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帮帮忙!》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1章 一两仙骨 南珂真君最近十分头疼。 他和人打赌,自己的徒弟未来成就一定比对方的强;为了证明后天教育比先天资质更重要,他选择了一个仙骨只有一两的外门女弟子做徒弟。 一两仙骨是什么概念?在九嶷,就连厨房的火工道人都有二两仙骨,说实话,南珂也好奇这个女弟子是怎么通过外门弟子的选拔的。 按照赌约,七年后,两人的弟子比试三场,三局两胜。 他这个徒弟看着是个勤奋的,虽然仙骨差了些,但仙骨可以用灵药滋养,他再用心教导,名师出高徒嘛,调|教出个后天英才,手到擒来的事。——起初南珂就是这么自信,然而,半个月后,托他这位徒弟的福,他总算明白自己是何等的任重道远…… 这名叫“宫小蝉”的女弟子简直让人大开眼界:一个最简单的木人阵,她走了三个时辰还没走出来;黄芪和毒荚明明闻起来两个味,可她永远会把毒荚放到补气汤里。 从没听说过仙骨差会影响到五识的灵敏度……“仙骨只有一两”原来是这么残酷的设定吗?修仙道上一路顺风顺水的南珂真君有点懵逼。 今天的宫小蝉也因为吃了自己炼制的补气汤而陷入昏迷,侍童青茗捏开她的嘴灌解药的手势已经十分老练了……南珂在旁一个劲儿揉眉心,他需要重新估算赌局难度,还有……他真的很想换个男徒弟,男的皮粗肉糙,这样他就可以在“演武堂”里亲自指点他……很多东西。 傍晚时候,从昏睡中醒来的宫小蝉来修心堂找他,请他继续带她挑战那些对普通仙门弟子是入门测试,对她来说个个都是用生命在刷存在感的高危项目。 望着额角还青着一块的女弟子,南珂心情复杂。 时至今日,南珂终于明白当初宫小蝉是怀着一颗多么诚实质朴的心,才能说出“我资质差,真君您收我做徒弟,会很辛苦”这样的大实话。这姑娘当时多么认真地阻止他往这个坑里跳啊……而他笑着摆摆手,豪气冲天地一脚踏下去……终于摔了个鼻青脸肿。 幸好还有七年。南珂安慰自己,至少她记忆力还不错,武的不行就来文的,周易棋技、堪舆植灵、调香制茗……反正赌约也没说非得比谁拳头硬…… “小蝉。” “是。” “今日起,你白日依旧下到昆华峰,与外门弟子一道学习。” “师父……”宫小蝉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莫不是嫌弃我太笨所以要赶我下山别这样我会更努力的”…… “只是要你下去学些基本功夫,傍晚下学后,你还可以回丹离峰。”南珂语气温和,“当然,你若是嫌麻烦,也可以直接住在昆华峰……” “我要回来!”她急急道,似乎察觉自己的失态,忙放稳了嗓音,敛眉道:“弟子想住在丹离峰,晨昏定省,平日也好聆听师父教诲。” “随你喜欢。”他算是认识到了,术业有专攻,启蒙这种事交给昆华峰的那些人更好,他目前没什么可教她的。 “那个,师父……” “怎么?” 她仿佛有些窘迫,抿抿唇,下定决心般道:“弟子还未通过木人阵,没有功课的时候,我可不可以……进十二塔楼中练习?” 南珂沉默了几息,“可以。” 她眼睛一亮,南珂及时补了句:“你进去之前,记得先和青茗说一声。”好让他去捞你出来…… 宫小蝉脸红了,小声道:“谢师父关心……弟子告退。” “去吧。” 她深深施礼,正待转身离开,南珂突然道:“我看你外家身法尚可,以前是不是练过?” “……”她顿了顿,温顺应道:“弟子入山前曾和道藏门签订了一年契约,要捉一千只疾蜂鸟交给他们。” “……你做到了?” “是,十六岁时完成的。” 南珂有些讶异。疾蜂鸟这种灵兽动作奇快,且报复心非常强,捕猎者若不能一击致命,十有八|九要被它反过来啄瞎眼睛。 她今年十八岁,修为还不到炼气期,十五岁时的内功只会比现在更差,难以想象当年她是怎么做到的……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殿外天朗气清。 下山只有一条道,宫小蝉在路上遇到了青茗——他是南珂的侍童,一听说她要下山,第一反应与宫小蝉如出一辙,以为她是被南珂嫌弃了,才又回去外门弟子居住的昆华峰。 和青茗解释完前因后果,宫小蝉沿着小径慢慢下山。 外门弟子上课的地点在息尘殿,半个月没见,这里半点没变,宫小蝉到的时候恰逢两节课间的休息时间,她静静走向自己的座位,从抽屉中取出课本。 起初没人注意到她,但林真人点名的时候她应了一声“到”,然后周围的人目光就都很微妙了。 真君、道君、真人,三种称号分别对应着元婴期修士,结丹期修士与筑基期修士。林真人就是一名筑基巅峰的男俢,在九嶷,外门弟子的课程大多由真人们传授。 而她大约是九嶷史上第一个已经拜入真君门下,却又回来和外门弟子一起上课的内门弟子了。 下午上“道蕴”,即学习道家典籍。宫小蝉最不怕背书,唯一的意外是授课的人从娃娃脸唐京换成了高岭之花风九真。 与温和的唐京不同,风九真的作风十分……硬派。 宫小蝉咬着笔杆想,风九真的师父暇空和她师父南珂是同门师姐弟,说起来她宫小蝉也算个关系户了,然而…… “你,重复一下我方才说的话。”风九真站在她面前冷冷道。 ……然而这关系并不能让风九真在发现她课上走神的时候,对她网开一面。师父,你的面子不好使啊。 接下来的时间她安安分分地听课,终于熬到放学,风九真指名五个弟子留堂抄写《南华续经》二十遍。宫小蝉并不在留堂弟子之列,但她也留下了,因为要补上这些天的功课。 傍晚的夕照落入殿内,将一切映得红灿灿。宫小蝉坐在靠窗倒数第二排,奋笔疾书。忽然一个纸团丢过来,精准砸中她的笔杆,笔尖顿时滑出一道难看的黑痕。 宫小蝉皱眉,抬眼望去,一张挑衅的脸映入眼帘。 季川坐在桌上,几页抄得乱七八糟的宣纸丢在一边,他一只手哗啦啦翻着方格本,墨色瞳仁盯着她:“反正你这么爱抄书,剩下这些你拿去抄吧。” 宫小蝉静静看着季川——脸是少有的英俊,可惹人厌的本事也是少有的厉害。 她收回视线,换了张纸继续写课后笔记,头也不抬:“自己的事自己做。” 季川“啧”一声,跳下桌子,过来,探手就要抽走她的笔——没抽动。 眉间现出诧异,季川正要使出十分力气,宫小蝉却自己把笔搁下了,扬脸:“季川,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补我的功课,你抄你的书,别跟小孩子似的烦人行么?” 季川气笑了:“宫一两,你这是在和本少爷说话?” “有空威胁我,不如想想怎么抄完那二十遍《南华续经》。”宫小蝉意有所指地望一眼窗外,那里,夕阳已经半没入地平线。 季川嗤一声,“你也就会在风九真面前卖乖,死背书有什么用,拭剑大会上比的又不是这些没用的东西。像你这样的资质,就算是拜了名师,也是烂泥扶不上墙,白白堕了南珂真君的名头。” 宫小蝉冷冷瞧他。 “你的意思是,”她慢慢道,“收我为徒,辱没了我师父了?”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但自有一股刺人的寒意,况且话题已经涉及师门尊长,当下就有人小声劝季川算了。 季川冷笑:“南珂真君修为高绝,为人正派,可惜眼光不怎么好。” “……”宫小蝉把书塞回抽屉,在四道讶异的眼光里抽出木剑,指住季川:“这话我不能当做没听到,出招吧。” 四周短暂静默。终于,有人劝道:“喂,宫一两,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不必这么认真吧。” “他若只针对我,我才懒得理他。但他辱及我师父……” 这话太重,和事佬顿时噤声。 “哈!有意思!”季川盯着宫小蝉,“好啊,来就来!说别说我仗着天赋欺负人,我不使真力,仅凭外家身法,要你输得心服口服!” 宫小蝉不置可否,提了木剑径自朝门外走。 与此同时,数里之外的入微宫中,南珂正通过水镜注视着课室内发生的一切,又好气又好笑:“倒是第一次见人为了这种理由打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2章 女弟子不好教啊 昆华峰方圆十里,不乏供门人练习对战的场地,但为了防止弟子们私斗,戒律阁规定除上课时间外,对战双方必须先前往戒律阁登记——当然,热血上头的少年们是想不起还有这条戒律的。 夜幕低垂,东面天空已变为蓝灰,山风飒飒。 起初季川满腔忿闷,手下毫不留情,但随着时间推移,那股无名火逐渐消退,他才觉出自己的荒谬来:堂堂季家少主,竟和一个仙骨只有一两的废物决斗!让族里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知道了,绝对会边笑得满地打滚边狠狠嘲笑他! 冷汗顿时就下来了,手里的剑也缓了。——就是这一缓,让宫小蝉抓住了破绽,长剑一送,削去他鬓角几根发丝。 季家少主:“……” 管别人怎么看,先打趴这碍眼的死丫头再说!十招内要她跪地求饶! 然而三十招过去,他只削到了对方的一小片衣角。 连围观的弟子都看出来了,宫小蝉使的剑法非常刁钻,躲避时都擦着季川的剑掠过,进攻时又总挑致命处出剑,逼得对手不得不回防。 这种打法不甚美观,但确实有效,能最大程度地节约内力。 季川身在其中,更能察觉到那种越来越紧迫的压力,甚至能嗅到微微的煞气,这场比试已经不像弟子间的比斗,而是…… 皮肤上滚过冰冷的战栗,恐惧感像一只无形的推手,在季川反应过来之前他已高举左掌,掌心蓄满真气,一掌挥出—— 一声闷哼。 季川丢开了剑,按着左手,脸色煞白。 “南珂真君……” 低呼来自围观的弟子,众人反应过来,纷纷垂首行礼。 宫小蝉怔了怔,垂下剑道:“师父……” 南珂不应,收回与季川对掌的手,扫视四周:“私斗?” 众弟子噤若寒蝉。 “谁先提出的?” 语音淡淡,却让所有人心头一凉。 宫小蝉抿唇,正要招认,一道声音却抢在她前头—— “是我。”季川脸色发白,语气却很冷静:“是我先提出私斗的。” 宫小蝉皱眉,看向南珂:“不是他,是我。” “是我先挑事。”季川冷冷道,“我犯了门规,随你处置。” 南珂神情莫测地看季川一眼:“自去戒律阁领罚。” 季川一声不吭,用没受伤的手拾起剑,宫小蝉一直望着他,他却瞧也不瞧她。 南珂负手道:“九嶷不允许门内弟子私斗,今后若有人再犯,戒律阁的混沌窟就是你们反省的地方。” 众弟子诺诺称是。 宫小蝉心情复杂。 南珂将弟子的反应看在眼里,也不多说,径自转身。宫小蝉略一犹豫,还是跟了上去。 一路无言。 回到入微宫,宫小蝉见南珂没反对,便随着他一路行到了修心堂。 修心堂是南珂的书房,南珂却很少来这里,平日多在清心堂静坐,是以宫小蝉先前虽在丹离峰住了半个月,但她也只来过修心堂一次而已,还是为了求他同意让她继续被木头人单方面殴打才来的…… 大约南珂也想起当日情形,神情缓和了些。宫小蝉站他面前,做乖顺状。 南珂睨她:“才下山一天。你就和人打起来了?” “……弟子知错。” “错在哪里?” “我没去戒律阁登记就和季川私斗……” 南珂随手敲了下紫檀案,宫小蝉顿时噤声。 “怎么不说了?” 宫小蝉抬眼,弱弱道:“弟子愚钝……” 南珂看着她,神情喜怒难辨。 “季川那一掌,你觉得你接得住?” 宫小蝉一怔,“大约……接得住。” “然后在床上躺三天?” 宫小蝉默了默,辩解:“季川说话不算话,说好不用内功的……” “他就是用了,你能奈他何?战场瞬息万变,谁能保证自己言出必行?错在你不该明知自己技不如人的时候,还向人邀战。” 宫小蝉沉默半晌,低声道:“我知错了,以后不会了。” 南珂瞧不出她究竟是诚心认错还是敷衍了事,心里有些无奈,这次事件的起因是她想要维护他,这番心意他并非无动于衷,但他必须让她明白……“无论什么时候,当以保存自身性命为第一要务。” “是。” 应得这般干脆,也不知听进了几成。南珂又开始头疼,说到底是她内功太差,可内功不是朝夕之功,想了想只得道:“这样,我传你一套身法,今后万一遇到无法打败的敌手,你就施展这套身法……走为上计吧。” “谢谢师父。” “……”南珂看着她,叹口气。 徒弟不好教啊,女徒弟尤其难教,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得,怪不得当年师父总让师姐多多外出历练……大抵也是想着眼不见为净。 这时南珂刻意无视了一个事实:鸿光掌门确实经常把暇空哄出门,但是,最后把人哄回来的也是他自己…… 女弟子不好教啊,在眼前时,不听话,烦;等真看不到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更烦。 …… 三日后正是十日一轮的休沐日,不用去昆华峰上课,宫小蝉早早起来,到演剑堂练习新剑招,南珂过来看了一会儿,指点了她几下便离开了,剩她一人挥汗如雨。 午后,宫小蝉没再去演剑堂,转身下了丹离峰。下山的路上,她遇见许久没见的唐京。 唐京是淮道的弟子,也是之前道蕴课的授课先生,一张娃娃脸十分令人印象深刻;似乎因为清楚自己容貌难以服人,平日总穿着颜色稳重的道服,说话时也总是不疾不徐,乃是一个连腰带的形状都写着“我很沉稳我很靠谱无论有什么心事都可以找我”的人物…… 宫小蝉对这个温和亲切的前任授课先生颇有好感,听过他是来找淮道的,还特地告诉他淮道和南珂此刻都在静心堂。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其实唐京之前离山,正是受了淮道的指令,下人间查探“宫小蝉”这些年的经历。 九嶷掌门准继承人的弟子,哪怕只是个记名弟子,也得确保从头发丝到脚趾甲都是清白的。 对此一无所知的宫小蝉下了丹离峰,径直奔向藏经阁。她来九嶷已近半年,可由于之前一直是外门弟子身份,藏经阁内许多书室她都无权进入。 步入藏经阁那扇古朴的白铜大门时,一名身形高挑的女子迎面走来,然后……目不斜视,与她擦肩而过。 ——单潺潺,这届弟子里出名的高冷美人,一句话概之:艳如桃李,冷若冰霜,天资高绝,目中无人。 其实宫小蝉很多次都发现,这个男弟子眼中的女神,看似正襟危坐思索宇宙哲理,其实只是在对着天空书本讲台裙角死掉的蚂蚁发呆…… 宫小蝉很难不留意单潺潺,因为她怀疑……单潺潺是个女、断、袖! 不管怎样,至少单潺潺没对她出手,因此宫小蝉很快将偶遇单潺潺这件事丢在脑后,全心全意翻找起她要的东西。可惜直到日薄西山,她也没找到任何线索。 看来,必须要去禁|书阁了,可那里得有令牌才能通行。 失望地走出藏经阁,宫小蝉正要回入微宫,忽然想起明天的植灵课上要用的“卷草”还没着落,忙转了个身朝青阑峰行去。 青阑峰灵木繁多,郁郁苍苍,却没什么凶禽猛兽,想要学习如何培养灵性植物的弟子们常来这里寻找合适的素材。 但对宫小蝉来说,今天的青阑峰简直糟糕透了,这里没有猛禽,但有比猛禽更凶残的东西。 地上死掉的鸟雀、以单潺潺为圆心成片枯黄的植物,以及她方才身上缠绕的黑气,都指向一个结论——单潺潺在私练禁术。 宫小蝉鼻尖冰冷,盯紧单潺潺。 “……我不会问你为什么修炼这种功法,”许久,宫小蝉先出声,在对方面无表情的盯视下,慢慢道:“但你至少应该表明一下态度,你的目标……在九嶷?” 单潺潺缓缓勾起唇角。她姿容清丽,眉梢昳丽地斜飞入鬓,自有股雌雄莫辩的美,平日满面冷漠,眼下忽然露出这副神情,如莲花层层绽放,宫小蝉一怔,脑中忽然恍惚。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空灵中带着威压的声音问。 “宫小蝉……”宫小蝉一惊,寒毛倒竖! 她竟然着了道!这术法是…… 眼神维持着被控制的空洞感,她心中却惊愕得快叫出来。 瞳术!……为什么单潺潺会瞳术?除了公仪厌和她,这世上不该还有第三个人懂…… “宫小蝉,今天你来了密林……”单潺潺还在牢牢盯着她,一字一句像要钉进她脑子里,“你什么也没看到,很快就离开了,知道吗?” 在单潺潺的眼里她看到了笃定与轻慢,志在必得。 宫小蝉默了一默,慢慢道:“知道了……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 她的声音忽然空灵而飘渺,如竹叶翩然落地,又似滴落湖心的冬雨,于蓊郁丛林间飞快扩散。 在单潺潺眼中,那个激不起自己半点兴趣、甚至还不如一只魔鸦来得有威胁力的青衣少女,陡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一瞬间单潺潺错觉千万只地狱魔鸦迎面扑来,每只都包围着红莲炼火,尖喙齐齐发出刺破耳膜的枭叫,辉月与星辰都失去了光芒—— 震惊地退后一步,单潺潺蓦然意识到什么,咬破舌尖,急速念咒! 一连串的密咒含着腥血从唇中滑落,魔鸦与冷月都如扩散的涟漪般淡去消失。 勉力破了对方的瞳术,单潺潺瞪着青衣少女:她究竟是谁?“宫小蝉”?还是一个伪装成“宫小蝉”的敌人? 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个时代里,怎么会还有人和他一样懂得瞳术?而且这般娴熟强大! 莫非……是与他一样,来自千年后…… 单潺潺忽然以左手画了一个半圆,另一只手横过右眼——这是瞳术中准备收势的手势。 他紧盯着宫小蝉,果然对方怔了一怔,趁着她攻势稍缓,他一个起落,跃出战局。空里激荡着两股瞳术交锋激起的罡风,落叶凌厉如飞刃。 场面仿佛回到最初,两边无声对峙。 单潺潺面色几度变幻,最后定格为“威严”。 “你是第几代弟子?”他沉声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3章 流鼻血是几个意思 第三章 瞳术是魔渊门独有的术法,而在这个时代,魔渊门还没创立。 魔渊门向来人丁稀少,作为魔渊门的少门主,单潺潺确定自开派来都没有一个叫宫小蝉的女修,那么最合理的解释是这个叫“宫小蝉”的人,来自比他更远的未来。 “你是第几代弟子?”他问。 宫小蝉不答反问:“你懂得瞳术,谁教你的?” 老子才想问你呢!单潺潺怒视她,暗暗咽下涌到喉头的血。方才自己正修炼门中秘术,宫小蝉忽然出现,害他真气走岔,若不是一开始就受了内伤,他怎么会那么轻易地输给她? 低咳一声,他冷笑:“怎么,你以为天下只有你会?” 宫小蝉的眼神像是在看他,又像是透过他看向什么更深更远的地方。那神情,倒真像是在怀念什么。 千年后的时光吗? 单潺潺也有些怔忪,忽然回过神来,自己唾了自己一口。他现在最该做的事是找个地方疗伤,而不是在这里和这个浑身透着诡异的女人一起发无意义的呆! “无论你是哪代弟子,总该知道门内的规矩罢?”认定宫小蝉是门中弟子的单潺潺打定主意速战速决,“我以魔渊门第六代门主的身份命令你立刻撤了瞳术,离开这里。” 宫小蝉望过来,眼神像在看一个神经病:“我不知道什么魔渊门。” 单潺潺又怒又无奈,正暗自警戒,宫小蝉却说:“我也没兴趣知道别人的秘密,出了这个森林,我不记得你,你也不记得我。” 单潺潺冷笑:“可惜我已记得你了。” 宫小蝉不语,忽然一扬手,带着冷铁色泽的飞针直直刺向他咽喉!单潺潺一惊,身体硬生生地一侧,那飞针却在离她只有一毫厘的地方忽然消失! 单潺潺一愣,抬眼望去,却发现宫小蝉正森默地看着自己,而她的手,自始至终垂在身侧。 “只要你对你的瞳术有自信,尽管来。”宫小蝉道。 耻辱就像一根钢刺刺进心脏。单潺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接连两次中了对方的瞳术! 情绪牵动内伤,唇角滑下一缕鲜红,单潺潺用力抹去,眼神如孤狼。 宫小蝉一怔,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未出声,转身沿来时的路离去。 回到入微宫,迎面遇到青茗,他告诉她:“南珂真君在演心堂。” 她颔首,却没像往常那样,去找南珂汇报一天的功课,径自回了卧室。 橙红色的日轮彻底沉入了地平线,早春的凉意渐浓。 一夜如斯漫长,又如斯短暂。 次日,宫小蝉在窗前束发,将檀木梳丢回桌上,宫小蝉整理衣裳,推开房门。 下弦月朦胧地垂在西边,晨风湿冷。宫小蝉走得太快,青茗来找她时,她早已离开了卧房,下到昆华峰的莲湖边,俯视湖面。 东方已透出些许微橙色,但晨曦还未照耀到这方土地。 湖中的金色菡萏俱都合着花瓣,如沉睡的舞女。风拂过,碧叶颤动。 宫小蝉蓄势,手里的玉瓶已拔去了瓶塞。 她在等,等日光洒落,光明与黑暗的分界线,金菡萏刚刚舒展的那个临界点,花苞上的露水被日华照耀,变为金色,盛入羊脂玉瓶,色泽将永远保持金黄如蜜。 这便是九嶷的“清华露”,只在须臾可以采撷,早一瞬,露珠还未转金,晚一瞬,露珠便被花苞吸收。 唯一的借力点是莲叶。 眼要准,手要快,身法要轻! …… 今天早上,单潺潺第一个抵达教室,宫小蝉第二个。 看到宫小蝉穿着湿漉漉的衣裙推开门,单潺潺眼底划过一丝诧异,面上却仍然阴沉沉的。 宫小蝉看了他一眼,默默走向自己的座位——就在单潺潺的左手边。 在今天之前,单潺潺根本不知道“宫小蝉”坐在哪里,事实上,在单门主的心里,班上所有同学一般的面目模糊。 直到昨天,“宫小蝉”这三个字蓦地从一群无意义的名字中脱离出来,这是穿越千年后第二次,单潺潺想记住某个人的长相,然后他蓦地想起来,宫小蝉是那个南珂的徒弟,若他早些注意到这点,也许昨天就不会轻敌了。 单潺潺想起水长老曾说:“少主,除了修炼武功心法,您也需要看看身外的世界啊。” 水长老说的话总是很有道理。单潺潺偶尔想起来的时候,还是会尝试听听忠言。 于是他仔细打量宫小蝉,越看越觉得……自己昨天输得忒不值!这资质!这修为!就没看出她比一只魔鸦强多少!除了瞳术她还有拿得出手的吗? 宫小蝉坐在桌子前,仿佛察觉不到单潺潺吞苍蝇似的目光。 时间就在两个人的沉默中流逝。 全班二十六个弟子,季川是最后一个到的。“私斗”的惩罚只到昨天,他重新回到了课堂。 他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宫小蝉松了口气。 私斗这种事,本来只要不抓个现行,戒律阁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南咬金…… 说到底,那天虽是季川挑衅在先,可也是她让这把原本可以熄灭的火烧得更旺;现在时过境迁,想着季川是替她顶罪才进的戒律阁,歉意忍不住就冒了头。 今天上午的课程是炼丹,众弟子在丁道君的带领下来到炼丹房,然后各自从随身的储物袋中拿出自己的炼丹器具。 宫小蝉这时才想起,她的丹炉早就在某次课后练习中炸掉了,她一直没买新的。上节炼丹课,丁道君原谅了她的疏忽,可接下来仙门大会就开始了,接着她拜南珂为师,往后的日子各种状况层出不穷,每天过得混乱又充实,她彻底忘了还要买丹炉这件事。 糟透了。 宫小蝉看着丁道君望过来的目光,头皮发麻。 “……丁道君,”她鼓起勇气请求,“这节课,我可以继续和其他弟子合作吗?” 所谓“和其他弟子合作”,其实就是全程围观别人炼丹,她连药草都分不清,就算别人肯让她打下手,她也不能真的毁了别人一炉心血啊。 丁道君负手站在她面前:“这次又没带?” 她不敢抬头,默认。 “一次尚可说是疏忽,第二次,你还有何话可说?”丁道君面上罩着一层寒霜,“连丹炉都不带,想必炼丹之道你已精通了,请回吧,年考时过来考试即可。” “……”宫小蝉整个人都不好了。炼丹科年考的主考官就是丁道君,她炼个最简单的养气丹都能炼出炸药来,就指着平时混个好印象,到时好求考官放水,现在……算是彻底绝了她的念想么? ,这种讥讽一旦传出来…… 会、会被逐出师门的吧! 炼丹房里鸦雀无声,宫小蝉站那里,可怜兮兮地瞅着丁道君。 单潺潺忽然想起自己养的那只灵猫,又懒又馋的坏东西,比主人还骄傲,只在做错事时才肯低下头,还不肯讨好地喵两声,就那么呆呆蹲着。 这么想来,还是宫小蝉忏悔得比较有诚意,从头到脚,连发丝都写着“我错了真的错了能不能再给人家一个机会喵喵喵喵喵”…… ……啧,一个丹炉而已,用得着这样吗。 单潺潺的手已经探进了储物袋,丹房外却忽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丁道君,青茗打扰了。” 宫小蝉朝声源望去,青茗正站在丹房外,那张介于少年与男童之间的面容上带着谦和的笑意。 丁道君微露诧意。青茗向他行礼,他微微颔首作答,道:“可是南珂真君有话要你转达?” 青茗笑道:“真君确实有一物要我代为转交,却不是给道君的。”他自袖中取出一样事物,望向远处的宫小蝉,“宫师叔,你的东西。” 宫小蝉走过来,接过那锦盒,打开,怔了怔,望向青茗,后者眨眨眼,说:“真君让我告诉您,送给你的就大胆用,藏着掩着他老人家会不高兴。” 宫小蝉心思电转,点点头:“是我着相了,辜负了师父的好意,稍后我向他请罪。” 丁道君一直静静看着两人的交流,他也看到了锦盒里的宝贝——那是一只拳头大的丹鼎,通体金黄,鼎身浮雕火灵兽毕方图案,三只鼎足皆阴刻夔云纹,整只鼎隐隐放着白光。 这只鼎他曾见过,百年前的某次仙门交流大会上,主办方设下比武大会,这只夔龙鼎作为不可多得的六品法器,理所当然地成了大会魁首的战利品。 丁道君望向宫小蝉,后者露出一个惭愧的笑,低声解释:“之前师父将这个丹炉送给我,我也没细想,今天出门前收拾课具,才发觉带这个太招摇了,就没带……” 看似合理,仔细推敲却漏洞百出的解释。不过重点本来就不在于“为什么”,而在于某些人“怎么看”。 丁道君已经清楚了南珂的态度。心底有些讶异,但他也不是死板的人,宫小蝉态度温顺,又有人特意作保,此事就此揭过亦未尝不可。 丁道君挥手放行,于是宫小蝉侥幸逃过一劫,傍晚下学后,她专程去向青茗道谢,后者却笑眯眯地说这都是真君的意思。 宫小蝉也是此时方知,原来上午南珂特意来了昆华峰,想近距离观察一下自己弟子在这里的学习情况,不料一来就撞上了丁道君在训斥她那一幕。 宫小蝉扪心自问,倘若她的弟子因为忘带课具这种低级理由而被先生教训,她的反应可能是…当场拂袖而去,事后还要把徒弟叫过来好好数落一番。 ……突然觉得,南珂这个师父其实不错,至少外人面前还挺护犊的……就是不知道秋后算账的时候厉不厉害…… 微微冷汗,她赶紧向青茗道别,扭身就去要负荆请罪,青茗却叫住她,说:“真君下山去啦。” 宫小蝉一怔:“怎么下山去了?该不会是被我气的……” 青茗失笑:“怎么会,真君是另有要事。” 宫小蝉也笑了,伸个懒腰,“哎,青茗,咱们这丹离峰上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像……会吃人的山洞,会说话的泉眼?” “丹离峰可是仙家宝地!怎么会有那种妖异的地方……宫师叔也太异想天开了。” “那可难说。不过看来你是不知道了。”宫小蝉一脸失望。 “我宁可不知道……” …… 南珂不在丹离峰了,可昆华峰的课还得继续。 这天又到了剑术课,授课先生让弟子们两两一组相互喂招,宫小蝉刚拿起木剑,单潺潺就过来了,不仅如此,这人看起来还跃跃欲试要和她搭档练招的样子。 老实讲,有着“宫一两”“宫废材”诸类外号的宫小蝉很少享受被人“求搭档”的待遇,每次剑术课她都是一个人对着空气刷刷刷刷刷…… 在授课先生欣慰的目光下,宫小蝉认命地看向单潺潺,拉开架势…… 单潺潺单手持剑潇洒一挥,宫一两的木剑直接飞了出去! “……”看了五丈外的木剑一眼,宫小蝉瞪向始作俑者,后者正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然后用看废物的眼神望过来:“我只用了六分力。” “我只用了两分力——怎么可能。”宫小蝉甩甩手腕,“差距太大做不了好搭档,你去找别人吧,我自己练就好。”说完扭头跑去捡剑,没想到单潺潺又跟了过来。 “我乐意。”单潺潺硬邦邦地说,“我就喜欢碾压比自己弱的人,不服气就打赢我啊!” 宫小蝉死鱼眼看他,拉长声音:“我不是已经赢了吗,就在那天,那什么什么峰里——” “你——”单潺潺噎着了,宫小蝉趁机捡起剑跑了。 她对单潺潺没好感,但这几天的接触也让她知道这人的修为比自己高得多,且性子里很有几分执拗狠辣。她不愿树敌,最好的办法便是对其敬而远之了。 经过拐角时,神使鬼差地,她回头望了一眼——单潺潺还在原地,神情很……悻悻然。 宫小蝉心中微微一动,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也许单潺潺对她不坏,但她和她,毕竟不是一路人。保持距离对彼此都好。 然而不知是不是冥冥中有个神明唯恐天下不乱,下午水战课分组的时候,抽签结果一出来——她竟然又和单潺潺分到了一组。 水战的地点在昆池,单潺潺在水里灵活得像一只海鲨,手里的冰剑也不含糊,刺破她护身法咒后继续向前,直取她左肩肩井穴。 宫小蝉皱眉,来不及重新捏诀,竭力后仰避开冰剑,不料真气聚不起来,她一惊,趁肺里还有余气,用力蹬水朝上游去。 湖水冰凉,宫小蝉一面蹬水一面发抖,好不容易浮出了水面,头发上迅速结了一层薄冰,她连打了两个喷嚏。 水面哗啦一声,单潺潺浮了上来,她看起来比她还无奈,“每次和你打,我都怀疑我的功力是不是突飞猛进。” 宫小蝉忙着打喷嚏,没空吐槽。 单潺潺摇摇头,靠过来,宫小蝉下意识地向后躲,单潺潺恼了:“躲什么?我带你上去!” “我……”宫小蝉牙齿打颤,“我自己会游……” 单潺潺脸一板,二话不说过来抓人。宫小蝉看到她就头疼,用力往后退,对方却速度极快,转眼已到了她眼前。她索性放弃抵抗,可单潺潺却在离她只有一臂距离的地方骤然停下。 宫小蝉疑惑地看她,然后瞪大了眼。 “你……”宫小蝉喃喃,“你流鼻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4章 你是男的? 这是几个意思?方才的训练中受伤了?夜里睡不着上火?还是…… 单潺潺一脸呆样,宫小蝉顺着她的视线低头一望,也愣了。 大约是方才被冰棱刮擦到,她的腰带开了,衣襟散开,露出里面的白色肚兜,被水一浸,简直比直接没穿还…… 宫小蝉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春光乍泄,幸好看到的人是个女的。 但这个女的对着她半裸的胸脯流鼻血…… 神情复杂地瞥了单潺潺一眼,宫小蝉随手掩了一下那注定清白不再的白肚兜,直接转身。 这次没人大呼小叫要带她一起游。 晚霞在天边铺成红绸带,红,真红,又红又艳,就像单潺潺脸上那道止不住的鼻血。 换上备用衣物,宫小蝉回了丹离峰。远远地,他望见了入微宫的朱红飞檐,接着鼻端嗅到一股茶香。 南珂回来了——这个直觉在见到那抹月白色身影时成了现实。他坐在飞流亭的台阶上,执一杆鱼竿,对一弯溪流。越靠近他,茶香越浓,当宫小蝉走进飞流亭,空气里的茶香已醇厚得犹如实质。 这时她也看清了南珂在做什么:他不是在钓鱼,而是在煮茶。以碧溪为清汤,以地热为炭火,垂一袋青茗,怡然自乐。 宫小蝉想起青茗曾神秘地说,这处溪泉与别处不同,但他却又不肯说究竟何处不同,只让她自己留意。 原来如此,是地热使得这条小溪成了流动的温泉。 南珂不知煮了多久,才让茶香溢满整个入微宫。 宫小蝉收敛心神,停在离他三步的地方,笑道:“师父,您回来了。” 南珂微微偏头,面上不见奔波的疲态,倒像是刚刚赏罢春华,眼下又迷上了新玩意,唇角噙了一丝笑,招呼她:“过来。” 她依言向前,手里忽然被塞进了一个细细的金属竿,光滑、坚硬、温暖的。 南珂伸个懒腰,在宫小蝉微微僵硬的视线里,起身行入亭内,取了一枚鲜果,咬一口,又踱回来。 “茶袋太高了。”他点点她手中的钓竿,“要保持悬于水面以下三尺……但不能超过三尺三,碰到溪底就坏了。” 宫小蝉无语地盯着水下的茶袋,手依言抬高了些,褐色的茶袋在水中载浮载沉,在这么近的地方,那茶香仿佛贴着人皮肤开出了朵朵荼蘼,融进骨子里去。 真会玩儿。她感叹,把手腕再提高了点。南珂悠悠地吃着红果,不时指点一下江山。 宫小蝉很快发现了这根钓竿的诡异之处:不过半刻钟而已,这竿已经重了百倍不止,而且还在继续加重。这哪是金属杆,这是金箍棒啊! “累了?”他问。 累!“还成……” “嗯,那再煮一会儿。” “……是。”真看不出她在勉强吗?! 南珂拂了拂台阶,在她身旁落座。 到底是傍晚了,四面吹来的风都带了凉意,宫小蝉背上全是汗,被风一吹,打了个激灵灵的冷战。 “以前玩过?”他问。 “没。” “毅力不错。” “……谢谢。” “师门传统,凡是想要入我门下弟子,入门前都得过这关,你当初拜师时少了这一步,今天补上也不算太晚。” “……”宫小蝉看了他一眼,扭回头去,咬牙坚持。 “手再高点,你瞧,又低了,这样下去就该碰着溪底了。” “师父,您……” “嗯?” “能不能别说话?一听你说话我就分心,快抓不住了!” 南珂笑起来:“这就不行了?我们入门的时候都是要边举钓竿边背《南华真经》的。”他忽然伸手在钓竿上轻轻一点,宫小蝉拼命拉住向下沉的钓竿,瞪他:“师父!” “行了,丢了吧。” 宫小蝉一怔,没敢真丢:“我及格了?” 南珂看起来很认真:“嗯,及格了,起来吧。” 宫小蝉立刻把钓竿扔了,用手撑地想要起来,撑了两下没撑动,南珂将她拉起来,宫小蝉道了谢,一抬眼看到青茗正在那里一脸忍笑,她疑惑道:“怎么了?” 青茗瞄了南珂一眼,说不出“那钓竿是真君去年买回来专门用来耍人的”这种拆台的话,摇摇头:“没什么。” “说起来,那天在清华殿上,我这个做师父受了徒弟一拜,却没送徒弟什么好东西。”南珂从袖中取出个小银盒,递给她,宫小蝉双手接过:“谢谢师父。” “打开看看。” 宫小蝉打开了,发现里面还套着一个盒子,第二个盒子里又套第三个……一直开到第七个,才看到里面放着一粒黑白两色的种子。 “这是须弥籽,你把它埋在灵气丰沛的黑土中,早晚浇灌两次无根水,五个月后就能开花了。” 宫小蝉点点头:“我会好好照顾它的。” 南珂看她神色,明白她并不知道此物的价值,本想提醒两句,转念一想,何必呢,东西现在是她的,有些惊喜还是自己探索更有趣。 他转而说起另一件事:“这些时日我不在入微宫,你在功课上可有遇上什么难题?” 宫小蝉正将银盒收进腰间的锦囊,闻言抬起头来:“确实有些事……” …… …… 湖水,冰棱,断掉的衣带,女孩的声音……每个细节都像清水里的墨滴那样清晰,闭上眼,他甚至能在脑中描绘中白肚兜上翠线绣出的荷叶。 一整天,单潺潺心不在焉。下课铃响,他将书本随手往抽屉里一塞,起身朝外走,不一会儿,耳畔飘过的一个名字让他顿住脚步“……宫小蝉请假了。” 单潺潺停在廊柱后,听到刚才说话的人怯弱地继续:“老大,你还要找她麻烦?我看师长们都挺照顾她的……” 立刻就有个响亮的男音嗤笑:“她让老大丢了这么大脸,能放过她?你怕你自己走。” “那老大自己乐意顶包的嘛……”先前那个声音不服气,“我看老大明明是喜欢人家……” 第三个声音,极为冷淡地响起:“骨头痒?要我给你们活动活动?” 大约这就是被众人称为“老大”的人了,单潺潺对自己以外的人向来不在意,这会儿只觉得耳熟,一时却想不起这人是谁。 那边众人皆默,再出声时,口风都机灵地变了,一群人说说闹闹,朝单潺潺这边走来,单潺潺抱胸靠着廊柱不动,任那些人越过自己向前走去——四个人,俱身着九嶷外门男弟子的浅蓝对襟常服,为首的那个,长发用一根黑白两色的发带束起。 能把珍贵的两极花当发带糟蹋的,放眼整个九嶷,也只有那个出名的浪荡败家子了。这根发带让单潺潺终于记起了那人的身份:季家的继承人,季川。 含着九品神器出生的大少爷和他那群跟班一起,越过单潺潺。 众星拱月的境地里,季川却忽然回过头来,视线不偏不倚,与单潺潺相撞。 目光的厮杀不过几瞬,季川若无其事地转开。 单潺潺一动不动,瞳仁幽深。 夕阳将大地染成熏红,东方暮色渐浓,一日将尽。 接下来一个月,宫小蝉再未出现,直至拭剑大会当天,她终于出现在大会现场,靠着诡谲的身法和剑招一路打进前十。 这天,宫小蝉对战单潺潺。 “把四象仪摆上。”暇空的目光在宫小蝉身上慢慢游过,“这场该进行特殊比试了罢?” 宫小蝉一愣,想起外门弟子间流传的一个说法来:进入前十争夺战之后,比试就不是单纯的斗剑,而变得更有挑战性……但这种比试方式风险太大,曾有外门弟子在比试中伤重几致瘫痪,数年前便被默认取消了。 高台上,淮道已经和暇空低声争论起来,最终在淮道难看的脸色中,暇空一挥手,令弟子将四象仪推上来。 四象仪的主体是一个半透明的圆球形器皿,外壁悬空环绕一圈金环,内里装着数十枚小金球。暇空从中取出一枚,打开球体,取出其中的纸条一望,挑眉。 “取蜃镜。”她下令。 宫小蝉摸不准那是什么,抬头望向台上的南珂,恰好他也望着这边,两人视线相交,宫小蝉冲他递了个求解惑的眼神。 南珂的眼神是这么说的——好好去,为师相信你这些天的努力。 宫小蝉:“……” 这时被称为“蜃镜”的物件已呈了上来。看上去,只是一个平淡无奇的黄铜梳镜而已。 暇空自水晶托盘中执起蜃镜,转向比试场中的二人:“时限是一个时辰。你二人谁能先从对方身上取得一样事物,并带着它从镜内出来,谁就获胜。” “不得伤及对方性命。”淮道在看台上补了句。 蓝光自蜃镜中透出,水波似的漾开,忽然化作白烟,将宫小蝉与单潺潺团团笼住。 宫小蝉只觉得自己身体骤然一轻,再定睛看时,自己已身处一片熟悉至极的花坞。 一簇簇凤凰花,很多石榴树,四下里浮动着幽幽的苦香,那是夏季的石榴叶独有的味道。 两株香藤交缠着,攀在绿檀木架上,将小小院落遮得凉凉的,碧叶,棕梗,数不尽的蓝花儿,都被夏风浸得透彻。 宫小蝉就站在花藤下,脸色发白,心底发凉。 丹岐峯,竹桐小屋。 这是她回不去的地方,这是她的家。 像,真像,连桌上摆的都是她最爱吃的菜,香气勾动回忆,针一样扎进心里。 这就是“蜃镜”的威力吗?虚无的幻境……竟也这般令人流连不舍。 半晌,她才止住抚摸桌面的手,转身朝花坞外奔去。 心在奔跑中逐渐平静,渐渐地,她觉出了不对。景色越来越陌生,到后面甚至已经与她的记忆截然不同。难道幻境也有仿照失败的时候? 脚下越过一株苍天古木,一座黑瓦金墙的巍峨高楼撞入视野,宫小蝉微怔,脚步不觉缓了,脑后却陡然响起锐物破空之声! 宫小蝉一惊,身体向左一让,暗器擦着发梢掠过,余光里望见那是一枚铁莲子,边缘锋利。 抽剑在手,回身戒备一望,却呆住了。 “你……”她说不下去了,脸色古怪。 单潺潺离她只有三丈,手里的武器呈月轮状,似金似银,光芒逼人,隔着那么远,宫小蝉都能感受到它刺骨的煞气,但这凶器却在单潺潺手中乖得像一个孩子。 那月轮确实吓人,但光凭这个尚不足以令宫小蝉骇然失色,真正令她哑口无言的……是单潺潺本身。 “可惜。”单潺潺说。 “可惜什么?”宫小蝉下意识接道。 “若你刚才乖乖让我削去一缕发丝,我也懒得难为你,现在嘛……”单潺潺哼笑,手中月轮恐吓似的腾起,悬在半空。 宫小蝉似听非听,盯着眼前的人。 脸还是那张脸,然而平坦的胸脯……凭空抽高了两公分的个头……还有仔细看能看出比以往深邃了些的五官…… “单潺潺……”宫小蝉舔舔嘴唇,觉得自己撞破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你毕生心愿,竟然是做个男儿身吗……” 月轮一个颤抖险些坠地,单潺潺脸黑得像隆冬的夜:“老子本来就是男的。”他目光像要吃人,头顶的月轮配合地嘶嘶响,“再用那种眼神看我,本座就让你知道搜魂手的厉害!” 宫小蝉:“……你是男的?” “哼。” “你本来就是男的?不是幻境在作怪?你男扮女装?” 单潺潺不出声,仿佛不屑于回答。 宫小蝉默然,突然笑了:“怪不得那天在湖里,你看我看到流鼻血……” 月轮忽然又颤了一下,单潺潺莹白的耳廓慢慢透出粉红,眼睛盯着宫小蝉身后的乔木,仿佛上面突然开出无数灵花。 宫小蝉对他举起了剑。“你不是要拿我的头发?”她笑得很美,很阴森,很渗人,“来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5章 给你招个师妹可好? 台上那么多人,谁也没料到单潺潺和宫小蝉进入蜃镜后,镜面忽然就暗了。 仿佛镜子照进了下着暴雨的黑夜里,又像是因为照到什么不该照到的东西而选择沉默,镜面只有一片漆黑。 淮道面沉如水。 “怎么回事?”他问,却无人应答。 暇空还是没骨头似的靠着座椅,眼睛却紧盯镜面。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低声道:“蜃镜乃是中古时流传下来的七品宝器,照见三界众生内心幻象,如今骤然出现这种状况,镜中人怕是不妙……” 唐京性子最忠厚,已忍不住上前道:“师父,幻境中凶险多端,如今我们看不到里面的景象,是否应将他二人从镜中召出?” 淮道眉心拧成一个“川”字,沉声道:“尚不知镜中情况如何,随意召唤,只怕有害无益。” 南珂直起身,注视悬于空中的青铜宝镜,若有所思。 蜃镜开启,镜像倒映十方诸生,眼下却变作这般模样,若非镜子自身出了差错,便只能从那两人身上寻缘由了。 宫小蝉的根底他已亲自查过,那么,有问题的是单潺潺?论起来,单潺潺是南方崔嵬山单家的嫡系,按家族传统本该拜入昆仑,她本人却坚持要来九嶷拜师学艺。 在旁人眼中,单潺潺这么做倒也可以理解——当年单潺潺还是一个豆蔻少女,与母亲在省亲的途中遇上了魔道恶徒,若非南珂相救,母女二人早已双双命丧黄泉。 救命之恩,加上南珂又是那样一副举世罕有的好皮相……于是有人就笑道,单潺潺死活要来九嶷,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切都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 仙道中人的伦理观不似人世那般严苛,换句话说,倘若单潺潺拜在暇空门下,今日她需尊南珂一声“师伯”,明日或许她便可以亲昵地唤他“珂郎”了…… 正因如此,自打三百年前南珂入了九嶷,前来九嶷拜师的女子便一届多似一届,最终造成了九嶷如今阴盛阳衰,天上落下陨石群,砸晕十个弟子七个都是女修的盛况。 日头一刻猛似一刻,暇空向来散漫的美人脸终于也露出些许烦躁。 她很清楚,蜃镜没有任何损伤,但镜中长久照不出影像,也确是事实。莫非那个宫小蝉这般厉害,身上带了什么法宝,竟将蜃镜克制得死死的,过了这般久都无法映出幻境么? 暇空的直觉向来奇准,这直觉曾救了她的命。她第一眼见到宫小蝉,暇空的直觉就在低语:这个女弟子,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般简单。 唐京的调查报告,她也看过,但那又能代表什么?若宫小蝉真的与公仪厌有关联,任何不利的过往,公仪厌自然都已替她抹得干干净净。 清华殿前,铜鼎中的计时香已燃了二分之一。 起初的窃窃私语已经消失,只余一片紧张的沉默。唐京终于立不住,轻声提醒:“师父……已过去三刻钟了。” 淮道面色凝重,拂衣而起,便要走向蜃镜,始终一言未发的南珂突然道:“且慢。”他右手轻抬,掐了一个不动天尊金刚结界。 “掩耳。”他说。诸人正在不解,暇空与淮道面色忽变,与此同时南珂抬手将结界掷了出去——不偏不倚正中蜃镜,几乎同时蜃镜晃了晃,冒出一缕白烟,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破声—— “轰!” 一干弟子反应快的,捂耳躲过一劫;动作慢的,就被震得眼冒金星。 烟雾与巨响都散去,弟子们都傻了眼。 蜃镜碎了,碎成了千百粒。若不是南珂的结界抛得快,这里碎的就不止是镜子了。 单潺潺站在九重玉台上,足下是碎星般的铜屑,怀里拥着的是宫小蝉。她双眼紧闭,唇色惨白,天青色衣袖垂落身侧,上面染着朵朵艳红。 血沿着她的指尖滑下,滴落光洁无尘的玉台。 单潺潺脸上还残留着震惊,他眼里带着迷惑,慢慢抬眼望向四周——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 他嘴唇动了动:“她……” 扑面而来的风将他未尽的话堵了回去。南珂落在他身前,带来一股冷意。 “你伤的?”南珂问。 元婴期的修为,只是放出了一小部分,单潺潺已感到犹如被看不见的泰山当头压下。 他咬紧了牙,道:“不是我,幻境突然塌了,我们……她没来得及逃。” 南珂不语,自她怀中抱出宫小蝉。 手里一空,单潺潺胸口仿佛也空了一块,怔怔看着南珂远去的背影,身旁传来男弟子七嘴八舌的问候声。机会难得,他们挤过来,争先恐后地关心美人是否玉体有恙。单潺潺的视野中,那抹蓝色带着天青远去,很快只剩一个小点。 “……烦死了!”一把推开那些蚊蝇似的男弟子,单潺潺气呼呼跳下玉台。 “多管闲事!”他骂了一句,双脚却像被什么粘住似的停下,再度抬头——天空中已没有了南珂与宫小蝉的身影。 - 宫小蝉昏睡了两天,又在床上躺了一天,才被青茗“批准”离榻。此时拭剑大会已进行到最后一场,早没她什么事了。 最终对决的主角双方是单潺潺与季川,听到这个消息,宫小蝉脸上没什么反应,心里却道果然如此。 ——那时,镜外只过了三刻钟,可镜内,他们却度过了极其漫长的一个月……有几次,宫小蝉都恍惚以为自己要永远留在那里了,那个血腥与甜蜜交织的幻境,消磨你的意志,侵蚀你的精神,她知道单潺潺亦有同感。 他们都从对方身上取到了通关的钥匙,然而没人能找到连接幻境与现实的门。 直到最后,天降血雨,月陨星坠,幻境崩塌。 宫小蝉没想当英雄。救单潺潺,除了那点患难中培养出的惺惺相惜之情外,更多是因为当时情形危急,唯有这样才能继续藏住她的秘密。 她的顾虑,被救的人自然不知晓。 单潺潺彼时受到的震撼,远比他脸上展露的多。 眼前总是不受控制地浮现那时的景象:漫天流火里,他忽然看到了她。 他以为是疼痛让自己产生了幻觉,但那抹青色越来越近,近到他可以清晰看到她紧皱的眉。罗裙换成了便于行动的绸裤,黑发高高束起,她比过去一个月里的任何时候看起来都利落得多,也冷硬得多。 明明除了瞳术以外就是个废物的家伙,那一刻却像一道剑光,劈在这荒诞的世界里。 她救了他,同时也束缚了他。 就像眼下,他站在比试台上,对面就是需要全力应对的对手,正是该全神贯注的时候,他却一眼看到了人群里的她,眼睛顿时就挪不动了,直到她忽然朝这边望来,他才一惊,视线飞快别开。 宫小蝉的目光在单潺潺的脸上停顿,然后下落……落到胸上,转了一圈,忍不住笑了。 果然,胸再裹也是胸,藏也藏不住的。 若没有蜃镜里一个月的相处,宫小蝉一定以为单潺潺在胡说八道,毕竟他口中的“故事”离奇得近乎荒唐,但现在,她看着单潺潺那裹也裹不住的胸……只想笑。 可怜的单门主……堂堂一教之首,七尺男儿,如今重生在一个娇小姐身上,成天招引些狂蜂浪蝶……这些年,门主大人想必过得很是憋屈失意。 她相信了他离奇的身世,却仍对这场比试的结果充满好奇。 尽管单潺潺再三强调自己“天才·前一教之主·修为曾堪比元婴期大能”,可说到底,他现在只是个年方二八、仙骨优秀的外门弟子罢了,季川天资秉异,更是一派当中最受看好的掌门独子,家学渊博深古…… 充满悬念的决斗令人期待。等待开场的途中,她眼睛掠过四周……最后落在南珂身上。 他端坐于玉座之上,望着比试场内即将对决的两个精英,神色少有的认真。 南珂或许有些傲慢,但他对九嶷的感情却不是假的,对这些代表着九嶷未来的新弟子们,他并不像先前表现出的那般不在意。 宫小蝉注视那抹霜白,心里忽然便有些忐忑:拭剑大会她只得了第十名…… 说起来,拭剑大会结束后,紧接着就是拜师大典了……他会收其他徒弟吗? 一声钟鸣,台上两道身影闪电般冲向对方,宫小蝉不再胡思乱想,专注于赛事。 缠斗的身影似两道旋风,金属相撞的锐声一下下冲击着观者的心。 两道身影分开的时候四周寂静了一瞬,接着爆发出对胜者的欢呼声。 宫小蝉眼力不行,捕捉不到那瞬间胜者究竟用了怎样绝妙的招数,她只看到了结果。 胜者是季川。 九重金台笼罩在璀璨日华中,台上的季家继承人意气风发。 单潺潺脸色微白,手抵着右腹。宫小蝉陡然想起他在幻境里已经受了伤。若是单潺潺没受伤……胜利的还会是季川吗? 她感到不平,但心里清楚就算向裁判者提出这点也毫无意义。让自己丝毫无损地打进决赛,这本身就代表着实力。大家只会认为单潺潺技不如人。 她在人群中出神,冷不丁身畔响起一个醇和的男音——“宫师妹,你站错了。” “咦?”宫小蝉回神,只见唐京正微笑看她,娃娃脸上满是笑意,示意上首,“你的位置在那里。” “啊……”宫小蝉望去,除去正在闭关的鸿光掌门,九嶷最尊贵的三个人都在上面,她疑惑地看向唐京,后者笑道:“你是南师叔的弟子,理应在他身后侍奉才是。” “……啊,是这样。”宫小蝉腼腆地笑,“对不起,我还不习惯……” 唐京笑笑:“来吧。” 宫小蝉点点头,随他朝最高处的玉台走去。 行至台前,她看到淮道朝这边看了一眼,然后他微微皱眉,看到什么麻烦东西似的撇开视线,暇空正与风九真说着什么,笑吟吟的,旁若无人。 “愣着做什么?” 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宫小蝉转头,正对上南珂的视线,他春乏似的托着腮,一双大而斜飞的凤眼睫毛翎羽似的又密又长,视线就从睫毛下流泻出来。 她走过去,停在他跟前,面容温顺:“师父。” “身体好了?” “是,这些日子让您担心了。” 南珂端详了她一阵,似乎还算满意:“到为师身后来。” “是。” 台下的九嶷弟子们或着蓝袍,或着青裙,大地变成了青色的海洋,海中盛开大片大片的蓝花。 拜师大典就在这样一派繁荣的景象里,拉开序幕。 这一届新弟子,颇有几个仙资优异。 季川作为白门嫡系与拭剑大会外门弟子组的第一名,最终被丁道君收归门下。 接着便是单潺潺了。 淮道已经有了唐京这个出色的入室弟子,风九真早就声明她这次不会收徒,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南珂。谁都知道南珂只有一个记名弟子,而这个弟子仙骨差到离谱。 淮道全程视察了宫小蝉的比斗,对宫小蝉的斤两最清楚不过,越发痛惜自家师弟收了个废物。 “师弟,我看单潺潺仙资不错。” 这句话出自淮道之口,暗示意味已足够明显。 南珂神情不变,搁下茶盏,向身后招招手。 宫小蝉默默行上前来。 “徒儿,”南珂含笑,“为师给你招个师妹可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6章 喜欢! “为师给你招个师妹可好?” 宫小蝉不知道南珂怎么想的,竟然将这种事拿来问她。 “这种事,不是弟子可以置喙的。” “为师让你说,你就说。” 宫小蝉叹口气,在淮道有如实质的逼视目光中,低声道:“师父您觉得高兴便好。” 她说完这句,就紧紧抿唇,像只合上贝壳的蚌。 南珂看着她,忽然笑了,像发现什么十分有趣的事情。他转向淮道,笑道:“我这个徒弟是个勤奋的,可惜天资差了些,教起来费了我不少心力。” 淮道已觉出了南珂的态度,不甘心地劝道:“那就更该将单潺潺收下,一来你门下多个美玉良才,二来她二人也可以多切磋交流,于彼此的修行皆有裨益。” “师兄美意,我心领了。只是……”瞟了身旁装空气的某人一眼,南珂笑意愈深,“有这么一个笨徒弟,我已是分|身乏术了。” 淮道一口气堵在胸口,瞪了宫小蝉一眼,后者鼻观口口观心。 南珂道:“不如由师兄将单潺潺收归门下?” 淮道摇头:“我即将闭关。” 南珂的视线越过淮道望向另一个人,“师姐呢?” “不要。”暇空瞟向自己徒弟,“真儿,你也到开府收徒的时候了,你若是喜欢她……” 风九真冷冷道:“弟子不愿收徒。” “这可难办了呢。”风九真凉凉笑。 这群人一个推一个,倒显得单潺潺没人要似的。 她跪在冰凉的殿上,高挑的身形此刻看来格外瘦弱,垂落脸侧的两绺青丝被风一拂,战栗似的。 唐京忽然上前几步,停在单潺潺身前。在淮道等人讶然的目光中,他俯下|身道:“潺潺,你做我的徒弟吧?” 单潺潺抬头,唐京那张有些腼腆的面容映入她眼底。单潺潺默了一息,问:“你愿意教我?” 唐京突然不敢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垂眸道:“嗯。” “那请你和你师父说一声,让我拜在他门下,然后由你教导。” 唐京眼中的期待变成了反应不过来的怔愣:“……啊?” 单潺潺直直望向台上的淮道,朗声道:“淮道真君,请收我为徒,作为记名弟子也可以。” 淮道望向唐京,后者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对上师父的视线,忙投以一个求援的眼神。 唐京未及弱冠便拜入淮道门下,少年老成,心性沉稳,师徒相处这么多年,他何曾露出这种神情。淮道心下一软,暗道罢了。 “单潺潺上前。” 事情如此峰回路转,宫小蝉在台上听得一愣一愣的,悄悄瞧向场中,只见淮道神色淡淡,单潺潺面无表情,只有一个唐京,又惊又喜。 啧,有趣得很。 最终单潺潺拜入淮道门下,论起来与她平辈。想象了下单潺潺毕恭毕敬地唤她“宫师姐早宫师姐好宫师姐慢走”的乖巧样……宫小蝉打个冷战,摇头。 不知不觉,拜师大典到了尾声。 “金耀曲”响起,古雅的道家乐曲,每一个音符里都刻着“中正庄严”。 临近正午,太阳晒得人脸颊发烫,宫小蝉人在广场上,心里却想念起入微宫中冰凉的玉石地砖。 到底是初夏了,日光里认真地带上了热度。 青茗说,到了六月,将瓜果以玉盘盛之悬于深井,午后剖食,一刀下去,凉气似冰水四溅,连眼睛都是凉的,那才是真正的享受。她当时没多想,直接回了句:“用寒冰诀的话,一年四季随时都能吃到冰镇的水果嘛。” 就因为这句大实话,她被青茗和南珂联合鄙视了半个月…… 憋屈事就不多提了,总之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了霜降这天,宫小蝉终于进入炼气初阶了, 修真之道分为七个大境界,又名“七候”,从浅到深依次是炼气、筑基、结丹、元婴、知命、归藏与化神,之前宫小蝉只算是个懂得些皮毛术法的散俢,从今天起,她可以理直气壮地宣布自己也是修真人士了。 为了庆祝宫小蝉迈入炼气期,青茗整治了一桌佳肴,山珍海味龙肝凤髓,单潺潺唐京这些平日与宫小蝉交好的弟子自不必说,连冷冰冰的风九真都过来了,汤上亭内一时热闹非凡。 唐京感慨仙骨只有一两的宫小蝉竟然在短短一年里从散俢进入了炼气期,创下历史最新记录,不愧为南珂的弟子,南珂师叔也真是煞费苦心。 南珂笑笑,想起他空了四分之一的灵药库,默默饮尽杯中酒。 那么多的灵药,洒下来能把在座的人全埋了,放别人身上够吃几十年,从散俢吃到筑基……还有剩!她只吃得两颊红扑扑…… 宫小蝉过来给他斟酒,笑容乖巧。 四目相对,南珂摇摇头,眼里却漫出了暖意。 枫色正好,漫山嫣红,好像观者一探手,就能揽入满怀秋光。 宴后,宫小蝉跑去花圃里看五个月前她种下的那棵须弥树。 树身已经长到两人高,宫小蝉照旧给它浇了一次水,摘去个别泛黄的叶子,看着亭亭的树冠,越看越喜爱。 “看来,你将它照顾得很好。” 她回神,转身看着来人,笑道:“师父。” 南珂望向树梢,道:“开花了。” 宫小蝉一怔,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刚才还一片碧莹莹的树冠里不知何时长出了许多象牙色的小花苞。 “是时候了,在树身上滴一滴你的血。” 宫小蝉听话的献出一滴血,只听南珂在旁悠悠道:“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 这几句大有深意,宫小蝉向来以自己读破万卷书为傲,却对这段话毫无印象。 “师父您念的这些话,出自哪本典著?” “呵……听着像是书上的话?”他侧过脸来,仿佛一个慢动作,日光聚到他洁净的天衣上,勾勒出一圈圈澄澈的同心圆,“小蝉,你可知在我们这个世界之外,尚有三千世界?” 宫小蝉瞳仁微缩。 “其他世界?”她听到自己惊讶地问,“真的有吗?” “当然。”南珂轻笑,“我方才念的那几句偈语便出自异界,你之前种下的‘须弥籽’,亦是我一位异界友人所赠。” “异界的人……我也想认识!” 她的语气里透着罕见的热切,南珂注意到了,微微一笑。果然还是个孩子,喜欢新奇的故事,喜欢有故事的人。 “我亦百余年未见过他了。”他不想再谈这个话题,示意某处,“你看。” 宫小蝉一颗心还在“异界”上打转,但目光一接触到须弥树,也呆了一呆:象牙色的花苞与重瓣的雪白小花,月光似的开了满树。 真漂亮。 她着迷地走过去,朝树上的花伸出手…… “叶脉金绿,花开九瓣,树身异香,此为须弥三宝象。”南珂赞叹,“须弥树内自成一个小世界,它是这世上最绝妙的藏身之所。小蝉过来,为师--” 剩下的话南珂不说了,因为他的目标听众突然消失了。 虽然这个意外让他不太高兴,但他也不至于为这点事就拂袖而去。作为送出须弥籽的人,他最清楚发生了什么,笨徒弟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他索性席地而坐,享受夕阳的余晖。 两只凤蝶掠过他身前,在他雪袖的锦竹云纹上停驻。傍晚时光静谧,落英缤纷,如同一场迷离的春雪。南珂衣袖一动,凤蝶惊起,他隔空折下一片竹叶。 悠远清越的叶笛声响起,宛转飘荡。 当南珂的广袖盛满了霜色花瓣的时候,蓝光闪过,消失的宫小蝉重现此间。 她一抬眼,就见须弥树下的南珂,隽朗闲雅,身周仿佛润着光。 他放下唇边的叶笛,说:“你方才进了须弥世界。” “里面是个海岛!”宫小蝉眼睛闪亮亮,“好大好大的海岛,还有猴子!” “喜欢?” “喜欢!” “看看你左腕,上面应该有个水滴的痕迹,以后你要是想进入须弥世界,就按着这个印记想着那个世界的样子。” 宫小蝉找到了印记,嘴角咧得老高:“嗯,我知道了!” 南珂继续笑:“你还剩两次前往须弥界的机会,好好珍惜。” 宫小蝉呆了。 “……风太大,师父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须弥世界,有缘者得入三次。为师将须弥世界赠予你,是希望你在遇到强敌时能得一藏身之所,避开杀身之祸,岂料你还未听完此间机密,就急火火地碰了须弥树……” 南珂踱过来,拂落弟子发上的落花,笑容惋惜,“徒儿啊,你委实太猴急了。” “……为什么我觉得师父你在幸灾乐祸……” “猜对了。” “……” “但没奖。” “……” …… 霜降之后是立冬,接着是小雪,大雪,冬至……对九嶷所有新进弟子来说,冬至冷的不止是肉体,还有心灵……九嶷年考,一年一度,滋味奇苦,只有吃过的人才知道。八门必修三门选修此时都化作猛虎逼到眼前,第一天考“道蕴”,考察道家经典,宫小蝉最爱这门,在风九真和方真人那里拿的都是高分,只有淮道给了个“尚可”。 十二月中,九嶷山上的雪堆积两尺有余,大寒,“斋醮科仪”开考。斋醮科仪分三个项目,第一部分理论,第二部分多人合作完成“金箓大醮”,第三部分个人斋醮。 金箓大醮考察动手能力,同时也考察弟子们的团队合作能力。 单潺潺与宫小蝉都抽到了塑像的任务,单潺潺雕的九天玄女像宫小蝉,宫小蝉捏的……被她打碎了。单潺潺扛着雕像过来找宫小蝉的时候,她正蹲在地上收拾碎泥片,问她发生了什么,得到一句轻描淡写的“鼻子捏歪了,重做一个”。 到了大寒这天,上午的理论考试宫小蝉得了甲等,金箓大斋她只负责塑像,也很顺利地过了。 只差个人斋醮了。 “醮”这种科仪,在凡人眼中没有“斋”有名,但醮能做的事其实远远多于斋,据说有的醮甚至能将人的寿命转给另一个人。 宫小蝉资质之差举派闻名,大约主考官怕她全力以赴之下反而造成什么难以预料的后果,给她指定了一个挺简单的科仪:拜斗醮。 所谓“拜斗”,就是登魁星阁,在上面拜祭一下五方星斗,拜好了算你功果,搞砸了……也不过是考试失败而已,不像招灵醮、祛邪醮那样凶险重重。 今夜月明星稀,是个拿高分的好日子。 水晶灯将四壁照得通明,檀香萦绕。宫小蝉左手执净盂,右手持以术法催发的九叶海棠花枝,浸醮圣水,遍洒醮坛以示净场。 轻吐口气,她执起从宝器阁领取的法幡插在法坛中,面向法坛,握固闭气,叩齿存神。 举左足,踏离卦;举右足,踏坤卦;左震右兑,左从右并作兑卦…… “……流明随我会,法|轮亦三周……” 拜斗科仪不需要高深的仙力,唯一需要注意的是步法精准,祷唱优美,宫小蝉原本就记忆力过人,为了今天她更在房中反复练习十几遍,自信就算南珂亲临也不可能比她做得更好。 --所以她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当她念完祷告词,眼前忽然一黑,背脊一凉…… 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7章 为所有人安全计 第七章 宫小蝉醒过来时,发现好多人站在她床边,个个表情微妙。 “师父?”她谨慎地问这里看起来最可靠的人,“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可觉得哪里不适?”南珂问。 宫小蝉一怔,这才想起考场上的意外,忙看向自己:四肢俱在;又试着凝聚真气:也没问题。 “弟子一切都好。……怎么了?” 南珂和唐京交换了一个眼神,单潺潺一直观察着宫小蝉,这时才没好气道:“你拿错法幡了!我说你自己一点都没注意到吗?拜斗幡和招灵幡的差别就像男人和女人那么大啊!” “……”宫小蝉瞪着单潺潺,突然想到:说起来,当时排在她后面的季川,考试内容正是招灵醮……举行斋醮时用的器具都是在宝器阁领的,考官们将考生们要用的器具事先置于阁中,由考生自己挑选,这本身也是考试的一项内容,器具都是唯一的…… 也就是说,她把季川考试要用的法器拿走了…… 心虚地瞄了站在最外围一言不发的季川一眼:她好像发现了什么残酷的真相…… “这么说,我考砸了……”希望没有连累到季川,不然她真是罪孽深重了,“听说只有一科没过的人,年后还有一次补考的机会?” “补考的事不着急。”作为斋醮考试三名主考官之一的唐京安慰她,“你先看看自己……真的没觉得哪里不舒服?” 宫小蝉莫名其妙,下榻,甩甩手动动脚…… “确实没什么。”她说着走向南珂,一面撩袖伸出手,“不信你们看……咦咦咦——” 完全没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视野稳定时,宫小蝉发现自己正被南珂架住了双手,她的脸还拼命凑向南珂,嘴里发出娇嗔:“讨厌,就亲一下嘛~” 宫小蝉:“……”什么情况?! 季川嘴角抽搐,唐京不忍地别开了眼,单潺潺骂了一声,却诡异地没有靠近,反而向后缩了两步…… “小蝉,听得到吗?”一手捉住某人不安分的手,一手抵住她的脸,南珂的声音还是一贯的醇和沉稳,但是仔细观察,可以发现他的身体悄悄后仰,额角的青筋微微跳…… 宫小蝉不敢说话,憋住不知道还要说什么的声音,只剩一对眼珠还能转转表示她听着。 “你被灵附身了,”南珂说,“这个灵有些古怪。我数一二三,我松手,你慢慢退后。一、二、三。” “……”宫小蝉不动,眼神像一只求助的汪。 她光是克制自己不要扑上去就很困难了,还“退后”? 南珂立刻也明白了,略一思索,望向围观群众……单潺潺左顾右盼,季川眼神漂移,唐京咬咬牙,赴死般站出来…… 宫小蝉只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抚过她的肩,皮肤掠过一阵战栗,那股向前的冲动骤然退去,身体自动转过来,望向手的主人—— “你……”她听到自己妩媚地说,“也在暗恋我吗?” 唐京看起来很想把手下的大虫子拍出去,扯起扭曲的笑,支吾:“那个……唔……” 他拼命朝南珂使眼色,南珂却微笑着松开钳制某人的手,在师侄惊恐的目光中,闪身向后…… 唐京:“……”师侄女和师叔都是恶鬼! 宫小蝉的手已经快绕到他脖颈上了,唐京在“打晕她”和“打晕自己”之间难以抉择,忽然季川冰冷冷的声音响起:“死去之人不应留恋世间,你究竟还有何心愿未了?” 被困在自己身体里的宫小蝉泪流满面:季川!之前是我误会你了,原来关键时刻只有你靠谱啊! 唐京连连点头:“正是这个理儿,前辈您先松手,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宫小蝉(伪)无视季川,深深凝视被缠住的倒霉蛋:“啊,你也很俊俏呢……虽然比不上他……” 她一面满脸遗憾,一面探出魔爪……却突然顿住了手,表情剧烈变幻——在咬牙切齿与妩媚无辜间来回挣扎。 最终身体的原主人获得了胜利,所有人看到那张脸上陌生的神情褪去,接着宫小蝉松开手,唐京忙不迭缩手。 宫小蝉额头沁着冷汗,腿一软就要跌倒,站得最近的唐京手刚探出又像被马蜂蛰了一口似的缩回去,就在此时,南珂推过来的椅子也到了,不偏不倚接住她。 宫小蝉跌坐在椅里,半天才缓过来,第一句话就是:“……你们早就知道我会这样了?是不是我醒来之前就……” 一片令人心酸的默认。宫小蝉深吸口气,问:“怎么除灵?” 南珂代表所有人开口:“这个灵很特殊,她并不会伤害你。” “不。”宫小蝉木然,“我的心灵受到了伤害。” “……她和九嶷有些渊源,我不能强行驱除她。” “……”宫小蝉惊恐地看着南珂,所以? “小蝉,她是你招来的。她想要什么,要怎样才愿意离去,这要问你自己。” 宫小蝉一怔,半晌才低声道:“我知道了。” 她起身,拍着衣角的尘埃说:“考试还在进行,下一科是炼丹,我得早点准备才行。”望向单潺潺,“我们一起回考场吧,潺……”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那几个大男人齐刷刷后退一步…… 宫小蝉走向单潺潺的脚步硬生生僵住。那个女鬼之前究竟都对他们做了什么?!还有单潺潺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请注意你现在也是个女的好吗!摸谁也不会摸你!