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初蕾 一 初蕾(一) “鲜花终究只能欣赏到盛开为止,你该明白的。” “……” “美丽的事物,过了最盛期就会慢慢地被忘却,人不会永远年轻,你如今也已经十八岁了。被称为“滕村町”注1:滕村町也就剩这半年,一年了,乘着现在身价不错急流勇退才是正道呀。” “我明白这些,只是……”民一边给身边的客人倒酒,一边露出沉思的神色说,“急流勇退也得考虑退去何处呀。” “怎么,接受我的照顾,还有不放心的吗?” “并非只限于您,至今为止您对民任性的宽容是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了的,实在是最了解民的恩客,如果民能够依靠,除了您不会有第二个人了。只是,我也知道像民这种出身的,最终无法如愿善终的还是很多的。” “这跟你我之间可不同呀。”喜右卫门放下酒杯拿起了烟管,“我并没有贪图你美色的意思,就是买下田河屋店铺的钱,也可以算作我的贷款,然后从赚来的利润中每年一点一点偿还就是了。我只是想有一处轻松自由,能让我舒展手足,放心休养的地方,只需这样我就可以满足了呀。” “这些我也很明白,但是如果那样……”说到这里民忽然认真地看向客人的眼睛,“如果我心中有人,您也能够接受吗?” “你心中有人?” “假如有这样的人,会时常去见面的话,再怎么宽宏大量,您恐怕也无法接受吧。” 客人平静地看回民的眼睛。那里有一股有着想要让人明白自己意图的视线,民不由地避开视线看向下方。 “我让你清理身边的意思就是这个,爱不爱什么的都是花开未谢之时才能谈的情调,能有结果的缘分自然不错,不然终究只能是悲惨的离别或是被人背后指责的结局而已。我不愿看到你那样才向你提出了建议,你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丫头了,好好想想,等你明确自己心中的决定再给我回答吧,两三天后我会再来。” 民垂着脑袋什么也没法回答。忽然,她明白了,此人一定是知道了。如果是那样,一定是和梶井大人的父母商量之后才向自己提出如此建议的,就是为了断绝自己和半之助大人之间的关系……这么一想,一切来龙去脉也就都理顺了,当认定事实便是如此后,民反而想嘿嘿暗笑了。 “反正生来就是哭泣的命……”送走客人,回房整理的民靠着窗自嘲地自语道。“鲜花只能活到盛开之时,那就索性活个痛快吧,一开始就是这个打算,不管结果如何都没什么好后悔的。” “反正只是哭泣的命”看似自弃之语,但也并非毫无依据。那还只是很年幼的时候,刚刚开始有记忆的幼年时候民就已经生活在悲惨的哭泣声中了。那是在一间很大很开阔的房屋中的土间注:土间,周围有一人环抱粗细的柱子,发出玳瑁暗褐色光芒的木板台阶,还有厚重的杉木门户,在暗沉沉的空气中能让人陷入难以抗拒的可怕威压之下。母亲牵着哥哥太市的手,背上背着民,母亲把手端正地按在木板台阶上,一边在嘴里央求着什么一边不停地在鞠躬。台阶上屋子里的账房桌子后面坐着三个人,或是在打算盘或是在翻账本,没有谁会过来搭理,母亲像似在唱歌一遍又一遍地哀求,一直鞠躬不停。到最后还会让五岁的太市也一起鞠躬,一起说那些央求的话。 ……那是在鸟羽港一个叫做“山越”的船运店铺里,数年后民才明白母亲是去那里借买米的钱。一直到在山越做船夫的父亲在熊野滩遇难沉船去世为止,母子三人不知有多少次去店铺做过同样的事情,民和母亲,哥哥三人一起鞠躬唱歌似地向店里的人乞求。民幼的心灵实在无法忍受那般无情的耻辱,最终往往会抖抖索索地哭泣着乞求。……父亲去世后,母亲经人介绍来到了二见,在二见浦的海滨有个叫藤屋的旅馆,母亲领了一份下女的工作,和太市,民三人被塞进一间破烂的狭杂物间,在那里她们开始了新的生活。当然在那里的生活也同样千辛万苦。母亲的收入连三人吃饭买米都不够,九岁的太市和八岁的民也得跑腿看孩,帮忙挑水扫地一起干活赚钱。旅馆的女主人是个有名的吝啬鬼,跑腿看孩都按次数算工钱,有时为了多做几个工,会硬抗着寒冷的海风一直等到深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初蕾 二 初蕾(二) 哥哥太市才十二岁就去世了,母亲是在民十三岁的那一年去世的。太市吃了客人剩下的饭菜中了毒,一直吐泻得厉害却没能给他看医生,只过了五天就瘦成皮包骨死去了。母亲之前就得了脚气病注:脚气病,她面部苍白浮肿,吸口气得耸起肩膀,走路时得拖着一条腿。自从没了太市后眼看着更加虚弱了,就是抱捆柴都会痛苦万分,但是害怕被旅馆其他人知道,却到倒下为止一直在人前坚持假装健康没病的模样。……母亲倒下无法动弹之后,旅馆的女主人便要求民也去开始工作,正好旅馆主人的妹妹在镇的偏僻处经营着一家叫“藤村”的料理店,需要一名女童工,想让民过去工作。 ------你再怎么工作都不会够用的,不足的部分我可以先帮你垫上,也会帮你照顾好你母亲,你要是不愿意,那就随便你喜欢去哪里,带上你母亲离开我这儿吧。 女主人很明确地说出要求。民很想留在母亲身边,想亲自照顾母亲,无论如何单单和母亲分离就是件很讨厌的事情,但是如果被赶出去的话,只能带着母亲去讨饭了,于是才十三岁的民居然扮出笑脸,微笑着安慰母亲说,“反正很近,每天都能过来的。”便去了藤村料理店。 ……其实在那时候,旅馆的女主人是以民在料理店五年学徒打工为由从藤村那里收取了五两工钱的。但之后母亲没熬过九十天就去世了,期间,别说看医生,就是药也没怎么给母亲喝过,葬礼不过是摆摆样子而已,却留下了欠款三两的欠条。 等民清楚明白这些经过的时候,她已经十五岁了,已经开始作为女招待在宴席上服侍客人了。从幼时便领会了人世间的恐怖,明白不可信任他人的民,就算知道了这些事实也起不了憎恨藤屋旅馆的念头。此时的她,因为长得出众漂亮,很受客人喜欢,在料理店里也开始被宝贝疼爱,渐渐地便生出了难以形容的自信,整天都投入在充实的新生活之中了。 ……之后三年的生活,对民来说有种天亮了的感觉,被称为藤村町,结识了很多熟客,收入也越发多得让民笑不拢口。经常为民而来的客人中也有过喜欢的人,其中有位伊势国出身山田御师注4:御师的子息,名叫仁太夫的,差点发展成难以分离的关系,但是想起幼时候在“山越”船运店铺不住鞠躬的日子,想起在旅馆破烂杂物间里母亲冰凉的尸体后,“这算什么!”这么想着民便奋起斗志,不久就干脆地分手了。 ------能够相信的只有自己,相信这个人世,相信别人只会是哭泣的下场,没有什么爱不爱的,赚钱,赚钱! 就这样坚持不懈地给自己打气,不久便还清了总共八两的债务,等到十八岁今年的春天,就是和服也能买下两三套了。就在此时出现了梶井半八郎。……起初他是被通称“岛喜”的岛屋喜右卫门老人带来的。岛喜是在鸟羽港经营船运行的富商,也是藩主稻垣家族指定的御用官商。此时喜右卫门已经隐退,但稻垣藩藩主家族的事项还在亲自打理,也就会经常带着稻垣藩的重臣来藤村料理店了。半之助的父亲梶井良左卫门是稻垣藩的港口奉行注5:港口奉行,就这样半之助偶尔也会被带来。 ……民从一开始便被半之助吸引住了。他并非是个美男,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一条缝,身材也不高,说话会带点鼻音,醉酒后唱的歌还会走调,就是一副几乎没有任何可以赞赏之处的模样。但是他给人的整体印象却是那么的自然,毫无做作的姿态,面对着他,会产生被一股放松的温暖静静地包容起来的感觉。……轻松温暖地被拥抱着,民被这股感觉逮住了全身,不由自主地崩溃,倒入了他的怀里。“反正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他刚开口就说,“我们互相都看淡一些吧。” “好,就这样吧”就这么回答,不出半个月,当第五次见面时,反而是民自己积极推动,两人结成了深厚的男女关系。 “不用结为夫妻,只是喜欢你,只想这样能够见到你,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愿望。” “结为夫妻也不过就三年,五年的快乐,之后相互忍耐,不痛不痒地生活在一起,还不如现在这样相爱时一起欢乐,没了感情干脆分手,这样的生活更符合人性吧。” “就这么约定吧。喜欢就在一起,厌倦了就明说,然后毫无牵挂地干脆分手,……说定了啊。” 就这样从夏天到秋季,两人避开别人的耳目偷偷地约会一直保持着恋人的关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初蕾 三 初蕾(三) 喜右卫门来过后又过了两天。明天或许会再来听取自己的回答,但民还是没能作好决定。……喜右卫门愿意照顾自己的事情在夏初时就有了,刚好在二见浦有一家叫田河屋的料理店在被人出售,喜右卫门会买下来让民做店里的女主人。有半之助这个恋人,才十八岁的年轻姑娘自然不会接受这种老人的照顾。但最近民开始犹豫了,那是因为三个月前身子有了变化的缘故。如果没有错的话,而且还不能给半之助带去麻烦的前提下,民必须在孩子出生前接受某一人的照顾,那样的话,从十三岁过来打工时起便得到宠爱,也最由自己任性的喜右卫门是最合适的。 ------应该不会在意事情真相,会无所保留地完全接受自己。民如此想。不在乎自己美色,并不是谎话,说不定包括半之助的事都能够被默认允许,如此顺着自己的心思猜想,便有了前两天故意透露一丝去打探喜右卫门意思的对话了。但很意外喜右卫门明确否定了。照顾民的条件就是必须将那些关系清理干净。……那应该是知道对方是半之助了,就是为了断绝两人的关系才耍了如此手段。顺心如意的空想都破灭了,只剩下两个现实的选择。自身的安全还是半之助。 “反正生来就是哭泣的命,”民重复了好几次,“想想在破烂杂物间死去的母亲,就算不幸福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不如能到如何便走到底吧!”这样想虽然好似可以确定自己的心,但随后腹中所怀的生命就会像一根刺扎在心上,于是便又会犹豫是否还是接受喜右卫门的照顾。 到了下午,没想到半之助带了四五个人过来了。他带人过来还是第一次,已经醉得很厉害了。也无法和民私下说话,只能偶尔交换一下眼神,等他站起身来去厕所后,民便追上走廊抱住了他,他的口中传来了酒醉的气息。 “都已经七天了,你怎么了?” “这次得了纳户役注5:纳户役的职位,一直忙着这事没能抽出空来。”他脸色苍白,但还是微笑着说,“那些家伙都是职场的新同事,有个酒量很厉害的家伙,你替我担着点吧。” “今晚你能留下吗?” “等大家都走了再说吧。” “有些事要和你商量,”这么说着民将半之助的手抱紧胸前,用充满了爱慕的眼神看向男人的眼睛。……宴席的气氛并不太活跃,其中有一人,大概就是那个酒量最大的男人,黑色的脸孔高耸的肩膀,一副要吵架的架势,老是抓住半之助不放,总是听到说些“人生”,“秩序”,“道德”和“尊严”什么的,一点也听不懂在说些什么。最后别说让大家离开,反而半之助自己被众人捉住,说是要换个地方就被带着一起离开了。 离开前半之助到是说“马上就回来。”但是太阳偏西了,也不见他人影,到了晚上客人最多的时候,店里挤满了客人。但还是不见半之助过来,这样还是不过来的好,这么想着民便放弃了等待。 ……天刚暗下来时还是个晴天,还能看到不少星光的闪烁,入夜后便开始下起了雨,九点过后雨势大了起来,客人们也纷纷开始提前回家,到十点只剩下了两桌客人。民正在招待要去伊势神宫参拜的客人,那是三个江户人,看上去都是很富裕的中年商人,除了会说些民听不懂的幽默笑话让民不知如何反应有些困惑外,都是些斯文稳重的人也不难应付。……十点刚过不久,女招待房拿着酒壶过来了,“有客人来了。”她对民眨了下眼说,“在独院那里。” 民马上听懂了房话里的意思,她朝房点头道谢站起身来。来到独院,半之助已经在那里了,他的脸色如同白璧一般雪白,失去了生气紧张过度的脸上只有睁大的双眼露出闪闪的光芒,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半之助,而且从头到脚像掉进过水里那样浑身都湿透了。 “怎么湿成这样,这是怎么了?” “我杀了人。” “啊啊。”民不由地叫出声来。忽然袭来一阵头晕,她连脚也站不稳了,急忙伸手抓住半之助的身子瘫坐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初蕾 四 初蕾(四) 帮半之助换上暂借的衣裳,将湿透了的衣衫拿去厨房请求帮忙烘干以后,民端来了热好的酒,一边给半之助斟酒一边听他述说了事情的详细经过。……对方叫森田久马,就是那个酒量最大的男人。出了藤村后大家又去了两家料理店喝酒,之后在回鸟羽的路上准备渡过五十铃河时,在渡船中两人争吵起来,然后就在下船后的草坪上决斗了,结果他斩杀了久马。 “杀人也就是那么回事,有三个证人,作法也是没有问题的决斗,既没什么可耻的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只是吵架的原因却是我的不对,这才是最让我无法宽恕自己而最折磨自己的苦楚。” “但是,不就是他一直在挑衅半大人的嘛?” “不是那样的,森田说的都是对的。我杀了他以后,在雨中毫无目的地走了好久才明白,也明白了自己真是一个愚蠢卑鄙之人,……我和你有了现在这样的关系后,还和你约定什么“喜欢就在一起,厌倦了就干脆分手,”还说“这才符合人性。”什么的……”说到这里半之助重重地摇了摇头,像喝□□似地狠狠地灌了一口酒,“……森田是这么说的,从几十万人中,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有缘结合,那是十分神圣严肃的事情,喜欢就在一起,厌倦了就分手,看似很自由但好好想想,那不是侮辱人类,把人当成和畜生一样了吗?……你把自己活成畜生不可耻吗?这句话就是决斗的原因,民,” “但即便如此,那也不是半大人一个人的过错,民也是自愿和你约定的,那是因为我们的身份实在差距太大了呀。” “不,不止只是这件事,至今为止我生活中的所有一切,都是由虚假任性和荒唐无稽组成的,所以才会和你约定那样的关系,我在黑暗中被雨淋湿游荡,……终于明白了在几十万人中一男一女结合一起,那是多么严肃的机缘,民还无法明白啊,” “……”民低头沉默着。 “民,抬起头来,我要和你商量。”半之助突然伸出手来握住了民的肩膀,“我这就打算去江户,然后要重新做人,不管多么辛苦都将全力以赴,当然会有很多困难,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实现愿望,所以没法对你要求等我,只是,如果,……如果我终于活出了人样回来,而你那时还是一个人的话,希望你能作为妻子嫁给我。” “不是说要民一直等待,是吗?”民稍微思考了一会,这么说着轻轻地抬头看向男人,“没有约定,是吗?” “不是约定,什么时候能够回来,一生回不来都有可能,现在的我没法对你要求等我,只是,乘着这个机会我想和你说清楚,……民,我是真心爱你的,虽然和你作了那样的约定,但爱你是真心的。在此临别之际,这也就是现在的我唯一能够留给你的了。” 民根本没法跟上半之助越来越激动高昂的情绪。她很早就置身于这个讨好卖笑的行业,民对于喜欢厌倦,相好分手这些作为单纯的快乐和悲伤的感情,早就既见过也亲身体验过,但什么“侮辱人类,严肃的机缘”,都要分离了还说“真心爱你的”这一些,都是民从未听说过,也从未经历过的,她还无法能够理解。她只是感觉到这个男人即将离开自己,将会去另外一个世界,------终于哭泣的时刻到来了,这样想着她只能在这悲伤之中压抑着自己的气息,忍耐。 “男人真的像孩子似的。”送走半之助,夜深人静中民在冰凉的棉被里自言自语。“这就去江户重新做人,不知道要多少年,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成功回来的时候会来娶我为妻,……也不知道他想过没有,一个女人在我这样的环境中,怎么能够什么也不发生只等着你回来?拿什么糊口养活自己啊?” 在不能再相见的悲伤中,民哭哭笑笑地嘲讽着男人的单纯,在每日每夜的生活逼迫下,对保证衣食住的辛劳早已刻骨铭心的民无法能有更深的理解。 “不过这样也就不用再犹豫了,把能赚的钱都赚了,剩下的就拜托岛喜他老人家了,孩子生下来就送人吧,减轻负担后一定要把田河屋打理好。”抓起棉被的一角民拭去眼泪,对自己打气说,“以后就没什么爱不爱了,民,从今以后你就是一个不顾人情的女人,好好赚钱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初蕾 五 初蕾(五) 从志摩国的鸟羽城下一路西行,越过日和山后的山沟里有一处名叫西泽的清静村庄。这里离鸟羽很近,但隔了一重山,周围的环境就十分土气了,透过远方层层重叠的丘陵带,可以看到朝熊山美丽的风景,春秋之际城里人也会过来游山玩水。在村中很早以前就有一处岛喜的隐居别墅。很很普通的一间屋子,加上厨房也不过六十多平米,院子也很简陋,堆着五块灰白石头,剩下就是围在房屋四周的松树林了。 这里一直封闭了很久,只不过偶尔会有人过来打扫,不过去年的冬天来了一对武士老夫妻,就这么在此居住已经快有一年了。 虽说是老者,居住这儿的主人大约也只有五十五,六岁,夫人大概有五十岁吧,都是很安静的人,没有下人,也几乎没什么来访的客人,静悄悄地在这里过着安分守己的生活。……村里人自然不可能知道,这两人便是梶井良左卫门和他的妻子滨夫人。半之助和森田久马决斗后就不知去向了。所幸久马并未死亡,但良左卫门还是引责致仕了。虽然大家都认为没必要重罚,但不知儿子去向却还是有损武士的脸面,只能罢官致仕了。而且他还把自己的所有积蓄和家财都整理出来,将一切全部都奉还上交后才离开城里。如此干脆利落的行为传到藩主的耳里,便下达了“赐终身十五人口粮”和“许领地内永住”的两份裁决。虽然接受了特殊待遇的裁决,他还是很愧疚。……因为没能找到合适的住处,便听从建议暂时借住了岛屋喜右卫门的退隐别墅,这么做也有些利用旧职权的嫌疑,忐忑不安地过了好一阵子才放心住下。 夏去秋来,无法忍受整天无所事事地混日子,良左卫门在院子角落里整理出一块菜园,和滨夫人一起种上了蔬菜,除了偶尔想起来会去给松树剪剪枝条,也没什么一定要做的事,更起不了想做些什么的心思。“早知如此,至少应该把围棋,象棋学会了就好了”他常常会没了主意似地嘟囔说,“真没想到什么事情也不做会是这么累的事,肩膀老是发僵,真难受。” “每天计划好,去山上走一圈怎么样?” “这周围差不多都去过了,我这人本来就跟风雅的事物没什么缘分,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欣赏山水风景的心情。” “那就把书籍的行李箱打开吧,”有一次滨夫人于心不忍建议说,“以后深秋夜长,看看书也许能消遣时间吧。” 良左卫门没有回答,发现他沉默着什么也不说只是看向前方那副冰冷严肃的样子,滨夫人暗吸了一口气,想到“不好,说错了。”全部上交钱财后,只有装满书籍的三个行李箱被带来了,那是半之助的东西,半之助自幼便很喜欢读书,在藩国的学馆被称为神童,十七岁时居然被任命为学馆的助教。丈夫对学问的事并不怎么关心,滨夫人更是什么也不懂,但半之助二十二岁时,说是他的思想太过倾向于老子的极端了,把他助教的职位给撤了。自那时起半之助就像变了一个人似地不太正常了。尽管如此,半之助的藏书还是和他的笔记一起放在行李箱里带来了。……自从半之助出事后,丈夫便吩咐过“今后绝不得再说起半之助的事。”而自己说起打开书籍的行李箱必定让丈夫想起了半之助的事,“说漏嘴了。”滨夫人悄悄地远离丈夫的身边。 十一月,连续过了几天比常年暖和的日子,才过中旬,初霜刚落的那一天,就在那天晚上,许久不曾喝酒的良左卫门喝了点酒,天刚暗下来就进了寝室,滨夫人点着灯一个人在做针线活。大概九点左右吧,被丈夫叫过去问,门口是否有人来了。 “从刚才起好像一直有婴儿的哭声,” “没注意到,我去看看吧。” 这个时间应该不会有人过来了,这么想着,滨夫人点上蜡烛拿在手上便出来了。并没发现门口有人在,但却能听到什么地方有婴儿啼哭的声音,走出门外,滨夫人举高蜡烛看了一遍四周,在玄关周围有一圈竹编的围栏,围栏边地上放着一个用厚实棉袄包着的婴儿和一个很大的包裹。滨夫人急忙喊道“有人在吗?”天空被阴云遮住,看不到一颗星星,也没有一丝风,这是一个宁静的夜晚,滨夫人又喊了一声,竖起耳朵听了一会,没有回答的声音,看不出有人的样子,滨夫人只好抱起婴儿,将蜡烛留在玄关先进了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初蕾 六 初蕾(六) “不会是弃婴吧。” “应该不会有来这种地方扔孩子的吧,这是怎么回事呢?” “包裹里可有书信?“良右卫门也起来了,说着他打开了包裹,里面只有两三件换洗的衣服和尿布,还有脐带书注6:脐带书,没有发现其他的书信。如果是在城里还有可能,如此山沟应该不可能会有人特意跑来弃婴的,估计是有什么缘由只能将婴儿放在这里,暂时还分不出身来取回吧,夫妻两人这么说着等了好久,夜深了还是不见有人过来,两人哄着要吃奶哭泣的婴儿几乎一夜没睡,不知不觉间天已经亮了。 “来,换我来吧,”清晨,良右卫门抱过孩子说,“这应该是个弃婴,待会儿得通报给村长。” “不知道这村子里有没有还在吃奶的人家?” “村子里没有城里肯定会有的。” “不是的,”滨夫人若无其事地说,“若是村子里能够找来奶娘,我想试试养这个孩子呢。” “别说蠢话,我们现在这个处境,还养孩子做什么,更别说这孩子究竟是什么出身都不清楚……” 这么说着,他不由地看向妻子,在妻子站起身走向厨房的背影中,他似乎感觉到了妻子寂寞的心情。他看向抱在手中婴儿的脸,孩子正睡着,乌黑闪亮的头发,紧闭的嘴唇,清秀的眉毛,这是张五官端正的脸。手中感受到婴儿体温的湿润唤起了他远久的记忆,“曾经也这样抱过半之助。”他在心中自语“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如果半之助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情,或许也能抱上这样的孙子了……滨也是想到这些了吧。” 大概妻子也是同样想的吧,从那时起两人从来不曾说起过半之助的话题,相互之间也不会流露出对半之助的担心,但却从未忘记过半之助一天。半之助被免去学馆助教,是因为被那些妒嫉半之助才华的谗言而诬陷的,研究学问学习儒学必然需要去理解老庄的学说,无视朱子学以外的一切,哪怕就算是官学教授也会被指责对学问的懈怠。若是半之助曾给学生作过老子学说的讲演,那自然另当别论,只是以有老庄的极端思想这样莫须有的罪名便撤除了半之助的助教,当时作为父亲良右卫门也对儿子被冤枉而抱不平的。之后半之助变了性格,开始饮酒出入风月场所,清楚明白半之助最终和森田久马之间发生过错就是起因于此的良右卫门实在无法责怪半之助。最近他反而会希望半之助能在某处平安地活着,甚至会在心中暗自祈祷半之助能够坚强地恢复过来。 “对了,半之助说不定现在也正在别人的好心照顾下生活。”良右卫门将婴儿棉袄的头套套紧了一些,替他挡住清晨的寒冷,静静地离开了火塘旁边。 你有那份心那就养着试试吧,听到丈夫的同意,滨夫人眼里闪过一丝感动。她也从自己丈夫身上感受到了同样的心情。吃过早饭,良右卫门亲自去了村长家里,告诉村长弃婴的事并询问了奶娘的事。“您打算收养那个孩子吗?”年老的村长老人露出替良右卫门考虑的神色歪着头询问,幸好村里有个半年前刚生了孩子的,回头我就带她先去您那儿。……老人马上带着一位年轻的农夫妻子过来了。眼看着婴儿咕嘟咕嘟地拼命吸奶不停,年轻女人诅咒着孩子的父母流下了眼泪。这时,良右卫门在村长的见证下打开了脐带书,上面写着,宝暦四年六月某日出生,名为松太郎。没有姓也没有父母的名字,应该是生下后就有原因没能留在父母身边了,那样不如索性和不幸的过去断绝了的好,就这样良右卫门将孩子的名字改成了太郎。 农夫妻子连续过来喂养了四,五天,这期间,良右卫门派人去了城里的岛屋,将事情详细地写给了岛屋喜右卫门,请他帮忙找个合适的奶娘。第五天喜右卫门带了一个像女孩似的年轻姑娘过来了,“不过,您还真有这份闲心呢,”喜右卫门微笑着劝说,“这种事大多都不太会有好结果,还是别养了吧。” “确实也这般想过,不过,被扔在门外也算是缘分吧,”良右卫门又突然认真地说,“而且就老头老太婆两个在这山沟里的孤单生活也实在有些太无聊了。” “噢,那就算是代替孙子了,”于是喜右卫门故意装出一副苦涩的脸来,“但愿能如您所愿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初蕾 七 初蕾(七) 喜右卫门带来的姑娘名字叫梅。伊势国松坂出身,出嫁过一次生了孩子,却因为没能和夫家相处融洽,留下生后五个月的孩子被夫家休弃了,出身在商人家年纪才刚十九岁,因为年幼时便与父母死别,也是在苦水中长大的,所以虽然外貌很像一个年轻姑娘,起居言语上却很成熟,甚至机灵得有些让人惊讶。 “我得先向你说清楚,”滨夫人开始交代,“喂奶必须以清静的心态胸怀正直之心去做,必须端正姿势,喂奶者的心情和心胸会和奶水一起被孩子接受的,太郎是武士的孩子,你一定要遵守这条规矩。” 梅低眉顺眼地点点头。------没听懂,滨夫人马上明白了,暂时只能自己好好调教了。……确实梅存在很多缺点,睡觉时脱下的衣服会就那么一卷扔在一边,着急时会没系好衣带到处乱跑,告诉她化妆会对奶水有坏影响让她别做,一不留神又会涂上胭脂和粉白,内衣也不会勤洗更换,袜子会穿到袜底漆黑,孩子一哭或者只要讨要,不管什么时候都会给孩子喂奶,还很喜欢给孩子喂着奶睡在一起。真想追究的话所有所作所为都能找出问题来,如此习性难怪不能被夫家接受了,滨夫人体会到梅夫家的无奈不由地点头。……但是唯有一点,对于孩子的照顾却真能以全身心亲力而为。就算没人注意到的地方也会关心到,孩子发脾气不肯睡觉的夜晚,孩子感冒身体不妥的时候,好几晚背着孩子不睡觉也不会有怨言,就这一点抓住了滨夫人的心。……只要能对孩子好,其他的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耐心教她纠正过来就是,滨夫人开始作如此打算。 滨夫人的努力绝不是三锤两棒就能成功的,同样梅的忍耐也绝不容易。长到十九岁,突然进入完全不同的生活,而且还是规矩繁多,作法严格的武士家族的生活,不仅习惯上的细差距,连心态都必须更改过来,而且还都是些日常生活中的事,但凡稍微升起一点不耐烦的心思便什么也对付不了了。事实上梅经常会陷入如此状态。------我实在没办法做下去了,这还不行的话不过也就离开这里罢了。这样打定主意准备放弃的事也发生过不止三次五次。虽然和滨夫人有些不同,但梅能够坚持忍耐也是因为太郎的存在。不会是太长的时间,最多不过八个月,只是到周岁断奶为止,她这么想着,尽量不违抗这家人的意思,顺从教导努力倾力而为。 “你也学习写字吧。”过了年之后二月的一天,滨夫人像似有了什么主意的样子对梅说,“学会读书写字是不会吃亏的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你学一些。” 到了此时梅的心也已经有些靠近滨夫人了,她很坦率地向滨夫人请求教导。这就成了梅踏入新生活的第一步。端正坐姿研墨,展开字帖,铺好纸张,调整好呼吸安静地让笔尖在砚台中蘸上墨水,便会传来一股浓墨的清香,心情会不由自主地镇定下来。……刚开始会肩酸背疼,甚至无法呼吸,当学会五个,七个假名文字注7:假名文字后,练字后那种清爽平静的心情,以及像似做好正事的满足感,让梅体会到从来没有过的舒畅。“喂奶必须以清静的心态,胸怀正直之心去做,说的就是这个呢。”有一天梅突然明白了,“刚在纸上下笔的时候,那种端正姿态平静的心情,……如果能真正以这样的心态去喂奶的话,那么也就不会羞愧于孩子了。” 心眼开窍后,一切都变得很简单了,至今不曾领会的事也便一个一个都明白过来。以前嫌烦的日常琐事中的一点一滴,不知何时开始不做完美会自己觉得不舒服了,到了夏天,知了声响起的时候,就连良右卫门也开始说,“就像变了一个人。”滨夫人高兴得自然不用说,偶尔来访的喜右卫门也会对滨夫人的努力赞叹说,“不愧是夫人的精心培养啊。”……就在聊这些后的有一天,滨夫人向喜右卫门商量起和梅的约定来,她希望能将到周岁为止的约定再延长一些。“太郎也跟她习惯了,最好能留到他会自己走动以后那就方便了。”“是这样啊,”喜右卫门看着像是思考了一番,然后说,“既然是这样,在此之前就让我先毫无保留坦率地说一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初蕾 八 初蕾(八) 能把约定的期限延长吗,这样被询问的梅爽快地同意了。“岛屋的退隐老人也知道吗?” “已经和喜右卫门老人说过了。” “如此梅也愿意在此继续打扰。”嘴里这么回答,梅却毫无理由地沉下肩膀似乎叹了口气。……周岁为止,不仅是梅和梶井家的一个约定,也是她在心中对自己定下的一个约束,再长就不行了,对孩子产生了感情就没法抽身,在感情还不怎么深之前离开,她是这样决定的,但是,担心的感情早就已经猛烈得无法控制,将她和太郎紧紧地连结在一起了,不仅如此,通过太郎现在甚至已经连上了梶井夫妻。“我没打算这样的。”每当梅察觉到这些的时候,她都会吓得发抖,“这样可就没法给半大人交代了,该怎么办呀。” 梅就是民已经没有必要再说明了。至今为止的事都是和喜右卫门商量后进行的。开始只打算等孩子生下来后便随便送养,但既然有半之助这位父亲,还有梶井家的存在,就不得不试一下孩子的缘分,如果没有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就这样把孩子扔在了门口。做奶娘,那也只是到断奶为止而已,剩下的便是尽早脱身,放下包袱重新开始生活。……但是随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民的思想也开始变化了,开始明白滨夫人所说“喂奶必须以清静的心态,胸怀正直之心去做“以后,更是懂得了一个又一个更多的道理。 ------喜欢就在一起相爱,厌倦了就干脆分手。这种想法是对人的侮辱,这样的说法虽然不完全明白,但也能够理解了。 ------从几十万人中,一男一女有缘结合是十分神圣严肃的事情。而这句话,对她却犹如有切肤之痛深有同感。 两个人结合在一起,同心相爱不是玩耍。看着渐渐成长的太郎,这种感情让民揪心难熬,而在滨夫人教导的点点滴滴之中,更是存在有坚固民如此感情的力量。------尽早脱身放下包袱,以前想尽早离开,现在,“离开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对离开民开始变得恐慌不安了,只要稍微想象一下从这个家离开,回到过去那种生活的自己,她就会因为厌恶而不寒而栗。“只能对不住半之助大人了。” 这样想着,借着滨夫人的请求,“到太郎能够站立走动为止”民留在了梶井家中。 过了六月的生日,入秋后太郎开始能够站立走动了。但是到了冬天,到了这一年的年末,都没有人说起期限约定的事。不仅如此,过完年后良右卫门竟然说要教导民学习汉文,每天都会按规定一点一点地开始教民读起书来。……写字还在继续练习写千字文,晚上则会有滨夫人教民针线功夫。太郎患过麻疹以后,长得肉嘟嘟的很是健壮,眉毛和口角更和半之助相似得令人难以置信,------如果梶井夫妻察觉了这么办,虽然心中很有些担心,但这也是让民欣喜若狂的幸福,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她会抱紧孩子,贴脸亲热到孩子躲避不愿为止。 就这样日月流逝,三年过去四年了,约定的期限还是那样没有改变,谁也没有再提起过,而民早已像似梶井家家族的一员那样过着每一天的生活,……太郎六岁时患上了水痘,那时民为了不让他搔痒,一直看护着他七天七夜不曾一睡,结果太郎没有留下一点痘疤,民却因为过劳病倒了,加上其他隐疾并发,几乎连续瘫睡了三个月。 宝暦十一年的正月,给太郎举办了桍装仪式注八:桍装仪式,庆祝宴会的第二天,从城里有一位名叫俣野考太夫的老臣来访,俣野以前曾作过纳户奉行(纳户奉行=金钱财物管理部门的长官),和良右卫门的关系很是亲近,因为良右卫门一直坚持蛰居乡下,他也只好回避,一直不曾来访过,现在他已经升任国家老注9:国家老,头发也都明显发白。“其实我带来了很是惊奇的消息。”久别重逢的寒暄后,考太夫看着这边的眼睛说道,“估计你肯定没法想像,半之助的所在知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初蕾 九 初蕾(九) 良右卫门仿佛心中感受到锐利的刺痛,锁紧眉头,但脸上马上又露出了难以相信的表情,考太夫看着良右卫门的脸微笑着说,“那是去年十一月的事,主公去昌平坂学问所听仰高门的讲演,登坛的讲师居然就是半之助。主公身边的人发现汇报了,讲演结束后向学问所的人确认,证实就是半之助。于是主公便和大学头注10:大学头会了面,仔细询问后才知道,半之助在七年前进了名叫堀尾佐吉郎教授的私塾,从那里前来学问所学习,之后才华被认可得到提拔成了学问所的助教,当然因为没法公开履历,如此待遇在学问所也是十分罕见的,主公非常满意,决定不再追究过去的过错,作为儒臣重新收归臣下。现在半之助在江户公馆里已经是家臣待遇了。” “但是,发生过那样的事情,”良右卫门痛苦地说道,“不管主上是什么意思,只怕半之助不会接受如此的恩典吧。” “年轻人似乎也有自己的想法,十天后主公就回国了,好像半之助也会陪伴主公一起回来,那时候就不要再固执了,希望能夸奖,迎接他回来。你能高兴地迎接就是对半之助最好的奖励啊。” 在隔壁房间屏气凝神听到这里的民再也坐不住了,她无法忍受心中的痛楚跑出了走廊,------他回来了,半之助大人要回来了。脑里只想着这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好像什么也看不见了。 “娘娘,你去哪儿,”太郎喊她,“带上我,我也要去……” 刚要走出门,太郎追了过来,但民“我就回来。”不等说完便丢下太郎,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不知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从哪里怎么走的,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来到了日和山的梅林中,这里是平常经常带着孩子过来看海的地方。越过东南方宽阔斜坡前面的梅林,松林,可以看到鸟羽湾碧绿的大海和美丽的群岛。------啊啊,经常过来的地方,明白过来的同时,涌起了再也不能带太郎来这里的悲惨心情,民不由地双手掩面哭出声来。 “干吗要哭呢?”突然从背后传来询问声,吓得快要跳了起来的民转过身来,滨夫人带着太郎站在那里。“……半之助要回来了,你应该高兴呀,你就是民,太郎是半之助的孩子,这些我们很早就知道了。” “但是主母大人,我绝不是故意……” “不用说了,从喜右卫门老人那里,你们的事我们都听说了。过去的事都忘了它吧,半之助将要回来,和太郎一起三个人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你只需要考虑这些就可以了。” “我不能这么做。”民哭着说,“我没有做梶井家媳妇的资格,我也没有打算这样对待半之助大人的。” “我和你再说一遍,过去的事就忘了它吧。七年前的你,和现在的你是不一样的,在和你一起的每一天中,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了。家主为什么教你读书,理由你也应该明白。”说着滨夫人的手指向傍边的梅树枝条,“你看,这颗梅树又开始结蕾了,就像完全忘了去年曾经的花开花落,每一根枝条仿佛都怀有第一次开花那样崭新的情怀,生气勃勃,含苞欲放,你该做的只是,让回来的半之助能够感受到如同这初蕾一般新生的你。对女人来说,没有什么情义能比夫妻之爱更重要的。” 民注视着梅树的枝条,太郎悄悄地粘了过来,然后拉住民地手轻声叫“娘娘。”这时,民拉过孩子,认真地重重点下了头。 “抬起头来,民,……真难为你了。” “母亲大人。”民张开眼睛喊道,随后便像有什么东西崩溃了似地,哭泣着靠在滨夫人的胸膛。 《发表于讲谈杂志1947年1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6章 内藏允不在家 一 冈田虎之助来到分岔路口停下了脚步,一边用手背擦拭汗流不停的白额,一边抬高斗笠疑惑地看向左右两边。……这片平原在两道不太陡峭的丘陵之间延伸扩展。已经八月底了,但在炙热的下午时分,随处蔓延着一人身高的杂草木,远远近近茂盛的森林,稀松的树林之上,闪亮的阳光照得能刺痛人的眼睛。虽然能看到几处正在开垦的土地,大部分还是任由杂草木蔓延的荒野,特别是流自平原中央的目黑河,因为长年泛滥严重,两岸边露出了大面积的赤色砂砾层。 “……嗯,该怎么找呢?”虎之助不知所措地自言自语,突然他眯细眼睛望向前方。他发现了一道顺着白色干燥,尘土飘扬的道路向这边走来的人影,戴着笋衣皮编制的斗笠,背着竹筐,正想着或是附近农夫时,却过来了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虎之助等她来到身边,“对不起,打听一下。”虎之助发问。 “……是。”姑娘取下了斗笠。 “在下听说这里附近有别所内藏允先生的住所而来,如果你知道的话能否告知?” “是的,我知道。”姑娘用清爽的声音明确回答,“……先生的住所就在那边那片树林的后面。那里可以看到有处翻耕过的土地吧,先生就住在那前面往右再前面一些的树林后面。” “多亏你了。耽误你时间对不起。”虎之助点了点头便和姑娘分别了。 虎之助是近江国蒲生郡的武士子弟,从便有刀法的天赋,一直师从全近畿地区屈指可数的兵法家近藤齋先生,这个夏初被内藤先生认可结业,以后得去江户的别所内藏允先生那里深造,学习刀法奥秘,虎之助拿了内藤先生的推荐信便出来了。……别所内藏允是天真正传流的高手,曾经被德川家光将军恳求教授刀法,而别所先生却表示,将军家族既然已经得到柳生,野两家的教导便无需自己了,断然拒绝了将军的请求,如此的风骨气概再加上特殊的刀法,先生周围成功地聚集了当代一大势力。虎之助自然也知道别所先生的盛名,立刻精神抖擞地来到江户,可内藏允却已经离开道场,回去目黑的乡里隐居了。虎之助顾不上休整换装,马上寻路来到这里,没想到这里是远超想象的偏僻乡下,都不知该如何寻找先生的住处了。 按照姑娘的说法走了大约一里路,右手边出现了一块极大已经翻耕过的开垦地,一位半裸的老农夫正在不停地挥舞锄头。虎之助慎重起见向老人开口询问,确认途径。 “不错,”老人停下锄头转过身来,“……那里是该从这里过去,走过那块树林边的洼地便到了,不过先生现在好像不在家。” “不在家,……怎么回事呢?” “先生来到这里是二月份,大概五十天后吧,突然离家去了什么地方,至今好像还没回来呢。” “但是应该还会有弟子或看管门户的人吧。” “也不能说是门下弟子,好像在先生不在家时来了五位修行者,住在那儿等着先生的归来,有段时间甚至住过十四,五个人,不过现在好像只有五个人了。” “老丈可是住在这里附近?” “是啊,那片栗树林过去点就可以看到老夫的家了。” 虎之助向老人道了谢,走向路。……好不容易找到这里,可还是人不在家,不过既然有同样来访的修行者住在那儿等待内藏允的归来,自己大概也一样能在那儿等待吧。这样想着,踩着草木果实爆裂后散落一地的路,到达杉树林后再走了大约百步,左手前方出现了一扇古朴闲雅的木门,钉着一张“别所内藏允”的门牌。虎之助走进门,顺着被竹林围拢的路缓缓走下洼地,一栋破旧的农屋出现在眼前。正在此时,在农屋前院的广场上有四,五个汉子,正兴高采烈地拿着木剑比试,当看到虎之助摘下斗笠静静地靠近后,便一起停下手转过身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内藏允不在家 一 冈田虎之助来到分岔路口停下了脚步,一边用手背擦拭汗流不停的白额,一边抬高斗笠疑惑地看向左右两边。……这片平原在两道不太陡峭的丘陵之间延伸扩展。已经八月底了,但在炙热的下午时分,随处蔓延着一人身高的杂草木,远远近近茂盛的森林,稀松的树林之上,闪亮的阳光照得能刺痛人的眼睛。虽然能看到几处正在开垦的土地,大部分还是任由杂草木蔓延的荒野,特别是流自平原中央的目黑河,因为长年泛滥严重,两岸边露出了大面积的赤色砂砾层。 “……嗯,该怎么找呢?”虎之助不知所措地自言自语,突然他眯细眼睛望向前方。他发现了一道顺着白色干燥,尘土飘扬的道路向这边走来的人影,戴着笋衣皮编制的斗笠,背着竹筐,正想着或是附近农夫时,却过来了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虎之助等她来到身边,“对不起,打听一下。”虎之助发问。 “……是。”姑娘取下了斗笠。 “在下听说这里附近有别所内藏允先生的住所而来,如果你知道的话能否告知?” “是的,我知道。”姑娘用清爽的声音明确回答,“……先生的住所就在那边那片树林的后面。那里可以看到有处翻耕过的土地吧,先生就住在那前面往右再前面一些的树林后面。” “多亏你了。耽误你时间对不起。”虎之助点了点头便和姑娘分别了。 虎之助是近江国蒲生郡的武士子弟,从便有刀法的天赋,一直师从全近畿地区屈指可数的兵法家近藤齋先生,这个夏初被内藤先生认可结业,以后得去江户的别所内藏允先生那里深造,学习刀法奥秘,虎之助拿了内藤先生的推荐信便出来了。……别所内藏允是天真正传流的高手,曾经被德川家光将军恳求教授刀法,而别所先生却表示,将军家族既然已经得到柳生,野两家的教导便无需自己了,断然拒绝了将军的请求,如此的风骨气概再加上特殊的刀法,先生周围成功地聚集了当代一大势力。虎之助自然也知道别所先生的盛名,立刻精神抖擞地来到江户,可内藏允却已经离开道场,回去目黑的乡里隐居了。虎之助顾不上休整换装,马上寻路来到这里,没想到这里是远超想象的偏僻乡下,都不知该如何寻找先生的住处了。 按照姑娘的说法走了大约一里路,右手边出现了一块极大已经翻耕过的开垦地,一位半裸的老农夫正在不停地挥舞锄头。虎之助慎重起见向老人开口询问,确认途径。 “不错,”老人停下锄头转过身来,“……那里是该从这里过去,走过那块树林边的洼地便到了,不过先生现在好像不在家。” “不在家,……怎么回事呢?” “先生来到这里是二月份,大概五十天后吧,突然离家去了什么地方,至今好像还没回来呢。” “但是应该还会有弟子或看管门户的人吧。” “也不能说是门下弟子,好像在先生不在家时来了五位修行者,住在那儿等着先生的归来,有段时间甚至住过十四,五个人,不过现在好像只有五个人了。” “老丈可是住在这里附近?” “是啊,那片栗树林过去点就可以看到老夫的家了。” 虎之助向老人道了谢,走向路。……好不容易找到这里,可还是人不在家,不过既然有同样来访的修行者住在那儿等待内藏允的归来,自己大概也一样能在那儿等待吧。这样想着,踩着草木果实爆裂后散落一地的路,到达杉树林后再走了大约百步,左手前方出现了一扇古朴闲雅的木门,钉着一张“别所内藏允”的门牌。虎之助走进门,顺着被竹林围拢的路缓缓走下洼地,一栋破旧的农屋出现在眼前。正在此时,在农屋前院的广场上有四,五个汉子,正兴高采烈地拿着木剑比试,当看到虎之助摘下斗笠静静地靠近后,便一起停下手转过身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内藏允不在家 二 “……有什么事吗”皮肤略黑,有着岩石般肩膀的大个子男子向虎之助走来。左眼眉尾有一颗手指般大的黑痣。他不等虎之助把自己的来意彬彬有礼地全部说完,便打断了虎之助的说话,挥了挥手道,“啊啊,不行不行,”很是不耐烦地说道,“……非常不巧先生不在家,你还是改天再来吧。” “在下清楚先生不在家。”男子毫无礼貌的应对让虎之助很不愉快,但还是平静地继续说,“不过各位不也在此等着先生的归来吗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也能在屋里分在下一席之地,随便那里都可以。” “不错,我们确实在此等待先生的归来,但这里并非什么救赎屋,可不是随便那只猫都能混进来的。”完全是一副准备干架的姿态。 “那么是有什么条件喽。” “这样吧,别所先生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乡下武馆师傅,要想得到先生的教导,至少得有超人一等的一流水平,所以,如果你硬是想要在这里等待先生的归来,那么就在这儿和我们来一场比试,如果能让我们认可,那么也可以让你加入我们。” “这是先生定下的规矩吗?” “不,不是这样的。”突然传来了声音,从对面走来一位老人,大概是此处的老仆吧,六十多岁的矮个子,已经鬓发雪白,“先生嘱咐的是,自己不在时来访的,不管是谁都可以住在这里。” “胡说!你给我闭嘴。”黑痣男子蛮横地阻止了老人说话,“……不管先生是怎么说的,现在有我神谷十郎给先生看家,我绝不允许让无聊之辈混入先生门下,或者和我们比试,或者改天再来,你自己选吧。” “这样的白脸敢和我们比吗?”骂声四起。 “估计是想讨双草鞋钱吧,那样的话给他两,三文钱打发他走就是了。” 面对众人的粗口辱骂。虎之助惊呆了,与其说想发怒还不如说是想发笑了。和这样的对手争论又有什么意思呢,“那么改天再来吧。”说着他冷静地转过了身。 听任众人毫不留情地嘲笑辱骂,虎之助从阴森道转了回来,先前的老农夫还在勤奋不休地挥舞着锄头。虎之助向老人道谢走过,老人停下手来说,“怎么了?”有些疑惑地问,“……不等先生归来了吗?” “本来打算等待的,” “被那几个粗暴的家伙说了什么吗?”老人一副果然如此的笑脸,“那群山贼般的家伙可是天大的麻烦呀,没和他们打起来便能退回来就是好事。” “老丈也知道吗?” “经常听看家的弥助说起,他们也常常大摇大摆地在附近晃荡,所以那几张脸也都熟悉了,像他们那样的无赖越来越多的话还真是麻烦呢。” 虎之助已经越过了老人即将离去,忽然,“老丈,”想了一下虎之助说道,“……其实,在下也想等待先生的归来,很想在附近找个住处,当然在下会付宿资,不管房间如何都可以,不知哪里可有能让在下逗留之处?” “哎呀,如您所见这里附近可是毫无人烟的,嗯,让我想想,”老人眯着眼向四周看了一圈,“……如果您真的可以忍受的话,虽然有些脏住在老夫家如何?家里就我和孙子两个也无法照顾周到,如果您不介意就住老夫家就是了。” “如此甚好,十分感谢,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在下打扰了。” 就这样定下了不曾预料的住宿。 老人的家如之前所说,应该在从这块荒地起,大约向北二十来亩地过去的栗树林中。离内藏允的住宅很近,内藏允回家应该马上就能知道,而且老人和看家的老仆像似有所往来,或许也能打听到内藏允旅途的消息,这样一来和住在内藏允家等待没啥不同。虎之助放下心来向老人的家走去,就在走过栗树林之间的道来到农屋前院的时候,虎之助和右手洗刷处站立起来的姑娘面对了面,双方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就是刚才告诉自己去内藏允家路径的姑娘,虎之助马上明白老人所说的孙子应该就是这位姑娘了,于是,虎之助平静地微笑着点了下头。 “还真有缘分,从今天起将在这里打扰了。在下冈田虎之助。” 一丝红晕爬上姑娘的脸颊,但她还是口齿清晰地回答,“欢迎远来的客人,我叫奈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内藏允不在家 三 “客人,早餐准备好了。“ 被这样叫唤,虎之助总算醒来。……似乎有些睡过了头,强烈的阳光反射就是在屋里都有些晃眼刺目,熟睡之后全身的骨头都像放松伸长了似的,感受着体内气力恢复充沛的快感,虎之助很是精神地起了床开始洗漱。 “看您睡得太香,都不忍心把您叫醒了呢。” “睡的太好了,一直马不停蹄旅行过来,大概一下子疲劳都出来了吧,哦?栗子结了不少呢。” “是啊,这是早熟栗,不久就会爆裂开来的。”姑娘将从河里引来,清澈的水往脸盆里舀好,一边殷勤地侍候虎之助洗脸,一边告知虎之助这里附近是栗子的著名产地。……年龄应该只有十七,八岁吧,肌肉均匀绷紧的肉身,娇玲珑的身躯,一双熟透了的葡萄般甜润而又富有表情的眼珠,还有双颊显露酒窝的笑脸,很是吸人眼球。根据昨晚听说,老人名叫闲右卫门,原本是一直都在丰岛郡的农户,去年隐退以后便和孙女移居来此。虽说是隐居了,但生来习惯了劳作,自然不会闲居游乐,也就或是种植果树,或是一点点地开垦荒地过活了。------至死之前或许能开垦出百来亩地吧。老人说笑道。 “只和爷爷两人住在一起不会寂寞吗?” “是啊,太寂寞了。”奈美毫不隐讳地点头回答,“……所以很希望冈田大人能够一直住在我家呢。” “在别所先生回来之前,三个月也好半年也罢在下会一直在此打扰的。” “太好了!”姑娘睁大眼睛说,“……先生家里来了那些可恶的浪人,家里只有我和爷爷两人一直都很害怕,有冈田大人在就放心了。” “那在下算是护卫了。” “不,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着心里放心罢了。” “还不是同样的意思嘛。”说笑着两人回到屋里。 吃完刺儿菜汤和栗子饭的早餐,姑娘换了一身衣服去了荒地。……只剩下一人的虎之助无所事事的来到屋檐下的走廊,呆呆地看了会儿野外,然后站立起来,离家出门查看房屋四周去了。 堆积柴火的柴房,收纳稻谷的仓库,农具屋,再后面是种植蔬菜的菜园,种满后院的梨,柿,葡萄,梅,桃,杏子的果树都被修剪得整整齐齐,果树树枝在各自的空间里毫无阻碍地尽情生长。地面看去每一处都被仔细地除过草,很难想像这会只是爷孙两人的所为。特别是果树林,正房,仓库和菜园的布局,更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稳妥感。……好似该在的事物就以该有的状态坐落在应该存在的地方。不管是各种果树枝叶的修剪状态,还是菜园的区域规划,都给人带来了宽敞,舒适,平静的感觉。同时却又没有丝毫的浪费,和谐的感觉统一表达着主人的意志。……农夫还真厉害。虎之助确实感受到了这股“厉害”的感觉。 之后虎之助略微思考了一会,终于离开后院,他从农具屋取出一柄锄头和一顶破旧的笋皮斗笠,然后卷起袖口,系上十字带,戴上了斗笠便往荒地走去。闲右卫门老人还在昨天的老地方开荒。孙女奈美则在一旁,在老人翻过土来后,拔出杂草扔过一边,夏末暴晒的阳光下,两人的衣衫都被汗水湿透了。 “咦,您这身打扮又是怎么了?”老人看到虎之助怪异的装扮呆住了。 “在下想过来帮些忙。” “那可真是值得称赞的想法。”老人在微笑,“……不过农活可真不是如您所见那般轻松的,如果只是因为心里过意不去,还是不要勉强的好啊。” “不是想补偿什么,什么都不干的话身体会僵化的,所以想干点力气活出点汗,不会给你们添乱的,让在下干会儿吧。” “那样的话,就试试看吧,不过能坚持三天吗。” “爷爷,真是的。”姑娘用责怪的眼神制止了老人继续说话。……虎之助此时已经用尽全力,抡起锄头向杂草蔓延的荒地砸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内藏允不在家 四 老人说过能坚持三天吗? 第三天,虎之助全身的骨头开始疼痛,几乎完全不能动弹了。从练武锻炼出来的身体,想着不过是挖一下土会是多大的事,可是,真做了才惊异地发现老人的话是正确的。谁能知道锄头居然根本不听话, 坚韧的杂草根深深地扎入地面,哪怕虎之助使尽浑身之力锄头还是会很自然地反弹回来,年迈高龄的闲右卫门可以轻松搞定的事情,他这具年轻力壮的身子却完全束手无策。 “身子发痛了吧,唉,您不说我也明白。”第三天的早晨老人笑着说,“……这种活不是您能干的,不要意气用事了,就此罢手吧。” “不,让在下再努力试试。”虎之助咬着牙出了门。 非常辛苦的一天,好几次虎之助都后悔拒绝老人的劝告来到地里,但还是努力忍住了。已经不是意气用事那么简单了,他是在向土地挑战,自己输或者征服这片土地,虎之助下定了决心,在倒下之前自己绝不会放下锄头。……这时已经过了中午时分。 “冈田大人,您看,”老人停下锄头说,“……那群山贼家伙在冲凉呢。” “不错……”已经什么都顾不了了,但虎之助还是抬头看了一眼。 两百米开外的目黑河河边,那些住在别所家住宅的浪人,有的□□着雄壮的身躯在河里冲凉,有的睡倒在河滩,还有的正在相扑嬉耍,不时传来他们旁若无人的叫喊声。 “真是可惜了呀。”老人像似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 “……那么强壮的身体,摆弄什么无聊的木剑,冲凉,暴食狂饮之后便东倒西歪地睡大觉,真不知道这些男人对这世道究竟是怎么想的。” “武道的修行是无聊的事情吗?老人家。” “您这么说,真的很难回答。老夫只是一介农夫,想法自然可能会很狭隘固执。”老人又开始边耕作边说道,“德川家族的天下已经稳若磐石不可动摇,若是能够奉从诸侯的武士家族自然是例外,但没有主公的浪人们就应该是舍弃刀剑的时候了,现在这个世道,一百个精于刀剑的武士还不如一个农夫重要呢。” “那么老丈可是说兵法之类的都是无用之物了吗?” “您对我所说如此理解啊。” 虎之助看向老人,老人慢慢地,但每一锄头都像是在享受似地掘着土,老人的形象确实给人一副稳稳立足于大地的感觉。让人像似能够感受到,有一个以虎之助这样年轻的思想根本无法窥探的巨大秘密,正从老人的五体中光芒四射。 “咦?”正在除草的奈美这时突然发出声来,“那些人往这边来了。”回身一看,冲凉的浪人们高声说笑着往这边走来,“爷爷,他们不会又像上次那样动粗吧。” “不用理会他们。人不惹蛇,蛇也不会咬人。当作没看见他们就好。” “喂……”那些家伙走近后还是不管不顾地大声叫嚷,”好精力,好勤奋嘛,老农,” “等等,等等,还有新来的呢,这男人是谁?老头,你儿子吗?” “不会是你女婿吧?” “喂,那边的男的,”前些天应对自己叫做神谷十郎的男子扬了扬他宽大腮帮的下巴怒吼道,“你眼睛瞎了吗?到了武士的面前得脱帽这点儿礼仪该懂吧,还不摘掉斗笠行礼。” “对,连斗笠都不摘,没礼貌的家伙,这个乡巴佬!还不快摘斗笠!” 姑娘有些担心地看向虎之助,虎之助停下锄头,平静地摘下了斗笠。十郎看到这张意外的脸不由的“啊”地叫出声来。“怎么是你?你不就是上次那个,” “不错,前些天失礼了”虎之助面露微笑,“……在先生家被各位拒绝,没办法只好寄宿在这位老人的家里了,诸位冲凉的修为挺高的。” 浪人们都屏住了呼吸。……正当有一人要说什么的时候,虎之助又戴回了斗笠,拿起锄头平静地开始掘起土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内藏允不在家 五 阳光和风里的秋意逐渐变得越来越浓。别所家看房老仆的弥助偶尔也会过来说话。但却毫无内藏允的消息,所谓可能在北方诸国巡访也不过是弥助老人的猜想。但是虎之助能够感觉到自己心里的想法在慢慢地变化,想探究内藏允奥秘的目的并没有改变,但在此之前,必须更深地先从闲右卫门老人那里学到什么……那是什么无法明言,但老人平静的一举一动,毫无奇特平凡无比的话题中,却有着和虎之助所追求的“道”紧密相关的存在。在故乡时老师近藤齋经常说起这样的话。对于所有追求武道的武者,天地之间的万物都可奉之为师,哪怕是一草一木都不会是无用的存在,先人甚至能只观察水面的月影而悟道。没有这种谦逊,百折不饶的追求之心是无法最终完成百年修行的。虎之助从来没有忘过这些话。所以现在他在老农夫闲右卫门这里体会到了老师所言的真实。能在接受内藏允的教导之前遇到老农夫实在是件幸运之事。 月半十三的入夜时分。河边高悬的月亮美丽无比,虎之助在得到老人允许后,第一次带着奈美离家出门。夜露在苇穗簇拥摇曳的芦苇荡点缀出点点光珠,路边四周到处都是虫鸣声响。 “冈田大人的家很远吗?” “近江,在近江国的蒲生。” 说到这里,忽然虎之助惊奇地发现,都已经在同一屋檐底下生活二十多日了,至今还不曾说起过故乡之事。无论去那里都会最先被询问,自己也会最早说明的事情,在闲右卫门家里却根本没有说起的机会。这是老人的人品所为。虎之助认为,老人无需刻意表达,却的确拥有一副阔达的心胸,他似乎又有一点,窥视到了闲右卫门的心中。 “母亲大人还健朗吗?”父亲呢?兄弟呢?就像纠缠在一起的线团舒展开来了似的,姑娘一个接着一个地开始提问,深藏心里一直想问的问题一下子都涌出口来。 两人来到河滩。虎之助和奈美在阴凉的石上并排坐下,已经亡故的父亲,健康却过度心系孩子的母亲,孝顺且十分照顾兄弟的兄长,虎之助毫无保留地回答了所有问题。……不知是夜色流逝的诱惑还是月光的调戏,或许是因为,和女孩独处相谈是第一次经验,这样说着话,渐渐地在虎之助心底引起了一股温暖的感动。他很年轻,年到二十五岁的今日为止,一直都只投入在武道的修行之中,从来不曾意识过女性的存在,而此时却在心底忽然感受到了一股鲜红血液冲动的感觉,只不过那只是极其短暂的一刹那,当感觉到生来首次唤醒的崭新冲动时,虎之助脑海里便出现了实实在在的闲右卫门老人的眼睛。爽快地同意两人单独外出的老人,究竟是怎么想的?不可以。虎之助像是被冷水浇了一身一般,握紧拳头站立起来。 让他感到被水浇一身的还有另外一股感觉。几乎在虎之助站立起来的同时,四五条人影杀到两人面前。不用说就是以神谷十郎为首的五个浪人,虎之助将姑娘挡在了自己身后。 五个人在两人面前围成半圆站定。 “哼……”神谷十郎露出雪白的牙齿,“在这种地方约会,没有和我们比武的能力,诱惑农家姑娘的本领倒不嘛,如今的武士还真堕落了啊。” “不,肯定不是武士,看这张白脸,这家伙估计就是那种四处拐骗姑娘的人贩子。” “对,定是此类不肖之辈,”其中一人“呸”吐出一口吐沫。 “喂,说话呀,回答不了吗?” 虎之助沉默着,虽没说话,却根本无法压制从心底喷涌而上的愤怒鲜血。仿佛在这些人到来之前生成的自责之念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一般。他看着右边靠近过来那人手中拿着的那根粗长适合的柳枝,“答案就是,是!”话音未落,就从伺机而上的男子手中夺过那根柳枝,给他脸上“啪!”地来了一下。包括被打的那个男子,五人“啊!”地喊叫着扩大了包围圈。“别急,不用慌张。”虎之助微笑着制止了五人一起拔刀的动作。 “这地方要想比试可不够宽敞,也没必要吓到胆的姑娘,等我把姑娘送回家,找个地方我们打个痛快如何?” “你以为我们会上当吗,想逃吗?” “啪!”正在叫喊的男子脸上又响起了第二次拍打声。这一次要比第一次响亮多了,被打的男子挤出惨烈的喊疼声,跌倒在一旁。看到如此,剩下的四人“唰”地闪过两边,抽出刀来。虎之助举起柳枝摆出了青眼[注1:青眼]的架势,“奈美姐,你先回家。”“你在的话,在下放不开手,不用担心在下,你先回家等着。” “冈田大人……”姑娘想说什么,但似乎听懂了虎之助的话,轻盈快捷地往草滩的方向跑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内藏允不在家 六 剩下的人都没法动弹。……当姑娘跑出时才发觉应该趁姑娘还在时杀上去,于是有一人打算跟上姑娘。但是虎之助摆出青眼的柳枝镇压着五人的气势和身子毫不动摇。虎之助微笑着说,“你,叫神谷十郎是吧,”冷冷地瞥了一眼,“是否有资格接受别所先生的教导,让在下来试试吧,别担心,在下手里的是柳枝,被打了的也不会有性命之忧,放马过来吧!”十郎脚下的河滩碎石发出了声响,但月光下闪闪发光的五根白刃却不敢动弹。 “十郎,害怕了吗?”虎之助叫道,“哇。”的一声从神谷十郎口中发出,碎石被踩翻的声音和弓矢之声响彻夜空,冷澈透白的河滩上光影交错,刀刃在夜空中碰撞出阵阵火花。 胜负马上就有了结果,脸部被强烈击打的三人晕头倒下之后,神谷十郎和剩下的一人便转身撒腿逃跑了。虎之助看着逃走的两人,随后便来到倒地呻吟的一人身边,将柳枝扔在那人身上,“好了,还给你了。”笑着说,“……多亏你借给了在下趁手的东西,没让谁受伤还真是幸运,回去告诉十郎,在下和他的胜负还未有结果呢,回头在下会再去找他的,别忘了传话啊。” 对方屏住呼吸不敢动作。虎之助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似地从河滩登上了路,马上从最近的树林里,奈美喊着“冈田大人!”跑了出来。虎之助停下脚步盯住姑娘的眼睛。姑娘的眼珠子里透露出想要倾诉的热烈光芒。 “对爷爷保密。” “……是。” “那么我们回家吧,天开始凉起来了。” 奈美点头靠近虎之助,虎之助发现在姑娘的黑发上闪烁着微的露珠。 第二天早晨,高昂的说话声吵醒了虎之助,听清说话的是别所家看房的弥助老人后,虎之助急忙换好衣服走了出来。他想到说不定是有了内藏允的消息。赶紧洗好脸回到屋内,屋里只有闲右卫门一个人坐在走廊边缘喝茶。 “早上好,刚才弥助老人来过了吗?” “刚回去了。”老人的喉咙里透出想笑的声音,“……听说了一件可笑的事情,住在别所家中的那些浪人,昨天夜里抢走了钱财逃走了。” “……抢走钱财?”虎之助皱起眉头。 “别所先生离开前留下了一箱通宝钱,那是在自己不在家时,为分发给缺少路费的修行者准备的,但一直不曾有任何人拿过一文,那些山贼,抢了整箱钱逃跑了。” “可恶,居然堕落到如此地步。” “哪里,这就是时下的流行。”老人放下茶碗,眯细眼睛看向栗树林说,“找来别所先生家的武者中又有多少是真正想要修行的人呢?大多数人不过是想从先生那里拿到结业证明,或是以此高升,或是成为教授,然后能在世间轻松度日,大多都是如此想法的人吧。” “农夫也有农夫的眼睛,”老人静静地一只手抚摸着膝盖,“比如说冈田大人,向您请问,您又是为何来到别所先生这儿的呢?” “那当然是为了向先生请教武道的奥秘,希望能够得到刀法的秘传。” “很是不可思议呢。”老人望向云朵,“……我们的农活,是相传几百年的手艺,在外人看来无比简单,但还是有农事的奥秘,翻耕土地也好种植作物也罢,都有着无法“如此这样”般简单教授的秘传。同样耕地,播下同样的种子,同样辛勤种植,身怀奥秘的农夫和没有之人之间,收获的作物根本无法相比,……为何会这样,……没法用嘴来说明,也是没法教会的东西,每个人都只能通过自己的汗水和经验而体会掌握的。” “……” “前几天,冈田大人驳斥老夫的话,问过兵法之类难道无用?”老人待了一会继续说道。“确实如此,如果有依靠别人传授耕作秘法的农夫,那肯定不是真正的农夫,不管是什么“道”,如果想让人教会自己奥秘的话,那肯定无法成功的,那些抢了钱逃走的浪人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一股火烧般的感觉传过虎之助的脊梁骨。并非缘由老农所说的语言,也不是因为老农的形象,听着那平静地在口中嚼动而成的声调,他就像突然从梦中醒来一般。 ------没错,就是此人,这位就是别所内藏允先生! 明白过来的同一时刻,虎之助立刻跳下庭院跪倒地下,双手膝前地上摆正。 “先生……” 老人高高在上,沉默着俯视下来。 虎之助凝聚全身的精神抬头看向那双眼睛。相当长的时间,老人不发一语盯住虎之助的眼睛,终于在嘴唇边浮现出一丝微笑。“内藏允不在家” “先生”虎之助膝行向前。 “呵呵,估计不会再回来了,你还要在此等候吗?虎之助。” “我能胜任农夫吗?”虎之助满怀喜悦之情颤声问道。老人用饱含宠爱的温和眼神看向虎之助,平静有力地回答,“道只有一条,”“……刀和锄头,手中之物虽然不同,但道只有一个,今后我也不会教导什么,农夫很辛苦的。” “先生……”虎之助泪盈满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老人。找到老师了,得到了真正可以敬仰的老师,终于确定了自己该走之路。自己终于打破了至今为止无时不刻束缚在自己身上的“兵法”之壳。道只有一条,却通往无穷的四面八方,一条宽大无比,无穷无尽的大道展现在眼前,而且他确信自己确实正稳稳地站立在那条大道的始端。 “爷爷,冈田大人,”奈美从内屋走了出来,“……饭餐准备好了。” 《发表于王者,1940年11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6章 石榴 一 真沙并非一开始就厌恶丈夫的。而且最终婚姻失败也不能说只是因为丈夫的罪过。在昌藏可悲的性格,以及因为真沙的年轻而未能理解他那种性格之中也埋下了不幸的种子。 松室的家族到长左卫门这一代时,从中老的职位被降到了番头,在其子伊太夫时更是被降到了普通徒士。长左卫门是因为脾气暴躁而发生了刀剑之伤的事件,而伊太夫则是因为饮酒过度误事跌落的。只两代人就从中老降到普通徒士可以说是很少见的。昌藏是祖父还在中老任职时在矢仓下的宅邸出生的,幼年时代是在九间町的住宅度过的,十一岁的时候开始住到了御厩町的集体宿舍。------在身份等级制度森严的时代,一名少年的性格在这种没落的环境下会受到怎样的影响,那是无需多说的事情。而且他还继承了祖父和父亲那些脆弱性格的血脉,悲剧自一开始便已是命中注定也不难推测。 真沙的娘家井沼家族世代都会领受高阶头领的职位,父亲玄蕃的官职是长枪奉行。真沙上面还有真一郎,源次郎两位兄长,她是家中最的妹,从便接受了父亲异于常人严格的教养。和松室家族的联姻是一位中老户泽数右卫门提起的,父亲开始并不太愿意,“松室的将来自己会照顾的,”有了户泽中老的这份保证才答应下来。当然这也只是在结婚不幸结束后真沙才听说的,所以也并非有要责怪户泽中老的意思。------对真沙来说,当时的她并没有对结婚这一现实有什么认识,她的年轻让她完全被那些为自己新作的衣裳,发饰的美丽所带来的兴奋淹没了。“都十七了,这孩子……”连她母亲也数落了她好几回。婚礼是八月办的,从婚事谈起只不过才过了三十天而已。她并没有要嫁到别人家去的觉悟,更强烈的感情只是将要和父母,兄长分别,离开自幼生长的家而感到非常伤心,在出发前,一个人偷偷溜去庭院,在刚开始染上艳色的雁来红边痛哭了一阵,然后在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之前擦干眼泪回了房间。……当时那雁来红灿烂的色彩和在那边上流下,纯粹泪水的滋味,在那之后不知让真沙怀念了多少回。 新生活给真沙带来了极大的冲击,相比实际年龄远远不懂事的她,被恐怖,痛苦和失眠折磨,不过数日便憔悴得难以相信。松室家中有一位卧病在床的婆婆。婆婆是个平常话不多的人,已经在家养病有两年了,就是她察觉到了真沙的情况不对劲,便在不露声色之间教导了真沙一些,那些无法理解的恐怖总算消失了。但是在婆婆话中“都是女人生来该承担的责任------”这句话却极其强烈地留在了真沙的脑海。不管多么美味的美食,如果进餐是一种义务的话,也不会有食欲的。在精神上,身体上都还太幼稚的真沙,由义务观念而产生的新痛苦取代了恐怖化为重压,引发了她无法控制的厌恶感。……如果昌藏是稍微不同一些的性格,那么也可能会有机会能够避过彻底毁灭的不幸。但是他自己也才只二十四岁,离深谙世故相差甚远。来自落魄家族的自卑,让他把婚姻看得过于太重了,对真沙的爱情自然也是无比专致,激烈。 “真沙你不喜欢我吗?”他经常会这么说着握紧真沙的双手。“为什么你不能明白我是这么喜欢你的呢?和我说实话,一定没法喜欢我吗?” “我不会一直只是普通徒士的。”微醺的昌藏会挺起胸膛这么说。“一定让你看到松室家族的兴起,不是多么困难的事。真沙你看着,我一定会让你成为中老夫人的。我发誓,一定会让你过上这世上人人都羡慕的生活。” 在家里,昌藏从不会离开真沙半刻,只要在真沙身边,不是握住她的手,便会抱住她的肩膀。总是一脸认真地看着真沙,又忽然脸色一变,然后“真美啊,”叹息不已。而且三天两头便会买了礼物回来,于是家里便多了许多太过光鲜耀眼的和服,衣带,还有发钗,发簪,发梳,笄,梳妆箱,书箱,手镜之类的东西。------真沙尽量给出了欢喜的回应,其中也确实有自己喜欢的东西。但是心灵深处那份厌恶的抵触感总是让她无法表达出自然的喜悦感情。本来,昌藏这样的爱情表达方式,对于从接受过严格教养的她来说,就不是很合适的作法。------作为一名武士,就算日常茶饭都必须如此这样按照规矩生活,和她所接受的如此教育相比,实在有太多时候会让她羞愧得无地自容。这也更让她的心离她的丈夫越来越远了。 嫁过去没过多久的事,昌藏将熟透了的石榴破开看着,突然转过头来,一双像似发烧了的眼睛看向真沙,他指着果实中红玉般的种子对真沙说出了这样的话。 “看这美丽的果实,我觉得它真像你的身体一样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7章 石榴 二 “破开它的果皮,被白膜分隔下,会出现这清澈鲜艳的果粒,就像吸饱了少女纯洁的鲜血那样,看着这艳丽的鲜红,会有种让我在看着你身躯的感觉。” 那时的真沙,因为真正有了被他破开身躯窥探的感觉而袭来了几乎就是恐怖的羞耻,她不由地浑身都发抖了。因为这没法言表的厌恶和屈辱,从那以后就变得只要被昌藏看着,就会让真沙浑身发冷。------昌藏变得神经质会常常显得烦躁不安,不经意间他会突然变得很不高兴,不开口说话,不靠近真沙的身边来。在书房突然高声呼唤,等真沙急忙跑过去,却又只说,“完事了,去吧。”冷漠地将真沙推开一边。但这并不会持续很久,马上又会唤来真沙,向她道歉,嘴里不停地述说着后悔一边激烈地反复爱抚着真沙。 “再忍耐一阵子,我一定会升职的。”抱着紧缩僵硬的妻子肩膀,他会像被逼得就要破釜沉舟般地这样发誓,“马上就能和现在这种悲惨的生活告别了。只要真沙是我的妻子,我什么都会去做,没什么问题的,我已经有把握了。” 十月婆婆病逝了。就像霜化了一般静悄悄地去世了。临终前,婆婆盯着坐在枕边的昌藏看了好一阵,然后将目光转向真沙,看了一会却什么也没说就合上了眼。这是,虽然有话想要交代,但是知道说了也没有用的意思,真沙感受到了婆婆的无奈。------昌藏纵情宣泄,悲愤痛哭。但这有违武士精神的依恋不舍所表达的深厚感情却更明显地暴露了他脆弱的感情和软弱的精神,这让真沙反而无法再看下去了。 过完年二月初的时候,突然媒人的户泽数右卫门来访,像似刚从城中回家的途中,穿着正装站在玄关问道,“松室回来了吗?”然后稍微考虑了一下就说,“等他回来就让他马上来我家一趟。”便离去了。 ……昌藏没再回家。真沙一直不吃晚饭等他回来。十二点的时候让婢女先去睡了,她自己犹豫了好几次,在听到两点的撞钟声后,没脱衣服就钻进了被窝中。------听到婢女打开厨房门的声音醒来后,发现已经天亮了。马上起床,轻手轻脚地去丈夫书房查看,自然没有人影,也没有回来过的痕迹。 “出了什么事呢?” 终于感觉到不安,嘴里念叨着走出走廊,一封摆放在那里的信进入眼里。真沙像似看到了一件危险物品突然僵住了身子,心跳加速,她用胆怯的目光看着那封信,终于快速地收入手中,怕被人看见似的急忙躲回自己房间坐下。……那是昌藏留给她的告白,谢罪的信。 自己做了什么马上就会明白就不多写了。信在一开始是这样写的。自己曾经为了让松室家族能够回复以前的地位努力过,但那并非是为了家族的名誉或者自己的地位高升,而是为了能让真沙成为中老职位的夫人,让她能够过上在物质上,精神上都能得到享受的生活。自己除了想让真沙得到幸福没有任何其他的野心。希望真沙能够相信这一点,自己只是想让真沙能够幸福而已。------但是事情失败了,过于急躁贪心,做下了无法挽回的失败。想来这也是松室家族无法避免的命运。自己将脱离藩国处置自身,但却无法向真沙谢罪,所以也就不向你恳求原谅离去了。不过还是希望你能允许我祝福你将来能够过得幸福,对真沙而言实在是太坏的遭遇了,只希望能早日从这创伤中尽快恢复过来。 ……大约就是写着这样的内容。 真沙马上将这封信烧掉了。那时对她来说,作为一名武士为了妻子的幸福居然不顾犯错毁灭自身这种,毫无武士气概犹豫懦弱的软言弱语只惹得她气愤万分,同时又因为终于得到了解放而放下心来,至于在那短短的文章中暗暗充满的哀切之情,根本未曾进入她的眼里。……吃完早饭换好衣服后,真沙马上就去了户泽中老的府邸。数右卫门把话只听了一半就急急忙忙喊来家中武士,命令派人去追赶了。 “马上派人骑马往两条大道追赶。也有可能会利用下雪翻山,针立沼泽那边也要派出人马。”数右卫门用激动的声调说,“绝不能让他跑了的,要尽全力追赶!” 真沙就那样留在了那里,户泽家族的武士和婢女去了没人的松室家。……昌藏没有被抓捕到。后来才知道,他当时躲在了松室家族的家庙,等追捕松懈下来后才离开越境逃跑了。具体如何不太清楚,罪状是挪用了大量的公款。------真沙就这样在户泽府上待了半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8章 石榴 三 昌藏在逃亡的状态下被判了斩刑,松室家族也被断绝了。本来妻子的真沙自然也该受到处罚。但是大概是户泽中老因为媒人的责任帮忙奔走的结果,最后只落了个“逐出藩国境外”的处分,就在那年的九月暗中移送到了江户的公馆。 在江户先是待在了舅舅野木庄左卫门的家中,随后便被招去了公馆内院。最初是跟在藩主生母的松泉院殿下身边,五年后升为中臈品阶的女官,任职书记。这时的薪俸是,米金十五两,职位金七两二分,还有每月柴四十八斤,炭两捆八分,油一升五合,糠五升,菜银三十文,还能使唤三个书童。------之后又过了六年,二十八岁时她成了内院管事,三十五岁时升任为老女注1:老女。 至此为止一直都是平稳美好的生活。每日都生活在只有女人的圈子里,偶尔也会因为无聊的中伤,嫉妒和谗言烦恼。其中有些人更是对污秽的话题特别喜欢谈论,还有那些有怪癖的人,这些人暴露出来的女人可耻,贪婪的表现,好几次都让真沙害怕得甚至不敢靠近。但是除去那些年轻人,过了二十岁以后的人,大多都是有各自的缘由决定终身独身过活的女人,所以都有着独立自主的意志和自觉,如此和在松室家相比那就完全是轻松随意的生活了,整个人都能生活在放松自由的感觉之中。 “和嫁出去受苦相比,这里的生活真是女人的天堂啊。” “讨好伺候性格复杂的丈夫,提心吊胆地心应付公公和婆婆的唠叨,一整年没有休假休息,整天被家务忙得团团转,这样的生活想想都让人心寒。” “女人出嫁,就等于是把自己和自己的一生都送给别人一样啊。” 经常聊起过这样的话题。但是到了三十五岁的时候,真沙的心中开始有了一些变化。那是从藩国的兄长女儿嫁来江户的时候开始的。------那位侄女名叫早苗已经十八岁,对方是纳户役注:纳户役名叫渡边大七。真沙被请去参加了两人的结婚宴,就那次机会,开始和同属本藩住在江户的三家亲戚有了频繁来往。那是因为老女的身份使她在工作上有了空闲的时间,还有三十五岁的年龄也有关系吧。有位本来很是疏远的叫做杉原的,母亲这边的远戚,更是有了很是亲近的交往,关系融洽到甚至会拿出家庭中的琐事来商量的程度。 那是在这位杉原的妻子病倒在床时的事。真沙前去探望,经常能看到丈夫伊兵卫从妻子枕边离去。听说好像只要有空就会过来,或是给妻子读会书或是陪着说说话。他是一位平常总是端着一副难解苦涩脸色的男人,而此时却好像真的感到了不安似的,很不安稳的模样,就连喝药吃饭都要亲自过来照顾。 “男人呀,真像个孩。”妻子皱眉说道。“以为我说不定就会死了,真的就完全变得惊慌失措。自己刚说过不能相信医生说的话,可我稍微脸色有点不好就急急忙忙派人去喊医生了。太不好意思了。” 不能那么说。那不是证明你丈夫有多爱你吗。本来想这么说话的真沙忽然闭住了嘴巴。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喉咙里堵上了什么东西,怎么也说不出话来。那天夜里,真沙第一次回想起自己的结婚生活。对于夫妻生活已经不是十七岁时的观念了。将近二十年的岁月让她学到了许多知识,这世间人心的表里,支撑着生活的虚表和里实,被美丽装饰包裹的丑恶。三十五岁的女人能够理解的现在的她都已经清楚了。“自己太年轻了------”她胸口一阵疼痛。昌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从多么深厚的爱情而来,对此自己又是如何应对的,她终于明白了这些。 从此在她心中开辟了一片新的世界。出去别人的时候,她会不经意间开始观察对方夫妻的相处。然后每一次都会回想自己和丈夫的生活。如果有五个家庭,哪怕收入,地位和年龄都差不多,五对夫妻都会有和其他人不同的生活。有相敬如宾的,也有亲密无间的,有花哨的,也有朴素的。哪一对都和其他人不同,但却又都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互相帮衬着互相照顾着生活在一起。从旁人眼里可以看出,丈夫和妻子都有自己的缺点,但是夫妻本人对此却像似并不那么重视。这是真的,真沙想到。“成为丈夫,妻子以后,别人眼里的缺点也会被接受。不和任何人相似,别人看不懂,只在两人之间存在的相互理解,这才是夫妻之间爱情的开始。” 真沙重新将昌藏的爱情表现再次一个又一个地回想了一遍。那些都是他真实的爱情。他异于常人的爱情表现,只是因为他的爱情是不同于其他任何人的,是只属于他自己独特的东西而已。而因为他的爱情越是真实越发让他无法以其他的任何方式来表达了,一定就是这样的。 “竟然是这样的!”真沙用双手掩住了自己的脸。 “竟然是这样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石榴 一 真沙并非一开始就厌恶丈夫的。而且最终婚姻失败也不能说只是因为丈夫的罪过。在昌藏可悲的性格,以及因为真沙的年轻而未能理解他那种性格之中也埋下了不幸的种子。 松室的家族到长左卫门这一代时,从中老的职位被降到了番头,在其子伊太夫时更是被降到了普通徒士。长左卫门是因为脾气暴躁而发生了刀剑之伤的事件,而伊太夫则是因为饮酒过度误事跌落的。只两代人就从中老降到普通徒士可以说是很少见的。昌藏是祖父还在中老任职时在矢仓下的宅邸出生的,幼年时代是在九间町的住宅度过的,十一岁的时候开始住到了御厩町的集体宿舍。------在身份等级制度森严的时代,一名少年的性格在这种没落的环境下会受到怎样的影响,那是无需多说的事情。而且他还继承了祖父和父亲那些脆弱性格的血脉,悲剧自一开始便已是命中注定也不难推测。 真沙的娘家井沼家族世代都会领受高阶头领的职位,父亲玄蕃的官职是长枪奉行。真沙上面还有真一郎,源次郎两位兄长,她是家中最的妹,从便接受了父亲异于常人严格的教养。和松室家族的联姻是一位中老户泽数右卫门提起的,父亲开始并不太愿意,“松室的将来自己会照顾的,”有了户泽中老的这份保证才答应下来。当然这也只是在结婚不幸结束后真沙才听说的,所以也并非有要责怪户泽中老的意思。------对真沙来说,当时的她并没有对结婚这一现实有什么认识,她的年轻让她完全被那些为自己新作的衣裳,发饰的美丽所带来的兴奋淹没了。“都十七了,这孩子……”连她母亲也数落了她好几回。婚礼是八月办的,从婚事谈起只不过才过了三十天而已。她并没有要嫁到别人家去的觉悟,更强烈的感情只是将要和父母,兄长分别,离开自幼生长的家而感到非常伤心,在出发前,一个人偷偷溜去庭院,在刚开始染上艳色的雁来红边痛哭了一阵,然后在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之前擦干眼泪回了房间。……当时那雁来红灿烂的色彩和在那边上流下,纯粹泪水的滋味,在那之后不知让真沙怀念了多少回。 新生活给真沙带来了极大的冲击,相比实际年龄远远不懂事的她,被恐怖,痛苦和失眠折磨,不过数日便憔悴得难以相信。松室家中有一位卧病在床的婆婆。婆婆是个平常话不多的人,已经在家养病有两年了,就是她察觉到了真沙的情况不对劲,便在不露声色之间教导了真沙一些,那些无法理解的恐怖总算消失了。但是在婆婆话中“都是女人生来该承担的责任------”这句话却极其强烈地留在了真沙的脑海。不管多么美味的美食,如果进餐是一种义务的话,也不会有食欲的。在精神上,身体上都还太幼稚的真沙,由义务观念而产生的新痛苦取代了恐怖化为重压,引发了她无法控制的厌恶感。……如果昌藏是稍微不同一些的性格,那么也可能会有机会能够避过彻底毁灭的不幸。但是他自己也才只二十四岁,离深谙世故相差甚远。来自落魄家族的自卑,让他把婚姻看得过于太重了,对真沙的爱情自然也是无比专致,激烈。 “真沙你不喜欢我吗?”他经常会这么说着握紧真沙的双手。“为什么你不能明白我是这么喜欢你的呢?和我说实话,一定没法喜欢我吗?” “我不会一直只是普通徒士的。”微醺的昌藏会挺起胸膛这么说。“一定让你看到松室家族的兴起,不是多么困难的事。真沙你看着,我一定会让你成为中老夫人的。我发誓,一定会让你过上这世上人人都羡慕的生活。” 在家里,昌藏从不会离开真沙半刻,只要在真沙身边,不是握住她的手,便会抱住她的肩膀。总是一脸认真地看着真沙,又忽然脸色一变,然后“真美啊,”叹息不已。而且三天两头便会买了礼物回来,于是家里便多了许多太过光鲜耀眼的和服,衣带,还有发钗,发簪,发梳,笄,梳妆箱,书箱,手镜之类的东西。------真沙尽量给出了欢喜的回应,其中也确实有自己喜欢的东西。但是心灵深处那份厌恶的抵触感总是让她无法表达出自然的喜悦感情。本来,昌藏这样的爱情表达方式,对于从接受过严格教养的她来说,就不是很合适的作法。------作为一名武士,就算日常茶饭都必须如此这样按照规矩生活,和她所接受的如此教育相比,实在有太多时候会让她羞愧得无地自容。这也更让她的心离她的丈夫越来越远了。 嫁过去没过多久的事,昌藏将熟透了的石榴破开看着,突然转过头来,一双像似发烧了的眼睛看向真沙,他指着果实中红玉般的种子对真沙说出了这样的话。 “看这美丽的果实,我觉得它真像你的身体一样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石榴 二 “破开它的果皮,被白膜分隔下,会出现这清澈鲜艳的果粒,就像吸饱了少女纯洁的鲜血那样,看着这艳丽的鲜红,会有种让我在看着你身躯的感觉。” 那时的真沙,因为真正有了被他破开身躯窥探的感觉而袭来了几乎就是恐怖的羞耻,她不由地浑身都发抖了。因为这没法言表的厌恶和屈辱,从那以后就变得只要被昌藏看着,就会让真沙浑身发冷。------昌藏变得神经质会常常显得烦躁不安,不经意间他会突然变得很不高兴,不开口说话,不靠近真沙的身边来。在书房突然高声呼唤,等真沙急忙跑过去,却又只说,“完事了,去吧。”冷漠地将真沙推开一边。但这并不会持续很久,马上又会唤来真沙,向她道歉,嘴里不停地述说着后悔一边激烈地反复爱抚着真沙。 “再忍耐一阵子,我一定会升职的。”抱着紧缩僵硬的妻子肩膀,他会像被逼得就要破釜沉舟般地这样发誓,“马上就能和现在这种悲惨的生活告别了。只要真沙是我的妻子,我什么都会去做,没什么问题的,我已经有把握了。” 十月婆婆病逝了。就像霜化了一般静悄悄地去世了。临终前,婆婆盯着坐在枕边的昌藏看了好一阵,然后将目光转向真沙,看了一会却什么也没说就合上了眼。这是,虽然有话想要交代,但是知道说了也没有用的意思,真沙感受到了婆婆的无奈。------昌藏纵情宣泄,悲愤痛哭。但这有违武士精神的依恋不舍所表达的深厚感情却更明显地暴露了他脆弱的感情和软弱的精神,这让真沙反而无法再看下去了。 过完年二月初的时候,突然媒人的户泽数右卫门来访,像似刚从城中回家的途中,穿着正装站在玄关问道,“松室回来了吗?”然后稍微考虑了一下就说,“等他回来就让他马上来我家一趟。”便离去了。 ……昌藏没再回家。真沙一直不吃晚饭等他回来。十二点的时候让婢女先去睡了,她自己犹豫了好几次,在听到两点的撞钟声后,没脱衣服就钻进了被窝中。------听到婢女打开厨房门的声音醒来后,发现已经天亮了。马上起床,轻手轻脚地去丈夫书房查看,自然没有人影,也没有回来过的痕迹。 “出了什么事呢?” 终于感觉到不安,嘴里念叨着走出走廊,一封摆放在那里的信进入眼里。真沙像似看到了一件危险物品突然僵住了身子,心跳加速,她用胆怯的目光看着那封信,终于快速地收入手中,怕被人看见似的急忙躲回自己房间坐下。……那是昌藏留给她的告白,谢罪的信。 自己做了什么马上就会明白就不多写了。信在一开始是这样写的。自己曾经为了让松室家族能够回复以前的地位努力过,但那并非是为了家族的名誉或者自己的地位高升,而是为了能让真沙成为中老职位的夫人,让她能够过上在物质上,精神上都能得到享受的生活。自己除了想让真沙得到幸福没有任何其他的野心。希望真沙能够相信这一点,自己只是想让真沙能够幸福而已。------但是事情失败了,过于急躁贪心,做下了无法挽回的失败。想来这也是松室家族无法避免的命运。自己将脱离藩国处置自身,但却无法向真沙谢罪,所以也就不向你恳求原谅离去了。不过还是希望你能允许我祝福你将来能够过得幸福,对真沙而言实在是太坏的遭遇了,只希望能早日从这创伤中尽快恢复过来。 ……大约就是写着这样的内容。 真沙马上将这封信烧掉了。那时对她来说,作为一名武士为了妻子的幸福居然不顾犯错毁灭自身这种,毫无武士气概犹豫懦弱的软言弱语只惹得她气愤万分,同时又因为终于得到了解放而放下心来,至于在那短短的文章中暗暗充满的哀切之情,根本未曾进入她的眼里。……吃完早饭换好衣服后,真沙马上就去了户泽中老的府邸。数右卫门把话只听了一半就急急忙忙喊来家中武士,命令派人去追赶了。 “马上派人骑马往两条大道追赶。也有可能会利用下雪翻山,针立沼泽那边也要派出人马。”数右卫门用激动的声调说,“绝不能让他跑了的,要尽全力追赶!” 真沙就那样留在了那里,户泽家族的武士和婢女去了没人的松室家。……昌藏没有被抓捕到。后来才知道,他当时躲在了松室家族的家庙,等追捕松懈下来后才离开越境逃跑了。具体如何不太清楚,罪状是挪用了大量的公款。------真沙就这样在户泽府上待了半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石榴 三 昌藏在逃亡的状态下被判了斩刑,松室家族也被断绝了。本来妻子的真沙自然也该受到处罚。但是大概是户泽中老因为媒人的责任帮忙奔走的结果,最后只落了个“逐出藩国境外”的处分,就在那年的九月暗中移送到了江户的公馆。 在江户先是待在了舅舅野木庄左卫门的家中,随后便被招去了公馆内院。最初是跟在藩主生母的松泉院殿下身边,五年后升为中臈品阶的女官,任职书记。这时的薪俸是,米金十五两,职位金七两二分,还有每月柴四十八斤,炭两捆八分,油一升五合,糠五升,菜银三十文,还能使唤三个书童。------之后又过了六年,二十八岁时她成了内院管事,三十五岁时升任为老女注1:老女。 至此为止一直都是平稳美好的生活。每日都生活在只有女人的圈子里,偶尔也会因为无聊的中伤,嫉妒和谗言烦恼。其中有些人更是对污秽的话题特别喜欢谈论,还有那些有怪癖的人,这些人暴露出来的女人可耻,贪婪的表现,好几次都让真沙害怕得甚至不敢靠近。但是除去那些年轻人,过了二十岁以后的人,大多都是有各自的缘由决定终身独身过活的女人,所以都有着独立自主的意志和自觉,如此和在松室家相比那就完全是轻松随意的生活了,整个人都能生活在放松自由的感觉之中。 “和嫁出去受苦相比,这里的生活真是女人的天堂啊。” “讨好伺候性格复杂的丈夫,提心吊胆地心应付公公和婆婆的唠叨,一整年没有休假休息,整天被家务忙得团团转,这样的生活想想都让人心寒。” “女人出嫁,就等于是把自己和自己的一生都送给别人一样啊。” 经常聊起过这样的话题。但是到了三十五岁的时候,真沙的心中开始有了一些变化。那是从藩国的兄长女儿嫁来江户的时候开始的。------那位侄女名叫早苗已经十八岁,对方是纳户役注:纳户役名叫渡边大七。真沙被请去参加了两人的结婚宴,就那次机会,开始和同属本藩住在江户的三家亲戚有了频繁来往。那是因为老女的身份使她在工作上有了空闲的时间,还有三十五岁的年龄也有关系吧。有位本来很是疏远的叫做杉原的,母亲这边的远戚,更是有了很是亲近的交往,关系融洽到甚至会拿出家庭中的琐事来商量的程度。 那是在这位杉原的妻子病倒在床时的事。真沙前去探望,经常能看到丈夫伊兵卫从妻子枕边离去。听说好像只要有空就会过来,或是给妻子读会书或是陪着说说话。他是一位平常总是端着一副难解苦涩脸色的男人,而此时却好像真的感到了不安似的,很不安稳的模样,就连喝药吃饭都要亲自过来照顾。 “男人呀,真像个孩。”妻子皱眉说道。“以为我说不定就会死了,真的就完全变得惊慌失措。自己刚说过不能相信医生说的话,可我稍微脸色有点不好就急急忙忙派人去喊医生了。太不好意思了。” 不能那么说。那不是证明你丈夫有多爱你吗。本来想这么说话的真沙忽然闭住了嘴巴。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喉咙里堵上了什么东西,怎么也说不出话来。那天夜里,真沙第一次回想起自己的结婚生活。对于夫妻生活已经不是十七岁时的观念了。将近二十年的岁月让她学到了许多知识,这世间人心的表里,支撑着生活的虚表和里实,被美丽装饰包裹的丑恶。三十五岁的女人能够理解的现在的她都已经清楚了。“自己太年轻了------”她胸口一阵疼痛。昌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从多么深厚的爱情而来,对此自己又是如何应对的,她终于明白了这些。 从此在她心中开辟了一片新的世界。出去别人的时候,她会不经意间开始观察对方夫妻的相处。然后每一次都会回想自己和丈夫的生活。如果有五个家庭,哪怕收入,地位和年龄都差不多,五对夫妻都会有和其他人不同的生活。有相敬如宾的,也有亲密无间的,有花哨的,也有朴素的。哪一对都和其他人不同,但却又都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互相帮衬着互相照顾着生活在一起。从旁人眼里可以看出,丈夫和妻子都有自己的缺点,但是夫妻本人对此却像似并不那么重视。这是真的,真沙想到。“成为丈夫,妻子以后,别人眼里的缺点也会被接受。不和任何人相似,别人看不懂,只在两人之间存在的相互理解,这才是夫妻之间爱情的开始。” 真沙重新将昌藏的爱情表现再次一个又一个地回想了一遍。那些都是他真实的爱情。他异于常人的爱情表现,只是因为他的爱情是不同于其他任何人的,是只属于他自己独特的东西而已。而因为他的爱情越是真实越发让他无法以其他的任何方式来表达了,一定就是这样的。 “竟然是这样的!”真沙用双手掩住了自己的脸。 “竟然是这样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石榴 四 真沙想起了昌藏脱离藩国逃亡前留给她的告白,谢罪信来。------只是想让真沙幸福。没有其他的任何野心。请相信我的这一点。这种意思,接近于叫喊的部分留在了模糊的记忆之中。作为一名武士居然如此毫无武士气概地懦弱,……当时只是这么想就把信烧掉了。但是,看上去如此犹豫懦弱,软弱无力的东西,却是深厚的,专注的爱情表现,现在的她终于能够鲜明地理解了。 “不能烧的,不应该烧掉的。现在再读的话,一定能够理解更多更多的真实。” 真沙四十岁的时候升任为年寄,那是和当时幕府以及德川核心三大家族的后宫内院里女官最高位的大上臈相等品阶的地位,薪俸也有了米三十石,职务金二十五两。这时候的她心情又有了一些转变。和昌藏结婚的失败自己也有责任那是毫无疑问的,松室家族的不幸,昌藏受到影响的性格,还有周围复杂的事由,就是说不幸是难以避免的事情本身她已经明白。……只是想到那是难以避免的命运时,越想却越是后悔不已,如果自己稍微多些智慧和爱情,也许能够将昌藏从毁灭之中挽救过来,但现实只给她留下了难以弥补的悔恨。 真沙五十二岁的时候隐退回乡了。在城郊的叫桃山的地方得到了一座宅院的赏赐,还有终身五人口粮的待遇,藩主夫人那里每年还会有金十两的恩赐。 桃山是在离城下大约两公里北面的丘陵,宅院就在桃山南面的半山腰,越过赤松林可以看到城堡和武士住宅区的一部分。原先是一位老臣退休后的隐居处,房间不多却有大约三千平方米的大庭院,有不少松树,杉树,枫树和樱树在住宅周围繁殖。原主人应该是一位对季节很敏感的人,和松树,杉树对比,枫树和樱树散落在不太起眼的位置,在不曾想像到的灌木丛中还会有布满青苔的石灯笼。 娘家的井沼,很久以前父母都已经逝去了,长兄也在五年前去世,其子善左卫门继承了家主之位。和他没有太多的往来,也不是很合口味的性格,只有一些礼仪往来而已,其他亲戚也都同样换代了,几乎就没有可以亲密交往的对象。……仆人有一名叫金造的老仆,还有一名侍女和一名婢女,一共四人住在一起。才过三十天,首先侍女的稻子便受不了这份冷清。她露出迷茫的双眼,说,“听说这里附近冬天会有狐狸出来的------”这点可能是有的。在北边再高出一段的地方,这里那里有几处武士家族的别院以外,翻过坡到叶岛谷为止,都只有一些松树,栎树的树林和田地而已。真沙幼时还听说会有狼出现,到这里来采摘松茸,蘑菇都会担惊受怕。 “那就叫听狐庵怎么样?”虽然那时对侍女如此说笑,但连自己都无法避免有些心寒的感觉。 刚过了三十年热闹的女官生活,最初的感受就是像被流放了的寂寞。所以到了晚上,会在这里那里点上两个三个的灯火,还会让稻子在自己寝室□□在身边,有时会因为实在睡不着,经常半夜起来喝酒。刚入冬的时候闯进来了一头迷了路的雄鹿。那时真沙正好在松林里摘朱砂根的枝条,听到落叶被踩的杂乱声音回头看去,就在自己鼻前,一头身高有一丈九尺(真是这么认为的)的雄鹿站在那里。栗色的斑纹和恐怖的雄角,还有那闪闪发光的大眼,一起撞入眼里。虽然自己并没有记忆,但听说好像叫出了非同寻常的声音。金造拿着棍棒赶来时,雄鹿已经将鹿角划过这边那边的树枝,向着田之洼的方向逃走了。“应该买柄火铳的,太可惜了。”老仆好似很可惜的样子,一直跑出院子境外追看,真沙完全放心不下,乘着还没下雪,赶紧让人在庭院周围围上了一圈竹墙。 快要过年的时分,突然来了一位老妇人的访客。 “可还认得出来------”妇人在玄关说着笑了。“认不出来吧,怎么样?” “啊!户泽家的菊江妹妹!”真沙像女孩似地叫了出来。“是菊江妹妹吧。真没想到。欢迎欢迎,快快进屋。” 客人是户泽数右卫门家的女儿。比真沙一岁,在真沙住在户泽家的半年期间交好的朋友。那时她已经订下了婚事,在真沙离去江户后出嫁了的事是听说了,但由于相互之间生活环境的变化,之后便连想起都不曾有过的朋友。她丈夫是叫大仓主殿的重臣,说是她现在已经和退休的丈夫在过隐居的日子。真沙就像遇到了百年的知己欣喜若狂,派出金造去了她家,那天夜里硬是让她住在了自己这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石榴 五 桃山的日子很自然变得安稳下来。通过菊江来访后的穿针引线,适宜的时分也会有客人来访了,或是诗会或是茶会,风花雪月的日子里还会摆上酒宴。……侍女稻子过了三年后离去了,婢女也换了好几个,金造干得最久,可是因为通风发病,第五年时换了叫伊助的男人便离去了。之后这样过了两年期间,当菊江离世后开始,经常来访的客人中,有的去江户工作了,有的病故了,缺了不少人,真沙自己也在床上病倒了三个月。 ------就是在那时的事。就在秋季快结束的时候,估计是半夜时分真沙忽然醒了过来,在院子里有笛子吹奏的声音。在江户公馆时真沙对音乐也是学过一遍的,笛子的曲子也差不多都能听得出来,可这时听到的调子却是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曲调。或许不能称之为曲调。那是平平淡淡,没有能让人感受到感情起伏的曲子,笛声没过多久就停止了。 等恢复到能够起床后,办了一场形式上的庆祝宴,就在那之后的事,送走客人后在庭院边,真沙忽然把伊助叫住,“你会吹笛子是吗?”问他。老仆慌忙磕头行礼,只不过是玩耍而已,他并未清楚说明。从替换金造来此已有两年多了,平时总是看到他在那里默默地工作,和他几乎没有说过什么话。大概已经有六十七,八岁了,稍瘦但坚强的骨骼构成一副健朗的身躯,透过肩头能让人感受到成熟清雅的风格。话不多,不管什么事都能做得平平稳稳……。应该是过去遭遇过什么没落的吧。这么想着真沙当时并没有多说,几天后当他在院子里扫地时,在走廊边缘真沙让人端来了茶,唤他过来稍作休息。伊助在脱鞋石上坐了下来,很是静静地喝着茶,并一点一点地回答真沙的问题。 “确实如此,并非此地出身。”他眺望着松树林的远方,一字一句地回答。“简单地说就是此身的耻辱吧。本来家中也是很有规模的,就是藏宝库都有三座,就是命运不好那种吧,现在就算回去了就是连基石一块都没有了。是的,要一直往南过去才是。” 就是从那开始,真沙经常把伊助叫来陪自己聊天。他对被问到的事不管是什么都会很坦率地回答,不过答案却总是比较隐晦的内容。比如就说笛子,“自己只是胡吹乱奏而已,不过曾经和乡下的一伙神乐团注:神乐团一起生活过三年,那里面曾有过一位可被称为高手的人。”就是这样回答的。他也曾娶过一位妻子,没处好离别了。当然也没有孩子。离开故乡以后便开始了从这个城镇转到那个城镇的流浪,期间也有过无数无法言表的艰辛。就像落在水上的落叶一样,只是随着水流到处流浪的生活。 “就像一张枯叶被风吹着,掉落到淤滩来了,------来到这里承蒙照顾生活,也就像如此吧。”伊助这么说着静静地笑了。“多亏得到照顾生来第一次安定下来了。能够过上这么安静,无忧无虑的生活连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尽管关系开始变得可以友好亲密地交流,但伊助并没有改变自己的态度。丝毫不曾有熟不拘礼的样子,也不会怠慢工作。只要这边不去喊他,便会一直认认真真地做自己的工作。拿出酒来他也会喝,但好像绝不会自己独自喝酒。 ……有一年的秋天,走在树林中,发现有木通结果了。想采摘却长得太高了,便回来喊伊助。他大概在劈柴,在柴房前,背对着这边坐在垫木台上,正在注视着手中拿着的东西。周围一片飘荡着那些刚被破开木柴的酸味。这么专注,到底在看什么东西呢?真沙忽然从旁边靠近探看。------老人手掌上放着一颗成熟了的石榴果实。真沙失望地苦笑说,“我们这里的石榴很酸不能吃的。” 真沙是这么说的,到底有多么吃惊,伊助竟然几乎从垫木台上跳了起来,石榴从他的手中掉落到地面滚动而去。 “啊啊,真把我的胆给吓破了。”伊助摘着木通果实,做了好几次深呼吸。“从来没有被这么吓到过。一定是一半睡着了的缘故吧------” 八年中,他那样将自己完全展露出来,那是第一次,真沙也是好久没有那般开怀大笑过了,就是后来想起,都会好笑得露出笑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石榴 六 决定砍掉院子里的樫树是之后一个月的十天前。樫树的树梢生长得过长,树枝也多出了太多,已经妨碍到赏月了。这是去年就想到的事情,只是心里总是有些不忍便拖到了现在。把这事和伊助说了后,“要不然我来伐木吧。”伊助这么说着,便马上去城里买斧头去了。 樫树的树根部分大约有五尺。伊助做做歇歇挥舞着斧头忙活了一整天,第二天的下午才砍入了一半左右。……真沙去看了一下以后,便回到房间在书桌面前坐了下来准备写信。对方是已经过世的菊江的朋友,在城里开了一家叫本传商店的大商人的妻子,是真沙最近交往最亲密的朋友。真沙打算下个月请她过来一起赏月。------磨墨,摊纸,拿起笔来开始思考开头部分的时候,不知是怎么联想的,突然真沙的脑海里涌现出奇妙的怀疑。那就是伊助不会就是自己丈夫的昌藏这个想法。这个奇妙的疑问是以什么为依据的并不清楚,但就是忽然想起来了,而且马上以十分确定的确信占据了真沙的头脑。可以说是那八年中,那些在毫不刻意意识之下积累起来的印象断片,在适当的时机自然地结合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形状。 “啊啊。”真沙不由地发出低声的呻吟放下了笔。 应该是樫树倒下了吧,哒,哒哒哒,外面响起了巨大的轰鸣声,地面在震荡。 真沙浑身发抖了。石榴,------刚嫁到松室家的时候,昌藏曾经破开石榴的果实,将其中的美丽果粒比作妻子的身躯。伊助在柴房前手掌上拿着同样的石榴果实,连有人走近了都察觉不到,一直专注地痴看。那时那种过度吃惊的样子,那不会单单只是没注意到而吃惊的。……从真沙的潜在意识中,她回想起各种各样的记忆。他的动作,语言,笑容的口角,观看时的眼角,然后还是石榴。 “但是,怎么了?”真沙忽然看向院子。“------只听到樫树倒下,之后怎么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呢?” 确实,樫树倒下后的巨响声和大地的震荡后,就什么都消失,变得无声无息了。……真沙站起,来到屋檐下的走廊边缘。庭院那面一片难以相信地变得亮堂了,以前看不见的城堡东南方的箭塔正耸立在正面。樫树向斜坡下方倒下,刚被砍断崭新的断面朝向这边。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人影。……这异常的冷清让真沙发毛。直觉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异常。她赤着脚跳下了庭院。 伊助被压倒在樫树下。腰骨都被压溃了……。他的嘴唇像白纸一般虚白,咬紧着牙。真沙惊叫起来,呼唤着侍女和婢女的名字,跪倒在伊助的身边。------真沙在慌乱中训斥惊慌失措的侍女和婢女,她让侍女去请医生,并让婢女去喊四,五个人来。 “坚持住啊,马上会有人来了。医生也会马上过来,能明白我是谁吗?” “不用管我------”伊助用几乎不成声音的喉咙响声,紧皱着眉头挤出话来。“老了,脚下滑了一下,……不中用了。” 真沙伸手握住伊助的肩膀。然后注视着他的眼睛说,“告诉我真的,------你是昌藏大人吧,你就是松室昌藏大人吧,是吗?” 伊助张嘴,睁大了眼睛。在睁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真沙双手紧握他的肩膀,几乎脸贴着脸叫喊,“告诉我。伤势很重。也许这是最后机会了,告诉我一句真实的话,你就是真沙的丈夫吧------” 伊助注视着真沙。沉默着,很长时间看着真沙的眼,终于静静地左右摇了摇头。然后,用十分低微,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谢谢给了我美好的余生。” 下一个月的赏月宴中止了。伊助的遗体被埋葬在庭院的一角,灌木丛中一处阳光明媚的地方。经常会有野鸟过来欢叫,随后没过多久天上飘下了雪花,银雪将所有都隐藏到一片白茫茫之中。 ……在底层冻结的冰雪上,铺上的又一层新雪也开始冻结后,真沙还是没有停止来到伊助墓前沉思的习惯。 伊助否定了自己就是昌藏,即可以那样接受,也可以解释为只是假作否定的肯定。真沙已经六十三岁了,她已经到达了可以理解那些语言和物体所表现的东西以外,在其深处暗藏的真实内容的年龄,已经可以理解人心深处隐秘的心思。八年中的生活里,真沙之后一直单身渡过的事也曾说起过,伊助也“曾娶过一位妻子,没处好离别了。之后就既没有再娶妻也没有孩子。”这么说过。------于是不管伊助是否是昌藏,他最后时刻所说的话,用以安慰真沙便充分足够了。 “------谢谢给了我美好的余生。” 《发表于太阳194八年6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6章 马大哈传 一 , 二 马大哈传(一) 苅田久之进被公认为马大哈。说他是个马大哈,到底有多粗心马虎却也不是太清楚,有了那样的评价以后,微的失败也会被夸大宣传,有时把别人的事栽在他身上也不稀奇。这其实也就是说,并非有这样那样粗心大意的事实而定下的结论,而是出于他的人品,性格吧。如果是普通人做下的事情,本来并不会有多有趣可笑,可是变成是他做的,那就突然会大放光彩,变得格外滑稽,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特别就久之进而言,他还有一个能够助长此事的条件。那就是主公壱岐太守三浦明敬也是一个马大哈。而且,壱岐太守是个急性子,还有健忘症,武断这些马大哈该有的特征他都具备,而久之进却是个稳妥的人,但还是会作出些马大哈的行为,这就更引人注目了。有一次这两个人在争论赛马优劣,快要有结果的时候,壱岐太守眼看着败象渐露急忙说,“那就用围棋一决高下吧。”“当然没有问题。”久之进笑嘻嘻的站起走出,不久便拿来了象棋和棋盘放好。他微笑着站在那里的样子确实很是稳重,可拿来的东西却不对头。本人并未察觉有错,而壱岐太守也因为心虚着急,马上打开棋盒,“允许你先下。”“那可不行,先下的得是弱者,主公和在下相比可是有段差距的。”“本侯的命令,你先下。”“命令的话那就没有办法了,那么------”久之进很不情愿地将手伸入棋盒。 这总该察觉了吧,但还是没有反应,用手指摸着棋子“嗯?”陷入了沉思。围棋是把棋子放上棋盘下的,象棋是摆放好以后走的。象棋棋子和围棋云子自然是不同的,捏在手指上感觉有异理所当然。壱岐太守也捏着棋子,看着久之进的样子便想到这家伙又做出什么失败了。粗心的人就是这样当想到“失败”其它的事就都不理会了,就这样两人都不说话,摸弄着棋子过了一会,终于壱岐太守就像抓住了把柄似地,“怎么样,久之进,嗯------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并不清楚,可是久之进却变得完全不好意思的样子,“啊,这个,这个实在是,” “啊哈哈哈,怎么样久之进,怎么样,怎么样,啊哈哈哈。” 就是说着怎么样怎么样大声欢笑,久之进也笑出来了。两人一起哈哈大笑了一阵,然后也没说围棋什么的,一起走出院子去了,这样子应该两人大概都没明白到底错了什么而变得好笑的。 壱岐太守有机会就会说,久之进是个马大哈没办法。但这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有一种宠爱在里面。久之进从十五岁开始作为书童近待在太守身边侍奉已有七年了,其实他和壱岐太守明敬还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就是说久之进的母亲是明敬母亲的妹妹,除了君臣关系,两人还是表兄弟的关系。不过明敬不放久之进离开自己并非因为这层血缘关系,而是因为好像双方都是马大哈这个共同点而聚在一起的,说得更直白一些,就是因为久之进也是一个马大哈,这就可以让明敬的负担减轻一些了。 元禄九年这一年春天的有一天,“久之进,让本侯好好问你,”明敬很是兴奋地说,“你可知道迎面疾矢,不,你可有信心不输于迎面疾矢?”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不需要解释,就是问你有没有信心。” “是,作为武士,在阵前不输于迎面疾矢的觉悟自然是不可少的。” “你确定吧,好!”明敬点了一下头,“那么现在就去拜访吹上侯,你也随同一起去。” 迎面疾矢和吹上侯有什么关系?久之进疑惑地站起身来。下野国的吹上藩主,出云太守齐藤信继,和壱岐太守明敬是莫逆之交。因为壱岐太守是下野国壬生城的城主,所以就有了邻藩之谊,而且明敬在天和二年十六岁继承家督时,差不多同时信继也在十五岁继承了家督,因此这两位少年藩主在江户也好在藩国时也好都有着亲密的交往。 马大哈传(二) 出云太守的府邸座落在芝樱川町。和在饭仓的壱岐太守府也就一步之遥,带上五名随从骑马而来的明敬,只带上久之进来到数寄屋注1:数寄屋风格的雅致建筑。 “哟,真是蓬荜生辉呢。”信继嬉笑着这么说,“还是乘早别干好吧。” “说什么呢。”明敬重重地坐下说,“本侯可是一旦决定的事情从不中途而废的,你今天可要做好被拿走兼光注:兼光的准备啊。 “该有所准备的是你吧,萩的弓可是有三人力的,一不心可是会掉命的。------话说你带对手来了吗?” 被告知就是久之进,信继露出奇怪的笑意。久之进是个马大哈的事信继也很清楚,但是这个笑容好像并非因为这事。 “这就有些奇妙了。” “不,是两码事,久之进……”信继抬眼看向久之进问,“你至今为止可曾做过迎面疾矢的比试?” “所谓迎面疾矢又是如何比试呢?” “就是一方射箭,另一方用刀抵挡,五支箭,射中一支就是弓箭赢,五支箭都被挑落那就是刀赢了。” “回禀太守在下还未曾试过如此比试。” “胡说什么,久之进,”壱岐太守惊奇道,“你这不刚勇敢地说过自己不会输于迎面疾矢吗?” “不,那只是听了迎面疾矢,所谓迎面疾矢自然是指在战场上的先锋不惧迎面而来的疾矢,而作为武士自己当然必须不输于先锋冲锋在前,在下是如此理解回答的。” “好了,不管是否是在战场,迎面疾矢都是一样的,刚才回答得那么勇敢,现在怎么又说起这个那个了呢。” “不,在下并没有要说这个那个的意思,就是,” “唉,等一下,”信继哑然失笑,阻止两人说,“这么争论也不会有结果,本侯告诉你事情的来龙去脉吧,久之进,壬生侯看上了本侯秘藏的兼光长刀,已经好几年一直要求本侯转让给他,既然是秘藏之物本侯也不愿意,一直都拒绝了。但是今天,在城中闲聊时,偶尔比起了家臣的能耐,壬生侯,” “是这样的,久之进,”一旁的明敬急忙说,“吹上侯家族有一名弓箭高手,而且是个才十八岁的姑娘,她可以拉开三人力的强弓百发百中,吹上侯自夸没有人能在此女前面抵挡迎面疾矢。” “这是事实没有办法的,于是壬生侯就说,那就让自己的家臣和她比试,如果赢了那就要转让兼光。” “噢噢------”久之进终于明白了,“在下明白事情经过了,这是一场赌上了兼光长刀的比试。” “久之进,你不会退却吧。”明敬赶紧追问。 “对手就是她。”信继说着转向前院。 不知何时过来的,脱鞋石后面恭敬地待着一名女子。麦肤色的皮肤端正严肃,三角额配上浓眉,怎么看都是一张好强的脸,通透明亮的双眸,右唇角的一颗黑痣将严厉表情改的柔和了几分。信继将两人的脸暗暗地对比看了一番。 久之进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姑娘这边眼里微微闪过一丝绿芒。 “------明白了。”久之进垂下双手,“遵从命令让在下比试迎面疾矢吧,在下这就去准备。” “在这儿准备好了。” “是,在下去把长刀取来。” 短刀是带在身边的,长刀却留在了接待室,只是去取来而已,------可是,只见久之进出去不见他回来,一直等着都不回来。侯府确实是比较宽广没错,数寄屋的内殿到玄关的接待室之间也确实有些距离,可那也不是一公里两公里的距离。 “派个人去看看吧。”明敬有些等不及了。出云太守的姓注:姓去查看了。马上带着一副莫名其妙的脸回来了。……接待室里一起过来的剩下四人一直等在那里,却不曾见到久之进过去。 “不曾回到接待室,是吗?” “是的。” “这,这不可能,不可能有这么荒谬之事!”明敬急急忙忙地说,“是去取长刀的,应该不会去别处,再去一趟确认清楚。” “是,------” 姓慌忙跑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马大哈传 三 , 四 马大哈传(三) 刚好和出去的姓错开,出云太守的两名担任近卫的年轻武士将久之进左右搀扶着“搬”了进来。真的只能说是搬了进来,“壱岐太守的家臣,喝得如此大醉了……”两人一边点头行礼一边将久之进放在那里让他坐好,可久之进马上就象布丁似地在那里瘫倒成了一堆。看着他那副模样明敬和信继都张大嘴巴睁大了眼睛。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说是去厨房要了酒,厨房里的人陪着给他喝了,结果就成这样了……” “这又是为什么,怎么,” 明明只是去取刀,怎么就去了厨房,还为什么会要酒喝,真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明敬拍打了一下腿,“久之进,抬头。”叫道,“你这样子是怎么一回事,太丢脸了吧,久之进。” “啊,……主上,------”久之进睁开朦胧的醉眼,“实在是,实在是对不住,又做了马虎的事情,请,请允许久之进剖腹谢罪。” “不,不止是剖腹,若没一个正当理由,斩首都有可能,说,说出理由来!” “是,禀告主上,”久之进翻身坐起伏下身来,“属下,打算去接待室取长刀走出走廊的,……走着走着,……继续走着走着,像似故意设计有迷惑阵似的,怎么走都只能到些莫名其妙的地方,毫无办法,……可这里又不是街上再去问路可是有碍主上脸面,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来到了像似厨房的地方。……被问有何贵干?若是说在走廊迷路了又怕跌了主上的脸面……” “别管本侯的脸面,”明敬叫道,“然后就要了酒,是吗?” “确实如您所说,------请原,请让我剖腹谢罪。”说到这里像似用尽了全力,说完就啪嗒伏倒在那里了。这可就没法迎面疾矢的比试什么了,信继劝慰着怒气冲天的明敬,比试就成了下次再说了。不久久之进就被年轻武士抬出去了,刚才一直待在前院看到了所有经过的姑娘用她燃烧着烈火般的双眸射出锐利的视线送走了被搬走的久之进。 之后大约四,五天,久之进一直都以身有不适请假未去殿内。“为什么不来,去看看。”明敬可是等着久之进出来后准备给他一顿刻骨铭心的教训的,去看了回来复命的人报告说,因为喝了从不曾喝过的大量的酒,至今还未能从床上起来。------知道要被骂想逃避是吗,明敬这么想,“好,告诉他,再给他三天的宽限,若还不来的话,那就要将他逐出家族了。”发出了严厉的命令。 其实久之进确实是在很惨的状态。至今为止也没怎么喝过酒,居然一下子喝得站不起身来,那自然是不得了的大事。整天只喝点水呻吟着,但在限期的第三天最后那一天,还是带着苍白的脸摇摇晃晃地来到了明敬面前。久之进是做好马上从脑袋上落下痛骂声的准备的,“怎么样,身体好点了吗?”听到这关切和蔼的言语久之进愣住了。 “是,------” “还没恢复好的话,不用过来,脸色也还很不好,不用勉强,休息着吧。” 完全就是意外的结果。心翼翼地抬头看去,只见明敬的眉间像似有团乌云,额上深刻着几条皱纹,一副陷入在忧郁之中的模样。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久之进的直觉告诉他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不妙的事情。 “主上,可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看您脸色不太好……不会是前几天久之进我,” “不用担心,别瞎猜,不是的。”明敬说着站起了身,“去院子里走走,你要是可以就陪本侯一起吧。” “属下随您一起去。”久之进也马上离座站了起来。 刚走下庭院,明敬看似要走快的样子却缓了一下,以为会停下来却又快速走起来,心中藏有心事完全明显地暴露无遗。就这样来到了高坡上的松韵亭。 “久之进,前几天是本侯的错。”明敬忽然这么说起。 “您说到哪里去了呀。” “不,不用替本侯遮羞,为了得到兼光,让家臣打赌那是有违道义的作法,请你忘了它吧。” 马大哈传(四) 久之进只能垂头沈默不语。 “其实,本侯和出云太守断交了。”明敬像想要将全部心事都吐出来似地说道,“这世上没那么不珍重友情的人,本侯就是因为比他年长一岁,不管何时都会想着保护他,帮助他,他根本不顾这些恩情,把自己当作个人物,那副鼻孔朝天的模样实在看不下去了。” “原本只是一桩事,”明敬苦笑着说,“昨天是殿内集会的日子,大家都穿着长袴裙登城,本侯因为有些迟到了心急,不心踩了前面那人的袴裙,结果对方摔了个底朝天,稍微有些经验的人就是被踩着了也不会跌的那么厉害,他自己没留神跌倒时撞倒了萩号房间的拉门,滚进了等候室里。” “……那就是吹上侯?” “就是那个乡下人,”明敬眼睛盯在空中,“也不等本侯道歉,站起来就叫,无礼之人什么的发起怒来,最后还将前几天迎面疾矢的事说出来,说什么输不起逃走了什么,本来打算道歉的如此就剩吵架了,------壬生的家族中可没有会去和女人,孩童比试的胆鬼,就这么回骂过去了。” “……就只这些吗?” “呵呵,就只这些。”看那快要放出光来的眼神就知道,肯定不止是这么温和地吵了一架那么简单,------明敬急忙又把话题换了,“那也就那样了无所谓,只是那种把平时交好的友谊都忘掉的出云太守的态度无法容忍,所以本侯明确表态和他断交了,现在想想幸好没把兼光要来,不然昨天还不知会被他说些什么呢。” “断交?可是主上先说出口的?” “本侯不说,他也会说的。那种黑心的家伙。” 以猜测对方会说而断定对方黑心,有些说不过去。但这也符合明敬这个急性子的思维方式。久之进什么也没说,踩上长袴裙的裤脚也是常有的事,同时跌倒撞翻拉门也不是没有过,只要是不心没注意也就一笑了事了,但是,如果是不对付的人哪怕是袖口擦一下也有可能会发展成决斗的。特别象自由任性长大的诸侯子弟,控制不住自己发狂并不意外,出云太守发怒理由充分,但壱岐太守说成这些事,也可以理解。------嗯,过段时间冷静下来了应该会和好吧,久之进想的比较乐观。 这边考虑的比较乐观,而久之进自身这边却发生了不太简单的事情。就在第二天早晨,久之进收到了一封给他的信。被从左边封好注4:左封的信显示着不同寻常。展开看,“麻烦的礼节寒暄就省略了,前几日阁下来到樱川町府邸时,久别重逢很是欣慰,那时因为阁下的粗心马虎未能完成比试很是遗憾,未曾想听说阁下竟然公言自己不是会与女子孩童比试的胆鬼,此言此身实在无法接受。阁下自己放弃逃避了比试,却侮辱女子孩童,可有此事?因此虽是冒昧,还请接受女子修炼至今的一箭挑战,收到此挑战书后,请速来赤羽之原,如若还像前日那般借口粗心马虎逃避,阁下必须作好被世人皆知卑鄙所为的觉悟,萩”字迹十分端庄工整。 “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啊……”久之进皱起了眉头,“但是,这个,可是有些麻烦呢。”一边卷起信纸收好,他自言自语说道。 麻烦是有理由的。能拉开三人力强弓让出云太守信继自豪的姑娘,奥田萩是久之进的未婚妻,------久之进的藩国故里的邻村有萩的家,双方父亲是要好的朋友,两人是幼时的青梅竹马。萩的父亲文左卫门是在吹上藩担任教授箭术的教官,久之进也时常接受过指导。那时萩便在一旁玩弄弓箭,能拉动三人力强弓说明也是很有天分的,久之进十五岁时离家出仕驻扎江户,婚约是那以后定下的。在吹上侯府邸的庭院看到萩时真被吓了一跳。那时信继露出莫名其妙的笑脸估计也是对两人的关系有所耳闻的缘故,久之进当然对这些毫无察觉。------虽说萩幼时便是个倔强的女孩,但能拉开三人力强弓而且无敌确实是意料之外,不由内心咂舌惊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马大哈传 五 , 六 马大哈传(五) 尽管如此那时还算是平安渡过了。先不管那时的粗心马虎是否是故意所为,但也确实想过平安无事总是好事。但这次可不行了,明敬的一句话在另一处点着了火,如若不来将被揭露为卑鄙无耻之徒而被世人耻笑,单单久之进自己被人笑话还有考虑的余地,但估计将会通过萩传到信继那里,会成为城中殿内的笑料。那样的话耻辱将会波及到主公,“还真是麻烦的反弹啊。”久之进考虑了一会,“没办法,这就没办法了。”他边自语边站起身来。提交了有事外出的报告,久之进离开饭仓的府邸,向赤羽之原急匆匆地赶来。后来这里一带都被划入了增上寺的境内,此时还只是在赤羽桥边上大约占地六,七万平米,连树也没有一棵的一片空地。久之进到达时没想到的是,除了萩外,还有十位内院侍女也打扮得光鲜亮丽的,都骑在马上在那里排成了一排。------虽说已经开春,但草木都才刚发出一点微的嫩芽,宽广的空地完全就是一片荒凉,却在那里冒出来十多个绚丽多彩的美女骑士,那种鲜明的对比也是难得一见的。 “哇,来了不少人嘛。”久之进微笑着靠近,“就像桃花一下子都盛开了似的鲜艳夺目呢,各位都玩弓箭吗?” “住嘴。”萩立马阻止了久之进说话。虽然被太阳晒黑了一些,在一起过来的姑娘中还是她特别漂亮,左手拿着三所籘注5:三所籘的强弓,背上背着装有五支箭矢的箭壶,骑在马上的萩就算是个年轻美貌的姑娘也让人觉得十分威风凌凌。“该说的信上都说清楚了,”萩用冷淡的口气一字一句地继续说道,“我射五支箭,间隔三十步,这里带来了胴甲注6:胴甲,穿上也并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说着她从身边一位侍女手中接过事先准备好的桶侧胴甲递了过来,意思是说,穿上这个说不定也会掉命的。 “如此真是考虑得周到啊,”久之进微笑着,“不过,反正穿上也有危险的话那就算了吧,同样是死的话,不穿而死总比穿上要好听些。” “随你。” “马上就开始吗?”久之进盯住对方的眼看着。 “间隔是三十步。”匆忙避开久之进盯过来的眼光,萩像要推开他似地说道。 久之进转身,然后静静地开始数数,离开三十步远后,转回身来抽出了长刀。萩一直骑在马上,她抽出两支箭,一支上弦,另一只作为备箭捏在右手在马上站立起来。久之进手握长刀摆出了正眼注7:正眼的架势……一丝微风都没有,早春的晴日,除了偶尔能听到几声在增上寺的树林中未能南渡留下的鹎鸟叫声外,寂静的青空没有一点声音,十名侍女也都屏住了呼吸抓紧缰绳,手心捏着一把汗紧张地观看。 萩开始张弓。“咯咯咯”当弓上卷藤发出微妙挤压声的瞬间,“嗖!”以久之进的胸口为目标一箭如电光闪过,“唰!”的一声长刀劈过空中,箭被劈成两段落在右手地上。萩毫不间断地发出第二箭,但是,第三,第四箭都被久之进准确无误地劈落地下。而且他张开的双脚连一步都不曾移动过,萩的脸色开始发青,额头也开始渗出不少汗水。 “等着,”久之进突然叫出声来,“下一箭可不会让你射出来。” “……” “射来看看,来了!” 叫喊的同时久之进右脚向前踏出,高举长刀他看了一眼对方的眼睛。萩将第五支,最后一支箭搭上弦,在马上站起立定,稳住了呼吸,这算什么,她闭紧嘴唇“咯咯”地拉开了弓,弓是张开了,可是萩却几乎停止了呼吸。和刚才一直都一动不动象根柱子那样站在那里的久之进不同,这回久之进的身子完全躲在长刀后面看不见了,而且高举起来的正眼长刀,看着就像马上就会跳上头来的活物一般。绝不能认输,萩鼓起勇气屏气凝神,渐渐的脑里充满了上涌而来的血液眼睛开始迷乱了,当感觉到稳在胸口的呼吸快要爆裂的瞬间,“哎吚!”久之进口中发出了锐利的叫喊声。 萩啪嗒一下伏倒在马脖子上。 马大哈传(六) 周围的侍女中有两三人,“啊“地一声想要驱马过来时,久之进已经将刀收回刀鞘走近说,“奉告萩姑娘一句。” “所谓女子孩童并非笑话武艺,既然出身在武士家族,就算是女子,会上一两手武艺也是理所当然,之所以说女子孩童,那是因为只为些许才能便骄傲自满而忘却了妇人之道,能拉开三人力强弓便豪言无人能敌迎面疾矢,那不仅荒唐可笑,还是将吹上藩武士的名声扫落地上的行为,闺阁之威猖獗之国亡不久矣,女子太过强势的家族也都不能长久延续,在下与你在相互父母之间虽有约定,现在在此与你破除此约,请确记,明确告知与你了。” 说完这些,久之进就大步离开了那里。……萩像似昏过去了一般伏在马上一动不动。 对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久之进是完全不露声色。所以壬生家族中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事情就这样过去了。相比此事,有些奇妙的是,本来以为不久就会和解,很是乐观看待的明敬和信继两人的关系,却意想不到地没能简单和好。明敬连路过出云太守的府邸前面都不愿意,登城时甚至故意绕远路而行,而且还经常对久之进说,“出云那家伙,想要通过补上官职超越本侯,好像最近经常在拍老中注八:老中的马屁,大概是想当一个种田奉行注9:奉行吧。”就这样咬牙切齿地怒骂。 运气不好的时候坏事会接二连三地光顾,被嘲笑怕是想当“种田奉行”的信继,就在不久之后,还真被任命为御厩奉行注10:御厩奉行,就在任命的那一天,从城中回来的明敬完全就是一堆不高兴的存在,他对着贴身侍卫发了一大团火气后说,“久之进,陪本侯喝酒。” “禀主上,在下不敢再喝酒,主上现在这个状态喝酒恐怕也会伤身,不妥吧。” “住口,你能喝下出云太守的酒难道还喝不了本侯的酒?那家伙当上了御厩奉行现在是什么心情,本侯让你也一起尝尝。” “------御厩奉行,”“啊啊,”他又叫出声来。 “让出云那家伙得偿所愿了呀。” 久之进低眉顺眼,然后轻声说谨陪主上一杯。明敬也并不太会喝酒,但是想起吵架对手在眼前升官的事,真没法不喝酒。这也是娇惯任性诸侯的恶癖之一。……也没喝多少酒却醉得很厉害,当然就这样也没法消去胸中的恶气。 “------久之进,去请人。” “请哪一位?” “去将爱宕下注11:爱宕下的志摩侯请来。” 爱宕下的松平志摩太守,这是在殿内和明敬比较谈得来的人。