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作配》 正文 第一章 脑子坏掉的小姑娘 天空泛起了一点晚霞,六棱红灯笼逐一挂起,却还没到接客的时候。楼里的姑娘们收拾打扮好了闲着聊天,就着刚沏的热茶嗑瓜子,瞥一眼翠色瓷盒里的新摘花儿,想着头上还有没有空隙再插一朵。 “绣丽那丫头的脑子怕不是坏掉了!” “谁说不是呢?我要是她,早打好包袱走了,还留在这儿干什么。” “卖身就算了,还签了死契。” “话可不能这么说,绣丽那花儿似的模样,十二岁的年纪出去了又没亲没故,搞不好还是被卖进窑子的下场。诶,再给我抓一把瓜子” “可惜了她娘棺材寿衣都打点好了,就指望着死了不拖女儿后腿,可惜啊,生了个大孝女。” “啐,咱们这卖皮卖笑的图个屁的孝顺。妓子生的还不是个小妓子。” “我当年卖身葬父不过求给我爹两块薄木一个土堆,绣丽可倒好,偏要给她娘修个石砌的冢,还有什么阴阳” “阴刻的碑。所以说人各有志嘛,你卖了个土堆的价就是个一银一夜的肉货,人家绣丽卖了个石冢的价钱将来说不准就成红牌了呢。” “小蹄子你又值几个钱,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看瓷盒里的花都被挑得差不多了,弄儿端着盒子退到了廊下往后堂走,冷不防左肩挨了一下,疼得他咝了一声。 软小的手,明显是女人,这庆丽楼里会真用力拍他的,也就属跟前笑得明眸皓齿倒不像是“脑子坏掉了”的小姑娘了。 绣丽伸手拈出瓷盒里的一朵玉簪花戴在了自己乌黑的小髻上,鲜红的花儿团簇着仿若黑夜里的一团焰火,映衬着小姑娘奶色的肌肤和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好看吗?比楼上的柔然姑娘如何?”大堂里类似的话绣丽前院后院的不知道听了多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可她从没想过和那些庸脂俗粉比较,配让她生出攀斗之心的那起码得是红牌! 弄儿惯常讨喜的小脸垮了下来,苦笑道:“你决定留下来不会真的就为了当红牌吧绣丽。” “当然不是!”似乎是不敢置信最懂她的弄儿居然如此小看了她的伟大抱负,绣丽瞪眼惊呼一声,随即立刻抬手虚掩自己的嘴,一想人家柔然姑娘素来是用绣帕掩嘴的,又忙掏了半天袖子翻出条小手绢来,做好了自以为矜持的仪态,方才说道:“红牌姑娘算什么,我可是将来要做这庆丽楼鸨母的人!你别像她们似的老鼠眼睛什么来着?” 弄儿伸手把她头上的玉簪花摘下来放回盒里,叹了口气:“鼠目寸光。” “对,鼠目寸光,诶!你摘下来做什么?”绣丽又往瓷盒里伸手,弄儿侧身闪开了她,反手提了绣丽挽在手臂上的舞绸在她眼前晃了晃,“将来的鸨母娘娘,你再不回水台练舞小心现任鸨母抽你鞭子了。” 话音才落,仿佛是要回应弄儿的话,远远地传来后院的一声骂:“这是谁又溜出去了!” 将来的鸨母手一抖,手绢掉了也来不及捡,提起裙子就要往后院跑,临走还不忘白了弄儿一眼:“乌鸦嘴!” 绣丽两腿跑得飞快,眨眼功夫就跑出了回廊,一脚跨过门槛,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没头没脑地喊了一句:“我的!”声音清脆却不妨后脚给门槛绊了一下,往前踉跄了好几步,水粉的舞绸顿时荡起一片狼狈的云彩。 绣丽好不容易站稳了却也不恼不羞,反倒是自己先笑了,也不管什么捂嘴矜持了,哈哈笑着跑进了后院。银铃似的笑声惊飞了梧桐枝头的画眉鸟,带起身后起伏的粉霞。 四月的菱州,草长莺飞,柳绿花浓,正值清明时节,绵密的酥雨滋润了青石和瓦缝间的苔藓,朦胧了江川和远山间的炊烟。 白色的泡桐花被雨水打在油纸伞上,在大街小巷开出行走的花来,走走停停,都是闲适的步子,偶尔啪嗒啪嗒的急促,是顽童冒雨在嬉戏追逐。 卖杏花的叫声透出深巷,与祭祀的香烛气味一道穿城而过,直到石子塘后山的宁泽寺。 比起在楼里做了三年歌舞教习的绿枝娘子,绣丽才是庆丽楼里的元老,她自睁眼起就在这红粉风月里摸爬滚打。 小时候在琵琶小曲里咿呀学语,对着姑娘们的花名牌认字,听着鸨母尖着嗓子骂人的声音入睡。能跑能跳了就带着弄儿在前院后院到处混迹,偷拿厨房的糕点,欺负红牌姑娘的宠儿狗,和新来的小娘子讲荤话的事一件也没落下。 入了后院,绣丽没有回练舞的水台,而是拐了个弯跑进了梧桐阁,把四围的推拉屏风拉开,梧桐阁的底层立时变成了四面透风的练舞台。 绣丽找出火折子开始给四角的烛台添油点灯。 她是掐着时辰偷溜的,白天绿枝娘子都让小姑娘们在宽敞一些的水台练舞,水台是无遮无盖的青石露台,紧挨着后院的水井,口渴了也好喝水,只是入夜了不好点灯。所以通常天黑了都是挪到后院另一边的梧桐阁底层里接着练。 绣丽是日落时溜出来的,现在将将入夜。 果然,她刚点完灯,拈着小团扇摇风的绿枝娘子就领着几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进来了,脚下踩着弱柳扶风的小步子,嘴里骂着:“将将练到百花齐放,花蕊跑了一个,真是气死我了。” 绿枝娘子做了一辈子温温顺顺的舞娘,年纪大了改作教习,纵是卯足了劲想学着丽娘的架势管住这些正是活泼的小姑娘,忸怩了这么些年也只学到了丽娘一半震散风云的嗓门,那些正经骂人的挖苦刻薄话却是怎么也开不了口。 虽说是吊了嗓子骂,却不比喊你回家吃饭唬人。 因此绣丽虽然腿脚急促,心里却不怎么害怕绿枝娘子,只要首尾圆合不被丽娘知道,她这根庆丽楼第一号的老油条混迹起来那自然是得心应手,比如现在。 绣丽笑眯眯地走到绿枝娘子面前,抬手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珠,一脸乖巧地说道:“教习,灯已经点好了,可以开始练舞了。” 梧桐阁的灯是小姑娘们轮流点的,不是什么新鲜事,大家纷纷找到自己的位置摆好姿势准备起舞。正整理舞绸的一个杏眼小姑娘突然叫了一声:“哎呀,今天是我轮值,我怎么给忘了。” 她们或是被家里人卖掉或是辗转被人贩子从外地卖进楼里,都初来不过两三个月,年纪又小,大多心里又害怕又抵触。吃过楼里的苦头后都有些畏手畏脚,变得沉默怯懦都是轻的,点灯这种容易被遗忘的小事很容易就被忽略过去了。 何况点灯的火折子被我拿去了,你又如何记得起来? 绣丽拢了拢舞绸,回过头对杏眼小姑娘投来一个安慰的笑:“嘘,忘便忘了,今日由我顶上,可别被发现了。”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善意,俏皮地一眨,机灵极了。 杏眼小姑娘感动的不得了,忙点头道谢:“真是多谢你了,太好了,谢谢。” “好了,好了,”绿枝娘子击了三下掌,示意姑娘们安静下来,“从刚才断掉的地方开始,百花齐放,听鼓点,起——” 墨色的夜幕笼罩天地,风清云疏,月出花浓,前院的红灯笼肆意燃烧着,橘红的柔光把酒水和美人缠在了一起,散发着暧昧的暖意。黄金掷地,珠玉相击,酒香四溢,脂粉靡靡,一声又一声欢笑和尖叫交织成绝艳的温柔乡。 鲜花和秀发一同滑落,媚眼和长裙一齐飞扬,似要把白日里菱州清秀的皮相都扒下来,揭露酒和脂粉才是它繁荣的根本。 而后院的灯是暗黄色的,与梧桐阁规律齐整的鼓点声一起把后院的浅淡和前院的浓烈分割开来。 没有酒香,也没有脂粉的味道,连虫儿鸣叫起来也不如前院的虫儿会和上歌舞声助兴,全是由着性子胡乱叫嚷。 这里便是绣丽和弄儿长大的地方。 那些闲话绣丽不是没听见,但就像娘心心念念的清白人家c自由之身,绣丽是实打实没听进去。 绣丽没见过什么清白人家,也不晓得自由之身到底有多好。她只知道闹饥荒的时候饿死的不是庆丽楼里的妓女,而是城郊数不清的清白人家。赎得自由身的姑娘嫁进员外家里做妾,刚生下儿子就被主母卷上草席托人牙子卖到了最低贱的窑子里。即使是豪掷千金包下整座庆丽楼三天三夜的付老爷,脑袋被陈屠户像宰猪一样割下来的时候也没想过要宽限几天欠租的清白人家。 世上总有被神仙眷顾的人谋到了粗茶淡饭,平安喜乐,但是绣丽不相信自己的运气,或者说她看不上这些运气。 拼尽全力,舍弃一切只为了以清白的名义吃上一口糠饭,这样的自由在绣丽看来是很没有出息的。 绣丽从未觉得做一个妓子有什么可哀可怨的,商人既然能低买高卖赚利润,妓女就能扑好香粉卖笑讨生活,你情我愿无关风月。 当然,偶尔的伤春悲秋是一个好妓子的必修,但是不应该伤悲成真。绣丽从她娘身上学到最深的一课,不是绣花的本事,而是不要当真。卖笑的永远要把“笑”掩在“卖”的后面,若是一时冲动走上前去,当了真,没了遮掩的笑就像没了盖子的茶碗容易凉,茶一凉,就苦涩了。 月上中天,虫子已经叫得口干舌燥,昏昏欲睡,与前院愈演愈烈的荒唐不同,后院渐渐安歇下来了,只有厨房还叮叮当当个不停,但也多是端出些酒水小菜,大灶一个个都熄火了。 看见掌勺师傅提着消夜搭着汗巾子出来了,绿枝娘子不看沙漏也知道一更天了,做饭的人最是会掐点儿的。 “今天就到这儿吧,明天可别把步子给忘了,散了吧。”绿枝娘子清了清嗓子,这两天有些上火,希望那厨子带的消夜清爽些。 “绣丽姐姐,你的舞绸甩得真好,我连旋转都还打结呢。”杏眼小姑娘名叫白萝,一结束就跑来挽起绣丽的手一起回歇息的浅草阁。 绣丽腼腆一笑,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你才来没多久,以后定会比我舞得好呢。”听了这话,白萝明亮的笑却黯淡下来,蹙起了眉毛,低声道:“我倒宁愿永远学不好,永远不用上前楼待客。” 绣丽心里叹了一口气,这样不情不愿的小姑娘和老姑娘她见得太多,她抽出被白萝挽住的胳膊,双手安慰地抚上她的肩膀,想转移她的注意力,于是打趣道:“还待客呢,想那么多做什么,你怕是想嫁人了吧。” 白萝浸满忧愁的杏眼顿时染上了羞意,嗔道:“哪里的事,绣丽姐姐你可别笑话我了。”刚练完舞本就绯红的小脸涨得通红,白萝一跺脚,捂着脸跑走了。 绣丽的手一空,想到那双杏眼里浓得要滴出水来的羞意c小鹿似的悸动,以绣丽阅女无数的经验,“她不会,”绣丽的手僵住了,嘴角抽了抽,“真有相好的吧” 被迫进楼的女子绣丽见过很多,也算是看出了一些门道。从一哭二闹三上吊到威逼利诱就范,如水的日子就滑过去了,也不觉得时时要死要活,甚至得心应手之后姑娘们之间还会比拼起身价和恩客。 可但凡有了一丁点惦念和奢望,那日子就难挨了,特别是白萝这样还没开脸的小妓,还不知道要被丽娘怎么教训呢。 仿佛看到了未来白萝那双杏眼里更多的忧愁,绣丽想起冬天的早晨娘望着冰封的湖面,萧索到骨子里,一点点被失望冰封了眼睛。 一阵夜风吹来,绣丽打了个冷颤回过神,摇了摇头甩掉脑子里的画面,伸手掏出挂在颈间的紫玉,玉佩出汗以后黏在了肌肤上,冷风一吹,冰凉的触感好像要透进肺腑一般,索性取了下来。 “不戴了,怪沉的。”绣丽自言自语一句,把还不到指甲盖大小的紫玉收进荷包,一步三晃着往自己屋里走去。 ------题外话------ 上传是希望与大家分享,也是督促自己不要成坑,欢迎大家多多指正发表意见看法。 ~你越喜爱~我越可爱~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飞针走线的少年郎 浅草阁斜对着梧桐阁,深藏在后院的梧桐树后面,背枕着润溪湖。 低矮的两层小楼,四方格局,小小巧巧的,夜里几乎和湖边的假山石块融为一体。 风掠过湖面,湿润地携来对岸白鹿谷场的稻穗香,穿廊,入窗,把小姑娘房里刚刚习得的一点点脂粉味吹的一干二净。 绣丽又不肯关窗户,因而经常为此事指着润溪湖骂不解风情,浑不知自己精心描画了一上午的“桃花妆”比六石草市上耍戏猴子的屁股还要红,不说有无风情,人家润溪湖若是有手有嘴,定要指着“猴子屁股”骂煞风景了。 无论多少次,一想起绣丽翘着指头c竖起眉头破口大骂湖泊不解风情的样子,弄儿就仍不住要笑,这次也不例外。 房里未点灯,弄儿借着月光坐在窗棂上,面对着润溪湖,两脚吊在窗外,脚后跟有节奏地轻点墙面。大腿上放着一个油纸包,柔嫩的玉簪花乖巧地伏在上面,花瓣上还衔着被精心照料后的水珠。 弄儿抬头看了看月亮,时辰差不多了。 不一会儿,小姑娘们回来了,静谧的浅草阁被一声声有意压低却依然尾音飞扬的笑闹唤醒,黄色的灯烛一一亮起,流泻出和暖的光,虫儿们瞧见了方才从栀子花的甜香里回过神来,张嘴想唱两句,想到姑娘们练了一天早乏了,暂且作罢,于是又缩回了花丛。 庆丽楼算是间老牌青楼了,浅草阁也很有些年头,里头的小姑年多是三两年换一批,因而有些细端末处老旧了也不大让人上心,几乎每一间房门打开时无论多轻多缓,都会“吱呀——”一响。 所以,今天绣丽一推门没听见门响声愣了一下,“庆叔差人修门了?” “没,”弄儿从窗棂上跳下来,把油纸包放在桌子上解开,说道:“灵韵姐托我去榨桐油,竹筒里剩了点,抹了门。” 油纸包里赫然是小半只深井烧鹅,诱人的香味顿时在屋子里摇摆起来。 绣丽眼睛一亮,赶紧坐到了凳子上,两腿一曲卷在胸前,下巴自然地搁在了膝头上。迫不及待地用手抓了一块肉放进嘴里,香脆的油皮和软嫩的鹅肉顿时将一天的疲惫一扫而光。 绣丽满足地眯起了眼睛,轻轻摇着小脑袋,像极了偷着腥的绒团猫。 弄儿无奈地苦笑,还说要跟红牌姑娘比呢,哪个红牌姑娘会每天睡前不吃宵夜就睡不着觉?还一定得是肉,水果点心都不依。 绣丽今年十二岁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小小巧巧的算不上胖,然而脸上的婴儿肥还未完全褪去,四下无人的时候又喜欢把身体缩起来摇晃,加上奶白的肤色,活像一只羊脂玉镯子,给人软绵绵的圆润感。弄儿无论怎么看,除了肤色白以外,再找不出绣丽身上和未来红牌沾边的地方。 当然,弄儿拾起绣丽胡乱扔在地上的舞绸,每晚准时从厨房顺手牵羊来惯着绣丽的他也没什么立场说教。每一只圆润的镯子都配有一块细致周到的棉帕,把镯子擦拭得越发,圆溜溜。 而且,弄儿翻出实际上只有他在使用的绣丽的针线包开始穿针,他还是一张自带绣花能力的棉帕。 绣丽虽然名字里带了个“绣”字,却实在是个女红渣手。这一点在绣丽娘坚持教了她三年女红,最后连穿个针都要扎破十根手指头后全庆丽楼皆知。与这一点同样全楼有名的是,为了替绣丽应付功课反而学了一手好功夫,飞针走线胜过灵犀坊绣娘的弄儿。 前院的姑娘和后院的仆役最喜欢托弄儿卖个绣品,不仅是因为他伶俐讨喜,更有一点在于全菱州的货郎绣坊都乐意和弄儿做生意,开的价钱也好。 用鸨母丽娘的话说就是:“哪家不乐意讨教一些天下第一的绣法呢?” “天下第一”是绣丽的娘,得这绣法真传的却是弄儿。 修补好了舞绸破损的边角,弄儿把舞绸叠好放进柜子里。看绣丽吃得差不多了,他把玉簪花伸到绣丽面前,貌似不经意道:“你的。” “哎?怎么是黄色的。”绣丽嘴上不满着,接过玉簪花的手可没有迟疑,也不管手上还沾着油,侧过身子对着铜镜插上了花儿。 柔嫩的鹅黄色把绣丽水灵灵的奶色肌肤衬出了和暖,花瓣上的水珠和少女眼里的水光相映,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艳红对于五官尚稚的她来说还是显得太浅薄。 嗯,果然是鹅黄色比较合适。弄儿很满意。 可是绣丽却皱起了眉头,左看看右看看,嘴里嚼着肉含糊不清地道:“红色才艳丽动人嘛。”但也就是嘟囔了一声,丝毫没有把玉簪花摘下来的意思,继续低头奋战消夜。 弄儿耸了耸肩,他不想打击这位满嘴油光实在从头到脚跟艳丽沾不上一根绣花针关系的小姑娘,含笑说道:“都被挑走了,明天吧。”明天你就不记得了。 绣丽喜欢偷溜出来闲逛,倒不是练舞实在辛苦,实际上,她是所有小姑娘里练得最勤快的一个。只不过作为未来的红牌c将来的鸨母,本事要学好自然没错,时刻掌握庆丽楼各处的动向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虽然绣丽并不会承认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她从小游手好闲惯了。 不过今日除了前院的白眼和瓜子皮,绣丽倒实在听到了一桩有意思的事情。 “弄儿,你听说了吗,”绣丽舔了舔手指,有些兴奋地说道:“胡牙婆给楼里送来了一批新货。”刚卖进楼里的人还没定下去留,调教不好或是没有天赋,指不定哪天就又被卖走了。庆丽楼每年光杂役就要买进四五批,来来去去留下的不到三成,因此大家都叫他们新货而不是新人,新人起码得在楼里待够两个月。 “嗯,最近正缺人手,这批货听说都是杂役。”弄儿点了点头。 “嘿,我看没那么简单。”绣丽眨了眨眼睛,弄儿就知道她又有什么鬼主意了,说道:“大老远从北边买杂役是少见,但也不是没见过,有什么稀奇?” “弄儿你平时那么机灵,怎么这时候范愣了,”绣丽晃了晃小脑袋,很是兴奋地说道:“去年冬天,北边动静最大的事情是什么?”眼睛里满是引导的得意劲。 “花生价钱翻了十倍好好我不开玩笑,”弄儿剥开一个花生丢进嘴里,满足绣丽的乐趣,答道:“去年冬天最热闹的自然是幽城公主入京和亲。” “幽城公主是何许人也?”绣丽摇头晃脑问道。 “黎国的和亲公主,封地紧挨着咱们郡,嫁过来等于是献上幽城,作为狐尾岭一战的赔罪。”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茶馆酒肆里早谈烂了。 “除了割地,还有什么?” 弄儿小意试探道:“金银珠宝?” “那些进贡的死物和咱们能扯上什么关系。” “莫非是,”弄儿不再漫不经心,眼里流露出几分认真,食指划了一下下唇,抬眼说道:“黎国赔贡的奴隶?” 绣丽一拍手,说道:“没错!” 弄儿一点即通,马上思考分析道:“有理。胡牙婆从前送的货都是尽着前院使的姑娘家,还没见过她送仆役来。如此说来这次送杂役必然是一个幌子,这批货不寻常。可是,你又如何肯定是黎国奴隶,毕竟离的远,黎国奴隶又是京城贵人们的抢手货,丽娘可不一定舍得花大价钱买来。” 弄儿越想越深入,一贯平展让人见之舒心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似乎想到了别的什么。 “我猜的。”绣丽豪气地一挥手,吞下最后一口肉,怕了拍自己溜圆的小肚子,笑得没心没肺。 “猜c猜的?”弄儿一怔,随即松了眉头有些哭笑不得,也是,这才是绣丽的作风。 看她吃完了,弄儿收拾好骨头和油纸,“好啦,前院正缺人手,后半夜我要当值,你洗洗快睡吧。”说完就起身准备回前院。 绣丽还在回味烧鹅的美味,见弄儿要走,忙说道:“我还没说我的想法呢。” “你不是一直想看看黎国人吗,”弄儿太了解她了,他走出房门,最后提醒道:“不过,八字还没一撇,你最好收收心别抱太大期望。我走啦。” “嗯,早点回来。”绣丽挥挥手,她也知道这事的可能性不大,多半是她想太多了。可是,绣丽摸了摸荷包里硬硬的玉佩。 娘说过那个男人是黎国人。 黎国人啊,不知道会不会很丑。 弄儿下得楼来,厚厚的棉布鞋底踩着没有发出声响。 楼梯口正对着背面的润溪湖,湖对面就是城郊。农家人节省,对岸的灯火早早地就歇下了,只有清亮的月光照出远山些许轮廓,看不见的村庄就陷在宁静的小山和暗流的湖水中间,沉睡得香甜。弄儿没再多看,沿着山石小径,绕过梧桐树往前院走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没有出息的小车夫 老车夫熟练地驱赶着马儿,领着身后驾着另一辆大马车的小车夫。 老车夫很是有些年纪了,可他手脚灵活耳聪目明,架起小马车来游刃有余,虽然是山路,却颠簸得很有节奏,没有丝毫不稳当的地方。 小车夫有一双圆圆的招风耳,浓黑的眉毛紧紧皱着。他显然是第一次驾大马车,一路紧绷着脸颊的几颗小麻子如临大敌,僵硬地握着缰绳,生怕出错。 不知道是不是马儿还看不上年纪轻轻的小车夫,一样的路,大马车却比走在前面小马车还要颠簸。两辆马车咕噜咕噜驶过山路,离前面的城镇越来越近。远远的可以看见,被青山环绕的城里开满了白色的泡桐花。 舒娴蜷缩在马车角落,不断地扭动脖子,细嫩白皙的颈脖被粗糙的麻布衣领磨出了红痕,她一声不吭,微合的双眸里只有静默。嘴角有些干裂,舒娴舔了舔,旁边的一个人掏出水囊递给她,舒娴感激地一笑,却摇摇头拒绝了。 那人高鼻梁深眼眶,棕色的头发自然卷曲,蓝色的眼眸显示着并不是中原人的身份,然而在这一辆马车里,黑发黑眸的舒娴才是一个异类。除了她以外,其余几个人无论男女,长得多少都有些异于常人。 舒娴从前在祖父的书房里看过传奇,西游的云方大师就在他的书里写到过这些长相奇特的外邦人。去年和母亲去歧墨夫人府上看折子戏,好像就有几个这样蓝眼睛高鼻梁的外邦人扮演妖魔。 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他们,舒娴觉得好像也没有特别奇怪,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不过发色眼眸更多彩了些。甚至作为奴隶的他们,肤色比京城里追求白净的贵人们还要白些,接近羊乳的颜色。 可再白有什么用呢,身为奴隶,更是作为赔贡,生死卑如草芥。不过,我的命运怕是要比这些奴隶还要悲惨吧,舒娴心里一凉,想起昨天听到的谈话。 “菱州吗。”舒娴往外看,马车虽然结实却很是粗陋,缝隙足有半指宽,漏风是自然的,但是已经过了清明的南方已无寒意,湿润的微风里满是醉人的花香。 透过马车的缝隙,舒娴第一次看到了小桥流水c花柳成荫的南方。 两辆马车组成的小车队在庆丽楼的旁门停下,马匹打了一个喷嚏,似乎是被脂粉味呛到了。 赶马的老车夫停下车,倚靠着车辕抽旱烟,浑不理会好奇张望的小车夫。 “要死呢,瞎张望个什么劲儿,还不快把货卸下来。”胡牙婆从前面的马车里下来,看见张望的小车夫,精明的眼睛一瞪,一手拧住了小车夫的招风朵。 “娘c娘,疼疼疼”小车夫收回视线赶紧告饶,好不容易挣脱胡牙婆的手,赶紧打开车门往里面喊道:“快出来吧,到了。”说着牵起了麻绳往外拉,车里的人一个接一个跳下来,他们双手都被绑在同一根绳子上,跟着小车夫走到了胡牙婆面前。 胡牙婆已是知天命的年纪,面貌上看起来却不到四十的样子,腰杆笔直,身形瘦长,唯一张方脸堆着许多肉,笑起来很有些富态喜庆,加上她嗓门亮又会说话,大户人家都喜欢从她这里买牙口。 一直保养得宜的胡牙婆今日脸上却有些憔悴,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又揉了下酸疼的肩膀,心里很有些感慨年纪真是大了。 从前纵贯九个州郡贩牙口,从苍麓野东南的海天角一路北上直到裕兴山脉的风刀城,跟着老头子一起翻山过海也没觉得有多累,如今不过从澧江码头接个货回来就腰酸背痛,真是老了啊。 心里感慨着,手上却没闲着,胡牙婆拢了拢发髻,拍了拍衣摆,向老车夫挥了挥手绢示意他不用跟着,回头对小车夫说道:“你学着些,以后我和你爹跑不动牙口了就得你自己紧着皮子干了。”招呼小车夫领着人跟上,胡牙婆抬手拍了拍门。 “谁呀——”看门的小厮揉着眼睛打开半边门,一看是熟人,马上记起来丽娘嘱咐过这两天胡牙婆要领着货来,于是拍拍自己的脸清醒一些,打开门把他们迎了进来。 或许是因为夜里太过放纵,白天的庆丽楼大部分时候都是沉睡的,不仅是前院的姑娘们,连后院的厨子杂役也都是吃过午饭才上工。所以虽然已经离午时不远了,但是整座庆丽楼里没什么人,安静得连外头西四街叫卖炊饼的声音都能清楚听见。 领路的小厮也是强打着精神,谁让最近杂役缺人手呢,本来两班倒就已经很忙了,现在他一个人要当两个来用,自然是哈欠连天。 “丽娘,胡牙婆来了。” “嗯。”跪坐在酸枝小几前用膳的女子点了点头,放下手上的筷子,慵懒地转过身来。 丽娘也是刚起身,俏丽的凤眼还带着一丝朦胧,珍珠耳铛流出莹润的光,笑道:“胡姐姐来了,我可是赶早儿起来等你的呢。”丽娘年轻的时候也是一等一的花魁,柔媚的眼波流转,风流天成,看的小车夫一愣,耳朵一红赶紧低下了头。 丽娘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笑着朝小车夫招手,说道:“你小子就别在这儿添乱了,还没吃饭吧。带这孩子到后院吃饭去。”后一句话是对小厮说的。丽娘身边的丫鬟上来给胡牙婆看茶。 胡牙婆一揖谢过,摆手道:“老身多谢丽娘了,可这孩子也不小了,再不跟着我多学学,以后我们老两口去了他怕是讨不到一口饭吃。” “可怜天下父母心。”丽娘叹口气,也不再客气,挥手让小厮退下,指着旁边的脚凳让小车夫坐了,自己提了裙子从榻上下来。 胡牙婆从怀里掏出一本薄册子来,递给丽娘,口齿清晰地说道:“一共四个黎头,按各家的要求,都是挑的好的。一路上好吃好喝待着,精气神都饱满极了。来之前已经调教过了,不逃不闹,规矩大多都通晓了,会说中原话,完全可以直接用。老身和当家的一起去码头接过来的,保准没经过二手。交接的木瞎子也是京里的老人了,这次从贵人府上分到的几个黎头,都是紧着楼子里先挑。南方十二州,这些是最早到的一批了,可精贵着呢。” 丽娘接过册子,随手翻来边走边看,听了胡牙婆的话她弯出个笑来,说道:“胡姐姐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但南方十二州省油的灯可不多,那些郡都的贵人们怕是冬天里就已经尝到腥了。等到开春才拿到货的也就是咱们这远地方的贵人们了。最早是没错,精贵可就算不上了。毕竟之前沃野之战和雷塞会盟也进贡了不少西藩奴隶。”丽娘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这四个黎国奴隶是城里的贵人们托庆丽楼从北边贩来的,今晚就会有各家的人来接走。丽娘只略微确认了四人五官齐整四肢健全,就不再着眼,反倒在最后面的舒娴面前站住了脚。 “话是这么说没错,”胡牙婆自然知道寻常说辞糊弄不了丽娘,笑道:“可这西藩人到底是稀罕货,咱们菱州虽说挨着西边,自由的西藩人却也不多见,更何况是供人赏玩的奴隶了。单是有黎头的消息放出去,不知道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来看看呢,还愁没有生意做?” 胡牙婆暧昧一笑,话音一转:“当然,庆丽楼的名号响当当,宾客盈门自是不用操心生意的,可盼望更上一层楼的又岂止一家呢。” 丽娘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却没打算改变主意,伸出纤细的食指抬起了舒娴的下巴,凤眼微眯,满意地点点头。 冷不防看见了她颈间被粗糙麻衣磨出的红痕,丽娘素手下滑抚上舒娴的脖子,状似轻柔地抚摸,黛眉一蹙,眼里顿时漫上了水雾,怜惜道:“姑娘家家怎可如此委屈了,看得奴家好生心疼啊。”婉转如黄鹂的嗓音带颤,仿佛心肝都碎了似的。 丽娘的十指不沾阳春水,自是嫩如青葱,可是精心修剪的指甲却不是好相与的,舒娴只感觉伤处一阵刺痛,像是被刀子刮过,她咬牙强忍着不动声色。 舒娴的面不改色让丽娘柳眉一挑,眼里多了分笑意,松手招来贴身丫鬟,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珠,吩咐道:“沫儿,快带她下去换件细棉的衣裳,好生安顿。” 小车夫看见胡牙婆点了头,赶紧上前把舒娴的麻绳解开,舒娴朝他感激地微微一笑,那双静默如秋泓的眼睛一弯,揉出轻微的一点波澜荡进小车夫的心里,掀起来滔天巨浪,小车夫收麻绳的手顿时呆住了。 胡牙婆看着儿子那没出息的样子,想拧他的耳朵一时又不好走过去,狠狠叹了一口气,都怪他爹!除了教教驾车就只管抽烟,说什么不急,瞧他儿子没见过世面的样儿。 丽娘倒是呵呵笑了起来,飞扬的眉眼哪里还有一点泪花,拍手笑道:“看吧,我就知道她是天生的勾魂命格。不枉费我拜托胡姐姐一起送来。还没调教过就能迷住人,将来不得了,我可是要多谢胡姐姐呢。” “你我生意做了这么些年,客气什么,不过是北边的小货,顺道捎来罢了,不妨事。” 确认过册子妥当没问题,丽娘坐回她的美人榻,说道:“胡姐姐你也知道,这几个黎头都是城里贵人们要的,你我都只是帮着打点,卖个乖。他们在我这楼子里歇个脚,很快就会被送走。” “贵人们的事情自然是要打点妥帖的。一路南来,这四个黎头也占不了多大地方,我这里,可还有些位置呢。”胡牙婆今天就指望说出这句话。 “胡姐姐本事当真是好,”丽娘也不意外,一趟南来自然不可能尽做些明面上的账目,可她对这桩买卖没兴趣,说道:“丽娘这里最近缺的是手脚勤快的杂役,会吹拉弹唱的乐师。新练的小姑娘们也都还没出师,刚才又多了一个,实在是接不了西藩货。胡姐姐你若是有什么好做仆役的货,可要告诉丽娘呢。” “丽娘你神通广大,最是会拿主意,难怪把这庆丽楼上上下下打点的如此妥帖风光。”胡牙婆知道生意没法再进一步,脸色却没什么变化,甚至神色更松和了一些,和丽娘聊起了闲话。 小车夫坐在角落里的脚凳上,肚子早饿的咕咕叫,却坐的很安分,也不敢到处乱瞧。年轻懵懂的脑海里想着方才那一汪秋鸿,久久不能回神。 不知过了多久,“还发愣呢。”耳朵一疼,小车夫护着耳朵来不及告饶,怀里被递来一个怪沉的小箱子,他下意识地抱紧。胡牙婆松了手向丽娘告辞,带着儿子往外面走。 丽娘看着小车夫滑稽的样子,觉得有趣,捧着茶碗喊道:“可抱稳点,要是摔下来你娘可要撕了你的耳朵。呵呵” 小车夫跟着他娘沿着回廊往后院的偏门走,怀里抱着箱子忍不住问道:“娘,这里边什么啊这么沉,还不能摔着。” 胡牙婆难得心情很好,随意道:“这东西摔不坏,可你要是不能把金子都一厘不差的捡回来,我真的会把你的耳朵给拧下来。” 全是金子啊,小车夫吞了下口水,觉得怀里的箱子更沉了,好奇问道:“那些黎国奴隶的命真的这么值钱吗?” “西藩奴隶都值钱,比你小子可值钱多了,”胡牙婆跟带路的三安道了谢,领着儿子走出了庆丽楼,回头对他说道:“但值钱的不是他们的命,他们的命,一文不值。”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不会穿衣的白小姐 “换上吧。”沫儿把一套素色的细棉衣裙往桌子上一放就准备往外走,她是丽娘的贴身丫鬟,自然是要时时侍奉在侧的。 沫儿出门的时候不忘点了舒娴一句:“看你也不是乡野丫头,逃跑寻死的笑话就别闹了,苦的还是你自己。”顿了顿,沫儿扫了一眼舒娴脖子上的红痕,嗤笑一声:“若没有胆色划花脸,就别做些无用的小动作。” 闻言,舒娴不安绞着的手指一顿,随即抬起头羞怯地笑了起来,像是没听见后一句话,抬手抚着脖子上的红痕,小意请求道:“沫儿姐姐,有消肿的药膏吗?南方的小虫子咬起人来可真疼。” 沫儿一挑眉,心道这小姑娘不简单,说道:“当然,左手边抽屉里就有,白盒子的。”合上门的手没停顿,沫儿关上门走了。 随着门无声地合上,舒娴脸上的笑一瞬间就消失了,一只手撑着桌子才没有软倒,方才极力控制的身子此时不停地颤抖。掌心因为被指甲刺得太久已经无知无觉了,她不知道从小学习的沉稳和仪态还能支持自己多久。 一路南来六千里,从冰天雪地到春暖花开,她的心始终在那场噬天烟花里瑟瑟发抖,一闭上眼就是鲜血染红的白梅和夜雪,耳边是母亲的尖叫和阿束的嘶吼。 在命运的洪流下她根本连反抗的念头都升不起来,只能不停地逃跑不断地隐藏,斩断一切忍受所有。 被看穿也罢c被嘲笑也好,麻衣糠饭囚笼她统统不在乎,她是白家最后的女儿,她有阿束的承诺,她白舒娴一定要活下去笑出花来,母亲在天上看着,阿束还在等我。 可是,我还是会害怕啊 舒娴伸出颤抖的手去拿衣服,她怕得要死,累得要命,自从听见要被卖进青楼她就没有合过眼,可是她不能浪费时间去哭去害怕,祖父教给她的第一课就是白家儿女唯一学不会也不能学会的就是坐以待毙。所以,纵使她抖得连衣服都拿不稳也没有停下来。 “喂,没力气就停下来嘛,你这样也穿不好呀。”清脆的声音宛如黄鹂,却透出麻雀的叽叽喳喳,头上别着黄色玉簪花的小姑娘站在房外的走廊上,从窗口探进来半个身子,笑嘻嘻的。 绣丽今天起了个早就是为了守着这批新货进楼,令她失望的是沫儿只领了一个中原人进后院。听守门的三安说胡牙婆已经交完货走了,知道这回算是没戏了的绣丽索性溜进来看看新货,说不定能打听点什么。 她本以为丽娘遮遮掩掩弄进来的人儿是怎样的天仙,却没想到是个抖得跟筛糠似的麻衣小姑娘。可是真正令绣丽诧异的是,她明明怕得发抖,却不哭不闹甚至还在努力想控制住颤抖的手穿衣服,绣丽从她身上看到的不是被逼无奈而是令人心惊的求生欲望。 绣丽升起了接近她的想法,她一向想做就做,用力一撑窗棂,干脆从窗户钻了进来。 舒娴有些愣怔地看着走到近前来的簪花女孩,她看起来不过十岁出头的样子,鹅黄的玉簪花暖融融的,眉眼稚嫩,肤色如奶,纯净的笑容仿佛婴孩。 青楼里竟会有这样干净的女儿! 世上竟有这样漂亮的一双眼睛!在舒娴看过来的一瞬间,绣丽也愣住了。 粗糙的麻衣和散乱的发髻丝毫没有掩盖她清贵优雅的气质,一双宛若秋泓的眸子清澈得仿佛能倒映银河,又幽深得好像能装下瀚海,至深至浅,至明至暗,不过如此。 “你c我”绣丽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她在楼里见过的美人不知凡几,还是头一回只因为一双眼睛失了神。 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发抖了,舒娴松了口气,多年的教养让她很快恢复仪态和心神,站直身子优雅亲切地微笑道:“小妹妹你好,我叫舒娴。” 绣丽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恼恨地嘟起了嘴,完了完了,学了这么久的仪态全喂了狗了,这样可怎么做庆丽楼的鸨母啊。 看见舒娴收放自如的端庄,绣丽更是感到一阵失落,有气无力回道:“小姐姐你好,我是绣丽,住在浅草阁二楼最左边厢房,有事别去我房里找我,除了睡觉的时候你是找不到我的。” 舒娴原本以为绣丽要客套一下,没想到她不按套路出牌,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什么一探究竟c好好亲近全被抛在了脑后,绣丽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反省一下自己糟糕的仪态,当然和一盘酥豆糕一起反省是再好不过了。 绣丽当即挥挥手算作告辞就要翻窗往厨房走。 舒娴看她刚来就要走,忍不住喊道:“绣丽!” “嗯?”绣丽背对着舒娴爬窗户,刚攀上去一条腿,另一条还在半空荡啊荡的。心里盘算着这个点厨房师傅做好糕点没有。 “那个,”想着那干净的笑容,舒娴对这个初次见面的小姑娘生出了一丝好感,她渴望能有一个说得上话的人,时刻防备着一切真的太累了,舒娴说道:“你能帮我一个忙吗?”舒娴的脸颊不自觉地泛上红色,有些踌躇地欲言又止。 看绣丽没有下来的意思,舒娴顾不得害羞,赶紧说道:“那个,我c我不会穿衣服,可以麻烦你” “啊?啊!”绣丽惊讶的转过头,一时忘了自己别扭的攀爬姿势,顿时重心不稳就要往后倒下去。 绣丽睁开紧闭的双眼,嗯?不痛?本以为后脑勺要开花,却发现自己的一只脚还挂在窗棂上,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从窗外抓住了衣领扯住了她,上半身虽然危险地往后仰着却没有摔下去。 绣丽睁一眼就看见了面前一手扯着她,一手扶额的弄儿,赶紧顺着弄儿的手找回了重心乖乖坐在了窗棂上,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弄儿只是摇头,连苦笑都免了,八年来他不知道给绣丽收拾了多少烂摊子,扯一把算不上新鲜事。弄儿早已懒得教训绣丽了,反正她就算是摔疼了也不会悔改,下次照样接着造。 “你好,我是弄儿,前院的小厮。”弄儿拱手跟房间里的舒娴见礼,舒娴见绣丽没事也送了口气,向弄儿欠身行礼道;“弄儿你好,我名叫舒娴。方才多谢你搭救绣丽。” “举手之劳,”弄儿摇了摇头,说道:“我的习惯,说不上谢。” 弄儿低头,对坐在窗棂上依然矮他一个头的绣丽叮嘱道:“吃完午饭记得去水台练舞,别把绿枝娘子真给惹恼了。”声音清清淡淡的。 “嗯嗯,我知我知。”心虚的绣丽可劲儿点头,乖巧得就差往弄儿手心舔两下了。目送弄儿走了,绣丽从窗上跳回房里,合上了窗户。 舒娴歉意地道:“绣丽你没事吧。”要不是她提出那样无礼的请求,绣丽也不至于吓到,还险些摔了下来。 绣丽摆摆手,哈哈笑道:“没事没事,哪里都没碰到啦。” “话说回来,你,真的不会穿衣服吗,怎么会呢?”绣丽疑惑地瞪大了眼睛,舒娴看起来比她还大一些,这么大一个人不会穿衣服?说出去都没人会信吧。 舒娴小脸一红,她也知道正常的三岁小儿也会穿衣服,可是她真的没有自己穿过衣服呀,舒娴不好意思地说道:“像麻衣这样的我还是能自己穿上的,可是,”指了指桌子上的上襦下裙,说道:“以前穿衣服都是丫鬟帮着侍弄,我也没在意,现在就,不会呀。” 绣丽看了看舒娴身上那件简单的麻衣和桌上正常穿的襦裙,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奴隶穿的麻衣和麻袋差不多,实际上大多数麻衣就是麻袋多开了三个口子做的,兜头一套c麻绳一绑就完事,傻子也能一看就知道怎么穿。可是斜襟暗带的衣裙却不是一眼就能看懂的,看舒娴的样子之前应该是养在深闺有人服侍的大小姐,没自己穿过衣服也就能理解了。 嘿,优雅的小姐也有不如我的地方。想到这里,绣丽的失落消去了大半,她一向喜欢帮别人一把,况且不过是穿衣服这样的小事,于是热心地接过舒娴手里的衣裙,一件件打开告诉她先穿哪件c绑哪里c绕几圈c怎么打结收腰。 “好啦!”绣丽一拍手,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舒娴,却又愣住了。 褪去了粗糙的麻衣,虽然只是普通的素色棉布,最简单的单幅裙,穿在舒娴身上却给人清幽若兰的感觉。温润如玉,没有丝毫侵略性的美。 单调的蓝白色勾勒出不堪一握的细腰和修长的身段,亭亭玉立。一路颠簸散乱的发髻也已经重新梳好,柔滑浓黑的秀发被一根蓝色发带绾出温顺婉柔,一双胜过万水千山的眸子成了素颜最好的点缀。 “舒娴,”绣丽轻轻扯了扯舒娴的袖子,有些羡慕地说道:“你将来一定会成为红牌的。”在绣丽的字典里,对美人最大的赞赏就是红牌。她是真的觉得舒娴能在前院二楼占得一席之地。 刚学会如何穿衣的舒娴听了绣丽的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也感到奇怪,成为妓女明明是清白女儿的悲惨,从绣丽嘴里说出来却像是普天下最大的褒奖。 看着绣丽眼里闪烁的羡慕,热烈而真挚,舒娴一直含愁的眉心一松,是啊,美丽把我逼入了风尘却也把我从绝路拉了回来,我现在要做的是利用好每一份筹码保全自己,青楼里再危险不也是人活的地方吗,有人的地方就有路,有路我就能走下去。 舒娴有些明白为什么绣丽的笑容给人如此干净的感觉了,她不是会伪装,而是真的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并且直面选择,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就无所谓对错,只有选择。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蚂蚱 “舒娴你真的只有十四岁吗?”绣丽有些不敢置信。 “嗯,二月刚满十四。”舒娴点点头。 十四岁就这样惹人怜爱,真的是天生风华,绣丽觉得舒娴甚至没必要去后院受教导了,绿枝娘子还能教给她些什么呢?像舒娴这样优秀的姑娘一定会被丽娘格外看重。想着舒娴一开始发抖无助的样子,绣丽有些担忧地皱起了眉头。 “你”犹豫了一阵,绣丽找寻着措辞,认真地对舒娴说道:“如果不想那么快上前院挂牌,在丽娘还没完全了解你的资质之前,小姐姐你不妨跟后院的绿枝娘子多学习两年。” 舒娴有些意外,又有些心暖,绣丽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却极能体察人的心思。可是她从小学习的处身之道就是不能让人猜中心思,特别是万事未知的现在,于是舒娴收敛了笑容,声音清冷了几分,自嘲地说道:“多谢你的关心,可我沦落风尘已经脏了名声,不死心地挣扎又有何用。不若让自己过得好一些,也少受一些苦。” 舒娴原以为绣丽会厌憎她不识抬举,没想到双手一热,绣丽已经凑到了面前,眉头挑得高高的,满脸都是兴奋不已的样子。 绣丽捧起舒娴的一双手,仿佛遇到知音一般,高兴地说道:“没想到小姐姐你也是志存高远,和我一样有远大的抱负呀。像你这样天生资质高的,只要肯花心思,以后定能红遍菱州!” 一天到晚听后院的小姑娘哭哭啼啼,绣丽安慰她们也安慰烦了,难得遇到这样好看的新来的小姐姐,居然愿意“上进”,绣丽真的如遇知音。 松开舒娴的手,也不管舒娴凝滞的目光,绣丽转身叉腰,抬起小下巴郑重地说道:“当然啦,我可没有羡慕嫉妒你哦。虽然现在比不上你,但是将来一定会当上楼里的头牌。”我将来还要做鸨母呢,全庆丽楼最厉害的女人。 绣丽完全没有把舒娴当作竞争的对手,在她看来,舒娴是红牌的好苗子,而自己注定是要成为鸨母的女人,当红牌也只是暂时的。未来,红牌舒娴再优秀也只会让鸨母绣丽手下多一个得力的姑娘吸引客人。想到这里,绣丽不禁感叹自己今天溜进来一趟还真是值了。 绣丽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和舒娴说起了楼里有趣的事情。 舒娴静静地侧耳听着,手上拿着药膏对着镜子抹脖子上的伤痕,虽然没有直视绣丽的眼睛,却给人认真倾听的感觉,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不时闪过一丝思考或者笑意,明显是听进了心里而不是表面的敷衍。 绣丽本就是活泼爱热闹的,偏偏还极有个性和“抱负”。她看不起前院那些庸脂俗粉的狭隘艳俗,对二楼的红牌姑娘又只能暗自学习却明面上与她们无法交集。而后院的人无论是精明的厨子c老实的仆妇c偷懒的杂役还是哀愁的小妓都跟绣丽没有共同话题。绣丽真正能倾吐的人只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弄儿,然而说了这么多年,大多数时候绣丽跟弄儿说话都有种自言自语的感觉。 倒不是弄儿烦了,而是两人之间的交流早已不需要语言,绣丽竖起眉头弄儿就知道她要骂什么脏话。 而舒娴的出现对绣丽来说,就好像突然打开的一扇新窗户,她羡慕舒娴的风姿,又喜欢她清雅的气质,更是对舒娴“上进”的思想极为赞赏,绣丽仿佛在舒娴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目标,这样的人才配做她的朋友! 在舒娴认真温和的神色的鼓励下,绣丽还想再说下去,突然一下子收了声停住了。舒娴疑惑地看向她,以为有人要进来了。 绣丽霍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才不怕被人发现呢,顶多被丽娘斥一句胡闹,翻窗户也只是因为她习惯了不走寻常路。 她是发现自己饿了。 绣丽的肠胃堪比厨房的掌勺,掐点最是精准,一旦饿了就代表饭点刚过,而午饭一过就是练舞的时辰了,弄儿提醒过她不能迟到的。 绣丽随手抓了桌案上的一个果子就往外跑,“小姐姐我去上课了,下回再聊。”这回绣丽手脚利索地爬上窗棂,翻身而下,一边啃着果子一边飞快地往水台跑去。 “小心些。” 舒娴目送绣丽离开,低头看了一眼缺了一角的果盘,伸手拨弄了一下其余的果子,把空隙掩去。 后院的一天是从中午开始的,当厨房的饭菜香味被洗碗的皂角味道代替的时候,提着或粉或红的舞绸的小姑娘们,就陆陆续续聚在水台上了。 