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知人间有荣华》 正文 第一章 “廖兄这不对,不对!为官为臣之道,一是忠,二是廉,你我地处京都,岂不知这最最基本的?” 京都南巷有一最大茶楼,店家起初开设之时也没成想会成为文人骚客聚集之地,时候久了,竟慢慢成了气候,莫说江湖文人,就连前朝入仕都有不少。 平日除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连带着皇宫秘辛也时有讨论。只是这些书生,哪里能探讨出多高深的东西出来? 店家和小二在茶楼里转了几圈,听见讨论皇宫的,都小声提醒噤声。 即便大珺朝开放,却也不能当真在天子脚下大放厥词,若当真被有心人听了去,茶楼赔进去不说,小命怕是都要丢。 被那书生反驳了的,是一袭蓝衣打扮的俊俏小哥,他是个秀才,非京都人,是为赶秋考而来。 他们适才讨论的,倒也不是为官之道,从立人说起,说着说着便跑了题。 京都前些时候罢了几个官员,官职不高,可对于平民百姓却是大事。那几个官员贪腐了地方碎银,数额不多,却刚刚好被巡查的都督给发现,当即罢免驱除。 本也不是什么值得讨论的,可刚好那罢免官员中有两个,虽然收了碎银,却是实实在在为民做事的好官。 这茶楼争执的,也就是为官底线到底在什么地方。 “这位兄才说的不错,为官之道,一忠,二廉。” 清朗温润声音传来,众人纷纷回头。只瞧茶楼外走进来一身着月白织锦长衫的男子,腰间绑着一根兰花纹绅带,双眸明亮带着几分笑意,当真是悠然自若温文尔雅。 掌柜的一瞧,连忙点头哈腰过去,带着谄媚的笑容,道:“安公子来了,快快入座,老位置,留着呢。”说着话带人朝二楼窗边最好的位置引去。 他微微一笑,道:“多谢。” 茶楼常来的,一看这男子就知道是谁,当即起身拱手行礼,那男子略微抱拳,一一回礼。 那对正讨论的书生第一次见着阵势,瞧着那人带了护卫上了楼上雅座,依靠窗边,他小声问旁人:“那是谁?怎的都认识?” “你这刚来不知道,他叫安晏,是咱们京都有名的才子,家世显赫,听说是家中有人在朝为官,官职还不小呐。” 那叫安晏的刚落座不久,邻座一个穿着湛蓝劲衣,乌黑直发高高束起,一直坐着不吭声的男子,朝一侧挪了挪位置,正正好能瞧见安晏的侧面。 安晏拿了桌上茶杯,在鼻间先是嗅了嗅,然后微微一笑,对身后护卫说道:“早先说起这京都第一茶楼还觉得徒有虚名,而今却不同了,这绿杨春先不品,闻起来就是上等品。” 那护卫微微弓腰,笑了笑,道:“公子嗜茶,上回说了这茶楼茶不好,掌柜的是个聪明人,自然就懂了。” 安晏抿了一口茶,任茶香在口中萦绕片刻,抬眼瞧上邻座频繁打量自己的男人,他微举茶杯示意。 那玉面公子见自己一直盯着看人被发觉,当即脸红,扭过去一个劲儿饮茶不敢抬头。 安晏觉得好笑,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一侧顺着楼梯上来两个适才在楼下争论的俩书生。 来人远远就朝安晏抱手,打头那个束着方巾的布衣书生姓廖,他说道:“安公子好,在下廖凡生,书生对公子学问素有耳闻,很是敬仰,适才听公子言语,很想和公子再聊一聊。” 跟在他身后的安晏倒是认识,也是常在茶楼混迹的读书人,好像叫 刘庆笃。 京都府尹外侄。 也许真是仗着京都府尹的靠山,在这茶楼里大肆谈论何为官。 安晏将茶杯放下,做了请的姿势。 那二人落座。 刘庆笃说道:“在下与廖兄适才就近日官员贪腐被罢免一事探讨,安公子是觉得在下所言是对的?” “安某是觉得,为官之道,忠廉二字最重要。之前二位谈论的,安某并没有听太清楚。” 廖凡生一抱手,说道:“在下倒不是觉得为官不廉洁是对的,只是就事论事。前几日被下狱几位大人,也并非全是贪官。就在下所知,有两位大人当真是心系百姓,当得上是父母官。只是”廖凡生略犹疑,他看了看安晏的表情,见安晏仍然是一副云淡风轻模样,他轻咳两声,接着说道,“只是贪官横行,若他不收,必被打压,反而丢失官职,无法施展抱负。” 这话诛心了。 诛的不是上下父母官,而是元隆帝的治天下。 安晏环视一周,二楼雅座人不多,除了邻座那一直频繁打量的男子除外,其他人并没有过多关注这里。 安晏微微颔首,身后护卫握剑抱拳,行至楼梯口看守。 廖凡生见状,知道自己还是说错了话。他额头微微冒汗,后悔自己的唐突。 一侧刘庆笃倒是老神在在,不甚在意。 安晏饮了茶,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也是为官之道,任何理由都不足以同流合污。” “啪啪啪”。 鼓掌声从邻座传来,那玉面公子起身,走到安晏桌前,道:“就如廖兄所言,所有为官者打着为人父母官,心系百姓的名声招揽钱财,那该如何?这律法岂不是如同摆设?这世间还有什么道义可言?” 这公子身量不高,面庞白嫩细致,瞧来俊秀的很。说起话来的声音也细如黄莺,倒是有趣。 安晏看向他。 刘庆笃一笑,道:“这位公子倒不多见,在下刘庆笃,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那公子刚开口,突然想起来身旁的安晏,他低头看了一眼,见安晏正笑望自己,蓦地紧张,“顾c顾c顾乔。” 安晏伸手请顾乔,道:“顾公子一起坐。” 顾乔干咳一声,道:“是在下唐突。” 安晏不甚在意一笑,待顾乔落座,为他斟茶:“京城姓顾的门户倒是不多,不知顾公子是哪一家?” 顾乔一愣,伸手扶了扶茶杯,磕磕绊绊道:“小门小户,小门小户。” 刘庆笃一旁忍不住笑着打趣:“这公子瞧着面貌白净,脸皮子也薄,怎的?是看见我们几个吓着了,还是因为安公子?” 顾乔被这话说的更是紧张,生怕自己表现不佳真的叫安晏觉得不好,他这头仔细想着如何接话,安晏那头已经温柔为他解围:“顾公子方才是大家之言,寥寥数句已可窥见胸中志气,是乃大家风范,不拘小节。” 众人一笑,作罢。 护卫从楼梯返回,倾身在安晏耳边耳语几句,安晏微微颔首,对他们三人道:“安某今日有事,不多坐,今日茶点安某请了。”说罢他起身拱手,带着护卫走下楼去。 顾乔顺着安晏背影一直看着,等瞧不见了才作罢。 护卫躬身请安晏上了马车,驱马间听安晏在马车里说道:“京都姓顾的,大门户也只有顾丞相了,刚才那自称顾乔的,是个女子。” 护卫一愣,扬起的马鞭都忘了落下,道:“公子怎的一眼就看出来了?” 安晏斜依在马车里,把玩指间扳指,笑道:“她耳洞明显。” “要说顾丞相家里家族也大着呢,需要属下查一查吗?” “不用。”安晏掀起布帘瞧了一眼外头,又慢慢放下,“母妃急召入宫,没有说其他话吗?” “不曾。” 皇宫巍峨,南北长七里,复道相连。且不说正殿,就后宫错落叫人行来犹如迷宫。 坐撵在宫内转了许久才进入翠华宫。 落轿前,安晏微微正冠,从轿撵上下来,原本一身月白衣衫已经改为蓝色缎绣云鹤纹袷便袍,束着攒花结长穗宫绦,白脂玉圈佩做了点缀。茶楼那风流倜傥皆已收敛,气质内敛。 宫门口奴才奴婢已经跪了一路,踏步而去,不到正门便能听到细细哭声。 安晏眉峰一紧,加紧几步进了门。 只瞧妹妹茱萸窝在母妃怀里嘤嘤哭泣,听到动静,泪眼瞧去,瞧见哥哥,哭着便跑了过去。 安晏伸手搂住,温声说道:“谁欺负咱们小公主了?跟哥哥说。” 茱萸只管哭,哪里答话。 兰妃去了巾帕擦擦眼泪,叹气:“今日御花园,伺候她的奴婢金雀儿掉进湖里,淹死了。” “好好儿的怎的掉湖里了?”安晏微微皱眉,轻轻拍着茱萸,目光瞧着兰妃,兰妃微微摇头,递了眼色给他。 安晏会意,一边轻声安抚茱萸,一边对跟来的护卫道:“傅凌,查一下金雀儿奴契,拿一百两白银去她家里安抚。再瞧瞧家里有什么困难的,就说是茱萸公主的恩德。” “是。”傅凌领命下去。 安晏拍拍茱萸,道:“死者已矣,我们厚待她的家人也算是感谢她伺候你这些年的贴心及辛苦了。” 茱萸抽泣几声,安晏又安慰几句,叫一侧奴婢将茱萸扶下去休息。 待一切安顿好,安晏深吸口气,给兰妃请安。 兰妃叫安晏坐下,叹气道:“怕又是欺负茱萸了罢。” 安晏冷着脸,道:“茱萸性情温顺胆小,素来不敢与人大声说话,是瞧我们不得势欺负上瘾了吧。” 兰妃听这言语,吓一跳,伸手拍他一下,瞧了瞧外头,道:“这话可不要再说了。” 安晏看向一贯温柔的母妃,柔了眉眼,伸手握着兰妃的手,道:“我们在宫里已经如此如履薄冰,仍然有人视为眼中钉。儿臣倒还好,成年开府,怎么也是六皇子,是王爷,敢指到头上的欺负自然是没有,可母妃和妹妹不同,后宫诡秘,不好生活。” 兰妃叹气,若非她出身不好,如今也不必连累子女。不得宠,自然在这后宫也不好过。 她已尽量退让,不争不抢。 可仍然挡不住后宫那些明争暗斗。 “无妨。”兰妃拍拍安晏的手,“茱萸快要成年,待指了婚便能离宫好好相夫教子。” 安晏点头:“儿臣会留意,找个门户小一些的,嫁过去好歹是个公主,不至于受欺负。” 兰妃看了眼门外,压低声音,道:“近日宫内不太平,徐贵妃差人赏了好些绫罗布匹,这是” 安晏垂下眼,道:“母妃只管收,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派系争夺这些儿臣不愿参与。”安晏深吸口气,“更想好好做个闲散王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宫门有门禁,安晏只能稍坐了会儿便起身告辞。 翠华宫宫门前的轿撵仍等着,侍卫傅凌已经办事归来,他微微躬身,立在一侧:“王爷,事已办妥。” 安晏应了一声,上了轿撵:“知道是谁吗?” “属下打听了,扶摇公主。” 安晏微微侧目瞧他,轿撵无声无息在这宫道上行了片刻,才听他悠悠一叹:“明知是祸,躲无可躲。” “扶摇公主向来仗着母妃是皇后娘娘,行事骄纵。怕是茱萸公主日后难免被欺。” 安晏目视前方,瞧着拐来一座轿撵,两侧流苏俱是汉白玉坠,轿顶金织锦绣,即便日落,也闪人双目。 “落轿。” 还离得远,安晏便下了轿,叫下人把轿撵朝一边挪了挪,他立一侧,恭恭敬敬。 “是六弟。”来人言语欣喜,轿撵行至跟前,他从轿撵上行至安晏面前,伸手将他扶起,道,“六弟素来规矩多,见了三哥不必侧轿让路,这宫道宽敞,咱们是兄弟,没恁多礼数。” 安晏微微一笑,仍然将礼数做个周全,道:“许久不见三哥,愈加丰神俊朗了。” 被安晏唤作三哥的,是元隆帝第三子,元戊清。他同安晏相貌相差甚远,完全承袭了其母徐贵妃的艳丽颜色,一双桃花眼摄人心魄。 元戊清伸手拉着安晏,道:“六弟说笑,前段时候我听奴才们说咱京都有个叫安晏的,文采过人,相貌堂堂。我还想了一下这说的是谁。直到那奴才说,相传那安晏府上有人做官,还不小呢。”元戊清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几声,“我这才猜到是你,传的不错,官儿是不小,全天下最大的官儿。” 安晏任由元戊清拉着朝前走了几步,道:“三哥可别取笑弟弟了。” 元戊清笑笑,握着安晏的手稍微紧了紧,而后松开,瞧着他,道:“六弟素来喜爱游山玩水,诗词歌赋,可那些只能是些喜好,正事”元戊清渐渐严肃起来,“前朝风云渐起,六弟这闲散王爷也不能一直做着” 安晏仍然那笑脸,回道:“六弟不是那块做官的料,还是闲散王爷更适合六弟。” 元戊清一叹,伸手拍拍他,道:“同为皇子,哪个能片叶不沾身?身不由己啊。”元戊清笑笑,转身朝轿撵走去。 安晏在身后行礼,待元戊清走得远了,他才慢慢走回自己轿撵。 傅凌伸手扶着安晏上轿,道:“三皇子这是” 安晏脸上已无笑意,道:“回府罢。” 这厢安晏缓缓离去,那厢元戊清拐进长廊,身侧奴才才小声说道:“奴才瞧六皇子胸无大志,担不起王爷厚望。” 元戊清冷笑,道:“你这昏眼的狗奴才,老六自小内敛,从不在父皇和兄弟面前显山露水,同兰妃一般,尽量低调。可有多少人知道,老六不禁饱读兵书,还师拜威武大将军柳城兵,那柳城兵对老六可是赞赏有加,未来当真风云起,若给老六立了军功还对权位有所觊觎,那才是比东宫更可怕的对手。” 那奴才一惊,垂首道:“六王爷虽有柳大将军支持,可,兰妃宫中不受宠,他母家终究势单力薄。” 元戊清深吸口气,缓慢吐出,道:“所以才要拉拢,要让老六为我所用。” 奴才连连点头:“王爷英明。” 元戊清手指碾磨片刻,道:“去跟母妃说一声,多去兰妃宫里走动走动,还有我听说茱萸受了惊吓,查一查,以后不能叫人再欺负了。宫里可以适当散布散布,就说我与六弟走得近。” “是,奴才这就去办。” 安晏对元戊清的有意拉拢故作不知,可他也知晓,一旦宫里风云起,他怕真是无法独善其身。 翌日一早,换了墨绿劲衣,带上傅凌策马去了城郊军营。 柳城兵是两朝将军,战功赫赫,深得元隆帝信任和喜欢,平时除却边境镇守外,大部分时间都在京都内练兵。 安晏自小跟随,一身功夫也是自柳城兵而来。 柳城兵膝下无子,安晏虽贵为皇子,可谦逊好学,很是得柳城兵喜欢。 马儿刚进军营,就有士兵来牵马,传令兵已经禀告柳城兵。 安晏还未曾到达主账前,柳城兵已经出来跪地迎接。 安晏快走一步,扶起柳城兵:“柳将军次次都要行礼,这让本王无地自容。” “礼不可废。”柳城兵掀开帐帘,请安晏进去。 安晏回首看了眼傅凌,傅凌会意,立在帐外。 柳城兵看这架势,也知道安晏此次是有事儿来,他屏退帐内伺候的士兵,瞧着安晏落座,道:“端王这是?” 安晏道:“大皇子刚册封太子,三皇子已经蠢蠢欲动了。” 柳城兵眉峰一皱,道:“圣上还龙体康健,三皇子这就按捺不住了?” 安晏叹气:“这些我都不想理会,我对那位置丝毫没有念想,只想和母妃还有妹妹安然度过一生,可昨日我在宫里碰到三皇子怕是清闲不得了。” “端王来找老臣,想是需要老臣帮什么忙吧?” 安晏点头:“这几日我上朝跟父皇讨个边境军职,就当做是历练,好借此远离皇宫。届时父皇定然不同意,那就希望将军多为我说话。” “边境苦寒暂且不说,三皇子会放你离去?” “边境如何苦寒,总好过在京都身不由己站立派系,引火烧身。至于三皇子”安晏沉吟片刻,道,“他大约最怕我站在东宫派系,我保持中立就是了。” 柳城兵思索片刻,微微凑近安晏,压低声线,道:“端王当真对那位置毫无留恋?” 安晏摇头:“万里河山,大好风光,何必固封于金銮殿。” 柳城兵起身,拱手道:“端王所想,末将懂了。” 安晏点头,长吁口气。刚想告辞,突然想起一事,道:“军兵营有个统领,叫王禄的,可有定亲?” 柳城兵一愣,若说带兵打仗他倒是无所不知,可问起属下家事这 安晏瞧柳城兵这模样,忍不住失笑,道:“是本王糊涂,问错了人。”说罢,与柳城兵略微施礼,走出营帐。 柳城兵是有些摸不着头脑,送着安晏走远了,回头对士兵说道:“王禄定亲了吗?” 那士兵也是一愣,结结巴巴回道:“好c好像没有吧” 柳城兵伸手打了那士兵一下,道:“去问!” “是,是是是。” 返程回府要比去军营时悠然多了,安晏骑马缓行,傅凌跟随一侧,略落马半身。 傅凌说道:“王爷每次出来,总是不想回府。” 安晏扭头看他,指着城郊美景笑道:“你瞧这风光,凭高眺远,长空万里,胸中即便有再多吁气都消散无影。整日在王府待着有什么意思?” “王爷若不是王爷,那便能随心所欲。” 安晏看他一眼:“虽然你这话大逆不道,但本王也是这么想的!”说罢,马鞭高扬,策马飞奔。 傅凌落在身后,也策马追去。 京都城门刚过,安晏便下马将缰绳扔给傅凌:“时候还早,去茶楼喝杯茶吧。” “王爷!” 安晏回头朝傅凌一笑:“一壶茶的功夫。” 他抬脚朝茶楼走去,刚过一条偏巷,突然顿步。 身后傅凌也察觉一丝不对,他将缰绳绑在树上,手握佩剑,缓缓进入偏巷。 偏巷悠长,尽头有一处拐角,路不通,所以不常有人来。 是故那挣扎呼救声,若不是走得近一些,都不好察觉。 安晏冷了脸,傅凌提剑上去,那几个壮汉背上背着刀,正对一人上下其手。傅凌一剑刺去,壮汉狼狈躲过,瞧着就他和安晏两人,顿时杀心四起,抽刀冲向傅凌。 安晏走近那被欺凌的人面前,瞧着竟然是个公子。衣衫不整,发丝将乱不乱。他脱了外袍盖他身上,道:“不用怕。” 那人听见安晏声音,惶然抬头,满脸惊魄未定及泪痕,安晏一怔,竟是顾乔。 顾乔哇的一声哭出来,扑进安晏怀里。 安晏窘迫,有些心疼顾乔,又有些尴尬。毕竟他是知道顾乔实为女儿身,男女授受不亲,这 安晏内心挣扎片刻,微微叹气,伸手拍了拍顾乔,以示安抚。 身后傅凌解决的快,毕竟是王府第一侍卫,对付几个江湖壮汉还不在话下。待他绑好,拱手行礼:“王公子,属下报官。” 安晏点头,微微侧身,道:“一会儿茶楼寻我。”而后对傅凌做了个“杀”的手势。 傅凌领命:“是。” 待傅凌走远,他才松开顾乔,道:“你出来怎么连个护卫都不带?” 顾乔哭的抽搐,一抖一抖的好生可怜,安晏不忍再说,慢慢扶她起来,道:“我今日出门也未坐马车,附近可有你知道的地方能简单整理一下?” 顾乔摇头:“多c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安晏叹气,只得把外袍再给她裹紧了,带她出了巷子,上马:“我送你。” 顾乔上马将脸埋在安晏怀里,安晏小心将她包裹的严实了,策马而去。 顾府宅院深深,占地广阔,策马不远,离顾府还有距离,顾乔小声说了句“到了。” 安晏拉了缰绳,左右看看,只余一马车在大树下。安晏扶顾乔下马,送上马车:“你的随从呢?” “片刻即来。”顾乔仍然红着眼,可情绪已经好了很多,这会儿伤心害怕过了,才知道害羞,“多谢安公子。” 安晏道:“不必客气,下次身侧不可不带随从,即便是皇城脚下,猖狂之人仍然有之。” 顾乔点头。安晏瞧她随从赶来,又安抚几句,翻身上马。 刚行进不远,便瞧见了傅凌。 傅凌一身血腥气,在马上行礼:“送去府衙便是为何要杀了他们?” “女儿最重名声,京都就这么大地方,若是有朝一日传了出去,还叫顾乔如何自处?” 傅凌忍不住说道:“王爷每次都替人想的周到。” “茶也喝不成了,走吧,回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安晏逍遥日子没能过上几天,上次进宫见兰妃不过三天,又被传召。 不过这次传召,兰妃倒是直接捎了话来,扶摇公主欺负茱萸这事儿皇帝知道了,惩戒了她,且训斥了皇后管教无方,又送了许多补品给茱萸。 皇宫里头嫔妃和奴才们,最懂得看风向。这皇帝的赏赐刚刚到翠华宫,那些嫔妃便进了翠华宫“嘘寒问暖”。 一贯喜好清静的兰妃招架不住,这才召见了安晏。 安晏不像兰妃这般,一时没有功夫去想为何这样小的事,又是如此不受关注的公主受惊的小事,竟叫皇帝知道了。 轿撵在宫道里走着,安晏向来柔和的眉眼带了几分忧愁的担忧。傅凌总是猜不太明白安晏的心思,不过他自小跟随安晏身侧,是知道自家王爷不喜欢皇宫的。 宫道两侧城门高耸,抬头望去除了窄窄的天空之外,什么都没有。傅凌想,这当真如王爷所说,万里河山锦绣如画,哪儿能是这牢笼般地皇宫比得上的。 轿撵行至翠华宫门口,安晏突然想明白了。 抬轿的奴才们压了轿,却不见安晏下来,傅凌在一侧微微躬身,道:“王爷,翠华宫到了。” 安晏握着扶手的手紧了紧,又松开,而后长长吐出一口气,道:“先等等。”说罢,他朝傅凌招手,傅凌侧耳过来后,他道,“快马传信给柳将军,本王计划要提前。要他即刻入宫,先行向父皇递交边防令。” 傅凌应声,转身离去。 安晏从轿撵上下来,进了翠华宫。 翠华宫果然与往日的宁静不同,他轿撵刚到,奴才们已经给兰妃禀报。待他走到正殿,那些原本话些私房话的嫔妃已经端庄的坐在一侧。 翠华宫主位上坐着的,不是主子兰妃,而是徐贵妃,三皇子元戊清的母亲。 安晏暗自叹气,仍然毕恭毕敬:“儿臣参见贵妃娘娘,给娘娘请安。” 徐贵妃捂嘴轻笑,道:“端儿是愈发英俊,全承袭了兰妃妹妹的好样貌。不过,这一进门先要给母妃请安,才能是本宫,今日本宫也不过是个做客的,做不得这么大礼。” 安晏笑笑,道:“贵妃娘娘地位尊贵,儿臣可不敢无礼。”说罢,他又朝兰妃请安,接着便是位分相同或是稍低一些的嫔妃。 徐贵妃瞧着安晏却是真心有些喜欢,安晏眉眼温和,从来不显山露水惹人讨厌。最重要的是样貌确实生的好,他不光是有兰妃的优点,还有元隆帝的。 元隆帝一共十一个儿子,唯这么一个儿子最像他。 徐贵妃和安晏说了好一些贴己话,然后才带着几个妃子离开。离开前,还握着兰妃的手说要常常走动往来,过几日御花园牡丹花开,要约着一起赏花。 兰妃应允。 待徐贵妃等人走后,安晏的表情已然是步入局中的不安。 兰妃瞧他模样,道:“这荣宠来的突然,是不是有不妥?” 安晏看着兰妃,叹气:“母妃来坐,儿臣要交代一些话。” 两人落座,安晏给兰妃斟了茶,徐徐说道:“茱萸受惊吓这事,本也无意深究。可竟惊动父皇,还惩戒了扶摇公主,训斥了皇后娘娘。这局面已俨然将我们推向了东宫对立之面。” 兰妃听到这里,面色已有些惶急,她微微朝前坐了些,道:“端儿” 安晏拍拍兰妃的手,道:“母妃莫急,儿臣想远离京城旋涡,去边境历练。” “边境?!”兰妃脸色一白,“边境苦寒,你哪里受过那份苦。” “母妃,京城局势瞬息万变,如若儿臣此时不走,待三哥真的将儿臣拖入争权夺利的旋涡,那可不仅仅是边境苦寒这样的小事了。” 兰妃虽然为深宫女人,可也地处人世最肮脏的中心,知道权欲是能吞噬一切的爪牙,兰妃紧握手中丝帕,眼眶微红:“是母妃无能,保护不了你和茱萸。” “母妃这样说,是折煞儿臣。”安晏微微一笑,道,“其实儿臣素来喜好兵法,母妃是知道的,自小跟在柳将军身边熟读兵书却无用武之地,反而令儿臣心中有所抱负无从施展。此次也算天赐良机,只是母妃和妹妹在宫中仍需再忍一段时日。” 兰妃擦擦眼角泪珠,道:“你父皇未必同意你去那么偏远地方。” “无妨,儿臣与柳将军已商讨妥当。” “那”兰妃忍不住哽咽,攥着安晏的手用力到发白。 安晏见母亲如此难过,心下也是酸涩,他蹲在兰妃身侧,道:“母妃忍过这段时日,待京城风云止,儿臣就归来。” 这如同一场自欺欺人也欺骗母妃的骗局,安晏知道,此次出京,若是三皇子元戊清位列东宫倒还好,但是如果元戊清失败呢? 东宫祸根已埋下,虽未曾明言与三皇子同站立场,可元戊清怎可能放过这天赐良机?流言蜚语下,多疑的太子元戊钰会容自己安稳做个清闲王爷吗? 柳将军入宫不久,元隆帝便宣召安晏觐见。 安晏立在议事厅外,整衣正冠。 生在皇家,颇多身不由己。如果能有机会重来一次,安晏希望安安稳稳的做他的“安晏”,而不是元戊端。 “六皇子到——” 伴随公公尖利嗓音,安晏进入议事厅。 柳城兵站在大殿一侧,端坐皇案后的,便是元隆帝。 元隆帝年轻时,边境作乱频繁,大珺王朝四分五裂,为平战乱,元隆帝几乎战死沙场,可谓是戎马皇帝。 是故元隆帝重武,从来坚信以战止战最为明智。 而柳城兵扶持两朝,是武臣中最有威望的一位将军。深得元隆帝宠信,研讨边防布兵时,柳城兵举荐六皇子元戊端,他还有些意外。 他是知道这个儿子的,无心朝政,就喜欢舞文弄墨,自内心,元隆帝是不太喜欢这个的儿子的。 可柳城兵今日却说,六皇子虽喜好舞文弄墨,阅览群书,可这群书中,还包涵着兵书。早在几年前,柳城兵已经领教过六皇子排兵布阵的独到之处。 这也是柳城兵最为喜欢六皇子的缘由。 如此一个无心朝野的皇子,实在罕见。柳城兵只希望他能保持本心,在军中有所建树,安身立命。 “端儿,你可知,边境苦寒,风沙似刀?你自小养尊处优,半分苦都未曾吃过,当真要选择进入军营?” 安晏俯身叩首,道:“当真。”他直起身子,看着已年过五十的元隆帝,“哥哥们在朝中均有建树,能帮父皇分担一二,儿臣郎当多年,近日与柳将军学到许多,也知晓边境霍乱顷刻便来,儿臣文不能为父皇分忧,那便在军中历练,为父皇在边境竖起一条稳固的防线。” 此话裹挟着几分年少的天真和意气风发,元隆帝却很受用。他起身走到安晏面前,伸手将他扶起,道:“柳将军可是军营难得的良将,你若跟随他,必然要虚心学习,万不可带上皇子的骄纵,反而为柳将军添了麻烦。” 安晏还未曾开口,一侧柳城兵拱手说道:“陛下这真是在哄年少无知的孩子了,且不说端王才干如何,只谦卑有礼及勤勉好学就已经闻名京城了。” 元隆帝闻言哈哈一笑,手指点了点安晏,道:“寡人倒不知你何时收买了柳将军。” 安晏看一眼柳城兵,而后看着元隆帝笑道:“早年儿臣读了兵书,有了疑问却不知跟谁讨论,恰巧柳将军班师回朝,儿臣躲在宫门一侧就等着提问题。由此才与柳将军结缘。” “那你也算他的师父。”元隆帝看着柳城兵道,“如此,我这儿子便交给你了。” “老臣必当倾其所有。” 元隆帝点点头,回到皇案后,道:“封个云麾将军如何?” 安晏俯首,道:“儿臣军中无所建树,骤然封个将军难以服众。父皇让儿臣在柳将军身边做个游牧副尉即可。” “游牧副尉?”元隆帝微微皱眉,“从七品,品阶过低。” “不低,父皇。您相信儿臣,必然在两年内,晋升云麾将军。”安晏难得显露锋芒,与生俱来的自信让他敛了温和气质,尽显凌厉。 元隆帝看向柳城兵,见柳城兵眼中尽是欣赏之意,突然竟有些免费送给柳城兵了一个优秀的儿子的不舒服感,元隆帝又将目光放回安晏身上,道:“副尉一职,柳将军即可册封,不必宣旨,不委屈?” “不委屈。” 元隆帝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寡人且等你班师回朝那一日。” “谢父皇!” 夜色微暗,四周奴才们已经在掌灯,碰见柳城兵与安晏会立在一侧请安,待二人下了宫殿台阶,走了恁远,柳城兵才徐徐说道:“区区一个副尉,屈才了。” “若本王当真被封个云麾将军去了边境,那才叫宫里头的人睡不安稳。” 柳城兵侧目,元隆帝共有十子,十子中只有三位最为出类拔萃,一是东宫太子元戊钰为大皇子,嫡母曹皇后,在皇宫内算是身份地位尊贵。 二就是三皇子元戊清,唯一能与东宫抗衡的皇子,但为人阴狠,为达目的誓不罢休。柳城兵素来不喜三皇子。 第三,就是眼前这位向来以温和著称的六皇子元戊端。 柳城兵早年与元戊端认识,也确实如元戊端今日所说,他十岁那年拿着兵书与柳城兵提问,柳城兵原本只是敷衍了事,可未曾想元戊端问的所有问题字字见血,显然已熟读兵书并心中已有想法。 自此,柳城兵再也不敢小瞧六皇子。 常年相处,六皇子为人温和,不争不抢。他甘心被两个哥哥逼出宫外。 可柳城兵知道,这是伪装的外表。若六皇子当真参与夺嫡,皇宫内局面怕是就未必如现在这般。 “柳将军。”安晏出声,“三日后启程,你我就以师徒相称,到达边境也不要告诉将士们我的真实身份,称我为安晏即可。” “这” 安晏一笑,道:“历练嘛,我可不是去玩玩而已。边境战乱多年,将士们心中早有疲态,若我这皇子能从副尉历练至大将军,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必然也能化作一股力量带给将士们。同时,也将父皇恩泽挂念带给他们。” 柳城兵顿步,看着安晏,一辑拜下。 安晏一惊,伸手扶起:“柳将军这是折煞端儿了。” “端王爷能时刻挂念边境将士们,老臣心中甚是高兴,这一拜,是替边疆战士们感谢端王爷。” “将军多礼。” 二人继续朝宫门外走去,安晏回头再望一眼巍峨耸立的宫殿,长长叹气道:“将军可知,安晏是真心实意想到边境军中历练,军中如何艰苦,都是生死与情义,皇宫虽地位尊贵,养尊处优,可处处艰险,难得真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安晏站在第一茶楼楼下,抬头望着被王公权贵一点点养起来的茶楼,曾几多时,安晏最爱坐在二楼茶座朝下瞧着那些来往的人。爱听茶楼里文人骚客此起彼伏的作诗,也爱听市井之言议论皇宫内院。 可如今怕是去边境前的最后一次了。 茶楼掌柜的已经看见安晏,点头哈腰的请安晏进茶楼。安晏微微一笑,随他进去。 二楼茶座无论安晏何时来,它永远都是空着的。 邻座的顾乔瞧见安晏就站了起来,安晏一面朝她颔首示意,一面侧首朝掌柜的说道:“老规矩。” 说罢,走到顾乔面前,瞧着顾乔。 顾乔脸上一红,却仍是挺直了腰板,拱手说道:“上次多谢安公子相救,当时受了惊吓,言语多有不妥,还望安公子海涵。” 安晏一笑,坐在她面前圆桌另一侧,眺望京都市井繁华热闹之美。 “京都虽地处皇宫脚下,可商贸通行,繁杂人等居多。顾公子一定要带着护卫,小心为好。” 顾乔连连点头,那日是她大意,绝不敢再犯。 掌柜上了一壶好茶给安晏,托盘上还端着一壶酒和几样小菜。 等布置好掌柜退下,安晏满了酒,为顾乔也斟了酒,道:“今日是在下最后一次来这茶楼了,能遇见顾公子也是缘分。今日就当顾公子为在下送行了。” 顾乔一惊,瞧着他,道:“安公子这是要去哪儿?” 安晏兀自与顾乔碰杯,而后一饮而尽,道:“从军。” 安晏在京都的名号,从来都是以文人才子最为最突出,听说过安晏的琴棋书画,却从未听说过他竟还能从武。 顾乔握着那杯酒,有些怔楞。 安晏见她模样,觉得好笑,他夹了菜吃下,缓缓道:“为大珺王朝子民,当以报效朝廷为己任,文人骚客有文人骚客的活法,在下只是选择了武人的活法而已。” 顾乔眼眶微红,怕安晏瞧见,连忙饮干了酒,拂袖擦唇之际,扫了一下双眼。 “那多久回京都?” 安晏沉吟片刻,苦笑:“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到底京都何时风云落幕,何时他能安然归来。 侧眼瞧顾乔,顾乔微红的眼眸叫安晏心底有些微微动容,生在帝王家最珍贵的,莫过于这种单纯没有权利掺杂的感情。 安晏心底知道,顾乔来这茶楼怕是有七八分是为自己。如今告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心里也纠起了几分难得的挂念。 安晏从腰间解下随身玉佩递给顾乔,道:“与顾公子虽然不过几面之缘,但是有些相识恨晚。在下没有什么能送给顾公子的,就这随身玉佩吧。若来日我们还能得见”安晏说话顿了顿,他温柔一笑,道,“希望你我能坦诚相见。”说罢,起身朝顾乔拱手,转身走出茶楼。 顾乔眼中团起的雾气终究还是化作泪珠滴了下来,她心底这不能宣之于口的感情还未曾有半分进展便就此止住了。 顾乔可以为了安晏男扮女装偷跑出来抛头露面,却不能追随安晏从军。她甚至连安晏到底是哪一门户都未曾打听清楚,就此了结了。 玉佩冰沁入骨,上头明黄璎珞束了花结,中间镶嵌着的是羊脂白玉,镂空雕刻的是祥云盘龙。 顾乔打量片刻,心底一震。 祥云盘龙,素来只有皇家才能有的配饰! 顾乔回想起安晏离开之前说的那句“若来日我们还能得见,希望你我能坦诚相见”。她下意识摸了摸耳垂,破涕为笑,却又忍不住流泪。 他必然是已经发现她是女儿身,只是未曾点破。顾乔握着玉佩,瞧着安晏离开的方向。她一定会等他,一定会。 安晏离京悄无声息,随着柳城兵的队伍天不亮就出发。 元戊清得到消息时,安晏已然跑出京都,过了省界。元戊清发了大脾气,摔了府上的花瓷,降罪了那一直奉命盯着安晏的家臣,又带着怒火在府上好一顿训斥,才缓缓静了下来。 安晏离京,态度已然明显。他不站东宫,更不站元戊清,为寻清静,躲到了边境。 奴才回报,元隆帝连个将军都不曾册封,就这么放安晏出了皇城。 元戊清坐在凌乱的正厅里,沉着脸思索。 过了许久,他徐徐起身,道:“景福,取大氅来,我们进宫。” “是。” 安晏离京仓促,不止元戊清这些得到消息晚,更晚的是东宫。 元戊钰与侍寝的奴婢一夜风流,快到了早朝才匆忙起身。 行至正殿时,才得知安晏离京的消息。他阴鸷的双眸看了看元戊清。元戊清不疾不徐,朝他行礼,微微一笑。 这在元戊钰心里扎下一根刺。 金銮殿日行朝务,待一一阐述完毕,元隆帝才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六皇子想研习兵法,同柳城兵一道去了边境。顺带提点了几个皇子,叫他们与六皇子多多学习,如此言语了几句,便退了朝。 元戊清刚准备退出大殿,被元戊钰给叫住。 元戊清回身,朝元戊钰行礼,道:“太子殿下。” 元戊钰双手揣在蟒袍里,一边朝外走着,一边对元戊清说道:“六弟离京倒是悄无声息啊。” 元戊清一笑,道:“也不算悄无声息,前些时候与父皇报备过,得了圣肯才出的京。” 元戊钰斜眼看他,道:“怎么?你一贯与六弟走得近,舍得他出京了?” 两人说着话行至殿外,两人宫里奴才已经一侧候着,行了礼,落在二人身后,跟着下宫阶。 元戊清瞧着朝臣们三三两两的并行朝宫门外走,他淡笑,道:“边境跟着柳城兵将军,来日军功加身,不可限量。”说罢,朝元戊钰行礼,道,“太子慢行,三弟先走一步。” 元戊钰站定,冷冷看着元戊清拾级而下。 安晏被迫归于三皇子一派,这件事在安晏离京不到半个月,已然成为既定事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由于圣旨未发,柳城兵在军营中也未曾表明安晏身份,他到达军营后就以副尉跟随在柳城兵身侧,军中事务事无巨细,样样亲自动手。 柳城兵原本要分发单独营长给安晏居住,安晏拒绝,按军营分配制度,与其他副尉同住。 熟悉军务前,商讨布兵方案时,安晏很少说话。偶有发言也是提出更妥善的方法,久而久之,他的发言越来越精准,布兵方案越来越独到。 柳城兵虽然很少夸赞,但是每当在商讨方案时,都会特意问一下安晏的看法。 副将王止起先还很看不上这个小小副尉,可后来发觉安晏话虽少,却总是一针见血,渐渐也不敢再小瞧。 边境休战时间很少停顿太久,按照柳城兵推算,边境战乱半年内便有战事。齐王朝内讧局面刚稳,太子急需战功稳固地位,进犯大珺王朝已经迫在眉睫。 柳城兵深夜书写奏本,安晏提了烛火站在布防图前仔细研究。 待奏本书写完毕,柳城兵抬头看向安晏,道:“王爷,可有不妥?” 安晏微微摇头,仍看着布防图,道:“历来我大郡皆是以守为先攻为后,布防疏漏甚少,这城墙内固若金汤。可”安晏停顿片刻,转过身走到柳城兵面前坐下,“总是如此太过被动,如果我们洞察先机,先下手为强,斩杀敌方主将,是否能换来更长久的休战?” 安晏兀自倒了茶水,饮了一口,又道:“如此,待我大郡休养生息后,可一举吞并齐王朝,扩充国土。” 柳城兵低头沉思片刻,道:“固然剑走偏锋,但也并非不可行。”柳城兵起身,在营帐内来回踱步,而后站定,看着安晏道,“敌方主将唯二人可选,而忠于太子的,只有齐冲。此人用兵擅诡,性格沉稳。若与他敌手,怕是有一场硬仗要打。” “另一人呢?” “另一人牧越在齐王朝内讧中被罢权,赋闲在家。此人虽骁勇善战,却狂妄自大。末将曾与之交手,对其用兵较为熟悉。” 安晏道:“齐王朝太子若想要稳固地位,必然会让齐冲为主将出战。” 柳城兵点头。 安晏沉吟片刻,起身道:“二人在朝中想必也是齐王相互制衡的重要手段。齐王素来多疑,齐国太子如果想要齐冲顺利领认主将怕是要费些周折。如此,我们可以在这件事上推波助澜,助牧越一臂之力。” 柳城兵一愣,道:“王爷意思?” “挑选熟悉齐王朝之人,进入齐王朝国界,编纂儿歌。柳将军可让齐国境内我军密探扰乱军心,此二计双管齐下。想必齐冲若想为主将要颇头疼一番。” “王爷英明。” 安晏一笑,对柳城兵拱手道:“此计是否能施行,还得看柳将军这奏本了。” 柳城兵看自己写了半晚上的防守奏本,哑然失笑,他拱手一揖,道:“请王爷休息,末将再写一份。” 安晏忍不住笑起来,而后与柳城兵拱手告辞。 行至营帐口,他掀帘帐的手顿了顿,回头看着柳城兵道:“父皇会不会,不同意出兵?” “不会。” 安晏略点头,走了出去。 柳城兵在朝为官,文不能言说对当今陛下有多么了解,可对武,他是清楚当今陛下信奉的以战止战,野心勃勃。 若出兵奏本上呈御案,当年圣上只会夸赞柳城兵不负青年豪云壮志。 柳城兵润了笔墨,略一思考,抬笔疾书。 柳城兵想的不错,元隆帝收到这奏本,只觉得大快人心。在奏本中,柳城兵多次提及六皇子元戊端乃军事奇才,此出兵计策便是元戊端的提议。 元隆帝一边觉得骄傲,又一边觉得从前从未关注过这个儿子,没想到竟然有如此才干,若就此放任给柳城兵,确实有些心疼。 奏本上朱砂批复的“准”字最后一笔落下,元隆帝宣了内侍太监,翻了兰妃的牌子。 元隆帝这牌子翻的随意,可这消息从他刚迈出议事殿,东宫便知道了。 太子元戊钰如元隆帝一般,从前并未将六皇子元戊端放在眼里过。元戊端在朝无官无职,喜好舞文弄墨广交闲人,谁曾料想他竟能入了军营,得了元隆帝赏识! 兰妃已五年未曾得元隆帝临幸,人老珠黄已然成为昨日黄花。可因为元戊端在军营建功立业,陡然翻身。 元戊钰阴鸷着双眸,唤来侍卫,交代他几句便由他出去。 元戊端不知何时成为了三皇子元戊清的人,元戊清素来与东宫政见不和,觊觎东宫之位,元戊钰从前不觉得三皇子能成多大的气候,可如果当真让元戊端在边境立下军功再回来辅佐元戊清,那他这东宫可就坐不安稳了。 眼瞧窗外明月高悬,皎洁月光,应当是个温润如水的夜晚。可睡在在明月下的,有多少人是纯粹而安逸的? 元隆帝拥着兰妃自梦中醒来,他这些年惯临幸皇后及贵妃,甚少来兰妃的翠华宫,时光荏苒,昔日美人今时确没了倾世容貌,可温婉性子一如从前。 看惯了强势的皇后和艳丽的贵妃,如今这兰妃竟让心里分外妥帖。 内侍官端了朝服在帐外候着,元隆帝起身,兰妃随之醒来,元隆帝拍拍她,道:“尚早,再歇会儿。” 兰妃脸色一红,叩谢隆恩。 元隆帝心情颇好,叫内侍官伺候更衣,珠冠刚刚系好,他便对内侍太监李公公道:“寡人瞧翠华宫用度太过简朴,你今日不必跟着上朝,把翠华宫好好儿布置一遍,金银布匹多领些过来。” “奴才遵旨。” 更衣完毕,元隆帝回身看向床幔后的兰妃,道:“柳城兵昨日来奏本,捎带着说了端儿。端儿在军中甚好,你莫要挂念。” 兰妃眼眶一红,跪坐在床上,朝元隆帝磕头:“谢陛下。” 元隆帝笑笑,转身出了翠华宫。 轿撵刚出翠华宫,太后宫里的管事太监匆匆忙忙跑来跪在元隆帝轿撵前。 太后突然病重,晨时还清醒,小憩片刻竟然唤不醒了。 元隆帝当即转去太后宫中,免了今日早朝。 太后年迈,身体向来不好,她平日里极重保养,常以素食为主,潜心礼佛。可即便如此,却未曾能让她身体好转多少,每一场大病便衰败一次,元隆帝时常揪心,只怕有一日便失去了太后。 今日太医诊断后,仍然那句湿邪侵体的老话,开了许多药方,只能细细调养。 元隆帝端坐一侧瞧着太后灰败的脸色,万分焦急。 曹皇后一早来太后宫里请安,正好碰见这事。她安抚元隆帝的同时,道:“陛下,臣妾听说坊间有一巫师,驱邪甚为厉害,不如请来给太后做做法事?” 若放在别日,曹皇后说了这话定要挨元隆帝训斥,只是今日瞧着太后这灰败脸色,心底慌乱,竟也有些信了是邪气过甚侵蚀了太后年迈的身体。如此,便准了曹皇后所请。 法事前奏做的冗长,元隆帝却无丝毫不耐,只认真瞧着,寄托于那子虚乌有的法事上,妄图能因此寻求一丝慰藉。 那巫师面对元隆帝时不卑不亢,颇有世外高人之感。待法事做完,也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瞧着太后脸色竟有一丝红润。 元隆帝一直悬着的心,陡然落下。 一侧曹皇后嘴角一挑,笑着看向巫师:“巫师做法甚是厉害,不知太后这宫里是被何物给侵袭了?可有屏退方法?” 元隆帝随着曹皇后的声音转而瞧向巫师。 那巫师躬身参拜,徐徐回话:“战事连绵,血光频现,太后体弱,当以积德为主。” 元隆帝一生戎马,先皇还在世时,便为大郡开疆扩土四处征战,确实手染鲜血脚踩累累白骨。 元隆帝即位后,为平霍乱,还亲自挂帅出征过两次。 当真是血光过甚才牵连了太后吗? 元隆帝未发一言,略陪了太后片刻后,便回了议事厅。 柳城兵申请出兵的奏本还躺在御案上,本原定今日上朝讨论,完毕后便宣发的。如今却 议事厅里宣见了宰相顾长岭,太子元戊钰及兵部刘恒,就边境战事重做估量。 元戊钰瞧着元隆帝的脸色,道:“儿臣以为,边境战事连绵,战士多年未曾返还家园,已心生疲态,此时若再出战,为国不利。” 顾长岭瞧了一眼刘恒,想了想,道:“太子所言甚是。” 元隆帝皱眉,坐在御案后脸色阴晴不定。 刘恒却与他二人意见不同,他与柳城兵一般,认为此次进攻是最合适时机。若是错过,边境战乱才是无休无止。 三人在议事厅里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 元隆帝过了很久才开口道:“若止战,有何计策?” 三人互看一眼,刘恒叹气,道:“唯有和亲。” 刘恒说完,仍觉得不是上策,道:“陛下,和亲只是争取一时安稳。齐王朝早有野心,我国若此时后退示好,反而叫齐王朝有可乘之机。” 元隆帝未出声。 元戊钰道:“齐王朝固然不是我大郡敌手,可大郡士兵已然征战多年,边境白骨累累血流成河,若仍然出兵征讨,怕是士兵们不能发挥其战力,反而失了斗志。” 元隆帝起身,在议事厅来回踱步,许久道:“哪个公主现在适婚?” “回陛下,茱萸公主。”顾长岭声音温吞,说了这么一句话便不再开口。 元隆帝看着顾长岭,许久,道:“只有茱萸了?” 刘恒见此,知晓元隆帝已然不打算出兵。只得心底一叹,回道:“是。” “那便封茱萸为盛德公主,着孙雉为我朝来使,赴齐王朝洽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小姐小姐!” 一身着明黄色罗沙衣的丫鬟从府宅回廊一路小跑穿过小花园,到了正倚窗看书的女子身边。 那女子一袭月牙白底绣金宫装,外披品竹底刻丝薄烟纱,柔顺的头发挽成简单的翻刀髻,一支清雅的镶嵌暗红圆珠玉钗在发间摇曳。 她听着那丫鬟一路叫着跑来,兴致缺缺的瞧着手里的书,提不起精神。 “小姐!”那丫鬟终于跑来,站在女子面前,道,“打听来了,咱们大郡皇宫里只有一位去了边境从武!” 低垂的眼眸终于来了兴致,猛地抬起,亮着双眸道:“是哪一个?!” 丫鬟凑近了女子,在她耳边小声道:“六皇子,元戊端。” “元戊端元戊端”女子喃喃念道,“是六皇子吗” “瞧来不错了,奴婢还打听到,六皇子自幼就喜好舞文弄墨,结交才子,在咱们京都可是闻名遐迩。” 女子将怀里的玉佩拿出来,在指尖摩挲。 那丫鬟看自家小姐的模样,忍不住捂嘴偷笑,道:“六皇子在朝中少有露面,是故小姐才不知。现在小姐打听到了,下一步怎么样呢?” 那女子被丫鬟打趣,抬眼瞪她,伸手作势要打,丫鬟嬉笑着躲开。 女子正要开口说话,远处一着锦袍妇人带着丫头们朝这边走来。女子连忙起身,将自己上上下下好好儿整理了,迎出门去。 “娘。” 那妇人瞧着女子明眸皓齿,艳若桃李,作乖巧模样时还是颇有大家闺秀风范的。只是,这女儿到底是什么性子,她心里哪能不知。 当即叹气,牵了女子手,朝花亭走去。 “云念,你爹屡屡嘱咐你多与三皇子走动,前些时候三皇子差人请你赏花,你怎的拒绝了?” 那被唤作云念的,便是大珺王朝当朝宰相顾长岭嫡女顾云念。 她自小便精通琴棋书画,顾长岭精心培养,却不是为顾云念所好,而是为顾云念未来能坐在什么“位置”上而处心积虑。 三皇子元戊清就是顾长岭一直努力的方向。 顾云念听了这话心底便有厌烦,可也不敢露在面上,她坐在石桌边,瞧着围绕在花亭周围迤逦绽放的鲜花,各自争奇斗艳,在春日散发芳香。 “娘,我是不是一定要嫁三皇子?” 宰相夫人柳静倾微微一叹,伸手拍拍顾云念的手背,道:“只是为之努力,三皇子是否有此心思却还不知。” “最好他这辈子都不会有这种心思。”顾云念小声咕哝。 柳静倾瞪她一眼,只当做没有听到。 “近日三皇子因六皇子赶赴边境之事正烦恼,你正好有此时机” 顾云念听到六皇子三个字便亮了双眸,打断柳静倾的话,道:“六皇子?元戊端吗?” 柳静倾伸手打她一下,道:“怎能直呼端王名讳!” 顾云念吃痛却仍然兴致高昂:“六皇子赶赴边境怎么会让三皇子不高兴?” “这些朝廷上的事儿为娘倒不是太清楚,听你爹的意思,应该是三皇子希望六皇子能帮衬一把,而六皇子却离开了京都。” 顾云念忽然想起那日安晏在茶楼被问及何时归来时,他突然的惆怅和不自知。他去边境,看来却并非真的是心甘情愿。怕是不想卷入朝廷权斗才远避边陲吧? 顾云念捧着脸,道:“爹总是让亲近三皇子,可我看三皇子根本就没有那个心思。况且,女儿也不喜欢他。” 说到这里,柳静倾也是有些怨怼。这唯一女儿却被迫要成为顾长岭巩固地位的牺牲品,且不说三皇子人品如何,单政治联姻何时有过圆满结局了? 只是妇道人家,从来没有选择余地。 顾家在朝廷权倾朝野,能稳固盘踞与顾长岭的苦心经营固然脱不开关系。然而柳静倾一直以为顾家是站在太子身后的,却没成想,顾长岭暗里一直支持的,竟然是三皇子。 这此间种种,柳静倾想不通,也想不透。她只知道这女儿,是万万留不住了。 柳静倾长长叹气,起身瞧着满园花枝,道:“顾家能在大珺站稳脚跟,仰仗陛下之余,更多的是未来君主。云念娘自然是希望你能嫁给自己所爱的郎君,只是,顾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那么多可选择的路。” “那是因为爹野心勃勃,从来不想顾家止步于宰相之位!”顾云念一言刚毕,柳静倾吓得一手捂着她,怒道:“云念!你小心你爹听到!” 顾云念固执的看着柳静倾,柳静倾在这目光下败下阵,她捂着顾云念的手,转而摸了摸她的脸颊,道:“你从未了解过三皇子,他亦是一表人才,博学多广,未必不是良人。” 顾云念自小便知她未来的归宿只能是父母之名,只是心有不甘。尤其在遇见安晏之后。 她不再与柳静倾争执,只是坐在这花亭中,暗自惆怅。 兰妃不擅宫闱争斗,自然也提不上皇宫眼线之说。她的不争不抢性子算是在深宫中掩护她度过了这些年。 是故,茱萸被指作和亲之事宣了旨她才知道。 当即心生绝望,前一夜皇帝在翠华宫的缠绵恍若梦境一场。他是何等狠心才能将自己亲生女儿送去齐王朝和亲。 这明明就是一场必然失败的和亲,她一介深宫女子都知晓齐王朝的狼子野心。那怎能是一个公主便能平复的?! 兰妃冲出宫去,在养生殿门口被拦下。 元隆帝自知愧对兰妃,不宣不见,任凭她在殿前哭闹。 李公公立在一侧瞧了片刻,微微叹气,行至兰妃面前,道:“娘娘,圣旨已下,这件事已然成为定局。娘娘在这儿再跪下去,陛下也不会见的。” 兰妃哭成泪人,发髻也有些散落,她一生不争不斗,只有一对儿女,儿子被权谋逼迫至边境领兵打仗,唯一女儿却要被远嫁齐王朝和亲。茱萸若走了,她便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李公公,李公公”兰妃拽拉着李公公衣袍,哭道,“你进去帮我跟陛下说说,茱萸如果走了,我真的活不下去了,活不下去了” 李公公长叹一口气,弯腰温声道:“娘娘,陛下心意已决。求陛下”他又压低了声音,“倒不如赶紧赶在圣旨到达边境前,告知端王爷想想办法。” 兰妃一愣,随即从地上起来,仓皇跑下台阶。 伺候的奴婢一面迭声叫着“娘娘”一边去追。 李公公叹气,他在宫里服侍元隆帝多年,宦官虽然伴随君侧,却是个不受尊敬的位置。只有六皇子元戊端从未将他当成过奴才一样呵斥。 元戊端尚年幼时,他得了太后恩赏的月饼,遇见李公公还要给李公公分一块。李公公自然是不敢接,可只是这一动作,叫李公公惦记了这么多年。 这么一个芝兰玉树的皇子,如今却为规避祸事,远赴边陲。 打开殿门,给尊位上那位回话。 元隆帝抬眼看他,道:“走了?” “是。” 元隆帝叹气,道:“赏翠华宫金银布匹,奉银等级同贵妃一般。着礼部为盛德公主随嫁单拟好上呈,寡人亲自过目。” “奴才遵旨。” 京都消息递送至边境,快马加鞭也要月余。元隆帝此次决心已定不容更改,和亲事宜由孙雉主谈。 待孙雉到达齐王朝时,圣旨方至边境军营。 而兰妃派去的信使,半路在驿站就已经被截留。 待安晏知晓时,一切已成定局。 圣旨最后一字刚毕,安晏满面怒意,想起身却被柳城兵用力压下,拱手将圣旨接了,等送了传旨官他才回到营帐。 “王爷” 安晏手掌用力拍向扶手,起身怒道:“齐王会因为和亲之事就战事而休吗?!父皇是糊涂了吗?!” 柳城兵也万没料到元隆帝竟然在此时休战。 和亲在目前绝非良策,朝廷就此事想必有过决议,可兵部刘恒怎会同意?! 安晏朝帐外走去,柳城兵连忙起身,道:“王爷!王爷去哪儿?” 圣旨已下发四方,皇帝金口玉言,想要更改为时已晚。和亲队伍现在想必已然在路上,洽谈的使臣孙雉想必已经将条件谈妥。 安晏垂下的双手紧握,用力到发白。 “我去见见茱萸。” 柳城兵叹气,刚要出声,帐外士兵求见。 安晏略退几步,立在一侧。 柳城兵叫人进来,士兵带着蜡丸递给柳城兵。柳城兵看了一眼安晏,让士兵出去。打开蜡丸。 蜡丸封存的信书潦草简单,却已然说明情况。 柳城兵将信书双手递给安晏,道:“兵部刘恒书信。” 安晏接过,仔细看完。 这场十拿九稳的战争就此销匿,原来是东宫煞费苦心。安晏怅然一笑,走回椅子边坐下,信书在手中紧握,半晌,他自嘲道:“母妃在宫里不争不抢亦有人处处为难,本王在朝不为官,也有人视为眼中钉。避至边境仍有所忌惮,本王也不知,是抬举本王而让本王高兴呢,还是欺本王善忍让。” 柳城兵长叹,对安晏一拜,道:“王爷,身处权利旋涡想独善其身固然是不可能的。若一味忍让,现在是盛德公主,未来” 安晏看向柳城兵,片刻,展了书信,起身在烛台上点燃。 瞧着书信化作灰烬,他缓缓说道:“以太子元戊钰的性情,他日若当真让他荣登大典,怕真是没了我与母妃的活路。” 柳城兵随着安晏转身,跪拜在地上,道:“他日无论王爷作何安排,无论王爷选择如何一条路,末将必然跟随。” 安晏回身看着柳城兵,走到他面前将他扶起,道:“多谢将军。本王有一计,不知将军可敢一试?” 柳城兵随着安晏走到地图前。 安晏指着齐王朝城墙布防,道:“不论大郡为求止战答应了齐王朝任何条件,我们却不能高枕无忧坐以待毙。父皇不想见血,不想主动出兵。那我们便挑起战事,逼齐王朝出兵。” “可盛德公主和亲刚嫁过去,如此毁约,会不会殃及公主性命?” 安晏摇头:“不是我们毁约,是齐王朝。敌军来犯,父皇难道还会要求我们舍弃边境线,撤回宁阳吗?” “即便和亲,齐王毁约只是迟早。按王爷所说,我军探子只需在齐王朝挑起战事即可。” 安晏点头:“齐国太子一心一意要军权立威稳固地位,如今止战绝非他想看到的局面。务必提点牧越,让牧越力挺太子出战。” 柳城兵抱手,道:“末将即刻草拟方案。” 安晏略整戎装,道:“本王要赶在茱萸到达齐王朝前,见见茱萸。” “末将叫一队人” “不必,只需傅凌跟着,我换了布衣,方便隐匿身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边境风沙如刀,离了主城区再朝北,过了边界线便是齐王朝。在进入齐王朝前的这段风沙路,被大郡人称之为鬼路。 不止因为两国常年交战,还因这里气候恶劣,前后百里荒无人烟。 安晏着一身黑色劲衣,腰挎长剑,急行百里才到了这条鬼路。 傅凌在安晏身后,胯下铁骑不断交错游走,不喜欢这里的风沙,更不喜欢停滞在这里。傅凌单手微微拍了拍马颈示意安抚,抬头看远途漫漫荒无人烟。 “王爷,公主是走这里吗?” 安晏拉着缰绳,道:“必经之路。” 傅凌知道自家王爷心情极度不好,两事一触即发,在这样一个时间段,大郡竟然求和。这与国之兵力相较也绝非良策。 和亲之人若是旁人,安晏些许还稍稍有些安慰,可偏偏是茱萸。 茱萸的性子随母亲,温婉甚至还有些懦弱。她自小在兰妃羽翼下长大,耳濡目染长就了一身容忍的性格。可如今竟然被选作和亲公主入齐王朝那虎狼之地。 在大珺有母亲和大哥的皇宫尚且不能自保,别说只身一人去那齐王朝。 安晏握着缰绳的手愈发发白,连带着风沙吹的厉害了些,脸色难看。 傅凌叹气,远远瞧着,在茫茫黄沙中,看到了蚂蚁一般的人马拐入视线,他精神一震,道:“王爷,你看。” 安晏随之望去,果然见和亲队伍缓慢的朝这方向走来。 安晏马肚一夹,朝着和亲队伍疾驰而去。 “来者何人!” 安晏远远刹住铁骑,身后傅凌已将令牌拿出,道:“端王爷在此,还不见驾!” 护送队伍领头的,是大郡铁骑卫肖良生,他其实还未看清令牌便已认出安晏。当即下马,俯身参拜。 安晏自马上下来,路过肖良生时道:“本王与公主说几句话,你等就地休息。” “王爷!”肖良生跪着的身形随着安晏转了一下,道,“路上气候不好,已然耽误了时辰,王爷” 安晏立在肖良生身侧,垂眼看他,道:“肖大人,本王与亲妹妹见一面,话个别的时间都没有吗?” 此话说的带几分苍凉和疲惫。肖良生抬头看安晏,他一身风沙,满目悲怆,曾几何时,肖良生能在素来温文儒雅的六皇子身上看到? 肖良生侧跪几步,默然不语。 安晏朝肖良生一拱手,道:“多谢。” 送亲队伍壮大而富丽,虽被风沙侵蚀,却仍能窥见大郡奢华与富有。看来元隆帝还是愧疚在心,赏了这么多金银珠宝为茱萸送嫁。 可那又如何呢? 安晏立在茱萸轿前,低头整了整衣衫,理了理凌乱发丝,才缓缓开口:“茱萸,哥哥来了。” 轿帘猛地被掀开,血红嫁衣在漫天风沙下形成一股奇异的色彩,让人一面惊异于茱萸的绝色,一面又被这悲怆感席卷一身。 “皇兄”茱萸开口便哽咽,脸前的珠帘来回晃荡,她伸出手,抓着安晏的手,道,“茱萸怕。” 安晏温柔说道:“不怕。”抬脚上轿,在礼制面前,他再也不想恪守。 茱萸扑进安晏怀里,哭得几乎断气。 安晏一边柔声安抚,一边红了眼眶。 是他以为祸福可避,远走边境。无法在京中为妹妹遮雨挡风,在圣旨面前,他只得俯首,半点选择余地都没有。 这样良善又懦弱的妹妹,当真到了齐王朝到底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安晏抱着茱萸的手紧了紧,道:“妹妹不哭了,哥哥有几句话交代。” 茱萸抽泣着,抬头看着安晏。 安晏伸手将她眼泪抚去,道:“齐王将你指给了他的二儿子,哥哥打听过了,是个稳妥的。但皇室权斗,你即便是没有参与过,在宫里长大也是明白的。齐王朝不会放过攻打大郡的机会,一旦战事起,哥哥便设法将你救出来,不必害怕。” 茱萸看着这唯一的哥哥,泫然若泣:“茱萸出嫁和亲已经是定局,皇兄不要为了茱萸涉险。” 茱萸的听话懂事犹如利刃戳入心窝,原本便疼的发狠的心更是犹如有人伸手抓握,安晏又将茱萸搂入怀中,道:“若有选择,我们兄妹二人宁可不为皇室,只做普通百姓。” 茱萸虽年幼,可如同安晏所说。这些年在皇宫里如履薄冰,看惯了后宫的龌蹉,知道无论在哪儿都逃脱不了。只要她是公主,那就避免不了这么一天。 出宫前,兰妃几乎哭瞎了双目,茱萸心底再怕,却也不忍母亲如此难过。 她这辈子身侧只有母亲和皇兄,即便为了他们,这和亲也是断然不能不去的。 茱萸撑着笑笑,道:“不管未来战事如何,我至少是王妃,无非也是不受宠,不会有性命之忧的。皇兄不要为我涉险,你只管照顾好母妃。” 他那只会嘤嘤哭泣的妹妹突然间长大了,安晏看着她,心底钝痛。 “你放心,有哥哥。绝不会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两两话别,给多久时间都嫌短。 直到肖良生来催促,安晏才与茱萸分别。 他从花轿上下来,看着肖良生,突然对他一拜。吓得肖良生连忙侧身不敢相受。 “茱萸一路仰仗肖大人了。” “王爷折煞属下,护送盛德公主是属下本分。王爷放心。” 安晏微微点头,立在一侧看着迎亲队伍缓缓启程。 傅凌立在安晏身侧,道:“王爷别太伤怀。” 迎亲队伍渐行渐远,直到在视线里看不清楚,安晏才垂下头,自嘲一笑:“你家王爷是不是像个窝囊废。” 傅凌听了这话,连忙单膝跪地,拱手说道:“王爷何必妄自菲薄!” 安晏拉过马缰,翻身上马:“柳将军说的不错,地处权利旋涡中心却还想独善其身,那真是天真可笑!” 说罢,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傅凌一夹马肚紧随其后。 边境营帐策马急行约莫一个时辰便能窥见全貌,安晏拉了马缰,站在小土坡上看着营区。 营区四周设有流动岗哨,五班一岗,每隔一个时辰换一班岗。 可营防仍然是有疏漏的,就像安晏傅凌二人站在这里,却始终没有被发觉。而从这里,可以窥见营防布置全貌,虽然看不见边境城墙后的部署,可如果齐王派人来犯,第一仗恐怕就是眼前这能看得见的。 安晏沉思片刻,马鞭一扬,继续前行。 安晏刚入营区,便被安抚使曹东拦下。 安晏与曹东属上下级关系,原安晏作为副尉不直属曹东,但安晏即便是小小副尉也是“空降”过来的,事先并没有稳妥的职位安排,所以暂由曹东直管。 曹东素来看不惯安晏,一则因其为空降,二则因其从来都只跟柳城兵,连带布防大事也都有其在主营帐内。 往日不好说,今日晌午便听人来报,安晏带人出营,往鬼路方向去了。 曹东没有收到假令,那便是擅自离队,必有严惩。 往小了说,那是擅离职守。往大了说,鬼路那般敏感,可为通敌。 曹东挺着胸脯,斜睨着安晏,道:“不知安副尉这是去哪儿了。” 安晏拱手道:“回安抚使,属下奉命勘察布防。” 曹东一听便笑起来,道:“勘察布防?倒轮的上你了?” 傅凌皱眉,想说什么,安晏微微摇头。 安晏扔拱手,毕恭毕敬回道:“是属下愚钝,对布防知之甚少,柳将军遣属下去勘察布防算作学习,回去还要给将军汇报。” 曹东最听不得安晏口口声声拿柳城兵压他,眉头一皱,说出去的话也带了几分阴恻:“安副尉是不是投了个好胎啊?事事都拿柳将军来压人,我瞧你也别当什么游牧副尉了,不如我这安抚使给你当?” 若非安晏身份在军营尚属秘密,傅凌几乎要兜手几个巴掌打在曹东脸上了。 安晏单膝下跪,道:“安抚使消气,是属下之错,请安抚使责罚。” 曹东垂眼看他,冷哼一声,道:“安副尉也说了,是奉将军之命。只是军法如山,若人人皆与你相同,这军队该如何管制?” “安抚使说的是。” 曹东能压压安晏气焰,心底舒畅不少,他扬了扬头,道:“小惩大诫,安副尉,跪着吧。”说完,他盔甲一动,朝前走去。 安晏维持跪姿不动,身后傅凌一同跪下,道:“王爷,那曹东就是个草包,他惯于以官压制,您这委屈何必要受。” 安晏长舒口气,道:“他说得不错,我一介小小副尉却频频越级上报,于治军不利,当罚。” “王爷!” “噤声。”安晏说完,便不再开口。 来往巡逻士兵瞧见了,军阶低的,也不知是该问安还是不该。军阶高的,瞧见安晏这模样也是有些诧异。 过了不消盏茶,柳城兵便知道了。 