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夜雨》 正文 1.01 二十三小姐 袍哥会——清末民国时期西南地区盛行的一种民间帮会组织,发源于清朝初期(天地会分支),盛行于民国时期,与青帮c洪门为当时的三大民间帮会组织。 四川地区有民间俗语:“袍哥人家,做事从来不拉稀摆带(拖泥带水)。”他们和所有的黑帮组织一样,重情重义c却也得靠许多不能见光的手段谋生计。到1911年时,四川的袍哥组织,深入各州府c县的城镇乡村,到处都在“开山c立堂” 帮会做大了,势力也大了,自然和政治挂上了钩,这社会地位一旦上去,袍哥的形象也需风雅些,于是溯古给自己安了个出处:“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林森这辈子上了不少次报纸头条,最近一次是在20世纪70年代——“90岁古稀老人迎娶18岁女秘书,产下一女,云云。” 夕阳斜照,旧时军阀已近迟暮,他躺在摇椅上听人念完报纸,起身抱起婴儿车中的婴孩问,“你们看,她是不是和小穗儿出生时一模一样?” 在座姨太太面面相觑,搭不上话,只觉这老头糊涂了,她们这些后来的,哪见过穗儿的模样呢? 时光得往回倒50年。 那时候林森正值壮年,还没有举家乘船去台湾,那时候他是西南地区袍哥会的总舵主,也是川军中势力最大的军阀之一。他一生除了做政治动物,另外一大爱好就是娶老婆,活了93岁,娶了17房老婆,生下43个儿女。 没错,是43个儿女。 在他这些个儿女中,仅有一个,被他赶出了家门。也只有那一个,到了弥留之际,嘴里还不停叨念。 “穗儿啊,我的二十三。” 这是林森最后的遗言。 那么故事,自然要从她这个女儿讲起。 穗儿的全名,叫林穗禾,林家第六房姨太太的女儿。大清皇帝被赶出紫禁城的那晚,她从母亲肚子里钻出来,因在家里排行二十三,外面的人都称她二十三小姐。 穗禾打小就活得乌烟瘴气,母亲喜怒无常,那是隔三差五便要独守空房留下的后遗症;讨厌其他小妈,人前人后两幅嘴脸;更厌恶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她父亲。 她父亲好色又无情,把女人当成生育工具。 她父亲心眼子黑,暗地里坏事做尽,却在人前大讲人间正义。 她父亲虚伪,比如嘴上说要解放妇女,实际上家里妻妾成群。如今解放妇女这项,他最大的功绩,仅是废除了缠足。但偏偏,他又恋足成癖,家里的姨太太们没一个是“大”脚。 林穗禾有时想,也许林家的人都是没进化完成的怪物,原由是她觉得她爹把他家活成了一个猴群,一只公猴子带着十几只母猴子,生了一堆小猴子。 命中自带,她这只小猴子从来就反叛。 五六岁时,母亲想让她缠足,白天绑上,她晚上就偷偷解了,母亲发现了就拿小竹签抽她。如此反复,最终闹到她老爹那去,老爹反而笑了,罢了罢了,他们的时代不同了。从她开始,后面的妹妹们也再没缠过足。 到十三四岁,脑子里已有了自以为正义的是非观念,若让她知道父亲手下劫了谁的钱财,她便要去父亲书房顺点价值相当的东西给人送回去。有一次偷了一副画还给人家,那人一听是林家的女儿,不领这个情,当着面就给烧了,还把穗禾扣下来。十叔带着人赶来的时候那画已几乎灰飞烟灭,仔细瞧,卷着边的残片上写了唐寅二字。 十叔把她拎到林森面前,林森大手一挥,禁足半年。穗禾说不行,她还得上学,她爹说那好办得很,把老师都请回家里来教。 这么多兄弟姐妹,父亲治她治得最狠,也宠她宠得最多,治她的倔脾气,也宠她那股犟劲儿。 她是林家最受宠的女儿,不可一世的二十三小姐。 可父亲还是在不停娶新姨太太,她和她娘一样,对他又爱又恨。 十七岁这年,母亲跟花匠私通,被九姨太捉奸在床,捅到父亲那里去,父亲宰了那花匠,嘴里喊着要给她娘贴黄纸。 那黄纸一层层沾了水,要把人活活闷死。 可他没着急下手。那几晚林森谁的房里也没去,就关在他自己书房里。他在几日,穗禾就跪了几日。 飞扬跋扈这些年,母亲是她唯一的软肋。 而父亲在做父亲之前,是男人c是袍哥c是军阀,他治家如治军,纪律向来严明,说贴黄纸就一定要贴的。最后穗禾实在没办法了,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心一横,说谁要敢动她娘,她也不活了。一激动,手重了些,刀锋划下口子,红色的液体凉悠悠地渗出来。 林森只冷笑地看着她。 见他不吃硬的,穗禾又撇了刀子,扑过去抱住父亲大腿,涕泪纵横,立下毒誓——以后收敛性子,要给林家做牛做马。 良久,哭到她已经神智昏聩,才听见头顶的人开了口,“罢了,你带她走吧。” 最初,她带着神志不清的母亲回了川北娘家,外公外婆不认,让母亲滚,同穗禾说,“回去求求你父亲,你还做他女儿。”她倒是答应了,转头又带着母亲去川南,找到做烟草生意的舅舅。舅舅心软,在川南一个小城找了间宅子,把她娘儿俩安顿下来。 舅舅问穗禾接下来想做什么?回林宅去还是留下来,若要留下来,继续念书还是嫁人。念书倒罢了,若是嫁人,总归要林帅来安排。 穗禾说,得念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2 江绍之 离开了林宅,总归还在蜀地,舅舅托了关系,让她用余小穗这个名字进了当地的新式学堂。 小城落在丘陵腹地,有长江支流穿城而过,初夏,天气潮热着,早晚微凉。穗禾家的小院临近河边,而学校在对岸,她舍不得花钱坐车,每日清晨要走上半个小时去上学。 路上会经过一条老街,一座由数百只废弃渔船搭成的浮桥。 天微微亮,她从家里出来,在老街上吃了豆浆油条,下到码头,踏上晃晃悠悠的浮桥,河面水汽蒸腾,隔着雾气能见到三两渔民摇起小桨,到河中央去落网。 日子虽然清贫些,她却不像以前过得那么慌张了。 刚到班里那几日,同学们对她十分好奇,毕竟是小城,能念得起新式学堂的孩子本就不多,父母之间大多都认识,但她却是个完全的陌生面孔。 渐渐地,大家的好奇变成了奇怪:长得这么水灵条顺的女孩子,总低着头;国文c英文功课都好,但同学问她功课她从不回答。 “这个余小穗,别看长得漂亮,人也傲着哩。” “说自己是川北人,偏拿一副省城口音,装腔作势。” “从不见她父母,说不定是哪家的私生女。” 有好事的女生看不惯她,故意与她作对。这日放学,几个女同学骑了自行车,到了她身边“不小心”一歪,人没撞着,怀里抱的书散落一地。 那女生“嗤”一声便走了。 穗禾蹲下来一本一本往回捡。 目光所及处,多出了一双白净修长的手,正帮她捡书,“别和她们一般见识。”嗓音低沉而极富磁性。穗禾仰头,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眸,他比她高出一个头,此时在夕阳的余晖下,本就好看的五官显得更加神采飞扬。 他手里捏着她的书,并没有要还给她的意思,“这么多书,需要帮忙吗?” 她警戒地摇摇头。 他笑,“余同学,你不会还不认识我吧?我叫——” 她抢白,“我知道,江绍之。”同班同学,哪有不认识的道理?只不过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抢这个白。 对面的人笑意更深,“那好,省了自我介绍。”他顿了顿,伸出手接过她手中的书,“还是我来吧,女孩子搬这么多书,一会儿手该酸了。” 书跑到他怀里,她就受了钳制,只能跟着他走。 她是知道江绍之的,江家在川南也是顶有名气的家族,估摸着江家在生意上多少和林家有往来。 作为江家次子,江绍之在同学中间也是中心人物。他人长得好c家世好c功课好c体育好c绘画更好,听说最近还入了张大师门下。这样的人,自然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是女生心仪的对象。 “家里可有车来接?”走到学校门口,江绍之问道。 穗禾脑筋一转,点点头。 江绍之把“绑架”的书还给她,简单道别,钻进了一辆黑色凯迪拉克的后座。 眼见着车驶出视线,穗禾大松一口气,抱着书朝浮桥的方向走去。走过了两个街口,再过个马路,她就可以下去码头了。她站在路边等车过,兀自出了神——小城的轿车本就不多,她方才见到江绍之的,想起了自己的那辆敞篷奥斯汀。 忽然眼前一黑,又是一辆黑色汽车到了跟前,缓缓停下。 车门开了,里面的人好端端坐着,仔细地看着她。哪是“又”,江绍之不知为何折了回来。 她面上蹭的一下就红了,红到耳根子。 他从另一面下车,走到她这面,绅士地打开车门,“既然余同学的车没来,介意我送你回去么?” 被人捉了个现行的骗子,怎么好意思再撒一个谎?穗禾乖乖上车。 好在江绍之是识趣之人,见她一直望着窗外,也没同她多说话,到了老街口,她便请司机停了车,好好道谢,目送江绍之离开。 他知道她这是戒心,怕他跟着她,所以爽利地让司机把车开走。他从后视镜里瞧她——一袭藕色的裙子,俏生生立在市井中间。人群嘈杂,她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江绍之想,这是一个美丽的c神秘的女同学。 “明天见了,余小穗。”他盯着后视镜里她逐渐远去的身影,自言自语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3 江绍之第二天没能见到穗禾,第三天c第四天她也没来上课。他想她是不是病了?家中是否有人照顾? 虽然稍加打听就能知道她住哪,但这样未免太唐突,他决定再等等。到第六天,他终究没耐住性子,拿着地址着急忙慌赶了过去。 穗禾没病,病的是她娘,事实上她娘比生病还要严重一些,她娘吞鸦片自杀了。 起因是上月末她娘发现自己怀孕,便瞒着穗禾给林森去了信,笃定肚子里是林森的骨肉,并继续向他辩解,说她是被人栽赃陷害的,若有半句虚言她不得好死。 林森回信倒快,信封里除了信笺,还放了些银票,信笺上白纸黑字写得明白:钱拿去打胎,孽种必须死,至于她的死活跟他没关系。 穗禾娘肚里藏着她弟弟(妹妹)c怀里藏着她父亲的信,躺床上扎扎实实哭了三天,可就是不说为什么。 第四天她去买来了鸦片,藏在枕头底下。偏偏那天穗禾回家,给她买了最爱吃的油酥鸭,还笑岑岑地说以后要养她一辈子,说她只要有娘就什么都不怕。穗禾娘抚着肚子,看着被自己拖累的女儿,决定不吃那鸦片了,反而要把孩子生下来,养大了给林森看看,到底是谁的种。 可十叔的到来,成了压垮穗禾娘的最后一根稻草。 十叔不是穗禾的亲叔父,十叔叫张子越,只比穗禾长八岁,是林森半路捡回来的小子。小时候同穗禾一起长大,长大了便没了影,后来才知道他接了会里十排的位子,专职负责为林森干杀人越货的勾当。 十叔问穗禾娘,孩子打了没有。 她娘说打了。 十叔说好,那嫂子咱们去医院查验一下 她娘死活不去,十叔便将她迷晕,送到医院把孩子打了。 那天送走了江绍之,穗禾回到家,就瞧见十叔坐在沙发上,淡淡品着竹叶青,她冲进母亲房间,见她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眼睛空洞洞地望着天花板。 十叔跟她说,你娘怀了别人的孽种,不配再做你娘亲,你爹让你回省城去。 她问她娘十叔说的是不是真的,穗禾娘说不是,他们是你的仇人,他们杀了你弟弟。 她出去跟十叔说,你走吧,我是不会丢下我娘的。 十叔让她不要着急,给了她一晚上考虑时间。 那晚老天爷嘈嘈切切地下了场秋雨,雨鼓朵儿最密集时,穗禾娘翻出藏了好些天的鸦片,一口一口咽了下去。 好在鸦片剂量不足,又发现得及时,送去医院抢救倒是抢救过来了,但人已经傻了,不认得穗禾,屎尿也拦不住。 张子越到医院,碰见穗禾正跪在地上求医生救她娘,医生说救不了了,回家伺候着吧,能活几年是几年。他上前去拉她,她却当没他这个人一样。 穗禾把她娘接回家去那天,十叔又来了,说大哥下了最后通牒,你要是这会儿不回去,以后也别回去了。 穗禾笑笑,给娘擦去嘴角流出来的口水,冷静道:“十叔,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十叔。你走吧。” 他走过去抱着她,像小时候她犯倔挨揍后那样轻声安慰她,“小穗儿,别怕,十叔在呢。” 穗禾猛地推开他,喊得歇斯底里——“张子越,你给我滚!” 江绍之找来的时候,恰巧见到了这一幕:陈设简陋的屋子里,空气污浊,弥漫了药水和下水道的味道,她摊坐在地上,形容如疯妇。 他楞在那里,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他猜测过她的身份,以她的气质与谈吐,应是豪族养出来的千金小姐,再不济,也是某个大户人家的私生女。 可她现在出现在平民宅子里,像个泼妇一样让一个男人滚。 穗禾也看见了他,顾不得体面,讥讽道:“江少爷,好看吗?” 江绍之少年得志,也随父亲见过不少场面,向来沉得住气。此刻或许因为关心则乱,脑中生出千丝万缕的想法,口不择言道:“既然你家里有事,我就不叨扰了。”旋即出了门。 他走出幽深的巷子,在巷子口被人叫住,转过头,方才她屋里那个男人已走到他跟前,仔细一看,还有些面熟。 那人问道:“可是江家的江绍之公子?” 江绍之看着这人,穿一身墨色中山装,身材挺拔表人才,虽比自己长不了几岁,眉宇间却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杀伐之气。那么对于他的职业,他已然猜到了几分。 毕竟袍哥会在川势力实在已经根深蒂固,干什么营生袍哥会都得参与一份,他家的生意也不例外。只是江家前朝进士出身,以书香名门自居,骨子里是看不起这些草莽的,所以不愿意袍哥会有过多往来。 “我们见过?”江绍之反问道。 张子越出道早,心智也更成熟,加之向来在穗禾面前以叔辈自居,他看她同学就像看毛头小子,言语间也自然流露出几分不屑,“当然见过,江二少贵人多忘事”他仔细打量了一番江家二公子,“我是那丫头的叔父。” 江绍之被他盯得心烦,来了脾气,敷衍道:“哦,那请问阁下是哪里的余家?” 原来不是个怂包,张子越心里这么想,脸上却笑了,“既然不想知道,我也就懒得回答了。