偶尔也会互相拜访,已经快四十岁了,到现在也没担任任何官职,对明敬来说,现在一起吐糟心中不满,正是合适的人选。 “谨遵主上吩咐,不过这天色已晚,主上也有些醉酒了,或者明天再请来办茶会如何?” “是吗,------”明敬竟意想不到的顺从地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吧,不过使者今晚上就去一趟,就交给你了。” “遵命。” “……睡了。”应该是醉了,说完他就进入内里去了。 久之进退下后,换了身衣服让人备了马。是为了作为使者去松平志摩太守那里。------主公明敬的心情,久之进也能切身体会得到。就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后,一直嘲笑的对方居然越过自己抢先升职了。有了官职在殿内的地位就不同了,有时候就是被无理欺负也只能吞声忍气,请来志摩侯一起发牢骚,虽说有些缺欠男子汉的气概,想来在这种情况下主上也确实没有其他的发泄手段了。久之进感受着胸中的心痛,带上随从出了饭仓的府邸,可能是因为一直在考虑事情,该去爱宕下的路却走向了樱川町,就这样来到了齐藤出云太守的府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马大哈传 七 , 八 马大哈传(七) “什么?壱岐太守派来了使者?”信继有些不敢相信地回问,“确定是壱岐太守派来的吗?不可能会从饭仓派来使者呀。” “确实是饭仓府邸派来的使者,就是苅田久之进。” “什么,那个,……马大哈?”信继“啊,”地点头,一定又是他粗心马虎做错事了,信继想到。要知道自从那以来从没和明敬开口说过话,这次自己得了官职,对方肯定是在咬牙切齿地难受之中。怎么可能会派使者过来呢?信继断定这肯定是久之进的粗心失败,“------好,见他。”不觉露出一笑。 在书院造风格的会客间,跪拜行礼的正是久之进。信继落座后,用一副官腔快人快语地说道, “本侯信继,壱岐殿下使者辛苦了。” “谢殿下。” “让本侯听听你带来的口信吧。” 久之进将伏在那里的头静静地抬起。似乎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禀告壱岐太守的口信。” “------嗯。”信继面孔朝天。 “此次被任命为御厩奉行,可喜可贺。本应壱岐太守自身亲自前来祝贺,既是出云太守殿下,便先派使者前往祝贺,还请海涵。” “停住,久之进,等一下,”信继苦笑着阻止了久之进说话。 “刚才那番话,真是壱岐太守亲口交代的?不会吧。” “回禀太守殿下,确实如此。” “不,不可能,你这个使者走错地方了吧,壱岐太守不可能送来如此祝贺。” “回禀太守殿下,这可是殿下的误会了,殿下如此认为,应该是因为在殿中由于壱岐太守曾经的过失而失和了的缘故吧,……但是在下主公与此间主人乃是十几年的交情,就算失和了,在壱岐太守心中也从没有忘记过长年的友谊。不,绝非虚假,确实口上会说些气话,但在这些话语背后,却能看出失去十几年来知己的伤心心情,侍候身边的久之进,每当看到如此都会心痛不已,心中会想,此时出云太守殿下又在如何思想呢,那般深厚的友谊变得不和,难道出云太守殿下不会感到伤心?实在很是不敬,在下确曾在心中对太守殿下抱有过怨言。” 信继的视线落到膝前地面。 “此番被派为使者,乃在下主人抛弃不和,为太守殿下祝贺所为,殿下不能理解如此壱岐太守心意,久之进十分遗憾。” “……久之进,”信继平静地抬起视线,“是本侯的错,请忘了刚才的话,壱岐太守祝贺之情意,本侯感激不尽。” “谢殿下。”久之进伏下身来表示感谢,“能如此快速获得太守殿下理解,实乃久之进无上荣誉。还有,……明日期待能与殿下久违相聚,特办茶会,万望勿辞来临为盼。” “什么,壱岐太守邀请本侯?” “务必请到,明日将在府上恭候大驾,口信如此。” “是吗------”信继激动点头,“好,本侯也真心期待明日的相聚。请回去转告壱岐殿下,出云也会带去薄礼。” “是,必定转告无误。” “辛苦了。”信继变成一副完全认真的模样。 久之进行礼后辞行退出。不仅去错了地方,还向绝不可能的对方转达了绝无可能的口信。退出出云太守府邸时,他看去脸色微暗,满是心事毫不专心地骑在马上,不过应该在信继面前时就有了觉悟吧,回到饭仓的府邸后马上,也不管已经很晚,硬是要求求见主上。醉酒后已经睡下的明敬,听说是久之进,因为有出使的事,又像是有什么原因的强行求见,换了衣服不久便出来了。------久之进和平时不同,退得远远地平伏在那里,“主上,请命久之进剖腹自裁。”开口便如此请求。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实在对不起,出使去错了地方。” “去错了地方……”明敬皱起了眉头。“到底去了哪里?” “去了出云太守殿下的府上。” 啊!明敬张口结舌。 马大哈传(八) “今日惹主上生气的都是出云太守,大概就是这么想着走去的,就那样没怎么注意一直走去,等进门之后发现不对劲,已经迟了,就那样去见了出云太守殿下……” “见着他了?你和他见过了?” “邀请他来明天的茶会了,都是属下的粗心大意。” 久之进平伏那里叫道,“没法向主上道歉谢罪,请命令属下剖腹自裁,不过还请主上听取属下生前最后一次请求。” “……” “还请主上明日能与出云太守殿下两人一起举行茶会,如此久之进的粗心大意也能被挽回,而且也不会让期待明日茶会的出云太守殿下失望。” “等等,……出云说过期待明日茶会了吗?” “是的,是期待明日的茶会,而且还说届时会带礼物而来,确实很是高兴的模样。” 明敬闭上眼睛沈默了一阵,随后感叹说道,“------无需剖腹。”“你的粗心大意是病,还能惩罚毛病?但是,只限此次一回,记住了,下不为例!” “可是,已经请来喝茶……” “没办法,再不情愿也只好办茶会了。” “遵命,多谢主上。”狠狠盯着平伏那里的久之进,明敬踩着重重地脚步离开,走进内里。 第二天,听说出云太守到达,很不情愿地出来迎接地明敬,突然双手被信继温暖的手握住愣住了。 “服了服了,壱岐侯,信继甘拜下风。”信继的声音响震四方,“信继也很想重新和好的,在城中殿内不知多少次想说,却都没能说出口。真是高兴啊,壱岐侯,那次的事还请原谅,多谢壱岐侯先放下了姿态,真高兴啊,真是很高兴。” “……出云侯,”明敬也紧紧地握回了信继的手。但信继还是不给对方留下说话的间隙,“果然是一年年长的壱岐侯,就是没在失和之中,升职之人也不是很情愿的事,特别是在那种不和状态下,更是没有可能的事情,所以这就更加让人高兴啊,没有任何人能比壱岐侯的祝贺让人更高兴的了。” “好,好,好了。”明敬的声音也带上了激动的感情。“能见上面就好,能过来真是太好了,来,里面请,里面……”几乎就是手拉着手,两人进入了内里。来到迎客间,两人还在不停地重复自己的感动心情,终于信继拿过让姓带来的丝绸布袋,“来,这是礼物,请收下吧。”说完递了过来。当然里面有什么一眼就清楚了。 “可是兼光?” “就是你一直想念的兼光,作为今天邀请的谢礼带来了。” “如此贵重之物……”明敬的眼睛湿润了,他注视着对方,“你对今日的邀请如此高兴吗?” “如何才能让你明白?” “唉,稍等,向你坦白事实吧。”明敬忽然放下兼光端正了姿势。“其实今天的邀请并非是自己真心提出的。” “你说什么?壱岐侯,” “本侯下的命令是去邀请爱宕下的志摩太守,结果久之进的粗心大意搞错了地方,……但是真的错对了,在玄关台阶处看到你的第一眼,……自己是咬住牙关拼命忍住不让眼泪掉下的,说实话吧,邀请是久之进的粗心大意,但是现在重新郑重提出邀请,出云侯,你能够接受吗?” “是吗?原来如此是这样啊。”信继点头说道。“谢谢你能说明事实,当然毫无问题,从心底里接受你的邀请。不过也请你接受兼光。” “不,这个就作为粗心大意的奖励,给久之进吧,他的粗心大意有这个价值。” “给久之进有另外的礼物。”信继微笑着,“对了,久之进,”说着转过头来。“有个将三人力强弓折断,每天在厨房认真修行的人,可别说你不认识。” “这个,殿下言重了。” “壱岐侯这里本侯会详细说明,这是带给你的礼物,希望你能珍重,明白吗?” 平伏在那里的久之进嘴里漏出细微的笑声。 “那是什么?”明敬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信继笑着这么说,他站了起来,“到了明天自然会明白,来,让我们来看看茶席吧。” “间隔有些久了可别笑话本侯的茶艺。” “严禁吵架。” 爽朗的笑声中两人联袂向茶席而去。……目送两人离去的久之进眼中浮现出平静,略带自豪的神色。 《发表于富士199年7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6章 晚秋 一 , 二 晚秋(一) 家主人有事请过去一趟,听到这样的传话,津留马上感觉到“恐怕有不同寻常的事情。”被带到这里中村家来已有两年多,还从未曾被家主人召见过。过去后看到家主惣兵卫正在写信,“稍等。”他说。津留便在进屋门边坐下等候。可能感冒了,老人好几次放下笔来擤鼻涕,他高耸着肩膀,看起来有些兴奋,随着握紧毛笔的手在移动,一丝丝纷乱的鬓发也会一起微微颤抖,这些也显示出他的内心似乎很不平静。……终于他将写完的信卷起来封好,转过身来面向这边。“你可知道花藏院外记大人的府邸?”惣兵卫问道。 “是,我知道。” “帮我把这封信带去,估计你将暂时在那里住一阵子,大件的行李回头会让人给你送过去,你马上带上需要用到的随身物品先过去吧。” “那样的话我就……” “从江户会有人被移送过来,是让你去照顾此人的日常生活。”惣兵卫盯着津留的眼睛,“……此人在藩国治理中被怀疑有谋取私利的嫌疑,现在正在开始调查,他将被秘密移送回藩国境内,因此他被移交外记大人看管的事也只有相关的一部分人知道,所以才特意托你照顾此人。……这么说的话聪明的你或许也能猜测到,所谓的此人便是万松寺大人身边的御用人注1:御用人进藤主计大人。” 此时津留叠放在腿上的手掌一下子紧握成拳头。并非心中有所想法,完全是身体自身的自然反应,津留拼命控制住自己看向惣兵卫。 “选你去照顾的意思应该无需我再多作解释,但是,主计大人现在还只是被主上怀疑之身,要注意这一点,不可轻举妄动。” 津留接过信站起离开了。 整理好随身物品让下人背着,来到在花藏院的水野外记的别院时天已经快要黑了。那是过了冈崎城的外护城河再往北过去一点的郊外,这里缓坡连绵,生长着一片杂木林,在芦苇茂盛的杂草荒原中流淌着一条不起眼的野川河,这是一处荒僻寂静的地方。住宅有一层木板墙围着,院子边缘有一圈长满野玫瑰的竹栅,过去便是一整片荒原,再前面远处便是层层山冈,森林起伏,一直连通到六所山脚下的壮大景观。 ……这座住宅作为藩国重臣的别院应该说是朴素的建筑了,一共只有一栋大约一百平米的主屋,一处仆人住房和马舍的三座建筑。庭院并没有特别修造过。只是将原先就有的栎树林圈了进来,再引来了一点野川河的河水做了一道水流,也就这些庭院修造的痕迹,但是,因为主人长久不曾来过,树林边长满了杂草和灌木杂树,水流也已经干涸,泛白的乱石之间生长着扎根地面,充满着活力挂上了果实的夏草。 津留到达时大概正好是这天打扫结束的时候,在住房边,半裸的男人们正在烧毁汇集在一起的落叶杂木垃圾,在黄昏的光芒中闪动着他们被映得通红的身影。走去侧边玄关请求通报,出来了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妇人,没说话只是点了下头便带她进了屋,“请在这里稍等。”说完,便离去了。这是一间大约有八张榻榻米,空荡荡的房间,充斥着潮湿,微微有些霉味的空气,北面有一扇窗,一边是墙,一边是纸拉门,拉门上好似曾有过用水墨画着的花鸟图案,由于很是古旧,被擦去或是被烟熏已经看不出来是什么图案了。烟是因为使用火炉的缘故吧,坐着的腿前右方有一个有大约三尺大木盖的火炉,看着那个厚实沉重,被擦得发亮的木盖,津留忽然觉得可能这里就是自己起卧的房间了。稍稍等候了一会,一位高挑的中年武士进来了。刻意紧闭的嘴唇很是醒目,尖瘦的颊骨,那是一张给人冷漠感觉的面孔。 “你就是津留了。”他读完惣兵卫给他的信,注视着津留说道,“……你的身份经历我以前都从惣兵卫那里听说过,这次的事情我这里并没有什么要说的,只是需要你注意一点,今后对在这所住宅中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不管是什么,都不能听,不能看,明白吗?必须以没有眼睛没有耳朵没有嘴巴的状态在这里,还有一点,不得以私情轻举妄动,就这些了,还有,”他卷起信件收起说,“……我就是这里的主人外记。” 其它的事情会有老妇人教你,听着说完这些离去的外记的脚步声,------这就是被称为新任冈崎柱石之臣的外记大人啊,想到这里津留不由地发出一身冷汗。 晚秋(二) 和自己想的一样,津留住的就是这间八张榻榻米的房间。除了从中村家搬来的行李外,还多了一些泡茶用的土风炉,釜和茶柜,连插花,点香的道具都备齐了,霉味空荡的房间终于整理成女人的住房。 ……这里傍边有一间很的等候室,再过去就是一间大约有十张榻榻米书院造风格的房间,那里应该就是被移送过来的人居住的房间。北面有一扇明亮的窗户,西面是书院造的窗户,南面是木板宽廊,打开拉门可以看到庭院内的栎树林,透过树林间隙可以眺望六所山的风景,------哪怕被怀疑有罪,位居重臣的话也能住在这样的房间,当津留看到此处,她不由地感叹不已,------和这些相比已经亡故的父亲大人是多么的不幸啊,……于是津留感觉到胸口一阵绞痛。 几天后,府邸内的准备都做好了。已经是过了八月中旬的一天,从早上开始落下的雨水到了傍晚也没停,入夜时分刮起了风,雨水敲打着屋檐,落雨声响个不停,渗入人心中让人发寒,大雨之中,像似为了避人耳目,进藤主计的轿子在深夜中悄悄地进入了府中。……看护的人员约有十四,五人,轿子被直接抬进了玄关,所有的一切都在毫无声息中迅速进行,没人说话,连咳嗽声都没有。津留坐在自己房间里,压抑着激动的心情竖起了耳朵,只有一丝有人出入的感觉,能听到的只有尽量心注意但还是无法避免而发出的衣衫相互摩擦的声音。然后终于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两人走过走廊进入到里间。 津留轻轻地站起,从书信盒中拿出了短剑。这是母亲的遗物,津留用双手紧紧地握住了短剑。然后低声细语,“父亲,”呼唤道,“……终于机会来临了,请看着津留的所为,然后请赐予力量让津留能够成功吧。”说完她闭上了眼睛,不一会马上又将短剑藏入胸怀之中站了起来,因为里间传来了呼喊她的铃声。------必须平静下来,津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在那一刻到来之前,绝不能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意图。 水野外记在房间里,他将在进门处双手摆正行礼的津留介绍给了进藤主计,“此人会照顾日常生活,名叫津留。”等他说完,津留静静地抬起了头,一位矮瘦的老人正看向这边,头发已经完全灰白,落叶般茶色的脸上长满了皱纹,脸颊处还有一些丑陋的老人斑。穿着的和服和裤裙也都很是简朴,都是不知洗过多少回的衣裤,整体就是一副寒酸样,就像是一个贫苦农家的老翁,……津留为了尽量将他记在心里很是大胆地看着对方的脸,而主计不过向她瞥了一眼点了下头,什么也没说便转向了外记。津留就这样退回了自己的房间。 隐于世间,在那房间里开始了新的安静生活。事实上就是隐秘的每一天。除了津留以外只有一位外记家族的武士,名叫藤卷忠太夫的老武士,以及负责厨房和杂务的下人夫妻三人,忠太夫是负责在玄关通报的,来客就是固定的几位,而且几乎都不过来,老人完全只是待在玄关边上的房间不会出来,下人夫妻自然也不会进来里面,主计的生活照应完全留给了津留一个人。……不过津留也并未因此而特别忙碌,除了定时的三餐和睡觉棉被的准备安排,其他的大多都是主计自己做的。有时泡好了茶端过去,“我要求的事以外不必劳烦操心。”还会被这样吩咐,所以津留也同样几乎整天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了。 主计从起床到就寝为止,一直都坐在北边窗下的桌子前,旁边堆积着大量的文件书类,他一刻不停地写着些什么。不会出去庭院,也不会站起身来活动手脚,把饭餐端过去时,他会“嗯,”点下头,却总是不会马上放下笔来,经常会等到让人怀疑怕是忘记了才转过身来。就这样早上在天还没亮开始,晚上会一直到深夜两点。……刚开始的时候津留并不知道这些。所以以为应该睡着了,握紧短剑将要站起来时,却会听到翻动书类,或者咳嗽的声音。走去走廊后,看到纸拉门上印出摇动的灯火赶紧返回来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这么热心,他到底在写些什么,胸口暗怀短剑津留在不知不觉之间被引发了好奇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晚秋 三 , 四 晚秋(三) 进藤主计是有名的冷酷无情之人,甚至被指责为奸邪谄媚的佞臣。作为冈崎藩藩主水野忠善的御用人,他控制了将近二十年藩国的藩政实权,所作所为尽是□□,顽固,暴虐之道,特别是最近十年来对领地内寺院的压迫和租税的加重,使他成为了巨大怨恨的对象,而且,如果有人站出来指责他的乱政,他就会躲在君主权威的背后毫不留情地将此人革职诬陷罪名。……津留的父亲,浜野新兵卫也是牺牲者之中的一员。新兵卫本来是在财政部门任职的,他对主计的重税政策实在看不过去,提交了好几次意见书,但是因为根本不被理会终于发怒在城中想要刺杀主计,结果不幸被人阻拦失败了,然后被命令剖腹自裁死去。津留当时才十三岁,新兵卫在剖腹前夜,对着妻子说,“这要是男孩倒是可以继承我的遗志,”又说,“未能讨伐主计成功就死,实在是太遗憾了。”他好似这样述说了好几回。……津留和母亲在暗中被重臣中村惣兵卫收留。三年前母亲去世了,临死前她将父亲的遗愿不厌其烦地给津留说了好几遍,然后“这件东西里有你母亲的心留存在里面。”她将一柄短剑留给了津留。母亲并没有再说什么,已经十五岁的津留很清楚母亲的意思,她向自己发誓将来一定要用母亲留下的这柄拥有母亲之心的短剑去完成父亲的遗志。 ------对方现在只是被主公怀疑之身不能轻举妄动。 惣兵卫和外记都这么告诫自己,但津留却打算只要有机会实现目的便会行动。但是主计的生活却一直没有任何机会可乘,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从凌晨到深夜,主计从不休息坚持专心致志书写的日子没有变化,那种一心一意,倾注全身精神的姿态,别说什么有机会可乘,甚至有种能让人十分感动的东西存在。……让人感动的话,其实简朴的衣裤,朴素的餐食也是让人难以相信的,按照外记的吩咐每餐都会有鸡蛋或者鱼鸟的肉类提供,但是主计绝不会对这些动筷。有一次,“是否味道不合您的口味?”问他,主计只是“不,不吃这些东西的。”这样回答。而且一开始呈上的是完全的白米饭,因为主计的要求,添加了麦变成了麦米饭,可还是好几次“再多加些麦,”这样要求,终于成了贫穷百姓家吃的黑色米饭了。一看便知不知洗过,缝补过多少回的衣服,看到袖口破裂开来时,出于母性忽然想起要给他补一下,主计却会用他难看的动作,但是却很是熟练的方法自己修补完好。有一次津留端去晚饭的时候,主计正好靠近拉门在往针孔里穿线,已经接近黄昏,老人的眼睛似乎有些困难,一直没法成功。在天色渐暗的光线下,缩着肩膀皱着眉头拼命在找针孔那具矮的身躯,怎么看都只有孤独寂寞的感觉。……这时津留想起了主计到此时为止,一次都没有结过婚,一直单身生活的事情。据说以前也曾收过养子,但没几年就离别了,到现在连一个继承家族的人也没有。 ------他一直都是这样,连缝补衣裳都是自己做着生活过来的吗? 津留被老人孤独的样子感动,便静静的靠近老人,“我来帮您穿线吧。”说着,她从老人手中取过了针和线。主计苦笑着说道,“……最近天暗的越来越早了。”他用细的声音解释。那是弱弱的,无所依靠的,无法用语言形容但真正无依无靠的声调。那时津留心中是否还有“短剑”呢?不,……女人记得当时在心中除了对老人孤独寂寞的模样同情心泛滥外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 ------难道这就是那个所谓冷酷无情的人?津留心中开始有了这样的怀疑。------这是二十年间控制藩政,为谋取私利恣意妄为的人吗? 但是之后马上,女人又记起了父亲的死亡。进藤主计是,已故父亲决心放弃生命刺杀的对象。为了主公,为了冈崎藩国领地内的百姓,拼死也要消灭的敌人。……津留在自己房间里将短剑从剑鞘中抽出了好几回,那是为了确认自己将要完成父亲遗志的决心。在拥有母亲灵魂的剑刃光芒中,她坚固了自己绝不退缩的决心。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津留眼中多出了更多的焦躁和痛苦难熬的眼色。 有一天晚上,风吹得很厉害。第二天早上,端去早餐时,主计站在走廊边缘看着庭院。“昨天的风把树叶都吹落了。”他说着伸手指向那边,“……看,都成了那样的枯木林了。” 晚秋(四) “你知道那是什么树吗?” “您指的是那棵树?“ “就是那片树林的树。” 津留想到,“就是现在!”他站在木板宽廊边的姿势完全放开的,------现在应该可以刺中,这样想着津留忘我地滑近主计身边,一只手握住短剑,一边“那是,应该是,”就像喉咙堵着似地含糊不清地回答,“……不错,那是栎树。” “……”主计忽然沈默,像似想要说什么却突然中止了。津留缩紧了身子,她感到呼吸都快要停止了。面向这边老人矮瘦的身背后,有股无法形容的强大压力,一点一点地向她压倒过来。津留将手放下,垂下了头。两双膝盖像似要发出声音似地在发颤。 “是吗,那就是栎树啊。”主计终于平静地低声自语,“……常见的树,栎树的名称也知晓,这就是栎树却是到了今天这个年纪才知道,这个年纪,……真是蠢透了。” 最后的一句是以自嘲的语气说的,却给津留留下了非常强烈的印象。 当时节进入十一月时,开始经常有客人来访了。来客总是三位同样的人物,大都在傍晚或者入夜后才会过来。避开耳目悄悄地进入里间,和主计密谈后回去。有时候很短暂,但谈到快要天亮了才走也不少见。……津留认得来客中的一人,他名叫铃木主马担任目附役注:目附役,在藩国国内拥有精明能干的美名。其他两人虽然不知道姓名,但也能猜测到都是担有要职的人。------终于审判要开始了,津留想到。他们应该是来作事先调查的,然后不多久就要审判了,……那样就没有机会接近主计了,津留像在被什么催促着似地过着难以呼吸,无法静下心来的每一刻。 来客中最频繁来访的就是铃木主马,和主计说话最长的也是他,而且他还会经常说着说着就抬高自己的声音。那种时候津留会悄悄靠近纸拉门,竖起耳朵偷听他们的说话。再怎么高声也没法完全听清楚全部内容。不过将传过来的语句断片拼凑起来,慢慢地也能朦胧地理解到事情大约的来龙去脉。 就如津留的推测,三位来客确实是为了审判的事前调查而来的。但是指挥调查的却是主计自身。------这不可能。津留自己都否定了好几次,------哪有自己指挥审判自己的,不可能会有如此枉法的事情。但是事实却是无法否定的。透过拉门传过来的对话语句却明确说明了这是事实。 两年前藩主监物忠善逝去,右卫门大夫忠春继承了家督,主计失去了故主的庇护,被解除了御用人的职位。所以现在作为藩政改革的第一步,就是问责至今为止积年累月的乱政,主计正要坐上被审判的位子。 可是他手中还是掌握着大权。虽然已是将要被审判之身,居然还能指挥审判这般他的权力还是十分巨大的。 ------在此处所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能看,不能听。第一天外记就这样说过,------就当作没有眼睛没有耳朵没有嘴巴的状态在此。 津留想起了这些。也就是说,外记从一开始就知道在这里将会发生什么。连被称为新冈崎之柱石的水野外记,其实也是在帮助进藤主计枉法的行为。津留糊涂了,她被事情的重大吓得直冒冷汗。 十一月中旬一个冰天雪地的夜晚。天刚黑水野外记便来了,没多久铃木主马和其他两人也过来了。这些人同时在这里碰面还是第一次,他们一起来到里间,好像在以文件为主开始开会。翻动纸张的声音和低声说话声开始响起,------期间能听到铃木主马发出激动的声音,“我不能接受。”或者,“这太残酷了。”还有,“没有这样的事实。”之类的声音。 十点多钟的时候,意外的铃声响起,“沏壶茶来。”被这样吩咐。津留端来茶和茶点,装作随意的样子看了一下房间内的状况。客人面前摊开着几堆高叠的文件,那些好像是主计从来到此处后,夜以继日不停书写出来的那些记录。 “果然如此。”回到自己的房间,津留不由地因为愤怒变了脸色,她自语道,“……他书写的就是审判自己用的调查报告,将会以那份报告判下裁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晚秋 五 , 六 晚秋(五) 听过凌晨一点的钟声,又听到两点的撞钟声。里间的人没有要求夜宵,然后大约快要到三点的时候,“不行,我反对。”又是铃木主马的高声,“……我相信,此次审查的主旨是为了明确藩政改革,而不是为了揪出罪人,我没法以这样的报告下判决,至少我主马没法作。” “事到如今,说什么软弱的话。”主计以平静的声音回答,“……你作不了还有谁能作?我可不想听这样的泄气话,事情都是已经定下了的。” “但是有必要做到如此地步吗?向老职注:老职大人请教,您认为真的有必要做到如此地步吗?” 声音静止了。被主马询问的水野外记好久没能回答,但终于还是听到他对主计这么说,“我也认为主马说得有道理,这不就等于您在自杀吗。” “对,就是自杀。”主马急忙补充道,“……您这是自己要将自己杀死,这怎么能是审判呢?” “不,这就是审判。”主计的声音还是很平静,“……审判进藤主计就是有必要做到如此。不能对他宽容,必须追究他所有的作为,揪出所做所有事的点点滴滴,彻底判处他的所有罪行。” 津留没能理解这些话的意思,主计自己将自己说成“他”,说“不能对他宽容。”。他们到底在争论什么像似在听谜语,津留不知不觉之间靠近了纸拉门。 “从刚被分封到冈崎此地以来,在治理藩国上必须用到许多非常手段。”主计这样继续述说,“……无论如何确立藩国基础是最优先的事项,为此,让藩国的武士,领地的百姓都承担了许多,有时甚至执行了残酷的政治,那是需要的,为了巩固藩国基础,总是需要渡过那样的一段时期。……我被称为冷酷无情之人,被骂作专制,暴虐之人,结果却让我更容易工作了,有了那样的恶名反而更容易推行困难的施政,也不用将责任让别人来分担了,……但是现在冈崎藩的基础已然确立成功,应该是将忍耐的成果分还给领地百姓的时候了,新的政治即将开始,所以这也必须从将进藤主计乱政之所为的一切都剔除开始。” “如您所说,”主马更加激动地说道,“……既然是为了确立藩国基础必须的政治,那怎么能作为乱政处罚?” “别说蠢话,”主计的声音渐渐地带上了激动强烈的力量,“在这种情况下,确立藩国基础不过是一个理由,说得极端一些那不过是一个借口,不管那是多么无奈之事,因为一个借口而被执行的政治过失是不能被宽容的。” “但是,但是这些难道都可以说是过失吗” “滥征赋税是政治上最恶劣的政策,就这一点足够进藤主计死罪了,而且这,……这也是最初便已有觉悟之事,终有今天这一日的……” 话说到这里便结束了,好似不久前开始起风了,庭院内的栎树林在风中沙沙作响。响声让人想起了夜晚的阴暗和猛烈的寒风,听得让人不寒而栗。 “只是遗憾的是,”沉默了一会,主计继续说,“牺牲了几位藩内武士,虽说是无法避免之事,但其中还是存在可惜的人才,希望能与之相互理解的也有不少。这只是老人的牢骚话,说实在的,必须不给他们任何解释就让他们死去,那实在是很难承受的事情啊。” 估计是铃木主马吧,能够听到他在低声哽咽的声音。……后面继续说话的内容津留没能听下去。从主计所言受到的刺激太厉害了,在完全理解详细内容前她就被击晕了。 ------父亲大人您听到了吗,津留拿出胸怀中的短剑,在自己心中述说,“------今天您终于可以解脱超生了吧,还有,至今为止让津留的心软弱无为的恐怕也是父亲大人的引导吧……” 晚秋(六) 客人们在天亮前就都回去了。到了早上,里间里面完全清理干净了。一百多天写下来的调查报告和堆积成山的资料也不见了,桌子被靠边放在明亮的窗户下面。 吃完早饭,主计来到走廊边缘缝补袜子的破洞。几乎都已灰白的乱发,有些筋疲力尽的侧脸,然后将瘦骨嶙峋的肩背缩成一团,他一个人待在那儿缝补袜子的样子,就只是一个街头侥幸活到老了的平民老头。------但是那每一根变得灰白的头发,都是忍受着世间的怨恨和诽谤,不屈不饶坚持奋斗的见证。津留在走廊这边看着主计的样子这么想到。在缩成一团看上去很是寒酸的身子里,有着,不惧被诋毁为暴虐,奸污,完全放弃名利挺过来的真实人生的存在。……就是因为无法忘却父亲之死,津留觉得自己能够更深地理解到主计人生的严峻。------都是同样的人生之路,父亲的死和这位大人的人生,最终都是奉公之道。 津留静静地靠近,“我来帮您缝吧。” “嗯,”主计拉紧针线抬起头来,“……已经好了。” 确实破洞已被补好了。主计穿上袜子,将剪刀,剩下的线和针放进自己手工做的箱子里,津留“我来打扫吧。”说着,伸手去拿箱子,主计将箱子交给她,忽然想到似的握了一下津留的手。这是津留不曾预想的,突然发生的事情,自然吓了一跳,但是津留并没有抽回自己的手。主计马上放开了。 “我以为女人的手是很热乎乎的,没想到其实也是有些冷的呢。” “我的手有些冷吗?” “倒不是很冷,只是自己想象应该更温暖一些,或者是因人而异吧。” “女人的身子一般都说是阴性的嘛。”不假思索说出口后,津留发现自己的话有些过分亲密不由地脸红了,她急忙站起身来,放回箱子去了。主计转身面向庭院,温暖的晨光落在他沉默望向栎树林的身躯。 ------他连女人的手都没有握过呢。想到这里,切身体会到主计孤独无人安慰的心,津留悲伤难耐,在她心中生起了一股只要自己能做的,真想尽力去安慰他的,让她无法按捺的冲动。 “让我来替您揉揉肩膀吧。” “是吗,”主计在微笑,“……能帮我揉一下吗。” “我也不是很熟练的。” 这么说着,津留来到主计背后靠近,静静地将双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坚硬突起的肩膀就像捆绑着似的僵硬。顺着僵硬的筋脉轻揉,主计真似感到了轻松,他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呼出好几口气。 “我知道你是谁。”过了一会主计这么说道,“……知道你是谁的女儿,也知道你一直胸怀短剑的事。别,就这样继续揉着,很舒服的。” “……” “你父亲去世的时候,把你们母女俩拜托给中村惣兵卫的是我。还有这次来这里让你来照顾我生活的也是我自己选择的。……那是因为我想看看对我来说很是可惜的人才浜田新兵卫的遗孤,还有如果可以的话,在将自己的责任都尽完后,让你能够有报仇的机会。但是,……你今天却好像没有带着短剑,这是怎么回事?” 津留没法控制住浑身发抖的身子瘫倒下来,她就那样双手摆在面前跪了下来。 “我在房里听了昨天夜里的说话。” “然后呢,”主计一动不动地说道,“……你认为你已亡故的父亲能够接受吗?” “是的,……我相信他会的……” “是吗,”主计叹气似地这么说道,沉默了一段时间,终于主计静静地点了下头,“……这样我也算放下了一桩心事,最是沉重的一桩,谢谢你,肩膀轻松了许多呢。” 忍住要掉出来的眼泪,津留站起身来,她将手再次按上了主计的背上。主计什么也没说,任由津留按着,他就那样看着庭院内的栎树林。“开完花的草,接了果的树木都枯了,完成了一年的任务树干和枝条都光秃秃的,静静地准备进入漫长的冬眠,在自然界四季的变迁中,晚秋这个季节平静的美真是特别美丽呢。” 他一副感慨不已的样子。津留听他这么说,脑里不由地想到,------他终身既未开花也未结果,就连闲下来安度余生的机会都没有。------在赞叹晚秋的感概中,他的脑中又是在想些什么呢。 《发表于讲谈俱乐部1945年1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不同的平八郎 一 , 二 不同的平八郎(一) 永禄十三年正月元旦,尾张国织田家族的清洲城里正在举行庆祝宴会。 城主织田信长在田乐峡谷屠杀东海地区之雄今川义元时不过二十七岁,自那以后,迫降齐藤龙兴,尽拔近江国一十八城,在摄津,河内区域驱马征战的诸侯织田信长此时已经具有了独吞天下的威势。 ------特别是在去年冬季,正好攻破了伊势的北畠俱教,贺年的宴会也就和庆祝胜利两者兼顾一起举办了,城中莺歌燕舞,一派喜庆之色。 信长侯府上的大厅里宴席正盛,信长侯居然也和夫人,侍女们一同在席,他高兴地举着酒杯,倾听着列席众将炫耀自己在伊势大战中的功勋。 ------宴会渐渐地进入了不拘虚礼的气氛之中,众人也都已醉态酩酊,话题也从炫耀功劳转变成暴露失败糗事,顿时众人都在开怀大笑声中东倒西歪起来。 于是便有丹羽五郎左卫门说,“关于如此话题,在下也遇到了一件极其罕见的事情。主上,下臣想引一名部属来此参见,可否允许召见。” 似乎很有些深意。众所周知,五郎左卫门经常能在合适之机给大家提供意想不到的笑料。 “无妨,不必拘礼,传召。”信长侯也挺有兴趣的点头同意。 五郎左卫门离开不久便带回一名年轻人。------约莫二十一,二岁左右,有些精瘦却骨骼健壮,体格魁梧,刚剃过胡须的脸颊还留着一些青色痕迹,大眼睛,帅气的面孔,强势的气魄,怎么看都是一个让人喜爱,年轻有为的青年武士,但他看上去还不习惯现在这样的宴席,全身都有些颤抖哆嗦。 “------主上。“五郎左卫门面露藏有深意的坏笑,“这是五郎左在进攻伊势前招募到的手下,还请主上赐言。” “要做什么?” “请先赐言……” 信长侯手握酒杯,视线从满嘴笑意的五郎左转向年轻人,“本侯信长,免礼,抬起头来。” “是,------” “把姓名报来。” “向传言官报告,本……本多平------” “直接报来,大声点。” “是,------”年轻人唰的一下脸色苍白,“本多,属下本多平八郎。” “什么,本多平八郎?”信长侯睁大了眼睛。 ------要说本多平八郎,那可是和酒井,榊原,井伊一起被称为德川家族四天王,当时被天下世人皆知的豪杰。宴席在座的所有人都一起吃惊地看向年轻人。年轻人被众人关注得吓慌了手脚,咳嗽着口吃地说,“不,不,这,这个,是这样的,不是那么回事。” “不是那回事是什么意思?” “这个,那个,不是那个豪杰的本多平八郎,是不同的平八郎,完全不同的人……” “哇哈哈哈哈哈哈……”笑破嗓子的哄笑声传遍了整个大厅。 “哈哈哈哈哈……”信长侯也不由地笑出声来,“原来如此,不同的平八郎,有意思,不是豪杰的平八郎,挺有趣的。” “哇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 脸色苍白的年轻人这回又一下子涨红了脸,他嘴唇微动低声喃喃自语,人却缩回了大厅角落。这副紧张过度的拘谨样子更是引发了一阵又一阵的笑声。 这要是在别的场合下,肯定不会有这样的效果,完全是因为在庆祝胜利的宴会上,加上已经有了贺年不拘礼仪的宴席气氛,而刚才开始谈论的失败糗事更是让宴席的气氛变得充分轻松随意了,而且这年轻人青涩的行为又是那么慌里慌张的,引得人们都捧腹大笑了。 “------五郎左,”信长侯终于转回视线,“你说是才招募到的,是吧。” “是,进攻伊势时刚招募到的新人。” “既然和德川家族四天王的恶鬼平八郎同名,战斗力也同样一定不会让人瞧吧。” “那个实在是……” “请稍等,真的,还请留情,”年轻人吓得不由自主地打断了五郎左卫门的话。但左卫门却毫不理会地继续向前膝行。 不同的平八郎(二) “在下担当的是滩野口,战斗结束后驱马转回,在柏树木门的空壕沟里,发现了一个头披枯草正在发抖的人。------也分不清是敌是友,接二连三地呼唤了好几声,走出来了的人就是他, ------发生了什么事?这么问他,他惊奇地看了一遍四周问道,------所有人都走了吗? 他问我是否所有人都走了?” “说些什么呢,听不懂” “下臣起初也是听不懂的,费心尽力地问了好半天才明白,原来战斗开始之初他便吓破了胆,之后便一直都躲在空壕沟里了。” 又是一阵哄笑声响起。 “无以类比的胆鬼啊。”信长侯放下酒杯说道。“平八郎,抬头让本侯看看,” “……是。” “免礼,看着本侯的眼睛。” 平八郎额头渗出冷汗,万分心地抬头望去,------信长侯竖起眉毛的锐利眼神,像似要射穿人似地盯住年轻人的脸,好久,“------五郎左,”信长侯回头说,“能把这个平八郎让给本侯吗?” “这可不行,”五郎左卫门吃惊地说,“如果这确实是个能为主上效力的勇士,非常乐意顺从主上的意愿,但将如此胆鬼献到主上身边,万一让他做出有损主上威严之事的话……” “哪里,勇士豪杰在本侯的旗本注1:旗本之中有得是。本侯很是喜欢上了此人身上的胆,和天下闻名的恶鬼平八郎同姓同名却是无以类比的胆鬼,这便是最有意思的,就让给本侯吧。” “即然主上一定想要,那……” “好,给本侯了。”信长侯以他异于常人的敏捷行动说,“平八郎,从现在起你就是本侯的直属了,------近前来,赐杯与你。” “……” “不必犹豫,上前来。” 被催促着,平八郎几乎是在梦中一般向前膝行。------信长侯递过酒杯,就在平八郎要将酒杯捧到嘴边时,“平八,这杯酒不仅将确定你我的主从关系,同时它也是允许你胆的一杯酒,只有你可以胆无妨,不会要求你变强,明白吗!” “……是。” “恕你胆无罪,把酒给本侯干了。” 实在是史无前例的情景。 在众人笑声荡漾之中,唯有一人毫无笑意,一直关心地注视着平八郎。------那是一位坐在上席座位的妇人之中,细长眼睛,湿润嘴唇左边有颗黑痣的艳丽少女。从她高贵的服饰和发型可以知道,她就是信长侯夫人的妹妹。 信长侯的夫人名叫美仍姬,是美浓国齐藤道三的女儿。她是美仍姬的妹妹叫宁宁,父亲道三亡故时便来到信长侯处居住。------姐姐美仍姬是有名的美人,而宁宁公主不仅容貌身材胜过姐姐,还有着刚烈的性子,要论薙刀和马术,寻常青年武士都不会是她的对手。 到平八郎接受酒杯为止,眼睛一直留在平八郎身上关注的宁宁公主,终于静静地起身往内里走去。 “宁宁公主,您怎么了?”侍女村尾追赶了过来。“您身体不舒服吗?” “不想再在这样的宴席待下去了。不用管我。” “但中途离开贺年的宴席还是不太合适的,再有一会儿也该结束了,还请不要任性……” “不是任性!”宁宁公主快速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咕溜一下转过身来。微微扬起眉毛的美艳双眸中饱含泪水。 “刚才那副乱七八糟的样子,你看着是怎么想的。------再怎么不拘虚礼的酒宴也不能以嘲笑一个人的弱处来取乐吧。” “哎呀,这就惹您不高兴了吗?” “再怎么放松,武士还是应该有武士的作法的,拿身份低微的新人,当作宴席取乐的对象嘲笑羞辱,主上和列座的诸将都是没有人情的卑鄙之徒!” “哎呀,不要这么高声呀……” “卑鄙,就是无情的野蛮人!”宁宁公主嘴唇颤抖着叫喊道。------好似露珠滑落花瓣一样,泪水顺着长长的睫毛哗啦啦地流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不同的平八郎 三 , 四 不同的平八郎(三) 平八郎的认主仪式稍微有些过分刺激,夸张了。 怎么说强悍才是评价一个武士价值的时代,因为胆而被收入麾下实在是太例外了。如果就这样什么事情也不发生,反而太不正常了。------平八郎作为内院护卫在信长侯身边开始工作的第一天,他便发现自己处在了一个很是困难的处境。 他的工作是守卫信长侯的住处,每天都得到信长侯住处的院子执勤。认主后去执勤的第一天,在厩马门附近,前面过来了两人同伴的武士。因为和其他同事都已经做过介绍,见过面,而过来的两人却都没有见过,他便以简单的注目礼任由他们过去, “啊不,不好意思,想和你确认一件事情。” 其中一人靠近过来。 “在下是旗本室桥辰右卫门,这次新被主公收留的可是阁下?” “见过二位。” 平八郎突然被叫住,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他担心地弯了弯腰。 “不错,在下确实就是新被征聘为内院护卫的本多平八郎。” “什么,叫本多什么?” “平八郎,本多平八郎。” “啊------?”对方啊的一声张大了嘴巴和眼睛。 “你,你竟然就是那个……” “不,不是,不是的。” 平八郎慌忙摇手说,“不是那个,不是那个豪杰的本多平八郎,是不同的平八郎。” “噢,……原来如此啊。”对方嘴角露出一丝狡猾的邪笑。 “不是豪杰的平八郎啊,不是豪杰的话,那就是相对弱一些啦,嗯,就是说不强的平八郎了。------如此,在伊势大战中躲在空壕沟里披草发抖的就是你了?” “这个,其实,这个是有些原因的。” “有趣,那么让我们听听是什么原因吧。” “但是,……不行,------唉,不能说呀。” “为什么不能说呢?” “就是说了也没法让你们明白的。” 对方以嘲笑的视线俯视着心虚地看向下方的平八郎,“不错,战场本来就是我们武士的暴尸之处,从就有这样觉悟的我们,哪怕听了你胆怕死的理由自然也是无法理解的,------打扰你了,不同的平八郎阁下!” 高笑声中两人走着离去了。 庆祝宴会过后的这件事,将平八郎在城中的地位确定了下来。从此以后,平八郎陷入了与一批又一批同僚作同样问答的烦恼之中。如果他有更多一些的社会经验,或者多多少少也算是一个勇士豪杰之辈,要想打破这样的悲惨命运也不是什么天大的难事。但他的心灵太过纯净了。在他真诚的内心中存在着太多任由那些世间无聊俗物嘲弄的空间。 宽阔庭院中的梅林鲜花盛开后的一天,正在庭院执勤的平八郎,在泉亭下被五六名信长侯身边的姓注:姓包围了。------织田家族的暴徒姓是闻名内外的,年龄只在十五,六岁至十七,八岁之间,但武力很强,都是些傲气冲天的家伙。 “哎哎,稍等,请稍等一下。” 明明才只是些少年,却从头到脚一副唯我独尊的模样,不用说完全就是仗着君宠。 “此次新招的内院护卫就是你吧?” “正是在下------” 平八郎想到,又来了。面露刁难之色,斜眼盯着平八郎,一名年长姓以高傲的口气说,“听说,你本来只是丹羽长秀阁下的家臣,也就是说只是主上的陪臣,却被新招聘为直属家臣,想来在伊势大战中一定获得了不的功勋吧。” “我等孤陋寡闻------” 马上又有一人不由分说接口说,“根本不清楚您的丰功伟绩,希望阁下能给晚辈们解惑。” “可是枪手第一名?夺得最多首级?还是先登城头?给我们详细说说嘛。” 看着咕嘟一声吞下一口唾液的平八郎的样子,他们的态度更是傲慢了。 “快开始吧,不必谦虚。” “给我们也分享一些幸运嘛。说来给我们听听。” “难道不打算给我们姓面子?那样的话我们也会有想法的……” “不,绝对不是,------” 平八郎已经满脸通红了。“绝对没有那样的意思,至于功勋,其实,不,真没有可以向各位说的功勋。” “没有可说的功勋------!” 姓们继续追问,“不是枪手第一,也不是首级最多,那么二三颗首级总是有的吧?” “还是有更……” 正打算继续乘势紧逼的时候,“住嘴!”尖锐的声音阻止了姓的说话,一位美丽的公主走入姓们和平八郎之间。------是宁宁公主。她横眉竖眼,湿润黑玉般的双眸中怒火燃烧。 “你们在做什么?还只是留着前发的孩注:留前发就拿世间的传闻搬嘴弄舌,欺负别人性格温和就嘲弄对方真是下作透顶了。------快,都给我赔罪离开此处!” “------是。” 再是什么暴徒姓,在宁宁公主面前可就什么都不是了。年长的姓啪嗒一下低头后,其他人也都一个又一个低头行礼后逃着离开了。 宁宁公主看着他们都离开后,“您就是本多大人,是吧?”静静地回过身来。 ------平八郎并不知道对方是谁,不过从语气中尊贵的身份还是能猜测得到的。 “是,本多平八郎,不是那个豪杰的,是不同的本多……” “请稍等,”宁宁公主断然打断了平八郎的话。 “为何要这样自我介绍呢?” “是,这个是,因为那个……” “元旦宴席那天,我也坐在上席座位听到了。为何要作那样的解释呢?哪怕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个本多平八郎,只要您的姓名是本多平八郎,那就毫无必要作那种解释的。” “------是,正是如您所说。” 平八郎连耳根都涨红了,说,“您说的确实有道理。只是想着会被误会成……德川家族的豪杰,闻名天下的恶鬼平八郎,就不得不作解释了。” “如此柔软的心又如何能够成为优秀的武士呢……” 胜似男子性情的宁宁公主正紧紧地咬着嘴唇,看到对方羞愧满面的脸色,她马上换掉了责问的口气说,“来,来这里坐下吧。” 说着自己先行走进泉亭之中。然后等平八郎也进来坐下后才说,“听说您在伊势大战时,披草躲在空壕沟里,我实在无法相信。这是真的吗?” “虽然十分窝囊,但确实是事实。” “您就那么怕死吗?” “不是这样的。不,完全否认也不正确。……我想向您仔细说明,您能听我解释吗?” 这么说着,在他转望过来的眼里,显现出了就像依赖母亲的幼儿那般迫切的神色。------宁宁公主像似要将那双眼睛抱紧似地接受了,她点了点头。 “在下是飞驒国大野郡出生的。” 平八郎平静的开始述说,“在下家里数代都是乡士注4:乡士,父亲名叫本多市正。祖父名叫平八郎曾奉北条氏康为主打下过豪雄之名,为了勉励在下能够继承祖父的业绩,父亲让在下继承了祖父的名字。------在下既然生在这个战国乱世,自然也有将来在战场上取得功名,成为一国一城之主的野心,因此自幼便一直专心于武道修炼。然后,……从自己嘴里说虽有些不好意思,但作为武士所应具备的能力在下应该说也都锻炼拥有了。可是刚从故里出来,在伊势大战时,发生了未曾想像到的事情。” “未曾想像到的事情是------?” “前主人丹羽阁下的阵地是在滩野口,冲锋刚开始在下就一直驱马向前。然后为了找到值得对战的对手便在马上伸直身子喊,------在下便是本多平八郎……。 自报了姓名。于是城兵中便有三濑入道,大河内教通等有名有姓的勇士七,八骑,------本多平八郎啊,好敌手!我等与你对战,让我等取了你的首级。叫喊着举着□□一起杀了过来。” 平八郎突然打了个哆嗦。------应该是想起了当时那种极其可怕的记忆。然后歇了一口气继续说,“再怎么说自己也不过是初次上阵。啊,被误会成德川家族的本多平八郎了!当意识到这一点时,无法言表的恐惧占据了全身,一下子就忘我地逃跑了。” “我完全能够理解你的感受。” “那时的景象现在还能浮现在眼前,-----他们当时的气势可是认为在下就是天下的恶鬼平八郎,拿下首级就能得到一千石领地的赏赐,一个个都争先恐后的直冲而来。简直就像有上千的恶鬼冲击过来一般,……在下能够逃脱都是竭尽全力了。” 平八郎的牙齿咬紧了下唇。 不同的平八郎(四) 宁宁公主完全明白了这个男人可悲的命运。好胜的性格让她在爱情方面更是拥有了一颗远超常人的少女之心,她感觉到自己正被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无法抵抗地吸引向平八郎。 ------太可怜了。她很想这样对他说。 在元旦的庆祝宴会上第一次见到他以来,他宽大肩膀的魁梧体格,浓密的一字型眉毛,未被世俗尘埃污染的干净眼睛,宁宁公主一不留神便会发现自己正在眼前的空中描绘着他的幻影,于是便会一个人偷偷地脸红。 “谢谢您把全部说给我听。” 宁宁公主端正了坐姿说,“不管这世间的人怎么说,至少我不会认为您只是一个普通的胆鬼,您在战场上逃跑是因为被认错成德川家族的本多平八郎了,------但是------平八郎大人,这天下本多平八郎就您一人,其他的都只是您的假冒而已。” “—----什么?……” “您是日本国的战国大名注5:战国大名织田信长侯的直属家臣,而恶鬼平八郎再勇猛,和您相比也不过是三河国一个大名的家臣,您才能堂堂正正地宣称自己为本多平八郎的。” “确实也能这么想。” “不能只有一颗柔软的心,您只是对自己心中想像的恐惧在害怕而已,自己不是德川家族的本多,不同的平八郎,这样思考的柔软之心会生出可怕的恐惧消磨您心中勇气的。平八郎大人,请扔掉这样的柔软之心。本多平八郎就我一人,我才是天下唯一的平八郎,这样想,能做到的,您一定能够做到的。” 平八郎抬起了看着下方的视线。看见他眼眶里开始有了发光的力量,宁宁公主不由地握紧了平八郎的手说,“宁宁相信,平八郎大人。您一定能够成为织田家族一流的大将。宁宁的丈夫必定将会是一国之主的!” “------啊!?” 啊的一声平八郎站了起来,双颊红遍耳根的宁宁公主擦过站在面前的平八郎跑着离开了。 但是,让平八郎吃惊的并不是公主话中的“丈夫”二字,而是宁宁这个名字。虽然知道对方应该是位有身份的姑娘,但没有想到会是宁宁公主。在整个美浓尾张区域,以其美艳无比却又不输于男子的女中豪杰而闻名的宁宁公主,------其真人刚才竟然就在自己的面前!她竟然握着自己的双手,“------啊啊!”平八郎突然发出了不知是后怕还是喜悦的叫喊声。 公主说自己会成为织田家族一流的大将。当时从握住自己的手传来的温柔力量已经完完全全的渗入自己的血液之中不会分离。而且------作为自己的丈夫一定会是一国之主……。 “对!”平八郎一下子昂首挺胸看向天空。“自己是天下唯一的本多平八郎,就应该是这样,没有其他的平八郎,自己才是真正的本多平八郎,……恶鬼平八郎不过是,------只是自己的,……会由在这里的自己……” 以挑战的眼神盯着空中,这样下定决心后不久平八郎便感觉到一股袭来的疲惫感,想要将平八郎的名字独占,只属自己一人,和对方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德川家族的本多忠胜,十三岁初次上战场以来,每战必有功勋,和井伊,榊原,酒井一起四大天王的名声已经无法遮掩,和如此的勇将相比自己又如何呢,站立此处的自己,如何呢? “这个,不可能吧,自己终究怕是……” “在干什么,平八!” 忽然在耳边被叫唤,平八郎“啊”地回过神跳了起来。------只见,带着两名侍女的信长侯正站在一边。 “啊,这,主上。” “现在再慌张已经来不及了。刚才在这里和谁在密谈呢?” “没,绝对没有,没有什么密谈。” “说谎是没有用的。” 信长侯的大眼闪过锐利的光芒,嘴唇却含着微笑。 “在战场上胆,这方面却不让人瞧呢,嗯?” “这个,完全不是这样的,只是……” “不听你解释,在内院和女子密会可是不被允许的。不过也行,能鼓起勇气了也不错,最近要进攻越前国,本来是打算让你留下的,既然有勇气了,作为奖赏允许你随本侯出征。” “------是,谢主上。” “怎么了,现在就开始发抖了吗?” 信长侯高声大笑着说道。 “就这个样子想娶宁宁为妻那是绝不可能的,别忘了想要得到宁宁的勇士,数量不会比雨点少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不同的平八郎 五 , 六 , 七 不同的平八郎(五) 永禄十三年四月(同月二十三日改元为元龟),织田信长亲征前往越前国,包围了朝仓义景注6:朝仓义景的金崎,手筒两城。------这两城是战略要地坚固无比,最初谁都以为没有地利的进攻方必定会陷入苦战,但木下秀吉,明智光秀两将集智策定了奇策,谋略意想不到地成功,只用了两天织田军便攻进了两城。 平八郎在信长侯的帐下正在参加金崎城的进攻。 ------这次一定要拿到能被认可的功勋,洗清胆鬼的污名,凯旋时能够风风光光地接受宁宁公主的迎接。 如此下定决心的平八郎,此时正随着大军在金崎城正面焦虑的等候着总攻,当攻破手筒城,木下,柴田两军会合后,与总攻发起的同时平八郎便猛然驱马冲在了大军的最前面。------至此一切都还不错。但是,当城中的朝仓景恒率领两千手下杀出来,马上发生了白刃战时,平八郎也被卷入战涡,“来来来,在下便是尾张国无人不知的本多平八郎……”平八郎又开始高声报出自己的名字。 ------结果敌军一阵骚动,马上,“嗷,本多平八郎,好敌手!” “我来了!” “让我来!” 以七八个身着盔甲的武士为首大约二十多骑一个个叫喊着,气势汹汹地杀来。------太骇人了,平八郎慌忙在马上直起身子,高举□□喊道,“喂,别急,别急啊,确实是本多平八郎,但不是那个有名的恶鬼平八郎,不是豪杰的平八郎。是另外的平八郎,只是普通的本多平八郎。认错了人你们别后悔!” 正在战斗当中,自报姓名居然还附带解释,实在是太异想天开了。------虽然平八郎在拼命叫喊,却根本没人能够听懂他的意思。反而因为听到“本多平八郎,恶鬼平八郎”的叫喊声,连敌军中那些个有名的勇者也都丢下自己的对手, “明白,本多平八郎,俺来了!” “别走,平八郎!“ “在下才是对手!”争先恐后的杀了过来。 ------不行,他们搞错了。 当这个想法浮现脑海的瞬间,从平八郎的骨髓里生出一股寒气,他忘我的回转马头不顾一切地从那儿逃走了。------就这样战场上失去了平八郎的踪迹。 金崎城被攻陷了,战胜后清点人员时,信长侯最先发现平八郎不见了踪影。让人去查是否有人见过他, “总攻时确实见他冲在了最前面。”有二三人这么说,也有人说,“啊,看见他在拼命地说什么在下不是豪杰的平八郎,是不同的平八郎,只是普通的平八郎。” “普通的平八郎,哇哈哈哈哈哈……”周围发出一阵笑声。 ------信长侯也只好苦笑着说,“真是无人能比的胆模样啊,大概又躲在什么地方了吧,都去找找,------告诉他战斗已经结束没问题了。” 周围又响起了一片笑声。 过了一会儿,一名丹羽长秀的手下,在远离战场的灌木丛中,发现了正双手抱紧马勃子全身发抖的平八郎,把他带了回来。信长侯看见悄悄出现的平八郎就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怎么了?平八。”微笑着说,“听说你正在战斗之中的时候,一直在做解释,是吗?” “是,这事情……”平八郎顶着一张快哭的脸,“那个,不管属下如何解释,对方总是误会成德川家族的平八郎,那样对属下,对对方都是麻烦呀。” “杀或者被杀的终极时刻,谁还顾得了什么麻烦!” “这个,想想确实是如主上所说。” “唉,算了,不必多想了,多亏了有你在,让本侯轻松了不少,战场上多添了不少快活的气氛,------从一开始就允许你胆,以后还是继续加油增进你的胆吧。” 第三次哄然大笑爆发。 不同的平八郎(六) 织田军攻下金崎,手筒两城后,更向前进军,快要到达朝仓义景的本城一乘谷了。------就在此时,从清州城发来了让人吃惊的消息。------送来消息的是三名使者,让人意外的是女扮男装的宁宁公主竟然也在其中。 “胡闹!”将使者迎进帐内发现了宁宁公主的身影后,信长侯眼露怒色, “战场不是女人来游玩的地方。” “请您待会儿再训斥吧。” 尽管经过了长时间的骑马行军,宁宁公主冷静的眼中闪烁着坚强的意志说道。 “事关主上武运的兴隆与否,我拒绝了老臣们的劝说作为使者过来。请马上收拢兵马回军退兵。” “什么,想让本侯撤退?” “近江国的浅井长政叛乱了。” “……” “六角义贤也已将主公的退路截断,正在准备和越前军一起夹击主上。\ot 信长侯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浅井长政和织田家族是姻戚关系,长政的妻子就是信长侯的妹妹。而且两国相邻一直保持着唇齿相依的友好关系,这个突然到来,从未想像过的警报就算信长侯也被惊住了。 虽然取下了金崎,手筒两城,但朝仓义景还盘踞在一乘谷城,正在虎视眈眈地磨牙寻机反击。此时如果浅井,六角同时从背后发兵的话,织田军的命运将会前途渺茫。信长侯马上作出了决定。 “好,立刻退兵吧。” 说着,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传池田,木下,佐久间。” “------主上,平八郎大人平安无事吗?” “平八……”信长侯回过头, “噢,原来宁宁是想来看平八的,嘴上说的担心本侯征战是谎话,你好大胆啊!” “不敢,不,不是那么回事的……”少女冒出亮晶晶汗珠的脸唰的一下染成通红。 ------信长侯笑了,“不必解释了,作为远程赶来报信的奖赏,原谅你了。去见他吧。” “啊,能见他吗?” “来人,把平八叫来。” 心腹侍卫跑着走了。 ------马上,柴田胜家,池田信辉,木下秀吉,佐久间信盛跑来,宁宁公主赶紧走出帐外。 去找人的侍卫不久便回来了。但只是说平八郎不知躲到何处去了。 “躲起来了……?”宁宁公主心中一紧,“应该不会是逃走了吧?” “唉,好像还真有可能是逃走了。” “有可能是什么意思?” “武器,行李,马匹,都没留下,去了哪儿没有任何人知道。没有命令擅自离开是违犯军令的,恐怕……” 宁宁公主闭紧了嘴唇。------来晚了! 确实来晚了,平八郎看到了在使者中的宁宁公主,于是,他逃出了驻地。 信长侯收拢进攻越前国的军队撤退了。 织田军赌上家族命运开始准备和朝仓,浅井,六角的三家联军决战。信长侯向三河国的德川家康请求了援军,重新整合织田德川联军做好了决战的准备。------这就是所谓的姉川之战,这是信长侯一生中最困难的苦战,同时也是成功奠定他天下霸权的一战。 信长侯的兵力有两万三千,德川家康带了大约五千兵向西而来,联军在姉川南岸摆阵。------对此,浅井长政率兵八千,越前国也派出朝仓景镜带领一万余骑兵增援,虽然兵力比织田联军稍微逊色,但气势十分恐怖嚣张。……战斗在极其微妙的一进一退中胶着。终于元龟元年六月二十八日的拂晓,以织田军的先锋队渡过姉川逼近阵前为始,决战之幕落下了。 不同的平八郎(七) 决战的第一阶段,德川军和朝仓军隔着姉川两岸交锋互不相让,第二阶段在朝仓军强烈的反击下德川军的阵地不断崩溃,几乎即将逼到家康本阵之下。------同时在另一方,浅井军的勇将矶野员正带领手下一千五百杀来,击溃了信长侯的先锋坂井政尚,攻破了池田信辉的阵地,更是粉碎了第三,第四的阵地,几乎侵入到信长侯的本阵。就在此时,一名长枪足轻注7:长枪足轻忽然来到信长侯跟前。 “主上,请放心,属下在此。”他放下长枪说道。 “什么人?” “是属下。” 信长侯仔细一看,没想到居然是在越前国失踪了的本多平八郎。信长侯惊呆了,吃惊的同时也是无语了。“这不是平八吗?” “正是,------在那以后,属下混在森将军手下的长枪足轻队里,一直都保护在主公殿下周围。不管发生什么,只要有平八命在绝不会伤到主上一根毫毛。请放心。” “你说让本侯放心啊……”信长侯不由地苦笑着说,“本侯是什么问题也没有,你倒是还行吗?看你的样子怎么好像在发抖啊?” “不,没有发抖,没有问题的。” “哈哈哈哈。”信长侯高声笑了起来。“好,好,敢站出来就很不错,不用担心,战斗已经确定胜利了,阵外危险别出阵,你就在此观战吧。” “不,不过……” “看吧,看吧,池田那家伙开始反攻了。”信长侯挥舞着盔甲的袖口站了起来。 此时德川军也终于稳住了阵脚开始反攻,织田军的恐怖反击也开始了。而榊原康政从朝仓军侧面奇袭的突击则为胜负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浅井,朝仓的阵营渐渐地陷入颓势。估计是发现大势已去,浅井长政麾下颇有盛名的家将远藤喜右卫门直经和手下五十骑如同一阵疾风, “四品殿下注八:四品接招------” 高喊着冲向信长侯本阵的帐幕而来,这是誓死不归的敢死队,一眨眼的功夫,敢死队冲散击杀了阻挡者,恶鬼般杀到眼前。------正在此时,从右手边德川军的阵地冲出一名,身着黑色衣甲头戴鹿角头盔,手持一柄□□的勇猛武者,高声大喊,“噢,难得的敌手喜右卫门,三河国住人本多平八郎忠胜在此,在下来战,不得退却。”他自报姓名迎战。 ------当听到这个声音时,一直在信长侯身边发抖的平八郎,突然跳起,“主上,借御马一用!”他叫喊着,翻身跳上信长侯的爱马利刀黑笔直冲出本阵。 一点也不意外,听到本多忠胜的名字的刹那间,平八郎的鲜血就像烈火般燃烧了。至今为止的屈辱,人们的嘲笑,都是因为恶鬼忠胜的存在。若是没有同名此人的存在,根本不会受到如此的羞辱。------混蛋,终于撞上你了。 平八郎咬紧了牙关。------因为你,我一直忍耐在屈辱之中。不同的平八郎,弱者平八郎,被如此嘲笑都是因为你的存在。 ------但是,今天终于能够成为自己了。今天终于不会被误会了。看着吧!在心中狂喊着,平八郎踹了一下马腹,用尽全力爆发出仿佛喉咙都要破裂的声音, “呀啊,远藤喜右卫门听着!在下就是织田四品殿下家臣胆无妨的本多平八郎依次,汝之首级不会让与他人,接招------!” ------从来没听说过什么胆无妨的,喜右卫门愣了一下,而先冲出阵的本多忠胜则听到和自己同姓同名的报名,不由地紧了一下缰绳回首看去,……就在眼鼻之前,“哒啊------”一阵疾风平八郎冲过,全身如同一颗弹丸向着远藤喜右卫门正面撞去。 喜右卫门想转过马首避开,平八郎没有给他机会,连人带马撞了上去。自然平八郎也被抛出四,五米开外,他迅速跳起扑到喜右卫门身上,“耶咿!”压倒对方,拔出长刀一刀刺入盔甲间隙,掀起前甲再一刀刺透了身体。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平八郎自己也完全是在忘我之中将伤弱的对方压倒,拿下了敌人的首级。“赢了!赢了!”呼叫着,平八郎将首级挑在刀尖,牵过马来跳上,高举着首级, “呀啊!所有人都听好了!”像是要传到天边,他高音叫喊,“浅井家族勇将远藤喜右卫门直经的首级被四品殿下家臣本多平八郎依次拿下了。不是德川家族的本多平八郎,是在下四品殿下家臣本多平八郎依次!” “噢噢!”从我方阵营沸腾而起的赞赏声中,平八郎第一次高高地抬起头来。------从此他将不再是不同的平八郎。他终于将织田军拥有名为本多平八郎之勇者的事实公布与众。 在昂起头来看到的空中,------真正勇猛的功勋!这样说着宁宁公主美丽的笑脸,真实地浮现在平八郎眼前。 ------浅井,朝仓的联军失算败退了,此时正是元龟元年六月二十八日午后两点。 《发表于讲谈俱乐部199年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8章 五十两 一 , 二 五十两(一) 远江国浜松镇的偏远处有一座叫“柏屋”的旅馆,那是由城里有名的旅馆“柏屋孙兵卫”开始经营的,起初只是一家很的住店,因为有一个刀功不错的厨师,吸引了城里的富商和附近富裕人家的人气,很自然地便发展成了一家料理茶屋注1:料理茶屋。柏屋从外面看去只是一间低矮陈旧的建筑,其实里面有两层楼房,还有独立院,女招待也有十几人都是年轻漂亮的姑娘。……梅雨季节的有一天傍晚,不知怎么搞的一个穿着邋遢的客人被接待进了店。这天来客太多让店里忙得晕头转向,又是下着雨的黄昏时分,掌柜和女招待都没有注意到他,而客人大概也只是看了店门外观就进来了,当来客退走一些后,女招待的时妹发现告诉了账房。于是掌柜过去告诉他这里已经不留客住宿了,让他去别的旅馆,可能掌柜的态度不太友好,反而惹怒了客人,说自己是看了“住宿”的招牌进来的,都让人进来了再赶人出去,没这个道理,盘坐那儿硬是不肯走了,掌柜的也毫无办法只好任由他去。 “到底是谁接待他的?” “我一直看着鱼庄先生那一桌怎么知道。” “我也没发现。” 就在相互追究责任的时候,来了女招待的主管泷姐,“出了什么事?”她插嘴说。一直在照顾独立院的客人,她还不知道这事,听完事情经过,她习惯性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问道,“把饭菜端上了吗?” “没注意过,应该还没吧。” “所以他没叫人吧,”泷姐皱了下眉,“……好吧,回头我来处理,时妹,你先把饭菜端上,对了,加一盅酒。”说完又回院去了。 等将自己照顾的客人送走已经过了九点,照了下镜子,泷姐再拿了一盅酒去了房间。客人是一位二十五,六岁阴沉的瘦男人,棉布衣服的衣带耷拉垂下,没打开的行李包被扔在一边,这个样子换洗衣服是不会有了,估计也没带什么行李,一副血气不足的脸色只有那双眼睛带着神经质的光芒。 “照顾不周太对不住了,来,请再来一杯热的。”泷姐这么说着坐到膳台边,“我们这里以前也曾作过住宿,两三年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惹你生气了实在对不住。” “不能住店了就该把“住宿”的招牌拿掉呀” “确实是该这样的,只是单纯的料理店是不被官家允许的,而且这地方也不常来旅游的客人,……再来一杯。” “倒这里吧。”男人拿掉汤碗的盖子递了过来,“如此我也不用紧张了,不过不管怎样,对我来说也都不会是什么大事。” “不会是大事的是什么呢?” “所有一切,除了大家最终都会死去以外,这世上就没有一件事会是大事,就是这个意思了。” “哎呀,你才这个年纪,怎么说得像个老年人似的。”泷姐拿起膳台上的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下后,用看弟弟似的眼神微笑着说道。 “还真是了。”男人突然笑了起来,“好事都尝遍了,真是的,真被你说中了。” 男人单手撑在身后挺着身子,吊起沙哑的嗓子干笑。似乎有什么暗伤渗透在那笑声中一般,泷姐皱眉阻止他说,“求你了,别笑了,听你这笑声我连心都疼起来了。” “怎么,想起玩弄过的男人了?” “别故意说这些惹人讨厌的话了,你不是那种人应该自己也知道,好了好了,喝吧,人喝醉酒的时候就应该放开心胸不再计较,不用再套着一身伪装了。” 男人这才开始认真地注视对方的脸,该有二十五岁了,泷姐看上去落落大方很是随和,瓜子脸的皮肤细致光滑,柳眉的细眼柔柔下垂,还有两片薄薄的嘴唇。绝不能算是美女,与其说是美丽更应该说是具备有一种十分吸引人的东西,像似有溺爱孩子的慈母般温柔,也有像似让人怀念无法抗拒的诱惑。男人惊奇地呆看了泷姐好一会,然后才垂下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嘲笑说,“放开心胸不再计较是吧,就是狠狠地打一顿然后告诉你别哭了,是吧,我明白。”说完他咕嘟咕嘟地往嘴里灌了好几口酒,“没什么大不了的。” “喝吧,喝醉了就好,喝醉了就好好休息,你是太累了。” 五十两(二) 男人在柏屋待了三天。他没带宿资的猜测并不难,但是,泷姐却说我来承担,还让人从早到晚每餐都加上了酒,自己有空时还会去坐在一边斟酒。住店的登记簿上写下的是,江户日本桥某某处某店宗吉,年纪二十六属羊。字写得并不好看,不过从流畅的字迹可以看出应该是商人出身。……估计地址年龄都有可能是假,但名字倒是挺符合此人形象的,泷姐这么想。 第三天的晚上。虽然酒并不太烈,但一直被劝着,似乎喝多了一些,男人自觉没法再忍着不说,终于开始说起了自己的事情。雨下得很大,店里正好没有其他客人,才刚入夜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我在马喰町二丁目的服装店从十一岁做到了二十二岁,七岁母亲去世,九岁父亲去世后被母亲的兄长五卫门收养,去近江屋学徒也是舅舅的担保,舅舅是个好人但异常爱好喝酒,担菜行商的全收入都不够他喝酒,所以会经常来到店里,“对不住啊,宗吉……”向我讨要酒钱,精瘦的脸颊胡须拉碴,紧缩肩膀弯着微驼的腰背,不住地吸着鼻水讨要那一点点的酒钱,哪怕只是一点,对当时只是一个学徒的我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但我并未觉得讨厌,那时店里关门后同事们会大家出钱买些吃的一起分享聚餐,但自己哪怕不参加聚餐被孤立也会为舅舅一点一滴地把钱存起来。……那是一个下着倾盆大雨的寒冷黄昏,打杂女工松给我传了话,我去仓库看到了用手巾包着头脸浑身湿透的舅舅蹲靠在墙边,他已经醉的站不住了,……太讨厌了,宗吉啊,舅舅摇摇晃晃地说着,什么事都该有个限度,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实在受不了了,今天一定要把她赶出去,把那个铃的女人打出去,断酒!开始过像个人的日子!舅舅嚼着转不动的舌头吐出几乎听不清楚的说词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这些内容,我一点也没搞清楚什么意思,舅舅就回了家。”说到这里,宗吉停顿了一下,将酒拿到嘴边,却皱眉摇头没喝又将酒放回了膳台,深深地叹了口气继续说,“……之后没过多久舅舅就死了,也算不了什么大事,二十岁我出徒了,之后是三年的谢恩工期注:谢恩工期,这时候会将自己至今为止存在主人家以及主人家替自己积下来的钱都和自己算个清楚,就是会把钱放到你面前告诉你现在存有多少钱了,按习惯同样也给我看了,你知道是多少,……三两一钱两分。” 宗吉拿起放下的酒喝掉,闭上了眼睛。大雨还在下个不停。大概雨水管的什么地方损坏了,后院不停地落下哗啦啦的雨水声。泷姐看着男人给他斟酒,“这是怎么回事呢?” “是我那舅母拿去了,我舅舅去世后不久,舅母将一个比自己年轻的男人招进屋里,渐渐地扩大了生意,最终经营成一家很大的蔬菜店,因为听邻居说起过,那男人在舅舅还活着的时候就和舅母关系不正常,我很不喜欢就不怎么去舅母那儿了,而舅母反而常拿着礼物来我这里和店主人攀交情,其实是在那时候瞒着我,说是为宗吉存起来将四十五两都拿走了。店主人将当时舅母留下的字据拿给我看,他不敢相信我居然不知道,我当场两眼一片漆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那样冲出了店外。” “不该那样的。”泷姐轻声低语又往杯里加上了酒,“明摆着去了也不会有结果的吗。” “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你这没爹娘的,如果不收留你就只能是个乞丐,活着就得好好赚钱尽力报恩什么的,说尽了所有难听的话,就差要撒盐注:撒盐把我赶了出来。辛苦十年攒下来的钱就这样化为泡影。自己在回去的路上甚至想跳进大川河里一了百了算了,我在滨町河岸边徘徊,一直到天暗点灯时分,当然没有去死,那是因为,……那时我已经有了约定结婚的对象。” 宗吉浑身微微颤抖了一下。 那家服装店有一位叫玉的女儿,比宗吉四岁,是个有才有貌早熟的女孩,从宗吉进店开始就喜欢和宗吉一起玩,看戏也一定会带上宗吉一起去,宗吉十八岁的时候在内仓库里,是她要求和宗吉结下了夫妻之约。“往后在没人的时候我要你叫我玉儿,”这么说着两人手握手拉了钩,“我父亲是那副性子也许不会同意我们结婚,那我们就一起私奔也一定要结为夫妻。”喘着热乎乎的气息两人低语缠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9章 五十两 三 , 四 五十两(三) “我不知是否该告诉玉事情的真相,好笑的是还自以为没了那笔钱就算想私奔也不可能了。那她可就一定会很失望,于是便决心拼死努力赚钱,只要过了谢恩工期每月便会有工资,干好了还能担任外销,就会有对应销售额的奖金,比别人努力十倍工作,就这样下定了决心。” 理发钱,澡堂钱,能节约的都节约了,连买个馒头都舍不得,这样过了两年,正觉得这样还是不行而焦虑的时候,宗吉被派给一个叫清吉的主管手下开始做起了外销。工作主要就是接找单子,超过规定定额会有分红的奖金,跟在主管下面能拿到的很少,不过期间能够分些客户过来自己再找一些客户,到了一定规模就能够独立做外销了。……跟着清吉干了一年,眼看差不多快能独立的时候,“给你增加分红,再跟我多干一段时间吧。”被清吉这么劝说,因为条件确实也还可以,便又干了半年,也确实攒下了一笔钱。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被老掌柜叫去了,拿出了私下交易的证据,出仓,交易,结算的三本账本都巧妙地作了假,都是他无法能够理解的复杂骗局。“我什么也不知道。”他再怎么辩解也没用,而清吉却去了大阪的支店出差不在,只要等清吉回来,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宗吉哭着恳求而老掌柜却只是嘿嘿笑着说,“就不把你拿到衙门去了。”------不仅存下来的钱,除了穿在身上的衣服连衣带一根都没留下全部被抢走了。-----就这样被净身赶出了店铺。尽管如此宗吉还是没有马上绝望。店主的女儿是自己这边的,有着将来的约定,只要能够说清楚一定能够证明自己清白。……只要见到玉就好,就这样一直在寻找机会,而平时非常喜欢外出的玉却像似知道发生了什么,而故意在躲避他似地反而一直都不出门了,他就像一只饿狼无论黑夜和白昼一直徘徊在店铺的周围。 “没过多久便遇上了出差回来的清吉,被清吉带到了一家料理店,他说,所有的事都是老掌柜和其他同伙主管搞的阴谋,私下交易也是他们做的,只是被发现了,就都诬陷到这边来了,等我抓住了他们无法抵赖的证据将他们赶出店铺,一定会把你重新招回店里的,清吉这样和我约定,之后暂时还是帮他工作,绝不会让我有麻烦。……真是想要抓到的救命稻草一般,我完全相信了清吉的说法,就连玉的事都告诉了他,真是无话可说的蠢到底了。对方用和蔼可亲的口气安慰我说,这事也包在他身上了,有机会一定会让你们见面的,而且还会帮助你们成婚,几乎就要对天发誓了。” 帮着清吉做事鞍前马后大约一年,就像被要求等着的家犬,一直等候着可以吃了的命令下达。但是终于慢慢地真相暴露了,清吉忽然不见了,随后马喰町服装店铺的主人也换代了,宗吉为了打探清吉的消息到处狂奔,然后知道了什么?清吉和玉居然结成了夫妻,为了开办新店一起去关西了。玉在还是十五,六岁时就招了不少男人,其中店里人就不少于五人,让父母和她的亲人都无可奈何,清吉在知情下同意接受玉,作为补偿店里便帮他开了新店。“清吉那家伙很早就有做假账,从仓库里偷出货物私卖的习惯,但是做买卖的能力也确实很高,主人和掌柜的对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据说将玉交给清吉也是认为他能够管住玉。……我感觉到就像浑身被剥了皮,还抹上了一层盐似的,这个世界是怎样的,什么对人是重要的,终于明白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死去了的舅舅经常喝得烂醉似泥的心情,我终于明白了。”在宗吉苍白无力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扭曲到不正常的阴沉自嘲,他说出了结论,“……这世上真没什么真实的东西,说谎,偷盗,诈骗才是赢家,不会这些的人也就只能像蠢货那样喝醉,或者死了以外就没有办法了,所以我就这样出来跑上了旅途,走到死在野外为止,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后就来到了这里,觉着没什么前景了,是吧。”泷姐往自己的酒杯里到了些酒,静静地喝着看向男人,“还是打算从此准备做乞丐了吗?” “有什么好打算的,以吃霸王餐被带去衙门那就去衙门,被判关牢那就进牢房,绞首也好流放也罢都无所谓,反正都是一样的。” “都不是什么大事……你想这么说,是吧,你说得没错确实是这样的,像我这样的人对你提不同意见也是没有用的,嘴上说些安慰的话也没什么意义,所以我也什么都不会说,但是,……”泷姐说着拿出了一个纸包递了过去,“你也什么都别说收下这个,然后明天早上付了住宿费,处理干净了就从这里出发吧。” 五十两(四) “……就是说,”宗吉再次冷笑了一下,“这家店也有自己的麻烦,不愿惹上衙门那种地方是吧。” “也许就是这样,但是有一点还是希望你放开心胸听清楚了,这天也不会一直都放晴的,十天二十天连续下雨,发生暴风雨和洪水也是有的。” 宗吉呵呵笑着两手抱在脑后,仰面躺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宗吉便离开了柏屋。蓑衣和斗笠,还有一双新的草鞋为他准备好了,是泷姐的吩咐,但是她本人却没有露面。……路上烟雨纷纷,走出有些阴沉沉的镇,他好几次停下脚步想要回去,想回去看一眼和泷姐告个别,那种让人怀念,吸引自己的温暖柔情存留在心中,有种在不断增大的感觉。“唉,真是无可救药的软心肠啊。”不由地自语说着摇了摇头,他拉低眼前的斗笠,就像和谁比赛似的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往舞坂方向走两里地来到了一个叫马郡的镇,就在快要进入镇的地方宗吉被一位武士叫住了。武士裹着一身下雨时的穿着,看不清是什么样子,不过看得出来,有着年轻力壮的身躯,像似有什么很着急的急事。 “对不起,可是前往西方?” “是去西面。”宗吉被对方尖锐的语气压迫得后退了一步。武士继续加强语气,“会经过膳所吗?”追问道。 “是的,会经过膳所。” “那么还请帮一个忙。”说着对方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这里有五十两,实在对不住,请帮我送到城里中大手西之辻的藤卷中书家里,只要说是源之丞让送的就会明白,拜托了。” 说完就将布包交给了宗吉,也不等这边回答便向另一边跑了出去。宗吉本能地往后跑着离开了,也没考虑什么,看到武士跑出,马上就向相反方向跑了,……五十两,说是有五十两,脑海里回荡着这几个字,他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忘我地跑出四,五百米之后,感到呼吸困难才回过神来,没有人追赶过来,反而是来往的路人在用奇怪的眼光看着自己,他终于缓下脚步。“一定是那些盗贼或者做诈骗欺诈的家伙。”宗吉不由地说出声来,“是要被发现了才交给了我,……从前只是听说过的事情还真会发生呢。” 他心如鹿撞,砰砰跳个不停。想静下心来根本做不到,担心是否会有人跟上来,不知不觉之间就加快了脚步。总之先回柏屋,眼前浮现出泷姐的脸便作出了这样的决定。在篠原,想到如果有人追来,尽管不太会骑也可以快马加鞭逃跑,便骑上了被人推荐的马,……心中一直着急地催促着快些再快些,但也只能一步一步地赶回来,结果却什么也没发生顺利地回到了滨松镇,这才赶紧从马上下来。 走进柏屋,掌柜明显露出不耐的脸色。他也没理会,就让人去把泷姐喊来,便不管不顾地开始脱鞋,可是手抖得太厉害,怎么也解不开湿透了的草绳,就在无法忍耐竟然将草绳扯断的时候,泷姐出来了。他给一副弄不清发生了什么的泷姐打了一个眼色,“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有重要的事要商量,打扰你们了。” 泷姐让女童端来洗脚水,又让一位女招待带宗吉去房间后,便自己先进里面去了,好似很早就有客人来了。他被带到二楼原先的房间后,马上便要了更换的衣服和酒,也给了女招待一粒碎银。回到这里便安全放心了,胸口藏着的五十两也将他的心胸都放开了,女招待的态度简直无法想象大好转了,给他换上衣服,又端来了酒。 “去你娘的。”对着满嘴都是赞美之言的女招待离去的背影,他吐出一句脏话拿起了酒杯。“才一粒碎银就能将魔鬼变成菩萨,哼,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边喝酒他把从泷姐那儿得到的钱清算了一下,然后拿出包了五十两的布包,拆开其中一个金包注4:金包从中拿出了二两一分用纸包好,咕嘟咕嘟地接连喝了好几大口酒。 ……大约喝了四盅酒左右,泷姐过来了。人来了却只是站立在拉门边缘说,“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冷冷地问道,眼光从膳台上的酒瓶扫过,看向宗吉的眼色也是十分冷淡。 “哎,先坐下吧。”宗吉说着,将开封了的二十五两钱包扔在榻榻米上,又将另一包二十五两放在面前,“……这儿有五十两,想和你商量这五十两的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0章 五十两 五 , 六 五十两(五) “……不错。”坐在膳台边,听完宗吉的话,泷姐低头看了一会下方,终于抬起头来,“是有可能如你所说,是那些盗贼或者做诈骗欺诈的家伙也说不定。” “如果不是的话,会把五十两交给一个根本不认识的路人吗?又不是一分两分,是五十两啊!”宗吉又喝了一口不太烈的酒,“原本我已经作好死在野外的打算了,究其原因------就是因为被舅母夺走了四十五两,把这些当作是被夺走的回来了也不算什么坏事吧,有了这些钱也可以开一家店了,所以,泷姐,……如果你没有问题,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过日子。” 泷姐平静地看着男人的眼。……那里有一股不敢相信自己的感情会不同寻常地被他吸引住了的眼神。而男人也一清二楚地感觉到了这些。 “今天早上离开这里的时候,我的心中都被你泷姐填满了,虽然只是三天,但我确实被你那像母亲拥抱的温暖笼罩了全身,不怕被笑话我是很不情愿离开的。生来第一次,这是生来第一次体验到的感觉,泷姐,我没法再说什么了,但是希望你能明白我这是真心实意的。” “这世上真没什么真实的东西,你昨晚才刚说过吧,”泷姐注视着男人的脸,“这还没过完一整天,就要我相信你说的话吗?” “这可是两回事,我经历过的事都向你详细说过了,你要是还记的清楚,应该能够理解我为什么会那么说的。” “那么也就是说,这世上也不是完全都是说谎和欺骗了,是吗?”泷姐的脸色突然变得认真起来,“既然是这样,那我有个请求,就请你将这些钱送到被托付的地方去。可以吗?” “但是,这,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可能是你猜测的那样,坏人做坏事失败后,为了躲避危险将钱交给了你,但是也有可能不是这样的,有什么无可奈何的原因将钱拜托给你了也说不定,你能去将事情确认清楚吗?” “如果我照做了,你会同意我的请求吗?” “等你从膳所回来以后吧。”说完,泷姐拿过金包,点了一下钱以后,又从自己怀中取出一些,用纸包好放在了面前,“……这些不多,够你来回的路费,我等着你回来。” 用过午餐后,宗吉马上就离开柏屋向膳所出发了。不能和那个男人见面,这么考虑,在柏屋附近他就乘上了轿子。从舞坂到荒井之间被渡河轿夫背过河的时候,也尽量用斗笠遮住面孔,上岸后马上又钻进了一顶轿子里,到三河国的二川镇时虽然天还没有黑,他早早地就住进了旅店。虽是答应了泷姐的请求而来,在他脑里去了也是没有意义的想法并没有任何改变。这个世道到底有多少对钱存在着贪心和欺骗,这对于他来说那是刻骨铭心的,这么多钱在路上居然就托付给不知姓名不知来历的人,可能吗?“就是写成说让女人孩子读了也没人会相信的,明摆着的吗。” 好几次他都想别去算了,但是那就等于不守和泷姐的约定了,碍于这个原因他犹犹豫豫地一路过来,终于在第七天到达了膳所。 到达时已经接近黄昏,便在一家叫宫前的旅店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找去了中大手西之辻,那里是有一家叫藤卷的,门前围了一圈很旧的木栅墙,不是很大的住宅,越过门可以看到玄关,宗吉故意走过一回后再转了回来,下了下决心走进了玄关。叫喊了一声便出来了一名年轻武士,“家里有事很忙,家主人不见外客。” “可是我带来了名叫源之丞的传话……” “什么,是源之丞吗?” 武士急忙回进屋里,马上又出来让宗吉去了庭院。往左转过去后那里是一片大约一百平米的庭院,在高出一截的走廊边站着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武士。宗吉弯着腰靠近,一边拿出带来的布包,一边把在马郡镇遇见源之丞的事详细地说明。那位叫藤卷的武士听着便在那儿坐了下来,闭着双眼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高额厚眉,一副严谨的相貌,偶尔受到刺激半边脸颊会微微抖动一下。听完宗吉的话,他对宗吉递出的布包连看都没看一眼,便郑重地低下了头。“多谢了,多谢你远路不辞辛苦特意赶来,源之丞正是在下犬子,年轻人惊慌失措下缺欠考虑的作法给你带去了如此麻烦,很是对不住,不知该如何道谢了。还请海涵。” 五十两(六) “我才应该向您道歉的。”宗吉慌忙低头,“……说实话,不怕您笑话我收到钱时是身无分文的,再加上还有些别的缘故必须要用到二两一分,没多想就将那包细银的金包拆封了,当然现在包里是五十两实足的,只是未经允许拆封借用过了,还请能够原谅。” “不,无需顾虑此事,在下能够感受到你的诚意便十分满足了,对不住,请稍等片刻,……” 藤卷中书说完点了一下头,拿起布包进里面去了,过了一会回来后,他将用纸包好的一包东西放在纸扇上递了过来。“本该请你进屋吃饭的,只是家中即将发生急事照顾不过来了,若说是谢礼怕有些不礼貌,只能算是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虽然宗吉“这样不行的,”坚持要辞退,但是对方一定不听,只好拿了离开了藤卷家。……宗吉的心就像天亮了似地放亮,他兴奋不已。“是真的,这是真的。”出门不久他就像想要跳起来似地叫出声来,“既不是诈骗也不是强盗,那个武士真的是相信我这个不相识的人,将那么多的钱毫不犹豫地交给了我,根本就没去想过会不会被人贪了,真的是否能被转交,直接就交到了刚见面的人的手里,……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真是让人高兴的事啊,我也要好好活着了。” 被打击绝望了的心,活了过来,他热血沸腾。从今往后什么都干了,不管多么辛苦的事都会去做成功,暴风雨也好洪水也罢一切都过去了,云开雾散,天又亮堂了。……就像获得了新生,宗吉回到旅店后马上开始了出发的准备,于是便从他的胸口扑通掉出了那个纸包,他把谢礼塞进胸口一直都忘了,“咦,……这可不止一点呢。” 拿到手中时便猜到应该是钱,但是掉在榻榻米上的声音却格外沉重,他不由地激动起来,将纸包打开后最上面有一封信,他急忙展开看了。内容非常简单。“昨天,来了紧急的使者通知说,犬子源之丞在舞坂和人决斗,与人同归于尽了,理由无法公开不过却是为了膳所藩国而死的,在下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但是子息决斗而死我作为父亲也将承担责任,估计今天或者明天就会发来被放逐的意旨,家里正在作此准备,所以尽管你远路带来了犬子的托付,但对我们夫妻已是无用之物,只是十分感概犬子在人生的最后时段竟然有如此的缘分,所以这些钱财还是希望你能收下,在下不知你现下处境如何,只好预祝你将来能够无限发展。”写的大约就是这些内容了。……那是心性淡然,毫无掩饰,清净自在的几句话,虽然没法知道事情的详细原委,但是,为藩国主家毫不犹豫死去的儿子,担此责任即将被放逐却毫不在意的父亲,……在他在马郡镇被托付的金钱背后,居然暗藏着有如此悲痛,却又如此坚强生活的人生故事,他将信重新折叠好拿起了金包,自己带去的五十两原封不动地拿了回来,五十两。……学徒做工十年存下来,结果被舅母夺走的是四十五两,几乎没怎么辛苦努力这里也有五十两。“不是钱,不是钱的问题啊。”宗吉像似在呻吟般低语,“……被夺走了十年的积蓄,被玉欺骗,被清吉利用陷害,我只为了这些就自暴自弃了,……都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就自己一个人的利益……”宗吉浑身发抖了,“源之丞这个人并非只是为了自己而死的,他父亲更是就算失去了官位俸禄也没有怨谁恨谁,反而说毫无遗憾,……得这样活才是啊,人生应该这样过的。” 这时,宗吉终于好像朦胧地看到了这人世间的宽阔和人生的深奥。他感觉到从身体中涌发出一股强有劲的力量,微笑着自语道,“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泷姐,……从今以后一起生活吧,这世上的一切艰辛劳苦都是值得的。” 《发表于讲谈杂志1947年9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2章 彩虹 三 , 四 彩虹(三) “但是这,就你这身份恐怕不被允许吧。” “无妨,这点我自己会解决,你只需将我的意思转达给对方就可以。” “难以相信。”伊兵卫摇了摇头,“……要知道你这边可是即将就任国家老之身,而对方不过是一个料亭的女儿,未免差距太大了吧。” “胡说什么,在江户就是娶青楼女子为妻也不稀奇,如果本人愿意,那我就请人去正式求亲,拜托了。” 到此该商量的要事也就谈完了,宗之助说完便扬长而去。……之后,伊兵卫点了香,看着庭院中快要凋谢的梅花,直到登城注八:登城出发时间到来为止一直在认真地思考。从昨天晚上宴席上的灌酒开始,有一种决定性的东西开始启动了。那是不止要“凌驾在伊兵卫之上”这种程度的东西。接着昨天的事,各奉行所记录的检查,对纱爱的求婚,如此一个接着一个先发制人地碾压过来的宗之助的态度里,确实有要想将什么作一个决定性了结的意志。 ------宗之助和自己之间,曾经是最亲密的关系,现在将要向一个新的方向转换了,这个转换意味着什么还不清楚,但是必须心注意不可迷失正确的方向。 伊兵卫如此想着定下心,终于站起身来准备登城出发。……他已经定下了心思。当天,马上召集了年寄役的官员一起商量后,再取得了现任国家老大槻又左卫门的认可签署,向各奉行所下达了“检阅记录”的通告。退城后他特意去脇田家转了一下告知了此事,宗之助,“好,那明天就从金谷部门开始吧。”这么说,随后又对着转身要离去的伊兵卫背后,“别忘了桃园的事啊。”扔过来一句话。伊兵卫回头看向对方的眼睛,然后静静地点头出了门。 这个月的二十号是伊兵卫的生日,每年都会招待一些关系亲密的人来家,办一个的庆祝会。这天也请来了几位客人在家中设下了午宴,宴席结束后,伊兵卫来到母亲的这一桌见到了被邀请而来的纱爱。父亲去世后,伊兵卫曾经带母亲一起去过一次桃园,从此母亲便经常会和要好的夫人们一起去那里吃饭,也和桃园家里的人有了交流,她经常会说“那个叫纱爱的女儿真是个不错的女孩呢。”而且从去年开始居然不时会请到家里来。 “就在这里好了。”伊兵卫去喊纱爱时,母亲有些像在护着纱爱似地说道,“……有话在这里说嘛。” “不,事情有些复杂。” 伊兵卫这么说着便带着纱爱来到了自己的房间。……纱爱穿着的衣服,化妆都和平时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化,但是,她生气活泼的表情,欢快的言行举止,却让她显得比平时更加格外美丽,伊兵卫颇有些光彩夺目的感觉,他不由地对着纱爱呆看了一会。 “这是怎么了,这么认真地瞅着我?” “像换了个人似的比平时漂亮不少呢。” “从您嘴里听说这样的话,还真的少有呢。”纱爱歪着头注视着伊兵卫,“……还别说,您看着也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呢。” “是有这样的可能,不过我那是有原因的,是这样的,我就不跟你绕圈子和你直说了,有位想娶纱爱为妻的人,让我替他向你打听一下你的意向。” “哇,那可是出大事了。” “别说笑,是真事。” “不会吧,”纱爱有些半信半疑地继续看着伊兵卫的眼睛,“……怎么会有这种事呢,想要娶他人家里的女儿,不通过父母,先直接询问对方的意思” “习惯这东西会因为人的想法和情况而变得很不一样的。跟你说实话,对方就是脇田宗之助。” “脇田大人?就是刚从江户回来的那位,” “大概是从去年开始吧,”伊兵卫避开纱爱追问的眼睛,忽然像似在回忆那样述说起来,“……我时常会去考虑纱爱的结婚,在我的心中一直有着第一次被父亲带去吃饭时年幼纱爱的形象,所以将纱爱和结婚联系在一起考虑总是很不自然,很是奇怪,可是你的年龄也确实已经到了这个时期,总有一天,而且会在不太遥远的将来,纱爱也会有剃眉染齿注9:剃眉染齿的那一天。……每当想到这里就会想,希望是能让纱爱幸福的结婚,不仅能够遇到合适的对方,还希望是将来永远能让纱爱幸福的结婚。” 彩虹(四) 伊兵卫的语调有些意外的伤感,连纱爱也不由地低头伏下眼,沉下了肩膀。 “从这个观点来说,”伊兵卫静静地继续说,“……脇田的才华是出类拔萃的,风采也是那般,身份,出身那是更不用说的男人,唯一有些麻烦的就是身份条件和纱爱差距大了一些,不过关于这一点脇田说他自己会解决好,就他而言自然是可以信任的,……我能和你说的也只有这些,你怎么想?” “说得简直像是自己的事情那么热心呢。”纱爱露出发颤的微笑抬起了头,“……要是是别人这么说我连听也不会想听,既然是赖三郎大人说的我会好好想一下。” 突然被叫名,伊兵卫像吓了一跳似地转头看来。纱爱的脸颊泛起了红晕,她正在以像要从眼底发出光芒的视线注视着这边。那是十八岁的年轻姑娘热情表白的眼色。伊兵卫眨着眼躲开了她的视线,他说道,“脇田好像很急的样子,最好能尽量早些给他回答。” 过了几天后,从江户又有三名青年武士回归藩国。他们是又木内膳,户田大学,津村条太郎的三人,好像会成为宗之助就任国家老后的幕僚,归国后马上都住进了脇田家里,进出都不会离开宗之助左右半步,在城堡殿内进行的检阅记录也是由三人在担任辅助工作。……他们的调查经常会发生越权的要求,很是彻底,国家老大槻又左卫门完全是位温和厚重的人物,而且国家老的交替就在近期,也就没人会特意去追究这些违规的行为,也就是被他们的大胆惊呆,在一边旁观而已。 “这是太可怕的无为了。”宗之助和伊兵卫见面会经常这么说,“……虽说是天下太平,不过是不足五万石的藩国,可这种治国的无能无策该怎么说呢,说得夸张一些,这十年几乎就是睡着了一般,作为年寄役对你来说,你究竟在看着些什么呢?” “这治国的政治那里算是睡着了,光是你这话可没法回答,将领地内治理得平稳,四民注10:四民没有不满的话,” “不对不对,不是那么回事。”宗之助冷淡地笑道,“……将一百的资源利用成一百份,那是个人家族的家政,能将它利用成一千,一万份让其有效工作那才是治理国家的政治。但是,这些事现在说起来也没用,不久的将来会让你看到证据,就是所谓政治该是什么样这个证据。” 然后在那之后总是会说,“桃园女儿的回答快帮我确认啊。”有些罗嗦地反复强调。 有一天,退城回家的途中,被春意盎然的海色风景吸引,伊兵卫忽然去桃园转了一趟。日头还未西斜,时间还早没什么客人,被带到二楼能看到海景的包间,伊兵卫要了茶。店里经常会有只来喝茶的客人,所以也准备有十分精致的茶点,特别是取名为“莺”的很是美味,就是酒后伊兵卫也会常常讨要。 纱爱的母亲端来了茶和点心,她向伊兵卫道谢了上个月受到的邀请招待就离去了,没过多久纱爱拿着正在缝制中的和服上来了。说是想试试尺寸。 “要做什么?” “我想确认一下衣长,袖长应该不会有问题,该怎么说,衣长有些担心……” “哎呀,母亲又请你帮忙做这种事了吗?” “不是,是我自己提出来要做的。” 伊兵卫站起身来,纱爱转到后面将和服披上他的肩膀,确认了衣长,“好了,谢谢合作。”就在那里坐了下来。就那样拿起针线在那里静静地缝制起来,好一会伊兵卫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纱爱。 “前几天说的事你考虑过了吗?” “……”纱爱抬起头看了过来,那是想要窥视对方心中所想的眼神,然后轻轻点头,“……是。” “那你的回答呢?” “只凭我自己的判断,真的没办法回答,因为我确实真的不知道。” “这不等于没有回答吗。” “如果赖大人,”纱爱又用他的名称呼说,“……如果赖大人说让我嫁过去的话,” “我的看法上次不是已经和你说过了吗。” “上次您是向我推荐他的。” “但是我的看法并非是纱爱的,脇田想知道的是纱爱自己的想法,这是你自己一生的问题,这么重要的事依赖他人的意见做决定这么软弱怎么可以呢。” “那么我回答吧。”纱爱沉默了一会回答,“……我,接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3章 彩虹 五 , 六 彩虹(五) 这一年的夏天居然是最近十几年从未曾有过的大旱,自从过了梅雨季节,连续一百十天没落下一滴雨水,每天艳阳高照。到了入秋时分天气终于转变,就像又回到了梅雨季节,每天都是阴沉沉的阴天或雨天的重复。……这样今年怕是难以避免欠收了,正当这种担心开始扩散的时候,今年的年租会减半,这样的传闻被迅速口口相传,“年租,税费都会一律减半。”“只有一半收成的乡村会被免去年租。”这是从确凿可信的信息来源传出来的消息,传闻从领地内的村庄传到城区街道让人兴奋激动。而且紧接着,“从明年起,家族中的所有武士,俸禄会被恢复到额面数目。”竟然传出了这样的传闻。 当时在所有的藩国,家臣俸禄的额面数目和实际收入之间都有很大的差距。这是因为额面俸禄是以米为单位所制定的,实际收入自然会受米价的变动所影响,一般米价在平均价格的时候,实际收入也会比额面数目低二到三成。而武士生活的规格标准却必须按照额面数目定下的规矩执行,其实家臣们的生活大多都是比较窘迫的。……所以,“恢复到额面数目”这样的政策,只是传闻也足够赚足家族中武士的人气了,在半信半疑之中这个传闻也引发了巨大的反响。 伊兵卫自从听取了纱爱的回答后,一直起不了心思也懒得走动就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去过桃园了。纱爱的回答他马上就转达给了宗之助,当时宗之助还是以那副变脸的作态笑着说,------那就马上正式请人去谈,确认了宗之助这么说过以后,他心里就有了在他们结婚为止不太方便和纱爱见面的想法。 到了八月下旬天气突然恢复过来,一直延续着完美气象的每一天。于是便被确定又会是一个丰收年。可是尽管如此“年租税费减半”的传闻还是没有消失。然后进入九月后的一天,四位年寄役一起来到樫村家。说是“有重要机密需要商量,”于是便把内宅里间的拉门敞开大家面对面坐在了一起。“前段日子轰动坊间的传闻听说了吧,”最先开口的是最年长的石冈赖母,“年租,税费减半,家族武士的俸禄恢复额面数目,这些传闻的出处查到了,特别是,尽管能够确定今年也是丰收年,年租还是会减半,这也并非是传闻而是有确凿证据的,还有,这些传闻和即将交替国家老的事有着微妙的关系。” “说白了,”蜂谷恭之进接口说,“……这些传闻都是从脇田周围传出来的,其中,特别是针对乡村已经有文书类通告了,实际上我已经见过那些文件了。” 随后根据四人所说,理由并不明确,总之从脇田幕中透出了即将实施相当大胆的大众迎合政策的前奏信号,而这也正在以极其恐怖的势头在领地内迅速扩散。 “虽不清楚脇田大人的真实目的,但是散布如此无法施行的政策,必然会对藩国治理发生很不妙的影响,大家想趁着现在还不太晚得尽早作出相应的措施,就过来商量这个问题了。” “这事一下子有些难以相信啊。”伊兵卫稍作思考后说,“……如果传闻真的是从脇田那里传出来的话,不管他有什么想法都不是可以放任不管的。” “所以想商量的是,如果把事情公开那就变成大事了,不知是否能先由樫村大人和他谈一下,希望能够尽早发动将这些传闻从根源切断的措施。” “好,交给我吧。”伊兵卫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了,“……根据他的计划有可能他会不同意,不管如何我马上先去和他谈一下。” 四人还是继续把从脇田处传出传闻的事实详细地说明,如果需要那就请求召开长老会获取裁决,定下如此应对方针四人回去了。……伊兵卫像似胸口被灌了铅锭,心情十分沉重,说不清为什么会这么痛苦,说实话他实在很不愿意去见宗之助,只是现在这个情况,能和宗之助说上话的也只有自己,因为知道这些才接受了委托,可是从宗之助归国回来后的态度来看,就是去见面说了,他能顺从接受的可能性也是很的。 ------到底脇田在想些什么作出那种事的呢? 四人走后,在敞开无人的房间里很长时间,伊兵卫一个人望着庭院中秋色渐浓的树木独自陷入了沉思。这时,母亲过来了。 “纱爱来了。”母亲告诉他。 “好像有话要和你说,让她到这里来吗?” “好的,让她来这里吧。”伊兵卫不由地心中一跳,“……不知道是什么事,在这里好。” 彩虹(六) 纱爱进来后坐在了房间的角落里,缩着身子点头行礼。整个人都变得很憔悴,肩膀无力垂下的动作,含羞悲哀的微笑,都显现着以前从未见过的寂寞。对着她如此巨大的变化伊兵卫好久没能说出话来,像似被打动,失去了语言,他关切地看着纱爱。 “好久未曾见到您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见过礼后纱爱这么说,“……既没听说您得病的消息,也没见您来桃园,母亲担心不会是什么让您生气了,所以虽然有些冒昧,我还是过来探望了。” “没什么事,就是懒了些而已。” “那就还请来桃园吧。母亲还有大家都在等着您来店里。” “就这事吗?” “是,……不。”纱爱轻轻地摇了摇头,她将双手的袖口在腿上重叠放好低下了头。在伊兵卫沉默无语的注视下,她一动不动地思考了一会,然后突然抬起了头,用坚强的眼神追究似地忽然说道, “半年前,您向我询问是否愿意出嫁脇田大人,那是在开玩笑吗?” “开玩笑……”伊兵卫因为这不曾预想的话睁大了眼睛。“为什么这么说,你和脇田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那时说,我接受了” “我就是这样转达脇田的。” “脇田大人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会马上正式请人提亲。” “可是什么事也没有啊,既没来过像似那样的人,也没有过那样的来访。” 此时在伊兵卫的脑里,瞬间忽然闪过宗之助那副意志坚定地脸。在桃园的庭院里将自己摁倒在地,固执地追求胜负的脸,还有忽然变脸露出的奇妙笑脸。……这种让人难以理解,特殊的笑脸,现在正在将什么抽打在伊兵卫的心上一般。 “此事当真?” “所以我今天才过来询问的。” “你先回家吧,”伊兵卫以要将她抱紧的眼神看着纱爱,“……回头我就过去。” “您是要去脇田大人那里吗?” “还有些其他事情。” “这一次,”纱爱用燃烧着的眼神看向伊兵卫,“……这一次,我拒绝了也可以吧。” “不,这个你先等等,等我和他见过后,” “不,”纱爱坚定地摇头,“……从那以后,我真的想过各种各样的事,然后在这半年中我所等待的,不仅仅是脇田大人的提亲,赖三郎大人,” 伊兵卫像要躲开身子似地忽然站立起来。因为在纱爱后续将要述说的话语中所包含的重要性,像光线反射一样压向了他的感情,避开纱爱想要依靠过来的视线,他再次说,“你先回家。” “回头我就过去,那时再听你说,我也有要和你说的话,好吗?” 说完他大踏步地向自己房间走去。 从大海吹来了暖和的海风,像要落下雷阵雨般的天空中,灰暗的断云向着北方不停地在流逝。来到就在城堡正门外附近的脇田家,被告知宗之助还在城堡,便去了城中。宗之助在勘定奉行所注11:勘定奉行所,在他四周资料书类堆积如山,他正拿着笔在写着什么。旁边只有那三名心腹,没有其他人。 “马上就完了,稍等一会。”看见伊兵卫,他继续写着这么说,然后按照写完的顺序,“这份拿去作事,这份送去御船方注1:御船方。”将文件递给三人,等三人出去后,“让你久等对不起。”说着来到伊兵卫身边坐下。 “一直在忙,有些时间未曾见面了,有什么急事吗?” “我和你直说了,也希望你别拿些虚话敷衍我。”伊兵卫将一只手放在腿上说道,“……前一阵子坊间传出了奇妙的传闻,说是年租,税费,半减,全体家臣武士的俸禄恢复到额面数目,这些传闻是从你这里传出之事可是事实?” “呵呵,来了啊,”宗之助嬉皮笑脸地说道,“……你这是在以樫村伊兵卫提问呢,还是作为首席年寄在问?” “现在只当作是旧友在询问吧。” “好,那就以此回答,没错,那些传闻确实是我散布的,关于这些你有什么意见吗?” “我的意见先放一放,既然传闻是从你这里传出的,那么这些可是有充分的依据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4章 彩虹 七 彩虹(七) “有,”宗之助点头,“……等我坐上了国家老的位子就会那样施行。” “你认为藩国的财政支撑的了吗?” “相当捉襟见肘是毫无疑问的。” “而且有必要施行吗?” “这些政策本身并没有必要,应该说只是一个手段而已。” “那就是说是脇田政治当先贿赂人心的散财了?” “好犀利啊,”宗之助还是毫不在乎地笑着,“……确实有这层意思,要想实施灵活有效的政治,首先需要获取家族武士和领地百姓的声望和信任,对家族武士来说是俸禄,对领地百姓来说是租税,这两项是直接关系到生活的事项,对政治的信任与否的关键也在于此。我准备用这两项来获取对我的政治的信任。” “明白了,那么就说说我的意见吧。”伊兵卫也无所顾忌地说着,“……我不知道在获得的声望下你将实施怎样的政治,但是先获取人气这种作法本身就有虚假。如果你的政治是正确的话,根本没有必要事先获取人气,我作为首席年寄役将会坚决反对。” “很想看看你能反对到什么程度,”宗之助很是高兴地笑道,“……脇田政治的背后可是有着族中全体武士和百姓的支持的。” “好,那就让我看看那是有多强大的力量吧。另外还有一件事要说。”伊兵卫咳嗽了一声转换话题,“……半年前你对我说想娶桃园的女儿。被你请求我替你传了话,那女儿回答接受了,我把她的回答转告给了你,你还记得吧。” “啊啊,好像有过那样的事。”宗之助装腔作势地锁上眉头,“……对了,确实是有过那么回事。” “那时你向我保证会马上请人去提亲的,但是听说既没人去提亲,你也没有去过,……脇田,你打算怎么解释这事。” “其实我已经定下婚约了。”宗之助也没显出有什么大麻烦的表情,他说道,“……我记得应该通知过你吧,对方是安藤对马太守家的,在江户公馆” “你该回答我的问题,你打算怎么处理桃园女儿的事。” “怎么处理,我也没法娶两个妻子呀。” “这就是你的回答,是吗?”伊兵卫眼中射出刺人的眼光,就是宗之助似乎也有些受不了,他避开了伊兵卫耀眼的视线,说,“是的。” “好,站起来。” 伊兵卫说着自己先站了起来。宗之助瞥了伊兵卫一眼,然后静静地站起了身。伊兵卫瞪着他的眼睛,高举起右手,向着宗之助的脸颊啪地打了下去。那是用尽全力猛烈的一巴掌,宗之助的上身晃了一下向右歪倒了。 “这是我伊兵卫和旧友分手的礼节。”伊兵卫像要摁倒对方似地说道,“……从今以后你可以走你的阳关道,我还是会走我自己坚信的道路,最后再告诫你一句,别太瞧了正义这东西所拥有的力量。” 在他就这样大踏步离去的时候,背后传来宗之助“樫村”的叫声。伊兵卫在走廊站住转过身来。宗之助注视着这边,眼珠闪动的双眼显露出他不平静的心。 “……我祝你幸福。” 低声说完,宗之助走回了原来坐着的位子,伊兵卫也就那样转身离开了。 走出正门离开城堡,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伊兵卫在这大雨中,笔直向着海岸边走去。感觉到雨点打在兴奋脸颊上的那份痛快,好几次他仰面朝天深深地大口呼吸。……刚到桃园,纱爱就迫不及待地迎了出来,看见他湿得像只落汤鸡的样子她不由地大声惊叫,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哎呀,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被雨淋湿了而已。”伊兵卫用手制止她靠近转去了屋边庭院,“……麻烦借我一套替换衣服。” “好的,但是就这样身上会很不舒服,我这就准备替换衣服,您先去洗个澡吧。” “那就这样吧。” 伊兵卫就在屋檐下的走廊边缘脱去了湿衣服,洗了澡,换上衣服后,被纱爱引到了能看到大海的别院。雷阵雨就在此时停止了,午后明媚的阳光很是耀眼,照亮了整个包间。伊兵卫坐在靠窗的位子,他轻轻地招手让纱爱来到跟前。 “脇田那边我已经解决了。我重新再问你一个问题,纱爱,……你愿意嫁到樫村家来吗?” “愿意。”纱爱答应得让人难以相信的爽快,她点着头看向伊兵卫,湿润美丽的眼睛散发着闪亮的光芒,“……我,我想做一个好妻子。” “你说在半年中想过了各种各样的事,我也是这样的。跟你说实话,在纱爱回答接受脇田的求婚后,我才第一次发现了纱爱你的存在,到那时为止连做梦也没想到过,当确定你将成为别人妻子的时候,我才发现你对我是多么重要宝贵的存在,我真的一直在痛苦中煎熬。” “我也一样一直很痛苦,这么说不算过分失礼吧。” “啊啊。”伊兵卫微笑着点头,“……不用继续多说了,多亏了脇田的出现,我才能找到纱爱,纱爱也找到了我” “不,纱爱在很久以前就……”话说到一半,大概被自己说的话给吓着了,纱爱啵地一下双颊泛红,她急忙跑出了走廊边缘,随后又突然用兴奋快活的声音喊道,“快来看呀,好美,这么大的彩虹。” “真美啊。”伊兵卫也像是从梦中醒了过来似地抬高了声音,“……有过那场雨,才能看到这么美丽的彩虹,脇田宗之助就像是我们的雷阵雨啊。” 说到这里的瞬间,伊兵卫的耳中忽然回响起了“我祝你幸福。”那句宗之助分手的话。 ------啊!伊兵卫突然看向了空中远方。脇田那混蛋,他早就知道会这样的,如果没有他那么下一场雨,两人就没法站在这彩虹之上。……他熟知我的性子,原来如此。 在脑中回想着宗之助强忍住被打巴掌坚强的表情,伊兵卫忽然看向了自己的右手。……此时纱爱正沉浸在彩虹的美丽之中。 《发表于讲谈杂志1946年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5章 寒桥 一 , 二 寒桥(一) 孝子经常会对自己害羞,特别是在面对镜子的时候。 “------羞人啊,太羞人了。” 一个人这样自言自语说着,一个人在那里脸红,面对镜子里自己的脸,心中被无法抵御的力量诱引着,仔细地观察着脸上的每一寸。整体来说,虽然有些不太好听,那就是熟透了。透明的皮肤像似花朵的花瓣一样柔软湿润,轻轻抚摸会有种要将手指吸住的感觉。 或者在她的心里是忍不住想要转过脸去的,自从半年前有了丈夫的存在,在这期间自己身体上发生的变化,让她自己都会经常不好意思,想起来会染红双颊。 这就是实际感觉到的想法。胸前乳房沉甸甸的沉重感,腰间满满的紧迫感,快胀痛的大腿。尽管如此,胴体还是那么结实苗条,手脚很是自然地收缩伸长,越往前端越是纤细。如此熟透肥壮的部分和细致结实部分的对比,这和少女时代的她相比那是完全不一样的。不由地双颊泛红,想避开视线,可心脏确实在砰砰乱跳,在难以理解的心情诱引下,总是想一直看着,百看不厌。 “------真奇怪啊,女人的身子,……这是为什么呢,真羞人啊。” 嘴里说着害羞,另一边却怎么看都不会厌倦。 “------在干什么呀,又是这副样子,露出那么多,快穿好衣服,不然要感冒了。” 被父亲臭骂,“啊”地回过神来,但是连她自己都明白,她还是故意装作一副平静,毫不在乎地模样,慢慢地将手伸进和服的衣袖里。每次都是这样,其实也是挺难为情的。因为母亲去世的比较早,以前都是父亲先注意到,然后,该去理发了,粉白不能涂得那么随便,等等,经常被提醒说教。 ------没有母亲的女孩容易长成女汉子,这可是非常容易被人笑话的,……要么索性别涂粉白,要么就好好涂的像个姑娘。 ------今天这样就可以了,今天的皮肤和粉白不太凑合,……而且今天的天气又是这么烦操,这样的,……不管这粉白了,怎么都无所谓了。 ------这怎么可以呢,女人的化妆,那是可以说是这世上的装饰呀。就算是在肮胀馊味的里弄破屋,路过丽妆美发的女人也是很养眼的,……那一瞬间馊味的破屋也能变得美观不少,……就像春暖花开一般,成为装饰这个世界的一份子。化妆就得有这样的心思才好啊,而你的化妆完全只有自我满足,那样的作法可得纠正过来才是。 如同这般的对答有过不少。 ------唉,真讨厌,世上的装饰啊,供他人赏心悦目啊,我光听着都会觉得胸口恶心。 说实话孝子就是这么想的。但是自从娶了时三这个女婿后就变了。父亲所说好像是真的,梳头化妆时,孝子忽然会发现自己正在以时三的眼光确认自己的发型和化妆的效果。时三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并不会多说什么,但是当发型化妆让他喜欢的时候,他会露出“不错”的眼色。 ------挺漂亮的,真让人靓丽醒目呢。 那眼神能让人明白他在这么说话。一个能说会道的人哪怕说上千言万语,也比不过丈夫那么一个眼神,里面蕴藏的含蓄更是让人欢喜。而且带着民一起出去购物时,被人转头观赏也变成了她梳妆的极大动力。……在她少女时代,她会明白那是被自己的美丽吸引了,虽不至于讨厌但也不会引发内心的快乐。但是现在,想到自己正在别人眼中被欣赏,反过来多多少少也会让自己也高兴起来。因为这些原因,让她对化妆很自然地变得更加热心了。 ------还真现实啊。 父亲应该是这么想的。性子好强的孝子其实是很不好意思的,从各方各面考虑都是很不好意思的,但不管如何,面对镜子的次数就是多了不少,而且花的时间也变长了,可这些都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呀。------就和春暖了花要开一样,没法控制的。就这样想着索性看开不去理会了。 “怎么办?爹,去夜钓的话我这就给你准备便当,” “时三明天不休息吗?” “不行,明天我们要去六间堀看菊花,你可不能带他去钓鱼。” “------怎么完全就你一个人独占啊。” “那是当然啦,夫妻嘛,又不是爹你的丈夫,……不过今晚给你做好吃的,做爹你最喜欢吃的好吃的东西,好吗?” 寒桥(二) 从本所六间堀到森下那一片,有一家叫植辰的大型植木屋注1:植木屋。那时想要买菊花一般都会找当时流行的染井区域的植木屋。几年前这家植辰也起了兴头养起了菊花,还特意造了花坛将他们独特风格的菊花拿出来展览。其中很少有像在染井流行的巨型菊,变种菊,悬崖菊之类通过人工加工培养出来的菊花,植辰的菊花就是原生的种类,像似非常自然随便地放养长成的菊花。没有眼力的人看了会比较失望,甚至还被人骂作失败作品。但是那些文人雅士,或者多少有些独特品味的人,也就是说那些具有慧眼的人士却都很是佩服。 ------这是野生的风味,居然能如此成功养殖,真有股说不出的趣味啊。 ------菊花本来就该如此培育,乱菊,这就是自然的作品,染井那些都是歪门邪道,那些都是把菊花给破坏掉了的东西,我只要有这些就能喝了。 当然不是喝菊花,是可以拿赏菊下酒的意思。于是植辰一派便在花坛四周,适合赏花的地处建起了茶店,慢慢地就有了带有四,五间包厢的茶屋,那里不仅有不错的女招待,还能提供品味高调的料理。……孝子和时三一起在茶屋要了一个包厢,打开了带来的便当,还要了店里的料理,两人在那里观赏着菊花待了半天。 “我最近对死怕得要命,哎,你不害怕吗?” “------你身子那里不太舒服吗?” “不是这个意思,死了就得和你分开,看不到你的脸,也不能和你说话,想到这些心里就对死害怕的不得了,胸口这里就像有块石头那样的东西堵着似的难受。” “------这个,将来总是,……这可是谁都没有办法的事呀。” “所以我就在想,反正总是要死的,那么至少在活着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活着的时候,和你一起做到连一层纸的缝隙都没有的夫妻,至今为止没有任何夫妻能够做到的亲密夫妻,……我会尽力满足你的,好吗。” 孝子用一只手一边重重地按在丈夫的腿上,一边不住地向他目送秋波。 “我这身心都是属于你的,为了你什么事我都愿意去做,所以你也要一心一意地一直疼爱我,好吗,绝不能对别的女人上心,千万不可以瞒着我出轨啊,明白吗。” “------就我这样的,哪有那份能耐呢,首先人家就不会对我看上眼的。” “说谎说谎,你就是那种女人喜欢的男人,看着你总会想为你做些什么,不止是你的男人味,就是因为你的性子才会让人这么想的,就连民看你的眼神都和平常不一样呢。” “------胡说些什么呢。” 时三皱起眉头背过脸去。 “唉,这可是真的呀,你还住在槇町时被近邻的姑娘们骚扰的事,还有歌泽的女师傅的事,我可是都知道的。……不可以啊,如果以后你有这样的事,我可是活不下去的。啊,知道吗。” “------这到底是怎么了?你今天,” 这回时三不禁有些疑惑地看向了孝子。 “------一直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不会真的身子哪里有问题吧?” “身子哪里会有问题,而且也根本没乱说什么话,你听不懂那是因为你不懂我的心,对,你对我,……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还胡说些什么呢,真搞不明白。” 就这么说着的时候,孝子已经用袖口掩面伏倒在时三的腿上哭了起来。当然并非是因为伤心,只是心中十分难受无法忍耐,不哭就没法解决,只好以哭泣给自己一个交代了。 结婚大约半年后的这一天,给孝子的观念中带来了一个很明确的转机。那就是她自己意识到,丈夫对自己来说绝对是无法替代的存在这件事,如果丈夫把心移到别的女人身上去了的话,那恐怕自己也真的可能活不下去。……结了婚的女人大概没有不会这么想的,这是很普遍的一种感情而已,只是孝子的情况有些过于偏激了。 一般来说,在平民区长大的孩子都是早熟的比较多,而孝子却是少有的比较晚的部类,那年三月,在她二十岁迎娶时三入门时为止,还真未曾对哪个男人上过心。家里是传承三代的箱包商,说起采女町的田村,谁都知道在同行中那是有名的一流店。从田村分离出去独立的店铺都有七家,这也算作是同盟的分店,有着像似亲戚一般的交情,这些人一开始就对孝子的婚事很热心。那是因为孝子是田村家里的独生女,总得娶个入门女婿上门的缘故,“本店”不安稳的话分店也没法安下心来,这是表面上的说法,……实际上在内里却好像是有着亲戚和分店之间的一种竞争的存在,不去管这些,其实孝子心里也微微察觉到,其中也有父亲的问题。 孝子的母亲名叫稻子,孝子九岁时去世了,母亲也是个要继承家业的独生女,伊兵卫是在店里成长后招入门的女婿,稻子是一个比孝子还更漂亮的女子。曾有过某处的书画商,说是想画一张她的画,前来交涉过,这当然是被拒绝了,但真的是有那么美丽。不过身子却十分虚弱,家中从未间断过医生的出入。……就是因为这样,从看着长大,温和的性子,不喝酒不抽烟的伊兵卫被选中,成了入门女婿。……不出众人所料,伊兵卫是个好丈夫。稻子自从生下孝子后,一年的一半日子都只能卧在病床上,这里田原町,大川河边的房子也是为了她的疗养而建造的,伊兵卫除了来往田原町的家和店铺外,途中连弄也不会拐进去一次,一直都是忠诚地陪伴着妻子。 妻子去世后,自然有过很多续弦的推荐。但是都被伊兵卫婉言谢绝了,怎么都不准备再娶后妻。……让孝子早些娶丈夫,周围这么想的人群中,也有人是打算在那之后,让伊兵卫退隐,然后方便再让他娶个后妻,似乎是有这么一层意思。 ------哎,爹,为什么不娶个新的母亲呢?哎,娶一个吧。 十二,三岁时的孝子经常这么对父亲说。过了一阵后,开始去学弹三弦和针线活的时候,在那里听到的传闻中,经常是男女之间的绯闻占多,特别是听说了男人都有婚外情的恶习这一定论后,她又开始因为对父亲产生了怀疑而痛苦。……而伊兵卫正好在那段时间尝到了钓鱼的乐趣,经常会出去夜钓得早晨才回来。于是孝子就胡猜乱想,一定是父亲在外面有了情人,去那里过夜了,然后就像胸膛被压缩了一半难以呼吸,感觉十分痛苦难受。 ------哎,真的是去钓鱼了吗?不会是去别处过夜了吧,哎,真的是去钓鱼了吗? 就是这副样子不厌其烦地反复追问,最终甚至有好几次跟着父亲一起去夜钓了。伊兵卫在那时和孝子一起移居到了田原町的房子,用了一位做饭的老厨娘和一名女佣,开始了只有父女两人的生活。……就是妻子换成了女儿的状态。除了来往田原町的家和店铺外,还是不会拐进途中的弄,就是夜钓,也只是去家里附近的寒桥边就满足了。 寒桥是连在田原町和築地明石町之间河上的一座桥,也是京桥濠和见当濠流入大川河的交汇处。河岸边四处散落着一些巨大的石头,非常符合,风吹雨晒的“寒冷桥”这个俗称的景观。……伊兵卫就在那里钓鱼。寒冷的季节他会穿上双层棉袄,披上绒毛编织的旧外套,再套上老年头巾,一个人呆呆地坐在乱石上放下鱼钩。孝子经常跑去看他那副样子。 因为离家很近,睡不着的时候,孝子会准备好热茶带去,蹲在父亲身边,望着大川河黑暗中的河水,待上很长一段时间。 ------身子还不错的时候,你母亲也经常给我带来便当和茶水。 伊兵卫有时也会说起这样的事。 ------当时有一个从目黑来的叫鸟的女佣,让她拿着带过来的,……就像你现在这样在那里蹲着,一直看着我钓鱼,鸟正是贪睡的年纪真对不住她了,她会经常在那里打瞌睡,……于是你母亲也没办法只好笑着回去了,……她的笑声到现在好像还留在我的耳中呢。 听父亲说着,孝子好像也能看到画面。病弱的母亲和温和,实在的父亲,相互爱护的纯净爱情,就像初冬暖和的阳光,透明温暖。这些,孝子也渐渐地有些明白了。 ------父亲不娶后妻,也不在外找情人,找外遇,那是因为父亲不能忘记逝去的母亲,他们两人的爱有多深啊。 孝子这么想。这世上都说男人有婚外情的恶习,这个事实也常常能听说,能见到。像父亲这样的人应该是很少有的吧,那么男人真是太下流了,不管怎么样都不结婚。……这个决心变成了她的一个信念。加上她身体的发育也比较迟,因此除父亲外其他的男人都滚一边去的想法占据了她的整个心。 结婚半年后,她开始对丈夫产生了激烈的爱恋之情,说穿了其实就是之前的反弹,身心迟来的发育,终于让她迅速成长成熟,不管如何,男女之间的爱情,即让她欲火焚身无比快乐,又让她痛苦难熬,孝子也进入了亲身体会男女之情的时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6章 寒桥 三 , 四 寒桥(三) 过了一年又一年。 时三进门整整两年后的五月,父亲伊兵卫突然吐血倒下了。医生的诊断是胃溃疡,就那样到九月为止一直躺倒在床上。这期间,一直都是民一个人在照顾伊兵卫。首先准备吃的就很费功夫和时间,还得准备取暖用的温石,胃部的降温,煎药,端屎端尿,因为是被禁止行动的病人,看护照料需要极大的功夫和努力。……孝子也并未只在边上旁观,她尽量想去帮忙,但民总是能做在前面,而且病人本人也愿意让民来照顾。 “那个让民来做就好,你那边还有要做的事,不用多管去做那边吧。” 这么说着,尽量避开不让孝子来照顾。 “不对啊,有些不对劲呢,应该不会吧,……到底怎么了呢?” “没什么不对的,你要照顾我的生活,民的话可以一直照顾,……不能动弹的病人对换人照顾好像都很不喜欢的。” “也许就是这样,但是……” 民和丈夫这么说着,心里却有一件想不通的事。那是去年曾经有过民的婚事,那是对民来说很不错的对象,可是民拒绝了。……民在南千住有自己的家,她十五岁时就来店里工作了。她比孝子一岁。很机灵也挺可爱,有着福女面具注:福女面具型的脸蛋,是一个身材矮胖墩墩的可爱姑娘。……过去也有好几次婚事谈起过,但总是被她年纪还轻,推辞了。 “------我想这一生都跟着孝姐,才不想嫁人呢。” 一直都是这个态度。但是去年她已经二十岁了,怎么想都没有理由推辞,孝子会开玩笑说, “------她是喜欢你呢。” 这样对丈夫说起过。那是因为自从时三进门后,民似乎变得有些妖艳起来,时三跟她说上什么的时候,她会忽然脸上泛红,而且还会呆呆地痴看着时三。……那次去六间堀赏菊的时候,不由地和丈夫说起这些,弄得他很不愉快地别过脸去了。……看着父亲生病后的情况,孝子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正常而很是不安。 “别多管了,父亲不是很满意吗,民也不是不情愿,不喜欢在做,不用多操心了。” “是不是我嫉妒心太重了吗?” “不是那种大大咧咧的那是肯定的。” “------可恶,不都是因为你吗。” “唉,又开始了,你就不嫌烦吗?” “这是事实啊,和你结婚前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感情。这种感情,……就是自己也有些受不了呢。” 都是因为你,这句话并非没有依据。时三是日本桥槇町叫“松叶屋”的,也是一家箱包商家里的次子,他很有男人味具有匠人气质,很受近邻姑娘们的欢迎,而且听说在他常去的歌泽的女师傅之间,还有过不同寻常的交往。……当然在结婚前这些好像都已经处理干净了,但是在一起生活后,孝子清楚明白,那些传闻应该都是曾经有过的事实。 时三来到田村后,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喜欢待在店铺里,还是喜欢在工房里制作。店铺交给了叫他吉的掌柜,自己一整天都会宅在工房里。不会向人献殷勤总是沉默无语,一副严肃的表情,可就是这副模样总有一股难以说明的独特魅力。……完全将他独占一个人照顾他,尽情发泄欺负他,被他欺负到哭泣为止,依照每个人的性情可能想法会有不同,但归根结底都是想和他发生关系,就是没法看着他一个人在那里的那种感觉。 ------这就是容易被女人宠爱的典型啊,最危险的那种。 这是孝子自身的切身体会。 结婚两年了,从来没有发生过可疑的情况。丈夫好像也是个诚实的人,没有什么好嫉妒的。这样放下心来的同时,另一边却还是会想不应该是这样的,于是不心又会说些让丈夫不耐烦,就连自己都讨厌的话。 ------都是因为你。 作为孝子也就只能归结于此了。 寒桥(四) 伊兵卫九月下旬恢复起床,在家里办了庆祝康复的宴席。 就是在那稍微前一阵的事情,有一天夜里孝子忽然醒来,发现平常一直点着的常夜灯灭了,估计是油烧完了,这么想着想继续睡觉,可脑子总是很清醒睡不着。呆了一会她轻轻地起来,蹑手蹑脚不发出一点声音,打算去洗手间。……结果走廊那边嗖呜地响起了一声拉门打开的声音,又听到不知是谁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大概是父亲向民说了什么,这么想着走出走廊,却从对面传来了脚步声。虽然墙上高处装了格子窗,但深夜中太暗看不清是谁,孝子心谨慎地,“------谁?是民吗?”问道。撞上了那可就不好了。 结果对方好像没注意到,很是吓了一跳,“------是我,……你怎么了?”那边传来了时三有些浮躁不安的声音。 “是你啊,太暗了没看清。” “------你这是怎么了,待在这里,……在干什么呀。” “说什么呢,这个时间还能干什么呀。”孝子低声笑着说道。 “对了,心,常夜灯暗了。”这么说着孝子和丈夫擦肩而过。 还有一次,那是以前学弹三弦的师傅生病了,孝子和其他弟子四,五个人一起去看望时的事。因为民有些事分不开身,孝子自己拿着慰问的礼物一个人去了。回来时会和大家一起吃晚饭,所以孝子特意去采女町的店里转了一下。 “应该会在日本桥的花川吃晚饭,文和四都是酒豪结束可能会比较迟,……如果早结束的话我会到槇町那里去见个礼。”她向丈夫这么打了个招呼才走。 师傅的家在木挽町三丁目。已经五十六,七岁,是一个很爽朗的人,只不过扭了下腰,算不上生病,一点意外而已。聚在一起的朋友都已经结了婚,都是平民区出身长大的,一个个欢蹦乱跳的都很兴奋,索性不去花川就在这里尽兴热闹一场吧,于是马上分担任务,做好准备,开始了完美无缺的热闹酒宴。 发案者是文。和孝子是邻居幼时候的玩伴,家里是一家叫佐野庄的规模很大的足袋商注:足袋,比孝子早两年娶了女婿,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 ------丈夫可不能任其乱跑,得像调教烈马那样,套好马嚼子紧紧抓住缰绳,不能让他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就是这么泼辣。女佣的民也是文介绍过来的。……也就这样大家都是二十二,三岁的年轻家庭主妇,都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已经看透了整个世界,稍微喝上一点酒,那光景实在很是壮观。孝子也是能喝上那么一点酒的,但是大家的谈论实在是太过刺激了,超越了平时的感觉太多,没多久便有些不太舒服,感到没法和她们继续合流同污下去,她便早早地做了决定,好说歹说一个人独自先离开了。 时间确实还早。走出外面吹了下风,也没什么事,虽然也可以去一下槇町,但还是觉得有些胆怯,连店铺那里也没去转就直接回家了。……结果,------田原町的家本来是做成有些像宿舍那样的房子,宽大的庭院周围围上了一圈带着藤壶贝壳的围墙,还有一扇很的用蒿草编制的对开门,------进门后,就在那边的篱笆围栏背后,时三和民正站在那里说话。 这时还真吓了一跳。民好像正在哭,丈夫抱着胳膊,垂着头低声说着些什么。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孝子差点就要停下了脚步,但是比之更快,丈夫看向了这边。……大概是听到开门的声音发觉了吧,他朝着这边用平静的眼神,“------你别管,先进屋。”打了个招呼。 因为那双平静的眼睛,还有毫无慌乱的状态,这才让孝子放下心来,她什么也没说就进了屋,但是在屋里换衣服时心脏还在砰砰乱跳。 “被老爹骂了,你就当作不知道吧。”随后进来的时三告诉她。 从伊兵卫恢复起床后,民的状态就变得有些不太正常,经常会露出苦闷的表情,都是至今不曾有过的事,不心摔破碗盘,说是肚子疼睡上四,五天,还有在深夜里呕吐,发出些奇怪的声音。 就这样到了十月底,民以身体不好为由,突然说不干了要回家,她固执地拒绝了劝阻,甩开阻拦她的手急急忙忙地回自己父母家去了。 “怎么回事呢,都一起和家里人一样生活七年了,是有什么事惹她不高兴才那样离开的吗?” “------可能突然有什么婚事了吧。”时三是这么说的。 “------反正也不会一直住到老死的人,终究还是会离开的,我的病也已经安定下来了,随她去吧。”伊兵卫也只是这么说。 孝子有些不太高兴,但也不能就那样什么也不管,顾不了民是否要出嫁,只是用以前早就准备好的预算买了些东西,还包了相应的红包,让人带去了南千住民的父母家。 半个月后谈起了另雇女佣的事,没有孩子的话也没多少事,孝子便决定自己来做家务了。 “不过也有些不太正常,不会是我不能生孩子吧。” “孩子的事不用太着急的。” “唉,可是不行啊,和朋友见面总是会被笑话的,……什么肯定是太要好啦,太过迎合你男人啦,对了,真的有这种事吗?两个人太要好的话,……哎呀不对,我在说什么呢,这种胡言乱语,我这是怎么了。” “一个人兴奋一个人脸红,还真有你的。” “有什么呀,民不在了,还真是第一次有了夫妻两人独处,能够好好享受的感觉呢,这要是能早日有了孩子那就更不用说了,……我是不是该去哪里烧香许愿呢。” 过完年正月的二十号,教授三弦的师傅那里举办发表公演总会。每年都有的例会,在三十间堀的“半胜”租借了场地举办。当天包括以前的弟子大家都会聚集在一起撑起场面,在那里也能遇见偶尔才能相见的人,可以交换各种信息,常来的人差不多都是作为一种联谊会参加的。……在这儿也不仅是因为经济上的原因,因为生来就好管闲事的性格,还是文带头,等总会一结束就将师傅拉过来,“好了,下面开始给师傅办康复的庆祝宴。”于是又开始热闹起来。 这天会从弟子家中送来许多祝贺的料理和礼物。而且还去附近的料理店买来了不少酒菜,和去年探病时可是没法比,这就开始了豪华的盛大宴会。……这回因为也有不少男人参加,女人的哄闹也就有了限度,不过,这样也更加增添了不少妖艳的气氛,怎么看都是有些岁数的老板娘都会装模做样地尖声笑闹。 “孝子,打搅了。”传杯行酒开始后没过多久,文过来坐下,带着冷笑看向这边。 “怎么样,你家的那个渣男,最近还老实吗?” 文有时会故意用这种说法,兴奋过后又喝了酒,好像已经有些醉了,粉白脱落的脸颊散发出巴旦杏那样的红光。 “什么最近啊,我家里还不是那么回事,哪有什么变化,一直都一样啊。” “唉,就是你这个样子才不对啊,你是爱上了那个渣男,听好了,不管是否夫妻,男女之间注定是爱上的一方会吃亏的,你得让对方爱上你啊。……确实,时三哥是个有魅力的男人,就连我也会有想跟他出轨的心思,所以那就更不能暴露你的弱点,……可你倒好把自己完全放开,敞开心胸完全爱上了他,所以才会发生那样的事,真是的,……如果对方是吉原或者柳桥那种风月场所有名的名妓还好说,被女佣给偷走了丈夫那可是女人的耻辱啊。” 孝子愣住了,难道文已经醉糊涂了吗,她不由地笑着再看了一下文的脸。也不知文是什么感觉,她更加兴奋地继续说道。 “而且,孝子你这人,居然还买了和服,衣柜,包了红包送到她家里去了,回头等生下了孩子你不会说要收养吧,要是换作我就得把民那贱货撕碎扯烂了才解气,你可不能犯浑啊,孝子。” “------民?你说民怎么了……” “你对我还保什么密啊,把民介绍给你的不就是我吗,我就是觉得实在太对不起你了,所以更加没法忍耐,就去南千住骂过了,……她说,以后绝不再和姑爷见面了,生下孩子就去乡下过日子,……看似老实的样子,谁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我不是常说吗,男人就得套好马嚼子,将缰绳紧紧抓住,……你是心太软了呀……” 孝子已经什么也听不进去了,身子在摇晃,像要倒下的感觉,终于一阵极强的呕吐感袭来,她跑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7章 寒桥 五 寒桥(五) 自那以后五天五夜孝子一直在迷惑地思考。 文的话说得很直白,话里没有留下一丝能够怀疑是她误会的余地。也不用整理,她说的就是,丈夫和民有了男女关系,因为民怀孕就回了自己家。实际发生的事足够让孝子明白这是事实。文跑去南千住民的家,在那里狠狠地骂了一顿,民哭着道歉了。其中------再不和姑爷见面了,这句话最刺痛人心。它毫无疑问地证明了两人关系。 ------这是真的吗,……不会的,他不可能对民那样的。 心里这么想,可是越想越发现了不少在记忆中的可疑之处。常夜灯熄灭那晚的事,两人在篱笆围栏后面民在哭泣的事,还有自从丈夫进门后民变得娇艳妩媚的样子,对着丈夫含情脉脉的眼神等等。 然后终于无法忍耐,第六天的晚上,孝子向丈夫责问了此事。那瞬间好像自己的生死都将取决于那一刻似的,她紧张到了极点。“告诉我事实,我会冷静地听你说,……说吧,我绝不会吵闹,所以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时三沉默着看着自己的腿。感觉他的额头好像有些发白了,然后稍微过了一会,他低声地说道。 “------对不住,请原谅我吧。” “好了,别说了,别再往心里去了。没关系的。” 孝子急忙笑着阻止了时三继续说话。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她居然能很是开朗地笑着,心中反而甚至有些欣喜,兴奋。 “能知道事实就好,那么,……民什么时候生产呢?” “------好像是今年五月吧……” “噢,是五月啊,我得听清记好了,……总不能装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要生产的话得需要这些那些,……我总也得做点该做的什么,……还好,搞清楚了就好,之前我根本一点也不知道,真是蠢得要命呢。” “孝子,真的是我不好。” 时三抬头看向孝子,干净透彻的眼中充满了泪水。 “我是着魔了,……那是个错误,真的对不住,原谅我吧。” “我明白了,没关系的,谁都会犯错,我也一样,……啊,好像爹在喊我呢。” 终于没在丈夫面前哭泣。也没能恨他。之后的两三天心情竟然还很开朗,和平时一样欢笑,很愉快地说笑。……但是那天晚上,当丈夫将手伸进自己被窝时,瞬间,孝子感觉到了强烈的呕吐感,马上跑去厨房,想要吐出来,可又马上感受到胸口好像要被撕碎的疼痛,在无法抵抗的苦闷和绝望下,孝子呻吟着瘫倒地上。 “孝子,怎么了?你怎么了?” 被这么叫唤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丈夫抱了起来。孝子摇摇头,想笑。没什么问题,想这么回答丈夫,但是感觉到抱在自己肩膀上丈夫手上传来的温度,就像碰到了蛇似的,她浑身发抖,叫喊着脱出了丈夫的怀抱。 “------孝子,你到底怎么了?” “走开,……你走开,……没事,我不要紧的,……你走开吧。” 全身的抖动引得勺子都相互碰撞响了起来。时三在黑暗中一直注视着这边,终于还是沉默着离开了厨房。 之后孝子的痛苦生活便开始了。痛苦都是来自于肉体,先是想要呕吐,之后胸口会像在被刑具重重地压榨,又会像要被撕裂开来。然后眼前突然变暗,没法呼吸,几乎就要让人发狂。 “------啊啊,……太惨了,……太残忍了。”她气喘吁吁地低声自语,浑身发抖,跑去没人看见的地方独自哭泣。 “------这算什么,这种事不是常有的事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哭着这么对自己说,但是说着说着便会整个身子又发起抖来,又会有要想在地上翻滚,大喊大叫的冲动。 那天从早上起刮起了南风,有些不太正常的暖和让人厌烦,停风后气温还是很高,这么暖和的天气恐怕鲜花都会开放了,这阵子胃部又开始不太舒服,意气消沉的父亲今天晚上却好像心情还不错,晚饭时聊起了长久没怎么聊起过的钓鱼的话题。 “像今天晚上这样的天气,海鳗挺容易上钩的,……不过一直都在海里钓鱼,今年什么时候去钓鲫鱼试试,……槇町那一带应该是你的地盘吧。” “老爹,您那都是口上说说的,其实不是去钓鱼,说是去喝酒还差不多。” “哪里,钓上来的东西在现场料理了喝酒,都说是钓鱼最佳的乐趣,我不太会喝酒并不会……” 孝子听着两人说话,回想着夜里在寒桥河岸边的事。 父亲睡下后,丈夫也睡了,孝子还在那儿拆毛衣,忽然好像听到有人在喊自己,推开腿上的东西她站起身来,蹑手蹑脚地从后门走出了房外。……应该是十一点左右,附近大多都闭上门睡下了,偶尔有几处漏出亮光的屋子,里面会传来欢快的说话声。孝子一直走到了河岸边,寒桥,她来到父亲经常坐着的那块大石头前呆立。 河上游的佃岛那边,在船上点着的火光在黑暗中朦胧摇晃,一点一点约莫有五六处。应该是在捕银鱼吧,从那边水面上断断续续的有人的声音传来。 “------妈?”孝子声呼叫。 父亲在那里垂下鱼钩,母亲让女佣带上便当和茶过来,在父亲身边蹲着。 你不用过来的,要是感冒了可就不好了。 ------但是一个人太寂寞了,……睡不着就过来了,喝茶吧。” ------谢谢啦。正好口渴了呢。你要待在那儿的话就披上这个吧。 ------唉,不用,那你不就要着凉了吗。 父亲和母亲两人之间这样的对话,就在眼前正在进行,能够清晰地听到。父母之间安稳,纯碎的温暖爱情,互相惦记着,相互诚实的爱情,……就那样,就在寒桥河岸边,那块大石的地方依然存在,两人的爱现在还在延续,在那里,那块大石上,……孝子像似能够看到一般。 “妈,我很痛苦,活得很痛苦,唉,……妈,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孝子盯着黑暗中的河水说道。 “------都这么痛苦了,可我还是没法恨他,是恨他的,可是没法离开他,反而比以前更迷恋了,可是靠近他身边又会厌恶得发起一身的鸡皮疙瘩。……独自一个人的话却又痛苦的想死,唉,该怎么办呀,教教我吧,妈,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 河水啪嗒啪嗒地敲打着河岸,波浪中忽然升起了母亲的脸,她向孝子招手说,“------来吧,孝子,到这里来,到妈这边来……” 孝子一下子毛骨悚然。听的太清楚了。然后她想向后退抬起脚来,可身子摇摇晃晃的,脚反而要向前迈出了,就在此时,一双强劲的胳膊将她的肩膀猛地抱紧。 “别做傻事,孝子。” 耳边响起叫喊声。孝子回过神,挣扎着脱出了环抱自己的手。“说什么呢,什么傻事呀。” 孝子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说,“在家里闷得慌有些头疼了,我只是出来吹吹风。” “------孝子……” 时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咕嘟咽下一口唾液,挥了一下手,然后有些沙哑地说,“马上回家吧,老爹又发病了,我这就去医生那里。” “爹,他怎么了?” “他又吐血了,比上次吐得还多,你马上回家去,用湿毛巾替他的胃部降温,我这就去请医生。” “爹?”才说出口,孝子已经向家里跑去了。 丈夫好像喊了什么。但是孝子已经完全忘我地跑去了,回家途中跌倒了两次,一只膝盖擦破得很厉害。……父亲仰面倒在床上,棉被包在胸脯以下,头滑落在枕头一旁,脸色苍白得可怕,消瘦露骨的双颊,张开着沾满血污的嘴巴,正在短促急迫地呼吸。估计连擦拭都没顾得上,周围一片血迹斑斑。孝子尽量冷静地来到枕边。 “爹你怎么样,……很疼吗?我男人已经去请医生了,应该马上能过来,稍微再忍会儿别发慌。” “------没问题,已经不疼了。”伊兵卫只用眼看向了这边。 “先别管这些,孝子,我有话要和你说,再靠近过来一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8章 寒桥 六 寒桥(六) “现在说话不可以的,医生过来前你得安静啊。” “不,你听我说,现在不说可就没时间说了。……我,孝子,……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时三,……听好了,我对你坦白,孝子,……民生的是我的孩子,不是时三的,民要生的是我伊兵卫的孩子。” 啊啊,孝子止住了呼吸。 “时三是为了庇护我,他是代替我承受了自己长辈的耻辱。他和民也是串通好的,……绝不能告诉你,他也和我有过约定。……所以我没能告诉你,但是,现在我觉得这样不对的,就这样我可死不瞑目啊,所以必须向你坦白,孝子,……明白了吗?” “------爹,” 孝子突然抓住父亲的手,将手贴上自己的脸哭了起来。 “------高兴,爹,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 然后好像是在笑似地毫不顾忌的大哭了。 伊兵卫闭上眼微微点头说道。“你一直很痛苦的事我都清楚,……一定很艰难吧,什么也顾不了艰苦万分吧,……但是明白了事情的真相,知道那只是我的错,这份痛苦也会消失的。” 孝子还在哭着,她在被自己眼泪沾湿了的父亲手上点了点头。 “人是很弱的,尽管很心,稍微有些疏忽,就会做出连自己都难以容忍的错误,……不管是谁,人都是有这样的弱点的。……你要好好记住这一点,明白吗。……应该不会这样,但在长久的时间里,时三也说不定会出轨,……那时你就好好忍着原谅他,夫妻之间的错误,得互相忍耐,互相体谅,帮衬着解决,这才是夫妻之道呀。” 一边努力听清记住父亲的话,一边孝子的脑里已经充满了幸福。继续哭泣的她感觉到自己连身子都将要溶化了。 “------我跟你约好了,这事只能埋在你心里,……大家都决定这样的,你也不能和时三说,明白了吗。”伊兵卫如此叮嘱后便闭上了嘴巴。 没过多久医生就过来了。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始治疗,父亲又吐出大量的血昏迷过去了,刚派人去请日本桥那边的西医医生不久,伊兵卫就在昏迷中停止了呼吸。 父亲三七斋的佛事结束为止,孝子像丢了魂似地渡过了每一天。时三担心她,让她坐着休息就好,保护着她不让她做任何事,其实也确实没有很多要做的事。可总是像在被什么催促着似的她心神不宁,坐立不安,连夜里都没法熟睡。 “说什么呢,昨晚就打着呼噜睡着的,我两次起来过,你不知道吧。” 丈夫这么说笑她,可她自己还真没法同意,确实好像整个晚上都没睡好,到了中午累得真想睡觉了。 三七斋那天在寺院里办完佛事后,在金六町的“菊屋”宴请了来客。总共该有三十人左右吧,招待客人的各种杂事都有店铺里的人忙活,孝子只需坐着和客人们见礼就可以了。宴会结束后,去店里转了一下就回了田原町家,天已经暗下来了。家里亮着通红的灯光。 让看家的人也回去后,家里只剩下了两个人,“呼“呼出一口气,两人面对着对方,孝子用带着媚笑的眼看向丈夫。 “辛苦你了,累了吧,把所有的事都让你一个人做,……真不好意思,……对不起啊。” “自己的父亲,哪用得着你来感谢。” “爹一定很高兴的,没有任何遗憾,你能为他做了那么多,就是亲生儿子也做不了,他应该去得真是很放心的。” “没那么回事。” 时三略微生气地说,而且还向边上避开了视线。二十几天的辛苦让他的脸颊消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太好。他闭上了转开视线的眼睛,哽哽咽咽地低声说道。 “我一直都在让他担心,正当想着从此做些孝顺父母的事来,……现在就让他去世了我心里没法过得去。我真没法解开这个心结啊。” “不,不是的,我一切都知道了,爹是在向你道谢的,我也不知道有多高兴呢,高兴得,……不知该怎么向你道谢呢。” 孝子用内衫的衣袖轻掩自己眼睛。时三有些疑惑地看向这边,就像碰触到了伤口似地问道。 “------你都知道?……到底,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民生产的是谁的孩子这件事,那天晚上,你去请医生后,爹告诉了我一切,你代替爹承担了耻辱,假作是自己犯的错,还让民也一起统一口径的这些事。……我是个傻子,一点也不知道这些就怨恨你,痛苦悲伤,……觉得活着都很艰难,……所以很高兴,太高兴了,高兴得,……就觉得什么时候死了都不在乎了。” “------老爹这么说了吗?老爹说,民生的孩子是,……是老爹的孩子?” “老公,原谅我吧。”孝子扑在了丈夫的身上,颤抖着将脸颊贴上了丈夫的胸膛。 “我只想着自己的事。只想着让你疼我,没去为你着想,爹是这么说的,……人都是弱的,夫妻得互相谅解,互相照顾,帮衬着过日子。……我好像觉得自己终于长大了。假如民的事是你犯的错,现在的我也能想到其中也有我一半的责任了,所以,……我从今以后会做个好妻子,所以请你原谅我吧,……至今为止的事请你原谅。” 时三沈默着,他将哽咽不停的孝子紧紧地抱紧,并将自己的脸贴在了她的脸上。被泪水湿润却火烫的脸,时三闭着眼,抱着妻子的身子,像在哄孩子那样轻轻地摇晃。 “等民生下了孩子,就接过来让我养吧,……虽然对你不公平,就当作是你的孩子,……就这样作为养子,也算是有了孩子,说不定我也能有孩子呢。” “------那得民同意放手。” “民将来是要去结婚的,和她说明清楚的话,她会放手的,……呵呵。”孝子哭笑着说道。 “这下文又该生气了,变得和那时说起过的那样了,……等生下了孩子你不会说要收养吧,……唉,这可没法跟她说实话,这回她一定会涨红了脸发怒了。” 这一夜久旱逢甘露,两人结婚后第一次,在寝室里只铺了一床棉被。……都已经快接近三月三的桃花节了,应该是所谓的春寒吧,这一夜冷得出奇,远处防火巡街的梆子声清澈脆亮。 夜半已过很久,时三悄悄地起来,蹑手蹑脚,他来到了佛坛注4:佛坛前坐下,垂下了头。 “------谢谢您,老爹。”他低声喃喃说道。 “------就这一回,不会有第二次了,请您看着吧,……我一定会让孝子幸福的。” 他用手腕掩住了眼睛。哽咽哭泣的声音突破喉咙泄漏出来。在很远很远的远方,防火巡街的梆子声清澈脆亮。 《发表于王者1950年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9章 暮霭之中 一 , 二 暮霭之中(一) 站住,蹲下,他装出一副在调整草屐注1:草屐鞋带的模样,迅速往那边瞥了一眼。 ------没错,确实跟上来了。 那个男人将手插在衣袖里,眺望着左右两边的房屋,慢悠悠地走向这边来。穿着条纹棉布的旧外套,将和服的下摆折起塞进衣带里,里面是一条宽松肥大的长内裤,脚上穿着草屐。像是一个在休息天的废纸回收贩,非常普通常见的一个人。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特征,但在他不带焦点的眼神,太过悠闲自在的脚步里,却存在着一种无法隐藏的东西。那是似乎能让人联想到老练的猎狗所拥有的,那种不会犯错的判断能力,一旦咬定的猎物绝不会让他逃脱,冷静而执拗的坚韧耐性。 ------没道理啊,不可思议。 他开始往前走去,怎么着也不可能这样,进入江户城区以来,没有和任何熟人见过面,他回来的事不可能会有人察觉的。 转过街头,用眼角余光悄悄看去。间隔稍微拉长了一些,男人还是跟在后面。根本不看向这边,还是那么平静安稳,以那惹人讨厌,不紧不慢的脚步,慢悠悠地跟在后面。……这里一边是武士住宅区,另一边是平民区。这是一个暖冬的日子,已经完全西斜的太阳光拉长了路上行人的身影。离黄昏还有一点时间,这是忽然往来行人都消失不见的一段时间。仿佛整个城区都在暗暗地叹息那般,阴沉,落寞寂静的一段时间。 ------我的心在惧怕,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说不定会很危险,难道是要交代在这里了吗? 但是,他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步伐也没有任何的慌乱,在他人眼里他应该是一个普通的店员,算是一个还说得过去沉稳的美男,穿着打扮还不错的年轻经理模样,……确实,至今为止自己的自信还从未让自己失望过,也只有这一点,给他留存着一线生机的希望。 ------总有一天会那样,谁都一样,总会来一次的,但是,现在可不行,至少还要一天,哪怕就今晚一晚都行,将那家伙解决掉为止,到那时为止怎么都得挺过去。 一扇极大的寺院大门进入视线。 上野山内的森林沐浴在刺眼的晚霞之中。那么寺院应该就是根岸的大宗寺了。他将右手伸入怀中,在摸到插入腹卷注:腹卷中的短刀前,食指的指甲边发出一阵锐利的刺痛。以为被刺刺到伸出手来看,只是肉刺而已。 ------对了,那寺里的墓地很宽广的。 他咬了下肉刺,笔直(就像一开始就打算那么做的样子)走进了寺院大门前的茶店里。 黑暗潮湿的店内,在相较略为宽大的土间注:土间,摆放着几张有草垫的椅子,一些快要枯萎的菊花,佛前草和水桶靠在墙边。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一个人坐在铺在土间地面的席子上,正忙着在做一些的花束。 “给我花和线香。” 姑娘看向这边。黑色皮肤圆墩墩的,像刚从乡下出来似的,她板着一副脸。 “是上坟吗?”态度生硬地说着,她从刚做好的花束中随便拿起一束,就那么蹲着递了过来。“这个可以吗?” 然后往这边横扫了一眼,马上又慌里慌张地擦了一下鼻尖。 “换成再大一点的花束,还有把那边那朵大的菊花也加进去,不是,要那朵白色的。” “这朵价钱可是有点贵的呀,要吗?” 在让姑娘挑选花的同时他巧妙地观察着店外。那个男人慢悠悠地,先从店旁路过一回,又走了回来,然后向过来的方向,悠悠闲闲地转了回去。……月代注4:月代部分已经有些头发冒出来了,结实的腮帮也有些络腮胡须。年纪应该在三十五,六岁左右,晒黑的厚颊,眯着一双看似犯困的细眼。 “线香要点上火吗?” 做好花束后,姑娘这么问着,用她深有含义的眼神看向这边。这也许是善意的眼神,但也有可能是含有敌意的眼神。 拿起水桶,拒绝了要一起跟来的姑娘,他走出了店外。 暮霭之中(二) 走进寺院大门为止,之后,走过钟楼边进入墓地为止,他紧张得难以呼吸。 ------要扑上来应该在进墓地之前。 也就是说,只要进入了墓地,虽说无法保证,应该还是有能够逃脱的机会。他聚起浑身的神经,关注着后方的动静。 那个男人还跟在后面。不用回头去看。男人用他犯困(但是绝不会有任何差错)的眼睛盯着这边的背后,没有犹豫也没有焦躁,一步接着一步不紧不慢的脚步,跟在后面。那就好像是,自己被一缕看不见,剪不断的细丝准确地和他连接在了一起的感觉。 但是,他还是进入了墓地。 ------往东面走,笔直走,从那里可以逃脱到入谷去。 被线香的烟熏到,他咳嗽了一声。走在石板路上往左拐,再往右拐。墓地从奢华的区域,渐渐地变得简朴,贫穷。一边是不计钱财建造,终年修缮,擦洗清扫过的清爽墓地,一边却是些古旧,破缺的,倾斜歪倒着的墓地,还有一些甚至没有围栏,也没有墓碑,只有几片墓标的木板牌竖在那里的坟墓。 ------穷人就是死了也只能这样啊。 他歪了歪嘴。转了几次弯,这时路上已经没有了石板。一路都是印着木履鞋印的红土,四周飘荡着廉价线香和裸露红土掺混在一起,让人难以忍受的味道。这里的坟墓都很微简朴,有新建的也有破旧的,在狭窄的地方左右相依拥挤在一块,就像他们生前那样,绝不声张心翼翼地,缩紧着肩膀一起窝在那里一般。 他停住了脚步。 左边有一处新坟。那是一处很新,估计新建后还没超过十天的新坟,堆上的坟土还没有干透,白木的墓标正面写着名号,那墨迹上好像还能传来墨香。……他转到墓标后面。上面写着,俗名稻子,年二十六岁,忌辰是十三天前的,十一月七日。 “该叫你稻子姐啊。”他轻声自语。 “------我这毫不相干的人给你供花,或许对你来说反而会觉得麻烦,不过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紧急关头,还请你原谅啊。”然后他转回到正面。 他将线香插入一边的一个青色毛竹的竹筒,有两三根折断落地,在地上冒着烟。花束太大,花朵也过大,他只好尽量将另一边的竹筒插满后,剩余的就横着摆放在了墓标前。然后他在那里蹲下,闭上眼睛合上了双掌。 那个男人正在看向这边。躲藏在不太远的遮掩物背后,坚定不移地脒着他的细眼一动不动地关注着自己。 “------二十六岁的话,那就是和我相差三岁了,稻子姐。”口里这么喃喃说道,“不知你还是个姑娘家呢,还是已经出嫁了,只看这座坟墓,恐怕生前过得应该也很辛苦吧,死后是解脱了呢,还是还有没有了结的心愿正在遗憾呢……” 为了装出一副伤心的样子,他故意对着墓主这么说话,可是,忽然在闭上的双眼眼幕后,浮现出艳的身影。 “------艳?” 不可思议的是艳的眼鼻面孔却不太清晰。浅黑色的皮肤,看去精悍的脸,还有细肩膀,柔软的身躯,全部都变得型化,看上去就是轻飘飘,软绵绵的一团。 ------带上我逃走吧,我爹是打算让金次做女婿了,除了私奔没有别的办法了。 被她双手抱紧了肩膀,脸贴着脸,她浑身颤抖着这么说。热乎乎的气息和那双紧抱肩膀手上的强劲力量,真真实实地,就像现实一般,重新恢复到他的记忆。艳的父亲被叫做“桥场的七兵卫”,是一个很有名的赌徒,一个黑道上的帮派人物。而自己只不过是从一个裁缝误入歧途,却自以为是地自认算是够格的黑道人物。……艳是个独身女,两人相爱,约定了终身,但对桥场帮来说,他不过是一尾杂鱼,一个黑道混混而已。 ------私奔没问题,可就得跟着我吃苦了。 ------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苦都受得了。 于是便商量约定好了,就在私奔的那一天被发现,被包围了。 ------半,千万不能死啊! 听到了被抓住的艳的狂叫声。他差点就昏过去。忘我地拔出短刀,刺向扑过来的金次,刺中了左侧的腹部。他被手上那股骇人的感觉吓破了胆。 ------活着啊,艳!狂叫着他逃走了。 躲在桐生地界一年半,一边作裁缝,一边等候着将艳接来的机会。 ------千万不能死啊。女人拼尽全力的狂叫声一直残留在他耳中。不能死,半,千万不能死啊。 每个月一次,他都会让来江户办事的布行商铺主管帮忙,探查桥场帮的动静。金次的伤并不太深,但也足够推迟了他入门桥场帮女婿的时间。艳也一直都没答应结婚,七兵卫的心思也开始有了变化。情况渐渐有些好转,看似两人的命运有些好转了。但是,半年前七兵卫因为中风倒下,帮里排名第二的金次轻而易举地完全掌握了整个桥场帮。……然后五天前,布行商铺的主管带来了金次和艳将要结婚的消息。当然是金次的强行逼迫,实际上,听说在四,五十天前艳就已经成了金次的女人。 自从来到桐生以后,他一直都是过着安分守己的普通手艺人的生活,如果能和艳一起生活,他是准备终身以裁缝的手艺过一辈子的。 ------沾污了的白纸终究没法再变白的。 将短刀藏人胸怀,他跑了出来。之后会怎样呢,先将金次解决掉,之后便只能随机应变了。定下心思,今天早晨,他离开千住的旅馆进入了江户的城区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20章 暮霭之中 三 , 四 暮霭之中(三) 静悄悄的脚步声在靠近。 ------来吧,决战了。 双手合着双掌,他悄悄地睁开了闭着的眼睛。蹲在地上那只脚的脚趾前端在合脚的足袋注5:足袋中有些发麻。脚步声还在走近。像是在担心什么,……很是谨慎地,几乎就是偷偷摸摸那般轻手轻脚。然后终于来到他的身边,静静地站住了。 ------这是想干什么? 他极其自然地一只手伸入怀中,手指的肉刺又被刺痛了。此时在身后,那人有了动作。他的手抓住了短刀。 “------对不起,不好意思啊。” 女人犹豫的声音响起。他转过头看去,大约五十来岁的老妇人站在了那里。他急忙起身,默默无语地弯腰行礼的同时,在一直前方,躲在墓碑后,他一瞥确认到了那个男人的存在。 “特意过来拜祭,太感谢您了。可是越后屋店铺里的人吗?” “哎,对,……是的。” 他低头看向下方。老妇人长得很廋,脸色也不太好,穿着黑色和服的身躯像是干瘪了似的瘦,灰白的头发已有过半变白。水桶里放着花束,一只手中拿着的线香上正飘荡着一缕轻烟。 ------得演好了,说不定会有戏也说不定。 那个男人正在看着,绝妙的机会。 “啊啊,这个,对不起。” 他发现自己堵在了墓前,装作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他垂着头静静地闪过一边。 老妇人向他道谢,来到墓前。他上的香已经插满了竹筒,妇人便堆了一堆新坟未干的坟土,插上了自己带来的线香。花束就和他放下的一起横放在那里。然后将水桶里的水倒入了墓标前的饭碗(像是亡故姑娘生前的用品)里。他沉默着,目光呆滞地在一边看着她做着这些。 “上了年纪没有记性了,”老妇人对他点头行礼说,“------对不起太失礼了,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吧?” “啊,是,……是的,应该是的。” “我是稻子的母亲,这次的事给店铺的各位,带去了不少麻烦……” 她重复了好几回道谢的话。那个男人离开了刚才所在的地方,但那股犯困的视线,还在关注着自己,不会厌弃,一动不动,就在附近的某处。……他垂下了头,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将插入怀中的手垂了下来。 在这期间,老妇人的声音渐渐地有了变化。然后忽然停住了,像是在探查什么,她闪闪发光的眼睛正向他看来。 “那个,突然向您询问这样的事情,也许很不礼貌,不会您就是,……那个,您可就是叫繁二郎的那位吗?” 他吓了一跳,没能马上回答。啊啊呜呜地支支吾吾,老妇人把这当作了自己的猜想正确。 “您就是那位主管的繁二郎啊。” “啊啊,是的,……我就是繁二郎。” “果然如此啊,我从稻子那里只听说了您的名字,那孩子就像您所知道的那样嘴严得很,一点也没有向我透露详细情况,但是,……当病情恶化后,在昏迷中,她可是经常呼唤您的名字的。” 他别过头去。老妇人的声音在发颤,她的眼中突然充满了强烈的期待和哀求之色,向他看来。 “请您告诉我,您和那孩子之间可是有过什么约定吗?”老妇人惶恐不安的模样让人心疼,她说道,“------那孩子到停止呼吸之前都一直在等着您过来,有什么,你们两人之间可曾有过什么约定吗?” 他有一会儿没给出回答。避开着脸,一直屏住了呼吸。然后终于平静地点了下头。 “------啊啊!”老妇人用手按住了自己嘴巴。 不知从何时开始起雾了,墓地被笼罩在一片微微灰暗的暮霭之中。他听着老妇人的话,脑里却从未放开过那个男人,耳朵,眼睛一直都在关注着那个男人的动静。 “我现在有多高兴,您一定不会明白吧。”老妇人一边擦拭着眼睛,一边断断续续地这样给他解释。 “稻子如您所知,是个老实,性情温顺的姑娘。很早以前也谈起过结婚的事情,因为她是个独生女,她父亲在她十七岁的那一年得了中风,从此病倒在床上,想来她是知道家里生活负担很重,便说,------我不喜欢进门做女婿的人,是她自己要求,早早地去越后屋店里开始了工作。” 父亲在稻子二十四岁那年去世了。母亲劝她回家娶个女婿,但稻子笑着摇了摇头。到了这个年纪就是想出嫁,也不会有什么好的对象了,她自己决定索性一生都过单身日子了。再在店里干一段时间,存够能做个买卖生意的钱,便回家和母亲两人过安稳的日子,她是这么说的。 “我是这么想的,”老妇人哽咽着说道。 “------如果没有我,就那孩子一个人的话,也是能有可以谈成的婚事的,就是因为有我在,能成的事也没了结果,最后得了那种病……她就过去了。”老妇人掩面哭泣。 “出生在穷人家里,只能忍受终年辛劳的生活,那还可以以没有好运无法避免来说服自己看开,但是到了二十六岁这个年龄为止,没有一次光彩夺目的机会,也不曾跟谁谈过情说过爱,最终,……连夫妻之间的亲密情义都未曾经历体验,想到她如此孤单的一生实在是太可怜,太过可怜了,就这事在我心中一直过不去,就只这一件事……” 她又开始痛哭起来。然后抽抽噎噎地,像是在说服自己那样,继续说道。 “但是现在好了,多少能够解脱了,能在这里见到您,那孩子也有像您这样的一位存在,……哪怕没能结成夫妻,只要曾经有过您这样的一位,……想到这里我就高兴得,太高兴了。” “不要说了,请您不要再说了。”他轻声地说道。“她会害羞的,稻子姐,……她是一个很容易害羞的姑娘。” “啊啊,对,就是那样,那孩子总是那样的。”老妇人拭去了眼泪。 “------从就是那样的,偶尔得到了好的玩具,会害羞得不敢给朋友看,其他人家的孩子都是拿出来炫耀的东西,她却反而会藏起来,就是那样的性格。……明明有您这样一位,那孩子也是同样因为害羞,连我都没能说吧。” 忽然,他想象了一下稻子这个姑娘的形象,说起越后屋自然是江户城里最有名的和服店铺,掌柜和主管恐怕也得有几十人。在这样的店铺里,到了二十六岁为止,最终还是连结婚的机会都没有,那么应该不会是多么漂亮吧。比朋友有了更好的玩具会害羞,不敢拿出来给朋友看,估计是一个内向,心善的姑娘。……总是顾及他人脸面,敬重他人,而自己却悄悄地退缩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和繁二郎这个主管之间是什么关系,虽说到死前为止一直在昏迷中呼喊着他的名字,但从他到死了也没过来可以猜到,应该也只是她的单相思吧。 “我和稻子姐是有过夫妻之约的。” 一时冲动他说出了口,不行,不能胡说,理智告诉他不能如此,但从口中脱出的话却已经无法停止。 “再等一段时间,我就能开分店了,我和稻子姐五年前就开始相爱,两年前就约好了将来要结为夫妻的。” “啊啊,……那么早就已经,” “再有半年,单单只需要半年,就能开分店,那时就把一切都告诉母亲,因为我没有父母,兄弟姐妹,结婚以后就将母亲接过来,三个人一起生活,……是这样说好,期待愿望实现的那一天的。” “是这样啊,这样约好的呀,还要将我接过去,”老妇人不住地点头。 “------能从您这里听说这些,我就十分满足了。我能明白她曾是多么高兴的,我也从来没有过比这更高兴的,谢谢您,真的太感谢您了。” 然后,老妇人对着坟墓,低声说道。 “太好了,稻子,你曾经是个幸福的姑娘呢。” 他也在心中对墓主说,------对不住啊说谎了,不过你母亲很高兴,你会原谅我吧。稻子姐。 但是,他啊地一声叫了出来。突然被抓住了右手,右手的上臂被强壮的力量摁住,回过身来,那个男人就站在眼前。 “是桥场帮的半七,是吧,别乱动。” 男人这么说的同时,一只手探入他的怀中将短刀夺了过去。毫不拖泥带水的手段,老妇人睁大眼睛呆在了那里。 暮霭之中(四) 光顾着和老妇人说话,连对方来到了眼前都未察觉,被夺去短刀才啊地反应过来,太突然了,他竟然没能马上开口说话。 “什,什么,你干什么,你是谁?” “别装蒜了。” 那个男人犯困的眼朝向呆在一边的老妇人瞥了一眼,然后嘴含嘲讽的冷笑说道。 “你要来刺杀金次的事早就已经有人通报了,桐生的布行商铺,这么说你应该明白吧。” “什么,你在说什么呀,我是一点也听不明白。” “我也有想不明白的事。”男人说道。 “------金次掌握了桥场一帮,强行逼迫做了艳姑娘硬上门的女婿,用的确实是见不得人的霸道手段,这要是普通人家,周围的人注定不会任由他这么胡来,但是这在黑道的世界却得另说,对只看手腕和胆量的黑道同行来说,强行也好霸道也罢赢了就是赢家。……你已经脱离了黑道,这事布行商铺的掌柜也说得很清楚,相思相爱的女人,被人横刀夺爱,确实会很气愤,但是艳姑娘原本就是赌徒的女儿,就现在这个状态,也就那样能够顺其自然的,实际上我也一直在关注,确实也没什么要兴风作浪的样子,在这当口你跑过来,就算你能把金次给刺杀了,艳姑娘的身子也不会变回姑娘家,你也不可能马上代替金次挑起桥场帮的担子,只能把事情搞得更糟,没一桩好事,为什么你还会想要做这么无聊的事呢,我也实在是没法明白。” “哎呀,对不起啊。”一旁的老妇人战战兢兢地插话。 “您可是城区街道的捕快大人?如果是的话,那这可就是大错特错了。” 男人慢慢地回过头看去。老妇人微笑着,面露同情地点头说道。 “这位可是骏河町越后屋的主管,名叫繁二郎,我是山崎町藤兵卫店的兼子,这位在这里是为了拜祭我死去的女儿而来的。” “那么,你是知道这个男人了?” “是知道的。说句多余的话,这位和我死去的女儿稻子之间是有过婚约的。” “但是,来上坟却带着短刀,不可疑吗?” “这个,”老妇人一时语塞,她顿了一下。 “------从这位的模样来看,有可能是因为被稻子先他而去,他太想不开了……” 那个男人又向他看了过来。他低下头,微微点了下头。男人用他的细眼看着这些,口气温和地说道。 “她说得没错吗?你真的是普通平民,越后屋的主管吗?” 他又点了下头。 “是吗,那就是我看错了吗?” 那个男人这才放下了抓紧的手臂。然后将夺了过去的短刀拿在手上,左右晃了晃,“那真是给你添麻烦了。”他低声说道。 “------桐生布行商铺里的,是我的朋友,那家伙倒是挺喜欢半七那个男人的,他雇了急飞脚注6:飞脚给我传话说,别让半七做傻事,让我阻止他,我在千住守在那里,看到了你,便以为你就是了,半七那个男人是刺伤了帮里的同伙逃跑的犯人,抓住了是要进牢房的。当然啦,这些事和你就没什么关系了。” 然后,给他看了下短刀,“但是,也让我多管一件闲事,只因为喜欢的姑娘去世了,就想不开要死,这可实在是太没担当了,如果真有这份性情,这不还留下了年老的母亲吗,你为什么不想着照顾她呢?这样不就能为姑娘积些更多的功德吗。” “哎呀,这怎么能行,千万别说了,像我这样的老太婆怎么可以,” “哎,我这不过是说说而已,……给你添麻烦了,对不住啊,这件危险物品就由我保管了。” 说着男人将短刀收入怀中。咯哒一声轻响,怀中大概还有十手注7:十手吧。一动不动,男人的细眼向这边凝视了一会,随后便不紧不慢地离开了。……暮霭渐浓,墓地的远处一片朦胧,男人的身影静静地消失在雾霭之中。 “那人也不知道是弄错了什么?” 老妇人说着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和犯人相似,是我运气不好吧。”他像在劝慰她似地说道。 “------还好有您在,马上就解除了怀疑,不过,像干他那一行的,他还真是个挺有人情味的人呢。” 就像解脱了似的他感觉到十分轻松。从桐生出发,来到此处为止,自己心中黑暗扭曲的感情。沿途的污泥浊水,就在这边上,竟然存在着如此平静,安稳的世界。如果真的有意,那么就像刚才被那个男人所说的那样,带着这位老妇人一起回桐生也是可以的。 ------哦,这好像有些过分惺惺作态了。 不过,虽然有些不太自然,真的能那么做了,也许自己也能作为裁缝安定下来吧。 “天暗下来了。”他拿起水桶说,“------我们回去吧。” “啊啊,这个我来拿。” “不,这个我来拿,顺便把您送回家吧。” 老妇人像似想说些什么,他将手轻轻地按在了老妇人的背后,在她的身旁像在守护照顾着她那样,肩并着肩一同前行。……此时,在暮霭的波动中开始传来报时的撞钟声。 《发表于王者195年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21章 不断草 一 , 二 不断草(一) “就像凝固豆腐那样。” 可以听到丈夫的声音在这么说话。 “把黄豆碾碎冲出来,只不过是浑浊的黄豆汤而已,没办法抓起来,但是,加上盐卤就会变成豆腐,其中的精华便会集在一起,形成明确的形状,这就可以将能够成为豆腐的部分和别的部分区分开来。” “那么怎么都得需要盐卤了,是吗?” 那是公馆的与市大人的声音。 “是的,不然的话就不可能形成豆腐的状态。” 丈夫和与市大人说话的口气都很认真。菊枝只听到了这部分,不明白为什么两人在谈豆腐的做法,她想起“男人们的所为有时会像个孩子”这种说法,不由地感到好笑一个人轻声笑了出来。结果没听见丈夫在喊她,被他第三遍激烈高昂的叫喊声吓到,才反应过来离座站了起来。 “怎么不过来换茶,在干什么呢。” 三郎兵卫突然对她怒骂,毫不留情刺痛人心的语气,而且像换了个人似地用刁难人的眼睛看向她,因为太过突然,毫无心里准备的菊枝脑子一嗡血涌而上,被吓得差点呆在了那里。 那是最初发生的事情,嫁过来大约一百五十多天,平时不怎么说话,以为是个冷静之人的丈夫,从此眼看着就变了样。说话的语气变得很不客气,态度也变得生硬冷淡,再的疏忽也绝不会放过,一定会用刺人心痛的话训斥,后来连婆婆也经常, “得更加专心一些,这么点人的家中这样可不行,得更努力做好啊。” 如此责备她。婆婆是双目失明的。而且是年老后才失去视觉的,对外界的反应不是很灵敏,起床后到就寝为止有很多事需要菊枝的帮助。她是一位对别人能够非常体贴关爱,和蔼可亲的人,可是事关三郎兵卫就一点也不会对菊枝产生同情,------是啊,得更努力做好。菊枝专心一致,尽量做到不犯错,为能让丈夫和婆婆满意拼命努力。但是如此紧张的心情反而更容易引发出错,于是丈夫的怨言越来越多,菊枝因为神经过分紧张好几晚通宵无法睡眠。 开春后的有一晚,已经过了九点以后的事,三郎兵卫突然说起要喝酒,命令菊枝如果家里没有就去买来。作为武士家族的妻子晚上出去买酒那是有失脸面的事情,时间又是那么晚了,菊枝没能马上下决心出发,结果被三郎兵卫令人害怕的大声怒骂, “干嘛还在那里慢慢吞吞的,关门睡下了那就给我敲醒叫起来买回来,马上去买来!” 因为实在太过激烈菊枝几乎忘我地从丈夫房间跑了出来,呼吸困难,膝盖在发抖,但在去厨房的途中听到了婆婆呼唤的声音,虽然心中着急还是返回打开了拉门。 “茨木屋的店铺就在相邻的四叉路口。” 婆婆背对着这边说道, “就一点酒平时应该准备好的,这个时间出去去买那可是很不好意思的事情啊。” 点头口中说“是”,菊枝差点掉下了眼中的泪水,她在嘴里道谢没了魂似地从厨房口出去了。……虽说已经是春天,二月初的晚上还是很寒冷的,米泽是一处四周被山包围的盆地,冬天特别长一些,城区路上还残留着融化一半肮脏的残雪,白天泥泞不堪的马路晚上会就那样冻结,一不心踩偏会伤脚,菊枝心情激动,在没有走惯的夜路上被大绊了一下,扭伤了踝关节。在刺入体内的锐利刺痛下,她不由地跪倒在冰冻的路上,此时和脚上的疼痛一起平常忍着绷紧的那根弦也被绷断,她顾不得一切在那里伤心地哭了起来。 媒人的蜂屋伊兵卫是从那天后不久开始来访的。好像是丈夫先去找他的,当他第三次过来的时候,伊兵卫悄悄地喊来菊枝, “看来是没有终老的缘分了,你还是作好准备吧。”他如此轻声说道。菊枝脸色变得苍白,浑身颤抖。 不断草(二) 菊枝的父亲是上杉家族的三十人队队长名叫仲泽庄太夫,本人已经隐退,家督传给了长子门十郎。菊枝是登野村三郎兵卫通过蜂屋求亲结成的婚姻。登野村是五十骑兵队的出身,俸禄很少很穷,但是因为被执政重臣的千坂对马认可,在奉行所担任着很重要的职位。他不喝酒,性子温和头脑聪明,是个被看好将来的人物,所以父亲和兄长都很乐意并积极地和他结了亲。因为有这样的经过,嫁过去才半年就要离婚自然让仲泽家族的人很是生气,好像在菊枝不在的地方商量了好几回,但是最终还是定下了离婚。 “我不回娘家。”菊枝哭着说, “不足之处不管如何我都会改正,一定会变得适合登野村家族的门风,一定要我走的话,那请再等一段时间,哪怕一个月也可以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让你们满意的。” 丈夫连看也没看一眼,婆婆也没帮忙说话。很久以后的后来,想起当时陷入的绝望,对自己当时竟然不曾自尽了事,自己都不敢相信,同时也让她后怕不已。确实她是想过去死的,但是被兄长劝告,“想想父亲会多么伤心,”,而且想到如果自己死了,那就有可能会在登野村家和仲泽家之间引发无法挽回的错事发生。自己或许保住了脸面,但若是任由灾祸殃及两家可就不合情理了,如此考虑菊枝万般无奈只好回去了娘家。 花香叶绿都与菊枝的生活没有了关系。母亲早已亡故,兄长有位叫美代的妻子,家务自有嫂子一手承担,菊枝只要管好自己的事就没有其他事情了。 “受了那么多的苦,是该轻松轻松多加休养了。” 嫂子一有机会便会如此安慰她,父亲和兄长对她的谈话,也都是极力想让她能够重新振奋起来,能够早日忘却伤心的事情,他们的体贴用心,清楚明了得令人同情。 出了梅雨季节的有一天,在一点一点地开始整理带回家后就那样放在那里的行李时,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现了一个装了种子的袋子。……这是什么种子呢?菊枝将那颗黑色的种子拿出来放在手掌上,转来转去看了一会想着,终于想起这是唐莴苣。 “对了,这是婆婆喜欢的蔬菜。” 唐莴苣也叫不断草,随时可以播种,随时都可以收获香嫩的叶子,是登野村的婆婆最喜欢吃的蔬菜。------就这个千万不要间断。这句话总是挂在婆婆的嘴边。“那么喜欢的东西,不知现在谁在照顾那片菜园呢。”想起眼睛看不见手脚不太灵便的可怜婆婆,菊枝不由地压低声音哽噎起来。------丈夫自己要求娶了我,可为什么不过才半年的缘分就抛弃了呢。就只是因为我太不成熟照顾不周的缘故吗?像那样突然变了性子,只是因为不喜欢我无法忍受吗,还是有别的原因呢?想起这些,当时的绝望又压迫过来。“是我不够成熟啊。”在她灰心的同时,那时尽力付出的努力没能获得结果的那些事实又恢复回记忆,这又让她觉得再也无法相信这人世间的一切,将整理中的东西扔过一边,她伏倒在那里哭了起来。 盛夏时分持续着艳阳高照的日子。那天晚上,天闷得慌蚊子又多,菊枝悄悄来到庭院里乘凉。周围是一些萩树从,再过去可以看见父亲居住的房间,能听见有人说话。------对了,蜂屋大人过来了。这么想着,也没特意去听,只是呆在那里,忽然“登野村”的声音进入耳里,菊枝心跳了一下她竖起了耳朵。 “那男人一直都是千坂大人的心腹,估计很难过关吧,现在想想离了婚反而算是幸运呢。” “说是幸运就有些对不起人家了,果然是这样吗,那时确实觉得有些不太安稳呢。” “肯定会很惨。” 伊兵卫再次强调, “这次应该会有极其非同寻常的处置,终有一天你会发现幸亏已经离了婚。” 菊枝没能明白他们说的是些什么,但是好像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件,而且还波及到了登野村家族,到底发生了什么,菊枝的心中不由地不安起来。……真相没过多久就大白了,那是以执政重臣千坂对马为首,色部修理,须田伊豆,长屋兵库,清野,芋川,平林的七位重臣联合逼迫主公治宪的事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22章 不断草 三 , 四 不断草(三) 上杉家族的年轻君主弹正大弼注1:弹正大弼治宪是高锅藩秋月家族出身的次子,十岁时过继到上杉家成为养子。是一位非常英明的君主。继承家督后,从重臣中提拔了竹俣美作,莅户善政的两位大臣,开始推进十分大胆彻底的藩政改革。但是重臣中还是有些不太赞同改革的人,使得家族武士中缺少了圆满的团结一致。这些人整理出五十条罪状拿来逼迫主公治宪,强行要求罢免竹俣,莅户一派,恢复旧政。毕竟是七位重臣的联袂所为,而且治宪还比较年轻,一时还真担心事态会不受控制,但是治宪果断先发制人,压制住了七名重臣,终于未酿成大事平定了骚动。 菊枝是在重臣的罪责惩处确定后才知道了一切。千坂对马和色部修理被没收了一半俸禄,闭门隐居,须田伊豆,芋川延亲剖腹自裁,其他三人是闭门思过并没收三百石俸禄。然后受到牵连致仕的人中登野村三郎也在其中。 “他是自己奉还了俸禄辞官致仕的。” 兄长门十郎告诉她。 “说是在馆山的二十轩村有相熟的农户,他会将老母亲寄托在那里,自己会马上退离藩国。……如此看来,当时的离婚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菊枝什么也没说只是听着兄长这么说,听着听着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在登野村家中时那天的事来。“凝固豆腐需要盐卤。”丈夫说的那些话,那时是千坂对马之子与市清高来家拜访。在两人相当长的对谈中她只听到了这一部分,菊枝没弄懂他们在谈什么,当时只是觉得好笑,现在忽然想起的同时,在心中有种强烈的激动感觉。加入盐卤,就可以将能够成为豆腐的部分和别的部分区分开来。丈夫是这么说的。虽然不清楚理由,但是她总觉得这些话似乎和这次的事件有什么关联。菊枝突然心中开始痛苦起来,那是什么意思,丈夫到底是想说些什么?------对了,丈夫起了变化也是从那时开始的,难道……。难道丈夫事先知道会发生这次的事件,因为也知道结果,为了不连累妻子才离婚的吗?这么想就有很多新的发现了。对了,一定是这样的,菊枝在肯定的同时,发现自己是不应该离开登野村家的。 那天晚上,菊枝来到父亲的面前,提出想去登野村的老母亲那里。 “我是准备出家的,但是现在想当作已经出家去照顾老母亲的生活。” 从父亲的眼里可以看出,在惊愕之前他先发怒了,菊枝像似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认真地看回了父亲的那双眼睛。 “你这么做,”父亲好像已经受到了损害那样说道, “你知道这么做会给仲泽家门带来多大的伤害吗?” “我是已经从家门嫁出去过的人,或者是去做尼姑,或者去照顾身体不方便的老母亲,总之是将要离开这个家的人。父亲大人,请您原谅。” “若是我说不允许,你怎么办?” 菊枝唰地脸色苍白,然后很是痛苦地低下了头,但还是坚强地回答。 “就让我和家里断绝关系吧。” 父亲握紧的拳头在腿上颤抖,菊枝看着,她艰难地支撑住自己的身子。 菊枝被父亲逐出了家门,随后她带上极少的一点换洗衣服的包裹,某一天只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家里。 ……该去的地方马上就明白了。从城区往南过去来到一处山坡连绵的地方,找到了那里那个叫二十轩的村庄的村长家,家主名叫长泽市左卫门,和登野村是远房亲戚。拥有不少的山林田地,宽阔的宅地里还有两栋摆放着织布机的工房,雇了人规模不地生产着米泽布。 菊枝见了家主,毫无保留地把事情详细地告诉了他,请求能让她去照顾老母亲。 “只是已经离婚的我,如果让婆婆知道,她恐怕会不肯接受,所以还请能将我是菊枝的事瞒着她,希望您能够成全。” “您让我这老头太感动了。” 市左卫门老人真的擦拭了眼角。 “没有问题。该请求帮助的其实是我们,请您多多照顾她,一定不会让她知道是您的。” “啊啊,这样总算找到了自己该过的生活。”谢谢您,这么说着,菊枝也悄悄地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不断草(四) 登野村的老母亲住在隐居的别院。前面隔着宽广的庭院,相邻的是主屋,后方是一片松树林,在厨房里还有通过松树林,用竹筒管引来,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的清澈水流。随着市左卫门一起来到隐居处的时候,婆婆一个人端坐在房间的一端,扇着扇子,菊枝看到她孤独寂寞的样子,心中涌起了一股暖流,难以压抑。 “终于找到了能照顾您生活的人。” 市左卫门这么说着让菊枝上了屋, “她是从屋代过来的秋,没了父母兄弟孤身一人的可怜姑娘,还希望能得到您的眷顾。” “噢,这还真是可怜呢。” 婆婆转向这边,露出像似在探找的表情说, “我是你看到的这样,眼睛看不见的老太婆,会给你增添许多麻烦,还请你多多关照。” “您太客气了。我叫秋,可能经验不足会照顾不周到,还请您多多包涵。” 想到不能被察觉,菊枝用几乎快听不清的声音低声说道,她跪拜在突出屋檐下的走廊部分,额头贴在了地板上,市左卫门在一边泪水盈眶不住地点着头。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完全亮,菊枝就起来了,她来到隐居处边上的菜园,将带来的唐莴苣种子播种在菜园边上的一角。菜园后面的松树林笼罩在浓浓的晨雾之中,在树枝间鸟欢叫着跳来跳去,那是颊白鸟吧,清脆响亮的鸟啼声在树林中回响,和竹筒管中流淌的水流声一起合奏,酿造出深山中田园山庄那样的闲寂氛围。菊枝对着播下的种子祈祷,“哪怕只有一粒也希望你能发芽,如果能够发芽,那么我就认定可以待在婆婆身边了。”然后她便开始了新的生活。 可能是因为遭受了巨大的不幸,婆婆的感觉好像更不如以前了,除了进餐还能独自一人完成,其它的许多起居坐卧,就连夜半起来方便都需要在菊枝的帮助下才能做好。本来最让人担心的,是不能让她察觉就是自己这件事,因为婆婆的变化,这好像也不成问题了,她会很是轻易地呼唤秋,秋,自己想做的事不管什么都会毫不抵触地赞同。这样应该没有问题了,就这样开始放下心来的有一天,菊枝在菜园的角落发现唐莴苣的种子发芽了,“啊啊,果然如此,我的祈求如愿了。”她禁不住心中的激动,高兴的快要哭了出来。几乎所有种子都发了芽,细嫩绿的两片绿芽铺满了一地,“绝不将一根枯死!”菊枝这样发誓,她在心中决心,要像这唐莴苣扎根此处一般自己的生命也要在此扎下根来。 黄昏时分听到秋蝉伤心的鸣叫声刚觉得“秋天到了”还没过多久,枫树的叶子就都开始红了,夜空中秋风吹过的声响也渐渐地变得越来越凉,似乎在提醒冬天临近的日子已经到来。 就是那样的一晚,菊枝第一次将唐莴苣端上了膳台。婆婆好像只一口便发觉了,她平时没有表情的脸突然绷紧,马上一动不动地像似在听取远处的声音那样停下了筷子,菊枝扑通心跳了一下,婆婆从来没有过那样的状态,“被发觉了吗?”她担心的想到。 但是,终于婆婆平静地说道,“这是唐莴苣吧。” “……是的。” “这也叫做不断草,是我最喜欢的菜呢。不断草是个好名字吧,不会间断,随时都有的意思,不断草……好久没吃过了。” “能让您喜欢,那是太好了。”菊枝呼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软嫩的叶子应该适合您,我带来了种子,好像很适合这里的土地,长出来了许多,……只是不知道下雪后会怎么样。” “冬天用稻草围上就没问题的,不过得移植到阳光充足的地方。 这么说着,婆婆完全像在享受自己喜欢的东西那样,在嘴里不断尝着唐莴苣的味道。那天夜里,到了很晚从松树林的深处不住地传来了狐狸的嗥叫声。 有天晚上刮了一整夜的狂风,早晨起来,屋子周围到处散落着各式各样,各种颜色的落叶,看上去真有不少绚丽夺目的叶片,因为实在太过壮观,菊枝手中拿着竹耙楞在了那里,“这么早真是勤快呢。”这么说着市左卫门走了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23章 不断草 五 不断草(五) 有带给老母亲的东西,说着市左卫门走进了隐居别院,菊枝在院子里正在继续打扫落叶, “秋,先到这里过来一下。” 听到婆婆唤她的声音。她马上洗了手过去,看着走出院子离去的市左卫门背影她进了屋,只见婆婆在面前放了一封信等着她。 “想让你帮我读一下这封信……” “……是。” “市左卫门刚给我带来的,是我儿子寄来的信。” 老母亲说着将信静静地推了过来。菊枝一下子脸色苍白,这是丈夫的信,没有任何人能够替代这世上唯一一人,丈夫写下的信,令人怀念,令人伤心,心中的激动无法说明,无法控制自己,去拿信的手指在不住地颤抖。 “……怎么了?”婆婆等不及地问道。 “啊,是,我这就读。”菊枝拼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用颤抖的手拿起信来打开了封口。 信是从越前国寄来的。菊枝几乎是在梦中读完了信,根本没能理解写了些什么。再怎么擦也擦不干的眼泪,一不心就会堵住喉咙的呜咽,必须不让婆婆察觉,她努力读完信什么也没能顾得上。婆婆也用衣袖掩住双眼听着,在听她读完以后也还保持着像在追寻着自己的孩子身影的那副样子压抑着呼吸,过了好久才终于擦去眼泪说道。 “等以后再让你帮我重新再读给我听吧。先把它供在佛柜注:佛柜上吧” 菊枝按照吩咐照办了,可放好后马上又被想要自己一个人重新再读的强烈欲望所支配。她想重新清楚地追寻那些,自己没能顾得上理解忘我地读了一遍的文字内容,那里有丈夫的气息,有丈夫的呼喊声音,甚至好像还有写着和自己相关的事情。进出房间时眼睛会被佛柜吸引住,深夜醒来会想到,去取信就在现在,这些不是一次两次,------最好婆婆能说再读一次,如此盼望,但是老母亲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说起过信的事,菊枝也终究没能下决心偷信阅读。 那年过完年新年刚开始不久,菊枝白天在村长家中的织布场开始了织布的工作。藩主上杉治宪的新政是以增进农产业为主的,织布也是重要产业的其中之一,婆婆也因为符合新政赞同她去做,而菊枝自己还有着希望在丈夫归来之前,能够自己赚取工钱,可以不依赖他人,维持自己和婆婆生活的考虑。市左卫门笑着说,“这可是比看着要麻烦多的工作哦。”开始挺怀疑的,但是看到菊枝拼命努力的样子,还有眼看着渐渐熟练起来的快速进步,也慢慢地被感动,重新安排了手艺高超的女工,开始正式传授她织布了。那一年连赏花的功夫都没有,早上天还没亮便起床,和婆婆吃完早饭,清理完毕后便会去织布场,中午回来准备午饭,吃完整理干净后,等着她的是裁衣缝补洗衣等等杂务,晚间肯定得起两次床照顾婆婆。不知不觉间过了春天,又过了夏天。 那以后偶尔还是会有三郎兵卫的信,每次都是从不同的地方寄来,有从大阪来的,也有从纪伊国寄来的。第三年从四国岛转到了中国地区注:中国地区,去了长州国后又回到了京都。总是询问母亲的安康,绝不会多写关于自己的详细事情,偶尔从文字之间猜测,像是受到谁的委托在调查各国的产业情况,就算猜测不完全正确,但他和米泽藩还有着关系的事实却是毫无疑问的。“确实是有什么缘故的……”菊枝渐渐地确信如此。“确实是有什么没有公布于众的事实……”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那么也许丈夫也有可能能够回归藩国恢复身份。不知何时开始菊枝的心中被这个希望占满了,她的生活也开始迎向了明朗的方向。 流逝而过的日子总是会让人觉得异常快速,五年的岁月在眨眼之间过去了,此时迎来了安永六年的秋天。连续持续了四,五个烟雨弥漫的日子,突然变得晴空万里,松树林上飘过的秋风也已经有些清凉,这一天,从下野国的宇都宫传来了三郎兵卫卧病在床的消息,信是旅店里的人写的,信中说明了三郎兵卫从五十多天前发病的状态,到如今总算开始恢复无需过多担心的详细经过。菊枝忍住心中的痛楚读完了信,婆婆听完后考虑了一会,然后抬起了盲目的脸, “你过去照顾他吧。”这么说道。 “在旅途中生病肯定会很虚弱不安的,我只要稍微忍耐一会就是了,没关系马上过去吧,你现在过去,他也不会再执拗顾虑什么了……” 菊枝啊地吸了一口气,很是自然的婆婆口气里,很明显她完全把自己认作三郎兵卫的妻子在说话,实在是太突然了,还是自己听错了什么吗?没能马上回答陷入混乱的菊枝,老母亲像似察觉到了, “你像是在惊奇吧,你真以为我会不能察觉是你来了吗……” 说着她呵呵笑了起来,马上又端正了坐姿,一字一句地清楚地开始了述说, “也应该可以说了,五年前的那时是只能那样做的。为了能让主公的新政毫无顾忌地推行,必须扫除那些已经成为障碍的重臣,但是究竟谁是拥护新政,谁是障碍并不十分明确,所以千坂大人自己成为了反对新政的中心,让藩主认清了对新政不利的那些重臣。” 听到这里菊枝才想起了那时的豆腐对话,……原来如此,也就是说那时所说的盐卤就是千坂大人扮演的角色了,果然是有意思的。 “那时没有千坂大人带头成为中心,就没法将障碍彻底清除干净了。”老母亲继续说道, “结果总算彻底扫清了障碍,新政得以快速地推进,三郎兵卫让你离去,那是因为知道在自己身上会发生什么,你,还有你的家族,为了不连累大家才作出的决定,他,还有我,都是在心中流着眼泪道歉的。” 但是,婆婆说着再次并拢了双腿,她伸出了双手,然后将菊枝放上来的手紧紧地握住说道, “但是,我是,菊枝啊,我在移居到这里后马上想到,你一定会过来的。” “母亲大人……” “肯定会过来的,……我可是清楚你的性子的。” 菊枝再也忍不住,她伏倒在了婆婆的腿上,老母亲用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肩膀,伴随着菊枝抽抽噎噎的哭泣声,后院松树林上吹过萧萧的淅沥秋风。 付记,三年后安永九年,千坂家族被解除了闭门思过的责罚,其子与市清高被任命为江户家老注4:江户家老。登野村三郎兵卫得以重归上杉藩国自然无需多说。 《发表于杂志妇人俱乐部,后收入日本妇道记新潮社195八年11月出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二十三年 一 , 二 二十三年(一) “不,不是的。”新沼靱负平静地摇了下头,“……绝不是因为加悦有什么过错啊,没有用啊什么的,有条件的话真的很想让她留下的。说实话现在让她走了其实我是真的很麻烦的。” “可您还是要辞退她,那是咋回事呢?”多助很是规矩地跪坐着,他腿上加重了力气说,“……刚才在那边俺和俺妹刚谈了很久,可她就是一直在哭,说是有错的地方她一定会改,只求不要把她给辞退了,让俺向您谢罪求情,就只是这么说,坚决不肯跟俺回家。” “我把详细原因和她都说明清楚了,可她就是不听,所以就把你请来了,其实我这次是得放弃这里移居到伊予国的松山去了。” 新沼靱负是会津藩蒲生家族的家臣,归属御藏奉行注1:御藏奉行部下,有着两百石的俸禄,担当枪刀预注:枪刀预的职位。亡父乡左卫门是个固执得有些过分的古武士,曾留下过许多毁誉参半的逸闻趣事,而靱负只是个性子十分温和厚道,和父亲简直就是完全相反的人物。虽说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的才能,但他认真,忠谨正直之处却赢得了上司和下属双方的好评,一直过着虽然平凡却也极其安稳的生活。 六年前他二十五岁结婚后,生下了名叫臣之助的长子,到去年的秋天生下名叫牧二郎的次子为止,过的也确实一直都是那种安稳的生活。……但是自从生下次子不久妻子美贵羽患上了病开始,他那平安无事的生活就渐渐地开始崩溃了。首先是主公家族被撤除了,也就是说,那年宽永四年正月,下野太守蒲生忠乡在二十五岁病故后,因为没有能够继承家族的子嗣,会津藩六十万石的藩国被取消了。家族武士的动摇和混乱那是无法言表的,所幸未曾发生动摇整个世间的动乱,大多数武士或者求助于可以依靠的亲友,或者被其他诸侯收留,各奔东西从城区离散而去。但是在这其中,有极少一部分人抱着另一种希望。那就是,亡故下野太守的弟弟中务大辅注:中务大辅蒲生忠知,在伊予国的松山作为蒲生家族的分支统治着二十万石的松山藩,而这些人则是希望能够被这相当于会津藩旁系的松山藩收留,希望能在哪怕地位低一些也属于同宗主家的蒲生家族出仕。新沼靱负也是其中的一员,他和这些同伴一起暂时移居到了会津城的城郊,等待着前往松山的时机。 ……病倒的妻子在移居到郊外后还是没能恢复起床,到了夏初被医生宣告没有了恢复的希望。那时对靱负的打击有多大啊。出生后才十个月都不到的牧二郎经常晚上哭闹。他抱着老是哭闹不停的婴儿,唱着生疏的摇篮曲,望着灰暗夜灯下妻子昏昏沉沉睡着在病床的消瘦面孔,靱负无法忘记那些被难以呼吸的绝望沉重打击的多个夜晚。但是不幸还不止于此,跨入新秋八月没多久,长子臣之助患上了严重的流感,不过三天便病世了。------灾难总是接踵而来,在靱负的耳中仿佛就像有这句话在不停地低声回响。随后妻子美贵羽也在臣之助去世的三十天后亡故了。 在这种状态下,靱负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婢女的加悦。退离会津城下时,因为没有多少积蓄,而自己只是一个带着病重妻子的浪人,靱负便遣散了所有家臣和仆人,只有加悦一个人怎么也不肯离去,就是纠缠不休地跟着一起过来了。……她自从十五岁时来新沼家工作,现在已经二十岁了,人长得也挺漂亮,性子也是活泼开朗,是一个干起活来会让人怀疑她会不会感觉不到疲惫,非常勤快的姑娘,妻子美贵羽就像对待亲妹妹一般很是喜爱她。她已经没有了双亲,只有一个就住在附近,农夫的兄长,三年前兄长好几次“有不错的婚事良缘马上辞退回家”给她联系,加悦却总是回答说还太早拒绝,到头来终于在当时来说算是错过了婚期的年龄为止还继续待在了新沼家中。 ……带着病妻和还未离奶的幼婴,养育五岁长子的生活绝不是轻松简单的。因为在病中的妻子被医生禁止喂奶,每天三次得带婴儿去讨奶喝,剩下的就得给他喝米汤或是糖水,可弄这些时掺水的分量,加温的程度,让他一个男人来做还真不容易,替换襁褓,内衣裤,看护病人,做饭,洗衣等等,实际做过后才知道哪一件都不是一个男人能简单做好的事。如果没有加悦在会怎样,光是想象一下,每次都会让靱负脊梁发寒。 二十三年(二) 抱有希望能在松山藩蒲生家族出仕的同伴中,大多数人在这期间一个,二个慢慢地放弃离开了,那是因为从和他们有联系的松山藩重臣那里一直没能得到理想的回应,大家都渐渐地对何时才能实现愿望开始担心起来了。 因为臣之助的突然去世和紧随其后的妻子亡故,靱负持续了一段虚脱状态的时间,然后在送别了不少失望离去的同伴后,终于,------这不是无所作为光是在此等待的时候,他明白了过来。不管愿望是否能够实现,总之应该去松山的,在相隔如此遥远的地方等待,就算是有希望成功的事都会有夭折的可能。他想到了这些马上和剩下的同伴商量。大伙对他的意见都点头赞同,但是等到决定是否出发,在四国岛的松山实在是太远了,------去了之后万一没有结果呢,……如此考虑就很难跨出那一步了。靱负却完全没有这份犹豫。如果没有结果的话,那就不干武士了,除了蒲生家族他不打算再去别的家族出仕,从一开始他就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就是有了以上的这些经过,靱负决定单独前往松山。于是他将原因仔细说明打算辞退加悦,可加悦还是不肯听从。“请让我跟随一起去松山。”她如此坚持就是不肯离去。“如果可能我也很想带上你。”靱负热心地劝说,“但是到了松山并不一定能被接受,积蓄也已经不多,成为浪人的话,怕连你的工钱也会拿不出来,而且你都已经二十岁了,得考虑回家嫁人才是啊,这才是女人该过的正常生活嘛。”大概就是这个意思的话反复说给她听,可加悦还是会说“那至少也请让我照顾到少爷能够自己走动为止吧……”无论如何都不肯听从,所以完全没了办法,靱负只好请来了她的兄长多助。 “原来是这样啊,俺明白了。”听完详细经过,多助很是感激地好几次低头道谢,“……事情是这样的话,俺再去说说,幸亏正好有一桩她的婚事。” “如此那就更应该马上回家了。不过,千万不可训斥,强迫,得好好跟她说明清楚让她自己接受才是。” “俺会尽量照您吩咐去办。”说完多助便离去了。 不知是多助的劝说奏效了,还是加悦终于放弃了,这次加悦很是意外地顺从同意回家了。然后说,“旅途遥远天也开始变凉,让我多准备一些少爷的内衣裤吧。”之后几天里,她开始忙起缝衣,洗衣的事来。……已经看不到她的悲伤,在穿针走线的一旁,她照顾牧二郎睡觉的话语里,让人听着甚至有些欢快的感觉。------这就好了,靱负点着头终于放下心来。 加悦是在靱负出发的前一天离开的。和过来接她的兄长一起终于到了离别的时候,她好几次抱紧了牧二郎,忍住声音哭泣了。但是并没有更多地拖拖拉拉,还是比较干脆地随着多助离去了。从十五岁开始六年,特别是在妻子得病后加悦的辛劳,尽心,想起这些对没能给予满足的回报就如此分别,对靱负来说那是无比痛心的事情。他抱着牧二郎一直将他们送出门外,“希望你能早些得到良缘获得幸福。”对着她的背影靱负在心中反复祝祷。……但是从那还没过一个时辰,正好在喂牧二郎喝薄粥的时候,多助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回来。 “加悦来过吗?” “没来过这里,怎么了?”听到说加悦,靱负急忙担心地走了出来,“出了什么事?” “是,在途中,她突然不见了。” “不会是她先回家去了吧?” “不是,行李都放着,应该不是的。” 一股不祥的预感刺痛了靱负的心。在他的脑里浮现出村庄不远处流淌着的大河中的急流,又似乎能看到神社里神木杉树后面那潭泥泞的黑水池塘。 “不管怎样快招集人手先去找她……”他这么说着跑出去找村民求助了。但是并没有如此必要了,当靱负来到沿着灌溉水渠修成的堤坝道,从对面过来了四,五个面熟的村民,他们将加悦放在门板上抬了过来。多助叫喊着跑了过去,靱负呆在了那里,马上回过神转身跑回了家中。 “她是倒在了八幡神社那里的悬崖下面。”村民们都说道,“……一定是不心掉下了悬崖,发现的时候像死了那样连呼吸都停止了。”“还好没怎么受伤,呼吸也马上恢复了正常,好像也没什么地方出血。”马上就去喊了南村的医生名庵,不久就会到这里来吧。村民们这么说着,把身子一半都沾满了泥土的加悦抬进了家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25章 二十三年 三 , 四 二十三年(三) 骑马赶来的医生,试过了他认为有必要的所有治疗。但既没有外伤也没发现有骨折,而且还已经恢复了意识,人老是想坐起来,总之结果就是身体没有任何故障,但是,……加悦变得不能说话了。“要是只是这一点那还可以,”医生歪着脑袋想了好久说,“……还有,这个还无法完全确定,从现在的状态来看,她脑袋的伤势有些厉害,直说的话那就是有可能变成白痴了。” “变成白痴是什么意思?”靱负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难道说,” “是的,就是说意识没有问题,但是完全没有了判断能力,从悬崖上掉落下来时脑袋被撞上了的缘故吧,不会说话应该也是这个原因,搞不好有可能一生都无法恢复。” 靱负又重新看向了加悦,加悦仰面躺着呆呆地看着屋顶,没有焦点浑浊的双眸,沾上了口水半张着失去了控制的嘴唇,还有从牙缝间漏出来没有意义哑巴特有的喉咙响声,所有的一切都证明了医生的话。------没错,这完全就是白痴啊。靱负在心中反复自语。然后不知怎么想的,靱负没法躲避这责任都在于自己的这个想法。 给她头部降温,让她安静躺着,明天再过来看她,这么说完医生走了。马上,不等靱负和多助阻拦,加悦便起了床。怎么也不肯回床躺下,不住地要背起牧二郎,用带子替她系好背上后,她又去将为去松山准备好的行李拿出来,“啊啊,啊啊”手指着门外叫喊着,催促着要马上出发。 “唉,这么想跟随一起去的呀。”多助不忍看着妹妹如此可怜的样子他转过脸去,“……她确实曾经一度答应回家,可本心还是想追随跟着去松山的,途中转回来,大概是想再次看一眼少爷作个告别吧,没想到会变成没了判断能力的这副样子,……您看,她像是以为自己也会跟去松山呢。” 靱负沉默着,他没能找到能够回答他的话,多助决定先回一趟家带上妻子再过来,也不管正好开始落下的阵雨就跑了出去。……不过,这时靱负的心已经定了下来,他已经决定带上加悦去松山了。就如多助所说,加悦是不愿意回家的,有可能是想对陷入困境的主人尽情,也有可能是对牧二郎的不舍,不知道是什么理由,总之是不愿意离开新沼家,意外的奇祸让她失去了理智,可她还在想着要一起去松山。 ------现在这样可就没法出嫁了。靱负这样想到。这样的话不如带她去松山,那样反而能让她安下心来,说不定能让病情恢复好转。 如此深情的执念令人哀怜,为报谢她今日为止的辛劳,哪怕会有些不便也理应带她同去。 “加悦,”来到她身边,靱负喊道。 “……我们一起去松山,一直让你很辛苦,去松山,等你病好了就从新沼家出嫁好了,如果治不好病,那就一生成为新沼家的人吧,明白吗。” 加悦只是哈哈笑着。抱着刚才拿在手上的行李,刚看她还在哄着背上的牧二郎,突然又跑下土间,用手势催促着要马上出发。就是这样反复来回不休。此时屋外的雨开始下大,天空被灰暗沉重的云层封闭,在接近黄昏寂寞微弱的寒光中,带着寒冷的沙沙声大雨倾泻下来。 比予定晚了七天靱负出发了。关于带加悦一起去的事,多助没有一点的异议,“只是她变成了这样没用的人,还是那么远的他国,万一有事俺也没法过去照顾,还请多多关照了。”将靱负他们送出领地边界,多助夫妻不厌其烦地这样恳求。 ……此时只是刚刚入冬的季节,旅程中很是幸运地遇上了不错的好天气。靱负曾跟随主公来过江户,但江户以西却还是第一次的旅途,路过不少只听说过的名胜古迹,那些难得一见的山野乡村的风景,途中歇息的宿营乡镇的风俗,都很好地安抚了长途跋涉的辛劳。 加悦并非是如同相像那般碍手碍脚的累赘,反而说是意想不到的助力都不为过。除了不能说话,因为对事情的理解能力有些迟钝,在其它的事情上派不上用处,就靱负的起居和牧二郎的照料而言,没有任何的不足之处。这又让靱负不由地经常想起“若是未曾将加悦带来的话……” 二十三年(四) 到达松山已是十二月中旬。在去之前曾有过书信交流的松山藩重臣时,见是见上了一面,可在那脸上明显地摆出了一副“怎么如此莽撞”地责怪表情。 “在下没有再去蒲生家族以外其他家族出仕的打算。”靱负毫不胆怯地说道,“……如若在贵藩出仕的意愿无法如愿以偿,在下已经做好了在贵领地内过平民生活的准备。” “如此,等你定下了住处便把地址告知吧,”对方有些困惑地像是在处理平时事务般机械地说道,“……若有什么消息会传话与你,不过还请不要抱太大希望。” 虽说下定决心带了觉悟而来,但实际见过重臣,不曾预料的冷淡回绝还是让人十分沮丧气馁。当然并未将希望完全抛弃,------不能就这样被挫败,虽是如此给自己打气,可也无法避免不得不去考虑将来无比艰辛的困难生活。不过也幸亏如此,靱负在城区东北郊外的道后村定下住处后,想到不能坐吃山空,马上开始了寻找获取收入的办法。道后是自古闻名的温泉乡,从全国各地前来泡温泉疗养的客人从不会有间断,于是针对这些来客的礼品土产商店很是兴盛,其中有一种颇负盛名的特产,泥偶。那是将手工捏成,很是简单的泥人烧制以后,粗略涂上彩色颜料的东西。靱负找到的是将颜料涂上泥人的兼职。当然报酬只有很少的一点,但也算能对日脧月减的积蓄补贴一些。------只是机会来临为止的忍耐,他如此鼓励自己,同时拿起刷子拼命开始学着涂了起来,------等到机会来临为止。 但是,这样开始的松山生活也很少有安稳平静的日子。在那之后的五年里,靱负生了三次重病,其中一次甚至在病床上躺了半年。那时加悦有多么值得依赖啊,她依然还是不能说话,白痴的状态也没有特别好转,但是养育牧二郎,家里内外的家务杂事却做得让人无可挑剔的完美。 大概是平时看靱负工作学会了,在他长期卧病在床期间,不管靱负的劝阻,自己取来了材料做起了兼职。照顾牧二郎,看护病中的靱负,做饭煎药,空闲时间所做的兼职工作,……居然还做得不比靱负损色多少。 “这有多么讽刺啊。”靱负几乎像在哭似地苦笑说道,“……离开会津前我和你说,等你病好了就让你从新沼家出嫁,治不好病就照顾你一生,我记得那时这样说过的话,你看现在,完全是你在照顾我啊,要是这样真不该把你带来,没打算让你承受如此辛苦的。” 不知加悦是否能够明白主人的话,她还只是哈哈笑着而已。没有感情,空虚干燥的笑声,……而且表情也很清楚明白就是那种毫无内容的模样。 新沼家族经历的苦难日月持续了整整九年,然后遇到了几乎将靱负击溃,对他打击最大的“松山藩的撤除”这一变故。那是宽永十一年八月,城主蒲生忠知三十岁时病逝,这次也是因为没有子嗣,二十万石的松山藩被取消撤除了。靱负的失落和绝望就无需多作说明了,他将在会津亡妻得病以来,连续受到的重大打击,不幸一个又一个地重新回想,他发现自己的坚持,一切努力都只是徒劳而战栗。若说徒劳,在九年这段漫长的时间里,他用颜料涂制的无数泥偶不也是同样吗,前来疗养的客人买去的大多数,不是被塞进书橱衣柜角落,便也已经被损毁不见原型,哪怕还有能够完完整整保留下来,能在眼前堆积如山,那也只不过是无数的泥偶而已,丝毫无法证明他那长久苦难日子的一丝意义。------多么无聊的徒劳啊,多么无法挽回的徒劳啊,陷入无限的绝望让靱负时常会悲观过度想到死亡。 那是突然吹起凉风,中秋九月的有一晚夜半。靱负从十分沉重的噩梦中醒来,被一股难以说明的力量驱使,脑里响着“现在,就是现在,”的声音,他把手伸向了枕头边的刀。几乎与此同时,在他身后响起了无法言表悲痛的绝叫声,能够听到脚踩地板疯狂猛烈的声音。靱负像被痛打转身看去,加悦站在那里。布满恐惧的脸扭曲变形,睁大的双眼像要突了出来,就是这双眼睛盯着靱负,加悦叫喊着“啊啊,啊啊”这不成话语的声音,痛苦地激烈摇动着身体。 “加悦,……”靱负像被浇了一身冷水低声自语,“……加悦,是你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26章 二十三年 五 二十三年(五) 从那晚起靱负从未再有过想死的心思。看到加悦因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他发觉了自己缺欠思虑的愚昧。对一个人来说重要的不是“如何生活过”而是“如何生活”,过去的生活是否会成为徒劳将取决于他今后的生活,------是啊,不能死,现在死了至今为止加悦的辛劳就会变得毫无意义,他再次回想,------活着,以前的苦难日子能够拥有意义还是徒劳而终应该是今后的问题,活下去。……后来想想,这就是他命运的分岔点,和所有事物都有结束那样,新沼靱负的不幸命运也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 那年十月,继被取消撤除的蒲生家族之后,隐歧太守松平定行被分封到了松山。这是被世人称之为久松家族,属于德川家族的亲属藩国之一,定行的父亲是从四位少将注4:从四位少将定胜,是德川家康的异父同母的幼弟。……隐歧太守到任不久,靱负受使者的招唤来到松平家族重臣官舍,他受到了优厚的招待,并被询问是否愿意在松平家族出仕。对方对他原本是会津蒲生的旧臣,来到松山的目的,至今为止坚守目的毫不动摇的详细事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除蒲生家族不再追随其他主公,很希望能将你如此珍贵,忠谨正直的操守发扬光大,但是遗憾的是蒲生家族已经没有重新恢复兴盛的可能,所以是否能出仕松平家族,请你熟思后回复。” 俸禄也被保证将赐予会津藩旧时的两百石,这是真心诚意的招募。靱负回家考虑后决定接受招募。蒲生家族已经完全灭亡,被松平家族如此评价招募,还继续执着于“只追随蒲生家族”的话,那就是迂腐的执迷不悟了,------坦率接受对方的好意是无可厚非的,就这样定下了心。于是他就以俸禄二百石在松平家族出仕,担任了骑兵近卫的职务。 之后的岁月很是平稳,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记载的事发生,牧二郎也平安成长长大,十二岁时被征辟为儿姓注5:儿姓,数年之间在江户或者藩国领地内都一直奉侍在主公身边,十六岁时为了修炼学问和武艺一旦离开了殿内,二十岁时再次被征召入殿。此时的职位是姓代理统领,在父亲的俸禄之外被单独赐予了一百石的职位俸禄,作为新加入的家臣算是极其少有的特殊待遇,“如此新沼家族算是安定下来,可以放心了。”就连靱负也总算露出了笑脸,“……现在想想当时真是含辛茹苦多年,如今有了这般成就,那时的辛苦总算可以说是值得了,往后就是如何能够更加发展了。”他多次反复向牧二郎述说。 靱负在庆安二年五十三岁时去世了。牧二郎继承了父亲的家督,这一年的冬天,他迎娶了同属松平家族的名叫菅原稻的姑娘为妻。那是婚礼结束后晚上的事,等前来参加婚礼的客人都离去,家里也整理清扫干净后,在夜深人静中,连横渡夜空的风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家中一片肃静,牧二郎在自己的房间让加悦过来坐在了对面。此时加悦已经四十三岁,身体健康的她看去脸色还不错,结实瘦的身躯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只是像在述说长年的辛劳,她鬓发中掺杂着丝丝银发。 “加悦,牧二郎终于成家立业独立自主了。”他平静地开始说起,“……至今为止的二十三年,你为新沼家族所作的贡献是十分巨大的,在我幼时的事都听父亲说过,从我开始有记忆后也用我自己的眼睛看到了如今,不用说父亲的事,牧二郎是靠你的尽力长大的,我牧二郎能有今天都是多亏了你,谢谢你。” “……”加悦不发声音笑着,那是平常毫无感情愚昧的笑脸。“今晚我迎娶了妻子。”他再继续说道,“……家里的事从明天开始会由妻子替代你,你是我牧二郎的母亲以上的存在,对妻子我也已经交代过必须以自己的婆婆来对待你,住处也请你换到父亲以前居住的房间,从明天起你就是新沼家中的退隐老人,终于轮到能让你休息的时候了。” 所以,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眼睛注视着了加悦的眼。那是想要通过加悦的眼睛看透她心中那样强烈的视线。然后他看着对方的眼继续说道。 “所以加悦,我是想让你停止继续装作白痴的这个样子。” “……”加悦变了脸色。 “你既不是白痴,也不是哑巴,我是知道的。” “……”加悦被震惊的浑身发抖,她睁大眼睛退离了座位。 “我知道的。”他压制着自己激动的感情说道,“……你是想继续留在新沼家,不愿被辞退离开,那是因为不忍心离开抱着婴儿陷入困境的父亲,但是父亲有自己的想法,当你明白无法改变父亲的决定时,你想到了自己的办法,从悬崖掉下撞到了头脑是假的,装成白痴,哑巴,都是为了留在新沼家中的所为。变成白痴就可以不听别人说的话,变成哑巴就可以不用回答,……其他人的话或许会想别的办法,但是对加悦来说,这是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然后你达到了目的,从一开始就准备倾尽了自己的一生。” 因为无法压制住感动,他声音在发颤,泪盈满眶。他用手掩住了自己的脸,然后静静地擦去眼泪,端正坐姿继续说道。 “我是在七岁时发觉此事的,之前之后都不曾有过但就只有过那一回,你在夜里说了什么胡话,那时候还没怎么去想,很久以后忽然产生了怀疑,想到是有什么原因便向父亲询问,当听完父亲述说的从会津到达如今的详细过程,我觉得自己看清了所有的一切,从此我日夜注意你的一举一动,得到了确信自己的推测没有错。虽然没能向父亲说明,但我一直想着有一天能向你本人确认,……加悦,告诉我,这么长的岁月,是什么原因让你一直持续保持着如此异常的决心?只是单纯的主从的情义吗?还是为了报答母亲的知遇之恩?别瞒着,告诉我加悦,现在你已经可以开口说话了。” “啊啊,……啊啊……”冲出加悦的口,只是哑巴特有的可悲的喉咙声响。确实,加悦现在是想要对年轻的主人回答,想说的话已经到达了喉咙,“……啊啊”你的推测是正确的。我既不是白痴也不是哑巴,为什么这么做,“啊啊,……”那是因为看到了夫人在去世的时候,她痛苦万分的心情,得留下还没断奶的少爷,和不谙世事的丈夫而死,那是多么得痛苦,我感同身受,那是只有女人之间才能理解的痛苦,我完全明白了。“啊啊……”既不是为了主从的情义,也不是为了报恩,深深感受到夫人的痛苦心情,我在自己心中向夫人发誓过,主人和少爷的事加悦接下了,“啊啊,……”这些回答的话,现在充满了加悦的胸口将要溢出,想要用嘴说出来,可是出来的只是“啊啊”这些虚弱的喉咙响声。 “啊啊”加悦自己对自己不解地睁大了眼睛,“啊啊,……啊啊,……”“加悦,加悦,”牧二郎不由地叫出声来,“……你不能说话吗?”“……”她睁大的眼睛看向牧二郎“……”随后忽然双手掩住了脸,崩溃伏倒在面前。 二十三年的岁月并非只是一朝一夕,是的,加悦真已成了哑巴。 《发表于妇人俱乐部后收入日本妇道记新潮社195八年11月出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27章 纺车 一 , 二 纺车(一) “鳅鱼啊,要鳅鱼吗,鳅鱼。” 从后面传来叫喊声,高子停住了脚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背负着鱼笼快步走来,高子, “让我看看吧。” 叫住了他。打开鱼笼,千曲河的水气扑面而来,鱼笼里装满的都是超过五寸多长的肥壮鳅鱼,应该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湿漉漉的鱼鳞正反射出闪闪的麟光,有些像刚想起来似地在张嘴呼吸,有些会突然跳起来欢蹦乱跳。 “给我五十条吧。” 说着,高子记起自己没带装盛的东西,怎么办呢,想着看向周围,发现就在对面有一家杂货店,想起前一阵就想要买一个竹盘子。 “我要在那里买一个装盛的东西,你也一起过来吧。” “就附近的话我可以帮你带过去的。” 少年满是灵性的眼睛看着她,高子只是微笑着告诉他不必了。 捧着新买来的竹盆子里盛着的鳅鱼,在回家的途中,高子高兴得没法掩饰她被无法形容的幸福填得满满的欢快心情。为什么会这么高兴啊?为什么心情会这么欢快呢?她自问了好几次。在会所被夸赞了,买到了好久未曾见过的父亲最喜欢的鳅鱼,天空又是那么天清气爽,春意盎然,所以就有了这么快乐的心情。高兴得她一路都在搜集这些各种各样引人欢快的理由。甚至会因为想象被其他路人疑惑她太过欢快的样子而害羞脸红。 ……父亲名叫依田启七郎,是信浓国松代藩只有五石米加两人口粮俸禄的低级武士,是个诚实无比,不会和人红脸高声说话,性子温和的人,两年前中风病倒后便暂停了工作,现在其本上都是在家卧倒在病床。十岁的弟弟松之助形式上继承了父亲的家督,但是因为还未成年,家里只能获取一半俸禄的收入,母亲在松之助三岁时去世了,家里虽然只有三口人,但是要照顾好病重的父亲和年幼的弟弟,生活还是挺拮据的。高子今年已经十九岁了,自从父亲病倒后,她在看护父亲照顾弟弟,完成各种杂活,家事之余,在家里开始了棉线的纺纱副业,用以添补日用。在松代藩,菜籽油和棉线是十分重要的特产品,低级武士的家里一般都会作为副业被推荐,藩国还设立了会所,会把器具借出,作技术指导,还会将产品回收。每十天会收购一次产品,今天高子将自己纺好的棉线带去,每次都担当检查的眼神厉害的白发老人,透过眼镜看向这边,他表扬了自己的产品质量。“这么短的时间进步真的很快,听说你的棉线在商家那里已经有了不错的好评,也是你孝行积的德吧。” 对真心想要做好工作的人来说,被夸奖自己的工作那是再高兴不过的事了,特别是这还不是普通的副业,是将成为藩国重要特产的产品,所以更增添了高子的喜悦。……要纺更多更多高品质的棉线,兴奋地想着,在回家的途中又买到了鳅鱼。中风病倒后父亲曾一度停止了喝酒,后来经医生的推荐,每三天一次开始能喝五勺酒了,鳅鱼可是父亲最喜欢的下酒菜。所以就用从会所得到的工钱一次买下了许多,反正烘干后就可以长期保存,对过着贫穷节约生活的人来说,一点快乐的事也会是巨大的幸福。高子迈着有些夸张的轻松脚步,回到了低级武士的长屋注1:长屋宿舍。 “我回来了。” 对正在最靠近门口的两张榻榻米处补习汉文学习的弟弟打了个招呼,可松之助把脸藏在书后没回答。这时倒也没发觉有什么,拿着竹盘子进了父亲的房间。 “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卖鳅鱼的,我买回来了一些。” 给父亲行礼后马上拿给父亲看, “您看,还都是这么鲜活的呢。” “噢哦,这还真是少见呢,都已经到了鳅鱼如此肥壮的季节了吗。” 启七郎伸出微微颤抖的手,露出喜欢的眼色用手指点了几下竹盘子里的鳅鱼。 “买了不少呢,价格应该还很贵吧。” “不,不怎么贵的,今晚的下酒菜就先做甜味炖鳅鱼和味增烤鳅鱼吧,剩下的可以烘干保存的。” “还得让你担心这些,真是,唉……” 父亲像似自语那样低声说话,高子故意当作没听见,她站起身来, “好了,我该马上料理这些了。”说着,她退下去了厨房。 父亲的语气,态度和平时不太一样,高子察觉到这些的同时,也记起了弟弟好像也和平时比有些异样。这是怎么了?是自己不在家时发生了什么坏事吗?高子忽然心中不安起来。于是为了消除不安她试着喊弟弟过来, “松之助,快来看,好鲜活的鳅鱼哦。” 可是松之助的回答却是将她推开一边的话, “我在读书,待会儿再说。” 就这么一句话,将高子刚才还高高兴兴的心情一下子打落得沉重万分无比伤心,她不安地拿起菜刀对付起鳅鱼来。 纺车(二) 清理完晚餐后的一切,高子刚准备开始纺线干活,就被父亲叫去了。 “你能帮我揉下肩膀吗?” 父亲从床上起来转过身去背朝着这边。床的边上摆放着灯笼,昏暗的灯光照在体瘦骨露的父亲脸颊上令人心疼,高子马上捏住了父亲的肩膀。 “您不冷吗?” “刚喝过的酒还没消退,身上暖烘烘的挺舒服,不用太用力,就这样轻轻揉一会儿就好。” “好的,就这么重是吗。” 高子从父亲的背脊到肩膀处开始轻轻地揉了起来。松之助在不久前已经睡下,在已是一片寂静的长屋宿舍中,像似从很远的远方,或许是有什么庆祝宴,传来了祝贺曲的沙哑歌声。 “你明天得去一趟松本。” 父亲像突然想起来了似地说道, “松本的梶夫人生了病,想见你一面,派人过来说想让你过去四,五天。” “父亲大人。” 高子不由地喊道。 “哎,别停住手啊。” 父亲笑着摇了下肩膀,怎么听都是干巴巴的笑声, “说是生了病,不过是四,五天,也不是那么久,这次得听话去一趟,你不在家时的一切都已经拜托了石原家的夫人了。” 对你来说也正好算是能够休息一下,听着父亲说的这些话,高子记起了弟弟像要将她推开一边的回答。果然是有过了这样的事情,松之助听说了这些,在他幼的心里一定是无比的伤心了,高子想到这里自己的心也疼痛起来。 高子有自己亲生的父母。父亲是在信浓国的松本藩出仕的名叫西村金太夫的武士,开始身份也是很低微,在他很贫穷的时候,和妻子梶夫人生下了好几个孩子,连抚养都困难的情况下,通过熟人的介绍高子被交给了松代藩的依田启七郎收养。之后金太夫不可思议地搭上了好运,慢慢地高升,数年前成为了勘定方注:勘定方统领,拥有了五百五十石的地位。如此成功,一家人都过上了幸福的日子后,作为父母对被迫送走的孩子,自然会感觉到很愧疚,如果那孩子过得很幸福那还好说,让人帮忙打听,听说了依田启七郎家妻子已经先逝,有个收养了高子后生下的幼儿,过着十分贫困的生活。夫妻俩商量了多次,终于决定付出至今为止的养育费接回高子,于是便请托了中间人和依田交涉。那时高子才知道了自己的出生事实,启七郎将事情毫无保留地全部告诉她,然后对她“回归松本的家对你的将来也有好处,”这么说着,想让她回去亲生父母的家。高子连想都没想一下,一直回答不愿意,最后躲在房间的角落里只是哭泣,不管对她说什么都不回答了。最重要的高子的态度如此,可就让中间人也没了办法,那时的交涉也就没了结果。 “梶夫人的病情,听说很严重。” 父亲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想见一面的情义也是很值得同情的,你作为亲生女儿也该会有想亲自照顾的念头,不要再固执了,去一趟吧,不过是几天的日子。” 高子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回答了“是”。 话说成这样可也实在没办法完全不理不顾了,重病在床的亲生母亲,想要见一面的愿望也打动了她的心,说是离奶后马上被送来了松代,西村父母的脸根本没有记忆,要是真有个万一,连亲生母亲的脸都会无法知晓,就一次见个面,这么想她同意了。 向在同一个宿舍长屋就住在附近的石原夫人拜托了种种琐事,第二天早上一早,由从松本过来迎接的婢女和老仆带领着,对行程的前方和后方都留存着担心牵挂,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高子向松代出发了。已是气候宜人的春季,虽然在远方的山坡上还留着一些残雪,温暖的阳光普照在开阔的丘陵和平原松软的大地表层,融雪所化的雪水咕噜咕噜地翻腾着汇入河,河水和农田的边畔,已经有草的嫩芽开始冒头。不过是八十里不到的路程,但是泥泞的路途就算途中骑马,乘轿也花了整整三天,在一个像是又回到了冬天那样的寒冷日子的下午,终于到达了松本的城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28章 纺车 三 , 四 纺车(三) 西村的家在叫作和泉的地方。进入长屋门注:长屋门,里面是一处极大的宅院,门后是前院,六,七棵树枝壮观的杜松树品味高雅地散落在院子里。高子被这和依田家里相比巨大的差距惊得睁大了眼睛,她在老仆的引导下来到了侧门玄关。于是像是一直在等待,已经等不及了似的,听到她们的声音,马上跑出了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妇人,一张像在哭似的笑脸迎了出来。 “哎呀,从遥远的地方长途跋涉过来真是幸苦了,累了吧,马上给你洗尘。” 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样,也不给高子说话的机会,抓住手就往屋子里面带了进去。高子最初有些茫然,不过马上明白过来了,这就是那位梶夫人,所谓的重病不过是编造的借口而已。梶夫人,……她脑子里想到的就是这个称呼,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母亲这个念头。而且,她的直觉告诉她在这个编造出来的借口中隐藏着并不简单的什么,还是相当决定性的东西,想着这些,她由着老妇人随意摆弄自己。 像似在招待无比重要的客人一般,梶夫人催促着仆人们让高子先去洗了澡,泡在浴池中还跑来问了两次水温是否合适,洗完澡已经准备好了刚刚缝制好的高贵新衣。 “不知道你的喜好,只能照着你的年龄选了几套。” 梶夫人帮她穿着衣服这么说, “看起来对你来说好像还是太朴素了些,还是那套纹和服更好一些也说不定,不过今天就先这样吧。” 一个人像在自言自语地说着话,眼睛像似在轻抚一般一遍又一遍地扫过高子的身子不会厌倦。高子还是无言无语任其摆布,被问了,她会回答一下“嗯嗯”或者“是”,从不自己开口说话,就连梶夫人满含热情的视线,也尽量躲开装作没有看见。 西村的父亲和兄弟是在晚餐的时候见到的。父亲比想象中要年轻的多。最上面的兄长已经结婚有了男孩,二哥说是快要能够分家独立了,板着一副脸的三哥连看也没怎么去看,四哥待在江户不在家,弟弟还留着前发名叫保之丞,人长得人高马大的,但还是像个孩子那样有张被太阳晒得通红的脸蛋。只有他像个在他那个年龄段的孩子那样比其他兄长好奇心更强,对新来的高子更多些兴趣,从旁边不停地看过来,经常对高子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餐席设置在大厅中,布置点上的灯火亮的刺眼,照得屏风上画着的日本画也显得色彩鲜艳更加美丽。周围有好几个火盆在加热,暖烘烘的房间里让人浑身都觉得懒洋洋的舒服,膳台上摆放了太多各色各样的料理,都可以说是奢侈了,这里有一副无需任何艰辛,没有担心没有悲哀的父母兄弟,一起享受和睦团聚的画面,------这就是自己真正的家,在这里有自己的亲生父母,有血肉相连的亲兄弟,自己坐着的不是其他任何人,正是自己的座位。高子想着这些,尽量以温顺的心想让自己也融入房间里的气氛中,可是灯火太过亮堂,屏风的画也太过美丽灿烂,刺入眼中让人实在难以静下心来,自然是用珍贵的食材费心做成的料理,可对高子来说,却总感觉不适合自己,吃不出美味来,而且当每一项都和松代那里的家里相比较时,胸口会像被压榨般疼痛难受。 拉窗纸贴贴补补的拉窗,陈旧褪色的拉门,处处磨损不堪褪成褐色的榻榻米,冻裂开缝的柱子,身在此处的高子眼前,却浮现出如此在烟熏灰暗灯笼的暗光笼罩下,那间狭,寒酸的房间,就一个火盆还得节约宝贝珍贵的木炭,像今天这样寒冷的夜晚会有多冷呢?依田的父亲和松之助两人,现在正是在那寒酸的房间里,面对俭朴晚餐的时候,只有一盘料理,连碗汤都不常有,还有一碟从无变化的腌菜。和眼前如此豪华的膳台相比令人悲哀,但是,那一盘料理会多么用心地去做,而且父亲和松之助吃着会多么高兴啊。请求帮忙的石原夫人是位能干热情的人,父亲的喜好也已经告诉了她,今晚又会是怎样的一份晚餐呢?父亲会喜欢吗?不会多喝酒吧。……高子的脑里都是这些想法,完全没记得自己吃了些什么,大家说了些什么话。然后晚餐结束后马上回到了为自己准备好的房间,对像要想说什么的梶夫人说“今天有些累了。”,天才刚黑就早早地钻进了被窝。 纺车(四) 第二天早上,刚起床不久的高子眼睛红肿的吓人,梶夫人吓得急问, “这是怎么了?” 高子露出惨淡的微笑说, “应该是睡过头了吧,昨天睡得太早了。” “只是这样的话那还好……” 梶夫人像要确认那样看向这边,马上又像记起什么似的,今天会去山边的温泉,让高子做好准备。 “从这里往山那边过去大概四里路的地方,有条清流,风景也很美,是个解乏去疲劳的好地方。” “太感谢了,但是,” 高子伏下眼静静地说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今天想去家庙拜祭。” “啊啊,那就在去山边的途中,稍微拐一下路,先去拜祭后再去温泉就是了。” “不。”高子摇头, “我今天只想去拜祭。这是我第一次去。” 第一次去拜祭居然顺道去游山玩水,那是对祖先的不敬。高子的意思很明显,就连梶夫人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那山边温泉就明天去吧。” 就这样,这天就决定去上坟拜祭了。 从家庙回来的途中,高子说想看看自己出生时的房子。梶夫人似乎不太愿意,但一起同去的弟弟保之丞却走在前面带她走了。在一个叫深志的地方的边缘附近,一些身份低微的武士住宅聚集在一起,其中看去特别贫穷的几间屋子里,就有那间房子。在一层只能遮人眼目的围墙里面有一块狭的院子,一棵没了精神的松树,树枝不情愿地弯曲着立在门边。屋顶上的木板像干枯腐朽的松球一般张开了裂缝,狭窄玄关的柱子和木板在风吹雨淋下,表面早已失去了光滑,屋檐部分也能看出早已不太平整打起了波浪,除了周围有些空地,房间数稍微多一些以外,就是一间其它都和松代的家没什么不同的住宅。 “我在这里住到了五岁。” 保之丞毫不做作地笑着对她说。 “记得那扇窗下有一窝蚂蚁,把蚂蚁抓起来放手掌上让它爬,它就会想要钻进皮肤下面去,手掌上痒痒的挺难受的,不过那动作很好笑的那时常玩,你知道吗?” 把这当作挺有趣的事对高子说。高子忽然想到,这个弟弟的心中也许比现在的住宅更怀念这间贫穷的屋子吧,想着这些没多久她便转身回去了。 第二天被梶夫人带着去了山边的温泉。那是在城区的东北方的山脚下,有条清澈的河流,山谷的风景很是美丽的地方。母女俩一起泡温泉,一起品尝了用草木香嫩的新芽所做的农家午餐,买了此时还不多的山独活注4:山独活作为带回家的礼物才回家。第三天待在家里和兄弟们说说话,参观了他们拥有的各种得意器具。就在那天晚上,在自己居住的房间里,面对梶夫人高子向她说,想要在明天回去松代。梶夫人像是对高子会这样要求早有预料,她悄悄地走出房间,马上拿了一封信回来。 “这是依田大人写给你的信,总之你先看一下这封信吧。” 说着把信递了过来,接过来一看确实是依田父亲写给她的信。 ------这次让你回松本之际考虑了各种问题,从西村家作为至今为止的养育费有大量金额的提案,有了这笔钱我也能买下田地,今后和松之助两人安稳地过日子,你也能作为西村的女儿过上幸福的一生,我想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你都应该这样做,本来应该直接和你说明清楚,高高兴兴地送你离开的,但是看着脸怕你无法定下你的心,虽说对你有些过分,还是编了谎言让你先过去了。这次还请你能不要固执听话同意,去了西村家希望你能孝顺父母,和兄弟们和睦相处,祝愿你能永远幸福。信上就是大约这些内容,依田的父亲用与他性格相似的工整笔迹写得清清楚楚。 “都明白了吧。” 梶夫人等高子全部读完,很是感概地说道。 “到了今日才要求接你回家可能是有些任性自私的作法,但是也希望你能够理解父亲和我这母亲的心情,当你刚生下的时候,父亲的身份还很低微,孩子又多,真是羞于启齿啊,那时甚至有时会困于当天吃的东西,那是多么贫穷痛苦的生活啊。作为父母,要将刚离奶的孩子送养,那有多痛苦难忍,将来等你有了孩子你也会能够理解的,那是就算用切割骨肉来形容都无法表达的悲伤痛苦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29章 纺车 五 , 六 纺车(五) “尽管如此,还是得把你送养,真无法忍受,哪怕一家都饿死也要去接回来,不知有多少次这么想过,清晨傍晚,冬寒夏暑,孩子会在哭吗,不会生病吧,没有不想念的时候。” 梶夫人用衣袖掩住眼睛暂时停止了说话, “后来父亲遇上了好运,终于可以过上在金钱上不必担心的生活,于是父亲便马上和我开始商量想要将你接回来。就派人去松代打听,结果知道,你一个人一边照顾久病卧床的依田大人和幼弟,一边还在纺线添补家用,被贫困逼得无奈送养的你,居然现在一个人在这贫困中挣扎,想到这些我们那里还能过得了轻松的日子,至今为止因为没能好好照顾到你让你幸苦了那么多,若是一点都不能补偿你,作为亲生父母心里又怎么过得去呢?我们绝不会对不起依田大人的,高子,回来吧,回来作西村家的女儿吧,啊。” 将端正摆放在腿上的双手握紧,高子低着头,僵硬表情的脸一动不动地看下下方,等梶夫人全部说完,她静静地抬起了头, “您的意思我完全清楚明白了。真的非常感谢您,但是还是请让我回去松代吧。” 她用没有起伏平淡的语调说道。梶夫人的脸颊微微发僵。 “但是和依田大人都已经说好了呀,对双方都是最好,依田大人不是也说了吗。” “您认为那是真心的吗?” 高子静静地摇了摇头看向梶夫人的眼睛, “依田的父亲那么说,只是因为考虑到和这边的情义,您不这么认为吗?您刚才说作为父母将自己的孩子送养他人那是多痛苦难忍的事,不过才刚离奶的孩子都是这样,一起生活了十八年的孩子难道会不痛苦吗?” 高子一边说,一边想起了让她去松本那晚的事来。那时依田的父亲背朝着这边,让高子揉着肩膀说的话,父亲没能看着高子的脸,他是害怕让高子看到自己痛苦的表情,这些痛苦现在的高子能够亲身体会到,啊啊,那是在多么痛苦的心情下说出让自己去松本的呀!高子像被刺到胸口,她继续说道, “依田的家确实很穷,我努力纺线才能勉强生活也是事实,但是并非您想象的那么艰辛,这么说会有些过分,没有这次的事情,我还真的是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幸福的人,依田的父亲对我来说是一位足够的好父亲,弟弟也像对待母亲那般依赖着我,我没法忘记那个家,到了现在我已经没法离开父亲和弟弟了。” “如此的深情,你就没法同样对待我们吗?” 梶夫人用像似在哀求那样的语气说道, “将这里作为你的房间,重新糊上拉门纸,准备家具装饰,切开了新的窗户,让人织布染色缝制和服和衣带,这次终于能够一家团聚一起生活,这样父亲的努力成功才有意义,大家都是这样期待高兴的,你不能想想这些吗?” 这些话完全是带上了哀求的意思。好像整颗心都要被撕碎了似的,高子听着想到,这就是所谓的亲情了。为了孩子,因为对孩子的爱情可以不顾任何一切,这就是父母之心吧,可怜直接的爱,高子摇摇晃晃,已经快要崩溃在母亲温暖的爱情之中。为了自己重新装修的这间房间,新买的家具和衣服,每一样东西都在伸出手来迎接自己。但是,高子拼命坚持着自己快要崩溃的心,自己不能接受这份爱,离开依田的家接受这份爱是有违做人之道的。如此在心中训斥自己,高子反复坚持还是要回松代。 “大家幸福的生活我都看到了。就算今后一生都不再见面也没有遗憾了,所以就请将高子当作已经不在这世上,希望能从此将高子忘了吧。” 梶夫人静静地站起离去,马上弟弟保之丞过来,后面金太夫和长兄也过来了,大家都尽其所能劝说高子留在这里。高子已经什么也不回答了。闭着眼睛心如止水,她支撑着坚强的肩膀端坐在那里。那就是接受问责的痛苦瞬间。 纺车(六)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完全亮,高子就从松本出发了。由来时的老仆和婢女相伴,梶夫人和保之丞一直将她送到离城一里远的叫作中原的分岔路口,在那里的茶屋一起喝茶惜别后分了手,两人一直目送高子的身影拐弯看不见为止,高子一次也没回头,笔直向着松树林立的远方离去。 抓紧时间赶路的结果第三天的下午就到了松代。当开始看见城区的时候,高子胸中激动不已,也不知擦了多少回眼泪,只不过才离开了几天,远处的山峰,千曲河的水流都是那么亲切,进入眼眶的树林,山坡,梯田,就连路上的石头都想去打个招呼那样的心情,那就是回到了家乡的心情。……松之助还没从学里回来,家里只有启七郎一个人在,正好在煎药,听到老仆叫门的声音来到玄关,看见进来的高子不觉啊地愣住了。 “我回来了。” 高子简单见礼后,马上进入里面掸去了身上旅途的灰尘,她让一起过来的两人也进屋休息一晚再走。但是他们就在玄关述说了从西村家带了的口信,放下礼物没进屋就离去了。 “你怎么回来了?” 对面坐下后,启七郎一边将煎好的药汤倒入茶杯一边向高子问道, “你没读带去的信吗?” “读过了。” “那你应该知道怎么回事了,我也能过上安稳的余生,你的一生也能幸福,这么考虑的事,只因为眼前的情义就想要把什么都毁了吗?” “请您原谅,父亲大人。” 高子认真地看向父亲,双手在膝前摆正, “我会更加努力干活,不会让您缺医少药,您爱吃的东西一定尽力备好,会打扫整理得更加干净,让家里能够住得更舒服,所以请您让高子留在这个家里吧。” “你难道不能理解我的心情吗?你以为我缺少这些东西吗?我决心让你回西村的家那是” “我明白,我都明白的。父亲大人。” 高子为了不让父亲继续说下去插话说, “我是明白的,但是,高子是一个曾经被送养的孩子,刚离奶就被从母亲怀里送去了别人家里,父亲大人难道不曾可怜那个高子吗?如果您觉得可怜的话,就请不要从这个家里再将高子送去别处了。” “但是西村是你的亲生父母,回去西村你就能够得到幸福呀。” “不,幸福是父母和孩子在一起,哪怕穷得只能一起分享一碗粥,只要父母和孩子在一起生活,这就是最幸福的事。对高子来说您就是唯一真正的父亲,已经去世的母亲大人就是高子真正的母亲。除了这里我没有其它的家,请让高子留在您的身边吧。不要将高子送去别处,父亲大人。求您了。” “父亲。” 叫喊着,松之助跑了进来。从学里回来,该是在门外听到了两人的说话,两眼充满了泪水进来,在姐姐身边坐下,半是哽咽着说道, “请您让姐姐留在家里吧。父亲,姐姐都这么说了,请不要将姐姐送走,求您了。” 启七郎闭上了眼睛,苍白的脸低下头,双手放在腿上沉默着一动不动。那是承受着巨大痛苦的姿势。就这样很长时间,只听到高子和松之助的哽咽声像似要渗入穷房子的墙板和拉门纸中。 “……那就留在家里吧。” 启七郎终于像在呻吟般说道, “西村大人那里我会写信,不再送你去松本了。” 松之助扑到了姐姐的腿上,将泪流满面的脸颊贴着放开声音哭了出来。 晴爽早晨的阳光,照亮了整面采光拉窗,这就是春光明媚温暖人心的光芒。在高子的操作下,纺车弹奏着嗡嗡的声音,早晨暖和的空气在声响中波动,那像似蜜蜂翅膀静静的振动声,那是安抚人心温柔的声音。启七郎听着这声音, “等你成人了你可得让你姐姐得到不一般的幸福啊。” 他向松之助说。 “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你姐姐是为了你和父亲我,将原本属于她的幸福放弃了。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你和我,……绝不能忘了啊。” 松之助看向父亲的眼睛,像个懂事的少年明确地点头。纺车嗡嗡的声音像在歌唱,静静地继续弹奏着。 《发表于杂志妇人俱乐部,后收入日本妇道记新潮社195八年11月出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30章 野分 一 , 二 野分(一) “什么事让你这么好笑?” “哎呀,真是太好笑了呀。”手中拿着烫好的酒壶涨红着脸纹在不住地笑,“……那厨师也太有趣了。” “……厨师怎么就太有趣了呢?” “公子不是说要虾虎鱼的生鱼片吗,所以我就那么说了,真的没有说错,刚才去厨房看了,砧板上放着黑鲷鱼。”说到这里好像又忍不住了,她又笑了出来,“……厨师一副认真的样子在那里处理黑鲷鱼,把虾虎鱼和黑鲷鱼搞错,也太过分了。” “莫名其妙,这有那么好笑的嘛。” 说着又三郎忧郁地将酒杯拿到了嘴边。……那天晚上,回到府里睡进被窝里后,又三郎忽然想起这事,不由地一个人呵呵笑了起来。没什么好笑的事却笑成那样的纹让他觉得好笑了,涨红着脸,半边脸上露出酒窝,很痛苦地笑着的姑娘,活生生地浮现在他眼前。……后来想想,这就是他迷上纹这个姑娘的最初。 茑万这家料理茶屋是由那位名叫脇屋五郎兵卫的留守役注1:留守役带着去了以后,一年前开始成了那里的熟客。那是在两国桥的广路往南过去的米泽町的一角,茶屋的正前方能看到药研堀的水流,左边是一座石町的某某丝绸商的隐居处,相邻的庭院里有不少松树,所以就有了像似乡下的那种清静的环境。茶屋的规模不大,二楼和楼下都是包间,也没什么金碧辉煌的装饰,简朴和它有条不紊的招待评价很不错,主人的万吉曾经在幕府注:幕府的厨房工作过,他的刀工别具一格,妻子茑子------茑万也就是从夫妻两人的名字取来的店名----的品味吧,招来的女招待都是些端庄文静,性子温顺的姑娘。所以,客人大多是武士或者平民中那些喜欢静静地享受酒菜的那些人。……对他来说,店里平静安稳的气氛就很满足了,店家引以为豪的酒菜不过是顺便品尝而已,能够不被任何人打扰,一个人随意喝酒,呆呆地沉思,有这些就别无他求了。纹好像是他的担当,差不多都会由她来招待,对他来说,只是记得她的脸,也不知晓她的名字,对她本人根本没有过什么兴趣。如果没有那样的事,也许也会渐渐地远离茑万,也一定不会认识纹这么个人,很久以后,又三郎想起这些,还会独自伤心地自语,“……是啊,要是没有那时的最初就好了。” 有过那次的事后,纹的态度变得熟络了许多。他也会比较轻松地和她说话,“虾虎和黑鲷”啊,“太过分啊”什么,说些只有两人之间明白的暗语,比如“隔壁的客人像似一对虾虎和黑鲷”啊,“这碗清汤实在是太过分的清汤了”说些这样的话玩闹。纹大概才刚到十七岁吧,也不算很漂亮,有一张令人感觉像似中央有些凹下却很让人喜爱的那种可爱型的脸,微笑的脸上会有一个明显的酒窝,往上看过来含情脉脉的视线里忽然飘出一个眉眼时的妖艳更是无与伦比,那是那个年龄段特有的自然魅力,并非本人有意识的故意做作,所以就更生动活泼魅力无限了。 “纹家住在那儿啊?” “就在府上附近呢。” “你知道公馆” “是啊,脇屋大人很早就来这里了嘛,我家就在三目桥边的德右卫门町。” “是吗,那什么时候我送你回家吧。” “啊,那太好了,一定噢。” 开始能这样说话后不久,在一个初秋的日子,他从茑万回府时,顺道送纹回她住的地方。就像命中注定似的,那天下起了阵雨,依了纹的邀请,只是打算避一下雨,他顺便去了在弄里的纹家。……那是入口处和厨房一体的很普通的一间平民屋,她和名叫藤七的爷爷两个人住在那里。爷爷是个手艺不错的花木匠,因为已经七十多岁了,只能赚些打打下手的收入,被日光晒得黝黑,精瘦矮的身躯十分结实,他那副说话绝不吞吞吐吐,爽快无比的样子,真能让人感受到他还一点也未曾服老的气势。那天,又三郎在那里喝了一顿酒才回府。 记得很清楚,就是那天的事。回到本所二目的公馆后,从上公馆注:上公馆过来了御用人注4:御用人的作间丈右卫门在等着。 “已经快等了一个时了,”脇屋五郎兵卫在耳边低声告诉他,“……往茑万派了人可您已经离开之后了,御用人那里说的是去了中公馆,别说漏了,嘴里还有些酒味最好含上梅芳丸吧。” 野分(二) “已经很迟了,简单地汇报后就会退下。”丈右卫门绷紧着那张熟透的柿子般红彤彤的脸,用像在柱子上敲打钉子的语调说道。“……如同日前所说,确立继承人之事进展顺利,估计年内可以向幕府申请获取认可,因此还请您注重修养,包括日常进出公馆,绝不可轻举妄动,望能谨慎行事。” “那时我已经说过,”又三郎毫不顾忌地插话说,“……我从一开始就和你们说过,我对这事毫无兴趣,向壱岐也明确拒绝过,那根本就不是我能作的事。” “如您所知,马场大人一派的监视非常严密。”丈右卫门根本不理会又三郎的说话继续说,“……最近您经常独自外出,此事已在马场一派之中有所传闻,如此所为,今后必须慎重,此乃主公之意,切记不得违背。” 同样自己也会向下公馆的官员作出着重注意的要求,他毫无人情味地履行公事,说完该说的,丈右卫门就回去了。 脇屋到还没怎样,其他的老人们可就睁大眼睛开始盯上了又三郎,那以后好一阵子他都没能出门,每天都窝在自己房间渡过那无聊,无精打采的日子。------这可就和牢房没什么两样了,想着这些,前程一片漆黑,没有光明也没有希望,从窗口可以看见天空中吹过晴爽的秋风。有一回从窗外飘进了一片樱树皱缩得非常难看的枯叶,他将落叶拿在手上,玩弄着这完全失去了水分,被虫子啃食,到处残留破洞的落叶,不由地觉得这就和自己的过去差不多而又陷入了忧郁之中。 ……又三郎是出羽国新庄藩的武士,父亲名叫楢冈兵库,职位是物头注5:物头,他是作为楢冈家族的次子长大的,但实际上是藩主能登太守户泽正陟的庶子,生下后就被交到了楢冈兵库的手中,作为次子养大。那时能登太守是有一个名叫带刀的嫡子的,而且下面还有右京,主计,市藏等五个儿子,可是一个接着一个都死去了,五年前开始变得没了继承人的状态一直到了如今,于是去年春天发生了选定嗣子的问题,这时又三郎的身份才被公开。他自己本身对自己可能并非兵库亲生之事,从他被养育的待遇情况也多少有些察觉,知道了自己是藩主的庶子也没怎么太惊讶。但是,当这个事实被公开的同时,他的身边马上就被虚假伪善和谄媚阿谀所包围,以他为中心在家臣之间开始了明争暗斗的对立,陷入漩涡的他无法不对自己的身份和处境开始诅咒。即使如此他至今也还未被确定为继承人,已经出嫁的正陟的两位女儿中,嫁给了摄州浅田的领主,甲斐太守青木重安的松公主生有三名男子,江户家老注6:江户家老的马场庄左卫门一派认为从中迎入一位作为家族嗣子更为合适,很是顽固坚持主张不肯让步。而实际上,最终结果不管是谁被选定,终究不过是权力斗争的傀儡而已,自己根本不会有任何选择的自由,看透了这个结局,使得他浑身乏力无比空虚。 “就和这落叶一样,”又三郎伤感地自语,“……被风吹来吹去,无视自己的意愿,吹去并不愿意的方向,可自己还是毫无办法,……这算是怎样的人生呢?” 像似在预告冬天的来临,寒冷的阴雨持续了三天,雨水带给人寂寞伤心的心情,这是令人忧郁更深的雨天。在屋檐下看着不停落下的雨,他陷入了无法描绘的孤独寂寞之中,像被什么催促着他跑出了公馆。……连续不断的雨使得街上无比得冷清,房屋在灰暗的天空下被雨淋的湿漉漉地蹲着,哪家屋檐下都像黄昏时那么暗淡。狭窄的弄里夹着尾巴在寻食的狗也是那么的可怜,就连穿戴着斗篷蓑衣,背着沉重货物,无言无语地行走在路上的商人,都是一副可悲的模样。------去哪里?又三郎在雨中停下脚步。不知为何脑里出现了一直不曾记起的纹家。茑万是在监视之下不能去,虽然纹可能不在家,不过雨天的话藤七老人应该在家,上次被请了一顿酒还没回谢,各种各样的理由都在唆使他。他在路口往右拐,急匆匆地往德右卫门町跑去。 藤七正无精打采地在吸烟。开始有些不明白,他露出疑惑的表情,当明白过来是又三郎时几乎跳了起来。又三郎拿出纸包递给了老人,请他准备一桌酒菜,藤七摇手拒绝,“开玩笑,开什么玩笑。”一副想要吵架的架势。 “你是江户仔我也是江户仔啊。”又三郎毫不在意地坐了下来,“已经拿出去的东西还能说“好吧”收回来吗?你不要地话那就给我都扔竖河里去。” 于是不到半时,两张蝶足膳台注7:蝶足膳台上载着几碟简单地菜,一场寒碜的酒席开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31章 野分 三 , 四 野分(三) 开始,确实是寒碜的酒席,但是慢慢地老人一点一点地开始聊了起来。简单地说就是自身经历,没有过多修饰地话,巧妙的省略,不会让人觉得厌烦,而且还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事,又三郎被吸引住了。……老人的一生很平凡,哪里都有,就是汗水和贫困,泪水和失意所组成的人生,其实从他被独子夫妻先逝,得和孙女两人一起干活赚钱的生活也能猜到大概,但又三郎还是在其中深有感触,善良,勤劳而谦虚,总是能够知足,只收取可以获得的,在人世间低姿态生活的人中,越是贫穷越是诚实,他们将重情重义的人情世故视作唯一至宝,依托其中生活,……在又三郎看来,那是让他羡慕的充实生活,实实在在的人生。 “我也想过像老爷子这般的生活啊。”他叹息说道, “……这世上怎么过都有艰辛,那么至少想过自己所想的人生,安稳快乐和荣华富贵并非是最有价值的东西呀。” “像公子如此高贵的身份,有时也会看好别人的生活吗?” “老爷子你是没法理解的,我那生活那就是……”话说一半,又三郎闭上了嘴,在这位老人的面前说自己的生活,那就是一个笑话。 那天待了一个时就回去了,没过五天又去了一次。这次纹也在,说是有些感冒从昨天开始在家休息,但看见他来露出酒窝高兴地笑了。 “上次明明过来了,怎么不等到我回家呢?太不讲交情了吧。” “要是等到纹回来,那怕是要被赶出公馆,马上就得流浪街头了。” “那就太好了,就来这里吧,就公子一个人” “下面的话可不能说,”藤七在一旁阻止,“……那是成熟女人才能说的话,你还是先给我去趟三河屋和鱼政,刚才看见有挺新鲜的活鲻鱼,就来一个鲻鱼的醋味增,再要个什么烧烤弄碗汤,怎么样?” “好的,不过公子差不多都不怎么对料理动筷,好没劲的。” 纹披上外套说了一声失陪了,就急忙出去了。……来了酒菜,纹烫好了酒在一旁斟酒,无所顾忌的酒席其乐融融。老人和纹配合默契的招待,所作所为的每一处都有着,带着两人的深情厚意,让人舒适惬意的细心照料。这能让简朴的酒席变得无比丰盛温馨,能比任何奢侈的酒席都让人感觉更加快乐开心。看到又三郎十分欢快的样子纹也很高兴。 “公子来店里的时候总是一张可怕的脸,却又只是寂寞地呆在那里,今天好像心情很好呢。” “每次都能像这样喝酒的话,那自然高兴了。”又三郎很是感概地说,“……干一天活赚钱流一身汗,清清爽爽洗个澡之后,就这样悠闲地坐着,和老爷子,纹一起这样轻松喝酒,真想过这样的日子啊。” “开玩笑,每天这样过日子的话,还有饭吃吗,就算正当壮年有好手艺的匠人,能够每天喝酒的,整个大江户都没几个吧,匠人可比旁人看到的,是有极大差距的,根本没那么轻松。” 然后藤七老人介绍了匠人的收入能有多少,得过多节约的生活。从老人的话里,让又三郎印象深刻的不是他们困难的生活,而是在困难生活中的生存意义,还有在克服困难中产生的紧迫感和顽强力量。在武士完全只是消费的生活中,遵循严格的规矩,束手束脚,最终会习惯于无聊,随波逐流的日子,确实生活会有保障,但却缺少奋斗,毫无梦想,理想可言。又三郎已经二十四岁了,他过去的人生就是在一条单调灰暗而笔直的道路上平淡地伸延过来而已,而且这条路今后也还会将继续持续下去,……绝对没有夸张,他确实见过知道许多这样的人生。 “我并不是说每天都像这样喝酒。”他面向老人像在控诉般说,“……我想自己赚钱过活,靠自己的力量生活,不管有多辛苦多困难,想用自己的能力养活妻子生活,简单说来就是想真正活一次的意思了。” “这不好像有点得陇望蜀吧。” “不错,可能老爷子你不能明白,我们的世界差距太大了呀。”又三郎说着,感觉到突然袭来的醉意他垂下了脑袋。 “但是,我要去做,只有一次的人生,哪怕担土做苦力也比现在的生活要有劲,我要活。”像似在呻吟般说着我要活,又三郎在那里睡倒下来。 野分(四) 就这样又三郎开始经常来访德右卫门町了。一般都是在下午到黄昏这段时间,所以纹不在的时候比较多,不过老人好像和他相当意气相投,或是腿上的痛风犯病了,或是腰疼总会找个理由休息在家,期待着又三郎的到来。哪天没来就会变得一副好笑的可怜样,甚至连晚饭都不吃就睡下。 “怎么又收下了这么多啊,爷爷。”看见自己不在时又三郎留下的钱,纹经常生气地说,“……前天收下的,还有之前收下的,都还没动用呢,得拒绝不收啊。” “你什么也别说,我有我的打算。” “不去干活,在家和公子喝酒的打算吧。” “哪能呢,是为公子打算啊。”藤七有一次这么说道,“……依我看,公子将来总是要离开公馆的,那么厌恶的话肯定没法干得下去,最近好像流行武士厌恶武士的生活,公子那程度可不是嘴上说说的,好像是有很深的理由,想来不久的将来一定会离开公馆出走,那时会用得上,所以我什么也不说给他留着呢。” “要是这是真的话……”纹心情激动,她忽然感觉到胸口在心跳。