当避雷针使。 “臣遵旨。”三人赶紧俯首接旨，心中却都是不以为然。从来只有为官理政才需和稀泥，做学问那可得细思明辨。可到了皇上这，道理却反过来了。 “新法利国利民，当大力推进，卿其勉之。” “臣遵旨。”三人再次俯首，张四维忽道：“只可惜，干柴不够，臣担心这把火烧不了多久啊。” 申时行和余有丁一愣，一时间都没弄懂张四维这话的意思。 万历闻言，却马上就明白了，张四维是在借自己那副画上的场景，暗指他此时的境遇。 估计张四维最近日子很不好过，张鲸已经借着送奏疏过来的机会，向他提过两三回了。但万历却没有表示，就是在等张四维自己找上门来，这么大的人情，岂能便宜了张鲸。 见张四维终于熬不住，主动前来向自己求告，万历微微一笑，道：“柴不够，那就去砍几颗大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张四维的反击 万历与张四维之间的对话，看似随意，但以申时行和余有丁二人的心智修为，却都能察觉出其中必有所指。余有丁倒还好，申时行可就淡定不下来了。 召对结束，回到自己的值房，这两句短短的对话仍在他耳边不断回响。 干柴不够？砍大树？到底要砍哪棵大树？ 他很清楚，张四维在如今这种情况下，之所以还在咬牙坚持，背后必然是得到了皇上的某种承诺，令他始终怀有一丝期待，坚信自己能够翻身。 “这棵大树，会不会是自己呢？”联想到自己之前的某些举动，申时行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 想到这，申时行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脑海中一片空白，如梦游般站起身，朝张四维的值房走去。 “汝默，可有何事？”张四维见申时行到来，随口问了一句。 申时行身子一激灵，一下清醒了些，忙掩饰道：“愚弟忽感身子有些不适，来跟元辅告个假，想回家歇息歇息。” “嗯。”张四维稍作沉吟，含笑点头道：“也好，这阵子天气转凉，你身子一向瘦弱，是该好生调养，免得沾染时气。” “多谢元辅，多谢。”申时行如蒙大赦，赶紧连声致谢。 “呵呵呵”张四维大笑，道：“你我之间何必这么客套，早点回府去吧，过些天愚兄再登门看望。”说罢，便作势要起身相送。 “元辅且安坐，愚弟告辞了，告辞。”申时行忙出声止住，转身离去。 “哼。”申时行一走，张四维脸上的笑意马上隐去，鄙夷地发出一声冷哼。 申阁老病了，病情来得很突然，又急又重，不能视事，不能见客。消息传出，所有人都感到很意外，难道又出了什么变故？ 一天c两天c三天一切风平浪静，正当大伙将一颗心放回肚里时，户科给事中王继光上疏参工部尚书曾省吾十罪，冒领钱粮c干预铨选c把持武选c接受贿赂c阻坏盐法c耽嗜宴乐c蔑弃礼法c敲诈铺商c荒淫偷暇c市恩受谢c因谋取吏c兵尚书之位不得而怨望君上。貌类狐鼠，心似豺狼，薰蒸之气可畏，溪壑之欲难填，人心共愤，国法难容。 读着这份措辞激烈的弹章，万历都感到背心直冒冷汗。若是真依着其中所罗列的一系列罪行去发落，曾省吾就算是属猫的，那也死定了。 万历头一回意识到，自己当初拟定的保住张居正旧班底的设想真是太想当然了。在这权与利紧密结合的封建社会里，一清如水，独善其身的圣贤千百年都只出了那么几个，不要对张居正及其党羽期望太高。 “哎，且顾着眼下吧。”万历喃喃低语，构建法制社会，打造廉洁高效的执政团队那是多少年以后的美事了。不把脚下的路走稳，这种美事就永远都不会降临。 瞥了眼满脸阴霾侍立一旁的冯保，万历冷冷道：“让曾省吾致仕吧。” 乍一看万岁爷的处置还算宽厚，但曾省吾却因此失去了自我辩护的机会。不过罪名那么多条，完全洗白是绝对不可能的，到时候折腾来折腾去，说不定反被曾省吾再攀咬上谁，那就更加得不偿失了。 “领旨。”冯保躬身应下，一看到这份弹章，他心里就很清楚，曾省吾没救了。他只觉怒急攻心，万没料到张四维在这种处境下还敢作无谓挣扎。 伺候着万历看完奏疏，冯保匆忙回到自己值房，马上把徐爵叫来，商量对策。 徐爵闻讯赶来，听冯保将情况草草说了一下后，他也深感事态紧急，暗道张四维这反戈一击真是又准太狠。 毕竟外廷之中，真正能与张四维直接对抗的人始终只有申时行，但申时行自张四维复出之后态度就十分暧昧，再不肯亲自出面针对张四维，而是在一旁保持中立。 如今曾省吾已是张居正旧党的实际核心，他这一倒下，其余的人只怕会作鸟兽散。稍作沟通，二人便取得共识，都认为必须马上组织反击，才能稳住阵脚。 冯保背着手在屋内急躁地来回踱步，猛地止住脚步，对徐爵摆手道：“你去联络梁汝观，王绍芳，叫他们马上找人弹劾” 说到这，冯保的话头却一下卡住，如今张四维已经差不多是个光杆司令了，一时间竟找不出能与曾省吾对等的攻击对象。 冯保一咬牙，道：“直接弹劾张四维，罪名让他们自己去找。” “是，老爷。”徐爵赶紧领命，刚准备起身离去，却又回身道：“老爷，到时候弹章一至宫内，您可一定要在万岁爷跟前伺机进言啊。” “咱家自然知道，速去，速去。” 徐爵急匆匆出宫而去，但此时再组织反击已经为时已晚。张四维早已谋划多时，一系列后手环环相扣，时机一到，便大招不断。 三天后，山东道御史江东之劾锦衣卫指挥同知徐爵以犯罪逃军夤缘冯保门下，滥叨武职，擅入禁庭，为谋叵测，应亟行窜逐，以清宫府。并论吏部尚书梁梦龙先用银三万两托爵贿保，谋补铨缺，又将孙女许聘保弟为儿妇，谢恩之日即往拜徐爵，款狎留饮，二鼓而归，受命公朝，拜恩私室，清明之世，岂容有此举动。 此疏一送进宫，张诚c张鲸马上将其直接呈至御前。万历览毕，传喻将梁梦龙c徐爵拿下，送诏狱收押，冯保即刻离宫，回府闭门思过。 次日，江西道御史李植上疏参冯保十二罪，言冯保恶毒异常c奸贪无比，其罪当诛。庇护徐爵c张大受等罪人引徐爵晓夜共处，但有重大机密军情，送呈御览前必先与之密议收受梁家数万贿赂，使得有夭相之驸马梁邦瑞入选，得尚永宁公主皇上赐乳母戴圣夫人庄田，夫人亦因此遭保敲诈皇上为选九嫔所征集的秀女，也被其截留两名绝色，给其侄冯邦宁充作侍妾，等等，等等。 看着冯保的一条条罪状，简直把万历的鼻子都气歪了。“啪”的一下，万历将手中的青花荷叶双鱼纹盏狠狠摔在地上，顿时茶水四溅，瓷片翻飞。 “老子的绝色美女啊冯保，老子削了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整顿内廷 万岁爷的举动，把大殿内的所有人惊得呼啦一下跪倒在地。 司礼监的一众大佬此刻全在乾清宫内，纷纷以头触地，连呼：“万岁爷且息怒。”张诚c张鲸二人心里乐开了花，暗道冯大伴这回死定了，只不知万岁爷会赐他毒酒呢，还是白绫。 万历心中真是怒急，冯保这家伙简直是把皇家当傻瓜在糊弄啊。偷藏两个美女倒还犹自可，就连自己妹妹的亲事，他也敢拿来当摇钱树。 万历当时就对驸马梁邦瑞的暴毙心存怀疑，眼下得知内情，哪还不火冒三丈。 但气归气，他也深知对于冯保的处置必须从长计议，沉思良久，才发出声长叹，道：“传旨，着冯保私宅闲住。以张宏掌司礼监事，张鲸掌东厂事。” “遵旨。” 万历挥挥手，道：“都下去吧，朕也乏了。” “奴婢小的告退。”众太监首领再拜起身，躬身退出了大殿，万历也回了自己书房。 等人都走了，冯明才领着几个小黄门上前捡拾地上散落的碎瓷片。 “来来，这还有，这还有。” “去拿块布来，把茶水也擦一下。” 冯明不断低声地使唤几人，丝毫看不出有何异样。但他心里却很清楚，自己在乾清宫管事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果然，半个时辰后，他就被带出了乾清宫，并被押送到宫城外的一处空院。慢慢的，被带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执掌内廷多年的冯大伴被拿下，宫城里必定要经历一场残酷的清洗。整个紫禁城中的气氛都相当紧张，每处紧要宫室都有身形壮硕的太监值守。连万岁爷都停掉了一直坚持不懈的晨昏定省，待在乾清宫整整两天没有露面。 万历对外间的事态发展不闻不问，直到张鲸前来禀报，冯保余党均已被肃清，他才将司礼监自张宏以下所有首脑全部召集到乾清宫，让田义当众宣读了自己对宫内各监的改革决定。 以司礼监为宫内二十四衙之首，统管宫内大小事务 以张宏为司礼监掌印兼掌内厂，内厂负责对内廷各部门的监察审计 以张诚为秉笔兼掌御马监 以张鲸为随堂兼掌东厂 以田义为随堂兼乾清宫执事 以陈矩为随堂兼掌内官监 所有负责宫内日常事务的部门，包括司设c神宫c御用c尚膳c尚衣c直殿c都知各监，惜薪c钟鼓c宝钞c混堂各司以及银作c浣衣c巾帽c针工c内织染c酒醋面c司苑各局，全部划归内宫监统辖。 其余各监c司c局暂不动，派驻外地的太监暂不动。 众人听完谕旨，心里都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万岁爷此举，等于将司礼监的权力进行了分割，军事c情报c内务各由专人持掌，至于司礼监最为紧要的政务职能，则被万岁爷安放在了自己眼皮子底下，盯得死死的。 而掌印的权力由此便被大大削弱，从此以后，估计很难再出现像冯大伴那样大权独揽c内外通吃的人物了。 这番更易不可谓不大，但张宏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他心里虽还有些想法，可在万历冷冽目光的注视下，早就心里发毛，率先拜倒领旨，其余众人也只得跟着俯首。 见众人都已接旨，万历微微点头，脸上总算浮现出些许满意的笑容。这套方案他已酝酿了很久，冯保一被拿下，他就趁热打铁将之推出。 在他看来，封建社会家国一体的模式下，皇权还是必须得到维护的，但太祖c成祖所建立的制度，都只适合于极其强势的君主。 大明的亲藩c外戚都是混吃等死的废物，勋贵集团自土木堡之败后也已一蹶不振。历代皇帝为了与朝臣争夺权力，就不得不一而再扩充内廷的力量，长此以往，便造成了太监数量的急剧膨胀，如今宫里至少有好几万太监，近万宫女，此外全国各地还有数不清的监军太监c提督太监c造办太监。 人越多，问题就越多，开支也越多，宫廷开支已经是大明财政的一个严重包袱，必须想办法压缩一部分。 但如果对内廷的势力裁减过度，则又等于自断羽翼，势必令自身权威受损。 经过反复权衡，万历才决定借鉴后世企业管理模式，对内廷的机构组织进行改革，分块管理，加强审计，以期提高太监队伍的执行能力，并通过堵塞漏洞，将开支控制在一个合理范围内。 眼下公布的还只是对二十四衙的机构重组方案，在这之后，万历还将逐步明确各个关键职位的具体职责，以及料理内廷事务的流程细则。 不过万历担心步子迈得过大有可能引起抵触，便没有一并公布，打算等架构稳定下来后，再做进一步调整。 此外，将内廷的职能分块管理，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那就是万历可以根据日后形势的发展，逐步裁撤掉一些多余的部门，而不至于严重影响内廷整体的运转。 原本历史上的清朝，太监数量始终很少，说穿了其实道理很简单，那就是将所有臣子都统统降为奴才，从而确保了皇权的高高在上。 在此基础上，清代将所有重要职位都设置成满汉双职，实行以满驭汉，用有蛋蛋的奴才代替了没蛋蛋的奴才。说到底，清朝对于皇权的维护其实做得更加彻底。 而万历可没有将所有人都打成奴才的念头，但形势如此，他也不能为了面子而丢了里子，几万太监又怎么了，该用还是得用。 万历把一切都处置完毕，这才动身前往慈宁宫。 时间有点早，李太后还在佛堂诵经，万历只得在正殿坐下等待。 赵玥儿给万历呈上茶水，道：“万岁爷，您可有好几日没过来了。”小妮子面带浅笑，表情也很随意自然，就像是在招待自家客人。 万历对这自来熟的小萝莉很有好感，暗道弟弟真是好运气，这赵玥儿的性子比起宽心那可不是好了一点点。 “嗯，朕这几日身子有些不适，潞王呢？他这几日来了没有？” “也没有，潞王殿下可不像您这么每日早晚必到，他说他要晨跑，其实是”说到这，赵玥儿不敢再说下去了，只掩着嘴一个劲偷笑。 万历知道弟弟是怕挨母亲训斥，所以总是能躲就躲。不过这样反而更好，如果朱翊镠举止端谨，样样无可挑剔，那自己倒是得早点打发他去就藩了。 “嗯嗯，下次遇到他，朕一定好好训他一顿。” “啊万岁爷，这样不好吧” “怎么不好，要不，你去跟他说，他肯定听你的。” “啊殿下怎会听奴婢的呢？” “咳咳。” 万历正跟小萝莉聊得起劲，身后传来李太后的一阵咳嗽声。赵玥儿吓得一缩脖子，赶紧跪下。 万历转过头来，却见李太后已领着一群嬷嬷c太监回来了。万历忙站起身，躬身施礼，道：“母后万安。” 李太后没有搭理儿子，板着脸径直走到大殿中央的椅子前正襟坐下。万历也不多言，只等着母后先开口，良久才听李太后道：“皇帝今日怎一个人过来了，大伴呢？” “老奴作恶，儿子罚他闭门思过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权宦末路 李太后没再多问，盯着自己儿子看了好一会，才微微点头，嗯了一声。 冯保被大臣所揭发出来的那些罪行，她已得到禀报，心中同样对冯保恨之入骨。皇家实在待他不薄，给了他那么高的权势地位，简直拿他当半个家人看待，而他却做出这么多大逆不道的事情，不仅目无王法，贪得无厌，甚至为了捞取钱财而断送自己女儿一生的幸福。哪怕自己再怎么需要以冯保为倚仗，也容不得他这样胆大妄为。 冯保被拿下是他罪有应得，但反观这段时间以来宫里宫外的风云突变，李太后闭着眼睛都能猜到，背后肯定是自己这个皇帝儿子在推波助澜。 所有可能与他发生对抗的势力，都被牵扯进去，从张居正的旧党，再到张四维c申时行c冯保，每一方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打压，就连自己，也难幸免。 昨日自己身边的徐氏听到流言，说她与冯保也有勾结，可能要被带走，吓得她赶紧跑到自己跟前痛哭哀告，再不敢离开自己身边半步。 说徐氏与冯保有联系并没错，但那都是依着自己的安排在行事。儿子这一记敲山震虎厉害啊，轻轻松松就让自己的身边人也只得畏服于他的权威之下。 想到自己在宫里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所建立起来的势力一下全都冰消瓦解，李太后心中一时间也难以释怀。 她自问自己的初衷全都是为了这个儿子，但人的思想总是带有主观片面性，她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也给儿子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事已至此，李太后很清楚自己眼下该最做的，就是尽快与儿子达成妥协，以免情况进一步败坏，这样于大局，于自己，都是最有利的。 想到这，李太后道：“皇帝，你准备如何发落这老奴。” “这奴才辜负皇家信任，犯下这么多罪孽，总要叫他悔不当初。” 李太后点点头，不再纠缠于此，只道：“老奴在宫里多年，与他有往来的宫人不在少数，对这些人，皇帝你还是该从宽些处置。上天有好生之德，莫要多造杀孽。” 这话在万历听来，感觉却是怪怪的。心说这些人眼下都还没开始审问，更别提定罪定刑了。太后您这话一说出来，就好像他们全都死定了似的。 心念急转之下，万历很快有所领悟，看来太后仍有些不甘心啊，这才要抢着充好人。接下来如果自己对这些人严加处置，那便是不听太后的规劝一意孤行，而如果自己轻轻放过这些人，所有人也会对太后的仁慈感恩戴德。 万历如今虽已掌握主动，但也不可能将李太后怎么样。只得道：“母后圣明，等底下人将情况都一一查实后，儿子必然依从母后的教诲加以处置，不敢滥施刑罚。” “嗯，那就好。”听了儿子的表态，李太后满意的点点头。 母子两细声交谈着，都刻意找些不相干的话题，算是将之前的变故就此带过。 也许二人并没有将矛头直接指向对方，但观念意识上的分歧，却始终存在。对于万历来说，跟李太后之间是这种情况，跟外面的那些臣子何尝不也是这样。 很多时候，为了维持局面，万历不得不对各方的意愿加以迁就。但既然穿越成了皇帝，那就要做好当孤家寡人的思想准备。要时刻守护好自己的一颗本心，在这错综复杂的局面下随时保持住一份清醒。 对内廷的整顿暂告一段落，接下来，万历还有好几件事情急着要处理。首当其冲的，当然是对冯保的处置。 冯保不能审，这牵涉到皇帝的权威，只能由皇帝自己一言而决。也不能杀，哪怕他干的坏事都已被揭露，但他同样也为皇家为大明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抛开功过不说，万历心里也很清楚，如今哪些人希望冯保快点去死，哪些人又指望着自己放他一条生路。 所以，冯保的生死，必须根据形势发展的需要去决定。 这几天里，外面竟是一片风平浪静，看来朝臣们同样也在观望，万历暗骂这帮家伙真是奸诈，无奈之下，他只得让田义去冯保府中传达对他的处置。 鸣玉坊，冯保私宅四周戒备森严，锦衣校尉林立。 凄婉的琴音从院墙内传出，众人都知道，这是冯公公又在抚琴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大群宫中侍卫簇拥着一顶软轿朝这边匆匆而来。 软轿来到府门前轻轻落下，一名侍卫躬身上前挑开轿帘，恭请田公公出轿。 当身着大红蟒袍的田义走出软轿，早已单膝下跪的一众锦衣卫军士齐声高呼：“参见公公。” 田义缓缓环顾了一下四周，轻声道：“开门。” “遵命。”为首的锦衣卫千户赶紧站起身，把手一挥，大声道：“快，将门打开。” 马上就有军士拥到大门前，撕下封条，用力将大门往两边推开。 千户让在一旁，躬身道：“公公请。” “嗯。”田义略一点头，领着众侍卫举步入内。 琴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又再次响起，只是听来已有些凌乱。 田义来到内院，便看到冯保面朝院门跪坐于堂下，眼睛看向自己这边，双手却仍在轻轻拨弄着琴弦。 田义将手一抬，示意侍卫留在内院之外，自己则走到冯保身前站定。 此时的冯保穿着身道袍，却再无往日的飘逸出尘，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颓丧之气。见田义走近，冯保将手按在琴弦之上，淡淡道：“你来啦。” 田义没有接话，只看了眼冯保，冷声道：“万岁爷口谕，冯保接旨。” 冯保一听，多少年积下的习惯使他再也拿不住架子，翻身跪倒在地，道：“老奴冯保领旨。” “冯保欺君蠹国，罪恶深重，本当显戮。念在皇考托付，效劳日久，姑从宽着降为奉御，发南京新房闲住，还赏银一千两，衣服两箱。” “老奴老奴领旨，谢万岁爷。”言罢，冯保伏地不起，身子微微耸动，已是哽咽出声。 看着冯保这副凄凉模样，田义心中亦不免生出些感伤，叹了口气，伸手去扶冯保，轻声安慰道：“大伴，事已至此，且看开些。” 这一劝不打紧，反倒令冯保再也控制不住，搂住田义的胳膊嚎啕大哭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满地鸡毛 当日冯保被人以检查蚕室修缮进展为名诓骗到西苑，在此接到了万岁爷要他回府闭门思过的口谕。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要马上前往乾清宫，当面向万岁爷申述辩解。 但他却再也回不去了，那些平日在他面前卑躬屈膝的长随c侍卫，一下全都换了副面孔，生拉硬拽把他弄进一辆马车，押着他飞快出了宫门。 透过车窗，冯保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幢幢巍峨的殿宇离他越来越远，一切变故都发生在转瞬间，叫他如何接受得了。 接下来几天里，冯保一直都被软禁在府中，各种情绪不时涌上心头，绝望c恐惧c愤怒c悔恨c期待，不一而足。 而此时此刻，他心中却只感到深深的哀伤。 一切都成定局，再去追悔反思，已无任何意义。 万历十年八月初八，曾经权倾一时的冯保冯大伴，领着数十名家人仆役，押着几十辆装满辎重的骡车，黯然离开京师，前往南京。 万历对冯保的处置，马上引来许多朝臣的不满。御史王国上疏言冯保十罪，独揽朝纲c大开贿赂c勒索边将c盗窃内府珍宝c敛天下财物c强夺民宅良田c所积奇珍为陛下所未有者c勒索辅臣张居正家名琴c夜明珠c珍珠帘c金银各数万两c原尚书曾省吾c侍郎王篆为谋官位各送冯保财物若干等。皇上当比照武宗诛权阉刘瑾之旧例，重处冯保，斥革曾省吾c王篆。 王国这份弹章不但将重点放在冯保捞了多少多少钱财，而且把吏部左侍郎王篆也给牵扯进来。 万历读过此折，心道这班家伙真是上下两片嘴皮，怎么说都有理。正德皇帝身后被批得体无完肤，这下子反倒要自己去效仿他。而冯保所犯的罪行，性质与刘瑾完全不同。如果真把冯保给咔嚓掉，只怕后世又得冒出不少人来为他鸣不平了。 万历对于冯保的豪富早就心中有数，无须他人提醒。他还记得上回潘晟受到围攻时，这王国在其中也很卖力，想必是张四维用得很趁手的捣屎棍之一了。 念在王国前阵子清查土地干得不错，万历只传喻将其外放，未作严惩。但紧接着，御史李廷彦也上疏揭露冯保诸多贪腐不法事，请求万历重处冯保。 万历有些不耐烦了，下旨将李廷彦停职，同时也令有司查抄冯保和已下狱的冯佑c冯邦宁c张大受c徐爵等人的家产，却没把王篆怎么样。 不过王篆身为张居正旧党的核心之一，之前张四维所遭到的阻击，他就是重要策划者。王篆心知自己在张四维手底下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便主动上疏辞职。 可惜事态并未轻易平息，科道言路被张居正钳制多年，这些年轻官员一朝发力，就将一个又一个高官扳倒在地，连高高在上的冯大伴也不能幸免。如此战绩，怎能不令他们感到备受鼓舞。 掌管言路的左都御史陈炌一见局面有失控的迹象，赶紧告病请辞，躲在家里闭门不出。而张四维这时仍然心尤未满，对言官们的行为持放任默许的态度。 于是一个李廷彦倒下了，更多的李廷彦站起来了。 几天后，又有吏科给事中陈与郊上疏弹劾礼部左侍郎陈思育，太仆寺少卿于鲸，言二人夤缘徐爵，结纳冯保，朋奸误国，亟当罢黜，以清仕路。 万历传下口喻，对二人进行了一顿口头批评，并未深究。 然而陈思育前段时间刚刚升官，正自春风得意，忽然间受到攻击，那肯甘心，于是当场对前来传喻的太监提出抗议，请求皇上同意自己的具折申辩。 陈思育此举一下捅了马蜂窝，礼科给事中陈烨马上弹劾他以大臣被论，不思阖门省过，乃摭拾强辩，大乖法纪。并尽发其营私黩货，纵欲宣淫诸不法事。 其最甚者乘机诈梁驸马银二千两，致伊父发揭索取，结纳故相张居正家人游七，凭藉吹嘘，制一手卷，题“楚滨欣赏”，捏写同院诸臣姓号诗赋连篇贺之，因得玉杯c古画c犀带为谢，典试预通关节，贿卖举人查谦亨等十数名，纳成国公管家为门下，受馈银千两，令伊子滥买武科。 这下好，陈大人的清誉被一次性抹得干干净净，哪还有脸继续占据礼部高位，就连万历想要再保他，都觉得有些说不过去了。 面对如此情形，万历的心情很是糟糕。朝堂之上之所以变成如今这般满地鸡毛的模样，背后也有他自己的原因，没奈何，必须尽快设法收拾收拾。 万历很清楚，这个时代的官员，都是这个样子，没有谁能独善其身。这不是个人操守的问题，而是整个社会思想意识观念存在严重的偏差。 人类进入文明社会以后，便逐渐意识到人性之中的一些天然本能，往往难以得到充分满足，必须加以抑制，才能与社会c与他人保持和谐相处的状态。 华夏传统儒家思想在这方面的论述更是非常之多，既有孟子的性善论，也有荀子的性恶论，其中都不乏对于人性的精辟阐述。 但古人对于以激发个人主观能动性，靠自身创造力来提升社会生产力，进而逐步满足个人需求的认知不足。 而华夏文明又在很早就已演化成农业文明，相对稳定的物质产出，使得当时的思想家更加坚信只需通过教化，让民众具备良好的道德操守，保持较低的物质欲求水平，就能使整个社会提升到更加美好的状态。 这样一来，古代先贤对于人欲的看法就难免会比较消极。 至于一直在华夏社会占据了主导地位的儒家思想，也同样无法摆脱这种对人性的认知偏差。 儒家思想承续了周人“以德配天，以礼治国”的观念，始终以伦理道德为基础，越往后走，其所提出的标准就越苛刻，对人欲的压制也越严密。 当年孔夫子尚且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荀子更是强调“性者，天之就也情者，性之质也”，“好恶c喜怒c哀乐，夫是之谓天情”。 可到了后世的道学先生这里，就变成了“人心私欲，故危殆”，甚至宣扬所谓“存天理，灭人欲”。 可人的天然本性哪是能灭的了，所以儒家知识分子往往就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地，一方面要大肆宣扬各种高高在上的道德仁义，一方面又克服不了自身存在的种种私欲。 也许极少数人自制力超强，能够做得比较到位，但绝大多数人是无法达到这一境界的。于是各种怪相乱象就难免会发生了。这些官员谁会不懂得礼义廉耻，但又有谁能彻底抑制住自己的私欲呢？久而久之，各种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就大行其道了。 无法很好的理顺理与欲，义与利之间的关系，将其有机地协调统一起来，这一直是古代儒家学说所存在的最大缺陷之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永宁回宫 所以在万历看来，官场积弊深重，官员贪腐成风已经是一种普遍现象，有其深层次的原因，不是摘掉几个人的官帽，或者直接砍掉他们的脑袋所能解决的。 而张居正执政期间在这方面所积下的问题偏又过于严重，再经由新旧班子之间党争的催化，便使得问题集中爆发起来。 如今言官们个个如打了鸡血似的斗志昂扬，弹章如雪片般向他涌来。人人言之凿凿，事事骇人听闻，万历捡着也是头大如斗，真恨不得直接派人去把冯保召回来。 看来得跟张四维好好谈一谈了，于是万历叫人去将张四维召至文华殿见驾。 君臣见面后，万历很想直接告诉张四维，张居正的棺材板快压不住了。想了想，万历道：“张卿，今朝中纷争不止，弹章不断，如此局面，终究不妥。” 张四维一听，知道皇上对此有些不满，忙解释道：“皇上，之前言路不畅，积弊甚重，如今一朝放开，难免有些纷乱。” 万历点点头，道：“爱卿言之有理，但如今这样子，却已有些过了。”他并不打算将言路堵得死死的，毕竟在这人治的时代，制度缺失，凡事都要靠臣子自身的操守，少了这么个紧箍咒，恐怕那班家伙会更加胆大妄为。但任由势态发展下去，估计言官们很快就会把矛头指向张居正了。到那时再去设法处理，只会更难。 张四维老脸一红，赶紧再拜谢罪，道：“臣身为首辅，处事无方，致令君父忧心，此臣之过，恳请皇上责罚。” 万历心道你这倒是大实话，只可惜就算把你的乌纱帽给撸了，也照样解决不了问题。 既然已经向张四维交待清楚了，下一步就让他自己去摆平那些言官吧，于是万历将一本奏疏交给张四维，道：“你先读一读这本折子。”准备换个话题接着聊。 张四维忙打开细读，却是李植弹劾冯保的那份奏疏，这他早已看过，就听万历道：“李植参冯保收受梁家贿赂，梁邦瑞具早夭之像，却也因此中选，此节需详细查实。” 张四维闻言大惊，赶紧道：“皇上，此事关乎皇家清誉，若大举查证，恐会引来谤义，还请皇上三思。” 对于李植所揭发的这个情况，万历心里是相信的，此刻虽不好明着说梁家是骗婚，但他哪肯当这冤大头，道：“此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皇家声誉不可损，然皇家威严亦不可犯。” 张四维心道皇上您这是又何必呢，事已至此，干脆捏着鼻子认了算啦。但他见皇上态度坚决，只好建议道：“皇上，此事事涉皇亲，臣以为还是由厂卫来调查此事的好。” 这道理万历当然懂，他之所以要对张四维提及此事，是要借此堵住大臣们的嘴，免得到时候事情查清楚了，又有人蹦出来说三道四。 “嗯，可。”万历对随来的田义道：“传朕口谕，着锦衣卫查办此事。” 见总算甩掉个大麻烦，张四维心中长吁了一口气，暗道还好还好，不过自己也该去申时行府上探视一下了，设法调和一下自己与那群张居正旧党的关系。 而万历也对今日君臣间的交流比较满意，招呼也打了，相信下一步情况应该会受到一定的控制。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顺利。第二天，万历又收到兵科给事中孙玮的奏折，弹劾左副都御史劳堪倚法作奸，杀人媚势，神人共愤，国法难容。国朝大臣未有无故冤死狱中者，原任刑部侍郎洪朝选以勘辽藩事得罪居正，堪希居正意杀朝选媚之，极其惨酷，至其子洪兢赴阙控诉，堪飞书冯保，廷杖几死，有臣如此，将焉用之。 孙玮的这份弹章，已经直接牵扯到张居正了，而且所检举的情节非常严重，既涉及亲藩，又牵连人命。万历气恼之余，也不得不对之加以重视。 就在这时，有太监来报，永宁公主求见。 “传。”妹妹这个时候来见自己，万历心知肯定是为了梁家的事情，且听听她怎么说。 不多时，永宁被引至殿内，她出嫁离宫只不过短短数月，却已瘦了整整一圈，两腮的婴儿肥不见了，往日总挂在脸上的笑容此刻也没了踪影，整个人都显得很是憔悴。。 永宁走到御座前，向皇兄叩拜行礼，道：“臣妹拜见皇兄。”语气平淡，没有丝毫见到亲人的喜悦。 “皇妹平身，来啊，赐坐。”看到自己那么可爱水灵的小妹竟变成这副模样，再联想到她所遭遇的不幸，万历感到很是心痛，忙叫人给妹妹搬来一个锦缎。 “多谢皇兄。”永宁犹豫了一下，还是敛身致谢，坐了下来。 “妹妹近来可还安好？” “有劳皇兄挂念，小妹如今一切安好。” “妹妹你离宫不过数月，却清减了不少，要多留意自己的饮食起居啊。” “多谢皇兄”感受着这份久违的亲情与关爱，永宁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止不住流下泪来。 万历一见，忙出言安慰道：“莫要哭泣，既已回宫，就多住上些时日，多陪陪母后。” 但他的这番好意却是出自于后世人的观念，永宁如今正在给丈夫守孝，哪能回娘家待着。 听到哥哥这么说，永宁也一下反应过来，自己今日进宫，是有目的的，忙欠身道：“多谢皇兄好意，臣妹如今尚在孝中，原本不该回宫。但为着阿公之事，不得不来求见皇兄。” 永宁左一句守孝，右一句阿公，万历听了觉得很不是滋味，便道：“此事与你无关，不必理会。” “妹妹如今已是梁家人，怎会与此事无关。” “你！”万历只觉心口堵得慌，但他也不好对妹妹发作，只得耐着性子道：“梁国柱究竟如何对你说的。” “阿公言道，有奸人诬告他攀附冯大伴。臣妹的驸马，是靠行贿才得以中选的。” “既然是诬告，那又何必在意，查实一下，正好还他个清白。” 永宁这可怜的小姑娘，在经历了如此惨痛的变故后，心智已然成熟了许多，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她自幼所接受的种种教育，却让她认定不管事情的真相是怎样，梁邦瑞始终都是她的丈夫。 如今丈夫既已亡故，那她就该为丈夫守节，为夫家尽一份心力。 想到这，永宁擦掉泪水，起身来到御案前跪倒在地，轻声道：“皇兄，这一切都是小妹的命，恳请皇兄就此放过梁家老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安抚永宁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的妹妹，万历心痛之余也意识到，修理梁家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同时也要安抚好妹妹。 她生在这个时代，自小接受的就是这种封建礼法教育，估计她的观念很难在短时间内转变过来。而她的人生经历又已是如此悲惨，应该尽量避免再让她受到伤害。 “哎”万历深深的叹了口气，道：“妹妹，你先坐回去，我们兄妹好生谈一谈。” “皇兄”永宁抬起泪眼看向兄长，本想就这样子继续向皇兄哀告，但她的性子毕竟柔顺，一见皇兄也正以深沉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便再坚持不住，只得缓缓起身，退回去坐下。 万历知道此刻跟她谈该怎样正确看待这段婚姻只会是火上浇油，考虑了一下，万历才道：“妹妹，梁邦瑞性情如何，待你可还体贴？” 他打算先了解下两人之间的感情，这样下一步才好做出决断。但这梁邦瑞已是病入膏肓，连新婚之日也坚持不住，此后公主府都没去过几回，与永宁之间哪有什么亲密举动。 永宁被哥哥问到此节，也一下变得局促起来，不知该如何回答皇兄的问话，磨蹭了好一会，才弱弱道：“还好” 小姑娘内心的紧张纠结，哪能逃得过万历那双老司机的眼睛。万历一下就觉出有问题，道：“你不必替他隐瞒，梁邦瑞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不是，不是。”永宁赶紧摇头否认，兀自替梁邦瑞辩解道：“驸马性子很温和，也很守礼。” “哼，性子温和，还很守礼，那怎会跟你身边的嬷嬷起争执，以至动手殴斗？” “那是张嬷嬷她们有意刁难驸马，才会如此” 万历问不下去了，这朵在万千人呵护下成长起来的温室之花，是如此的纯洁c善良c温顺，又是如此的脆弱，她所遭遇的厄运，本不是她应该经历的，也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想到这，万历站起身，走下御座来到永宁身旁，将手轻放在妹妹肩头，柔声道：“小妹，你天性纯良，不该遭此磨难，这些事情，还是交给哥哥来料理吧。” 万历的这番举动，令处于彷徨无助中的永宁终于找到了支撑，靠在兄长的身上再次失声痛哭起来，一直被她强压在心底的那些委屈哀伤顿时伴随着眼泪倾泻而出。 “哎好好哭一场吧，把心中的伤痛都哭出来。”万历心里这么想着，却一边轻拍妹妹的肩膀，一边道：“乖，小妹别哭了，哥哥最痛小妹了。” “小妹瘦了好多啊，哥哥瞧着心痛呢，哥哥把御厨送给你，手艺好得很，一定能把小妹养得胖胖的。” 听着哥哥还把自己当个娃娃般在哄，永宁的心境终于有所松动，不再只沉浸在自身的不幸之中。虽不至破涕而笑，但情绪也渐渐稳定了下来。 兄妹两又谈了好一阵，永宁心里仍记挂着梁家的事情，万历却总把话题引开，只捡些自己稍有点印象的与妹妹有关的记忆跟她说起。 他要让永宁知道，不管遭遇什么样的情况，她始终都是这座皇宫的公主，这里永远有一群关心她，爱护她的家人。 又过了很久，万历见妹妹的情绪已好转了许多，才让人护送她去慈宁宫看望母亲，又叫人去把张宏c张鲸叫来。 不多时，张宏与张鲸一同来到乾清宫，万历对张宏道：“从宫里再物色一批心思细c性情好的奴婢派去公主府，好生照料公主的饮食起居。” “老奴遵旨。”张宏赶紧答应下来，万历又对张鲸道：“张鲸，派些番子过去，若是梁家人再来公主府，一律收押。” “遵旨。”张鲸赶紧答应，暗道万岁爷看来已对梁家人深恶痛绝了。想想也是，公主殿下那么好的性子，却被害得如此凄惨，真是造孽啊。 巴望着靠攀龙附凤来谋取荣华富贵本只是人之常情，但这家人的恶劣行径已给永宁造成了如此深重的伤害，甚至这样都还不肯放过她，所以在万历看来，真是其心可诛。 随后万历又让二人去将有关辽王被废的相关资料汇总后送过来，他要仔细了解一下其中内情。孙玮弹劾劳堪的罪行很严重，而且涉及张居正，必须慎重处置。 万历已经意识到，自己之前利用臣子之间的相互攻讦来实现自己意图的手段弊端太大。这玩意简直就是把双刃剑，很不好把握度，以后还是要尽量少玩。 眼看着言官们将矛头从徐爵转向冯保，又从冯保转向游七，再从游七直接指向张居正，他也不免有些焦虑起来。 如今冯保这根最大的心头刺已被拔掉，内廷也进行了初步整顿，各项新法又慢慢有了眉目，就连自己走的那几步闲棋都快看到成效了，那么接下来，就该在朝堂政策层面进行一点改革尝试了。 但这一步也是最难的，再这么乱下去肯定不行，不然自己的改革尝试既算有成效恐怕也体现不出来，更难籍此提升大臣们继续前进的积极性。 不过万历也已深刻体会到，政治行为毕竟是人与人之间的互动，内中充满了变数。