只是,屋里那位,不是江家高攀得起的,若是江少爷有什么想法,趁早扔河里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4 天凉好个秋 兴许是前几十年底子打得好,穗禾娘的情况没有恶化,人虽还糊涂着,身子却逐渐利索起来。张子越走之前留下了一个王姓老妈子,说是要照顾她娘俩。 穗禾明白这明里暗里的意思,但她终究还受着林家的恩惠,眼下也没法计较这一点半点。 见母亲稳定下来,穗禾决定回学校上课。 去了学校倒是没什么异常,女同学照样对她指指点点,却没什么过激的言语。她心里是感谢江绍之的,至少没有把她的不堪去与旁人说。 只是落了两个月的功课,她得一一补回来,睡不够,眼周常挂着一圈淡淡的乌青色。 这日清晨,穗禾出门往学校去,身上披着些许残留的星辉。她穿过老街,朝浮桥走去,急匆匆之间,余光再次瞥见了那辆黑色汽车。 连着等了她半月,这个江绍之究竟想做什么?她歪头思忖片刻,转身朝那团大黑影子走过去。 江绍之已经摇下了车窗,一双眼眸望着她,神色难辨。 她压低声音,“江少爷,我这没什么热闹可瞧了。” 她一张口就像小猫那样挠人,可这总比视他如无物要好太多了,他试探性地问,“你能不能上车,送你去学校。” 穗禾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若不想跟我一起,我下车走过去。”言语间他已经下了车,站在她身侧,等她答复。 穗禾还是没说话。 他拿不准她在想什么,补充道,“你这样起早贪黑,太辛苦了。” 穗禾虽然没谈过恋爱,但她也明白男女之间那些事,在林家过得久了,一丝呼吸都可以让人草木皆兵。 她向后退一步,撤到一个合理的距离,“江同学,你若这么关心同学,不必将大好的善心浪费在我身上。” 她觉得自己表达得够清楚,讲完这番话便径直从他身边走过,下到码头上了浮桥。 摇摇晃晃的浮桥上,他还跟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随着她的影子,呼吸都不敢重,生怕惹恼了她,连跟也不让跟了。 浮桥走到头,江绍之忽然觉得自己好窝囊。 他叹口气,加快几步到她身侧,挡住的她的去路,让自己的影子罩着她的,眼神灼灼地看着她,“余小穗,自打我见你第一面起,就没打算要和你做普通同学,”他停顿了一会儿,语气柔下来,“可就算我这样想,也没有什么不坦荡的,你若也坦荡,不必把我看做瘟神,是不是?” 话音未落,人已经潇洒地走到了前面,留下穗禾楞在原地。 晨光熹微,雾气氤氲,她瞧着前方那个瘦瘦高高的身影,心如浮桥,随着水波微漾。 这么看来,是她长戚戚了。 打这日之后,穗禾对江绍之的态度的确缓和了许多。少些戒备,她自然能发现江绍之是真心在帮她。 他提出帮她补课,她听了,听过之后不得不承认他非常聪明,也很有才华,落下的功课没多久便追了上去,再不用没日没夜地赶。 同样地,接触越多,江绍之也发现,余小穗绝不可能是寻常人家出来的孩子。 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好。 她不仅生的漂亮,气质谈吐均是上上等;她聪明又有灵性,若是功课,常常只需点一下她便懂了;说起时事,她能发表自己独立的观点和思考。相处下来,江绍之逐渐摸透了穗禾的脾气——吃软不吃硬。 于是他越发地对她好,但他心里清楚,这种好必须苦心经营,不着痕迹,不让人觉得刻意。 知道她母亲病着,便找来补品,偷偷送去,待她发现时,已经被吃了个大半。发现她有绘画天分,便借着探望的名义带她去师父家,请师父指点一二。她说她喜欢吃鱼,便半诓半骗地带她去吃小城里最有名的私房鱼馆。 看着她喜滋滋剥吃鱼的样子,他觉得实在太美好了,以至于他必须拿出十二分真心,才能换得她的正眼相待。 是不是太卑微了?他有时会问自己。 他当然不想这么卑微,可是面对着她的一颦一笑,他只想把自己揉进泥土里,再双手捧给她。深知自己已经低入尘埃,但又甘之如饴。 除了一点,她从不向他透露自己的出身。 他也着急过,问过她几次,她便一声不吭地退得老远,让他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受过教训,江绍之苦笑着明白了,既已深陷泥潭,那就不要挣扎,尽力对她好就是了。 他始终在等一个契机,一个她向他坦白的契机,一旦这个时刻到来,就意味着她开始信任他了,那么不管她是谁,皇帝的女儿也好,乞丐的女儿也罢,只要她愿意 他甚至不敢想。 秋收时分,到了小城收获甘蔗的季节,整个城市浮动着香甜的气息,街头巷尾,卖甘蔗的,酿糖的,做甘蔗汁的,外地来买货的,热闹极了。 那天回家路上,穗禾盯着街边的甘蔗发呆。江绍之一问,才知道因为吃甘蔗时形容粗鄙,她母亲从不让她吃。她倒也偷吃过几回,不知怎么的还是被母亲发现了,一顿好罚。 他莞尔,邀请她中秋节假期一起去他家的甘蔗林瞧瞧。 她踟蹰半晌,到底还是答应了。 穗禾推开门,见母亲坐在院子里,手脚麻利地纺着线,脸上布着少女般的恬静。 王妈瞧穗禾回来了,又往她身后瞧了瞧。 穗禾脸上一红,嗔道,“王妈,没人。” 王妈笑,“小姐别怪我多嘴,我看江少爷人不错,你看家里好几位小姐都是自由恋爱,咱家老爷可不是迂腐的人。” 穗禾脸更红了,竟然有了一丝忸怩,“王妈,你说什么呢?” “好好好,我不说了,大宅来了信,说是给小姐的。”王妈放下手中的活,到屋里取来一封信交到穗禾手里。 穗禾心里“咯噔”一下,瞧了眼母亲,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到屋里拆开信。 粗略扫一眼,内容倒也简短温和。信是她父亲林森亲笔写的,信上说,几月不见,甚是想念,希望她中秋务必回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5 十叔 中秋的前几日,学校提前放了假,穗禾和江绍之说中秋不能赴约了,他倒是没问为什么,她却心虚地补充,说自己要去探亲。没想到他竟笑了,笑得像河边打水漂的小孩子。 穗禾心里忽然生出些内疚,决定这次回去就探探父亲的口风,若是他不反对她认识外面的朋友,她便回来向他坦白身份。 这天上午,天气晴好,穗禾买了些她娘爱吃的点心回家,见巷子口围了一圈人,她远远地瞧,越过人群,瞧见了她的爱驹,那辆深红色的敞篷奥斯汀。 张子越坐在车里,来接她回林家——开着她的奥斯汀来的。 他一定是故意的,穗禾心里愤愤,小城里像这样的敞篷跑车实在扎眼,她甚至能想象张子越是如何开着它招摇过市来到巷子口的。 那头,张子越不知道什么眼力,穿过层层人群瞧见了她,朝她招手,示意她过去。人群的目光刷地一下向她袭来。 穗禾煞费苦心隐姓埋名,可不想这么功亏一篑,埋着头径直往巷子里走。 张子越跟了上来,“干嘛装没看见我?” 穗禾白了他一眼。 觉得不对劲,又白了他一眼。 近处瞧,才发现他远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意气风发,反而有些憔悴,下巴胡渣子乱七八糟地长。 一定没干什么好事,穗禾心想,更不愿意理他。 他忽然站住,大声吆喝,“林穗禾,你就这么对你十叔是吧?” 穗禾丢了手中的点心,跑过去捂住他的嘴,恨道,“你这是做什么?!” 张子越得逞,懒洋洋拂开她的小手,弯腰拾起地上的点心,“瞧把你能的。” 是了,从小最能把住混世魔王林穗禾脉门的,也只有混世大魔王张子越了。过去的十年,只有他敢欺负她,也都是他在保护她。 穗禾质问,“为什么开这辆车来?” 张子越反问,“这么久不开你手不痒?” 痒么? 痒。 甚至有几次都梦到自己开车在深夜的大马路上飞奔,于是咬牙切齿道,“行,只要你敢坐。” 张子越觉得好笑,“有什么不敢,命” “什么?” “都是你们林家的呗。” 话说到这里,穗禾又想起张子越奉他父亲命令,对母亲做的那些事,心里不是滋味。就单这件事,若站在他的立场,他所做的都是理所应当,若放在穗禾这里,他们联合起来伤害了她母亲,她怎么能不介怀?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她爱她母亲,也爱她父亲,对于张子越,十年的依赖,也没法狠下心来恨。 穗禾常常觉得自己可悲,父亲与母亲之间的战火,从她出生一直纷飞到现在,她又何尝不是在其中苦苦熬着。 她就像夹在了两块磁铁中间,在一起,是对她的挤压与折磨,可真分开了,又是对她无情地撕扯。 回到屋里,穗禾同母亲道别,她竟像恢复了神智似的,轻抚穗禾的脸,“早些回来。”穗禾喜上眉梢,期盼着母亲就这么一天天好起来。和王妈交代好,就和张子越开车走了。 几月没开车,她手有些紧,张子越坐在副驾,一面帮她盯着路况,得了空便细细打量她。出了城,人烟渐少,穗禾才松口气,瞥一眼张子越,“看什么,没见过我啊?” 张子越收回目光,“又漂亮了,”他仿佛很疲惫,“不想开了叫我。” 穗禾倒是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他闭着眼睛,“看前面,二十三小姐。” 车行驶在乡间小路上,一排排银杏从身旁略过,只可惜这时候叶子还绿着 ,不如金黄色的好看。 她把车停在路边,想把车篷摇起来。 车刚停下,张子越就醒了,睁了一只眼问她,“怎么了?累的话我来开。” 穗禾答他,“没事,风大,吹得我头疼。” 沉默片刻,张子越闭上眼,嘴角牵出一丝笑意,“还是我们小穗儿知道体贴人。” 穗禾也沉默了一会儿,细声道,“张子越。” “嗯?” “上次就告诉你了,你再不是我十叔。” “” “我和你非亲非故,所以别叫我小穗儿。” 又是一阵沉默,只是这次无声的间隙中,刮过一阵风,吹落了树梢枯败的叶子,落叶簌簌,放大了这寂静。 过了良久,张子越才开口,“知道了。” 深红色的跑车,不疾不徐地向前行驶。 听着张子越平稳的呼吸声,穗禾以为自己这司机得一路当回林宅了,没料刚过阳城,张子越便醒过来,下车抽了根烟,把车一路开了回去,车开得稳当,一点也不像他的性子。 林家是旧宅样式,车进不去,只能停在旁边新盖的停车场里。张子越送穗禾到了林家大宅门口,说要出去办事,就不陪她进去了。 穗禾说好。 转过身,他又叫住她。 穗禾看着他,用眼光询问。 张子越说:“你和姓江那小子的事,别告诉你爹。” “我和他没什么。”穗禾觉得他可能得到了什么错误的情报,她和江绍之只是朋友。 “有没有什么,你都别提这茬,听明白了?”张子越像往常那样叮嘱她。 穗禾颔首,也没问为什么。 她知道,张子越向来守口如瓶,他要是不想说,枪口抵在脑袋上他也不会说。穗禾想,这样的人做袍哥可惜了,倒适合去做革命党。旋即又摇摇头,为脑子里闪出的念头笑了笑,随即转身进了大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6 月圆人圆 临近中秋,家中的客人竟比往年的多,有南方来的,有北方来的,也有打东边来的。 林森忙着见客,匆匆和穗禾打了照面,连句多话也没说上。 她回来了,不想见朋友也不想见其他人,天天躲在屋子里,翻报纸c读书,从字里行间读这不太平的世道,脑子里猜她父亲让她回来做什么。 是父亲心软了,要同她商量母亲的事? 还是要叫她回林宅? 对于家里这些男男女女的心思,她向来琢磨不透,他们都是个顶个的人精,她算计不过来。就连欺负张子越,她也知道是他在让着她,活了这么些年,仿佛只有一个人,她看他清澈的眸子,就能看穿他的心思。 “穗禾,你在屋里吗?”外面有人喊。 真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穗禾从榻上下来,收了睡衣领子,开个门缝问,“什么事?” 张子越斜倚在门廊上,朝大屋方向努了努嘴,“收拾一下,你爹得了空,叫你过去。”说完扯着嗓子喊,“翠云,还不快来给你小姐打水来。 翠云是穗禾的丫鬟,两颊肉嘟嘟的,娇憨可爱。 穗禾是受新式教育的人,从来没把下人当下人看,但张子越不一样,里里外外分得很清楚。 翠云应了声,没一会儿端着水噔噔地来了,张子越在她脸蛋上捏了一把,“臭丫头,主子不在,你倒长圆润了。” 穗禾看不惯,“张子越,你手脚干净点。” 不想翠云竟红了脸,“小姐,没没什么,十爷在同我说笑呢。” 这两人 穗禾再看看张子越那不羁的浪荡子模样,哪还有前几天落寞的影子? 穗禾收拾妥当,要去见她父亲,开门见张子越还在外面等着。 穗禾不理他,边走边说,“我还认识路。” 张子越跟在她后面,“是,我这不是借你的光,偷偷懒。” 九月的中午,浮云遮住日头,只透出丝丝澄莹的光,细细碎碎洒在穗禾身上,张子越跟在她后头,走到一个分岔路,两人没有相互言语,各自走了。 穗禾到了林森书房门口,被告知还得等,得等里面的客人出来了,穗禾才能进去。 过了十来分钟,里面的人开了门,走出来三个穿军服的男人,穗禾认得,那是西北军的军服,再瞧瞧肩上的勋章,军衔还不低。穗禾有一搭没一搭地瞧着,那几个男子正在小声商议什么,与她擦身而过,并未注意到这个海棠树下立着的少女。 “可是二十三来了?”林森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是我,父亲。”她清脆地答。 “进来吧。” 穗禾得了允许,深吸了口气,朝屋里走去。 就在同时,那步履匆匆的三个军官忽然停下了,其中最年轻的那个军官回了头,盯着穗禾的背影瞧了一会儿。 “三少,这就是?”一人发问。 “嗯,”年轻军官回了头,“走吧。” “哐当”一声,上好的越窑瓷瓶被摔个粉碎,书房里传来父女两大声争执。 “不,我决不!死也不!”穗禾跌坐在椅子上,不肯相信方才她爹所说的事。 摔了花瓶,林森的怒气下去了些,语气仍是暴戾,“格老子又要死要活的,婚姻大事,什么时候由得你自己做主了?” 方才进门,刚寒暄了几句,林森就和穗禾讲了这次叫她回来的真正原因,他要让她嫁人,嫁去西北陆家,他要让她做他玩政治的砝码。 穗禾委屈又愤怒,“父亲,你有这么多女儿,嫁谁过去不行?为什么就非得是我?再说,好几个姐姐也都是自由恋爱,为什么独独到我这里就不行了?” 林森并不想解释,点了根雪茄,坐下来看他的文件,“这事我已经和陆家定了,你就是死,也得上西北死去。” 