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散发着同一个讯息:请保持安全距离,对你对我对大家都好…… “……我走还不行吗!免送!” …… 考场地点在昆华峰东北角。炼丹考试两人一组,自主组队,宫小蝉这门课差得天怒人怨,又出了“被女登徒鬼附身”这种破事,原本保底的单潺潺也指不上了。 只能用瞳术抓个人凑数了,宫小蝉想,虽然这样有暴露身份的危险……她喊住一个路过的同学,在对方回头之际露出一个甜笑,凝视那双愣住的眼睛,轻声道:“你可以和我一……” “喂。” 一道青影蓦地拦在她面前,女性清冷的嗓音响起:“考试要开始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眼底的漩涡消散,宫小蝉怒视打断她施术的单潺潺,他像感觉不到她的眼刀似的,说:“愣着做什么,走不走?” 宫小蝉不动,双手抱胸睨他:“你不怕了?” 单潺潺别开眼:“谁怕了。” “……那个女鬼究竟对你们做了什么?”宫小蝉边问边朝考场走去,单潺潺跟在她身旁,离她始终保持一臂距离,看得她牙痒痒,一路赌气到了考场门口,主考官瞟了她一眼,从签筒中抽出一个纸团递给她,宫小蝉隔空接过,打开一看—— 凝血散可算是最简单的丹药了! 她喜滋滋地朝药房走去,充满自信,没看到在她身后,主考官抹把脸,扭头朝远处的桥中亭望去——南珂遥遥冲他点了点头。 主考官扬起一个你懂我懂的笑,回过头来暗暗摇头叹息:这位真君以前何等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现在不也得为了弟子过来向他低头?真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亭中,唐京不解:“师叔何必如此?其实第一年的炼丹考试并不难,历年来少有不通过的学生。何况宫师妹天生聪慧……” 显然,最近一年都在外历练的唐京还没来得及听说他这位宫师妹在炼丹课上的“丰功伟绩”。 南珂淡淡道:“为安全计。” 唐京一惊:“宫师妹会有生命危险?” 南珂高人状目视远方。他自然不会告诉唐京,自己这位高徒有一回炼养气丹,丹炉一开,飘出的药雾毒枯了炼丹房外十丈内的花花草草,连路过的白鹤都“呱”一声栽下来…… 那天所有与她一同上课的学生,包括授课真人在内,全体拉了两天肚子…… 为所有人的安全计。 此时,他们口中讨论的某人正站在药房门口,神情严肃。四十九张八仙桌,每桌上摆满了原材料,一共八百二十六种原材料,考生须从中挑出碧凝丹需要的十三种。 挑选的时间只有半刻钟,宫小蝉示意单潺潺负责右边,自己则朝左边走去。 很快,单潺潺回到了门口——他已经把右边全走遍了,手中的盘里放着九种药材。 还差四味。飞鸢草,扶桑花,碧枝,夷蒲草…… 这几种草气味都很独特,应该很好认。他单潺潺放心了些,又等过了会儿,宫小蝉也回来了,她手里拿的——断肠草,七日绝,鬼见愁,见血封喉…… 还一脸遗憾:“我只找到了四样,剩下的是不是在你那里?……哇!你都找到啦!” 单潺潺青着脸,劈手夺过她手里的毒草丢掉,把自己的塞到她手里,“在这里等着。” “喂!你……” “不想重修就闭嘴乖乖等着!” “……” 宫小蝉果然噤声了,撇着嘴等他回来,因为等得太无聊还企图和门口的监考师兄搭讪:“唉,我这位搭档就是太追求完美了,你看我这些药草明明都挺好的……莫非是嫌个头不够大?不够大也不是我的错啊,这得怪采药司巴拉巴拉巴拉……” 监考师兄:“……”默默挪远。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8章 正经点! 公平起见,炼丹用的器具由宝器阁统一发放,不允许考生自带丹炉。 “倒霉,我和宝器阁的炼丹炉八字不合,十用九炸啊。”宫小蝉向单潺潺抱怨,“如果能用师父给我的丹炉,这次一定能得‘甲等’!真可惜……” 单潺潺懒得理她,自顾自把炼丹用的器材挑出来。就算把天下最好的丹炉放你手上,你也只能炼一炉药渣,得了吧宫渣渣。 他已经看清了,就算今天她把丹炉炸了他也不会眨一眨眼……刚这么想,就见宫渣渣握了一把扶桑花,兴冲冲地要丢入酸汤(重读)……他忍无可忍地抄起一根铁叉架住她的手。 “你干什么?” “把扶桑花放丹水里浸泡备用啊。对了,你有没有看到酸汤?这边还有铁木枝要泡。” “……”他阴郁地推开她,“我来处理,你别动。” “啊?可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给你瓜子糖,边上吃去,别再靠近炼丹台。” “……” 最终,两人以“乙等”的成绩,完成了这场考试。(考官评语:“凝血散品质上乘但耗费时间过多,下次努力。”) 宫小蝉离开考场时一脸不乐意,对单潺潺抱怨:“都是你不让我帮忙,才会拖那么久。” 前后两辈子任何考试从未拿过“甲等”以外评定的单潺潺,以看一只人形草履虫的眼神俯视了她两秒,扭头走了。 被留下的人莫名其妙:“生气了?居然还敢生气?我有说错吗?” …… 最后一科易学,考试时间在明天,主考官是淮道。 若是考察纯粹理论,譬如阴阳鱼图的问世及意义这种,宫小蝉十拿九稳,就怕考的是占卦卜算、流年运势这种……想到师兄们口中以往那些刁钻古怪的考题,宫小蝉顿时失了备考的动力。易学这科其实最要紧的是能扯能吹,她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 既然不备考,那就做点更有意义的事,她把自己关在房中,静坐入定观探内心。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灵识探到一团微微颤动的灵气。 她远远地观察着,仿佛察觉到她的窥探,那灵气苏醒似的发出微光,随即一个蜜桃似的声音传来——“小丫头,灵识挺不错。” ……这反应看起来挺正常的,那她刚才在房里算怎么回事?还有这夸赞……反而让人更不安了啊! 修士们陨落的原因各种各样,身负修为的修真者们灵识也比普通人强大,用凡人的话来说,就是修士们的“灵魂”能在这天地间存活得更久。然而这种“久”也是相对的,天地间自有规则,即使修为达到归藏的真君,肉体湮灭之后,“灵魂”也只能“存活”数盏茶时间,若不能在大限之前寻到足以承载灵识的躯体,终究也只能神魂俱灭。 求生是所有生物的本能,何况修仙之事本属逆天而行,其中艰辛更是超出凡人想象,又有几个修真者心甘情愿将此身付之东流。 因此千万年来,“夺舍”从未断绝。 女灵的灵识比她强太多,宫小蝉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惹恼了对方,对方本无夺舍之意,反倒被她激起了恶心。 “你可是有什么心愿未了?”她以灵识发声,“不妨说出来,我能帮的尽量帮。” “呵……”那团灵识浮现出一张绰约的美人脸,巧笑倩兮,“你要帮我?你也迷上我了?” “……正经点。” “我允许你恋慕我。但是我的心……已经给了一个男人了。”美人叹息,“你来晚了,小丫头。” “……放心吧,我只会远远地祝福你们的。好了,来说说你的愿望吧。”她突然有了猜想,“你是不是想再见那个男人一面?” 那张桃花面庞忽然露出一丝迷茫。 “再见他一面……?” 宫小蝉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莫非她口中的那个男人早已……不在人世?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宫小蝉戒备地看着她:“你可以叫我小蝉。” “蝉……蝉生短暂,夏生秋死。”女灵摇头,“这名不好。” “……”宫小蝉有些着恼,女灵却不再看她,喃喃:“你叫蝉,我叫琪……是啊,人人都有名字的……他为什么没有名字呢?” 宫小蝉一愣,女灵抬头,桃花映水般的眼眸直直望向她,说:“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我只知道他喜欢我。” “喜欢我的人有很多,愿意为我而死的人却只有他一个。” “我要见他。” …… “‘我要见他’,说得可真容易!”宫小蝉忿忿地摇着签筒,单潺潺坐在草榻的另一端,手里翻着《黄卜九经》,不置一词。 “喂。”宫小蝉停止摇签,瞪他,“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单潺潺抬头赏了她一眼,视线又落回卜算书上,宫小蝉凑过来:“你修为比我强,来算一下,她口中的那个男人还活着吗?” 单潺潺这次都懒得看她,“自己算。” “我修为不够啊。”宫小蝉叹气,她也知道自己无理取闹,她修为不够,单潺潺眼下的修为又比她强多少? 越想越觉得索然,她对着地面发呆,冷不丁一枚铜钱掷过来,单潺潺的声音响起:“快点摇签。” 宫小蝉睨他一眼,拾起签筒,随手摇出一根木签。 单潺潺拾起,看了看,皱眉。 宫小蝉的心提起来,这次考题考生两个一组,占算彼此未来一个月的运势,单潺潺这表情…… “怎么?”她问,“结果很糟?” 单潺潺望向她,沉吟半晌,道:“这签……”他缓缓点头,“好。” “‘好’?”宫小蝉眼睛一亮,“怎么个好法?” “好就是好,反正不是坏事,问多了对你无益。”单潺潺老气横秋地说完,拿过签筒开始摇他自己的签。 宫小蝉鄙视他:“你根本就是乱说吧。算了,是我傻,几乎每节卜算课都在打瞌睡的人能知道什么,拿来,我自己看——” “未来一个月不要向南走。” 忽然响起的男音让宫小蝉一怔,抬头,只见季川正停在她面前,高冠广袖,容色清淡。 “密云不雨,履霜,遇金终吉。” 说完一通宫小蝉听不懂的谶语,季川的目光离开竹签,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再未说什么,举步离开。 宫小蝉:“……潺潺,之前的斋醮考试,季川过了吗?” 单潺潺鼻子里哼哼,视线从季川身上撤回。“谁管他。” 宫小蝉有点心虚,有点不安,“我错把他的招灵幡拿走了,也许……” 单潺潺斜她一眼,啧一声,签筒摇得嚓嚓响,“唐京会给他补考的,你不如担心你自己。” 哒,一枚竹签掉在草榻,小蝉拾起一看:道是无晴却有晴。 “……这怎么解?”宫小蝉犯了难,“无晴却有晴……无晴,有晴……嗯,你未来一个月先是阴云密布,‘无晴’……然后在你以为一切都最糟的时候,否极泰来,又‘晴’空万里了……对吧?” 她犹豫地望向同伴,却发现对方仿佛有些懊恼,从她手里抽出木签,“这支不算,重来。” “怎么能不算呢?哎你别摇了,同样的事情一天内只能算一次,你到底有没有听课啊。喂!” 心里想着问什么,摇出来的签就解什么。 道是无情却有情。 窗外又开始飘起细碎的雪。 今日大寒,一年中最冷的一天,过了今天,这烦人的年考就结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9章 第八个鼎炉,就决定是你了! 柳絮般的碎雪飘洒了许久,直到东面天空明显发暗,白日将尽,方意犹未尽地止住。 令九嶷新晋弟子谈之色变的年考终于结束,宫小蝉身心俱疲,背着易学考试“丙等”的评定回到入微宫。 原以为必定完蛋了,不想最后竟低空飞过……大抵最后时刻,脸黑黑的主考官突然想起眼前这废物是他师弟唯一的徒弟…… 有关系还是好啊。 “师父我以前错怪你了,你的面子还挺好使的……”宫小蝉自言自语,忽然听到一声热情招呼:“宫师叔回来了,考得如何?” 宫小蝉看着青茗,肯定地说:“活着回来了。” 青茗失笑。 空气里飘荡着一股极为特别的面香,宫小蝉耸耸鼻子:“做的什么?” 青茗示意她去看亭外的溪流——只见数根剖成两半的翠竹,各自以红藤相连,最末端插在假山中,竹身横在半空,末端悬空,距离溪面约两尺。 温热的溪水从假山中喷出洒落,填满空心竹身,青茗走过去,以象牙箸卷起小团细面,置于竹筒中,少顷,松开象箸,细面顺水而下—— “哒”,被坐在青玉台阶上的南珂轻巧截住,浇上黄蛋酥肉黑木耳制成的浓酱,洒上青葱,浓香像一把把小银勾,勾得人馋虫大动。 宫小蝉双眼发亮,三两步蹿过去:“好吃的!” 南珂将调好的面连碗一起塞进她手里,似笑非笑:“多吃点,补补元气。” “谢谢师父~”宫小蝉吞了一口,感动得眼眶都热了,“好吃!” 南珂抿口清茶:“考完了,有什么感想?” 被问的人顿时皱起脸,“淮道师伯真是我的克星。” “统共十位授课先生,哪个不是你的克星?” 宫小蝉讪讪,小声辩解:“那至少‘道蕴’这科,我还是拿了甲等的嘛。” 南珂都懒得说她,宫小蝉眨眨眼,放下碗筷过来给他添茶,讨好笑:“师父,您帮我看看这签文什么意思呗?”边说自袖中取出一支竹签,正是易学考试中单潺潺第一次抽出的那根竹签。 南珂随意瞟了一眼,神色忽然带了些揶揄:“这签是你的?” 宫小蝉有些警觉:“就先说如何吧。” 南珂仿佛倦了,懒懒道:“就那样吧。” 宫小蝉瞪他,无奈南珂动也不动,她只好坦白:“一个朋友的。好了,到你了。” 南珂抬眼瞧她,似在判研真假,忽然弯了眼角,有些促狭地说:“那你不妨告诉她,修仙之道,讲究一个‘破’字,欺人倒还罢了,最怕自欺,心有执念不破……只会害了自己。” 宫小蝉满脸写着“啥啥啥你说的是啥虽然我完全听不懂不过既然你是老大那就你说了算吧”…… “这是你们今日的考题?”南珂问。 “是。” “卜算什么?” “同组考生未来一个月的运势……” 南珂眨眨眼,神色微妙:“这签是单潺潺的?” 宫小蝉佩服地看着他:“师父明察秋毫。” 南珂微微一哂,也不嘲笑她交友狭窄,径自前往竹筒旁又取了一份细面,慢条斯理地品尝。 宫小蝉也过来,在他身旁落座,青色的袖角擦过他的肩侧,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师父,我想下山走走。” 执箸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南珂问:“哦,想去哪儿?” “哪里都可以,我想看看能不能遇到助我突破境界的契机,毕竟……” “准了。” “……啊?” 她像是被他的干脆弄愣了,南珂看着那张呆呆的脸,展眉一笑。 “去吧,下山。” ——对,南珂说“下山”,他说了个动词,但没说主语。 翌日,宫小蝉看着在她面前笑眯眯的仙人,终于深刻理解了自家师父在语言学上的造诣。 计划的一人行变成了两人游,师徒两人走走停停,游山玩水,机缘没遇到,倒是兜里的真金白银流出去不少。 宫小蝉起初还担心身体里的女灵会给她惹麻烦,但事实是,最初下山时女灵抗议过一次,大部分时间她都保持着哲学家式的安静。 虽然交流次数不多,宫小蝉还是敏锐地发现了:这个自称“琪”的女灵失去了许多记忆,女灵自己没意识到,但自己作为旁观者却看得十分清楚。 唯有一件事能确定:女灵确与南珂是旧识,她的沉默,也正始于她认出了南珂。 大约是记忆开始苏醒了,宫小蝉想。 他们一路向南,当来到某个南方小镇,黄历已翻到正月十五。 刚下过一阵小雪,户外的夜风吹得人耳朵发疼,可看着四周熙熙攘攘的景象,宫小蝉几乎以为自己正身处夏夜祭典。 南珂不在,刚进这个小城他就说要去见一位旧友,留给她一袋碎银后就不见人影了。宫小蝉拿着“遣散费”流连在各种小铺子前,随身携带的小布袋很快装得满满当当,碎银不知不觉也花了个干净,她在一家贩售宠物的小铺前逗留许久,最终还是遗憾地将那只很合她眼缘的白狐放回笼中,正打算寻个僻静处办正事,忽然身旁响起一个清亮的嗓音—— “姑娘,这可是你的耳坠?” 宫小蝉一怔,循声抬眼,一张浅笑的面庞映入眼帘。 陌生人。身上气息有点微妙,不像普通人。 视线下移,一只珍珠耳坠在他手中,银质流苏折射微光。 宫小蝉微惊,一摸耳朵,左边耳坠尚在,右耳垂上却空空如也。 “……好像是我的。我可以看看吗?” 陌生人微微一笑,递出耳坠。宫小蝉笑着伸手,眼底却微微戒备:虽说她的五感差了些,但也不至于丢了耳坠还毫无所觉吧…… 将真气暗暗聚集于手,甚至谨慎地屏住了呼吸,然而直到她将那枚珍珠耳坠捏在手中,却什么意外都没发生。 松口气,笑意真诚了些,她正要道谢,一阵晕眩感却骤然刺入脑海。 ……糟糕。 视野中的景象迅速模糊,陌生人还在笑,像看到猎物入网的蜘蛛,绿衣在夜风中幽幽飞扬,仿佛鬼火。 她悄悄摸了摸手腕,感觉到须弥种子印记的凹凸感,这才在在安心感中合上眼。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季川的卜算还挺准的……向南则凶啊。 …… 嗅觉是最先恢复的。 糜香的气息漂浮在鼻腔,又甜又腥,仿佛夜来香花瓣混合着血液,绵软、腐烂、刺鼻,与入微宫里的淡雅檀香截然不同。 异味加快了意识的清醒,宫小蝉隐约听悉悉索索到的声音,由远而近……她使劲撑开眼,然后僵住了。 冷汗瞬间飚出来! 任何一个花季少女,面对满满床帏的长脚毛蜘蛛时的反应大抵都差不多的。宫小蝉也算见识过不少恐怖画面,但这一瞬也有不顾一切逃进须弥境中的冲动。 “啊,吓到你了?对不住对不住。” 口吻诚恳的男音响起,接着一张白皙的脸移入她眼帘。 宫小蝉不敢动,眼珠转转。 绿衣男人微微俯身。“没关系的,没有在下的允许,这些可爱的小东西不会吃人的。”他抬手,抚摸她的脸颊,“他们很喜欢你哦,你呢?” 宫小蝉口不能言,眼里飞刀子。 “哦,对不住对不住,在下忘了你还不能说话……” 男人的手拂过她的下唇,宫小蝉感到身上那种沉重感退去了些,她动了动还有些麻木的唇,问:“……你是谁?” “呀,还没介绍自己呢,真是失礼了……” “……”现在的绑架犯挺有礼貌的嘛,但能不能别整这些虚的,直接放了她? 她一个走神,绑架犯已经自报家门完毕,还附送了灵宠铺前他见到她时的内心感受:“……你让在下感受到了什么是一见钟情枯木回春!在下决定,一定要让姑娘你成为在下的第八个鼎炉!” “……”←呆住。 “……”←脑海中浮现“鼎炉”的定义,阴阳双修,被翻红浪…… “……”←第八个鼎炉……前面还有七个……大被同眠,大被同眠,大被同眠(这是重点?)…… “……去你丫的!”←回神了,开始发飙:“你才当鼎炉!你全身上下全是鼎炉!我……嗯?等下,我衣领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动?……”贴着脖颈,毛刺刺软乎乎,还在蠕动…… “蜘蛛蜘蛛蜘蛛嗷嗷嗷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10章 找死! 绑架犯其实不可怕,就怕绑架犯真有文化。 自称“卓”的绑架犯情意绵绵地对她说了一箩筐的情话,总结起来就是他对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又怕她当场拒绝,思来想去,最终决定“药晕了带回来再朝夕相对‘日’久生情”…… 生情个鬼啊!宫小蝉气得胃疼。嘴上说得好听,好像只要她一声令下他就会跪舔任何人的脚背,结果还不是无视她的意愿吗? 绑架犯一路抱着她往庭院深处走,沿路绵连不断的灯火像是照着幽冥路。 两扇黑铜镂花大门,上面爬着绿沉沉的老藤,他轻轻一推便开了,露出门后两旁草木杂乱的碎石小径。 “这是我和你的庭院。”他骗过头来,柔声道:“今后我们就在这里共度朝夕,喜欢吗?” 宫小蝉板着脸:“我更喜欢海岛。” 女子的呻|吟声忽然传来,尖针似的,宫小蝉一愣,绑架犯冲她一笑,“让你不舒服了?别怕,我这就去处理了她们。” “从今天起,这里只有我和你。” 眼里的柔情满得溢出来,嘴里却说着理所当然的残酷决定。 疯子!可怕的是这个疯子还很理智,他不紧不慢地给她下了禁制,小心翼翼把她放在路旁充作座椅的木桩上,摸着她的脸:“我很快回来。” 他一眨不眨地凝视他,仿佛看不够似的,缓缓低头…… 一瞬,宫小蝉下了决心。 我要用瞳术弄残这混蛋! 使用瞳术需要稳定强大的精神力,脑袋由于药物的作用还在闷痛,等下的反噬绝对会让她痛不欲生,可她管不了那么多! 望定他的眼睛…… 开始转深的眸色停顿,宫小蝉听到身体里那个许久未响起的女音说: 当机立断,宫小蝉冷声道:“放手,我讨厌你身上的味道。” 这句话像一张定身咒,将绑架犯定在原地。 暂时安定了外患,宫小蝉以心声急问: 死马当活马医,宫小蝉只能说:“我累了,想休息。” 绑架犯默然地盯着她,宫小蝉背后冷汗被风一吹,打了个寒颤,男人像突然回过神,那种仿佛透过她注视什么的眼神消失了,担忧道:“脸有点白……” 他张开手,动作轻柔地将她拥入怀中,朝庭院深处走去。 宫小蝉有点慌,以心音问: 身体里的声音却像突然聋了,任她怎么问也不回应。宫小蝉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天的琪和平时很不一样。 这段路恍若没有尽头,漫长得宫小蝉觉得每一步都浸在冰水中。她路过狭长的廊桥,途经一栋又一栋独立院落,沿途灯火森森。 七栋,有的破落衰败,有的光鲜亮丽,甚至能看到墙面上新刷墙灰的湿迹。 那仿佛痛楚又仿佛欢愉的呻|吟声,就从这些院落中传出来。诡异的是,那里面还夹杂着苍老妇人的声线。 宫小蝉被抱进了第八处院落。他广袖一挥,原本昏暗室内顿时灯火通明。 一直以来,这人在她面前表现得彬彬有礼,但从他们踏进主卧室起,有什么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她被放在柔软的床榻上,感觉自己陷入一片沼泽。他握着她的皓腕,揉捏骨骼,缓缓给她度入内息。 宫小蝉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一方面他还保持着对她灵力的禁锢,另一方面她又确实感觉到一股陌生的温暖内息,顺着两人相触处散入四肢百骸。 “感觉好点了吗?” ……她要是答“是”,就要开始办“正事”了吗? “好冷。”她睁眼说瞎话。 绑架犯面露疑惑,加大了内息的输送速度,半晌,他忽然顿住,像发现了什么不思议的事情,紧盯她,宫小蝉正狐疑不安,他却猛地撕开她的衣领,手按上她的锁骨就开始乱摸! 宫小蝉觉得一个月的愤怒配额都在这一瞬烧光了!太阳穴突突跳!“混蛋你干什么?!” “嘘——”男人眯着眼,手指抚过肌肤激起无数疙瘩,“没想到竟然是真的……竟然真的有这样的体质……” 宫小蝉被他的狂热吓到了。 又是“鼎炉”又是“体质”的……这莫非是……“难道我就是传说中的纯阴之体?!” 绑架犯一呆:“‘纯阴之体’是什么?” 宫小蝉也愣了。咦,话本里都是这么说的啊,一说到鼎炉就是纯阴之体……搞错了? “……咳,没事,你继续……” “你这是真正的‘璧壶’!”←其实并不在意人质说什么的绑架犯,“这是所有修士都梦寐以求的瑰宝,你是天生的鼎炉!” ……天生的鼎炉是什么鬼!难道人家好好一个女儿生来就是给人当鼎炉的吗!让我爹听到就算拼死也会从阎王殿里冲上来削死你的! “你自己也注意到了吧,体内的气息运行得格外快,修为难以进益?那是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体质,自己修行事倍功半,但别人却可以通过你得到莫大的好处。”绑架犯满脸放光,“你的全部价值就在于助人进阶!” ——你的全部价值就在于助人进阶! 这是人说的话? “合着我连人都不算,就一助人升级的宝器?”宫小蝉怒极反笑,眼里灼灼亮着火光,男人盯着她,呢喃了句什么,声音太低,她没听清,只感觉到那双放肆的手停下了,他问:“你叫什么?” 她嘲讽地看他。 “一个人在外面游历,很危险的。”他轻声说,“以后跟着我。” 他不提宫小蝉还没想起来,某个号称千里内都能掌握她行踪的高人是不是失踪得太久了? “你最好快点放开我,我师父就快来了。” “你师父?谁?” 宫小蝉原本就没指望对方听她这么一句就真放了她,对方的追问倒让她庆幸自己可以多拖一会儿。“听了别哭出来。”她狐假虎威地哼笑一声,没等她报上老虎大名,绑架犯突然贴上来,在她颈边深嗅一口气,用气音问:“你师父是男的?”他露出恶质的笑,自问自答:“自然是男的,否则怎肯收你为徒。” 宫小蝉一怔,看着男人意味深长的笑,忽然反应过来,一把心火蹭地烧起来!“色胚看谁都是色胚!别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 “还不服气……”他抚摸她的脸,“这么低劣的仙骨……却能成为九嶷的内室弟子,若非为了将你养在身边等你长开,你觉得谁会费这个事?” 宫小蝉面上讽色更重,却暗暗心惊,他怎么知道她来自九嶷? “不过我却要感谢你师父,多亏他忍得住,今日才便宜了我。”笑意加深,他的手指沿着她的脸颊向下,向衣领更深处探去…… ……跟你拼了! 她刚要发动瞳术,脑中却陡然响起叹息,运转的精神力被硬生生扼住,一股凉意占据了她的身体,用她的喉咙发出与她截然不同的声音:“小卓,住手。” 绑架犯真的停下了动作,被困在自己身体里的宫小蝉一愣。什么情况? “……琪姐姐?”绑架犯脸上的神情就像陷入梦中。 “是我。你退后。” 绑架犯的神情太吓人,宫小蝉以为他要狼嚎一声扑过来……结果他一面哭抽了似的抖啊抖,一面飞快地从她身上离开,乖乖退后…… 宫小蝉看呆了,画风太跳跃她有点跟不上节奏…… 就在她目瞪口呆的时候,忽然一道剑光自门外劈入,直取绑架犯后心要害,而后者望着榻上的“宫小蝉”发呆,竟半点反应都没有。 南珂微微蹙眉,手中剑势一转,凌厉的剑气悄无声息化入空气,未造成任何破坏。 绑架犯好运地没死于心脏破裂,但他却没有任何反应,整个人像木住了一样。 宫小蝉看到了南珂,顿时就在识海里挣扎起来。 南珂望向榻上的少女,他一眼就认出现在躺在那里的不是他徒弟,再看一眼旁边的绿衣男子,脑里只剩一句感叹:真是孽缘。 “天琪元君。”他对床上的女人微微致意,“元君忆起来了?” “再不想起来,这里就有人要横尸当场了。”女灵似笑非笑,“你徒弟中了禁制,做师父的还不过来解开?” 南珂上前,绑架犯也动了——却在女灵冷冽的视线中讷讷退回去。 南珂先前还没注意,这会儿靠近了,做师父的便看清了徒弟衣襟处的惨况:凌乱散开的盘扣便不必说了,重点是那些雪白肌肤上暧昧的粉红指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11章 我不生气 南珂的手指顿住,眼色冷下来。 他的每丝反应都落入天琪眼中,她玩味地瞧着他阴沉的脸,任他将这具身体上的伤痕一一修复,修长十指将衣襟拢好,仔细扣住蓝色盘扣。 作为一个生前声名赫赫,只差一点便能突破知命抵达归藏的老妖怪,她亲眼见证的故事比这师徒两人加起来听过的都多。 有趣,女灵眯眼一笑。若她还活着,没准能见着一场好戏。 禁制被解开,体内残存的药性也在刚才被南珂化解,女灵懒洋洋地坐起来,偏头望向那个始终目光灼灼地注视她的人。 看着那张五官几乎没有改变的脸,她分不清自己是喜悦多一些,还是无奈多一些。 执念。是她的执念令她自虚无中苏醒,依附于宫小蝉;更是这股执念,令她失去了记忆都不忘寻他。 她这样的人,竟也有这般执念,可见人确实不能做亏心事,倘若做了,就绝不能后悔心虚,务必说服自己“本座做什么都是对的,如果觉得哪里不对倒回去把前半句话默读一万遍”。 昨天到现在,借着宫小蝉的眼,她已将一切都收入眼中。方才她占据了宫小蝉身体,他贴着她,更让她感触到了他身上浓浓的血味与……某些十分阴毒的东西。 那个曾经比初雪更纯粹的孩子……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啊。 “小卓。”她含笑唤他,“我们多久没见了?” 他望着她,仿佛被她的问题弄怔了,南珂在旁淡淡插了句:“离前辈兵解那日已两百二十五年了。” 南珂不唤天琪“元君”,却唤她前辈,从方才起就被他的黑脸吓得极力往识海深处藏中的宫小蝉微怔,忽然想起之前他说他不方便对“女灵”动手。 看来这两人确实有些渊源……那么他当时不肯出手并非为了看她笑话,才有意推脱了? 识海里的宫小蝉挠挠后脖,有点抱歉: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要是女灵知道宫小蝉此刻的想法,一定会狠狠嘲笑她的天真。 “两百二十五年。”女灵咀嚼着这个词语,扬眉一笑,“是挺长的了,难怪人间的景色全变了样,连人也变了。” “琪姐姐。”绑架犯依稀嗅到某种暴风雨的潮味,神情开始慌乱,“你、你生气了?” 天琪缓缓起身,向他走来。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因为强大的自信而显得如此耀眼,连裙摆都带着不可直视的辉光。 就这样一步步,来到他面前。 在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中,他只觉得脖颈沉重得再难支撑,垂下头,手在袖中蜷成拳。 她甚至不必说一个字,他已愿跪倒她脚旁。 他等着她下一个动作,凡她所赐予,无论什么他都甘之如饴。 但他等来的却是一只有些泛凉的手,轻柔的,怜惜似的,将他散落脸侧的一绺额发掠入发中。 他在这样温存的碰触里,羔羊般颤抖。 “我不生气。”她说,“能再见到小卓,我高兴还来不及。” 他难以置信地抬头,望见一双微微弯着的眼,这眼里有真实的笑意,还有不容错认的冷冽。 “我只是有些遗憾。”那只手离开了他的发,缓缓下移,“当年你那般恳求我,我却没带你一起走。” 食指中指并成剑诀停落在他颈侧,指腹下的颈动脉汨汨跳动,像一只破壳不久的乳鸽,有力却脆弱。 她没有发力,注视他逐渐恢复平静的黑眸:“现在,你还愿意跟我走吗?” 那个已经长大了的少年静静望着她,然后,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他将脖颈更深地送进她手里,脸颊贴着她的手背。 宫小蝉在识海深处看着外界的一幕,有些恍惚。 ——“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很久以前,有一个女人这么对她即将远行的丈夫说,也许她的本意只是激励他活着回来,没想到一语成谶。后来她果真随他而去,遗下幼女,茕茕孑立,举目无亲。 后来有人问那个被留下的女孩,恨她娘吗?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 从回忆中惊醒,宫小蝉定定神,说: 正要追问,却发现识海边缘有些不对劲,她定睛一看差点没吓哭:这么汹涌的灵力!全朝她扑过来! 她现在只是一个意识团,经不起这么一撞啊! 质问刚刚出口,“灵力洪水”已经吞没了她,她觉得自己像掉进了深海,但很奇怪,海水是暖的。 暖洋洋的…… …… 宫小蝉睡得很熟,浑身暖烘烘,像泡在温泉里。 迷迷糊糊的,觉得脸上总是有什么东西跳来跳去,一下,又一下……脑中忽然跳出一只毛茸茸的长脚蜘蛛…… 一个激灵,宫小蝉倏地睁眼!同时手朝面门一拍,身体撑起向侧边一翻——“嗷!” 捂着撞到床栏的头,她含泪抬眼,看到南珂正举着右手,食指还直勾勾的没收回来——显然这就是令她误会自己脸上有只蜘蛛的罪魁祸首了。 收回手,某人笑得纯良:“睡得这么死,看来灵力融合得很好。” 宫小蝉瞪他,又有些疑惑:“什么灵力?”忽然悟到什么,她凝神感受体内的气息……然后睁大了眼睛:“这是……琪的灵力?” 她还是习惯称呼那个与她相伴了月余的女灵为“琪”,虽然如今她已知道那是比南珂修为还高的大能。 环视四周,他们正在一个不大却布置雅致的房间里,不是之前那个房间。 琪和那个绑架犯都不在。 自己身体里已经没有其他生灵的气息了,却多了一股温暖的灵力,这股力量精粹而庞大,却又慵懒散漫,像极了它主人给人的感觉。 感受它缓缓融进自身经脉,她停滞许久的修为终于再一次出现提升了的迹象。 修为增加了,宫小蝉固然欢喜,但眼下这种迹象,也就意味着…… 心情有些低落,抱着一丝希望,她问南珂:“他们呢?” 南珂拉开窗帷,推窗,凉薄的日光照进来。 原来已经是第二天了。草木的辛香随着晨风融进来,窗外群鸟啁啾。 他说:“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 宫小蝉静了许久,久得足够新沏的君山银针氤氲出一片翠色,久得南珂以为她已经重新睡着,却忽然听到她问:“她走的时候,开心吗?” 斟茶的手顿住,南珂偏过头来。 她的脸落在床帏的阴影里,朦胧不清。看起来……似乎有些伤感。 “……她让我转告你,”他一本正经,“你这么笨,以后到了地下遇到打不过的,她允许你报她名号。” “……我活着还有一堆用处,不急,再过几百年吧……” “笨。” “咦?” “无论在哪里,你该报的都是为师名号。” “……”她斜他一眼,倒回床上,“好累。” “是灵力融合的副作用,好好睡吧。” 她闭上眼,过了会儿又睁开:“师父。” “嗯?” “你要一直待在这儿?”鄙视你的不自觉。 “名震天下的南珂真君在这里给你护法,心怀感激地睡吧。” “……师父你脸皮好厚。” “嗯。” “……竟然承认了……” 隔着纱质床帏,她看着他:柔和日光落在他手边的骨瓷杯上,描摹出一片温润细腻,他握着瓷杯手指修长白皙。 他穿了一件淡蓝的文士长袍,白色床帏被风拂动,他袖口的梅花细痕便像漂浮在流云中。 这阵风有点冷,宫小蝉打了个颤,南珂起身,将窗关了半扇,回头看时小蝉已经缩在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地看着他。 “睡吧,师父在这里。” 四周似乎变得安静,鸟雀鸣声远去。眼皮越来越重。 终于宫小蝉合上眼,沉沉睡去。 …… 师徒两人没在失了主人的庭院久留,当天下午宫小蝉起榻后,他们便动身离开。 至于庭院里那些被掠来的女子,则交由九嶷弟子处理。 “特权该用时就要用。”某准掌门一脸理所当然,“这类事交由他们处理,于他们是锻炼,于我们是体面。” “……”她默默记下师长的教诲。 南珂说他还有些事,两人就又在小镇多待了一天。 宫小蝉问南珂借钱,南珂直接给了几张大额银票,还有些好奇:“看中了什么?” 徒弟若有所思:“是有些东西……” 南珂没追问。 他前脚刚走,宫小蝉后脚就离了客栈。 次日中午,距离约定的出发时间已过去了一刻钟,宫小蝉还未从房内出来。 南珂过来敲门,门开了,他道:“怎么这么……” 他不说话了,盯着宫小蝉,像看一只直立行走的猪。 “嗯……”套着两个金镯子的手抬起来,宫小蝉摸摸头上五寸长的金步摇,“有点奇怪?我就是在犹豫要不要这么戴,所以才耽搁了……” 南珂沉默,他觉得眼睛有点疼,被自己徒弟那满头满身金光刺的。 “……你把银票全拿去买这些了?” 宫小蝉摸摸鼻子,金耳环摇摇晃晃:“也不全是……还买了一只狐狸。” 她转身回屋内,这一动,头上六只金步摇就跟着一起颤颤巍巍,手上金镯叮叮当当…… 活生生一只人形金饰展览柜。 南珂试着回想宫小蝉以前的装扮,愕然地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新造型太有杀伤力,瞬间就抹去了以前那个清清淡淡的……小透明。╮(╯▽╰)╭ 人形金饰展览柜拎来一只装着白狐狸的笼子,举到他眼前,兴冲冲第说:“看,就是这个……” 叮!单薄的发髻承受不住超量的住户,一支金步摇投入了大地的怀抱。 师父:“……” 徒弟:“……” 宫小蝉先回神,尴尬地笑笑,边弯腰边解释:“这支没插好……” 叮! 又一支。 脸腾地红了,宫小蝉维持着捡东西的姿势,不知要继续还是直起身。 最后那两只金步摇被人俯身拾起,松松地握在手里,南珂抬眼,神情微妙:“以前没看出来……只是一个建议:喜欢金饰的话,还是炼制些金质法宝戴在身上更实用。” 宫小蝉扶着发髻,脸上火辣辣。 要怎么说……她其实对金子毫无兴趣,只是因为离山前季川说她未来三个月,不宜向南;又说“密云不雨,履霜,遇金终吉”,其实她不太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连蒙带猜得出一个结论:反正就是未来三个月,多多地穿金戴金就好了吧。 她这么做了,结果……啊啊啊啊啊! 从他手里抽回金步摇,她把装着白狐狸的笼子塞过去:“给你玩!” 送了贿赂,不由分说哄了他出去,房门砰地关上,没一会儿,她清汤寡水地出来了。 ……好像有点矫枉过正。 无视南珂戏谑的视线,宫小蝉拿回狐狸,若无其事道:“往哪儿走?” 答案是:南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12章 谁告诉你双修没用的 越向南走,景色就越鲜活。三日后,师徒两人来到杨柳如烟的汀城。 天空是明净的浅蓝调子,映入一江碧水,宛如祖母绿里藏着蓝色的海洋,堤岸两旁游人熙熙攘攘,日光摩挲他们的脸庞。 宫小蝉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南珂却直接带她穿过市集,绕进了一条小巷,七拐八拐,这些巷子每一条看起来都一个样,也不知他是怎么认的,她跟在他后头埋头苦走,走到心都酸了,两旁逼仄的巷子突然消失,视野豁然开朗,一处青砖黑瓦的楼阁跃入眼帘,门匾上龙飞凤舞着两个狂草:迷居。 南珂:“去敲门。” “哦。” 咚咚咚。 很快门开了,门后俏生生立着个漂亮得不像真人的女郎,齐眉刘海,潋滟杏眼,看看门前的宫小蝉:“小姑娘找谁呀?~” 吴侬软语绕了七八个调,宫小蝉听得有点愣,呆呆点头:“……您好,我找……”卡了,扭头问南珂:“师父,我们找谁?” 还没等到南珂的回答,漂亮女郎先开腔了:“哟,这不是小南南嘛,你还真找到这儿啦~” …… 一炷香后,宫小蝉总算弄清了眼下的情况。 ——这里是南珂友人的住宅,方才开门的女郎是此处的女主人隋双双,也是南珂友人的伴侣。 南珂友人姓白,单名一个申字。 白申。白生。 宫小蝉表示完全无法揣测白申他爹当年给儿子起名的时候在想什么。是亲生的吗? 师父和故友多年不见必定有许多话要聊,宫小蝉很有眼色地告退,隋双双自告奋勇带客人游览汀城名胜,两个女人一拍即合,喜滋滋离开。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石桥尽头,南珂问:“如何?” 白申回想着方才给宫小蝉诊查的结果,颔首:“筋骨没问题,可以拓展经脉。我前日恰好得炼得一枚新蛊,今晚就可以进行。” 南珂静了静,道:“你从前说过,这种蛊一生只能种一次。” “不错。因此最好是在筑基之后再进行,如此方能最大限度的激发潜力。” 南珂不语,白申想到宫小蝉的资质,安慰道:“其实你也不必过于介怀,横竖也只是个挂名弟子……”他似乎想到什么,神色有些微妙,“你这个徒弟,今年多大了?” 南珂回神,随口应道:“十九。怎么了?” 白申慢吞吞道:“没什么……” 多年至交,南珂当然知道白申在故意吊人胃口:“有话就说。” “我给宫小蝉探查经脉的时候,发现她内息运转方式非常古怪,起初我以为是你们九嶷的特殊心法,但仔细回想后我确定我从未在你身上见过这种现象。当时我心里有了个猜想,便又查看了她的骨骼……” 白申不说了,望着南珂。 风忽起,四下里柳絮纷飞,恍惚下起了春雪。 南珂以茶盖撇去茶末,望着金绿的茶汤,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抬起头,直视白申,“她不是。” “不是?”白申一怔,然后有些促狭地笑起来,“你怎知不是?你……”“试过了”三个字在南珂威胁的微笑中吞回去,他奇道:“真不是?可是她身上的迹象,无一不与古籍上记载的‘璧壶’一致。” “她的骨骼并非独一无二。”南珂啜一口茶,“内息运转特殊,是因为她来自丹岐峯。” 白申微微睁大了眼:“丹岐峯?”静了静,他叹道:“那一脉的心法向来诡奇,如此倒不奇怪了。” 南珂不出声。他早就发现宫小蝉内息古怪,不是没想过那个可能,但朝夕相处,他哪里不清楚她的性子?和书里说的毫无半点相似,就是个有点小聪明、有时莫名固执的丫头罢了。嗯,还有资质差得出奇,距离上次进阶已过去半年,吃了那么多灵丹妙药,竟然还在炼气期初阶。 “如何,还要给她种蛊吗?” 蛊师的问话将南珂从思绪中拉出来,他笑笑:“不必了。” “哦?我原以为你特意过来这里扰人清静,就是为了替她讨一枚潜心蛊呢。” “我再不来,这局不就输给你了么?少废话,彩头拿来。” …… 汀城内茶馆无数,唯这家生意最好,装饰雅致,价钱公道,选个临窗的位置,你还能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波光粼粼的春水,楼下游人如织,四处蒲柳袅娜。 “不麻烦不麻烦,我已经好久没走出‘迷居’了。”隋双双笑眯眯,“托你的福,今天才能出来透透气呐。” “这么说来,我以后要常来才好。”宫小蝉笑起来,对这个与故友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女郎她有着天然的好感,对方的态度也很让人放松。 “正是这个理儿。”隋双双的嗓音又糯又甜,“小蝉——我可以这么叫你吧?你多大了?” “刚满十九。” “呀,怪不得……”隋双双端详她,“皮肤真好,像轻轻一碰就能会滴下水呢。” 恭维谁都爱听,宫小蝉笑着自谦了两句,冷不丁那双滴溜溜的杏眼凑到她眼前,眼睛主人的脸上有种孩子气的好奇:“小蝉是什么时候拜在小南南门下的?” 小南南……宫小蝉忍着笑:“我是去年入的九嶷。” “哦……”隋双双双眼闪亮,“怎么样,小南南对你很温柔吧?” 宫小蝉不明白她视线灼灼的原因,选了个中规中矩的回答:“师父诲人不倦,过去一年我受益良多。” “嗯~”团扇抵着下颔,隋双双像只没能捞到鲜鱼的猫,不满地嘟哝了句什么,宫小蝉没听清,疑惑地问:“白夫人?” “叫我双双吧。”隋双双抬眼,笑靥如花,“小蝉还没有喜欢的人吧?” “……” “嗯?” 宫小蝉有些无奈,这位夫人好像一点也不懂得交浅言深是一种失礼。“嗯。” 隋双双的眼睛更亮了,宫小蝉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决定抢回话语的主动权:“双双和白先生一直住在迷居?”她示意外面的葱茏美景,“如此好春光,未免辜负了。” “这个啊……”对方眉眼弯弯,“其实因为我犯了错,所以才被关在迷居呢。” “……啊,是这样……”宫小蝉干巴巴地应了声。 “好奇我犯了什么错?”杏子大眼弯成一双狐狸眼,“我亲了别的男人。” “……” “唉,男人的嫉妒心总是很强呢。”隋双双掩唇一笑,“瞧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小蝉是一心向道的人吧。” 其实并不是。但宫小蝉已经不想说话了。 方才竟然觉得她和红伶有点像,自己的眼睛也该洗洗了,红伶才不会这么让人难以招架呢。 “可惜了……”隋双双说,“我可是很萌师徒的。可你看起来笔直笔直的。” ……红伶也不会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宫小蝉有点苦恼,被那双火辣辣的杏眼盯着,她浑身不自在,本能地不想深究对方话里的意思,匆匆另起了一个话题:“茶汤的味道有些淡了,不如走吧?我还没好好看过汀城呢。” 隋双双欣然应之,于是两人离了茶楼,边走边聊。宫小蝉很小心的不让话题拐到稀奇古怪的地方,结果顾此失彼,当她回过神来,蓦地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拐到一个相当不妙的地方了。 在上九嶷之前,宫小蝉很是吃了些苦头,没娘的孩子像棵草,那些年为了完成任务她主动、被迫到过不少好人家的姑娘绝对不会踏足的地方……像眼前这种,她也不是没来过,但那次是趁夜偷偷摸摸的,根本不像今天这样,光天化日,正大光明,连个男装都不换,胸也不裹就…… “进去呀。”隋双双说着还来拉她,宫小蝉忙不迭退后:“我就不进去了……” 隋双双笑得亲切:“别怕,里面没吃人的老虎。” 对,只有吃人的小倌儿。 宫小蝉头疼欲裂。明明已经很谨慎地把握话题的方向,怎么还是走到这一步? 起初只是聊起她令所有人束手无策的坏体质,然后讨论究竟有多少种可能令朽木回春,再然后…… 啊,想起来了! “我知道双修是怎么回事!”不就是男的和女的在一张床上只穿单衣抱在一起睡么,她坚定地摇头:“真的,我都懂的,不用教我。” 隋双双瞅着她,神情暧昧:“真的呀……谁教你的?” 宫小蝉摇头,不想多说,“没用的,我的体质靠双修提升不了修为。” “……”隋双双面露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试过。” 隋双双不说话了,忽然走到宫小蝉身后,往她腰上某处使劲一掐。 宫小蝉吓一跳,闪开一步,护住被揩油的地方。隋双双收手,撩眼一看就望见某人那张写满“干啥干啥突然掐我”的傻脸。 隋双双静了静,突然抓住宫小蝉的手,严肃道:“不管是谁告诉你双修没用的,把他的话忘掉。” “……咦?” “误人子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13章 毁人不倦 隋双双难得发善心,没直接把宫小蝉扔进正在办事的野鸳鸯房里,而是先给她开小灶恶补了基本常识,春宫图配合艳情话本,图文并茂,再附一位毁人不倦的女先生…… 如此这般,简直打开了宫小蝉通向新世界的大门,但这种事说到底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的,两人一合计——还得上一堂现场观摩课。 宫小蝉十一岁就离开丹岐峯,此后风里来雨里去,基本处于自由生长的状态,久而久之,整个人的三观都变得……和其他人不太一样。至于隋双双……这货的座右铭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两只闯祸精一拍即合,也不管太阳还高高挂在天上,堂而皇之就踏进了小倌馆。 此时民间主流还是男尊女卑,但隋双双青睐的这家不走寻常路,人家开门做生意,男客女客都笑纳。两人大摇大摆落座,叫了两个据说是馆内指名率前十的大牌,然后犯了难。 说好是观摩课,自然不能她们亲自上,但小倌馆里也找不出女妓啊。 宫小蝉寻思了一阵,目光瞟到两名小倌儿中比较阴柔的那个,忽然灵光一闪,跟隋双双咬耳朵:“要不然让他们两个,嗯嗯嗯嗯……” 隋双双赞赏地看她:“这都被你想到,果然有点天分。”声音转低,“不过男男双修目前还没发现任何对增长修为有益的地方,不符合这次的研究课题,留待下次吧。” 宫小蝉似懂非懂地应了,大眼睛湿漉漉像只小鹿,隋双双摸摸她的脑袋,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大叔喜欢养成小萝莉。实在是,这种往白纸上肆意涂上自己色彩的感觉,太能激起战栗的触电感了。爽歪歪! “我是真的很萌师徒啊~”隋双双感叹,挥手让两个小倌儿都下去,拉起宫小蝉出了小馆馆,轻车熟路地摸进了另一家青楼。 “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叫出声哦。”掐着隐身诀躲在室内的时候,隋双双对宫小蝉低声说:“搅人好事是很失礼的。” 宫小蝉认真点头,气音:“小小声可以吗?” “可以~” 两双眼睛一起瞄向床榻。那里,男的已经脱得只剩一条中裤了,女的比他多了一条桃红肚兜儿,眼里春情似水,手绕到脖颈后,再一扬手,肚兜飘落。 隋双双:“啧,才c嘛。” “‘西’?” 隋双双比了个很猥琐的手势:“就是胸部一只手就能握满的意思~” 宫小蝉默默看向自己的小馒头。 “‘西’很小吗?” “男人都喜欢大的呀,越大越好。” 宫小蝉若有所思。 半盏茶后。 宫小蝉:“光了……” “光了呢。”隋双双摸着下巴,“这男的腰看着还不错,就不知道能做多久。” 宫小蝉眨眨眼:“一般人能做多久?” 隋双双难得地噎了一下,根据自己唯一的经验算了个平均值,不负责任地宣布:“怎么也得有一个时辰吧。” “哦……” ——一个错误认知就这么烙进了宫小蝉的脑海。 过了会儿,宫小蝉疑惑道:“那个女的看起来很难受。” “那是爽的。” “?” “唔,也可能是装的。看下去就知道了。” 又围观了一会儿,宫小蝉有些腻味了:“我去买点吃的,你要我帮你带点什么吗?” “诶,你不看了?” “看。可还有一个时辰呢,干站着多无趣啊。” “你还真的把这个当3d电影……这个时代可没有爆米花……啊。” 床榻的摇晃声陡然停止,昏暗里只剩男女的喘息声。 宫小蝉愣了,讶异:“结束了?” “看起来是这样。” “不是至少一个时辰?这才一刻钟。” “这男的早泄。”隋双双啧了一声,“还以为能多看几个花样呢。” 宫小蝉不太明白,但她知道课程结束了。 “那走吧。”她摸摸肚子,“我想吃灌汤包。” “我知道有一家汤汁味道特别醇厚!带你去!” …… 果然是绝妙的汤汁,肉香浓郁,滋味丰润。 隋双双满足地叹口气,抬手又打了一碗奶白色的骨汤,搅动着汤勺感叹:“以后我一定会经常想起这家店的。” 宫小蝉有些疑惑,隋双双解释:“南珂已经找了过来,我们要搬家啦。” “……我以为师父和白先生是好友。” “那两个人关系很复杂啦。”隋双双摆摆手,“不过你不用放在心上,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无聊的赌约而已。” 又是“赌约”? 她这位师父,似乎真的很喜欢与人打赌。因为修仙之途平坦得波澜不兴,所以才不断给自己寻些小玩意打发时间? “双双觉得我师父是个怎样的人?” 隋双双不答,含了一大勺骨汤,眼睛眯起:“这汤熬了两个时辰,你尝尝。” 宫小蝉不明所以,依言抿了一口。确实美味,触感像丝绸滑过口腔,浓香撩动人心。 隋双双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男人呢,就和熬汤一样,起初总是单薄寡淡,越到后面越有味。不过你家师父嘛……”她笑得促狭,“这位大概是朵奇葩,许多年前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是骨汤,而是品汤的人了。” 宫小蝉咀嚼着这番评价,下了结论:“所以,我师父很久以前就已经喜欢男人了?” “噗——” 宫小蝉迅速闪后,嫌恶地避开某人的“口水汤”。 “……我发现,”隋双双抹掉嘴边的汤渍。“小南南这个师父当得也挺不容易的。” 宫小蝉回以疑惑的眼神。 隋双双挥挥手。“总之,你只要知道你师父很好很强大很傲很高冷,但他这个人呢,其实很护短的。你,好好抱大腿,天天献殷勤,总有一天他能看到你的真心哒~” 宫小蝉沉思,嗯,听着好像很有道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窗外忽然传来喧哗声,宫小蝉潦草地望向声源,然后僵住了。 初春,行人的衣裳大多轻薄淡雅,那袭华贵的紫衣像是皇家园林里的牡丹错栽到了寺院,一抹艳色格外显眼。 他立于碧柳下,长身玉立,抬手折下一段金绿色的嫩柳枝,把玩了一会儿,忽然仰首,冲她悠悠一笑。 宫小蝉表情平静地收回视线,搁下茶壶,拿起茶杯才发现茶倒多了,轻轻一碰就溢出来,湿了她满手。 抹去水渍,她抬脸对隋双双说:“我去买点东西,你先吃。” 等她下到客栈门口,柳树下已经失去了那抹亮紫,宫小蝉定定瞧了那棵柳树一会儿,忽然返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她不知道她前脚刚走,南珂后脚就来到了这条街,而他身旁的白申,一眼就发现了酒楼二楼上依窗而坐的隋双双。而此时,宫小蝉正循着公仪厌的独家记号一路疾行,很快找到了江心上的男人。 他坐在汀州特有的莲花舟上,单手支颐,衣袂生风,好不惬意的模样,一个碧衫青年立在船头为他撑着船,绿波在小舟四面漾开。 “……悠哉死你算了。”宫小蝉鼻子里哼一声,寻了条竹筏,竹蒿一撑,小舟荡开老远,很快追上那条慢悠悠的莲花舟。 她抛开竹蒿,足尖轻点便要跃上公仪厌的木舟,公仪厌突然轻飘飘地吩咐:“荆戈。” 碧衫青年二话不说就一掌劈过来,宫小蝉人在半空避无可避,咬牙接了他这一掌,身体向后落回自己的木舟上,胸口气血翻涌,那名为荆戈的青年紧追不舍,第二掌力若千钧地追过来,她闪身避过,眼角余光里看到公仪厌正笑吟吟地看着这边,顿时便有些着恼。 心里有气,动作反而放缓下来,她清楚自己内功修为不是荆戈对手,右手往随身锦囊中一探,捏出一叠御火符,左手掐个法诀,一指荆戈,三十六张黄符齐齐化做明火,生了意识般冲向荆戈。 “哦,这招‘十方红莲’倒是不错。”公仪厌抚掌而笑,声音却含了些揶揄,“让我猜猜,你身上还有多少这样的符箓,三百张?五百张?——阿荆,若你半刻钟内胜不了她,也不必回宫了,自己去江底反省吧。” 他话音方落,宫小蝉便感到荆戈出手更狠,转眼间三十六涨火符齐齐被他掌风迫入湖中熄灭,而他本人空手一召,一柄苍色长剑凭空落入手中,周遭温度陡然下降。 凭空召物,若非他身上带着四品以上的乾坤袋,便是他的修为已迈入筑基期,有了自己的墟鼎。 “我认输行了吧!”又是一把火符掷出,逼退荆戈,她横了公仪厌一眼,“让他住手。” 公仪厌笑意加深:“阿荆,不许用左手。” 宫小蝉蹙眉,只见荆戈果然长剑将换到了右手。……这人是左撇子?换手是为了降低战力?变相降低通关难度? 然而对上一个筑基期修士,无论对方的剑使得顺不顺手,宫一两都只有俯首认输的份。 烦躁地皱眉,想起还在酒楼里的隋双双,宫小蝉决定放弃和公仪厌讲理,右手再次探向锦囊,摸出一面小旗子,小旗子迎风便长,眨眼变成一面半人多高的长幡。 荆戈不识货,却谨慎地止住了攻势,打量着湖风中旗帜依然纹丝不动的长幡,另一边,公仪厌身体微微前倾,眼中流露些兴味。 “南珂那个小气鬼竟然舍得将这个给了你。” 笑容如涟漪般扩大,公仪厌满意地看着宫小蝉,宛如注视一块亲手打磨出来的罕见祖母绿:“看来他挺看重你的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14章 做贼心虚 公仪厌不知道的事情还有许多,比如为了帮宫小蝉升到炼气期初阶,南珂那被戏称为“所有医修都想在夜里悄悄光顾的灵药库”已经空了近三成,过去一年南珂在宫小蝉身上投注的人力物力和关注比他过去三百年加起来的都多。 令人无言的是,似乎因为灵丹仙药吃得太多的缘故,她的血肉开始对妖物具有某种吸引力,暇空曾骗了宫小蝉一瓶血拿去做药饵,结果意外的好用…… 比凡人强不了多少的宫小蝉,在这弱肉强食的修真界里就像古神话里那个前往西天取经唐朝和尚一样,放哪儿都不放心。 好东西都已经吃进了肚里,看不到效果就算了,如果连人都没了,那他这些日子的辛酸才真是打了水漂。意识到这一点的南珂,很认命地去自己的私人宝库,给徒弟挑了各种防身用的宝贝,再亲自教她怎么用…… 所以,别看宫小蝉个头小小衣衫单薄,她身上的宝贝全丢出来,能“咚”一声把脚下的船压沉。 在宫小蝉拿出那面六品的“玄龙离火幡”后,公仪厌就知道荆戈胜不了她,但他却笑得更开心了,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南珂对这个徒弟的态度。 心情大好的男人唤停了荆戈,碧衫少年收回手中的剑,落回他身旁,垂首而立。他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像一株沉默的白桦树,将一切都交予西风。 宫小蝉望向公仪厌,脸上没有笑意:“满意了?” 公仪厌坐在船舷上笑,安抚无理取闹的孩童似的,拍拍身旁:“来,和我一起看看这汀州的风景吧。” 瑰丽的紫衣之上,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孽的脸上勾着熟悉的笑,唇色丰润,唇形却截然相反的单薄,像一幅色彩饱满却笔锋锐利的工笔画。 宫小蝉望着他,眼里渐渐透出些复杂的神色来,轻哼一声,没坐到他身旁,反而自怀中摸出一小卷纸笺,丢给他:“幽冥泉的下落我还在查,这是九嶷昆华峰与丹离峰的建筑分布图与水文图,你看看有没有可能藏着幽冥泉的地方。” 公仪厌握着纸笺,含笑道:“辛苦了。” 宫小蝉扯扯唇:“如果让我发现你骗我,你就完了。” “哦?宫山主打算怎么收拾鄙人呢?” “我知道我打不过你。”宫小蝉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她这个动作看起来很像南珂,“我会把芜花谷的位置在摩天宗广而告之,让那些武痴们都知道,芜花谷住着一个叫公仪厌……不,是叫白瞳的天下第一高手,剑术阵法无一不精,请他们……自由取用。” “……” “你让荆戈跟我打,我知道,你是想看我有没有认真修行,但我讨厌这种试探。”她的眼睛很干净,在里面公仪厌看到很多认真,还有一点没藏好的委屈,“我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幽冥泉的下落,不用谁提醒我也会尽力。” 公仪厌静了静,忽然低低笑起来:“好似是我枉做小人了。不过,你真的觉得你已经尽全力了吗?” 宫小蝉一怔。 “九嶷的南珂是多骄傲的人,你或许还不知道。”公仪厌说,“看你的气色,想来这一年你在九嶷过得不错,虽然你拜在南珂门下有些时候了,但你还没见过他生气的样子吧?” 宫小蝉不出声,她知道公仪厌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她等着他真正想说的话。 “你的时间不多。”公仪厌轻叹,“只有九嶷的掌门才能知道幽冥泉的所有秘密,若你不能成为南珂最得意的弟子,即使将来南珂当上九嶷的掌门,你也没有机会触碰那些核心机密。” “六年后的赌局,我可以让荆戈输给你,但你要是自己不够强大,不能让南珂完全信任你,那么一切都是空谈,倒不如你现在就离开九嶷,天高海阔,比起复活一个死人,你可以选择一些更容易也更有意义的事。没人会嘲笑你。” 宫小蝉冷冷地瞧着他:“说够了?你的激将法可以更差点。放心,我不会放弃,你只要确保你给我的情报是正确的就行了。我的事也不用你管,我们各取所需。” 那表情应该是生气的,甚至可以是恼恨的,恨他言语如刀,但这一刻,公仪厌却觉得她只是在伤心,有种明明很难过,却要鼓起全身气力去对抗全世界的疲惫,掩饰不住地从这个年轻的躯体里透出来,让他的心罕见地软了一下。 “……以前在万兽山中受的伤如何了?”他难得发自真心地关心她,“瞳术反噬造成的血管撕裂,药力的作用十分有限,只能靠体内真气慢慢将养着,那之后你有好好休息吧?” “托你的福,这双眼睛还能用。”宫小蝉也不想继续先前的争执,顺势变了话题,忽然想起一事,微微扬眉问:“你那瞳术,确实是你的独创的功法?” 公仪厌一怔,道:“怎么,你……”言犹未尽,他蓦地望向远处的江岸——那里,一点白影宛如春雪,越来越近,逐渐扩大成一团雪球,雪球越滚越大,最终来人的五官轮廓变得清晰可见。 “来得挺快。”公仪厌坐在原地,手搭凉棚望着南珂,“小蝉儿,令师看起来心情不佳呢,你猜是因为谁?答案一,因为你,答案二,因为我,答案三……” “现在是说风凉话的时候吗?”宫小蝉苦恼地望着那个已经来到岸边的人影,转头盯住某人,威胁:“我是追着你的标记来的,如果因为你害我被他怀疑的话……” 公仪厌摇摇头:“唉,做贼心虚,连脑子都变笨了。” 宫小蝉瞪他,大有“再唧唧歪歪吊人胃口我就把你丢进江里喂鱼”的意思,公仪厌笑容不变:“我有没有说过,你生气的时候眼睛特别好看……好吧,放下离火幡,你知道我最讨厌和美人动手。” 宫小蝉面无表情,手里长幡在风里哗哗响。 公仪厌单手撑着船舷,笑意盈盈,荆戈在他身后,手按着剑柄,大眼睛黑沉沉地盯住宫小蝉——无论从什么角度看,这都是个以多欺少一触即发的糟糕局面,而势单力薄的少女明显处于下风…… 南珂就是在这时候,掠过水面,稳稳落在她身前。 “哟,这不是九嶷的南珂真君么?”公仪厌挑起眼皮,没有一点要站起来的意思,没骨头似的坐在那儿,偏偏他的神情又是那么矜贵,仿佛他正在高高的玉座上俯视众生,“一年未见,南珂真君瞧着更仙气飘飘了,看来这些日子过得很是自在,没怎么费神思,难怪你这弟子……” 他啧啧两声,一句“弟子不成才师之过”的潜台词无遮无挡地写在脸上。 “一年未见,你倒是更无赖了。”南珂唇角扬着,语调却有点凉,“偷偷摸摸地来寻我弟子的晦气,莫非一向自视天下无敌的公仪家主也怕自己会输?” 公仪厌微微一哂:“可真敢说,就凭你那刚进入炼气期初阶的小徒弟?我们阿荆三个月前就筑基了。” 他拂拂衣袖起身,轻慢地瞥了宫小蝉一眼,视线转回南珂脸上,似笑非笑:“上点心吧,我可不想等了七年,最后只等到一个无聊的赌局。” “我的弟子我自有计较,不劳旁人费心。” 公仪厌哼笑一声,召出一只吞云兽,临去前,斜斜瞟了这师徒俩一眼。 这一眼落在各人眼中,含义截然不同。 兽足生云载着公仪厌升入碧空,荆戈一声不吭御剑跟上,净空中很快失去了两人的踪迹。 南珂的目光掠过一旁有着火燎痕迹与剑痕的木舟上,眉心微微拧起。他知道公仪厌是个乱来的,赌局中跳过师父兀自考察起别人的徒弟来,也确实是公仪厌做得出来的事,不过…… 还真是让人火大。 南珂转回去看徒弟:她一只手还攥着离火幡,另一只手揪着幡面,无精打采的,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灰暗的低迷气场…… 南珂打量她好一阵,确定她连衣角都没破一块,看来那个叫荆戈的小子手里还有些分寸……大抵这场比斗里,败者唯一受伤的便是少年人的骄傲了。 “输便输了,没什么丢人的。”南珂神情平静,倒不如说他一直很清楚徒弟的斤两,对上筑基期,意料中的失败,不能激起他半点情绪。 “我没输。” “嗯……嗯?”南珂结结实实怔了一下,才道:“你没输?” “我用五行符压制了他,后来他使剑,我正要祭离火幡,你就来了。” 南珂静了静,忽然对宫小蝉有些刮目相看。 “做得好。”他称赞,心情很好,“那你低着头作甚?” 宫小蝉慢慢抬头,大眼睛里含着两包眼泪,眼圈通红。 “我、我用火符时不小心熏到眼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15章 为师替你把关 这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终止于一个温暖的春日。师徒二人回到九嶷时,山上的九叶海棠都开了,花香馥郁芬芳,花枝与绿叶将日光分割成一块块琥珀色蜜糖。 时值春分,内门弟子们新一年的课程即将开始,宫小蝉和单潺潺一起交了课程报名表,领完课本,单潺潺说他有件事想和她单独谈谈,宫小蝉没多想就跟他去了,两人来到昆华峰的莲池边。 这天的风有点大,宫小蝉皱着眉掠了掠刘海,就在此时单潺潺停下了,回过身来注视她,慢慢道:“有件事,我想了很久。” 他的表情太严肃,宫小蝉也不由得认真起来:“你说。” “小蝉,你是我见过的最适合修习魔渊门术法的人,你拜入我门下,做魔渊门的弟子吧。” 宫小蝉愣了半晌,回过神来立即道:“我拒绝!” 单潺潺点点头:“其实我也觉得你做普通弟子太可惜了。” “这不是重点……不过总之你明白就好,我是不会加入魔渊门的……” “那只有这样了,你嫁给我。” “……”宫小蝉呆了几秒,脸上划过一种很奇怪的神色,声音坚定:“不要。” 单潺潺睁大眼:“为什么?” 宫小蝉抿唇:“……为什么你想娶我?” “你嫁给我,我们就是魔渊门的创始人,我记得魔渊门所有的心法,我负责传授,你以门主夫人的身份招揽门徒,至于门中其他元老……”他一脸沉思,“魔渊门的总坛虽位于南方,但起源地却是在北面,虽然离长老说的创立门派时间提早了几百年,不过这也没什么大碍……” “……你给我等下!” 单潺潺一愣,不解地看过来:“怎么了?” 宫小蝉无言地看着他,深吸口气,“……先不说为什么你突然对建立门派这么热心……所以说你其实只是想让我给你跑腿吗?” “你想得美!跑腿这么有技术含量的事你以为谁都能做吗?身娇体弱的,你顶多是吉祥物!”单潺潺想了想补充一句,“吉祥物里的头名。” 宫小蝉没空吐槽他那些稀奇古怪的词汇,拧着眉:“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啊!对了!你现在是个女的!女的和女的怎么在一起?”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单潺潺不以为意,“这个状态只是暂时的。” 宫小蝉有点吓到:“……贵派还有女变男的心法?” 单潺潺瞟她一眼,仿佛有些鄙视,却换了个话题:“我现在还不能离开九嶷,不过时间也不会太久,在那之前你先耐心等等吧。” “不用你说我也会留在这里,但是和你没关系……”宫小蝉深深无奈,“说到底你就是要发展门徒吧,没有我你也可以做得很好,何必非要缠着我?” 单潺潺诧异地看着她:“你是真傻还是装的?” “呃?” “当然是喜欢你才想你进魔渊门啊。” 宫小蝉呆了。 喜欢?因为喜欢所以才想和她在一起? 男婚女嫁……两个相爱的人生儿育女,相护扶持,少年夫妻老来伴……然后其中一个先死去,另一个要么苦痛度日,要么直接殉情…… 她已经看够了这样的例子,她才不要像母亲那样,为了所谓的爱情不顾一切,眼里除了丈夫什么都看不到…… ……等下,她虽然挺喜欢单潺潺的,但是还没到那种爱得死去活来的地步……所以其实他们还挺合适的? ……不对不对!单潺潺想要的应该是传统意义上的妻子吧,她不能因为觉得他挺合适就坑了人家啊,再说了,她肩上还背负着找到幽冥泉然后复活她爹的重任呢,这会儿就嫁了,难道让单潺潺跟她一起潜伏在南珂身边当细作? 她在这里纠结,突然手里被塞进了一个温暖的瓷瓶子。 单潺潺:“这个收着,十日吃一粒。” 修仙世家总有些世代相传的秘药,养护仙骨拓展经脉,都是极好的。