副将王止是个暴脾气,他之前是看不上安晏,可是多次布防及推演,安晏的带兵之才也是极为卓越,令王止很是信服。 况且,王止就是再大老粗,也能看出来柳城兵对安晏的尊重。 如今却被曹东这个不长眼的东西当众责罚,还跪在营区。 “将军,我去请安副尉过来。” 柳城兵也觉得很是不妥,但曹东的责罚又并非师出无名。若此时当真去把人带过来了,反而对安晏不好。 他坐在案后,道:“不用。” “将军!安副尉在军中献计献策,功劳甚多,早就该升升军职了!” 军职是要升,却不是这个时机。如今军中怕是多有人觉得安晏这副尉不妥,若不让他真正建功立业,无论何等提拔都是名不正言不顺。 “一个时辰后,你去敲打敲打曹东。” “属下领命。” 王止领了命,他可憋不到一个时辰。半个时辰刚过,他就抬脚进了曹东的营帐。 那曹东正在和下属嬉笑吵闹,嘴里说着糙话,开着黄腔。王止一进来,他一时半会还没有反应过来。 王止有心发作,哪儿能给曹东反应机会。 “你一个安抚使倒是清闲!如今大敌在前,你带着这帮人说着浑话,有这时间你倒是操兵演练啊!” 曹东吓得从榻上起身,连滚带爬的跪在王止面前:“副将饶命,属下这是刚演练结束,和下属们开开玩笑。” “是吗?!”王止冷哼一声,绕着曹东几人转了几圈,道,“如此是本将错怪你了,既然刚演练结束,那便让我看看!” 当即,出了营帐宣了人,在营帐前摆了兵。 曹东冷汗直流,勉强撑着将守备军事给歪歪扭扭演练了一番,王止冷眼旁观,待演练完毕,他雷霆震怒,将曹东一众打了二十军杖,待一口恶气发完,指着疼的满身是汗的曹东道:“你这安抚使我暂时留着!若再有下次,可不只是二十军杖便能了结的!” 说罢,带着人朝安晏跪着的地方走去。 安晏跪的笔直,直到王止到了跟前,他才拱手行礼,道:“属下尚受惩戒,不便行礼,望副将海涵。” 王止深吸口气,伸手将安晏扶起,道:“是曹东不长眼,不懂得安副尉之才干,今日安副尉受委屈了。” 安晏摇头,道:“是属下平日没有遵守军规,不关安抚使的事。” 王止叹气,道:“去主营吧,将军还在等你。” 安晏应声。 他行至主营,王止没有跟进去,待安晏进去,营帐里除了柳城兵,便没了别人。 “王爷。”柳城兵要下跪,安晏连忙拦下,道:“柳将军这是折煞本王了,柳将军,本王在军中属游牧副尉,本就不该越级,安抚使惩戒的不错。柳将军不要觉得本王受了委屈。” 柳城兵叹气,道:“王爷可见过公主了?” 安晏点头。柳城兵虚扶安晏坐下,安晏长舒口气,心中郁结萦绕,久不能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安晏对军营城防有关疏漏又与柳城兵商讨至夜深,城防巡逻范围由原先增至接近鬼路沿线。 巡逻兵调离的范围更广,增派了不少人力。 但相对的,城防更加牢固,齐王朝若想派奸细打探,怕是不会太容易。 安抚使被罚军杖一事,安晏回到营帐休息时才得知消息。傅凌待安晏躺好了,才悄声说道:“应该是副将所为。” 安晏闭上眼。 傅凌见安晏疲惫,便不再开口,只守在一侧待安晏彻底入睡。 柳城兵安插在齐王朝的线人起到了很好的作用,除了源源不断送出的情报以外,竟意外接触到了牧越。 牧越原本在齐王朝是一位马上将军,齐王朝内讧开始后,他被三起三弃,最终在太子党成功上位后,被弃之不用。 可相较于带兵打仗,除却其狂妄自大的性格外,他的领军才能实属上乘。 而齐冲,太子党派,因其未曾真正上过战场与柳城兵交过手,所以不能了解他的领军才能和战术方案。 是故,安晏及柳城兵都不想与一个他们摸不到底的人交手。 牧越峥嵘多年,被赋闲在家自然是意难平,民间在两国和亲后,突然平地生起许多谣言,条条剑指太子。 太子野心勃勃,借与大郡交战,将虎符彻底掌握,而后起兵逼皇帝退位。 民间传得有模有样,连客栈说书先生都编纂小本,不过也没敢那么放肆,说了其他朝代,却与太子经历又不谋而合。 皇帝坐久了,自然就会怕。怕儿子们造反,更怕还老当益壮却被逼迫退位。 猜疑心随着年纪一年比一年重。 齐王朝内讧刚平复不久,太子却一直蠢蠢欲动。 大郡为表诚意,嫁过来一个公主还附加了许多金银珠宝宝马良驹,然而太子是朝中为数不多的反对休战的人之一,他的理由倒也充分,可齐王听闻了民间传说,再去想太子一直力荐进攻大郡,那便不是那个滋味儿了。 这时,牧越适时的出现了。 齐王当然是知道牧越与太子素来不和,若当真有出战的那天,虎符宁可交给牧越,也决不能给太子。 相互制衡为为君之道。老来为维护皇位,边境到底是否能与大郡力敌,似乎已然不是这个君主所考虑的了。 而对于大郡柳城兵和安晏来说,齐王朝这池水是搅的越混越好,越混越好。 是年六月初,盛德公主嫁到齐王朝第四月,齐王朝突然突袭边境,与边境守峰营交战半日便自行撤退。 是年六月底,齐军再犯。 至此,两国和谈只维持了短短四月便崩裂。 元隆帝得知消息后勃然大怒,金銮殿上大发雷霆。 那些止战论的臣子再也不敢多言,包括太子元戊钰。元隆帝拿着柳城兵递交的折子,命兵部c户部火速起草后方粮草方案,即日便调拨粮草支援边境。 同时,元隆帝命京都统领派外官四人火速抵达边境,配合柳城兵,务必将盛德公主带回大郡。 元隆帝生平只做过这一次的止战决定,和亲公主嫁过去维持不过四月便破裂,在位之时得此结果简直奇耻大辱。 盛德公主必须安然无恙的回来,边境柳城兵务必将齐王朝打回老窝,叫他再不敢来犯。 否则,难出这口恶气。 这早朝议事,满朝文武无一人敢发出反对的声音。元隆帝一一布置完毕便退了朝。 元戊钰一脸难看神色,匆匆离殿。 唯三皇子元戊清不慌不忙,落于众臣之后,晃着走到僻静之处,等着顾长岭。 待顾长岭人到后,元戊清也不给顾长岭说话的机会,道:“盛德公主不能回来。” 顾长岭抬首看他,一脸惊诧,道:“盛德公主若归国,这于国于民都是大快人心的好事。否则以陛下的性格,必然很不能接受。” 元戊清摇头,低声道:“六弟之所以远赴边境,便是为了躲权利之争,我若迟迟不能把六弟紧握手中,那么制衡太子,可就前途漫漫了。” 顾长岭老谋深算,也是一点即通之人,他沉吟片刻,道:“王爷意思是” 元戊清点头,附他耳边,道:“杀。嫁祸给太子。” 说罢,他转身便走。 顾长岭瞧着元戊清的背影,暗自感叹元戊清的手段之狠。为将元戊端牢牢握在手中,不惜砍断元戊端的软肋。 由此嫁祸给东宫,那么,日后元戊端即便不为元戊清所用,也绝不会为东宫所用。 京都风起云涌,边境亦风声鹤唳。 安晏在主营中与柳城兵及各副将已将战事推演过三四次,为力求稳妥,将方案反复推敲后,又制定了第二套方案。 此次推演,安晏已然反客为主,言谈之间已无早先的谨慎。 柳城兵给各副将一一部署完毕,转而看向仍看着沙盘的安晏,道:“五日后首战,先锋军队王爷当真要为先?” 一声“王爷”震了主营一众将领。 安晏看着沙盘列兵,许久“嗯”了一声,道:“牧越虽然了解柳将军,却不了解本王。先锋由本王带队,副将王止与曹斌侧翼围攻,柳将军这次就不要出战,在后方围剿。首战我佯败,退至火灵山时,呈包围之势,务必将牧越主力部队斩杀在火灵山。” 言毕,他抬首看着一众已全然震惊的将领。 柳城兵看了一眼,咳嗽两声,王止最先反应过来,他咽咽口水,道:“王c王爷?”王止说完,一众将领纷纷反应过来,单膝下跪。 安晏将王止等人扶起,道:“数月相处,本王在各位将军身上学到甚多,将军勿怪本王隐瞒身份。” 柳城兵在一侧适时说道:“端王体恤边境战事辛苦,请命驻守边境,与将士们同吃同住。为不惊动众将士,才领了小小副尉一职。如今大战在即,便于领兵,身份自然不再隐瞒。” 王止此时才算明白柳城兵缘何对安晏总是尊重有加,原来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皇子。 虽然将士都远在边境,可对于京都的几个皇子都是有所耳闻。想过也许有一天会有皇子挂帅出征,可万没想过竟然会是端王。 端王是以文闻名,在朝中无官职,甚少露面。王止就是听说了这号人物也想不起能有什么记忆点。 但是就是这么一个谁都以为不可能为武将的王爷,就站在主营中。 此次战役,推演及计策均由这位端王所谋划,今时今日,当真是震住了所有将领。 安晏又与将领细致推演半晌,帐外有人求见。 那被士兵带进来的,就是元隆帝安排统领外官肖良生。他四个月前刚与安晏有过一面之缘,四个月后,在主营帐中,与安晏商讨如何将盛德公主救出。 柳城兵听了肖良生的话,转而对安晏道:“我军在齐王朝的探子可与肖大人里应外合。” 安晏却远没有肖良生甚至包括元隆帝的势在必得的把握,且不说大战在即,一旦两军交火,想要潜入齐王朝便是难上加难。 况且,还要抢夺王妃。 此事必须仔细斟酌,周密计划才有可能一击必胜。 齐王朝探子曾经来信称茱萸嫁过去之后不得恩宠,却也没有遭受虐待。在二皇子府中不闻不问,日子尚且能过。 一旦开战,齐王是否会拿茱萸作为人质? 安晏想到此,突然焦灼起来。 柳城兵道:“王爷,可让探子给公主递话,寻求时机出府约好地点。待肖大人一到,便带着公主乔装出城。” 此法虽然仓促冒险,却也不是不能一试。 安晏道:“交战时,城内必然戒严,怕是不好进出。” “水路。”王止突然出声,“护城河一路朝南,顺流而下,能进入齐王朝。那里常年驻扎有守卫军,战时未必有平时防护那么严,区区一队,想必不成气候。” 安晏点头,对肖良生道:“那便待五日后我军发起战事,你等顺流而下,趁乱进入齐国,如果,一旦发现无法出城,便带着公主在城内找一安全处静待时机,切不可鲁莽行事。” “是,属下遵命。” 柳城兵将与齐国探子口令告知于肖良生,又交代几句才算作罢。 夜深人静,安晏让众将领回营防休息,为五日后做准备。 柳城兵待人都散尽,忍不住劝道:“王爷,先锋军可以派王止去,王爷实在不必以身涉险。” 安晏微微摇头,道:“我们挑牧越来战,是为知己知彼。而他对我们也太了解了,王止与牧越也不止一次交战,作战习惯已然了然于胸。本王带兵,他反而措手不及。” “只是” 安晏看着柳城兵一笑,道:“将军不用担忧,本王虽然没有上过战场,可却懂得明哲保身。况且,本王还学有一身武艺尚未施展。” 柳城兵见安晏心意已决,知道再劝无用,只得长长叹气。 安晏为排解柳城兵担忧之情,笑道:“若本王此战结束,凯旋而归,云麾将军一职是不是当之无愧?” 柳城兵一抱手,道:“当之无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时年七月初,黎明时分,安晏率五千精兵直捣黄龙。 王止和曹斌各率三万兵马在火灵山设卡埋伏。 柳城兵留两万兵马守城,其余人由他带领绕道后方,等待围剿。按安晏出发前所想,柳城兵又分拨了五千精兵至鬼路封锁。 由此,一张包裹敌军的大网严丝合缝的展开。 天刚微亮,金戈铁马踏至齐国城门下。以牧越为首的将领站在城墙上看着下面那五千精兵,险些想笑。 牧越看不清为首的将领是哪个,但是他知道,绝不是柳城兵。 柳城兵带兵打仗素来不喜欢声势这一套,先锋军若不来个一二十万,哪儿能抵挡得住齐国铁蹄? 安晏也正是抓住牧越张狂的性格,知道这一趟必然会叫牧越看不上,牧越大开城门,涌出三千精兵与安晏在城下对持。 如此三千对五千,牧越的蔑视已昭然若揭。 安晏不恼,他只抬头看了看牧越,嘴角一勾,举起左手微微一摆,身后精兵突然阵型一变,自后方涌出三架投石车装满火药,铺天盖地的朝三千精兵袭去。 牧越一震,喝令城墙弓箭手准备,拖着长声的箭雨如蝗虫过境般纷纷划破天空,朝安晏精兵袭来。 边境军早有准备,护盾护体,顶着箭雨力图将出城敌军一一歼灭。 牧越在城墙上再也坐不住,高吼一声,从城墙下来。 安晏一笑,对身后将士们道:“交之便撤!不许恋战!” “是!” 牧越带兵出击自然是雷霆之势,那便真不是安晏的五千精兵能抵挡的住了。两君刚有交火,安晏便开始撤退。 边境军中有人高喊:“保护端王!保护端王!” 牧越耳目清明,抓住这一缕高吼,心下一凛,又一喜。 竟是大郡皇帝的儿子亲自挂帅了! 他提枪高吼:“众将士听令,活捉大郡王爷,本将重重有赏!” 安晏带领精兵,头也不回朝火灵山急行。 牧越心知撤兵有诈,可实在不舍得放走一个皇子,如此一个立功的机会怎能眼睁睁看着溜走? 牧越让大军追击,他忽而停下,抽出箭矢拉弓对准安晏。箭矢破晓,穿过重重战火,朝马上将军而去。 箭矢即将钉入安晏后背时,他突地俯身在马背上,箭矢自他后背擦过。安晏回头,牧越见一击未成,搭上箭矢对准安晏。 安晏微微一笑,马肚一夹,快马加鞭,铆足全力朝火灵山疾驰。 牧越铁了心要拿下安晏,紧追其后弓箭如雨。 安晏一众行至火灵山一角,还未曾正式进入包围圈,牧越的箭终于自安晏后背穿透盔甲钉入右胸。 安晏暗哼一声,马蹄不停,进入火灵山。 王止c曹斌在安晏刚进入包围圈就已经看到,箭矢入胸也看的真切。若不是军令在耳,王止险些下令营救。 安晏手势不下,他们隐忍不能动。 安晏直到牧越一众彻底进入包围圈,才压下左手。 随左手下落的瞬间,牛角号声震山谷,火灵山半山腰蓦地出现了乌压压的人头,带火的箭矢犹如密集雷雨朝下发射。 与此同时,碎石滚落,砸向大军。两翼骑兵呼啸迎击,重甲步兵亦是无可阻挡地傲慢阔步,恍如黑色海潮平地席卷而来。 牧越一看这阵势,心凉大半,扯开了嗓子嘶吼:“撤退!撤退!撤!撤!” 因右胸剧痛俯趴在马背上的安晏抬头,看着牧越即将突围,他咬牙,马背取弓箭,强拉开来。 因受伤对准头有所影响,那枚箭矢未能成功钉入牧越后背,只得眼睁睁看着牧越逃离包围圈。 王止和曹斌从山上下来,将安晏从马上扶下,道:“王爷,我等带王爷回去。” 安晏摇头,白着脸,道:“牧越一众若不原路返回,那必然绕路鬼路。傅凌带了五千精兵在那儿,他无对敌经验,怕在牧越手下讨不了好。” 王止将安晏架起,道:“曹副将带人前往,王爷勿忧。”王止对曹斌对看一眼,曹斌微微点头,翻身上马,振臂一呼朝鬼路疾驰。 “哥,救我,救我啊哥!” 茱萸身着血红嫁衣,凤冠凌乱,在炮火挣扎中凄厉苦寒。安晏面前犹若屏障,无论如何策马疾奔都到不了茱萸跟前。 “茱萸,茱萸!” 安晏急呼几声,猛然惊醒。 柳城兵c王止c傅凌连忙起身。 “王爷” 安晏一身冷汗,满目惊恐。他后知后觉的看了围上来的三人,许久几乎要跳出胸口的心脏才缓缓平静。 柳城兵叫军医过来,军医老态龙钟却是个医术颇精的,他上前把了把脉,沉吟片刻,道:“箭伤入骨,身体虚弱,需好生静养。”说罢,颤颤巍巍的行至桌前,书写药方。 安晏勉强起了半身,傅凌一见,连忙坐下叫安晏躺的舒服。 “柳将军战事如何?” “牧越逃走了,但两翼斩敌八万,重创齐军。短期内,齐国是无法再卷土重来了。” “茱萸呢?肖良生有消息吗?” 说到此,柳城兵突然噤声。 安晏脸色刷白,他又勉强起了起身,看着柳城兵,道:“怎么了?可是出了差错?” 柳城兵看了一眼王止,王止皱眉,道:“肖大人就没有见到公主。” “什么意思?!”安晏猛地起身,牵动箭伤,痛的脸色一紧。 “王爷!”傅凌扶着安晏,生怕他急怒再将伤口崩开。 “肖大人在王爷发动首攻时潜入齐国,按线人所报,到了约定地点却不见公主,肖大人以为公主是未曾收到消息。可冒死前往齐国二皇子王府,却并不见公主。” “怎么会失踪?!是不是在齐国皇宫?齐王是不是拿她做了人质?”安晏一阵急怒,怒火攻心引发呛咳,剧烈呛咳让安晏缠绕的绷带染血,想是伤口崩裂。 柳城兵连忙道:“王爷勿急,末将已派多方线人在齐国打探消息,相信很快便会有公主下落。” 傅凌也道:“肖大人并没有回来,他尚留在齐国,王爷放心,肖大人一定会将公主带回。” “我昏睡了几日?” “三日。” 安晏双眼微闭,脑海里不断回闪病中噩梦。茱萸的哭喊声在耳边一遍遍围绕,头疼欲裂。 大夫不慌不忙开了药方,在身后道:“将军还是让王爷静养休息,莫要打扰。” 柳城兵点头,朝安晏拱手道:“王爷放心,我等一定会将公主救出。王爷安心养病。”说罢,带着王止走出营帐。 直走了很远,王止才道:“端王如此聪明,他不消两日就能猜到公主凶多吉少了。我们何必瞒着?” “眼下他重伤未愈,若告知他公主已然香消玉殒,他怎能承受?” 王止咬牙,重重叹息:“我们起兵从未惊动齐国,齐国到底是怎么算到我们的起兵之日。又怎么算到我们会营救公主?” 柳城兵默然不语。 安晏昏迷后,他不知这场战役虽然险胜,可损敌八万,自损尽七万。牧越若非在先锋军上轻敌,恐怕要全军覆没。 此等机密要事,齐国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在肖良生营救公主时,刚进入齐国,线人便已经带了噩耗,公主在府内自尽。这茱萸是如何都不可能为之的。 线人在起兵前三日已经与茱萸互通书信,已然敲定离府时间。 她在知道大郡有人来营救的情况下,怎会投湖自尽? 此间种种,都不能不让人怀疑,边境军内部出了通敌卖国的奸细。 可柳城兵与王止将知道进攻方案的所有人都过了一遍筛,却没有一个有通敌卖国的证据。 柳城兵长叹,道:“能瞒多久瞒多久吧” 边境连番大捷,即便胜的惨烈,可毕竟是胜了。至少元隆帝一口恶气算是吐出不少,只是上书的折子,其中有一个肖良生的。 盛德公主投湖自尽。 元隆帝眼前一黑,跌坐在龙椅上。 一侧李公公瞧见了,连忙上前虚扶一下,唤道:“陛下” 元隆帝只有三个女儿,长女扶摇,是曹皇后所出,次女便是茱萸。茱萸自小胆怯懦弱,在皇宫里不争不抢随了兰妃性子。 早些年元隆帝还经常会关爱一下,可是日子久了,这个女儿见着自己总是怕的哭哭闹闹,感情自然也就淡了。 然而就这么一个怯懦的公主,竟然会选择自尽这样惨烈的方式? 刘恒站在议事厅大殿看着脸色难看的元隆帝,他沉默片刻,道:“陛下,微臣觉得,盛德公主未必是自尽。” 元隆帝看向刘恒,沉默许久,道:“端儿是不是受伤了?” 刘恒道:“是。” 上书折子里都有,刘恒知道元隆帝问这话,并不是不知道,只是愧疚作祟。 “拟旨。”元隆帝开口。 李公公躬身。 “元戊端骁勇善战,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兹特授辅国大将军。其母兰妃,秉性柔嘉,持躬淑慎。于宫尽事,克尽敬慎,敬上小心恭谨,驭下宽厚平和,椒庭之礼教维娴,堪为六宫典范,实能赞襄内政。今册为正一品贵妃,为三妃之首。授金册金印。” “陛下。”刘恒道,“端王突然晋封辅国大将军是否略有不妥?”隆恩太盛,绝非好事。 元隆帝起身,朝议事厅后院走去,边走边道:“有何不妥,按柳城兵所言,此次大捷均属端儿布兵得当。当得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边境军圣旨到达还需些时日,可翠华宫就在皇宫里。 传旨太监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翠华宫。 自茱萸和亲之后,兰妃身体便一直都不大好。元隆帝来探望过几次,兰妃起初还盈盈落泪,后来就认了命。 大约是兰妃的期艾让元隆帝觉得厌烦,也或许是元隆帝面对兰妃时总有几分愧疚,久而久之便也不再去翠华宫。 原先那些觉着兰妃要重新得宠而常来走动的妃子贵人们,渐渐也就不再来了。 只有徐贵妃,因着自家儿子一心一意想要拉拢元戊端的缘故,并没有因此断了来往。时不时会关心兰妃的病情,亦会赏些补品过来。 只是这圣旨下发六宫,徐贵妃在接到旨意时,才心底一凉。 元戊清消息要比徐贵妃更灵通,他坐在王府大厅,沉默片刻便开始大笑。一侧幕僚陈瑜稍稍一愣,便知元戊清心中所想。 “皇家圣恩当真是犹若骤雨狂风,一阵袭来,一阵又席卷而去。我们当初将宝压在元戊端身上,看来当真是没错了。” 陈瑜听了这话,道:“六皇子是一柄双刃剑,用得好,可助我等一臂之力,可若是用不好怕是会反噬。” 元戊清当然知道,元戊端的辅国大将军再上两级,可就是兵马大元帅,统领全国兵马,虎符在手,权倾朝野。 边境霍乱还未曾平定,元戊端未曾被召回京都,那便是还有立功机会。 若是元戊端为他所用,那么东宫太子之位迟早是元戊清的。可是,若元戊端不为他所用,半路插入夺嫡之争呢? 元戊清思索片刻,道:“先生觉得,如今再下如何一剂猛药?” 陈瑜恭敬道:“东宫太子是不会容忍六皇子在边境屡建奇功,东宫必然有所动作,王爷只需壁上观,待六皇子沉落谷底时,捞上一把。” “元戊端若是沉落谷底,还有生还被起复的可能?” “事在人为。” 边境城墙邻着荒郊野岭,常年风沙如刀,呼啸的狂风扯着营帐,若非钉的足够牢固,怕是要随风掀翻,刮的不知所踪。 安晏坐在床边,傅凌跪在脚下。 他神色漠然,道:“本王再问一遍,公主到底如何了?” 傅凌叩首:“还在寻找。” 安晏倏地脸色一沉,厉声道:“抬头看着本王!再答一遍!公主到底如何了?!” 傅凌叩首半晌,不敢起身。 安晏扶在床边的手紧握到发白,又问道:“肖良生呢?是不是还在齐国。” “是。”傅凌答。 安晏沉默半晌,满目凄惶。 傅凌小心抬头,瞧着安晏的苍白脸色,心底一痛,道:“王爷养病紧要,王爷切莫过于挂心。” 安晏低头看他,道:“茱萸是不是不好了?” 傅凌眼眶一红,安晏见他神色,心底便了然大半。他缓慢躺回床上,瞧着帐顶,道:“你出去。” “王爷” “出去。” 傅凌见安晏如此模样,不敢违抗。只得磕了头,朝帐外走去。也不走远,就站在营帐门口,听着里面动静。 安晏四岁那年,有了茱萸这个妹妹。他那时候还小,兰妃是不让安晏抱奶娃娃的,他只得伸了手指小心的戳奶娃娃的脸颊。 兰妃那时候告诉安晏,这是你的妹妹,你以后要照顾她长大。 安晏挺着小胸脯,说着,母妃你放心!我定不让妹妹受任何人欺负! 安晏作为哥哥,一直守着这个小小承诺。在茱萸十岁那年,她被曹皇后的女儿扶摇推进泥塘,然后当众嗤笑时,安晏才知道,所谓的保护,是基于权利的。 他的母妃在宫里不受宠,空有妃位,连个得宠的小贵人都不将她放在眼里。连带着安晏和茱萸在宫里都没有说话的权利。 而这样的人,却说要保护妹妹。 何其可笑。 鬼路那也一面,成为他和茱萸的最后一面。小时候的诺言已然没有实现的机会。是自己太懦弱,以为一味的避让会将祸福抵挡门外,殊不知怀璧其罪。 是皇子,不争不抢却是这样的下场。 安晏转了身,将头埋入被褥,无声恸哭。 柳城兵王止等人行至帐外,傅凌行了礼,然后微微摇头。 王止低声道:“王爷知道了?” 傅凌点头。 柳城兵一叹:“就知道瞒不了几天的。” “肖良生回来了。”王止道,“公主尸首没有带回来。” “为什么?”傅凌道。 王止道:“找不到。”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连齐国二皇子都在找。” 柳城兵傅凌俱是一愣,柳城兵说道:“齐国二皇子都不知道?” 王止点头:“肖良生在营帐休息,待王爷待王爷好了些,可以宣来仔细问问。” “进来说话。” 安晏声音突然从营帐里传来。 柳城兵等人互看一眼,掀起帘帐,踏了进去。 安晏一身白色里衣,已经从床上起身,正取了木架上的锦衣。傅凌一见,连忙上前帮安晏穿戴好。 安晏脸色仍然苍白,却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凌厉。 “王爷。” 安晏“嗯”了一声,坐在上位。傅凌倒了热茶给安晏,而后静立他身后。 “坐下说话。” 柳城兵等人坐下,王止道:“王爷,肖大人回来了。” “让他进来。” 王止看了一眼身后士兵,士兵会意,小跑出去。 柳城兵道:“此次战役奏表请王爷过目。” 傅凌将奏表接过,递给安晏。 安晏展开,缓慢而仔细。 肖良生进了营帐,瞧着一众将领,单膝跪在中间,道:“王爷。” 安晏头也不抬,道:“坐。” 火灵山战役是一场惨烈的胜仗,牧越输在对敌不了解,若非安晏奇袭,怕是这场战役边境军占不了便宜。 安晏看了许久,方放下,道:“有奸细。” 柳城兵一叹,道:“战役结束,末将与其他几位将军已然挑灯夜谈研究许多,在内部已经进行过几番摸排,没有发现异常。” 安晏抬眼看向肖良生。肖良生起身,跪下:“属下办事不力,未能将公主带回。” 安晏放在双膝上的手,拳头紧握,然后又缓慢松开。 “是受了阻拦,还是?” “未曾找到公主的尸首。”肖良生一顿,道,“线人报公主已自尽身亡,而在开战前三日,与公主已经取得联系,怎么都想不通公主会自尽。属下在齐国二皇子府潜伏多日,未曾发现任何公主行踪,而齐国二皇子也在寻找公主。” “所以,公主不可能是齐王一等所害?” 肖良生应了一声,道:“属下怀疑,公主亦并非自尽。” 柳城兵听到这里,接了话,对安晏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这方奸细做的手脚?” 安晏双目微微闭了闭,又睁开,道:“肖大人辛苦,好好休息后,便回京复命吧。” 肖良生叩首,退出营帐。 安晏示意营帐内闲杂人等全部退出,只余了柳城兵c王止和曹斌。傅凌在营帐外看守。 待人都退出去,安晏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道:“能接触到最后攻城密函的,只有我们几个。”安晏看着他们,柳城兵等均点头。 安晏食指朝上,道:“还有,大郡。” 柳城兵等人一愣。 每次攻城,所有排兵布阵都会上报圣听,而在这传送路上是否出过岔子就不得而知了。 柳城兵看了一眼王止等人,而后看着安晏道:“会是朝中?” “若想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简单。”安晏起身,站在布防图前,道,“递送军报机密,再传一次佯攻。若军机泄露,就知道是谁了。” 牧越一朝兵败,必然卷土重来。他深知此次大郡没有吃到好处,若不乘胜追击,恐怕短时间内齐王朝都不会有起兵的机会。 而这次出征将领,很有可能换成齐冲。 大郡尚未休养生息,再来一次进军。连柳城兵都不能保证是否能拦截敌军。 可他又知道,若非军机泄露,牧越此次恐怕是不能得手的。而边境军也不会死伤七万。 柳城兵猛地拍桌,怒道:“若让老子知道是谁泄露军机,必然将那货五马分尸!” 安晏刚要开口,便听帐外尖利一吼:“圣旨到——” 安晏在朝无官无职,首次领兵,边关大捷。元隆帝龙颜大喜,册封安晏为辅国将军,正二品。 圣旨宣读完,安晏跪在地上却毫无喜色。 柳城兵在他身后小声唤他,安晏才抬手接旨。 这道旨意,带着元隆帝的喜,也带着元隆帝的愧。安晏知道,若按品级,封正三品已然是逾越军制了。 而茱萸的死,刺激了元隆帝。元隆帝知道若非他的和亲旨意,恐怕这场先发制人的战事必然不会如此惨胜。更不会被齐国收了公主,收了金银珠宝宝马良驹后,再毁了和亲,丢了大郡的面子,更丢了一个公主的性命。 元隆帝用隆恩希望补偿过错,希望安抚安晏和兰妃。 可是过错已然铸成,就算用尽补偿,又怎能挽回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元戊端被册封辅国大将军,表面看似最大的赢家是元戊清。元戊钰自然是恨得咬牙切齿,只是他不清楚的是,元戊端根本未曾站在元戊清的身后。 兰贵妃的晋升,影响不了曹皇后,但是元隆帝因心生愧疚,去翠华宫临幸的次数越来越多。 奴才们回报,兰贵妃多次拦元隆帝在外,元隆帝却都不生气,亲自端了汤药喂兰贵妃喝下。 天子龙威,何曾对谁有如此耐心和和颜悦色过? 曹皇后与元隆帝是自小婚配,一路扶持而来,政治意味虽然尤重,可多年也算相敬如宾。她却从未感受过元隆帝柔情蜜意,更别提病中悉心照顾了。 元戊钰来与曹皇后请安,曹皇后不用言说,元戊钰已经清楚母后不高兴了。 与母后说了些家常便屏退左右,对曹皇后道:“齐王朝稍作休憩,必然卷土重来。如果这次再让元戊端在边境立功,怕是母后与儿臣在宫里都岌岌可危了。” 曹皇后冷笑,道:“怎么,还能爬到哀家头上吗。” “这倒不会。”元戊钰道,“只是会把东宫取而代之。” 曹皇后本斜依在美人靠上,闻言猛地坐起,怒道:“他元戊端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他未必有,但是三弟有。” 曹皇后眼底狠厉,道:“元戊清不过是个庶子,却野心勃勃!你父皇也是,你我二人都能看出来元戊清的野心,他怎会不知。可就偏偏放任!” “制衡素来是君王之道。”元戊钰说完这一句,拿了茶杯饮了一口,接着道,“母后,兰贵妃这些时候无论出任何问题,都不要掺和。六宫之首过问一下尚可,但,此时若是让三弟有了可乘之机,怕是更无回旋余地。” 元戊钰这一提醒,算是点了曹皇后一句。 曹皇后心中对兰贵妃虽有不快,可为成大事,必然不会因此拖元戊钰的后腿。 他母子二人在宫里达成一致,元戊清与顾长岭在宰相府中,也达成一致。 兰贵妃缠绵病榻已数月都不见好,若以慢性药缓缓配着,兰贵妃病重身亡已是板上钉钉。如此,元戊端在朝中再无任何靠山,他若为复仇,那必然要仰仗元戊清。 而元戊清正需兵权支持,寻了太子错处,将他拉下马,位列东宫。 待东宫之席收入囊中,再恩威并施,想必元戊端不会再起风云。 即便,最坏结果,元戊端有反心,边境大捷可以为喜事,也可以为丧事。 