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主·菁华传》 正文 1.初见掖庭 五更天。 门外传来极轻的沙沙声。 李菁华张开眼睛，将披帛朝身上一裹，抢先坐在梳妆台前头，从怀里掏出胭脂簪子，略搽了搽，侧身迈出门外，走入黑压压的人群里。 她跟在其他人后头，神情有些恍惚，不等一队宫女站齐，便朝着掖庭外赶去。 宫墙极高，层层叠叠，犹如迷宫。 置身其中的素衣宫女，俯视时犹如一队蚂蚁，只黑乌乌的脑袋可看。 领头在前的女史面容冷峻，被光影照映着犹如塑像。 后头的人步伐不稳，踩了她一脚，差点将不合脚的宫鞋踩掉。 李菁华回头扫了一眼，见小宫女虽走着，眼睛都睁不开了，便在女史侧过脸时，暗中替她挡了挡目光，女史的眼睛却尖利，见小宫女那副模样，一把将她拽了出来，也将李菁华拉了出来，冷声喝道。 “跪下！” 小宫女揉了揉眼睛，面上显出几分无措。 李菁华低身跪地，没有一丝犹豫。 女史面容如冰，问道：“叫什么名字？” 两人伏地回道。 “谢画眉。” “李菁华。” 女史又问：“为何走神？” 谢画眉怯怯的，低声回道：“昨日我姐姐被人带走未归，我不知姐姐出了何事因而一夜不曾睡好还请女史恕罪” 女史冷哼一声。 “新晋宫女何其多，既然进宫，便不能再认姐妹！” 谢画眉被她训斥，仿佛醒不过神，片刻后抖了抖，委屈的红了眼眶。 一同行走的掌灯女官，听到此处骚动，提灯走到几人身边，她眉眼不动语调温柔，话语却不留情面。 “听说昨日有批宫人，惹怒了贵人娘娘，你姐姐许是其中之一，已被流放出了宫中。既然已经进宫，莫要记得你姐姐了，老实在宫中作宫女罢。” 话音落下，她看向跪伏在地的李菁华。 “你包庇此女，可曾知错？” “不可能！” 谢画眉面有惧色未褪，却紧咬牙关，扬声道：“我和姐姐是陈郡谢氏之人，怎可能因为小小错处，就将姐姐流放！我要求见陛下！” “什么？”听她说出这话，两位女官霎时变色，“你是陈郡谢氏之人？” 陈郡谢氏乃五姓七望之一，地位隐在皇室之上，即便妾室所出庶女，如若品行俱端容貌秀丽，也可充为秀女嫁入皇室，哪怕是宫中的嫔妃，知晓身边宫女是谢氏女，必然不敢轻易处置。 若此女的话语当真，昨夜谢氏小姐不归，应不是被赶出宫外，而是—— 谢画眉此语一出，两人神色急变，被李菁华摄入眼中，垂首朗声说道。 “两位女官，奴婢可以作证，此女乃陈郡谢氏之人，长姐也为谢氏之女。” 女史面色铁青，掌灯女官目光复杂。 “来人，将这两人带回院中。” 谢画眉尤在怔愣时，李菁华已然低下身去，却不等几人起身，便听一阵急促马蹄，和几个小宫女的讶异轻叫。 李菁华转过头，微微眯起眼睛。 不远处的太极宫承天门，朱红的两扇豁然大开。 膘肥体壮的骏马，列队朝着宫内奔去，为首的乃是一匹颜色纯黑，略高的大宛骏马，骏马上坐着一个男子，掀起的衣摆上龙纹翻卷。 朝东侧的东宫角门边，漆黑的两扇霍地一开，来了一溜提着灯笼，步伐极快的侍从，其中簇拥着一位少年，正巧停在马队前头不远。 眼看马队即将撞上少年，几个小宫女惊呼出声，引得众人都挪过眼光。 少年离这些宫人不远，听到声响转头来看，撞上一双沉沉凤目。 少女穿着鹅黄衫子，如玉般的肌肤上，盘旋着淡淡青影，凤眸琼鼻樱唇，面容如盛放的牡丹，娇艳夺目。 乍然得见这样一副面容，少年心口跳了起来，下意识踏前想看个清楚，胸口却一阵憋闷，拽着衣襟低头咳嗽起来，直到马队在面前停下，一个身影挡住目光，他这才仰起头，见来人露出微笑，低身唤道。 “二哥。” 萧奕见他咳得厉害，脸涨得通红，关切道：“初春天冷，你怎么出来了？” 萧烨嗓子还有些痒，却不再咳，闻言弯了弯唇，笑道：“不碍事，只是吃了冷风。没想到天没亮，二哥就来了。” “昨夜母后不舒服，知道之后，我一夜没怎么睡，就来得早。”萧奕上下看了弟弟一眼，见少年身上单薄，一把扯了身上披风，不耐烦的给幼弟包上，一边笨手笨脚的绑系带，一边抽空问道，“你怎么从东宫出来了？大哥呢？没去见母后？” 萧烨习惯男子汉的粗糙关心，抬脖子任由他绑带子，笑着答道：“大哥昨晚在母后的偏殿守着，一早上父皇来了，让大哥回去歇着了，我来拜见母后，顺便送大哥一程。” “母后这样三天两头病着，着实让人担心。”想到皇后的病，萧奕皱眉松了手，半搂着弟弟肩头转身，大步朝着宫内走去，“跟我一同进去，你要受凉再病，我可禁不起母后唠叨。” 萧烨应了一声，将要走进宫门时，脑海中浮现那双眼睛，便转头朝着那边看，却只见一群宫女匍匐着，只有黑压压的后脑勺，如何都看不见面容了。 或许只是他的幻觉。 不过是良家子出身的宫女，如何有那般迫人的气度？ 少年垂目轻轻微笑，跟在兄长身边，很快消失在了宫门口。 乍白的天色中，两人面容被灯火照亮，男人剑眉星目，龙骧虎步，少年则面容俊美，眉目毫无瑕疵，自面前行过之时，宫女们不敢开口，纷纷跪伏在地，有些胆子稍大些的，才敢不出声的瞧着，眼光闪烁心中小鹿乱跳。 直到两人身后的侍从离去，女史和掌灯女官这才站起，将李菁华与谢画眉两人，带回了院中锁上大门，不曾解释便转身离去。 谢画眉甫遇变故，年纪又小，方才顶撞女史，已吓得头上冒汗，此刻见她走了，这才松了口气，想到方才之事，面带感激看向李菁华。 “多谢姐姐帮我。” 李菁华见她看来，轻声笑道：“不算什么，当不得谢。” 她若不知谢画眉的身份，也不会多管闲事，在女史面前招眼得罪人。 谢画眉见她丝毫不见慌张，也不由镇定下来，问道：“姐姐是哪个宫中的我仿佛从未见过姐姐？” 李菁华道：“家中出事，我入宫便晚了些，很多规矩都不懂。若非刚刚进宫，心中惴惴不安，也不会比旁人警醒。” 谢画眉点了点头，想她分明不认识自己，却替自己作证，心中顿时亲近，朝着她身边靠了靠，小声辩解道。 “我随长姐一同进宫，没有认识的人，心中一直害怕长姐昨日又没有回来，我担心她出了事，所以才没睡好走神的” 李菁华目光渐深，面上笑容愈甜：“你的长姐，便是那位谢氏才女，闺名流莺的小姐么？” 天光乍露之下，侧脸望着小宫女的人，即便仅是少女面容，然而眉眼艳丽笑容甜美，竟令人有微醺之感，看的谢画眉不自觉晃神，下意识问道：“姐姐知道？” 李菁华笑道：“陈郡谢氏又出一位娇娘，引得王公贵子求取，得蒙陛下青眼入选秀女，此事谁人不知？” 她话说到一半，又面有疑色：“可妹妹不曾入选秀女，却作了宫女” 每五年甄选秀女入宫，俱是三品上官吏家眷，或者是大族嫡庶女，陈郡谢氏乃五姓七望之一，即便只是妾室所出庶女，如若品行俱端容貌秀丽，也可充为秀女嫁入皇室。 何况谢氏姐妹两人，乃谢氏所出的嫡女？ 谢画眉虽稚嫩，却也知此事不合常理，脸色涨红解释道：“家中本无攀龙附凤之意，陛下却钦点我与长姐我不愿嫁予王孙，母亲便暗中替我改换，想磋磨三年后再出宫，也不会耽误什么。” 李菁华心中早知，却也作讶异神色。 “此事若被陛下得知，岂非是抗旨之罪？” “进宫之前，母亲曾嘱咐过我，不碍事的就算陛下知晓，也不会发作谢氏。”谢画眉知晓其中有关窍，却不敢说出，面带羞惭垂头道，“只是我们姐妹两人必是要吃些苦头，今日连累姐姐，画眉心中着实愧疚。” 李菁华见她不语缘由，心中明镜一般。 当今天子重立朝廷，不过是个二代之主，五姓七望权势声名却有多年，牢牢压在新生的皇室头上，极少将嫡女送出来给皇室。 谢氏姐妹素有才名，皇帝想必是听闻此事，这才特地点人进宫，谢氏得了旨意，心中窝火发作不得，故作顺从将两女送进宫内，不作秀女却作宫女，便是宁可让自家小姐吃苦，也绝不允其嫁入皇室之意。 李菁华故作困惑难解，见谢画眉面上焦急为难，才将这神情慢慢压下，笑道。 “不是什么大事，妹妹莫要放在心上。” 谢画眉听她不再问了，虽然心虚，却立刻转了话题，笑着端详她道：“我见姐姐气度不凡，可也是名门出身？” “我姓李，家中行三，妹妹客气了，唤我三娘便是。” 李菁华闻言，面上浮一点羞色，仿佛对自己的身份，有些说不出口。 “家中父亲早亡，母亲则守寡多年，我身份低微，生怕嫁给不喜的人，恰逢宫中采选女子，便索性入宫来了，比不上谢娘子。” 谢画眉噎了一下，将准备夸赞她家世的话，一股脑咽了回去，忙道：“三娘这样善心，即便家世有缺，何愁所求不得。” 见她惴惴模样，李菁华唇角含笑，乌黑长睫垂下，投出一道阴影。 “借妹妹吉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贵不可言 李菁华闭着眼，眼皮被光照着，一片暖融融的红。 她知道自己正在做梦。 梦中前世历历而过，曲折难言。 帝都之中，天现异景，钦天监受皇命，日夜推算，龟甲卜辞，得十六字。 正天下者，开妍却尽，即在君侧，贵不可言。 妍去开字，便是一个女字。 皇帝听此预言，着人寻当日出生之女，除却贱籍之女，只有她与王芹芝两人。 王芹芝身为太原王氏嫡女，身份高贵自然不言，皇帝将之指给嫡长子，被封太子的萧廷为正妃，她则同样被指给太子为侧妃。 她虽父亲早亡，母亲却出身弘农杨氏，不愿让她为太子妾室，恰好杨氏庶女为皇帝妃嫔，母亲便恳求杨氏族老，令杨妃将她与三皇子定下婚约，这才打消了皇帝的心思。 十五岁及笄后，她嫁给姿容俊美，身份高贵的三皇子，她称为表哥的男人。 本以为能似母亲期望，下半生安稳无忧，不料表哥对她心有不满，暗中与侧妃薛氏合谋，将她贬妻为妾不算，还害得她失去了孩子，之后也不能再生养。 她一腔恨怨怒意无从宣泄，隐忍寻找机会，终在几年之后，皇帝薨逝新帝登位时，发现他暗中与人联系，索性直接向新帝告发此事，怀揣毒/药与枕边人对峙。 当时已是慎王的三皇子，满目恐惧，歇斯底里挣扎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 她孤身一人跪于殿前，知晓自己出言告发，必不会牵累到母亲姊妹，准备一死了之时，紧捏着□□的手，却被新帝的话阻在半空。 “朕给你另一条路。” 她已不记得那时御座之上，男人到底是什么表情，却还能回想得起那句话，落在耳畔时异样温柔。 “自今日起，慎王侧妃李氏已死，这世间，只有朕的宸妃李氏。” 自那日起，她改换身份进宫，成为新帝的宠妃。 她早已不能生养，只能收养萧氏宗族之人，为继承皇位的嗣子。 那人薨逝不久，她就被大臣与新皇，联手逼死在皇宫内。 多年前面对男人时，不曾用上的毒/药，终究被她咽入喉中，了却一切尘事。 死亡的黑暗中，她恍惚着再度跪伏在地，见御座上的那个人，再度朝她伸出手来，那张俊美如月，毫无瑕疵的面容上，仿佛含着温柔笑意。 再度醒来时，她发现自己竟躺在闺房内，母亲杨氏与未出嫁的二姐，都守在她身边。 她重归十三岁，乃是尚未出嫁的少女。 她不想再重蹈覆辙，嫁给必会厌弃她的三皇子，然而她重生的日子太晚，她的婚事早已被母亲定下，即便母亲出身弘农杨氏，自己却非是杨氏贵女，不能轻易毁掉皇子婚约。 事到如今，她即便不嫁三皇子，也必要再寻位高权重之人，择而嫁之。 最好的选择，必然是—— 门外传来笃笃声，李菁华张开眼睛，起身走到门边，见谢画眉还歪在榻上，困倦的睁不开眼，便悄然开了一点缝隙，看向门外立着的人。 谢流莺回到掖庭，便听闻谢画眉之事，寻到掌灯女官和女史，想来此安慰妹妹，却没想到院中门开，出来的却是个年纪相近，面容俏丽的宫装少女。 对上少女幽幽深眸，谢流莺心中一惊，见少女明眸如水，面容娇艳夺目，面无慌张之色，反而出门朝自己行礼，一举一动行止有度，忙抬手扶住她的手。 “不必多礼，画眉可在此处？” “姐姐！” 谢画眉在开门的时候，迷迷糊糊的醒了，一听到谢流莺的声音，面上泛起喜色跑了过去。 “姐姐你来了！我方才在外听她们说，你——” 谢流莺握住她手腕，轻轻捏了捏：“小妹莫慌，进去说话。” 话音落，她转身看向院外，躬身笑道：“多谢两位女史关照，流莺拜谢。” 院外的两名女史，一同低身回礼，神情满是恭敬。 “不敢，奴婢二人在外守着，谢尚宫若有吩咐，尽可直言。” “姐姐，你被封为尚宫了！太好了！”谢画眉甫一进门，不等将门关好，便抓着谢流莺的手臂，喜形于色道，“我还以为，以为姐姐像女史所说，得罪嫔妃被赶出宫了。” 谢流莺笑道：“昨日皇后娘娘身体不适，恰听闻谢氏有女进宫，便召我前去侍奉，说起谢氏之事，不曾为难过我，又留我在身边做了尚宫，着实是天大的恩德。” 谢画眉听了始末，眉间染上喜意：“姐姐并未出事便好，画眉也能放下心了。” 谢流莺抬起纤纤玉指，轻轻一点她眉心，笑着看向自进门口，静默不语的李菁华。 “可我一自内宫归来，便听闻你惹了事，被两位女官关在此处，若非有人为你求情，怕是你已经被罚了，是不是？” 谢画眉红了脸，撒娇道：“姐姐！” 她顺着谢流莺的目光看去，见李菁华柔顺神态，走到身边挽着她手臂道。 “姐姐，这是李家三娘，就是她在女官面前替我作证，帮了我一把。” “多谢李三娘子。” 谢流莺顺势朝李菁华道了谢，转而看向谢画眉，目光微沉低声嘱咐。 “我今日本是来寻你，立即随我入太极宫，莫要耽搁。我已禀明你我之事，皇后娘娘宽仁和蔼，并未怪罪，允许你我一同侍奉。” 谢画眉忙点了点头，刚要松开李菁华的手，下一刻却犹疑起来：“可，三娘子” “我只是出言一句，并未多做什么，两位姐姐不必为我如何。” 李菁华面上含笑，任由谢流莺打量，不曾有分毫怒意。 “似我等粗使宫女，大多在掖庭内洒扫，极少数方能瞧见皇后娘娘这样的贵人，我也只求洒扫的活计，还望尚宫能允我出了掖庭，莫要还在此处磋磨。” 宫中初初进宫，洒扫洗衣的宫女极多，尚宫本掌管宫女派遣，且不过一个洒扫宫女，成日在外宫中做事，也不接触内中皇后，身为三品尚宫，谢流莺自是有权安排。 谢画眉投来期盼眼光，谢流莺眼光在李菁华身上一转，见她垂下眼帘，将眼光藏得极深，心中起了几分计量，笑道。 “索性都是洒扫的活计，我可以做主此事，你便随我与画眉，一同去皇后宫中罢。” 李菁华面露感激：“多谢尚宫。” 谢流莺笑道：“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冒犯公主 三人收拾了东西，出了掖庭小巷，划去女史手中花名册，朝皇后所居清宁宫而去。 谢氏姐妹乃是皇后内侍，必要入内宫侍奉，因而在清宁宫外墙前，两人便与李菁华分开。 谢流莺心知妹妹刚交到朋友，必然担忧李菁华处境，便特地寻了外宫女史，嘱咐几句才转身离去，谢画眉临走时依依不舍，直到拐过弯去方收回目光。 李菁华远望姊妹两人身影消失，极轻的舒了口气，转身朝外宫女史所居处走去。 时至正午，在皇后清宁宫中，宫女与内侍走动不止，时刻不得停歇。 因昨日皇后病重，守在此处的两位公主，二皇子与九皇子仍在，皇帝下朝之后，也带着太医在此，诸多宫婢内侍走过，俱神色肃冷不出一语，只敢暗中眼神交换，生怕搅扰到殿内诸多贵人。 李菁华受女史照拂，即便刚来清宁宫内，也休憩片刻用了膳食，这才跟着其他宫女，悄然无声立在回廊边。 见宫侍来来去去的样子，她的目光若有似无投去，打量着清宁宫内情形，不等再度垂下眼去，却见廊内缓缓行来几道身影，伴随着低哑连绵的咳嗽。 回廊尽头脚步声渐近，少女身着月白杏花襦裙，发上一支玉兔抱月簪，面容苍白隐见青黑之色，勉力露出一个笑容，安慰扶着她朝前走的少年。 阳光斜斜照下来，相携而走的少女少年，面容仿若双生照镜，不过少女身形纤小，眉眼也更精致些，少年则面带英气，这才显而分出不同。 “九哥你不必陪我，我没事” 萧烨扶着妹妹坐在回廊边，又帮她整了肩上披风，眉头皱起道：“你不舒服，怎么不说？” 萧明月仰头看他，笑容温柔又虚弱：“母后生病我不想让母后担心。” 话音甫落，她又支撑着站起来，在萧烨身边转了个圈：“九哥，我真的没事，你看，你陪我出来走走，我就好了！” 起身之时，她衣摆的杏花展开，银丝闪闪发光，若真正的鲜花盛放，萧烨见她身形摇晃，面颊因动作起了绯色，忙几步上前扶住她，让她重新坐在廊柱边。 “下次即便有新鲜鸟雀，也不能让你随便瞧，以免再出什么岔子。” 今晨二皇子萧奕入宫，还带着一只会唱会跳的八哥，乃是听说皇后病中苦闷，特地带进来给皇后瞧的，皇帝见此鸟唱歌跳舞让皇后欢颜，大喜之下给了二皇子许多赏赐，却不曾发现围坐在皇后身边的十公主萧明月，脸色涨红神情不适。 萧烨离妹妹最近，瞧见她的模样，忙带着她出来，见她神色渐好，面上神色方缓。 “你若在宫中无聊，下帖子给我，我立刻入宫来见你。” 萧明月笑道：“九哥真愿意来陪我吗？什么时候都行？” 萧烨见她狡黠神色，笑应：“都可。” 萧明月伸出小指，要与萧烨拉钩。 萧烨无奈，只好伸出手来。 萧明月欢欢喜喜的跟哥哥拉钩，目光转动间，却察觉一道目光投来，下意识朝回廊另一侧瞧去，却见一个发簪牡丹宫花，娇艳夺目的宫装少女，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却发现落在自家兄长身上，顿时抬手扯了扯萧烨袖摆。 “九哥，那边有个宫女姐姐，一直在看你。” 萧烨闻言一怔，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却正触碰一道目光，直直与他对望。 晨光错落而下，廊边竹叶沙沙，几许阴影散碎，照在少女扬起的面容上，白皙肌肤犹如透明，一双丹凤目清澈透明，发丝似是墨染，衬得鬓边牡丹红的娇艳。 “那位姐姐长得好看，看九哥的眼神也不一样。” 萧明月见萧烨盯着那边看，眼神也与平日不同，又笑吟吟的添了一句。 “九哥再过两年，也要娶嫂嫂了九哥这样温柔，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做我的未来嫂嫂。” 萧烨被她的话说回神，半是无奈半是好笑：“鬼灵精，你若不喜欢，我不会娶的。” 萧明月噘嘴，假作嫌弃：“那怎么行，若是耽误了我的皇侄儿，九哥赔得起么？” 萧烨被她讲的无奈，朝身侧内侍吩咐：“公主方才未用午膳，让清宁宫膳房做点心端过来。” 萧明月笑道：“不要别人送！要那个宫女姐姐！” 萧烨捏了捏她脸颊，目光若有似无转向，落在不远处的少女身上。 眼看着内侍走到面前，李菁华略有惊讶，察觉两道目光投过来，便知自己方才举动，被兄妹两人看在眼中，压下烦乱不止的心绪，忙跟随内侍官走至膳房，端起内侍指着的点心盘子，低身跟在内侍身后，缓步端着托盘走出膳房。 膳房离回廊不算太远，传过一道垂花门便到，内侍甩着拂尘走在前，李菁华屏息静气跟在后，抬步之时不听声响，只有裙裾浮动展开，鱼佩摆动着摇摇晃晃。 内侍不曾听身后脚步，暗中朝后窥了一眼，见李菁华没能察觉，又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离回廊方向越近，李菁华隐隐听到吵闹，和压不住的惊叫声，心中一沉，不等移开托盘去看，面前的内侍便面色骤变，顾不上管她如何，飞快朝不远处小跑而去。 方才萧氏兄妹所坐之处，已被宫女团团围住，立在廊下的跪伏一地，俱是瑟瑟发抖的模样—— 一只通体乌黑四蹄踏雪的猫，正在宫女怀中张牙舞爪，黄澄澄的猫眼缩成一线，被宫女死死抱在怀里，不断的喵喵出声。 宫女神色惊恐，几乎制不住怀中的猫，却仍勉力抓住它，鬓发已被抓得乱七八糟，自己也不曾察觉，紧紧盯着回廊动静，一动不敢动的跪着。 李菁华一瞧那猫，想到前世晋元公主萧明月的死因，心内一阵发冷，将手中托盘一放，跟着朝萧氏兄妹方向跑去。 围着的宫女大约十几个，一脸惨淡惊惶跪在地上，为首的两个是公主内侍，正战战兢兢的扯荷包，却因手抖怎么都扯不下来。 萧明月胸口上下起伏，因呼吸不畅，脸色渐渐变化，支撑着朝萧烨伸出手。 “九九哥” 萧烨侧身抱着萧明月，眼看着妹妹脸色发青，呼吸艰涩的样子，眼中恍若沉着滔天旋涡，连声唤道。 “明月！明月” 李菁华见萧明月脸色渐变青紫，眼睛也开始翻白，顾不得踩了谁的衣摆，几步走到萧烨身边跪下，抬手将萧明月的上半身扶起，让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另一只手迅速抢过内侍手中，刚自荷包中拿出的药瓶，咬开封口红绸倒出两丸，向萧明月的口中喂进去。 