计划赶不上变化才是常态，在把握好大方向的同时，更要懂得随机应变。 当然，等以后自己的权威得到进一步强化的时候，行事还是可以更加直接一点，至于眼下嘛 傍晚时分，当万历来到慈宁宫向李太后问安时，见礼一毕，李太后就问道：“儿子，你到底打算如何处置梁家？” “此事尚在勘查，要等查清事实后，儿子才好做定夺。” “哎。”李太后叹了口气，又看了看万历的神情，好半晌才犹豫着道：“永宁这孩儿真是命苦啊。只可惜，就算真查出梁家有什么不是，也已于事无补了。” 万历见李太后这么吞吞吐吐，干脆把话挑明，道：“真要查出梁家有过，当以欺君论之，总不能让他们白白祸害了妹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勘辽旧事 李太后见儿子把话说得这么直接，似乎心里有气，也禁不住老脸一红。女儿的婚姻落得个这样的结局，也与她轻信冯保的举荐而未严格把关有很大的关系，李太后忍不住骂道：“都是被那遭天杀的老奴给害了！哎，为娘当日为何就没多警醒点呢”说着说着，便抽出丝帕抹起眼泪来。 万历看了李太后一眼，知道她心里也不好受，只得出言安慰道：“母亲且息怒，如今处置梁家倒还是小事，先要把妹妹照料好才是正经。” “嗯。”李太后点点头，道：“是啊，永宁打小就是个柔弱的性子，这阵子真是苦了她了。” “母后，您这些天也该多遣身边人去公主府看看她。” “嗯，皇儿你说的是。”见儿子对妹妹的事情考虑得如此周全，李太后也感到很欣慰，却还是对万历道：“但那梁家，皇儿你也不要再去深究了。” 万历仍不松口，还是那句话：“先安抚好妹妹，此事等查清楚再做定夺。” “哎，再去追究，也只能这样子，说不定还惹得无知小民说我皇家仗势欺人啊。” “母后，传这些谣言的，都不会是无知小民。” 大明历代这么多公主，丈夫死后没一个再嫁。李太后知道，即便查出什么，永宁也终究要守一辈子寡，倒不如就此装个糊涂，让事情尽早平息下来，反倒对皇家对女儿的名声有好处。可是眼下儿子态度这么坚决，而且也有他的道理，这就让她觉得很为难了，只得道：“儿啊，娘这会心里乱得很，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母后，真相水落石出也用不了几天，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哎，那就先这样吧。”李太后点点头，又道：“儿啊，你对妹妹这么关心为娘瞧着也很满意，不过那王惠妃眼见着就要生了，你平日若是得空，也该去她那看看。” “呃”万历差点被母亲这个脑筋急转弯给绕迷糊，却也只好点头答应。 王巧儿本就是李太后的侍女，以往就很得李太后的喜爱，王巧儿从慈宁宫搬出去后，李太后仍时不时叫人去探视。 而万历对于王巧儿的态度却很是淡漠，如今王惠妃与郑淑妃都已有孕数月，郑妃偶尔还会被他叫过来陪着吃个饭聊上几句，至于那王惠妃他却只在很早前叫过来见了一次。 那次王妃在他面前显得非常紧张，似乎对他怀有很大的怨念，万历也就懒得再去搭理，毕竟老司机也有老司机的尊严，见不着好脸色何必再主动往跟前凑呢。 除非除非这王巧儿长得比宽心还漂亮，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呵呵。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肚里怀着的那个朱什么什么，将会是自己的长子，以后自己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国本之争的关键。所以万历觉得等把手头的事情稍微理顺一点，还是应该抽空去看看她。 次日，张宏将一大堆关于隆庆年间废除辽藩事件的材料送到了万历面前，万历知道他是司礼监的老人，应该比较清楚当年的具体情况，就要他给讲述一下。 根据张宏的介绍，再结合手中的资料，万历逐渐弄清了此事的大致情况：末代辽王朱宪以奉道为世宗嘉靖所宠，又持宠为非，自隆庆元年便屡有科道官发其不法诸事，后先帝隆庆命洪朝选往勘。 不久，洪朝选上奏勘辽结果，坐实了御史所劾朱宪不法诸事： 以乐妇之子川儿，冒请封名以乱宗统，因而逼死承差等官，罪一先帝哀诏至，越五日不举哀成服，更纵饮游猎，罪二从姑及叔祖等妾，妇女，或生置棺中烧死，或手刃剔其臂肉，罪三殴死仪宾c禁锢县君c勒诈宗人c戕杀官校，收人之妻c攘人之产c掘人之冢c燔人之尸，不可计数，罪四用炮烙割剥等非刑，剜人目c炙人面c煇人耳，罪五纵伶竖渎乱宫中，罪六创立离宫c私造符玺，罪七宠信私人，僣用侯c伯c金吾等官名，赐蟒衣玉带，罪八凌辱府县等官，蔑视天子之命吏，罪九诡请金印，刊刻妖书，与徽王通谋不轨，及奉诏追夺，匿不肯献，罪十盖造美花等院，混藏恶少，罪十一违例收买应禁器物，罪十二假名游猎，阴演阵法，震惊远迩，罪十三。辽王也随之被革爵禁锢，削除封国。 万历看完勘辽奏疏，也是咂舌不已，这位末代辽王真是把所有坏事都做尽了，这同时也反应出老朱家圈养宗藩的制度所存在的弊端实在太严重了。 这些藩王一代代传下来，既没有进身之途，也缺乏有效监管，哪会不活出毛病来。而封地的老百姓被其百十年不断的祸害，又怎能不对其恨之入骨，而朝廷也必然会因此丧失大量民心。 回过头来，万历又与张宏将孙玮奏疏里所涉及到的几个人的大致情况与相互关联做了一番梳理。 废辽藩是发生在十多年前隆庆朝的事情，这其中的关键原因，乃是先帝隆庆对于嘉靖热衷修道的行径非常痛恨，而辽王投嘉靖所好积极参与，籍此被嘉靖封为真人，并赐予金印法衣，加之其劣行昭著，等隆庆一即位，辽王的末日也就到了。 而洪朝选在辽藩被除国后不久，也在京察中被罢，回福建老家闲居十余年，直到万历九年被福建巡抚劳堪抓捕，就此死于狱中。 至于洪朝选的儿子赴阙告御状被施以廷杖，则是前不久发生的事情了，此时张居正都已去世。 辽王的封地就在张居正家乡，张居正的爷爷，乃是辽王府护卫，不能说两者间完全没有一点关联。 但辽案与洪案前后相隔十余年，孙玮在奏疏里只含含糊糊一句话，便将两者并在了一起，由此把张居正也给牵连进去。 这实在太过牵强，且不说没有任何实证，光凭万历对张居正的了解，也知道以张居正的性情，在他执掌朝纲的岁月里，若是真与一名已被罢职归乡的官员有隙，哪会隐忍这么久。 如果放在后世，谁要是敢这么牵强附会，胡攀乱指，肯定会被啪啪啪打脸。但万历在这段时间里却已见多了此类事情，朝廷之中的政治斗争，需要的根本不是铁证，而往往只是一个理由。 所以孙玮的这份弹章不管其表述的是不是事实，万历都能从中明确察觉到，针对张居正的实质性攻击，开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召对湖心亭 万历还在苦思该如何处理孙玮的这份弹章，张诚又送来了一批奏疏。其中又有狭西道御史杨四知论故太师张居正十四罪，言其贪滥僣奢，招权树党，忘亲欺君，蔽主殃民等等。 看着这份极尽危言耸听之能事的奏疏，万历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看来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还是如期而至了。 万历也很清楚，这是因为之前自己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借势而为，那么历史就仍然会沿着其原本的轨迹发展，很多该发生的事件，仍会发生。 而张居正之所以在身后会遭受如此猛烈的攻讦，主要还是因为他所推动的改革触犯到了太多人的切身利益，为了推行自己的改革，他如今所遭遇的这些套路，当年他自己估计也没少用在别人身上。 但二者出发点截然不同，一者为了扶大厦之将倾，一者只是挟私报复，这就高下立判了，所以张居正会被视为历史伟人，而这些人就永远只能是鼠辈了。 自己如果再不采取有效措施，想必情况还会进一步恶化。万历提笔在纸笺上写下一段批示：孙玮c杨四知构陷老先生，居心叵测，应予夺职，永不叙用，洪朝选案交三法司会审。 写完批复，万历对张诚道：“将朕的御批交给元辅，宣他未时至西苑见朕。” “遵旨。”张诚忙上前接过御批，叫来一名奉御，让其将之送到文渊阁交给元辅。 不多时，张四维便收到这份没有依流程转来的御批，细细读罢，张四维不禁摇头苦笑。如果说之前朝堂之中的动荡，是因为自己与冯保c曾省吾这些人的恶斗所致。那么眼下这波针对张居正的冲击，却是另有原因。 张四维作为张居正的副手，对于张居正执政期间的情况了如指掌。在他看来，一条鞭法效果虽显著，但也存在诸多弊端，而借考成之法来强行推进，就更让人难以接受了，以致人们对其的评价一直都是毁誉参半。 而张居正本人身上也有不少毛病，偏衷多忌c独断专横，怙宠而骄，有失检点，打击政敌冷酷无情，对其心怀怨恨者不在少数。 那些人趁机发作，张四维其实是乐见其成的。他觉得这股戾气必须得到释放，这样才能让朝堂回归和衷共济的状况，于人于己都有好处。 而皇上始终这么维护老元辅，也许心意是好的，但却并不可取，张四维左右为难之余，便想保持中立，等局势明朗后，再摆出自己的态度，这样就可坐收渔翁之利。 可谁知皇上却是步步紧逼，昨天才在文华殿见过面，今天又要自己去西苑。张四维感到很是无奈，也只能等下午先去看看再说。 用过午饭，张四维稍事休息，便动身往西苑而去，自打皇上将那些士子安顿在那边，他就很想去看看，今天也算是得偿所愿吧。 时已入秋，凉爽宜人，几里路走下来，张四维并不觉得疲乏。等他来到乾明门，便有侍卫上前将他引至玉河桥头的一个凉亭。 走到近前，张四维就看到皇上正坐在凉之中，只有田义领着几个小太监在一旁伺候。张四维忙加快脚步，上前行礼问安：“臣张四维叩见皇上。” “免礼。”万历笑道：“今天天气晴好，朕特地请元辅来西苑，一同欣赏秋景，不必太过拘礼，坐，坐。”说罢，指着身旁的石凳，示意张四维也坐下。 张四维赶紧推辞道：“皇上隆恩，臣心领了，臣站着就好，站着就好。” “坐下说话方便。”万历却是执意让张四维坐下，又道：“来啊，给元辅看茶。” 张四维无奈，只得再次告谢，在石凳上坐下，见田义亲自给自己端来茶水，又赶紧连声称谢，暗道皇上这么客气，估计待会提出的问题肯定不简单。 果然，就听万历道：“朕对孙玮，杨四知的处置，不知元辅以为如何。” 张四维一听，也不直接回答，只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呵呵，此事若是交由元辅去处置呢？” “老臣自然依圣意处置。” “元辅，你这话可就有些见外了。有甚想法，不妨明言。当年老先生在世时，那可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呵呵。” 张四维心中苦笑，暗道就是因为这样，他老先生如今才会被这么多人指摘啊，若是谦逊一点，大度一点，圆滑一点，哪会有今日之厄。 不过皇上既然已经问得这么直接，张四维却也不好再敷衍下去，考虑了一下，道：“皇上，人心似水，宜疏不宜堵啊。” “嗯，元辅此言，确是至理。”万历听罢，轻轻点头，却又接着道：“也正是因此，更可见老先生要成就这份功业是何其艰难，说他是千古名臣，毫不为过。” 原来在皇上心中，张居正所建立的功业才是最重要的，别的问题，都在其次，这是典型的帝王思想！ 张四维总算领会了皇上的真实想法，暗道不妙，这么凉快的天气，背上也隐隐冒出汗来。持这种观念的皇帝，往往都是爱折腾的主。 对于这一点，他倒是早就有了思想准备，但皇上如果只看到张居正改革的好处，而对眼下朝堂上人心散乱的局面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那就有可能惹出大乱子了。 想到这，张四维再顾不上那么多，翻身跪伏于地，道：“皇上圣见高远，非臣等所能及。然凡是过犹不及，老元辅所倡之法虽好，却失于严苛，以致朝野之间难免有对其心存怨望者，伏请皇上明察。” 万历认真听着张四维的劝谏，点点头，道：“那么以元辅之见，朕该如何处置这些心存怨望者呢？” “这”张四维有些为难，想了想，才道：“皇上，圣人有曰为政以德。今四境修平，海内称治，当以涤除烦苛，惠泽烝黎为要。” 张四维这话又是些套话了，万历知道他心里始终有所顾虑，干脆道：“今天请元辅来此，就是想听一听元辅的意见，元辅您也曾是朕的先生，还请先生有以教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召对湖心亭（2） 君臣二人其实都觉得有必要进行一场深入而坦诚的交流，却又全是这种鸡贼的性子，不肯先将自己的底牌亮出来，只一个劲的相互试探。 谈了好一阵，万历老盯着同一个问题问来问去，张四维则含含糊糊不作正面回答。不过张四维毕竟处于被动，见实在搪塞不过去，只得道：“皇上，朝廷设科道言路，讽议左右，匡佐人君，乃是为了正本清源，维护纲纪。诚宜开张圣听，虚心接纳。然其风闻奏事，与事实不符者c言过其实者抑或难免，却也不可责罚过甚啊。” 张四维此言，乍一听很有道理。万历这段时间收到的弹章中所揭发的事端，包括对张居正的弹劾，不能说都是毫无根据的胡言乱语，大多是将事实刻意夸大，以期收到预期的反响。 但这些言官的出发点，却是根据派系斗争的需要去选择攻击对象，这就与其正本清源c维护纲纪的初衷相去甚远了。 这些手段既算放在后世，也是无往而不利的。毕竟人无完人，每个人身上都难免有缺失。而那些实心任事，有意干出一番作为的官员，常会因为牵扯到纷乱的利益瓜葛之中，更容易沦为众矢之的。 如果不加监督，大臣们有可能会变得目无纲纪，为所欲为，但矫枉过正，又容易打击人的积极性，导致局面陷入一潭死水的境地。 对于万历来说，此时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改善大明的科道制度，当务之急，是要及时平息朝堂上的纷争，免得张居正这根改革的旗杆被推倒。同时，他也想遏制一下这股党争的势头，不能任其肆无忌惮发展下去。 万历道：“自朕登极以来，这段时间收到的弹章最多。从潘思明，王汝观，现如今连老先生也遭参劾。一旦针对某人，少则人，多则数十人，群起而攻之，这就不是言过其实那么简单了。” 张四维一听，心中越发紧张起来，他自己也是这场政争的幕后推手之一。但他始终觉得问题的根子还是在张居正身上，当年下手太狠，积压的问题太多，到如今那些被他排挤的人一见有机可乘，怎会不蜂拥而上。 而且这些人也并非全是乱臣贼子，很多人甚至在操守上比张居正还强得多。想到这，张四维俯首道：“皇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朝堂之上纷乱不止，恰恰是因为之前压制过甚所致。今国势已复，阖须改弦易辙，以固本培元为要，若仍一味钳制，终究不妥啊。” “嗯。”万历听罢，轻轻点头，正如张四维所言，张居正推行的改革以及他的个人行事风格，都有问题，这也是自己下一步需要加以修正的地方，这股针对张居正的积怨，应该加以引导，使其成为推进社会继续前进的动力，而不该只光光消耗在朋党之争上面。 想到这，万历笑道：“说好了今日乃是欣赏秋景，元辅你也不要老是跪着答话，来来来，坐下接着谈。” “谢皇上。”见皇上的语气仍是这般随和，张四维心下稍安，忙拜谢不迭，从地上爬起来，坐回石凳上。 “元辅啊，你所言都有道理，但也该想一想，他日史书之上，后人会如何评述老先生的功过，而这些弹劾他的人，又会有哪一个能及得上老先生之万一？” “这”张四维一时语塞，他还真没从这个角度去考虑过。万历也不等他回话，自顾自又道：“老先生于我大明，功劳可谓至矣，朕当铭记于心，不敢或忘。纵使有些过失，那也是瑕不掩瑜，岂容他人蓄意毁伤。” 张四维差一点又要跪倒，身子都已离座才反应过来，强笑着对万历拱手为礼，道：“皇上圣明，皇上对老元辅之厚意，实在令臣深为感动啊。” 而他心底却是万分的失落，看来自己的设想要全盘落空了，自己与张居正的旧党已经势成水火，如果不能及时将那些遭张居正排挤的臣子收入彀中，以后哪还有能力掌控局面。 谁知万历话锋一转，又道：“然则功是功，过是过。既有过失，亦当设法挽回。”张四维一听，便似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赶紧道：“臣愚钝，还请皇上明言。” “呵呵。”万历轻轻一笑，指着远处道：“元辅且看那头。” 张四维忙顺着皇上所指看向远处，但他眼睛不好使，只能依稀看到湖对岸似乎有些人影在晃动，却根本看不清具体情况。 “皇上，臣老眼昏花，实在看不大清楚啊。” “无妨。”万历转身对田义道：“去把他们叫过来。” “遵旨。”田义赶忙答应，对身边的一名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忙拔腿朝对岸跑去。 不多时，小太监将七八个人领了过来，张四维这才看清，原来是皇上新招的那些年轻舍人。不仅有徐文璧，申用嘉，连怀远侯常胤绪也混在当中。 这群年轻人还扛着些木棍c木板c木架之类的东西，不知是干啥用的， 众人来到亭子里，向万历行礼毕，万历道：“操练得怎么样了。” 徐文璧道：“回禀皇上，臣等上手练了这几天，如今已经基本会使用了。” “很好，那就向元辅演示一下吧。” “遵旨。”徐文璧赶忙答应下来，回头示意身后几人将那个架子搬到亭子里，开始不停调整摆弄。 这是个三脚架，每个脚都可伸缩，很是巧妙。架子上还装着一个金属制造的机关，在张四维看来，很像钦天监里用来观星象的仪器，不过要小巧得多。 “皇上，这是何物？” 万历笑而不答，只道：“先看，看完朕再告知于你。” 不多时，架子被安放妥当，徐文璧上前对着上面的一根金属管子细细观看，又过了片刻，才道：“可以了，元辅，请。” 张四维忙走到近前，依着徐文璧的指点往管子里张望，却只见一团模糊的彩色亮光，根本不知是何物。 徐文璧在一旁帮着缓缓拧动金属管的尾部，张四维感到光影渐渐清晰起来，最后终于看清了，竟是一处殿宇的一角，瓦楞分明，似乎近在眼前。 张四维茫然抬头，不知自己看到的是何处。 徐文璧笑着对他道：“元辅，您看到的就是那里。”说罢，抬手指向湖对岸的玉熙宫。 “这这”张四维真觉不可思议，赶紧又重新低头，从管子里仔细察看，只觉从金属管中看过去，玉熙宫一下被拉近了无数倍。 良久，张四维才重新直起腰身，摇头感叹道：“奇物啊，奇物。” 万历呵呵一笑，道：“奇物倒是谈不上，不过用途却是不少。” “皇上，此物唤作何名？” 万历指着那根金属管道：“单只有这个，就叫望远镜，合在一起，则称为经纬仪。” 他本来是打算让那些匠人做台水准仪，谁知水准仪的底座看似简单，但以此时的工艺水平却很难完成。最后他只得让工匠结合观星仪的结构，做出了一台原始的经纬仪。 见张四维一脸艳羡的表情，万历心知他这只是在投自己所好，干脆详细解释道：“望远镜可以用来侦查敌情，能使我军将帅对敌情了如指掌。” “至于这经纬仪嘛，用途就更加了不得啦。朕如今正让他们依照从制图新法中习得的法门，借助此物重新绘制外宫城的地图呢。” “啊”张四维这下子真正被惊住了，却听万历仍在滔滔不绝：“若是早有此物，这回丈量全国田亩，也能便捷许多，准确许多。” “对了，马上就是中秋佳节，到时候拿此物赏月，说不定便能瞧见嫦娥仙子的广寒宫呢，哈哈哈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召对湖心亭（3） “啊，是啊！” 万历的这个主意，马上引起一众年轻人的兴趣，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他们刚接触望远镜，平时只能在白天的时候围着湖边看一看，却没机会在夜里拿来观测星空，有士子插嘴道：“说不定还能看到玉皇大帝的凌霄宝殿呢。” 万历笑着摆摆手道：“好啦，好啦，都去忙你等自己的事情吧。中秋月圆之夜，朕准你等稍晚一点离宫，到时候再看个够。” “谢皇上，谢皇上。”众人顿觉大喜，连声称谢，高高兴兴地扛着经纬仪离开了凉亭。 待士子们离去，万历回过身，笑呵呵地问张四维道：“元辅，觉得如何？” “妙，妙啊。”张四维忙不迭奉上一堆阿臾之辞：“臣今日算是开眼了，不止此物妙用无穷，想不到皇上力推的制图法竟还有此等功用。” “嗯嗯，确实是妙用无穷。人与人交流，靠的无非就是语言c文字c图画。或表意，或表形，此法专以精准为本，乃是格物之道不可或缺的一条必由之路。” 张四维道：“臣受教了，原来这其中还包含如此至理，回头臣一定再细细研读此法。” “呵呵，若是那些言官的弹章也能如这制图法一般务求精准，今日朕与元辅，就真可以在此好好欣赏一下这金秋美景喽。” “那是，那是。”张四维赶紧连连应是，心中暗道那是不可能的。 好在万历也只是感叹了一下，没再继续发挥，道：“好了，还是言归正传，谈谈该如何应对朝堂上的局面吧。” “是是，臣洗耳恭听。” “哼，老狐狸，又要老子先说。”万历心中暗骂，也没再绕圈子，道：“正如元辅所言，老元辅所倡之法虽好，却失于严苛，朝野之间难免有对其心存怨望者。因此，老先生所倡之法，应予完善，然先生之功亦不可泯。至于”朝野心存怨望者众”，这就要靠元辅佐朕调理阴阳，方可遂万物之宜了。” 听了皇上这番话，张四维的精神一下就振作起来，皇上不但肯定了他的观点，而且很直接地将他比为宰相，言语中也充满了信任。 张四维赶紧起身拜倒，郑重地道：“皇上如此信重，臣感激之余亦深觉惶恐，惟竭力报效，不敢有负皇上厚望。” “嗯。”对于张四维的这番承诺，万历也很满意，含笑点头道：“元辅，你是三朝老臣，朕对你历来倚重。前阵子时局稍有动荡，想必元辅你应该更有体会了。” 皇上这话，张四维心知是在暗指前阵子皇上对自己的支持，赶紧又连连拜谢，却听万历又道：“那些为政以德的道理朕就不再赘述了，朕在此送你六个字：升官c发财c办事。” “！”张四维身子猛地一颤，虽然这六字真言，确实是实打实的为政之道，但就这么从少年天子嘴里直接说出来，还是让他大感意外，张四维一时间都不知该怎么回话。 “元辅你执掌中枢，选贤任能乃是责无旁贷，朕若是属意哪个臣子，也自会与你商议。大明文武百官数百年未曾加过俸禄，又岂能让人安心职守，今府库颇有盈余，就由元辅你来开此先例。” “臣跪聆皇上圣训，荷蒙如此隆恩，敢不尽瘁图之，以期稍答知恩。”皇上赋予自己的权力，已经远超预期，张四维隐约意识到事情肯定不简单，但此时已是别无选择，只能不住叩拜称谢。 果然，万历道：“至于办事，朕就不多说了。只是眼下谏官者多有不识大体者，挑激争端，淆乱朝纲，指摘旧事，烦言渎扰。长此以往，哪还有人能实心任事？内阁当代朕拟旨切责之，要他们都去学学朝廷的预算新法，日后既算风闻奏事，亦不可信口胡言。” “臣遵旨。”张四维赶紧再拜领旨，他已经晓得，皇上扶保老元辅的态度绝对不会动摇，那就得赶紧让这样科道官们闭嘴了。而且皇上已经给了自己这么大的自主权，用来收拾人心也足够了。 接下来，万历又强调自己所关注的那些新法，必须一如既往的大力推进，张四维对此也是满口答应。见皇上并未提出什么特殊的要求，他心中才稍觉安稳。 这场召对进行了很长的时间，当君臣离开西苑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万历对于总体情况还是比较满意的。 万历早已意识到，张四维对于言官群体的掌控力度是很强的，只要自己能与他达成共识，相信下一步对于张居正的攻击就会渐渐停歇。 他已经对张四维明确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张居正的功过要区别对待，这样问题就好办多了。那些确实受到过不公正待遇的人，也会有机会得到平反，想必他们心中的积怨会减轻很多。 而且自己答应给百官加俸禄，这同样是买了一个很大的人情给所有人。这其中还有另一个好处，大明臣子不加薪水其实也是受困于祖制，日后自己不知要推翻多少条祖制，那就先从这一条开始。等大伙都把好处咽下肚，看谁还好意思跳出来反对。 比起申时行来，万历始终觉得张四维的个人能力要更强，且此人在原本历史上当首辅的时间好像不长，那就可以放心去用，不怕他会慢慢蜕变成又一个根深蒂固的权臣。 次日，送来的奏疏中仍旧少不了言官的弹章。刑科给事中田畴言近日门禁疏虞，卫官懈弛，每见杂员冗职出入各禁门者前呼后拥，不辨其为何官，厮贱庸流往来禁地者，逐队随行不审其系何役。连肩接袂十百为群，不曰内府官身，则曰里面答应。以致奇投淫巧视为渊薮，无赖亡命倚为窟宅。直军不敢拦阻，卫官莫敢谁何，平居则假借威势，纳贿行私遇便则窜名簿籍，钻求官职，乞升者升，乞俸者俸，欺君玩法，无所不至，如徐爵c张大受等可为殷鉴。乞敕锦衣卫督令旗尉严加缉访，并行兵部严谕守卫官军谨守门禁。 这道弹章把万历吓了一跳，穿越过来这么就，他还从未在宫中看到过什么武林高手，很多时候就靠着一群身形长大的太监贴身护卫。而这弹章上居然说连无赖亡命之徒都窜进皇城了，那还了得。 “来人，去把刘守有给朕叫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借机生事 送奏疏过来的张诚一见万岁爷语气不善，暗道不妙，赶紧上前试探着问道：“爷，是召刘督至文华殿吗？” 万历把眼一瞪，道：“把他拖去午门外先打一顿板子再说。” “”张诚吓了一跳，刘守有可是重臣之后，且身居要职，不是那些小虾米，哪能随意被施以廷杖。 “万岁爷，这这” “还不速去。” “爷，使不得啊”张诚大急，硬着头皮道：“您这好端端的，怎就要把刘大人给打一顿呢？” “这奏疏你看了吗？宫禁废弛，卫官懈弛到如此程度，怎还叫好端端？” “爷，各门分由各卫把守，这也不只是刘大人一人之责啊。” “他既有份，先将他打一顿再说。”万历一直对刘守有很不待见，早就想找机会收拾他一顿，“速去，再不去，将你这老奴一并打来。” “爷，真的使不得啊。”张诚苦苦哀告，道：“皇城历来分由各卫把守，且有兵部与科道的官员巡视，你若是因此就对刘大人施以廷杖，恐会引来朝野震动啊。” “那你说，该如何处置。” “爷，您且消消气，还是先召阁老们前来商议一番吧。” 万历想了想，道：“去，召三位阁老，还有司礼监的张宏几个，都来见朕，谈完朕再收拾刘守有这厮。” “啊老奴就去，这就去”张诚再不敢多言，躬身退出大殿，在肚里把上弹章的田畴骂了一遍又一遍。 一出乾清宫，张诚叫来几名黄门，分别去内阁和司礼监几位大佬报信，要众人赶紧过来。 不多时，张宏c张鲸等人便匆匆赶来乾清宫，而内阁的三位阁老也跑到乾清门外告见。 万历见人都来齐了，才吩咐摆驾文华殿。 文华殿内，内外廷的首脑齐聚，君臣见礼毕，万历对田义道：“将田畴的折子念一遍。” “是，万岁爷。”田义忙取出田畴的奏疏，打开大声宣读了一遍，堂上跪着的各人静静听着，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如今皇城值守确实存在问题，但被田畴汇总起来，再进行这么一番文字渲染，就显得更为严重了，皇上听了难免会龙颜大怒。 而张四维昨日还听得皇上抱怨言官“挑激争端，淆乱朝纲，指摘旧事，烦言渎扰”，这会又借着言官的折子生事，心里真是哭笑不得，暗道：“皇上啊，我这正给你起草平息言官渎扰的圣旨呢，您也别这么急啊。” 他只觉得皇上多半是想就此将事情闹大，给大臣们增加些压力，让众臣都对言官的行径心生怨恨，便好尽早堵住言官的嘴。 而实际上万历今日却真的是就事论事，他虽然厌烦那些言官，但并不畏惧，老司机的脸皮子可不是看上去那么嫩。 自己已经让张四维去转达心意，如果这些科道官仍不识好歹，那就怪不得自己下狠手了。 还没等张四维开口，却听万历道：“众卿都听清楚了吗？你们说，刘守有到底该不该打。” 众人听了万历这话都是一愣，暗道原来前面还有这么一出。 张四维忙道：“皇上，此疏所奏事项尚未经核实，实不宜就此责罚重臣，臣伏乞皇上三思。” 其他人也赶紧俯首，齐道：“请皇上三思。” 万历心道老子板子都举起来了，岂能被你们随便劝这么几句就轻轻放下。这事情交给你们去核实，多半又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老子先得把事情的给定了性再说。 想到这，万历道：“今天下承平日久，人人心生懈怠，文恬武嬉，律令松弛，才至如此。皇城弹丸之地，那么多勋贵重臣共掌宿卫，尚且纰漏百出，想我大明边疆绵延万里，教朕心如何得安。” 殿内众人的心都慢慢提了起来，情知皇上是不肯轻易放过此事了，却听万历道：“当务之急，是要深自反省，想想该如何亡羊补牢。” “遵旨。”众人不敢再多说什么，赶紧拜倒领旨。这回刘守有算是颜面尽失了，皇上老这么针对他，估计他过不了多久就得主动辞官。 万历又道：“内阁替朕拟旨，与此有关者，都要处罚。皇城宿卫该如何整顿，也拟个条陈报上来。” “臣遵旨。”三位阁老只得再次叩首，今天才刚刚回来上班的申阁老心里大感郁闷，早知道就再多休息几天了。 临时召对草草收场，万历回到乾清宫，仍不肯放过司礼监的几位大佬，对几人道：“看来冯保的余毒尚未清除干净，内廷还要好生整顿一番。若是再有闲杂人等随意出入宫禁，你等就自己收拾行李，去给冯保作伴吧。” “奴婢遵旨。”张宏几人战战兢兢地磕头领旨，心说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啊，只不知余毒要肃清到什么程度，万岁爷才会满意。 “皇城之内，原本就不该有如此多的匠人仆役，你们将皇城内的各色人等清点一下，报给朕审核。” “是，万岁爷。” 万历今天之所以要这么折腾，也是出于无奈。在他眼里，里里外外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必须抓紧时机将宫内的事务梳理得比较顺畅，才好腾出精力专心对付外面的那一摊子事儿。 整个皇城可不仅仅只是前殿后宫这么一小块，东南西北四安门内，简直是一个完整的独立王国，除了不种地，各行各业都有。 万历来自商品经济时代，对这种骨子里透出来的自给自足思维很是反感，这哪还是什么天下辐辏，万民敬仰的皇帝居所，完全就是个天字号的大杂院嘛。 另外，大明的军武在经过上百年的相对和平时期后，也已沉积了很大的问题。皇城的守卫基本上由包括锦衣卫在内的二十六亲军卫负责，好些个公候勋贵分别掌控各卫。 如今玉熙宫里就待着几个军团司令呢，这样的货色早将祖先的血勇之气忘了个干干净净，怎能将军队管带好。 大明军武所存在的问题，已经非常严重，而且牵涉诸多方面，对其进行改良不可能一蹴而就。万历自感能力尚有限，那就先把身边的天子亲军给整顿一番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天涯共此时（1） 田畴的弹章所带来的些许波折，很快就被中秋的气氛所掩盖。宫中的各位贵人都得表示表示，还要赐内阁的三位阁老美酒佳肴，里里外外事儿还真不少。 万历仍是老态度，按例，以往怎样，今年就怎样。他早已明白，自己虽是言出法随的天子，却要受到各种繁文缛节的约束。很多时候，自己都更像是一名戏台上表演的戏子，唱念做打样样都有规矩，任何自我发挥都是多余，有板有眼才是台下观众所喜闻乐见。 只有和宽心这个不守规矩的小丫头在一起时，万历才能找回一些自由随意的感觉。 说曹操，曹操到。正当万历在书房里胡思乱想的时候，宽心走了进来。 敛身向万历到了个万福，宽心道：“皇上，眼看就要过节了，我想回去住几日。” 万历翻看着手中的书本，随口答应：“哦，去吧。” “谢皇上。”宽心高兴地又朝万历福了福。 “你不是有牌子吗？怎地还来问朕。” “牌子上注明的是逢伍才能出宫。今日宫门盘查忽然紧了许多，出不去了。” “呵呵，难怪你变得这么懂规矩了，还知道来跟朕说一声。” 宽心小脸一红，低声抱怨道：“人家怎就不规矩了” “好好”万历一笑，道：“当朕啥也没说，你想回去住多久？” “节后就回来。不过这几日各地同道已经陆续抵京了，估计节后就要聚商共研化工之事，皇上您要不要我帮您留意一下啊？” “哦？”万历一听，来了兴趣，忙问道：“在哪聚商啊？” “就在朝天宫。” 万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好的，那你先替朕关注一下。” “嗯。” “好了，你去找田义，就说朕已经答应了，让他送你出宫。” “谢皇上。” “等一下，既是过节，朕也赏点东西给你。” “啊皇上，不会又是一本天书吧？” “你当皇上我的天书是地摊哦，是捡来的啊，哪能轻易就拿来赏人。” 万历也是临时起意，一时间还真不知该赏啥好。四下张望了一圈，一下子没寻到什么合适的玩意，只得拿起书桌上自己刚喝干的茶杯，倒掉茶叶，递给宽心，道：“就将这只斗彩龙凤杯赏给你吧。” “啊就这个啊”好不容易装了会斯文的宽心再也忍不住，一把拿过茶杯，憋着嘴道：“皇上，您也太小气了吧。” “噗”万历差点喷出口老血，这可比那只拍了好几亿的还大了不只一点点。 “丫头片子，真个没见识，速去，速去。” “哼。”宽心一跺脚，气鼓鼓地走了。 望着宽心离去的身影，万历真是哭笑不得，只道这小妞最近变得规矩了不少，哪晓得稍一试探，就原形毕露了。 宽心回去了，臣子们这两天也不上折子来打扰皇上了，万历自己也懒得再多折腾了。 待到十五这天，万历一大早就领着皇后王喜姐来到奉先殿祭拜先祖。今日过节，祭桌上的贡品特别丰盛。鹅二只，鸡十一只，猪羊肉各十六斤八两，酒果c春饼c乌饭c粽糕c馒头等物摆得满满当当。 香烟缭绕中，万历一边叩头，一边暗暗祷告：“祝各位列祖列宗节日快乐，今年先这样了，明年争取弄些新花样来给各位尝个鲜。” 祭拜完祖先，万历自己又来到皇极殿接受群臣的叩拜祝贺。大明的君臣苦逼得紧，一年到头没啥休息，每逢节庆还要举行朝拜仪式。 万历正襟端坐，目视前方，似看非看，脑海中却在百无聊奈地叨叨着：“大伙好好干，我马上给你们加薪水，明年再给各位多弄几天公休假。” 他不知道历史上的万历到底是从哪一年开始不上朝的，却有充分的信心，相信自己能破掉自己的这个记录。 万历坚信，太祖c成祖如果在天有灵，也肯定会支持自己这么干。 仪式很重要，规矩也很重要，但如果只剩下仪式与规矩，象征意义成为其唯一的现实意义，那就一点也不重要了。 散朝后，万历回到乾清宫，与皇后王喜姐一同接受了三妃七嫔的拜贺。嫔妃们个个头戴凤冠，身披霞帔，她们入宫已有一段时日，渐渐习惯了宫廷里的生活。加上万历的性子很是随和，慢慢便都能放得开了，一行完礼就围拢过来叽叽喳喳笑闹不停。 “哇，皇后姐姐，您今日的气色真是好啊。” “姐姐，您如今瞧着可真是身轻如燕，仪态万方啊，您的体操功法已经修炼到第几层了啊？” “皇上，您再去跟太后说说啊，让我们也跟着姐姐学一学这奇功啊。” 轮番恭维下来，皇后已是满脸的喜意，也跟着怂恿万历去找太后说情。搞得万历浮想联翩，恨不得当场宣布今晚全体到肃雝殿学体操。 两个大肚婆同样是众人关注的焦点，郑淑妃当然游刃有余，满脸得意地大倒苦水，而王惠妃则有些躲躲闪闪，勉强挤出点笑容应付场面。 “哎，真是禽兽啊。”除了刘昭妃，其余人全部都是中学生的年纪。瞧着自己这满大殿的大小老婆，万历深感自责，觉得安全期避孕法必须认真坚持下去。 聊得一阵子，万历示意奶妈把女儿抱过来。女儿朱轩媖如今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最是逗人。万历将女儿搂在怀里，大声道：“各位爱妃，一同去给太后拜节去吧。” “是，皇上。”众女齐声答应，大部队浩浩荡荡开向慈宁宫。 不多时，众人就来到了慈宁宫，这边也已宾朋满座，潞王朱翊镠c寿阳公主朱尧娥c驸马侯拱辰c瑞安公主朱尧媛c延庆公主朱尧姬，都已在此多时。 李太后这会儿也很开心，见皇帝儿子的一大家子来了，脸上的笑意更浓。当下万历领着自己的后妃以及弟弟妹妹们，再次给李太后行礼问安。李太后乐呵呵地示意儿女们都起身，又道：“快些把哀家的乖孙女抱过来。” 奶妈赶紧将小公主送到李太后身旁，李太后喜滋滋地接过，嘴里还不停地念叨：“哎呀，我的乖孙啊，真是生得越来越讨喜啊。真是像极了你爹小时候啊。” 小囡囡也是乖巧，见有人逗她玩，马上露出笑脸，“呀呀”的回应着，顿时引来满堂的欢笑。 “哎呀，侄女长得跟母后很像呢。” “皇兄，改天弟弟我一定送一座新造的立钟给侄女儿。” “呃，弟弟，你可真是偏心啊，我也要。” “对，哥哥，我也要，我也要。” 众人正自说笑，李太后忽地想起心事，轻叹口气道：“哎，要是永宁这会也在，那该多好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天涯共此时（2） 李太后这话一出口，殿内一下安静了下来。万历见情况不对，忙道：“母后，您对永宁的一片关爱之心，妹妹自然是知道的。待梁家的事情了结，儿臣就把妹妹接回宫来。” “哎。”李太后闻言，缓缓摇头，道：“既算梁家真有什么不是，永宁也只能这样了” “母后，永宁那边儿子已交代张宏多选得力人手好生照看了，想必过些时日她也会慢慢好起来。今日中秋佳节，永宁虽不在您身边，但我们姊妹都在这陪你，还请母后放开心一点。” “嗯。儿子你说得对。”李太后点点头，重又换了副笑脸，道：“来人，将哀家预备的节礼取来。” “是。”徐氏忙招呼几名宫女去里间端出一个个盛满礼物的托盘。李太后将礼物逐一分发给众人，无非是些绫罗绸缎c金银首饰，连小公主朱轩媖也得了一份。 皇后王喜姐赶紧带着众女拜谢太后的赏赐，屋内的气氛再次热闹起来。李太后对万历道：“皇帝，你先去给你嫡母问安吧，待会让皇后再过来陪哀家便是。” “是，母后。”万历赶紧答应，带上自己的皇后妃子先行告退，去向陈太后问安。 陈太后这边自然也有一番款待，万历的这些嫔妃个个出身平凡，都有娘家人需要帮衬，今日得了这么多赏赐，每人心里都是喜滋滋的。 此时男女之防甚严，待会还有不少皇亲国戚家的女眷要进宫来向太后问安拜节，所以万历也需早早回避，只让皇后带众女再去慈宁宫，自己则回了乾清宫。 一到乾清宫门口，万历就看到自己外公武清伯李伟正领着自己那两位舅舅在殿门前候着呢。 见皇上回来了，三人赶紧拜倒恭迎。李伟笑眯眯地道：“拜见皇上，值此中秋佳节，臣等特来向皇上拜贺。” “平身。”万历伸手虚抬，笑道：“有心了，快快请起。” “谢皇上。”三人忙再拜起身，随万历步入大殿。 入殿寒暄了几句，李伟便慢慢谈及主题。原来是觊觎皇上最近查抄了冯保等人的大量商铺，想请皇上赏赐几间，作为贩卖蜂窝煤炉之用。 万历听罢不禁暗自吐槽，冯保这些人的家当，老子自己都还没数呢，这就上门来讨要了，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想了想，万历道：“这倒是并无不可，只是嘛” “皇上，可是有甚为难之处？” “冯保这厮办事不利，今冬宫里的柴炭预备不足，不知武清伯你的那些煤炉好不好用啊？” 李伟心道这外孙不去做生意真是可惜了，赶紧回话：“皇上，这煤炉子的效果那是真的很好啊。臣正思摸着要给宫里送一批过来呢。” “那就好。”万历满意地点点头，道：“两百座炉子外加二十万个煤球，朕觉着也就差不多了。” “呃”李伟一听皇上狮子大开口，差点背过气去。 “操，北京市中心的黄金铺面，换你几个破炉子还这么扭扭捏捏。”万历心里暗骂，懒懒道：“觉得为难？那就算了。” “不不不，不为难，一点也不为难，老臣回头就叫人把炉子c煤球送进宫来。”李伟一咬牙，赶紧答应下来。事已至此，就当自己花钱买的铺面得了。 “嗯，既然永春伯如此有心，那朕就先谢过了。” “皇上您言重了，老臣愧不敢当，不敢当” “呵呵，朕也不能白要你的，总要赏你个好处才行。” “啊？！”李伟父子一愣，想不到还有意外的好处。 万历朝李伟招招手，道：“你且附耳过来。” “是是是。”李伟忙从地上爬起，躬身走到御前，将头凑到万历嘴边。 “你去找元辅，就跟他说” 李伟细心听着皇上的耳语，脸色一变再变，到最后竟是乐得连后槽牙都露出来了。 “是是，老臣明日就去找元辅，跟他商议此事。” “嗯，这事要快。元辅若是有甚不明了的地方，你就让他直接来问朕。” “是是，谢皇上，多谢皇上。”李伟乐得朝万历连连作揖，竟似手舞足蹈一般。 “这煤炉子c煤球其实赚不了几个钱，正因如此，才好拿来说事，而不至遭人觊觎。” “是是，皇上圣明，老臣真是佩服佩服。” “武清伯如此慷慨，朕也深感欣慰啊，呵呵。” 两人各得其所，都是心满意足，这哪还是爷孙两在说话，完全就是一对奸商在坐地分赃。 李伟领着儿子高高兴兴离去，随后万历又接待了永年伯王伟等一些前来拜贺的皇亲国戚，一天下来，也没怎么闲着。 八月中秋，宫中按例要举行筵饮c赏月c拜月等活动。对于晚宴，万历还特地交待了一句，一切从简。 不过既算是从简，排场讲究也同样不少。从下午开始，便有一群群太监在大殿内外进行布置。 王皇后与两位太后的席位分设御座左右，其余妃嫔c以及潞王公主等人的席位也各依身份排列。乾清宫前后檐下设置宴乐，承应宴戏的乐人舞姬则在偏殿内等候。 众妃嫔c公主和潞王于开席前就被引至大殿迎候，等时辰一到，韶乐声起，万历与王皇后以及两宫太后才陆续到来。 待万历登上御座，皇后带领众人向皇帝行拜礼拜贺。 礼毕，乐止。皇后以下各自入席。 乐声又起，一名太监为万历进第一爵酒，皇后以下又各出座，跪拜行礼。待万历饮毕，乐止，各人才又归位。 这时该轮到皇帝说话了，万历想了想，道：“今日中秋佳节，朕与母后c皇后，众位爱妃以及弟弟妹妹于此欢聚，需得尽兴才好。”万历心里明白，这话也就是表示下态度，规矩这么多，哪有什么尽兴不尽兴的。 接下来，宫人替每人都倒满酒，这一次待万历饮毕，众人也跟着举杯。 两轮酒罢，宫人才在乐声中将菜肴陆续呈送上来。从汤品开始再到各色菜肴，面点c水果，不一而足。八月中秋，桂子飘香，自然也少不了各式月饼和膏脂饱满的肥蟹。 但万历举杯，众人拜谢，万历举箸，各人举讫。这样子一顿饭哪还能吃得自在，也毫无乐趣可言。 万历对于这类筵饮早已心中有数，只向两位太后各敬了一杯，草草吃完，便在众人的拜送下，于大乐声中离席而去。 回到肃雝殿，万历换了身轻便的袍服，叫人将茶几椅子移到小院内，独自一人坐在那一边品茶，一边欣赏着那一轮初升的满月。 穿越过来已经半年了，你们在那边还好吗？ 今年没了我，别人送的那些月饼，还吃得完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月夜惊变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万历轻声哼唱着这首在后世广为流传的歌曲，一曲唱罢，万历抬首仰望月空，久久不语。 “皇上，您唱得正好。” 身后传来皇后王喜姐温柔的语声，她过来已有一会，只是见万历正唱得投入，便没有出声打扰。 “啊，你来了。”万历回头看向皇后，虽在夜色之中，也自换了副笑脸。 “嗯。” “来人，给皇后搬张椅子来。” 宫人忙从屋内又搬出一把圈椅，摆在万历的座椅旁边，并给皇后倒好茶水，说一声“娘娘请慢用。”便躬身退下。 “谢皇上。”皇后朝万历轻轻福了福，上前敛身坐下。 二人并排而坐，静静地欣赏着那一轮圆月，过了好一阵，才听万历深有感触地道：“这月亮，真干净啊。” “皇上您说的是，瞧着是挺干净的，明亮皎洁。” “皇后，你可知有这么一处地方，人烟稠密，楼宇林立，高达百丈乃至没入云端，每到夜间，灯火亮如白昼，就连这天上的星星月亮，瞧着也黯然无光了。” “嘻嘻，皇上，您真爱说笑，哪有这样的地方。” 万历没有理会皇后的话语，自顾自道：“那个地方，田间的庄稼，亩产能达数千斤，纺出的布料，可铺满整片大地。虽远隔千万里，亦能朝发夕至。” “皇上，若真有这样的地方，那当地的百姓，岂不人人过的都是神仙日子。” “呵呵，非也，非也。”万历笑着摇头，道：“偏偏这样的地方，一样有尔虞我诈，你争我夺。饥寒交迫，生活困顿者，亦不在少数。” “难道他们那里的皇帝，是个无道昏君，对百姓盘剥过甚？” “哈哈哈哈”万历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反问道：“皇后，我大明若是变成这样子，朕能让全天下的百姓，都过上幸福安康的好日子吗？” “能！”皇后毫不犹豫地道：“我大明要是能有如此富足，以皇上之英明仁厚，必可令天下至于至治，使我大明百姓人人丰衣足食，平安喜乐。” “呵呵，多谢皇后夸奖。”万历笑着伸出手，搁在皇后的手背上轻轻摩挲。 一股温馨的幸福感迅速扩散至王喜姐的全身，让她身子轻轻一颤，羞涩地瞟了一眼皇上，又自将头低下。 但万历此时却仍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他虽然一直都在对皇后发问，其实也同样是在扪心自问。万历道：“皇后，你也读过不少书，待朕来考考你。” “嗯。”皇后轻轻颔首，回话声细若蚊呐，几不可闻。 “三代之治，人皆称颂。那朕问你，三代之时的百姓，吃什么，穿什么，住什么，劳作时用的又是什么？” “这”王喜姐抬起头，惊讶地看向万历，她真没想到皇上居然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三代之时，较之今日我大明，又到底强在那里？好在哪里？君耶？臣耶？民耶？制耶？” 万历如连珠炮般的发问，令皇后根本反应不过来。她虽然也曾熟读很多经史典籍，但书中对于三代之时的种种表述，往往都是非常含糊。对于皇上的提问，她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无奈地对万历道：“皇上，臣妾才识浅薄，实在回答不出来。” “呵呵。”万历点点头，笑道：“其实，朕也答不上来，想必全天下的大儒，没人能答得上来。” “哼。”皇后娇嗔道：“皇上明月当空，如此美景，您却故意出些个怪题来难为臣妾，想看臣妾出丑不是？” “哈哈哈哈。”万历大笑着凑到皇后近前，在皇后耳边低语道：“朕想看” “嗯”王喜姐听罢，顿时羞得脸上发烫，将头抵在万历的胸前轻轻摇晃。 万历站起身，一把将王喜姐从椅子上抱起。 “啊”王喜姐马上配合地报以一声惊叫。 万历笑道：“月亮看够了，走，换个地方看嫦娥仙子的玉兔去。”说完，万历便抱着皇后大步朝肃雝殿内走去。 月圆之夜，怪蜀黍谈完人生，注定是要化身为一头大尾巴狼的。 与此同时，在同一片月光之下，离皇城相去不远的地方，却有人正满心焦急地在自家书房内不停来回走动。 这个人，便是梁国柱梁员外。 忽然间，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梁员外忙止住身形，探头探脑向外张望。只见一名仆人打扮的老者匆匆朝这边而来，正是自己府上的管家梁四。 梁四径直走到屋中央的八仙桌前，端起桌上一杯冷茶一口喝干。 “怎么样？”梁员外凑到老者身后，惶急地问道：“见着公主没有。” 梁四喝完水，又喘息了一会，才摇手道：“没有，公主府里外各处都有番子和锦衣校尉，根本到不了近前。” “那”梁员外忙又问：“那几位大人呢？” “也不成，那几位老爷一听老奴报出来历，马上就把老奴给赶出来了。” 梁员外听罢，只觉手脚一阵冰凉，茫然回身，走到一张椅子前，缓缓坐下。 “哎，想不到皇上居然做得如此之绝，连我自家的儿媳也不让见了。”梁员外颓然长叹。自从得知皇上要查实自己儿子梁邦瑞贿选驸马之事，他就赶紧跑去公主府央求永宁出面说情。 谁知公主这一入宫不打紧，回来后公主府马上被严密监控起来。外人一概不得入内，如果被查出是梁家派来的，还会直接被抓走，一去无回。 接下来情况越发不妙了，连那几位往来多年交情深厚的大人，也都不敢再沾惹自家的事情了。今日是中秋佳节，梁员外思摸着也许能有机可乘，便打发老管家再去试一次，却依然无功而返。 看来是再无幸理了，梁员外知道，自己这一家老小之所以还没被抓进大牢，只是因为皇亲的身份一时间还没被拔掉。 皇家肯定也是为了顾全颜面，要等查证得一清二楚后才会下手，只是这一天，随时都会到来。 面对绝境，梁员外反倒镇定下来，抬头对梁四道：“去，把大少爷叫过来。” “是，老爷。”梁四应声离开书房，不多时便领着梁员外的长子梁邦祥走了进来。 “父亲大人，您唤孩儿过来有何吩咐？” 梁员外不答，起身走到书柜前，打开一个暗格，从里面取出一个包裹交给儿子，又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祥儿，你现在就跟你四叔一块到巷尾的老孙家借住一宿，明日一早速速离京，去南边择地安身吧。” “父亲大人！您这是” “哎，事已至此，爹也是被逼无奈啊。去吧，去吧”梁员外痛苦地闭上眼，挥手道：“梁四，带少爷走！” “老爷哎”梁四此刻虽也是心有不甘，却晓得事情紧急，不得不拖着仍自哀嚎不已的大少爷黯然离去。 “爹”，“爹啊”梁邦祥的悲呼渐渐远去，直至消失。 良久，梁员外才把眼睛睁开，已再看不到二人的身影。 “哎”梁邦柱又呆立了片刻，终于发出一声叹息，将房门掩上，拖着沉重的脚步再次来到书柜前，从暗格里取出一个信封和一段白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以死相博 梁员外上吊自杀了，死前留下一份遗书，称自己一门迭遭不幸，先被权宦冯保敲诈，幸得皇上c太后圣明，及时勘破冯保奸谋，自家儿子梁邦瑞最终还是被选为驸马。 可谁知祸不单行，儿子终究逃不过冯保的陷害，被他唆使恶奴行凶，以致伤重不治。如今爱子已亡，自己深感再无生趣，索性先走一步。日后家中老就请天家，请公主代为照看，拜托拜托。 次日天未大亮，梁家府内就已哀声大作，大批家仆冲出府外，四处报丧，也把老爷遗书上的内容传得路人皆知。 梁府外虽有厂卫的探子在监视，但事发突然，一大清早的谁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探子见拦阻不住，只得赶回去报信。 消息很快传到宫里，张鲸闻知后大惊失色，这下坏了，梁国柱这是在玩死中求活啊，想以此逼万岁爷收手，放过整个梁氏家族。但事已至此，张鲸也只得赶紧去向万岁爷报告。 张鲸急匆匆来到乾清宫，一进大殿，却见万岁爷正在用早膳。张鲸不敢再耽搁，只好硬着头皮躬身上前拜倒行礼，道：“爷，那梁国柱畏罪自杀了。” “什么？”万历一听，也觉意外，不过梁国柱既然已经死了吧，还能怎么样。想到这，万历道：“厂卫那边查得怎样了。” “回万岁爷，查得差不多了。不过” “不过什么？” “爷，梁国柱死前，留有一封遗书。”事情已经捅出去了，张鲸情知隐瞒不住，只得据实奏告。 “哦？遗书上写的什么？” 张鲸忙从怀里取出梁国柱遗书的抄件，呈给万历。 万历放下碗筷，取过遗书细看。看罢随手将之扔在地上，淡然道：“早膳太丰盛，以后减掉三成。” 大殿内的所有人闻言都是听得一愣，正在伺候万历用膳的田义忙道：“万岁爷，您若是觉得饭菜不合胃口，小的马上安排御厨更换菜式。” 万历摇摇头，道：“朕不节俭一点，如何养得活这许多饭桶。” 众人一听，都知圣心震怒，哗啦啦跪倒在地，齐道：“请万岁爷息怒。”张鲸更是磕头不止，连声道：“小的无能，小的失职，请万岁爷责罚。” 万历此刻心中真是怒极，原以为梁家已是俎上鱼肉，轻易就可以被处置掉，随手还能将永宁的这门婚事给名正言顺地废了。 哪知道梁国柱这条死鱼居然玩出这么一手，想靠制造些舆论来胁迫皇家。 虽然不知道历史上的万历如果遇到这种事情会怎么处理，但如今的万历可是生在红旗下，长在花丛中的异次元来客。梁国柱这一招用在他身上，实在是大错特错了，效果适得其反。 更让万历感到恼火的，就是这些厂卫的无能，即便自己一时半会没有明确表示要如何处置梁家人，那也该盯牢些啊。 自嘉靖年间起，连着出了夏言c严嵩c徐阶c高拱等一连串不省油的首辅，内廷c厂卫就再未如昔日那般强势。等到张居正上位，内外廷之间更是一团和气，东厂c锦衣卫越发没有了用武之地，如今看来，都已经变得如软脚蟹一般了。 今后自己还有那么多的设想有待实施，手中的爪牙岂可如此无能。哪怕自己并不打算让其凌驾于朝臣之上，但最起码也要能与之相对抗才行。 本来万历还打算先等眼下言官们的这股气焰平息之后，再出手整顿厂卫，但他们在处理梁家这件事情上的表现，实在令他看不过眼，觉得有必要马上就采取措施。 想到这，万历道：“张鲸，此事还是你自己去盯着。刘守有办事不利，屡有纰漏，叫他闭门反省吧。” “奴婢遵旨。”张鲸心中总算松了口气，赶紧拜伏领旨。至于刘守有今后会是怎么样一个结局，那就不干他的事了。 紧接着，张鲸又指了指那张遗书，道：“万岁爷，此事到底该如何料理，还请万岁爷您示下。” 他捡着这事实感头大，不把万岁爷的心意彻底弄清，他也不好把握尺度，无论如何都要先问明白再说。 “罪加一等。” “小的明白了。” “嗯，去吧。事已至此，不必再犹犹豫豫，该使的手段散漫使出来便是。” “遵旨。” 张鲸磕头领旨，起身退出乾清宫，召集手下赶赴梁员外府上。 等他到达现场时，梁府内外已被锦衣卫把守得严严实实。 张鲸一进大门，便听见妇人的哀嚎，张鲸厌恶地一皱眉，对为首的千户道：“里面是啥情形。” “启禀厂公，如今梁府之中，只剩下梁大人的妻妾等一干妇孺，其余人均已下落不明。” 张鲸一听，暗道不好，忙追问道：“梁家不是还有个庶出的长子吗？他人呢？” “回厂公，梁公子和府内仆役等所有男丁眼下全都不知所踪，似乎是清晨就出门报丧去了，至今未归。” “混账，大户人家哪有孝子自个跑出去报丧的。”张鲸急得破口大骂，看来梁国柱在死前已作了几手安排，才使得局面变成这般混乱。 此事牵涉到皇家颜面，刘守有已经搭进去了，张鲸处置起来更是小心翼翼。幸亏他已对万岁爷于此事的态度了解得非常清楚，倒也不至于全然不知该如何操弄。 张鲸当即下令，将梁家府内所有妇人统统收押，全力搜捕梁家逃脱在外的人员，尤其是那个梁邦祥。 然后，张鲸又交代赶紧整理已经收集到的罪证，以应对局势的变化。毕竟梁国柱的那份遗书已经传扬出去了，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很可能会借此做文章。 张鲸向手下交待完毕，便起身返回，刚一回宫，就被人领到了张宏的值房。张宏向张鲸详细了解了一番情况后，叹了口气，道：“哎，此事闹成这样，总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张鲸忙道：“老爹，咱们只依着万岁爷的意思办理便是，至于其他，却不必去想那么多。” “哎，此刻元辅已经进宫来面圣了，我估摸着，应该就是为着此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专营法案 张四维一早就收到了梁国柱自杀的消息，也得知了遗书的大致内容。张四维当时就知道麻烦大了，他对此事内情知之甚深，也清楚皇上的意图所在，今上的性子外柔内刚，哪是能胁迫得了的。梁国柱此举无疑会让事态变得更加复杂，但想要借此翻盘却是绝无可能。 张四维只想躲得远远的，所以当申时行和余有丁为这事前来找他商议时，张四维都推说还要再看看，不肯轻易介入。 但今天的麻烦事还不止这一件，国丈武清伯李伟居然亲自来内阁找他，张四维本以为李伟也是为着梁家的事而来，哪知李伟却向他提及要对一种什么煤炉子实行专营。 武清伯野心不要将这种炉子卖遍全国，李家向朝廷缴纳一定的费用，由官府出面维护他家对这种炉子的独家生产经营权。 李伟说得唾沫四溅，张四维嗯嗯啊啊地应付着，心里却根本不以为然。专营专卖的东西不是没有，比如食盐，就是历代官府都要掌控的产品，此外各类专供皇家使用的器物，也都被严格管控。 但要实现管控，官府需要付出极其巨大的精力，即便是食盐，天底下的食盐贩子何其之多。而你那个破炉子又能交多少银子，真要是好用，民间必然会冒出大量仿制品，到时候却让官府来替你打击制假贩假，这算盘可真是打得精啊。 但张四维却不知道，李伟心中的真实目的，是要借此为下一步的烟草专营开路，他如今已经体会到淡巴菰的巨大魅力，知道一旦淡巴菰也能实行专营，必可从中获取极其丰厚的暴利，较之食盐，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李二人交情非同一般，所以张四维虽然兴趣缺缺，倒也不好一口回绝。只是李伟说个不休，到最后他实在感到有些不耐烦了，便道：“武清伯您乃是皇室至亲，这炉子也有利于民生，既如此，届时内阁给各地去个文，让地方上替您保驾护航，至于这费用嘛，也不用再提了。” 谁知李伟竟不领这个情，一本正经道：“老夫身为皇亲，更该以身作则，还是请元辅责成有司及早制定个章程出来，老夫也好照章纳费。” “你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会有这么好心？”张四维心中暗骂，嘴里却打了个哈哈，道：“既然如此，那武清伯您觉得这章程该怎么立呢？” “这个。”李伟真的很想越俎代庖，可他却知道这事儿皇上极为关注，乱来不得，忙双手乱摇，推脱道：“老夫哪里摆弄得清楚，老夫只晓得，凡事还是该依着圣意而为才好。” “呵呵，那是自然，武清伯您此言有理啊。”张四维心中咯噔一下，暗道这果然又是皇上在背后支使，忙道：“却不知皇上对此事可有什么交代。” “这个老夫可就更说不清了，元辅您还是赶紧去向皇上当面请教吧。” “你个老财迷，一见有利可图，就催着老夫赶紧去问。”张四维忍不住又在心里吐槽起来，却也不得不点头答应下来。 打发走千叮咛，万嘱咐的李伟，张四维越想，越觉得此事非同寻常。大明各地的商税多如牛毛，却不好管控，从来就是民风吏治的败坏之源，而朝廷却并不能在其中获取多大的利益，所以诸如张国彦之流都觉得应该对商税进行大力整顿裁抑，让利于民，也还政于清明。 张四维也很清楚，各方势力都掺和在其中，达官贵人里从中食利者亦不在少数。皇上如果只是想关照下武清伯，完全没必要搞得这么复杂，这背后肯定还藏着别样的心思。 他还在琢磨着这件事，又有书办前来报告，皇上传下口谕，要锦衣卫刘大人回家闭门思过。 这下子张四维有些坐不住了，虽然他早就看出皇上对刘守有很不满意，这回梁府弄成这样子也与锦衣卫的麻痹大意有很大关系，刘守有因此受到处罚已是必然。 但一天之内遇到这么多事情，张四维身为首辅再不敢躲在一旁瞧热闹，只得赶紧来到乾清门告见。 君臣很快就在文华殿见面，张四维叩拜行礼毕，道：“皇上，刚才武清伯前来向臣提及，请求朝廷推行一项专营商法，臣对此法尚不甚了了，还请皇上明示。” “嗯。”万历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直接拿出一页纸笺交给张四维。张四维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专营法案要则”几字，下面罗列出三条基本原则： 第一条：申请专营的商品，必须是前所未有，或者原本就独此一家的产品，总之必须具有独到之处 第二条：申请生产c经销专营商品者，必须在官府进行登记，官府负责维护其专营权益，对生产c销售仿制品者予以处罚。专营者按照利润的三成缴纳专营费，最低不得低于营业额的一成，至于其他工商赋税，也需照章缴纳 第三条：专营期限一般为十年到十五年，过期作废。 张四维看罢，心道若是按照这个章程，估计只有脑袋进水的人，才会跑来申请专营。一招鲜吃遍天，民间多的是世世代代守着祖传的绝技吃饭的，哪需要跑来申请什么专营。而一旦申请专营，就要缴纳如此之高的费用，须知如今大明商税也不过只有三十税一而已。 张四维不知道的是，万历之所以要弄出一个这么苛刻的专营法案，也有其不得已的苦衷。大明的财政政策的基本原则几百年一直没变，朝廷只依照固定的定额标准收取赋税，这套定额是以全国的农田与人口为基准制定的，只要不发生什么大的变故，所收取的税赋还是足以应付官府的各项支出。 当然，一旦情况有变，朝廷也有相应的应急政策，可以临时加征一定的税赋用以度过难关。 原则上中央只对地方所上缴的税赋总额有所关注，各地基本上都会赋税分摊在了田地与丁口上。各种工商手工业者也都需要按照一定的数量缴纳所生产的实物产品，以此冲抵其所应承担田赋劳役。如造纸的要上缴纸张，织布的要缴纳布匹。 如今所推行的一条鞭法，其中有一项很重要的内容，就是要求工商户将各类实物与匠户劳役折算为现银缴纳赋税，从而使朝廷赋税的征收管理难度减轻了许多。 至于商税这一块，问题就比较复杂了，理论上这些商人也承担了相应的定额税赋，至于其做生意赚多赚少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官府没有理由再收取更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锦衣换帅 制定较低的赋税标准，并刻意维持其稳定不变，这与华夏传统社会发展缓慢是相适应的。但同时也削弱了政府的应变能力，等到明末天灾一齐爆发，就难以应付了。 万历有能力让社会创造出更多的财富，他也需要设法从中收取一部分用来完善社会上层架构，使之与社会物质基础的转变保持同步。 他想要实现的目标，是将以往按照一定的数量缴纳赋税，转变为按照一定的比例缴纳，并堵上凭借身份就可得到豁免这个大漏洞。 但连续两百余年的财税模式，已让所有人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他如果堂而皇之地提出要提高工商税额，必然会面临极大的阻力。 所以他才会设计出这么一个看似愿者上钩的专营法，现有的那一块蛋糕他尽量不去碰。但谁要想从新领域获得新收益，那就请承担新的责任与义务。 这其中也借鉴了后世专利法的思路，为创新者提供必要的保护。之所以要将门槛设得这么高，则是为了避免对传统手工业形成过于激烈的冲击，给那些没有及时跟进的人留下点生存空间。 见张四维攥着那张纸老半天不言语，万历笑道：“元辅，可是有甚不明之处。” 张四维一下回过神来，忙道：“哦，皇上，臣只是有些不明白，究竟哪些物品可以向官府申请专营。” “哦，比如国丈跟你提起的那种炉子，以及这种炉子专用的煤球，你前阵子在西苑看到的望远镜，潞王打造的立钟，还有朕平时常用的硬笔，诸如此类。” 张四维心道这些东西估计都是皇上您自己鼓捣出来的，又道：“皇上，如今朝廷的赋税已经颇有盈余，似乎不必再收取新的赋税啊。” “元辅你不是跟朕提过，想给朝中文武增加俸禄吗，朕也觉得此议甚好，不过朝廷也得为此开辟新的财源啊。” “呃”张四维觉得简直无语，心道皇上您这真是一步步把我往沟里带啊。我说您怎地忽然有了如此一番好意，原来在这等着我。 张四维还想再问，万历却摆手止住，道：“朕只是提出这三条基准，至于其他，就请元辅牵头，由内阁与户部去协商，拟定好初稿再拿来与朕商议吧。” 张四维赶紧俯首接旨，毕竟此法是由臣子们来拟定，收上来的银子也是交给户部，且武清伯对此极为关注，他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在他看来，大明那么多商法，基本都已被钻成了筛子，日后这项专营法既算颁布，估计也是同样命运。 而万历自己则觉得这专营法案既算颁行，也仅仅是个初坯，等日后时机成熟，还需进一步完善。 随后万历又过问了一下之前安排下去的几件事情的进展。张四维都一一作出了答复，并请求万历减轻对孙玮和杨四知这两位御史的处罚，毕竟二人的奏疏没有导致实质性后果。 但万历却没理会这个问题，而是直接问道：“梁国柱自杀，元辅想必已经知道了吧。” “启奏皇上，臣一早便听说此事了。” “嗯，元辅怎么看？” “这”张四维忙道：“此事涉及皇家宫闱，臣不敢置喙，惟伏请圣裁。” “元辅不必多虑，但说无妨。” 张四维犹豫了一下，才道：“臣以为，若是依着梁大人的遗言，此事便可就此罢手。毕竟梁氏父子均已过世，冯保也被治罪。再去深究，已无意义。他知道皇上深恨梁氏父子，但身为首辅，还是该把自己的设想说出来，毕竟这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台阶。” “哼。罢手？罢手朕就真成天下人的笑柄了。” 张四维暗道，婚事闹成这样，笑柄皇上您已经是当定了，这类公主遭遇骗婚的事情，弘治与嘉靖年间都曾发生过，那两次都是在订婚阶段便被人揭发出来，皇家得以及时取消婚约，公主也得保完璧，但依然没被好事者放过，将之视为笑话大肆传扬。这回生米已成熟饭，情况只会更糟，若是依着梁国柱遗言上的说法来了却此事，还能稍稍遮掩一下。 但万历关注的重点是在永宁身上，他可不打算让妹妹就这么过一辈子，但前提便是要把梁家的罪行彻底揭穿，妹妹才有可能从这桩婚事中解脱出来。 毕竟永宁还只有十五岁，哪怕多等几年也完全等得起，到时候自己对局面的掌控力必然会更强，为妹妹安排一个新的开始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见张四维俯首不语，万历也不早逼问，道：“此事因御史弹劾大伴所犯诸多罪行而起，若是梁国柱的罪行就此不了了之，那其它那些罪状朕还能采信吗？” “这”张四维想不到皇上心意竟会这么坚决，被皇上这么一弄，连李植也给牵扯进去了，弄不好自己都要落个知情不报的罪过。张四维赶紧道：“皇上圣明，梁国柱妄图以此混淆视听，至死不知悔改，实乃罪无可赦。臣见事不明，还请皇上恕罪。” “嗯。”万历这才满意地点头认可，道：“让有司会同厂卫一同查勘此案，那名揭发此案的御史，也让他协同办案。若经查实确如其所奏，就说明这些言官还有点用处。如其不然” 张四维哪还有啥不懂的，如果这事情不能办得令皇上满意，只怕最近蹦得最欢的那几名言官御史个个都要遭殃，这其中可有好几个是自己的心腹弟子，哪能让他们折损在这件事上，当下张四维再不犹豫，赶紧拜倒接旨。 “最近朝中一下少了几位重臣，元辅你也要抓紧组织廷推，及时把人补上。”既然张四维已经顺从了自己的意愿，万历也毫不吝啬地赏出几颗糖果。 “臣遵旨。”张四维大喜，只要占据梁梦龙c曾省吾c王篆等人腾出来的位子，那自己这元辅之位也就彻底坐稳了。 “还有，刘守有办事不利，让徐文璧去管锦衣卫吧。” “啊这”张四维一愣，心道刘守有哪怕再无能，也总比定国公这少年人要强吧，不过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他即便身为首辅也不敢过多干涉，而且徐文璧性情温和端谨，与朝臣的关系也很不错，对于外廷来说，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面授机宜 锦衣卫前身为拱卫司c仪鸾司，专司侍卫殿陛，皇帝仪仗，是宫廷宿卫中与皇帝关系最为密切的一支。改置成锦衣卫后，仍承担着这些职能，并在此基础上又开始过问起刑名事务，专理皇帝钦定案件。在随后的岁月里，锦衣卫逐步发展成直属皇帝的特务侦察机构，与东厂互为表里，一直是掌控在皇帝手中的重要力量。 如今的锦衣卫已经构建了一个覆盖全国的庞大络，很有点后世的味道。而其总部除了为后世所熟知的经历司，南北镇抚司以外，另有銮舆c擎盖c扇手c旌节c斧钺等十司和亲军c驯象二所，包办了替皇帝驾车c打伞c开路等各项事务，机构极为庞大。 锦衣卫既然被称为卫，其大批中下级军官和其它卫所一样，为世袭的武官，同时也需接受兵部的考核与管理。加之历年都有大批官员子弟得到锦衣卫勋职的荫赏，外廷逐渐能对锦衣卫施加一定的影响。 在张居正执政期间，厂卫的特务职能被进一步弱化，而在万历看来，这实际上是皇权被压制所导致的附带效应。如今诏狱仍在运转，但其自身并不具备自主能动性，关键还是要看皇帝对其如何加以运用。 万历计划对锦衣卫内部进行一番整顿，暂时保留东厂对锦衣卫日常事务的主持调度权，而徐文璧则拥有足够高的身份地位，完全可以与张鲸相制衡。同时他也会绝对服从于自己的意志，配合自己对锦衣卫的机构人员实施改革。 万历觉得，锦衣卫的优势，在于其巨大的组织络与人力资源。其前景，应该在维护国家安全的军事情报方面，必须为随后将要发生的各场战争预做准备。至于朝堂之上的政治斗争，其本质乃是政见与利益之争，关键还是要靠皇帝自身的政治远见和对时局的驾驭能力。如果任其坐大，再去以是行不通的。 这场召对结束之后，内阁马上有所行动，一道道圣旨接连发出，首先是严斥言官御史妄言扰政，警告各人不得再纠缠旧事，当以监察现政为要。御史孙玮c杨四知蓄意攀诬前元辅张居正，停职待勘。 随后又有旨，由宗人府牵头，会同锦衣卫c大理寺c都察院联合查办梁国柱向冯保行贿案。这两道旨意一出，顿时引得朝廷之上人人讶然。 谁知第三c第四c第五道圣旨又接踵而来。 罢锦衣卫都督刘守，以定国公徐文璧代掌锦衣卫 以新法颁行有年，成效显著，文武官员本职月俸各加一到两成不等，品级越低者，加得越多 着都察院协助户部编订大明财政预算细则初稿，待成稿后再交内阁c六部及天下督c抚c巡按共议。 这么一弄，所有人都坐不住了，人人个个都在讨论你能加多少，我能加多少，反倒是其它几件事情的受关注度，一下降低了许多。 如果从大明两百年不变的财税制度的角度来考虑，官员永远都不该加工资。就算一条鞭法c考成法等新法也不过是改良了赋税征收模式，加强了对官员执行力的监督，只能说是保住了朝廷应得的那一部分，而不能算有所提高。 但即便有人想借着祖宗制度说事，面对所有人高涨的热情，却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蹦出来说三道四。而万历要的，正是这种效果。 不过外面人不说什么，不代表李太后也不敢说。当天下午，万历去向她问安时，李太后当场就数落起儿子来。 李太后道：“儿子你简直是在胡闹，出了这等丑事，人家遮掩尚且来不及，你却还往外面张罗，这叫永宁那孩子以后怎么见人哟。”说着说着，竟是声泪俱下起来。 万历只得不断温言劝慰，道：“千错万错，都是梁国柱那厮的错，儿子这做哥哥的，也是没办法啊。毕竟儿子是皇帝，不能眼睁睁看着堂堂天家被人一再算计。” 李太后看着儿子，心道天家从来就是给人家算计的，只是这话她没法说出口。事已至此，李太后也只得叫万历速速了解此事，万历当然是满口答应。 次日，万历又将徐文璧与张鲸召到弘德殿，在书房内向二人面授机宜。徐文璧一听到要自己接掌锦衣卫的风声后，早已担心得几晚睡不着觉。 这话面对皇上，徐文璧赶紧把心里话掏出来，道：“皇上，臣年资尚浅，实在难堪此重任，还请皇上另选贤臣。” 万历听罢，呵呵一笑，道：“人臣得蒙升赏，照例都要上折辞让。你倒好，连上折都省了。” 徐文璧急道：“皇上，臣这说的都是心里话啊，臣真的是怕耽误了皇上您的大事啊。” “朕冲年既承大统，不也很好吗？” “皇上您天挺睿哲，哪是臣能及得上的。” “朕之所以能掌控住这万里江山，全赖老先生等人的尽心辅佐。如今朕让张鲸从旁协佐你料理锦衣卫的事务，总能保你无虞了吧。” 徐文璧一听，半信半疑地看向张鲸。张鲸赶紧一脸谄笑地对徐文璧道：“日后还请国公多多关照。” 万历道：“张鲸，朕可是将定国公当弟弟看待，你可要着意帮衬哦。” “万岁爷，小的明白，明白。”张鲸赶紧答应下来，他当然清楚定国公在万岁爷心目中的分量。让定国公去执掌锦衣卫，便如让潞王去掌管玉熙宫的舍人一般，意味着万岁爷要亲自打理锦衣卫的事务了。一想到厂卫很可能重拾旧日的威风，他心里隐隐有些激动起来。 给徐文璧打完气，万历又向二人面授起机宜来，要徐文璧到任后，首先做好三件事。第一是接手现今正在办理的所有事务第二是清点统计锦衣卫人员机构情况第三则是提拔可靠能干的新人，为下一步的调整做好准备。 这几句话看似老生常谈，真要做好却并不容易，好在张鲸在司礼监待了多年，行政经验非常丰富，最近又主持了宫内的肃清冯党事务，应该能够配合徐文璧将局面打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心药 事情交待完毕，万历笑道：“徐文璧，既然你已高升，马上就要去赴任，午后朕去西苑再给你上一堂课。” 在西苑度过的这几个月，是徐文璧有生以来最为快乐的一段时光，谁知忽然间自己就被委以重任，再无法留在玉熙宫内。 一听皇上这么说，徐文璧只觉心中万分不舍，之前在太液池边的种种经历不断在脑海中涌现，到最后竟是眼眶一红，止不住流下眼泪。 徐文璧哽咽着拜伏于地，道：“多谢皇上。臣恳请皇上，容臣每日在湖边陪潞王跑完晨跑，再去锦衣卫衙门理事。” 看着徐文璧这副情难自制的样子，万历心里也是一叹，毕竟这小子也才十六岁，自己这么逼他，确有拔苗助长之嫌。 但人就是需要到艰难困苦中去经受锻炼磨砺，才能成长起来，而这也恰是大明的这些勋贵子弟最为缺乏的。