四月的阳光最是滋润,绿枝娘子也不怕把姑娘们给晒黑了。看都来的差不多了,绿枝娘子向水台下的鼓手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轻盈柔软的年轻身体在阳光下舞动,洁白如玉的肌肤发着光,如水如虹的彩缎飘荡,乌黑的小髻随着裙摆跳跃,盛放的都是青涩的明媚,稚嫩却动人。 远远地从三楼俯视,青涩和可爱就变成了笨拙和可笑,蕊姬垂眸一笑,躺回了美人榻上,慵懒地摆摆手让侍女把窗户关上。 “一群蹩脚的东西,还没有我们鸳鸯灵敏可爱,是不是呀?”蕊姬宠溺地揉了揉怀里的波斯猫,雪白的猫咪,却有着一蓝一绿的鸳鸯眼,极为漂亮珍贵。 正翻着戏折子的柔然闻言转身,温婉可人的小脸显出疑惑的表情,问道:“蕊姬姐姐,你在说什么呀?” 蕊姬拈起一颗葡萄送进嘴里,上挑的眉眼透着一股慵懒而锋利的媚,说道:“过不了多久你也要被人叫姐姐了,后院一群好妹妹等着呢。”说完呸一声吐出籽来。 “这有什么,”柔然无所谓地坐到椅子上翻开挑好的戏折子,看得津津有味,说道:“不是她们也有别人呀,楼子里什么时候缺过年轻漂亮的姑娘。蕊姬姐姐你这个头牌担心什么?我这个住二楼的还没着急呢。”说着还耸了耸肩,冲蕊姬微微一笑。 柔然的话听起来心大,可确实是真理,天大地大,从来不缺少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蕊姬自嘲的一笑,抚摸着镜子里那张跟十八岁一模一样的美丽的脸,也许明天醒来就会多出一丝皱纹,在眼角,或者眉梢。 蕊姬突然有些厌恶怀里的猫儿,把它赶了下去,小猫不明所以,委委屈屈地钻回自己的小窝里去了。她放下镜子,重新来到了窗边,闭眼听着外面的鼓点却不打开窗。 不知过了多久,柔然已经去翻找下一本有趣的戏折子了,蕊姬慢慢睁开了眼睛,自言自语道:“是了,不是她们也有别人。在一条道路上的蚂蚱,必定狭路相逢。”我一定要跳出去。 “跳出去做什么?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啊。”绣丽气得大叫一声,一把抓住蚂蚱的腿把这个临阵脱逃的家伙丢回了蛐蛐儿翁子,拿着狗尾巴草不断挑逗争斗双方,嘴里兴奋地喊着:“打呀,咬他,咬死他!” 小柯少爷有些囧,想叫绣丽小声一些,又不忍心败了她的兴致。 明明说好了是庆祝他得了乡试第一名,小柯少爷原本以为是大家一起坐在湖边喝喝茶吃些点心作两句诗好吧绣丽不会作诗那就算了,可是怎么变成了围在石头上斗蛐蛐儿?而且斗还不是蟋蟀,只是绣丽刚才从草丛里抓来的两只蚂蚱。要是爷爷知道他傍晚不读书跑到青楼后面斗蚂蚱,一定气得胡子都直了。 看绣丽玩的起劲,弄儿也笑了,他拍拍小柯少爷的肩膀,说道:“既然考完试放了榜,难得出来,就不要那么拘谨了。” “是啊是啊,小柯你快点过来,你看它们两个咬在一起了。”绣丽兴奋地喊着。 “真c真的那么有趣?”小柯少爷忍不住往蛐蛐儿翁子里瞧,他到底只有十五岁,再如何之乎者也还是个少年,其实心里早就有些痒了。 三个人从小玩到大,绣丽也不废话,直接分出一根狗尾巴草给他,菱州乡试第一名,少年秀才小柯少爷高高兴兴地斗蚂蚱去了。 最后一缕夕阳沉入润溪湖,晚风扬起满满的柳絮,弄儿打了个喷嚏,有些懒洋洋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傻子 柔兰山林地处大懿朝西南,和黎国的东面接壤,包含了南方十八郡之四。 名虽弱美,却实在是舜陆第一浩瀚的群山,数不清的高山重峦叠嶂,流不尽的江河冲刷激荡,隐崖深涧峰回路转,真正是群山组成的广袤森林。 在无垠的柔兰,高山只能算树,树就只能算沙了,生活在沙海间的走兽虫鸟更是多如烟瘴,人类的城镇反而像是撒在银河里的一把豌豆,客居在自然的领地里。 这些豌豆各自之间隔得极远,却都默契地在柔兰山林少有的肥沃河谷间扎根生长,以水路互通有无。 西南的城镇数量虽然少,但因为柔兰山林丰饶的出产和河谷优越的天时地利,每一座城镇都聚集了庞大的人口,再加上附近的村落,很多城市隐隐抵得上一郡之都的规模。在西南流传着一句话“百里不逢镇,遇镇大如城。” 菱州虽然不是兰菱郡首府,却是柔兰四郡最大的城市。 菱州处在三江汇流的河谷小平原上,物产丰富,盛产清冽香醇的佳菱酒和细腻柔滑的佳菱脂粉,闻名内外。 依靠着水路和特产,菱州扮演着沟通懿黎两国贸易的角色,对南北运输也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是大懿朝四大埠城之首。 不同于贵人们高枕的朱门森严的城北,也不同于平民生活的烟火杂乱的城南,城东揉合了繁华富丽和人间烟火。 而西四街就是城东街市区的门面,街上全是起码两层的楼阁店铺,整个柔兰山林有名的黛伊脂粉和洪春饭庄都在这里有整栋楼的铺面。 因为高楼阻挡,西四街的晨光洒落的比其他地方晚一些,但是灯火却是全菱州城最早亮起来的,各式各色的灯笼上画着各家商号的标志,争奇斗艳。 然而西四街最艳丽的所在是街尾和润溪小巷的衔接处,菱州最有名的几家青楼都聚集在这里,美人名花团簇在一起,芬芳艳丽,这个街角因此也被称为菱州花篮。 菱州花篮的花魁,当然要数占据最好最大位置的庆丽楼,夜晚的庆丽楼灯火通明,酒香四溢,莺歌燕语,大开的前门像盛开的鲜花一样,活色生香了大半条润溪小巷。每次路过庆丽楼,小柯少爷都要带大号的折扇,心里默念君子非礼勿视,飞快走过。 小柯少爷出身书香世家,每天念的是圣人之书,外出参拜的是清净佛寺,家教甚严,从不敢沾染酒色。 羞涩持礼的小柯少爷却交了位最风花雪月的朋友,这位朋友不是什么好色纨绔,而是一个明眸皓齿,志存高远的小姑娘。 地位天差地别的他们本不该遇见,只是那一年菱州的风雪实在太大,痛失双亲的小柯少爷被抱回了城北祖父家里,下学路上面对白花花的街道一时找不到回祖父家的路。 七岁的小柯少爷穿着厚厚的棉袄,围巾被风吹走了,脖子耳朵冻得通红,他抱着怀里沉重书袋子,第一次主动想起了父亲说过的话。百无一用是书生。 不知不觉地,小柯少爷走到了原来在城东的旧家,看着紧锁的大门,枯死的梧桐树,泛白破碎的门联,他的眼睛红了。 “好啊,来晚了还傻站在那里,看我不——” 眼泪还没来得及滚落,小柯少爷的脑袋突然挨了一下,雪球炸开了花。 “——砸错了诶。” 悉悉索索踩雪的声音,戴着虎头帽的小姑娘跑到了跟前,她的肌肤比雪还要白,眼睛比墨还要黑,鼻尖红彤彤的,说道:“对不起我砸错人了,哎呀你怎么还哭了呢,是雪啊又不是石头。很痛吗?我试试。”说着还真的把帽子脱下来,抓起一个雪球就往自己脑袋上砸。 小柯少爷一时愣住了,他仔细回忆,好像周围住着的没有傻子啊? “一点都不疼嘛,”小姑娘得出了结论,顺手把虎头帽扣在了小柯少爷的脑袋上,说道:“我娘做的帽子最暖和了,你戴上了就不许再哭,也不许告状!”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威胁的样子。 看小柯少爷呆愣的样子,绣丽放下心来:一声不吭的,八成是个傻子吧,周围没听说住着傻子啊?不管了,既然是傻子,我带着他玩他就得乖乖听我的,再等下去天就要黑了,还有什么好玩的。 绣丽自来熟地牵起小柯少爷的手,拉着他边走边说:“我告诉你,这里面可有意思了,特别好玩,我带你进去啊” 她的手热乎乎的,像小暖炉一样。 脑袋上顶着虎头帽,小柯少爷觉得这个傻子心眼不坏,没人愿意跟她玩也挺可怜的。小柯少爷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小暖炉,没有拒绝。 居然傻乎乎地跟过来了,还真是个傻子!绣丽心中窃喜,她一个人进去还真有些害怕呢,这下有人陪了,虽然是个傻子。 那一天的傍晚,白雪皑皑的菱州城里,两个小傻子从柯宅的后门狗洞钻了进去,在里面玩得很开心。 虽然小柯少爷后知后觉那是自己家的狗洞。 很多年以后,柯大人在书房整理旧时的物什。明明窗外蒸腾的是盛夏,拿起那顶早已退了色的虎头帽,仿佛一瞬间拥抱了冬天,手心却热乎乎的,像小暖炉一样。 在小柯少爷成为柯大人之前,他还在庆丽楼后c润溪湖畔拿着狗尾巴草斗蚂蚱,和绣丽玩的不亦乐乎。 “有人来了。”弄儿突然说道。 正玩的起劲的小柯少爷猛地醒过神来,他在干什么?子和圣人曰了那么多是让他来斗蚂蚱的吗? 夜风吹拂,一股浓烈的酒味从来人身上传来,那人摇摇晃晃地往湖边走过来,手里拿着空空的酒葫芦,随时会醉倒路边的样子。 那人走到湖边,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望着湖面发呆。 “是醉铁匠。”绣丽只瞄了一眼就知道了。 小柯少爷问道:“我知道他,醉铁匠平时喜欢喝酒,可从没见他醉成这样过。” 西四街上只有一间铁匠铺,龟缩在街口的小角落里,铁匠铺里只有一个铁匠,每天除了打铁就是喝酒,大家都叫他醉铁匠。 弄儿回答道:“从去年冬天开始,醉铁匠就不接活了,只是喝酒,一天醉到晚。” 绣丽把蚂蚱放回草丛,拍了拍身上的草叶,说道:“我听人说冬天的时候,醉铁匠乡下的媳妇死了,所以才变成了这样。唉”娘也是冬天去世的。 “捕风捉影的说法,谁见过醉铁匠的妻子?”弄儿说道。 绣丽说道:“后巷王婆婆说的,醉铁匠的老家在湖对面的白鹿村,他一喝醉就到湖边来呆坐,肯定没错。” 小柯少爷叹息道:“如此说来,也是个可怜人。” 绣丽点点头,说道:“是啊,我小时候还去他铺子里玩过呢。他潦倒成这样,成日醉酒不接活计,以后难免会挨饿受冻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也好 每年,梧桐阁前的梧桐树上响起第一声“知了——”的时候,绣丽就会对日历特别敏感,心里萌生无限的期待。 五月初一,是她的生辰。 以前对生辰的期待,来自于一整天不用学刺绣和娘亲手做的荷花糕。 初夏新绽的小荷,做成的软糯糕点还带着春天的湿润味道。绣丽会提上满满一荷包的糕点,和弄儿跑到街上去“庆生”。 他们会穿过玉藕阁后头的小门,绕着润溪湖来到后街,一路跑过巷子口和西四街,钻到大坊市里去。 绣丽会对每一个碰面的熟人喊道“我又长一岁了!”,笑嘻嘻的继续往前跑。跑在后面的弄儿会上前作个揖,和熟人寒暄两句,然后跟上。 若是遇到了平时一起玩的小伙伴,绣丽也不多说,直接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糕点扔过去,小伙伴远远地接住,然后挥手大声喊道:“你又长一岁啦绣丽!” “嗯!” 绣丽回头笑着应一声,刘海儿在初夏的阳光里飞扬。 很多年里,城东坊市区最早飘起来的荷花香,都是小姑娘庆生的得意洋洋。 可是今年的荷香没有如约而至,听说过的人都知道是小姑娘的母亲去世了,再没有人会给小姑娘装满一口袋的荷花糕,让她灿烂地跑过街头巷尾。 然而夏花依旧,荷香悠然,真正阻止小姑娘奔跑的,不是时过境迁,而是岁岁年年,小姑娘终于要学着长大了,不是“又长了一岁”,而是要长成大姑娘了。 绣丽安静地坐在镜前梳妆,温婉秀丽,弄儿突然有些感慨,又有些心疼,说道:“湖里开了些小荷,我去给你采两枝来。”绣花难不倒他,做糕点亦然,但没学过就另当别论了。只能摘几枝放在宽口瓷碗里,用水养着纳香。 “不用了,荷花开得好好的,何苦呢?”绣丽蹙起了柳眉,不忍心的样子。 “也好。”居然都已经开始怜惜花了,想起绣丽那些数不清的辣手摧花往事,弄儿更加感慨。 “荷花太大不能戴在头上,又娇贵不好养活,剥莲子伤指甲,除了碾碎了做点心还能干什么?”绣丽翻了个白眼,开始数落起来:“何苦折腾自己划船过去摘那几枝小粉花?还不如桃花来得实在,又好看又能结果子,花汁还能染指甲。” 说着说着绣丽开始打量自己的手,说道:“我这双染了一旬都不怎么鲜亮了,弄儿你帮我搞些紫茉莉来染指甲吧。”弄儿管理着前院的鲜花,簪头发的染指甲的应有尽有。 绣丽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弄儿,满满的期待,还是一副孩子气的样子。 “也好。”即使长大了也依然不改辣手摧花的本性,果然是他认识的绣丽啊。 收拾打扮好了,绣丽站起身来转了个圈,看着镜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镜子里的少女欺霜赛雪,唇红齿白,双颊的婴儿肥渐渐褪去,娇小的身段初显聘婷。她终于算是豆蔻少女了,再也不是小丫头片子了。 “走吧。”绣丽推开了房门,准备去水台练舞,弄儿也要去前院上工了。 两人出了浅草阁,在石子路上慢慢走着,很慢很慢,慢得异乎寻常,根本不是绣丽平时高飞矮跳纵横八方的做派。 抬头看天,弄儿算了算时辰,比平时早出发了一刻钟,按这个慢步子,倒刚刚好不会迟到。 弄儿又转头看绣丽,新晋少女走得慢条斯理,不时理一理鬓角,很是端庄优雅——完全不是绣丽平时后知后觉亡羊补牢的做派。 他明白了,绣丽根本没有长大,她只是今天扎了一个复杂精致的头发,不想弄乱罢了。 果然,走了一段路,绣丽终于忍不住对弄儿说道:“觉不觉得我今天有什么不同?” 弄儿闻言幡然醒悟道:“好像是有些不同。”他开始认真打量起绣丽的妆扮,接着恍然大悟道:“你今日的发髻不同,格外精致好看。”眼里适时地流露出欣赏的目光。 绣丽高兴道:“舒娴知道了今日是我的生辰,特意给我梳的,说是京都最时新的飞燕髻。”说着转了一个圈。 一高兴起来,绣丽就顾不上端庄优雅了,脚下的步子开始雀跃起来,一颠一颠的,她得意地说道:“早上流脓包还来挤兑我,问我怎么不满大街边跑边喊了。我今天梳了这么漂亮的头发,当然不能跑散了。他故意激怒我是没有用的,哼。” “哎呀我怎么又走快了,”意识到自己奔放的脚步,绣丽赶紧又慢了下来,说道:“我要走慢些,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等一下开始练舞,用不了多久头发就散了。”想到命不久矣的漂亮发髻,绣丽顿时又蔫巴下来,走得有气无力。 看着绣丽跌宕起伏的心路历程,弄儿哭笑不得,他提议道:“既然如此,今天就不要去练舞了,我替你向绿枝娘子告个假。炉坊庙有入夏庙会,不如去玩玩吧。” “不行!”绣丽坚定地拒绝,义正词严道:“一日不练如隔三秋,我是将来要做庆丽楼鸨母的人,绝对不可以懈怠!况且我已经正式卖身进楼,不能再随意出后院了。” “也好。”弄儿点点头,他一向是支持绣丽的远大志向的。 嘴上说得振振有词,一出口绣丽的心就开始痒了。好歹是生辰呢,鸨母也要过生辰的呀,又不是尼姑。 “不如”绣丽左右看看,踮起脚尖对弄儿附耳道:“练完舞,晚上我们偷偷溜出去逛庙会吧。”偷溜可不算随意哦。 少女如兰的吐息温存,清音俏皮,弄儿悄悄红了耳朵,讷讷道:“也好。” “就这么说定啦!”绣丽高兴地拍手,笑得眉眼弯弯。 耽误了这么一会儿,绣丽突然意识到就快迟到了,赶紧提起裙子往水台跑,精致漂亮的发髻展翅划过柳树枝条和梧桐树荫,俏如飞燕。 “绣丽!”弄儿突然在后面喊到。 “干嘛!”绣丽边跑边回头,一副你快说不然我可就跑得没影啦的表情。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我们天天见啊,隔什么秋天”绣丽突然明白了过来,怒气冲冲道:“我是化用啦化用,弄儿你怎么跟小柯少爷一样瞎扣字眼!”原来是一日不见啊,嗯我记住了。 “也好。”日日相见,自是没有“不见”。弄儿笑了起来,眉眼浅淡如秋阳,又清澈似月光,很是好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庙会 菱州城里有两座佛寺,一北一西,一大一小。 大的那座是老态龙钟的宁泽寺,盘坐在城北的玲珑山脚,飞檐描金,宝相庄严。每年寺里开的第一丛佛心牡丹都会千里加急送入燕京,成为皇后娘娘窗前的一抹白月光。 小的那座是空灵神秘的弱水寺,九千级的台阶把他和万丈红尘分割开来,重重密林里几许飘渺的香火,独拥着迟来的山寺芳菲,开得寂静。 太大太小,太高太贵,都不适合悠然随性的菱州百姓。佛寺庄严不可亵渎,自有小庙接过供奉佛祖的俗世香火。 因此菱州城里的小庙遍地开花,土地庙c龙王庙c城隍庙c太岁庙c树神庙,是个非人的东西就能立个泥身上香祭拜。 反正磕头求庇佑总是没错的,管他是佛是神还是鬼呢?都比人强。 而且庙多了还有一个好处,一年四季天天都有庙会可以凑热闹。不管信的哪个道,求的哪个佛,逛庙会是不分你我的。 菱州百姓尤其爱逛庙会,有时候早上提着一篮香烛往庙里走,晚上回来的篮子里装满了庙会上买的吃食玩意,百姓们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去求佛,还是去赶集了。 炉坊庙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小破庙。说他小,他五脏俱全,前殿后殿偏殿一应俱全,说他破,倒不是真的破风漏雨,而是菱州土话不正经的意思。 其实除了那两座法号庄严的佛寺,其他寺庙里大多都是些不正经的和尚。他们出则给办白事的人家超度念经,入则给来参拜的人摸骨算命。 主持的桌上不放佛珠放账本,大和尚唱山歌比念经熟练,小和尚帮邻家女孩踩荸荠,吃肉打牌娶媳妇一样也不落下。() 没有什么三根清净,八戒谨守,如此世俗的佛在百姓眼里反而是非常可亲可爱的。 绣丽就觉得炉坊庙尤其可爱,办庙会的庙最可爱了。 逛庙会之前要先进庙里去上香,这是规矩,再不正经的小破庙,也要看佛祖颜面。逛庙会而不进庙,是会触怒神佛的。 双膝下跪,绣丽恭恭敬敬地参上三根香,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佛祖啊佛祖,您在天有灵,千万要保佑我学业有成,脱颖而出,摘得头名” 正殿佛像旁边敲木鱼的和尚很年轻,他敲的木鱼韵律和谐,清而不寡,所以特地被主持派到正殿彰显佛法。 另一个更实在的原因是嫌弃他打牌手气太好,其他几个人实在是输不起了,一致赞同把年轻和尚赶下牌桌。 “我敲了一整天木鱼,”年轻和尚突然出声,说道:“第一次遇见女子求功名的,实在是志趣非凡。” 大懿朝科举取士,不分男女,只以实力论人才。但是女子从官多是由内宫做起,参加文举考试的很少,来求神拜佛的就更少。 “哦?”绣丽眼珠一转,睁开眼睛看向年轻和尚,虔诚地问道:“那小师父您觉得,我的夙愿能实现吗?” 站在一旁的弄儿不动声色,绣丽正逗得开心,他不会去点破。 年轻和尚停下了手里的木鱼,打量了绣丽一会儿,宣了声佛号,说道:“女施主眉间疏朗,双目湛然,想来是成竹在胸。眼下有些微乌青,双手合十有力,看来女施主素日里勤勉用功,将来定然前途无量。” 绣丽一副激动欣喜的样子,学着戏本子上的语调,不甘置信地说道:“小师父此言当真?” “出家人不打诳语,”年轻和尚继续说道:“只是科举一途百舸争流,想要脱颖而出不容易,女施主需得更加发奋努力才行。” “我一个弱质女子,真的能摘得头名吗?” 年轻和尚点了点头,诚恳道:“功夫不负有心人,女施主既许下了心愿,佛祖必会保佑虔诚的人。” 听了这话,绣丽倒是笑了,她说道:“小师父你说的既不是胡话,也不是假话,一半真话一半废话,真是会说话啊。”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那你打什么?” “只是敲木鱼敲累了。” “休息好了吗?” “差不多了。” “那我们再聊会儿?” “阿弥陀佛,还是算了吧,女施主您自去便是。” 年轻和尚无奈地拿起小木槌,想着下次要放点水不能老赢师父师兄的钱了。 清而不寡的木鱼声再次响起,韵律十足,只是夹着点微不可察的烦闷。 走出庙门,绣丽终于忍不住地捧腹哈哈大笑起来,几乎要滚到弄儿的怀里,“还求功名c前途无量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什么一百只鸽子争流嘛。” “百舸争流,是竞争激烈的意思,”弄儿也觉得那敲木鱼的和尚有意思,说道:“他一开始会错了你的意,却说得有理有据,不偏不倚,也算难得。” “我可不是故意说得含糊的,对佛祖许愿不能太露骨,我总不能说佛祖请您保佑我艳冠柔兰,红遍舜陆吧。” 笑得差不多了,绣丽站直了身体,说道:“不过那小师父一手木鱼敲的真是好,比水台敲舞鼓的乐手敲得还好呢。” “拿木鱼和舞鼓作比较,这下不怕佛祖找你麻烦啦?”弄儿好整以暇道。 绣丽吐了吐舌头,拉起弄儿的胳膊钻进了庙会的人流里,她早就等不及想逛逛了。 炉坊庙前的空地秋天的时候晒玉米,夏天则是立起成排的竹竿,系上绳子,五颜六色的灯笼和风幡就挂上去了。灯笼下聚集着各种摊贩,烙煎饼揉团子的,卖山货猜谜语的,杂耍百货冰糖葫芦无所不有,人流如织,热闹非凡。 绣丽从小就爱热闹,逛过的庙会数不过来,没有她没吃过玩过的。可她依然乐此不疲,这大概就是女人的天性吧。 “虫儿糖!”绣丽惊喜地接过竹签,灿黄的糖浆凝结成蜻蜓的样子,撒着白花花的芝麻,蜻蜓的两只眼睛是用红色的小浆果点缀的,香甜可爱。 弄儿手里还拿着另一只蝴蝶的,他不爱吃这些,都是买给绣丽的。 一手拿着糖果,另一只手习以为常地挽住了弄儿的胳膊,绣丽咬一口虫儿糖,甜滋滋的。 夜色浓深,星光点缀着灯火,两人就这样并肩而行,随着人流走走停停,影子被烛火融在了一起。 “来看一看瞧一瞧,对诗送灯笼咯!兔儿灯莲花灯白菜灯,对得好诗送灯笼咯!” 绣丽使劲钻进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高高举起手里吃了一半的虫儿糖,喊道:“老板老板!我来,我要对诗!” 来逛庙会的都是平头老百姓,会写自个儿名字能记个帐就不错了,对诗摊前围着的太半是看热闹的,能作两句打油诗的都没几个。 而绣丽,她连打油诗都作不出来。 老板递过来的上联有好几个,五言七言的都有,毛笔蘸饱了墨汁,蠢蠢欲动。 可是绣丽动弹不得,她抓着笔僵在了那里,眉毛皱成了八字。舞曲小调她张口就能来,可作诗嘛,还是小柯少爷有先见之明——算了吧。 可是绣丽眼巴巴地瞅着肥圆雪白的兔儿灯,好想要啊。 “一颦一笑在心头。” 一听就知道是弄儿在背后“猫腻”,绣丽心中一喜,马上找到了对应的上联:“一山一水随船走。” 拿起那张写有上联的小纸条,绣丽刚提笔落下一个龙飞凤舞的“一”,却再度僵住了。 弄儿在后头等了半天,想着是不是绣丽方才没听清楚,打算再说一遍,话到嘴边却顿住了。 他的余光看到了人群外一道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弄儿挑了挑眉,了然。 忸怩了半天也想不出来,绣丽悄悄回头,对弄儿嗫嚅道:“那个颦字怎么写来着?” 一时不好说清楚,弄儿见无人着眼此处,干脆把左手从绣丽的肘下伸出去接过她的笔,手腕轻抖,工整隽秀的一行字跃然纸上。 “小娘子,你的灯,拿好了啊。”老板把细圆的灯杆递过来,绣丽欣喜地接过,白兔的圆肚子发着柔软的光,两耳又长又尖,可爱极了。 感谢的话不多说,绣丽牵着弄儿的手,摇啊摇的,一个劲地夸他聪明。弄儿也不谦虚推辞,微笑着看绣丽说得天花乱坠,末了轻描淡写道:“字典还是要抄的,你夸我也没用。” 气愤地甩开弄儿的手,绣丽叉腰道:“我不过一时情急,忘记了颦字怎么写,哪里严重到要抄字典。”大懿字典厚得可以当枕头,一遍下来手都要抄断。 绣丽没有上过学堂,自小都是弄儿监督着她习字看书的。弄儿对不爱文章爱红妆的绣丽早已看透,直接摆出了杀手锏:“庆丽楼的鸨母不是色艺双绝就能当的,算术文玩礼仪见识缺一不可,要是让丽娘知道你连字都不会写,那” “好啦好啦我抄就是了。”在梦想面前绣丽泄了气,一副苦兮兮的可怜样。 “这就对了,”弄儿摸摸绣丽的脑袋,鼓励道:“未来的庆丽楼鸨母。” 想到刚才的所见,弄儿把右手一直拿着的蝴蝶虫儿糖递给绣丽,说道:“这里人太多,我们两个人一起走不方便。那边好像有凤仙花卖,你先吃着,我去看一下。”凤仙花比紫茉莉染出的染色更好看,红艳如霞,绣丽最喜欢了。 “好!”绣丽点点头,答应道:“我就在这儿等你。” ------题外话------ ()《受戒》是我最喜欢的课文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梅花 弄儿分开人流,转个弯往西走了。绣丽退到对诗摊的角落,开始玩起了刚到手的灯笼。 笑眯眯地逗弄着兔儿灯,绣丽突然想起了一直不展笑颜的舒娴,给她也带一只灯笼吧。 绣丽抚了抚齐整的鬓角,晚饭时候舒娴重新帮她梳过的。娘说过,对她好的人要加倍回报。虽然不知道舒娴为何积愁含悲,但是又暖又亮的东西总是招女孩子喜欢的。 想做就做,绣丽又用力钻进了人墙,对诗摊老板说道:“老板老板,我还要对诗。”总会有简单些的吧,绣丽决定要把所有的上联都翻一遍,找出最容易的。 “哟,是你啊吃糖的小娘子,”老板笑得和蔼,说道:“兔儿灯不合你心意吗?” “不是的,”绣丽摇摇头,说道:“我想给我朋友也带一个回去,您让我再对一联诗吧。” 老板摆摆手,笑道:“那可不行啊,一人一只灯笼,没有多得的道理。你那朋友若是喜欢,你带他来我这里再对诗嘛。” “可是”绣丽为难了,舒娴不可能出得了庆丽楼,弄儿一时不在身边,这可如何是好? 她苦恼地走出了对诗摊,想着是软磨硬泡呢还是乖乖等弄儿回来。一时没注意,被路过的一个人撞了一下,绣丽踉跄了几步,虫儿糖脱手掉在了地上。 “啊弄儿买的糖。”绣丽心疼地蹲下来,虫儿糖沾了尘土,变成了灰扑扑的死蝴蝶,已经不能吃了。 撞了她的人还不自知,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像是在追什么人,嘴里喊着:“公子您慢些,当心” 当你奶奶的心!撞了人不道歉就跑,岂有此理! 绣丽三两下追了上去,拉住了那人的衣角大声说道:“这么大的地方你怎么走的路,撞了人还不道歉,好没教养!”弄儿嘱咐过她不能骂脏话,要注意礼仪谈吐,将来才好做鸨母。 罗康正火急火燎地劝着公子,路上撞到了什么也没注意,冷不丁被人扯了衣服,差点没栽个跟头。抄个近路怎么刚好碰上庙会了呢? 罗康一心只在公子身上,没心思跟绣丽扯道理。直接抛出一块银子,头也不回地说道:“我道歉,对不起。”根本没正眼瞧绣丽。 “嘿——”还花钱消灾,绣丽的暴脾气眼看就要爆炸。 罗康追着的那位公子听到后面的声音,停下了脚步,转身走了回来,对绣丽长身作揖,声音低沉嘶哑,略显疲惫道:“家仆方才冲撞了姑娘,实在是抱歉。家仆无意冒犯,若姑娘伤着了,陆某定当担责药石,还请姑娘莫要动气。罗康,快向姑娘道歉。”最后一句略显严厉,罗康立刻清醒了过来。 他从小跟着公子贴身服侍,言行举止无一不是专门训练过的,方才一时情急失了分寸,回过神来才觉察极为失礼。 罗康上前恭敬行礼,对绣丽诚恳道:“罗康鲁莽冲撞了姑娘,又言行失当,万望姑娘海涵。” 致歉既然诚恳,绣丽也不好再纠缠,庙会人多,她不想引来太多围观。于是微微颔首回礼道:“道歉便好了,我也没有伤着,不需要赔偿医药。只是我的糖” 陆公子闻言说道:“若姑娘不吝指教在何处购得,陆某愿买两只赔给姑娘。或者姑娘觉得银钱更加方便些。” 绣丽眼睛一转,打量起陆公子主仆二人,丽娘说过看人从脚看起。两人都穿着上好的皮靴,夏日炎炎,只有赶路的人需要防水耐磨的靴子。而且他们的靴子鞋头的尘泥比鞋跟厚,大概是骑马赶远路了。陆公子的身上还兜头套着披风,也是风尘仆仆的。 嗯,如此说来不认识。 绣丽懒得想这对口音奇怪的主仆从哪儿,到哪儿去,关我屁事。她只想尽快了结这场无妄之灾,回去想办法给舒娴弄个灯笼。 诶?灯笼! “银钱就算了,糖我吃过了也不想再要,”绣丽手指点着下巴,假装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我喜欢灯笼,你若真心赔我,就去后面对诗摊对诗,赔一个灯笼给我吧。”穿戴贵气,还有仆从,一定读过书。 陆公子显然有些意外,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急着赶路,父亲传来消息,她似乎出现在桑弥川附近,今晚酉时就有一班开往雾海平原的渡船,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开了。 见他犹豫,绣丽赶紧说道:“会对诗的没几个人,不费什么功夫,很快的。” “好吧。”陆公子点点头,快步往对诗摊走去。他长得很高,八成是北方人,步子大,走得又快,绣丽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她可算明白方才罗康为何追得那么急了,这个陆公子肯定习过武。 到了对诗摊,陆公子随意拿起一张上联,不待思索,已经提笔挥毫,三两下就写好递给了老板。绣丽钻到摊前,只看到陆公子把手收回袖子,那双手白皙修长,虽然有许多骑马的勒痕,但可以看出来是一双读书人的手。 对诗摊老板也是有些惊讶,低头一看,立刻叹服道:“好字!好诗!”他指着身后一架子灯笼,说道:“这位小哥对的好啊,挑选一盏灯笼,送给心上人吧。” 陆公子没把这些街头小玩意放在心上,本来想让绣丽自己选,听了老板的话却抬头看向了那些五颜六色的各式灯笼。 陆公子指向一盏梅花灯,轻轻说道:“就那盏吧。” “好嘞!”老板从架子上解下梅花灯,照例把对好的诗句小纸条贴在了灯笼上,给了陆公子。 “公子?”罗康看公子盯着梅花灯发呆,小声提醒。 陆公子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他走到绣丽面前,伸手把梅花灯递过去。 绣丽接过漂亮的梅花灯笼,想赞一声陆公子的好眼光,一抬头却吓了一跳。两人隔得近,绣丽一抬头就看清了陆公子兜帽下的脸。 不丑,甚至绣丽可以肯定,那张脸健康的时候肯定会是所有闺中少女的梦中良人,俊美无俦。可是现在,这张脸上只有憔悴和疲惫,双颊凹陷,眼袋青黑,嘴角干枯,唯一双眸子闪亮,里面跳动的却不是希望,而是不肯绝望的垂死挣扎。 “对不起,吓到你了。告辞。”陆公子退后两步,把兜帽整理了一下,拱手告辞。他的步伐依然急促而稳健,罗康赶紧跟上。 绣丽一手提着一只灯笼,左白兔右梅花,看着陆公子主仆消失在人海里。 庙会的西头,人流较少,卖花的婆婆守着两个大花篮,打着瞌睡。 弄儿蹲在一只花篮前,挑选着篮子里的凤仙花,随意说道:“今夏的雨水多,花长的也快。” 蹲在另一只花篮前的是一个小少年,他也在挑挑选选,跟弄儿扯起了闲话:“水多了花的颜色就冲淡了,插瓶尚可,染指甲的话容易褪色,不合适。” “那就磨粉入香,干的比湿的长久。”弄儿挑好了一束凤仙花,叫醒了卖花婆婆,问多少钱。 小少年挑了半天也没寻到合适的,拍拍手站了起来,对卖花婆婆的白眼报以一个灿烂的笑容。 两人没有一见如故地寻个茶馆坐下来继续聊一聊,因为这不是他们的初次相见,也不是偶然遇见,只是好久不见,见上一见。 两人对视,同样浅淡的眉眼仿佛在照镜子,但没有人会觉得他们看起来相像。因为一个浅如新月,一个淡如初雪,一天一地,差别甚远。 “哥哥,我走啦。” “嗯,路上小心。”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乞巧 回到后院已经是下半夜,浅草阁睡得安稳。踩过木板的吱呀声轻轻掠过,只有屋檐上的燕子巢探出警惕的目光,护紧了怀里的幼鸟。 绣丽打了个哈欠,想着舒娴这时候怕是已经歇下了,她把精心呵护的灯笼放在床头,等明天再送过去。 轻轻吹了两口气,小白兔就变成了小黑兔,梅花灯也开成了夜里花。绣丽躺在床上,明明很累,却没有马上入睡。 她侧过头看向东边的窗户,清朗的月光洒下,一张空空的床榻不染纤尘。十三岁算成人了,按丽娘的吩咐,绣丽不能再跟弄儿同居一屋。 绣丽还记得是五岁那年,北方闹饥荒,逃难而来的弄儿被遗弃在庆丽楼偏门。母亲好心收养了弄儿,也算有了半个儿子,和绣丽养在一处。从那时起,绣丽就再没有一个人睡过。 明明是分塌而眠,只有无声的呼吸作伴,可是真的无声了,却令她坐卧难安。好吧,多卧一会儿就安了,绣丽的眼皮开始打架,呼吸渐渐均匀。 站在门外的少年独自聆听着月光和墙角,知道她睡着了,转身离开。 舒娴没有舞蹈底子,身子又弱,学不了歌舞,而且她从前在深闺教养,礼乐谈吐自然是极好,无需再调教。所以丽娘便安排她住进前院二楼的一间小偏房,亲自教舒娴琴艺。 只是前院二楼住的都是红牌的姑娘,舒娴还没开脸,也不愿和她们打交道,因此房门紧闭,不和左右往来。只有绣丽偶尔溜进来和她喝茶说话。 就如今天,绣丽特意起了个早,带着“回礼”溜进了前院,来到舒娴房门口。 舒娴一打开门,绣丽就把灯笼塞到了她的怀里,小声说道:“我和弄儿昨天去逛庙会了。这是特意带给你的礼物,咱们一人一只。” 把尚未调教好的姑娘拿出来是怠慢客人的意思,所以没开脸的小妓跑到前院来是大忌。要是被丽娘抓到了,等着绣丽的肯定是一顿鞭子。 没功夫多聊几句求表扬,绣丽扬起一个“不用谢快夸我”的笑容,然后就转身跑了。 舒娴看着怀里红彤彤的梅花灯,心里暖暖的,她轻轻把门关上,抱着灯笼来到了对着后院的雕花窗前。 不一会儿,提着粉色舞裙的绣丽就跑回了后院,一转身就看到了站在二楼窗前的舒娴。绣丽双手高举兔儿灯摇了摇,舒娴也提起梅花灯遥相呼应,两人对视了一眼,笑得欢畅。 自从进了庆丽楼,舒娴就一直被关在这间雅致舒适的房里,每天对着凤尾梧桐琴练习乐曲。她不哭不闹,不悲不喜,把逆来顺受四个字演绎出了识时务之俊杰的味道。 想看落难小姐贞烈戏的人纷纷失了望,呸了一声不知羞耻,回头对着自己的恩客百般迎奉。声怕将来舒娴开了脸,成了气候抢她们的客人。 舒娴之所以保持这样的态度,是因为这样的态度最让丽娘放心。她并不在意看笑话的人如不如意。真正出乎她意料的,是眼光独特,从她的举止中看出了淡定从容之意而愈发喜欢她的绣丽。 绣丽看似行事大大咧咧,其实观察极为敏锐,见微知著,极能体察人的心思。然而绣丽实则真的大大咧咧,而且非常自信。 很多事情和感情绣丽一眼就能看出来,却不愿多想,也不愿利用,完全凭着自己的直觉行事,怀着异乎寻常的自信心耍小聪明,偏又带着耿直和莫名其妙的正义,所以言行举止总是让人觉得缺心眼。 好吧,绣丽确实是缺心眼 但舒娴就是喜欢绣丽的缺心眼,其实她更愿意把绣丽的个性,称作无邪。这份无邪舒娴只感受过一次,没有任何算计,单纯来自欣赏的喜欢,让舒娴似曾相识而又珍惜备至。 绣丽,是舒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 说来讽刺,清白高贵的时候,舒娴没有朋友,她甚至不被允许迈出家门。生在世家豪族里,舒娴有的,是高深莫测的长辈,虚伪骄傲的兄弟,矜持疏远的姐妹,和一群明哲保身c各为其主的家仆。 反而是为奴卖身,沦落风尘之后,舒娴才第一次踏出了家门,交了朋友。 说是沦落风尘,其实不过是书里的说法。落在了实处,对于舒娴而言不过换了个鸟笼孤芳自赏,甚至精致的程度都没有相差多少,只是名声的好听与否。 高门深宅和风月红尘之间的广阔天地,小时候听祖父讲述的那些江湖风雨,舒娴其实从来没有踏足过。她从前甚至怀疑京都之外的世界到底是真是假,又或者,真假永远与她无关。 舒娴的人生里唯有一个人是带着真正的光明洒落的,没有家规高悬的不得已,没有心口不一的假好意,他是一切秩序之外的良辰美景。感谢上天,她甚至幸运地与他有家族首肯的婚约。 那时候舒娴觉得,世界的真假于她而言没关系了。公主尚需为了家国和亲,她一个庶女,从小却比嫡女更得家族器重,将来还会嫁给青梅竹马的心仪之人。金丝雀做到她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可哀怨的呢? 直到风雪烈焰的那一天,皇权摧毁了千年世家。 她待嫁的羞怯欢喜,变成了家破人亡的远遁千里,几百条人命和复兴家族的重担全落在了一只金丝雀的肩膀上。快要崩溃的时候,舒娴甚至觉得,父亲他们是不是傻了,难道要指望离了家族无依无靠的我吗? 冷静过后,弹起了往日喜欢的琴曲,旋律里浮现曾经,舒娴恍然明白了:为什么祖父当年把所有兄弟姐妹拒之门外,却独独把她一个不起眼的庶女抱在了怀里;为什么她从小接受的教育比别人艰深数倍,不许踏出家门一步;为什么大难来临,嫡母拼死把她送了出去,留下自己的孩子被铁蹄践踏成泥。 因为她的婚约,不只有美好的祝福,还有白氏一族堵上的延续希望。 不是嫡女,就不会被记入皇族收录的世家谱系名单;不是男儿,就不会满腔怒火冒然复仇;不许外出,只要白家所有人都守口如瓶,外人甚至都不知道她白舒娴的存在。而精心的教养和带血的婚书,会指引着她有惊无险的成为世家夫人,依附着夫家c也许还有母族布下的其他暗手,让白家涅槃重生。 想起父亲的果决狠辣,舒娴甚至怀疑白家的覆灭本身就是涅槃计划的一部分。 四大家族根深蒂固,威胁皇权已久,今上臻和帝幼年登基时受尽了被世家把控的耻辱。十年前陛下开始对四大家族出手,以雷霆之力灭掉了景顾两家后,白氏一族迟早也逃不掉。 悲伤惊怒过后的思索,总能把人带回现实的冷酷残忍。悲欢离合,都是因果报应,权力的角逐里从来没有无辜者。即便是手不沾灰的舒娴,她做金丝雀时每天梳洗羽毛的梵茉甘霖,不知让多少攀岩采露的少男少女坠崖丧命。 所以,无论如何,身为白家女儿,她都不无辜,更不可怜。只是年少无知,知了知了,已是夏日。冬天里先辈种下的因,到夏天,流淌着血脉的后人咽下苦的果,她合该受着。 来日春暖花开,家族复兴,荣华安身是她,只影徘徊也是她。这就是高处的代价。 只是对于阿束,舒娴总想在心里为他留一片净土。即使两个人的姻缘并不单纯,但这并不会稀释感情的真挚,爱就是爱,流放到天涯,堕落至深渊,爱依旧是爱。 想到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处,舒娴不自觉弯起了嘴角,她温柔地看着手里的灯笼。戏竹作骨,雪白的薄纸扎成了六角灯笼,火红的梅花洒落其间,凌雪胜寒,傲然盛放。 是她最喜欢的梅花。 “阿娴,这株梅花最衬你了。” 心头巨震,舒娴双眼猛地大睁,一时如鲠在喉。双手颤抖,灯笼跌落到了地上。 过了一会儿,舒娴突然扑到了地上,疯了似的把灯笼搂进了怀里,她转过灯笼,死死盯着贴在上面的纸条,眼里生生瞪出了血丝。 纸条小小一张,写了两联诗,上联字迹平平,只能算工整,下联却天骨遒美,如屈铁断金。 字的美感还不足以让舒娴失态至此,让她一瞬间心惊魄散的,是写这七个字的主人,她认得。 书信往来,吟诗作画,整整十年。她日夜期盼的那个人写的字,她又怎会不认得。 是他,是阿束,这是阿束写的字阿束来过菱州,他c他说不定还在这里。 “绣c绣丽!”舒娴惊醒过来,她跌跌撞撞地推开房门,第一次主动踏出了房间,抱着灯笼边跑边念:“绣丽,绣丽”绣丽一定见过阿束! 仪态风度,矜持小步,什么都不重要了,舒娴慌不择路地往后院跑,她根本没去过后院,也不认得路。只知道要往后面走,要去找绣丽,问她这个灯笼从哪里来的。 清晨,整个庆丽楼没几个醒来的人,竟也没人注意到跑出房间的舒娴。但这并不包括惯常早起,采买鲜花的弄儿。 像她这样心神混乱地慌不择路,不是自己摔倒就是吵醒整个前院的人。难道是跟绣丽呆久了被影响了吗?她怀里抱着的,是绣丽送的灯笼? 弄儿快步走过去,在拐角处伸手,一把扯住舒娴的衣袖,沉声道:“冷静!”弄儿对舒娴这样的世家子弟很熟悉,能让最重视风度仪态的他们慌张至此的,不一定是大事,但一定是秘事。 弄儿的声音带着一股穿透力,清冷沉稳,有刺骨的寒意,双眼呆滞的舒娴打了一个冷颤,稍稍缓过劲来。 她的眼睛漫上了泪水,镜泊秋水般的眸子,这一刻仿佛香兰泣露,肝肠寸断。舒娴哽咽着哭道:“带我去找绣丽!求求你,我要见绣丽,我要问她,求求你!” “随意求人,你就这点骨气?”弄儿没有答应她,反而语意刻薄,冷声道:“我凭什么帮你,绣丽又凭什么告诉你。” 舒娴愣怔地看着弄儿冰冷锋利的嘴角,和他平日里随和讨喜的模样判若两人。 弄儿的问责一句比一句低沉,一句比一句刺心,他逼近舒娴,继续冷声道:“去问绣丽?她能知道些什么?即便告诉了你,现在的你又能做什么?而你的所作所为,又把她置于何地,你想过没有?” 弄儿的话仿佛扼住了舒娴的脖子,把她按入冰水里,一步步让她窒息,也一步步让她清醒。舒娴彻底冷静下来,她陌生而警惕地看着弄儿,一时不知说什么。 “我不知道你的过去,也无意探查,”弄儿直截了当说道:“是为了灯笼的事情吧,昨天我和绣丽一起去的庙会,你直接问我便是。”说着指了指被舒娴抱得死紧的梅花灯。 舒娴的来路,具体的他确实不清楚,但他知道不清楚才是绝对的安全。从北方而来的逃难者,庆丽楼里有三个已经够危险的了,弄儿不想让绣丽再掺和进舒娴的故事里。 看舒娴完全冷静了下来,弄儿锋利的表情柔和散开,又变回了随和的前院送花小厮,嘴角的弧度善诚,令人见之心喜。 舒娴眼里的警惕也下沉至眼底,她擦干满脸的泪水,终是忍不住问道:“这个灯笼,是从哪里来的。” 弄儿不假思索:“庙会对诗送的。” “那对这句诗的人,”舒娴期盼着问道:“在哪里?是谁?” 弄儿看了看舒娴抱着的灯笼,说道:“绣丽说是路过的一个人撞了她,作为赔礼,把对诗得的灯笼送给了她。便是你手里这个梅花灯。” “至于对诗的人,绣丽说她不认识,看起来是赶路的北方人已经走了。” “已经,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舒娴仍不死心,茫然地问道:“他还好吗?” 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愚蠢,舒娴立刻道:“抱歉,当我没问。”一个陌生人过得好不好,谁会在意呢? “不好,”弄儿突然答道:“绣丽说,那位陆公子看起来很憔悴,瘦得厉害。” 舒娴低下的头猛地抬起,陆公子,对,一定是他了,他c他憔悴,瘦了? 舒娴突然笑了,她是真的笑了,高兴地笑了,泪水又溢了出来,却是喜悦欢快的。他在找我,他没有忘了我,他还爱我。 舒娴一只手捂住了心口,疼得发抖,又欢喜得落泪,足够了,足够了。 其实她知道,即使阿束来了菱州,因为和白家的关系,他也不能久留南方。而所谓相见,更是痴心妄想。没有合适的时机和身份,她还不如永坠天涯。有这一纸为念,已经足够了,日后相见,定要约在阳光之下。 舒娴对弄儿真诚地说道:“弄儿,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告诉绣丽我很喜欢这个灯笼,替我谢谢她,别的,什么事也没有。” “什么事也没有。”弄儿点点头,拱手告辞。 珍而重之地捧着怀里的梅花灯笼,舒娴慢慢往回走。眼泪啪一声打在了雪白的薄纸上,她害怕的赶紧转过灯笼,另一面贴着的字条完好无损,下联瘦挺如兰。 “银河横断星月夜, 鹊桥飞渡乞巧节。” “乞巧节我们就约在七夕相见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黑将军 秋分过后白昼渐短,南方少雪,柔兰风和,更长的黑夜代表更长的温柔乡。冬天的庆丽楼地龙烧得旺盛,温暖如春,姑娘们头上戴的都是新鲜的花儿,娇嫩欲滴。 今日得了绿枝娘子的赞赏,绣丽很高兴,走起路来都带风。 倒不是绿枝娘子的面子大,而是苦练过后得到肯定,离目标越来越近的感觉让绣丽的自信心都要飘起来了。 虽然偷跑的那个是她,迟到的还是她,但是要论跳舞的天赋和刻苦,整个后院无人能出她右。绣丽好玩喜欢热闹,是个安静不下来的性子,却对自己执着的东西能卯足劲钻研,不做到极致决不罢休。 做到极致的后果,除了赞赏,就是肿起来的脚脖子了,“哎哟!轻点啊你在揉面吗?”绣丽五官都皱成了一团,眼角飙泪。 弄儿给她擦药的手没有停,抬头的动作做到一半,知道错在自己的绣丽赶紧改口:“揉的好揉的妙,活该疼得呱呱叫。咝——” 实在是疼得钻心眼子,眼泪忍不住了,绣丽呜呜哭道:“都怪驴粪蛋,还有刘脓包那个丑八怪。