当真是人心龌蹉,充满算计。 元戊清作为皇子出现在宰相府自然是不合规矩,可顾长岭却为元戊清准备了一个绝佳的挡箭牌。 元戊清喜欢顾云念,经常借着与宰相讨论朝中事务的名头,与顾云念稍稍见上一面。 这是元隆帝也是清楚的,曾经还笑骂过元戊清不懂得保护女子名声,堂堂皇子,亲王,却如同愣头小子。 这也不过是笑骂,并不当真要罚。 这已然是默许了这桩亲事,只待时机即可赐婚。 而元隆帝迟迟不赐婚,还有一些原因,便是他并不希望元戊清此时与宰相顾长岭关系太过亲密。 待太子国事稳重,堪当大任时,方可赐婚。 所以每次元戊清只要到了宰相府,都会与顾云念见一见。聊些客气话,也会坐在凉亭听顾云念抚琴。 两人交往已久,却从未深入聊过任何。 元戊清并不喜欢顾云念这种大家闺秀,他更偏爱性子野一些,行为大胆一些的女子。好比家里那个侍妾。 只是还是要维护顾云念的关系的,若日后情势所迫,在必须得到顾长岭的支持的情况下,她仍然会成为元戊清的正妃。 顾云念琴弦抚了许久,已有厌烦之色。元戊清听出琴声躁意,嘴角一弯,放下酒杯,道:“顾姑娘,来喝杯茶。” 顾云念双手按在琴弦上,抬首看向元戊清,矜持的行了礼,而后碎步走向花亭。 元戊清给顾云念斟茶,道:“五日后,贵妃在御花园摆宴,请了各家小姐同聚。你多去宫里走动走动,贵妃也想见见你。” 顾云念轻轻应了一声,心里却很是鄙夷。那些王亲贵族的小姐聚在一起,不就是争奇斗艳比比谁更厉害吗? 难不成还要比个诗词歌赋,谁最有才? 呵。 元戊清是不知道顾云念心里的弯弯绕绕,只瞧着顾云念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有些乏味。他陪着顾云念喝了一会儿茶,便起身告辞。 顾云念跟着起身,行了礼,目送他离开小花园。 待元戊清转出花园,再也瞧不见,她方才一卸力,把身上那股子娇滴滴劲儿全都收了起来,回到花亭,倒了一杯茶,大口喝了下去。 双手伸出来看着自己被琴弦磨红了的指尖,很是生气。 丫鬟珠儿走了过来,回头瞧着元戊清已经再瞧不见,道:“小姐,六皇子被册封辅国大将军了!” 顾云念蓦地兴奋,坐直了看着珠儿,道:“边关大捷了是吗?” “是。不过奴婢听说,茱萸公主香消玉殒了。” “六皇子的亲妹妹吗?” “嗯,那个和亲的盛德公主。” 顾云念趴在桌上,叹息道:“那他该多伤心。” 珠儿蹲在顾云念身边,道:“小姐,您也别先想着六皇子伤心不伤心奴婢看老爷是铁了心要将您嫁给三皇子了。” 顾云念摘着桌上的葡萄,一颗一颗的。 “我不嫁。” “由不得小姐。” “我不嫁!”顾云念坐起身,瞪着珠儿,道,“我就算是悬梁自尽,也绝对不嫁!” 珠儿被吓的一愣,连忙跪下,道:“小姐可别想不开,咱们肯定有不嫁的法子。您不是喜欢六皇子吗,还得好好儿的等着六皇子凯旋而归呢!” 每每说到安晏,顾云念总是带几分惆怅几分喜欢。她只见过安晏儒雅文人一面,设想了很多都想不出安晏若是身着盔甲,翻身上马该是何等英姿。 顾云念想过偷偷溜出去跑到边境,可边境千里,她一介弱女子就算当真跑过去,那又该如何进入军营见他一面? 顾云念伸出指尖,来回撵着葡萄,他现在是辅国大将军了呢,不知道穿着将军服意气风发的模样和在京都温润如玉的模样有多少反差。 她偷听过顾长岭和幕僚的谈话,在顾长岭的言谈里,六皇子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若元戊清想要与东宫抗衡,六皇子是必拉拢之人。 如此一个文武双全却又温文儒雅的良人 顾云念红了脸,把玉佩从贴身处拿出。 他赠玉佩之意,可与她内心所想一致? 被顾云念日思夜想的人,现下正在军营里策划一场潜入齐王朝的计划。 柳城兵和王止均断然拒绝,可安晏根本不将他二人的话当回事。只管将思路计划一一道来。 柳城兵气极,难得端出师父的架势,直着脖子,道:“我不同意!今日你的计划就算是极尽周详,说出花儿来我也不同意!你也不许去!若你执意,我就敢绑了你!” 王止被柳城兵这以下犯上的言论给惊住,他张张嘴想劝柳城兵,可又不敢在柳城兵盛怒之下逆鳞。 劝安晏又是劝不动,左右为难。 安晏看柳城兵一眼,停了计划的动作,道:“师父,安晏无法狠心将妹妹只身一人丢在齐王朝。”安晏顺着柳城兵的怒火下台阶,也算是盖过去柳城兵的以下犯上。 柳城兵每每说到茱萸都会气短一截,他自然是知道茱萸之死对安晏的打击有多严重。可即便如此,此等危险之事应当派精兵去,哪儿能以身犯险? 柳城兵长叹口气,道:“且不说线人至今为止都未曾探明公主到底在何处,只说牧越已然与你在战场上见过面,你一旦在齐王朝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娘娘已然失去了一个女儿,怎能再失去唯一的儿子?” 柳城兵这话是击中安晏的软肋,茱萸出事后,他往回写了许多书信,却都杳无音信。他知道担不了事儿的母妃必然承受不住打击,是故万般无奈,只得托了三皇子元戊清多加照拂。 元戊清倒是回信很快,仔细说了兰贵妃的身体,还说了恩宠正隆,迟早会走出阴霾,让安晏在边境只管放心。 柳城兵见安晏沉默下来,知道劝说有效,又接着说道:“线人一直在寻找公主下落,一旦有线索,我们必派精兵前往。届时,王爷再好好筹谋,带回公主的同时,也要一举击溃齐国,至少让其三年不能再发起战争。” 安晏不再坚持,看着满桌计划,自嘲一笑。 王止稍稍松口气,道:“王爷,其实这个计划也不是不可行。” 柳城兵刚劝妥,哪知王止突然又支持了安晏,当即脸色一沉,想要发火。 王止连忙摆手,道:“王爷将军听末将说完。”他咽咽口水,道,“我们正在排查内部奸细,此计划只管发出去,咱们设在齐王朝的线人若在齐王朝看到动静,便能知道到底是谁是齐国奸细。” 安晏沉思片刻,点头:“可行。” 柳城兵道:“只是,这本来就是欺上瞒下的计划” “泄露出去。无意一些,先排查内部,再排查上面。” “末将领命!” 柳城兵看着安晏,道:“若,是京都呢?怎么办?” 安晏默然不语。 营帐中陡然静了下来,许久,安晏缓缓道:“想置我于死地之人,便是怕地位有所动摇之人。”言下之意,已然了解若当真是京都泄露出的消息,那么便只有地处旋涡中的党争才有可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娘娘。” 自翠华宫院至正殿,一路飘的不是院子里争相斗艳的花香,而是苦涩的药香。奴婢翠娟端着刚煎好的药,在床榻一侧轻声叫着兰贵妃。 唤了好几声,兰贵妃才悠悠醒转。 翠娟将兰贵妃扶起,道:“该吃药了,娘娘。” 就着苦涩药汁,兰贵妃一点一点的喝下去,翠娟给了蜜饯到兰贵妃嘴里。 兰贵妃道:“给端儿的信,有回音了吗?” “没有” 兰贵妃眼眶一红,本就惨白的脸色似乎又白了一些。翠娟小心安抚着,道:“边境打仗,王爷收不到信函也是常有的。奴婢会多发几封的。” 兰贵妃轻轻摇头,眼泪缓缓落下:“别发了” “娘娘” “端儿若能收到信件,必然不会不理不问。从茱萸的信件杳无音信开始我知道,是有人不想让我们母子联系。” 翠娟一惊,低头看着怀里虚弱的兰贵妃:“娘娘,何以这般猜测?” 当时安晏出京去边境,也是因为宫内不能安宁。兰贵妃固然不擅长宫闱宅斗,可毕竟生活几十年,见得多了,自然也就懂了。 安晏一直不希望被卷入争斗,成为政治牺牲品。可如今一步一步,若不狠心,在这宫闱如何生存? 像她一般,仰人鼻息存活吗? 那,生死也不过他人手里的刀起刀落。 犹若茱萸的下场。 兰贵妃卧床数月,越感不好,太医开了许多名贵药方,元隆帝也来了多次都不见起色。她不知道是否能撑到安晏回京。 差了翠娟取了笔墨,拼着力气写了一封不发的家书。 边境军营与京都书信常有来往,只是从未有过安晏一封家书。 安晏越发觉得不安,兰贵妃并非是个不通情理之人,若因茱萸怪罪于他未能安全带回,气些时候也是应该的。 可是这么久 安晏唤来傅凌,叫傅凌带了一封信,道:“去翠华宫看看娘娘,一定要亲眼看一看。” 傅凌领命。 安晏又嘱咐道:“三皇兄来信说母妃身体不大好,你到了宫里,还要问问太医。” “属下遵命。” 傅凌转身要走时,又顿住,回身看着安晏,道:“王爷,您千万照顾好自己。” 安晏略点头,看着傅凌出了营帐。 “殿下,端王的随身侍卫傅凌离开边境,朝京都方向来了。” 元戊钰正搂着一个侍妾,手指在她身上上下游走,把她逗的来回躲闪。元戊钰笑着不停手,把她逗得求饶了,才稍稍停下一会儿,对门外道:“傅凌的身手不可小觑,派点人,拖些时候再让他进京。” “是。” 待门口人走远了,元戊钰扑倒那侍妾,挑着嘴角看着她,道:“白日宣淫,如何?” 东宫那点儿奢靡事儿不需盏茶时间,元戊清就知道了。 他叫汇报的奴才退下,转而对一侧坐着喝茶的陈瑜说道:“先生说,傅凌回京为的是什么?” “端王与兰贵妃之间始终不能互通书信,自然是要亲信亲自来看看的。” 元戊清一笑,又唤了奴才来,在他耳边耳语几句便让他离开。 过了片刻,奴才领过来一个面色清秀的奴婢,那奴婢进了正厅就跪下叩首:“见过王爷。” 元戊清嘴边笑意未减,对她道:“兰贵妃近日身体如何了?” “回c回王爷,今日娘娘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元戊清微微点头,道:“端王爷身边的侍卫还有半月就到京城了,明白吗?” “明白,奴婢明白。” 元戊清嗯了一声,示意奴才给了她赏银将她带了下去。 “从现在开始,宁王府不再参与任何事了,王爷。”陈瑜放下茶杯,看着元戊清。 元戊清好心情的点头,道:“本王期待与六弟再见面的那一天。” 无论京城如何风云诡变,边境的风和边境的将士们,一如往常镇守。也无非就是平日里因为思乡逗个嘴,开个黄腔。 安晏伤好被封将军后,夜间首次巡视,身侧伴着的是王止。柳城兵本意是想要跟随身侧,安晏不同意,这才作罢。 王止夜巡过无数次,独这一次有些不同感受。也许是驻守年数长久,只有这一次,是随着一个不折不扣的皇子巡查吧。 王止先前在不知道安晏身份时与他相处,只觉气质悠然,性格温和。可自盛德公主去世后,他突然有些改变。 说不上来,总觉得哪里与从前不同。 巡查至一处营帐时,正好与安抚使曹东走了个对面。曹东最先察觉,心底一颤,想要逃却又知道逃不过,远远地便跪了下去,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安晏驻足看他,道:“安抚使何故行此大礼?” “回c回王爷末将末将”曹东支支吾吾半晌,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安晏看他片刻,走他面前,道:“你怕本王追究你前些时候处罚本王吗?” 曹东抖了抖身子,不敢回话。 王止站在一侧,冷眼看着,也不出声帮曹东说话。安晏扭头看一眼王止,微微笑笑,而后又对曹东道:“起来说话。” 曹东又磕了两个头,才敢起来。 安晏朝前走着,曹东落后不远,跟在王止身后。 安晏边走边道:“你处罚本王时,知道本王是谁吗?” “不c不知道。” 安晏“嗯”了一声,上了城墙。 “你当时是以游牧副尉的直属上峰安抚使的身份处罚的,处罚理由也算得当。本王找不到什么理由寻你错处。” 曹东额头冒了汗,道:“谢王爷,谢王爷。” “这四肢发达头脑不清楚的笨蛋,也就是能领兵打个仗了。”王止骂道。 曹东不住点头。 安晏等人站在城墙上,看城墙外乌黑一片,与天地一色,绵延不尽,仿佛无尽深渊。只看这些,哪能知道这片乌黑大地饮了多少鲜血,吞噬了多少人命。 “本王来边境不过一年,已然看尽生命无常。边境苦寒,常年不归乡,大珺王朝能有各位将士,是大郡的福气。” 本来曹东害怕安晏降罪,王止也未曾想到安晏话锋一转,竟突然说了这些话。他们常年镇守,慢慢也就习惯了,就像是一个一直只吃窝窝头的人,突然有一天他为之效命的人,给了他一车白馒头,还感谢他们。 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情席卷这些皮糙肉厚,流血流汗都不流泪的汉子们,王止鼻头一酸,感觉咳了一声掩饰过去,说道:“好听话咱们不会说,可身为大郡将士,自然要为大郡守卫江山。王爷,千万莫因此伤怀。” 安晏看看他们,笑笑,道:“其实本王是羡慕你们的。”他话未说完,也未说明,转了其他话题,问王止,“家里妻儿可好?” “好,好着呢,胖小子已经长大了,叫嚣着也要习武从军呢!”王止说起家里人,止不住笑意。 安晏点头,道:“虎父无犬子。” “王爷呢?王爷来边境前,可有心仪女子?”王止问完,突觉不妥。皇子婚事,素来由不得自己。 他偷偷伸手给了自己一嘴巴子,很是懊恼。 这动作叫安晏瞧见,只觉得好笑,道:“有。只是我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化名。” 王止有些惊异,道:“萍水相逢?” 安晏点头:“见不过几次,但觉志趣相投。若回京都,希望她还在等我。” “会的,像王爷这样玉树临风的,天下多少女子求着呢。” 安晏看他,一笑:“借你吉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边境军排查内奸一事进行不算顺利,过了月余,齐王朝线人并未曾带回让安晏觉得高兴的消息。 不过线人来报,齐王朝又一次开始准备强攻,挂帅的将军还未曾有定夺,不过牧越的可能性仍旧很大。 安晏烧了信笺,道:“看来齐王和太子之前,已经水火不容了。” “末将不明白,为何齐王不直接废了太子呢?” 安晏摇头,道:“太子并未有足以被废的错处,一国储君,哪会那么容易变废的?况且,齐王的儿子们,只有太子有君王的魄力和胆识。太子之位也非他莫属。” “齐王如此忌惮太子,岂不难受?” “齐王心里是厌恶这个野心勃勃时刻想让他退位让贤的太子,可为齐国远计,此时废除太子,岂不是给了我们大郡绝佳时机?” 柳城兵武官出身,对权利争斗向来一知半解,安晏说这么多,他领悟不了太多。不过他对军事确实很敏感。 齐王朝此时如果再出兵,从两国兵力上衡量,大郡必然艰辛。只是强敌来犯,哪儿会有不战之理? 傅凌被安晏派回京都已有月余,从脚程判断,他应当已经到达。不知消息何时能传回,何时能让安晏彻底无后顾之忧。 两人在营帐内各自沉思,过了一会儿,柳城兵突然问道:“王爷,末将一直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安晏看他,示意他继续。 柳城兵道:“王爷为何一直以安晏为名?” 安晏一笑,道:“安逸,宁静。本王一直希望从未生于帝王家,不理纷争,不求名利,读读书,写写诗,名字即本王所追求的生活。” 那便只能是向往。 柳城兵道:“若他日班师回朝,王爷可还想独善其身?” 安晏目光渐冷,垂眸道:“往日是本王天真才导致茱萸和亲而死的后果,茱萸之死,本王必查必究。”他微微一顿,看向柳城兵,“若本王参与夺嫡,将军可还愿随本王?” 柳城兵起身,拱手道:“愿!” 安晏一笑,起身握着柳城兵拱起的双手,道:“本王先谢过将军。” 柳城兵心底知道安晏并非池中鱼,他所有的锋芒都收敛在内,不喜争权夺利。是兰贵妃常年影响,加之他本人对皇室的厌烦促就了现在的安晏。 元戊清和东宫那位必然同柳城兵是一个看法,否则不会揪住安晏不放。 只是时过境迁,在兰贵妃c茱萸及安晏本身事事受到牵制,甚至丢了茱萸一条命之后,他这个力求安稳的王爷,还能是那个王爷吗? 柳城兵若未来为朝廷效力,还是希望能随一个明君。这样他们这些在前线打仗的,才能无后顾之忧。 被安晏一直牵挂的傅凌确实已经到了京都境内,可一路三番四次被暗杀围攻,耽误路程,等真的进入京都城内,已然比原计划晚了快半月。 傅凌无暇顾及究竟是谁不想让自己回来,他只知道,京都一定有不能让他知道的事情。 一路疾奔,到达王府时已经夜深,他催了管家尽快递交宫帖,只待天一亮便进宫。 夜凉如水,傅凌奔波一个月多身体疲惫却睡不着。他心底狂乱如麻,总有不好预感。好不容易熬到四更,再也躺不下去,拿了宫帖朝皇宫跑去。宫禁统领向然他是认得的,向然瞧见是他,将宫门打开,道:“此时进宫是大罪,离五更不久,你在这里等等。” 傅凌心急如焚,却也奈何不得。只是坐立难安,连向然递来的茶水都喝不下。 向然有些诧异,道:“傅侍卫这是怎么了?是端王出事了吗?” 傅凌长叹一声,道:“不是我家王爷,我是挂心娘娘。王爷在边境给宫里写了无数书信都没有回音,这才派我回来,可是回程路上,我被三路人马暗杀截围,实在觉得心底不安。” 向然渐渐皱起眉头。 “娘娘近期病重,太医住在翠华宫,就没有出来过。这些王爷不知道?” 傅凌猛地起身,安晏当然不知道! 向然也深觉不对,他压低声音道:“陛下口谕,宣端王回来这事,也不知道?” 傅凌不用答话,向然一看便知,这口谕怕是连京都都没能走出去! 兰贵妃病重苦求想再见元戊端一面,元隆帝于心不忍便准允。这事也差不多是一个月前,快马加鞭理应消息也该到了边境。 如此 向然张口准备说话,忽听宫闱内一片混乱,原本黑暗沉静的夜色被各种火把点燃,接着便是宫殿烛火一一点燃。 向然一凛,士兵匆匆行至跟前:“统领,兰贵妃薨了皇上口谕,不许打开城门。” 傅凌脸色一白,抬步就要朝前冲。向然一把抱住,急道:“陛下口谕,城门不许打开。你这时进去如何解释?!” “向统领!娘娘怎会薨了!” 向然紧紧抱着傅凌不许他撒开,道:“贵妃娘娘缠绵病榻已有半年,近两月已经是愈发严重,并非突然。” 傅凌钢牙一咬,奋力挣脱,手腕翻转已然对向然动武。 向然怎会让傅凌轻易得手,两人无声过了几招,向然低声怒道:“傅侍卫,你应当顾念端王!此时你若硬要闯宫,必然被扣上谋逆大罪,连累端王岂不得不偿失!” 傅凌闻言,蓦地停手。 向然亦停下,微微喘息,道:“你此刻不能未宣觐见,陛下已经去了翠华宫,禁卫军统领王禄与柳将军关系亲近,他想必已经在翠华宫了。我派人与王禄见一面,打听一下情况再跟你说,行吗?” 傅凌看着向然,突然双膝跪地,朝他磕了个响头。 唬的向然一挑,连忙扶他:“傅凌!你这是作何!” 傅凌不起身,看着向然道:“向统领,我家王爷在边境杀敌,短短几月,失去了妹妹又失去母妃,王爷从不在宫里经营,没有其他皇子恁多人脉,向统领如此帮我家王爷,傅凌在此叩谢向统领!” 向然一叹,将他扶起,道:“端王虽在宫里无官无位,可平日里待我等温和有礼,全然没有主子对奴才的势利,我等若能帮衬端王,怎会拒绝?傅侍卫安心待着,一旦有消息必然告知你。若有机会,便向陛下说明你返回京都。” “谢向统领。” 向然摆手示意他不必再客气,转身嘱咐了城门看顾,而后朝上了城防。 同夜卯时,边境齐王朝再次进犯,牧越带领十万兵马踏着铁蹄朝边境进攻。配合牧越强攻的,还有两翼铁骑,呈扇形包围将边境军团团围住。 柳城兵果断增加城墙防守,抵挡十万大军进攻之势。 安晏遂命先锋营带领将士们从左翼突围,包抄后方。另命五万精兵正面拖住牧越进攻之势。 做完这些部署,安晏穿上戎装,柳城兵连忙制止,道:“牧越已经知道边境军有王爷坐镇,正愁王爷不出现,此时太危险,王爷还是坐镇主营,指挥大军。” 安晏摇头:“本王不与牧越正面交手,先锋营只能左翼突围,右翼若不抵挡,势必要与主攻部队形成围剿,届时,边境就守不住了。” 柳城兵道:“末将可带领突围。” 安晏道:“主营需要柳将军坐镇。”柳城兵还要再说话,安晏道:“此事无需再议。”说罢,走出主营。 “陛下” 元隆帝坐在兰贵妃一侧,握着她尚带着一丝余温的手,心底钝痛。他与兰贵妃感情不算太深,也宠过一些时候,后来宫里比兰贵妃长相艳丽的层出不穷,而且那些妃子懂得撒娇索要,元隆帝吃那一套。 渐渐也就不再进翠华宫。 若非元戊端和茱萸二人,元隆帝怕是难以想起深宫还有这么一名温润如水的女子。 垂眸伤感了好些时候,才起身道:“口谕可曾到达边境?让端儿回来罢。” 李公公小心回道:“回陛下,还未曾收到回话。” 元隆帝起身朝翠华宫外走,边走边道:“为贵妃净身,存于水晶棺,待端王回朝再行下葬。” “将军!”王止带领五万精兵在前方与牧越正面主攻部队进行拉锯战,只是战不过半个时辰,牧越主力部队便分散了三万朝右翼而去。 这让王止心底惊异,匆忙返回主营告知于柳城兵。 柳城兵听完更觉惊怒,道:“牧越怎会知道王爷朝右翼去了!” 军中细作竟然还未曾揪出!此等军务是主营临时做出决议,知道的范围不会太广,柳城兵一面让王止带人截堵敌军,一面喊来亲兵协查内部细作。 今日恶战,不论生死,此人必要揪出千刀万剐! 与此同时,牧越也不恋战,单独带了三千骑朝右翼奔袭。 安晏部队刚到达牧越右翼,兵马交战,不出盏茶,身后铁蹄阵阵,回过头来,竟是齐国兵马。 安晏带兵不多,若敌军主力增援,势必要出现劣势。安晏当机立断,命令撤退。 兵马撤退速度还算快,只是带兵刚回不过十里,便于牧越打了照面。 牧越刹住铁骑,瞧着安晏,笑道:“本将希望与端王一战,已然想了多日。今日有幸,不知端王是否愿指点本将一二?” 安晏眉峰一皱,身后士兵说道:“王爷,不可,绝不可!” 安晏坐下铁骑焦躁不安,他伸手略微安抚,对牧越道:“本王对牧将军也是久仰,只是上次棋差一招,没能将牧将军留在大郡,甚是遗憾。” 牧越道:“如此,本将便与端王交交手,切磋切磋。” 安晏一笑,策马上前几步,道:“将军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天色渐亮,朝阳放出一片暖光将大地照亮,可亮光所触,皆是血流成河,浮尸遍野。成千上万的嘶吼声c惨叫声与炮火声夹杂,与这本该入水的朝阳形成强烈反差。 安晏横刀立马,盔甲在朝阳的映衬下,带一分红光,他眼底温和,像是个毫无伤害力的书生。可牧越却不敢小瞧,他曾经就是因为小瞧,险些致使齐王朝全军覆没。 长枪点地,铁蹄已然按捺不住好战的习性,焦躁的踏着土地。牧越双腿一夹,马匹嘶吼,朝安晏疾驰而去。 安晏提枪迎敌,与牧越长枪交锋,在朝阳下撞击出火花。安晏身后士兵内心焦灼,生怕安晏在牧越枪下不能讨好,若是再因此负伤,实在难以向将军交代。 可安晏却是自小习武,喜好交绿林好汉为友,除了皇子必学的马上功夫外,身上有的更多的是江湖招数。 手里长枪翻飞,在两两碰撞时震得双手发麻,牧越的臂力惊人,安晏不敌。但他却比牧越胜在灵活。 枪尖点地,翻身下马。牧越一惊,当即想拉起马缰朝安晏踏去,哪知安晏落了地便犹如蛟龙入海,在马身下翻滚,从另一面冒出,手里长枪弃之,握了一柄短手,朝牧越马屁股狠狠一扎,马匹受痛,长立嘶鸣,牧越险些被马匹甩下去,他手握缰绳,趴在马上,尽力控制受惊的马匹。 可安晏怎会再给他机会。 疾步上前,躲过牧越长枪一击,蹲下身,横刀在牧越马前蹄上划了一刀,马匹跪下,将牧越甩下马。 几乎同一瞬,安晏又欺身上前,短手化作寒光在牧越颈前一闪而过。牧越连连翻滚后退,一条血线渐渐呈现。 牧越心底发寒,知道若与他短兵相见,必然不能讨好。可落地长枪想要拾起,安晏是全然不给他机会。 他怎会有如此高强的功夫?! 安晏短兵步步紧逼,牧越只顾防守落逃,根本毫无反击之力,安晏再次欺身上前,短兵将要凑近牧越,牧越突然说道:“真是未料端王失去贵妃娘娘却毫不见惊惶,本将甚为佩服!” 安晏手下一顿,牧越看准机会,翻身而起,手握长枪便朝安晏刺去。 “王爷!”围观士兵本以为一场必胜的比试,突然局面一转,安晏落入下风! 枪尖即将插入安晏心口,安晏朝后倒去,而后翻身再起,握着匕首的手青筋暴起,他招招狠戾,完全不给牧越留任何余地。 牧越慌乱招架,嘴里却不停止:“都说我齐王朝内讧大受打击,大郡皇室也不过尔尔!端王在战场拼命厮杀,后方那些兄弟处处算计,贵妃娘娘惨死翠华宫,你却还在为大郡卖命!奇哉,奇哉!” “放屁!”安晏被牧越长枪格挡,震得几乎吐出一口血。 他心底已然慌乱,招数虽然狠辣,却已不如先前心无旁骛的快。 牧越见着罅隙,对安晏一笑,道:“王爷也不想想,我一敌国将领怎会如此清楚大郡皇室秘辛!王爷再想想,你在主营临时决定带兵右翼突围,本将立刻便知,这到底是为何?本将知道王爷最近一直在寻找盛德公主下落,本将且告诉你吧!盛德公主根本就不是自杀,而是被大郡线人自行杀害!” 安晏心神一乱,手下招数已然不成气候,牧越长枪一挑,将安晏匕首打落,再欺身上前,长枪已然刺入安晏心口,牧越看着安晏双眸,缓缓说道:“天子近臣,大郡俨然就是我齐王朝内讧的翻版,也亏得王爷忠心耿耿还为他人卖命。” 安晏口中涌出鲜血,他死死盯着牧越,伸手拉着牧越铠甲,道:“盛德是被我大郡线人所杀?” “是。” “兰贵妃死了?” “是。”牧越看着安晏越发灰败的脸色,他微微一笑,道,“再附送王爷一条消息,兰贵妃”牧越凑近安晏耳朵,悄声道,“是被毒死的。” 说罢,仰天长笑,推开安晏,将长枪自他胸口用力抽出,垂眼看他,道:“今日,看在王爷的面子上,本将收兵。” 他扭头急行,翻身上了副将的马,看着朝阳完全将躺在地上的安晏笼罩,他心中甚是得意,大吼道:“全军撤退!” 牧越众人撤退很快,边境军慌乱下马朝安晏跑去,安晏睁着眼瞧着血红一般的天空,嘴里不住朝外冒血。 士兵将安晏背起,道:“王爷撑住,王爷撑住!” 安晏垂在士兵肩上,他喃喃问道:“母妃死了?母妃死了吗?” 士兵心底茫然,自然是不懂,他只得一路安抚安晏,怕安晏就此沉睡不醒。 议事厅。 军情来报,齐王朝发动二次进攻,另边境军措手不及。 由于路途遥远,消息不便,边境军抗敌如何,京城是一点都不知道。 元隆帝暗自震怒,当真是和亲一事是最大错误,一步错步步错。若当初准了柳城兵所请,先发制人,如今便不会如此被动。 元隆帝连发三道旨意,命粮草先行,调南境军前往支援。又授元戊端骠骑大将军,带兵马抵御外敌。 元戊钰因着曹皇后当初献计,指派巫师主张休战的缘故,并不敢在议事厅说话。以免元隆帝将怒火发泄自己身上。 他只站在一侧,眼观鼻鼻观心。 傅凌自那日得知有关于兰贵妃零零散散的消息外,根本没有任何机会递交宫牌进入翠华宫。 他不敢随意离京,只得发了飞鸽传书,而后又命王府小厮快马加鞭向边境发送消息。 双面防范,不知消息是否能顺利送到边境。 而后不久,向然派人来通知傅凌,边境开战,局势险峻。 傅凌再也坐不住,策马朝边境疾驰。 京都得知边境消息总是延后的。 实际在元隆帝三道旨意发出的时候,这场惨烈又莫名的战役便结束了。 除却收敛士兵战死的尸体,治疗伤兵和清理血流成河的战场外,剩下的,便是主将副将围在营帐外,焦急等待军医医治安晏。 此次安晏身受重伤,与上次截然不同。他被送来营帐时,已然没有丝毫求生意识。 徒留一丝清明,还是抓着柳城兵,喃喃问他,母妃死了吗。 柳城兵如安晏一般,京城消息已经多时勘探不到了。 这会儿他已经心底寒凉,大约知道,恐怕京都为避免安晏知道太多,封锁了一切边境与京都来往的信函。 兵部刘恒的飞鸽传书,说起来也很久没有收到了。 王止曹斌焦虑的看着柳城兵,常年打仗,他二人怎能不知这场仗仿佛只是为了重挫端王。可又实在想不通,只是重挫,却不杀,这到底是为何。 私通齐王朝的细作当晚已经查到,他是柳城兵营帐内的一个传令兵,跟随多年,算得上是个心腹。 哪知竟叛离大郡,为齐王朝所用。 当晚寻他时,他已然自杀。所有想要知道的消息,便都听不到了。 王止是个直脾气,站在帐外等待的时间太过焦虑,实在忍不住,问道:“将军,王爷昏迷前问贵妃娘娘,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柳城兵紧锁双眉,摇头:“我同你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王止一滞,唉声叹气。 军医又过了好些时候,才出声让他们进来。 血水浸湿了一大堆棉布,胡乱扔在营帐一侧,床上躺着的安晏面色惨白,无声无息。 柳城兵心底难耐,问道:“郭老先生,王爷怎么样?” 军医摇头,擦了擦满手的血,道:“边境名药不多,我治不了了。只能吊着一口气,赶紧返回京都罢!” 柳城兵一震,抓着军医,道:“先生,京都路途遥远,王爷受得了如此颠簸吗?需要什么草药?我叫人去寻!” 军医看着柳城兵,道:“许多救命药草都只有皇宫才有,若不忍受颠簸,王爷也活不过一月。” 军医从医箱里取出一截老参,递给柳城兵道:“这百年老参余剩不多,煎了它给王爷喝了,还能撑些时候。当机立断啊,将军。” 柳城兵握着老参,片刻,咬牙道:“王止听命!” 王止单膝跪地。 柳城兵道:“你带领一千将士,带着老先生即刻前往京都护送王爷。” “末将领命!” 柳城兵伸手握着王止,道:“王爷一定不能有事。” “将军放心。” 兵部侍郎李忠耀递来一封折子,里头写的是兵部复查边境军两次战役,分析军情,末尾得出的结论,便是弹劾元戊端。 边境消息回传,牧越重伤元戊端后,突然退兵。退兵前高呼“看在端王面子上”。 如此喊话不禁浮想联翩。 而齐王朝二次进攻,并未在边境军手下讨得太多便宜,如此突然袭来,又突然撤离。 确实说不通。 可元隆帝心底虽然嘀咕,却也不算糊涂。