如果公子离开公馆,和自己一样在平民区生活,……常常来访的又三郎的存在已经在纹的心中觉醒了一种感情,那是她的年龄让她梦想,朦胧的感情,而因为有着“身份的差距”这个无法跨越的障碍,只能不过是一个渺茫的向往,却如同新雪一般轻柔清静地填满着她的胸膛。但是现在,当听说又三郎将会抛弃武士的身份时,她像似能够感觉到那朦胧的感情突然露出了明显的形状。 “我也辞掉店里的工作吗?”纹想了一会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哎,爷爷,我想去学做针线活,还想去学一点假名注八:假名文字的读写。” “嗯,也是,什么时候也和公子商量吧。” 就这样下一次又三郎过来的时候,纹辞去茑万店里工作的事被确定了下来。在纹的心中滋生出爱情一样,又三郎的心也被纹所吸引,但那并非是什么特殊的情况,只不过是因为他二十四岁的梦想和他的年青以及现实的发展,极其自然产生的爱情。但是后来他才知道,烈火易灭,而未曾熄灭的炭火却很难冷却这一事实……。 “今天是三号,”那天回家前,又三郎像似下定了决心那样对藤七说,“……后天三点左右,能麻烦你来一趟茑万吗?就两个人我有事想谈,最好能在三点左右。” 说着“是”的同时藤七疑惑地看向他,不过大概是明白了什么,他马上回答说明白,到时会去茑万。 又三郎走出弄,心中有了盼头他浑身是劲地走在竖河岸边。夜幕刚落不久,家家户户差不多都关上了门,透过印着图案的油纸拉窗亮着灯火的,不是酒馆就是简易食堂之类,醉汉含糊不清的歌声在冷清的河岸路萧然回荡。停泊在河边的船上点着照明的灯火,摇摆不定的灯火闪烁着暗淡的焰光,如此气氛让初冬渗入人心的寒冷变得更盛,而此时的又三郎却从中感受到了一种令人怀念,如果可能的话想要加入其中的诱惑。……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丢弃大双刀,离开公馆出走,进入平民的生活。前方会如何并不清楚,会流落何处生活,以什么维持生计,都完全无法预测,但是总之得先从离开公馆出走开始。光是出走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得和户泽家族断绝关系,必须做到再无半点纠葛的状态,而这则需要在他自己的心中定下极大的启航决心,那是因为,在他体内流淌不息的家族血液有着悠久的历史和传统的传承,而这些所拥有的强大力量将使得他,单单只改换生活环境是成不了任何事的。所以如果他不是能登太守的庶子,或者没有被卷入选定世子的纠纷,也许也不可能让他定下如此决心。 “只要再忍耐一下,马上就能脱去包括内衣的一切,净身出走重新开始新的人生,那样我就自由了,可以过上虽然俭朴但正直,能活出人样,实实在在的生活……” 正在自语的他,身子一紧停下了脚步。从后方快速赶来的三个黑色人影越过了他,突然挡在了他的路途前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32章 野分 五 , 六 野分(五) 又三郎看了一下后方,那里也有三,四人,也就是说前后都被堵住了。他们都包着脸,摆出了一副不同寻常的阵势。 “别说话,跟着来吧。”前面三人中一人说道,“……叫喊逃跑对你不利,老实跟我们过来。” “我叫楢冈又三郎,” “说了别说话,”那男人的声音压迫过来,“……不会占用你多少时间,到前面就行,走吧。” 他们巧妙地接近又三郎,将他的左右都封锁住,这是暗杀者,直觉告诉他,自然是和世子选定有关,这是视又三郎的存在为障碍那一派的所为,------真是可笑啊,确实是有来自本能的惧怕,但他却觉得更想狠狠地痛骂嘲笑。他不仅不打算成为户泽家族的世子,而且准备就在这两三天抛弃大双刀出奔,若是让他们明白了这些,如此奋勇争先的这些人会是什么表情呢?而那些急迫到居然派出暗杀者的重臣之间,又会发生怎样的喜剧,悲剧呢?只不过想象一下就足以令人好笑了。 “能快点吗,”又三郎将右手伸入怀里说,“……不知你们想去那里,这天可是冷得厉害啊。” “就只冷一点那可就幸运喽。” 冷笑说着,他们沿着河岸往东走了三百米,在木材仓库的空地拐向了右边。这里是龟户村的区域,一边是面向濠沟的道路,右边连接着开阔的荒原和田地,来到这里就远离住宅区了,隔着濠沟,东面也是一片荒地,杂木林和田地。……他们带着又三郎涌进枯草丛中的空地,在他四周围成了一圈。 “简单地说吧。”最初向他打招呼的男人很清晰地说道,“……有关之前开始的选定家族继承人之事,家族中有各种各样不同意见的人,其中有一部分人在为立你而奔走,但是这些人先是曲解了主公的意志,又不顾多数人的意见似乎准备独断专行决定此事,我们当然已经听说你是主公的私生子,也相信这一事实,但是既然已经成为家臣楢冈之子,作为家臣养育成长之事也是无法消除的,而就作为家臣迎入君主来说,这将扰乱户泽家族将来的纲纪那是显而易见的,我们绝对无法认可。” “说得不错,我完全赞同。”又三郎认真地回答,“……确实让我来继承户泽家族是对将来不利的,而且,我也根本没有这个心思。” “我绝不会成为继承人,甚至连这武士的身份也准备放弃了。” “哈哈,”边上有一人说,“……来这一手啊。” 又三郎看向那边,于是一个矮个子,圆圆胖胖的肥矮男人从他头罩露出的双眼闪烁着凶光靠近过来。 “拿这种临时编造的话想让我们相信吗?我们可是认真的,你既然是能登太守的私生子,多少也该堂堂正正地对待吧。” “那你是说我在胡言乱语了?” “不是胡言乱语的话,”那男人性急叫道,“……如果真心如此,在问题变成如此之前早就该表明你这意愿,明天即将举行父子会面的今夜,而且还是在这种关键时刻再来说这种话,你是在笑话人吗?有点觉悟行吗?” 原来如此,已经定好明天和父亲见面了,又三郎的心被“父子会面”这句话打动。于是马上对在场的这些男人升起了憎恨的感情,这是不可思议的感情,至今为止关于这个问题想过很多痛苦了很久,可是对能登太守,他还从来没有过“父亲”这个感觉,在脑里从来没有过父亲这个观念。而现在却鲜明地出现在他脑海猛地揪住了他的心痛苦万分。这些人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执迷不悟,想要将明天去见父亲的孩子,就在之前斩杀的暴虐无道,又三郎有生以来第一次燃烧起了憎恨和愤怒的怒火。 “如此说来,你们是打算无论如何都要将我斩杀于此了?” “为了保护户泽家族六万八千石的藩国社稷,不是斩杀你个人,而是斩除对户泽家族藩国社稷有害的存在。” “七对一的话,”又三郎垂着头说,“……这逃路怕是,” 话说一半,他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似地以绝妙的时机转身,垂着头的上身看似像要往右倾倒,当其他所有人都被他的动作吸引靠向那边的瞬间,又三郎的右脚用力踩下地面,整个身体撞向那个肥矮男人,就那样冲出包围,向来路飞奔而去。……活着,不能死在这里,得活下去,无论如何都必须活下去。他几乎想这样喊出声来一般,咬紧牙关拼命奔跑。 野分(六) “少主,是少主吗?” 来到竖河边时,听到了像要撕裂喉咙的叫喊声。又三郎像被泼了一身冷水停住了脚步,他以为是被夹击了,向后看去,那边也已经追赶到了十米不到的眼前。没办法了他想到,于是他抽出了长刀,就在此时提着印有扬羽鹤家徽的灯笼,杀来十四,五名武士,一下子将又三郎周围围住,所有人都没穿鞋只穿着足袋,袴裙被提起夹入腰带,打着十字结,头上扎着止汗的扎头带,一副战斗准备的装束,他们肩膀起伏还喘着气,围拢后马上抽出了各自的长刀。但是这并不是为了砍向又三郎,其中一人用响亮的声音叫喊,“林,原田,沼野,你们随同少主先走,这里由我们来对付,快走。”喊声未落,七,八人便向对面追来的人左右扇开迎了上去。------是来救我的人,明白过来的同时,一种难以理解的厌恶感又向又三郎袭来,他怀着想闭目掩耳的心情,被四,五名武士护着离开了那里。 林新吾,沼野忠太夫两人是能登太守身边的近卫,在上公馆时曾经认识。据他们所说,马场派的行动事先已被监视,他们今天的企图也马上收到了汇报,所以从上公馆派出了五人来到下公馆,原本准备分手先发制人,但是地点只知道在三目桥附近不明确,结果就到晚了。“都是我们的疏忽十分抱歉,”像是从心底发出惧怕,寒风中他们擦拭了好几次冷汗。……又三郎根本没在听,快些从这无聊的骚动中抽身,再复杂的缘由也和自己无关,烦透了,他一直在心中反复想着这些,也不管他们大踏步向前走去。 公馆笼罩在异常紧张的气氛之中。以作间丈右卫门为首的关键人物中从上公馆过来了五人,看到回来的又三郎马上左右拥簇着将他引进了内里。所有房间都是灯烛辉煌,都有表情紧张的家族武士在戒备之中。庭院里燃起了篝火,可以看到作好战斗准备的武士们正在那里警戒。……被引到了“休息之间”,这里是藩主以外不准使用的房间,在这里他换了一身衣服,一名年轻武士在那里帮他整理脱下的衣服,“啊”的一声,看去,摊开那里的衣服,外套的背后,有一道斜向衣袖大约十五厘米刀割的口子。包括丈右卫门,在场的所有人都脸色一变,看向了他的背后。 “没伤到皮肤吧。”“可有伤吗?”“保险起见确认一下后背吧。” 又三郎一声不吭挥了挥手,自顾自地穿上了衣服。什么时候被砍的?想了想毫无头绪,估计是撞向那个肥矮男人时,从背后被拔刀砍到的吧,------真是瞬息之差,不过没实际的感觉也就没什么特殊的感概了。那天晚上,他在令人发笑的森严戒备中睡下了。 早晨天还没亮就被叫醒起了床,洗过澡,刮干净月代注9:月代,梳好头发,穿上了带有圆圈九曜星家徽的丝绸武士正装,他什么也没说,像个玩偶任人摆布。准备工作的仔细模样令人齿冷,丈右卫门一直都在身边,这里那里摆弄。结束后移步到上段席位注10:上段席位,接见了从上公馆过来的老职注11:老职。所有的一切都是“父子会面”的程序,可对他来说,既毫无兴趣也没有必要的感觉,身子是放在了那里,却完全心不在焉地渡过了时间。终于,乘上来迎接的轿子出了公馆,在轿子边的林新吾,低声向他简单地汇报了昨晚发生事件的经过。 “我们这边有两人轻伤,对方也有数人负伤,但就那样罢手了,今天早晨,马场老职提交了引责隐退的申请,事情暂时应该就这样结束了。” 但是又三郎并没有回答,面临即将和父亲正陟的会面,他正陷入如何将想要辞退世子之位,同时脱离武士身份这两件事向父亲开口的思考之中。昨晚发生的事件使他的处境更少了许多回旋的余地,怕连辞退世子之位都会非常困难,但是我得离开,这样的生活实在是太讨厌了,我要过能活出人样的实在生活,娶纹为妻喊那老人爷爷。……纹,又三郎像已经好久未曾呼喊过这名字似地,在嘴中轻声喊道,“……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33章 野分 七 , 八 野分(七) “然后和父亲见面了。” “……”藤七端坐着听他继续说。 “出生以来二十四年,第一次和父亲见面。到达上公馆后,直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为止,说实在的心中一直都在发颤。”又三郎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今天是约好的日子,茑万二楼的熟客包厢里,和藤七汇合已经快有一个时了,端上来的料理几乎都没动,像在倒苦水那样说到了这里,终于他舌头的转动开始变得沉重,情绪也越来越消沉,“……但是见了面,还是没能感觉到父子之情。”他继续说道。 “当然那也无所谓,我马上将自己想说的都说了出来,不止成为继承人的事,干脆放弃武士身份去过平民的生活,老爷子的事也说了,纹的事也未隐瞒全部都说了,还有想过能活出人样的生活,正直,俭朴地生活。” 说到这里又三郎闭上了眼睛。那时父亲的脸活生生地浮现在眼前。六十三岁的正陟已经满头白发,皮肤松弛的脸颊,没牙支撑凹陷的嘴唇,忧郁无力的眼神,所有的一切都显得比同龄人更加衰老得厉害,……听完又三郎说的话,正陟“所有人都退下。”,让所有侍臣远离,说靠近过来,让又三郎来到了身边。 ------你说的话我全明白了。 能登太守强打起精神如此述说。 ------武士的生活,没有冒险,没有梦想,没有理想,守护传统,被绑在俸禄下,遵循不通人情的规矩,无视自我的存在,终身只为报效藩国君主家族,确实是一种痛苦的人生,……但是又三郎,无论有多艰辛,甚至看着像似徒劳,武士生活还是存在的,为了保护领地居民的生命财产,为了守卫社会秩序,武士都是需要的存在,……你所向往的能活出人样的人生,自食其力养家糊口,无所负担,饮食起居都是自由的快乐生活,那可以说是所有人都希望的生活,如果可以的话。 说到这里正陟消沉的神态一变,眯成细线般的眼中发出一丝光芒,松弛的脸颊微微抖动,然后手抚摸着膝盖像似在告白那样的口气继续说道。 ------但是农工商能够安稳,自由生活,维持这世间的泰平,抛弃了冒险,梦想和自己的理想,在严格的规矩下为了公众奉献一生的人是不可缺少的,也许哪一天这个世界发生变化,这些责任变成由四民来平等承担的时代会到来,但到那时为止终究得有人来承担这份责任,又三郎,……你可以看看我的脸。 说完,正陟将自己的上半身向前倾斜靠近又三郎。 ------你所知道的那位藤七老人,说是已经有了七十几岁,和六十三岁的我相比哪个看去更年轻呢?如此白发,如此皱纹的皮肤,谁显得老衰得更厉害呢? “为何会如此衰老且不去多说,但是舍弃如此父亲,从需要将一生奉献给无聊艰辛工作的生活逃避,自己一个人奔向能活出人样的自由人生,你能满意吗?……被如此问到,我会如何感受,老爷子,你应该能够猜得到吧。”又三郎这么说着在藤七的面前垂下了头,“……就自己一个人从那个世界逃离,就自己,不行啊,我定下了成为户泽家族世子的决心,老爷子,你能理解我吗?” 一直沉默着看着下方的老人,微微点着头用紧握拳头的手擦了一下眼。又三郎拿起冰凉的酒杯,皱着眉头一口吞下了酒。 “就这样我的梦想破灭了,不过还留着一个,那就是纹,本来想和老爷子,纹就三个人,住在无需顾虑四周的里弄,夏天脱衣乘凉冬天在暖卓注1:暖卓取暖,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这些是不可能了,只能住在规矩繁琐的公馆,会觉得气闷可笑,但那是我唯一的梦想了,老爷子,能让纹嫁给我吗?” “公子殿下,您说得我很明白,您的愿望我也很清楚,但是,” “无需听你下面的话,老爷子,是有极大的身份差距,在正式场面上我还是得联姻哪一个诸侯的女儿,但是那完全只是名目上的妻子,除了仪式礼节的需要,连说话都不需要,……我真正的妻子只有纹一人,一生都会如此,已经获得了父亲的允许,老爷子,这是我还留下唯一,无论如何都不愿失去的梦想,请你允许让纹成为我的妻子吧,我也会照顾你一生的。” 藤七沉默了很久,身子像磐石般固化,膝盖上搁着的拳头里应该捏着不少汗水,但还是像在喉咙里堵着什么似地说道。 “我没有异议,不过等我会去后和纹好好商量后,再……” “等着,我会在这家店里听你的回复,老爷子,我等着你。” 野分(八) 出了茑万的藤七,沉下肩膀垂着头,无精打采的脚步越过了大川河,来到竖河路进了眼前的酒馆,叹着息喝下了三盅酒,然后离开那里走了两百多米,又在酒铺店门前吞下了一斤多酒,终于有些喝醉了,身子开始摇摇晃晃地走着,走到路中央停下突然盯向前方。 “去你的,爷爷我可是江户仔。” 老人虚张声势地自语,马上又落下大滴大滴的泪水。他用握紧的拳头猛地擦去眼泪,摇晃着走了起来,见到酒馆便进去,有酒铺就在门前买酒站着喝光。然后一直反复地说着“去你的,爷爷我可是江户仔。”流泪。 回到德右卫门町的里弄长屋,已是点上灯后了。烂醉的老人借着孙女的手才上屋进了房间。老人像似损坏了的木偶,噗通噗通地滚倒在那里,纹好一会儿不知所措。 “爷爷你这是怎么了?醉成这样路上多危险啊,你和公子见过面了吗?” “见过了,当然见过了。”老人转着不太灵活的舌头喊道, “什么公子,那个银枪腊枪头的家伙。” “爷爷,你在说胡话吧,醉成这副样子,太没礼貌了。” “我是醉了,就你看见的样子一滩烂泥,……胡说什么呢,不做平民了,让纹给我做妾,已经付了定金,……有这么欺负人的吗,什么公子,那就是个骗子,这怎么能不喝醉呢。” “爷爷,”纹像似突然抓住了一块冰全身颤抖了一下,“……爷爷,你醒醒,你刚说的是什么意思?你说谁是骗子?你醒醒,起来跟我说个明白啊。” “你要我说那我就说,好,就说个明白。”藤七双手按在榻榻米上摇晃着挺起身来,“……我说,你听着别吓着了,纹,我在茑万和他见面了,没什么不礼貌的,那么混账的东西叫他那家伙就足够了,就像和你说的那样,我以为今天会商量不做武士之后的事,那家伙一直是这么说的,还装出一副纯朴的模样,不止如此,放弃了武士身份后便要娶你为妻,我甚至想那家伙会这么说,对不对,纹。” 说了一声爷爷,纹咬紧了嘴唇,藤七嗒啦一下垂下了头,一只手伸入衣襟,搔了几下胸口继续说道。 “但是那家伙,……那家伙竟然这么说,自己这次走了官运高升了,平步青云,所以不打算做平民了,知道么,能有持矛队列前面开路行走大道的身份,还有什么不足的呢?将来还会继续飞黄腾达,所以把纹给我做妾,……你在听吗?纹,做妾,做妾啊,还有我这老头也会饲养一生,这么说啊。” “太过分了,爷爷,这种话,公子会说这种话吗?” “说了,还不止这些呢,看我难以回答,估计是想让我别再犹豫了,那家伙居然说,至今为止作为酒钱交给我的总共有多少多少,虽然没有直说,那就是作为定金给的,收了定金可就不能拒绝了,五,六天后会派人过来,让我们做好准备。……这么说啊,纹。” “别说了,都别说了,爷爷。”纹用衣袖将整张脸都掩住,疯狂地摇着头叫喊,“……没法相信是真的,如果不是爷爷你说的,我真的不可能相信这是真的,但是我明白了,一个人,人心,不到紧要关头是真的没法看清的。” “你该知道我有多难受了吧……”说完,老人又卧倒了下来,脸枕在手臂上,于是老人喷涌而出的眼泪马上沾湿他的手臂。 “别哭了,爷爷”纹伸出一只手轻抚着藤七的后背,“……我没事的,倒是爷爷你太可怜了,那么意气相投,一起那么开心地喝酒聊天,……我真没什么,但是这么对待爷爷,光只是这一点就太狠毒了,单单这一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34章 野分 九 , 十 野分(九) “我们搬家吧,纹。”藤七呻吟般说,“……如果就这样住在这里,不知道会来怎么刁难我们,我也想找个清闲的地方去住了,你换个环境的话也能早些恢复心情,怎么想都是离开这里的好,不是吗?” “对,搬家吧,去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和爷爷两个人静静地过日子,那样,也许能马上忘掉这么讨厌的事,然后……” 就这样第二天,藤七去了什么地方,过了中午时分回来马上说,“找到去处了。”催促纹整理东西准备搬家。经之前得到照顾的工作介绍所大茂的介绍,在日幕里拥有田地专门制作盆栽类的叫“植伴”的店里找到了包住的工作。第二天,两人连邻居也没告知去向,藤七拉着板车,纹在后面推着,在惨淡愁云下的寒风中离去了。 新的住处在道灌山的附近,后面是从上野延伸相接的连绵山坡,前面是一片荒原,田地和杂木林,天晴的日子能清楚地看到远处的筑波山和日光的各处山峰。……植伴也种植了庭院用的植树,主要还是生产盆景,所以有五套木板屋,住着十名工匠,藤七算是工头,领了一套单独的别院住了下来。那是在植树地中,据说是植伴上代主人退隐后的居住处,只有两个六张和四张半榻榻米的房间,不是很大,不过旁边就有一口井,周围也很开阔,还有植树林围着,和德右卫门町的里弄长屋相比,那就像是住在高级住宅了。 “要说这日幕里,那可是城里的有钱人花了钱特意跑来游山玩水的地方,你看这房屋,说它是富商的别墅也真的不为过呢。” 藤七挺反常的,好一段时间一直都在这样吹嘘说道。最初的四,五天纹也有同感,但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渐渐地心里开始不安,特别是到了黄昏时分,她开始感觉到令人伤心的寂寞。如果是在本所会有卖东西的叫喊声不断传来,人来人往,孩童的吵闹声,家家户户厨房发出的声音,还有邻居之间的大笑声和打招呼的声音等等,在寂寞的黄昏中,有着渗入人心令人怀念的热闹。……而这里却没有一丝如此的气息,有的只是每天每天吹过的寒风,有名的筑波疾风那股干燥刺骨的寒风,从远方的荒野穿过树林,荡过冰冻的田地和茶色的荒原,在呜呜的声响中吹过房檐。此时植树地里正是空闲的季节,平常工匠也只有两个人在,而他们还经常要外出,家里四周总是一片寂静,偶尔听见有人的说话声,出门看见的,只是在三百米开外田间道上去寺院神社烧香拜佛而路过的游客。……爷爷不在时的傍晚,在寂静的家中点燃灯火,纹会忽然停下手中的活经常独自哭泣。……想着以前长屋里弄的邻居,还有一人,想着那个残酷变心的人。 在风雪冰霜,暴风和荒凉萧瑟的荒野景色之中,渡过了冬天。当春天来临时纹还是很少露出笑脸,变得更加容易陷入忧郁。藤七心痛的眼神在一旁看护着,不时地叹息。试着去安慰,做些想让她高兴的事,但是都不会有奏效的结果,老人自己也十分清楚,------等待时间的流逝。只能静静地等待,------只有时间的流逝才能拂去所有的创伤,无论悲伤,痛苦有多深,终究会有遗忘的那一天,而且纹还很年轻,只需要有这份年轻就能拥有拂去任何巨大创伤的力量。 ……到了地里开始干活的季节,来往的人多了起来,田地里,木板屋里开始有了活跃的气氛,时常能听到叫喊声,笑骂声。纹也开始忙活起来,有客人来得端茶招待,要给工匠们准备为数不少的便当,连缝补衣服都会主动帮忙做好。到了夜晚,工匠们会聚集到藤七的住房,休假日子会带来酒菜,经常会喝醉热闹通宵。这种时候纹也会露出酒窝快乐地帮着热酒斟酒,她优雅的手势举止得体,自然会进入工匠们的视线,年轻人中也有暗示想要结交亲近的人,……但纹快朗高兴的表情却只有在那些时候,平时还是会回到,在眉目间阴云不散,沉默着不易开口那种沉浸在忧虑之中的表情。所以也就没有出现特别亲近的人,就这样夏去秋来。 这里附近是山坡连绵的地带,有不少名胜古迹,有青云寺的樱花,诹访台的观雪寺,道灌山的明月虫鸣,六阿弥陀第四注1:六阿弥陀第四的与乐寺,还有从尾九到荒河堤坝之间的萧瑟荒野等等,富有四季可供观赏的风景,所以从城里过来游山玩水的客人终年不会间断。……秋末的有一天,纹拿着竹盆子正在植树地边的菜园摘菜,就从边上路过的三人同伴的女游客中,发出了吃惊的叫喊声。 “这不是纹吗?” 纹也啊地站起身来。她们是线,琴和米的三人,都是在茑万曾经一起工作的朋友。 野分(十) 三人说是要去参拜六阿弥陀佛。有多久不曾相见了呀,询问和回答声混杂一起,握紧了手,相互拍打着,灿烂的笑声中谈笑了好半天。然后,最年长的线,忽然一脸严肃,“纹,你太狠心了。”她说道。 “你突然说什么呀?什么狠心啊?” “你怎么能那样甩了公子殿下呀?太狠心了,我听公子说的都哭了呢。” “公子殿下?”纹身子一震,“……你说是我甩了公子?” “不是吗?虽然不能成为正妻,那种条件下,而且公子殿下还是那么真心诚意的,如果你还是不愿意,那也该有别的方法拒绝,公子殿下真的瘦了不少呢,纹。” “你们不知道吗?公子是个怎样的人,有多狠毒,……瘦了的是我啊。” “你说什么呢,说谎吧,纹,你说谎吧,我全都听说了,公子殿下打算不做武士,成为平民,和纹结婚的事,还有没办法只好成为户泽家族继承人的事,都听说了。” “户泽家族的继承人?”这是纹没听说过的话, “……这是谁的事,难道是他?” “是公子殿下呀,他是能登太守的亲生儿子,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只好去做继承人了,六万石的诸侯家族,再怎么爱上了你,总还是不可能让你来作正妻的,所以正妻会从别处迎娶,但那是形式上的事,从心底认定的妻子只有纹一人,终生不会改变,公子殿下就是这么说的。” “他,”纹脸色苍白,然后浑身颤抖着低声说,“……公子殿下。” “你不见了以后,说不定会回来,说不定能知道你的所在,公子殿下还常常偷偷过来茑万,但是,只听说你既没回来也不知道你的所在,他那副落胆的可怜相,有时会喝得烂醉,他对你爱得那么深都让人有些看不下去了。这些琴,米都知道,大家都不知道对他同情哭过多少回了。” 会有这种事吗?这和藤七的话可是完全相反啊,如果这些都是真的,爷爷不可能说那么悲伤的事。------但是,公子殿下是家族继承人的事却没听说,还有虽然没法娶为正妻,但作为真正的妻子终生不变的话也没听说。 “把你在这里的事告诉公子殿下没关系吧。”分手时线这么说,“……能看见公子殿下会多高兴呢,你们两人再好好的谈一谈吧,回头再问你要重重的谢礼。” 但是纹根本没在听。分手的客套话都心不在焉,三人离去的身影在路上远方都看不见了,她还像丢了魂似地呆立在那里。……在她身后,藤七轻轻地靠近,就在不远处的树后,在为植树防霜的老人听到了刚才所有的谈话。 “纹,”喊着,他在孙女面前低下了头。 纹身子一震回过身来,她看到了抵着头的爷爷,在他脸颊上闪过两条泪光。没有什么好怀疑了,她明白了,一切都是事实。 “爷爷,你听见了?” “啊啊,是的,还有,那些都是真的。” “为什么,为什么,爷爷。”纹声嘶力竭地大声叫喊,“……为什么爷爷,我喜欢公子的,只要公子是真心的,就算侧室我也愿意的,只要能在他身边生活哪怕去作婢女我都愿意的,为什么爷爷你要说那么残酷的谎话,那么狠心,” “饶了我吧,我明白的,公子殿下的真情和你的心愿,我都是很清楚的,很痛苦的,我也是很痛苦的,纹。” “你知道的话,为什么,爷爷。” “公子就是刚才线说得那样说的,从他处迎娶正妻,但是自己全身心真正的妻子只有纹一人,终生不会有变。”藤七取下腰间的手巾,擦着双眼说道,“但是,纹,我想过了,作为真正的妻子,一生都能得到宠爱的你会很幸福,但是作为正妻嫁过来的那位不是太可怜了吗?诸侯家出生养大的人,应该也是有一颗和普通人一样的心,将自己的一生完全系在丈夫身上嫁过来,可是丈夫却连看都不会看上一眼,在同一处公馆里宠爱其他女子,纹,你如果是那个人会怎样?不会悲伤,不会难受吗?你能毫不在意地渡过一生吗?” 纹咬紧的嘴唇快要渗出鲜血般鲜红,膝盖颤抖着发出声响,她双手握紧拳头,睁大了眼睛看向天空。 “老衰如此但我还是个江户仔!那么残酷,那么无情的事情,没法闭眼无视,我绝不能做为了自己孩子的幸福去让人哭泣的事,所以我喝醉了。要是清醒的话没法转动舌头,烂醉如泥,拼死说出了那样的谎话,……我想的是,那么说的话能让你死心,只需一时的遗憾和痛苦,终究能将所有忘却。” “我明白了,爷爷。”如同吹过空洞的风声,纹空虚的声音说道。 “……我真的明白了,我不该恨你的。” “你能这么说?纹,你真的能这么想吗?” “我是爷爷的孙女。”纹回望老人,脸颊露出酒窝说,“……我也是江户仔啊。” 然后她想露出笑脸,可是喷涌而出的眼泪却怎么也没法掩饰,她抓起围腰布掩面大哭了。……藤七伸手抱紧孙女的肩膀,可有什么可以安慰的话呢,他胸口撕裂两眼昏花,只能用衰老的手紧紧地抱着她。 “……刚才线说,会把我在这里的事告诉公子殿下,如果他来了,我肯定没法,……没法,但是不可以的,爷爷。” “是啊,这一次就去不会碰见任何熟人,哪个遥远的地方吧……” 那一天的三天后,一个吹着寒风的下午。 从道灌山骑马过来一位武士,来到植伴前将马拴好,一只手拿着马鞭大步走了进来。戴着斗笠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从那身穿着和他的态度可以明显看出,必定是有相当身份的人。植伴也经常进出诸侯的公馆,虽不会太过大惊怪,但店主伴吉还是急忙整理了衣装出来迎接。 “你这里可有名叫藤七的老人在吗?”武士就戴着斗笠问道,“……有个叫纹的孙女,从本所移居过来的老人。” “是,藤七确实在这里住过,去年冬天来这里的,不过前天和他孙女一起离开这里了。” “离开,是有事外出吗……” “不是,是辞了工作离开了。” “啊啊,” 武士发出像似受创野兽般的声音,他急忙问“……那,你可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这个,说是目黑?荏原?不是很清楚,说等安定下来会再联系,突然发生的事情我们也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是吗,”武士像似在叹息,低声说是吗,打扰了,拖着失去力量的脚步离开了。 骑上来时的马,扬起马鞭,顺道向北跑出两百多米,来到田地尽头,和田地相连的平地时,他拉紧缰绳让马停了下来。……在干枯荒芜的原野中,杂木林黄叶纷飞,道路向北弯曲着往远方延伸消失,像要为这毫无人烟荒凉的景象更增添悲伤之意,萧瑟的秋风吹打着枯木树枝乱摆,枯草弯腰乱舞,在呜呜声中野分注14:野分吹过荒原。 “纹……” 像在口中低声细语,“……不如未曾相遇啊。”武士喃喃自语。 然后他一直就在那里,茫然呆望着野分吹过的远方。 《发表于讲谈杂志1946年1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35章 芦苇曾看见 一 , 二 芦苇曾看见(一) 五月初的一天早晨,大约四点,------ 熊井河被笼罩在浓雾之中。四周还有些暗,往哪边看去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河边繁殖生长着茂盛的芦苇,芦苇从岸边向河中心延伸大约有十三,四米,河的上游,下游都是一片芦苇。河滩狭窄,边上就是堤坝,堤坝大约有三米多高,因为土质脆弱,不停地有土在崩落。有一处崩溃得特别厉害的地方,那里一段一段凹进凸出像似台阶,有人登上爬下的痕迹。 这是个风平浪静的早晨,虽然浓雾还是在移动,但只有很少,很微妙的一点,如果不是很仔细地去观察根本无法看得出来。 河流在这里弯曲转向。流过观音寺的山坡边缘,河流在这里往右大幅转弯,于是就在这里沉淀下一大片沼泽地。茂盛的芦苇就是生长在这片沼泽地上,芦苇的叶片相互层层重叠。------被河水不停冲洗着根部,茂盛的叶片丛也在不停地(非常静静地)摇晃,雾水露珠沾湿了那些白透青绿的芦苇叶片。 一只伽蓝鸟飞去。从下游往上游飞去,因为浓雾看不太清楚它的形状,当然也听不见翅膀的拍打声,只是从它的飞行方式能够看出应该是一只伽蓝鸟。 从堤坝上有一位年轻女子在下来。 就是从那处像似台阶的地方,她身子摇摇晃晃,不住地抓住边上的杂木树枝,歪歪扭扭地爬了下来,在那里看了一圈四周。年龄大约已有二十一,二岁吧,从发型和和服的穿着打扮看像似个风尘女子。麦色皮肤细长的脸,扬起的浓眉,怎么看都是一副性子好强的脸,不过那瘦的肩膀,紧实的细腰,却有一种成熟娇媚的魅力。 女人手中拿着一个有着莳绘注1:莳绘的书信盒,那是一个十分古旧的书信盒,系着一根非常粗的带子,暗紫的颜色已经完全褪色。 女人回头昂首看向堤坝,然后再看向了河对岸。看向远处时,她的眼睛会眯成一条细线,皱起眉头。终于,------女人将书信盒放在了地上。那里是一处由落下的泥土堆积,略微高出一段的地方。女人在那里放下书信盒,然后将和服下摆掀起扎入了衣带。露出里面浅蓝色的绉绸打底裙,她继续将打底裙也卷起,在左右两边打结固定。于是她那修长优美的秀腿到膝盖部分都暴露无遗了。 “这样应该可以了吧。”女人自语道,“也没其它办法,可以了。”她点头说,“只要不是太难看的样子,那就可以了。------就这样吧。” 女人检查了一下衣带,整了整和服的衣襟。用右手的手指将鬓发撩起理好,再次确认探看了河流的上游和下游。 天开始渐渐破晓,晨雾开始飘动。 女人静静地脱去草屐注:草屐。站在被雾水润湿的地面,一双赤脚看去冰凉刺骨。她将草屐整齐地对向河流在河岸边放好。然后静静地走入了河水中。------最初探入水中时,她浑身颤抖了一下缩紧了肩膀。但还是没有任何犹豫。还是平静地一脚一脚,用脚尖心翼翼地探着河底,在芦苇丛中向着河心前行。芦苇们被她推开倾斜,发出唦呀唦啦的叶片相互摩擦的声音,她的手刚离开,便大幅反弹,这回又会嘎喳嘎喳地摇晃着吵嚷不休。 当走出芦苇丛时,河水已经漫到了她的腰间。应该是从这里开始变深了,她差点摔倒,只看她晃了晃双手才稳住了整个身子。 女人在那里停了下来。晨雾的飘动开始渐渐地变快,女人的身影一会儿清晰一会儿变得模糊。没多久,她又开始前行,走向河心,------河水从腰身漫到胸口。这时飘来一条浓雾遮去了女人的身影。当再次看见的时候,河水差不多已经漫到了她的脖子,就在此时,忽然她沉入了水中。水面荡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静静地扩散。 又一会儿,女人的头露出水面。从沉入水下处往下游漂流了七,八米,啪嗒啪嗒她手敲打着水面,哈呼哈呼大口急促地呼吸。然后又一次沉入水中,之后在更下游处头部再次浮出了水面。那里河水的流速极快,但被晨雾遮掩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计大人,”能听见女人的声音,“计之介大人。” 那是嘴里含着水的喊声。之后“咕咚”一声,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天色更加明亮,此时吹来一阵风。风从上游静静地吹来。从那边一波一波地开始摇晃芦苇,所以能够看出风吹来的方向。于是晨雾被忽然卷起,或成丝带或成漩涡,开始飘向河流的下游。河岸的夏草,还有堤坝的灌木丛都被雾珠沾湿了。 河滩上摆放的草屐,还有书信盒也都沾湿了。------芦苇们,像似在互相交流刚才发生的事情,向着一边摇晃着传出叶片唦呀唦啦的摩擦声。 芦苇曾看见(二) 第二天早晨五点前,------ 在观音寺的山坡上,杉丸东次郎在等着藤吉计之介的到来。那里是寺院后面平坦的山坡,如果是晴天,越过寺院大殿的屋顶和钟楼,可以看见城区和鹤之冈的树林,但是浓厚的晨雾挡住了视线,就连寺院的屋顶,钟楼都是模糊不清。山坡后面是一片杂木林的斜坡,坡下就是熊井河的河流。熊井河在观音寺的山坡北边弯曲,拐了一个很大的弯,形成了一片沼泽地(那里只要也是天晴的话),这片沼泽地,还有河对岸的街道,树林也都能够看见,但现在就连河流也被灰白色的雾幕遮挡看不清了。 “不,不行,只怕都不管用了。”东次郎摇头自语,“还是狠下决心的好,不然作为武士只能往毁灭去了,狠下心应对才对得起过往的友情。” 他看向山坡的那边。 天色已经明亮,吹着平静的风,把刚才的晨雾翻腾卷起。东次郎解下长刀的系带,用它在身上系好了十字带,从怀中取出叠好的棉布带,绑在额头做好了止汗的准备。这时观音寺的钟声响了起来。 “时间到了,”他低声说,“终于到了这一刻吗,------” 东次郎将袴裙提起一些扎入腰带。 因为钟楼在山坡后面,钟声并不太响亮,撞钟的回响声在汇聚一团的浓雾中滞留,很长时间,一声一声,拖长余音,向着城区方向响彻而去。 东次郎忽然看向了侧面。那边,有人登上山坡而来。被雾遮挡看不太清楚,不过应该就是藤吉计之介了。------他对长刀的目钉注:目钉吐了口吐沫,脱去草屐只穿着足袋站在地上。 计之介向这边跑来。 东次郎看了下脚下,然后握住了刀柄,看向了跑来的计之介。计之介在五,六米前停了下来。 计之介脸色苍白。突出的颊骨,脸色憔悴,刚跑过来却不带一丝红晕苍白无力,他急促地踹着气。 “我已经准备好了,”东次郎说,“我等着,快作准备吧。” “不用等了。” 计之介拔出了刀。 “快作准备。”东次郎再次说道,“谁能和这副样子的你决斗啊。” “什么,------什么,就凭你,” 计之介摆出了架势。 “不行。”东次郎摇头说,“就这副样子没法决斗,你不做好准备,那我就不干了。” 这时钟声停止了。最后一次撞钟的声音,慢慢地留下余音消失。在这将要消失的余音中,计之介叫喊。 “那你就试试,” 然后他砍了过来。 举起长刀,也没看好落脚点,就只是正面砍了过来。东次郎一边往左边避开一边拔出了长刀。计之介停住脚步,回过身马上又刺了过来。东次郎躲向右边。计之介再次砍来。这次是竖着长刀往下砍来的一刀,被东次郎用刀劈开一边。 “住手,藤吉。”东次郎喊道,“你发疯了吗?” 计之介又扑了上来。东次郎侧身避开,同时快速地(用自己的脚)绊了一下计之介的脚。计之介往前跌倒,他摔倒在地上。长刀从他手中飞走,他摔倒在那里也不起来,悲惨地叫喊。 “杀吧,杉丸,杀了我。” 东次郎在那里看着他。 “杀了我,快动手。” 东次郎将刀收回刀鞘,解除了身上的战斗准备。然后脱去沾湿的足袋穿上了草屐,足袋用怀纸注4:怀纸包好收入了怀中。期间他的眼睛一直都没离开过计之介,然后,他从草丛中捡起计之介的长刀,平静地靠近计之介对他说道。 “起来吧,让人看见了不好看,起来把事情,理由说给我听。”东次郎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想被你杀了。” “起来说话。” “我是准备被你杀了来的。” “快,起来把刀收好。”东次郎说,“可以不必决斗解决问题,那是最好不过了,快起来整理干净了。” 计之介站起身来。东次郎将刀递给他,他站着,避开脸将刀收回了刀鞘。 “我太羞愧了,都想死了算了。” “就告诉我一句话,”东次郎说道,“发生了什么?” “她,------她逃走了。” 东次郎不说话等着他继续说。 “昨晚天亮前,”计之介说,“等我醒来后,她已经不在了。” “------确实吗?” “所有的钱财,还有那面汉镜都没了。”计之介说道,“钱没多少,汉镜是传家宝,那是无价之宝,都没了,------我昨天找了一整天,但都没能找到她,肯定没错是逃走了。” 东次郎走近,将手搭上了计之介的肩膀。 “好险啊,”东次郎说,“还好,藤吉,还好啊,这是天意啊。” “我很惭愧,实在是太羞愧了。” “去我家吧,”东次郎说,“去我家吃早饭。” “怎么可能去你家呢?” “没什么不能去的。”东次郎说,“藤吉现在说羞愧,但这不正确,该说羞愧的是昨天为止的藤吉,现在的你没什么好羞愧的,来,一起走吧。”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这实在是不行。” “我得带你去。” “这太残酷了,”计之介说,“我那丑态已经被所有人看尽,别人还无话可说,我还有什么脸面出现在深江的面前呢。那太残酷了呀。” “一起走吧,”东次郎说,“清除脓包的时候得一次彻底处理,一点一点来也减轻不了痛楚,你这羞愧难耐的感觉也最好一次都解决掉吧,那样反而能更快变得轻松。” 计之介有些犹豫地点头。 “走吧,”东次郎说,“让我来安排吧。” 两人开始走了起来。天已经完全亮了,因为有风,晨雾也已都被风吹走,走到山坡的下坡路口,从那里望去,越过城区,鹤之冈的树林和城堡的天守阁注5:天守阁在晨辉中飒爽可见。 两人往山坡下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36章 芦苇曾看见 三 芦苇曾看见(三) 两人来到了在辻町的杉丸家。 东次郎是一百二十石的纳户役注6:纳户役,家里有他的母亲,刚结婚的妻子,还有名叫深江的妹妹三人。 “我请了三天假。”东次郎说,“今天是特别的日子,喝一杯放松一下。” 估计是东次郎已经关照过了,大家的态度都很自然,谁也没有露出见外的表情,计之介和东次郎的妻子是第一次见面,就连她也是像早就相熟似地对待他。 深江在边上招待,她已经二十岁,娇的身躯,圆圆的脸蛋是个非常健康的姑娘,欢笑时会露出一颗大虎牙。想来是害羞,每当露出笑脸的时候,都会用手背掩住自己的嘴。 ------这有什么呀,傻瓜,不用藏起来的。 东次郎说过她好几次。 ------有虎牙是挺可爱的,你的脸有颗虎牙还正好呢。 ------不行,太大了呀。 深江(会掩住嘴)这么说。 ------我的不是虎牙,大得像魔鬼的牙齿,很不好意思的。 计之介和深江在五年前是有过婚约的。因为计之介的问题,最近两年多一直都没来过这里。所以深江也就到了二十岁的年龄,------不过她并没露出异常的态度。而对计之介来说,这样更让他感受到了她的呵责,但同时也是非常感激。看到她没有任何异常和以前一样接受自己,在他内心深处充满了,在发出深深自责的同时也满是喜悦,这双重的感情。 吃完饭,计之介告别离开。 “我明天过去。”东次郎说,“详细的事情那时再听你说。” 计之介点头,东次郎送他出了玄关。 “松野老人那里我会联系。”东次郎说,“下人的事我也会安排好,首先你得好好睡一觉。” 计之介避开他的视线点了点头。 “松野老人不知会有多高兴呢。” 东次郎低声说道。几乎像似在自语那样的低声。计之介回头看了东次郎一眼,然后走出玄关离去。 藤吉的家在一个叫竹公馆的地方。 计之介回家不过三十分钟,家臣的松野伊太夫带着两个下人过来了。松野是父亲当家时就在的家臣,半年前他自己要求离开了藤吉家,寄居在亲戚家里。------来到计之介的房间他汇报了自己的回归,松野哭了。 “都听杉丸大人说过了,”松野伊太夫说,“那时我说了许多无礼过分的话,还请您能够原谅。” 计之介垂着头低声说道。 “还请你原谅,我会重新努力。” 松野说,“是。” “我会让你看到重新振作起来的我。“计之介说,“一定会重新振作起来。一定。” 从计之介的眼里也落下了眼泪。 松野指挥临时雇来的两个下人,把家中打扫清理干净。家里什么家具都没有了,乱得一塌糊涂。将这些打扫干净,买来了当先急需的东西。钱好像也是杉丸准备的,后来“还剩下了这些,”松野交给了计之介二两金钱。 隔了一天,东次郎过来了。 那时,松野年老的妻子也回来了,准备了简单的酒菜,边吃中饭边聊了起来。 计之介把所有都说了。除了没必要说,不能说的,尽量将所有都无所保留地完全告诉了东次郎。 藤吉家是五百三十石有中老注7:中老地位的家族,父亲舍人曾任职御用人注八:御用人,他不抽烟不喝酒,是个忠谨正直的武士。计之介是他的独生子,但绝不曾宠溺过,计之介生来就是一个性子温和,头脑聪明的孩子,在藩校注9:藩校得过许多的奖赏。------和东次郎是在精心馆道场认识的。东次郎比计之介年长一岁,在精心馆道场有着俊逸英才之誉。计之介虽然最终还是没能超越他,但也算是有了上等中位的水平,有时三场比试中也能赢了东次郎一场。 在计之介二十岁前后,不可思议地在他身边聚集了不少人气,“估计将来能成为国家老注10:国家老吧。”大家都这么看好他。他父亲正在担任御用人,藩国的国家老三个位子中,按规定有一个是要由有中老地位的家族中选出担任的,所以说那样的评论并不算毫无依据,但那么年轻的他,拥有了如此大的人气,对他来说也确实是有一种重负在身的感觉。 ------不必在意那些。 东次郎常常鼓励他。 ------这世间的评论都是不负责任的,能成为国家老那就作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别这么说了,我其实是想过安静生活的。 计之介喜欢作学问。如果可能的话,甚至想一生都过研究学问的生活。 二十三岁的时候,他向杉丸家提亲希望能让深江嫁给他为妻。东次郎听取了妹妹的意见后同意了,于是便定下了了婚约。深江当时才十五岁,她好像发育得比较晚,身子看上去也还像个孩子。 ------结婚再等她两年吧。 东次郎这么说,计之介也同意了。 当他二十五岁的时候,母亲去世,紧接着父亲也在江户去世了。计之介为了父亲的葬礼去了江户,在那里他认识了那个女人。 女人是柳桥的艺妓,名叫妃佐,那时就已经二十二岁了。计之介在亡父的友人举办的宴席上和她相识,之后,被她追求,两人偷偷地约会了。 ------请再过来一次吧。 妃佐求他。 ------等您回了故乡,那就一生都不能再见到您了。啊,就再来一回。 结果就这样经常见面了。对计之介来说,江户这样的大城市是第一次,和艺妓的接触,玩耍也是第一次,最主要的妃佐是他的第一个女人。计之介被女人热烈的情爱所吸引。也是真的喜欢上了她,确实有了无法分离的感情,但他也明白终究只能是在江户期间的短暂之情而已。 ------真的没法忘了您,真想索性死了算了。 女人放声大哭,在他手臂上咬了好几口,把脸贴在自己的牙印上疯狂地亲个不停。 回归藩国后,他收到匿名信去了指定的料亭,在新京桥附近,一家叫“源宗”的料理茶屋,他见到了妃佐。她憔悴得像个病人。在看到计之介后,她露出了哀伤的笑容,缩紧肩膀说道。 ------请不要责骂我。 ------你这是怎么了? 他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求您了,千万不要责骂我。 妃佐紧紧地抱住了他,激动地哭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37章 芦苇曾看见 四 芦苇曾看见(四) 计之介停止了述说。 “原来是这样,”东次郎说,“是这样啊,她是从江户过来的。” 计之介沉默了一会,又继续述说。 妃佐是从江户逃过来的,在城区的木花町做了艺妓。开始并没想要和他见面,只是一心想着住到离他近一点的地方,她说道。 ------不过还是想只见一面,就大胆地给他送了信。 妃佐微笑着这么说道。 ------如此也就逐了心愿,能见到一面,还住在同一个地方,就满足了。再也不会给您添麻烦了。 不知妃佐是否是真心这么想的。 “不清楚。”计之介说,“不知道她是真心那么想的,还是她知道,那么做反而更能吸引住男人才那么说的,到底如何现在也不清楚。总之,------之后妃佐便再也没来过联系了。” 但是计之介自己去见妃佐了。 没法不去见她。是妃佐让他知晓了女人,虽然时间不长,但无数次相见反复相爱,那会是多大的诱惑他心里很清楚。而且,从江户逃过来的女人,那种一心一意的爱慕之情也无法不让人同情。 ------如此也就逐了心愿。 来到如此乡下的城市做艺妓,但就只因为住在了同一处地方便能满足。妃佐的话刺痛了他的心,抓住了他的心。 ------您不能来的。 妃佐说道。每当计之介去见她,妃佐都会这么说。 ------这样的城市马上会有流言的,这是最后一次,不能再来了。 计之介也是这么想的。这样做太对不起深江了,深江这时已经十七岁,完全是一个大姑娘了。索性把和深江的婚事办了,那样说不定也能忘了女人。他这么想。可是反而更舍不得了。是因为在妃佐身上有能让男人忘我兴奋的技巧吗?------也许是这样。但更多的还是,他无法对那女人不顾一切对他的热爱而且为他着想甘愿忍耐寂寞的姿态无动于衷。在没有任何熟人可以依靠的乡下宴席上,为那些乡下客人跳舞唱歌,光是想象一下她那种无依无靠的模样,就无法不能不去见她了。 ------今天一定得是最后一次了。就此结束吧。 妃佐这么说。还会说,再来也不见面了。但是结果还是见面的次数只是越来越多。 ------这么下去会怎样啊? ------到了什么时候大概会厌倦吧。 ------也是,反正是作不了夫妻的,不久或许会厌倦吧。 ------不错,两人一定都会厌倦的。 于是两人的关系更深了。 “再有半年,或许真有可能会厌倦分手。”计之介说,“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周围出现了两人的流言,松野也开始经常提意见了。” “松野来我这里商量过。”东次郎说,“是我让他再等一段时间的,应该不会太久就会终止的,什么也别说再等一会儿就好,我是这么说的。” “松野没能再等下去。”计之介说,“家里已经快没钱了。” 伊太夫没说钱的事。让杉丸家知道了事情就变大了。他说,如果在整个藩国武士圈里流传出去,那可就会对藤吉家族的家格注11:家格产生损害。之后计之介和妃佐两人就和之前的两人完全不一样了。大家都在盯着,大家都在想要让两人分手,已经不能再公开见面了。两人这么想着便开始偷偷地见面。这使得两人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密。躲避世间耳目的恋爱,让两人的爱情和对快乐的诱惑变得更加激烈,连一天都没法不相见了。 计之介和女人两人借的钱也越来越多。 他借下了没法告诉松野的巨额,妃佐也在他不曾察觉之处借下了钱。不用说,两人为了躲避世间的耳目,结果反而更加扩散了传闻。因为没法发工钱,松野遣散了所有的下人,三名家臣也一个接着一个离去了。父亲去世后,他继承了家督,此时已经可以担任相应的职位。但是没有任何任命的通知,估计就是因为有女人的流言而被耽搁了。没有职务(虽然还是有中老的地位)俸禄只能领取三分之一,生活拮据到快要过不下去的程度。 “这时女人把实情向我坦白了。”计之介说,“开始只是哭,怎么都不肯说,在我硬逼之下,------已经没法再相见了,她说,自己必须换到别的地方去了。” 计之介这才知道女人借了钱的事。 从江户来到这里的一年半,女人背下了无法偿还的债,已经到了没法再延期的期限。还钱,或者换到别处去,只能选择其中之一了。 ------好吧,我来设法弄钱。 计之介这么说。 ------只要解决了这笔钱,你的身子就是自由了,是吗? ------然后想要我回江户吗? ------总之得先弄钱。 ------让我换到别处去吧。 ------你认为我没法弄到钱? ------求您了,让我换到别处去吧。 不是很远的地方,换到别处也不是不能再相见。反而离开了这里,不用担心流言能更容易见面。妃佐这么说。但是他没法同意,为了他从江户逃来,为了他背上了这笔债,他无法不管不顾。 他背着松野,将家里的书画和有些价值的东西都卖掉了。 松野发怒了。从父亲时便奉藤吉家族为主,性情温和,忠实勤奋追随家族的他终于发怒了。 ------请允许让我辞退吧。 松野颤抖着说道。计之介只是冷淡地说,随你的便。 ------不过,你什么意见也别提了。 松野不说话。他什么意见也没提,和妻子两人离去了。家里只剩下了计之介一个人。 “是我让松野什么也别说的。”东次郎说,“因为我想就这样再看一段时间的情况,那样更好一些。” “现在自然能够明白,那时我是真的疯了。”计之介说,“当时我只是想,好,那就一路走到底吧,看看到底会怎么样。” 于是他把女人接到了自己的家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38章 芦苇曾看见 五 , 六 芦苇曾看见(五) 于是开始了两个人的生活。 那是极度消耗精力的生活。男人为了忘却自己被世间所抛弃的愤怒和绝望,沉迷在与女人的□□之中,而女人出于自己将男人陷入了如此困境的自责,则希望通过给与男人更深的快乐来补偿。确实,计之介是如此感受到的。女人毫无止境的索求,焦躁和欣喜万分,无比陶醉的表现,渐渐地变得更加疯狂,激昂,与此同时(无论是在多么疯狂的快乐之中)她也总是沉浸在被自己的罪过自责和乞求宽恕的泪水之中。 ------是我的错,是我让你变成了这样,对不起,饶了我,饶了我吧。 妃佐浑身颤抖着大声哭泣。计之介想让她停止,有时会常常用手掩住她的嘴大声呵斥。 ------住嘴,别说了,变成这样的不是任何人的责任,如果硬要说有什么罪责,那也只能怪两人相遇了而已。 ------千万别这么说。 ------要怪只能怪两个人遇上了呀。 ------您太无情了。 ------那是你太过责怪自己了。 ------您是个无情的人,您知道我有多么感谢两个人的相遇吗。 妃佐说道。 ------我自己会怎样都无所谓,但是您知道遇到您我有多高兴吗?对我来说遇到您是我最幸福的事啊。 然后女人又哭得死去活来。 这些事计之介并没有说。两人燃尽身心的日夜,既无法说得清,也没必要说。……两个人的生活变得只为每日的生存而活,计之介将家里的东西都变卖了。女人也只剩下了一身衣服,连梳理头发的道具都没有了。他之前就已经将有些价值的东西都卖完了,所以剩下的都是些可怜难堪的东西。但是哪怕只值一丁点的价钱,只要能卖都被他卖了出去。 ------再忍一会儿,只一会儿。 女人苦闷的声音喊道。 ------我马上就离开这里,所以只要再忍一会儿就可以的。 但是,妃佐并没有离开,而是开始说让自己来赚钱。一起去江户,在江户的话是能够赚到钱的,您也不用再被束缚可以过上自由的生活。一起去江户吧,如此开始向他劝说。 ------不然的话,我们都会饿死的。 ------你那么害怕饿死吗? ------我害怕会让您饿死。 ------想去江户的话,你一个人去吧,你是想回江户了吧。 ------您是懂不了女人的心啊。 ------你一个人去,我不愿意。 家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除了回收垃圾的,谁也不要的东西了,卖这些的事也是妃佐在做。于是有一天,妃佐找来了一面古镜。 ------这是不能卖的。 计之介说。 ------这是很久以前就在藤吉家的传家宝,都是由每一代的主妇保管,从祖母到母亲,母亲到,……对了,这是应该交给你的东西。 ------交给我? ------你是我的妻子,这东西自然得交给你来保管了。 妃佐很是稀奇地,翻过来翻过去反复察看。那是用青铜铸造八花型的手镜,直径大约四寸左右,背面有龙的浮雕。 ------看上去是件很古老的东西呢。 ------说是汉镜,应该是千年以前的东西吧。 ------那应该是很值钱的东西了。 ------不太清楚,不过如果拿去卖的话应该相当值钱。 妃佐好像被吸引住了,她一直看着爱不释手。终于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像是很可惜似地,心翼翼地将手镜装回了匣子里。 ------这个对我来说,太贵重了。 ------这就是你的东西。 ------如此尊贵的东西,对我,那实在是太贵重了。 妃佐将东西放回了原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东次郎问道。 “就二十天前吧。” “然后就是我来了,对吗?” “杉丸你第一次来。”计之介说,“当我看到你的脸,心里想到的就是终于到了了结的时刻。” 这时他从一开始就在疯狂发怒。 东次郎是想和他冷静说话的,他尽力忍耐,但还是实在无法忍耐。东次郎一直都是打算冷静对话,也在尽量冷静地说话。可是计之介在疯狂发怒,声音马上变响,两人说的话也变得十分尖锐。 ------别说什么劝告,说出自己的本心如何? 计之介冷笑说道。 ------让我和女人分手,那不是为了我,和女人分手,是想让我和自己的妹妹结婚吧。 ------别说深江的事,和深江无关。 ------深江和我五年前有过婚约的事,藩国中所有人大多都知道,被女人坏了事,也确实有损杉丸家族的脸面。 ------住嘴,住嘴藤吉。 东次郎叫道。 ------你居然变得如此卑鄙,因为那个女人,你居然变成如此卑鄙的人了吗? ------女人,女人怎么了? ------对方是个再卑贱的女人,连你自己都堕落成如此卑贱,真是无可救药了。 ------这句话可没法容忍。 ------是说你卑贱了,是吗? ------是你侮辱了女人。取消刚才的话。 ------不取消,你想怎样? ------不用再确认,决斗吧。 于是东次郎冷笑说道。 ------居然还留着能奋起决斗的性情。 ------别说你不敢了。 ------时间,地点。 ------后天早上五点,在观音寺的山坡上见。 芦苇曾看见(六) “第二天早晨,------就是杉丸你来我家后第二天早上的事。”计之介说道,“睁开眼看不到女人,开始以为是去了洗手间,或者是在做早起后的准备,可怎么等也听不见声音,也不像是有人在,忽然想到,摸了一下女人的棉被,发现完全是冰凉的。我的直觉马上让我想到她逃走了,到那时为止我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想法,女人可能会逃走这种事,我对她可是深信不疑的。” ------是的,逃走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计之介马上否定了自己的直觉。可能是去弄钱了,这么想着安慰自己,他怀着焦躁不安地心情一直等待。当然妃佐不会回来,到了下午实在是无法再耐心等下去了,他跑去了木花町。然后去了女人曾经住过的地方,工作过的茶屋(也顾不得什么脸面)到处寻找查问。但是哪里都没能找到女人。计之介去喝酒了,在马夫和苦力聚集的酒馆里,喝着味道难闻的劣酒,他醉坏了,回到家就那样醉倒了。 “后半夜忽然醒来,像是在梦中想起,醒来后马上记起了汉镜的事。” “不见了是吧。” “没有了。”计之介说,“找了找只找到了匣子,里面的汉镜不见了,那就没有怀疑的余地了,我清楚明白了她逃走的事实。” 那是计之介留下的唯一有价值的物品。从海外传来,能高价出卖的事女人也清楚知晓。 “那女人将我榨取到一无所有为止。”计之介说,“然后,当再也不能从我这里获取任何东西,家族的存亡也开始陷入危机状态时,便拿了我唯一保留下来的汉镜逃走了。” “前一晚,------”东次郎说,“不会是因为我和你说到了深江的事吗?” “不,深江的事她之前就知道。” 没必要再说什么了。 “我是想自杀的。” “你做到了比自杀更有价值的事。”东次郎说,“你按照约定来到了观音寺的山坡,然后将事实毫无隐瞒地全部说了出来,那是需要有勇气的。” 东次郎说完拿起了两个酒杯倒满了酒,“来,一起喝了这一杯。”他说道。 “你该将这次的经验在你的人生中好好发挥利用。”东次郎低声说,“藤吉所经历的事,不是有那么多人能有的,一般的人应该都会因为这样的事而毁去一生,------但是我相信你,相信你一定能够重新站起来,我想,到了那时你这次的经验将会有巨大的价值,别让大家对你再失望了。” 计之介伏下眼。像要将东次郎的话铭记在心中,他一动不动低头听完,然后和东次郎一起喝下了那杯酒,眼睛还是看向下方说道。 “深江会原谅我吗?” “不知道。”东次郎说,“至今为止她什么也没说起过,也许会原谅,那天早上的样子好像没有问题,但心中究竟如何想,得直接问了才清楚。” “那就别问吧。”计之介说,“等时机到来,我自己去问,如果到那时,她还能够等着我的话,------” 东次郎看着他的眼微微点头。 藤吉成功地回归到正途。而且比东次郎预想得要更快,更稳地,------回归到了正途。计之介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他了。在和女人的事发生前,他曾经只是一个性子温和喜欢学问的公子哥。确实是在严格的培养下成长,但是拥有独生子的软弱和腼腆的性格也很明显。这些完全改变了。在他的脸色,表情,态度都可以看到,从他内心深处显露出来的强大力量和坚韧信念,他的谈吐也变得简明扼要。------就像是一名重度患者恢复过来后,变得比以前更健康多了的例子一样。 第二年二月,计之介坐上了中老的席位,并和深江结了婚。他并没有说过什么谢罪的话,深江也没有对他的过失表示过要追究的样子。 结婚两年后,长子太郎出生,隔了一年次子杉之助出生了。这时,计之介对妻子说道。 “有两个男孩就足够了,以后就不生孩子了。” 深江只是回答了是吗。她对丈夫为何那么说,那时的她根本一点也未曾理解。但是过了一些时日,她发现丈夫在用不自然的方法,而且一直都未停止,实在难以理解便向他询问。 “您真的不打算要孩子了吗?” “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啊。” “为什么呢?”深江说,“有了两个男孩确实也不会觉得有不足,但是这两个孩子也不是有保证一定能够养大的,什么时候缺了一个,甚至两人都被老天爷取走也不是一定不会发生的。” “如此担心的话,那会是无止尽的。”计之介说,“我是个独生子也毫无问题长大成人了。” “当然我只是举了个例子而已。”深江说,“但是,不去管什么例子,像藤吉家族这样的身份,有三,四个孩子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呀。” “你计算过吗?” “计算?” “以五百三十石的俸禄,得过什么样的生活,就是这个计算。”计之介说,“生下孩子抚养成人,就是日工苦力也能做到的事,但是成长后的孩子怎么办?日工苦力的话,让孩子去做马夫,轿夫也是可以的,但是武士家族可不行,再怎么贫穷,武士家族是不可能让孩子去做马夫,轿夫的,------你也该明白这些吧。” 深江垂下了头。 “能继承藤吉家族的只有一个孩子,剩下的只能去其他家族成为养子,或者一生都得靠兄弟养活了。”计之介说,“如果是身份地位更高的家族或许还能分家,五百三十石的中老是不可能的。” 深江像似被一股寒冷袭到,她缩紧了肩膀。计之介说道。 “孩子有两人就足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39章 芦苇曾看见 七 芦苇曾看见(七) 计之介三十五岁时开始驻扎江户,以中老的地位兼任了留守役监事的职务。众所周知留守役是藩国的外交官,监事的职位自然是统辖一切外交事务了。工作本身非常平凡需要耐心,但也是能够熟知整个藩国情况的职位,对他之后的发展很是有利。 驻扎江户的任期是三年,因为有职务在身,计之介在江户待了六年,期间他回过两次藩国,每次回去,都会让人感觉到他的性格有了变化,甚至能让人感受到他已经具备了一种威严。每次回国,他都会和杉丸见面,就两个人一起吃饭,这成了习惯,只有那时他才会露出放松的姿态,变得完全是一副欢快的样子,但尽管如此还是能让人清楚地感觉到两人之间身份地位的差距。 “他那浪子回头真是太完美了。”东次郎对深江说,“不会有错,他一定能够成为国家老。” 曾经对他有过的评论预测,又渐渐地成为家族众人的期望。 担任了六年的留守役监事,他被升任侧用人注1:侧用人,增加了两百石的俸禄。侧用人是个非常复杂的职务,怎么做都容易被看作恶人。在藩主和重臣之间繁忙,微之事也会成为被批判的发生源。无论在身体上和精神上都总是承受着极大的压力,必须有相当健康的身体和聪慧的头脑才能胜任。 在成为侧用人时,他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赖母,让长子太郎继承了计之介的名字。他非常成功地完成了侧用人的重任。不管是在江户公馆还是在藩国领地都得到了好评,特别是得到了藩主极大的信任,常常受到了长刀或是服饰的赏赐。然后过了四年,终于到了即将成为国家老的时刻,可他却以身体健康缺欠为由提交了退职的申请,这让家族中的人们都大吃了一惊。 城代家老几乎就是终身的职位,包括江户和藩国领地内,在城代家老之下设有四人的国家老,任期是五年,其中一人规定由中老地位中的一人担任。正好是那位中老地位的国家老替换的这一年,赖母却提交了退职的申请。周围所有人都劝说他,藩主也对他下达了慰留的劝告,但是他还是没有撤回辞退的申请。 ------身体状况不是太好,就这样继续工作下去未免无法尽心尽力,为了将来能够更好地为主上效劳,请允许二,三年的休假在此期间恢复身体健康。 如此解释他退去了职务。 当然这不过是个借口,他只对杉丸东次郎透露了他的真心。 “我的升迁太顺利了。”赖母说,“至今为止所幸不曾有过不良的评价,但是就这样就任国家老的话,肯定会惹人反感,绝无夸张我很清楚。” “确实有这个可能。”东次郎说,“但是下一任国家老可得等五年了。” “好像是这样。” “五年之间可是会有很多变数的。” “这个不太清楚。”赖母说,“如果打算等待的话,确实得考虑这一点,但是我可没有准备等待五年的打算。” 东次郎看向赖母的脸。赖母微笑点头。 “就是这样的。”赖母说,“这只和杉丸坦白,我的目标是城代家老。” 东次郎被他的气势压倒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竟然成长到如此境界。 东次郎在心中自语。 ------但是,这个男人确实有可能能够成为城代。 赖母开始了隐居生活。长子计之介已经十五岁,次子也已经十三岁。赖母对孩子几乎不会关心,他从藩国的书库借出书籍阅读,穿着草鞋带上便当,仔细地巡视了领地各处,还会去熊井河钓鱼。根本看不出有着争取城代家老的野心,那是一副任谁看都只是在保养身体之人的姿态。 刚进入九月的有一天,------ 赖母去了熊井河钓鱼。这里是以前也曾来过一次的地方,熊井河在观音寺的山坡边往右大幅转弯,形成了一大片沼泽地,从河滩到河中繁殖生长着茂盛的芦苇。------赖母戴着菅草编制的草帽,只插着一柄短刀,未着袴裙只穿着双层的和服。他从堤坝下来的地方,由于脆弱的土质有泥土从堤坝崩落下来,比其他地方高出了一段,延伸进入到河流之中。他选择在那里放好了鱼竿。 秋天的清晨吹过略带凉意的冷风。 赖母钓鱼的目的并非为了钓到鱼。是为了让人看见(如果有人看到的话)他那安逸的生活,其实并没有任何钓鱼的兴趣。垂下鱼钩后,他就将鱼竿插入脚下的土中,自己就在堤坝的斜坡坐了下来。 每当有风吹过,芦苇便会往一边倾斜,开始泛黄的叶片与叶片之间,会发出沙沙的干燥响声。 没过多久便钓上来了一尾三寸多的鲋鱼,接着又钓到了三尾。然后,又要将鱼竿插入土中时,在土中碰上了硬物,再使劲插入,手上传来了刺破什么的感觉。像是土中埋着箱子什么的,------他用鱼竿将土扒开看去,果然挖出了一个像似书信盒的东西。 “确实是个书信盒。”赖母自语道,“怎么在这里埋了这种东西呢?” 盒子上系着带子。已经腐朽不堪,碰一下马上就会断开,因为有金属扣子倒是能马上明白那是绑在盒子上的带子。盒子也已经开始腐烂,不过还是留下了几处能看出曾经有过漆或莳绘的痕迹。 一阵风吹来,沙地一声一片芦苇摇晃而过。 赖母打开了盒子。里面有一封信。他取出信,心地摊开。看似已经很旧,纸张已经褪成茶色,用米糊粘成一卷。卷开看去,有米糊粘贴一起的部分有些会剥落下来有些会裂开。而且上面写着的假名文字注1:假名文字(那是写得不太美观的女人的字迹)像似被水沾湿而洇纸,有许多地方都无法看出是什么字,不过断片断片读过去,大致就是下面这些意思写在了纸上。 ------计大人,我去死了。 开头是这么写的。 ------我决定去死的理由,是因为今天晚上听到了两人的谈话。但是也不是说这就是全部的理由。说实话也是因为心里想着现在正是死去的最佳时候。 我现在正被喜悦和幸福充满了全身心。我遇上了您,而且能那么深深地相爱过。我抛弃了自己身上的所有一切,无视情理,离开了出生的故乡,只依靠上您一个人,而您也为了我不顾家族的利益和自身的名誉,放弃了所有的一切。 ------我的心中和身上,都有着您的爱像烈火一般在热烈燃烧。我比其他人三次人生都更多地活过了,更深地经历了爱情的喜悦和幸福。我现在真想,------谁有过这么热烈相爱的人吗?想这样叫喊。想在这幸福,燃烧中的喜悦未曾消失前死去。手镜我擅自拿走了,我想把他当作您,抱着它一起离去。请您原谅吧。 ------啊啊,计大人,您能理解这将要去死的我,现在有多高兴多幸福吗。……现在您正在熟睡中,观音寺的时钟敲响了两点的钟声。那么就此告别吧,计大人,再见。 最后写有名字,可是字迹被水洇得看不清楚了。赖母“哼”地鼻子响了一下。 字写得很丑文章也很幼稚。但是,那里像似有恋爱的喜悦如同凯歌在高唱。那可以说是在热恋的陶醉中死去女人的喜悦和胜利的狂喊声。 ------赖母能记起什么来吗?不,没有任何一点记起来的模样,他皱起了轻侮的眉头。“喜悦,和幸福啊。”他说,“哼,写完了这个就去死了,------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居然做出如此无聊的蠢事。” 赖母将信扔掉,重新将鱼竿插入了土中。 风吹了过来,芦苇向一边倾斜,芦苇的叶片也一起倾斜摇晃。传来唦呀唦啦的干燥响声,------芦苇们像似在互相低声细语。十八年前那一个夏天的清晨,在浓雾中发生的事,和现在赖母将信扔掉的事,……风开始激烈吹来,芦苇在唦呀唦啦的响声中摇晃。 赖母坐在堤坝斜坡,愉快地开始思考将“城代家老”收入手中的计划。 《发表于面白俱乐部1954年9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40章 备前名弓传 一 , 二 备前名弓传(一) 备前国冈山藩的武士团有一位名叫青地三之丞的弓箭高手。俸禄大约有三百多石,因为很早就和父母死别,他是在伯父青地三左卫门的监护下长大的。十九岁时他继承了家督,因为他在幼时便对弓箭很是拿手,便被分配在弓箭组里任职。三之丞自就是稳重谦逊的性格,从来没见过他发怒的脸,也没听说过他和其他人争论吵架的事。而且还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对那些无聊的闲话他总是看向一边不会理睬。 “难得的好天气,天气真的不错啊。” “……如您所说。” “啊呀,有片乌云啊,要下雨了吗,会下吗?” “……如您所说。” “这要是下起雨来,随主上去狩猎可太幸苦了,希望能再坚持两三天啊。” “……如您所说。” 就是这副样子。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差不过都会以“……如您所说。”搪塞过去。如果继续追问的话,最后会连“如您所说”都懒得说沉默不语。尽管如此也没人说他傲慢无礼,在上司和下属之间都有着不错的口碑,这只能说是他与生俱有的品德所为。 有趣的是,和他正相反的正是他伯父三左卫门。三左卫门有个“雷神三左”的绰号,急躁武断,没有一刻悠闲自在的时间。无时不刻都在忙这忙那地跑东跑西,随处乱吼一通。就是因为有这么一个性格的伯父,侄子三之丞的稳重姿态就更引人注目了。 “年轻人做事不能再爽快些吗?”看见三之丞的脸就会抱怨。“看你做事就像是蜗牛在脊梁骨上爬。这样,唉,就不能再利索些吗。” 他一个人抱怨一个人在生气。不过三左卫门有个叫夏子的女儿,她倒是常帮着三之丞。夏子比三之丞四岁,说不上很漂亮,不过却是个非常善解人意聪明的姑娘。 有一年的初春,三左卫门站在房间的边缘走廊看着庭院,忽然发现在庭院角落里,梨树高处的树枝上停着一只鹭鸟,他急忙喊来了三之丞。 “您找我?” “看那里,那株梨树的树枝上停着鹭鸟。看见了吗?” “看见了。” “你从这里将它一箭射下来试试。” “射下来做什么?” “不做什么,你开始修行箭术也有五年了,没见过你的技术到底如何了,正好是个机会让我确认一下你箭术的水平。快,快点,不抓紧就飞走了,怎么还那么慢慢吞吞的呀。”一旦说出口绝不会妥协,被催促着三之丞拿来了弓和箭。 跟着藩国的箭术教官从十三岁开始学习,已经有了五年的三之丞,倒底是否有所进步,一点也不清楚。三左卫门时常会去见教官询问,而总是“很有潜力。”这样的回答。继续追问那是怎样的潜力,“对箭术之道潜力极大。”如此回答,在修行箭术当然是对箭术的潜力。这样的回答不是在笑话人吗,有一会他亲自跑去训练场观察了好几天,三之丞的箭根本射不中箭靶,射多少次都中不了靶,实在忍不住了三左卫门,“这太让人吃惊了。射了那么多次一次都射不中,太没用了,这怎么还会有潜力呢,让他别玩了吧。”这么说。 可是教官却说,“不,不用担心。”他不慌不忙地对三左卫门这么说道。 “三之丞来道场已有三年,在其他人都一个个进步神速之中,就他一人毫无进步的表现,就那样不管怎么射,一次也不会中靶,但是在下看来,不中靶那是他并不想中靶而已。……虽说在下也不怎么高明,但也算是添为教官的一员,弟子们的能力如何这么看着还是心中有数的,只要看一下三之丞的姿势,便能明白他几乎就是天生的弓箭高手。那点射程的话必定是百发百中的,却从来没有射中过一箭。那就是说,三之丞并非是在做射靶的修练,那是在探究弓箭之道啊。虽说多少年后才能修成箭术奥秘是无法明言,不过终将成为盖世无双的高手那是毫无疑问的,能有如此优秀的侄子,实在是羡慕得很啊。” 既然有弓箭专家的教官这么说,而且似乎也有些道理,那时三左卫门也接受了教官的看法,可对“不射中箭靶的修练”还是弄不懂,所以他一直都在想找个机会确认三之丞的真正实力。 拿着弓和箭回来的三之丞,“这可是你五年来修炼成果的表现机会,可别失手啊。”听着伯父在后面如此关照,他站稳了脚步举起了弓。从这里到梨树大约五十米不到一点,在高处冒出新芽的树枝上鹭鸟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休息。三之丞将箭搭上弓,停了一会稳住呼吸,然后目测距离后吱吱响着拉起了弓。开弓了,比想得更快,嗖地一声一箭破空而去,穿越天空正好射中了鹭鸟脚下的树枝,吓得鹭鸟哗地一下飞舞上天,箭插在树枝上嗡嗡震动。 “无能之辈,如此丑态。”三左卫门涨红了脸发怒。“那么点距离,而且还不是麻雀,黄莺,鹭鸟这么大的鸟你都射不中,真是让人失望的无能之辈,用了五年时间你到底修炼了些什么呀。” “……啊,确实,唉实在是,” “什么实在不实在的,看着你的脸都能让人气死,现在就追去把那逃走的鹭鸟给我射下来,不射下来就不许你再来我这里,明白了吗?”又惹他生气了。三之丞也没什么羞愧的样子,什么也没说就回去自己家里了,那天晚上的事,三左卫门吃完晚饭回到自己房间后,不久女儿夏子悄悄地进来了。 “虽然不知父亲大人如何看待,但三之丞大人真的是一个十分心善的人呢。”这些那些说了一会话后,夏子像是忽然想起来似地说道。------哼哼,白天骂了那子一顿,这是又来提意见了。虽然三左卫门一开始就察觉到了,但他还是“三之丞怎么了?”故意装出一副不明白的脸问。 “哎,去年刚入冬的时候,赤尾大人和田沼大人,还有森脇的右门作大人数人一起来约三之丞大人一起去猎雁,可他怎么也不肯一起去。” “结果如何呢?” “就是不肯去啊,在右门作大人的追问下,他说,猎户为了生计去打猎那是无可奈何之事,只为了玩乐去伤害生命这种事情,在下生来就不喜欢,所以还是免了吧。” “右门作怎么说呢?” “玩乐这话可没法接受,射飞鸟那也该是一种箭术修炼吧,听了右门作大人这么说,三之丞大人笑了笑,……那是每个人的情况不同,对你来说或许会是修炼,但对在下毫无用处。做没用的事还得去杀生,这不是在下喜欢的事,还是免了吧。就是这么说的。” 三左卫门不说话抱着胳膊。------这么说有可能让他射鹭鸟是要求错了。想到这里,“夏子,你去趟三之丞那里,告诉他不用再去追赶鹭鸟了,我这里也允许他来去自由。……唉,好像又被你给糊弄过去了。”他苦笑说道。说夏子护着三之丞,每次都是像这样帮着他的。 备前名弓传(二) 十九岁时继承了家督的三之丞,由教官推荐被选入了弓箭组。备前国冈山藩三十五万石的领主池田光政是一位文武双全古今稀有的明君,武艺中他特别喜好箭术,在城堡中,他在自己的房间边上设置了稻草卷成的箭靶,让弓箭组的人在那里不停地练习射箭,他喜欢听射箭弓弦 的响声。……所以能进入弓箭组也是非常荣耀的事,但是任职后三之丞也没什么特别优秀的表现,就是普普通通地在那里工作。 那年冈山藩藩主光政在藩国,有一天光政去旭河河畔放鹰狩猎注1:放鹰狩猎,没想到居然收获不,将猎到的大雁挂满了马背回到城堡,就要往里面进去的时候,忽然在后面,“今天的牛蒡狩猎怎么样啊?”有人在这么说。回身看去,在训鹰师的身边站着一名眼生的年轻武士,“刚才是你在说话?”光政有些责怪的语调问道。 “是,禀主上,是属下。” “好像说了什么牛蒡狩猎,牛蒡狩猎是什么意思?” “是,这个就是,……这个,” “听不懂,说清楚些。” “是,遵令,凡是主上去放鹰狩猎时,都会赏下大雁汤。” “对,不错,那是本侯的指示。” “确实是十分感激之事,不过汤里面每次有的都是牛蒡。所以大雁汤就等于是牛蒡汤,那么放鹰狩猎也就和牛蒡狩猎相同,今天也就询问了牛蒡狩猎收获如何了。” 他毫不犹豫说得如此直白让光政吓了一跳,身边的人也都流出了冷汗。放鹰狩猎后有猎物,发放大雁汤那是惯例,就旗本注:旗本近臣的人数都不是数目,大雁的肉自然不可能所有人都能分得到,其中只有牛蒡浮在碗里的情况也是理所当然的事,突然拿这个说事那是说的人在找事。但是光政盯住年轻武士的脸,最后却平静地点了点头, “是这样啊,那是太遗憾了,不过今天收获极多,就让你尝尝真正的大雁汤吧。”说完准备离去,“你,把姓名报来。” “禀主上,属下青地三之丞,在弓箭组任职。” “哦噢,那就是三左卫门的侄子了,是吗?。” “正是属下。” 光政进了内里马上喊来了担当,让他一定要把雁肉分配好,确保赐予家臣的所有汤碗里都有雁肉。光政以前也知道不可能所有碗里都有雁肉。但是听了三之丞的话让他马上发现,------既然说赏下大雁汤,那就该有雁肉,分不过来的东西不改名称,没有实际内容分下去那是错误的。说是大雁汤肯定又是牛蒡了,如果大家都这么想,事情再大一些的话,会发展成对政治的不信任。就是发现了这一点。三之丞的表情明显就是在表达这个意思。这事成了光政发掘出三之丞的契机,后来更是被称之为“秘藏者”的最受宠爱的家将,只凭最初的一句话就将三之丞心底的意思领会,那也是因为光政能待人豁达大度,胸襟广阔的缘故。 光政一生坚持使用了他的幼名新太郎,池田新太郎少将注:少将光政,他生来便拥有极利于成为明君的性格,作为治理国家为政者的责任,不管事情的好坏,家臣的谏言一定要耐心听取,这是他的信念。肯定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气质,才能将三之丞的一句话充分理解清楚的。但是当时也就那样事情结束了,不知不觉之间也不是说把三之丞的事都给忘了就是放去了脑后。 那次事件后过了一段时日,有一天早晨,光政正在房间看书。窗外和平时一样,响着弓箭组的人向着稻草箭靶射箭,舒服的弓弦声,光政一边听着一边看着书,忽然他把头一歪,“……嗯?这弓弦声怎么没听见过。”自语说道。来这里射箭的是从弓箭组中选出来技术高超的二十人。每天从不间断听着,从声音中大致也能分辨出是谁在射箭。弓弦的声音看似都差不多,但实际上,张弓者的性格不同会有很大的差别,好胜之人,软弱之人,急性子,有邪心的人,每一种人只要精通此道的人来听,都能从弦声中听得出来。……让光政听不明白是谁的这个弓弦声,那是从来没听到过的声音,特别是那响声的深奥,优美令他吃惊。 “这又是谁呢?”他悄悄地来到边缘走廊看去。在庭院里射箭的正是青地三之丞。------这年轻人应该在哪里见过。看了一会儿终于记起来了,对了,就是那个大雁汤,他苦笑着,“过来,三之丞。”喊道。三之丞平静地收起弓,跪着平伏在那里。 “在这里见你应该是第一次吧,什么时候开始来庭院的?” “是,禀主上,属下是今天第一次来这里。” “箭术修炼不短了吧。” “如您所说。” 既然说“如您所说”就是不短了,但后面该会有多久的说明吧,这么想着光政等着他继续说,可怎么等三之丞都没再说话。 “跟谁学得箭术” “是,受过教官山川重郎左卫门大人的指导。” “那应该有点水平?” “是,……如您所说。”又是“如您所说”了。 “如我所说的意思是相当技术高超呢,还是也不过如此的水平,到底是那种意思?” “是,”三之丞平静地抬起头,“如您所说。”还是重复同样的回答。 这时光政的心中明确地留下了三之丞的印象,但三之丞的箭术到底如何光政还是没能弄清楚。在训练场看他的射术时,只是极其平凡的成绩,既不是很好也不会太坏。但是就这么还在观察之中时,三之丞显露他真正实力的机会来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41章 备前名弓传 三 备前名弓传(三) 承应二年四月,光政四十三岁的时候。安芸国广岛藩四十二万石的太守浅野左少将注4:左少将光晟,在参勤注5:参勤途中,来到冈山城光政。两人年龄相仿属于比较谈得来的关系。在江户城中关系也是比较亲密,参勤来去的途中都会待上两,三天,这已成了习惯。面对面寒暄客套结束后,马上安芸太守光晟靠近过来了一点, “这次带来了有些特殊的土产,不知是否能够接受。” “每次都让您费心十分感谢,既然安芸太守都说是稀有的东西那必定是十分珍贵了,当然会很喜欢的。” “但在接受时,也有一点要求,不过这个先请看了东西再说吧。”说完他命令家臣,让他们在庭院搬来了一个有六尺长宽四角型箱子似的东西。 “就是这东西。” “噢,体积怪大的,这又是什么东西?” “将掩盖布拿去。”一名家臣回答“是”拿去了上面的布。于是出现了一个有铁栏的铁笼,里面是一头动物。 “是野兽?” “不错,这是在领地内名为天上山的深山里捕获的一头狼。从头到尾尖长五尺九寸,重约五十公斤,至今为止在领地内猖獗了好几年,伤害的牛马不计其数,连人命都有十三条被他残杀,是一头近来稀有的凶兽。” “噢噢,那这就是土产了?” “不错。” “那要求又是什么呢?” “备前侯精通箭术,之前一直听说了不少夸耀贵家族中高超箭术的事,所以希望能将此狼释放跑马场,让大家见识一下高超的箭术。” 听安芸太守这么一说,光政一拍大腿, “好主意,不愧是安芸侯,能想到如此有趣之事,这就让他们准备。” “好,那就明日再来观赏。” 那天光晟就这样回去住处了。光政马上命令老臣在城堡中的马场做好了准备工作。怎么说也是要放一只吃人的凶狼,让它跑了可就不妙了。于是便在马场中央用毛竹编制准备了一个宽大坚固的圆形竹圈,而射手则能在其周围跑马骑行。……另一边商量了由谁来担当射手,结果选定了森脇右门作,赤川平五郎,要七之助的三人,并向三人传下了命令。 于是第二天,接到从城里派来的使者被告知准备完毕,安芸太守光晟来到了城堡,他和光政一起坐在了临时搭建的看台。……在看台的左右,马场四周围拢的帐幕前以两个家族的老臣为首,整装排列着一个一个有资格觐见君主的家臣。狼已经被放入竹圈,它很是不安,竖起了背上的毛发,呲牙咧嘴,在竹圈中央四脚抓住大地。 终于指令的鼓声响起。第一个出来的射手是赤川平五郎。他身着麻布的正装手持一柄弓,箭壶里按照弓道作法规矩插入了两支箭,骑马进入马场,向正面看台行过礼,他将肩衣注6:肩衣的右边褪去,控制着马在竹圈外跑了一圈。然后将第一支箭搭上弦,第二支箭,就是被称为命箭的那支箭,和弓平行同时捏在右手上,一边跑马一边察看,狼在竹圈中央四脚抓地一动不动,但是,已经被猎人追捕过几十回,经历过无数次弓箭的危险攻击,它对现在在马上持着弓箭朝向自己的男人正在瞄准自己的事也是完全清楚。……它略微弯起了腰身竖起怒毛,弯下耳朵发出低沉的恐吓声,十分警惕地注视着平五郎的动作。狼没有要行动的样子,平五郎想趁机要了它的命,啪地踢了一下马腹,踏踏踏踏沿着竹圈向狼逼近,忽然他在马上站直,瞄准后嗖地射出一箭。箭一直线咻地笔直飞向狼的脖子底部,眼见着将要射中的刹那间,狼忽然呼地一下扭身翻跳,哒哒哒哒跳出了七,八米停下。箭向着地面扬起尘埃远远地射偏了。 “失算了,”马上重新搭好第二箭,沿着竹圈往左跑了半圈,狼又是站在那里不动,再次充分瞄准嗖地射出。这次离狼更近,那像似居高临下放出的一箭,刚以为“得手了”的瞬间,狼轻轻一飘避开了身子。箭猛地插入了地面,狼居然冷静地走开一边停了下来。这副狡猾,目中无人的样子,让观看的人都不由地气得发颤。 第二位射手是要七之助,他也同样第一支,第二支箭都没能射中。第三位射手是森脇右门作,他是新招募的同苗三右卫门之子,在弓箭组里的成绩是最好的射手。……确实就连气势都有所不同,至今为止目中无人似的狼当右门作一进来就变了样,不时地横眼扫过右门作,它开始在竹圈中这边那边跑了起来。右门作在马场内催马跑了两圈,终于搭上第一箭,啪地他踢了一下马腹。狼察觉到他的动作一惊往左改变了方向,瞬间, “着,”叫喊声的同时放出了第一箭,嗖从狼的鼻尖擦过,吓了一跳的狼急忙跳开,右门作抓住机会,迅速准备好第二箭,充分瞄准射出。用第一箭射得狼措手不及,在它急忙跳开时迅速射出的第二箭,看得人们眼花缭乱, 就在大家都以为“中了。”的时候,狼啪地横向跳开,往右手跳开了十二,三尺,箭还是划过地面往远处滑了过去。“……可恶。”右门作在马上不由地愤叹,但也没法请求再来一次,只好在悄然无声地观众眼下默默地退下了。 “哇,不错,有意思地表演。”安芸太守嗤笑说道,“三人的箭术都还不错,不过毕竟是稀有的凶兽,不能简单射杀也是理所当然,是啊,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啊。”总是被光政自夸箭术的光晟总算得到了机会,他毫不留情地讽刺说道。而光政凭着自己平时的吹嘘,他也没法就此收场。 “哪里哪里,刚才的三名只能算是正餐前的菜,真正的射手还在后面呢,让重郎左过来。”把弓箭教官的山川重郎左卫门叫来, “重郎左,那个射杀那头狼的射手,已经指定好的吧。” “……是。”指定的三人都已经失败了,重郎左卫门疑惑地看去,光政急忙对他眨眼说, “真正的射手是谁,哪个人?” “是,那是,”明白了主君的眨眼,是要求再让一人出场, “回禀主上,是青地三之丞,您以为如何。” “青地……三之丞吗?” “确实如此。” 光政低声强调, “这可是重要场合,三之丞以外没其他人吗?横川如何?” “回禀主上,应该是青地三之丞。” 被两次回答,光政虽然知道三之丞平时的成绩,使他有些不安,但还是说,“那就马上让他出场。”下了命令。 观众中没找到三之丞,马上去弓箭组的驻守处,说是他今天没有任务就在刚才刚好退城回家了。慌忙派出使者骑马飞驰去接他。三之丞出来听说有紧急召唤,有些不解, “在下今日并不值班,可有什么急事吗?” “还有什么,你知道今天要将安芸太守带来的狼射杀的事吧。” “啊啊,是那出戏吗,怎么了,是被谁射杀了?” “射杀了就不用来接你了,赤川,要,森脇三人都失败了,损了主上的脸面,主上命令让你出场射第四场,赶快登城。” “让在下?……让在下射那狼,……”三之丞嘴角一歪, “虽然您特意跑来,不过实在对不住,还是允许在下辞退吧,望您能向主上转告。三之丞不会为了表演,娱乐而修炼箭术。” “青地,你这是当真的吗?”使者惊得瞪出了眼睛。就在此时,伯父三左卫门,从城中骑马赶了过来。 青地三左卫门在使者之后追赶过来催促是有理由的。不在马场观看,也不在驻守处,今日不值班便早早地出城回家了,听了这消息光政察觉到,三之丞对今天射狼的事是不太赞同的。所以他急忙招来了三左卫门,“今日射狼之事乃是为确保本藩箭术名誉所举办,成败也将影响到池田家族的脸面,马上听从命令来城堡出场。”让他转达了如此口信。 “被主上如此反复下令确实也无法再请求辞退了,明白了。谨遵主令。”这回三之丞十分干脆地接受了。 在马场的临时看台上光政陪着安芸太守很是焦急。三之丞会说的道理大致都能猜到,所以特意派出了三左卫门,可是到底会不会来还是很担心。 “重郎左,没别的人了吗?”光政问了好几次,“除了三之丞没有其他人。”重郎左卫门的回答每次都是同一句话。那就再派个人过去,正要发出命令的时候终于先派出的使者回来了。听说三之丞马上登城光政总算放下心来。 “好了,看来马场的灰尘也静下来了,那就让第四名射手来试试吧。”就好像真的只是休息了一会儿的说法,要说马场灰尘的话,刚才的灰尘只怕早已飞去十里外了。是去喊来了什么人的事光晟自然很清楚,不过碍于礼貌他也是一副毫不知情的表情, “不错,来,让大家看看贵藩自信的箭术吧。”说着坐正了身子。 终于让人久等的鼓声响遍马场,骑在马上,三之丞抓紧缰绳出场了。在马场转了半圈到看台正面行礼后,他褪去肩衣,平静地转回马首,这时安芸太守忽然转向光政。 “他好像没带命箭,只拿了一支箭吧。” “……确实如此。”被问到光政也发现了,三之丞在手上只拿着一支箭,箭壶里是空的并没有命箭的第二支箭。是忘了吗?如此想着越发担心了。也不知三之丞是否也清楚,他踢了下马腹来到竹圈前,突然, “耶------吚!” 咆哮而下的气势压迫过去。毫无准备的观众都大吃一惊,那狼更是被吓懵了,它原本”又来了一个“不肖的眼色忽然一变,竖起了耳朵,哒哒哒,它在竹圈中跑动起来。 三之丞在竹圈外踢着马腹,盯着狼的眼睛。而狼则不时瞪向三之丞,跑在他相反对面的边缘,那身子的动作轻得,飕,飕,地飘着,甚至看不清有四只脚踩在地上,……三之丞眼睛追着狼不放,几乎和狼同速在竹圈外两圈,三圈跑着,一直不拿起弓来。 ------他想干什么? ------是想让狼和他赛马? ------哪里,这是,等一会儿狼累了就会睡着,然后就可以射杀的秘术,这叫青地流睡杀术。 观众席里已经开始在取笑他。马场五圈,三之丞确认清楚狼的动作规律,跑速的变化,终于再一次, “耶------吚!” 放声大喊的同时,啪地踢马飞奔起来。一直都在以同速奔跑的狼,见到三之丞气势大增,加快了速度,它也哒,哒哒地加速了。在竹圈的内外,三之丞看着对面竹圈边缘似风一般飞奔的狼,他在马上终于拿起弓,搭上了箭。 狼在跑,马也在跑,就这样跑完马场一圈的时候,马和狼的速度完全一致了,而且双方都是在尽全力飞奔,三之丞等的就是这一刻。狼再如何身轻似燕,但在全力飞奔的状态下想要迅速躲避也是不可能的。当“就在此时”的念头闪过脑海,他在马上站直,吱吱声中弓被张满,一,二,三,三次呼吸后,时机已到,嗖,噗嗞箭离弦飞去。 “着------!” 探身向前望去。破空飞去的箭分毫不差,对准飞奔中狼的喉间噗嗞穿透而过。 ------嘎啊,嘎呜呜。 在惨烈的悲鸣声中,不可一世的凶兽横向跌倒,马上它又跳起来,两次,三次摇头晃脑,再扬起尘埃翻滚,终于失去力量瘫倒在地上。 “中了,中了,中了。” “哇------。”观看的众人都不由地站起身来,或是拍手或是拍腿,响声不断。三之丞反倒像是个没事人似的,他静静地重新整理好肩衣,驱马来到临时看台前行礼后,便转过马场退下了。 “如何”光政得意满面。 “壮观。真是古今稀有的壮观。”安芸太守也是从心底感到佩服,“那么厉害的狼居然只用了一箭便射杀,真是不同寻常的高手啊,而且连命箭都不带的信心也是令人难以置信。可否唤来赐酒一杯?” “那么就换个地方喝一杯吧。”于是便移步殿内开始了酒宴。三之丞被召来,受到了安芸太守的夸赞,并收下了奖励物品,他完美地完成了任务退下城去。 光政十分感动。看平常的样子只是平平凡凡,普普通通地工作,有如此的本事居然不显露一丝,射箭比赛总是排在中等也不理会。……若是未曾遇到今日之事甚至会终身无法让人知晓。但还是毫不在乎地将自己的真实价值隐藏,如此坚固之心,所谓大丈夫就是说的如此人物吧,光政不得不再次重新将三之丞评估为高雅之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42章 备前名弓传 四 , 五 备前名弓传(四) 但是更高兴的是三左卫门。对三之丞他可是一直都是懒猴,爽快点,这么骂声不断的,可如今,赌上冈山藩的名誉,三之丞竟然完美地尽到了他该负的职责,三左卫门不仅大吃一惊的同时,那喜悦也是翻倍的。……同事也都向他道喜。 “有如此优秀的侄子,你太幸福了。” “要是没有三之丞大人,主上可就颜面尽失了,家族中的我们也会被其他藩国的武士笑话,多亏了他使我们也是脸上添光啊。” “不愧是三左大人的培养,那样的本事居然至今不曾透露一丝,确实高雅啊。” 这里那里都是赞扬的话,生来就是性情直爽的老人,想要掩饰他的喜悦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你们这么夸他都没法替他道谢了。那子在下之前也是十分看好的。啊,不,毕竟还是个年轻人嘛,为藩国贡献还得看今后的表现了。”嘴上是这么说的,结果还是定下了日子,邀请了数位平时要好的同事,决定办个的庆祝会,然后才下城回家。 到了庆祝会的这一天。被邀请来到三左卫门家的是,老臣山内权左卫门,伊木长门,还有宫田兵库,粕谷市郎兵卫,富永治左卫门,年轻人中有碇田彦八郎,樱井孙三郎,泷川幸之进的八位。 ……伊木长门是位骨气非凡的人物,有一回他惹怒了光政,被下令闭门思过。但是没多久光政因为参勤将要出发去江户,出发的那一天,长门急忙刮干净月代注7:月代更换了衣服,将家门大开出了门。闭门思过中未得允许打开家门那是违法要被处罚的大罪,------这怕是疯了,------趁主公队列未来,赶快拉他进门。他的家臣都乱成一团。就在此时正好光政参勤的队列过来了,从轿子里传来了“长门,长门”的叫喊声。听见喊声,------啊啊,被发现了,伊木的家臣们都脸色大变,队列在家门前停了下来。长门原本平伏等在那里的,他毫不犹豫地前行到轿子近前垂下双手,平静地看向主公, “今日天气格外爽朗,微臣恭贺主上启程吉利。留守之事,将遵循主上指示在家族内与各位一同认真谨慎行事,敬请主上不必担忧。祝主上旅途万福。”毫无踌躇进言。光政也只是点头, “留守之事,拜托了。”说道,静静地微笑着让轿子启程。两人对闭门思过的事都没说一句话,周围的家臣们就像是看了一出狐狸精的幻剧楞呆了。事后光政说起这事,“作为藩国的老职注八:老职,哪怕是被下令闭门,领主即将离开领地去他国时,还是闭着门不出来送行的话那就是无用之人了。……那时如果长门不曾出来的话,那可就不可能简单了事了。”听说光政就是这么说的。 伊木长门就是这样一位人物。还有一位年轻人中叫泷川幸之进的,他是数年前光政以两百石的俸禄新招募的新人,年龄已有二十八岁,是名一刀流的剑术高手,有些固执,个性很强的那种人。虽说有不错的本领但确实态度也有些傲慢,在家族武士圈内并不太受欢迎,但是本身性格特殊的三左卫门像似喜欢上了他的剑术本领,也不等对方要求在自发替他安排,想让他能够尽早融入家族。今天有伊木,山内的两位老臣过来,所以也拉上了他。客人们都到齐了。 随着酒水喝得多了,渐渐地话题也活跃起来。自然是以射杀狼的事为中心,赤川,森脇,要三人的失败后,三之丞只用一箭射杀狼的妙技,赞赏的话一句接着一句不会停止。可是,一边陪着的三之丞本人却是连一滴酒都不会喝,从一开始便一个劲儿地在往嘴里塞煮芋艿,就像别人在说的事和他无关似的也不说话。于是泷川幸之进来到了他身边。 “前几天施展的箭术确实是世间少有的妙技,无上功勋,在下十分佩服。不过有一件事想向青地大人确认。” “……啊。” “那时青地大人只手持了一支箭,并未带上命箭,在下不曾看错吧。” “……如您所说。” “确实只拿了一支箭,未带命箭,是吧。” “……如您所说。”嘴里对付着煮芋艿,三之丞连看都未看幸之进一眼。 “那么请问,在下对箭术并不如何精通,不过据在下所知,射箭时必须带上被称为命箭的第二支箭,这是箭术的作法规矩,而青地大人故意只带了一支箭,可是有什么特殊的考虑,如何?” “……如您所说。”三之丞咕嘟一声吞下芋艿也不抬头回答说,“因为觉得能够一箭射杀,所以只带了一只箭。” “果然如此啊。”幸之进歪嘴一笑。 “在下也是如此猜测所问,那么青地大人,哪怕只一箭就能够射杀也该带上命箭,应该这才符合箭术弓道的规矩吧,自认为一箭便能射中就不带命箭,这可以说是一种傲慢的态度,不符合弓道的要求,如何?”他自己本身就有傲慢的习惯,所以好像别人的骄傲也比较容易进入他的眼中。宴席上大家都不曾在意只是说些赞扬的话让他不舒服了,而且还有两位老职在场,他觉得此时正是自己表现的机会,便提出了如此尖锐的意见。……可三之丞却懒得回答他只是往嘴里塞芋艿。------随你怎么说吧,就是这副态度。边上的三左卫门忍不住了, “哎,三之丞,你不认为泷川大人说得有理嘛,快回答,回答。” “是,……这就回答。”咕嘟一声,全部吃完碗里的芋艿,三之丞这才第一次看向幸之进的脸, “既然伯父大人吩咐,虽有些多余,再回答一次。一箭就能射杀的东西,为何有必要带上第二支箭呢?弓道的要求不是让你带上第二支箭,而是在于一箭必中。……夏子,这芋艿太好吃了,再给我来一碗。” “但是,万一没射中的话怎么办呢?” “不,”三之丞将碗交给夏子,“如果一箭射不中,那么五箭,十箭都是没用的。” “你这说的对方是狼,要是对手是在下怎么办,你还是只带一支箭吗?” “……如您所说。” “在下修炼一刀流的剑法也算略有所成,站在你的箭前,斩落第一箭的话,没有第二箭怎么办,你还坚持不带命箭吗?” “……如您所说。”三之丞歪嘴笑道,“还是会以一箭对战。” “什么,一箭。那你是说你的一箭,在下无法斩落吗?” “有意思,这就有意思了。”幸之进脸色发白。这可不是感到有趣的脸色。额上爆出青筋,握紧的拳头抵在腿上, “在下是以一刀流的剑法被招募进家族的人,被说成不能斩落你的一箭,那可就对不起主上了,还请能实地比出个胜负。” “啊呀,等一下泷川大人。” “不,不用阻拦,这是武道的意气之争,无需阻拦。” “说得有理,但这不过只是酒席上的争论,没必要如此认真吧。”左右两边在劝阻,这时坐在上座听着的伊木长门,“哎呀,有什么好阻止的。”他反而制止了那些在劝阻的人。 备前名弓传(五) 那天也就那样散了席。第二天幸之进定好了日子和地方送来了通知。日子是三天后,地方是在城外的火铳射击场,时间定在早上十点。……家族中有声望的长门起哄弄出了这事,他自然不可能再来作仲裁阻止,心想总该会有人出来阻止吧。可实际上却根本没人担心这事。大多数人因为有了射杀狼的事,对三之丞的本事都是评价极高,------这有什么,泷川那种人算什么,------青地的箭术那是天下无双的,看着吧肯定赢。大多数人都是这么看的。 终于到了比试的当天。火铳射击场在城区的东南,越过旭河,珈瑜山的山脚下,是个三面围着松林非常冷清的地方。泷川幸之进比约定的时间早一些到达,带着证人樱井孙三郎和碇田彦八郎。伊木长门没来,山内权左卫门,宫田兵库,富永治左卫门,粕谷市郎兵卫的四人按照约定作为裁判过来了。……三之丞也被三左卫门带着准时到达了现场。 幸之进身穿丝绸的和服和大口袴裙注9:大口袴裙,额头有武者扎头带注10武者扎头带,身上系着十字带,外衣里面还套上了锁子甲,一副将要上战场似的夸张打扮,而三之丞则是棉布的和服,葛布注11:葛布短袴裙,脚上穿着草鞋,就是一副平时很随便的打扮,这一下两人的打扮形成了奇妙的对照。 因为并非决斗,也就没什么缘由目的需要公布说明了,粕谷市郎兵卫上前说道。 “那么我来说明比试规则。间隔正常步幅三十一步。青地大人只射一箭,如果能将此斩落便是泷川大人胜利……只是武道之间的比试,无论胜负如何今后都不得留下私怨,此地所在者一同作证。” 担任裁判的人站在了北边,两人在三十一步的距离对面站定。三之丞在自己的位子站定后,平静地褪去了右肩的衣袖,拿起三所籐注1:三所籘的弓搭上箭看去。幸之进将大剑抽出剑鞘,右脚稍微向前伸出,摆出了青眼注1:青眼的架势。大约五息时间。 “来吧!”幸之进喊道。三之丞没说话,他沉默着看了一会儿对方,忽然举起了弓,在吱吱声中弓开如秋月行天。 正看着的刹那,弦声一响,箭去似流星落地。 “耶吚!”幸之进发出绝叫声,大剑一闪直线劈下,疾飞而来的箭被他完美地丛正中斩断往右边落下。 “好!”樱井和碇田两人同时喊道,吧嗒吧嗒跑去了幸之进的身边。 “泷川大人,胜!”山内权左卫门举起扇子说道。三之丞静静地卸下弦,走近裁判的几位, “在下不成熟的箭术玷污了各位的眼,十分惭愧。”他郑重地向所有人行礼道谢。这时幸之进过来了。 “青地大人,果然狼和人还是不一样的吧。” “确实,泷川大人的剑术确实高明,在下失礼了。” “能明白就好,从今后还是不要忘了带上命箭啊。天下之大,可是人外有人的。” “确实如此,……确实如此。”三之丞一副受教的模样低头顺眉,向在场的众人行礼告别离去。这下子,把三左卫门气得, “如此丑态,三之丞。”赶在三之丞后面不住地叫喊。 三之丞回到自己家,在玄关迎接他的竟然是伯父的女儿夏子。想来是担心比试的结果。她来到玄关台阶处端坐着双手膝前摆正,一双露出为三之丞担心的眼神看向他。 “您回来了。” “嗯嗯,回来了。你怎么了?” “结果如何啊?” “输了。”三之丞将弓交给夏子,很是干脆地笑着说,“输了呀。” 然后便进入里间去了。夏子拿着交到手上的弓想要追上去,忽然看向了弓不由地啊地发出一声,她反复看了一番弓,像似察觉到了什么,悄悄地露出微笑静静地跟在了三之丞的后面。将弓交给家臣来到三之丞的房间,夏子平静地问道。 “三之丞大人,能把比试的过程说给我听听吗?” “和你说比试的过程有什么用,女孩子不用去担心这种事的,倒是伯父生气得很厉害,又得请你安抚安抚他,帮我缓解和他的关系了。” “您不把比试的过程说给我听,那我也就不帮您了。” “那我也没办法了。”他还真是毫不在意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43章 备前名弓传 六 , 七 备前名弓传(六) 第二天登城后,昨天比试的事好像已经传遍了,每个见到他的人都会向他询问。 “输给泷川大人了吗?” “很难受吧?” “比试规则有问题吧,还是你故意输给他了?” “怎么就去做了那样的蠢事呢。” 不管被说什么,三之丞的回答都是“如您所说。”,那天过了中午。 “青地大人,主上传召。”姓注14:姓过来通知。 “是,马上就来。” “主上在庭院里,我带您过去。” 姓在前面走过走廊往里面进去,过了杉木门来到庭院。越过泉水流到假山后面,那里有光政专用的靶场。光政坐在矮卓边。傍边有两名姓,手里拿着弓和箭壶奉侍一旁。 “三之丞奉命前来。” “近前来。” “是。” “陪本侯练箭。你们,所有人都退下吧。” 姓退下后只剩下了和三之丞两人。光政手中持弓站起。三之丞前行到箭壶边奉上了箭。------箭靶叫作草鹿,就是用桧木板雕成鹿形,表面包上了一层牛皮的靶子。牛皮和桧木板之间塞有棉花。在牛皮表面画了一个直径四寸的目标,其它地方大大的画有二十三颗星状的目标,茶色的底色把目标涂成白色的东西。------箭靶左右竖着名为靶串的两根柱子支撑着名为靶框的横木,箭靶被吊在靶框下,左右被两根用棉线搓成名为蝉丝的带子系在靶串上固定。距离按照古法为十三丈。光政的第一箭没能射中中心四寸的目标。 “三之丞,射来看看。” “是,如此让属下将弓取来。” “无妨,就用本侯的此弓吧。”弓被交到了手中,三之丞恭敬地将弓捧高于额上表示敬意后,持弓站立起来。 据说光政的弓是五人力的强弓。本来光政就是一位力大无穷的武将。而三之丞平时都是用两人力的弓在练习的,好像那就是他的限度,没看他用过更强的弓,这五人力的强弓他能用吗?------看你怎么办。光政注视着他,盯着箭靶一阵后,三之丞终于平静地搭上箭举起了弓。姿势和平常一模一样,他稳住呼吸,弓弦在吱吱声中被张开如同满月。一点也看不出他是在拉开超越极限的强弓。很是自然地张开后,嗖地射出。嗖嗖,如同电光闪过,箭正中四寸目标的正中心,啪!好厉害,居然箭身的一半都射穿了箭靶。 箭靶是被吊着的,桧木板包上牛皮中间还有棉花,几乎所有强弓都不是能够射穿箭靶的。光政不由地一拍大腿, “好。”他赞道。“好本事。近前来。”三之丞在他面前单膝跪下。 “那弓是五人力的,就连本侯都觉得有些吃力,刚才看你张弓毫不勉强,这弓对你不太强吗?” “回禀主上,此弓对属下也是太强了些。” “那又为何能够如同刚才那般轻松张开呢?你是有什么可以拉开强弓的秘法吗?” “……如您所说。” 又来了,开始说出这句话就别想听到想知道的了,光政早已对此免疫不会上当。马上又问, “不许糊弄人,有拉开强弓的秘法就老实交代,如何?” “是,既然主上再次下问,那便容属下说明。但凡武艺都是为了在战场上在主上旗下效劳而修炼的。在此太平之世,修炼箭术平常只会使用适合自己力量的弓,但是如果在战场上万一自己熟练的弓被折断不能使用时,是不会有时间能去寻找适合自己力量之弓的。所以必须能够拿起身边能够入手,无论强弱的弓箭,马上派上用场,这样才能不误时机更好地效力。属下力量微弱,但平时都是以如此信念修炼的。除此之外没有可以报告的秘法。” 光政沉默着听他说完,“不错,清楚明了。”点头说道。 “此言便是高手的心得啊。不过,三之丞,你刚才说了,为在战场上在本侯旗下效劳而修炼武艺的。” “正是。” “那么和泷川比试又是怎么回事呢?要在本侯旗下效劳如此宝贵的身子,私自争吵比试,如果受了伤怎么办。太不自重了吧,三之丞。” “是,主上息怒,还请主上宽恕。” “泷川只是一名新人,你照顾他都是理所当然,争吵之后还要比试成何体统,你怎么解释此事。” 光政早就从伊木长门那里听说了当天的详细情况,发起事端的是泷川,三之丞到最后都没说要比试,弄成那样是因为泷川的傲慢,还有唆使两人比试长门的责任。……详细听说过这些,光政是想待三之丞将事情经过说出来后,再把泷川叫来训斥的。所以故意语气严厉地向三之丞追究责任。但是三之丞平伏在那里并不辩解。 “确实是三之丞处理不当,以后一定注意谨慎,所以还请主上慈悲,原谅属下此次过错。” “既然你已认错明白了,那这次就不再追究了。泷川是个有个性的家伙,你多体谅他一些吧。”三之丞什么也不说,那光政也没有办法。不过看着毫不辩解的三之丞,光政更是喜欢了,他突然取出短刀递了过去。 “收下,赏你了。” “啊?” “别睁大了眼睛不相信,这是前几天射杀狼的奖赏。” “……是。” “家老注15:家老们提出了给你增加俸禄的提议,那点事就增加俸禄在战场上立了功可就没法奖赏了,所以未曾同意,这就是替代的奖赏了。” “……谢主上。” 三之丞膝行向前接受。很少有地,此时在三之丞的眼角闪过泪光。 备前名弓传(七) 就这样三之丞未曾受责事情过去了。那泷川幸之进又如何呢?自从那以后幸之进一直都在关注传言。……以两百石被招募已有三年,他自己的感觉,到了冈山应该是可以担任剑术教官的,但并没有如此任命,就是近卫的普通工作,三年毫无变化的日子就这么过去了。------这算什么工作,就这种事用不着我谁都能做啊,我是以一刀流的本事被招募的,既然看中了我的剑术,那主上也该利用我的一刀流啊。只是让我担任这样的职务,那不就是抱着金碗挨饿吗?在他心中总是怀着这样的不满情绪。如此对自己过信之人,很少能理解别人的想法,任何事都是我如何我怎样,以自己为中心去思考问题。 顺着自己的心思想着正好有了三之丞一箭的问题。机会来临,幸之进抓住机会便故意强行争闹,还赢得了比试。------这下总该明白自己的实力了吧,应该会有对自己的命令下达吧。 在心中暗暗期待,对周围的传言竖起了耳朵。可是等了五天,十天,并没有命令下达,也没听说有什么主公打算的传言,反而听说三之丞接受了主公短刀的奖赏。这和自己的计划可是完全相反了。------如果这是事实的话,可没法置之不理。其实只是他自己更无法容忍了。开始无法静下心来的幸之进,有一天在城堡的长廊遇见了三之丞,连忙抓住了他。 “这不是青地大人吗。” “啊,原来是泷川大人,前几天失礼了。” “噢,还记得前几天的事啊,没想到没想到。还记得那比试的结果,倒是还不算太健忘吗,在下还以为你已经全部都忘怀了呢。呵呵,还记得那输掉的比试吗?” “如您所说。”三之丞轻轻点头打算离去,幸之进急忙继续说, “还记得的话那在下就说了,作为武士有了那样败北的人,至少该更谦虚一些吧。冈山如此的乡下所以众人才未曾多言,这要是在江户的话,别说到处露脸行走,若是知羞之人剖腹自裁都不为过。……听说你还从主上那里接受了赏赐,刚在比试中败北居然接受赏赐,不带这么厚脸吧。你自己辞退了如何。” “如您所说。确实觉得不太合适,不过主上之意感激万分,无法拒绝还是接受了。” “什么接受了?接受了呀。”睁大了眼睛露出怨恨的表情,幸之进更是高声地继续说道。 “这可让人实在是太难以置信啊,如此看来冈山藩的家族风气可是有些不可思议呢。这世上不是应该对有真本事能有用的人才会赐下恩赏,也才能接受赏赐吧,怎么不过如此的人,偶尔射杀了狼便有恩赐赏下,而且也不辞退这还真是少有呢。这样的话,那猎户不是马上就能成为拥有万石身份的诸侯了吗。真有如此少见的家风吗。”让周围都听见大声说着咔咔怪笑,毫不顾忌地叫骂侮辱。于是便有姓快速跑来, “泷川大人,主上传召。”转达命令。 “传召?传召在下吗” “是的,主上正在泉水殿等候,请快速前往。” 说完,姓自顾自先回去了。在这个时间,估计是光政听到了刚才的说话声。------不过主上是被誉为明君的,应该能够理解在下所言。说不定就是因为听到了刚才的说话,才记起了自己的事。不管怎样这次面见主上应该是自己在家族中沉浮的关键时机。 尽量往好的方面思考幸之进往里间走去,光政在泉殿办了一桌酒席。 “噢,幸之进过来了。” “是,幸之进奉命参见。” “陪本侯进餐,近前来。” “谢主上,失礼了。” 在一边伺候的只有两名姓。光政故意显出轻松舒坦的模样,说了一会无关紧要的话,喝了几杯酒,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似地, “听说前几日好像和三之丞做了什么比试?”说道。就等着这话,幸之进放下酒杯挺起了身子。 “是,回禀主上,青地以低微的技能自以为是,不由地将武士该遵循的规矩作法教导了他一番,沾污了主上之耳,属下十分恐慌。” “事情的大致经过本侯也听说了。”光政避开了视线, “不过人在年轻时受周围环境的影响难免不会犯错,不过是酒席上的争论,不必一直拘泥于此,就忘了这些吧。” “这可不像主上该说的了。” “什么意思?” “刚才主上所说,意思为酒席上的争论是不足挂齿的事,但幸之进乃以武道效力之士,武道之事不管是否在酒席,在下都不会抱以随随便便的态度。绝不敢持有易于使人误会,模糊不清的觉悟。” “是吗?”光政一下子双眉紧锁。 “那么在火铳射击场的比试,也是在不是模糊不清的觉悟下的所为了?” “正是如此,那确实是武道意气所为的比试,如若不敌在下是作好失去生命的觉悟的。” “呵呵,这就不可思议了,你在出仕时,曾宣誓在本侯的帐下不惜一命效力的,你这一命不是已经交给本侯了吗?难道你为了自己的意气便准备将交付于本侯的性命丢弃掉的吗?” “这个,但是,”一时回答不上来,但幸之进还是很不服气。 “但这是不同的道理。” “不同的道理?怎么不同?” “这是就是说,武道的脸面,本来就” “住口,住口幸之进!”光政终于忍无可忍。 “不明事理的东西,武道武道,如此傲慢,斩落一箭两箭算什么功劳?在战场上的战斗中获取了第一颗首级或者是最高明的枪手那还好说。只不过胜了一场比试算什么?如果那样便能确认武士的真实价值,盲人都不会看错。刚才路过听到了你抓住三之丞恶言乱骂,还诽谤本侯的家族风格,混账东西,还能说你拥有什么武道之心?”啪地扇子拍打腿上的声音和尖锐的语气下,狂妄的幸之进也不由地垂下了头。 “三之丞前几日已经严厉训斥过了。因为你是新人,故意未曾下令追究责任。不仅不能明白对你的如此照顾,反而自以为有功,不知好歹的家伙,下去好好反省。不明白自己错在那里就禁止你登城。” “……” “起来,退下。碍眼的东西。”从来没见过如此发怒的光政,就连奉侍一旁的两名姓也都脸色苍白。 ------知错了,对不起。当场谢罪估计也就会被原谅,毕竟是光政亲自新招募的,对幸之进还是有不错评价的。不然的话那二百石可就等于只是扔掉了。就是因为认为幸之进可能有用才招募的。但是之后的观察发现,虽然有不错的一刀流的本领,但性格粗暴,很难成为家臣中的教官。------这可得让他再修行一段时间。 这么想,才任命他为近卫一直在观察之中。所以只要听任光政说完一切,说句知错了谢罪也就没事了,可本性的骄傲让幸之进已经扭曲了他的心态,根本没法注意到这一点,他端着一张憋着怒火的脸下城回去了。光政虽说严厉训斥了,但只觉得那般说尽了道理,认为等他心静下来该会明白,一定不久就会过来谢罪请求宽恕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44章 备前名弓传 八 备前名弓传(八) 结果第二天,在城外听到一阵喧嚣让人去看了回来, “有武士住宅起火了。”如此报告,五月中旬,用阳历的话就是六月份。也不是容易失火的季节,不知出了什么稀奇事。但说是武士住宅,光政还是马上登上了天守阁注16:天守阁瞭望。 城北,二番盯过去一点的地方升起了一股黑烟,幸好是个无风的日子,烟只是在笔直上升,慢慢地终于看见有火炎在开始吞噬房屋。 “还没有从町奉行注17:町奉行过来的报告吗?” “是,”身边的一人急忙跑下楼去。结果就在之后青地三之丞登上楼来。像似有相当紧急的事情,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 “报告。” “噢噢,三之丞,无妨,近前来。” “失礼了。”说着三之丞膝行向前, “城区二番町失火了。” “正看着呢,那是谁的住宅。” “在汇报之前,恳请主上让其他人回避。” “让人回避?”汇报失火的事要让人回避,光政感到奇怪,但还是让身边的人退下, “说吧,怎么回事?” “回禀主上,出火的是泷川幸之进的住宅。” “什么,幸之进的家。” “完全是偶然遇上的,属下经过他家门前时,后门关闭着,周围围上了一大群人。近前看去,……发现此物被贴在了大门上。”说着,三之丞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好的纸,静静地递了过去。 留言 无奈只是循规蹈矩。听信此地藩主池田侯为著名明君而来,却知其无鉴别武士货真价实之能,本人无法忍耐再效力于此,故向君侯献上辞退之礼,望世人不得误解。 泷川幸之进平又正 这是从自己这边辞退君主的意思,而且还追记说,自己会沿着山阳道退往京都,如果派遣人手追讨不会拒绝对战,绝不会逃亡躲避。 “启禀主上,”等不及光政读完,“追讨幸之进之事,万请主上能将此事交付于属下三之丞。” “好,去吧。” “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 “作为见证人,还望能派粕谷,富永,宫田,樱井,以上四人相随。” “许了,带去吧。” “多谢主上。”三之丞嘴角露出微笑看向君主,“属下告退。”说着溜出了天守阁。 光政真心发怒了。昨日训斥后,还相信什么时候总是会发觉自己的错误过来谢罪。但是居然不仅不谢罪,还留下傲慢无礼的文字,在自己家放火离去。这是光政生来第一次从心底发怒。而且因为自己曾给予了充分的评价,更让怒火翻倍,真的想将他处以五马分尸的酷刑。 “三之丞应该不会失手。”光政自语,忽然此时,他记起了那时两人比试的事来。------只一箭,斩落,还是射中。 火铳射击场的比试是三之丞输掉了。说不定三之丞,今天也会只以一支箭对敌。……想到这里,三之丞选择的四名见证人不就都是那天火铳射击场在场的人吗。是了,------三之丞肯定是打算再次作上次的比试。那样可就危险了。幸之进的剑还是有独到之处的,这可没法不管了。 光政下了天守阁,什么也没说让人牵来马跳上。近卫们吓了一跳急忙跟着跑了出来, “不用跟来。”丢下一句话,便往城区疾驰而去。虽说有不用跟来的话,可也不敢真的不管不顾,近卫头领矢田八郎左卫门和另外两名姓骑马追了出去。 出了城堡大门,光政对赶上来的矢田八郎左卫门说, “带本侯去青地家。” “是,随属下来。”八郎左卫门急忙驱马上前带路,不太远,带到了就在京桥的路口过去一点的三之丞家。 在门前将马交给八郎左卫门,“不许进来。”说完自己一人,急步走向玄关。 “三之丞,三之丞。”声音响亮的光政,声音震得里间都嗡嗡作响,结果却跑出来了三左卫门。 “啊,这是,”见到是光政,目瞪口呆的三左卫门,急忙走下玄关台阶平伏在那里。光政急忙问, “三之丞回来了吗?” “是,回来了一趟后刚” “出发了吗?” “带着弓箭骑马出发了。” “只带了一箭?” “正是。” “不行。”光政转身要走。三左卫门, “主上,前往何处?” “有些担心三之丞,发生了一些事由下令三之丞讨伐幸之进。没多想就让他去了,可他是想要将前几日输掉的比试再赢回来。幸之进虽然心境不够成熟,剑还是挺锋利的,如果只用一箭对敌怕三之丞会有危险。” “如此就让三左卫门去追赶,主上还请先”刚要站起来,在玄关边,听到了“启禀主上,”的声音。从未曾想到的地方传来了声音,吓了一跳的光政转身看去,在和庭院相隔的木栏门边,一位年轻姑娘跪着平伏在那里。……三左卫门看去,那是自己的女儿夏子, “不得无礼,这是主上,退下。” “等一下,三左卫门,这是何人?” “是,这是属下女。” 光政点头,“无妨,想说什么,说来听听。” “请原谅女子向主上直言,虽然刚才主上说了,只一箭三之丞怕有危险,但在女子看来三之丞只一箭也必定能够完成任务。” “噢,为何,为何你能知道三之丞能只用一箭便取下幸之进的性命?” “是,前几日,火铳射击场的比试时,三之丞也是能够战胜的,那场比试并非是三之丞的失败。” “可当时可是有七名见证人的,难道你想说那七人都看错了不成。” “见证的各位只是确认了比试的结果,胜负的结果也并未看错,只是那时三之丞所用的弓并未确认清楚。” “三之丞用的弓怎么了?” “那时所用的只是修炼时使用的非常力弱的弓。”光政和三左卫门都睁大了眼睛。夏子平静地接着说, “那天女子从回来的三之丞手中接下了弓才发现的。本来三之丞便没想要让谁知晓,所以女子也就未曾告诉任何人。……这一次一定能够一箭射中,还请主上放心。”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光政再次点头。 “如此说来本侯也记起来了,用常用的弓射的话是会赢的。那弓箭的威力本侯清楚,估计能将幸之进的胸膛射穿。明明有着那样的本领也不在乎不被人知,故意使用弱弓,宁愿自己蒙羞还是将事情化处理了。……三左卫门,” “是。” “听说你将三之丞狠狠地训了一顿,哈哈,你搞错了呢。” “属下惭愧。” “本侯也搞错了呢,三之丞这家伙。”光政热泪盈眶。 此时追讨的马队一行,驱马向东疾驰急追,在过了财田乡的田间道上,顺利赶上了幸之进。……在马队最前面的青地三之丞,让马减缓速度, “泷川幸之进,奉主上之令诛讨。”大声呼叫。幸之进带了一个下人,正悠闲地地走着,听闻此声,他回身抬高了斗笠。 “噢噢,来了吗。等你好久了。”说着他抛掉了斗笠转过身来。三之丞在马上拿起了弓,只一箭搭上了弓。看到如此幸之进嘲笑说, “不吸取教训居然还来一支箭啊,前几日因为只是比试才没伤到你,这次可不会只斩落就结束,我这一刀流的剑可是会飞到你脖子上的。” “在下也警告你一句。今天的一箭可有所不同,你可得认真对付了。……见证的各位,”三之丞向后方说道。 “三之丞的一箭,请仔细看好了。” “来吧。”唰地幸之进抽出了大剑。距离刚好,三之丞在马上挺起了身,吱吱吱吱开弓瞄准了幸之进。平时三之丞都是善于开满弓的同时便发射的。但是今天开满弓后却维持着,两息,三息。“耶吚!”猛烈的气势中弓弦被再拉开了一点,同时放开射出。嘣,弓弦声响。箭嗖!顺风飞到幸之进的面前,“耶吚”幸之进发出了大喊声,但已经迟了,飞来的箭噗呲一声,在幸之进左胸正好心脏的位置,射中没入到箭羽为止。 “啊啊,”发出惨叫声,幸之进摇摇晃晃,向后面踉跄了四,五步后,噗通掉下了手中的大剑,就那样向前啪嗒扑倒地下了。在边上看着的下人脸上失去了血色,缩成一团像颗球似地滚着逃离了大道。见证的四位也被这难以置信的完美无暇,惊心动魄的壮观忘记了赞赏的语言,好一会儿茫然楞呆在马上。……三之丞回城复命时,光政并未说任何从夏子那里听说的事, “幸苦了。” 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因为三之丞让他觉得任何语句都无法与他那珍贵的高尚品德相配。三之丞成为光政的“秘藏者”就是从那以后的事,不久后,他迎娶了伯父的女儿夏子为妻,在冈山藩青地家族传承发展久远。 《发表于讲谈杂志1946年5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45章 墨丸 一 , 二 墨丸(一) 石子被铃木家收留是正保三年十一月的事。从江户拿着父亲的信,由两名家臣陪着过来的。平之丞那时只有十一岁,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觉得她是一个皮肤很黑的丑女孩。 “石子是父亲大人旧友的孩子。” 那时母亲是这样将她介绍给平之丞的, “她的双亲都去世了,是个无依无靠可怜的孩子,今后你就当作多了一个妹妹,好好照顾她。” 等母亲说完后石子紧接着,双手端正摆放膝前, “请您多多关照。” 说着她看向了这边。那眼神和礼仪作法,看不出她只是个五岁的女孩,但是比一般人瘦的身子,黑色的皮肤,而且头发还略微泛红的石子的样子,在少年的眼里都感觉有些丑陋,不惹人喜爱。------说是有了一个新妹妹,这可就无法向朋友们炫耀了,这么想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石子是个明朗快活的女孩,虽然不是很漂亮,但是有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在说什么或者听人说话的时候,她会认真地看向这边,那是想让对方正确地理解自己所说的话,想完整听清楚对方说的话,可是当她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来时,在她纯洁透明的双眸注视下,反而自己会感到不好意思起来,不得不自己把视线避开。她的生活起居也非常规范,一点也没有孤儿的阴影,想说的话,想做的事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完全就是直爽明朗的性格。当然就平之丞的年龄不可能注意到这些,本来就没什么关心,只是最初那种丑女孩的感觉不知何时渐渐地淡化,过了一年后稍微有了一些像似爱情那样的感觉。 铃木家的住宅在一个叫作上马场仲路的地方,家里的庭院里有五层起伏的山坡,有树林,有泉水池等,非常富有自然的变化,所以年龄相仿的朋友们都喜欢一起来这里玩闹。开始他们也没去注意石子,但是随着对她性格的了解,自然大家对她也开始有了好感,有机会时会经常想让她也加入一起玩耍。其中有位名叫松井六弥的少年比谁都和石子亲近,松井是和铃木同样也是老职注1:老职的家族出身,住宅离得也很近,和平之丞是最要好的朋友之一,他有个比石子一岁的妹妹,所以也就比较清楚该如何对待石子的方式,好像也知道她会喜欢什么,时常会带来,漂亮的纸糊起来的香盒啊,玩偶啊,贝壳盒子还有的粉白壶等等,就是如此怀有好感的六弥都会常常说,“你这皮肤也太黑了呀。”所以,其他少年们,也都“黑子大人”,“乌鸦丸”在背后对石子叫起了绰号,平之丞开始对这些也没怎么在意,有一天忽然觉得她太可怜了,反正要被叫绰号,多少也该给取个好听些的,于是平之丞便向大家说,“黑色的话那就墨丸好了。”墨丸的发音听起来还不错,不带褒贬之意去听的话还能听出些古雅的感觉来。于是少年们便都开始这样称呼她了。 作为驻扎江户的年寄役注:年寄役的父亲惣兵卫,在那之后六年后的庆安四年回到了冈崎藩。以国老的地位兼任了裁判官的职务。长年不在家的父亲回到家,家里的生活自然发生了不少变化,其中特别显眼的就是石子的存在更明显了。那是因为父亲开始一有机会便会让石子帮他做事的缘故,以前一直都只是安静地待在母亲身边的石子,开始可以在家里的各处看到她跑来跑去热情工作的样子了。平之丞的房间她也会经常过来。“父亲大人喊您过去。”,“餐饭准备好了”,其它各种细微琐事差不多都会由石子传达。……如此从开始一起生活之后,渐渐地就有了亲近的感觉,有了像似亲妹妹的那种爱情的感觉,这也不是什么特别深刻的感情,那年平之丞过完元服注:元服之礼后,平之丞又对石子不怎么关心了。 石子十三岁那年的事。初春时分,石子忽然来到平之丞的房间坐下。有什么事吗?问她,很少见地她犹豫了半天,“能把镇尺借给我吗?”说道。 “石子你没有镇尺吗?” “不,有是有的……”说着,她闪闪发光的眼睛看下了下方。 “你有镇尺还想要啊?”这么问她,石子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是”点头, “我想借您一直放在书信盒上的那个镇尺。”她说道。 墨丸(二) 平之丞看向了书信盒的上面。那是他从去世的祖父那里得到的东西,宽两厘米多,长十六厘米多些的翡翠,上面有牡丹的花和叶的浮雕。说是翡翠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玉石,不过深绿色的碧绿条纹流线很是美丽,润滑冰凉的触感,恰好的沉重感都很是喜欢,是他在自己的东西里十分宝贝的东西之一。石子像是知道此事,担心的眼神一动不动地看向他,平之丞发现那里好像有着她非常紧迫的念头他只好发出苦笑,然后, “不许丢没了啊。” 说着取来递给了她。 父亲回来后没多久,石子便去了被称为榁注4:榁尚伯的国学者那里开始学习,那时她已经开始学写诗歌了。当然不过是初学习作而已,只是把字数凑整齐罢了,常常母亲会“写得很不错呢。”拿来给三之丞看,可他好像也并没有什么感动过的记忆。只不过想象着,她放着那个镇尺,学着诗人模样作诗的样子不由地苦笑。就那样好几次被母亲拿来看她的诗,有一回在一首咏“萩”的诗歌上,发现作者的名字写着墨丸,便询问了母亲, “这就是她的雅号呢。”母亲说着笑了, “说是因为皮肤黑,跟她说这像个男孩不合适,她说师傅也说有趣,所以定下了这个雅号。” “……” 平之丞忽然在心中微微一痛。发现名字时马上就想起来了,那是以前他为石子选择的绰号。这种事被知道了是要被挨骂的,所以除了朋友之间绝没向任何人透露过,石子肯定是听到记住了,------那会是怎样的心情啊。当时已经十九岁的他,那时感到了在石子心中的极大悲伤。都说女人没有比被说容貌的坏话更伤心的事了,石子虽然那时还,一个孤儿而且还是一个性格敏感的女孩,听了那样的坏话肯定心里很不平静。------真对不住她了。如此思考平之丞对自己曾经的行为很是羞愧,所以从那以后,他对待石子的态度比以前更加和蔼可亲了。 铃木家里会经常有旅途中的画家,书法家来访,逗留。因为惣兵卫喜欢这样,家里设置了专门为这些来访者使用的房间,饭食也会另外准备,逗留中会十分郑重对待。其实在旅途中飘泊的,说是画家,书法家也不是水平很高的人,但是其中极其偶尔也会有几位会留下极品级作品的人,这就是惣兵卫无上的乐趣。……在这些人中,有一次来了一位某某检校注5:检校的古筝高手。好像已经过了六十岁,真的像似鹤一般感觉的精瘦身子,雪白浓厚的眉毛垂落下来遮住了盲目的双眼,这给了他整个人一种特殊的风格容貌。究竟有什么经历什么缘由呢,除了惣兵卫,家里没有其他任何人知晓。