呜呜呜好疼啊” 舒娴把剥好的荔枝放到绣丽嘴边,柔声哄道:“来,吃一颗,嘴里甜了脚下就没那么疼了。” 白嫩水润的果肉实在诱人,绣丽抽了抽鼻子,张嘴吃了下去,清甜的滋味一漫开,果然就没那么疼了。 绣丽一边抽抽嗒嗒,一边吭哧吭哧地吃果子,舒娴就知道她不会再哭了。看她伤的不重,又有弄儿上药,舒娴便坐回软垫上,双手抚琴,续上中途断了的曲子,问道:“你平日不是在后院练舞吗,怎么在前院伤了脚?” 今日弄儿突然进来,怀里抱着疼得满头大汗的绣丽,着实让舒娴吃了一惊。 绣丽擦了擦眼泪,哼哼唧唧地说道:“我,我就是今天高兴,走得快了些,不小心给崴到脚嘛。诶?弄儿你这个药膏好神奇,暖暖的,一点儿也不疼了。” 弄儿一直很佩服绣丽的一点在于,她总能在出糗的时候发挥出精简句子的能力,而且转移话题的能力十几年如一日的差。 说起来弄儿今天后半夜不用当值,挑选了几朵余下的簪花准备送去给绣丽玩。 大堂里的歌舞正是最高潮的时候,当红的蕊姬姑娘旋转着,雪白的腰肢裸露,火红的石榴裙盛放,媚眼如丝,身段娇软,不知道晃花了多少双眼睛。 但是让弄儿头皮发麻的不是活色生香的艳舞,而是舞台后面的暗廊下,捂着嘴一路狂奔的绣丽。 一瞬间的似曾相识让弄儿的眼睛立刻捕捉到了绣丽的身后,油光水滑的一只四蹄生物,黑色的身影和过快的速度几乎融进了阴影里,——狗,一只硕大的黑色狼狗。 所谓似曾相识,不仅是因为这只名叫黑将军的狼狗和他的主人是庆丽楼里的常客,更是因为绣丽被黑将军追着满楼跑已然成为了庆丽楼的一大景点。 在第一次见到威风凛凛的黑将军并对它黑亮如水绸的皮毛喊出了“驴粪蛋”三个字之后,每一次绣丽出现在前院,都会被闻到气味寻来的黑将军赶得上蹿下跳。 绣丽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狗,最怕黑将军。 她不敢尖叫呼救,先不说本是从后院溜进来的,若是大喊大叫坏了楼里的生意,丽娘非扒了她的皮。 黑将军也是捉弄绣丽成精了,也不叫,只是露着獠牙在后面猛追,看见绣丽要摔倒的样子还会放慢脚步等一会儿,完全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黑将军的眼里精光四射,它绝对不介意追到最后给这个胆敢叫它驴粪蛋的傻缺来一口霸道将军的印记,带血的那种。 可怜一失语成千古恨的绣丽,跑得快断气了还要捂着尖叫声,头上的小髻扑腾得惊慌失措,救命啊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啊啊啊啊啊啊! 隔着满座的客人,还要防着被人发现的弄儿一时没办法赶到绣丽面前,他果断转身往反方向走。路过送酒菜的五富,弄儿趁他朝舞台发愣接过了他手上的托盘,转个弯消失在嬉笑叫好的宾客之间。 五富一眨眼看看自己空空的两手,愣了一下,懊丧地叹口气,看了那么多红牌的表演,怎么老还收不住自己的眼睛呢! 布大人坐在靠东窗的好位子,同几个学生和下属谈笑,身边没有姑娘作陪,只是欣赏舞台上的歌舞,沉浸在莺莺燕燕的红粉风月里。他喝了口学生敬的酒,摇着折扇一下一下的跟着舞曲打拍子。 大懿朝重文教,尚风流,青楼里饮酒相聚是文生间的风雅之事,就算是官员前来作乐,只要不是太过奢靡c欺男霸女,也是寻常,没有什么大忌讳。 布大人作为菱州文教的头把交椅,把酒清谈的聚会自是日日不绝的,他年轻的时候更是柔兰山林有名的风流公子,风月场上有过不少关于他的风流故事。只是布大人成婚后惧内的很,来青楼聚会是常事,但从不敢叫姑娘作陪,只是好酒好菜地欣赏歌舞,倒也自得其乐,美其名曰: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弄儿端着酒菜来到布大人面前,眉眼弯弯很是讨喜,笑道:“大人您来啦,今日的舞可还过得去?” “蕊姬的舞若还看不下去,整个柔兰山林也没有可堪入眼的了。”布大人哈哈一笑,接过弄儿斟的酒,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绣丽那个丫头呢?她不是一直嚷着要跳的比蕊姬好吗,难得蕊姬献舞,那丫头还能不溜出来偷学?” 布大人从做学生起就是庆丽楼的常客,几十年来见证了丽娘从无名小妓到鸨母,也是看着绣丽和弄儿长大的。他为人温和谦逊,不拘尊卑,幽默风趣,绣丽娘还在的时候经常点她的曲儿,算是绣丽和弄儿的半个长辈。 “您是知道绣丽性子的,她哪里耐得住。只是今日刘少爷带着黑将军也来了,绣丽不好搅扰。”弄儿状似不经意地朝西面看了一眼,半大的少年坐在巨大的酒桌面前,满桌的珍馐佳肴,花团锦簇的四个美人,全围着他一个。 少年高傲地扬起长着雀斑的头颅,龙眉鼠眼,五短身材,一身傲气铮铮,偏偏左脸的一颗大黑痣忍不住地朝台上的酥柔腰肢偷瞄。 全菱州城最做作的小嫖客——刘龙宝少爷。 朝弄儿苦笑的方向看过去,布大人自然了然于心,他哈哈大笑两声,怕了拍弄儿的肩膀,起身说道:“倒是难为你了,净给那毛躁丫头收拾烂摊子。也好,刘大人托付我照顾照顾小刘的功课,我过去坐坐,你把酒菜都挪过去吧。”临近下半夜的功夫,他这一桌喝得都差不多了,本打算这一曲结束就散的,该回家回家,该找妈找妈,要睡姑娘的睡姑娘,好走不送。 几个学生和小官吏朝布大人作揖道别,弄儿收拾上酒菜随布大人往龙宝少爷的位置走去。 龙宝少爷一人坐拥四美,嘴里灌着酒,脸上绷着笑,桌子底下的手刚刚摸到姑娘的腰,就被迎面而来的身影强行打断收了回去。 布大人笑得温和:“贤侄坐怀不乱,好风雅啊。” 刘龙宝赶紧站起身让出了主位,作揖道:“小侄见过布大人,您坐。”小小的单眼皮耷拉下来,很难看出开心。 他出身武将世家,继承了家传的粗俗,最烦舞文弄墨和唠叨的儒生,偏他的老爹刘大人年轻时候吃了不通文墨的亏,硬是用狼牙棒把自家儿子捶进学堂念了几年书。被狼牙棒敲怕了的龙宝少爷在对儒生的厌烦上又多加了三分怕,一见到教过自己的布大人就没脾气了。 布大人也不客气,自斟了一杯女儿红喝了。平日尾巴翘上天的龙宝少爷小意作陪,两手握拳放在膝盖上,坐得笔直。 “诶?今日怎么不见黑将军,它不是与你形影不离吗。”布大人突然问道。 “这个黑将军也许在哪儿瞌睡吧,我,我这就叫他来!”刘龙宝拇指与食指相扣,放进嘴里吹了一个口哨,口哨声很小,夹在歌舞声里根本令人分辨不出来,却逃不过黑将军的一对竖耳。 翻飞的四蹄一顿,黑将军右耳向后转,确认了是主人的呼唤。 可惜地看了眼跟前累得只能往前爬的绣丽,黑将军高傲地转身走了,哼,下次继续,照样能追得这傻缺去了半条命。 “救c命啊呜呜呜”绣丽发髻散乱地往前爬着,累得根本哭不出来,只能气若游丝地呼救,本能地往前挣扎,像极了被遗弃的小奶狗你才是狗,你全家——好好好不是狗不是狗,不说脏话啊乖。 弄儿蹲了下来,摸摸绣丽的头,确认她还能哼哼,松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没事了,起来吧,怎么像只小狗似的。” “我才不是狗,狗最坏了,笨狗凶狗驴粪蛋,”绣丽用力摇头想甩开脑袋上的手,一抬头看见是弄儿,凶巴巴的眉毛顿时又垮了,哭成肿泡的眼睛开始蓄水,瘪嘴哭道:“我恨死刘脓包那个纵狗文盲了,还有驴粪蛋那只蠢狗,干嘛净赶着我一个人追啊呜呜呜” 你干了什么心里没点数吗绣丽?当年是谁素昧平生指着人家鼻子哈哈大笑怎么会有人叫流脓包啊哈哈哈哈哎哟身边这只是狗吗?怎么亮得跟驴粪蛋似的哈哈哈哈以龙宝少爷肩扛长刀称霸菱州的暴脾气,没当场剐了你还是看在周围有师长的面子上,纵狗行凶都算是仁慈了。 绣丽为人仗义心思软,就是话多,还嘴欠,欺软怕硬的事情做多了,总是要吃点亏的。 弄儿问道:“还能走吗?回去换身衣服吧。”瞧瞧她狼狈的样子,哪里像是青楼里如花似玉的小人儿,活脱脱一个破落的。被丽娘看到准要挨骂。 “不行!课也逃了,罪也受了,这场舞我非看不可!”绣丽就是这点硬气,抗揍耐打,越挫越勇,从奄奄一息到满血复活都不需要过程。 她一抹刘海,双手撑地一骨碌爬起来,猫着身子就往舞台边上溜。 “今天来早了。”弄儿自言自语道。 他应该等绣丽吓晕过去再支开黑将军,直接把她拖回后院算完。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云翎姬 所谓花魁,百花之王,是被衬托出来的绝艳之花,往往是千娇百媚的庸脂俗粉里最摄魂夺魄的那一个。 而蕊姬跳舞的时候不需要衬托,她只要轻轻往那里一站,白腻幼滑的小足一抬,就踩在了所有男人的心尖儿上。 当她款款起舞的时候,每一次婀娜旋转,每一分眼角含笑,飘荡的漫天红绸里落下的皆是万种风情。她从不把眼神停留在任何一处,只迷离幽魅地扫过,任何一处的眼神就再也离不开她了。 台下的屏息和痴迷都化作了蕊姬的配曲,跟着她的身影摇曳着,徘徊着,把肢体的魅惑弥漫到极致。 “俗,真俗,没一点儿花魁的矜持弄儿你看我摆的像不像啊?”绣丽躲在芍药盆景后面,踮起脚尖,一边嘴硬一边学着蕊姬的飞天姿态,混不理会自己个儿顶着个鸡窝脑袋像个傻子。 弄儿一时有些犹豫,他一向是个果决的人,除了面对绣丽自尊膨胀的时候。虽然胡话他张口就能来,但是绣丽这个人一旦被捧起来,不狠狠摔下去是醒不过来的。 弄儿斟酌了一下,觉得他的半天假宝贵,不能净跟着绣丽出来丢人,于是扬起笑来,随意道:“你不是说早晚要超过蕊姬姑娘吗,学她做什么,不如回后院吃消夜吧,我还留了两朵簪花给你。”丽娘招呼客人的声音已经渐渐近了,绣丽你真的想挨鞭子吗。 “哎!”绣丽突然低头,重重叹了口气,很是沉重地看着弄儿,说道:“我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有数,你不要光顾着吃喝玩乐,学些真本事才是要紧。” 绣丽恨铁不成钢的沉痛眼神一时间让弄儿有些意外,他略一沉吟,觉得绣丽今日膨胀得否极泰来,想必是绿枝娘子夸得过分了些。 果然,绣丽摇头晃脑地说教道:“绿枝娘子说了,像我这样天赋异禀的舞者,生就极好的身段,又聪慧好学,气韵绝佳,皮毛上的功夫都已经学尽了,只要肯静下心来好好钻研真本事,不出两三年就能撑起庆丽楼的台面了。” 其实呢,绣丽这个人很好理解,虽然性格多变心眼颇多,但是她所有的喜怒哀乐和言行举止都是围绕着成为红牌当上鸨母的坚定目标。 今天之所以“冒死”上前院来学舞,除了那句“撑起台面”让绣丽心花怒发之外,没有听懂绿枝娘子的言外之意大概是根本原因了。 还是那句话,绣丽一旦被捧起来,不狠狠摔下去是醒不过来的。 不过没时间摔醒她了。 布大人换桌,刘少爷陪坐,贵客的大动作自然逃不过丽娘的眼睛,早已带着上好的美酒前去体贴几句可有招呼不周。无需布大人说漏嘴,只消看看黑将军明显追逐过的毛发,丽娘就能估摸出发生了什么。 眼下丽娘怕是已经拈着袖子里的小鞭子找过来了。 绣丽从小在庆丽楼里长大,前院后院混迹了十几年,楼里的客人大多都认识这个不安分的小姑娘,丽娘本来也是纵着她的。 但是现在已经正式卖身受教,就跟其他小姑娘一样,一切都要按照规矩来,否则这柔兰山林数一数二的青楼如何立得了规矩。 还有一则在于,台上跳舞的不是别人,是蕊姬。无来由的,本犯不着在意一个没开脸小姑娘的她,非常厌恶绣丽,看见绣丽就甩裙摆不跳了。 花魁到底跟台下那些庸脂俗粉不同,是有脾气有资本的,无伤生意的要求丽娘大多数时候都是满足她的,早已经三番五次揪着绣丽的耳朵叮嘱过她不要出现在蕊姬面前。 若是被丽娘抓到,少不得要被“立规矩”了。 丽娘独特的脚步声往这边来了,绣丽还在“学真本事”。 不动声色已经做不到了,唯有死无对证,弄儿抓住绣丽的手腕就往人多的地方跑。 绣丽突然被人扯着跑,踉跄了一下,马上甩开弄儿的手——两个人牵着跑不快。她已经明白了——弄儿每次二话不说带着她跑都是躲丽娘,扯她一把就是让她回过神来赶紧跟上。 两个人还是少年,身形小,动作灵活,专门往人多的地方跑,几个猫身钻空子的功夫就跑得没影儿了。 “您慢点喝,我待会儿就来陪您。”丽娘风情万种地跟左边的商人抛了个媚眼,又给右边的裴大人漫上一杯酒,穿过众座的步子没有停,水蛇腰款款扭着,手帕子拂过客人们,蜜合香的味道留了一路。 走到廊下盆景边上停了下来,“贼丫头倒是跑得挺快,”丽娘抚了抚鬓角,转身对身边的沫儿说道:“让八祥看好后廊,看到绣丽就给我抓过来。”今天非得让她长长记性。 嘈嘈切切的琵琶声响起,乐伎们登台献艺。 火红的锦州胧纱款款曳地,不复舞蹈时的热烈翩跹,慵懒地倚靠着三楼的红漆雕花栏杆。 比起艳舞时的火热妖媚,静默休息的蕊姬更像一簇含苞待放的花蕊,所有的颜色和香味内蕴,只留一双猫儿似的眼睛懒洋洋地半闭着,浓密的睫毛偶尔扑闪,流出一缕缕勾魂摄魄的馨香。 她一双飞眉入鬓,抬眼的时候就有一些懒洋洋的不屑,尤其是对着正走过来的白裙姑娘,蕊姬露出一个宜喜宜嗔的笑来,却又百般刻薄。 白裙姑娘面覆薄纱,青丝素绾,一身暗纹银绣的撒花裙婉约雅致,意韵风流。她露出的一双眼睛湛若春水,脉脉含情,像是世间最温婉知心的一朵解语花,浑身透出的一股仙灵之气又瞬间拉开滚滚红尘,似是误入凡间。 解语花虽不能解万语千忧,却实是庆丽楼第一红的歌姬,檀口轻启自然空灵悦耳,云翎姬说道:“累了不回房,来我的门口扮温香软玉,蕊姬,你越活越回去了。” “能活回去自然好呀,谁还嫌年轻几岁不成?”蕊姬说起玩笑话。 她们两个是庆丽楼唯二的头牌,都是拿过柔兰花魁的,如此才配称作“姬”。像云翎姬刚开脸的时候唤作云儿,成了红牌得恩客赐名云翎,三年前夺得柔兰花魁,才有了云翎姬的名号。 云翎姬淡淡道:“冯公子今日没来,我要休息了。”意思是嫌你身上的花香扰人清梦,快走开。 就像云翎姬不喜欢蕊姬尖酸刻薄的为人,蕊姬也看不上云翎姬的故作清高。卖笑卖肉的装什么仙子,有本事喝露水就好了还唱什么曲儿啊,矫情! 被说破了心思蕊姬也不尴尬,反而挑衅道:“想必冯公子也听腻了你的清水调调,还不如家里的丫鬟有情趣呢。” “你想做他的丫鬟就去,冯家多得是空房子,别碍在我这里。”云翎姬懒得和她争风吃醋,直接甩袖子回房,叫侍女关上了门。 吃了闭门羹,蕊姬却不恼。云翎姬说的不是气话,她对疯狂追求她的冯公子从头到尾都很冷淡,来了就不咸不淡的唱两曲,要走也不挽留,面对蕊姬的挖墙脚也从来不在乎,只要不打扰到她睡觉就行。 蕊姬蹙起了眉毛想着,难道云翎真的不在意冯公子的一腔痴情? 花魁说着好听,听着贵重,然而风月场上始终吃的是青春饭。她与云翎姬的年纪都已经不小,做不了几年头牌了,后院那些小贱人又长得快,那个绣丽今天还在廊下偷学呢。 趁着花名正炽,赎身从良才是谋得善终的上策。蕊姬艳帜风流,裙下当然不乏阔绰恩客,她也不是对冯公子一见钟情。 蕊姬看中的是冯公子对云翎姬的痴心真挚。当然,能入花魁之幕的除了真心还有更真的富贵地位。 风月场上最难得的是真情,有真情的人才值得托付,即便这份真情对的不是她,可是没关系,因为风月场上最易改的还是真情。留不留得住,各凭本事。 我可不敢跟你一样骄傲到不给自己留后路,冯公子的真情你当作尘泥,我可要好好抓住。 蕊姬掩嘴打了个哈欠,跳了半个晚上确实有些累,冯公子既然没来她也回房休息去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狗血剧 “弄儿我们上楼做什么?”不是应该赶快从后廊溜回浅草阁吗,怎么还往红牌们住的二楼跑呢,万一被丽娘知道了,罪加一等。 虽然心里不解,但是绣丽仍然紧紧跟随着弄儿,她从来不会质疑弄儿,发问只是因为疑惑。 确定左右无人,弄儿带着绣丽快速上到二楼,小声道:“没抓到人,丽娘不会让你轻易回后院。你且在前楼找一个地方躲起来,等早晨清场后,丽娘在前楼还找不到你就只能作罢。” 绣丽恍然大悟,忽然想起来什么,紧张问道:“万一她遣人去浅草阁查我的房呢?” “当初选择住最靠里的房间是为了什么。”弄儿平淡问道。 最靠里面的房间,就是最易惊动前面的房间。 今儿既没有惊动客人,也没有被蕊姬看到,丽娘有心教训绣丽也只是私底下,犯不上把浅草阁熟睡的小姑娘们都吵醒,闹大了只是个笑话。所以绣丽只要躲过今天晚上就算过关了。 “你可真聪明啊弄儿。”一想到不用受罚,绣丽揣揣不安的心顿时放下了。 看着弄儿带着她疾走的背影,绣丽心里有些愧疚,加紧赶上两步想给弄儿锤锤肩膀讨好一下。 刚刚握起的小拳头还没有举起来,忘记自己还猫着的绣丽身子往前一倾,重心瞬间就被狗吃了。 “哎——”哟! 听到背后的声音不对,弄儿条件反射性地转身,下蹲,伸手—— 没接住。 这一摔本是笔直的跪地扑街,奈何绣丽被黑将军追的时候一只鞋后帮踩歪了,这会儿一倒,左右脚受力不均,喀拉一声骨响,往旁边滚了出去。 弄儿蹲在地上,伸出的双手空空,左前方绣丽正抱着脚脖子疼得满地打滚。 难得,他失策了。 “如此”舒娴如了半天不知怎么此下去,索性拿过果盘继续剥荔枝,水葱似的指甲揭开火红的酥皮,说道:“你今晚暂且在我这儿住下,明早清过场了再回后院,左右这里晚上没人来。” 姑娘家的住处弄儿不便久留,给绣丽抹完了药他就准备走了。 “弄儿,我”绣丽把头埋进胸口,一副诚恳认错的样子。她今天确实得意忘形过了头,给弄儿添了不小麻烦。 等了半天发现弄儿没有理她,绣丽有些着急,左右看了看,发现舒娴在剥荔枝,她也学着抓过一颗荔枝举到弄儿面前,用力掰开果皮,雪白的果肉破壳而出,猛地一跳差点抵到弄儿鼻子上。 “吃一颗,嘴里甜了心里就不生气了,好不好?” 看着圆溜溜的荔枝后面圆溜溜的眼睛,弄儿愣了愣,沉默的面庞突然就化开了,淡若兰草的眉眼微微上挑,弯起的嘴角含笑,温柔得像是秋分时候的晨光,又仿佛从最清澈的溪水里流出了春天,万物生长。 绣丽呆了呆,认真说道:“弄儿你这样浅浅的笑好看,平时那样笑得眼睛都没有了,显得蠢笨。” 笑意不减,弄儿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以后对你都这样笑。” 谁人见了弄儿眉眼弯弯的笑容不赞一声亲切真诚,机灵讨喜,西四街的姑娘小媳妇们尤其爱看。唯有绣丽说蠢笨,因为只有她看得清弄儿笑的真假。如此也好,假笑蠢给世人看就够了。 绣丽试探道:“你既然笑了,那便是不生气了吧?” “我没有生气,”弄儿摸了摸绣丽的脑袋,说道:“只是在想,要找个机会把黑将军处理掉。”从前不动黑将军,是想让绣丽有个忌惮少来前楼。今天绣丽被追的这么惨,弄儿其实心中有愧,早该除掉那条狗的,不过刘少爷是个麻烦,或者干脆一起 绣丽一时没有听明白“处理掉”的意思,只是高兴弄儿不生她的气了。 其实弄儿从来没有对绣丽发过脾气,但是绣丽很害怕,万一哪天弄儿生气了再也不理她可怎么办? 戏文里不是常常这么演吗,一向脾气好的人突然发起火来,往往会说出“恩断义绝”;琴曲诗词里最悲苦的也莫过于恩“断”情“绝”来得凄切寒心;娘更是断绝了那个男人的一切消息,在一年又一年的苦等里灰寂了眼睛。所以绣丽平生最怕弄儿生气,最恨“断绝”二字。 “你乖乖呆在舒娴这里,不要给人家添麻烦。”弄儿说道。 “我哪有——”绣丽羞恼地拖长尾音,突然意识到今晚确实已经添了不少麻烦,话到一半又吞了回去。 然而又不服气,她转而看向舒娴,挤眉弄眼道:“舒娴你来说,我才不会招人嫌呢,对吧?” 舒娴被绣丽的古灵精怪逗笑了,她点点头,指着绣丽还光着的脚丫子,对弄儿说道:“她这个样子,没办法再招人嫌了,你放心吧。” 目送弄儿轻悄悄地走了,绣丽闻到水果的香味,把眼睛转向舒娴的手下,白净的瓷碟,如珠如玉的果肉堆起了小山尖。 走是走不动了,绣丽直接往塌上一躺,学着阔老爷的样子,挤出一个咸湿的笑来,沉着嗓子喊道:“小美人儿,还不快过来让爷好好尝尝你?” 舒娴这大半年也不是白学的,她微微一笑,随即素手拈起一颗荔枝,莲步轻移走了过去,倾身俯在了绣老爷的怀里。她眼波流转,顾盼之间如怨似嗔,绵软道:“那您尝尝看,甜吗?”说着把荔枝轻轻送进了绣老爷的嘴里。 绣老爷温香软玉在怀,美得冒泡,嚼着果肉仰天大笑三声:“着实甜美啊哈——哈——咳c咳咳!” “怎么了绣丽?被汁水呛住了?快缓一缓” 伤了脚脖子的绣老爷小脸咳得通红,除了不良于行,这下连嗓子也咳哑了。今晚芙蓉帐暖,美人相伴,只能乖乖躺在被窝里等天亮了。 这样也算没添麻烦算的吧? 早晨天蒙蒙亮,草叶还结着霜,舒娴叫醒了睡在她旁边的绣丽。哄了好一会儿,绣丽才乖乖穿上衣裳,揉着眼睛在舒娴的再三叮嘱下走出了二楼。她的脚伤得不重,上了药睡了一夜,已经不影响走路。 接近清晨的时候庆丽楼清场,连接后院的后廊门会关上,只打开厚重华丽的正门送客。要想回到后院,只能从偏门绕到柴房,从柴房的小门溜回去。当然,偏门也只有冬天才不锁,方便时时送柴烧地龙,维持前楼的温暖如春。 绣丽轻车熟路地摸到偏门,一闪身就跑出了前楼,哼着歌来到了柴房。 庆丽楼的柴房很大,粗木桩细柴草应有尽有,码成了两人高的柴垛,把偌大一间房子分成了许多小角落。 只是绣丽还来不及拐弯,就被低低的啜泣声惊停了脚步。 难道是沫儿姐姐料事如神,拿着小鞭子在这儿等着我?不对啊,哭的应该是我才对呀,她怎么还哭得娇滴滴的呢? 绣丽垫起脚尖,悄悄从柴草缝隙里看过去。 陌生的一个年轻男子,穿着破烂的棉袄,露出的肌肤黝黑粗糙,腰身挺拔,一看就是做惯力气活的穷人。和他怀里娇小的少女相比,他显得那么高大强壮,低头看着少女的眼神却又那么温柔怜惜。 少女穿着后院小妓们练舞的水仙裙,清丽娇柔,十指纤纤,正抓着男子的衣袖埋首啜泣,一声声听得人好不心疼。 “阿秀哥我好想你” 好一对苦命鸳鸯!如此经典的话本桥段,绣丽几乎要拍手感叹手里就差一把瓜子了。 诶等一下,母鸳鸯哭的声音有点耳熟啊。 这时少女刚好抬起了梨花带雨的小脸,杏眼含泪,看着情郎满是相思难舍。 “白萝!母鸳鸯怎么是你啊?”绣丽脱口而出。 听到有人,白萝惊呼一声,吓得眼泪都忘记流了。情郎阿秀哥赶紧护在了白萝的面前,无畏而无谓地把她藏在了背后。 头疼地摸摸了脑壳,绣丽朝天翻了个白眼:经典果然是经典,够狗血,我服了。她丧气地走出了柴垛,面无表情地看着苦命鸳鸯,干净利落地说道:“我是无意看到你们的,也无意说给别人听,我会守口如瓶。前尘往事进了楼就没有意义,你们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后果。清醒一点,别再有下次。” 一口气说完,绣丽也不看两人的表情反应,直接越过他们走到小门口。 这些桥段她在话本子上看得多,在庆丽楼里看得更多,同样提醒的话她也说了不知有多少,但是听进去的人少得可怜。所以绝大多数的苦命鸳鸯结局都很可怜。 情难自已,又怎么清醒得过来? 但是绣丽依然一贯地不死心,她打开小门,回头对白萝伸出手,说道:“太阳出来了,跟我回去吧。”浅草阁周围的栀子丛依然翠绿,盈盈顶着白霜,在晨光下闪闪发光。 白萝相信绣丽的为人,也害怕楼里的规矩。今日两人私会已是犯了大忌,被发现就完了。她赶紧对青梅竹马的情郎说了几句话,然后上前牵住了绣丽的手,跟着绣丽进了后院。 绣丽和白萝迎着阳光,走出了柴房。 绣丽回头,看见白萝依依不舍的目光如丝如线,和柴房里目送的人紧紧相连,绣丽就知道她的话又全白说了。 不狗血到最后的苦命鸳鸯,哪里算是真的经典?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窝里笑 绣丽没有不喜欢的季节。 四季的美,在她的眼里往往比常人盛开得更生动绚烂。她只是不喜欢某个季节里的某些瞬间,比如深春泛潮的时候新衣服会发霉,比如初夏早夭的萤火虫,还有娘望着冬天的湖面,眼底渐渐冰封。 娘的温柔雅静,琵琶技艺和一双巧手,绣丽没有继承到半分。反而是冬日对着湖面发呆的习惯,倒得了真传。 除了某些大寒年月,广阔深邃的润溪湖从不冰封,湖边有北方飞来的越冬鸟儿,低头衔沙,曲颈梳羽。 绣丽趴在窗台上,眼里倒映着湖水和北鸟。 虽然之前弄儿有说过希望不大,绣丽也没敢真的成竹在胸,但是黎国新货的推测落了空,总还是让隐隐怀有期待的绣丽很失望。 仔细说起来,在绣丽的心中,抗拒要比期待多一些。她很清楚卖进楼里的黎国奴隶不过是与那个男人有种族和文明的同源,而这个世上除了绣丽自己,还有谁会在外貌和血缘上更像他呢? 看黎国人不如看自己。 也正是因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琢磨那个男人太多年,绣丽有些厌憎来自他的奶色的肌肤和深陷的眉眼,她想见到那个男人的同族,见到其他和他相似的人,也许这样就不会觉得他留下的印记太深,太特别。 可以学着丽娘嗤笑时候的样子,故作清浅地说一句:“不过如此。” 绣丽盼望着能快些长大,都说女大十八变,也许长大后她的脸能更像娘一些,细长的眉眼,温婉秀丽。 “巧手织绣,妍丽宜家。娘平生最庆幸的两件事之一,就是生了你。绣丽,娘原来觉得金玉不可靠,有一技之长傍身,一念慈悲在心才能保你一生平安喜乐,所以娘希望死后你能靠着一手绣技走出去,清清白白做人,”喝了一口开春新摘的桐花茶,娘苦笑道:“可你虽是我亲生,却实在不是女红的料。” 绣丽张口想反驳,但是一想到自己糟糕透顶的女红,心里对娘的付出很是愧疚,只能憋一口气把话吞了回去,皱着小眉头瞅着娘。 看着她委屈巴巴的样子,娘温柔地笑了,摸摸绣丽的小脑袋,说道:“有你是其一,另一件知道是什么吗?” 绣丽睁大了眼睛有些疑惑,复想起了什么,有些赌气地低下头不愿说话。娘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他。遇他是劫,何幸之有。” 不是那个男人?低头想了会儿,这回绣丽是真的不知道了,诚实地摇头。 娘点了点她的眉心,嗔道:“小傻子,生你若不能予你平安,于你又何幸之有?你学不会织绣就算了,不喜欢外面的生活也罢,教不会你是娘没本事。庆幸的是你身边至少还有弄儿,娘就放心了。” “弄儿?”绣丽有些不解,撅起嘴巴说道:“明明平日都是我带着他玩耍,他有我护着才叫放心呢。”绣丽觉得娘是不是病糊涂了,弄儿那个闷罐子,去后街买枇杷都不知道讨价还价。 “绣丽啊,看人要用心看,你迟早会明白的。弄儿就是娘留给你的的傍身技,慈悲心。” 那个时候绣丽还小,只当是听教训。弄儿那时候还是绣丽的跟屁虫,清秀腼腆的一个男孩子,人虽然聪明也经常笑,一天到晚却说上一句话。遇到前楼后院的姑娘打趣调笑,总是红着耳朵躲到绣丽背后。 但自从娘的身体每况愈下,弄儿渐渐地变了,依然是逢人便笑的羞涩模样,却不再躲闪索瑟,变得爱说话会说话。清秀讨喜的弄儿极会做人,很快就在庆丽楼混得如鱼得水,后来不知城东坊市区,大半个菱城的百姓都喜欢和弄儿打交道,不熟的那一半还是因为离庆丽楼太远弄儿不常去。 过了玩耍打闹的年纪,面对人情世故,很多时候变成了弄儿护着绣丽。弄儿不怕麻烦,绣丽也不觉得亏欠他。就像小时候弄儿下意识地躲到绣丽背后,绣丽自然而然地站到弄儿前面,两个人早活成了一个。 现在回想起娘当时的话,绣丽才恍然明白了几分,如果没有弄儿,孤身一人的她在庆丽楼活得说不定还不如那些被卖进楼的小姑娘呢。 现在的弄儿,吃枇杷都不用花银子买,去外头走一圈下来怀里就揣满了点心果子。后街的大妈小姑娘看见弄儿就笑得没眼睛了,眼波抛得比手绢还要高,弄儿回一个清秀讨喜的笑,拱手打个招呼,带回来的果子就能保证是绣丽喜欢的口味,且一个月不重样。 傍身技绣丽算是模模糊糊懂了,可慈悲心,娘你是说我没心没肺吗? 每次一想到这里绣丽就没有办法继续思考下去了:太伤人了呜呜呜 虽然她过街从不施舍c有仇睚呲必报,但是从没做过什么恶事c生过什么坏心眼,有人寻求帮助绣丽也乐意为之。怎么会是没心肝呢? 当然,如果说普渡众生才是慈悲心,绣丽确实不敢造次。让她一个立志当鸨母的姑娘把妓院开在尼姑庵里吗,阿弥陀佛不要呀。 当初娘去世后,丽娘也没有为难他们,任绣丽和弄儿自去。娘的衣物银钱都留给了他们,只是把属于楼里的首饰收了回去。她和弄儿那时候都还是自由身,只要抬脚走出去就是平民百姓。 可是娘的嘱咐不是绣丽想要的,她决意留下来,卖身给楼里。深知她心意的弄儿没有尝试劝说或者阻止,只是再三确定过绣丽的的想法后,接过了盛满鲜花的瓷盒,做了前楼的侍花小厮。 “外面冷,到炉火前来坐吧。” “好。” 绣丽关上窗户,一骨碌溜下椅子,来到了火炉前,在弄儿身边坐下。红泥做的小火炉,火上架着滚烫的茶水,嘟嘟冒着热气。 绣丽搓了搓手,问道:“冯公子今日不是包下了楼,要给蕊姬过生辰吗。你不去帮忙,怎么还有空和我烤火。”在窗前发呆发得久了,四肢都有些僵了。 感觉两手都烤暖了,弄儿熟练地伸手,一边一只,捂住了绣丽冰凉的耳朵,答道:“蕊姬是一个人,又不是花瓶,梳再高的发髻也簪不了多少花。我的活计一早就完事了,该忙的是安康富贵他们。”三安四康五富六贵是庆丽楼的小厮,专门侍候前楼的。 “她就是一个花瓶,”说起来绣丽就生气,不屑道:“自己已经那么红了,还要用下三滥的手段去勾引云翎姬的客人。那个冯公子也不是个好东西,之前追求云翎姬那么情真意切,矢志不渝,十足像个痴情之人,却经不起蕊姬的几番逗弄。” 绣丽争强好胜,看惯风月,然而最看不得阴着耍手段c夺人恩客的事情,对假意痴情的薄情之人更是嗤之以鼻。 做妓女的也要守道义好吧?来嫖的能不能别假正经?想起来就生气! “还冷吗?”弄儿问道。绣丽的耳朵一冷就容易长冻疮,每次都疼得哇哇哭。 “不冷了,”绣丽闷闷说道:“你说,云翎姬该多伤心啊。” 弄儿的手离开绣丽的耳朵,他开始倒茶,轻笑道:“那可不一定,也许她现在正躲在被窝里高兴摆脱了一个麻烦。” “高兴,哪来的高兴?”绣丽不明白。 “冯公子追求了那么久,你可曾见云翎姬摘下面纱?” 这么一说,绣丽倒是醒悟过来。是啊,整个柔兰山林谁人不知,能让花魁云翎姬摘下面纱的,才配当她的入幕之宾。 “可是”绣丽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她狐疑地看着弄儿,试探道:“躲在被窝里?把事情讲得这么细,不像你平日说话啊弄儿。” 把冒着袅袅热气的茶杯推到绣丽面前,弄儿自己也端起了一杯,轻轻吹了吹,淡淡说道:“我在前楼侍候,有些了解也不奇怪。”尤其是对云翎姬。 “真的?” “我何曾诓过你?再不喝茶就凉了。” “哦咦——好苦啊,你没加糖吗?” “加糖加奶是黎国人的喝法,一个出挑的大懿朝鸨母” “好喝,真好喝,我最能品味苦的美感了!” “嗯,再来一杯?” “不要!”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车夫与和尚 二月二龙抬头,富庶的菱州却迎来了最为安静的一个春天。 不似北方人民沉浸在太平盛世里,也没有被冯公子百般宠爱的蕊姬的骄纵恣意,连润溪湖边大雁的安逸也不得,对大多数像绿枝娘子这样俯作仰卧的南方百姓来说,臻和四十二年的春天是以十数万病死者入土化泥开始的。 谁也没有想到,一场声势浩大c夺命无数的瘟疫会在冰天雪地的十月露出锋利的牙齿,疯狗般见人就咬。 无论人们多么不敢置信,帝国历史上第一次在冬天发生的瘟疫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来临了。 这场瘟疫有着太多奇怪的地方,来势凶猛c杀人无数只是它的表象。 先不说冬天发生瘟疫本就是一件荒唐的事情。按理说瘟疫这种人际传播的病症是随着人群扩散的,奇怪的是这场瘟疫蔓延的速度比人们逃难的速度还要快,仿佛是顺着河水流淌的一般短短一个月就吞噬了东南七郡近两千里的土地,某些州郡甚至是有人感染了瘟疫之后才接到临近府衙的警告。 而比瘟疫蔓延更快的是它的结束。在夺取无数人性命后,似乎是一夜之间丧失了兴风作浪的兴趣,原本一发不可收拾的瘟疫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结束了。 死亡最终在即将蔓延到中南丘陵之时,突然消弭了声息。无人再感染,无人再死去。京都派下来遏制灾情的钦差大臣还没来得及跨过月河江,就中途改调为了督察灾后安置的巡抚使。 对这场瘟疫的议论也奇怪地骤然停息下来,无论在民间还是朝堂,对这场灾难的态度仿佛因为来去太快而没有发生过一样。就连死了那么多人的东南七郡也好像飞快翻过了一页般,埋尸,清户,买卖无主的土地,动作一气呵成仿佛只是例行整理户籍。 受到后续影响比较大的反而是偏西南的几个没有感染瘟疫的州郡。 瘟疫发生在冬天,结束的时候刚好是春耕,东南的雾海平原是帝国的产粮重地,丧失了大量劳动人口的良田急需青壮耕作。而水路发达,人口众多的菱州自然成了巡抚使大人调走人口的好选择。 沿着水路,大批的菱州青年男女在朝廷的安排下开始了东迁,他们没来得及一起走的家人也陆续打点好行李从陆路跟上,前后脚地搬去东边。 虽说迁走了大量劳动力并没有动摇盛产美酒和脂粉,以往来贸易为主的菱州的根本,但是习惯了熙熙攘攘的菱州百姓,面对空了不少的街坊邻里难免寂寞。 杀棋的找不到对手,摸牌的三缺一,喝茶聊天都得少抓一把瓜子,省得嗑不完。 最麻烦的是那些酒肆饭馆紧缺人手,特别是像庆丽楼这样常换粗使的服侍人的地方。招不到新人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青壮也被强制东迁了。 楼里负责采买镇门面的大荣和二华,指挥后厨酒水的八祥,都被东迁调运司唱到了名,已经回家收拾东西去了。 一切在或明或暗的压制和引导之下,对东南瘟疫的后怕反而没有谈论迁调人口带来的麻烦让茶余饭后的柔兰百姓下瓜子。 缺少耕地的菱州也同样缺少农户,粮食大多都是通过水路从东边运过来的。所以除了在找不到人手的时候抱怨巡抚大人下手太狠,菱州的百姓们街头巷尾间的议论里也不无调侃的意味:菱州人口是多,青年是壮,但是巡抚大人您确定他们会耕地吗? 打猎酿酒修船甚至是磨脂粉,菱州百姓自三岁小儿到八十老妪都是一把好手,可侍弄庄稼嘛,洪春饭庄的马掌柜把招小二的工钱提了三十文,哼了一声:“瞧好了您呐。” 横行的瘟疫,成山的尸骨,开往东边的迁调大船,缺少人手的菱州店家和唉声叹气的马掌柜,再大的波澜掀起的巨浪在层层过滤下也成了浅浅涟漪,化入巷子最深处的青石缝里,只余些潮湿的痕迹。 然而这一点点潮湿落在庆丽楼后院里,倒实在把绣丽给浇蔫巴了。 开春因为缺人,连给小姑娘们敲舞鼓的乐师,也被安排到前楼给蕊姬伴奏去了。 没有鼓点就排不了舞,光练基本功总是乏味,绣丽无聊地摧残着栀子花丛。弄儿现在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绣丽都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偏门打开,探进了一个脑袋,圆圆的招风耳,脸上几颗小麻子,浓黑的眉毛东张西望。 “小车夫!”绣丽远远地喊道:“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终于看见一个面熟的人,小车夫赶紧小跑着来到绣丽面前,边擦汗边说:“可算是见着人了。”他生怯地从偏门一路摸进来,一路叫着,一路都不见人。 “三安打理后厨去了,腾不出人来看门,”绣丽把玩着栀子叶,想起小车夫是人贩子世家,埋怨道:“胡牙婆手里没货了吗?丽娘买了几次都凑不足人手。水台都没人打鼓呢。” “别提了,”小车夫也是心累,说道:“各处都缺人,我娘差点把我都卖掉了。柔兰收不到什么牙口,我爹已经往北方去收牙了。” 他去年刚刚开始学驾马车,摸骨看龄c调教收束c买卖说价的本事都还没学全,今春就不得不出来独挡一面了。没办法,太忙了,他娘还在城北给贵人们告罪,手上实在没牙口了。 小车夫这半个月走南说北,鞋底和嘴皮不知磨破了多少。他今天是来回丽娘话的,一会儿还有城西的刘大人府上要跑,实在没空和绣丽聊天了。小车夫告了声罪,问了绣丽丽娘的所在,就小跑着去了。 绣丽看着小车夫小跑的背影,忍不住喊道:“帮我看看吧!就缺一个打鼓的,和尚也行啊!” “好——我哎哟——”小车夫被门槛绊了一下,站稳了回道:“我会帮你留意的!”说完就进前楼找丽娘去了。 小车夫做人从来不搪塞,他既然答应了绣丽就记在了心上,仔细留意着。 可是他没想到,真的有和尚来找他卖身。 回想起绣丽那句“和尚也行啊!”,小车夫头皮就有些发麻,买卖和尚,佛祖会发怒的吧。 “到底收不收,给个话吧。”年轻和尚饿得皮包骨,声音嘶哑无力,阿弥陀佛都不想念了。 从没见过这么丧心病狂的,连和尚都要迁调。虽然他们都是不正经的和尚,可是不给佛教留点面子就过分了啊!主持一走,炉坊庙就断了传承,被户里司收回了庙宇和土地。听说户里司夫人信道,要把炉坊庙拆了修娘娘庙。 “可是,其他和尚都被唱到了名,调运司怎么独独漏了你呢?”小车夫问道。 不正经的和尚最不正经的一点在于,他们的户籍还是百姓的户籍,没有划到和尚僧侣一录去。所以调运司唱名的时候不把他们当和尚看,年龄合适,身体健康就勾上。 我要是有户籍还费事来卖身? “送上门来卖身,别的人牙子都求之不得,你还为转运司着想?”年轻和尚已经和小车夫掰扯了半个时辰,实在是被他气笑了。 眼前一阵晕眩,年轻和尚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肚子饿得连咕噜都叫不起来了。 待到黑暗慢慢散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碗水和一碟包子,小车夫蹲在他面前,满脸担忧道:“你没事吧?饿了怎么不早说,吃点包子吧。” 这不废话吗?我瘦成这样怎么可能不饿!年轻和尚额头上青筋又要开始跳,他深呼吸一口气,这些年敲了那么多木鱼,怎么遭不住这傻人贩子几句话呢? 年轻和尚接过了那碗水,对包子看都不看一眼,喝了几口水,说道:“包子我不要。你把我卖了,有了东家我就不用挨饿了。”这话怎么这么熟悉,不用挨饿兜兜转转这么些年,还是为了不挨饿,李青芒,你混得可真好啊。 不吃就不吃嘛,怎么还突然感伤起来了呢?小车夫把包子放下,一想自己今天还没吃饭呢,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嗯,肉馅的,真香。 小车夫吃得专心致志,旁若无人,肉包子的香味弥漫开来。李青芒端着清水沉默了一会儿,他咽了咽口水,突然说道:“给我一个。” 饿了就吃呗。不疑有他,小车夫乖巧地把一个包子放在了李青芒手上,李青芒狼吞虎咽几口就吃了下去。 “慢点慢点,我又不跟你抢。”小车夫赶紧又拿了一个包子准备递给他。 李青芒擦了擦嘴角,脸上哪里还有一点佛性,全是痞气,说道:“你既然不肯把我卖给别人,我就把自己卖给你。吃了你的包子,我就是你的人了。” 小车夫嘴里的包子还没嚼完,脸上“你再吃一个吧”的表情僵住了。手一松,包子滚落下来,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娘,我好像被泼皮无赖傍上了。 看小车夫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李青芒心里舒畅了许多,他继续说道:“要不然你就赶紧把我卖了,记得,一定要卖给好吃好喝的人家。”他吃斋吃得都快头上长草了。 小车夫默默把嘴里的包子咽了下去,沉默了良久,小心试探道:“你之前,真的是个和尚吗?”他念的书不多,但也知道和尚没有这么无赖。 李青芒理所当然道:“阿弥陀佛,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你给我吃下的是肉馅包子,戒律一破,就再难收覆水了。” 如此说来小车夫仔细琢磨了一会儿,惊疑不定:“难道真的是我的错?” “好吧,”还能拿这个泼皮怎么办呢?小车夫有些垂头丧气,无奈道:“你跟我来。” 这会子他爹娘都不在家,这年轻和尚如此能说会道,长得还挺俊俏娘要是知道了定会把他卖到郎馆里去。还是让他去庆丽楼后院敲鼓吧,他不是扬言敲得一手好木鱼吗?也算门当户对吧。 提笔认真拟写契约,小车夫想了想,写下了活契,写完说道:“签字画押,一身买断。”听娘说了无数遍的话,第一次轮到自己来说,还真是奇妙。从今天起,我也算是个正经人贩子了吧。 一心盼望继承家族生意的小车夫没有料到,他这一辈子,就做了这一单正经买卖。买的还是个无赖。 画押的时候小车夫看到了他的名字,李青芒?没熟的果子啊果然是个吃货。 “这是你的卖身钱。”小车夫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也不数数有多少,直接递了过去。这钱是他的零花,不是公中的。从公中拿钱会被娘知道他私贩牙口,他的耳朵非得被拧下来不可。 李青芒欢天喜地的把卖身契收到怀里,却不接钱,只说道:“你直接带我去东家吧。卖身钱我不要。” “啊?这怎么可以,”小车夫急了,一时有些结巴:“我c我c我可是正经的人贩子!”虽然这是他经手的第一单买卖,但是家学渊源,绝不能砸了爹娘的招牌。 李青芒没想到,这二不兮兮的小人贩子还挺有操守,便把碟子里剩下的包子都揣进了怀里,说道:“算上我刚才吃的那一个,五个包子,这买卖成了。”说着咬了一大口包子,也不管小车夫瞠目结舌,自顾自往外走了。 小车夫赶紧追了出去。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做的第一单买卖,创造了大懿朝有史以来单笔人口贩卖利润之最:五个包子,买了一个南方军神。 “诶你等等!五个包子也太”随便了吧。 “你是人贩子啊,有这好便宜还不占?”脑子瓦特了吧。 “可是” “别可是了,快带我去东家。你打算把我卖到哪儿啊?” “那个青楼” “”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毛笔与荷包 小柯少爷今天出门带的碎银子大了点,卖炊饼的吴老头数了好久的铜板才用麻绳穿好了找给他。小柯少爷不好意思地接过钱和炊饼,刚准备挂在腰间,一想这叮叮当当的不是读书人的样子,只好揣进了怀里。春衫薄,难免很明显地突了出来。 小柯少爷叹了口气,老夫人给的荷包做工和样式都是极好的,就是一个缺点,小,极小,根本放不下几个铜板,他又没胆子给换下来,否则回去让老夫人瞧见了又是一顿眼泪汪汪儿孙不孝。 看天色不早了,小柯少爷走到西四街的街口,在铁匠铺的墙根放下了用油纸包着的两个炊饼,没有停留。 铁匠铺的炉火和打铁声已经熄灭了整整一年,醉铁匠和衣卧在墙角,呼出的气都满是酒味。他打了个酒嗝,悠悠转醒,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饿了。 醉铁匠吧咂吧咂干燥的嘴,右手往旁边随意一放,摸到一个油纸包,还是热乎的。 “绣丽,这里。”小柯少爷举手用力挥了挥扇子,朝从后门走出来的绣丽打招呼。 绣丽走到小柯少爷的面前,说道:“现在没有鼓手排不了舞,大可以白天来找我的。你不是最怕晚上来花篮口吗?”说着反手指了指身后的庆丽楼。 小柯少爷苦着脸,说道:“临近春试,先生教得越发紧了,实在是抽不出空。”为了晚上溜出来,小柯少爷也是把不多的翻墙技能发挥到了极限。 沉默了一会儿,小柯少爷眼睑微垂,有些忧伤地说道:“绣丽,我今天来,是和你告别的。”下个月便是郡试,如果有幸得中举人,过后还有会试,需从兰都一路北上燕京,来回少说也要两年。小柯少爷一直不愿当面和绣丽告别,好像只要不说,离别就依然很远。 绣丽浑不在意:“就这事啊?” “你早就知道?”小柯少爷的忧伤卡了一下。 绣丽翻了个白眼:“上郡都考试的榜单又不是今天才发下来的,全菱州谁不知道呀,我的耳朵可不是白长的。” “这样啊。”小柯少爷讷讷地点头,捏着腰间的玉佩,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拿着,”绣丽突然往小柯少爷怀里一塞,笑道:“我没读过书,但也知道考取功名对你这个书呆子很重要。砚台那些精贵的东西我买不起,趁丽娘不注意薅了几把她的貂皮大氅,托弄儿送去找师傅做了一只笔。你拿着全当是我的一点心意,随意挂在笔架上。