想到这，万历硬起心肠，轻笑道：“如今天气转凉，潞王他们也不能跑多久了。朕命你执掌锦衣卫，职责重大，要学会自持。” “是，皇上。臣失仪了，请皇上恕罪。”徐文璧闻言，身子一颤，忙用手背拭去眼泪，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 “日后你自己在府中也要记得多做锻炼，朕对你等寄予厚望，每个人都要有一副好身板才行。” “是，皇上，臣知道了。” “好了，都退下吧，你二人自己去议一议吧。” “是，臣小的告退。”徐文璧与张鲸赶紧再拜起身，退出书房。 待两人离去，万历才懒懒地道：“进来吧，探头探脑的，朕早就瞧见你了。” “哦”门外传来宽心弱弱的回应，随后小丫头施施然走了进来。 “你不是说要多待几天才回宫吗？怎地三两天就回来了？” “还不是我那大哥让我回来的。” “哦，朕还以为你想念朕了呢。” “哼。”宽心小脸一红，争辩道：“人家急着回来给您送信，您倒好，反倒来取笑人家。” “呵呵，想念朕也很好啊，朕再赏你一整套杯子。” “好啊，好啊。我回去打听了一下，那杯子还真值得几十两银子呢。” “呃”万历真拿这没心没肺地小妞没辙，把手一伸，道：“好啦，把信拿来。” “哦。”宽心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呈给万历。 万历打开一看，信是张国祥所写，说会谈正在进行之中，来的门派甚多，但大多数人只对天书本身感兴趣，而对合股经商不甚感冒。故此让妹妹回宫向皇上请示，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 万历思考了一下，道：“强扭的瓜不甜，你回去告诉你兄长，愿意入股者，便向他们指点迷津。不愿者，则送本书给他们，任其回去自行研读就是。” “还有些人想入股，却又拿不出银钱，这些人该怎办呢？” “这个”万历稍作思考，道：“这个简单，朕可以安排些家资雄厚的豪商大户与其合股。” “皇上，您这主意好是好，只是那些富贵人家该不会仗势欺人，强取豪夺吧？” “呵呵，这个大可放心，届时朕会让官府来作保的，必定公平公正。” “那就好，您是皇上，想必衙门里的那些大老爷也会秉公办理的。” “嗯，你明白就好。你如今也是个官，以后在朕面前，记得也要听话乖巧一点。” “皇上，我要辞官，我要告老还乡。” “呃好啊，既然你都要告老了，叫你兄长也一起告老吧。” 宽心气呼呼地道：“哼皇上您就只知道拿我大哥来压我。” “呵呵，谁让你兄长是朕手下的官呢。”万历呵呵一笑，话锋一转，道：“跟你商量件事，你若是答应，日后这皇宫任你来去自如，再不用说甚逢伍逢十了。” “有这等好事？”宽心狐疑地看着万历，道：“您先说来听听。” “嗯，朕有一妹妹，和你差不多大小”万历缓缓将永宁的遭遇告知了宽心，把永宁的不幸与梁家人的阴险，以及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又是如何的焦虑担心，都描述得格外真切，听得宽心唏嘘不已，万分同情。 “皇上，这梁家人实在是太坏了，你应该将他们家满门抄斩。” “事已至此，再如何严惩，也为时已晚啊。想那永宁，这么好一个姑娘，却落得如此凄凉悲惨。哎” 宽心急道：“皇上，您这么圣明，也该替公主多想想法子啊。” “朕一时间也没啥好法子。”万历看了眼宽心，道：“所以才找你帮忙嘛。” “找我帮忙？”宽心一愣，道：“皇上，我一个小小宫女，又能帮得上甚呢？” “你性情开朗，人又聪明伶俐，朕想请你多去公主府陪陪永宁，帮忙开导一下她，让她的情绪能够恢复过来。” “啊这样不妥吧，我怕自己做不来啊。”宽心一听，很是犹豫。毕竟永宁是公主，万一自己不受待见，岂不是自讨没趣。 “他们不都叫你女侠吗？既然是女侠，就该有扶危济困的仁义之心。” “皇上，您怎连这都知道？”宽心听了，脸一下窘得通红。 “朕不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多。不过安抚永宁这件事，还请女侠施以援手。” “嗯”万历这话，让宽心很觉受用，想了想，轻轻点头道：“那我且去试试吧，若是不成，皇上您就还是赶紧另请高明吧。” “肯定行。近朱者赤，近宽心者开心。” 万历知道自己对梁家的处置妹妹很快就会得知，派去照料她的那些宫人，也许能将她的生活起居服侍得很好，却无法解开她的心结。而宽心这个不被世俗礼法所约束的小妞，才是最对症的良药。如果能感染到几分宽心的洒脱率性，那就更理想了。 见宽心答应下来，万历很是高兴，道：“既然你答应帮这个忙，那下午朕去西苑授课，也带你去。” “啊皇上，您这算什么啊？” “当然是对你的奖赏啊。” “皇上，你还是多奖几只杯子给我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长子出生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王惠妃身旁的宫人忙一把将她扶住。 走在前面的万历闻声回头，一见这情形，也来到王惠妃身旁，伸手相帮。那名嬷嬷焦急地对万历道：“万岁爷，娘娘这只怕是要生了。” “将惠妃扶进屋，快，快去叫人。” “遵旨。”几名跟在最后面的年轻太监赶紧撒腿跑去各处报信，余下众人则手忙脚乱搀着王惠妃往屋里去。 众宫人将王惠妃送进里屋躺下，那嬷嬷见万岁爷也跟往里走，忙劝阻道：“万岁爷，娘娘这边有奴婢们照料就好，您还是先回乾清宫等消息吧。” 万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年头女人生产也被视作很犯忌讳的事儿，自己作为皇帝，是不宜留在此处的。他站在卧室门口朝里边瞧了瞧，却只能看见一群宫女围在床前忙碌，不过这会已经听不到王惠妃的呼痛声，想必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 “嗯，等人来了，朕就回宫。”万历点头答应，他知道自己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如果坚持要跟进去陪护，只会是给众人增添压力而已。 不多时，宫里的稳婆c女医陆续赶到，张宏等人听说万岁爷正在景阳宫，也急匆匆跑过来，一起将万历劝回乾清宫。 虽然知道历史上王惠妃平安产下一子，但万历此刻却根本放心不下，回乾清宫后仍不时命人过去打探消息。 穿越过来后，他脑中并没有留下关于王巧儿的记忆，等再见到王巧儿时，面对的已是一名身怀六甲的孕妇，根本不可能让他重新产生出一丝男女间的情感。但既然已经继承了万历的躯体与身份，就应该背负起这个责任。 “哎，要是个女儿就好了，说不定国本之争便能晚一些到来。” 不过眼下也顾不了那许多，只期盼这女子能平安度过鬼门关就好，万历在大殿内来回踱着步，心绪很是凌乱。 张宏悄然走到万历跟前，轻声道：“爷，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定能无恙的，您还是先用膳吧。” “哎，再等等吧。”万历摇摇头，道：“朕去书房看会书，惠妃那边一有消息，记得赶紧过来告知于朕。” “遵旨。”张宏忙退在一旁，他只道万岁爷是因为没有子嗣，才会如此焦急，却不知万岁爷心中的真实想法，竟是恰恰相反。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当天色已然全黑，景阳宫那边终于传来消息，惠妃娘娘诞下一位龙子，母子平安。 “万岁爷，生了，娘娘生了，是名皇子啊。” ”恭喜万岁爷，贺喜万岁爷。“ 众人一同涌到书房，七嘴八舌地向万历道喜。万历听罢，脸上也流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该来的终究会来，既然儿子已经生下来了，那就好好的教育他，培养他，让他成为一名合格的接班人。 皇上大婚数载，如今终于诞下元子，对于宫里宫外的所有人来说，都是顶天的大事。次日一早，两宫太后便联袂与万历及皇后王喜姐一道，前往奉先殿拜祭先帝，她二人可说是完成了一件最为重要的历史使命，心头的一块巨石总算落地。 此时女性产后需要坐月子，不能前往探视，就连皇子也处在封闭护理当中。万历知道古人在女性产后护理方面存在诸多禁忌，其中有一些并不合理，不过好在如今天气已变得很凉爽，他也就没再多生枝节，只是让人给王惠妃的寝宫送去了几座带烟囱的煤炉和一批蜂窝煤。 母子二人这边暂时不用操心，并不代表万历就能闲下来。从奉先殿回来，张宏给他送来了一大叠需要打赏的人员财物清单，万历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共需钱物折银三十万两。 “需要这许多？”万历给吓了一跳。 “爷，按例皇子诞生，宫中的各位贵人，各地亲藩，还有各位皇亲c朝中阁老” “行了，行了，打折，统统打五折。”万历不耐烦地一挥手，看来得狠狠治一治这股人情风了。如今大小老婆一大群，要是生了娃娃都这么赏赐，哪怕坐拥金山银山也一样吃不消。 “老奴遵旨。”张宏见万岁爷面露不悦，赶紧领旨，他见万岁爷平时根本不搭理这类事情，而且出手很是大方，想着元子诞生是件大喜事，便自作主张将赏格提升了不少，哪知马屁竟拍在马腿上。 不过张宏知道，前阵子宫里刚刚免了各地历年拖欠的岁贡总计二百余万两，难道万岁爷是因此才舍不得大加赏赐？ 想到这，张宏试探着道：“爷，这笔银子其实可以让外面支应的。” “哎，不必为此去叨扰外廷了，都不容易，能省则省吧。” 打赏可以省，一应仪式却不能省，除了向祖先告祭，万历又遣成国公朱应祯c恭顺侯吴继爵c武清伯李伟彰等人代为祭告郊c庙c社稷。 随后，万历在朝会上向群臣宣布了这一喜讯，并接受了朝臣的拜贺。张四维也代表内阁及外廷，首先向万历上表称贺，称皇子诞生，诏告天下宜有颁恩条件，借机将他那一套蠲荡烦苛，弘敷惠泽的道理又大大地阐述了一遍。 万历对于这种惠而不费的建议自然是嘉纳之，并让内阁代拟诏书。 谁知等拟好的诏书送至御前，却把万历吓了一跳，他从没想到原来圣旨可以写得这么长，洋洋洒洒不下数千言。 这份诏书真可谓恩泽天下，惠及万民。除了十恶至死罪者及永远充军人犯不赦外，全天下臣民都能从中受益。罪人得赦，欠赋得免，所欠宗藩禄米一律补齐，官员革职者一律改为冠带闲住，因事革去罚住禄米俸粮者准照旧关支等等等等。 这就有些过了吧，万历看罢，疑心渐起。如果这道诏书上所开列的各项内容全部都被落实的话，那张居正前些年力推考成法所取得的成果就要一朝尽废了。 想到这，万历只得让人去将几位阁老请来，一同商议此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恩加天下 君臣见面后，万历道：“诏书朕已经看过了，还有些不甚明了，特召三位爱卿前来为朕稍加解释。”说罢示意将恩诏的底稿交给三人。 张四维忙接过稿件逐条解释，哪些罪人应该特赦，哪些宗藩应该抚恤，哪些官员子弟应该得到荫封，哪些钱粮应该蠲免，竟是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 这种推恩于下的事情，几乎每一代君主都干过若干次，讲的就是要雨露均沾，此次拟定的恩诏基本都是援引旧例，并未开什么额外的口子。 万历听罢，感到很有些无可奈何，看来不同意的话，自己就不只是大不大方的问题了，而是失了亲亲之义，也难全一体之仁。 考虑再三，万历只得换了个思路，道：“让户部将本次补发及蠲免的钱粮理一理，要做到心中有数。” “臣遵旨。”张四维三人一听，也觉得有这个必要，赶紧俯首领旨。 万历又道：“国朝之初，宗藩不过数十，繁衍至今，天下宗室须以万计，全赖朝廷供养，终究不是良策，当做调整。” 三位阁老一听，都是一惊，须知宗藩事务，乃是大明的一大痼疾，非常棘手也非常敏感，谁都不愿沾惹。而且此事跟今次的恩诏也没有直接关系啊，皇上怎么一下子又扯到这上面去了呢。 张四维想了想，道：“皇上，如今朝廷处理宗藩事务，都是依照嘉靖四十四年所定宗藩条例而行，此条例颁行距今不过十余年，此时又作更易，只怕有朝令夕改之嫌啊。” “三位爱卿，大明立国不过两百年，宗室人口就已激增千百倍。若不趁着如今朝廷尚有些余力，早作谋划，日后必然更难处理。宗室子弟繁衍到十万c百万，恐怕也要不了多久，到时候即使穷尽天下的赋税，亦无力支撑了。” “皇上圣明。”万历这番话三人根本无从反驳，他们三个对此都是心知肚明，知道皇上所言非虚。只是措施太强硬必会引起抵触，太温和估计又没啥效果，谁也不敢轻易接下这桩差使。 “将宗藩事务理顺，才是施加于天下人的最大恩惠，想必诸多宗室子弟，亦能从中受益。” 三人赶紧连声称是，心中却对皇上所勾勒的美好愿景有所保留。余有丁道：“皇上，此事事关重大，不可不慎之又慎，臣请皇上下达明旨，命文武诸臣与天下宗藩协谋共议，以求良策。” 万历点点头，道：“先交朝臣共商吧，集思广益，等有了预案，再听听各地宗藩的意见。” “遵旨。”张四维等人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们就担心皇上又拿出本小册子，叫三人直接照着办理。要知道管理宗室的法度可不是啥测量新法c音韵新法，这玩意如果稍有不慎，必会引得风波四起。 其实按照万历的想法，这场召对他最想针对的就是荫封与户籍问题。或者减少本次接受荫封的官员子弟数量，或者以施恩于天下为借口，取消一些不合理的户籍制度，但听了张四维的解释后，他意识到处置这类问题的时机尚不成熟，只得临时改变主意，提出要对宗藩管理制度进行改革。 他在这半年里，收到过不少官员检举当地宗室成员为非作歹的折子，同时也有宗室子弟辗转向他奏告，称已有多年没收到朝廷拨给的岁禄，生活困顿，无以为继。看来宗室问题已经引起很多有识之士的关注，只要自己这个皇帝透露出对此事的关注，必会有不少人愿意积极参与进来的。 万历觉得处置宗室的最佳办法，是将其分封出去，想必效果会比西方的总督制更好，但如今的大明已然丧失了开拓进取的锐气，自己要把内部矛盾转嫁出去，还需做广泛深入的谋划。在此之前，也不能干等着，如果不先将这些已被当成猪一般圈养起来的宗室好好调教一番，封到哪里都只是废物，顶不了屁用。 这份惠及万民的恩诏颁布后，万历接连收到大批内阁代拟的荫赏圣旨，都是准备颁发给相关官员子弟的，经他过目后，就要正式颁发。万历对此毫无办法，这玩意不好打折，也不能学楚霸王刓而不授，只得两眼一闭，全部放行。 此外，还不断有官员上疏，指出恩诏中尚有遗漏。首先是蓟辽总督周咏上疏，请求发银犒赏蓟镇防秋官军。 这个应该给，于是万历下旨发太仓银十万两往蓟镇。 随后顺天府府尹张国彦等题皇储天降，适四海人才汇进之期，本府试录进呈御览。张大人的出发点还是不错的，但是万历对这些八股文高手兴趣缺缺，看了看送进来的卷子，口头表扬了几句，便没了下文。 紧接着，四川道御史孙继先，吏科给事中陈与郊，云南道御史向日红等人上疏建言，自古英君谊辟欲建久安长治之功，必重直言敢谏之士。前者翰林院编修吴中行，简讨赵用贤，刑部员外艾穆，主事沈思孝，刑部办事进士邹元标各以故辅居正夺情一事建言，得罪至廷杖遣戍。皇上英明天纵，岂不知诸臣无罪？ 这下万历坐不住了，心道你们这班家伙还有完没完，怎么老想着替这几人翻案。万历恼怒之余，传喻要将孙继先等人一同罢黜。 口谕传至内阁，张四维闻听后感到非常为难。他可是亲耳听皇上说过，老元辅张居正的功是功，过是过，要区别对待。 张居正最大的问题，就是对异己打压过甚，以致积怨深重。如今朝中形势已发生巨变，那些曾受到张居正打压的人早就按耐不住，而这股潜在势力是非常庞大的，他必需将其收为己用。 孙继先三人在上折之前曾听取过他的意见，张四维也是思摸着皇上的态度会有所转变，才默认了几人借着元子诞生重提旧事，但皇上这么一变脸，却是让他下不来台了。 在时人眼中，吴中行等人因谏阻张居正夺情起复而遭重罚是最值得同情的，若因此再去处罚孙继先等人，就更说不过去了，张四维无奈，只得又去宫门告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开明言路 文华殿内，君臣一坐一跪，相对无言。张四维已向万历表述了自己的观点，称先元辅张居正秉政期间虽成就非凡，然亦有积弊。拾遗补缺，针砭时弊乃是言官之责，若因此而将其罢黜，实非所宜。 万历对张四维这套说辞很不满意，他前几天才颁下明旨，言道不可纠缠于旧事，这几人却置若罔闻，仍执意如此，那就怪不得自己降罪。 两人谈不到一块，殿内的气氛也变得有些沉闷起来。张四维见情况不妙，只得换了个角度道：“皇上，您既有意进取，革新政治，就更该开张言路以充视听，收拾人心以利国是啊。” 这话万历一下就听进去了，这与他的看法不谋而合。张居正在原本历史上的遭遇，有很大原因就是他在推行改革的过程中，对异见者压制过甚。如今自己若是对这些人仍一味打压，只怕到时候他们反会将矛头对向自己的新法，暗中设法阻扰，那就得不偿失了。 “那依元辅看，朕该如何发落这几人呢。” “臣以为，皇上重申旧旨，切责其过即可。” “老先生夺情之举也是迫于形势，不得已而为之，总有人纠结于此，着实可恶。” “皇上，当年此事便引发群议，吴中行等人因此被发配边戍，如今皇子诞生，普天同贺，难免有人为其乞怜。” “呵呵。”万历看了眼张四维，淡淡一笑，道：“看来元辅你也觉得这几人其情可悯啊。” 张四维一听，忙辩解道：“皇上，臣只是就事论事，并非心存它念，还请皇上明察。” “哈哈哈哈”万历笑着宽慰道：“元辅不必在意。老先生的事情，朕心中还是有数的。” 张四维赶紧拜谢，连称皇上圣明。 “也罢，孙继先这三人朕也不降罪了，至于吴中行那几个，就让他们返乡闲住吧。但今后若再有人胆敢非议老先生夺情旧事，朕必定严惩不贷。” “遵旨！”张四维大喜，想不到皇上的态度居然转变得这么快，自己总算可以对孙继先等人有个交待了。却听万历又道：“朝廷如今的局面可谓得来不易，但也并非尽善尽美。当年遭罢黜之人，可酌情起复。” “皇上圣明！臣遵旨。”张四维只觉惊喜来得太突然，这已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谁知万历又补了一句：“起复者可先分派各地观政，举民情，陈利弊。言之有物识见高远者，朕当不吝简拔。” 张四维一愣，皇上的这个设想看着是很高明，但具体操作起来只怕会有很大难度。当年被张居正罢黜的官员数以百计，就算只起复一部分也不是个小数目，派这么多人到地方上观政，难免会给当地官员带来很大的困扰。 他清楚皇上这是打的去芜存菁的主意，不过眼下已不能再奢望更多，张四维心满意足地拜别皇上，一回到文渊阁，就马上安排手下起草赦免吴中行等人的圣旨。 这道旨意一经颁布，立刻在朝堂之上引起轰动。尤其是张四维能亲自去为孙继先等人进言，连带着将吴中行等人也从塞外苦寒之地给捞了回来，使得他的人望一下激增，再不必担心会遭到那班张居正旧党的阻击了。 与此同时，张四维也投桃报李，组织人手以最快的速度编撰好专营法案的初稿送呈御览。 万历阅后，觉得不太满意，提出要在每个行省设立直属于户部的专营衙门，收取的专营费用地方与朝廷三七分账。且官府与内廷在采购这类商品时，都必须缴纳相应的税金。同时万历还要求对生产c销售仿冒专营商品者处以重罪。 对于皇上这神一般的建议，内阁的三位阁老一时间都有些不明所以。皇上这段时间推出的这一系列新举措，就数这专营法案最让人看不懂，偏偏他却对其寄予了异乎寻常的厚望。 三人不约而同的认为，这应该是老元辅离世，皇上真正亲持朝政所迸发出的热情所致。只有等新法陆续颁布，但却劳而无功的时候，皇上才能深刻体会到为政的不易，估计到那时皇上便会逐渐消停下来。 与此同时，内阁主导的廷推也陆续有了结果，改刑部尚书严清为吏部尚书清，改南京户部尚书杨巍为工部尚书，改南京兵部尚书潘季驯为刑部尚书。 但万历知道潘季驯是历史上有名的治黄能臣，便传喻将杨c潘二人的职务对调。除此之外，万历对外廷关于日常政务的处理意见，基本都持赞成态度，只偶尔过问一下梁国柱案与新法编订这几件事情的进展。 很快，梁家的案子也有了初步结论，梁国柱贿赂冯保证据确凿，驸马梁邦瑞早已患有恶疾，梁家老少及左右街坊均知悉此事，案件最终由刑部裁定为欺君，至于如何处置，则因事涉宫闱，提请皇上圣裁。 万历毕竟是后世来客，虽然对梁家上下恨之入骨，却也不愿就此大加屠戮。鉴于梁国柱父子已亡，万历只下旨将这段婚姻废止，籍没梁家家产，男丁全部发往云南充军，梁国柱的妻妾全部配与辽东军户为妻，但逃亡在外的梁邦祥则必须缉拿归案，明正典刑。 在大臣们看来，皇上对梁家的处置算得上是仁厚，废除婚约也是必然的结果，但依照大明律法，公主是不可能再行婚配的。而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事情已经传得天下皆知，终究大损皇家的颜面，这样子到底是好是坏，各人的看法就有些见智见仁了。 如今厂卫由徐文璧和张鲸掌控，他们还是很自觉地不时将所收集到的消息汇报给万历。万历对此却未作理会，只是吩咐宽心，可以去公主府看望公主了。 宽心领命，怀着些许的忐忑来到了公主府。守护在公主府外的侍卫已经得到通知，很是恭谨地打开府门，延请弘侍夫人所乘的软轿入内。 软轿在前院轻轻落下，宽心从轿内走出，公主府中的男女仆役都已在此迎候，齐声道：“恭迎夫人。” 宽心听得这声夫人，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咳。”宽心尴尬地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公主在哪，领我去见公主殿下。” “是。”一名中年嬷嬷闻言出列，敛身道：“夫人请随我来。”说罢便在前引路，将宽心领向后宅。 当宽心来到后院，便看到一名身穿孝服的妙龄女子正独自站在屋檐之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宽心难心宽 宽心心道这必然就是永宁公主了，果然如皇上说的一般，跟自己差不多大小。 正思索间，二人已来到永宁近前，嬷嬷指了指身后的宽心，躬身对永宁道：“殿下，弘侍夫人到了。” 宽心忙上前行礼，道：“拜见公主殿下。” 永宁看了眼宽心，只轻声道：“免礼。”便不再言语。 见两人站着发愣，嬷嬷忙陪笑着道：“公主，外面天凉，还是请夫人进屋说话吧。” “嗯。”永宁点点头，返身往屋内走去。 宽心随公主进屋，装模作样看了几眼室内的陈设，对永宁道：“殿下，皇上让我过来探视一下您的起居。” “有劳皇兄挂念，烦请夫人回宫后替我向皇兄禀告，我这里一切安好。” “嗯，宽心一定将公主的话带到。” 永宁轻轻颔首，又不再吭声。 见公主的态度如此冷淡，宽心心中多少有些气馁，暗道这事儿只怕难办了，只得又没话找话，道：“公主，惠妃娘娘替皇上生下了一名皇子，如今宫里宫外都在庆贺，您也该抽空回宫探望一下您那小侄子呢。” “本宫有孝在身，不宜入宫道贺，也请夫人替本宫代致问候吧。” “是公主。”宽心无奈，只好答应下来，心道公主您还守啥的孝啊，您那婚约都已经被皇上给废掉了。她被公主一口一个夫人叫得浑身别扭，只得道：“殿下，您还是叫我宽心吧，宫里所有人都这么称呼我。” “嗯。” “殿下，如今宫里正在装一种新的炉子呢，很是舒适，又没有炭气，回宫后我禀告一下皇上，给您这也送几座过来。” “不必麻烦皇兄了，现下这样就很好了。”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任宽心说到什么，永宁都只是出于礼貌简单回应，提不起丝毫兴趣，到最后宽心实在感到无计可施，只得起身告辞。 坐在轿中，宽心还在回想着刚才与公主见面时的情况，心里很是郁闷，“哎，看来本姑娘这回又要被小胖子嘲弄了。” 一想到这，宽心就觉得很不服气，只是一时半会真拿心若死灰的公主毫无办法，这哪还是个年方二八的小娇娘，简直跟山门里修行了几十年的师太差不多。 “都是被梁家这群遭天谴的家伙给害得，小胖子还是太心软了，若是依着我就该咔嚓咔嚓将他满门抄斩。” “不过小胖子对他妹妹倒是一片好心，我怎么着也该帮他这个忙。” 正自胡思乱想间，宽心只觉轿子轻轻落下，原来已经到了兄长的府邸了。宽心下轿后径直来到后院，却见兄长正领着几名弟子在往一座熊熊燃烧的窑炉里添柴呢。 这会儿张天师可一点也不像是位得道高人，只见他穿着身粗麻衣裤，蓬头垢面，满身污渍。宽心瞧着很不高兴，走到张天师近前，大喊了一声：“哥！” 张天师一回头，见是妹妹回来了，笑道：“宽心你怎又回来了？快去屋里坐，哥哥待会就过来。” “哼。”宽心气得一跺脚，一把拽住哥哥的胳膊，不由分说就把他往屋里拖。张天师被妹妹拖着跌跌撞撞地倒退，犹自对弟子们喊道：“记得多添些柴” 来到屋内，宽心让丫鬟去打水给兄长梳洗，一边帮着哥哥清除满身满脸的柴灰，一边埋怨道：“哥哥你瞧你如今都成个啥样子了，皇上懂得那么多学问，也没见他变得跟你一般。” “呵呵，愚兄哪能跟皇上比呢，他是圣明天纵，哥哥我就只好勤能补拙了。” “皇上有甚事都是使唤别人去做，才不会亲自动手，哪像你这样还自个去添柴烧火。” “好啦好啦，哥哥亲力亲为也是因为乐在其中嘛。倒是你，怎地又回来了。” “还不是你两个都拿我当跑腿的使唤”宽心嘟囔着取出一个信封递给兄长，里面是万历托她转交给张天师的专营法案草案。 张天师细细看罢，兴奋地一拍大腿，大声道：“好啊，只要这套法案得以颁行，我道门必可从此大昌。” 见兄长如此开心，宽心也起了好奇心，问道：“哥，信上都写的啥，竟让你如此高兴。” “这是朝廷正在拟定的一项新法。”张天师将信中的内容向妹妹粗略解释了一下，又告诉宽心依托天书中的学问，可以制造出许多有用的物质，籍此可获大利。但旁人只需稍加留意，往往便能将你费尽心力摸索出来的门道尽数学去，只要官府能恪守这项法案，就再不必担心了。 宽心听得似懂非懂，正待再多问几句，张天师已经很不耐烦了，对妹妹道：“小妹你先回房去歇息，哥哥我可要抓紧些才行。”说罢便自顾自跑回院子里烧火去了。 宽心无奈，只得回到自己房间。 一进屋，她的眼睛便不自觉地看向桌上摆着的那只斗彩龙凤杯。宽心走到桌前坐下，将头支在桌上，对着杯子呆呆出神，好一会才自言自语道：“哎你知不知道，我们兄妹两都被你害惨了。” 就在这时，只听门外传来师兄称心的低唤：“师妹，师妹？” 宽心一听，赶忙坐直身子，定了定神，才道：“师兄请进。” 称心应声而入，反手将门掩上，满脸笑容地走到宽心近前，道：“师妹，今日你又回来了啊。” “是呀，今日碰巧离宫，顺道就回家来了。” “哦，你这阵子经常回来，想必在宫里也待得烦闷了吧。” “还好啦” “宫里面哪有在山门自在，还得瞧那许多人的眼色。师妹你不必担心，有甚委屈尽管跟师兄说。” “呃”宽心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支吾着道：“师兄说笑了，小妹我在宫里真的挺好，也不必瞧谁的眼色” 称心脸色一僵，随即反应过来，柔声道：“师妹，咱们离开山门也有这么久了，还是该设法尽快回去，免得门中长辈挂念。” “想必大哥已经给山门去信了吧。” “师妹，当初你可是说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离宫的，如今一晃都几个月了。” “大哥还在研习那部天书，总要等他学完，才好离宫吧” 称心一听，顿时急了，他天天看着掌门师兄埋头苦研，知道他这辈子也休想从这坑里爬出来，忙道：“那昏君就是用这妖书吊着你，师妹你可千万不能上这个当啊。” 宽心听师兄这么说，也有些来气了，忙辩解道：“师兄你怎能这么说皇上，皇上为人很好的。且这书也是真正的天书，学问高明得很。” “他不是昏君吗？后宫里那么多嫔妃，还死抓着你不放。” “你！”宽心气得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对着称心怒目而视。 见师妹动怒，称心忙又改口道：“师兄也是一时心急，说错话了，师妹请别介意，师兄是真的为你好啊！。” “师兄，你的好意小妹心领了。小妹的事情，小妹自己做主。” “师妹，你听师兄解释啊” “师兄你且去吧，小妹也乏了。” “师妹，你！” 称心怔怔看着宽心，心中的嫉火一下窜起老高，呆立了一会，猛地抓起桌上那只龙凤杯狠狠摔在地上，转身冲出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患得患失 称心走了，宽心缓缓俯下身子，捡拾地上的碎瓷片，不知不觉间，眼泪已止不住流淌下来。 她与称心一起长大，感情一直很好，她能体会出师兄对自己渐渐起了爱慕之意，对此她并不反感，也没觉得有甚特别，只是假如不离开山门，两人将来真有可能结合在一起。 但自从进了京，入了宫后，一切都随之发生改变，那个的身影不受控制地慢慢走进她的心灵。宽心一会觉得他奸诈c狡猾，一会又觉得他博学c宽宏，让一向无忧无虑的她也变得无所适从起来。 此刻的宽心，只觉心里如同堵上了一块巨石。她默默从腰间抽出方丝帕，细心将碎瓷片包裹起来，然后起身走到床前，将包裹藏在枕头下面。做完这一切，宽心抬手抹掉脸上的泪水，也离开了房间。 穿过后院时，身后传来兄长的喊声：“小妹，你又要去哪？” “回宫。” 宽心坐着哥哥府上的轿子回到宫里，当她来到弘德殿，却看到田义领着两名小太监正守在书房门外，原来皇上居然也在。 宽心走进去，向万历行礼毕，问道：“皇上，您怎跑这边来看书了？” 万历的视线不离书本，信口道：“朕特地在此等你呀。” “嗯”宽心的脸一下变得发烫，心思也有些慌乱起来，轻嗯了一声，竟是羞涩地低下头去。 谁知万历又补了一句：“他们在给乾清宫的书房装炉子呢，朕没地方可去，只好来这边了。” “哦”宽心顿时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忍不住暗骂道：“小胖子你真是坏死了，竟敢如此戏弄本姑娘。” 万历看了会书，发觉宽心傻站在自己跟前，既不吱声又不离去，有些奇怪地抬眼看向宽心，却见她眼圈通红，显然是刚刚哭过，忙道：“怎么了？被谁欺负了？” “没，没有” “谁把你惹哭了，告诉朕，朕替你出气。” “没，我刚从公主府回来，被公主遭遇所感，故而流了几滴泪。” “嗯。”万历点了点头，道：“是啊，永宁的遭遇是很凄惨，所以朕才让你去设法开导她。” “皇上，我只怕做不到啊。” “为何？” “公主性情沉静，我真不知该与她说甚么。” “无妨，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你多去几趟，等与她相熟，自然就有话可谈了。” “哦遵旨。” “对了，那封信交给你兄长了吗？” “嗯。” “他对此有何看法？” “家兄读罢很是高兴。” “就只是高兴？” 宽心赶紧回想了一下，道：“家兄说，只要官府能从严执法，道门必可从中受益。” “哈哈哈哈”万历大笑点头，道：“你兄长说得不错，不过你下次回去，要记得告诉他，他交的专营费越多，官府的执法就会越严。” “嗯，下次回去我定然向家兄转告。” “其实你学过的天书，比你兄长还多，若是肯花心思，也能借这专营法案生财，足可攒下一笔大大的嫁妆。” 在万历看来，借助自己所传授的新知识，在这个年代要搞些新发明出来真是不要太容易，光靠卖专利使用权也能赚个盘满钵满。可谁知宽心听得“嫁妆”二字，却是心中一紧，冷冷道：“民女的嫁妆就不用皇上您操心了。”说罢，草草朝万历福了福，便径自转身离去。 万历愣愣地看着宽心就这么走了，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切，小丫头片子，真是被惯坏了，看来以后得对你严厉点。” 万历气得将书摔在桌上，干脆也起身回了乾清宫，去看看藕煤炉子装得怎么样了。 穿越到大明的皇宫，万历对这个手工业时代产品款式的多样性深有体会，严格的等级制度下，华夏能工巧匠的聪明才智依然有发挥空间。 在周秉被划为冯党清除出宫前，万历曾经专门向他咨询过，制作皇家御用器物有一套严格的标准流程，从选材到设计再到制作，每一个环节都由专人依照相关标准进行操作，设计上颇具匠心，工艺上也很有技术含量，万历觉得这套模式完全可以为民间手工业未来的做大做强以及产品升级提供参考。 往年宫里取暖基本都是用上等的木炭，天气转凉后，万历所见到了各式炭炉子已不知凡几，几乎每一款都可说是至臻至美，不仅讲究款式精美，在使用功能方面也考虑得非常周到，用来烤脚的不会烧坏鞋底，捧在怀里的不会过于沉重。 但老李家这回送来的炉子本是给民间使用的，又由万历所设计，除了使用功能根本没考虑什么艺术造型。炉身是生铁铸造，通体灰黑，除了老李家商铺的标识，再没有任何图案。 炉芯是陶制，烟囱则是用熟铁皮卷成。万历不知道这玩意的耐腐蚀性达不达标，不过后世用牛皮纸做的烟囱好像也能用个一两年。 炉子装在书房中央，在精美家具器物的衬托下，彰显出一种鹤立鸡群般的丑陋，看得万历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多鉴赏一下这满屋子的皇家珍宝，借以提高自己的审美水平。 不过这炉子丑归丑，却是被万历寄予了很大的期望。为了配合专营法案的实施而推出的一系列产品中，越是这类与民生息息相关又没多少技术含量的物件，越能引起社会反应，到那时才好做出进一步的决策。 万历还在这做着看不到影儿的长远规划，外部的臣子却不会让他闲着，皇子降生所带来的短暂祥和宁静很快就被打破。 御史毛在劾锦衣卫掌卫事都督同知刘守有与同官李延禄，指挥张照c郭尚文c千户庞清c冯昕c焦兰等人，同恶相济，先奉旨着守有封锁徐爵c冯保c张太受c周海等房，守有搬运鼠窃，报官者十之一二耳。至房屋田产，公行欺隐，各犯家属浼张照等转为方便，党恶欺君，何以自解。 当初御史们参劾冯保等人时，极力渲染其贪污受贿，搜刮钱财，但前阵子户部上奏发卖冯保田产折银一万九千两，工部上奏变卖冯保住宅折银六万九千两，即便加上没有被发卖的那部分产业，也与御史所奏差距极大。 而冯保家的浮财则由厂卫负责清点，数量同样远不如预期。万历对这些金银不是太在意，他当初就放了冯保一马，给了冯保转移财物的时间与机会，至少那幅清明上河图真迹就没见踪影。估计这回厂卫去抄家时，又乘机隐匿了不少。 不过毛在的弹劾正好给了万历整顿厂卫的借口，他马上下旨将所有被参劾的一众锦衣卫官员全部革职，并责令刘守有等人退还隐匿的财物。 但紧接着又有御史弹劾兵部尚书吴兑馈冯保金一千两，署名摽封宛然尚在，又装送兵器火器赂俺答。这就让万历感到很难办了。 7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力挺吴兑 经过再三晓谕，又借新法行之有效的名义给大臣们加了薪俸后，如今朝中针对张居正的弹劾已渐渐平息，但万历仍时不时会收到对于张居正秉政时期旧臣重臣的弹章。 万历知道，这是前阵子朝堂上持续争斗的余波，自己和张四维c申时行都曾是幕后的推手，现在既定的目标已经实现，就必须尽快让局面平复下来。而像吴兑这种很有才能的臣子，万历更不希望其早早就被赶下政治舞台。 考虑再三，万历传谕召内阁三位阁老与吴兑同至文华殿。君臣见礼后，万历示意田义将弹章交给吴兑。 吴兑读罢，脸色大变，赶紧摘下自己头上的乌纱搁在身前，叩首道：“臣有罪，但凭皇帝处置。” “这么说，御史所奏属实？” 吴兑无从辩驳，只得答道：“臣有负圣恩，罪该万死。”言罢，又是连连叩头。 万历深深看了吴兑一眼，又转问一旁的张四维三人：“三位阁老，朕该如何处置呢。” 三人事先已知悉弹章的内容，心中都有各自的看法，但此时圣意尚不明朗，谁也不愿先将心里的真实想法表露出来。张四维身为首辅，此时无法回避，只得试探着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然吴大人提督军务，屡建功勋，还请皇上从轻发落。” 万历听罢，暗道吴兑等人之所以不断受到弹劾，背后多半是你这老狐狸在鼓捣，这会又假充好人，说来说去，你的意思还不是要我发落？ 