检校总共大约逗留了四年,期间教导了石子古筝。其实一开始他显得并不是很乐意,但是不久便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渐渐地变得热心起来,教导的方式也很严厉,有时能听到很激烈的训斥声。平之丞对古筝不感兴趣,听着也不过就是“嗯,又在练琴了。”而已,不过,有一回在和父亲,检校三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听到检校不停地赞扬石子的古筝潜质,大吃了一惊。 “在学了音乐后能够听出音调那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但是能够抓住每一个音符的前后音符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石子姐却能非常简单地抓住,石子姐弹奏的每一个音符和其前后相连音符的韵味可是有独特品味的。这可以说是拥有相当高的潜质啊。” “那么能以此道立身吗?”父亲问道。 “不,这恐怕有些困难。”检校轻轻地摇了摇头。 “教授他人的话反而容易些的更好,石子姐的琴,格调太高了,简单地说那就是很难让人的耳朵能跟得上。”然后检校还说,有如此能力的人,如果不心注意往往很容易陷入不幸。 平之丞很难忘却那时父亲脸上露出的忧愁表情。不清楚理由,检校的话像是证实了在父亲心中存在的担心,……父亲皱起眉头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地他沉思了好半响。是什么让父亲的心感受到了如此的悲哀,平之丞根本没法想象,而且为了知道这些,他需要经过了更长,更长久的岁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47章 墨丸 五 , 六 墨丸(五) 据说刚开始父亲也是面露难色的。 “其实正好是有一门亲事的……” 他这么说,和石子的事被暂时保留了。后来父亲也“也好吧。”地同意了,这才由母亲向石子说开。结果石子连考虑一下都没有,就摇头坚决地拒绝了。 “我想以琴业为生,终身都不打算嫁人的。”问她理由她会如此回答。 “但是你的琴并不适合教授人啊,那时检校不是曾经说过嘛。”母亲对她的回答很是意外, “哪怕没有琴艺的问题,你想独自生活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在你年轻的时候还可以,等岁数大了那可都说是没法忍受寂寞的。” 然后对她说了一大通道理,劝说她好好考虑,但是石子异与她平时温顺的性子,竟然顽固地一直拒绝摇头。 “这件事还请您原谅吧,而且我正想过段时间请求允许我前往京都检校大人那里去的。” “那是因为和检校大人有过什么约定吗?” “是的,那是检校大人离开时,我向检校大人恳求的。” “检校大人说了让你去吗?” “是……”石子咬紧嘴唇低下了头。 “真没想到啊。”母亲述说着经过,像是被背叛了似的眼睛在发怒。 “不会说到今日为止照顾她的事,从一开始就不是那么打算的,但是稍微懂一点人情也就不会那样拒绝的,就只这一点还好说,背着我们偷偷地和检校约下那样的约定那就太过分了。” “这么生气也是没用的,唉,等一段时间看看情况再说吧。” 平之丞一边安慰母亲,一边想着自己直接去和石子谈谈看。但是还没有这个机会,突然父亲倒下了,他在城堡中发病,用担架抬了回来,就那样昏迷不醒三天后去世了。 在悲叹中平之丞也发现自己错失了机会。那就是未能弄清楚石子的出身来历。刚开始收留时只被告知了“旧友的遗孤”,她是那里人谁的孩子连母亲都没听说。曾经在不经意间平之丞询问过父亲两次,但都只有“以后和你说。”这样的回答,终于失去了确认的机会。不过或许能在父亲的遗物中找到什么。只剩下如此仅存的希望,但是之后,在葬礼之中繁忙,紧接着又忙于继承家督,接替父亲职务等等也没能抽出时间来仔细查找,而就在法事完毕出七后不久,终于定下了石子离开铃木家前往京都的事。……应该是石子自己请求的,国学的师傅榁尚伯来到家里,说服了母亲,说服了平之丞, “除了琴艺外,她还想继续钻研学问,刚好在京都有位名叫北村季吟的学者,以前就有书信亲密来往,我的请求他应该会帮忙照顾,石子姐在国学方面也有不错的才华,也是有可能能以此立身的。”所以还是希望能给她实现愿望的机会,老学者纯朴的语气如此说道。平之丞在此时明白已经无法挽回。母亲也只好断了念头。但是她心中有多不甘心啊, “我连想起她的事都会心烦,随她去吧。” 她伤心地说着这些话,满脸都是可怜的沮丧。 想来应该比受到亲生女儿的违抗要更伤心,更难受,更不甘心吧。但是等到临近将要出发去京都的日子, “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呀,”说着,为她开始了夏季,冬季的准备,买齐了各种细的用具,出发时还亲自为她梳理做好了头发。 “定下了住处马上给家里来信啊。”分手时母亲说着哭泣了。 “这世间比你想得要艰难得多,不知什么时候会遇上伤心的事。你是和铃木家的女儿一样的,那时候不可以倔强得马上回来。我什么时候都会高兴地等着你的。” 石子没有哭,稍微有些苍白的脸朝向了下方,只是,“是”,“是”地回答而已。在平之丞看去,她的心像似早已不在此处了,然后他替母亲感到愤怒,连和她说话的心情都没有了。……石子就这样离开去了京都,干脆得令人难以相信,就像似旅途的客人住了一宿离开那样,毫不留恋地石子离开了铃木家。 墨丸(六) 平之丞将石子完全忘却需要渡过了很长的时间。当石子不在后才发现她是多么不能失去的存在,才明白她对自己是多么需要的人。曾经向她求过婚,自己明白那不只是单纯喜欢那么一点的感情。但还是没想到,会留下那么深刻,那么激烈的感情。从丑陋的女孩时期开始,开始写诗的时分,到在松井家庭院第一次被吸引之后,每日每夜见惯的身影,众人不曾察觉之处她的用心所为,各种各样的日常琐事,就连稗子所做团子的味道,一切都比她在时更加鲜明地在他记忆中浮现而出。在自己的心中深处刻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为何能那么毫不留恋地离去啊。每当遇上与她相关的事物触发起对她的思念,在无法忍受的痛苦中,平之丞甚至会发出如此懦弱的感叹。 ------说起来还不清楚她的出身来历呢,有一天记起了这事,将父亲的遗物仔细地查看了一遍。但是没有任何线索。父亲留下了从非常年轻的时期便开始记下的日记,将这些用看着令人眼疼的细文字写成的日记仔细查看,还是没能找到任何关于石子的记录。他茫然无措,像似在追寻已经飞离远去的飞鸟踪迹,怀着无法掌控的空虚渡过了每一天。 他在二十七岁时的春天结了婚。母亲忍受不住寂寞催促他,而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就是父亲在世时曾经谈起过的那桩亲事,他娶了松井六弥的妹妹。婚礼过后过了一段时间后,六弥来访一起在喝酒时, “你还记得那次的赏花宴吗?”六弥笑着说, “其实那是想让你见见袖子才举办的,你没察觉到吗?” “嗯……” 这时平之丞回想起了那时绚烂多彩的场景,然后在其中忽然找到了石子的身影,但是此时已经没有了心痛的感觉,那身影已经变成朦胧虚幻的印象,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给六弥的酒杯倒上了酒。 虽然平凡但温暖平静的结婚生活开始了。第二年长子出生,再一年后生下了长女。袖子有着爽朗直率的性格,应该说是喜欢热闹的那类人。身子胖乎乎的,脸上总是有一双带笑的眼睛,在她身边总是充满了活跃的气氛。但是当怀上第三个孩子后她的健康开始崩溃,嫁过来第六年的秋天,怀着七个月的孩子像似一场梦默默无声地去世了。……那是对平之丞一场不的打击。他被击垮,神昏意乱,“我像似没有妻子的缘分呢。”他对母亲如此说,那是包括了对石子之事的感概吧,母亲在那时便猜测到他怕是不会再结婚了。 时间能抚去一切创伤,不管是多大的悲伤痛苦,没有不能被流逝的时间抚平的。虽然和石子的情况并不一样,妻子的去世在不同意义上也是一场非常沉重的打击,但是幸好母亲很是健朗,她将养育两个孩子的事都接了下来,在繁忙无暇的工作中终于平之丞恢复了过来。 ……之后便没什么可以述说的事了,就像母亲猜测的那样,他没有再婚。给他推荐的人有过许多,但他总是微笑着婉言谢绝了。俸禄被增加了好几回,因为胃病在病床上躺了半年等等,可以说一下的也就这些事了。不对,还有一次,他遭遇到了未曾预料的灾难,那是他三十二岁,被任命为藩主世子右卫门佐忠春的近侍统领时,遭到了妒嫉他升职的那些人的谗言诬陷,在老臣注11:老臣列席下他接受了审查,但谗言的内容只是私人行为而且还是毫无依据的事情,马上怀疑就被解除了,只是内容编得实在太巧妙,就连根本没有任何记忆的他自己也一时心中紧张了一下,不过也正是因为有过这件事,从那以后他反而更加得到了重用,成为了右卫门佐身边侍臣中不可或缺的人物之一。 就这样平之丞到了五十岁。此时监物忠善已经逝去,忠春获得了从五品,右卫门太夫的官位。平之丞在那五年前就任了国老注1:国老,他成为了藩国政治的核心存在。那年秋天,因公出差去京都回来时,在完全没有想到的地方遇见了不曾预料到的人。……在到达离冈崎不到十二公里的叫池鲤鲋的驿站时,他忽然想起附近有一处名为“八桥古迹”的名胜古迹。一直都想去看一次,刚好公务顺利提前完成,离回城里多出了不少时间,于是便让同行的部属先行回去,自己则一个人往古迹去转了一下。 在东海道注1:东海道往东进入以前被称之为镰仓道注14:镰仓道的岔路,顺着草丛茂盛的曲径细路前行,在牛田村的松树林边缘,竖立着一块爬满青苔的标记石碑。按照石碑的指引往左拐,越过满是已经开始抽穗的芦苇山坡,在金灿灿成熟稻田的远方可以看到遇妻河的水流。“……此地被称为八桥,乃是因为河川如同蜘蛛之足分流四面八方,则有石桥八座横跨溪流之上,故称之为八桥。就此溪流树荫处下马盘坐,进食干粮。”在这里自然便让人想起这段伊势物语注15:伊势物语中的片段,平之丞的心被怀古的心情充满。去看了一下据说从前曾有过燕子花的古迹,山坡上的池塘,再去看了看业平墓注16:业平墓,感觉到略微有些疲惫,发现就在附近有一栋古旧的住房,便想着去那里暂作休息来到了门前。柴木栅栏内有颗树枝超然绝俗的古松,不太宽大的庭院里萩树丛和芒草长满了一地。将“就此溪流树荫处下马盘坐,进食干粮。”的句子与现在的自己相印,他推开木门进入了庭院,在屋檐下有人向这边回过身来,那是一位梳着切下发注17:切下发的中年妇人。 “在下是来游八桥古迹的,请原谅冒昧打扰,能在此休息一下吗?”如此向她请求询问,妇人稳静地起身, “请这边坐吧。”马上在那里准备了座席。 “家中十分散乱很是失礼,请您不必客气……” 平之丞向里面走去,心中在想这位妇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当来到屋檐下时,他啊地站住了脚。然后不由地用激动的声音, “这不是石子吗?”叫道。妇人睁大眼睛看向这边, “啊啊。”像在颤抖似的声音响起,她像崩溃了似地跪倒在那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48章 墨丸 七 墨丸(七) 将近黄昏的残阳,在采光拉窗上落下忧伤的光芒,分别后已经过去二十五年多的岁月,现在在平之丞和石子之间重现,刚入初老的两人,淡淡的谈话声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时。 “来到这里已有二十年的话,你在京都没待很长时间嘛。” “是……” “怎么会住到这里来的呢?” “是榁先生介绍的。” “之后就一直单身在这里作授琴的师傅了,是吗?” “不是的,我一次也没教过琴。”说着,石子笑了, “只是一直在教附近的孩子们读书写字。” “这是你离家出走的愿望吗?” 被如此问到石子低下了视线。平之丞一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的眉间。然后重新用郑重的口气喊了一声“石子”。 “……我已经五十岁了,你也已经过了四十,应该也到了可以相互坦白说明事实地年龄了。石子,你那时为什么离家出走的?” “……” “我那么想要娶你,那也是母亲的愿望,你拒绝的原因难道只是为了在这种地方躲起来作寺子屋注1八:寺子屋的老师吗?石子,我想知道事实,你会告诉我吧。” 外面响起了傍晚的风声,飒飒声吹过庭院里的古松。石子像似在倾听这声音,好长时间不说话,她低着头,终于像在说给自己听那样说道。 “石子是个不能成为您妻子的女孩。无论如何,都不能作您的妻子。” “那是为什么?” “我是触犯了铁性院大人(忠善)怒火,被判重罚而死之人的孩子。” “就这点事?” “我在将事实如实地告诉您,石子是出十郎的女儿。” 出的名字让平之丞很是震惊,曾经在松井家庭院听说的秘事,那时听说的十郎的死因,一下子都回想了起来。 “……父亲听说了右卫门太夫大人是某位贵人私生子的事,因为一根筋的脾性他向主上反复谏言,事实应该是无依无据的谣言,但父亲因为对血统说了无中生有的事而触发了主上极大的愤怒,被处以蛰居终身的重罚,那时父亲却很高兴,只要血统的正当性能被证实,自己一人之身并非什么大事,如此也算是能够报答被从浪人收入帐下之恩的万分之一,他说完这些,便为了告谢对主上的不敬之罪,剖腹自裁了。” “……” “作为武士,他的死绝不是可耻之死,但是重罚终究是重罚,如果成了您的妻子,万一被知晓了出身的话,对铃木家族的家格注19:家格说不定会成为巨大的威胁,无论如何都不能成为铃木家的媳妇,我在心里是这样定下的。” 说到这里石子停了下来,一只手的手指轻轻地按了按大眼角。石子的告白让平之丞的心震惊万分,他睁大眼睛看向石子的脸,终于摇了摇头以责怪的口气这么说, “你是谁的孩子,怎样的身世我并不知道,连母亲也没听说,父亲什么也没说,没留下任何证据死去了,你的身份来历不用担心被别人知道的。” “也许是这样吧。”石子轻轻地点头, “也许如您所说不会被任何人知道,但是考虑到万一的事情,不被人知道那自然没有问题,万一被知道了怎么办呢,哪怕别人不知道,我自己是很清楚的呀。” 是的,没法否定此事。平之丞想起了他三十二岁时遭遇的灾难。由于别人的谗言诬陷而接受老臣审查时的事,------那时如果娶了石子为妻,如果石子的身份来历被知晓的话,这么想他无法找到能够否定石子所说的言语,静静地垂下了头,闭上了眼睛。 “那么如果没有那样的事由,你会成为我的妻子吗?” “我知道自己的身世是在十三岁的时候。那时才第一次阅读了父亲的遗书,之后,不能喜欢上平之丞大人,便这样在幼的脑子里开始反复告诫自己了,现在想起来真像是个孩子做的事啊。” 说到这里石子忽然站起,从房间里面拿出来了一个用紫色丝巾包着的东西, “您还记得这个吗?”待她边说边摊开,平之丞看去,就是那时被她恳求借给她的那个翡翠镇尺。石子微笑着接受平之丞灼热的目光, “作为不喜欢上您的替代,将您宝贝的东西作为守护自己一生的护符要来了。” “那么……”平之丞干燥的声音说道。“石子也是很难受的了。” “是啊,确实非常痛苦。” 这是多么坚韧的心啊,为了自己所爱的人,只是因为不能有那么一点万一,只为了避免这唯一的一点,石子舍弃了自己的幸福,如今已经年老感情也没以前那么强烈,所以才能如此直率地回答“非常痛苦”,但是,在她还未接触到人世间的残酷,还只生活在专注的爱情之中的年龄时,该怎么想才能让她放弃自己一生的幸福呢?------那是自己无法察觉的,男人的生活中总是有着如此女性之心的支撑啊。平之丞在心中感激敬佩地如此自语。 “好像天暗下来了。”终于石子看向了窗外, “如果可以的话,能住下吗,这么久了请让我给您尝尝我粗劣的料理吧,而且也想尽兴叙叙曾被叫作墨丸时的那些事情呢。” “啊啊,有过那么回事呢,确实。”平之丞心中苦闷地说道。 “那是很遥远的过去了。” 走廊边缘的拉门和拉窗上,黄昏已经苍茫的天色渐浓,风声不停地吹过庭院里的古松。 《发表于杂志妇人俱乐部,后收入日本妇道记新潮社195八年11月出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49章 山茶花贴 一 , 二 山茶花贴(一) 这伙人总是会五个人一起过来。在这个行业不去打探身份那是行规,但看得出来肯定都是三千石以上家族的子弟,有时会把他们的弟一起带来,那时和他们比,那玩起来的样子能看得出他们出身家族的明显差距。本来是很安稳,容易应付的宴席,只是那个叫井村的男人总是一开始就酒品极差,常常让艺妓和女招待们难堪被大家讨厌。------那天除了五人外还来了一位新来的客人。年龄大约有二十五,六岁吧,有着帅气出众的相貌,眉似刀锋,嘴唇细,含羞的眼睛,脸上仿佛还留存着少年的残影,偶尔露出让人大吃一惊的威严也十分引人注目。他被那伙人称为“结城”。 ------应该是在哪里见过那张脸。 八重在客人中一边忙乎一边不停地歪头思索。是那张童颜呢?还是露出威严的脸呢?不清楚究竟是哪张脸,但在哪里见过是肯定的。而且好像马上就能想起来,可是却……。------井村闹得很厉害。要是有人去劝,他会闹得更凶所以也没人去管他,平时过一会儿他就会醉倒,可这天晚上,他老是缠住了八重。 “喂,八重娘子,看你总是鼻孔朝天的,听说原来你还会读写汉字啊?居然还有学问,你打算做什么,说来听听。” 一下子席上女妓刺人的视线都聚集到了自己的身上,八重尽量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笑着接话说道。 “在井村大人面前谁还有招啊,哎呀,求您了,您就饶了我吧。” “哈,这是我该说的话吧,一个艺妓写诗词弄汉文,而且还玩画画,你拿我们当什么。虽说肯定不过就是打肿脸来冲胖子的事,难道你是打算用这些当上家老注1:家老太太不成。” “哎呀,太好了,井村大人您会娶我?” 故意装作高兴地说笑靠近,拿起碗盖递给了对方。这种话题绝不能继续下去,所以只能快些将他灌醉,没有其它办法。 “这可是合欢酒,来,您敢喝吗?” “好,喝就喝,不过需要一份下酒菜。” 倒上的三杯酒,咕嘟咕嘟吞下,的确有些作用,他身子摇晃着一只手滑落到榻榻米上。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眼珠子的焦点也开始散乱,连脸相都完全变了。 “八重娘子,把你的三弦拿来。” 说着“是”起身,八重将放在角落的三弦拿了过来。 那是花梨木柄十分普通的三弦,七年前她十四岁那年的秋天,这家料亭“桃井”的主妇纹夫人去世时,送给八重留念的物品。去世的纹夫人也爱用了将近二十年,和相同材质的其它三弦比,也算是一柄能弹奏出格外优美音调的三弦,在八重自己的东西里算是最宝贝的东西了。 “好,您要唱什么给我们听啊?” 这么说着八重将三弦支在了腿上,井村“交给我。”说着伸出手来。八重想避开没来得及,井村的手抢先抓住了三弦的天神注:天神。 “交给我就是了。” “给您,给您,心,别动粗。” “让你听好听的,别抱怨。” 井村拿过三弦,拍开八重递过去的拨片,竖起单腿坐直了。 “听着,让你们听听这把破琴最好听的声音,大家都听好了。” 他将三弦横摆在那里后,突然抬起脚来全力踩了下去。连发出“啊”声的工夫都没有。在琴杆被折断的声音和琴弦的空响声中,大家屏住呼吸沉默了。------井村歪嘴邪笑,他从钱包里拿出三枚判注:判,扔在了一脸苍白的八重面前。 “拿去吧,能买柄更好些的家伙呢。” 这时被叫作结城的客人站了起来,他平静地过来,捡起扔在那里的判塞入井村的袖口袋子,一只手抓住了井村的肩膀。 “井村,有些过分了,你喝醉了吧,到那边去吹吹风,我带你去,来,起来吧。”该是被相当用力抓住了,井村低声嘟囔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那位叫结城的客人一只手抱着他的肩膀, “对不起啊。” 对八重低声说了一句,便走出走廊去了。 八重在口中“啊啊”地差点叫出声来。刚才看向这边时的低声说话声,走出走廊的背影, ------是他,是他呀。 记起来了,从那声音和那背影,八重清晰地记起了那个人。她因为难以说明的羞耻,连被踩踏折断的三弦也不管不顾就那样留在那里,逃跑似地从那宴席偷偷地溜走了。 山茶花贴(二) 在城区东部的松叶之丘有一座名叫持光寺的寺院。是属于和永平寺同一派系的古刹,而使它更有名的是在寺院内有许多的山茶花,到了花开的季节甚至会有为赏花游客服务的茶店出现。八重在她非常幼的时候便知道那里的山茶花。最初是在五岁到七岁期间的往事,是太过悲伤,太过羞耻,令人发寒的一段记忆。担菜走卖为生的父亲去世后,被留下了以八重为首三个孩子的母亲是如何过活的,她没有记忆。只是每当持光寺里有葬礼的时候,八重都会背着妹妹去讨食。在送葬队列的左右候着等撒钱时去捡来。然后跟在送葬者的后面将施舍的零食,馒头之类带回家,在她幼的心灵,那也是难以忍受的耻辱。------她一边哄着背上哭着不停的妹妹,一边在寺院里等着施舍的开始。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无依无靠可怜的心情。忽然她发现山茶花开了,还只是一株幼树,只有五尺来高,可能是初次开花吧,一朵雪白的花,还有些将要绽放,和才只是花蕾状态的一共只有七八朵。 那是在讲堂后面的背光处。看着这朵像雪一般洁白柔软,凌然开放的山茶花,不可思议地心情会镇定下来,有种像被谁安慰到了似的感觉。------我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你是一朵可怜的花。毫无理由地从嘴里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于是便能将无依无靠的悲伤暂时忘怀。不知为何会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从此就连没有葬礼的日子也会跑去持光寺,开花的季节就连雨天都有去寺里的记忆。 八重到十岁为止的贫穷生活,真不忍详细述说。好几天只能喝如同白水一般的薄粥,母亲在料亭去作婢女,好像也做过搬土苦力。她左右抱着饿坏肚子的弟弟和妹妹,在阵雨天空下的街头,一直到夜幕降临为止等候着母亲归来的悲惨日子,连续几天下雨时背着幼的妹妹,为了借到很少的一点钱要到好几处人家跑来跑去的日子。------在她十岁的那年秋天,还是因为生病同时失去了弟弟和妹妹,母亲在长卧的病床上倒下了。为了凑足这些费用,在中间人的协商下,从料亭“桃井”收取了一点钱,八重住进了桃井。母亲两年后病逝了,虽说女儿不在身边很寂寞,但所幸她并未曾缺医少药,当然这些都得由八重来承担,但对这些八重从未感受到任何负担,只要有了一流水平的技艺,偿还这点钱毫无问题。不过对贫穷的恐惧却刻骨铭心地留在了她的心中。无论如何都不愿再过贫穷的日子。那么就必须超越其他人,和别人做同样的事,那不会有什么将来。……在八重幼的脑子里她下定了决心,在学习三弦,唱歌跳舞的间隙,开始跟着主妇纹夫人学起了假名文字注4:假名文字的读写。 长得比实际年龄要成熟些的八重十三岁的春天便开始在宴席上服务了。桃井是一家档次比较高的料亭,客人的身份也是有地位的武士比较多,应该是她和其他艺妓有些不同之处吧,很早八重便极受这些客人们的喜爱,但也因为同样的理由,她被店里的十二名其他艺妓白眼看待。本来在宴席上服务的人是不用再做跑腿之类的事情,可八重总是受前辈艺妓的差遣忙个不停。 ------你有写字的时间,那就帮忙去一趟香林坊吧。 像这样经常被使唤。而护着她的人就是主妇的纹夫人,纹夫人除了写字,还教了她算盘和针线活。主妇去世后,主人的平助也会对她照顾一些,但毕竟是男人有些细微的地方也注意不到,于是八重艰辛的日子也就持续了很久。------在她十六岁那年的冬天,被名叫吉弥的前辈艺妓狠狠地训了一顿,她出来街头晃晃荡荡地来到了持光寺。本来并没什么打算,当来到看见讲堂的地方,啊地她想起了以前的记忆。在等待施舍时见过的那朵白色的山茶花。……八重转到讲堂后面,于是发现在背光处暗淡的亮光中,山茶花像洁白的雪一样在那里盛开。八重走近成长高大的那株树旁,像似在看着久别重逢的好友一动不动地望着花瓣。 我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你是一朵可怜的花 幼时分,从嘴里随便说出的那句话,一字不错地回到了口中。泪水不停地喷涌而出,但不可思议地心中却像似得到了安慰平静了下来。------从那以后,八重为了将那些花画下来,常常过来持光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50章 山茶花贴 三 , 四 山茶花贴(三) 那是前年的事。清晨才刚破晓不久的时分,八重在讲堂后面那株山茶花前蹲着。 她穿着色彩暗淡的条纹和服,系着黑色的腰带,梳好的头发自然地垂落在背上,自然没打上粉白也没点上口红。------讲堂的台阶上放着矢立砚注5:矢立砚和盛有水的贝壳,八重拿着纸和笔蹲在那里看着花。地上结了霜一片雪白,空气严寒清彻,座落在杉树森林的深处,被树林层层包围的寺院内连一只鸟的啼鸣声都没有。……八重放开胸怀静静地望着花,等心静下来头脑清醒时,心中会充满清爽的一股像似香气的东西,这时八重才会开始举起笔,有时她能轻松自在地挥笔不停,但大多还是会停顿下来,连预想的一半都没法画下来,但那也不是什么坏事。八重并非是想画画,她的目的是想探究花中清雅的品味。所以就算没能画下来,但能把花中所含的品味多少感觉到一些,她也会满足。 这天非常少有,笔在纸上滑得很顺畅,她连续画了五张。盛开怒放的花朵,带着含苞欲放的花蕾花开一半的树枝,------不多久不知是怎么一下,忽然感到身后有人她转过身去,那里有一位年轻武士站着正看着这边。出众的容貌,刀锋似的眉毛和一张嘴非常显眼,虽是一张童颜却有着生来具有自然的威严。 “失礼了。”年轻武士说着点了下头,“------你的画法实在很特殊,忘了会打扰一直看迷了,对不起,请问你这是向谁学的画法?” “不,只是我自己乱画的。” 八重羞得感觉全身都通红了,她慌忙把画卷好站了起来。年轻武士也是有些疑惑的样子。他用手上的扇子在袴裙上毫无意义地拍打了一下。 “四,五天前刚从江户过来,听说此处的山茶花很不错便来看看,你经常来这里吗?” “不,只是偶尔才会过来的。” 话到此就结束了。八重焦急地想要续上话,可要是说了什么又怕暴露出平时的生活,她怎么都没能再开口。------年轻武士点了下头马上离开了那里。八重一直将他的身影目送到消失在山门的远方为止。那是无法说明难以忘怀的背影,铭记心中的声音。八重回想起自己头发的发型,不由地庆幸还好只是这样的淡妆,一身朴素的装束而来。 ------他把我想成了什么样人家的女孩呢? 在寺院的庭院里,一个人在画山茶花的姑娘,什么也不知道的他会怎么想象呢?八重不厌其烦地一直在心中猜想。------之后又去了持光寺五,六次,那年就那一次再也没有见到他,就在她不再怎么将这事挂在心上的时候,去年的十一月初,像平时那样她正在讲堂后面画着山茶花,没想到又被他打招呼了。 “又见面了呢。” 这么说着,他走近过来。“------而且也还是在画山茶花。” 因为根本未曾预料到,而且去年的印象一下子涌上心来,八重不由地动摇不堪,她激动得膝盖都快颤抖了。那人回头看向山上, “这么多的话,山茶花也有些吵闹的感觉呢。” 可从她这边什么也没能回答,一点浪花未起又分手了,但是那人的形象却刻印在八重的心中再也不会离去。到花开的季节结束为止,八重几乎每天都去了持光寺,那年也没能再见到他。------然后到了今年,从二十天前起,八重已经去过寺里画了好几次山茶花,却还是一次也未曾见到他。花都快要谢了他怎么了呢?……八重心里一直都很是不安。下次见到了肯定能有新的发展。会是怎样的发展并不清楚,但在模模糊糊之中她感觉到有新的命运。 ------这么多的话,山茶花也有些吵闹的感觉,他是这么说的,所以就再也不来了也说不定。 就在八重差不多快要死心的时候,在根本没想到的地方见到了他。在绝不愿和他见面的地方和绝不愿让他看到的那副模样。------ 山茶花贴(四) 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像似会就这样开始下雪。八重就像病累了似的,听着雨点声不住地在叹息。 ------他察觉到自己了吗? ------如果察觉到了,他会把我怎么想象呢? 条纹朴素的和服和束好垂落的头发,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平民家的姑娘在画花的模样,就是未曾放在心上至少也该会有好的印象。可却是个料亭专属的艺妓,在看到被客人踩断三弦那种凄惨模样,知道是同一个人时他会怎么想啊。 ------但也有可能他未曾察觉也说不定。 那模样差距太大了,而且他也没对自己说什么,没看出他有什么异样。八重也会这样想,但怎么想心都没法静下来,她一直都在提心吊胆之中渡过了每一天。 结城新一郎在那天之后的第七天一个人来到了桃井。八重被指名道姓叫去开始并未想到会是他,进了房间看见他,啊地她惊得停止了呼吸。 新一郎带着善意的眼睛在微笑。既不过分疏远也未太过亲近,但却是带着温暖的微笑。 “今天是来把东西给你的。”他这么说着,将放在身边的桐木箱子推了过来。“------打开看看。” 八重连礼节的话都难以开口,靠近过去解开了带子。里面是一柄在当时还很少有的分段的三弦。他说拿出来看看,八重便拿出来试着组装好后看去。那是一柄紫檀的十分贵重的三弦。看着八重将三弦竖在腿上,新一郎静静地,像似并不怎么在意地那样说道。 “这是我已经去世的母亲曾经用过的东西,她好像是想教会我然后把它给我的,她是一个很喜欢技艺的人,鼓啊笛啊什么的好像玩了好几种,据父亲说三弦好像学得最成功,……可我却一点可能都没有,你弹弹试试,如果还行那就用它吧。” “这太可惜了,如此贵重的乐器,让我拿着的话那可就是宝玉蒙尘了。” 新一郎的眼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影。只是那么一瞬间的变化,八重暗吸了一口气伏下了眼。 “对不起,我收下了。” “让我喝几杯吧。” 他的眉头已变得很开心。------那是被井村踩断那柄三弦的替代这是不容置疑的,他什么也没说但八重马上就明白了。那天晚上,将井村扔出的判捡齐还回,将人带走去了走廊时,就那些------光只是在白眼看来的同伴面前所做的那些,就已经是十分感激的事,而他肯定在那时就已经准备拿来这件替代品了。感受到他那并非一时冲动的善意,像是在被温柔拥抱似地,八重陷入了他温暖的心中。 在那之后,新一郎每隔三天或者五天便会过来。在他过来的第四,第五回时八重才终于和他稍微能够亲切交流,名字也是那时才听他说。------他的酒量很大,喝再多也不会露在脸上也不会醉倒。只是真的很放松地喝上两个时,说些话便会回去。在关系相当亲密后,……已经是快要过年的时候,终于谈起了山茶花的事。 “一开始就知道了是在持光寺见过的女人吗?” “井村作乱时发现的。那时我也是脸色大变,瞪直了眼睛啊,马上就记起了是山茶花的姑娘。再不一样你那侧脸还是能看出来的。” “很失望了是吧。” “谁,为什么……” 这么说着他的眼中又闪过了那么一丝阴影。八重心中一紧,慌忙伏下了眼想要缩紧身子。 “弹一下那把三弦怎么样?” 他马上温和地这么说道。八重像似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忙跑去拿来了三弦,稍微远离一些坐下。据说这是大坂的某某有名的匠人的作品,能发出吓人的清脆声调。根本不是八重能够弹奏发挥的乐器。 “您让我就到这里吧,再弹我可就要喘不过气来了。” “听你弹奏的我,神经也快吃不消了。” 这么说着他笑了。“------听母亲弹过好多次,好像没有过这样的事呀。” “那是因为您母亲的水平很高啊,这么贵重的乐器要是没有相当高的水平反而,------。” “那就再多多练习吧。” 新一郎一脸平静地这么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51章 山茶花贴 五 , 六 山茶花贴(五) 冰封雪盖中过完了年。到了二月份两人的亲密关系更加深厚了,随之而来的便是艺妓同伴的嫉妒歧视也更厉害了。 八重到了二十一岁的这一年,前辈艺妓的大多数都已经去了各自的归宿安定下来。剩下的也就两三人,八重也已算是姐姐辈了,但是由于平常不同的习惯和宴席上客人们的优待,至今被白眼看待的相处关系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听说结城大人是城代家老注6:城代家老的继承人呢。”经常能听说如此像在讽刺人的话,“------就算做不成八千五百石的夫人,能被收入侧室也不错呢。” “那就期待着尽力耍花招吧,做得再好顶多能搭上一个背□□的下人或者搬土的苦力算是不错了,人不都得本本分分才行嘛。” 八重并不理会任由她们胡说。她们在讽刺自己那是很明显的事,那时她已经知道,新一郎的父亲大学是城代家老,拥有八千五百石的高贵身份,而他则是家中的独生子。如果一开始就知道这些八重也许可能会自己退避,但此时在两人之间已经没有了能够参入这种单纯干脆想法的空隙了。八重知道在新一郎眼中闪过的那一瞬间的阴影。在八重过分自卑时必定会出现表达他不愉快的阴影,在那其中有着能让八重相信他会给她一个交代的信心。------只需相信这份感情。对其它的任何事都不必理会,她就是这样鼓励自己的。 “听说你能读写汉字?”有一晚,新一郎像在笑话她那样说道,“------那时井村说的是真的吗?” “那是假的,七番町的里弄里有位叫松室春树的教授诗歌的先生,在一位客人的介绍下,我五年前就开始去那里学习了,在那里学到伊势物语注7:伊势物语的时候,店里的同伴误会被说成了在学汉文。” “还在继续学习吗?” “可能是成习惯了,不去的日子会像忘了什么东西似的。” “看样子比三弦更合你的性子呢。” “不是那么回事。”说着她马上脸红了,“------哎呀,不过能弹奏那三弦的人,怕是几千人中才会有那么一个人吧,再怎么样也不是我能做到的呀。” “在大坂有位我母亲师傅的检校注八:检校,你要学的话我可以让他过来啊。” 说这话他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八重看向他的脸察看,但新一郎只是毫不在意地在微笑而已。------到化雪的季节为止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在相会,后来想想,对两个人来说那时是最快乐的时期。不必考虑过去将来,忘记一切只存在一起相会的现在,只要在一起就足够幸福了。既没有要弹奏三弦那样的事,也不需要唱歌,只是喝酒,说东道西地说会话然后离去,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事。有时也会只是面对面愣愣地待着什么话也不说,哪怕就这样也是心情愉快的一段时间。 “最近传得很厉害,结城家的少主照样还来吗?” “不会今晚也在吧?” 当另外一个人这么插嘴,井村像是在鄙视那样冷笑说道。 “他在江户就玩得相当狂妄,和那无聊的柳巷花街的花什么好上了,结果比预定早了三年被赶回来了,沾染上的恶癖想要治好可不容易,这次应该会被赶去哪里吧。” “不用担心,这不是有八重娘子在吗。” “那就来个天涯海角不离不弃吧。” 都是刺人心痛的话语。他们都是地位超然,高贵家族的子弟,以前从来没听过他们这么说话,肯定是有什么理由。新一郎和他们之间,发生了和八重无关的什么问题。……那以后过了三天新一郎来了。也没看到他有醉态,和平时一样放松愉快地在喝酒,然后不多久忽然很是自然地他微笑着看向这边。 “可能得过段时日才能再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没什么大事,只是一点事被盯上了,也不会太久,稍微忍一会儿吧。” 他不怎么在意的说法反而更加重了八重心中的不安。于是在回答“是”的同时,她的心也因为阴沉的不祥预感而颤抖。 山茶花贴(六) 说是一点事被盯上了。果然是发生了什么。但是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事情,八重根本无法推测,所以不安也就更甚了。------虽然他说了不是什么大事,但如果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意外,这么想着她整日里都是坐立不安。 隔了一天,那是个暖和晴朗的下午,在河岸边叫“西源”的料亭发来了请八重的召唤。这地方召唤其他店里专属的艺妓并不常有,而且和西源那家店也没什么来往,但八重感到像似被什么吸引便就过去了。------那是在城区西部的边缘,有着和河岸相邻的宽阔庭院,周围还有椎树,杉树,松树的茂密树林。八重进店后,女招待过来“就这样请这边来------”说着她带八重沿着庭院向里走去。在靠近河边的树丛中围着一处别院,像似茶室那样的房屋,看到站在梅树边的新一郎,八重不由地“啊啊”地喊出声来。 他微笑着点头,自己先从边缘走廊处进了房间。 “没说名字也不知道你会不会过来,------吓了一跳吧。” “真吓了一跳。一点也没想到会是您。” “是啊,刚说了那样的话才只过了一天呢。” 来到准备好的膳台前坐下,新一郎用从不曾有过的眼神注视着八重的脸。------那里有无法压抑满溢而出的感情。他的视线也笔直侵入了八重的心中。 新一郎默默地伸出了手。同时八重用双手抓住了那只手,靠近了他身边。嗡地一下脑子里热血喷涌而上,瞬间她好像失去了视觉,等恢复过来时双肩已被紧紧地抱住。全身上下颤抖得令她羞愧万分。 “最初见到你在画山茶花的那时开始,”他轻轻的声音在耳边说道,“------从那时起八重的身影便无法忘记了。前天说了那样的话,作下了暂时不见面的决心后,……才发现明白了这些。” 八重呜咽哭泣。心中悲伤难受的感觉胜过了喜悦。他将抱紧的手松了一些,让八重满是泪水的脸朝向了他。 “不用再多说你该明白吧。八重,……事情不会很简单,可能会有各种各样的障碍,得再忍耐一段时间,明白吗一定要相信我。”这么说完他轻轻地放开了手,快朗地微笑说道,“------来,把眼泪擦干了,今天不能待太久的,让我高兴地喝一杯再走吧。” 八重像似在梦中一般。说她是陷入了陶醉也可以。最初在持光寺见到时,------男人说的这句话一直都留在了她的耳中,将她以无法形容的幸福感层层包围了。那天只待了一刻钟便道别了,第二天又被西源召唤去了,之后一直大约都是三天一次在西源相会了。 “说这样的话,恐怕又会遭您责骂,但是我渐渐地越来越害怕了,您知道,我的幸福太大了呀。” “是你的东西没有必要胆怯。幸福只是才开始而已啊。” “可是渐渐地有些难以相信似的,我明白您的心,我也一生中再也不会有其它的希求,但是怎么说,就好像偷了什么人的幸福似的……” “人是对幸福也好不幸也好都很容易习惯的,不久你也会变得希望更幸福。” 常常会说起像这样的问答。八重并没有夸张说话,新一郎给了她将来的约定,随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她开始感觉到难以理解的不安。怎么也无法相信眼前呈现的好运就是属于自己。甚至他越是表达对自己的爱,却越让她感到自己在从他身边远离而去的感觉,------终有一日会醒来的梦。就像能在耳边听到这样的低声细语。 “够了。别再说这个话题吧。” 几次反复后,新一郎加重了语气这么说道。 “如果老是往坏处想真的会带来坏运气的。如果能够相信我,其他的事都没必要去考虑。不然那就和抱怨一样了。” “对不起。我绝不会再说了。” 八重抓住了新一郎的手,将手贴在了自己的脸颊像在撒娇似地看向他。他任由八重抓住自己的手看向庭院。在他的眼中,八重明确地发现像似有着和她同样不安的阴影在闪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52章 山茶花贴 七 , 八 山茶花贴(七) 比起其它地方此地的春天会来得比较迟一些,往往在梅花凋谢之前桃花和樱花就会开始开放。站在西源别院的屋边门廊上,越过松树林的视线可以看到,有两片相当大的沙洲在河水中扩张。就在昨天还被灰白的干枯芦苇覆盖,不知何时猫柳长出了嫩绿的叶片,芦苇的嫩芽看去也开始带上了绿意。 “我的母亲好像和普通人是有不同的感觉那样的。” 有一天的黄昏时分,坐在别院的门廊,望着河流水波新一郎说起了这样的话题。到那时为止他也经常会说起他父母亲的事,特别是有关已经去世母亲的事会说得很详细,有时甚至会把同一件事快乐地说上两遍。开始以为那是他为了将家里的情况告诉自己,但是听他说着,人物的模样渐渐地在眼前十分生动地浮现出来,便让她也不由地开始自己求他讲述了。 “比如说下雨啊或者地震的时候,母亲差不多都能在五息前就能知道,啊啊下雨了母亲这么说,开玩笑,刚刚看到有星星呢,就在父亲这样笑话她的时候,不一会就会啪嗒啪嗒地听见雨点声。” “真能让人自豪呢。” “是啊,她会毫不掩饰地自夸,那高兴样就像个孩,看吧,下雨了吧。……地震的时候会更准确,唰地脸色一变。就这样昂首迅速看向屋顶低声说“啊啊,地震了”,在场的人都啊地屏住呼吸的时候,不用数过五息肯定会摇晃起来,有时被她说了也不能清楚感觉到的微地震她也肯定能知道。” “她的技艺水平那么高,所以感性肯定也就很敏锐了。” “更有趣的是,就是现在这种暖和的气候吧,说是她能感觉到蛇从洞穴中爬出来,谁也不相信,但她却十分认真,停下正在做的社么事,忽然眼睛变得像在听远处发出的声音,然后眼睛就像这样闭上,啊啊蛇正” 正说到一半,突然唰地一下他的姿势变了。在他的动作中几乎看不出什么,但是发生了什么异常之事的感觉马上传给了八重。新一郎一边站起一边用手招呼八重过来,他打开了房间内的壁橱,快速说让她进去里面。 “是盯着我的那些家伙,可能会有些吵闹你绝不可以出来,明白了吗。” 在堆积了棉被的角落里,八重缩紧了身子进去,身子抖得非常厉害。 ------新一郎好像把八重穿的鞋子藏了起来,在他敏捷的动作后,传来了四五人靠近屋边门廊前的脚步声。 “哟,看来打扰您难得的约会了。” 这么说的是井村的声音。 “不过是过来午睡了,都一起来了呢,这是怎么了。” “美女溜得还真快呢。”还是井村的嘿嘿冷笑声,“------有事想要和你商量,没关系,大家都进去吧。” “我可没什么心情谈正事啊。” “哪里,算不得什么正事,就那问题你能收手便可以了,下个月主上就会回藩国,我们必须在那之前了结此事。” “这个以前也和你们说过,那事拿到我这儿来也是没用的,我还只是个在家待业没有职位的人,和藩国的政治可是没有一点瓜葛的。” “结城大人,您这说得可是认真的吗?” 从没听见过的年轻声音,有些沙哑,很明显有股杀气腾腾的感觉。 “主上回国的同时您便会就任城代家老,将会开始什么改革的乱政,这些我们都很清楚,您在江户学了些什么回来不清楚,不过就是一知半解的纸上谈兵而已,可不能让您把传下来的悠久传统给破坏了。” “我再说一遍,我什么都不知道。” 新一郎平静地制止他们说,“------你们认为我有那样的权力那是误会了,如果有什么改革的话,那也该是先由全体老臣注9:老臣协商,然后再由主上裁决最终得出结论而已。你们只是被编造出来的谣言给欺骗了。” 在这之后争论变得更加激烈,他们用八重无法理解的语句争辩了一会儿,新一郎像似在尽量努力冷静对待,但是对方却完全相反在发狂,特别是那个声音沙哑的人已经渐渐地爆出粗口,突然他哒地重重踩了一下榻榻米狂叫道。 “这种逃避的借口听够了,再争论也没用,到外面解决去。” 山茶花贴(八) 哒哒,他们好像都站了起来。------八重不由地把手握紧,她喉咙里像似堵上了什么东西,喘不过气来,蹲着的腿抖得十分厉害。 “没兴趣,谁会跟你玩这种事。” 新一郎的声音像带着深意的冷笑般平静。 “卑鄙,就那么惧怕刀吗?” “愚蠢的人才更可怕呢,井村------这是你的朋友吧,带他走吧。” “他可是认真的。”井村嘲讽的声音响起,“------答应他的挑战能更快解决吧。” 新一郎沉默着没说话。像是在确认井村的态度,听见他说道是吗,传来了他静静地站起身来的动静。 “是吗,是打算这样来的啊,井村。” “谁有什么打算,我不过就是个见证人。” “可以,能如此躲过责任那就真的很不错呢。我不喜欢说多余的,就只说一遍,我是名叫结城新一郎的人,还有,别忘了,我的忍耐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扔下这句话他好像走下了庭院,满是杀气腾腾的脚步声远离而去,刚听到沙哑男人的叫喊声,突然一下子什么声音都消失了。------在令人胆颤紧张的一片寂静中,远处高空中传来一声云雀的鸣叫声。 ------新一郎大人,……您。 八重全身发出颤抖的响声,在黑暗中她啪地合上了双掌。对方至少像是有四,五人,他会被砍到吗?那就什么都完了。绝望要将胸口撕碎,她想要出去,手伸向了拉门。------就在这个瞬间,尖锐的绝叫声响起,紧接着传来了有人倒下的响声,和刀掉落在门廊上的声音。 住手,住手的叫唤声中跑来两,三个人的正是在此时。听到有人倒下的声音,八重差点昏了过去,但听到急促跑来的脚步声和响亮的叫喊声,她回过神来竖起了耳朵。------两个人,顶多三个人吧,看来是一直跑过来的,叱喝声中夹着不住的喘气声。什么短虑啊,蠢货啊,武士的本分,说着这些语句的激烈语调,快速不停地响彻四周。后来想想,这应该就是那个桑岛仪兵卫。 “我以中老注10:中老命令,”那人威风凛凛地说道。“------等处罚下达为止双方都禁闭在家,有违者必将严厉处罚,都给我回去。” 然后便有人进来房间里。是新一郎。他装作来取什么东西靠近壁橱,低声说道。 “暂时可能不能见面了,别担心,等着我。……对不住啊。” 呜地八重差点哭出声来。您没事太好了,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她用全身心在如此呼喊。 ------您更该不必担心八重的事,您平安无事真的太好了。我没有问题的。 一直担心的事显现而出,是在那天后才不过七天之后的时候。原以为能从来到桃井的武士客人们那里听说在西源发生冲突的后续结果,但大概是因为没被公开,一点也听不到相关的消息,只是听说因为在老职注11:老职中出现了对抗势力,城代家老在进退之中为难这样的事。------那天之后刚好第七天的下午,梳理好头发不久便来了客人,八重被指名叫了过去。 客人只有一位,是位年纪将近六十,肥胖的老人。是容易秃头的那类人,半白的头发很是稀薄,一双眼袋鼓鼓的眼睛含着锐利的眼光,脸膛通红,他是一位表情庄严,身子福态的人。------料理几乎没怎么动,他什么也不说沉默着喝下了两盅酒,终于嗯地瞪眼看向这边。 “你就是叫八重姑娘的了,嗯,你知道结城新一郎吗?” 八重心中一紧伏下了眼。 “我叫桑岛仪兵卫,是新一郎的舅舅,别瞒着老实都说出来,你和他有过什么约定吗?” 这是在西源发生冲突时跑来叫喊的那个声音。八重记起来了,但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 “你不能说的话不说也可以,你和他约定了终身的事我都知道。但是,那是不行的,这种胡闹是没道理能被允许的。这点事你也该很清楚吧。” “不,我并不知道。” 八重静静地抬起了头。 “什么,不知道,哼,你以为只要说不知道就能没事了吗?” “有事没事只有他知道,我只能是相信新一郎大人而已。” “就是说已经完全落入你手中了,是吗?” “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无需争辩了。”老人像想唾弃一彻似地说道,“------这事就快些了结吧,说吧,想要多少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53章 山茶花贴 九 , 十 山茶花贴(九) 八重一脸苍白。在如此的环境中,被客人侮辱的事并非少有,客人中甚至有以羞辱女人作乐而来的。但那终究也是有限度的,她已经习惯不把那些当作一回事,并不会感觉到如何痛苦,能够冷静应付了,但是此时她却是怒火燃烧。怎么都没法压制,放在腿上的手在颤抖。 “也许不太礼貌,您可有女儿?” “我若有女儿又如何?” “如果您有个女儿,她像现在这样被人侮辱的话,您会怎么想?” “不用你指教,我的女儿不会成为艺妓。” “那是我的错吗?”八重几乎是在叫喊,“------我从五岁时起就开始做了像乞丐的事,去别人家的葬礼捡拾撒来的钱,为了得到施舍,背着哭泣不停的妹妹站在冰天雪地里等待过一刻钟,半个时,母亲一个女人去作搬土苦力,在料理茶屋做婢女,跑腿干活,有时还做过更惨的活,但还是不够吃,去别人家的厨房,哭着请求借那么一点的钱,这些都不是一次,两次,这都是我的罪过吗?” 无法忍受不断升起的怒火和悲伤,说到这里八重哭了出来。------她用衣袖掩住脸,在她眼前,那些在持光寺里寒冷的阴暗日子浮现出来。背上还未离奶的妹妹在闹,她的手和脚冻得冰冷,才五,六岁快要哭出来的自己的脸,拼命忍着等待着施舍的开始,连她自己都能感觉到悲伤,那副无依无靠的可怜相------这些令人心痛的画面鲜明地浮现在她的眼前。 “在大人您那样的家里出生,被父母疼爱,什么也不缺,学习读书写字,又会弹琴插花的技艺,您绝不会有什么卑贱肮胀的感觉吧,------只是因为在像乞丐那样的贫穷生活中长大,做着艺妓的事,只是因为这些,就应该被那样鄙视羞辱吗?” 被激动悲愤的呜咽打断,八重又咬着牙哭着瘫倒下来。叫仪兵卫的客人不一会便站起身来,他吭吭地咳嗽了几声,冷淡地,用远远地将人拒绝的声调说道。“------我走了。” “不久会再过来,把你的决定想好了,你或许是有过可怜的过去,但这不能成为都要让新一郎来负责的理由,------如果你是真心爱上了他,你应该会自己想着退避的,你该好好想想这一点。” 然后客人便离去了。 之后几天八重成了病人。她什么也吃不下,一整天都只是躺着,身边没人便会哭泣。脑子里乱得一塌糊涂,什么想法都整理不出来,只是在毫无目的地追寻着断片断片的回忆。------在冬天渐暗的街头左右抱着幼的弟弟和妹妹等着母亲归来的事,去料亭的厨房口讨要剩饭剩菜的事,没了所有吃的东西,喝完母亲讨要回来,煮过荞麦面条的汤水,四个人挤在一起睡觉的夜晚,来到桃井被合不来的艺妓恶意差遣使唤的事情……。 ------这就是自己的命运吗?就没有办法从这里逃脱出去吗? 桑岛仪兵卫第二次到来的时候,八重瘦得双颊都凹陷下去,哭肿的双眼通红。然后她突然“让我见一见他------”说着,又哭了起来。 仪兵卫的眼显得冷酷无情,什么也不回答只是任由八重哭泣。八重完全失去了控制,颤抖着身子哀叹恳求。……任何条件都可以,只求不要将两人拆离,如果需要两年,三年不见面都可以,在这里有问题的话自己可以搬到别处去,还有哪怕不能成为结城家族的正妻,一生只是妾室也可以,只求不要将自己远离他的身边,没有他自己已经没法再继续活下去了。------仪兵卫只是顽固地沉默着不说话,然后等到八重失去了哀诉的劲头哭泣伏倒后,非常无情地,将她推开一边似地开了口。 “听说你不像一个在这样环境生活的女子,能读书写字,学了国学,还会画画,原以为多少会是一个能够知书达理的人,但听你说了这么多,还真是个只能想些任何愚蠢的女人都不如的事呢。” 山茶花贴(十) “人都有自己想过的生活,想和谁结婚,想住在有大庭院的家,不想为钱所困,想要漂亮的衣服,品味高雅地生活,------但大多数人连其中的一项都不能实现便会结束人生,这是自然的事情,因为所有人都按自己的喜好生活的话,这个世界连一天都没法成立,人不是一个人在生活的,是很多人聚集在一起,互相支撑互相帮助生活在一起的。------你穿着的和服,系着的腰带,这些都不是你自己织出来的,你坐在榻榻米上,这榻榻米也不是你做的东西,房屋是木匠建造,墙壁是泥瓦匠涂刷的,你吃着农夫种出来的米,渔民捕来的鱼,纸,笔,筷,碗全部都得靠别人的劳作,对你来说是这些你不曾见过,不认识的人,支撑着你的生活,你懂吗?” 仪兵卫暂时停住了说话。 八重的呜咽还未停止,但老人的话明显已经将她吸引住了,她开始在倾听老人的说话。 “就这样在许多人的支撑下生活的人,如果有人不顾别人的麻烦和不幸,只追求自己的幸福,你会怎么想?------新一郎是将要成为城代家老的人,藩国最近将要有政治的改革,针对此事新旧势力已经开始了冲突,他作为核心的负责人当然会站在风头浪尖,反对改革的那一派,想要将他踢除拥立另外的人。新一郎身上只要有一点点的瑕疵,他们必定都不会放过针锋相对而来,新一郎如果倒下了,那也就是改革挫败之时。……他和你之间的事已经传得相当厉害了,如果你们两人再见面的话,那就将酿成无法挽回的结果,你能好好想想这些吗?” 八重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虽然她时而还在哽咽,但混乱的心情好像已经平静了下来。 “这次的改革是一件大事,不知会需要五年还是十年,主公也说会是自己一生的重大工作,特别将新一郎选任为核心负责人,------所以他的身上是不能有任何瑕疵的,必须避开任何会被人在背后猜疑指责的可能,你如果是真心爱着新一郎的话,应该不会愿意让他冒上可能被对立派击败的风险吧。” 八重听完仪兵卫的说话,静静地点头起身离去了,应该是去洗脸补妆了,等她再回来时她嘴唇上的红色已经鲜艳无比。 “您说的我都明白了,我只顾着自己的事很是羞愧。我,……就按您说的去做吧。” “该当如此啊,这样我嚼弄舌头也值得了。”仪兵卫微微脸色变得柔和了一些,“—----你今后的事我怎么都会尽力照顾的,钱也好以后的去处也好,有什么要求不必客气尽管告诉我。” “谢谢您。有需要的时候我会请求您帮助的。” 八重的嘴唇露出微笑,她这么说着用平静的眼看向了仪兵卫。 ------那天晚上,等夜深后,八重取出了至今画下来的所有山茶花的素描。从十八岁开始三年之间,数了数一共画下了一百三十张。从一开始就未打算画成一幅画,所以都是一些布局简单画笔拙劣的素描,但也更让当时的情景印象深刻地留了下来。啊啊这是那天早上画的。这是那时画的。画这张时天上飘起了雪花,急急忙忙画完回家的。……就这样看着,发现了一张写下了这么一句诗的画。 寒席敷单衣 独眠空等你注1:诗词原意 八重不由地闭上了眼睛。这是新一郎第二次给她打招呼那年画下的,心中希望能再一次见到他,结果还是没能见到,在她万分失望的时候,她将那时的心情寄托在这首从伊势物语上找来的诗,抄写在了画中。 紧闭着的眼中溢出泪水,落在了山茶花的素描上。 ------可怜的孩子,可怜的花,……还不如再也未见到您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54章 山茶花贴 十一 山茶花贴(十一) 八重的性格变得令人难以相信。听了仪兵卫的话像似让她开了眼界。 她不再对自己曾经像个乞丐那样的出身,或者现在是个艺妓的事而感到羞耻,自卑了,和同伴之间的关系也能变得友好了。可能是“我和你们是不一样的”那种以前高傲的气质消融了的缘故吧,大家都“八重姑娘”“八重姐姐”地相处融洽了。 ------原来都是这么善良的人啊。 让八重如此发现,大吃一惊的有过好几次。一张榻榻米也是什么人流汗,花了很大精力制造出来的东西,一根房柱,一片瓦都是,一个人想要生存下去所需要的任何微的东西,没有一件不是有人流汗花费精力的,……现在八重深刻体会理解了这个道理,然后想到,自己被多少人支撑着生活过来,今后也会在多少人的辛勤劳作,诚意之下生活下去,她明白了自己绝不是孤单一人,也绝不是被排除在外孤独生活的人。 那年入秋,大丝绸商家“越梅”的隐退老人提出,想要将八重收为养女。隐退老人有个有名的俳号注1:俳号叫宗吉,是位桃井很久以来的熟客,也是八重很早以前就一直接受照顾的客人。实在是太喜欢上了八重,说是想要收她为养女,将来选个合适的女婿为她们办个丝绸店。------八重和桑岛仪兵卫商量了一下,仪兵卫当然没有异议, “不管将来是否能办丝绸店,能从现在的行业抽出身来也是好事。”他这么说着,忽然注视着八重的眼,“------如此让我也真的放心了。你能如此下定决心真是太好了。” 八重没说话只是温顺地微笑。 事情马上就确定了下来。到了十月没多久八重便退离了桃井,搬到了在笠町的宗吉的住宅。那是在城区的东郊,附近都是一些武士家族或者大商人的疗养别墅,到松叶之丘不过一跨之地。------这处住宅有着自然风格的庭院,在栎树林和竹围栏中有一栋超过十五米宽的主屋,和一栋别院茶室。栎树林里有一条从河里引来的细水流,秋季清澈的水面散浮着不少栎树的落叶。 家里除了宗石夫妻外还有下人男女五人。名叫裳代的主妇是个肥胖,非常爽快热情的人,从一开始就对她“八重,八重”叫个不停地体贴照顾。------八重开始了安稳平静的生活,说是应该学好古筝,盲人的师傅每三天便会过来教授一次,八重自己说想继续学习作诗,“外面跑来跑去不安全,”便让松室春树过来了。 “这不成了豪门的千金姐了吗。” “要说越梅,那也是在京都,大坂甚至江户都是有名的豪商啊。”裳代挺着饱满的胸脯说到,“------养女嘛,就是女儿啊,不就是豪门的千金姐嘛,但是不会像我这样肥胖。” 八重顺从地接受了。 那年她没再去持光寺。虽然就近在眼前,但是如果新一郎也过来了,遇上了他,自己恐怕没法坚持现在的这颗心。那样的话就无法面对桑岛了。虽然未去持光寺,茶室边上却正好有一株山茶花的幼树,她便画起了这株幼树的山茶花。树上结的花朵并不多,但也是像雪一样洁白无暇,而且花瓣也是极大壮观。这回有了充分的时间,到花谢为止全部画下了大约五十多张,她选出其中最喜欢的一张,在那上面写下了,还是同样从伊势物语里找来的诗歌。 京城无奈疑无路,力竭今日终觉悟。 欲把此身隐于世,山野荒村寻居处。注14:诗词原意 在画最后一朵花的时候。那是一个地上落下了雪白朝霜的早晨,一边对冻得冰冷的双手哈气取暖,八重正专心致志地投入在绘画中,忽然后面响起了轻轻靠近过来的脚步声。猜想着是宗吉还是裳代,可等了半天也没什么动静便转过身去。于是在转过身来的同时啊啊地她叫出声来,手上的笔掉落地上,她愣在了那里。 是结城新一郎。新一郎站在那里,他被冻得双颊通红,那张童颜温柔的表情,像似在拥抱她那样微笑着看向她。------一阵晕眩袭向八重,她全身脱力摇晃着站不稳脚。“啊啊,心。”新一郎急忙跑近跟前,双手抱住了八重的肩膀,“吓坏了吧,都怪我,对不起啊。” “放开我,请您放开我,------不可以的。” “不,不放开,没什么不可以的,什么也不用担心,八重,看着我的脸,这都是我和宗吉商量办的事。” 八重迷糊了的眼睛,半是茫然地看向新一郎。他抓住了她的视线马上给了她一个灿烂的微笑,他点头说道。 “就是这样的,宗吉收你为养女是我和他商量后办的,下一家你会去大寄合注15:大寄合的殿村右京家作养女,明白了吗,从殿村家再去中老的柏原赖母家去作养女,再之后就是结城新一郎的妻子了。------桑岛的舅舅只是一个人在担惊害怕,他劳心费力的,心太了,就是个善良单纯的舅舅,但是这世上也不会是那么枯燥无味的,老是担心那么一些细微的事,怎么干得了改革的大事业啊。……八重,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的脸。” 用抱着她肩膀的一只手,他支起八重的下巴,温柔地对上了她的眼。 “现在你看着的人,是这个藩国的城代家老结城新一郎,还有,我和你说过嘛,相信我,相信等着我……” “夫君。” 八重双手卷上了新一郎的脖子,脸贴着脸,全身颤抖着哭了出来。 “夫君。” 《发表于新青年194八年11月,1月合并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55章 缘何花香 一 缘何花香(一) 新子最初的时候,没想到江口房之助会成为她的熟客。能成为熟客的人差不多一开始都能感觉到,不是从容貌或者身材判断的,而是进来时的感觉,怎么说呢,就是忽然心意相通的感觉。那种时候对方好像也会有相同的感觉,大多数时候对方也都会成为新子的客人。 房之助来的时候,新子正好站在门口,直到他对她说话为止,她只是正呆在那里。 十月中旬的晚上,已经过了十点,------在屋里靠近门边的三张榻榻米处,菊次正在读曾我物语注1:曾我物语。绿子和吉野有夜宿的客人,都在自己的房间,怕冷的千弥在菊次身边,挨着火盆正在打瞌睡。新子想着差不多该关店门了,她靠在门口的柱子上呆呆地听着菊次的读书声。故事正好读到,九月十三日晚上的,------不愧是十三夜的明月,这一段。五个女人中,菊次是最年长的二十八岁,能读书写字的也就她一个人,不过曾我物语她已经读过好几遍了,新子也(特别是十三夜的这一段)记得差不多都能背出来。 ------不愧是十三夜的明月,云散清静的月光下,兄弟两人在院子里玩耍,只见一群五只大雁一起飞向远方,真羡慕那一起飞翔不会分离的大雁一家,……于是“五只大雁中一只是父亲,一只是母亲,剩下三只一定是他们的孩子。你是弟弟,我是兄长,虽然母亲是亲生母亲”新子每次背诵到这里,都会与自身比较,然后便会升起偷偷吞咽眼泪的心情。 菊次还在继续读,“------兄长听见,用袖口掩住弟弟的嘴,别说别说,会被别人听见的,声音太响,这是秘密啊”到这里的时候,那位客人靠近了这边,在新子面前站住了。 “哎,那里的武士大人,”对面店里名叫园的姑娘喊道,“我,认识你啊,来我这边吧,装作不认识太无情了吧。” 结果,那客人,更靠近了新子。感觉到他浓烈的酒精味和激烈的喘气声,新子的身子往后退了一些。 “不能进去了吗?”客人说,“我是想住一晚的,” “您不是对面的熟客吗?” “我第一次来这里。”那客人很是不安的样子,他往后面的黑暗处探看了一下说,“刚才和人打架,有人在追我。” 是个年轻武士,性格好像挺规矩的,说话的态度模样也是很青涩。新子说“请吧。”让客人进来了,她向着菊次“大姐,麻烦您了。”说了一声,拿起客人的鞋子,将他带进了自己的房间。------那就是江口房之助。 后来听说,他年龄已经二十二岁,但他身子瘦瘦的,个子也不是很高,看上去就像是个少年。浓眉大眼的长方脸一脸的苍白紧张,他看上去情绪十分亢奋,在把刀交给新子时,手都在颤颤发抖。 “我去把茶拿来。”新子一边把刀收好一边说道,“对不起,能把扬代注:扬代先给我吗?” 房之助不明白什么是“扬代”。新子给他说明后,他慌忙拿出了告诉他的金额两倍的钱,用怀纸注:怀纸包好递了过来。 ------真是个初哥呢。 新子想到。进去内间,主妇美浓正打算睡觉。新子按规定的金额把钱交给她,沏了茶回到了房间。房之助抱着胳膊靠在墙边,紧闭着眼睛。新子让他喝茶,“会有些灰尘,对不起啊。”说着,取出棉被在那里铺了起来。 “不好意思,能给我水吗?”房之助说道,“还有,说不定会有人找过来,那时候能帮我躲藏起来吗?” “当然没问题。”新子将睡衣和衣带取出来,“换上这些,您先躺下吧,我这就去把水拿来。” 房之助将水壶满满的一壶水,一口气全部喝了下去。新子又马上去帮他灌来了一壶,她一边整理客人脱下的衣服,一边向他询问了,在哪里和谁打架的事。房之助,“我也不太清楚。”在枕头上摇头。在汤岛的天神神社前面的料理茶屋,和同一藩国的年轻武士一起开了一个宴会。人数是十五人,因为他是第一次参加那样的宴席,被大家捉弄灌了不少酒,使他醉得神志不清了。怎么就打架了?他没有清晰的记忆。记得的就是被两,三个朋友抱着阻拦的事情。从他手里被拿去了长刀的事。还有从那家茶屋逃出来的事。朋友说了“刀已经擦过了,马上拿去磨一磨。”还有,“今晚别回公馆。”,“大家都散开逃跑吧。”这些话。都是些断片的事。 “那您是砍了人吗?” “不太清楚,好像是的。”房之助不太确定地说道,“------好像应该没有死吧。” “对方是同一藩国的武士吗?” “不,说是隔壁房间的客人,是武士,还是平民我也没问,是在隔壁房间也在开宴会,说是和其中的一个人打上了。” “这样的话,就这样可能不行。” 这么说着,新子站起身来。 她将放在壁橱柜里的长短双刀,重新放进衣柜箱子里锁上。然后取出一件粗布条纹的双层和服,用衣架挂在了墙上,再将房之助的头发打散,重新扎了起来。 “武士的话,从发型就能看出来,这就好了。”新子说,“我这就去和菊次姐那里说一下,你就当作是我的熟客,木匠的泰次。” “泰次,------怎么写啊?” “我怎么知道,”新子说,“木匠啊,谁管怎么写啊。” 房之助笑了。 新子又去了菊次那里对好了口径,回来房间后,她换上了睡衣,钻进了房之助的身旁。房之助极力避开到了棉被的边上,僵硬的身子在发抖。 “您那样风进来了不冷吗。”新子伸出了手,“不会把您吃了,再过来一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56章 缘何花香 二 新子躺下后,没多久,外面,叽里呱啦的,能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从北面一家一家,这时候大多数店都已经关门,已经睡下的店都被吵醒叫起,相当仔细地在查找着,他们慢慢地在向这边靠近过来。 “咦,梅大哥也在呢。”新子歪了歪头,“那是行德梅大哥的声音啊。” “梅大哥,------是巡捕吗?” “是这里的地头蛇。”新子说,“只要有他在,外面的人是进不来的,他也在一起查找的话,那可就得心应付了。” 新子详细地给房之助说明了一下。她说的地头蛇指的是黑道上的帮派人物,在这里就是靠着这些娼馆吃饭的,如果这里出了什么事那他也得拼上身家性命把事情摆平,但是,如果是官方抓捕令上的逃亡者混进来的话,他会陪着巡捕一起各处盘查,那种情况下,因为他对这里的事情很熟悉,得相当心应付才行。新子说完,她让房之助把衣带解开,她自己也解开了衣带。 “要,要干什么?”房之助结结巴巴地问道。 “马上就知道。”新子说,“快,解开衣带,------还有,到了关键时刻可不能害怕,我会把事情办妥的,照我说的做啊。” 房之助抖抖颤颤地解开了衣带。 新子在棉被里,很是轻巧地脱去了睡衣,卷成一团扔在了榻榻米上。房之助像被晃到了眼慌忙避开了视线,他辗转身子将睡衣紧紧地包住了自己的身子。 “别紧张,没问题的。”新子笑了,“只是装出熟客的样子,你也得放松才行啊。” 房之助“我放松了。”说道。 终于店门被敲响了,能听到菊次在应对的声音。新子忽然心中一紧,是对面店里的园说了什么吗,“有人看见这里进了一名武士。”是行德帮梅大哥的声音。房之助大概也听到了,他的身子也是一紧。 新子将身子靠近了他,她将男人睡衣胸前的衣襟硬是拉开了,几乎是强行地将自己的身子和他贴在了一起。------菊次先向绿子的房间喊了一声,之后又把吉野叫了起来。新子将一只手穿过枕头边的空隙,另一只手抱住了男人的肩膀,“装作睡着了。”低声说着,抱紧了他。房之助缩紧了身子,令人好笑地在瑟瑟发抖。 “正常点。”新子低声说,“总不会是第一次和女人睡觉吧?” “嗯。”房之助颤抖着说,“不是第一次。” 新子“那就”说了一半,菊次在房间外面喊了一声,打开了拉门。 新子回了一句像似还在梦中的声音,从男人的怀里只将头转了过去。行德帮的梅大哥,另外还有两人,不认识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年轻人手里提着灯笼,灯笼上印着“五番组”注4:五番组,他们马上用灯笼快速地照亮房间查看了一遍。墙壁上挂着的和服,棉被外扔在那里女人的睡衣,还有房之助的头发等等,------新子“干嘛呀,梅大哥。”说着,起身,拿起了那里的睡衣。她细腻白皙,裸着的上半身完全显露出来,伸出手来时,丰满结实的一对乳房,像似在引诱般摇晃。新子故意将双臂伸高,像在显示自己的腋下似地,慢慢地披上了睡衣。 两名年轻人用眼角在看,看起来他们并没有像新子预想得那样太过怀疑,叫梅大哥的男人,“刚才在天神神社前有武士闹事。”他回答新子的问题说道。在天满宫门前的茶屋,喝醉的武士抽出了长刀打闹,让五番组的两个年轻人受了伤。说是有人看见那武士逃进了这一带,所以正在查找。梅大哥如此解释。 “这客人是------”年轻人中的一个用下巴示意说,“是你的熟客?” “对啊,是木匠的泰哥。”新子回答说道。“我们店里都知道呀。” “能让他起来吗?” “可以啊。”新子说,“不过,我把话先说在前头,今晚他醉得很厉害,而且他的脾气可是很暴躁的,可别在这里也打闹起来啊。” 然后新子就“哎,泰哥,”她在棉被上抱住房之助,贴着脸,“哎呀,你醒醒啊。”发出了撒娇的喊声,还说你再不起来我要搔痒了什么,她将一只手滑进了棉被里面。房之助“别闹,吵死了。”骂着,翻身转向了墙壁。鸢职注5:鸢职的年轻人看向了他同伴的脸。 “唉,------。”同伴的年轻人说道,“真没趣,走吧。” “什么没趣啊。”新子骂道,“你们说要叫醒的嘛,马上就醒了呀,等等啊。” “不用了。”那年轻人一边出去一边说,“这倒霉的差事。” 三个人走出房间,关上了拉门。 新子再把睡衣脱了,进了棉被抱住男人。搞不好他们还会回来也说不定,以防万一,暂时还得这个样子,新子这么悄悄说着,将在颤抖中的男人身子抱紧自己的怀里。摸了一下,在房之助的背上,腋下发出了一身的冷汗。 “没问题了,肯定没问题了。”新子抚摸着男人的背说,“哎,我帮你这样,你就放心睡着吧。” 房之助“谢谢你。”他点头说道。新子就像成了母亲,她敞开心胸,怀着一颗温柔的心,好长时间在男人的背上抚摸,轻轻拍打。 第二天早晨,一早,连新子的名字都没问,房之助就回去了。在门口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新子,说了两次“谢谢。”,也没问新子的名字,当然也没说自己的名字。新子想习惯性地说“欢迎再来啊。”,可想了想觉得不是会再来的人便断了念头,她只是微笑回应,什么也没说。------送走他以后,新子想再睡一会儿,忽然记起来,去菊次的房间喊了一声。 “进来吧。”菊次回答说,“我刚泡好了茶呢。” “已经起床了吗。”新子说着打开了拉门。只有菊次的房间里有火盆,她在浴衣上套了一件短上衣,坐在火盆前,喝着茶。新子“我再睡一会儿。”说着没要茶,告谢了昨晚的事。 “像个初哥,不错的孩子嘛。”菊次说,“刚才在洗手间遇上了,但是不可以喜欢上的,新子,那不是可以爱上的人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57章 缘何花香 三 “不可以爱上客人”那是菊次的口头禅。 新子十八岁,绿子十九,吉野和千弥同年是二十岁,只有菊次二十八岁年龄大一些。她和主妇的美浓是以前的朋友,------好像是在新吉原的妓院时一起的朋友,就是这个缘来到了这家店里,已经有两年了。就她那个年龄,也就一些早先的熟客,除此以外其他就没什么收入了,但她“只要能积下点棺材钱就行。”这么说着,也不见她有着急的样子。 ------女人是得让男人喜欢,让男人爱上的人。 菊次会这么说。如果从女人这边爱上了男人那肯定得受苦,不管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绝不能爱上男人,就是这么说的。据主妇的美浓说,菊次在十四岁被卖身后,一直都是吃男人的苦过来的。她很能赚钱,性格也很稳重,在妓院里干活还学会了读书写字,各种技艺,针线活都做得很不错,自然,会有很多好客人,可是,她总是甩了对她有利的客人,却被无聊的客人抓住,然后被完全榨干,直到只剩下自己的身子为止。这种事有过一回后以为她会吸取教训,可又会被另外客人抓住,就这样换了好几个,终于流落到这样的娼馆来了。 ------所以菊次说的可不是假话呢。 美浓总是叹息,“她要是再早个五,六年自己明白可就好了。”她会像自己的亲身体会那样这么说。 吉野和千弥听得很认真,认真地点头。吉野有个寄养在娘家的孩子,千弥背负着母亲和走上了邪道的兄长。这些话对两人来说都是深有同感,她们都像是完全认同的,只有绿子不同,一点也不把那些话当回事。她“我就是喜欢男人,才踏入了这一行的。”如此说着自吹,还说为了爱上的男人被榨干了骨髓都在所不惜,甚至还说什么“真想见到一个能爱死的男人。”------当然这和菊次的警告不是同一回事。绿子说的是属于性爱的部类。要是连续两天没有客人,绿子会烦躁得不能入睡。结果,会要求将来到别人处的客人让给自己,“扬代你拿好了,只是把客人让给我吧。”这样求人。而且办事也有和别人不同的特殊喜好,在那种客人之间,好像还很有名。甚至闹出让店里人都觉得害臊,她却毫不在意的闹剧也不是一次,两次,可不知为何,她和客人们的关系却都不会长久。 ------就因为是在干这样的活,才能和如果过着一般普通的生活,就绝不可能看上你的客人一起玩的嘛。而且还会给你钱呢。 就这样,绿子会鼓惑新子,“这不都一样嘛,得享受啊,新子,不享受那就吃亏了。”这样直白明说。但是新子却搞不懂。周围别人说的是听过一些,自己极少也会有像似那么一点感觉地时候,但代人接客那样的“享受”她是完全无法明白的。 江口房之助留宿那晚后,两天,三天之间,那天晚上的记忆一直都暗暗地温存在新子的心中。 ------他一直都在发抖呢。 在新子的怀里,男人缩紧了身子,像一个在害怕的孩子在发抖。那不仅只是因为在被追捕而产生的恐惧这一点,从贴身一起的肌肤传来的感觉中她能明白。没有比醉客口中的气味更讨厌的东西,但他的气息却并未引起她的不快,身上的气味也很舒服。好可爱,------新子是这样想的。那晚,新子几乎没有睡着。像被母亲怀抱的孩子那样,放心安眠的他那张脸,她一直都看得入迷,甚至还贴上自己的脸悄悄地亲了好几次。 那时的感觉一直都清晰地留在了新子的肌肤上。想要将这留下的感觉一直保存,有一阵子她在去澡堂洗澡时,还特意不洗脸上的那一片地方。------当然,随着时日过去,那些记忆也自然渐渐地变得模糊了。但还是会在不曾预料的时候,(比如在应对初次见面的客人的时候)突然,那时的感觉会回忆起来,让她大吃一惊。不过等过了二,三十天的时日,到了十二月份的时候,就连想也不会想起来了。 到了快要过年的时候,千弥换了一家店,店里新来了名叫汐子的女人。年龄是二十二岁,长得挺漂亮的,完全的一个好人样,和绿子一样也会“这行当挺适合自己的”这么说。她的父母家住在城郊,生活好像也不怎么困难。能赚多少她就会用掉多少,对同伴也很大方经常会请大家的客。 菊次还是老样子,没有客人的日子更多些,主妇美浓的金主没来的时候,差不多都会待在内间,店里没客人很闲的时候,被大家恳求,还会不嫌烦地给大家读书,就是这副样子。 过了正月中旬的有一天,刚点上灯火的时候,江口房之助来了。 那时,菊次也正好在给大家读曾我物语,正好读到千草之花的那一段,------因此,我等此身之所以存在,只是自身的感觉。在如此似梦浮世,又何来真实的存在,读到这里,汐子“这段是什么意思啊?”问道,菊次开始说明内容。新子正坐在进屋脱鞋的台阶上,耳边听着菊次的说话声飘过,一位戴着浪人斗笠注6:浪人斗笠的客人,在店门前站住了,他像似在察看店内,新子便招呼了一声,站起身来上前。 “还好,果然是这里。”客人在斗笠中说道,“可以进来吗?” “请进吧。”新子说道。 客人只穿着和服和外套,插着一柄短刀。是位武士的事是马上明白了,进了房间,到摘掉浪人斗笠为止,新子并未曾想到会是谁。 “哎呀,太高兴了。”新子看见客人的脸,不由地叫出声来,“您找来了呢,没忘记找过来了呢。真高兴啊。” “想早些过来的,发生了不少事,------”他将用纸包好的东西递给了新子,“上次谢谢你了。” “谢谢,我这就去拿茶来。今天能多待一会儿吧。” “不,今天不行的。” 新子“不可以。”摇头,我不让你回去,说着她出了房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60章 缘何花香 六 过了二月,到了三月,新子都没再在店里露面,当然也没再接客。另外的四个人,------特别是绿子和汐子(她们是很积极地)将新子的那份活也接了下来,不足的部分,就由江口房之助补上了。 对新子原来的熟客,就说“她生病了。”拒绝,如果有客人不肯接受,那就,病情很严重被协会的医生禁止和客人接触的,这么说。自己店里和其它地方不一样,很守规矩的,绝不会让有病的女人出现在客人面前,“那是相当遵守规矩的啊。”这么说着自夸。 菊次开始教新子读书写字了。并非是新子求她的,而是由菊次自己,“不管怎样,学会读书写字总不会是吃亏的事。”说着向她推荐开始的。新子当然很高兴,很热心地开始学习。担心会反对的菊次,从她那边这样说起,也是很高兴的事,新子把这看作了自己和房之助的,开始幸运的好兆头。------持怀疑态度的只有主妇的美浓,自己可不相信,这种做梦般的事能够成为现实。“别到头来落下哭泣的结果,还是心些的好。”她这么说。 “妈妈是不知道,江口少公子是真心的。”绿子这么争辩,“少公子认真,真心的事,我们都清楚,哪怕不能相信一千个男人,少公子也是能够相信的人。” “我们是在做这样的买卖,”汐子说,“但是,我们也想有一个,能在我们的同伴中出一个武士家族的夫人,这样的梦想,就是觉得,我们也都可以拥有这样的梦想啊。” “当然可以啦,但得把该做的事先都做了。”绿子像似在保证那样补充说道,“把我们能做的事都做了就没问题,多余的话等到庚申日注10:庚申日晚上再说吧。” “哎呀,庚申晚上是什么呀?” “你真是个傻瓜呢。”绿子笑道,“连这点事都不懂,出嫁了可要丢脸了。” 新子把这些话都说给了房之助听。 “大家都是好人啊。”他像似铭刻于心地说,“真难得,大家都是好人,我们结了婚可不能忘了,得好好感谢才是啊。” “是啊,这种事真的不常有呢。”新子附和说,“一般的话,大家都是羡慕,嫉妒的,甚至刁难,阻扰也是正常的事呢。” “是吧,我想也该会是这样。” 房之助三天一次,很守规律地会过来。有时早上就会过来,有时会在傍晚过来,和谁都很友好地说话。大家当然也都很高兴,但都不会聊得太久,她们会注意尽量让两人能有更多独处一起的时间。------三天来一次的习惯一直都没有变化,但他绝不会留宿,也没碰过新子的身子。 “不是很长的时间,我能等。”他说,“新子应该,也能等吧?” 新子笑着,“我没问题啊。”回答他。就这事,新子想到,男人的忍耐应该就是因为他是真心的缘故,所以她很高兴。但同时(是否是因为自己一直做着这一行的缘故呢),因为无法亲身确认事实也让她很是不安。 三月中旬的一天下午,------新子在把自己的身世说给房之助听。 房之助躺在那里。从打开的拉窗,时而会有风吹来,哪来的花香,不知是什么花,风中传来了一股带有酸甜味的花香。 新子说起了自己的那个赌徒的糟糕父亲,和老实人的母亲,还有一个带病妹妹的事。父亲原本是一个制作点心手艺不错的匠人,却因为喜欢赌博,他把赚来的钱都用在了赌博上,还把家里的和服,棉被都抢去卖光了。 母亲无法忍受但却只会哭泣,连对父亲说不满都不敢。而实际上如果说了什么,那也只会遭到父亲疯狂施暴,新子自己也好几次被踢被打,有时候甚至旧伤未愈又会添上新伤。妹妹有脊髓的病只能躺着,生活拮据到了极点,新子在十六岁时的秋天只好卖了身。 开始也曾有过卖去新吉原那边青楼的商谈,但新子很清楚,她想到一次性拿到大额的卖身钱,也只会让父亲一下子都用完,便选择了虽然最初的卖身钱少一些,但能每月给家里寄钱的这种娼馆,这个地方是她自己的选择。 “才十六岁时的思量啊。”房之助说,“------不过才十六岁的年龄,连卖身都不能轻易地随便作下决定啊。” 新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笑。 “到了如今,我自己也觉得当时自己确实做得很不错呢。”新子说,“如果去了青楼,怕是会被卖身钱困住,想要赎身都不可能,而因为来了这里,现在随时都能自由离开这里。” “那么,麻烦的就是只有你父亲了。” “我父亲?------说什么呢。”新子睁大了眼睛,“以前不是和你说过嘛,父亲在丑年的火灾时不是就已经死了嘛,母亲和妹妹也在那时一起去世了。” “没听说过啊,说起家里的事今天是第一次啊。” “哎呀是吗,我记得,好像什么时候说起过的。” “丑年的话,就是去年了。” “去年三月,正好是现在这个时分。”新子说,“家里就住在八丁堀,四面八方都被火围住了……” 新子忽然闭上了嘴。在右边相邻的房间里,绿子开始了她毫不顾忌的乱闹。房之助一双满是疑惑的眼睛,他就那样躺着看向了新子。 “这是怎么了?”他低声说,“好像是在吵架吗?” “不是那样的。”说着新子满脸通红,“不是在吵架,别去管她们。” “别管?这,你听,------那不是在打人的声音嘛,在哭的是绿子的声音啊,听,听得见啊,新子。” 新子困惑了,脸更红了,“那就是她们夫妻在闹着玩呢。”她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61章 缘何花香 七 客人是绿子的情人,肯定又开始闹着玩了。恋爱中的情人之间很常见的,一定马上就会和好的,新子这么说。房之助也说原来如此,好像接受了新子的说法,但是,说是闹着玩好像有些过分,“那样绿子也太可怜了。”房之助嘟囔说道。 ------他,该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吧。 他至今还不曾知道绿子的怪癖呢,新子想着,她盼着绿子他们能早些结束,却没想到不知什么时候,她感觉到自己的心情也兴奋了起来。对绿子的怪癖早已习惯,再怎么吵闹,顶多不过感觉太烦了而已,但是现在,新子发现自己的心情不觉地吓了一跳,真让她想马上从这房间里逃出去。 ------都是他不好。 都两个多月了,把人家丢在一边,都是房公子的责任,新子这样想。干了三年这样的活,从正月下旬开始完全停止,已经六十多天啥也不做闲着。虽然有这个原因,但主要还是想亲身确认男人心中的真实,新子单纯而原始的欲求,因为这些机缘唤醒了新子的冲动。新子没有逃出去,她把腿上正在缝制的东西推开一边,“哎,”说着,靠近了他的身边。 “怎么了?”他说,“我们这边,也要闹着玩吗?” 新子什么也没说,扑在了他的身上。 全身上下从里到外像在燃烧一般火烫,头晕乎乎的,连呼吸都感觉困难心脏在激烈跳动。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新子低声呻吟,摇摆着身子把手伸入了他的胸口。房之助将新子紧紧抱住,他翻过身来,脸凑近了新子。新子迷糊的耳中,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绿子的悲鸣声,新子踹着粗气“让我把窗关上。”低声说道。 就在新子想要将手伸出的时候,房之助按住了她的手,“不行,”摇头。新子说着不,加强了手中的力量,但是被他压着没法动弹。 “只差一点忍耐了。”房之助说,“我已经打算和叔父说了。” 新子踹着气摇动着身子。 “叔父是个浪荡子,把情况向他说清楚的话,肯定会理解的。不,可能他已经有些察觉了。”房之助说,“他经常会说起一些像似察觉到了那样的话,零花钱也会瞒着叔母多给我一些。” “但是,”新子踹着气说,“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等到那时呢?” “那不是一开始就约好的嘛。” “约定是约定,但我可是一个活着的女人啊。”新子说,“而且你也一样,房公子,您也不是第一次啊。” “不是的,------我是第一次。” “说谎,第一次见面的晚上,您不是说过有经验吗。” “那时,害羞啊。” “您说过和女人睡过觉的。” “当时太害羞了。”他说,“因为想到如果说没有怕会被笑话。” 从新子的身躯里退去了力量,房之助也感觉到了紧张的身躯中力量在消失。新子将头贴在了男人的胸口,“对不起。”她低声说道。房之助用手抚摸了女人的后背,接着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 “有花香,”他说,“------能经常闻到呢,这是什么花香啊。” 新子摇头。当知道他还没有女人的经验时,新子感觉到就像突然他离去了远方。从自己这里离开一直一直,无止尽地向着遥远的远方,------新子猛地摇头,“抱紧我。”她低声说道。“再紧些,再,” “好啊,太重了,坐起来,我口渴了,能帮我沏壶茶来吗?”房之助说道。 再一次过来的那天,------房之助在回去的时候,绷紧了脸说,“就在明天。”。新子看向他。 “在叔父的家里,明天有一个庆祝酒宴。”房之助说,“我准备在宴会结束后说。” 新子“是吗。”无力地点了下头。她没有感到高兴,反而像似被告知“没成功。”那样,感受到了暗暗袭来的不安。 “如果,父亲还是顽固地不解除逐出家门的处罚,我准备抛弃双刀了。”房之助低声说,“并非只有武士能像个人生活,就算做个寺子屋注11:寺子屋教书的,也是能够活下去的。” “父亲大人还在生气吗?” “我不在乎的。”他笑了,不过那是没有自信的笑容,“------我已经作好心理准备了,不怕会是什么结果。”他很勇敢地说道,“------好了,回去了,下次过来的时候,应该能带来好消息的。” “好啊。”新子点头,“我等着您的好消息。” 房之助走后,新子把这些都说给了大家听。她太兴奋了,心里却十分不安,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瞒着大家,等全部说完后,她才好像略微平静下来。 “少公子能做好的,一定能做好的。”绿子也很兴奋地说道,“他像是一个非常死心眼的人,那种平时性子温和的人,到了关键时刻,反而很难动摇他们的心。” “说得不错。”汐子说,“在我们当中,居然也有人能乘上玉御舆啦。” “是玉之舆注1:玉之舆。”绿子说,“别乱加御,什么鱼鱼鱼的,你想吃生鱼片不成。” 菊次把茶喷了出来,大家都热闹地大笑了。 房之助没有马上过来。三天一次的惯例,第一次被打破了,新子又开始担心不平静了。不过大家都没担心。肯定是把话说开了,不然的话自然会像以前那样定时过来,说开之后,如果不顺利的话,肯定会过来通知,为什么,因为如果不被允许的话,他是准备抛弃武士身份做寺子屋的老师的。对吧,绿子这么认定。没来是因为被解除了“逐出家门”的处罚,想来是回到父母亲的自己家里去了,所以就不能随便出来了。对啊,“肯定,是这样的。”汐子也说道。 ------盛放鲜花留枝头,含苞花蕾散落地。 新子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听过记住的曾我物语里“千草之花”那一段中,在那一句后是忘怀草的事,------为挽留诸神的回归,种植此花,命名为忘怀草。是这么写着的。新子听着绿子对自己的安慰,脑子里却一直在想,为什么会突然想到了这一句呢?她难以理解地想着,再次在脑子里重复了一遍“含苞花蕾散落地。” 浴佛节注1:浴佛节那天的下午他来了。 主妇美浓和菊次去浅草寺拜祭后,带回了一个花篮。新子在店门口将溲疏花插上的时候,“啊啊”她独自点头。含苞花蕾散落地,------那说的不就是这忘怀草的溲疏花嘛,店里后院的围墙边种着的溲疏一直留在了脑子里,所以记起了那句话。没什么好疑惑的,这么想通,新子打算进店里,这时,江口房之助走近过来,“今天是佛祖的日子啊。”说道。 新子回过头“啊”地叫出声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62章 缘何花香 八 看到进来的房之助,大家(几乎同时)都发出了欢声。只见他一身平整挺括的衣装,刮干净的脸颊上露出,不带一丝阴影的明朗笑容,只一眼,就无法不让大家都兴奋起来。连菊次都非常少有地露出客气的笑脸, “您来了,欢迎光临。”对他客套说话。 “太忙了,没能写信。”他一边进房一边说,“今天也得马上回去,总之,想让大家替我庆祝一下。” 绿子“哇噢,”拍手。 “大家都来一下,”他说,“大家都到新子的房间里来一下。” 菊次“不,”摇手。我们回头再听就是了,你们两人先说话。对啊,两人先请,“我们待会儿慢慢听就是了。”汐子也这么说。但是房之助摇了摇头。 “不,不是的,是好事,想说给大家听的,说给大家听,希望能得到大家的祝福,一起都来吧。”房之助说道。 这时,终于,新子“没关系啊,大家一起来吧。”说。绿子重重地点了下头,“既然这么说,那就给你们一个面子。”她装腔作势地说道。 新子进了房间,“还没清理打扫,乱得很,对不起啊。”说着,打开了拉窗。房之助背靠着窗户坐下,女人们一个个都很拘谨的样子,互相之间害羞似地眨眨眼,用手肘撞来撞去地坐了下来。 “首先表示感谢。”房之助低头行礼,“没有任何关系,像只流浪猫那样跑进来的我,这么长时间大家照顾得太周到了,真的是十分感激,谢谢了。” 女人们的表情有些疑惑,她们匆忙回礼,房之助从怀中取出一个丝巾包,从中拿出一个用纸包好的东西,递到了新子的面前。 “这里不多,也不是什么谢礼,------希望待会大家能替我庆祝一下,太少了很不好意思,请收下。” “那么,”绿子说,“果然是解除了处罚,回到自己家了吗?” “嗯,”他微笑,“处罚也被解除,一切好像都很顺利。” “真的,”汐子吸了一大口气,“哇,太好了,是真的呢,少公子。” 吉野看向菊次。然后,大家都看向了新子。 “是真的。”他点头,“说实话其实我几乎都没抱一成的希望,那可是在整个家族中最顽固的父亲啊,都想着索性就去开始办寺子屋了,结果,------上次不是说在叔父家里有一场庆祝宴吗,新子。”他转向新子说,“我一点都不知道是什么庆祝宴,没想到,那就是庆祝我解除处罚的宴席。” 女人们都“啊啊”地欢叫。新子咕嘟咽下了口水。 “顺带着,------也不能说是顺带,”他忽然一笑说,“宴席上我的未婚妻也在场,和解除处罚的庆祝一起,当时就把我们的庆婚宴也一起给办了。” 这一刻,像似看到在空中跑过了一群什么东西,大家都张开了大口,愣愣地看向了房之助的脸。 “就是这样的。”他爽朗地说,“两年前订下的未婚妻,年龄是,------到十七岁了吧,逐出家族啊什么的,有段时间没见面,也不过就是半年吧,隔了这么一段时间见到她,还真长成了大姑娘,到了我面前,羞得连恭喜的话都说不清楚,不过当时我也差不多,也是脸红耳热的。” “少,少公子,”绿子口吃地说,“那,那姑娘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啊?” “您这不刚说是未婚妻吗?”绿子急忙接着问,“两年前的未婚妻还办了庆祝宴,这算是什么关系呢。” “怎么办?”他不太利索地说,“既然处罚已经解除,庆婚宴也已经办了,” “和她做夫妻了是吗?”绿子打断他的话说,“处罚被解除了,也要和她结为夫妻了,所以来让我们为您庆祝,是这个意思吗?” “绿子,”菊次喊道。 “您,”绿子叫喊,“您,你,你这还算是个人吗?” “绿子你,”菊次站起身来,“别说了,说什么呢。” 绿子也站了起来,“我得说,我必须说,必须对他说。”叫道。菊次抱住了绿子。吉野和汐子也站起来了。 新子对菊次“拜托了。”说道。“对不起,大家先出去吧,待会再和大家说,先请去外面吧。”新子说道。 绿子还在叫喊,大概是气疯了,估计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喊了些什么。汐子在安慰她,吉野和菊次在她两边强行推着她,总算带她出了房间。 “吓死我了,”房之助说,“她这是怎么了,绿子她在发什么火啊?” 新子只是在嘴唇上笑着,“没什么,大概有了什么不高兴的事吧,别在意。”她弱弱地说道。房之助拿出怀纸,擦着额头的汗,忽然看向了新子。 “不会是------”他说,“不会是把那事当真了吧。” 新子低下了头。 “我和新子结婚,那事?”他突然认真地说,“------不会是真的把那事当真了吧。” “是啊,不会吧,”新子笑了,“再怎么样,也不会有那种事啊。” “可她那模样,”他说了一半,摇头笑道,“------唉,算了,我是懂不了她那种姑娘的事,如果,我有什么做错了,回头新子你替我向她道个歉。” “没问题的。”新子说,“不用担心,只是她一个人想歪了而已。” “是这样那就好,”接着他又支支吾吾地说,“唉呀,弄成这样,真是,------我得回去了,今天得去叔父家转一下的。” “请吧。”新子说,“您特意过来却……,真对不起啊。” 房之助像是获救了似地,拿起刀站起身来,“你不用道歉的。”他又恢复了明朗的表情,说,“我一点也没在意,本来就只是希望能痛快地分别而已。” “嗯,我明白。”新子也站了起来,“什么事也没有,您别生气啊。” “好,不生气,那么,我回去了。”房之助说着,将刀插入了腰间。 在新子把他送出去的途中,菊次的房间里绿子(还)在叫喊。房之助对着新子露出“还在闹”的表情笑着,走下了台阶。------走出门的他,看到门口插着的花,像似在说分手的客套话,“这是什么花?”问道。 “是溲疏花。”新子回答,“是叫溲疏花。” “这花,知道呢。” 房之助笑着,就那样静静地离去了。新子在口中“是啊”低语,“我是知道这花的名字。”然后,将那向远方离去他的背影,用她干枯,失去了光彩的眼睛目送而去。 “畜生,”从里面传来绿子的叫喊声,“他不是人,我要杀了他,放开我,放开。” 《发表于周刊朝日1956年别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63章 露水未干 一 这片地本来的地名是佃町,但大多数人都喊它“鸭窝”。那是在深川的最南端,和大海之间隔着一大片,宽阔的芦苇荡和湿地,天晴的日子,隔着大海可以眺望上综地区到安房地区那一带的高山丘陵。------北边是护城河,跨过叫蓬莱桥的大桥,前面就是永代门前町了,在那里密密麻麻没有一点缝隙的房屋远处,可以看到深川八幡神社宏伟建筑的屋顶,以及神社内树林的高枝树梢。那一带就是仲町,橹下,松本町等等了,那里有许多料理茶屋,娼馆,而且,和河这边有着完全不同情调,非常出名的“羽织艺妓注1:羽织艺妓”也都在那里,那是深川最繁华的区域。 通称“鸭窝”的佃町,和那片繁华的区域虽然只隔着一条护城河,但却完全是一派偏僻的氛围,在茂盛的芦苇和杂草丛中,毫无规则地竖着三,四十栋房屋,空气中无时不刻荡漾着大海的潮味。“鸭窝”除了是这片地方的通称外,同时也是这里这些娼馆的统称。从仲町,松本町那里被排挤,流落而来的女人们,不知何时起聚集滞留在了这里。这里的娼馆数量时常会有增减,兴盛时不会超过二十家,衰落时会只剩六,七家。在这其中“茑家”却从未有过变动。主人是个女人,被叫做富妈,年龄是三十二岁。听说原来也是在新吉原的青楼混过的,实际如何并不清楚。她身躯肥胖,圆脸,稳重的性子,若是只看一眼,不会以为她是一个娼馆的女主人,她能给人一种遇事沉着,待人宽厚的感觉。不仅仅是表面上看去,整体她有着宽厚优雅的感觉,但是在她心中却有着打尽算盘的冷血心机,令人难以相信,难以接受,举个例子,她绝不会让男人靠近她的身边。 刚开始“茑家”的时分,有位老人会常来富妈这里。顶多也就每月一,两次吧,每次都会带上礼物,待上三十分钟静静地喝酒,便会回去。据说是这位老人将富妈从青楼赎身,让她来这里开了“茑家”,但这是否事实也并不清楚,而且,老人去世后,已经过了五年,富妈至今也未曾有过任何男人。亲戚也不知道有还是没有,从没有过这类人的来往。只是,从去年开始大约每个月一次,她开始会出去什么地方,有时会留宿一晚才回来。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女人们开始以为是在外面有了男人,后来又确定应该是去买男人了。那是因为每月她外出的时候,差不多都是在那每月来事儿的前后那段时间,但这也只是她们的猜测,没人知道实际如何。 “我这里不会留水性杨花,不能自律的女人。”富妈总是会这么说,“哪怕不怎么漂亮,但必须得足够聪明,得是能管好自己的女人,这是做生意,得让客人们玩得舒服,但感情却不能陷入太深,想要拥有能细水长流的熟客,脑子不好不够机灵可不行,而且最重要的,必须在金钱上得有个心眼。” 水性杨花,不能自律的女人,总是以自己的喜好挑选客人,弃了这边的客人,又会自己爱上客人,马上会被男人缠住,结果便没法维持好的熟客,就是这样的理由。“茑家”现在有四个女人。已经二十五岁的广姐,二十一岁的吉,二十岁的闻,同年的庆,这么四个人,四个人都和女主人有着挺相似的地方,所以“茑家”的生意比其他任何一家店都要好得多。 广姐最年长,在这里的时间也最久,她总是有五,六个不错的熟客,明明她年龄最大,但她比谁都赚得多。进到店里过了一年的时候,听说广姐原本是“武士家族”的出身,还“有个卧病的丈夫和一个孩子”,富妈歪头有些疑惑。像这种身世的女人富妈并不太欢迎,但是,她赚得多是为了给家里寄钱,所以从不会怠慢客人,也不会乱来,自然也就没什么不满意的,渐渐地富妈便完全信任广姐了。 其他三人并没什么特殊的特征。吉是个肥胖快活的人,闻性格稍微有些阴沉,就是一个老实的姑娘。庆很是机灵,她口齿伶俐,总是能巧妙地拿客人评比说话,惹得大家开心欢笑。------富妈对她们基本上挺满意的。其他店里经常会有被女人逃走,安置了有情夫的女人遭了难的事情发生,在“茑家”不会有这样的事。富妈对姑娘们也照顾得非常周到。哪个房间里都完整地准备了所有的家具用品,饭食也会准备好有营养,味道不错的美味,对预防生病也会不厌其烦地,不时提醒注意从不懈怠。 在发大水的甲申那一年,就是“茑家”也发生了好几桩倒霉的事。首先富妈得了肠胃病,从春初到整个夏天,一直在病床上好一阵躺一阵,等她痊愈后不久,闻家里出了事,结果这回闻又在床上躺了二十多天。闻的哥哥增次,杀死了病重的父亲,他自己也在大川河投河自尽了。------闻那个屋顶屋匠人注:屋顶屋匠人的父亲,三年前中风倒下后,半身不遂在家疗养,增次生来一只脚有病。右脚枯萎无法动作,十二,三岁为止不能独立行走,用上拐杖后,拼尽全力也顶多只能来去相邻的区。而且他虽然十分敏感却是手也不太灵巧,原本自己决心成为雕版匠人,相当热心地一直在努力,可进步十分缓慢,常常会发怒敲破雕版,扔掉工具哭泣。 这些事店里没有人知道。女主人的富妈也几乎不知道,只有广姐在女主人不在家的时候,从闻那里听说。 “今年好像风水不顺,”富妈病愈时说,“而且明年还是我的厄年注:厄年,乘着现在店里比较空闲,我还是去拜祭一下消消厄运吧。” 就在她说了那话后不久闻倒下了,过了二十天,确定闻已经恢复正常,富妈喊上同是鸭窝的女主人三人一起,便到以吞龙神著名的上野国太田的大光院参拜去了。 “拜托了,”富妈把钱和账本交给广姐说,“来去七天或者八天,最迟第十天会回来的,明白吗。” 这种时候广姐的“武士家族”出身好像能值得信赖,广姐认真地看着女主人的眼睛,很明确地点了一下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64章 露水未干 二 良助过来的,正好是富妈出发的那天,晚上过了十点的时候。 七月中旬,照年历已经算是秋天了,但草木被夏日酷暑枯萎的日子还在延续,也没什么客人,闻在共用房间一边和广姐说着话,一边正在缝制内衣衫。那里是一间长方形六张榻榻米的房间,女人们在这里吃饭,休息,或者没有客人的时候也会睡在这里,大家共用的房间。 送走了客人的庆,用了汤药,边系着浴衣的衣带,边进来房间,这时,从后面吉追赶了过来,“去不去庙会?”她问道。庆没理会,坐到了镜子面前,吉也犹豫着跟了进来,在窗边横坐注4:横坐了下来。 “刚走的客人,如果不解了他头发的系带,探清他头发的根底,就没法摸清他的心情到底是好还是坏。” “噢哦?”吉说,“那是说,就是个什么样的客人呀?” 庆不答话,她用眼角看了一眼闻。广姐正在清理头梳,闻正在取针穿线。 “你做着这种事没问题吗?闻。”庆说,“脸色还没完全恢复正常呢,去睡着吧。” “没事,”闻微笑着看向庆说,“也不是病,都睡累了。” 吉忽然想起了什么笑了一声。 “哎呀,上次那个人,怎么说的,”吉对庆说,“好像就是那个往袋子里装满了砂石那样的人,是吧,那个人真的是那样的人呢,把我都笑死了。” 庆挺着一张没趣的脸。广姐和闻正在说什么悄悄话,因为自己进来就不说了,而且从广姐的模样能够看得出,她们正等着自己和吉离开。庆胡乱打上了粉白,“去庙会吧。”她对吉说。吉马上站起身来,看向广姐,“可以去一下不动明王的寺院吗?”问道。广姐没看两人回答说,不要回来太迟了。庆横眼瞥了广姐一眼,什么也没说,和吉一起出去了,可走下土间注5:土间后,“大姐,店里可就没人了啊。”高声说道。 闻等了一会,悄悄地看向广姐。 “庆她发生了什么吗?” 广姐脸上毫不在意,她说,“你娘很早就去世了吗?” “在我七岁的时候。” “那之后你父亲,就一直都是单身吗?” “曾经再结过一次婚,像是一个好人。”闻继续缝衣,慢慢地说,“哥哥是那副样子,父亲是个很宠爱孩子的人,可能是因为我们的事没能处好关系吧,而且还很贫穷。” 广姐将头梳整理起来,然后像似在自语那般说,“什么好事都没有啊。” “是没好事。”闻说,“父亲也好,哥哥也好,真的都是没有过好事,他们就像是为了受苦来到了这世上一样。” 擦着沾上了油污的手,广姐“那我会被惩罚呢。”说道,“听你说了这些事,想想我可得受惩罚了。” “啊,那又是为什么呀?” “如果听了父母的话,现在我也该是一个武士家族的妻子,我那丈夫也是个八百石的旗本注6:旗本了。”广姐说,“而且,虽说是互相喜欢的对象也是无奈,可实际上也就是我唆使了只是个不谙世事公子哥的我那丈夫。” “是吗。”闻睁大了眼睛,“我第一次听你说这事呢。” 广姐伏下眼,关上头梳箱子,“我也是第一次说呀。”说道。只是说过武士家族的出身,“详细的事连富妈那里也没说过呢。”这么说,在武士家族出生长大,却自己诱惑男人,这种可羞的事怎么敢随便乱说呢。今晚是受了你那些事的影响,说漏嘴了,“就当没听见吧。”说着,广姐露出了寂寞的微笑。 闻“好的。”点头,然后像似十分感概地叹了一口气,“这些事有机会想听你详细说说呢。”说道。 “有机会吧。”广姐说,“都不过只是已经凋谢了的花而已,有机会就请你听听吧。” 闻“哎。”高声回答。广姐吓了一跳回过头,只见闻放下了腿上的东西,“好像来客人了。”说着想要站起身来。但是广姐比她更快,说让自己来,她制止了闻,走出了房间。------马上,广姐和客人的对答传到了闻这里。现在两个女人都不在家,只有一个人在家还在休息中,广姐在拒绝,但客人还是坚持想要进店,说是可以等女人们回来,“其实并不在乎什么女人,”像似醉酒了,他固执地说着这些话。听到他的声音,闻站起身来,从房间露出脸来,“大姐,”叫道。当广姐转向她,闻对着她的视线点了一下头。广姐摇头,闻又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广姐很不情愿地让客人进了店内。 闻带着客人进了自己的房间,又回来沏茶。 “你真没问题?闻,”广姐不安地问,“你别勉强,让他等着那两人回来就是了。” “没问题,”闻微笑,“而且,”她顿了一下,再次“没有问题。”略带兴奋的声音说道。 这个客人就是良助。 良助这个名字,还有年龄已经二十六岁的事情,这些都是在那天后的第三个晚上,也就是说他第二次来的时候才听说的,他好像对这种地方并不熟悉,他自己一个人害羞的样子,不太会说话,老实人的印象留在了闻的心中。------说他是一个精瘦的人,其实只是看得出他像是一个完全精疲力尽的人。消瘦的脸上颊骨突出,已经布上了皱纹,干枯的头发乱糟糟的。不知洗过多少回的单层棉布和服,皱巴巴的三尺短衣带,穿旧了的草屐注7:草屐上麻绳也是快要磨断了。 那天晚上,因为他一直拘谨地睡在一边,闻低声问他不玩耍的吗,他摇摇头, “下次,”他粗暴地说道。 “下次再来的时候。”他说,“如果还可以再来的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65章 露水未干 三 第二天和之后的一天,连续两天一直都在下雨。然后到了第三天的晚上,------就在想要关店门的时候,良助进来了。 “我很高兴。”闻低声对他说,“以为你不会再来了呢。” 他的嘴里一口的酒臭味。不说话,毫无表情的脸,像似已经喝了许多的模样,却看不出有醉态。 “想躺一会儿。”进了房间他马上说,“不好意思,能先把棉被帮我铺好吗?” 闻铺好了棉被,去沏茶。内间里只有吉一个人,“大姐来客人了。”她说道。以前的熟客是木材商的掌柜,“刚来的,花代注八:花代说是回头再说。”吉用带着睡意的声音说道。 闻拿着茶回到房间,良助没换衣服,就那样躺在了棉被上。 “茶来了。”闻在他枕边跪坐下来说,“换上睡衣休息吧,就这样会感冒的。” 他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然后突然站起身来。说是想去洗手间,闻告诉他后,他整了整和服出了房间。------闻取出浴衣和衣带,重新整理了一下棉被。枕头滚落在一边,她将枕头摆放好时,发现棉被下面有什么东西。伸手摸了一下,是一个大约长一尺三寸的布包,摸到手里的感觉让闻皱起了眉头。 “这是那什么?”闻的手指触摸着布包低声自语,“这是那个,对了,这是匕首,是的,这是匕首,没错。” 闻取出了布包。 已经退色的深蓝色布包很重,很坚硬,里面包着什么十分清楚明显。闻站起身来,她打开了衣柜下方的抽屉。那里面放着穿旧了的浴衣和碎布片,她将布包藏到了碎布片的下面,再在上面放上了浴衣,然后仔细地关好了抽屉。------他好像吐过了,回来时脸色苍白,额头上汗水直冒。闻给他拿起放在那里的茶,“要把盐拿来吗?”问道。他什么也没说摇头,打开了拉窗,用茶漱了口。 “能给我水吗?” “好的。”闻点头,“把衣服换了吧。” “再让我歇会了。” 他又躺倒在了棉被上,马上,“啪”地跳了起来。像似弹簧那样弹跳了起来,他将手伸入棉被下,盯住了闻。苍白僵硬的脸,几乎完全变成了恐惧的表情,眼珠子胆怯地闪烁着。 “放心吧,我藏好了。”闻安抚他说道,“偶尔会有巡捕过来,放在那里不安全,就放进那个衣柜里了。” 他的肩膀慢慢地放松下来。终于看到他放下了警惕,他“那是朋友的东西。”像似在自语般说着,拿出钱包,把规定的花代交给了闻。闻帮他换上了衣服后,去取水出了房间,刚好庆送走了客人,吉在关店门。 因为刚下了雨,那是一个阴沉的夜晚。 他朝天躺着,等闻在他边上躺下过了一会,“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吗?”他问道。 “以前什么呀?------” “收藏那种东西,以前也有过吗?” “啊啊。”闻点头,“有过。” “是熟客吗?” “来过三,四次。”闻情绪低落地回答,“四次吧,是个已经快四十的人。” 他闭上了嘴。不一会儿,像似睡着了,闻悄悄地,替他盖好了棉被,他闭着眼,“接那样的客人很不好受吧。”说道。闻,“是啊。”想了一会。 “是啊。”过了一会闻说,“说是难受,更该是觉得悲伤吧。” “你不害怕吗?” “不清楚,”闻回答,“也没觉得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之处。” “你并不害怕呢。” “都差不多的。”闻说,“来这种地方的人,大家都差不多吧,说话做事虽然不一样,大家都像是孤独,无依无靠,有些寂寞感觉的人,所以,才会到像我们这样的人这里来吧。” “我是,------我问的是拿了那种东西来的人。” 闻沉默了。 “我也不太懂。”又稍微过了一会闻说,“这世上,有好运的人也有坏运气的人,不知道好运的人是怎么样的,但是运气不好的人我认识知道一大箩筐,反正,男人想要破罐破摔,那也不一定就是本人的罪过,那是实在走投无路的结果我也知道,所以,是啊,------遇上这样的人,比害怕更多的是会变成想要哭的心情。” 他不出声沉默着。闻有些不好意思地,“这么多嘴还是第一次呢。”她在口中自语。他好长时间屏息不出声,然后,问闻的名字是否是真名。 “嗯,我们店里用的都是真名。” “我的名字叫良助。”他说道。闻“是吗。”低声说道。 到了早上回去的时候,“对不起帮我保管一下那东西。”说着,他避开闻的视线离去了。平时都还会再睡一会儿,那天早上却没了躺下的心思,整理打扫完自己的房间,去了厨房,把前一晚浸泡那里的脏衣服洗了,然后,在每天来做饭的兼婆婆过来之前,淘好米做完了准备。到了下午,在庆邀她一起去澡堂的时候,被广姐喊住,“有点事想和你说,”她这么说,闻便让庆和吉两人先去,自己留了下来。 “今天也挺凉快的,不知会不会就这样入秋呢。” 广姐一边走进共用房间,一边用像似有些不安的语调说道。然后,她看了下火盆上铁壶里的水,拿出沏茶道具,开始准备两杯茶,也不看闻,“昨晚那客人的事,”说着,她顿了一顿,忽然抬起头,“你喜欢上他了吧。”问道。 “嗯?这个,------” “那人是做什么的?” 闻还是“嗯?这个……”回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66章 露水未干 四 和他只见过两次。良助的名字也是昨晚刚刚听说,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工作。所以是否“喜欢上了”,连她自己也没法判断。------广姐说,这才是最危险的。闻至今为止从不曾有过这样的事,如果并非喜欢自然会马上回答“不喜欢”,不能判断就是心中开始喜欢上了的证据,广姐这么说。 “是这样吗?”闻不太自信,低声地说,“我总是不怎么着急糊里糊涂的,所以真的是自己也不清楚。” “闻,”广姐说,“店里是禁止爱上客人的,那是为了做生意。” 闻点头。 “我想说的和这做生意无关。”广姐说,“来这种地方的客人是没有真心的,这个你也知道吧,并不是说他们没有真心,但是当他们来这种地方的时候,都不会是在正常的状态,或者是工作出了错,或者是家里闹翻了,和要好的朋友吵架分手了,没了将来的希望什么,总之都会有些什么缘故,差不多都是快要到自暴自弃的情况比较多吧,所以,其实他们来玩本身并不是最主要的目的,有人会来逞威风,有人会来撒娇,缠磨人不听话,以前我有一个客人,要我给他唱摇篮曲,结果我把知道的摇篮曲唱了整整一宿。” “是啊,”闻点头,“我记得那晚的事。” “那人,------枕在我的手臂上,哭泣着睡着了。”广姐继续说,“虽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但大多数人,不是身子有伤就是心中有病,在其它地方没法得到足够的安抚宽慰,就来找我们这样的女人,说白了就是来到了他们能到达的最后去处,这才好像能让他们喘那么一口气,就像,遇上了暴风雨被损坏得快要沉入海里的船,晃晃荡荡地进了避风港那样,对,我觉得就是这个样子。” 闻慢慢地点了点头。 ------他也像似一艘坏得快沉海的船。 那位叫良助的男人也像是一艘遇上了暴风雨被损坏得快要沉入海里的船,闻在心里想到。 “在避风港里,船会依赖海港。”广姐又继续说,“但是,等暴风雨过后,被损坏的地方也修复了,船又会出海离去,然后,避风港就会被完全忘却,真的,我知道得很清楚,以为是真心的,也不过是短暂的片刻而已啊,就像是露水未干的牵牛花,露水干涸时便是花谢的那一刻,------我和我那丈夫之间也是一样啊。” 闻抬起了头。广姐喝了口茶,她露出像在看哪个远方之处的表情,“是的。”她低声说道。 广姐都说了。她的丈夫是八百石旗本的继承人。她也是正经的武士家族的女儿,都有父母定下各自的婚事。但她不喜欢自己的未婚夫,觉得如果不能和丈夫结为夫妻,那就不如去死了更好。这种事常有,绝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是她是认真的。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真的死了算了”如此下决心,把这事告诉了对方。对方也有相同的想法,“那么就一起逃婚吧。”广姐这么说,于是两人离家出走了。之后大约两年不到,两人在江户的角落里这里那里躲躲藏藏,无论白天黑夜,渡过了像似在醉梦中的日子。 “连两年都没能坚持到。”广姐十分感概地叹了一口气,“是啊,纸醉金迷的快乐生活,只过了一年半加一点点吧,带出来的钱都用完,我生下孩子后,马上就发生了明日的米粮怎么办的问题。” 如果是平民的话,回自己家谢罪也是可行的。但是武士家族那就绝对行不通,被知道了所在,抓回去进尼姑庵,弄得不好甚至被处罚自裁都有可能。 ------丈夫和自己都是不谙世事的,没了钱后,把能卖的东西都卖了用来生活。自己那些梳理头发用的道具不用说,就连丈夫的刀都卖掉了。然后,丈夫得了病。诊断的结果是肺结核,需要用贵重的药品,必须吃高营养的食物。该怎么办才行呢,怎么办。……丈夫说“死吧”。自己也觉得死了的好,但是想到孩子太可怜就没能去死。 “死都不在乎的话什么都能干,这么想着来到了这里。”广姐像似在唱歌似地说,“之后连头到尾一共五年,每个月的钱还在寄过去,最初那种,两人一起离家出走时的感情已经不存在,现在我和丈夫之间留着的,说是只剩下每个月寄钱的关系也不为过------,闻,不管是多么真心相爱的关系,纯洁快乐的也只是很短暂的期间啊,露水未干的牵牛花,一瞬间的事啊。” 闻什么也没说垂下了头,然后,轻轻地点了下头。广姐没有焦点的眼,呆呆地看向远处。 没多久庆和吉回来了,广姐“以后再说吧。”结束了话题,但不可思议的是,听了那些话,闻反而开始觉得,良助的事更深地留在了自己的心中。她觉得“损坏了的船”这句广姐的话,正好和他完全相符。被托管的那件东西在她眼前闪过,如果把那件东西交还,他就会沉船,“他就会沉入海里。”闻在心中反复自语。 ------下次再来时,如果说要带走那东西的话怎么办。 闻感觉到胸口像似被堵上了。她期盼着良助的到来,同时却又想着“别过来”。他的事什么也不知道,但是把东西留下应该暂时是想通了吧,重新考虑后,如果他能够找到正常的工作,暂时就不会过来。暂时不过来的话那就是找到了正常工作的证明,“千万别过来。”闻在心里祝祷。 良助隔了两天过来了,那天,在他过来前店里发生了不愉快的事。 不知是怎么一回事,闻一个人从澡堂晚了一些回到店里时,听到在共用房间庆和广姐在争吵的声音,走廊处吉站在那里,她对闻使了一个“别进去”的眼色。 “别惹人笑话了,”能听到庆在这么说,“我可是都知道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67章 露水未干 五 “你可以说呀,”广姐反驳她说,“谁知道你知道些什么,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好了。” “可以说吗?,我说了你可别后悔。”然后静了一会,庆故意用夸张,捉弄人的口气说,“大姐。” “你说呀,”广姐叫喊,“在做这种买卖的人,被别人在背后指责的事情哪会少,谁都会有,你难道没有吗?” “哟,说是武士家族的出身,这骂街的本事可真不呢。”庆嘲讽说,“还武士家族的出身呢。” “你说什么?------” “什么武士家族的出身,别惹人笑话了。”庆说,“自己是正经武士家族的女儿,丈夫是八百石旗本的继承人,开玩笑,别让人笑话了。” “这哪里可笑了?”广姐的声音在颤抖,“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就是说别太看别人了。”庆紧逼不放地说,“你是不是武士家族的出身这点事,我还看不出来嘛,如果真的是武士家族培养长大的话,再怎么落魄,平时生活的言行举止都会不一样的,就算鞠躬行礼都能看得出来,大姐或许不太清楚喽。” “是吗,你只是想说这么点事啊。” “我男人是肺结核,还有个孩子。”庆还在继续,“每个月都得寄钱回去,不都是谎话吗,武士家族出身也好,八百石旗本也好,还有肺结核的丈夫和有孩子的事都是假的,全部都是谎话。说什么每月寄钱呢,赚来的钱不都存起来了嘛,不是吗?------大姐。” “没关系。”广姐颤抖的声音在说,“你要这么想那就这么想好了,跟你争吵说服了你,我也得不到三文钱。” “是啊,是该这样,说得越多越会露出更多的马脚嘛。” 听到这里,闻悄悄地走过走廊,进了自己的房间。于是,从后面吉跟了过来,“庆好厉害呢。”说道。闻面对着镜子,“怎么就吵起来了呢?”问道。吉好像肥胖的身躯太重,她横坐了下来低声述说。开始只是很无聊的事。吉和庆从澡堂回来,在共用房间喝着茶,庆又像平时那样开始评论客人。“昨晚的第二个客人太可笑了,”庆呵呵笑着,“明明就是个孩子居然像想教老奶奶怎么煮粥。”这么说。结果不知道哪里惹得广姐不高兴了,她突然声音非常严厉,“别说这些胡说八道的话了。”这么骂,庆,“哪里胡说八道了。”反论,就这样开始吵了起来。 “她们这是怎么了。”闻望着镜子问,“两人都是好人,以前关系不一直都是很好的嘛。” “是有原因的。”吉低声说,“前些天你躺了快二十天嘛,那时广姐抢了庆的客人,庆正好有客人,大姐说她不知道那是庆的客人,从那以后庆就一直在生气。” “是吗。原来是这样。”闻叹了一口气说,“唉,太可怜了。” 吉好像还想说些什么,闻像似想要避开,她“该上灯了。”说着站起身来。 那天夜里庆来了一位熟客,吉也接了一位新来的客人,十点过后,就连只是进来看看的人都没有,和左右,对面相邻店里的女人们说着牢骚话,女人们开始关上了店门。------就在此时良助来了。送走了客人的吉,过来告知他来时,闻不由地看向了广姐。广姐好像没注意到,她的脸上没什么反应。“这儿不能喝酒吗?”刚进房间良助便问道。他那天晚上也是一口的酒臭味,精瘦苍白的脸避开视线,“如果可以的话想喝一杯。”说着,把捏在手里的钱交给了闻。闻“稍等会儿,“说着去了共用房间,和广姐商量。他给的钱连零碎加起来一共是一分两厘。 “你想让他喝吗?”广姐看向闻。 闻犹豫着,“不知道。”低声说,然后“如果,可以的话。”不太确定地说道。 “酒店已经关门了。”广姐说,“你去桥边上的乌冬面馆看看吧,不多的话会分你一些的。” 闻“谢谢。”说道。 在红灯区里原则上,规定是不提供酒水的。特别是“茑家”的富妈不喜欢,很少会提供酒菜。所以店里也不会有下酒的东西,闻在乌冬面馆和酒一起买了两个鸡蛋回来。一个作成了煎蛋,一个放了一碗汤,将热好的酒一起拿回了房间。 “我们店里规定是不提供酒水的。”闻将膳台放好说,“所以也没什么下酒的菜,我随便做的可能不合您的口味,别见怪。” “对不起。”良助说,“其实没菜也没关系的,谢谢了。” 闻手上拿起了酒盅。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喝酒。一次也不看向闻,时而深深地呼吸,像似正背负着沉重的货物,他想要将这东西摔落下地,甩了好几次他瘦骨如柴的肩膀。 “您,------”闻难受得无法忍耐,对他说,“您,今晚会留下吧。” 他吓了一跳“嗯?”说着睁开了眼睛。突然露出像似被吓着的表情,但是马上又“不”摇了摇头。 “不。”他说,“喝完了酒,就回去了。” “都这个时间了,已经十一点了呀。” “今天这就回去了,下次什么时候再过来。” 闻停止了呼吸。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屏住呼吸好一会,然后决然说道。 “您,打算拿走那东西了,是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68章 露水未干 六 良助身子一震僵住了。等恢复过来,他盯着手里的酒杯,终于放出一口粗气,“我努力尝试过了。”他从喉咙中挤出沉重的声音说道。 “那天晚上,听了你说的话,想着或许还有别的办法,那之后三天,跑去各处都试过了。”他一字一句像是在仔细品尝其中滋味一般,“但是,没有成功,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好像是没有运气的人,到如今一直都是这样,其实也没必要再那样跑来跑去的。” “唉,求您了。”闻说,“说给我听听吧,不是说几个臭皮匠吗,哎,说说吧。” 他悄悄地看向闻。 “您别生气,”闻说,“我看着您像是我的哥哥,最初那天我正在休息中,大姐不是说了吗,我身体不舒服躺了二十多天,但是,听到您和大姐的说话声,因为您和我哥哥的声音一模一样,所以我就向大姐要求接受您了。” “这事我记得。” “做这种生意的我,说您像我的哥哥挺对不起您的,” 良助用力摇头,“别胡说,”他打断闻的话,“没那么回事,我,我是个打算去做强盗的人。”他沙哑的声音继续说,“要不是那天晚上你待我那么和善可亲,我早就已经去做了。” “我没做什么和善可亲的事啊。” “你把那东西藏起来,然后和我说了运气不好的人的事,不怕想做强盗的人,反而觉得悲伤,会想哭,------我被那样诚心诚意对待说话,是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是真的呀。” 良助用一只手擦着手中酒杯口的边缘,用他不太会说话的嘴开始说了起来。确实是不太会说话,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未能清楚表达自己的意思。 良助出生在品川的渔民家里。他四岁的时候,父亲在海上出事去世了,母亲带着他再结了婚。继父是个搬运工,有五个孩子最大才十岁,过了半年,母亲留下他离家出走了。家里太贫穷,要看管六个孩子,实在是用尽了心力。她和附近的年轻搬运工,好像是私奔出走了。继父马上将他赶出了门,他开始在街上流浪寻找母亲。 “那时我五岁,才只有五岁啊。”良助垂下了头,“正好是夏天,五月份吧,还好是在那个季节,如果是在冬天肯定就冻死了。” 他只能捡东西吃,睡在别人家的仓库或者屋檐下,到入秋为止流浪在市区里。那期间,他学会了捡食乞讨得去里弄,抱着流浪狗一起睡会暖和一些的这些事,那些流浪狗中有一只跟上了他,------那是有他两倍大,有着大黑斑的流浪狗,跟着才五岁的他一直到处流浪。没多久他在麻布四的桥边,被街道木门边的番太注9:番太收留,到七岁为止生活在那里的番屋。番太名叫久兵卫,是个脖子上有颗瘤的老人,他到七岁时,被送到赤坂榎町的酒店作童工。当然是年季奉公注10:年季奉公,久兵卫先收取了八年的工资。在那里的学徒工作太艰苦,他忍不住逃跑了一次,马上被抓住,在被抓住后,他才知道了这些事实。 “那时我才八岁。”说着,良助停了一下,他闭上了眼睛。捏住酒杯的手用上了力气,手指的关节处都泛白了,“才不过八岁的孩子。”他睁开眼继续说,“就是在那么的孩子脑里也明白了,我被卖了,被卖了这样的事实。” 因为有户口的事,只好忍耐了八年,那时就无法相信这个人世了。被生母抛弃,被收留自己的老人出卖,然后,在酒店里整整八年,毫不留情地被虐待从事繁重的劳动。------十六岁时他离开了酒店,由职业介绍所的介绍被农贸市场雇佣,当了搬运工。不能相信这个人世的他,到了什么地方都干不好,改换了好几种工作,二十岁时进了在神田大工町,名叫“吉川”的料理店,在那里安定下来。“吉川”的主人叫万吉,是他在农贸市场时,万吉来采购时认识的。店虽然很,但来的客人都不错,生意非常兴隆,主人万吉,还有叫芳子的妻子都待他很亲切。夫妻两人没有孩子,万吉作厨师,芳子带着两个女童工经营着料理店。良助则和主人去采购,清洗食材,整理餐桌,打扫卫生,还有收管客人鞋履,迎送客人等等,做着这些帮手打杂的事。 ------工资等你能使菜刀开始做菜再商量决定吧。 最初是这么约定的。到那时为止保证食费。必须的零花钱也会给,“不必客气”尽管说,也这样说过。所以他决定在这里安下心来。不管用多少年,学会厨师的手艺,如果可能什么时候也想能有自己的店。这么期待着一直在那里工作。主人夫妻对他十分亲切友好,只是工作一直都是在打杂,过了三年,五年,他到了二十六岁。终于他忽然产生了疑问。夫妻待他亲切友好,不会是为了只花点食费使唤他吧?这个疑问。不会有这种事吧,心里这么否定,可怎么也没法静下心来了,于是他鼓起勇气当面询问了万吉。万吉没理会他,他缠住万吉。结果万吉不紧不慢地,说他没有能够成为厨师的天分。 ------这活是需要凭感觉的,再怎么教授没有感觉的人是没法能够独立成为厨师的,你还是断了这个念头吧。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是以前就明白的事吗?”问道。万吉“你没发现吗?”他一副意外的表情反问。然后良助就跑出来了。 “那天晚上,我来到了这里。”良助的视线看向暗处说,“一整天都在街头徘徊,过了永代桥,闻到了海潮味,不由地怀念起在品川时的幼时代,就那样,跑来这边,在门前町喝到了晚上。” 自己花钱喝酒也是第一次。醉得一塌糊涂出来,又被海风的味道吸引,摇摇晃晃地渡过了蓬莱桥,来到海边,在芦苇荡中坐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69章 露水未干 七 到过来“茑家”为止,良助一直坐在芦苇中,呆呆地眺望着大海,他对自己绝望,让他的心中完全被索性破罐破摔的想法所占满。 “第一次在这里留宿的第二天,我回去吉川说要求他们付工资。”良助继续说,“主人和主妇都变了态度,没想打算付钱,于是我说那就告到商会去,主人才说让我等到明天,第二天,给了我一两二分,说如果还不满足就要以敲诈告官,敲诈告官……,工作六年一两二分,我手中拿着抓住的这点钱,出了店外,主妇还在后面撒盐注11:撒盐。