萧明月知晓自己病症，虽呼吸艰涩，却仍勉力咽下药丸，靠在李菁华身上片刻，脸上青紫稍稍退却，呼吸也渐趋平稳，便无力的闭上双眼，朝着兄长怀里倒去。 李菁华松了口气，抬眼见萧烨拥住妹妹，正垂目面含冷色，想到自己方才所做，当即低首轻声道。 “奴婢冒犯公主，还请殿下宽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乌云踏雪 清宁宫偏殿之中，花鸟屏风展开，珠帘缓缓垂落，挡住床榻之上，面容苍白虚弱，紧闭双目的少女。 太医低身朝立在屏风前，垂目不语的萧烨行礼，见他神色淡然冰冷，眉间尚有怒意不散，忙禀道。 “引发殿下病症，之前便是猫狗，若非相救得当，怕是” 太医甚少见面色温和，脾气甚好的九皇子这般神色，想到方才萧明月的脉象，回话不自觉战战兢兢。 “殿下风寒刚愈，发病又伤了身体，若没有几个月时间，怕是极难恢复。” 萧烨透过窗棂，看向清宁宫主殿，沉声吩咐：“明月在此暂歇之事，暂且不要禀告母后。” 太医应是，带着药童退下开药，不敢再回头望人。 李菁华跟在内侍身后进门，眼看太医抹着汗出来，神色却不算太难看，猜测萧明月的病情无大碍，不自觉松了口气。 绕过帘幕屏风，一道身影玉竹般，静静伫立窗边。 见萧烨容色带着几许疲惫，负手闭目不知在想什么，李菁华无声低身跪下，良久后方开口低声道。 “参见殿下。” 萧烨睁开双眸：“起来说话。” 李菁华站起身来，不等他再问，便低声道：“奴婢姓李，名为菁华。本是掖庭宫女，因无意照拂了贵人，被调来清宁宫中，做了洒扫宫女。” “无意中，照拂了谁？” “谢氏的两位娘子。” 萧烨自她身边走过，停步在珠帘之外，语调不明喜怒：“明月的近侍，方才都怕的颤抖，你神色虽惊惶，眼神却并无慌乱，显然是不怕的。” 李菁华低下头来：“奴婢相信公主洪福齐天，不管发生了什么，必不会有事。” 话音落下，她仿佛听到不明意味，不辨喜怒的轻笑，却不等抬头去看那人神情，便见雪色袖摆滑过眼前，传来一点极淡的梅花香味。 “收拾一下，去凤阳阁等着。” 目送着少女身影消失，萧烨看向带她进门的内侍，目光幽深低声道。 “暗去掖庭，察查此女身份。” 内侍见他面容如冰，看不清蕴着什么，心惊之下，忙不迭低身应道。 “遵旨。” 内侍听命转身离去之时，耳边却传来低哑连绵的咳嗽声，下意识回头朝殿内看去，却见屏风后人影弯腰，犹如青竹被强自压下枝叶，内侍不敢多看，却未听内中有唤太医的声音，便垂下眼去几步退出殿外，悄然无声将殿门阖上。 谢流莺带着诸多宫女，侍候完殿内帝后两人，刚自主殿退了下来，便被面色惊慌的妹妹，一把拉住告知偏殿之事，心中顿时提起，顾不得已然忙累一早，便带着妹妹，亲自前去向公主请罪。 谁知刚走到门前，却见琼王萧烨独自立在阶上，手指捻着一串琉璃珠，垂目不知在思索什么，谢流莺不敢怠慢忙上前去，刚要低身朝萧烨行礼时，却见他稍稍抬起眸光，自她面上一扫而过。 谢流莺被那冰冷的眼光，看的心中一抖。 琼王分明只是个俊美夺人，身形瘦弱的少年，方才冷冷打量他的目光，倒与皇帝因皇后的病，朝诸多太医发火之时，神情几乎有六分相似，让人不自觉心中发冷。 “见过琼王殿下。” 谢流莺咬牙躬身，心中懊悔难以言表，却也觉得有些委屈。 新朝之后，五姓七望只手遮天，她本是世家贵女，又身负才名，极少屈从人下，更遑论得了权柄，竟被人抓了空子。 她并非故意造成此事，可若此事被帝后所知，一个管束不力的罪名，如何都逃脱不得了。 “公主被人冒犯，都是流莺之过，还请殿下恕罪！” “你昨日被母后封为尚宫，又是陈郡谢氏的贵女，想必才干不同他人。” 萧烨手中的琉璃珠子，折射一道淡光，微微映在金砖上，谢流莺鬓发带汗，却见修长手指展开，将珠子递到眼前。 “猫的主子是谁，又是自何而来，一日之内，我要知晓。” 谢流莺下意识伸手接过，不明所以，却知晓此物大抵有关线索，应道。 “谨遵殿下谕旨。” 清宁宫主殿宫女行步止歇，偏殿之内却是脚步纷乱，因公主发病而人心惶惶。 看到屏风后萧明月清醒过来，正被身边的贴身女史喂药，谢流莺隔着屏风问过安，心事重重走出殿内，不知不觉出了清宁内宫，停在了回廊边缘沉思，直到有脚步声轻盈靠近，雪青宫裙落在余光中，她才霍然抬起头来，正对上一双清亮凤眸。 乍见李菁华，谢流莺不明所以，微愕问道。 “三娘子？你怎在此处？” “方才公主殿下之事，奴婢便在不远处，有幸帮了两位殿下。” 李菁华低身朝她一礼，神色恳切。 “殿下令我前往凤阳阁，奴婢已与女史讲过，此来特与尚宫作别，今日多谢尚宫与谢娘子照拂，华娘万分感激。” “你便是那个，救了殿下的宫女？” 谢流莺早已得知此事始末，却不知故事之中，救人的乃是李菁华。 她将人带进清宁宫，不到一日李菁华便要离去，虽说因意外导致此事，然而她毕竟曾怀疑此人靠近妹妹，乃是为了利用妹妹，攀附上清宁宫中的贵人—— 想到此处，她顿时意识到什么，上下打量李菁华一眼，见少女神色不动，眸中含一点微光，笑容分毫未变，竟任由她打量，丝毫不见局促，不由心中赞叹，与她挽手向外同行而去。 “若非是你在侧，怕是今日清宁宫上下，都要不得安宁了。不是你谢我，当是我谢你。” 谢流莺与她一同走至宫外，分别之时，目光定定注视，复杂难辨。 “妹妹有这样胆识，不管去做何事，不怕粉身碎骨，又何愁谋算不成？” 她的话意有所指，李菁华知晓她误会，以为自己今日救公主，是借着谢氏姐妹在清宁宫，想要尽快攀附上贵人，却也并不打算解释，只在将要离开之际，含笑提醒道。 “惊动公主的那只猫，乃是乌云踏雪，若姐姐被殿下为难，可顺着此处追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帝后相拥 三层阁楼飞檐之上，金凤翱翔的凤阳阁，被日光渡上一层金，洋洋洒洒随风落下。 李菁华得了晚膳两个窝头，悄无声息退到偏殿后，不曾与其他宫女一起闲话，望着掌心里的窝头发呆。 低等宫女入宫，女史不敢让其接触贵重之物，派的活也轻省。 她虽被萧烨派来凤阳阁，仍是做个洒扫宫女，整整一日时间，无非是擦拭桌椅，清扫廊下竹叶。 前世自十五岁嫁人，她从未做过卑贱的宫婢，若非想尽快摆脱三皇子萧岚，她也不会铤而走险，隐藏身份，冒名顶替别人的帖子进宫。 萧烨向来脾气温和，如今的年纪又小，她前世与他相处时，虽知晓他心思细密，还有不小的疑心病，但她是救了萧明月的恩人，若在掖庭查不出什么，应该也不会追根究底 不曾听闻公主归来，也不知清宁宫内，如今是什么情形。 清宁宫主殿内，正是一片肃然。 萧烨站在皇后身侧，见床榻上的母后面容苍白，形容消瘦，只能无力倚在父皇怀中，便低身握住她的手。 “母后明月现下已经无事，此事也交由谢尚宫处置，母后身体不适，还是等谢尚宫将此事明晰，再重新将此事始末，禀告母后父皇。” 谢如意见儿子仰起头，面上满是担忧，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叹道：“明月前几日刚受了风，又被引出了旧症，娘如何能放下心来。” 谢皇后说着，唇角多了苦涩，吃力的动了动身体，想要坐起身来。 皇帝见她辛苦，亲自为她垫好引枕，眉头紧皱，目光担忧。 谢皇后见皇帝神情，勉力露出笑容，目光转向立在另一侧，也想要伸手扶她，却不敢越过皇帝动作的少年，朝着他伸出手来。 “烨儿。” 萧烨忙握住母亲的手，察觉到掌心中的手柔软冰冷，不自觉又想到如今躺在偏殿，昏迷不知的妹妹，心中酸涩。 “母后有什么话，尽可吩咐孩儿。” 谢皇后执掌清宁宫多年，心中对宫中之事了若指掌，即便身体虚弱半昏半醒，还有儿子费心吩咐瞒着，这宫内发生的每一件事，也躲不过她的眼睛。 幼子容貌气度承袭自己，此刻神色纯澈满含忧思，谢如意定定端详他许久，想要说出口的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你跟明月受娘拖累，身子都不大好你性子温和，心思却重，莫要只管你妹妹，自己再病倒了。” 萧烨听母亲关心，正要应是，却见坐在一旁的皇帝，霍然皱眉，朝着身后内侍沉声吩咐。 “元振，你立刻前去与谢尚宫一起，将此事查个清楚，查出谁敢害公主至此，必要严惩不贷！” 元振是皇帝身边权柄最大的宦官，跟在皇帝身边，熟知后宫所有阴私，知晓皇后在皇帝心中位置，绝不会私自包庇于谁，皇帝肯让他与谢流莺一同，前去察查害了萧明月的人，那人必然不能逃。 萧烨闻言垂下眼帘，却听皇帝的话落下时，谢皇后柔声劝道。 “圣人，就算查出此人，也要分清有心无意，莫要意气用事。” 谢皇后跟随皇帝身边多年，青梅竹马到夫妻相依，自王妃成为皇后，乃是最了解皇帝之人，若皇帝真因萧明月旧疾，令人大动后宫，与之相连的世家嫔妃，怕会在前朝掀起浪来。 她的确心疼女儿，却怕此事会牵连不该牵连的人，不愿为此大动干戈。 “能得圣人允准居在后宫，都是圣人的妾室子女，倘若明月之事，不过是意外，便不要太过追究” 皇帝知她温婉和静，柔顺不争，目光不自觉柔和下来，搂着谢皇后叹道：“入宫多年，只有你的性子，丝毫未变。” 萧烨见帝后相拥，知晓两人正讲体己，忙恭顺的站起身，与屋中内侍退出，只留帘幕之后，两人喁喁私语。 “臣妾经常想起还在王府的时候廷儿和奕儿还小，臣妾刚生下烨儿，府内的嬷嬷不够，丽质就帮臣妾看着孩子，等着王爷归家一同用膳。” 谢皇后与皇帝少年夫妻，情深多年，夫妇举案齐眉，身为大妇，也未因皇帝纳妃而生气，反倒对膝下庶出的皇子皇女，皆是一视同仁。 然而身为母亲，最为爱护想念的，必是自己的孩子。 “后来陛下登基，臣妾在这清宁宫诞下明月，廷儿和奕儿年纪大了，相继出宫开府，几年前丽质出嫁，烨儿如今也大了，知晓臣妾身体不好，就常常到明月宫中照顾烨儿跟明月是臣妾最小的孩子，也是最懂事的孩子，臣妾却不能亲眼见他们娶妻，嫁人成家” 皇帝见她唇角含笑，目光温柔，一阵心如刀割。 “如意，你怎能说这样的丧气话？” 谢皇后见皇帝目含泪光，不自觉慢慢抬起手来，轻轻抚摸丈夫的脸颊，靠在他肩头低声说话。 “王爷不知不觉，这么多年过去了。” 皇帝未曾继位之前，并非太子，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王爷。 新朝刚立时，朝堂外战事频发，王府缩减用度，王妃生子，都无得用的奶嬷嬷，只能自己喂奶，夫妻两人同心苦熬，一直到皇帝登基，帝后的日子才好过起来，可皇后仅进宫不到五年，身体就坏了下来，想了多少法子也治不好。 皇后缠绵病榻时好时坏，如今也有近五年时间，病到如今太医已束手无策，知晓皇后日子没有多少，却因皇帝威慑不敢将之说出。 太医虽不敢说，皇后却心中清楚，本以为自己已做安排，自己膝下的孩子，有皇帝的保全，料想应该无事，却想到自己未去前，女儿就犯了旧疾，幼子身体不算太好，长子与次子则还未成亲—— “臣妾的病无药可治，也知晓自己时日不多，之后的日子，只要能看见王爷安好，几个孩子安好，臣妾也就放心了。” 皇帝听着怀中人渐弱声音，不自觉搂紧妻子瘦弱身躯，目光幽深翻涌满含痛意，丝毫不曾察觉门外一道缝隙，一双眼睛正无声窥视此处，恰好看到这一幕夫妻相依。 谢流莺本是查到些许端倪，又听闻萧烨在此，特地前来禀报此事，谁知到了此处殿门紧闭，两侧也只有守门的侍卫宫女，不见其他尚宫跟宦官的影子，她听守门宫女说帝后正在内中说话，便走到门前侧耳细听片刻。 殿中两人说话声音极小，门外之人根本听不清楚，片刻之后终究忍不住好奇，偷偷动了自己的手指，将门缝顶开了一点缝隙。 谁知却见帘幕中，帝后相拥之景。 谢流莺心中乱跳，有些慌张关上门，走到廊下镇定心神，脑中却还不自觉闪现，方才殿中看到的一幕，不由自主的出神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四品芳仪 刚用完晚膳，自清宁宫的恩旨，便自谢尚宫口中，落在了凤阳阁内。 甫一见谢画眉笑容盈盈，站在凤阳阁前不远，李菁华也不自觉加快步子，走到她面前低身行礼，却还不等弯下腰，就被一把扣住了手臂。 “三娘别客气，自今日起，你也是四品芳仪，你我同级，不必多礼。” 李菁华惊道：“芳仪？这是为何？” “圣人和娘娘都已知晓，你救了公主的事，自要对你封赏，不光是芳仪份位，还有十枚金饼，你可要收好了。” 谢画眉秉性天真，生性无意争抢，只希望身边人皆好。 她与姐姐跟李菁华分别时，还曾担忧李菁华身份低贱，不知何时才能出头，本想等自己有了便宜，暗中照拂她一下，谁知还不等一日过去，却等到姐姐嘱咐，前来凤阳阁封赏的旨意，顿时兴高采烈的接了旨意，前来凤阳阁见李菁华。 李菁华见她笑容明亮，全无一点阴霾，眼底浮现一丝暖色，见她愿意同自己携手，也忘却顾忌同她一起，听她在耳边小声关切。 “你既被九殿下派至此处，以后就在公主身边做事，我跟姐姐无法照拂你，你自己要小心才是。还好公主殿下性格温柔，不会故意苛责身边人，只是待到一会我走了，别忘记去尚宫处请安，以免让尚宫说你的不好。” “二娘子年纪不大，在心的事却不少。”李菁华听她絮絮叨叨，一边冥思苦想，一边故作大人模样，禁不住面露笑意，点头应道，“我都记下了，多谢二娘子。” 目送着谢画眉身影远去，李菁华只觉心上一松，将金饼藏进荷包中，重新佩上银鱼宫绦，前往主殿参见尚宫。 公主身边常备一名尚宫，一名宦官，两名婉仪，四名芳仪。 李菁华不识得凤阳阁尚宫，甚至连这些人的面，前世都不曾见过一次。 走上殿前回廊之时，她远见几道身影，正侍立在正殿前，忙快步走到殿门前，低身朝为首的尚宫行礼，却不等尽全礼，便见尚宫垂头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言，尽快与其他芳仪一起。 李菁华见她如此，心中有个猜测，垂首低身应是，刚在几人身后站定，就见不远处銮驾，一前一后进了凤阳阁前院。 公主回銮凤阳阁，以尚宫为首，诸多宫女低身行礼。 李菁华正在低身之时，见立在前面的尚宫，已带着内侍跟婉仪起身，朝公主的方向去了，目光却不自觉微微出神。 前生成为三皇子妃后，她入宫几次，却因诸多缘故，只是远远见过晋元公主萧明月，却连话都不曾说上一句。 后来萧明月于凤阳阁病逝，她也不曾见公主入葬，唯一对晋元公主的回忆，只有那人曾枕在自己膝上，与她说起妹妹温柔可爱，猜她若是能够长大成人，会喜欢什么样子的驸马。 晋元公主温柔可爱，又只是个十岁的小女孩，即便是受皇帝宠爱，毕竟只是个公主而已，不会牵涉到皇权之争，又为何会早早离世？ 见身边的芳仪直起身，李菁华顺势站直，朝着阶下銮驾看去，却见前头的銮座上，下来的是容貌俊美，龙章凤姿的少年，其后被尚宫扶下来的，才是面色苍白发青，没什么精神的萧明月。 萧烨一下銮驾，便朝着妹妹而去，见她朝着自己微笑，脚步却十分虚浮，忙伸手扶住了她。 “明月，可还能走吗？” 萧明月摇了摇头，发间珠翠发出清脆的击打声，柔声安慰兄长道：“九哥，我没事。” 眼见少女一左一右被扶着，自下而上走到面前，李菁华不自觉朝她低身，不出意料的，见她神色满是惊讶。 “你不是清宁宫中” 萧烨第三次瞧见这个面容艳丽，举止有度，神情却波澜不动的宫女，想到前去掖庭调查的内侍，心中一点异样划过，低头朝妹妹笑道：“她救你有功，母后封了她芳仪，今后便照顾你。” 萧明月见兄长神色游弋，目光若有似无，朝着李菁华身上看，陡然低头一笑道。 “母后知道我的性子，就喜欢好看些的宫女，放在我身边久了，让我也更好看些，这个宫女我十分喜欢，下次给母后请安的时候，可要谢一谢母后。” 李菁华听她话语之中，有些打趣，却不让人觉得冒犯，不自觉唇角微勾，抬头直视，见萧明月颊边梨涡隐隐，笑容似雪般纯净，心中不自觉泛上一层阴影。 前世，是谁想要萧明月的性命，或当真只是因旧病而逝？ 她冒险入宫到掖庭为宫女，如今成了晋元公主的内侍，就是想借这位得宠的公主，摆脱自己身上的婚约，若能成功 作为回报，她愿意做个有心人，尽力保住公主的性命。 萧烨不知被妹妹看透心思，见萧明月一直盯着自己看，便摸了摸妹妹的头，低身帮她系好披风，又牵着她朝内走去：“外头风大，莫要吹着。有什么话进去再讲，我总要用过膳再走。” 萧明月听兄长说要留下，苍白的脸上，顿时现出几分光彩，扯住他的衣衫道：“我让尚宫准备九哥爱吃的，九哥待到宫门下钥之前，下午放纸鸢给我看，好不好？” 萧烨见她欢欣，不自觉露出微笑：“你身子这么弱，吹不得风，再过几日你身子好了，我亲自画你喜欢的纸鸢，让内侍放着给你看。” 萧明月听他这般说，有些不愿，可见兄长面上担忧，犹豫片刻，却再露微笑。 “那跟九哥说好，以后记得，可不能赖账。” 萧烨见妹妹答应，忙拉着她一同进门，李菁华望着兄妹两人的背影，许久后方才垂下眼帘，与其他芳仪跟了上去。 便在凤阳阁的大门关上时，此刻的清宁宫内，皇帝正立在回廊中，萧明月昏倒之处，目光深沉开口问道。 “查到什么？” 元振手中拂尘一动，低身道：“禀圣人，据奴婢跟谢尚宫察查，琼王殿下发现的那串琉璃珠上，有些许香薷味，此味会刺激幼猫发狂，幼猫因而狂乱不止，冲撞了公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一盏杏仁 “是谁将猫抱到清宁宫？” 元振应道：“是薛美人宫中的女史。言及那猫刚抱进宫内，认生，即便关在殿内，也总是到处乱跑，当日也不知是谁，将薛美人养猫的殿门打开，让猫跑出殿外，薛美人急着要找，就让女史带着浸了香薷汁水的琉璃珠，四处走动寻猫。” “难道此事，真是意外不成。” 皇帝自萧烨提起此事时，就细细想过，怎么也不觉得，此事会如此简单。 萧明月有咳喘之疾，凡是猫狗近身，稍不注意，便会引发旧疾，严重便有性命之忧。 然而此事隐秘，除了皇帝皇后两人，也只有皇后所出几位皇子，和已嫁人的长乐公主萧丽质知晓，其他皇子妃嫔都以为，萧明月只是不喜猫狗近身。 小公主先天不足身体羸弱，却是皇帝的掌上明珠，少有妃嫔皇子敢得罪，除非本身心有歹意，必不会故意让猫狗接触到萧明月，以免惹了公主的不快。 皇帝立在原地许久，目光被阴影一罩，显出几分阴郁。 “元振，你如何看？” 大太监看出皇帝的怒意，迟疑片刻，才诚实以答：“圣人，薛美人入宫不及一月，与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并无任何恩怨且奴婢前去看了，那只猫是御兽局新得，确实不服管教。” 若是后宫妃嫔，对皇后心生怨恨，报复到公主身上，想找个不痛快，将猫狗抱来此处，倒也是个法子。 只是宫中之人都知晓，皇帝嫔妃虽多却都了了，一年以内，在清宁宫外宿的时间屈指可数，封的妃嫔大部分只为平衡世家，或者收拢臣下之心，真正挚爱乃是皇后，最宠爱的也是皇后所出的三子二女。 后宫表面平静多年，正因皇帝的心是偏的，只偏心皇后及其所出，所以其他嫔妃即便家世颇大，终归奈何不了皇后，也不敢轻易得罪皇后。 一个小小的美人，还并非出身五姓七望，常理而言，是绝不敢得罪公主的，更不要提在清宁宫中，故意将猫放跑了，八成只是个意外而已。 元振心中念头急转，听皇帝再度问道：“寻猫的女史可有审问？” “口供一致，并无异样。” “人在何处？” “怕皇后娘娘问起，奴婢不敢随意处置，只将她暂且羁押，如今正在掖庭。” 元振禀完这句，见皇帝沉默，不由为刚进宫的薛美人，暗中叹息一声。 可就算真是无意并非故意，事情毕竟已经出了，怕是刚进宫的薛美人，马上就要失宠了。 不出所料，皇帝见此事告一段落，便挥袖转身离去，要回清宁宫陪着皇后：“对外便说，此人冒犯公主，直接处死。降薛美人为御女，朕不想再看见她。” 元振应道：“谨遵圣人谕旨。” 口谕被皇帝身边的内侍降下，刚住进宫内得宠两日，志得意满养了猫的薛美人，顿时脸色苍白软倒在地，瞧着不远处上高爬低的猫，恨不得用尖指甲直接掐死，眼看着元振说完就要走，她匍匐着朝前几步哭嚎着道。 “内侍大人我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养猫！