单潺潺前世是门主,除了修炼什么也不干,别说炼丹,就是给他一盆仙人掌都能养死。许多秘药都是单母给“女儿”的嫁妆,滋养仙骨灵验如神,单潺潺之前也给了宫小蝉不少,他从不提这些药的来历,宫小蝉也以为是寻常补药,随便吃着,过了几个月,瓶空了,仙骨仍是铮铮的一两。 要知道,那几个月里,宫小蝉肚子里装的可不仅仅是单潺潺的秘药,南珂那里各种仙草灵丹更是流水般地送过来,间或有淮道派唐京送来的幽谷灵花,以及暇空的海外仙果…… 也只有宫小蝉能这样胡吃海塞,换了别人早就补得鼻血横流面无人色了。单潺潺也被宫小蝉无底洞般的体质惊到,但他一条道走到黑的性子,非但不气馁,反而激起了好胜心,非要找出强化仙骨的办法来。 他不是真傻,幻境中他就确定宫小蝉并非魔渊中人,但她的瞳术又确是魔渊独有。单潺潺虽然自称魔渊门门主,其实还未完全继承魔渊门,对教内秘辛亦是一知半解,他断定宫小蝉与本门有渊源,可惜她怎么也不肯告他她从哪里学到的瞳术。 他拜了淮道为师,住在青遐峰,丹离峰与青遐峰相距数十里,一个临近九嶷山脉东边的太阴海,一个却在九嶷的最西边,饶是如此,单潺潺每隔十天半月,总会出现在丹离峰上。 单潺潺告诉宫小蝉,魔渊门是千年后大陆上第一厉害的门派,门内弟子虽然不多,但个个都能以一当百,五行长老就更了不得,随便哪个都能干翻知命期的上仙。 宫小蝉当即表示鄙视,就吹吧,看他修炼的功法,分明是魔道那一派路子,这种修行方式前期高歌猛进,但越到后面心魔越重,能不能修到“元婴”都难说,还想干翻比元婴高一级的“知命”? “魔渊门真那么厉害,那次拭剑大会上你怎么还败给季川?” “你知道什么,我到‘单潺潺’身上的时候她都十二岁了,光荡涤她体内的本门心法就费好了我大半年,何况在单家根本找不到能放心修行的地方。” “十二岁……你夺舍了她?”她的语气不自觉地有些冷。 单潺潺瞟她:“我附到那个小丫头身上时,她已经断气了。” “……哦。”她听说过这件事,大家都说那时多亏南珂打跑了魔修,这才救了单潺潺母女,“抱歉……” “不必道歉,说不定有一天我真的会夺舍。” “……” “夺舍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心法,你去九嶷的禁|书阁看看,里面一定也有。”单潺潺冷笑,“怎么,现在才觉得我危险?当初告诉你魔渊门门中教义时你就该清楚我是怎样的人。” 宫小蝉迎着他逼视的目光,表情平静:“知道和看到是两回事。” “那现在呢,你要告诉你师父,这个身体藏着一个魔修吗?” “你希望我去说吗?” 单潺潺面无表情,宫小蝉望了他一会儿,叹气,站起来,握住他的肩。 能感觉到衣料下的肩线因为紧张而坚硬,仿佛随时要暴起伤人,可她看着的那双眼里却是冰冷的,又冷又脆。 “我为什么要说?”她凝视他,“只要你不对我身边的人出手,你就永远是我的朋友。” 单潺潺眼中依稀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随即掸开她的手。 “……谁要当你朋友,叫我门主大人!” “门主大人~笑一个!”宫小蝉嬉笑,心里却悄悄抹了一头汗。 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单潺潺第一次在丹离峰遇到南珂时的情景。 单潺潺那时的眼神很冷,像看一个仇人,当时她就在他身旁,替他捏了把冷汗,就怕南珂看出这个“单潺潺”已经不是本尊。 这事委实诡异,无论怎么看,南珂都应该是他的恩人,毕竟若非南珂出手相救,真单潺潺的躯体早在十二岁的时候就被魔犬分而食之,怎么也轮不到假单潺潺借尸还魂。 也许最合理的解释是,千年后,假单潺潺和南珂之间发生了什么……令他十分忌恨的事。 …… 那天在莲池边,宫小蝉到底没同意单潺潺的求婚,连他给的灵药都不要了,看在单潺潺眼里这完全就是她“急着划清关系”的讯号,怒火上头,他连瓶带药全丢进了莲池,还想继续发飙,却突然收到家族的急信。 单潺潺匆匆离开了,宫小蝉一个人在莲池旁,待到夜色降临才回去。 离开课尚有三天,宫小蝉天天待在入微宫中,起初想着单潺潺的事,后来心思便渐渐转到如何增加修为上。公仪厌有句话说得很对,若她不能成为南珂最得意的弟子,将来即使他当上九嶷的掌门,她也没有机会触碰那些核心机密……没机会知道幽冥泉的秘密。 有时南珂会看到她坐在栏杆上,久久地凝视下面流动的溪流,神情深沉得像个小老太太。 南珂不知道她这几天对着数日前隋双双塞给她的那堆双修秘籍,日思夜想,胸中的盘算变了又变。 春光妩媚,自假山中流出的清泉散落空中,日光下,水雾中开出一道迷蒙彩虹,宫小蝉在那儿坐得久了,鬓角上都沾了些水珠。 自她来入微宫已有一年有余,个头比去年高了些许,眉眼却与从前毫无二致,鹅蛋脸,大眼睛瞪人的时候常带着股稚气,像在跟人撒娇。 这双大眼睛现在垂着,眼睫密密下垂,很有些可怜兮兮的意思。 作为一个好师父,为陷入困惑的徒弟排忧解难也是必不可少的。这么想着的南珂,心情不错地走过去。 他胸藏千般沟壑,自信无论遇到怎样的问题都能为她排解,然而当他听完宫小蝉的“苦恼”后,亦是愣了许久,方道:“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弟子所言句句真心。” 南珂静了一阵,抬手拂去她鬓发上的水珠,却不出声。 宫小蝉逐渐感到烦躁。她知道南珂和九嶷的绝大部分人都不一样……不,应该说即便放眼整个正统修真界来看,南珂也非常与众不同,她也是听过这人从前的一些“荒唐事”的,她相信倘若这九嶷里还能有一个人理解她,那个人必是南珂。 但他的沉默,让她开始觉得自己判断失误。 有些遗憾,却也不想在他心中留下“轻浮浪荡”的印象,虽然这个人某些“光辉事迹”比她方才提出的请求更令人侧目,但世人不都是双重标准的么。 “师父不同意就算了,这么一声不吭怪吓人的。”她扬起脸,笑着给自己圆场,“其实我就是随口说说,还有六年呢,天天灵丹宝药的养着,就算我根骨再差,六年我也该筑基了。” 南珂微微挑眉:“这么说,你不准备双修了?” 宫小蝉撇撇嘴。没错,她刚才是请求他帮他在九嶷弟子里挑个合适的人选与她双修,助她增长修为……不过他不是不乐意么?哼,牛鼻子老道当久了,思想也都是朽木的味道。 “弟子觉得这是个利人利己的好法子。只怕师父觉得此举有损九嶷……高洁神圣的形象。若是师父不允,此事便算了。” 南珂怪有趣地瞧着她:面上装出个低眉顺眼的模样,“不以为然”四个字却明晃晃地含在大眼睛里,生怕他看不到似的,眼神明亮无垢。 明明要求的是那般出格的事,她的表情却像是他阻挠了她一片丹心义举。 就装吧。他还不知道她? 从收她为徒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她说她十一岁就开始独自过活,来九嶷拜师纯粹是因为小时候跟父亲来过九嶷,一直很向往九嶷。他下山明察暗访,得到的信息全部印证了她的话,也是在那次调查里,他从零零碎碎的答案中拼凑出了这些年她在世间游走的影像——失去了父母的庇佑,从弱质稚女一步步成长到亭亭玉立,数年流离生涯,她始终一个人。 南珂的记忆力很好,他清楚地记得十一年前,那个穿得像颗红苹果的女娃儿举着玉牌,圆润的脸颊红扑扑,像含苞欲放的春桃,大眼睛满是期待,对他说:“这个给你,那你教小蝉怎么飞吧。” 那时的她就像一捧清泉,小小的,明亮的,喜怒哀乐都一眼看得见底。 清华殿上再相见,他没能第一时间认出她。五官长开了,两颊失去了当年的好气色,最重要的是那双眼,由清澈见底的琉璃变成蒙着水雾的珍珠。 “师父?” 自回忆中回神,他垂眸看她。她见他望来,忙讨好地弯起眉眼,等着他的决断。 南珂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感慨:说起来,宫小蝉的父母行事任性也是出了名的,所以她这算是……家传的不拘小节?唔,也许用“放浪不羁”更准确…… 也罢,小孩子嘛,只要不玩出事儿,就随她高兴。 就算真怎么了,还有他在呢。 南珂便也展眉一笑:“又不是什么难事,便依了你。” 胜利来得如此轻巧,宫小蝉反倒愣住了,眨眨眼,才惊喜道:“真的?” “道家养生炼气的法门中原本就有这一法,”南珂笑得分外和蔼亲切,“这样,你说人选,为师替你把把关。” 徒弟一把挽住师父的衣袖,眉开眼笑:“嗯!师父替我好好挑挑!” 南珂真君更加感慨了:这小模样,真有点他当年的风范…… ——就这么着,南珂真君谈笑间节操灰飞烟灭,毫不犹豫地把九嶷的弟子们都卖了。 挑选双修的对象是个技术活。宫小蝉从隋双双的一对一教学里学到了许多技能,但那都得到了床上才有机会让她一展身手,至于上床前的各种麻烦事儿……就交给见多识广的前辈处理吧。 新年开课前照例要进行一番全员训导,偌大的广场上满满当当全是安静听训的九嶷弟子,掌门鸿光尚未出关,淮道、暇空和南珂三人各自端坐于玉殿上,内室弟子站在次高的台阶上。 宫小蝉垂手站在唐京身后,脑袋也像别人那样规规矩矩的低着,一双眼睛却骨碌碌地在场上扫来扫去,不时眼睛一亮,就对南珂传音入密—— 宫小蝉:“第五方阵第四列左数第二个如何?” 南珂:“不好,此人为人我有所耳闻,惟利是图薄情寡义,你与他双修,为师还要担心你被他骗走全部修为。” 宫小蝉:“第二方阵第七列左数第十个似乎不错?”” 南珂:“唇薄色浓,眉峰散淡,眼下一点泪痣,情路多坎坷,你是想找个双修对象,还是想卷入情海风波?” 宫小蝉:“第六方阵第九列右数第一个看着很是精灵……” 南珂:“林真人的弟子,仙骨只有十两,后天修行又不够勤勉,拜入九嶷已多年,如今看来将将突破筑基期,如何能用?” 宫小蝉:“第十二方阵第三列左数第一个!” 南珂:“那人是蓬莱道的弟子,作为门派的交换弟子来九嶷学习,在本门中已有了未婚妻。” 宫小蝉:“第三方阵左数第二个,唇红齿白,衣冠楚楚,而且能站在队伍前列,想必也是门中精英!” 南珂(遥遥斜她一眼):“那人是出名的断袖,你不知道?” “……” 徒弟这都什么眼光。南珂暗道看来初选名单还得他亲自挑选,不,索性直接替她定了,免得她把自己摔到坑里,还傻笑这坑睡起来真不错堪比上好白玉床。 师父实在太难伺候。宫小蝉表示她再也不想和他讨论双修人选了,她还是自己找,差不多了再和他说一声就是,反正要双修的又不是他。 两个人各怀心思,接下来几天竟也相安无事。 新学期伊始,各门功课要忙的事都多,宫小蝉一时也腾不出手来狩猎。而南珂这边,虽说打定主意要替自家孩子招个双修女婿,但几日观察下来,总觉得无论哪个都差了些…… 如今九嶷新弟子中,修为最高的几个,季川为人张狂难以相处,又曾与宫小蝉有过龃龉,首先出局;方清性格温和,人也勤奋,然而此子出身世儒大家,骨子里刻板迂腐得很,必不肯配合;余下几人也是各有各的缺陷…… 南珂正在苦思,忽然一个身影来到他面前,行礼道:“南师叔,师父请您前往清华殿议事。” 来人风度翩翩,面容谦和,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的春风般的和气,正是淮道的爱徒——唐京。 南珂静得有点久,唐京颇感奇怪,一抬头,便见师叔正用一种……难以描述的眼光盯着自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16章 被表白 “……南师叔?”唐京有些忐忑,莫非他方才行得匆忙,衣冠失了工整?恨不能立刻寻面铜镜一看究竟。 “我知道了,走吧。”南珂起身,若无其事地走在前头。 唐京摸不着头脑,小心跟上,却听南珂道:“唐京,你今年多大了?” 唐京还在回味方才某人那令他头皮发麻的注视,听到询问,便下意识答道:“弟子今年二百一十二岁了。” “我记得,你当年二十岁便筑了基。”南珂偏过头来,赞许似的看向他,“九嶷第一百一十五代弟子中,就数你筑基最快。” 唐京微微低头,谦虚地笑了笑。 “即使你身负二十两仙骨,要在二十岁筑基也难得得很,师兄曾和我说,他收了四个弟子,你最为勤勉。”南珂笑得意味深长,“师兄是个护犊的,我平日听他说了你们几个不少的好话,不过他对你的评价我倒是赞同。” 唐京笑容开始发僵了。 一向冷冷淡淡眼睛长在白云上的南师叔突然和他谈人生,还夸他勤勉……吓煞人好么!尤其是配着他那双若有所思的眼…… 师叔你究竟要弟子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打开天窗说亮话可好? 他勉强笑道:“南师叔谬赞,弟子愧不敢当。” 南珂轻笑,步履放缓,唐京一时不察,竟与他并肩而行,这下更方便了某人施放无形压力。 “观你境界,不日便要结丹。修真一途越向上越艰难,个人的勤勉和天分都不足以为恃,而更讲究机缘,古往今来,众多同道终身囿于结丹,其中不乏天资过人之辈。”南珂停下步子,以眼神俯视师侄,“唐京,你心中可有进修之道?” ……话都被师叔您说尽了,弟子还能说什么? 其实唐京也明白,无论南珂出于什么考虑才与自己说这番话,南珂说的都是实在话。 犹疑半晌,被师叔赏了颗甜枣又闷头敲了好几棍的倒霉蛋才讷讷道:“弟子愚钝,只知天道酬勤……还求南师叔指点。” 南珂等的就是这句话。 鱼儿已上了钩,他却不急着提杆,气定神闲地行走在三月的春光下,衣袂翩翩,落在他身上的日光仿佛都比别人柔和三分,映得那张面庞更加皎白莹润。 见师侄脸上的忐忑已经满溢,他方微微一笑,正大仙容道:“你既尊我一声师叔,我自然也不会薄待了你,眼下正是有一桩机缘,端看你能不能把握了。” 南珂不知道,他现在正做的事简直和某个世界里人们称之为“拉皮条”的破事儿别无二致,而唐京身体里名为草食动物直觉的那根弦,早已嗡嗡警告他前方高能。 气氛微妙似一张薄薄窗纸,一捅就破。 两个人看似和谐实则对峙的伫在原地,早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南珂向来视他人目光为浮云,唐京却暗暗叫苦,眼风里忽然瞟到两个熟悉到泪流满面的身影,大喜过望,忙高声唤道:“师妹!……宫师妹!” 刚下课的宫小蝉正与单潺潺说着话——她好不容易才哄得单潺潺暂时忘了求婚失败这件事——听到这热情满满的招呼声时还愣了一下,扭过头来,就看到一向稳重的大师兄正用小狗看肉骨头的目光看着她这边,他对面还站着个藏獒级的麻烦人物,正是她最近相敬如宾的师父大人。 虽然偶尔会炸毛黑化,但本质上是个善良孩子的宫小蝉想了想,还是稳住了步伐走过去,先向师父行礼,然后看向唐京:“唐师兄,好久不见。” 确实有些时日不见了,唐京之前不知被委派了什么秘密任务,自她回山便再未见过这位大师兄,就连原本定好是他教授的“植灵”也由风九真代课,治愈系变成了冷硬派,课堂上风刀雪剑严相逼,冲着好导师来的弟子们纷纷哭成兔子眼。 想到植灵课上不用再忍受凄风冷雨,宫小蝉心中着实松口气,也不计较唐京把自己拖下水的事了,真心实意地笑:“师兄回来了,这一趟外出可还顺利?” 唐京自然说诸事皆好,他叫住宫小蝉的本意是为了分散南珂的注意力,但两句客套话之后,他的眼睛却不能控制地胶着在了一旁的单潺潺身上。 真漂亮…… 师妹今儿着了一身藕荷色的绸裙,束了条雪白缎带,恍若束尽了幽幽碧江,袅袅娜娜,无限风华。一把流瀑般的青丝,随性地以玉带束在脑后,腕间耳上不着半点首饰,唯腰间垂一枚压裙的环佩,玉是上好羊脂玉,配以精致如意结,似一只玲珑小鸟停落她裙间。 她没看他,目光停留在宫小蝉脸上,目若秋水,神情专注。唐京见多了她神情淡淡的模样,只觉得此刻的单潺潺更为鲜活,“天生丽质”之外又添了几分“活色生香”…… 真当得起“珠玉生辉”四个字。 正在看风景的单潺潺察觉到异样,不悦地朝来源望去,正撞上唐京定定注视的目光。 单潺潺一怔。 在单潺潺新人生的二十载里,虽然总是被各种恋慕的目光包围,然而被他身上某种凛冽特质所慑,至今为止没有雄性生物敢向他告白……所以,虽然直觉地不喜欢唐京看自己的眼神,他却万万没想到那个目光里的粉色含义…… 于是我们的冰美人没有多想,礼节性地道一句“师兄辛苦”后便无视了那两道灼热的目光,转而对宫小蝉道:“下节课要迟到了,走吧。” 宫小蝉略一迟疑,看看南珂又看看唐京,唐京终于回神,忙道:“下节课是植灵吧,我带你们一道走吧,这节课该在青阑峰上了。” 宫小蝉自然无异议,单潺潺只要能和宫小蝉在一起,多个拖油瓶(……)也无所谓,唐京便向南珂告退,南珂神情莫测地俯视他:“去吧,别耽误了授课。” 唐京头皮发麻,低头称是。 如愿脱离了虎口,一直缠绕在背后的凉气总算散了,唐京面色恢复如常,还有心情逗弄佳人。 开始宫小蝉还尝试加入话题,后来她就嗅到了一丝很特别的味道…… 和单潺潺不同,躯体和灵魂都是实打实的女儿身的宫小蝉并不缺少被告白的经验,她很快看出来了——这场三人行,对唐京而言,她宫小蝉就是那三伏天里的棉袄,陆地上的帆船,草鞋底的硌脚石子……总之,碍事! 深感自己多余的宫小蝉很想抽身就走,但她到底还有些义气,虽然看出了唐京对单潺潺有意,可根据她对单潺潺的了解,这个从来没放弃变回男儿身的家伙是不可能对唐京有任何超越师兄弟……师兄妹……师兄弟……总之就是没有任何超越同们情谊的想法的! 最后宫小蝉没走,但也没再企图加入谈话,认真做一个安安静静的美女子。 直到三人都进了青阑峰,第一堂由唐京授课的“植灵”课也开始了。 植灵,就是种植灵花异草,偶尔涉及一些将仙草炼制为丹药的知识,那属于超纲范畴,年考考卷上的加分题目,不在炸炉小能手宫一两的考虑范围内。 唐京没有辜负众弟子对他的期待,以温和亲切耐心无限的画风,一洗这些天风九真带来的腥风血雨……半堂课下来,大半弟子如痴如醉,小半弟子低头拭泪:无量天尊,小道的好日子总算到了…… 课后,宫小蝉收拾用具。下午没课,她决定先泡半天藏经阁再回丹离峰。 日轮在苍穹中不紧不慢地移动,白云流动,在大地上投下轻薄的阴影。 日头渐西。 宫小蝉揉揉眼睛,看了眼窗外的光线,估摸又到了申时,这才伸个懒腰,这才收拾了书本。 藏经阁中没有教人如何勾搭双修对象的教材,但她发掘出了一本更有实际意义的奇书……这本手写的小札隐藏得相当深,大约是哪位曾和她有一样的苦恼的前辈写的,风骚的狂草,羊皮封面,苦心孤诣地藏在积灰最厚的书架上最偏僻的角落……只待有缘人重拭锋芒! 揣着一颗喜滋滋的心往外走,宫小蝉盘算着明天就照着秘籍上教的好好试试,不想刚走了一会儿,就听闻一个喜大普奔的消息—— 我们端方稳重万年处的唐大师兄,向单潺潺小师妹深情表白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17章 神奇侦查术 ——自古师兄妹多奸|情,被大师兄告白的小师妹,单潺潺不是古来第一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人。 “所谓交往不成情谊在,被告白而已嘛,两情相悦就皆大欢喜,不喜欢的话就婉转拒绝,没必要搞得这么僵……” “我知道这些话你不爱听,但我今天就以慷慨赴义的心情说一句:潺潺,你现在是个女孩子,以后会一直是,像今天这样的事,今后肯定还会发生,与其每次都气得半死,不如挺起胸膛,笑对八方告白!对了你知道什么是‘西’吗?男人都喜欢‘西’,你这个胸呢差不多就有‘西’的水准,这说明你具备了……呃?潺潺?等下,我的练习册和课堂笔记还在里面——” 余下的话没说完,宫小蝉整个人被丢到门外,接着一个包裹从里面飞出来,正中某人的忍笑忍得扭曲的脸。 宫小蝉接住包裹,提高声音:“那我走了,你一个人不要想不开啊~” “滚!” 宫小蝉摸摸鼻子,咧着嘴角转身走了。 她就是故意刺激他的,谁叫他一直企图拐她去当什么“门主夫人”,动不动就给她灌输“夫妻双双把教创,春日招揽信徒,秋来开拓疆土,千秋万代一统江湖”这种乱七八糟的思想…… 说真的,单潺潺身上根本不具备一教之主的野心和伟略,比起教主,他其实更像一个剑客,把有限的人生投进无限的武学,对于自己感兴趣以外的东西一律只有三个呼吸的记忆,可他感兴趣的东西又少得可怜。 就这样的二货,不知抽了哪根筋,成天惦记着创教那点破事儿。 有些白日梦,还是比较适合床上做。←_← 离了单潺潺住的元始殿,沿着玉石小径下了青遐峰,迎面一片碧蓝的地中海。 昆池沉静地卧在那儿,仿佛某种巨大的远古绿色植物,表面的波纹便是风中颤动的叶脉。宫小蝉人在独木舟上,催动风符,朝丹离峰的方向驶去。 烟波浩渺,人在水上,疾风掠面,衣袖鼓荡,忽然她就想起了去年的某一天,一个秋日里,被她始终没有起色的修为弄得恼了的南珂把她丢进罡风阵。 罡风会愈来愈暴烈,以她的功力,若不能在两刻钟内破阵,下场只有粉身碎骨。他的表情说他绝不会出手相救,可事到临头,他却比所有风刃都快,她只看到了一道残影,下一瞬她已被他护着飞离了死亡风眼。 那日的天空和今日一样蓝得耀眼,同样的疾风扑面,她听到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 而此刻她独自立于木舟上,没了罡风的威胁,每一寸风景都从容映入心底。 浩浩汤汤,横无涯际。 这里是九嶷,五大宗之一的九嶷,就连一片地中海,亦如此巍峨壮观。 回想起来,她竟已走遍了半个九嶷,脑海里不知不觉已经收集了如此多的画面,像一本随时等待翻开的图册。 直到舟已靠岸,她还陷在那种罕见的恍惚里,脚下循着往常的路线朝山上走,心却漂浮在九嶷上空,回顾着过往。 “宫师叔。” 足下一顿,宫小蝉朝声源望去,青茗正在亭前笑吟吟地望着她。 “真是应了那句赶得早不如赶得巧,”青茗笑着说,“这盅金丝玉枣羹刚刚出炉,快来尝尝。” 他说着便去添碗筷,他一走开,顿时便露出了被他挡在身后的南珂来。 白衣仙人正向玉盏中斟一杯清茶,倾泻的茶汤颜色被日光映得晶莹剔透,似昨夜从月空中取出的一瓢银河水。 他不紧不慢地斟满,啜饮一口,这才悠悠望过来。 那双刚刚映着茶汤的眸子,此刻看着她,眼眸深处仿佛亦有星光在其中璀璨。 “站在那里作甚,”他似笑非笑,“莫不是还等为师亲自来请?” “……”宫小蝉笑了,在他身旁坐下。 茶香飘渺似莲。在这丹离峰的汤上亭中,一年四季,总是少不了茶香的,有时是南珂在烹茶,有时是青茗在研制新茶,甚至连她,不知何时也染上了有事没事来这里泡一壶清茶,宁可浪费时间对饮清风,也不回房老实看书的坏习惯。 她看着茶汤里载沉载浮的碧绿茶梗,脑子里突然明镜似的雪亮:这些年,她无时无刻不怀念着丹岐峯的凤凰花和石榴树,而未来的某一天…… 她一定也会想起九嶷上这片碧绿的汪洋,还有这令人无法抑制地心脏柔软的茶香。 后来,宫小蝉和南珂在这汪茶香中对饮了好久。 南珂话不多,大多时候是宫小蝉在说,但有一句,确确实实是出他之口,入她之耳。 他说,唐京是个不错的人选,可惜了。 这句评价出场得略显突兀,待宫小蝉明白过来,南珂早已说起了其他事。 宫小蝉在心里咬手指甲:她早就琢磨过唐京啦,可师兄好推,师伯难缠啊!有着九嶷最坏脾气师父的唐师兄委实不是双修的最佳人选,何况后来还出了唐京告白单潺潺(被拒)那一茬呢。 想着想着心思就飞到了今天在藏经阁发现的那本奇书,她已经迫不及待要试试里面的法咒了! 那本手札其实统共只有二十七页,约莫出于便于藏匿手札的考虑,作者选择了柔韧耐用却极轻薄的蝶翼笺作为书写纸张,整本手札只有两根发丝那么厚,宫小蝉能从茫茫书海中与它相逢,简直耗尽了上半年的努力和运气! 在该手札的正文第一页,绘着一幅极其繁复的箓图,朱砂墨,笔触狂放风骚,旁边附注一句口诀,另有一行同样骚气藏不住的狂草—— 用大白话讲就是,把第一页上这鬼画符般的图案用特制的符水画在额头,就可以看到,双修经验越多的人脑袋上的光芒越亮,作者还特地用余下二十九页说明各种亮光分别代表着什么具体含义,明黄代表肾水衰竭精力不济,建议无视,苍绿意味肾水旺盛金枪不倒,值得勾搭,赤红极妙!器大活好!宝蓝…… 着实苦心孤诣。 宫小蝉原欲把这本奇书收走藏好,不想这书竟不能被放进任何储物袋里,甚至连揣在怀里多走几步都会感到胸前一阵烤烙饼似的灼热……想来作者还是希望这本书万古长青地住在藏经阁,永远地造福后人,因此才慎重地在书上下了“一旦企图顺走咱就自焚大家同归于尽”的禁咒,她甚至怀疑也许下次她再来藏经阁,这本手札已经不知移动到哪儿去了…… 无奈之下,宫小蝉也只得将箓图描摹在纸上带走,足足描坏了半本绘图本才将箓图勉强复制,然后背下了各种颜色的光对应的含义,这恋恋不舍地合上手札…… 略去傍晚的对饮茶茗不提,当晚宫小蝉睡得极香,第次日一早,便去宝器阁里取了上好明砂和无根水。 今日恰值休沐,各个课室都空荡荡的,幸好昆华峰的对练场还有一场比斗。宫小蝉把箓图绘在眉心,等了半盏茶的功夫,看看符水的痕迹消得差不多了,额头处一片明净,这才推开门,直奔比斗场。 比斗场上围聚了百来人,两百多只眼睛都盯着擂台内对峙的两个人,宫小蝉远远一望,看到一个是唐京,另一个却不认识。 单潺潺对这种门派内部点到即止的比斗向来不屑,也亏得他向来不关心这种比斗,因此不知道今春最让众弟子津津乐道的八卦,除了“号外号外淮道真君首徒唐京向单潺潺求合体被拒”,就是“不满美人受惊,陆壬甲激愤剑挑唐京”…… 陆壬甲人如其名,多年来以完美的酱油党形象存在于众人的潜意识里,在他向唐京递出挑战信之前,谁也没料到这小子竟还是个一怒为红颜的主儿。 宫小蝉看看四周,到处人头攒动,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索性纵身一跃上了擂台西边的一棵白槐树,站在制高点上俯瞰四方。 心中默念口诀,再张开眼时,宫小蝉腿肚子一抖,险些从树上栽下来! 赤橙黄绿青蓝紫!全是光!她那双猝不及防的白金眼都要被这些光玩坏了! 没想到啊……原来过去一年,她一直活在这么激情燃烧的地方…… 按捺着复杂的心情,宫小蝉又细细端详,发现这些光虽然数量庞大,却大多光芒黯淡,照手札里的标准,这场上大部分“有经验人士”,其实也就是刚摆脱童子鸡的水准……难得几个锋芒耀眼的,又一概肾水匮竭…… 摸摸下巴,宫小蝉点头暗叹:这即是鱼与熊掌的亘古两难呢。 正想着,忽然脚底下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树上不得站人,立即下来。” 宫小蝉一怔,忙落下树来,道:“抱歉,我不知……” 天!这光! 宫小蝉第一时间闭眼,隔着眼皮还能感到一片火辣辣的红。 这不是人!是行走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18章 选婿利器 宫小蝉关了天眼通,再睁眼,那人已经越过她,她扭头追逐他的身影,没了红光的阻碍,她很快认出了他的身份,脑里自动回放起一把常年自带禁欲气息的声音:“请回吧。年考时过来考试即可”…… 嗯,这位满身红光的兄台,确实是炼丹课的授课先生丁道君没错呢。 “……”←丁道君清冷威严的声音。 “……”←那差点刺瞎她狗眼的红光。 “……”二者重叠在一起…… ……有些事,真的还是别知道得太清楚。 惊呼声忽起,宫小蝉朝场内望去,只见唐京的长剑已经点在了挑战者胸前。 胜负已分。 宫小蝉后知后觉地发现,唐京身上竟然一点光都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结果一点也不让人意外呢……抱歉唐师兄,我知道你一定只是身怀洁癖,才不是被那张娃娃脸害得万年童身呢,嗯就是这样…… 在心里做了个歉意的揖,宫小蝉嫌弃地扫了眼场内质量青黄不接的众人,掸掸衣袖,出了比斗场。 接下来几天,宫小蝉一有空就四处晃悠,却始终没寻到合心意的双修对象,反倒落下一个毛病:只要看到五彩斑斓的东西,就会难以抑制地鸡皮疙瘩掉一地,驭兽课上给五彩灵雀梳理毛发,她一个失手,活活揪掉人家一撮雀翎……然后被灵雀啄得满头包。 如此这般,宫小蝉终于觉得,找双修对象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然后她迟钝地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见到南珂了。问了青茗才知道,为了镇守某样最近出现异样的宝物,南珂去了地宫。 “真君已去了七日了。”青茗看了她一眼,扭头继续磨豆子,自言自语似的,“真君说,若是某人一直未发现他离了丹离峰,也不必提醒她,待他完成封印,自会回来。” “……” …… 宫小蝉抱着一篮鲜果去慰问辛苦守护教中宝物的师父大人。 时值仲春,九叶海棠开得如火如荼,以南珂为圆心三丈之内的地面上却洁净如新,看不到半点落花的影子。 她原以为会看到一个枯守七日后苍白憔悴的南珂,结果大老远就看到他坐在地宫前,蓝衣依旧一尘不染,凑近了一看:他坐在蒲团上,单手撑着下颔,眼睛闭着,呼吸匀长…… 这姿势……难不成这人是在打瞌睡? 说好的不辞辛劳守护九嶷重宝呢?!您这样任性,给了你充分信任的鸿光掌门知道吗! 将果篮一放,宫小蝉大踏步过去,刚走两步,脚下猛地刹住! ——罡风倏地消失,一缕青丝,飘飘然落地。 宫小蝉一阵后怕:这发,刚才还在她头上。若不是她刹得快,那无形的罡风削掉的可就不止是这点头发了。 视线从地上那缕黑色移开,宫小蝉心有余悸,望向南珂——望进了一双清明的眼。 “乙等。”他吐出一个评语。 宫小蝉白他一眼:“我反应已经很快了。” “‘乙等’是看在你来探望为师的份上,给的徇私分。”南珂毫不留情地吐毒液,“若照实评断,你方才的表现,连丙等都不到。” 他身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圆形的法阵,蓝幽幽的光宛如深夜中野兽的双瞳。 这就是他四周半点落花都没有的缘故了。 宫小蝉方才仅仅靠近了法阵的边缘便落得“人发分离”的下场,他却若无其事坐在阵中,还有闲暇教训她。 宫小蝉有些不服气,诚然她修为低微,但阵法却是靠勤奋和悟性的,恰好她在阵法上狠下过一番功夫,方才若换了门内其他内室弟子在这里,不说破阵,能不能察觉到阵法的存在都两说。 她也不和他分辨,指指果篮:“慰问品。” 南珂看一眼,“你吃吧,我不能进食。” 宫小蝉一怔,抱起果篮,向后退到安全位置坐下,这才问:“还得在这里守多久?” “五天。” 元婴期的真君,就算几十年不吃东西也没事,但这样耗着,毕竟是不舒服的。 “师父,这地宫里究竟有什么啊?” “你不妨猜猜看。” “青茗说这里面有世间罕见宝物,要我说呢……”她拿起一根甜心萝卜,抬眼看他,“天灵地宝都有可能,甚至可能里面关的是活物……这范围可太广了,师父给点提示?” 南珂但笑不语。 看来他是不打算给暗示了。 宫小蝉又旁敲侧击了几句,均无所获,于是她明白了,对于地宫里的秘密,南珂不会透露半个字。 有些失望,她保持无所谓的表情,小口小口地啃起甜萝卜。 地宫里……会不会有她要找的幽冥泉? 一个萝卜吃完,她又向果篮伸手,冷不丁那边南珂问:“为师这些时日未回去,九嶷山中可发生什么大事?” 宫小蝉摇头。 “你要找的人,找得如何了?” 肩膀耷拉下去,她抱怨起这些日子寻找双修对象的艰辛,出于某种微妙的直觉,她略去手札的事不提,只挑那种令人哭笑不得的奇葩经历来讲,说到激愤处七情上脸,南珂禁不住笑出声,安慰道:待为师此间事了,亲自替你挑。” 宫小蝉皱皱眉:“别,我自己找。”顿了顿,她有些不甘心地嘟哝,“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以后我怎么打败荆戈……” 南珂便不再坚持了,只是看向她的眼神写着浓浓的看好戏。 师徒两人海阔天空地闲扯了一阵,渐渐地,南珂应答的话语变得简略,宫小蝉也注意到了,阵法的波动正在变强。 她不再出声,专心致志地用橘子雕刻起橘皮灯来。 橘灯的轮廓逐渐成型,她却蓦地想起一件事来,眼睛不怀好意地就朝前方瞟去:说起来,她还没用“天眼”看过某人呢…… 想到就去做,宫小蝉背过身,打开随身携带的净瓶,蘸着里面事先调好的符水,熟练地在额头画了箓图,转回身来。 南珂正在阵中施法,宫小蝉估摸着这点箓图的波动根本引不起他的注意,大着胆子念动口诀,满怀好奇地睁开眼—— 她做好了被任何颜色的光芒亮瞎眼的准备,依传闻中南珂那堪称丰富多彩的个人履历,赤橙黄绿青蓝紫哪种颜色出现在他身上都不突兀…… 她唯独没料到,自己眼睛刚睁开一道眯眯缝,脑中就响起一个风骚入骨雌雄莫辩的声音—— 宫小蝉:“……” ……这什么鬼?! 愣了半天,识海中再没响起那个声音,眼前也依旧是好端端地施法的南珂…… 他身上没有任何光芒,宫小蝉不知道这是因为他“冰清玉洁”,还是法咒失效测不出结果的缘故。 带着满肚的疑惑,次日宫小蝉又绘着箓图,特意到人多的地方晃了一圈,结果令她……痛心疾首! 好好一个选婿利器,竟然就这么锈了!而当她再去藏经阁找那本书的时候,不祥的预感应验了,手札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遍寻不得。宫小蝉沮丧了许久。 双修这事的一波三折,她也有些烦了,索性将它丢到一边,转而研究起了阵法。 她始终记得南珂说的那句话:七年后的赌局,讲究的是三局两胜,你无需精通七十二般技艺,只要在你应当胜利的比斗中不失手,便足够了。 在她埋头钻研的时候,其他人的时间也在一刻不停向前,季川正式离山了,单潺潺第二次被告白了,唐京又出任务了,南珂也出关了。 日子还是一样过,就像丹离峰下的流水,头也不回地向前。 夏蝉和新雪,昆华山下盛放的金莲,丹离峰上绵延的白云,在接下来的六年里,宫小蝉无数次地与这些擦肩而过,她们映在她的眼底,只留下浅浅的倒影,偶尔在心湖激起少许涟漪,亦是转瞬即逝。 她所心念的在很远的地方,为了回到那里,为了能重温旧梦,她才在这里,在这个地方,夜以继日的努力。 窗外,枫树探出新芽。 这是一月下旬,合二十四节气的惊蛰,正是万物复苏的时候,在九嶷山脉,九叶海棠却开得比往年都迟,仅在温泉附近结着几个零星花苞。 若干年后,大家回忆起来,都说灵花多有感应,早早就以花期暗示了,那一年对整个修真界而言,都是多事之秋。 丹离峰上,宫小蝉在西斜的月光里,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鸢尾紫色的天空,太阳与月亮同时出现在苍穹的两端,白云不是白云,是鹅毛一般的白絮,它们宛如安静的活物般,在天空中自由流动。 这个梦做了很久,久到她的视野不断移动,四周风景变幻,她看到无数白顶的建筑物,方方正正高高低低,构成一个庞大的建筑群。 有人在建筑物中走动,隔得太远,她看不清他们的长相,却觉得他们的服装有些莫名眼熟。 有种,很怀念的感觉…… 醒来之后,宫小蝉望着空荡荡的月光,想起来在哪儿见过那服饰。 在她很小的时候,她曾见爹穿过类似的服饰,白底红纹,广袖宛然,明明好看得紧,母亲却大发脾气。 宫小蝉抱着膝头,细细回味这个诡异迷离又透着亲切的梦。 越迫近二十五岁,她就越频繁地梦到那紫色的天空,直到今晚,她又看到了天空下的白色建造群。 她知道这是另一个世界的景象,来自于血脉中记忆的传承,那紫色的苍穹,是父亲司空见惯的景象,因为他自小便在那片天空下长大。 皎月愈发西沉,东方开始浮现熹微的白光。 她起身,推窗,在冰凉的晨风里,迎接自己第二十五个的生辰。 是的,宫小蝉今天正式满二十五了。 南珂发愁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弟子:这么多年,这么多灵药补着,竟然还没有筑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19章 一切开始之前 像九嶷这样的仙门大派,寻常内门弟子就算是按部就班修炼,二十岁也该筑基了。 离仙门交流大会开始尚有两个月,早在半年前,南珂便不许宫小蝉再服用灵丹,纯靠灵丹逼出来的境界如同沙滩上的楼阁,即使勉强冲到筑基,今后再进阶时必定也是危难重重。 宫小蝉比南珂更心塞,她还只是个挂名弟子,这样低微的修为,这样缓慢的进展,可以预见未来她根本不可能成为南珂的亲传弟子。 不能成为亲传弟子,将来接近幽冥泉的机会……几乎为零。 她着急了,所以她旧事重提,企图靠双修短时间内快速提升修为,不料南珂这次却一票否决了,给出的理由是九嶷没有合适的人选。宫小蝉又说她在门外有几个不错的故友,南珂便嘲讽临时抱佛脚没有任何意义,道门双修又不是邪道的采补术,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她能俢出筑基才怪。 于是最后一条路也被封死了。 丹离峰的天是阴沉的天。 无论宫小蝉心情多沉重,七年一度的仙门交流大还是如约举行了,此次的举办方是蓬莱,大会地点便设在了蓬莱仙岛。 大会开始前便有人开了盘口,宫小蝉对荆戈,押荆戈胜一赔一,赌宫小蝉赢一赔十。那天宫小蝉跟着浩浩荡荡的九嶷队伍来到蓬莱,早有探子在高处远远地窥探。一盏茶之后,各大盘口的赔率就不约而同地变成了:押宫小蝉胜,一赔三十……就这样,竟然也半天不见一个人押她赢…… 宫小蝉心脏都气得梗塞了,虎虎生威地冲到盘口前,恶狠狠拍了十颗上品灵石,赌自己赢!瞪一眼开盘口的人,这才扬长而去。 过了一会儿,某人用一顶大斗笠遮住头脸,悄悄又折了回来,从布袋里数了五十颗上品灵石,全推到赌荆戈赢的盘面上…… …… 同为仙家福地,蓬莱仙岛的风景与九嶷又有不同,海上仙山,清晨云缭雾绕,风中自带一股清新的海水气息。及至晌午,薄雾散去,现出花团锦簇的仙山,彩蝶双|飞,白鹭成群掠过蓝天,细细听去,还能听见空里隐隐的涛声。 倒真不负五大宗之名。 近年仙界一片太平,四方海晏河清,此番仙门交流会委实也没什么可“交流商讨”的,每日里歌舞升平,各派弟子擂台上兄友弟恭你情我愿相互喂招点到即止,看得几个门派的老不死呵欠连天,索性连席都不出了,甩手全交给晚辈。 这样不咸不淡地走着过场,十日后,大会历程总算进入尾声。 所有人精神一震! 经过好事者们数年的不懈努力,如今就连蜀山老鼠洞里的老鼠精都知道南珂那仙骨只有一两的徒弟,要和仙骨三十两的某人一决胜负。 至于“某人”是谁?那谁管他!重要的是“某人”有三十两仙骨!重要的是宫小蝉是南珂的徒弟!她这是把南珂的颜面栓裤腰带上去单挑,挑的还是必输的场子…… 南珂这人,在整个仙界都声名远扬,早年他出名的是美貌与风流,后来大家发现了,这厮不仅脸蛋俊俏身段潇洒,还鸿运当头战力爆表,随随便便就修到元婴,轻轻松松就进了仙界战力排行榜前十。 人一红,是非就多,南珂早年锋芒太露,成日行走在风口浪尖上,得罪了不少人,后来虽然对世事看得淡了,行事风格也愈来愈一只像会咬人的狗不叫的汪……不,是一只懒洋洋吃饱就睡的龙,但世人对南珂的印象却还停留在那个少年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时候。 要是现在从蓬莱上空撒下一把石头,砸中场内一百人,七十个都暗搓搓等着看南珂的笑话,剩下那三十个全是女的。 真相就是这么残酷,宫小蝉这么不被人看好,赔率高得突破天际,她那师父拉的仇恨值委实功不可没。 青茗站在人群中,突然就想起那时宫小蝉拜南珂为师的情景了。 仙门交流大会七年一届,东道主由各大门派轮流担任,那一届正轮到九嶷。 九嶷的鸿光掌门仍在闭关,此次仙门大会便由其三位入室弟子主持。此三位都是元婴以上修为,其中的南珂真君更是九嶷的准继承人,此番代替师尊主持大会,论来也不算失礼。 大会为期一周,上头的尊长谈笑风生,下面的弟子你来我往切磋武艺,看上去倒也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到第七天上,青茗面上不显,实则大大松了口气:无量天尊,这班蹭吃蹭喝扰人清净的家伙可算要走了。 不是他青茗小气,实是这些天跟着南珂真君,看他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每天心惊胆战,只怕他下一瞬就甩手不干扬长而去。 南珂真君的任性和他的天资一样出名,不过现在看来,他这七年历练竟没白费,鸿光掌门出关后见了现在的他,想必也会老怀大慰…… 青茗正出神,冷不丁耳里飘进几个字“……有趣,我赌了。”一怔,才反应过来刚才是南珂在说话,忙凝神去听,南珂却不出声了,他顺着南珂的视线望去,一袭鲜艳夺目的紫衣映入眼帘…… 公仪厌! 他立刻就去瞄右边的淮道真君,果然看到一张黑沉沉的脸。 唉,公仪厌这人其实不错,每次他来九嶷的时候,南珂真君笑声都会多些,只是在淮道真君眼中,大约觉得这人纯粹来干扰南珂的修行,恨不得在九嶷山门前挂一木牌:公仪厌与魔修不得入内。 ……无量天尊,弟子不该私下编派尊长,天尊恕罪。 “师弟!”淮道一双细眼瞪成虎目,“开坛收徒岂是儿戏!你应下这般赌约,让其他门派怎么看我们九嶷?” 收徒?赌约?刚刚自己究竟错过什么好戏了? 他一头雾水地朝南珂望去——唔,这表情…… 真君……他已经完全听不进去劝啦。 侍奉南珂五年有余,青茗几乎能想象南珂接下来的反应,果然就听到南珂悠悠道:“是我收徒又不是别人收徒,难道我南珂收个徒弟,还要天下人一一允许?” 直勾拳!青茗悄悄去瞅淮道面色,又嗖地移开眼。吓煞人…… 一声惬意长笑,却是公仪厌发出的,这厮完全无视了大会东道主要吃人的目光,自顾自笑,自顾自“啪”一声打开折扇,自顾自宣布:“我的弟子,已在我身后了。” 一位碧衫少年从公仪厌身后慢慢转出来,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置于无数目光之下。 唔。青茗眯起了眼看,却看不出对方是什么资质。 “本座这个徒儿,名唤荆戈,今年十八,三十六两仙骨,资质尚可。”公仪厌道。 青茗倒抽口气,这叫资质尚可?! 连五百年前破开虚空而去的丁婵师祖,也不过四十九两仙骨,九嶷立派近万年才出了一个丁婵,眼前这一身绿油油的小子竟有三十六两仙骨! “南珂,到你了,挑吧。”公仪厌笑得狐狸也似,“只要仙骨不超一两,便是你看中了我门中弟子,本座亦肯忍痛放他随你去呢。” 青茗还未反应过来,淮道已经冷哼出声。 南珂似笑非笑,扫一眼公仪厌身后的方阵:“公仪掌教真会卖乖。” 青茗朝阁皂山的队伍里一望,也明白了:公仪厌这家伙忒无耻,就连他一个小小道童都看得出来,公仪厌这次带来的门中弟子个个都是精英。 说起来,各家的弟子,本来仙骨就没有在五两以下的。仙骨只有一两的话那根本是凡人之资,连筑基都难。 青茗瞪着公仪厌:他刚才究竟与南珂真君打了什么赌?这厮果然不是好东西! ……无量天尊,弟子无意间又犯了口舌,恕罪恕罪。 “师弟!” 淮道紧张地看着南珂,南珂仿佛感觉不到似的,视线直接掠过本门入室弟子,飘落九重金台,在外门弟子中逡巡。 青茗也随之望去。 ……坦白说,九嶷外门弟子的资质都不差,太差的进不了九嶷。 青茗眼睛都找酸了也没个结果,心想这下咱真君只好辛苦些去九嶷外拎个凡人回来啦,不料眼前忽然一花,再揉眼时,一个瘦脚伶仃的姑娘已跌坐在南珂真君面前。他再定睛一看:不是吧,还真有仙骨在一两以下的?! 这姑娘怎么混进九嶷的?莫不是掌厨大娘的闺女走错了路,乱入了外门弟子方阵? 南珂真君竟然还没事儿人似的,等那姑娘站稳了,便笑吟吟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真君,弟子名叫宫小蝉。” “宫小蝉。”南珂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清亮,“你愿意做我的徒弟么?” 愿意啊!一千一万个愿意!青茗心里把嗓子都应哑了,深恨自己多生了几两仙骨。 那姑娘大约被这意外之喜惊得怔住了,半晌才回道:“我资质平庸,您收我做徒弟,会很辛苦的。” “无妨,我会是个好师父。” 真君的声音真温柔,青茗想,和他拐骗自己给他做随侍童子时的语调一模一样…… 宫小蝉静了静,忽然在南珂身前跪倒。 她垂着头,脖颈洁净纤细,声音坚定:“我愿拜南珂真君为师,从此……” “慢!”淮道陡然出声,他瞪着宫小蝉,深呼吸两次,方扭头对南珂道:“师弟,你实在要收她入门下,便收她做个记名弟子。” 南珂的语气有些凉:“师兄。” “记名弟子好啊。” 突然响起的女音打断这对师兄弟的对峙,青茗敬仰地看着声音的主人——暇空道君,鸿光掌门唯一的女弟子,虽然修为是三个弟子中最低的,但是说话的分量嘛…… “珂师弟,虽然我看得很开心,也不介意你收个小丫头当宠物,不过等老头闭关出来,必要怪我和淮师兄由着你胡闹。我可不想被老头唠叨。” 这话说得……太有道理了! 连南珂也面露沉思,然后他看了眼从刚才暇空说到“收个小丫头当宠物”就一直在咳咳咳的淮道,突然一笑:“记名就记名吧,反正都一样。” 不,记名弟子和入室弟子是差很多的!各种意义上! 然而场上一片鹌鹑掩翅般的安静…… 南珂扶起新鲜出炉的记名弟子,问:“今年多大了?” “十七。” “家中还有何人?” “弟子是孤儿,并无其他血亲。” 南珂神情温和:“今后,九嶷就是你的家。” 他取出个五色锦囊,在她神情讶然地望来的时候眨眼一笑,引她向右边望去。 “那是你大师伯,淮道真君。” 他笑着教她,宫小蝉便二话不说走过去,双膝一屈纳头便拜,淮道唬了一跳,闪得慢了,生生受了三拜,眼角余光里见南珂笑眯眯的,一双眸子又明亮又促狭。 淮道嘴角一抽,知道南珂是在报复自己刚才阻拦他收徒,没奈何,只好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副五品法器,忍痛递给宫小蝉:“仔细听你师父吩咐,不得违抗。” 那边南珂又开腔了:“见过你二师伯暇空真君。你二师伯最擅阵法与乐战,生平又最爱戏曲和美酒,你带上名伶与佳酿,多多向她请教,有你获益的地方。” 有了前车之鉴,暇空早闪开了,笑道:“真是半点不吃亏,行啦,小丫头也别跟我磕头,我可舍不得我那些宝贝。这半年我都在九嶷,你有事就到东来峰找我。”话是对着宫小蝉说,她却斜睨着某个毫不犹豫就把师兄师姐全卖了的家伙:“很快你就知道了,我这份见面礼,可是比什么都实在。” “是,小蝉多谢二师伯垂爱。” 暇空不置可否,目光从南珂身上移开,掠过台下乌压压的人群直直指向公仪厌,公仪厌直面那微冷的目光,不闪不避,唇边勾起诡异弧度。 暇空脸上刚浮现戒备,却听南珂道:“我急欲考校弟子武艺,这便失陪了,请师兄师姐替我招待各位掌门。” “替他招待各位掌门”,青茗想,这大约是今天南珂最真心的一句话了。 承载了数千人的广场上忽然响起一把含笑的男音:“敢以一两仙骨对抗三十六两,南珂真君果然胆识过人。好,七年之后蓬莱岛上,且看你我二人,究竟谁教出的徒弟更胜一筹。” 公仪厌灌注了真力的声音落进每一只耳朵,所有人皆朝那个被挑衅的人望去。 “我会赢。” ——声音清脆,不是来自南珂,而是他身后的宫小蝉。 青茗看到南珂停下,仿佛有些惊讶似的回过头来看着新收的弟子。 在各色目光中,宫小蝉神情平静:“公仪掌教,恕我直言,您那位弟子已经输了一着,因为他的师父是您,而我的师父却是南珂。” 五官清秀的一张脸,眼睛尤其清亮,她望定公仪厌:“我会赢。” 公仪厌合扇,扇缘抵在唇角,眼中漫开无尽笑意:“本座拭目以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20章 激辣口味的蛋炒饭 赌约践行之日,蓬莱的清净广场上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全是人,而碧海之上,还不断有仙门人士朝这边赶来。 绝大部分是冲着看南珂被打脸来的。 赌局三局两胜,赌约的内容分别由不同的人指定。鉴于人人都懂的利益回避原则,指定者中不包括阁皂山和九嶷的人,当然,裁判者也同理。 蓬莱身为本次仙门大会的东道主,第一局赌约内容的指定者由蓬莱岛主指定,诸人皆无异议。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蓬莱岛主——一位乌发高挽,衣着明丽的妙龄女郎,从玉阶上施施然行下来。 大朵芍药鹅黄烟纱碧霞罗披于手肘,粉霞色千叶富贵散花裙裙摆款动,行动间仿佛有千万繁花花开花落,珍珠白曳地芍药随风纱迤逦身后,灵物般漂浮在半空。 长发挽作单螺髻,发上别一朵芍药,花碗口大,花瓣呈粉金二色。 唇色艳丽。 这位岛主的装束打扮与蓬莱其他人的衣着简直是两种画风,令人玩味的是,蓬莱门人都是一脸习以为常。 岛主开口了,明艳得像夏日里的一朵芍药的人儿,声音却是珠玉般的冷,她说:“你二人各做三菜一汤,谁让我吃满意了,谁就是胜者。” 说完她就往裁判桌前一坐,面无表情等着上菜,至于场上那一片哗然,对她而言显然都是无意义的噪音,眼珠都不转一下。 她没邀请其他同道落座,其意不言自明——这场比试的胜负,岛主大人要一人□□了。 众人面面相觑。 虽说修真界中确实有个门派叫“天厨门”,里面的门人也大多身手不凡,但修真界还是普遍认为厨艺再好,毕竟难登大雅之堂。天厨门,说到底也只是二流门派,不在正统的五宗三门十二派之中。 蓬莱新任岛主的任性,淮道早有所耳闻,正感到不满,可转念一想,若比刀功剑术、驱鬼画箓、八卦命理……师弟那不省心的徒弟不晓得要丢脸到什么地方;眼下比厨艺,那废材再不济也是个女的,总不至于输给一个男俢…… 这么想着,淮道朝宫小蝉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得淮道心都凉了…… 宫小蝉脸上的神情,淮道再熟悉不过,在他的符箓课上,她一次又一次画符失败的时候,就会用这种为难又可怜巴巴,“弟子真的尽力了无奈天资愚钝求师伯开恩”的神情看着他……如果他再不看在师弟的面子上给她开一扇方便之门,她就会像现在这样…… 双目放空,心态放宽,顺其自然…… ——事实上,宫小蝉一听这个题目,就知道要糟。 就像她天生是炼丹炉的克星,厨房向来也是她……敬而远之的禁地。 她倒不至于把家常菜做成鹤顶红,但仿佛天生气场不合,每每她下厨,做出来的菜总有那么些……不尽人意。 抱着一线希望,宫小蝉朝她的对手望去…… 卧槽!那个切肉的手,刷刷刷的都出现残像了啊!阁下这招莫非便是阁皂山三十六绝技之一的--无影搜魂手吗! 那挺直的身板,那胸有成竹的神情……恍惚间宫小蝉又看到了在厨房里忙碌的青茗的身影……青茗那手艺可是天厨门嫡传啊…… 咬咬牙,宫小蝉把注意力放回自己的准备台上,运指如飞地淘米洗菜磕蛋搅匀蛋液…… 还别说,光看架势,挺像那么回事儿…… 看台上,南珂已经默默地扶了一回额。他至今记得,那年冬至,为了庆祝宫小蝉顺利通过年考,入微宫办了一场小型庆功宴,宫小蝉还热情地请来了单潺潺唐京等人。 冬至要吃饺子,在所有人热火朝天地准备食材的时候,宫小蝉独自一人蹲守在锅灶前……烧火。 因为人手颇多,刚开始也没人怪她偷懒,后来青茗突然闹肚子,劳动力不足之下,宫小蝉就被南珂拎过来顶包了 “你只要给馅料调味和包饺子就好。”到底是自家徒弟,南珂指了个轻松的活。 ——当晚,所有吃了宫小蝉牌手制水饺的人,除南珂修为高绝幸免于难,剩下的齐刷刷去五谷轮回之所报道。 可怜这些修真人士,修为最低的单潺潺也早就筑基,这么多年下来,早就忘了茅厕的门朝哪儿开,这会儿托宫小蝉的福,有一个算一个,全在茅厕里感受了大半夜的风吹蛋蛋凉……宫小蝉还一口咬定不是她的错,直到青茗青白着脸从茅厕里回来,从余下的饺子馅料里挖出一只拇指大的瓷瓶…… 那玩意搁在厨房的最角落,无色无味,清水里只要滴入一滴,就能洗干净整个入微宫的玉石地面,平时青茗用来搞卫生的……宫小蝉不知怎么摸去了,整瓶和在饺子馅里…… 人证物证俱在,宫小蝉想了半天,这才摸摸鼻子说她调馅料的时候曾想找些麦籽油,大约是弄错了把强力清洗液倒了进去…… 一众受害人:“……” 南珂去看了她口中的“麦籽油”,用小臂长的圆柱形玻璃瓶装着,放在厨房的准备台上,金晃晃明亮亮,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到…… 这种事不止一次。每次宫小蝉一下厨,惨烈的总是他们这些“试毒”的人,后来南珂就再也不让她进厨房了。 谁都不许让宫小蝉进厨房了。 时间回到现在,蓬莱岛上,第一场比试的交卷时间已到。 荆戈献上的是:樟茶挂炉烤鸭,五香酥肉,锦绣拌三丝,翡翠白玉汤。 珠玉生辉。 宫小蝉端出的是:蛋炒饭,清蒸蛋,水煮蛋(配宫小蝉亲调的酱油醋一碟),海菜蛋汤。 全蛋宴。 传菜的童子眼都看直了。 宫小蝉也很郁闷,按照经验,越是简单的菜色越不容易出错,但愿那位蓬莱岛主看到她做得这么卖力(背景:一片狼藉的准备台、灶头)的份儿上,给个好评…… 她已经尽力了。 往好的方面想,或许岛主大人就喜欢蛋呢? 千百双眼睛的见证下,蓬莱岛主一双妙目扫过面前的菜品,皎玉般的脸上不见情绪,玉箸先伸向了荆戈出品的五香酥肉…… 心脏越跳越快,宫小蝉看着蓬莱岛主一口接一口的吃着,直到她放下玉箸——她面前的,属于荆戈的那三菜一汤,已经全部空了。 这……这就是最大的好评了吧! 围观群众开始窃窃私语。 荆戈面无表情。公仪厌笑容加深。淮道眉心拧成一个死结。南珂……他的眼睛盯在那盘蛋炒饭上,不敢相信宫小蝉竟然又做了这道菜,还没吃够教训么。 说起来,方才她用的蛋是……南珂看向准备台:那里,七八块碎裂的鸡蛋蛋壳之间,混着几块颜色发红的蛋壳…… 那头,蓬莱岛主冷玉般的嗓音,发出对刚刚吃完的菜品的评—— “平庸无味。” 众人都呆了一呆。 平庸无味?那您怎么还吃得一干二净? 旁边就有蓬莱弟子轻咳一声,解释:“我们岛主从不浪费食物。” 勉强说得通的理由。有人眼中仍带着怀疑和不服气,却也不出声了。 蓬莱岛主的玉手伸向了滑溜溜的水煮蛋。 吃掉。 伸向水嫩嫩的蒸蛋。 吃掉。 伸向紫菜蛋汤…… 淮道注意到,岛主搅汤的手可疑地顿了一下,他一颗老心也跟着跳快了一拍。 最后,岛主开始享用蛋炒饭。 按照常规的用餐顺序,理当先吃炒饭后喝汤,但现场没有人指摘岛主用餐顺序混乱,反正无论先吃哪个,都是蛋,蛋,蛋…… 岛主突然停止了咀嚼,她拿起一方素帕,捂住唇,移开帕子…… 侍奉的弟子眼尖,瞧见帕子里有几星碎末状的红色物……辣椒?蛋炒饭里搁辣椒? 岛主将帕子丢进随侍的捧盘里,往蛋炒饭又盛了一勺,这次她放慢了咀嚼速度……然后,再次顿住了。 这次连随侍都看清了--蛋炒饭里,掺杂着大量的、难以挑清的红色碎片状不明物……看样子似乎是蛋壳,可蛋壳不该是淡黄色的吗? ——鸡蛋的蛋壳确实是淡黄色,但这个,是春阳龟的蛋壳。 春阳龟的蛋也算是修真界常见食材了,所以才会出现在给比试者准备的原材料中,但春阳龟的蛋,怎么说呢,通常是作为壮阳药膳的素材使用……最重要的是,从来没人把春阳龟的蛋壳也当做素材一起加进蛋炒饭里,毕竟,那是只要遇火一加热就会产生强烈的辣性,皮肤粘上米粒大的一丁点,就能辣得一个壮汉鬼哭狼嚎的危险物质…… 没错,春阳龟的蛋壳又叫“辣不晕你老子跟你姓”,一向作为丹火的起爆剂,深受各位炼器师的喜爱! 随侍已经不敢吭声了,他默默将视线移向了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雨还浑然不知的宫选手…… 终于,从不浪费食物的蓬莱岛主食尽了蛋壳炒饭,搁下银勺。 一片屏息凝气中,嘴唇艳丽依稀还有些红肿的蓬莱岛主瞟向宫小蝉。 随侍不忍地扭过了头。 “……此饭何名?”蓬莱岛主问,语速比平时慢了一倍。 不就是蛋炒饭咯?宫小蝉急中生智,编了个响当当的名字:“帝皇金玉炒饭。” “所用材料?” “精米,鸡子,油盐酱,还有少许蒜末。” “……” 蓬莱岛主高深莫测地注视宫小蝉,两息之后,她道:“倒是本座高估了。” 全场都陷入了迷之疑惑,瞅向那再乡巴佬不过的全蛋宴。 宫小蝉惊疑不定,不知如何接话。 岛主起身,莲步轻移出了裁判台,随侍低着头紧跟其后。 眼看岛主就要飘然远去,终于有人急了,高声问:“岛主,这场比试的胜者是?” 所有人清晰地听到,高贵冷艳的岛主大人头也不回地宣布:“胜者,荆戈。” 一个宫小蝉蔫下去,千千万万个围观者欢呼起来。 宫小蝉输得众望所归。 赔率升到一赔四十。 宫小蝉很快振作起来,比赛还没结束呢,下场好好表现!一定要扳回一局! 她只顾着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没注意那些被蓬莱弟子撤下去的残余食材,因此也没看到锅里的那些蛋炒饭,被一个蓬莱弟子好奇地打了一勺,塞进嘴里,登时整张脸涨得通红,抽着凉气灌下一瓢水,然后……他抱走了所有的蛋炒饭! 激辣口味的蛋炒饭,原来这么好吃! ——是的,蓬莱里的川籍弟子还挺多哒,包括冷艳的岛主大人,也是一枚隐藏得很深的川妹子…… 宫小蝉并不知道,她本可以错有错着,赢得这场厨艺比赛。而她此刻也没空回想第一场比试了,因为第二场比试的内容……让她深深感到了造化的恶意。 仙门正统,五宗三门十二派,第二场比试内容的指定者是十二派中的少咸派的掌门,青凌道君。 鉴于先前发生了指定考题为“厨艺”这种与“仙术”毫无关系的考题的任性事件,为了避免类似事件再度发生,第二局与第三局的比试,改为由指定者在事先准备好的签筒里抽签,木签的要求即为比试内容。 结果是这一局中,宫小蝉与荆戈二人,以三个时辰为限,各自炼制一枚自己最擅长的丹药,谁的药效最好,谁就是胜者。 此番比试的裁判者有五人。指定者青凌道君自是其中一位,余下四位分别来自昆仑、蜀山、天山和青城。 宫小蝉麻木地站在台下,对谁是裁判者完全不在意。 呵呵,炼丹。 要想让她赢了这局,除非裁判者全是九嶷的人,而且还得个个都有南珂那样“指鹿为马”的魄力。 太难了。 但她却不能就此放弃,相反,她还得尽全力。 没退路了,三局两胜,荆戈已经胜了一局,如果这局再输的话…… 仔细想想,如果炼制的是养气丹,还是有一定成功几率的,毕竟这些年来她炼坏的养气丹,论炉来算,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也许今天就到了否极泰来的时候,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呢…… 将五感扩张到极致,她告诫自己小心再小心,绝对不可以犯低级错误。 然而有些本能,并不是你小心就能压制的。 其实炼丹一道博大精深,许多好丹药,光是作为原材料的奇珍异草就要搜集上数十载,开炉炼丹之后,更要日夜看守丹炉,有时连续数日不能阖眼…… 三个时辰就能炼成的丹药,不会是多珍奇的东西。一炉养气丹只需炼制一个时辰,宫小蝉连着炼废了两炉丹,最后踩着交卷的铃声炼完了第三炉。 丹炉一开,宫小蝉就知道这炉丹又失败了。 感受着萦绕鼻端的诡异味道,宫小蝉心渐渐沉到冰水里。 荆戈那边也好了,一颗红光莹润的丹药,空气里浮荡着似兰似芍的馨香,她想那应该是一粒浩天丹,二品丹药,是规定的时限里能炼出的最好的灵丹了。 不愧是公仪厌教出的徒弟。 这就是最后了吗?她输了? 是她还不够努力吗? 还有什么办法,能扭转乾坤? 一定还有什么办法…… 两粒丹药都被呈上裁判台,五位裁判者目辨鼻嗅,从他们的申请来看,显然心中已各自有了判断。其中一人询问荆戈他炼制的是何灵丹,待荆戈回答后,转过头来,意思意思地问宫小蝉:“你这是何丹?” 宫小蝉一个激灵!大声道:“弟子炼制的是何丹,众位仙人见过此丹药效后,自然就明白了。” 裁判台上出现短暂的沉默。 蜀山派的掌门首先笑道:“我瞧你之前所拣的药材,此丹应是养气丹,难道不是?” 宫小蝉摇头,“确实不是。”她指着用过的材料,一本正经,“养气丹中有一味黄芪,本应取其根茎,弟子取的却是其枝叶,不仅如此,炮制手法也与养气丹不同……” 那是因为你自己记错拿错了吧? 知道内情的九嶷弟子暗自腹诽,不知情的却一时被宫小蝉忽悠住了,天山派的女道君睁着一双凤眼,望定丹药,道:“此丹确实有些奇怪,颜色似乌非乌,嗅起来有股……难以言说的味道。” 其实您是想说有股屋檐下吊了三年的臭咸鱼的味道,是吧? 青城派的道君打量着丹药,捻着下颔三尺长的美髯,沉思半晌,道:“果真是从未见过的丹药,莫非是这位宫小友的自创?” 少咸的青凌道君不吭声,作为炼丹大派的掌门,手下栽培的桃李多如过江之鲫,他一开始就发现了,南珂这个徒弟在炼丹一道上,怕是有着先天的缺陷。 “不错,此丹药正是晚辈自创的初品丹药。“微微一笑,宫小蝉拱手道:“宫小蝉有个逾矩的提议,还望诸位仙人一听。” 昆仑的道君颔首:“你说。” “弟子想,既然本次比赛是以药效分胜负,不如弟子与荆道友各自服下自己炼制的丹药,如此可以准确地判定丹药的效果,胜负也更加精准,诸位仙人以为如何?” 诸人脸上纷纷露出一丝异色。 这确不失为一个好提议。 宫小蝉见众人神色松动,心中顿时一宽。 她是不知道荆戈那粒药丸药效如何,但她知道自己手里这枚药丸的威力。 死不了人,但面色发青恶心想吐是免不了的,严重的话会当场晕厥,甚至之后还要卧床数日上吐下泻浑身红疙瘩都不无可能…… 但就是这样,才能证明她药效佳啊。她刚才也说了这丹是初品丹药,初品丹药是最低级的丹药,好歹她也是炼气巅峰,只差一点就能突破巅峰抵达筑基,却被自己炼的这初品丹药放倒,这难道不是药效的最好证明吗? 不奢望取胜,只求这局能打平!下局再战! 时间流逝,就在宫小蝉以为裁判者们即将应允她的请求的时候,一把中气十足的中年男音却蓦地响起—— “女娃子主意不错,可惜胆色太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21章 赌局 一 新一代的各派弟子大抵对“摩天宗宗主宿破天”这个名字没什么感触,但在三百年前,对绝大多数修真者而言这都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宿破天修的是正道,却一不积德行善普度众生,二不疾恶如仇替天行道,平生最大的爱好乃是两样,一是爱武成痴,这也罢了,大抵是整个摩天宗的通病;可这第二项却颇令人无语,乃是广收门徒,然后把新人折腾得纷纷跪求被逐师门…… 就这样一个令正道中人心情复杂的家伙,却稳稳地坐着三大门之一的摩天宗的头把交椅,不仅如此,在摩天宗弟子的眼中,自家宗主是最可靠不过的存在,因为宿破天非常护短,对受得了他的脾气留在教中的弟子,每一个都十分爱惜。 三百年前,不知何故,这位摩天宗史上最难缠的宗主忽然闭关,有人说他是在与魔主的对战中重伤,不得不闭关修养,但真相究竟如何,也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总之自那之后,世人便再未见过这位修为和脾气一样出名的知命期大能了,甚至有传言说这位大能早已陨灭在自己的洞府中,只是摩天宗怕说出去堕了自家宗门的份位,这才秘不发丧。 谁能想到,这样的宿破天,竟率着他的十二弟子突然出现在他从来不屑参加的仙门交流大会上,还搅进了南珂和公仪厌的赌局呢? 在宿破天那句“女娃子主意不错,可惜胆色太差”后,连风声都静默了一瞬。 在宫小蝉眼里,这个从自动分开的人海中昂然踱出的中年大叔,整个人带着一股重剑无锋的气势,她从人群的低呼声里听到了“宿破天”这个名字,顿时一愣,快速地看了一眼摩天宗宗主,紧接着就去看他身后的青年——那人同样身着蓝白道服,款式相似的道服穿在宿破天身上是霸气,而在这个人身上演绎出的却是一种侠者风范。 宫小蝉忽然有些紧张,她想起了母亲最后交给她那封信,嘱咐她到了没有退路的时候,就将信交给摩天宗宗主的首徒叶开,请他出手相助。 出于“才不屑承你的情”的小孩子赌气心理,那封信宫小蝉一直压在箱底,但其实这些年来她早翻来覆去想了无数次:为何母亲会将她托孤给叶开,叶开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今看来……有些不妙。 这个叶开,看起来正是母亲喜欢的那一款嘛! 爹的头顶该不会早就绿油油…… 心里正纠结地啃着指头,冷不丁叶开忽然偏过头来,正对上她的目光,而后…… 竟冲她笑了一笑! ……咦? 宫小蝉愣了半天,以至于回过神来,只听到裁判者的后半句话:“……既然如此,便依宿宗主所言,让他们互相服下彼此炼制的丹药,以观药效。荆戈,宫小蝉,你们可有异议?” ……什么? 荆戈淡声应道:“晚辈无异议。” 众人视线聚焦到她身上,宫小蝉立刻道:“晚辈也无异议。”说完迅速瞄了摩天宗宗主一眼:看来方才她走神的时候,宿破天已经和裁判席成员间达成了某种一致。 虽然不知道宿破天是如何说服裁判者们的,但显然眼下的结果是对她有利的,只是荆戈要倒霉了…… 千百双眼睛的注视中,宫小蝉接过蓬莱弟子捧过来的丹药,干脆地吞掉。 荆戈炼制的是浩天丹,此丹养人体浩然之气,服下之后真气鼓荡,发丝无风自动,面色红润双目湛然有神。 恰此时,天上无云,山间无风,正是能清晰检验药效的时刻。 日晷上,黄金制指标在晷面上投下的阴影,缓慢移动…… “好像没效果?” “头发没动……” “刚刚她的衣袖是不是抖了一下?” “笨那是她的手在动,我看得清清楚楚!” “那一定是药效还没发挥……” 不明真相的群众: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席上的众位仲裁者面露疑惑。 方才他们都察看过那粒丹药,毫无疑问,那是一颗火候恰到好处、颜色纯正的浩天丹。 然而宫小蝉服下那粒丹药后,确实没有出现服用浩天丹后应有的反应…… ——宫小蝉的丹药黑洞体质,即使在九嶷里也是极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这些其他门派的大能,虽有移山填海之能,却也不能看尽世间所有的秘密,因此一个个全被宫小蝉骗了过去…… 一番低声讨论后,裁判席决定:裁判结果押后宣布,且看宫小蝉所炼的丹药药效如何。 