穗禾仍然不敢相信,这是她自以为最宠她c最疼她的父亲,心中酸楚,珍珠大的泪珠子不断从眼眶里涌出来,“父亲,我以为这么多女儿中,您最疼我。” “谁说的,我个个都疼。” “是吗?”穗禾撑着椅子站起来,“我曾经也以为,这么多太太,您最爱我母亲。” 林森顿了顿,抬起头看着她,眼里没有一丝情绪,“哦对了,说起你娘,她现在已经在去日本的船上了。” 穗禾如遭霹雳,牙齿绞着唇瓣,捏着椅背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指节变得惨白,脸上也瞧不出一丝血色。 林森继续拿刀子剜她的心,“她治病,你嫁人,劝你不要做什么傻事。” 沉默许久,穗禾掏出帕子,抹了泪,轻轻地笑,“不就是嫁人吗,我嫁就是了。” 林森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出去了。最近外忧内患,他实在不想为板上定钉的事再多费口舌。 她走到门口,又回转身,对她父亲凄然道:“父亲,我有时真羡慕你。” 林森忙着手上的公文,并未理会她。 穗禾看他莫不挂心的样子,心如刀绞,忍了又忍,最终还是说出来,“你有这么多太太,生了这么多儿女,而我们,却只有你一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7 陆林穗禾 中秋已经过去了一周,江绍之还是没有等到穗禾回来。到她家去找,也只剩个老妈子在守院子。 江绍之觉得自己要疯了,他想找,上哪去找?除了知道她叫余小穗,其他的一无所知。 浑浑噩噩又等了一周,穗禾终于来了电话,约他去公园见面。 他又从地狱回到了天堂。 见到她的那一刻,似乎不太真实。公园的银杏已经黄了,她轻飘飘立在一大片金色的落叶上,像一只蝴蝶。 半月不见,她清瘦许多,顾盼之间添了他看不懂的哀愁。 穗禾回到小城,的确想同他道别,毕竟她已经把他当做朋友。只是她的身份,之前没有告诉他,如今就更没必要了。 穗禾只同他说,我要出洋留学了,可能不会再回来。 江绍之说你去哪,我也去。 穗禾说我不是什么好人,你忘了我吧。她爹是声名在外的大恶人,她吃恶人的饭长大,从没觉得自己是什么善类。 江绍之不让,说她就算是妖精也喜欢她,发狠说要带她去见他父亲表明真心,要娶她做太太。 穗禾说你疯了,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要娶我。 他气极反笑,那倒是说说,你姓爱新觉罗还是叶赫那拉,究竟是镶什么旗的皇亲国戚,我还高攀不起了。 她哑然,说我谁也不是。 江绍之见她那副决绝那样子,即便要离开了也不同他说实话,心中挫败又窝火,口不择言,说行,你还是不肯说实话,那咱俩就此别过吧,我就当没认识过你。 说完扭头就走了,仿佛真是潇洒得很。只可惜人还没走出公园,就后悔了,转头再回去找她,哪还有半点影子? 他又急匆匆赶去她家,这回是彻底人去楼空,仿佛她根本没有存在过。 穗禾消失了几个月,江绍之就疯狂了几个月,课也不上了,中了邪一样到处找她,江父被他气得不行,将他关了起来。关起来了,他便绝食。 直到有一天,一份报纸送到他手上。 报纸的当日头条是一张大画幅的照片,占据了大半个版面,照片上赫然印着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那是在一个结婚典礼上,新郎拥着新娘,在额头轻轻一吻的瞬间。 只是一个侧脸,但他知道那就是她,指尖拂过新娘眼角坠着的那颗泪痣,他痴了一会儿。 再看标题—— 《世纪联姻:陆少骞林穗禾婚礼现场》 西南林家和西北陆家的势力范围,堪堪隔着一条秦岭,穗禾这一去,两家就有了桥。陆家给的聘礼用专列运到蜀地,林森给穗禾准备的嫁妆同样十分丰厚,看得见的有金银珠宝c银票地契,看不见的,有林陆两军签下的若干协议。 张子越带了二十几号人,护送穗禾乘着专列北上。 翻过了秦岭,气候c人物c风貌都呈现出极大的差别。盆地的风是潮湿温热的,西北的空气是干燥凛冽的;昨夜还绿着的树,过去连绵群山,就全都枯黄了;还有房子,房顶从尖的变成了平的,白墙变成了乌青色。 一条秦岭,要把她与过往生生斩断。 陆家的宅子落在古城的中轴线上,再往北一些,就是大明宫旧址。陆家的宅子不比林家的小,人却少了不知多少倍,冷冷清清散落在宅子里。 陆老司令和林森没得比,膝下统共只有三个孩子,大女儿嫁去南京,两个儿子坐镇西北,偏偏小儿子还是个不成器的,军中挂个闲职,整日游戏人间。 穗禾要嫁的,就是这个小儿子。 几近年关,天上已经开始飘雪花。依着两个司令的意思,婚礼得赶在年前办了,所以有关婚礼的一切,都在紧张有序地进行着,可只有这新郎却迟迟不露面,陆家人和她解释,说陆少骞去外省办事,耽搁了,正往回赶。 穗禾倒不着急,左右这婚这也不是她想结的。 一直到婚礼的前一周,穗禾才和陆少骞见上面。 那日下午,她正在卧室里打着盹儿,有下人来传话,说是陆家的姑奶奶们找她过去打牌。 穗禾不敢怠慢,简单收拾一下就往西苑赶。 关于陆家姑奶奶们,穗禾早有耳闻——全是不好伺候的主。兴许是陆家风水不好,上头那辈的姑娘,有的老到了没嫁出去,有的嫁出去丈夫便死了,在婆家过得不开心的,就干脆回到大宅子里,和姐妹们作伴。 可这孤独惯了的女人上了年纪,各有各的脾气,谁都不是好相与的,姐妹归姐妹,该干的仗还得干。 穗禾进了屋,昏昏黄黄的一屋子人,几个姑奶奶已经摸上牌,大姑奶奶招呼她,“是林家姑娘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穗禾乖巧地坐过去,给她们剥橘子,剥瓜子。 姑奶奶们互相递了眼色。 大姑奶奶问,“可会打牌?” 穗禾点头,“回姑奶奶,会一点。” 三姑奶奶在旁揶揄,“大姐,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姑娘打四川来的,还能不会你这两手?” 大姑奶奶啐一口,“呸,你才老,前两天吃核桃把牙给嘣松了吧,看你说话漏风漏的,”她转了个问穗禾,“你要不要摸两把?” 穗禾眼波在牌桌上流转一圈,“大姑奶奶,您这玩的是北方打法,穗禾愚笨,得多看几把学一会儿。” 又一位姑奶奶尖声尖气开了腔,“哟,还怕给小猴儿输钱不成。你可放一百个心,就是你真赢了钱去,小猴儿也得变着法子巴巴给我们送回来。” 穗禾正斟酌这小猴儿说的是不是陆少骞,又听另一位接了话茬,“瞧你那小家子气,林家出手阔绰着呢,能瞧得上你这点零碎?” “什么林家?人都过来了还不改姓陆?输得敢情不是陆家的钱?” “你这辈子就是钻钱眼子里了,才落得今天这幅模样。” 穗禾头疼。 要是一两人,还能应付,但这姑奶奶们一人一句,她招架不来,识趣地在旁听她们唇枪舌战。 几个回合后,还是大姑奶奶来收场子,“有完没完,牌还打不打?” 三姑奶奶输了不少,烦躁得紧,把牌一推,“还玩什么玩!打来打去就这几张牌,没意思。不是还有正事没办嘛?赶紧。” 穗禾听这意思,像是牌局要囫囵收场了,正要请辞,却没想到三姑奶奶所说的“正事”是冲着她来的。 这第一句话,就正中要害。 “穗禾,听说你母亲被赶出林家了?”大姑奶奶问。 穗禾一怔,说是。 “因为什么事被赶出去的?” 穗禾不知道如何回答,三姑奶奶接过去,“大姐不地道,明知故问,这不是难为穗禾吗。” 大姑奶奶冷笑一声,面上带些讥讽,“还听说,你和你母亲在川南住了一阵?” 穗禾说是。 大姑奶奶嘬了口烟管,“这便是了。你来之前,我找人算过你的八字,说你命带桃花,不知安分。你来之后,我看你这面相,的确不是省油的灯。我不管陆沛山同你爹合计了要把你嫁过来,是安了好心还是歹心,无论是谁,要给我小猴儿做媳妇,必须得是清清白白的姑娘。” 穗禾还是低着头,绞着手上的帕子。 “一会儿你就在我这里沐个浴,验明一下正身。” 穗禾这才缓缓抬头,望着大姑奶奶,面上虽沉静如水,胸口却起伏着,声音也有些波动,“姑奶奶们,想怎么样验?” 旁边的姑奶奶们捂着嘴戚戚笑起来,“还能怎么验,扒光了,撇开腿,摁在床上验呗。” 从小到大,谁敢这样羞辱她?穗禾强压了胸中的怒气,非要微笑着,“穗禾要是不愿意呢?” 姑奶奶们面面相觑,扑哧一笑,并没把她的反抗放在眼里,“瞧这倔强模样,小猴儿以后有得受了。”一只冰冷的手捏过她的下巴,“你猜猜,我们有多少法子让你愿意呢?李妈,先带去沐浴,要是不听话,绑了。” 穗禾起身就要往外走,身后有人尖声喊,“一个个都都死人吗,还不快拉回来!” 她脚下飞快,那些小脚的老妈子自然追不上她,拉开门,眼前一抹黑,结结实实撞进了一个怀抱里 她踉跄地往后退,被人揽腰往前一送,淡淡琥珀香夹了烟草味在鼻尖浮动。 穗禾仰起头,不想眼里已经噙了泪,看不真切,拿手抹了,一张清俊的脸庞映到她眼睛里。 她看过照片,认得这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8 琴瑟 陆少骞前脚刚回来,得了消息,衣服来不及换,风尘仆仆赶过来,正巧撞了个满怀,他低头,见她满脸写着委屈,梨花带雨地望着他,一张精致的小脸惨白。 穗禾倒没想过要这样和他见面,有些窘迫,“你你怎么来了?” 陆少骞笑了笑,并未答她,牵起她的手往屋里走,俯身在她耳边道,“别怕,我在,她们不吃人。” 进了门,陆少骞先卖起了乖,“少骞给姑奶奶们请安。” 穗禾低着头,听大姑奶奶道,“臭猴儿,请什么安,我看你是来救驾的,你这个小媳妇脾气大得很。” 他拉着穗禾坐到他旁边,剥个橘子给大姑奶奶,“是她不懂规矩,这不刚要交给我调 jia一嘛。”他眼光流向穗禾,见她低着头,睫毛上挂了泪珠,偷偷吸着鼻子,一副受气包的样子,瞧着可爱极了。 大姑奶奶又道,“啧啧啧,看你那点出息,刚见面儿就被得五迷三道的,日后不得上了天。这事你甭管了,我今天还非得治治她。” 陆少骞收了笑脸,嘴巴还是贫,“您尽管放心,我自个儿媳妇儿自己一定管好,就不劳老人家们费心了,”说完打了个哈欠,“三天没歇,姑奶奶们放过我可好?” 大姑奶奶伸出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你这小猴儿。” 这事算是这么糊弄过去了,姑奶奶们也再没找过穗禾麻烦。可这事也给穗禾提了个醒,这里不比林家,闹翻了天还有父亲的五指山压着,在这里,她能依靠的人只有陆少骞。 婚礼办得气派,上了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她在世人面前从此冠上了夫姓,改叫陆林穗禾。 新婚之夜,他掀了盖头,关了灯,轻轻浅浅地吻着她,嘴里说着迷惑人的情话,身体的某一处却不停地让她疼c让她迷惘,一次又一次,他像要把她吃干抹净一样。 等到万物都安静,借着月光,穗禾细细打量着身旁熟睡的男子,认识才又深了一层,她这辈子,是真的要托付给这个人了。 她不是没听过外面的流言蜚语,说她是政治牺牲品,说陆少骞是扶不起的公子哥,正经事不做,家里那个供着,外头红粉知己数不清。陆少骞也的确不是每晚都在家的,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烟草味之外的味道,有些廉价香水会冲鼻c有些高级香却还是好闻的。 不过她从来不追究,因为不在乎,所以不上心。她只需把自己打发好便是了,好吃好睡之余,偶尔写信回去问问母亲的近况,知道好着,便没什么牵挂。 仅有一次,她心中波澜了一回。 婚礼后不久,她收到一封信,小心拆开,信笺上只有七个字: 余小穗,你还好吗? 没有落款。 那天她坐在院子里想了许久,没有烧掉这封信,随手拿了本刚看完的书,夹进去,放到了书架的最顶层。 刚结婚的半年,陆少骞对她十足的好。隔三岔五,变着花儿地给她送礼物,中式的有,西洋的也有。还有一次,大雪天里说想吃葡萄,没几日就见翠云一串串往屋里拎。 他本就生了一副清俊风流的模样,加之经历丰富,说起情话来让穗禾有些招架不住,他说什么,她便应什么。 得了势,陆少骞更加肆无忌惮,夜里要她,白天也要她,开始还只在卧室,后来书房c浴室c厨房c车里 那一阵,穗禾每天身上都软绵绵的,瞧她懒惫的样子,他倒是得意得很。 只可惜好景不长,半年过去,陆少骞对穗禾的兴致忽然就减下去,他不再缠着她,偶尔回家,也不与她同床。也许是她太过顺从让他觉得没意思,又或者他有了新目标。虽然穗禾心里早已给自己打好了底,可这天真的来了,她也花了好些功夫才让自己适应过来。 患得才会患失,她决不走母亲的老路。 转眼已到了第二年初夏,北方不比南方,六月的天气还忽冷忽热,让人容易闹出病来,这天入夜不久,穗禾觉得身子不太舒服,早早睡下。因着脑仁儿一阵阵发胀,一直没睡熟。 深更半夜,陆少骞回到屋里,带着七八分醉意,踩着靴子上了楼,进到卧房,一只手解扣子,俯身下胡乱吻她,一只手扯她的睡衣。 穗禾被弄醒,细声细气同他商量,“三少,改天好么?我头疼。” 陆少骞听见了,嘴里应了两声,穗禾没听清,只感觉他手上的力道加重,褪去她已经被扯得七零八落的衣衫,粗鲁地分开她的腿,挺身就要进去。 穗禾被他摆弄得疼出泪来,发狠咬了他的肩,逃似得下床开了灯。 房间霎时被照得透亮。 陆少骞斜倚在床头,眼神迷离地看着她,白衬衫的领口及胸口处,布着五六只唇印。 她觉得他实在欺负人,沉声道,“陆少骞,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他笑,“什么人?当然是我的好太太啊。” 她却笑不出来,脑中嗡嗡响,伸手扶着额头,“是吗?” 他摇摇晃晃走到她跟前,拿过她扶额的手,落了一个吻在她眉心,“好端端的怎么头疼,是不是感冒了?” 一阵酒味夹着脂粉味冲到鼻子里,穗禾更觉烦躁,拍开他的手,退后几步,“你好太太多着呢,何必来为难我。”转身去把窗户打开。 他扯过自己衣领嗅了嗅,嘴角仍禽着笑,话却像冰刀一样尖冷,“太太当然多着呢,可谁也比不上你这么善解人意。我跟谁去了哪,你从来都不过问,就是相熟的窑姐,也要装作吃味问几句,你这么聪明,怎么就不懂呢?” 穗禾看着他,“你说什么?” “听不明白?”陆少骞一副轻佻的表情,披上他的外套,朝门外走,“爷说,爷去找窑姐儿,也不找你。” 陆少骞这一走,已经大半个月不见踪影。