加之茱萸c兰贵妃双双离世。他内心是对这个儿子充满愧疚和怜爱的。 于是,这封折子留中不发,放在了议事厅的御案上,次日早朝,并未因此讨论。 元戊钰瞧着议事一项项皆过,迟迟不议此事,故而回头看了一眼李忠耀。 李忠耀会意,上前说道:“禀陛下,老臣近日兵部会审,对边境战役有些疑问。” 元隆帝眉峰一拢,龙心不悦。 刘恒侧目看向李忠耀,他堂堂兵部尚书,却不知兵部何时对边境军会审,又何时有了疑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金銮殿朝堂上骤然寂静下去,只余李忠耀一字一句的对边境军与齐国两次交战提出质疑。 元戊清看了一眼立在一侧洋洋自得的元戊钰,心底骂了一句蠢货。而后直视前方,两耳不闻窗外事,与自己无关。 元隆帝坐在龙椅上,冷眼看着李忠耀。 待李忠耀说完,大殿静了下来,元隆帝不说话,底下朝臣自然都不说话。过了许久,元隆帝才缓缓开口,道:“李爱卿的意思,端王串通齐国,企图谋逆?”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就边境军两次战役出现的奇怪之处提出疑问。” “父皇。”元戊钰站了出来。 元隆帝看向太子,未开口,等他说话。 元戊钰拱手道:“儿臣以为,六弟为我大郡皇子,怎会有谋逆之心?怕是误会,不如待六弟返回京都再一一确认当时情况。” 元隆帝起身,不想再继续这个早朝。 朝臣伏地叩拜,嘴里喊着万福金安便算结束了这早朝。 元戊钰率先出去,元戊清慢悠悠的跟在后面朝外走。刘恒却是专门等了李忠耀,道:“李大人。” 李忠耀朝刘恒行礼,道:“刘大人。” 刘恒伸手示意边走边说,待跨出殿门,他看了一眼已经有些刺目的朝阳,道:“老臣这个尚书不知何时给李大人退位让贤啊。” 李忠耀一惊,慌忙想解释,却被刘恒阻了。他又道:“边境军与齐国两次交锋,兵部都还未曾就此有过任何复查。还是其实已经复查过,只是没有我这个尚书参与啊?” 李忠耀这下知道刘恒到底发作什么,诚惶诚恐,道:“尚书大人千万莫误解,兵部并未” 刘恒打断他,道:“李大人想清楚再说话。你今日在朝堂上,可是一字一句的向陛下说了,兵部会审,已然复查过了。” 李忠耀只顾上与太子商议,偏巧未曾想过刘恒会突然发难。不过此时想想倒也不是意外,刘恒素来与柳城兵就属一派,他自然是偏袒柳城兵的。 李忠耀背后是太子,想到此,腰板硬了一些,说话便也不再那么诚惶诚恐。 “刘大人,适才朝堂上,微臣所提疑问,是否合情合理?边境军与齐国一战,死伤近十万,端王固然劳苦功高,可公私应当分明。” 刘恒冷笑,下了几个台阶,道:“李大人只管扶好自己心里的称,千万别等有一天那称偏颇了,倒下来再想去平衡,那可就为时已晚了。”说完,他紧走几步,将李忠耀甩在身后。 李忠耀停下,微微眯眼看着刘恒的背影,许久,嗤笑一声。 这日朝堂因着元隆帝无心追究,这件事算暂时搁下。 可等过了午时,递交要求严查边境军战役的折子越来越多,在御案上已然堆积成小山。 太子元戊钰有一点揣摩的不错,帝王素来疑心病重,他此时不追究,是因为兰贵妃和茱萸尸骨未寒,也为了那么一点父子之情。 可帝王与儿子之间,岂止只有父子之情? 那是皇位c权谋c猜忌和试探堆积起来的,父子之情只是这众多中的一点点。 当御案折子愈来愈多时,原本元隆帝就有些疑问的心,自然就把持不住了。从御案折子中抽出兵部李忠耀的,那上面书写的种种,均以兵部复查出发,几乎将战役每一条号令都清楚列明。 这恐怕是一封揣摩甚久的折子了罢。 元隆帝将折子朝桌上一扔,道:“宣李忠耀。” 李忠耀的觐见,与元隆帝说了些什么不得而知。议事厅里,挑灯至夜深,待李忠耀出来,随后元隆帝便宣禁卫军统领王禄,下了一道暗旨。 旨意便是查抄端王府。 静悄悄的。 王禄奉了口谕,心底微凉。带兵行至宫禁城门,向然自城墙上下来,与王禄行了礼,道:“如此夜深还有圣命?” 王禄没有答话,只伸手拍了拍向然的肩膀,而后便带兵出了城门。 向然有些莫名,伸手摸了摸被王禄拍的地方,竟在盔甲下摸到了一条被卷的细小的字条。 他握在手里,寻了一无人僻静处,缓缓展开。 “速禀柳将军,端王府被查抄。” 向然心底一沉,指尖碾碎了字条。转身叫了亲信过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便叫他趁着夜色出城。 待马蹄绝尘,向然才缓缓坐下。 傅凌当日闯宫还历历在目,那时,向然便多少知道端王怕是要不好。谁知风云变幻竟然如此之快,尤其在惨烈战役后。 在位的皇帝,难道就丝毫不念父子之情吗? 素来养尊处优的端王远赴边境流血杀敌,竟比不上朝堂上的猜忌? 向然深深吸口气,重重吐出。 人之命,如草芥。 皇子,又如何? 边境至京都一路,行来颇为艰难。王止一众日夜兼程,却不断因安晏突如其来的吐血而停止。 郭军医随行在册,染血的湿布一盆一盆的往外端,昏迷的安晏一次都未曾醒来。 这日,刚启程不久,王止策马跟在马车旁,道:“老先生,王爷可还好?” 郭军医看着脸色愈发灰败的安晏,道:“不好。” 王止紧蹙双眉,抓着缰绳的手紧了又紧,道:“还有半月路程,王爷” “撑得住。”郭军医接了话,微微一叹,道,“王爷昏迷时,一直在问,母妃死了吗。这大约是令王爷毫无求生意识的最主要原因。” 王止拉了拉缰绳,叫马走的慢一些,道:“若贵妃娘娘没有死,是不是到了京都对王爷的伤还有好处?” “是。只是若当真薨了”郭军医没有将话说完。 王止长长叹气,其实他与柳城兵虽不知到底情况如何,却都不抱有太大的希望,所有的消息都绝非空穴来风。 绿林路,长而蜿蜒,马车行来颠簸却带了几分不同于边境的风景,连空气和吹来的风,都带了温和。 可伴随风里的肃杀之气,让这些常年舔着刀尖过活的人警觉。 王止拉了马缰,挥手示意队伍停止,官道马蹄声阵阵,待远远入目,只一人策马。 等再近了一些,王止示意弓箭手待命,傅凌进入视线。 傅凌不等马匹到达马车边,疾驰中便翻身下马,脚尖点了马背,几个翻滚便落在马车边,他单膝跪下,道:“傅凌向王爷复命。” 马车中寂静无声,傅凌抬眼看王止。 王止深吸口气,翻身下马。 “傅侍卫,王爷,受了伤。” 前后近两个月未曾好好儿休息一天的傅凌,眼底血丝遍布,听了王止这话,便止不住眼眶泛红。 马车中的郭军医掀了布帘,叫傅凌看安晏。 傅凌凑近了,道:“王爷怎么了?” “左胸心口受了一枪,危在旦夕。” 傅凌跪在马车前,终于忍不住哭起来。 堂堂七尺男儿,恸哭之声闻耳,只觉心底愁绪难解,王止看了不忍,扶傅凌起来,道:“将军命我等护送王爷回京,到了京都名药汇聚,王爷会没事的。” 傅凌摇头,挂着一脸泪,道:“贵妃娘娘薨了王爷若是知道,定受不住打击。” “薨了?!”即便王止心底真的猜到,可事实摆在眼前却又是另外一种难以接受。 傅凌道:“在下进京之路坎坷,一路被刺杀,好不容易到了京都,却连皇宫都进不去。至今为止,在下都未曾见过娘娘。” 王止怒道:“贵妃娘娘病重,京都怎不传讯至边境?!” “传了,陛下口谕一个多月前就已经传了,只是边境却始终未曾收到口谕。” 言下之意就算王止是个粗野莽夫也能听明白了。他重重一叹,翻身上马,对傅凌道:“快些出发,近早赶到京都!” 查抄账目摊在御案,桌角还堆着许多书信,元隆帝一一翻来。堂下站着的宰相顾长岭,兵部尚书刘恒,兵部侍郎李忠耀,禁卫军统领王禄,还有太子元戊钰。 这些人里,除了刘恒以外,对那些呈堂证供的内容都一清二楚,是故垂首不语,心中算盘却已打好。 过了盏茶时间,元隆帝才算读完。将账目合上,又看那些书信。 “都是从端儿府中找到的?” “是。”王禄答道。 元隆帝突然一笑,而后笑出声来,他伸手拍了拍那些书信,道:“元戊端。”元隆帝起身,看着堂下站着的几人,“褫夺郡王爵位及国姓,罢免镇国大将军,念其母妃兰贵妃及妹妹盛德公主尚属贤淑,留其性命,软禁王府,没有寡人旨意,不得踏出半步!” 如此一番话一出,元戊钰忍不住挑起嘴角。 刘恒惊的一愣,当即下跪,道:“陛下!此事尚未查清楚,若端王真有异心再降罪不迟!如今端王正在回京路上,陛下要给端王一个申辩的机会啊!” “申辩?”元隆帝冷笑,他将满桌奏折及书信扫落在地,道,“此间种种,一环扣上一环!自他突然申请赶赴边境,这处心积虑的计划便已经开始!齐国答应他,让他险胜两场,待军功加身册封兵马大元帅之时,便是齐王朝军土重来之时!” “陛下!端王是大郡子民,他怎会将大郡拱手让出?” “那是因为齐王朝承诺他,皇帝之位是他的!”元隆帝雷霆震怒,御案被拍的震天响,他怒道,“不必再说了!元戊端,不,这个畜生若是到达京都,不必见寡人,在府中闭门思过吧!” 元隆帝拂袖而去。 元戊钰回身看着刘恒,道:“刘大人,别为六弟开脱了。当心惹怒父皇,再叫父皇以为,刘大人与六弟同属一窝。”说罢,笑了几声,走出议事厅。 刘恒跪着回身看元戊钰,恨得一口淤血呕在心口。 顾长岭待人都走完了,才弯腰扶起刘恒,道:“刘大人,此时向陛下呈请,陛下盛怒之下哪儿听得进去。端王不是在回京路上了吗,听闻受了重伤,到时再向陛下说说伤情,陛下心软之时,再翻查此案不晚。” “丞相。”刘恒抓着顾长岭,道,“丞相劝劝太子,东宫之稳,绝非建立在排除异己及斩杀同族血脉的基础上。若太子以为,这便是为君之道,那边是错上加错!” 顾长岭拍拍刘恒的手,点头道:“刘大人放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王止一行策马疾行刚至京郊,便瞧一布衣打扮的男子横在路中间。傅凌微拉缰绳,那男子看来身形有些眼熟,他与王止打了招呼,率先朝前策马几步,那男子见是傅凌便翻身下马,拱手道:“傅侍卫。” 宫禁向然的人。 傅凌回身与王止示意,王止等人徐徐行来,看着那男子。 “王副将军,傅侍卫。向统领让属下在此等候,先与王副将军说随行军队不能超过百人,其余将士不得入京郊,否则视为叛变。” 王止脸色一变。 那男子不等王止说话,又转而向傅凌道:“京城风云已变,端王被贬为贝子,束于王爷府,不得召,不觐见。” 傅凌眼前一黑,抓着那男子怒道:“这是为何!我家王爷在边境厮杀拼命,重伤回京连城门都还没进去,是犯了什么大罪?!” “谋逆。” 傅凌回头看向王止,王止脸色已禁不住怒意,他常年在风沙如刀的边境舔血杀敌,一身凌厉肃杀之气骤然散发出来,叫人胆寒。 “端王谋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男子一叹,道:“属下也不知情况到底如何,只是奉命先与将军透个底。城门一入,怕是禁卫军便卸了各位的兵器,端王府已然处处是士兵了。” “若端王叛变,那,我呢?柳将军呢?”王止言谈之下,已带了蔑视及杀气。逼得众人不敢应声。 那男子自然也不敢,他只抱了抱手,道:“将军,未经宣召领兵入京,也是大罪。” 三人还未曾说个分明,马车内传来几声剧烈咳嗽,接着便是呕血之声。 傅凌及王止脸色一变,朝着马车疾奔过去。 郭军医已然拿湿布将鲜血沾了,在安晏穴位上行了几针,勉强稳住,抬起头看着王止:“进不了京了么?” 王止被这话问的眼底一涩,转身看着傅凌道:“本将不知王爷在京都是否有人帮衬,如此重病,若不及时医治,谋逆又如何了?命都保不住了!你快些去寻能在朝堂上说话的人,照着老先生的药方把药抓来,我等将王爷送进王府!” 傅凌点头,转身将走时,被王止抓住手腕,王止看着傅凌,一字一句道:“端王是否谋逆,我与将军还有十几万将士看的真切,你放心,我们不会坐视不理。” 傅凌朝王止深深一鞠,翻身上马,与那报信男子一同朝京都疾行。 王止唤来亲信,车队只余二十人进城,其余人隐匿行踪,散布在京郊,以笛声为号令重新集结。 等一切安排妥当,王止看着只余一口气的安晏,钢牙一咬,策马朝京都而去。 同一时间,边境坐镇的柳城兵收到禁卫军密信,京都巨变已然了然于胸。 曹斌此时正伴在柳城兵身侧,对两次战役进行复盘。 他抬头见柳城兵面色不善,想来并非什么好消息,道:“将军,怎么?” 柳城兵夹着那密信,点燃了烛火,看它一点点被吞噬,火光映着柳城兵罗刹般地面色,他道:“端王被污谋逆,削了爵位,软禁了。” 曹斌猛地起身,惊道:“怎么可能?!若端王谋逆,我等岂会不知!” 柳城兵冷笑:“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圣上怎么会不知道?除非” “除非圣上以为我等也已不忠!” “圣上现在按兵不动,只削了端王爵位以儆效尤,这便是在敲我边境的警钟。” 曹斌满脸不置信,道:“我等在边境流血流汗,不谈功劳,竟在皇帝心里如此不堪?!”他此言已经大逆不道,曹斌恨极,自然满不在乎。 柳城兵忠诚一生,敬重元隆帝,即便心寒也不愿说出大逆不道之话,他看了一眼曹斌,眼含警告。 转过身坐在案前,看着桌案上摊开的军事防守图,觉得讽刺。 党争如星火燎原,一路从京都烧到了边境。这步步为营的险恶心机,只为将元戊端拉下马。 为此不折手段,连私通敌国断送十万将士都在所不惜。 下棋这人,是否想过,若边境军因此军心大乱,此时齐王朝再举兵来犯,可还守得住边境? 若守不住边境,一路吞噬,要不了几个月,大郡便岌岌可危。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如此不将黎民百姓放在心上的人,未来若真让他坐上九五至尊,那便才真的是苍生不幸。 柳城兵又想到安晏。 一个宁静只想游历山水的皇子,被权欲爪牙紧紧束住,在旋涡中心为求全身而退将自己一步步逼入险境。 他昏迷前那带着哭腔的呢喃,他问母妃死了吗,战场上他应该是得知了什么事,才致使他大败重伤,万念俱灰。 这大约是安晏下的最失败的一盘棋,满盘皆输。 主营二将无人开口,虽然各揣心事,可大同小异。 柳城兵抬眼看向曹斌,曹斌正看着柳城兵。 曹斌起身,拱手道:“将军,末将一声戎马,从来尊奉君臣之道,为国驻守边境,无论生死,都是末将选择。可,这是要供奉明君的。”曹斌朝上拱手,道,“将军莫骂末将大逆不道,若我等在边境流血流汗,上面却不信我等忠诚,频繁猜忌,死于敌国无妨,却不想死于党争!端王在边境一年有余,到底是否谋逆我等看的仔细,圣上不查明事实,连我等都不曾召唤便定下罪责,想必在圣上心里,我等命如草芥不值一提。若边境军有时机更换将领,想必要大肆杀戮。末将本不将未来谁为明主放在心上,可经此一役,末将心寒至极。若圣上百年后让此人登了基,那末将才是心有不甘,倒不如早早辞去官职,回家陪着妻儿。” 柳城兵深深看了看曹斌,片刻方道:“端王此次被褫夺,谁也不知何时才有机会重新被启用。你想好了?” 曹斌拱手,道:“圣上难道就真受此人蒙蔽一世吗?端王未曾谋逆,若说将军c王止及末将都被端王收买的话,那十几万将士呢?人人都被收买了吗?” 柳城兵叹气,陛下老了,再也不是当年的马上皇帝,意气风发何时担忧过儿子们会谋权篡位? 如今猜疑心日益加重,皆是舒服日子过的太久,已经不能经受波澜了。 端王是否还有机会重新翻身,看来要好好儿筹谋。 好在,柳城兵历经三朝,在朝中颇有声望,还是有不少人愿意给柳城兵几分面子的。 当即,柳城兵坐下,摊开纸笔。 安晏在皇宫的苦心经营都并非是权欲斗争,是故当真落难,能帮上忙的寥寥无几。傅凌求情无门,突然想起元戊清。 他深知安晏大难,三皇子元戊清必然参与其中。可即便如此,如今的端王府无法与之抗衡,且当一切不知,三皇子必然笼络之心不死,若他愿意助安晏一臂之力,情势自然有所转圜。 于是,雨夜,傅凌求见了元戊清。 元戊清刚刚和衣躺下,宫女还在一侧捶着腿,便听下人来告,贝子元戊端贴身侍卫傅凌求见。 元戊清嘴角一挑,心情极好。 他让人带了傅凌去偏厅等候,而后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又叫宫女捶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起身。 傅凌一见元戊清掀袍进殿,当即一跪,道:“求王爷救救我家主子。” 元戊清微微皱眉,道:“父皇就是雷霆震怒,也不应该会断了御医诊治,怎么?” 傅凌又磕了头,回道:“我家主子伤病危重,寻常药物已经救不得了。需得到太医院抓了方子。” 傅凌双手将药方递出,元戊清接过,那方子上所列药物确实不多见,名贵非常。看来探子所说端王危重当真不是假话。 元戊清双眉紧蹙,当即叫来侍卫,道:“明日一早,递了宫牌进宫去找贵妃娘娘,把药方给娘娘,让娘娘找了父皇,就说”元戊清想了想,道,“就说梦到了兰贵妃。告诉娘娘,六弟病重,说的再严重点,其他让母妃想办法,务必将药抓齐送过来。” “是!” 傅凌看元戊清侍卫奉命离去,他朝地上又磕了好几个响头,道:“王爷救命之恩,傅凌铭记在心!待我家主子好转,定一五一十告知主子。” 元戊清长叹一声,道:“朝中瞬息万变,也是本王一时不查让人钻了空子陷害六弟,如今六弟落于危难,本王作为哥哥,怎能坐视不理?你快起来回府上照顾着吧,想必门庭冷落,能贴身照顾的都已经被遣散了。” 傅凌再可磕头,道:“谢王爷!”言罢,起身告辞。 元戊清站在门厅看着傅凌远去,想笑,但又有些担忧。 担忧元戊端挺不过这一劫,那下了这么久的棋,岂不是白费心机? 想到此,又怕徐贵妃领略不到意思,便决定翌日早朝前,先去一趟后宫与徐贵妃好好儿谋划一番。 若计策顺利,此次元戊端必然成为囊中物。他再不可能与东宫并做一排,而母家无人,毫无靠山,想要夺嫡,也是难上加难。 元戊清又忍不住笑起来,前程似锦,仿佛已经展在眼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元隆帝近日因元戊端的缘故,心情一直不大好。后宫的牌子没有翻几个,与朝臣们议事完,有时就独宿议事殿。 李安李公公是常年伴随君侧的,虽然不敢轻易揣摩圣意,却也算是了解元隆帝。 他褫夺了他本来很喜欢的儿子,内心并不好受。 只是李安知道,这时候敢求情的,必然是会惹君怒的。 漪澜殿总管方公公提着衣袍朝议事殿小跑过来,李安远远瞧见了,稍稍下了两个台阶迎着他。 方公公见了李安先问安,而后才小声问道:“陛下心情可好?” 李安摇头。 方公公叹气,道:“我家娘娘病了,病中哭着喊着一直想见陛下。” “怎么好好儿的病了?” “梦魇了,醒过来就病的不起了。” 李安有些为难,想了片刻,道:“我试着禀告一下。” 方公公连连拱手感谢。 李安进议事殿时,元隆帝正在看折子,面色平淡,看不出喜怒。李安踌躇片刻,道:“陛下,漪澜殿来报,徐贵妃娘娘病了。” 元隆帝抬眼看向李安,道:“病了?太医瞧了吗?” “瞧了,说是梦魇,惊吓着了。哭着喊着想见陛下呢。” “梦魇。”元隆帝重复一句,瞧了瞧眼前的折子,近期国事并不繁杂,除了兵部刘恒一直要求重查元戊端之案外,都很平常。 元隆帝合了折子,起身道:“去瞧瞧。” “是。” 漪澜殿落座于皇帝的御乾殿右侧,由辅道相连,穿过两个宫闱,便是徐贵妃的寝殿所在。 当年徐贵妃刚入宫时,因其娇艳的姿色入了元隆帝的眼,很是宠溺了一些时候,赐漪澜殿时,还曾惹的太后不高兴。 只是徐贵妃聪慧,知道审时度势,虽也曾恃宠而骄,可毕竟这些年过去,不曾出过大错叫元隆帝失望。 是故这恩宠虽然不频繁,却延续至今。 而三皇子元戊清也是徐贵妃这些年始终不失宠的重要原因。 元隆帝心里是知道元戊清的野心,却又觉得作为皇子若是没些野心也并不好。只是野心的范围要在可控之内,适当的在朝堂上给太子增加一下压力也是对他的鞭策。 踏入寝殿,徐贵妃只着素衣,光着脚梨花带雨的便扑进了元隆帝怀中。 元隆帝斥责两句,将徐贵妃抱起,放在床上:“若再着凉,受苦的可是自己!” 徐贵妃伸手抱着元隆帝不肯放,元隆帝知她受了惊吓,抱着安抚几下,道:“做了什么梦?” 徐贵妃在元隆帝怀里垂泪许久,才在元隆帝耳边轻声道:“梦到了兰妹妹。” 元隆帝渐渐敛了柔和之意,松开徐贵妃,看着她。徐贵妃只是挂着两行泪,默默哭泣。 元隆帝扭头让满室伺候的宫女退下,而后道:“梦到兰贵妃会吓着你?” 徐贵妃频频摇头,哽咽道:“是兰妹妹哭着求臣妾,臣妾不敢应,一路追跑着便魇住了。” “求你什么?” 徐贵妃呐呐不敢言,元隆帝道:“不必怕,说。” 徐贵妃犹豫片刻,小心抬眼看着元隆帝,道:“求臣妾救救救重伤的端c端儿。” 元隆帝冷下脸,道:“你可知元戊端犯的什么罪?他的罪责是你一个后宫妃子胆敢插手求情的?!” 徐贵妃被元隆帝冷色吓得跪在床上,不住磕头,眼泪扑簌簌的朝下掉,一边掉一边道:“梦里臣妾也是这么与兰妹妹说的,可是兰妹妹哭得断肠。端儿无论犯了如何罪责,陛下都已经饶了端儿一命,重伤却不治,若是身亡,陛下必然也会痛苦臣妾c臣妾”说到最后,连怕带哭,已经抖得吐不出完整的字。 元隆帝心底泛起疼惜,伸手将她揽进怀里,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本来就病痛未愈,再哭的严重了。” 徐贵妃窝在元隆帝怀里,抽噎道:“臣妾也是为人母,自然是懂得兰妹妹的痛。陛下,前朝那些臣妾愚钝不懂,只是作为一个母亲,于心不忍。” 元隆帝拍拍她,没有再接这话。 两人在寝殿里依偎了一阵,徐贵妃哭得累了,渐渐睡着。 元隆帝小心将她放平,掖好被角,出了寝殿。 一侧李安已经等了许久,瞧着元隆帝出来,也看不出他喜怒。跟在元隆帝身侧走出漪澜殿,上了龙撵那一刻,元隆帝突然问李安:“元戊端伤的重吗?” 李安一愣,随即道:“听闻,极重。” 元隆帝坐在龙撵上看着宫道,行了不过几丈远,脑子里却已经一幕幕闪过元戊端从儿时到他在议事殿里申请领兵时的模样。 龙撵即将拐入御乾殿时,元隆帝突然开口道:“让太医院去贝子府,把人好好儿医治好了。” “奴才领旨。” 时年十月,元戊端谋逆案仿佛没有拉开便已卸下帷幕。边境军柳城兵留边境不发,连回宫述职一事都已免去。 朝堂以为属于柳城兵领兵的时代已然过去,哪知无论朝堂如何上书举荐新的将军,却都被元隆帝留中不发。 一时间朝堂猜不准元隆帝的想法,渐渐也不敢再举荐。 怕逆了元隆帝的鳞再雷霆震怒。 金秋十月,满堂芙蓉花开,簇拥在贝子府,只是贝子府人丁冷落,除了老总管丁福以外,便只剩下三四个宫女儿伺候。曾经虽不受重视,却从未有过如此冷落的王府,如今满室花开,伴随杂草,总是这几个人清扫也清扫不完的。 安晏已在三天前醒来,太医院总是吁了一口气,虽然是罪臣,可毕竟是元隆帝金口玉言要求必须治好的。 太医院刚派了人过来时,便被安晏的伤病严重程度给惊住。各种名贵草药一副接着一副的煎,喂了安晏喝下便又吐出,可吓坏了这些老御医。 好在,军中一直为安晏医治的郭军医始终伴随在侧,因为熟悉病情,医治起来要方便很多。 这日,太医院院使杜云义亲自为安晏又诊了脉,临抽回手时,却被安晏捉住。 这些时候的重伤,叫一直丰神俊朗的安晏憔悴瘦弱甚多,他面无血色,握着杜云义的手腕,勉强起了半身,道:“杜太医,吾想求问一下兰贵妃病逝时,杜太医可在身侧?” 杜云义看着刚刚从鬼门关走完一趟的安晏,暗暗叹息,道:“在。” “兰贵妃是病逝吗?”安晏看着杜云义,问的却是杀头大罪的话。 杜云义心底一颤,脱开安晏的桎梏,俯身行礼,道:“是。老臣告辞。”他收拾药箱片刻都不肯停留便出了安晏寝殿。 安晏斜依在床边,看着杜云义几乎是仓皇而逃的身影,慢慢笑起来,而后是苦笑,笑着笑着便哭了起来。 傅凌送了杜云义转回看看安晏时,便瞧见安晏趴在床边咳的几乎喘息不过。 傅凌冲向安晏,伸手安抚了好一阵,见安晏丝毫没有休止的意思,转身想去将太医追回来,却被安晏一把抓住。 傅凌跪下看着安晏,安晏又狠命的咳了好一阵,将本来无血色的脸,竟咳出几分红润。他死死拽着傅凌,红着双眸看着傅凌,道:“父皇,褫夺了我的爵位,又褫夺了我的国姓,是吗?” 傅凌忍不住红了双眼,他不敢点头,生怕这一点头将安晏所有希望全部浇灭,好不容易救醒了,又出了岔子。 安晏嘴角一挑,眼泪落下,道:“是我的懦弱才连累了母妃和妹妹,边境卖命杀敌却换来父皇如此的冷漠狠心。罢了罢了,我也不屑什么国姓。只是,这仇,我却不能不报。” 傅凌不住点头,道:“王爷放心,王爷养好伤,需要做些什么,属下万死不辞。” 傅凌起身扶安晏躺回床上,这段时日过得异常难堪,除了元戊清让人暗地里送些银两支撑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其他人愿意伸出手帮助安晏。 经此一事,傅凌也知道,若是手里无权,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不欺侮你便是好的了。 安晏躺在床上,喘息好久才慢慢平复,他看着傅凌,道:“还能出的去吗?” 自然软禁,府外定有看守。想要与外通信,很是艰难。 但,并无绝路。 傅凌倚在床侧,低声在安晏耳边道:“王副将军带兵回边境前,留了一条信路,从咱们王府后院围墙下朝外递送,每日王副将军都会派人来看。只要石头下压了一红色纸片,他便知道有消息要送往边境。” 安晏微微点头。 傅凌又道:“看守王府的,是禁卫军王禄统领的人,可在京都内传递消息。” “你以后要改改称呼了。” 傅凌一愣,随即明白。他握了握拳头,道:“主子放心,陛下迟早知道咱们是被冤枉的,会为主子洗冤。” 安晏自嘲一笑,道:“冤枉。” 傅凌见安晏这模样,心底也是酸涩,道:“兵部尚书刘大人一直都相信主子是被冤枉的,还有柳将军,现在身份尴尬不便直接觐见,可也一直与王府递送消息,让主子放心。”他又压低了声音,“边境军与主子始终同在。” 安晏看他一眼,许久突然一笑,道:“此刻你,才是大逆不道。” 傅凌已经许久不见安晏这不掺杂其他的笑容,当即酸了鼻子,低头不敢看安晏。 安晏怎能不知这从小跟在自己身侧的贴身侍卫心底在想些什么? 他拍了拍傅凌的手,道:“你放心,吾必然有朝一日重返朝廷。将曾经害母妃,妹妹,吾之人”他看向傅凌,满目杀伐,一字一句道,“一一杀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时隔四个月,柳城兵第一次收到安晏亲笔书写的信笺。封在蜡丸里,由王止安排在京都递送消息的人传回。 信笺内容寥寥,先将自己病情阐明,让柳城兵众人无需担忧。其次便只问了一句,那日军营所请所问,是否仍有效? 王止看的云里雾里,柳城兵却是清楚。 二次战役前,柳城兵曾问安晏,若他日班师回朝,王爷可还想独善其身? 安晏回问柳城兵,若本王参与夺嫡,将军可还愿随本王? 柳城兵将信笺烧了,他看向王止,道:“山雨欲来,王止,咱们接下来随端王做的,可是杀头大罪。” 柳城兵说了这些,王止便清楚安晏来信说的是什么,他与曹斌还更有不同,当日他护送安晏回京,一路所见所闻到后来被扣上抹去有的罪名,安晏不单失去了贵妃娘娘和盛德公主,更是连爵位和国姓都一并被褫夺。 而这些,元隆帝根本不给安晏申辩机会。 一朝恩宠权势熏天,一朝翻脸不如蝼蚁。 皇家这般无常,叫那些跟随的将士怎能不唇亡齿寒? 王止道:“末将书读的不多,不懂恁多道理。但是末将知道,兔死狗烹,若未来端坐王位的,是那个为权谋可以将十万将士和边境子民不放在眼里的,那便不如现在就死了!” 柳城兵拍拍王止肩膀,道:“我已将两次战役所有情况一一列明,可我深知,这折子即便是到了京都御案上,也必然是被留中不发的。可,却不能不递。你我都深知,两次战役之古怪,不单单是内奸所致。是故,曹斌昨日已与我商议,他要乔装入齐王朝。” 王止一惊,道:“他进齐王朝?这般荒唐,将军竟同意?” 柳城兵一叹,道:“我们太过相信线人了。”说罢,他高声叫守卫营帐的卫兵传讯曹斌过来。 王止按捺住好奇心,待曹斌进帐,他才说道:“齐王朝线人并不止一人,若当真一人叛离,那其他人呢?” 曹斌看了一眼王止,对柳城兵行了礼,才转而对王止道:“就是不清楚中间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所以才要去一趟。” 柳城兵点头,接着道:“我三人已然达成一致,我便不瞒两位将军。端王之所以来边境从军,是因京都内的党争烧身,他不愿卷入才远离京都。却不成想却招来祸事。” 王止曹斌二人虽然有些猜到,可当真听柳城兵说出来,还是有些惊异。 柳城兵又道:“东宫太子生性弑杀,好逸恶劳。为稳固权势,将手深入边境军并不艰难。而三皇子素来不服太子稳坐东宫,是故才拉拢端王,而端王始终不应允,三皇子为夺东宫之席,难免剑走偏锋。这都是有可能的。” 王止瞪着眼,道:“难道这两位皇子在朝中争斗,全然不管顾边境战事吗?竟然敢私通敌国?!” 曹斌亦愤怒道:“如此还想为君,荒唐!” 柳城兵叹气,道:“这些只是我与端王的猜测,并没有真凭实据。是故,要曹将军亲自走一趟了。” 曹斌拱手,道:“末将必然要将此事查的水落石出,否则难消心头之恨!” 柳城兵点头,道:“若发觉什么,按兵不动,回来我们再行商议。” 曹斌应声,王止忍不住上前,道:“末将呢?将军可给末将安排什么了?” 