可我不是成心吓唬公主的，我阿耶是个三品官，身份卑贱如草，进宫的只有我一个女儿，若是我失宠了，那我阿耶” “薛御女，圣人吩咐，奴婢不敢不从，还请薛御女见谅。” 元振摆了摆手，不愿听她哭喊，示意身后其他内侍，将面前的人送走：“来人，将此处宫殿收拾，给其他美人腾出位置。” 薛美人一路哭啼被拖走，引来宫中许多得到消息的嫔妃，着人暗中窥视她被拉回掖庭，关上宫门不得出的下场，其中一个小宫女探头探脑，见通往掖庭的小门关上了，转身朝着来时的路走去，七拐八绕的到了一处宫殿，轻轻敲门。 内中宫女闻声当即打开侧门，四处看了看，不见有跟着的人，便让小宫女侧身进门。 屋内摆放着三道屏风，丽人的影子如花，在屏风后慢慢挪动，烟雾香风缭绕之间，恍若瞧见神仙妃子，连宫女都不自觉愣神，直到醉人慵懒的声音，乍然在屏风后响起。 “事情如何？” 宫女闻言，回过神来，忙应道：“回禀娘娘，薛美人已经入了掖庭，奴婢亲眼所见，此事乃圣人身边的元振，亲自去办的。” “看来，晋元公主吓得不轻，怕是发了旧疾，有了什么好歹，否则皇后在前，定会开口拦着，圣人不会生这么大的气。” 一只团花扇，在屏风后女人的手中转动，她稍稍偏过头来，露出眉心的牡丹花钿，唇角含笑，别有意味的道：“此次试探虽未成，却也不算毫无成果，起码得知晋元公主与猫狗，是当真不能共存的。” 小宫女忙奉承道：“娘娘英明。” 屏风后的人，柔柔挥了挥手：“事情我已知晓，你下去罢，莫要引人怀疑。” 小宫女知晓内中人的身份，不敢怠慢，当即转身退出宫殿内，替她开门的女史送她出去，又很快回转过来，走到屏风后桌案边上，手指摸了摸其上一盏白瓷，对立在窗边的女人柔声道。 “娘娘，杏仁茶快要凉了，您要趁热喝，身体才能得用。” “这么多年，还是你最贴心。” 见她将茶盏端到眼前，女人眉眼含笑，眼中却似萃上毒锋：“薛美人不，薛御女已经不得用了，那个小宫女，又知道不该知道的消息，别让她再有机会出掖庭宫。” “娘娘是想让她意外” 女人抿了一口杏仁茶，漫不经心的转身：“若她的死，还能与薛御女挂上勾，也算是有始有终，全了主仆一场的情谊。” 女史接过她手中茶盏，笑容浅浅：“多谢娘娘指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宫中日常 阳光照在琉璃瓦上，折射出五彩的光，檐下风铃泠泠作响，公主所居的凤阳阁外，一阵嬉笑打闹的声响，隐约透过初春微冷的风，热热闹闹的传进来。 凤阳阁二层窗边，少女若有似无地朝外面瞟，目光转动之间，瞧见了天上飞的纸鸢，眼光禁不住亮了亮，下意识把头朝外伸去，却不等将纸鸢模样看清楚，便被人自后拉住袖摆，腋下穿过一双手，将她牢牢抱住，不许她乱动做什么。 萧明月挣了一下没挣开，不满道：“九哥！我要看！你放开我！” 萧烨怕她吹风又病，眼看着妹妹在怀里挣扎，气的脸颊红扑扑的，也丝毫不为所动，唇角含笑：“不成，你要是执意如此，我就让尚宫把窗户关上，你瞧也别想瞧了。” 萧明月气的用粉拳锤他，却拗不过他，只能不高兴的噘着嘴，远远瞧着纸鸢飞远了，转头正好看见李菁华上楼，端着一盏刚热好的牛乳，顿时眼神一亮，推开了身边的兄长，拎起裙子蹬蹬朝着她跑过去。 “三娘子！你来了！” 李菁华眼看小公主扑过来，生怕手中牛乳倾斜，不小心烫到她身上，忙将东西交给身后宫女，张开手臂任由她拉着。 “殿下，阁楼刚清扫过，地上滑，您慢些。” 她来此不过几日，就莫名其妙得了萧明月的另眼相看，自从萧明月回凤阳阁歇息之后，总是在无事时叫她前来闲谈，且有时候遮遮掩掩的打听她的家世，她早将能说的都说了，甚至连相识谢氏姐妹两人，也没有一句隐瞒。 只是这几日以来，凡是九皇子萧烨前来凤阳阁，也不知萧明月心中想什么，必然要叫她过来端茶递水。 她如今不再是家中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贵女，而只是公主身边的大宫女，不管心中如何想，都不得不顺从公主的意思。 幸好自九皇子第一日在凤阳阁看见她，脸上并无厌恶之色，后来在萧明月安排下接连见她，面上也没有出现一点异色，倒像是已察觉妹妹上蹿下跳，碍于面子不怎么理会罢了。 萧明月抓住李菁华的手臂，拉着她朝窗边走，一边走一边噘嘴道。 “九哥不让我出去，连看都不让我看一眼！说什么不让我吹风，就是作弄我而已！三娘子，你快来评评理！” 李菁华见小公主脸上都是委屈，却不曾顺着她眼光，去看立在不远处的九皇子，而是蹲下身来帮她正了正簪子，劝道：“殿下身子刚好，若真被风吹，定然会着凉，等到再过几日，殿下便可在外跑跳，九殿下也不会阻您的。” 萧明月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有想过，萧烨和李菁华是一伙的：“三娘子！你怎么也跟九哥一样！连说的话都这么像！” “奴婢是担心殿下，才这么说的，殿下生奴婢的气了？” 李菁华见小公主怒气冲冲，脸颊圆的跟包子一样，强忍住想捏一下的冲动，唇角眉梢不自觉浮现笑意，她面容美丽气度娴雅，微笑时犹如临水照花，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萧烨只是听到她讲话，无意中将目光一挪，就如何都移不开眼了。 “照奴婢看，殿下这般善良可爱，想必也不肯这样病了，让奴婢受罚，对不对？” 萧明月仍是气鼓鼓的，可看着李菁华神色柔和，目中带着关切的模样，也知道外头的寒风冷，自己的病症刚好，实在不应该任性。 “三娘子真是狡猾。” 她有点愤愤，却还是被李菁华哄了回去，坐在桌案边上喝温热牛乳，再不提出门的事了。 不能出门，萧明月闲着无聊，索性让人关了窗户，眼不见心不烦，着人端出棋盘，要跟萧烨对弈。 李菁华侍候兄妹两人安坐，又分别上了茶，这才低身退了出去。 便在她走出殿外，将要转弯回膳房时，却听到回廊拐角处，隐约传来窃窃私语。 “那个李三娘，做事也不见比旁人好多少，也不知道使了什么计策，公主却这么喜欢她，去哪里都要让她伺候着，难道就因为她生了那张狐媚脸？” “我瞧着不止因为那张脸蛋，讨好贵人的手段也是一等一的，听说她原本是清宁宫的人，还跟清宁宫的谢氏姐妹交好，封芳仪的那一日，还是谢芳仪特地来带口谕的。” “姜姐姐也没做错什么事，不过就是第一次瞧见公主发病，反应有些慢罢了如今不禁受了罚，还被赶回掖庭宫了” “公主旧疾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几年都没犯了吗？突然犯起来也是奇怪” 李菁华特地放轻了脚步，停在廊柱边，默然无声的听着她们讲话，在听到她们为免去芳仪的宫女抱怨时，目光低垂毫无波动，随即在听到后面的两句时，手指不自觉动了动。 两个宫女一边低声议论，一边朝前走着，声音越来越远，已经听得不太清楚了，李菁华方才转过身，缓步接着朝前走去。 待到她端着膳房的点心，重新回到凤阳阁时，偌大的阁楼之中，已无方才芝兰玉树的身影，只剩下萧明月坐在桌前练字，尚显稚嫩的眉宇拧着，提笔不落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菁华远远看见萧明月手边，分明放着几本明黄奏本，乃是皇帝才能翻阅观看的，知晓这东西公主能看，自己身为宫女却绝不能看，立即转身下楼假装不曾来过。 谁知不等她悄悄迈出一步，背后却传来萧明月的声音。 “三娘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容似故人 李菁华步伐一停，转过身来，立在楼梯上一礼，双手举起托盘，将其中点心呈给屏风后，正转过面容的公主审视。 “殿下，这是膳房刚做好的乳桃酥，奴婢想端来给公主，不知公主有事要忙，奴婢打搅公主了。” 萧明月的目光隔着屏风，落在李菁华身上，不知在思索什么，良久方道：“进来罢，桌上的折子是许久之前的，我想学阿耶的字，特地让元振找来几本，临摹而已，不是什么要紧事，让人瞧去也无所谓。” 李菁华眼看那折子还在桌上，即便知晓此物看了无碍，却还是心有顾忌迟疑起来，眼看着萧明月转过去的目光，又不知不觉转了回来，李菁华只好低身进去，准备不朝那东西上看一眼，就将东西放下再转身出去。 谁知绕过屏风走到桌前，刚将手中酥饼放下，余光不自觉瞟过桌案，却见一本明黄奏章大开，其上朱笔御批《括地象》三字，让她不自觉多看一眼，怔愣一瞬才回过神来，收起托盘小步后退。 不等她顺利绕出屏风，萧明月合起奏折，丝毫弯子不走，陡然开口问道。 “三娘子，你可认字？” 李菁华心中一沉。 她知晓自己刚才那一眼，必然被故意放她进来，一直盯着她的萧明月，完完全全看在眼中，脊背当即冒出一层冷汗，不敢再有欺瞒，跪地磕头沉声应道。 “回殿下，认得。” “父皇刚登基时，便向掖庭局下旨，不许三品上官吏之女，私自隐藏身份，从秀女变为宫女，躲避皇室挑选。” 萧明月放下手中毛笔，站在李菁华面前，垂下眸子看她。 她年纪虽小，在父兄母亲面前娇憨可爱，却毕竟是皇帝最宠爱，有早慧之名的嫡公主，许多事情心中清楚，不是谁都能糊弄的。 “五姓七望不乏有知晓此事，却不将此事放在眼中的。家主为不将女儿嫁入皇室，便将族内为官之人的女儿，挂在不曾为官的支脉名下，类似此等情形，谢氏姐妹便是最好的写照。” 萧明月声如黄莺，语调轻快。 “按照三娘子所言，你入宫为宫女，出身良家父又早丧，家中三个未嫁之女，想必家中十分困窘，应无请女夫子的钱财，而普通的娘子家中，女夫子也不会轻易入门，以免伤了自己的名声，不好给大户人家的娘子教书。” 萧明月见她低垂着头，迟迟不答话的样子，便料定说中了她的痛处。 几日前，在清宁宫内初次见到李菁华后，自己因那只突然跑出来的猫，引了旧疾复发，萧明月昏昏沉沉之时，便觉得她与其他宫女格格不入，病情见好令她侍候在左右时，更觉她与皇后身边侍候的谢氏姐妹，有极为相似之处。 相处的时间愈久，李菁华一举一动，倒无任何不妥，反而事事周全，让萧明月觉得妥帖，也让她心中疑虑更重。 直到今日元振拿折子来时，竟无意中说起，李菁华当初在清宁宫，端茶递水的时候，步伐与普通宫女不同，行不露足笑不露齿，走动之时不闻一声，只见裙裾浮动摩挲，不像是仅仅练了一月，便能成这等规矩的，令萧明月的疑心更甚。 “听闻掖庭宫内，三娘子呆了不到一月，不曾跟着教养嬷嬷，学女工之外的活计，也不知是从何处，识得这样多的东西？” 李菁华头垂得极低，一字一顿道：“奴婢欺瞒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萧明月看不见她的神色，不自觉蹲下身来，轻轻叹了口气。 她本是不想为难李菁华的，只是想到近日萧烨前来，每次她唤李菁华上来，萧烨虽然表面不说什么，神色却与平常不同，她心中就不自觉担忧，总觉得好似会出什么乱子。 为了让心定下来，她才想出这个震慑逼问的法子。 “三娘子。” 李菁华见两只云履在面前停下，紧接着绣着团花鸟纹的衣摆，又听萧明月的声音渐近，不自觉慢慢仰起头来，正好对上萧明月略含担忧，泛着盈盈水光的双眸。 “你容貌出众气度不同，身份想必不低，其他我不多说，只盼你做什么事，都要心中有数。” 算上前世，李菁华已活过四十余年，不曾想到，会被一个十岁女孩，看破心中算计。 她想到前世小公主的死，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见萧明月不是非要刨根问底，而是对她威慑之后，选择相信她的忠诚，李菁华想为她保住性命的心思，愈发坚定了几分。 “多谢公主相信奴婢，除了身份，奴婢也再无其他秘密。” “起来罢。” 萧明月见她眼光澄澈，始终觉得她不像有坏心，加上她在身边侍候这几日，虽说模样气度不同其他宫女，做事却十分利落妥帖，即便心中还有担忧，却还是暂且将之压下，眨巴着眼凑到她耳边道。 “你隐瞒身份的事，今后若是无事，你便当我今日，什么都没说。” 李菁华听她这么说，知晓此事到此为止。 眼看着小公主雷声大，雨点小的样子，分明发现她身份存疑，却并未直接着人拿了她，或者告知别人抓她，而是选择自己面对，李菁华心中又感激她，又不自觉担心她。 倘若今日不是她，而是其他的宫女，那个宫女又有坏心眼，小公主这样轻轻放过，岂非留下了一个祸根？ “多谢殿下。” “你侍候的尽心，等到再待些时日，我就跟阿娘说，把你升至婉仪，时常在我身边侍候。” 萧明月对李菁华的担忧一无所知，见她含笑站起身，仿佛丝毫没被方才对话影响，小公主也跟着高兴起来，想到李菁华会认字，又是贵女，定然学了许多东西，之后呆在她身边，自己定然不会无聊，便扯着她的袖摆道。 “我身边就只尚宫识字，可她出身不高，会的字也是宫中教养嬷嬷教的，又忙着掌管一宫，不能时刻侍候在我身边。如今多了你一个，就算九哥不来陪我，我也不用自己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对诗了。” 李菁华将心头思绪压下，笑着回应道。 “多谢公主赏识，只奴婢虽识字，却也没什么文采，若是惹得公主不高兴，公主可要饶了奴婢。” 萧明月见她这么自谦，当即想试一试她的文采，却见李菁华微笑不语，便知她暂且不愿动笔，可自己却手痒痒起来，朝着外间踮脚看了片刻，忍不住咕哝着道。 “九哥方才说好陪我对诗，结果不知有什么事，已去了一盏茶时间，到现下还不回来，不会是见我烦了，就自己偷偷跑了罢” 李菁华含笑安慰道：“殿下耐心等等，九殿下若要离开，定会着人禀告殿下。如今既是无人，必是一会就归。” 萧明月哼了一声，见李菁华将要低身退下，想到她方才的话，跟萧烨今日看她的眼神，突然上前一步悄声道：“三娘子，我就再问一句！就一句！” “殿下想问什么？” “你你对我九哥可是有心？” 李菁华沉默与小公主对望，见小公主满眼好奇，并无恶意，不由反问道：“倘若有心，殿下会帮奴婢么？” “若是九哥喜欢，自然一切都好。” 萧明月如今与她相熟，见她问出这话，与平日里的表现，不像是对萧烨无心，便笑道。 “当初你在清宁宫，我以为你是良家子，见你容貌好看，想着若你跟九哥站在一起，应是很相配的。只不过身份低了些，怕是做不成九哥的正妃，倒是可惜。但如今，知你不是我所想那般，若你性格与九哥相合，能在一处倒也不错。” “九殿下，容似菁华故人。” 李菁华眉梢微微一动，正正面对着萧明月，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那笑容像浸在一团雾中，让小公主觉得有些冷，又不自觉想要靠近。 “如若九殿下当真是我的那个故人，回来朝我索要情分——若他终能欢喜，我自会将一切坦诚，让他如愿以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难得情深 凤阳阁侧殿花圃中，手植着一片牡丹，其中零落几株桃杏，已伸展出翠嫩枝叶，假山后不远处，长长的回廊边，则是一丛丛紫竹，越过回廊之后，榻上石子铺成的小道，方能瞧见荷塘背后，有几株枝叶苍劲的梅花。 公主所居处所植花木，虽无太液池繁多，却也比皇子居住，更多几处花朵，令公主一年四季，都有可赏之花。 将手中茶盏交托下去，李菁华刚要转身，却见摇晃的竹影之后，仿佛有一截雪色衣角，随风一闪而逝。 她不自觉转过身来，抬手止了背后宫女跟随，独自一人朝竹林而去。 回廊外的小路尽头，一道背影负手而立，乌发随风飘散，颊边一支梅花盛放，衬得那张面容，愈发俊美无暇。 那人面上含笑，眼中却无笑意。 这一幕近在咫尺，让李菁华神情恍惚，仿若坠入迷梦。 阳光折射而下，映在那人乌沉眸中，目光掠过面前梅花，见她走到身侧时，便朝她伸出手来。 “华娘，朕折一支梅花给你，如何？” 他这样问着，却不等她的回答，只抬手折了梅枝，递到她眼前。 萧烨喜欢唤她乳名，他知杨氏爱唤她华娘，就也这样唤她，见她红了脸颊，就更要逗她发笑，直逗到她恼了，想不起他是皇帝，伸手要打他时，握住她的手，抱着她在床上翻滚，最终哄得她没了气。 他知道她喜欢牡丹花，不顾宫规，为她在宫中种满牡丹，她性烈如火不肯低头，就算真的做了错事，他也不曾冷待过她，只会在和好之时，暗中在她耳边促狭。 她以为自己忘了。 喝下那瓶□□时，被养子与心腹背叛时，她以为她忘了。 忘记他是她的恩人，是她曾亏欠过，直到死去时，不曾补偿的枕边人。 梅花下照影朦胧，点点金光洒下，随着一片香气，散至愈远之处。 恍惚之中，少年身影拉长，化为一袭白衣，为她折梅的男人。 “李三娘？” 李菁华自梦中，突然惊醒。 她不知何时走上小路，已闻到梅花清冷香气，而萧烨正立在她身前，仅有三步之遥。 李菁华垂下头来，知晓自己该低身跪下，道一声自己失礼，擅自冒犯皇子之罪，可不论她心中什么念头，膝盖却如何软不下去，手指在袖中紧紧捏住，拼命想着该如何辩驳，自己方才在他面前的失神，脑海中却一片空白，嘴唇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垂着头，留一个乌油油的脑袋，和一朵远看精致，近看粗糙的牡丹宫花，只有耳边脖颈白皙肌肤，乍然留在萧烨眼底。 萧烨眸光微动，抬手拿下她的宫花，将一支盛放的红梅，斜插在如云的鬓发中。 “未谢最后一支红梅，我寻了许久，本想给明月瞧瞧。” 李菁华察觉发上一重，望着他垂下的手，将那朵宫花送回，下意识伸出手接过，抑住想抬手去摸的心思，朝他略略屈膝轻声道：“多谢多谢殿下。” “抬头。” 李菁华手指颤抖，咬唇半晌，缓缓抬起头来。 萧烨垂目盯着这张芙蓉面，见她眼眶微红，望着自己的时候，仿佛带着盈盈泪意，犹如雨滴打到牡丹花瓣，显得愈发艳丽夺人，便不自觉抬起手来，轻轻摩挲她的眼角。 “为何要哭？” 微冷指尖触到眼下，李菁华霎时后退一步，再度低垂下头来，朝着萧烨低身一礼道。 “公主令奴婢寻殿下，请殿下立即回转。” 萧烨定定看了她许久，目光在她鬓边红梅上，一掠而过后收回手来，刚要错身朝前走去，一阵寒风迎面而来，引得他嗓子又发起痒来，低头咳了几声。 李菁华前世伴他身侧，最清楚他的病情，不犯起来时似正常人，犯起来连床都起不来，连折子都要她帮着批复，御医说少时伤了底子，没有彻底根治的法子，后来自宫外寻来的神医也说，他已过了最好医治的时候，如今不能拔根，只能靠平日里精心养着。 她本以为只要自己精心侍候，知冷知热，他就能一直陪着她，谁知这人就这样狠心，暗中为她留了后路后，也不管她高不高兴，就擅自在她怀中闭了眼睛。 她这样恼恨着他，极想打他一顿出气，可看着他垂头咳嗽，却无法不关切他。 李菁华心中烦乱，胸口闷意不散，回想起旧事之时，眼中泪又要落下，却被她强自压了回去，梗着一口气道。 “殿下身体不适，外间寒冷，莫要多待。” 萧烨侧过头来，见她眼眶微红，眼底虽无方才泪意，却不愿与他对视了，心中像猫挠一样，又止不住咳嗽了两声。 李菁华不自觉咬紧唇瓣，知晓自己身为宫女，身上的婚约尚未解开，不该在此处与他独处，刚要抬步离开之时，却见小路尽头不远，内侍正端着托盘，其上放着一件披风，低垂着头立在回廊处，看起来仿佛站了一会了。 萧烨背对着小路，不曾看见内侍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上前的神色。 李菁华听着耳边越来越重的咳嗽，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几步便走到回廊边上，取下披风又快步跑回，展开将之披在那人肩上，小心翼翼帮他系好带子，低身半跪替他拢好衣摆，直到被轻轻握住手腕。 