荆戈吃下了宫一两生产的养气丹。 两息之内,众人都看到,这个自登场起只有一种表情——那就是面无表情——的碧衫青年,脸色忽然变得和他身上的长衫一般绿。 那绿里又透着几分诡异的红,不一会儿,绿和红都换成了惨白,豆大的汗滑下额头…… 仲裁席上,几位裁判者都吃了一惊。 他们都看出荆戈已是筑基期中阶,这个阶段的修士已经能抵御大部分的二品药物……若是不慎服下初品毒|药,则体内的灵气会自动化解毒性。 天山派的掌门低声询问了负责辅助宫小蝉炼丹的蓬莱弟子,在确认了宫小蝉所采用的药材后,眉心皱得愈发深。 宫小蝉使用的全是最普通的药材,用那些东西是炼不出二品毒|药的…… 她正在犹疑,忽听少咸的青凌道君问:“宫小蝉,你这丹药名字为何,有何药效,可一一道来。” 宫小蝉微微一顿,应道:“回道君,弟子此药名‘奇行丹’,服下之后,初时便如这位荆道友这般,面色泛青,而后转白,腹中疼痛……” 她边说边将目光牢牢定在荆戈脸上,以她丰富的被自己炼制的失败丹药放倒的经验,抢先作出了预判:“最后毒素冲入血脉,人就晕了……” 荆戈“咚”地倒下! 四下里鸦雀无声了一瞬,接着全场哗然! 宫小蝉忙过去,给荆戈塞了几颗自己随身携带的解毒丹。 裁判席上,一片静默。 …… 孰胜孰负? 裁判席分为两派,三票赞成宫小蝉为胜者,一票反对,一票弃权,少数服从多数。 青凌道君宣布:此局,宫小蝉胜! 对于这个结果,宫小蝉只想仰天长笑三声:想不到她那糟心的体质竟成了关键时刻的伏兵。祸兮福所倚,古人诚不欺我! 如此一来,便是一胜一负,双方进入第三局。 成王败寇,都在这一局了。 宫小蝉一直在想这局比什么对她有利。比内功,三个宫小蝉捆起来也不是荆戈的对手,比外功,她虽然有几套拿得出手的剑术,然而内力微薄难以持久,到最后也是个输。 细细数来,最有利的,竟只有拼阵法了。 第三局,比试内容指定者是茅山派掌门,他摊开手,一根长签平放在他掌中,茅山掌门左手一划,一道亮光从木签上拂过,一道金光自木签中射出投映于空中,金光缓缓幻化成一段文字—— …… …… “所以,你就到这儿来了?” 拍拍手上的酥饼渣子,隋双双叹道:“你运气也太差了。” 宫小蝉消沉远目:“是呢,这得多少颗扫把星在我头顶联袂作战,才有这般晦气……” 第三局变成这样,还是拜摩天宗宗主所赐。 签筒中的木签是由五宗三门十二派的代表分别放入的,摩天宗的代表先前只是随手写了个木签丢进筒里,谁料到宿破天一来,便抽出自家弟子写的那根木签丢掉,亲自写了一根塞进签筒里。 谁都知道宿破天最能折腾人,看守签筒的人喜闻乐见地任他换了木签,然后…… 茅山掌门阖着眼,从几十根木签里,嗖地就拈出了这根! 喜大普奔! 宿破天出的题目麻烦到什么程度?赌局短时间内根本分不出胜负,战场更是从海上仙岛蓬莱蔓延到陆地,再向内陆一路噼里啪啦地烧过去…… 傍晚申时,在蓬莱的清净广场上围观群众彻底散去的时候,数百里之外的宫小蝉终于按下飞剑,朝下轻轻一跃,双脚久违地落到实地上。 仗着足下五品宝剑“阑冰”的威能,两个时辰内,她穿越了凡间数十个城郡,金乌还在西面天空上散发着温暖的光,她已身在离蓬莱千里之外的小镇。 原本只是想试试在这里能不能直接撞上猎物,再不济也能在这里向道藏门的分舵买些消息,不料她却在这里遇到了一位故人。 隋双双。 六年前,这位就是一副新婚少妇的模样,六年后,她倒越长越嫩了,肤白若雪,眉目如画,就算你贴到她额头边上把眼睛瞪出血来,也绝找不出半根皱纹。 据隋双双说,她之所以孤身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几天前与白申吵了一架,眼下正闹离家出走。 听说宫小蝉正在进行比试,唯恐天下不乱的某人顿时两眼放光,强烈表示要参一脚。 反正宿破天也没说不能找人帮忙。这么想着的宫小蝉欣然同意。 于是两只立即就合计起来。 隋双双摸着下巴:“摩天宗宗主在道藏门下了一道镖单,请道藏门将《世尊拈花说法图》送到枫亭居士手中,标色为青色,三日为限。你和那个姓荆的小子,谁拿着《世尊拈花说法图》回到蓬莱,谁就赢,时限也是三日……” “嗯。道藏门承镖的等级分为赤黄青蓝紫五档,越往后戒严得越厉害,‘青标’意味着走镖队里至少有一个筑基期高阶镖师,三个筑基期中阶镖师,且整个镖队不会少于十五人,根据客人的要求,有时甚至还会出动‘隐镖师’,可谓十分棘手……” 隋双双挑眉:“哦……你知道的还挺多的嘛。” 宫小蝉一顿,含糊笑道:“以前关注过这方面的消息……” “哟西,现在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先说好的。” “那个姓荆的筑基期小子肯定干不过那群镖师。” “……坏的呢?” “你更干不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22章 赌局 三 第二十三章 按照宫小蝉的计算,今天中午道藏门的镖队就能抵达风来谷。风来谷地势平坦一览无遗,原是个易攻难守地方,但宫小蝉早有计较:春天时山上积雪融化,雪水汇成溪流漫过风来谷,水生金,金生煞,这时的风来谷就大有可为了。 仗着宝剑的威能,宫小蝉带着隋双双后发先至,抢先一步抵达风来谷。布阵要费的事十分繁多,鉴于时间紧迫,她将一些简单的活计拜托给隋双双,后者一口应下,一面哼着歌儿把东面的石堆搬到北面去,一面还有闲情和她扯皮:“我能不能多放一堆石头,这样看起来比较顺眼耶。” “不行,阵眼不能乱改。” “咦,这里就是阵眼?”隋双双脸上神情变了几变,最后定格在“语重心长”上,“看在你这么信任我的份上我就坦白一次:我对阵法可没什么研究,你还是自己来吧,万一我摆错了……”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外行人摆的阵眼才能迷得住镖队里的阵术师。”宫小蝉神态轻松,“你尽管折腾,错大发了我再给你改回来。” 隋双双眨眨眼:“你有信心这个阵肯定能困住他们?” 擦去额头薄汗,宫小蝉偏过头,望着隋双双的眼睛雪亮:“就算是结丹期的元君,进了我这个阵里,也得栽个大跟头。” 宫小蝉确实对这个自创的阵法充满自信,就连南珂第一次见到这个迷阵的时候,都颇感惊奇。 所有法阵都有阵眼,找到了阵眼就能破阵。而宫小蝉这个阵的高明之处就在于阵眼是移动的,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没有她的破阵口诀,阵中人花上一天一夜也未必出得去。 阵眼的移动频率是一刻钟一次,但宫小蝉降低难度该成了一个时辰一次,她心里清楚,她的最终目的并不是困住那些镖师,而是要弄清另一件事…… 将东北角最后一块石头填上,宫小蝉直起身拍拍手,举目望向还一片光秃秃的南面,自语道:“糟,不知道赶不赶得及……”她转向红衣女郎,高声道:“双双,你可以去帮我看看那些镖师到哪儿了吗?我留在这里布阵。” 隋双双应了,宫小蝉目送那袭红衣消失在地平线外,这才走到南边,动作飞快地布置好了法阵。——全程用不到半刻钟,她其实是故意支开隋双双的,至于为什么这么做…… 她怀疑隋双双就是这趟镖的隐镖师。 所谓“隐镖师”,就是镖队里真正持镖者,相对应的,队里其他人便是“显镖师”,显镖师分成两队,一队隐在暗处保护隐镖师的安全,另一队则明面上“运送镖物”,实则掩人耳目,必要时放弃伪装优先保障隐镖师和镖物的安全。 瞒天过海,暗度陈仓。 起初,先入为主的熟人经验让她失了戒心,确实没把“隐镖师”往隋双双身上想,但今早的“九里香花香失踪事件”在她脑里划出一道闪电:据说那副《世尊拈花说法图》能吸取周围物件的气味。 隋双双靠近时,花香消失;她离开后,花香恢复。 一旦发觉了异样,现在再仔细回想隋双双的言行举止……作为道藏门曾经的长期合作伙伴,有过数十次担任“隐镖师”经验的宫小蝉敢肯定地说:隋双双身上有“隐镖师”的味道,至于隋双双是不是这次《世尊拈花说法图》镖的隐镖师……很快就能知道了。 树木的阴影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缓缓挪动,宫小蝉回想着清晨时自己交给道藏门的新任务,不知道他们找到白申没有呢…… 日头微微西斜的时候,隋双双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一包桂花糕。 “那帮人才到青兰山呢。”她边啃桂花糕边说。 “这么慢?”宫小蝉一脸惊讶,“不该呀,难道昨天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没走成?”比如被某个赖在客栈不肯走的隐镖师拖累得直到今早才启程之类的。←_← “谁知道呢。看样子他们最快也得傍晚才到这儿,来来先吃点。”隋双双塞给她一块桂花糕。 宫小蝉接过,问:“我拿到《拈花图》后就回蓬莱了,你呢,接下来准备去哪儿?” “随便逛呗,天大地大去哪儿不行。” “说起来,我一直没问……你为什么和白先生吵起来?难不成你又乱亲人……” “……才不是!哎呀经过很复杂,别问了。” “不打算和好吗?白先生说不定正着急呢。” 隋双双嗤一声:“他才不会担心。” “不知怎么,我总觉得这次也是你的错……” “还能愉快地做朋友吗?我在你眼里究竟有多渣啊!” 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不知不觉太阳已落到了西面的树梢上。 桂花糕吃完了,两个人都没再出声,微微发红的夕照像某种暗示,仿佛下一秒空气里就会传来车轮的甸甸声。 隋双双拨弄额前的刘海,宫小蝉盯着山谷尽头。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们不走这条路……”隋双双拉长了声音。 宫小蝉瞟她一眼:“如果他们不走这边……” 话音未落,两人都听到了那隐隐的重物曳地声。 宫小蝉扬眉:“来了。” 如她所料,那群镖师中进入风来谷后,很快发觉不对,接着队伍中一名镖师越众而出,开始查看迷阵。 有趣的是,那名镖师几乎没怎么查找,就朝着北面那堆石头走去——就是她之前告诉隋双双作为阵眼的那堆。 宫小蝉挑了挑眉。抱歉,那里并不是阵眼哦,至少现在还不是。 镖师无功而返,脸上的神情颇耐人寻味,活脱脱写着“说好了某地埋着五品宝器,结果赶来那里一看连根毛都没有”,充满被戏弄的不忿。 宫小蝉朝隋双双望去——这位卧底眼里同样写着诧异,仿佛意识到什么,她蓦地望向宫小蝉。 四目相对,宫小蝉弯起眼角。 你懂我懂。 隋双双也笑了:“看来,那里并不是阵眼了?” “不,阵眼是真的,不过要在一个时辰后才是。” “咦?只要一个时辰就足够了吗?” “说服一个人,如果一个时辰还不够,那再给三天三夜也没用。”宫小蝉深深看她,“你现在算是什么身份?隐镖师,还是枫亭居士?” 隋双双微微睁大眼,忽然笑了。 “比起七年前,你进益了许多嘛。我现在是隐镖师哦。” 这就麻烦了。宫小蝉郁闷地打量着隋双双,不明白隋双双究竟把《拈花图》藏在哪里,那可是一座半人高的铜鼎,而且不能被收进乾坤袋或墟鼎。 仿佛看出她的疑惑,隋双双从领口里拉出一条细链,链上挂着一个拇指大的、造型古朴的三足小鼎。 宫小蝉:“……”这和传说里的不一样啊!原来还可以缩小的吗?! 那小鼎垂在半空,宫小蝉就像蜜蜂见了野花似的,咽咽口水:要不要霸王硬上弓呢…… 话说回来,对这种能把几百斤的铜鼎若无其事地挂在脖子的人形怪兽,她真的能顺利上弓吗…… 宫小蝉:“你觉得我打得过你吗?” 人形怪兽:“我十年前就结丹了哟~” 宫小蝉:“……让我们聊聊更有意义的话题吧——枫亭居士有什么想要的吗?” “这个嘛……你不妨猜猜看。” 宫小蝉一口气说了十七八样奇珍异宝,隋双双但笑不语。 叹口气,宫小蝉转头望向风来谷里的法阵,那群镖师还在里头,除了那个阵术师还在埋头研究阵法,其他人个个都一脸春游似的悠哉,风里飘来他们的对话声,宫小蝉隐约听到他们说荆戈一路坚持不懈,截止到今天中午为止已经打败了他们五名筑基期初阶的镖师;又说眼下这糟糕的情况,如果荆戈也在就好了,他们很乐于联合荆戈一起破解阵法云云…… 宫小蝉都懒得吐槽这群没节操的家伙了,倒是话里有条信息让她很介意:原来荆戈已经打败了五个镖师…… 转转眼珠,宫小蝉对隋双双说:“走,找家酒楼搓一顿去。” 接下来的时间,宫小蝉没再提《拈花图》的事,她只是一步不离地跟着隋双双,她知道根据宿破天这个雇主的要求,明天太阳升起之前,道藏门必须将《拈花图》交到枫亭居士——也就是隋双双手中。 劫镖不现实,想要《拈花图》,直接向枫亭居士买就好了嘛。——没错,一开始宫小蝉就是这么打算的,所以她才会向道藏门买的“枫亭居士”消息。反正宿破天只说明天午时前把东西带回蓬莱就算赢,又没规定手段。 拂晓时分,那群二货镖师顶着露水来到了宫小蝉和隋双双下榻的客栈,宫小蝉靠在二楼围栏上,冲他们打了个招呼。 所有人都怒视她……身后被喧哗声吵得出来骂娘的隋双双。 “说好的阵眼在正北方呢?!”大嗓门镖师甲。 “知不知道我们把北边的山都挖空了,也没找到你说的阵眼!”胡子拉碴镖师乙。 “要不是荆小哥俺们这会儿还在那山旮旯里蹲着哩!”镖师丙。 宫小蝉心中一动:荆戈也来了? “嚷嚷什么嚷嚷什么!”隋双双一个霸气的眼神压下去,所有抗议声都弱了,“没见天亮了?东西我已经交给人家了,这趟镖结束了,赶紧散了别妨碍老娘补觉!” 一楼的镖师们都静了,当头那个先站出来弱弱地问:“那收镖单……” 隋双双甩出一张单子,那单子飘飘摇摇地落在当头的镖师手中,众镖师呼啦全围上来,盯着单子上龙飞凤舞的“枫亭居士”四个字,静了一瞬,然后嗷嗷叫开—— “果然签了!” “老子自由了!” “走!玩两手!” “说起来刚才在城门口我看到了‘旺来赌场’……”“什么!是那个号称全大陆一百零八家分店的‘旺来赌场”吗?! “诸位道友先行,贫道先去票行取些银票!” “道友慢走,带俺一个!” 宫小蝉:……呵呵。 镖师们轰然散去,客栈一楼里只剩下最后一人。 他一身冷色碧衫,负剑而立,目光直直射向二楼。 宫小蝉收回所有浮动的情绪,不闪不避,接下这毫无感情的目光。 荆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23章 赌局 四 荆戈脸上有两道新鲜伤口,联想到那群镖师说他这一路上已打败了五个镖师,宫小蝉完全能想象在荆戈的伤怎么来的。 这场比试,荆戈和她一开始就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宫小蝉不觉得自己取巧有什么不对,但她却总忍不住去想,如果她能和荆戈一样,用武力正大光明地争取…… “喂。”隋双双忽然出声,宫小蝉回头看去,一句“怎么了”刚到喉咙,忽然迎面飞来一个黑乎乎的小东西,宫小蝉下意识单手接住——手差点脱臼!定睛一看:《拈花图》!怪不得,这东西几百斤呢。 “你的阑冰剑日行千里,他追不上你的。”隋双双说,“带着这玩意赶紧走吧。” 宫小蝉握着铜鼎,抬头看向隋双双:她脸上一片懒洋洋的笑意,仿佛方才只是随手送出一块不起眼的小玩意。 心头发暖,宫小蝉点点头:“多谢。” 她转头,朝一楼望去:荆戈立在那里,五官深邃的面庞上没有表情。她忽然很想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甘心吗?鄙视她的投机取巧? 荆戈的天分有目共睹,更难得的是他的勤奋。 但他却输给了她,因为枫亭居士——隋双双选择将《拈花图》给她。 宫小蝉知道,她现在最该做的是立刻御剑回蓬莱,隋双双说得对,荆戈不可能追得上以飞行速度著称的阑冰剑。 “……你看到了,《拈花图》现在在我手里。”宫小蝉注视荆戈,一字字道。 你输了,我赢了。 宫小蝉只要赢就好,手段不论;但南珂不会想要这样的胜利。这胜利来得不够纯粹,赢得太小家子气,她家那位师父骄傲得要命,根本不屑于这样的胜利。 她想让他高兴。 宫小蝉知道她不该再想下去,更不该说出下面的话—— “你现在还有一个反败为胜的机会,你可以在这里打败我,然后拿走《拈花图》。” 啊啊啊我在说什么?!宫小蝉内心深处的小人拼命捶地,然而她的脸上还是一片淡淡,甚至还补了句:“本来我也打算和你打一场的,现在正好。” 不行了她已经没药救了……心里的小人颓废地跪在地上,宫小蝉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碧衫青年脸上第一次浮现情绪,他皱起眉,像在惊讶,也像在思索。 隋双双眯起了眼,她认识的宫小蝉可不会将胜利拱手让人,荆戈虽然受了伤,可是对付一个刚进入筑基期的宫小蝉还是绰绰有余的。 莫非荆戈伤得比看起来更重?又或者……宫小蝉还有后招? 单潺潺在这头沉思,那边荆戈已经做出了选择:“去外头打。” 宫小蝉看起来像正在纠结什么,但还是一声不吭地跟了出去。 似乎很有看头,这么想的隋双双兴致勃勃地跟了出去。 最终决战的地点选在了郊外,芳草凄凄,四下无人,宫小蝉将《拈花图》托付给隋双双代为保管。 平野上,荆戈与宫小蝉相距十步,荆戈已抽出了长剑,宫小蝉却蹙起眉,忽然道:“等一下。” 她后悔了——这个想法同时掠过荆戈和隋双双的脑海,然后他们都看到宫小蝉摘下随身的乾坤袋,开始——海底捞针…… 她摸出一件又一件瑞气腾腾的宝物,不要钱似的都随手丢在脚边,在隋双双看花了眼,仰天感叹南珂真是富养徒弟的时候,宫小蝉终于摸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一瓶四品的治伤灵药。 “这个给你。”她将瓷瓶抛过去,荆戈单手接住,拔开瓶塞一闻,眼神微微变了。 “和一个重伤的敌人交手,就算赢了也胜之不武。” 宫小蝉表情淡淡,其实心痛得要命:四品!价值一千灵石啊!她手里也只有两瓶而已!这趟回去她又要去师父那里打秋风了…… 说到底,如果她不是突然抽风追求什么“完美的胜利”,这会儿她都飞在回蓬莱的路上了,也没后面这么多事儿。 唉,她学师父什么不行,偏学他吹毛求疵。现在好了,对上全盛时期的荆戈,想要不伤筋动骨地赢他根本是痴人说梦。 她开始期待荆戈会把那瓶丹药丢回来。 来吧!尽情地把药甩我脸上吧!狠狠嘲讽我的虚情假意吧!—— 荆戈一仰头把药咕咚了…… 宫小蝉:“……” 隋双双:“啧,小蝉,我今天才发现你真有种。” 宫小蝉打落牙齿和血吞,索性戏作全套,眯眼笑:“我可是南珂的徒弟。” 隋双双眨眨眼,点头:“这傲慢的神气,果然是小南南的真传。” 宫小蝉内心:呵呵。 价值一千上品灵石的丹药果然对得起它的天价,十息之后,荆戈选手满血复活。 战斗,终于开始了。 正统修真将修真境界分为七大境界,每一大境界里又细分为初阶、中阶、高阶、巅峰四个小境界,筑基期高阶对筑基期初阶,隔着两个小境界,放在平时那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实力碾压。 但荆戈从未因此看低宫小蝉,相反,无论是公仪厌的提点还是荆戈自己的观察判断,结论都是宫小蝉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柔弱可欺,尤其她善使瞳术,虽然公仪厌说宫小蝉不敢在这场比试里使用,但要是逼急了她…… ——公仪厌说得没错,在无法确定蓬莱那边有没有对自己进行观微的情况下,宫小蝉根本不敢使用被正统仙道列为禁术的瞳术。 手持六品的“玄龙离火幡”,这已经是她最高级别的武器了,公仪厌手中的青色宝剑看起来是把五品的水属性兵器,论兵器,她胜他一筹,然而论内功修为,她就是把马拍死也赶不上荆戈。 武力值相距太多,就别谈什么以静制动了,宫小蝉果断摸出符箓,一口气祭出七十二张!一条声势骇人的“火龙”张牙舞爪地朝荆戈冲去—— 这招早在六年前荆戈就见识过,虽然这次“火莲”变成了“火龙”,但说到底本质还是“火”,荆戈一剑将火龙斩成四段,正要冲向宫小蝉,蓦地察觉那些火符颜色有异,心中一惊,立即挥剑将“火龙的残骸”挥退,几乎同时,那几团火彻底转蓝,紧接着“轰”的一声全部炸开! ——这种时候,就看出荆戈真正的实力了,只见他手里三尺青锋舞成了一团白雪,将自己护得密不透风,那些威力惊人的雷火竟然没一个能穿透他的防御…… 硝烟渐散,一柄青光逼人的宝剑从还未尘埃落定的硝烟中直直刺出,鹰隼般逼向宫小蝉! 那剑上萦绕的强烈剑气,宫小蝉一眼就看出以自己现在的防御力无法抗下,她当机立断,祭起土符,一座座土墙拔地而起,以她为朝荆戈涌去。 荆戈的剑势如破竹,土墙触之即碎,宫小蝉且站且退,二人眨眼间就飞出了数百米。 隋双双盯着战场,有些不解:那傻姑娘不会真的打算用五行符耗死荆戈吧,以她那可怜的修为,在耗干对手之前自己就先完蛋了。 慢慢地,隋双双瞧出了些端倪。 宫小蝉并不是一味地退后,她走过的痕迹渐渐连成一个阵图。 ——那些被荆戈打碎的土墙里,有绿色植物正飞快生长。 事实上,荆戈比隋双双更早一步发现宫小蝉的布局,然而他身在局中,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最重要的是,在他心里,早已认定自己是最后的赢家。 在隋双双眼里,那些绿色藤蔓只用了几个眨眼的时间就长成了两人粗的巨蔓,苍绿迅速吞没了宫小蝉的红裙和荆戈的碧衫……然后继续扩张自己的领地。 隋双双吓了一跳,远远退出数十步,忽然想起自己在现代时看的某部科幻电影,脑里顿时就跳出一个词:超能失控。 好在这些诡异植物在继续膨胀了数百米后终于停了下来,像一座参天宫殿似的耸立原地,不时有爆破轰鸣声从里头传来。 隋双双谨慎地观察了一阵,估计里面的人一时半会是分不出胜负了,看看天已大亮,转身飞回镇上吃了早茶,又买了一包盐焗鸡半袋糖炒板栗,这才边吃边慢悠悠地回去。 等到了那里,隋双双发现自己估算错误,战斗已经结束了,植物“宫殿”炸开了,满地狼藉,宫小蝉拄着剑表情严肃,至于另一人……他直直站着,左手握剑,剑尖向下剑刃有血,一贯面瘫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不过看这画面格局…… “你输了?”隋双双问宫小蝉。 宫小蝉没应她,隋双双大感奇怪,又问荆戈:“赢的是你?” 荆戈没反应,忽然手中长剑寸寸断裂,剑刃碎片还在半空便化作粉末,散出风中。 隋双双一惊,再去看宫小蝉,这才发现她身上的红裙深得不对劲。 “你怎么样?”隋双双忙上前,宫小蝉哑声道:“别过来。” 隋双双急刹车,却还是慢了一步——她一块衣袖被忽然出现的风刃削去了一块。 她低头一看,一个巨大的法阵赫然出现在地上,蓝幽幽的光像野兽夜间的瞳仁。 “别动。”宫小蝉说,“它会吸收你的力量。” 不用她说,隋双双也会乖乖站在原地,尽管她心里已经把“卧槽卧槽卧槽”刷屏了无数遍。 “这是什么法阵?”她压低了嗓音,生怕惊动什么。 宫小蝉不语,看起来十分疲惫。 终于,那蓝幽幽的法阵消失了,场上三人依旧一动不动,直到宫小蝉深深地吸口气,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另外两人才松口气,隋双双更是瞬间退出了十几米远。 宫小蝉知道他们都满腹疑团,但她自己也一头雾水惊魂未定着呢,差点就死了……这究竟是什么法阵? 画在九嶷的地宫前,威力无穷,她悄悄地记下了,这次作为最终决战的杀手锏备用,没想到这玩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她差点把自己都搭进去。 查遍典籍都找不到的阵法啊……她真是太大意了,险些放出了一只凶兽。 定定神,宫小蝉看向荆戈,青年恰好也在此时望过来,宫小蝉扯扯嘴唇:“我赢了,没意见吧。” 荆戈默然不语。 宫小蝉咽下喉间淡淡的咸腥,走向隋双双,伸手:“有问题以后再问,先把《拈花图》给我,时间快到了。” 大约是宫小蝉那张面无血色的脸太有说服力,隋双双一声不吭地递出小铜鼎,宫小蝉手一颤差点没接住:现在这几百斤的重量对她来说是个巨大的负担。 但她到底撑住了,双手握着铜鼎,以意念召出飞剑。 “只剩一个时辰了,你赶得回去吗?”隋双双问。 如果拼死飞回去的话,时间大约是够的,但现在她经脉里真气剩不到二成……这剑能不能飞出这个城镇都难说。宫小蝉摸出三瓶养气回血丹(单潺潺出品),全倒进嘴里,嚼嚼嚼咽下,嗯,这样真气大约能恢复到三成…… ……情况根本没有改善好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24章 男女有别啊喂! 这世上有句话叫“种善因得善果”,宫小蝉今天终于体会到了这话的真理之处。 昨天早上她请道藏门将单潺潺的消息传达给白申的时候,根本没想到她顺手给这对小情侣创造的一个和好契机,最后会变成自己关键时刻的救兵。 直到手里切实地捧着那枚玉玺,宫小蝉还有些难以置信:自己竟然真的握着七宝之一的碧羲玺,而且这每个人一生只能用三次的宝贝现在要将她送到蓬莱去。 碧羲玺的主人揽着隋双双,对宫小蝉笑:“这笔人情我会记在你师父头上的。” 隋双双在白申怀里,也对宫小蝉笑:“这笔账我记住了,下次别想我放水。” 宫小蝉才不怕她,满面促狭:“我知道你其实心里高兴着呢,不用太感谢我。”扬扬握着小铜鼎的手,“谢啦。” 隋双双哼一声。 光芒亮起的时候,宫小蝉听到白申说,蓬莱岛上有结界,碧羲玺只能把她带到蓬莱仙岛附近。 宫小蝉心里顿时就咯噔一声,有种不妙的预感。 碧羲玺的光芒愈发猛烈,忽然“砰”的一声,晴天白云之下,众人视线里失去了红衣少女的身影。 几乎同时,千里之外的东海上,一团红色凭空出现,在海平面以上的三千米处,开始做自由落地运动…… “啊啊啊啊啊——” 海鸟张着翅膀,自由飞翔…… “……”把尖叫憋回喉咙里,宫小蝉用上吃奶的力气抗住了突然恢复原状的铜鼎,快速念起召唤飞剑的口诀,因为念得太急还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总算赶在掉进海里之前踏上了飞剑,摇摇晃晃地稳住了身体,向前飞了几十丈,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出发时她是靠着裁判者分给她的引路符找到目的地的,现在要回去…… 她……不懂路啊! 硬着头皮,宫小蝉先朝南方飞去。 一刻钟后,空里的那团红影蓦地止住,掉头向东;又过了一刻钟,掉头向北…… 许久之后,一声哀嚎在海天之间响起—— “有没有人啊,求来个人指路啊!——” 哀嚎在云水间传出很远,很远…… 数里之外,云气缭绕的蓬莱仙岛上,南珂若有所感地朝北方望去。 淮道在一旁,面沉如水;唐京站在他身后,面色担忧。 只剩不到一刻钟了。无论是出于同门之间的情谊,还是为九嶷的荣誉考虑,他都希望赢的是宫小蝉。但那太难了,也许,最好的情况就是平局。 唐京悄悄望了一眼身后的方阵:小师妹因为家中有事没能参加这次仙门交流大会,真是万幸。她那么喜欢宫小蝉,如果等下看到胜者是荆戈,一定会气得火冒三丈…… 是的,这么多年唐师兄从未放弃对单潺潺小师妹的追求,不过因为一开始吃了教训,所以现在他行事更加隐蔽,体贴关爱更加润物细无声…… 日光越来越烈,台上三名裁判者的神情也开始有了变化。 最后半柱香正在铜鼎里静静燃烧消逝,柱头那一点橘红像一个无声的隐喻。 时间,就要到了…… 摩天宗的方阵里,叶开悄悄给宿破天传音:“师父,您确定那孩子能赢?” 宿破天:“一切尽在为师掌握。” 叶开:“……我还是有些担心,要不我还是元神出窍去看看……” 宿破天:“胡闹!这里好几个元婴,你以为你出窍他们都看不到?” 叶开:“那要是小蝉出了意外怎么办?” 宿破天:“隋双双是我们的人,能有什么意外。” 叶开:“隋双双只是和小师妹有点交情,哪里算是我们的人了?说到底,要不是师父当年不肯接受白泽做我妹夫,小师妹也不会赌气离开……现在小师妹生死不明,要是她唯一的孩子再有个三长两短……” 宿破天:“……” 叶开:“小师妹没准正在哪里看着我呢,我可不能让她失望……师父不管我管!” 宿破天:“臭小子给我站住!……为师去!” 叶开嘴角一咧,正要说什么,蓦地扭头朝天边望去,宿破天比他更早一步,师徒两人一齐盯着北面的天空,又过了几息,广场上才有人大喊一声“来了”,顿时数千双眼睛齐齐张望—— 远空里,那个小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所有人都能看出那是一个身着红裙的女子…… “宫小蝉!”群众甲乙丙丁。 “宫小蝉!”群众戊己庚辛。 “宫一两!”……这是九嶷的弟子。 各种感情的目光都投射在那个红色身影上,看着她御剑一路风驰电掣,红裳猎猎,最终如一只火凤凰般落在蓬莱的清静广场上,紧接着“轰”的一声,她手上那只半人高的铜鼎砸在地上,溅起无数烟尘。 她微微喘息,脊梁却挺得笔直,直视玉阶上的裁判席,一双眼睛仿佛亮着雪夜里皎月的光—— “我把《拈花图》带回来了!” 裁判席一片静默,台下的唐京睁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那座古朴的铜鼎,鼎壁上,面目清雅的仙尊正拈花而笑。 公仪厌唇边两个清浅的笑涡,偏头望向计时香——那里,还有一星火点正散发幽幽的光。 而南珂,他的目光落在宫小蝉红得异常深沉的长裙上。 数千道目光,无数窃窃私语,宫小蝉直直站着,将这些打量端详尽数收下。 裁判者们都不说话,宫小蝉抿抿唇,刚要张口,忽然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强烈的晕眩感里,唯一能从外界感受到的是被人拥入怀中的踏实感。 意识陷入陷入黑暗前,她听到那个从来好风度的人骂了一句:“笨死你算了!” ——— 昏昏沉沉中,似乎有只手停在她的额头,宫小蝉身子热得难受,闭着眼嘟哝:“热……拿开……” 那只手离开了,过了会儿,有人握住她的手腕,一股凉丝丝的气息从手腕处传来,流进她燥热的经脉。 宫小蝉松开眉心,又睡着了。 这一睡,就睡了三天。 宫小蝉醒来时,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她在自己的檀木床上发了一阵呆,意识总算回笼,人也精神了些,正要掀被下床,却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吱呀声,抬头望去,一双锦白色登云履映入眼帘,再向上是南珂神情浅淡的脸。 他看到她醒来,眉梢也没动一下,只是过来将卧房的窗打开,让和煦的风吹进来。 宫小蝉闻到一股苦药味儿,这才注意到南珂身后还跟着一个青茗,他端着一碗汤药,满脸欢喜地看着她:“宫师叔,你可算醒了!” 宫小蝉不好意思地笑笑:“让你们担心了。” “无量天尊,师叔你这次太吓人了,我真怕你要一直睡下去……幸好真君告诉我你今日就会醒了。”青茗看了一眼窗边的某人,脸上满满写着“不愧是咱真君,果然料事如神”,又扭回头看她:“宫师叔感觉怎么样?” 宫小蝉摸着手腕,好像还能感觉到那股缓解了她的燥热疼痛的凉意,她抬眼,诚心诚意道:“好多了,这些天辛苦你们了。” “说哪的话,你没事就好。”青茗笑道,“药熬好了,快喝吧。” 宫小蝉也不嫌苦,一口气全干了,将目光投向自进了这屋始终一言未发的南珂:“师父……让您担心了。” 南珂双手拢在袖中,目光落在她犹显苍白的脸上。 “身体无碍了?”南珂出声,青茗忽然手抖了一下,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是。”宫小蝉摸着鼻子,打个哈哈,“刚才听青茗说,我这次好像伤得还挺重?哎我自己倒是真没感觉……咳,又让您破费丹药了。” 她刻意将语调放得轻快,企图冲淡四下里那股看不见寒气。 “五脏俱损,内息枯竭,腹部有一道灌注了真力的剑伤,剑气几乎伤到丹田。”他目光冷淡,“荆戈比你强。” 她干笑两声,“原来我伤得这么重吗?……总之,谢谢师父,我这七痨八伤的,肯定费了您不少事儿……” 手心微微冒汗,她知道他为何发怒:紫府是修真的窍门,紫府受损,修真者轻则永远停留在受损时的境界,终身不得寸进;重则功力尽散,从此成为废人。 若非她和他相处了七年,她大约会以为他是在愤怒她技不如人丢了他的脸面,但现在她很清楚,他是在气她不爱惜自己。 很久以前,她刚拜在他门下的时候,他就告诫过她,不要向明知无法战胜的对手邀战。 “师父,我……” “我看了你的伤,一半是剑伤,另一半是你自己强运内力造成的内伤。” “……那人家都冲过来了,我总不能站着挨打嘛……” “是吗?不是你先挑衅么?明明已经拿到了东西,为什么还邀战荆戈?” “……” “我不需要一个盲目自大的徒弟。” “……” 外头突然起了风,吹得窗纸哗哗地响。 室内一片寒冷的死寂。 宫小蝉攥着被角,胸口发堵。 她做错了?可她明明在极力让他满意啊! 作为徒弟,努力模仿师父有什么错?他不屑于靠小聪明得来的胜利,她就与荆戈正大光明的对决;他希望她爱惜自己,而她也是在确信自己不会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才邀战荆戈的! 她有什么错? “我……”她哽住了,将已冲到喉咙的话语硬生生咽下去,垂着眼,赌气似的应道:“我错了,不会再犯了。” 她没看到南珂眼中掠过的复杂情绪,有些恼怒,有些无奈,还有些更深的,翻涌在他自己都全然不觉的地方。 袖中的手动了动,像是想狠狠敲醒这个不省心的笨蛋,又像只是想摸摸她的头。 “这次的拭剑大会,你不必参加了。”最终,他只留下这么一句,拂袖而去。 不必参加了,自己待在山里好好反省。——他那话就是这个意思,宫小蝉嘲讽地想,然后觉得嘴里的药怎么这么苦呢,涩味儿半天都散不掉。 她一把掀开被子就要跳下来,青茗吓了一跳,忙拦住她:“师叔你还不能下床!” “我没事。” “你要什么我帮你拿,仔细地上凉!” “我真没事!……闷得慌,出去走走。” 青茗的表情不由得软了,拦着她的手也垂了下来,叹息:“宫师叔……其实我也觉得这事你做得差了。” 宫小蝉低哼一声,“知道你们是一伙的。” “话不是这样说。你自己想想,前往蓬莱前,真君是不是告诫过师叔你要量力而行,不要逞强的?” “……” “当时青茗我就站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呢。”青茗瞟她一眼,“你不听劝,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弄得一身伤,这些天南珂真君为你费了多少心血你知道吗?” 被人这样劈头盖脸数落,宫小蝉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梗着脖子反驳:“那至少我赢了荆戈呀!他不夸我就算了,还板着脸训人!” 青茗眼里浮起鄙视:“就您那半吊子的胜利……最后还不是全靠真君帮你收拾残局,这才赢的。” “……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你一声不吭就晕了,手里拿着不明不白得来的铜鼎,谁知道你是不是找人暗算了荆戈才从他手里抢来的?真君开了‘回溯镜’,把第三天你和荆戈对战的情景全回溯给众人看,这才证明了你的清白!” 宫小蝉愣了。青茗察言观色,知道她这会儿总算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这才自言自语似的嘟哝:“‘回溯镜’可是九嶷掌门才能持有的八品宝器呢,因为鸿光掌门闭关,这才让咱们真君代为保管的,这会儿真君因为你擅自用了,掌门出关后不定怎么责怪他呢。这些天,真君为了你没少操心,你倒好,一醒来就顾左右而言他,态度一点儿都不端正,道谢道得敷敷衍衍,道歉也一脸心不甘情不愿……” “……”宫小蝉觉得再让他絮叨下去,就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她不是人,而是一只咬了南洞宾的狗,罪恶滔天,必须立刻从丹离峰上跳下去以死谢罪。 “好啦我知道啦!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好吧!是我不识好歹是我好心当做驴肝肺!” 青茗不说了,继续用那种“你就是没诚意没诚意”的目光谴责她。 宫小蝉无奈了,想了想,问他:“刚才师父说他替我看了我身上的伤是吧?” “对。” “看伤得脱衣服啊,那他是把我看光了?青茗你怎么这样啊?你怎么不拦着他!虽说他是我师父,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到底男女有别啊!男女有别你懂不懂?!” “……真、真君他是隔着衣服看的!……他把脉!对!把脉!” “骗人!他还知道我肚子上有一道剑伤呢!绝对脱了!” “……” “我的清白哎呀呀呀——” “……我去看看给你熬的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22章 赌局 二 只宜智取,不宜强攻。 对隋双双赞成提出的这八字方针,宫小蝉举双手赞成。问题是,怎么智取? 敌人的实力究竟强到何种程度,不付出一点代价便无法得知。 次日清晨,宫小蝉一人一剑,等候在道藏门镖师队的必经之路上。 风吹得桑叶簌簌作响,宫小蝉抱着剑守在树下,心不在焉地想:道藏门这些年生意真是越做越大了,当年她兼职他们家镖师的时候,“五色标识”还只有“三色”呢,承标也仅限于金银珠宝,现在都敢承接《天尊拈花说法图》这种有市无价的宝贝了。 日头暖洋洋的,晒得人直想躺倒地上呼呼大睡。 重物碾过大地的声音,遥遥穿破空气,落入有心人的耳里。困意一扫而空,宫小蝉直起身。 没过一会儿,一辆马车映入眼帘,海沉木制作的车轮水火不侵,拉车的骏马膘肥体壮。 世间有些奇珍异宝,无法被收入乾坤袋,体积又十分庞大,散俢们出于种种原因,每过些年便要更换洞府,如何搬运这些宝贝便成了令人头疼的问题。 专为修真人士提供服务的镖局便应运而生。 眼前的镖车通体木色,车身呈六面正方体,六面皆雕有道藏门的独门印记,正面用黛色颜料绘了个“青”字。 青标。 车轮入地约一厘,可见镖车载物极重,至少——里面装的绝不会仅仅是一幅画。 而她的目的也确实并非一幅画,而是一座三足铜鼎,《世尊拈花说法图》就附在该铜鼎的内壁上。传说此图为三千年前一位归藏期大能所绘,当时只是寻常地绘在素绢上,谁也没料到后来素绢上的图竟然开了灵识,自己飘出了画卷,四处飘荡;附于枯木,枯木回春;附于活鲤,锦鲤开智。后来不知怎么被摩天宗宗主得了,用一种特殊功法镶嵌在了铜鼎上,至今已经五百多年。 宫小蝉抬眼一扫,辨认出走在最前面的两名镖师皆是筑基期初阶,再往后两名,筑基期中阶左右修为,再往后…… 她已经不需要细看了。看来这只队伍里随便站出哪个镖师都是筑基以上修为。 “九嶷弟子宫小蝉,前来讨教,还望众道友不吝赐教。” 劫镖也有劫镖的规矩,刚才这句就是惯用的套话。 礼节已经到位,宫小蝉神情严肃地举起长剑,等待对方回应。 镖师们的反应是—— “诶,真的是她啊……” “竟然真敢来。可恶,为什么她要来!我的三十颗上品灵石……” “我一百颗!这趟镖都白跑了!” “呜呜呜……” 哀叹声此起彼伏。 宫小蝉:“……” 这群赌鬼……当掉裤子去赌算了!这样的修真界真的还有救吗?! 深呼吸,她大声道:“望各位不吝赐教!” 这句提醒终于起了作用,镖师队们静了静,总算想起这里还有个等着劫镖的炼气期小妞,队伍里的两位前锋挠挠头站出来。 斜刘海偏左镖师甲:“你当真要劫镖?” 宫小蝉:“不错!” 斜刘海偏右镖师乙:“行,先说好,不是我们以多欺少,我和我哥修炼的乃是雌雄剑法,对战一人是两人齐上,对战一百人亦是两人齐上。” 宫小蝉眼睛在这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镖师扫来扫去,忍不住吐出心中疑惑:“你们谁练雌剑?” 两人指向对方,异口同声。“他。” 宫小蝉:“……谁?” 斜刘海偏右:“哥,明明是你练的。” 斜刘海偏左:“弟,这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别害羞嘛。” 斜刘海偏右:“害羞的人明明是哥哥吧,因为曾有人说哥哥像女修,所以才介意自己练雌剑的事实吗?” 斜刘海偏左:“胡说什么!上次那个熊脸男性讨好献媚的对象难道不是弟弟你吗?” 斜刘海偏右:“上次有个女修以为哥哥是她的情敌,醋意大发差点踏平聚仙楼,这件事哥哥应该记得吧?” 斜刘海偏左:“之前有个男俢打晕了弟弟非要扛去当鼎炉,还是我把你救出来的,弟弟总有印象吧?” 斜刘海偏右:“柳叶眉杏子眼难道不是长在哥哥的脸上吗?!” 斜刘海偏左:“杨柳腰芙蓉面不正是弟弟的卖点吗?!” 斜刘海偏右(拔剑):“欺人太甚!想打架吗?!” 斜刘海偏左(拔剑):“来啊!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斜刘海偏右:“呀!——” 斜刘海偏右:“啊!——” 宫小蝉(目瞪口呆):“……” 其他镖师:“又吵起来了。” “又来了,啧。” “喂后面那个新人,看什么,走了!” 双胞胎剑修已经打到了数十米之外,烟尘滚滚尘土飞扬,树木无辜倒下…… 宫小蝉:“哎?你们就这么走了?那两人呢……” 镖师丙:“不用管他们,没有个把时辰打不完。” 镖师丁:“正好回去和老大说一声,这趟镖他们的份额也和以前一样拿来请大家吃饭吧。” 镖师众:“啊哈哈哈哈哈~” 宫小蝉:……何等凉薄的同道爱啊! 揉揉额头,她吸口气,言简意赅地强调:“我要劫镖。‘劫镖’,懂?” 场上静默了一息,然后镖师们纷纷露出“哦对啊还有这么回事”的神色。 宫小蝉:道藏门其实已经快倒闭了吧?这群二货竟然也能承运“青标”?! “小赵,你就和她过个招吧。”为首的虬须中年男俢浑不在意地吩咐。 被称为“小赵”的年轻男俢沮丧地停住脚步,“是。”眼见马车又朝前开,他情不自禁喊了句:“你们别把菜都吃光了,记得把鸡屁股留我啊!” 镖师们随口应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飞扬的尘埃中,只有宫小蝉和小赵面面相觑…… 小赵挠挠头,叹气:“唉,又是我断后。” 宫小蝉望望天,“……那还真是抱歉。” “我是术修,你自己小心了。” 宫小蝉微讶,术修与剑修不同,讲究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迄今为止,她从未遇到主动表明自己是术修的修士。 她对这个爱吃鸡屁股的道士忽然多了些好感,点头道:“巧了,本人也略懂术法。” “得罪了。” “请赐教。” …… …… 黄昏,因为肚子不舒服一整天都窝在客栈里看春情话本的隋双双,听到推门声,抬眼一看,惊得话本都掉了下来。 “谁把你脸打成这样的?”隋双双又好气又好笑,宫小蝉现在这张脸活像自己那只养了十年的浣熊,两个眼圈黑青黑青,嘴角还破了一块。 宫小蝉:“一个爱吃鸡屁股的混蛋。” “啊?” “不是什么大事儿,睡一觉就好了。他比我惨。”宫小蝉摆摆手,“我要去闭关,如果到明晚戌时我还没醒来,记得来叫我。” 隋双双一怔,凝目瞧她,接着眼色微微变了。 “原来如此……”隋双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放心,有我替你把风,谁也靠近不了。” “好好地……筑基哟~” …… 宫小蝉选择的筑基地点就在隋双双房间隔壁。其实修真人士每次“大进阶”时都非常谨慎,一般都会选择人迹罕至且灵气充足的地方进行,但宫小蝉不同,首先她身上不缺制造结界的法器,结界完全可以隔绝房间与外界,就算她在里面闹得天翻地覆外界也不会知道;其次,灵气方面,她自己就是一个最完美的灵气储藏器。 她会乱讲其实南珂和青茗有段时间一直担心她会因为吃的丹药太多,灵气无法吸收导致整个人被灵气撑爆么?结果后来所有人都发现她其实就是个灵药饭桶……怎么塞都不坏的那种。 不得不说,那段被人嘘寒问暖各种重视的日子,有时想想还挺怀念的…… 今夜朗月当空,是个进阶的好日子。 宫小蝉沉入自己的意识海,查看体内真气的运行情况。 由炼气进阶到筑基,体内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原本充盈于经脉中的真气会液化成液体,同等质量的灵气,液体比气体占用的空间少,经脉中便可以腾出新的空间让修真者继续吸入天地灵气。 宫小蝉不知道别人进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一切都水到渠成,她仿佛只是在意识海里睡了一觉,醒来时身体已焕然一新。 推开窗,东面的天空吐露浅白,晨风送来九里香的芬芳,香得浓浓的,落在衣裳上掸都掸不掉。 她深深吸进一口气,缓缓吐出。 “哦~这就醒了呐。” 宫小蝉转过头去,对从隔壁窗户中探出小半个身子的隋双双微笑:“早啊。” “是挺早的,我还没见过谁只用五个时辰就完成筑基呢。”隋双双两只手肘撑在窗沿上,嬉笑的脸上瞧不出话里的真假,“信不信?我觉得你就是下个南大人哦。” 宫小蝉心情很好,挑眉道:“请夸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隋双双啧啧两声,“厚脸皮的程度确实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宫小蝉笑了,感受清冷的晨风拂过面庞,蓦地,她注意到一件怪事:空里那股浓郁的花香消失了。 她朝下看:窗底的九里香依旧大簇大簇地绽放着。 宫小蝉微微蹙眉,就在此时,隋双双问:“饿了?我这里还有宵夜。” 宫小蝉回神,笑道:“我回客栈时看到一家包子旺铺,这会儿应该开门了,我去买点。” 隋双双打个呵欠:“那你去吧,我睡一会儿,晚些一起出发去追镖队。” “嗯,昨晚多谢了。” 隋双双浑不在意地挥挥手,利落阖窗。 空气里,九里香的芬芳忽然都回来了。那香,饱满得似要爆裂开,但凡长着鼻子的人都无法忽视。 宫小蝉盯着那扇窗出了会儿神,这才抽身回了屋里,推开房门,出了客栈,在路上随便买了一纸袋肉包,然后径直朝北走,七拐八绕,最后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典当铺子。 检验了她的契约文书,看店郎恭敬地将文书还给她,请她稍等,自己进了后堂,没多久拿着一个信封出来,交给她。 “这就是您要的资料。” 宫小蝉捻了捻那信封,皱眉:这里面恐怕只有薄薄一张纸。三千颗上品灵石啊,就换一张纸。真不愧是道藏门。 这些年师父虽然给了她各种宝器,却唯独没给她灵石这种硬通货……她入山前攒下的老本都快吃光了。 宫小蝉叹气,当着看店郎的面拆封验货。 青标。给出这般难题,宿破天其实根本没打算让她和荆戈中的任何一个人得到《世尊拈花说法图》。 别人也许会觉得这样挺不错,她本来就打不过荆戈,这样至少能捞个平局,已经赚到了。 可她不甘心。平局算什么?失败者的避风港而已。她要的是赢。 起初来这个城镇只是为了向道藏门买消息,遇上隋双双这个助力纯属意外,能突破障碍进阶筑基更是意外之喜。 运走十八道,也该到她扬眉吐气了。 宫小蝉拆开信封。 那么,枫亭居士”究竟是谁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23章 赌局 三 按照宫小蝉的计算,今天中午道藏门的镖队就能抵达风来谷。风来谷地势平坦一览无遗,原是个易攻难守地方,但宫小蝉早有计较:春天时山上积雪融化,雪水汇成溪流漫过风来谷,水生金,金生煞,这时的风来谷就大有可为了。 仗着宝剑的威能,宫小蝉带着隋双双后发先至,抢先一步抵达风来谷。布阵要费的事十分繁多,鉴于时间紧迫,她将一些简单的活计拜托给隋双双,后者一口应下,一面哼着歌儿把东面的石堆搬到北面去,一面还有闲情和她扯皮:“我能不能多放一堆石头,这样看起来比较顺眼耶。” “不行,阵眼不能乱改。” “咦,这里就是阵眼?”隋双双脸上神情变了几变,最后定格在“语重心长”上,“看在你这么信任我的份上我就坦白一次:我对阵法可没什么研究,你还是自己来吧,万一我摆错了……”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外行人摆的阵眼才能迷得住镖队里的阵术师。”宫小蝉神态轻松,“你尽管折腾,错大发了我再给你改回来。” 隋双双眨眨眼:“你有信心这个阵肯定能困住他们?” 擦去额头薄汗,宫小蝉偏过头,望着隋双双的眼睛雪亮:“就算是结丹期的元君,进了我这个阵里,也得栽个大跟头。” 宫小蝉确实对这个自创的阵法充满自信,就连南珂第一次见到这个迷阵的时候,都颇感惊奇。 所有法阵都有阵眼,找到了阵眼就能破阵。而宫小蝉这个阵的高明之处就在于阵眼是移动的,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没有她的破阵口诀,阵中人花上一天一夜也未必出得去。 阵眼的移动频率是一刻钟一次,但宫小蝉降低难度该成了一个时辰一次,她心里清楚,她的最终目的并不是困住那些镖师,而是要弄清另一件事…… 将东北角最后一块石头填上,宫小蝉直起身拍拍手,举目望向还一片光秃秃的南面,自语道:“糟,不知道赶不赶得及……”她转向红衣女郎,高声道:“双双,你可以去帮我看看那些镖师到哪儿了吗?我留在这里布阵。” 隋双双应了,宫小蝉目送那袭红衣消失在地平线外,这才走到南边,动作飞快地布置好了法阵。——全程用不到半刻钟,她其实是故意支开隋双双的,至于为什么这么做…… 她怀疑隋双双就是这趟镖的隐镖师。 所谓“隐镖师”,就是镖队里真正持镖者,相对应的,队里其他人便是“显镖师”,显镖师分成两队,一队隐在暗处保护隐镖师的安全,另一队则明面上“运送镖物”,实则掩人耳目,必要时放弃伪装优先保障隐镖师和镖物的安全。 瞒天过海,暗度陈仓。 起初,先入为主的熟人经验让她失了戒心,确实没把“隐镖师”往隋双双身上想,但今早的“九里香花香失踪事件”在她脑里划出一道闪电:据说那副《世尊拈花说法图》能吸取周围物件的气味。 隋双双靠近时,花香消失;她离开后,花香恢复。 一旦发觉了异样,现在再仔细回想隋双双的言行举止……作为道藏门曾经的长期合作伙伴,有过数十次担任“隐镖师”经验的宫小蝉敢肯定地说:隋双双身上有“隐镖师”的味道,至于隋双双是不是这次《世尊拈花说法图》镖的隐镖师……很快就能知道了。 树木的阴影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缓缓挪动,宫小蝉回想着清晨时自己交给道藏门的新任务,不知道他们找到白申没有呢…… 日头微微西斜的时候,隋双双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一包桂花糕。 “那帮人才到青兰山呢。”她边啃桂花糕边说。 “这么慢?”宫小蝉一脸惊讶,“不该呀,难道昨天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没走成?”比如被某个赖在客栈不肯走的隐镖师拖累得直到今早才启程之类的。←_← “谁知道呢。看样子他们最快也得傍晚才到这儿,来来先吃点。”隋双双塞给她一块桂花糕。 宫小蝉接过,问:“我拿到《拈花图》后就回蓬莱了,你呢,接下来准备去哪儿?” “随便逛呗,天大地大去哪儿不行。” “说起来,我一直没问……你为什么和白先生吵起来?难不成你又乱亲人……” “……才不是!哎呀经过很复杂,别问了。” “不打算和好吗?白先生说不定正着急呢。” 隋双双嗤一声:“他才不会担心。” “不知怎么,我总觉得这次也是你的错……” “还能愉快地做朋友吗?我在你眼里究竟有多渣啊!” 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不知不觉太阳已落到了西面的树梢上。 桂花糕吃完了,两个人都没再出声,微微发红的夕照像某种暗示,仿佛下一秒空气里就会传来车轮的甸甸声。 隋双双拨弄额前的刘海,宫小蝉盯着山谷尽头。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们不走这条路……”隋双双拉长了声音。 宫小蝉瞟她一眼:“如果他们不走这边……” 话音未落,两人都听到了那隐隐的重物曳地声。 宫小蝉扬眉:“来了。” 如她所料,那群镖师中进入风来谷后,很快发觉不对,接着队伍中一名镖师越众而出,开始查看迷阵。 有趣的是,那名镖师几乎没怎么查找,就朝着北面那堆石头走去——就是她之前告诉隋双双作为阵眼的那堆。 宫小蝉挑了挑眉。抱歉,那里并不是阵眼哦,至少现在还不是。 镖师无功而返,脸上的神情颇耐人寻味,活脱脱写着“说好了某地埋着五品宝器,结果赶来那里一看连根毛都没有”,充满被戏弄的不忿。 宫小蝉朝隋双双望去——这位卧底眼里同样写着诧异,仿佛意识到什么,她蓦地望向宫小蝉。 四目相对,宫小蝉弯起眼角。 你懂我懂。 隋双双也笑了:“看来,那里并不是阵眼了?” “不,阵眼是真的,不过要在一个时辰后才是。” “咦?只要一个时辰就足够了吗?” “说服一个人,如果一个时辰还不够,那再给三天三夜也没用。”宫小蝉深深看她,“你现在算是什么身份?隐镖师,还是枫亭居士?” 隋双双微微睁大眼,忽然笑了。 “比起六年前,你进益了许多嘛。我现在是隐镖师哦。” 这就麻烦了。宫小蝉郁闷地打量着隋双双,不明白隋双双究竟把《拈花图》藏在哪里,那可是一座半人高的铜鼎,而且不能被收进乾坤袋或墟鼎。 仿佛看出她的疑惑,隋双双从领口里拉出一条细链,链上挂着一个拇指大的、造型古朴的三足小鼎。 宫小蝉:“……”这和传说里的不一样啊!原来还可以缩小的吗?! 那小鼎垂在半空,宫小蝉就像蜜蜂见了野花似的,咽咽口水:要不要霸王硬上弓呢…… 话说回来,对这种能把几百斤的铜鼎若无其事地挂在脖子的人形怪兽,她真的能顺利上弓吗…… 宫小蝉:“你觉得我打得过你吗?” 人形怪兽:“我十年前就结丹了哟~” 宫小蝉:“……让我们聊聊更有意义的话题吧——枫亭居士有什么想要的吗?” “这个嘛……你不妨猜猜看。” 宫小蝉一口气说了十七八样奇珍异宝,隋双双但笑不语。 叹口气,宫小蝉转头望向风来谷里的法阵,那群镖师还在里头,除了那个阵术师还在埋头研究阵法,其他人个个都一脸春游似的悠哉,风里飘来他们的对话声,宫小蝉隐约听到他们说荆戈一路坚持不懈,截止到今天中午为止已经打败了他们五名筑基期初阶的镖师;又说眼下这糟糕的情况,如果荆戈也在就好了,他们很乐于联合荆戈一起破解阵法云云…… 宫小蝉都懒得吐槽这群没节操的家伙了,倒是话里有条信息让她很介意:原来荆戈已经打败了五个镖师…… 转转眼珠,宫小蝉对隋双双说:“走,找家酒楼搓一顿去。” 接下来的时间,宫小蝉没再提《拈花图》的事,她只是一步不离地跟着隋双双,她知道根据宿破天这个雇主的要求,明天太阳升起之前,道藏门必须将《拈花图》交到枫亭居士——也就是隋双双手中。 劫镖不现实,想要《拈花图》,直接向枫亭居士买就好了嘛。——没错,一开始宫小蝉就是这么打算的,所以她才会向道藏门买的“枫亭居士”消息。反正宿破天只说明天午时前把东西带回蓬莱就算赢,又没规定手段。 拂晓时分,那群二货镖师顶着露水来到了宫小蝉和隋双双下榻的客栈,宫小蝉靠在二楼围栏上,冲他们打了个招呼。 所有人都怒视她……身后被喧哗声吵得出来骂娘的隋双双。 “说好的阵眼在正北方呢?!”大嗓门镖师甲。 “知不知道我们把北边的山都挖空了,也没找到你说的阵眼!”胡子拉碴镖师乙。 “要不是荆小哥俺们这会儿还在那山旮旯里蹲着哩!”镖师丙。 宫小蝉心中一动:荆戈也来了? “嚷嚷什么嚷嚷什么!”隋双双一个霸气的眼神压下去,所有抗议声都弱了,“没见天亮了?东西我已经交给人家了,这趟镖结束了,赶紧散了别妨碍老娘补觉!” 一楼的镖师们都静了,当头那个先站出来弱弱地问:“那收镖单……” 隋双双甩出一张单子,那单子飘飘摇摇地落在当头的镖师手中,众镖师呼啦全围上来,盯着单子上龙飞凤舞的“枫亭居士”四个字,静了一瞬,然后嗷嗷叫开—— “果然签了!” “老子自由了!” “走!玩两手!” “说起来刚才在城门口我看到了‘旺来赌场’……”“什么!是那个号称全大陆一百零八家分店的‘旺来赌场”吗?! “诸位道友先行,贫道先去票行取些银票!” “道友慢走,带俺一个!” 宫小蝉:……呵呵。 镖师们轰然散去,客栈一楼里只剩下最后一人。 他一身冷色碧衫,负剑而立,目光直直射向二楼。 宫小蝉收回所有浮动的情绪,不闪不避,接下这毫无感情的目光。 荆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24章 赌局 四 荆戈脸上有两道新鲜伤口,联想到那群镖师说他这一路上已打败了五个镖师,宫小蝉完全能想象在荆戈的伤怎么来的。 这场比试,荆戈和她一开始就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宫小蝉不觉得自己取巧有什么不对,但她却总忍不住去想,如果她能和荆戈一样,用武力正大光明地争取…… “喂。”隋双双忽然出声,宫小蝉回头看去,一句“怎么了”刚到喉咙,忽然迎面飞来一个黑乎乎的小东西,宫小蝉下意识单手接住——手差点脱臼!定睛一看:《拈花图》!怪不得,这东西几百斤呢。 “你的阑冰剑日行千里,他追不上你的。”隋双双说,“带着这玩意赶紧走吧。” 宫小蝉握着铜鼎,抬头看向隋双双:她脸上一片懒洋洋的笑意,仿佛方才只是随手送出一块不起眼的小玩意。 心头发暖,宫小蝉点点头:“多谢。” 她转头,朝一楼望去:荆戈立在那里,五官深邃的面庞上没有表情。她忽然很想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甘心吗?鄙视她的投机取巧? 荆戈的天分有目共睹,更难得的是他的勤奋。 但他却输给了她,因为枫亭居士——隋双双选择将《拈花图》给她。 宫小蝉知道,她现在最该做的是立刻御剑回蓬莱,隋双双说得对,荆戈不可能追得上以飞行速度著称的阑冰剑。 “……你看到了,《拈花图》现在在我手里。”宫小蝉注视荆戈,一字字道。 你输了,我赢了。 宫小蝉只要赢就好,手段不论;但南珂不会想要这样的胜利。这胜利来得不够纯粹,赢得太小家子气,她家那位师父骄傲得要命,根本不屑于这样的胜利。 她想让他高兴。 宫小蝉知道她不该再想下去,更不该说出下面的话—— “你现在还有一个反败为胜的机会,你可以在这里打败我,然后拿走《拈花图》。” 啊啊啊我在说什么?!宫小蝉内心深处的小人拼命捶地,然而她的脸上还是一片淡淡,甚至还补了句:“本来我也打算和你打一场的,现在正好。” 不行了她已经没药救了……心里的小人颓废地跪在地上,宫小蝉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碧衫青年脸上第一次浮现情绪,他皱起眉,像在惊讶,也像在思索。 隋双双眯起了眼,她认识的宫小蝉可不会将胜利拱手让人,荆戈虽然受了伤,可是对付一个刚进入筑基期的宫小蝉还是绰绰有余的。 莫非荆戈伤得比看起来更重?又或者……宫小蝉还有后招? 单潺潺在这头沉思,那边荆戈已经做出了选择:“去外头打。” 宫小蝉看起来像正在纠结什么,但还是一声不吭地跟了出去。 似乎很有看头,这么想的隋双双兴致勃勃地跟了出去。 最终决战的地点选在了郊外,芳草凄凄,四下无人,宫小蝉将《拈花图》托付给隋双双代为保管。 平野上,荆戈与宫小蝉相距十步,荆戈已抽出了长剑,宫小蝉却蹙起眉,忽然道:“等一下。” 她后悔了——这个想法同时掠过荆戈和隋双双的脑海,然后他们都看到宫小蝉摘下随身的乾坤袋,开始——海底捞针…… 她摸出一件又一件瑞气腾腾的宝物,不要钱似的都随手丢在脚边,在隋双双看花了眼,仰天感叹南珂真是富养徒弟的时候,宫小蝉终于摸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一瓶四品的治伤灵药。 “这个给你。”她将瓷瓶抛过去,荆戈单手接住,拔开瓶塞一闻,眼神微微变了。 “和一个重伤的敌人交手,就算赢了也胜之不武。” 宫小蝉表情淡淡,其实心痛得要命:四品!价值一千灵石啊!她手里也只有两瓶而已!这趟回去她又要去师父那里打秋风了…… 说到底,如果她不是突然抽风追求什么“完美的胜利”,这会儿她都飞在回蓬莱的路上了,也没后面这么多事儿。 唉,她学师父什么不行,偏学他吹毛求疵。现在好了,对上全盛时期的荆戈,想要不伤筋动骨地赢他根本是痴人说梦。 她开始期待荆戈会把那瓶丹药丢回来。 来吧!尽情地把药甩我脸上吧!狠狠嘲讽我的虚情假意吧!—— 荆戈一仰头把药咕咚了…… 宫小蝉:“……” 隋双双:“啧,小蝉,我今天才发现你真有种。” 宫小蝉打落牙齿和血吞,索性戏作全套,眯眼笑:“我可是南珂的徒弟。” 隋双双眨眨眼,点头:“这傲慢的神气,果然是小南南的真传。” 宫小蝉内心:呵呵。 价值一千上品灵石的丹药果然对得起它的天价,十息之后,荆戈选手满血复活。 战斗,终于开始了。 正统修真将修真境界分为七大境界,每一大境界里又细分为初阶、中阶、高阶、巅峰四个小境界,筑基期高阶对筑基期初阶,隔着两个小境界,放在平时那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实力碾压。 但荆戈从未因此看低宫小蝉,相反,无论是公仪厌的提点还是荆戈自己的观察判断,结论都是宫小蝉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柔弱可欺,尤其她善使瞳术,虽然公仪厌说宫小蝉不敢在这场比试里使用,但要是逼急了她…… ——公仪厌说得没错,在无法确定蓬莱那边有没有对自己进行观微的情况下,宫小蝉根本不敢使用被正统仙道列为禁术的瞳术。 手持六品的“玄龙离火幡”,这已经是她最高级别的武器了,公仪厌手中的青色宝剑看起来是把五品的水属性兵器,论兵器,她胜他一筹,然而论内功修为,她就是把马拍死也赶不上荆戈。 武力值相距太多,就别谈什么以静制动了,宫小蝉果断摸出符箓,一口气祭出七十二张!一条声势骇人的“火龙”张牙舞爪地朝荆戈冲去—— 这招早在六年前荆戈就见识过,虽然这次“火莲”变成了“火龙”,但说到底本质还是“火”,荆戈一剑将火龙斩成四段,正要冲向宫小蝉,蓦地察觉那些火符颜色有异,心中一惊,立即挥剑将“火龙的残骸”挥退,几乎同时,那几团火彻底转蓝,紧接着“轰”的一声全部炸开! ——这种时候,就看出荆戈真正的实力了,只见他手里三尺青锋舞成了一团白雪,将自己护得密不透风,那些威力惊人的雷火竟然没一个能穿透他的防御…… 硝烟渐散,一柄青光逼人的宝剑从还未尘埃落定的硝烟中直直刺出,鹰隼般逼向宫小蝉! 那剑上萦绕的强烈剑气,宫小蝉一眼就看出以自己现在的防御力无法抗下,她当机立断,祭起土符,一座座土墙拔地而起,以她为朝荆戈涌去。 荆戈的剑势如破竹,土墙触之即碎,宫小蝉且站且退,二人眨眼间就飞出了数百米。 隋双双盯着战场,有些不解:那傻姑娘不会真的打算用五行符耗死荆戈吧,以她那可怜的修为,在耗干对手之前自己就先完蛋了。 慢慢地,隋双双瞧出了些端倪。 宫小蝉并不是一味地退后,她走过的痕迹渐渐连成一个阵图。 ——那些被荆戈打碎的土墙里,有绿色植物正飞快生长。 事实上,荆戈比隋双双更早一步发现宫小蝉的布局,然而他身在局中,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最重要的是,在他心里,早已认定自己是最后的赢家。 在隋双双眼里,那些绿色藤蔓只用了几个眨眼的时间就长成了两人粗的巨蔓,苍绿迅速吞没了宫小蝉的红裙和荆戈的碧衫……然后继续扩张自己的领地。 隋双双吓了一跳,远远退出数十步,忽然想起自己在现代时看的某部科幻电影,脑里顿时就跳出一个词:超能失控。 好在这些诡异植物在继续膨胀了数百米后终于停了下来,像一座参天宫殿似的耸立原地,不时有爆破轰鸣声从里头传来。 隋双双谨慎地观察了一阵,估计里面的人一时半会是分不出胜负了,看看天已大亮,转身飞回镇上吃了早茶,又买了一包盐焗鸡半袋糖炒板栗,这才边吃边慢悠悠地回去。 等到了那里,隋双双发现自己估算错误,战斗已经结束了,植物“宫殿”炸开了,满地狼藉,宫小蝉拄着剑表情严肃,至于另一人……他直直站着,左手握剑,剑尖向下剑刃有血,一贯面瘫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不过看这画面格局…… “你输了?”隋双双问宫小蝉。 宫小蝉没应她,隋双双大感奇怪,又问荆戈:“赢的是你?” 荆戈没反应,忽然手中长剑寸寸断裂,剑刃碎片还在半空便化作粉末,散出风中。 隋双双一惊,再去看宫小蝉,这才发现她身上的红裙深得不对劲。 “你怎么样?”隋双双忙上前,宫小蝉哑声道:“别过来。” 隋双双急刹车,却还是慢了一步——她一块衣袖被忽然出现的风刃削去了一块。 她低头一看,一个巨大的法阵赫然出现在地上,蓝幽幽的光像野兽夜间的瞳仁。 “别动。”宫小蝉说,“它会吸收你的力量。” 不用她说,隋双双也会乖乖站在原地,尽管她心里已经把“卧槽卧槽卧槽”刷屏了无数遍。 “这是什么法阵?”她压低了嗓音,生怕惊动什么。 宫小蝉不语,看起来十分疲惫。 