祝你前程似锦,金榜题名。” 小柯少爷看着怀里的小盒子,一时有些发愣,心里怎么想嘴上就直接说出来了:“连说两个成语,不像你啊绣丽。” “你说什么?”绣丽后悔了,她应该先把笔拿出来好好敲一敲他的榆木脑袋。 小柯少爷笑了,他把盒子搂得紧紧的,说道:“谢谢你,绣丽。”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朋友,绣丽嘴上说得轻松,心里还是很舍不得这个书呆子的,抽抽鼻子说道:“你将来做了大官可一定要记得回来啊。” “此次去兰都只是参加郡考,离做官还很远,”小柯少爷说道:“不过我答应你,不管走多远,无论能不能考取功名,我一定会回来的。” 绣丽沉默了一会儿,凝重道:“做不了大官还是别回来了。” “嗯嗯?”小柯少爷有点懵。 绣丽睁着大眼睛,理所当然道:“做了大官才好照顾庆丽楼生意啊。没做官你回来干什么?继续给墙角那个落魄铁匠送饼子吃吗?” “啊?” “扑哧,”绣丽笑了:“说笑的啦。这么不经逗,去了兰都小心给咱们菱州丢人。”说着用力拍了一下小柯少爷肩头。 小柯少爷疼得哎哟一声,说道:“绣丽你的手劲也太大了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买炊饼的事情?” 绣丽说道:“弄儿路过坊市街,听吴大爷说的。你每次路过都要用银子买两只饼,他都快找不开了。” “你一个少爷,用得着亲自跑出来买炊饼吃吗,肯定又是给那个成天醉醺醺的铁匠了。我当初就不该嘴快可怜他,费事你每次路过都要花冤枉钱。” 小柯少爷连忙摆摆手,说道:“两块饼子费不了多少钱。” “谁替你心疼那几个钱啊?”绣丽翻了个白眼,说道:“我是帮吴大爷说话,你把人家的铜板都找完了,他还怎么做生意?小,啊不,柯大少爷,您体察不了民间疾苦就算了,不能养成出门带文钱的好习惯吗?” 绣丽真后悔当初对着醉铁匠乱感慨。醉铁匠有手有脚,又打得一手好铁,甚至在寸土寸金的西四街上有一个小小的铺面。比起六石草市后面那些无家可归的乞儿,残疾人,风烛残年的老者,他半点都不值得可怜。 死了老婆连日子都不过了,酗酒怠工,一蹶不振,绣丽看不起这样的人。有本事就把日子过得好好的,让老婆在天上看着也安心,来年再修一个好墓地,百年后合葬;没本事就一头吊死,早些下地重逢,玩什么十年生死两茫茫? 继续这样喝得昏天黑地,不是醉死,就是在某个冬天醉倒街头冻死。绣丽觉得还不如赶紧让他把铁匠铺喝没了,回到乡下去。乡里乡亲的有人劝着,离了灯火闹市,醉铁匠兴许就醒了。 小柯少爷低着头像个被教训的孩子,绣丽接着说道:“既然可怜他,干脆给他点钱就好了,回回耗功夫就送两只饼子,人家会感激你才怪。” “不是的,”小柯少爷突然说道:“我不需要他的感激。若直接把钱给他,他肯定又会拿去买酒喝,我怜悯他是不想他挨饿,不是纵容他堕落。” 绣丽一时语塞,又不想口头落了下风,鼓着腮帮子说道:“你一天到晚闷在府里读书,能出来几趟?路过西四街几回?何况你就要去兰都了,哪里还管得了那醉铁匠饿不饿肚子,堕不堕落。” “这”小柯被说得手足无措。 绣丽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是我当初心直口快,生小柯的气是哪门子道理?今天是跟他道别的,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 绣丽赶紧堆出个佩服的笑脸,安慰道:“我们不说这个了。小柯少爷心思细腻,慈悲心肠谁也比不上,将来肯定能做得一方好官,造福百姓的。” 小柯少爷没有接话,反而低头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双眼放光,认真地说道:“不,绣丽你说得对。一时的施舍只是满足怜悯者的虚伪,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流于表面是小人之心。君子固穷,达则兼济天下,受教了。”小柯少爷恳切一揖,拱手施礼,向绣丽致谢。 生他的气果然是有道理的。 “受你个大鬼头!”绣丽用力一拍送上门的人头,怒发冲簪,“什么鸡啊鱼的,说人话。” 跟读书人说话真费劲! 小柯少爷险些栽了一个跟头,摸着发疼的脑袋直起身来,却只呵呵一笑,清声说道:“绣丽,若能得皇恩赏识,我一定用心做一个好官,回来找你。” 看着小柯少爷弯弯的眉眼,绣丽生不起气来了,说道:“好啦,别笑得娘们儿似的,我当然相信你啊。”哎,可惜了这么白净的一张脸,小柯少爷要是个姑娘家多好,红牌指日可待啊。 绣丽歪着脑袋,盯着小柯少爷的脸,一副可惜得就差啧啧两声的表情。 “咳咳。”小柯少爷后颈一凉,干咳了两声,道:“对了绣丽,怎么不见弄儿。我都快一个月没见到他了。”虽然如今见面的机会不多,但是小柯少爷觉得弄儿聪颖和善,见识不凡,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离开前想跟他道别。 一说到弄儿,绣丽顿时蔫了下来,叹气道:“别说你,我都好久没见到他人影了。他这些天都在外面跑,我想溜进二楼都没人给我打掩护。”消夜都断了好几顿了,绣丽一想起来就欲哭无泪。 月亮初上枝头,清风吹来了一地白月光,小柯少爷可以清晰地看见绣丽纤长的睫毛,细巧的耳铛随着小姑娘的嬉笑怒骂左右摇晃,活像两尾上钩的鱼儿。 “绣丽。” “嗯?” “我有没有说过你很好看。” 绣丽插着腰,自信地挑起了眉毛,说道:“还用你说,我一直很好看啊。” 小柯少爷一愣,随即点点头,笑道:“对,你一直很好看。” 绣丽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说道:“抓紧机会多看几眼,以后进楼看我可是要花银子的哦。” 小柯少爷脸上有些红,犹豫了一会儿,小声说道:“绣丽你莫要太早开脸,等我郡试回来” “呸呸呸!”绣丽赶紧打断:“考完郡试也不能回来!还有会试,殿试,一路北上金榜题名。说好了将来要做大官昭顾庆丽楼生意的,你可不能反悔!” “不反悔c绝对不反悔。”小柯少爷用力摇头。 “这就对了嘛。”绣丽点点头,很满意。 到了分别的时候,小柯少爷抱紧了怀里的盒子,想了想,把腰间的玉佩取了下来,伸到绣丽面前,说道:“这块玉我从小佩戴在身,现在赠与你,算是回礼。”想起送玉的寓意,小柯少爷偷偷红了耳根。却没有收回的意思。 绣丽愣了一下,哼了一声:“你把这么珍贵的玉送给了我,回去怎么跟你奶奶交代?到时候又该埃骂了。” “我”小柯少爷一愣,不等他说话,绣丽眼睛一扫,瞧见小柯少爷腰带另一边挂着的小荷包,主动伸手扯了下来,说道:“我看这个荷包精致,小小巧巧的,绣的苏阳花很漂亮。你把这个送给我当回礼吧。” “这” “就这么决定了,出耳朵反耳朵是小狗!”绣丽把荷包直接塞进袖子里,捂得紧紧的。那个男人留下紫玉走得无影无踪,可见留玉不是一个好兆头。 小柯少爷回过神来才发觉方才送玉实在是孟浪,还好绣丽识大体没有贸然收下。嗯,还好还好。 两人互相道别,小柯少爷抱着盒子转身往回走,绣丽捂着荷包站着目送。走出几丈,小柯少爷突然回头,杵在了原地。 “发什么愣,读书读傻了吗。”绣丽偷偷擦了擦眼角,瓮声瓮气地说道。 “没c没什么,绣丽——”小柯少爷有些结巴。 “嗯?” “出尔反尔,尔雅的尔。” “柯逢洛你别跑!我今天一定要敲烂你的榆木脑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哥哥与弟弟 菱州城处在三江汇流之地,南面紧挨着贯通柔兰山林东西的澧江。除了灯红酒绿的西四街,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就要属承接澧江码头的桐花坊市了。 澧江码头进出货物,来来往往日夜不歇,尾口的一块儿是客船停靠的地方。本就热闹的码头今日围聚了更多的人,却比平日要安静有序的多。 今日是众茂才乘船赴兰都备考的日子,今上重文教,因此菱州府尹王大人和文教司州领布大人亲自前来给学子们送行,以昭陛下文德。码头边上聚集了很多来看热闹的百姓,自有府衙的士兵在周围维持秩序。 小柯少爷站在一众学子们的最前面,青色的长衫衬着青涩的脸,被浓暖的江风和众人的视线弄红了脸。他近旁站着一名二十岁许的青年茂才,五官端方,很是挺拔。 “遇安小小年纪便摘得乡试首名,前途不可限量。今日由你带领我们菱州茂才前往兰都,望蒙先贤庇佑,在会试上展现我们菱州文风学貌。”王大人抚须微笑,把象征一路平安的顺风巾幡系在了船头的风雨杆上。 “府尹大人过誉了,遇安不过初出茅庐一白衣,拔得头筹也是侥幸。在场都是久负学名的前辈,远在遇安之上,定不负府尹大人的期望。”小柯少爷赶紧弯腰行礼,嘴角笑得苦涩,大人啊,您这哪里是赞我,分明是让我不好过啊。 府尹大人到底位高权重,事务繁多,给才过乡试的学子送行本劳烦不到一州之长的他,在码头露一下面也是为了迎合圣上的意思。开个头就够了,后面的仪式自有主管文教的布大人主持。 笑眯眯地看了看自己打的蝴蝶结,再三确认左右对称后,凑足一盏茶功夫的王大人朝小柯少爷身边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算是鼓励,端方挺拔的王茂才会意,躬身回礼。 嘱咐好侄儿的王大人心情颇佳,加上今日江风和畅,王大人双袖一挥,抚着精心呵护的胡须慢慢踱步走了,颇有些两袖清风的风骨。 主文教的布大人暗地里呸了一声装模做样,招呼端酒的手下跟着顶上王大人的位置。 “今日晴空昭澈,江风和煦,正是出发的好日子。希望诸位不负圣上先贤,不负父老乡亲,不负韶华寒窗,勤勉上进,慎思笃行,在兰都和燕京一展我菱州风采。”布大人接过下属递过来的空杯子,俯身在澧江里舀上一杯江水,倒入身旁的酒瓮中,沉声说道:“佳菱酒汇聚柔兰山精地灵,澧江水绵延百代千里,谨以家乡水,送尔上九霄,鹏程万里,不忘乡亲。” 菱州特产的佳菱酒掺入澧江水,寓意江神保佑一路平安,山灵祝祷金榜题名,也是让学子们谨记不忘家乡恩情。 学子们一一接过盛满的酒杯,由小柯少爷起头,一齐迎风朗声道:“鹏程万里,不忘乡亲。”尽饮此杯。 “轰——轰——轰——”礼炮被点燃,爆炸声震耳欲聋,引来围观百姓的惊呼和小孩子的尖叫。 一声声喜庆的礼炮声里,无数红纸碎落满了江水,码头被欢呼笑闹声淹没。十几名茂才都是脸颊绯红,眼睛里意气风发,恨不得马上挥笔作答衣锦还乡。 意气风发的末尾,接近甲板的角落里,排在最后的一名茂才却盯着手里盛满的酒杯,对礼炮声和笑闹声充耳不闻。 他的学子青衫浆洗得非常干净平整,却有些长了,不合身,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可是他的眉眼浅淡,面无表情的脸上没有丝毫稚嫩,只是苍白,看着有些孤冷。 “又发呆。” “我只是好奇,掺了水的佳菱酒要多少杯才能醉倒人。” 弄儿沉默了一会儿,认真说道:“按照布大人刚才掺的量,对佳菱酒的烈度影响很低,可以忽略不计。” “若是一壶水掺一瓮酒呢。”少年茂才用的不是问句。 “考虑到喝酒的时间会被拉长,以普通青壮为例,要多喝两到三壶。但是这样在口味上容易被尝出来,除非” “除非在喝醉了以后再换上掺水的酒,既尝不出味来还能多喝几壶再倒。” “所以。”弄儿用的也不是问句。 少年茂才嘴角一弯,扯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来,仰头对弄儿说道:“我做奸商一定会很成功的,哥哥。”他的眉眼浅淡,五官平平却极是和谐,只要一丝神情就能点亮整张脸,所以只要他有意,每一个表情都能至真至切。 弄儿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道:“那就留下来行商吧冬至,别去做官了。” 所有人对茂才最好的祝福就是金榜题名,即使获得进士的身份,离做官还有十万八千里。三年一届科举,人才如过江之鲫,最后真能做得一方父母官的十不足一,通过乡试只是迈入仕途的第一步,连官场的门槛都还没摸到。 但是在弄儿嘴里做官却好像只看冬至的意愿,他想做就能做,再简单不过的事。事实也确实如此,大懿朝最后一位状元韩冬至,就是在臻和四十二年的一杯掺了水的佳菱酒面前,开始了他第一枭臣的仕途。 冬至眼眸一转,无邪的笑容染上了几分委屈,巴巴说道:“可是我做官会更成功的,天下万民失去了我可怎么办。” 没了你,他们会幸福很多。弄儿下意识地想到。 知道冬至跟他一样,下的决定从没有被动摇的可能,所以弄儿今日来也不是真的打算劝他。 “拿着,”弄儿把手里的包裹递给冬至,说道:“你最怕冷,里面的貂绒带去兰都,冬天找人做成围脖手套什么的,轻便保暖。” 冬至喜滋滋地接过,说出了真正想说的话:“哥哥你在青楼里做打杂都能搞到这种东西,若去行商,定比我要合适得多。” “哥哥志不在此。”弄儿摇摇头。 “那哥哥志在何处?”冬至睁大了眼睛,一副好奇的样子。 “三餐安身,一人安心。” 意料之中,冬至也早已认了自私自利的他有一个掏心掏肺的哥哥,只是该说的还是要说。 眉毛轻轻一挑,冬至压低了嗓音慢慢说道:“常人求这些往往得偿所愿,是因为他们只能得到这些,而我们却是一出生就被烙上了觊觎天下的罪名,不是我们能,而是我们必须能。哥哥你如何肯定那安心之人安于三餐呢?安于这些的,又怎么可能让你喜欢呢?” 冬至的眸子颜色很浅,也很清,轻易就能照出人影,却比镜子更加纤毫毕现,仿佛能倒映人心。 弄儿沉默了良久,微微一愣,笑道:“这招学得不错,不过还差一些火候。” “还是哥哥厉害。”冬至瘪了瘪嘴,有些挫败。 他天赋绝佳,心机深沉,但到底年纪还小没接触过太多的人事,也不喜欢主动和外人接触,人情世故和言谈谋算都是弄儿一手教大的。 “你呢,精于计算无懈可击,但是这里,”弄儿伸出食指虚点冬至的心口,说道:“这么多心眼还吝啬分出半个服软?” “服软?”冬至顺着弄儿的视线低头,目光回到了手里的酒杯,满满一杯佳菱酒,原本清澈的琥珀色酒液掺进了江水,稍稍浑浊了一些。 众人围堵之下,根本找不到偷偷倒掉的机会,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收走空酒杯,这些精致的祝文酒杯都是要存放在文教司的。 冬至嫌恶地看着杯中的酒,马上明白了哥哥的意思,再抬头已是双眼盈泪,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哽咽道:“冬至顽劣,都是哥哥一手悉心教抚长大,如今要远走久别,还望哥哥善自珍重。冬至敬您一杯!”双手恭敬地捧上酒杯。 弄儿微笑着接过,说道:“这才是我养大的冬至,顾忌仁义不适合你。记住,既然决定要走这条路,面具就再也不要脱下来了,无论对谁。”说完仰头饮尽。 “冬至谨记。”冬至双手内合,郑重行礼,接过弄儿手里的空酒杯。 外面的礼炮和鞭炮声结束了,该走了。 弄儿转身欲走,冷不防衣角被扯住,回过头正看见踌躇的冬至。弄儿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毛茸茸的,还是个孩子啊。 “你生在冬至却极是畏寒,心思阴坏又有洁癖。冰雪拥暖,污浊求净,这是最难走的路。你不仅要与众生为敌,行到高处更是与自己为敌。你毁尽一切也罢,莫忘了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嗯,晓得了。”冬至点点头,松开了哥哥的衣角,强忍着恶心感从酒杯内壁抹了一点酒水涂在了自己的嘴唇上,顿时,只有浅浅皂角味道的嘴角沾上了酒香,和其他饮了酒水的茂才一样了。 弄儿赞许地点点头,放心地走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饭桶与糖姜 送别的仪式结束了,离发船还有半炷香的时间,茂才们在码头和师友亲人作别,围成一团或是祝福或是不舍,谁也没有注意从后面绕道离开的弄儿。 因为家中至亲身体不便的原因,原本最引人注目的小柯少爷反而没有什么亲人来送行,他拜别完几位书院的老师和同窗,就打算唤上书童上船。 忽然,小柯少爷瞧见人群里有一个熟悉的影子,定睛看去的时候发现那人的眼神正看过来,两人一对眼,是弄儿! 小柯少爷赶紧挥了挥手,弄儿自然地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能在这里见到弄儿小柯少爷很是高兴,说道:“好久不见了弄儿,今日真是巧了,你是特意来送我的吗?”想到西四街在城东,离码头这儿很远,小柯少爷有些不好意思。 弄儿看出小柯少爷的心思,笑着说道:“我今天刚好来梧桐坊市买些东西,听到礼炮声顺道来相送罢了,小柯少爷不要嫌弃。” “怎么会,”小柯少爷连忙摆手,说道:“大家都是朋友,怎会有嫌弃的说法?弄儿你也别叫我小柯少爷了,我字遇安,你叫我遇安便好。” “遇安。”弄儿也不客气。 “这样甚好。对了,我还有件事想叨扰你。”小柯少爷有些为难的挠挠头,还是觉得这件事交给弄儿放心些,下定决心说道:“我给西四街头醉铁匠送烧饼的事情你也知道,可我就要去兰都了,近两年回不来,又不好让家里人知道,所以想麻烦你帮我看顾一下。钱我都已经给足吴老伯了,他每天会给醉铁匠两只饼子,醉铁匠若是有病有灾,你得空的时候帮我照看一下。” 小柯少爷说着掏出了银子,说道:“我这里有些银子你先拿着,千万别直接给他,不然他一准拿去买酒喝。” 弄儿愣了一下,却没收小柯少爷的银子,说道:“我今天来除了送你,另一件正是为此。吴老伯的话我原是当笑话说给绣丽听的,没想到她因此为难你,这件事怪我。” “这怎么能怪你。”小柯少爷连忙摇头要解释。 “遇安你听我说,”弄儿眼神清朗,微微一笑,说道:“绣丽已经把那天的事跟我说了,你们两个说的都有道理。不过,你这样不是长久之计,我有活计在也身不能时时照顾周全。” 弄儿沉声说道:“况且,你们怜悯的是一个人,不是一个饭桶。” “你的意思是” “他不是个铁匠吗?醉铁匠也是铁匠,手脚齐全可以自食其力。” “可是,可是干活这种事情怎么劝得来,他要是有上进心也不至于流落街头。” 弄儿摇摇头,说道:“不是让你去劝他。命是人自己活出来的,活不下去了自然会振作起来重操旧业,只要断了他熟悉的一切,让他只能自食其力。” “你是说,”小柯少爷到底是乡试第一名,自然思绪活络,说道:“以工代赈?” 弄儿点头,继续说道:“东边。” 小柯少爷顿时明白了,眼睛一亮,说道:“对呀!巡抚大人迁调青壮往东边开垦务农,一定也缺打制农器的铁匠。到了雾海平原,编在官府治下他必得好好作活了。” 小柯少爷佩服地看着弄儿,双袖一挥就要作揖,弄儿赶紧伸手扶住了他,说道:“我只说了个以工代赈,具体的还要小柯少爷你操心。” 读书人就这点不好,老是拜来拜去,希望冬至不要染上这种恶习,回礼怪烦的。 “这个不麻烦,掌管东迁的调运司还没撤走,我差人托师长书信一封送过去,让醉铁匠跟着东迁民夫的家眷一起走。” “这样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岸上的喊时郎敲响了铜锣,高声喊道:“午时——正——” 码头的鞭炮声再次响了起来,开船的吉时到了,茂才和书童们纷纷挥别家人往甲板上走去,布大人拿起柳枝沾了泉水洒在船头,士兵们开始把百姓驱离码头。 弄儿也要跟着人群往后退了,他把带来的一个纸包放到小柯少爷手上,微笑道:“一路山水迢迢,遇安善自珍重,来日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小柯少爷拱手施礼,转身和前来催促的书童上了船。 船缓缓离开澧江码头,水鸟轻快地划过水面,和扬起的船帆一起鼓动羽翼,飞向千百山林之外的兰都。 江风和畅,正午的太阳高悬,小柯少爷看着远处化为一个小点的菱州城,有些恍惚。想起怀里的纸包,他掏出来打开,小小的纸包,里面包着二两糖姜片,纾解舟车劳顿最好不过了。 小柯少爷捡起一片含入嘴里,清甜中夹着爽辣,令人精神一震,顿时神思清明了不少。 “是糖姜吗?”清脆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是的。”小柯少爷回头,正看见了一名瘦小的少年,他的脸色苍白,像是不堪行船眩晕。 少年一身长衫干净整洁,眉眼浅淡,扬起的笑无邪:“兄台可以让我尝一片吗?很多年未乘过船,晕得厉害。” 从离开菱州那一刻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韩冬至口中十无一真。然而初识小柯少爷的时候,他没有说谎,至少第一句没有:他真的很多年没有乘过船了。 自从如丧家之犬一路逃亡南来,这是他第一次踏上北归的路,并且不打算再后退了,一步也不。 小柯少爷把纸包伸过去,大方道:“当然可以。大家都是菱州学子,不要客气。”在这条船上着学子青衫的,都是菱州的茂才,只是这位少年面生的很,小柯少爷竟是从未见过。 英雄出少年,再年轻也不为过。但从未见过,就于常理有些过了。 小柯少爷作个揖,疑惑道:“在下柯逢洛,字遇安。还未请教”称呼兄台吧,这少年明显比我小;称呼同窗吧,又没同过窗;阁下过于生硬,贤弟过于亲昵小白脸儿? 怎么混入了绣丽的习惯?小柯少爷惊着了,连忙甩甩头。 少年看出了小柯少爷的尴尬,主动还礼,接道:“在下韩冬至,无字。城郊白鹿村人氏。”白鹿村隔润溪湖与菱州城东遥遥相望,是陷在群山之间的小村子,以村前的白鹿谷场为名。 “无字?” 名叫韩冬至的白鹿村少年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还未满十五岁,因此无字。” “原来如此,”小柯少爷说道:“只是韩兄这样少年英才,为何我在州学里没有见过你?” 菱州文教司级别高,育才体系成熟,优秀的学子早早就进入了司属州学进修。 像小柯少爷与其他茂才,都是一起读了好几年书的同窗,彼此之间知根知底,断没有面生的道理,除非没有入州学。可是不入州学就没有师长州领的推荐,连乡试的资格都没有,如何考得上茂才? 清澈的眸子略微暗淡,哀痛一闪而过,韩冬至说道:“母亲身体不好,家里穷又没什么亲戚,我一直侍奉在前不敢离家太远,没办法上州学。去年母亲离世,蒙布大人知遇之恩,又荐我参加乡试,如今才有幸能与各位兄台同船。” “原来你就是先生常常提起的那位惋惜之人。”小柯少爷恍然大悟。 “哪里哪里,我”韩冬至听出了小柯少爷的赞赏之意,想要推拒,但也许是长于乡村c独自苦读的缘故,竟一时想不出谦逊客套的话来。 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一张青涩的脸涨得通红,根本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小柯少爷更加欣赏他的质朴纯孝了,主动邀请韩冬至一同前去用午膳。两人言语投机,很快聊到了一起,唯有感慨相见恨晚。 从菱州至兰都的三天里,船上的很多人都偶然或者不偶然地遇见了白鹿村少年韩冬至,无论是出于欣赏c投契,还是面善c有缘,甚至是单纯觉得有趣,都会在他清澈而不见底的眉眼面前放下警惕。 仿佛是源于天生的亲和力,也可能是暗中的刻意,每一个和韩冬至交谈的人,尽管家世品行c爱好脾性迥然不同,却殊途同归地觉得与他禀性相投c言谈甚欢。 一时之间不知有多少茂才在把酒豪论c对月清谈后揽着韩冬至的肩膀,大着舌头嚷嚷着要拜把子认兄弟。 “哥哥,我给你认了不少兄弟呢。” 心里自嘲地笑笑,韩冬至脸上笑意满满,恳切地接过“兄弟”递过来的共饮酒,仰头一饮而尽,眼底的嫌恶收得滴水不漏,席间一片欢呼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芍药与兰花 “怎么了”日上三竿,蕊姬却正睡得香甜,被侍女唤醒,自然是不悦。 她没有开睁眼睛,只是慵懒地摆摆手:若不是什么正经事,就别来烦我。 侍女赶紧说道:“冯公子来了,在花厅等您呢。” 蕊姬从床上坐了起来,眼里已无一丝睡意,声音紧张道:“他可有说什么?” 贴身侍女良雀晓得蕊姬的心思,方才仔细留意了花厅里的动向,激动道:“冯公子已经在和丽娘商量了,姑娘大喜!” 冯公子豪掷千金包下蕊姬已有半年,每天柔情蜜意地痴缠着,山盟海誓不知发下了多少。蕊姬不时吹着赎身的枕边风,冯公子也不无心动,眼看这几日就要有结果了。 “快替我梳妆!”蕊姬欢喜地来到梳妆镜前,镜子里的女人媚眼朦胧,难掩娇羞喜悦,双颊潮红胜似烟霞,面若桃花。 这样天生丽质的一张脸,怎么会是笼中之物呢? 一袭胭粉色广袖水仙裙飘逸风流,勾出了杨柳腰肢,大朵大朵的合欢花开在领口裙尾,仿佛绣上了一树春天,摇曳生姿,步步留香。 惊鸿髻华丽舒展,缀以金丝步摇和柔嫩的金蕊芍药。流光溢彩的金黄衔着一簇葳蕤红粉,张扬的丽与娇羞的媚揉合起来,丝丝撩人。 镜中美人云鬓高绾,轻点绛唇,眼角媚意横生,一颦一笑皆是风流天成。媚而不妖,艳而不俗,是酥人骨头的婉转风情。 系上冯公子赠送的羊脂玉环,蕊姬迫不及待地要下楼,临出门良雀送上来一把小巧精致的团扇,喜鹊含枝的图样,寓意美满。 蕊姬手里拿着小团扇,轻掩玉面,脚下却不急了。她优雅慵懒地走着,步履从容。金丝步摇轻轻晃动,稳重服帖,仿佛在适应即将改变的身份,有名有姓的,有所依靠的身份。 柔兰尚美,柔兰花魁艳名远播,不是没有从良后位居正妻的例子。 花厅里,丽娘和冯公子已经谈了很久。她素手接过冯公子给的沉甸甸的荷包,恭敬地欠了欠身,婉转道:“多谢冯公子多年来对楼里的照顾,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还望冯公子多多保重。南方的花儿,还是咱们菱州开得最好。” 冯公子二十几许,瘦长俊秀,文质翩翩,点头回礼道:“庆丽楼艳冠柔兰,我自是不能忘怀的。”眼里的不舍和感慨作不得假。 听到了楼梯上的脚步声,丽娘微微一笑,告退道:“蕊姬下来了。我这里都已妥当,您和蕊姬说说话吧,以后怕也没机会在楼里相见了。” 蕊姬走到近前,刚好听到了丽娘的话,心中一喜。赎身从良,自然不会再回到庆丽楼。 与丽娘擦身而过的时候,蕊姬特意侧身行礼,眼角眉梢都是得意和欢喜。 丽娘年轻的时候艳名远播,千金难求一见,无数恩客为之癫狂。令人费解的是她却没有选择从良。庆丽楼的鸨母当然是富贵风流,但说到底不过是绫罗加身的皮条客,依然是看人眼色的贱籍,与冯府的公子夫人有着云泥之别。 仿佛没有看见蕊姬的眼神,丽娘轻声嘱咐道:“一会儿沉住气。” 蕊姬心里当然明白,可是我就要脱离庆丽楼了,仪态用不着您操心。不以为意地点点头,蕊姬迫不及待地朝她的良人冯公子走了过去。 丽娘优雅地伸手,由沫儿扶着离开了花厅。她嘴角扬起轻蔑的弧度,凤眼流转,笑道:“说起看男人啊,蕊姬还不如绣丽那丫头呢。” 沫儿疑惑道:“冯公子不是来给蕊姬赎身了吗?” “赎身?”丽娘不屑地掂了掂手里的荷包,说道:“她也配。” 蕊姬坐在冯公子对面,隔着满桌果盘酒水,脑子一时有些空白。 她下意识地把手放到寓意美满的扇面上,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不敢置信道:“冯郎您c您要走了?” 冯公子今日前来也是犹豫了很久,他既不愿向蕊姬坦白,也不想一走了之。好歹两人恩爱一场,冯公子也是舍不得蕊姬的,他自认为可不是薄情寡义之人。 他为难道:“举族东迁是父亲的决定,长辈们不允许我带着你,我也无可奈何啊。” “无可奈何。”蕊姬呆滞地重复着冯公子的话。她眉梢尚有未褪尽的得意,却满脸惨败,红唇颤抖,一瞬间表情复杂,竟是僵住了。 “哗啦——”一声帛裂,蕊姬精心呵护的指甲划破了扇面,喜鹊撕裂成两半,哪里还有半分美满。 冯公子心疼地站起来想握住蕊姬的手,说道:“你千万莫要伤心,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哪怕远隔千里,将来娶妻生子,我的心里还是只有你的。” 手指刚刚被冯公子触碰到,蕊姬就仿佛被蛇咬了一般猛地缩回了手,她看着眼前的“痴情之人”,心疼得无法呼吸,却只感到万般厌恶和憎恨。 半年来的柔情蜜意,一百多个日夜的软语温存,有那么几个瞬间,蕊姬看着冯公子满是爱意的眼睛,以为真的找到了终身所托。 她甚至清算了这些年来的细软体己,想着自己虽不是良家女儿,嫁妆也不能让人看低了。 什么无可奈何,不就是想说一句好聚好散吗? 到头来,她还没走到待嫁那一步,就被所托之人抛弃了,一切谋算和真心都是空欢喜。想想真是可笑,她竟然还想奚落丽娘和云翎姬,想跳出这座花楼高高在上,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花魁又如何,她一个妓子哪里配让高高在上的冯家少爷不顾家族c拼了命带在身边,千里迢迢东迁。她跟冯府的旧宅一样,是被抛弃的那个“心中所爱”。 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我去你妈的一个人! 绝望和怨恨仿佛一团火,灼烧着蕊姬让她无法呼吸,她想破口大骂,想摔碎一切,却突然想起了丽娘的话:“一会儿沉住气。”期望落空了,真心错付了,唯有沉住一口气才能不失方寸和体面。 仪态和笑容,是她仅有的体面了。 蕊姬深深吸了一口气,长长地呼出来,再抬头眼里已无悲喜。她冷眼望着眼前人,说道:“此去雾海平原千里迢迢,冯公子千万勿以蕊姬为念,保重。”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冯公子追了几步,身后小厮禀报说家里有事请他回去。冯公子看着蕊姬倩影远去,很是心疼难过,踌躇了两步,终是依依不舍地走了。 蕊姬背靠在楼梯拐角,失魂落魄地听着脚步声。没有追过来,他走了,真的走了。居然对他还有期待,我真是贱啊! 惊鸿髻已经散乱,金丝步摇啪一声掉了下来,只有芍药花还留在发间,却再没有娇艳的姿态,只是颓败。 蕊姬双眼无神地看着楼梯,泪流满面。泪水顺着下颌流过优美的天鹅颈,濡湿了领口的合欢花。 气是沉住了,可心也摔得稀碎。 “我这是怎么了,十四岁为妓,一双玉臂千人枕万人眠,活到花魁的份上竟然用上了被抛弃这个字眼,到底是傻还是贱啊。”蕊姬突然笑了,她想笑两声,却发现喉咙哽咽,根本发不出声音 冯公子毕竟付了数倍的金银不是吗,整个柔兰山林都在传着蕊姬的艳名不是吗,有什么好伤心的,有什么好难过的,不是吗? 蕊姬扶着墙壁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三楼走。 身后突然有脚步声响起,很轻很轻,蕊姬回头,泪眼朦胧里看见了一个白色的人影。不用细看,那缥缈如烟的故作空灵只有云翎姬走得出来。 蕊姬别过脸不愿让老对头看见自己落魄的样子,云翎姬也好似没看见她,目不斜视地往茶室走去,却在彼此路过的时候抬起了手,轻轻按住了蕊姬的肩膀。 “怎么,来看我的笑话吗?”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云翎姬翻了个仙气凛然的白眼。另一只手从袖子里探出来,指尖纤纤,正拿着蕊姬掉落的金丝步摇。 蕊姬一愣,想挣扎。 云翎姬柳眉一竖,突然用力一喝:“别动!”满怀敌意的蕊姬吓得一愣,真的被喝住了,一动不动。 见蕊姬难得乖巧,云翎姬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手比划了几下,把金丝步摇插进了蕊姬的惊鸿髻,左右看看,满意道:“人前体面,人后也不能失了体面。” 一身清冷出尘的气质仍在,云翎姬却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灵动极了。她对蕊姬附耳道:“毛主席说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对待流氓要唾弃鄙视,就当被狗咬了一口,不值得为一条狗伤心难过。” 蕊姬没正经念过书,不知道世上有没有一个叫毛主席的先人说过什么有名的话,她就是单纯地被云翎姬反常的举动吓到了。 不等蕊姬反应过来,把话说完的云翎姬收回了手,拢拢袖子又变回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飘渺仙子,仿佛那些机灵的眼神和俏皮话都是蕊姬的错觉。 云翎姬走了好久,蕊姬才回过神来。她回到自己房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让良雀找来纸笔,飞快写下几行字。想了想,又拿过桌上早已冷掉的茶水,用手指沾了沾,往纸上洒了几滴。 蕊姬扯下腰间的玉环,和信一起交到良雀手中,说道:“去把这两样东西送到冯府,一定要亲手交给冯公子。就说就说我骤然知悉肝肠寸断,心神恍惚,忧思郁结,实在见不得与冯郎生离。故以此信物遥记相思之情,请冯郎万万不要忘了蕊姬。” 良雀只当是主子伤心,赶紧应下,跑下楼送信去了。 蕊姬坐到梳妆镜前,独自卸妆,她抚了抚头上的金丝步摇,眼里升起对冯公子的恨意:你不是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吗?那就好好记得我这个可人儿吧。 相思入骨,家宅不宁,花魁最擅长的,就是软刀子啊。 弄儿在给茶室四角的瓷瓶换新鲜的兰花,满室馨香。 云翎姬手持竹勺煮着茶,说道:“花香都煮进茶里去了,你叫我怎么喝。”阴阳怪气的,分明是在刁难。 弄儿没有告罪,也没有指出她比平日早了两个时辰来茶室,继续修剪枝叶,插花换瓶,背对着云翎姬像是没听见。 “果然是嫁出去的男儿泼出去的水,做了人家的童养夫,连话都不愿意和姑姑说了。”云翎姬开始唠叨了起来,面纱放在一边,露出清丽绝伦的一张脸,却是老妈子的做派。 弄儿放好最后一瓶花,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来说道:“姑姑——” “哎哟哟,脸红了脸红了,”云翎姬最喜欢逗弄这个少年老成的侄子了,揶揄道:“当年要不是姑姑的主意,你哪里能跟你的小绣丽青梅竹马在一起,还装正经。哼哼。” 心知肚明即可,弄儿跳过了这个被云翎姬调侃了无数次的话题,直接道:“所以您为什么要和蕊姬说那些话呢。”姑姑早慧,心智异于常人,从小就喜欢说一些奇怪的话,但她很少在外人面前这样,今天倒是反常。 云翎姬伸了个懒腰,慢悠悠的搅弄茶皿,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她有点像我妹妹小的时候。”飞扬跋扈的,却总在男人面前栽跟头。 姑姑又说奇怪的话了,弄儿摇了摇头,祖父只有一儿一女,就是父亲和姑姑,她哪来的妹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芒果与绣球 时值五月,南方的春天早已化作雨水深入泥土之中,揉搓了开败的春花,散发出糜烂的蠢蠢欲动,似乎随时都会被夏蝉破土而出,叫一声知了,把懒散的春困拖入沉闷的夏乏。 正午的太阳更是提前预演起盛夏的毒辣,灼灼地很有些耀武扬威的意思,这时候丽娘就会把小姑娘们安排进梧桐阁识字学礼。 再美丽的女人,如果不通文墨便不能善解人意,空有一副皮囊是上不得台面的。 今年的梧桐阁学堂来了两个特殊的人,一个是作为老师的舒娴,一个是旁听的乐师李青芒。前者学识出众,教养非凡,来做几个姑娘家的老师是足够的,也不枉费绣丽向丽娘的极力举荐。 后者倒实在是朵奇葩。 名叫李青芒的和尚乐师嗜酒如命,无肉不欢,偏偏还极为求知上进,非要跟着小姑娘们一起听课,学习态度极为诚恳,只是怀里总藏着酒。而且摸牌斗鸡算卦赌钱无一不精,让绣丽很是佩服。 因为东迁事宜,庆丽楼开春以来急缺人手,偏偏火上浇油的是有几户贵人不知为何也要跟着往东边去。 听不惯东边歌舞的贵人们生怕委屈了自己,花大价钱从丽娘这里买走了好些精心调教的乐师和舞娘,也不管庆丽楼的青黄不接,大把金银洒下来,丽娘也没有不接的道理和胆量。 好不容易买了一个半吊子乐师,还是炉坊庙里吃不饱饭的和尚,经书背不通半部,却敲得一手好木鱼,韵律谈不上,节奏倒是足够的。只能委屈绿枝娘子靠和尚打拍子教习歌舞了。 想当日,会说话的年轻和尚与求功名的小姑娘再次相见,两人指着对方一声惊呼,李青芒这才晓得原来“志趣非凡”的女施主是志在青楼。 绣丽也没想到,那一日的病急乱投医还真的把死马给医活了。心里一边感慨着胡牙婆后继有人,一边默念阿弥陀佛:逼佛为娼对不住了啊! 心中有愧的绣丽答应带李青芒吃好吃的,一来二去,两人成了铁哥们。 南辕北辙的舒娴和李青芒,都因为绣丽的缘故来到了梧桐阁。绣老爷非常之满意,得意,春风得意! 没有吹毛求疵的丽娘拿着板子敲手板心,没有老气横秋的弄儿神出鬼没,绣丽靠在舒娴的怀里,闻着她身上的清香,由舒娴耐心温柔地手把手教练字。 累了就把笔扔向偷喝酒的李青芒,两人相视嘿嘿一笑,跑到墙角,掏出蛐蛐和骰子玩得不亦乐乎。 李青芒也非常欣赏绣丽,胆大心细,爱玩爱笑,关键是混得一手好江湖,带着李青芒纵横庆丽楼后厨,好酒好肉好糕点,两人每次都偷吃得直打嗝。 后来绣丽仔细回忆她千杯不醉的能耐是什么时候练成的,得出的结论就是和李青芒喝酒划拳的那两年打下了基础。后来在黎国宫廷里按桶来算的葡萄酒,就是后话了。 “芒果我跟你说,正经的读书人都是考科举的。哪像你,在青楼里蹭小妓的学堂,丢人!”芒果是绣丽给李青芒取的外号。 绣丽打了个酒嗝,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来,说道:“我有个朋友,已经考上举人了。” 庆丽楼窖藏的女儿红真够劲,李青芒也喝得醉醺醺地,他一把扯过信来,瞪着眼仔细瞧了好半天,笑呵呵道:“哎哟呵,看不出来啊,你也有当官的朋友,将来多多照应啊绣球儿。”说着向绣丽拱了拱手,眼睛没看清,一下戳到了绣丽的鼻子,两人一愣,哈哈大笑起来。 绣丽笑出了眼泪,捂着肚子说道:“笨蛋,举人里当官还远着呢,小柯说好远好远呢。笨芒果,这都不知道,你还读什么书。哈哈哈” “谁说读书就是要考科举,”李青芒用力戳了戳绣丽的脑门儿,说道:“老子就是不走寻常路,豪气!” “好!”绣丽一把拍掉李青芒的手,竖起了大拇指说道:“就是不走寻常路!”脑门上被按出来一点红,正中眉心。 “可是,可是我读书是为了当花魁,做鸨母,你又是为了什么呢?学得比我还认真。”绣丽有些迷糊,晕乎乎的问道。 李青芒醉眼朦胧,仿佛看到了遥远的过去,他独自一人站在烈日下,日日苦练,却不敌天生神力的弟弟一拳。 他喝了一口酒,懒散道:“我不信邪。武不就就不就,我不信文也不成。我李青芒不是一事无成的废物!” “你可不是废物啊芒果!”绣丽用力一拍李青芒的肩膀,认真说道:“论敲木鱼,你肯定是第一啊。” 李青芒疼的直叫唤,骂道:“你到底是绣球儿还是铁球?怎么力气这么大,肩膀都要被你拍碎了。” 绣丽嘿嘿一笑,豪气干云:“我才不是球,我是将来的鸨母娘娘!” “有志气!来,敬未来的鸨母娘娘一杯!” “干——” 清晨。 “咝——啊脑袋疼脑袋疼”绣丽用被子捂着头,在床上左右翻滚。 弄儿一手把她扶起来,一手端过刚热好的醒酒汤,慢慢喂绣丽喝下。 好酒量也算是妓女的必修课,丽娘对此是默许的。弄儿对绣丽的要求只有一个:睡前一定要喝醒酒汤。每次绣丽不喝醒酒汤起来都会疼得满地打滚,弄儿就会拿头疼容易掉发秃顶来告诫她。虽然下一次绣丽还是可能会忘记,但好歹喝得不会一塌糊涂。 但是今天弄儿没有例行讲述秃顶的故事。他在醒酒汤里多加了一味安神草,想让绣丽早些睡过去,最好睡上一整天,否则她定会义气行事,冲到丽娘的棍棒底下去。 白萝的私情被发现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隔天,窗外漆黑如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绣丽摸下床来点上了灯,桌上的茶壶满满的,已经烧开放凉了。 绣丽一连喝了好几杯水才停下来,她缓了几口气才想起来看时辰,这时候朝辉自远山喷薄而出,撕碎了夜幕,降临星月下的寂静,一切呼吸都睁开了眼睛,歌颂光明。 空气含着深重的露水,湿润和寒冷带来清新的错觉,夜风从耳边逃窜的声音格外清晰,绣丽闭上眼睛,似乎可以听见弱水寺的钟声逆光而来,散布黎明的真言。 真言突兀地悲鸣一声,惨烈至极! 绣丽猛地睁开了眼睛,是柴房的方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绣丽顾不上穿鞋,光着脚跑出了浅草阁。 寒冬已亡,通往柴房的小门紧锁,只有一口巴掌大的小窗可以从后院往里看。绣丽白皙的双脚沾着鲜嫩的青草和柔软的栀子花瓣,她踮起了脚尖,借着朝阳看清了柴房里的景象。 “别看。”弄儿从身后抱住了绣丽的腰,把她拉离了小窗口。见她光着脚,身上还穿着单薄的寝衣,弄儿眉头一皱,干脆把绣丽打横抱了起来,带着她回浅草阁。 绣丽靠在弄儿的怀里,眼睛还是呆滞的,她看到了。 “弄儿”绣丽艰难地咽了一口气,突然感觉好冷,她颤抖着问道:“那个东西,是她吗?”绣丽的脑袋有些晕眩,她竟然一时想不起那个杏眼小姑娘的名字了。 弄儿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轻声道:“没错,是她。” 那个已经不成人形的东西,是白萝。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零落成泥 庆丽楼自成一个世界,一个完整的世界当然离不开八卦和碎嘴。因为没有的前楼姑娘们那些似是而非的流言,真相就永远没有被澄清的必要,也由此,不会有人知道。 比如绣丽是红月嘴里“脑子坏掉”的小姑娘,云翎姬说弄儿是没良心的“童养夫”。事实往往就隐藏在字里行间,只是除了当事人,没人在意细节。 又比如关于白萝的罪孽,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到“藕断丝连、珠胎暗结”,很多不经意的真相就淹没在有贼心没贼胆的猜测里,暗自轰轰烈烈。 对过去没影响是因为她们不参与,对结果没影响是因为她们不配参与。 白萝不在意,丽娘不屑在意,但绣丽在意。 她大概是真的脑子坏掉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他们偷情了?”绣丽小脸涨得通红,愤怒地对墨莲说道:“白萝招你惹你了吗?平白无故污人清白!” 论吵架墨莲还真没怕过谁,她双手环抱笑得鄙薄:“做妓子的哪来什么清白,她还需要我去玷污?告发她丑事的可是三安,证据确凿,你跳出来当什么菩萨。” “即便落实了白萝和外人有瓜葛,也不代表她做了什么苟且之事!具体轻重轮不到你们去编排抹黑!” “抹黑?”墨莲笑了,说道:“她已经快被打死了,你有功夫和我掰扯,不如去求求丽娘给她个好死,别把柴房沤臭了。” 墨莲的话倒是提醒了绣丽,她就是要上三楼去向丽娘求情的。刚到二楼,听了红牌们的谈笑,没忍住脾气就和她们争论起来了。 “去就去!”绣丽转身就走,想起昏暗的柴房里那个蜷缩的斑驳血影,绣丽的脸又白了几分。 这傻丫头还真的要去? 墨莲焦急地喊道:“绣丽你快回来,皮子是痒了吗?”她不在意自作自受的白萝,可绣丽是所有人看着长大的,虽然嘴上骂得厉害,却不会真的让她去做傻事。 绣丽嗫嚅道:“可是可是她就要死了”用力擦掉了泪水,绣丽不顾身后红牌们的劝阻,飞快地往三楼去了。 “停下。”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横栏在三楼的楼梯口,弄儿低垂着眉眼,浅淡而坚定地看着绣丽。 “理由。” 绣丽没有试图冲过去,因为每当弄儿反对绣丽的时候,都是希望她冷静下来想清楚自己行为的后果,如果绣丽不能给出足够的理由和决心,弄儿是绝对不会让她迈出一步的。 “白萝还有气,她还活着,我不能见死不救。回浅草阁的路一起走了那么多遍,就算我的话不管什么用,我也不能见死不救。”说道最后,绣丽有些哽咽,她讨厌生死,讨厌不顾生死的人,更讨厌一面对生死就要掉眼泪的自己,丢死人了。 绣丽贪生怕死又重情重义,她没心没肺,可又偏爱多管闲事。看见白萝垂死的样子,绣丽就好难过好想哭,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对自己的生死毫无牵挂,却让在意他们的人担惊受怕,这样真的很过分啊。 弄儿最看不得绣丽掉眼泪,偏偏她有时候又多愁伤感得不像她,弄儿叹了口气,说道:“办法呢。” 绣丽抬起头,眼里闪烁着希望,说道:“我可以去劝白萝,只要她肯认错跟阿秀断了来往,只要他们没有苟且之事,丽娘不会再难为她的。” “阿秀?”弄儿皱起了眉头:“谁告诉你的。”楼里风言风语多,但是具体的细节只有管事的几个人知道。他把绣丽抱回了浅草阁,一直陪伴到中午,出去取午膳的功夫绣丽就跑了出来。不到一刻钟功夫,绣丽怎么会知道那个情郎姓甚名谁,除非有人故意想让绣丽强出头。 “我我撞见过他们私会,”绣丽后悔道:“当初我就应该让白萝死了心,她就不会” 眉心平展,弄儿收回了强硬横栏的手臂,轻轻揉了揉绣丽的脑袋,安慰道:“该说的你肯定都已经说了,哪里怪得了你。他们既然坏了规矩,就要有承担的觉悟。” “那也罪不至死啊!”绣丽激动道:“就算卖了身,就算坏了规矩,做妓子的难道还要为名节去死吗?” 弄儿望着绣丽的眼睛,知道她是一时担心糊涂了,声音清冷道:“你说呢?” 绣丽心里其实明白,所以才会这么着急。 娼妓当然没有什么名节可言。大懿朝风气开放,即便是未出阁的闺秀,男女相悦花前月下也是一段佳话,可是这些佳话不是庆丽楼的姑娘可以拥有的。 那些下贱的窑子和普通的青楼当然不会去管一个小妓喜欢谁,只要乖乖听话不怠慢客人,鸨母何必去伤人容颜坏了生意? 然而庆丽楼不一样,她高高在上,意味非凡。庆丽楼接待的是贵人名士,奉上的是琼浆玉液,客人来这里找的不止是乐子,更是最风流的风雅。庆丽楼代表的不仅是柔兰山林最名贵的花酒,还有倾西南四郡的美人和舞乐,最极致的温柔乡。 为什么庆丽楼能在风月场上有如此高的地位? 除了极致周到的侍奉,还因为庆丽楼最重规矩,从来不收外来的成年姑娘,楼里的美人都是精心调教、从小培养的。很多小妓尚未开脸就会被贵人买走,作为极珍贵的礼物相送。所以庆丽楼的后院比前楼更大,所以庆丽楼才能艳冠柔兰无人能极。 所以白萝与外人有私才那么严重,因为她的情难自已,险些砸碎的是整个庆丽楼的招牌,整个柔兰山林百花王冠的招牌。 为了证明花篮里其他鲜花的娇艳依旧,沾了污水的小花会被花主毫不犹豫的剔出来,踩碎在泥泞里,以示云泥之别,不容沾染。如此天上的神仙才会长吁一口气,继续花天酒地。 哪怕那朵小花,只是往外多看了一眼曾经的依恋。 绣丽突然感到一阵无力。 娘也好,白萝也好,还有很多跟她们一样零落成泥的花朵,既然上天无情,为什么你们就不好好珍惜自己的性命呢? 天上地下没有人在意你们的死活,所以更要爱护自己才是啊,有什么是值得用命去换的呢?绣丽不明白。 你们都那么蠢,留我一人独善其身,真的很没意思。 “她蠢就蠢吧,”绣丽两手叉腰,赌气道:“蠢死了算我输!” 趁着弄儿愣神的功夫,绣丽蹲身蹿了出去,直奔丽娘的房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碾作尘 沫儿本想吓唬绣丽几句让她乖乖回后院,别在风口上找不自在。 然而拒绝的话还没有出口,房里传来了丽娘的声音。 “让她进来。” 绣丽进去的时候被扯了一把袖子,沫儿提醒道:“嘴巴乖巧些,不许顶撞。” “我知我知。”绣丽乖乖点头,一溜烟儿绕过了屏风,来到了丽娘的美人榻前。 做到鸨母这个分上,丽娘数银子比绣花可要快的多,可今日她却操起了搁置许久的花竹绣棚,歪在美人榻上,屏气凝神,一针一线地绣着。 吃了那么多教训,绣丽在丽娘面前不敢放肆,再急也要守规矩。因此丽娘不开口,绣丽眼观鼻、鼻观心,恭敬侍立。 不知过了多久,丽娘扎上最后一针,面无表情地左右瞧了瞧,看不出喜乐。她放下绣棚,捧起小几上的热茶,说道:“倒是学乖了。找个小凳坐吧,犯错的又不是你。” 绣丽的腿早就站麻了,但她顾不上找地儿坐,对丽娘说道:“我敢保证白萝没有做越矩的事情,您也教训过她了,白萝肯定知错了,就把她放出来吧。”再不给她上药疗伤,她就真的要死了。 丽娘就知道绣丽急慌慌地上来要干什么,她把茶碗用力合上,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绣丽,说道:“你拿什么替她保证?开口就说没根的话,还以为你真的学乖了呢,一上来就给自己惹麻烦。” 绣丽被丽娘数落惯了,也不分辨,说道:“三安只是瞧见他们私会,也不能保证就真的有染啊。说不定说不定他们只是同乡,见一面罢了。” 绣丽突然想起来一些事情,赶紧说道:“对,白萝跟我说过她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乡,救过她命的。” 丽娘没有反驳,反而顺着绣丽的话,问道:“这么说,你能让白萝开口,把事情都说清楚?” 丽娘加重了“说清楚”三个字的音,绣丽自以为明白了丽娘的意思,用力点头道:“可以的,白萝会听我的话的。” “好,你去吧,沫儿会把钥匙和疗伤的药给你。”丽娘挥了挥手绢,示意绣丽自去。 绣丽如蒙大赦,在她看来,丽娘愿意给机会白萝就还有生路。绣丽没有看到沫儿脸上的哀意,她高兴地拿着钥匙和一瓶药水噔噔噔跑下楼去了。 三楼的阴影里,弄儿目送绣丽离去,说道:“是我没有看好她。” “依绣丽的个性早晚会义气出事情,你又不是属奶妈的,哪里看得住,”云翎姬说道:“经过此事她兴许能长大些,你也能省点心。” 弄儿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只希望她不要掉眼泪。” “你去哪里?” 云翎姬看见弄儿往丽娘的房间走去,翻了个仙气凛然白眼,无奈道:“还真是个奶妈子。” 绣丽觉得一瓶药水可能不够,经过二楼的时候不忘去找了舒娴一趟,把她那里的伤药全都借走了。外敷内服的,医伤寒治跌打的一股脑儿抱着就往外走。 舒娴想给她找块布包着好拿一些,绣丽摇头道:“来不及了,白萝伤的很重,我走啦。”说完噔噔噔下楼去了。 听到白萝两个字,舒娴就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可是庆丽楼规矩森严,绣丽这时候去能做什么?舒娴总觉得不对劲,又放心不下绣丽,想了想,决定跟上去看看。 后厨烧灶自有伙房堆积柴火,夏天的柴房难免有些空空荡荡,于是愈发显得卷缩在地上的人影格外瘦小可怜。 白萝披头散发,蜷在地上一动不动,一身青绿的罗裙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条条鞭痕刺目,血污凝成了紫黑色,皮肉翻卷着和破碎的布料黏在了一起,一条手臂奇怪地三折,已经断了。 绣丽怀抱着一堆伤药愣在了原地,一时不知从何入手,或者地上的人已经死了。 空气里满是久放的木柴香和血腥味,闻起来居然是甘甜的馨香,绣丽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放下伤药,她颤抖着去摸白萝的鼻息。 “走开,我什么也不会说的。”嘶哑的声音,干枯得不似人声。 绣丽一愣,惊喜道:“你还能说话,太好了。” 意外的声音让白萝睁开了死寂的眼睛,见是绣丽,她心中一酸,张开咬出了血痕的嘴唇,说道:“绣丽,是你啊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绣丽假装生气道:“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自己的脸,小命要紧。” 哪个女儿不爱美,白萝的脸上有两道深深的鞭痕,一条横贯鼻梁差点弄瞎了眼睛,一条从右脸直到唇角,扭曲着仿佛蜈蚣,整张脸都被割裂了。绣丽不忍心告诉她。 白萝看见了绣丽眼中的不忍,她反而笑了,扯动了疤痕也不在意,说道:“我的脸毁掉了是吧,不好看了对不对?我对楼里已经没有用了。那可不可以放我走呢”白萝眼里闪着希冀,卑微地哀求着。 楼里的规矩白萝很清楚,她虽然认了命,但心里总怀着一些侥幸。所以无论被怎么拷打白萝都不吐一个字,以为这样就能保全阿秀,兴许丽娘见她无用就会弃了。 “放你走,你能去哪里呢?你家人收了楼里的卖身钱,是不会让你回去的。你的脸伤成这样,手也断了,别的楼院也不会收留你的。” 白萝仿佛没听见绣丽的话,她的眼神发直,喃喃道:“求求你,放我走吧,求求你,卖身钱我会和阿秀一起想办法还上的,一定会的,求求你。” 绣丽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说道:“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你还想着他。赎身哪里是卖身钱的问题,光你身上这件罗裙就够买你两次了。穷人做牛做马一辈子也还不完的!丽娘根本不在乎这些钱,她要的是庆丽楼的规矩,你只要把自己摘干净了,把事情都推到那个阿秀身上,告诉丽娘是他主动纠缠你是被迫的,丽娘肯定会放过你的。” “不,不是的,我们是两情相悦,”白萝艰难地摇头,说道:“家里人不在乎我,外面的人都欺负我,只有阿秀,我快死了的时候,只有他愿意救我。” “可你现在就要死了!他在哪里!”绣丽怒声道:“救救你自己好吗?你和阿秀,只能活一个!” 白萝颤抖了一下,不敢置信道:“我知道自己这辈子和他是无缘了,我们只是偶尔见一面而已,聊作安慰,从来没有越距,更没有做苟且的事情。何至于此?” 绣丽悲哀道:“没有人在意你们是否两情相悦、聊作安慰,结果摆在那里,庆丽楼这么大,你们必须给规矩、给客人一个交代。即使事情没有闹大,丽娘也懒得费心思替你们隐瞒,庆丽楼需要的是里里外外,干干净净。” “这样啊”白萝眼里最后一点亮光弥散了,杏眼里只剩灰烬,如轻尘般,仿佛一吹就散了。 侥幸即是妄想。她生来卑贱,命途坎坷,以为苦中一点酸涩就是一生一次的甜蜜。那一点妄想的甜她尝不到啊,就想去嗅一嗅,原来到底是一颗青梅,涩到最后,还是苦啊。 “傻子,白痴,神经病,抢你吃的都不还手,活该被饿死!” “我不是傻子,不是白痴,也不是神经病。” “胡说!他们抢我馒头的时候就是这么骂我的!” “我娘说了,骂人都是骂自己,就算现在闹饥荒,也不能抢别人的东西。” “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我只是好饿我还给你。” “还我一半就好了,我不饿。” “可是,你肚子都响了” “才没有你听错了。” 那半个馍馍没顶多大用处,却是六岁的白萝被父母丢弃三天后吃到的第一口东西。虽然第二天醒来依旧是饥寒交迫,但至少有一个同样瘦骨嶙峋的脏兮兮的小男孩对她说“你听错了。” 你听错了,其实这个世上还有在乎你的人呢。 白萝很感激绣丽,这个时候能来找她劝她,绣丽肯定也给自己揽了不少麻烦。白萝不想连累阿秀,也不想牵连绣丽,于是她强撑着说道:“我明白了,你去找个能见证的人来,我会把一切都说清楚的。” 绣丽以为白萝终于开窍了,松了一口气,说道:“我先给你上点药吧,你伤的太重了。看,丽娘还让我给你带了瓶药来,你一定会没事的。” “好,”白萝点点头,扫了扫绣丽带来的东西,说道:“我还想喝点水。” “哎呀瞧我这笨脑子,怎么忘记带水了呢,你等等啊。”绣丽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一骨碌爬起来就往水台跑,临走不忘嘱咐道:“快把药喝了,我马上回来。” 白萝答应一声,目送绣丽走出了柴房。她的视线回到地上那堆瓶瓶罐罐,伸出没断的那只手摸索着,把一瓶青瓷的药水纂在了手里,用嘴咬开塞子,一股幽幽恶寒的味道散发出来,仿佛连瓶口的空气都被杀死了。 绣丽说得很对,丽娘懒得费心思替他们隐瞒,只有死人,才无需隐瞒。她和阿秀只能活一个,对庆丽楼来说,当然是手里的找个,比较方便了。 白萝无话可说,这半条命,算是还给他吧。 头一仰,泪水和药水一起咽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只有香如故 正午太阳高悬,阳光下的一切沐浴在温暖中,然而光线垂直,没有一丝肯俯身从窗户洒落。因此这时候的房间是最阴暗幽冷的,被淹没在光明的阴影里,独自喘息。 白萝有些失望。 都说人之将死,弥留之际能看到心中最惦念之人。然而幻觉中逆光而来的人影身形窈窕,虽看不清面孔,但绝不是男子。 那人影蹲了下来,开口道:“你知道你喝的是什么吗?” 虽是赴死,可人总是留恋活着的感觉的,已经无所牵挂的白萝回答道:“嗯,我知道,这是我唯一能为阿秀哥做的了。” “为什么呢?或者换个说法,为什么你觉得你的死是最好的办法呢?” “如果阿秀哥死了,我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不如让我去死,保全他。” 人影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可是,如果他同样爱重你,那么你做出的‘保全’只是把独活的痛苦抛给了对方,把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余生留给他。如果他感谢你的‘保全’,那你的付出就只值一个‘谢谢’?” 白萝愣怔了良久,颤抖道:“难道我的选择错了吗?” “不,”人影摇了摇头,带着释然的口吻说道:“想保护一个人哪里有错,你只是不该替他做出决定。”她叹了口气,温柔道:“两个人的事,终归是要共同面对的。” “可是我已经”白萝看了看手里的空瓷瓶,一时间百感交集,却在末尾又归于寂静,她自嘲道:“选择权从来不在我们手上。我甚至见不到他最后一面,谈何共同面对呢,来不及了。” 人影笑了,白萝是在下一个瞬间看清的。 人影转身与白萝并肩,迎着光和她坐在一起,秋水一般的眸子至深至浅,至明至暗,微微一弯就揉碎了银河。 舒娴把瓷瓶拿过来,底部朝向白萝,笑道:“来得及,这瓶润肺膏我一直用着,疗效很好。” 这时太阳已经些微倾斜,不再刻板中正,借着洒落的阳光,白萝看清了瓷瓶底部圆圆的印记:集草堂。 集草堂是后街的一家医馆药房,以药味瘆人、药效绝佳著称。 白萝震惊,低头摸了摸胸口还未及说话,抱着一竹筒水跑进来的绣丽就率先发问道:“舒娴?你怎么来了?” “你把我柜子里的药都掏空了,也不问各自药效,我怕你医死人呀。”舒娴很是无奈,不过绣丽这虎头蛇尾地倒是歪打正着,否则白萝若真的喝下丽娘那瓶药,后果当然就没有后果了。 绣丽嘟嘴不服道:“明明都是治病救人的药,怎么会医死人呢。” 舒娴从地上那堆瓶瓶罐罐里找出一个紫色的小葫芦,说道:“我的药自然不会医死人,可是这里面可不都是救人的药啊。” 这个紫色的小葫芦,是丽娘吩咐沫儿给绣丽的,“疗伤药”。 大多时候绣丽任性容易激动,很多事情她懒得深思细想,但这不代表她真是个傻白甜。相反,正是因为天生就极能体察细节人心,所以绣丽对绝大多数人事的内里都保持距离,太容易看清,就太容易寒心。绣丽只想在意那些值得她在意的,比如弄儿,比如舒娴,比如做鸨母的梦想,还有垂死的白萝。 绣丽低头,再次看向白萝伤痕累累的身体,残废的手臂和彻底毁掉的脸。弄儿的话在耳边回响:“他们既然坏了规矩,就要有承担的觉悟。” 丽娘挥下鞭子毁掉白萝的脸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放她一条生路。风月场上容不下平庸,更何况丑陋,而楼里的规矩不会允许庆丽楼的财产流失他处,所以白萝如果不中用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留白萝苟延残喘,只是不想了结得过于血腥,至少表面不行。所以才会有丽娘的首肯和沫儿递来的那瓶药水,体面地了结才是丽娘给予白萝唯一的宽容。或许还有教绣丽一个乖。 还是那句话:丽娘懒得费心思。 坏了规矩就是不中用,没用了,就去死。 绣丽突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向白萝,舒娴马上说道:“放心,她没喝。”说着摇了摇手中的小葫芦,沉甸甸的,还是满满的样子。 然而绣丽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心脏就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独自沉默许久的白萝突然伸手夺过了小葫芦。 “不要!” “啪——” 绣丽惊惶地迈步,五指向前伸开,竹筒摔落,清水从破碎的缝隙中飞溅而出, 塞子被咬开,同样的动作白萝已经做过一次,重复起来不是很难。她甚至没有泪水可流了,头一仰,咽下所有。 舒娴就在白萝手边,眼里有惊讶,却没有惊慌,甚至还有一些意料之中的厌倦。 “你怎么那么傻!”绣丽来玩了一步,一把拍掉小葫芦,紫色的小葫芦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弹起又坠落,转了几个圈,滚到了一边。 白萝低着头没有看她,呼吸渐渐放。也许舒娴说得对,但是对于绝境的白萝来说,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而是根本没有选择。她的人生本就没有什么意义,只是因为有思念的人,所以尚存一点意思。过多的纠结只会让她对唯一的信仰产生怀疑,如此连一点意思都没有了,就真的太可怜了。 “谢谢你,绣丽,对不起让你白跑一趟,就当是我太懦弱,让我摆脱痛苦吧,”白萝的声音已经很细微了,她失血过多,心绪郁塞,早已了无生意,她艰难地转头,向舒娴致以谢意:“舒娴是吗?我也要谢谢你,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就如绣丽平时所说的那样,你真的是一个温柔细心之人,谢谢你。” “莫要说谢谢,”舒娴摇摇头,一只手扶住绣丽的肩膀示意她冷静,说道:“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便好。如果能得到自由,重新掌握自己的命运,你还会坐以待毙吗?” 白萝感到五感在渐渐远去,呼吸沉重,头脑混沌,强撑着应道:“若得自由,我、我永不会再放手” 这一生她从来都在夹缝中求生,不是被逼去活,就是被迫去死,其实她早就厌倦了。如果卑微的泥土终将归于寂灭,那么她想留下一点香味,指引着来世去追求人生的甘甜,这一世她从没有尝过却拼了命向往的,甘甜。 黑暗来临,白萝缓缓闭上了眼睛,她似乎闻到了花香,就像从前阿秀为她编织的菟丝子花冠,清香绕发,如昨如故。 绣丽看着白萝含笑闭上了眼,有些发愣,死亡和沉睡,区别在哪里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浪漫而无礼 “她看起来,像是睡着了。”绣丽眼睛有些发酸。 “她真的是睡着了,”舒娴面无表情地拿过药粉,一边给白萝的伤口上药,一边说道:“我把药水换过了,葫芦里是安睡香液。趁她安静,快来帮忙包扎。” 白萝的伤势刻不容缓,再不处理的话不用喝毒药光流血就能流干了。没有时间说服她从死意中挣脱出来,那就直接让她睡过去安静下来,等醒过来再慢慢开导。 绣丽眼角的泪水及时憋了回去,赶紧蹲下来给舒娴打下手。绣丽哪次出去玩不磕破皮,要论包扎伤口她可比舒娴熟练得多。 忙活了半天,暂时稳住了白萝的皮外伤,又给她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找来草席让她躺好,顺便喂了一点水。 一切都妥当后,绣丽和舒娴走出柴房,两人并肩靠在墙上,面朝阳光,耳边是夏蝉的鸣叫。 “我差一点就把白萝害死了。” “别说傻话,你是来救她的。” “可是我说的那些话” 舒娴摇了摇头,叹息道:“你说的都是实话啊。今天不是你,早晚也有别人来说,沫儿或者三安,你们都只是传达丽娘的意思而已。” 暑气深重,热浪袭人,梧桐树投下的阴影庇护着柔弱的栀子花,它想把柴房门口沉默无言的两个姑娘也揽入怀里,却碍于根深无法动弹,只能随风发出沙沙的摇曳声,提醒她们莫要感怀太久,小心晒成黑炭,变成丑姑娘了。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在白皙的皮肤变黑以前,舒娴抬头,眯眼望着灼热的太阳,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水,说道:“绣丽,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没有等舒娴问出口,绣丽直接回答道:“在我看来,白萝和阿秀没有错,丽娘也没错。三安,沫儿,前楼后院所有的人,甚至是规矩,他们都没有大错。庆丽楼有它生存的道理,我虽不能全然意会领受,但我誓死捍卫它的存在。” “我不太明白,”舒娴说着严肃的话题,脸上却笑得很轻松,说道:“救白萝是跟庆丽楼的意志相违背的,可为什么你的眼神依旧如此坚定,你简直执着得有些莫名其妙。” 绣丽努力寻找措辞,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方才认真说道:“舒娴,除了作诗的时候,你会对日升月落产生怀疑吗?同样的道理,我不会怀疑庆丽楼的规矩,因为这是它存在的根基。而且你也说过,对月作诗讲求的是浪漫而无理,我读的书很少,可是有的时候也会浪漫,也会不讲道理,就像我想求白萝一条生路是非常天真而无理的想法。我现在,就和你们有文化的人作诗时候的叛逆其实差不多。我爱这个世界,我憎恨某些角落,我不明白很多道理,我甚至举起叛旗想杀出一条血路,但我不希望转身的时候脚落在别处,因为这是我的世界,我来做主。 绣丽嘴角扬起自信的笑,说道:“将来的某一天,我会成为庆丽楼的鸨母,到那个时候,该懂的我就都懂了,不懂的我会去改变它。浪漫而无理的我的庆丽楼,想想还真有点小激动呢。” 舒娴若有所思,沉吟了一会儿,眼眸流转,笑道:“如此说来,很是有理。绣丽,你是我最优秀的学生。”而且是最浪漫而无理的朋友。 “真的!”绣丽高兴道:“比芒果要优秀对不对?” 舒娴莞尔道:“然,如果你写字再工整些。” “啊——人家有用功练习的,明明进步很快呀。” 舒娴掩嘴轻笑,打住了绣丽的无赖,说道:“说回正经事,白萝虽然暂时还活着,但还是要看丽娘的心意。你从三楼下来有一会儿了,准备如何复命。” 想起被丽娘借了刀差点杀了白萝,绣丽就又后怕又生气,她可不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说道:“丽娘说了那是疗伤药就是疗伤药,白萝的恢复都是那瓶药的功劳。” 舒娴赞许地点点头,刚想说说自己接下来的想法,绣丽就率先开口:“舒娴你快回去吧,接下来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丽娘从小看着我长大,知道我的小心思不会拿我怎么样的,你就别牵连进来了。” “你真的有办法?” “我我当然——” 舒娴突然问道:“绣丽,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当然喜欢啊。”绣丽不假思索。 “我也很喜欢你,”舒娴看着绣丽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既然互相喜欢,那么我们就是朋友,是姐妹,不说什么牵连不牵连的客套话。”那些恭谦礼让的客套话从前在国公府里讲得太多。舒娴早已厌倦了被豢养被保护,坐以待毙,她想要凭自己的能力做些事情。 “而且,如果你真的想成全白萝,就要听听我的想法。” “你有什么计划?” 城西,州军大营,西南区,主营帐附属小厨房。 王大勺是个军人,但是是个掌勺的军人,不住营帐住伙房,俗称:伙夫。除了媒人说亲的时候没法儿显得英武一些,王大勺平日一向过得很滋润。 柔兰安逸,菱州富庶,秩序的管控又有各个地方世家的传统势力划分,朝廷派驻的州军独占着地势险要,风景如画的城西军区,根本没什么需要操心的。 王大勺掌握着伙房的油水,享受着普通士兵的巴结,除了还没找着老婆,王大勺挺着自己越来越富态的将军肚,觉得当上将军也不比他的小日子美啊。 “老王!采买的车子准备好了没有,赶快替我安排一下。” 突如其来的叫声吓得王大勺水烟都差点掉了,待辩清说话的人是谁,王大勺的脸更加哭丧了,怎么是这位祖宗?他宁愿被人发现抽烟罚个几棍,也不想帮这小祖宗溜出去。要是被将军大人知道了,他不死也要脱层皮。 说来也是怪,二少爷从小喜欢练武军法,崇拜英雄名将,而且还被将军大人塞进了学堂念了不少之乎者也,怎么就越长大越顽劣呢?和大少爷差别太大了。不过王大勺也有很多年没有见过大少爷了,不知道那个勤奋刻苦,严于律己的少年如今长成了何样。 还是当将军的好啊,至少不用被小祖宗抓住把柄要挟,不爽了还能拿狼牙棒狠狠揍一顿显显家法。 脑子里上演着棍棒教训小祖宗的剧场,王大勺脸上却笑得极尽讨好奉承,马不停蹄地开始找小徒弟收拾车厢马具。 “我王大勺做事二少爷您尽管放心,这回是想去城南的桐花坊市,还是城东的大坊市呢?”桐花坊市最有名的是一整条街的赌场,而大坊市前面的西四街自然有更多的乐子可以找,柔兰花篮就在那儿。 刘龙宝浓黑的眉毛一挑,小眼睛里满是兴奋和得意,脸上还要维持自以为端方的君子模样,咳了两声,说道:“今天去大坊市里的荣兴肉铺给弟兄们改善改善伙食。” “得令!”王大勺弯腰伸手道:“您请——哎哟,黑将军没跟上来吗?小的去给您找去?” “不必了,今天不带黑将军,”刘龙宝迫不及待地纵身一跃,五短身材一蜷就躲进了大竹筐里,催促道:“快出发,我有急事。” 刘龙宝摸着怀里的银票,笑得邪魅张扬。昨天绣丽那个死丫头主动来找他的时候他着实为她的胆量吓了一跳。 两人天生不对头,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性格,易燃易爆炸的臭脾气,从小明戳暗怼打得不可开交,每一次绣丽都会被黑将军追得呜哇大哭,刘龙宝就在后面仰天长笑。 好男不跟女斗是夫子念叨的话里刘龙宝极少能记住的几条之一,所以总在最后关头压制黑将军没把绣丽真的咬成猪头。然而该掐还是要掐,该骂还是要骂,刘龙宝就是看绣丽飞扬嚣张的样子极度讨厌。 自从绣丽正式卖身之后,有规矩拦着,两人已经很少见面互掐了,连带着黑将军都少了很多追逐的乐子。可是这并不妨碍两人相看两厌,互吐唾沫,所以当绣丽表示只要刘龙宝肯花钱买下后院的一个小姑娘并且放其自由,绣丽就愿意跪下来给他磕头认错叫爷爷的时候,他差点以为自己耳朵是不是坏了。 龙宝少爷哪里会缺那么点银子?让明明是个小妓子却比他还要嚣张跋扈的绣丽磕头认错,值,这买卖真的太值了。 他会成为西四街区征服女魔头的大英雄,成为整个城东所有被绣丽欺负修理过的少年们眼中的偶像! 多年夙愿,一朝得偿。哼哼,死丫头,这可是你说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是故意 夏夜,无云,满月,一天繁星,一地灯火,交相辉映。 花篮口敞开温柔乡,香气撩人。绣丽站在二楼走廊,俯视着大堂里日复一日的绮丽香艳,目光紧盯着大门,等着刘龙宝来给白萝赎身,等着给他跪下喊爷爷。 说实话,她很有些紧张。 绣丽今天特意打扮过,薄施粉黛,衣钗精美,还跟着舒娴学了一下午柔弱芊芊的姿态。所有的临时抱佛脚都是希望刘龙宝时时挂在嘴边的“好男不跟女斗”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别太难为她一个弱质女子。 啊啊啊——我怕是弱智吧!放着慈祥和善的布大人不求,偏偏把希望赌在刘脓包身上,还许下了那么毒的条件,丢死个人啊呜呜呜 看到绣丽仰天抓狂的样子,舒娴上前为她理了理发髻,无奈道:“你既然不想麻烦布大人,还有别的贵人可以请愿,为何选了刘少爷?没得让自己这么难受。” 前天舒娴提出这个主意的时候,绣丽立刻表示赞同,但是又很快拒绝了去找布大人,而是别别扭扭琢磨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冲到刘龙宝面前耿着脖子做下了约定。 “没关系,我的面子事小,白萝性命事大,”绣丽大大咧咧地自我安慰道:“不就是磕头嘛,迎候贵人的时候跪得还少吗。就当谢谢流脓包关照庆丽楼生意了,我作为将来的鸨母这点礼仪还是有的,” 拍了拍因为嫌麻烦而甚少穿的软烟罗大袖水仙裙,绣丽叹了口气,说道:“贵人们有钱有势有闲情,自然不会拒绝花上一星半点的钱来成全有故交的我,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个小乐子,末了打趣我几句罢了。可是这个小乐子我无以为报,我不想欠他们的东西,那些老狐狸嘴上打着酒嗝,心里不知盘算些什么,开脸之前我不想和他们有太多交集。” “流脓包那个家伙就不同啦,我俩虽然相看两厌,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我的低头对于他来说就是最大的得意,而救白萝是我现在最大的愿望。一命抵一头,我俩都觉得各自划算,也就互不相欠了。弄儿说过,仇人比恩人更适合做生意。” “仇人比恩人更适合做生意”舒娴咀嚼着这句话,觉得绣丽和弄儿真是两个妙人,莫名其妙的妙。 绣丽接着说道:“其实流脓包这个人也有好处的,他答应过的事情绝无二话,若他买下白萝,定会遵守约定放她自由的。” “想不到我在你口中也能落个好儿。” “嗐,傻子还有精明的时候呢。说话算数是脓包他不多的优点了诶你谁啊?” 绣丽一转身险些撞上来人的鼻子,马上往后一跳,定睛看清了那张脸上的浓眉鼠眼,绣丽破口骂道:“装什么孙子呢吓你爷爷一跳!” 刘龙宝今天不和绣丽计较,他从怀里掏出银票在她面前晃了晃,龇出一口白牙笑得大大方方,却小气巴拉地说道:“今天到底谁是爷爷谁是孙子你心里清楚,还不快乖乖给爷爷跪下。” 绣丽哪里看得过刘龙宝嚣张,心头梗了一下脏话就要上膛,然而袖子被身后的舒娴轻轻一扯,绣丽回过神来。她深呼吸一口气,自我催眠道:救人要紧!救人要紧!我是心甘情愿的呀! 一瞬间,绣丽脸上绽开最灿烂的笑容,嘴角恨不得咧到耳根,又圆又亮的眼睛里闪着激动的光芒,仿佛看见了佛祖降世。 她满怀仰慕地双手一合,学着唱戏的腔调一声莺啼,百转千回道:“哎呀刘少爷——您可算是来了呢想死奴家了”娇滴滴得仿佛能掐出油来。 恶心不死你! 刘龙宝惊悚了,瞬间头皮发麻四肢俱寒,从头到脚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他喵的这丫头油腻起来居然比女汉子的时候还要可怕!庆丽楼收了她真的不怕关门大吉吗? 眼看两人又要掐起来,舒娴上前一步隔开两人针锋相对的眼神。她对着刘龙宝款款一礼,说道:“绣丽是真心盼着您来履约的,刘少爷千万请宽心。丽娘在茶室等着向您奉上白萝的卖身契,还请随我移步三楼。” “就是就是,”绣丽哼了一声,对刘龙宝说道:“你还没买下白萝呢,凭什么让我喊爷爷。快去快去,等久了就作废了。” 刘龙宝也是分毫不让,说道:“死丫头你别跑,乖乖等爷爷下来,有你磕头的时候。”说完侧身让舒娴先行带路,板正有礼道:“请带路。” 刘龙宝虽然嚣张跋扈,恶霸菱州,但是学堂里的书和老爹的狼牙棒也不是白挨的,如今他的一举一动皆是端方儒雅的典范。 然而粗人始终是粗人,顽劣批了张皮依旧是顽劣,刘龙宝一张口一迈步就打回了原形。打架喝酒斗鸡赌博逛妓院样样不误,君子做派只是人模狗样。简单说起来,刘龙宝上过学识过礼之后仅仅是跋扈得更加做作罢了,全菱州最做作的小嫖客可不是白叫的。 其实除了绣丽,刘龙宝对其他女人姑娘都是很有礼的,他默默跟着舒娴上了三楼。 舒娴娉婷的身段在前面走着,黑亮的青丝轻绾如缎,刘龙宝想起舒娴抬头时那双秋水剪瞳和清雅的声音,暗自切了一声:又是清水佳人,真没意思。 刘龙宝是个粗人,看美人的眼光也很俗气。他真的搞不明白穿得跟守孝似的弹两声没调子的古琴有什么情调,清若幽兰,冷若冰雪什么的刘龙宝真的欣赏不来。他和自家老爹的审美一样,要搂最细的腰,摸最大的胸,亲最艳的脸蛋,看最妖娆的舞,这样的美人才算是倾国倾城嘛。 对,没错,就是这样眼角含情,妖娆妩媚,还裸露着雪白腰肢的美人——刘龙宝一激灵,刚才路过的是蕊姬? 他猛地回头,感觉到身后目光的蕊姬也幽幽回眸,隔着一丈距离,两人第一次目光相遇。 一黑一白,一高一矮,一粗一细,一喜一呆。 蕊姬看着还不及她高的刘龙宝,掩嘴笑道:“怎么,看傻了吗刘少爷。” 蕊姬每一次献舞刘龙宝都没有错过,他挠挠头,微微别过脸,耳朵根子发红,说道:“没、没有的事。” “刘少爷来三楼,难道”蕊姬左右打量,试探道:“是点了云翎姬的花牌?” “不不不,”刘龙宝连连摆手,慌张地解释道:“我最不喜欢清水调调了,怪寡淡无趣的。” 蕊姬扑哧一笑,想不到这小贵人跟她想的一样,真是有意思。本来只想把他钓走破坏绣丽的算盘,没想到还是个有眼光的小子。 碰巧路过是不存在的,蕊姬就是来找麻烦的。 私情事发,中午绣丽拿了药水跑去了柴房,接着弄儿空手走进丽娘的房间却捧了一个花竹绣棚出来,本来活不过黄昏的白萝还在喘气,丽娘居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天没再动手。 这些蕊姬统统看在眼里,在庆丽楼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她怎会看不出是有人想搭救白萝。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不守规矩还能活命? 凭什么一个没开脸的小妓有那么多人不要命去救她? 凭什么卖身为娼却还有不放弃你的男人? 凭什么你有为他而死的勇气? 蕊姬想不通,然后不再想了,她决定统统毁掉。 “刘少爷难得上来三楼,蕊姬还未曾招待过您,不若来我房里喝杯茶,”蕊姬走进,倾身软语,喝气如兰:“蕊姬今晚的花牌可还扣着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积少成多 “刘少爷,丽娘还在等您呢。”舒娴发声,清冷的目光越过刘龙宝看向笑得妖媚的蕊姬。 蕊姬没有理会舒娴,而是更贴近了刘龙宝,一只柔荑轻轻搭上刘龙宝的肩膀,委屈道:“难道是刘少爷嫌弃蕊姬,不屑和奴家相谈对饮?”秀眉愁簇,泪光一下子盈漫水眸,玉肩颤抖,蕊姬贝齿轻咬红唇,好不可怜。 “怎么可能!”刘龙宝冲口而出:“蕊姬姑娘是柔兰山林最美的人!”话一出口刘龙宝就涨红了一张黑脸,黑红黑红的。 蕊姬被这耿直的小贵人给逗笑了。她的拥趸众多,之前并没有在意一直默默掷金捧场却从不敢上前一亲芳泽的刘龙宝,还是看他脸上的大黑痣才记起来有这么一个裙下小贵人。 看着刘龙宝蠢蠢欲动的眼神,左右为难的样子,蕊姬就敢肯定今天这小霸王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蕊姬再接再厉,轻轻揽住刘龙宝的手臂,抬起的眼波撩人至极,明艳绝伦的脸上绽开无限邀请,嗔道:“得刘少爷盛赞,蕊姬愧不敢当呢。不过蕊姬到底是不是柔兰最美的人儿,还是要刘少爷亲身体会,才行啊”最后一个啊字尾音低哑,缠绵悱恻,混合着蕊姬身上天然的馨香,刘龙宝只感觉脑子里轰的一声,根本无法思考了。 他晕乎乎地看着蕊姬,讷讷地点头:“好、好啊”魂牵梦绕的佳人主动投怀送抱,第一次离蕊姬这么近的刘龙宝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舒娴眉头一皱,暗道不好。丽娘肯宽限两天已是底线,今天若是让丽娘白等,不止是白萝性命不保,她和绣丽也没有好下场。白萝今晚必须赎身,拖到明天都不行。 可是舒娴来不及阻止,蕊姬也不会给她机会。 被突然降临的幸福砸晕过去的刘龙宝根本没有理会舒娴,眼里只剩下蕊姬勾起的食指,跟着蕊姬往茶室相反的方向走了。 “刘少爷——” “哟,”蕊姬引着刘少爷往她的房间走,留给舒娴一个刻薄的笑脸,嘲讽道:“怎么,还没开脸就想跟我抢恩客,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舒娴还是个姑娘家,大家闺秀的哪里说得过蕊姬。舒娴羞愤难当,一回头蕊姬已经带着刘龙宝进了屋,合上了花好月圆镂花的门。 这下麻烦了。 “咦?这么快?”绣丽跑到舒娴面前,往她背后瞧了瞧,疑惑道:“流脓包人呢?” 不能让丽娘久等,舒娴语速非常快地说道:“蕊姬半道把刘少爷截走了,可能今晚都出不来,我们要另想办法了。” “什么!”绣丽惊呼一声,柳眉倒竖,骂道:“蕊姬?奶奶的偏挑这个时候使绊子,她脑子被舞绸栓过了吗?无冤无仇的找我们的麻烦做什么。” “不行我要找她去理论,抢客人也要分时候啊,我这里赶着救人呢。” “别去!来不及了,”舒娴抓住绣丽的手,说道:“去了也没办法从蕊姬那里把人挖出来。丽娘还在茶室里等着,我们要赶紧找别的有钱有身份的人去买下白萝,否则她活不过今晚。” 想起再也没来过的冯公子,舒娴大概能明白蕊姬为何突然发难。 “可是——唉算了算了是我运气歹,下次一定要好好收拾流脓包那个见色忘义的王八蛋!”绣丽恶狠狠地比了比拳头,提起裙子就要下楼去大堂找布大人。 “不必麻烦布大人。”清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如月如华的少年双手交叉,悠闲地靠在墙上。 “弄儿!”不用转身绣丽就认出了来人,她兴奋地扑到了弄儿的怀里,仰起小脑袋高兴地说道:“可算是抓住你了!这两天你跑哪里去了,到处都找不到。” 弄儿眼下有轻微的乌青,看着绣丽的眼神却很轻松温柔,他自然而然地展臂环住绣丽的腰肢,说道:“处理了一些琐事,刚弄完就来找你了。” “我跟你说,蕊姬好可恶啊,我和舒娴都想好怎么救白萝了,她居然莫名其妙地跳出来摆我一杠,太过分了!” 绣丽气鼓鼓地还想再说,弄儿也是一副耐心倾听的样子,可是有人不乐意了。 当然不是舒娴。 李青芒从旁边走出来,一脸烦躁地说道:“喂喂喂先打住,夫妻夜话你们回去再说。不是赶着救人吗?我喝酒的时间宝贵,赶紧的别磨叽。” “什么夫妻”绣丽羞恼地一拳打向李青芒。 李青芒单脚一旋,轻巧地躲过绣丽的致命一击,痞痞地笑道:“哎哟被说中了还想杀人灭口不成。好啦好啦我不说了还不成吗。”眼看绣丽一拳又要打过来,李青芒赶紧举手投降,开玩笑,绣丽这虎丫头的一拳是那么好接的吗?上次喝酒挨的那一下还没消肿呢。 还是舒娴想得细致,她知道弄儿这时候肯定不是专门来和绣丽打招呼的,于是主动问道:“弄儿,你们是不是有安排。” 弄儿把气呼呼的绣丽拉回来,指了指李青芒,笑而不语。 绣丽放下拳头,定睛看向李青芒却是一愣,“诶?芒果你偷了谁的衣服怎么穿成了这样,脸上还贴了胡子?” “而且还化了妆。”舒娴也是打量着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李青芒。 “怎么样,贵气吧,”李青芒理了理织金的衣领,挺直了腰杆,压低了嗓音说道:“一个小丫头罢了,爷买了。”嗓音居然还带着细微的京腔,大手随意地一挥,不屑和傲气流露得淋漓尽致,贵气浑然天成。 穿上了价值不菲的衣衫,修饰过面容的李青芒正经起来还真的颇有威仪,完全就是富贵之人的样子。唬得绣丽一愣一愣的。 然而弄儿和舒娴看着李青芒,不约而同地微微眯起了眼睛。浑然天成往往就是天生,这样的贵气可不是一个和尚参佛就能悟出来的。 “李青芒是九全领进后院的,刚来不过半月,丽娘还没见过他,如此化妆一番旁人也认不出来。让他装作路过菱州的京都商人买下白萝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弄儿解释道,说着把一个硬鼓鼓的小包袱递给了李青芒,说道:“银子在这里,你准备好了就上去吧。记住我教给你的话。” “没问题!”李青芒爽快地答应道:“我可是看在绣球的面子上才答应帮忙冒这个险的。”说着还朝绣丽眨了眨眼睛,示意咱哥俩可是真老铁。 弄儿点了点头,“你的报酬在这里。”伸出了一张银票。 李青芒干咳了两声,在绣丽鄙视的目光下尴尬地接过银票,飞快地塞进袖子里。在绣丽下一拳打过来之前提着银子飞快地跑上了三楼。 这下应该没什么问题了,绣丽和舒娴都放下心来。 绣丽突然问道:“对了,弄儿你哪来那么多银子?买下白萝少说也要几百两呢。”庆丽楼的小妓都是用真金白银培养出来佳人,比大多数低级官员府上的小姐还要精贵。白萝虽然已经不值最好的价钱,但丽娘无论如何还是要收回本来的。 弄儿沉默了一会儿,不想把姑姑调侃他俩的话告诉绣丽,说道:“贵人们打赏的。” “哪个贵人打赏这么多,挥金如土啊!” “积少成多。” “我怎么攒不了这么多钱呢” “你不用攒。” “用的啦,黛伊脂粉新出了好几款胭脂,我好想要呢。” “我是说,”弄儿摸了摸绣丽的脑袋,宠溺道:“我都买给你。” 三楼,云翎姬突然打了个喷嚏,她肉疼地看着自己空了一角的储钱匣,哀怨道:“花老娘的钱讨自己小媳妇开心,我怎么有这么个不孝侄子!嘤嘤嘤败家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当然不行 三楼茶室,楠木小几,茶水滚烫。 丽娘双手奉上风荷举的茶杯,李老爷颔首接过,轻吹一口,浅浅一酌,赞叹道:“好茶啊,想必是飞燕平原北的骆华山产的绒耳茶,真是令人怀念的味道啊。” “李老爷果真是远道而来,可还适应南方的水土?” “有丽娘这样体贴的美人,”李老爷笑得暧昧,“哪里会有不适。” 丽娘掩嘴笑道:“您说笑了。” “说来惭愧,李老爷是庆丽楼的新客,理应好生招待,怎么能委屈您收下不堪调教的丫头呢,容颜伤了不说,手也不灵便。” “丽娘有所不知啊,”李老爷皱起了眉毛,一脸苦笑,“我那夫人悍妒,若身边多了个美娇娘,我可就不用回去啦。我听生意上的朋友说庆丽楼出来的姑娘最是会照顾人,一路南来,我身边就缺一个贴心服侍的,面相破了不要紧。” 丽娘为难道:“那” 李老爷把银子推向小几对面,笑得豪爽:“我们北方人就是干脆,丽娘不必介怀。” “那就多谢李老爷,得贵人收留是白萝的福气,这是她的卖身契。” 李老爷随意把契约放进袖中,站起身来一礼,告辞道:“商旅奔波,我今晚就要离开菱州了,还得早些赶往澧江码头。丽娘不必相送,告辞。” “李老爷路上辛苦,千万保重。丽娘这里事多杂乱,恕不能远送了,”丽娘起身一福,吩咐道:“沫儿,送李老爷下楼,让九全把白萝领给李老爷。” “是。李老爷,这边请。” 茶室的门开了又关,房间里只剩下一人。 丽娘看着对面还冒着热气的茶杯,轻轻抚了抚手边的白银,挑眉笑道:“真是有趣,口音,茶水,还真是个北方贵人。倒是小瞧了那两个丫头的手段。”既然能正经卖出去,丽娘当然不会再找谁的麻烦,她可不会跟银子过不去。 想起弄儿刚送上来的夏花烂漫刺绣,丽娘更是觉得这买卖值了,笑得很是满意。 庆丽楼招待贵人最是周到,沫儿把李老爷送到门口,又特意安排了后院的马车,让九全把李老爷和车上的白萝一起送到了城南的桐花坊市。 