两人肌肤相触的瞬间，李菁华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手，倏地一下抽了回去，又连忙后退了两步，声音极低的说了一声奴婢告退，就仿佛受惊的兔子一样，转身几步走出了回廊，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 看着主子站在原地，垂目望着自己的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内侍端着托盘上前，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掖庭局那边传消息来了。” “如何？” 内侍方才见他与李菁华亲密模样，心中有些怀疑，迟疑着回道：“说是有些关节，只是不好开口。” “这么说，她的身份确有问题？”萧烨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就知他的意思，摆了摆手吩咐道：“查下去，若不能在掖庭查出确切消息，便追溯她如何进宫，自宫外再查。” 内侍心中记下，问道：“殿下，马上过午了，您要回宫，还是留在此处用膳？” 萧烨隔着面前回廊竹林，远望着凤阳阁的檐角，目光悠远轻笑道：“若是再不回去，再过一会，明月该生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步步皆难 初春的水冰冷冻人，将正在梳洗的宫女们，染得脸颊绯红，不禁捏着耳根，连连跺脚才缓过气。 两个衣衫凌乱的小宫女，一边整着衣摆，一边急惶惶走出门，随便用水沾了沾脸颊，便又上了脂粉，朝着另一头的偏侧的宫殿而去，有几个宫女瞧见她们的背影，不自觉凑在一起低声议论。 “那两个宫女，不是侍候薛御女的么？” “可不是，来时还有四个人，谁知道前几天有一个，竟讨好了其他主子，昨日刚出了掖庭今日怎么又少一个，难道也去投奔了贵人？” 两个宫女快步走着，隐约听到背后议论，俱是面色苍白，互相对视了一眼，一言不发各转心思，眼看着绕过垂花门，将要到偏殿前时，却听内中一声惊叫。 侧殿屋门不知何时大开，一道身影仓皇奔出，尖利声音之中全是恐惧，宫女顺她奔出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道身影伏在地上，正朝着屋外扬起面容，却是一张七窍流血的脸，顿时也不自禁的惨叫起来。 日头刚破天光不久，自掖庭传来的流言，在宫女口中传开，包括公主所在的凤阳阁，也有不够谨慎的小宫女，一边行走一边暗中议论。 两个刚进宫的粗使宫女，今日被分到凤阳阁外院打扫，好容易将活干了大半，眼看着到用膳的时候，这才凑到一起闲话了几句。 “薛美人疯了？” “不是薛美人，是薛御女了。” “听说疯了之后，还杀了身边的小宫女，现下已经被关起来了。” “怎么才被贬几日，就突然疯了不是冲撞了什么东西吧？” “我看不像冲撞什么东西，倒像是冲撞了什么人” 两人话音未落，一道身影急冲冲拐过回廊，秀丽的眉目含怒：“这等闲话也能说，一会尚宫过来，当心你们的皮！” 小宫女一看面前人腰上佩的银鱼，当即脸色煞白，哆哆嗦嗦的低身问安。 “见过芳仪。” 程瑜闻言冷哼一声，不等再度开口，却见身后跟来一人，艳丽面容微微含笑，朝着面前两个宫女道：“远远听见你们说的开心，差点惊动尚宫，还好有程芳仪拦着，你们身份本就低微，不该说什么闲话，下回记得将嘴闭严了。” “奴婢知罪，谢两位芳仪。” 两个小宫女得了训诫，不敢再留，灰溜溜的收拾东西走了。 程瑜见李菁华落定脚步，挑了挑眉，皮笑肉不笑道：“李芳仪好大的威风，要吓死她们了。” 李菁华回头看她，面上笑容不变：“程芳仪一片好心，总要让她们知晓。” 程瑜被她的话一堵，瞪了她一眼，转身朝着回路走去。 李菁华望着她身形远去，秀眉微皱，极轻的叹了口气。 自进凤阳阁之后，除了公主萧明月喜欢她在左右，因而一直照拂于她，凤阳阁尚宫对属下的女官，是一视同仁之外，其他的女官因之前被罢免的芳仪之事，不免对她心中有些芥蒂，平日里也不肯与她一起，像是故意要将她隔开一般。 她原本是家中贵女，甫一下入了深宫，身边并无眼目，知晓什么消息极难。 后宫犹如深潭，似她们这等身份卑微，尚且不及薛美人的宫女，哪天就算是消失了，也顶多只是听个响，还不如薛美人这样有谈资。 她即便身份特殊，终究极少有人知晓，如今她身份低微，无人发现还就罢了，倘若有人发现蛛丝马迹，她总不能坐以待毙，连遭殃都后知后觉。 如今她十分需要人手，而在凤阳阁侍候的宫女中，唯一一个心直口快，还对她并无太大恶意的，也就只有这个名为程瑜的女官。 程瑜虽然份位不高，却一直待在公主身边，侍候已有三四年时间，也很得公主喜欢，隐隐是芳仪之首，身边也时不时有小宫女，会暗中将宫中流传的事，挑拣重要的一一告知她，若能与她打好关系，总不会如同现在这般，走到哪里只见噤若寒蝉，根本没有小宫女敢上前。 李菁华心知此事麻烦，交情也非一日两日能有，只能随时间渐渐培养，不自觉轻叹了口气，转身接着朝膳房之处走去。 那位遭殃的薛美人，若是她没记错应当就是当年，嫁入王府为侧妃，与萧岚合谋害她的薛侧妃，唯一的亲姐姐。 也不知当年，此事究竟有无发生过，薛美人又是否被查出，夺了本该有的位置。 李菁华心中念头转着，转回阁楼下将茶煮好，端着上了凤阳阁顶层，刚瞧见屏风后的身影，就见萧明月正摊开一份折子，听到她上来的脚步声，兴奋的对她招了招手：“三娘子，快过来。” 李菁华走到她身侧，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见桌案上铺着折子，其上密密麻麻的朱批，与另一张纸上的极为相似，几乎分不出不是一人所写。 “是不是一模一样？” 前世她在后宅之中，听宫中人说起晋元公主，能够模仿皇帝笔迹，甚至能达到毫无区别的地步，她心中还曾有过怀疑，不过将之当成趣事来听。 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的确如此。” 萧明月听她赞扬，欢喜的眼神发亮，将折子合了起来，与她谈论几日后，皇后千秋之时，是否要用皇帝的字，写一幅百福图绣成画，也好给皇后一个惊喜。 李菁华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也含笑应是，两人一同坐在桌边描了福字，一边描一边挑选花样，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挑出了十几个，描好花样放在桌案上。 侍候萧明月用午膳时，小公主还不忘拉着李菁华，让其他宫人不必侍候，可以退下前去用膳了。 李菁华侍候她用膳已有几日，知晓她喜欢吃什么，为她布菜的时候，就听小公主带着喜悦的声音响起。 “下午太医就来请脉，我觉得身体已经好了，一定可以出门给阿娘请安我已经一旬不见阿娘，只听说阿娘的病好些了真想阿娘。” 李菁华见小公主兴奋的模样，笑容凝了一瞬，在萧明月看过来的时候，又极快垂下头来，附和道：“皇后娘娘凤体安康，殿下也要保重身体，以免娘娘担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两心相知 清宁宫的殿门缓缓开启，将一脸笑容，身着盛装的小公主迎了进去。 萧明月脚步轻快的进了殿内，先四处打量了一下，没有发现上次萧奕带来的八哥，不自觉松了口气，这才快步绕过了屏风，看向桌案后摆着引枕的罗汉榻，果真瞧见其上靠着面容苍白，神色却极其温和的谢皇后。 “阿娘！” 萧明月十日未见谢皇后，一心满是思念担忧，此刻终于见到母亲安好，顿时黄莺归巢一般，扑到了谢皇后怀中，脸颊贴着她绣石榴花的衣襟，伸出手抱紧了谢皇后，扭了扭身子撒娇道。 “阿娘比之前瘦了好多，病分明没好，为什么要骗明月，还不让明月来见，明月真的很担心阿娘” 谢皇后被女儿小手抱着，笑容温柔犹如月光，手指拂过她的脸颊，细细端详了半晌，见她面容虽有些发白，脸颊却泛出一点绯红，眸子明亮有神满是依恋，显然走到此处并未累着，含笑更紧的搂住她，抚了抚她的发丝道。 “明月的病好了，才可以来看阿娘，若是病一直不好，阿娘怎么忍心让明月，走这样远的路来。” 萧明月在谢皇后怀中拱了拱，轻声反驳：“阿娘，路一点都不远，明月还能坐銮车阿娘就是不想见明月，才不肯让明月来的。” “好明月，阿娘最喜欢你，怎么会不让你来。” 谢皇后笑容虚弱，神色却愈发柔和。 “你好容易来阿娘这里，恰好你阿耶召了你两个嫂嫂，还有她们的家眷入宫赐膳，阿娘就带着明月跟你九哥，一同前去麟德殿用膳如何？” 萧明月眼光一亮，抓住她温热的手指，迫不及待的问道：“姐姐姐夫还有舅舅，也会来么？” 谢皇后没想到女儿这般迫切，笑问道：“上次来侍疾的时候，你不是刚见过大娘？” 萧明月不满的摇头，扯着她衣摆道：“姐姐有了小侄儿，我还没见过！上次照顾阿娘，也没带进宫里来，明月想看！” 谢皇后拗不过女儿，加之也不是什么大事，笑着应道：“好，这次让大娘子将晏儿带来，让你仔细瞧个清楚。” 萧明月见母亲答应，待到晚上家宴时，便可瞧见小侄儿，更加高兴起来，不等再度扑入母亲怀抱，谢皇后却拍着她的脊背，轻声喃喃道。 “烨儿快到年岁，也该定一门亲事，找个人照顾他了。” 萧明月闻言一惊，下意识想到等在殿外，陪她一同来的李菁华，神色微变。 谢皇后察觉怀中女儿身体一僵，垂头看去：“明月？” 萧明月念头转动，面上笑盈盈的，爬上罗汉榻，趴在谢皇后肩上，轻轻替她揉着肩，娇声道：“九哥最好看了，阿娘要挑，也要挑个最好看的九嫂！” 谢皇后听她将重音放在好看上，哭笑不得的指了指她，点头应道：“好。” 母女两人在榻上谈笑几句，便见谢流莺自外而来，神色恭顺低身行礼道。 “娘娘，殿下，九殿下到了。” 萧烨刚绕过金玉屏风，就见一道身影，快活的扑了过来，忙伸手接住了妹妹。 “九哥！” 萧烨牵着她走到榻边，朝谢皇后行礼后，方才捏了捏妹妹的脸，笑道：“脸色比前几日好了些，太医刚说能出门，就迫不及待跑来了？” 萧明月哼了一声，扬起面容来：“九哥别卖弄聪明，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萧烨笑着揉她的脸颊，余光却见谢皇后望着他们，唇角虽带着一点笑，神色却有些恍惚，不知在透过他们兄妹，到底在看着什么，不由怔然一瞬，抬手握住了她的手。 “阿娘？” 谢皇后垂目看他，帮他理了理鬓发，轻声道：“烨儿，好好照顾明月，阿娘身体不好，怕是要托付给你——” “阿娘怎么说这样的话？”萧明月听到这话，眼中顿时蕴了泪水，扑到谢皇后怀中，“阿娘不要明月了吗？” 谢皇后抱紧了怀中女儿，不曾当即开口劝慰，而是将目光落在儿子身上，仿佛是在等他的回答，而萧烨与母亲对视半晌，像是猜到了什么，垂头答话之时，声音比平日更嘶哑几分。 “儿必不负阿娘嘱托。” 谢皇后毕竟病了不短时日，支撑着跟一双儿女说了一会话，复将小女儿哄得高兴了，这才觉出有些精神不济，令兄妹两人出去说话。 萧明月牵着兄长走到外间，虽心中仍担心谢皇后，却知谢皇后身子不爽，本该多歇息才是，也只好强抑关切，对萧烨摆出笑脸，迫不及待的说起自己的新发现。 “九哥，《括地象》编撰将成了！阿耶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括地象》乃是先帝在位时，要求工部尚书主持编纂，涉及天下十道三百州府，各地详细地脉山川走势的书籍，后来皇帝登位之后，工部尚书病重去世，此书编纂落在二皇子萧奕头上，前后历经足有十年，皇帝一直对此极为重视，不忘时刻探问进展。 萧烨了解妹妹的性情，她会得知此事，必然是那几个渠道，思忖片刻便问道。 “阿耶又让人拿折子给你？” “九哥放心，不是什么重要的折子。” 眼看着萧烨皱起眉头，目含忧色的看她，萧明月握了握兄长的手，轻声解释道：“我跟阿耶讲过，就算送折子给我临摹，也必要时间久长，且不涉朝政之事，其实我最想要阿耶手抄的佛经，可是阿耶说佛经是给阿娘的，我就无法再开口了。” 萧烨叹了口气，把妹妹搂在怀中，低声嘱咐道：“阿耶将你惯得无法无天，千万别在阿娘面前说漏嘴，也不能被大哥二哥大姐知道，否则肯定要教训你。” “有九哥挡着，我不怕！” 萧明月回抱了他一下，双眸亮晶晶的，见萧烨眉间愁绪不散，心中念头一转，陡然凑在他耳边道。 “反倒是九哥，要是真的喜欢三娘，可以直接跟三娘说。” 萧烨未想到她提起此事，神色有一瞬怔然。 萧明月却看出他神色虽惊，眼神却有些变化，猜到此事八成是两心知，不是一头热，顿时开口增油添火。 “三娘子喜欢九哥，我看出来了。” 萧烨脑海中突然现出那日，鬓边插着红梅的少女，含泪凝目注视他的一眼，心中不自觉热了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眯起眼睛去挠妹妹的痒。 “人小小的，主意倒是不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琼枝玉树 酉时，太极宫偏西的麟德殿前，诸多宫女步伐匆匆，手中纷纷捧着金盘，其上置着洗好的瓜果，和一些精致的凉菜，被召入宫的家眷女郎，带着的丫鬟仆妇不得入内，由总管麟德殿的尚宫安置，侍候公主与皇子的宫女，则早已入殿等待吩咐。 晋元公主跟随谢皇后进殿，本要与九皇子坐在一处，但谢皇后不曾停下脚步，反倒将公主牵到珠帘之后。 公主懵懂的抬起头来，却见谢皇后安抚的笑容，和安置在皇后身边的座位，只好顺从的低身坐下。 萧明月并非初次坐的离帝后这么近，然而这样的座次，都只是仅有皇族的家宴时，最多也就还有国舅谢氏一家，才会如此不守规矩，此次并非仅有皇族，还有太子与二皇子赐婚的贵女及其母亲，也要一同参宴。 她心中虽无惴惴，见到珠帘后出现陌生人影，也不免觉得不大适应，微微皱起了眉头。 李菁华接过掌膳娘子手上的托盘，低身跪在坐榻边，将四个金盘一一奉上，又特别将一盏热茶放在小公主面前，以免她光吃生冷闹肚子，刚要起身离开的时候，却被眼疾手快的小公主拽住衣摆，小声唤道。 “三娘子。” 李菁华复又跪下，看着小公主面色纠结。 “殿下？” “这位置” “您下午在清宁宫小憩时，娘娘嘱咐，奴婢与谢芳仪一同安置的。” 萧明月一听是皇后吩咐的，再如何觉得不适，也只好压了下去，正准备松手让李菁华离去，却听一道声音自上而下，突然传了过来。 “你便是明月经常提起，会读诗书的李三娘子？” 萧明月的位置在半阶处，本是太子应坐之处，然而小公主身为女子，又是帝后最宠爱的女儿，坐一坐也无关紧要，论大事牵涉不到什么，皇后的座位则在上面，正对着阶下众臣位置，离半阶处并不算太远，小公主这边一举一动，皇后都能清楚看见。 李菁华对谢皇后不算熟悉，闻言心中紧张，当即伏地转了个身，直面对着谢皇后应道。 “奴婢正是。” 谢皇后不曾自位上站起身，目光却在李菁华出现时，一直没有离开她身侧，见她答话后微微仰头，露出半张如雪的面容，谢皇后神色微动，突然低声说道。 “面容极丽，非是好事。” 萧明月没想到谢皇后会对李菁华，做出这等判语，顿时一惊，想到李菁华的身份，心都踢到了喉咙口，生怕谢皇后发现了什么，呐呐道。 “阿娘” 谢皇后听到女儿的声音，却并未看她，目光落在李菁华乌黑发顶上：“你也不似宫人，倒似主人。” 李菁华的心几乎跳出喉咙口，头垂得更低，语调也不自觉多了颤抖。 “奴婢不敢！” “你救了明月又尽心侍奉，若非如此，明月也不会总提起你。” 谢皇后仿佛没看见说出这句话后，女儿欲言又止的神色，和李菁华难掩惊恐的颤抖身形，反而轻轻笑了一声，目光透过面前的珠帘，看向不远处端坐的萧烨，眼中藏着一点叹息，似劝诫又像是威胁。 “望你勤勉自身，莫要首尾不顾，令自己进退两难。” 李菁华不知她说出这话，到底是看出了什么，还是只为让自己听话，好好侍奉公主而已，她不敢看谢皇后的眼睛，更不敢偷偷端详她的神色，只能垂着头恭敬应道。 “谢皇后娘娘教诲。” 萧明月目送着李菁华远去，不解的皱了皱眉，回头看向不远处的谢皇后：“方才阿娘讲的话” “与贤妃年轻时，倒有几分神似。” 谢皇后似答非答，唇角含笑，语调柔和：“贤妃容貌虽美，却非可亲之人。” 萧明月知晓这是谢皇后的提醒，已看出了李菁华的身份，不由一怔：“阿娘在说贤妃娘娘？李三娘子与她” 她坐在位置上思忖片刻，目光透过珠帘，瞧见刚迈进殿内，面容仅算是秀丽，却高高仰着头，身着百花戏蝶金丝袄裙，发簪十二金玉的少女，却像是乍然想通了什么，脸色骤变：“阿娘，三娘子是——” “王芹芝。” 谢皇后一字字念着，突然长叹一声：“薄采其芹，芝兰摇摇。” “好名字。” 琅琊王氏与清河崔氏的马车，一前一后抵达了宫门口时，清河崔氏的马车未有动静，琅琊王氏的马车便摇晃一下，内中少女面含骄纵低身而出，踩着仆人的脊背下了马车，训斥几句动作慢了些，不曾拉住她金丝衣摆的婢女，这才转头看向毫无动静的另一辆马车，低哼了一声朝着宫门口走去。 王氏家主的夫人紧接着她下了马车，对身边的嬷嬷嘱咐一句，与崔氏马车内的人打了招呼，这才不紧不慢的跟着女儿一起走，面上丝毫没有与人抢道的愧色，看的另一辆马车上的贵夫人，当即摔了帘子。 “王氏可恶！” 皇后与琼王萧烨，晋元公主萧明月入殿后，二皇子萧奕便跟着到了，眼看着一殿空旷，坐到了萧烨身边说话，尚且没说完几句，就见门口侍奉的宫女们步伐一停，纷纷让开了一条路，让身着诰命红服的王夫人，以及身后面含微笑，容色骄纵的少女入殿。 萧奕挑了挑眉，见母女两人遥遥朝此处行礼，点头之后，看向身边的弟弟：“王氏母女，姿色并无太盛，风华却是独一无二。” 萧烨垂目道：“二哥当众谈论，若被人听到，难免有不敬之嫌。” “你倒是谨慎。”见弟弟看也不看那两人，萧奕兴致不减，摇晃着酒杯，盯着那两人，目光复杂难掩，“本王只是没想到，大哥的正妃，居然会是这般女子。” 两人低声谈话间，少女已安坐在母亲身后，目光毫无顾忌扫视一圈，又极快垂落，发上金蝶与玉花交映生光，衬得那张本不算十分出众的面容，显得耀眼夺目，连宫婢上前之时，都愈发小心翼翼的侍奉，生怕触碰到少女身上配饰，惹得她变色发怒。 少女便是自王氏一出生，便定下太子妃之位，王氏的嫡长女王芹芝。 待到王氏母女坐下不到片刻，一身着诰命红服的贵妇，这才带着身后着水绿斗篷，发间束着玉环，一身干练胡服的少女入内，朝着皇后公主与两位皇子请安，悄无声息的安坐在王氏下首。 萧奕手中把玩的酒杯，在瞧见崔夫人身后的少女时，乍然停了下来，面上涌出不悦低声道：“前来参宴，竟连鬓都不梳，全无规矩！” 萧烨见他生气，极快朝着崔氏扫了一眼，笑着看向萧奕：“弟倒觉得，未来的二皇嫂天性率直，会是二哥良配。” 萧奕听他这话，眉头倒是松开了，将酒盏一放，轻推了他一把：“你一天到晚，就会用胡话糊弄你二哥。” 萧烨笑着执起酒壶，为他满上一尊：“二哥言重了，弟不敢当。” 两兄弟低声说笑时，不曾发现正对着此处的王夫人，正目含考量的看着两人，而她身后的王芹芝，目光在朗笑的萧奕面上掠过，定在面含浅笑的萧烨身上，眸中不自觉放出几分光彩，乍然按住面前掌膳娘子的手，低声道。 “对面那一位，可是有琼枝玉树之称的九殿下么？” 掌膳娘子应道：“回娘子，正是。” 王芹芝眼光闪动：“不知太子殿下，与九殿下相比，容貌几何？” 掌膳宫女不敢答此句，慌忙跪下：“奴婢惶恐！” 王芹芝见她吓得颤抖，嗤笑一声，面上神色转淡：“只是一问，你有何惶恐？” 王夫人听到背后两人交谈，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大娘子，如今身在宫中，少言少错。” 王芹芝听到母亲声音，对着跪地的宫女摆了摆手，兴致缺缺的支着头，目光却始终在不远处，不曾看过她一眼的萧烨身上打转：“也非是什么重要之事，只是” 她的话音未落，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内侍高声唱道。 “太子殿下，长乐公主及驸马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长乐公主 萧明月正端着一盏茶，百无聊赖的思索着福样子，此刻一听长姐来了，顿时朝谢皇后看了一眼，得了皇后含笑点头，任两旁宫女拉开珠帘，自阶梯上几步跑了下去，朝着刚进门的长乐公主跑去。 “阿姐！” 殿门开启之时，众多宫女众星捧月，围着一个身着瑰紫，上下绣有银丝芍药，鬓如满月的少妇。 少妇容貌清丽端雅，行步之时款款有度，发上仅有一朵红玉芍药，和几片如星的金瓣，却衬得她万分尊贵，一举一动都夺人眼目。 她身边一左一右两个男子，一者温润带着几分书卷气，目光一直紧紧盯在少妇身上，一者身着杏色太子袍服，容貌勉强算得上英俊，却眉眼紧皱显出几分阴鸷，正是长乐驸马谢怀安与太子萧廷。 萧明月跑了几步，就有点气喘吁吁的，站在原地缓了口气，才目光亮闪闪的看向姐姐。 长乐公主萧丽质本在嘱咐奶嬷嬷，照顾方才进殿渐起不适，尚在襁褓内的长子谢晏，被身边的驸马提醒一句，这才看到妹妹奔了过来，忙朝着不远处的晋元公主伸出手，笑容也变得温柔和亲。 “几日不见，明月的病可好些了？” 萧明月见到姐姐，高兴的眯起眼睛：“明月已经好多了，都可以出门了！” 话音未落，她已迫不及待的踮起脚，朝着长乐公主身边的奶嬷嬷，伸出了双手：“阿姐！让我看晏儿！” 与皇后所出其他子女一样，萧丽质对最小的妹妹十分疼爱，萧明月又很是乖巧懂事，从来不会给人添麻烦，不过是瞧自己的儿子，并不是什么大事。 长乐公主闻言没有半点犹豫，当即从奶嬷嬷怀中把儿子抱来，低下身给萧明月看清楚，一旁的驸马谢怀安见妻子低身，因身形娇小而有些吃力，也顾不得旁边有人在看，当即搂住了妻子的腰，扶着她一同低下身。 一旁的太子萧廷，自进殿之后便没怎么说话，此刻看着萧明月趴在襁褓前，萧丽质夫妻俩低声说话，挑了挑眉陡然开口道：“你们三个，一会姐妹情深，一会夫妻情深，没人问我一句？” 萧明月听出萧廷这话，语调带着隐含燥怒，心中一惊，当即抱稳了孩子朝前一步，走到萧廷身边，笑着和稀泥道：“大哥想看，也跟明月一起看！” 萧丽质顾着跟身边丈夫说话，未曾听出这话别有意味，只以为兄妹之间平日玩笑，便笑着握住谢怀安的手，轻声道：“大哥说的这是什么话，怀安性子呆，你这话一说，怕他的路都该不会走了。” 谢怀安没想到妻子在宫中，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调侃自己，顿时羞得脸上通红，简直不敢再看妻子的脸，手却抓她抓得极紧：“表妹不不不，公主言重。方才让太子殿下见笑，是臣失礼了。” 萧廷看着站在面前，抱着谢晏的萧明月，神色有些惴惴，仿佛害怕自己的样子，面上闪过烦躁，也不曾顾忌妹妹的心思，绕过她给谢皇后请安去了。 萧丽质见兄长走了，也不以为意，自萧明月怀中接过笑得口水直流，朝着自己伸手的儿子，交给了奶嬷嬷：“明月，你力气小，晏儿如今养的沉，还是让嬷嬷抱着罢。” 萧明月刚才见了小侄子，已然是心满意足，想起方才萧廷神情，觉得有些奇怪，却不好直接问出口，便扯着萧丽质的衣摆问道：“姐姐，今夜你留在宫里么？” 萧丽质宠爱妹妹，闻言当即回道：“明月想让姐姐留下，姐姐就留下，陪明月住凤阳阁。” 谢怀安神色微变：“公主？” 萧丽质见谢怀安直直盯着自己，丝毫不遮掩的样子，脸颊蔓上一点绯红，轻轻拧了他一下，笑道：“驸马待到宴会结束，便跟舅舅一同回去，我带着晏儿与明月住，明日你下朝的时候，记得带我与晏儿回家便是。” 谢怀安被从天而降的坏消息砸晕，怎么也想不到此次进宫，居然还要赔了妻子和儿子，即便被妻子提醒要收敛，也不自觉向小公主投以幽怨目光。 萧明月见姐姐姐夫这样恩爱，眯起眼睛笑了一声，得了姐姐的准话，也就转身复又上了台阶，重新于半阶处坐了下来，看着萧烨和萧奕迎上去，与萧丽质和谢怀安说话。 李菁华方才在珠帘后侍立，虽听不到几人说话，却也见公主夫妻之间，和顺恩爱十分亲密，太子有些格格不入，话没说到一半，就独自给谢皇后请安，一个人坐在位置上饮酒，眉头始终皱着，看起来很是不好接近。 她的目光在太子身上一掠而过，落在女眷那边的王芹芝身上，却见王芹芝面带不满，仿佛刚与王夫人争执过，神色难看扭头之时，满头珠翠几乎耀花人的眼睛。 李菁华看了片刻，本要收回目光，却见王芹芝动了动，目光竟直勾勾的，看向与长乐公主夫妇说完话，安坐于自己位置的萧烨。 前世的王皇后，今生的王贵女。 李菁华眸光冷了下来，正要垂下眼帘时，却恰好触碰到萧烨透过珠帘，凝目注视她的眼光。 她与那目光一触而过，不敢再看，正要低身退下之时，却听身边的小公主，突然自言自语道。 “若是我长大了，也能遇到表哥那样的人，就好了。” 李菁华甫听这话，心中不自觉一紧，笑着应和道：“公主年纪还小，过两年才能选驸马。” “三娘子，我不是急着嫁人！” 萧明月被她打趣，顿时不依，轻轻打了她一下，有些不自然的道：“只是只是看着表哥对姐姐那么好，心中有些羡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王氏芹芝 “当初表哥求娶姐姐，闹得那些笑话，我现下还记在心里呢表哥从小就喜欢姐姐，姐姐却总对表哥不假辞色，姐姐出嫁的时候，我还以为姐姐会不乐意。” 萧明月捧着下巴，目光若有所思：“可看姐姐，嫁人之后，也不像不开心，很快就跟表哥有了晏儿。” 李菁华见她懵懂，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长乐公主夫妇，见夫妇两人正低头说话，长乐公主面上虽淡淡，眼底却是带着柔光，明显对驸马并非不上心，出嫁之前对其不假辞色，怕是因婚事未定，身为皇帝的嫡长女，不该也不能对下臣透露心思。 萧明月早慧，不一定想不明白这等道理，不过是不识情爱滋味，因而觉得奇怪罢了。 “公主现下想不明白，等到再长几岁，就会明白的。” 萧明月得了安慰，眨了眨眼睛，目光略略一转，又落在下首崔王两家身上。 “三娘子，你瞧王家娘子发上的玉簪，真是精致，我都没有这样华贵的首饰。” 李菁华垂目，笑回道：“王家女郎乃是王氏的嫡长子，又与太子殿下定了亲事，打扮必然尊贵美丽。” 萧明月隔帘子看了王芹芝半晌，嘴唇开阖几次，却终究只是叹息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反而转向崔夫人身后的崔小姐，目光亮了亮。 “崔小姐穿着的，可是胡服么？” 李菁华顺着她目光看去，轻声道：“殿下想穿，便让尚衣局做几套。” “做了也只能在阁内穿，根本不能骑马去外头。”萧明月下意识回答道，语调艰涩，说着说着便垂下脸来，“三娘子你说我还有痊愈的那一日么？” “殿下不要多想。只要殿下听太医的话，好好养着，总有一天，会有倾慕殿下的驸马，也能像其他贵女一般，尽情在春郊骑马游玩的。” 萧明月的虚弱自胎里带来，即便费尽心力养着，也不会比她的亲姐长乐公主更好，然而长乐公主在微寒的天气里，尚且不能穿着胡服出门赛马，萧明月又何尝能行？ 李菁华心中知晓，这话多半只是个安慰，可看着小公主这般神情，却仍旧开了口。 在小公主身边侍候的时日久了，旁的不说，光是见这般聪慧可爱，善解人意的女孩不高兴，却强撑着哄别人开心的模样，李菁华就不自觉心生怜意，如何都不忍看到她失落神色，总要开口哄她开心。 萧明月回过神来，触到李菁华担忧神色，便挂上甜滋滋的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放心罢，三娘子。” 她笑容淡淡，犹如云烟，轻笼在眉间。 出身尊贵，注定一辈子被金锁束缚，早慧明理，却知自己命如危烛将熄。 “为了阿耶阿娘，还有兄长们和姐姐，我不会任性的。” 李菁华以手抵额，无声退了出去。 便在她低身走出帘幕外，坐于阶下的萧烨，仿佛有所察觉，手中的杯盏顿了顿，隔着珠帘上望一眼，目光沉沉。 麟德殿外的天色渐渐放沉时，皇帝终于姗姗而来，坐于席上的诸人，纷纷站起身来一同行礼。 “参见圣人。” 皇帝身后还跟着一人，正是谢皇后的亲生兄长，掌管朝中事宜，位同鸾阁平章事的太尉谢轻侯。 两人一前一后走至长乐公主身边时，皇帝听到襁褓中咿呀学语之声，忍不住停下脚步朝谢晏伸出手，却还不等把外孙抱住，就被长乐公主中途截了胡，夫妇两人一同朝两人行礼道：“见过圣人，阿耶。” 谢怀安是太尉谢轻侯的嫡长子，自尚了公主之后，便很少上朝商议大事。 对谢太尉这个父亲，他尊敬惧怕多过于亲近，此刻见父亲与皇帝同来，更是紧张的鬓边冒汗，差点连妻子塞过来的儿子，都没能抱稳，被皇帝岳父和谢太尉同时瞪了一眼。 相比落落大方的公主儿媳，谢轻侯懒得去看儿子，眼看圣人不罢休还要去抱孩子，便不轻不重的阻拦一句。 “圣人，殿内尚有外人。” 皇帝就像被谁刺了一下，无奈的缩回手，瞟了一眼身后的妻兄，摆了摆手道。 “坐下，无事莫多言。” 谢轻侯躬身目送皇帝上行，自己则毫不顾忌的，一屁股坐在儿子身边，吓得谢怀安差点没跳起来，还好被妻子死死按住了肩，这才勉强没倒退三尺远。 眼看着皇帝入座，对皇后嘘寒问暖，谢轻侯目光转动，看向半阶上的小公主，陡然低声问道。 “数月未见，听闻殿下旧病又发，如今身体可康健？” 皇帝未曾登基之前，谢轻侯与之乃是拜把兄弟，又是其最信任的心腹，与皇后所出的子女都很亲近。 登基之后皇帝信任不改，谢轻侯自然也关切妹妹所出，年纪最小身体却最差的幺女，每次进宫与皇帝说完正事之后，都要开口问一问小公主近况。 “舅舅说话还是这样客气。” 萧明月对谢轻侯也很亲近，闻言看了帝后一眼，笑吟吟应道。 “明月身体已无碍，多谢舅舅关心。” 谢轻侯站起身来，目光定在小公主脸上，上下端详了一会，方才接着道：“臣刚自川蜀而归，带来些小玩意，已着人送进宫内，望殿下瞧见了，能开心几日。” 萧明月忙道：“若是好玩的，舅舅也别忘了晏儿。” 谢轻侯闻言，自入殿以来，第一次笑了。 “多谢殿下用心。” 两人话音刚落，便听帘后，传来皇后声音。 “圣人，诸人既已来全，不如开宴？” “好。” 皇帝爽快应了一声，朝下首众人举杯，见阶下众人站起，正要将杯盏挪至唇边，目光却自偏向殿门，各自带着女郎的崔夫人，王夫人两人身上掠过。 谢皇后在侧，只见皇帝不知看到了什么，脸色骤冷，蓦然开口问道。 “今日，朕特地令王氏崔氏入宫，不知哪个是王氏女郎？” 在皇帝开口的一瞬，殿内霎时陷入凝滞，偌大的宫殿静寂无声，只有裙裾摩挲之声，自迈出的少女身上传来。 少女抬起袖摆，朝帝后行了大礼，发上金穗摇晃，发出簌簌之声。 “民女王芹芝，见过圣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引以为戒 李菁华立于黑暗中，无声望着这一幕。 前世她不在宫中，并不知本是未来太子妃的王芹芝，不知为何被皇帝厌弃，强行令王氏改换婚约，最终王氏嫁给了琼王萧烨为正妃。 谁也不曾想到，即便是嫁给了当时的闲王，头上尚有两位嫡兄，如何都不可能登位的九皇子，王芹芝最后仍是成了正宫皇后。 正应验多年前，钦天监的预言。 正天下者，开妍却尽，即在君侧，贵不可言。 哪怕萧烨如何厌恶这位正宫皇后，娶她之后没有一次与她亲近，王芹芝也毕竟是他的嫡妻，且背后还有王家这个庞然大物，虽然后来李菁华身为妃嫔，与王芹芝对上不免有些吃亏。 可萧烨的心跟他的父亲一样，该偏着长就是偏着长，毫无理由也能逼着皇后封宫不出。 若非萧烨病逝，留下的人手抵不过五姓七望的反扑，她未必会死的那样惨。 连她与萧烨一起抚养的孩子，居然也轻易的背叛了她—— 李菁华攥紧手指，眸中升腾起暗火。 她这辈子再也不想尝试，不得反抗的这样死去。 王芹芝。 前世虽了，若今生她敢向她所在意的伸手，她终究会让她尝尝自酿的苦果。 殿内几近死寂的无声中，长乐公主皱起眉头，转向上首不远的谢轻侯，压低了声音唤道。 “舅舅？” 谢轻侯看了儿媳一眼，无声摇了摇头：“不过是王氏女郎，竟打扮的比你还要尊贵，这般不尊礼数，圣人怕是要再斟酌。” 萧丽质自进殿之后，也曾暗中打量过未来的两位弟媳，倒不觉得王芹芝这般打扮，冒犯了自己嫡公主的尊贵，只觉得此女不懂规矩，虽然容貌尚好，怕是不够资格做太子的正妃，听到谢轻侯说出此言，又将目光转向了崔夫人身后。 “那崔氏女郎？” “崔氏女郎打扮虽简，可一身胡服参宴，男子装扮，也有些不知礼数。” 谢轻侯出身微末，当初被谢氏扫地出门，背着病弱的妹妹出走，吃尽了千辛万苦，才终得今日的人上人，论起察言观色看人入微，非是常人能够企及。 他随皇帝进门时，见这两个女郎面对圣人的神情，心中已然不满，此刻见皇帝发难，自然乐见其成。 “她方才行礼时，神色疏淡，隐有不悦，也非二皇子良配。” 长乐公主叹了口气。 “五姓七望根深蒂固，前朝便有不服管教者，女眷自也受了影响。” “若都如此不情不愿，寒士之女也并无不可。” 谢轻侯微微皱眉，低头饮酒，点到即止。 “毕竟是圣人家事，公主可上谏圣人，臣只得无耳无口，权作什么不知了。” 长乐公主听在耳中，不曾回话，只抬手拎起酒壶，为谢轻侯满上一尊。 皇帝隔着一道珠帘，冷冷望着台阶下的王芹芝，见少女面上先是骄矜，直到跪的时间久了，才察觉到不对劲，显出了几分惧色，怯怯朝着上首望去。 “王氏夫人，带着王氏女郎回去罢。” 王氏夫人乍然变色，跟着跪下：“圣人” 皇帝隔着珠帘，冷目而视。 “太子，你可有异议？” 萧廷神情阴沉的站起身来，朝着上首拱手应道：“回圣人，王氏有不尊上下之嫌，将其驱赶出殿，儿臣并无异议。” 谢皇后跟着皇帝站起身，神色安静朝下望去，见王氏母女没得到太子求情，反而又得了一顿申斥，不得已神情尴尬退了出去，便极轻的叹了口气。 李菁华看着太子话毕，低身坐下饮酒，即便王芹芝投以恳求目光，也不顾不理的模样，知晓皇帝虽懒得为难一个少女，可王氏女郎身为将来的太子妃，第一次觐见便勾起皇帝怒意，太子又对其无情，她的太子妃位必是岌岌可危。 前世不知是否有这场宫宴，王芹芝又是否如今日一般，出尽了风头却被皇帝申斥。 自她今日所见，到王芹芝被废太子妃位，已不远了。 王氏母女一退，坐在另一侧的崔氏夫人，跟着战战兢兢起来，坐在她身后的崔氏女郎，却不等皇帝再度开口，霍然起身跪在殿中，朝着皇帝大礼拜道。 “启禀圣人，民女崔屏瑛因身有疾，只愿一心向道终身不嫁，望圣人为殿下再选良人。” 皇帝皱眉：“有疾？你有何疾？” 崔屏瑛无视背后崔夫人惊恐神色，垂头朗声答道：“三年之前，民女游于西山时，被人误伤不能孕子，自此已绝嫁人之心，望圣人体察。” 皇帝勃然大怒，挥袖甩开珠帘：“传太医！” 阶下诸多皇子皇女，以及谢太尉，都没能聊到此事，见圣人发怒，纷纷闭口不言，等着太医上前，为崔屏瑛诊脉。 萧烨侧过头，瞧了身边的萧奕一眼，却见他神色淡淡，对此根本不以为然，显然是从未将崔屏瑛放在心上。 太医匆匆前来，诊脉之后，当即回禀皇帝：“圣人，崔女郎体内寒气极重，仿佛曾大伤元气，孕子大抵有些不易” 皇帝见此事为真，面上怒意更盛，转向跪着的崔屏瑛：“若是如此，为何不尽早禀报？” 崔屏瑛道：“实因阿耶阿娘心有侥幸，为民女一心考虑，想掩盖此事履行婚约。” 皇帝手中酒盏乍然砸落，声响令殿中所有人心中一颤，长乐公主皱起了眉头，崔夫人更是身形颤抖，整个人瘫了下来，嘴唇开阖吐不出字句，只有谢太尉在此时站起身，低身朝着阶上皇帝道。 “圣人，今日乃是皇后特地宴请两位女郎的家宴，既然崔氏女郎身体不适，从今往后，便不必再进宫参宴了。” “看在崔贵妃的面子上，朕不重罚你们，不过与她同辈的女郎，自今而后，都不必再进宫了。” 殿中一片寂静，许久之后，方才听皇帝声音，冷冷自上响起。 皇帝此话一出，哪怕是一直镇定的崔屏瑛，面上的神色也变了变，神色多了不敢置信，伏在地上不自觉颤抖，惊惧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令崔屏瑛同辈的女郎，再也不必进宫，便是与崔屏瑛同辈之女，不准嫁给任何皇室宗亲，或是三品以上官员，因为这些权贵的女眷，每年要参加元旦大朝会后，皇帝于芙蓉园的赐宴。 这样的惩罚断了崔氏联姻之路，足以令崔氏在前朝大大损失。 皇室宗室暂且不算，凡是想升官至三品上的，此事一出，必要考虑是否娶崔氏女，以免断了今后的官路。 皇帝见崔氏母女惊惧模样，仿佛还不解气一般，不忘吩咐身后的元振道：“去，将此事告知贵妃，让她时刻记住引以为戒，自今日起封宫反思，想不明白就不要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波涛暗涌 长乐公主目送崔氏母女一脸死灰，消失在大开的殿门外，看一眼身边似笑非笑的谢太尉，低声问道。 “依舅舅看，阿耶是早有准备，还是临时起兴？” 谢太尉神色轻松的晃了晃酒杯，笑道：“圣人的心思，公主能猜，臣可不能猜。” 一旁的谢怀安听着两人开口，只觉得方才崔氏之事，皇帝必然是刚刚知情，应当不是早有准备的，可看着妻子高深莫测的神情，他的话在喉咙口转了一圈，终究停在了身后的儿子身上。 谢晏身为殿上最小的一人，仿佛能察觉到此刻冷凝，在奶嬷嬷的怀中翻了个身，忍不住哭闹出声，引来殿中所有人的注意。 谢怀安刚抱着儿子哄了一会，就被妻子接了过去，只能眼巴巴的凑在旁边看，唇角却不自觉露出笑容。 皇帝面上怒意未散，听到谢晏哭声，神色滞了一瞬，又极快缓和下来，半责骂半无奈的道。 “一个两个，没有让朕省心的！” “圣人息怒。” 谢皇后自崔屏瑛开口时，目光就一直定在次子萧奕身上，见他从始至终神色不变，显然对崔氏女郎没什么情分，便将眸光转向皇帝，含笑安慰道：“今日是家宴，圣人看在臣妾与哥哥的面子上，莫要太过生气。臣妾看二郎都不在意，怎么圣人反倒在意起来？” 皇后的话音尚未落地，坐于下首的太子萧廷，攥着酒杯的手指骤紧，目光阴沉朝上看了一眼，又在帝后没注意的时候，无声的垂落下来。 萧烨斜对着萧廷而坐，恰好看见他这番神情变化，想到方才被驱赶出殿内的，分明是未来的太子妃和二皇子妃两人，皇后却只说了二皇子妃崔氏，必然令萧廷觉得不受重视，难免心中不会有疙瘩。 萧烨本想开口提醒一句，侧目却看见萧奕唇角含笑的模样，又不自觉将话咽了下去。 若他开口，帝后的确会关注太子，可自家二哥的心思—— 萧烨垂下眼帘，抬头饮酒，终究不曾开口。 皇帝不曾察觉到，珠帘下几个儿子之间的暗潮汹涌，只想着方才的事情叹道：“让皇后费心，是朕的不是。” 萧奕见珠帘之后，皇帝神色缓和，也放下了手中酒杯，站起身来含笑说道。 “阿耶，阿娘，崔氏之事不必放在心上，儿臣也并不在意，倒是有一件喜事，将要告知阿耶。《括地象》全书将成，两个月后待阿耶千秋，儿臣正好可将之献给阿耶！” “好！” 皇帝一听到《括地象》三字，眼神顿时变了，将怒意抛在脑后，面上现出几分喜色，当即扬声夸赞道。 “待到书成，朕重重有赏！” 皇帝对《括地象》很是看重，加之萧奕编纂此书，也有近四年时间，之前已上过折子，告知他此书将成的喜讯，只是时间一直不曾敲定，此时再度听萧奕提起，顿时心花怒放。 “你当初自告奋勇，从工部尚书手中接下此事，朕还不信能做的这样好，前几日你随折子附上的粗版，朕已细细看过了，并未辜负朕的期望，将此事做的极好！” 萧奕得了夸赞，喜形于色，却不忘谦虚道：“谢阿耶，此书能尽快编纂完成，都是之前尚书大人的功劳，二郎只是随后协助，不敢向阿耶贪功。” 皇帝见儿子并未被欢喜冲昏头脑，将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更是满意，念及刚才的王氏崔氏两人，当即道。 “崔氏不堪你的正妃，你们的婚事就此取消。除了王氏那位女郎，其他不论出身几何，只要身份合适，你又心仪，阿耶全都为你做主！” 此言一出，皇帝自己尚且不查，阶下的太子萧廷，二皇子萧奕神色同时变了。 眼看着坐于对面的萧廷，目光阴沉沉的投过来，萧奕就像是没看见一眼，反而笑着对他扬了扬眉，在萧廷将要放下酒杯发火之前，却又假意露出哭笑不得神色，截断了他将要开口的话，垂首朝珠帘后的皇帝应道。 “阿耶开心，便不枉儿臣令属下臣工，日夜修订反复计量，儿女情长对儿臣乃是小事，阿耶莫要为此动怒伤身了。” 皇帝闻言面上泛起红光，刚要夸赞儿子心胸开阔，谢皇后却皱了皱眉，目光在阶下扫了一圈，虽然不曾看清方才那一幕，却敏锐察觉方才皇帝的话，有些过分宠爱二皇子，或会令太子心中不快，当即道。 “说什么儿女情长都是小事，成家立业却是不可不顾。大郎已至加冠之年，二郎的年纪也不算小，本就该尽快完婚才是。臣妾十三岁嫁给圣人，很快便为圣人生下大郎，大郎二郎本应尽快完婚，也好让圣人抱一抱孙儿，至于王氏和崔氏——” 长乐公主听皇后提起此事，又见两位兄长的面色，都有些不大自然，也抱着谢晏开口插话，语气略带抱怨：“阿娘说的，仿佛我家晏儿，不是阿耶的孙儿一样。” 谢怀安听到她的话，不等谢皇后开口，下意识反驳道：“公主，娘娘不是那个意思，你莫要误会。” 长乐公主被丈夫拆台，有些哭笑不得：“阿娘瞧，怀安真是愈发呆了。” 谢怀安不明所以，呐呐道：“公主” 长乐公主当初的婚事，乃是皇后所指，见夫妻两人情好日密，谢皇后心中满意，将那一丝隐忧压了下去，直言打趣道：“圣人瞧，丽质才嫁出去没两年，就一心挂在谢大郎身上，想必一个外孙不够，圣人又要有另一个了。” 皇帝闻言，反倒瞪了谢驸马一眼：“丽质国色天香，温婉贤淑，无人不喜爱她，不缺谢大郎一个。” 谢皇后一时语塞，竟是反驳不得。 皇帝最为宠爱女儿，未曾出嫁的时候，更是眼珠子一样，每次跟驸马遇见，即便驸马做的好，也是横挑眉毛竖挑眼，从未说过一句好话。 眼看着这话一出，谢怀安又惴惴起来，谢皇后无奈摇了摇头，又将目光转向宴席上，自入席后，再未说一句话的幼子。 “圣人又在说气话了。不光是大郎跟二郎，连九郎，臣妾也想尽快为他定一门亲事。” 话题乍然转移到自己身上，迎着两位兄长一则打趣，一则阴沉的眸光，萧烨不曾立即开口，反倒将目光转向珠帘后，立于晋元公主背后黑暗中，若隐若现的那截裙角。 皇帝闻言，微微皱眉道：“九郎年纪还小，尚未到开府的年纪，若他有了心上人，朕自然会为他赐婚，但倘若他没有，朕还想留他在宫中两年。” 对年纪最小的一对儿女，皇帝分外宠爱，加之萧烨与萧明月一般，随了谢皇后的身体，自小病弱难愈，皇帝更是事事在意，时时关心，即便儿子和女儿都大了，仍觉得两人年纪还小，出宫建府与嫁人还太早。 谢皇后道：“九郎身体不好，一直久居深宫，与明月都没有两样，哪里去见识贵女，又如何会有心上人？圣人说这话，又在推诿了。” 帝后正在争执，下首的谢太尉站起身来，拱手道：“圣人，皇后，不知臣可否说一句？” 谢皇后知晓谢轻侯一向有主意，闻言笑道：“哥哥有话，说便是了。” 谢轻侯道：“长安将至二月半的花朝节，各位殿下若有兴致，不如出宫一看。各家贵女每逢此节，都会于此时出行上街，祭拜花神放花灯猜字谜，用此等方式见面相交，也不算太过突兀。” 说罢，见谢皇后满脸赞同，皇帝反倒犹豫不言，谢轻侯又添了一句：“花朝节当日，圣人也将与皇后一同，在宫墙之上洒金钱祈福，如几位皇子看上哪家贵女，可直言说于圣上。圣上也可当即相看，此女是否配得妃位，如若做正妃不行，寻个侧妃也不是不可。” 皇帝听到这话，脸色也是一松：“这般安排，倒是不错。” 一直在帘后听着的萧明月，在听到谢轻侯提及花朝节时，眼睛就已经亮了，此刻见事情敲定，忙回身喊道：“花朝节？明月也想去！” 她生怕因自己身体，帝后不会允准，又几步跑到御座前，拉着两人的手撒娇道：“阿耶阿娘，明月身体已经好了，而且哥哥们都去，还有护卫和宫女，一晚就回来了，不会有事的，就让明月去嘛” 谢皇后看着小女儿，点了点她额头，轻声道：“想寻你九哥带你？你要是在他身边，他一心照顾你，就不看其他贵女了。” 萧明月见她不赞同的眼神，撅起嘴来：“阿娘” “阿娘，明月病了几个月，在凤阳阁中叫嚷无聊，早就想出去走走了。” 见小妹一副如何都要去的样子，萧烨看了一眼摇晃的珠帘，开口劝道：“既然明月一心想去，若总是不顾及她的心思，总是不美。索性此次机会难得，两位皇兄与皇姐都去，就让她玩个痛快，之后让她在凤阳阁待着，她必然没有什么别的话说。” “九哥说的是！”萧明月一听九哥是来帮自己的，下意识先应是，后来又觉得不大对劲，迟疑着揪自己垂下的鬓发，“不过明月要是真的去了，难道以后都不能再出门” “瞧你这孩子说的，仿佛要把明月关起来一样。”谢皇后被这两兄妹逗得笑了，抚了抚女儿的鬓角，答应她道，“真的想去便去罢，切记到了宫外，凡事莫要自作主张，紧跟着你几个哥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心思谁动 “好！” 皇帝虽也觉得萧明月身体不好，不该出外参与人多的花朝节，可毕竟萧明月满心希望，加上皇子们都要一同去，眼看皇后答应了此事，也就只能让女儿哄了两句，心不甘情不愿的同意了。 这场家宴足用了一个时辰，方才因小公主神色倦怠，谢晏哭闹不止而结束，皇帝站起身来将要离去，不等众人将礼行完，便道。 “二郎和轻侯，随朕去紫宸殿议政。” 本因方才家宴的气氛，脸色略有和缓的萧廷，闻听此话，弯起的唇抿了下去，整张脸乍然阴沉，手指紧紧攥着，直到皇帝带着人自眼前走过，他目光恨恨的盯了片刻，这才乍然起身挥袖离去，行走间难掩心中怒意，连长乐公主跟在身后几步，欲言又止都不曾理会。 珠帘后的谢皇后，没能看到这一幕，她本就身体虚弱，长时间坐在殿内，愈发精神不济，见萧烨立在珠帘下，望着殿门口，目光紧锁迟迟不动，不由开口唤道。 “九郎。” 萧烨霍然抬首，神色微松：“阿娘？” 谢皇后朝他伸手，轻声道：“随阿娘走一段。” 萧烨抬步入珠帘之后，恰好见萧明月转身，带着身后的李菁华，朝着帘外走去。 交错而行的一瞬，衣摆裙裾触碰，萧烨嗅到一股极淡，又极熟悉的梅花香气，他下意识朝她离开的背影看去，却只抓住最后一点，随裙角终隐于暗中的牡丹纹。 萧明月走出珠帘之后，拎着裙摆小跑到长乐公主身边，见她确实如方才所言，令奶嬷嬷抱着谢晏在等自己，要同她一起回凤阳阁住，顿时扬起了大大的笑容，牵着姐姐的手朝殿外走去。 姐妹两人带着昏昏欲睡的谢晏，一同上了凤銮车后，长乐公主哄了哄怀中儿子，无意中透过落下的纱帘，瞧见车旁快步跟随的李菁华，因她过分艳丽的容貌目光一顿，仔仔细细的端详了她半晌。 萧明月低头望着姐姐怀中，渐渐睡熟的侄子，看了好一会才移开眼睛，这才发现萧丽质正盯着李菁华看，讶然道：“姐姐，怎么了？” 萧丽质正巧想问：“怎么几日不见，你身边多了个眼生的娘子？” 萧明月答道：“姐姐有所不知，她是李三娘子，本是清宁宫的人。当初在清宁宫里，我不小心遇到猫狗，凑巧帮了我的忙，后来阿娘看她伶俐，就赐给我作芳仪了。” 晋元公主被薛御女的猫狗吓到，犯了旧疾的事情，萧丽质在宫外也有耳闻，她看了李菁华许久，倒是并未再说什么。 姐妹两人下了銮车后，很快驱走了宫女，一边摇晃着谢晏的摇篮，一边低声闲话絮叨，萧丽质又想起方才，见李菁华侍奉的模样，突然自言自语道。 “你这位新晋的芳仪，模样确是难得一见，我在宫中生活数年，倒是极少见这般，容貌极盛犹如秀女的。” 萧丽质说着，话头一转，倒是饶有兴趣笑道。 “何况，我见你对这个芳仪，也很是不一般。” 萧明月知道萧丽质眼睛厉害，肯定是看出了什么，忙不迭凑到姐姐身边：“姐姐不觉得，她与其他的宫女不同么？” “方才我倒是瞧见，她行之有度，你我姐妹当面说起她时，她神色也波澜不动，显然心思稳重，可看她的年纪，若只是良家子，必然不会有此气度。” “姐姐在宫外，可见过她么？” “怎么，难道她还是什么贵女不成？”萧丽质听她话中似有隐含之意，思忖半晌后摇了摇头，“这样的年纪容貌，身份高贵却非秀女，难道是五姓七望之人？” “看来，姐姐是不曾见过的。” 萧明月见姐姐不识，倒是回想起家宴上，谢皇后曾经说过的话：“不过方才阿娘说，她长得与贤妃有些相似。” “贤妃娘娘出身杨氏弘农杨氏之中，适龄的确有几位嫡女，但大抵已经许了人家，我也略略见过几面，并不是——” 萧丽质的话说到一半，像是陡然想到什么，戛然而止。 萧明月听她半晌无声，不由疑惑的晃了晃她：“姐姐？” 萧丽质转头与她对视，应道：“若非是杨氏出身的嫡女，那必是杨氏嫡女所出之女了。” “说起杨氏外嫁的嫡出女儿，其中有一，便有理国公的妻子杨氏。” 便在姐妹说话的当口，谢皇后已与萧烨一起，回到了清宁宫中，不知为何说起了杨氏，又提及了杨氏之女，正细细将之说给儿子听。 “当初跟随先帝的理国公，因其立下了汗马功劳，又恰好没了原配嫡妻，先帝便赐婚杨氏的在室女，给理国公作了继室，生下三个嫡出的女儿。” 谢皇后回忆起旧事，神色多了几分感慨：“理国公病逝之后，杨氏带着女儿归回家中，如今长女次女都已出嫁，只剩下幼女命格尊贵，许给了贤妃所出的三皇子。” 萧烨面上显出好奇：“此女并非出自五姓七望，理国公又已不在世，何谈命格尊贵？” 谢皇后转头与他对视，一字一顿认真道：“因这女郎出生的一日，太白昼现，你阿耶令钦天监测算，得出一个预言。” 萧烨神色微变，目光沉沉：“她与王氏女是同一日生辰？” “她？” 谢皇后骤然回头，目光炯然，不等萧烨隐藏神色，便接连说道。 “据凤阳阁尚宫所言，你近日时常前去，比以往勤快了许多。” 见他不答，又问：“对阿娘说实话，有这样难么？” 萧烨唇角含笑，回望谢皇后：“阿娘说笑了。” 谢皇后看不出儿子所思所想，一时间不由叹息：“是不是说笑，你自己心里清楚。” 凤阳阁内，同样谈论李菁华身份的姊妹两人，也渐渐推测出了她的身份。 在得知李菁华身有婚约时，萧明月乍然变色，差点忘记身边还有熟睡的侄子，霍地站起身来，焦躁的在旁边走了一圈，神色难看的低声道。 “若三娘子真是姐姐所猜之人，那那她岂不是，岂不是与三皇子有婚约，又如何能对九哥那般——” 萧丽质倒是未听她讲起，李菁华与萧烨还有关联，闻言皱眉：“九郎？她不是你的芳仪么？与九郎又有何关系？” 萧明月想到这半月时间，自己屡次暗中撮合萧烨与李菁华，心中就翻腾起来，被萧丽质一看，简直羞愧的脸颊通红。 “姐姐有所不知，自她进凤阳阁以来，因我身体不大爽利，九哥总是前来看我，我那时以为她出身高贵，像是谢氏姐妹那样，只是要推拒不喜之人，才没有当秀女，而是做了个宫女，还想要撮合她跟九哥谁知她早已有了婚约，还是同三哥！” 萧丽质摇了摇头，见妹妹快要气哭，忙安慰道：“你年纪小，一时受了蒙骗没什么，你也是一片好心毕竟九郎的年纪不小，马上要出宫开府，看阿娘家宴上的意思，也是要寻个贵女，给九郎赐婚了。” “早知道，我就不该看她会认字，以为她真心喜欢九哥，把她放到身边侍候。” 萧明月见姐姐镇定，面上焦灼方散，却也斩钉截铁道：“明日我就让尚宫，将她贬到外头去！” “说你长大了，如今一看，还是小孩子心性。” 萧丽质摸了摸妹妹的头，对她提起的萧烨反应，有些好奇：“方才你说，九郎对这位李三娘子，起了心思？” 萧明月答道：“姐姐有所不知，自从李三娘来了凤阳阁，九哥也跟着来，原来是三日一来，只是为了看我，如今加上李三娘，九哥都快变成一日一来了。” “九郎看着绵软，其实性子最是执拗，若是喜欢什么人，怕是一时之间，没那么容易放下，也不是你将人贬出去，九郎就不喜欢她了。” 萧丽质甚少见妹妹恼羞成怒，此刻见她因自己的话，慢慢回过神来垂目思索，笑道。 “更何况，九郎与你可不一样，你久居深宫身子不好，不知道外面的消息不奇怪。可九郎虽未开府，去年却也上朝听政了，我反倒觉得，他不会一点不知，这位李三娘的身份。” 萧明月支着下巴，眼中涌起疑色：“姐姐，那你看” 萧丽质垂目思忖：“今日光顾着瞧晏儿，九郎坐在二弟身边，我也不曾仔细瞧过他，更不曾见过他与那个娘子相处情形，又如何能够判定他的心思？” “那姐姐明日留在凤阳阁，等到九哥来了，姐姐仔细瞧一瞧？” “不妥。” 萧丽质摇头：“九郎又不是傻人，知晓今日你我一起，必然会说起李娘子，我不一定不知李娘子的身份，或许还会直言说给你听。且倘若他明日不来还罢，若是来了才是麻烦。” 萧明月很快想通了其中关节，神色骤变：“九哥要是早知李娘子的身份，在我面前却故作不知，与她这样亲近岂不是” 姐妹两人对视一眼，都见对方眼中，升起难以抑制的担忧。 “若明日他真的来了，便是真正动了心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一波又起 外间的天色正新月初阳，相伴而出时，太极宫偏东的凤阳阁中，程瑜匆匆上了阁楼，朝着正在梳妆的两位公主道。 “殿下，驸马来了。” 萧丽质刚在额上贴好花钿，正左右端详之时，便听到这般禀报，当即转身站了起来，朝外间看了一眼。 “怀安？他怎会这样早就来了？” 萧明月也心存疑惑，可错眼瞧见姐姐新妆，禁不住眼睛一亮，凑在她身边笑道。 “姐夫说不定是担心姐姐，又舍不得晏儿，这才这么早就来了。这会朝还没下，不会是因故连朝都没上，就来接姐姐了罢？” 萧丽质似嗔似喜的打了她一下，下了阁楼，果真见谢怀安一身朝服，正站在凤阳阁前不远处，容色沉凝。 见到妻子出现，谢怀安忙迎了上去：“公主，方才圣人突然罢朝，仿佛是后宫出了事，我害怕是这边有事，正好本就是要进宫，就忙过来瞧瞧” 谢怀安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妻子，又去看后头跟着，奶嬷嬷抱着的儿子，见两人都无事，这才松了口气。 萧丽质却不似他一样，这么快就放松下来，而是看向他身后不远，一个小步跑过来的宫女。 那宫女刚跑到殿前，就见萧丽质萧明月，正站在不远处，忙扬声喊道：“两位殿下，不好了！清宁宫传了消息过来，今晨三妃带着宫人前来请安，不知说了什么话，皇后娘娘突然晕过去了！” “一群废物！朕要你们有何用！” 清宁宫正殿之中，乌压压跪了一片，下头珠光宝气，衣摆团花重叠，尽是打扮入时的妃嫔们，上头则跪了一溜太医，正在瑟瑟发抖，于皇帝滔天的怒意中，缩成一团团鹌鹑。 “你们前几日怎么对朕说的！皇后的病不是已有好转，如何会一眨眼又重了！” 领头的太医令头发花白，全身都在颤抖，却仍顶着皇帝的怒火道：“回禀陛下臣医术不精，皇后娘娘她她原本的确是稍有好转，但今日不知为何急火攻心，病情必然会反复” 皇帝一听这话，就似脑门被当头浇了热油，霍然一把掀了小几，砸在了殿中央，发出咚得一声巨响，吓得跪在底下的妃嫔，瞬间潮水一般四边散开，生怕东西会砸在自己身上。 殿中所有的宫人内侍，因皇帝此举，同时低身跪下不敢出声，殿中只能听到牙齿打颤，难以抑制的哒哒声响，和皇帝随后而来的怒斥声。 “朕着人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你们将前朝的消息，告诉给皇后知道，到底是谁故意在皇后面前搬弄口舌！” 闻言，殿内先是一片寂静，随即只听一声娇呼，一个身穿鹅黄云纹大袖的身影，不知被谁推攘一把，直接跪在了殿中央，感觉到皇帝芒刺在背的眼神，只得哆哆嗦嗦的开口道。 “圣人臣妾不是故意的，臣妾只是昨天昨天去淑妃妹妹那边走动，无意中听到淑妃说起说起圣人为了皇后娘娘，动用国库钱财兴建寺庙，因而感慨了几句请安的时候不知怎的，就不小心说出来了” 说到最后，她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煞白着嘴唇喊道：“臣妾冒犯皇后娘娘，本来该死，可臣妾并非故意，还请圣人恕罪啊！” 皇帝的脸一片铁青。 “拖下去，照宫规，二十棍！” 两旁的内侍上前，架着她朝外拖，殿中响起哀嚎，又越来越远。 “圣人圣人饶命啊！” “都给朕退下！”听着外头传来的棍棒声，皇帝挥袖转身，连再看一眼这些宫妃的功夫都没有，“皇后病好之前，你们都给朕老实在自己宫内待着，若是让朕发现你们出来乱走，以后都别再出现在朕眼前！” 诸多妃嫔不敢抗旨，即便心有不满，面上也恭恭敬敬。 “谨遵圣人谕旨。” 跪的时间久了，宫妃们娇生惯养，一时间起身，都差点重新栽回去，只得互相搀扶着，今日前来给皇后请安，宫中四妃九嫔全都来了，临走时份位高的先行，份位低的只能目送，銮车不够了只能走着。 杨贤妃坐上车走了几步，瞧见前头的王淑妃车驾，不由对身边的尚宫笑道。 “今日淑妃这一石二鸟之计，可真是精彩极了，方才跪在殿里的时候，本宫都忍不住想要拍手，还好看见圣人忍住了。” 一旁跟随的尚宫，是杨贤妃自宫外带来的婢女，最是忠心不过，闻言便开口问道：“娘娘是说，方才王昭仪的事是淑妃娘娘暗中作梗？” 杨贤妃此刻正走在宫道上，也不怕别人听见她与尚宫说话，还是有关王淑妃的猜疑，仿佛是故意将这话说出口，让四周的宫女都听见。 “宫妃位上，淑妃出身琅琊王氏，那一位身为九嫔，却是太原王氏之人，进宫之后本都不大受宠，圣人只是瞧着五姓七望的面子才封，如今有了得罪皇后的罪名，下半辈子也就入冷宫了，王氏只剩下淑妃一个人得宠，又是高位嫔妃，岂不是妙哉。” 尚宫连连应是，不理身边因两人对话，有神色微变的宫女，顺着宫道朝前走，谁知半途碰上自对面而来的车驾，远看车上坐着两道身影，边上还有一个骑马的男子，男子穿着三品官的袍服，容貌清雅面有焦急。 “是长乐公主和驸马，还有晋元公主，立刻让路。” 尚宫随杨贤妃在宫中多年，知道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万万不能得罪。 其中皇帝皇后不必说了，皇后所出的三子二女，也是不管你恨得咬牙切齿，也绝不能得罪，只能面上交好的人物。 公主的车队与杨贤妃擦肩而过时，双方只是隔着帘子点头示意，待到车队朝前走得远了，杨贤妃的尚宫悄悄靠近车驾，陡然压低了声音唤道。 “娘娘。” 杨贤妃听到她的声音，抬手掀开一点帘，露出半张牡丹般娇艳的脸庞。 “怎么了？” 尚宫抬手示意车驾暂停，踮起脚尖凑到杨贤妃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奴婢方才方才好似瞧见一个女子，跟娘娘长得有几分相似，就在公主车队后头的宫女里。” “与我长得相似？” 杨贤妃面上浮起讶然，回想年关之时，杨夫人曾来看她，特地提到杨氏子嗣不丰，连庶女出生都极少，用来在官员之间联姻，都有些不够数了，一个都没有送进宫来的事，还抱怨借住在家中的杨氏女，不肯将女儿作杨家女儿嫁出去，令贤妃印象极深。 “这倒是奇了，我可记得今年的杨氏，不曾有适龄却无婚约的女子，进宫做秀女或是宫女。” 尚宫听到这话，便笑道：“娘娘掀开帘子，奴婢这么一瞧，娘娘这般的美貌，如何是小宫女比得上的不过确比那些良家子好看，莫不是晋元公主开窍了，给长乐公主备的侍女，之后要留给驸马的？” “谢驸马听闻与长乐公主很是恩爱，且恋慕公主多年不过新婚燕尔，等到这个劲一过去，就都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 杨贤妃说着说着，略带讥嘲的笑了一声，回头看向清宁宫：“哪怕像是圣人这样偏爱皇后娘娘，宫中的妃嫔每年也是有增无减，可见真心恋慕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尚宫叹道：“娘娘进宫多年，真真是受苦了。” 杨贤妃不曾再回话，放下了车帘子，车队慢慢走出宫道，朝着太极宫更深处而去。 长乐公主夫妇和晋元公主一进门，便遇到同样闻讯赶来的萧烨，兄妹对视一眼并未开口寒暄，一同进了清宁宫正殿，就见一群太医跪在里头，皇帝坐在皇后床榻边，正看着尚宫给皇后喂药，眉头皱的能夹住张纸。 萧明月一进门就绷不住了，此刻见皇后虚弱的模样，哭着朝床上扑过去：“阿耶，阿娘阿娘她” 皇帝见小女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忙抱着她拍抚安慰道：“你阿娘只是急怒攻心，缓过这股劲就好了。” 