终于,那蓝幽幽的法阵消失了,场上三人依旧一动不动,直到宫小蝉深深地吸口气,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另外两人才松口气,隋双双更是瞬间退出了十几米远。 宫小蝉知道他们都满腹疑团,但她自己也一头雾水惊魂未定着呢,差点就死了……这究竟是什么法阵? 画在九嶷的地宫前,威力无穷,她悄悄地记下了,这次作为最终决战的杀手锏备用,没想到这玩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她差点把自己都搭进去。 查遍典籍都找不到的阵法啊……她真是太大意了,险些放出了一只凶兽。 定定神,宫小蝉看向荆戈,青年恰好也在此时望过来,宫小蝉扯扯嘴唇:“我赢了,没意见吧。” 荆戈默然不语。 宫小蝉咽下喉间淡淡的咸腥,走向隋双双,伸手:“有问题以后再问,先把《拈花图》给我,时间快到了。” 大约是宫小蝉那张面无血色的脸太有说服力,隋双双一声不吭地递出小铜鼎,宫小蝉手一颤差点没接住:现在这几百斤的重量对她来说是个巨大的负担。 但她到底撑住了,双手握着铜鼎,以意念召出飞剑。 “只剩一个时辰了,你赶得回去吗?”隋双双问。 如果拼死飞回去的话,时间大约是够的,但现在她经脉里真气剩不到二成……这剑能不能飞出这个城镇都难说。宫小蝉摸出三瓶养气回血丹(单潺潺出品),全倒进嘴里,嚼嚼嚼咽下,嗯,这样真气大约能恢复到三成…… ……情况根本没有改善好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25章 男女有别啊喂! 这世上有句话叫“种善因得善果”,宫小蝉今天终于体会到了这话的真理之处。 昨天早上她请道藏门将单潺潺的消息传达给白申的时候,根本没想到她顺手给这对小情侣创造的一个和好契机,最后会变成自己关键时刻的救兵。 直到手里切实地捧着那枚玉玺,宫小蝉还有些难以置信:自己竟然真的握着七宝之一的碧羲玺,而且这每个人一生只能用三次的宝贝现在要将她送到蓬莱去。 碧羲玺的主人揽着隋双双,对宫小蝉笑:“这笔人情我会记在你师父头上的。” 隋双双在白申怀里,也对宫小蝉笑:“这笔账我记住了,下次别想我放水。” 宫小蝉才不怕她,满面促狭:“我知道你其实心里高兴着呢,不用太感谢我。”扬扬握着小铜鼎的手,“谢啦。” 隋双双哼一声。 光芒亮起的时候,宫小蝉听到白申说,蓬莱岛上有结界,碧羲玺只能把她带到蓬莱仙岛附近。 宫小蝉心里顿时就咯噔一声,有种不妙的预感。 碧羲玺的光芒愈发猛烈,忽然“砰”的一声,晴天白云之下,众人视线里失去了红衣少女的身影。 几乎同时,千里之外的东海上,一团红色凭空出现,在海平面以上的三千米处,开始做自由落地运动…… “啊啊啊啊啊——” 海鸟张着翅膀,自由飞翔…… “……”把尖叫憋回喉咙里,宫小蝉用上吃奶的力气抗住了突然恢复原状的铜鼎,快速念起召唤飞剑的口诀,因为念得太急还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总算赶在掉进海里之前踏上了飞剑,摇摇晃晃地稳住了身体,向前飞了几十丈,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出发时她是靠着裁判者分给她的引路符找到目的地的,现在要回去…… 她……不懂路啊! 硬着头皮,宫小蝉先朝南方飞去。 一刻钟后,空里的那团红影蓦地止住,掉头向东;又过了一刻钟,掉头向北…… 许久之后,一声哀嚎在海天之间响起—— “有没有人啊,求来个人指路啊!——” 哀嚎在云水间传出很远,很远…… 数里之外,云气缭绕的蓬莱仙岛上,南珂若有所感地朝北方望去。 淮道在一旁,面沉如水;唐京站在他身后,面色担忧。 只剩不到一刻钟了。无论是出于同门之间的情谊,还是为九嶷的荣誉考虑,他都希望赢的是宫小蝉。但那太难了,也许,最好的情况就是平局。 唐京悄悄望了一眼身后的方阵:小师妹因为家中有事没能参加这次仙门交流大会,真是万幸。她那么喜欢宫小蝉,如果等下看到胜者是荆戈,一定会气得火冒三丈…… 是的,这么多年唐师兄从未放弃对单潺潺小师妹的追求,不过因为一开始吃了教训,所以现在他行事更加隐蔽,体贴关爱更加润物细无声…… 日光越来越烈,台上三名裁判者的神情也开始有了变化。 最后半柱香正在铜鼎里静静燃烧消逝,柱头那一点橘红像一个无声的隐喻。 时间,就要到了…… 摩天宗的方阵里,叶开悄悄给宿破天传音:“师父,您确定那孩子能赢?” 宿破天:“一切尽在为师掌握。” 叶开:“……我还是有些担心,要不我还是元神出窍去看看……” 宿破天:“胡闹!这里好几个元婴,你以为你出窍他们都看不到?” 叶开:“那要是小蝉出了意外怎么办?” 宿破天:“隋双双是我们的人,能有什么意外。” 叶开:“隋双双只是和小师妹有点交情,哪里算是我们的人了?说到底,要不是师父当年不肯接受白泽做我妹夫,小师妹也不会赌气离开……现在小师妹生死不明,要是她唯一的孩子再有个三长两短……” 宿破天:“……” 叶开:“小师妹没准正在哪里看着我呢,我可不能让她失望……师父不管我管!” 宿破天:“臭小子给我站住!……为师去!” 叶开嘴角一咧,正要说什么,蓦地扭头朝天边望去,宿破天比他更早一步,师徒两人一齐盯着北面的天空,又过了几息,广场上才有人大喊一声“来了”,顿时数千双眼睛齐齐张望—— 远空里,那个小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所有人都能看出那是一个身着红裙的女子…… “宫小蝉!”群众甲乙丙丁。 “宫小蝉!”群众戊己庚辛。 “宫一两!”……这是九嶷的弟子。 各种感情的目光都投射在那个红色身影上,看着她御剑一路风驰电掣,红裳猎猎,最终如一只火凤凰般落在蓬莱的清静广场上,紧接着“轰”的一声,她手上那只半人高的铜鼎砸在地上,溅起无数烟尘。 她微微喘息,脊梁却挺得笔直,直视玉阶上的裁判席,一双眼睛仿佛亮着雪夜里皎月的光—— “我把《拈花图》带回来了!” 裁判席一片静默,台下的唐京睁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那座古朴的铜鼎,鼎壁上,面目清雅的仙尊正拈花而笑。 公仪厌唇边两个清浅的笑涡,偏头望向计时香——那里,还有一星火点正散发幽幽的光。 而南珂,他的目光落在宫小蝉红得异常深沉的长裙上。 数千道目光,无数窃窃私语,宫小蝉直直站着,将这些打量端详尽数收下。 裁判者们都不说话,宫小蝉抿抿唇,刚要张口,忽然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强烈的晕眩感里,唯一能从外界感受到的是被人拥入怀中的踏实感。 意识陷入陷入黑暗前,她听到那个从来好风度的人骂了一句:“笨死你算了!” ——— 昏昏沉沉中,似乎有只手停在她的额头,宫小蝉身子热得难受,闭着眼嘟哝:“热……拿开……” 那只手离开了,过了会儿,有人握住她的手腕,一股凉丝丝的气息从手腕处传来,流进她燥热的经脉。 宫小蝉松开眉心,又睡着了。 这一睡,就睡了三天。 宫小蝉醒来时,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她在自己的檀木床上发了一阵呆,意识总算回笼,人也精神了些,正要掀被下床,却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吱呀声,抬头望去,一双锦白色登云履映入眼帘,再向上是南珂神情浅淡的脸。 他看到她醒来,眉梢也没动一下,只是过来将卧房的窗打开,让和煦的风吹进来。 宫小蝉闻到一股苦药味儿,这才注意到南珂身后还跟着一个青茗,他端着一碗汤药,满脸欢喜地看着她:“宫师叔,你可算醒了!” 宫小蝉不好意思地笑笑:“让你们担心了。” “无量天尊,师叔你这次太吓人了,我真怕你要一直睡下去……幸好真君告诉我你今日就会醒了。”青茗看了一眼窗边的某人,脸上满满写着“不愧是咱真君,果然料事如神”,又扭回头看她:“宫师叔感觉怎么样?” 宫小蝉摸着手腕,好像还能感觉到那股缓解了她的燥热疼痛的凉意,她抬眼,诚心诚意道:“好多了,这些天辛苦你们了。” “说哪的话,你没事就好。”青茗笑道,“药熬好了,快喝吧。” 宫小蝉也不嫌苦,一口气全干了,将目光投向自进了这屋始终一言未发的南珂:“师父……让您担心了。” 南珂双手拢在袖中,目光落在她犹显苍白的脸上。 “身体无碍了?”南珂出声,青茗忽然手抖了一下,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是。”宫小蝉摸着鼻子,打个哈哈,“刚才听青茗说,我这次好像伤得还挺重?哎我自己倒是真没感觉……咳,又让您破费丹药了。” 她刻意将语调放得轻快,企图冲淡四下里那股看不见寒气。 “五脏俱损,内息枯竭,腹部有一道灌注了真力的剑伤,剑气几乎伤到丹田。”他目光冷淡,“荆戈比你强。” 她干笑两声,“原来我伤得这么重吗?……总之,谢谢师父,我这七痨八伤的,肯定费了您不少事儿……” 手心微微冒汗,她知道他为何发怒:紫府是修真的窍门,紫府受损,修真者轻则永远停留在受损时的境界,终身不得寸进;重则功力尽散,从此成为废人。 若非她和他相处了七年,她大约会以为他是在愤怒她技不如人丢了他的脸面,但现在她很清楚,他是在气她不爱惜自己。 很久以前,她刚拜在他门下的时候,他就告诫过她,不要向明知无法战胜的对手邀战。 “师父,我……” “我看了你的伤,一半是剑伤,另一半是你自己强运内力造成的内伤。” “……那人家都冲过来了,我总不能站着挨打嘛……” “是吗?不是你先挑衅么?明明已经拿到了东西,为什么还邀战荆戈?” “……” “我不需要一个盲目自大的徒弟。” “……” 外头突然起了风,吹得窗纸哗哗地响。 室内一片寒冷的死寂。 宫小蝉攥着被角,胸口发堵。 她做错了?可她明明在极力让他满意啊! 作为徒弟,努力模仿师父有什么错?他不屑于靠小聪明得来的胜利,她就与荆戈正大光明的对决;他希望她爱惜自己,而她也是在确信自己不会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才邀战荆戈的! 她有什么错? “我……”她哽住了,将已冲到喉咙的话语硬生生咽下去,垂着眼,赌气似的应道:“我错了,不会再犯了。” 她没看到南珂眼中掠过的复杂情绪,有些恼怒,有些无奈,还有些更深的,翻涌在他自己都全然不觉的地方。 袖中的手动了动,像是想狠狠敲醒这个不省心的笨蛋,又像只是想摸摸她的头。 “这次的拭剑大会,你不必参加了。”最终,他只留下这么一句,拂袖而去。 不必参加了,自己待在山里好好反省。——他那话就是这个意思,宫小蝉嘲讽地想,然后觉得嘴里的药怎么这么苦呢,涩味儿半天都散不掉。 她一把掀开被子就要跳下来,青茗吓了一跳,忙拦住她:“师叔你还不能下床!” “我没事。” “你要什么我帮你拿,仔细地上凉!” “我真没事!……闷得慌,出去走走。” 青茗的表情不由得软了,拦着她的手也垂了下来,叹息:“宫师叔……其实我也觉得这事你做得差了。” 宫小蝉低哼一声,“知道你们是一伙的。” “话不是这样说。你自己想想,前往蓬莱前,真君是不是告诫过师叔你要量力而行,不要逞强的?” “……” “当时青茗我就站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呢。”青茗瞟她一眼,“你不听劝,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弄得一身伤,这些天南珂真君为你费了多少心血你知道吗?” 被人这样劈头盖脸数落,宫小蝉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梗着脖子反驳:“那至少我赢了荆戈呀!他不夸我就算了,还板着脸训人!” 青茗眼里浮起鄙视:“就您那半吊子的胜利……最后还不是全靠真君帮你收拾残局,这才赢的。” “……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你一声不吭就晕了,手里拿着不明不白得来的铜鼎,谁知道你是不是找人暗算了荆戈才从他手里抢来的?真君开了‘回溯镜’,把第三天你和荆戈对战的情景全回溯给众人看,这才证明了你的清白!” 宫小蝉愣了。青茗察言观色,知道她这会儿总算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这才自言自语似的嘟哝:“‘回溯镜’可是九嶷掌门才能持有的八品宝器呢,因为鸿光掌门闭关,这才让咱们真君代为保管的,这会儿真君因为你擅自用了,掌门出关后不定怎么责怪他呢。这些天,真君为了你没少操心,你倒好,一醒来就顾左右而言他,态度一点儿都不端正,道谢道得敷敷衍衍,道歉也一脸心不甘情不愿……” “……”宫小蝉觉得再让他絮叨下去,就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她不是人,而是一只咬了南洞宾的狗,罪恶滔天,必须立刻从丹离峰上跳下去以死谢罪。 “好啦我知道啦!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好吧!是我不识好歹是我好心当做驴肝肺!” 青茗不说了,继续用那种“你就是没诚意没诚意”的目光谴责她。 宫小蝉无奈了,想了想,问他:“刚才师父说他替我看了我身上的伤是吧?” “对。” “看伤得脱衣服啊,那他是把我看光了?青茗你怎么这样啊?你怎么不拦着他!虽说他是我师父,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到底男女有别啊!男女有别你懂不懂?!” “……真、真君他是隔着衣服看的!……他把脉!对!把脉!” “骗人!他还知道我肚子上有一道剑伤呢!绝对脱了!” “……” “我的清白哎呀呀呀——” “……我去看看给你熬的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26章 师父的爱慕者 宫小蝉是个有错就认的好孩子,一发现自己确实给南珂添了麻烦,她很快就丢掉心中那点小委屈,打算认认真真和南珂道歉一次,可她没想到,自己还想好道歉用的礼物,就听说南珂下山了。 这些天九嶷正在准备拭剑大会,南珂本该在教中主持大局的,可他偏偏就是挑这个时候离开了。 没能从青茗口中打听出南珂下山的缘由,宫小蝉有些郁闷,一个人闷在房里也没意思,索性下了昆华峰,自己打不了擂台,看别人耍耍也好。 刚到清华殿偏门处,她就看到七八个弟子聚在一起,风里飘来他们的议论声,一时说仙门交流会上季川赌赢了五千灵石,平时真看不出来他原来对宫一两这么有信心;一时又打赌这次拭剑大会结束后南珂会不会收宫小蝉为入室弟子,半数弟子都认为他会,毕竟他连回溯镜都拿了出来,那可是非常耗费功力的法宝,他都舍得给她用,另一半则认为南珂是为了的脸面才这么做,和宫小蝉这个人没关系;一时又有新人质疑“回溯镜”是九嶷三宝之一,应该由掌门持有,怎么会在南珂手中,立刻就有人嘲笑他的无知,南珂是内定的下任掌门,手里拿个回溯镜有什么稀奇…… 宫小蝉正听得入神,忽然那些人都停下了议论,她眨了眨眼,顺着众人的视线朝偏门内望去,只见门里走出一个娉娉婷婷的女孩子。 五官算不上顶漂亮,搭配在一起却有种出尘的清美,眉毛与嘴唇的颜色都非常浅淡,仿佛用新雪堆出一张面庞,再用炭笔在上面浅浅描上几笔。 宫小蝉听到他们和她打招呼,用陶醉的目光目送她远去,然后展开新一轮的热烈讨论,从他们的议论中,宫小蝉知道了这位春雪般的女修有个名如其人的名字,“章海雪”,是笥玉宫宫主的义妹。 章海雪天资过人,年纪轻轻就已是筑基中阶,若非宫荆二人的对阵太过引人注目,她本该是这届仙门交流大会中最引人注目的新人。 视野里,章海雪那件月白色长裙已经淡成了一个小圆点,宫小蝉收回视线,心里泛起一个疑问:章海雪既然是笥玉宫的人,为什么此刻却出现在九嶷? 这个疑惑在傍晚变得更深——那时宫小蝉就站在藏经阁三楼的窗边,亲眼见到淮道和章海雪在藏经阁门前对话,隔得太远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淮道面上那称得上是亲切的表情足以说明许多事。 隐隐约约,宫小蝉感到有什么非常麻烦的事情即将发生了。 阴云遮蔽了夕阳,在大地上投落大片大片浓重的阴影,入夜后,空里开始飘起细雨。 夜里的九叶海棠在冷雨中颤抖,碧叶上汇聚的雨水犹如花精的泪。 入微宫中一片沉寂,孤灯如豆。 月落日升。 时间流转,十日后,九嶷的拭剑大会也到了落幕的时候。 南珂终于回来了,踩着拭剑大会的最后一刻钟回来的,只身一人现身在昆华峰上,广袖长袍,皎皎如月,飘落于清华殿前。 清华殿上,宫小蝉一如既往地垂手立于在南珂身后过——过去七年,她一直站在这个位置,却从未有一刻如今天这般心情复杂。 九嶷五年招收一次新人,今年并不是招新的年份,此次拭剑大会只是九嶷弟子们之间的切磋比试,并没有拜师大典这项内容。最重要的是,她和南珂的最后一次见面是以冷战告终的。 宫小蝉甚至没敢期待,南珂能在大会的闭幕典礼上多夸她半句。 ——所以你就可以想象,当宫小蝉听到南珂宣布正式收她为入室弟子时,她内心的震惊和狂喜。 她带着几分梦游似的神情,在南珂身前跪下。南珂授她信物,传她为亲传弟子,宣布她是九嶷第一百一十五代弟子,要她从此谨记九嶷第一任掌门刻在泰一峰上的十条门规——就在此时,金红色的彩云忽然从四面八方涌起,山间响起野兽嘶吼般的风声! 整个清华殿都静了一瞬,旋即哗然! 金红祥云,风生虎啸,这是有元婴期大能将要突破大境界的天兆! 每个九嶷弟子都知道,现任掌门鸿光真君在闭关前已是元婴期修为巅峰,九年前掌门闭关冲击知命,眼下这个天兆,看来也只可能是应在鸿光掌门身上了。 很快,齐齐向泰一峰涌去的金红祥云证实了所有人的猜想。 泰一峰,九嶷历任掌门的居所。宫小蝉和众人一起赶到那里,只见漫山的梧桐都被天空的霞光映成了绯色,北明殿外的湖泊折射着金红的光,宛如远古巨人的眼睛。 北明殿四周设了结界,数千弟子候在结界外,屏息以待,四周的风越发猛烈,金云中开始出现漩涡。 时间与空间仿佛都扭曲了,宫小蝉不确定时间过去了多久,不确定那道紫光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仿佛只是一瞬之间,那紫芒就冲出了北明殿,升入半空洞穿云霄……然后,北明殿的结界消失了。 筑基期以下的弟子还在窃窃私语,有着丰富进阶经验的结丹期修士们已纷纷露出笑容。 宫小蝉望向南珂:那张脸上还是懒洋洋的神情,但眼里的光却是骗不了人的。 他在真心高兴,为了鸿光的顺利进阶。 宫小蝉突然想到课上曾听唐京说过,修士们进入元婴期之后,就会面临各式各样的劫难,死劫,情劫,须弥劫,水火劫,心魔…… 当时唐京没有说,修士们进入知命期后,这些劫难是否还会存在,事实上,放眼如今的整个青空大陆,元婴期修士也不过十二名,按照历史规律来看,最终这些元婴期修士能够进阶到知命的……不超三成。 直到昨天为止,修真界中为众人所知的知命期大能仅有三位,分别出自昆仑、朝虚天与摩天宗,而就在刚才,这个数字变成了“四”。 光尘散去,一个身影从大殿深处走出。 身着玄青道袍,头戴白玉束冠,面容清瘦,目光湛湛有神,象征着掌门身份的玉质宫印垂在腰间,身体四周还萦绕着点点碎金色光芒。 “恭迎掌门出关!” 第一个人这么高声道,很快所有人都跟着高呼:“恭迎掌门出关!” “恭贺掌门成功进阶知命!” 这个想法犹如一个小太阳,不约而同地在九嶷弟子心中冉冉升起,照亮所有人脸上的笑容。 宫小蝉站在南珂身后,比别人多想了一点:按照九嶷的一贯传统,掌门进阶知命之后,就该定下掌门继承人了。 不知为何,九嶷的掌门们总是比同时期的修士们更快地进阶到知命,又比他们更快地陨落。知命期修士的寿元在两千岁左右,能在一千四百岁进阶到知命的修士已属逸才,九嶷的掌门通常能在一千岁之前就进阶知命,然后……短短几百年内就陨落。 第一百一十代掌门,青华,九百一十岁进阶知命,一千零九十岁陨。 第一百一十一代掌门,元光,八百二十一岁进阶知命,九百二十岁陨。 第一百一十二代掌门,天衡,八百零一岁进阶知命,九百二十岁陨。 ……简直像一个看不见的诅咒,细细思量令人遍体生寒。 宫小蝉在人群里端详鸿光——这位九嶷的现任掌门,这么多年始终以一个行事沉稳心怀慈悲的仁者形象闻名于世,连进阶的时间也比起前几任掌门慢得多,仿佛刻意放慢了修行速度,但求稳扎稳打…… 但他也终于到了这一天。 鸿光,九嶷第一百一十三代掌门,一千二十五岁进阶知命。 金乌高高地俯视大地,昨夜被雨水浸得湿润的土地很快恢复了干燥。 宫小蝉原以为鸿光刚出关,必定要先静坐几日稳固境界,然而,或许是她小看了道家仙法,又或是鸿光早在闭关时就将境界修得十分稳固,总之他甫一出关,就径直接手了拭剑大会闭幕典礼的主持事宜,半点没有要静养的意思。 一开始,绝大多数九嶷弟子都发自内心地敬佩自家掌门这种刚出关就为了九嶷兢兢业业的精神,后来,他们看到尊敬的掌门高坐在玉座上,唤了一个最近存在感挺高的名字,接着一个身着淡蓝色霓裳的女修穿过层层列队,莲步轻移来到玉阶前……所有人才恍然大悟:掌门根本是早有预谋谋而后动有的放矢醉翁之意不在酒嘛! “这是章海雪,你们应该都见过了。”鸿光掌门对玉座下所有弟子说,众人心中默默点头。 “今天在这里,我要宣布一个消息,我将章海雪收为关门弟子,从此她就是九嶷的第一百一十五代弟子。” 广场上鸦雀无声,吓的。 鸿光道:“章儿,你过来,见过三位师兄。” 蓝衣少女依言上前,对淮道几人行了平辈礼:“海雪见过大师兄,二师姐,三师兄。” “关门弟子”是什么意思?收徒者最钟爱的弟子,最满意的弟子,心满意足到深感有这么一个徒儿已经足够,再不用收其他人继承衣钵……就是这样的与众不同,掌上明珠。 宫小蝉在南珂身后,看,这位刚刚成为她的小师叔的女修在说完那句寒暄后,如一只蓝鸢般停落在南珂面前,眼底绽开柔亮的光,轻声道:“三师兄,好久不见。” 宫小蝉忽然有些想笑,因为她想起了自己以前调侃单潺潺的那句话——自古师兄妹多奸|情。 被师妹告白的师兄,古往今来也从没少过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27章 必杀技 拭剑大会闭幕典礼这天发生的事太多了,宫小蝉揉着有些发涨的脑袋回到入微宫,本想直接回房休息,又惦记着她还没和南珂道歉,踌躇半天,最终还是一跺脚去了汤上亭。 平日没事的时候,南珂喜欢在汤上亭中临风饮茶,或在静心堂看看闲书,今日鸿光掌门刚刚进阶出关,又收了个美貌的关门女弟子,宫小蝉猜南珂肯定是没心情看书的,那么最可能找到他的地方就是汤上亭了。 路上经过静心堂的时候,宫小蝉发现自己大概猜错了,因为青茗正守在静心堂前,一脸纠结的样子。 宫小蝉走过去,问:“怎么了?——师父在里面?” 青茗摇摇头:“真君不在……小师祖在里头。” 宫小蝉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小师祖”就是今天刚上任的掌门关门弟子章海雪,扬了扬眉:“她来找我师父?” 青茗点头,愁眉苦脸:“来了三刻钟了,她说要自己一个人待着,我也不好进去……” “……”宫小蝉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诚然,静心堂有时也会用来待客,不过这种时候客人一般都会有主人相陪,再不然也会有个侍童在旁边伺候…… 这位“小师祖”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呢。 “青茗以前见过她吗?” 青茗摇摇头,忽然明白了什么,讶道:“……这位小师叔和咱家真君是旧识?” 想起淮道面对章海雪时脸上罕见的笑容,还有鸿光掌门奇特的态度,宫小蝉笑得意味深长:“谁知道呢,也许是沧海遗珠也说不定。” 两人正在门前说着话,殿门处走进一个人来,青茗正对着殿门,立刻发现了他,当即大喜唤道:“真君,您回来了。” 宫小蝉慢慢转过身来,视线与南珂的目光相对,心跳立时加快。虽然他已经收她为入室弟子,可她不确定他是否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气,这人大多时候都大而化之,可有些时候又小心眼得要命…… 踌躇半晌,他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来不及再迟疑,她忙扬起一个笑:“师父。” 这个笑容带着些讨好,这声师父带着些忐忑,这个眼神……有点可怜。 不知道是哪点触动了南珂,总之,宫小蝉真切地看到他的眼底浮上了一层蒙蒙笑意。 心头一松,宫小蝉也笑了,摸着后颈道:“那个,上次我态度不好,师父您大人有大量,别我和计较啊……”一面说着一面摸出个锦盒,“这个送您,赔罪礼。” 南珂看着锦盒,挑了挑眉:“什么?” “从四十九种香花里提炼出的精露,煮茶汤的时候放进一丁点儿就特别香了,我亲手做的,费了好多时间才提炼出来的呢。” 南珂:“……” 不是没看到她脸上那明晃晃的“快打开看看然后看在我这么努力的份上原谅我吧”,但他瞅着她手里那两寸见方的锦盒,委实提不起接过来的兴致。自己倒是不惧这盒子里的东西,可青茗还在一旁呢,谁知道打开后里面飘出的万一会不会直接穿透他那点可怜的护体真气…… 南珂不动,那只手就一直伸着。 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宫小蝉托着礼盒的手开始僵硬,她抿起唇,有些迷惑又有些委屈地看着他。 暗叹一声,南珂接过了那锦盒,顺手一弹她的额头:“下次送点有诚意的。” 宫小蝉捂着脑袋,觉得自己简直冤死了:这些天每个下午她都在炼丹房里忙这个,头发都被炉火燎焦了好多根,还不够有诚意? “三师兄。” 珠落玉盘般的女音蓦地响起,宫小蝉一怔,回身望去,只见章海雪正立在屋檐下,肤若凝滞气质清逸,宛如一株误入凡间的雪莲。 南珂也看到了她,墨眸弯起:“章师妹。” 两人相距不到十步,隔着玉石台阶和散落的枫叶,章海雪静了静,苦笑:“你以前都叫我‘阿雪’。” 从一开始就不在章雪莲眼中的宫小蝉和青茗站在外圈里,彼此交换一个眼神。 果然是旧识,而且这两人明显有故事。 “方才暇空师姐还和我说,好些年不见,瘦巴巴的小女孩竟然出落成了大美人,还成了她的小师妹,让她这个美人迟暮的大师姐可是倍感压力呢。”仿佛没有听出章海雪那句话里的嗔怨,南珂径自开启了新话题,“老头当年就格外喜爱你,这下可算让他遂了愿了。” 他这赞美说得巧妙,再进一分便失于轻佻,退一分却又显得生分,章海雪的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宫小蝉和青茗又对视一眼。真不愧是当年鲜衣怒马满楼红袖招的南珂真君…… “我却是后悔了,早知今日,我一定早早就答应师父做他徒弟。”章海雪道,眉间似有清愁。 “现在也不晚,你没见老头今日高兴成那样?” “呵……能拜在师父门下,才是我的荣幸。”微微一顿,章海雪继续,“其实,我这次过来,是有件事想请三师兄帮忙。” “你说。” “蒙师父厚爱,将红鹜峰拨与我居住,但红鹜峰久无人烟,山上的落霞居荒废已久,一时半会也收拾不出能下榻的地方来……” 宫小蝉扬眉,预感这位小师叔接下来的话会很有趣。 章海雪望定南珂,冰白色的唇轻启:“我想请师兄让我在入微宫中稍住几日,待落霞居收拾齐全了,我再搬过去。” “……” 短暂的静默,唯余风声浮动。 宫小蝉垂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南珂似乎朝她这边瞟了一眼。 看我作甚,宫小蝉暗暗撇嘴,宫殿是你的宫殿,师妹是你的师妹,给不给人住随你高兴啊。 ……好吧,她承认她是有点不舒服,好像公主和驸马正过得好好的,突然有天一个女人抱着娃娃哭上门来说要让孩子认祖归宗…… ……她这想的都是什么!以后还是少看点青茗那里的话本…… 一片枫叶跌落枝头,打着旋儿从眼前飘落,宫小蝉视线随着枫叶移动,耳中听到南珂含笑的声音:“我这入微宫无趣得很,章师妹不如去暇空师姐那里,她那紫气居看着不大,里头其实藏了无数新奇玩意,我这不争气的徒儿就总爱往那儿跑。” 胡说八道。宫小蝉心里翻个白眼,她来九嶷这么久,也就去过紫气居一次,还是被暇空召过去的。 章海雪默了少顷,强笑道:“你说这里无趣,我却偏喜爱得紧,我也不过是想借住几日,你做人家师兄的,竟连师妹这点请求都不肯应允么?” 南珂叹气,“如此说来,倒真是我不通情理了。” 见事有转机,章海雪面露喜色,正待再说些什么,南珂忽然望向宫小蝉,道:“徒儿,前次为师让你炼制的精露,你可炼好了?” 宫小蝉静了一静,然后正色道:“师父,方才徒儿交给您的正是您要求的百花露。” “就是这个?”南珂亮出之前一直笼在袖中的锦盒。 “正是。” 南珂笑了,转向章海雪:“我这个徒弟什么都好,就是天生与火相冲,由她炼制的丹药少有成功的,我先前特意留给她一项任务,要她务必在十天之内提炼出百花露,否则就清华殿前罚站一天。” 章海雪对宫小蝉与百花露都毫无兴趣,但看在南珂的面子上,也配合地笑道:“严师出高徒,你这么做也是为她好。” 好一派长辈作风。宫小蝉想。 南珂脸上依旧是那宛如春风的笑容,吩咐青茗去取些清水来,待青茗一走,他便对章海雪道:“百花露的材料虽然不算难得,但要全部集齐也须费一番功夫。” 他当着章海雪的面将那锦盒打开,露出里面的羊脂玉八角盒,又拧开八角盒盖,顿时一股异香从里头冲出来。 章海雪只觉得那股香浓得像一座巨浪,劈头盖脸地压过来,她还没来得及嗅清它是什么味儿,就被熏得两眼一黑…… 咚。 被南珂挡在身后的宫小蝉,看着栽倒在玉石地面上的章雪莲,有点呆。 南珂不慌不忙地关上八角盒,瞟了徒弟一眼。 宫小蝉背脊一凉,一脑门汗:“这、这香……” 南珂:“是你亲手做的。我很清楚了。” 宫小蝉:“……” 结果,最后章海雪还是没能住进入微宫,因为南珂表示他那不成才的徒弟最近正在恶补炼丹基础,整个入微宫毒气弥漫,实在不宜待客;而章海雪大约是被熏大发了,脸上冒出许多红疹子,吃了一瓶又一瓶清毒丹也没见好转,只能慢慢将养,她又羞又恨,在北明殿的西厢里将“宫小蝉”这个名字骂了一遍又一遍。 这些事宫小蝉一概不知,事实上,在章海雪被热毒弄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她也因为鸿光掌门的召见而情绪沉郁。 她看得出鸿光对章海雪的特殊对待,就算鸿光为了“毒香”的事向自己兴师问罪,宫小蝉也觉得再正常不过,倒不如说,她还宁可鸿光是为了章海雪的事而来。 踏进北明殿,那种熟悉的、龙涎香混着海檀木的气味让她不自觉皱起眉,脚下也慢了。 一名身着黄衣的修士就在此时迎上来,简单寒暄后,将她引到建筑群深处。 ——玄黄殿。 宫小蝉看着黑色匾额上的三个字,眼底渐渐浮起凉薄冷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28章 毒糖 推开虚掩的沉重木门,宫小蝉径直向前,两旁的梧桐像一个个沉默的青铜人,目视她迈进那黑洞洞的殿堂深处。 殿堂尽头,是鸿光掌门清瘦的背影。 他正在点一盏青铜色的灯,宫小蝉看到那灯座上刻着三个篆字:章海雪。 灯已点燃,他直起身,小心地将灯盏放到身后的木格里。 ——整个玄黄殿的墙上都是这种木格,木格们将墙面分割成一个个三寸见方的方块,每个方块里都放着一盏灯——或者将在未来放上一盏灯。 九嶷所有入室弟子在拜师时都会被师长赐予一盏“本命灯”,这种刻着本人名讳的灯盏与本人的精气相连,人死灯灭。 鸿光望着章海雪的本命灯,久久不语。 宫小蝉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有无尽的耐心。 终于,九嶷的掌门将视线投向了她。 在这瞬间,宫小蝉脑中突然冒出一个与此刻毫无关联的疑问——他能认出她吗?时隔多年,她由一个孩子长为成人,面貌发生了显著变化…… 灯光浮动,将一切映得蒙昧不清,许是光线造成的错觉,宫小蝉竟从对方的眼中里发现了几分动摇。 记忆里,这个一宗之主的眼神永远沉着坚定,如千年磐石。 大抵真是错觉,因为当她再定睛看去,那双瞳仁里分明波澜不兴。 那眼神太平静,使得宫小蝉刚开始发烫的心也凉了下来,她垂下头。 鸿光看着她向自己行礼,静默了几息,慢慢道:“你长得很像你娘。” 宫小蝉微微一震。“你长得很像你娘”,能说这那句话,便是他认出她的最好证明。 心头百味杂陈,宫小蝉垂着眼:“当年不辞而别,让您担心了。” 她没回应他的感慨,也没提当年她离开的原因,因为那个理由,他们都心知肚明。 鸿光凝视着这个神情沉静的女孩子:她真的长很像丹岐峯的那位前任山主,眉形唇线都是欺骗世人的温婉,唯独那一双眼睛,双眼皮俏皮地飞起,依稀有她的父亲白泽的影子。 倘若她爹娘还在世,一定会对她十分呵护疼爱吧。 天下没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父母,连他自己,也不过是一个被血缘羁绊着的痴人罢了,斩不断的因缘,勘不破的业障。 “听说你拜了南儿为师,这些年在九嶷,过得可还习惯?”他问这个命运坎坷的孩子。 她低着头回应:“谢掌门关心,师父对我很好,这些年我跟着师父,受益颇多。” 鸿光微微叹息。 “你既已拜在南儿门下,就称我一声师祖吧。” 垂在袖中的手紧了紧,宫小蝉声音温顺:“是,师祖。” 鸿光眼中透出几分温和:“好孩子。” 宫小蝉抿着唇,眼前渐渐浮现起那些光影纷乱的往事。 那年她十岁,无依无靠来到九嶷,求父亲的旧友收留,传她术法。 跪在北明殿冰凉的玉石地面上,她满怀希冀,然而这份小心翼翼捧出来的乞求……却被鸿光掌门的一句预言打碎。 那时她自尊心太强了,被拒绝后一声不吭就下了山,心想天大地大,又不是只有一个九嶷能求得仙法。 到底是小孩子,没什么本事心气还高……如果换了现在,她一定会处理得更好——不,若早就知道复活父亲的关键在九嶷,就算是小孩子时候的自己,也会分得清轻重的…… “你既叫我一声师祖,我也该给你份见面礼。”鸿光从袖中取出一物,“这个你收好。” 宫小蝉回神,定睛望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 “当年你遗落在九嶷的东西。”鸿光将那个小小的玉牌放进她的掌心里,“将如此恢弘的法阵雕印于一块不到半寸的玉牌中,这样阵牌我已数百年未见过了,即使白小友被称为‘阵法鬼才’,要做出这样的阵牌也绝非易事,小蝉,你父亲确实很疼爱你啊。” “白小友”,没错,论年龄论辈分,鸿光都可以这么称呼白泽——她的父亲。 握着失而复得的玉牌,宫小蝉有些恍惚——她以为她再也见不到这份生日礼物了,她弄丢了它,却不知是在何地何地丢的,也许是离开九嶷之后被妖兽追赶的时候,也许是在狼狈地躲进荆棘地的时候…… “谢谢您……”她用微微发哑的声音道谢。不论过去他曾做了什么,这块玉牌都足以抵消她对他的怨恨了。 鸿光微微一笑。 握着玉牌,良久,激荡的心绪终于平缓,宫小蝉抬起眼。 这一眼,让鸿光知道,她已经准备好了。 宫小蝉清楚,今日鸿光将她叫来这里,不会只是为了还给她玉牌,而鸿光看着她那双平静得出奇的眼睛,也明白她一开始就预感到了接下来的事。 造化弄人。 罢了,若非当年他的迟疑,也不会造成今日这种逼仄为难的局面,如今正是拨乱反正的时候了。 “小蝉,当年我拒绝收你为徒的理由,你可还记得?” 宫小蝉点头:“记得。”怎么可能忘?一辈子也忘不了。那时她跪在玉石地上,浑身冰冷地听他说他不会收她为徒,因为命相显示一旦她进了九嶷,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裔就会因她而亡。 “直到现在,我也不后悔当年的选择。”鸿光缓缓道,“在故友的孩子与自己的孩子之间,我选择后者,这是我作为‘人’的私心,我不希求你的谅解,但希望你不要将怨恨怪在我的孩子身上。” “您做得没错。”时至今日,宫小蝉已经可以神色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鸿光摇摇头:“我错了,妄图避开注定的因果,犹如螳臂当车。当年我一意孤行,如今天命反噬,我已经看不到你身上命势的走向。” 宫小蝉终于露出讶异,迟疑道:“您看不到?可您已经是知命期……” 鸿光不语,抬头向某处望去,宫小蝉追随他的视线,只看到一盏烛火晦暗的本命灯,那灯上刻着的名字是“丁婵”。 “你看这盏灯。”鸿光缓缓道,“五百年前,这盏本命灯的主人成了九嶷第一个突破化神,飞升入上界的人。” 宫小蝉点头:“丁婵师祖。” “不错。丁婵师叔是我见过的最有天分的人,章儿的天分远不及她,但也有希望冲击知命……” 宫小蝉没想到鸿光竟然对章海雪抱如此大的期望,整个青空大陆现在也只有四名知命,难道章海雪的仙骨还在南珂之上?那倒是能理解为什么鸿光一直对章海雪青眼相待了。 点点头,她说:“那是师门之幸。” 鸿光看着她,缓缓道:“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师祖请说。” “我要你立下心魔誓,将来绝不做任何可能危害到章儿的事。” 宫小蝉一愣,沉默了一会儿,拧眉:“我不立,难道她打我我还得站在原地让她打?就算她天分比我高也没这个道理。” 鸿光原本一脸肃穆,闻言却有些失笑:“无缘无故,章儿怎会惹你?你也不是个骂不还口的性子……我是要你不得主动挑起事端。” “这话更奇了,您怎么就知道我会于她不利?” 鸿光静静看着她,宫小蝉脑中电光一闪,忽然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失声道:“她是您的后裔?!” 鸿光沉默,宫小蝉却越发肯定:“那时您说我命格与您唯一的血裔相冲,说的就是章海雪?” 鸿光终于道:“我有愧于她的先祖,不能再让她有任何闪失。当年我迫你离开,如今我不愿再将你逐出九嶷,但你须明白,若有一天我必须在你与她之间作出抉择,我永远会选她。” 宫小蝉默然,半晌,她竖起三根手指,沉声道:“我发誓,绝不主动对章海雪出手,否则要我心魔缠身,永堕魔道。” 鸿光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他点点头,像是松口气,又像有愧于心,顿了半晌,只得一个字:“好。” 宫小蝉垂下手,低眉不语。 鸿光看着她,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想你现在大约不想看到我,如果你想的话,现在就可以离开这里。” 宫小蝉立刻转身朝外走。 “小蝉。” 她顿住步子。 鸿光缓缓道:“只要你不对章儿出手,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来找我。” 宫小蝉站在原地,幽幽灯光将她的背影映得异常清冷。她沉默了一会儿,背对着他问:“如果在九嶷和章海雪之间选一个,您会选谁?” 鸿光没回答,宫小蝉也没有多等,头也不回地离开。 九嶷和章儿?鸿光苦笑,其实他早已做出选择了,否则他不会同意章儿收她为徒。 修仙之道,他已经走到了尽头,那么至少让章儿得到她想要的。她喜欢珂儿,那坏人就由他来做。 …… 三日后,在掌门出关的全员训导会上,鸿光掌门忽然从南珂手中收回了回溯镜,转交给大弟子淮道,又让淮道负责一个月后的九嶷祭天。 鸿光的举动就像一个信号弹,在九嶷弟子中炸开无数窃窃私语。回溯镜是九嶷三宝之一,九嶷祭天三十年一度,向来由掌门或掌门继承人主持,自从一百年前就由南珂主持。 所有人都以为南珂必定是下一任九嶷掌门。 是什么让鸿光突然改变了主意? 这个疑问同样萦绕在宫小蝉的心头,她比任何人都想知道答案。如果南珂无法顺利继任,他就不可能接触九嶷的核心秘密,同样她也得不到幽冥泉的信息,那么她这些年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宫小蝉急得夜里都睡不着,却又找不到人可以商量,思前想后,只能偷偷下山去给公仪厌寄了封信,询问他的意见。 她还没收到公仪厌的来信,一个消息却飞遍了九嶷:原本应该在五年后开启的恍惚秘境,突然出现了开启的征兆。 恍惚秘境是青空大陆十大秘境之一,百年一开,里面藏着无数机缘,每次开启都引来各派的争相进入,这次秘境提前开启,入口恰好开在九嶷附近,九嶷给各派送了信息,约定于五日后一齐进入秘境。 终于等到秘境正式开启,早早就守在门前的各派门人却傻了眼:这次的秘境门禁太缺德了,超过结丹期修为的都被丢了出来,也就是说,只有筑基期和炼气期的弟子能进入秘境。 各派不得不临时更换人选,如此一来又拖了三日,宫小蝉也收到了公仪厌的信,信里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废话,末了才给出一句:荆戈也会去九嶷,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他。 宫小蝉气得要命:你有空废话一箩筐,怎么不舍得多写几句有用的,反而让荆戈传什么鬼话? 可惜公仪厌远在天边,她把他骂得臭头他也听不到。到了各派齐入恍惚秘境的日子,荆戈也来了,宫小蝉在秘境入口处看到他——依旧一身碧衫,长发扎成一束垂在脑后,抱着剑面无表情。 宫小蝉踌躇了一阵,还是没过去,想着进了秘境有得是密谈的时间,没必要在这里引人注意,肩膀却突然被人一拍,她回过头来一看,大喜:“红伶?你怎么来了?——你也要进去?” 红伶是她十二岁时认识的好友,真身是一只红狐,平生最爱吃鸡和臭美,最恨别人虐待狐狸。 红伶笑眯眯的:“我跟着叶大哥来的。” “叶大哥?”宫小蝉一怔,突然看到她身后还站着一个蓝白衫的青年,表情顿时有些古怪。 叶开见她看到了自己,笑起来:“小蝉,好久不见。” 宫小蝉一想,确实好久不见,上次见他时还是在仙门交流大会上呢,说起来炼丹那局她能赢了荆戈,还多亏叶开师父出了个好主意,当下也是弯眉一笑:“多日不见,叶开真君风采依旧。” 叶开是元婴期修为,她喊一句叶开真君再合适不过,但不知为何,听完她这句寒暄后叶开仿佛一怔,再开口时带了几分苦笑:“你看起来也不错。” 宫小蝉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南珂唤她的名字,她没回头地应了一声,正要和红伶两人道别,突然秘境里炸开一声轰隆巨响,宫小蝉只觉得两耳流血似的疼,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股巨大的吸力就将她卷进了秘境中,耳畔传来不知谁的惊呼:“秘境炸了!……” “小蝉!” 好像是叶开的声音,听着很惊慌的样子。宫小蝉有些迷糊地想,他们的关系好像没有好到值得他这么为她嚎一声吧? 说到关系好……她撑起脖子努力朝秘境外瞧了一眼,正看到南珂朝她飞来。 他看起来好严肃……有点吓人。 说起来他是元婴呢,怎么进来的?是将修为压制了吗? 他向她伸出手:“把手给我!” 宫小蝉刚探出手,突然一阵罡风刮来,她瞬间被掀出数十丈,南珂的脸转眼就消失在了视野尽头,她抬手摸摸刺痛的右颊:流血了,刚刚被罡风擦了一下。 她的手就那么停在脸边,呆呆的回不过神来,大脑不断回放刚才的情景:那阵罡风刮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缩回了手,但南珂的手却一直伸着……然后那只手被罡风刮擦出大片的鲜红…… 她打了个寒颤。 “骗人的吧,你那么厉害……”元婴期的护身真气,怎么可能被罡风蹭一下就…… ……因为他是压制了修为进来的,这个恍惚秘境只有筑基期能进…… 宫小蝉愣在那里,觉得此刻恍惚得不像真实。 她一直盯着隧道尽头,大概是想看能不能等到什么,然而她却等到的却是另一道罡风。 生死关头,她不得不打起精神,调动全部精力避开了这道罡风,然后她开始咬着牙往回冲。 一道又一道罡风呼啸而来,身上的伤口以一种非常可怕的速度在增加,终于她再也再无法往回走,只能随波逐流不断向前,被卷向不知名的时空漩涡。 不知过了多久,那可怕的风声突然消失了,宫小蝉蓦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向下坠落,下一瞬她跌坐在了一辆花车上。 她愣着,四周的人也呆了。 突然“轰”的一声,什么重物砸在她身旁,宫小蝉扭头一看:“荆戈?!” 花车被他砸出了个大窟窿,荆戈看起来比她好些,但一身碧衫也染上了血色,他听到她的声音时愣了一下,抬头看她,再一扫四下,立即跳起来,警戒地瞪着四周。 他这么快就进入临战状态,宫小蝉有些惭愧,赶紧亡羊补牢地站起来,和他一起瞪着周围的人……然后她发现四面全是银闪闪的紫缨枪,枪头全指着他们,而他们两个赤手空拳…… 刷,荆戈召出了一把剑。宫小蝉有些犹豫,怕召出兵器反而激化了对方的敌意,到底还是没召出阑冰剑,先试着说服他们:“别误会,我们不是坏人……” “他用剑!”突然有人喊了一声,语气激愤,“是东华教的残党!” “列阵!” “列阵!” 宫小蝉有点懵,但敌人都打到眼前了她也不能傻站着,没奈何只好召出阑冰剑,却突然发现荆戈一直没动过,她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 荆戈看她一眼,表情有点僵硬:“你的真气能不能运行?” 宫小蝉一怔,接着脸也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29章 小师祖 宫小蝉以阑冰剑隔开一支来势汹汹的紫缨枪,白着脸后退一步。更多紫缨枪正从四面八方袭来,那些紫缨枪不知附着什么仙法,每一击都带着火焰和雷电,失去护身真气的宫小蝉硬接了一招,刘海都被电得竖起。 这些异界人似乎笃定了她和荆戈使不出真气,每枪都只攻不守,包围圈毫不客气地缩小。 敌人这是打算瓮中捉鳖啊。 荆戈退到她身旁,低声道:“先破阵。” 宫小蝉皱眉,她早就留意上了攻击圈最外层那个由十二人摆出的法阵,但那法阵十分古怪,她又需分心应对敌人,一时竟也找不出破阵之法。 “……你掩护我,我去试试阵眼在哪。” 荆戈微微点头,宫小蝉便退后一步,荆戈接下了她正面的敌人,两人且站且退,宫小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法阵。 只是这么定睛看着,心中就腾起一股寒意,她对各类法阵也算颇有心得,看着阵法的效用,竟像是吸取阵中人的真气来壮大己身。这样的阵法听起来仿佛没多稀奇,然而她却清楚,只有对阵中人的真气运行方式了如指掌,才能创设出对应的克制法阵。 究竟是谁,早早就料到她和荆戈的到来,还特地设下阵法对付他们? 荆戈突然偏过头来看她一眼,宫小蝉知道他是在催促她快些破阵。心中苦笑,看来前番蓬莱对阵,让他对她的布阵能力刮目相看,但眼前这阵法,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啊。 咬咬牙,她正要勉力一试,突然脑后响起风声,接着有人落在她身后,她悚然一惊正要回身攻击,肩膀却被人捉住了,接着接着一个熟悉的女音响起:“走!” “潺潺?!”宫小蝉一愣,接着就感到身体腾空——她被单潺潺带上了飞剑。 “你怎么也在这里?”宫小蝉震惊地看着他,“你的真气还能用?——哎等等!荆戈他还……”她闭嘴了,因为荆戈正站在另一个人的飞剑上,那人戴着一顶斗笠,将头脸遮得严严实实,看身形似乎是个年轻人,给她的感觉很陌生。 两柄飞剑载着四个人迅速脱离了包围圈,远远的宫小蝉还听到那群异界人愤怒的喊声,但这点声音也很快消失了,他们以惊人的速度一路向南,直到视野内出现一片枫林,陌生青年率先降落,单潺潺紧跟其后,宫小蝉也跃下飞剑,那陌生青年收起飞剑,摘下竹编斗笠,露出一张年轻俊秀的面孔。 他笑容爽朗,自我介绍:“初次见面,在下燕朝虚。” 宫小蝉忙还礼:“我叫宫小蝉,承蒙……”看不出这人是不是修真人士,她选择了个最大众的称呼“……阁下出手相救,感激不尽。” 燕朝虚笑容扩大,眼底似有微光:“我知道你。” 宫小蝉一怔,燕朝虚却没再说什么了,转而向荆戈望去,荆戈面无表情:“荆戈。方才多谢。” “荆道友。”燕朝虚点头,这声“道友”,便是在暗示他也是修真人士了,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这片枫林是我和家师的居所,两位进来稍事休息吧。”他笑容真诚,“这个世界的事,路上我慢慢讲给你们听。” 风吹叶动,幽静清凉。这样的景色让宫小蝉有些恍惚,若非枫叶尖上都带着奇异的蓝,她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漫山枫林的丹离峰。 从燕朝虚的口中,宫小蝉知道了先前围攻她和荆戈的那些人是这个世界的“灵术师”,他们借助法杖和咒语呼风唤雨、召唤雷火、移山填海……灵术师们都信奉日月星三光,他们的宗教叫“神光教”,而像宫小蝉这样的修真者正是神光教教徒们的眼中钉。 宫小蝉本以为他们这么做是因为排斥外教,但回想起那些人的反应,尤其他们喊的那句“东华教的残党”,那么义愤填膺,却又不像单纯的排外了。 单潺潺和她卷入恍惚通道的爆炸的时间差不多,但他三个月前就到了这个世界,燕朝虚说这大约是因为通道中时空和空间都扭曲的缘故,与单潺潺同时来到这个世界的还有红伶和叶开,如今这三人都暂住在枫林中。 很可惜,燕朝虚并没见过南珂。宫小蝉不知道南珂是来过这里但没出现在燕朝虚面前,还是他根本不在这个世界,当时他的手臂被罡风伤得很重,如果他一直陷在恍惚秘境中的话……宫小蝉不愿意深想,只能安慰自己既然大家都到了这里,师父一定也在。 枫林中有几处阁楼,宫小蝉发现这些阁楼完全就是九嶷建筑的风格,连屋檐上的睚眦都是九嶷制式的圆眼怒须。 正中心的那座八角阁,屋檐下挂着牌匾“无名居”,殿前立着一个清瘦女郎,紫衣高髻,眉目清淡地望着他们,宫小蝉有些疑惑地回望她,突然腰间的阑冰剑开始颤动,她一惊,手刚握上剑柄,阑冰居然挣脱了她的手,冲向“无名居”前的女郎——然后稳稳地落入那人掌中,发出欢喜般的清鸣。 宫小蝉一怔,然后看向女郎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阑冰剑有灵性,现在它这种反应……说明这个女郎曾是阑冰的主人。 莫非…… “师父。”燕朝虚对紫衣女郎致意,并向她介绍了宫小蝉和荆戈,最后转过头来对宫小蝉他们说:“这是我师父,丁婵仙尊。” 饶是宫小蝉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丁婵……鸿光掌门说的“最有天分的人”,五百年前飞升上界,现在她出现在这里,难道这个世界就是青空大陆的“上界”?可这个世界的灵气稀薄得可怜,难以想象这里会是青空的上位世界啊。 满腹疑惑,但她没忘了向丁婵施礼,论起来丁婵的还是她师父的小师祖呢……所以燕朝虚是她宫小蝉的小师祖?这可真是…… 她偷觑了燕朝虚一眼,他注意到了,回以一个晴朗的笑,宫小蝉眨了眨眼,做口型:小师祖~ 燕朝虚:“……” 丁婵仿佛没注意到下面的小动作,她神情淡淡,目光在阑冰剑上的剑穗掠过,然后将阑冰剑掷还给了它的现任主人。 宫小蝉握住阑冰,看向丁婵。 丁婵说:“你师父一直在找你。” 宫小蝉一愣,继而惊喜:“师父他也在这里?” “半年前,碧灵界上空出现了恍惚通道,后来又陆续出现了两次。你是第三批。” 宫小蝉不懂她说这些的用意,心里惦记着南珂的伤,又不好打断她,幸好丁婵也只回忆了这么一句便回归正题:“剑穗上有他下的追踪术,他会找过来的。” 这意思是让她在这里等着了。宫小蝉本想立刻动身去找南珂,但看丁婵这种反应,南珂似乎并无大碍,又想到外面这么混乱,没弄清形势之前她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当下便顺水推舟道:“多谢丁婵师祖,弟子叨扰了。” 丁婵没说什么,目光在宫小蝉右颊上被罡风刮出的血痕上停了一停,转身便要返回殿中。 “丁婵师祖!” 紫衣女郎的步履顿住。 “他们都说您破开虚空飞升到了上界。”宫小蝉凝视她,“那么这里,是‘上界’吗?” 宫小蝉不知道她为什么沉默,直到很久之后,她才听到那个清瘦的背影用没有起伏的声调说:“没有‘上界’,你也不要妄想去上界。” 无名居的殿门无声合上。 宫小蝉心里发冷。 什么叫没有上界?这里究竟是不是上界?如果这里是上界,可公仪厌明明说过上界是个灵气充沛的地方;如果不是……那么上界究竟在哪里?还是说,这世间果真只有通过幽冥泉才能抵达上界? “蝉姑娘,蝉姑娘?” 宫小蝉回神,只见燕朝虚正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单潺潺更是直接问:“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定定神,宫小蝉扯出个笑:“丁婵师祖说话太高深,我都听呆了。” 燕朝虚扑哧一笑,安慰:“师父的习惯就是这样,你不用太放心上。” 宫小蝉强压忧心,打起精神向燕朝虚询问这个世界的情况。燕朝虚言谈风趣言无不尽,结果整个中午宫小蝉就只顾着和热情好客的燕朝虚交流这个世界的情报了,倒冷落了单潺潺,幸好单潺潺正痴迷于研究灵术师们驱使雷电的原理,倒没和她计较。宫小蝉也是这时才知道,今天上午灵术师们的阵法并不是针对她和荆戈,而是针对所有青空大陆的修真者的。单潺潺之所以不受灵术师阵法的影响,是因为他来自千年后的魔渊门,而魔渊门人的真气运行方式与青空大陆上的修真者几乎南辕北辙。 至于那个阵法的创作者,说起来宫小蝉也是认识的,但因为这件事太过荒谬,起初宫小蝉坚定地以为只是个同名同姓的人,直到燕朝虚描述了那人的外貌特征……她就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喃喃,“……他想对付谁?” 燕朝虚沉默了一下,道:“是家师。” 宫小蝉愕然:“为什么……不是说他们曾经感情很好吗?不是一起创立了东华教……他们还……”她说不下去了,想起立在殿门前的丁婵,紫衣之上,那张依然妍丽的面容没有表情,像一张被抽离了所有色彩的白纸。 “东华教只是个幌子,白瞳想要的是离开这个世界,但是打开两界的通道谈何容易,于是他就想到了利用宗教收集根骨出众的凡人,然后以他们的精血和元神打开通道,家师察觉出他的打算后极力阻止,然而……” 丁婵失败了,宫小蝉很清楚燕朝虚的未竟之语是什么,因为燕朝虚口中的白瞳——也就是公仪厌,现在正安安稳稳地待在青空大陆。 从前她就清楚公仪厌身上藏着许多秘密,偶尔她也会觉得这个人对人对事过于冷漠无情,但她自己就不是什么纯良之辈,没立场指摘别人,而他亦不在她面前屠戮人命,因此她也刻意忽略了对方可能存在的獠牙,只谈交易,不论人品。 如今隔着一个世界,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听着他做下的那些事……她竟有些背脊发凉。 九年前,她与公仪厌定下契约,他给她创造接近幽冥泉的契机,让她能够通过幽冥泉抵达上界;而她将在抵达上界后,给他带回一杯复活泉的泉水。并非没想过一切都是公仪厌的谎言,但那时,他口中的“复活泉水”是复活父亲的最后一线希望,何况公仪厌骗了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幽冥泉能通往异界,这件事也是经过道藏门确认的…… 这桩交易从一开始就充满变数,她也从未报以十足信心,但现在,那一直强压在心底的不安前所未有地浓重起来。 公仪厌所求的究竟是什么?他过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又在谋划着什么? “有件事,”燕朝虚说着朝单潺潺的方向看了一眼,“据家师说,单姑娘的心法和白瞳的极为相似。” “什么?”宫小蝉愣了,突然脑中电光一闪:单潺潺的瞳术……莫非,单潺潺所在的魔渊门和公仪厌之间存在着什么关系吗? 空气中突然传来震动感,燕朝虚表情一变,单潺潺也从研究中抬起头。 “有灵术师正在接近。”燕朝虚神情渐渐凝重,“……似乎不是灵术师,这种灵压,来人恐怕是司灵。” 司灵?宫小蝉一头雾水,单潺潺及时解释:“灵使、灵术师、八方司灵、四大祭司、神辅,这是神光教划分等级的方式,司灵大约相当于我们那里的元婴。” 宫小蝉点头表示明白,然后她脸色一变跳起来:“那不是很糟吗?敌袭啊!元婴级别的敌袭!” 燕朝虚若有所思:“不,虽然神光教和东华教势不两立,但东华教三百年前就散了,家师也救过不少神光教的门徒,因此神光教与我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我们不插手他们的教内活动,他们也不会来打扰我们……这次事态恐怕很不寻常。我出去看看。” 宫小蝉抿抿唇:“……我和你一起去。”也许是燕朝虚救走她和荆戈的事暴露了,她得跟过去见机行事,万一……她不能连累了这对隐居的师徒。 燕朝虚凝视她,点头:“好,但你一定得听我的。” 宫小蝉眨眨眼,拍胸脯:“他们要打,我就站在那儿让他打三下。” 燕朝虚笑了,这个笑容格外温柔,仿佛注视一朵虚张声势地挥舞着小尖刺的蔷薇:“不会让他们动你一根指头的。” 单潺潺皱起眉看了燕朝虚一眼,又去瞅宫小蝉,这缺心眼的姑娘正感动地看着燕朝虚:“不愧是小师祖,真靠得住!” “小师祖”顿时咳个不停,苦笑:“……好说。” 这么一打岔,原本严肃的气氛轻松许多,三人离开阁楼,一路疾行,很快逼近了枫林边缘,枫林外面已经停着数十个灵术师了,为首的是一个橘衣女郎,手持法杖,耳着金珰,衣着打扮明显与旁人不同,宫小蝉想大约就是燕朝虚所说的“司灵”了。 燕朝虚示意宫小蝉等人留在枫林内,他独自出了枫林面对司灵与灵术师们。枫林有丁婵施放的结界,外面的人看不到枫林里的情形,里面的人却能看到枫林外的一花一叶。 宫小蝉看到燕朝虚向神光教的女司灵行礼致意,对方点头还礼,接着两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不知女司灵说了什么,燕朝虚面露诧异,沉吟了一会儿,竟然打开了枫林结界。 宫小蝉微微一惊,但转念一想,燕朝虚这么做必有原因,而且他并没有给出要她躲避的暗示,于是她原地不动,静观其变。 而在神光教的女司灵眼中,枫林结界一开,她就知道自己这次不会空手而归了。 ——来自异界的青衣少女站在枫林中,腰配长剑,左颊上有一枚小小的、由血痕画出的血月。 女司灵走到她面前,在对方隐隐警戒的视线中,垂下了头,抬起右手按在左胸,深深行礼—— “先前我教教徒冒犯贵客,迭鸢特来请罪。贵客可以随意处置我们,但请贵客拯救我族!” 女司灵身后的灵术师们咚地跪倒一片,呼声震天:“求贵客拯救我族!” 被吓呆的贵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30章 你喊哪门子的师父 面对那一个个低下去的头颅,宫小蝉有点懵。 这算什么?前倨后恭也没有这么夸张的,她手心被雷火烫出的水泡还没瘪呢,这个大礼她得慎重考虑要不要接受。——虽然心里这么腹诽,但嘴上却还是客气地寒暄:“这是做什么,你们先起来,慢慢说……那个,你说你叫什么?” 为首的女司灵抬起头,她的眼睛呈浅银色,像两块浸在水里的白银:“我叫迭鸢,是西北方的司灵,隶属于西雪大祭司。” “迭鸢司灵,我叫宫小蝉。”宫小蝉看了燕朝虚一眼,视线转回女司灵身上,“之前的‘误会’先放一边……你确定你找的人是我? “是!” “……你要我怎么救你们?” 很久以前,这个世界的灵气远比现在充沛得多。海水里含有丰富的灵素,灵素逸散到空气中成为灵使们所称的“灵气”。世世代代,灵使们就靠着这些灵气驱水驭火,呼风唤雨,并一步步积累着前人的经验,然后出现了第一个灵术师、第一个司灵……最终形成了大地上第一个宗教:神光教。 在这片大陆上,神光教深入人心,每个教徒在凡人眼中都是不可亵渎的存在,神光教垄断着灵气的运用方法,新教徒都是以血缘或姻亲入教,所有教徒恪守着绝不将术法外泄的誓言。 千万年来,从未有人成功挑战神光教的权威——直到那个叫白瞳的男人出现。 他带来了与神光教与全然不同的收徒理念,他创立了这片土地上第一个异界宗教,他将御剑术作为重要功法在教徒中广为发扬,他提出了一种与神光教截然不同的灵气运行方式,两百年间他创造了无数奇迹,直到神光教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传奇的时候,这个传奇却用无数人命堆积出的法阵抽干了大地上所有的灵气,还堵住“海眼”令灵素无法再生,然后挥一挥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 此后三百年,神光教所有教徒就靠着海水中那一点点灵素,苟延残喘。 神光教每个人都恨不得活剥了白瞳,但比起追杀这个逃到异界的混蛋,他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解开被白瞳的血封印的海眼。 灵素来源于海眼,海眼每百年出海一次,出海之后只停顿一刻钟之后就又遁入海中并迅速移动到其他地方,因此在海眼出海之前谁也不知道它藏身何处,自然也就无法解开封印。 距离海眼下一次出海还有二十年。现在神光教需要宫小蝉做的就是前往二十年后查出海眼的所在,然后返回现在,将位置告知神光教,到时神光教自然会派人处理了封印。 “听起来你们都盘算好了,那谁去不都一样?为什么非得是我?”宫小蝉问。 “‘命定之子,颊携红月自异界而来。’这是神辅大人的预言。”女司灵一板一眼地回答,“星象早有预示,这件事除了您和命运的另一子能完成,其他人注定失败。穿越时空是十分耗费灵力的术法,凭现在的灵气只能进行一次,我们不能冒险。” 宫小蝉不出声了,眼神有些冷淡。她讨厌的东西不多,但“命运”和“注定”都在她的黑名单上,这两样都会令她想起某些糟糕往事。 燕朝虚忽然问:“‘命定的另一子’是谁?” 女司灵垂着眼:“星星显示这位大人早在半年前就莅临这个世界,然而在那之后我们再也无法探知他的踪迹了,直到今天宫大人突然出现,随后那位大人的星星也再次显现了……”在所有人“说重点”的无声逼视中,女司灵顿了一顿,总结:“他正向这里赶来。” 燕朝虚和宫小蝉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是他。” 这群灵术师要找的人原来是南珂! 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宫小蝉干脆地应下了差事。理由有二,第一,整片大陆都是神光教的地盘,人家现在求上门来眼巴巴要她救命,她要是绝了这些神婆的念想,人家绝望之下搞不好就直接喊小弟……他们连拼个鱼死网破的机会都没有,小弟们一人一口唾沫就淹死他们了。 至于另一个理由……就当是替白瞳积德行善,还了他教她瞳术的人情了。 时间还早,单潺潺拦住迭鸢非要和她打一场,那个看起来古板得不要不要的迭鸢竟然也应了,宫小蝉本想围观,但燕朝虚提议出去瞧瞧这个世界的风土人情,宫小蝉便跟着他去了。 神光教信奉日月星三光,使得民间也钟爱日月星的图案,酒旗上、门扉旁、水井边……随处可见由日月星变形得来的图腾。 宫小蝉一路走一路看,燕朝虚则是一路走一路谢绝上六十至下至十六的雌性生物送上的手绢、鲜花、香囊、腰带……宫小蝉以前只知道她这位小师祖长得不错,现在才发现原来小师祖比“不错”要高出许多等级,简单来说,就是那种如果活在远古时代的魏晋,出门不带面纱的话就要被无数热情的花果砸晕的等级…… 宫小蝉并没意识到就算燕朝虚帅得让人难以把持,这些女子也开放过头了,根本不符合常理,她也没注意到到街上的男人总会比同行的女人落后半步。 燕朝虚告诉她这是个女尊男卑的世界的时候,她正坐在他推荐的“本地历史最悠久的茶铺”里,喝着一碗再也不想喝第二次的酸辣乌龙茶,“女尊男卑”四个字出自燕朝虚之口,砸进她脑里炸出万朵金花,以至于她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呆呆地让他又科普了一会儿:“人间的帝王是女皇,拜月教里的四大祭司也都是女的”…… 好巧不巧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被五个风情各异的男人簇拥着朝这边走来……宫小蝉保持着喝茶的姿势,眼都直了…… 燕朝虚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面露了然,偏头望她:“在好奇他们是什么关系?” 宫小蝉放下茶碗,转头死鱼眼看他:“我不会猜他们是兄妹……” 燕朝虚笑了,悠悠道:“听师父说,在你们那儿,一个女孩儿只嫁给一个男人?” 宫小蝉想了想,诚实地说:“其实有时也会出现几个女孩儿嫁给一个男人的情况……” 燕朝虚笑容加深:“那么你现在看到的,就是几个男人同时嫁给一个女子的情况了。” 宫小蝉傻了半天才回神,脱口而出:“一女嫁二夫?!” “二夫、三夫、四夫……只要妻家有能力,可以一直娶。”