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用手背擦去了眼泪。 被撒盐让他作下了决定。你们那么做的话自己也可以随心所欲,临时起意买下了做入室强盗的工具。但第二次留宿“茑家”的晚上,接触到闻的善意又让他犹豫了,打算再努力试试,他去找了以前在“吉川”时的客人,也去职业介绍所询问了一番。 “但是都没能有结果,到了二十六岁,没有手艺的人,根本就别想有正经的工作,你明白吗?”良助看向闻,“我是从五岁时就开始被人踩踏,被人欺诈过来的,该是我做的时候了,这种心情,你能懂吗?” “我懂。”闻点头,“我很明白,良哥。” “这回该轮到我了。”他像似在低吼,压低了声音说,“如此世道还有什么好顾虑的,把被夺走的抢回来,然后就准备在被盯上前离开这里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没办法的事。”闻的手指划过眼角,“能忍到如今也算是耐心不错了。” “闻,------是这么称呼的吧,”他注视着闻,“你,知道了我是这样的人,还不会对我失望吗?” “当然。”闻点头,“哪有什么好失望的呢。”闻说,“我的身世,也一点也不比你好呀,如果我哥哥身体没有缺陷,哥哥也许也会和良哥差不多的。” “你哥哥的身体?------他哪里有毛病吗?” “他生来一只脚枯萎,没法自由行走,但是,还是别说这些不愉快的事吧。”闻摇了摇头,“我去把酒再热一下吧。” 然后拿着酒盅站起身来。 当拿着热好的酒回来时,闻的眼睛已经哭肿了。她像似不想让人知道,但眼睛肿得太厉害,良助也马上明白了。这让他也有些动摇,冲动地想要说什么,可才说一半,又找不到合适的话,他嘴唇颤抖着什么也没说喝下了两,三杯。 “那个,------”终于他问道,“你哥哥现在怎么样了呢?” “他已经死了。” “死了,------为什么?” “他杀了父亲,自己也在大川河投河自杀了。” 他的眼睛明显露出“啊”的震惊神色。 “父亲中风一直躺在家里,哥哥在做雕版的工作。”闻像似在自语那样低声说,“都说脚不方便的人手会很灵巧,但是哥哥却连手也不是灵巧的那种人,干了六,七年,手艺没有一点长进,他经常会恨自己不争气发脾气哭泣不停,父亲没有治愈的可能,自己的将来也没有希望,只要还活着就会一直都只是给妹妹的我增添负担,大概就是这么想的吧,虽然一个字也没留下,但是我能清楚明白哥哥的心思。” “可,那样,”他有些口吃地说,“那样的话闻你怎么办,那不就把你至今为止的辛苦全都付之东流了吗。” “我不这么想。” “不,不对。”他很坚决地摇头,“让妹妹的你受了这么多的苦,哪怕雕版做不成,还可以做其它的事,比如做些编织草鞋,黏贴纸袋的事也是能够活下去的。” “您会这么想呢。” “不然的话,闻受的苦就什么意义都没有了,他太只顾着自己了。” “您真的这么想吗?------”闻注视着良助的眼睛,然后“我”吞吞吐吐地,“我,不知该怎么说,说得刻薄些,也可以吗?” 良助没回答。闻在喉咙里笑了出来。突然她兴奋起来,心情十分激动,好像没法控制住自己了。咯,咯,喉咙里漏出的笑声,好像就那样会变成哭声,但她还是心翼翼地,挑选着语句继续说道。 “不是我,是您说的啊。我根本就没想到这些,是您自己说的,现在被您说了,我才发现的,良哥。”这时闻的声音明显变成了呜咽声,“如果您真的是想到了如您所说的那样,那我也想对您说同样的话。” “我说什么了。” “编织草鞋,黏贴纸袋,也是能够活下去的,------良哥。”闻边哭着边抓住了他的腿。“如果哥哥能活下去,您更能够活下去的,您没有需要负担的亲人,身体也没有任何缺陷,还年轻力壮,想做什么都能做的,不,”闻阻止了想要说什么的良助,“不,等一下,什么也别说,现在先什么也别说,我其实也不是很明白的,其实我不是想说这么刻薄的话,但是,求您了,两个人再一起好好想一想,就这段时间需要的钱我来想办法,就像对我父亲和哥哥那样来对您。” “胡闹,这种事,” “不是胡闹,您刚才不是说了嘛,哥哥让我的辛苦都付之东流了,”闻摇了摇头,“那就请您别辜负我的努力,您一定能够让我的努力能有结果的,唉,说吧,说您会考虑的,如果不可以,那就把那东西再让我保管一次吧。” 他沉默着,用手按住了抓在自己腿上闻的手。闻压低声音呜咽,“求您了,”低声说道。这是我一生一世的请求,她低声说着瘫下扑倒在他的腿上。良助茫然的眼光落在了闻的身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70章 露水未干 八 第二天下午,闻把他的事向广姐说了。本来是不想说的,但想到要先借些钱,也就只好把事情都说了。广姐很明显并不赞同。就是说嘛,那样的脸色,叹了好几次气,“还是别这样好,会遭罪的。”她反复这么说。 “这种情况最终大多都会被男人缠上的。”广姐说,“这种钱富妈绝不会借给你,你这不刚减轻了一身的负担吗,现在正是该为自己的事好好考虑的时候呀。” 闻放低了声音,“大姐是武士家族的出身,可能没有感觉,”她用平时那种慢吞吞的口吻,低声,像似在自语那样说道。 “不过才五岁,一边找母亲,一边捡食流浪街头,-----所以他学会了抱着狗睡,就是睡在露天也能取暖。”闻的手指抚摸着榻榻米,她快要哭出来的脸苦笑着,“说是比他大一倍的狗跟上了他,一直跟着一起流浪,一个才五岁的家伙后面,跟着一只有黑斑的大狗,那狗一脸都是对他的信任一起跟着走,我的眼睛能看到那样子,这么的一个孩,拿到了什么别人给的,或者捡到了能吃的东西,将它和比自己大两倍的狗分享,活脱脱的主人样,那副认真的脸,------就现在,我也能看得很清楚呢,大姐。” “就算是武士家族的出身,就这点事我也能够明白。”广姐说,“我想说的是,女人这种动物对这种话最没有抵抗力,最容易被打动而自己去承受艰辛苦难这个事,现在你已经沦陷于他了,为了他,大概已经有了愿意接受任何艰苦的打算,但这种想法不会很长久的,只是短暂的一时而已啊,闻。”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现在,现在,就这么一段时间,大姐。”闻说,“就在现在,那个路口他转弯还是不转,就会决定他的生死,所以,我也只是,不愿让他在那个路口转弯而已,就只是这么一点呀,大姐。”广姐叹了一口气,“真拿你没办法。”低声说道。 两人是在内间说话。吉和庆在共用房间,刚才有谁进来了,庆出去应对,好像在和那人说话。这边的两人也没去注意,这时庆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她打开拉门,“是三野屋的妈妈来了。”说道。“三野屋”指的是,在这“鸭窝”做相同买卖的店,女主人和富妈应该一起去吞龙神参拜了的。广姐转过头来。 “说是咱们店的妈妈,在那边倒下了,”庆说,“还没到吞龙神就发病,忍着去了,结果从馆林转回来的时候,说是在那里病倒了。” “那么,------好吧,我去说。” “三野屋的妈妈已经回去了,”庆说,“花之屋的妈妈留在了那边,说要让人马上带钱过去。” “带钱,去那个馆林吗?” “当然,说是在馆林的叫武藏屋的旅馆。” 医生的诊断是,以前的肠胃病复发了,“复原怕是得需要多些时间”这么说。闻在一边听了这事,正巧在这个时候,她不由地绝望了。 ------在这个时候妈妈生病的话,那么良助的事也就没得商量了。闻这么想着,她无精打采的脸,呆呆地望着两人说话。 “这样的话那就麻烦你去一趟吧。”广姐对庆说,“我被托了店里没法离开,虽说是馆林,乘轿子过去的话也不会太累的。” “我?大姐。”庆惊讶地反问,“你让我去?真的打算让我去?没关系吗?” “就是你啊,其他还有谁能去啊。” “可是,------”庆惊异的声音停住了,“可是大姐,你让我去,如果我把那钱,拿着逃走的话,你就不担心吗?” “不担心。”广姐说,“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庆微笑着,“好吧。”点头,她转过脸去。咬紧微笑中的嘴唇,看上去像似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快些出发的好。”广姐催促说,“让吉去叫个轿子来,你马上准备准备,我这就把钱包好。” 然后广姐站了起来。 ------庆是怎么了? 不知她为什么变得要哭出来了。怀着疑惑,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那里也没自己什么事,也没想要帮上什么忙。回到房间打开拉窗,坐靠在窗沿,她“快是该去澡堂的时间了。”自言自语。湿润的暖风吹得十分起劲,天空上布满了阴沉的乌云。 “贵子,快把衣服收了。”边上松叶屋的女人在喊,“风太大了会被吹走的,而且好像要下雨了呢。” 到广姐过来察看,闻一直就那样呆坐在那里。快有十来分钟吧,被拍了肩膀回头,广姐来到了身边。风声很大,好像连被喊到的声音她都没听见。广姐,“去澡堂吧。”说道。天气不太稳定趁着还没下雨快去快回,这么说。闻“好吧。”无力地回答。广姐关上了拉窗坐了下来。 “妈妈的事你听到了吧。” “嗯,”闻点头,“我明白。” “我刚才到三野屋去过了,听说了情况。”广姐说,“听说,在途中妈妈水土不服,再加上没马上治疗,结果完全恶化了,搞不好说不定得需要二,三十天呢。” “我知道了,”闻点头,她看向广姐,“庆已经出发了吗?” “你能明白吧,店里也拿不出钱来的。”广姐说,“如果需要二,三十天的话,说不定还得再拿钱过去。” “我明白的,没关系了大姐。” “那个------良哥那个人,他是在等着你的钱吗?” 闻“没有。”摇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71章 露水未干 九 “没有。”闻说,“他手上还有一点钱,还会去职业介绍所看看,他对我只是说不用担心钱的事。” “去澡堂吧。”广姐站起身来,“再不快去要下雨了。” 闻像似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她站了起来。 雨开始落下的时候,大约是在晚上的八点左右。从傍晚便开始有了刮风起浪的天气模样,也就没了过来这一带的客人,过了九点,周围的店都一家接着一家关上了店门。吉很不安稳,坐立不安的,“庆在途中遇上雨了。”“没去过的旅馆肯定很不安吧。”这么说着,一直都在为庆担心。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闻在想良助的事。 如果自己是庆的话,拿了那钱逃走也说不定。然后和良助两个人,到一处遥远的远方,两个人组成一个家庭一起生活也说不定。但她马上“做梦呢”,闻在心中苦笑。怎么找到良哥呀,现在良哥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而且,自己哪有那种胆量啊。对啊,“哪会有那种胆量呢。”闻想到。 “庆说了挺有意思的话呢。”吉对广姐说,“她换衣服的时候说,被大姐,被大姐说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的时候,------就像刚吃了什么之后,被说那里面放了毒,说她当时就是那样的感觉呢。” 广姐没说话,她在缝补衣带。 到了十点,关上了店门打算睡觉。风是弱了一些,雨却成了暴雨,吉的房间都漏水了,水桶啊脸盆什么的,听到外面忙了一阵。------闻担心着良助的事,想着搞不好说不定他会过来,听过十二点的钟声后,还好久没能入睡。 拂晓时分开始,下起了暴风雨。 猛烈的狂风和倾盆大雨,到了傍晚也落个不停,佃町最边缘渔民的房子倒了,不动神社大屋顶的瓦片被吹走了,哪里哪里的桥被冲断了,等等不断有这样的流言传来------吉开始还“这可就没法去澡堂了。”说着不怎么在意,等天黑后,听见风雨声变得越来越厉害,她好像渐渐地也不安了起来,“我得去看看情况。”她说道。 “外面危险别出去。”广姐阻止她说,“这么大的风不知道会飞来什么东西,安静坐那儿吧。” 可是吉还是出去了。她将和服折起插入衣带,从头顶套上了雨衣,赤着脚跑了出去。不久做饭的婆婆过来,“我可以回去吗?”问道,她说风不久应该会停。广姐“不会发大水吗?”问她,婆婆说“这里没事的。”保证说道。竖河周围或者八间堀那边很容易被水没,就这样的暴风雨,这里还没被水浸入过。二十年前有过一次,“那也只到土间台阶处没没到地板上来。”这么说着,婆婆回家去了。 ------之后过了好久,湿透的吉回来了。雨衣被风吹走,她从头到脚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刚进店门还在土间,便像在哭似地喊叫,“不得了啦,大姐,得赶快逃啊。”她叫道。 “黑江桥和八幡桥都被冲走,已经去不了永代那边了。”吉说,“周围大家都开始逃难了,再不逃可就来不及了。大姐。” 然后,她看到广姐不慌不忙的样子,“我先逃了。”说着,她也不擦一下湿漉漉的身子,赤着脚跑去了自己的房间。闻看向广姐。广姐“啧”地咂嘴,“长得那么壮的身子,------”低声说着,她忽然发现了闻的视线,“你也一起走吧。”说道。 “大姐呢?”闻问道。 “我可不行,我被托付了店里。”广姐很平静,“这么大的雨已经没法搬东西了,也不能让店里空着没人。” “那我也留下。”闻说,“婆婆说了水不会有问题,婆婆是本地人,我想应该没问题吧。” “这个嘛,我想应该也是没问题的,只是------。”广姐关注着闻的眼睛,“你说不定,不会是以为那个叫良助的男人会过来吧。” “我也不知道。”闻低下了头。 “如果是这样,还是趁早逃走的好。” “为什么?------” 广姐“我觉得他是不会过来的。”刚说完,吉背着一个极大的包裹出来了。广姐吓了一跳,“啊”的叫出声来。你带这么大的包裹干什么。可是,吉哭着说。要是发大水的话,就会都被冲走啊。傻瓜,你背了这么多东西,这么大的雨不用过护城河就会都被淋湿,那不还是一样嘛,东西留在这儿吧。可是,庆的东西也有呀,好了你放下东西走吧,反正要被水浸的话,没必要特意去背这么重的东西呀,真傻呀你,广姐这么说。但是吉还是背着出去了。被冲走了可就全完了,只是淋湿的话“拿去洗掉斑污就行。”这么说着,她头上包上手巾,胖胖的身子摇摇晃晃地出去了。“真蠢啊。”广姐说道,“也不知道她想要逃到哪里去。” 这时正好是七点的时候。 对面甲子屋的女人过来,三野屋的人也过来了。都是来约一起“逃难”的事,广姐“再看看情况”说着拒绝了。九点时两人吃了饭,“这样子也不能睡觉呢。”正聊着的时候,夜里巡逻的金大叔过来“把榻榻米叠起来好。”他说。十二点海水会涨到满潮,说不定会来海潮。从大川河上游过来的水,对这边影响不大,可从海边过来高潮的话还是有危险的。自己也会帮忙,以防万一把榻榻米都叠起来吧,说着让两人起了身。 之后大约十来分钟,在共用房间移动了两个衣柜,把榻榻米都放到了衣柜上,再在那上面,把从衣柜抽出的抽屉,衣服的包裹,还有饭桶,餐具等等都放了上去。金大叔非常满意,如果浸水了,那就到榻榻米上去就行,“应该不会有那么大的水吧。”他说完,就在狂风暴雨中离 去了。------然后凌晨一点时,金大叔担心的高潮到来了。 那和普通的发大水不一样。 在内间留下的一张榻榻米上,两人正喝着茶,突然风停了,雨点声也变得零零星星。闻说“哎呀,风停了。”,广姐也“雨好像也变成零星雨了。”说道。风又吹了一阵,马上便真的停了,雨也完全变,“真是的,真烦人呢。”广姐打了一个哈欠,“像是被糊弄了一番似的。”还没说完,她“啪”地闭上了嘴巴。 风停了,突然变得静悄悄的外面,在很远的地方,能够听到紧急的警钟敲响声。不是别的声音,就是警钟声。广姐起身走到走廊。闻还坐着,就在后院传来有人的声音,啪唧啪唧,能听到像似有人走在水中的声音。 “对,八幡神社。”后院那边在说,“抓紧时间,是八幡神社。” 这时广姐回来了。 “土间浸水了。”广姐说,“土间都是水,海水像似来高潮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72章 露水未干 十 广姐和闻在屋顶。 大概才只是凌晨两点左右吧,涌进来的海水很平静,但却有着难以置信的速度,马上升高了浪头,两人刚从天窗爬上屋顶,没过十来分钟。------广姐十分紧张,闻反倒没有慌张。暴风雨已经完全过去了。夜空中闪烁着点点星光。可能是其它屋顶上也有人在,像是在搜救,门前町那边,能听见摇橹声和人们互相呼喊的声音。广姐每当听到都会站起来,使劲全力高声呼叫,喊了好几次,喊得喉咙都快哑了,可也没见有船往这边来。 水漫到了屋檐,时而整个房屋都会摇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别喊了,大姐。”闻说,“再怎么喊也听不见的,海水也不会再涨高了。” 广姐坐了下来,她望着四周“大家都逃走了呢。”低声说道。前方,左右,都是海水漫到了屋檐的屋顶,在星光下能看见的那些,不见人影阴森森的屋顶(就是因为不常见的光景)很有些恐怖的感觉。 “闻,”广姐的声音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你前些天听见庆说的话了吧。” 闻回过头,看向广姐。 “就是我在说谎,说是武士家族出身是谎话的事。”广姐沙哑的声音在说,“和旗本的继承人私奔也是谎话,我没有丈夫,孩子,寄钱的事也是假的,庆说的你都听见了吧。” “听见了,”闻点头,“那是庆昏了头吧。” “不,是真的,是真的呀。”广姐继续说,“庆说得不错,我根本不是武士家族的出身,没有什么生病的丈夫和孩子,说是在寄钱,其实把赚来的钱都积下来的事也都是真的。” “可,大姐,”闻有些不明白地看向广姐,“可这些,我没法把这些话当真呢。” “虽然是可耻的事,但确实是事实。” “不明白。”闻说,“就算是那样,那对大姐有什么好处呢?” “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依托,就是活下去的依托。”广姐说,“开始只是为了不让别人看不起,随便编造的谎话,结果连自己也相信了起来,被庆那么说开为止,心中真的有了自己是武士家族的出身,为了病重的丈夫和孩子在寄钱的幻觉,这就成了我唯一,要活着的依托了。” 闻沉默着,然后“但是,”向广姐问道。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又对我说这些呢?” “想说了,不想留下谎话就死吧。” “死?------大姐。” “可能而已,”广姐看向水面,“也许就是这大水,当然不太可能会那样,但说不定也会有那样的事。” 闻“别说话,”说着她举起了手。 从远处的黑暗中传来“喂------”的喊声,还有哗啦,哗啦的划水声。喂,有声音在喊叫。“有茑家的人吗?”能听见在这么喊。闻啊地喊出声,“是良哥。”说着,她站了起来。 “良哥,”闻拼命叫喊,“在这边,良哥,我在这里啊。” 闻开始颤抖。差点脚下滑倒,她一只手扶在了屋顶栋上。 “他来了。”闻颤抖着像在做梦似地低声说,“他来了,他果然来了。” 然后她反复叫喊良助,划水声渐渐地靠近过来。那缓慢的速度让人无法忍受,哗啦,哗啦的划水声慢慢地接近,终于来到眼前。 “我等着的,”闻说,“我想良哥会过来,就在这里等着了。” 船“嘭”地撞到了屋檐。那是用来采摘紫菜,很的平底船,他手上拿着的也不是橹,撑杆,而是一根船桨。良助“我用这东西划过来的,不会用橹呀。”说道,“也没想到竟然还会在,但想着万一就过来了。” “我很高兴,太高兴了,良哥。”闻伸出手来哭笑,“我担心再也见不到您了呢。” 良助一只手抓住屋顶,脚稳住船,握住了闻的手,“啊”说,“不只你一个人啊。” “这是广姐。” “这个------”他顿了一下,“我不会划船,这艘船乘三个人的话,” “我没关系的。”广姐摇头,“不,没关系的。”,她强行阻止想要说什么的闻,“我有被托付店里的责任嘛,没关系,闻你走吧。” 闻“可是,这怎么可以,”哭着说道,广姐凑近过来,一只手抱住闻的肩膀,“听好了,”嘴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 “你可不能忘了他在这大水中过来的事,这就是真心。闻,我上次,一切都只是露水未干之间的事,这么自作聪明地说过吧,这话我取消了。”广姐激动得喉咙堵上了,咳地她咳嗽了一声,继续说,“对我确实是那样的,但也有不同的时候,你肯定不一样,------两个人好好努力,明白吗。” 闻“大姐,”喊道,广姐取出钱包塞进了闻的胸口。那钱包非常沉重,广姐“这是我积下来的东西。”低声说道。“让它为你们两人所用吧。”低声说着,然后转向良助,要他快让闻上船。 “我会马上让其它船过来。”良助对广姐说,“会马上过来的,请再等一会儿,来,------闻。” 闻想拒绝,但被广姐推着,良助怒吼,几乎就是强行被乘上了船。 “拜托了。”广姐喊道,“良哥,闻就拜托给你了。” 闻的哭声比良助的回答声更响。那哭声,和那哗啦,哗啦,有些烦人的划水声,渐渐地远去,广姐又在屋顶上坐了下来。 “孤单一人了。”广姐慢慢地眺望四周,然后看向夜空自语,“------好美的星空啊。” 《发表于all读物1956年1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73章 女人都一样的故事 一 , 二 女人都一样的故事(一) “好了,你还是别折腾了,没办法,老老实实地娶了安永家的女儿吧。”龙右卫门对儿子说,“无论是怎样的姑娘,结了婚那就都一样了,还是个姑娘家的时候可能会看上去有各种各样的不同,在一定意义上也确实是有所不同,但同样,在一定意义上,女人都是差不多的,你母亲和,枝岛的姑姑比比看,------我一开始比你母亲更,枝岛的,……不,唉都一样。”龙右卫门说道,“总之,我的意见就是这些了。” 女人都一样的故事(二) 梶龙右卫门是两千一百三十石的城代家老注1:城代家老,年龄是四十七岁。妻子的佐和是四十二岁,有一个独生子广一郎是二十六岁。在梶家内院用了七个侍女。那是每年三月到下一年的三月为止,以一年为限为了学习礼仪,从城区富裕的商人家里,或者近郊的大地主家的子女中,通过梶夫人严格的挑选留下来的。------那年五月,梶夫人向丈夫说,她打算将新来做杂役的侍女中名叫与野的姑娘,配给广一郎做他专任的侍女。龙右卫门有些惊奇,给还未婚的儿子配专职的侍女这种事,按照武士家族的习惯是不曾有的事,从妻子以前的观念来看,应该是有什么理由的事。 “但是,”龙右卫门说,“这种事如果让安永家族那边知道了,怕会有麻烦吧。” “为什么?” “当然应该不会发生什么问题,但是,”龙右卫门说,“一郎也已经二十六岁了,让一个年轻姑娘在他身边照顾他的生活,万一那个,犯了什么错误,” 佐和“嗯?”地盯住了丈夫。 “您马上就会往这种方向去想呢。”她说,“您肯定平时也总是以这样的目光在眺望着侍女们吧,年轻侍女稍微传一个秋波,您就会马上不知天高地厚了。” “我们还是回到原来的话题吧,”龙右卫门说,“有什么理由吗?” “我会做那种没理由的事吗?” “这个我清楚。” “广一郎一直在说他不喜欢女人。”佐和说,“明明有安永津奈这位未婚妻,却说不喜欢女人,到现在还不肯结婚,这是因为我们的教育管得太过严厉的结果。” “有这么回事吗?” “还说有这么回事呢,” “继续往下说吧,”龙右卫门说道。 “请您不要打断我的话。” “依你所言。” “所以,就是说------”佐和说,“直说的话就是,给他配上漂亮的侍女,广一郎也已经二十六了,也许就会对女人产生兴趣,再怎么严格培养成长的男孩终究也还是个男人嘛。” 龙右卫门在心中想“如此恶毒的奸计。” “您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龙右卫门说,“接着说。” “还要说什么?” “都说完了吗?” “您在装作不懂吗?” “不,我当然懂。”龙右卫门说,“但是,如果广一郎对那位侍女产生了兴趣,犯了错的话,” 佐和“哼”地瞪了一眼丈夫。 “您马上就会做这种想象呢。”她说,“广一郎和您是不一样的。” “哦,是吗?” “当然是这样,广一郎纯粹,老实,而且还是不喜欢女人的嘛。”她说,“难道您想说反对我的主意?” “怎么会呢。谁会反对你的意见啊。” “您自己说从不会反对的,确实也是,”佐和说道。 “然后如果发生了什么,就会说全是我的责任,您就是那样的人啊。” “那个,为什么要把拉门都关上呀?” “正好是个机会,”她说,“我正想要向您提些意见呢。” 佐和把拉门完全关紧了。公馆里很长时间静悄悄的一片。 那天,广一郎从城堡回来已经过了晚上七点。他是以职位补贴十五石的待遇在藩国的书库工作,除了从十九岁起,在江户公馆一直去昌平坂学问所注:昌平坂学问所学习了五年以外,他也没什么特殊的才能。已经二十六岁了,也不能让城代家老的儿子闲着什么事也不干,所以算是让他先熟悉城堡内的工作,也就是这点意思的工作。 广一郎刚进房间,母亲带了一名做杂役的侍女过来了。 “今天回来得挺迟的。” “嗯,”广一郎说,“回来时村田大人请我吃了晚饭。” “村田大人是哪一位呀?” “就是三郎助。” 广一郎这么说道。去别处转的话得事先打个招呼,佐和这么说。母亲没用晚餐一直等着你。那样真的很对不起。这种情况应该先回来说一下再去的。以后会这么做。广一郎这么说。佐和介绍了身边的侍女,从今天起将由她来照顾你的生活,她这么说。 “我的生活?”广一郎看向母亲,“------这么说就是说,” “她是你的侍女。” “为什么?” “你以后是要成为城代家老的人,”佐和说,“得慢慢地习惯各种各样的事。” “各种各样的事,是指什么事呢?” “就是各种各样的事,多说什么呀。”佐和说,“这是城区叫茗荷屋文左卫门的和服商家的女儿,名字叫与野,年龄十七岁,在这里喊她纪伊,你也这么喊吧。” 广一郎“是”回答。 “那么纪伊,------”佐和说,“你帮少爷换上衣服吧。” 侍女“是。”说道。 广一郎不太情愿的表情别过了头。应该是在白天(由佐和)教过了,与野,不对—----纪伊这个侍女打开了衣柜,取出了一套家居常服,帮广一郎换上了。佐和在一边看着,给了二,三处指点,对纪伊的态度好像基本上挺满意。广一郎从开始到结束,没看侍女一眼,像似等急了,换上常服后马上去了和父亲共用的书房。 龙右卫门正在写什么。样子好像很专注,儿子进来也没理会,在继续写着。 “那是为什么?”广一郎低声说,“给我配什么侍女,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啊。” “真的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父亲说,“麻烦你能把灯火挑亮一点吗。” 广一郎把灯火挑亮了一些。龙右卫门沉浸在写作中。至少,他是以此在躲避儿子的责问,那是毫无疑问的。广一郎明白了这些,嘴唇露出微笑,坐到了在父亲对面自己的桌子前。 不一会儿,纪伊拿着茶道具进来,她平静地操作沏了茶,来到广一郎的身边,端上了茶。 “请用茶。”纪伊说道。 广一郎看着墙壁“哦。”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75章 女人都一样的故事 四 纪伊坐在那里,双手掩面,在低声哭泣。广一郎也坐了下来。房间里已经铺好了棉被,要想低声说话,就只能坐到纪伊的身边去。他坐在了纪伊的身边。 “说吧,是被母亲责骂了吗?” “没有。”纪伊摇了摇头,“我说不定要离开公馆了。” 广一郎心中一跳,他“啊”地脱口而出。 “那是,”他结结巴巴地说,“那是为什么?为什么?是什么原因呢?” “我不能说。”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说?” “这也不能说。”纪伊说,“什么时候您会知道的,但是不能从我的口中说出来。” 广一郎更紧张了,他又口吃地说,“不会是有婚事了吧。” 纪伊没有回答。 “是婚事啊,”他说,“和我说吧,是这样吗?” 纪伊点了下头,哭得更起劲了。广一郎慌了手脚。两人坐得这么近,他完全在她甜蜜的体香,脂粉和香油的香味的笼罩之下,她哭泣的呜咽声,更像似直接刺在了他的心口。 广一郎头脑发热不断询问。哭得这么厉害是因为不喜欢对方吗。是的,纪伊回答。不仅只是因为这一点,确实不喜欢对方,所以自己也明确回答“不愿意”拒绝了。但对方还是不肯罢休是吗?好像是这样的。不知好歹的家伙,广一郎说。对方是什么人。是武士。藩国家族中的武士吗。是的,是中老佐野大人的长子。那就是要平了。是的。那只平家蟹,广一郎说。好,这事包在我身上了。但是,纪伊说,对方武力很强的,可不能使用武力解决。放心没问题,我也不喜欢动粗的。是真的吗。没问题,那家伙的事你就放心吧,广一郎打了保票。其它的原因也告诉我吧,刚才说过哭泣还有其它的原因。是的我说过,但是那个,……纪伊伏下了眼。不能说吗,把婚事的事都说了,还有不能说的理由吗,广一郎逼问。 纪伊把头埋得更低了。看去她连耳朵都通红了,呼吸也更深更急了。一阵恐惧向广一郎袭来。 “你,”他口舌干燥,说,“你是另外有喜欢的人吗?” 纪伊缩紧了肩膀,她用衣袖掩住了脸。 “是这样啊,------”他的声音在颤抖,“没想到啊。” 纪伊从掩住脸的衣袖下“但那是没有可能的。”说道。那位大人和自己有身份的差距,而且他还有一位未婚妻,我只是想能够一生能在他身边就满足了,她这么说。------透过衣袖传出来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但广一郎不由地止住了呼吸。 “可纪伊,你可是我,现在,------” “是的。”她说。 “那,你说的,” “是的,”她说,“我,是因为要和少爷分离,难受,……” 然后她又开始哭了起来。 广一郎突然,产生了想要将她抱紧的冲动。当然那里没有不纯的心思,纪伊正在哭泣中的模样让他觉得太难为她了,而且那可怜的模样看上去好像马上就会在他眼前消失。但是,他强忍住冲动,咬牙稳住了自己的身子,点了一下头。 “我知道了。”他说,“不用再哭了,我会把事情安排好的。” “能一直在您身边吗?” 广一郎“嗯”回答。 “少爷。”纪伊说,“------我太高兴了。” 这回她,像似想要扑上广一郎那样了。她已经做出了要扑上去的姿势,可广一郎却闭紧了嘴唇,眼睛一动不动地在盯着空中。 ------那只平家蟹的家伙。 广一郎在心中说道。 ------你等着瞧吧。 第二天,------广一郎来到城堡后马上,就去了佐野要平那里。要平是中老伊右卫门的长子,所属是驻扎领地的姓注:姓组。年龄已经二十八岁了,可却是个酒桶加上游手好闲的人,所以也就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到现在还是单身一人整天都是在和酒壶作伴。 佐野家以贫穷闻名。家里以要平为首一共有十三个孩子,妻子还是个喜欢奢侈的女人,伊右卫门也是个挥霍无度的人。所以四百七十石的俸禄总是不够用,到处都有债,这样就不可能会有要平酒钱的余力了。于是要平便赖上了朋友,他也是到处留下负债。不过他的剑术挺不错,武力很强。虽因喝酒被逐出了门派,但在精心馆道场也是做过次席代理教官的。因此一旦他发狂就没人能制止他,一般人对他也就只能任其欺凌霸道了。 要平在驻扎所随意躺着。应该是又喝醉了,恰似绰号“平家蟹”那般一张四角形的脸满脸通红,他枕在自己的手肘上,从口角流出口水,打着呼噜睡在那里。广一郎粗暴地把他摇醒。要平从睡梦中醒来,广一郎一直叫到他坐起来为止。 “醒啦。”要平说,“已经醒来了,都这样坐起来了嘛,有什么事。” 广一郎把事向他说了。要平浑浊的眼睛,讶异地看向他。 “知道了。”要平说,“但是,有什么事呀。” 广一郎“那时再说。”说完,便离开了那里。 下午五点过后,在城区北部的阵场之冈,广一郎和村田三郎助等待的地方,佐野要平过来了。 “你迟到了。”广一郎说,“我说过必须是五点的,快准备吧。” 然后他系好了十字带和止汗头带,将裤裙提起一点插入了腰带。要平愣住了,他张着大口望着。“快准备。”广一郎又说了一遍。为了什么事,要平问。先别管,拔刀,来吧,决一胜负。不说理由吗。你自己心里有数,广一郎说。要平很是疑惑。 “是打了原田的事?”要平说,“如果是这事我道歉,我当时喝醉了。” “和这事无关。” “那就是在茶庄剥光了篠子衣服的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76章 女人都一样的故事 五 广一郎摇头说“不是。” “那是恐吓担轿阿辰的事?”要平说,“那件事的话可不能怪我,阿辰总是在茶庄喝酒,却从来没付过钱,不,其实我也欠了一些钱,但是他的作法可是完全不讲道理的,所以我是作为茶庄的代理,” “够了,快准备好,拔刀。”广一郎说,“理由等有了胜负再和你说,快点。” “一定要打?” “有村田作见证人。” 要平嘴角一歪,他笑了。那是藐视的嘲笑,不怀好意的冷笑。他向广一郎和三郎助瞪了一眼。 “呸,”要平吐出一口唾沫,“要不是因为你是城代的儿子,这才让了你三分,你还真想和我较量?” “别再烦了,拔刀。” “被砍伤了可别怪我啊。” “有村田作证。” 要平看向村田,三郎助“是的。”点头。 “好,那就来吧。”要平说,“你去了江户可能不知道,我在藩国中也算是有点名气的高手,你可得心了。” “你不作准备吗?” “就你这样的对手,有这个必要吗。”要平只在嘴唇上露出笑意,“------来了。” 在要平说“来了”的瞬间,从广一郎的腰间电光一闪。当然没有电光,闪过的是刀光。要平“啊”地一声往后跳开。一下子跳开了五六米,同时裤裙和腰带一起往下掉落,和服的前襟哗啦哗啦地散了开来。要平慌了手脚,他一只手拉着裤裙,一边“等一下”喊道。 “不,不等。”广一郎说,“真刀实枪的决斗,哪有等一下的道理,我来了。” 要平往后退,广一郎将刀高举头顶,一步,两步靠近要平。 “等一下。”要平说,“这还怎么打,就这样,” “你输了。” “求你了,等一下。啊啊,” 想继续往后退的要平,踩上了自己裤裙的裤脚,仰天跌倒了。广一郎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将刀尖抵在了要平的鼻尖上。 “如何?” 要平张着大口。 “要砍下来吗?” 要平“我输了。”说道。 “不是说假?” “真的。”要平说,“可是,我一点的没弄明白,先告诉我,这场决斗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茗荷屋的女儿。”广一郎说。 要平张着大口看向他。 “你要求的婚事,那姑娘明确拒绝过了吧。”广一郎说,“可你还是不肯收手,可能是想用中老的地位和自己粗暴的恶名来逼迫人家吧,但是,这绝不被允许,我绝不会让你得逞。” “等一下,稍微等一下。” “收手吧,佐野。”广一郎说,“你要是老老实实收手的话,你的喝酒钱我每个月付给你。” “什么。”要平咕嘟咽下了一口口水。 “没有很多,给你每个月一分的酒钱,你能就此罢手吗?怎么样?” “你,你说的是真的?”要平说,“真,真的会每个月一分,给我吗?” “就此罢手吗?” “真的能拿到钱的话,------我同意。” “我是武士,不说二话。” “好,我也是武士。” 在边上三郎助露出了苦笑。这被要平敏锐察觉到,要平“这可不是好笑的事。”说着露出苦涩的表情。 “你别看笑话了。”要平说,“刚才的约定,村田你也得作证啊。” 三郎助“没问题。”点头。广一郎仔细地把刀擦干净,收入刀鞘。然后解除了身上的战斗准备,他从怀中取出纸来,包了一分银递给要平。 “这个月的份。” “噢,多谢了。”,要平低下了头,“------不错,确实收到了。……那么,今后又如何给钱呢,我可以去你家里取吗?” “每月五号过来会给你。” “五号是吧。记住了。” “警告你一点,”广一郎说,“从今往后注意自己的言行,如果再有胡作非为的举动,酒钱自然就会停止,我也会以公事公办来对付你,还有,今天之事不许外传。 “我也不会拿自己的耻辱去公开呀。” “只要你能注意这些就可以了。别忘了。” 然后广一郎便和三郎助一起离去了。 要平目送两人离开,脸上还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他歪着头,一只手饶了绕头。另一只手,还在按着下滑的裤裙。 “奇怪的家伙,”他低声说,“茗荷屋是去年的事,被拒绝后我也没做什么,说什么收手不收手呢,我完全都已经忘了的事情啊,……真搞不懂。”他摇了摇头。“简直像遇上鬼了。” 广一郎和三郎助走下了山岗。三郎助一边笑话要平,一边“斩断裤裙和腰带的手段很不错。”说道。梶大人居然还有不错的剑术倒是不曾知晓,这么厉害确实是件意外的事,他这么说。广一郎苦笑,我这也是个武士家族的子弟,自然也会修炼剑术,江户公馆的管教很严格的。学的是什么流派?有位拔刀术的教官会来公馆,跟着学了三年。原来如此,那刚才的就是拔刀术了,不是,那是看到学来的,广一郎说。在江户时,在去宽永寺拜祭的时候,途中遇上了两个浪人在打架,其中一人拔刀砍向对方肚子的时候,划断了裤裙的腰带,结果对方便动不了了,我只是有样学样而已,广一郎说道。原来如此,三郎助说。在江户还真能学到各种各样的本事呢。 “但是,尽管如此,”三郎助说,“又怎么就只是为了茗荷屋女儿那样的人,闹出这么大一出呢。” “嗯,”广一郎转过脸去,“那姑娘从三月起,是我,……是在我家里做杂役的侍女。母亲很喜欢,我不太清楚,------被母亲托付了。” “你母亲托你每月给他一分银的酒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77章 女人都一样的故事 六 广一郎把脸转得更过去了一些。不然的话,他困惑泛红的脸就会被三郎助发现了。 “对佐野来说,------”广一郎说,“有了喝酒钱也就不会再胡作非为了。” “这可不一定吧。” “在这里分手吧,”广一郎说,“给你添麻烦了。” “今天的事我会保密。” 三郎助笑着说道。 那天晚上,------广一郎对纪伊“事情解决了。”低声说道。纪伊的眼神有些胆怯。但是等广一郎简单地把事情向她说明后,好像真的放下心来似的,微笑着,突然眼睛发光看向他,很是高兴地重重地点了下头。 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了。 阵场之岗的事是两人之间的秘密。好像就是这个秘密将两个人从其他人隔离,紧密地相连在了一起。------于是,十月的一天晚上,在寝室伺候他睡下时,纪伊“明天我能有一天休假。”说道。正巧到了祖父的七周年忌日,所以请求梶夫人给了一天的休假,她这么说。广一郎回答她是吗。纪伊的眼睛像似在说有什么,她微笑着看向他。 “少爷明天好像也是休息天吧。” “是这样吗?” “是休息天。”纪伊说,“其实我是不想回去参加法事的。” “你不是自己请了假的吗?” “休假是我自己请求的。” “但又不想去了,是吗?” 纪伊的嘴角露含有深意的微笑,不好意思地看着了广一郎。感觉到她视线中的闪亮,他避开了她的眼睛。在避开的瞬间,看向了房顶,闭上了嘴。 ------明天您“也”是休息天。 您也的“也”字里应该有她的暗示。两个人可以一起去,一起去什么地方,一定是这个意思了。他转过头看向纪伊。 “纪伊,你可知道赤根温泉吗?” “是,我知道啊。” “嗯,”广一郎欲言又止。他不知该怎么说出口,说这种事怕是不符规矩,说不定会被拒绝,“嗯,------”他说,“那里环境幽静挺不错的,温泉水质清爽,还有五,六处旅馆,” “确实如此呢。”纪伊说,“而且那里已经是藩国领地外了,也不太会遇上相识的人。” “对,赤根是松平藩的所属领地。” “说不定还能看红枫呢。”纪伊说,“我很想去啊。” “我也想去了。” 纪伊在等待。广一郎的胸口心跳不停,但怎么都没法鼓足勇气。他红着脸,忽然转向另一边说道。 “我明天去看看。” 纪伊看着他。 “我,------”他有些不太确定地继续说,“我,或者会到那个叫东风楼的旅馆去,休息半天回来也不错。” “我知道东风楼。” “那是个不错的旅馆。” “但是那里武士的客人很多的,”纪伊说,“平野屋那个旅馆虽然很,但在边上就能看见溪流,是个安静舒适的旅馆,我很喜欢那里。” “这样的话,那就去平野屋好了。” 纪伊在等待。 “就去平野屋了。”广一郎说,“------我这就睡了。” 他换上睡衣,然后便(像逃似地)钻进了被窝中。 第二天早晨一早,广一郎告知了父母后,便向赤根温泉出发了。纪伊什么也没说,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现。 赤根温泉是在从城区相隔八公里之处,在佐贝河的溪流边,一个不高的山坡中腹。广一郎是走着去的。途中,他一直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一个人跑去休假又有什么意思呢,泡泡温泉,眺望溪流,那又能怎样呢,“索性不去算了。”他低声自语。有两次甚至停下脚步,打算返回了。可是,说不定纪伊会过来,他想到。从她推荐平野屋的口气,说不定是打算从后面赶来也有可能。嗯,不太可能。女孩子一个人来温泉这种事,不可能做这种事啊,别做梦了,他又这么想。 平野屋马上就看到了。在仅有的一条道路的左右,并列着旅馆和礼品店铺,平野屋就在最前端,面向溪流的那边。他被带到了能看见溪流的房间,虽然房屋有些古旧,但却是一座稳固的建筑,有着舒适的空间,或许是没有其它的客人,只有溪流的水流声,静静地流过整座旅馆。 女招待拿来了茶具和替换的衣服,“您先去泡温泉吗?”问道。 他说待会儿再去,喝着茶,来到走廊边缘眺望着外面的风景。对岸是松树林,也有很多的枫树,可惜已经过了季节,光秃秃的都已落叶。 “您不去泡温泉吗?” 边上传来女人的声音,太突然了,广一郎差点跳了起来。 回过身去,纪伊站在那里。 “啊啊,------”他说,“是纪伊啊。” 她大胆地看向他,脸上浮现出妩媚的微笑,点了下头。 广一郎睁大了眼睛。她刚泡过澡,水嫩的肌肤艳丽夺目,像似有光晕笼罩,若隐若现。穿着的和服也和在家里时不同,色彩鲜艳图案也是非常气派华丽,腰带结成平民风的装束在广一郎的眼里娇媚万分。 “挺漂亮的,”他说,“------实在是太漂亮了。” “我很高兴,谢谢您。” “第一次发现居然如此美丽。” 广一郎说得很认真。纪伊也坦率地接受,很自然地表现出她发自内心的喜悦。 但是,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广一郎问。是催促轿子加速先赶过来的。那在途中不是遇上我了吗。是的在途中见到您了,纪伊说。在大榎看见您站停在那里。嗯,------正好是在犹豫是否回去的时候,他在心中想到。 “您去温泉泡一下吧。” “不,”广一郎说,“温泉回头再去,先说会儿话。” “我也有事想问您呢。” “我都会告诉你。”他说,“进房间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78章 女人都一样的故事 七 两人坐下开始说话。 纪伊先问道。外面流传您不喜欢女人,我并不这么认为,那是有什么原因吗。广一郎回答“有。”能说给我听听吗。当然可以。是什么原因呢。和你说实话,那是和一个姑娘有关。我也是这么想的,纪伊说。那是您的未婚妻,叫安永津奈的姑娘吧。为什么,------广一郎吓了一跳。为什么纪伊会知道这事呢。我和她是一起学艺的朋友,古筝,茶道,花道,都是同一位师傅,纪伊说道。而且两人像姐妹一般很是相像,经常被大家说笑。不会吧,我不这么认为,广一郎说。肯定不会是很要好的关系。为什么呢。那可是个非常要强而且心狠毒辣的女孩啊。咦,是这样吗。我和她关系很亲密的。那就是个非常要强心狠毒辣的女孩。怎么心狠毒辣呢,纪伊问道。 “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广一郎说,“那些事,到现在回忆起来,都会让人无法不悔不恨。” “说来让我听听吧。” “我不喜欢蛇。”广一郎说,“看到蛇,到现在我也会全身发毛。” 那是十二岁的时候。他去安永家玩的时候,津奈“给您看有趣的东西,跟我来。”说着,把他带到了庭院。安永家的庭院很宽阔,有树林,草坪,还有型的池塘。毫无戒备地跟着走去,忽然她在草丛中蹲下,“看,这里。”说道。然后,等他靠近,想要看的时候,忽然“哇啊”地大叫,手中抓着一条蛇,递到了他眼前。 “我差点昏过去,”广一郎说,“肯定发出了大声的惨叫,脑子昏昏沉沉的,等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没脱草履注4:草履,不知何时站在了房间的中央,母亲非常恐怖地在怒骂,那女孩居然在边上哈哈大笑。 “她那时几岁了呢?” “我是十二所以她应该是六岁吧。”广一郎说,“记得是那之前的一年,安永家和梶家一起来过这里赤根温泉。” 旅馆是东风楼。父母亲他们在聊天的时候,那女孩“一起去泡温泉吧,”说道。看到他在犹豫,她说“一个男人这么没胆量。”于是他和津奈一起去了温泉,在温泉中,津奈说要比潜水。 ------头发湿了不好。 ------待会儿可以擦干啊。 ------会被母亲责骂不好。 ------一个男人还害怕母亲吗。 哎呀,胆鬼啊,津奈嘲笑他。所以他同意了。两人开始比赛潜水,可不管怎样都是他输,比了三次,第三次他憋到了差不多快要死了,可津奈潜在水中还是比他长了数到十三。 “她那个骄傲啊,把我数落了个够。”广一郎说,“之后出了温泉,擦干头发,相互系好头发后,又说到头发晾干再一起玩一会。” “就在那里吗?” “还光着身子呢。”广一郎说,“然后,先是从自夸自己的身子开始,白嫩光滑,漂亮吧,看仔细了。她这么说。” 事实上确实是雪白细致,润滑美丽的皮肤。津奈在将身躯让他完全观望过后,我可是有“三星大人守护的”说着,张开一双脚,让他看自己右边大腿的内边。在桃红色肌肤,大腿靠近根部处,形成三角的三颗黑痣在那里。只是瞥了一下,瞄了一眼,他感觉好像做错了什么事,胸口心跳不停,十分内疚。津奈一脸毫不在乎,说是要将两个人的身子做比较,“贴近我的身子”说着向他发出命令。他嘴里说着不愿意狼狈逃跑了。于是津奈又双眉颦蹙,蔑视地笑话他说,“一个男人这么没胆量。” “这种事谁都会有吧。”纪伊说,“那个年龄的时候,正好是对身体产生好奇,会想要互相观察对方身体的时候嘛。” “纪伊你也做过吗?” “哎呀,------”她脸红了,“现在是在说少爷的事,我的事待会再说。” “嗯,”广一郎说,“但是重要的还不是这些事。” 逃过对比身体的要求后,津奈“告诉您一件好事。”说道。什么好事,他戒备问道。津奈抖动肩膀噗嗤噗嗤在笑。然后告诉他,潜水比赛那么做肯定会是他输,因为她在途中抬头呼吸过的。她说,自己抬头呼吸了两次,三次呢,只有你老老实实地,“没有头脑的。”竟然这么说啊。 “我实在是太气愤了。”广一郎说,“什么时候一定要报仇,想着让自己也笑话她一次,可每次都是被她欺负,被笑话的总是自己。” 有一次也是在安永家的庭院,津奈爬上树在逞能,像每次一样“你做不到吧。”这么说。于是他也爬了上去,我爬得更高,“我看到了海。”津奈这么说。于是他再往上爬,结果别说看不到海,树枝折断,他掉落地上,撞到了背上昏了过去。 还有一次在草丛的路上,说要他从这里笔直往前走。有蛇吧,没有蛇,都已经是冬天了哪来的蛇,又“没胆量”被笑话。于是他笔直走过去,有个陷阱,掉下去,扭伤了左边的脚踝。 “你也笑话我?” “我没有笑。” “刚才好像笑了。” “绝不会笑的,我。” “要追究的话有数不清的事。”广一郎说,“袋竹刀注5:袋竹刀的事,身子背后衣服里被放进独角仙的事,马发狂的事,忘了被化妆,回家后被关进仓库禁闭的事,------什么事。”广一郎停止说话,看向对面。从走廊边女招待过来了。“您是梶大人吗?”问道,回答说是的,“来了您的客人。”广一郎心中一震。 ------不该有客人过来呀。纪伊的脸色也有些变了。 “那个,------”广一郎问女招待,“你说的客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位武士大人。” 广一郎“嗯?”了一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79章 女人都一样的故事 八 “问过客人的名字,”女招待继续说,“看上去他好像在发怒,说是见了面就明白,只是说必须要见到您。” “好吧,------”广一郎说,“那我马上过去,把他带到别的房间吧。”女招待听从答应后离去了。 “会是谁呢?”纪伊恐慌不安地说,“我怎么办,被发现了吗?” “总之我先去见一见吧。” “我先回去了,应该在您和对方会面时离开好一些。” “嗯,------”广一郎说,“可能是的,就这样吧。” 纪伊出发了。她让轿子等着的,抓紧时间的话还能赶上祖父的法事,纪伊这么说。那么晚上见,广一郎说道。纪伊急忙离去了。 广一郎喝了口凉了的茶。心想等纪伊完全离去好一些,便再在那里坐了一会儿。等心情平静下来,时间也差不多了,他故意没带刀走出了房间。女招待带他来到了,边缘角落一间阴暗狭的房间。就在那间,没有任何装饰,古旧榻榻米的,像似必须摆放灯笼来采光那样的房间,在没有亮光的阴暗处,一位武士正对着面前的膳台在喝酒。广一郎愣住了,手中拿着酒杯,嘴里“噢哦”回头打招呼的,是佐野要平。 “噢哦,来啦”要平说,“谢谢你请客啊。” “你找我有什么事?” “亏你说得出口,今天是五号啊。” 广一郎想起来了。原来如此,是为了这个来的。这可是约定啊,约好的第一回就忘记可不行啊,要平一举酒杯将酒倒入了口中。去了你家说是你去了赤根,就马上随后赶来了,一起来喝一杯吗,要平问道。 “你请我吗?” “开玩笑,怎么可以开穷苦人的玩笑呢。” 广一郎坐了下来。他好像不知道纪伊也在的事,凑合着喝一杯算是赔罪吧,心中如此想。 那天晚上,------广一郎“什么事也没有”这么告诉了纪伊关于要平的事。纪伊点着头,压低声音“我今天很快乐”说道。从那以后,只有两个人的时候(那总是很短的时间),两人经常会互相说起,赤根温泉愉快的事。 自从赤根温泉的事后,两人之间开始有了心灵的交流,往往只需要交换一下眼神,两人之间的意思,包括十分细微的部分,都能相互领会理解。然后,到了十一月中旬的一天下午,------正好是广一郎的休息天,两人在庭院深处有了能够比较长的说话机会。那是被称为北斗明神,祭祀梶家祖上代代祖神的祠堂,被还只是幼树的杉树林围在中间的祠堂。北斗明神是梶家不管去何处都会拜祭的祖神,据说已经有十几代的历史。 “我,有个问题想要问您,”纪伊说,“上次在赤根的旅馆,您说了津奈姐的事。” 广一郎点着头,心中在想着,纪伊每天都在变得越来越美丽。脸也在变漂亮,这世上再没有这么和善,性情温顺的姑娘了,她太可爱了。 “少爷就是因为那样,所以不和津奈姐结婚,不喜欢女人了吗?” 广一郎“嗯?”看向纪伊,然后明白过来她是在询问自己。 “嗯,不,是有这个原因,”他稍微顿了一下,“索性都说清楚吧,------还有我母亲的事。” “什么,主母大人?” “我只对纪伊你说,你也该知道我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吧。”广一郎说,“我一直将父亲和母亲的生活看在眼里,总是觉得父亲太可怜了,……表面上看去母亲像似挺尊重父亲这个丈夫的,父亲看去也像是坐在一家之长的位子上,但是,”他摇了摇头,“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作为城代家老是另一回事,可是在家庭的私生活上完全就是任由母亲所为的,所有实权都被母亲掌握着,父亲只有,在母亲手中握着的锁链允许的范围内的自由,完全在那条锁链之下任凭母亲操控。 “这么说,太过分了吧。” “不只是父亲,好像差不多所有的男人都差不多是这样。” “您说得太过分了。” “就像耍猴,耍猴的人会将猴子尊称太夫注6:太夫大人,然后让它欢蹦乱跳,演戏赚钱,------你觉得像不像?” “但是,”纪伊说,“并不是所有女人都是这样的呀。” “就像纪伊这样?” “说什么呢,我不是在说自己。” “要是是纪伊的话,我就想结婚了。” 纪伊“您,”说着脸变红了。广一郎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没怎么思考,很顺口地就说出去了。他狼狈不堪,说出去后,才发觉这是自己真实的感情,觉得应该现在把事情说个清楚。 “纪伊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吗?” “我很高兴。”纪伊红着脸伏下了眼,“少爷的心意我很明白了,真的很高兴,但是,我们的身份有差距,而且无论如何主母大人是不会允许的。” “这些交给我了,能嫁给我吗?” “我没法回答您。”纪伊转过脸去,“您说的,怎么都是不可能的事呀。” “我马上就去说,这就去说,一定会获取同意。” “不可以,少爷。” “待会儿见,”广一郎说,“今晚告诉你结果。”然后他忽然抓住了纪伊的手。她身躯一震加重加深了呼吸。此时,她被广一郎抓住的手,冻得冰凉无法动弹。 不用担心,肯定能够顺利解决,广一郎说道。纪伊不说话避开着脸。好像被连续袭来的感动,连说话的气力都消失了一般。 广一郎去了母亲的房间。正好母亲鼓艺的师傅过来了,在教授母亲击鼓。他等到鼓声消失,再次去了母亲的房间。------梶夫人,并不插嘴静静地听完广一郎的话。她连眉头都没动,也没任何坏了心情愤怒的模样。有希望,广一郎边说边这么想。说不定意想不到地能有好结果,母亲很喜欢纪伊的,他这么想。------听完儿子的话,佐和用平静的语气“你去问你父亲吧。”对他说。广一郎,母亲的意思如何呢,他问道。 “你母亲是个女人,这种事是不能插嘴的。”佐和说,“父亲是这个家的家长,你去向父亲确认吧。” 广一郎“那就依您所说了。”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80章 女人都一样的故事 九 , 十 女人都一样的故事(九) 父亲龙右卫门摇头,然后,就有了这个故事在第一节写下,他自己女性观的述说,他让广一郎断了娶纪伊的念头。 我不会放弃的,广一郎坚持说。我喜欢纪伊,我想她能够成为一个好妻子。没可能,你母亲让你来问我,那就是不答应的证据,对吧,你应该知道你母亲的性格。但是母亲说了,“父亲是这个家的家长。”你也这么认为吗是,是的。------这确实是事实嘛,广一郎支支吾吾地说道。龙右卫门苦笑,就不和你争辩这个事实了,他说道。“你只能放弃。”龙右卫门接着说,“而且你好像非常喜欢上了那个姑娘,但是,就像刚才我所说的那样,结了婚后,女人都一样的,安永家的姑娘也好纪伊也罢,------我对纪伊的事不太清楚,但是,结了婚成为妻子的话,哪边都是一样的呀。” “但是不管怎样,父亲是不反对的,对吗?” 龙右卫门点头,“只要你母亲同意。”他说道。 就这样,问题很明确了。母亲回答他说“不可以。” “你有一位名叫安永津奈的未婚妻,而且,你将来可是要成为城代家老的人,娶平民的女儿为妻是不能被允许的。”佐和明确地定下了结论,“绝不要再向我提这样的事情。” “但是,------”他说,“父亲说是可以的。” “你父亲那里我会去说清楚。”佐和说,“------还有什么其它要说的吗?” 广一郎只好退下了。 好吧,既然如此,那自己也得考虑战术了,他想到。父亲是要接受母亲的严厉责备和追究了,虽然很可怜,但那是父亲自己选择的结果,只能由他自己承受,“好吧,”他自语说,“我得好好考虑战术了。” 但是时间不等人。就在他和父母亲交涉的期间,纪伊离开了梶家公馆。他知道这事,是当他进了卧室的时候。晚饭的时候也没见到纪伊,到书房端茶来的,也是另外一位杂役的侍女,在卧室帮他作准备的是一位叫安芸的侍女。------不祥的预感向广一郎袭来,“纪伊怎么了?”他问那位侍女。于是,就像是在等着他问那样,母亲进来了,“从今天起这位安芸会照顾你的生活。”说道。 广一郎一下子怒火冲天。 “是母亲把她辞退了吗?” “是纪伊自己要求离去的。”佐和说,“你的心不会变得要怀疑你母亲那么卑劣了吧。” 广一郎垂下了脑袋,他自己也不想陷入那么卑劣的心态。纪伊就在同一处城区,想要见她去茗荷屋就行。“晚安”他说道。佐和也“晚安”说着,出了他的卧室。 安芸做完她该做的事,在那里放下了一封书信,向广一郎行礼退下。安芸什么也没说,但是,那自然是纪伊的信了,广一郎马上拿起打开了封口。 ------我一定会回到您身边的,信中是这么写的。向神佛发誓,我一定会回来的,所以请您相信我,等着我。请您千万不要要求唤我回来,或者来找我。 就算找来了自己也绝不会见面,但是半年之内一定,“会回到您的身边。”纪伊在信中反复强调了这一点。 “明白了。”广一郎低声自语,“我相信你,纪伊,------我等着你。” 于是,他开始了等待。过了十二月,过完年,到了二月,到了三月。梶家每年的惯例,更换了七名侍女,就在那之后,即将准备举行广一郎的婚礼。 “都已经让安永家等待五年了,不能再让他们等待了。”佐和说,“广一郎不喜欢女人的事也已经改过来了,都已经说要娶谁为妻了嘛。”佐和这样追加理由解释,“这次总算可以举行婚礼了。” 事情确定下来。梶夫人明确宣布的事,还有谁能够反对呢。梶家和安永家的往来恢复了,马上定下了婚礼的日子。广一郎在祈祷,“快回来纪伊,赶快回来。”他向着空中对着墙壁向着夜晚的黑暗中呼唤,“你怎么了,纪伊,什么时候能回来呀。”然后又说,“我会等着,相信你,我会等到最后的最后。” 纪伊没能回来。婚礼的日子已经临近,终于到了当天。纪伊还是没有回来,但他还是没有放弃希望。客人们聚集来到了梶家,他也被更换了衣装。对着镜子中被换上了新郎装的自己,他还在坚持等待。纪伊一定会回来的。纪伊不是一个不遵守自己誓言的女人,相信她一定会回来。------过不多久时辰已到,新娘到了。证婚人是次席家老的海也图书夫妻,到了定时的七点,婚礼开始了。 和穿着白无垢注八:白无垢礼服,罩着白色棉帽的新娘并列站在一起,交替喝下了结为夫妻的誓杯注9:誓杯酒时广一郎还是在等待纪伊。但纪伊还是没有出现,誓杯后开始了酒宴。热闹欢快的酒宴在进行中,新娘被证婚人牵手离开了酒席。 ------纪伊,到底怎么了。广一郎在心中呼唤。怎么了,不用多久就是最后的最后了呀。 然后,那个“最后的最后”的时刻到来了。新娘离座后大约一刻钟,证婚人的海野图书宣布了散宴,广一郎站起身来被带到了新房。在换上新婚的睡衣时他还在心中“纪伊,------”呼唤。海野夫人将他带到了新娘睡塌所在的榻榻米,让他进入屏风内后,静静地关上新房的拉门离去了。 新娘端坐在棉被上。 在六扇的金色屏风上,映照着蚕丝灯笼注10:蚕丝灯笼温暖的光芒,华丽娇艳的新棉被上,穿着雪白的睡衣,系着淡红色志古贵衣带注11:志古贵衣带,深深地垂着头,新娘坐在那里。------广一郎下了决心,把所有都向新娘坦白。津奈是一个要强喜欢恶作剧的女孩。但是,把一切都说清楚的话也许她会理解,心中如此想着,他坐了下来。 于是第一次,静静地新娘抬起了头。 “啊,------”广一郎叫道,“你,” 新娘将双手在膝前摆正。 “请您原谅。”新娘说,“我想让您看到我成长得怎样了。” 广一郎“怎么会,”他低声说着睁大了疑惑的眼睛。 “在您身边伺候,如果还是不喜欢的话,我就准备放弃的。绝不是想要骗您,只是想让您,用您自己的眼看一下津奈成长得如何了。”然后新娘便开始呜咽起来,“------您能原谅我吗?” “我这是在做梦吗?”广一郎说,“—----那茗荷屋的女儿又是,” “与野姐是我学艺的朋友。” “母亲都知道吗?” “是,------”新娘抽噎着说,“请您原谅,我,我只是一心想成为您的妻子。” 广一郎紧张起来。完全乱了手脚,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然后,他用塞住了鼻子的声音说道。 “你守住了自己的誓言,就是说,你回到我身边了。”然后,手指快速擦过眼角,说了一句蠢话。 “三星大人应该还在吧。” 女人都一样的故事(十) “有一个月了吧。”龙右卫门对儿子说,“已经一个月了,嗯,------好像平安无事。” “嗯嗯,”儿子说,“没有问题。” “我说得没错吧。”父亲说,“结了婚,女人都是一样的,这个事。” “确实,”广一郎平静地说,“如您所说,女人是一样的。” 《发表于杂志讲谈俱乐部,1955年1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81章 结缘 一 “又醉倒了吗,这算什么事儿,客人怎么样了?” “有菊子在照顾呢,妈妈,这样可不行啊,不能让她接武士的客人呀,我不是说过嘛。” “这不都是武士的客人嘛,客人,她哪个客人不甩,确实现在还能由着她胡闹,这赚钱还是在赚的,我也没什么话好说,可就这副样子,哼,用不了多久客人也容不下她,让客人学狗学猫地围着她团团转,任由她胡闹,到了关键时刻却都只是下次再来啊,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我一开始不也是这样嘛,虽然每个人都不一样,但身子还没染脏的时候谁都会想着多往后拖延一天啊。” “这孩子可没那么单纯,别看她,她的算计能力可不是普通人能比的,谁能像她这样刚入这一行便能醉成这样?把那个没人不怕的黑心无赖柏源大人都玩弄在手心,哼,------虽不敢说她是玉藻前注1:玉藻前,不过也用不了多久就会露出她的狐狸尾巴,你看着吧。” 烂醉的奈津,隐隐约约地听到了这里。心中的感觉只是“太悲伤了”然后像往常一样,她嘴里呼唤着母亲的名字,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沉睡。------像烂泥一般瘫倒,在那难受的沉睡中,她竟然梦到了公馆的正二郎大人。滚圆滚圆的脸蛋涨得通红,他正在用竹棍拼命地掘地。问他在干什么, ------这里面有好东西啊。等着,挖出来了都给你。 正说着,那掘出来的洞中不断地涌出水来。他说快伸手从里面拿吧,便伸手往水里摸索,居然发现有许多一朱银注:一朱银的银币出来了。而且还在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高兴得她心跳不停,这就可以买米,可以给母亲买药了。心中如此想着急忙从水中抓出银币往木桶里放,突然周围响起了笑声。她吓了一跳看向四周,哪里还有正二郎大人的影子,周围被好多邻居的坏子们给围上了,他们盯着自己。------在他们那些哈哈大笑地笑闹声中,她不由地臊得缩紧了全身,发出呻吟般的声音,然后在这声音中她醒了过来。 睁开了眼睛可笑声还在继续。微微抬头看去,五个同伴的女人围在明亮的灯笼四周,咬着桃子在说笑。------血红渗人的红色睡衣,裤脚和胸口都露出一大片雪白,她们不顾从根底发芯失去生力散落而下的头发遮掩在自己脂粉剥落疲惫尽显的面孔上,嘴上手指湿淋淋地啃咬着桃子,吐出毫无顾忌的言词在品论客人大笑不停。 ------怎么就那么快乐呢,这些人对这样的生活,难道不会感觉到痛苦和羞耻吗? 奈津悄悄地翻身,转向布满漏雨斑跡的墙壁,她闭上了眼睛。“男人可奇怪了,衣卷大人的同伴们,都是地位极高的武士家族子弟啊,在柳町那边玩得很疯狂的,可还是没能尽兴,居然还跑来连三弦都弹不好的河岸缘的这边来。” “总是吃大鱼大肉的话,偶尔也会想要吃咸菜和菜泡饭的嘛。” “唉呀说什么呢,盛餐应该是这边吧。”叫菊子的最年长的女人说, “------柳町那边总是说自己是一流什么的,可也就只能玩些装模做样雅致的游戏,相比之下我们这边可就没有那种虚荣的装腔作势啦,那肥得流油的浓味还能不让人吃坏肚子吗……” 哇啊笑声中大家人仰马翻,拍桌狂叫,连拉窗都被震得抖出声响来。 ------不,不是的,其实这些人也都背负着可怜的身世。坠入如此深渊底层的生活前,肯定也有过艰辛悲伤的经历。虽然那样快乐地在欢笑,可其实大家心中都在因为羞耻和辛酸而痛哭吧。 女人们还在不停地继续那五位同伴客人的传闻。他们是以名叫衣卷某某,有些肥胖的年轻人为中心,总是相同面孔一起相伴而来的客人们。奈津只在他们的酒席露过一次面,五人都是品味高雅的年轻人,并不会因为是这种地方的女人而看不起人,反而会挺感兴趣地喝酒玩耍,有时还会留下很多的金钱。 “不过只有那位叫北原的人挺特别的。” “听说他不喜欢女人。” “别开玩笑,”菊子抽着鼻子啧啧笑道,“------一个男人如果不喜欢女人那只可能是身体有问题的,别看他现在一本正经的,不是都说假正经嘛,那种人一旦尝了滋味可会变得不得了的。” “那菊姐追他试试。” “没用的,菊姐已经被拒绝过了。” “说什么呢,你不也一样嘛。” 哇啊,啊啊的又是一阵疯狂乱叫,又是拍打推搡,扔出一大堆浪荡的话来。------她们好像每个人,都暗暗地试探过,想诱惑那个叫北原精之助的武士成为自己的客人。就连那个最难说是漂亮的银,都坦白说我也试过,于是大家又爆发了一阵哄笑。 “好吧,这样可就关乎我们的脸面了,怎么也得把他拿下成为客人,如果谁能追到手,------这个嘛,就大家一起凑钱,然后作为奖励给那个人怎么样?” “有意思哎,来吧,有这个奖励的话那就得让他好好试试我的手段了。” “哎呀,等一下,来不来劲可得看奖励的金额,到底能凑到多少钱呢?” “他们对店里来说,可是再好不过的贵客啊,得让妈妈也出一笔钱,嗯,五两应该会有吧。” 这主意好。真能作吗?快去和妈妈说。没问题,那位客人的话妈妈肯定会答应的,这点钱马上就能赚回来的。那钱就都让妈妈出吧。------这些说话声渐渐地远去,奈津又不知不觉地被拉扯进沉闷的睡眠中。 这里是五十几万石藩国城下的城区中俗称“河岸缘”的区域,是大约有三十七,八家低等娼馆聚集在一起的区域。因为太田河就在边上就有了这样的名称,这里的女人是被与柳町,松冈町等地其它花街的女人区别对待的,包括和服,发型都有一定的限制,就连街上的孩子们也都只需一眼,------河岸缘的寡妇,就能简单辨认出来,马上就会遭到辱骂。“寡妇”这种代称在其它的地方好像也有,但是在这里,据说是因为,在很久以前当妻子丧夫后被发现有出轨的行为,如果做了违法的事便会被作为娼妓发落到这里,而来的,是否真实不是很清楚,但是城区的人们,特别是妇女们对这个说法现在也还是坚信不疑,所以这里的女人确实都会被视作特别低贱。……但是不可思议的是,这里不仅生意比柳町或者松冈町要昌盛的多,来玩的客人,不只只是那些做临时日工的苦力,就是富商的子弟和武士家族的人也都有,他们都说这里才有正真风流玩耍的味道,所以会经常访来,而最终会成为这里的熟客。 奈津来到这家“三吉”的店里已有一百多天了。 她原本是这个藩国相邻藩国中足轻注:足轻家里的孩子。在这里被叫做太田河的河流,在奈津的故乡被称为荒井河,稍微有雨水连续降落便会泛滥,淹没田地,大水甚至会没到城区里。所以就有了河修奉行注4:奉行的部署,奈津的父亲和兄长都曾是那里的所属。 但是,正好是去年八月初的事,连续五天下雨后,又来了一场暴风雨,领地内各处发生了山崩,荒井河发生了大洪水,洪水一直淹没到了城堡的墙角下。------田里的灾情不用说,就连城区的房屋都被冲走了不少,更有许多房屋塌倒,有五百几十人或被淹死,或被活埋在了塌倒的房屋下,受伤者超过了一千人。 父亲茂吉和兄长市之丞是守在七番闸门的岗位上的,因为洪水都被冲走去世了,母亲和奈津在足轻长屋注5:长屋,被压在倒塌的房屋下,奈津被平安救出,母亲却压坏了腰和大腿骨。------平常是不会有这种事的,但是因为整个领地内都受到了大灾难,除了父亲和兄长的丧事,母亲的负担全部都落在了奈津的身上。亲戚朋友们也多多少少都受了水灾。……结果也只能是借钱,被借的钱逼得流落到了邻藩的这种地方,可就在奈津过来这里之前,尽管她付出了如此巨大的牺牲,她母亲却还是去世了。 家里没了男丁也就和藩国断了关系。不过不管怎样,落魄到如此境地,母亲的死对于她,也可以说是反而减轻了她的负担。 坠落到如此并非自己的罪过,那是因为发生了实在无法避免的事由。但是从今往后却将是自己的问题了。 奈津是这么考虑的。进入了这个世界那就全都完了,这是这个世道普遍的看法。但是自己不会那么简单地放弃,不是自己愿意坠落到这里来的,真的是发生了无法避免的事由,没了其它办法,流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那么从今后可以任由自己随心所欲。没了双亲没有兄弟姐妹,如果实在没了办法那么丢弃这条性命也是可以的,奈津已经心存如此觉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82章 结缘 二 在三十七八家娼馆中,“三吉”叫作铁姑的女主人是一个宽宏大量,有着乐观性格的人,在这一行里,逼迫女人们拼命干活,从客人们那里不择手段赚娶钱财很常见,但铁姑不做那种事,她开的店规模很大,房间数量不少,酒菜也挺考究,被大家说成,“三吉是寡妇们的天堂。”------奈津一来就马上有了客人。她长得很漂亮,加上出身培养不同似乎很容易引人注目。虽说只是足轻但武士还是有武士的自尊,对子女的培养教育有些地方反而比身份高贵的武士家族会更加严格。她并不显摆非常低调,可她有板有眼的言行举止总有一股让人凛然生畏的感觉,这好像就是她能引发客人们好奇心的原因所在。 奈津在酒席上并不作态。她会尽其所能尽量喝酒,但当单独只剩下和客人两个人时,便会因为醉酒而开始痛苦,在房间里滚来滚去,呕吐,痛苦地哭泣喊叫,大骂客人。 “太可恶了,从来没见过这种女人。” 照顾了女人一宿,结果却被打骂,会有如此愤怒归去的客人。他们嘴里说,绝不会再和那种女人有任何瓜葛,可再次过来必定又会指名招她过来。 “喂,上次晚上的事没忘了吧,我可是遭了殃啊,真的。” “------非常抱歉。” 奈津脸红到耳根低下头,其实她只是在对自己害臊,可对方不会这么想。而且那时候的她,那漂亮的脸蛋,特别是眼睛,实在是太美了,她的举止十分干脆绝不拖泥带水,可整体的感觉却又是那么温柔稳妥。 “啊啊,没必要那么拘谨,来,喝一杯,但是,今晚可别再让我来照顾你啊。” 就这样很自然地又会由客人让她喝酒。先用酒杯喝上十杯,再用汤碗盖喝,最后直接用汤碗喝酒,她会让客人点吃不完的料理和点心,甚至让客人把装饰在各个房间的插花都去要来,双手抱着花束, “只有你啊,我的好朋友只有你们了。” 这么说着把脸埋入花中哭泣,哭着哭着又睡着了。这种事也不算十分特别。 但是也不是每次都能那么简单应付了事。遇上被公认为无赖,色鬼的客人时,倒是没什么难度,但遇上年轻匠人或者店员那种,真心爱慕开始为她常来的人最是麻烦。她也不能让这些人花钱,只好自己出钱要来酒,连对方也一起灌醉,自己便醉醺醺地发狂。……想要将这三吉的幸子姐弄到手至少也得在这里摆上五十两。我可不是你们这种乳臭未干的家伙追得起的女人,滚回家去拿镜子先照照自己吧。------然后乱扔东西,撕裂和服的一处,倒在那里睡成大字。而其实她心里却正在担心对方会不会扑上来而惴惴不安,同时也为自己的所为实在太过下流而落泪,她会在口中呼唤着母亲的名字。 ------用不了多久客人也容不下她。 醉倒时听到,铁姑的那句话,刺穿了奈津的心。 ------从今往后将会是自己的拼搏,实在没了办法那就一死而已。 她是这么想着拼过来的。然后至今居然成功熬过了一百多天,但是至今为止的拼搏都是她单方面的。为了熬过每一晚,奈津都必须花尽全身心的精力,而且这样的夜晚还得同样痛苦地一直延续下去。 “是啊,就这样客人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奈津在嘴里自语。 “用不了多久恐怕是就会有算账的那一天到来吧。” 屋外像似梅雨季节一般一直下着雨。午后正是萧条寂静的时分,刚从澡堂回来的菊子和园子两人,一边吃着什么一边在聊天。------奈津无聊地眺望着飘着烟雨的天空。窗外悬吊屋檐下的花盆中伸出被烟雨滋润绿油油的青叶。 “说是七两二分呢,真的啊。” “哎呀讨厌,七两二分的悬赏条件是同房?……真是的,妈妈怎么,哈哈哈哈。” “有什么好讨厌的,不是挺有趣嘛。” 这么说的是菊子。 “其实是这样,要说将像北原大人那样的正经人追到手,那就得结为夫妻,成就“良妻”的意思嘛。” “那这么说,悬赏全部都会由妈妈一个人出吗?” “不错,不过有个期限,得从今日起三十天内成功做成“良妻”,如果三十天内成功同房,完完整整的七两二分,还会再加上卖身契也一起奉还。” “啊呀,吓到我了,奉还卖身契,这妈妈是糊涂了吗?” “妈妈的意思是,谁也追不到他呀。她说,到如今见过无数客人,北原大人那是超越了什么不喜欢女人的性格,那种人哪怕让他睡在二十个赤裸的女人中间也不用担心他会犯错,------你说气人不,被这么看我们,所以怎么也得把他拿下。” “不错,既然如此那我也得……” 奈津闭上了眼睛。身子骨中像被绑上了木棍,浑身都是硬梆梆的疲惫感。还未完全醉醒的脑袋昏沉沉的,忽然会想索性死了的好,但马上又会想,去死的话不如先享尽了快乐再说,这是她最近常有的事,不加控制思绪会从一个极端马上跑向另一个极端。 ------死?……那是为谁去死呢,这条命是我自己的,这身子也是我自己的,……为什么要去死呢? 奈津模模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从屋檐落下的雨水滴不住地打在花盆中的青叶上,溅起水珠闪烁着四散落下。 ------不可能就现在这样一直下去,终有一日会走投无路。……我已经累了,已经没有信心继续这样的日子……那么,死吗……还是索性自己,…… 想到这里,奈津不由地从口中问了出来。 “这事,我也能参加吗?菊姐。” 两人是以为奈津睡着的,突然被问话都吓了一大跳,特别是园子“啊呀”叫着跳了起来。 等其他三人从澡堂回来,铁姑也从外出回来后,这桩从胡扯引发的奇妙赌约再次在铁姑和女人们之间确定了下来。------奈津的积极加入,好像让大家对她抱有了瞧不起的态度。像有洁癖似地甩了那么多的客人,对武士的客人更是特别不愿意招待,可贪婪这东西还真厉害,面对七两二分和卖身契的赌注,如今隐藏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从大家相互交换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她们的如此想法。 ------随你们怎么想,反正马上就会知道,我会成为什么样的女人,……到那时你们别被吓着了。 奈津毫不在意地看向一边。 刚才向菊子问出口时,不可思议的居然定下心来,有了勇气。说不定是这一百多天的生活终于使感情麻木了,为了生活人会做出各种各样的事。偷盗,杀人伤人都有。这里谁都说是肮脏的地方,可为什么又有那么多的客人会来这里玩乐呢?这里的女人们当中,也不是说没有因为个人喜好而在这里的,但大多数人还是在为让父母兄弟姐妹或者其它亲人能活下去而在这里赚钱的,其中据说还有为了生病的丈夫和孩子的人。大家都是在为了活下去。如果这里是肮脏的地方,那么允许这个地方存在的这个世道本身也可以说是个肮脏的东西。 ------就在这里活下去,比谁都更像一个这里的女人那样,要过一个让所有人都惊叹的人生。 奈津在心中定下如此决心,然后,同时决定那就必须让那位叫北原的人成为自己的第一个客人。 “唉,你们玩这个赌约,那就和螳螂挡车差不多,虽是可怜可也绝对是没戏的。”铁姑说着笑了,“------那位大人,你们是没机会的,别看他毫无戒备,可你们怕是一点可乘之机都不会有,无论如何,不管你们用任何手段,怎么弄都是没有可能的。” 然后三天后,衣卷他们来了。 晴空万里的天色持续到黄昏,天刚暗下来不久便响起了雷声,来了一场使人爽朗的骤雨。以为会就此雨过天晴,却只是弱了些,雨还是在连绵不断,完全入夜后也不见有停雨的征兆。------衣卷他们是在雨中过来的。好像是刚结束了一场酒宴,他们手中拿着印有料亭“八十八”字样的雨伞,等他们在房间坐下后,奈津拉住同伴叫波的女人,来到窗帘外,让她給自己指出了哪个是北原。 “你看,那是衣卷大人,你认得衣卷大人吧,那个肥胖的人,他右边是今村大人,对,就是拿着扇子的那人,他边上就是北原大人了。脸色平静微微笑着,总是那副脸从不会变的,------咦,你怎么了” “不,没什么,没问题,我明白了。” “酒席怎么办,你不来吗?” “嗯,待会儿再去,再等等。” 奈津通过走廊向女人们的休息间走回去。她心中的动摇十分激烈,------不知为什么,确实很像,和正二郎大人的童颜一模一样。进了房间,奈津崩溃了似地瘫坐那里,眼睛茫然地望着黑暗墙壁的一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83章 结缘 三 奈津想起了那天做的梦。正二郎大人在忙着掘地面,------里面有好东西,他说挖出来都给你。从涌出水来的洞穴中,源源不断地喷出一朱银来,被喜悦充满的心无法平静,想到这就可以买米,可以给母亲买药了。 奈津生长的足轻长屋,是在那个愿成寺所在的山坡的山脚下,一面是非常宽阔的草地。听说以前那里是马场,隔着这片草地,和箭矢仓库相邻,有一处十分少有的姓“牟礼”的人,那是藩国重臣家族极大的公馆。是什么职位的人她不知道,他们家里有一位独生子叫正二郎,他会从高耸院墙的后院木门出来和奈津玩耍。年龄好像比奈津大一岁,白嫩的圆脸蛋,穿着高贵的和服说话非常文雅。 他喊她奈津,奈津喊他“正二郎大人”。他有一位妹妹,听说幼时就去世了,所以经常会给奈津带来妹妹用过的玩具。不过是一些布娃娃之类的玩具而已,好像是喜欢奈津高兴时的样子。 ------奈津,你等着啊,等正二郎我,长成大人了,给奈津造一座大房子,有个大庭院的大房子。 绝不可能的事,他却一本正经地向奈津约定了好多次。 虽然渐渐地关系变得疏远,但到十或是十一岁为止,说着这样的话一直玩在一起。------之后自然不会再有往来,就算偶尔在路边遇见,奈津会自己害羞避开。然后,就在奈津的父兄被洪水夺走的那天,他也骑着马去巡视水情,在五町闸门的堤坝决堤时,听说他也被泥石流吞没去世了。 只是做了一个梦,拿来联想确实好笑。而且应该也只是因为一直困于母亲的医药费和食物的那些记忆,就是说奈津自己的潜在意识让她做了那个梦。但是不去管这些,可悲的是,那个梦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高兴了,他帮她找到了有那么多钱的地方这个事,让她觉得就像是他死后还在为自己担心,还在守护着自己一般,被她当作了自己心中的支撑。 而北原精之助和他相似,十一或是十二时的面貌,成长后会成为那样,就是能这么想的那样非常相似。 “------不可以,绝不可以那么对他,绝不能骗他。” 眼睛望着墙壁她这么喃喃自语。 不知过了过久,听见菊子的狂叫声她回过神来。在内间,就是女主人的房间,像似在向铁姑说什么,喝醉了酒浑浊不清地在狂吼那样的声音。 “那人没感情的,不是石头做的石佛就是尊金佛,那是什么呀,年纪轻轻的,是在糊弄人吗。” “在我这里闹有什么用啊,傻瓜,那他还在房间里吗?” “我先走一步,呕,这么发话,已经回去了吧,肯定,------还笑眯眯的,说我先走一步呢……” 奈津站起身来。几乎无意识地站了起来,进去内间,不管醉倒的菊子,来到铁姑面前, “妈妈,给我三十天假。” 这么说着她看向铁姑的眼睛。 “是北原大人吗?” “虽然落魄了,我也是武士的出身,只要三十天。请相信我。” 铁姑也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奈津的眼。然后点头微笑。 “------需要其它的东西吗?” “不,不需要任何东西,谢谢。” 说着奈津解开了衣带,脱去和服只剩下了内衣衫和腰卷注6:腰卷。然后从边上的镜台拿过剪刀,咔嚓咔嚓迅速剪断了头发的束带,摇了摇头散开头发,她站起身来。 “------不错不错,这是打算用橘妃注7:橘妃的苦肉计吗?” 铁姑有些不太确定地问,奈津绷紧了脸点头,她什么也没说,从后门走出外面,赤着脚奔跑了出去。 天上还在落下大雨,奈津往北穿过黑暗的路。笔直越过中大道,通过桶屋町的路来到了马场边上。去武士住宅区必须路过这里。这里相当于是“河岸缘”的出入口。------沿着马场的木栏,是一颗颗古朴,壮大柳树的绿荫大道,奈津来到柳树的树荫下,她这才喘了一口气。 从头发到肌肤都湿透了。用内衣的衣袖将乱发的水珠抹去,她蹲下了只包着一片腰卷的身子。------用力甩了好几次头,什么也别去想,她闭紧了嘴唇。 “管他是谁呢。” 擦去脸颊上流下的雨水,用她闪闪发光的眼睛看向黑暗的远方。 “------只要赌赢了就行,必须赌赢。” 脱去和服,散开头发,还有以这副样子跑来这里,所有一切都只是冲动的结果,没有任何依据,只是想着除此以外没有其它办法,她只是依照这个模糊的直觉在行动。 ------不可以,不能做这种事,回去吧,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奈津。 偶尔有风刮来,垂落的柳枝随风摇摆,啪嗒啪嗒落下水滴。在这水滴声中,好像能听到这样的喊声。 ------这副样子,你想做什么呀,回去吧,奈津,应该回去的。 奈津打了一个寒战。若不坚强挺住整颗心都会崩溃,会想到就这样逃回去。是因为寒冷吗?她起了鸡皮疙瘩,牙齿在咯咯打架,浑身颤抖不停。------这时他过来了。迈着慢悠悠的步伐,举着带印的雨伞,……马上明白那就是他。奈津屏住呼吸,注视着从自己面前走过的他。 ------不可以,别做这种事。 像似听到了这样的声音,也像似被这声音推了出来,奈津从树荫下跑了出来。赤着的脚踩上了什么,锐利的刺痛使她“啊啊”地叫出声来。但还是那样继续奔跑,像似撞进他伞中那般,突然抱住了他的腿。 “请您救救我,我在被人追赶。” 他嗯发出一声,绷紧了身子回头看向后方。奈津完全靠在了他的身上,喘着急气,浑身都在发抖。 “不用怕,好像没有人追来。” “请您快将我带离这里,肯定会有一大帮人追来,被他们抓住,我会被他们杀死。” “我送你回家,你家在哪里?” “是,可是,是在远地。” 奈津的声音都像在颤抖。 “------在这里连熟人也没有。为了一些事,被人骗来了这里,啊啊,该怎么办啊……” “披上这个吧。” 他脱下了自己的夏季丝绸外套,将它披在了奈津的背上。然后将那瘦的身躯整个,庇护在自己的身子和雨伞之下,以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的脚步走了起来。 “那就先去我家吧,什么也别说跟我来,咦,这个,------赤着脚啊,脚有问题吗?” “什么也没顾得上逃出来的,途中好像踩上了什么东西。” “很痛吗?这可如何是好。------鞋店应该已经关门,用轿子怕会留下被追踪而来的风险,又不方便背你走。” “我没问题,能走。” 奈津忍着疼痛,跟在男人慢慢的大步后,跑着走去。 北原精之助的住宅在叫上條的地方。在去三曲轮注八:三曲轮的乾门的大道往北进入,在武士住宅区域的最边上------从住宅的正门进去,右边沿着围墙是家臣武士的长屋宿舍建筑。他在一间屋子的门口敲了一下“仁兵卫,仁兵卫。”喊道,于是出来了一位拿着灯火的老人,“让她洗个澡,给她准备一套穿的,她好像脚上有伤,给她上好药,然后,------好像是有什么麻烦事,你帮我好好听她说一说,照顾她一下。” 这么说完他自己便离去了。 那里是叫仁兵卫的下人的房间,他和叫兼婆的老妻两人住在那里。仁兵卫已有五十六七岁,老妻也差不多吧,两人马上烧好了水,让她洗了一下,拿出老妻年轻时用过的,从内衣到单衣和服,衣带都准备好给她穿上了。 “哎呦,这好像是踩上了钉子吧。但愿不是生锈的钉子,总之,------兼婆,快过来帮忙,得放些血才好,那样才能放心一些。” 奈津任由他们摆布。然后在这段时间里,她在脑子里仔细地整理预备好了,被询问时的回答。------全部结束后,奈津喝了一口老妻倒给她的茶,端正坐姿双手放在腿上,一点一点地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家里是身份低微的武士。藩国的名称还请原谅,------家里有父母和兄长,和我的四个人。” 把洪水模糊地说成未曾预料的灾难,父亲和兄长被一起夺去了生命,母亲得了重病,为了治病借了钱,母亲去世后,被借的钱所逼带来了这里,然后被告知要被强行和一个不知底细不三不四的男人结婚,想着索性死了算了便逃跑出来了。------大抵就是这些内容,半真半假地述说。奈津说说停停之间,外面一直都在落下静静的雨点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86章 结缘 六 在呼唤奈津的声音中,确实能让人感觉到充满了冲动的火热。那里有无法压抑的炽热感情,直接连接到了奈津的身上。------奈津单膝跪着回头,直觉告诉她这是她预料的瞬间,掺杂了不安和献媚的感情,装作自然流露的样子她妩媚动人地抬眼看他。 “—----您喊我了吗?” 精之助还是原来的姿势躺着。头枕在枕头上朝天睡着,闭着眼一动不动,------然后,终于他平静地说道。 “不,没什么,没事了。” 那是冷静,不带感情的声音。和呼喊她时的声音完全不同,没有商量的余地,拒人千里之外那样的语气。------奈津像似受到了侮辱面红耳赤,连礼节的回话都顾不上,她关上拉门逃亡似地匆忙离去。 ------他对自己究竟有意吗?还是毫无兴趣呢? 在奈津怎么都无法判断清楚之间,时日流逝而过。精之助所说的叔父和他妻子的来访,是在发生了那事的三天之后。名叫三枝内记的叔父有四十五六岁,叔母大概比他一两岁吧,两人都是肥胖的体型,好像也都是开朗的性格,到来不久便很是亲切地呼唤奈津,好像很久以前就熟悉似的一起谈天说笑。 “我很容易出汗的,所以每次吃饱后都得洗个澡,好笑吧,除了和奈津你们,也就真的不敢接受其他人的邀请呢。” 三枝夫人这么说着,还亲密地把她被汗水湿透的衣襟翻过来给奈津看。 “那我过会儿给您搓背吧。” “不如一起洗吧,可以吧精之助,待会儿让我借一下奈津啊。” “她是想变的更年轻呢。” 内记脸醉得通红,他笑着说道。 “说是和年轻人一起洗澡皮肤能变得更年轻,听什么人说了,就马上想试试了吧,都这个年纪了居然还这么执着。” “女人就是那么蠢,是吧。”夫人不失时机抢了丈夫的话,“—----您说得是,我懂,那冒昧让我问个问题,您自己上回背着我偷偷在拔白头发,那又是什么样的执着呢。” “啊,叔父您已经有白头发了吗?” “胡说,说什么无聊的事呢,我从没见过什么白头发。” “是啊,就是容易秃顶的那种类型吧。” 就是一通胡言乱语,但毫不掩饰情投意合,和睦的夫妻之情显露无遗,连伊代也高声大笑起来。 吃过饭后休息了一会,夫人真的带奈津一起去了澡堂,奈津辞退了还几次,可连伊代也在边上劝她,终究没能拒绝,下了决心听从吩咐一起去了。------进了澡堂不久,奈津发现,夫人在不露声色地打量自己的肢体。那不是单纯的视线,像在检查什么似的,她直觉自己好像正在被试探。 “来,让我来帮你洗一下吧。” “不,这怎么可以。” “不用多礼,来吧,快转过身去。” 几乎就是强行转到了背后。 “你身子长的很不错,皮肤也非常细腻美丽,怕是没生过什么病吧,------你看,这么光滑,体型也好身子十分紧实,……太羡慕你了。” 这是怎么回事,就在这时,突然奈津喉咙堵上了,她没能止住突如其来的呜咽。 “哎呀,这是怎么了,你在哭吗?” 三枝夫人也被吓着了吧,松开手看向她。听到她的声音奈津明白了自己突然激动的原因。------她因为太过害羞双手掩住了脸,但还是抽噎着断断续续地回答。 “请您原谅,我,第一次被这样对待,------因为太高兴了。” “是这样啊。”夫人明显也被感动了。但是她马上又换回了本来的开朗,故意使劲搓起背来。 “------这点事就能让你高兴啊,那可好,把你带回家里做养女吧,怎么样,奈津,给我们家作养女怎么样?” “不可以的,请您,千万别再这么说啊。” 奈津不明白对方的意图,而且又因为哭泣而害羞,在澡堂中她一直没能直视三枝夫人的脸。------那天晚上,三枝夫妻回去后,她比平时早早地退下,回到了自己房间,但奈津很难睡着,一直一直都在沉思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87章 结缘 七 在澡堂里像检查身体似地观察自己的身子。夫人的视线里究竟隐藏有什么意思呢?突然说要收自己做养女,那又是什么意思呢?不会只是在捉弄自己吧? ------但没感觉到一丝恶意,不应该是想要捉弄笑话自己。……但那视线是什么意思呢?说那样的事是为什么呢? 直到深夜,奈津的思绪也还在这些事上转来转去,一直想着这些相同的事情。而约定的日子已经接近了。 三十天的期限,只剩下五天,四天,越来越近了。奈津开始焦躁,于是随着心情越发急躁,她渐渐地丧失了信心,不安,恐怖的感觉越来越激烈。------“三吉”女主人说得不错,他和其他人真的是完全不同,不是自己能够对付的。这样的想法渐渐地填满了心中。但另一边想要反抗的心情却也更加激烈。 ------不,并非是这样的,虽说是朋友间的应酬。去“三吉”那种地方玩耍,不会是完全没有兴趣的……肯定还是个初哥,只是还不能自己把握机会的缘故。 ------对,他那看向自己的眼,时而发出热烈的炽热视线,确实是已被自己吸引的证据,只要自己扑进他的怀里就是了。 就在今晚下决心吧,这样唆使自己,这时会想大不了一直闭上眼睛,可信心不久就会动摇消失,怎么都克服不了恐惧。------不行了,真的只是螳螂挡车啊。到了明天就是期限的那天,奈津终于死了心。 早已过了入秋的季节,天空中秋雨濛濛,如此明显的秋天气候却还是第一次。 到了下午,衣卷他们五人来访,马上开始了一场酒宴。河野又三郎,有个鹰鼻的绰号,他也确实有个高高的鹰鼻,更难得的他还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围棋象棋,谣曲钓鱼,短歌俳句注11:短歌俳句都有涉及,而且还都有超出常人的成就,他本人自然是非常得意,所以那绰号里更多的好像是有他鼻孔朝天的意思。------当他喝醉便会开始自夸,他能非常巧妙地把话题掌握手中,因为他不会含有恶意,说得也有趣,大家总是拿他说的当作下酒菜。 但是那天的鹰鼻却和平时不太一样。不仅是河野,其他人也都和平时不太一样,大家都只是在平静友善地说话。对奈津也没表现出平时那种亲近随便的态度,就连衣卷都好像故意和她隔了一层距离似地说话。 ------和他们也要离别了。 奈津想到这些不由地引发起一股值得怀念,难以割舍的心情,她尽量准备了丰盛的料理,给每一位客人殷勤斟酒。 “好了,可以换个地方了。” 接近黄昏时衣卷这么说道。奈津想挽留,到了明天她将离开这个家,离开以后也不能再在“三吉”。已经被他们知道了自己,得住到别的地方去。今天是最后的一天,还想更多更多地照料他们,想慢慢地听他们和睦的谈话。------请再多待一会儿,就快要脱口而出,但在这个家里她的立场并不允许她作出如此有失分寸的事,在心中,她悄悄地对每一位客人表述了离别之情,送走了他们。 “可能回来会很晚,不用等着,你先睡下吧。” 出去时精之助这么说道。 和伊代一起吃完饭,清理完餐具后奈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开始整理物品。在一个月中,送的借的,已经集全了一整套不会再有任何不方便的生活用品。------但是,奈津准备全部都留下,哪怕明确说过是送给她的东西,她也不想带走。留下所有一切,她打算就以来时的一身,在没有任何人知道时悄悄地离去。 ------至少该给伊代写封信吧,受她照顾了这么多。 这么想着坐到了桌前,可不忍写下事实,却也不想再写一些骗人的话,结果还是丢下了笔。------听到十点的撞钟声后不久,奈津便睡下了。最后一晚的今天,心里想等着他回来再照料他最后一次,可那么做,自己定下的心怕又会生出多余的犹豫。 ------就这样的好,就这样不和他见面的好。 调暗灯火她闭上了眼睛。雨还在下,这是一个微微有些寒意的夜晚,渗入人心的雨点声中,断断续续地,蟋蟀微弱悲伤的声音在鸣叫。应该是白天伺候客人们累了,什么也不去想静下心来,闭紧了眼睛不久,没想到很快她就睡着了,------在做什么梦,被谁呼唤却很难醒过来。 “------奈津,……奈津。” 终于明显听到了这样的喊声,惊奇地睁开了眼睛。结果发现就在眼前精之助站着正看向自己。------奈津本能地将棉被压紧胸前,但还是马上坐了起来。 “不好意思,麻烦你帮我准备点酒。” 精之助说完便马上离去了。 在奈津心中闪过一丝光芒。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是有一丝像光一样的东西划过心头身子不由地哆嗦了一下。起来穿上和服的时候,心在激烈跳动,好像手脚都无法正常控制那样的感觉。------像是在惧怕什么,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恐慌不安?连自己都不可思议地变得战战兢兢。……当然火盆里有火燃着,铁瓶里的开水也还是滚烫的。她赶紧热好了酒,准备了几碟菜,心注意不吵醒伊代,悄悄地出了走廊。 去了厅里没见到精之助的身影。正在想他怎么了,边上佛堂的拉门开着,从那里传来了他的声音。 “谢谢,我马上就过去。” 然后马上他过来了。已经换上了睡衣,来到这边坐下, “把你叫醒,对不起,想请你陪我一会儿。” “对不起,我一点都没梳妆,就这么随便的模样,” “没关系,就这样好,不梳妆打扮反而更美啊。” 火热的眼睛看着她,精之助说道。 “你也喝一杯。” 没过多久他突然递过来酒杯。 “真能下啊这天,------这么静的雨,……这下就完全是秋天了。” 他闭上眼,像在听房外的雨声,房间里寂静无声。然后,闭上眼,低声“奈津”叫着向她伸出了一只手。奈津向前膝行了一步,将酒杯放回那只手上。结果他连酒杯带手,他握住了奈津的手,他自己也起身将奈津拉近身边。 奈津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被抓住手,用力拉扯过去的时候,她想把他推开,大声呼叫。说不定真的推过喊过,但也可能什么也没做,她记不得了,只是瞬间全身失去了力量,感觉离开了自己。晕乎乎的失去了视觉,耳中响起了吓人的热血沸腾的响声。-------不可思议的是,她却记得,从开着一些的佛堂拉门,正漏出一丝暗淡的光芒,还有她自己心中伊代不会起床过来吧的担心。……但其它的一切都像似在梦中。光辉耀眼的光芒在乱舞,沉入深渊,从脑袋往后落下似的,在混杂异样的感觉中,奈津几乎是陷入在昏迷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88章 结缘 八 已经临近拂晓,气温突然下降了许多,再怎么凑紧衣襟也挡不住胸口的冰寒。不时让人浑身猛地哆嗦颤抖。 体内像在燃烧。脑袋也像火一般烫人,可身子却冷得发颤。奈津把手指贴上额头取暖写完了信封好,像被什么在驱赶着,她站起身来。------然后打算从后面的木门离开,她静静地打开了拉门,立刻“啊啊”地喊出声来踉跄后退。面前站着精之助,只穿着睡衣静静地看向她。 “------那是给我留言的信吗?” 他看向桌子上说道。 “------烧了吧,没有那个必要了。” 奈津停止了呼吸。舌头僵硬没法说话,只是愣在那里看着对方的脸。精之助微笑着点头,他带着爱护她的感情说道。 “我得和你说清楚,跟我来吧。” 奈津像是一个失去了意志的人,耷拉着脑袋踉踉跄跄地跟去。精之助进了厅里,在那里坐下,从自己的桌子取出了什么。然后面对奈津后,把手中的纸递给了她,还是静静地微笑着说道。 “你已经不用再回到那里去了。那边我已经都处理干净了,看看这个,看过后就都烧了吧。” 奈津没能马上明白他说的话。然后,被他催促,拿起那张纸看去,那是在“三吉”自己的卖身契,她瞬间脸色苍白,不由地喊出声来。 “明白了吧,奈津------现在那位女主人以为你已经失踪了,衣卷他们也不知道你曾经在那家店里待过……至今为止的事,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从今后将会开始奈津你的新生活,明白吗?” “------不,不我,” “不,你什么也不用说,我们之间已经不需要语言了,------奈津,过来这里。” 精之助说着站起身来。然后带着奈津来到佛堂,指给她看在佛柜边上挂着两幅画。------供台上的蜡烛已经很短,却反而燃烧着更明亮的火焰。画像的一张是武士,另一张是一位妇人。穿着武士正装的男人大约有三十四五岁,妇人要年轻得多,画着一张生动活泼,年轻姑娘的脸。 “这是父亲和母亲。”精之助感情深厚地说道。“为了今天特意挂上的……你可能会觉得我像个孩,我想让他们也一起为我们高兴。” 奈津缩紧了身子,苍白僵硬的脸注视着妇人。精之助一边离开她一边低声说道。 “这是你的公公和婆婆,向他们行个礼,完了就回房间休息吧,------什么都不用想了,把所有一切都交给我来安排,放心休息吧,明白了吗。” 然后他出去了。 奈津等他离去不久就从北原家逃脱而去。天空中只在东边泛出一丝灰白,街上还沉睡在黑暗之中,------在连续不断落下的雨水中,从头到脚淋湿了全身,她赤着脚,只是向北,向北奔跑。在不顾一切奔跑中跑出了城区,跑过了八丁堤的田间道,……最后终于,她发现自己站在了浅川河的岸边,呆望着黑暗急流,突然醒了过来似的,她瘫倒坐在了雨水中的草丛上。 ------请原谅我,请您原谅我。 脑子里好像有一个其他人在低声,不断地重复相同的话。 ------奈津做错了,请您原谅我。 后来想想,笔直跑来这里可能是打算去死的吧。估计,如果当时那个人不曾路过那里的话,自己还真可能已经死去了也说不定。------那人是越前国的丝绸商,为回故乡,他们一早从城区的旅馆出发路过了那里。正好随行的下人拿着灯笼,来到那里时发现了坐在岸边草丛中的奈津,开始他们还以为她是个犯了神经病的人。 奈津在无意识中告诉他们说,自己是猿山温泉乡的人,在回家的路上遇上了坏人,被抢走了一切。好像就是这么说的。------从嘴里说出猿山这个地名,那是因为在“三吉”时经常听女主人说起过,只要到了那家听说过的旅馆,或许就有办法,这么一个模糊的想法占据了她的脑子。 “那样就是顺路了,虽然不能到达猿山,就送你到岔路口吧” 丝绸商人相信了奈津的话他这么说。然后看她只穿着内衣裤冻得发抖,便让下人放下行李箱,从中取出一件自己的替换衣服让她穿上,还把下人的雨衣给她披上了。 “这些送给你也是可以的,但要是你觉得过意不去,那就寄回福井城城区的角屋市兵卫家里来就是了,不过就这样穿过扔了也没关系的。” 然后他将奈津送到了去猿山的岔路口,他们自己渡过河往越前国去了。 来到猿山,找到“室井”那家旅馆前,在她心中全是不安和失落的心情。但当看到那家旅馆挂着的招牌时,确定就是在和铁姑的聊天中听说过的店名,她毫不犹豫地从厨房进出口进去了。 ------正好是观赏红枫最盛的旅游季节,辛亏正好是店里缺少人手的时候。告诉店里自己想见女主人便被接待进了屋,然后把所有一切都告诉了旅馆的女主人。 铁姑的叔母,旅馆的女主人,是位皮肤雪白肥胖的人,已经有五十多岁,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七八岁。果然是和铁姑有血缘关系,她也是一位随和仗义性格的女人,但是她也确实比铁姑更加稳重,有着大旅馆女主人的气度。 “好好好,我明白了,正好是需要人的季节,如果你没问题那就待在我这里吧。” 名叫稻子的女主人马上就同意让奈津留下。然后,她再考虑了一下眼珠一转说道。 “刚才听过的事,我把它们都在这里忘掉了,你也都忘了吧,我去和我那口子商量一下,就说你是我那口子的远房亲戚吧。” 随后又说,照你所说还是不要在客人面前露面的好,就在内间和厨房帮忙吧,就算铁姑来了也会心注意不让你们碰面的,------在她如此安排下,奈津受到了意料之外的善意照顾。主人名叫茂平五十五六岁,有着一副十分强壮的身板,却几乎不开口说话,是个不会交际的人。他能一整天拿着棋谱对着围棋棋盘一个人摆弄棋子,有时也会吹奏一下尺八,或者去就在前面的溪流钓鱼。旅馆完全交给了妻子,连账本都不看一眼。……奈津最终在这里待了有一年半,期间和他居然只说过两三次话。 这处温泉疗养地是沿着浅井河的峡谷有着三十几家,几乎百分之九十都是温泉旅馆的地方。“室井”在可以说是正中心的位置,听说已经在此经营了有两百年的历史,被称作本馆的两层楼的建筑里,加上极大的大厅有十五个房间,另外还有两栋平房的别院。------门前隔着道路就是溪流,对面有著名的红枫名胜岩根山,像逼迫在面前似地高耸而立眼前。奈津和其他女招待们分开,被安排在内间和女主人的房间之间的一个三张榻榻米的房间,不过如果打开拉窗,在正面就是岩根山,溪水流淌,欢快悦耳的潺潺流水声连绵不绝。 过了红枫最盛的季节,来访的游客也明显减少。铁姑说是今年不会来了,好像是有了像似丈夫的男人。稻子这么告诉奈津。------就在那之后两三天的事,一起泡在温泉里的时候,稻子看着奈津的身子歪着头疑惑地说,“你不会那个了吧。”再看了下她的胸前乳房。“有问题,一直都有来吗?” 奈津心中一震。用手巾掩住胸前,因为害羞和不安她缩紧了身子。然后对问话回答说,自从离开北原家后一直都没来那个,她自己以为只是身子有些失调没怎么在意。 “那就不会有错了,得看一下医生好。” 稻子说完后,又继续,如果确实那样得好好考虑一下,想打掉的话得早一些,这样若无其事地对她说。------就这样几天后,来了一位稻子早前的知己朋友,稳婆。那是个刚过四十岁,行事毫不拖泥带水的女人,她对奈津检查了一番后告诉说奈津确实怀孕了。 “不,这种事经常会发生,就一晚也绝不是什么稀奇事。” 然后应该是受过稻子的托付吧,她告诉奈津如果已有决心现在就做掉会比较简单,看上去她好像马上就能做好准备,但是奈津明确拒绝了。稻子在边上劝告她,鼓励她鼓起勇气。 “你要是带上这个孩子,将来不知会有多辛苦,别犯傻。” “------我想生下来。” “你得慎重考虑,你现在的条件今后有得是好缘分,一定能获得幸福的呀,而且,------为生下来的孩子考虑,也该这么做啊。” 但是奈津的眼睛在闪闪发光,她坚持反抗的态度“无论如何都要生下来。”说道。------稻子没有自己生过孩子的经历,她没法理解奈津的感情,明显露出十分讨厌的态度,有四五天一直都很不高兴的样子。……但终于好像想到了什么,那一晚当只剩她和奈津两人时,她面对着奈津,看着她的眼睛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 “不用担心。注意你自己的身子。------生下一个健康的好婴儿来。------我居然糊涂忘了,你从那人家里跑出来时的心情,……那时听你说过,------你是有多么认真的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89章 结缘 九 第二年的六月下旬生下了孩子。 一个很壮的男孩,主人茂平给孩子取了名字,在出生第七晚举行的命名式上取了鹰二郎的名字庆祝孩子的诞生。------最初奈津是作为茂平的亲戚而受到了特殊照顾,因为这样而被其他女招待们反感,所以到那时为止大家和奈津都不太亲近,有了孩子后便经常过来了。 “哎呀好可爱啊,长得真帅,哎,让我抱一下吧。” “让我抱抱吧,没关系吧奈津,我可喜欢孩的奶味了,哎,我会心注意的,稍微让我抱一会吧。” 一个换一个过来这么说着,抱一会,亲一下,一直都想抱着。 奈津奶水很多。恢复得很快,第二十天就起来洗衣,记账,在厨房帮衬,她比以前更加热情勤快地开始工作了。 ------稻子雇了人照看孩子,好笑的是却一点也不会让那姑娘照顾孩子,总是让孩子睡在一边不然就是抱在身上,一直都会待在孩子的身边。 “就像老板娘的孙子呢。” 不仅女招待们这么说,就连常来的熟客们也会“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孙子的?”经常这样认真询问。 又到了红枫的季节,太多的客人让旅馆里拥挤不堪,众人持续了好一阵子马不停蹄忙活的日子。就在这期间没想到越前国的丝绸商角屋市兵卫过来了,他过来住了三天。------去年那时借的衣服在这“室井”住下后,奈津马上添上自己的心意谢礼一起寄去了福井,市兵卫记得那时的信特意过来看望,这时随行的下人换成了另外一位年轻人。……不仅奈津,稻子也清楚事情的原委,原本打算待一天的他,硬是被多留了几天受到了热情款待。 第四天早晨,市兵卫出发时,奈津把他送到了温泉乡外。那是一个浓雾的早晨,岩根山的斜坡悬崖被笼罩在浓浓的乳白色云雾之中,游荡的云雾中时而会露出火烧般鲜红的艳丽红枫。 “回去时我会再来转一下,下次可别太客气了,不然我也会心里不安的,------拜托了。” 说完角屋主仆便离别而去。他们马上就在浓雾中不见了身影,奈津还是暂时在那里站着待了一会目送他们离去。然后才往旅馆返回,在到了能看见旅馆建筑的地方时,和一伙也是从哪家旅馆出发而来,四五人的游客擦肩而过。------因为有浓雾的缘故,快到近前才发现那些人是武士,她急忙转过脸,快速地和他们错过。……这时在他们之中,有人发出了“咦”的声音。奈津确实听到了那声音,还感觉到那人停下看向了这边。 ------是认识的人吗? 想到这心中十分不安,有五六天她没法静下心来。 但是那之后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就平安渡过了繁忙的时期,渐渐地游客也少了,慢慢地溪流上游的山峰上开始下起了雪。……十月底连续下了三天雨,天晴后猿山也下起了雪。但在这里雪不会积留太多,就像是冬天的梅雨似的,在傍晚时分,或者上午,或者下午,忽然下一阵大雪后不久就会天晴。听说附近的人们把这唤作“猿山的疯雪”,------当这疯雪开始落下,进入十一月,四号那天的下午突然北原精之助找来了。 奈津那时正在别院的走廊边缘,抱着鹰二郎在喂奶。那是在本馆后面稍微高出一些的山坡上,别院在明媚的阳光普照下,只需坐在那里便能浑身都暖和起来。孩子好像吃饱了,他只是咬着奶头,兴奋地发出鼻音,不停地在用手抓弄着一双乳房。 “啊啊是饱了吗,淘气的话那就没了哟,好吗,待会儿再------” 说着便要将孩子抱开,这时,从通往本馆的道路那边稻子不安地上来了。------好像就是敏感的本能,看到稻子急匆匆的脚步和她紧张的脸色,奈津的脸色忽然一变,她抱着孩子逃跑似地躲进了屋子里。……稻子从后面进来,她关上走廊边缘的拉窗,来到奈津身边坐下。 “那位大人来了,他说他叫北原,------我一直都在和他谈话,听说了各种各样的事情,” “我,在这里,------在这里的事,你和他都说了吗?” “还没明说,但是他好像都已经知道了,你不是说,什么时候和武士错过的时候有过什么嘛,那时的那位就是叫衣卷的人,然后他好像着手调查过了。” “那也只要你坚持说不知道,只是认错人了就可以了,不然的话我,” “唉,你先平静下来吧。” 稻子说完,安抚着吓着了的鹰二郎,把他抱了过来。这时拉窗打开了,精之助走了进来。 “------啊啊。” 奈津喊出声来,看上去她像想要站起来,但她身子忽然僵硬无法动弹,颤颤发抖别过脸去。------稻子也想说什么话,但觉得已经不是自己能够插嘴的事了,她抱着孩子,站起身来,悄悄地走出了走廊。 “奈津,------好想见到你啊。” 精之助说着,在那里坐了下来。 “你为什么离去了?那天晚上我说了那么多,你,不能相信我吗?” 奈津沉默着在发抖。 “还没办理结婚仪式,婚事也没有明白确定,就和你有了那样的关系,可能是我不对。确实我做的超出了常规。但是那时,我除了那么做没能想到别的办法。让我把事情从一开始完整告诉你吧。” 他这么说着,静静地开始了述说。------奈津来到北原的家后不久,他又和衣卷他们那批人一起去了“三吉”。然后从菊子那里听说了奈津的打算。他虽然十分震惊,但还是装作毫不知情。 ------没有来过那样的人,没见过啊。 只是这样说。所以结果就是奈津被认定是逃去了什么地方。然后他以因为自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为由,叫来铁姑,巧妙地说服了她,付清奈津的欠款,拿到了她的卖身契。之后他便开始注意起奈津平时的举动了。她是足轻家族女儿的事,流落到那种地方的原因,都从铁姑那里听说过,但注意观察后,她作为武士家族出身的言行举止都符合规范,读书写字,烧菜做饭,洗衣缝补所有一切都有足够的教养。------这是在他认可之前,把他抚养长大的伊代先发现而赞叹不已,开始不住地赞扬她说真是个好姑娘。 ------只要来历能够搞清楚的话,真想把她娶为你的妻子啊。 伊代开始这么说,但其实精之助在那前后自己也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他去三枝的叔父家把除了“三吉”以外的情况------都说明商量了。三枝的叔父夫妻也就决定来看一次,两人来看了以后,叔母也完全喜欢上了奈津。 ------那孩子的话真没什么不足的,别被其他人抢先,快娶了她。 这样劝说。在这期间他也听取了好友们的意见,大家都赞成,除了不知道她的身份来历这一点,谁也没有异议。------而精之助对奈津的来历是清楚的,三枝的叔母更是十分积极,甚至说让奈津作为三枝的养女就是了,所以精之助也更消除了顾虑。 “就这样周围大家的意见都明确了,但是就在这期间时间过去了。自己听说过有三十天的期限------我也曾想面对面把事情的经过说清楚。但想到你的性子,听说了这些事,会害羞离去。” 别过一边的奈津脸上,从刚才起一直流下两条泪水。精之助看见那眼泪,他生出了想要靠近紧紧抱住她的冲动,身子不由地动了一下,但还是咬紧嘴唇,继续说道。 “那天,把朋友们都喊来,其实想的是办了一个亲朋好友之间的预祝婚礼,朋友们也是这么想的,大家虽然没在嘴上说出来,但都在为我们祝福,------把父母的画像挂出来的理由,那时就已经对你说过,但是,……这些事其实,一点也没有说的必要了,奈津,------我是爱你的,现在也是,今后也会,我除了你没有其他的妻子,我能够爱的只有你一人,……奈津,回来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90章 结缘 十 入夜后开始落下了飞雪,落在夜深中的防雨窗上响起轻轻的飒飒声。 在睡在一边的鹰二郎身边,稻子在哭泣,奈津也哭着在说话。可能是灯油不多了的缘故,灯笼的火焰在嗞嗞声中摇晃闪烁,火盆的炭火,透过火炭厚厚的灰白表层忽隐忽现。------那之后精之助和鹰二郎玩耍了好久才高兴地喝酒睡下。 ------我都明白了。如此我就回去吧。 听到奈津这样回答,精之助相信了,他终于放心睡下了。好久不曾这样,今晚总算能够睡熟了。他如此说着真正放下心来,高兴的脸好像现在也能清楚看见。 “我在暗里都听见了,连我都感动得哭了,奈津。” 稻子擦去眼泪,低声说道。 “他有这么爱你,为你考虑了这么多,------可你还要逃走,辜负那样的深情,我觉得可就太过分了。” “我也想那样啊,我也想去他身边的呀。” 呜咽堵住了喉咙,怎么擦都擦不干,源源不断地泪水沾湿了脸颊。她真想现在就跑出去,扑到他身上,放声痛哭,但是不能这么做,奈津浑身颤抖着,咬着牙,抽噎着继续说道。 “我喜欢他,一生中只有他一位,------所以,就因为是这样,所以不能去他身边。” “不懂,我不懂。 “我开始去他那里时,是想要诱惑他,将他变成自己的客人,然后从三吉拿到钱和卖身契,想让大家吓得不再看自己,太不要脸了,自己现在想想都太不要脸,太害臊了,那么下流的心思……我真的爱他,他也爱我,那是毫无虚假,纯粹,纯洁的爱情,------所以我更不能够,要是没有最开始那段下流肮脏的心思,我会不顾一切代价都要去他身边,但是我不能,------无论如何都无法宽恕最开始那卑鄙的心思。” 奈津用衣袖掩住脸,压低声音哭泣。然后像在控诉她心中痛苦般,从咬紧的牙缝中,断断续续地这么说道。 “这世上喜欢,被喜欢,爱,被爱这些事,单单就这样便是美丽的事,是纯洁,高尚的事物。所以就不能将它染脏,------我会独自生活,被他所爱,被他一直所爱,就这些便足够值得我生来这个世上了,我会一个人好好地生活,会把孩子培养成符合他父亲身份优秀的人物,……那,那就是我唯一-------” 奈津的话说到这里断掉了。那是唯一能做的赎罪吗?还是想说是唯一的爱情证明呢?------话只说到了这里,奈津瘫倒那里哭泣着伏下了。 “我懂了,我明白了。” 稻子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眼圈,这样低声说道。 “如果我不是一个女人,说不定还真懂不了你的心,------好吧,,楢崎那边有一家好像十分高位的武士家族,把缘由说清楚求求看,……为了鹰儿也该是武士家族好,那是很久以前就有交流,常年受到照顾的贵客,一定会答应帮忙照顾你们的,------但是这样,你又不见的话那位大人又该怎么” “别说下去,求你了,就这件事,请你千万不要再说下去了……” 奈津塞上耳朵叫喊着说道。 奈津在鹰二郎边上睡下已经是半夜了。精之助说会在家里准备好后,再来接她们,但那时大概奈津已经不在这里了吧,------向稻子坦言一切,尽情哭泣。然后不能再想其它任何事。什么也不想睡觉,这么要求自己她闭上了眼。 在闭紧的眼幕后,忽然正二郎大人的脸浮现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奈津对着那令人怀念的脸,在心中悲哀地呼唤。 ------是的,是真的。正二郎大人,您真的给我找到了很多,很多的好东西,我的泪水,并非只是悲伤这事,您应该明白吧,……奈津会比至今为止的任何时候都更加快活,更加坚强地活下去,请您看着吧。 那天夜里一直都在下雪,到了早上,山上峡谷中都披上了银装,十分意外居然积起了三寸厚的雪。 奈津抱着鹰二郎,在路边送别回去的精之助。他确实是难舍难分的模样,好几次抱过孩子,口中说着这回可一定要等着,如此反复叮嘱。奈津尽量露出快朗的表情,注视着他的眼,微笑着发誓会等着他。 “------不会那么久的。” 精之助终于下了决心似地闭紧嘴笑着,注视着这边向她告别。 “------四五天后便会过来,你和孩子都得注意身体,等我过来。” “是,请您也心注意身体。” “------那么我走了。” 他在雪中大步向前走去。没有再回头。晃动着强壮宽阔的肩膀,迈着坚定的大步快速离去。奈津高高抱起了鹰二郎,指着那后背身影说道。 “看清楚了,鹰儿,那就是你的父亲大人……你将来也得要像父亲大人那样成为一个受人尊敬,优秀的人啊,------来,好好看清楚了,明白吗看清楚了啊,……那就是鹰儿的父亲大人啊。” 任由喷涌而出的泪水流落,奈津拼命维持着笑脸,她还在将孩子举得更高。------精之助的身影已经很远变得更。 《发表于杂志浪漫,1949年10月,11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91章 安达子 一 曾我十兵卫二话不说给了林半三郎一巴掌。 那时半三郎正在喝酒,听到了十兵卫在玄关喊人的声音。家里没有其他人自然不会有人出去,十兵卫高声喊了三遍,然后打开玄关边上的折门,来到了庭院。 ------从津轻国回来了。 半三郎这么想着也没动,还是盘着腿在继续喝自己的酒。到了庭院后,十兵卫在走廊边缘前站住盯着半三郎。他刚从远方的旅途归来,强壮的国字脸被太阳晒得看去十分健康,但在那眼中明显露出了愤怒的眼色。 “噢哦”半三郎向他打了个招呼,“回来了吗?” 于是十兵卫从脱鞋石走上边缘走廊,右手拿着刀进了房间。从他大步走近过来的气势中,半三郎发现他的愤怒要比自己的感觉好像厉害许多。十兵卫站在膳台前,从上往下向半三郎看了下来。 “这副丑态!”十兵卫说,“一直都是这副丑态吗!” 然后他把刀换到左手,举起右手打了半三郎。只是一巴掌,但声音响亮,半三郎的头都晃了一下。 “你做什么无用功啊,”半三郎护着手中的酒杯说,“酒都要被你洒掉了。” 能听见十兵卫在喘着粗气。相当重的一巴掌,但半三郎一点也没感觉到疼痛。从十兵卫急促的呼吸中可以明白他有多愤怒,可这也没给半三郎带来一丝感动。 十兵卫坐下把刀放好。半三郎喝尽了酒,递过来酒杯,十兵卫看也不看说道。 “你打算做什么。” 半三郎没有答话。 “我昨天回来的,秋田,三枝和安部过来,三个人吃了晚饭。”十兵卫说,“那时全部都听说了,我没能马上相信。” “我的想法都已经说过了的。” “那是两年前的事,两年前,发生那事时听你说过。”十兵卫反驳说,“去年我被任命为国目付注1:国目付在出发去津轻国前,就我们两人谈过话,该够了,该有个了断了,再这样下去那就太难看了,我是这么说的。那时林你也说自己也认同,我自己认为也是如此,这句话我现在还记得呢。” “现在也一样啊。”半三郎的声音像似在高空中飘过的风一般,“我可从来都没有不认为自己不难看呀。” 他是这么回答的。没有自暴自弃,也不是自嘲,只是把自己的感觉正确地述说了而已。 十兵卫说让他考虑考虑自己的林家族。那是很自然的劝说,林家族在祖父时不过是一百石多一点的普请注:普请。到了父亲半兵卫时,升到了二百二十石的书院番注:书院番。父亲不喝酒不抽烟,一生坚持勤奋节约。九年前母亲病逝时,父亲才四十二岁,所以有过许多续弦的婚事谈起。但父亲都摇头拒绝了。 ------半三郎已经十七岁,再过四五年就该娶亲了。现在自己再婚的话,不仅家里会变得复杂,经济上也没那么宽裕。 父亲半兵卫这么说。然后过了大约一年为半三郎定下了和金森家美铃姐的婚事。金森主膳是八百石的书院番,也就是说是父亲的上司,美铃姐那时十三岁。这桩婚事能巩固林家族的将来地位,把林家族的家格注4:家格抬高到如此程度,都是父亲化了一生的精力坚持勤奋节约的成就。十兵卫想说的就是这些。 曾我十兵卫是两百五十石的使番注5:使番,去年六月,作为国目付去津轻国赴任。国目付是幕府派往外样诸侯注6:外样诸侯国内的监督官,满员是两到三人,任期是半年或者一年更替。十兵卫在出发前来访林家,对半三郎劝告了半个多时,要他在自己归来之前一定尽快恢复正常,这样嘱咐离去的。但是,等他回来,别说恢复正常,情况反而更加恶化了。半三郎也不担任职务,只是每天喝酒到处游荡,家里的生计无法维持,不只家臣,随从家丁,连奴仆下人全都离去了。欠债也已借得不能再借,现在就连朋友们都对他放弃了。十兵卫听说了这些,从共同的朋友,秋田源右卫门,三枝市郎,安部右京他们那里听说,他脑子一热便跑了过来。 “你父亲辛辛苦苦抬升到现在的如此成果,这样下去可就一切都将付之东流了呀。”十兵卫不再顾忌,“那点事就那么重要吗?” “父亲三年前就死了。” “这不用你再说。” “父亲期待能提升林家族的家格,实现了他的愿望,而且还铺好了将来的路,心中充满了满意才死的,------哪怕我将林家族完全毁去了,这和死去的父亲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那事有那么重大吗?” 半三郎将剩下不多的酒自己倒上喝掉。边上还有两个一升装的酒壶,膳台上和周围,有五盅烫好的酒盅。只剩下骨刺的一盘鱼,一碗甜煮料理,空了的汤碗和一个木盒的下酒菜等等,吃喝残羹,散乱一地,实在令人厌恶,半三郎自斟自饮,十兵卫盯着他。 “因人而异吧,”半三郎慢慢地说,“对其他千万人可能只是细微的事,但对某人或许就是左右一生的大事。” “只不过一个女人的事情?” “哪怕只是被稍微嘲笑了一下也一样。”半三郎低声说道。“藤井又五郎只是被嘲笑了一下便杀了沼田内记,他剖腹自裁后断绝了家族。愚蠢的家伙,那时我们大家都说他是个愚蠢的人。但我现在,不这么认为,那对藤井来说是有相等价值的,对藤井是这样的。” “你想说自己也是相同的情况吗?” 半三郎慢慢地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说,没必要发怒,打架而已,一起喝一杯吗?” 十兵卫什么也没说,他站起身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92章 安达子 二 半三郎躺在那里。 “十一月了。”他低声自语,“从那天起已经过了一百五十天,嗯,那时话说得太多了,还剩下了点争强好胜的心呢,怎么就没让十兵卫把话说完呢,说与不说也没啥大差别,太傻了。” 他噗嗤笑出声来。结果在胃部发出了病态的空腹感,一阵难以忍受的口渴向他袭来。 “他好愤怒呢,十兵卫。”他为了忘却饥饿和口渴继续低声自语。“他那样的眼神从没见过,那巴掌的力道也不曾作假,------想来他也应该没什么好遗憾的了,跑来这里,能说的都说一遍,是啊,作为朋友的责任也算尽责了,很不错了,马上一切都会结束了,不会太久了。” 半三郎披上薄薄的棉大衣,直接躺在破旧的榻榻米上,枕着枕头。 面向庭院,这间十张榻榻米的房间里乱的一塌糊涂。一直都没翻换过榻榻米,拉门和拉窗的纸也都没换过。自然,也已经有一年多不曾打扫过了,用过的东西,拿出来的东西都就那样扔在一边。------整个住宅都在一股霉气和尘埃的笼罩之中,再加上充满了食物的馊味,都已经十一月了,也只好打开着面向庭院的拉窗。庭院相当大。本来是有一个池,一座假山,还有幼树的杉树和一些植物的。都是父亲热心亲手布置的东西,现在完全没了人来照顾,自然是一片无法能让人看得过去的状态了。不用说杉树,那些植物都胡乱伸出枝头,池塘里的水早已干枯积下一堆尘土,假山在去年的落霜下雪时崩溃了一部分,就像失去了皮肤的伤口露出里面的赤色岩土。原来的草坪已经被杂草覆盖,杂草长到了两三尺高,就那样枯萎成一片茶色。 “一片葎草丛啊。”半三郎懒散的声音在自语,“------这该算是葎草之家了。” 他静静地眯起眼睛。 覆盖了整个庭院,伸高的枯草在摇晃,草丛中像是有什么在移动。他并没什么意图,只是茫然地在眺望,但那正在移动的东西突然站了起来,看向他,并向他鞠躬。半三郎没反应过来,还在用眯着的眼茫然眺望。 “枯草实在太乱了,”那东西说,“看着让人受不了,我正在把它们拔掉。” 听声音是个女人。半三郎发现对方是个女人,就那样躺着,眼睛聚起焦点看向她。 黑色的棉袄,系着褪了颜色的衣带。身材不太高。头发只是简单地在后面扎了一下,脸上是像栗子殻一般的黑色。哪来的这么黑脸的女人,半三郎想到。就好像刚从乡下出来似的,但是声音挺好听的,那张黑脸朝向这边,露出一张自来熟的笑脸。 “你是谁?”半三郎问道。 对方好像没有听见。或者是听见了不想回答,她笑得更加响亮,手指向枯草一挥。 “两天就能弄干净。”她说道,“就这么一点,俺一个人一点也没事。” 说着她又开始拔起草来了。 你是从哪里来的什么人,想要干什么。半三郎想这么问她,但嫌麻烦也没了力气,他又闭上了眼睛。确实他已经什么都嫌烦,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如果记得不错,他已经有六天没吃饭了。除了偶尔会喝点水以外,无论白昼黑夜都只是睡在那里而已。 ------饿死的尸体会很干净吗,还是很丑陋呢? 半三郎在想这些。只剩下一具皮包骨头,应该不会太丑陋吧。得要几天呢?他又想到。十天?半个月?三十天应该是不需要的。三十天太长了,应该不需要。想着这些不知不觉中,半三郎又睡过去了。然后被那个毫不相识的女人叫醒了。 “喂喂,家主大人”听见有声音在喊,“已经中午了,该做饭了。” 半三郎正在做梦。梦见在吃东西,像似从那梦中强行挣脱回来那样,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于是发现就在边上,那个不认识的女人跪坐着,一张黑色的笑脸正看着自己。 “该吃饭了。”她说。像少女那般清纯,好听的声音。“米和其它的东西在什么地方啊?” 半三郎舔了舔嘴唇,然后发了一声试了试,然后不紧不慢地说,“没这种东西。” “家里没有米了吗?” 半三郎点了下头。 “那么是从哪里点餐让店里送来吗?” 半三郎的头左右摇了一下。这个不认识的黑脸女人的脸上,露出吓了一跳的表情,然后,唉,她大叹了一口气。 “刚才我去厨房看过了,”她说,“煮饭锅,铁锅都生锈了,饭桶也干透了,到处都是灰尘和垃圾,就像是一处没人住,荒废了的住宅,您家里没有家臣和下人了吗?” 半三郎点头。 “那,饭,------您的午饭怎么办呢?不去店里点餐的话,俺,我能去把米和其它东西买来,准备午餐的。” “不需要。”半三郎说,“什么也不需要,别管我。” 然后他闭上了眼,忽然想起来,你到底是谁?他想问,但那里已经不见了女人的身影。他抬起头来望了一圈屋子里,没发现女人,便翻了个身又闭上了眼。这回连梦也没做他睡了过去,不久后又被女人的声音叫醒。 “起来吧,家主大人。”她在耳边说道,“饭,------午餐准备好了请起来吧,家主大人。” 半三郎睁开了眼睛,“哎呀,你怎么还在啊?” “午餐准备好了。”她微笑着说道。在那张黑色的面孔中露出了整齐雪白的牙齿,“只有咸鱼和菜叶汤,请您起来吃饭吧。” 刚烧好香喷喷的米饭和烤熟的鱼香味,逮住了他的心,剥夺了他的抵抗力量。