一旁的萧丽质上前，见皇后睁开眼，忙伸手去握她的，泪珠滚滚而下：“阿娘！” 皇后刚刚醒来，有些昏沉，听到女儿的哭声，便伸出手来：“明月丽质” 姐妹两人见皇后醒来，都极快敛了眼泪，嘘寒问暖几句，见皇后气力不支，只好住了口，皇帝挪到她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脸上是怒气散去的柔和：“如意，你终于醒了。” 皇后见到皇帝，神色却是一变，眼中涌起泪意，带着低泣道：“圣人为臣妾动用国库，引来诸多大臣参奏，臣妾万分感念还来不及，如何敢这样一睡不醒？” 皇帝下意识辩解道：“如意，朕也是担心你” 皇后却不听他解释：“怪不得兄长上次前来见臣妾，有些欲言又止，臣妾再三催问却没有结果，想必也是陛下吩咐的罢？” “如意，你现下的身体这样不好，朕只是害怕十二的时候遇见你，你身体不好，却一直跟在朕身边，后来能与你成婚，朕不知道多么高兴” 皇帝见说不动她，又见她苍白的如同纸片人，竟也跟着红了眼眶，抱着皇后低声说道：“我自小随阿耶在外征战，不信佛堂佛像那些东西，可可我不能失去你，你若是走了我怎么办，你要将我一个人抛下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花朝节至 他们说话的当口，两位公主知晓不能打扰，已与萧烨一同退出了殿外。 长乐公主一出门，转头就去看儿子跟驸马，萧明月则揉了揉眼睛，拉住了萧烨的手。 “九哥” 萧烨见她有话要说，却因为方才吓得狠了，抽抽噎噎说不出来，带着妹妹坐在回廊边上，一边给她擦拭眼泪，一边低声问道：“想说什么？” 萧明月还有点绷不住，眼泪簌簌掉，泪眼迷蒙的看着萧烨：“九哥你你不会真喜欢李三娘子吧” 萧烨眉头一挑：“怎么想起问这个？” 萧明月隔着一层泪光瞧他，见他唇边笑容深深，顿时觉得自己受骗了：“你不肯直言告诉我，就肯定是喜欢了！” 萧烨见妹妹泪没止，反倒哭的更厉害，忍俊不禁的替她擦泪，倒是没有反驳这话。 “我若真喜欢她，自会向阿耶求娶。” “可可她还跟三哥有婚约” “阿耶的性子，你还不知道？” 皇帝宠爱皇后所出三子二女，其他的儿子女儿都是摆设，高兴的时候亲近一下，不高兴的时候扔到一边。 三皇子乃是贤妃之子，还是在皇后生下二子时，紧接着便出生的，当初皇后为此事不高兴，虽然表面上从来不提，皇帝心里却是清楚的，因而对三皇子很是冷淡。 听闻贤妃看不上理国公的女儿，虽说是杨氏女所出，可不过是个继室罢了，一点身家地位也无，若非是碍于杨氏的面子，贤妃不会答应这门婚事。 说不准这门婚事被他要去，贤妃还会松一口气，只是不知三皇子如何想。 萧烨想着，随口道：“她的婚约并非放在明面上，只是当初为了躲太子皇兄，这才早早许给了三皇兄，我若当面向阿耶求娶，阿耶一定会答应我的。” 萧明月听出他言下之意，连着倒退两步，不敢置信道：“九哥，你真的——” 萧烨眸中映出萧明月惊讶的脸，笑吟吟倒打一耙：“你不知她身有婚约，暗中撮合我与她的事，自己已经忘了？” 萧明月悻悻的：“九哥早知她有婚约，也不曾躲过我的撮合。” 萧烨揉了揉她的发丝：“我有分寸，明月放心。” 见小公主虽有点不高兴，可低头想了一会，眉宇间的郁气却散了，倒是不愿意再跟他呆一起，而是跑到萧丽质身边，跟她一边看着谢晏一边说悄悄话。 察觉长姐的目光，也有一搭没一搭朝自己身上扫，萧烨无奈的摇了摇头，起身绕过面前回廊，见正殿的两扇大门紧紧关着，谢流莺守在门前朝自己行礼，便知帝后仍在殿中交谈，自己不好多做打扰。 他绕过殿阁，朝清宁宫后苑而去。 皇后素爱梅樱两花，一者为春花，一者为东花，却是连绵而开，此刻冬末初春之时，平滑如镜的池塘边，瓣瓣落下，凝成一团粉雾。 裙裾摩挲的声音极轻，脚步却重了许多。 若是平日里，她不会有这样的脚步。 萧烨凝目望着那片花林，心中转过这样的念头。 倒像是知晓身份暴露，寻他落单的时候，特地来一见，或许还要说些什么。 萧烨转过头，见少女一身浅紫宫装，鬓簪一朵绒牡丹，粉嘟嘟的颜色，却不如少女肌肤自带的红晕，美的那样鲜活耀目。 “见过殿下。” “你的事情，明月都已知晓。”萧烨见她垂首，目光忍不住从她藕般的脖颈上滑过，又在她投过眼光时，悄无声息的转向另外一边，“她性子直，或许会想不通，这几日冷一冷你，你莫要放在心上。” 李菁华看着他说出这话时，神情丝毫不变，可见对她的婚事，他是真的不放在心上，亦或是早已十全九稳，就等着她开口，他好提出些什么让她答应。 她前世惯看他这副模样，如今却不愿迁就他了。 “公主天真可爱，是我撒谎在先，不敢怨公主有怒。”李菁华不等他开口，反而抢先发问道，“殿下今日眉头紧锁，可是担心皇后娘娘？” 萧烨本要问她的话，顿时一咽，以为她是关切自己，神色愈发和缓：“阿娘身体素来不好，这次我怕阿娘走了，阿耶受不住” “殿下尽可放心。”李菁华抬首与他对视，眸光深深，“照奴婢所见，娘娘之事，圣人应早有准备，反倒是公主殿下，若真有一日，怕是会伤心过度，会对身子有碍。” 萧烨不曾想她会说出这话，顿时一怔：“你的意思是，若是阿娘阿耶不会为阿娘伤心？” 李菁华见他眸中既惊又疑，却并未因自己口出此语，谈及帝后之间情感淡薄，触动了宫中禁忌而住口，反而愈发认真与他对视，一字一顿道。 “倘若男女之间，情爱浅薄，一方逝去，自然不会伤心。” 萧烨皱起眉头，有些不悦：“因有那么多妃嫔，你便觉得阿耶不爱阿娘？皇室至尊至贵，以此出身的男子，谁不曾有过许多妾室通房，可那些人也不过是玩物——” “人心并非玩物。”李菁华望着他，认真道，“圣人若真心对待皇后，就不该有这样多的嫔妃，和这样多的庶子庶女，而只该有几位殿下才是。” “你有所不知，阿耶刚登位时，五姓七望在前，为阿耶披荆斩棘，帮阿耶压下了非嫡长子的非议，可这是一把双刃剑，既能送阿耶上青云，也能让阿耶遍体鳞伤。” 萧烨想到皇帝足有二十多个儿女，一时语塞。 他少时住在宫中，除了皇后皇帝和妹妹，最常见的就是各位嫔妃，这些嫔妃或是花枝招展，或是端庄可人，皇帝虽然真心喜爱皇后，一月呆在皇后宫中的时间，也不过只有半个月而已，剩下时间在嫔妃和其他皇子公主那里消磨。 他曾见到皇后背地落泪，妹妹病中叫着阿耶，心中对皇帝所为复杂难言，本无意叙说其中对错，与少女清澈笃定的目光对视，却又仿佛心虚起来，不自觉向着皇帝说话。 “舅舅阿娘虽与谢家断了关系，但好歹算是谢家人，这才在王氏崔氏嫡女入宫后，保住了皇后位置，加上杨氏萧氏在后虎视眈眈，若到了如今真是独宠，阿娘焉有命在？” “殿下此话，妾不能同。” “妾曾听闻，女与尾生相约，女子不至，尾生抱柱而死。既将生死置之度外，若那女子寻了他人，尾生可愿与之共享？” 萧烨听到此处，不由沉默，片刻后方道：：“男子女子，毕竟不同。” “若得心上女子，即便真正心爱，也要让她心中不悦，又为之吃尽苦头？” 李菁华听他嘴硬，却不相信，她前世与他同床共枕，多少年过去，也不见他缠别的人，如今瞧他说这话，眼神却飘忽不定，不由想到再过段时日，皇后是真的要去了，便不自觉开口提醒道。 “皇后娘娘隐忍多年，却自入宫之后，一直缠绵病榻，据奴婢所知，皇后虽先天虚弱，但之前在王府中，可不像如今这般，连身都起不来了。” 萧烨神色一肃。 在宫中多年，皇后的身体好了又坏，反反复复，他也曾有过疑心，可每次都是无功而返，每日前来见皇后的妃嫔太多，嫉恨皇后与他们的人也太多，他好不容易培植出的人手，也碍于皇帝，无法真正层层保护清宁宫里的人。 乍然听李菁华说起此事，萧烨当即问道：“你的意思是阿娘的病是后宫那些妃嫔做的鬼，你有证据？” 李菁华无意多言，她如今身在凤阳阁，本来极少接触嫔妃，不该知道这些事情。 这全是前世闲暇时，萧烨提起的，曾令他追悔莫及，却已无能为力的事。 她希望对他说出来，今生能少一点遗憾。 “殿下如果有心，不如查一查淑妃娘娘，或许会有收获。” 萧烨见她低身行礼，转身将要离去，望着她的背影渐远，陡然几步赶了上去，握住了李菁华的手腕。 少女肌肤入手温润滑腻，犹如一块最好的暖玉，他情不自禁摩挲一下，直到李菁华要缩回手，才有些慌张的低声问道。 “若我许你一世，不爱他人，你可愿意？” 李菁华轻轻笑了一声。 她并未回头，只问道。 “殿下说到做到？” 萧烨望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也不自觉露出极淡的笑容。 皇后突然病情加重，花朝节就在两日之后，萧明月自然不肯离宫，几位皇子也不准备前去观赏。 皇帝心疼小女儿憋在宫内，皇后又身体不适心情不好，便令后宫六部连夜赶制花灯，准备在花朝节当日，在清宁宫中为女儿举行灯会。 消息传出，后宫诸人心思各异，嫔妃们基本心中不快，却又别无可说。 花朝节时，皇帝要在宫墙与民同乐，不能在后宫陪着女儿，却惦记着让萧明月高兴，因而给朝中适龄的贵女宣召，可于花朝节当日进宫来，陪伴公主一同赏灯玩耍。 二月十五当日，花朝节如约而至，长安三品官员以上，还未有婚约的贵女，纷纷乘上马车，朝着高大巍峨的皇宫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真心假意 王芹芝跟在姐姐王芸芝身边，悄悄与她一同进了宫。 因上次宫宴之事，皇帝着人点册之时，特地略过她的名字，点了王氏的庶女，年纪比她稍大的王芸芝，可王芸芝身为王氏庶女，母亲都攥在王夫人手中，自然不能不听王夫人的话，虽然知晓这是违背皇命，却还是胆战心惊的，将王芹芝带进了宫中。 花朝节当日，正对着朱雀门的一路长街，放眼望去皆是花灯，无数盛装华服的女子，与尚未有婚约的年轻男子，或是夫妻两人带着孩童，一家三口一同赏花灯猜灯谜，整条街不一会就变得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清宁宫中虽无宫外那般热闹，长长回廊却也被各种花灯摆满，其下随风飘扬绢帛灯谜，更不时可见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掩扇谈笑的贵女。 王芹芝甫一入宫，还有些担心，生怕有同行者，一口叫破她的身份，还怕皇帝在此，会不顾王氏权势，要她直接出宫。 王芸芝心里也是惶惶，直到带着她参见过皇后，以及主持灯宴的长乐公主，这才不自觉松了口气，待到众人三三两两散开，忙不迭朝着身后看去，却发现王芹芝正抬起头，直直盯着殿内看去。 王芸芝顺着她眼光看去，发现殿中坐着两位皇子，正在与长乐公主谈笑，便轻轻扯了她衣摆一下。 王芹芝不耐烦的挥开她的手，冷冷道：“做什么？” 王芸芝乃是王夫人贴身侍婢所出的庶女，一向最是听话，加上王芹芝尊贵，又有那样的预言在身，自小就是万千宠爱的未来太子妃，她更是不敢得罪，如今见带她前来一路无事，终于放下心来，想到临行时王夫人的吩咐，低声问道。 “母亲让我将你带进来，说要给太子殿下赔礼，如今太子殿下已至，需要我陪你前去么？” 王芹芝冷哼一声，不曾回她的话，也不曾向殿中去，明显是表面应和，实际上阳奉阴违。 王芸芝不敢管她，见她越走越远，也只得叹息一声，远远的跟着她，生怕在宫中出什么岔子，回去后王夫人责怪自己。 殿中正端坐着盛装打扮，笑容淡淡的长乐公主，下首则是太子萧廷，以及二皇子萧奕，却不见九皇子萧烨，以及晋元公主萧明月的身影。 “阿娘去了紫宸殿，专门将清宁宫腾出来，一是为了明月欢欣赏灯，二是为了太子皇兄与皇弟。” 皇后身体不适，今日请安之后，就离开了清宁宫，到皇帝的寝殿去歇息，只留下萧丽质为主，她扫一眼坐着不动的两人，无奈道：“之前挑选的正妃不成，面前都是身份合适的贵女，足够挑出心仪的，就不必在这里陪着我了。” 萧奕歪在坐榻上，喝空了一壶青梅酒，支着脑袋对她笑道。 “近日忙着编纂《括地象》，若非阿娘着急，当真是无心此事。” 萧廷端坐在他上首，一句话都没说，只垂目倒酒，又慢慢的喝，眉头紧紧皱着，看都不愿看萧奕一眼，也像没听见萧丽质的话。 身穿粉纱的少女，缓步走到萧奕身边，细白的手指拎起酒壶，指尖与白瓷融为一体，竟是不分上下，看的萧奕有些走神，直到那只手缩了回去，他才骤然握住那只手腕，不管酒壶翻倒的低呼，将少女拽到了自己怀里。 少女仿佛没想到他会如此，躺在他胸口愣了一下，随即脸色通红挣扎开来，踉跄着跪在地上，头垂得低低不敢看他。 仅是方才抬头一瞬，足够让萧奕看清她的脸。 白嫩如玉，秀丽雅致。 “你叫什么名字？” 谢画眉羞得脸颊通红，如何都想不到，会在还未出嫁前，被男子抱在怀里，说话都有颤音：“奴婢谢氏画眉，见过殿下。” “温柔多娇，天真可爱。”萧奕转了转酒杯，饶有兴致的挑眉，见她害怕羞涩的样子，抬手就要拉她离开，“既然是清宁宫的宫女，我就带走了，姐姐与阿娘讲一声。” “其他的宫女你能带走，这个可不行。”看着萧奕问都不问，就要拉着人走，明显是把谢画眉当成普通宫女，要回去收个侍妾，长乐公主知晓谢画眉的身份，连忙开口阻拦道，“你如若真心要她，明日便与阿娘说，娶她做你的妃子。” 萧奕面上神色一顿，见跪在脚边的少女，垂着脸不曾反驳，眼光一沉。 “你是五姓七望，谢氏之女？” 谢画眉方才见他又要拉自己，已然是吓得花容失色，听到救星长乐公主开口，忙应道：“是，奴婢乃谢氏嫡女。” “身份合适，便是她了。”萧奕站在原地思忖片刻，含笑朝着萧丽质拱手道，“劳烦姐姐，替我在阿娘面前美言。” 谢氏嫡女的身份，足够做皇子正妃。 萧丽质见他这般快就选定，难免以为他是烦了，想要应付差事，可看他说完这话，又低身将谢画眉扶起来，倒有些怜香惜玉的影子，一时间迟疑起来，刚要再问两句，却听萧廷陡然开口道。 “二弟倒是爽利，也不多问，便选了谢氏之女。” 萧奕听他阴阳怪气，直觉他不怀好意，转身笑道：“不过是巧合罢了，大哥难道也想选她？” 萧廷乍然转过脸来，目光从他身后红着脸的谢画眉身上扫过，似笑非笑问道：“本宫若说是，你可愿意？” 听到这话，谢画眉本来红了的脸，顿时白了。 萧奕倒是不置可否，站在原地沉吟半晌，侧身挡住萧廷看向谢画眉的目光：“谢氏女只有一个，总不能分成两半，大哥莫要玩笑，夺了弟弟所爱。” 说罢，他不管萧廷是何神情，朝上首萧丽质道：“姐姐，人我挑好，天色已晚，我回府去了。” 谢画眉见他走了，萧廷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样子，心中有些胆怯，下意识低声唤道。 “殿下。” “莫怕。”萧奕听到她细细软软的声音，即便已朝殿外迈出脚步，却还是转过身来，耐心的朝未来的王妃露出笑容，“待到姐姐将事情禀明，你就立刻出宫备嫁。” 灯火之下，映着萧奕英气勃发的面容，眼底仿佛有柔情流转，让谢画眉登时再度涨红脸颊，娇羞的低身行礼应道。 “谨遵殿下吩咐。” 萧丽质目送着萧奕出门，看了下首的萧廷一眼，见他跟着站起身来，朝着谢画眉的方向走去，生怕他是要为难谢画眉，下意识要开口维护，却见萧廷看也不看谢画眉，自她身边擦肩而过离去了。 “你先下去罢。”萧丽质见谢画眉神色惴惴，却掩不住喜色，便知她对萧奕方才的冒犯，不仅不觉得讨厌，恐怕心中还有欢喜，便不忘嘱咐道，“待我禀告阿娘，阿娘下了懿旨，你的家人便会来，接你出宫。” 谢画眉低身应是，红着脸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诸多宫女，与坐在其中的萧丽质时，殿外的贵女们仍在赏灯，后殿的回廊上挂满灯笼，即便是开满花朵的树上，也有零星的几盏小灯，与盛放的花朵交相映看，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 “九哥，我要那个！那个兔子灯！” 萧明月绕着梅林走了两圈，瞧见了最上面的一盏灯，是用绢帛制成的小兔子，耳朵上还系着坠宝石的丝结，当即眼睛一亮，抬手指着扬声道。 萧烨站在她身后，见那灯笼极高，只能用竹竿来粘，只得叹了口气，让她在原地乖乖等着，令侍奉萧明月的程瑜拿竹竿来。 程瑜不敢怠慢，忙应是匆匆去了，归来时人却换了一个。 萧明月见拿着竹竿回来的人，是几日不见的李菁华，不由鼓起脸颊来，狠狠瞪了萧烨一眼，示意他不要去接竹竿。 萧烨碍于妹妹的心情，尚未到花朝节的这几日，都不曾再见过李菁华，只此次进宫来见萧明月，她身边却没有李菁华的身影，便猜到妹妹是真的生气，还借此特地远了李菁华。 他心中担忧李菁华委屈，又不好对妹妹提及心思，怕萧明月知道了更生气—— 直到真正见到李菁华。 灯火微光之下，佳人如玉，佳期如梦。 李菁华见他盯着自己，唇角含笑，眸光亮亮的唤道：“九殿下？” 萧烨未管一旁萧明月的眼光，自她手中接过竹竿，眸子上下打量了她许久，见她面容含笑肌肤晶莹，并无一点受委屈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转头看了气鼓鼓的妹妹一眼，才低身进了梅林中。 瞧见萧烨的身影消失，萧明月当即面对李菁华，皱着眉头问道：“程娘子何处去了，怎么是你？” 李菁华知道小公主不让她近身伺候，定然是在生气，毕竟是她暗中隐瞒身份理亏，也不好再凑上去惹她，今日她拿东西过来，的确也只是个巧合而已。 “回殿下，程娘子半途被贵女叫住，恰巧奴婢在不远处，见她手中拿着竹竿，不好说话，便自请过来服侍公主。” “你”萧明月自知晓她身有婚约，还恋慕萧烨的事，就无法像以前那般与她亲近，此刻陡然见她出现在眼前，萧烨又对她神情亲密，萧明月胸口梗着的那口气突然散了，也不知道自己原来在气什么，盯着她垂下的脸闷闷道，“九哥都不计较，衬得我倒像个傻瓜。” “公主殿下心底善良，一时无法接受奴婢骗人，奴婢知晓。” 李菁华见小公主坐在池边石头上，拧着眉头不高兴的模样，索性低下身来仰视着她，唇角含笑轻声道。 “奴婢进宫本是出于无奈，奴婢不求殿下原谅，只希望殿下看在奴婢尽心伺候的份上，不要气坏了自己。” 萧明月本就心软，此刻看着她含笑的脸，想到她前段时日，与自己一同写字作画，下棋玩闹的情形，脸色不自觉缓和几分，突然问道：“你你真的不喜欢三皇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三娘落水 “自定下婚约后，奴婢从未见过三皇子，何谈喜欢不喜欢？” 李菁华回望着小公主，回想起前世初见三皇子萧岚，就是与之大婚之时，对萧岚自一开始倾心恋慕，到最后恨不得让他下地狱—— 她与萧岚之间，从未有过两心相许。 萧岚一心喜欢的，只有那位身份卑微，娇弱美丽的侧妃薛氏。 “奴婢与三皇子的婚约，不过是杨氏与母亲的协定，奴婢心中有怨也无从违抗，更何况阿娘当年为奴婢定下婚约，也不过是不想让奴婢为妾，奴婢又如何能怪责阿娘？” 萧明月咬着唇，迟疑着又问：“那那你对我九哥，是真心的么？” 李菁华含笑与她对视，轻声道：“公主要我如何，才能证明自己真心？” “算了。” 萧明月听了这话，极轻叹了口气，示意她起身说话。 “九哥对你如何，你也看在眼中，你们两个的事情，你们自己决定反正这次不是我，也不关我的事。” 小公主说出这话，就是已经不计较了，李菁华松了口气，笑道：“前一段时日，还要多谢殿下照顾。” 萧明月撅了噘嘴：“三娘子，你就让我再生气两天，等过两天不生气了，你就重新回来侍候罢。” 李菁华站起身来，不等开口答谢，却见池边不远，姗姗而来一个身影。 少女正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的盯着她，身着华服神色高傲，显然听到了两人之前的话，见她的目光看过来，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唇，拎起裙摆朝着这边走来。 却是本不该出现在此处，参与宫中灯宴的王芹芝！ 萧明月也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登时微微变色：“王氏女郎？” “见过公主殿下。” 