穗禾也不打听,沉下心来看她的书,偶尔上街逛一逛,喝杯咖啡,看场电影。 偏偏大宅人多嘴杂,风言风语总能恰如其分地让穗禾听了去。陆老司令膝下子嗣不多,但姨太太总归还有那么几个,那日她被叫去陪着姨太太们听曲儿,还未开场,远远听见人在议论,声音细却尖。 “瞧前阵子,还以为三少转了性,让三少奶奶收服了去,看眼下这情况,她狐媚子的功夫怕是没修炼到家,又让别的小狐狸精勾了去。” “可不是,两人好的时候,什么奇珍异宝都往屋里送,瞧她手上那颗绿宝石,说是全世界也没几颗。” “哎,我们这是生得早了,嫁了老的,指望不上小的了。” “呸,你这小□□,还想父子俩都要了不成,不掂量掂量自己那点姿色。瞧人三少奶奶,清纯佳人,床上不知多厉害,让三少” “厉害?呵呵,也没有骊山那位厉害吧,听说天天都不出房门。” 说到此处,两人瞧着穗禾款款走来,使了个眼色,转了话茬。穗禾装作没听到,徐徐落座,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只是听戏听了两场,却不知台上的角儿唱的什么,偶然摸到手指上那枚戒指——那还是他们好的时候,陆少骞送给她的。剔透玲珑的宝石周围镶足碎钻,仿佛群星在夜空中闪耀,让人挪不开眼。她指腹摩挲着,眼神失了焦。 原来是去了骊山么? 那天听戏到尾声,陆老爷子也来了,把穗禾叫过去闲聊几句,末了嘱咐道:“老三不成体统,你别跟着闹,隔几日骊山有个外事晚宴,你也去露个脸,完事再替我把他捉回来。” 明知她都快安静成长白山顶的千年寒冰了,却说她在闹,穗禾琢磨,陆司令大概是在说她不作为c不识大体,于是恭敬答道:“是,父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9 月色如水 骊山车道蜿蜒曲折,一辆汽车驶进了陆公馆的安保区域,缓缓开到大门口停下。夜路不好走,也容易混进闲杂人等,保安长上前瞧了瞧,里面除了司机,后面还坐了一位女子。 这位保安长常驻骊山,见过三少的许多莺莺燕燕,这位却是生脸孔。 不让进。 里面的女子坐了大半天的车,疲倦至极,懒洋洋哑声道:“摇个电话过去,让蒋安听。” 这女子直呼蒋副官的大名,保安长不敢怠慢,给那边摇了电话,刚报了车牌,蒋副官就说要亲自来接。 蒋安是陆少骞的副官,但凡有关三少的事,自是事事亲力亲为不敢有丝毫怠慢。到了门口,先一脚踹开上前来问询的保安长,整理好仪容,站到车前躬身致意,“您来也不让他们提前支会一声。” 女子面色如霜,“怎么,我来自己家还要经过你们允许?” 蒋安背心已出了汗,“不敢,您折煞蒋安了。” “那还拦着。老吴,开车。” 蒋安低着头,余光瞥见车子驶远,回想女主人嫁来陆家的这大半年,三少的性子和行事越发起伏不定,自从他夫妻二人冷下来之后,穗禾再也没给他过好脸色,偏偏两位都是惹不起的主,蒋安觉得自己着实如履薄冰。 这大太监难做,他想回农村。 陆家在骊山的这座公馆,刚建了没几年,主体建筑是按照哥特样式修的。尖刻的房顶突兀地立在深山中,从下往上看,好似划破了夜空。 穗禾进了公馆,见着陆少骞坐在客厅里,手上拨着琴键,流淌出旖旎的调子。琴身上坐了个身姿曼妙的女郎,那女子穿着粉色真丝睡袍,手里捏一杯红酒,唱的是时下流行的法文歌。 穗禾这才明白蒋了方才安那为难的小眼神,敢情都以为她来捉现行了。 她才没那个闲心。 只瞧了他们一眼,穗禾便圾了拖鞋往楼上卧室走,进门之前想起来什么,轻飘飘往楼下扔了一句,“这睡衣是巴黎来的限量款,领口绣了我的名字,这个你得赔我。” 女子听进去,低头一瞧,领口果然绣了个法文的“凯瑟琳·林”。气恼地看了眼陆少骞,脱了睡袍,就着蕾丝吊带睡裙套上大衣,要往门外走。 陆少骞莞尔,斜斜歪歪站起来,从背后拦腰把她抱了回来,把头埋在她的脖颈,哑声道:“限量算什么,你想要多少给你买多少。” 那声音如同邪魅一般,摄去了女子的三魂七魄,顷刻酥倒在他怀里,他趁势一举,将她扛在肩上,带进了另一间卧室。 这间与穗禾所在的卧房仅一墙之隔。 墙的这头,穗禾洗完澡,揉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把头发细细吹干,收拾舒服,望了眼钟,时针指向两点。 隔壁的一对男女还没有消停。 女子的□□一浪盖过一浪,钻进穗禾耳朵里,臊得她耳根子发热,晃晃脑袋,脑子里有些画面总是挥之不去。 这屋是没法睡了,穗禾抱了被子枕头,找了间离得最远的客房。她最近总睡不安稳,此刻已经乏到极致,客房的床虽没卧房舒服,她却很快睡沉了。 墙的那头,陆少骞打发走了那位歌星,披上睡袍窝进窗边的单人皮革沙发里,点了根雪茄,烟圈在眼前一层一层散开。 他一点也不舒服。 自打那晚在陆宅不欢而散,他再没碰过她,也尝试去要其他女人,可就是提不起兴趣。 环肥燕瘦,都不如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一个眼神次呼吸只手指绕起碎发就能彻底乱了他的心神。 论样貌,她是好看,白白净净的,清丽可人,若稍微上点妆,又是另一番妩媚韵味。可女人的美何止这一种。 论床笫之间的事,她更是生涩,只是仗着人聪明,稍微指点一下她便能明白怎么能让两人都舒服。但如若没他引导,她就是个十足的生手。 可为什么只有她?为什么只能是她? 陆少骞不信邪。在他这里,素来只有女人投怀送抱,哪有像她这样不知好歹的?你林家小姐如何,老子还北地小霸王呢。 回想开始那几个月,他像是着了她的道,日夜都想她c念她。她呢?他要什么她都给他。开始他十分满意这个妻子,日子久了吃出味儿来——这个新婚妻子就像一个人形瓷娃娃,任他摆布,他来,她不拒绝,他走,她也绝不挽留。 再琢磨他总算明白,她对他一点不上心,对他半分情谊也没有。 凭什么? 气过了c恼过了,他又败下阵来,不断审视自己,样貌c学识c气度c谈吐,哪点入不了她眼了?她竟这样无视自己。 大半月不见,她一点不挂念他? 别的女人都在她眼皮子底下了,她当真一点不在意? 陆少骞灭了烟头,起身朝隔壁卧室走去。 摸到床边,床上一点动静也没有,回应他的只是一片冰凉。 他想起来,自己很久没抱她了,有些想念她身上柔软温和的触感。不要她,抱一抱总不犯规吧? 陆少骞找来烛台,一间一间挨着找,终于在最角落那间客房里发现了穗禾,她拿被子裹着自己,缩成小小一团,像只打盹的小兽,身体轻微而缓慢地起伏着。他轻轻叹了口气,小心翼翼抱起床榻上的人,往方才她睡得那间卧室走去。 走廊上还有微弱的灯光,也许是刺着她了,嘴里嘟囔了两句,把脸往他怀里藏,温热的鼻息透过睡袍触到他心口的皮肤,那酥痒的异样,他又 内心着实斗争一番,才决定把怀里的人放到床上。 夜里风凉,山风裹挟了林间的草木气息,晃悠悠浮进卧室,再配上她清甜的香气,让床边的人有些忘乎所以。月光从窗外洒进来,不偏不倚,落在她姣好的睡颜上,此时的她好像被什么梦魇困住了,眉心微微蹙着,樱唇饱满欲滴,赌气似的嘟着嘴。 这便是她可爱的地方了,睡觉时总嘟着嘴,像跟人较劲似的。 他魔怔一般,伸出手,轻抚她的眉心,脸颊,唇瓣。或许这突如起来的温暖让她觉得舒服,下意识地嘤咛一声,轻咬了一下嘴唇。 陆少骞只觉脑子里“嗡”地一声,所有理智轰然崩塌,俯身吻了下去,越吻越热烈,唇齿交缠着,不知身在何处。 他久逢甘露,她又何尝不是一只离开了水的鱼呢? 身下的身子绵绵的,好似醒着c又仿佛在梦中,伸出手攀着他的肩,迷迷糊糊地回应着,待到她神智恢复,已经难以自控,浑身软成一汪池水,他的风一来,池面便一圈一圈地漾开。 待一切归于平静,已近黎明,趁着最后这一点黑暗,她再次沉沉入睡。而枕畔的人,也将自己陷进柔软的床垫里,伸出手臂从身后环着她。良久,从他好看的唇形间飘出一声呓语,“穗穗,你是我的” 也不知是不是吵到了怀里的人,两扇如翼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10 汝之蜜糖 骊山落在古城西南,除了山清水秀,更以温泉闻名。城中的达官豪族,半数以上都在骊山修了别馆。陆家雄踞西北八省,名下分地c房产分布各地,骊山的公馆就修了好几处。 陆三少素来会享受,挑了一处风景最好的c又有温泉引入,正适合拿来做他的金屋。 本来这骊山公馆她是不想来的,但无奈公公出面相说,她不得不来。 了解穗禾的人都知道,这丫头从小就有个缺点,嘴巴硬c心肠软,不仅心软,耳根子也软。 大吵那日以后,左右辗转c立下要同陆少骞划分楚河汉界的决心,就被他这么稀里糊涂地化解了。但化解归化解,心里总还有刺横着,眼下他拿蜜糖糊弄她,甜得发腻,覆在刺上,倒也觉察不出不适。 经过昨夜的迷乱,穗禾体力消耗极大,沉在梦里,身体又轻飘飘的,仿佛在云中走了一遭,梦近尾声,被远处飘来的幽幽米香引诱,别了周公,睁开眼醒来却不是何年月。 陆少骞本来在摆弄餐具,察觉到床上人儿的动静,停下手中动作,走到她身前坐下,柔情一吻,“小馋猫,快去洗漱一下,吃饭了。” 穗禾瞧他身后看过去,小桌上小碟小碗一堆,都是她爱吃的。目光再回到他身上,穿了一套中灰色棉麻的西式睡衣,外面套了件针织衫,头发还零乱着,说不出的慵懒惬意。 浓眉之下,一双眼睛柔情似水,正宠溺地看着她,手指轻柔梳理着她额前的碎发。那双眉眼深邃而情深,她仿佛受了蛊惑,撑起身子,在他眼角轻轻一啄。 他稍愣了一下,待回过神,她已经红着脸从她怀里钻出去,进了浴室。一会儿飘飘然来了一句,“我们林家没有猫,只有老虎,吃人,连骨头都嘎嘣咬碎吞了那种。” 陆少骞笑,嗯,我好害怕哦。 用餐时他问她,下午想做什么? 只见她眼波流转,狡黠一笑,“怎么,今天没有明星来做客了?还是有其他张小姐?李小姐?”她心中本打定主意用开玩笑地语气揶揄他的,说到一半心口忽然酸了一下,牵连着笑容也勉强三四分。 他看她终于打翻醋坛子,知道自己得逞,忍住笑,正色道,“什么明星?我只认识眼前这颗星星,也只要这一颗星星。” 穗禾恨他一眼,知道这是哄她,却十分受用。 用过午餐,陆少骞又把她抱回床上,温存一会儿,说要开车带她去山里兜风。 休息足了,穗禾精神已经好了许多,换了身利落些的装束,头发绾在头顶,套上长靴,又是一番飒爽的风情。他定定地看着她忙来忙去,眼神磨得她耳根子发红,赶紧加快动作。 正值初夏,山里空气澄澈舒爽,陆少骞开了车,穗禾坐在副驾,夫妻俩也不支会旁人,一溜烟跑了出去,待蒋安等人发现时,已经开出去老远,他赶紧上车追过去。 骊山虽阔,能通车的柏油马路也只有那么几条,不一会儿,穗禾便从后视镜瞧见另一辆车跟在后面。 她拨了拨丝巾,细声道,“三少。” 陆少骞看着前方,手心微微出汗,“怎么,是不是开太快了?我慢一点。” 穗禾望了眼仪表盘,三十码 “我也会开车,能不能让我开一会儿?” 她会开车?这倒是他没想到的,狐疑地瞧她一眼。 她手指比划一下,“就一小会儿。” 他把车靠了边,两人换了座位,他给她绑上安全带,叮嘱道,“山路不比其他,要是害怕了就告诉我,好吗?” 穗禾点点头。 松离合c挂挡c踩油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陆少骞只觉后背被一股强劲的后坐力推了一把,整个车高速“飞”出去。 道旁树木飞速略过。 他默默扶住了车把,喉头紧了紧,一颗心悬着,又不好意思让她慢一点。待看她完成了几个漂亮的z形急弯,他才确定,这是遇上老司机了。 本来好好跟在后头的蒋安,看三少和三少奶奶换了座位,以为是三少来了兴致,要教少奶奶开车,便下车抽根烟,火刚点上,听前头发动机呜呜作响,而后嗖地一声,没了踪影。 他赶紧掐了烟紧随其后,一会功夫,额上汗大如豆。心中不免感叹:不想平日里温婉柔弱的三少奶奶,开车风格竟如此彪悍。 这速度一起来,穗禾心情便愈加舒爽,一口气将车开到了山顶平坦处,此时斜阳夕照,暖金色的光斜斜织下来,照在她脸上,分外动人。 两人浴着金色的阳光,缓缓在林子里走着,他牵过她的手放到眼前,打量了一番,问道,“说吧,你心里是不是住了个小疯子?” 想起方才他略微发白的脸色,穗禾此时心情好到几点,朝着他娇笑道,“都说了,林家只有老虎。”说完便就着他牵她的手顺势轻咬了一口,不等他反应,跑到前面去。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浅浅的牙印,再瞧她欢脱活泼的样子,和平日里瓷娃娃似的她全然不同,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欣喜。上前两步追上她,揽到怀里,覆在她耳边道,“我这个人可是出了名的记仇,小老虎咬了我,我定要一遍一遍咬回来。” 穗禾心道不妙,想到要挣脱时却早被他箍得死死的,眨眼的功夫,他的吻已经落下来,一点不给她喘息的机会,长久地追着她,霸道地缠住她,末了还在她唇上咬了一口,算是还以颜色。 她软在他怀里,觉得天旋地转的,只听他动情地说,“知道教训了吗?” 她仰起头瞧他,阳光洒在他脸上,竟是无比地俊朗。 骊山素有八大怪,温泉是一怪,巨石又是一怪。在山顶,巨大的岩石裸露出来,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像磨碎了的钻石,洒在了麻灰色的石块上。在乱石的顶部,两个人影相依偎着,聊着细碎的过往。 陆少骞问她,谁教的她开车。 穗禾说是她十叔。 他沉默了一会儿,“张子越?” 穗禾点头,他们有交集她倒是不意外。 他又问起小时候的事,她便把小时候张子越教唆她干的那些混事都一股脑地倒出来,比如怎么摸鱼,怎么打水漂,怎么拿弹弓打鸟,打麻将怎么出老千,怎么偷隔壁人家的腊肠地瓜回来烤着吃,诸如此类。 陆少骞越听眉头越皱得深,完全有一种上当的感觉,她平日里看起来就是一个大家闺秀的模样。 她见他皱着眉头看她,吐了吐舌头,“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 陆少骞歪着脑袋瞧她,“怎么不说了?” 她耸肩,“怕你觉得自己上当受骗。” 他伸手揽过她的肩,她接过来细细看他的手,细而长,掌心有些粗粝,指甲平整又干净。 “那你怎么不问了?”她问道。 他声音低低的,“以后日子还长着,你慢慢给我讲。” 