燕朝虚注视着她,眉眼弯弯,“听到这个消息,是不是觉得很开心?” “啊?我为什么要开心?我只是觉得,只是觉得……” ……好吧,用以前她听隋双双说的一句话来说,一旦接受了这种(一妻多夫)的设定还蛮带感的…… 宫小蝉咳一声,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只是在正经地讨论“苹果原来是方的”这种事:“我们那里是男婚女嫁,你们这边是男嫁女婚啊。” 她边说边忍不住去瞄那个众男拱月的女子,暗暗佩服,娶这么多,每人一个时辰,整晚都不用睡了啊……“那个绿衣服的男孩子看起来好小,有十五岁吗?” “男子一般十五岁就议婚了。这里的人很重视子嗣,譬如神光教就提倡教徒尽早结婚,如果女教徒生满五个子嗣,教中还会给予奖励。” 宫小蝉感觉自己又被这个世界震撼了一把……因为刚刚才重建了三观,这次倒是很快就接受了新设定,还有心情感叹:“神光教挺会收揽人心的嘛……说起来小师祖你都好多个十五岁了吧,怎么还待字闺中?”她挤挤眼,“难道是丁婵师祖舍不得你嫁?” 燕朝虚笑笑:“和师父无关,我之前一直没遇到喜欢的姑娘。” 宫小蝉笑得不行:“那你喜欢怎样的姑娘,说出来我替你留意嘛。啊对了!你看潺潺那样的怎么样?个子够高,人又漂亮~” 燕朝虚凝视她,忽然凑过去亲了她左颊一下,蜻蜓点水。 “我喜欢像你这样的。”他满含笑意,在她耳畔轻声说。 宫小蝉没反应,燕朝虚退开了些,笑吟吟地望着她。 好一会儿,宫小蝉才嗖地捂住被亲的地方,连耳根都像要烧起来:“你……你……” 她突然没声了,瞪大了眼盯着燕朝虚身后,燕朝虚一怔,回身望去,在他看清那个蓝色身影的同时宫小蝉惊喜的声音也响起了:“师父?” “……”燕朝虚笑了,微微歪头对宫小蝉说:“令师看起来气色不错,你可以放心了。” 宫小蝉根本没听出他的小小揶揄,她先是紧张地看向南珂的右手,发现那里确实安然无恙后,心里那块大石终于落了地,接着莫名的心虚就升起来了。定定神,她起身越过燕朝虚,迎向南珂,看似抱怨实则欢喜:“怎么才来,我都担心死了!” 南珂笼着袖子一动不动,往燕朝虚的方向瞟了一眼,然后像看不到这么个大活人似的,掉回眼来望着宫小蝉,凉凉道:“你这话的意思是你担心为师担心得要死,还是担心为师死了?” 宫小蝉噎了一下,急中生智:“……都有都有。” 燕朝虚站在宫小蝉身旁,不甘寂寞地加入了话题:“在下燕朝虚,家师丁婵仙尊,虽然弟子无缘得见清华殿中三尊,但亦曾得家师亲授牒录,也算是九嶷门下了。” 南珂眼珠都不转一转,宫小蝉感到他在不悦,却不知哪里招惹了他,但不论如何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新交的朋友尴尬,忙出来打圆场:“师父,这是我在这里认识的朋友燕朝虚,人很好的。朝虚,这是我师父南珂真君,你们……认识认识。”她看向南珂,不停地打眼色示意他顺着台阶下。 她脸上着急的意味太浓,南珂看了她一会儿,总算转过头去正眼看了看燕朝虚,容色淡淡:“承蒙阁下照顾小蝉……” 他顿住了,宫小蝉突然想到,论年龄和资历,南珂能甩燕朝虚半个青空大陆,可按师门辈分来看,燕朝虚和鸿光同辈,所以南珂还得喊燕朝虚……“小师叔”…… 燕朝虚:“呵,您是小蝉的师父,我就跟着小蝉喊一句‘师父’吧,您可以叫我朝虚。” 宫小蝉刷地扭头,看燕朝虚的眼神简直是惊悚加飚飞刀了。 你喊哪门子的师父?!你喊哪门子的师父?!你喊哪门子的师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31章 你根本不适合修仙 如果有天某个男人突然对着你爹喊“爹”,这个男人一定是想要你当他孩子的娘。 把“爹”换成“师父”,道理也是相通的。 说没联想到什么是骗人的,刚刚被亲过的地方又滚烫起来,宫小蝉凶巴巴地瞪着燕朝虚,没看到南珂比她脸色更黑,盯着燕朝虚的眼睛里快冒出凶气了。 “小师叔真爱开玩笑,不过,这师门辈分可是不能乱的。” “……”宫小蝉一愣,这才注意到南珂身后还站着个人——章海雪依旧一身白裳,在说完那句话后,她微笑着站到众人视线中,对燕朝虚道:“鸿光掌门门下章海雪,见过小师叔。” 一瞬的安静。宫小蝉扭头去看燕朝虚,他的笑仿佛薄了些,但声音还是温和的:“大家都是修道之人,这些俗礼就不必太拘泥了。” “小师叔说得是,不过,海雪的母亲曾教诲海雪,即使出世修仙,也不可忘了礼节。”章海雪脸上是得体的笑,目光轻轻一扫宫小蝉,“知礼守节,正是人与飞禽走兽的区别,小蝉,你说是吗?” 突然被点名,宫小蝉一怔,没多想就附和:“哦,讲究礼节挺好的啊。”说完才回过味儿来,某人刚才的话里好似藏着几分恶意,抬头一看章海雪,只见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宫小蝉莫名其妙,她却柔声道:“小蝉,你平日见了我不行礼不要紧,但你不该直呼小师祖的名讳,这事传出去,别人不会说你缺乏家教,只会说南珂的徒弟连基本礼数都不懂,你是在抹黑你师父的脸啊。” “……”宫小蝉简直开了眼界,鸿光掌门这位爱徒可真擅长将屁事化小小事化大。微微扬眉,她转头问燕朝虚:“小师祖,您觉得受到冒犯了吗?” 燕朝虚看着她,左颊一个深深的笑涡:“没有哦。” “小师祖果然心胸广阔,不过小蝉毕竟是逾矩了,虽然小师祖不计较,可礼不能废,小蝉在这里赔礼啦。”她装模作样地做了个赔罪揖,燕朝虚不避不让地受了,宫小蝉抬起头来,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戏谑。 赔罪的满面春风,受礼的春风满面,这一唱一和,看在章海雪眼中简直是对她莫大的嘲讽,一双修饰得精致的柳叶眉都气得扭曲了:“你们……” “嘻嘻笑笑不像样子。”南珂突然道,微微发冷的声音让宫小蝉一僵,她讶异地转过头来,却见南珂沉着脸,冷冷道:“不想道歉就别道,如此装模作样,做给谁看?” 宫小蝉心上一沉。就算他说的是事实,可也不用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吧?谁招他惹他了?吃了炸药吗? 她瞪着他,他却仍是那副全天下人都欠了他八百万的混蛋样。宫小蝉既不解又恼怒,还有些隐隐的委屈,质问冲到嘴边又忍住,化作一声嗤笑:“师父教训得是。” 她扭头,对燕朝虚道:“朝虚,我们走。” 燕朝虚微微敛容,看着她,正要说什么,忽然一只纸鹤拍打着翅膀闯进来,伶俐地停在他肩上,丁婵的声音从纸鹤中传出来:“神光教的人来了,他们准备在明日午时前将人送过去,让南珂和他徒弟尽快回来。” 回到枫林,宫小蝉、南珂、燕朝虚以及章海雪一起去了无名居,神光教的人早就候在那里了,他们似乎有很多话想和南珂这位新莅临的“命定之子”说,至于之前已经被了解得底朝天的“命定之女”……他们请她好好休息,将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帮助了。 宫小蝉也不想和南珂待在一个空间里,这请求正和她意,当即扭头离开,回屋闷头大睡。 醒来时夕阳的余晖落了半个寝屋,宫小蝉对着红灿灿的夕照发了会儿呆,突然用力甩甩头,一拍大腿,然后对着空气说:“看在你为我挨了罡风的份上,这次就原谅你!” 单方面宣读了和解文书,她神清气爽地掀开被子跳下床,着了鞋履往外走,一推门,章海雪正在门外。 宫小蝉一怔,她来这里做什么? 章海雪和她差不多高,不过平日里这人看她的眼神总像是她是站在高岗上俯视她似的,今日也不例外…… 不,还是有点不同的,今天章海雪看她的眼神像是她站在九嶷的玉阶上,俯视阶下一只阴魂不散的臭虫。 经过今天中午的事,宫小蝉已经十分清楚章海雪对她的敌意了,但此时她仍是被章海雪的目光吓了一跳,暗自戒备之余也有几分莫名其妙,他们之间是有杀父之仇还是夺夫之恨? 宫小蝉不明白章海雪的怨气是很自然的事。 章海雪幼时家中境况尚可,她娘身为妾室,膝下只有她一个女儿,母女俩在后宅里算得上相依为命。七岁那年,章海雪忽然被送入笥玉宫,接着被笥玉宫宫主认为义妹,平步青云,她自己也是天资聪颖,很早就在同辈中崭露头角,这些年过得顺风顺水众星捧月,她已经快忘了那些在家中活得小心翼翼的日子了。 先前在九嶷时,章海雪就在宫小蝉那里吃了哑巴亏,旧恨未消,她便和南珂一起落到这个世界,半年里她目睹了南珂对宫小蝉的在意,脑中那根敏感的弦早已越绷越紧,直至今天狭路相逢,本来想矜持地打压宫小蝉一把,却被宫小蝉和燕朝虚联手呛了个灰头土脸…… 这根眼中钉越扎越深,偏偏好像上天都在帮着宫小蝉,神光教那些蠢货竟然选了她去解除封印。 新仇旧恨,章海雪现在还能保持微笑站在这里,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 宫小蝉靠在门边不说话,也不请她进来。章海雪先忍不住了,笑得暗含轻蔑:“没娘的孩子,就是这样缺乏礼数。” 宫小蝉面色一沉,嗓音也冷了:“我爹娘教过我,人以礼待我,我以礼待之,至于那些不把自己当人的,那也不必和她客气什么。” “你……哼,牙尖嘴利,这刻薄的嘴脸,真该让你师父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宫小蝉皱眉,她刚刚好转的心情全被这朵奇葩毁了。 “究竟是谁刻薄……我说,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她抱胸靠在门边,有些不耐烦,本想去找南珂的,现在被这位大小姐拦在这里,月亮都要升起来了。 章海雪静了静,重整表情,恢复成那个高高在上的九嶷掌门关门弟子,她盯着宫小蝉:“我都听说了,你们要去解开‘海眼’的封印。” “对,那又怎么了?” “那个海眼是以前一位大能留下的,他在海眼上设置了阵法,然后利用这个阵法破开虚空去了其他世界。” 宫小蝉掏掏耳朵。“算是吧。”错误的细节她也懒得修正了。 “也就是说,我们也可以利用那个海眼回到青空大陆。”章海雪有点激动。 宫小蝉沉默,就算解开了封印,恐怕他们也无法回到青空大陆,公仪厌当年是用了无数人的生命打开两界通道的,他们不可能也用这个方法。 她的沉默让章海雪以为自己说中了,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就知道……” 宫小蝉没有泼她冷水,她也希望能找到回去的方法。不,是一定会找到。她是一定要回去的,她要复活父亲……要让一切回到从前…… 从思绪中回神,宫小蝉抬眼看向沉浸在喜悦中的章海雪,估计她没别的话了,便默不吭声地绕开她朝外走去,却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听到章海雪志得意满的嗓音:“既然能回去,有些话我就不得不说了。” 直觉她下面绝不是什么好话,但宫小蝉还是蹙着眉停下步子,微微偏头。 章海雪缓缓走到她面前,依旧是那种看着什么脏东西似的目光,这种目光章海雪一直藏得很好,但现在却仿佛因为少了什么拘束似的,不加掩饰地倾倒出来。她启唇:“我是为你好,你以后就留在这里吧。” 宫小蝉一下子竟然没听懂,愣了一会儿,才不思议地看着她:“你让我别回九嶷?” “小蝉,你不觉得你根本不适合修仙吗?”章海雪的语气悲天悯人,“我是为你好,像你这样先天根骨低劣的人我见多了,勉强修仙,一生都不会有什么成就,到头来只是白白浪费自己的生命。人生短暂,你应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至少该做一些能让自己快乐的事。” “……”宫小蝉佩服地看着她,这指点江山的脸,真大,“可我觉得修仙很开心,我就喜欢修仙。”不,她不喜欢修仙,但她不会让章海雪知道这一点。 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如果不修仙,我就不会遇到单潺潺,不会遇到师父,不会遇到那么多好玩儿的事。我从来不后悔上九嶷……” 本来只是为了反驳章海雪而说的话,说出口后自己却怔了,突然恍悟事实确实如此,她从前竟然没注意到,这一路走来她收获的远远不止这身筑基期的修为,那些酸甜苦辣的记忆,人与人的因缘,若没有这趟长途跋涉,怎么能拥有它们? “……我可看不出来你有多开心。”章海雪的笑脸有些僵硬,“山鸡混在凤凰里,强装笑脸有意思吗?” “你怎知我在装?我只听到你一直强调我有多差劲,你这什么毛病?见不得别人好?” “你知道你在九嶷的名声多差吗!知道那些人都在背后怎么说你吗?!” “他们爱说就说,我才懒得理他们。” “宫一两!让你这样的人进九嶷,是九嶷最大的耻辱!” “……”怒火燃起,宫小蝉想狠狠地喷回去,可看着章海雪那张扭曲的面孔,她突然觉得很没劲,疯子咬了你一口,难不成还咬回去? “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了。”她说完便要离开,章海雪那变得尖利的嗓音却不依不饶地响起:“你不在乎你的名声,你也不在乎你师父的名声吗?!他年少成名,那么骄傲的人,却因为你被无数人背地里嘲笑!你但凡有点良心,就该自己请求脱离师门,而不是继续拖累他!” 脚步僵住,宫小蝉拧起眉,带着几分被戳中的心虚恼怒道:“你说够了没?我师父还没说什么,你凭什么在这里对我说三道四?” 章海雪看着她,嘴角弯起一个轻蔑的笑,满满恶意像千万根毒针扎过来—— “宫小蝉,他收你做徒弟,是他人生最大的败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32章 一个……两个……三个?! 三十二章 宫小蝉从来没和人说过她对南珂的愧疚。 她接近他初始目的就不单纯,在成为他的记名弟子后,虽然不是故意的,但事实上她做过的好像只有……添乱、添乱、添乱。 如果南珂对她冷眼相待那还好些,但他偏偏将“师父”这个角色演绎得无可挑剔……刨去那些恶作剧不算的话。 因为清楚自己亏欠良多,所以才会在面对章海雪的指责的时候,无法理直气壮地喷回去。 “宫小蝉,他收你做徒弟,是他人生最大的败笔!” 败笔吗……也许还不仅于此呢。幽冥泉是九嶷最深的秘密,传说泉中镇压着他界的恶灵,一旦开启就会招致恶灵可怕的报复,但她却必须通过幽冥泉前往上界,因为只有上界才有复活泉…… 幽冥一开,血色就会在大地上流淌,守护着幽冥泉的九嶷会变成天下的罪人吧……而作为始作俑者的授业恩师……他要如何自处呢? 明明一开始就料想到了这个结果,但现在光是想象未来可能的场景,心上就激起一阵疼痛的战栗。 章海雪还在用那种居高临下的目光俯视她,宫小蝉勉强回道:“随你怎么说……” “随她怎么说?半年不见,你倒是长进了不少。”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宫小蝉和章海雪齐齐一愣,章海雪更是变了脸色,惊慌地望过去—— 南珂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们身后,不知他听到了多少,此刻他的面色……章海雪想,他大约是全听见了,也全看见了。 他淡淡地瞥她一眼,却像是没看见她似的,这种无视比直截了当的鄙夷更令她难堪,胸口涌出惶恐,她上前一步,神色可怜:“珂哥哥……” 很多年前她是这么唤她的,他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也是对他最好的人,若她早知道鸿光掌门和她的关系,早知道他会答应她一切,当年她绝不肯离开九嶷去什么笥玉宫,那个表面光鲜暗里藏污纳垢的地方,师父和徒弟睡在一张床上,女门徒和邪魔勾搭成奸,看似高渺的二宫主时刻谋划着□□篡位…… 现在她终于回到了九嶷,可当她唤他的时候,那双令她魂牵梦绕的眼睛再也不会第一时间望过来了,不会笑吟吟看着她…… 他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过去教训他的徒弟……口气仿佛是教训,然而话里的意思毋如说是怪宫小蝉不懂回击,白白让她欺负了。 章海雪突然有些想笑。真是护短啊。 其实不必看说话的内容,他略过她直接走向宫小蝉的行为本身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对宫小蝉,对她章海雪,亲疏一眼可见。 她回来了,却已经晚了……他已经看着别人了。半年来日日夜夜的惶恐,终于在此刻变成现实,毒刺般扎进她的血肉里。 如果只是单纯的师徒之情,她还不至于如此不甘……然而…… 笥玉宫里那对师徒惹动无数流言蜚语,她与流言中的女弟子恰好是同窗,在女弟子突然失踪后,她曾在流言的另一个主角身上见到过的浓烈情绪,半年里,她在南珂身上目睹过了无数次…… 在今天之前她还不愿相信…… 师父和徒弟…… 真是……肮脏。 “你们……”她突然顿住了,嫉妒、不甘、愤怒和怨恨交织成的毒火几乎烧穿她的心肺,无数诅咒冲到喉头,她却硬是将声音咽了下去。 无论是儿时在家中被排挤的过往,还是这些年在笥玉宫的经历,都教会了章海雪怎么察言观色,她看得出来,南珂并没意识到他自己的异常。 她还有机会。 今天一整天发挥失常的章海雪,终于清醒了一次,闭上嘴,没有发挥她言语伤人(真神助攻)的强项。 他只是走错了路。章海雪恨恨地想,她会把他拉回来的! ————我是我知道你们想看后面师父和小蝉发生了什么但我太困了写不出来的分割线qaq——— 那天,章海雪被气走后,南珂几乎立刻就冷淡下来,和刚才滔滔不绝地教训她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宫小蝉也察觉出了他正在生气。 所以说从中午开始他就在闹什么脾气啊?宫小蝉无奈地想着,之前在恍惚隧道里他伤到的是手臂而不是脑袋吧。 有趣的是,在她出声关心他的手臂之后,南珂身上的冷气莫名消了些,而当她问起他这半年的经历之后,冷气又弱了少许…… 宫小蝉觉得她好像找到了安抚炸毛师父的正确方式……话说她以前都没发现,原来某人这么渴望关爱啊。 “对了师父,你以后发火之前先弄清楚你是站哪边的好么,我当时被你喷得,气不打一处来,冤死了。”心情松懈之后,她开始抱怨,“学下朝虚嘛,明知我是装的还是很给面子的配合我,多么体贴,我们简直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时她已经认定这场久别后的师徒小聚即将喜剧收场,然而…… “下次为师会直接站到章师妹那边。” ……这句话,确实是南珂说的。 然后他就走了,头也不回。 剩下宫小蝉在风里发呆。 “……有没有搞错,章海雪给你灌了迷汤吗?!” 久久,枫林里响起宫小蝉愤怒的吼声…… …… 翌日,林间露水方晞,宫小蝉就醒来了。 刚醒来时她总有一段思绪放空的时候,这次也不例外,她对着地面发呆,良久才懒洋洋地起身,趿着拖鞋出去洗漱,却在洗漱归来的时候,望着窗台呆了一呆。 昨夜她睡前明明开敞着窗的,现在那窗却是合着的。 “……” 日头刚上树梢,神光教的人就忙碌起来了。法阵就设在枫林正中心,这种穿越时间的法阵也算是神光教的机密了,宫小蝉为了避嫌,只在法阵边缘远远瞄了一眼就避开了,没想到这一避正撞上了燕朝虚。 昨天那蜻蜓点水的一吻不失时机地跳进脑海刷存在感,她有些慌乱,正要悄悄离开,燕朝虚却已经看到她了,视线相触,她不得不收回正要开溜的脚,硬着头皮打招呼:“早。” “早。” 宫小蝉尴尬地笑笑,想说个安全的话题,燕朝虚却已经出声了:“你刚才,是打算躲着我吗?” 这么直接!宫小蝉扑地,好一会儿才勉强回血:“不,我就是……想起我还没吃早餐……” 燕朝虚的手垂在身侧,唇边浮现苦笑,“昨天的事让你困扰了吗?” “……”是祸躲不过啊,宫小蝉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她确实有些不自在,那个轻轻的吻在她心里激起了一些微妙的东西,比起喜悦羞涩,更多的是忐忑和回避的冲动,还有一些她现在还理不清的情绪,她想她需要更多的时间,但燕朝虚却已经寻求她的回答了。 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但她知道如果自己真心将燕朝虚当朋友,就更应该将话说清楚。 她尽可能将话说得委婉:“朝虚,我现在还没有成婚的念头……” “停。” 她一怔。燕朝虚微微一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所以,不要把话说完。” “……” “昨天的事你别在意,我只是先占个位。” 她微微睁大了眼:“‘占位’……” “嗯。”他言笑晏晏,“如果将来你打算娶夫,记得我已经预定了就行。” 他这样子,倒让宫小蝉辨不出他话里的真假了,说不出什么心理,她突然憋出一句:“那万一我喜欢上其他人了呢?” “唔,确实会有这种情况呢。” 宫小蝉尴尬点头:“是啊是啊……” 燕朝虚轻笑:“那就没办法了,如果那时我还像现在这么喜欢你,死皮赖脸用尽手段也要让你娶了我,至于你喜欢的那位……”在她紧张的目光里,他展开一个气度万千的笑,“只要他乖乖奉我为正夫,我不会欺负他的。” “……那真是谢谢你啊。” 宫小蝉又好气又好笑,忽然有种如果燕朝虚不是阴错阳差跟着丁婵踏入修真道,这会儿大约真成了哪个达官贵人的正房夫主的直觉,毕竟燕朝虚要容貌有容貌,要气质有气质,家世似乎也颇有来头的样子,在这个女尊男卑的世界里确实吃香。 她二十五年的人生里从未遇到燕朝虚这样简单粗暴的告白,瞠目结舌之余,倒也有点害羞感动。 其实直到此刻,她仍然迷茫,燕朝虚为什么喜欢她?他们认识的时间那么短,树梢的柳叶都没长起来……哪里就能酿出那么浓的情意? “我很早就认识你了。”燕朝虚突然说。 宫小蝉微微一惊,几乎以为燕朝虚会读心术,判研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才狐疑道:“你认识我?” 燕朝虚脸上带笑,眼神却很认真:“过去三个月,我时常从单姑娘口中听到你。” 原来是这样的“认识”……宫小蝉摸摸鼻子:“这家伙……他说了我什么?” 燕朝虚但笑不语,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和他说的不一样。” 宫小蝉一怔。 燕朝虚眉目柔和:“我曾在一本古传记中看到一句话: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前半句苍凉无限,后半句却又令人心生希冀。” 在此之前,分明缘悭一面;蓦然回首,好似相交百年。 他一字一句,和煦温柔,宫小蝉却觉得每个音节重若千钧,心头无端涌上几分惶恐,忽然有些不敢注视那双温柔的眼睛…… 因此也错过了燕朝虚唇边的苦笑。 “倾盖如故……小蝉,我只愿你永远也不会遇到让你明白这句话的人。” 这句话令她讶异抬起眼:“为什么……” “呜——” 东南方突然响起低沉厚重的号声,宫小蝉惊异地望向声源:“阵布好了?”从开始布阵到现在还不到一刻钟啊。 “看来他们早就万事俱备,只欠你们这股东风了。”燕朝虚也望着东南方,“走吧。” 宫小蝉将心中的微微悸动压下去,点点头,两人向东南疾行。 到了那里,南珂已经在阵中了。四面乌压压的全是神光教的人,八方司灵和四大祭司全到齐了,宫小蝉看到了站在前排的迭鸢,冲她一笑,女司灵一怔,略显僵硬地扬起唇角。 宫小蝉走向阵中,与南珂隔着一方阴阳石盘站定,视线一扫四下:丁婵没来,燕朝虚面带微笑立在阵外,单潺潺、红伶和叶开表情都有些紧张——红伶和叶开是昨天深夜赶到这儿的,之前他们也满世界的找她去了,令她意外的是连荆戈都在,虽然还是那样面无表情,连站的位置都仿佛特意和燕朝虚他们隔得远远的。 “小蝉,别勉强啊,不管成不成功,时间到了就赶紧回来!”红伶大声叮嘱,叶开赶紧也补了句:“天塌了还有神光教撑着呢!” 四周的神光教教众:“……” 宫小蝉:“……”本来还想着回来后好好和这位叶开真君聊聊,现在她觉得自己肯定弄错了,母亲怎么可能中意这种二货…… “静。” 神光教女祭司话音方落,神光教徒仿佛齐齐被点了哑穴,四下里寂静得只听到呼吸声。 女祭司左手持杖,右手高托羊皮卷,目视长空,开始诵唱一段长长的咒语,声调奇异,大约是神光教教独有的语言,宫小蝉听了半天,半个字没听懂。 “敛息,凝神。”南珂淡淡道,她微微一惊,忙收敛心神。 淡淡的金光从脚底法阵腾起,空里隐约响起金铃清响,鼻端依稀嗅到积雪融化成雪水时的清冷气息,忽然又闻到幼芽冲破泥土时带出的奇异冷香。 诵唱还在继续,但奇异地,宫小蝉突然听懂了——“汝身将往二十年后,切记,无论事情成与不成,七日之后时空之门将会重新打开,届时汝等务必要回到穿越的地点,重返此地……” 宫小蝉打了个冷颤,用力睁开眼——她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一张眼,眼前的景象已和之前截然不同。 一扇门。黒木门框,雪白糊纸,高两丈宽两丈。 这扇陌生的门与她面面相觑。 宫小蝉坐在地上,一时有些迷糊。她已经穿到二十年后了?……这是哪里? 低头一看,身下是光可鉴人的白石地板,背后……软软的,她这是靠着什么呢……好像是床?刚要回头确认,头顶突然响起一个带笑的男音:“怎么坐到地上去了?” 宫小蝉一愣,这声音有些耳熟…… “腿软了?”那男音含了些调笑,接着一只手亲昵地穿过她的腋下,将她拉起来。宫小蝉没第一时间作出反应,因为她想起了这声音的主人是谁,然后她被吓傻了,嘴唇都有点哆嗦。 她由着自己被声音的主人转了个身,两人来了个跨越时空的喜相逢……燕朝虚那张帅脸映入眼帘,他看着她,好笑似的拍拍她的脸:“怎么呆呆的……” 宫小蝉不出声,燕朝虚的手慢慢停下,笑意退去,他凝视她颊边还未完全愈合的月牙状血痕,低声道:“你……” 砰!门突然被人踹开了。 宫小蝉下意识扭头看去——来人逆着光,五官看不清,但嗓门是挺大的:“喂,就算你是正夫,霸占蝉蝉这么多天也该够了吧!” 宫小蝉一个哆嗦,战战兢兢地看着那人向他们走来——脱离了逆光的范围,面容清晰可见。 “单、单潺潺?”她听到自己发抖的声音。 “怎么?一夜没见就不认识老子了?”单潺潺恶声恶气,宫小蝉一个站不稳差点没摔趴下。 这纯爷们的嗓音…… 她艰难地朝下看,单潺潺的胸…… 平的,真的,一马平川的平。 纯爷们的胸膛…… 突然门外又走进一个人,宫小蝉胆战心惊地望过去—— 荆戈! 是荆戈!终于看到一个安全的了! 宫小蝉长长松了口气,险些喜极而泣,正想问荆戈这怎么回事,就听到这个面瘫青年用能冰死人的嗓音说:“你要是不喜欢我们,直说便是,我荆戈立刻就走,用不着用燕朝虚压我们。” 宫小蝉:“……”=口= 这、这究竟是什么鬼未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33章 坟冢 闭眼。 一,二,三,睁眼。 宫小蝉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陌生的黒木座椅,陌生的翡翠屏风,陌生的布置…… 熟悉的人。 对,全是熟人。 未来二十年她究竟做了什么?!不但忘了复活父亲的重任在这里落地生根,还娶了三房夫婿,三房! 还特么全是熟人……窝边草都啃秃了!亏她下得去嘴! 宫小蝉心塞掩面,对面几个男人彼此交换眼色。 单潺潺:“果真是二十年前的宫小蝉?” 荆戈嗤一声:“这种没用的样子,除了她还有谁。” 燕朝虚微笑:“好久没看到这样的小蝉了,有点怀念呢。” 单潺潺和荆戈不出声了,但从他们的表情看来,显然和燕朝虚产生了共鸣。 一伙坏蛋啊…… 而被坏蛋包围的宫小蝉正陷入“我居然连荆戈都没放过我简直罪不可赦”的自我厌恶里。燕朝虚和单潺潺就算了,好歹他们也曾向她告白过,勉强能算得上“两情相悦”,为什么连荆戈都在夫婿名单里?荆戈那冷冰冰的性子,看着就起鸡皮疙瘩,晚上和他睡一起难道不会觉得阴风阵阵吗? ……所以说重点在于睡得舒不舒服吗?宫小蝉一愣,忙呸了自己一口,然后深深吸口气,发愁地抬起头—— 一,二,三,三个人。 说到底,还是得面对这个惊悚的事实…… “那个,我真的是从二十年前来的……”而且还得寻求他们的帮助,“我是来这里找海眼的踪迹的。你们……听过海眼吧?” 燕朝虚笑了,宫小蝉一抖,燕朝虚笑得更开心:“不用那么紧张,你不习惯的话,就把我们当老朋友好了。” 宫小蝉感激涕零,果然还是朝虚最好了!“对对,我们是朋友!你们都记得吧,二十年前我们……” 单潺潺哼了一声,宫小蝉一僵,默默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这憋屈,明明不是她的错,结果人家鄙视她,她屁都不敢放一个…… 造孽啊! 二十年后的“我”你在哪里?出来我们谈谈人生!看我不打死你! 等等……师父!师父在哪里?他们一起穿到二十年后的……哦对了,迭鸢说过他们可能不会降落在同一个地方……只能等师父找过来了。 说起来,既然未来的她没回去……是不是未来的师父也在这里? 她激动得眼都热了,现在她最需要的就是一个指路明灯啊! “朝虚,我师父呢?他在哪里?” “……” 不止燕朝虚,其他人也沉默了,宫小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该不会他自己走了?他回青空大陆了?” 燕朝虚摇头,神色仿佛有点为难。 “那是怎么了,你们说话啊。” 一室静默。宫小蝉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受伤了?”她绷着脸,“伤得很严重?他闭关了?” 荆戈骤然起身,木椅在地面划出难听的摩擦声,宫小蝉没有表情地看向他。 单潺潺:“荆戈!” “她迟早要知道。”荆戈看着宫小蝉,冷冷道,“你要找南珂,跟我来。” 宫小蝉闷不吭声地去了。 单潺潺握拳,直到宫小蝉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他看向燕朝虚。 “有时候,我会觉得他还在恨他。” 燕朝虚微微摇头,却一言不发。 单潺潺沉声道:“南珂已经死了,蝉蝉为他伤透了心,但她总有一天会忘记他。荆戈这样,只会令她不断地想起他。” 燕朝虚终于开口:“他不是恨南珂,他是恨他自己。” “……” …… 荆戈在前,宫小蝉在后,两人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 荆戈精准地履行了那句“你要找南珂,跟我来”,他带着她迈出挂着“玲珑居”牌匾的阁楼,走过白砖砌就的苏式石桥,穿过两旁梧桐静谧的林荫长道,跨越布满鹅卵石的清澈溪流,坚定不移地朝着某个目的地前进……除了带路,他半个多余的字都不吐。 饶是宫小蝉方才热血上头,恨不得和全天下打一架,这么长的路,小风嗖嗖地吹,胸腔里那股热血也凉下来了,她又能理智地看待现实…… 然后她发现这一切简直像个荒诞到极点的梦,而她身在梦中,茫然无措。 ……慢着,仔细想想,现在的情况确实和做梦差不多,梦总会醒的,而她也是,七天后总归是要回到二十年前的,那边才是现实…… 豁然开朗,宫小蝉又能愉快地直视荆戈了,她紧走两步与他并肩,哥俩好似的一拍他的肩,道:“荆戈,二十年不见,你好像更厉害了嘛。” 荆戈转过头来,眼睛在她的手上瞟了一眼,抬眼道:“我和你不熟。” “……”宫小蝉默默地缩回手。 ……即使是二十年后,荆戈依旧是个瞬间就能让她体会到寒风瑟瑟的男人…… 所以说未来的她究竟怎么和他走在一起的啊!超恐怖!这样的未来绝对不要! 光顾着腹诽的宫小蝉没留意溪石上的青苔,脚底一滑身体就向后仰倒,她吓了一跳,正要调动肌肉让自己恢复稳定,一只手突然揽住了她的腰,接着耳旁风声响起,一眨眼她已经到了小溪对面。 荆戈放开手,宫小蝉愣愣地看着他,面瘫功力深厚如荆戈自然没让她瞧出半分异样,尽管他心里已经懊恼得恨不得把刚才那段记忆从她脑里抹去。 二十年后的宫小蝉很喜欢和荆戈玩这种心照不宣的游戏。明知道宫小蝉绝不会被小小的石头绊倒,但荆戈一定会去接住她;因为清楚荆戈一定会接住自己,所以宫小蝉经常放任自己遭遇各种“意外”。 这种情人间的小情趣,现在这个站在溪边的这个宫小蝉是无法理解的,她那双和二十年后一模一样的眸子手足无措地看着他,荆戈真想把她拎起来倒过来抖啊抖让她把方才的一切都忘掉…… “蠢死了。”寒气。 “……对不起。”委屈。 “……” “……” “快到了,注意点。” “哦。” 于是静默继续横贯在两人间……荆戈转身,宫小蝉低头跟上。 她已经放弃和荆戈沟通了,明日事明日愁,二十年后的荆戈就交给二十年后宫小蝉吧…… 这么闷闷地走了半刻钟,两人开始上山。 天空飘起迷蒙细雨,杜鹃在山间哀啼,脚下的泥土又湿又软,交踩上去,像踩着无数死去的鸟尸。 二十年后,师父就住在这里? 太凄冷了,寒意似乎从外头透进了骨子里,宫小蝉微微皱眉,在玲珑居里面对默不吭声的燕朝虚时心底升起的恐惧,此刻重新笼上心头。 荆戈突然停了下来,宫小蝉抬起眼: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平野,一座孤坟孤零零地立在春草中,一个蓝衣女子正坐在坟前,向祭祀的瓷杯中倾倒酒液。 宫小蝉瞧了她两眼,转头去看荆戈,不解地问:“她……” 宫小蝉突然僵住了,在荆戈沉默的注视中,她扭回头,定定瞧着供奉在坟前的长剑,然后视线上移到那个浑身清冷的蓝衣女子。 一开始宫小蝉没认出来。这其实很正常,一般人很少有机会见到自己的侧脸,宫小蝉也不例外,她最先认出的,是供在坟前的“阑冰剑”,然后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几乎同时,蓝衣女子偏过头来,两人视线相交。 每日晨间梳妆时铜镜里映出的人,活生生地出现在了面前。 她们望着彼此,像看着自出世就未曾谋面的同胞姐妹。 蓝衣小蝉——姑且这么称呼二十年后的宫小蝉吧——看向荆戈,荆戈说:“刚到的,交给你了。” 他说完就干脆地离开了,留下从二十年前穿越而来宫小蝉,手脚冰凉地看着墓碑上的字—— “究竟……”宫小蝉看向蓝衣小蝉,她的声音散入风中,微微颤抖,“究竟怎么回事?” 山雨如雾,山风如泣。 千里之外,同样的凄风细雨,不同的是风雨中伫立的人。 南珂来到这里已经有一刻钟了,当发现自己落到海边,岸边只有不会说话的小叶榄仁的时候,南珂深深叹口气。 又分开了,只要穿越就会百分百被分开的诅咒吗? 离开恍惚通道后他的修为恢复到了元婴,术法都能使用,他拿出追踪罗盘测算了宫小蝉(随身携带的阑冰剑)的方位,无言地发现他们之间分别在大陆的最东端和最南端。 摇摇头,正待收起罗盘,突然镜面上又出现了一个光点,南珂一愣,然后意识到那是这个世界的宫小蝉所佩戴的阑冰剑。 南珂一怔,怎么回事,二十年后小蝉还在这个世界吗? 更意外的是,两柄阑冰剑的位置竟然渐渐重合到了同一点。两个小蝉相遇了么…… 南珂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觉得有些有趣。他收起罗盘,祭出长剑,正要御剑飞行,视野里却走进两个人。 一男一女,轮廓有些眼熟,南珂微微眯眼,认出了来人——红伶和叶开,宫小蝉的朋友。 是这个时空的红伶和叶开,他们也滞留在这里了。 南珂蹙眉,收起了祭在半空的剑,朝他们走去。 他已经做好了从这两人口中听到任何坏消息的准备,就算他们对他说这二十年间穿回青空大陆的事情毫无进展,他也能平静对待,然而当他真正走到那两人面前,看着那两张讶异的脸……南珂隐约感到了,事态的糟糕恐怕远超他想象。 叶开和红伶的表情与其说是讶异,不如说是惊愕……仿佛目睹死者再现人间,最令人不解的是,他们的惊愕中还包含着浓浓的戒备。 而红伶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南珂,你没死?” 叶开谨慎地打量着南珂,似在判研他是否由什么邪魔幻化出来的,南珂任他打量,将红伶那句充满信息量的质问放在心里,沉声问:“你们在这里,小蝉呢?” 他要确认之前在罗盘上出现的第二个光点究竟是单纯的阑冰剑,还是带着阑冰剑的宫小蝉。 叶开眉梢一动,面露恍然,对红伶道:“他是二十年前的南珂。” 红伶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面上又透出些失望来。 南珂看着这一切,心里腾起模糊的寒意:“这二十年发生了什么?” 红伶不语,叶开叹口气,道:“寒舍就在前面,先进来喝杯茶吧。” …… 一盏茶的功夫,南珂听完了整个故事,故事的结局正如他料想的那样,远比他最初的想象更糟。 ——二十年过去了,谁也没能回到青空大陆。 ——这个世界的南珂十年前就死了,被宫小蝉所杀,他是自愿的,因为他已成了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34章 妄念 二十年前,从未来回到过去的南珂和宫小蝉带回了海眼位置的讯息,成功地解开了公仪厌的封印。封印被破,海眼恢复畅通,天地间灵气重新流动,神灵教对异教徒的态度也大为缓和,大地上进入了百年来最平和的时期。 然而在那之后,南珂他们始终没能回到青空大陆。 解开封印后的第七年,西海一带出现了数量惊人的妖魔,当时宫小蝉和燕朝虚正在西海附近的白鸟谷,接到神光教的支援请求后立刻启程赶往西风城。傍晚时分,不知从哪里听到了他们要讨伐妖魔的单潺潺出现在他们面前,在燕朝虚微妙的脸色中,三人一起向西而行。 次日凌晨,三人抵达已经沦为妖魔大本营的西风城,在城门前,他们看到了四张熟面孔——南珂、章海雪、叶开、红伶。 仿佛冥冥中早有注定,从青空大陆掉落这个世界的人们,十年后在此再度聚首,无论之前发生了怎样的不愉快,久别重逢,所有人还是保持了表面的平和,目标一致地杀入城中。 那群妖魔数量众多,但大部分都被神光教教徒牵制住,以南珂为首的青空人如一根箭矢深入敌腹,消灭了守在妖巢外的魇魔,然后他们发现妖巢深处竟然封印着一个妖穴,妖穴后是数量惊人的妖魔,封印不知为何发生了松动,妖魔们从封印后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低级妖魔先出去觅食,大妖魔们则守在巢中,等待着他们的王从封印后醒来…… 现在留在妖巢里的妖魔,每一只实力都强得恐怖。反观正义的一方……筑基期巅峰的燕朝虚和红伶,筑基期高阶的单潺潺和宫小蝉、筑基期中阶的章海雪……所幸还有南珂和叶开两个元婴,可蚁多咬死象,何况这里的妖魔都不是随便挥挥手就能打发的小角色。 那一战,血染红了西海,所有人战至力竭。宫小蝉在众人的掩护下重新封印了妖穴,失去希望的妖魔们疯狂地反扑,叶开为了保护宫小蝉失去了一只手,单潺潺肺腑被妖魔洞穿,南珂的随身佩剑刺进了最后一只妖魔的心脏,然后剑身碎成粉末。 就在所有人以为这场惨胜终于落下帷幕的时候,南珂却突然重伤了燕朝虚,在众人惊骇的视线中长笑而去。 后来大家才知道,原来南珂一开始就中了魇魔的魔种,魔种催发人内心最深处的负面欲望,大抵因为他道行高深,所以一直没教人看出端倪。 同为元婴,叶开比所有人想得更远一些:虽然魔种厉害,但以南珂的修为,那粒魔种根本奈何不了他。除非他自己不想抵抗……或许是下意识的不愿抵抗。 燕朝虚陷入昏迷,宫小蝉愧疚地照顾他,四处奔波为他寻觅灵芝仙草,数月后燕朝虚终于苏醒,却失去了百年间的记忆,以为自己只有十岁,而且仇视所有的东华教教徒,在看到宫小蝉的佩剑后,他再也不肯让她接近他。 宫小蝉原本就对他有愧,又担心有一天南珂回来还会对她身边的人下手,于是她离开了小枫林,只身一人寻找祛除心魔的办法。 这一找,就是三年。 …… 那真是他生命里最沉重的玩笑,后来燕朝虚经常想,如果那场事故里他没有失忆,如果那三年他没有缺席宫小蝉的人生,如果他和她一直住在白鸟谷,两个人,两个人…… “她看到了?”单潺潺的声音将燕朝虚从回忆中抽出来,他看向走进厅堂的荆戈。 荆戈的鬓角上带着细微的雨珠,他没回答单潺潺,径自回到座位,端起茶盏,抛下一句:“宫小蝉也在那里。” 荆戈口中的“宫小蝉”,自然是指这个世界的宫小蝉。一起生活了十年却还是连名带姓地喊那个人的名字,也只有荆戈能做出来了。 荆戈的想法,燕朝虚大约能猜得到:就像“蝉蝉”这个称呼专属于单潺潺,这里会叫“宫小蝉”的也只有荆戈而已。 说到底,坐在这里的三个人,没有哪个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所爱,但如果必须忍让才能维持现在来之不易的幸福,那么至少,希望那个人有些什么是专属于自己的。 “她又去那里了啊。”单潺潺撇撇嘴,却没再说什么,显然他也清楚那座坟冢的主人对宫小蝉的意义,就算抱怨也改变不了什么,还不如少说两句,免得引起无谓的争端。 南珂已经死了十年,然而每当他们以为他终于成为一个回忆的时候,就会发现他还活在宫小蝉心里。 看着厅外的蒙蒙烟雨,单潺潺若有所思:“说起来,蝉蝉这十年几乎没什么变化啊。”他微微一顿,表情变得有些得意,“哦不对,有一个地方变了。” 荆戈突然咳起来,他抬手抹去唇边的茶渍,看向单潺潺,含着一丝鄙视:“……她说什么你都信。” “我只信奉事实,事实就是她的胸部确实变大了!” “就算真是那样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功劳,得意什么?” “难不成还是你的功劳?”单潺潺嗤笑,“看你平时对蝉蝉的态度就知道,床上一定跟大爷似的直接脱了就上,完全不顾虑别人的感受,你会帮她揉胸?” 荆戈:“你又知道她没享受到?下次你可以蹲在墙角,听听她叫得有多欢?” 燕朝虚唇边挂着一抹虚伪的笑,手捧热茶,闲闲出声:“不如等小蝉回来,问问她究竟更喜欢谁的款待?” 荆戈和单潺潺突然都沉默了。 一击必杀! 终止了这场无下限的对话的燕朝虚,搁下茶盏,悠闲地望着天边的流云。 当一个空间里只有同一性别的生物的时候,话题真是没有下限的……尤其单潺潺和荆戈两个人就像八字不合一样,搁在一起就要吵,灭火员这种角色,十年来他已经做得相当熟练了,吵吵闹闹的生活,习惯了之后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不过偶尔还是会妄想,如果一直只有他和小蝉两个人……如果没那三年的分离…… 那三年,宫小蝉在燕朝虚看不到的地方,跋山涉水,寻找破解心魔的办法,起初只是一个人的征程,后来却多了一个单潺潺,再后来又加入了荆戈…… 三年过去,单潺潺和荆戈的耐性也倒头了,明争暗斗明示暗示要她做个决断,宫小蝉一个头两个大,正恨不得死遁的时候,恢复记忆的燕朝虚回来了…… 燕朝虚是谁?唯一得到宫小蝉官方承认的恋人,唯一被宫小蝉带着去见家长(家长=南珂)的男人,唯一见过宫小蝉身上肚兜的颜色的混蛋…… 危机感前所未有的强烈!荆戈和单潺潺达成协议,暂停内斗一致对外—— 当男人们忙着内部斗争,结果是什么? 答案是,宫小蝉又可以专心寻找祛除心魔的办法了。 经过这些年的努力她已经找到了研究方向,再给她三年,她一定能成功。 …… “……你没成功,是么?”宫小蝉问。 茫茫原野上,蓝衣小蝉的叙述陷入了中止。宫小蝉问完那句话后也不再出声,脑子里充斥着对方刚刚给她讲的“往事”。 对蓝衣小蝉而言,那或许是鲜明的昨天,可对她来说,这些都是还未发生的事,都是可以改变的事…… 没错,那是可以改变的事,但她却依旧为故事中的人紧紧揪心。 蓝衣小蝉没成功,否则这里会不会立着南珂的墓碑。 细雨如泣,宫小蝉颓丧地坐了下来,呆呆地望着墓碑上的名字。 “……他中了心魔,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燕朝虚也没事了不是吗?”她扭头,看着未来的自己,既不解又伤心,她知道自己没立场谴责她,但那些愤怒堵在喉间不吐不快——“就算是他的请求,你怎么能杀了他?怎么下得了手?” 蓝衣小蝉看着她,静了许久,轻声说:“魔嗜杀,我不杀他,他就会杀人,杀很多很多的人。” “……”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他坐在一座村庄的牌坊下,衣裳上全是血,村民的血。他身后的村庄里,没有一个活人。” …… “……后来小蝉告诉我们,你趁着自己还有一丝神智的时候,让她将剑刺入你的心脏。”叶开的眉间似有叹息,“魔种寄生在人的心脏里,不这么做是杀不死心魔的。” 南珂放下茶盏,起身。 “承蒙招待,来日再会。” 他说完便要离开,叶开叹口气,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来这个世界的目的只是为了找到海眼。”南珂眉目平静,“其余的事与我无关。” 红伶在旁冷冷地说了句:“海眼两个月后才会浮出水面,不过它的位置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因为二十年前解开封印的时候,我也去了。”她说了个海边小镇的名字,然后恶声恶气地赶人:“知道了位置就快走吧,看你就讨厌。” 南珂仿佛看不到她的恶意似的,颔首:“多谢。” 他举步向前,经过板着脸的红伶,脚步微微一顿,仿佛随口一提似的:“茶汤煎过头了,小蝉煮得比你好。” 对南珂而言,这大约只是顺着本心的陈述事实罢了,连抱怨都称不上,然而他的这句话却像点燃了红伶眼中的怒火,她突然摔下手中的茶盏,冲南珂怒道:“别提她的名字!你没这个资格!” 南珂顿住步子,表情平淡地看着她。叶开走过来,搂住激动的红伶,红伶在他怀里,面色因为激愤而泛红:“你招惹的心魔,却要她替你善后,你解脱了,她却一直活在愧疚里……南珂,你为什么要让她做这么残忍的事?为什么让她活得这么痛苦?” “阿伶!冷静点!”叶开用力按住她的肩,尽管他自己也因为恨而握紧了拳头,他还是拦下了她,并试图安抚她,“他不是他。” 他不是那个借着宫小蝉的手消灭心魔的南珂。 但他们确实是同一个人。过去蜿蜒向未来,未来连接着过去。 红伶死死地瞪着南珂:“你这个……懦夫!” 南珂冷淡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宫小蝉的朋友。 她在为宫小蝉愤愤不平,在这个世界里,小蝉也有这样的好友,明明只是个筑基期巅峰而已,却能为了小蝉对上一个元婴期修士,仿佛不惜用自己的血洗刷朋友的委屈似的。 他眉目缓和了些,说:“我不会让那些事发生。” 这像是一个承诺,红伶愣住了,叶开也注视着南珂,南珂微微一笑:“过去改变的话,这里也会随之变化吧,回去之后我会提前封印那个妖穴。这样你满意了吗?狐狸姑娘?” 红伶愣着没反应,南珂想起很久之前他和宫小蝉在人间游历时,她买了一只白狐,后来那只狐狸被送走了,她没说送给谁,现在想想,大约是送给眼前这位叫红伶的狐狸精了。 不知道这个世界里,小蝉是什么样子。大约没什么变化吧,在九嶷也是,七年了,没什么改变,生气的时候眼睛会微微眯起,开心的时候的嘴角会毫不掩饰地咧开,想耍小心机的话,表情会格外真诚…… 他突然有些怀念那些在九嶷山上的日子,当时只觉得稀松平常,此刻在脑中回忆,每一幅场景都像蒙着淡淡辉光。 这次的事件结束后,就认真寻找回青空大陆的办法吧。 神情越发温和,南珂对徒弟的好友说:“小蝉很喜欢你,有空的话,去找她说说话吧。” 红伶没出声,神色复杂,南珂转身,他向着屋外行去,海边的日光透过树荫倾泻到身上,叶开的声音穿过尘埃从身后传来—— “南珂,你知道你的心魔最想得到什么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35章 所谓的孽缘 玲珑居。 燕朝虚将绘有西风镇的地图交给宫小蝉,同时告诉了她解开海眼封印的具体步骤。 二十年后,海眼将在距离西风镇向西五里外的海域上出水,找到了西风镇,就能找到海眼。 ……同时,西风镇也是封印妖穴的地方。 宫小蝉收起地图,默默下了决心: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封印了妖穴,绝对不让这里发生的一切成真。 过去改变的话,这里也会跟着改变吧…… 她一定会做到的。 攥紧了地图,宫小蝉微微抿唇,目光明亮坚定。 燕朝虚看着宫小蝉的神情,大致猜到她在想什么。 普通人突然面对这么灰暗的未来,一定会惊慌失措吧,她也不例外,但和别人不同的是她每次都很快振作起来,这次也是,从听闻南珂的死讯,到从恐慌里走出来,再到作出决定……只用了一场春雨的时间。 她一直是这样的性子,不会回头,执着地目视前方,即使前方遍布荆棘,即使那是一条所有人都劝她回头的艰险之路。 燕朝虚笑了,他摸摸她柔软的额发,在她有些无措有些疑惑地望过来的时候,温和地说:“有件事,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什么?” “我师父,她知道‘上界’的事。” “……”宫小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瞪大了眼,“她知道?!” “嗯,她曾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 馅饼来得猝不及防,宫小蝉有点懵,默了半天才低声问:“那之前她为什么说没有上界,又让我别打听‘上界’……” “这里面确实有些原因。”燕朝虚笑笑,“总之,你记得她确实知道就是了,我不会骗你的,不过能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告诉你上界的消息,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哦。” 宫小蝉握紧了手中的地图,郑重道:“我知道了。谢谢。” 她一脸认真仿佛随时听从丁婵的命令上刀山下火海的样子,让燕朝虚忍俊不禁:“不用这么小心,师父不会让你……” 屋外突然传来的动静让燕朝虚顿住,他望向门外,眉头慢慢皱起,接着大步朝外走去,宫小蝉不解地跟上。 正厅里陷入一片混乱。 在宫小蝉回到玲珑居后,二十年后的蓝衣宫小蝉也回来了,她刚回到厅堂,正要阻止又吵起来的荆戈和单潺潺,却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接着整个人向后倒去。 在场的两个男人脸色都变了,接住倒下的女子,也顾不得争吵了,背着她急匆匆地去找燕朝虚。 玲珑居中唯一懂得医术的就是对什么都感兴趣的燕朝虚了,然而广泛的涉猎,也就注定了对什么都做不到精通。 在查看了蓝衣小蝉的脉象后,燕朝虚眉心深深皱起,荆戈和单潺潺在一旁虎视眈眈,宫小蝉站在燕朝虚身后,怀疑只要燕朝虚敢说出半句类似“诊断不出结果”的话,精神状况非常不稳定的两只就会直接挽袖子合力揍到他把自己的话吞回去…… 宫小蝉咽了咽口水,悄悄摸了摸腰间的阑冰剑,盘算等下她带着燕朝虚成功御剑逃走的几率有大…… 室内一片冷凝,所有人心头都沉甸甸的,床上的蓝衣小蝉却轻轻咳了一声,在八道目光的注视中睁开眼。 她看起来非常虚弱,脸色白得能看到肌肤下微微发青的静脉,宫小蝉眼尖,在她左眼角内侧发现了一抹淡淡的紫色,那紫色仿佛某种不祥的阴影,悬于肌肤之下。 宫小蝉心中一动,脑里突然闪过什么,眼睛微微睁大,正要出声,床上的蓝衣小蝉却朝她这边望了一眼…… 宫小蝉沉默下来,静静听着单潺潺几人对蓝衣小蝉或温柔或冷峻的关心。 许久之后,室内终于只剩她和蓝衣小蝉两个人。 宫小蝉坐在床沿,从被子里捉出蓝衣小蝉的手,挽起袖口,在手肘朝上一寸的地方,果然发现了与眼角相同的紫色阴影,宫小蝉嘴唇抿成一条线,将那只手放回被中。 “你是笨蛋吗?为什么要用囹圄醮?”她压着嗓音问。 燕朝虚他们不知道蓝衣小蝉发生了什么,宫小蝉却再清楚不过。有段时间为了驱除身体里的女灵,她翻遍了藏经阁中有关斋醮的书籍,在一本书里,她找到了课堂上绝不会教授的斋醮术——囹圄醮。 明明是至强的封印醮术,但那个醮术的步骤却出奇的简单,看完之后不知不觉就印在了脑子里。宫小蝉没用过这种醮术,这种醮术对施术者的灵力要求不高,它索求的是施术者的生命,施展封印时先抽取十年寿元,此后每时每刻都在燃烧施术者的生命……她珍惜自己的生命,而且她也从未遇到需要用这种醮术的时刻…… 囹圄醮是用来封印妖魔的醮术。一个人一生只能用一次,一次只能封印一只妖魔,一旦封印被破,咒术的反噬如同万箭穿心…… 蓝衣小蝉眼下的反应,正是遭到反噬的表现。 一只妖魔而已,教化不了杀了便是,为何要煞费苦心地封印它,甚至用上囹圄醮这种两败俱伤的醮术…… 想起方才单潺潺他们脸上掩饰不住的焦虑,宫小蝉的心也跟着发沉,她瞪着床上的“自己”,简直想扒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你对谁用了囹圄醮?”她沉声问。 蓝衣小蝉看着她,失去血色的脸上,眼角微微弯起:“你也认识他的。” “你给我认真点!你……”宫小蝉突然哽住了,她想到了唯一一个能让蓝衣小蝉——能让她们不惜一切也要封印住的妖魔。 垂在袖中的手收紧,宫小蝉望着床上的“自己”,胸中仿佛打翻了五味瓶。 “是他?”她低声道,“你没杀他,而是封印了他?” 蓝衣小蝉没有看她,她望向窗外:“那个封印不可能是他解开的,一定是外力所为……我明明将他藏在了那么深的地方,竟然还是被人发现了……”她的视线仿佛望到了千里之外,“封印已经破了,我必须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宫小蝉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她抓住了一个关键信息:“你要亲自去?就凭你现在这样子,连地都下不了。再说了,你以为外面那几个人会肯让你去?” 蓝衣小蝉沉默了一瞬,然后她抬起眼,亮晶晶地瞅着宫小蝉。 宫小蝉眉毛一跳,身体往后缩:“你该不会想让我替你走一趟吧……” “你是我唯一能信任的人了……” “……我很弱啊!能解开囹圄醮的人肯定很厉害,万一我过去直接撞在那人手里——” 蓝衣小蝉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不能让别人知道他还活着……要是你不去,我就只好……”她开始颤巍巍地掀被子,边掀边咳咳咳咳咳…… “……”宫小蝉忍无可忍的把她按回床上,“好了我答应你!” 蓝衣小蝉立刻钻回棉被里,对宫小蝉的瞪视回以微笑,嘴里没什么诚意的安慰:“其实我能感觉到,那个封印不是被人强行解开的,也就是说,那人很可能能力并不强,只是恰好懂得怎么解开封印而已。” “真像你说的这么简单就好了。”宫小蝉没力气和她辩驳,怏怏的起身,“行了,我自己会看着办的,你先说你把他封印在哪儿了?” 蓝衣小蝉说了个地名,宫小蝉嘴角抽搐:“怎么又是西风镇?” 蓝衣小蝉的眼睛也暗了下来,勉强道:“……所谓的孽缘吧。” “……”宫小蝉摇摇头,起身朝外走。 蓝衣小蝉突然唤住了她,在她狐疑地看过来的时候,蓝衣小蝉用辨不清情绪的声音说—— “如果遇到南珂,绝对不要正面对上他。……他杀了章海雪。” “……不可能!他明知道鸿光有多看重章海雪……” “宫小蝉,你听好了。”床上的蓝衣女郎静静地看着她,“他已经不是那个南珂了,不想死的话,就把他当做敌人来看。” …… 千里之外,大陆的最东端,正在御剑飞行的南珂突然心中一动,稳住飞剑,重新用罗盘测算了阑冰剑的方位,发现一柄阑冰剑还在原地,另一柄阑冰剑却正缓缓向西移动。 南珂略一思索,调转剑身向西而去。 他人在云端,稳稳地控制着足下的飞剑,心绪却如四周的流云一般,动荡不定。 他在想,现在这个未来究竟是如何形成的。 入魔不外乎执念,喜怒哀乐,贪嗔痴妄。叶开说未来的他是因为宫小蝉才堕入心魔…… 他不信,这其中必有隐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36章 忘了她吧 宫小蝉给燕朝虚他们留了张“有事外出,放心勿念”的便条,然后悄悄离开了玲珑居。 和他们解释自己去哪里去做什么太麻烦了,搞不好还会被“关爱”的强行留下,不如先斩后奏,等事情解决了,再随便找个理由应付过去好了——明明出于这种考虑才悄悄走人的,结果才飞出玲珑居不到半小时,宫小蝉就感觉到有人正远远地跟在她身后,而且来人功力深厚…… ——这个让她差点回身甩出几十道防狼火符的人,是荆戈大爷。 两人隔着几丈大眼瞪小眼,终于,意识到自己根本甩不掉荆戈的宫小蝉先投降,认命地接受了他作为监看兼保护她的大家长,和她一起前往西风镇的现实。 荆戈为什么会追出来?莫非他听到了她和蓝衣小蝉的对话?……他听到了多少? 心里像有一百只猫爪子在挠,她忍不住试探荆戈,没想到他非常干脆地承认自己偷听了她们的谈话,还附赠她一份特大号嘲笑:“早就知道宫小蝉那个优柔寡断的笨蛋根本杀不了南珂,还以为她能守着秘密多久,原来也就十年,啧。” 虽然不是本人但依旧觉得自己被嘲弄了的宫小蝉,不吭声地斜了他一眼。 你那么聪明,那你怎么不想个解决的法子?——这种嘲讽宫小蝉是不会拿出来说的,现在他们人在半空,阵法摆不起来,打起来肯定是她吃亏…… 说起来……“魇魔的魔种真的这么厉害?师父他已经是元婴了,魔种应该对他不起效用啊……倒不如说,魇魔竟然想给他种魔种,竟然还成功了,这本身就不可思议了……” 荆戈看了她一眼,语调平平:“是章海雪给他下的魔种。” 宫小蝉瞪大了眼,接着眼里燃起怒火:“她为什么这么做?” 荆戈没出声,十三年前的一切清晰地浮现他眼前。 当年西风镇除魔,荆戈也在讨伐队中。 南珂会被心魔所趁,大半原因要归咎于章海雪。在妖巢外,她受了魔的诱惑,在南珂心里种下魔种,她以为南珂将爱上她,但那魔骗了她,那枚魔种的作用是激发人心底的负面欲望。 南珂爱上了宫小蝉,他用了七年去明白这件事,可那时宫小蝉已经和燕朝虚在一起了。 他一直在压抑那份不应存在的感情,然而心魔却毁了他的努力。 始终没等到荆戈的回答,宫小蝉握紧了手心,也不再追问他,冷着脸道:“我不会让事情变成这样的,既然提前知道了未来,我就绝不会这些事发生。” 她说得那么铿锵有力,仿佛在叙述一个既定的真理,四周的流云掠过那双明亮坚定的黑眸,留不下一丝阴影。 荆戈微微怔住,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了赌局的最后一天,在满是荒草的平原上与她执剑对视……但他很快回神,甩开这丝错觉。 他已经不再是公仪厌手中的棋子了,也不再需要谨慎计算每一步,他非常清醒……只是此时此刻,看着这样的宫小蝉,无法抑制地透过她看到二十年前的自己。 那时他被公仪厌派到她身边,随她进入恍惚隧道,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在合适的时机向她传达公仪厌早就安排好的计划,鼓动她的欲望,煽动她的情绪……而她就像现在这样,眼神清亮,充满干劲,仿佛随时可以为了认定的道路付出所有。 第一眼看到她他就讨厌她,讨厌她可以拜入九嶷,讨厌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讨厌她有追求的勇气,讨厌她明明追求的是一项可笑的永远无法达成的事,却笑容灿烂得好像已经把胜利握在掌心里。 讨厌在她的光芒下更加阴暗的自己。 过往如此鲜明,挑起潜藏心底的阴郁。 他知道宫小蝉接近南珂的理由,知道她和公仪厌合作是为了复活她死去的父亲,她踏在大地上的每一个脚印都是为了这个唯一的目的,但现在,二十年后,她平静地接受了回不去青空大陆的现实,和他们隐居在异世界的小岛里……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是不是也会不甘心?是不是,纵然此岸静好现世安稳,终究意难平? 如果有人能替她实现那个愿望……哪怕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既然你已经有了这份觉悟,那你回到那边以后立刻杀了章海雪,如此一举两得,再不会有人妨碍你帮南珂上位了。” 起初宫小蝉并没有看着荆戈,她还在为荆戈提到南珂时冷淡的反应而愤愤不平,可听到后来她就愣住了,好一会儿才皱着眉问:“你什么意思?” “怎么,你到现在都不知道?也是,二十年前你比现在更蠢,以为只要努力就什么都做得到……”荆戈勾起一边唇角,那个笑容奇异地带着几分妖魔似的诱惑,“那我就告诉你,幽冥泉里根本没有什么恶灵,它只是青空大陆阴性灵气的源头,阴性灵气极其不稳定,随时都会爆发,历任九嶷掌门都要以身献祭幽冥泉,修为越高功力越强,能够支持幽冥泉的时间就越久,但无论修为多高,九嶷掌门的下场都只有一个,就是被幽冥泉耗尽精血而亡。” “鸿光原本属意南珂接任下任掌门,但章海雪看上了南珂,她又是鸿光唯一的血裔,为了章海雪,鸿光是绝不肯让南珂送死的。” “你不是要找幽冥泉吗?你想的没错,只有成为九嶷掌门的人才有资格知道幽冥泉的所有秘密,也只有九嶷掌门知道怎么打开幽冥泉。要让南珂成为掌门很容易,杀了章海雪,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 她一直很清楚,荆戈是公仪厌的人。但是二十年后的荆戈却和她透露那么多根本不符合他立场的讯息。 荆戈……二十年后,你站在谁那边? 昏昏沉沉的,耳畔一直回响着荆戈的声音—— 杀了她吗…… 突然一个激灵,宫小蝉睁开眼,然后她愣住了。 散布一地的残缺石椅,细小荒草从石板缝隙中钻出,阳光照在草尖上,四下寂静无声。 这个视角……她现在是,悬浮在了半空? 等下,重点不是不是这个!她怎么会在这里?明明……明明…… 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逝,太快了宫小蝉没能抓住,她只隐约感到,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她和荆戈应该在……对了,在西风镇! 他们到了西风镇,朝蓝衣小蝉说的封印着南珂的神殿前进……然后,然后呢? 这里又是哪里?环顾四周,四壁上绘着的神灵法像,色彩已经剥落…… 这里……是神殿?他们已经到神殿了?荆戈呢?荆戈在哪里…… 视野里突然有什么微微一动,宫小蝉一惊,立刻望过去,然后她呆住了,回过神后她猛地朝那人冲过去—— 气流冲过喉咙,却没能激起一丝声音,就连身体也是,仿佛被什么禁锢着,仅仅向前飘出了几尺就硬生生停住…… 南珂就在她的前方不远处,就在神殿尽头的石台上,他闭着眼,长发披散,一些垂落在他盘膝而坐的膝盖,更多的散落在了石台上,一缕缕青丝像某种沉睡的植物。 一种非常的奇妙感觉击中了她,仿佛脑里忽然响起某个来自时空深处的声音,陡然之间,宫小蝉就明白这个南珂不是她要找的南珂,这个神殿也不是她要找的神殿…… 这个时空…… “今天是第三天了。”一道女音突然响起,伴随着衣带摩擦的悉索声。 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神殿中的,是身着霜白霓裳的章海雪。 ——是的,这个时空,是十年前的时空,现在坐在那里的南珂,是十年前的师父…… 或者该说是心魔,还没被蓝衣小蝉封印的心魔。 石台上的心魔睁开了眼。宫小蝉心跳猛地加快,接着鼻子发酸。 ……不是心魔,坐在那里的,还是南珂。 他的眼神清明,和从前毫无二致。 宫小蝉垂着眼,有些酸楚地看着他。蓝衣小蝉说过,被心魔控制的人,起初还能控制自己的思想,但最终都会完全失去意识,而这整个过程中,心魔牢牢把控着宿主的身体,被心魔附身的人,连自我了断都做不到…… 章海雪朝南珂走去,南珂在石台上,一动不动。宫小蝉明白他的境况:将心魔困在身体里就已经费尽了他所有的意志力,他现在,恐怕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了。 对一个这样的人,章海雪,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再等了。”章海雪停在南珂面前,看着他,抬手褪下了外裳,露出里面的中衣,接着中衣也解开了,轻薄的桃色肚兜探出来…… “我会让你忘了她。”她绯红着脸,将自己的身体偎向南珂,手指抚上他的衣襟。 宫小蝉死死瞪着章海雪,她在空里又跳又骂,可石台上的两个人都听不到,她眼睁睁看着章海雪解开了第一个盘扣,含羞带怯地探向第二颗。 “滚下去。”低低说话的是南珂,不知他用了怎样的毅力才从唇间迸出这三个字,眼底聚起晦色风雨。 章海雪表情一僵,她停下了动作,咬着牙,似怨似恨:“你总是这个样子……” 仿佛酝酿到极点的暴风雨骤然爆发,她用力扯开盘扣,尖声道:“十年了!我等了你十年!为什么你不能回头看看我?!她已经爱上别人了,就算你不在意你们的师徒名分,你们也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 她突然扑到他身上,将自己挤进他怀里,双手紧紧地抱着他,面容扭曲,声音却凄楚:“忘了她吧,忘了宫小蝉……我在这里,你看看我,看看我……” 忘了宫小蝉。 忘了宫小蝉。 