万历点点头，又将目光投向吴兑，冷冷道：“发落是要发落的，但功过却不能相抵。” 吴兑听到皇上这话，本就悬着的一颗心都差点从嘴里蹦出来，身子止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大殿内寂静无声，三位阁老都不说话，令万历感到很是遗憾。 他之所以这么说，其实是在给申时行制造机会，希望申时行能主动发声，替吴兑分辩几句。毕竟吴兑是在张四维最为被动的那段时期，接替梁梦龙晋位兵部尚书的，必然与申时行关系匪浅。 但申时行终究还是少了这份胆识与担当，只是跪在那一言不发，见此情形，万历没再犹豫，道：“老奴生性贪妄，遭他勒索者不在少数，吴卿，你也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万历此言一出，三位阁老与吴兑听罢都是一愣，这话的意思与先前那句可就截然不同了。吴兑的行贿行为被皇上定性为遭到索贿，罪责一下减轻大半。而且俗话说法不责众，既然遭到冯保索贿者众，那吴兑还用担心啥。 张四维等人其实事先也预想过皇上很有可能会替吴兑开脱，但那不过是传道口谕的事情，特地召见阁臣与吴兑，却又似乎是要做出什么决断，反倒有些说不准了。 尤其是张四维已对六部九卿的人选早有了一番规划，吴兑久掌兵权，身上沾惹的问题最多，才会成为被他盯上的头一个目标，即便一击不能奏效，还有后手预备着。 当日在湖心亭，他可是得到了万历的亲口许愿，自己想用的部下，只管放手提拔。有了皇上这番表态，张四维在指示门生攻击吴兑时，心中很是笃定。他知道只要自己着力推进皇上所关注的那几条新法，皇上应该就不会太过干涉朝堂上的这些人事变动。毕竟朝堂上的位子就那么几个，不扳倒这些在位的，又哪能提拔属意的。此刻张四维已觉出皇上是要力保吴兑了，自己的计划必须进行全面修改。 而吴兑听了皇上的这番话后，紧绷着的神经一下松弛了许多，身子趴在地上却也感到无比的疲软。只听万历又道：“弹章上说你送兵器火器赂俺答，这又是怎么回事。” 吴兑担心的就是自己贿赂冯保的那项罪过，毕竟证据确凿，如果皇上将自己纳入冯保一系，那自己就必无幸理了。至于送兵器火器赂俺答这一项，在吴兑看来，完全是强加在自己身上的罪名。 既然知道皇上在替自己开脱，吴兑哪会不晓得该怎么回答，道：“皇上，顺义王所部对朝廷历来恭顺有加，朝廷对其亦屡有赏赐。臣身负封疆之责，也会拨些军械辎重与该部，助其维持局面。” 万历听罢，不再言语，对于吴兑这么回答，他心中早就有数。 大明在一些边远地区实行的是又打又拉的羁縻政策，所谓“羁”就是用军事和政治的压力加以控制，“縻”则是以经济和物质利益给以抚慰。一些与官府关系良好的部落，经常能从官府那里获得不少物质奖赏馈赠，这其中就包括粮草与军械。 从历史的角度来说，羁縻政策只是一种实力不足时借以维持现状的权宜之计，可以起到一定的缓和矛盾争取时间的作用，但籍此并不能彻底消除隐患。如果你没有在争取到的时间内发展壮大起来，这种政策很可能会生出养虎为患的恶果。 此时大明与土默特部正处于蜜月时期，顺义王所筑大板升城被赐名为归化城，也就是日后的呼和浩特旧城。 万历从后世史料上看到过，钟金哈屯先后嫁给三任土默特部首领，并掌握兵权，在该部威望极高。三娘子在世时，土默特一直与大明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而且她与吴兑的私交也非常亲密，所以吴兑拨些军械给土默特部是很有可能的。 但等三娘子去世后，土默特部也随之分裂为东c西两部，并最终与蒙古其它各部一样，逐个被后金所征服。当然，此时还没有后金的影子，女真各部也只是大明子民中很不好约束的一群。 由此可见，不管你羁縻多久，一旦腹心内部出了问题，那些被暂时拖住的隐患终究还是会发作的。 但万历当前所关注的重点，是大明的核心问题，那么在一段时间内，边远地区的现状还需继续维持下去。吴兑也好c梁梦龙也好，在这方面都干得不错，不能任由这些人沦为党争的牺牲品。 万历再次扫视了一下众人，道：“边事无小事，内阁与兵部要告诫各地边帅疆臣，日后资助治下部落物质辎重，不可太过轻率，当早作请示。” “臣遵旨。”众人赶紧再拜领旨。 万历又道：“吴兑结交内臣，不可不罚，朕便罚你金千两。吴兑，你可认罚？” 这对吴兑来说，已是如蒙大赦了，哪还有啥认不认的，赶紧重重叩首，颤声道：“皇上如此宽宏，臣感激涕零。” “嗯。”万历点点头，也不等张四维三人反应过来，又道：“内阁替朕拟旨，传喻众臣，冯保假借威势纳贿行私，大臣迫于形势与其私相往来者不在少数。凡有此情节者，许其具折自省，当依此例办理，过后再不许追咎。” 7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由来已久 万历的这一招，无论在此时还是后世，都被普遍运用。后世很多窝案就是这么灵活处理的，而在大明，罚金更是朝廷一项很重要的收入来源。 万历道：“朝中与冯保c徐爵等人互通款曲者不计其数，此事终须做个了结。”张四维刚想申辩几句，却被万历抬手制止，却听他幽幽道：“朕听戏文里唱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到朕这儿便成了一朝天子数朝臣，那就不美了。” 张四维听得这话，不禁老脸涨得通红，皇上这话听起来像是戏言，但分量却已是相当的重，他哪敢往自己身上套，只得率先俯首，与其余几人一道口称皇上圣明。 万历并不是很清楚，张居正去世后朝堂上的这场纷乱，其起因由来已久，甚至可以上溯到十多年前徐阶c高拱之间的明争暗斗。 当年徐c高二人同在内阁时，便各自利用手下攻击对方，从而引发了派系之争。待到高拱依托隆庆的支持取得胜利后，在其执政期间也取得了很不错的政绩，通海运，饬边防，定滇南，平岭表，制降西虏，可谓成就斐然。 高拱的执政手段非常灵活，自身持节甚严，对于打击贪腐可谓不遗余力，这也是他驭下的重要手段。他担任首辅那几年里，几乎每个月都有好几名官员因贪腐被言官弹劾而遭罢免。 但高拱又以才略自许，负气凌人，“性迫急，不能容物，又不能藏蓄需忍，有所忤触之立碎。每张目怒视，恶声继之，即左右皆为之辟易”，很是专横跋扈，这样一来，又怎能不与另一位牛人张居正发生矛盾。 等到万历即位时，孤儿寡母，主少国疑，哪能容得下一位如此强势的首辅，于是张居正趁势而起，与内廷联手将高拱逐归田里。 张居正的执政理念与高拱截然不同，他有明确的目标，并推出了相应的新政法规。但由于大明疆域内各地具体情况并不一致，使得新法所产生的效果不尽相同。如各地白银流通情况不一，人丁流失情况不一，这也就导致一条鞭法在很多地方都遇到阻力，难以推行，官员们对其的评价也同样是褒贬不一。 与此同时，张居正力图通过裁撤冗员压缩政府开支，以清丈田地增加财政收入，他所做的这些事情，可以说没有一项不是虎口夺食，难度巨大。 为此张居正又推出了考成法，以内阁掌六科，以六科考六部，以绩效作为考核官员的硬指标，这也就是张四维一再提到的所谓“促急烦碎，以致征敛无艺”。 张居正用人的原则也确实偏于实用主义，只注重官员的行政能力，而忽视其个人操守。对付起政见不合者，或与其不睦者，张居正更是毫不手软。 而张四维作为皇家安插在张居正身边的钉子，他本身就曾是高拱手下的爱将，也更加信服高拱的执政模式。张四维的志同道合者这些年往往都不得志，这也是他一上台就热衷于清洗朝堂的根本原因。 而自嘉靖朝中晚期始，再经隆庆朝，直至万历即位后的头十年，数十年间三位皇帝都因为各自的原因，放松了对外廷的监管，就连内廷c厂卫的影响力，也同样被大幅削弱。使得朝堂之上的党争失去有效约束，自此愈演愈烈。如今万历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与紧迫性，但要想在推进自己新举措的同时又及时止住这股党争的势头，难度却是极大的。 对于万历来说，推进社会进步与维持局面其实是两件相互独立的事情，整个社会生产力的提高需要一个相对漫长的时期，而在此期间，他必须确保大明的方方面面能够正常运转，并有所改良。一旦顾此失彼，就很有可能陷入被动。 也正因为如此，他所使用的手段一直都比较温和，只要情况没有脱离掌控，就不会冒险采取强硬措施。 万历的这种处境，使得张四维等人很难准确把握皇上的真实意图，无形中也跟他们带来了困惑。像今日的这场召对，就令张四维感到大受打击，但圣命已决，张四维一回到内阁，还是安排人依照皇上的意思起草了诏书，晓谕群臣，凡是向冯保等人输送过财物者，限期上折自省，并缴纳等额罚金。 张四维自己都曾向冯保送过厚礼，所以他对皇上的这道圣旨的效应根本就不看好。这年头官员将颜面清誉看得比命还重要，估计没有谁会走主动坦白这条路的。毕竟这回即使过关，但名声扫地，日后总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哪还有机会获得提拔。 随后，张四维又借故将李植叫来自己的值房，让他去知会一下各位同年师兄弟，这段时间要适当收敛，不可大肆出击。 李植由于表现出色，已经接替了被调出京的王国，充当起张四维与众弟子的联络人。晚间一众同门如约来到李植的宅邸。 李植是官宦世家出身，家底丰厚，自然同样预备了好酒好菜招呼众人，酒酣耳热之际，他便将师相大人的交待说出来。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都是沉思不语。李植见状，只得干笑着道：“想必师相大人也是迫于圣意，不得不如此交待，咱们还是该多体谅下他老人家的难处。来来，喝酒，喝酒。” 说罢，李植端起酒杯朝众人团团示意，仰脖将酒一口喝下。 众人不好太驳了他的面子，也陆续举杯。却只见魏允贞喝罢，将酒杯重重顿在桌面上，叹了口气道：“哎，想不到皇上竟会如此回护这吴君泽。”他这回挑了吴兑作为弹劾对象，只道又能斩获奇功，除一大蠹，谁知竟引出如今这么一番局面，令他大感沮丧。 旁边有人接话道：“想必皇上也是看他这些年颇立了一些功劳，才会刻意保全。” “嘿嘿。”魏允贞轻轻一笑，道：“这些边帅的军功，只怕多半都是兑了水的。” “正是。”年纪最一向不大出声的王继光马上出言附和道：“皇上定然不知吴君泽干过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才会如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阁老聚商 王继光的话引得众人连声附和，都道先元辅张居正与内廷联手蔽主专权，钳制言路，令皇上无法知悉内情。如今言路一朝舒发，又已取得了丰硕的战绩，更该一鼓作气，再接再厉。 李植见众同年都有些激愤，并没把老师的劝诫听进去，心下暗自焦急，赶忙打岔道：“诸位，诸位，且听我一言。” 众人停住议论，抬眼看向他，只听李植道：“皇上与先元辅的情分非比寻常，已多次降旨申饬，不可搜索旧事，我等切不可轻易违逆圣意啊。” 魏允贞心情不好，酒意已经有点上头，一听李植的话，不禁嗤笑道：“呵呵，汝培兄，当日你上疏论冯保十二罪，何等果直，可不似这般畏首畏尾哦。” 李植当然不能说自己是得到恩师的暗示，才上疏弹劾冯保，只含糊道：“懋忠兄，此一时彼一时，今日连师相大人都特地交待我等，要我等多多留意，却是不能不听啊。” “哼！”魏允贞冷哼一声，正色道：“朝廷设科道为耳目，正所以防壅蔽之奸。我等身居此职，当以肃百僚澄天下为己任，岂可一味容隐。” “樊忠兄此言甚是！” “对，对，来，樊忠兄，愚弟敬你一杯。” 魏允贞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片鼓掌叫好。这群年轻官员饱读圣贤之书，本就有一股理想化的正义感，又兼被压抑过久，心中早就憋着口气。在他们眼中，朝堂中奸人得志善类含冤的情况仍比比皆是，张四维想靠简简单单捎几句话就让他们压下这股刚刚燃起的激情，还是有点想当然了。 可惜李植赔上一桌好酒好菜，苦口婆心反复告诫众同年，收效却是甚微。到最后他只得退而求其次，道：“皇上既已颁旨，命朝臣中结交冯保者上折自陈，我等且观其效，若仍有心存侥幸者，当纠举之。” 众人一听这话，也觉有理，此时去弹劾这些人，只怕又会跟吴兑一个结果，轻易就被其借机避过。 “哎”魏允贞摇头叹息，道：“此非所以昭平明之理也。” 李植赶紧道：“懋忠兄，慎言！”心道你受了气可也别在这乱说啊，这话要是传出去，难保不惹上麻烦。 魏允贞看了眼李植，不再多言，又端起杯酒倒进肚里。其他几人见气氛不对，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又低声议论几句，勉强答应暂且按兵不动，等重阳节后再做计较。 李植心中长舒一口气，暗道还好还好，如果今晚聚商一点效果都没有，那就真不知该如何向恩师交待了。 次日，李植急匆匆赶到文渊阁，将情况向张四维作了汇报。张四维听罢，很有些不满意，却只是含笑点头，要李植继续关注而已。 李植离去后，张四维的脸色一下便阴沉下来。自己亲手栽培起来的这些弟子门生，居然连自己的话都听不大进去了，这是他始料未及的，同时也感到很有些无可奈何，毕竟这些年轻人是他最根本的班底，他也不能对其痛下狠手，干出自毁羽毛的事情。 思来想去，张四维觉得自己应该抓紧时间，争取在重阳前后办成几件事情，也好对上上下下都有个交待，并借此梳理一下如今的混乱局面。 想到这，张四维看向桌上的厚厚一摞奏本，全是这段时间里大臣们呈上的荐折，举荐的都是之前被降黜的官员。 万历将之批转到内阁，传喻请阁老斟酌办理，而没有依照成例交给吏部，此举看似很尊重内阁的意见，但张四维心中却是雪亮，这些人要想起复只怕并不容易，如今朝堂上的人事变动已经引起了皇上的不满，哪来的那么多位子安置他们。更何况皇上又已明言，复职的官员都要先派往各地观政，不得直接授予实职。 张四维本想把吴兑等人赶出朝堂后，再逐步将这些人提拔上来，所以一直将这堆折子压着没办，眼见着自己的设想已经没可能实现，便打算借此来修复一下自己与申时行的关系。 考虑了一会，张四维让书办去请申时行c余有丁过来。不多时，二人有说有笑地一同来到张四维的值房。 张四维一边命书办泡茶，张罗着请二人落座，一边笑道：“你两位这是说起哪件开心事啊。” 余有丁笑着回答：“汝默家的大公子用懋自家乡返京备考，正跟他说起，带回的土产要匀一份与我。” “哦？”张四维逗趣道：“那可不成，见者有份，可不能少了我那一份。” “呵呵，是极是极。” 申时行忙道：“晚间愚弟就叫家人送至二位府上，还请二位仁兄笑纳。” “呵呵，那我等就先行谢过了。” 三人谈笑了一会，慢慢转入正题，张四维将那一堆折子交给申c余二人，请二人过目。二人随手翻阅了一下，这些折子他两之前早就看过，陆续转回内阁后，就一直被张四维压下来没有处理。 张四维一脸轻松地喝着茶，等两人看完，才将手中茶杯搁下，笑道：“今天请两位过来，便是想与二位商议一下，该如何安顿这些人。” 申余二人对视了一眼，不敢轻易答话。最近朝堂上的人事变动既激烈又敏感，而张四维就是幕后的积极推动者之一，唯恐自己说错了什么使得元辅不满。 而皇上在之前又曾多次力挺张四维，使他如今在内阁的地位与张居正也相去不远，申余二人都对张四维极为服从，不敢稍有违逆。 张四维见两人不吭声，也不着急，只是默默含笑看着二人。余有丁知道自己的处境比申时行要超脱一点，见气氛有些尴尬，只得先行开口道：“皇上既已面谕我等，复起的官员都须派去观政，窃以为还是依圣意办理为妥。” 余有丁已经看得很明白，这个法子虽没有先例，但既要安抚群情，又要稳定局面，却也只能这么处理，不然一大票跟张居正有宿怨的官员扎堆回到朝堂，必定会导致剧烈的纷争。 申时行也不住点头道：“愚弟也是这个看法。” 张四维听了，却笑着摇头道：“圣意是必须要听的，但这么多人，情况各不相同，却不好都这么办理啊。”说罢，便举出陆树声等好几个例子来。 陆树声声望极高，多年前朝廷就想让他入阁，但他却无意与张居正搭档，早早告老归乡。以陆树声的资望，兼且七十多岁的高龄，还让他先去观政？ 此外还有请病假回乡的于慎行，在家丁忧服满的王锡爵等人，这些人虽然也与张居正不睦，但并未遭到罢黜，只是借其它理由退出了权力中心，他们原本的官身品级仍在，难道也要其去观政？ 张四维不紧不慢地说出这几个人，申时行渐渐觉出不对来。 7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辽东乱起 申时行知道，陆树声淡泊名利，归隐后朝廷虽多次征召，他都一概回绝，如今既已是古稀之年，必定不会再答应出山。 而于慎行和王锡爵不但年富力强，且都与自己关系匪浅。于慎行与自己是同门师兄弟，都拜在张居正门下，当年也曾是万历的老师之一。王锡爵则与自己是同年，自己是嘉靖四十一年科举的状元，王锡爵就是榜眼。 不仅如此，这两人在那一大批获得举荐的官员中，算是与张居正的关系比较良好的，于慎行甚至是张居正最喜爱的弟子，曾经手编订了一条鞭法中的很多细则。只是后来二人都与张居正发生意见分歧，才先后被排挤出局，但也没有遭到什么过分的打击报复。 张四维从好几十人中特意将这三人挑出来，必定是有所考虑了，申时行心念微动，却只是顺着张四维的意思道：“元辅所言甚是，人数这么多，情形必然各异，倒是要逐一查实，才好定夺。” “所以才请两位前来一同甄审啊。”张四维微微一笑，道：“事不宜迟，赶紧动手。”随即张四维又取出根据折子梳理出来的名单，以及每个人的简单履历，交给二人做参考。 申余二人这时已意识到张四维是诚心请自己过来共议，稍作谦让，便开始认真核对起来。 三人足足讨论了一个多时辰，才基本理出个头绪。挑出陆树声、于慎行、王锡爵等四五人，再次向皇上举荐，建议除授实职。至于其他人员，则一律恢复原有官身待遇，并从中选出三十人分派各地观政，为期一年。 张四维在这场讨论中，充分展示了自己作为首辅开明大度的一面，不断向申时行和余有丁征询意见，而申余二人也心领神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度笼罩在三人之间的阴霾，为之大减，三人都各自松了口气。 事毕，三人联名上疏，将商议结果向万历做了汇报，万历很是满意，批复观政官员不得干涉地方事务，要以考察民风世情也本，在此基础上纠举现政之得失。而派往河南、山西、江西等地的人员，还需密切关注当地宗室的现状。 万历还提出要将观政人员除去薪俸之外的各项开支统统细化，由朝廷全额承担。所有人等不得再以任何理由接受地方的馈赠、请托，并定期向朝廷上疏建言，以此作为其日后复职的参考。 这道和稀泥的旨意一下，在朝堂内引起了较大的关注，不过大多数人还是对此表示赞同。毕竟大伙都是张居正时期的旧人，如果骤然起复大批被罢黜的臣子，说不定就把自己给挤下去了。 搞定这件事情，张四维又将户部尚书张学颜以及左都御史陈炌叫来，了解大明预算细则编订事宜。 预算细则是万历交办的一件大事，但进展却很不理想，至今无法拿出初稿。一方面是其技术含量较高，涉及到的层面也很广，不是一些简单的条条款款就可以概括得了的。 另一方面大明的官员都已习惯于静态的管理模式，一个标准制定下来，最好能延续千百年颠簸不破，那才叫高明。像这种年编年审的动态思维，大多数人都觉得过于繁琐，实在没有必要。 张四维起先也想等细则理出个大致头绪后再表明态度，但局势渐渐变得不受控制，他才意识到要赶紧将皇上给科道官员们量身定制的这个套子捡起来。 张学颜与陈炌向张四维倒了一滩苦水后，各自呈上了一个手札，里面记录了部下所提出的一系列相关问题。 张学颜道：“大明立国至今已二百余年，有些体制确实不太合乎时宜，然各项收支本就有常额，照此执行便无大碍。若是改为每岁一编一审，虽于理政有所助益，但如今看来，难度实在过大，不好落实。卑职以为可效仿王汝观旧例，每隔十年、二十年编撰一部会计录，再以此修正原额，似乎更为可行。” 但张四维哪里听得进去，大手一挥，道：“老夫马上就将这两本札子送呈御览，待圣上批复下来，你二人要督促下属抓紧时间编撰成稿。” “遵命。”二人赶紧答应下来，心里却都有点莫名其妙，不知元辅为何忽然如此关注起这部新法来了。 打发走二人，张四维果然命人将两本手札即刻送进内廷。 万历可不知道自己计划用来管理朝廷财政收支的制度，被张四维当成了约束言官的法宝。收到手札他还颇为高兴，认真读过后便亲自对上面的问题作出了答复。 他如今对政令方面只提出了专营法案和财政预算编审细则两项制度，这二者实际上是相辅相成的，一者为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奠定基础，一者修补政府财税制度的漏洞并确保其及时跟进社会的发展。 如今专营法案已通过廷议，即将颁行。为此万历特地把从冯保那没收来的铺面分送了几间给武清伯李伟和弟弟朱翊镠，老李家的蜂窝煤店与潞王的立钟铺都已准备开业。 就连那几户制镜的商家，他也让陈矩给每户提供了一间铺面，命其在京开设分号。除了商铺免租五年，万历还让兵部、锦衣卫分别订购了一批望远镜，算是替他们承揽了第一笔大业务。 所有这些事务，万历都让内廷及时向户部和顺天府进行了通报，并传喻两个衙门密切关注，张学颜与张国彦捡着这点芝麻绿豆大的事儿真是哭笑不得，却也不得不亲自操持，丝毫不敢懈怠。 就在万历忙于捞钱大计的时候，辽东却发生一场不大不小的战乱。 早年，努尔哈赤的外公王杲势力较强，野心也很大，曾以大明绝贡市，致使部众坐困为由，多次进犯辽、沈。为明军所败后，王杲投奔海西女真哈达部王台，王台缚王杲以献。 而王台已于上月去世，王台子孙为争位相互恶斗不止，骨肉相残，使得哈达部一分为三，部众纷纷反投叶赫部，哈达部由此愈发衰弱。 王皋的儿子阿台闻讯前往叶赫部，联络该部清佳努和扬佳努两兄弟，意欲联军进攻哈达部，以报父仇。 7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战汍河 深秋的辽东，格外萧瑟，大群人马正在原野上快速前行，看上去总得有两三千众，却又显得毫无队形，混乱不堪。有些人骑着马，身上穿着鼓鼓囊囊的皮袍子，大多数人则衣衫褴褛，只胡乱捆着些皮条破布御寒，散在骑手四周拼命奔走。 这支人马既无旗帜标识，兵器装备也极不齐整，很多步卒甚至只拿着根削尖了的木棍。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绝大多数人的后脑勺都拖着条细细的发辫，显示出这是一支由女真部众组成的队伍。 绕过一座满是光秃秃枝丫的小山包，一条蜿蜒平缓的小河横亘在队伍面前。一名头戴狐皮帽子，满脸乱须的中年首领勒住坐骑，扬手喊了声：“停。” 队伍渐渐停下，首领向河对岸看去，只见对岸地势比较平坦，已被开垦出大片的耕地，两名农夫正在田间劳作。透过尚未散尽的晨雾，还能隐约看到远处有一座围着栅栏的村寨。 一名骑手策马来到首领身旁，道：“阿台兄弟，过了汍河，就离哈达部不远了，这是附近最后一个汉人村子。” “杨吉砮兄弟，我早年就多次到过这里，这一带我熟得很。”阿台点头回应，又大声对部众道：“去些人，把那寨子抢了。”说罢，阿台把手朝前一挥，数百部众兴奋的吆喝着朝对河对岸冲去。 这些女真部众也没啥阵势，骑手在前，其余人尾随在后，蜂拥着淌水过河，不多时就奔到那两名农夫近前。等两名农夫发觉到不对，再想逃命，却已不及，很快就被骑手追上，挥舞着各式兵器的女真步卒也跟上来将其团团围住。 两名农夫吓得紧靠在一起，躬着身子将农具挡在身前，女真部众一拥而上，一下把二人淹没在人群中。 待人群再次散开，农夫已倒在地上，变成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几名女真部众还在不停撕剥着尸身上的衣物。 寨子里的村民这时已发现有鞑子来犯，成年男人赶紧都来到栅栏后把守，并将寨门给堵上。不多时，便见一股浓浓的黑烟从村内升起。 “不好，汉人点狼烟了！”阿台一见，不禁皱眉 杨吉砮道：“阿台兄弟，不必着急，儿郎们收拾这种小寨子，快得很。” “嗯。待会抢完东西，得赶紧离开。” “哎，可惜了这么多丁口，要是能全都掳走那才好。” “杨吉砮兄弟，等拿下哈达部，奴隶要多少有多少。”阿台说完，转头对部众喊道：“再去些人。” 随即，又有百十名骑手策马出列，杀奔村寨。 果然，这个小村落根本无法抵御如此多女真部众的攻击，寨门很快就被攻陷，鞑子们呐喊着涌入村内，阿台等人隔得老远，都能听到村寨那边传来的惊叫呼喊，顿时兴奋得哈哈大笑。 又过了约小半个时辰，便见村寨里的不少屋舍都冒出火光，鞑子部众成群地牵着牛羊牲口，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裹陆续从村内出来。 杨吉砮的弟弟清佳砮得意地对阿台道：“阿台兄弟，我叶赫部的儿郎是不是个个勇猛啊，哈哈哈哈” 笑声未落，只听一阵嗖嗖的破空声响起，鞑子的队伍里应声倒下一大片，哀嚎四起。 阿台等人惊得赶紧四下张望，却见山包后面冲出一队骑兵，个个红袍黑甲，人人手持弓矢，正气势汹汹朝这边杀来。 “啊！明军来了，快跑啊。”清佳砮吓得怪叫一声，便准备逃跑。 “不要慌，不要慌。”阿台大喊：“明军没多少人，准备迎战，迎战！”阿台一边喊着，一边用马鞭狠狠抽打身旁惊慌失措的部众，催促部众上前迎击。 谁知山后又冲出几名扛着大旗的旗手，鲜红的旗帜高高飘扬，上面那个斗大的“李”字显得格外醒目。 “啊，是李家军！是李成梁来了”这支百分百文盲组成的部落队伍，竟是人人认得这个李字，知道其象征的含义，再也无心抵抗，掉头就跑。阿台与杨吉砮两兄弟哪还记得约束部众，也瞧准了空子打马逃命。 奔到近前的明军已经将弓失收起，抽出雪亮的马刀，直直指向前方。 “杀”明军齐声呐喊，狠狠撞进女真部落的阵列中，一顿砍瓜切菜般猛剁。女真部众早已大乱，所有人都在嘶声大叫着逃命，撒腿急奔，不少人撞倒在地就直接被踩踏而死，还有许多则淹死在浅浅的汍河之中。而远处那些刚刚洗劫了汉人村寨的鞑子，根本就没想过要回来营救，带上抢来的东西掉头向远处逃逸。 “咚，咚，咚”远处传来中军的鼓声，明军更是气势如虹，人人争先，一直追击到十多里外一处名为曹子谷的小山坳，大批女真部众逃跑至此，才钻进山林捡回条性命。 而离战场不远，大明镇守辽东总兵官，宁远伯李成梁正领着中军部队全速跟进。 忽然，前方一骑急急靠近，负责警戒的军士马上凝神戒备，纷纷举起手中火铳瞄准来人。 却见骑手手中拿着一面小旗不停摇动，这是军中哨探的标识，军士们这才松了口气，放他过来。 哨探来到距军阵尚有段距离的地方便翻身下马，快步趋到近前，单膝跪地，大声禀报道：“启禀大帅，鞑子已溃散，五将军领兵追击去了。” 李成梁听罢，威严冷峻的面孔看不出丝毫变化，沉默了一会，才道：“传令，再探。中军继续前进，到汍河边扎营。” “得令。”中军官立即应下，又大吼着将大帅的命令复述了一遍。顿时侦骑四出，大军前行，一直来到汍河边，于先前的战场之上安营扎寨。 待到晚间，率领骑兵冲在最前面的李成梁五子李如梅终于班师回到驻地。无数的火把将营地照得亮如白昼，也将满身血污的李如梅映衬得如同杀神也似，而他身后的那些部下，个个马鞍上挂着一串串的人头，更是显得狰狞无比。 此刻李如梅虽感到极其疲惫，身上好几处伤口也是火辣辣的刺痛，但精神却极为亢奋，将坐骑的缰绳往亲兵手中一塞，便大踏步前往中军帅帐。 7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大胜之后 中军帅帐内，顶盔掼甲的李成梁高踞于虎皮大椅上，仿如一头凶猛的雄狮。此刻，这头雄狮正凝视着案上的地图，表情整肃，不发一言。 帅案前聚集着大批将官，一个个也是披挂齐整，随时准备领命出击。众将见大帅神色严峻，也都不敢随意出声。 此次阿台部与叶赫部联手进攻哈达部的声势极为浩大，可说是前所未有，而且掌握的时机也很不错，正是哈达部内乱不绝，实力大损之际。 王台在世之时，哈达部对大明一直都很恭顺，其实力也能压服女真其余各部，才使这一带得以享受耕猎太平三十余年。而今王台虽亡，李成梁却仍有意继续扶植哈达部，故此一得到消息，便马上亲自领兵前来救援。 如果不是阿台等人一路上劫掠汉人村寨耽误了不少时间，只怕这会哈达部都已被攻陷了，一念及此，李成梁心中暗道一声侥幸。 这时，李如梅来到帐外，大声道：“末将李如梅求见。” 李成梁双目一抬，沉声道：“进来。” “谢大帅。”李如梅应声而入，快步走到父帅面前，抱拳为礼道：“参见大帅。” 李成梁把儿子全身上下扫视了一番，才道：“战况如何？” “启禀大帅，我军于此地追上鞑子，趁其不备，当即杀出。鞑子一触即溃，被我军一路追杀到了曹子谷。” “斩获几何。” “回大帅，数字尚未统计明白。不过末将估计斩虏酋应该愈千，缴获的战马也有数百。” 大帐内顿时响起一片轰动，须知一场仗打下来，斩首一百五十级便可称大胜，这回竟然杀了这么多鞑子，的确是多年罕见的特大胜利了，光是朝廷的赏银，都至少得有十万两。 “恭喜五将军，将军果然威猛。” “五将军这回真是立下了罕世奇功啊，啧啧，不得了，不得了” 众将纷纷向李如梅表示道贺，李如梅也满脸喜色地团团作揖，连连称谢。 李成梁先前检视战场时，心中就已有数，知道这回必定是又打了个大胜仗，但此刻他却不动声色，追问道：“阿台呢？” 李如梅闻言一愣，赶紧道：“回大帅，阿台等人逃窜到曹子谷，便弃马钻进山林，末将追赶不及，让他们跑了。” “嗯。”李成梁点点头，沉吟道：“此逆不除，终是后患啊”语气中透出深深的遗憾。 他对自己这个儿子的性情了如指掌，知道他勇猛过人，却失于韬略。这回接敌时若能迂回包操，待主力到达后再合力围剿，很有可能取得更大的战果，估计阿台等人也会成为瓮中之鳖。 自己能预想到这些情况，那些身经百战的部下肯定也会有人看出来。此刻儿子独得大功，一脸的骄傲，为免其他人心存不满，李成梁才有意出言压一压他的风头。 果然，李如梅听了父帅的话，脸上的得意神情立马有所收敛，躬身回话道：“末将无能，请大帅处罚。” 李成梁听了，却只是看着儿子不出声。辽东参将杨燮见状，忙上前打圆场，道：“阿台遭此大败，必定躲回老巢困守，咱们杀上门去，谅这贼子再也逃不出大帅的手心。” “对，对，杀上门去，干他娘的。”众将也都大声附和。 “好！”李成梁脸上显出兴奋之色，一拍桌案，喝道：“回军后我等且好生休整一番，然后直捣古勒寨。” 众人一齐抱拳，高声回应：“末将遵命。” 李成梁满意地点点头，又温言对儿子道：“如梅，你以少击多能得此大胜，实属难得，且回营房歇息，让军医替你包扎下伤口。” “些许小伤，不敢劳动大帅挂念。” “嗯，勇气可嘉。”李成梁道：“明日打扫战场，清点战果，本帅也好及早向朝廷报捷，为诸位请功。” “谢大帅。”众将听出大帅是要把五将军的功劳分润一部分给大伙，也都喜出望外，赶紧齐声道谢。 次日，经过一番清点，此役杀敌确实过千，己方折损的军士却只有二三百人，可谓战果辉煌。而且这种遭遇战不像攻灭堡寨的战斗，战后男女老幼统统砍头，首级全部拿去充数。 战报送上去，新任蓟辽总督周咏闻讯大喜，他虽已在辽东多年，属于就地提拔，但新官上任三把火，当然希望能烧得越旺越好。周咏马上命人向京师报捷，他哪晓得，自己这几把火，很快就要替大明烧出努尔哈赤这个天敌。 捷报不日送到京师，已被言官攻击得焦头烂额的兵部尚书吴兑，手捧捷报差点痛哭失声。 这场大胜对他来说实在太重要了，毕竟辽东是他的根基，如今言官们大肆弹劾他与守将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收受贿赂，谎报军功。弹章一篇接着一篇，令他根本招架不住，已经心生退意，打算辞官而去。 现在有了这份战报，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叫人下去验证一番，看看辽东将士们到底能不能打，是不是真如言官说的那般不堪。 虽然还需等朝廷派人下去核实之后，才能正式奏捷，但吴兑已顾不上那么多，赶紧将消息传递到内阁和宫里。 万历看过捷报后，也很高兴。他在穿越前对于大明的边疆战事都只了解个大概情形，古人给少数民族所起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名字，让他很伤脑筋，根本对不上号，哪还有兴趣深研。 毕竟谁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穿越成拥有三宫六院，哦，应该是肩负国家民族兴衰重任的皇帝。 不过对照之前收到的奏章，他还是能清楚知道明军这次确实是在辽东取得了一场很不错的胜利。 特别是最近，言官们忽然集中火力猛攻吴兑，也让万历捡着很难办。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必须做出抉择，要么顺水推舟罢黜吴兑，以换取一时的平静，专注于自己的那几条新法的推进，日后再随形势的变化不时使一把力。这对他来说才是最稳妥，最轻松的模式。 要么自己就必须拿出主见与魄力，逆势而为，迎难而上，奋力扭转历史事件的发展方向，使之朝自己所设想的方向前进。这么做估计效果更显著，但也很可能埋下隐患。最起码自己这皇帝会当得很累，说不定还得想办法去物色几位玄冥二老般的人物时刻守护在自己身边。 万历尚在犹豫不决，又有新的急奏呈送到他的面前。 7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应对乱局 福建巡抚劳堪题倭寇一自北洋一自广海突入，意在窥犯兴化c漳南地方。又有夥船出没东涌c彭湖，欲图联势劫掠，实系内地奸徒勾引。各官兵奋勇扑剿，两战皆胜，共擒斩倭贼三十余人，夺回被虏六十余人，乞将效劳被伤官军分别赏恤及将倭贼枭示。 “哎，大明如今的四海升平，海宇宁静就是这样子么？”看到这份折子，万历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这个劳堪，前阵子同样被言官弹劾。而今天一起送来的奏疏中，还是少不了言官们的弹章。这回连他们的顶头上司左都御史陈炌，都没被放过。 “呵呵，真是搞笑啊。”万历不禁哑然失笑。当然，若不是已经预知大明最起码还能维持好几十年，他又哪能笑得出来。 在他眼中，此时的大明活脱脱就是一位渐入高龄的老者，躯体虚胖，脏腑羸弱，不断生出各种疾患。既有贪污腐化这样的慢性病，又有灾异匪乱这样的急性病，更有外敌滋扰这样的跌打损伤。随便哪个毛病发作起来，都可能就此呜呼哀哉。 如果言官们的谏言真能将时局洗刷一新，那他肯定毫不犹豫就罢免掉这些有问题的官僚。 又或者这些官员有张居正那样的本事，可以凭一己之力挽回颓势，他也不介意暂时让一众言官全都闭嘴。 偏偏这两种情况都不可能发生，而现状却越来越糟。除了发生在福建的这场倭乱，在更富庶的浙江，更南方的广州，也都有海盗c走私团伙勾结倭寇为祸地方。甚至更遥远的海南岛，同样发现了倭寇活动的踪迹。 前不久，两广总督陈瑞指示广东总兵黄应甲对当地一股较大的势力进行了围剿，生擒匪首梁本豪，一次性就擒斩海盗c倭贼一千六百余，抚降二千五百多人，犁沉倭船c疍艇二百余只。 而在内陆，不只是东北战乱不止，西南的云贵一带，西北的甘陕一带，也是危机重重。就连京畿周边，都时不时闹出匪乱。 朝臣们对此已习以为常，大明这两百多年就是这么过来的。但万历随着对大明现状了解得加深，心思却愈发沉重。 在他眼中，这就是积弊，终将有爆发的一天。而言官们的喋喋不休，又让形势变得更为混乱，再不采取有效措施，必会削弱自己对局势的掌控能力。 “是啊，有为，不代表瞎折腾，无为，也不能不作为。”万历合上奏疏，不禁轻声自语。思虑再三后，万历命人去将张鲸叫来。 没多久，张鲸匆匆来到乾清宫，万历却领着他来到书房之中，二人在里面关门密议。 张鲸心中惴惴，正不知万岁爷有何重要吩咐，却听万历道：“最近厂卫整顿得怎么样了？” “爷，东厂这边已经差不多了，锦衣卫那边因为要在外廷走一遭，就慢了一点。” “嗯，这事不急，可以慢慢来。” “小的知道了。” “关键是别让底下人闲着，你去提醒徐文璧，要多给手下安排些差使。” “小的明白。” “嗯。”万历点点头，取出几张纸笺交给张鲸，道“先安排人手，把这些事情办好。” 