作为交换,穗禾也问了许多关于他小时候的事,他母亲去得早,父亲常年打仗,不常在家。其他细节他虽未提及,穗禾却能猜个七八分。没了母亲的小儿子,姨娘们面上倒是疼爱,背地里一定也使过些阴招,他能健康地长大成人,想必也尝过了不少苦楚。 想到这一层,觉得两人倒是有些同病相怜。 等到太阳完全落下,夜幕如瀑,空谷一下子幽静起来,听着穗禾叽叽喳喳一下午,这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他忽然觉得不适应,像是空中盛放的烟花,热闹过后便一切了无痕。 怀里的人已经乏了,猫似得窝在他怀里,乖巧得很。他在她额头轻点一下,叫来蒋安,开车下了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11 重逢 除了同陆少骞讲和,穗禾这次来骊山,是带着政治任务来的。陆家招待南京特派员和日本特使的晚宴,即将在陆家另一座公馆里举行,离陆少骞的六号公馆不远,是陆家二少陆少峰的地方。 说起这位二哥,年纪轻轻立了不少战功,军中威望仅次于陆司令,政界人士也交口称赞,平日里为人处世沉着大气,和陆少骞那吊儿郎当的性格实在南辕北辙,因此陆家c南京方面都已经默认陆少峰是接班陆沛的不二人选。 那照理来说,这次宴会陆少骞夫妇是不必要来的,二哥出面就行了,要她来,不就是要用她现身说法,昭告天下,陆林联盟当下固若金汤。 那么,外面是有什么不寻常的动向了? 穗禾换好旗袍,看了眼钟,还有一刻钟到7点,检查了一遍妆容,复又练习了一番恰到好处的微笑和仪态,全然不察身后有人。 陆少骞倚着门框,欣赏她的一举一动,放轻脚步走到她身后,冷不丁开口,“不就吃个饭,瞧把你紧张的。” 穗禾脑子里在琢磨其他事情,被他这一惊吓得不轻,转身时高跟鞋一歪,整个人倒在他怀里,陆少骞顺势环住她,俯首轻吻她眉心,“好美。” 穗禾脸红,挣扎要站直,他不肯放手,莫名递上一句,“要不你称病吧,别去了。” 穗禾以为形势有变,正色问道:“怎么了?” 陆少骞低头看她发红的耳根,手中箍得更紧,“不想让其他男人看见你。” 穗禾挣开他,别过头去。 看她害羞地样子,他笑意更深,“回去我就挖个密室,把你藏里面。” 在去一号公馆的路上,穗禾还是没压住心中的好奇,问了陆少骞他们俩非去不可的理由。他看了一会儿穗禾,复又云淡风轻,“还以为你真全然不挂心。” 沉默片刻,他耐心同她解释,“最近东北不太平,日本人看上了奉天城里的一块地,要建房子,奉天那位前朝王爷说什么不给,说是□□的点将台c是大清的龙脉所在,就是死也不能给。两边就这么僵住了,日本人找到南京,南京又找上了父亲,希望我们出面斡旋。” 穗禾转了几念,明白了其中的要害和复杂之处,不再多言。这场晚宴,各方角色不同c心思不同c目的不同c态度也要有所差异,要示威c要示弱c要表忠心c要婉拒,在当前这个剑拔弩张的形势下,可以把它看做是一次非正式谈判了。如此重要的场合,他却似乎全然不在意。 穗禾有些懊恼,“你也不提前给我打个预防针,万一有什么做的不妥” 陆少骞牵过她的手,“你做陆太太就好了,关心这些做什么。” 穗禾不知道他这是提防着她,还是保护她,总归这一副老鹰护雏的态度,叫她心头一暖。 “噢对了,”陆少骞忽然想起什么,对穗禾神秘道,“今晚你老熟人也去。” 穗禾问,“谁呀?” 陆少骞笑,“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眼看要到公馆,穗禾琢磨这老熟人是谁,分析一番,她嫁过来之前就是一学生,同学大概是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那么来的很可能就是家里来人了。老熟人,恐怕是张子越吧。 想起张子越,就想了起林森,也就想起了她远在日本的母亲,再反观她和陆少骞的状态,心里突然就生出许多不安。借着整理耳发之由,把手抽了回来,心中对自己嘱咐了一番。心情稍有平复,车正好停下来,陆少骞先下,在车前等她,司机来开了车门,穗禾俯身钻出去,挽起陆少骞的手,往公馆里走去。 一进门,她就看见他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越过人群看见他了。方才平复的心,不可抑制地剧烈跳动起来,连着耳膜都鼓鼓作响。 那人也看见她了,她挽着他先生,优雅地走进宴会厅,或许是他目光太过热切地绞着,使得她一进来就与他对上了视线。 他朝他们笑了笑,走过来,春风和煦的样子,“该改口叫你陆太太了,小穗同学。” “好久不见。”穗禾绞着披肩的一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陆少骞却毫无察觉他太太的异常,亦或早已预见了这一场景,他只是笑着说道,“你们聊,我还有公事,先过去了。”言语间自然地揽过穗禾,在她额发间轻落一吻,柔声嘱咐,“待会儿你跟着二嫂,应付应付就行,要是乏了就去客房歇着。” 穗禾软绵地点了点头。 事实上穗禾哪会和江绍之聊什么了,逃还来不及,好像回到刚认识她的时候,避他如避瘟神。 晚宴吃的挺囫囵的,穗禾心不在焉。 她以为她一辈子也不会见到江绍之了,她以为她的过往早都被秦岭斩断了。可他毕竟还是来了,好像是因为江家和日本人有生意上的往来才来的。林家那边,张子越和她一位哥哥也来了,一行人没顾上和她说话,只打了个照面,就和陆少峰陆少骞去了议事厅。 她脑子一团乱,任由二嫂拉着她和各位太太们寒暄c交际,日本人的家眷c南京来的官太太,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看出来了:这位年轻貌美的陆太太,心思不知道飘去了哪处。 对于陆少骞查她的底细,穗禾一点不意外,本就是政治联姻,家族利益从来都是第一位,两个陌生人硬凑在一起,哪来那么多无来由的信任。只是她拎不清,他什么时候知道的?知道了多少?之前是因为江绍之,才和她疏远的吗?那么前几天那些柔情蜜意又算什么呢?试探吗? 是试探的吧。 她越想,越觉得压抑。 趁着晚宴结束c舞会开始的空隙,穗禾随手从侍者盘子里端了杯水,跑到了花园里,大口喝下杯子里的液体,大口喘气,过了好一会儿缓过来,才注意到不远处还站了一人。 昏黄路灯下,那人穿得西装笔挺,眉目之间写着东洋人的气质,四十来岁的年纪,却没有一点大腹便便的样子,用“精干”二字形容十分妥帖。那人也看见她了,微笑致意,穗禾认得他是谁,回了个礼,心中却奇怪:他眼下不去做他该做的事,一个人跑花园里做什么? 只是一个探究的眼神,那人就明白了穗禾的心思,旋即用带点东北口音的蹩脚官话对她道,“我也同陆太太一样,觉得里面太闷了,才出来喘口气。” 穗禾本不想同他攀谈,可又不能不礼貌,“眼下正是您大展风采的时候,少了主角,里面的先生们可要寂寞了,长谷古川先生。” 长谷笑道,“陆太太说笑,您先生才是谈判高手,以至于我们这次的计划可能要往后延迟了。” “先生谬赞。”穗禾并不关心这些事情,敷衍地应了。 那长谷古川却没停止的意思,“哦,还有西南军派来的那位张先生,也是个人物。” 西南军?张子越吗? 穗禾不明白他把自己身边的人夸一遍是要做什么,只隐约觉得这么一男一女地站在这里不妥,准备请辞,长谷古川挪了一个身位,不着痕迹地挡住她的去路。 穗禾这时候才彻底从她的儿女情长中清醒过来。她虽在大宅子里长大,这点警惕还是有的,毕竟林森袍哥出生,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越思忖越发觉得这日本人有古怪,该不会是谈判吃了闷亏,要拿她做什么文章。穗禾不想与他多言,正想着使个什么办法脱身,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抬眼,瞧见一个人影从黑暗中走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12 疑云 “我在这。”穗禾摇晃手中的杯子,同过来的人打招呼。 长谷古川意味深长地看了穗禾一眼,转身望向来人,“江二公子。” “长谷先生,别来无恙。” 穗禾没想到来的人会是江绍之,但他来总是让她安心一些。江家因和日本商会有生意往来,江绍之和长谷打过几次照面。二人虽交谈,江绍之的注意力却显然不在日本中年商人身上。东洋人识趣,闲聊几句就先行回了宴会厅。 初夏,山谷中回荡着风,道旁路灯把人影拉得细长,穗禾穿了高跟鞋,走得慢,江绍之更是不急,巴不得这条路再长一些。 “你喝酒了吗?脸有些红。” 穗禾伸出手背贴着脸颊,才发现自己竟把酒当水喝了,只好努力让自己显得稳当一点,“喝了一点,不碍事。” “刚才长谷可难为你了?” “那倒没有。” “看样子,今天我是吓到你了。” “没有的事,都过去了。” 从未开始,怎么就过去了?江绍之苦笑。他只是想来见她一面,等到真的见了,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穗禾问,“你怎么样?毕业了是准备要跟着父亲从商吗?” “不”江绍之摇头,“跟着师父出去一阵,先去敦煌,形势好的话,去日本念建筑。” “想学建筑?怎么不去剑桥呢?” “眼下欧罗巴形势紧张,家里不同意。” “也是,安全紧要。真羡慕你,回来就是建筑师了。” “那你呢,还想上学吗?” “唔不想了。” “这样啊,你走了同学们还问我,余小穗去哪了。” 穗禾稍作停顿,“绍之,真是非常抱歉,作为朋友,从前却没如实告诉你,我不叫余小穗,我姓林,叫穗禾。” “不用抱歉,你姓什么叫什么,之于我都是一样的。” “那谢谢了。” 两人这番聊天,冷静又克制,好像既没有同窗重逢的喜悦,也没有曾经恋人未满的暗涌。两人各自沉浸在心事中,并未注意不远处的二楼廊上,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他们。 眼看通向公馆的路就要到头,江绍之忽然拉住穗禾,“小穗,”声线不稳,那是隐忍良久后抑制不住的激动,他说:“小穗,你跟我走吧。” “夜色茫茫罩四周 天边新月如钩 回忆往事恍如梦 重寻梦境何处求 人隔千里路悠悠 未曾遥问心已愁 请明月代问候 思念的人儿泪常流” 台上醇厚的女声萦绕,钟声已响过十一下,宴会中的人们久久不散,灯光如流水迢迢,染着蔻丹的纤指c高脚杯c红唇c丝绒旗袍宴会接近尾声,人们借着酒精,想捉住最后一刻的疯狂。 关于东北那块地的谈判暂告一段落,对于陆林两家来说,虽无法让各方都满意,但也尽力让台面上都过得去——前朝王公用银子买下短暂的太平,南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不甘心的,大概只有日本商人背后的势力。 此时,陆少骞和张子越坐在二楼的包厢里,交换各自的意见和想法,天南地北地聊,却默契地无一句提起穗禾。 “三少”,门外蒋安声音有些不稳,还不等陆少骞回话,他已经掀帘子进来。 陆少骞眉头稍蹙。 蒋安急道,“三少,出事了。” 陆少骞示意他继续,蒋安却又吞吐起来。 陆少骞说,“说吧,子越又不是外人。” 蒋安深吸一口气,“是三少奶奶。” 张子越眉眼抬了起来,盯着蒋安。 “三少奶奶,好像不见了。” 半小时之前,蒋安得了令,给陆少骞汇报三少奶奶的动向,里外里找了两圈不见穗禾人影,再三确认,穗禾确实已经消失一段时间。 “去找了么?” 陆c张二人同时掐了烟头,起身往外走。 “已经叫人去了,还没消息。”蒋安一头粗汗。 张子越也加快了步子,“我先开车出去找找。” 陆少骞道:“好,有劳。” 有劳? 张子越一下就不是很痛快了,疾步往外走,听到后方陆少骞压低了声音问,“那姓江的小子呢?” “没注意好像也没瞧见。” “找,”陆少骞停了停,“等等,他老子不也来了吗,先扣下。” 山谷的夜风还在吹,喜夜植物悄然在黑瀑中盛放,混合出一种诡谲的异香。 张子越发动了车,在夜路中蜿蜒前行,牢牢观察着车灯所能照亮的每一处黑暗角落,越分析,手脚都有点发软。 穗禾是不可能和江绍之私奔的,更不会在这样的场合玩消失。 他又想起三年前的某夜,穗禾躺在医院病床上c插了输氧管,奄奄一息的模样。 那一次,他们找了快两周也没找到穗禾一根头发,最后是她自己逃过绑匪的重重耳目,从废弃仓库里跑出来,快到家门口时竟不慎跌进河里,引发了急性肺水肿。 每每想起这件事,他手脚就容易发软。 绑匪没把她弄死,她差点把自己蠢死。 穗禾是被冻醒的,醒来时打了个冷颤。 刚才她正做着梦,梦里春光大好,母亲在院子里给她缝小棉裙,忽然就变天了,簌簌雪花大朵往下落,她抱着胳膊往母亲怀里钻,不想那应该温暖的怀抱也冰凉刺骨,穗禾娘拿手覆着小穗禾的眼睛,奇怪地问:“南方的春天,怎么落这么大的雪?” 脑袋昏沉,穗禾睁开眼,眼前依然一片黑暗。她动一动,发现自己被绑住手脚,眼睛上覆了黑布。 得,被人绑了。 穗禾深呼吸一口,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内心其实没感到恐惧,反而有一种颤栗的快感。 左右她也不是第一次被绑架了,一回生来二回熟。 上一次绑架她的人,是个可怜人,被林家下面的工厂欠了薪,想绑了她向他爹讨回工钱,后来她跑出来了,那人却被张子越揪出来挑断了手筋脚筋,为此她和张子越决裂了长达半年之久。吵的最厉害那次,都闹到林森跟前去了。 穗禾痛斥他没人性。 张子越骂她白眼狼,只是骂着骂着气势就弱下去,好像在后怕似的。 穗禾心想,切,差点死掉的人又不是你。 眼下境况恰如当年,脑子里浮现出张子越急的跳脚的样子,真是好笑。 “哟,陆太太心情不错啊。”旁边有人开口,说的一口京片子,带些东北腔,是个女子。 穗禾敛了笑意,“这位姑娘,有什么条件就开吧。” 那女子却慢条斯理,言语里透着傲慢,“着什么急。” “时间越长,对你越不利不是,”穗禾设身处地地劝,“这毕竟是在骊山,万一被我丈夫的人找到了,姑娘也捞不着多大好处呀。” “瞧瞧,还跟我这儿考虑呢,三少奶奶可长了副菩萨心肠,”女子语气怨愤,“我要的就是陆少骞的命,还怕他不来呢!” 穗禾噤声,心想:这是踢钢板上了。 