王芹芝几步走到池边，先向萧明月低身问安，随即看了一眼茂密的梅林中，若隐若现的那个身影，再度将眼光投向李菁华时，便多了几分晦暗：“这位可是侍奉殿下的宫女？” 李菁华看出她来者不善，也不知她方才站在那里，听到自己与萧明月的谈话多少，闻言心中一沉。 “不知王女郎，有何吩咐？” 王芹芝抬手指向一旁池塘，笑容淡淡，眼神却带着阴狠：“我的簪子，不小心落在池子里了，劳烦你寻个纱网，帮我把它捞上来。” “宫中尚有许多粗使宫女，去唤一个，帮王女郎好好找簪子。”萧明月虽小，也不知她方才偷听了谈话，却也察觉她不对劲，微微皱眉后，开口替李菁华解围道，“九哥还在林子里，你去看一眼，给我的灯有没有拿下来。” 王芹芝听萧明月让她去找萧烨，心中更是窝火，面上几乎绷不住表情，不等李菁华迈开步子，开口阻拦道：“且慢。” “我那簪子十分贵重，花费了百金打造，怕被粗使宫女找到，会暗中私藏下来，还是请这位女史，亲自帮我寻一下罢。” “王女郎，现下天色已晚，灯盏虽多，却也照不亮池中情形，即便着人寻找，也极有可能寻不到。” 李菁华见她这样为难自己，仿佛见到前世她刚进宫时，即便每次都讨不了好，还是千方百计的凑到她面前，要为难她的王皇后。 王芹芝这样为难她，一听她要去见萧烨，就忙不迭出来阻止，莫不是看上了萧烨的正妃之位？ 李菁华猜到她的心思，却不愿受她磋磨，何况王芹芝身在宫中，如今还不是宫内之主，不过是个未婚的女郎罢了。 “若女郎真掉了如此贵重的簪子，公主也已经知晓，不如等到明日天亮，宫中必会派人尽力寻找，一旦寻到再交还女郎不迟。” “你再三推诿，不过是不愿为我捞簪子。” 王芹芝见她软硬不吃，恼羞成怒下，突然抓住她的手臂，拽着她走到池边不远，将她故意朝着水面推去。 “可那簪子是我母亲替我打制的，我若今日不戴着它回去，恐怕没有脸向母亲请安了，还请女史立即认真帮我寻一寻，万一真的寻到了呢？” 李菁华察觉到她力气越来越大，仿佛不是要让她看，而是要将她推进水里：“王女郎，你要做什么？” “你算是什么东西，一个卑贱的宫女罢了，竟也敢觊觎九殿下。” 王芹芝见她接近水面，灯火光影下，衬得那张面容愈发娇艳，一时间恨得牙痒痒，凑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手上骤然一用力，要将她推入幽深的池中。 “今日天气不够凉，我想让女史凉一凉，也清醒清醒。” 萧明月正好被王芹芝挡在身后，看不见她把李菁华推下去的动作，可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连忙上前，看清楚她们两人之间正在僵持，顿时目光变了：“王女郎！你要做什么？此处是宫中，容不得你这样失礼！” 她的话音尚未落下，身后传来脚步声，萧烨持一盏兔子灯，笑盈盈自梅林走出。 “明月，你瞧。” “九哥！” 见兄长来了，萧明月喜出望外，还不等将话说出口，耳边乍然扑通一声，她忙不迭回头去看，恰见水面淹没了薄纱衣角，鬓发上的牡丹飘了起来，随着水波在池中打转—— “三娘子！”萧明月乍然失色，几步跑到池边，惊叫道，“快来人！三娘子落水了！” 刚将李菁华推下去的王芹芝，听到萧明月的惊呼声，却并不将之放在心上，眼角余光瞧见大步而来的萧烨，唇角含着得意的微笑，当即低身行礼柔柔道：“见过九殿下，妾身乃王氏嫡女，不知——” 话还没说完，萧烨已自她身边而过，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华娘！” 萧明月见萧烨神色变了，脚步还要朝前，便知他在想什么，连忙一把将他抱住，拼命摇头喊道。 “九哥，你的身体你不能跳！” 萧烨沉着脸握住她的手，刚要将妹妹推远，神色却突然一滞，萧明月察觉到他放松下来，顺着他的眼光朝池中一看，顿时惊喜叫道。 “三娘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解开心结 自看见王芹芝咄咄逼人，又将她一个劲朝池中推，李菁华不曾剧烈反抗，而是任由她推下去，便是因早已学过凫水，即便真的落水也不会出岔子。 唯一超出预料的，大抵是初春的水，表面看起来温和，实则冰冷无比。 即使早有准备，奋力停于岸边时，李菁华仍呼吸急促，冻得嘴唇发紫，没了上去的力气，只能伏在池畔喘气。 萧烨见她面色苍白，触手一片冰冷，立即低身握住她手臂，将她一把拉出水面。 一旁的內侍携着披风，忙不迭送了上去，萧烨当即展开将人裹住，低身把少女抱了起来，转身朝着清宁宫外而去。 几位一直注意此处的贵女，见到容貌俊美的九皇子，居然这般抱着一个女子，顿时压不住惊呼之声，待到瞧见之后跟随的萧明月，又不得不低身行礼。 等到抬头想看那女子模样，九皇子和晋元公主却已经不见，池边也只留下一个神色难看，目光满是妒忌的王芹芝。 瞧见一切的几位贵女，都有些害怕王芹芝，加上亲眼看见她推人入水，也不敢靠近跟她搭话，更不敢问她推得人是谁，便悄无声息的退走了，只留下王芹芝一人，在原地咬牙切齿的跺脚。 一路走到清宁宫偏殿，萧烨将怀中人放在床上，萧明月已然吩咐女史，立刻前去拿炭盆过来，又着人去取干净衣衫，几步走到萧烨身边，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少女，轻轻拉了拉兄长的衣摆。 “九哥，三娘子的衣服都湿了，不好见人。” 萧明月见他站在床边，一言不发盯着李菁华，忙赶他出门道：“九哥先出去，等她换好衣服，你再进来不迟。” 萧烨深深望了垂着头，脸色青白的李菁华一眼，转身走出了殿外。 萧明月催促让李菁华换下湿衣，又令女官来换湿了的被褥，一直到李菁华脸色缓和，稍微有了些血色之后，这才低身坐在她身边，关切问道。 “三娘子，你可有事？” “殿下放心王女郎虽动作突然，奴婢没能防范，却还好只是水冷，一时反应不及，奴婢少时学会凫水，倒是救了自己一命。” “天气还不算暖和，虽是春日，怕也落了寒气。” 萧明月见她换了衣衫，脸色还是不好看，不自觉皱起眉头，“等过几日，我让太医来给你瞧一瞧，别留下什么病根。至于王氏女郎的事，你不必管了，我跟九哥都瞧见她所为，不管她的簪子是不是掉下池中，居然敢在宫中这样跋扈，我定是不会饶她的。” “多谢殿下。” “九哥不顾眼目，抱着你离开时，被几位贵女看见，怕是这个时候，宫中已有传言。” 萧明月见她神色柔顺，并无十分气怒的模样，便拍了拍自己胸口，站起身来准备出殿，将事情告知长乐公主，也好尽早做准备，一要处置骄傲狂妄的王芹芝，二要平息李菁华落水的传言。 “我去跟姐姐说一声，将此事处置了，你便在此处歇息罢。” 萧明月步履匆匆的走了，不到片刻时间，脚步声再度朝她而来，李菁华垂着头看去，只见那人穿着墨色龙纹靴，衣袍上绣着螭龙团云，想到前世这人当了皇帝，常服与此也并无几分差别，就不自觉看得出了神，直到被一只手抬起下巴，与那人沉沉目光对视。 李菁华见他面容冷肃，看着自己一言不发，不知他是不是自外间其他人口中，知晓了整件事的经过，又是不是猜出她是故意为之，反复斟酌之后，终是开口先行道谢。 “今日，多谢殿下。” 萧烨仍然目光幽深，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直到李菁华眼光躲闪，第一次露出惴惴神色，这才抬手松开她的下巴，低声道：“我会向阿耶请旨，将你与三皇兄的婚约解除。” 李菁华乍然抬头，讶然看他：“殿下？” “倘若你只为争一口气，便敢如此胆大妄为，你杨氏之女的身份，不足以压的过王氏嫡女。” 萧烨仿佛不想听她说出不字，也没想问她的意思，说完这话便站起身来，脚步停在殿门口时，一字一顿道。 “但若是琼王正妃，便足够了。” 李菁华望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自觉攥紧手指，心中一时不知什么滋味。 她确是故意激怒王芹芝，让她将自己推入池中。 王芹芝出身高贵，性格骄纵目中无人，经常在家中惩治奴婢，见她身着宫女的衣衫，又见她与萧烨萧明月这样亲密，便以为她身份卑贱，却妄想癞□□吃天鹅肉，因而训斥她推她下水，不过是料定即便如此做了，萧烨兄妹也不会维护于她。 可惜王芹芝不知，她的身份刚刚暴露，萧明月对她重新考量，萧烨更已动了娶她之心。 今日她在萧烨萧明月兄妹两人面前，被王芹芝推入水中，萧明月对她的芥蒂本就不大，此时更是完全化消，且必会为她打抱不平。 萧烨对王芹芝印象本就极差，加上她与萧烨早有约定，又在宫中有了如此亲密之举，王芹芝之后若想嫁入琼王府，萧烨绝不会轻易答应。 李菁华被两个火盆烤着，又严实围着被褥，不一会就觉得寒气散尽，渐渐暖和过来，刚要下床穿上外衫，就见一人端着托盘入内，见到她便直言开口问道。 “听说你被王氏女郎推落水了？” 程瑜端着姜汤，几步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她一眼，犹豫着低声说道。 “王氏女郎骄纵，你我这等身份，躲远一点为好。” 自萧明月对她冷淡下来，程瑜仿佛觉得她可怜，又不知她的真正身份，反而渐渐对她亲近，时不时还与她说些闲话，或者如昨晚送竹竿之事，偶尔也会有一两次，“无意”托付给她去做。 也多亏了程瑜昨日的好心，她才能尽快与萧明月解开心结，又顺理成章令萧烨厌恶王芹芝。 李菁华将她端来的姜汤一饮而尽，唇角泛起笑容：“多谢程芳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皇后大行 程瑜在屋中呆了没多久，见李菁华喝了姜汤，面色也与平日相差不多，便放心的走了，走时不忘嘱咐她好好歇息，莫要违了萧明月的好意。 李菁华伏在床边刚要休憩，却听窗边传来急促脚步，心中顿时一动，披了衣衫下床走到门边，看着守在门外的內侍，低声问道：“外头怎么了，如此吵嚷？” 小內侍见她出来，忙回道：“回禀芳仪，紫宸宫那边传消息说是皇后娘娘又不好了，圣人已着太医令及所属医官，全数前往紫宸宫。” 李菁华心中一沉。 算算时日，的确快到前世皇后大行时 她曾暗中提醒萧烨，察查淑妃行止，然而几日过去，淑妃却安然无恙，皇后的病也未好转，莫非她前世会错意，那人提起之事是假的，淑妃不是给皇后下毒之人？ 天色黑了复亮，清宁宫内贵女散去，李菁华见程瑜匆匆赶来，带着她回了凤阳阁内，嘱咐她可在偏殿修养，却并未说萧明月何时归来。 皇后病重，小公主想要照顾母亲，暂且不会回銮了。 李菁华在凤阳阁内修养三日，便重新归位做事，始终不见萧明月回来，更不曾见过萧烨身影，心中焦急难以言表，哪怕是托了程瑜暗中前去打听，也只得知清宁宫中消息封锁，难以知晓皇后情形如何。 又过了几日，宫中的淑妃突然被封宫，皇帝紧跟着下了明旨，申斥王氏嫡女立身不正，并取了王芹芝与太子的婚约，令王氏家主回家中思过。 李菁华听到这个消息，心提起又放下，直到瞧见谢画眉前来，又带来其与二皇子定亲的消息。 “下次相见，便不该唤芳仪，而是尊称殿下了。” 谢画眉一如初次相见，笑容腼腆，一见她便迫不及待上前，听她提起婚事之时，面色蔓上绯红，嗔怪道：“三娘子，别打趣我！” 李菁华见她神色欢欣，不像是勉强而得，倒像是早见过二皇子，对这份婚事已有预料。 前世谢画眉便是二皇子妃，听说十分贤德，且与二皇子情分深厚，只是有些命薄，诞下长子的时候难产，随即便去了，孩子也没能留下。 李菁华那时身在三皇子府，还是三皇子不得宠的正妃，不曾遇到侧妃薛氏找麻烦，便以长安中这些贵妇的传言找些趣味，尤其对同时嫁入皇家的女子，更是多了几分关注。 太子萧廷直到被圈禁，都一直不曾娶妻，二皇子娶了谢氏为妻，没几年就没了正妃，四皇子喜欢游山玩水，最后也没娶家世好的贵女，而是娶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医女，五皇子六皇子都是嫔妾所生，娶妻之事皇帝从不放在眼中，且早早去了封地，自然也无人知晓。 至于九皇子娶了原本许给太子的王芹芝为妻。 “瞧你的模样，对这婚事像是极满意。” 谢画眉听她提起这个，就不自觉想起灯会当日，她被萧奕当成宫女，搂在怀中之时，萧奕含笑望着她的眼，脸色跟着又红了几分：“这是是二殿下所求，与我有什么关系。” 李菁华见她欢喜的样子，想起前世她的死因，面上不自觉浮现担心，总觉得谢画眉此时身子康健，不会轻易难产而死，其中定然有些蹊跷。 她与谢画眉如今算是朋友，不想谢画眉无缘无故遭难，却也不知是不是该明说，便旁敲侧击的道。 “二殿下容姿俊美，又贤德有名，你嫁给他，若能笼住他的心，便再好不过。” 谢画眉唇角含笑，握住她的手道：“借三娘子吉言。” 李菁华见她神情稚嫩，眼中却含着几分温柔，显然对二皇子心中已许，只得暂且压下担心，笑问道：“婚期可曾定了？” “是皇后娘娘亲指的，便在一月之后。” 李菁华如今一听皇后两字，眉头一跳：“时间这样紧，怕是只能赶上自绣嫁衣，怪不得你要出宫，原是怕耽误了此事。” 谢画眉听到她又打趣自己，羞恼的拍了她一下，手尚且没有落下，却见一个小宫女几步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两位芳仪！不好了！” 李菁华霍然站起身，心沉了下去：“怎么了？为何如此慌张？” 小宫女脸色发白，开口之时，已然踉跄跪下：“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大行了——” 李菁华手指一颤。 “你说什么？！” 清宁宫的寝殿之中，皇后面容素白，神色安详，被皇帝抱在怀中，已然毫无声息，跪在一旁的萧丽质，早已满脸是泪，呜咽着难以发声，萧明月凑在她身边，头埋得低低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阿娘阿娘你不要抛下明月” 床榻边上跪了一地，为首的太子闭着眼，萧奕则哭倒在地，萧烨抬起袖摆，拭去了眼角的泪，起身站了起来，越过两位兄长，复又跪在妹妹身边，握住皇后冰冷垂下的手，低声喃喃唤道。 “阿娘” 皇帝牢牢抱着怀中妻子，不顾妻子已经失去呼吸，身体冰冷僵硬，缓缓闭上眼睛时，一声叹息随泪落下。 “都出去罢。” 太子听到这四个字，乍然仰起头来：“阿耶莫要太过伤心，阿娘必不想这样” “你让朕别太伤心，真是个好儿子” 皇帝听到太子的话，先是喃喃自语，随即大怒作色，将床榻咚咚锤响，双眸发红瞪着他吼道。 “如意是你的亲娘！你如何能说出这等话！” 话音未落，他又控制不住的哽咽起来：“我与如意多少年，多少年的夫妻了，她怎会这样抛下朕，就先走了” 声音越来越低，萧烨察觉不对，刚抬起头来，就见皇帝一头朝下栽，一旁的萧丽质变色，惊叫道：“阿耶！” 恰在此时，萧明月抽噎了一下，自兄长怀中滑了下去：“阿娘” 萧烨看着软倒在怀里，气息微弱的萧明月，忙不迭低声唤道：“明月明月！” “太医，太医呢？！” 太子当即站起身来，看了一眼立在边上的元振，朝外喝道。 “立刻唤太医来！诊治圣人跟公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还望节哀 皇后大行当日，公主回銮凤阳阁。 谢画眉自知晓消息后，神色便慌张起来，想到自己的婚事乃皇后所赐，又是止不住叹了口气，知晓若是不趁此刻出宫，怕是皇后大行的消息传出，自己想走都不好走了，便在李菁华的催促下，跟着尚宫朝着宫外而去。 李菁华刚将她送走，后脚回到主殿中，便听公主将回的消息，心中不自觉又喜又忧。 皇后已经去了，萧明月本就虚弱，会不会伤心过度，以至于旧病复发？ 她心中念头转动，跟在尚宫身后，听到诸多脚步靠近，便低身朝着銮驾行礼。 程瑜就站在她身边，因这段时日得宠，比其他芳仪胆子大些，敢直接抬头去看銮驾，不待其他人抬头，就已止不住惊呼道。 “殿下！” 李菁华心中一紧，忙跟着抬起头。 公主銮驾停落，一个身影走下銮车，将面容惨白，昏迷过去的萧明月，自车上抱了下来，疾步朝着凤阳阁内走去，身后还跟着一群擦着汗，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太医。 李菁华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待到面前的尚宫起身，跟随着朝阁内而去，这才忙不迭抬步而去，隔着一道门与几层纱帘，竖起耳朵听寝殿内传出的声音。 “明月如何了？” 太医跪伏在地，汗珠落在地上，被他连连擦拭：“公主心脉本弱于常人，加上胎中不足，前一段时日犯病，身体刚刚转好，却又大喜大悲，怕是” 立在榻边的人冷冷问道：“怕是什么？” 太医见他神色难看，不自觉打了个寒噤，念及这位皇子殿下，性子要比圣人软和，犹豫半晌，终究还是试探着说出真话：“公主若一直不能放开心怀，病重难以转好，怕是对今后的寿命有碍。” “放开心怀？阿娘刚走，明月心中悲痛，如何能放开心怀？” “不管用什么法子，你们要治好明月。” 榻边的人低身坐下，握住妹妹冰冷的手，低声一字一顿道：“阿耶要知道你们今天说的话，你们的命也就别想要了。” 太医们乍然变色，纷纷叩首。 “殿下饶命！” “殿下” 榻边的人挥手示意他们退下，冷声道：“不必多言，每过一个时辰，给明月请脉，明月若不醒来，你们不能离开。” “尚宫，准备安置几位太医的偏殿，我会立刻向阿耶请旨，诸位太医今夜不必离开了。” 尚宫就站在屏风边上，闻言当即低身应是，刚要抬步退出门外，跪着的诸多太医之一，却抬起头来，支撑着开口反驳道：“殿下，这不合规矩” 内中因他的话，乍然一片死寂。 李菁华放轻呼吸，悄悄朝内挪了挪身子，愈发侧耳细听。 “待到明月醒了，再与我谈规矩不迟。” 尚宫再不见有太医开口，很快低身退了下去，走到门外纱帘之前时，见程瑜与李菁华两人立着，目光迟疑的转了一圈，想到近日更受公主喜欢的是程瑜，便示意程瑜进去端茶侍奉，又嘱咐李菁华在外间守着，时刻接应着外头熬药的小童。 目送着程瑜进了内室，李菁华垂目不语，直到小童战战兢兢的来，程瑜端着空了的茶盏走出，李菁华犹豫了一瞬，将手中的药碗交给程瑜，却见程瑜身体微微一错，对她轻轻抬了抬下巴，低声道。 “去罢。” 李菁华与她对视了片刻，低身走入帘中，见太医们坐在屏风后，有些在研磨药材，有些盯着药方看，时不时还增补几下，还有其他两个太医，站在角落处商量些什么，时不时还探出头朝屏风后看，乍然与李菁华对视一眼，又慌忙收敛回了目光。 李菁华端着药碗绕过屏风，便见到靠在床榻边上，面容苍白神情疲惫的人，以及躺在床帐之内，气息微弱双目紧闭的萧明月。 她小步走到床边，见靠在床榻边的人，正阖着双目小憩，不敢打扰到他，便低身跪在床畔，小心翼翼扶起萧明月，给小公主喂药。 几日不见，萧明月又瘦了，即便昏睡过去，脸上仍有哀戚之色。 李菁华将引枕靠在她背后，见她牙关合得不紧，药也喂得进去，不自觉松了口气。 玉碗不大，几勺便已见底，李菁华帮她擦拭嘴角，又扶着她躺下，正要端起托盘离开，却乍然被握住了手腕。 萧烨望着近在咫尺的人，手指轻轻摩挲，语调柔和，声音嘶哑。 “近来可好？” 李菁华被他握住手，下意识想要挣脱，没想到越是动作，萧烨握得越紧。 若是让小公主看见还罢了，屏风之外便是诸多太医，李菁华不想让他们瞧见，不由压低了声音求道：“殿下” 萧烨见她不停挣脱，目光还不自然朝后扫，仿佛生怕谁瞧见一般，便松开了手指，轻轻摩挲她的侧脸。 “恩？” 李菁华面上浮起一点绯红，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唇角笑容极淡，面上却没什么血色，起身将要离开之时，终究忍不住低声劝道。 “殿下节哀今后时日还长，好好保重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