张鲸忙接过纸笺，却见上面密密麻麻罗列了好几十项事务。他不敢怠慢，赶紧逐条细读。 万历开列的事务可说是覆盖全国，有让各地锦衣卫分支机构按月上报当地主要商品物价，有让秘密调查当地宗室近况的，还有让各地锦衣卫所考校军官文化程度的，甚至有让锦衣卫去某地寻访某物的。 万历在一旁道：“叫徐文璧把这里面的事项，全部安排下去。” “遵旨。万岁爷这石头里面藏着鸟兽骨骸，是个啥宝贝啊？” “不是什么宝贝，叫人去朕列出的那几处地方，多向当地山农，猎户请教，必定能找到。” “哦，小的知道了。那这种绿色的石头，想必也只需去云南腾冲府一带寻访，便能找到。” “对。”万历点点头，道：“记住，这些事项要一件件安排，若是有谁相互打听，又或者泄漏了风声，一律严办。” “遵旨。” “嗯，退下吧，叫人去召阁老们到文华殿见朕。” “遵旨。”张鲸领受旨意便准备离去，刚退到门口，又被万历叫住。 只见万历笑道：“张鲸，好好办差，日后朕赏你老张家一场大大的富贵，世代享用不尽。” “谢万岁爷！谢万岁爷！小的一定把差使办得漂漂亮亮的。”张鲸闻言大喜，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朝着万历连连磕头。 “去吧，去吧，以后少磕头，多办事。” “诶，小的知道了，小的这就去办事。”张鲸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兴冲冲地亲自跑去内阁传喻去了。 不一会，张鲸来到文渊阁，请张四维等人去文华殿面圣。 张四维见张鲸一脸喜色地亲自跑来传谕，笑着打趣道：“厂公，您这春风满面的，必是遇上了什么好事，可要记得让老夫几个也沾沾光哦。” “哎。”张鲸心中得意，却又假意掩饰道：“咱家也就是个跑腿的命，越是能替万岁爷多跑跑腿，咱家这脸色就越是见好。” “呵呵。自古能者多劳，像厂公这样的能人，皇上必定更加倚重啦。” “哈哈哈哈。元辅您实在是太抬举咱家了，不敢当，不敢当啊。” 见张鲸心情如此之好，张四维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估计皇上召见，应该不会是为了什么特别麻烦的事情。 不多时，三位阁老都把手头的事情临时料理了一下，就随张鲸来到文华殿。待万历到来，君臣见礼毕，万历道：“来人，给三位阁老赐坐。” 张四维等人一愣，赶紧辞谢不迭。 张四维道：“皇上美意臣等心领了，召对之仪自来便有成例，臣等不敢违背，还请皇上见谅。” 万历笑道：“三位都是朕的师傅，辅弼朕多年，可谓劳苦功高，当得起这个礼遇的，不必再作推辞。” “臣等身为辅臣，更该以身作则，遵守朝廷礼制，请皇上收回圣命。” “哎，赐个座都这么麻烦，真是难缠。”万历暗暗吐槽，却又温言道：“如今天已转寒，地上砖石冰冷，你三人若是因此着凉伤风，谁来替朕打理政务呢。” “这” “且坐下说话。”万历指着锦墩连连示意。 三人见皇上说得这么诚恳，只好再次拜谢，起身坐到内侍搬来的锦墩上。 7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召对议开海 待三人落座，万历满意地连连点头，道：“最近政务繁忙，朕不得不经常召见三位阁老，如今想来，当日元辅提议早朝后聚商，实有先见之明啊。” 张四维一听皇上提及这件事情，并表示赞同，也很高兴，忙欠了欠身，道：“皇上如此勤于国是，臣等实在是钦佩不已。” “呵呵，元辅谬赞了。”万历笑道：“朕觉得，倒不如这样，今后早朝之后，便在这文华殿举行小朝会，内阁阁老与六部九卿一同参加。” “这”张四维一听，不禁暗暗叫苦，心道皇上您怎么老喜欢得寸进尺呢。 他当日建议皇上于早朝后召见阁臣，听取汇报，确是出于一片公心，希望籍此加强君臣间的沟通，提高办事效率。 但被皇上这么稍一调整，却很可能令内阁的权威受损。日后那些大臣要是在内阁这边吃了瘪，只怕就会借此机会请皇上圣裁了。而皇上也可能跳过内阁，直接向群臣发号施令了。 申时行与余有丁也被皇上的决定弄得很是不安，都把目光投向张四维这位首倡者，张四维搜肠刮肚想找出个理由拒绝，可急促之间，竟是卡了壳。 要知道现如今通行的这套流程规矩，很多方面都是通过长时间的磨合才逐步达成的默契，但本质上内阁仍只是皇帝的幕僚机构，阁臣所拥有的权力，压根就没有充分的制度与法理支撑。 万历也根本不想给张四维等人分说的机会，他一见三人都是这么一副便秘加内急的神情，就晓得他们肚里憋着啥玩意，直截了当地道：“先试行半年，以观成效。” 他这么一锤定音，倒是暂时替张四维解了围。张四维不得不率先拱手，口称遵旨，却也没心思再多说几句称颂皇上勤勉的恭维话了。 “臣遵旨。”申余二人见元辅都已应承下来，也只好跟进。 “嗯。”万历见三人应承下来，也挺高兴，马上转换话题，道：“对于最近的时局，三位阁老有何看法？” 三人此刻都还在琢磨着先前的事情，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而且刚被皇上摆了一道，哪敢轻率作答，张四维含糊着道：“最近的事务确实是有些繁杂。” “如今虏酋祸乱辽东，倭寇滋扰海上，朝堂之上亦不安宁，朕心中甚为忧虑啊。” 三人顿觉惶恐，就想起身告罪，万历却抬手止住，道：“越是如此，我等君臣越要小心应对。” “皇上圣明。”张四维等听了皇上这句话，才稍稍把心放下。 “不过眼下便有一事，需得早作计议。” 张四维赶紧道：“请皇上明示。” “辽督周咏随捷报上奏，称现已入冬，辽东随军匠户回迁之事，只能等明年开春后再进行。对于这些工匠，三位阁老认为该如何安置呢？” “皇上，此事臣等已经与兵部c户部协商过了。辽东战事短期内只怕难以平息，今后每年仍需消耗大批军械物资，因此这些军匠最好还是在山海关内就近安置，以便节省些运力。” “嗯，这倒也是。不过山海关一带并无通衢大邑，一下安置这么多人，口粮是否供给得上” “皇上，粮食可以暂时先从内地转输，同时命工匠们就地开荒设屯，相信数年后便能自给自足了。” “哦？想不到山海关一带倒是块水土丰茂的宝地啊。” 张四维此时精神高度戒备，一下就听出皇上话里有话，干脆道：“这只不过是臣等商议出来的初步设想，具体如何安置，当然还是要请皇上圣裁。” “呵呵，”万历微微一笑，道：“朕下旨迁回辽东匠人，便是要求个心安，既如此，那就该安置得再远一点。” 如今吴三桂应该还没出生，但山海关毕竟是军事要冲，万一自己的努力没有取得大的成效，日后这些匠人没送给女真鞑子，却便宜了那班军阀，同样不是什么好事情。 而且万历还想以此为契机，开启一个庞大的计划，见三人均已表现出服从的态度，便不再藏着掖着，道：“朕欲将这些军匠悉数安置到山东登c莱二府，朝廷委派得力大臣往任巡抚，专管此事。” 三位阁老一听，都感到有些意外。如果单单只是为了安置一c两万人口，那皇上的这个决定，就未免太小题大做了。而且从山东到辽东，要绕好大一个弯，三人脑中不约而同闪过一个念头：海运。 果然，只听万历道：“日后这些军匠所打造的器械，就从海上运抵辽东，以为常例。” 张四维三人都是经历过隆庆开海的老臣，对当年的往事记忆犹新。海运确实有诸多好处，偏偏在山东很受抵触，因为大运河就从山东西部的府县穿过，山东地界多豪强大族，不少势力常年依托运河发财，一旦开启海运，他们的利益必然会受到影响。而大海之上也同样藏匿着无数不可告人的秘密，没有人愿意其落入朝廷的掌控之中。 所以当年只不过发生了一两次很小的海难，山东地方上的官员便以此为借口，群起反对，并最终迫使隆庆改变主意，放弃海运。 且海运除了风险较大以外，还存在其它弊端，如导致走私猖獗，人口流失等，使得朝中大臣对于海运的看法一直很难统一。这些年偶尔也会走走海路，但都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如黄淮决口c漕运阻塞等，才会经过层层审议后，以此应急，即开即罢，不具代表性。 三位阁老听了皇上的意见，都是默不作声。良久，申时行才试探着道：“皇上，兹事体大，臣以为还是交群臣共商后，再做定夺为妥。” “不必那么麻烦，如今倭乱四海，佛朗机人远隔万里亦能渡海而来，难道我大明的舟师连横穿一个小小的渤海都难如登天吗？” 申时行暗道这哪里是难与不难的问题啊，但他见皇上一脸的不悦，这是极少见的情况，心中顿时咯噔一下，不敢再做争辩。 万历已经没有耐心再多说什么，直接道：“时辰不早了，三位请回吧，记得尽早将旨意拟出来。” 三位阁臣无奈，只得起身拜辞。虽然这回召对享受了一把难得的恩遇，三人却都觉得如坐针毡，比跪着难受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梦龙出狱 三位阁老回到文渊阁，根本不用沟通，就一同走进张四维的值房。书办忙泡好茶端进来，送到每人跟前。 张四维端起茶杯凑到嘴边，轻轻吹开浮在面上的茶叶，只抿了一口，就被烫得一哆嗦。张四维赶紧把茶杯往桌上一搁，捂着嘴道：“太烫，快去弄些凉水进来。” “是。”书办赶紧往外走，准备再去取些凉水。 余有丁噗嗤一笑，道：“好啦，好啦，不用麻烦了，你去忙你的吧。” “这”书办听了，一下愣在原地，只拿眼睛去瞅张四维。 张四维不耐烦地连连摆手，道：“去吧，去吧。” “是，元辅。”书办赶紧开溜，顺手掩上房门，躲得远远的。 “呵呵，子维兄，为相者，当戒心浮气躁哦。” “哎，”张四维叹了口气，无奈地苦笑着道：“老夫今日真是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啦。” “呵呵，子维兄，不必太过在意，没这么严重的。” “那是，那是。”张四维随口应承着，又把茶杯端起，缓缓轻呷。 申时行道：“丙仲，你有甚高见，且说来听听，我等也好参详一二。” “嘿嘿。我哪有甚高见。”余有丁笑道：“今日所议这几件事，皇上既有意，大可一言决之，之所以又是御前赐坐，又与我等商议这么久，说明皇上还是很在意我等的看法的。” 张四维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余有丁话里的意思。皇上既然做这么多铺垫，说明他已将方方面面的因素都充分考虑了一番，同时也很在意阁臣的态度，应该不会再将问题搞得更加复杂，余有丁是在劝自己不必太过执着。 但张四维的性情却不似余有丁那般冲退，皇上今日所提出的举行小朝会商议政务和小规模开海运送军需这两件事情，可说都已踩着了潜规则的边线，只要稍稍再进一步，就会过界，现有的格局就得被打破。 以他对皇上的了解，皇上从不是一位安于现状的君主，必定还有后手。但事已至此，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想到这，张四维换了副轻松的表情，笑道：“是啊，丙仲说得对，咱们还是赶紧依照圣意拟旨吧。” “正是。”余有丁道：“不过由谁来担任这个登莱巡抚，倒还得多花些心思。” 张四维摇了摇头，淡然道：“这个不用你我操心，皇上心目中多半已经有人选了。” 诏狱内，梁梦龙正搂着床棉被，百无聊奈地靠在墙角打盹。 当日，他被手持诏书的锦衣卫从府中直接押送到此，一走进昏暗阴冷的天牢，那股刺鼻的腐臭直冲鼻腔，梁梦龙心中甭提有多绝望。 紧接着梁梦龙便看到昔日与自己相熟的一干冯保党羽，如徐爵c冯佑c冯邦宁c张大受等人一个个全被抓了进来，就关在隔壁的囚室，梁梦龙暗道坏了坏了，自己只怕有性命之忧。 徐爵等人接连被提出去审问，每次都给打得奄奄一息，只能由狱卒架着拖回囚室，梁梦龙自己虽毫发无损，但目睹此情此景，却也吓得心惊肉跳。 随后，他就被带到牢房外一个单独的房间，里面甚至有些简陋的桌椅床板，还有家人通过上下打点，给他递进来的被褥衣物。狱官要他在此自书罪状，便径自离去。从此梁梦龙就一直被单独羁押于此。 写的服罪书被收上去后，也没有任何下文，根本没人理睬他。只有个又聋又哑的年老狱卒，会每日按时给他送来些饭食c清水。 时间一久，梁梦龙也渐渐回过神来，看来皇上并没打算对他下狠手，如若不然，自己怎么着也得脱层皮。只是现在连冯大伴也倒了，自己被关在这真不知要到哪年哪月才是个头。 牢中无岁月，梁梦龙已过得浑浑噩噩，每天除了吃吃牢饭，在屋内来回走动走动，便是蜷缩在角落里打瞌睡。 忽然，屋外传来稀里哗啦的铁链抨击声，梁梦龙被声音惊醒，迷迷糊糊睁开眼，却见房门一下被打开，几名狱卒走了进来。 一名狱卒冷笑着道：“梁大人，起来吧，随我等走一趟吧。” 梁梦龙盯着那名狱卒，紧张地问：“你们要把本官带到哪里去？” “嘿嘿，还能去哪，当然是带您去过堂啦。”说罢，几人上前将梁梦龙一把拽起，就要给他上镣铐。 梁梦龙只道大劫将至，一边大喊：放开我，放开我，我是朝廷命官！你们不得无礼”一边扭动着身子拼命挣扎，却哪里拗得过这几个凶神恶煞般的狱卒，被几人下就将双手牢牢锁住，拽着往外便走 不多时，几人将梁梦龙带到前面的大堂。一名身穿大红飞鱼服的年青官员正高坐堂上，一见狱卒将梁梦龙带到，故作惊讶道：“你们几个，怎将梁大人锁起来了，快快解开。” “遵命。”狱卒上前替梁梦龙解开镣铐，梁梦龙揉着生疼的手腕，朝那名青年官员微微躬身致谢，道：“多谢这位大人。” “呵呵，梁大人不必客气。督公曾亲自交待过，要好生善待大人。大人在里面应该没受什么委屈吧。” 梁梦龙见这名锦衣卫官员语气和善，心下稍安，暗道刘守有果然够朋友，试探着道：“敢问这位大人台谱。” “下官李乘云，刚刚接手北镇抚司。” “原来是李大人，久仰，久仰。” “呵呵，梁大人客气了。” “李大人若是见着刘大人，不知能否替在下向他道一声谢？” 李登云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道：“梁大人，您还不知道吧，如今执掌锦衣卫的，乃是定国公徐文璧徐公爷。” “啊？”梁梦龙闻言大惊，暗道外间的局面真不知已变成啥样了。 李登云取出一份文书摆在案上，道：“徐公爷那里，还是等日后梁大人您自己亲自去登门拜谢吧。在这上面签过字画完押，您就可以回府了。” 梁梦龙一下呆住，半晌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问道：“那那是什么？” “呵呵，梁大人，您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梁梦龙忙走到案前，一把拿起那叠文书细读，却是一份以自己名义所写的供状，称自己遭到冯保c徐爵等人连番勒索，不得已才向其送钱财若干，至于具体数字也打了个大大的折扣。 李登云带着一脸玩味的笑意，坐在那静待梁梦龙读完，才幽幽道：“怎么样，梁大人，这上面应该句句都是实情吧？” “咳，咳”梁梦龙被李登云瞧得浑身不自在，却也只得回答：“是都是实情” “呵呵，那就快些签字画押吧。” 梁梦龙提心吊胆地接过李登云递过来的毛笔，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又按了手印。 “好，大功告成，梁大人，您可以回府了。下官还有事在身，这就恕不远送了。” “这”梁梦龙半信半疑地问道：“我真可以走了？” “当然，难道您还想在这多住几日再走？” “不不不我这就走，马上就走，多谢大人。”梁梦龙赶紧朝李登云拱拱手，急匆匆转身往外就走，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摔个跟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赐 剑 梁梦龙获释后，就一直在家闭门待罪。自他被打入召狱，曾经贵客盈门的梁府变得门可罗雀，清冷无比。即便已被开释，那些旧日同僚碍于种种原因，也不敢轻易前来看望。不过他对此也看得很清，自己身上可是打着冯党的烙印，正是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的。 但今日他却收到拜帖，老搭档吴兑前来拜访，梁梦龙颇为感动，赶紧命长子梁忠代父出迎，自己则在前院等候。 不多时，梁忠便引着一身便服的吴兑步入院内，梁梦龙忙上前几步，抱拳拱手道：“君泽兄，老弟我待罪之身，不便出门迎接，还请兄台多多恕罪。” 吴兑呵呵一笑，道：“你我二人就不必说这些见外的话了。” “正是，正是。”梁梦龙连连点头，与吴兑把臂入内，一同来到正堂，落座奉茶。 二人寒暄得几句，渐渐转入正题。吴兑将梁梦龙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看你这精神头，估计在里面倒没吃啥苦头。” 梁梦龙一愣，叹了口气道：“一言难尽，进去这走一遭，既便毫发无损，却也是再世为人了。” “哦？此话怎讲？” “哎，兄台你有所不知，任你在外边如何声名显赫，威风凛凛，一进到那里面，便只有提心吊胆，度日如年的份，真可谓不堪回首啊。”说罢，梁梦龙便自摇头不已。 “呵呵，如今既已脱困，就不要再去想那么多了。” “是啊，我这也算是把前面这几十年的功功过过都做了一番了断，只等朝廷的处分一下来，便好动身返乡终老了。” 说来梁梦龙的处境确实是尴尬，先前直接就被关进诏狱，可一直没接到皇上对自己明确的处罚旨意，搞得他现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吴兑看了眼老友，揶揄道：“真的都放得下？” “我梁乾吉何许人也，有甚事是拿得起放不下的。” “嗯，不错，不错。”吴兑点点头，不紧不慢地道：“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今日我乃是奉了皇上的吩咐，特地来看望你的？” “什什么？！”梁梦龙闻言，大吃一惊，赶紧将身子凑向吴兑，追问道：“老兄你把话说明白些，到底怎么回事。” “昨日小朝会之后，皇上特地跟我说起，要我来你府上探视。” “小朝会？”梁梦龙有些不明所以。 “哦，日前皇上颁下两道旨意，其中之一，便是每次早朝后于文华殿举行小朝会，皇上同阁臣及六部九卿在小朝会上共商政务。” “这”梁梦龙一下便意识到小朝会的意义非同寻常，忙道：“张子维他们几个居然会答应？” “这其中的内情，我也不甚了了，但这两道旨意都是皇上与阁臣共同商议后，才颁布的。”吴兑道：“此事用不着你我去操心，但后一道旨意嘛只怕就跟你有关了。” 梁梦龙急忙追问道：“后一道旨意说的什么？” “朝廷特在登c莱二府新设登莱巡抚，专司辽东工匠回迁安置事宜。” “那些工匠全部安置到山东？” “对，日后打造的所有军械，都从海上运往辽东。” 梁梦龙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激动地对吴兑道：“你是说，皇上要重启海运？！” “对，不仅如此，如今看来，这新设的登莱巡抚，也是专为你量身定制的。” 梁梦龙略一沉吟，也意识到自己的确是担任这登莱巡抚的最佳人选，自己多年前便已是山东巡抚，在当地威望很高，而且也是开启海运的积极倡导者。 梁梦龙的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倍感纠结，既觉失落，又有期待，只坐在那手抚胡须，沉思不语。吴兑看着老友这副患得患失的模样，心中不禁暗自叹息。 他如今的境遇，其实也极为被动，若不是皇上一力维护，只怕也早被掀翻在地。他甚至有些羡慕梁梦龙，见他老不吭声，便笑着道：“怎么，是不是觉得让你去当这个巡抚，有些拉不下面子？” 梁梦龙回过神来，瞥了眼吴兑，尴尬地打了个哈哈，随口敷衍道：“我如今只不过是一待罪之人，哪还敢挑挑拣拣，但有个着落便感激不尽了。再者此事现在也未有明旨，不过是你我在这闲聊罢了。” “应该就在这几日了。” “这么快？” “既然你已被放出来，肯定就是快了。” “这这又是从何说起呢。”梁梦龙都被说得有些哭笑不得起来。 果然，两天之后的小朝会上，万历就向大臣们提出由梁梦龙担任登莱巡抚的建议。张四维等人早就料到会是这样，并且皇上这个决定相当于在几派势力间做了一个平衡，所以没有谁愿意跳出来反对。谁出头，谁就要做好被敲打的思想准备。 几日后，梁梦龙接到了以皇元子出生赦免他的罪行，并任命他为右副都御史，巡抚登莱的圣旨。梁梦龙老老实实换上三品官的服色出现在早朝上，依制向皇帝陛辞。 散朝后，梁梦龙便被田义领到了乾清门外的暖阁，等候皇上召见。 梁梦龙情知会有这么一遭，毕竟由自己来担任这个登莱巡抚情况特殊，皇上必定要有一番交待。 不多时，万历开完小朝会，便转来暖阁。梁梦龙拜伏于地，口称罪臣，谢皇上宽恕之恩。 万历审视了梁梦龙好一会，才道：“梁卿，把你关进诏狱，你心中可有怨言？” 梁梦龙赶紧再拜道：“皇上，此臣罪有应得，皇上仁厚，能给臣一个将功赎罪，改过自新的机会，臣已是感激不尽，岂敢再生怨心。” “嗯，你明白就好。”万历点点头，道：“你本是能臣，朕当日看了你所写关于开海的折子，也是颇受启发，这回去登莱赴任，朕对你寄予厚望，万不可再蹈覆辙了。” 梁梦龙听得这话，惭愧得面红耳赤，诅咒发誓道：“皇上对臣推心置腹，待臣之恩如天高海深，臣若再敢背恩忘义，不但无颜于人世，亦不齿于祖宗！请皇上放心。臣此去必定牢记圣训，实心办差，再不敢苟且营私。” 此时的万历，便显出了与他年龄不相你的老练，见敲打已经到位，脸上的神色由严肃转为温和，双手轻拍，侍者忙双手捧出一柄鲨皮为鞘，通体镂金的宝剑。 万历取剑在手，郑重地对梁梦龙道：“万里海疆亦是我大明国土，今海上匪逆横行，为祸日深，朕深意为耻。此乃先圣成祖永乐之剑，曾随他征战南北，涤荡不臣。你此去任重而道远，朕今天就将这把剑赐予你，你要替朕廓清海宇，重振我大明海上声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章 朱翊镠求援 梁梦龙闻言，一颗心狂跳不止。他没想到皇上竟存着这么大一番雄心壮志，意欲重现成祖永乐当年在海上的无敌盛况。 内侍将永乐帝佩剑拿到他面前，梁梦龙高举双手，接过宝剑，顿感肩上的担子有如万钧之重。但此刻他已无法退缩，暗道就是拼着将这条老命搭上，也得助皇上一臂之力。 梁梦龙深吸口气，道：“圣恩深重！臣虽肝脑涂地，不能稍报万一，敢不竭股肱之力以供驱驰。” “嗯，”万历点点头，道：“朕也知道，大明行海禁多年，沿海卫所疲顽岁久，积弊甚重，若想重现旧日盛况，需得徐徐图之，切不可操之过急。但大丈夫必得存高远之志，而尽朝夕之功，积跬步以致千里，方能有所建树。” “皇上圣明！”听了万历这席话，梁梦龙才稍稍松了口气，看来皇上不仅对海运极为看重，而且考虑颇为周详，今日所言绝不是一时意气之语，赶紧道：“臣必定细心筹划，全力以赴，绝不敢辜负皇上重托。” “对，正该如此。”万历取出一本厚厚的折子交给梁梦龙，笑道：“你呈上来的这篇关于海运的折子，朕已细细读过，写得很有见地，朕深感认同。有些地方朕也作了些批注，给你做个参考，你拿回去看一看。” “遵旨，谢皇上。” “嗯，你且退下吧，回去抓紧准备，争取早日赴任。” “臣告退。”梁梦龙忙行礼退下，捧着一剑一书离开了暖阁，而万历却仍坐在那默默出神。他原本并不打算这么快就开启海运，毕竟扩充海防是一件既敏感又很耗银子的事情，如今的时机尚不成熟。 但各地不断送达的兵灾匪情让他改变了主意，整顿军伍不可能快速见效，倒不如早些启动，不疾不徐，从容推进。 另一方面，通过对最近朝中各种乱象的反复思考，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想要实现的目标，是从根本上改造这个社会，那么在很长一段时期内，所遭遇的阻力必然极其巨大，各种矛盾也会随社会的变革不断涌现。 这样一来，一味的打压钳制最多只能维持表面的平静，而不利于问题的最终解决，甚至有可能导致矛盾的积累恶化，说不定哪天自己就走上了张居正那条旧路而不自知。 其实在处理现实问题的态度方面，万历倒是比较认同张四维的观点，人心似水，宜疏不宜堵。只有让矛盾充分暴露出来，自己才好根据具体情况在过程中及时加以化解。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更看好张四维，张四维的头脑中缺乏先进理念，使得他在原本历史上的种种举措，只会搅得沉渣翻起，从而令局势陷入泥沼再也没机会脱困。 “哎，就这样吧，把该办的事情办好，情况若有变，再相机行事。”想到这，万历站起身，领着田义等一干侍从步出暖阁，返回乾清宫。 此时潞王朱翊镠和张宏已在乾清宫大殿外候驾，见皇上回来了，赶紧上前行礼问安。万历见弟弟在此，觉得有些奇怪，不禁笑问道：“你怎么此时过来了。” 朱翊镠跟在兄长身后，一边走一边回话道：“臣弟此时过来，自然是来向兄长禀告政务啦。” 万历闻言一乐，走上御座坐下，正了正衣冠，道：“好，你且说来听听。” “臣弟的皇家立钟商铺开张不到半个月，先前所造十余台立钟已经全部售罄，如今还接了几十台的订单，实在供不应求，臣弟无奈，只得来向皇兄求援。” 万历一愣，讶然道：“生意这么好？” 朱翊镠面有得色，道：“是呀，好得不得了。” 原来，他店子还没开张，就已到处去放风。京城的达官贵人，皇亲国戚，谁敢不给他面子，只等这间王店一开业，便纷纷上门求购。 朱翊镠高兴之余，面对如此之多的订单，也有些焦急，便赶紧来找万历，希望兄长能再从宫里增拨一批巧手匠人给他。 万历听完弟弟的奏告，笑道：“这是你自己的生意，算个哪门子的政务。” 朱翊镠不服气地道：“皇兄，臣弟这家店可是依着您的教诲，在顺天府备了案，以后要按月结算专营费的，事关朝廷财税，当然是政务了。” 万历闻言，哈哈大笑，道：“你这话没错，但你的想法却是错了。” 朱翊镠听不懂兄长话里的意思，只得道：“还请皇兄明示。” “宫里的匠役虽多，但他们在此务工，大都是为了完缴朝廷规定的劳役。而你开店即便要上税，毕竟是替你自己赚钱。如果皇兄从宫里拨人去帮你打造立钟，那就是假公济私了。” 朱翊镠听得似懂非懂，却听万历又道：“你身为亲王，开店经商，外面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呢，行事更要把握好分寸，要有公私之分，免得授人以柄。” “哦”朱翊镠听兄长这么说，心中虽有些失望，却也不好再争辩，只嘟囔着道：“臣弟明白了。” “嗯，你明白就好。再说大明人口以亿万计，日后即便百分之一的人用上你打造的立钟，那也是数十万台，到那时，叫哥哥我怎么帮你。” “啊”朱翊镠被哥哥所说的美好前景唬住了，掰着手指算了好一阵，喃喃道：“几十万台每台卖一百二十两，那就是” “一百二十两？！”万历吓了一跳，惊道：“你卖得那么贵？” “不贵啊，好多人想买都还没货呢。” 万历大致知道，一百二十两银子基本相当于普通平民十年的收入，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一笔不小的钱财。不过他也懒得管这么细，等日后钟表业渐渐发展起来，自然会形成其自身的行业经济规律。便只是提醒弟弟道：“你要设法物色好的掌柜替你打理生意，多召学徒扩大生产，并设法推陈出新，这样才能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臣弟知道了，多谢皇兄指点。”朱翊镠高兴地向兄长拜谢。 万历随手拿起一块精巧的糕点，对弟弟道：“日后你若是能将立钟打造得只有这么大，那人人个个就都可以将其佩戴在身上，届时你就能赚得更多。” 7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整顿皇城 朱翊镠听到这话，一脸的懵逼，万历瞧着他那样，笑道：“你也不用想那么远，老老实实把你的立钟做得更加精益求精就好。” “哦” “好啦，你去吧，哥哥要看奏本了。” “是，臣弟告退。” “售卖立钟的事宜安排妥当后，你自己还是要多去西苑，继续钻研学问。” “臣弟知道了，臣弟现在就去西苑。” “嗯，去吧，去吧。” “是。”朱翊镠虽然没要到人，但得到哥哥的一番鼓舞，还是觉得很高兴，劲头十足地离开了乾清宫。 朱翊镠一走，张宏赶紧凑上来，一边伺候着万历看奏本，一边奉承道：“万岁爷，您对潞王殿下说的这番话，实在圣明无比啊，老奴听了，也深受感动。” 万历看了张宏一眼，笑道：“是吗？潞王天潢贵胄，朕让他去开店做生意，你就没觉得有不妥？” 万历这话一下戳中了张宏的心思，他是老派人，弄不懂皇上为啥对经济之道如此感兴趣，甚至还要亲力亲为。 这会他也不过随口奉承几句，被万岁爷略一反问，就有些不知该如何回话了，怔得一怔，才尴尬地笑道：“万岁爷，您所思高远，老奴哪能都想明白呢。但您教导潞王殿下要公私分明，不忘钻研学问，这就足见圣明了。” “好了，好了，不难为你这老奴了。”万历轻轻摆了摆手，将桌上的奏疏推到张宏面前，道：“这份折子所奏的，是怎么回事啊。” 张宏忙拿起折子细看，见是先前广积库太监焦科申报净硝三百万斤c熟黄一百五十万斤送库备用的采买计划，被工科都给事中李廷仪上疏反对。称该库硝c黄按例都应该十年才题派一次，且硝的指标是每十年二百万斤，而熟黄可将贮库生黄煎剔备用。如今期限未及，又经查盘库贮尚足十年之用。 为这事焦科与李廷仪两人在私底下已经争执了很久，这下好，李廷仪一道奏疏，把事情捅到万岁爷跟前来了。 张宏无奈，只得将事情的具体情况向万历做了一番解释，硝石主要用来制备火药，而熟黄则是重要的药材，大量用于赏赐给前来朝贡的外邦属国，非常受欢迎。双方发生争执的主要焦点还是在十年才题派一次，比较麻烦，数量也不好控制。 但万历穿越前甲方c乙方都干过，对这类大宗物资的采购事宜清楚得很，稍一琢磨，就看出其中藏着猫腻。 万历道：“既然库存尚足，何必再去大肆购买。” “这”张宏无言以对，他对这些事儿心中怎会没数，只是他的性子过于软弱，又不想担担子，根本制止不住底下人玩弄手段，中饱私囊。这会儿被万岁爷指出纰漏，忙战战兢兢叩头请罪，道：“老奴无能，没有约束好底下人，还请万岁爷责罚。” 万历心知宫里的积弊由来已久，加上人员庞杂，良莠不齐。即便自己想要加强管理，也只能一步步来，通过建立完备的制度来实现目标。 万历想了想，便只淡淡对张宏道：“以后叫陈矩和你手中掌着的内厂盯紧些，这个焦科，让他去南京皇城待着吧。” “是，是，老奴领旨。” “等外廷的预算审核条例编订完备，宫里也要照着拟定些章程。” “老奴遵旨。”最近宫里刚刚清除了一大批人，张宏生怕万岁爷又要借此事出手，见只是处分了一个焦科，并要求拟定些章程，他才暗暗松了口气。 万历又道：“这只是件小事，但另有一事，却必须彻底解决，稍有不慎，恐怕就会酿成大祸。” “啊，还请万岁爷示下，老奴一定马上处置。” “皇城之内，各种库房，工坊太过集中，一旦走水，后果不堪设想。” 张宏一听万岁爷说的是这回事儿，总算放下心来。当然，他也觉得这很有道理，宫里经常发生火灾，预作防范还是很有必要的，于是道：“老奴知道了，老奴马上叫人预备更多的水缸，水龙，并增派人员日夜巡视，严加防范。” “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万历摇摇头，道：“朕前阵子让他们重新绘制了皇城图纸，朕看后很是不安。连火药局这样的场所居然都设在皇城之内，万一失事，岂不是连朕的紫禁城都要被掀掉大半。” 张宏心道火药局与紫禁城之间还隔着座万岁山呢，应该没您说的那么夸张吧，但他哪敢出言反驳，只得道：“老奴回头就叫人加强对火药局的看管，确保万无一失。” “不只是加强看管，这类与宫中日常事务不相干且有隐患的库房，工坊，全部都该迁出皇城，另行安置。” “啊”张宏闻言大惊，忙道：“万岁爷，这样做未免太过兴师动众，恐怕外廷那边也会出言反对呀。” “此事朕自会去跟内阁交待。” 万历知道，华夏民族这种求全责备的心态极其顽固，即便到了后世，一些大型机关企业也喜欢把摊子搞得跟个小社会似的。而这恰恰给管理带来了极大的困难，在贪腐横行的大明，更是成为了硕鼠们狂欢的乐园。 等到民心尽丧，末日来临的那一刻，这看似固若金汤，应有尽有的皇城，根本屁用也没有。 万历提笔在李廷仪的这份折子上写下批注：“该员可谓称职矣，当予嘉勉。另硝石c熟黄等物十年一购似有不妥，可改为每五年增补一次。” 这份奏疏转回内阁，张四维等人立马心领神会，皇上前阵子搞的那个自首政策很不成功，根本没几个人站出来主动交代与冯保有过来往，于是言官们抓住这一条，又开始大肆弹劾起来。 皇上表彰李廷仪，肯定是想给其他人树榜样呢。不过即便想明白其中原委，张四维等人也只是连连称赞皇上处事持中公允，没有一味偏袒内臣。 可谁知紧接着又接到宫里通知，皇上决定要将火药局和几处库房迁出皇城。张四维等人心中暗叹，皇上真是折腾个没完没了啊。 7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生意兴隆 张四维不得不在小朝会上就此向万历进言，张四维道：“火药局四面环水，且筑有高墙，又有重兵把守，设立至今已历百年，从未发生过灾患，可说是万无一失。如今却要将其迁离，不仅所费巨大，亦非当务之急，臣以为不如严加防范，当可保无虞。” 万历看了眼张四维，心道你对力量真是一无所知，等王恭厂那一爆发生了，再去后悔就晚了。想到这，万历淡淡道：“未雨绸缪，才可立于不败。火药局不仅要迁离皇城，还应一分为二，为三，分别挑选周边有高山深泽，且附近无民居之地营建。” 北京城外多山，且这个时代地表水丰富，河流纵横，要找这样的地方倒是不难。但皇上这个设想明显是要将火药局迁出城外，无疑又得派兵驻守。张四维赶紧道：“皇上，这样虽能消除隐患，但耗费实在过大啊。” “工部寻找到合适的地点后，记得及时告知于朕。”万历没有理会张四维的反对，直接拍板，不容大臣们再啰嗦。 火药局外迁是理由最充分的一个，他计划一步步将皇城内所有杂七杂八的机构全部清出，釜底抽薪，为彻底整顿内廷铺平道路。 如今内廷宦官中的几名首脑，都是经过嘉靖年间多次残酷清洗后保留下来的幸存者，相对而言在个人操守和忠诚度方面，都还算比较不错，正是整顿内廷的最佳时期，而且从长远角度来说，太监过度参与到国家的政治c经济活动中去是非常不可取的。 自己现在虽然还需要充分利用这支庞大的太监队伍，但随着将大明改革的进程不断推向深处，还是应该让这个特殊的群体逐步退出历史舞台。 见圣意已决，大臣们都不敢再多作纠缠，令张四维感到很是失望。他原以为皇上应该会更关注言官们的表现，并设法对其加以约束。哪知皇上的态度竟出人意料地冷漠，任由言官们大肆表演，反倒是继续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可劲儿折腾，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张四维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挫败感，自己这个首辅当得真是没一点意思。上面的皇上我行我素，根本把握不住，而下面的朝臣又畏于言官们的声势，一个个选择明哲保身。当了几个月的首辅，真正投入到自己麾下的并没几个，就连那些昔日备受他呵护关照的门生弟子，如今也渐渐脱离他的掌控，不再言听计从。 若不是对那个悬在半空中的伯爵之位尚还心存念想，张四维真有些坚持不下去了。但不管他称心与否，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转眼已是万历十年十月，北京城迎来了今年冬天的头一场雪。 雪花飞散，天地间一片苍茫，万岁爷提前颁下恩旨，因天气恶劣，早朝暂罢，今后每五天举行一次早朝，但小朝会仍是三日一次。自此，大小朝会之间再没有联系，成为相互独立的两个体系。 今日没有朝会，张四维早早来到自己值房，开始处理政务。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他才把皇上御赐的硬笔放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从桌上拿起一个小布包。 打开布包，里面是几个面饼。张四维拿着面饼起身走到屋中央的煤炉前，捡起火钳平架在炉顶，又把面饼摊在上面。 