柳城兵道:“仍旧保持与端王的联络,本将不被陛下传召,是不能私信回京。但你可以乔装回去,若有需要,随时配合端王。” 王止曹斌齐声道:“末将领命!” 芙蓉花期不短,可安晏却未曾有欣赏的机会便只能瞧见它的凋谢。 养了许久的伤,他才能出了房门吹吹风。院中杂草管家丁福怕安晏见了心烦,彻夜带着几个宫女给清理干净。 可若出了安晏所在的小院,贝子府仍是不能瞧的模样。 傅凌摆了茶水在安晏躺着的一侧小桌子上,胳膊上还搭着一袭薄毯,小心给安晏盖上。等这些都做好,他才立在一侧。 安晏指了指旁边的石凳,道:“坐下歇息会儿。” 傅凌不敢造次,自然不肯。 安晏躺卧在美人榻上,瞧着晴空万里,道:“方寸之地,其实也别有洞天。” 傅凌不知安晏突然为何有此感慨,接不上话。安晏沉默了片刻,又指了指石凳,道:“坐下。” 傅凌又要推脱,只听安晏道:“怎么,我现在不是你家王爷了,说的话已经不管用了?” 话都说到这里,傅凌一边告罪,一边坐下。 安晏微微闭眼,道:“你将我昏迷后的种种,仔细说来,不要漏掉任何一件事。” 傅凌应声,自边境被派往京都送信开始。 四个月的种种,细细说来其实也不过两杯茶的时间。待傅凌说完,安晏并无问话,他等了一阵,看安晏闭目,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他便端坐,也不再开口。 约莫又过了盏茶功夫,安晏突然开口,道:“恩科是不是开始了?” “是。” 安晏又一次陷入沉默,傅凌将桌上茶水换了,再给安晏泡上,刚放下茶匙,丁福端了煎好的药走了过来。 太医院开的药方确实是苦,苦的钻心。 可安晏喝药时连眉头都不皱,仿佛他喝的不过是一碗清水。 傅凌递了布巾给安晏,待安晏擦了嘴,又喝了一口茶清口吐出,才重新坐下。 安晏道:“三皇子是不是经常暗地帮扶贝子府?” 傅凌回道:“是。”他观察了安晏脸色,看着似乎没有生气,便稍稍放心。 安晏一笑,道:“兜兜转转,处心积虑,我还是要与他合作。” “主子要与三皇子合作?” 安晏咳了几声,阻了傅凌起身的动作,道:“不碍事。”他稍稍平息下,道,“如今与东宫已然彻底决裂,东宫也不会认为吾会有投靠之心。况且,吾现在是戴罪之身,什么时候能被重新启用,尚是未知。” “可三皇子怎是主子靠山?属下不知三皇子是否在主子这件事上参与多少,却是绝对不信他能袖手旁观。” “他当然不会。”安晏勾了勾嘴角,道,“只是,他比东宫那位聪明,知道吾即便被褫夺爵位,必然会有重新被起复的一天,就算那一天不可能,他也会为之努力。他看上的,是吾背后的边境军。若吾能为他所用,东宫在军权上便落了下风。只是吾不知道,如今朝堂上,有谁是三皇子的党派。” “属下可为主子打探。” 安晏看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元隆帝身侧的李安,可一用。” “大内总管李安?” 安晏点头,又道:“兵部刘恒就不要打扰他了,他为人刚正不阿,不擅权术,莫要拉他下水,以免害了他。” “是,属下知道了。” 安晏想了片刻,道:“你还记得,京城第一茶楼咱们遇见的那个叫顾乔的女子吗?” “记得。”傅凌与安晏还曾为救他,杀了几个轻薄她的人。 “查一查,若吾所料不错,她应该是顾长岭的独女。” 傅凌一怔:“顾丞相?” “嗯。”安晏微微换了姿势,长长吐口气。 傅凌道:“顾丞相不是东宫派系的吗?” 安晏没有回答这句话,待了片刻,看向傅凌,道:“吾写一封信给三皇子,你拿给他。” 傅凌扶着安晏起身,缓慢走回寝殿,道:“太医说主子不宜久坐,让属下代笔吧?” 安晏微微摇头。 坐于窗边,院中池塘静谧,荷花败落,只余荷叶漂浮。偶有宫女穿插而过,垂首不语,面不带喜色。想来也是,一个不受宠的王府,好歹是个王府。如今沦为贝子府,不禁短了用度,连人手都少了恁多,这冷落的苦日子还不知要过到何时。 安晏抬头缓慢在砚台上加了清水,捏着墨锭,缓缓研磨。 提笔起来,伴随几声咳嗽,写了“皇兄”二字,便迟迟顿住。 过了良久,傅凌来点燃烛台时,瞧安晏信笺上仍是那两字,面上却已挂了清泪两行。傅凌鼻头一酸,轻声劝道:“若主子今日身体不适,那便明日再写。” 安晏低头看着面前纸笺,几乎喃喃自语到傅凌都听不清。 可傅凌仍然是分辨清楚了。 安晏说,我想见见母妃。 元隆帝本留了兰贵妃待安晏回来见她最后一面,可风云骤起,加之安晏重伤卧床时日甚久,礼部多次催请,元隆帝便准了下葬,却没有让安晏守孝。 安晏至始至终,都未曾见过兰贵妃一面。 像茱萸那般,至亲双亡,却都生死不见。 何其残忍。 提笔不仅要求,还要低了姿态恳切的求,求一个可能是参与杀母妹二人的凶手。这对安晏来说,如何能顺畅下笔? 傅凌拿了墨锭为安晏磨墨,哽着声音道:“贵妃娘娘礼制宏大,陛下很是伤心过一段时间,下葬时,追封了皇贵妃,入了皇陵。” 安晏模糊着双眸,胡乱点头,道:“还好,还好,不受儿子连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安晏那封书信到达元戊清手里时,已过翌日午时。 元戊清正在府中与幕僚陈瑜坐在院中瞧着花园风景,展信而读,元戊清难得的被这情真意切戳中多少年都未曾动摇过的心。 陈瑜喝着茶,偶尔看元戊清的表情。 待一封信读完,元戊清长长吐气,瞧着院中迤逦风景,竟觉得索然无味。 陈瑜扫了一眼那信笺,最后一页的末尾,落款是“弟,晏。” “端王来信?” 元戊清并不看陈瑜,只瞧着池中畅游的鱼儿,缓缓道:“不是端王了。” 陈瑜放下茶杯,道:“看来六皇子是说了什么,竟叫王爷心软了。” 元戊清淡淡一笑,捏了茶杯,转着看杯中茶水泛起涟漪,道:“若当初六弟答应与我为营,便不会有后面这些事。本王只是感叹,叹人只有在全都失去了,才能激起心底的愤恨,然后开始筹谋。” “只是这种人,用不好伤人伤己。”陈瑜从来不敢小瞧安晏,一个看似不争不抢没有名利心的六皇子。 有时候元戊清觉得陈瑜将安晏想的未免太过重要,可他也深知柳城兵对安晏的重视程度。 现下只看朝堂上那个一直上书要求重查的兵部尚书刘恒便知。 安晏看似在朝堂未曾经营,可落于难处时,还是淘出一些人的真心。而这些人,未来便能成为安晏的臂膀。 如同陈瑜所说,这些臂膀也可为元戊清所用。 而这一切都基于安晏对自己的忠诚。 元戊清又垂眼看了看书信,道:“六弟求本王,想去看看兰贵妃。” 陈瑜答非所问:“东宫近些时候安静许多,听闻陛下对太子辅政赞誉有加,太子得意之余,怕是有些尾巴是藏不住的。” 元戊清不开口,等着陈瑜继续说话。 陈瑜顿了片刻,才又缓缓说道:“起复六皇子,还需时日。要将六皇子打压到极致,再起复。这样,他才会知道,谁才是他未来要辅佐的人。” 言下之意,已经是觉得元戊清不应心软。 元戊清看着那两页信笺,许久,将信笺重新叠好,道:“有时,本王觉得,真心是换真心的。过多的算计并不能将人真的拉拢过来。” 元戊清起身走回寝殿,唤来侍卫,交代了几句话便关了门。 陈瑜仍旧坐在院中,半晌才自嘲一笑。 元戊清与陈瑜午后这一场因安晏而起的对话,最后以不太愉快而结束。 也不知是元戊清心肠不够硬,还是安晏太过聪明,一封情真意切的书信便能将元戊清的心给软下来,若往后强者联手,陈瑜还是很想好好儿与这位六皇子会上一会的。 这厢三皇子府上刀光剑影,那边贝子府亦是。 却不是唇舌和心理上的。 安晏身子骨越来越好,闲暇时候已经能握剑与傅凌对上几招。 月牙白衣在半空中旋转,剑尖恍若银龙,自周身上下盘绕不尽,一落地一起身都带着一阵轻剑的鸣啸。 傅凌这些年已经比较少见安晏舞剑,今日舞剑的安晏招数与往日不尽相同。许是在边境浸过血,也许是安晏心境大变。 使出的剑招凌厉带着杀气,剑尖所指,枝丫随之游荡。身形随剑气游走,时轻如燕点剑而起,时骤如雷落叶纷崩,即便是舞剑,也带了几分男儿震敌的煞气。 几个空中翻滚,安晏收了身势落在院中。 傅凌递上布巾叫安晏擦了汗,又递上茶水。 安晏对他一笑,挽了剑花将剑背在身后,将凌乱发丝朝后拢了拢才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今日觉得大好。” “主子还是不要太大动作,叫太医知道了,又是一番折腾。” 安晏把剑递给傅凌,活动了下臂膀,朝着凉亭走去,道:“自己身子是什么样儿,自己清楚。”待他坐下,瞧着傅凌,问道,“三皇子可有回信?” “有。”傅凌把信笺递给安晏。 安晏展开来,缓缓展颜。 “三皇子答应了?” 安晏点头,将信笺递还给傅凌:“烧了。” 傅凌应了声,道:“属下也查过顾乔了。” 安晏抬头瞧他。 “本名叫顾云念,果然是顾丞相家的独女。” 一切都在意料中,安晏想起茶楼那女子的才情和她瞧着自己总是含羞带怯的模样。去往边境前,他将随身玉佩赠予她,确实有若来日还能再见便再续前缘的想法。 可,她是顾长岭之女。 傅凌看着安晏的脸色,继续说道:“属下还打听到,三皇子似乎属意她。” “哦?”安晏有些意外,看着傅凌。傅凌说道:“三皇子已经多次不避嫌,到宰相府找顾姑娘了。陛下也是对此有所耳闻,没有责问也没有反对。看着似乎再等些时候便会指婚了。” 安晏蓦地沉默。 傅凌敏感的察觉安晏原本还不错的情绪有了变化,他以为自己说错话,仔细想了想,却又觉得不对。 他站立着,也不敢再多说话。 过了盏茶,安晏突然说道:“不对。” “主子?” 安晏起身,蹙眉在凉亭里转了两圈,道:“不对。三皇子去宰相府,未必是去看顾云念的。” “主子何出此言?” 若元戊清与顾云念当真郎情妾意,那么,那日在茶楼,顾云念便不会收安晏玉佩。元戊清素来是个为达目的誓不罢休之人,他如果真的喜欢顾云念,早早便求父皇指婚娶进王府,哪里会与她这样私会这些年? 若是真心喜爱,辱人清誉之事,他怎会做得出来? “他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进入当朝宰相府而不引人怀疑。” 傅凌一怔,瞧着安晏,道:“主子意思是顾姑娘只是个幌子?” 安晏点头:“顾长岭居然是三皇子的人。” 朝堂之上,顾长岭事事都力挺太子,一直是稳固的东宫之派。太子对顾长岭也一贯尊重,早些年在东宫还未曾立太子时,顾长岭便做过一段时间太子的夫子。 那时候元隆帝已经有立太子的苗头,是顾长岭在朝中多次提点元戊钰,将这个嫡子身份物尽其用。 元隆帝考太子学问时,也是顾长岭从旁提点。 如此,万万没料到,顾长岭竟是三皇子派系。 这场权斗棋盘,究竟是谁在处心积虑? 安晏坐下,摇头苦笑,漫漫江山,从来都没有安静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隆冬十二月,风来利刃,夹杂风雪,瞬时就盖住了整个天地。入目白雪皑皑,行来小心谨慎,刚走过的脚印回过头便被大雪覆盖。 元隆帝今年身体大不如从前,他冷落了柳城兵好一些日子,满室兵书读来索然无味,靠坐在暖炉边,慢慢想起柳城兵来。 想到柳城兵,自然也就不可避免的想到元戊端。 御案还摆着高高一摞刘恒递上来的折子,这个兵部尚书的脾气秉性惯是如此,最初元隆帝还想拿问刘恒。可是他深知刘恒并非与元戊端串通一气才频频上书。 元隆帝瞧了瞧御案上的折子,对一侧的李安道:“柳城兵可有折子上来?” 李安恭敬回道:“回陛下,未有。” 元隆帝哼了一声,李安稍抬眼看他,见他嗔怒,却并非真的生气。 李安又道:“不过奴才听底下碎嘴子的人说,将军府上添了个小孙子呢。” 元隆帝挑挑眉,微微起了点儿身子:“哦?” “刚刚出生,不过天。” 元隆帝转着手炉,瞧外头冰天雪地,今年冬天仿佛格外冷,格外难熬。 “柳将军多久未进京了?” 李安想了想,垂首道:“快两年了。” 元隆帝惊讶:“这么久?” “是啊,边境经历了两次霍乱呢。” 如此算来,是元戊端当年在议事殿里请赴边境那日起,便没有再回来过。元隆帝已年过半百,算来柳城兵比元隆帝还要大上许多。 元隆帝当年还是太子时,柳城兵已然是大郡一品将军,他扶持三朝,十二岁便已经挂帅平叛,那时,元隆帝都还未曾出生。 柳城兵也算元隆帝半个师父。 早年大郡开疆扩土,元隆帝做马上皇帝时,身侧一直伴随着的便是柳城兵。他已过花甲,却因元隆帝猜忌之心便被放任在边境,连小孙儿出生都不曾有机会见到。 这些年从未想过自己是否有错的元隆帝,竟然有些惧怕。 一个效忠大郡皇室几乎一生的将军,会串通外敌损大郡兵力吗? 他若想反,哪需隐忍这些年? 元戊端若有反心,柳城兵怎会在边境毫无察觉?他难道不会上禀吗? 元隆帝又看向御案上刘恒的折子。 “李安,把折子抱过来。”他指了指案角那些。李安欠了身将折子小心抱了,移至榻前。 元隆帝随手拿了顶端一本,开始阅读。 李安瞧了瞧元隆帝脸色,立在一旁小心伺候。 安晏今日穿了素锦布衣,将一头散发高高束起,待出了寝殿,傅凌便将黑色斗篷给他罩上,低声道:“都已打点好,主子自后门出去,有人接应。” 安晏点头,回头看傅凌:“里头衣服换上,等吾回来。” 傅凌“嗯”了一声,送安晏出了别院,行至贝子府后门时,道:“主子见了娘娘切勿伤心过度。” “不会。”安晏低声回道,“安心。” 门外玄武统领已等候多时,见安晏出来,也不说话,叫安晏上了马车,赶车朝僻静胡同走去。 马车在京都小巷穿梭了七八个圈才又绕回大路,在官道上,挂上了漪澜殿的牌子。 马车疾行不过一个时辰,便与行宫队伍赶上。 今日漪澜殿出行至皇陵附近的驿马坡寺庙,为太后礼佛祈福。这是近两年,徐贵妃常做的事,算不得扎眼。 驿马坡寺庙供着的是天地神君,香火旺盛。它坐落在半山,因着半个皇家寺庙的缘故,原本开放的正山门,已不许百姓进入。 百姓需从山路绕行至寺庙前院。 而皇家贵族通常礼佛的地方,在寺庙后院。 与百姓上山路不同,需绕道皇陵,自皇陵南行,自寺庙正门而入。 徐贵妃出宫时,元隆帝还留了留。隆冬雪滑,此时上山险峻。徐贵妃却坚持不肯更改日期,说是天家拜佛,哪儿有叫佛祖等着的道理。 元隆帝心底感动,自然不拦,特派了王禄亲自压队,务必保护好徐贵妃的安全。 如此,便给了安晏一个绝佳的机会。 玄武统领驾着马车跟在队伍后面,到了皇陵,稍稍刹了马蹄,瞧着领队的王禄回头朝他点头。 他便调转马车,顺着小道穿入皇陵。 大郡看守皇陵的是禁卫军所辖管的孝陵卫,除却下放罪臣外,那些孝陵卫便是大郡常年的守陵人。 孝陵卫上下皆已打点,是故弃车徒步进入皇陵时,并无人阻拦。 行至兰贵妃所在墓穴,玄武统领朝安晏行了一揖,转身至门口看守。 安晏取下斗篷,低头将衣衫仔细整平,抬脚踩蹬台阶,朝上走去。汉白玉石阶登来不觉疲累,因着那沉睡着的,是自己温婉贤淑的母妃。 傅凌说的不错,元隆帝果然是善待母妃。为她选了皇陵如此一僻静之处,红墙黄瓦,楼殿参差,富丽犹若翠华宫。 指尖触及冰凉白玉,上面刻着兰贵妃生平。一字一字读来,泪湿满襟,痛彻心扉。 这场母子相见隔了整整两年之久,犹记得送行前,兰贵妃摸着安晏的脸颊,百般不放心。那时的母妃是什么样的表情? 棺室一经落下无法从外打开,他知道一墙之隔的后面便是沉睡的母妃。 她定珠玉绫罗,妆容精致的安睡,一如生前一般貌美。安晏带着满脸泪微微一笑:“母妃,端儿来了。” 端儿来了。 齐王朝牧越在战场上,在他耳边戏谑的说出母妃的生死,又告诉他,母妃是被毒死的。那时安晏已然心神具碎,想不出柔弱的母妃是缠绵了多久的病榻才香消玉殒。 母妃走之前,一定想握一握端儿的手,一定想与端儿说说话。 依母妃性子,想必不会让他复仇。在她心里,只要儿女平安。 安晏脸颊贴上冰凉棺室石门,低声呜咽。 至此,他无母无妹,孑然一身。 “母妃放心,端儿一定将妹妹带回来安葬。决不让她在外受苦,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安晏睁开眼,婆娑泪眼带着狠戾和杀伐,他一字一句,“所有与这件事有关的人,端儿必定尽数屠尽!” “贝子爷,咱们得走了。” 玄武统领声音传来。 安晏收回身势,抬眼瞧了瞧棺室。擦了眼泪,将斗篷重新穿戴好,步步后退,嘴里喃喃说道:“母妃,且等儿臣位列东宫,荣登大典。” 冬雪突降,大的叫人睁不开眼。 玄武统领将安晏扶上马车,便驾车朝京都城内走去。 风雪掩了行迹,也将安晏这颗心,彻底掩在皇陵。 腊月初八,元隆帝在宫中摆宴,与朝臣和皇子们把酒言欢后,带着几分醉意,朝将军府的大公子举了举杯,道:“即刻宣召柳将军回朝与孙儿团聚,寡人前些时候知道柳将军孙儿降生,很是高兴,仔细斟酌了个名字,不知道,大公子可愿一用啊?” 大公子连忙起身跪地,天子赐名何等荣耀,怎会拒绝。 元隆帝一口将酒喝干,道:“柳震霄,字,麟。寡人瞧他虎头虎脑,未来必然是我大郡国之栋梁,那便赏了世袭爵位,待成年立功,封个冠军侯如何?” 大公子连连叩首。 这腊八年关,元隆帝醉意朦胧,三言两句,朝堂轩然大波。 亲赐御名,这是如何风向? 柳城兵重得荣宠,铩羽而归。好不容易平衡安稳的朝堂,又要经历如何一场巨变? 可这些朝臣似乎是忘了,柳城兵从未被罢免,将军府仍然好好儿的在京都里耸立,除却免了述职召见外,他仍然还是三朝将军。 这在谋逆大案后,元隆帝却始终不拿问柳城兵便已然定下的局势。 那,元戊端呢? 他会如何? 元隆帝醉意明显,可并不打算就此歇息。 他抬步下了御台,皇子朝臣连忙起身行礼,元隆帝走到最小的皇子面前,俯身在他鼻尖上刮了一下,笑道:“你可知,你今日坐着的位置,本该是你六哥的。” 那小皇子年岁不过五岁,还不懂恁多,他只觉得今日父皇格外亲切,于是仰着头看着元隆帝,道:“那,父皇,为何今日不让六哥来呢?” 一语说完,全场寂静无声。 曹皇后脸色渐渐难看,她瞧了瞧元戊钰,元戊钰更是恼怒,可也不敢造次,只得愤恨的瞧着元隆帝与小皇子。 元隆帝垂首看着小皇子,嘴角笑意不减,却又些微凝固。 此时,顾长岭举杯出声,道:“臣借着年关将至,举杯祝陛下圣体康泰,万寿无疆,大郡国运昌盛!” 随着顾长岭声音落下而起的,便是众人齐齐的祝福声。 这话题本意是想就此揭过,可谁料,元隆帝直起身,在这齐声中再次瞧着小皇子,缓缓展颜,他待声音全落,徐徐说道:“是了,今日这般高兴,不能冷落了你六哥。” “李安。”元隆帝喊道。 李安连忙躬身,等着元隆帝宣旨。 元隆帝回身朝桌案走,边走边道:“宴席快要结束,积雪太深,便不宣六皇子觐见了。你差人送了宴席给六皇子,让他寻个好天气,来宫里陪寡人说说话。” “奴才领旨。” 雷霆震怒不及皇帝一时兴起,谋逆定了大罪的元戊端,竟在新年来临之际有了转机。 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所有人。 包括元戊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元隆帝这口谕伴随隆冬大雪,不至晚宴过后不久便到了贝子府上。 管家丁福打开府门看着风雨幕中来传旨的队伍,那队伍在贝子府前排了很长的队,鱼贯而入都要了盏茶时间。 端着的佳肴用器皿盛了,下面都装了暖炉抱着,叫佳肴不至于冷了。 安晏侧首立在一侧看着宴席一点点把正厅铺满,琼浆玉液瓷瓶莹净,便是安晏曾是个王爷也不曾有过的待遇。 宴席摆好,与侧厅用膳的那些粗淡小菜相比,自惭形秽。 传旨太监瞥眼瞧了瞧,才躬身朝着安晏说道:“贝子爷慢用,陛下还有一句话要奴才当着贝子爷面儿说了。” 安晏掀袍欲跪,传旨太监连忙扶起,道:“不必,不必。陛下心疼贝子爷身体,隆冬旧伤可还好?” 左胸箭伤愈合,森冷阴雨天气还是会隐隐作痛,可这些,在安晏这里都不算什么。心底最大的伤与之相比,不值一提。 可在传旨太监面前,他却不能这么说。 只是略略带了几分虚弱,拱手道:“劳父皇挂心,旧伤还好。”说罢,咳了两声。 传旨太监看在眼里,那边是不好。他温言与安晏又说了两句,便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回了宫。 安晏瞧着一室宴席,嘴角一挑,嗤笑一声。 傅凌在侧,自然知道安晏心里在想什么。 他稍微扶了扶安晏,道:“主子坐下吃一些吧,府上用度不够,今晚上饭吃的本来也不好。” 安晏坐在桌前,道:“叫丁福把人都唤来,一起吃。” “这”傅凌面露难色。安晏抬头看他一眼,道:“一起吃罢,今日腊八。” 傅凌素来是个守礼的,让他与主子一同用餐那是万万不能的。可安晏神色坚定,瞧着满桌佳肴并无食欲。 知他今日突有起复之势并无雀跃之心,又恰巧逢着节日,是故,犹豫片刻,便去换丁福等人过来。 贝子府这顿宴席吃的无趣,吃的各怀心思。 皇宫里回去复命的太监跪在皇榻下,小心回着皇帝的话。 元隆帝待那太监说了几句,稍稍停了一会儿,道:“旧伤可好了?” “贝子爷说是好了,可奴才瞧着面色略白,并不像好。” 元隆帝闭目,道:“箭伤若不根治,年年阴雨天气都不会好。李安。”他唤了一侧候着的李安,李安上前两步,垂首聆听。 元隆帝道:“明日叫太医院带了补品再去治治,年纪轻轻还未曾娶亲便落了病根,不好。” “奴才领旨。” 那传旨太监听着元隆帝说话,知道元隆帝对元戊端是起了恻隐之心,侧首偷看了一眼李安,李安微微点头,他便转而又对元隆帝道:“禀陛下,适才去贝子府,地龙不热,寒气逼人。连贝子爷晚宴瞧着都是冷汤冷水,小菜小碟。” 元隆帝眉间渐皱,睁开眼瞧着那传旨太监。 他知皇子被贬,必然吃穿用度都有所节制,更知道人惯看风向,可不知竟已经如此腌臜了。 “怎么。”元隆帝开口,语调不上扬,却带着冷意,“王爷被削,贝子爷就不算爷了么?” 传旨太监闻言跪下,趴在地上不敢吭声。 元隆帝疲乏的很,他揉揉眉间,上了龙榻,道:“李安,你明日去贝子府瞧瞧,是谁这么大胆短了六皇子的用度,仔细瞧清楚了,一一禀来。” “是。” 烛火灭了几盏,留了微弱光芒在夜间跳跃。 李安将寝殿门小心关了,立在外侧,那传旨公公还没有走,在门外候着。 “六皇子可还好?”李安小声问道。 那传旨公公躬身,道:“不好。” 他回的话和圣前一致,并无撒谎。 李安长叹口气,道:“天家恩宠与怒火,真是变幻莫测啊。” 此后李安殿前瞧了无数岁月,记忆中只有这年隆冬,那大雪,大的要将整座城都给覆盖了去。 寒风萧瑟,冻死了许多人。 还冻死了一些人的心。 端王一派的突然起复,叫舒服了几天的元戊钰再也睡不安稳。他怎能不知若安晏重回朝堂,一旦得势,他必然伙同元戊清叫自己舒服不下去。 桩桩件件,安晏都会记在东宫头上。 元戊钰本来并不多忌惮安晏,可兵权素来是皇家掌权的重要途径,只掌文官不掌武官,那即便是未来坐了皇帝也断然安稳不得。 兵部尚书刘恒素来是个硬骨头,油盐不进的老顽固。元戊钰早就看他不顺,可也换不下去。 元隆帝甚为喜爱刘恒这个脾性,如同喜欢柳城兵一般,这些人顽固的钉在朝堂上,军权把持,不松分毫。 当年除了元隆帝以外,任何人都没有能力能把持住兵权。柳城兵只听元隆帝的。可如今,柳城兵的主子未必只有元隆帝一个了。 这昭然若揭的派系,元隆帝竟然看不透吗? 他怎会看不透? 如果看得透,他怎会容忍这样一个人匍匐在侧?哪知会不会突然有一日吐出蛇信咬死君主而后翻身为王? 元戊钰想到这些,气急败坏。 他觉得自己在元隆帝心里根本一文不值。 太子这名头顶在大珺王朝上头,像是个不折不扣的笑话。总是要处心积虑才能守着方寸之地。 可笑,可笑! 与元戊钰一同觉得可笑的人,是元戊清的幕僚陈瑜。 上回与元戊清不欢而散不过月半,元戊端便不依靠元戊清的筹谋便突然翻了身。 这如果说是元隆帝突然心血来潮便原谅了元戊端的谋逆大罪,那才是可笑。这世间没有平白得来的恩宠,便不会有平白而来的谅解。 元戊端被软禁在府中,应当随着时间的推移彻底被元隆帝遗忘才是正解。可元戊端被弃用连一年都不到,谋逆大罪不经翻查就轻易揭过。 这如何能让陈瑜相信元戊端在朝中没有自己的派系? 他看着元戊清在厅堂里来回踱步,显然元隆帝突如其来的恩宠乱了不止一个人的心。 但比之东宫,三皇子这边还是胜了一筹的。 陈瑜开口安慰,道:“如此起复,倒也省去我们再苦心布置,三皇子不必担忧。” 元戊清看向陈瑜,道:“六弟在朝中,除了柳城兵,还有人帮他。” 摸不清安晏的底细,他绝不放心。 元戊清看着陈瑜,心里却想着其他。不待一会儿,便朝外扬声道:“备马。” 陈瑜起身,想出声劝导元戊清不要冒险出门,可元戊清蟒袍一甩,已然出了殿门。 陈瑜叹气,这端王,还真是得会上一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元戊清夜深进入宰相府是作冒险,若是被东宫拿捏住把柄,那边是费了功夫也不好摘干净。 可元戊清却坐不住。 他从侧门进入,叫小厮领了朝顾长岭的厢房走去,路过一重重假山时,整好被顾云念的丫鬟珠儿给撞了个正着。 她隐着身子待元戊清走远一些,提着罗裙朝南苑跑去。 顾云念摘了玉簪,松了发髻,叫一头秀发散下,还未曾宽衣便瞧珠儿提着罗裙跑了进来。 “小姐小姐,三皇子来府上了!” 顾云念心底一突,转而觉得自己未免太敏感,瞪一眼珠儿,嗔怪道:“他来了就来了,你激动什么。” 轻纱将脱,珠儿欺身上前,附她耳边道:“这夜深的,小姐都不想知道三皇子找老爷干嘛了吗?” 顾云念瞧她一眼,轻纱又稳当罩回。 京都元戊端身经突变她不是不知道,心底火燎般焦灼,可毕竟养在深闺,多有不便。她除了小心打探消息以外,什么忙都帮不上。 今夜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竟叫三皇子不顾夜深落人口实来到宰相府。 顾云念眨了眨眼,道:“走。” 顾长岭对于元戊清的深夜来访稍有不满,却也知晓元戊清心底的焦虑。 茶水刚上,顾长岭便挥手叫四周伺候的都下去了。等人走的干净,顾长岭才朝元戊清一揖,道:“王爷心急了。” 元戊清饮茶的心情都已没有,他瞧着顾长岭,道:“本王今日若不问清楚,这漫漫长夜可就无法安心入眠了。” 顾长岭知道元戊清想问什么,他沉吟片刻,道:“朝堂上除却兵部刘恒以外,确实不清楚还有谁是六皇子党派。” 连当朝宰相都不清楚! 元戊清眯了眯眼,道:“刘恒充其量就是个顽固的忠臣,他不能算作是元戊端的人。若朝堂上没有人暗中使劲儿,依父皇的性子,就此遗忘了元戊端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可我们兜兜转转以为机关算尽,想不到连元戊端的底子都摸不清楚!” 顾长岭晚宴后与元戊清想法差不上太多,太子在元戊清之前已经与顾长岭见过面。他和元戊清一般,对元戊端突然被起复都措手不及。 若当真元戊端无声无息的便在皇宫里下了棋子,那这个人,可当真就是个非常可怕的人了。 “会不会是柳城兵?”顾长岭道。 元戊清起身,背手在厅堂内转了几圈,道:“边境驿站多是本王的人,若是有消息递来,本王不会不知道。柳城兵被冷落这些时日,安分的在边境重塑边防,并未有大的动作。连带着京都将军府都盯得紧。就算是柳城兵,他在朝为武官,素来不过问政事,与文官相连的几率太小,而能在父皇面前进言的,怎会是个武官?还是个身负通敌嫌疑的武官?” 元戊清说完,厅堂里静了下来。 元隆帝的起复突然,所有人都没有料到。 如此夜谈也谈不出个所以然。 顾长岭道:“王爷现在与六皇子关系如何?” “今夜之前,本王还有些自信。今夜之后,怕是需要再试探试探了。” 顾长岭道:“既然我们尚摸不清六皇子的底细,那便按兵不动,且等上一等吧。” 元戊清静了半晌,终于长长叹气,道:“先生诚不诓本王,元戊端用起来可是有些扎手啊。” 窗外大雪未停,若没有地龙的烘烤,这冬夜可真是不太好过。 元戊清朝着窗外看了看,便瞧见一袭明黄色衣衫落在廊下,心底虽然烦闷,却又觉得小女子难得的憨态倒也并不惹人讨厌。 可偷听墙根却不是什么好习惯,元戊清走到窗边,顾长岭跟着起身,他不过错了几步便瞧见窗外罗裙,心底当即一冷,出声喝道:“滚出来!” 元戊清被他突然一喝吓了一跳,回过身看向顾长岭,带了几分不悦。 顾云念听见顾长岭的冷喝就知道不好,有心想跑,又知道跑不掉。她瞧了瞧身侧被吓得发抖的珠儿,当即把珠儿朝后推了推,自己抬脚走了出来。 为了偷听,在外面冻了好些时候,浑身发冷,踏进厅堂就被由脚底而起的暖气烘的舒适,她先是贪恋了片刻暖意,才跪下朝元戊清和顾长岭行礼。 顾长岭瞪着她,转而朝元戊清跪下,道:“老臣教导无方,望王爷恕罪。” 本来也没打算治罪的元戊清伸手将顾长岭扶起,道:“无妨。” 顾长岭谢过元戊清,转过头来看着顾云念,怒道:“深更半夜你一未出阁的女子不好好儿在院中待着,跑来这里做什么?偷听到了什么?!” 顾云念跪在地上,嗫喏片刻,小心偷瞧了元戊清,却正与元戊清看了个对眼。她赶紧缩回目光,瞧着地上,道:“女儿女儿就是听说三皇子来了多c多日不见” 顾长岭闻言满腹震怒也化作欣慰,他看了看元戊清,见元戊清面带笑意,并无追责的意思,当即放心。 元戊清叫顾云念起来,对顾长岭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近来事务繁忙,是少见云念了。” 顾长岭连说不敢,心底却是高兴。 