漂浮在半空的青衣少女,呆在原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37章 心魔 一秒以前,宫小蝉还满心怒火,恨不得替南珂抽飞章海雪,可下一秒她听到了章海雪喊的那句话,整个人像被按进了海水里,紧握的拳头茫然地松开,视线向着石台上的两个人,眼神却是发虚的。 “忘了宫小蝉”,方才章海雪喊的确实是这几个字吧?不是“龚晓禅”不是“贡筱婵”,而是…… 这辈子她只认识一个叫“宫小蝉”的人,那就是她自己。 所以说……师父喜欢的人是她? ……开什么玩笑! 这个世界……绝对哪里坏掉了!荆戈不正常,单潺潺也不正常,就连师父都坏掉了! 这真的是她的未来吗?是不是她一开始就陷入了什么奇怪的幻象?莫非其实她一直都困在那些灵术师布下的阵法里?燕朝虚丁婵迭鸢什么的都是幻觉吧!直到现在为止发生的都是幻觉! 宫小蝉僵在半空,脑海里疯狂地给眼前的荒谬寻找理由,呆滞了许久,回过神时再看向石台,顿时倒抽一口气。 章海雪还挤在南珂怀里,但她那张令人生憎的嘴里已经吐不出半个字了。颈动脉被人划了一道口子,热血正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她的脸原本就偏向苍白,如今只能用毫无人色来形容,眼睛瞪到极点,神情惊恐。 她原本紧搂着南珂的手抽搐着,胳膊的位置微妙…… 宫小蝉突然意识到,章海雪那个姿势并不是要拥抱南珂,而是要从他身上逃离。 南珂轻轻将她往自己身上一带,她就像条被抽掉脊椎的鱼,委顿地瘫在他怀里。 他垂着眼,宫小蝉看不见他眼中的情绪,但她能感到一股森冷寒意,弥漫在这空荡的神殿中,透进她骨髓里,她打了个寒颤,心里的愕然渐渐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预感…… “你做得很好。”南珂在章海雪耳边轻笑,“现在你可以闭眼了。” 章海雪的瞳孔缩成一个恐惧的点,嘴唇颤抖着,眼里溢出大滴的泪,她大约是想乞求什么,但南珂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不知何时变得尖利的指甲凑近了她的颈动脉,手势称得上温柔的,轻轻一划…… 猩红溅上了男人的侧脸,他微微扬头,深深吸了一口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 他睁开了眼,宫小蝉浑身发凉地看着那双曾经清明凝定的瞳仁,此刻只剩下一片极致的黑。 一丝亮光都没有的,极地深渊般的眼瞳。 妖魔的眼瞳。 宫小蝉张了张唇,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她僵硬地看着南珂推开章海雪,尸体撞上青砖地面发出闷响,仿佛撞在她心上。 南珂站起身,他身上沾着章海雪的血,脸上兴致盎然,打量起这个破败的神殿。 宫小蝉悬在半空,忘了自己的存在,只呆呆地望着他。 突然耳边又响起蓝衣小蝉的声音—— ……魔。 站在那里的不是南珂,不是她的师父,而是魔。 除了眼瞳,他看起来与从前别无二致,甚至面庞上还带了些孩子气,但他刚刚确实杀了一个人,一个“南珂”绝不会杀的人…… 魔突然偏过头,向着她的方向,微微眯起了眼…… 战栗感从足底蹿起,一瞬间她有种被水面下的凶兽盯住的错觉。 他看得到她? 没等她确认这个讯息,魔的神色陡然改变,他面无表情,眼睛的颜色却剧烈变幻,瞳仁忽而扩大忽而收缩,右手颤抖着抬起,然后垂下,接着又缓缓抬起……直到他终于握住了腰间绶带上的金色铃铛,用力一攥…… 金铃碎成了粉末,从指缝漏下。神殿里陡然响起了清脆的金属相撞声:“叮!——” 宫小蝉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仿佛又回到了被卷入恍惚隧道的时候,胸闷气促,无法思考,不知过了多久,耳中飘进一个熟悉的女音—— “你要怎样才肯回去?” 宫小蝉一惊,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漂浮在半空中,不过这次地面上的人换成了荆戈和……“宫小蝉”。 是十年前“宫小蝉”,没来由的,宫小蝉确信这一点。 这里是一片杂树林,十年前的宫小蝉身着便于行动的蓝色裙衫,荆戈在她对面,两人仿佛刚刚吵了一架,现在正僵持着……自然,从荆戈那张万年面瘫脸上是看不出这一点的,重点在于蓝衣小蝉的表情……忧虑,焦躁,隐忍,像一只困兽。 她质问荆戈怎样才肯回去,荆戈的回答是:“你在害怕什么?怕我发现你的小秘密?” “你说什么……” “那个金铃铛是南珂给你的吧,本来是一对的,现在你这只突然碎了,是南珂那边出事了吧。”荆戈双手环胸,微微冷笑,“遮遮掩掩,把别人都当傻瓜吗?” “……” “放心,我不会跟他们说。”荆戈眼睛有些冷,“你和你师父的那点小秘密,我没兴趣大肆宣扬。” 蓝衣小蝉的表情复杂得难以言喻,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愧疚,她咬咬唇,低声说:“我只是去看看他怎么样了……我不会……”微微一顿,“……我会回来的。” 荆戈勾勾唇,笑意没到眼底:“是一个人回来,还是两个人回来?” “……” “我不管你当年是怎么想的,但现在,不可能。”在蓝衣小蝉微微慌乱的视线里,荆戈一字字道,“再告诉你一件事,我这次出来是为了什么,燕朝虚和单潺潺都知道。” 蓝衣小蝉倒抽口气:“你明明说过不会告诉他们——” “我也说过,别把人当傻瓜!”荆戈冷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真以为这些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你……” “玲珑居里没有他的位置,你最好认清这点——” “够了!”蓝衣小蝉低吼,然后她狠狠吸口气,再出声时,嗓音干冷得像冬天结冰的河,“……他的心魔因我而起,我这次去,就是要把事情做个了断,这么说你满意了?让开。” “……” 蓝衣小蝉也不和他废话,径自绕过他,大步向前。 走出五步的时候,她身后的荆戈淡淡道:“燕朝虚说你是个胆小鬼,看来他说得不错。” 疾行的人微微一顿,荆戈的声音浮荡在树林里:“当年你本该直接去找南珂,可你却选择了燕朝虚。现在后悔了吗?” 蓝衣小蝉停下脚步,半侧过身望去。 碧衫青年的面孔被穿过树荫的晨光分割成数块光影,仿佛是光线造成的错觉,他的眼里有些什么明亮又易碎的东西。 慢慢地,蓝衣小蝉紧抿的唇柔和下来,某个瞬间她仿佛就要冲过去将他抱个满怀,可最终她还是停在原地,只定定地望着荆戈,双唇张开—— 也许她想说“我不后悔”,也许她想说“我现在是喜欢你的”,也许她想说“别担心,我会好好的”。 但最后她却挑了挑眉,说:“醋坛子。” 没等某人爆发,她就迅速离开了,漂浮在半空的宫小蝉身不由己地跟着她一路向西,恍恍惚惚的,在半空里想着蓝衣小蝉和荆戈的对话。 ……实在是太惊人了! 所以说……十年后的自己,真正爱慕的人是南珂,可正因为喜欢他,所以她彻底远离了他,转身和喜欢她的燕朝虚在一起了…… 啊啊,她完全能明白未来的自己在想什么,不能和真心爱慕的人在一起,因为害怕将来总有一天会失去;既然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那就选择喜欢自己的人吧,虽然不能回报以同样的感情,但她会对他很好很好的…… 以前觉得理所当然的事,可是现在站在旁观者角度,尤其是看完荆戈的反应后,宫小蝉深深地觉得……这样的自己,真的,太欠抽了…… 但突然要她改变扎根了这么多年的观念,也确实困难…… 所以说,她究竟该怎么办好? 宫小蝉没纠结太久,不是因为释怀了,而是一个念头轻而易举地压倒了所有的纠结:入魔的南珂,现在说不定正在大肆杀戮…… 神殿里,南珂捏碎的金铃铛和蓝衣小蝉手里的铃铛是一对,两个铃铛之间有感应,所以那边南珂的铃铛一碎,蓝衣小蝉就立刻赶过来了。 南珂捏碎金铃铛,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控制心魔了。 心魔嗜杀。 ……情况简直糟透了啊! 蓝衣小蝉大约也和她有着同样的想法,所以她御剑的速度越来越快,宫小蝉只觉得四周的流云宛如白色的风暴,拍打着她们,掠过她们,奔向远方。 不多时,她们来到了一座峡谷,蓝衣小蝉降低飞剑,接着跃下剑身。 黄昏。残阳如血。风声凄切。 宫小蝉悬在蓝衣小蝉上空两丈处,莫名地心悸。 蓝衣小蝉的脸色非常严肃,比起没有形体的宫小蝉,她能感受到的气息更多。她提着长剑,一步步朝峡谷内走去,每向前一步,鼻端的血腥味就浓重一分。 她们就这样,一点点地接近残阳映照下的村庄,直到村头的木质牌坊刺入眼帘,直到她们都看见了那个坐在牌坊下的男人,他抬起脸,瞳仁是深不见底的黑。 一片死寂。 宫小蝉突然想起了那座细雨蒙蒙的山,那座刻着南珂之名的坟墓,还有蓝衣小蝉的那句话—— 心魔露出笑容,向她伸出手:“小蝉,来师父这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38章 须弥世界 三十八章 宫小蝉骤然醒来。 四壁绘着色彩剥落的神灵法像,残缺石椅散布一地,破裂的石板里钻出寸长的荒草,叶尖微微颤抖,日光安静。 这景象如斯眼熟,宫小蝉愣了一下,接着就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女音:“现在你明白了吧,他不是坏人。” “……”宫小蝉无言地望向声音的主人。 她全记起来了,她和荆戈驭了两个时辰的飞剑,赶去蓝衣小蝉说的位于西风镇的神殿,结果到了那里却只看到一座空荡破败的殿宇,接着她们遇到了自称是“神光教神辅”的绿裙少女。 宫小蝉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设定里是“终身不得离开神光教神宫半步”的神辅大人会出现在这里。当时她和荆戈刚进入神殿,两人都警戒地看着她,对方却爽快地承认了是她解开了南珂的封印,解放了心魔。宫小蝉质问她难道不知道心魔的危险性,她却信心满满地说她确定自己解放的不是坏人。 然后,重点来了,圣慕玛雅说她可以给宫小蝉看她刚解开封印时的情景以证明她所言不虚,接着她给宫小蝉释放了一个灵术——没有任何辅助法器、不需要任何咒语,她就那么随随便便地指了下宫小蝉和荆戈,然后他们就倒下了。 根本无法防备!直到宫小蝉醒过来,这位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十三四岁的水乡少女的神辅大人就坐在石台上,晃着腿托着腮,绿眼睛干净得像流动的泉水。 她问宫小蝉明白了吧,宫小蝉却觉得她更加一头雾水了。自己确实是看到了过去发生的景象,但那显然不是圣慕玛雅解开南珂封印时的情景。 跳过一些不太好拿出来说的事,宫小蝉把她看到的情景大略和神辅大人说了,对方愣了一下,挠挠头:“什么啊,咒术又失败了吗。” “……” “那个,我其实是见习神辅啦,像这种偶尔施法失败的事况也是有的。” 宫小蝉沉默了一阵,转头看向仍在昏迷中的荆戈,见习神辅发觉了她的视线焦点,带点心虚地解释:“他没事的!……就是他的灵魂好像回去得太远了,明天才能醒……” 宫小蝉也发现了,怎么叫荆戈他都不醒,她头疼地望向始作俑者:“我们现在很忙的……麻烦你把他弄醒吧。” “不行啦。”圣慕玛雅摆摆手,“我一天只能用三个咒,刚刚已经用掉两个了。司姨说外面坏人多,我一定要留一手。” “……那她没告诉你别把你一天只能厉害三次的消息告诉陌生人吗?” 见习神辅托着腮:“可是你看起来你不像坏人。没关系的吧。” ……这人究竟是真傻还是装的……宫小蝉叹口气,第一次遇到这种类型,委实摸不清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索性单刀直入:“我现在不是坏人,不过你要是继续管心魔的事那就难说了,剩下的我会处理,你快走吧。” 因为直觉圣慕玛雅没有恶意,所以她才好言相劝,但对方却鼓起脸颊,反驳:“大个子不坏,他只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大个子……宫小蝉看了眼她才到自己肩膀的娇小身材,大概明白了她叫南珂“大个子”的原因。这位见习神辅这么坚定地站在南珂那边,难道…… “你之前见过他?”她问。 “今早第一次见。” “……你对他一见钟情?” “啊?”迷惑的眼神。 “……没什么。” “总之,我们不能放弃他!”一脸正义。 “……” 宫小蝉深深看她一眼,忍住想钻进她心口里看看里面是不是坐着一尊佛像的冲动…… 荆戈还人事不省,谁知道明天他究竟能不能醒来,她不能把荆戈丢在这里,可心魔那边也不能再拖了。已经过了一天,天知道他会跑到哪里……大开杀戒。 最好的办法…… 宫小蝉走向荆戈,将他背起来,扭头看着绿衣少女:“圣慕神辅,可能要麻烦你和我走一趟了,在我的同伴醒来之前。”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她紧盯着她,只要那双绿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抗拒,她就会用瞳术控制对方。 结果那双绿眼睛眨了眨,说:“你还要去找大个子啊?我说了他不是坏人,你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呢,铁石心肠!” 宫小蝉额角青筋跳跳:“弄不清状况的是你吧……” “决定了!我要感化你!” “……啊?” 见习神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手指,指住宫小蝉:“感化你!” “……” 长长的寂静。 宫小蝉的视线从那根细白的手指移到圣慕玛雅的脸上,面无表情:“你刚才又对我下了什么?” “……你没觉得心里突然很温暖,突然很想帮助别人?” 宫小蝉绷着脸,手指掰得咔咔响,用肢体语言告诉她她现在比较想揍人。 她算看出来了,这个笨蛋神辅的咒术学得其烂无比,偏偏灵力恐怖得要命,万一她下的其实是穿肠烂肚咒怎么办! “你、你先别激动,我替你看看啊……”圣慕玛雅露出个安抚的笑容,不过因为宫小蝉身上的杀气,使得那个笑看起来带了几分心虚和畏惧,她慢慢向她靠过来,宫小蝉站在原地任她打量,语调平平:“你说不会用第三个咒,你说话不算数。” 对方弱弱地说:“对不起……我可以解开的!明天天亮之后我就能……咦?” 宫小蝉心一沉:“怎么?” “这个咒……好像是司姨说的‘一见钟情咒’啊。” 宫小蝉有点懵,圣慕玛雅看到她呆滞的表情,好心地解释:“就是说,从现在起,你会喜欢上你第一个见到的男人,哎呀太好了,不是毒咒呢,我还在想如果是噬心咒黑死咒腐烂咒什么的要怎么办呢……” 那个瞬间宫小蝉心里响起无数“我要踩扁这个二货”的怒吼,但她没来得及把思想化为行动,就嗅到一丝极浅的血腥味,接着脑后响起凌厉风声—— 电光石火之间宫小蝉用力推开圣慕玛雅,她另一只手召出阑冰剑,旋身迎向敌人,但来人却在距离她半丈远的地方止住了攻势,墨色长袍在风中猎猎翻卷,落花般垂落地面。 宫小蝉对上了他的脸,他的眼,那双黑沉沉的深渊般的眼睛。 世界突然远去了。宫小蝉觉得自己踩在了一片浮冰上,浮冰下是正在成形的巨大漩涡,这漩涡将她往下拉扯,吸进极深极远无法挣脱的地方…… 恍惚中,她突然想起了燕朝虚曾说的—— “倾盖如故……小蝉,我只愿你永远也不会遇到让你明白这句话的人。” 他说这句话时情景重现眼前,宫小蝉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是那种语气,温柔和苦涩同时糅合在叹息似的话语里……他希望她永远不明白一见钟情是什么样的体验,因为那个令她心跳加快的人,已经不可能是他。 现在,她站在这里,面对有着南珂面孔的心魔,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恐惧。 强烈的喜欢,喜欢到连自己都感到恐惧的喜欢。 “许久不见。”心魔开口,声线与她在“梦”中听到的那声“来师父这里”完全相同,他望着她,眼睛微微眯起,“三年不见……你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同。” 宫小蝉心脏猛地一缩,她咬着牙,逼着自己回头看向圣慕玛雅:“喂!” 圣慕玛雅:“干嘛?” “你过来。” 圣慕玛雅莫名其妙地走到她身边,宫小蝉转头看向心魔——他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仿佛认定她翻不出他的手掌心,视线扫过她背上的荆戈,有些不悦:“丢掉他。” 宫小蝉一直盯着他,左手却像长了眼睛似的精确地抓住圣慕玛雅的手,右手托稳了荆戈,望着心魔:“你不是我师父。” 最后一个字落地的时候,宫小蝉已经发动了“须弥世界”,瞬间他们三人就转移到了一个海岛上。 圣慕玛雅愣愣地坐在白色沙滩上,宫小蝉将依旧昏迷的荆戈丢到一边,闭上眼深呼吸——一次性带两个人进来对精神力是极大的负荷,她现在脑袋里翻搅似的晕眩。 好不容易缓过来,她正想和除她之外唯一一个保持清醒的人解释一下他们现在的状况,就听到某女欢呼一声,奔向碧蓝大海,边跑边叫,鞋都踢掉了…… ……随你好了。宫小蝉无力地想,这样不靠谱的性格,神光教怎么就放心让她在外面到处晃悠?莫非二十年后,实习神辅已经是一种可以快速再生的资源了吗? 圣慕玛雅扑进了浅海里,双足翻搅海浪,双手探进海里掀起水花,还扭头喊她一起,宫小蝉在沙滩上一动不动,海水涌上来,她微微垂眼,看着扑到脚边的细腻泡沫。 这里是须弥世界,多年前南珂送给她的避难所,想不到她第一次用来躲避的强敌就是他自己。 这个地方只能用三次,现在是第二次。 只剩下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这四个字在脑海里掠过,就像开启了某扇隐秘的大门,宫小蝉坐在泛着洁白浪花的海边,却听到风里传来一个难以描述的声音,她怔住了,突然捂住双耳,但那个声音还在,直至她听清了风里的讯息,那声音淡去,消失…… 宫小蝉神色古怪地坐在原地,直到半刻钟后,圣慕玛雅一脸兴奋地跑过来:“海水好凉!~” 宫小蝉背起荆戈:“走吧。” “咦,这就走了吗?不要,我还没玩够啊~” 宫小蝉不说话,自顾自转身,圣慕玛雅不情愿地跟上去。 “我们要去哪里啊?” 宫小蝉:“岛中心的荒镇。你明天就能用咒术了吧。” “对啊。” 宫小蝉突然停下,偏过身来定定看着她:“明天,一定帮我解开一见钟情咒。能做到吧?” 圣慕玛雅怔怔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慌乱地大声道:“当然啊!” 宫小蝉注视了她几秒,扭头继续向前。 圣慕玛雅悄悄拍胸口,她的表情好吓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39章 一见钟情这种事 结果,直到次日中午,圣慕玛雅也没能把宫小蝉身上的咒解开。 对着那张写着“咦咦咦好奇怪我应该能解开啊”的脸,宫小蝉已经无力吐槽了。 这位见习神辅大人根本就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与其指望她,还不如指望出去后找灵使迭鸢帮忙。 只有一件事圣慕玛雅说准了,荆戈今天果然醒了。 荆戈还不知道一见钟情咒的事,宫小蝉也不打算告诉他。 从昨天起她就在反复自我拷问,得出的结果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咒”似乎也不过如此,除了刚中咒术的那会儿她受到了异乎寻常的冲击,之后的时间,“南珂”这个名字并不能在她心里激起太多涟漪…… 好吧,如果将名字具体到张俊得毫无天理的容颜,那确实会勾起某种渴望,非要形容的话,大概类似于有根羽毛轻轻在心头骚动…… 但并非不能忍受。 在须弥世界待了八个时辰,想必外面的心魔也走了,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宫小蝉真以为外面已经雨过天晴了,但当她左手一个见习神辅,右手一个面瘫荆戈,像一串蚂蚱似的跌出须弥世界的时候,她傻眼了。 神殿外,心魔还在。这还不是最糟的,要命的是连师父都在! ——是的,宫小蝉一眼就认出来了,持剑的那个是和她一样来自二十年前的南珂,而另一个,两手空空,身上煞气却比魔兽还凶,显然是心魔。 她看到了他们,心跳顿时加快,但她没空品味心中陌生的情愫,紧张地判断着眼前的形势。 大殿前蹲立着两座一人高的神兽,南珂和他的心魔一人占着一个,隔着十丈冷冷对峙。 宫小蝉仿佛听到了暴风雨降临前的闷雷声,她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维持着那个可笑的小朋友们手拉手的姿势。 然而无论她再怎么想装作一团空气,那两人还是瞬间就发现了她的存在,而他们的反应是—— 心魔:“过来。”(同时)师父:“过来。” 宫小蝉:……捶地,为什么这种时候出奇地一致! 她战战兢兢的,脚下半天挪不出半步,突然注意到心魔的衣角撕裂出了一道口子,心头一惊,再去看南珂,上上下下打量一通……似乎没受伤,刚要松口气,却发现他用驭的是一柄从未见过的黑剑,剑身上绘满了金色的驱魔符咒,也就是说,这柄剑对魔物有着天然的克制作用,而且他……左手持剑。 他不是左撇子,现在却用左手使剑。宫小蝉心里咯噔一声,他的右手受伤了? 这个推测一浮现脑海,宫小蝉心都揪成了一团,随即自己被这份异乎寻常的心疼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那个一见钟情咒……对应的难道不是心魔本人吗? 满腹疑云,她扭头去看心魔,视线落在那划开了一角的黑袍上,心里一阵后怕,幸好割裂的是衣角…… ……见鬼!这咒术针对的究竟是谁?!这样也好意思自称是“一见钟情咒”吗!不如改叫“三心两意咒”得了! “两个‘大个子’!”圣慕玛雅完全状况外的惊呼,然后扭过头来看她,“你说大个子是你师父,那拿剑那个,是你师父的孪生兄弟?” 一道视线寒冰针似的刺过来,宫小蝉一抖,一口憋屈的血闷在嗓子里:“大个子……黑衣服那个不是我师父。” “咦,可是在须弥境界里你不是说……” “那是心魔!我师父的心魔!你听话能不能别只听一半?!” 第二道视线凉凉地射过来,宫小蝉梗着脖子装没感觉,其实心脏像被蜜蜂蛰了似的,又麻又疼。 蓝衣小蝉要她戒备心魔,她也一直告诫自己不能心软,可自从在神殿的幻境里知道了南珂入魔的原因,她就无法单纯地将他看做一个魔头了,心里总是有着一份亏欠……何况现在又牵扯到一个麻烦的“一见钟情咒”! “他是心魔怎么了,他是心魔也可以是你师父啊,难道就因为他是心魔你就不认他了?”圣慕玛雅一脸不平,看向心魔,“喂,你现在还认不认小蝉是你徒弟?” 心魔仿佛觉得很有趣似的,配合绿裙少女,扬起一个深深的笑:“我自然把她当徒弟……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圣慕玛雅一呆,一时没听懂他的意思,心魔便好心地解释:“至于现在么,她是我一定要得到的人。” 圣慕玛雅:“……”愣愣地扭头去看宫小蝉,宫小蝉不吭声,她怕一张嘴心脏就会从喉咙里跳出来。相对无言了一会儿,圣慕玛雅小声道:“对不起,‘一见钟……” 荆戈突然淡淡地说了句:“十年前讨伐妖魔,你打伤燕朝虚的时候,其实‘南珂’还有意识吧。” 心魔悠悠一笑:“他一直都有意识啊,一直都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又指向眉眼,“他一直望着外面呢,用这双眼睛,注视着……”他转向沉默的宫小蝉,柔和了眉眼,“你。” 话音未落,另一边的南珂突然动了,他握着降魔宝剑,仿佛人也变成了一柄无坚不摧的青锋。 “狂妄之徒!”他的嗓音冷得像冰,剑尖直指心魔,去势又快又狠,像要一剑斩断心魔那些狂妄的话语和荒谬的妄想。 心魔毫无畏惧地迎上,他实质化的煞气撞上降魔剑——那是仙剑,却被他的煞气压制得几同凡铁一般,南珂蹙眉,催发仙力,剑气暴增,刺破了心魔的护体煞气,却没能再进一步。 心魔隐隐占着上风。宫小蝉看出了这一点,可她喊不出“师父小心”,她捏紧了手里的阑冰剑,想着自己应该跳过去帮忙,然而心乱成了一团,为下一秒就有可能溅出的、不知是谁的血而惊慌失措。 激烈的风声仿佛虎啸,圣慕玛雅在风里大喊:“你们别打了!你们谁受伤了小蝉都会心疼的啊!” 宫小蝉手一紧,差点捏断剑柄,她恶狠狠的、用看杀父仇人的目光瞪着圣慕玛雅,后者毫无所觉,一脸着急的还要疾呼什么,宫小蝉猛地扑过去死死捂住她那张吐不出象牙的嘴…… 与此同时,天边突然急速地飞过来数道灵光——那是神光教灵使们御风时特有的光芒,宫小蝉一怔,放下了捂着圣慕玛雅的手,但半空里,南珂和心魔的战斗却未停止。那些灵光越来越近,近到宫小蝉能清晰地看到为首的灵术师愠怒的表情。 “找到你了!魔!” 伴着这句怒喝,一大群灵使气势汹汹地落于殿中,为首的灵术师木屐踏在砖石上,发出威吓似的闷响。 这群不速之客让交战中的南珂和心魔各自止住了动作,宫小蝉松口气,圣慕玛雅面露喜色,刚要开口,那个眼里只有魔的灵术师用力一晃法杖,杖首的法环叮当作响,灵术师怒道:“魔头,杀了我教弟子还想走?纳命来!” 南珂剑尖微微垂下,沉静地看着场内的突发情况。昨日他发现宫小蝉的阑冰剑突然向西方而去,他便也跟着改了方向,奔波一夜,终于赶到这里,还未来得及进一步确定徒弟的具体方位,便听说附近出现了吃人的妖魔,当时他就有种不妙的预感,再次测算之后,发现阑冰所在的方位和妖魔出没的地点几乎完全重合。 当他赶到那个破败的神殿,阑冰的感应已经消失了,等在殿中的是一个身着黑袍的妖魔。 这是南珂第一次见到“心魔”,果然和书上说的一般,心魔侵占了原主的身体后,面容不变,唯独瞳仁变得漆黑,折射不出一丝光彩。 堪堪交手,南珂就知道这个心魔的功力在自己之上,大约未来的自己在被心魔侵占之前就已是元婴中阶修为,入魔之后更难对付。 他做好了苦战的准备,然而在他将降魔剑换至左手,凝神戒备的时候,心魔却突然收了威势,一撩衣袖,闲闲地坐到了石兽身上。 ……看起来,这个心魔对于和原主(二十年前的)战斗没什么兴趣。但他又不肯离开神殿,仿佛偏要在这里碍眼似的。 心魔不肯走,南珂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他留在这里,就不能四处杀人了,倒是好事——刚这么想着,他突然意识到,这个神殿是宫小蝉最后出现的地方。 心魔在等的……是小蝉? 南珂心里一沉。 现在即使心魔不想战,他也有不得不战的理由了。他要弄清楚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第二场战斗并未持续多久,南珂就感觉到一阵熟悉的灵力波动,空气里浮现出海浪似的波纹,接着三个人影从虚空中掉出来…… 后面发生的事,所有人都看到了。 灵术师一条条罗列心魔的罪状:在回光镇残杀了六名凡人,又以令人发指的手将三个神光教弟子折磨至死…… 宫小蝉听得变了脸色,圣慕玛雅一脸难以置信:“不可能……” 灵术师手擎法杖,满面怒容:“邪魔,你犯下这等滔天大罪,还不速速伏法!” 心魔眉毛动都不动一下,微微勾着唇角,没有半点忏悔之意,宫小蝉心里着急,倒不是怕心魔有事,而是看那灵术师怒气冲天,大有下一瞬就要冲过来替天行道的意思,她怕心魔一巴掌拍死了他,阴间又添一条冤魂,阎王功过簿上又记某人一笔杀孽。 气氛凝滞到最高点,东面突然又来了两道灵光,这次的灵力波动却是宫小蝉所熟悉的,青空大的御剑术带起的波动。她心中一动,举目望向东面,瞧见了两张熟悉的面孔……“红伶?叶开真君?” 叶开和红伶两人都是一脸严肃,两人从飞剑上跃下来,身后还带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 红伶过来后二话不说,先和宫小蝉来了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在宫小蝉一头雾水的时候,叶开带着那个小女孩走到神光教门人面前,语气沉稳:“诸位灵使,请听在下一言。” 宫小蝉脑袋被红伶捂在肩窝里,耳朵却竖得高高的,听着叶开的叙述,越来越惊讶,最后蹭地从红伶怀里钻出来,又惊又喜:“这么说他是无辜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40章 本年度最强倒霉蛋 第四十章 邪魔杀人,似乎从来不需要什么理由,随心所欲,视人命如草芥;能者诛魔,替天行道,就更是理所当然。 但如果魔杀的都是恶人呢?强|暴弱女的灵使,助纣为虐的镇民…… 叶开带来的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是回光镇凶案现场的唯一幸存者,也是唯一一个目击者。 幸好还有这么一个证人,让神光教的人羞得满面通红。回光镇为了获得庇佑,每年都向神光教缴纳大量的银钱粮草,可那几个驻守回光镇的灵使仗着天高神辅远,在镇里欺男霸女作威作福,这么多年下来,镇民敢怒不敢言,甚至有些人索性就投靠了灵使,为虎作伥,那几个灵使愈发猖狂,直到昨日……撞上了心情不好的心魔。 心魔并没杀错人——虽然他的初衷只是嫌那个小姑娘(眉眼长得有点像小蝉)哭得闹心,才随手杀了那群人面兽心的灵使还有镇民,但从结果来看,他挽救了一个姑娘的一生。 真相大白,灵术师们夹着尾巴羞愧退去。 一直被忽视的见习神辅扬眉吐气地说道:“我就说嘛,他的眼睛干干净净,不可能是坏人。” 说心魔的眼睛干净,全天下大概也只有她会这么说了。 没有心魔不嗜杀,就算这次他是清白的,可是下一次呢?其实不必说下次,单说十年前,他便毫不手软地屠了整个村落的村民。——宫小蝉知道,荆戈、叶开、红伶……他们一定都是这么想的。 可是,也许、万一当年也另有隐情呢? 宫小蝉觉得自己面临一个分岔路口,向左走是相信心魔,相信他心中其实良善未泯,但这个可能性太小了;向右走,她将和众人站在同一战线,讨伐心魔……可是她的内心却在抗拒迈出这一步。 最终她作出了决定,她哪条路都不选,将未来交给真正有选择权的人……交给这个世界的宫小蝉。 她准备将心魔带去玲珑居,为了说服他和自己走,她打好了长长的腹稿,然而最后她发现,其实只需要一句话就足够了——“我是二十年前的宫小蝉,这个世界的宫小蝉因为你解开了封印,受了很重的内伤,现在还躺在床上。你想见见她吗?” …… …… 他们抵达玲珑居的时候,一场春雨刚刚结束,红土路两边的七里香都开了,雪白碎花妆点在碧叶里,幽香似一只细腻纤长的手,轻轻抚摸远客缀了雨珠的发梢。 这个世界的宫小蝉正立在石桥前,她还是那身轻薄的蓝衣,花香里裙裾飘扬,仿佛一小片碧空飘落人间。 她神情浅淡,微微虚着眼眸,似乎陷入某种悠远的回忆,然后飞剑破空的风声让她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从空里降落的男男女女,看到了如今已经成为心魔的南珂。 从二十年前穿来的宫小蝉站在飞剑上,看着二十年后的自己,她料想了许多种蓝衣小蝉可能的表情,最可能的是她红了眼眶,却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但蓝衣小蝉没有哭。她没哭,站在飞剑卷起的微尘里,额发在风中飘动,唇角扬起,抬手轻轻一挥…… 像个普通的、为见到故友而高兴的女孩子。 宫小蝉他们落在地面,宫小蝉快走几步,来到她面前,有点心虚地小声道:“我实在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好,只好把他带来了……” 蓝衣小蝉看着她,弯了眼角:“谢谢。” 一瞬间,宫小蝉有种感觉,似乎蓝衣小蝉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刻,她带着心魔出现在玲珑居前。 蓝衣小蝉环视众人,看到红伶和叶开的时候笑了一笑,看到荆戈和南珂的时候眨了眨眼,最后视线落到心魔身上。 “叙旧还是打一场?”她淡淡问。 宫小蝉倒抽口气,却听心魔含笑道:“我是来拿东西的,拿到就走。” “……这里没有你要的。” “或许吧,那也得看了才知道。”心魔说完,相当自来熟地往里走,路过正门时还顺手摸了摸门板,然后摇摇头:“酸枝木在这种潮湿的地方很容易腐坏,换成沉香木吧。” 黑袍的男人以一副即将常住在此的口吻点评完别人家的门板,施施然进了正门。 蓝衣小蝉:“……” 宫小蝉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 总觉得,变成心魔的师父,脸皮厚了好多…… …… 莫名其妙的,心魔就在玲珑居住下来了。 宫小蝉和南珂住在玲珑居的西厢。四天过去,宫小蝉在这里受到了极好的款待(燕朝虚),极大的鄙视(单潺潺),极大的漠视(荆戈)…… 如今她只有一个想法:快让她回二十年前吧拜托!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就在昨天,她突破了筑基初阶进入中阶,她也不知道怎么灵气就满了,明明没有吃什么灵药,修炼也落下了……难道是这个世界的灵气特别适合她? 距离回去还有一天,宫小蝉心头越来越沉重——过去四天,她每天都去找圣慕玛雅解咒,然而次次都失败…… 今天也是,在见习神辅大人拿出一个白色海螺,对着她神神秘秘地念了一大段的咒语后,宫小蝉痛苦地发现咒术根本没有任何解除的迹象。 “到底行不行啊!我明天就要走了啊!”真是被她坑死了!宫小蝉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我拜托你仔细想想用心想想解咒的方法好不好!自从中了这个什么一见钟情咒我每天都比昨天更蠢蠢欲动,到了现在我只要看到师父就想扑过去抱摸蹭舔啊!很困扰的啊啊啊!” “就算你这么说,”小姑娘也很委屈,“这个咒我也是第一次用,之前根本没留意过解咒的方法……只能一次次的试,直到瞎猫碰到死耗子啊!” 无辜的小白鼠:“……” 宫小蝉真心想跪,可她还不知道,真正让她要跪碎膝盖的事情正发生在不远处的一间议事厅里。 单潺潺是被蓝衣小蝉叫过来的,当他到议事厅的时候发现厅里已经坐了好几只他不待见的麻烦精……他眉毛一扬就要习惯性毒舌,可腰间那个从见习神辅手里讨来研究的白色传音螺突然发出“嚓嚓嚓”的噪音,接着见习神辅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她似乎正在练习什么教内咒语),然后是宫小蝉的抱怨声,再之后…… “……自从中了这个什么一见钟情咒我每天都比昨天更蠢蠢欲动,到了现在我只要看到师父就想扑过去抱摸蹭舔啊!” 厅里所有的男人都愣了。 ——恭喜本年度最强倒霉蛋宫小蝉,在她自以为秘密藏得很严实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了她现在对南珂一见钟情(竖拇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41章 让我们聊聊人生 明天就要回二十年前了,宫小蝉恳求见习神辅大人务必要好好回忆解咒的方法,哪怕只是一丝蛛丝马迹也好。 “这是我一生的请求,拜托了!”她抓着圣慕玛雅的肩膀,后者挠挠脖子,“就算你这么说……但我连明法螺都用了,竟然一点效果都没有……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宫小蝉看看她手里海螺状的法器,静了一阵,死气沉沉的眼睛移回某人脸上,抓着肩膀的手指用力:“拜托了。” “……我尽力……” …… 送走了史上最不靠谱的见习神辅,宫小蝉木着脸往自己的卧房走。 推开房门,地上东一堆西一簇堆着各种“特产”,一些是红伶和叶开特地从东海带给她的,另一些是燕朝虚和蓝衣小蝉的“关爱”…… 屋顶传来晨鸟的啁啾,春日阳光照在枫木地板上,白瓷瓶里的海棠被风吹动,宫小蝉转头,恰好看到一片浅粉色的花瓣跌落枝头。 在这个世界,海棠在秋天开花,现在玲珑居里栽种的海棠,全是燕朝虚花大力气弄出的新品种,花期和青空大陆一样,早春开到春暮。 宫小蝉望着那瓣海棠出神。 这里不是青空大陆,同样是蓝色的天空,黄色的土地,乍一看相似,但细节处处不同,那无处不在的违和感,她这个外界来客最清楚不过。 青空大陆是她的家,最重要的是复活父亲的关键也在那里,可是未来的自己,竟然在异世界定居了…… 未来的她,究竟怎么想的? 垂在身侧的手指收紧,她转身走出卧房,足下生风,奔向蓝衣小蝉最常出现的听雨楼。 听雨楼空无一人,宫小蝉憋着一口气,旋风似的又找了好几处建筑,一无所获,她顿住步子,微微蹙眉,忽地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女音:“原来你在这里。” 宫小蝉猛地回头,就看到蓝衣小蝉正站在廊桥对面,两人对视两秒,对方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建筑:“你找荆戈?他现在大概还在议事厅。” “……不是。” 蓝衣小蝉看着她,慢慢的,眼里掠过一抹了然。 她微微弯了眉眼:“和我聊聊吧。” 听雨楼共有七层,是玲珑居建筑群中最高的建筑,在顶层倚栏向外望,地上的景色尽收眼底。 若此刻有人能坐在云里朝这儿看,就能看到两个面容一模一样的女郎,隔着一张茶几相对而坐,身着蓝裙的看起来心平气和,梳着双螺髻则抿着唇,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双螺髻沉默了。 茶香在小小的空间里氤氲。 宫小蝉坐在蓝衣小蝉对面,茶壶里的茶已经凉了,她的情绪也如同这茶汤一般,在经过沸点之后,缓缓冷却,终于她能保持着表面的平静,问出那句话:“所以,你已经放弃了吗?” 蓝衣小蝉摩挲茶盏,抬眼,微微一笑:“比起过去,我更在乎现在。” 宫小蝉盯着她,却只在那双眼里看到一片安静宁和,像无垠的平湖。看不透她,明明是同一个人,可时间让她们变成了不同的个体。 她说比起过去她更看中现在,也就是说,在亲人和情人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不敢相信…… “说什么‘过去’……你到底有没有认真找过回去的办法?”她压抑地低喊,“离开丹岐峯时发的誓,你都忘了吗?!” “有啊,最初十年我一直在找哦。” 她讥讽地看着她:“‘十年’就满足了吗?” 蓝衣小蝉眉眼弯弯:“嗯!满足了。” 宫小蝉哑然,蓝衣小蝉却好笑似的摸摸她的头,被她拍开也不生气,笑眯眯的:“人最怕的就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我已经努力过了,无愧于心,接下来的时间我想为自己而活,我要向前看~” 宫小蝉静了静,说:“我最后问一个问题。” “问吧。” “如果,现在有了回去的办法,你会不会回去?” 蓝衣小蝉笑容微微收敛,在宫小蝉的盯视中,她缓慢却坚定地摇头:“十年前我就想清楚了,人不能奢求太多。彼岸的完整,要靠此岸的残缺来成全。” 宫小蝉沉默着,将杯中的冷茶一饮而尽,起身,蓝衣小蝉在她转身时淡淡地道:“你在怪我?” 宫小蝉顿住,没有回头,说:“你说得对,人总要为自己而活,我想复活爹,也是因为了我自己。” 蓝衣小蝉怔住,宫小蝉偏过头来,眼神平静:“小时候,我在丹岐峯的后山用泥巴堆了一个小阁楼,还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那座阁楼被突然而至的暴风雨碾平了,她蹲在已经看不出痕迹的土包前伤心了好久,是爹将她抱了回去,承诺等天晴了重新给她盖一座。 后来他果然盖了座小楼,三面环湖,风信子在楼前摇曳,藤蔓爬在黑色瓦片上,凤凰木和石榴的清香,是盛夏的味道。 他说,这是给乖蝉的礼物。 他说,当然,爹和娘都会陪你的,我们都住在这里,等夏天结束了再回去。 可是后来,不仅那座木屋,整个丹岐峯都没了爹娘的身影。 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丹岐峯,触目皆是锥心的风景…… 如果不是真的痛彻心扉,谁又能舍得离开安稳的故乡,踏进步步惊心的人间。 “不记得也没关系。”宫小蝉浅浅地笑,“你现在过得很开心吧,那就可以了。” 蓝衣小蝉怔怔地看着她:“你……” “你要一直像现在这样开心,因为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宫小蝉深深看她一眼,“而我也会承担我的后果。” 她毫不留恋地转身,蓝衣小蝉猛地站起来:“等一下!” 宫小蝉停下步子,却没回头。她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可以和她说的了,却听蓝衣小蝉问:“那个‘一见钟情咒’,你打算怎么办?” 宫小蝉一个踉跄,愕然回头:“你怎么知道的?!” “……你先说你要怎么办,”蓝衣小蝉坚守话题,“我仔细观察了圣慕玛雅,她的灵力非常充沛,她下的咒,即便是四方祭司也未必能成功破解。” 宫小蝉听得头皮发麻,却不得不嘴硬:“总会有办法的!祭司不行,不是还有神辅吗?” 蓝衣小蝉用看文盲的眼神看她:“神辅历来只负责观测天象和卜算未来,给教宗制定大原则和总方向,她们会的东西里根本没有‘咒术’这一项。” 好像一颗陨石砸在头上,宫小蝉懵了:“可是,圣慕玛雅她明明懂咒术……”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代的准神辅会懂得咒术……但我要告诉你,如果你想着赌明天那三次机会,我劝你还是趁早放弃吧,我刚刚收到消息,这位圣慕小姐在过去一年里正确施术的次数是……”她同情地看着宫小蝉,“零。” “……” 宫小蝉静了一会儿,木着脸摇摇晃晃往外走。蓝衣小蝉望着她的背影,轻声说:“‘和南珂师父在一起’,其实这样的未来也并非不可接受,不是么?” 宫小蝉像被针扎了一下,刷地回过头来瞪她:“你胡说什么?别随便揣测别人的想法!” “别人?我们是同一人啊。你想的我全都知道,因为我就是你。” “哼。”宫小蝉翻个白眼,“得了吧,你已经被安逸的生活养得五谷不分了,还能知道过去的自己在想什么吗?” “是吗?”蓝衣小蝉微微笑,“我的记忆力一直很好,这个时间点,你……应该已经感觉到了,不是因为一见钟情咒,而是单纯的,对某个人有好感……” “……”宫小蝉用“什么什么?这神经病究竟在自以为是什么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对谁有好感”的眼神瞪她,这眼神单蠢得太真实,以至于蓝衣小蝉也忍不住对自己无语了一下。当年她真的这么迟钝? 揉揉额头,蓝衣小蝉叹口气,“……算了,我现在就算把话给你说明白了、说破天了,你也不会懂。你只要记得这句话就好了——” 走在廊桥上,宫小蝉耳畔又响起方才蓝衣小蝉最后说的话。 “什么嘛,神神叨叨的,不就是多吃了二十年的饭,真把自己当姐姐了,未来的我怎么是这个样子的……”她忿忿的,住了脚,回身望向听雨楼。 阁楼在日光中怡然得像一位江南女郎,八角形的楼身,屋檐垂挂金铃,风吹铃动,一派风流,仔细瞧,依稀还能看到第七层里坐着的蓝衣女郎,仿佛还能闻到从阁楼飘来的茶香。 宫小蝉望着望着,面上渐渐显出几许迷茫。 许久,她用力摇摇头,深吸口气,转身,然后睁大了眼。 南珂就站在她身后十步远的地方。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了,见她望过来,挑了挑眉:“我还在想,如果你继续对着那座八角楼发呆,我就……” 宫小蝉竖起耳朵。 南珂却像是想起了什么,神情忽然淡了些,没继续刚才的话题,却道:“明日就走了,包袱可都收拾妥了?” 宫小蝉莫名地松了口气,撒谎:“收好了。” “真的?” 宫小蝉顿时有些不安,她诚然有过临走才匆匆忙忙收拾行李的前科,但这时也只能把谎言进行到底:“确实收好了。” “哦……”南珂掸了掸衣袖上粘的柳絮,抬眼悠悠一笑,“那走吧。” “咦?去哪里?” “检查你的房间。” “……” 这一秒之前,宫小蝉怎么也没想到,她刚和未来的自己聊人生,紧接着就要被师父叫去谈理想,而且理想的□□还是她乱糟糟的、没有一点闺房样的房间。 可她真正没想到还在后头。 南珂竟然也知道她中了一见钟情咒,而他这次找她,“监督弟子收拾包袱”什么的都是借口,他真正想强调的是,她现在的异常都是因为中了咒术的缘故,她无需为此困扰。 在宫小蝉听来,南珂这已经暗示得非常明显了。 他在告诫她不要多想,他对她没有超出师徒情分的感情,他希望一切保持原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42章 情咒 宫小蝉两人回到二十年前的时候,枫林上空正飘着牛毛细雨,他们从虚空里跌出来,落在法阵里,宫小蝉还没站稳,红伶就嗖地扑过来,给了她一个友情满满的拥抱。 四周的神光教弟子眼睛发亮,他们盯着宫小蝉手里的图纸,宫小蝉被红伶搂得紧紧的,胳膊倒还能动,当即配合地扬起图纸,像扬起胜利的旗帜:“海眼的位置。” 教众里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有了海眼的详细位置,解开封印的事就成功了一半,可当宫小蝉他们前去解开封印,却差点功败垂成——谁也没料到青空大陆的功法竟然对封印不起作用,神光教的灵术也不行,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单潺潺站到了法阵里。 最后封印是被单潺潺解开的,用的是魔渊门的心法。代表封印破除的金光冲入云霄的时候,宫小蝉望着那光芒,对魔渊门的来历更多了几份把握。 魔渊门十有八|九是公仪厌创立的,经过千年传承,最后传到了单潺潺手中。所以单潺潺才懂得瞳术,所以单潺潺才能解开公仪厌亲手设下的封印。 可惜封印虽然解了,公仪厌设置的时空传送法阵却也碎成了粉末,借助法阵回到青空大陆的盘算彻底落空了。 南珂如今各种看那几个臭小子不顺眼,尤其不待见燕朝虚,一想到那样的未来就头疼:他好好的徒儿,都是被这个混小子带坏了! 即使是“师父”也无权去阻止徒弟出嫁,他当然明白这一点,他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委实古怪,他活了三百余年,从未听过一妻多夫的道理。 没错,南珂坚定地想,他就是对这点感到不悦! 必须回青空大陆! 必须回青空大陆——这也是宫小蝉内心的呐喊。在把四方祭司求了个遍后,宫小蝉不得不承认蓝衣小蝉的乌鸦嘴灵验了:这世上果然没有能够解开圣慕玛雅的咒术的人,而圣慕玛雅本人……她的母亲现在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 最后现任神辅指了一条明路:以灵术为基础的咒法在异界不起作用,只要回到青空大陆,情咒自然不解自破。 于是问题又回到原点,究竟怎么回青空大陆? 宫小蝉愁得掉头发,为了尽可能减少南珂对她的影响,她已经一个人在外头流浪了六个月,中间特地去西风镇把那个妖穴费封印了,每天也努力让自己忙得无暇考虑其他事…… 即使这样,她也感到心里那种异样的情绪快压不住了。 被燕朝虚找到的那天,她正对着湖面感叹因为连续十天失眠而冒出来的黑眼圈,燕朝虚带着的消息则让她差点没一脚踩进湖里。 “找到回去的办法了?!” 在宫小蝉拼死解情咒的半年里,南珂也没闲着,当听说《六十甲子沧海图》能打开恍惚通道之后,他立刻着手调查《六十甲子沧海图》的下落,沿着蛛丝马迹追到最后,却发现《六十甲子沧海图》竟然是六十块(重读)拼图,而这些拼图散布在天南地北犄角旮旯…… 所谓有一就有二,南珂很快将脑筋动到了未来的自己身上,如果能穿到未来,不就能立刻知道拼图的全部位置了么? 神光教自然愿意还南珂一个人情,但因为司灵和祭司们不久前才耗费大量灵力将他和宫小蝉送往二十年后,如今灵力尚未完全恢复,此番穿越不能将身体一并带到未来,而且只能穿到十年后。 回到枫林的宫小蝉听完神光教的解释,不由得犯起了嘀咕:原本十年后正好是西风镇妖穴洞开的时间,现在妖穴被她封了,不知这次去了十年后,又是什么光景…… 枫林里再次设下巨大的法阵,主持法阵的东方祭司一脸严肃:“法阵启动之后,你二人的灵魂会分别进入自己十年后的身体,倘若十年后你们已经不在这个世界,那么你们的灵魂会感到一股吸力,你们必须立即向这股吸力的反方向逃逸,否则就会被卷进黑暗漩涡,永远彷徨在时间的碎流里。” 法阵里,宫小蝉悄悄看了南珂一眼,仿佛从他的神情中获得了某种勇气,她收回视线,镇定地合上了眼, 宫小蝉很顺利地穿到了十年后,然而另一边,霉运仿佛一直跟着南珂——他的灵魂跌进了自己两年后的身体里。 两年后的南珂在做什么呢?他在一面收集《六十甲子沧海图》,一面抵抗徒弟热情的追求……早在一年前,宫小蝉就拜倒在情咒的魔力下,彻底丢掉了自己的原则和理智,一心一意地跳起雌鸟的求偶舞。 过去一年,这个世界的南珂从惊吓到无奈再到习惯,现在已经能十分淡定地在徒弟粘过来的时候丢出一块骨头,然后在宫汪汪叼回来的时候拍拍她的头;在雷雨天某人非要赖上他的床的时候把床铺让给她,坐在床沿看着她直到她睡着;在他虚弱的时候,默许她“贴身照顾”…… 可是这一切,新来的南珂完全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现在睡的这张床上摆了两个枕头,却只有一张被褥,被褥的另一侧还有可疑的余温,而他的头百年难得一见地疼了起来……不是比喻,是真的,太阳穴钝钝地疼…… 门被推开的时候,南珂还在和被褥面面相觑,然后他听到一个似乎很熟悉,但是含糖量异常高的嗓音:“师父~你醒啦。” 南珂有些僵硬地转过头,正迎上他家徒弟笑得甜甜的脸,她走过来,相当自然地坐在床沿,嗯,和他的小腿只隔着薄薄一层蚕丝被,仿佛抱怨似的说:“你喝了那么多,我以为你要睡到明年开春。” 南珂:“……我喝酒了?” 南珂对自己一杯就倒的酒量是有自知之明的,虽然用仙力也能逼出酒液,但他讨厌酒液灼烫喉间的感觉,所以他很少碰酒。 “装什么傻。”宫小蝉睨他一眼,“醒了就起来吧,不是说今天要去白鸟谷?” 南珂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心里却微微一沉。宫小蝉对他的态度……太亲昵了。这不是徒弟对师父该有的态度。 看了一眼木架上的外衣,他望向宫小蝉:“你先出去。” 宫小蝉一怔,然后问:“怎么了?头还在疼吗?” 她说着就要去探他的额头,南珂微微一偏避开了她的手,在对方半是惊讶半是不解的眼神里,说:“我是过去的南珂。” 宫小蝉的手僵住了,她盯着他,慢慢地,眼里露出十分复杂的神色,像是看到一座好不容易建起的阁楼,一夜之间突然成了废墟。 被那种酸楚透着了悟的神情震住了,南珂没听清宫小蝉说了什么,回过神来只捕捉到她最后几个字:“……你好好休息。” 她起身,南珂鬼使神差地捉住了她的衣袖,在她回过头来的时候又放开了手,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两年了,宫小蝉说。 原本这个世界的南珂和她约好了,秋分这天一起去白鸟谷看海潮,可是现在的南珂不是那个南珂,约定自然也就作废了。 南珂不知道为何自己穿到了两年后,他去找东方祭司,却被告知东方祭司早在一年前就兵解了,不仅如此,这个世界的宫小蝉和南珂一开始就未曾前往十年后,这个世界的南珂选择带着宫小蝉一起收集《六十甲子沧海图》,就在上个月,他们找到了第十八片,再之后,两年前的南珂来了。 未来改变了,变得令人手足无措。看着宫小蝉的侧脸,南珂能清晰感到她的改变。 曾经,他觉得她由琉璃变成了蒙雾的珍珠,还因此暗暗惋惜过,可现在他却怀念起那粒珍珠。 现在的宫小蝉,仿佛成了望不清的春潭,潭面雨雾迷蒙,他对雾后的景象并非一无所知,正因为清楚,所以才不能拨开那片迷雾…… 一个月过去了,南珂还停留在这个身体里。他常常在想,这个世界的自己究竟是怎么做到和宫小蝉自然相处的,怎么无视那灼热地注视他的目光…… 他越来越头疼,恨不得立刻穿越到正确的年份,他有种预感,如果这个世界的南珂再不回来,宫小蝉就忍不住要对他这个冒牌货下手了…… 这是第一次,南珂真君对女子倾慕的目光避如蛇蝎……每次宫小蝉对他的告白都被他认为是咒术的缘故,他也常常告诉她只是中了咒,等灵术解开,她就会忘了现在的心情。 可他不知道,宫小蝉一刻也不曾忘记自己发过的誓,发誓绝对不要像母亲那样和一个能为他去死的人在一起,然而什么都不能阻止她的脚步,她只能发抖地看着自己不断追随他,像飞蛾永远向着焰火。 又一次,南珂将宫小蝉交到一个异人手中,这个异人是叶开推荐的,于解咒一道颇有名气,南珂希望他能名副其实,而宫小蝉……她很顺从地松开了牵着南珂衣角的手,朝异人行去。 这天她穿着一件藕荷色的薄裙,风里青丝微扬,行了两步,忽然回过头来,静静望着他。 南珂蓦地有种错觉,仿佛她是被误诊了的孩子,在她面前等着她的不是良医,而是即将把她推向深渊的刽子手。 心里一疼,他定定神,那种错觉已经消失了,他撑住了表面的镇定,同时收回了伸出的手。 连他也不知道,那双伸出去的手究竟是要推开什么,还是要拉住什么。 宫小蝉随着异人走了,南珂久久停在原地,眼前一直浮现那双黑得安静的眸子,仿佛在说他对她施加的一切,她都会安然接受。 胸口有种淤塞感,南珂站在原地,忽然扬起一个自嘲的笑。 风拂过,他蓦地感到一阵熟悉的失重感,身体似乎脱离地面冲向云霄,他知道他再次穿越了,但不知道这次是否会顺利抵达目的地。 当失重感退去,他睁开眼,看到了一脸紧张的宫小蝉——对她的熟悉让他立刻知道,这是和他同个时代的宫小蝉。 “这是十年后?”他问。 宫小蝉看起来松了口气,点点头:“是。” 他起身,先看了一下床铺——只容得下一人的玉枕,床褥也是单人份,再看了看弟子——规规矩矩地立在床边。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问出了口:“十年之后,我们是什么关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43章 情愫 四十三章 《六十甲子沧海图》就放在枫木方桌上,旁边还有一封用蜜蜡封口的信。 信是留给十年后的南珂留给十年前的自己的,而《沧海图》……却是宫小蝉放到桌上的。 数日前,宫小蝉穿到了十年后,发现南珂竟然没跟过来,吓得心脏差点停摆,忙向这个世界的南珂求助,后者却若有所思:“这么说我弄错了……” 嗯,南珂的灵魂没能顺利附身,原因是未来的他以为他(灵体状态)是夺舍者,也没细看就一挥袖将他抽回了时空隧道里…… 所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不过也幸好那一挥并未用力,十年后的南珂推测灵体南珂要么直接回到过去的身体里,要么不久后还会循着时间洪流漂到未来。 听说南珂的灵魂安然无恙,宫小蝉总算安了心,这才想起了正事:他们这次过来时为了知道六十块拼图的具体位置,但愿十年后南珂已经将拼图收集齐全了。 可当她向南珂说明来意后,他却略一沉吟,然后说他可以直接将《沧海图》交给她。 “我用不着。这东西收集起来还颇麻烦,既然你需要就拿去吧。”他说这话的时候亲昵地捏捏她的鼻子,然后话锋一转,“不过,你应该还要在这里待上七天吧?” 宫小蝉心跳得飞快,面上倒还勉强维持着镇定:“嗯。” 他笑了。“那么,七天后再给你吧。” 其实按十年后的南珂的本意,《沧海图》这种东西最好永远埋在地底,至于十年前的南珂和宫小蝉,就让他们在收集《沧海图》的过程中,慢慢发现彼此真正追求的东西好了。 但望进宫小蝉的眼睛的时候,他却改变了想法。他不能代替她做决定,他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帮她完成心愿,并提醒她每个选择可能导致的结果。 所以他将《沧海图》交给宫小蝉,并告诉她,如果她不想把这个交给南珂,那就自己收起来。 “其实我不希望你回青空大陆,那条路太艰难了。”他看着宫小蝉的脸,微微叹息,“不过看起来,你心里早有决定了。” 如果是十年后的宫小蝉,他会直接省去提示这一步,可面对这个十年前的宫小蝉,怎么说呢,尚未成熟的果子看似□□饱满,其实苦涩又易碎。 让人格外的不放心啊。 七日转眼即逝。 那个时刻到来之前,南珂感觉到了越来越强的时空波动,远方来客的出场总是这么高调。 他把宫小蝉叫过来,摸摸她的头,告诉她十年前的南珂就要来了,在她惊喜的视线里,他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脸颊。 宫小蝉呆了,热度从脖颈漫上来,粉霞似的晕染了双颊。 南珂低低地笑,将她搂在怀里,在她耳畔轻声说:“我知道你一直在好奇十年后我们是什么关系……就是你希望的那样哦。” 他松开她,躺进床里,宫小蝉仿佛变成了木头人,一动不动。 “对了。”他突然出声,宫小蝉一抖,低头看他。 “接下来可能会很辛苦,如果受不了的话,就都推给‘我’吧。”他的眼里盛着温柔笑意,“做人家师父的,没点担当怎么行。” “……” 他合上了眼睛。宫小蝉突然很想再和他说说话,说什么都好,让她贪婪地再享受一会儿这暖洋洋的纵容……但他已经鼻息匀长,陷入了深沉的梦乡。 当他再睁开眼,宫小蝉知道眼前这个人已经变成了她最熟悉的那个南珂。 他问:“十年之后,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还没被你逐出师门,就是这样的关系。” 她故意误导他。她太清楚了,他们是不同的,她也明白,只要回到青空大陆,所有不该有的情愫都会消失。 可这一刻,心酸得没了力气。 她想,她有点羡慕这个世界的宫小蝉……只有一点点,真的。 十年后的南珂留下的信函上空无一字。 南珂有些纳闷,宫小蝉却隐约懂了写信人的意思。 无论哪个时代的南珂都不会听劝的人,即使那忠告来自未来的自己也一样。他只相信自己,确信自己是对的。由力量堆积起来的傲慢不可动摇。 回去的过程顺利得不像话。 南珂连续几日都在研究《沧海图》的使用方法,已经有了些眉目,宫小蝉被他交办去寻些陨石回来,当宫小蝉回到枫林,距满月只剩四天了。 那些陨石最后被制成了可以戴在手上的法器,作用是保护佩戴者不受恍惚隧道中的罡风的伤害,当然,时效非常有限,所以穿越的过程要尽可能快。 明天就要回青空大陆了,宫小蝉想起幽冥泉和九嶷历任掌门的关系,想起二十年后的荆戈说一定要杀了章海雪,因为鸿光不会让自己的后裔成为寡妇,只要章海雪在,只要章海雪还喜欢南珂,南珂就永远当不了九嶷掌门。 现在他们终于要回去了,该下手吗? 这并不难,只要她悄悄地在给章海雪的法器里做点手脚,章海雪就会在恍惚隧道中被罡风绞碎。 可是,真的要这么做吗?虽然在未来章海雪是害南珂入魔的元凶,但在这个世界,她还什么都没做。 桌上摆着六个色彩不一的手镯,她的,南珂的,单潺潺的,章海雪的,所有人的…… 宫小蝉心烦意乱地将它们拢在了一起。 再想想吧…… 现在是中午,晚上燕朝虚和神光教的人要给他们举办饯别宴,明日午时出发…… 还有一些时间…… 金乌缓缓向西而行,没入地平线,接着明月升起,灯火在枫林里连成片,丝竹声像纷飞的蝶,穿梭林间。 宫小蝉坐在右侧第三个位置上,丁婵不愿出席这种宴会,燕朝虚是枫林的半个主人,又是在场九嶷众人里辈分最高的,原本该他去坐主座,可他偏偏把自己的位置安排在了宫小蝉旁边,却把南珂推去坐了主座。 南珂早就习惯了这种场合,加上他本来就对主次这种东西没什么敏感度,当下便在主位上落座了,不一会儿就发现自己被坑了:神光教的人不像青空大陆上的修仙者那般斯文客气,人家玩的是快意恩仇,这群巾帼个个都是海量,又感激南珂给她们解了“教难”,现在恩人要走了,人人都想着过来敬英雄一杯……碗。 英雄哪能用杯呢,多不够诚意,换碗来,大碗!喝趴了算我的! 南珂不沾酒,如果有人过来敬酒,他也会以茶代酒,但兔子多了还腻味人呢,茶汤灌多了舌头都快失去味觉了。 他坐着那个位置是所有视线的焦点,妥妥的活靶子。在座的只有宫小蝉知道他极其讨厌酒味,一看这沸反盈天的场面,起初还有些好笑,后来看那些教众个个喝高了觉得南珂不喝就是不接受她们的谢意,嗷嗷的就要以多欺少一拥而上,傻眼之余也开始慌张,没多想就起身赶过去,挤过激动的人群,拦在南珂面前,好声好气地解释:“我师父真的不能喝,我还能凑合喝两盅,我替他喝吧——不过说好了,一人就一杯啊。” 人群静了一瞬,然后一个教众摸摸鼻子,说出了众人的心声:“宫大人,其实我们敬完南大人接着就到您了,您别心急啊……” 神光教里响起善意的哄笑,宫小蝉的笑却挂不住了:不!误会的是你们啊!我是来解围,不是眼馋来讨酒喝的! “不过既然宫大人都这么说了,大家就在这里一块敬了吧!”←这句号召立刻得到了所有神光教弟子的响应,宫小蝉看着那伸到面前的密密麻麻的海碗,后背发凉:“那个……” 突然一只手将她拉离了那些酒碗,接着南珂淡淡的声音响起:“她不喝酒。” 所有人一愣,南珂居高临下地扫视一圈,打碎她们的妄想:“我也不喝,你们可以退下了。” 教众心声:……好、好冷酷的眼神! 在他身后的宫小蝉也有点发怵,南珂转过来时她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南珂没好气:“躲什么?” “……不是,那个,师父神功盖世自带光芒人人见而避之……” “……” “我错了……” 无奈地看她一眼,南珂将她按在自己的座位旁,“安分点。” 做好事还要被人埋怨,宫小蝉觉得这时老天爷竟然没落雪,简直是瞎了眼。她撇撇嘴,拈了粒小红果送进嘴里,没留意那边燕朝虚缓缓坐回了座位。 南珂这一席的规格明显比她那桌高档很多,仅从鲜果的种类就可见一斑,宫小蝉恨恨地将那不知名的红果全送进了肚里,心中憋闷,嘴里却又甜又香,忍不住又瞟向席面……突然一杯橙红色的液体送到她面前,她一怔:“什么?” “用那果子酿的酒。”南珂道。他没说,之前神光教的司灵特地和他介绍过这果酒,当时他还没在意,现在想来大约是她们这儿的好东西。 宫小蝉接过酒盏,斜他一眼:“准我喝酒了?” “小酌怡情。”南珂顿了顿,凉凉瞟她一眼,“方才那么出风头,想来有些真本事,若是醉了,为师就把你留在这里。” “……”宫小蝉扭过头去翻了个白眼,凑到杯边,轻轻抿了一口,只觉得舌头都要飘起来了,果香和酒香仿佛都变成了丝滑浓艳的彩带,滑过喉舌,流进身体深处。 宫小蝉眯起眼,蹭着酒杯,像猫蹭着木天蓼。南珂看得有趣,在她啜完一杯之后,又给她倒了一杯。 果酒嘛,度数都不高。 仙人嘛,都懂得用仙力祛酒。 以上是修真界的常识,但宫小蝉不属于常识范围内,这果酒也是。 于是没一会儿,南珂就发现,宫小蝉醉了。 她一直是个心思重的孩子,这会儿意识迷糊了,傻乎乎地笑着,枫叶落在头上了都不知道,手里一个劲地拉着他的袖子问他讨果酒喝。 一股憨态,倒可爱了些。 南珂好笑的看着她,替她摘下那片枫叶。他可没打算让她真醉倒在这里,但难得见她这个样子,他突然起了坏心眼,既不给她酒,也不替她祛除酒力,由着她犯傻。 那只手一直牵着他的衣袖,迟迟得不到回应,手的主人大约也有些委屈了,忽然摔了他的衣袖,闷闷地坐倒一边。 南珂乐不可支,随手也给自己拈了枚鲜果,原本是就着甜果看某人笑话的意思,可刚咬了两口,忽然空着的左手被人抓住了,接着就感到手心痒痒的,宫小蝉开始在他手心写起字来。 他拈着果子,漫不经心地辨认着—— 果。 石榴花。 夏天。 家。 爹。 家。 公仪厌。 师父。 师父。 南珂。 南珂。 南珂。 南珂。 …… 忽然肩膀一重,宫小蝉瘫软在了他身上,她的脑袋枕着他的肩,写字的手也垂落了,但握着他的手却没松开,仿佛残留着主人的意识似的,依旧攀附着他的手腕。 或许是灯火昏暗的缘故,她细白的鼻梁显得有些凄恻,秀气的远山眉之下,双眼已经合拢了,眼角低垂,像个哭着睡着了的孩子。 夜深露重,南珂身上已经泛起了淡淡凉意,但那只被宫小蝉写个无数个“南珂”的手却是温热的,就像他此刻的胸口,又烫又疼,微微发颤。 这是因为情咒。他听到心底的叹息,因为中了情咒,她才会对他生了异样的情愫。 他知道他不该在意她这份心思,时间会解决一切,可夜空里却有另一个声音提醒他这些时日偶尔的失神,还有那天听说他们在未来只是师徒时陡然的失落…… 如果她的失常是因为情咒,那么他呢? 突然感到一道冰凉的视线,南珂抬头,看到燕朝虚没有表情的脸。 交锋只在一瞬间,然后燕朝虚冷了神色,南珂扬眉,抬手扶了扶宫小蝉,让她枕得更舒服些。 本来想直接送她回去的……现在么,再坐一会儿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44章 重击 宿醉与头疼向来形影不离,宫小蝉用亲身经历检验了这一点。 看看窗外的日头,宫小蝉不敢再赖床,揉着脑袋从木柜中取出一个鹿皮兜,出了门,一路疾走,到了章海雪的房前,顿了顿,抬手敲门。