那女子看穗禾不说话,轻笑一阵开口道:“别怕,我就是吓唬吓唬你,”她上前来摘了穗禾眼上的黑布条,“请你来,就是想仔细瞧瞧你,再跟你说些紧要的话。” 穗禾还是没说话,心里嘀咕:仙人板板,你们京城请人都这样请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13 倒刺 早已过了立夏,早晚凉意停留片刻便被热气消融,院里樟树枝桠上有一窝戴胜,有一搭没一搭地叫。 穗禾被绑在堂屋正中的一把太师椅上,正定定地看住那位“请”她来的人。 女子眉眼娇俏却大气,不似南方女子的婉转,身量c行动之间有北方民族的开阔之气。 她说她叫王婉瑜。 温婉如瑜,穗禾左右觉得这名字耳熟。 这位王小姐一点不务绑匪的正业,忙忙叨叨的,先是叫人伺候穗禾洗漱,再叫人来摆好一桌酒菜,请她入席。 穗禾一瘸一拐地歪着身子入座,只觉腿麻,坐了一整晚,脑筋没跟着麻已是万幸,双手揉着腿,忽然一个很长的名字闪过脑海。 待两人都坐定,穗禾拿着七八分恭敬,颔首道:“大格格万福。” 王婉瑜王婉瑜,可不就是宫里出来的大格格,爱新觉罗·婉瑜。 “嗨,什么格格,外面早就没人这么叫啦,”前朝公主夹一块羊肉到穗禾碟里,“尝尝,我表哥从宫里带出来的厨子做的。” 嗯,是饿了,穗禾咬下一大口,是烤制的羊腿肉,外脆里嫩。 格格把菜拨来拨去,也不见入口,盯着菜,自言自语式嘀咕:“这么把你绑来其实挺对不住的,我就是特好奇,听说他对你一往情深,想看看是何方神圣。这么着一见也还凑活,没长九条尾巴。” 穗禾埋头吃菜,不用琢磨,也大概晓得怎么回事了。尽管她并不太想听,但人在屋檐下,还吃着人家的肉,只好由得那位格格像倒豆子那样秃噜噜地讲。 “我们是同窗,他是我第一个男人,但是他不肯跟我过一辈子,我家里人也不同意我嫁给他,那就黄了吧,我从没指望自己能嫁给爱的人,可我还是念着他。后来他娶了你,你也看得出来了,他不爱你,他才不是外界传的那个样子,他比谁都有抱负,他娶你是因为政治上的需要,明白?” 穗禾点头:“唔。” 格格给自己倒了杯酒,却不给穗禾斟,捏着杯身拿眼角瞧她:“我啊,最不待见你们这种装作云淡风轻的。实际上呢?什么都想要。你这欲擒故纵的把戏,搁他那儿都雕虫小技。” 穗禾看她一直讲,自己一直吃也怪别扭的,于是放下筷子,安静地等她说完。 哪知对面的人忽然有些来气,“啪”一声放下杯子,“你以为他眼下宠着你,心里就真的把你当媳妇儿了?”大格格伸出指头轻敲桌面,“傻。他有个儿子你不知道吧?没几个人知道。” “” “不信?去看看就知道啦。静安巷36号,有栋小洋楼,里面住着他心尖尖上的人,还有他儿子,应该有三四岁了吧。儿子他娘从小就跟着他,替他挡过枪子儿,身体不太好。这人一不利索了,就老招人惦记,惦记多了,心里就跟扎了倒刺似得,谁拔都疼,谁拔他跟谁急眼。” 提到儿子两个字的时候穗禾有些恍惚了,这位格格的确是在说陆少骞吧?她琢磨着要不要求证,外面院子里忽然哄闹起来。 王婉瑜望着门口,竟是掩饰不住的期待,转而又恨了穗禾一眼,道:“来得挺快。” 不等她吩咐下去,门已经被人推开,踏进来的男子她却不认识——玄色中山装c模样英气脸肃杀。 张子越进门看见穗禾坐得端正瞧着他,嘴角还挂着油星子,他腿脚发软冒冷汗的病症忽然一下好了。 而王婉瑜见来的人不是陆少骞,失望得紧,长眉微挑,从桌下掏了只漂亮的□□出来,枪口懒散地对着穗禾,“打听这是哪儿了吗,就敢乱闯。你谁啊?” 张子越却不回答她的问题,随手抽了张椅子,离得远远地一坐,翘上二郎腿,“您这么个胡闹,小王爷知道吗?” 穗禾瞧着这两人,不觉得这位陆少骞的旧情人真要杀她,只是这么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也怪发毛的,她赶紧给张子越使个眼色,意思是:您老人家行行好,千万别造次。 张子越哪是听她招呼的主,也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一把枪,对着王婉瑜。 陆少骞进来的时候,场面上的气氛看起来十分紧张。 王府的保镖拿枪指着张子越,张子越瞄着王婉瑜,王婉瑜枪口朝着穗禾。 陆少骞看了一圈众人,觉得这很荒唐啊。于是走到穗禾跟前,抓起她的手腕要往外走。 可穗禾不动,手腕跟他蹩着劲。 主要原因是她腿麻,次要原因是她此刻见到他,心里乱得厉害,像千万只蚂蚁在心口爬。 埋怨?不甘? 她看着他,他也居高临下地瞧着她。 眼看她就要败下阵来。 幸好身旁那位格格先发制人,举着枪乱晃:“她有什么好?她又有什么好?我又有哪不好啦?!” 陆少骞头疼,伸手轻拂开她的枪,口气像哄要糖小孩子:“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王婉瑜娇俏一笑:“这不是想你了吗,想你就得见见你。” 陆三少此时得应付大格格,掣肘不了穗禾,她手抽出来,感觉自己忒多余。她从小光见母亲和姨娘们暗斗了,这么新派且光明正大的恋爱方式,她一时半刻也想不出招来化解当下自己的窘迫,左顾右盼之际,见张子越正看着自己,那表情有点难以形容。 她知道自己长期以来向家里粉饰的太平就要在他面前破灭了,索性就不和他进行眼神的交流,低头拔指甲边缘长出的倒刺,拔狠了有点疼,埋头的时候眼泪往下掉。 太不争气了,怎么能为拔倒刺这点疼就流眼泪呢。 这时陆少骞已经把格格带到了堂屋的一角,好好和她讲道理,陆少骞和她说,他和穗禾是登过记的合法夫妻,她这么闹一出没意义,被八卦小报捕风捉影了去,还不惹人笑话。 可是在格格这里,除了阿玛皇上皇太后,只有她自己的理才是理,她想怎样就怎样,不能嫁给你,还不能折腾了,转个弯忽然明白,他这是在叫她不要去打搅穗禾,当下就来了气:“陆少骞,你应该感谢我,昨晚我是想找她的聊聊来着,但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被人下药迷晕啦,还被捆住手脚。只是不知什么原因,那人没急着下手或是还没得手。我看绑都绑了,就这么着吧,让她吃点苦头,我心里痛快。” 原来还真是另有其人,陆少骞觉得这事比眼前的闹剧要紧要得多,他得先去问问穗禾怎么回事。一回身,见张子越面朝他们,结实挡在了穗禾跟前。 林穗禾从小就这毛病,事来了不怕,但人特别容易激动,眼泪一上来就止不住,眼下她却一万分不想让人看她的笑话,一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边偷拿张子越的衣角擦眼泪,恍惚中听他在头顶轻声说:“没事,十叔在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14 迷思 见穗禾跟个小媳妇似的躲在张子越后面抹泪,陆少骞面色冷下来。 周遭一片安静,识趣的下人早已退下,只剩窗外那窝戴胜“呼~呼~”地叫唤,声音似远而空。 王婉瑜忽然觉得乏了,折腾一整晚,她本想给穗禾个下马威,至少也得让她别这么春风得意,但见了这人之后发现完全和自己想像的不一样,林穗禾既不像自己这么跋扈,也没有静安路那位那么怂包,她给人的感觉就像一汪水,没有攻击性却也不能任人拿捏。而最让人失望的是这出戏的男主角,也忽然转了风向,要换做以前一定和她吵上一番,她就图这个呢,生活太无趣了,找个能同她吵架的人真难。可偏偏这屋里四个人,就数她最来劲,王婉瑜意识到自己的一记重拳已然打在了棉花上,好没意思,于是小手一挥,散了散了,没劲。 陆少骞道了句谢,允诺改明儿单独请王爷和格格一顿大餐。 王婉瑜佯给他肩头一拳,嗔道:“小样儿,跟我来这套。” 穗禾抹完泪,又有点看不懂了,同时又有些羡慕,他们曾是同窗恋人,现在又像朋友那么要好,而自己呢,对自己这位“丈夫”了解多少?而他,又有几分能明白自己?想到这里,鼻头一酸,竟止不住抽泣起来。 这一哭,人就丢大了,还丢得非常远。有关这次骊山绑架事件的消息很快传回了省城,坊间众说纷纭,多家小报争相报道并演绎出不同版本,有说林王二人撕破脸c当场开枪的,有说两个女人商量好要二女共侍一夫的,更有甚者说是两个人联手要逼陆少骞和另一个小歌星分手的,总之笔者们仿佛个个亲临现场,把现场细节描述得滴水不漏。 而如果回到那天,大家会发现事情其实解决得十分平静而顺遂,热闹散去c各回各家,只是张子越坚持要送穗禾回骊山公馆,待到医生来看过穗禾,确定她无恙,他才有要走得意思。走之前他把陆少骞请到一边,问起江绍之的事情。 陆少骞有些惊讶,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把江绍之扣起来了,心底到底不高兴,回他:“张公子这是几个意思。” 张子越冷静地说:“陆少爷,麻烦您高抬贵手,放过那位,也放过穗禾。她是笨了点,人却是善良的,肚子里没那么多弯肠子,经不起您红粉一号二号的折腾,至于那位同学,我了解的,没越矩的事,劝您也别疑心过重,把自己摘干净了,再操心穗禾吧。”他这番话说得毫不客气。台面上,穗禾毕竟是林家的二十三小姐,怎么能在你陆家受这种委屈,但里子里,他明白自己更多的是不忿,心疼她在家为了她爹娘流泪,嫁过来了又要为她丈夫流泪。 陆少骞见他这一副护食的模样,嘴角扯出一抹笑:“张公子,这是我的家务事,你请回吧。” 此时,昏睡中穗禾是不知道,陆少骞和张子越的梁子在次就结下了,而之后几日,还没等到回省城穗禾就开始生病,风寒发烧牵出了肺上的旧疾,等回到陆宅已过去了一周,却不见她有十分的好转,持续表现出低烧不断c食难下咽的症状,严重的时候还能咳出点血丝来。陆家上下开始有些着急,中医西医轮番着来,陆老爷子更是不给陆少骞好脸色看。 姑奶奶姨太太们想,该不是这老三的命太硬,新太太过门不到一年,就要撒手人寰了吧?要真是那可太可惜了,还没添下一丁半子的。转念又想,这三少爷家里一个外面数个,穗禾但凡心气高一些,早晚也得气出毛病来,所以这凡事啊,还是得看得开,若想不通透,也是自己活该受罪。 而陆少骞这边,兴许是陆老爷子给的压力奏效,行事收敛许多,除了必要的公务,他几乎不怎么出门,天天守在穗禾边上,看她苍白的脸和日渐消瘦的身体,自己仿佛也收到了诅咒一般,人没了精神,胡茬长出来也不刮。他白天在隔壁书房办公,晚上把穗禾抱在怀里入睡。 这天深夜,穗禾梦中说渴要喝水,他下床去拿水给她,看她没有血色的脸和尖尖的下巴,胸口像被人扎了细刺,轻微泛疼,碰不得挠不得,这样的疼当然不致命,却会让他每一次呼吸都不那么畅快。 他想,怎么有人能和纸糊的娃娃一样,风一吹就东倒西歪呢? 再一细想,穗禾确实是他正式交往过的女孩子不一样,王婉瑜像火,兰小蝶像草,她却有时柔软有时尖锐,就像雾和冰,而现在就好似水的本身,放在手心里也要一滴一滴地流逝,捧不住的。 病情不见好转,穗禾自己也很着急,那么苦的药都喝了,怎么还是不能舒坦一些。而事实上究其根本,穗禾总好不利索还有一个原因,这个原因她那时还想不明白,那就是她心里惦记着事儿呢,她心里装着陆少骞的静安路36号c以及小洋楼里的人。 病着的时候她想不通透,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什么事,待到病好得利索了,脑筋一下子灵活起来,敲醒她的还是陆少骞的一句情话。那晚舞会前他说“回去我就挖个密室,把你藏里面。” 所以他心尖尖上的人,他早就藏好了吗?如果真有这样一对母子,陆家本就人丁单薄,为什么又让他们流落在外呢?穗禾想,这里两种可能性较大,一是王婉瑜虚构的,或许有这么个人,但有没有儿子另说;还有一种就是除了陆少骞,陆家人根本不知道这对母子的存在。 她太好奇了,好奇心已经盖过了内心的感受,犹豫再三后决定要去看一眼,即便结果是让她无所适从的。当然了,这件事必须隐秘地进行,若让陆少骞知道她这么煞有介事地去关心他的私事,他一定要觉得自己很在乎他了,她可不想让他这么觉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15 大好前程(上) 人就是这样的,一旦有了目标,精神气就不一样了。 及至七月中旬,穗禾终于好个利落,这一日用早餐,她对陆少骞说,我想出去逛街。他拧了下眉头说,成,让老吴送你,再让蒋安调两个人跟着。三少今天穿的是顶正式的军服,从肩膀到脚踝,凌厉的线条贴合着他身体一路剪裁,皮革混了他身上清淡的琥珀香,接过妻子递过来的军帽,陆少校俯身一吻,“注意安全,晚上要是不累,我陪你去看电影。” 客厅的英式座钟敲过十一下,机械做的布谷小鸟从小窗格里钻出来——“布谷c布谷”。 穗禾从二楼下来,瞧见蒋安派的人早已经在院里等着。那两位军官年纪尚小,顶多十五六岁年纪,见到她同时脚后跟一蹬c“哐”地合上腿,恭敬道:“报告三少奶奶,一切已准备就绪!” 穗禾忍住笑,和颜悦色地说:“二位军官,我不是军中人,不用这么正式。”一想到自己接下来的行动可能会导致这两位小哥受处罚,穗禾颇感愧疚,决定中午先招待他们吃顿好的,法国餐c要有龙虾和鱼子酱,花陆少骞的钱。 出门的当口,翠云噔噔一路小跑到她跟前,圆乎的额头上渗出细汗,神情不安。 “怎么了?”穗禾问。 “小姐,”翠云垂着嘴角,“外面有一位女士,说非要见您不可。” “女士?谁?” 翠云挺为难,“我也没见过她,三十来岁的年纪c衣着打扮看起来也是蛮好的,还和我讲四川话,听起来像是川南的口音。哦对,她说她姓江。” 穗禾一怔,吩咐翠云,“快去请人进来。”转头对那两位军官抱歉道,“对不住二位,还得再等我一会儿。” 穗禾回到客厅,双手叠握着,绕着土耳其地毯来回踱步。很快,翠云把人引进来。一打照面,穗禾对来人猜到了七八分,只因他们眉眼实在太相像了——那位太太着一身淡青色蜀锦旗袍,做工极细,可关节处却有折痕c裙据也捎带尘土,再看那长眉细眼,比那人的俊朗少了英气,替之的是柔和与清隽。 穗禾上前相迎,“太太,您是绍之的姐姐?” 江怡薇点头,“是,陆太太见过我?” “那倒没有,您和绍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认不出来倒奇怪了,快请坐。”转头吩咐翠云,“去拿杯果汁来。” 