元戊清怎能不知顾长岭打着什么主意,只是他也正有此意,自然顺水推舟。他看了看未施粉黛却如朝霞映雪的顾云念,盈盈秋水转动着想托词时颇具灵气。如此竟叫元戊清心底有一瞬心动,似乎相处这些时候,终于意识到顾云念的美。 满心烦扰,美人当前,竟一扫而空。 “确实夜深,本王叨扰了。”元戊清看着顾云念,微微一笑,道,“这两日若天气见晴,约云念城郊一行,如何?” 顾云念闻言当即想拒绝,可瞧了瞧一侧顾长岭的脸色,只得垂首故作娇羞的应了声。 元戊清一笑,与顾长岭告辞。 顾云念瞧着顾长岭将元戊清送的远了,她转身跑出厅堂,拽着一侧躲着的珠儿朝南苑跑去。 边跑边道:“六皇子起复了!我就知道他是被冤枉的!珠儿,明日起我要再去茶楼等着!” 珠儿被拽的凌乱,好不容易到了南苑,掐着柳腰气喘吁吁:“小c小姐,六c六皇子刚刚被起复,哪儿会有心情去茶楼啊!” “我不管!要日日守着,我与他有约定,他必定会去!” “可c可”珠儿还没有“可”完,就被顾云念关在门外,听她在里头说道:“你去睡吧!别管我了!” 珠儿只得唉声叹气。 人都说宰相家的女儿相貌上品,知书达理,性情温婉。 殊不知,这都是顾云念装出来的! 珠儿忍不住跺脚,回了侧房休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辘辘马车在大雪后刚起的朝阳下悠悠掠过,马车后的辘轳轧出清晰痕迹,嘎吱嘎吱响。大雪过后不久,这天儿刚晴一些,最是冷。 可再冷,这一趟是一定要去的。 路上因为不好走,耽搁了好一阵。 等马车在贝子府门前停下来,马奴取了马车板凳,扶着车厢里的人下来。 来人一袭宝石蓝绣仙鹤长袍,手拿拂尘,头戴孔雀毛顶镶宝石帽,全大郡能用得上这么一身装扮的,只有一个人。 贝子府前门庭冷落,两侧挂着的灯笼在过了一夜风雪,已然残破,贝子府的金漆大字也不甚清楚,石狮站在府门两侧,被风雪覆盖,但是还有它几分雄伟像是勉强提醒世人这里是皇子住的地方。 马奴上前敲了敲贝子府门。 过了好一阵子,管家丁福才颤悠悠的打开了门。 丁福瞧了瞧那马奴,又朝后瞧了瞧马车及站在马车边的人。 他作了一揖,转身想去通报。来人走上前,拦了他,道:“别惊扰贝子爷了,咱家自己进去。咱家在门厅里候着就行。” 说话的人,便是大郡王朝元隆帝身边最得宠也最信任的宦官李安。 李安抬脚进了门,即便是做了很多心理准备,仍被一院荒凉给惊诧住。他站在门口愣了许久,蓦地不知怎么想起六皇子早些年入宫请安时,那一身金落羽杉,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他样貌随了兰妃,俊美却不艳丽,锋芒都被藏于温和性子下。无论与谁交谈,总是会稍稍侧首,仔细垂听。 不因你是个奴婢或是个太监便瞧低了你。 也就是因为这样的性子,早早便被封王建府,元隆帝本意,是想让这个儿子逍遥自在的。 那时赐的端王府,也就是现在的贝子府,位置虽在京都稍稍偏僻一些的地方,却恰好僻静。李安宣旨时也来过,那时候佳木茏葱,奇花闪灼,清流穿溪而过,怎是现在这副模样? 丁福已通报了安晏。 安晏披了披风,行至院中,朝李安拱手。 李安连忙侧身,不敢相受。他躬着身,道:“爷,天儿冷,去屋里说话吧。” 安晏身侧傅凌动了动嘴,却没说话。 安晏侧身让着李安,将人迎进了门。 李安一进门,便知道何为室内能比室外还要凉。 他转了转身,在主厅里打量了一圈,道:“爷,连个地龙都没有吗?” 傅凌在一侧拱手道:“连热饭都快吃不上了,哪儿还有地龙。” 李安皱皱眉,安晏让傅凌出门,将门关好,不经通传不要进来。 傅凌应声,关好门走了出去。 待厅堂内只剩安晏与李安时,安晏便朝李安拱手弯腰,这一拜,已是大礼。 李安连忙躲开,迭声说着“折煞奴才”,而后道:“贝子爷的苦,这下便是到头了。今日奴才是陛下派来的。” 安晏道:“吾能这么快被起复,全靠李公公和几个大人从中斡旋。此大恩,吾铭记在心。” “奴才做的这些,不过举手之劳。奴才是不想贝子爷为大郡流血流汗却换来如此令人心寒的结局。刘恒刘大人与户部邢大人让咱家给贝子爷带句话,只要有起复之日,必有重归亲王之日。” 安晏道:“多谢几位大人,吾身份敏感,不宜与大人互相来往,还得劳烦公公代劳传话。” “贝子爷放心。”李安稍一顿,又道,“此次陛下派奴才来,是要瞧瞧贝子爷的吃穿用度到底是哪儿短了,要查禀呢。” 安晏嘴角一挑,坐在阴冷的厅堂里,萧索之意扑面而来。 “公公如实回报即可。” 李安应声,随即又道:“前些时候,大统领王禄递来的消息,奴才收到了。顾丞相到底为何派系,这尚且看不清楚。他从未三皇子言语过话,政见并不统一。不过,此后奴才会多加留意。” 安晏微微点头,道:“丞相之女,顾云念,公公可知?” “知道。三皇子喜欢,陛下也并不阻拦,再过些时候怕是要指婚了。” 安晏沉吟片刻,道:“此时若再想办法阻拦,是否可行?” 李安一愣,道:“这是” 安晏起身,道:“顾丞相到底是否真心实意的为三皇子所用,尚不明确。但是若让他娶了顾云念,那丞相府便妥妥的与三皇子成了打着骨头连着筋的一派。” 李安拂尘一甩,朝安晏躬身,道:“奴才懂了。” 时年腊月十一,安晏着一拢素锦红衣,扎了素色腰封,玄纹云袖,脚蹬一双黑缎白底小朝靴,朝养心殿走去。 两道刚入,玄门踏过便有奴才撑了伞,接着安晏。 安晏微微颔首,白雪与红衣在天地间自成一色,在这偌大皇宫里,好有萧瑟凉意。 待到了养心殿门口,安晏并不进去,在廊下跪下,磕了头,道:“罪臣安晏,拜见陛下。” 李安立在一侧,心底揣揣。 里头半晌没人应声,安晏只跪着,许久,元隆帝的声音才悠悠传来:“进来。” 李安赶忙扶了安晏起身,送进殿内,便关上门并不进去。 安晏站在门口低头整了整衣衫,方抬步进了内殿。 元隆帝侧卧在榻上,手里还拿着书,显然正在翻阅。见安晏进来,清瘦不少,他规规矩矩的叩首,规规矩矩的请安,“父皇”二字,却是再也不肯叫了。 元隆帝心底微酸,直起身,瞧着叩首的安晏,道:“怎么,连父皇也不肯叫了?刚才你在外面说什么?你是谁?安晏?” 安晏趴在地上,微闭双目,回道:“罪臣已无爵位,无国姓。” “你怨恨寡人?” “罪臣不敢。” “你敢。”元隆帝起身,蹲在安晏身前,瞧着这个素来听话安静的儿子趴伏的身体。 前两日李安回报安晏情形,元隆帝勃然大怒,罚了一众官员,又在朝堂力斥了这等歪风邪气,可元隆帝心底哪能不知,做这一切的,恰恰是他自己。 可元隆帝怎么会认错? 他一旦认错,安晏这谋逆案牵扯的可不仅仅是边境几十万大军,而是连带朝堂都要震上三震。 “你敢。”元隆帝重复而肯定,“你怨恨寡人将茱萸送至齐王朝和亲,你怨恨寡人在你为大郡立下汗马功劳后却削你爵位褫夺你国姓,你怨恨你未曾与母妃见上一面便天人永隔。” 安晏不回话,却已泪流满面。 元隆帝看着安晏,过了许久,道:“李安说你旧伤未愈,别跪着了,起身吧。” 安晏起身缓慢,一侧伺候的宫女将安晏扶起,元隆帝挥挥手,赐了座。 “上位者,看全局自然角度不同。寡人为君,你为臣,边境但有霍乱,先不稳的便是朝堂。若寡人不作雷霆之势,那么局势会更加险峻。你在边境一年有余,是看得见齐王朝内讧带来的国损,即便拥有千军万马又能如何?踏不平边境,也安不了朝纲。在这种情形下,自然有做上位者不同的难处。” 安晏垂首半晌,徐徐说道:“那,父皇可还愿意找回妹妹?”他不欲在此事上与元隆帝有何争执,讨不得好,不如就此放下。 心底那股恨意,会慢慢压下。待有朝一日,手中有权,能翻云覆雨时,再一一清算。 元隆帝撮着茶盖,道:“寡人这口气,不出不顺。” 安晏抬眼看向元隆帝,白着脸,道:“若,父皇还信儿臣,可否让儿臣亲自将妹妹带回?” 元隆帝看着安晏,盯着那双眼眸看了许久,道:“准。” 安晏起身,俯身叩首:“谢父皇。” “只是身子要先养好。”元隆帝道,“一会儿出宫前,去翠华宫看看吧。” 安晏又渐红了眼眶。元隆帝瞧着他,微微叹气:“养身子这些时候,多看看朝政事务,你素来不理朝政,以后要慢慢接手。” 安晏应声,元隆帝便叫安晏退下了。 安晏推开殿门,李安与安晏问了安,便瞧着小太监举着伞要送安晏,却被安晏阻了,伸手拿了伞,独自一人朝翠华宫方向走去。 抬眼萧瑟光景,却因着是皇宫,所以巍峨肃穆。安晏在养心殿软弱的眸光渐渐敛去,带着狠戾。 他伸手抚雪,嘲弄之意溢在嘴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兰贵妃薨后,翠华宫便锁了,连带所有曾经侍奉的太监宫女儿散发各宫,见不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安晏举着伞立在翠华宫外,抬眼瞧着冬梅挎过红瓦,向外垂来。像今日安晏的打扮,红衣白雪,映得无双景致。 身后小太监得了圣命,找了总管要来钥匙,正踩着雪颠颠儿的跑,突地被刚拐入宫道的大统领王禄给截了下来。 他伸手将钥匙要来,道:“我去给贝子爷送去。” 小太监作作揖问了安便退下。 王禄站在宫道另一头,远远瞧着安晏。 王禄第一次见安晏,并非是在京都军营柳城兵处。 那是大郡三十二年,王禄休沐,在京都小巷游走买些小玩意儿给自家侄儿,正好瞧见了一场比武。 旁人认不得安晏,王禄是认识的。那时安晏年少,系了蟒袍立在一侧意气风发。他藏了所有有可能认出他是个皇子身份的物什,以“安晏”的名字,挑了当时的许多绿林好汉。 那一身功夫,绝非是在皇宫武师那里学来的。 那时,王禄这个武夫脑子里冒出一句“金鳞绝非池中物”。 即便后来安晏在皇宫里仍然隐藏着所有的锋芒,做不折不扣的闲散王爷,王禄始终都没有改过这个印象。 “贝子爷。”王禄拱手行礼。 安晏回头瞧见是王禄,竟蓦地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曾经,安晏是希望茱萸能嫁给王禄的。 安晏微微颔首,见王禄手里拿着钥匙,便稍稍退后一步。 王禄将大门打开,推开门时,有落雪正好落在王禄肩头,他不甚在意的拍了拍,立在一侧,躬身请安晏进去。 安晏抬步进门,道:“大统领出现在这儿,被有心人瞧见了,怕是解释不清。” “臣是有公务在身。”他说着话,拿出一御封书信,安晏见信,刚要下跪却被王禄托着,道:“陛下说,贝子爷旧伤未愈,见信不必跪。” 王禄接过伞,替安晏举着,安晏将信打开,元隆帝飒意的笔迹在信纸上翻飞,御笔亲书,写了安晏自被软禁以来所有军防事务,包括兵部汇总。南北西东四大边境线,一一提来。 安晏抬首看着王禄,满目震惊。 王禄倒像是什么都清楚一般,面色从容:“陛下这意思,还是属意贝子爷重掌军权。” 安晏蹙眉,许久道:“绝非好事。” 就如同今日元隆帝所说,上位者做的任何决定都与时下朝局有密切的关系,虽对安晏的起复在安晏预料中,可对刚刚起复便将执掌四方军权交给一个还不清楚到底是忠是奸的废王爷手中,这如何都于理不合。 不单单不合,还会引起满朝文武不满,言官必然进言,那便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元隆帝这是要将安晏一把推上风口浪尖。 安晏握着信,嘴角挑起,转身朝翠华宫院中走去,走着走着便笑出了声。 王禄跟在身后举着伞并不吭声。 听着安晏这笑声带着寒心的冷意,他知道,这君与臣,父与子之间的罅隙是再也无回转余地了。 翠华宫曲折游廊,石子漫城甬路,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清幽秀丽的池观水廊,处处显着兰贵妃曾经的恩宠。 元隆帝是真心实意的爱过兰贵妃的。 只是这种爱,在帝王心里,占了太小的位置。 安晏冷笑几声,拾阶而上推开殿门,冷意扑面而来,尘土遍布,兰贵妃最后生活的那些气息都荡然无存。 王禄立在殿外并不进去,他将伞放在廊下,道:“贝子爷在此切莫过多逗留,以免触景伤情再引发旧疾。臣便不陪同了,来日柳将军入朝,再与贝子爷一续。” 安晏回身与王禄行礼,然后站在大殿中央瞧着王禄走出庭院。 低头看这一纸书信。 他接过它以前,以为,这是元隆帝作为父亲的柔情。他内心有过一瞬的暖意。 可此信隆恩浩荡,浩荡到安晏对元隆帝心底那最后一抹父子情就此烟消云散。 元隆帝何曾相信过他这个儿子从未有造反之心?他的褫夺和起复,都是一场精心的计划和算计。 他是下棋者,喜欢看着旗子在手中绝处逢生斩杀敌将。 值得庆幸的是,自己,原来还不是个弃子。 安晏笑出声,顺着厅殿进入后院,而后在这熟悉一草一木的大殿里,寻找残留在母亲身上的温情。 儿时穿过的砖瓦,滚过的草地都只余记忆,伴在阳光下母亲那副慈爱的笑容已然模糊,安晏握紧寝殿门棱,压着心底的疼,禁不住眼泪横流。 往后的路,真的只余剩他一人。 喉头腥甜,压不住的气血翻滚。 “爷。” 安晏睁开眼,浑身暖热,寝殿地龙烧的旺,只着单衣在冬日也不觉冷意。傅凌半跪在床侧,双目通红。 安晏开了口,哑着嗓:“我怎么回来的?” “爷吐血昏倒在翠华宫,是宫苑小太监瞧爷一直不出来才进去瞧瞧的,哪知”傅凌哽了哽,道,“太医来了好几个,翠华宫太冷才将爷送回府上,陛下都来看过一次了。” 傅凌说的凌乱,安晏也大致清楚。 环视寝殿,果然有了荣宠,便什么都有了。 “我没事。”安晏起身,傅凌递了温水给安晏饮下。 “气血不畅,淤血吐出来也好。”安晏说着话,道,“太医怎么说?” “太医是惯看风向的,自然要往重了说。” 安晏嗤笑,斜依床边,又想起那封信。 “现在什么时辰?” “申时。” 安晏瞧了瞧窗外,掀开锦被便要下床。 傅凌连忙拦着,道:“爷,您这刚刚醒过来,躺着便好,有什么吩咐属下做。” 安晏微微摇头,看着他,道:“我自己清楚我根本没事,不妨碍。很久不出府了,想去第一楼喝一口茶。” “爷” 安晏提了一只脚的长靴,再提另一只时,傅凌便接了过来。 他道:“第一楼的茶到底有什么好喝的。” 安晏低头看他,道:“第一楼的茶不好喝,好喝的不是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为避免被皇宫耳目发现安晏行迹,两人从后院一侧隐蔽的地方,翻墙而出。 落地时,安晏脚步虚浮,踉跄一下。傅凌赶紧扶好,道:“爷还说不碍事?” 安晏对他笑笑,直起身,道:“不碍事。” 踏步绕了几个宽巷,转回主城路,街上熙攘,叫卖的贩子不绝于耳。 这种烟火气,仿如隔世。 顺着主城路走了片刻,便瞧见第一楼的牌匾。 有两年之久未曾来过,那龙飞凤舞的牌匾已然换了簇新的招牌,写字的那人必然是书法极为精良,笔锋凌厉,收笔果断。 安晏抬头瞧了许久,赞道:“好书法。” 傅凌亦抬头,却对书法没有那么多研究,接不上话。 只管警戒的看着周围。 安晏摸了摸腰间,道:“忘了带把折扇。” 说罢,他自嘲一笑,摇头举步进了第一楼。 茶楼掌柜的还是那个掌柜,站在柜台里面正噼里啪啦打这算盘。 小厮却已经不是那个小厮,衣着比着其他店也要考究的多,看着安晏穿着打扮不似一般百姓,他身后跟着的那个带剑的,瞧来便是个随从侍卫之类的,那眼前这个玉树临风的公子必然非富即贵。 小厮殷勤的点头哈腰,问着安晏是否有预定,若没有,一楼雅间如何。 傅凌抬眼看了看二楼,倚窗傅凌常坐的位置已经有了人。他正想说话,掌柜的抽空抬眼便瞧见了安晏。 他转出柜台,紧着几步到了安晏面前,道:“安公子,有两年没来了吧?” 安晏微微一笑,道:“出了趟远门。” 掌柜的让小厮退下,抬头瞧了瞧安晏常坐的地方,道:“小的去把二楼位置给您腾出来。” 安晏伸手拦下掌柜的,道:“不必,不必。随便找一处,能喝喝茶听人说说话就好了。” 掌柜的却不肯,道:“第一楼能在京都有如此名气,全凭靠安公子当年在茶楼中举办的几次文人汇聚,这才让小楼有了远近闻名的机会。安公子到了第一楼,岂能让公子随意将就?” 安晏笑笑,道:“今日就不必了,往后那位置还是给在下留着。回了京都,每日不在第一楼坐坐,总觉得少些什么。” 掌柜的还想说,只闻楼上探出一人,道:“安公子若不嫌弃,与顾乔同坐如何?” 安晏抬头,男装的顾乔方巾束起,低头看他时两年前羞怯的模样隐去不少,言谈举止都较之前不同,大气许多。 两年,改变的不止是安晏。 安晏抬步上了楼梯,掌柜的在后面道:“安公子,还是一品绿杨春如何?” “好。” 安晏行至顾乔面前,顾乔仔细看着安晏。两年前分别时,安晏面色红润风度翩翩,虽稍有无奈,却仍意气风发。 而如今。 顾乔微红了眼眶。 他清瘦许多,脸色看起来也并不好。想必回京便被下罪吃了许多苦。 顾乔将圆凳拉开,叫安晏坐下。 安晏嘴角微挑,坐下后抬头看她,道:“这是要哭了吗?” 顾乔鼻间一酸,随意坐下,拿了自己点好的碧螺春给安晏倒了一杯,想了想又觉得安晏从不喝除了绿杨春以外的茶,拿起茶杯又要倒掉。 安晏伸手握着她的手腕,将茶杯拿下,在鼻间稍稍一嗅,道:“顾公子品位也不错,碧螺春银澄碧绿,清香四溢,是好茶。”他抿了一口,才松了顾乔手腕。 顾乔握着被安晏抓过的手腕,脸颊微红。 掌柜的端了茶盘上来,在桌前仔细摆好了,看了看顾乔,道:“顾公子也有两年未来,也是近几日才日日来茶楼坐着,也是巧了。” 顾乔脸色一僵,迅速低了头。安晏扭头看着顾乔,嘴角含笑。 待掌柜的走远了,顾乔也不抬头。安晏轻笑几声,看了一眼立在一侧的傅凌,对顾乔道:“顾公子也两年未来,同在下一般,出远门了吗?” 顾乔这下耳尖泛红,垂下的头更不敢抬起。 安晏不再逗她,环顾茶楼,小声说话的人多了许多,偶有大声说话的,也大多都是说说眼下市井谈资。 安晏听了片刻,觉得乏味。 一侧傅凌也想提醒安晏尽早回府,可还没有说话,便听楼下有个人突然暴怒,拍了茶桌,将茶杯一应掀翻,道:“老子说了多少次了!来年科举绝不投效大郡!瞧瞧那朝堂都成了什么乌烟瘴气的模样!” 同桌那人显然没有料到他突然发火,左右瞧瞧视线已经全都聚焦过来,赶紧伸手拉了拉他,小声道:“你千万别说了,杀头大罪!” “杀头?!”那人甩开同桌人的手,冷笑道,“元戊端一个谋逆的皇子还能被放出来呢!老子会怕大郡有人来杀头?!倒是杀一杀,也算是我看得起元隆那皇帝!” 他一语刚毕,傅凌眉间凌厉,长剑已然出了半鞘,安晏抬眼看他,轻声唤道:“傅凌。” 傅凌看向安晏,眼底暴怒微闪,忍了忍,按回长剑。 底下那人倒也不需要傅凌出手,掌柜的已经叫了家奴叉着那人往外赶。 那人嘴里却不肯停下,仍旧张口叫嚣:“不是说这家茶楼什么话都能说吗?看来还是朝廷狗腿子!呸!” 安晏起身,站在二楼雕花木栏边,朝下看着,屈指敲了敲木栏,道:“慢。” 掌柜的抬头一瞧,是安晏,道:“安公子,这人言语污秽,小的这就赶出去,以后决不让这类人再进来。” 安晏顺着楼梯下来,边走边道:“大郡世风开放,向来不喜以人口舌治罪。他说心底所想,无妨。” 他立在那被叉着的人面前,又道:“大郡朝局是否乌烟瘴气,在下不知。可就只看民情,至少大郡风调雨顺,百姓安稳。这便不能说朝廷之错。当然,即便在时下,朝廷说的每一项决定,包括下设官员在地方是否起到了父母官之用,都尚不能独断说一定无错。兄台若是觉得大郡朝廷不妥,那便更应参加科举,手书心中沟壑,来日若能官拜朝堂,便要整肃朝廷歪斜之风,而不是在这儿大放厥词。” 那人冷眼看着安晏,啐了口唾沫。安晏脚步微动,躲开那污秽之物。身后傅凌再也按捺不住,抬脚便在那人心窝子上狠踹一脚,那人卧爬在地上,呻吟不断。 安晏看一眼傅凌,傅凌低头后退。 安晏垂眸看着那人呻吟一阵,缓过劲儿来,怒道:“你们皆是朝廷狗腿!为了眼前私利,从不敢说朝廷不好,算什么英雄好汉!京都府尹刘庆笃去年考了科举做了官,仗着那身份在地方为虎作伥好不威风!他私设赌坊逼死了多少人!我弟弟便是被他放着高利利用赌坊逼死的!这些年老子回回上告,层层官护,无一人为民伸冤!如此龌蹉朝堂,算什么东西!”那人蜷缩了身体,啐出一口淤血,愤恨道,“呵,也是,毕竟一个连通敌卖国的皇子都能轻易被放出的大郡,百姓和士兵死伤那些怎比得上皇子的血高贵!” 安晏垂眸片刻,徐徐说道:“你叫什么?” “老子常兴德!你且报官去吧!” “报官抓了你,谁还能为你弟弟伸冤?” 常兴德灰败着脸,笑的惨淡:“老子此行来京都,已经不打算活着回去了。死了就死了,权当去地下陪弟弟作伴!” 安晏错眼看常兴德衣衫裸露出的皮肤,有交错的伤痕,想必已经吃过苦头,心中必然愤懑。 安晏道:“你将此事前后情节仔细写来,递给我,些许还能有点转机。” 常兴德抬眼看着安晏,他想了半晌,道:“你不诓我?” “你看起来已经走投无路了,即便信一信在下又如何?”安晏说罢,向掌柜的示意,道,“麻烦掌柜的的给他纸笔,叫他坐回茶桌。” 掌柜的自然不会抚了安晏意思,叫家奴放开人,又叫小厮取了纸笔。 安晏转身看着傅凌,道:“去抓些药给他,如果以后再不经我同意随意出手,你便以后都不要随我出门了。” 傅凌一凛,连忙拱手认错,转身出了茶楼去抓药。 安晏抬头看一直紧张观望的顾乔一眼,微微笑笑以示安抚。 回到茶桌,顾乔看着安晏脸色,道:“他说的话都是气话,安公子不要往心里去。” 安晏侧首看她,笑道:“哪一句是气话?” 顾乔一滞,瞧了他片刻,从身上将贴身带了两年的玉佩拿出放在桌上,道:“不知两年前公子赠玉佩时,说的话是否还作数?” 安晏看着那枚祥云盘龙羊脂白玉,它当时赠予顾乔时,确实带着悸动和再见的联系。可如今 “作数。”安晏如是说道。 顾乔咬咬牙,做足了勇气,看着安晏道:“其实我是女儿身,我也不叫顾乔。” “嗯。”安晏应了一声,支着头看着顾乔。 顾乔见他那模样,就知道他早就知道。可还是忍不住踌躇,道:“我c我是” 安晏倒了杯茶给她,接口道:“当朝宰相顾长岭之女,顾云念。” 顾云念一愣,白着脸看他:“你c你c你猜到了?” “你不也是一样吗,猜到在下的身份。” 顾乔突然慌张,道:“不是c不是,是这枚玉佩祥云龙纹只能c只能是皇族才能佩戴,所以所以” 安晏微微一笑,道:“不必惊慌,不是怪罪你的意思。” 安晏坐直,瞧着窗外傅凌抓了药返回茶楼。他有些遗憾,徐徐说道:“其实,若不表明身份,还能做个朋友。” 安晏起身,顾乔猛地抬头,红着眼看他,道:“为c为何?” 安晏敛去唇角笑意,道:“顾姑娘与三哥郎情妾意,宫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常兴德状告的案子其实也不复杂,但就如常兴德所说,刘庆笃仗着京都府尹的靠山,在地方为虎作伥欺上瞒下,这件事如果当真做来,对于那些京城高官,不算什么。 常兴德告不赢,也不算什么。 安晏如今是个不入朝不为仕的皇子,他知道安稳不了多久,常兴德的案子他怎么插手都于理不合,而且,也许因为他的插手会让这宗案子变得更加没了希望。 倒不如顺手推舟给了元戊清做个人情。 京都府尹素来是太子的派系,在京都也没有犯过大错,勉强勤恳。太子由他在京都打了掩护,一些庄园地皮能生钱供太子府吃喝用度的,自然便利许多。 如果元戊清将此人铲除,对他只有利无害。 他将那状纸装在信封里,递给傅凌:“给三皇子送去。” 傅凌领了命,出了府邸。 安晏坐在窗前,看着府邸里多了许多宫女儿穿梭着,还有一些修花造池的奴才们正热火朝天的干活。 这些种种,都是荣宠的表现。 只是禁卫军却还没有完全撤走,余了几个人日夜看守门府,为的是保护安晏的安全。 因为府邸总是在半夜,会有人扔些烂菜叶子和臭鸡蛋什么的。 都是一些民愤的百姓。 禁卫军有心想抓了典型,安晏不许。禁卫军都是王禄的亲信,自然也知道安晏是被冤枉的,心中很是不平。 可安晏却一直都不甚在意,仿佛外头传着通敌卖国的根本不是自己。 傅凌回来的很快,不消一顿饭的功夫。 他朝安晏行礼,道:“三皇子让属下转告谢意。” 安晏嘴角微挑,道:“吃饭。” 傅凌应声,转出厅堂去厨房寻饭。 安晏放下手中的筷子,回身去看他的背影。 安晏赋闲在家,主要以养伤为由。元隆帝也给了安晏足够的耐心,不催不问,只隔三差五的赏了东西下来。 太子元戊钰终于按捺不住,差了顾长岭去试试元隆帝的口风。 如果安晏一旦被起复,究竟会在朝堂上与他们分哪一杯羹,至少要先了解,才能未雨绸缪。 顾长岭与元隆帝在议事厅说了好些个国事,待无甚可说了,顾长岭才拱手悠悠说道:“陛下,六皇子元戊端一案是要宗正司重新审查吗?” 元隆帝抬眼看他,道:“寡人有这个意思?” 顾长岭微顿,恭敬道:“近日,因陛下对六皇子一案的态度,朝廷上下已心有揣揣,是故,老臣才有此一问。” 元隆帝翻着奏折,语气甚为不在意,说的话,却叫顾长岭冷汗津津。 “若真的交给宗正司了,顾卿家觉得,能查出多少干系来?” 元隆帝越状似无意,顾长岭心底越打颤。上位者似乎洞悉一切,只是不道破,惩戒了元戊端,启用他又不给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看着荒诞,其实呢? 李安在一侧伺候着元隆帝的茶水,看了顾长岭一眼。 顾长岭稍定心思,道:“回陛下,若启用六皇子,难堵天下悠悠众口。” 顾长岭进言,不能说他有何不对,毕竟当朝宰相,内阁大臣。与言官一道,不同意六皇子重入朝堂,重新进爵是情理中。 元隆帝倒是没有责问,只是不欲与顾长岭说这些,绕着话,便又偏到国事上去了。 如此,这场试探,也就不了了之。 太子收到消息的时候,自然暴跳如雷,看来安晏的起复已经是板上钉钉。瞧元隆帝的态度,想必还不会是个小位置。 顾长岭待元戊钰发完火,才道:“陛下不让宗正司插手,怕是心里知道些什么。”此话一出,元戊钰脸色一白,坐在椅子上瞧顾长岭。 顾长岭叹口气,告了辞。 他这句话,不单说给了元戊钰,也说给了元戊清。 只是元戊清要较太子镇定的多。 本身他与元戊钰怀揣的心思便不同,启用元戊端只会对元戊清有利。 虽也觉得元戊端未来有可能是心腹大患,可眼下这个棋子,只能这么走。 朝廷倾轧之间便能有翻天覆地的变化,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夜不能寐的人,除了心怀鬼胎的还能有几个? 顾长岭辛苦一天,刚刚回府,便听下人来报,顾云念哭了好些个时辰,就是夫人柳静倾安慰劝抚也没有多大作用。 顾长岭深觉疲惫,在正厅坐着喝了片刻的茶水,瞧着柳静倾进来,才道:“云念闹什么呢?” 柳静倾看了看顾长岭的脸色,道:“不想嫁给三皇子。” 茶杯朝桌上重重一放,溅得茶水四溢,顾长岭怒道:“维持顾家在朝堂上的盛势已经耗费良多,三皇子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又是未来最容易登上龙位继承大统的人,怎么配不上她了么?!” “老爷。”柳静倾看顾长岭生气,怕他气坏身子,赶紧上前柔声安抚,道,“别气,云念这孩子也就是一时转不过来。自小性子就独立,自然有自己想法。慢慢教导便是。” 顾长岭也着实没有精力再在顾云念事情上耗费太多,长吁口气,疲倦道:“朝堂近日不安稳,如今陛下要起复六皇子,瞧来已经是态度坚决。云念之事,你多费心。三皇子人中龙凤,咱们云念若能嫁给他,必然是高攀了。可未来不仅对我们顾家,甚至她自己,都是何等荣耀之事。” 柳静倾想问,若三皇子没能位列东宫呢? 可她断然此时是不敢问出口的。 只得安抚了顾长岭,暗自神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大郡元隆三十三年开春,柳城兵携二十精兵回朝述职,朝堂上,抱冠跪拜,满头华发金甲熠熠,寒气灼人。由他这么一跪,倒春寒的气息霎时便席卷了整个朝堂,冷的两侧朝臣忍不住哆嗦。 元隆帝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的臣子面色各异,上位者素来迷恋这种掌控全局的感觉。他心底怎能不知放柳城兵回朝,让多少人夜不能寐。 那些曾经弹劾柳城兵的臣子,心底有多怕一朝未能扳倒柳氏一族,来日更不知何时能有天赐良机。 元隆帝嘴角微挑,缓缓说道:“爱卿平身,舟马劳顿,爱卿辛苦。” 柳城兵跪缴虎符,元隆帝从龙椅上下来,握着他上缴伏虎的手,说了一句“君信将军”便以此作罢。柳城兵这一回朝,元隆帝封赏不断,虽将军之位未曾进爵,可仍虎符紧握,丝毫没有收回的意思。 早朝后,元隆帝宣了柳城兵议事殿议事,殿门紧闭,谈了些什么不得而知。 而柳城兵从皇宫出来,策马便大张旗鼓的进了贝子府。 这一消息无疑在本来就不平静的朝堂上扔下巨石,波荡甚远。 说回贝子府。 柳城兵确实是奉旨前来看望“同僚”元戊端。 可这旨意到底能执行多少,便除了当事二人以外,别人都无从知晓了。 二人端坐厅堂,听着院中淙淙流水,静默许久,柳城兵才悠悠说道:“现如今,王爷是怎么打算?” 安晏两指端着茶杯,吹了吹茶面上的茶叶,看它打了璇儿,在茶水中间飘来飘去。 “柳将军改改称呼,现在安晏是贝子。” 柳城兵直直看向安晏,道:“马上就不是了。” 安晏抿了口茶,舔舔双唇:“兵马大元帅,掌管大郡王朝全国兵马,虎符一出,可动百万。”他放下茶杯,斜依在官帽椅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柳城兵,“父皇就不怕吾反吗?” 