九全做了个揖,告罪道:“坊市已经落锁,只有持船票或令牌的人才能从夜栈过去。还请贵人宽恕小的无法送到码头了。” 李老爷捏着胡须,“无妨,我正好在这里等家仆带着行李来会和。你回去吧。” “小的告辞。” 踢踏的马蹄声渐远,夜风微寒,牌坊口的防风灯笼缓缓吐息,江水声就在不远处。 白萝的身体还未愈,受风咳嗽了两声,李青芒解下披风给她穿上。 “大人”白萝微微一惊,后退一步就要把披风脱下来。 “不用喊我大人。”李青芒止住了白萝的手,摇了摇头,把脸上的胡子撕了下来,“我也不过是受人之托。你已经自由了。” “您你是李乐师,”白萝愣住了,不敢置信道:“啊!是绣丽?” 李青芒点了点头,嘿嘿笑道:“没错,就是那个鬼丫头,还有弄儿和舒娴也出了不少力气,你和他们是很好的朋友吧。” 白萝握紧了双手,眼睛潮湿,点点头,又摇头,“我c其实和他们平时交往不多,只和绣丽一起练舞,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 “别哭别哭,重获自由是喜事啊。” “嗯。”白萝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接过李青芒手里的卖身契,一时间百感交集。 李青芒说道:“一会儿会有人来送你去城郊。不要再回城里,也不要跟楼里的人联系,菱州富饶,乡野间自有你讨生活的地方。” 白萝点点头,“我本就是农家女儿,没有天灾人祸,饿不死的。而且,我还有人可以去依靠呢。”想起阿秀,白萝的心热切又紧张。不知道阿秀现在如何,楼里应该没有为难他。 车轮咕噜的声音从长街传来,停在桐花坊市的牌坊下面,黑马打了个喷嚏,有些闷闷不乐,像是看不起驾车的年轻人大半夜的劳烦它。 小车夫跟李青芒招了招手,朝白萝点了点头,说道:“快上来吧,天亮前赶到城郊还要好几个时辰呢。” 白萝上了车,从车窗探出头来,“谢谢你李乐师,也替我感谢绣丽他们,除了谢谢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大恩大德如同再造,我一定铭记于心。” “去了就别再回来了。”李青芒朝白萝摇了摇帽子,一顿,突然把帽子朝小车夫一扔,说道:“更深露重,熬夜驾车,不带帽子难道想秃顶吗?” 小车夫反射性的抓住帽子,一愣,腼腆地笑了笑,觉得是那么回事,乖乖把帽子戴上,刚刚好。 “走啦。”小车夫一扯缰绳,马蹄声闷闷不乐地又响起来了。 “姑娘,我会把你送到城郊的村子,你的家在哪儿?或者与哪个村的人有旧?” 白萝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自己的卖身契,听见小车夫的话,家? 她刚想张口,突然想起那天昏睡过去前舒娴问的那个问题,以及自己的回答。 “若得自由,我永不会再放手。” 不放手,就是不回头,那个冰冷的家她再也不要回头了。白萝双手用力,卖身契撕拉一声破裂,刚刚接上的右手钻心地疼,可是白萝心里感到很痛快。 她收回了到嘴边的话,带着哭腔,却快乐地说道:“去白鹿村,我与一户姓余的人家有旧。” “好嘞。” 余阿秀,我来了,不许嫌弃我呀。 李青芒回到后院已经是下半夜,他跟弄儿打了个招呼,听说绣丽早早回浅草阁歇下要养足精神明天好有力气揍刘龙宝一顿,他很高兴有个人即将和他一样肿起来,也伸了个懒腰,揣着怀里的报酬哼着歌儿睡觉去了。 三楼,弄儿接过一叠银票,有些意外,“刘少爷已经走了?” 七吉是专门服侍三楼的小厮,他点点头,“刘少爷下了两盘棋就走了。临走的时候托我把银票交给绣丽,还有一句话。” 七吉清了清嗓子,力求发挥出庆丽楼小厮还原客人语气的本领,高傲而臭屁地说道:“本少爷今日心情好,大发善心放你一马,免跪退下吧。银票我也懒得带回去,你自己托别人帮忙,爱买什么买什么,不许记仇!不许找我麻烦!” 叉腰的手放下来,七吉恢复了正常的表情,“我后院去的少,你与绣丽相熟,帮我个忙带给她吧。” “麻烦七吉哥了。”弄儿抱拳谢过七吉。 “小事,我去忙了。” 弄儿看着手里价值不菲的银票,刚想收好,云翎姬从身后猛地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抓向了银票。 弄儿熟练地侧身,避过,拉长了声音:“云翎——”两人的关系是秘密,在外面只能直呼其名。 弄儿的眼神很是鄙薄:姑姑你一个花魁抢这么点钱做什么 云翎姬痛心疾首,“五百两,整整五百两啊,花魁也经不住这么大手大脚糟践啊。快给我回点血。”说着又要抢银票。 “不行,”弄儿拒绝得干脆,“绣丽想要买胭脂。” “小没良心的,拿我的脂粉钱去给小媳妇买胭脂?” 弄儿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诚实地点了点头,“嗯。”就是这样。 云翎姬险些气晕过去,“又是给丽娘绣花,又是从我这儿弄钱的,巴巴给人家扫清所有的障碍。你掏心掏肺地又不说给她听,小心给别人养媳妇。” 弄儿浑不在意,“只要她高兴,只要我能行,有何不可?” 世上有他不行的吗?当然没有。 那她会是别人的吗?当然不行。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霸道总裁 睡到日上三竿的时辰,窗外却乌沉沉一片,淅沥的雨声萎靡,夏日暴雨只剩一点点尾巴。绣丽披着被子,下巴搁在窗台上,深呼吸一口,满满的都是泥土的芬芳和揉碎在雨水里的栀子花香。 真好啊 有钱的感觉真好! 绣丽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叠银票,薄薄几张,面额却大。 想想看这些银票可以让她横扫黛伊脂粉c灵犀坊c洪春饭庄c六石草市左看右看越看越爱,绣丽忍不住狠狠亲了一口银票,果然银钱才是女人最好的朋友! 诶?这是流脓包给的啊 呸呸呸! 绣丽用袖子狠狠蹭了蹭嘴巴,恨不得搓下来一层皮。一想待会儿要跟弄儿出去采买,还要试胭脂呢,嘴唇起皮了显不出色号,绣丽这才停下来,起身去梳洗。 用过午饭,弄儿在后门外套好了马车,朝门内的绣丽招呼道:“上来吧。” 绣丽远远地朝三楼的舒娴挥了挥手,转身走到车尾用力跳上去,顺势就坐下了。 “你小心些。”弄儿无奈道。 绣丽拍了拍小胸脯,眉飞色舞,“赶紧赶紧,今天绣老爷做东,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扎着双环髻的小脑袋左右摇晃,尾巴简直要翘到天上去。 “好,”弄儿笑着答应一声,挥了一下马鞭,恭敬道:“谨遵绣老爷吩咐。” “不错——有赏——”绣丽拉长了尾音,好不快活。 整座庆丽楼也只有土生土长的绣丽能得到丽娘的默许,趁采买的机会偶尔出来一回。平时在后街串串门子c买些小玩意也没人管她。其实就算拿棍子赶,绣丽也不会逃走,这一点即使是看绣丽最不顺眼的蕊姬也不能否认。 就算庆丽楼烧得只剩木桩子了,绣丽也会从灰烬里爬出来,撕下自己的裙摆做为庆丽楼的艳帜。 自从三月里负责采买和镇楼的大华二荣被征调东迁,言行谨慎c为人讨喜又办事妥帖的弄儿得到了丽娘的倚仗,日常物什的采买都交给了他。 大树底下好乘凉,绣丽自然是最凉快的那一个。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全部都要试!”光是看着精美绝伦的外盒,绣丽就已经难以自拔了,两眼冒着星星,太好看了吧。 “当然没问题,小娘子稍等。”黛伊脂粉的接堂都是人精,绣丽虽然是丫头片子一个,可是他身后笑得莫测的弄儿城东坊市区谁人不知? 庆丽楼豪阔,钗环脂粉c衣饰鲜花用的都是最好的。继驾船东去的大荣二华后,弄儿成为了菱州城所有做女人生意的商家的亲爷爷。 绣丽左涂一下,右抹一下,试妆试得不亦乐乎。弄儿则坐在角落里慢慢喝茶,认真地给予绣丽评价,深入浅出,贴合喜好,没有丝毫不耐烦。 对着镜子试了半天,耐以割舍的绣丽把所有的色号都揽进了怀里,她都好喜欢呐~ “梅逊雪给舒娴,灯影红呈给丽娘,月华羞最衬云翎姬了,小伊人是柔然的,嗯蕊姬的话就芍药庭吧,还有两个颜色” 绣丽有些为难地转身看向弄儿,弄儿放下茶碗,把一个荷包递给了身边的伙计,“新出的色号每样两盒,分袋装之。” 弄儿上前牵起还有些愣的绣丽往外走,临出门的时候伙计已经恭敬地奉上了胭脂。弄儿把其中一袋放进绣丽怀里,替她擦了擦嘴角残留的胭脂,温柔道:“你的。” “嗯!我的。” 绣丽低头看了看纸袋里的七盒胭脂,高兴地扬起了脑袋,笑得眉眼弯弯,知我者,弄儿也。 从西四街到大坊市,从桐花坊到六石草市,庆丽楼的马车悠悠地逛过每一间需要或者不需要的店铺。好吃的好玩的,统统逃不过绣老爷的法眼。 弄儿只在她不注意的时候稍微动动心思,吩咐店里伙计把楼里要的东西采办好,仍然妥妥当当。 每当绣丽转过身来询问弄儿的意见,他总能微笑着阻止绣丽某些危险的念头,把她的审美拉回正常的范畴,并且哄得绣丽美滋滋的。 “弄儿,你说我适合紫色还是绿色?” “你穿哪个颜色都好看。只是毕竟盛夏炎热,绿色看起来更清爽一些。” “这样啊”绣丽有些犹豫。 “还是两个颜色都拿上吧,晚上穿紫色,烛火微微,定是好看。” “嗯!” “弄儿,这个花色怎么样?” “想不想试试右边那件?刺绣更疏落一些,兴许更衬你。” “好哦,我去试试。” 弄儿把方才那件扔远了些,五毒满绣的马面裙是驱邪用的,也真亏她能翻得出来。 “弄儿我喜欢这个钗子!” “嗯,老板,每个颜色都包起来。” “武竹痛打黑恶犬的花瓶?画出这副图样的匠人真是个天才!我喜” “绣丽,前面有虫儿糖。” “啊?哪里哪里!” 如此这般,绣老爷剁手血拼的一天,在弄儿的贴心助攻和小心制止下圆满结束。 回到后院,绣丽在浅草阁向小姑娘们炫耀着自己的战利品。弄儿则找到管理库房的九全,把置办的衣饰器物一并给他,清点交割,报账画押,一切顺利。 “不错啊弄儿,”九全记着账策,赞叹道:“东西买得齐,品相质量皆是上乘,价钱也谈的好。你小子行啊。” 弄儿随意一笑,很是腼腆,“采买是小事,这都做不好我可就只能在花房‘辣手摧花’了。”他平时主要负责掌管鲜花。 “就你嘴皮,好了,我这都记上了。走,吃饭去。” “你先去,我前楼还有点事。” “那好,待会儿见。” “把肉给我留着点啊!” “我留不留不管用啊,你还是指望六贵那小子口下留情吧哈哈哈。” 三楼,云翎姬房内。 云翎姬看着面前的一盒螺子黛,心中暗喜,然面上阴晴不定,挑眉道:“不会是你小媳妇挑剩下的吧。” “姑姑说笑了,”弄儿摇了摇头,真诚道:“这是兮川精心挑选,特意感谢姑姑倾囊相助的。”绣丽挑剩下的东西都经九全的手入库了。 “那就好,算你还有些良心。” 云翎姬不爱上妆,一是嫌麻烦,二是觉得古代的妆品太简陋,完全看不上眼。唯有这螺子黛甚得她心,纯天然无公害,好东西啊。 诶不对?花我的钱讨好完了小媳妇,顺道给我顺顺毛,我高兴个屁? 云翎姬额头的青筋隐隐,慈爱而狰狞地笑道:“兮川我侄,今日陪绣丽逛街,霸道总裁当得可还高兴?” 霸道总裁是什么?弄儿微微皱眉,不明白自己对绣丽哪里霸道。但看姑姑的样子是想嘲讽,那自然就不能让她得逞啊。 弄儿浅淡的眉眼一弯,“高兴,霸道总裁于我很是合适。” “臭小子,别让我再看到你,滚!”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夏尔 八月,臻和四十二年的秋收节如期而来。 夏蝉束声,秋霜未至,风雪尚未跨过裕兴山脉,稻穗的香味在雾海平原怒放,东禹海的风一吹,从南到北,丰收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大懿朝。 不逢灾年,秋收节的富足欢乐总是一样的,可今年的味道稍有不同。嗅觉灵敏的京都官员和外放的大吏们照例上奏拍马屁的时候,一时不知如何起头。 今年的八月十五秋收节,六皇子诞生了。 秋收以降,五谷丰登,寓意国泰民安,是为祥瑞之子。 按照太常寺和翰林院的行事风格,诸如天佑大懿c圣恩惠泽的诗赋和奏折早就如雪花般飞满了中书台。 无论是亲王国戚,还是命官命妇,值此良机,都想往御驾跟前凑。马屁拍得足够高超的话,陛下龙心大悦官升一级不是问题。就算拍的不够妥帖,等别的官员拍妥帖之后,求一求回京述职c返乡探亲c御赐姻缘c真龙墨宝什么的也是皆大欢喜。 即使是清廉忌俗的官员也会上个折子期盼一下减免赋税,大赦天下。 可是今年这些递折子的手都或多或少的有些迟疑,连带着从中书台抱折子去御书房的小太监都轻松了很多。 因为六皇子的生母是安妃。 安妃娘娘是臻和四十年冬入宫,以幽城公主的身份。 与民间流传的邪眸异发,状如恶鬼不同,和官场贵族间流传的妖媚鬼艳,蛇蝎心肠也不同,伺候安妃的宫女们常常觉得娘娘静如处子。 即使生了孩子,安妃行走坐卧间依然静美如少女。她从不离开寝宫,每天除了看书和画画,就是照顾新生的六皇子,她轻轻推着摇篮,哼着其他人都听不懂的黎国歌谣。 她有着栗色的长发,微微卷曲,如波浪般披在后背。不戴珠玉,不饰脂粉,五官深刻却清美如樱,一双璀璨的蓝色眼眸像两颗宝石,流溢出无限纯洁。 她总是微笑不语,却明眸善睐,温柔而善解人意,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浑身上下都仿佛是透明的,散发着水晶一般的光芒。 一个远嫁异国,举目无亲的女子在深宫中依然保持着少女般的美好,有人呵护是不够的,安妃真正的光芒是她的从容和智慧,如此才能行走于身不由己却一往而真。 是的,在经历了刻苦铭心的抉择和割舍后,安妮薇拉服从了命运的安排。没有居心叵测,没有前尘未断,她自踏入这座宫殿的那一刻起,就只想静守岁月,安稳白头。 纯善是她的本性,从容是她面对命运的选择。从前表哥就说她擅长苦中作乐,也许那时候就有先见之明了吧,如果不找一些快乐愉悦自身,生活还有什么意思呢? 安妃合上了书本和手边的黎懿字典,伸手抚摸了一下婴儿肉嘟嘟的小脸。 真是难以置信,我居然也有孩子了。她轻柔地把婴儿抱入怀中,像是捧着最珍贵的星星。 六皇子张开还没长牙的小嘴巴,打了个秀气的哈欠,他自熟睡中醒来,浓黑的睫毛扑闪扑闪,睁开大眼睛瞧着眼前的美人。 四目相对,四颗蓝宝石闪闪发光。 以后你就是我唯一倾心爱护之人了,小夏尔。 “娘娘,陛下来了。” 安妃把六皇子交给乳母,起身行礼。 “爱妃免礼。” 臻和帝幼年登基,统御四海多年,如今已将近知天命的年纪。然而养生有术,勤于骑射又胸怀天下,依然身形魁伟,精神矍铄,看起来不过四十。 安妃自入宫以来从未主动邀宠,臻和帝也不是谈恋美色的昏庸君王,因此安妃算不上宠妃。但臻和帝待她很好,温和关切,礼遇有加,从没有因为她的身份羞辱或者故意冷落,还会在闲暇的时候教她识写大懿的文字,安妃感到很满足。 安妃心思细腻,她能感觉到臻和帝是志在江山真正无情的帝王,她也无心一争荣宠。因而聪明地谨守本分,从不让臻和帝费心。两人维持着君臣的礼敬,怀着师生般的情谊,相敬如宾,却也温馨安然,岁月静好。 “宫里已经很多年没有过喜事,朕想着为皇六子办一场满月宴,大赦天下。”臣子的不安和揣测臻和帝没有放在心上,为人臣子,这是他们应有的战战兢兢。 然五皇子也已经有十岁,如今老来得子让臻和帝龙心大悦。 安妃略一思忖,委婉道:“臣妾多谢陛下圣恩,只是夏尔是臣妾所生,怎可如皇后娘娘的大皇子一般以大赦天下为庆贺,尊卑有别,还请陛下三思。” “夏尔?”臻和帝逗了逗六皇子,有趣道:“你给他取的黎国名字?” 服侍的宫女们纷纷跪下,趴在地上不敢吱声,然而安妃笑得从容温柔,上前轻抚六皇子的额头,说道:“是的陛下,臣妾很喜欢这个小名,您觉得呢?” “夏尔,你喜欢这个名字吗?”臻和帝挠了挠六皇子肉肉的下巴,引来六皇子咯咯的笑声,“他既然喜欢,就叫夏尔吧,朕也觉得不错。” “谢陛下。” “不大赦天下,诞宴就该办的隆重些。礼部侍郎上书,黎懿两国既已重修旧好,邀请黎国派遣使臣来贺六皇子诞宴也是情理之中。朕打算允准。” 想起那些久远的记忆,安妃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陛下宽仁怜惜,臣妾才能生下夏尔得享天伦,实在不敢再有所奢求。况且夏尔天生体弱,满月宴席怕会冲撞了。请陛下不必顾念臣妾母子,收回成命。” “好吧,等来年夏尔满周岁再说。” “谢陛下体恤。” 臻和帝翻了翻青玉案上的书本,头疼地扶额,“你的中原话说得越来越好,可比那些溜须拍马的混账折子要懂进退得多。”翰林院净是些见风使舵的东西,朝上的老东西们也揣着明白装糊涂,来年科举得好好瞧瞧有没有堪用之才了。 安妃掩嘴笑了笑,把臻和帝按到软榻上,亲手为他按压太阳穴,“有陛下教道,臣妾自然不敢懈怠,您消消气,莫要气坏了身子。” “你啊,学起东西来快,可是这话说利落了难免过于文绉绉的,人都古板了,没甚意思,”臻和帝把那几本儒学文礼拂开,抬手招来了成公公,“去阮岳那里取几本传奇和折子戏来给蕙风宫。” 成公公一脸苦兮兮的,“陛下明见,老奴哪里敢动公主的宝贝啊,求陛下饶老奴一命吧。” “别装蒜,快去,顺便把库房里那卷清照图一并送过去。” 成公公就等陛下这句话,眉开眼笑地退下了,“老奴这就去办。” 安妃高兴道:“成天子曰完圣人又曰,臣妾也怪头疼的。” 臻和帝拍了拍她的手,起身往书房走去,“来,看看你的字写得怎么样了。” “臣妾每天都有练习,陛下请看。” 安妃跟在臻和帝身后,声音清美,却眉目深锁。兰斯洛特,你要做什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想起你的套路的我的酒 桑弥川位于尚郡之东,桑湖之水注入弥江,一路东流汇入禹海,故而得名。 就像兰陵郡的菱州之于懿黎贸易,桑弥川的含珠城是海路生意的汇聚之地,大懿四大埠城之首。 雾海平原盛产的粮食和丝绸,中南六郡烧制的瓷器,骆华山的茶叶,碗口盆地的干货香料,通过无数大船往东运往遥远的胶洲岛,换来珍贵的鲛人珠。 胶洲岛极为遥远,传说是海山上浮而成的岛屿,杂居着人族和鲛族,没有国家,只有零星而庞大的城市。 从含珠城东望,只能看见水天相接,瀚海无边,一艘艘小帆船都是打鱼的海村人家。四季如春的桑弥川既无天灾人祸,也无山匪外族,千百年来一直是大懿朝最安逸的一隅。 然而去岁的大瘟疫险些掐断了桑弥川官商舞台的脖子,卒了好几位世家掌柜和商部主事,待到好不容易缓了口气,朝廷已经雷霆之势连下调任令。掌握东海贸易的几个重要把手顺理成章地换人。 商贾们则不约而同地心疼起多年供奉出来的路子毁于一旦,抱怨朝廷是想刮他们的皮,暗地里的脏话唾沫少不了,却也只能乖乖给新上任的贵人送礼套近乎。 而嗅觉灵敏的那些老狐狸,早已闻到了明争暗斗的火药味,开始谋划着顺水推舟或者趁火打劫。 陆洵美相信家里老狐狸的鼻子,否则父亲也不会拿阿娴的下落诱他东来,强给他按了个调运司承接令的帽子,朝廷的授印一下来,他就没办法再疯了似的满世界找人了。 六品的承接令不大不小,却有实权,非常适合下来历练镀金的世家子弟。待来年东迁的人事都处理妥当,调运司回归京城,绩效考核报上去,陆洵美能肯定父亲已经在燕京安排好了他平步青云的下一个阶梯。 他从小就熟悉这些套路,也一直勤勉努力不辜负这些普通人做梦都求不来的套路。 可是自古套路得人心,他的心早就不在这里了。 “公子,老爷寄来了家书。”追随主子出来历练两载,罗康也成熟稳重了许多。 陆洵美收回从窗户眺望的眼睛,目光下垂,看着杯中的酒水,“念。” 罗康展信念到:“阿束我儿,家中一切平安” “停,”陆洵美仰头喝下酒水,又自斟了一杯,“就到这里,其他的不必念了。” 罗康有些为难,眉毛耷拉下来,“可是公子,万一老爷有什么重要消息呢?万一夫人捎了什么话,您总得看一看吧。”这一年来,公子每次收到家书都是这样,叫他念,却只听开头一句。 “换汤不换药,再看有何意思?”陆洵美一笑,随意披散的长发被海风吹拂,沐浴着暖秋的阳光,眼神却是迷离的,“除了平安,其余的重复只是徒增烦闷。” 越是看清越不能离去,陆洵美从未如此感到被家族套路的郁闷。 “可是” “罗康啊,”喝得有些上脑,陆洵美双颊微微泛红,更显风流俊秀,他拍了拍罗康的脑袋,说道:“公子现在心里很烦的,你知道吗?” 罗康点点头,公子自从被变相羁绊在含珠城调运司,就没有展眉过。或者说,从白小姐下落不明开始,公子就没有高兴的时候。 陆洵美突然抬腿踹了罗康一脚,骂道:“那还可是什么,滚!连你也重复套路,我削你啊信不信!”说着就要抬手。 罗康顺势往后滚了一圈,赶紧揣着信退下了。再把公子惹恼了,像上次一样把信付之一炬也不是没可能啊。 不用看,陆洵美都晓得父亲又编织了不知何处得来的阿娴的下落叫他安心,下一次来信就是家里已经命人去找暂且宽心,再下一次就是消息有误我儿千万莫要灰心如此三封一轮。陆洵美既感动于长辈的体恤安慰,又往往被他们毫无新意的理由给气笑了。 有时候他真挺担心家里那些老狐狸的想象力万一用尽了,哪天来的信套路撞了车。所以他干脆不看,省得哪天一不小心套路玩岔了,两相尴尬。 他可不指望老狐狸能那么轻易把阿娴还给他,所以私下安排联络了消息网四处打探,时刻注意着各地人口买卖的动向。 “阿娴,等我,”陆洵美对着远方遥敬一杯,长风灌满墨梅花纹的大袖,宛如鹏鹄,“再相见,定与你共饮美酒,不复寂寥。” 禹海的风东来,吹贯山河大地,裹挟着一丝微醺翻山越岭,化作一滴清晨的露水,滴落后院的花丛。旭日东升,花露随着栀子香味的蒸腾袅娜升起,悄悄进入舒娴的房间,留作枕边香甜。 舒娴从梦中醒来,轻揉眼角,晶莹的湿润让她沉默良久。 小时候她总做噩梦,第二天醒来回忆起噩梦仍然会难受害怕。阿束就告诉她,梦境属于黑夜,在白昼用力去回忆黑夜,脑子会变笨。所以她很少会主动想起梦境,只是昨晚的梦过于甜蜜,让她忍不住冒着变笨的危险去回忆。 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关于阿束的梦了。 明明才过去不到两年,那些无忧葱茏的岁月却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只有疼痛和恐惧依旧清晰。 她的心里已经剩不下多少美好了。 想到这里,舒娴突然有些害怕。 时光容易把人抛,无情不过岁月,多情亦敌不过岁月。谨记过往,或许足以支撑到冰消雪释,可若是被噩梦侵蚀以至看不见春暖花开,那么我所坚持的,是穿越悲哀,还是只是悲哀呢? 也许不是输不起,我本已一无所有,只是等不起。 舒娴低头,手心落下一滴温热,她想拿丝帕拭去,一顿,终是双手合十,抵在眉心,阿束啊 不知过了多久,舒娴擦干了眼角的泪水,眼神渐渐坚定。她不能再枯等下去,她已经厌倦被安排等着人来拯救。 舒娴相信阿束一定在寻找她,那么她至少要尽力发出声音作为回应。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想你但还是要骂你不是个东西 “舒娴,你认识黎国人吗?”绣丽趴在草地上,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摘了颗葡萄送进嘴里。 “算不上认识,”舒娴坐在石墩上,双腿上放一个小竹箕,素手剥着青翠的莲蓬,“从前倒是见过几个西域人,可是没有和他们说过话。” 绣丽好奇道:“他们长得怎么样呀?是不是真的如妖魔一般,红眼睛,绿头发的。” 舒娴被逗笑了,“我见过的西域人很少,红眼睛绿头发的还真没看过。至于长相,他们很白,头发卷曲,看起来是和我们不一样。” 想起黎人的皮肤,舒娴目光凝在绣丽的脸上,“说起来,他们肤色如奶,和你有些相似。” 绣丽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从紫阳花荷包里掏出一块指甲大小的玉坠,紫意盈然,在阳光下和绣丽的肌肤一样闪闪发光。 “这是” “舒娴,我把你当作好姐妹,所以不瞒你。我爹是个黎人,这是他给我娘留下的定情之物,我这一身奶色的肌肤也是来自于他。” 舒娴放下莲蓬擦了擦手,温柔道:“可以给我看看吗?” 两指捏住上下两端,舒娴举起紫玉遥对天空与太阳重合。水滴形状的紫玉通透纯净,冰凉圆润,髓心的紫色迷离流转,四散着淡淡的七彩光华。 “他留下紫玉走得无影无踪,八成是回黎国去了,我也没想过千里迢迢认父什么的狗血剧,还要谢谢他没把蓝色的眼睛也一起留给我,否则我一看就是个黎人,还不知道被街坊们怎么看呢。” “绣丽。” “嗯?” 舒娴把紫玉还给她,犹豫了一会儿,终是把心中思量说了出来,“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的父亲并不是一个黎国人?” “怎么会?”绣丽一骨碌从草地上做起来,笃定道:“娘说过他长得异于常人,虽是黑发,却是蓝眼白肤,与我们中原人不一样呢。” “也许是我想多了吧,不过我从前看过书写西域风土的传奇。西域人礼乐风俗与我们迥异,他们奉守一夫一妻,在婚礼上交换戒指为誓。我们中原人看重玉有五德,视为君子之器,欣赏玉的温润瑗姿,把玉作为情之所结,寓意温存长久,和美如初。但是西域人爱重珠宝黄金,在他们眼里,玉只是好看一些的石头,没有特殊的意义,跟别说作为定情之物。” “所以”绣丽睁大了眼睛,顿时气得有些发晕,“我那便宜爹根本没把我娘放在心上,随意送了个便宜玩意儿哄我娘高兴?” 原来那混蛋不仅负心薄情,还吝啬虚伪,绣丽一时气得要背过去。举起紫玉就要往地上砸。 “不是这个所以,”舒娴赶紧伸手抓住了绣丽的胳膊,给她顺着毛,说道:“以我之所见所闻,这块玉乃是极品玉髓,价值万金,就算是放在西域也是宝贝。而且你的父亲身在大懿不可能不知道送玉对我们中原人是什么意思。若他没有说下誓言,你娘也不可能将此视作定情之物啊。” “所以?” “所以,你的父亲不留戒指,而是如我们中原人一般将情义承于玉佩,那么他很可能不是西域人,至少在这里,”舒娴点了点脑袋和心口,说道:“不是西域人。” 舒娴抚摸着绣丽愣住的小脸,说道:“而且你除了不易察觉的肤色,看起来与我们没有任何区别。在你告诉我之前,我没有丝毫察觉你长相有何异常,即使是听你说了之后再仔细端详,我依然觉得你只是天生白皙,五官深刻些许罢了。” 深吸了一口气,舒娴说出了她的猜测,“兰菱郡与黎国接壤,贸易频繁,民间有不少带有黎国血统的大懿人。” 舒娴所说的她从来没有思考过,绣丽的脑袋一时凝滞了。她突然回过神来,拼命往水台跑去,舒娴一惊,放下竹箕提起裙子跟了上去。 舒娴哪里有绣丽跑得快,待她气喘着找到绣丽,看到的是蹲在水井边上,对着一盆清水顾影发呆的绣丽。 井水清澈,阳光灿烂,水波渐平,一张豆蔻少女的脸纤毫毕现。 小巧秀气的瓜子脸蛋,两颊的婴儿肥已经褪去,只剩两个可爱的小酒窝,一双桃花眼灿若星子,琼鼻桃腮,平时喋喋不休的小嘴抿成了一条线,黛伊脂粉的胭脂被吃得差不多了。 很好看,很漂亮,温婉秀丽,就像娘一样。 绣丽眼眶泛红,颤抖着抚上了自己的脸颊。倒影中的少女肤色类似西域人的羊奶色,但也可以说是仕女图中的冰肌凝脂,典雅温文。 那些故作清浅,浑不在意都是她不愿承认的面具,而被刻意忽略的遐思越积越厚,直到蒙蔽了双眼,她仍然恍若未觉:原来她跟娘一样在意那个远遁千里的人,所以才会那么在意他留下的东西。 绣丽擦了擦眼角,哭什么哭,好丢人啊。 就算承认了对你的在意,你在我心里仍然是个混蛋玩意。 “绣丽,你还好吗?” “没事,好啊,我好着呢。”绣丽用力拍拍自己的脸,站了起来。 舒娴说道:“我的猜测可依据的不多,并非就是真相,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绣丽笑了,她走过去主动牵住了舒娴的手,摇啊摇的,“我知我知,没有一定的把握就把话说出来不是我认识的舒娴,你说的我信,而且人家脑袋瓜也是会转悠的嘛。” “你没事就好。”舒娴拍拍绣丽的手,绣丽想得通自然好。 “你父亲的事” “他算哪门子父亲,我才懒得在他身上费心思,”绣丽抬头哼了一声,抱住舒娴的胳膊往厨房走,“我要吃莲子羹啦莲子羹,舒娴你说过要给我煮的。” “我们先回去,竹箕还在石墩子上呢。” “好好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赶快的。” “成语掌握了不少啊绣丽。”舒娴有些惊喜。 绣丽自豪道:“那是自然,我可是舒娴你最优秀的学生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生明 厚重雄伟的燕京城是飞燕平原的中心,更是大懿朝的心脏。 它以横贯舜陆东北的裕兴山脉和高耸齐天的长白高原为靠背,背后以黑龙平原为屏风,脚下以碗口盆地为金阶,左右以怒山山脉和崇明关为扶手。千年威仪统御着舜陆最古老强大的国度,庄严肃穆,至强至伟。 如书写尧天之神圣的丰碑矗立在星光璀璨之下,燕京吸收所有天光,又喷吐一切雷鸣闪电,震慑寰宇。 燕京四方格局,谨守对称之美,以黑为尊,中轴线上那座庞大华丽的宫殿以黑玉为砖,墨璃为瓦,碉楼画栋,巧夺天工,仿佛是光线的漩涡,汇聚着世间一切权力和妄念,漆黑如夜,又万古长明。 冬去春来,三年一届的科举终于迎来了会试,经过层层选拔的学子们腰佩长剑c头戴长冠,从天南地北而来,汇聚在燕京国子监。 燕京一年四季,春天却是三年一轮,只有在青衫学子们意气风发地打马入京时,连青草都不能尽染的燕京才会真正注入春天的活力,绿意盎然。 天青色等烟雨,地青翠待绵延,人青涩将及第,天时地利人和,是为春闱。 青色的浪潮润物有声,是彻夜温书的翻页声c灯花爆开的哔啵声c墨笔写意的沙沙声。直到朱雀城门放榜的那一天,所有的青被装进爆竹里面,点燃了春风得意马蹄疾,炸成了开不尽的燕京花。 翰林学士们捧出紫色和红色的吉士服给金榜题名的学子换下青衫,高中者骑上国子监射御科的骏马,从朱雀大街一路游行至落雁塔,接受道路两旁无数老幼的欢呼和姑娘的手绢。 而名落孙山的人则会用酒渍油污填满因嫉妒空虚而苍白无力的长衫,在酒醒后踏上下一个三年旅程,或者永远消失在仕途的门槛外,失意的背影遥遥渐远。 春闱放榜之后,燕京的春天会在一日之内盛放到顶点,然后如胡旋舞一般急转直下,在第二天凋谢无踪,便是长夏。 时辰尚早,天光未落,柯逢洛把吉士服收好放进衣箱的最底层,下一次穿上紫色的朝服就是官至一品大员或者受封王爵的时候。如果仕途一切顺利,最乐观的估算下,那也是将近五十年以后的事情。 所以柯逢洛没有过多留恋昨日登科的风光,洗漱完毕用过早膳之后就来到了翰林院书库,随意找了一张桌案坐下,认真研读书籍,偶尔用一支毛色特殊的笔沾沾墨,写下思考和心得。 “遇安来得真早,昨天游街到半夜,想必没睡几个时辰。” “早期读书习惯了,我也才刚到,昨夜同游燕京,冬至你也没怎么睡吧。” 两人走进互相拱手行礼,韩冬至放下书袋,走到一眼望不到边的书架前开始找书,柯逢洛刚好遇到难题需要寻找经典解义,便一同在浩如烟海的书库里找起了书。 “翰林院真是个好地方,”虽然眼下有乌青,柯逢洛的眼中却神光熠熠,求知若渴,“虽然功名尚未加身,但是能得陛下恩准到这天下精华汇聚之地研读,也算死而无憾了。” 那你求个读书令不就好了,占了一个一甲的位子,白白浪费争权夺利的好。韩冬至心里翻了个白眼,清浅的五官却同样神采飞扬,说道:“是啊,你我在此专心汲取百家之长,待八月殿试面见圣上,取得御赐功名出身,来日报效朝廷造福百姓。” 柯逢洛遗憾道:“可惜只有四个月的时间,没办法尽阅如此多的往圣绝学啊。”一甲按照惯例会被御赐进士出身,当年就会授予七品官职外放,从县官做起,再回来最少也是三年过后回京述职了。 “先贤学问固然精深广博,然我们科考入世做的是治世的学问,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只要能把先贤的纸上锦绣落实一分在百姓福祉,于君于民,于天于地,我们都无愧于往圣先贤。”韩冬至找到了一本讲农工水利的《齐民之术》,不动声色地避开了摆在最显眼位置的那些大道之学。 柯逢洛点点头,大为赞赏,“造福百姓才是我等读书的目的,冬至你说得很是啊,愚兄受教。”说着就要揖手施礼。 韩冬至轻轻避让开来,笑道:“这是做什么,倒显得你我兄弟之间客气了。”酸儒真是麻烦。 “对了,遇安兄以后也可称我的字了,叫冬至显得生疏,”韩冬至有些害羞,腼腆道:“我已拜了礼部尚书范大人为师,老师见我今年已满十五,做主为我赐字。” 柯逢洛闻言一惊,随之为韩冬至感到高兴。 每一届会试的主考官都是德高望重的朝中大儒,作为监考,日后这一届所有的士子为官后都得尊称其一声先生,算作他的门生。 先生不难叫,而一声老师却非敬茶叩拜不能喊。能被主考官看重收为亲传弟子,是每一名考生梦寐以求的事情,初入官场谁不想抱大腿?而这一届主考官的大腿尤其地粗。 这一届的主考官就是礼部尚书范源范大人,六部尚书乃二品大员,而作为两朝元老,范尚书还有一个无品级却权柄更大的头衔:英灵殿大学士。他是先帝钦点的四名顾命大臣中唯一活到古稀之年的,为人低调谦和,学富五车,桃李满天下,今上对其礼敬有加。 范尚书这两年每每上奏告老还乡,陛下多方挽留,赐下许多延年益寿的补品,吩咐礼部的一应劳心事宜交与礼部侍郎处理,琐碎之事叨扰尚书大人。 视才若珍宝的范大人拿着尚书的俸禄,平日除了练气养生连早朝都不用上,今年终于忍不住自己一颗好为人师之心,主动接过了监考令要为大懿朝最后一次把科举的关,看看青年一代才学如何。 而小小年纪初次参加科考便金榜高中一甲的韩冬至一眼被范尚书瞧中,成为了他的最后一名弟子。 范尚书虽然垂垂老矣很少上朝议政,礼部的事情也不再参与详情,但朝廷一共就三位大学士,范尚书作为其中之一,一句话顶朝上那些泛泛之辈百句。是真正权望双全之人。 柯逢洛向韩冬至道喜:“范尚书一介大儒,冬至你入他门下如拥书海,于学大有进益啊!”登科后金榜下不仅有捉婿的富商,还有不少世家京官物色门生弟子,落雁塔下登科宴,百家争锋渴取贤,已经是不成文的旧例。 他不是迂腐冥顽之人,昨夜也收到了不少橄榄枝,但还没有做好打算入哪家门下。没想到韩冬至小小年纪机缘如此好,已经拜入了范尚书门下。 韩冬至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道:“遇安兄今后可叫我生明。” “生明?” 韩冬至点点头,想了想,说道:“老师说,冬至阳气起,君道长,乃白昼生明伊始可普照大地。” “你叫冬至,冬至者为阳气起,君道长,乃白昼生明伊始,天下生民所期盼,为师就赐你‘生明’二字,愿你不忘为生民立命。” “谢老师赐字,生明谨记。” 立命者为天下选择正确的命运方向,可我不是来做正确选择的啊老师。韩冬至笑得真挚良善,我是来普照大地,让万物无路可退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花盛 除了家书,柯逢洛每月还会把北方的有趣见闻写信寄给绣丽,逗她一乐,有时也会记录些日常近况。金榜题名的喜讯自然乘风破浪,很快便来到了绣丽手里。 “太好了,榆木脑袋真的要当大官了!”绣丽根本坐不住,捧着信纸在梧桐阁里喜笑颜开。 李青芒舔了舔笔尖继续写字,不耐烦道:“行了你,都嚷嚷好几天了,还让不让人念书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暮春清润和暖,鸟鸣花落,窗明几净,正是念书的好时候。虽然是在青楼后院的学堂念书 绣丽哼了一声,把李青芒笔下的书抢了过来,“念书?你念的哪门子书?” 这本被李青芒写写画画研究了四五天的书,封面赫然是簪花小楷书写的几个字:《天定姻缘》,旁边还印着圆月下一树桃花系着月老红绳。 绣丽抖了抖左手的信纸,又抖了抖右手的书本,恨铁不成钢道:“我一个姑娘家都不信这些看相算命解姻缘的痴傻之书,你还当成个宝,你真是个宝!” 坐在主位安静看书的舒娴闻言抬头,朝绣丽递了个眼色,然而绣老爷鼻孔朝天,眼睛自然也不在凡间,没看见。 李青芒大怒,把笔重重一拍,“这书是我淘出来的吗?啊?我说想看奇门八卦,星象演变之书,你拍着胸脯就给我找到了一本天定姻缘!”还他妈居然有点好看。 得意太过,绣丽一时忘了这本书是自己从柔然姑娘的小说柜子里顺来的,绣丽假意咳了两声,尴尬道:“封面不是有一个月亮吗,比什么星星大象的明显多了” 不说还没事,一说起来李青芒的青筋就按捺不住了,“你把这本书抵押在我这里借了我二十两银子,钱呢?”他在后院敲了一年鼓,兼职做杂役,每月五两银子,除了喝酒就只剩二十两救命钱,还全部被绣丽借去买了官券。 “哎呀咱们不是说好了吗,”绣丽也不管金榜和姻缘了,两手一扔,抓过脚边的扇子赶紧给李青芒扇风,表情变得极快,忙不迭讨好道:“等花盛节一过我买的官券收回了银子,九出十三归还你三十两。” “花盛节官府办游行和花市自然获利巨厚,每次发行的参股官券富商和百姓都趋之若鹜,可是就你那点体己,买脂粉都嫌不够,投进去能赚几个钱。”李青芒不以为然,要真这么好坐等钱来,他早就主动把钱投进去了,还等绣丽来借? 绣丽眼里精光一闪,算盘打得叮当响,“芒果你可不要小看人,我手里可是有几百两本钱的。” 流脓包送的钱她分文未动,加上借遍了前楼后院,足足凑了五百两银子全投了进去,绣丽就等着两个月后赚个盆满钵满了。 粗神经的李青芒自以为捉住了了不得的猫腻,挑眉道:“几百两?那你平时喝酒还如此抠门,每次轮到你请客就从酒窖里偷唔!” 绣丽用力捂住了李青芒的嘴巴,机警地左右瞧了瞧,确定掌管后厨的八祥不在附近,梧桐阁里只有埋头看书的小姑娘们,。 绣丽的目光转回来,盯着自知口误拼命摇头认错的李青芒,绣丽眼里跳动着杀人的光芒,勾起一个春风化雨的笑容:芒果,你想怎么死? “绣丽,”一直隔岸看书的舒娴开口道:“我来柔兰两年,还从未听说过花盛节。”虽然她平日不与前楼的人来往,认识的人也不多,可是节日这种喜庆外露的事情不可能全然无觉才对啊。 绣丽狠狠剜了李青芒一眼,又比了比拳头警告他慎言,松开了钳住他的手。 李青芒口鼻一松,连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妈的,前几年的功夫白练了,连绣球都能把他制住,难道真的要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李青芒瞄了一眼地上的《天定姻缘》,很是丧气。 “六月的花盛节寓意百花盛开,是咱们柔兰最最盛大的节日,三年一回,无怪乎舒娴你不知道。”绣丽走到舒娴身边坐下来。 “百花盛开?”舒娴秀眉微微上挑,疑惑道:“花神的生辰在二月,是为花朝节,花盛节的百花又是何意?” 绣丽眉飞色舞道:“嘻嘻,花盛节赏的不是天地自然之花,而是美人之花。咱们柔兰尚美,花魁是第一风流之名,人人称赞,人人艳羡,而花盛节就是甄选柔兰花魁的日子,也是柔兰山林最盛大的节日。” “到了花盛节前夕,柔兰各城的花魁名妓都会乘着花船来到菱州,百姓们往街道和江水里投掷鲜花瓜果,花香能醉倒方圆十里。就连其他州郡的名士富商,甚至是西域胡人也会慕名而来,到时候菱州城人满为患,热闹非凡。” 回忆着往年的盛况,绣丽思之神往,“丽娘,蕊姬,云翎姬都曾在花盛节上拔得头筹,成为艳名远播的柔兰花魁。按例她们不能再参加花魁游行,今年的花盛节咱们庆丽楼就指望柔然姑娘一举夺魁了。”算算年纪,等下一次花盛节,绣丽就年满十八了,到时候她肯定已经开脸,定要一争柔兰花魁之名。 “何止是才子佳人倾国倾城,”李青芒说道:“花盛节齐聚天下风流名士,巨贾豪侠,更是商贸盛会,学术盛会。所以官府才会如此重视花盛节,发行官券集资办节,花盛节一次比一次隆重,堪比新年啊。” 舒娴沉默了一会儿,她抚摸着手上的玉镯,秋水之眸幽深,然而语气清浅,“如此说来整个南方的眼睛都盯着花盛节,盯着菱州?” “那是自然,不光是南方,许多北方名士也会慕名前来,花盛节已经不止是咱们柔兰山林的盛会,也是天下的盛会。即使来不了菱州,节日盛况也会成为各家小报的头条c世族大户的焦点,传遍天下。” “如此甚好” “舒娴你说什么?”绣丽沉浸在花盛节的期许里,一时没听清。 舒娴微微一怔,从思绪中醒来,笑道:“如此甚好,你我可一睹盛况了。” “嗯!”绣丽用力点头,眼里闪着星星。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花样 花魁乃冠绝者,属第一风流。一间青楼,一座城市,一方州郡的花魁只能有一个,所谓独一无二者,便容不下并立。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风月场上青春是唯一的资本,所以寻常花魁往往一年一换,没有能长久的。 但柔兰花魁之名不同庸常,非极致者不可得此殊荣,一旦加冕便是终身。美人千千万,各自倾城入各眼,已经无可比较姿容的高下,所以花盛节的百里流芳宴上选出柔兰花魁看重的是一个“绝”字,一眸倾城,一技绝尘,唯有冠绝凡有的一技方能摘得柔兰之名作为花冠,也唯有容颜之外的倾城才能不惧岁月,愈加醇香。 每一个花魁在最动人的年纪都梦想再进一步成为柔兰花魁,一旦迈过去了就再也无需与任何人比较,再也不怕色衰爱驰。就像云翎姬和蕊姬高居庆丽楼三层,她们已经不是寻常玩物,而是堪比名士的受到敬仰之人。从良可得正妻位,自梳能以荣哀终。 可是如果迈不过去,就再也没有一步登天的机会,只能在凡俗中苦苦挣扎各安天命。 三年一次的花盛节渐近,有心一争的各地花魁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恨不得时时刻刻泡在保养的精华里,挑选最美丽的衣服,琢磨最精致的发髻,安排最惊艳的出场。作为庆丽楼二层最红的姑娘,柔然难免也走上了这条备战老路,整个后院都在围着她转。 如水的绫罗绸缎c金簪玉钗c脂粉鲜花被送进了柔然的房间,丽娘不惜重金请来了灵犀坊资历最老的裁缝和绣娘,顺便把弄儿也拘在了三楼,务求做出最能衬托柔然风姿的衣裙。 无事的云翎姬和蕊姬也都来出主意,她们已经得过柔兰花魁之名,行到了妓子可以走到的最高处,如果柔然能在今年的花盛节上一举夺魁,把柔兰花魁的冠冕连续三届留在庆丽楼,稳固了庆丽楼的地位,对她们自然也有好处。 “绣丽你安分一点,别乱动乱摸。”蕊姬翻着花样册子,睨了一眼蹲在绣堆里的绣丽,丝毫不掩饰眼里的厌恶。 绣丽想反驳又怕吵起来惹丽娘生气,只能偷偷瞪了蕊姬一眼,当作没听见,顺便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好不容易让弄儿求得丽娘的允许,让她能守在一边长长见识,绣丽都快被这些好看的衣裙晃花眼睛了,才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蕊姬身上,反正蕊姬一贯看她不顺眼,她也习惯了。 正对比丝线色泽的云翎姬翻了个仙气凛然的白眼,白裙飘飘,面纱飘飘,话也飘飘:“绣丽你过来,拿去。” 说着把一卷玉蚕蕊丝放到了一脸茫然的绣丽的手里,清清淡淡地说道:“披帛上绣花太重,柔然弹琵琶的时候临风飘逸不起来,用不到这卷丝线,拿去后院翻花绳玩吧。” “慢着,”蕊姬掀眼一瞧,她看中的花样正好需要细腻柔滑的玉蚕蕊丝,她说道:“披帛用不着,腰封也用不着?”她正想要一个百花葳蕤的腰封好搭配她为花盛节准备的一身衣裳,灵犀坊的陈老师傅手艺名满菱州,隐退多年,难得愿意亲自裁衣,蕊姬自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绣丽古灵精怪,不需要云翎姬示意,早把绣线揣进了怀里,故作疑惑地大声问道:“可是柔然姑娘早就说了想以墨玉为链束腰,哪里需要腰封,今儿不是只为她一人做衣裳吗?”大眼睛望灵犀坊老师傅那里瞟啊瞟的。 “还是说蕊姬姑娘你也要请陈师傅做一身?” 陈师傅闻言耳朵动了动,咳了几声。他满鬓斑白,早就收了尺子只管带徒弟了,今日是看在和丽娘的交情上才愿意亲自前来为柔然做一身衣裳。 “我上了年纪眼睛不好使,精神也大为不济了,”陈师傅对丽娘笑着说道:“花盛节的美衣老朽自当尽心而为,耗费的时间和精力也就更多了,想来没有办法再多做一身,实在惭愧。” “陈师傅哪里的话,”丽娘赶紧说道:“既已约好只做一件,丽娘断不会厚着脸皮麻烦您,丫头胡闹,您别多想。” 丽娘凤眼一转,严厉地瞪了绣丽一眼,故作生气道:“毛手毛脚的,拿着绣线一边玩去,别惊扰了师傅。” 绣丽吐了吐舌头,赶紧溜了,临走还不忘朝蕊姬做了个鬼脸:坏女人你想得美! “你!”蕊姬咬牙切齿,险些撕碎了花样册子。一套衣裳层叠环佩十几件,柔然既然不需要腰封,蕊姬正好顺便给自己求一个,根本不会耗费多余的功夫,这下想多要一条丝带怕都不行了! “蕊姬,帮柔然挑到合适的花样了吗?”丽娘出声道,凤眼微眯。 丽娘发话蕊姬自然不敢再多事,抬头一看云翎姬事不关己的清高样子,她心里又是一把火,越发觉得憋闷,匆匆朝丽娘行了个礼,“这本册子没甚新意,我回房里找找别的。”说完就出去了,良雀赶紧跟上,声怕蕊姬乱发脾气。 蕊姬气冲冲地走出来,本打算去三楼的露台喘口气,路过舞台天井的时候听到了二楼传来的笑声,轻灵欢快,带着得意洋洋的尾音,蕊姬一听就知道是绣丽。 “舒娴你没看到,蕊姬刚才脸都气红了,又不能发作,笑死我了哈哈哈。” 舒娴?蕊姬略一思忖,想起来了,是那个被丽娘当宝贝一样养在二楼的落难小姐,一年前领着刘龙宝上三楼来的未开脸小妓。人长的倒有几分姿色,可惜跟云翎姬一样爱装腔拿调,真以为自己是长白高原上的圣洁白莲花,蕊姬最讨厌这些假惺惺的不食人间烟火。 还有绣丽,明明是一个小妓子却成日高兴快活仿佛无忧无虑的大小姐似。说到底,蕊姬最讨厌的,就是不认命的人。 她无声地走下楼,在角落里看着正在闲话的绣丽和舒娴。 “诶?这不是我送给你的灯笼吗?怎么拿出来啦。” 舒娴把灯点燃,挂在了自己的房门口,眼里倒映着温柔的烛光,说道:“既然是生来照明的灯笼,若不明媚高悬,岂不是辜负了你的美意。” 火红的梅花灯灿烂温暖,侧面贴了一条小纸条,一阙诗联墨意凛然,字体尤为隽秀瘦挺,不似女儿家的手笔。每当梅花灯旋转到诗句的那一面,舒娴仰望的眼神就格外温柔,眼里的秋水仿佛要溢出来。 一切落入眼里,蕊姬勾起娇媚的笑,嘴角刻薄:瞧瞧我发现了什么好东西。蕊姬一转身,莲步窈窕地走了,火红的裙摆在身后翻浪如波。 “良雀,我看二楼那盏梅花灯上的花样甚是好看,”蕊姬倚着楼梯回首,“丽娘肯定想瞧瞧。” “是。” 火红的波浪消失在余光里,舒娴收回仰望的温存眉眼,低头笑得有一点点苦,还有一点点未褪去的甜。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花谢 第二天中午,绣丽惯常溜到舒娴的房间,两人一起用午膳。 “我越来越喜欢吃菜芹了呢。”绣丽夹了一筷子脆嫩的香芹放入嘴里,嚼得喜滋滋的。 舒娴一笑,给绣丽多夹了一点,“你练舞需要轻身,多吃一些菜叶为好。” “嗯!”绣丽点点头,“不过呢我不喜欢软趴趴的叶子,就喜欢吃脆脆的芹菜,还有香菜,蒜苔和豆角也好吃。”自从和舒娴一起吃饭,无肉不入口的绣丽也开始发现吃素的乐趣了。她最喜欢牙齿和根茎碰撞出喀吱喀吱的声音,清甜的汁水四溢唇齿。 不过绣丽吃素和吃肉的口味一样,都偏爱口味和香气浓重的。 两人正吃得开心,突然响起了敲门的声音,“舒娴,丽娘唤你去一趟三楼。”是沫儿。 舒娴的手一顿,随即放下碗筷,用浓茶漱了漱口,对绣丽说道:“你先吃,我去去就来。” 看着房门开启又关上,绣丽咬着筷子尖,蹙起了眉头,“传唤让七吉来就好了,怎么是沫儿?”沫儿是丽娘的贴身侍女,轻易不会离身,何况是传唤这种芝麻小事。 除非不是小事。 绣丽犹豫了一会儿,终是把筷子重重一磕,狠下心不去看软糯鲜香的四喜丸子,苦兮兮地自我催眠:“我要瘦我要瘦,不吃肉不吃肉。”说完毅然决然地起身走了。 轻轻推开门,绣丽伸出脑袋左右瞧了瞧,走廊上刚好没人,她赶紧溜了出来,反手把门合上。余光上挑,发现门角空荡荡的,“咦?灯笼怎么不见了?”不管了,先跟上去要紧。 绣丽猫着身子上了三楼,来到了丽娘的房门口。 丽娘爱极了娇嫩难养的知靡花,此花喜暖不能受风,所以虽然天光正亮,可是丽娘的房里依然灯烛煌煌,窗户紧闭,金莲火盆里还点着炭。 红玉珠帘低垂,梁栋的飞天彩画隐藏在锦绣帐幔之上,知靡花常年不开,屋子里只有沉香木的味道,闻着很是压抑。 恍惚有一缕清冷的梅花香,在令人无法呼吸的静谧中流转穿行,若有似无,定睛去寻才发现梅花原来开在雪白的灯笼上。 似乎是嫌弃这梅花过于栩栩如生,丽娘心疼地瞧了瞧花苞细小如米粒的知靡花,冷声道:“你喜欢梅花?” 舒娴垂手默立,眉眼收敛,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从前喜欢,现在不了。” “哦?”丽娘转过脸来看着舒娴,“如此漂亮的一盏灯笼,怎么会忽然不喜欢了呢?” “只是太亮了,看得太久眼睛疼,就c就生厌了。” 丽娘指了指静静盛开在桌子上的梅花灯,说道:“若生厌,何不弃之,点燃高悬,万一走水了可怎么好,我这偌大一间庆丽楼,岂不是要被你的厌弃之物搞得乌烟瘴气。” 庆丽楼一夜高悬上百盏灯笼,哪里会多这小小一盏梅花灯,丽娘明显是话里有话。 舒娴依旧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声音强自镇定,“是我糊涂,瞧着这灯笼得来不易,所以” “得来不易?”丽娘轻轻哼了一声,说道:“炉坊庙七文钱一盏,还没有你点的棠心红烛贵。”没有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绣丽和弄儿怎么可能轻易溜去庙会玩? 看舒娴白裙孱孱的样子楚楚可怜,丽娘叹了口气,语气放软了些,“你若真喜欢梅花也没什么,换一盏新的吧,就像我新给你的那把琴。在这里,你能喜欢的东西只有琴音和梅香,不能再多了。” “你一直是个聪明人,我也一直对你寄予厚望。若你把心好好放在庆丽楼,不生出些无端的妄念,下一届的柔兰花魁非你莫属,”丽娘清冷地扫了一眼灯笼上那阙字迹宛如曲金断玉的诗,说道:“来路不明的诗句,还是不要看了。省得眼睛疼。” 舒娴沉默了很久,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挣扎中破碎了,她颤抖的肩膀一瞬间松懈下来,哽咽道:“是,舒娴记住了。” 在舒娴身上下了那么多功夫,若她能及时从妄念中抽身,丽娘自然欣慰她不用走上白萝的老路。精心培养了两年有余,丽娘花在舒娴身上的心血何止是后院那些小妓的十倍。 丽娘说道:“把灯笼烧了吧。” 舒娴踌躇在原地,沉默了很久,她颤抖着拿起梅花灯,泪水终于溢出眼眶。 丽娘歪在美人榻,一点儿也不急。这一步要是那么容易,她今天也不会费工夫把舒娴唤到面前来了。慢一点没关系,丽娘很熟悉那种撕心裂肺的疼,但只要跨过去就好了,从此只要不想起,就不知道自己会疼。 “沫儿,你去舒娴房里把琴取来,我想听梅花三弄。” “是。” 舒娴闻言手一抖,醒过神来却抓紧了灯笼,似乎要把灯笼连同贴在上面的纸条一同捏碎。 沫儿退下,出去取琴。 “绣丽?” “绣丽!” “绣丽——” 一身粉裙的少女从满脸惊讶的沫儿手下钻入房里,掠过丽娘挑起的凤眼,蛮横地抢过梅花灯,在舒娴的悲鸣中狠狠一掷—— 金莲炭盆瞬间雀跃,飞快地把薄如蝉翼的白纸细竹吞吃了个干净。 “你看不起我送的东西就直说!”绣丽一挥粉袖,指着舒娴愤怒地说道:“既然那么厌恶又何必对我说喜欢?用不着你惺惺作态,我自己烧了它!” 舒娴满脸的泪水来不及擦,她拼命摇着头想解释,“不是的” “你闭嘴!”绣丽尖叫一声,眼里燃烧着恨嫉的火焰和倔强的泪水,“别以为你住在二楼就一定能胜过我,将来的柔兰花魁一定是我绣丽,你想都别想!”说完不听舒娴解释,夺门而出。 “绣丽——”舒娴追到门外,看着绣丽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秋水眸剧烈翻涌,终是收回了跨出门槛的脚步,对愣在一边的沫儿说道:“沫儿姐姐,麻烦你帮我把琴取来吧。” 沫儿深深地看了舒娴一眼,说道:“好。” “绣丽那丫头脾气冲,脑子老是转不过弯来,你去劝劝她吧,梅花三弄下回再弹。”丽娘有些哭笑不得,那傻丫头,听风就是雨,听个墙角偏还听岔了。 舒娴摇了摇头,“梅花三弄下回弹,今日一曲阳春白雪丽娘可愿一听?” “这是何意?”丽娘饶有兴趣。 “梅花凋零,雪竹琳琅,春回大地,舒娴惟愿迎来春天,从此心中再无梅花。故,”舒娴郑重一礼,抬眼满目决然清明,说道:“请丽娘一品琴音,看看舒娴之音能否得登百里流芳宴。” 丽娘一惊,“你想参加花盛节?” “是的,”舒娴一字一句说道:“我想参加今年的花盛节,一争柔兰花魁之名。” 丽娘沉默了一会儿,眼里闪过诸般起伏,心中不断计算思量,最后坐正了身子,沉声道:“准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抱抱你 沫儿把琴取了过来,舒娴跪坐在这把名为“云巅”的百年古琴面前,素手轻轻一拨,琴声悠远若云烟直上,长风不及。 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虽然意境迥然,但无论是身处大雅之堂还是乡间茶棚,优秀的琴师都要把自己融入进曲意中,以无形之音奏天上人间,为听者打开一扇窗外风景。 开窗人不仅推开了窗户,更是把自己的心扉敞开,观景人由此看到了春晖洒落,雪伴翠竹,还有开窗人的心底。 丽娘在舒娴的心底看到的是一片雪原,几株折断的梅花树七零八落,渐渐被雪花深埋,无墨无痕,冰雪皑皑。 此般风景让丽娘很是满意,一曲终了,她睁开眼睛对舒娴说道:“很好,我果然没看错你,今天就到这里吧。百里流芳宴不邀无名之辈,你回去准备准备,下月十五月圆夜,就是你开脸面客的时候。”未免夜长梦多,丽娘要在这些梅花重新长出来之前让舒娴真正属于庆丽楼,她很期待柔兰的贵人们即将为舒娴痴狂的样子,当然还有蜂拥的银票。 “是。”舒娴起身行礼,抱着云巅退下了。 房里只剩主仆二人,沫儿心疼绣丽,忍不住说道:“这个舒娴能忍能断,心思绵密,不会蠢笨到在气头上去开解绣丽。那傻丫头最爱胡思乱想,回去还不知道怎么在被窝里哭呢。” 丽娘呵护着她的知靡花,闻言笑了,“让她哭吧,都十五岁了也该长长心了。天天嚷着要继承庆丽楼,这般看不透人,听不懂话,叫我以后可怎么把庆丽楼交给她。” 沫儿微微一惊,试探道:“绿枝娘子去年就来回禀过,舞之一道上,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绣丽了。除了诗书礼仪,要不要” “不急,”丽娘说道:“绣丽一直以为我看不上她的毛躁,没怎么在她身上花心思。就让她这么以为吧,多在后院打磨几年对她有好处。” “到底是生在我们庆丽楼的女儿啊,绣丽虽然志趣汗颜,但闺阁女儿该有的烂漫无忧我却不想短她分毫,况且,”丽娘的嘴角多了些玩味,“那丫头要哭也是扑到弄儿怀里,哪里会用被子擦眼泪?” 沫儿扑哧一笑,“您说得极是。” 可惜,弄儿的衣襟并没有被打湿,绣丽的被窝也没有遭殃。绣丽坐在舒娴的房里,对着那一碟冷掉的四喜丸子,绣丽有些苦恼:现在拿去后厨加热还来得及吗? 其实丽娘应该欣慰,十五岁的绣丽到底是长大了,而且还机灵得不像话。 “绣丽!” 舒娴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窗前的绣丽,她随手把云巅放下,飞快地跑到绣丽面前,焦急地解释道:“我刚才和丽娘说的话统统都是假的,不管是灯笼还是胭脂,你送的东西我最喜欢了,真的,你相信我。” 舒娴急得都要哭了,即便是面对丽娘的步步紧逼,她也没有如此乱了方寸,绣丽方才的样子真的吓坏她了。 “你骗人!”绣丽故意皱起眉毛,一脸严肃的把手伸出来,“你最喜欢的明明是他。” “不”舒娴刚一张口就哑了,她的目光凝在绣丽的手心,手心握着一张纸条,皱巴巴的,字迹却依然清晰,宛如曲金断玉。 绣丽把纸条塞进舒娴手里,笑得眉眼弯弯,“我的演技堪比叹芳戏台的名角,身价可不低哦,没有一盘热乎乎的四喜丸子我可不依。” 所有的精心算计和故作坚强轰然倒塌,舒娴握紧了纸条,泪水夺眶而出,泣不成声:“绣丽绣丽” “好啦好啦我不是在这儿吗。”绣丽像哄孩子似的把舒娴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舒娴扑哧一声破涕为笑,嗔道:“你在哄孩子吗?” 绣丽理所当然道:“弄儿说了,哭鼻子的都是孩子。” 闻言舒娴一怔,想到了什么,说道:“是弄儿告诉你的吗?” “弄儿?什么告诉我什么?”绣丽摇头晃脑,得意地说道:“他整天忙得脚不着地,哪里会像我这样善解人意,我看人很准的,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我之间的情谊,自然不会因为几句话就不分青红皂白跟你翻脸呀。我看你是真的在意这张字条,所以就干脆闹个笑话替你保全下来。” 绣丽看着舒娴的眼睛,小声说道:“你昨天,是故意引起蕊姬注意的吧。” 舒娴抹了抹眼角,她不想瞒着绣丽,点了点头,“对,今日对丽娘的说辞也是我故意为之。” “你看着灯笼的眼神做不得假,否则蕊姬也不会上钩,丽娘也不会非逼你把灯笼毁掉不可。可是情之所寄如此深重,为什么不把纸条先拿下来,你明明心里疼得要死。”男人的心思绣丽一窍不通,可是女人的眼睛她看得太多,一望便知。 “因为我害怕。” “害怕?” “对,我害怕我的眼神不够真,怕被丽娘看出来真正想要隐藏的事情。今日之事虽然是我有意安排,说的也是假话,但流露出来的皆是真情,如此才能让丽娘相信我已心如死灰,而未防死灰复燃,她定会答应我参加百里流芳宴的请求。”舒娴自知姜还是老的辣,所以从没想过能瞒天过海,她只想暗度陈仓。 “你要参加花盛节?”绣丽是真的惊到了。 “是的,”舒娴犹豫了一会儿,看着绣丽的眼睛说道:“恕我不能把原因告诉你,因为我不想把你卷进来,绣丽。也请你相信,我没有丝毫与你争夺花魁的意思,我永远不会有加冕的那一天。” “说什么争不争的废话,我绣丽岂是容不得光明正大竞争的纸老虎。” 绣丽有些失望,倒不是因为舒娴不愿告诉她情由,毕竟人人都有难言之隐。她只是觉得可惜了舒娴这颗好苗子,唉,怎么好白菜都早早得被猪拱了呢,她还指望舒娴带动庆丽楼生意呢。 “舒娴,我知道你做事远比我懂分寸,我也不会瞎操心。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但是舒娴你若无怨无悔,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谢谢你,绣丽。” 两人又抱了会儿,分开后绣丽没忍住,还是说了:“是那位陆公子吗?” 舒娴点点头,“是他。”眼里溢满了温柔。 “白萝这样,你也这样,小小年纪心里怎么都藏人了呢?”绣丽百思不得其解,“喜欢一个人真那么值得让自己奋不顾身吗?” “你不知道吗?”舒娴以为绣丽是知道的。 “喜欢你算吗?” “不算。” “那我就不知道了,”绣丽摇摇头,“丽娘从小就告诉我,妓子多情是风流,钟情就是哀愁,娘和白萝就是证明。我不想看见你们去作死啊,因为我认识的是你们,不是那些莫名其妙的男子,他们的生死我不管,我只怕你们伤心。舒娴,我是不是很自私?” 舒娴把绣丽揽进怀里,揉揉她的脑袋,“谁说的,绣丽最无私,最好了。” “怎么像哄孩子似的我又没哭” “我就是想抱抱你。”该哭的是弄儿吧。 不知过了多久,绣丽从舒娴怀里抬起头来,鼻头红红的,“陆公子好看是好看没错,可是舒娴你更加好看,我是真的怕了书上那些什么情深不寿,红颜薄命。所以千万不要做傻事啊,不然不然我” “好,我答应你就是。” 绣丽赌气道:“不然我就把自己也搭进去,大家一起完蛋。” 说完又有些后怕,绣丽可怜兮兮地问道:“你不会忍心让我完蛋的吧,舒娴?” “不会,死也不会。” “嗯!”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姝娴 六月十五月圆之夜,庆丽楼的正门挂上了一对足有一人高的花苞灯笼,丝竹声趾高气昂地压过隔壁的酥眠斋和探春阁,门前停放的车马比平日多了一倍不止,宾客盈门。 偶尔路过花篮口本没打算上楼的男子,看见了花苞灯笼也是双眼一亮,十有八九改道往庆丽楼去了。 布大人着一身窄袖常服,清贵平易,冠带风雅,进门朝亲自迎客的丽娘点点头,兴致高昂道:“有些日子没挂灯笼了,不知今晚是何等妙人开脸?” 丽娘朝布大人行礼,嗔道:“丽娘的眼光您还信不过吗,小心一会儿看痴了眼睛。” “好好好,”布大人豪爽大笑,四顾了楼里精心的布置,说道:“上一次新倌人开脸如此盛况,还是三年前柔然出道的时候。” “是,大人好记性。” 布大人拱手道:“看来二楼又要多一支红牌了,先恭喜丽娘。” “得大人青睐是庆丽楼的福气,您里头请,弄儿,带布大人去雅座。” 一身蓝衣干净利落的弄儿上前弯腰拱手,抬起机灵讨喜的脸,一伸手,“布大人,您请。” 丽娘余光一扫,眼尖地捕捉到了门外刚从马车上下来的红色大肚子。玉带宽松,两袖清风,加上一脸横肉和长须偏棕,自然就是菱州城官场头把交椅——王大人。 王大人和布大人隐隐不对盘。或者说眼高于顶的王大人并不理会布大人对他的鄙视,又或者说王家与布家世代不和。两人遇见维持官场和气是各自修养,不让两人遇见坏了兴致就是庆丽楼的本事。 丽娘凤眼一挑,轻甩裙摆,踩着轻软小步往门外迎了上去。弄儿明白丽娘的意思,加快了领路的步子,微微扬声对布大人说道:“知道您要来,楼里特意为您留了风和台的中间雅座,今日休沐,大人尽可放开了心怀。” “好。” 正门外,丽娘一手轻轻挽上王大人,一手提着裙摆,亲自带着王大人进门,亲近而不失恭敬。 “王大人许久不来,可还记得丽娘?” 王大人年近五十,肥大的五指摸了摸丽娘滑如凝脂的玉手,舒服地眯起了小眼睛,说道:“丽娘这话可就扎心了,不记得你怎么会巴巴赶来捧场呢?可不要让我失望啊。”说着捏了捏丽娘的手。 “大人放心,”丽娘贴近王大人的耳朵,气吐如兰,“包您满意。” 王大人眼睛一亮,忍不住说道:“这么笃定?丽娘金屋藏娇久矣啊。三千。” 三千两打发要饭的呢,丽娘脸上笑得更加柔媚,说道:“贵人们都等着呢,丽娘可不敢扫了大家的兴致。” “五千两,”王大人来了兴致,搓搓手说道:“不必开脸了,我今晚留宿二楼,很久没尝鲜了。” 丽娘毫不动心,依旧摇摇头,把王大人轻轻按到了满桌珍馐面前坐下,说道:“洛庄主出价七千两奴家都没答应呢,新倌人今晚只献艺助兴,不作陪。大人若要尝鲜,庆丽楼百味俱全,绝对会让您餍足。华茵,双佩,快来伺候王大人。” 华姝和双佩美艳妖娆,都是王大人喜欢的类型,美人入怀王大人也就不再强求。 他摸了摸精心保养的胡须,一派雅正端方,小眼睛里却精光四射,“看来一支红牌翻不下这位新倌人啊,今年的花盛节老夫很是期待。” 丽娘竖起一指轻点红唇,笑道:“王大人高见,可要替丽娘保守秘密呀。” “美人相求,焉有不从。”王大人哈哈大笑。 丽娘垂手告退,来到二楼,看席间都坐满了,重要的贵人都来齐了,吩咐道:“六贵,这一曲结束让柔然上台献艺,叫舒娴准备好,下一个就是她,对了”丽娘抽出六贵的汗巾子擦了擦手,扔回了他怀里,说道:“丢了吧,去换条新的。” “是。”六贵习以为常,躬身退下。 舒娴已经更换了房间,排在二楼第九,挂在房门边的名牌还散发这朱漆清香:“姝娴”,从此这就是她的花名了。 学了两年,绣丽梳头发的手艺已经不下姝娴,她把一串云萝紫藤别在姝娴的鬓后,双手放在姝娴的肩头,问道:“好看吗?姝娴?” “嗯?”姝娴醒过神来,反手握住了绣丽的手,看着镜中的自己似乎是痴迷了,讷讷道:“好看。” 少女三千青丝如云如墨,婉转编成幽莲髻,一支碎玉绿松石蝴蝶流苏散发着晶莹的流光,长长的流苏垂在左额,为清丽如仙的面容平添一丝妖艳,一双秋水眸至深至浅如含墨玉,把妖化为眼角的媚,把艳勾成眉梢的柔。 一身流云纹缂丝明霞裙轻如烟罗,层层叠叠地掩盖住美人的娇躯,密不透风,却在烟雾间不经意流露一丝莹润白皙,令人浮想联翩。紫藤花从撒开的裙摆一拥而上,枝蔓勾住楚腰,花朵洒满长袖,簇拥着仿佛从紫意氤氲的晨花里开出了美人,一笑倾城。 可偏偏美人就是不笑,却依然美得无声无息,无孔不入,如春雨一般渗透缠绵,一眼便陷进她宛如秋泓的眸中,让人心甘情愿溺毙于此。 姝娴明明如此美丽动人,绣丽却不知为什么感到了一丝心疼,她张嘴想说什么,这时候楼下想起了掌声和叫好声。 “柔然的琵琶弹完了,轮到你了。” 今晚的主角本就是姝娴,丽娘用仅此于蕊姬和云翎姬的柔然来为她热场,本身就说明了太多。 “嗯。”姝娴点点头,眼里无悲无喜,行走间还能用上丽娘教导的春风步,她抱起云巅,转身微微一笑,已经是一位合格的红牌,“走吧。” 灯火一一熄灭,一楼大堂里陷入一片黑暗,台下有些微议论和骚动。 忽然,一道宛如凤鸣鹤唳的琴声响彻席间,全场安静下来。 高筑的舞台渐渐明亮起来,灯光聚合到中心,一身紫衣的美人宛在水中央,她轻轻抬起眉眼,秋泓翻涌,一瞬间荡漾进了无数人心里。 不止是安静,连呼吸都仿佛要静止了,没有人敢大声喘气,似乎只要吹一口气,光芒中心的美人就会如同水中倒映一般散去了。 姝娴拨动琴弦,渺渺琴声由远及近,韵律婉转悠扬,愈加清晰。听众们跟随着乐曲高扬,才渐渐觉得美人的一动一倚真实起来,眼睛和耳朵确是再也转不开了。 弹琴的少女姽姽于幽静,婆娑乎人间,清美如隔岸仙子,又柔婉似枕边伊人。 她宜喜宜嗔,却面无表情,但依旧让人怎么看都看不够,仿佛她一旦笑了世间就再无笑颜,她若嗔怪地望向你,你便再也看不见光明。 台下不知有多少人两眼痴呆,根本听不见琴声,而神思尚存的有识之士,品味下来却更加心惊于这琴声竟然比人还要美,不觉也是痴了。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直到美人起身轻轻一礼,独自离去,大堂里的灯笼重新燃烧起来,依旧是落针可闻。 “啪——”,不知是那位贵人失手摔了酒杯,所有人都恍惚间醒过神来。 仿佛是点燃了爆竹,大堂里瞬间沸腾起来,惊叹声,喝彩声,鼓掌声不绝于耳。有人直接开始喊起了价格,更多的人则是互相议论询问着,台下乱成一片。 这时候丽娘走上了舞台,她曾经也是艳冠柔兰的顶级花魁,轻轻往中间一站,无需呼喝,人们的眼光自然而然地渐渐聚集到她的身上,混乱的声音慢慢低了。 丽娘朝各位贵人一礼,清声道:“感谢各位贵人捧场,今晚开脸的姑娘是庆丽楼第九位红牌,各位有心的贵人可以记住她的名字,贵人们请看。” 在坐的稍有生客,纷纷熟悉地转头看向大堂右侧的墙壁,墙壁上彩绘着百花争艳,群蝶飞舞的壁画,中间是等级森严的花名牌。从原色的木牌到朱漆的红牌,直到最上面两张并列的一粉一白的玉牌,从下到上足有五十张,形成了三层。 第二层红牌的末尾挂上了一张新的红牌,不过是扣着的。在上百宾客的注视下,四康举起玉竹把第九张红牌翻了过来,上书两个字:姝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备马 柔兰尚美,盛行风月,便是田间大字不识一个的牧童猎户,也会念几句耳熟能详的吟风颂月之诗,乡野村妇骂街的时候,对于生的白净好看的人多少也会口下留情。 六月,整个柔兰山林,只要有人的地方都在热切地议论各州郡花魁的美貌才情,谁又会摘得今年的百里流芳宴的冠冕。而作为花盛节的花眼,见多识广的菱州百姓八卦的时候又多了些高高在上,评价自然更严格一些。 “今年的花魁不知花落谁家啊。” “我听上兰都探亲的朋友说,兰都身价最高的是桃花溪的思思姑娘。” “俗!身价最高就是最好?” “就是,去年全柔兰身价最高的晴儿,千金难求一夜,还不是连参加流芳宴的资格都没有。” “嗐,甘霖郡的人穷酸,出来个略平头整脸些的就盲目追捧,没有才情,早晚泯然尘俗。” “没错,出道不足两年的哪里上得了台面。” “此言差矣,难道说上月十五出道的第九红牌也上不了台面?” 热闹的茶坊一时安静下来,很多人都放下了手里的瓜子,似乎在想象当日月圆之夜鸦雀无声的花篮口。 没错,是想象,不是回想。 茶楼街巷间议论最沸的往往都是没钱上花篮口的平头小百姓,但这并不妨碍浪漫悠闲的菱州人发挥情思,从西四街口流出来的几许风声,就足够他们就着一壶粗茶嚼得唇齿留香,讲得唾沫横飞。 桩桩件件,摸得比门里人还门儿清。 菱州风月场上横空出世的第九红牌,自然是庆丽楼的第九红牌,也唯有庆丽楼能代表整个菱州的美人水平,姑娘俯一出道就能震惊世人。 街坊江湖间盛传的第九红牌姿容绝世,倾国倾城;贵圈官场间流传的第九红牌一眼颠倒天伦,一曲惊为天人。 传说第九红牌既有云翎姬的清雅之姿,宛若仙子,又有柔兰姑娘的温婉可人,明媚善睐。不仅一手琴艺绝佳,更是兰心玲珑能亲自谱曲,有琴道大家闻之落泪,赞叹不已。 一时之间不知多少人翘首以盼,毫掷重金希望得以亲近佳人,可是庆丽楼偏偏吊足了众人胃口,只有逢五逢十的日子第九红牌才玉面半掩登台献艺,弹奏自谱的两首曲子,曲毕从不停留。纵使如此,庆丽楼的木门槛都几乎被踏平了。 无论明里暗里有多少双手比出了多高的价格,丽娘依然欠身谦虚道还未到时候,收银子的手却没有半分迟疑,让隔壁酥眠斋当家的红豆娘子呸了不知道多少声坐地起价。说不眼红是假的,换了谁家有这么个妙人儿不费尽心思吊着尾口,好把名声和银子赚个够,但是再眼红也没办法,谁让别家没这个眼光和手段呢。 不过一月的功夫,庆丽楼第九红牌已经超越了许多成名已久的红牌,甚至隐隐有压过柔兰的势头,艳名更是远远地传出了柔兰山林,不知道多少南方士子才俊骑驴打马想要一度佳人芳容,通往菱州的官道顿时尘土飞扬。 花盛节是柔兰四郡乃至整个南方的盛会,最美的人,最艳的花,最香的酒,最大的集市,乃至最风流的才子与诗篇,统统汇聚在六月二十三的菱州城。而在此之前,菱州城的一举一动,一波一澜无不扩散至南方乃至北方各地,收入各大小报c官报c密报c甚至是奏折。 某一个照常醉醺醺的下午,陆洵美摇了摇空了的酒壶,歪着脑袋发了一会儿愣,确定书房里所有的酒都被他喝完了,于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决定去批一批案头成堆的公文。 别误会,公文成堆并不是他怠于政务,而是接近东迁安置收尾,事务庞杂,每日需要处理的公文都是论堆来算的。 也别误会,他之所以主动坐到书案边勤于公务,只是因为暗卫搜集的情报也在那堆公文深处,他只是顺便处理罢了。 谁他妈乐意看下面的蠢货乱帮忙和上面的水货瞎指挥! 陆洵美揉了揉太阳穴,接过罗康递过来的饱蘸浓墨的笔,再睁眼已是双目清明,哪里有半分醉酒的迷离。他一目十行地翻阅,核对账目,清点要务,飞快地圈画勾点,偶尔手碗连动写下几行字,有时候略一思忖交给上级,更多的时候是直接扔给罗康盖章。 他保持着一种快速而高效的韵律,案头的公文稳定地减少,一个时辰的功夫便清空了。露出了压在最底层的一张薄薄的雪花纸,这种纸常用来描红,不知是哪位小吏不小心把自家儿子的练字纸给夹带进了公文,闹了个笑话。 修长的左手抚上纸面,陆洵美笑了笑,那些影子做事也太讲究了。 突然,他嘴角的笑凝固了,触在纸面中间的指尖微微颤抖,竟是僵住了。 这当然不是普通的雪花纸,虽然看起来雪白,却布满了非抚摸不能感知的微小凸点,组合成一种特殊的盲文。 线人搜集各地消息,这两个月的密报不少是有关西南的,陆洵美对于爱美成风的南方人多少有点了解,本没有多留心,只当是线人们一点风流小惯例。对于今日情报上说到的那位风头正盛的第九红牌,陆洵美只是一笑置之。 直到他“摸”到了线人们不经意添上去的第九红牌雷打不动的两首成名曲: 《束玉》和《舒怀》。 那是定亲那年,他们互赠彼此的礼物,一首箫歌《束玉》愿结环束玉作良配,一首琴曲《舒怀》许倾心舒怀两不疑。 一定是她! “罗康,备马!”陆洵美一捏拳头,抓起雪花纸就走,他一刻也不想耽误。 “公子,这是要去哪儿啊?”罗康从印章堆里抬起头,一时有些发懵,这是怎么了? 陆洵美留下一个背影,挥了挥手里的纸,说道:“去参加花盛节。” “公子您慢着点,”罗康赶紧站起来追上去,说道:“花盛节半个月后就要开始了,从桑弥川赶到菱州,要横跨整个南方,走水路赶不上啊。”从东往西是逆流而上,快不了。 “所以叫你备马,我们从路上走。” “可是”难道又要像两年前那样骑马骑得天昏地暗? 突然之间罗康明白了,能让公子走上老路的,只能是同一个人。 他马上闭嘴立刻开始收拾东西。也许再次扑空会让公子一蹶不振,但是如果不去,罗康知道公子必将悔恨终生。 长白陆家难得出一个情种,大概是要把祖先的薄情寡幸都补回来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宴请 自从姝娴登台开脸,与绣丽同一批的小妓都陆陆续续有了自己的归宿。资质特别出挑的,会被贵人选中买走。其他的大多都会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花名木牌,成为前楼的一名姑娘,顶替赎身离楼或伤病色衰的。偶有一两个实在不堪造就,丽娘就把她们分到了八祥的手下成为最普通的歌姬舞娘。 浅草阁像是收割后的田野,变得空空荡荡,不过很快又会有一批小姑娘入住进来,葱茏生长,如此又是数年,循环往复。 绣丽很熟悉这个循环,只是真的身处其中,感觉又有不同。伤感有之,怀念有之,然而最最关键的是—— “为什么就我一个人还留在这里啊!” 绣丽吼了一声,惊飞了梧桐树上的画眉鸟,纷纷叽叽喳喳地向绣丽表示鄙夷。 “别叫了,大清早的扰人好梦”李青芒从后房出来,走到阳光下伸了个懒腰,手里提着一对鼓键子。 看见李青芒手里的东西,绣丽眼睛一亮,噔噔噔从浅草阁跑下来,兴奋道:“芒果还是你对我好,一天不跳舞我就浑身难受,我们快去水台吧!”姝娴不在,绣丽读起书来心不在焉的,浅草阁人去楼空,敲舞鼓的李青芒也收起了鼓键子。每天只能就着画眉鸟的聒噪独自跳舞,可把绣丽憋坏了。 李青芒摆摆手,说道:“去不得去不得,我这是要上前楼奏乐呢。” 绣丽惊了,“庆丽楼难道落魄了吗?怎么会让你这个半拉子和尚去奏乐?” “说了多少次,我已经不是和尚了,”李青芒大怒,“老子这辈子最烦敲鼓了,要不是卖了身,老子才不乐意去呢。” “那为什么?” “好像是有贵人包下了楼要办一场盛大的接风宴,蕊姬c云翎姬,还有二楼的红牌都要献艺作陪。那钱多人傻的贵人还嫌排场不够大,八祥让我去充个数,满足贵人的死脑经。” 绣丽可以想象得到管理舞乐的八祥当时的眼神有多嫌弃:瞎讲究就算了,居然不相信庆丽楼的能力,贵人您怕是脑子瓦特了。 “诶?怎么我不知道?”而且要充数的话,我也可以顶一个啊。 李青芒敲了敲绣丽的脑袋,“这几天你一心替姝娴操心忙活,一个人的时候又蔫了吧唧的,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绣丽摸了摸脑袋,眼神黯淡下来。 一看绣丽又要蔫下去,李青芒赶紧说道:“你既然没事做,不如跟我上前楼凑个热闹。” 绣丽点点头,说道:“好。”循着习惯上前牵住了李青芒的衣摆,李青芒微微一愣,只当她还是小孩子脾气,没放在心上,两人一起上前楼。 夕阳西沉,星夜初染,庆丽楼早早挂上了灯笼,门前扫洒干净,恭迎贵客。明眼人瞧见与往日不同的金色灯笼就知道今晚有人包楼,纷纷转道,庆丽楼门前一时清冷寂静,只有灯火辉煌的高楼里传来的调试丝竹的声音。 一进大堂,暖香扑面而来,绣丽一时被灯火晃得有些晕。大堂里平日都是用清雅屏风隔开席座,盆景插花皆是绮丽而高雅的,暗红的纱罗低调暧昧,束起来的时候和红漆的梁柱融为一体,放下的时候随风飘荡,暧昧缠绵。 于细微处艳遇,才是庆丽楼的做派。 可是今天,绣丽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庆丽楼就好像被黄金浇了一遍似的,大堂里所有的装饰都金闪闪的,描金的屏风,织金的厚重绸幔,绚烂的珐琅彩瓷器,还有把精致的雕花木椅完全掩埋的华丽皮草,虎皮,熊身,狐尾,无所不有,闪闪发光的宝石珠帘,纯金的酒杯碗筷,一切都散发着亮瞎眼睛的奢华和浓得化不开的庸俗,还有几分莫名其妙的异域风情。 绣丽有些迟疑地收回脚,惊疑不定道:“昨天还不是这样的,丽娘是疯了吗” 又抱了一捆皮草进来的四康路过,鄙夷道:“要不是贵人给的价钱高,丽娘真要把人给轰出去。这土鳖乡绅的做派真是” 绣丽好奇道:“有多高?”居然把丽娘的下限都刷新了。 四康飞快地比了一根手指头,又赶紧把手收回来抱紧了皮草,往上颠了颠走了,留下目瞪口呆的绣丽和李青芒。 “不会是一千两”一千两包楼都不够。 “也不可能是一百两” 绣丽和李青芒生硬地转头,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颤抖道:“一万两” 不是丽娘疯了,一定是那个土鳖贵人疯了吧。 一万两足够买下十个精心调教的小妓,可是跟新换的这些俗不可耐又贵得令人发指的器物想比,一万两真的不算什么,这些东西自然也是土鳖贵人送来的。 今天才把这些东西布置上已经是丽娘最后的倔强了,有钱真的能使鬼推磨。 “贵客到——”嘹亮的迎客声传来。 大堂里已经布置妥当,侍女小厮纷纷垂手恭立,乐师舞姬在屏风后面静候,位置最好的席位精致舒适。 李青芒对绣丽说道:“我得去候着了,你自己找个角落躲起来。” “放心,谁比我有经验。” 门外的马蹄声停了,马车上的金玲在风中叮当脆响,有台阶上传来铁甲铿锵和冠带行走的声音,一身金裙的丽娘站在美艳动人的六个佳人前面,带领庆丽楼众人行礼道:“恭迎诸位贵人。” 主人很客气,相陪的友人似乎更客气,尊贵的客人不知是客气还是不在意,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出声叫丽娘起来。 气氛微妙而尴尬。 尊贵的客人似乎对丽娘的金裙有些感兴趣,上前一步想细看,七窍玲珑的丽娘自然而然地站了起来,低眉谢道:“多谢贵人。” 尊贵的客人知道这时候该自己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儿,用略显生硬的中原话说道:“不必客气,你的衣裳很漂亮。” 丽娘抬头,看清了对方样子, 一头金色短发宛如朝阳,低低地扎在脑后,宛如刀削斧刻的面孔英气勃勃,却有一双略显阴柔的碧绿眼睛,英气和阴柔两相中和,在他锋利的剑眉上留下盛气凌人的高傲,薄唇一勾,就是高高在上。 他披着利落的斗篷,窄袖短衣,镶嵌着精致的暗金扣子,以鹿皮和宝石点缀袖口腰带,低调而贵气非凡。 一个西域贵族。 他的身后簇拥着铁甲侍卫,左右是菱州府尹王大人和一个看起瘦小伶仃却眼里精光四射的华衣商人。 难怪排场如此大,口味如此奇特,原来是要宴请崇尚华丽的西域人。丽娘果然算对了,所以特意寻来了一身西域裙装来待客。 “我叫兰斯洛特。” 华衣商人弯腰上前说道:“伯爵大人,下人不必知道您的名字。” “风庄主说的是,兰先生,”自以为懂得黎国叫法的王大人抚了抚胡须,说道:“我们还是进去吧。” 兰斯洛特哼了一声,不愿多说,越过丽娘进去了,王大人并肩而行,风庄主略落后半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傻瓜 作为客人的兰斯洛特被礼让坐在了主位,右手边是王大人,左边则是小心作陪的风庄主。 虽然是接风远道而来的客人,但是能让一州之长位居次座,显然兰斯洛特的身份不仅仅是贵重那么简单。 风庄主可是动用了和王大人多年的交情,才得到了花费巨万包下庆丽楼作的东机会,成为了全菱州第一时间见到黎国使团的人。 丽娘吩咐歌舞开始,妙衣美人鱼贯而入,丝竹声袅娜,舞台上一片衣香鬓影。 三人推杯换盏嘘寒问暖了一阵,酒过三巡,王大人摸了摸椅子的扶手,到底还是在意自己的身份,没忍住大懿人惯有的傲气,笑着说道:“使团一行今天进入我菱州城,觉得比起黎国都城如何啊?” 兰斯洛特闻言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目不转睛地欣赏歌舞,对王大人的话不感兴趣。 见王大人嘴角有些僵,风庄主赶紧说道:“黎国使团日暮时分才入菱州,想必旅途劳顿,还未得见咱们菱州风貌。离六皇子的周岁宴还有两个月,伯爵大人大可以趁着在菱州补给休息的日子去桐花坊c弱水寺看看。” “弱水寺?佛教?” “是啊,”见他有兴趣,风庄主热情地说道:“我听闻黎国信奉天主教,伯爵大人若是对我中原教派有兴趣一览,清幽古老的弱水寺绝对不能错过。” 兰斯洛特支着下颚,扫了扫四周“精心布置”的“西域风情”,眼里有淡淡的嫌弃和嘲弄,“风庄主口中清幽的弱水寺,不会也如这般俗不可耐吧,抱歉,我的中原话不太好,找不到更合适的成语。乱七八糟?东施效颦?” 风庄主的嘴角也僵住了,心里把出这个馊主意的管事骂了个狗血淋头。 见风庄主吃瘪,王大人的心情好了很多。 办个接风宴连投其所好都能投到马蹄子上去,到底是低贱的商人,没见识没修养,再有钱也上不了台面。 在一旁亲自侍立的丽娘闻言上前,款款拜倒,“今日是庆丽楼招待不周,贵人千万消消气。” 兰斯洛特对丽娘反而温和有礼的多,抬手示意身后的银甲侍卫把丽娘扶起来,微微一笑,“我说过,你的衣裳很漂亮。” 丽娘谢过,躬身退下。 王大人喝了不少酒,又有美人在怀,满面红光地对兰斯洛特说道:“兰先生真是怜香惜玉之人,不知可有听闻庆丽楼新晋第九红牌的艳名?” “并没有。” “丽娘,”王大人吩咐道:“快叫姝娴出来为兰先生助兴一曲。” “是。” 不多时,一身紫衣娉婷的姝娴就抱着琴款款走上台,行礼,坐定,调音。 兰斯洛特一挑剑眉,“蒙面?” “姝娴只在第一次登台的时候露出过面容,”王大人回想那一晚庆丽楼的灯火,啧啧两声,“那张小脸真是惹人怜爱啊。”王大人被油脂簇拥的小眼睛流露出猥琐的光芒。 兰斯洛特厌恶地转头,面无表情道:“怜爱是什么爱?” 王大人一时语塞,心里大骂黎国蛮夷竟连“怜爱”都听不懂,只能装作没听见。抱着怀里的温香软玉半眯着眼睛听琴,很快忘了兰斯洛特莫名其妙的问题。 一曲毕,余音绕梁,王大人舒服地叹了口气,用怀里姑娘的袖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感慨道:“姝娴的《束玉》缠绵悱恻,感人肺腑,妙哉!妙哉!” 本来心不在焉的兰斯洛特在曲终后也坐直了身子,朝姝娴点头致意,认真地鼓起了掌。 王大人笑道:“怎么样,兰先生,姝娴的琴艺不错吧。” “她弹奏的非常好,琴声里灌注了饱满的感情,让我想起了一个许就未见的亲人,她弹琴的时候也是这么美。” 兰斯洛特碧绿的双眸微沉,似乎是在回忆,又像是沉醉在音乐的余韵里无法自拔。 一切尽收眼底的王大人了然,转而望向只余一个背影的姝娴,笑着抚摸自己的胡须,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不怕你胃口大,就怕你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风庄主怕自己的几万两银子真打了水漂,小意插话道:“伯爵大人若是喜欢咱们柔兰风情,可千万不能错过十日后的花盛节,那时候才是真正的万人空巷,百花齐放啊。” “没错,花盛节三年一回,兰先生既然有缘赶上了,切不能错过。” 这一次兰斯洛特没有犹豫,直接答应下来,吩咐道:“科尔,吩咐下去,使团在菱州休息十日,一应补给的事宜都要办好。” 一身银甲的骑士长科尔右拳一敲心口,“是的,少爷。” 大厅里的歌舞继续,主尽宾欢。 一直躲在暗处角落里的绣丽紧紧盯着主座上的那个人,表情变幻无常,一时惊讶,一时疑惑,偶尔露出不屑的神情,转而又陷入了迷茫。 突然,绣丽的手一紧,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绣丽本想惊呼,但是熟悉的感觉让她没有反抗也没有出声。 “差不多就回去吧,绣丽。” 清淡的眉眼映入眼帘,兰草般好看,绣丽愣愣道:“弄儿,我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个人,有种熟悉的感觉。” 弄儿一指主座,“黎国来贺六皇子周岁的使者,塞西尔伯爵,兰斯洛特。” 绣丽闻言一惊,自言自语道:“真的是黎国人我第一次见黎国人,为什么会” “四康说看见李青芒带着你来大堂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弄儿摸了摸绣丽的脑袋,说道:“我和你说过,这两天尽量不要上前楼来。” “我” 弄儿见绣丽神情恍惚,安抚道:“你站在这里也打听不到什么,跟我回浅草阁吧,想说什么想问什么,都和我说,就像小时候一样。” 满怀心事的姝娴,走走散散的朋友,寂寞的浅草阁,对自己能力的怀疑,多日来积累的情绪濒临奔溃,绣丽湿润了眼睛,乖乖点头,抽了抽鼻子,哽咽道:“好” 弄儿把绣丽揽入怀里,眼里满是疼惜,说道:“对不起,这些日子我忙于别的事情,忽略了你。” 弄儿感觉到胸前的小脑袋用力摇头,传来闷闷的声音,“不要c不要这样说,我会觉得自己好没用,弄儿。” 绣丽抬起满脸的泪水,大眼睛看着弄儿,哭道:“弄儿,我好没用啊小柯高中一甲,白萝走了,姝娴又在拼命,你如今深得丽娘器重,小车夫跟他爹娘走南闯北,就连芒果也被请来敲鼓。可是我,就我一个什么也不会做,谁都不需要我,练了那么多年的舞,喊了那么多声要当鸨母的口号,可是我连走出浅草阁的资格都没有,我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傻瓜,”弄儿叹了一口气,抱紧了怀里的小傻瓜,低头看着绣丽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绣丽,是我最重要,最需要,最珍视的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自以为是 弄儿和绣丽回到浅草阁,在两人一起聊过无数次的窗前坐下。 “绿枝娘子说过,我是所有人里跳得最好的,礼仪诗词我也有认真学,可为什么丽娘偏偏略过我去,难道我真的是所有人里最差的吗?” 原来是膈应这件事,弄儿说道:“让你留在浅草阁不一定是对你的能力不满,丽娘兴许有别的考量。” 绣丽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丽娘一定是觉得我的性子会冲撞贵人,坏了庆丽楼的招牌吧” “别瞎想,”弄儿摸摸她的脑袋,“如果是忌惮你的性子,丽娘当初就不会答应让你卖身。” “那是为什么?” “就像你之前说的,姝娴不想让你卷入危险才不吐露实情,也许丽娘和其他人也是这样,他们只是想保护你。” 绣丽没有恍然大悟,也没有喜不自禁,反而沉默了。 她的内心其实一直很敏感,只是被懒惰的性子包裹着,不曾真正去纠结过什么。可是最近发生的事情,桩桩件件都分毫不差地笔直插进绣丽的心窝,让她猝不及防地陷入对自我地拷问,甚至来不及感觉疼痛。 最在意的朋友,最远大的梦想,一夜之间仿佛都脱离了既定的c终将迎来美满的轨道,理她越来越远,而这一切的原因很可能是她的能力根本就不配得到这些东西。 那么努力,那么渴望,拼了命的去呵护,原来还是不行。所有人都笑着鼓励她,却不是看好她,而是觉得她始终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被所有人保护的感觉,越来越让绣丽感到厌烦。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看向弄儿的双眼,那里只有温柔和耐心,还有静静流淌的宠溺。 绣丽第一次觉得,那也许是宠溺之外的东西,只是她还不太明白具体是什么。 “弄儿,你也有事情瞒着我吧。” 