江怡薇坐下来,伸手整理好鬓边的碎发,纤细的背脊坐得笔直,面上却难掩羞赧:“抱歉陆太太,我这么上门实在唐突,可眼下实在是没法子了” 穗禾安慰她:“您别着急,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江怡薇见她直截了当,且颇为关心,更加急切道:“大半月之前,就是那次骊山晚宴后的第二天,绍之绍之就被警察给抓走了,起诉的罪名是绑架未遂,你也知道的,他对你怎么可能起这样的坏念头呢?” 穗禾深吸一口气,抿住嘴唇。 “父亲为此四处奔走,可这毕竟是北方老人家上周已经累得进了医院,哥哥们在国外,家里只剩我一人,我先生陪着我从南边赶过来,也没打通什么紧要的人物,还弄得这一身狼狈样陆太太,看在以前同窗的份上,请你一定要帮帮绍之,帮帮江家”她有些语无伦次,“父亲和绍之都不同意我来找你,可我实在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多大能耐呢?”江怡薇呜咽着,牵过穗禾的手,“二十三小姐,我晓得你是心地善良的人,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对不对?” 穗禾反握住江怡薇的手,声线柔软而坚定:“姐姐放心,这事因我而起,自然当由我来想办法,决不能让绍之为我担这冤屈c白白断送了大好前程。您且先同我讲讲,这些天发生了什么?” 仲夏午后,铅云低垂,雨丝从云里起了线头,疏疏斜斜地织进古城,穗禾也是来了北地才知道,原来夏天的雨也有这般温柔的模样。古城中央c大明宫旧址上修复了数座古建筑,从高处望去,屋顶平缓而舒展c色调朴实无华,院落相连,如鲲入海,气势庄重而磅礴,颇具盛唐遗风。这一古建筑群在前朝是某镇北将军的官邸,如今成了北地九省的行政机关所在。眼下军政一体,军委和省委的人都在这里办公。 雨水沿着屋檐连着线往下坠,秘书和副官们等在中央会议室外,希望领导们能早些散会,这样他们也能早点下班。除了蒋安和极个别人,并不知道前方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蒋安抬头,见乌云就要随着黑夜一同降临,不禁感叹:“要变天了。” 这大会,已经开了近五个小时,陆沛山在全员大会上宣布了一系列的人事变动,以及当前形势下各机要部门应当恪守的职责,日程上的会议内容几近尾声,有几个年老的将军已打起了哈欠,最后,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事任命让在场所有人为之哗然——坐在正中央的陆沛山忽然清了清嗓,宣布由只有少校军衔的陆少骞来接任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一职。 这个消息对于军政界来说,无疑是一剂重磅□□,就好比一个皇帝毫无预兆地决定了立幼不立长,更何况在外界的认知中,这个嫡长子的各方面都比顽劣的幼子优秀出一大截。 大家一番眼神交替之后,看着陆家两兄弟——均是面无表情。 再看陆司令,更加喜怒不辨。 他端起茶喝了两口,扫过一圈众人,沉声道:“听不懂人话是不是,那我再说一遍,西北军军事委员会决定,任命第八军少校陆少骞接任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一职,即刻生效。” 没听错,是陆少骞。 之前着急站队的权贵们都傻了眼,如今军权和经济都握在陆司令手里,他们不可能效仿万历年间的文官们那样去逼迫皇帝立长子为储君,更没有人能有像张居正的权利和地位c去影响当权者的关键性决策。 那怎么办呢?沉默是金。 这种沉默让陆沛山皱起了眉头,却让陆少峰稍感安慰,父亲可能老糊涂了,但至少风向还没完全转过去。而对另一位当事人陆少骞来说,他对这样含着蔑视的成分的沉默似乎不怎么上心,反而站起来表了下态,大概是自己接过父亲的枪一定让北地八省的不受外敌侵扰c百姓富足平安云云,听起来就是用几句场面话打发了自己的就职感言,这番敷衍的腔调让现场的气氛显得愈发沉闷。 仅有有少数几个一直支持他的人,明白这是三少说的是一番有感于肺腑之言论。 会议就这么散了,颇有些虎头蛇尾的意思。 已过了下班时间,新任副委员长办公室的电话却逐渐开始密集起来,丁零当啷作响,窗外的大雨也附和着,雨点开始变大c变沉c砸在青石板上,掷地有声。陆少骞站在窗边,食指弯成圈,轻叩着窗台,看背影c分明描摹了一副意气风发的劲头,而他面上却眉头深拧c神情肃穆。他默了默散会到现在的这一个钟的时间差,大概是那几个派系已确认了事实c商量出了对策,要来祝贺他了。 当然,这些人的电话他不会接的,都是蒋安在接,在他不断地重复着“三少在开会”“三少说谢谢”这些句子时,忽然内线接来了一个电话,蒋安不敢替他回话,把电话端到他跟前,嘴型描摹——“三少奶奶”。 陆少骞接过了听筒。 “喂。” 这一声“喂”温柔而醇厚,像春末初夏的微凉的风,别人拂了恐怕骨头也要酥一酥,但却把蒋安激得一哆嗦,赶紧倒着退出去。 “三三少?”听筒那头倒是愣住了,穗禾打了许久电话都占线,没想到这么快就接到他手里。 “是我,怎么了?” “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穗禾的声音本就软绵,这时候隔着电线c有伴着雨声,更显温柔,几乎要把他思绪牵走。 “有事情,可能会晚。” “这样啊”她默了片刻,鼓起勇气,“能早一小会儿吗?我做了晚餐,想等你回来一起吃。” “好。” “那好,再见。” 他捏着听筒,等着她挂电话。 不想她也等着他,在那头轻飘飘地呼吸。 两个人都没等来盲音,在这等待的间隙,他心跳忽然漏了两拍,呼吸也跟着乱了节奏,耳畔复又传来细语,“还在吗?” “在的。” “雨势大了,路上小心一些。” “知道了。” 挂掉电话,陆少骞坐回办公桌前,把剩下的几份文件过了一遍c该签字的签字,派克钢笔在纸上行云流水地游走,字迹棱角分明c干脆利落。 “蒋安。” “在。” “给何老去个电话,把今晚的晚宴推了,说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访。” “是” 蒋安看了一眼表,离约好的晚餐时间还有二十来分钟,这么临时取消着实不太合礼数,复又多瞧了一眼主子,我滴个个乖乖,这嘴角上扬的弧度,仿佛是在偷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16 大好前程(下) 雨还下着,天却不像方才那样乌黑可怖,翠云举了油纸伞,哒哒往厨房跑,临近却被浓厚的烟味呛得眼红鼻辣,正当忙时,厨工厨娘此时却站在门口,伸长了脖子往里瞧。 平日里当头的王老六扯着嗓朝里喊一声:“少奶奶,还是让我们进去给您搭把手,成吗?” 半晌,翠云听里头悠悠传来一声:“唉你们进来吧。” 众人得令,鱼贯而入,面对像被轰炸过一般的厨房,个个手脚利索地收拾着,眼风忍不住往灶前飘。 翠云原本是怕她家小姐烧着烫着,双手拨开烟雾,并步走到她跟前,上前一瞅,笑得前仰后合。 穿着碎花围裙的穗和,站在灶前,左手反手撑着腰,右手揣着锅铲,鼻尖上顶一团黑灰,望向锅里糊成一团乌黑的不可辩原料的物体,双眼发愣。这位林家的二十三小姐,忽然觉得从小到大大人们夸她七窍玲珑心大概都是忽悠她的。 做菜看起来挺简单的啊。 三少奶奶在陆家的形象素来端庄温和,此时虽然这幅形容,厨房众人却也不敢吱声,但无奈翠云笑得太有感染力,大家也都开始捂嘴嘁嘁起来。 穗和自从骊山归来,心情郁郁许久,加上下午江薇怡造访,她更怕江绍之因着她出什么差池,本来焦虑异常,可当下被翠云一闹,也觉得自己好笑,举起乌黑的锅铲要敲这臭丫头,翠云见势不妙,连滚带爬往门外跑,脚下生风不忘关照:“哎哟——小姐你慢点跑,可别磕着哪!”人拐出视线,忽地又“啊”了一声。 穗和玩心大发,心想一定要敲打敲打这妮子,追出去时脚下一顿,就那么僵在那。 外面雨势渐消,滴答落到跟前,清莹水露落到桂花上,馥郁芬芳。隔着稀疏的雨帘子,陆少骞立在五米开外,双手插在裤兜,歪着脑袋瞧她。再看一旁的蒋安,手里拽着七歪八倒的翠云,下巴快掉在胸脯上。 穗和大窘,转过身背对他,厨工厨娘们先又正看热闹,她只好拿手臂捂脸,嗔道:“你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陆少骞做个手势,示意大家都散了,他却不动,在她身后笑道:“当然是来看我家媳妇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 “还没好呢你先回” “回”字还没出口,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人已经被打横抱起来,穗和闻到他身上的烟草味,更窘得不行,可偏偏这人使坏,不使出十分力气,她得分出一只手揽住他的肩,才能在他怀里呆得妥当。 她索性两只手抱着他,把头埋在他心口,闷声道:“这么多人,快放我下来。” 陆少骞一边走着,低头头看她,从领口露出的那段皮肤到耳朵根子,都已经红透了,她本就生的白净,眼下这粉红剔透的耳垂实在让人想咬上一口。 他方才看厨房那惨状,本来想带穗和出去吃的,可现在改主意了。 后厨本来离小洋房不远,穗和却觉得走了好久。陆少骞把她放在沙发上,坐到她对面,打量一番,穗和以为他要说什么,不想他一拍脑门起身走开,叮嘱她:“就这么,别动。” 到书房翻箱倒柜一番,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藏在背后不让穗和看,走到她跟前说:“穗穗,闭上眼睛。” 这一声穗穗叫得她一怔,回想起来,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叫她。 她乖乖闭上眼睛,眼前竟浮现出新婚时他对她百般温柔宠溺的画面,心中情绪起伏。一晃神,只听咔嚓一声,白光乍闪,睁眼见陆少骞举着相机,已然得逞,穗和心里大叫不妙,这番形容怎么能让人拍了去留做笑话,起身要去抢,他将相机举得高高的,为了销毁把柄,她也顾不得了,踩到沙发上去夺,不料脚下打滑,眼见要摔下去。 陆少骞一凛,伸手揽过,却也拗不过这股劲,连带着翻了半身,两个人顺势倒在地毯上。 因着他在上,穗和在下,他赶紧确认有没有摔着她,哪知怀里这个疯起来比他还忘我,趁他分神,翻身骑到他身上,掰过他的手腕要拿相机,可他手里空空如也。 相机嘛,三少眼疾手快,落地之前给扔到了沙发上。 她作势起身,却被两只手锢住腰。只见他在身下意味不明地笑:“乖,别动,这个姿势我喜欢。” 穗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造型,简直要窘疯了,再次拿手捂着脸,发出“呜呜呜”的叫唤,心里想:我可是被人欺负到家啦。 此时,庭院里传来人声,像是蒋安和翠云,正是朝客厅来的。 “放开我,好吗?”穗和惨兮兮地望着他,他也望着她,眼波涌动。 “求我。”陆少骞手上劲一点没松。 穗和双手合十,“求求你。” “‘你’是谁?” “求求三少。” “唔我可不是这么教的。” 人声越来越近,穗和已经紧张地开始微微颤抖,决绝一番,终于别过脸,细声道:“求求你陆哥哥。” 这一声哥哥叫得他浑身发酥,这才松了劲,穗和赶紧起身一溜烟跑上楼。蒋安和翠云进门时,正巧看见穗和如风的背影,眼角瞥见地上趴了个人,吓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三少在做俯卧撑,锻炼身体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17 算计 待到天边完全擦黑,外头雨势总算是收了。 翠云上楼到卧室门口,听到穗禾在里面说话,叩叩门,轻声提醒:三少c小姐,可以用餐了。” 复又到楼下,吩咐厨房把汤再拿去热一热。 小小的胖手指点着桌上的菜——水煮羊排c麻辣羊血c清蒸三宝c醉蟹翠云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一番消耗,楼上的二位想必也是要补充体力的,遂美滋滋地将碗筷扶正,不想楼上忽地传来“嘭”地一声,力道之大,连带着客厅的水晶吊灯摇摇晃晃,她抬头见三少摔门出来,到走廊上踱了几步,又回到卧室,“嘭”地把门关上。 晦暗的房间里,仅有浴室的光透了一寸出来,空气里还浮动着欢爱后的气味。 男女靠在一个角落里,那寸光斜落在她脸上。 穗禾被逼到墙角,还有些怔—— 她想过他会不高兴,只是没想到火来得这样盛。 她只是趁着他心情好,请他协助,看是否能放了江绍之。不想这人变脸如翻书,门摔了又摔,还用手扣住她的下巴。 “林穗禾,”声线没有一丝温度,“你还真是个顺杆儿爬的主。” 声音很冷,让她感觉自己仿佛轻轻打了个颤,背脊却还是挺直的,她知道他是误会了她和江绍之的关系,尽管他现在粗鲁至极,穗禾还是尽量平和地解释:“我和他只是同学。” “同学?好——”他手上加紧力道,“一个同学而已,有什么要紧,伙同日本人,绑架我妻子,这罪名可大了去了。”说完松手,走到茶几边拨起电话来,“你去和老吴说,这个姓江的,涉嫌通日,转到军部监狱去,无论他狡辩什么,给我往死里。” 穗禾听到一半,扑过去摁下电话,声调已经走了型:“陆少骞,你犯什么浑!” 她失态,他怒气更盛,开了灯,从书柜里翻出一张纸条,摔在穗禾身上,“同学?!”他像一只恶狠的凶禽,一步步逼近她:“同学写信不署名?一张无名字条还值得你陆太太细细小心珍藏?同学会因为你不见了发疯绝食?同学会翻山越岭地北上来带你私奔?同学值得你绞尽脑汁勾引我上床?嗯?” 最后一句听到耳朵里,穗禾只觉脑子里嗡嗡响,却一句也争辩不了,她忽然明白,他们这段关系的根基,是松散的c零碎的,是风一吹便四处散落的柳絮,握不住,更让人心生厌恶。 她有些灰心,恹恹道:“我们之间,的确是一点信任也没有的。” 他从不信任她c甚至恶语相向,他仿佛也不值得她信任,可此时此地,她迫切需要帮助时,又能去找谁呢? 方才还犯浑的三少,被三少奶奶一句话浇灭了火头,坐在单人沙发里一言不发。 