柳城兵有近十一个月未曾见过安晏,他最后一次见他,也是昏迷不醒时。那时候安晏心中有恨,言语锋利,却仍不够狠。 如今,话听着是云淡风轻,却已经带了杀伐之气。即便柳城兵这种在沙场上滚打半生的人听了,也不由发凉。 “陛下起复此时却是有些突兀不合时宜,但这却是不得不受的君命。然而借此培养自己军中势力,也未尝不可。” 安晏微微点头,看向柳城兵,道:“将军回朝时,可有听闻百姓如何评价吾吗?” 柳城兵自然听过,百姓茶后谈资皆是元戊端。这件事在大珺实在是个大事,似乎板上钉钉的造反,突然不明不白的起复,任谁都不能相信端王是清白的。 以讹传讹的故事越来越无法入耳,那些人仿佛亲眼目睹了似的,恨不得将端王千刀万剐。 明明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却硬生生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柳城兵怎能不气? 可,又能如何?怎么能堵天下悠悠众口?唯有重查端王谋逆一案,可,元隆帝肯吗? 如果元隆帝肯,他便不会将安晏推上这么一个风口浪尖上去。 兵马大元帅,能统千军万马,可,将士们能服这么一个“逆贼”吗? 安晏放下茶杯,道:“父皇无非就是想逼吾,让吾成为元戊清的挡箭牌,成为东宫之敌。吾本来一直想不明白,父皇到底爱不爱太子,是不是真心想让太子继承大统。明明知道吾心中会记恨东宫,明明知道起复之后做的每一件事必然是对付东宫,可即便如此,他仍然要起复。到底为什么?” 柳城兵也不懂,原本权术对他来说就如水花镜月,献计谋策素来就不是他的专长。 他看着安晏起身,走出厅堂,行至廊下看院中池水。 过了许久,他才悠悠说道:“他心底真正想保的,是十弟,元戊笙。” 柳城兵猛地起身:“十爷才五岁!” “是啊。” 柳城兵行至安晏身侧,蹙眉说道:“王爷会不会想岔了?就是按字论辈,怎么都轮不到十爷啊。” 安晏扭头看他,微微一笑,道:“这些时候吾想破了头,都想不通父皇这一招到底是什么用意。吾若为三皇子所用,那么东宫必危。若吾为东宫效力,三皇子又怎能轻易放过吾。若吾意欲造反,东宫与三皇子协力必然不会让吾得逞。这无论如何算来,都是死局。起复吾并给予这么大的兵权,岂不是自食恶果?”安晏叹口气,“除非父皇想保的,一直都不是我们仨人中的任何一个。这便能解释的通了。” 柳城兵想不通,即便安晏说的如此明白,他也想不通。 安晏背着手,道:“曹皇后一生雷厉,全因母家强势,父皇想必忌惮已久。太子无用,父皇并不糊涂,况且,他心底想必多少知道边境十几万将士葬身出自谁手。可父皇却当做不知,不是因为父子情深。元戊清早有反意,两人在朝堂互相制衡多年,父皇从来不闻不问。直到吾的出现。” 他想通这些,实在想通的太晚。 若当初元戊清意在拉拢时,他便能想个透彻,便不会又后面这么一连串的事。 “吾的出现打破了现有的安全局面,无论吾支持谁,都与父皇之意相悖,所以吾成为了死棋。” 柳城兵突然明白,他咬牙说道:“可陛下如此算计,他如何就能肯定王爷一定会去夺嫡争位?!” “上位者,会相信谁不肖想万人之上的滋味?” “陛下此时冒天下之大不韪,就是想让王爷上位成为众矢之的,将所有视线都拉至王爷身上吗?!” “他想让吾做个佞臣,不折不扣的佞臣。” “王爷!” 安晏转身看着柳城兵气的脸色都已泛红的模样,嘴角微挑,道:“将军觉得,太子和三皇子争得头破血流时,他们会不会想到这里?” 柳城兵自然不知道。 可安晏知道。 不会。 即便他们身边有谋士。 这一步步的棋,太妙了。 太子本来也许还有机会赢,可是顾长岭却居然不是他的人。 他们都是局中人。 安晏却不是。 即便身在局中。 安晏垂下双眸,凝思片刻,道:“这些时候,将军都不要再与王禄大统领有任何联系了,父皇想必连身边人都不信任了。换句话说,与吾c柳将军c太子c三皇子还有顾长岭有相关联系的人,父皇都不信了。” 柳城兵今日与安晏一见,过往种种仿佛全部坍塌,那座笃定的大山,土崩瓦解。 他一介武夫,素来参不透权斗。只知保家卫国,忠于主君。 可如今呢? 他与众将士一道,想支持安晏位列东宫,可如今,他突然有些茫然。家国天下,忠与义,到底何为对何为错? 他素来信奉的,到底是什么? 傅凌把柳将军送出府,他回到安晏身侧,看着安晏,道:“属下不懂。” 安晏看向傅凌,他不带笑意,满面疲惫:“傅凌,若天下在吾手,需背叛天地黎民,踩踏众生尸体方能荣登大典,你可愿随吾?” 傅凌跪下,额头着地,发出闷声:“属下自小跟随爷,爷做什么,属下就跟着做什么。爷即便让属下死,属下绝不问缘由。” 安晏蹲下身,看着傅凌,一字一句道:“吾,只有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大郡王朝金銮殿,太监李安展着圣旨,正用他尖利的嗓音一字一句读来。 殿下朝臣被这圣旨内容惊的骚动,来回互看,却碍于圣旨未曾宣完,不敢造次。 元隆帝斜依在龙椅上,支着头,晃着眼前珠帘瞧着底下的人。 每个人都神色各异,除了 元戊端。 他穿着朝服,站在众臣之前,垂首淡然的听着圣旨,仿佛这圣旨上的一字一句都与他无关。元隆帝有时候觉得,当年是如何就看走眼了,怎么就认为元戊端真的是个只会舞文弄墨不求上进的皇子? 那并不长的圣旨由李安念来,硬是过了盏茶。 待“钦此——”一出,满朝文武跪了一地。 独留元戊端c元戊清和元戊钰屹立其中。 元隆帝面色不改的瞧着众臣,给这些朝臣磕头说话的时间,等乱糟糟的声音都落下了,元隆帝再换了温柔模样看向元戊端。 “端儿,不领旨谢恩吗?” 元戊端朝袍一掀,俯身叩首,双手举起。 李安将圣旨放在元戊端手中,元戊端高声道:“儿臣谢父皇隆恩!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陛下万万不可!” 朝臣此起彼伏,妄图拦下这道圣旨。 可元戊端圣旨已接,金口玉言,发出的圣旨哪有收回的道理。 元戊端成为众皇子中,唯一一个被立亲王的王爷,不仅如此,阵前兵马大元帅,可调兵百万。 这等殊荣,已然直逼东宫。 权势熏天,朝局立刻发生颠覆性的改变。 元隆帝笑笑,起身朝后堂走去。李安见状,扬声道:“退朝——” 言官史大人险些气昏,他踉跄起身,怒道:“老臣要死谏,死谏!”他握着笏,甩开要扶他的众人,看着立在殿中央手拿圣旨的安晏,道,“端王爷!手握大郡之军权国运,应当摆清位置,看清立场!圣上念在父子情深,复立端王,端王竟毫不推拒,可将边境死伤十几万将士放在眼里?!” 安晏回身看他,状似苦恼的想了想,行至史大人面前,道:“当时本王重伤昏迷回到京都,上不了朝堂,也不知本王的谋逆案,宗正司可有审议?” 断然是没有的。 落罪不过是元隆帝口谕一道,连宫城都未曾越过来。 史大人脸色一白,他看着元戊端。 安晏直起腰身,看着朝堂上乱哄哄的朝臣,嗤笑一声,走出大殿。 那声嗤笑,落进人心,凉了半截。史大人也未曾再执拗死谏,只愣愣瞧着空荡荡的大殿外。 元戊清与脸色铁青的太子元戊钰行了礼,朝史大人走去,他伸手略扶了扶史大人,道:“史大人千万照顾好身体。”说罢,笑了笑便走了出去。 白玉阶下了一半,便瞧见今日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的安晏背对站立,不与朝臣寒暄,目不斜视的瞧着远处。 元戊清走到安晏身后,道:“恭喜六弟。” 安晏回身,展颜一笑,天真如旧:“三哥。” 元戊清伸手拍了拍元戊端的后腰,示意他一同走,道:“是在等我?” “嗯。” “父皇今日这圣旨一下,看似风光无限,可实际把六弟给推上了风口浪尖去啊。” 安晏垂首一笑,不甚在意:“至少军权在握,可以帮三哥了。” 元戊清顿步,扭头看着安晏,似笑非笑:“哦?帮我?” 安晏点头,认真说道:“人只有在落魄时才知道,谁是真心待我。” 元戊清看着安晏双眸,他带着试探c询问又带着几分欣喜。安晏眼底清澈无垢,想必言语真诚。元戊清当即一笑,继续朝前走去:“朝堂权斗,可过的是刀尖上的生活。” “我是在鬼门关已经转过一圈的人了,刀尖生活”安晏嘴角一挑,冷笑,“边境两年,每日都那么过。” 元戊清嘴角含笑,没有顺着这个话往下说,转了其他话题,道:“太子过些时候生日,请了所有弟弟们,想必你也很快会收到。到时,可一道去。” “他未必请我。” “他会的。”元戊清看着安晏,“因为他,怕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太子生日在皇宫可大可小,若是能遇上元隆帝高兴,会请了官员同乐。今年元隆帝没有表示,只是差人送了些礼物给太子。 元戊钰也乐得高兴,收了礼物在太子府大摆筵席,将同辈兄弟姐妹全都请了过来。这次的铺张元隆帝也没有说什么便随他去了。 兄弟一词,在皇宫里显得过于弥足珍贵。 若元戊钰能以此拉拢兄弟关系,倒也并非不可。 只是这邀请之列,有一个人,元隆帝都没有想到。 那个人就是刚刚受了皇恩的安晏。 元隆帝听了李安的话,在御案前很是沉默了一些时候,儿子们心里都在想什么,他也未必猜不出。只是不愿意事事都看的太明白,平白心累。 元隆帝长吁口气,伸了伸懒腰,道:“去毓妃那里坐坐。” “是。” 筵席安晏在列,却并非是元戊钰的意思,顾长岭及幕僚都意在拉拢。此时不论元隆帝起复安晏是什么意思,都不宜得罪。 元戊钰即便很是不开心,到底还是默许了。 此次筵席有曹皇后及几个夫人一同陪席,带了自家姑娘,林林总总也不少人,只是在西花园,不与那些皇子们一同就席。 顾云念也在受邀之列。 太子府坐落在皇城东侧不远,府邸占地百亩,四周树木环绕,宫殿一角只露出琉璃瓦顶,寻常百姓只能远远瞧上一眼,是接近不了的。 顾云念自然也从未来过。 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金瓜蝶纹长衫,逶迤拖地浅蓝间银白吴棉百水裙,身披藕荷色色锦缎蝉翼纱。头绾风流别致反绾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金丝攒珠花,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个翠珠连袂金钏,腰系啡色色撒花缎面束腰,上面挂着一个藕荷绣着寿星翁牵梅花鹿图样的香袋,脚上穿的是深紫色面软底锦鞋,衬的整个人妍姿俏丽。 今日这打扮,是柳静倾亲自过目了的。 从软轿上下来,四周已然禁卫军戒严,应事丫头站在一侧迎着来访的客人。 顾云念踩着碎步跟在柳静倾身后朝太子府走去,因着身份问题,她们与皇子们进的不是一扇门,可错了眼还是能瞧见各种锦丽马车在太子府正门停下。 她一边小心行走,一边朝那边偷看。 柳静倾在来之前特意交代过顾云念,今日受邀的不止各官员夫人小姐,主要宴请的,其实是太子的兄弟们。 若皇子们都来,那么皇六子元戊端一定也在其列。 “可惜看不到。”顾云念小声嘟囔了一句。 柳静倾没听清楚,稍稍顿了顿脚步,侧首道:“你说什么?” “没有没有。”顾云念连忙摆手,垂下头跟着柳静倾进了太子府。 而另一侧被顾云念一直惦记着的安晏,到的很晚,元戊清倒是早,只是让马车停在一侧,等着安晏。 待他的马车一到,他便从马车上下来,安晏刚正了正冠,便瞧见元戊清。 “三哥。”安晏连忙行礼。 元戊清摆手笑道:“你我兄弟不必客气。”他上下打量了安晏,因为不是正宴,无需官服,他身穿一件月白色净面直裰,腰间绑着一根黑色兽纹犀带,墨色长发将原本就有些偏白的肤色映衬的更加白皙。 元戊清忍不住啧啧几声,道:“我这六弟,真是玉树临风,冠绝京城啊。” 安晏脸色一红,道:“三哥莫要取笑。” 元戊清笑几声,与安晏一同进了太子府。 园内已经来了许多人,从二人一进来,便有人频频行礼问安,问到安晏身上时,总是要恭喜几句,仿佛今日这宴会不像寿诞,像是晋升宴。 安晏抿起唇,敛了在元戊清面前一贯的温文儒雅形象。眼神稍利,即便与人说话也都亲和疏离,已然不是那个好相与的端王。 元戊清在一旁只是淡淡笑着,偶有攀谈,也是稍说上两句便不再说话。这十个兄弟里,互相没有几个是亲昵的,人人都有自己的算盘,只是功名利禄权益熏心罢了。 待行至今日正主——元戊钰面前时,已经过了盏茶时间。 元戊钰身侧围着几个世家公子,瞧见元戊清和安晏便纷纷行礼,打量安晏的目光克制又放肆。 安晏自当无视,只恭敬朝元戊钰行礼,道:“臣弟向太子殿下请安,祝殿下万福金安。”与他人祝词相较,安晏的祝词就显得甚为单薄。 况且他又素有京城第一才子的称号,这样敷衍,怎不让人浮想联翩? 元戊钰嘴角笑意僵住,冷冷看着安晏。 元戊清见状拱手打了圆场,叫人抬来礼物奉上,道:“臣弟早记得大哥生辰,早就寻人在南海打了夜明珠,瞧来太子府向来受父皇重视,必然奇珍异宝甚多,臣弟这礼物拿出来怕是也不稀罕。可臣弟想着,怎么都是一片心意。” 奴才将锦盒打开,一对儿鱼白夜明珠乍然发出光亮,在这已经稍有月色的园子里绽放出熠熠光芒。四周围观的人纷纷赞叹,这对儿夜明珠瞧来就难得一见,得来更是难上加难。 元戊钰见了礼物,才稍稍有些笑意,道:“三弟见外了,只是个生辰,就是找个借口让咱们兄弟们聚一聚。”他说罢,转而看着安晏,道,“我们兄弟中,只有六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琴艺,本宫犹记得早几年宫中设宴,六弟曾经弹过一曲,不知今夜本宫有没有这个福分再听一听呢?” 安晏此时已然官拜一品,又是御封亲王,身份显贵。今日除了太子以外,余下皆是郡王,贝勒和贝子,他们位分与安晏无法比拟,太子却要安晏当众抚琴,低阶了去,那便是辱人。 元戊清看向安晏。 安晏抬眼看着元戊钰,也不行礼,只嘴角一挑,道:“好啊。” 元戊钰眼底晦暗,拍拍双手,高声道:“诸位!六弟元戊端今日为本宫庆贺寿辰,献曲一首,诸位可是有了耳福,仔细听清楚了。” 说罢,奴才们已经很有眼色清了园中空地,架了古琴,搬了圆凳。 安晏转身走到古琴前坐下,看着元戊钰,双眸明亮:“殿下有耳福,臣弟在边境军中听过一首古曲的吟唱,那时就觉得惊为天人。后来差人问了,仔细学了一些时候才会的。这琴曲还从未弹过,若真是弹错了,殿下可莫怪臣弟。” 元戊钰打了个哈哈:“六弟谦虚了。” 安晏垂首冷笑,十指搭上琴弦,屈指试了几个音节,道:“臣弟便以此曲,祝太子殿下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琴声乍然在园中流落出去,在月色下淌出温润的流水。原本围着的人,一些是当做戏子看作笑话,当真的听到这琴声,内心不无感叹,果然京都第一才子并非浪得虚名。 安晏落座园中,静谧月光下面色柔和的抚琴,敛了一身戾气和疏离,叫人瞧着,温润如玉的六皇子,突然回来了。 古琴悠悠,当真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园中无人交谈,只有琴声萦绕,穿过重重树木花枝,到了女眷所在处。 曹皇后刚刚举杯,乍闻琴声,顿了顿。 接着,园中渐渐静了下来,只余远处琴声,或远或近的。 一曲并不长久,待最后琴声一落,曹皇后便唤来宫女儿,道:“是太子请了琴师?” 宫女先福了福,回道:“回皇后娘娘,不是琴师,是六皇子。” 曹皇后闻言,本来柔和的目光陡然寒了寒,却又碍于园子里众人复杂,一闪而过,举着杯道:“今日借着太子生辰,找着机会和各位妹妹还有夫人聚上一聚,很是开怀,以后宫里宫外的,要时常走动。” 众人纷纷举杯回应,那琴声便被抛诸脑后。 柳静倾喝了半杯酒,将酒杯放下,刚用丝巾拭了嘴角,扭头想与顾云念说话,却已不见她踪影。 柳静倾眼皮一跳,唤了带来的丫头,低声道:“去找找小姐,不要乱闯,找到就带回。” “是,夫人。” 顾云念是在琴声刚穿过林子到了这边园子里,便悄然离开的。她在民间能听安晏的琴声机会不多,在她离座时,并不知这琴声是安晏的手笔。 只是单纯想跟着琴声找到皇子们聚集的园子,能偷着瞧一眼安晏也是好的。 可太子府太大,假山石雕奇珍异花在精巧的设计中,将一个一个的厢房宅院都隔开来,那琴声听着不远,可寻着声,像是在这些临湖水榭中环绕不尽。 顾云念躲着巡逻的禁卫军和鱼贯而行的太监宫女儿,在假山后扒着瞧了好一会儿,才瞧见宫女端着楠木托盘,上面林林总总放着小餐碟朝着一个方向去。 顾云念眨眨眼,提着罗裙小心跟上。 鹅卵石路穿过两个假山架座的小拱桥,再转了弯,穿过一片紫竹林才瞧见另外园子里灯火辉煌,琴声悠扬。 顾云念回头看走过来的路,很是费力想了片刻,已经记不得到底是怎么绕过来的了。若想再返回,怕是又要迷路。 她略微纠结了一下,便决心先不考虑,猫着腰小心的扒着竹林朝着园子中央靠近。 待走稍近了一些,那琴声缓缓落下,园中鼓起掌,坐在上位的想必就是太子,他起身走到弹琴的那人身边,笑道:“六弟琴艺果然精湛,曲子新奇,只是不知道曲意为何?” 顾云念心底一震,伸长了脖子希望在重重人影中看清楚安晏,可无奈她距离稍远,个子又不高,只能勉强瞧见头顶。 安晏起身,嘴角含笑拱手回道:“这是臣弟在边境偶然听到的,弹琴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用的三弦古琴,琴声比臣弟这个还要悠远有意境。那时恰逢齐王朝有进犯之意,琴声抚慰臣弟,于是臣弟就请教老人这曲子是谁作的?曲意又是什么?” 安晏略一顿,直视着元戊钰,道:“那老人见臣弟戎装一身,便不敢说,臣弟几经请教也未能套出曲意。后来臣弟一想,琴曲嘛曲意是听来的人,理解出什么,便是什么。” 他这番话莫测高深,似乎是解释了意思,却又没有。元戊钰耳边似乎还回荡着这音律,却已然变了滋味儿。 他想必安晏不会无缘无故弹这个,他大可以选一些寓意好一些的曲子。边境苦寒,战乱不断的地方,能出了什么寓意深远的曲子? 他冷了脸,却无处可发。 安晏浑然不在意元戊钰心中所想,只是略一笑,离开琴桌,状似无意的朝紫竹林方向看了一眼,而后立在元戊清身侧。 他站的这个位置,比园中稍高一些,宫女们鱼贯而入,将园中略一打扫便铺了桌椅酒席,众人落座时,顾云念终于完完整整的瞧见了安晏。 安晏似乎是慢了众人一拍,待人都坐好了,他才缓缓坐下。 那惊鸿一瞥,落入眼底,今日这一行,不论风险多少,顾云念都觉得满足。她满目只有安晏一人,他身侧的元戊清根本不在乎。 从前见他,他总是平常富贵公子的打扮,少有今日的隆重。相似颜色的衣衫,不同的款式和正式的发髻都将安晏惯有的温润气场给打散的不剩多少。 顾云念虽然瞧不太清楚安晏的表情,可从举止上还是看出许多他的不同。 这样的一面,是顾云念一直希望看到的。 她想凑成一个完整的安晏,想看她心心念念的人除了温润以外还有其他怎样的表情。 手指无意识掐着的紫竹,瞧的入神,待听到有人声靠近,已经有些晚了。 她猛地回身,瞧着人影错错,竟然朝紫竹林过来。左右瞧了,慌不择路朝另外一端跑去。紫竹林枯叶沙沙,巧了园中声乐渐起,掩了那踩踏声音。 顾云念跑出紫竹林,缩在石桥下方,叫一异形石头给挡了身形,待路上巡逻的禁卫军渐渐走远,才稍稍吐出一口气。 抬眼望去,这里显然从未来过。四周林木无一有熟悉感,顾云念心底暗念糟糕,扶着石头起身,希望能找个回去的路。 哪知刚刚冒头,便听人喝道:“谁在那儿?!” 顾云念呼吸一滞,咽咽口水。 “是我。”熟悉的声音在头顶上方传来。 那禁卫军又走了几步,瞧清来人,连忙跪下,道:“不知是六皇子,属下冒犯。” “无妨,喝多了稍走走,退下吧。” “是。” 禁卫军来得快去的快,待脚步声听不见,安晏站在桥上,道:“还不出来?” 顾云念手指揪着罗裙来回碾磨,好半天才挪出身,抬头看着安晏。 安晏站在桥中央,伴着月色,低头看她。 顾云念心底忍不住醉心于这副美色,呐呐说不出话。 安晏也算是第一次见顾云念的女装,今日她看来刻意打扮过,瞧来娇俏可人,与男装顾乔相差甚远。 他垂眼看着顾云念,道:“太子府是什么地方,容你肆意游逛?若被禁卫军抓到,给你冠个刺客罪名,你觉得是你担得起,还是顾长岭担得起?” 顾云念认识的安晏说话向来温言软语,何曾有今日他说话时的凌厉和疏离? 顾云念垂下头,红了眼眶。 她记着茶馆那日安晏说的话,知道安晏必然是因此不再与她有所来往,她与他之间,怕是有了元戊清这个人的存在,自此也就缘分尽了? 不行,不行! 顾云念攀着石头,想爬上去,可罗裙摆尾很是麻烦,试了几次都上不去。 安晏漠然看了一阵,走她面前,伸出手。 顾云念看着递在眼前的手,鼻头一酸,攀附着爬上去,低头整了整凌乱的罗裙,低着头红着眼对着安晏福了福身,道:“谢王爷。” 安晏听出她的哽咽,心底蓦地柔软,却不想给她看出来。只得沉默片刻,道:“顺着这条路,朝南走,遇到一个假山拱桥,转过去就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他说罢,转身想走。 顾云念伸手抓着他的衣袖,安晏一顿,回头看她。 她对上安晏漠然的双眸,松开手,道:“我c我会努力c不不,我一定不会嫁给三皇子的。” “圣上下旨指婚,你有反抗余地?”安晏说完,看着顾云念终于落下的眼泪和她眼底的光亮一闪而逝。 “快回去吧,若被人发现,不止你,你的父亲母亲包括三皇子都会受到连累。” 安晏不再纠缠,转身走远。 顾云念站在原地,瞧着安晏背影,哭出声又倔强将眼泪擦去,回身朝着安晏说的方向跑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顾云念返回园子遇上焦急寻找她的丫鬟,她摆摆手溜回柳静倾身边,柳静倾看着她,小声教训道:“跑哪里去了!这是太子府,不比宰相府!你又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你” 柳静倾念起来没完没了,顾云念双手合十讨饶,截了柳静倾的碎碎念,道:“我只是找地方如厕而已,娘” 柳静倾瞪她一眼,端坐吃席。 太子府与平常宅院吃席的流程差不太多,只是唱着戏曲的班子那是寻常百姓绝对请不到的。据说那咿呀的唱腔是民间最流行的,唱戏的班子是常年给太后搭戏台的,今日竟然来到太子府,可见太子府在太后那里也是极受重视。 顾云念不喜欢那些东西,身侧的娘娘们,夫人们看起来都如痴如醉,她心思还是不由自主的飘向了安晏那里。 那一曲梨园曲尾音刚刚结束,便听太监高声道:“太子殿下到——” 明黄袍衣微闪,元戊钰踏步而来,他身后跟着的还有其他几位皇子,三皇子与六皇子稍稍落后,随着太子一同向曹皇后请安。 说了好些个吉祥话,哄的曹皇后高兴,叫几个人都平身,看向安晏。 大约从前当真是没有仔细看过,安晏站在众皇子中,竟然如此出类拔萃。即便他如此低调,可总会让人一眼看中,再也别不开眼。 曹皇后眼底闪过一丝愤恨,而后淡然望着安晏,道:“端王近日初登朝堂,旧伤可好了?” 安晏俯身施礼,回道:“回皇后娘娘,劳娘娘挂念,端儿已经大好。” 曹皇后略点头,道:“兰妹妹去世时,你身在边境不能及时归来,本宫很是悲切,瞧兰妹妹也是极想见端王一面的。”她说罢还捏着丝帕擦了擦眼角。 安晏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了拳,又缓缓松开,道:“多谢皇后娘娘在母妃弥留之际的照顾,端儿永生难忘。” 他抬眼直视曹皇后,那目光淡然入水,却莫名叫曹皇后心底一慌。她错开眼,瞧了瞧三皇子,略清嗓,道:“三皇子,今日顾家女儿也来了。” 元戊清微微一笑,侧身看了看跪在一侧的顾云念,她正好抬了头,与元戊清一眼撞见,又慌忙垂下视线。 他转而朝太子元戊钰行礼,道:“大哥再不叫她们都平身,臣弟可要心疼了。” 元戊钰瞧着元戊清,哈哈一笑,摆手让她们都起来,道:“你也不小了,该跟父皇提一提了。” 元戊清看了看顾云念,转身看一眼安晏,发现安晏面色不虞,知他心情不好,于是不再调笑,只是笑了笑,说了句“大哥莫要再取笑弟弟”便终了这个话题。 自安晏进来,顾云念的目光便很少离开他。只是安晏仿佛没有见过这个人一般,根本不看她那侧。 他们进入此园原本就是以问安为主,安问完了,自然就要走。 俩人穿过假山,安晏稍稍顿了顿步,元戊清跟着停下,道:“怎么?” “饮酒有些多,不太舒服。” “如此宴席也将要结束,与太子打个招呼,我们离开便是。” 安晏微微点头,抬步跟着走,状似无意道:“皇后娘娘适才说顾家女儿” 元戊清“啊”了一声,一笑,道:“你不在朝中不知,我与顾家独女顾云念认识已久,宫里总是传出一些话来嚼舌根,莫在意。” “那”安晏一顿,“三哥与顾姑娘会成亲吗?” 元戊清停下,转身看着安晏,道:“顾长岭是太子的人。”他说这话,带着试探。 安晏怎能不懂,他心底更清楚顾长岭到底是谁的人。 只是他只能故作不知。 “若真与顾家联姻,顾丞相难道还会固执己见与三哥作对吗?” 元戊清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信步向前,道:“六弟呢?六弟可有心仪的姑娘?” 安晏垂首一笑,道:“没有。” 元戊清大笑几声,道:“身侧该添个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安晏正式参与朝堂政务,站在大殿上听朝臣之间的扯皮。他发言很少,即便有一些,也是支持三皇子元戊清的。 这与东宫也算是彻底划清界限。 朝堂上仍然还有人固执的弹劾安晏,元隆帝却并不说话,只是瞧着安晏。安晏垂着眼,不动如山。 元隆帝越发猜不透他这个儿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也并不主动问询安晏,只是日日看着他,父子两个仿佛都在等,等谁先按捺不住。 早朝结束,元隆帝御撵刚进议事殿便瞧见户部邢杰已经捧了折子在殿外等候。 元隆帝下了轿撵,邢杰俯身叩首,道:“臣有急报。” 说是急报,早朝却不上奏。 元隆帝看他一眼,挥手让他起来,进了议事殿。 “江南民反了” 元隆帝刚坐稳,闻言猛地起身。身侧李安立刻将邢杰手里的奏折拿来呈上,元隆帝展开奏折,看完通篇雷霆震怒。 “江南巡抚鲁青山呢,述职的折子为何没有提及过此事!” 邢杰道:“回陛下,鲁大人些许还不知道。此事是由江南织造公孙影被掀了府衙,逃来京都上呈的” 邢杰说话很是婉转,元隆帝怎会听不明白。除了此等大事,公孙影不去找鲁青山,却要冒死跑来京城为何? 鲁青山不可靠了! 元隆帝咬牙。 邢杰拱手又道:“江南百姓民反,倒成不了太大气候,只是若朝廷不做出反应,怕是当地镇压要血流成河,让百姓对我大郡失望。” 元隆帝沉思片刻,道:“择选钦差,到达江南后再行公开,直接拿了鲁青山!” 邢杰应声。元隆帝看着他,道:“你可有钦差人选?” 邢杰垂首略一思考,道:“回陛下,有一人。只是” “吞吐什么?讲!” “六皇子,端亲王。” 元隆帝眉心一拢,看着邢杰:“为何举荐端王?” “原因有三,这第一,端王之前并不上朝,见过端王的人少之又少,江南之行不宜公开,也好行事。其二,端王身有武艺,又曾在边境领军,杀伐之意非一日促成,江南民反,端王正合适镇压。其三”邢杰顿了顿,道,“其三,端王与朝中牵连甚少。” 此话已然明了,元戊端的身份还算中立,鲁青山敢在江南如此为非作歹,必然朝中多有依仗。 哪个钦差派过去都不好说是否能镇压下,可就恰恰是元戊端。 元隆帝深思片刻,对李安道:“宣端王。” “是。” 李安挂了佛尘,匆匆下殿,路过邢杰时稍稍颔首。邢杰垂下眼,未再开口。 这厢安晏刚出皇宫,马车正晃晃悠悠的朝前走,不出三里,便听闻马车后马蹄阵阵。安晏一直闭眼休憩的双眸缓缓睁开,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近。 “端王爷留步!” 马匹嘶吼,抬了前蹄,缓缓立住。 来人跪在马车前,道:“圣上有旨,宣端王爷议事殿议事。” 安晏挑了布帘,那传令的,是禁卫军侍卫,安晏有些眼熟,他微微一笑,道:“辛苦,看来父皇很着急。” 他从马车上下来,拍拍传令兵的马匹,道:“借用一下,可好?” 那侍卫有些反应不过,刚要出声,便瞧安晏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身侧王府赶着马车的小厮对那侍卫拱了拱手,道:“让小的送大人回去吧。” 侍卫连忙摆手,道:“多谢。”而后徒步返回。 素来皇家贵族的仆人总是牛气冲天,这端王府的,瞧来却不是那么回事。就像端王本人一般,从来和风细雨,少见发火。 是个温润的王爷的。 这个温润的王爷策马疾行,到了议事殿。 殿外李安在等候,安晏扶冠整衣,李安低声道:“好事。” 安晏一笑,待李安通传后,入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