然后张四维便开始在一旁重复做着伸臂扩胸，叉腰蹬腿等动作，嘴里还不停默念着：“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皇上前阵子送给每位重臣一份图谱，说是皇后从宫内秘典中查找到的一套强身秘术，名曰体操，最能活血提神，滋养筋骨，不但男女老少皆宜，久练甚至可以延年益寿。 感恩戴德之余，这些除了在床上，再不做任何运动的大人们也不得不开始照着练习。谁知一试之下，都感觉效果良好，提神醒脑那是杠杠的。 张四维一边做着体操，一边留意着火炉上的面饼，时不时将饼子给翻个边，不多时，值房里就充斥着一股浓郁的焦香。 “好香啊。”屋外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便响起“咚咚”的敲门声。 张四维身子不停，随口喊了声：“进来。” 房门应声而开，顺天府尹张国彦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张国彦一进屋，便使劲地抽着鼻子，啧啧赞道：“元辅，您这是在弄啥美味呀，真个是香，下官在外边隔得老远就闻到了。” “就是几块家里带来的饼子而已，你先坐一坐，等老夫把这套操做完。” 书办泡好茶送了进来，张国彦手捧茶杯，围在煤炉边打转，眼睛仍紧盯着那几张烤得微微发糊的面饼，道：“哎呀，早上明明吃饱喝足才出来的，这会儿咋就这么饿了呢。” 张四维哭笑不得，只得道：“想吃你就吃，给老夫留一块就好。” “啊，多谢元辅。多谢多谢哎呀，好烫。”张国彦忙放下茶杯，喜滋滋地操起一块饼，却被烫得拿捏不住，只得将饼在两只手上来回倒腾，好一阵都停下来。 张四维做完体操，看着张国彦这副窘态，不禁笑骂道：“亏你还是堂堂京尹，为着老夫的一张饼，竟是啥也不顾了。” 张国彦将饼塞进嘴里咬了一口，顿时连连叫好：“嗯嗯，不错，不错，看来下官也该学学您这一手。” 张四维不答，伸手把火钳连着饼一起从炉子上挪下来，稍等片刻，也取了一块饼慢慢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对张国彦道：“说吧，今日你怎有空跑内阁来了。” “皇上不是传喻要为每位阁老和部堂大人都配一副眼镜嘛，下官是来请示一下，看啥时候方便，下官好带那几家眼镜铺的伙计过来替诸位阁老试配一下。” “还是皇上有心啊。”张四维忙转身朝乾清宫方向拱了拱手，才道：“一般下午过来都行，等雪住了，就带人过来吧。” “下官遵命。” “嗯，这雪下得也蛮大的，这几天街面上可还平静？” “启禀元辅，这几天尚未有甚事发生。唯有武清伯家的煤店生意一下好得不得了，国舅爷已经跑来找下官，要下官派差役过去帮着维持秩序呢。” “什么？”张四维一愣，惊道：“竟会有这等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新法起分歧 张国彦道：“可不是，下官还特地赶过去瞧了一眼。确实有不少人在那抢购煤球呢，若不是差役去得及时，都快打起来了。” “真有那么严重？” 张国彦忙详细向张四维解释道：“元辅啊，您老可能没留意，这藕煤球虽只是做得比较规整，又多了那么几排眼，看上去并不稀奇，但火力却一下子旺了许多，而且比柴炭都要耐烧，四五个煤球便能用一整天。煤炉子加上烟囱后，屋内再无一丝炭气，还能在上面烧水做饭，烤个饼子啥的，唯一的不便就是不能随意挪动。” 张四维听罢，稍一回想，便感到确是这么回事，不由得连连点头。 张国彦接着道：“如今市面上一百斤干柴要卖一钱五分银，一百斤上好的木炭更得卖半两银子。而一百斤煤，兑上黄土后连一钱银子都不值。” “那老李家的煤球卖多少钱？” “每百斤不到两钱银子，下官估算了一下，李家最少也要净赚四成。” 张四维自己就出生于豪商世家，对于经营之道颇为在行，一听利润居然有这么高，顿时惊得倒吸一口冷气，讶然道：“竟能赚这么多？！” “正是。”张国彦点头道：“可即便他们家赚这么多，烧藕煤也还是比烧柴烧炭要划算。” 张四维手里攥着没吃完的半张饼，低头在屋内来回走动，好一会才停住脚步，笑着感慨道：“想不到武清伯倒真是寻着了一门好生意啊。” “是，是。”张国彦赶紧连声附和，道：“他们家先前还是做了不少宣传的，连煤炉子都白送出去不少，结果一传十，十传百，很快知道这东西好使的人家就多起来了。现如今连炉子也要卖将近一两银子一座。只不过多了几截烟囱，就比别人家的普通铁炉子贵了不止一倍，而且还有专门用来做饭烧水的土灶，也是烧这种煤球” 张四维看了张国彦一眼，淡淡道：“你倒是了解得够细致呀。” 张国彦一愣，干笑着道：此事关乎下官治下的民生，下官岂敢疏忽大意。” “呵呵，既然这煤炉c煤球有如此多的优点，可说是价廉物美，那就该得武清伯发财了，这也是愿打愿挨，各得其所嘛。” “元辅说的是。”张国彦忙不迭点头附和，却又道：“可这样一来，那些以烧炭，砍柴为生的小民，还有其它的煤铺，往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不至于吧，你不是说他们家的煤球供不应求吗？偌大的京城，难道他一家就供得下？” “下官估计武清伯事先恐怕也没料到生意会好成这样，所以才会准备不足，但明年，后年，那就不好说了。” “明年？后年？难道”张四维刚想反驳，猛地想到还有专营法案这档子事，一时间竟是哑口无言，好半晌才问了句：“专营费交了吗？” “上个月的已经交了，下官粗略估算了一下，基本无误。” “按利润的三成交的？” “对，即便是这样，他们家还是有两成以上的纯利，这已算得上是一门很赚钱的买卖了，而且不用担心销路，做得出多少，立马就能卖出去多少。” 张国彦心中预感到这事儿可能会惹出乱子，但他前阵子因为商税方面的事情已经被皇上狠狠修理了一番，而且皇上对于新推出的这项专营法案极为关注，他哪还敢胡乱出头，只得借故跑来张四维这里演戏，顺势向张四维详细汇报这一情况，希望能引起元辅的重视。 张四维听完张国彦的述说，果然也很担心，并且马上就联想到专营法案很可能会导致一系列类似的危机混乱产生，这都是事先没有预料到的，必须赶紧找出对策。 想到这，张四维扭头朝屋外喊了一声：“来人。” 书办走了进来，张四维道：“快去把两位阁老请来。” “是。”书办答应一声，便跑去请申时行和余有丁。 不多时，申余二人来到张四维的值房。两人见张国彦也在，不禁有些诧异。申时行笑道：“张大尹果然爱民如子，一下雪就跑这来为民请命了呀。” 张国彦还没答话，张四维已开口道：“还真被你说中了，他今日确是来申述民情的。熙载，你把情形跟二位阁老再讲一下。” “是。”张国彦赶忙向申余二人述说了一番，二人听完，也是咂舌不已。 张四维苦笑着道：“看来这专营法案并不是咱们先前以为的那么简单啊。” 申时行点头道：“是啊，如今还只是刚刚颁行，就引起这么大的反应，日后真不知会惹出多大的动静来。” 余有丁考虑了一会，道：“此乃皇上力推的新法，如今既然出现这样的情形，还是应该及早奏知于皇上才好。” “嗯，丙仲此言有理。”张四维点头道：“不过我等是不是也该先理出个头绪，再去上奏呢？” “元辅说的是。”余有丁表示赞同，但他心里却没有底，再说谁也不是很明白为啥皇上坚持要设立这样一项法规，那么自己这几人想出来的对策就很难与皇上的心意相吻合。 但元辅既然表了态，几人还是对此进行了一番讨论，达成的基本共识就是无论如何都要维持市面的稳定，不能因此法导致大量小民丢了饭碗。而眼下老李家开的煤店就很不地道，大有借着朝廷的律令吃独食的嫌疑。从这个角度去看的话，那么专营法案的好处并不明显，而弊端却是实实在在。 次日清晨，大雪终于停了下来，整座紫禁城都已被厚厚的白雪覆盖，银装素裹，显得甚是清冷肃穆。已经习惯了早起的万历，并没有因为寒冷而心生懈怠，还是准时来到了文华殿。 当他见到张国彦也随阁老们一同前来，还以为是大雪导致京师周边出现了灾患。 等张国彦道明来意，万历立刻来了精神，不但认真聆听，还时不时提出问题。很多细节张国彦原本没太在意，一经万历问起，就有点答不上来。不过张国彦也留了一手，不敢将心中的担忧说得太透彻，毕竟事情还没发生，说得太严重恐怕会触了皇上的霉头。 听完奏告，万历很是高兴，笑道：“看来这藕煤还是大受欢迎啊。” 7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廷议解纷忧 “呃”听到皇上这话，张国彦真是无言以对，眼睛忙瞟向一旁的张四维。却见张四维眼观鼻，鼻观心，神情冷淡，似乎对此事毫不关心。 张国彦无奈，只得一咬牙，把心里话说了出来，道：“皇上，这煤炉c藕煤实乃化腐朽为神奇，不仅火力旺盛，方便耐烧，且经济实惠，远胜干柴c木炭及煤核等物。微臣恳请皇上，允许将其制作方法公诸于众，如此则天下百姓皆能从中受益，万民咸沐圣恩，此利国利民之大善举也。” “？”万历听得一愣，反问道：“好东西就要公诸于世，那天底下如此之多的独门技艺，敝帚自珍，秘而不宣者众，若都命其公开秘诀，岂不令人人抱怨，以致天下大乱？” “这”张国彦一下被问住，忙又换了套说辞，道：“京师周边小民，多有以向城中输送柴炭养家糊口者，如今藕煤一出，只怕这些人的生活都难以为继，就连其它煤铺，生意也会大受影响。皇上仁厚，必能体恤小民谋生不易。” “嗯。”张国彦所说的这些问题，万历早就有所考虑。这类事物在后世已是见怪不怪，哪怕淘贝c惊西让一大堆实体商铺日子混不下去，政府也权作没看见，不予干预，直到金兴起触及根本，才迅速行动起来，强行收编。但这个时代社会经济基础要薄弱得多，官府也没有那么强大，所以张国彦的担忧还是很有道理的，万历自己也不敢听之任之。 见张国彦把问题提了出来，却没有给出建议，万历不急于先说出自己的设想，追问道：“那依你之见，当如何处置呢。” 大殿空旷，即便生有炉火也并不是很暖和，但张国彦背上却已渐渐冒出汗来，他暗暗叫苦，心中大喊各位大人啊，你们赶紧帮着说几句啊，可此时却根本没人搭理他，张国彦只好硬着头皮道：“臣以为，或许可以将藕煤由专营改为专供，限定其产量，如此一来，庶几便不至波及小民的营生了。”这也是他经过冥思苦想所得出的一个解决思路，既不会耽误武清伯捞钱，也不会对市面产生过于严重的干扰。 万历听完，却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转过来对张四维等人道：“你们几位爱卿呢，对此又有何高见？” 那几位尚书大人今天还是头一次听张国彦说起这事，并没怎么放在心上。而张四维三人却已反复考虑过此事，原则上也跟张国彦的想法差不多。藕煤虽不错，如果不能惠及万民，反倒引起纷乱，那么就算朝廷能有点儿进账，也同样得不偿失。 张四维道：“皇上，圣人有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武清伯府上所创新式煤炉，煤球既然功效颇佳，臣以为还是应该请他献出此法，惠及天下兆民，如此则善莫大焉，朝廷亦当给予其爵禄之赏，以示嘉勉。” 万历道：“那朝廷又能从中获得甚好处呢？” “皇上，民心安则天下安，为政者当首重安抚民心。万民称颂，则盛世可期也。” “嗯嗯，元辅所言，确是至理。”万历闻言，不住点头称赞。这话放在后世也同样颠簸不破，反复被人提起。但收拾民心，不代表不启发人心，蒙昧无知的盛世，丝毫不值得期待。 张四维等人见皇上表示认同，还以为这么容易就把皇上给说服了，都感到很意外，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万历接着道：“如果只是区区藕煤这一样物事，朕也会觉得元辅与大尹所言完全可取，朕当欣然从之。但此事关乎刚刚颁行的专营法案，此乃公私两利的良法，岂可朝令夕改。一个煤球而已，不必太过在意，即便有些影响，也能轻易化解。” 不提这专营法案还好，一提起这事，张四维等人就后悔不迭。先前谁也没有料到这法案真能起到什么作用，毕竟条件那么苛刻，而且弄出一件人人看好的新奇物件绝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现在这藕煤球一下就让他们都反应过来，原来籍此牟利并不是想象中那么难。 张四维道：“皇上，即便朝廷能从中收获些利益，但长此以往，必然引得人人逐利，如此则纷乱必至，诚得不偿失啊” 余有丁也道：“皇上，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各得其分，方可上下相安。国家大政，须求长治久安之策，若动辄行舍本逐末之事，窃以为大不妥也，还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众人纷纷拜倒，齐声奏告。 “嗯，两位阁老此言都有道理。”万历仍是表示赞同，但他心中却很清楚，华夏文明始终在一个相对封闭的地缘环境中缓慢发展，相对于周边族群又长期处于领先地位，才会将维持内部稳定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可如今外部环境正悄然发生转变，文明间的竞争不可避免的逐步逼近。华夏文明已经渐渐落在了后面，必须奋起直追。 但自己也不可能轻易就将这些思想顽固僵化的大臣们的观念给转变过来，还是就事论事，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掉再说。 万历道：“圣人亦云：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凭借这藕煤获利，可说是以其道得之，此趋大吉而存小咎也，稍作处置，便可无碍。” 见皇上说得这么轻松，张四维等人也没了脾气，只得道：“请皇上示下。” “嗯，”万历点了点头，道：“烧煤的人家多了，那么挖煤运煤便需要更多劳力。做藕煤的商铺也同样如此，不过是此消彼长而已，那些以往靠伐薪烧炭为生者，不愁找不到新的营生。” 张国彦忙道：“皇上，如今制售藕煤的，就只有一家，京师其他大小煤铺，日后恐怕再也无人光顾了。” “这就是朕要说的第二点。这些煤铺可向李家的煤铺缴纳些费用，籍此便可制售藕煤，如此一来，岂不是皆大欢喜？” “！”众臣一听皇上这个主意，都是眼睛一亮，纷纷在下面交头接耳低声商议起来。这样处理确实可行，最起码摆在面前的几个问题都可以得到暂时解决。 张国彦又问道：“皇上，那到底缴纳多少费用才算合适呢？” “朕哪管得了那许多，叫他们自己去商议吧。反正以后生产藕煤者，都必须到官府备案，并足额缴纳专营费。” 张四维见几个问题被皇上随手就解决掉，心中暗道可惜，想了想，又道：“皇上，小民谋生不易，这专营费嘛，是不是可以酌情减免一些？” 7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百工图谱 万历听到张四维这个建议，却是没有答应，摇头道：“藕煤的妙处，在于合乎自然之道，此乃造化之功，不能任由一家一户独得其利。” 在后世商税制度健全，市场竞争激烈的时代，很多国家为了保持优势，纷纷出台各种鼓励创新的优惠政策，别说收费，很多创新企业甚至能获得大量减免和补贴。 但任何一种创新，都会对社会现状造成冲击。这就如同进补一样，一旦超出躯体的耐受能力，反而会引起不良反应。 这项专营费，不仅是为了确保政府从创新中获取一些收益，同时也是万历特意设置的一道经济杠杆，借以对创新和发展形成调控，那些不能产生巨大经济效益的革新，就会被暂时压制，从而使大明由封建社会迈向资本主义社会初级阶段的步伐能更加平稳一点。 只有等民众的观念发生转变，政府的制度得到完善后，这道杠杆才能逐步被取消。 而张四维却捡着这笔专营费觉得烫手，很想赶紧甩掉，被皇上这么一说，他也无从辩驳。 关于藕煤的讨论总算告一段落，问题似乎都得到了解决，但万历却从中意识到，局面既已展开，那么自己需要着手的事情就越发会多起来，必须抓紧时间做出部署。 想到这，万历对工部尚书潘季驯道：“潘卿，制图法要抓紧时间刊刻，不可耽搁。”潘季驯从南京返回朝中赴任不久，他是行家，研读了这部制图法后，立马赞叹不已，华夏历史上并不乏各类标准，而这部制图法却可说是关于标准的标准，不仅适用于各行各业，而且在此基础上能够建立起一系列严谨的标准化体系。 尤其是其中附带的那套名为“工制”的十进制度量衡单位标准，更是彻底解决了此时大明各种度量衡体系混乱所导致的大量现实问题。 偏偏这样一部奇书，里面所包含的学问却是非常浅显，很轻易就能被人掌握，也正因如此，才更加适于推广普及。 此刻被皇上问及，潘季驯赶紧奏道：“皇上，工部已经为此书的刊刻组织了大批匠人，目前已完成过半，估计年后即可成书。” “嗯，那就好。”万历点点头，道：“成书之后，工部不仅要不遗余力推广此书，还应该组织人手效仿营造法式的模式，分工种编撰一套百工图谱，把制图法和工制度量衡的功用充分运用起来。” 营造法式出版于宋崇宁二年，是一部规范建筑造型与施工工艺的重要典籍，是中国古代建筑学集大成者，于后世有极大的影响力。 而万历之所以提出要编订这么一套从书，既是想对华夏传统手工业技术做一番充分的总结，为后世留下宝贵的第一手资料，也希望通过编写此书实现现有生产技术的交流普及。 潘季驯一听皇上的这个吩咐，马上意识到这绝对是个大手笔，他现在新官上任，迫切希望能有所建树，当即就准备拜倒领旨，却听申时行在一旁道：“皇上，工部前阵子刚刚开始编撰大明新农书，如今调集的人员尚未到位，不如等这部大明新农书定稿，再开新篇。” 万历却不以为意，道：“工农不可偏废，需得齐头并进才好。朕以为，编纂这部百工图谱，需要从各地征调各行各业巧手匠人进京。如江西的制瓷，江浙的织造，广东的冶炼，福建的造船等，总之要将每一地的所长统统囊括其中。” 他自己无法离开京师，也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对大明此时全国范围内工业发展状态做一番充分深入的调查了解，以便日后更加有针对性地制定相应对策。 毕竟依托新发明搞些银子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如果基础工业得不到长足发展，而只是弄出些藕煤c立钟之类的玩意，是无法为大明社会的进步与发展奠定一个坚实的基础的。 听着万历滔滔不绝说个不停，大臣们心中都各有想法。如果放在以往，这时候张四维恐怕也会要跳出来劝阻，但如今他却已懒得再去计较那么多了。 何必呢，毕竟皇上这也算是关注于国计民生，如果执意反对，道理上很难站得住脚，轻易就能被皇上驳倒，不如由得皇上去吧。再说他自己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还去为这些无关痛痒的事儿跟皇上过不去，岂不是自寻烦恼？ 小朝会结束后，万历没有回乾清宫，而是直接来到了西苑。 此时的太液池尚未封冻，湖水极为平静，夹在灰蒙蒙的天与白晃晃的地之间，显得格外深沉。万历坐在暖轿之内，挑开轿帘向外张望，看着这如同黑白电影般的景致，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阵郁闷。 今天这场小朝会还算是有些成果，但每稍稍推进一步，都不得不耗费大量的心力，用来打消臣子的顾虑，实在是让他感到很无语。这种孤独前行的日子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而更让他感到失望的，便是今日申时行的表现。明显看得出他对于这些新生事物丝毫不感兴趣，时不时还要出言劝阻几句，虽然语气委婉，但他可是下一任元辅的不二人选，总是这种态度可不行。 正思索间，暖轿已经过了玉河桥，很快便来到玉熙宫外。潞王朱翊镠正领着一众士子在殿外迎驾。 众人刚准备下跪，便见随行的田义快步来到近前，大声道：“皇上有旨，雪地寒冷，众臣免礼。” “谢皇上。”这些青年人和皇上相处久了，平日里也经常得到些额外恩遇，此时便没再推辞，纷纷立于道旁躬身迎候。 万历一下轿，脸上已露出和煦的笑容，对众人道：“这么冷的天，就不必拘礼了，且随朕进去吧。”说罢，便朝玉熙宫内走去。 一进正殿，万历就看到先前摆在显眼处的立钟不见了，这是士子们前阵子自己亲手打造的两台立钟之一，虽然走得不太准，但毕竟是大伙的一番心血，于是被他们珍而重之地摆在这展示。 万历扭头问跟进来的弟弟道：“那座立钟呢？” 朱翊镠脸现尴尬之色，强笑着道：“臣弟那边不是生意太好嘛，只得先借用几天了。” “借用？你该不是也给卖出去了吧？” “呃过些日子，臣弟就把它换回来” “胡闹！”万历一听，顿时火起，他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训斥弟弟，道：“随我到书房来。” “是”朱翊镠小声答应，缩着脖子跟在兄长身后进了书房。 7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申用嘉的愿望 书房内，万历板着脸对弟弟道：“你明知这座钟走时很不准，为何还要将它卖出去呢？” “这些天有定购立钟的人家催了好几回，守店的中人跟臣弟说起多次，臣弟无奈，便想着先拿这钟去应应急，以后再换回来。” “你觉得人家买了这样的钟会满意吗？难道换回来，心中就没了怨言吗？” “这”朱翊镠无言以对。 “朕再问你，国家以农为本，工商乃杂色之流，为何从皇家到朝中勋戚重臣，几乎家家都在经商？” 朱翊镠想了想，小声道：“君子不言利？” “哼，书没读通，就不要拿出来现。”万历看了眼弟弟，道：“世人趋利，这本是常情，虽王侯将相亦难免，但不可见利而忘义。” “哦，臣弟知道了” “经商之道，首重诚信，己身诚，然后才能得他人信。” “谢皇兄指点。” “再有下次，就说明你不是这块料，哥哥我便打发你去就藩了。” “啊！”朱翊镠本已被训得抬不起头，这下更是吓着了，赶紧向兄长讨饶道：“皇兄息怒，臣弟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赶紧去将那座钟换回来，记住了，下不为例。” “记住了，记住了。”朱翊镠忙不迭地连声答应。 “嗯，”万历这才脸色稍霁，语气也变得和缓了一些，道：“把申用嘉这小子叫进来。” “是。”朱翊镠如蒙大赦，忙跑出书房，不一会，就将申用嘉给领了进来。 申用嘉见礼毕，万历招招手，示意二人都到书桌旁来，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册子，打开摊在两人面前，道：“朕打算派几名士子去各地游历考察一番，你们试着替朕推荐几个老成练达些的人选吧。” 二人一听，对视了一眼，脸上立马都显出雀跃之色。万历瞧在眼里，微微一笑，道：“你二人就不要指望了。” 朱翊镠倒还有自知之明，且刚被兄长收拾了一顿，不敢再多说什么。申用嘉却仍不死心，觍着脸道：“皇上，您不是时常教导臣等，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吗。小臣真的很想去各地见识一番，还请皇上恩准。” “你新婚燕尔，你爹还等着抱孙子呢，朕怎能作出这等不近人情的安排。” “皇上，我家兄长已经有子嗣了，我如今才十六岁，不急着当爹的。” 万历呵呵一乐，却不置可否，指了指花名册，示意二人赶紧挑人。 二人无奈，只得从中选出七八个人来。万历看过，心中有数后，对申用嘉道：“朕对你还另有安排，且等下一轮吧。” 申用嘉颇感失望，也只得躬身道：“小臣明白了，谢皇上。” “走吧，随朕去蚕室走一趟。” 蚕室就在玉熙宫对面不远处，不一会，万历便领着朱翊镠和申用嘉来到了这里。 如今李时珍已在此校订本草纲目有一段时间了，万历之前就来过一两次，并指派太医院的医官轮流来此协助，可谓关怀备至。 见皇上踏雪而至，李时珍赶紧迎了出来，正要大礼叩拜，却被万历抢上前一把拉住，笑道：“老先生不必多礼，且入内叙谈。” 君臣来到里间，万历一眼就看到自己交给宽心的那本生物摆在桌上，笑着对李时珍道：“老先生看了此书，可有收获。” “皇上，此书真可谓奇书也，老臣读罢，有如醍醐灌顶，实在受益匪浅。”对于李时珍来说，书中那些跨越时代的知识都是他从未见识过的，尤其是关于物种分类方面的内容，对他编著本草纲目的帮助极大。 万历当然知道会是这样，笑了笑，道：“此书只涉及到动植物，而入药的矿物种类也不少，这方面老先生却要多与张天师切磋切磋才好。” “是极，是极，老臣之前一直住在朝天宫，已经跟张天师交流过多次。天师兄妹学识深厚，真乃得道高人也，老臣深感佩服。” 听到老太医如此夸奖宽心，朱翊镠和申时行都有些绷不住了，朱翊镠更是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万历回头瞪了弟弟一眼，才对李时珍道：“本草纲目以记录药物为主，必须慎之又慎。朕觉得可以多饲养一些鼠c兔之类的动物，在饲料中分别加入各种药物，留心记录其食后的各种反应变化，并加以解剖观察。” 李时珍当年为了搞清穿山甲的食性，也是做了解剖后才彻底弄明白的。所以对于皇上这个建议，他是举双手赞成，但随即脸上却又现出为难之色，道：“皇上，此举确实很有必要，但老臣书中收录的药物成千上万，恐怕很难一一试验啊。” “这个不必担心，朕自有安排。”万历一边说，一边指了指朱翊镠和申用嘉，道：“以后就由他二人协助老先生办理此事。” “啊？！”朱翊镠和申用嘉闻言大惊，心中叫苦不迭，都是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万历。万历却是视而不见，接着道：“此外，朕还准备将宫中收录的秘方全都拿出来请老先生和各位太医甄别，然后也一样进行试验。待确定了疗效与药性后，朕打算设立一家成药铺，惠及天下子民。” “皇上此心真乃至仁矣，老臣代天下万民谢过皇上。”李时珍被万历的宏伟设想感动得无以复加，抹了把老泪道：“老臣定当竭力协助皇上达成此愿。” 万历呵呵一笑，道：“此乃有益也有利之事，何乐而不为也。”说罢，回过头对申用嘉道：“申家小子，以后这成药铺就交给你来打理了。” “什么？我？！” 等回到玉熙宫，申用嘉再也管不了其它，跟在万历身后苦苦哀求，请皇上收回成命。万历毫不理会，只说要他不必心存顾虑，需得朝前钱看。 申用嘉心头揣着这个沉重的包袱，直到回到家中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家里人都瞧出不对来，纷纷问他出了甚事，申用嘉只是不答，到最后干脆连晚饭也不吃了，直接回到睡房，躺在床上生闷气。 不一会，新婚妻子徐若莲也跟了进来。徐若莲走到床边坐下，柔声道：“夫君，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二人如今正处在最为亲密的阶段，申用嘉也不好对妻子不理不睬，随口敷衍道：“没事，夫君我就是受了点寒气，有点头疼而已，你自去用饭吧。” 徐若莲掩口一笑，道：“难怪，夫君，你这寒气都从脸上冒出来了。” 申用嘉经不住娇妻的温言盘磨，没说得几句，便一翻身坐了起来，道：“我上回告诉你，月亮上面全都是坑，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不过夫君你这话我可不敢信。” “这是我亲眼所见，千真万确，而且前阵子夫君我又学会了计算月亮离我们这儿的距离的方法。” “真的？那到底有多远呢？” “大概八十万里。” “呀，这么远啊！” “不远，如果能飞起来，且能日行千里的话，也不过一两年就到了。” 徐若莲笑道：“那还是很远啊。” 此刻申用嘉已是一脸神往之色，喃喃道：“夫君我这辈子，既不想当官，也不想发财，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以后能飞到月亮上去看一看。” 7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商议整军 如果万历得知申用嘉的这个远大志向，说不定会指点他去研究发电机，看能不能靠摸电门直接穿越到几百年后。 徐若莲却只当自己的小郎君不想道出实情，便信口编了些怪话来敷衍自己，轻推了一把申用嘉，嗔怪道：“你看你，都在瞎说甚呢。” 申用嘉身子一软，顺势又躺了下去，眼睛直直望着床顶，沮丧地道：“哎，瞎不瞎说，如今都无所谓了。” “又怎的了？” “今日皇上忽然叫潞王殿下与我去协助一位老太医编药典，还说要开一间药铺，就交由我去打理。以后你夫君我恐怕就只能去做药店掌柜了。” “啊？”徐若莲听得满心困惑，道：“你不是常说皇上对你很关照吗？怎会叫你去干这些事儿？” 申用嘉不耐烦地道：“哎，别提了，提起这事我就心烦。”说完便将身子侧向床内。 徐若莲性情柔顺，见夫君心情不佳，也就没再多言。她哪知申用嘉是因为对医药c生物不感兴趣，一门心思光想着钻研物理c数学，才对皇上的这个安排感到烦恼。她还以为皇上这是要借故将自己夫君支出宫去。 人道是夫妻一体，徐若莲的情绪也受到感染，变得有些郁郁起来，很快被婆婆王氏瞧出了端倪。 王氏忙将媳妇唤到身边细细盘问，徐若莲不敢隐瞒，把申用嘉跟她讲的情况都一五一十告知了婆婆。 王氏本就最宠着这个幼子，听过媳妇的禀告，哪还沉得住气，于是当天夜里申阁老耳边的枕头风顿时吹得呼呼作响。 申用嘉平时很少主动向父母提及自己在宫里的动向，申时行也就乐得装糊涂，但听了夫人的转述，他在感到意外之余，觉得有必要跟儿子好好谈一谈。 次日早间用过早餐，申时行特地将申用嘉叫到了书房，要儿子跟他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申用嘉也没隐瞒，将大致情况都跟父亲说了一下。申时行听罢，沉思片刻，道：“你是说皇上要开设药铺，贩售以宫中秘方所制成药？并且交由你去打理？” “是。” “嗯。”申时行点点头。凭籍宫廷秘方在民间的声誉去开药铺，这绝对是稳赚不赔的生意，皇上之所以要把药铺交给嘉儿去打理，无疑是想将自己给拉下水。 申时行心中很是纠结，这充分体现了皇上对自己的重视，但嘉儿一旦接受这个安排，自己今后就再无法与皇上所推行的新法撇清干系。 皇上是一位很有主见，且心思很缜密的君主。偏偏这样一位君主，却对经营之道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心。 作为儒家思想的坚定信奉者，申时行对皇上的这些行为既不理解也不看好。泱泱大国，绝不是仅靠多赚几两银子就能治理得好的。而身为臣子，他却又无法违逆皇上的圣意，除非自己不打算再进一步。 但功与名哪是那么容易放得下的，申时行都快把自己的那一把山羊胡子给揪下来了，也没下得了这个决心。 “哎，就让嘉儿去经一辈子的商吧，这一世都不要再踏入仕途了。这样也算对世人有个交待。”申时行暗自叹息，打定了这个如壮士断腕般的主意。 愧疚地瞥了儿子一眼，申时行道：“这事为父知道了，你且先照着皇上的安排去办，若是遇到难处，要赶紧告知皇上与为父。” “是，孩儿明白了。” “去吧，去吧。”申时行抬手轻摆，示意儿子离去。 “是。”申用嘉朝父亲躬身一揖，转身离去。 看着儿子的背影，申时行心中竟升起一丝侥幸，幸亏自己还有个懋儿。 不过这事情皇上似乎并不急于着手实施，他只是传喻将位于西苑的虎豹房改为养兔房，又给了李时珍一张试验对照表，要求他按照表上的标准对所有药材c验方都进行实验，然后就再没了动静。 相对而言，皇上更加关心火药局的搬迁，经过数次反复，新址最终被确定在京城南边的南海子和西边的卢沟桥附近。 尤其是南海子，又称南苑，该处湖泊相连，从元代开始就已被划为皇家猎苑，到明代更是被扩大了数十倍。这一带野兽出没，荒无人烟，还筑有长达一百多里的围墙，只有四门可以进出。 万历下旨，将南苑移交兵部，不仅用作火药的生产c存储基地，也是火枪c火炮试验场所。一时间，大臣们都对皇上的高风亮节大加吹捧，火药局搬迁之事就此成为定局，再无人反对。 这些天辽东c广东的捷报先后得到了核实，可即便有此大胜，也没能平息言官们对于吴兑的攻讦。正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吴兑久掌兵权，建功立业的同时，好处也没少捞，往日有张居正罩着没人敢多嘴，如今时过境迁，那就怪不得有人痛打落水狗了。畏于人言，吴兑也只得告病不出，并不断上疏请辞。 小朝会上一下便少了吴兑与陈炌两位重臣，其他人则都在观望皇上的态度，就连张四维都有些希望皇上能出面打压一下言官们的嚣张气焰了。 但万历的态度却一下变得冷淡起来，既不批准吴c陈二人的请辞，也不斥责那些言官，谁也不知他心中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不过谜底很快就被揭开，内阁收到定国公徐文璧的奏疏，称锦衣卫官兵久不习战，以致武艺生疏，且军纪废弛，作奸犯科者众，阖须整顿。请求皇上恩准，对锦衣卫军官进行考核轮训。 张四维等人对于徐文璧与皇上的关系都是心知肚明，这份奏疏必定是依照皇上的授意所上，看来皇上有意要对锦衣卫进行一番整顿。只是奏疏上的话语很是含糊，谁也看不出皇上到底打算采取什么样的具体措施。 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其成员最是复杂，所承担的使命也极为敏感，重臣们都不愿主动就此发表看法，唯一避不开的便是兵部，偏偏本兵吴兑却又缺席。 于是张四维等人干脆直接将这本奏疏带到小朝会上，当面呈请皇上圣裁。万历故作姿态把折子认认真真看了一遍，道：“内阁觉得该怎么办呢。” 张四维只觉一阵头痛，心道皇上您还是别再玩把戏了，有甚想法就明说吧，却也只得道：“皇上，臣以为，可对锦衣卫各营官兵申明军纪，令其抓紧操练，并定期举行大比，当可令军容为之一肃。” 张四维所说的这些手段，都只是些日常本就该坚持的基本标准，如果都能落实到位，万历哪还需要再为此花心思。他当然不答应，摇头道：“朕听说戚继光练兵天下无出其右者，锦衣卫军官应分批去戚继光麾下受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商议整军（2） 大明卫所制延续至今，积累的问题已相当严重。卫所制的基础在于固定的军户与屯田数量，但由于种种原因，国初制定的针对军户的种种优惠政策都已名存实亡。军户长期遭受着来自朝廷与卫所军官的双重盘剥，却得不到应有的补助，使其沦为实际意义上的贱民，从而令各地卫所的逃丁现象相当普遍，这又进一步导致大量屯田或荒废或遭吞并。 这些问题经常被一些有远见的大臣所提及，在今年所进行的全国土地丈量过程中，也披露出大量实例。 如今内地卫所的军户大都已蜕变成世世代代为军官所掌控的农奴，专以务农为业，使得世兵战斗力逐年下降。而屯丁从军乃是服劳役，朝廷不再支付这部分军饷，这样一来，世兵的作战积极性也变得愈发低落。募兵战斗力比世兵强，已成朝野共识。 且由于历年来接连不断的封赏，现今生而有职的将官子弟已近十万之巨，造成低级将官中冗员现象异常严重。本来按照制度，二十五岁以下的在职军官与满十岁应袭子弟都要进入各地武学习武，通过层层考核后，其中的佼佼者会被选拔到京师的三大武学继续深造，备战科举。但世袭武将子弟这么多，武学哪还能接纳得了。 万历曾对现存的武学具体运作情况及其教授的课业进行过一番了解，深感武学体系已经名存实亡，根本无法培养出合格的将领。 另一方面，此时大明朝野重文轻武的观念已是根深蒂固，相较于文举制度，武举制度也存在诸多问题。所谓策问形同虚设，以致武举出身的武将多为骁勇猛将，而难有统帅运筹之才。 这些问题还只是浅层次的技术问题，其背后尚隐藏着更为严重的问题。例如在朝廷钱粮不充裕的情况下，大批将领都热衷于编练家丁，亲兵，这些带有私军特征的队伍战斗力虽强，但往往只效忠于将主一人，如果不加以重视，日后很可能发展出一个个的军阀。 但在现阶段，万历却无力一次性彻底理顺诸多问题。唯一的值得庆幸的是，积年累月的边患，还是使一批像戚继光这样的军事人才脱颖而出，并且时间也还宽裕。那就干脆一步一步来，从相对简单的问题开始着手。 