穗禾换好了衣服,要往门外去,手腕被人往回拽。 “去哪?” “你既不肯帮忙,我便想别的办法。” “想什么办法?” “不劳三少操心。” “不准去。” 穗禾抬头看他一眼,忽然觉得她的丈夫和父亲根本就是一种人,自以为是且轻贱他人。 她尝试挣脱,他却加大力道,握得手腕生疼。 “你放手,可以么?” 陆少骞从刚才她那一眼里读出了不屑的意味,心情复杂,也不得不承认她此刻是楚楚可怜的,只身来到北地,只有他可以依靠。 心忽然向下沉了沉。 手却没松。 “不可以。” 要他发善心去救她曾经的小情人?可能吗? 不过怎么已经不自觉地冠上了曾经两个字? 她身边的臭苍蝇还真多,姓江的,还有姓张的。 正当他做思想斗争之际,手上吃痛。 林穗禾,你竟然为了一只臭苍蝇咬我。 臭苍蝇,你死定了。 三少就这么穿着睡袍摔门而出,走之前下了命令:三少奶奶需要静养,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准出小洋楼,外面的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进来。 翠云听完,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她家小姐,又被禁足了 而坐在驾驶位上的蒋安,却觉得这情景陌生 以往他发脾气时也常有,只是这次显得不同,具体怎么不同,他说不上来,只得小心翼翼问道:“三少,咱们这是去?” 陆少骞望了眼窗外,不耐烦道:“先去静安路。” 汽车声越来越远,整座房子归于平静,方才的争吵像一座被流沙掩埋的城池。 翠云上楼,见穗禾蜷在单人沙发里,呆呆地望着窗外。 翠云问:“小姐,你还好吗?” 穗禾摇头,又点点头:“没事的。” 翠云狐疑:“是不是今天那位夫人来说了什么惹得你们不开心了都怪我。” 翠云一直在林宅里,嫁过来以后又在陆宅里,没见过江绍之,无法察觉其中故事,却有些隐约的感觉。 一想到江怡薇,穗禾坐起来,深吸一口气,宽慰道:“跟她没关系,更不关你的事。是我们的问题。” 小丫头云里雾里,只得嘟囔:“今天是三少大日子,换了旁人欢喜还来不及,他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穗禾一愣,“大日子?” 翠云惊讶道:“咦?三少竟没同小姐说吗?听说今天下午,陆司令升了三少的官,以后他就是西北军的太子爷啦。” 西南,林宅。 “西北那边什么动向?” “陆少骞升了副委员长,近期要去香港见黄埔的人,另外一位恐怕有动作。” “和他商量一下,接二十三回来探亲。” “好。” “在这之后,你去接手西北的堂口,好生盯到起。” “好。” “另外,许家的幺女儿你见过了,我看着人不错,做你的堂客如何?” “” “看不上?” “不是,挺好的。” “那就近,挑个日子把事情办了,穗禾回来正好能赶上你们摆酒。” 这个深夜,张子越从林森的书房出来,走到那个无比熟悉的院外,抽起了烟。八月的盆地,潮湿又闷热,一如之前在这座宅子里度过的十来个夏夜。 秦岭以北呢,是否凉爽许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18 心事 张十爷的婚礼办得特别体面,体面得穗禾的几个哥哥都都颇有微词,体面得恨不得满世界昭告,他这个西南边陲的袍哥娶了个皇亲国戚。 一个出身卑微的野小子,取了前朝太后的远方表亲,这对于一个地方军阀来说,一个袍哥会里的十排来说,长了多大的脸面。但在穗禾看来,张子越的这门亲事,好像是在帮林森完成他未能达成的虚荣心。 看,老子草莽出生,老子的义弟照样娶格格。 他要沾亲带故,也要践踏皇家尊严,所以他选择了张子越,而不是林家那么多可以选择的适龄的哥哥们弟弟们。 什么便宜,都得他占全了。 许家的幺女,穗禾回林宅没几天就见过了,沉静c得体。许是全家避难到西南的缘故,许玄默身上全然没有王婉瑜的嚣张。 第一回见面,她就低低地说:“二十三小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么一比起来,玄默真是拿不出手了。” 那种退一步海阔天空的谦卑,实在是装不出来的。穗禾看到张子越深深看了他未婚妻一阵。 在那之后,再没有听她说过一句多余的话。 由此,穗禾从准新娘的名字产生了许多联想,父母得有多不待见,才得取名叫玄默。玄默,因为一张口便是错,所以她才那样沉默吗? 婚礼时,她看着新郎新娘在台上上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觉得好笑,自己当时恐怕也像这样傻透了。 穗禾同林家人坐在一起,她素来与他们这群猴子没有什么话好说,安静度过了白天的仪式,到了晚上的晚宴,竟然碰到了两个紧要的人。 第一个是江怡薇,两两相见,她激动地上来握住她的手。 “二十三小姐,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上次的事,实在是太感激了。” 穗禾这便明白,他到底是放过了江绍之。于是微笑问道:”应该的,令弟还好吗?” “托你的福,他很好,月底去了日本,要在那边念书。” “哦,念建筑去了,好。好。” 第二个人出现在她眼前时,完全意料之外,她倒开始局促了。 晚宴快结尾,有个娉婷的身影走到她面前,摇晃着红酒杯,说:“嗨,陆太太,不要请我喝一杯吗?” 不久前被张子越枪口指着的大格格,竟然屈尊来参加了他的婚礼。 王婉瑜多明白的人儿,看穿她的疑惑,笑道:“默默从小陪我读书,这点情面还是要给的。” 见到王婉瑜,就好像见到了小时候先生的戒尺,提醒她,功课还没有完成,你怎么可以偷懒。 静安路的36号,她还没去呢。 穗禾内心开始出现隐隐的不安,这种不安她以为和陆少骞的负气出走一起远离了。王婉瑜的出现,像是提起了她这只木偶的线,她跟着她去向新婚夫妇敬酒,张子越就这么看着她,饮了三杯威士忌。 午夜过后,她甚至跟着王婉瑜去了酒吧。 酒吧是美国人开的,主要供大使馆参赞们消遣娱乐。 酒吧里光线昏黄,面容姣好的女郎们穿着波光粼粼的衣裙,抹了各式各样的香水,倾倒在各种男人的怀里。酒保一路带领,给两位女士找了角落的座位,安静c安全。穗禾注意到酒吧里站了几个玄色锦衣的高大男子,旗人长相,眼神时不时往她们这里瞧。 穗禾喝了不少,有些迷糊,看看他们,又看看王婉瑜。 王婉瑜挥手:“当他们是空气好了,碍不着我们的事儿。” 事?什么事? 还不等穗禾反应,王婉瑜又跟她碰杯,追问:“36号那个人,你去看了吗?” 穗禾叹口气,把杯里的酒仰头喝光了。 王婉瑜急了:“你这个正牌太太,怎么比我这个前女友还不中用啊!” 穗禾回忆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呢,她就从禁足直接被遣返至老家。美其名曰,探望老父亲。 可是她的老父亲,哪里需要她探望,追问过一次母亲的消息,老父亲甩给她一张母亲的近照,就再也不理她了。 穗禾笑了,敲敲自己的脑袋:“我就是这么不中用呐。” 大格格看了她一眼,喝酒,再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我可不想输给你这样窝囊的女人,你知道吗,陆三少最近在香港,又结新欢了,港督的女儿。” 穗禾迷茫地望了她一眼,这酒精太厉害了,她心脏砰砰跳。 王婉瑜忍不住敲桌子:“陆太太,你争口气行吗,你管不管,不管我管了,左右最近闲得慌。” 穗禾也急了:“我管,我都管。” 王婉瑜走的时候,留了一个锦衣男子送她回林宅。她看着这个面无表情的大汉,思忖他祖上到底是锦衣卫还是东厂还是粘杆处的,片刻间,念头又流转,是啊,老父亲不管她c连张子越也顾不上管她了,偌大的省城c竟没有一个可靠的人送她回家。 那人开了车来,对她说:“陆太太,请上车。” 方要关上车门,却听酒吧旋转门传来嘈杂声,一阵支离破碎,几个醉鬼跌跌撞撞出了旋转门,其中一个还把玻璃门撞碎了。 她一看,皱了眉头,他不去洞房花烛,跑这里来干什么。 她走过去,那些人都是袍哥会的人,没有不认识她的,恭敬道:“小姐好。” 人群中央,张子越歪着耷拉个身子,抬眼皮看了她一眼,笑了:“原来是小穗儿啊,来,来十叔这里。” 言语间竟像小时候那样,伸长手臂把她揽过去。 她拿手推了一下,一寸也推不动,只得低声说:“你喝多了。” “是吗?”他放开她,仔细瞧着:“是喝多了,不然怎么会见到你。” 他又瞥了一眼送她的汽车,向旁人吩咐几句,旁人又过去和东厂锦衣卫粘杆处说了几句,车开走了,他让她上他的车,要送她回林宅。 司机开车稳当,还是老样子,他坐在副驾驶,最危险的位置,她坐在司机后面,最安全的位置。 一路无话,就快到林宅侧门。 她老远见翠云拎着煤油灯,左顾右盼的。 下车时,他给她开了车门,目送她进去,错开时,穗禾低声说:“许家姑娘挺好的,你不要辜负了人家。” 张子越眼睛看着地面,良久,沉沉答了一声:“依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19 新安 穗禾不知道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她躺在度过了所有少女时光的床上,回忆着她怎么就从跋扈的小姐,去了川南,又去了北地,又回到了这里。 目光所及,蜀锦纱帐换成了顶时兴的蕾丝,和老的黄花梨木床一组合,又是一种新的气味。 就和她现在的处境一样。 熟悉又陌生。 大概是醉了,她这么想着,把头埋进枕头里。可惜酒精并没有带来良好的睡眠。穗禾做了很长的梦。 她站在荒芜的原野中央,整个天空被黑暗笼罩,一声惊雷,天边劈开了一道口子,亮光稍纵即逝。她赤着脚,在龟裂干涸的土地上跑啊跑,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远处被雷电劈开的缝隙,残留一点点微弱的亮,它消逝地太快了,穗禾着急啊,跑得方寸大乱,喘不过气。 她佝偻着背,大口呼吸,只觉得空气越来越稀薄 黑暗中,一双手忽然把住她的肩,用力地摇 迷蒙睁眼,周遭还阴沉沉的。 翠云带着哭腔:“出事了,小姐,出大事了!” 穗禾回了回神,撑起身子:“你慢点说,怎么了?” 翠云把报纸囫囵往穗禾怀里一推,“哇”一声哭出来:“是姑爷!姑爷他在香港中枪了!” 穗禾怔住,大概有那么一分钟,才抓过报纸一看——赫大一张照片印在头版,某医院门口,人头攒动,蒋安抬着浑身是血的陆少骞,像是要去急救。 不是都结交上港督女儿了,怎么还弄成这样? 脑子一阵嗡嗡响,穗禾踉跄着收拾了一下,吩咐翠云:“翠云,你现在去找张”她稍加迟疑,又转身写了一个地址,“赶快去这个地址,找这个人,请她务必等我电话。” 翠云慌乱点头,比穗禾先一步出了门。 穗禾看一眼座钟,10:15。 林宅,林森书房。 不太平的上午,林森处理军务政务已经有一会儿了,遂拿出跟雪茄,点上,解乏。 扈从报上来:“禀司令,二十三小姐急见。” “进来。” 他瞥了眼桌上的报纸,想起上一次,父女俩在这个书房因为嫁不嫁人的问题,大吵了一架。 穗禾方进门,不等她张口,林森就沉声道:“已经派人过去了,不必慌张。” “父亲,”穗禾定了定,“我想我得去一趟香港。” 林森只抬眼看了她一眼,“林穗禾,你怎么还是如此幼稚?把你接回来,就是不想你掺和他们家堵枪眼子的事。” “可他是我丈夫啊。”穗禾脱口而出。 林森有点不耐烦,他了解穗禾,这个女儿不是听不懂他的话,更不是不懂他的用意,只是偏偏长了一身的反骨而已。 “当然是你丈夫”他吐了一口眼圈,“有命回西北的话。” “父亲!” “爹!” “出去,回屋呆着去,长点心眼吧你!” “” 话已至此,穗禾也全然明白父亲对此事的态度,她期望从林森这里得到的帮助恐怕已成妄想,于是点头:“好,穗禾全听您的。希望您能替女儿护他周全,毕竟寡妇的名头,传了出去不太好听。” 14:30,岳蜀饭店,一层咖啡厅包厢。 王婉瑜把一个牛皮纸信封交到穗禾手里,狐疑地看着她:“你——确定你要这么做?” 穗禾确认了下信封里的内容,放进手袋里,郑重点头:“谢谢你,大格格。” 穗禾走了之后,王婉瑜脑子里闪过了之前相处的情形以及昨晚那场酒,当下有了判断:这个林穗禾,没她装的那么能干持重,仿佛是个外强中干啊。于是差人摇了电话,打去两处:一通到香港,敦促对方联系蒋安;而另外一通,她的表妹许悬默接起电话。 安排妥帖,大格格又优雅地喝起了下午茶,内心却有些少有地愧疚——为了让陆少骞欠我的,只能先委屈下你了,默默。 张邸,15:50。 被窝里的人听到事关二十三小姐,总算是有了点动静。借林穗禾的光,新晋张太太也终于能将宿醉得不省人事的丈夫唤醒,并立即转述了表姐的话。 张子越满身酒气,先怔了片刻,后问了三个问题: “她一个人?” 许悬默点点头。 “她去找你表姐帮的忙?” “是。” “几点了?” “四点了。” “” 张子越揉一把头发,良久,低声骂了句: “操。” 与此同时,一辆货运飞机顺利从成都机场起飞,目的地:广州。 秋天的岭南,空气已不复夏日的潮湿,但日头还是烈的。 穗禾从机场出来时,天边铺了一片粉紫色的晚霞,那是属于海边的天际的颜色,她望着天c顾不上欣赏,手里只拎了一只一ynat小皮箱,里面装了证件和钱财。非常警戒地,用手帕把手和皮箱缠在一起,只怕歹人抢了去。 独自出远门,对林穗禾来说是头一遭,好在一切还算顺遂,货机准时在傍晚到了广州。为了能顺利找到陆少骞,她一到广州城里,就买到了第二日到香港的船票,还订好了香港的饭店——尖沙咀梳士巴利道的半岛酒店。 听说酒店刚开不久,却名声赫赫,全世界的人都在那里进进出出,稍加打听,不怕找不到报纸上的医院。 当晚,一架西南军军用飞机抵达广州。机上下来的年轻男子,一身玄色,眉头深锁,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才能尽快找到她。 200公里开外,香港某医院重症病房外,蒋安来回踱步,他道行浅,不知道眼前的这一通乱子,究竟该如何收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