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章海雪立在门后,宫小蝉这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慢慢从鹿皮兜里掏出一个碧绿的镯子,递给她:“戴着这个,可以隔绝罡风。” 章海雪接过,却没戴上,把玩似的握在手里,看着镯子里面繁复的阵法纹路和水流般波动的真气,勾起唇角:“你做的?” “里面的阵法是我提供的,真气是师父和叶开真君的功劳。” 东西已经送到,宫小蝉看了那镯子一眼,转身离开,没看到就在她身后,一双黑靴缓缓从章海雪房中踱出。 章海雪回身,当黑靴的主人走到她身前,她将镯子交给他。 荆戈将那绿镯放在日光下细看,又握在手里,仿佛在感受什么,少顷,将镯子交还给她,淡淡道:“里面的阵法有问题。” “就知道她不会这么好心。”章海雪微微笑,捏着手镯仿佛捏住谁的颈骨,“想让我死在罡风里?” 荆戈面无表情:“抵御罡风的阵法还在,但多加了一个金水阵。” 章海雪愣了:“什么意思?” “多了金水阵,《沧海图》的传送就会受到干扰,她大约想让你漂流到其他世界。” 说是漂流到其他世界,但恍惚通道里瞬息万变,罡风暴烈,谁知道会不会在抵达异界前手镯的结界就碎了? 章海雪眼中暗芒忽明忽灭,突然问:“这里面的阵法,你能改么?” …… 太阳升到枫树梢头的时候,燕朝虚看到宫小蝉远远地从石桥上走过,当时他正和神光教的司灵商谈,便没招呼她,没想到过多久她就原路返回了,依旧心事重重的样子。 燕朝虚心里一动,本想追过去问她怎么了,司灵却又提起了另一件麻烦事,他不得不继续应付着,心神却分了大半出来,一直追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转了个弯,隐入阁楼之后。 有些失落,他正要收回视线,突然那道纤细的身影又折返了,这次她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沿着与方才一样的线路向前奔去,燕朝虚愈发好奇,却不急着追过去了,心里隐隐有个预感——过一会儿,她还会回来的。 果然,半刻钟后,宫小蝉又出现了,她一边走,一边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像在懊恼什么,可眉宇间分明又透着释然。恰好此时他和司灵的对话告一段落,他不再犹豫,送走了司灵,径直走向宫小蝉。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宫小蝉完全没留意到某人的接近,直到视野里出现一双玄色登云靴,她才微微一愣,抬起头来,燕朝虚笑道:“一直低着头,可曾捡到什么好东西?” 宫小蝉也笑了,摇摇头,正待说什么,又顿住了,低头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样事物,递给燕朝虚:“前几日我出去找陨石,路上得了这个。” 燕朝虚接过,端详了一阵,眼中忽现异色:“这是……” “给我的人说这叫‘灵犀贝’,一个灵犀贝分成两片,用火灼烧一片,就能和另一片的持有人通话,即使相距万里,依然灵验,我给你的这个是左边那片。”她摊开手掌,露出灵犀贝的另一片,然后自己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不过之前谁也没试过能不能隔着一个世界通话,总之这也算个稀罕玩意,如果不行,就当做收藏品吧。” 燕朝虚默默地握着这份饯别礼。他不能跟她去青空,神光教刚刚和东华教和解,两教之间尚有诸多要事需要处理,他必须留下来主持大局,此外他还要照顾丁婵的心情——丁婵之前被白瞳重伤,现在大约只剩十余年的寿元,他要留在这里,侍奉这位待他如子的师父。 《沧海图》每次使用完毕后都会散成碎片飞往世界各处,如果他将来想用《沧海图》前往青空,就必须重复南珂曾经做的事,一片片地收集沧海图的碎片,这个过程十分漫长,也许要十年,也许二十年…… 大约是他沉默的时间太长了,宫小蝉面露忐忑,问他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可他怎么会不喜欢? “这可糟糕了,我的饯别礼还没准备好啊。”他苦恼似的说,宫小蝉信以为真,忙摆摆手:“我送你这个,又不是要你回礼……” 燕朝虚弯起眼眸:“骗你的。你午时出发吧,那之前我会给你的。对了,我想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微微俯身,他的手落在她的发上,鼻息落在她的额心,眼神认真:“我不在青空大陆的时候,不可以让其他人趁虚而入。” 宫小蝉呼吸一滞,竟说不出半个字。燕朝虚看着她的呆脸,忍不住笑了。 这一笑仿佛打破了什么,宫小蝉松口气,她刚才真以为自己中了情咒的事情被他发现了。 其实燕朝虚对于“情咒”一无所知,他会提出那个请求完全是为了消灭单潺潺这个潜在情敌,虽然他确定宫小蝉眼下对单潺潺没有任何遐思,但世上还有一个词叫“日久生情”,可宫小蝉做贼心虚,第一反应以为他是注意到了自己近来对南珂的异常关注。 她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但她忘了:诚然燕朝虚的观察力是一流的,若换了其他人对南珂露出那种眼神,他一定早就往那个方向揣测,可他对青空大陆的了解全部来自于丁婵,而丁婵显然不可能告诉他修真界里还有师徒恋这种事……在信息量严重匮乏的情况下,燕朝虚很自然地将宫小蝉的异常解读为:最近章海雪频繁对南珂献殷勤,一直和师父相依为命的弟子危机感大涨,于是格外关注师父的一举一动,好判断他是否有甩了拖油瓶和师娘双宿双|飞的倾向…… “说起来,你师父……” 宫小蝉指尖一抖,强自镇定:“什么?” “有机会的话,你劝他多收几个徒弟吧。”不仅徒弟对师父过分依赖,做师父的也有问题,燕朝虚暗忖,想必是因为只有小蝉一个徒弟的缘故,简直把她当眼珠子看,抓得这么牢,将来自己要求娶小蝉恐怕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不如塞他几个徒弟,分散他过盛的父爱…… 宫小蝉不知道燕朝虚的盘算,可她对这个建议本能地不喜欢,含糊地敷衍过去,然后看了看日头,说还有些事要和丁婵商量,就此脱身。 日光落在鹅卵石小道上,宫小蝉走得有些匆忙。 她知道燕朝虚一直在望着她的背影,他好像还有什么话要和她说,但她逃开了。没法给他回应,所以连听都不敢听。 她说有事要找丁婵,并不是谎话,而且这件事非常重要——早在第一次从未来回来,她就询问丁婵关于上界的事,可那时丁婵却说在她返回青空大陆前才能告诉她。 然后,终于到了今天。 进了丁婵居住的无名居,宫小蝉发现丁婵就站在庭院中的榄仁树下,而她身旁的石桌上摆着两杯冷茶,空气里还有一缕极浅淡的茶香。 刚才有人来过。宫小蝉想,会是谁呢?师父? “法阵都准备好了?”丁婵问。 收拢心神,宫小蝉点头:“是,我们午时就走。” “是么。”丁婵依旧望着榄仁树,“那之前答应你的事,现在就告诉你罢。” 这态度意外的干脆,宫小蝉短暂一怔后大喜:“多谢丁师祖。” 可那之后只有漫长的沉默。丁婵一言不发地向着榄仁树,似乎忘了庭院里还有其他人存在。 阴云遮蔽了金乌,风刮过榄仁树,空气骤然转凉。 宫小蝉的心慢慢悬起。自从上次向她打听上界的事,她便隐约感到丁婵不喜欢自己,但现在这样算什么? 就在她即将出声的前一瞬,丁婵终于转过脸来,黑得深深的眸子望向她—— “八百年前,我飞升到了上界,那是个和青空完全不同的地方……” 被她清冷声音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宫小蝉没看到丁婵眼睛深处的波澜,在她们寥寥几次的会面里,丁婵永远冷若冰霜,仿佛对一切都无所用心,没有任何人或任何事能撼动她。 宫小蝉从没想过这个人也是会憎恨的,可当丁婵说出那个秘密的时候,宫小蝉确实在她眼里看到了恨,比深海更黑更冷…… 她倒抽口气,一声“你胡说”就这么僵死在了喉里。丁婵没有骗她的理由,而她说的那些也充分解释了为什么她曾对公仪厌——白瞳那么死心塌地。在陌生的、充满恶意的上界,他唯一对她伸出手的人,后来他们一起被流放到异界,一起创建了东华教,相护扶持着度过了百余年,她将他视为唯一…… 所以被背叛时才会痛得鲜血淋漓。 “……我不知道,他从没和我说过。”宫小蝉喃喃,脑海中浮现公仪厌总是慵懒地笑着的脸,他和她的交易是他给她接近幽冥泉的机会,而她到达上界后必须给他带一杯返生泉的泉水,她曾好奇为何公仪厌清楚这么多上界秘辛,原来他原本就是上界的人,甚至还是上界的皇族……而这些皇族竟是这样的,将他们这些下界飞升者视为增进功力的补药…… 宫小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道:“那‘返生泉’呢?难道也是假的?” 丁婵眼中透出几分讥诮:“他还真是告诉了你不少事,那他难道没告诉你,上界虽然有返生泉,但是返生泉只对皇室血脉有效?” ……他没说过。 像在寒冬里被丢进了冰河里,冷和疼透进骨子里,宫小蝉听到自己挣扎的声音:“也许我爹就是……” “若他是皇族,你根本没有出生的机会。”丁婵看着她,表情说不清是怜悯还是嘲讽,“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到了青空,但下界的修真者在那些皇族眼里只是一种食物而已,你会爱上一颗蟠桃吗?” 宫小蝉一只手紧紧捏着另一只手,脑海一片混乱,像突然直面了人生最残酷的战场,凄鸦哀鸣,断戈残剑,血渗进黑泥里…… 有那么一瞬,丁婵以为这个小姑娘会得打击得痛哭失声,可直到很久之后,那双大眼睛里的泪也没能冲溃堤防,而眼睛的主人也恢复了镇定——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的。 “您说的这些,我会去验证的。”她红着眼眶,不卑不亢,“谢谢您。” 丁婵忽然对她多了点欣赏。 数日前,从二十年后回来的宫小蝉向她打听上界的事,作为交换,宫小蝉告诉她一件事:之所以打听上界,是因为她要复活一个人,听说上界有返生泉,于是她和公仪厌——也就是白瞳——做了个交易,公仪厌会帮她去上界,而她则给他带回一杯返生泉。 那时自己情绪恶劣,便要宫小蝉以后再来找她。那时她以为她不会有回去青空大陆那一天,谁知短短半年,竟然让她找到了回去的办法,更借着自己当时随口说的一句话,找上门来…… 丁婵知道自己是在迁怒,那些真相,她原可说得更委婉些,但她偏偏选择了最残忍的方式;不过,若宫小蝉真的在这里崩溃,那说明她不过是这种程度的决心而已,不如现在就放弃。 宫小蝉的表现算是合格了。 不过,或许在这里放弃还好些,毕竟是那么糟糕的一条路……而且,即使她最终成功复活了白泽,那也只是另一场镜花水月…… 太阳底下永远不缺少失望和泪水。 悠远的钟磬声传来,意味着距午时还有一刻钟。 宫小蝉向丁婵告辞,回自己房中,收拾了包裹,向枫林中心走去,到了那里,南珂他们都已经站到阵法中了,宫小蝉与燕朝虚等人道别,戴上护身手镯,走进法阵。 她的心沉甸甸的,没注意到南珂若有所思的目光,也没发现章海雪闪烁的眼神。 悬浮在空中的《沧海图》开始发出金光,宫小蝉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红绿蓝三种光芒从地面的八卦阵中腾起,《沧海图》突然裂成无数块,碎片在空里旋转成一只凤鸟的形状,空气中出现水漾的波纹,接着虚空里传来撕裂声,一个光怪陆离的洞口出现在众人上空。 宫小蝉感到一阵失重感,她腾空而起,向着恍惚通道飞去。 通道里平静得像一口老井。 这就是法镯的力量,它能将佩戴者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只要不惊动那些罡风,恍惚隧道就像皇帝的御花园一样安全。 突然,章海雪的惊叫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 “镯子!”她的声音里饱含惊恐,捂着右手,宫小蝉看到绿光从她指缝里透出来,接着四周骤然卷起暴烈的风。 罡风发现了猎物,露出它的獠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45章 谁在说谎 芜花谷这个地方,宫小蝉来过不止一次,但从没哪次像此刻这般怒火高炽。 她试图冷静,公仪厌不是个可以轻易对付的对手,然而被欺骗的失望和被愚弄的愤怒像不倒翁,按倒又弹起,愈接近那个黛蓝色建筑群,心中的愤恨就被刻得愈深。 芜花谷外布有结界,但这拦不住她。再怎么说,她也曾在这里住了四个月……她对青空大陆深层次的理解,她的瞳术,都来自这里……来自芜花谷的主人,公仪厌。 也许该叫他白瞳。 如果从来不曾信任,在真相暴露的时候就不会被刺得那么深。 看到了那座黑瓦白墙的阁楼,宫小蝉降下飞剑,在距离地面三丈的地方一跃而下,脚踩在芳草地上,抬手握住长剑,面上煞气隐隐,大步冲向阁楼。 “喵呜……” 宫小蝉脚步微微一顿,她偏过头去,看到了一只蹲在墙头的猫。 “……珠珠。”她望着那只猫,低声道。 黑白相间的猫看着她,打了个呵欠,又趴回去了。 仿佛见了故人,单纯地打个招呼,然后就随她自便了。 宫小蝉沉默了几息,然后继续前行。 只是这次步履中带了几分沉重。 阁楼里的景致一如从前,宫小蝉也像从前那样,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蓝楹树下的紫衣男人。 池水在距他两丈以外的荷塘里折射日光,四周浮荡着蓝楹花独有的苦香,公仪厌就在这苦香之中,欣赏着手中的弯刀,听到脚步声,他没有抬头,只悠悠道:“你踏坏了我的花。” 宫小蝉冷冷道:“你骗了我。” 公仪厌翻看弯刀的手微微一顿,撩眼望来,少顷,勾唇一笑:“看来丁婵和你说了不少。” 宫小蝉微微一惊,随即明白必定是荆戈将一切告诉了他,只是不知荆戈究竟看到了多少。 不想虚与委蛇,她径直道:“只有上界皇族才能用复生泉复生,此事你知不知道?” 公仪厌浅笑依旧:“知道哦。” 微微消退的怒火再次高涨,宫小蝉握紧了剑:“你明知道……还让我去上界?” “在我回答之前,你是不是该弄清一件事?”公仪厌将弯刀搁到桌上,不紧不慢地继续,“丁婵所说的,你全部印证了吗?” “我现在就是在印证!” “不,你已全然相信了她。”公仪厌摇摇头,眉宇间仿佛有些失望,“你从某处听说了一些事,没有核实,就去兴师问罪,我不记得我曾教过你这个。” 他这样气定神闲,仿佛她的指责就是个笑话,宫小蝉之前一直憋着一口气,现在稍稍冷静下来,回想了下这个人一贯的作风,蓦地就明白了,但这份明白却让她忍不住嘲讽:“你想说你没骗我,只是隐瞒了一些事?” 公仪厌轻笑:“难道不是?虽然不清楚丁婵究竟和你说了什么,可你仔细想想,我可有骗过你什么?” 宫小蝉寒着一张脸:“你没告诉我复生泉的限制,故意误导我。” “因为没有必要,白泽本来就是上界皇族。” 宫小蝉呼吸一窒。父亲他是皇族?可是丁婵明明说…… “丁婵必定告诉你白泽不可能是皇族?那你看她可有拿出什么证据?”仿佛听到宫小蝉在想什么,公仪厌一字字敲碎她心中的壁垒,“还是你自己先入为主,认定我骗了你,所以想也不想就认定她说的都是真的?” “……” “明白自己蠢了?”公仪厌看着她,叹口气,“罢了,我要是不拿出些证据,就算此刻说服了你,想必之后你还是要心中反复计较。你总该注意到,二十五岁之后,你的修行便异常顺利?” “……不错。” “这正是皇族的特点之一,二十五岁是一个分界线,在此之前他们不允许踏出皇城,日常功课也以习文为主。记得吗,我从前便提醒过你,一切顺其自然,在二十五岁前不要追求过分的力量。” 是的,早在他们相遇后不久,他就曾说过这句话。宫小蝉抿唇。 “光凭这点想必还不足以使你信服,那么我再告诉你一件事罢,白泽是我堂兄。” 宫小蝉真正呆住了,手中的剑都险些握不稳:“你胡说什……”突然之间脑亮起了一束光,一个久远之前就存在的疑惑迎刃而解:为什么公仪厌对上界如此熟悉,许多甚至连道藏阁都不知道的细节,他却如亲眼所见一般对她娓娓道来…… “我们都来自上界,我比他走得更早,大约五百年前吧……我和丁婵一同离开。”公仪厌一派轻松地说着。 五百年前……正是丁婵飞升到上界的年代,她到了上界,然后遇到白瞳……现在的公仪厌。 “……你们去了……” 公仪厌微微笑:“对,就是你们通过恍惚隧道到的那个地方。” “……你不是心甘情愿的吧?离开上界。” 公仪厌露出一丝讶异,随即笑开了:“你发现了。” 因为一开始就不是自愿的,所以一直寻找回去的方法。宫小蝉默了默,道:“你和我爹一点都不像。” “是吗,真的不像么?” “……”不是的,以前没有察觉,可是一旦发现了真相,无数蛛丝马迹都一一展现出来。 他们对食物的偏好,青睐的画风,看待事物的某些观念,甚至某些瞬间下意识的小动作……出奇的相似。对了,他们都姓白…… 果然,是堂兄弟吗……又或者,这只是公仪厌的又一个谎言? 在父亲已经过世的现在,已经没人可以给她一个答案。 “若我没料错,白泽应该留给你一个盒子?”公仪厌突然道。宫小蝉一惊,戒备地点头:“不错,但我打不开。” “上面有禁制,不过,你现在能打开了。”公仪厌意有所指,“那禁制对二十五岁以上的皇族无效。” …… “去看看吧,盒里应当有你要的答案。” “这桩交易,该透露的信息我一开始就俱已告悉。我最不喜欢勉强别人,如果你后悔,可以现在就停止交易。” “我?我无所谓,如果你不去,我就再找一个合作伙伴呗。皇族的寿命可是很长的呢。” “没其他疑问了?那这个给你。——脸上的白痕是罡风留下的吧,放着不管的话一辈子也不会消哦。” “哇……真浪费。” 池里的锦鲤飞快地聚集过来,将异香扑鼻的药丸吞了个干净。 公仪厌离开了,宫小蝉还站在蓝楹树下。被公仪厌放在石桌上的弯刀闪着光。 蓝楹花无声飘落,宫小蝉突然动了,她跃入池塘,几个起落,再回到地面时双手一松,哗啦啦落下十数只锦鲤,甩着尾鳍满地弹跳。 宫小蝉将这些锦鲤全包起来,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阁楼。 带着那些锦鲤,宫小蝉一路向丹岐峯飞去,路上捉了个刚刚筑基的道士,由于对方各种不配和,最后索性用瞳术控制了,带着一块回了丹岐峯。 当初她离开丹岐峯后这座有灵性的山就自动封闭了,这么多年她始终没回来过,熟悉的地方总容易勾起人天性里脆弱的那部分。 现在她回来了,虽然她将丹岐峯冷落了这么久,可是她一靠近这里,那层结界便立时化了,穿过结界的时候,身体暖洋洋的,仿佛被母亲拥抱着。 这结界原本就是丹岐峯山主宫香设下的,虽然她人已不在,可这个和山势融为一体的结界却依旧牢牢地守着丹岐峯,守着她的女儿。 宫小蝉用力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将把锦鲤丢给小道士,用瞳术命令他好好把锦鲤炼成丹药。 受了罡风的伤的不止她一个。她还记得在恍惚隧道里,有人为了拉住她的手,手臂被罡风擦出大片血花。 丹炉的火燃起,宫小蝉注视着那幽幽的青焰,焰火中仿佛浮现出许多面庞,那些曾出现在她生命里的重要的人,一个个望着她,他们不说话,微微笑,像在静她的抉择。 她转身。 …… 距离南珂他们回到九嶷已过去了三天。 千里之外的九嶷,鸿光掌门的北明殿中,章海雪坐在偏殿里,听着鸿光派出去的人正对鸿光汇报:宫小蝉逃出九嶷,现在不知所踪。 章海雪捏断了竹榻的扶手,眼中暗光闪烁。 自从被罡风挂断左臂,她就一直昏昏沉沉,但隐约也听到了宫小蝉与南珂之间的对话,直到被放到冰云上的那一瞬她终于陷入昏迷,醒来后已经在这里了。 鸿光问她发生了何事,她告诉他宫小蝉故意给了她坏的法器,然而最有力的物证——那枚绿镯却不在她手里。 在南珂那里吧,章海雪恨恨地想,当时她还有些意识,感到有人把镯子从她腕上摘了下来,然后淮道师兄来了…… 宫小蝉,你以为只要一走了之就没事了吗? “这是你自找的……”章海雪阴着脸,从怀中抽出某样事物。 这是荆戈给她的,现在她就要用它毁了宫小蝉。 将那物握在手中,章海雪只等汇报的弟子一走,她便要向像鸿光抖出一个惊天秘密,但她没等到那弟子离开,却等到了另一个匆忙进殿的九嶷弟子—— “掌门,宫小蝉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45章 陷阱 一个筑基期中阶的修真者能抵抗罡风多长时间? 答案是——运气好的话,能撑半刻钟,运气差的话……一瞬间。 一瞬间而已,失去法器庇佑的章海雪左臂被罡风整只削断,然后再一瞬,断掉的手臂被罡风搅得粉碎。 又一股罡风袭来,南珂及时将呆掉的章海雪拉开,拯救了她沦为饺子馅的命运。 法镯结界的破裂导致恍惚隧道里的罡风格外暴烈,宛如被激怒的龙群。在自然之力面前,所有人都像一叶扁舟,在暴风雨中身不由己。 宫小蝉看到单潺潺被冲到了远方,叶开和红伶也化为视野中的黑点,最后只有南珂还在她身旁——罡风乍起的一瞬,他就猛地攥住了她的手。 罡风虽然猛烈,但只要护身手镯里的法阵还在发挥作用,单潺潺他们就不会有事,换句话说,这场法器事故里唯一的受害者是章海雪。 不,并不是“受害者”,宫小蝉冷冷地看着章海雪手上已经失去了光泽的法镯。 章海雪的身上笼着一层淡淡的金光,那是南珂在保护她的证明,章海雪在光中发抖,肩颈沾了血,脸色死白。 隧道的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光点,红蓝绿三色,宫小蝉知道那光点的后面就是青空大陆,显然南珂也看到了,他拉着她向光点掠去。 他们掉出了隧道,落在一片黑土地上,旁边就是波光粼粼的长湖。 这里是九嶷,九嶷昆池。 南珂丢开宫小蝉的手。在隧道中他用全副精力维持保护章海雪的金光罩,直到这时他才腾出手来点了章海雪的穴道,止住她右肩上汨汨的鲜血。方才异变起得太突然,为了及时在罡风中护住章海雪和宫小蝉,他的肺腑受了些暗伤,但眼下他无暇检视自己的情况,伸手探向那只莫名失效的绿色法镯,很快,他抬起眼,望向宫小蝉。 宫小蝉静静看着他,眼底映出他风雨欲来的脸,怒火、失望和不解交织在一起,看得她指尖发凉…… “法镯里的阵法是你布置的,法镯也是你交给她的。”他与其是在陈述,不如说是给她一个辩解的机会。 “是。” “……你知道这只法镯有问题。” “是。” “你故意的?” 宫小蝉第一次出现了犹豫,然后她说:“我是故意的……” 一道疾风扇上她的脸,她被打得偏过头去,连着还未出口的解释也被打散了。 她放下手,慢慢转过脸来。 南珂放下已经晕过去的章海雪,看着她,沉声问:“为何这么做?” 为什么?因为她是我接近幽冥泉的最大障碍,六个人回青空,我却做了七只镯子,我用了整个下午说服自己把绿色那个给她,那是唯一一个加了金水阵的镯子,戴上它,她可能会漂流到异界,也可能在抵达异界前就因为法镯能量不足而被罡风撕裂。 为了去往上界,为了得到返生泉,我作出了连自己都唾弃的决定。可如果返生泉根本无法复活爹,那我去上界还有什么意义? 这些年的努力就像一场笑话。更可笑的是,你教导了我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没有害她,虽然起初我给的是坏镯子,可是后来我给了她真正的法镯,我告诉了她原来的绿镯子有问题,嘱咐她用新的。是她自己戴上了绿镯子。 “为师问你,为何故意给她法阵错误的镯子?” 他的嗓音愈发冷硬,宫小蝉发现自己也跟着手脚发冷——他对她的愤怒让她觉得难以承受。 真是的……明明已经离开了那个世界,可是一见钟情咒的效力好像还没彻底过去啊。 她梗着脖子:“我没什么可说的。如果您觉得是我的错,那就是吧。” 她心中其实仍怀着一丝侥幸,希望他能再问问她,希望他口气软一些,希望他能看到她眼底的委屈,只要他再问一次,那她就会把一切和盘托出,她曾对章海雪心怀恶意,她的错她认,可不是她的,她半点黑锅都不会背。 但宫小蝉不知道,对南珂来说,她有谋害章海雪的理由。 那天夜里,她醉了,在他怀里的时候迷迷糊糊地牵着他的衣角,喃喃:师父,别和章海雪在一起。 他知道那是由于情咒的作用。 他分明看出了她的异常,却坚持告诉自己只要回到这个世界一切就会恢复原状……他清楚她是怎样的人,却忘了在咒术的驱使下,即使一只黄鹂,也能突然像秃鹫那么残忍。 在即将回到九嶷的时候,他大意了。 南珂与其说是在生宫小蝉的气,不如说是生自己的气。然而这一点,宫小蝉不会明白,她看到的是他的震怒,脸颊还在火辣辣地疼,提醒他为了章海雪打她,他不信任她。 ……也许,他本来就不曾完全相信过她,那至少,他总该清楚她的为人。 宫小蝉等着南珂再说些什么,说些什么,哪怕将刚才的质问再重复一遍也好,她会立刻将镯子的真相说出来。 其实她完全可以现在就说出来,却执拗地将刀柄递给南珂,将选择权送到他手上。 她没意识到,这个不理智的决定的背后意味着怎样的依赖,撒娇似的,笃定他能理解她,笃定他会包容他。 南珂确实出声了,他望着昏迷中的章海雪,对宫小蝉道:“为师现在不会处罚你。”他仿佛压抑着什么,“自己封了真气,去无名涯思过吧。” “……” “还不走?” 宫小蝉突然笑了,笑容嘲讽,眼底悲哀。 “您这算是徇私?”她轻声道,“您认为是我害了章海雪,却还不愿意押我去戒律阁?师父,残害同门是大罪呢……” “你中了咒。”南珂说得又快又重。 “但中咒不是害人的理由。” 这一刻情景奇异地颠倒过来,南珂为宫小蝉辩解,宫小蝉却像要挑战什么似的步步紧逼,南珂几乎有些狼狈,眉心深蹙:“……不错,但你方从那边回来,身上咒术还未完全消除。待咒术完全解了,为师自会惩戒你。” “不必等那时候。”宫小蝉语气很冷静,扯下腰间的阑冰剑向下一掷,剑身斜插|入地,剑穗不住地摇晃,“现在就把一切都说清楚了,怎么罚你说,我做,然后你我各走各的。” 南珂冷了脸:“不要胡闹。” 宫小蝉微微冷笑,心里钝痛。 就在今日在丁婵那里她遭遇了三年来最残酷的真相,虽然当时她不服输地说要去“验证”丁婵说的一切,可她又怎会听不出对方话里有几分真假? 纵然不中,亦不远矣。 若父亲果真回不来了……那么她这些年做的这些,又算什么? 从丁婵那儿出来后,她就像跌进了一个漩涡,脑子里只有一个尖叫声:要找公仪厌问清楚,他和丁婵究竟谁在说谎?! 这声音逼得她几欲发狂,表面的冷静就像浮冰一碰即碎,在这样的时刻,南珂给了她最后一击。 她和南珂就这般相距三尺对峙着,隔着被主人丢弃的阑冰剑,南珂抱着章海雪,宫小蝉一脸倔强。 没人注意到章海雪的眼睫在微微颤抖。 忽然南珂脸色微变,接着宫小蝉也察觉到了空气中异常的波动,她没转头,但她知道有人来了,而且不止一个。 来人是暇空和淮道,方才恍惚隧道开启时造成的动静普通弟子察觉不到,但却瞒不过结丹期以上的大能。 南珂微微皱眉,手一翻,将那只绿镯子收进乾坤袋。 半空里两道流星般的光朝这边飞来——淮道比暇空更快些,眼底映入昆池旁的情形,心中顿时一沉。 暇空也掠了过来,视线在南珂三人之间扫了个来回,微微扬眉:“……这可有趣了。” 淮道面沉如水,前去查看章海雪的伤势,以他的阅历,自然很快便确定左臂的伤为罡风所伤,所幸血已止住了,性命应是无碍,但罡风造成的断肢无法再生,章海雪这只左臂大约…… 数月前那场大爆炸尚历历在目,这些时日他没少为这几人操心,如今人总算回来了,章海雪却成了这个样子……师尊那边如何交代? 抬眼,目光扫过南珂和宫小蝉,前者面无表情后者面带冷笑,淮道心中烦闷,忍不住怒喝:“笑什么!究竟怎么回事?!” “师兄,”南珂道,“救人要紧。” 淮道瞪了南珂一眼。按他想来,这事十有八|九怪宫小蝉,师弟又替这个灾星打圆场。但南珂说得没错,眼下须得先将章海雪带去救治。 淮道召来冰云,南珂将章海雪置于冰云之上,冰云托着章海雪腾空而起,南珂低声对宫小蝉道:“回丹离峰去。” “慢。”暇空突然出声,在众人望过来的视线里笑吟吟地继续,“章海雪要救,但宫小蝉不能走,得随我们一起去。” 淮道有些不悦:“暇空,你这时候来闹什么?” “我是不是胡闹,大师兄很快就知道了。”缥衣女修弯着眉梢,眼中却毫无笑意,视线划过章海雪那只红肿里略带暗青的右腕,再一扫宫小蝉与南珂手腕上的镯形法器,最后目光定在宫小蝉脸上,“章师妹的伤太蹊跷了,若我没料错,她的右腕上原本也该戴着一只法镯,而这伤痕……” 暇空是炼器大家,淮道没看出来的,她却一眼便察觉了。 她走向宫小蝉,捉起她的右腕,感受了一下里面的法阵,宫小蝉没有反抗,眼睛望着南珂。暇空放下了宫小蝉的手,微微一笑。 “我想,蝉师侄大约有些话想对我说?”暇空慢慢道,“或者,你希望我直接将你带到戒律阁?” 南珂还未反对,宫小蝉已淡淡道:“我随你去。” “小蝉!”南珂警告地看着她。 宫小蝉别开眼,朝暇空走去,她的裙角掠过斜插|入地的阑冰剑的剑穗,鞋履踏过南珂的影子,来到暇空的身前,抬眼看她:“我有些东西放在风师姐那里,能让我先要回来吗?” 风九真是暇空的大弟子,平日和宫小蝉关系并不算亲近,可宫小蝉的表情也不像在胡诌。 其实是不是胡诌都无所谓。暇空散漫地笑:“行啊。” 宫小蝉随着暇空走了,没再看南珂一眼。 暇空住在栖霞峰,风九真虽然早就到了可以收徒的年纪,但她始终未曾开牙立府,因此便一直与暇空同住在栖霞峰,她自己搭建的“一剑居”就建在栖霞的山腰上,四周植满苍松与翠竹。 宫小蝉敲响了一剑居的大门,不一会儿,风九真出现在门后,在暇空的目视下,宫小蝉说明了来意,风九真没说什么,转身返回一剑居,宫小蝉紧随其后…… ——风九真其实并未替宫小蝉保管任何物品,只是方才她开门的一瞬间,便猝然中了宫小蝉的瞳术。 风九真功力不弱,但宫小蝉也非昔日吴下阿蒙,最重要的是风九真毫无防备,否则她也不能如此顺利。 可是,也只抢得短短几息的功夫罢了。宫小蝉清楚,门外的暇空很快就会察觉到异常。 控制着风九真守在门前,宫小蝉抬手抚上那枚一直种在腕间的须弥种子印记,心中默念口诀。 光芒亮起之时,也正是暇空冲入一剑居之时。 宫小蝉解除了对风九真的控制,须弥种子的蓝光瞬间包裹了她,蓝光大盛,接着人与光都消失在风中…… 再次睁开眼,宫小蝉看到自己已经回到了丹离峰的须弥树下。 她半点不意外。不久前她进入须弥境,在海边时就有个声音告诉她,最后一次使用须弥种子,她将回到起初的地方。 起初之地,就是这颗须弥树。现在这棵树完成了使命,从宫小蝉双足踏上土地的这一瞬起,它便开始迅速凋零,仿佛残雪见着了烈日,几个眨眼的功夫而已,大半的白花与碧叶已尽数凋落化入黑泥,树干亦在枯萎。 纷飞的花叶中,宫小蝉摸了摸这株一瞬苍老的树,然后转身,就在三步之后,她身后的须弥树,彻底成了一截死木。 她望向天空,右手习惯性地伸手去摸腰间,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阑冰已经被她丢了,眼底微微一黯,转而从乾坤袋中取出许久之前上御剑课时用的剑,掐着隐身诀御剑而起,一路飞出了九嶷,径直朝公仪厌所在的芜花谷飞去。 她要问个清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46章 谁在说谎 芜花谷这个地方,宫小蝉来过不止一次,但从没哪次像此刻这般怒火高炽。 她试图冷静,公仪厌不是个可以轻易对付的对手,然而被欺骗的失望和被愚弄的愤怒像不倒翁,按倒又弹起,愈接近那个黛蓝色建筑群,心中的愤恨就被刻得愈深。 芜花谷外布有结界,但这拦不住她。再怎么说,她也曾在这里住了四个月……她对青空大陆深层次的理解,她的瞳术,都来自这里……来自芜花谷的主人,公仪厌。 也许该叫他白瞳。 如果从来不曾信任,在真相暴露的时候就不会被刺得那么深。 看到了那座黑瓦白墙的阁楼,宫小蝉降下飞剑,在距离地面三丈的地方一跃而下,脚踩在芳草地上,抬手握住长剑,面上煞气隐隐,大步冲向阁楼。 “喵呜……” 宫小蝉脚步微微一顿,她偏过头去,看到了一只蹲在墙头的猫。 “……珠珠。”她望着那只猫,低声道。 黑白相间的猫看着她,打了个呵欠,又趴回去了。 仿佛见了故人,单纯地打个招呼,然后就随她自便了。 宫小蝉沉默了几息,然后继续前行。 只是这次步履中带了几分沉重。 阁楼里的景致一如从前,宫小蝉也像从前那样,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蓝楹树下的紫衣男人。 池水在距他两丈以外的荷塘里折射日光,四周浮荡着蓝楹花独有的苦香,公仪厌就在这苦香之中,欣赏着手中的弯刀,听到脚步声,他没有抬头,只悠悠道:“你踏坏了我的花。” 宫小蝉冷冷道:“你骗了我。” 公仪厌翻看弯刀的手微微一顿,撩眼望来,少顷,勾唇一笑:“看来丁婵和你说了不少。” 宫小蝉微微一惊,随即明白必定是荆戈将一切告诉了他,只是不知荆戈究竟看到了多少。 不想虚与委蛇,她径直道:“只有上界皇族才能用复生泉复生,此事你知不知道?” 公仪厌浅笑依旧:“知道哦。” 微微消退的怒火再次高涨,宫小蝉握紧了剑:“你明知道……还让我去上界?” “在我回答之前,你是不是该弄清一件事?”公仪厌将弯刀搁到桌上,不紧不慢地继续,“丁婵所说的,你全部印证了吗?” “我现在就是在印证!” “不,你已全然相信了她。”公仪厌摇摇头,眉宇间仿佛有些失望,“你从某处听说了一些事,没有核实,就去兴师问罪,我不记得我曾教过你这个。” 他这样气定神闲,仿佛她的指责就是个笑话,宫小蝉之前一直憋着一口气,现在稍稍冷静下来,回想了下这个人一贯的作风,蓦地就明白了,但这份明白却让她忍不住嘲讽:“你想说你没骗我,只是隐瞒了一些事?” 公仪厌轻笑:“难道不是?虽然不清楚丁婵究竟和你说了什么,可你仔细想想,我可有骗过你什么?” 宫小蝉寒着一张脸:“你没告诉我复生泉的限制,故意误导我。” “因为没有必要,白泽本来就是上界皇族。” 宫小蝉呼吸一窒。父亲他是皇族?可是丁婵明明说…… “丁婵必定告诉你白泽不可能是皇族?那你看她可有拿出什么证据?”仿佛听到宫小蝉在想什么,公仪厌一字字敲碎她心中的壁垒,“还是你自己先入为主,认定我骗了你,所以想也不想就认定她说的都是真的?” “……” “明白自己蠢了?”公仪厌看着她,叹口气,“罢了,我要是不拿出些证据,就算此刻说服了你,想必之后你还是要心中反复计较。你总该注意到,二十五岁之后,你的修行便异常顺利?” “……不错。” “这正是皇族的特点之一,二十五岁是一个分界线,在此之前他们不允许踏出皇城,日常功课也以习文为主。记得吗,我从前便提醒过你,一切顺其自然,在二十五岁前不要追求过分的力量。” 是的,早在他们相遇后不久,他就曾说过这句话。宫小蝉抿唇。 “光凭这点想必还不足以使你信服,那么我再告诉你一件事罢,白泽是我堂兄。” 宫小蝉真正呆住了,手中的剑都险些握不稳:“你胡说什……”突然之间脑亮起了一束光,一个久远之前就存在的疑惑迎刃而解:为什么公仪厌对上界如此熟悉,许多甚至连道藏阁都不知道的细节,他却如亲眼所见一般对她娓娓道来…… “我们都来自上界,我比他走得更早,大约五百年前吧……我和丁婵一同离开。”公仪厌一派轻松地说着。 五百年前……正是丁婵飞升到上界的年代,她到了上界,然后遇到白瞳……现在的公仪厌。 “……你们去了……” 公仪厌微微笑:“对,就是你们通过恍惚隧道到的那个地方。” “……你不是心甘情愿的吧?离开上界。” 公仪厌露出一丝讶异,随即笑开了:“你发现了。” 因为一开始就不是自愿的,所以一直寻找回去的方法。宫小蝉默了默,道:“你和我爹一点都不像。” “是吗,真的不像么?” “……”不是的,以前没有察觉,可是一旦发现了真相,无数蛛丝马迹都一一展现出来。 他们对食物的偏好,青睐的画风,看待事物的某些观念,甚至某些瞬间下意识的小动作……出奇的相似。对了,他们都姓白…… 果然,是堂兄弟吗……又或者,这只是公仪厌的又一个谎言? 在父亲已经过世的现在,已经没人可以给她一个答案。 “若我没料错,白泽应该留给你一个盒子?”公仪厌突然道。宫小蝉一惊,戒备地点头:“不错,但我打不开。” “上面有禁制,不过,你现在能打开了。”公仪厌意有所指,“那禁制对二十五岁以上的皇族无效。” …… “去看看吧,盒里应当有你要的答案。” “这桩交易,该透露的信息我一开始就俱已告悉。我最不喜欢勉强别人,如果你后悔,可以现在就停止交易。” “我?我无所谓,如果你不去,我就再找一个合作伙伴呗。皇族的寿命可是很长的呢。” “没其他疑问了?那这个给你。——脸上的白痕是罡风留下的吧,放着不管的话一辈子也不会消哦。” “哇……真浪费。” 池里的锦鲤飞快地聚集过来,将异香扑鼻的药丸吞了个干净。 公仪厌离开了,宫小蝉还站在蓝楹树下。被公仪厌放在石桌上的弯刀闪着光。 蓝楹花无声飘落,宫小蝉突然动了,她跃入池塘,几个起落,再回到地面时双手一松,哗啦啦落下十数只锦鲤,甩着尾鳍满地弹跳。 宫小蝉将这些锦鲤全包起来,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阁楼。 带着那些锦鲤,宫小蝉一路向丹岐峯飞去,路上捉了个刚刚筑基的道士,由于对方各种不配和,最后索性用瞳术控制了,带着一块回了丹岐峯。 当初她离开丹岐峯后这座有灵性的山就自动封闭了,这么多年她始终没回来过,熟悉的地方总容易勾起人天性里脆弱的那部分。 现在她回来了,虽然她将丹岐峯冷落了这么久,可是她一靠近这里,那层结界便立时化了,穿过结界的时候,身体暖洋洋的,仿佛被母亲拥抱着。 这结界原本就是丹岐峯山主宫香设下的,虽然她人已不在,可这个和山势融为一体的结界却依旧牢牢地守着丹岐峯,守着她的女儿。 宫小蝉用力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将把锦鲤丢给小道士,用瞳术命令他好好把锦鲤炼成丹药。 受了罡风的伤的不止她一个。她还记得在恍惚隧道里,有人为了拉住她的手,手臂被罡风擦出大片血花。 丹炉的火燃起,宫小蝉注视着那幽幽的青焰,焰火中仿佛浮现出许多面庞,那些曾出现在她生命里的重要的人,一个个望着她,他们不说话,微微笑,像在静她的抉择。 她转身。 …… 距离南珂他们回到九嶷已过去了三天。 千里之外的九嶷,鸿光掌门的北明殿中,章海雪坐在偏殿里,听着鸿光派出去的人正对鸿光汇报:宫小蝉逃出九嶷,现在不知所踪。 章海雪捏断了竹榻的扶手,眼中暗光闪烁。 自从被罡风挂断左臂,她就一直昏昏沉沉,但隐约也听到了宫小蝉与南珂之间的对话,直到被放到冰云上的那一瞬她终于陷入昏迷,醒来后已经在这里了。 鸿光问她发生了何事,她告诉他宫小蝉故意给了她坏的法器,然而最有力的物证——那枚绿镯却不在她手里。 在南珂那里吧,章海雪恨恨地想,当时她还有些意识,感到有人把镯子从她腕上摘了下来,然后淮道师兄来了…… 宫小蝉,你以为只要一走了之就没事了吗? “这是你自找的……”章海雪阴着脸,从怀中抽出某样事物。 这是荆戈给她的,现在她就要用它毁了宫小蝉。 将那物握在手中,章海雪只等汇报的弟子一走,她便要向像鸿光抖出一个惊天秘密,但她没等到那弟子离开,却等到了另一个匆忙进殿的九嶷弟子—— “掌门,宫小蝉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47章 若是心中无鬼 企图致同门于死地,无论放在哪个门派都是必须严惩的罪行。 宫小蝉是手无寸铁地踏进九嶷的,但戒律阁不会因为她态度良好就对她软化半分,最终她手上戴着五十斤的枷锁,脑后扎着封印真气的金针,在两名九嶷弟子的看押下走进了仙牢。 九嶷已经很久没出这种事了,长久的平静总是容易滋生祸患,戒律阁意欲杀一儆百,所以不急着审讯,暂且押着,待明日辰时,清华殿上自有定罪量刑的时候。 九嶷的仙牢门后有一面灵石制成的照壁,苍黑色石壁上以金粉细致地雕着古老的法咒,阳雕与阴雕交织,任何法器经过这面照壁都会被吸附到照壁上,罪犯进了这样的仙牢,一无真气,二无法器,绝无逃脱的可能,当然,也休想对来探访的人做些什么。 正因为有这样的保障存在,所以当章海雪听说宫小蝉想见她,犹疑再三,最终还是来了。 厌恶之人成为阶下囚,去欣赏一下她的惨态,不是挺好的么。 况且……她正好也有些话想对她说呢。 已是深夜,仙牢里十分阴冷,章海雪满意地勾起唇角,踱到关着宫小蝉的牢房前。 宫小蝉就坐在粗麻织成的草席上,望着窗栅外的夏月,听到脚步声,转过脸来,瞧了她一眼,接着视线停落在她空荡荡的左袖,章海雪登时有些恼怒,却强自按捺,反而冲她扬起一抹属于胜者的笑:“想不到你我再见,是在这样的场景。” “自损八百,杀敌一千,我确实小看了你。”宫小蝉开口了,声音里带些微古怪的笑意,“左臂回不来了,后悔吗?” 这句话仿佛一根毒针刺进章海雪的双眼,她下意识地握住了袖管,脸色瞬间阴沉。 那日,宫小蝉去而复返,告诉她旧的手镯有问题,并给了她一个新的,她惊疑不定,虽然收下了新镯子,却不肯交出旧的镯子,待宫小蝉走后,她立即将新的法镯交给荆戈检视,结果证明新镯子一切正常,显然宫小蝉最后变了主意。 宫小蝉放弃了,但章海雪却不肯罢手。她原本就对宫小蝉颇为忌恨,如今她手里握着宫小蝉的把柄,怎肯轻轻松松地就让宫小蝉将此事揭过。 为了除掉宫小蝉,章海雪故意戴上了有问题的法镯,她自信有南珂在旁,无论遇到什么都能化险为夷,至多在起初受些皮肉之苦…… 章海雪千算万算,却没算到,罡风造成的断肢无法再生。 石牢里静得能听到尘埃落地的声音,章海雪听到宫小蝉问自己陷害她的理由。 为什么? 因为太碍事了。有你在,他就永远不会看我一眼。你不懂我喜欢了那个人多久…… 都是因为你! 章海雪清楚,她没必要和一个将死之人解释这些,可或许是她忍受得太久了,或许是岑寂的石室太有安全感,或许是今晚的月光太亮令她心绪浮躁……她开始倾倒她的愤怒。 不算太长的时间里宫小蝉已经听完了整个故事。毫无新意的青梅竹马,司空见惯的妾有意郎无情,若男主角不是南珂,若她不是故事里那个惹人嫌的女配角,她大约听到一半就会睡着。 章海雪不再说话,石室里恢复了冷寂,宫小蝉打个呵欠,挥挥手:“好我明白了,你走吧。” 章海雪不可思议地瞠大了眼,有种拳头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同时升起的还有愤怒,她咬紧了牙,从袖中抽出了一方织物,在半空里摊开。 “这张图,想必你还记得?” 宫小蝉随意瞧了一眼,蓦地僵住。 看出她的震惊和恐惧,章海雪眯起了眼睛,将方巾攥回手里,笑得痛快:“这张九嶷的地图画得真不错,许多我不知道的暗河和暗道都标注得一清二楚,不知道如果我将它呈给鸿光师尊,师尊会有什么反应呢?” 宫小蝉沉默,脸色微白:“谁给你的?” “是谁给的你就不必问了。你还记得那天你将新镯子交给我,我说过作为交换,我会替你保守一份秘密?”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宫小蝉记得很清楚,那天章海雪接过手镯,神情淡淡地将它丢到桌上,然后说—— “我不欠你的情,你给我这个,我替你保守一个秘密。” 当时她不明所以,现在看来,章海雪倒不是胡说。不过显然,章海雪现在另有打算了。 章海雪手上的地图是多年前宫小蝉交给公仪厌的绘有九嶷水纹的分布图,绢布的材质是“尺素娟”,只有用青阑峰上的青蚕所吐的丝才能织成,水火不侵,由于原料珍贵,向来只供应给掌门和几位嫡系徒子徒孙。 因为要找幽冥泉,当时她把所有可能和幽冥泉有关的河流、山川、宫殿等等全绘得一清二楚,甚至还在上面标注了一些自己的想法,现在成了完美的罪证。 宫小蝉进入九嶷,名为拜师,实则别有用心,甚至手绘了九嶷的水纹图传递给它派门人——这件事一旦被爆出来,罪名绝对比“企图谋害同门”更重,她也休想留在九嶷了。 “宫小蝉,我不怕你在明天的会审上翻供。但你记住,若你否认,我会让所有人看到你的‘大作’。” …… …… 清华殿上的铜钟长鸣九声,意味着今日有大事宣布,众弟子须立即赶往清华殿前的广场集合。 其实不需要鸣钟示意,天刚亮,清华殿下就聚集了大批弟子。 辰时,宫小蝉在四名弟子的押送下走进清华殿。她环视一周,没看到单潺潺,微微皱眉。 单潺潺不在九嶷,事实上,那批卷进恍惚秘境大爆炸里的人,至今为止仅有南珂、宫小蝉和章海雪回到了青空大陆。 鸿光端坐在清华殿上,淮道、暇空、南珂与章海雪分坐他下首两侧,往下是戒律阁一众,接着是门中各位长老。 淮道看向南珂,后者垂着眼睫,仿佛陷入某种沉思。 淮道收回视线,心中叹息。 偌大的广场,鸦雀无声。 宫小蝉在九重玉阶前跪下,腕间的枷锁发出金属的碰撞声。 在昨日之前,谁也没料到宫小蝉会去而复返,犯下如此罪行,竟然还敢堂而皇之地踏进九嶷。那时她面对包围上来的九嶷弟子,利落地将剑丢在地上,然后说:“我找章海雪。” …… 初夏的太阳并不猛烈,但清华殿上的章海雪背后却起了一层薄汗。 她右手拢在袖中,紧紧攥着那张绘着水纹图的罪证,盯住宫小蝉,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如果她敢乱说…… 一只蓝色的法镯被放到宫小蝉面前。 “宫小蝉,这只法镯里的法阵,是否由你设下?”鸿光威严的声音回响在殿中。 宫小蝉看了一眼这只不久前还戴在南珂腕间的法镯,干脆应道:“是。” 她没用敬语。清华殿上有不少人顿时面露不满。鸿光面色不动,继续:“法镯的作用是屏蔽恍惚通道中的罡风?” “对。” “此次你们从异界回来,所有人的法镯中的法阵都是由你负责的?” 封闭式的问句,只有是或不是两种回答,这是审问嫌犯时常用的手法,确切地说,当审判者判断对方作案嫌疑重大时,就会用这种询问方式。 “是。” “包括章海雪的?” “对。” 另一只镯子被放到她面前,惨绿色的,带着叶脉状的裂痕。 “这只镯子是你制作并交给章海雪的?” 宫小蝉神情无波无澜,仿佛半点也不奇怪这个物证的出现:“对。” “宫小蝉,”鸿光放缓了声音,一字字如洪钟敲在所有人耳旁,“你是否故意将阵法错误的法镯交给章海雪?” 一直以来利落的应答声顿住了。 章海雪屏住了呼吸,她看到宫小蝉望向她,眼中立刻写满警告,可下一瞬她愣住了——在宫小蝉的脸上她看不到恐惧和犹豫,宫小蝉的表情一片平静,眼睛却是…… 似笑非笑。 宫小蝉转开了视线,看着鸿光,清楚地回答:“当我发现绿镯子有问题后,我给了她新的镯子。至于她为什么还是带上了坏镯子,这就要问她了。” 全场静默了一息,而后哗然!章海雪倒抽口气。 她怎么敢……她难道不怕?! 鸿光沉默,似乎也被这意料之外的回答震住了。 暇空看了章海雪一眼,面露思索,另一边,淮道看向南珂——南珂注视着宫小蝉,像是惊讶,又像是释然,依稀还有些懊恼。 章海雪脑里一片混乱,看到鸿光望过来,慌忙摇头:“我没收到新镯子。” 新镯子早就被她丢进了那个世界的一口水井中,只要她咬定没有收到,宫小蝉就说不清楚! 庭上议论纷纷,鸿光不语,暇空笑了笑,道:“各执一词,二人必定有一个在说谎。既然双方都没有证据,就各自立下心魔誓吧。” 章海雪脸色微变。 戒律阁的长老欠了欠身:“暇空道君,以谁敢立心魔誓来作为定罪证据,似乎有欠妥当?” 章海雪无所谓地笑笑:“自然,不过若是心中无鬼,便是立个心魔誓也无妨,不是吗?” 始终未出声的淮道突然道:“若章海雪拿不出证据,我认为应当释放宫小蝉。” 众人一怔。宫小蝉眉间闪过讶异,想不到他会为她说话。 章海雪面露难堪:“淮道师兄觉得是我在说谎?” 淮道不语,南珂就在此时出声,声音不重却让所有人听得清楚:“谋害同门罪名非轻,仅凭几句话和一个无法判断内情的法镯就定罪,恐怕它派要笑我九嶷草菅人命了。” 淮道颔首:“师弟所说正是我所想。章师妹,此事或是你误会了,法镯破裂,宫师侄确实是最有嫌疑的人,但她没有谋害你的动机啊。” “……”章海雪的脸上透出愤怒,“那我就告诉你们她的动机:这个孽障爱上她的师父,此事被我察觉,她害怕我说出去,所以才想致我于死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48章 反击 一石激起千层浪。 淮道脸色极为难看,暇空也收敛了散漫的神色。鸿光皱眉,看向南珂,南珂面色平静:“我不知道有这回事。” “柯师兄,你不能因为她是你徒弟就包庇她!”章海雪大声道,“她中了情咒,这事是我亲耳听到的!你总不至于连这个都要否认吧?” “‘情咒’?”淮道眉心皱得更深。 章海雪立即解释了何谓情咒及情咒的威力,末了强调:“虽是因为咒术的缘故,但毫无疑问,宫小蝉是有动机的。而那法镯,也是她给我的。” 殿上陷入安静。 所有人都等待南珂的表态,南珂面上看不出情绪,心里却在懊恼:他误会了她,怪不得那天在昆池旁她那样生气。 记忆的每一寸都很清晰,他记得自己问她,是否故意将坏的镯子给章海雪,而她的回应…… 南珂暗自扶额,后知后觉地发现,他那一巴掌打散的东西远比他曾以为的多…… 若能早点知道真相就好了。这种想法无可避免地出现在脑海里,随即被他随手按灭,他明白现在想那些已经没有意义,该做的是帮她洗清谋害章海雪的嫌疑。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不论如何,他都要将她从这场无妄之灾里带出来。 ——南珂忘记了一件事,比起亡羊补牢,世间的事更多的时候是一期一会,最关键的时机,错过了就再不能挽回。 在南珂表态之前,宫小蝉已经昂首道:“我确实中了咒,但我身上的咒术早就解了,此事和法镯并无联系。而且……”她看了章海雪一眼,“我有证据,可以证明我已经将新镯子给了章海雪。” 章海雪心一紧。宫小蝉移开视线,看向淮道:“淮道师伯,弟子冒昧,想向您借一下您保管的回溯镜。” 淮道不语,暇空瞧了淮道一眼,转而望向宫小蝉,挑眉:“回溯镜只能照见这个世界的事情。” 没错,如果你以为可以用回溯镜照出那个世界的情景那可就大错特错了……章海雪松了口气,嘲讽地想。 “我知道。” 暇空微微冷了眼色:“庭审还未结束,你先答了掌门的话。” “便依你。”出声的是淮道,暇空一怔,讶异地望向淮道,表情不快:“师兄。” “多谢师伯。”宫小蝉立即回道,淮道神色淡淡,抬起右袖,一道蓝光自他袖中射出,在宫小蝉面前三尺处停下,蓝光开始收缩,最终化作一面苍蓝的小镜。 大名鼎鼎的回溯镜,就这样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宫小蝉捧起它,正要念动雕镂在镜身背面的法咒,南珂却蓦地道:“慢。” 宫小蝉动作顿住,听到风声响起,接着南珂取过了她手中回溯镜。 “回溯镜是七品神器”南珂容色淡淡,“你修为太差,万一驾驭不了,坏了九嶷重宝,我无法向九嶷先人交代。我来开镜,你转动□□,选择时间。” 理由充分,众人脸上的讶异消去。唯独淮道几个知道回溯镜内情的人脸色依旧难看。 回溯镜需要的灵气固然庞大,但最要紧的地方还不是这里。强行回溯过去有违天道,每次开镜都会折损开镜人的气运,一般人一生几多气运,也仅够三四次而已。数年前在蓬莱仙岛上,南珂已经为了宫小蝉用了一次。 回溯镜镜身漾起水纹,四周起了风,少顷,回溯镜从南珂手中缓缓升起,在上升的过程中镜身越来越大,最后长到一面四尺见方,宫小蝉便在此时拨动镜身上现出的金色□□,□□发出金属链条转动的喀啦声,然后慢慢停下…… 镜面光芒褪去,镜中的影像浮现出来—— 用金粉阴刻特殊咒文的照壁,青灰色的石墙,以玄铁打造的牢栅,视野向前推进,石牢的最后一间,栅外站着一个身着藕粉色裙衫的女子。 章海雪的目光剧烈地颤抖起来。 “左臂回不来了,后悔吗?”“宫小蝉”的声音从镜中传出来。 视野继续逼近,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那个栅栏外的女子,正是章海雪。 镜中的章海雪握着袖管,表情阴沉:“一条手臂换一条命,值得。” 栅栏内,宫小蝉叹了口气:“第一次给你的手镯确实有问题,我发现之后立刻给了你一个新的,也和你道歉了,当时我问你要回旧镯子,你不肯给我,那会儿我就该想到你心里另有谋算的……” 宫小蝉顿了顿,继续:“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害我?虽然我也很讨厌你,但我可不会因为讨厌一个人就弄死她。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栅栏外的章海雪沉默,然后笑了:“误会?没有误会。” ——回溯到这里已经足够了,镜子里章海雪开始讲述她和南珂的过去,宫小蝉推己及人,料想章海雪不会乐意将这些回忆与广场上这千百人分享,抬手关了回溯镜,顺手擦去额角因为大量耗损真气产生的冷汗。 满场寂静。 “回溯镜是不会作假的。”她说给殿上的鸿光,也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 章海雪脸色青白,她深吸口气,维持着表面的冷静,从袖中拿出了那张九嶷水纹地图,然而恐怖的事发生了,绢布遇到光的一霎那就化成了飞灰! 神情惨变,章海雪抬头看向宫小蝉,却在对方脸上看到了不作伪的讶异。 不是她?那是……荆戈?! 日后章海雪会知道她猜对了。绢布是公仪厌交给荆戈的,让荆戈交给章海雪,公仪厌事先在绢布上面下了咒,法咒平时根本探查不到,但只要施咒人念动口诀,绢布上的法咒就会立即生效,在咒术的作用下,绢布遇光则化,将“罪证”湮灭得一干二净。 一切都为了是让章海雪更加放心地陷害宫小蝉,然后他们将计就计,除了章海雪这个障碍。为了让章海雪确信自己掐住了宫小蝉的命脉,整个计划都由公仪厌和荆戈进行,这使得宫小蝉的反应再真实不过,对地图的忌惮全落在章海雪眼里…… 章海雪怎么也料不到掉进了陷阱的那个人其实是她自己。 无中生有,陷害同门,亦是重罪。 章海雪慌乱地站起来,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可她没有看到荆戈。本来今天这里就是审判九嶷弟子的场合,怎么会容许外人围观。 是的,这里是审判的场合……审判宫小蝉的,可现在……被审判的人竟然换成了她吗?! 她觉得自己陷进了一场雪崩,浑身发冷,混乱之中,章海雪看到了宫小蝉手中的回溯镜。 像看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三两步冲了过去,夺过回溯镜,念动法咒。 “海雪!”鸿光喝道。使用回溯镜需要耗费的灵气十分可怕,章海雪重伤未愈,修为也不过筑基中阶,万一驭使的过程中出什么差错…… 章海雪却不明白鸿光的苦心,催动法力,回溯镜闪了几闪,仿佛黑夜里的闪电,接着彻底暗了下去,同时章海雪感到左臂的断口处一股撕裂的痛…… 回溯镜掉在地上。 章海雪跌坐在地上,视线混乱地上移,看到了宫小蝉没有感情的双眼。 “你陷害我!”她尖叫,宫小蝉偏头避开她的风刃,淡淡道:“说反了吧。” “你进入九嶷根本就是别有居心!”章海雪转向鸿光,眼睛瞪得大大的,“师尊,请您开回溯镜!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向您禀告!” “如果你想说的是那张地图的事,不用特意开镜了,地图是我画的。” 众人面露疑惑,宫小蝉神情冷静,望着鸿光,眼角却不受控制地留意着南珂的神情,“掌门,我想求您一件事。” 鸿光止住了淮道的质问,沉声道:“你且说。” “我听说九嶷有一口特别的泉水,斗胆向您借用。” 她没有说出泉水的名字,眼下人多口杂,“幽冥泉”是极为秘密的存在,而且……她确定,鸿光听懂了她的意思。 鸿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你现在是以九嶷弟子的身份,还是以丹岐峯宫主的身份提出请求?” 宫小蝉定定望着他:“后者。” 长髯在风中微微拂动,鸿光的面容肃穆。 “恕老道不能从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师父帮帮忙!》正文 第49章 百年后 宫小蝉笑了。其实无论她是谁,这个要求都不能答应吧。 “我知道了。”她微笑着,轻巧地结束了这个要求。 南珂心中突然划过一种模糊的直觉,仿佛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而他再也无力挽回。 他看到宫小蝉嘴唇翕动,猜测她是在和鸿光传音。不知道她说了什么,鸿光脸色变了,然后他阻止了淮道对宫小蝉的质问。 非常难得的光景,上一次鸿光露出这种神情是在一百年前,当他听说自己竟然有个血裔的时候。 宫小蝉的传音就像一个信号弹,这场审判就此落下帷幕,雷声大雨点小,宫小蝉安然无恙,章海雪也没有受到惩戒——她半途就因为旧伤撕裂昏过去了,审判一个不能为自己辩解的人不是戒律阁的作风,加上不看僧面看佛面,无论什么都只能留待日后再说。 鸿光止住章海雪的血后将人交给了门中对罡风最有研究的林道君,宫小蝉全程看着一言不发,直到鸿光重新望向她,她才说:“他们就在昆池旁。” 昆池。又回到这个地方。 南珂见到了熟悉的人,熟悉,但不该出现在这里。 燕朝虚和丁婵。 作为他们出现在这里的缘由,宫小蝉态度自然地为两旁的人相互引荐——虽然这里其实要她特意介绍,丁婵作为鸿光的小师叔,认识鸿光的年头比宫小蝉活过的年头还长。 幽冥泉的作用太特殊,宫小蝉需要有人证明她试图接近幽冥泉的目的是为了复活父亲白泽,而不是其他危害苍生的原因。丁婵是个不错的人选。 能说动丁婵返回青空大陆,燕朝虚的“碎碎念”功不可没。 宫小蝉说,谢谢你,朝虚。 他要的不是她的感激,他们都清楚,但谁都没有说破。 她太累了。燕朝虚想,他应该给她点时间。 后来事实证明,他太不了解自己喜欢的这个姑娘了。她根本不需要时间,她是那种一旦做出决定,就再也不去看来时路的人。 那片因为超负荷运转而失去灵性的灵犀贝,燕朝虚一直随身带着,虽然它再也不会传出谁的声音。 在有心人的误导下,大部分九嶷弟子都以为宫小蝉又去了异界,但淮道等人再清楚不过,她是回家了。 了断了九嶷的恩怨之后,她就回到丹岐峯,一步不出,潜心修炼。 淮道说,宫小蝉这个孽障,从进来九嶷的第一天就一直给他惹麻烦,人走了还留下一堆烂摊子。 单潺潺气得不行,他隔一段时间就去闯丹岐峯的结界,可惜他的修为虽然一日千里,但想要破除元婴大能设下的结界,还差得远。 他在结界外面跳脚骂:宫小蝉你个食言而肥的混账!没有你老子一样能建立魔渊门,到时你就咬着手指嫉妒哭吧! 任他再怎么闹腾,结界巍然不动。 …… 这一天,在丹岐峯外静悄悄的时候,结界悄无声息地开了,宫小蝉从里面出来,袖里笼着一截烧了小半的信香,匆匆向西而去。 ——丁婵回到青空大陆后,一改先前在异界深居简出的作风,天南地北四处浪荡,足迹遍布海陆空,连燕朝虚要找她,都要事先备好一大把“信香”。信香这种东西是成对的,点燃一支,另一支就会自燃,然而丁婵没有贴身带着信香的习惯,燕朝虚给她的信香经常被丢在乾坤袋里,如果燕朝虚运气够好,点燃“信香火把”时恰好丁婵也正从乾坤袋里往外掏东西,那么她有三成的概率会注意到徒弟发出的火焰信号…… 不过今天比较特殊,点燃信香的人是丁婵自己,而她的联络对象正是此时出现在她面前的宫小蝉。 “丁婵师祖。” “你如今已不是九嶷弟子,这声师祖可以免了。” 宫小蝉笑了,果然是一如既往的拒人千里。 “就是今天了吗?”她问。 “怎么,看起来不像?” “不像。”宫小蝉实话实说,“朝虚知道吗?” “那孩子心软。” “你这样,他会终生遗憾的。”宫小蝉不赞成,“连我都收到信香了,却要瞒着他吗?” “管好你自己的事吧。”丁婵觑她一眼,“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你听好了。” “……” “复活泉确实可以复活皇族,但复活后的皇族没有生前的记忆,所谓复活,其实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宫小蝉没说话,她低头从袖中取出一个拇指大的盒子,打开,里面盛着一枚光华流转的圆珠子。 丁婵瞧了几眼,颔首:“不错,这就是转生石。” 宫小蝉轻抚着珠子。这是她从父亲的盒子里找到的,起初不知道是什么,费了许多功夫,才从道藏门那里得知这就是皇族之人死亡后留下来的玄牝丹,又名转生石。活着的皇族将转生石投入复活泉中,数日之后,新的皇族就会诞生,这时玄牝丹就会化入他的血脉,直到死亡再次降临…… 那盒子里,除了这枚转生石,还有一张信笺,是宫香的手书。也是到了这时候,她才恍悟过来:盒子诚然是父亲白泽的,然而无论信笺还是转生石,都是母亲留给她的。 她一直埋怨着母亲选择了父亲抛弃了她,记忆里无限地美化了父亲,磨损关于母亲的记忆,但那天她看着信笺,哭得不能自已。 从那一刻起,她下了决心。 结束这一切。 “现在你知道了最后一个秘密。”丁婵从茶杯上抬起眼,看着她,“还想复活令尊吗?” 宫小蝉笑笑:“他一直活在我的记忆里。” 丁婵神情微动,低头,轻轻抿一口茶,道:“这么多年,难得听你说一句像样的话。” 白泽是皇族这件事,一开始丁婵就知道了。当年在上界,白泽是白瞳——如今的公仪厌最棘手的皇位竞争者。宫小蝉长得像她母亲,但那对双眼皮的大眼睛早早地就昭示了她和白泽的关系。 隐瞒白泽是上界皇族这一事实,她知道宫小蝉回到青空后绝对会找白瞳翻脸,这正合她意。 丁婵不讨厌白泽,白泽这个人,世上大概没有谁能真正讨厌他。宫小蝉是白泽的女儿,这决定了她对宫小蝉观感不坏,如果天上有石头掉下来她不介意替她拦一拦,但同时她也不介意拿她当刀使使。 她太了解白瞳了,宫小蝉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虽然眼下看起来气得能和白瞳拼命,可真正对上白瞳,不出三个回合,这个天真的女孩儿就会被糊弄得开始怀疑人生……说宫小蝉是刀太抬举了她,她也就能给白瞳制造点小麻烦而已。 后来事实证明果然如此。宫香和白泽都是聪明绝顶,生了个女儿迷糊到家,造孽。 当燕朝虚请求她返回青空,丁婵没有犹豫太久:她只剩百余年的寿元,狐死首丘,是时候返回青空了。白泽的女儿倔得像一头驴,馊主意竟然打到幽冥泉头上,如今玩脱了被架在火上烤,少不得还得去救一救…… 从九嶷出来后,宫小蝉将信香递给自己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转眼百年已过,自己也到了归化的这一天。 “还有什么想见的人吗?”宫小蝉问,“九嶷呢,有吗?我替你找来。” 九嶷现在的掌门是暇空。鸿光一生收了四个徒弟,除了继承正统的暇空,关门弟子章海雪在结丹时心魔爆发渡劫失败,修为尽废,被送到人间疗养;大徒弟淮道在与邪魔的对战中受了重伤,闭关疗伤,连十年前鸿光坐化,九嶷铜钟连敲九声,他闭关的石室都纹丝不动,九嶷里便开始传言,这位元婴大能也许已经在闭关中归化而去。 至于鸿光曾经最得意的弟子南珂,在鸿光过世后就不知所踪了。 一场盛事,最终都成化作旁人口中一声事不关己的叹息。 …… 丁婵此刻住的地方是一个海岛,从上空俯视,岛上绿意盎然,扶桑花星星点点地缀在浅绿深碧里,海浪拍打悬崖,涛声入耳。 宫小蝉看了一阵,掉转剑身,向陆地飞去。 她和丁婵,今后不会再见了。 在心中默默回忆了一下女子清倦的眉眼,她突然也有些倦了。 回去后,重新闭关吧。这些年她越发觉得闭关是个好物,澄净心神万念俱空,该想的,不该想的,都烦不着她。 方才临别前,丁婵说她终于有了些长进。其实她不是长进,只是学着放下了。 现在这份放下还很勉强,心不甘情不愿,但终于她可以继续前行了。这么一点一点地走出过往的影子,总有一天,她能真正站在阳光下吧。 ……如果没有某些外界干扰,她接近阳光的时间能大幅缩短。 看清等在丹岐峯山麓下的人的那一瞬,宫小蝉觉得影子又飘回头顶了。 失踪了十年的人,自顾自跑掉把掌门这个烫手山芋丢给别人的人,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出现在这里,不怕被暇空抓回去鞭笞三百然后丢到掌门的座位上吗? 而且你现在是在干什么?别以为我没看到我丹岐峯的结界已经被你破了大半了!这十年落魄潦倒不如意,终于忍不住下海当强盗闯空门了吗?! 她怒冲冲地过去,还没发表谴责,对方先摊开手,一个玲珑的八角盒躺在他手中。 哦,这个,当时托燕朝虚交给他的,治愈罡风伤痕的药…… 说不清心情如何,她隔空将那个盒子吸到自己手里,瞧也不瞧他一眼,扭头就走。 “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那个人带着笑意问。她头也不回,三步踏进结界里,顺手重启了结界,结界等级提到最高,并且附加了一个属性:敢乱碰的,一律雷击伺候! “那么厉害,自己想办法进来吧。”她开嘲。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结界碎裂的哗啦声。宫小蝉僵了僵,不可思议地回头。 南珂笑吟吟地看着她:“这样可以了吗?” 结界已经碎成了渣渣,雷电的蓝光才刚刚亮起……没了结界供应能量,转眼就消失在空气中。 宫小蝉有瞬间的失语。 “……随你吧。” 她放弃和一个满脸写着“要是你不满意可以重新设结界我陪你一遍遍打破直到你开心为止”的神经病讨论别人家的结界不能随便打破这个问题。 —正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