鉴于锦衣卫的特殊性质，重臣们并不愿过多干涉。再者最近整个锦衣卫体系都已被言官们批成了筛子，各种丑闻满天飞，谁还敢站出来大言不惭说锦衣卫不需要整顿呢。 但交给戚继光去训练却又引起了大臣们的顾虑，戚继光多年前就曾主动请缨，希望朝廷能将数十万边军全部交给他进行轮训，以此提升大明的整体军事实力。这个建议当时就被朝廷婉拒，想不到皇上又把这个设想给捡了起来。 张四维忙劝阻道：“皇上，戚元敬于练兵一道确有所长，但如果将所有锦衣卫军官都交由他训练，日后将出一门，臣以为终究不妥啊。” “嗯，元辅所言甚是。”万历事先就已考虑到这可能会引起朝臣的担心，于是点头表示同意，道：“故此这件事还是应该交给兵部牵头，戚继光最多只能让他做个禁军教头。” “这”大臣们一听，都意识到皇上这个说法倒很具可行性，尤其是实权仍掌握在文臣手中，这才是最关键的。 张四维与另两位阁老交换了一下眼色，道：“臣愚钝，还请皇上稍作解释。” “无它，用武学这个旧瓶，来装轮训这壶新酒。” 张四维一听，不禁连连点头。皇上是打算借用武学这个模式，对整个训练过程加以规范。这样一来，即便戚继光参与其中，他的个人影响力也会受到一定的制约，这确实是一着妙棋。 “皇上，”余有丁道：“戚总兵辖下天津卫，便设有一处武学。可命兵部派员前往天津卫主持此事，戚总兵从旁襄理。” “对，对。”大臣们纷纷出言表示赞同。 万历摇了摇头，道：“不行，即便是襄理，也要恪尽职守。蓟镇军务繁重，戚卿若仍任蓟镇总兵，哪还有暇他顾，还是换个地方的好。” 万历也没瞒着，接着道：“武学之制弊病颇多，也该一并整顿。朕打算在山东新设一所武学，戚卿以左都督之衔往充学判，兼任山东总兵。” 张四维等人总算领悟了皇上的真实意图乃是要重振武学，为此甚至不惜将戚继光从蓟镇这个天下第一重镇调离。 他们不可能预见到即将到来的三大征，单以目前的形势论，大明的武力已经足以维持局面，真正的问题出在基层架构的大面积崩坏。适当整顿军武确有必要，但皇上既然花这么大的心思在上面，以后便难保不生出开疆扩土，耀武扬威的。以大明如今的底子，哪还经得起那样的折腾。 文华殿内顿时变得静悄悄的，落针可闻，大臣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都不吱声。万历见大臣们都没有了反应，心说你们这是打算用沉默来对抗至高无上的皇权吗？他也不急，只是耐心地等着大臣们先开口。 良久，才见余有丁道：“皇上，蓟镇所辖左山海，右居庸，绵延数千里，且为京师屏障，实乃重中之重。必得由戚元敬这样的虎将把守，方可保无虞。今骤然将其调离，一时之间只怕无人可以接手，万一北蛮趁虚而入，恐有不测啊。” 万历点点头，道：“阁老所言有理，但如戚卿及宁远伯等，都已年过五十，即便一心为国，勉力支撑，还能再效劳几年？终归要代有良将，才是久安之策。” 虽然大臣们总是习惯性将皇帝的心思往最坏处去琢磨，但在事态未成定局时，很多话却是无法说出口的。 张四维见圣意已决，心知依着皇上的秉性，必定早就预备了大堆的理由以应付臣子们的诘问，想了想，便直接道：“既然皇上属意戚总兵，那么兵部这边又该如何安排呢？” 万历故作思考状，过了一会，才轻叹一声道：“如今吴卿的日子过得也不安生，就让他去主理此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试验区 很快，朝廷于山东新设武学，以兵部尚书吴兑为祭酒，以戚继光为学判，兼任山东总兵的圣旨便颁发下来。 杜门不出好些天的吴兑总算长舒了一口气，这阵子言官对他的攻讦一浪紧似一浪，以往干过的种种阴私勾当都被翻了出来，他已意识到自己再难无恙，便多次上折请辞，却一直未获万历批准。 吴兑哪里想得到皇上居然会安排自己去山东督办武学，甚至将戚继光也派来和自己做搭档。吴兑心中暗道侥幸，这总比就此归隐或去南京坐冷板凳强多了，凭着皇上对这座新武学的看重，自己必能有所建树，日后大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两天后，吴兑重新在小朝会现身，不过这一次，他是来向皇上谢恩陛辞的。 张四维等人见到吴兑，纷纷围拢过来一阵调侃，吴兑亦笑语相应，不得不说，每个人的涵养都已修炼到了极高的境界。 不多时，万历来到文华殿。此时设立新武学已成定局，他也就没再藏着掖着，待君臣见礼毕，便开门见山对吴兑道：“我大明武将多出自世袭，武举形同虚设。由此武学本应是重中之重，各地现有武学都过于简陋，难堪一用，你此去可谓责任重大。 正如他所言，既然绝大部分基层军官都来源于世袭，并依靠积累军功与年资得以晋级，这就与文官的情况大不相同了。因此考取武举c武进士的身份对于武将来说并没有什么实质意义，鸡肋得很。 而现有武学制度却已无法适应形势的变化，朝廷对低级军官再无有效的汰选机制，武将的基本素质哪还能得到保障。 对于吴兑来说，万历这番话等于是向他交待了工作目标，忙道：“皇上圣虑深远，所言极是，臣定当尽心办好武学，不敢辜负皇上所托。” “嗯。”万历点点头，又道：“朕给你和戚继光三到五年时间，你们不仅要替朕将天下武将统统轮训一番，还需培养出一批深谙兵法的武学教官。” “臣遵旨。” 万历又换上副严肃的语气对众臣道：“今大明四境虽无大乱，然虎狼环伺，纷扰不止，朕心甚忧。卿等为朕股肱，当与朕一心，共济此事。” 张四维等人闻听此言，知道皇上是在拿话堵众人的嘴。虽然他们并不认为武学真能如皇上所设想的那般管用，但皇上的思路以及这话本身却是没有错的，也只能一齐再拜顿首，口称谨遵圣命。 “嗯，”万历满意地一笑，对吴兑道：“以后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吴卿，你可万万不能把差事办砸了。” 吴兑赶紧赌咒发誓，一定竭尽全力达成皇上心愿，而张四维等人则暗自苦笑，一不留神，又被皇上给套住了。 散朝后，万历一回到乾清宫，便叫人去传张鲸。 不一会，张鲸来到大殿，万历递给他一封密封的信筒，道：“待吴兑启程，你派人在途中将这道密旨交给他。” “领旨。” “新武学开办后，厂卫要在其中安插得力人手，密切监视，但不可暴露身份。” “小的明白。爷，既然这所武学如此重要，宫里是否该派监军过去？” “这个”万历考虑了片刻，摇头道：“暂且免了吧，日后武学不会只此一家，难道都派监军？还是要让吴兑他们自己去把规矩立起来。” “是，万岁爷。” 张鲸匆匆而来，又揣着密旨匆匆而去。事情都按计划安排了下去，万历心中也感到一丝轻松。 至此，他已在山东构建了一个由梁梦龙c吴兑c戚继光所组成的军事团队。这不仅是以他对大明历史的了解所能挑选出来的最佳组合，同时也将一系列涉及军事改革的具体事务从混乱的朝堂之中剥离出来，以免其受到过多的干扰。他打算以武力为先导，日后将山东打造成一系列改革的试验区。 不过万历也深知，单单只关注对军队的治理，是没有前途的，必须与政治c经济c社会意识齐头并进才行。 没有雄厚的经济实力做支撑，不扭转人们头脑中重文轻武的错误认识，那么自己所付出的努力就很难取得理想的效果。 以文驭武，重文轻武这样的观念为什么会在宋明大行其道，是有其深层次的原因的。此时的华夏，农耕技术已经发展到了相当高的程度，使得从民众到统治者，都渐渐丧失了开拓进取的主观意愿。 这并不是华夏文明所独有的现象，从古到今全世界所有的族群都存在这样的情况。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家族，都难例外。 一个国家如果被治理得道不拾遗，人人安居乐业，民众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只会以更快的速度丧失血勇之气，而统治者为了巩固自身的权力，往往会顺势进一步推波助澜。即便个别人的忧患意识比较强，但其观念往往难以与优越的客观环境相应证，也就无法为大众所接受了。 这是人类作为一个生物物种，与生存环境相适应的天然本能所导致的结果。即便在自然界中，这种被称为退化的现象，也可说是大量存在。 但任何一种文明，其所能辐射到的范围始终是有限的，在周边大环境中，永远都藏匿着危机与敌意。内部安逸过度，总有被外部的危机侵蚀的一天。 而与之相对应的，则是物种随环境的变化，也会进化出相应的新器官，新能力。从这个角度看问题，一味强调传统的保守意识是无力对抗客观环境的转变所产生的影响的，必须随生存环境的变化，不断进化出新的能力，才能抵消掉退化所导致的生存危机。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办法，也有可能实现长久的和平，那就是将华夏文明极大的扩张出去，实现全人类的大同，庶几就可以在外星人入侵地球之前保持人类内部的相安无事。 之所以说只是可能，那是因为直到万历穿越之前所生活的那个年代，人类社会也没有哪个文明真正做到了这一点，甚至文化多样性还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视若圭臬，大加吹捧。 但万历心中也很清楚，此时的华夏文明，还只是根植于土地的古典农耕文明，有其可取的一面，也存在太多的不足。 只有引导华夏民族打破地理环境的阻隔，投身到大时代的浪潮中，并藉此不断充实壮大华夏文明自身，才是真正的自存之道。 北国的严冬，似乎封冻了一切，帝国的日常政务也随之减少了许多，而万历自打把吴兑派去山东筹办新武学后，就又一次回归到垂拱而治的圣君状态。 大臣们再未接到皇上的新指示，各类奏疏基本都以内阁的票拟为准。吴兑与陈炌腾出来的空缺，也依照内阁组织的廷推结果，由户部尚书张学颜接任兵部尚书，以南京吏部尚书赵锦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前阵子张四维提拔起来的王遴则顶替张学颜任户部尚书，。 万历对于王遴和赵锦都不熟悉，本不想轻易挪动张学颜，但考虑到张学颜也是张居正秉政时期的老人，而且曾经巡抚辽东，应该能更好地配合自己处置军务，便认可了廷推的结果。 这段时日宫里宫外都是一片和谐，君臣间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一个来月，转眼便已至岁末。 内外廷都来向万历请示关于岁末节庆的安排，接下来将有冬至c正旦c元宵三大日，按例要进行一系列祭祀c朝贺c宴赏等庆典，而宫里也要用各色花灯装点一番，并举行相应的庆祝活动。 往年这类事务在铁三角的操持下，流程都做了一定的简化，祭祀由近臣代行，宴席一律减免，万历只需在朝会上接受群臣的拜贺，并颁下些许的赏赐即可。 如今铁三角已然烟消云散，正当人们以为皇上应该会有些别样的想法时，万历却传下口谕，外甥点灯笼照舅旧。只在冬至这一天，于文华殿赐宴款待内阁阁臣与六部九卿。 大明除了祭祀活动频繁，各类名目的赐宴也是相当的多，按照大明会典的记载，可分为大c中c小宴好几个级别，动辄君臣几百上千人聚在一起大吃一顿，久而久之，便摸索整理出了一套极其繁琐的仪程来。 万历体验了几把这类宴席的滋味后，就再也提不起兴趣来。再加上他一直很担心自己的痛风体质，在饮食方面极为克制，除了穿越过来的最初几天大饱了一下口福，就基本只吃些清淡的蔬菜瓜果，那些山珍海味全都被他赏给宫人们享用去了。 如果不是有特别的安排，万历连这一顿赐宴也打算免了。 7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冬至筵饮 冬至在此时乃是极重要的节庆，代表着阳气复生，万物咸新。有很多重大的礼仪活动，如郊祭、朝贺等，都要在这天举行。 但天气这么冷，万历可提不起兴趣跑到天坛、地坛去喝西北风，仍旧打发外公武清伯等人代行。不过紫禁城内举行的各种仪式，他却没办法全都避开。 等到冬至这天，万历身具袞冕，天色微亮就先来到太庙祭拜了历代先帝，随后还要去皇极殿接受文武百官对自己的拜贺。 冬至的大朝会规格极高，礼部主客司设蕃国贡物案八于丹陛中道左右，钦天监设定时鼓于文楼之上，教坊司设中和韶乐于皇极殿内东西，设大乐于皇极门内。 锦衣卫陈卤簿仪仗于丹陛及丹墀东西，设朋扇于殿内东西，陈车輅步輦于皇极门丹墀中道。金吾等卫列甲士军仗于午门外、皇极门外、及丹墀东西。旗手卫设金鼓于午门外，列旗帜于奉天门外。御马监设仗马，锦衣卫设驯象于文武楼南。 时辰一到，钟鼓齐鸣，百官并进表人员、及四夷人等陆续从午门进入，来到皇极殿前的广场排班站位。 此时的紫禁城，目光所及之处甲仗林立，旗帜飘扬，冠带云集，可谓盛况非凡。 随着四声清冽的鞭声响起，韶乐大作，万历在大群导驾官员的簇拥下从华盖殿来到皇极殿升座。 天欲曙，淡银河。 耿珠露，平旦寅。 辟凤阙，集朝绅。 日出卯，伏羣阴。 光四表，食时辰。 思政治，味忘珍 司更漏的鸡人以其洪亮而特有的嗓音唱起了报时曲，宣告万历十年冬至大朝会正式开启。 报时鸡唱讫，外赞唱排班，广场上的文武官员就像做广播体操的中学生一般整肃队列。待排班齐整，大臣们一同朝大殿内的皇帝鞠躬致敬。 大乐又起，百官随赞礼声四拜，兴，平身，乐止。 百官行礼毕，内赞赞进表，大乐作，导表官导表案至殿东中门止，序班举案入置殿中，退立于东西柱下。 乐止，赞礼官宣大臣进殿，礼部尚书徐学谟并宣表目官来到殿内，跪报所收到的上表臣属名单，这相当于将天下王侯重臣，四方藩属全都通报一遍，宣读完毕，二人乃叩头退下。 内赞官大声赞曰：“宣表。” 展表官取贺表同宣表官诣殿中跪，外赞赞跪，众官皆跪。宣表官向皇帝宣读了一遍贺表的正文，这份自洪武年起就再未更易的贺表，云：“公侯駙马伯、文武百官某官臣某等、兹遇冬至，律应黄鐘，日当长至，恭惟皇帝陛下膺乾纳祐，奉天永昌” 前面的名单老长老长，后面的贺词却两百多年始终都是那一成不变的寥寥数语。 宣表毕，展表官分东西先退，内外皆赞俯伏，大乐作，大臣兴，平身。 乐止，宣表官退。 序班举案置殿东，外赞赞跪，众官皆跪。 代致词官来到大殿之外，跪于丹陛中道，气沉丹田，向广场上的数千臣子再次宣读了一遍这份贺表。 贺讫。外赞赞俯伏，众官皆俯伏，大乐作，四拜，兴，平身，乐止。 传制官至御前跪奏传制，又是一番繁礼后，宣制官也来到大殿外，当众宣读同样拟定于洪武年间的皇帝陛下冬至圣训。 宣讫，外赞赞俯伏，大乐作，兴，平身，乐止。 赞搢笏，鞠躬，三舞蹈，赞跪，唱山呼，百官拱手加额曰万岁，唱山呼，曰万岁，唱再山呼，曰万万岁。 赞出笏，俯伏。大乐作，四拜，兴，平身。 万历面无表情地端坐于高高的御座之上，视线穿过冕旒，看向大殿外的广场上那数千顶着寒风朝自己拜了又拜的文武大臣。 庄严的大乐不时响起，与司仪的赞礼声和北风的呼啸声夹杂到一起，在巨大的广场上空回荡，配合着大臣们那整齐划一的拜舞，令他心中升起一股庄严肃穆的感觉。 “他奶奶的，这哪还有半点节庆的味儿，拜个不停，是在给老子开追悼会吗。”万历不禁暗骂不止。 礼仪制度对于维护封建统治可谓功不可没，但一代代儒家精英依托脑补出来的三代盛世，逐步将其演变得如此复杂繁琐，说白了就是为了把上下尊卑的等级制度巩固得更加彻底。 万历原本还想着等以后钢筋砼技术发展成熟，就马上盖一座超大规模的朝会大礼堂，免了臣子们的日晒雨淋之苦，这时却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趣。这套禁锢每个人身心的玩意必须大力进行简化，不然必定会极大地阻碍社会的进步与发展。 大臣们不知跪拜了多少遍，仪式总算告一段落。 鸿胪卿诣御前跪奏礼毕，鸣鞭再次响起，中和乐作，奏定安之曲恭送万历返回华盖殿。 待皇帝离去后，乐声渐止，引班官引百官人等以次出。序班撤掉陈列各方贡品的案桌。所司设黄幄于丹陛上，并将各王府及勋臣总兵外夷所进马匹牵到丹墀内。 不多久，万历换上一身便服返回，被引至黄幄之中坐下。 数十名顶盔掼甲的锦衣卫将校上前行礼，一名礼部郎官也来到御阶上，跪奏御马过。 奏毕，军官们牵着一匹匹御马在万历跟前走了一圈。 看着这些个头不高，品相一般的马匹，万历暗想是不是该学学当年小日本的套路，引进些海外良种，在大明各地建几处种马所，搞一搞品种改良。 须知战马一直到二次世界大战时都还有重要用途，历史上沙俄与苏联畜养的马匹最多时曾达到骇人的数千万匹。 不经意间，御马都已被牵走，礼部郎官再次上前，跪奏马过毕。 至此，冬至的大朝仪总算告一段落。 而在宫内，此刻却仍是另一番热闹景象，在京三品以上诰命夫人全都进宫来朝拜两宫太后及皇后。这类活动同样有一套严格的礼仪规矩，不过对于世人来说，这既是义务，也是权力，更是莫大的殊荣，贵妇们都乐此不疲。 万历倒是不必掺和到这些妇人们的活动中去，命妇们也会避开皇帝所在的乾清宫，只在后宫走到。 待到午时，张宏前来恭请万历去文华殿赴宴。 万历问道：“都安排好了？” 张宏忙道：“万岁爷，都安排好了，这会儿张鲸自己还在盯着呢。” “嗯，那就好。”万历满意地点点头，吩咐摆驾文华殿。 不多时，万历便乘着暖轿来到了文华殿，三位阁老与六部九卿都已在此恭迎。 今日这场宴席规模不大，规格却高。席面由光禄寺负责操办，教坊司也在此设乐，其他相关赞礼、司仪一应俱全。 大殿内已为君臣摆设了席位，只是新补进来的王遴与赵锦尚未到任，九卿的席位便少了两个。 礼乐声中，君臣见礼毕，各自落座。这类宴席都有严格的菜谱，君臣大同小异，比起万历平日所吃的饭菜反倒要简单得多。 每桌都摆着几样茶食点心，干鲜果品，风干鸭一只，胙肉一碟，主菜四色，佐酒小吃五盘，汤三品，以及鸳鸯饭、大馒头，黑白饼等各类米面主食。至于酒水，则按例每人五杯。 待君臣安坐后，司礼官为每人倒上一杯酒，万历拿起自己面前的王斝举一举，表示向众臣敬酒。 乐声顿起，赞礼官朗声道：“举饮。” 张四维等人忙起身离座，跪在地上，双手捧着自己的酒杯，毕恭毕敬地送到唇边，轻轻地咂了一下，却并不真喝下去，口称：“臣谢皇上隆恩。” 待万历饮尽，大臣们才起身归位。 等音乐停下，万历笑道：“众卿，我等君臣平日也常在这文华殿相聚，今日筵饮，倒不必太过拘礼，且随意一些。” 张四维等人其实一个个宁愿在值房里烤几块饼子充饥，也不愿享受这样的筵饮。但此时听得皇上所言，却没人敢把心里的真实感受说出来。 张四维忙回奏道：“皇上殊恩深重，臣等已是感激不尽，岂敢再失为臣者恭谨之礼。” 万历闻言，只是轻轻一笑，便没再纠结于这个问题。他穿越过来看了大量儒家典籍，知道华夏先贤在礼法方面的思辨是极其周密严谨的，自己不可能光凭几句话就轻易说服这几位饱学大儒。 “朕御极十载，今岁尤为不易，老先生不幸早逝，时事多厄，全赖诸位爱卿尽心操持，处置有方，乃得保无虞，朕心甚慰。” 皇上这番年终总结算是给予了新班子很高的评价，花花轿子众人抬，大殿内一下子谀辞如潮，大臣们也对圣明的皇帝陛下大加吹捧，君臣于谈笑间又对饮了第二、第三杯酒。 饮毕，万历拿起筷子，赞礼官忙又高声道：“举箸。” 侑食之乐起，众臣纷纷取筷子开吃，这种宴席之上，每个人都只是吃点东西意思意思，没谁想着真要大朵快颐。正因为如此，满桌子菜肴中，甚至有好些都是只能看不能吃的“看碟”。 不过今天皇上却是一改常态，一会道：“嗯，这汤不错，诸位爱卿都试试。”一会儿又指着那份米饭朝众人连连示意。 张四维等人见状，也不得不跟着一一品尝，连声说好。 待吃了个半饱，万历拿起果盘中的一块削了皮的果子对众臣道：“诸位爱卿，来试试这海外的异果。” 只见每人桌子上都摆了一小盘这样的水果，被切成一块一块，显得毫不起眼。张四维忙拿起一块咬了一口，觉得硬邦邦的，微微有些甜，根本算不上美味。 却听万历道：“此乃新近从海外引种到福建、广东的物种，名曰番薯，又名地瓜。” 原来红薯已经在南方沿海地区有所种植，只是其良好的属性还没被人们所了解，万历从李时珍那里了解到情况后，马上派锦衣卫去南方寻找，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被他弄来了一些。 不过此时的红薯品种尚未经驯化，看上去也就比鸭蛋大不了多少。但万历却倍感欣喜，直接拿来款待一众臣子。 万历信口道：“此物补虚益气，健脾开胃，强肾阴，久食可延年益寿。” 当然，他这也不算瞎说，后世不少山民常年吃红薯，就是比普通市民长寿一些。不过如果谁要是吃多了肚子胀老放屁那也不能怪他。 这些重臣本就一个个年纪一大把，礼部尚书徐学谟和吏部尚书严清更是年过花甲，一听万历说常食此物可以延年益寿，纷纷竖起耳朵细听皇上的后话。 “此物生熟都可食用，今天的米饭、羹汤里面，都放了不少。其天性不畏寒暑，不择水土，天下各地都可种植，产量也颇高，不输于稻麦，且便于栽种”万历滔滔不绝地说起红薯的诸多好处，听得大臣们都是一愣一愣的。 严清捻须道：“老臣本来还想斗胆请皇上赐下几枚这奇果，现在看来，倒是可以要自己子侄去种上一些了。” 万历呵呵一笑，道：“对，众位爱卿都可种一些，今后每年朝廷应在各地举行劝农大比，看谁家种出的瓜果，粮食，蔬菜产量最高，品质最优。拔得头筹者，当不吝重赏。” 万历这话又引得众臣连连点头，申时行道：“皇上时时不忘世人农桑衣食之恒业，真乃至仁也，臣等当为天下万民贺。” 余有丁也鼓掌道：“妙哉，子曰：习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皇上此议正可谓寓教于乐，实在是劝化子民的高招啊。” 万历笑呵呵地又与众臣对饮了一杯，道：“诸位爱卿都是饱学之士，回去后不妨查一查典籍，如今遍布天下的棉花，原本并非我华夏所产，只是无人推广，以致数百年后天下万民方得享其益矣。” 这些高官个个学养深厚，说出来的话也从不离以农为本，可谁都没去推究过万历所说的这一条。 不过这也怪不了古人，棉花从引进再到遍及天下，中间经历了几百上千年。这就好比做生意，如果要等到千百年后才能有所回报的话，谁还会有兴趣去关注呢。 看着众臣都是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万历悠悠道：“这番薯其利不下于棉花，但倘若不能善加开发，恐怕于我大明就无所助益了。” 万历这话众臣一听就明白，常言道五百年必有王者兴，世事兴衰，五德轮回，哪怕几百年后人人都有一口红薯吃，天知道到那时大明还在不在。 张四维忙道：“既然此物如此神奇，来年工部开始修撰新农书时，臣以为可以将此物收入其中。” “元辅此言甚是。”万历点头道：“这几年朝廷自一条鞭法、考成法始，已经推出了诸多良法，如今又多了专营法，预算法。朕以为不必贪多冒进，来年当以检校这几项法度的利弊为重。能把手头的几件事情都办好，便是大功。” “！”张四维等人听了心中都是一阵狂喜，想不到提心吊胆过了一整年，正是压力山大之际，到今天总算等来了这么个特大喜讯。 张四维赶紧领着众人离席拜倒，道：“臣等谨遵圣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万历轻轻抬了抬手，笑道：“冬至佳节，我等君臣筵饮于此，朕心有所感，且赋词一首，以资纪念，取纸笔来！” 众臣见从不爱诗词歌赋这一套的皇上居然来了这个兴趣，都是大奇，哪还管甚宴席礼仪，纷纷起身帮着张罗。 不一会，笔墨纸张已然备好，万历走到案前，不假思索，提笔就写：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皇城内外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第一卷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鏖战古勒寨 辽东，正是万里冰封的时节，连绵起伏的山峦都已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天地间一片苍茫。 在这呵气成冰，鸟兽绝迹的天气里，大明镇守辽东总兵官李成梁正亲自指挥着明军将士对一座寨堡发起猛击的攻击，这寨堡便是女真首领阿台所部的老巢古勒寨。 古勒寨建在一处地势险要的隘口处，两边全是陡壁巨岩，如今上面挂满了粗如象鼻的大冰凌柱，看上去令人头昏目眩，只觉寒气侵人，唯有中间一条几丈宽的林间涧道，延伸到寨门下方。 封冻的涧道上已躺满了阵亡明军将士的尸骸，却仍有大批士兵吆喝着不顾一切地继续从这向寨门发起冲击。 但士兵们在这狭窄滑溜的涧道上根本无法躲避从寨堡内射出的箭支，即便冲到近前，寨门口到处都是坚冰，云梯之类的器具也很难架设得住。 而寨墙上的女真部众也晓得生死攸关，不顾一切的顽命抵抗，顶着明军射上去的箭矢往下抛掷石块、大木，还有些人拿着长长的木棍不停扑打着靠近寨墙的明军，甚至有人抱着明军刚刚搭稳的云梯就往外跳。 在这寨门口的一片小小空间里，堡内堡外，双方已不知战死了多少人。 不远处的一块小高地上，旗帜林立，主帅李成梁正端坐于一把铺着虎皮的交椅之上，双眼死死地注视着前方的战场。 李成梁虽一言未发，但拱卫于左右的部下都从大帅凝重的神情和太阳穴暴起的青筋看出，大帅已在暴起的边缘。 就在这时，一名在前面参战的将官在兵丁搀扶下，一瘸一拐地来到李成梁跟前。只见他满身血污，盔甲上插着好几支箭矢，尤其是大腿上中的那一箭，已将整条腿都给射穿了。 将领喘着气嘶声道：“大帅，这样下去不成啊，弟兄们死伤太大了，实在无法攻破这寨门。” 李成梁看了他一眼，又抬头看了看战场，知道他所言非虚，心中也有些焦急，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来，考虑了一阵，才冷声道：“天色已晚，暂且收兵，明日再战。” 一旁的李如梅心有不甘，上前道：“大帅，要不末将带人再去冲杀一阵？” 李成梁没有理会，抬了抬手，道：“鸣金，收兵。” “咣， 咣， 咣。” 收兵的锣声响起，明军纷纷从战场上狼狈退下。寨中的女真部众也总算松了口气，一个个委顿在地。 时值隆冬，东北大地积雪深厚，气候极其寒冷，原本并不适宜作战。但前些天图伦城主尼堪外兰侦知阿台、阿海两兄弟联合蒙古部落，预谋掠夺广宁、开原以及辽河一带，便立即派人到广宁向李成梁和辽东总督周咏报信。 李成梁早就想剿灭这个祸乱辽东多年的王杲余孽，而总督周咏也同样有意斩草除根，为防止消息泄露令阿台再次逃窜，李成梁决定马上亲自领兵前去攻打古勒寨。 大军在尼堪外兰等女真部落首领的带领下来到了古勒寨，可由于气候原因，这次明军奔袭并未携带火炮等大型攻城装备。且明军对古勒寨周边情况了解不足，没料到此处地势竟如此险峻，战场被压缩在寨门口的一小块空地，明军虽众，却根本无法施展，接连进攻了两天，军士伤亡过千，仍未能拿下这座小小的寨堡。 晚间，中军帅帐内灯火通明，部将们和一群女真首领齐聚于此，与大帅一同商议明日的作战方案。 李成梁粗略地了解了一下各营的伤亡情况，沉吟道：“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古勒寨，居然这么难打。” 李如梅道：“大帅，这寨子也就是地形有些险恶罢了，被我军连着攻了两天，料来他们也已是强弩之末。末将请命，明日由末将率亲兵营上阵，包管一鼓作气拿下寨门。” 李成梁闻言，却未置可否。出动亲兵营虽然胜算很大，但面对如此地形，亲兵营同样会伤亡很大，实在有些不划算。 这时，女真首领中有一人上前躬身向李成梁禀告道：“大帅，小的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三国演义已经在辽东流传甚广，这些跟大明关系密切的女真部落头子一有机会都喜欢学着里面的台词丢上几句。 李成梁抬头一看，见是随尼堪外兰一同给明军带路的建州左卫首领昌觉安。昌觉安祖上世代被朝廷封为建州左卫都指挥使，这回表现也很积极，不但自己随行，还带上了儿子塔克世。 “嗯，且说来听听。” “谢大帅。”昌觉安忙道：“小的的闺女就嫁给了阿台这厮，往日小的与他也算熟识，小的愿意进城劝降，想来阿台还是会听小的的话的。” 昌觉安不仅是阿台的老丈人，他儿子塔克世也是娶的阿台的姐妹。眼见古勒寨已然旦夕必破，他一方面担心女儿的安危，另一方面也想借此机会立个大功，于是主动请缨，要去劝降。 李成梁考虑了一下，点头道：“嗯，可以，只要劝降成功，本帅一定不吝重赏。” “多谢大帅，多谢大帅。”昌觉安闻言大喜，赶紧连声称谢。他知道即便阿台投降，估计也难幸免，但只要能保住女儿，并得到大帅的奖赏，那就足矣。 李成梁从帅案上拿起一支令箭递了出去，道：“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去。” “是，是，小的马上就去。”昌觉安赶紧领命，上前恭谨地接过令箭，转身朝帅帐外走去。 塔克世见老爹要一个人孤身前往古勒寨，很不放心，赶紧出声道：“爹，要不俺同你一起去？” 昌觉安闻言一回头，却瞥见大帅也正在盯着自己，明显是对儿子此言起了疑心，忙对塔克世道：“阿爹跟寨子里的人熟得很，不会有事的，你留在这。”说罢，便匆匆离去。 昌觉安凭着令箭，顺利出了军营，一个人举着根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近了古勒寨。寨子里的人见到有火把靠近，马上警惕起来。 而昌觉安隔得老远就听到那边的动静，赶忙用女真话大喊：“是我，昌觉安，我要进寨，千万不要放箭啊。” 昌觉安早年曾在阿台部族生活过很长时间，寨子里果然有不少人认识他，一听昌觉安的喊话，又问答了几句，便由得他靠近，并放下一条绳索，将他拉了上去。 昌觉安入得寨内，也不隐瞒，直接告诉把守的部众自己是奉李大帅之命前来招降的，并叫人领他去见阿台。 不多时，昌觉安被带到了阿台的住处。 阿台正领着几个亲信在那喝酒消愁，见昌觉安这个时候跑来，很是意外。但等昌觉安道明来意后，阿台不由冷冷一笑，道：“你觉得我若是投降，李成梁会放过我吗？” 5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鏖战古勒寨（2） 次日，天色尚未大亮，明军已再次在古勒寨外集结。李成梁来到阵前，向古勒寨那边眺望，只见对面毫无动静，寨子的大门仍是紧闭，为数不少的女真部众手持兵器在寨墙顶上来回奔走，根本没有要开门投降的迹象。 李成梁心知劝降没有成功，也不再犹豫，将手一挥，道：“左三营，出击。” “得令。”传令官马上奔到显眼处，挥舞着令旗高声传令：“左三营，出击！” 顿时，中军左侧的数百军士在营官的带领下，缓缓逼向古勒寨。 本来遇到这样的地形，在没有火炮的情况下，最好的方法便是围困或者用火攻。但如今明军自己所带的粮秣也不足，无法久待。而且对着满山满谷的积雪，哪怕你射出再多的火箭，那也是白搭。如此一来，就只能拿人命去填了。 前两日战陨将士的尸体仍倒伏在涧道各处，都已罩上了一层冰霜，看上去白惨惨的，就像一堆堆凸出地面的岩石。 但这会儿从此经过的军士却根本无暇理会，每个人的眼睛都紧张地望着对面寨墙之上。 走在前面的士兵人人手举大盾，掩护着后方的战友。数百人紧紧聚在一起，形成一个盾牌阵 等盾牌阵逼近到离寨墙较近时，寨子里开始有箭射过来，有些箭矢从盾牌的缝隙里射进去，时不时有士兵中箭，惨叫着倒下。 明军靠着盾牌阵的保护，又靠近了一点距离，押阵的营官大叫：“放箭！放箭！” 弓箭手纷纷跳出来，张弓搭箭，进行回击。 趁着寨墙上的女真部众被压制住的一瞬，营官将手中战刀朝前一挥，大叫道：“弟兄们，冲啊！” “杀啊！”盾牌镇顿时散开，士兵们叫喊着拼命朝寨门口冲去，只有快速抵到近前，才能对居高临下的女真部众形成威胁，扳回一点劣势。 寨墙之上，阿台手持砍刀，带领几名亲兵来回奔走，指挥部众进行防御，看来昨晚昌觉安的劝降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等明军冲到寨墙之下，战况一下变得激烈起来。 云梯，搭钩不断挂上寨墙，明军中一些悍不畏死者一手持圆盾，嘴里叼着兵器就往上爬，底下还有不少人拿着三眼铳在朝寨墙上施放，帮忙压制寨墙上的女真部众。 而寨子里的老少男丁也都已聚集在此，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死命防守着这一段短短的寨墙。明军只要一接近墙顶，就会同时遭到好几人的攻击，根本无法在墙头立足。 “顶住，顶住！” “砸，拿石头砸！” 阿台大声叫喊着，在一旁极力督促着自己的部众。 一名少年部众被激烈的搏杀吓着了，脸上现出畏惧之色，搬着块石头不敢上前，阿台马上冲了过去，二话没说一刀将少年砍翻在地。 其余部众见状，顿时变得更加疯狂。 双方相持了很长时间，伤亡人数急速上升。在远处观战的李成梁见战况不利，不得不命左三营先退下来。 他正准备叫儿子李如梅率亲兵营发起攻击，尼堪外兰走到近前，犹豫着道：“大帅，如今天寒地冻，于我军大大不利，不如等开春之后，再来剿灭此贼。” 李成梁瞪了尼堪外兰一眼，道：“大兵既来，岂有就此班师之理！” 尼堪外兰被李成梁眼神里透出的恼怒惊得心头一紧。他早意识到此战若不能取胜，回头自己必然会遭到大帅的报复。明军损失越大，到时候自己的下场就会越惨。 见大帅执意不肯罢休，尼堪外兰更觉惶恐，急着想做点什么，以便减轻些大帅心中对自己的记恨。 尼堪外兰深感自己必须要有所表现，忙对李成梁道：“大帅，这寨里的部众我也熟得很，昌觉安劝降不成，且让我再去试试。” 李成梁虽不信尼堪外兰能成功，但籍此削弱一下鞑子的斗志，那也是好的，于是道：“嗯，那你也去试一试。” “多谢大帅。”尼堪外兰赶紧朝李成梁躬身致谢，急匆匆朝古勒寨走去。 古勒寨内的女真部众刚刚打退了明军的这波攻击，正神疲力乏地坐在城头稍事休整，眼见明军毫无退意，很多人心里也感到很绝望。 不一会，尼堪外兰孤身一人来到阵前，对着城内用女真话大喊：“天兵已至，古勒寨旦夕必破。汝等不如杀阿台归顺。太师有令，若能杀阿台者，即令为此城之主！” 阿台正在城上，闻听此言，气不打一处来，快步走到墙垛前，想要回骂几句。谁知身后一名亲兵冷不丁抽出腰刀，一刀将他捅了个透心凉。 “噗” 阿台嘴里喷出一口老血，脑中最后升起一个念头：“我死得好冤啊。”随即气绝。 “哈哈，我杀了阿台，阿台是我杀的，我是城主了！”亲兵得意地大喊，狂笑不止。从阿台尸体上抽出腰刀，拿在手里不停乱舞。 城内城外的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还没等尼堪外兰回过神来，明军阵中已爆发出一阵欢呼，大批的明军如潮水般涌向古勒寨。 而古勒寨内的女真部众再也无心抵抗，寨门转眼间就被攻破。 明军一进寨子，逢人就砍，那名亲兵根本没有得意多久，也同样被明军剁翻在地。杀光寨墙周围的女真部众，明军马上冲向寨内继续烧杀，根本没把尼堪外兰的许愿当一回事。 寨内一片大乱，到处都是四处逃窜的男女部众和拎着刀子在后追杀的明军。尚在阿台家里的昌觉安，也很快听到了外边的骚乱。 昌觉安心知必定是寨子被打破了，忙对女儿道：“你快躲到里屋去。”说罢，自己抽出兵刃拿在手里，以备不测。 就在此时，阿台家的房门被撞开，几名明军士兵冲了进来。昌觉安见是明军，心下稍安，忙迎上去准备打个招呼。 哪知还没等他开口，一名明军手中的长枪已狠狠扎进了他的心窝。 “啊”昌觉安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插着的长枪，艰难地吐声道：“我有令箭我是自己人” 可几名明军士兵谁也没搭理这老鞑子，丢下濒死的昌觉安，冲进了里屋。 不多时，古勒寨内杀声渐止，到处都燃起了大火，滚滚浓烟直冲上天。身在明军中军的塔克世见情况危急，而父亲与妹妹一直没见踪影，心中很是担忧，再顾不上其它，也冲进古勒寨寻找。 不一会，塔克世寻到阿台家的屋子前，却见这里也已是火光冲天，塔克世急得在屋子前面大声呼唤：“爹！你在哪啊？” “快，这里还漏了一个。”附近的明军听到喊声，一下就看到了塔克世，纷纷兴奋地围了过来。 就这样，同是自己人的塔克世也死在了乱刀之下。还在为找不到的最新章节苦恼？安利一个或搜索热度文搜索的时候记得去掉“”不然搜不到哦，这里有小姐姐帮你找书，陪你尬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