绣丽发现,只有弄儿对她的保护不会让她产生被束缚的恐惧感,甚至绝大多数时候她都毫无所觉乃至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弄儿为她准备好的一切,一遇到麻烦第一个想到的还是找弄儿。 所以绣丽对丽娘和姝娴特殊的反应很敏感,对弄儿的惯常消失却能泰然处之,丝毫没有察觉。 现在想起来,绣丽才有些震惊,丽娘都不知道要宴请的客人是谁,弄儿一个青楼小厮,却连人家的姓名身价都一清二楚。 “是的,”她既然问起来弄儿就不想隐瞒,说道:“我打听到一些消息,最近南方不太安稳,似乎有事情要发生。” “我收到了来自燕京的信,信上说到了六皇子的母族黎国将要派遣使臣前来贺六皇子的周岁礼,主使就是今天坐在主位的那个黎国人,塞西尔伯爵。” “书上说使臣来贺是四海升平的象征,和不安稳有什么关系?” 弄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接着说道:“使团乘船而来,塞西尔伯爵身份高贵,所以随行的侍从众多,船只数量和体积大得不像是一个使团,而菱州是使团第一个落脚的地方。” “咱们菱州水深港优,自然是停靠首选。” 弄儿嘴角一扯,有些嘲弄道:“使团是这么说的,东迁的大船也是这么说的。” “这有什么关”说到后面绣丽渐渐没了声,她又不是傻,和弄儿交心这么多年,自然感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去年开始很多本没有被征调的贵人开始主动举族东迁,走的都是城北的地方世家,朝廷不费吹灰之力就握稳了原本世家势力盘根错节的菱州。代表朝廷的王大人被得势冲昏了头脑,可是世家又不是傻,怎么可能放弃百年根基。” “除非”绣丽顺着弄儿平时的思路,试探道:“他们是害怕了?” “也许吧,”弄儿轻轻点头,说道:“又逢人多纷攘的花盛节,从黎国边境到菱州不过五日水路,使团却要在地势险要的菱州休整十日” 弄儿的眼神逐渐深邃,一抬眼见绣丽皱起眉毛满脸脑袋疼的样子,转而轻松一笑,说道:“总之这些日子不太安稳,你不要到外面去,最好就呆在后院。” “可是”绣丽委屈巴巴的戳手指,“我一个人好闷啊,你又不来陪我。” 弄儿歉然道:“对不起,我有些事情要处理,忙完这段日子就好了。” “好吧。” 绣丽瘪瘪嘴,弄儿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窗外的月光很好。 月上中天,前楼的丝竹低语缠绵,弄儿离开浅草阁,走在栀子小道上,迎面走来了收工的李青芒。 两人外在都是平易随和的样子,可是因为之前的合作,李青芒清楚弄儿的心思不似看起来那么憨实良善,弄儿也知道李青芒绝不是单纯的假和尚。 两人弯眼微笑,互相打个招呼,擦身而过的时候却不约而同地停下了。 两人肩膀齐平,少年望着灯火通明的前楼,青年看着烛光熹微的后院。 “不要带绣丽去外面了。” “你不也喜欢陪她溜出去玩哄她开心?” “不一样。” “有何不同?” “时局不同。” “你是吃醋了吧?” 李青芒贱兮兮地笑着,一副矢口否认是没用的我都看穿了的表情。弄儿转头,双目清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然。” “啊?”李青芒尬住了。 “说吧,你想知道什么。作为交换,在自己的安全都无法保证的时候你不要再接近绣丽。” “那我不问了。”李青芒耸耸肩,把鼓键子扛在肩上就要走。 弄儿挑眉,“你不是很想知道北边的消息吗?” 李青芒压住额头的青筋,“我承认你手眼通天,智虑深远,掌握很多隐秘的消息,比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要看得更清更远,我也确实想打听点事情,”李青芒乜斜着眼睛,痞痞的看着弄儿,“可是你有时候自以为是得有些欠揍你知道吗?” “欠揍?”弄儿看看李青芒上下,并不认为李青芒能打得过他。 “对!就是这种你很弱我很强但我并不打算说出来因为我虚怀若谷而且并不想见你做出进一步犯傻的事情来麻烦我的表情。” 李青芒叹了口气,有些厌烦地翻了个白眼,说道:“因为我以前就是这样的人,自以为整个天下都在股掌之间,世人所求皆庸碌痴愚,周围的蠢货个个儿都不让我省心。” 弄儿微微皱眉,说道:“我不” “那你为什么要替绣丽做决定?”李青芒指了指浅草阁,“我交她这个朋友是因为她真她诚,我们两个臭味相投,是拜把子的好兄弟。就算时局不稳,我这个人不靠谱,就算绣丽是个傻大妞,可你凭什么把她关进你自以为安全的笼子里你凭什么以为她想要的是无忧无虑,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接受你无理的要求。” 弄儿沉默了良久,说出了一句话。 “绣丽不是傻大妞。” 如果丽娘在场,定会掩嘴笑一声“护短”,如果是云翎姬,则会先翻一个仙气凛然的白眼,然后哧一声:“直男加妻奴。” 可是在场的是李青芒,他再次确认过打不过弄儿后,扬起鼓键子在弄儿背后比划了几下,忍住骂脏话的冲动就要走。 弄儿转身,换了条件,对李青芒说道:“若我不在,护她周全。” “你还是不相信她。” “不,”弄儿摇了摇头,“我是不相信我自己。” 李青芒正色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武功很弱,没本事,没地位,说不定还有不少麻烦。” “我知道。” “兄弟你回答得这么干脆很伤人啊,不是要谦虚吗谦虚!” “答不答应。”对绣丽以外的人,弄儿没有太多的耐心。 “好好好,一言为定。” 弄儿摆出请问的手势,李青芒略微思索了一会儿,问道:“城西刘家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 “刘将军?”弄儿以为他要问的是京都那边的事情。 “是的,柔兰六大裨将之一的刘督军府上可有发生什么大事?”城西是军区重地,离城东又远,李青芒在外面也没什么朋友,成日在庆丽楼里敲鼓消息实在闭塞。 弄儿想了想,答道:“应是无事。” “可算了,”李青芒摇摇头,“无事便罢,臭小子也许是被严加管束起来了,那样最好。” 李青芒拱手告辞,弄儿回礼,两人各自离开,只有栀子花香气依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唯有一爱 蕊姬的足尖灿莲舞翩缱若鸿,云翎姬的妙音玉歌沉鱼出听,缓歌缦舞,千肴百馔,酒酣灯煌,彻夜不眠。 被宴请的兰斯洛特谢绝美人,只是自斟自酌,把舞台上的歌舞当作艺术认真欣赏。反而是王大人一手握着温香软玉,一手痛饮美酒,乐不思蜀。 风庄主在一旁竭力讨好,舌灿莲花,殊不知他精心准备的奇闻轶事兰斯洛特大多听不明白,听明白的也不感兴趣,而他特意学习的西域风度让兰斯洛特嗤之以鼻,徒惹笑话。 消息收集的差不多,人也看清楚了,兰斯洛特对庆丽楼的服侍和表演很满意,对王大人说道:“感谢王大人和风庄主的盛情款待,夜色深沉,我就不久留了。” “伯爵大人这就要回去?驿站虽然已经准备好使团住宿,趁夜进驻怕是不方便啊。”风庄主担忧道。 王大人也挽留道:“所言极是,风庄主盛情包下了庆丽楼,兰先生怎可错过中原美人儿。”说着一挑怀中软玉的下巴,逗得佳人嘻嘻一笑。 兰斯洛特起身,去意已决,“随行的船只足够舒适,我也没有外宿的习惯。多谢驿站的安排,停靠菱州期间使团住在船上就好,不用麻烦搬来搬去。” 跟在王大人身边的师爷眉头一皱,走过去想跟王大人说什么,王大人一挥手直接回道:“兰先生是客人,自然主随客便,兰先生觉得舒心便好。” “告辞。”兰斯洛特王大人略微点点头,看都没看风庄主一眼,带着银甲卫队离开了庆丽楼,出门的时候朝丽娘微微一笑。 人都走远了,师爷忍不住说道:“大人,使团接受检查后进驻驿站是惯例,规矩不好改啊。” 王大人肥胖的脸上升起厌恶和鄙薄,哼道:“要不是本大人被排挤外放,正愁无人向圣上进言,何必看那乳臭未干的蛮夷人脸色。” “那”师爷小意道:“既然不住驿站,要让城防司和驿站监上船照规矩检查吗?” “哼,瞧他那盛气凌然的样子,”王大人摇了摇头,说道:“罢了,好人做到底,让那小伯爵开开心心守着他的破船吧,派人送些礼物过去,画个押就行。另外,船队补给的事情要办好,千万不能出差子。” “大人放心。”师爷瞧了眼坐在王大人腿上巧笑倩兮的美人,犹豫了一会儿,问道:“要不要跟夫人说您今晚在衙门忙公务?” 王大人大怒,“理她作甚?本大人这就是公务。”他摸了摸胡须,瞧着怀里的美人莫名地厌烦,斥道:“下去!连个黎国蛮夷都勾不动,没用的东西。” 美人花容失色,赶紧跪下来行礼,匆忙退下了。 “备车,回府,”王大人意兴阑珊地起身,“庸脂俗粉,恁没意思。”他的脑海里突然亮起了一双宛若秋泓的眼睛,美得误落凡尘,依依可人。王大人顿时觉得心情好了很多,望着二楼的方向摸了摸胡须,回头扔下一句话走了。 “清河,你也回去吧,今天办的不错。” 风庄主擦了擦额头的汗,知道今天两个马屁都没拍好,“大人,我在城郊新起了间宅子,风景秀美,还有地热温泉,大人如果不嫌粗陋,尽可随时前去疏解劳累。” “今日太晚就算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是。” 三位贵人陆续离开,丽娘终于松了口气,忙不迭地催促四康把挑战她审美的装饰全部撤下来,换回庆丽楼往日清雅精致的风格。 高居三楼,已经换下盛装只着一身素裙的云翎姬依靠栏杆,从天井往下看着大堂里的小厮侍女们忙得人仰马翻。 “下面都忙得脚不沾地了,你倒舒服地在上面看热闹。” 弄儿有些头疼,明明是姑姑你叫我上来的,又装失忆埋汰人。 云翎姬戳了戳弄儿的胸口,面纱下的小嘴翘得老高,“怎么人家穿越过来都有可爱小包子玩,我却只有腹黑大侄子,还是两个,个顶个不让人省心。” 弄儿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若您不堪北上舟车劳顿,不如与我和绣丽一道去雾海,一路乘船,会舒服很多。” 云翎姬也知道自己乱发脾气没有用,叹息道:“你和冬至有把握吗?姑姑我虽然一把年纪了,可也不想白奔波一场耗费青春。一没飞机二没高铁地跨越大半个舜陆,伤不起啊。” 弄儿自动过滤掉莫名其妙的词语,解释道:“墨宫那位太心急了,居然干出了投放瘟疫的事情,南方世家已经开始筹划反击,矛盾一触即发,柔兰不可久留。” “十年前的胜利让墨宫自信过了头,他胃口太大,却小看了南方世家的野心,最后苦的还是无辜的百姓,”云翎姬说道:“原本我觉得你和冬至的决定仓促了些,可是今天看到了主座上那个小帅哥,我倒是觉得花盛节之后出发有些晚了。” “冬至来信黎国这次来贺不简单,背后不止一股势力在推动,跟最近南方的异动结合起来,我们依然没能把事情全部摸清楚。” 云翎姬轻轻闭上了眼睛,“不止这些,那个小伯爵是个狠角色,眼里的冷酷无情令人发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比冬至还要可怕。” 弄儿挑眉,虽然这么说自己的亲弟好像不太合适,但是弄儿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人比他一手教出来的冬至还要坚忍狠绝。 云翎姬说道:“冬至对万物无爱,所以对世间无情,无人可以阻拦他。但我在那个小伯爵的眼里看到的不仅是冰冷,还有埋得更深的执念,心中唯有一爱的人,发起疯来才是最可怕的。” 弄儿略一思索,说道:“我会派人去查查他的底细。” “不必,我们的人手太少,要保存好最后的力量,加紧安排离开的事情吧。我就不去打扰你和绣丽的二人世界了,还是北上去找冬至玩吧,来此间二十余年,还没跨过月河江去北方看看。” “是,姑姑。” “对了,你不会还没告诉绣丽要带她走吧。” 弄儿沉默了,低着头不说话。云翎姬朝天翻了个白眼,忍不住骂道:“万一人家不愿意你还能把她绑着上船啊?不要太直男了,至少要跟人家商量一下。” “本来今天想告诉她的,但”弄儿眼神微暗,想起了李青芒的质问。 他凭什么自以为是? 云翎姬叹了口气,大侄子虽然不可爱,打也打不得,到底还是心疼的,无奈道:“姑姑作为一个女人,还是要告诉你,不管你做的事情多正确,理由再充分,不和对方商议的统统都是放屁,爱她不是绑架她。” 不知过了多久,弄儿抬起头微微一笑,应道:“我知道了,姑姑。” 弄儿下去帮忙,云翎姬看着他下楼的背影,心中有些担忧和感慨。 “心中唯有一爱的人容易发疯,希望你不要有发疯的一天。”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傻女配痴男 落日山东麓,低缓的丘陵陡然变得险峻雄奇,高山耸立,深涧如狱,怪石嶙峋,激流的江水一跃而下,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声。 唯一一条通往西面的官道排起了长队,蜿蜒伸向狭窄的天然石门,这是通往柔兰山林最便捷安全的一条路。即便如此,由于路窄道艰,通关的人马蠕动得非常缓慢,然而只要往峡谷里瞧一眼,脾气再大的人也不敢造次,只能乖乖排队。 罗康从队伍最前面跑回到末尾,满脸的尘土,眼下布满乌青,他向陆洵美回禀道:“公子,排队等候过关的人不下两千,日暮之前过不去。” 陆洵美闻言皱眉,干裂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排在他们前面的是一对坐在扁担上的老夫妻,老伯巴塔巴塔抽着水烟,烟熏火燎里悠闲地笑道:“别急小伙子,我过了这么多年日落关,平时没什么人的时候都要等上一两个时辰,更何况现在全天下的人都往柔兰山林涌,急不得。” 骑驴书生放下手中的书卷,朝马上的陆洵美拱手施礼,“兄台也是前去一览花盛节盛况的吧。” “嘿,”老伯吐出一口烟,说道:“那怕是赶不上咯,我这趟挑货过关只想着蹭一蹭热闹,在山关郡做个小买卖。读书人,你想去兰陵郡可来不及啊。” 骑驴书生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说道:“凑齐盘缠拖了些时日,离花盛节不足十日,菱州是不敢奢望了,我想着去柔郡或者临近兰菱的甘霖郡看看也好。” 陆洵美略一思忖,很快下定了决心,“罗康,进入柔兰的地图上除了官道还有别的路吧。” “是的公子。” “走。”陆洵美一拉缰绳,策马调头。 “诶?兄台你怎么走了,当心啊!”骑驴书生赶紧扯驴避让,转眼间陆洵美已经带着罗康往北边岔道去了。 骑驴书生不解道:“他们是准备回驿站,明日再来吗?” “北边是九死一生的山道,”老伯把烟嘴在扁担头磕了磕,“年轻人容易着急上火啊,连命都不要了。” 骑驴书生望着北方不明所以。直到十多年后他作为朝廷督军在风雪凌厉中北望,遥遥看见那横扫敌军犹如战神的将军,才在不明所以的似曾相识中想起了这一场单方面的初逢。 柔然原本是庆丽楼二楼最红的倌人,被丽娘寄予厚望。乖巧温柔的她一直在精心准备百里流芳宴,心无旁骛,丝毫不眼红一时声名大噪炙手可热的姝娴。可是丽娘今日送进来的一份礼帖,却让她陷入了沉思。 “李相公虽无官衔在身,却是世代簪缨家底殷实的读书人,年纪也不过三十,人品端良。他仰慕你已久,如今求得长辈首肯赶在花盛节前替你赎身要娶你为续弦,你可要想清楚了。” 柔然看着手里的礼帖,想起了那个笑得腼腆的读书人,摇了摇头,“楼里为我一争花魁之名准备了那么久,这时候退出怕是不好。” 丽娘喝了一口茶,语重心长地说:“再多的准备也抵不过你的终身大事重要,花魁之名虚无缥缈,有枝可依才是归宿。你在我这里尽心服侍了三年,我都看在眼里。百里流芳宴的事你无需挂心,楼里自有安排。” 丽娘确实是真心为柔然着想。姝娴现在风头完全盖过了柔然,一山不容二虎,与其让柔然在花盛节上完全沦为姝娴的陪衬,不仅夺魁无望甚至可能会掉价。倒不如在她身价最高的时候让可堪托付的人为柔然赎身,两全其美。 柔然说道:“多谢丽娘美意,容我仔细想想。”她性子柔软散漫,平时就爱看个话本子,本就没有争强好胜之心。如今有从良为正妻的机会,虽然是继室,却让她不得不慎重考虑。 “好,你慢慢想,不急。” 丽娘离开柔然的房间,上楼的时候回望了二楼第九间房,那是姝娴的房间。 “沫儿,你说花盛节指望姝娴一个人,有几成把握?” 沫儿知道睿智果决的丽娘心中早有定数,恭敬道:“如今整个兰菱无人能与庆丽楼第九红牌的艳名比肩,您心疼柔然姑娘,不让她继续作陪衬,也是为她好。” 楼里的人都知道丽娘最爱的是钱,最护的却是短。 “就怕我这一时心软弄丢了几成夺魁的把握,”丽娘微微皱眉,“还有柔郡和甘霖郡的那些贱人都巴望着与我一争,哼” 丽娘锋利的凤眼勾出嘲弄的弧度,担忧却漫上心头。 缺了柔然这一张牌,庆丽楼的声势到底会弱几分。 “什么?李相公要娶柔然为正妻!” 良雀回道:“是的姑娘,丽娘已经送去礼帖了。” 蕊姬不知怎的眼前一黑,刚站起来又重新坐下了,惊怒和嫉妒让她一时无法喘息,“李相公是什么人,我怎么不知道?怕根本不是什么贵人吧。” “李相公很少上楼,每次一来只点柔然的琵琶。他是城北典正家的二老爷,没有功名,几年前还死过一房妻室。” 良雀觉得姑娘何必动气,李相公一个白衣鳏夫,哪里配得上柔然姑娘,跟英俊潇洒的冯公子更是没得比。 “你懂什么!”蕊姬凌厉地瞪了一眼良雀,然而心口终于松泛了许多,“我想起来了,柔然跟我提起过,那是个只知吟诗作画收集古籍的痴人,木讷得连柔然的手都不敢摸,只会每日写诗谱曲送上二楼,连首饰都不知道送一副,呆头呆脑地还想娶人家,切。” 良雀听到了敲门的声音,蕊姬挥挥手示意她去开门。 走进来的是柔然,她经常和蕊姬一起喝茶聊天,今日也是特地来听听蕊姬的意见,好做个参考。 “好妹妹,我知道你心思软不忍拒绝他,可他一没功名,二不是长子无法继承家业,你嫁过去能过几天好日子?” “我看重的不是那些。”柔然摇摇头。 蕊姬笑道:“难不成你是看上了他书房里成山的话本子?” 柔然眼睛一亮,“成山的话本子?” “所以说他是个没本事的人,”蕊姬嗤笑一声,“花费重金跋山涉水,搜罗的古籍净是些志怪传奇c话本戏剧,你说” “我要嫁给他!” “嗯?”蕊姬一愣,以为自己耳朵瞎了。 柔然的眼睛里仿佛盛开了星星,她感激的望着蕊姬,“谢谢姐姐告诉我这些,能和这样一个有趣的人在一起看成山的话本子,全天下再没有比我幸运的人了!”她迫不及待地告辞离开,要去找丽娘禀明心意,答应嫁给李相公。 蕊姬嗤笑掩嘴的手还没有放下来,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竟然生出了他们还挺般配的荒谬感。 “真是c真是”蕊姬两眼发黑,连忙扶住了良雀的手臂才能坐稳,怒道:“真是傻女配痴男!”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眼前人是心上人 每一张红牌第一次挂上百花争艳图的时候,庆丽楼都会张灯结彩,宾客盈门,歌舞彻夜不息,仿佛庆祝一个节日般。 而当有红牌谢客下图的时候,庆丽楼也会郑重相待,以鲜花代替灯笼,以笙箫代替管弦,在清晨宁静庄重的氛围中打开大门,仿佛嫁女儿一般,把赎身从良的姑娘由正门送出去。 寓意走过长夜,迎来黎明和幸福。 很少有姑娘能在最美的年纪里从庆丽楼正门跨出去,前楼后院所有的人都涌到大堂围观一身素衣的柔然。 庆丽楼作不得娘家,李家已经另外为柔然安排好了花轿出阁的地方。柔然一身素衣,布带绾发,不施粉黛,显示从此割断红尘风月,从良成家。 “真好啊,从此就是有枝可依的良家夫人了。” “良家夫人又如何?吃穿用度说不定还比不上咱们庆丽楼红牌呢。我要是柔然,眼光定会再放远些,李家虽然清贵,到底不如大富大贵之家。” “柔然可是正方嫡妻,可入宗庙受后人供奉的。” “你们别争了,”墨莲叹了一口气,说道:“看看李相公望着柔然的样子,再瞧瞧柔然的眼神,还不够吗?” 大家的眼神集中到大堂中央那对低着头却偷偷关注对方的新人身上。 羞怯,欢喜,承诺,痴迷。 所有的议论腹诽为之一空。 海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不劳看客费其心,此间已是局外人。 远在人群之外,蕊姬遥望的眼神变幻无常。一时嫉恨,一时迷离,一时源自内心的欢喜,一时由感而发的悲意。 在摔碎了博物架上所有可以摔碎的东西以后,她把上面唯一剩下的东西拿上,还是下来观礼了。 聆听了丽娘的教诲,接受了同伴闺蜜的祝福,柔然踌躇着望向人群,似乎在等什么人。 良雀提醒道:“姑娘,柔然姑娘要走了。” 蕊姬终于还是收回了眼神,也收回了脚步,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良雀,一瞬间仿佛抽离了所有力气,神情飘渺,说道:“替我送过去,就说一路平安,永不相见。” 蕊姬说完就离开了大堂,她走到了二楼,从回廊上往下看。 良雀把话和东西带到后行礼退下,柔然盯着手里的东西看了许久,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来,最后一次与蕊姬的眼神相遇。 柔然突然高高举起手里厚厚的书本摇了摇,破涕为笑。周围的人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那是什么?” “好像是本戏折子。” “居然有这么厚的戏本子!” 是柔然最喜欢的一本戏。 蕊姬没有回应,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很慢很慢地,往楼上走。 柔然主动上前牵住了李相公的手,把害羞的读书人弄了个大红脸,在一片偷笑声中,李相公偷偷握紧了柔然的手,两人相视一笑,迎着清晨的阳光迈过门槛,走进了熙攘人间。 “姝娴,你留下。” “是。”姝娴依言走到丽娘面前。 “随我来。”丽娘站起来,带着姝娴往花厅走。 绣丽看完热闹本想跟着其他人一起退下,闻言微怔,心头一跳,偷偷跟了上去。 丽娘让姝娴坐下,把一杯热茶推到她面前,温言说道:“出道一月以来你做得很好,名声传得又远又响,我很满意。” “这是姝娴应该做的,我绝不辜负楼里的精心栽培,定会在花盛节上为庆丽楼赢得应有的尊荣。” “你很聪明,这是我一直欣赏你的原因,”丽娘满意地点点头,凤眼一挑,说道:“你既然如此聪明,就该知道以你现在的声势,夺得花魁并不比原来的柔然更有把握,远远不如曾经的蕊姬和云翎姬。” 姝娴心头一震,面上仍是恭敬恳切,说道:“请丽娘不吝赐教。” “一个倌人名声传得最远的机会只有两次,一次你已经做得近乎完美,还有一次机会摆在你眼前,这也是花盛节之前最后一搏,你若把握好了,百里流芳宴上的鲜花自然都是投向你的。” 姝娴想到了什么,猛地睁大了眼睛拼命摇头,丽娘在她把话说出来之前,轻飘飘地仿佛在给予姝娴恩赐一般说道:“三日后,便是你开苞的竞价之夜。” “不,不行”姝娴本能地拒绝,眼神都是空洞的。 丽娘突然厉喝道:“这不是选择!” 丽娘挑起姝娴的下巴,欣赏着这张美丽无暇的精致小脸,就像两年前她第一眼就看穿了姝娴的伎俩,这一次,她依旧把姝娴看得清澈见底,分毫毕现。 “我告诫过你,做妓子的心里能装的东西很少,你若还是奢望藏起些什么,我便把你的心给挖得干干净净!” 丽娘拍拍衣袖站了起来,温柔地给姝娴掖了掖鬓角,把她略微散乱的头发捋顺,轻轻在她耳边说道:“放心,你的身价一定会创造柔兰山林的记录。” 说完丽娘捂着嘴角真切地笑了起来,眼底却是毫不留情的冰冷和嘲弄? 营造声势是其一,能趁热打铁夺得柔兰花魁自然是最好。其二,若有意外错失冠冕,按规矩登上百里流芳宴以后丽娘就不能拒绝有客人为姝娴赎身,与其让姝娴有可能被以红牌的价格一次性买断,倒不如先卖个初夜的价钱。被姝娴迷得神魂颠倒愿意高价接手的贵人众多,这样一来丽娘无论如何都能拿到两份银票,何乐而不为。 丽娘对姝娴甚至没有对待柔然的一丝怜悯,更不要说对绣丽的放纵。 说到底,姝娴只是丽娘手中纯粹的商品,唯一的价值就是买个好价钱,最好能多卖几次。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得偿所愿 “绣丽?” “啊?”蹲在门外偷听的绣丽匆忙站了起来,一看来人,松了一口气说道:“弄儿” 弄儿习惯地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微笑道:“我有个消息想告诉你。”说着伸出了修长的左手。 绣丽掩饰着心中的诸般复杂,伸手握住了弄儿的手,随他来到了一个安静的房间。 弄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东西,在绣丽眼前晃了晃。 “这是什么?”原本深思恍惚的绣丽被眼前的东西吸引,伸手小心翼翼地接过。 白皙柔嫩的小手五指并拢手心下凹,呈碗底状的手心里有一个圆圆的,冰凉的,散发着莹润华光的珠子。 这颗白得近乎透明的小珠子只有小指甲盖那么大,却通体散发着快要溢出来的滋润与灵动,绣丽才握了一小会儿,就感觉手心有湿润感,神思也被浇灌得清明不少,手中像是捧着一汪海洋。 弄儿解释道:“这是胶珠,产自东海。” 绣丽睁大了眼睛,惊奇道:“传说极遥远的东海有座名叫胶洲的岛屿,盛产珍贵白珠,是为胶珠。据说胶珠有润颜养肤,提神醒脑的功效,常年入药还能延年益寿。在沿海的地方都是无比珍贵的东西,咱们内地就更难得一见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说居然是真的啊。” 弄儿没有在意这颗珠子有多珍贵,而是把视线放在绣丽身上,认真说道:“你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大海吧,想去看看吗?” “你不也没见过?” 弄儿愣了一会儿,声音微微低沉,“见过,在我很小的时候。” 绣丽好奇道:“大海好看吗?海边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好吃的多么?” 弄儿仔细回想着,良久摇了摇头。 “原来不记得了啊”绣丽有些失望,转念一想也对,弄儿八岁来到庆丽楼,这之前的事情年龄太小记不住也是正常。 “所有的事情我都记得很清楚,”弄儿认真说道:“当时我没有机会下海,只是远远的看见淹没了白云的蔚蓝海水,风里有很浓的海盐的咸味。我听说雾海平原有很多水产美味,可惜没有人愿意陪我去。” 弄儿的眼里半是追忆半是向往,末了化为浅浅的遗憾和温柔的笑,他看着绣丽的眼睛,“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绣丽。” 绣丽兴冲冲说道:“如果有机会去雾海,我一定陪你抚摸每一滴海水,吃遍每一条海鱼,唱出每一首渔歌。” 一定不会落下任何遗憾。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弄儿露出得逞的笑意,落在绣丽眼里是对承诺的珍惜,如此一来更让绣丽坚定了一定不能食言让弄儿失望。 弄儿露出了白牙,说道:“我们过几天就出发,如何?” “好出发?出什么发?”绣丽有点懵。 “乘船去雾海,”弄儿说的云淡风轻,“这时节出发,能赶上夏潮的海味。” 他故意提高的声音,似乎是想引诱绣丽放下顾虑,说道:“去海边尽情玩几个月,把不开心的事情统统忘掉。如果你仍然偏爱菱州,等过完冬开春的时候我们再回来。如果你爱上了大海,我们就临海而居,静听潮声。” “可是”绣丽有些犹豫。 说不心动是假的。鸨母的梦想她当然没有忘记,但最近心里闷闷不乐让绣丽很难过,也许出去玩是个好选择,能看看山川河流,听听涛声海鸥,说不定等她回来丽娘就答应让她开脸了呢? 吱呀一声轻响,姝娴站在门外,她似乎没想到绣丽和弄儿会在这里,立刻尴尬地退出去,眼睛红红的,声音哽咽道:“对c对不起。” 绣丽惊讶地转头,踌躇地看了一眼弄儿,还是追了上去。 “弄儿你等我回来。” 弄儿知道绣丽不会回来了。 他足够了解绣丽,也有足够的信心今日的劝说一定会让绣丽乖乖上他的船。然而当他感觉到有人站在门外的时候,他故意高声说出了那些话,因为弄儿知道事情的结果已经不在于绣丽的意愿,而在于门外的人最后会不会推开这扇门。 她推开了,绣丽就会疼惜她安慰她答应她帮助她,然后拒绝他。 弄儿胜在足够了解绣丽,最终却败在不够了解姝娴。 门推开的那一刻,姝娴就后悔了,她奔溃地哭道:“绣丽,你别过来!” “我想利用你,我想利用你的同情你知不知道?你别过来我好恶心我自己,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姝娴颓然坐在了地上,哆嗦着缩成了一团。 绣丽眼里满是心疼,她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想了想还是蹲了下来和姝娴视线齐平。 等姝娴情绪稍稍缓和下来,绣丽慢慢靠近她,认真说道:“我知道的。” “我知道你在利用我,从那天你故意让我看见梅花灯挂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姝娴颤抖了一下,她抬起满脸的泪水,“你跟着弄儿去东边吧,我配不上你对我的这么好。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只是只是有些害怕,对不起。” 绣丽气道:“姝娴你好自私啊。” “是啊,我自私愚蠢透了,”姝娴自嘲道:“而且还那么贪心,世上哪有尽善尽美的事情,我就是不肯死心。” 绣丽把姝娴的肩膀扶正,看着她的眼睛,严肃地说道:“你自私在始终不肯告诉我你的苦衷,自己一个人扛。你自私在低估了我们的友谊,拒绝让我帮你。姝娴,帮你是我自己的选择,不需要你去违背良心。” 姝娴愣愣道:“为什么?” “你说是我最好的闺蜜啊,”绣丽理所当然道:“我可是将来庆丽楼的鸨母,提携你一下也是分内之事。” 绣丽抬起袖子给姝娴擦擦眼泪,像哄孩子似地说道:“你等我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会儿,粉色罗裙又回到了原地。 把一直憋在心里的说出了口,绣丽感觉心头的憋屈郁闷被吹得干干净净,她声音轻快地对姝娴说道:“别担心,虽然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但是这一次我会跟你一起去看看前路到底有何妖魔鬼怪。” 绣丽笑眯了眼睛,她再也不要被保护在所有人身后,再也不要无忧无虑的难过和茫然懵懂的不知所措,再也不要抱着莫名其妙的安慰在只见逝去的黎明醒来。 “你” “丽娘答应从今日起为我极力宣扬,我的红牌会在花盛节的时候挂上百花争艳图,比你的开脸的那天还要盛大无数倍呢,”绣丽真的很开心,她拍拍姝娴的手,说道:“所以在百里流芳宴之前你只要整理好心情,等你要等的那个人。” 姝娴愧疚道:“你不必为了我牺牲自己,只是卖身而已我”说不害怕说没有不甘心是假的,姝娴相信如果他收到了消息一定会日夜兼程赶来。 还有十天,只有十天。就算最后只是她的妄念,姝娴也想把最好的自己留给妄念里从天而降的那个人。 可是姝娴更不愿意用无辜的绣丽来成全她的私心,如果事不可为,已经走到这一步的姝娴宁愿从了丽娘的要求,也要等到那个人来。清白算什么,白家的女儿从来不知道放弃二字怎么写。 “还记得我的梦想吗?”绣丽说道:“成为红牌,当上鸨母本来就是我的愿望,我不单单是为了你,更是为了证明自己。” 十五岁的绣丽已经亭亭玉立,正是最美的年纪,她为了登上前楼的那一天已经准备了许多年,如今,她终于主动踏出了那一步。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希望我们的梦想都能实现。”绣丽握住了姝娴的手。 花厅里,看着绣丽离开的沫儿沉默了,她疑惑地问道:“您不是想让绣丽多打磨些时日吗?怎么就允了她一时冲动之言。” “她哪里是一时冲动,”丽娘喝了一口茶,说道:“那丫头心里装了不少东西,偶尔吐露出来,我若不依她,她还不得把我这楼给拆了。” “而且,弄儿那小混账一直在打鬼算盘,我若不防着点就说不定哪天他就把这傻丫头拐跑了。我给了绣丽选择的机会,她既然不改初心坚持己见,我何必让金玉蒙尘。可惜现在造势到底是晚了些,绣丽下一次夺魁的可能性大些,今年就先让她长长见识吧。”丽娘有些可惜的说道。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黑幕 入夜,得到意料之中婉拒的弄儿回到前楼上工,在茶室里静坐。 门无声开合,白裙曳地的声音悉悉索索,听起来像蚂蚁在嗜咬阴影里的梁木。 “姑姑,我没有说动绣丽。” “你哪里是说不动,分明是太会挑时间了。” 云翎姬在他对面坐下,有些不解道:“你既然决意要带绣丽离开菱州,为何还要推动她去找丽娘?” “有人跟我说了一些话,我觉得有道理,”弄儿轻轻叹了口气,“从前我只想把最好的安排给她,让她遂愿开怀。可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内心的千回百转不是一串虫儿糖就能疏解的。也许她做出的决定是错误的,但绣丽不是一个会后悔的人。” “你也不会后悔吗?”云翎姬很高兴傻侄子终于开窍了。 弄儿沉默良久,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打开一直细心呵护的手掌,让手心的人儿经历真正的日晒雨淋,说不定她会奄奄一息,也有可能会振翅飞起再也不回来,留下空空等待的一双手。 第一次让在意的事情脱离掌控,弄儿无法忽略心中的不安。 云翎姬坏笑道:“你可真像一个老父亲。” “老父亲?” 弄儿慢慢睁大了眼睛,浅淡的眉眼一时无限震惊。 云翎姬第一次看见弄儿露出这样的表情,她也被吓到了,迟疑道:“你没有意识到吗?” “意识什么?” 云翎姬叹了一口气,心想聪慧绝伦的你也有看不清自己的时候啊,语气沉重地说道:“这些年来你一直怀揣着一颗老父亲的心,扮演的都是老妈子的角色,我还以为你一直乐在其中。” 这一次弄儿沉默无语了很久,直到消化完了这一有生以来最令他震惊的事实,弄儿迟疑道:“姑姑,我是不是应该把后手撤掉?” “后手?你还准备了后手!”云翎姬震惊。 “我准备等绣丽心满意足后再带她走。” 短短一句话信息量太大,云翎姬消化了好一阵,心想我怎么会以为这控制欲爆棚的臭小子真的开窍了呢? 弄儿知道不让绣丽追逐名妓的梦想她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海边的诱惑只是一时烟花,迷惑不了绣丽多久,倒不如以退为进,先遂了她的心愿再徐徐图之。 到时候稍稍运作一番让绣丽在花盛节中胜出,在她被柔兰花魁之名喜疯了的时候买下她的卖身契还她自由。 弄儿从来没有放弃过带绣丽走的念头,只是习惯性地尽可能满足她所有的愿望。在暗中花费少许心思推动绣丽自己往前走远比在明处牵着她提防各种意外要简单的多,弄儿很满意。他觉得李青芒的建议非常好。 老妈子到底还是老妈子。 云翎姬颤抖地指着他,说道:“你c你这是黑幕!” 果然,她刚才就在纳闷弄儿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绣丽被别的男人揽进怀里,这臭小子的手真黑啊! 弄儿恭恭敬敬地给云翎姬奉上一杯青木香茶,微微一笑,“姑姑英明。” 黑幕之所以是黑幕,在于其从内部笼罩,幽暗而无声,让一个精心准备的结果落在所有人的眼里成为理所当然,无可指摘。所以黑幕成功的标志就是人人称赞其公平公正c众望所归。 所以弄儿不会告诉嘴上没有门把手的绣丽有怎样一个巨大的惊喜在等她。 所以绣丽在扮演完安慰别人的救难菩萨后紧张得寝食难安。 裁衣c描妆c练舞c学礼,听前楼的叔伯阿姨们言传身教,听后院捎来的外头有关她的消息。绣丽越是准备越是手足无措。 别误会,她不是紧张害怕,而是兴奋不已。 她要成为红牌啦! 就连对姑娘最为挑剔苛刻的丽娘也对绣丽的外貌和才艺表示了肯定,尤其是绣丽的心思都放在锐意进取上面,这一点让丽娘最为满意。要知道,很多看惯风月的人都做不到万花从中过片叶不留心,这一点在一名有前途的妓子身上格外重要。 丽娘承认论知情识趣c温柔解意,绣丽比不上姝娴,但绣丽身上有一股浑然天成的独特灵气,热烈如火,纯洁如歌,明媚得好似飞入四月阳光里的风筝。 她只要自由自在地欢声笑语,就是所有光芒的中心。 偏偏这样一朵骄阳之花还睁着墨玉似的大眼睛想讨你的欢心,为每一声赞美沾沾自喜,眼角眉梢飞扬的是稚嫩的媚意,娇蛮可爱,谁人不爱? 庆丽楼给每一位相熟的恩客发去了赏花帖,巨大的花苞灯笼不分昼夜地高悬燃烧,映衬着花盛节来临前夕即将沸腾的花香和人流。第十红牌的花名未语先扬,在整个天下注视的菱州城里热烈地盛放开来。 数家小报以及各族各商会豢养的红隼飞信传送的消息里多了一个花名,乘坐花船前往菱州的花魁们纷纷猜测着庆丽楼藏着什么样的美人,摩拳擦掌的书生贵人们也在聚会和清谈时装作不经意地提起,打听消息。 只有市井百姓依然淡定如常。 或者说来看热闹的外地人忙着在客栈爆满的城里寻找下榻的地方,赶热闹赚钱的本地人都在收拾打扫自家空闲的房价招呼没处下榻的外地人。做买卖的忙着争抢好摊位,游览风景的忙着走走停停,低级的小吏忙着维持秩序,高级的官员眯着眼睛忙着深谋远虑。 王大人突然睁开了眼睛,虽然和没睁的区别不大,时刻观察着顶头上司睡态的师爷赶紧凑上前去。 “大人有何吩咐。” 王大人摸了摸小胡子,有些可惜地说道:“便宜那蛮夷人了,本大人自己都没摸上小手呢。” “您的意思是” “账上的钱任你支取,丽娘说多少你就给多少。” “是,大人。” 王大人扶着师爷的手从躺椅上站了起来,掂着满肚肥油走到精致的檐角下面,肿泡似的眼帘一掀,抬头看天。 裹满了暴雨雷电的黑云压城而来,笼罩四野,填满庭院,从温泉里弥漫而出的水雾也哑了生息,不见踪影。 王大人厌烦地呸了一声,“怎么跟黑幕似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走到黑 人已经走了好一阵,丽娘依然蹙眉陷在疑惑里,看着桌子上的紫檀方木盒,食指轻轻抚摸棱角。 “大家,车马已经在后门等着了。” “这么快就来了,”丽娘打开盒子,说道:“知道要把人送去哪里吗?” 沫儿回答道:“打听过了,口风都很紧。看起来护送的人会在中途更换,互相不知道何来何往。” “做的这么小心,看来收这份大礼的人可了不得。算了,管好我们自己的事情要紧,贵人的事情不该知道的还是少知道为妙。” 丽娘心里已经摸了个八分,剩下的她也懒得打听,省得惹得一身骚。既然对方开出了一整个盒子的银票,做生意的哪里有不卖的道理,即使是规矩,也是可以被买下来的,只要出的价钱够高。 丽娘看了眼沙漏,吩咐道:“去通知她准备准备,这个点她们应该在一起进午膳。” “是。” 沫儿迟疑了一下,说道:“此事有些突然,她若不愿意,闹起来” “闹?”丽娘嗤笑一声:“她上一次把绣丽闹出来了,这次还能闹出什么花儿来,她是个聪明人,你尽管去,一准儿什么麻烦也没有。” 二楼,第九间房。 阳光一两道,小菜三四碟,姑娘对对坐,只有碗筷声。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绣丽学会了食不言寝不语。然而这样优雅的做派虽然省去了说话的时间,却因为配套的细嚼慢咽而更显冗长。嚼来嚼去惹人厌烦,一种滋味在唇齿停留久了,更是乏味。 而且今天的菜咸了。 绣丽很不高兴。 菜咸了大不了就水闷一口,闹别扭了却只能仍由尴尬的气氛不断发酵。 不见伤感情,见了难为情。 那就继续尴尬吧,总比见不着要好。这一点两人倒是很有默契。 总有一天姝娴会放下这个微不足道的心结,绣丽心想,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 门外响起敲门的声音,又是沫儿。 绣丽不知道这个条件反射性的“又”是怎么回事,直到姝娴又说出那句“你先吃,我去去就来。”绣丽才有些恍然大悟,可是等她回过神来,房门已经又一开一合。 房间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后来每当在窗前吃饭的时候,绣丽总会看着被一两道阳光切割成好几块的桌面,想起这个令她后悔了半生的犹豫。 如果那天她一番犹豫过后再次选择跟了上去,而不是经历了一番挣扎最后还是把筷子插进了四喜丸子。事情或许就不会走到天涯永隔的那一步。 虽然这一次不可能凭她的小聪明就能蒙混过关,但是至少能给独自面对魔鬼的姝娴一点点安慰。 绣丽咬了一口丸子,嚼了两口尝不出什么味道。姝娴说过把口中食物吐出来很是不雅,绣丽想了想,最后还是咽了下去,从此再也没吃过丸子。 如果姝娴知道后来绣丽不吃丸子的原因,她一定会告诉她大可不必。因为这一晚噩梦是她期待已久的斩首之刑,斩断退路,斩断妄念,斩断愧疚,斩断担忧,从此只管一条路走到黑,真的挺好。 当黎明到来的时候,姝娴睁开了一夜未眠的眼睛,从陌生的床上坐了起来。 丝绸锦被从她的肩头滑落,迎着朝阳,年轻美好的胴体线条完美,仿佛散发着光芒,却不复曾经的圣洁。 姝娴低头,洁白若雪的肌肤上几处红痕破坏了圣洁,像极了她当年在得知自己将要卖身为妓后所作的无谓挣扎,只是这一次她没有挣扎。她昨晚已经沉默得足够久,现在也不想叹息或者流泪。 姝娴接过侍女呈上来的衣裳,没有忘记说谢谢。 “需要奴侍候您更衣吗?”小侍女不敢抬头去看床上的美人,却能感觉到她手脚僵硬,穿衣服的速度很慢。 “不必,你退下吧。” 外面早有马车在等候,姝娴穿戴整齐,离开房间的时候照旧被蒙上了眼睛。她在小侍女的搀扶下慢慢往外走,感觉到脚下的地板有些摇晃,似乎是在一条船上面。 马车回到庆丽楼,姝娴回到了二楼,一打开门就看见了眼睛通红的人儿,窗前的小桌上还放着昨天的饭菜,青菜半空,丸子只吃了半个。 “天气这么热,饭菜隔夜就馊臭了,还留着做什么?你个小懒鬼,等着我回来收拾呢。”姝娴笑着走进来。 她想点点绣丽的鼻子,伸出的手却在半空顿住,她的脸白了白,像触电似的赶紧收了回来。 “你是不是熬夜一直在等我?对不起,有些事情耽搁了,绣丽你别生气,原谅我好吗?”姝娴走到绣丽面前,想了想,把手绢摊开在掌心,隔着手绢握住了绣丽的手,说道:“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好不好?” 姝娴扑过粉的眼睛微微发红,很快被她压了下去,一双秋水鸿眸笑得宛若星河,波光粼粼。 绣丽的眼睛虽然熬红了,但是她依然穿越那一片深幽的海水,看见了眼底的酸涩和悲哀,隔着无法呼救的深渊,那么凄惶无助。 绣丽张口想问问她这一个晚上去哪了发生了什么事,想拥抱她眼底的无助,可是她不能。 因为和深藏的悲伤同在的,是毫不掩饰的释怀和无所畏惧的坚忍。 绣丽感觉到,姝娴的心结似乎打开了。她似乎失去了某些东西,同时也抛弃了很多重担。像是破罐子破摔,又像是终于面对了曾经的恐惧,两个人之间的交往再也没有之前的尴尬出现。 我怎么能忍心看穿她呢? 所以绣丽深吸一口气,千言万语只说了一个字:“好。” 我们还像从前一样。 姝娴露出了真心的笑容,还有真心的感谢,谢谢你没有问我昨晚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谢谢你没有来救我。 我欠你的已经够多,剩下的路就让我自己一个人走到黑吧,反正已经不能再黑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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