被一阵晕眩袭到,他没想其它站起身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93章 安达子 三 半三郎只吃了一碗便放下了碗筷。刚绝食六天之后,他知道自己现在还是先别吃太多的好。 “咋不再多吃点啊,”女人说,“不合您的口味吗?” “不,味道很好。”他说,“剩下的晚上吃,把这里收拾了,你也吃饭吧。” 但是半三郎又突然睁大了眼睛,他怀疑的眼神看向对方,“-------问你件怪事,这米和鱼哪来的?” “嗳,”她笑眯眯地回答说,“米是从米铺借来的,鱼是从鱼银店里借来的,酱油和味增,还有糖,盐,酒都是从伊贺屋借来的。八百久那里也借来了各种蔬菜,晚餐我会准备好煮物料理和咸菜。” 半三郎愣了一会儿,然后心翼翼地问道,“你说得是真的?” “是啊。”她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难以相信。”他说,“哪家店里都已经欠了不少,他们早在半年之前就已经不肯再借东西了呀。” “是这样的。”她还是笑眯眯地说道。“确实哪家店里都是这么说的,有相当大的欠款还没还清,米铺的主人还红着脸发火呢。” 半三郎像在探听似地问,“那么,------你又是怎么借到的呢?” “俺说啦,”她急忙伏下眼,“我和他们说了,我是林大人家的安达子,------俺,我是决定在您这里被雇佣的,” “你,你说想做什么?” “请求您,”自称安达子的女人双手摆正行礼,“我没别的去处了,我什么活都能做,请您让我待在这里吧。” “不行,”他说,“我不仅没法给你工钱,连让你吃饭都做不到,我自己都没饭吃,这六天都只喝了点水过来的呢。” “工钱的话我一文钱都不需要,吃的东西我来想办法。”安达子睁大了眼睛说,“俺今天刚开始,只借了一点点,但就家主大人和我两个人的话也够吃五六十天的。” “五十天,真的?” “是啊,”安达子又重重地点了下头,“碾好的白米有十五公斤,还借了六十公斤的谷子。酱油也借了一桶,盐有五升,味增因为已经冬天了味道不会坏也借了一桶,酒不太清楚就只借了一升,您要是想喝酒那就再去借来。从鱼银店里借来了两尾三文鱼,还有鱼干十片,鱼干说是只要晾在通风处放上十天也没有问题的,还有从八百久店里借来了新鲜蔬菜和咸菜,酱萝卜各一桶。” 半三郎举起手来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等一下,你等一下,那个,你真的是借来了这许多东西?” “是啊,”安达子点头。 “米铺和伊贺屋他们,真的借出了那么多?” “是啊,”安达子回答说,“家主大人躺着,------在您睡着的时候,大家把东西都搬来了,俺,不,我在那之前清理了饭锅和铁锅的铁锈,把厨房也收拾清理好了。” 半三郎看了看庭院,又看向安达子,再看向了庭院。 “我,能让我留在这里吗?”安达子说,“我会把谷子舂成米,库房里有舂米的石臼,这点事一点也没有问题,缝洗衣服,打扫卫生我什么都能干的。” 半三郎沉默了半响,然后他终于说,“你硬要留下的话也没关系,但是我可是没法为你做任何事的。” “请您让我留下。” “唉,你干不长的。” “哇,太好啦。”安达子笑眯眯地说,“那个,我太高兴了,总算放心了,我会认真努力干活的,请您多多照顾。” 半三郎避开视线说,“去吃饭吧。” 他坐在那里,望着庭院好一会。墙那边是松平相模太守的中公馆注7:中公馆,那里有五颗壮大的楸树,光秃秃的树枝上有一群麻雀,时而“哗”地飞起来,然后再停到另一处树枝上,于是摇晃的树枝上便会散落下剩余的枯叶,飘舞着落下。 “没错,”终于他低声自语,“这是十兵卫干的,那一定是曾我十兵卫派来的,不然的话不可能会有这样的事。” 在他的嘴唇露出一丝带有邪意的微笑。 “把我想成不过这点事吗?”他像似接受了挑战,“好吧,那就试试看,可以啊,比谁有耐心嘛。” 安达子非常勤快。 不过五天就把家里都打扫干净了,也能洗澡了。对半三郎的照料也很不错,每天都会帮他把月代注八:月代刮干净,梳好头,剃掉胡须。每天都会烧好水让他洗澡,连手指甲也会照顾到。看到他躺在那里,会说光躺着对身体不好劝说他出去走走。------她能将这些事非常勤快,而且十分自然地做完。对半三郎的照顾也一样,并没有任何强迫他的举动,只要他不愿意就不会强行劝他。饭餐的味道开始确实不太稳定,有时太咸有时会太甜,不过过了二十几日,也许是她做习惯了,也许是掌握了半三郎的喜好,就感觉不到味道有太大的出入了。 安达子的针线活也做得很不错。她把那些穿脏后塞在衣柜里的他的衣服都拿出来清洗了一遍,并巧妙地重新缝制好了。单衣缝制成了双层和服,双层的做成外套,快磨破的地方也能不显眼地缝补好。看见半三郎无聊,便会拿着针线活过来边上,一边穿针走线一边陪他说话。他对她所说并无太大兴趣地听着,但对她那奇妙的口音,和话里好笑的事有时也会笑出声来。 “安达子,你说的话挺奇怪的。”有一次他这么说道,“那个是割羊子是什么意思啊?” “哎呀,好害羞啊。”安达子双手掩住了脸,但是,马上又坐正了说,“那是,就是这个样子的意思。” “其它还有一些不太懂的,是哪里的方言啊?” “哎,”安达子说,“是津轻国的话。” 半三郎静静地避开了他的视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94章 安达子 四 果然如此,半三郎在自己心中自语。十兵卫是作为津轻国的国目付赴任的,那时一起带回来的吧,然后让她来了我这里。 ------米铺也好酒店也罢都是十兵卫付的钱,一定是安达子从十兵卫那里拿了钱,付的账。 半三郎是这样推测的。不然的话,欠了那么多,商人们是不会再同意借东西的。这就明白了,看到谜底了,他想到。看你十兵卫能坚持到多久,他被这种像在冷眼嘲笑的心情充满心中,但对安达子却不可思议的,并没有多少反感,也未升起什么想要难为她的心思。 十二月中旬的有一晚------,安达子坐在他身旁,边缝着衣服在和他说话。那是在半三郎六张榻榻米的房间,他把手肘支撑在桌子上,时而将手放火盆上取暖,听着她的说话。黄昏时分开始落下的雨,到刚才为止一直不停静静地打在屋顶上。那声音不知何时消失了,屋外一片寂静无声。 “那庭院的深处住着一对黄鼠狼的夫妻。”安达子继续说,“听说已经有三十年,就一对夫妻一直住在那里。” “你说的是谁家的庭院啊?” “在唐内坡上的公馆啊。” “唐,内,坡,------”他看向安达子,“没听说过,那是在那里呢?” “哎呀,您没在听我说呢,”安达子瞪了他一眼,“是在津轻国的弘前。弘前的太守大人在唐内坡有座别墅,那是一个没法用语言表达,有非常美丽风景的地方,就像是在唐朝一样,所以才有了唐内坡的名称。” “噢,是这样啊,”他点了下头,“但别说是那别院的庭院里,黄鼠狼在这里江户也有啊。” “有黄鼠狼的夫妻吗?” “这个不清楚,但有黄鼠狼的子孙生下来,应该会有夫妻吧。” “但是那对黄鼠狼的夫妻有三十年一直和睦相处生活在一起的。” “哦,”他把手放到了火盆上,“怎么知道就是这样呢?” “那是俺爹,我父亲一直看到的。”安达子停下手中的活说道,“父亲说他从时候就看见,过了三十年,夫妻黄鼠狼都完全变老了。” “黄鼠狼也会变老呢。” “是割羊子咯。”安达子继续说,“完全变老了,所以那头雄的头上都秃顶了,雌的那头头发都变白了。” 半三郎看向安达子,“安达子的父亲是在那别墅里的吗?” “是啊,”她回答说,“从爷爷那一代就在管理庭院了。” “啊?这么说是武士了?” “哪锅?啊,不是武士,是管理树木花草的花木匠。” 半三郎这时突然睁大了眼睛,“刚才你好像说,黄鼠狼年老了,怎么怎么了吧。” “唉,又没在听人家说话呀。” “年老后怎么样了?” “唉呀,”安达子说。“雄的头上都秃顶了,雌的头发变白了嘛。” “是这样啊。”他说道。 一直坐着的半三郎忽然站起身来,进了自己的卧室把拉门关上了。安达子,您睡觉了吗?问他。没有回答,却听见奇怪的笑声。咯咯咯的,像似母鸡在喊鸡那样的声音,渐渐地响起来,当能听出来是笑声时,就变得再无法忍在喉咙里,声音十分响亮了。安达子吓了一跳站起身来走过去,您怎么了?说着打开了拉门。半三郎盘腿坐在铺好的棉被上,捧着肚子在发笑。 “您这是怎么了?”安达子不高兴地说,“我又说了什么怪话吗?” “你一边去吧,”他笑着挥手,“没事,不用担心,一边去,把拉门关上。” 安达子照他说的做了。卧室里安静了下来,安达子又拿起了缝补中的衣服,就在此时,从卧室里突然传来了大笑声。 “秃顶的黄鼠狼,”笑着的叫喊声,“雌的黄鼠狼是白头发,------啊呀。” 然后一直就这么大笑,最后笑声变成了痛苦的呻吟声,可还是在笑。 “奇怪的家主大人。”安达子做着针线活低声自语,然后悄悄地微笑,“不过终于听到笑声了,每天阴沉着脸,那样开始笑了就没问题了。” 这样应该就能有所变化吧,安达子这样期待,但半三郎却没有丝毫变化的动静。每天早上,安达子把他叫醒,让他洗脸。吃完饭给他刮月代,梳好头发,换好衣服。上午或者是下午,每天一次会让他出去散步。到了傍晚,烧好水让他洗澡,给他搓背,晚饭时如果想喝也会给他准备好酒。不过也就只喝两盅烫好的酒,安达子对此有些疑惑。 “为什么不再多喝呢?”她曾这么问他,“听伊贺屋的主人说,您每天都会喝很多的呀。” 半三郎摇着头模模糊糊地说,“其实不太喜欢的。” 回答只是这么一句话。 就这样每天过着同样的日子,过完了那一年。正月里安部右京派来了使者,说是朋友们一起聚会让他也去,这样的传话,半三郎自己没见使者,只是让安达子拒绝了。那是五号的事,过了中午下起了雪,半三郎在十张榻榻米的房间,大开拉窗,眺望着飞雪,让安达子给他斟酒,挺少有地在慢慢地喝酒。 “为什么不去朋友们那里呢?”安达子窥探他的脸色说道,“刚好有人来邀请,就一个人喝酒不无聊吗?” 半三郎望着庭院没动,他说,“那是十兵卫的指示吧,------曾我十兵卫,安达子应该认得吧。” “我应该认识?” “不用骗我,就是土堤三番町的曾我十兵卫,你知道吧。” “我不认识这样的人。”安达子回答,她的声音很轻,像似有些在颤抖,“但是,也有知道的事情。” “你知道什么?” “金森家的事。” “十兵卫和你说过了?” “我不认识这个人,”安达子说道,那声音带有悲伤的情感,颤抖得更加厉害了,“我听伊贺屋的主人说了,名字不知道,金森家的姐和您订婚五年,却留下您和别人私奔了,所以家主大人才变成了这样。” “别说这事。” “请让我说一回吧。”安达子说道,“我咽不下这口气,那浪荡的姑娘和自己喜欢的人结成了夫妻,现在也不受任何影响过着正常的生活,可家主大人却变成了这样,就这样下去您的一生都会糟糕透顶的,让家主大人遭受这样的痛苦,那位姑娘却过着幸福的生活,怎么可以有这样的事呢?” 半三郎还是只望着庭院说,“安达子是觉得,那姑娘应该不幸才好,是吗?” “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美玲能够幸福是件好事啊。”他平静的声音说道,“我们的婚约是父母定下的事,美玲后来遇见了喜欢的人,用普通的手段自然是没可能实现她的愿望,所以和对方一起私奔了,这不是浪荡就能做到的事,金森家是八百石的旗本,家族的名声,父母亲的怒火,这世间的流言,她都得赌上,美铃赌上这些所有一切,这是需要勇气的。” “金森大人来到这里,说明了事实,他双手着地向我道歉。”他慢慢地继续说,“自己没法不偏护她,金森大人一切都明说了,本来应该处决这个不肖女儿的,但自己做不到,自己知道是无理要求可还是希望你能谅解,不过因为如此自己愿意付出任何赔偿,他这么对我说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95章 安达子 五 在后面有安达子的抽噎哭泣声,半三郎望着庭院的飞雪。 “我还能做什么?”他低声自语般说道,“在金森大人如此尽到礼数真诚的道歉下,我能发怒吗?还能说什么呢?------我也只能认真严肃地回礼然后回答他不必有太多顾虑,忘了这事便是。” 想要再倒一杯酒,却发现已经没酒了。半三郎递过空了的酒盅,“再去给我热一盅。”说道。安达子接过来起身离去,不久端酒回来。半三郎用手势告诉她,他会自己倒酒,安达子便退回火盆边坐下了。 “我在少年时,有过这样的经历。”他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后说,“------应该是九岁或者十岁左右吧,地方是在半藏门的壕沟边,就我一个人,已经不记得前后的事,就我一个人在壕沟边,季节好像是在夏天快结束的时候,起了一阵风,我感觉到风从对面吹来,然后吹了过去,不多久后忽然,现在吹来穿过了身躯的这股风,自己将不可能再遇上了,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瞬间,自己的胸口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整个人像陷入了井底的深渊,被漆黑的恐怖压倒。 半三郎静静地又喝了一杯,“我曾经喜欢美玲,能见面的一年也不过只是那么几回,就两个人在一起说话的次数也数得过来,但我还是喜欢美玲,相信终有一天能娶她为妻,从心底期盼着那一天。” 不带感情淡淡的述说中,在半三郎的脑中,正回放着他和美玲之间发生过的事。那是在美玲的房间里,只有过一次的事。美玲脱去了所有的衣服,裸着身子,将她的裸身展现在他的面前。他像坏了脑子呆在了那里。当她开始脱衣服时根本没想到她想要做什么,等她完全脱光后,也没明白过来那是什么意思,只是呆住了。她才刚过十五岁,一直都只把她当作一个女孩似的少女,可裸着身子让他发现她完全就是一个女人,令人难以置信地几乎完全成长成熟了。美玲的脸很,手足也十分柔软纤细,她胴体修长,细腰。但胸前却非常饱满,腰部到大腿之间的部分,却像另一个人似的,结实强壮圆满,存在着一种厚重的紧迫感。 ------我不漂亮吗? 她窥探着他的脸色这么说。漂亮,他回答说。心中没有丝毫淫邪的感觉,也没有一点不道德的想法。 不过那只是他被震惊,吓倒,根本没了想那些的余力。 ------这是为您珍惜保养的身子,好好看看,为了您保持漂亮,珍惜保养的。 她大胆地展示自己的裸身。朝前朝后,横向左右,还作出了许多各种各样,奔放的姿势给他看。对了,他记得很清楚,美玲在摆出各种姿势的时候,一直都在窥探他的脸色。像在探究在他脸上露出的反应,而且,在期待中她自己渐渐地变得兴奋起来。是的,后来她靠近过来,张开双手用献媚的声音说的。 ------抱抱我。 他什么也没做,没能做。不仅因为被她的气势压倒晕了头,更因为在那种场合,他不知道该怎么做。美玲的主动远超于他。就好像是在期待着,想充分尝试下面将要发生的事那样,她闪闪发光的眼睛注视着他,诱导他做出她所期待的事。当然并非什么大事,不过就是被那稍微有点早熟,完全就是一颗少女的好奇心所唆使驱动了而已,这时他也还是唯唯诺诺狼狈不堪,只是笨拙地应付着畏缩不前。 美玲放开了他,离开他的身边,疑惑,探索的眼神一直看着他。然后,将脱去放在一边的衣服慢慢地穿了回去。 只是这么一点事。美玲才十五岁过了一点,应该只是想在未婚夫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美丽的身躯而已。只是稍微兴奋过度引起了一点她的好奇心而已。肯定没有更多的意思,但对半三郎确实是一件十分异常的事件,在他的心中深处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 “我曾经喜欢那姑娘,”他继续说道,“那姑娘能够幸福是一件高兴的事,这是真心的,但同时,那姑娘从自己身边离去,想到在这世上绝不可能再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子时,------就像少年时,在壕沟边夏末时被风吹过那样,胸口会被压迫得难以呼吸,一切都会觉得虚无之极而虚脱无力。 “一切都是那么的空虚。”他像在嘲讽自己,“我大概能被看成,十四岁左右,哭鼻子的少女,或者是个六十多岁满嘴牢骚话的老人,但是没办法,这世上所有一切都是空虚毫无意义,这个感觉,我自己怎么也都没法控制呀。” 安达子擦去了眼泪。于是黑脸上露出些斑纹来,眼睛周围出现了一个白圈。安达子看了下自己的手,发现手指上的污黑,她吓了一跳赶紧站起身来,别过脸去匆匆走去了内里。 半三郎并没有察觉到这些,他拿着酒杯,静静地眺望着绵绵不断落下的白雪。 那之后过了五六天,安达子说自己想去学做针线活。你那针线活不是很拿手吗,半三郎说,而安达子却说自己的是乡下作法,她想学江户流行的作法。半三郎看着安达子的脸,好像想要说什么,却又好像考虑了一下,他点头说,随你的便吧。 ------雇你的是曾我啊。 半三郎想说的是这句话。 ------我不是你的雇主,工钱大概也是十兵卫在付吧,去问十兵卫吧。 但是他没从口中说出来。 安达子开始去学习针线活了。吃完早饭便出发,中午回来做饭,然后又会出去学习,到晚饭前才回来。家里的活她也并未敷衍了事,晚上甚至到十二点多还会在做针线活。起先半三郎也没怎么在意,但她太过热心,渐渐引起了他的好奇心,有一晚他问道。 “你怎么这么热心呢?” “听说针线活做得再怎么好也是没有尽头的。”安达子回答说,“而且俺,------我还是这么难看,所以只好把针线活学好了,不然怕是没人会来娶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96章 安达子 六 半三郎盯住安达子看着她。 “出嫁的时候会回津轻国吗?” “不,不回津轻。” “哦,是不喜欢乡下了。” “津轻是个好地方啊,山野河川都很美,没有比那里更美的地方了。”安达子继续不停手中的活说,“但是我已经没有能回去的家了呀。” 半三郎过了一会问道。“你没有父母和兄弟姐妹吗?” “有啊。”安达子低声回答,“父亲和母亲都在,还有两个弟弟,但是现在的父亲是继父,我在的话,家里会乱得大家都难以生活。” “所以,你就来江户了吗?” “弟弟他们是男人不用担心,上面的已经十七岁,下面的也已经十五岁了。”安达子说,“而且弟弟他们本来就没什么问题的,家里不安稳只是我一个人的问题。” 半三郎随口问道,“那是你和继父关系不太好了。” “这样说就最简单了。” 安达子的手停了下来。半三郎看去,安达子的嘴唇在颤抖,泪水溢满了眼眶。 “我也都说了。”安达子冲动地说道,“叔父,就是继父,是去世了的爹爹的阿弟,父亲的弟弟,比我母亲七岁,叔父是个老实的好人,我和弟弟都很喜欢他,花木匠的活也做得很好,真的是一个温和的好人,可是母亲比他大七岁,还有很好强的性格。” 泪水从安达子的眼眶中溢出掉落,她的说话声在悲伤中颤抖。激动的感情,比如憎恨和悲伤那样的感情,在她的心中激烈冲撞,而她却哪边都无法控制,半三郎能感受到她如此的伤痛。 “不行,不能再说了。”安达子摇着头,“我是不能待在家里的,只要我不在家里,母亲也就能平静下来,家里也肯定能好好过日子的。” 有一个比自己七岁丈夫的母亲,在同一个屋檐下有个待嫁的女儿。而女儿却得离家出走。半三郎大致能够理解会是怎么一回事。那位母亲是在母亲之前,更多的是一个女人。而女儿同为女人,因为她女人的敏感,察觉到了这些。 “不错啊。”他夸赞说,“你能下决心离家出走,安达子做得真不错呢。” 安达子哭笑着,双手的手指擦拭着眼睛。这时半三郎的表情突然一变,嘴张开了一半,疑惑地盯着安达子的脸。 “连亲生的母女都会这样,太失望了,我伤心了很久。”她擦着眼睛说,“但是现在已经不伤心了,心里已经舒畅啦。” “那个,”他说,“你的眼睛周围是怎么了,眼睛周围,” 安达子啊呀地叫道,发出奇怪的声音,双手掩住了脸,“灰翻啦。”说着,慌慌忙忙地往内里逃走了。半三郎糊涂了,灰翻是什么意思?他想到。在安达子的眼睛周围有一圈灰黑的斑纹,难道是把锅子弄翻,沾上了锅上的黑灰吗?他这么想到。 到了二月,这个月也快要结束的有一天,在厨房响起呼唤人的声音。安达子去学针线活了,半三郎躺在自己房间里。 “米拿来了,大人在家吗?”听见在厨房高声呼喊的声音,“大人不在家吗?” 半三郎躺在那里高声回答,“找我有什么事?” “我是米铺的市兵卫,想见您一面。” “安达子不在,”他高声说,“米放那儿吧。” “我有话要向大人说,对不起您能过来一下吗?”市兵卫高声喊道,“还是我去您那儿吗?” 真是个无礼之人,半三郎想到。市兵卫是米铺的主人,以前曾见过几面。当然是在父亲去世后,当他从钱庄再无法借钱之后才开始有了来往,在市兵卫的店里也留下了相当大的欠款,但不管怎么说这边可是旗本,对方只不过是个商人。居然用这么不合礼数的口气说话,他没再回答。于是厨房那里有了一阵动静,然后传来有人走来的脚步声。半三郎没动还是躺在那里,他听见脚步声停在了拉门外面。 “失礼了,大人可是在这里吗?” 半三郎还是没理会。静静地有拉门打开的声音,半三郎没动。于是拉门又关上了,从拉门外面传来了说话声。市兵卫并未进来房间。他打开拉门,确认了半三郎躺在那里,马上又关上了拉门。 “对着您的面怕会说不下去,我就在这里说了,请您听清楚了。”市兵卫这么说道,“伊贺屋和八百久在您这儿的来往很久,而我与您的来往只有最近这几年,所以就由我来和您说明白了,今天带来的米是最后一次,从今后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店吧。” “这种事你和安达子说去。” “就是因为想和您说,我才亲自过来的。”市兵卫的语气里带着刺,“大人可是堂堂的旗本大人,是一个男人,武士,有旗本的身份,但却躺在那儿,喝尽吃空我们弱微商人,还在让婢女去打工。” “什么?”他止住了市兵卫的话,“你说得像似免费送来了东西似的,钱,曾我已经付过了吧,我是知道的。” “曾我大人是哪一位?” “土堤三番町的曾我十兵卫。”他就那样躺着回答,“派安达子过来的也是曾我,就是因为曾我付过了钱,你们才会拿来米和味增的,不然的话,早就已经停止送东西来的你们,怎么突然又会把东西送来呢。” 市兵卫沉默了。半三郎不由地在心中“去你们的”想着一阵舒畅,他躺着慢慢地翻了个身。 “不想送东西了那就别送,”他故意作态打了个哈欠,“今天带来的米也拿回去吧,那就没事了吧。” 拉门那边毫无动静。半三郎抬起了枕在手肘上的头。拉门边好像连人也不在了,回去了吗?他正想着,却听见了吸鼻子的声音,随后又听见了咳嗽声。 “米会再送来。”市兵卫变得沙哑的声音说道。 “唉,就两个人的米,也不会是多少,米会再送来,但是不希望大人您继续误会,不,大人您好像有误会,所以让我把到如今的经过给您说一遍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97章 安达子 七 半三郎坐在房间的桌子边一只手肘支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在火盆上取暖,时而口中喃喃自语,时而不知何意歪头思索,又忽然摇摇头。------市兵卫离去后已有快一个多时,穿过拉窗射入房间里的阳光也已变得柔和,渐渐西斜了。 市兵卫的话让他十分震惊。 市兵卫说,他们是和曾我十兵卫毫无关系,只是为了安达子而决定借东西给他的。第一天,安达子去了米铺,首先把店周围都打扫了一遍。把空了的稻草米袋收集起来,仔细拍打,将残留的米完全倒了出来,她从十二个米袋里收集到了三百克以上的米。然后把米袋整齐折叠好,绳子归绳子,袋子归袋子分别整理清楚,再把地上的稻草末屑也打扫干净,然后又仔细地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米粒。就这些米粒也收集了七百多克,她把所有米都交给了市兵卫之后才开始说起,自己是从林家来,想要借米的事。 市十兵卫看着她的所作所为,觉得她不只是单纯地为了讨好人在那么做,像似有非常急迫却又十分为难的什么理由,便询问了她。于是安达子便和他说了。那是和半三郎听说的一样的事,------不过,还有她已经去过五个地方打过工的事。而五次都发生了麻烦只好跑了出来。所以也没法再去职业介绍所请求介绍工作了,而这次是武士的住宅,虽然很穷连下人奴仆也没有,但大人好像不是一个坏人,在那里自己应该能够好好工作。已经没有了其它的去处,自己会想办法干活付钱,希望能借米给她,安达子这么向他请求。她带有津轻国口音的说话更增添了她的诚实感觉,市兵卫毫不犹豫地同意借给她了。 安达子在伊贺屋,鱼银也做了同样的事。清理打扫店周围,把空木桶中的垫席都撕下来,绳子和垫席分开整理好,再把杂物间里都打扫干净,整理好空木桶堆放整齐,将装盐的稻草袋子也都拍打干净,酒盅也都洗干净了。在鱼银她也做了同样的事,而且,原本打算扔掉,摆放一边的鱼头鱼尾和那些内脏,她还从这些臭脏的东西中清理出可以煮来卖的部分,盛在盘子上,让鱼银主人的银太都大吃了一惊。 安达子并非只是为了借到东西而装扮成诚实的样子,一切都是为了她自己能够留在林家,为此她不辞辛劳。在她待在林家的期间,她一直每天轮流去三家店里,和第一天一样打扫整理。她做得十分勤快,还能注意到别人不曾察觉到的地方,而且绝不会敷衍了事。------这是半三郎一点都不曾知道的事,------安达子在十二月中一天都不曾中断坚持每天都是这么做过来的。然后到了正月里,过了七草注9:七草那天以后,安达子开始去学习针线活不能再去打扫了,她特意去店里解释了一番。市兵卫他们很早就不想让她再做了,也已经和她说过许多回,那自然是没有问题,大家都接受了。 市兵卫说到这里换了语气。安达子其实并不是去学针线活,而是去了市之谷田町那里的一家大裁缝店,在那里帮衬做针线打工。她干活拿了工钱,在家里也是在做针线活赚钱。然后将赚来的钱虽然不多却一点一点地在还给米铺,鱼银和伊贺屋。 ------大人您应该看到了她在缝衣赚钱的,每天晚上到十二点都还在缝衣,您应该亲眼见过的。市兵卫说。如果您不相信我的话,可以去问问,就在田町消防队边上,那家很大的裁缝店马上能找到,您去问问就会明白,市兵卫这么说道。 之后市兵卫和伊贺屋,鱼银的主人商量过了。就这样矶子姑娘太可怜了,索性停止借东西,矶子姑娘的事就由三人来想办法解决就是了。这么确定下来后,就由市兵卫作为代表来说了。但是听大人所说,您似乎以为是有一位叫曾我的人在背后出钱。真是这么认为的话事情就有些不一样了,所以自己重新考虑了一下。自己还会把米拿来,伊贺屋和鱼银那里也会去说清楚。估计他们也都不会反对,会像以前一样把东西带来。 ------但那不是为大人带来的,市兵卫明确说道。绝不是为了大人您,东西只是为矶子姑娘带来的,请您不要误会这一点。 在拉门的后面,市兵卫只说了这些话,说完这些马上就离去了。半三郎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听着市兵卫离去的声响,终于起身,站起来去洗了脸,回来后靠在桌子边,陷入了沉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98章 安达子 八 安达子回来时,半三郎不在家。她烧了洗澡水,开始准备晚饭。她在嘴里毫不做作十分自然地轻声唱着带些津轻口音的歌,一会儿看看洗澡水的火,又忽然急忙跑去确认正炖在炉上的料理。------晚餐差不多快准备好时,半三郎回来了。也不见他有什么特殊的变化,洗过澡,吃完了晚饭。安达子勤快地清理完餐具,洗过澡,然后,和平时一样铺开了缝制中的衣服。 那是在半三郎的房间,说是在其它房间也燃火盆太浪费了,从一开始安达子就把针线活带来了这里。如今想想,估计是她自己也有些不安,同时也有想帮他化解一些他无聊的心情。那天晚上,当她开始穿针走线,她温柔的声音,也开始说起了家乡故国的事情。半三郎坐在桌子前,一只手抚摸着火盆的边缘,他什么也没说听她说了一刻钟的话,在她说的话题告一段落时,他静静地抬起眼睛说道。 “我刚才到曾我那里去过了。” 安达子拿着针的手停下了。 “曾我十兵卫,安达子应该知道的。” 安达子一点一点地低下了头。 “你一直说不知道,但安达子其实是知道的,对吗?” “是的。”安达子在口中回答。 “说实话吧,和十兵卫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 她低声细语地回答说,“俺,我,当我成为这里的安达子后才认识的。” “你的真实名字其实也不是安达子吧。” “我的名字叫矶子。”她说,“安达子是故乡的方言,意思是照看孩子的女孩或者婢女的意思。” 半三郎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把你叫做安达子对不起你了。” “没错的,不,没问题的。”她急忙摇头,“以后也请叫我安达子没有关系的。” “告诉我十兵卫的事吧。” “十二月初的时候,大人出去散步后,曾我大人来访了,在走廊边缘听说了一些事,他怎么都不肯进屋,所以就在走廊边缘和他说话了。” “金森家的事是那时听说的,是吗?” “是的,”安达子低低地点头,“以前我说从伊贺屋说的,其实是那时曾我大人告诉我的,我也把自己的事都告诉了他,曾我大人是想留下钱的。” “听说你没收下?” “因为我觉得钱是没用的。” 半三郎疑惑地看向安达子,“为什么钱会没用呢?” “有了钱就会都用掉,只剩下浪费钱的习惯,”安达子说,“除非大人决心去工作,不然有了钱反而会成为阻碍。” “我决定去工作了,今天,去十兵卫那里请他帮忙了,听说进物番注10:进物番有空缺,四五天后也许就能补上职位去工作。” 安达子抬起满是吃惊表情的脸,“我做了什么多余的事吗?” “不用担心这些,”他摇了摇头,“先把安达子,你是怎么来到江户,又怎么会到我家里来的,说给我听听。” “可以一边缝衣一边说吗?我不做点什么,什么也说不清楚的。” 他点了下头。安达子又开始了她的针线活,慢慢地说了起来。 从家出走的事已经说过了。她没什么打算,也没有可以投靠之处,辛亏正好遇见了一位来买木材回仙台的商人,被老人带着来到了仙台。老人听说安达子想去江户,便把自己熟人的水产商介绍给她,于是便从石卷乘船来到了江户,在那位水产商在江户桥附近的店开始打工。但是只在那里待了九十天,店里的年轻人便开始下流捉弄她,有位主管还潜入她的卧室来,她只好告诉管着店里的店主人妻子,辞去了工作。那时,由店主人妻子介绍,接受了职业介绍所的帮助,一年之间换了四个工作地方,哪里都没能干得长久。三处是商店,一家是料理茶屋,到哪里都会受到店里年轻人的骚扰。其中有一家的店主人,都已经五十多岁了,已有了孙子,还想强行让她听由他摆布。所以她从那里也跑了出来,这就没法再去职业介绍所请求帮助了,她想到武士家族应该会没有这种龌龊的事情,好好说的话,不通过职业介绍所,也许也会雇佣自己。这么想着,便开始在麹町一带转。 那天就睡在了平河天神神社的神殿地板下面了。那天夜里她心中很不安根本没能睡着,心里想着,就这样转着,怕也没法能找到雇佣自己的地方。索性回职业介绍所道歉,再请他们帮忙算了,她开始这么想。 “但是,这就是我运气好的地方了,到了第二天早上,想着再尽尽人事转了一圈,结果便找到了这里。” “为什么------”他问道,“为什么就看上我这里了呢?” “------我听说了。”安达子有些难以开口似地回答,“在我面前,路过了不知是哪家店里的学徒,他带着另一个学徒走在一起,应该是在教他得去干活那家公馆里的事,当来到这里时,却告诉说这里不行。” “应该说了不少好事吧。” “听他说了各种各样的事,然后这里没有一个下人,只有主人一个人,于是我就决定除了这里没有其它地方了。” 半三郎没说话点头。他一张和蔼认真的脸点头,静静地看着安达子。 “这就是全部了。”安达子说道。 半三郎注视着她,然后微笑说道,“去把脸洗了吧,眼圈周围又有斑纹了。” 安达子“哎呀”惊叫,双手掩住了脸。 “是为了提防男人吗,”他带着深意笑着说,“涂了些什么呀。” “锅炉上的炭灰。” “连我都防着呢。” “不是的,”安达子急忙使劲说,“在第三家料理茶屋想到这个主意后就成了习惯,不这样做会静不下心来。” “但是现在应该可以了吧,去洗了吧。” “是,”安达子想站起身来,又有些担心地看向他,“那个,如果您心中还没能舒坦,不用急着勉强去工作的,我还能做下去的。” “不用了,”他微笑着挥了挥手,“去把脸洗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98章 安达子 八 安达子回来时,半三郎不在家。她烧了洗澡水,开始准备晚饭。她在嘴里毫不做作十分自然地轻声唱着带些津轻口音的歌,一会儿看看洗澡水的火,又忽然急忙跑去确认正炖在炉上的料理。------晚餐差不多快准备好时,半三郎回来了。也不见他有什么特殊的变化,洗过澡,吃完了晚饭。安达子勤快地清理完餐具,洗过澡,然后,和平时一样铺开了缝制中的衣服。 那是在半三郎的房间,说是在其它房间也燃火盆太浪费了,从一开始安达子就把针线活带来了这里。如今想想,估计是她自己也有些不安,同时也有想帮他化解一些他无聊的心情。那天晚上,当她开始穿针走线,她温柔的声音,也开始说起了家乡故国的事情。半三郎坐在桌子前,一只手抚摸着火盆的边缘,他什么也没说听她说了一刻钟的话,在她说的话题告一段落时,他静静地抬起眼睛说道。 “我刚才到曾我那里去过了。” 安达子拿着针的手停下了。 “曾我十兵卫,安达子应该知道的。” 安达子一点一点地低下了头。 “你一直说不知道,但安达子其实是知道的,对吗?” “是的。”安达子在口中回答。 “说实话吧,和十兵卫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 她低声细语地回答说,“俺,我,当我成为这里的安达子后才认识的。” “你的真实名字其实也不是安达子吧。” “我的名字叫矶子。”她说,“安达子是故乡的方言,意思是照看孩子的女孩或者婢女的意思。” 半三郎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把你叫做安达子对不起你了。” “没错的,不,没问题的。”她急忙摇头,“以后也请叫我安达子没有关系的。” “告诉我十兵卫的事吧。” “十二月初的时候,大人出去散步后,曾我大人来访了,在走廊边缘听说了一些事,他怎么都不肯进屋,所以就在走廊边缘和他说话了。” “金森家的事是那时听说的,是吗?” “是的,”安达子低低地点头,“以前我说从伊贺屋说的,其实是那时曾我大人告诉我的,我也把自己的事都告诉了他,曾我大人是想留下钱的。” “听说你没收下?” “因为我觉得钱是没用的。” 半三郎疑惑地看向安达子,“为什么钱会没用呢?” “有了钱就会都用掉,只剩下浪费钱的习惯,”安达子说,“除非大人决心去工作,不然有了钱反而会成为阻碍。” “我决定去工作了,今天,去十兵卫那里请他帮忙了,听说进物番注10:进物番有空缺,四五天后也许就能补上职位去工作。” 安达子抬起满是吃惊表情的脸,“我做了什么多余的事吗?” “不用担心这些,”他摇了摇头,“先把安达子,你是怎么来到江户,又怎么会到我家里来的,说给我听听。” “可以一边缝衣一边说吗?我不做点什么,什么也说不清楚的。” 他点了下头。安达子又开始了她的针线活,慢慢地说了起来。 从家出走的事已经说过了。她没什么打算,也没有可以投靠之处,辛亏正好遇见了一位来买木材回仙台的商人,被老人带着来到了仙台。老人听说安达子想去江户,便把自己熟人的水产商介绍给她,于是便从石卷乘船来到了江户,在那位水产商在江户桥附近的店开始打工。但是只在那里待了九十天,店里的年轻人便开始下流捉弄她,有位主管还潜入她的卧室来,她只好告诉管着店里的店主人妻子,辞去了工作。那时,由店主人妻子介绍,接受了职业介绍所的帮助,一年之间换了四个工作地方,哪里都没能干得长久。三处是商店,一家是料理茶屋,到哪里都会受到店里年轻人的骚扰。其中有一家的店主人,都已经五十多岁了,已有了孙子,还想强行让她听由他摆布。所以她从那里也跑了出来,这就没法再去职业介绍所请求帮助了,她想到武士家族应该会没有这种龌龊的事情,好好说的话,不通过职业介绍所,也许也会雇佣自己。这么想着,便开始在麹町一带转。 那天就睡在了平河天神神社的神殿地板下面了。那天夜里她心中很不安根本没能睡着,心里想着,就这样转着,怕也没法能找到雇佣自己的地方。索性回职业介绍所道歉,再请他们帮忙算了,她开始这么想。 “但是,这就是我运气好的地方了,到了第二天早上,想着再尽尽人事转了一圈,结果便找到了这里。” “为什么------”他问道,“为什么就看上我这里了呢?” “------我听说了。”安达子有些难以开口似地回答,“在我面前,路过了不知是哪家店里的学徒,他带着另一个学徒走在一起,应该是在教他得去干活那家公馆里的事,当来到这里时,却告诉说这里不行。” “应该说了不少好事吧。” “听他说了各种各样的事,然后这里没有一个下人,只有主人一个人,于是我就决定除了这里没有其它地方了。” 半三郎没说话点头。他一张和蔼认真的脸点头,静静地看着安达子。 “这就是全部了。”安达子说道。 半三郎注视着她,然后微笑说道,“去把脸洗了吧,眼圈周围又有斑纹了。” 安达子“哎呀”惊叫,双手掩住了脸。 “是为了提防男人吗,”他带着深意笑着说,“涂了些什么呀。” “锅炉上的炭灰。” “连我都防着呢。” “不是的,”安达子急忙使劲说,“在第三家料理茶屋想到这个主意后就成了习惯,不这样做会静不下心来。” “但是现在应该可以了吧,去洗了吧。” “是,”安达子想站起身来,又有些担心地看向他,“那个,如果您心中还没能舒坦,不用急着勉强去工作的,我还能做下去的。” “不用了,”他微笑着挥了挥手,“去把脸洗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99章 安达子 九 能马上有了职位恢复工作多亏了十兵卫的奔走。他本家的曾我伊预守正顺,正是六千五百石的书院番头注11:书院番头,金森主膳好像也帮着说了不少好话,进了三月份不久,他加入了书院番,从那里任职进物番,开始工作了。 但是开始工作为止,以十兵卫为首,还是得接受了秋田,安部,三枝他们的帮助。去城堡工作需要的服装,给上司和前任同事们送的礼物,还有,虽然还谈不上家臣,至少跟班的随从还是需要两人的。所有这些相当数额的钱,不是靠着他们四个人帮忙赞助,还真没法解决。------四个人十分痛快地帮了忙。能让半三郎重新振作恢复过来,那可就太便宜了,这么说着,在去工作的第一天傍晚,都来到林家,开办了一个庆祝宴。 酒和下酒菜也都是他们自己带来的,举起酒杯,首先大家都对安达子表达了感谢。半三郎能够恢复多亏了安达子,大家都这么说。安达子害羞地想逃开离去,大家强行拦住她,让她也拿好了酒杯。这时十兵卫发现了。只见过一次面,而现在洗去了炭灰后,安达子的脸,美得令人难以置信,他惊奇,疑惑地追问半三郎。 半三郎把事情告诉了大家,可说着说着,突然笑出声来,而笑出来后便没法停了下来,最终他手撑在榻榻米上痛苦地开始喘起气来。 “别,不用担心,没什么事,”他低着头对四人说,“和这锅炉的炭灰有没有关系我也不太清楚,但我忽然想起了夫妻黄鼠狼的事了。” “什么,什么夫妻黄鼠狼?”这么问的是安部右京。 “这个,”他还是低着头,心翼翼地说,“那是安达子说的,在津轻国藩主的别院里住着一对黄鼠狼,那是一对夫妻住了三十多年,嗯,那个,两只都上了年纪,雄的那只黄鼠狼,” 半三郎脸色通红,他话憋在嘴里说不行了。 “不行,我不行了。”他边站起身来边说,“剩下的你们听安达子说吧,” 然后,他又开始发作大笑,一边笑着一边逃去了自己的房间。 半三郎在房间里朝天躺着,等笑意消停后,对了,他自己点头。用锅炉的炭灰把脸涂黑这事,才让自己联想到了雌黄鼠狼头发变白的事。应该是这样了,正想到这里,十张榻榻米的客房那里传来了四个人的大笑声。 ------开始时秋田源右卫门,第二个是三枝市郎,然后,安部右京,十兵卫也都笑出声来,一旦消停了又马上笑了起来。 “哎,别,”三枝在怒吼。“别再说了安部,我揍你啦。” 然后那些笑声一个移向走廊边缘,一个去了玄关,分了开来,可一边停下后,另一边又会笑出声来,这边停下,其它三处又会一起大笑不止。 “对了。”半三郎闭上了眼睛,轻轻地低声自语,“哪怕自己闭上了眼睛,塞上耳朵,那里有四个人在笑就是事实,有十兵卫,有市郎,有右京,源右卫门,还有安达子,他们就是在现实中存在,大家都在为我担心,四处奔走,帮助我,今后有必要时也还会担心帮忙,半三郎啊,这还让你感觉到空虚吗?” 他闭着眼露出了微笑。 那天,从庭院的枯草丛中,安达子向这边露出了笑脸。 那就是所有一切的开始,自己只是在等待灭亡,而安达子无家可归。双方在最险恶的情况下相遇,然后,安达子追求努力生活的力量得胜了。 “是你赢了,安达子。”他低声说道,“不是我,如果我赢了,那就得是今后。” 拉门被悄悄地打开,露出了安达子的脸。 “家主大人”安达子不知所措地对他说,“请您来一下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客人们都那样,为什么笑成那样啊?” “进来吧。”他坐起身来说,“我有话要对你说。” “但是客人们,” “不用去管,”他伸出一只手,“那笑不是能简单停下来的。我刚开始不也是那样嘛。“ 安达子忍着笑,“您躲进了自己房间里。” “让他们去笑吧。”他手伸着说道。 “来这里坐下,我有想只和你说的话,过来。” 安达子脸红了,她静静地关上拉门,低伏着眼睛靠近他。在外面又响起了一阵更加响亮,笑坏肚子,四人痛苦的声音。 《发表于杂志说俱乐部,195八年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99章 安达子 九 能马上有了职位恢复工作多亏了十兵卫的奔走。他本家的曾我伊预守正顺,正是六千五百石的书院番头注11:书院番头,金森主膳好像也帮着说了不少好话,进了三月份不久,他加入了书院番,从那里任职进物番,开始工作了。 但是开始工作为止,以十兵卫为首,还是得接受了秋田,安部,三枝他们的帮助。去城堡工作需要的服装,给上司和前任同事们送的礼物,还有,虽然还谈不上家臣,至少跟班的随从还是需要两人的。所有这些相当数额的钱,不是靠着他们四个人帮忙赞助,还真没法解决。------四个人十分痛快地帮了忙。能让半三郎重新振作恢复过来,那可就太便宜了,这么说着,在去工作的第一天傍晚,都来到林家,开办了一个庆祝宴。 酒和下酒菜也都是他们自己带来的,举起酒杯,首先大家都对安达子表达了感谢。半三郎能够恢复多亏了安达子,大家都这么说。安达子害羞地想逃开离去,大家强行拦住她,让她也拿好了酒杯。这时十兵卫发现了。只见过一次面,而现在洗去了炭灰后,安达子的脸,美得令人难以置信,他惊奇,疑惑地追问半三郎。 半三郎把事情告诉了大家,可说着说着,突然笑出声来,而笑出来后便没法停了下来,最终他手撑在榻榻米上痛苦地开始喘起气来。 “别,不用担心,没什么事,”他低着头对四人说,“和这锅炉的炭灰有没有关系我也不太清楚,但我忽然想起了夫妻黄鼠狼的事了。” “什么,什么夫妻黄鼠狼?”这么问的是安部右京。 “这个,”他还是低着头,心翼翼地说,“那是安达子说的,在津轻国藩主的别院里住着一对黄鼠狼,那是一对夫妻住了三十多年,嗯,那个,两只都上了年纪,雄的那只黄鼠狼,” 半三郎脸色通红,他话憋在嘴里说不行了。 “不行,我不行了。”他边站起身来边说,“剩下的你们听安达子说吧,” 然后,他又开始发作大笑,一边笑着一边逃去了自己的房间。 半三郎在房间里朝天躺着,等笑意消停后,对了,他自己点头。用锅炉的炭灰把脸涂黑这事,才让自己联想到了雌黄鼠狼头发变白的事。应该是这样了,正想到这里,十张榻榻米的客房那里传来了四个人的大笑声。 ------开始时秋田源右卫门,第二个是三枝市郎,然后,安部右京,十兵卫也都笑出声来,一旦消停了又马上笑了起来。 “哎,别,”三枝在怒吼。“别再说了安部,我揍你啦。” 然后那些笑声一个移向走廊边缘,一个去了玄关,分了开来,可一边停下后,另一边又会笑出声来,这边停下,其它三处又会一起大笑不止。 “对了。”半三郎闭上了眼睛,轻轻地低声自语,“哪怕自己闭上了眼睛,塞上耳朵,那里有四个人在笑就是事实,有十兵卫,有市郎,有右京,源右卫门,还有安达子,他们就是在现实中存在,大家都在为我担心,四处奔走,帮助我,今后有必要时也还会担心帮忙,半三郎啊,这还让你感觉到空虚吗?” 他闭着眼露出了微笑。 那天,从庭院的枯草丛中,安达子向这边露出了笑脸。 那就是所有一切的开始,自己只是在等待灭亡,而安达子无家可归。双方在最险恶的情况下相遇,然后,安达子追求努力生活的力量得胜了。 “是你赢了,安达子。”他低声说道,“不是我,如果我赢了,那就得是今后。” 拉门被悄悄地打开,露出了安达子的脸。 “家主大人”安达子不知所措地对他说,“请您来一下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客人们都那样,为什么笑成那样啊?” “进来吧。”他坐起身来说,“我有话要对你说。” “但是客人们,” “不用去管,”他伸出一只手,“那笑不是能简单停下来的。我刚开始不也是那样嘛。“ 安达子忍着笑,“您躲进了自己房间里。” “让他们去笑吧。”他手伸着说道。 “来这里坐下,我有想只和你说的话,过来。” 安达子脸红了,她静静地关上拉门,低伏着眼睛靠近他。在外面又响起了一阵更加响亮,笑坏肚子,四人痛苦的声音。 《发表于杂志说俱乐部,195八年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00章 成双的蝴蝶 一 “说什么不愿意啊,尽说些孩子气的话,你到底怎么打算的,明年你可就二十一了吧。” “无论几岁了都一样,不愿意的事情就是不愿意的嘛。” 毫不在乎地这么回答,文代抓起了一把零食。从就“我的鼻子是朝天的,”这么自夸的鼻子,这时那毫不在乎地模样就更让她鼻孔朝天,像个女孩,她可爱的模样也挺有趣的。信乃差点笑出声来,帮她倒了一杯茶。 “到底那位武井大人的哪里让你不满意了呢,他家里没什么亲人,身份地位也是门当户对,没什么不能满意的地方呀。” “我不是说了嘛,对方是没有不足的,只是我不愿意,其实我只是不愿意结婚而已啊。” “又说这种无聊的话,你真是的,女人怎么都,什么时候总是要离开自己家的呀。” “对啊,我知道,但是不结婚也是能离开的嘛,出家做尼姑也可以,做个教授技艺的师傅独自生活也可以呀……这点事我也会考虑啊。” 文代的语气里和平时不同,好像有一种沉重的心情。信乃刹时震惊地看向了妹妹的脸。 “你这说得可是认真的吗?文代。” “当然是认真的,我很早以前就在这么想了。” 文代像个孩子那样装作不在乎的样子,但在说这话时,表情变得僵硬,像系紧了的绳子似的绷紧了。 “藤田的弓江已经有两个孩子,其他的朋友们也都不是娶了女婿,就已经出嫁,但看她们的生活,让我真的不愿意结婚了,……直说的话姐姐您,姐姐嫁到这里上村家来已经有五年,也已经有了甲之助这么一个男孩,在他人眼里看来可能会觉得安稳平常,但您一点也不幸福的事文代我很清楚。” “唉呀,你在说些什么呀。”信乃吓得急忙阻止,“------这种胡言乱语怎么能随便乱说啊,如果被别人听见了怎么办。” “那姐姐您现在幸福吗?”文代认真的眼神盯着她,“都结婚已经五年了,你们的关系怎么看,都完全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嘛,姐夫一直都是那么一张像石佛般的脸,那眼神看什么都不满意似的,你们根本就不能随随便便,痛快地说话,姐姐也就只是忍耐着,总是全神贯注担心不要坏了对方的心情,就这样的生活,姐,您还能说您是幸福的吗?” “别再说下去了,不,你已经说得太多了,再说我可就要发火了。” 信乃加强了语气这么说道。确实是快要发怒的表情,但她美丽清澈的眼睛中却露出了狼狈的神色。妹妹不再说话后,信乃静静地沏了茶,她心平气和地继续说道。 “一个人幸不幸福不是能那么简单判断的,特别是夫妻之间那更是非常困难的事,只凭你在边上看到的关系好,或者不好的感觉,其实会有许多无法明白的事情,没有经验的你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就那么想的话可就错得太离谱了。” 文代心不在焉地把姐姐的话全当成了耳旁风。她是吗是吗说着鞠躬点头,这段话也就这么结束了,但她好像还想说些什么。总觉得她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只见她故意装作毫不在意似的,说出了意外的事。 “姐,您知道西原家的知也大人被关进牢房的事吧。” “------知也大人?……你说什么?” “梶大人,岩光大人还有大炊大人等六个人一起,一个月前被招去城堡,就那样被关进了城堡里的牢房,您不知道吗?” “------不,一点也……” 信乃拼命压制住自己快要颤抖的身体,然后突然定下心来,她抬起稍微显得有些苍白的脸看向妹妹。 “但是文代,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呢?西原大人的事和我没有关系啊。” “是啊,是没什么关系的。” 文代歪嘴微笑着点头。 “------我这么说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我们很久以前曾经关系挺好的,实在太意外了,……说不定姐姐也知道一些什么就问了下而已。” “我什么也不知道,而且关于藩国的政治,也不想知道什么。” 文代一动不动地看着姐姐。然后忽然转过脸去,一只手掩住眼睛,她低声轻轻地自语说道。 “------可怜的姐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00章 成双的蝴蝶 一 “说什么不愿意啊,尽说些孩子气的话,你到底怎么打算的,明年你可就二十一了吧。” “无论几岁了都一样,不愿意的事情就是不愿意的嘛。” 毫不在乎地这么回答,文代抓起了一把零食。从就“我的鼻子是朝天的,”这么自夸的鼻子,这时那毫不在乎地模样就更让她鼻孔朝天,像个女孩,她可爱的模样也挺有趣的。信乃差点笑出声来,帮她倒了一杯茶。 “到底那位武井大人的哪里让你不满意了呢,他家里没什么亲人,身份地位也是门当户对,没什么不能满意的地方呀。” “我不是说了嘛,对方是没有不足的,只是我不愿意,其实我只是不愿意结婚而已啊。” “又说这种无聊的话,你真是的,女人怎么都,什么时候总是要离开自己家的呀。” “对啊,我知道,但是不结婚也是能离开的嘛,出家做尼姑也可以,做个教授技艺的师傅独自生活也可以呀……这点事我也会考虑啊。” 文代的语气里和平时不同,好像有一种沉重的心情。信乃刹时震惊地看向了妹妹的脸。 “你这说得可是认真的吗?文代。” “当然是认真的,我很早以前就在这么想了。” 文代像个孩子那样装作不在乎的样子,但在说这话时,表情变得僵硬,像系紧了的绳子似的绷紧了。 “藤田的弓江已经有两个孩子,其他的朋友们也都不是娶了女婿,就已经出嫁,但看她们的生活,让我真的不愿意结婚了,……直说的话姐姐您,姐姐嫁到这里上村家来已经有五年,也已经有了甲之助这么一个男孩,在他人眼里看来可能会觉得安稳平常,但您一点也不幸福的事文代我很清楚。” “唉呀,你在说些什么呀。”信乃吓得急忙阻止,“------这种胡言乱语怎么能随便乱说啊,如果被别人听见了怎么办。” “那姐姐您现在幸福吗?”文代认真的眼神盯着她,“都结婚已经五年了,你们的关系怎么看,都完全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嘛,姐夫一直都是那么一张像石佛般的脸,那眼神看什么都不满意似的,你们根本就不能随随便便,痛快地说话,姐姐也就只是忍耐着,总是全神贯注担心不要坏了对方的心情,就这样的生活,姐,您还能说您是幸福的吗?” “别再说下去了,不,你已经说得太多了,再说我可就要发火了。” 信乃加强了语气这么说道。确实是快要发怒的表情,但她美丽清澈的眼睛中却露出了狼狈的神色。妹妹不再说话后,信乃静静地沏了茶,她心平气和地继续说道。 “一个人幸不幸福不是能那么简单判断的,特别是夫妻之间那更是非常困难的事,只凭你在边上看到的关系好,或者不好的感觉,其实会有许多无法明白的事情,没有经验的你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就那么想的话可就错得太离谱了。” 文代心不在焉地把姐姐的话全当成了耳旁风。她是吗是吗说着鞠躬点头,这段话也就这么结束了,但她好像还想说些什么。总觉得她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只见她故意装作毫不在意似的,说出了意外的事。 “姐,您知道西原家的知也大人被关进牢房的事吧。” “------知也大人?……你说什么?” “梶大人,岩光大人还有大炊大人等六个人一起,一个月前被招去城堡,就那样被关进了城堡里的牢房,您不知道吗?” “------不,一点也……” 信乃拼命压制住自己快要颤抖的身体,然后突然定下心来,她抬起稍微显得有些苍白的脸看向妹妹。 “但是文代,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呢?西原大人的事和我没有关系啊。” “是啊,是没什么关系的。” 文代歪嘴微笑着点头。 “------我这么说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我们很久以前曾经关系挺好的,实在太意外了,……说不定姐姐也知道一些什么就问了下而已。” “我什么也不知道,而且关于藩国的政治,也不想知道什么。” 文代一动不动地看着姐姐。然后忽然转过脸去,一只手掩住眼睛,她低声轻轻地自语说道。 “------可怜的姐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01章 成双的蝴蝶 二 那之后有六七天,信乃陷入在被烦恼煎熬的日子。知也为什么会被关进了城堡中的牢房,至少希望能知道这个理由。娘家兄长的职位是纳户奉行注1:纳户奉行,问问他可能会知道一些信息,她这么想着, “为了妹妹的婚事,我想回去一趟住川,” 试着这么对丈夫说了一次,但丈夫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和平时一样用冰冷的口气拒绝了。 “这段日子公务很忙,你不在的话会有麻烦。” 那是像文代所说的石佛那样,不露一丝感情,不给人任何商量余地的态度。信乃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是啊,知晓一些还不如一点也不知道的好,哪怕知道了理由也没什么自己能做的事,……而且,那确实是和如今的自己没有关系的人。 她自己这么说服自己,想尽量努力忘掉这件事。可是现实却完全相反,她从未有一刻能静下心来的时间,各种各样的想法在她的脑海中不断涌现,又忽隐忽现。在那里,知也总是在中心的存在,还有像在指责自己,会有妹妹的低声细语。 ------可怜的姐姐。 妹妹的这句话让她心中震惊不已。想来是触发了她自己的罪恶感。妹妹文代也知道吗?知也和自己之间发生过的事。应该不可能,没记得有什么让妹妹察觉到的记忆,那仅仅是像一阵风,过眼烟云般的事情,绝不会有旁人能够知晓。 ------那为什么她会说什么可怜呢? 信乃的思绪总会在这里中断,每次想到这里都会让她引发一阵恐慌。 “今天傍晚会有客人来家里,你准备好酒菜。” 丈夫有一天早上这么对她说。 “会来几位客人?” “三或者四个人,不会更多,不过,……这点事都做好准备吧。” “是有什么庆祝的事,还是……” 庆祝宴和其它的宴席的准备是不同的,所以这么问他,但是良平十分不耐烦地,责怪似地瞪了她一眼,然后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 很不巧这天甲之助发烧了。丈夫离家后不久,奶娘的杉子跑来告诉她,之后去请来医生,看护孩子,到了下午也没能有准备宴席的时间。甲之助已经三岁了,按照丈夫的要求出生后便马上交给了奶娘照顾,信乃几乎没怎么照看过孩子。 ------母亲容易过分宠溺孩子不利于孩子的成长。 良平是这么说的,那里有想要将妻子束缚在自己身边,以及自己的孩子是由奶娘养育的虚荣心在作祟。他出身于一个不足五十石的组头注:组头家族,幼时过的好像是非常贫穷的生活。在得到国家老注:国家老井卷济兵卫的赏识后,从横目注4:横目最终升到了现在的大目附注5:大目附,对那些日常生活中十分细微的事,他的要求能让女人的信乃都会觉得太过计较而害羞,说他是节约,其实不少地方都已经可以说是吝啬了。但相反因为有了自己是大目附的自尊意识,时常又会拘泥于一些莫名其妙的格调,把甲之助交给奶娘来养育也是其中的一个例子,但这些和实际的生活状况又存在极大的差距,往往只会落下一个满足他自己的虚荣心的结果而已。 ------这人心中只有他自己。 信乃嫁到上村家来后不久便这样认识到了。井卷国老将他升任大目附也许就是因为赏识他的这种性格,他的标准就像刻画在尺上的刻度那样工整没有丝毫差错,无论何时都保持着冷静,做事从不考虑人情世故,别人的感受。 ------这结婚是自己做错了。 只过了最初的半年,信乃便得出了如此结论。 甲之助一直都很健康,所以作为母亲到如今并不曾有过什么辛劳。但当孩子得了病,无法忍受的自责形成重压落在了她身上,据医生的诊断,高烧是因为肠里的疾病所引起的,这疾病比发烧要严重得多。杉子回答说已经有十天一直都在腹泻,医生满脸怒火, “幼儿的健康都说是从大便中就可以判断的,这么重要的事都不管不顾,这还怎么能担得起奶娘的责任呢。” 这么骂道,得更加细心看顾,连带信乃也被批评了一通。 就因为这些突如其来的事情,再加上丈夫还比预想更早带来了客人,傍晚的两个时左右,信乃忙得不可开交。客人来了五位,十点前回去了,但良平对宴席好像十分不满,客人离去后马上把信乃叫来发了怒。 “料理和招待都太不像话了,早上就交代过的事,你到底是在干什么的?” 简直就像是在训斥下人那样毫不留情的语气。信乃没有道歉。她用连自己都能感觉到一副外人似地腔调,眼睛看着下方说道。 “------甲之助突然生病了。” 良平忽然止住了呼吸。 “生病,……是什么病?” “------照医生的话说,好像肠里病得有些厉害,得心注意几天。” “那你该派人来城堡告诉我呀。” 他喊道,问过孩子现在睡在哪里,良平极少见地慌忙跑去了。 甲之助那天夜里连续抽筋发作。让人又去喊来了医生,在医生的治疗下虽然发作停止了,但到天亮为止断断续续还是发作了几次,结果信乃一直看护在一旁,她通宵未睡。……良平在医生到来前离去,进了卧室,刚开始看到甲之助痛苦的脸色时,他的脸上也失去了血色,嘴唇都变得灰白,浑身都开始颤抖,但回去卧室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这种时候不知道知也会怎么做呢?” 已经让杉子退下,信乃一个人看着甲之助的脸,无意识中她这么低声自语,但被这声音自己吓了一跳,她急忙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强烈的自责和难以压抑的思慕之情混杂在一起,心中的痛苦难以忍受让她一阵晕眩。 ------如果这孩子就这样去世的话,那就是自己那时勇气不足的惩罚了。 信乃就像感觉到全身都被针刺那样,很长时间闭着眼坐着一动不动。 早晨,良平连甲之助的身边都未靠近察看,也未问她孩子的情况。信乃也失去了说话的念头,看着丈夫冷酷无情僵硬表情的脸,到了嘴边的话也吞回去了。她决定哪怕甲之助死了,也绝不自己开口对丈夫说。……从住川的娘家母亲和妹妹过来看望孩子,那时,母亲劝她,今后还是得自己照看孩子的好。 “虽说有上村家族的家风问题,但毕竟不是自己怀胎十月的人,不由亲生母亲来照顾还是不行的,奶娘终究只是奶娘,和有血缘相交的亲生母亲是不同的……而且怎么看她对孩子也没多少情义呢,这些事男人是没法懂的,你自己不说可不行啊。” 信乃也是打算这么说的。所以,当被问到甲之助有无问题时,趁机把这事向丈夫说了。 “还是照旧让杉子来做吧。” 良平的回答不带一丝感情。 “甲之助是上村家族的继承人,我的儿子得照我想的来培养。” 简直就像在说自己做了多余的事。信乃低头看着下方什么也没说离开了。……以前不过只是没法爱上丈夫的感情,那时开始变成了憎恨。于是妹妹何时曾经说起过的那句话,就是姐姐并不幸福那句话,她不得不承认,那绝不是妹妹一个人的胡乱猜测,妹妹清楚地感觉到了这一事实。 ------知也大人不知现在如何了。 像似为了逃避现在这黑暗冰冷的现实生活,信乃经常陷入回想之中。西原知也是已故父亲朋友的儿子,两家有过很长的亲戚般的交谊。他是一位性格开朗,容易激动,有时会不顾后果多少有些冲动但却还是极能替人着想,很受大家喜爱的人。 从温顺老实的信乃,很早就暗暗地喜欢上了他。因为那是爱一个人是怎么回事连她自己都还不怎么明白,在那个年龄时的事,出于自我保护的意识,还有羞耻心,在不知不觉中她开始躲避他。 ------好像冷淡过分了吧,总是躲着我,是不喜欢我吗? 被知也这么直接问到时,心中产生的那股无法掩饰的动摇和不可思议兴奋的心情,信乃到现在也还能清清楚楚地回想起来……就是在那半年之后的事吧,在青井河的芦苇荡中,信乃忽然被知也紧紧抱住了。那时是和知也的母亲,自己这边是她和母亲,妹妹,兄长繁二郎的六个人一起去赏萤火时的事。开始是在停泊岸边的船舱中打开带来的餐盒,又让船坊派来的三名下人温了酒,将圈养的生鲜活鱼料理了几尾,开办了一个的酒宴。 不久被妹妹哀求,信乃只好一个人出了船舱去抓萤火虫。她手上拿着船坊提供的一束竹叶细枝和装萤火虫的笼子,追赶着那些很难抓捕到的萤火虫,不知何时迷失在了宽阔的河滩芦苇荡中。于是知也来找她了。 ------信乃姐,你在哪里?信乃姐。 她听到了这么喊她的声音。信乃没有回应。噗嗤噗嗤笑着在芦苇丛中站着。但是因为信乃穿着白色的丝绸单衣,在大量萤火虫飞舞的萤火照亮下被发现了,于是分开芦苇,知也靠近了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01章 成双的蝴蝶 二 那之后有六七天,信乃陷入在被烦恼煎熬的日子。知也为什么会被关进了城堡中的牢房,至少希望能知道这个理由。娘家兄长的职位是纳户奉行注1:纳户奉行,问问他可能会知道一些信息,她这么想着, “为了妹妹的婚事,我想回去一趟住川,” 试着这么对丈夫说了一次,但丈夫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和平时一样用冰冷的口气拒绝了。 “这段日子公务很忙,你不在的话会有麻烦。” 那是像文代所说的石佛那样,不露一丝感情,不给人任何商量余地的态度。信乃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是啊,知晓一些还不如一点也不知道的好,哪怕知道了理由也没什么自己能做的事,……而且,那确实是和如今的自己没有关系的人。 她自己这么说服自己,想尽量努力忘掉这件事。可是现实却完全相反,她从未有一刻能静下心来的时间,各种各样的想法在她的脑海中不断涌现,又忽隐忽现。在那里,知也总是在中心的存在,还有像在指责自己,会有妹妹的低声细语。 ------可怜的姐姐。 妹妹的这句话让她心中震惊不已。想来是触发了她自己的罪恶感。妹妹文代也知道吗?知也和自己之间发生过的事。应该不可能,没记得有什么让妹妹察觉到的记忆,那仅仅是像一阵风,过眼烟云般的事情,绝不会有旁人能够知晓。 ------那为什么她会说什么可怜呢? 信乃的思绪总会在这里中断,每次想到这里都会让她引发一阵恐慌。 “今天傍晚会有客人来家里,你准备好酒菜。” 丈夫有一天早上这么对她说。 “会来几位客人?” “三或者四个人,不会更多,不过,……这点事都做好准备吧。” “是有什么庆祝的事,还是……” 庆祝宴和其它的宴席的准备是不同的,所以这么问他,但是良平十分不耐烦地,责怪似地瞪了她一眼,然后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 很不巧这天甲之助发烧了。丈夫离家后不久,奶娘的杉子跑来告诉她,之后去请来医生,看护孩子,到了下午也没能有准备宴席的时间。甲之助已经三岁了,按照丈夫的要求出生后便马上交给了奶娘照顾,信乃几乎没怎么照看过孩子。 ------母亲容易过分宠溺孩子不利于孩子的成长。 良平是这么说的,那里有想要将妻子束缚在自己身边,以及自己的孩子是由奶娘养育的虚荣心在作祟。他出身于一个不足五十石的组头注:组头家族,幼时过的好像是非常贫穷的生活。在得到国家老注:国家老井卷济兵卫的赏识后,从横目注4:横目最终升到了现在的大目附注5:大目附,对那些日常生活中十分细微的事,他的要求能让女人的信乃都会觉得太过计较而害羞,说他是节约,其实不少地方都已经可以说是吝啬了。但相反因为有了自己是大目附的自尊意识,时常又会拘泥于一些莫名其妙的格调,把甲之助交给奶娘来养育也是其中的一个例子,但这些和实际的生活状况又存在极大的差距,往往只会落下一个满足他自己的虚荣心的结果而已。 ------这人心中只有他自己。 信乃嫁到上村家来后不久便这样认识到了。井卷国老将他升任大目附也许就是因为赏识他的这种性格,他的标准就像刻画在尺上的刻度那样工整没有丝毫差错,无论何时都保持着冷静,做事从不考虑人情世故,别人的感受。 ------这结婚是自己做错了。 只过了最初的半年,信乃便得出了如此结论。 甲之助一直都很健康,所以作为母亲到如今并不曾有过什么辛劳。但当孩子得了病,无法忍受的自责形成重压落在了她身上,据医生的诊断,高烧是因为肠里的疾病所引起的,这疾病比发烧要严重得多。杉子回答说已经有十天一直都在腹泻,医生满脸怒火, “幼儿的健康都说是从大便中就可以判断的,这么重要的事都不管不顾,这还怎么能担得起奶娘的责任呢。” 这么骂道,得更加细心看顾,连带信乃也被批评了一通。 就因为这些突如其来的事情,再加上丈夫还比预想更早带来了客人,傍晚的两个时左右,信乃忙得不可开交。客人来了五位,十点前回去了,但良平对宴席好像十分不满,客人离去后马上把信乃叫来发了怒。 “料理和招待都太不像话了,早上就交代过的事,你到底是在干什么的?” 简直就像是在训斥下人那样毫不留情的语气。信乃没有道歉。她用连自己都能感觉到一副外人似地腔调,眼睛看着下方说道。 “------甲之助突然生病了。” 良平忽然止住了呼吸。 “生病,……是什么病?” “------照医生的话说,好像肠里病得有些厉害,得心注意几天。” “那你该派人来城堡告诉我呀。” 他喊道,问过孩子现在睡在哪里,良平极少见地慌忙跑去了。 甲之助那天夜里连续抽筋发作。让人又去喊来了医生,在医生的治疗下虽然发作停止了,但到天亮为止断断续续还是发作了几次,结果信乃一直看护在一旁,她通宵未睡。……良平在医生到来前离去,进了卧室,刚开始看到甲之助痛苦的脸色时,他的脸上也失去了血色,嘴唇都变得灰白,浑身都开始颤抖,但回去卧室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这种时候不知道知也会怎么做呢?” 已经让杉子退下,信乃一个人看着甲之助的脸,无意识中她这么低声自语,但被这声音自己吓了一跳,她急忙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强烈的自责和难以压抑的思慕之情混杂在一起,心中的痛苦难以忍受让她一阵晕眩。 ------如果这孩子就这样去世的话,那就是自己那时勇气不足的惩罚了。 信乃就像感觉到全身都被针刺那样,很长时间闭着眼坐着一动不动。 早晨,良平连甲之助的身边都未靠近察看,也未问她孩子的情况。信乃也失去了说话的念头,看着丈夫冷酷无情僵硬表情的脸,到了嘴边的话也吞回去了。她决定哪怕甲之助死了,也绝不自己开口对丈夫说。……从住川的娘家母亲和妹妹过来看望孩子,那时,母亲劝她,今后还是得自己照看孩子的好。 “虽说有上村家族的家风问题,但毕竟不是自己怀胎十月的人,不由亲生母亲来照顾还是不行的,奶娘终究只是奶娘,和有血缘相交的亲生母亲是不同的……而且怎么看她对孩子也没多少情义呢,这些事男人是没法懂的,你自己不说可不行啊。” 信乃也是打算这么说的。所以,当被问到甲之助有无问题时,趁机把这事向丈夫说了。 “还是照旧让杉子来做吧。” 良平的回答不带一丝感情。 “甲之助是上村家族的继承人,我的儿子得照我想的来培养。” 简直就像在说自己做了多余的事。信乃低头看着下方什么也没说离开了。……以前不过只是没法爱上丈夫的感情,那时开始变成了憎恨。于是妹妹何时曾经说起过的那句话,就是姐姐并不幸福那句话,她不得不承认,那绝不是妹妹一个人的胡乱猜测,妹妹清楚地感觉到了这一事实。 ------知也大人不知现在如何了。 像似为了逃避现在这黑暗冰冷的现实生活,信乃经常陷入回想之中。西原知也是已故父亲朋友的儿子,两家有过很长的亲戚般的交谊。他是一位性格开朗,容易激动,有时会不顾后果多少有些冲动但却还是极能替人着想,很受大家喜爱的人。 从温顺老实的信乃,很早就暗暗地喜欢上了他。因为那是爱一个人是怎么回事连她自己都还不怎么明白,在那个年龄时的事,出于自我保护的意识,还有羞耻心,在不知不觉中她开始躲避他。 ------好像冷淡过分了吧,总是躲着我,是不喜欢我吗? 被知也这么直接问到时,心中产生的那股无法掩饰的动摇和不可思议兴奋的心情,信乃到现在也还能清清楚楚地回想起来……就是在那半年之后的事吧,在青井河的芦苇荡中,信乃忽然被知也紧紧抱住了。那时是和知也的母亲,自己这边是她和母亲,妹妹,兄长繁二郎的六个人一起去赏萤火时的事。开始是在停泊岸边的船舱中打开带来的餐盒,又让船坊派来的三名下人温了酒,将圈养的生鲜活鱼料理了几尾,开办了一个的酒宴。 不久被妹妹哀求,信乃只好一个人出了船舱去抓萤火虫。她手上拿着船坊提供的一束竹叶细枝和装萤火虫的笼子,追赶着那些很难抓捕到的萤火虫,不知何时迷失在了宽阔的河滩芦苇荡中。于是知也来找她了。 ------信乃姐,你在哪里?信乃姐。 她听到了这么喊她的声音。信乃没有回应。噗嗤噗嗤笑着在芦苇丛中站着。但是因为信乃穿着白色的丝绸单衣,在大量萤火虫飞舞的萤火照亮下被发现了,于是分开芦苇,知也靠近了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02章 成双的蝴蝶 三 抱紧肩膀强劲的力量,自己的脸颊和嘴唇上感受到,差点让人晕眩的接触。那不是自己能够随时随意回想起来,但作为感觉的记忆却实实在在地存留在体内某处,确实存留在记忆之中,……那是一个没有一丝风,潮闷的夜晚。连芦苇都没有一点晃动。只有那青井河的水流声音,像在低声细语般流淌。 “太难吃了,这是什么东西。” 有一晚在吃饭时,良平用筷子翻弄着炖烧料理的菜肴,他税利的视线一动不动。然后突然扔出了手中的筷子, “这种东西怎么吃,给我撤了。” 说完便暴躁地站起身来。眼睛里像似有燃烧着憎恨的怒火,两只手握紧拳头在颤抖着。 “我,以前,……从没有对食物说过不满。”他的声音像在咆哮,“------不管是什么料理,差不多什么都不会说便吃下去,但是最近你的料理算什么,让我吃这种东西,难道真的是这么看不起人吗?” 听到看不起人这句话信乃抬起了头。良平从上往下像要射穿人似的,他锐利的视线盯着她,好像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没能再说下去,他回去了自己的房间。……信乃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难以置信她感觉到了一种快感,就好像成功地报复了他似的,心中一阵舒畅,她脸上不由地露出了微笑。 ------至少刚才的他是真的发怒了。 信乃在这么想的同时回想起,知也无论何时都会以真实的感情对待自己。……那天半夜里,在卧室里良平向信乃道了歉,说是自己暴躁的态度对不起她。 “藩国的公务出了点麻烦的问题,自己没能保持冷静,有些心烦意乱说了那样的话,但是,……不,都是我的错,忘了吧。” 良平向她这边伸出手来。但是信乃什么也没说翻身转向了另一边。 和上村的婚事是井卷国老提出的。那时信乃为何没能拒绝呢?当时还在世的父亲,还有母亲和兄长都没有强迫她。但是信乃同意了。……在青井河畔傍晚发生的事,让信乃一直怀着一种罪恶感。那时那令人战栗,陶醉的瞬间,她认为那是不应该暴露在人前,是不道德的事,她不该接受,那是可耻的事。可能是这个意识,让她接受了和上村的婚事。确实她记得在接受婚事后,自己一直绷紧的精神状态终于得到了释放,心情总算平静了下来。 只有妹妹一直坚决反对她和上村的婚事。当然谁也没去理会她的意见。妹妹好像到她嫁来上村家后也没改变她的意见,虽然一直经常来玩,却从未有过对良平亲近的表现。 ------姐夫的眼睛是只能将这世上的东西区分成善恶两个分类的眼睛,那是不懂喜爱,没有悲伤,既不会宽恕别人也不懂爱护他人,像石头那样冰冷的眼睛。文代常常过分激动地这么说。 ------看着姐夫会让我胆颤心惊,就像摸到了冰冷的石头,让人不寒而栗。 信乃通常只会笑着听她说,或者顶多轻骂她两句了事。为了不让她察觉到自己的心思,往往会说你什么都不懂,装出这样的态度。结果终于有了关于结婚幸福和不幸的那一通说教。但是对此,妹妹只回答了一句话。 ------可怜的姐姐。 过了好一阵后,当信乃想起这事时还会令她毛骨悚然。她会缩紧身躯,闭紧眼睛,因为太过气闷而喘息不止。 到了十一月,良平开始经常在城堡过夜不回家。说是公务很忙,------那好像是和他说的“发生了麻烦的问题”有关,------有时他会带着四五位同事一起回家,在房间里工作通宵。 那是来了三位客人待了一夜后,清晨的事。还在黑暗中被要求准备了早餐,用完早餐后良平和客人们就一起离家了。之后,在打扫丈夫房间时,信乃发现了一叠文件。……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对公务的文件他总是会特别心保管,就连放在桌子上都不曾有过,那时是掉落在桌子对面的地上,大概是在匆忙中遗忘了。打算把文件放回书桌上,信乃随便翻看了几页。 那是五六张纸的一叠文件,像似判决书,在人的姓名下列举了几行罪状,并对每个人名都写下了“死”,“流”,“永”的字样,死字用的是赤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02章 成双的蝴蝶 三 抱紧肩膀强劲的力量,自己的脸颊和嘴唇上感受到,差点让人晕眩的接触。那不是自己能够随时随意回想起来,但作为感觉的记忆却实实在在地存留在体内某处,确实存留在记忆之中,……那是一个没有一丝风,潮闷的夜晚。连芦苇都没有一点晃动。只有那青井河的水流声音,像在低声细语般流淌。 “太难吃了,这是什么东西。” 有一晚在吃饭时,良平用筷子翻弄着炖烧料理的菜肴,他税利的视线一动不动。然后突然扔出了手中的筷子, “这种东西怎么吃,给我撤了。” 说完便暴躁地站起身来。眼睛里像似有燃烧着憎恨的怒火,两只手握紧拳头在颤抖着。 “我,以前,……从没有对食物说过不满。”他的声音像在咆哮,“------不管是什么料理,差不多什么都不会说便吃下去,但是最近你的料理算什么,让我吃这种东西,难道真的是这么看不起人吗?” 听到看不起人这句话信乃抬起了头。良平从上往下像要射穿人似的,他锐利的视线盯着她,好像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没能再说下去,他回去了自己的房间。……信乃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难以置信她感觉到了一种快感,就好像成功地报复了他似的,心中一阵舒畅,她脸上不由地露出了微笑。 ------至少刚才的他是真的发怒了。 信乃在这么想的同时回想起,知也无论何时都会以真实的感情对待自己。……那天半夜里,在卧室里良平向信乃道了歉,说是自己暴躁的态度对不起她。 “藩国的公务出了点麻烦的问题,自己没能保持冷静,有些心烦意乱说了那样的话,但是,……不,都是我的错,忘了吧。” 良平向她这边伸出手来。但是信乃什么也没说翻身转向了另一边。 和上村的婚事是井卷国老提出的。那时信乃为何没能拒绝呢?当时还在世的父亲,还有母亲和兄长都没有强迫她。但是信乃同意了。……在青井河畔傍晚发生的事,让信乃一直怀着一种罪恶感。那时那令人战栗,陶醉的瞬间,她认为那是不应该暴露在人前,是不道德的事,她不该接受,那是可耻的事。可能是这个意识,让她接受了和上村的婚事。确实她记得在接受婚事后,自己一直绷紧的精神状态终于得到了释放,心情总算平静了下来。 只有妹妹一直坚决反对她和上村的婚事。当然谁也没去理会她的意见。妹妹好像到她嫁来上村家后也没改变她的意见,虽然一直经常来玩,却从未有过对良平亲近的表现。 ------姐夫的眼睛是只能将这世上的东西区分成善恶两个分类的眼睛,那是不懂喜爱,没有悲伤,既不会宽恕别人也不懂爱护他人,像石头那样冰冷的眼睛。文代常常过分激动地这么说。 ------看着姐夫会让我胆颤心惊,就像摸到了冰冷的石头,让人不寒而栗。 信乃通常只会笑着听她说,或者顶多轻骂她两句了事。为了不让她察觉到自己的心思,往往会说你什么都不懂,装出这样的态度。结果终于有了关于结婚幸福和不幸的那一通说教。但是对此,妹妹只回答了一句话。 ------可怜的姐姐。 过了好一阵后,当信乃想起这事时还会令她毛骨悚然。她会缩紧身躯,闭紧眼睛,因为太过气闷而喘息不止。 到了十一月,良平开始经常在城堡过夜不回家。说是公务很忙,------那好像是和他说的“发生了麻烦的问题”有关,------有时他会带着四五位同事一起回家,在房间里工作通宵。 那是来了三位客人待了一夜后,清晨的事。还在黑暗中被要求准备了早餐,用完早餐后良平和客人们就一起离家了。之后,在打扫丈夫房间时,信乃发现了一叠文件。……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对公务的文件他总是会特别心保管,就连放在桌子上都不曾有过,那时是掉落在桌子对面的地上,大概是在匆忙中遗忘了。打算把文件放回书桌上,信乃随便翻看了几页。 那是五六张纸的一叠文件,像似判决书,在人的姓名下列举了几行罪状,并对每个人名都写下了“死”,“流”,“永”的字样,死字用的是赤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03章 成双的蝴蝶 四 信乃“啊”地喊出声来。那里面有知也的名字。马廻注6:马廻总统领助理四百二十石十人扶持注7:十人扶持西原知也。然后在那上面写有赤色的“死”字,从墨笔涂改了两次的痕迹看来,应该是从其它处罚被改成了死刑。罪状很简单------谋杀井卷国老为首数位重臣的主谋,只有这一条。 像似看到了极可怕的东西,信乃将文件扔到了桌子上。然后马上又将它像原先那样掉落到桌子那边的地上。正好此时,从走廊跑来,良平慌慌忙忙地回来了。这是危急万分的瞬间。在信乃拿起扫帚的同时,良平进来房间看了一圈四周。 “你有没有在这里见过写好的书类?” 他用锐利的眼神看向这边。信乃自己都难以置信她平静地, “您忘了什么东西吗?” 这么说着静静地也四下察看了起来。良平慌忙走近桌子边,打开抽屉,在书架上查找,终于在桌子后面发现了文件,他拿起文件,总算放下心来,将文件放入了怀中。 “今晚会留在城堡过夜。” 良平说着,好像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只是摇了摇头出去了。 中饭信乃没法咽下去。之后妹妹像平时一样四五天来一次,又过来了一趟,但知也的事她一点也没提起。自然从自己这边也没法开口询问,知也是还在牢里呢,还是已经出来了,到底犯了什么事?什么都不清楚。原本她甚至曾经想过,说不定是妹妹为了想猜测自己的心思,故意说了些毫无依据的事。 ------没想到居然是暗杀重臣的主谋,……而且还被判成了死罪。 谋划暗杀是不会毫无理由的,可又是什么原因才作了那样的计划呢?那时的政治不用说自然是专制的政治,除了当权者是不允许他人随便评论的,特别是妇人们------也不是说没有特例------但几乎是连偷看一眼的机会都是没有的。所以信乃对藩国的政治情况也完全是一无所知,在那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事由,是否真的可能发生了什么,她毫无头绪。 “------该怎么办才好?” 那天夜里,在卧室里信乃翻来覆去,自言自语。 “------知也大人会被处死,是知也大人,……但是不可以,不可以让他死去,得想办法救他------得想办法,……但是该怎么办呢?怎样才能救他出来呢?” 信乃想回娘家和兄长商量。她决心等天亮了回去娘家,兄长也是在担任納户奉行的,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这样的大事,如果能够救人的话也应该会有所准备。那么,不是兄长的能力无法救人,那就是知也的所为确实该被处死,这两者之一了。 “------兄长怕是不行的,兄长,唉,……那么还有什么办法呢?” 国家老的井卷济兵卫。还有父亲这边的叔父中老的黑部武太夫,母亲那边的伯父老职肝入注八:老职肝入的松岛外记。……能请求帮助的人她都想了一遍,但是都被挡在了“自己是上村良平的妻子。”这一事实上。 “------是啊,自己是大目附上村良平的妻子,没有自己能做的事,哪怕有办法,作为上村妻子的自己为了别的男人做了什么,那是不能被宽恕的,这世间,任何人都不会原谅自己。” 望着拂晓的晨光映入,微微泛白的窗,信乃独自绝望叹息。 第二天下午,丈夫派人回来通知说今晚也不能回家。于是信乃便让奶娘抱着甲之助,来到了好久不曾回来过的娘家住川。本来她以为能听说些什么,但母亲,嫂嫂和妹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反正总是说些难懂的事,好像发生了什么冲突,男人们真麻烦,对吧,甲宝宝。” 母亲怀抱着甲之助逗着他,她慢条斯理地这么说道。 “怎么就不能是个,没有烦人的对立和争吵,能够清净过日子的世道呢,都是些最聪明的人聚在一起,可总是会互相争权夺利,对吧,甲宝宝,等你长大了,可要治理出一个能让大家都安静生活的世道啊。” 信乃想索性下个决心,把知也被定成了死罪,这事坦白告诉她们。但即使她们知道了也是做不了什么的,而且自己看到的究竟是否就是判决书也并非完全能够确定。所以结果也就什么也没说,待了两个时便回家了。 说是会在城中过夜的丈夫,那天晚上十点突然回来了。 “没想到公事办得很顺利,挺早就结束了。” 挺意外的,良平居然对她这么解释。看上去他好像已经喝过酒,不知是否是酒精的缘故,还是有其它的理由,总之没见过他这么快朗的脸色,他跑去观察了已经睡下的甲之助。 第二天下午来了六位客人,十分热闹地一直喝到了晚上。 ------应该是办完了一宗案件。 在酒席间他们兴奋的谈话中,能明确发现这样的情形。应该就是良平所说的“麻烦的问题”,同时可能也和知也有关。在那些文件中被列举罪行的众人都被定罪了吗?知也果真就是死罪吗?……信乃在伺候他们喝酒的同时,用眼睛,耳朵,她聚起了所有的神经想要探知这些疑问。但他们都很心,一点也不谈公务,她什么也没能打听到。 良平的上下班又恢复了正常。 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好像他的眉头也舒展了,睡前喝酒时------他以前一个人用餐并不会喝酒------甚至会有笑脸。就这样过了大约七天的那一晚,从黄昏时开始下起雨来,信乃和平时一样定时端去了茶水, “最近甲之助的情况怎样?” 丈夫竟然开口向她询问。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信乃在那里坐了下来。 “不把甲之助放在身边还是太寂寞吗------” “不,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啊,噢……习惯了。” 良平像是在听雨声,他突然沉默了下来。然后就那样对着窗,双手互相摸擦着在火盆上取暖,像在自言自语似的,他低声说道。 “孩子身上有你我的血缘,一开始就是我的孩子,你的孩子,……但是我和你之间,原本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你有什么愿望,在想什么,我完全无法知道,……我无法忍受这样,既然成为了夫妻,就想能够互相了解对方的心底,所以两个人需要密切相处一起的时间。特别是我又是这样的性格,如果自己无法满意便没法放心,……所以希望能理解你心底的一切,希望你身心的一切都能成为我的妻子,所以让孩子离开了你的身边。” 信乃低头伏眼没有说话。心里想着好自私的想法。为了将妻子栓在自己身边竟然拆散母亲和她的孩子,只在形式上近距离相处就能心心相通吗?只要自己能够满意,那么被拆散的母子会怎样都可以不管吗?夫妻应该是通过孩子才能密切相连的吧。心中这么想着,但信乃什么也没说。 “你可能对我不满,我出身于低微的家族,是在艰难贫困中长大的,日常生活中,在你眼中也许有许多难看,让你笑话看不起的地方,我很清楚。” “------”信乃吓了一跳睁开了眼睛。 “但是我不会一直都这样,为了到达现在这个层次我必须舍弃所有,所有一切,……为了升职包括自然的生活我都,……不过终于到时候了,从今后可以稍微过上安稳的生活了,我会尽量注意纠正自己,努力修养成为不会让你看不起的人……” 良平说到这里停下,走廊里传来了有人跑来的声音,声音在拉门外停下,说是从牢狱派来了使者。 “------牢狱的使者?” 良平歪头思索。 “说是有紧急报告,希望您能去一下玄关。” “好吧”这么说着良平站起身来。信乃没有特意去想,只是被一种直觉唆使,她也跟在后面去了玄关,躲在了拉门的背后。 “------什么,越狱?你是说从牢中逃走了吗?” 只听见丈夫震惊的声音这么问道。 “------好像看守中有内奸,在巽门附近抓住了三个人,剩下的,……好像从搦手门注9:搦手门溜走了。各处门卫都已经双倍增派了人手,……町奉行注10:町奉行的手下也已经” 使者如此汇报的声音中失去了镇定。信乃蹑手蹑脚离开那里,回到丈夫的房间坐下。 ------越狱,------是知也大人吗? 牢狱在城堡外有一处。那是关押平民的,在射击场的北面,刑场的森林之中,城堡中的牢狱只用来关押武士,越狱是在哪一处呢?……信乃不经意间开始在心中祝祷,她静静地垂下头闭上了眼睛。良平马上回来了,然后站在那里急匆匆地说道。 “有公务,得马上走,今晚可能回不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03章 成双的蝴蝶 四 信乃“啊”地喊出声来。那里面有知也的名字。马廻注6:马廻总统领助理四百二十石十人扶持注7:十人扶持西原知也。然后在那上面写有赤色的“死”字,从墨笔涂改了两次的痕迹看来,应该是从其它处罚被改成了死刑。罪状很简单------谋杀井卷国老为首数位重臣的主谋,只有这一条。 像似看到了极可怕的东西,信乃将文件扔到了桌子上。然后马上又将它像原先那样掉落到桌子那边的地上。正好此时,从走廊跑来,良平慌慌忙忙地回来了。这是危急万分的瞬间。在信乃拿起扫帚的同时,良平进来房间看了一圈四周。 “你有没有在这里见过写好的书类?” 他用锐利的眼神看向这边。信乃自己都难以置信她平静地, “您忘了什么东西吗?” 这么说着静静地也四下察看了起来。良平慌忙走近桌子边,打开抽屉,在书架上查找,终于在桌子后面发现了文件,他拿起文件,总算放下心来,将文件放入了怀中。 “今晚会留在城堡过夜。” 良平说着,好像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只是摇了摇头出去了。 中饭信乃没法咽下去。之后妹妹像平时一样四五天来一次,又过来了一趟,但知也的事她一点也没提起。自然从自己这边也没法开口询问,知也是还在牢里呢,还是已经出来了,到底犯了什么事?什么都不清楚。原本她甚至曾经想过,说不定是妹妹为了想猜测自己的心思,故意说了些毫无依据的事。 ------没想到居然是暗杀重臣的主谋,……而且还被判成了死罪。 谋划暗杀是不会毫无理由的,可又是什么原因才作了那样的计划呢?那时的政治不用说自然是专制的政治,除了当权者是不允许他人随便评论的,特别是妇人们------也不是说没有特例------但几乎是连偷看一眼的机会都是没有的。所以信乃对藩国的政治情况也完全是一无所知,在那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事由,是否真的可能发生了什么,她毫无头绪。 “------该怎么办才好?” 那天夜里,在卧室里信乃翻来覆去,自言自语。 “------知也大人会被处死,是知也大人,……但是不可以,不可以让他死去,得想办法救他------得想办法,……但是该怎么办呢?怎样才能救他出来呢?” 信乃想回娘家和兄长商量。她决心等天亮了回去娘家,兄长也是在担任納户奉行的,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这样的大事,如果能够救人的话也应该会有所准备。那么,不是兄长的能力无法救人,那就是知也的所为确实该被处死,这两者之一了。 “------兄长怕是不行的,兄长,唉,……那么还有什么办法呢?” 国家老的井卷济兵卫。还有父亲这边的叔父中老的黑部武太夫,母亲那边的伯父老职肝入注八:老职肝入的松岛外记。……能请求帮助的人她都想了一遍,但是都被挡在了“自己是上村良平的妻子。”这一事实上。 “------是啊,自己是大目附上村良平的妻子,没有自己能做的事,哪怕有办法,作为上村妻子的自己为了别的男人做了什么,那是不能被宽恕的,这世间,任何人都不会原谅自己。” 望着拂晓的晨光映入,微微泛白的窗,信乃独自绝望叹息。 第二天下午,丈夫派人回来通知说今晚也不能回家。于是信乃便让奶娘抱着甲之助,来到了好久不曾回来过的娘家住川。本来她以为能听说些什么,但母亲,嫂嫂和妹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反正总是说些难懂的事,好像发生了什么冲突,男人们真麻烦,对吧,甲宝宝。” 母亲怀抱着甲之助逗着他,她慢条斯理地这么说道。 “怎么就不能是个,没有烦人的对立和争吵,能够清净过日子的世道呢,都是些最聪明的人聚在一起,可总是会互相争权夺利,对吧,甲宝宝,等你长大了,可要治理出一个能让大家都安静生活的世道啊。” 信乃想索性下个决心,把知也被定成了死罪,这事坦白告诉她们。但即使她们知道了也是做不了什么的,而且自己看到的究竟是否就是判决书也并非完全能够确定。所以结果也就什么也没说,待了两个时便回家了。 说是会在城中过夜的丈夫,那天晚上十点突然回来了。 “没想到公事办得很顺利,挺早就结束了。” 挺意外的,良平居然对她这么解释。看上去他好像已经喝过酒,不知是否是酒精的缘故,还是有其它的理由,总之没见过他这么快朗的脸色,他跑去观察了已经睡下的甲之助。 第二天下午来了六位客人,十分热闹地一直喝到了晚上。 ------应该是办完了一宗案件。 在酒席间他们兴奋的谈话中,能明确发现这样的情形。应该就是良平所说的“麻烦的问题”,同时可能也和知也有关。在那些文件中被列举罪行的众人都被定罪了吗?知也果真就是死罪吗?……信乃在伺候他们喝酒的同时,用眼睛,耳朵,她聚起了所有的神经想要探知这些疑问。但他们都很心,一点也不谈公务,她什么也没能打听到。 良平的上下班又恢复了正常。 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好像他的眉头也舒展了,睡前喝酒时------他以前一个人用餐并不会喝酒------甚至会有笑脸。就这样过了大约七天的那一晚,从黄昏时开始下起雨来,信乃和平时一样定时端去了茶水, “最近甲之助的情况怎样?” 丈夫竟然开口向她询问。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信乃在那里坐了下来。 “不把甲之助放在身边还是太寂寞吗------” “不,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啊,噢……习惯了。” 良平像是在听雨声,他突然沉默了下来。然后就那样对着窗,双手互相摸擦着在火盆上取暖,像在自言自语似的,他低声说道。 “孩子身上有你我的血缘,一开始就是我的孩子,你的孩子,……但是我和你之间,原本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你有什么愿望,在想什么,我完全无法知道,……我无法忍受这样,既然成为了夫妻,就想能够互相了解对方的心底,所以两个人需要密切相处一起的时间。特别是我又是这样的性格,如果自己无法满意便没法放心,……所以希望能理解你心底的一切,希望你身心的一切都能成为我的妻子,所以让孩子离开了你的身边。” 信乃低头伏眼没有说话。心里想着好自私的想法。为了将妻子栓在自己身边竟然拆散母亲和她的孩子,只在形式上近距离相处就能心心相通吗?只要自己能够满意,那么被拆散的母子会怎样都可以不管吗?夫妻应该是通过孩子才能密切相连的吧。心中这么想着,但信乃什么也没说。 “你可能对我不满,我出身于低微的家族,是在艰难贫困中长大的,日常生活中,在你眼中也许有许多难看,让你笑话看不起的地方,我很清楚。” “------”信乃吓了一跳睁开了眼睛。 “但是我不会一直都这样,为了到达现在这个层次我必须舍弃所有,所有一切,……为了升职包括自然的生活我都,……不过终于到时候了,从今后可以稍微过上安稳的生活了,我会尽量注意纠正自己,努力修养成为不会让你看不起的人……” 良平说到这里停下,走廊里传来了有人跑来的声音,声音在拉门外停下,说是从牢狱派来了使者。 “------牢狱的使者?” 良平歪头思索。 “说是有紧急报告,希望您能去一下玄关。” “好吧”这么说着良平站起身来。信乃没有特意去想,只是被一种直觉唆使,她也跟在后面去了玄关,躲在了拉门的背后。 “------什么,越狱?你是说从牢中逃走了吗?” 只听见丈夫震惊的声音这么问道。 “------好像看守中有内奸,在巽门附近抓住了三个人,剩下的,……好像从搦手门注9:搦手门溜走了。各处门卫都已经双倍增派了人手,……町奉行注10:町奉行的手下也已经” 使者如此汇报的声音中失去了镇定。信乃蹑手蹑脚离开那里,回到丈夫的房间坐下。 ------越狱,------是知也大人吗? 牢狱在城堡外有一处。那是关押平民的,在射击场的北面,刑场的森林之中,城堡中的牢狱只用来关押武士,越狱是在哪一处呢?……信乃不经意间开始在心中祝祷,她静静地垂下头闭上了眼睛。良平马上回来了,然后站在那里急匆匆地说道。 “有公务,得马上走,今晚可能回不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05章 成双的蝴蝶 六 有三天时间丈夫没在家过夜。 信乃有点事,她把甲之助带到自己的房间,让他在自己房间里玩耍。就在此时,良平突然回来,但他什么也没说,吃了饭,换了身衣服又马上出去了。……妹妹来的是第五天。过来坐下后马上,文代像要告诉她十分重大的事件,说起了越狱的事。 “越狱的一共是七个人,三个人在大门处被抓住,有一人是在大桥边被抓住了,还有一人是在街道口被抓,也就是说一共被抓住了五个人,剩下知也大人和另外一个人逃脱了。” “------但是,为什么就知道逃脱的是知也大人呢?” “听说西原家里有官员候着呢,五个人无论白天黑夜一直都在那里监视,不过肯定没问题了,都已经五天了嘛。” “------为什么做了这种事呢?不知道究竟做了什么坏事啊?” “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他怎么会是做坏事的人呢。”文代像是在发怒,这么说着抖动着肩膀。信乃真想把知也就在这里的事告诉她,但觉得还不到时机,便只得一直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 到了第七天,丈夫的工作又恢复了平时的作息状态。大概是搜查工作被终止了,但他变得非常神经质,脸上总是不安急躁的表情,失去了食欲,对十分细微的事也会不可思议地大声发怒。……知也那里每天得给他带去三次泡饭,半夜里还得给他处理掉排泄物。事情好像不多也不复杂,但必须避开他人的耳目,所以她的神经一直都绷得紧紧的,想到“如果被发现了------”便会胆战心惊,也就一直连睡觉也从未能熟睡过,就这样信乃的身心都已到了疲惫不堪的状态。 那天半夜,高温潮湿的夜晚降下了一阵雨,信乃清理完知也的排泄物,刚回到杂物间前的时候,丈夫只穿着睡衣来到了她的房间。没有一点脚步声,忽然丈夫出现在眼前,信乃不由地“啊”地叫出声来,她手上拿着包着排泄物的纸包楞在了那里。 “------在做什么?” 良平两眼发光看向这边。 “------手上拿着什么东西?” “哎呀,吓死我了。” 信乃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动作有些过度夸张,然后又十分自然地微笑着, “男人不必知道的东西,你先去那边吧,突然跑来这里,……我的心脏到现在都还跳得这么厉害呢。” 说完,她故意将拉门开着,进去了杂物间里。丈夫只要再走近两步,三步,知也就会被发现,或者有一声咳嗽也就会全完。信乃快要晕过去了,整颗心都快要跳出喉咙似的,腋下流出了冷汗。 “------未能睡着,想喝一杯。” 听见丈夫这么说着在房间里坐了下来的声音。信乃回答说,“好的。”她向知也摆了摆手出了杂物间。 ------丈夫察觉了。 信乃想到。在这样的半夜里喝酒从来没有过,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才在这里坐下来的。虽然心中这么想,但信乃却反而镇定下来。不管如何也不会是太长的时间,被发现了那就自裁而已。如果可以的话,尽量让知也逃走,……信乃一边准备酒菜,一边偷偷解开短剑的布袋,她将短剑以马上能抽出来的状态塞入了腰带中。 “------你也喝一杯吧。” 都准备好坐下后,良平先喝了一杯,然后把酒杯递给了信乃。在接过酒杯时,信乃的手抖个不停。 “怎么了,抖得这么厉害。” “被吓着了呀,这双手居然这么能抖呢。” “就像被发现做了什么坏事呢。” “------是啊,说不定就是那样呢。” 信乃向丈夫抛出一个媚眼。 “------让自己的丈夫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但是突然闯进来的人应该也有责任吧。” “没必要这么认真解释吧,多大点事啊。” 良平只在嘴唇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看向这边。信乃越发头晕了。她想喊出声来。打开杂物间的拉门,放声,“来,看吧,他就在这里。就是我把他藏起来的。”高喊。那像似一股冲动非常激烈,几乎差点她就要站起身来,但就在此时,良平摇了摇头,好像很无聊似的拿着酒杯说道。 “------女人总是对一些无聊的事顾虑太多。” 之后便和平时一样,一张冰冷的脸也不说话只是喝酒,不久便回去卧室了。 ------没事了。没被发现。 全身的筋骨都松懈下来,突如其来的放心,安心感让信乃好一会儿没法站起身来……。那天夜里她睡熟了,好久不曾睡得这么香。那是因为在那最危险的时刻都未被丈夫发现的缘故,早晨她醒得很爽快,头脑也十分清醒,好像有无尽的力量涌入了身中。 送走去城堡的丈夫,信乃拿着食物去了杂物间,知也对她说他想应该逃走离开了。从良平的工作状态来看,警戒好像已经有些松懈了。哪怕不是这样,再晚些时日自己的计划也就乱套了。 “------在巽门被捕的是鱼饵,三个人故意引开了追捕的敌人,我们趁机逃跑了,梶,大炊,岩光,他们之中有两人被抓的话,不知是谁逃脱了,自己一个人也不能一直都等着。” “有约定在哪里汇合的吗?” “青井河下流的码头蒔山,已经过去十天了。” 于是我想过了,知也说起了自己的计划。那是,在下雨或者下雪天时,让妹妹带着下人过来,同时带上一套下人的衣服和雨衣,让知也穿上,装作下人回去取东西的模样离开。而文代待到天暗后,在傍晚人来人往的时候回家,如此打算。 “------这样那样想了想,除了这么办没有其它办法,麻烦你和文代商量下,帮我准备一下吧。” “好吧,我把妹妹叫来吧。” 信乃点着头站起身来。听他说着自己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于是马上派人去喊来了妹妹。 文代的震惊那不用说。听完她双手一拍喊出声来,那朝天的鼻子更是朝向上方,兴奋得双颊泛红,乐得她欢蹦乱跳。……特别是得知知也躲到了信乃这里,好像这是她最高兴的事。而且她自己也能帮上一把,让他从这里逃脱。文代好像在读十分刺激的说,引发了她的兴趣,心中怦怦乱跳。 “知也大人果然聪明啊,躲进石佛大人的家里,该有多聪明,有多大的勇气才能这么做啊,姐姐你也做得太好了,真有勇气啊,太好了,我总算出了一口气呢。” “你给我认真点,只要走错一步知也大人和我都会活不了的。” “姐姐,……对了。” 文代膝行靠近过来,她握住信乃的手,认真的眼神看着,一动不动地注视着。 “和知也大人商量一下,姐姐你也一起逃走吧。” “啊,你说什么呢。” “我觉得应该是这样的,我也知道的。”文代的眼眶中溢出闪亮的泪水,“------姐姐你喜欢知也大人的事,知也大人也喜欢姐姐的事,不必瞒着我了,你们两人应该在一起的,那样两人都能获得幸福。姐姐,再次拿出勇气来,人生只有一次啊。” 信乃被妹妹握着手闭上了眼睛。她看到了丈夫的脸。冷酷的眼神,没有感情的声音,还有让人心寒的微笑。信乃想象着那个幻影,终于忽然受了寒似的缩紧了肩膀, “谢谢你,文代,我很高兴。” 她轻声说道。 “人生只有一次,……我会鼓起勇气来试试,真的谢谢你。” 文代落下眼泪,她被眼泪淋湿的脸颊紧贴着姐姐的手,发出像在欢笑的声音,抖着肩膀不住地抽噎。……信乃瞳孔放大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向空中。 那天之后的第三天,午饭前开始下起了雨。 这些时日气温很高,今年说是可能不太会下雪,但是那天前夜突然变得极冷,早晨起来天空一片都是雪云,冻结的冰块一直都没融化。可能是冻坏了,良平说是肚子疼,打算在家休息,派人去城堡告知了。 ------今天应该会下雨,怎么办呢。 信乃十分困惑,果然十一点前开始下雨了,中午过后雨下得更猛,然后在这大雨中妹妹过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05章 成双的蝴蝶 六 有三天时间丈夫没在家过夜。 信乃有点事,她把甲之助带到自己的房间,让他在自己房间里玩耍。就在此时,良平突然回来,但他什么也没说,吃了饭,换了身衣服又马上出去了。……妹妹来的是第五天。过来坐下后马上,文代像要告诉她十分重大的事件,说起了越狱的事。 “越狱的一共是七个人,三个人在大门处被抓住,有一人是在大桥边被抓住了,还有一人是在街道口被抓,也就是说一共被抓住了五个人,剩下知也大人和另外一个人逃脱了。” “------但是,为什么就知道逃脱的是知也大人呢?” “听说西原家里有官员候着呢,五个人无论白天黑夜一直都在那里监视,不过肯定没问题了,都已经五天了嘛。” “------为什么做了这种事呢?不知道究竟做了什么坏事啊?” “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他怎么会是做坏事的人呢。”文代像是在发怒,这么说着抖动着肩膀。信乃真想把知也就在这里的事告诉她,但觉得还不到时机,便只得一直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 到了第七天,丈夫的工作又恢复了平时的作息状态。大概是搜查工作被终止了,但他变得非常神经质,脸上总是不安急躁的表情,失去了食欲,对十分细微的事也会不可思议地大声发怒。……知也那里每天得给他带去三次泡饭,半夜里还得给他处理掉排泄物。事情好像不多也不复杂,但必须避开他人的耳目,所以她的神经一直都绷得紧紧的,想到“如果被发现了------”便会胆战心惊,也就一直连睡觉也从未能熟睡过,就这样信乃的身心都已到了疲惫不堪的状态。 那天半夜,高温潮湿的夜晚降下了一阵雨,信乃清理完知也的排泄物,刚回到杂物间前的时候,丈夫只穿着睡衣来到了她的房间。没有一点脚步声,忽然丈夫出现在眼前,信乃不由地“啊”地叫出声来,她手上拿着包着排泄物的纸包楞在了那里。 “------在做什么?” 良平两眼发光看向这边。 “------手上拿着什么东西?” “哎呀,吓死我了。” 信乃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动作有些过度夸张,然后又十分自然地微笑着, “男人不必知道的东西,你先去那边吧,突然跑来这里,……我的心脏到现在都还跳得这么厉害呢。” 说完,她故意将拉门开着,进去了杂物间里。丈夫只要再走近两步,三步,知也就会被发现,或者有一声咳嗽也就会全完。信乃快要晕过去了,整颗心都快要跳出喉咙似的,腋下流出了冷汗。 “------未能睡着,想喝一杯。” 听见丈夫这么说着在房间里坐了下来的声音。信乃回答说,“好的。”她向知也摆了摆手出了杂物间。 ------丈夫察觉了。 信乃想到。在这样的半夜里喝酒从来没有过,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才在这里坐下来的。虽然心中这么想,但信乃却反而镇定下来。不管如何也不会是太长的时间,被发现了那就自裁而已。如果可以的话,尽量让知也逃走,……信乃一边准备酒菜,一边偷偷解开短剑的布袋,她将短剑以马上能抽出来的状态塞入了腰带中。 “------你也喝一杯吧。” 都准备好坐下后,良平先喝了一杯,然后把酒杯递给了信乃。在接过酒杯时,信乃的手抖个不停。 “怎么了,抖得这么厉害。” “被吓着了呀,这双手居然这么能抖呢。” “就像被发现做了什么坏事呢。” “------是啊,说不定就是那样呢。” 信乃向丈夫抛出一个媚眼。 “------让自己的丈夫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但是突然闯进来的人应该也有责任吧。” “没必要这么认真解释吧,多大点事啊。” 良平只在嘴唇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看向这边。信乃越发头晕了。她想喊出声来。打开杂物间的拉门,放声,“来,看吧,他就在这里。就是我把他藏起来的。”高喊。那像似一股冲动非常激烈,几乎差点她就要站起身来,但就在此时,良平摇了摇头,好像很无聊似的拿着酒杯说道。 “------女人总是对一些无聊的事顾虑太多。” 之后便和平时一样,一张冰冷的脸也不说话只是喝酒,不久便回去卧室了。 ------没事了。没被发现。 全身的筋骨都松懈下来,突如其来的放心,安心感让信乃好一会儿没法站起身来……。那天夜里她睡熟了,好久不曾睡得这么香。那是因为在那最危险的时刻都未被丈夫发现的缘故,早晨她醒得很爽快,头脑也十分清醒,好像有无尽的力量涌入了身中。 送走去城堡的丈夫,信乃拿着食物去了杂物间,知也对她说他想应该逃走离开了。从良平的工作状态来看,警戒好像已经有些松懈了。哪怕不是这样,再晚些时日自己的计划也就乱套了。 “------在巽门被捕的是鱼饵,三个人故意引开了追捕的敌人,我们趁机逃跑了,梶,大炊,岩光,他们之中有两人被抓的话,不知是谁逃脱了,自己一个人也不能一直都等着。” “有约定在哪里汇合的吗?” “青井河下流的码头蒔山,已经过去十天了。” 于是我想过了,知也说起了自己的计划。那是,在下雨或者下雪天时,让妹妹带着下人过来,同时带上一套下人的衣服和雨衣,让知也穿上,装作下人回去取东西的模样离开。而文代待到天暗后,在傍晚人来人往的时候回家,如此打算。 “------这样那样想了想,除了这么办没有其它办法,麻烦你和文代商量下,帮我准备一下吧。” “好吧,我把妹妹叫来吧。” 信乃点着头站起身来。听他说着自己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于是马上派人去喊来了妹妹。 文代的震惊那不用说。听完她双手一拍喊出声来,那朝天的鼻子更是朝向上方,兴奋得双颊泛红,乐得她欢蹦乱跳。……特别是得知知也躲到了信乃这里,好像这是她最高兴的事。而且她自己也能帮上一把,让他从这里逃脱。文代好像在读十分刺激的说,引发了她的兴趣,心中怦怦乱跳。 “知也大人果然聪明啊,躲进石佛大人的家里,该有多聪明,有多大的勇气才能这么做啊,姐姐你也做得太好了,真有勇气啊,太好了,我总算出了一口气呢。” “你给我认真点,只要走错一步知也大人和我都会活不了的。” “姐姐,……对了。” 文代膝行靠近过来,她握住信乃的手,认真的眼神看着,一动不动地注视着。 “和知也大人商量一下,姐姐你也一起逃走吧。” “啊,你说什么呢。” “我觉得应该是这样的,我也知道的。”文代的眼眶中溢出闪亮的泪水,“------姐姐你喜欢知也大人的事,知也大人也喜欢姐姐的事,不必瞒着我了,你们两人应该在一起的,那样两人都能获得幸福。姐姐,再次拿出勇气来,人生只有一次啊。” 信乃被妹妹握着手闭上了眼睛。她看到了丈夫的脸。冷酷的眼神,没有感情的声音,还有让人心寒的微笑。信乃想象着那个幻影,终于忽然受了寒似的缩紧了肩膀, “谢谢你,文代,我很高兴。” 她轻声说道。 “人生只有一次,……我会鼓起勇气来试试,真的谢谢你。” 文代落下眼泪,她被眼泪淋湿的脸颊紧贴着姐姐的手,发出像在欢笑的声音,抖着肩膀不住地抽噎。……信乃瞳孔放大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向空中。 那天之后的第三天,午饭前开始下起了雨。 这些时日气温很高,今年说是可能不太会下雪,但是那天前夜突然变得极冷,早晨起来天空一片都是雪云,冻结的冰块一直都没融化。可能是冻坏了,良平说是肚子疼,打算在家休息,派人去城堡告知了。 ------今天应该会下雨,怎么办呢。 信乃十分困惑,果然十一点前开始下雨了,中午过后雨下得更猛,然后在这大雨中妹妹过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06章 成双的蝴蝶 七 “上村休息在家,怎么办?”在房间面对着文代,信乃说,“杂物间离卧室很近,而且上村耳朵很灵敏,被发现可就全完了。” “绝对必须按计划行事。”文代毫不犹豫地说,“------只要坚决执行鬼神也不敢挡道的,命运就让上苍来决定吧。” 然后放低声音问道。 “------那件事,商量过了吗?” “嗯,待会儿再说。” 终于决定按照计划行事。文代抱来甲之助,在房间,走廊陪着他一起玩。在这期间信乃在杂物间帮知也作好准备,找机会让他从后门离开。 ------去住川取东西。 打算在门口这么说离去。随从们的执勤室就在玄关边上,转过后门出去会被门卫发现的危险很大,只能靠这雨天,也不知道是否能够平安通过大门。 “给你添了极大的麻烦。” 做好准备后知也这么说着,眼睛盯着她不肯放开。 “今后的事我无法猜测,说不定还会给你带来更大的麻烦,……但是请你相信我,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这么做,然后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让你陷入不幸,信乃姐,……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灰心丧气,请你等着。” “------祝您一切顺利。” “没问题我会努力,好,……下次应该能在青天白日之下来见你。” 知也紧紧抓住信乃没能躲过去的手,露出静静的微笑。 将他送到后门,信乃算好时间去了玄关打开拉窗看向大门口。边上的年轻家臣以为有什么事从边上的房间出来,信乃挥了挥手,他们便回了房间。这时知也的身影来到了前院。他套着雨衣,压低了戴着的斗笠,弯着腰一步一步地向大门口走去。……信乃的呼吸变得困难。她在心中合上双掌,向神佛祷告。 知也平安通过了大门离去。 “------结束了。” 回到房间信乃对文代这么说完,便瘫坐了下来,她整个人如同虚脱了一般叹了一口气,再次茫然地低声说道。 “------一切都结束了。” 文代一直待到了傍晚。雨已经变成雪,飞雪飘舞中让下人提着借去的灯笼回去了。这时人来人往,时间也已经过去了很久,门卫好像没注意到。一点也没怎么在意。 过完年之后马上,从江户过来了使者,井卷济兵卫被命令停职,次位的渡边主税被任命为代理国家老。信乃当然不知道这方面的事,不过也能猜测到这至少应该不会和知也没有关系。应该是他成功逃脱,到达了江户,井卷国老的停职便可以看作此事的证明。 “恭喜了,姐姐,终于成功了。” 妹妹过来,拍着手这么说道。 “我只是在心中想可能会成功,果然不愧是知也大人啊,这就将开始大扫除了,扫他个干干净净,谁会如何,谁又会怎样呢,总之吹起了新风,姐姐,你得鼓起勇气啊,……文代会帮你做任何事,这回才是姐姐能够过上适合自己生活的机会啊。” “已经不用你担心了,早已鼓起勇气了。” “一定啊,跟你约定了,这下我的愿望实现了。” 文代没过三天又过来了,她带来了各种各样的信息。说是从江户来了两三次使者,老职注11:老职之中佐渡幸左卫门和沼野又藏被停职,首席年寄注1:年寄的林道之助被责令闭门禁闭。同时母亲这边的伯父,松岛外记代理了首席年寄,娘家的兄长被任命为老职肝入。……在这些匆忙的变动中,良平渐渐地不安起来。开始还有很多客人来访,一起密谈到深夜,他自己也会在天暗下来后出去,也经常直到半夜才回家。不久这些也终于突然全部都停止了,没了来客也不外出,良平眼看着没了精神,变得一副意气消沉的模样。 “------天暗了,将会是黑茫茫的一片黑暗。” 他独自一人这么自言自语,愣愣地呆望着墙壁不住地叹气。 藩主大和太守贞昭回到藩国时已是二月下旬。几天后良平被传去城堡,就那样再没回家。听妹妹说是被关进了城堡中的牢狱,除了良平外还有税收官吏的原田市之丞,郡奉行注1:郡奉行的川口大助,坂本数右卫门等,五六人都被关进了牢房。 信乃没想去打听处罚内容。上村家的门被封上,门口配上了监视的门卫,除了留下奶娘和婢女一人,信乃辞退了所有家臣和下人。有时妹妹会从后门过来一下,但那也只是暗中被允许的事不能待得太久,说完该说的话她便会马上离开。 “------姐姐,发生大事了。” 有一天,文代喘着气过来说道。 “------知也大人升任大目附了,听说是昨天被任命的。” “是吗,……那又有什么大事呢?” “------啊,姐姐你不觉得这就是大事吗?知也大人成大目附了呀。” 此时在信乃的脑中,她听见了那悲伤自语的声音。 ------黑茫茫的一片黑暗。 等文代回去之后,那声音也还像似在控诉一般,一直在她脑海中回荡不休。就在之后的第二天,知也几乎就是公开来访了。信乃让奶娘替她出面,自己身体不适,拒绝了和他的见面。他过了三天又来了,这时还是让奶娘代替自己,------在丈夫被定罪前自己不会见任何人,向他转达了这个意思。于是知也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吧, “在您的尽力帮助下才能实现了藩国的政治改革,这恩情并非是我一个人的事,可以说是救了整个藩国,您母子两人的事我一定会安排妥当,请保重身体,希望您能坚强一些,无需任何担心。” 他留下了这样的传言。 良平的休书是三月中旬传来的。从横目那边过来了官吏,还有三位良平的远房亲戚,将家产登记造册,信乃的东西都区分在一边。……休书写的日期是去年十二月的日子,那是考虑到万一良平接受重大处罚时,可以不累及到信乃吧,这是良平自己的意思,还是别人给他出的主意,此时信乃已经再也无从得知。 信乃带着甲之助和奶娘的杉子回去了娘家。因为甲之助缠上了杉子不放开她,信乃抱上他不一会他都会马上想要去奶娘那里,夜里如果边上没有奶娘陪着都不肯睡觉。 “什么母亲会宠溺孩子,你看看。” 母亲难以忍耐说道。 “得把杉子分开否则不行的,你们从婴儿时起就是一个人睡的呀,一直那样陪着的话,会变成软弱的孩子,没法长得强壮的。”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信乃露出寂寞的微笑说道。 “我会尽早让他改过来,,等我身体再好些后吧……” 但她并未积极地照母亲所说那么去做。因为自己以前的房间嫂嫂在用,她一个人住在了独立的隐居别院。兄长夫妻和母亲,妹妹,都很热心地想让她恢复心情,经常约她同去神社佛寺参拜烧香,或者郊游,一有时间便会聚集一起玩歌留多注14:歌留多啊,双六注15:双六什么的游戏。信乃没有固执地拒绝,但也从未同意外出,游戏也玩不了多久就会以累了先行告退。 “上村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把他的事全都忘了吧,得想想今后该过的幸福生活呀,你还很年轻呢。” “是这么想的,但是……没法那么快转换自己的心情啊。” 信乃还是平静地笑着回答。 “再给我一些安静的时间,心情慢慢地在稳定下来,不久应该能够恢复过来的,……我确实还是很年轻的。” 五月,六月过去了,信乃确实渐渐地精神起来,也开始化妆了。整天待在正屋,在厨房拿起菜刀做菜,和母亲,嫂嫂,妹妹一起欢笑说话。……知也一次也没来访,家里人之间也从来没有谈起知也的话题。但是在背后双方好像也是有过交涉。这些会从文代口中露出一些口风。 “我终于答应他了,姐姐。” 八月份的一天晚上,来到隐居别院的信乃这里,文代又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说道。 “拒绝了好几回都不听,输给他的热情了,姐姐也能获得幸福了,想想自己也没法再拖下去了。” “那是以前说起过的那位吗?” “是啊,就是那个叫武井的,名字叫武右卫门,我其实是不喜欢他的这个名字。”文代拉着脸闭紧了嘴唇,然后用怪怪的声音说,“------我是武井武右卫门,对,武右卫门。” 然后自己噗嗤噗嗤笑出声来,最后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井卷济兵卫一伙的罪行被判下来,是在那年的十二月下旬。这场案件意想不到地成了大案件,从地方上的富农中也抓出了几名罪人,井卷济兵卫被判剖腹自裁,,重臣中有两人被判改易注16:改易,三名是重禁闭,其它有七名为流放,还有永久禁闭,减俸,闭门思过等共二十人。……因为重臣的处罚需要得到幕府的认可,那年大和太守为了向幕府办理申请,比规定的参勤注17:参勤提前了一个月。过完正月的节假日,马上就向江户出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06章 成双的蝴蝶 七 “上村休息在家,怎么办?”在房间面对着文代,信乃说,“杂物间离卧室很近,而且上村耳朵很灵敏,被发现可就全完了。” “绝对必须按计划行事。”文代毫不犹豫地说,“------只要坚决执行鬼神也不敢挡道的,命运就让上苍来决定吧。” 然后放低声音问道。 “------那件事,商量过了吗?” “嗯,待会儿再说。” 终于决定按照计划行事。文代抱来甲之助,在房间,走廊陪着他一起玩。在这期间信乃在杂物间帮知也作好准备,找机会让他从后门离开。 ------去住川取东西。 打算在门口这么说离去。随从们的执勤室就在玄关边上,转过后门出去会被门卫发现的危险很大,只能靠这雨天,也不知道是否能够平安通过大门。 “给你添了极大的麻烦。” 做好准备后知也这么说着,眼睛盯着她不肯放开。 “今后的事我无法猜测,说不定还会给你带来更大的麻烦,……但是请你相信我,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这么做,然后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让你陷入不幸,信乃姐,……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灰心丧气,请你等着。” “------祝您一切顺利。” “没问题我会努力,好,……下次应该能在青天白日之下来见你。” 知也紧紧抓住信乃没能躲过去的手,露出静静的微笑。 将他送到后门,信乃算好时间去了玄关打开拉窗看向大门口。边上的年轻家臣以为有什么事从边上的房间出来,信乃挥了挥手,他们便回了房间。这时知也的身影来到了前院。他套着雨衣,压低了戴着的斗笠,弯着腰一步一步地向大门口走去。……信乃的呼吸变得困难。她在心中合上双掌,向神佛祷告。 知也平安通过了大门离去。 “------结束了。” 回到房间信乃对文代这么说完,便瘫坐了下来,她整个人如同虚脱了一般叹了一口气,再次茫然地低声说道。 “------一切都结束了。” 文代一直待到了傍晚。雨已经变成雪,飞雪飘舞中让下人提着借去的灯笼回去了。这时人来人往,时间也已经过去了很久,门卫好像没注意到。一点也没怎么在意。 过完年之后马上,从江户过来了使者,井卷济兵卫被命令停职,次位的渡边主税被任命为代理国家老。信乃当然不知道这方面的事,不过也能猜测到这至少应该不会和知也没有关系。应该是他成功逃脱,到达了江户,井卷国老的停职便可以看作此事的证明。 “恭喜了,姐姐,终于成功了。” 妹妹过来,拍着手这么说道。 “我只是在心中想可能会成功,果然不愧是知也大人啊,这就将开始大扫除了,扫他个干干净净,谁会如何,谁又会怎样呢,总之吹起了新风,姐姐,你得鼓起勇气啊,……文代会帮你做任何事,这回才是姐姐能够过上适合自己生活的机会啊。” “已经不用你担心了,早已鼓起勇气了。” “一定啊,跟你约定了,这下我的愿望实现了。” 文代没过三天又过来了,她带来了各种各样的信息。说是从江户来了两三次使者,老职注11:老职之中佐渡幸左卫门和沼野又藏被停职,首席年寄注1:年寄的林道之助被责令闭门禁闭。同时母亲这边的伯父,松岛外记代理了首席年寄,娘家的兄长被任命为老职肝入。……在这些匆忙的变动中,良平渐渐地不安起来。开始还有很多客人来访,一起密谈到深夜,他自己也会在天暗下来后出去,也经常直到半夜才回家。不久这些也终于突然全部都停止了,没了来客也不外出,良平眼看着没了精神,变得一副意气消沉的模样。 “------天暗了,将会是黑茫茫的一片黑暗。” 他独自一人这么自言自语,愣愣地呆望着墙壁不住地叹气。 藩主大和太守贞昭回到藩国时已是二月下旬。几天后良平被传去城堡,就那样再没回家。听妹妹说是被关进了城堡中的牢狱,除了良平外还有税收官吏的原田市之丞,郡奉行注1:郡奉行的川口大助,坂本数右卫门等,五六人都被关进了牢房。 信乃没想去打听处罚内容。上村家的门被封上,门口配上了监视的门卫,除了留下奶娘和婢女一人,信乃辞退了所有家臣和下人。有时妹妹会从后门过来一下,但那也只是暗中被允许的事不能待得太久,说完该说的话她便会马上离开。 “------姐姐,发生大事了。” 有一天,文代喘着气过来说道。 “------知也大人升任大目附了,听说是昨天被任命的。” “是吗,……那又有什么大事呢?” “------啊,姐姐你不觉得这就是大事吗?知也大人成大目附了呀。” 此时在信乃的脑中,她听见了那悲伤自语的声音。 ------黑茫茫的一片黑暗。 等文代回去之后,那声音也还像似在控诉一般,一直在她脑海中回荡不休。就在之后的第二天,知也几乎就是公开来访了。信乃让奶娘替她出面,自己身体不适,拒绝了和他的见面。他过了三天又来了,这时还是让奶娘代替自己,------在丈夫被定罪前自己不会见任何人,向他转达了这个意思。于是知也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吧, “在您的尽力帮助下才能实现了藩国的政治改革,这恩情并非是我一个人的事,可以说是救了整个藩国,您母子两人的事我一定会安排妥当,请保重身体,希望您能坚强一些,无需任何担心。” 他留下了这样的传言。 良平的休书是三月中旬传来的。从横目那边过来了官吏,还有三位良平的远房亲戚,将家产登记造册,信乃的东西都区分在一边。……休书写的日期是去年十二月的日子,那是考虑到万一良平接受重大处罚时,可以不累及到信乃吧,这是良平自己的意思,还是别人给他出的主意,此时信乃已经再也无从得知。 信乃带着甲之助和奶娘的杉子回去了娘家。因为甲之助缠上了杉子不放开她,信乃抱上他不一会他都会马上想要去奶娘那里,夜里如果边上没有奶娘陪着都不肯睡觉。 “什么母亲会宠溺孩子,你看看。” 母亲难以忍耐说道。 “得把杉子分开否则不行的,你们从婴儿时起就是一个人睡的呀,一直那样陪着的话,会变成软弱的孩子,没法长得强壮的。”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信乃露出寂寞的微笑说道。 “我会尽早让他改过来,,等我身体再好些后吧……” 但她并未积极地照母亲所说那么去做。因为自己以前的房间嫂嫂在用,她一个人住在了独立的隐居别院。兄长夫妻和母亲,妹妹,都很热心地想让她恢复心情,经常约她同去神社佛寺参拜烧香,或者郊游,一有时间便会聚集一起玩歌留多注14:歌留多啊,双六注15:双六什么的游戏。信乃没有固执地拒绝,但也从未同意外出,游戏也玩不了多久就会以累了先行告退。 “上村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把他的事全都忘了吧,得想想今后该过的幸福生活呀,你还很年轻呢。” “是这么想的,但是……没法那么快转换自己的心情啊。” 信乃还是平静地笑着回答。 “再给我一些安静的时间,心情慢慢地在稳定下来,不久应该能够恢复过来的,……我确实还是很年轻的。” 五月,六月过去了,信乃确实渐渐地精神起来,也开始化妆了。整天待在正屋,在厨房拿起菜刀做菜,和母亲,嫂嫂,妹妹一起欢笑说话。……知也一次也没来访,家里人之间也从来没有谈起知也的话题。但是在背后双方好像也是有过交涉。这些会从文代口中露出一些口风。 “我终于答应他了,姐姐。” 八月份的一天晚上,来到隐居别院的信乃这里,文代又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说道。 “拒绝了好几回都不听,输给他的热情了,姐姐也能获得幸福了,想想自己也没法再拖下去了。” “那是以前说起过的那位吗?” “是啊,就是那个叫武井的,名字叫武右卫门,我其实是不喜欢他的这个名字。”文代拉着脸闭紧了嘴唇,然后用怪怪的声音说,“------我是武井武右卫门,对,武右卫门。” 然后自己噗嗤噗嗤笑出声来,最后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井卷济兵卫一伙的罪行被判下来,是在那年的十二月下旬。这场案件意想不到地成了大案件,从地方上的富农中也抓出了几名罪人,井卷济兵卫被判剖腹自裁,,重臣中有两人被判改易注16:改易,三名是重禁闭,其它有七名为流放,还有永久禁闭,减俸,闭门思过等共二十人。……因为重臣的处罚需要得到幕府的认可,那年大和太守为了向幕府办理申请,比规定的参勤注17:参勤提前了一个月。过完正月的节假日,马上就向江户出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07章 成双的蝴蝶 八 三月五日公开发表了判决。 上村良平是流放,据说两天后的三月七日,会在关屋口被驱逐出藩国境内。那前一天的夜里,文代去了隐居别院,看到信乃取出了男女双方的旅途衣装,她正在包着一些零碎的物件。 “你在做什么?姐姐,让我来帮你吧。” “谢谢,不用了,已经做完了。” “准备这些东西,像似要去哪里旅行呢。” “就是这样啊。”信乃将包好的东西放在边上,看向妹妹笑着说,“------明天天不亮就得起程,今晚不这么准备好可就来不及了。” “哎呀姐姐,你在说什么呀?” 文代想要笑,却突然变了脸色。姐姐冷静的表情,平静的微笑,还有像似已经定下决心的姿态,……文代叫出声来,她想站起身来去喊母亲。信乃制止了她,低声说让她别让母亲知道。 “姐姐,……你要走吗?” “对,我要走,和上村一起。” 信乃双手重叠放在腿上,低头伏眼静静地说道。 “你以前曾经说过,我并不幸福,------确实是那样的,去了上村家后马上开始觉得结错了婚,甲之助生下后也没能生出夫妻之爱的感情,------然后最终,反而有了憎恨的念头。” 信乃诚实地把所有的一切都坦白了。连生了病的孩子都不让自己尽情看护的良平,总是想把信乃拴在自己身边,在感情上,精神上对她全不作考虑只顾自己的自私自我主义,……实在让人灰心丧气,最终在心中生出了憎恨的感情,她把这些毫无保留全部都告诉了妹妹。 “如果没有那样的感情,说实在的自己是否还会把知也大人藏起来很难说,说得夸张些,那就是想要报复的感觉,……但是其实并不正确的,对上村除了怀有不满,我自己本身一点也没去努力理解上村真正的心思。上村是个孤独可怜的人啊。” 那天半夜里上村对她说的内容几乎未作修改,信乃都告诉了妹妹。 ------孩子身上继承了我和你的血缘,但是我和你原本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你有什么愿望,在想什么,我无法知道一切,我无法忍受这样。 ----我是这样的性格,如果自己无法满意便没法放心。所以两个人需要密切相处一起的时间。希望能理解你心底的一切,希望你身心的一切都能成为我的妻子。 他说自己是身份地位低微的家族出身。说是害怕被信乃看不起。为什么呢?因为他在心中是爱着信乃的。今后会成为不会被看不起的人,所以不要看不起我,一起生活了五年,已经有了孩子,却还会说出这样的告白,这又怎么可能只是自私的自我主义的想法呢。 “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性格,上村有他低微家族出生的自卑,生来的性格更是让他的自卑极端化,虽然他在心中爱着妻子,却不能像其他人那样知道如何表达,或者知道也没能表达出来,……上村有他的才能,也成功地升职了,但他没有一位能够交心的朋友------没有人喜欢他,总是被其他人敬而远之,------没有人给予安慰,一个孤独,不能像其他人那样热爱妻子,真的是寂寞可怜的人啊。” “我懂了,姐姐,上村大人的事我真的都明白了。” 这么说着文代按住了姐姐的手。 “但是他是可怜的人并不就该让姐姐过上不幸的一生啊,知也大人也是爱着姐姐的,他到如今一直单身你不觉得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吗,……姐姐和上村离了婚,只要等这次的事件平息下来,过上一年两年,他便会来娶姐姐为妻,……就不久前和兄长,母亲都商量过了,知也大人现在也还是爱着姐姐的,而且姐姐应该也是喜欢知也大人的,真正幸福的生活不就在眼前吗,姐姐,……求你了,文代求你了,不要让你自己陷入不幸啊。” “谢谢你,我很高兴文代。”信乃一只手的手指按在了眼睛上。但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沉着镇定。 “但是我还是得和上村一起去,我能理解他是以怎样的心情写下了那封休书的,上村一直爱着我,现在也爱着我,……而且在这世上,能理解上村的心,爱上村的人只有我一个人呀,……这一次,我们这一次才能成为真正像夫妻的夫妻。” 第二天三月七日的上午十点。 被牢狱看守的官吏们围在中间,上村良平来到了关屋口,田间道的松树林。流放者比较多的时候,通常都是一个一个驱逐出境的。官吏们会递过斗笠和三百文钱,还有双刀,再次宣布流放的处罚,监督确认他越过领地境内。……但是官吏们宣布完毕,看到良平开始起步离开后,便马上往城里方向回去了。 良平茫然地拖着脚,在松林中走着。消瘦,凹陷下去的眼睛,灰白的嘴唇,坚挺的肩膀弯着,怎么看都是一副被彻底打垮了的样子。蔚蓝的天空下,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树枝间透射下来,在他脸上印下粼粼光斑,忽隐忽现。……就这样即将走出树林时,从右边松树后面,一身旅途打扮的信乃静静地出现眼前。良平停下脚步,眯细了眼睛,疑惑地看向她。 “信乃在此等候。”信乃这么说着看向丈夫。良平还是没有明白过来,低头看向下方摇了摇头,再次看向信乃,然后突然脸色大变。 “------信乃,你在这里做什么?” “随您一起去,您的旅途准备也都带来了,请更换衣服吧。” “------你没收到休书吗?” “是我做得不好,我很任性,是个自私的坏女人,但是今后会改正,一定能够成为一个好妻子的,所以请您带上我吧,请让信乃随您一起去吧。”这么说着她用衣袖掩住脸,抽动着肩膀呜咽地哭起来。……良平沉默着。但是终于听懂了信乃说的话。不久,静静地像似在自语他说道。 “------带上你,会让你不幸,应该拒绝,必须拒绝,但是我没法拒绝,……我想让你在我的身边,在这世上,你是唯一能够信任支持我的人。信乃,……能随我一起去吗?” “官人,我太高兴了。” 信乃叫喊着,扑进了丈夫的怀里。良平扔掉了手里的斗笠,用双手抱紧了妻子的肩膀。 “有你在身边我便能够活下去,重新再,……” 然后他紧紧地抱紧了妻子。 不久,换上旅途装束的良平和信乃一起,在一片田野的田间道上,向着东方走去。春天闪亮的阳光散发着暖和的光芒,田地里油菜花一片金黄,如同金色的浪涛,灿烂,耀眼,奔放。 “------甲之助没有问题,是吗?” “没问题,有杉子和母亲看顾,……等我们稳定下来,就去接他过来。” “------好亮堂,有些过分明亮,实在是太明亮的景色。” “这还是第一次呢。” 信乃这么说着,露出妩媚的笑脸看向丈夫。 “您和我两个人,这样出发旅游还是第一次呢,……太高兴了。” 在油菜地上飞来两只蝴蝶,像在追赶着良平和信乃,欢快地翩翩起舞。 《发表于杂志讲谈俱乐部,1950年4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07章 成双的蝴蝶 八 三月五日公开发表了判决。 上村良平是流放,据说两天后的三月七日,会在关屋口被驱逐出藩国境内。那前一天的夜里,文代去了隐居别院,看到信乃取出了男女双方的旅途衣装,她正在包着一些零碎的物件。 “你在做什么?姐姐,让我来帮你吧。” “谢谢,不用了,已经做完了。” “准备这些东西,像似要去哪里旅行呢。” “就是这样啊。”信乃将包好的东西放在边上,看向妹妹笑着说,“------明天天不亮就得起程,今晚不这么准备好可就来不及了。” “哎呀姐姐,你在说什么呀?” 文代想要笑,却突然变了脸色。姐姐冷静的表情,平静的微笑,还有像似已经定下决心的姿态,……文代叫出声来,她想站起身来去喊母亲。信乃制止了她,低声说让她别让母亲知道。 “姐姐,……你要走吗?” “对,我要走,和上村一起。” 信乃双手重叠放在腿上,低头伏眼静静地说道。 “你以前曾经说过,我并不幸福,------确实是那样的,去了上村家后马上开始觉得结错了婚,甲之助生下后也没能生出夫妻之爱的感情,------然后最终,反而有了憎恨的念头。” 信乃诚实地把所有的一切都坦白了。连生了病的孩子都不让自己尽情看护的良平,总是想把信乃拴在自己身边,在感情上,精神上对她全不作考虑只顾自己的自私自我主义,……实在让人灰心丧气,最终在心中生出了憎恨的感情,她把这些毫无保留全部都告诉了妹妹。 “如果没有那样的感情,说实在的自己是否还会把知也大人藏起来很难说,说得夸张些,那就是想要报复的感觉,……但是其实并不正确的,对上村除了怀有不满,我自己本身一点也没去努力理解上村真正的心思。上村是个孤独可怜的人啊。” 那天半夜里上村对她说的内容几乎未作修改,信乃都告诉了妹妹。 ------孩子身上继承了我和你的血缘,但是我和你原本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你有什么愿望,在想什么,我无法知道一切,我无法忍受这样。 ----我是这样的性格,如果自己无法满意便没法放心。所以两个人需要密切相处一起的时间。希望能理解你心底的一切,希望你身心的一切都能成为我的妻子。 他说自己是身份地位低微的家族出身。说是害怕被信乃看不起。为什么呢?因为他在心中是爱着信乃的。今后会成为不会被看不起的人,所以不要看不起我,一起生活了五年,已经有了孩子,却还会说出这样的告白,这又怎么可能只是自私的自我主义的想法呢。 “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性格,上村有他低微家族出生的自卑,生来的性格更是让他的自卑极端化,虽然他在心中爱着妻子,却不能像其他人那样知道如何表达,或者知道也没能表达出来,……上村有他的才能,也成功地升职了,但他没有一位能够交心的朋友------没有人喜欢他,总是被其他人敬而远之,------没有人给予安慰,一个孤独,不能像其他人那样热爱妻子,真的是寂寞可怜的人啊。” “我懂了,姐姐,上村大人的事我真的都明白了。” 这么说着文代按住了姐姐的手。 “但是他是可怜的人并不就该让姐姐过上不幸的一生啊,知也大人也是爱着姐姐的,他到如今一直单身你不觉得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吗,……姐姐和上村离了婚,只要等这次的事件平息下来,过上一年两年,他便会来娶姐姐为妻,……就不久前和兄长,母亲都商量过了,知也大人现在也还是爱着姐姐的,而且姐姐应该也是喜欢知也大人的,真正幸福的生活不就在眼前吗,姐姐,……求你了,文代求你了,不要让你自己陷入不幸啊。” “谢谢你,我很高兴文代。”信乃一只手的手指按在了眼睛上。但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沉着镇定。 “但是我还是得和上村一起去,我能理解他是以怎样的心情写下了那封休书的,上村一直爱着我,现在也爱着我,……而且在这世上,能理解上村的心,爱上村的人只有我一个人呀,……这一次,我们这一次才能成为真正像夫妻的夫妻。” 第二天三月七日的上午十点。 被牢狱看守的官吏们围在中间,上村良平来到了关屋口,田间道的松树林。流放者比较多的时候,通常都是一个一个驱逐出境的。官吏们会递过斗笠和三百文钱,还有双刀,再次宣布流放的处罚,监督确认他越过领地境内。……但是官吏们宣布完毕,看到良平开始起步离开后,便马上往城里方向回去了。 良平茫然地拖着脚,在松林中走着。消瘦,凹陷下去的眼睛,灰白的嘴唇,坚挺的肩膀弯着,怎么看都是一副被彻底打垮了的样子。蔚蓝的天空下,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树枝间透射下来,在他脸上印下粼粼光斑,忽隐忽现。……就这样即将走出树林时,从右边松树后面,一身旅途打扮的信乃静静地出现眼前。良平停下脚步,眯细了眼睛,疑惑地看向她。 “信乃在此等候。”信乃这么说着看向丈夫。良平还是没有明白过来,低头看向下方摇了摇头,再次看向信乃,然后突然脸色大变。 “------信乃,你在这里做什么?” “随您一起去,您的旅途准备也都带来了,请更换衣服吧。” “------你没收到休书吗?” “是我做得不好,我很任性,是个自私的坏女人,但是今后会改正,一定能够成为一个好妻子的,所以请您带上我吧,请让信乃随您一起去吧。”这么说着她用衣袖掩住脸,抽动着肩膀呜咽地哭起来。……良平沉默着。但是终于听懂了信乃说的话。不久,静静地像似在自语他说道。 “------带上你,会让你不幸,应该拒绝,必须拒绝,但是我没法拒绝,……我想让你在我的身边,在这世上,你是唯一能够信任支持我的人。信乃,……能随我一起去吗?” “官人,我太高兴了。” 信乃叫喊着,扑进了丈夫的怀里。良平扔掉了手里的斗笠,用双手抱紧了妻子的肩膀。 “有你在身边我便能够活下去,重新再,……” 然后他紧紧地抱紧了妻子。 不久,换上旅途装束的良平和信乃一起,在一片田野的田间道上,向着东方走去。春天闪亮的阳光散发着暖和的光芒,田地里油菜花一片金黄,如同金色的浪涛,灿烂,耀眼,奔放。 “------甲之助没有问题,是吗?” “没问题,有杉子和母亲看顾,……等我们稳定下来,就去接他过来。” “------好亮堂,有些过分明亮,实在是太明亮的景色。” “这还是第一次呢。” 信乃这么说着,露出妩媚的笑脸看向丈夫。 “您和我两个人,这样出发旅游还是第一次呢,……太高兴了。” 在油菜地上飞来两只蝴蝶,像在追赶着良平和信乃,欢快地翩翩起舞。 《发表于杂志讲谈俱乐部,1950年4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09章 残羹剩饭的故事 二 椙子停下手来看向他。武士家族的妇人这句话还是听得懂的。但是这个神经大条的四弟,是否是在懂得这话意思的前提下所说,她有些不太确定。 “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就是对一位姑娘一见钟情了呀。” “大四郎,”椙子不由地看了一眼佛柜注:佛柜,“你怎么可以说这么不合礼数的话,你父亲在听着呢。” “所以我才过来商量该怎么办啊。” 他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害羞的态度,“想了想我也已经二十六了,娶个媳妇应该也不算是太过早的事,” “早是不早了,但是……” 椙子说到这里突然停下了。大四郎的想法十分自然,自己也差点跟上了他的思路,但记起他这个家居兄弟,残羹剩饭的事惊醒过来。 “但是?……不可以吗?” “这事本身是没有问题,但是娶媳妇,这个怕是有些不好办吧。” “这是为什么?”说着,他看到母亲脸上的表情终于明白过来,“噢哦,对了,残羹剩饭啊。” “粂之助已经分家,再给你分家怕是很难吧,不过那位姑娘的家世又是怎样呢?” “一点的不知道,只是偶尔会在路上遇上而已。” “要是能收你作养子的家族那就好了。” 椙子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很明显这作为安慰也是毫无希望的说话。哪怕那姑娘正好就在一个能够娶女婿的家族,也没有能从男方跑去求亲让人收为养子那种婚事的作法,大四郎好像也只好断了念头,这回他端正了姿势,拿着栗子饼的碟子在母亲面前站起身来。 大四郎无精打采地过了四五天。以前从来没去想过他这个四弟的命运,现在就像一座千丈悬崖耸立在眼前,带给他无法动摇巨大的压迫感,他看向自己房间内的四周,不住地叹息。其实早就有无数的先例。其中母亲这边的叔父叫做中井冈三郎,已经四十七,八岁的人是离他最近的存在。叔父是家中的第三个儿子,到了现在这个年龄还是居家兄弟的身份,每天不是吹吹尺八,弄一下庭院的花草,便是在阴暗的自己房间里手中拿着棋谱,一个人静静地在棋盘上摆放棋子渡日。有一阵子他在庭院里种上了蓼蓝,红花和紫草这些用来制作染料的草木,还有二十多种药草。 ------这可不是什么爱好,别开玩笑。 叔父一张善良的脸微笑着,他左手手指搭成一个圆圈,做成喝东西的手势。------就是这个,都是喝酒钱啊。 大四郎想起这事一下子就烦恼不已。他望了一下自己四周,看着这些已经完全装订整理好放在一边的书籍,还有买来后还未动手修补,就那样堆积一堆的旧书,再看看在这北面窗口照射而来冬日的阳光下,房间里古旧不堪的榻榻米和拉门,于是他便会陷入,自己将来也会像中井叔父那样,在这里终了闷闷不乐的一生,这种难以忍受的烦恼之中。 但是,这种情况并未持续很久。本来他就是个乐天派,而且他的年轻也不会让他一直沉浸在如此黯淡的情绪之中。他又开始出去寻找古籍旧书了,不过还是心注意从不曾靠近片町大道,那里确实是有一家非常让人舒心的古董店,店主会为他特意多收集一些旧书类,大多都是没意思的书类,但偶尔也会有稀有的书籍,喝着店主递给他的茶,听店主说些店里无聊货物的牛逼话也挺有趣的。 ------我这店里从不摆放假货和徒有其表的东西,为了赚钱那么做确实是条捷径,可我这性格,不是货真价实的东西就连拿到手上都会不舒服,你看这里放着的这个茶坛,你知道吗……。 他这么说着,将一个破旧得吓人,陶罐的怪物,万分珍贵似地心翼翼地旋转一圈给大四郎看。这人虽然很贪但心地却很善良,他自信自己极有眼力的地方也挺可爱。一不留神大四郎的脚就会朝向那边,又会想听他说说他那些得意的话,但当来到武藏路口时他会想起那姑娘的身影,于是便苦涩着脸转道而去 北方的春天来得晚去得早,城堡里的樱花散落后山野一下子都会带上绿意,城区里的道路也干燥起来,稍微有点风就会扬起尘埃。……就在那一天,作为养子去了中村家的三哥来访,那时他正好在修补一本名为武经考证的书,嫂嫂过来告述他,因为正好手上的活放不下便继续做着,“喂,怎么了?”说着,三哥无所顾忌地过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09章 残羹剩饭的故事 二 椙子停下手来看向他。武士家族的妇人这句话还是听得懂的。但是这个神经大条的四弟,是否是在懂得这话意思的前提下所说,她有些不太确定。 “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就是对一位姑娘一见钟情了呀。” “大四郎,”椙子不由地看了一眼佛柜注:佛柜,“你怎么可以说这么不合礼数的话,你父亲在听着呢。” “所以我才过来商量该怎么办啊。” 他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害羞的态度,“想了想我也已经二十六了,娶个媳妇应该也不算是太过早的事,” “早是不早了,但是……” 椙子说到这里突然停下了。大四郎的想法十分自然,自己也差点跟上了他的思路,但记起他这个家居兄弟,残羹剩饭的事惊醒过来。 “但是?……不可以吗?” “这事本身是没有问题,但是娶媳妇,这个怕是有些不好办吧。” “这是为什么?”说着,他看到母亲脸上的表情终于明白过来,“噢哦,对了,残羹剩饭啊。” “粂之助已经分家,再给你分家怕是很难吧,不过那位姑娘的家世又是怎样呢?” “一点的不知道,只是偶尔会在路上遇上而已。” “要是能收你作养子的家族那就好了。” 椙子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很明显这作为安慰也是毫无希望的说话。哪怕那姑娘正好就在一个能够娶女婿的家族,也没有能从男方跑去求亲让人收为养子那种婚事的作法,大四郎好像也只好断了念头,这回他端正了姿势,拿着栗子饼的碟子在母亲面前站起身来。 大四郎无精打采地过了四五天。以前从来没去想过他这个四弟的命运,现在就像一座千丈悬崖耸立在眼前,带给他无法动摇巨大的压迫感,他看向自己房间内的四周,不住地叹息。其实早就有无数的先例。其中母亲这边的叔父叫做中井冈三郎,已经四十七,八岁的人是离他最近的存在。叔父是家中的第三个儿子,到了现在这个年龄还是居家兄弟的身份,每天不是吹吹尺八,弄一下庭院的花草,便是在阴暗的自己房间里手中拿着棋谱,一个人静静地在棋盘上摆放棋子渡日。有一阵子他在庭院里种上了蓼蓝,红花和紫草这些用来制作染料的草木,还有二十多种药草。 ------这可不是什么爱好,别开玩笑。 叔父一张善良的脸微笑着,他左手手指搭成一个圆圈,做成喝东西的手势。------就是这个,都是喝酒钱啊。 大四郎想起这事一下子就烦恼不已。他望了一下自己四周,看着这些已经完全装订整理好放在一边的书籍,还有买来后还未动手修补,就那样堆积一堆的旧书,再看看在这北面窗口照射而来冬日的阳光下,房间里古旧不堪的榻榻米和拉门,于是他便会陷入,自己将来也会像中井叔父那样,在这里终了闷闷不乐的一生,这种难以忍受的烦恼之中。 但是,这种情况并未持续很久。本来他就是个乐天派,而且他的年轻也不会让他一直沉浸在如此黯淡的情绪之中。他又开始出去寻找古籍旧书了,不过还是心注意从不曾靠近片町大道,那里确实是有一家非常让人舒心的古董店,店主会为他特意多收集一些旧书类,大多都是没意思的书类,但偶尔也会有稀有的书籍,喝着店主递给他的茶,听店主说些店里无聊货物的牛逼话也挺有趣的。 ------我这店里从不摆放假货和徒有其表的东西,为了赚钱那么做确实是条捷径,可我这性格,不是货真价实的东西就连拿到手上都会不舒服,你看这里放着的这个茶坛,你知道吗……。 他这么说着,将一个破旧得吓人,陶罐的怪物,万分珍贵似地心翼翼地旋转一圈给大四郎看。这人虽然很贪但心地却很善良,他自信自己极有眼力的地方也挺可爱。一不留神大四郎的脚就会朝向那边,又会想听他说说他那些得意的话,但当来到武藏路口时他会想起那姑娘的身影,于是便苦涩着脸转道而去 北方的春天来得晚去得早,城堡里的樱花散落后山野一下子都会带上绿意,城区里的道路也干燥起来,稍微有点风就会扬起尘埃。……就在那一天,作为养子去了中村家的三哥来访,那时他正好在修补一本名为武经考证的书,嫂嫂过来告述他,因为正好手上的活放不下便继续做着,“喂,怎么了?”说着,三哥无所顾忌地过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05章 残羹剩饭的故事 三 “你的房间还是这么混乱的一堆啊,还沉迷在这爱好之中呢。”又三郎打开拉窗往房间里瞧,“又不会去看,收集那么多有什么用呢,这是想要开书店吗。” “怎么不会看,当然会看啊。” “会看吗?噢哦,为什么看呢?” “为什么看?就是因为想看嘛。” “简直像在和我玩文字游戏呢,好了好了过来吧,我带来了酒菜,粂二哥也马上会过来,今天我们四个人一起喝酒。” “发生什么事了吗?” “就是因为想喝嘛。” 又三郎离开后,大四郎还是继续在那儿做了一会儿修补书籍的事。他们兄弟四人的性格都很相似。神经大条的地方,在物质上没有贪念并不固执的地方,悠闲乐观之处都很相似,只不过只有三哥又三郎的嘴上功夫十分了得,好像其他三个人的份都落在了他身上似的,据母亲说,在他三岁那年从走廊边缘掉落地上砸了脑袋后便开始了,在少年时期,他能从早上醒来起开始说话,到晚上睡觉为止几乎一刻也不停下舌头说上一整天的话。父亲曾经对他十分耐心地训斥,责罚,但那功效也不会超过半天时间,最终父亲耗尽了精力,说“谁也没法缝上他的嘴巴”再也不去管他了。现在当然不会有那么过分,但兄弟聚集一起时,他自然不会放过展示他舌头健康的机会。 嫂嫂再次过来催促,终于大四郎清理了一下站起身来。客房里已经点上了灯火,二哥粂之助也过来了,三个人已经开始喝上了。他的位子摆放在三哥身边。好像和平时一样又是又三郎一个人在说话,大四郎坐下后,又三郎一边给他杯里倒上酒,一边看向大哥说起了奇妙的怪话。 “大哥,您知道四郎的艳闻吗?” “没听说过。”又左卫门一脸意外的表情看向四弟,“有这种事吗?四郎。” “四郎他自己不知道的,有家姑娘说是对四郎一见钟情了。” “真的吗?这是,”粂之助已经泛红开始醉酒的脸不太相信地笑着,“不会又是三郎的信口胡编吧。” “这是真人实事啊,今天的酒也有半分庆祝这事的意思,总之四郎被别人家里的姑娘看上了,这就有干杯的价值吧。” “若这是真的,那绝对有干杯的价值,不过半分又是什么意思?” “这才是问题啊,先让四郎喝醉了再说。” 大四郎很想起身离去。他以为三哥说的就是片町大道的事,不过是把一见钟情的角色倒过来想要捉弄他,在这之后,便会开始三哥独特的嘲讽取笑他。但是当然不可能离开,而且又三郎的话和他的猜想也根本完全不同。……对方确实是片町大道遇见的姑娘,只是在路上的几次“巧遇”,那些时间和地点却说都是那姑娘谋划的结果。 “如今的武士家族中还有这样的姑娘吗。” “后面还有更惊人的事呢。”又三郎更加得意地继续说,“就这样算好时间在路上几次“巧遇”后,突然四郎不来了,那姑娘改换时间,去别的路径,可还是见不到四郎,于是就像古戏里似的,那姑娘竟然生起病来。” “三郎说的故事,从这里开始便会有不少添油加醋的成份了。” “别急,听我说完,说是病了不过也就是躺倒了,一张苍白的脸躲在房间里,眼中满是泪水伏在那里折纸鹤,折好的纸鹤都用绳子吊起来,然后一个人抬头看着这些纸鹤叹气,一整天躲在被窝里不住流泪,不久又会不吃不喝折纸鹤,就这样不停地在折纸鹤,让哪个医生看了也都只会说得了躁郁症。” “唉,这只鹤得(折纸鹤的)病了。”这回是又左卫门在说笑,“这可怎么治呢?” “大家都渐渐地开始担心,可也不知怎么回事,结果还是每次出去时伴随的婢女察觉了,便旁敲侧击探她口风,果然没错,于是婢女便开始暗中寻找四郎,要说得详细的话这其中也是多少辛劳多少泪水的事,不过反正就是花了很长时日终于找到了,十天前你来过我那里,对吧,四郎。” “是风很大的那天吧,”大四郎说道,和平时一样在淘旧书回家时,正好路过中村家门前便去转了一下,他记得那天在围墙边的那株山茶树,整株树上都是血红的鲜花正在盛开怒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06章 残羹剩饭的故事 四 “婢女是从武藏路口尾随跟来的,她确认四郎进了我家后才回去,然后将这些事告诉了姑娘的母亲,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前天,那姑娘的兄长来到我的办公室,问我你家里是不是有这么一位年轻人,我说没有,不,肯定有,他这么说,想了想应该就是四郎了,便问他怎么了,说是希望能娶了他自己的妹妹。” “直接就是婚事啊,这么大胆。” “那男人是我去了中村家后,因为工作上的关系交情还算不错的人,然后便详细听他说了从一见钟情到折纸鹤生病的一切。” “这可是羞于启齿的商量啊,”粂之助说,“不过这兄长倒是真爱护他妹妹的。” “不错,确实如此,完全就是认真的,只是可惜的是那姑娘必须得嫁出去,而这边却是四弟,我向他说明了无法再分家的情况后,他非常灰心丧气地回去了。” “对方到底是谁的家里?”这回又左卫门认真地问道。 “如果有成全的可能我也就直说了,但双方的条件实在没法凑合得来,名字就算了吧,而且也不是太可惜的对象。”又三郎不怎么在意地说道,“不过四郎被别人家的姑娘看上这事让我没法不高兴啊,所以就想大家一起来庆祝干杯了,四弟这家伙居然将我们三个人都比下去了呀。” “捡剩者多福吗?” “这样的话可得考虑增加零花钱了呢,四郎。” 又左卫门笑着看向这边,“既然有了这样的事,也不可再每天总只是讨要糖果了。” 就这样三位兄长,不再去管他,悠闲地谈笑饮酒了。一直以为只是一个少年的幼弟不知何时长大成人了,成为这风流话题的主角,确实让他们十分高兴,兴奋。但却也并未出现,去想办法成全他们的缘分,想想有什么办法之类的商量。对方必须把姑娘嫁出去,而这边的四弟只有残羹剩饭的条件,也确实没有商量的余地,虽然都是明摆着的事,大四郎还是陷入了像似寂寞,可怜的孤独感之中,他待了一会觉得没自己什么事了便离开了酒席。 又三郎说的事,没能给他带来真实的感觉。那姑娘,给了他桔梗花印象的身影,如今也能隐隐约约浮现在他的眼前,他也能鲜明地回忆起她飒飒前行的飒爽英姿,但哭泣着独自折着纸鹤的形象,却怎么想也无法唤起他现实的感觉。光只是说他被姑娘喜欢上了这一点,就让他觉得,不太真实,不符实际,就好像只是为了安慰自己,只能带给他一份虚假的感觉。 “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他一个人自语说,“一个婢女的猜测,也不知在哪里误会了,光是拿五彩纸折纸鹤也没什么用啊,也就是说,不过就是萍水相逢而已吧。” 就这样过了大约三十天,这件事也差不多被遗忘,落去了记忆的深渊。到了这一月的月末,长兄真的给他增加了零花钱,而且还是一次性发了三个月的份。 “今后都会这样,这样也可以多些用法。”又左卫门这么说,“但是,用完了可就得等下三个月发放的份了,不允许预支。” “一般不会有问题,谢谢了。” 大四郎蛮高兴的,若论金额也不算什么,但毕竟以前还从未曾有过拥有如此算是一笔财富的钱财,有了这笔钱,买东西时也可以放宽了心去买,自己想的话或许也可以稍微奢侈一回,于是他第一次想到了去饮酒玩耍。 “那就索性去豪游一回。” 在彦三町的一端有一家名叫“河重”的料亭,那是一座拥有可以眺望浅野河的自然庭院,高雅的建筑,富裕的藩国武士家族经常在那里摆宴席,昨晚是在河重啊,在年轻同伴中这可以算是一种炫耀的方式,那里可不是平时可以轻易进出的地方。反正是饮酒玩耍的话去五处无聊的地方还不如去一次河重,大四郎这么想着,有一天他穿戴整齐出发了。 他去的是中午,客人很少,房间的拉窗和拉门都被打开了,开放的房间中吹过初夏的微风。庭院里,在还只是幼树的杉树,楢树的树林中只种植了一些芒草,在这几乎没怎么装饰布置的庭院边上,浅野河像一条拉长的蔚蓝布条弯曲着流淌。风吹过青草上,摇晃着树枝,将水流声一直送进房间里来。 “请问是稍作休息,还是用午餐?” “我是想喝酒的,”大四郎老实地这么说道,“我对你们这样店里的规矩一点也不懂的,能做什么料理,能写下来给我看看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07章 残羹剩饭的故事 五 隔着走廊的房间里,有一位初老的武士,从穿着可以看出他高贵的身份,他一个人正静静地在自斟自饮。大四郎没有发现他,而他在大四郎被带过来起便开始一直在偷眼观察。开始是一脸像似要责备,一种冰冷的眼神,但好像对大四郎的作风挺满意的,渐渐地他的表情缓和下来,听到大四郎说“对你们这样店里的规矩一点也不懂”时,他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这个是叫涮鲤鱼啊,”对面房间里,大四郎看着女招待拿过来的菜谱在这么说,“这个紅蓼是佐料啊,那就先来一份这个吧。” “涮鲤鱼和酒,对吗?” “对,不过,稍等一下,涮鱼的价格是多少,酒钱是多少呢?” “这个……”女招待被问住了,“我不知道呢,我去帮你问来吧。” “好,帮我去问来吧。” 听着这些问答,房间里的客人再次微笑。然后心注意尽量不让大四郎察觉,他一动不动地继续关注起大四郎来。 女招待马上就回来了,告诉了他涮鲤鱼和酒的价钱。大四郎好像放下了心,便开始一个人喝起酒来,但他拿酒杯的手挺笨拙的,点菜的搭配也是乱七八糟。烤鱼后点碗汤,只是用来换换口味的料理却要求再来了一份,刚吃完一份白切鸡,马上又要了一份油淋鸡,而且每一份料理都询问了价钱。如此看去好像是十分糊涂没有品味的样子,但实际却又完全相反,就是一副悠闲自得,落落大方的感觉。如此麻烦的客人一般都不会给好脸色的女招待,看上去也都好像反而觉得挺有趣似的,一张笑脸陪着他,其实价钱在菜谱上都写了拿来就是了,却按照他所问不辞辛苦一趟一趟地去给他问来。这样就让大四郎毫无顾忌的所为,更加显眼了。 “哪来的这么位“大人物”?”房间里的客人嘴里喃喃自语一直观察着大四郎,终于,好像是这家料亭的主妇似的女人,拿着酒进来了,客人“那是熟客吗?”他低声问道。 “这个,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位客人。” “不是熟客的话,有件事想要托你,不能让他听见,靠近过来些。” 然后这位客人,在主妇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不久便离开了那个房间。 大四郎心情十分舒畅地喝醉了。酒是好酒,菜也不错,透过幼树的新绿嫩叶可以瞧见那浅野河的河流,空阔的草坪上,正午耀人眼目,阳光灿烂的景色也是风光无限,再加上在心中暗暗一算,如此吃喝下来,钱还是能有剩余,说是河重也就是这么回事,这么想着心情更加好了,或者什么时候可以喊上同是残羹剩饭的朋友们一起过来,他的想法甚至开始有些狂妄了。……就这样不久女招待过来,说是有些难以开口但希望他能帮忙换个房间。 “这里不久会来一群人数比较多的客人,店里安排不周到十分抱歉。” “啊啊,没关系。”他毫不在意地站起身来。 “那就请这边来……” 女招待端起膳台,将他带到了隔着走廊的房间。就是刚才为止老武士待过的房间,当然已经整理干净,坐垫也重新摆放好了。女招待将对面房间里的东西都搬过来,问了他要的酒便退下了,大四郎坐在坐垫上看了一圈房间。这里明显要比刚才的房间高级得多。在壁龛注4:壁龛处,挂着一副将哪位名人的书信作成的挂轴,一个青瓷的香炉升起了一缕细烟。多宝阁古架上船型的花篮中插着一根芒草,看着眼前的这些,“运气不错呢。”他不由地这么自语,接着就发现在腿下好像压到了什么硬物。移开腿看去好像是在坐垫下,翻开坐垫发现了一个钱包,那是一个用进口丝绸作成贵重的钱包。 ------这是客人遗忘的东西吧。 他将钱包放在一边,又拿起了酒杯。不久女招待拿着酒过来,他递出钱包告诉她发现了这件东西,女招待困惑地看着他好像不愿接过去。 “那好,你和我一起确认一下里面的东西吧。” 大四郎不怎么在意地说着,确认了钱包里面的东西。钱也有许多,他没去动,发现有张名片,他拿了出来。那上面写着中川八郎兵卫,堤町。堤町的中川,那是藩国的中老注5:中老,有五千石的俸禄。他想将钱包交给店里,结果女招待去账房确认了一下回来说,账房的回答是店里不能接收这件物品。 “今天一天,中川大人并不曾来过,不应该会有钱包留在这里,若是起了纠纷会让店里难堪……” “那就由我给他带去吧。”他懒得和店里多说,“你告诉账房我回去时会顺便带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08章 残羹剩饭的故事 六 结束了这次所谓的豪游后,他在那里眯糊了一刻钟。那是喝醉了的缘故,不过也确实挺大胆的,然后洗了把脸,慢慢地喝了杯茶,这才出了河重。太阳终于西斜了,略微有些凉爽的风,在醉意残留的脸膛惬意地抚摸吹过,他好像完成了一项十分重大的任务,满怀信心,悠然自得地昂首阔步。……去堤町得绕远路,也不怎么远,那座公馆也有记忆,不用找马上就便到了。不愧是五千石家族的规格,被围墙圈起来的公馆规模极大,进门后边上有一座望火楼。好像还有马舍,就在附近能听到有马的嘶鸣声。他想了一下,去了边上的侧玄关。 “在某处捡到了这件东西,”家臣出来后,他这么说着递过了钱包。 “里面有贵主人的名片,所以就带来了,请收下。” “这可真给您添麻烦了,请稍等片刻。” 家臣拿着钱包进去里面,不久换了主人中川八郎兵卫出来了。读者们都知道他已经在河重的房间出现过,老人和那时相比苦着一张脸,好像心情很坏的样子,出来马上以责怪的眼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送来钱包的就是你吗?” “正是。” “还给你……”说着老人将钱包递到了大四郎的手中,“这东西没法收下。” “但是里面有名片啊。” “是有名片,也确实是我的名片,但是里面的金额不足。” “啊?”大四郎对老人的话还有些不太明白,“是这样吗?” “这里面应该有三两二钱二分,但现在却只有二两一钱二分,也就是说缺一两一钱。” “这可就奇怪了。”没办法他只能这么说,“说实话,我并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钱,只是看了名片便送过来了而已。” “不行,哪能这么简单了事,你带来的东西有问题的话,自然不能说你没有责任吧,对于我来说,明显金额不足的钱包,我是绝不可能收下的。” 再怎么神经大条的大四郎,听他这么一说也气上心头。钱包里有多少钱关自己什么事,自己好意把东西送来也并非是想要求道谢,可反而说什么金额有问题被怀疑,这可就太过分了,“如此好吧,”他说着将钱包放入怀中。 “那么,我就放回原来的地方去了。” “放回去是什么意思……” “您说不会收下,那自然是放回原来的地方啊。” “等等,这怎么可以。” “但是,没其它办法呀。” “没办法就能了事吗?”老人的眼睛在发怒,他叫喊着说,“作为一名武士,带来了金额有问题的钱包却说什么也不知道,想放回原处了事,没这个道理,而且我也绝不会就此放过。” 这好像是遇上了不得了的老头,大四郎想到。然后又想,对上这么顽固的老头,无论说什么怕也是没有用的,于是他又嫌麻烦了,“那就请稍等一下。”说着走出玄关外面。手头剩余的钱是不够的,于是他取出藏在贴身内衣里的一两,再加上一钱用纸包好。再怎么穷在贴身处准备一两金银,那是武士该有的品行,这次没了其它办法他只好先用上了。 “好了,请再确认一下。”说着他将钱包还给了老人。 “不错,这回没有问题。”老人仔细地确认后点头,“特意送来多谢了,请将姓名留下吧。” 定番注7:定番,柴山又左卫门之弟,名字大四郎,说完他便飘然离去。八郎兵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感叹万分,终于他回过头,“看见了吧,梶子。”他喊道。看见了的回答声中从屏风后面出来了一位妇人,是老人的妻子叫梶子。 “不错的人物吧,”八郎兵卫一边进去里面,一边高兴地说,“遇上那么不通情理的事一点都不争执也不发怒,添上自己的钱拿出来,那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不是那种所谓肚量大,心胸宽广的类型,而是与生俱有的性格,我想要的就是这个呀。” “看他的样子也是挺潇洒,挺有品味的。” “决定了,八重的女婿就是他了。” “可您再怎么喜欢,也还未……” “哼,绝对会娶回来。”老人很确定地挺起胸膛,“你要是看到了他在河重的那模样,肯定会比我还更积极的,那可是从涮鲤鱼开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09章 残羹剩饭的故事 七 大四郎的酒醒了。豪游为止确实蛮成功的,但最终算下来除了三个月的零花钱外,连带贴身备用的钱都全没了。 “居然连捡东西都会有风险啊,帮对方带去竟然还得交出自己的钱,我的脸真是那种好欺负耐折磨的模样吗?”这么说着他忽然歪头,“耐折磨的脸皮……耐折磨的脸皮又是怎样的?” 这种情况下,确实可以这么说,耐折磨的脸皮鲤鱼跃龙门,这是常说的话,他挺自然地脱口而出,脑子里想了想,这是从哪来的话,又想不起来,为什么会有这种说法呢?就这么摇着头不知从何时起,中川家的事,完全从他的脑子里被删除了。 回到家将要去自己房间时,被嫂嫂叫住了。说是有来客,长兄正在客厅接待,他便去了客厅,只见是名叫平松吉之助,自己在藩校时的同窗好友,自从他加入姓组注八:姓组在正经藏书阁开始工作后,便没了来往。……长兄将客人交给他离去,他们行礼寒暄了几句后,马上吉之助, “能让我看一下你的藏书吗?”说道。 “听说有不少难得的书嘛。” “别说笑,说什么藏书这怎么好意思呢,只是凭自己的喜好收集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书籍而已,不是什么能给人看的东西。” “但听说你有临庆史吧。” “噢哦,史书是有两三本。” “总之让我看看,我为了这个目的过来,都已经等了半个多时了。” 大四郎苦笑着站起身,带着他来到了自己的房间。天已经有些暗了下来,点上灯后,吉之助拿着灯到书架边开始看了起来。然后又看向房间角落和壁龛处,那些还没着手修补,堆积那里的旧书,……期间他叹息了好几次,热心地看了一圈,然后他过来坐下。 “你一个人收集了这么多吗?” “基本上都是已经破损,大多都是快成了废纸的东西,当然如果保存状态良好的话,也不会落到我手上。” “不过真的不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这么说着吉之助坐正后,端正态度,“对不起,能将这些分类造册吗?” “……想做什么?” “这事还不能公开,今天过来是主上的命令,难波屋书店将你的事向主上汇报了,说是你有不少稀有的书,所以就让我过来确认了。” “那么,说不定会被要求上缴吗?” “可能性挺大的。”吉之助笑着站起身来,“就我刚才看到的,就有不少想收入藏书阁的。但这也是为主上,藩国作贡献吧。” 今天绝对是一个倒霉的日子,送走吉之助大四郎这么想。残羹冷饭那可怜的零花钱一点一点收集,修补,装订好,看着这些慢慢增多,心中有多兴奋多高兴,就这样上缴那肯定是肉包子打狗了,钱包的事也好,这件事也好,真是个倒霉的日子,大四郎完全意气消沉了。 第二天,他将书名分类整理写好了目录,嫂嫂过来告诉他又有来客,“说是堤町的中川大人。”她这么说。大四郎吓了一跳,不会又要来说钱不够吧,他甚至这么想着来到玄关,中川八郎兵卫还是那张苦脸站在那里。有时间吗?虽然不知道有什么事,还是让他来到了客厅。“昨天非常抱歉。”坐下后老人马上这么说着,拿出一个纸包递了过来,“我说少了一两一钱,那是我误会了,我忘了买过东西,实在对不起。” “如此多谢了……”大四郎不由地抿嘴微笑。不管怎样一两一钱能回来便是大好事,确认后请收下,他将对方这么说着递过来的纸包放在一边,去母亲那里让她帮忙上茶。 “最好有点心,那可是中老中川八郎兵卫大人啊。” “堤町的吗?”椙子睁大了眼睛,“真的吗?大四郎,那为什么不早说啊。” “哎呀,不用那么大惊怪,理由待会儿再说吧。” 拿着茶和点心母亲过来行礼。八郎兵卫留下她说了一会话。读者们自然明白,老人这是来作家庭调查了,然后一刻钟,他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回去了。……本来已经死心的钱又回到手中,大四郎心情变好,那天下午,他将写好的目录去吉之助家交出后,又兴致高昂地去各处淘旧书了。晚餐时,母亲说起了钱包的事,大家好一阵热闹。 “真的只是没了办法呀,当时真觉得自己是一张好欺负耐折磨的脸皮,对了,想起来了,耐折磨的脸皮是从哪儿来的话,大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10章 残羹剩饭的故事 八 “耐折磨的脸皮鲤鱼跃龙门,”又左卫门边让妻子倒茶边说,“那个,要从狂落而下的瀑布中反冲而上,那鲤鱼的脸皮自然是再坚强不过了。” “那就是说是厚脸皮的意思吗?” “从字面上说就是这个意思了。” “那不是应该相反了嘛,捡到的东西还回去还再被要了钱去,对方才是厚脸皮嘛,应该这样才是,但好像又有些不太对啊。” 陷入这样的话题,柴山的家族可就会没完没了,连母亲也加入进来,这种无聊的事会一直谈个不停。……之后隔了三天,平松吉之助过来,说是主公有令,他穿着正装,这是要上缴书籍了吗?大四郎问,“是的。”吉之助回答,但并不是单单上缴。“会有加入姓组,任职正经阁的任命,分家前俸禄是十人扶持注9:十人扶持。” “什么,那我是干什么工作呢?” “主上看了你的藏书目录十分震惊,说有眼力能收集到这个程度,不能淹没了人才,所以让你作藏书阁的采购调查担当试试,如此下令。”吉之助在此压低了声音,“这个职位是不会低于一百石的,等你分家便能分到住宅。” 大四郎这时毫无理由,突然想起了中井叔父的事来。为了喝酒钱种植了许多染料的花草,药草的,那位叔父。 “让你上缴的是这些书籍。”吉之助将目录在那里摊开给他看,“作为你的辛苦费,主上那里会赐下三十两。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有多高兴的事,不过只能忍一下吧,书籍明天就得拿到城堡来。” 不久便会有任命的命令下达的,说完吉之助回去了。……大四郎楞在那里,本来已经死心,确定一生过残羹冷饭的日子了,没想到,正经阁任职十人扶持,分家后还能获得一百石的俸禄和住宅,而且作为书籍的代价也能得到三十两的重金,实在都是些未曾预料到的事,一下子对自己高兴的心情竟然没能有丝毫真实的感觉。 但是未曾预料到的还不止这一件事。第二天,和吉之助两人将书籍搬到城堡,大四郎参观了一下正经阁,藏书馆的房屋后便回去了,那天长兄正好是休息天,休息在家的长兄早已等不及了,“喂,出大事啦。”叫住了他。母亲和嫂嫂也都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他。 “横目注10:横目的不破大人带来了要收你为养子的婚事。” “……啊?”他眨了眨眼睛。 “你知道对方是谁吗?猜猜看,四郎。” “我怎么知道。” “居然是钱包大人,堤町的中川中老啊,他家里有一位叫八重姐的十八岁女儿,说是无论如何都想要你呢。” 听到这里,在大四郎的脑子里,他感觉到像似有什么东西在开始旋转。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突然,接踵而来,让人觉得简直不是自然发生的事,几乎可以说像是着了魔。但是,这些和脑袋中旋转的东西并没有关系,旋转不停的东西中,不久“啪”地浮现出一朵花,那是鲜艳的紫色,桔梗花,听到婚事时,这才突然,将他遗忘在记忆深处,深渊谷底的东西,回忆起来。 “我不愿意。”他如此明确地说道,“请替我拒绝吧。” “大四郎,”母亲最先震惊了,“你怎么能想都不好好想一想就这么说呢……” “当然不用想,我已经不用去作养子了呀。这事还不能对外公开,我马上就能加入姓组,将在正经阁任职了。” “你说什么,”这回是长兄吓着了。 “妈,你也知道,若得红颜枕边眠,不惜俸禄五千石注11:诗词由来的句子吧。”他站在那里说,“还是让我娶妻子吧。” 第二天一早,大四郎去了中村的三哥家。以前说起过的姑娘,他请求三哥帮他求婚,他这时才知道,对方是在郡奉行所任职的深美新藏的妹妹,名字叫奴依,年龄是十七岁。三哥马上去了深美家,婚事十分顺利地确定了下来。但是那一个月,他忙得令人发指。为了订婚登门拜访,招待来客。而另一边,就职方面的关系也得这里那里去拜访,开始工作后马上又被工作上的事逼得团团转,忙得几乎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过完年后四月搬到了分配到手的三番町的住宅,和奴依办了一个简朴的婚礼。俸禄是一百五十石,五十石是职位补贴。……就这样,婚礼后第二天的入夜时分,前去妻子的房间探看,在各种各样的物品散乱一地中,奴依一个人正悄悄地在做什么。从深美家一起过来的婢女好像在厨房里。------噢哦对了,明天是回娘家的日子。 他这么想着向妻子的手看去,只见她正在折纸鹤,大四郎想起中村家三哥的话想发笑。“在折这种东西啊。” “啊啊,”被突然的声音吓到。奴依浑身一震回过身来,她看见丈夫站在那里不由地脸红将纸鹤藏到了身后,“哎呀,一点也没发现您过来。乱成这个样子对不起,正在看带回娘家去的东西……” “折纸鹤吗?”大四郎笑着说,“是有什么这样的风俗吗?” “不是风俗,这是奉献给娘家附近观音堂的。” “哦,是佛教信仰啊。” “不是,”奴依低下了头。然后像似在祷告似的,静静地这么说道,“……当你有愿望的时候,献上纸鹤向观音菩萨祷告,一只一只注入自己的愿望,……折成九百九十九只后,剩下就只能等着求菩萨成全,然后如果愿望实现的话,就可以折第一千只再去观音堂道谢。” “你,这不,就像是说自己……”话说一半,大四郎突然被打动了,他停住说话睁大了眼睛看向妻子。 “我的愿望实现了。”奴依面带羞涩的表情,低声说,“……这是第一千只。” 《发表于杂志讲谈杂志,1947年4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11章 后院的木门开着 一 , 二 后院的木门开着(一) 那条弄堂很窄,两边都是武士住宅。从内藏町的路口算起向西大约一百米之间,因为两边的武士住宅面向里弄这边的都是住宅后院,里弄沿途便一直都是泥土围墙,只有在北边中间的一处住宅,不是泥土墙,而是围着一排黑色的木板墙,在其中的一角有一扇木门。------这条里弄白天就几乎不会有人路过。晚上不用说,没有月亮的时那就是漆黑一片,但还是时常有人(会像避开周围的视线)偷偷地过来,打开那木板墙住宅后院的木门。木门没有上锁。只要把门闩抽出,轻轻地咔哒一声马上就能往里打开。……有男人会来,女人,老人都会来。大家都放低脚步声过来,打开那扇木门,进入后院,在那里干些什么,然后出来,静静地关上木门,和来时一样,轻手轻脚地离去。 后院的木门开着(二) 松子停下脚步,向后回身看去。 十月初的夜晚,已经过了十点的夜晚,一弯细细的上弦月挂在夜空中,虽已是初冬但吹过的风中还存留着些许暖意。那是在内藏町的路口往里弄转弯过来的地方,周围并没有人影。松子又开始走动起来。她是在桶町的料理茶屋“巴屋”上班的女招待,这是刚下班在回家途中往这边转过来的。 沿着泥土墙过来了五十来米时,松子又停下了脚步,她回身,“是谁------”向身后的黑暗中问道。 “谁?”松子问,“为什么跟在我后面?” 于是从黑暗中跳出一个人来,有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他只穿着和服和草屐,一身随意的打扮,长刀快要落下来似地插在腰间。 “感觉挺灵敏啊,”男人靠近过来说,“怎么就被发现了呢。” “是藤井大人啊。”松子说,“有什么事吗?” “这是我想问的事,你又是为了什么跑到这里来了呢?” “和您无关。” “你不说我也猜得着,”藤井十四郎说,“你现在缺钱,所以是到谁家里去弄钱,是这么回事吧。” “是又怎样,和您没关系啊。” “对方是谁?”十四郎说,“在店里听说你不喜欢男人挺正经的,果然还是有男人的,是谁,是河本吗?” “只有您才会作这么邪恶的猜想,您啊,真是个让人讨厌的人。”松子说,“确实如您所说我缺钱,我母亲一直躺在病床上,还有个游手好闲的弟弟,到处都欠下了不少债,……但是,我还没落魄到为了这些去卖身的地步。” “别那么认真。”十四郎笑了,“谁也没说你会去卖身,只不过是在问你,这么晚了偷偷过来,是来向谁要钱呢?” “这和藤井大人有什么关系吗?” “你曾经问我要过钱吧。” “您说过可以借些钱给我,但是却没借给我钱,只是想做那些下流的勾当而已。” “我是家族中的第三子,怀中自然不可能随时都有那么多的钱,但是只要我想,五两,十两的钱还是能给你准备的,从今往后也,------”十四郎说,“但是,付了钱该给我的东西自然得收取,这是这世上的规则嘛。” “确实像是藩国重臣子嗣的话呢。” “告诉你,这个世上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别把人都想得那么单纯。”松子反驳说,“我也许有些傻,但您的事我还是都清楚的。” “你清楚什么?” “差不多所有的事都听说了。您要我说那我就说给您听听?” “都是假的,对,这世上的流言都是胡编出来的东西。”十四郎说,“你怎么能相信这种胡言乱语的流言呢。” “没什么相信不相信的,本来就是些和我无关的事。”松子说,“所以求您了,别再跟在我后面了,我哪怕被杀了,也不会如您所愿的。” “还是快告诉我吧,”十四郎说,“对方也是在等着的吧。” “不是说了不要再跟着我了嘛。” “是怕被我知道是谁吧。” “随您的便吧,”松子走了起来,“连我都不知道对方是那位大人呢,您要是不怕掉了您的身份,那就随便跟来自己看吧。” “你也不知道对方是谁?” 松子不理他继续走去。十四郎犹豫地说,“你想骗我吗?”,“我们再商量商量?”说着,跟在了后面。 “喂,这是高林家呀。”十四郎看见松子停下不由地说道,“这里可是高林喜兵卫的家呀。” 松子没说话,她的手在木板墙的边缘摸找,找到门闩往右抽出。十四郎靠近过来,抓住松子的肩膀,“对方是喜兵卫吗?”低声说道。松子没回答,震开了肩上的手,轻轻地将木门往里面推开。打开木门后,对面能看到高处的窗户,在窗户纸上映照着朦胧的灯光。------松子走进了木门。十四郎从后面,只伸出脑袋探看了一下里面。松子马上去了右手边,在木板墙内的一个箱子那里,打开了盖子。箱子只有长五寸,宽一尺的大,前面的木板有铰链可以向前打开。松子打开盖子,然后手在箱子里摸找。 “是在这里啊。”十四郎在喉咙里压低声音自语,“那么那传言是真的了。” 箱子里发出低微的声响。然后松子抓出了什么,在窗户透射过来的微弱灯光下,松子将手掌上的东西数了一下。手上是些碎银和几枚银币,也有铜板。太意外了,是真的呀,十四郎低声自语。我以为只是无凭无据的流言,原以为在这个斤斤计较的世道中,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愚蠢的事,没想到,------十四郎摇了摇头,缩紧了肩膀。不仅这好像就是事实,而且还是高林喜兵卫的所为,真是太意外了,十四郎说道。松子将掌上的这些数了几个拿好,剩下的又放回箱子后,就要关上盖子。这时十四郎急忙过来,按住松子的手说“等一下。” “稍等一下,顺便让我也借一点回去。” “放手,”松子说,“别开这种玩笑。” “只要是有困难的人,谁都可以借,我可是这么听说的。” “别开玩笑,”松子说,“这是连明天吃饭都有困难,贫穷人家可以借的宝贝,和用来去茶屋喝酒,赌博用的钱是不一样的。” “那是该由高林喜兵卫决定的事。” “我喊人啦。” “喊来听听,会挺好听的。” 松子突然“快来人啊。”高声喊了起来。十四郎吓了一跳,“喂,别喊。”说着他挥着手,几乎像似横跳般奔出了木门外。------对面的拉窗被打开,一位武士站起身来看向这边。 “是谁?”武士问,“怎么了?” “我是来借钱的人。”松子说,“打扰您了对不起,谢谢。” 松子低低地弯腰行礼。窗边的武士什么也没说沉默着站在那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12章 后院的木门开着 三 藤井十四郎一副拘谨地样子,他双手按在裤裙的腿上,垂下的头夹在缩紧的双肩之中。幸助是个四十左右,瘦个子,朴实模样的男人,现在因为对十四郎的怀疑,他的眼神十分严厉。他是浜田屋的主管,浜田屋是藩国认定的官商,高林喜兵卫和他也相识。喜兵卫是纳户注1:纳户统领,现在还兼职郡代注:郡代,因为已经去世的父亲曾经长期担任过勘定奉行注:勘定奉行,在父亲还在世时和幸助之间的关系更亲近一些。 “人名不能说,所以详细不能多说,”十四郎垂着头说道,“并非是用在酒色上的,无论如何都需要这些钱,到了期限应该是能还清的。” 幸助咳嗽了一声。十四郎停住说话,横眼看了一下幸助,然后又“本来是能在期限还债的,是真的。”他继续说道。喜兵卫平静的眼神,时而点头听着他说话。那看上去,说是在理解话里的内容,还不如说是在以听他说话在安慰他。 “所以才请求再等一个月,但却说是不行。”十四郎说,“如果不马上还清,就要去公馆说开,要让兄长来还。” “当然会去说,”幸助说,“我再也没法相信了,不知道被您骗过多少回了。” 喜兵卫举起手,“别那么大声。”他说道。 “对不起,您是不清楚这位藤井大人,”幸助说,“他可不是因为这点声音就会被吓着的人。” “也许是这样,”喜兵卫看了一眼拉门说,“不能让家里人听见啊,拜托了。” “所以,------”十四郎继续说,“如果来家里说的话,之前才刚犯过错,兄长又是那个性格,这次真的会被撵出家门的。” 幸助又咳嗽了一声。 “你这边,”喜兵卫看向幸助,“怎么都不能再等下去了,是吗?” “是的。”幸助点头。“如果高林大人作保,两三天的话我还可以想办法,再长实在是不行了。” 喜兵卫站起身来去了自己的房间,不久他回来,他将在纸上放好的钱摆到幸助面前。十四郎还是垂着头,但那脸上露出了放下心来的表情,嘴角甚至露出了微笑。 “这里有一半。”喜兵卫对幸助说,“剩下的明天,看情况,或者也许得后天,我会拿到你店里去。” “不,店里不方便。”幸助摇了摇头,“这是瞒着店里借给他的钱,店里因为有公馆的吩咐,不能借给十四郎大人一文钱,就因为他说得太可怜了,我才一不心上当受骗了。” “好了好了,”喜兵卫止住他的话,“钱还回来的话也就不能说是欺骗了,------那么该送到那里呢?” 幸助回答说“我过来取。”喜兵卫又说会给他带过去,于是幸助说,“那就请来我家吧。”因为自己是去店里上班的,家住在川端町二丁目的里弄,幸助详细地说明了路途,说如果能来的话最好是在清晨或者晚上。他数了数钱用纸包好,从怀里取出一个古旧皮革的大钱包,将纸包放入其中。那大钱包有根绳子,绳子是套在他脖子上的。 “虽然这么说非常无礼,”幸助说,“哪怕钱还回来,被欺骗的事也是事实,十四郎大人确实欺骗了我,听了他说的话我都流了眼泪,但是查过才知道,根本就是无凭无据,随口胡编的谎言。” “别胡说。”十四郎叫道,“你敢说这种话,你自己又是怎样的,你不也是在用店里的钱私下赚钱吗,我都知道。” “别说了。”喜兵卫制止住两人。 “你说什么,”幸助也不管不顾发怒了,“我将店里的钱怎么了?” “好了,别说了。”喜兵卫挥手,“十四,你也别说了,被加代听见了,只会让她多些担心啊。” 幸助怒目圆睁盯着十四郎,终于,他向喜兵卫行礼离去了。 “他是个坏人啊。”十四郎用下巴示意离去的幸助,“借给我钱是算计过的,钱也是店里的,付过利息的。” “这话就别再说了。”喜兵卫平静地说,“倒是,和浅沼家的婚事谈得怎么样了?” “不怎么感兴趣啊,”十四郎装腔作势地说道,“他女儿年龄太大,见了一面也不怎么漂亮,我是没什么兴趣的。” 喜兵卫露出伤感的微笑,“唉,好好考虑考虑吧。”他说道。 第二天,喜兵卫去拜访了相邻住宅的和生久之助。和生家是重臣的家族,久之助担任的是寄合肝煎注4:寄合肝煎。他比喜兵卫大两岁是三十二岁,他们俩在少年时代是(互相)比谁都要好的亲密好友。 “没问题。”听了喜兵卫的话,久之助爽快地点头,“------最近有点忙,没能去探望,松的病情怎么样?” “啊啊,好像还好吧。”喜兵卫眼神温柔,他点头说,“他自己是很想起床的,但加代是那种神经质的人,” 久之助点头,站起身来。他马上拿了一个纸包回来,“给,”说着,要递给喜兵卫,却忽然露出怀疑的眼神。 “我问一下,你不会是要借给藤井的三子吧。” 喜兵卫的眼睛在闪烁。 “果然是十四郎啊。” “你就别问这事吧。” “是十四郎的话我可不愿意。” “怎么,”喜兵卫伤心地说,“这跟和生没有关系啊。” “不,十四郎的话我拒绝。” 喜兵卫平静地看着久之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13章 后院的木门开着 四 “这钱是我借的。”喜兵卫慢慢地说道,“怎么用该是我的自由吧。” “任何事都有一个限度。”久之助说,“在这之前,高林为了他的事犯过好几次难吧,就因为他是你妻子的兄长,在一定范围内确实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是没有限度的话反而对本人不利的,该放手了。” “没法不管啊。” “实际上,他的亲兄弟不也都放弃了嘛。”久之助说,“他做的事太无法无天了,我听说过许多他不配做武士的传言,不该再和他搭上关系了,不然的话不知道会给你带来多大的麻烦呢。” “但是,就算我放手了,他会有所改正吗?” “他有一位叫三郎兵卫的大哥,还有一位在冈岛家作女婿的二哥,虽然父亲已经去世,可母亲应该还健在。” “你不是刚说过大家都放弃了嘛。”喜兵卫微笑,“而且藩国中的武士好像也没人还和他交好,如果我再和他断绝了关系,他会怎样不难想象吧。” “朽木该从根底伐除。” “他不是树木,是一个人。” “所以才麻烦呀。”久之助皱起眉头,“树木的话不会把麻烦带给四周的树林,但败坏了的人却会往周围的人身上散毒。” “藤井十四郎是一个人,和其他人一样,有烦恼有悲伤有痛苦,我觉得是有的,他作出了各种各样的失误和不良行为,每次都会痛苦烦恼,到如今,我有幸还不曾有过像他那样的失误或者不良行为,但对他伤口的痛苦和他在心中的所想,还是能理解的。” 久之助“是啊。”叹了一口气,一只手软弱地拍打了一下腿。真的是一副想说“实在难以忍受,太残酷了。”似的模样。 “我经常这么想,”久之助说,“高林的这种想法,说是鼓励人,其实会有更多让人失去努力奋斗这种意志的危险。特别是像他那样的人更是这样,同情,安抚,只要还有人在为他搽屁股,他的行为绝不会有所改善,只会让他陷得越来越深。” 喜兵卫点头“也许是这样。”喜兵卫伤心地(像在控诉似地)说,“他现在确实非常需要同情,安慰,帮助,一刻都不能耽误真的很需要。可是,这么做,反而可能会更加加速他的堕落,为什么,和生,这是为什么呀。” “那是十四郎自身的问题,不过是十四郎就是这么一个人而已。” “不明白,我不认为只是这样。”喜兵卫垂下头,“人变得不幸这事,并不会只是这个人的问题,环境,才能和运气等等,那是各种条件的不和谐所引发的------他是一个有伤的人,我有幸没有受伤,我自己没有伤痛,怎么能将有伤的人抛弃呢,这不是我能做得到的事。” 久之助递过纸包,“我懂了,这话就别再说了。”他说道。然后突然看向喜兵卫,对了,------他刚想说出口,马上摇头,“不,没什么。”他咳嗽了一下,把话吞了回去。喜兵卫收起纸包,又说了一会公务上的事,不久便告辞离开了和生的家。 当接近黄昏时,喜兵卫去过一趟川端町回来。只见妻子在等着他,“松之助又发烧了。”她告诉他。 “长玄大人刚回去。”加代说,“这就要让人去取药。” 然后看向丈夫的脸。喜兵卫“怎么了?”的眼神向她看了回去。 “医药费欠了不少。”加代说,“已经有三个月没付医药费了,不带上钱没法让人去取药。” “但是,”喜兵卫有些疑惑地说,“药费那点钱应该还有吧。” “还有的话就不会这么说了。” 因为妻子的说法太蛮横,喜兵卫一下子回答不上话来,他沉默着去了孩子睡觉的房间。松之助正睡着,房间里的空气(因为高烧)充斥着一股病童特有,食物发馊那样的气息。------孩子已经五岁,生来就身体病弱,稍微有点伤风感冒,就会病上半个月,今年夏天睡觉时着凉后,腹泻和发烧一直没完没了,九月中旬几乎一直都睡在病床上。 ------孩子该给他更多的自由空间,你们太神经质对他保护过分了。 藩国御医的村田研道好几次这么劝告。妻子加代对此十分不满,主治医换成了平民医生的氏家长玄。长玄已经快六十岁了,在儿科方面确实评价很高,但他的高酬金也很有名。 喜兵卫静静地在孩子的枕边坐下,在调暗的灯光下,看向孩子的睡脸。松之助有张像妻子那样神经质的脸,浓眉非常明显,鼻尖高高的。因为腹泻不停,营养不足,现在非常消瘦,那张脸因为发烧(尽管皮肤发红)看上去却像个老人。……加代在丈夫后面跟来,在他边上坐下,“夫君”她低声说。 “睡熟了。”喜兵卫说。 “药怎么办?” “药?”他回过头,“还没让人去拿吗?” “这不说了需要钱吗。” “现在突然告诉我,我也没准备啊。” “钱没有吗?” 喜兵卫看着妻子的脸“有困难。”说着,站起身来,去了自己的房间。他坐到桌子前,将灯笼调亮了一些,正在翻弄火盆里木炭时,加代过来坐下了。喜兵卫没去看她,但还是好像看到了妻子苍白僵硬的脸上咬牙切齿的表情。 不管在谁家,家计支出都是很难控制在预算之中的,特别是松之助身体虚弱,半年中肯定需要请医生,所以就这一点也得考虑到会有意外的支出,不能付医药费,连药都没法去取的话那就太可悲了,加代这么说。喜兵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在桌子上摊开了书写的准备。他开始抄写古书赚取工钱已经有两年多了,这对加代来说,也是“不体面”而被她嫌弃的事。 “家计支出确实没法控制在预算中的,”喜兵卫静静地说,“但是,有松之助的事,我向你说过以防紧急情况要做好准备,所以杂用的费用前不久也多给过你吧。” “我买腰带用了,和您说过的。” “什么,买腰带了,------” “确实和您说过,应该是您忘了吧。”加代说,“十一月是娘家的父亲去世满两年,得去参加佛事,亲戚族人大家都会聚集一起,如果连腰带都没有一件新的,我哪有脸敢去啊。” 喜兵卫打开了砚台的盖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14章 后院的木门开着 五 喜兵卫心中一阵疲惫的感觉,他磨着墨。他没听说过腰带的事。其实买不买腰带并不是问题,“不带钱去没法去取药,”还有“没有新衣服,(就没脸)去参加佛事。”等等这些妻子的想法,------自己和藤井家的俸禄是不一样的,再怎么说给妻子听,也不见她有所改善。这些一直都让喜兵卫烦恼不已,成为了他沉重的负担。加代还在述说她的不满。喜兵卫放下墨,“知道了。”说着,那么我去取吧,他站起身来。 “您去哪里?” “自然是医生那里了。” “家里有下人的。” “但是,不是说没钱没法让人去吗。”喜兵卫说,“那只好由我自己去取了嘛。” “夫君,”加代的声音在颤抖,“您这是在责怪我吗?” “我是否是这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他平静地说道,“支付给医生的钱约定是一年两次的,虽说氏家是平民医生,平民医生作为专属的主治医生,也应该是这样的。当然手头上有钱是付给他的好,但是没有的话也没必要一定付钱啊,总是固执于这种虚荣之处可不行啊。” “我做的事是虚荣,您所做的就不是虚荣吗?” “我做的事?------”他看向妻子。 “您当我不知道吗?”加代说,“后院木门那里木箱的事,还有家里的用度尽量节约,但被别人求着了不管多少都会借给他人,那不是虚荣吗?”喜兵卫伤心的表情摇头,在那里坐了下来,拿起妻子的手。然后他和蔼地轻轻抚摸着妻子的手,“这事下次再说吧。”他说道。 “你累了没法冷静。”喜兵卫像似在安慰她,“今晚就让稻子照顾孩子你好好睡觉吧,把药取来了,我会给松之助喝下的。” “您一点也不,”加代哭泣着说,“您对我说的事,一点也不会认真地听。” “别说了,去睡吧。”他静静地抚摸着妻子的手,“我去取药来,你还是睡了的好。” “医生那里让与平去。” “我去吧,那样更快些。”他站起身来,“说什么虚荣对不起,我道歉。” 加代按着眼睛微笑,喜兵卫也对她微笑,然后出了房间。 松之助到了早晨退烧了。 那之后五,六天后的事,晚上过了九点,在后院的木门处发生了一桩怪事。那是这一年第一个寒冷的夜晚,在抄写书籍的喜兵卫,正在往火盆里加木炭时,后院的木门那里传来了细微的声响。喜兵卫停下手竖起了耳朵。 ------是来还钱的,还是来借钱的呢…… 来借钱的人,大多都不说话,行礼后就会离去,来还钱的人,差不多都会低声道谢。对着这房间(有灯火亮着)的拉窗,像似自语那样低声道谢,有时,也能十分清晰地听得清楚。 ------是来借钱的。 喜兵卫皱起眉头。“但愿箱子里能有足够的钱。”正这么想着,忽然传来有人争吵的声音。在后院木门处,一阵粗暴的争吵声传来,随着一声响亮的耳光,“混蛋,可耻。”叫喊声传来。喜兵卫惊得在桌子前站了起来,他打开了拉窗。 “谁?”他喊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但没有回答。只有人逃走的脚步声。马上有人关上了木门,咔哒一声上了门闩。 “这是怎么了?”喜兵卫自语,“不知出了什么事。” 他关注了一会儿动静,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好像也没人在那里,喜兵卫关上了拉窗,回到了桌子前。 十一月后不久的一天,在城堡中的办公室中正在处理事务,突然来人说“细岛大人喊您。”细岛左内是寄合的一员,同时也兼任近卫统领。平时都是在寄合专用的房间,喜兵卫马上去了那里。那里不仅细岛左内在,脇谷五左卫门,藤井三郎兵卫,还有和生久之助也在。 “虽然不是正式的问话,有些想向你确认的事,------”左内说,“公务繁忙之中,我就简单明了地直说了,你在偷偷做像似放账那样的事,有这样的投诉,被投入了目安箱注5:目安箱中,有十几封投诉,所以慎重起见,向你确认是否是事实。” 喜兵卫回答道“绝无此事。”。左内看向了藤井三郎兵卫。三郎兵卫冷漠地看向喜兵卫,“只这么说没法确定。”说道。喜兵卫露出困惑的眼神看向三郎兵卫。这位,是妻子长兄的人物,他对犯罪犯错近乎洁癖似的无情和顽固的性格,在亲戚之中也是闻名的。 “我和你之间有妹妹的关系相连,所以这种可恶的问题希望能确定清楚明白。”三郎兵卫说,“投诉多达十几件,只凭你一句绝无此事如何能让人相信呢,你没有什么能想到的事吗?” 喜兵卫闭上了眼睛。 ------是后院木门那里的事吗? 可能是的,说是“放账的事”,虽然有些不同,但除此没有能想到的事。但是,如果是这事的话,可不能说,绝对不能说,喜兵卫这么想。 “不,”喜兵卫摇头,“我没什么能想到的事。” “确实吗?”三郎兵卫说道。 “可能我插话是多余,”和生久之助说,“高林,你确实是有一件能被别人如此中伤的材料。” 喜兵卫看向久之助。其他三人也转向了久之助,等着他说下去。久之助不怎么在意的表情,静静地望着喜兵卫。 “我来说吧。”久之助说,“后院木门的事。” 喜兵卫“啊”地张开了嘴。他想说等一下,想举手阻止,但那手只抬起了离腿两寸高,久之助便已经开始说了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15章 后院的木门开着 六 “我来说吧。”久之助向三人说,“在高林家后院的木门内,摆了一个放了钱的箱子,不知道有多少金额,不会有多少钱吧,那木门一直都开放的,陷入困境的人谁都可以进入,从箱子里拿去想要的金额,然后,还钱的时候也一样,什么也不用说自己打开木门进去,放回那箱子就行,------这好像延续了很长时间了。我想投诉指的应该是这件事情。” “这是事实吗?”三郎兵卫锐利的眼神盯住喜兵卫,“和生大人说的这些是事实吗?” 喜兵卫想要辩解,他看向这个大舅哥。结果三郎兵卫突然脸色通红,一条跪坐的腿向前移近了一步,“这要是是事实的话,不止是像似放账的事,完全就是在放账了吗?”他追问说道。 “这是错误的。”久之助打断了他的话,“这是藤井大人想错了。” “但是你自己刚才不是说,” “哎呀,你听我说,”久之助慢慢地说道,“放账所指的是,借给人钱获取利息的事,高林并不收取利息,陷入困境的人可以拿去需要的金额,在能还钱时过来还回去就可以,借钱,还钱都是自由,如果还不了的话不还也可以,谁借了多少钱,谁还了钱,谁没有还钱都不清楚------高林只是查一下箱子里的钱,有钱就行,没有了便追加放入而已,如果有谁说这是放账的话,那就让他来和我理论。” 细岛左内看了眼脇谷五左卫门。五左卫门看向三郎兵卫,然后转向喜兵卫,“确实如此吗?”再次确认。喜兵卫有些困惑似的,低头伏眼回答说,“确实如此。” “为什么?”五左卫门问道,“怎么会开始做这等事的?” “这是------”喜兵卫低声说,“只是想让那些连当天的食物都成困难的人,能有一个将就一时的机会。” “蠢人所为。”三郎兵卫说,“这看起来像似有惠与民,但却会让人变得更加好吃懒做,陷入了贫困后这么简单就能得到救济的话,本来就好逸恶劳的贱人们,更容易丧失辛勤劳动的精神,不说所有人,十人中一两个人会这样那是必定的。” “而且,”五左卫门说,“还不还都没关系的话,也会有助长,借了钱闭口不认,这种刁滑之念的危险。” “你对此怎么看,”三郎兵卫对喜兵卫说,“这种不假思索简易的恩惠,反而会成为祸害的这一点,你想过没有?” 喜兵卫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回答说,“我没有想过这样的事。”三郎兵卫看向左内的脸。左内咳嗽了一声,在腿上将扇子“啪”地拍打了一下,然后看向三郎兵卫像似在说“请吧。”那样点了下头。 “那么就转达寄合的意见。” 三郎兵卫郑重其事的口气说道,“在正式命令下达前,马上将那木门关闭,撤去那个箱子。” 喜兵卫平静地“不,”说着,抬起眼来看向三郎兵卫。 “我不能接受这个要求。” “什么?------你不服是吗?” “我不能接受。”喜兵卫平静地说,“只要还有一人,需要依靠箱子里的那一点点的钱,我也是会将那箱子摆放那里,开放木门。” “哪怕有寄合的指示吗?” “这个,------”喜兵卫口上犹豫了一下,他垂下头,低声说道,“不,我不能,接受。” 三郎兵卫的眼中燃起了怒火,就在他要怒声训斥的时候,“唉,等一下。”久之助平静地说道。 “这不是那么单纯的问题。”久之助继续说,“领地内如果有陷入困境的贫民,本来是应该由藩国施行救济措施的,而高林是独力坚持作了这些事,所以在下达废除的命令之前,有关实际情况,是谁往目安箱里投诉的,我认为应该先调查清楚这些事,各位以为如何?” 其他三人互相对看了一下。久之助是寄合肝煎,所为三郎兵卫(虽然有些不满)也没执意反对。 “那么就另行等待命令下达吧。”久之助向喜兵卫使了一个眼色,“今天就这样,可以退下了,公务繁忙中辛苦了。” 喜兵卫眼露感谢之意看向久之助,然后点头行礼后站起身来。 那天,------下班的鼓声响起后,喜兵卫来到了久之助的办公室。他等其他人都走了以后,“你挺住了呢。”微笑说道。不能接受,能说出口两次,实在不错,“但是,为什么不将确实有人在靠那箱子生活的事,明确说明清楚呢?”久之助问道。 “但是,就算说了这些,”喜兵卫寂寞地微笑说,“估计那些人也是没法明白的,不是自己亲身体会过饥饿,是没法知道饥饿有多难受的。” “但高林你却能够理解啊。” “他们说了,”喜兵卫像似在叹气那样继续说,“这么简单就能得到救济的话,便会丧失辛勤劳作的精神,也会有助长,借了钱闭口不认这种刁滑之念,------他们是不知道的,也不会去想知道,什么好逸恶劳的贱人们,唉。”他悲伤地摇头,“贫穷的人在怎样生活,在想些什么,贫困是怎样的,他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的。” “但高林你不是知道嘛。” “已经过了十五年了,”喜兵卫低声继续说,“------和生你肯定不知道,出入我家的工匠中有一位名叫吉兵卫的木桶匠,因为太贫穷,他杀了妻儿三人自己也自杀了,有过这么件事。” “这事我记得。”久之助说,“木桶匠吉兵卫也出入我家的,我记得他有个可爱的女儿。” “她的名字叫直子。”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有十三四岁,是个漂亮的好女孩,------对,”久之助点头,“说是父亲脚怎么了,那姑娘来取木桶,送木桶来过。” 喜兵卫“嗯,”点头,一双像似在看向远方的眼睛,他盯住了拉门上的一点。久之助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喜兵卫曾经喜欢过那姑娘吗?他在心中自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16章 后院的木门开着 七 “我去吉兵卫家看过。”喜兵卫终于继续说话,“瞒着父亲,母亲让我送去了奠仪,然后听说了事情经过,吉兵卫扭伤了脚后接二连三遇上了坏运,借了不少钱加上好几份坏账,结果怎么都周转不过来,一家人都自杀了。” 给喜兵卫说了这事的,是吉兵卫家那里的差配注6:差配老人,“吉兵卫是个老实胆的人,确实是个好人。”他说,因为十分宠爱孩子,也就坚决不肯“让女儿去茶屋工作”了,“其实只要开口商量一下,金额不大但也能借给他一点钱的。”他这么说道。 “就在那天晚上,或许是第二天晚上的事。”喜兵卫接着说,“父亲那里有了来客,他们说起了这事,客人,我记得很清楚,那是藤井兄弟的父亲图书,两人对吉兵卫一家自杀的事评论说,------只要有一两,二两的银子就不用去死,这么点钱向谁求救也是能准备的金额,居然有做出那么愚蠢之事的人,……两人就是这么说的,我一点也没夸大其词,这几乎就是原话。” “我那时想到,”喜兵卫稍微停顿了一下后才继续说,“差配老人也这么说,父亲和图书大人也同样这么说,但是真是这样吗?说是一两二两的银子,那是吉兵卫一家都死了以后,所以才会那么说,如果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去借钱的话会怎样,有谁会爽快地借给他们吗?------不,我知道,他们应该是不会借的,至少说这些话的人,绝不会借给他。” 久之助赞同他的意见点头。 喜兵卫在这时想到了“后院木门”的事,他说。可悲的是,人越是贫穷,对钱却越容易变得有洁癖。施舍,赏赐,对他们来说没有比这更不喜欢的东西。但是,不用面对面,没有欠条和利息,能够应急的话,他们说不定也会来利用。喜兵卫当时是这么想的。 “实际摆上箱子,是在父亲去世后我继承了家督以后的事。”他继续说,“------刚开始和吉兵卫家那里的差配老人商量后,只限于金町和山吹町那里,住在里弄,实在有困难的人,是这样告知的,有半年没来一个人,后来开始来了人,……差配老人说,怕是不会有人会还钱的,就像藤井和脇谷说的那样,只有来借钱的,不会有来还钱的,------确实,大概有两年时间,箱子里空着的时候更多些,我为了补足箱子里的钱操了不少心。” “没想过中止,是吗?” “嗯,------”喜兵卫点头,“也想过这样的事,是有过相当辛苦的时期,但是,这种时候,我总是会想起吉兵卫那个年轻女儿的事,那个叫直子的姑娘,……那直子是以怎样的心情死去的事。” 久之助避开了视线,“原来他是这么喜欢那位姑娘的。”他在心中理会到。喜兵卫“就是这个支撑着我一直坚持到现在。”说道。只要想到死去了的姑娘,他的辛劳便不算什么了,“尽量坚持下去吧。”每次都会这么想。 “一段时间后,终于有人开始来还钱了。”喜兵卫说,“箱子里有钱的时候比没钱的时候更多了,而且,有时能比原本的金额更多。” “是高林赢了。”久之助背过脸去说道,“------穷人对金钱更有洁癖这个喜兵卫的信任获胜了。” 喜兵卫突然屏住了呼吸,看向久之助。他盯住久之助背过去的侧脸,好一会儿,然后“啊啊”地发出一声。 “原来如此,”喜兵卫说,“和生,你也来放钱进去过的。” “呃,别说笑。” “不行,后院木门的事知道的,只有金町和山吹町那一带的人,但是你刚才全都说出来了,------原来如此,我记起来了。”喜兵卫说,“上个月中旬的有一晚,后院的木门处有打人的声音,我听到了,可耻,的说话声,那时没注意到,现在想起来了,那是和生,你的声音。” “十四郎那家伙过来了。”久之助不好意思地说道,“十四郎那家伙过来,想要将箱子里的钱拿出来。” “和生是来放钱的。” “我一下子怒火冲天,”久之助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木门之事的,我可不想让他拿走一文钱,不由地抓住他给了他一个耳光。” 喜兵卫低下头“谢谢”他像似在自语般低声说道。 “说了不少话。”久之助站起身来,“怎么样?一起回家吗?” 喜兵卫一边整理桌子上的东西,“寄合的意见会怎样?”他问道。别担心我会解决,久之助说道。往目安箱投诉的人,大致是谁差不多都清楚。知道是谁吗?“嗯。”久之助点头。就是那些对金町那里的人放贷的家伙作的事,他们都是吸尽了穷人的鲜血养肥了的家伙,对他们来说后院木门就是死敌啊。啊------,喜兵卫睁大了眼睛。和生,你知道得不少呢。也不是那么回事,说实话是听取了町奉行注7:町奉行的意见,久之助苦笑说道。 “还真复杂。”喜兵卫叹了一口粗气说,“------就这么点事,也会给某些地方带去麻烦呢。” 久之助说,“回家吧。” 几天后藤井家办了佛事。是已故图书的三年忌注八:三年忌,加代带着松之助去了寺院,喜兵卫等下班后,去藤井家上了香。那时三郎兵卫,“后院木门的事好像不会再追究了。”这么告诉他,但脸上明显十分不爽。------加代说“松之助不能被夜风吹了”便在落日前先回了家,喜兵卫留下,和其他聚集来的二十多位亲戚族人一起,用过了素食料理的招待后才回家。 这时才刚入夜,但天气却让人感觉到好像已经落霜那样十分寒冷,天空中刮起了有些厉害的北风。踩着随从手中灯笼的亮光,快到内藏町路口时,忽然从一旁,藤井十四郎跑了出来,喊住了他。 “对不起,”十四郎对随从挥了挥手说,“有些机密事要说。” “去我家里吧。” “不,”他摇头,“有急事,非常紧急的急事。” 喜兵卫拿过随从手中的灯笼,“你先回去吧。”他下令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17章 后院的木门开着 八 , 九 后院的木门开着(八) 剩下两人后,十四郎咳嗽着,求他帮忙借给他五两银子。 “被骗去了赌场。”十四郎颤抖着说,“那绝对是骗人的赌场,欠了五十两的债,------好说歹说答应等我半个月,可突然说必须今晚还清,不能等了,他们现在正在内匠町的神明神社里等着,说是如果到时不去的话,就要直接去公馆和兄长谈判。” “那,”喜兵卫问,“那你要五两钱做什么?” “我,我打算逃跑。”十四郎说,他喘着粗气,因为太冷都冻成了白雾,“五十两怎么都没办法弄到的,赌场的债都说是把人杀了都要拿回来的,所以就只能跑路了。” “对方现在是在神明神社里,对吗?” “求你了,这是最后一次了。” “不,我去说说看吧。”喜兵卫说,“虽说我也不太清楚赌场的规矩到底是怎样的,但把情况说明清楚,或许也会有什么办法的。” “不行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十四郎差不多快要哭出来似地说道,“对方是叫海松德,上了追捕榜的赌徒,他说拖延到现在不还债,是骗了他,正在发怒呢。” “总之先说说看吧。”喜兵卫开始走了起来,“既然对方是这样的人,你哪怕跑了,他也会把你找出来的,这种时候,不是都说只能破釜沉舟嘛。” 喜兵卫回身转回,横跨过城区中心区域的大道,十四郎还在“没用的,他们不会听人说话求情的。”不断地这么说着,但还是跟随在喜兵卫的身后一起走来。 ------大概是在说谎吧。 为了借五两银子,编造了这样的谎话吧,喜兵卫脑子里这么想着。但到了内匠町后,十四郎突然不说话了,他躲在了喜兵卫的身后跟随走着。------神明神社是在武士住宅区的边缘附近,神社内并不算很宽广,只有一片古杉林,在神社石墙的边上,有一个比较大的池塘。喜兵卫来到鸟居注9:鸟居前,“是这里吧。”他向十四郎再次确认。十四郎点头。喜兵卫发现,很明显他正在发抖。 喜兵卫从鸟居下穿过。 “有海松德的人吗?”喜兵卫喊道,“我来,想谈有关藤井十四郎的事。” 于是从右手边的杉树后,在“干了他。”的一声号令下,四五个男人冲了过来,其中一人立刻对着喜兵卫撞了上来。瞬间腰间像似被火烫着了似的,喜兵卫“啊,”地一声。灯笼被撞飞,掉落地面燃烧了起来,喜兵卫手按在腰上,摇晃着跪倒下来。 “住手。”喜兵卫的声音在喉咙中喊道,“住手,我有话说。” 这时,“错了,出大错了。”有人这么喊,“这是高林大人啊,出大错了,谁,快去喊医生来。”听到有人这么喊的声音,喜兵卫失去了知觉。 医生过来处理伤口时,因为太痛他醒了过来。身边有十四郎,还有两个不认识的年轻人,其中一人(看上去才十七,八岁)正颤抖着,“犯大错了,犯了大错了。”在对身边的男人低声说着。我姐姐是受过大人恩德的,母亲的病能够治好也是多亏了大人啊,黑暗中没看清,真没想到大人会来这里。“别说了,别再啰嗦了。”身边的年轻人这么说。 ------这年轻人的姐姐会是谁呢? 喜兵卫在治疗的疼痛中,模模糊糊地想着。十四郎一脸苍白,他紧张的表情注视着医生正在处理的手,之后他朝向喜兵卫,“请原谅我。”低声说道。 “对不起,高林,请原谅我。” 喜兵卫用眼向他点头。 ------他终究没有逃跑。 他还未卑鄙到将我一个人丢下逃跑那种程度,喜兵卫想到。 “我明白。”喜兵卫在喉咙中说,“不过是场意外,不用担心,这样刚才那事大概也能容易解决了,------我不要紧,你先回家去得好。” 十四郎哭了出来。喜兵卫清楚看见,从十四郎的眼中落下的眼泪。不久,------另外两个年轻人,拿着门板(那是为了抬喜兵卫用的)跑了过来。 “回去吧。”喜兵卫对十四郎说,“今晚的事我会妥善处理,不管发生任何事,请你绝不要向任何人透露。” 后院的木门开着(九) 一个下雪的夜晚大约十点左右,------约莫有五十多的老人一个人,头上披着破旧的蓑衣,从内藏町的里弄走了过来。他嘴里一直都在喃喃自语,“不行吗?不行吧。”这么说着。因为没有风,雪在老人周围垂直飞舞落下。老人冻碌碌地打了个哆嗦“听说大人受了伤啊,”他低声说,“说是受伤躺在床上有半个月了呢。”他轻轻地摇头,但还是继续向前走着,“怕是不行吧,恐怕得白跑一趟了。”这么说道。 老人来到木板墙处停了下来,(在雪光下)他找到了木门。此时他犹豫了。这家主人,半月左右前受了伤。在给长刀的作保养时,不心伤了自己的身上某处。他听说了这样的传言。……老人叹了口气,他求助的眼神望了四周一圈。然后,犹豫着走近木门,颤颤巍巍地手摸在了门闩上。可以清楚看见那手正在发抖,随着门闩咔哒一声响动,木门微微地嘎吱一声打开了。 木门还是开着的。木门打开时,积雪落下,能看到对面映照着灯光的拉窗。老人朝向拉窗,低低地弯了三次腰。 “大人……”老人低声说,“承蒙您的照应,我又来借钱了。” 《发表于杂志讲谈俱乐部,1955年11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18章 爹 一 那处长屋注1:长屋的人们,在每个月的十四号和月末的晚上,总是能听到重大哥那些嚣张的叫喊声。 不用说,十四号和月末是结算日,那天是匠人们领取工钱的日子,也是他们的家属等着他们把钱带回家的日子。 除了作日工的人以外,凡是在固定店家账房的管理下工作的匠人们和他们的家属,大多数人都会将这每月两次的结算日当作最高兴的日子来期盼。晚饭的餐桌上会摆满好吃的,或许还会为家主人备上好酒。 作为半个月一次的交代,孩子们明天或许也能给买件什么东西。当然不管怎样,这也不过只是一点十分微的期盼而已,但虽然只是微乎其微一点点的期盼,那也是一个能够温暖人心的夜晚。 就是在这样的夜晚,十点过后,有时会更晚,进入长屋的大门,重大哥会重复叫喊他的台词。 “钱没有了啊,呃。”重大哥一句一句慢吞吞地说话,“都用光了,呃,都,喝光了,呃。” 因为喝醉了酒,他脚下站不稳。摇摇晃晃地踩得排水沟上的木板一阵乱响,撞上垃圾箱,然后打一个嗝。 “喝光了,呃。”重大哥好像舌头很笨重似的口调说,“钱怎么还会有呢,呃,啊啊,只剩下了一贯和两百文,呃。” 长屋静悄悄的。重大哥慢慢地摇晃着,来到自己家的门前,在门前瘫坐下来。于是悄悄地防雨窗户被打开,重大哥的长子良吉,或者他媳妇的直子会对他喊。 “快进来吧,孩子他爹。”直子会说,“别给邻居们添麻烦了,别大声说话快给我进来呀。” 她声音压低在喉咙中这么说。 “爹,快进来。”良吉会这么说,“坐在那儿可不好,跟你说了进屋吧,爹。” “不能进,呃。”重大哥自顾自地说,“都用光了,只剩下一贯二百文,啊啊,都喝光了,所以不能进,呃。” 长屋还是静悄悄的。还没睡下的人家也有,但都静悄悄的,装作没听见或者装作睡着了。------ 长屋的人们对重大哥和他家里的人都很喜欢。重大哥是个好人,媳妇的直子也是个好媳妇。十四岁的良吉,十三岁的女儿继子,七岁的龟吉和三岁的芳子,全都是勤劳的好孩子。 重大哥嘴里吐着这些台词的原因,是因为最近他的工作不太顺利的缘故,因为这样直子,良吉和继子,都在拼命地干活赚钱,平时重吉也是老老实实的,话少得有些异常。所以长屋里的人们什么都不会说,装作没听见似的。 基本上,直子和良吉发话后,重大哥便会消停。但是,还是不行的时候,那就得幺妹芳子出场了。都三岁了她说话学得有些慢,时常装腔作势的,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来。 “大,”这当然是爹的意思,“进乃说喇嘛,进乃,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19章 爹 二 冬天在重吉身边原地踏步。 其实毫无疑问已经能听到春天的脚步了。落霜的日子正在渐渐减少,迎面而来的也是和风习习。梅花早已过了盛季,沈丁花开始绽放。走在路上,能闻到一阵幽微的香味,已能发现那花香也已从梅花换成了沈丁花的清香。------ 但是,这些季节的变迁和重吉没有一点关系。现在,对正走在黄昏时分街头上的他来说,微弱的一丝风都能让他感受到刺骨的冰寒,道路坚固得有如冰冻了一般,像似在严寒中行走,他在不住地哆嗦不停。 开始点上灯的弄里,从一家店中出来了一位中年妇女,她正在将点上灯火的灯笼挂到屋檐下。那是一个巧别致的灯笼,上面有女人的笔迹写着一个“蝶”字。 “哎呀,这不是重大哥吗?”女人喊住了他,“怎么了,不来转一下就走,太不给脸了吧。” 重吉脚下慢了下来,他有些犹豫地慢慢转过身来。 “来转一下吧,新哥也在呢。” “新哥?------是桧物町的?” “金六町,新助哥啊。” 女人正在这么说的时候,从店里露出一张男人的脸,噢噢,向他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一起来喝一杯吧。” “嗯,”重吉有些吞吞吐吐地说,“喝也可以,唉,还是下次吧。” “说什么呢?”女人不容他分说,“这就是重大哥的坏脾气,别说了快进来吧,进来吧。” 女人将重吉推进了店里。然后,在店门口挂上了门帘注:门帘,之后,当她回到店里时发现,新助一个人,正在玩弄手中的酒盅。 “说是洗双手进去里面了。”他对她说,“但是,这是怎么了?蝶姐。” 被称为蝶姐的女人应该是店主人。她走过土间注:土间进入了吧台里面,坐在了关东煮的铁锅边。这是一家只有不到十平米大的店,围着吧台摆着木板的席位,在土间尽头的布帘口里面,那里有女主人的住房和厨房。 “发生了什么事吗?”新助向布帘口用下巴示意说,“这就是坏脾气?------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的。”蝶姐说着,从关东煮铁锅附带的铜壶中取出烫好的酒盅,用手在底面摸了一下,放入保暖套中摆到了新助的面前,“太热了些,对不起。” “是吗?”新助点头,噗嗤一声笑着说,“是他的作风。” “说什么呀。” “没什么,不用管我。”新助说,“但是,我把话先说前头,今天的酒钱我会付,要是再记在他账上我可是要生气的。” 蝶姐往后面回头,大声喊道,“玉子。” 从里面传来马上就好的回答,这时,重吉从布帘口出来了。 新助给重吉让出了点地方,然后两人便开始喝了起来。不久,叫玉子的女人出来,蝶姐换她进去里面重新补了下妆,等她出来时,店里又新来了两位客人。------ 日本桥音和町的这条弄里,排着一串这样的酒馆,哪家店里都有两三个年轻女子,等天暗下来后便会响起三弦和唱歌的声音,开始热闹起来。这时从附近店里已经开始传来了三弦的声音,不久蝶姐的店里又来了几位客人,席位差不多都坐满了。 “和桧物町的见过面了吗?” “没,”重吉摇了下头。 “说过会去说的呀,也没来过你家里吗?” 重吉又摇了下头,“好像没来过,找我有什么事吗?” “嗯,”新助口中含糊其词,他取过酒盅对重吉劝酒,“来一杯,------你酒弱了不少呢。” “桧物町找我有什么事吗?” “再来一杯啊,”新助给他斟酒,“从不久前起我和桧物町商量着,长泽町,------就是说你和桧物町和我,是吃着一个锅里的饭长大的伙伴。” 新助说的是本店“五桐”的事。 在日本桥两替町的那家店铺,是一家制造五桐火盆的火盆制造商。现在已经传到了第三代,到上代为止可说是名气很大的商铺。五桐火盆是在直径有一尺两寸以上的桐木表层,用漆和金银绘有桐树树叶的莳绘注4:莳绘的火盆,那些桐树树叶规定都得是五片,所以就被称作为五桐火盆了,在制造方法中用了许多独特的手法,因为无法模仿而被顾客十分喜爱。 他们三人是那店里从培养出来的匠人,重吉年长一岁,新助和新二郎是同年,大约五年前,新助和新二郎退离了“五桐”,一个在京桥的金六町,一个在桧物町开了自己的店铺。 其实他们两人是放弃了五桐火盆的品牌。确实,到上一代还是被大家珍视的五桐火盆,随着时代的变迁降低了口碑,订单开始不断减少。市场上出现了不少五桐火盆的仿制品,人们的喜好可能也有了变化。所以即使降低人工费削价销售,能卖出的数量也是越来越少。 这样就连本店的运营都没法继续维持了,所以就连五桐本店也开始改换制造新型火盆了,只是为了在名目上留下五桐的品牌,剩下重吉一个人还在制造原先的五桐火盆。新助说的是这事。重吉已经三十五岁,有四个孩子,作为匠人有着超越任何人的好技术,可却还住在长屋,为了赚取那一点点的工钱而去店里上班。你应该为自己的出路作打算了,新助这么劝他。 重吉一边喝着酒一边在听他说话。虽然他什么也不说,但喝酒的速度却越来越快,若是蝶姐或新助不给他倒酒,他便会开始自己斟酒喝起来。 “能有你们为我操心,十分感谢啊。”重吉终于开口说话,“不过,我除了现在的工作外,好像也没什么别的能作的事。” “所以我和桧物町的商量了一下,” “唉,等一下,” “别,你听我说完。”新助阻止他的话说道,“你想维护五桐火盆这个品牌的意思确实十分让人感动,但它在市场上已经不再有那么高的评价了,就莳绘的制作方法来说,那一层层的涂漆,就要花九十天,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了,还有选择木纹,晒干枯燥的过程,所有的一切都是这样,都已经过时了,那是不符合现在这个时代的作品了。” “重大哥,”新助继续说,“我直说了,请你重新考虑一下,这世道已经变了,现在流行最为重要,眼前的东西变了只要便宜客人就会买回去,用过一年坏了,厌倦了,又会买新的,对吧,火盆就只是火盆,这就可以了,这世道已经变样了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20章 爹 三 新助喝了一口继续说道。 “你对外面的变化不管不顾,专心一致地将火盆制造出来,却已经是没有人会来评价你那作品的世道了,而且也已经没了有那种眼力的顾客,如今应该也是改换制造适合时下潮流作品的时候了,如果你也有这个意思,我和桧物町的怎么都会帮忙的。” 重吉只在嘴唇上弱弱地微笑着说道,“火盆就只是火盆,呵呵,确实如此啊。” “我们三人是一起长大的,桧物町和我总算有了自己的店铺,好像也算是被大家认可了,现在的话也能给你帮上一点忙,该轮到你了,该是你下决心的时候了,不然的话,直嫂和孩子们太可怜了。” 重吉盯着手中的酒杯,然后自己倒上一杯喝下,他慢慢地摇了下头。 “有朋友就是好啊,”他低声地说道,“因为是朋友,才会这么说,嗯,我会考虑考虑的。” “你终于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明白了。”重吉点头,“被你一说,清楚明白了。”然后他突然振奋起精神说道,“------和你说实话,两替町的店里,也不太给我活干了,当然,那是卖不大出去的缘故吧,但只是等着的话几乎就等不到来买的客人,所以现在我已经是开始,去以前的那些老主顾那里,自己去取订单的状态了。” “自己?------你自己亲自?” “好没脸面吧,现在是已经习惯了,刚开始的时候,臊得直流冷汗呢。”重吉自斟自喝了两杯,然后一动不动地看着喝干了的酒杯,“现在是习惯了,但是,你说得有道理,已经三十五了,带着老婆和四个孩子的一家子,就这样下去,老婆孩子太可怜了。” “这个话题,别再说了吧。”蝶姐忽然插嘴说道,“我给您倒酒,重大哥,一醉方休吧。” “稍等一会儿,”新助说,“还有些要商量的事呢。” “不用说了,您已经说得太多了。”蝶姐强硬地摇头说道,“重大哥已经说过明白了,这儿是酒馆,别再说这话,喝酒吧,今晚我也想喝,可以吗,重大哥?” “嗯,”说着重吉垂下了头,“可以,当然可以。” 有朋友真好啊,喝着倒来的酒,重吉在心中自语。客人们有回去的,又有新来的客人,玉子忙得不可开交。 ------我的心快要哭出来了。 重吉摇了摇头。因为是朋友所以才会那么对自己说,挺感动的,他不说出口在心中自语。蝶姐说了些什么,新助回答了,那是反驳的口气。重吉只顾自己喝酒,脑袋沉甸甸地摇晃,然后,“有朋友真好啊。”他说出口来。 ------我要哭了。 要是哭出来,那就太没脸面了,重吉这么对自己说。于是他出了店门。新助在喊他,但被蝶姐阻止了。洗手间吧,好像听见她这么说,重吉走出店外,是的,是啊喊道。 出了“蝶”家,又在“源平”喝上了。和“蝶”家相同,源平这里如果每晚不来也会不高兴。都是有快十年的老相识,若是客人不多的晚上,会被请到房间里面,围着长火盆一起喝酒,这都不是什么新鲜事。他们夫妻没有孩子,店里只有他们夫妻两人,少了些□□趣味,但源平的刀功和他妻子国嫂的体贴照料,却是店里不错的招牌。 重吉愉快地喝下了两盅酒,便在那里烂醉如泥。店里其他还有三位客人,源平正一边展露他的刀功,一边看着重吉的状态有些疑惑。忽然醉倒,那是因为之前喝下的酒,重吉不太喜欢源平的那副眼神。别用你的怪眼瞧我,他正想这么抗议时,蝶姐进来了。------蝶姐也已经醉酒了,她脸色苍白表情僵硬,眼神有些痴呆。向源平夫妻打过招呼后,她坐到了重吉的身边,拿过了他手中的酒杯。 “蝶姐,”国嫂说着,给她打了一个眼色,“------去里面吗?” “嗯,谢谢。”蝶姐回答说,“我,马上就得走。” “怎么了?”重吉看向蝶姐,“想要酒钱的话那就对不起了,我身上可是一文钱也没有。” “给我倒酒。” “我在这儿也欠了很多的。” “倒酒。”蝶姐说。 喝掉重吉给她倒上的一杯后,蝶姐取过烫热的酒盅,自斟自喝了两杯,像灌进喉咙似的,一口气喝下了两杯。 “只是想看看您的脸了,重大哥。”蝶姐注视着他的眼睛这么说,“------我恨死了。” “这儿还有其他客人呢。” “被那么说,您就没什么想要说的吗?”蝶姐放低声音饱含了感情地说,“您应该有想要说的话,对吗?重大哥。” “嗯,”重吉举手挥了一下,“有想要说的话,忘了说了,想说请拜托关照的。” 蝶姐沉默着,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重吉的眼睛。虽然只是很短的一会儿,那沉默之中像似有千言万语冲撞出火花来一般。 “给您。”蝶姐将酒杯还给了他,给他倒上一杯后站起身来,“知道吗,我,给了他一巴掌,就这手掌,在他的脸颊上,很响亮的声音哦。” 重吉拿着酒杯,看着蝶姐。 “再见------”蝶姐像个孩似的,她顽皮的声音说道。 客人们回头观望,源平和国嫂交换了下眼神。重吉像似想要站起身来,蝶姐一张欢快的笑脸对着他挥了挥手,有些摇晃着出了门。 “再见------”能听到外面蝶姐的声音,“下次再来,打扰了。” “重大哥,送送她吧。”国嫂说,“醉得挺厉害的不安全,把她送回店吧。” “是啊。”重吉站起身来。 出了店门,蝶姐的身影就在七八米前面,脚步走得挺稳的。这时左右两边的酒馆正好是客人最拥挤的时间段,三弦声和歌声,还有怒骂,欢笑声中,各家店中都是一派热闹。------重吉直到蝶姐的身影看不见为止,一直沉默着站在那里,然后从边上的里弄,往壕沟方向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21章 爹 四 “别,别过来”重吉说,“别打我。” 他被自己的叫喊声吵醒了。 醒来后发现自己正躺在那里,芳子就在边上。他直接睡在榻榻米上,但有枕头,身上盖着棉大袄。才三岁的女儿芳子,抱着用五彩纸做成的人偶,像似在责怪他,一双怀疑的眼神看着父亲。 “大,”芳子说,“谁要打你啊?” 重吉感觉到口中的干渴。 “谁要打大呀,大。” “你娘呢?” “不告---诉你,”芳子在生气,“大不告---诉我,娘去了商铺的事情,我也不告---诉你。” 重吉坐起身来,“是个好孩子嘛,我们家的芳子,来,给大拿杯水来。” “我,我才不是好孩子呢。” 重吉叹了口气,他张开沉重的眼皮,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望向四周,这乱糟糟的六张榻榻米的房间,怎么看都是肮脏,悲惨的环境。实际上直子是个喜欢干净的女人,她将房间里整理得非常整齐。当初买的就是旧货,买来就那样用上了十五年以上的衣橱和防鼠食品柜,在矩形火盆和镜台边上,放着两个大箱子,箱子上面摆满了妻子直子和女儿继子在家中干活赚钱用的工具。------ 多云阴天的淡光印照在拉窗上的午后,这些东西呈现在,失去了精神,没有丝毫暖意惨淡的微光之中,比实际更让人觉得肮脏,悲惨,对着这些东西,悲伤的心情让他更加意气消沉。重吉看向了在衣橱上的佛柜注5:佛柜。那是和衣橱一体的型佛柜,油漆剥落的柜门关闭着。那里面和双亲的牌位一起,还有长子和吉的牌位。他生后不到五十天便去世了,所以连他的脸都没有记忆,但在重吉的脑中,他的形象却比良吉还要高大,更加像似大人那样的感觉。 ------要是还活着应该十五岁了。 到继子为止每年都有过一个孩子。重吉再次望了一圈房间,他想到,完全和以前一模一样。和直子结婚时一样,多了两三件破烂外,什么都没变。 ------多出来的也就只是几个孩子。 辛勤劳作了十五年多,只是多了四个孩子。而且就这几个孩子,都没能满意,好好的养活,现在两个大孩子都在干活赚钱。 ------你算是运气的,和吉。 你死了反而好了,重吉在心中想。如果还活着将会被贫困逼得,连身子骨都还没长成便要去干活赚钱。看看良吉,他才十四岁。虽算是个高个子,但腿脚细瘦,那还是一个孩子呀。 可他却每天都得肩上扛着一根扁担,担鱼走街卖鱼赚钱,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就得去水产市场,无论下雪降雨都得去走街卖鱼。他自称将来要开一家鲜鱼料理的专卖店,其实他应该还是很想和朋友伙伴们一起玩耍的年龄啊。 ------你死得真是好运气呀。 是真的呀,重吉在心中这么说道。这样的世道算个屁。真没法让人活啊,认认真真地勤奋工作,不管其它任何事专心一致地工作下来,像我这种不善于处世的人,还是一生都不会有云开见日的那一天,越是认真老实,越被人看低,嘲弄,被贫困逼迫,然后只带给妻儿苦难。 ------太不公平,太没天理了。 这样的世道实在无法忍耐,重吉心中这么想。 “大,”芳子说,“要拉水来吗?” 芳子盯着父亲的脸,她好像本能地感觉到了悲伤。责怪的眼睛,现在(虽然才只三岁)已经露出了同情疼爱的眼神。哪怕只有三岁,女孩子就是女孩,因为她在贫穷的生活中亲身见闻了母亲,兄长和姐姐他们对父亲的关怀爱护。她脸上表现出不符合她这个年龄,和大人一般,认真的表情。 “没关系,”重吉避开视线,“我自己去喝,你不出去玩吗?” “不去。”芳子说,“我得看着大,看着大等娘回来,娘说过喇嘛。” 重吉站起身,去了厨房,他用长柄水勺从水缸中舀了三勺水喝下。 ------直嫂和孩子们太可怜了。 新助是这么说的。那是三天前的事,重吉手中拿着水勺心中这么想着。那是对他关心才那么说的。桧物町的新二郎也一样。和他们两人是在一个锅里吃饭长大的。金六町也好桧物町也好,他们都是能看清当前形势的人。两人放弃了“五桐”的品牌,毫不拖泥带水干净利落退了职,开办了各自的店铺,展开了适合当今市场需求的买卖,都有因为他们是有眼光的人。所以买卖也十分兴隆,也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桧物町家的大女儿好像开始在学跳舞和唱歌,听说金六町甚至包了二奶。 “但他们还是会来关心我的事。”重吉看着水勺上的一点,像失了神似地自言自语,“—----有朋友真好啊,朋友真可贵啊。” 突然重吉吓了一跳。厨房进出口处的腰高拉门注6:腰高拉门突然从外面被拉开了。开门的是重吉的大儿子良吉。良吉也好像吓了一跳,他手中拿着扁担,张着口望着父亲。 “爹,”良吉顿了一下,“您怎么了?” 重吉有些疑惑地,让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水勺,“水啊,来喝水了。” “喝水啊,”良吉说,“吓了我一跳。” “我也一样。” “今天没去上班吗?” “差不多吧。”重吉盖上水缸的盖子,将水勺放到上面说,“去本所的吉冈大人那里问过订单,就直接回来家里了。” “我娘呢?” “好像和继子一起去了商铺。” “一起去澡堂吧,爹。”良吉从水槽边拿过刷子和磨刀粉的盒子说道,“我先去把工具清洗干净,等我把这些都收拾完了,就一起去澡堂吧。” “芳子在家呢。” “让她在家看门就是了,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好。” 回到六张榻榻米的房间,马上龟吉带着邻家的女娃过来,和芳子一起玩了起来。虽然邻家的女娃辰子是五岁,龟吉是七岁,但两人都在接受芳子的指挥。玩起过家家,扮作娘的每次都是芳子,辰子是她的女儿,龟吉是“非常让人操心没用的儿子”的角色。但不可思议的是游戏十分顺畅,芳子母亲的角色也非常像样。 “来来,吃饭啦。”芳子十分厌烦似地说,“今天啥也没有,就着味增汤吃吧,来来,你们两个都先去洗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22章 爹 五 “娘今晚要加夜班,你们两个先睡觉。”这么说的也是芳子,“快睡,不加夜班明天拉去商铺,就不能买米啦,快去睡觉。” 这种时候都一样。这个的家庭也十分贫困,辰子还年幼不懂事,龟吉总是让人操心,一点也没用,芳子一个人准备饭餐,缝补衣被,没日没夜地干活赚钱。 “不要吵,不要吵。”芳子又说道,“在拉个地方,转来转去,娘还怎么干活呀,你们两个都出去外面玩。” 重吉想要把耳朵封起来,心中实在不忍,他站在那里。 “十号的庙会里卖些啥,”在土间边上的榻榻米上,重吉望着外面,低声唱起了走了调的歌来,“------有爆米花的袋子和盛美食的碟,钱包,判注7:判和钱箱,” 他唱到这里停住,摇了摇头,“连一段歌都唱不好。” 重吉一双泄了气的眼睛,惘然望着屋外。那边的井边有良吉的说话声。他正边洗涮鱼盆,边和附近的女人们说话。在那活泼的说话声中混杂着刺耳的洗刷流水的声音。良吉的声音抑扬顿挫,带着一副大人的口气。重吉像似从身上失去了气力,他无精打采地听着那些说话声。 不久直子和继子回来了,良吉也从井边回来家里。直子她们背着在家加工干活的货物包裹,说是运气不错,好像到下个月的活都有了着落,直子这么告诉重吉,进了六张榻榻米的房间,放下包裹,良吉快速收好了自己卖鱼的用具。 “娘,”良吉在土间叫道,“我可以和爹一起去下澡堂吗?” “别那么大声,你好意思吗?”在六张榻榻米处直子说,“要去的话,把龟吉也给我一起带去。” “不行,今天不行。”良吉回话说,“今天我有话要和爹说的。” 他给父亲打了一个眼色,“下次带你去,龟,今天你跟着娘,啊。” “坏,良。”听到芳子装模作样的说话声,“带他去啊,良,你坏。” “哼,”良吉耸了耸肩,“真想看看娶你这家伙作媳妇的男人,爹,我们走吧。” 继子拿来了重吉的毛巾。 澡堂是在面向川口町的壕沟边上。走在太阳西斜黄昏的路上,良吉向父亲露出笑脸,回去时我请爹喝一杯,他说道。别开玩笑。不是开玩笑是真的,良吉高声抗议说。回来时我们去一下东屋,今天我赚了不少,真的,爹。随你吧,我刚才喝过一口了,说着,重吉发现自己咽下了一口口水。因为时间还早,男浴室里没什么人。简单冲一下就走吧,良吉这么说,然后他给父亲搓起背来。 “爹,问你件怪事。”一边搓背,良吉一边问道。“蝶姐是个什么人啊?” 重吉的身子一下子绷紧了。 “蝶姐?------哪儿来的蝶姐?” “就是在音和町酒馆的那个人。” “那还用问是什么人吗,就是那酒馆的女主人啊。” “但是,就这些吗?” “当然就这些了,再要说的话,那就是欠了些酒钱吧。”说着重吉改了口气,“—----良,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良吉压低了声音“------真就这些的话,那我就没什么问题了。”他顿了一下,然后好像感触很深地说,“------娘好像挺担心的。” “是这样啊。”重吉想了一会儿,说,“我没注意到呢。” “听说以前是娘的朋友,” “就住在这个町内的。”重吉说,“她父亲是个木匠,在她十五岁时去世了,她母亲是个性格软弱的人,过了两年,家里硬来了一个男人,成了她的继父。” 这继父是个好吃懒做的人,好像她们母女两受了极大的苦。正好是重吉和直子成婚不久的时期,蝶姐经常来直子这里哭着诉苦。就这样,有一天她们忽然不见了。就好像半夜逃债似的搬去了别处,完全断绝了联系。 ------蝶姐不会是被卖去吉原注八:吉原了吧。 邻居大家都这么说,重吉和直子聊起也曾以为是这样。然而过了五年后的有一天,重吉在音和町那个里弄被蝶姐喊住,才知道她在那里开了一家酒馆。 “因为那个继父,说是遭了很大的罪。羞得都没脸说,所以也没详细听她说,真的受了极大的苦,喂。”说着重吉突然扭了下身子,“喂,轻点,你是要扒我的皮吗?” “哎哟,坏了,”良吉慌忙,“啊啊,对不起,”说着,他往手上沾了自己的唾沫在父亲背上轻轻抚摸,“通红了,疼吗?爹。” “不要紧,泡一下吧。” 两人泡在了浴池中。 “你跟你娘这么说,”在昏暗的浴池中重吉静静地说道,“不用担心,只是去那里喝酒,欠了些钱,懂了吗?” “哦,”良吉回答道,“------那个人,现在也还过得很苦吗?” “应该是吧。”重吉回答说,“虽然继父那男人是死了,但她母亲一直倒在病床上,好像是接受了什么人的援助,虽然她不曾详细说过,应该还是没能脱离苦难吧。” 良吉不说话,然后用打探的口气说道,“------那个叫蝶姐的人,听说她曾经想嫁给爹作妻子的,是真的吗?” “别说这种无聊的事。” “可是,是我娘这么说的呀,蝶姐那人自己对娘说过,” “住口,无聊。”重吉阻止他说,“就算蝶姐这么说过,那也不关我的事,别操心这种无聊的事,告诉你娘,------我哪有这份闲工夫啊。” “走吧,爹。”良吉快朗的声音说道,“快去东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23章 爹 六 东屋是在离龟岛桥比较近,壕沟边的食堂,那里所有东西都很便宜,而且酒也很不错,所以拥有极好的口碑。店里有能坐下四,五十人,很大的空间,却没有一位女招待,有五个十四,五岁的男孩,还有五名年轻男子在作招待客人的事。 正好是点上了灯的时候,店里挤得很厉害,良吉非常眼快,他马上找到了两个相邻的空座位。 “爹喝酒,要什么下酒菜?”良吉十分豪气地说,“我要份炖泥鳅过饭,------为什么在家里不让吃泥鳅呢?” “因为我是卯年出生的。” “卯年就不能吃吗?” “你娘的家乡话里,卯和鳗是同音,吃鳗那就相当于同类相残了,你娘不允许的。” “但是鳗鱼和泥鳅不是同类呀?” “在你娘眼里,大概是同样的东西吧。” “笑话。”良吉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重吉要了一份虾虎鱼的佃煮注9:佃煮和豆腐汤下酒,良吉在吃饭。他再追加了一份炖泥鳅,吃得十分起劲,还不停地说着话。倒不是因为请了父亲的客,就是因为自己和父亲两个人,也就是说这男人之间的交流,让他充满了自豪和满足的感觉。 他终于开始说起了自己想开鲜鱼料理专卖店的事,他说了淡路屋主人的事,还有鱼政主人的事。两个都是没听说过的名字,总之淡路屋主人是良吉的好主顾,在他开店的时候会借给他资金,说是有这样的约定,鱼政主人好像会教他做鲜鱼料理的技巧。 “不久就能让您过上舒服的日子,爹。”良吉红着脸说,“只要再忍耐五,六年,就再一会儿,不久等我开了店就能让您享福了,真的。爹。” 重吉高兴地微笑着,他嗯,嗯嗯说着不住点头。 那是三月初的事,不久又到了十四号。那天傍晚的晚些时分,在点上灯后重吉来到了蝶姐的店里,他只喝了两盅酒,付了一部分欠款,然后又去了源平。 在去蝶姐店里前他就已经喝过了。从本店得到的工钱只有预料的一半都不到。主人说了不少理由,也就是五桐火盆赚不了钱,这么回事,所以只能付给他卖出货后收入的份额。 去你的,重吉心中想。随你的便,你们这么做的话,我也不管了。这样下去,我就算去作贼也不管了,作强盗都可以,你们等着吧,他心中想,出了“五桐”的店,凡是路过的酒店,他都去喝了几杯。在三家店里喝下了冷酒,在蝶姐的店里没待多久,到了“源平”来了醉意。 他自己并没意识到已经醉酒。结算日的晚上店里客人非常拥挤,在客人中,有一个男人引起了重吉的注意。年纪大约有四十五,六吧,上身穿着带有商号,皱巴巴的短衣外套,下面穿着木棉的紧身长裤,脚上是一双快磨破了,麻绦底的木屐。他的脸和身子,都十分消瘦,一副贫困的模样,只对着点酒附带,免费的一碟菜,缩紧了身子喝着酒。------ 重吉心中一阵刺痛。那位客人好像是第一次来这店里,他好像察觉到自己不配来这里,他不停地左顾右视,惴惴不安地缩紧了身子喝着酒。重吉在那男人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没有和相邻客人说话的勇气,缩成一团,就一盅酒,十分珍贵地舔着喝的样子,就那副模样,好像是在镜子里看到了他自己那样的感觉。 “国嫂,”重吉喊住了女主人,“能借用下里面吗?” “没问题里面请,今天吵得厉害真对不起。” “不是的,我想和那位客人一起喝酒。” 重吉用下巴示意说,“对,就是那位客人,我先进去了,不好意思,你帮我喊他进来吧。” “可,重大哥,您不认得他吧。” “没关系,帮我一下。”说着他按住胸口,“今天会付一点钱的。” 国嫂瞪着他,“说这种话,我家那口子可是要生气的。”她说道。 重吉进去了里面。国嫂匆忙搬来了酒菜,准备好后喊来了那男人。男人表示过意不去,但还是进来,面对酒菜坐了下来,他十分高兴地接过了酒杯。然后,在喝下四盅酒时,重吉忍不住说道。 “那个老板就别再叫了,我叫重吉,就叫我名字好了,而且,”他看向对方,“你一直那么客套的话,可就连酒的味道都没味了,你也放松了一起喝吧。” 男人露出讨好的笑脸,他挠了挠头,“对不起,我叫喜助,惹您生气了还请原谅。” “这就是客套过分了呀,就不能再随便一些吗。” 这时早已醉得有些厉害了。 那位叫喜助的男人把他称作“重老板”,那是在拍马屁,他将自己的霉运,困难的生活告诉了重吉。重吉乱哄哄的脑袋却被另外的问题占据着,喜助说的话几乎就没怎么听进去,据他说,他有三个孩子,其中一个才刚生下不久,妻子产后恢复得不太好,现在还常常只能卧在床上休息,他自己没有固定的工作,只能作每日每日不同的日工,可还是经常会遇上没有工作的日子,有时甚至连给孩子们弄点红薯粥都做不到,还有,其实比看上去他还很年轻,才只三十六岁,就这些事模模糊糊地留在了重吉的耳中。 “一直这样下去的话,”喜助讨好地笑着说,“索性去作贼,或者只好杀了妻子孩子,自己也自杀算了。” “别跟我说这么高调的话,”重吉脑袋摇摇晃晃的,“要想去作贼的是我,贼啊。”说着,重吉猛地抬起了头,“------什么,贼?谁是贼,你说谁是贼?” “您喝醉了,重老板。” “听着,要我说实话吗?”重吉重新坐直了,“我可要说实话了。” “请说,”喜助咽下口水,“您说实话吧,我听着呢。” “我,名字是叫重吉。”他坐直身子绷紧了腿,在腿上拄着双拳,“我是在两替町的五桐店里,从学徒培养长大的匠人,不是我自夸,让我来做五桐火盆的话,绝不会比任何人差,你------不相信吗?” “哪儿的话呀,”喜助急忙摇头,“这事,这世上大家都知道的。” 重吉拿起酒杯喝了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24章 爹 七 “我会尽全力制作火盆,正常的匠人谁都会这样吧,我是被上一代的店主如此要求培养出来的,自己也自认一直都做到了被要求以上的活。”重吉拿着空了的酒杯看着对方,“你听好了,这是最关键的,好吗,------只要你是一个匠人,你就该尽全力去做没有其他人能够模仿,只有你自己能够完成的工作,匠人必定会这么作,不对吗?” “您说得对,您说得对,老板。” “你是个不错的家伙,”重吉说,“你是哪儿的,谁?” “我给您倒酒吧。”喜助给他倒上了一杯。 重吉喝下这杯酒,耷拉一下垂下了脑袋。喜助急忙两杯,自己倒上喝了,他夹起膳台上碟里的甜味煮慈姑塞入嘴里。 “我,是以此作为匠人的生命努力过来的,”重吉说,“每个匠人技能的高低,那是无法追究的,但是,技能低也好,高也罢,尽心尽力,不作一点假,作绝无虚假的东西,我一直都是把这当作自己的生命线坚持守护的,但是,却说这是错误的,世道变了,这种活已经无法在这世上立足了,坚持这么作的话,说是连老婆孩子都太可怜了。” 重吉抬起头,歪了歪嘴,用有些嘲讽的口气说道,“眼下是流行最为重要的世道,眼前的东西变了只要便宜客人就会买回去,用过一年坏了,厌倦了,又会买新的,这就是时下的世道呀。所谓火盆也就只是火盆而已啊。” “你,你觉得是这样吗?”重吉看了一眼喜助,“你觉得这样可以吗?大家都以流行为第一,能卖出去就好,能赚钱就好,只是做些随便凑合的东西,就这样这个世界能有好结果吗?------确实,只要现在够用,作这种活的话,或许确实可以赚钱,实际上你也知道,桧物町也好金六町也好都开了店,赚了钱得到了世人的认可,那是他们的事,他们两人想这么作,就那样没关系,------你,你知道金六町和桧物町吗?” “当然,这点事当然知道啦,老板。”喜助讨好地笑着,“来,再来一杯。” 重吉盯着酒杯。 “在他们两人看来,我是个不善处世,糟糕透顶,不懂通融榆木脑袋的人,但是我就是我,也就只能对不起老婆了,但我还是想要守住这匠人之心的,我是没法不顺着自己的心,只为了钱去干活的。”重吉又耷拉垂下了脑袋,“—----可是,金六町那家伙居然说。那家伙居然说。火盆就只是火盆,火盆是,火盆……” 然后重吉哭了起来。说话的最后部分被激情的呜咽给淹没了,垂着的脑袋上上下下,像在点头似地抖动。喜助感到困惑,他想说些什么,却只是急急忙忙地三杯,自己满上吞了下去。 “我,很不甘心啊。”重吉用拿着酒杯的手擦去了眼角的泪水。“他们自己就那样是没办法,他们是早已金盆洗手的人,跟他们说什么匠人之心有什么用呢,我,什么也没说,虽然没说话,可心中不甘啊,你懂吗?” “懂啊,当然完全明白啊。” “你这家伙不错,”重吉睁开眼睛看向对方,“------你是谁?” “又说笑了,老板,不是说过了叫喜助嘛。” “啊啊,是喜助啊,------住宇田川町的吧。” “来,满上。”喜助给他斟酒。 之后喜助再要了酒。重吉记得这些。国嫂过来,发现重吉已经醉得太过了,便说别再喝得好。重吉取出钱包,于是源平过来,推让了一阵。源平好像说了生气的话,重吉扔出了钱包,站起身来。 “去你的,我要跟这家伙一起去作贼了。”重吉狂声叫喊,“这样的话就算是贼也好,强盗也好都会去作的,你们看着吧。” 这些说不定是出了店门后的事。喜助不住地在安抚他,两个人搭在一起走了。重吉晃晃荡荡地走着,他夸奖了自己妻子的直子,夸了良吉,夸了继子,也夸了龟吉和芳子,夸奖了所有人,一边夸着,一边却贬低自己,鄙视自己,顺便把喜助也搭进去彻底批了一通。 “不像样啊,对吧。”重吉靠在对方的肩膀上说,“你和我都不像话,都是人渣啊,两个人都还不如不存在呢------你敢不服气?” “得送您回家呀,长泽町是吧。” “得住一宿啊。”重吉说,“今晚得和你好好说道说道,和老朋友见面,可是十分愉快的事啊,住一晚啊。” “先回家再说吧,老板,您家中也会不方便的。” “怎么,不肯住下吗?” “哎呀危险,要撞上轿子了。” 喜助抱住重吉让过了轿子。 然后回到了长泽町的家里,硬是留喜助住了下来。时间也确实好像很晚了,他说喜助是老朋友,好久不见了,两人要通宵喝酒聊天。孩子们好像已经都睡下了。直子准备了酒菜,喜助不断地在推辞什么,听着这些,重吉感觉到说不清的疲惫想睡觉,他就在那里躺了下来。 “你喝吧。”重吉躺在那里说,“我稍微歇一会儿,就一会儿。” 然后他对向直子,“我马上就会起来,要是让这位朋友回去了,我可饶不了你。”他说道。 就那样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大概是在清晨吧,贼骨头,这样的声音响了两遍,他在睡梦中听到,以为是在做梦,感觉到渴得要死这才醒了过来。但是连伸出手去取水壶的精力都没有他又继续睡着了。------在半醒半梦中,听见直子和孩子们的声音,听到吃饭时碗筷的声音。然后这些都静下来后又睡了过去,听到卖豆腐的叫喊声终于醒了过来,直子叫住了进来里弄卖豆腐的说,“要两块豆腐。” 重吉完全清醒了,不好,他把头缩进了棉大袄中。 “好像作下了不得了的大错,”他在口中低声自语,“好像犯了什么大错,唉。” 于是,有谁来到了枕边,悄悄地低声说道。 “爹,起来吧。”那是芳子,“拉个人是贼苦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25章 爹 八 “跟你说了别说,这孩子,真拿你没办法。”直子说道,“------差不多快好了。” 她用筷子翻动了一下锅里的豆腐,在饭桌的七厘炉注10:七厘炉上,豆腐汤正热气腾腾。重吉手里拿着酒杯,好像在仔细地观察冒起的蒸气。一刻钟之前他起床后去了趟澡堂回来,在饭桌前喝下了两盅酒,但只是在鼻子里闻到了些酒味,一点也没来醉意,也提不起一点精神。 “吃吧,”直子说道,“吃点热的东西便会清爽的。” “被偷走了什么东西?” “这种事都忘了它吧,比起丢了东西,恩将仇报才是更让人可恨的事啊。”直子说,“而且,如果真是你的朋友那就麻烦了,还好只是个不认识的人,没有关系的人那就当作糟了一场灾算了吧。” 重吉睁大眼睛看向直子,“没人看见他离去吗?” “良说他看见了,在门口回头,打扰你们了,他低声说的。”直子将七厘炉的通风口关了些,“良以为,他是不想吵醒我们家里的人,所以就故意假装睡着了。” “那子,”重吉两次,三次张了张口,然后不好意思地说,“良那家伙,他很生气吧。” “生什么气啊?” “当然是我带了那个混蛋,来了家里的事喽。” “良说了什么要告诉你吗?”直子看向丈夫,“—----要是爹作了这种事那就出大事了,还好只是我们家里被偷,良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是吗。”重吉细声说着,一口喝下了酒。像似想说什么。又好像只是在心中说了,他将酒杯放在饭桌上,就在那里躺倒了,“还没睡醒呀。” “吃点什么再睡吧,空着肚子伤身子啊。” “没关系,让我再睡一会。” 直子嘴里说着不满站起身来。 她拿来枕头给他垫上,又给他披上了棉大袄。重吉是想作些思考。他人是完全醒了,头好像还有些晕乎乎的,脑子里空荡荡的,胸口闷得很厉害。他自己以为是醒着的,不知不觉中又睡着了,被孩子们的声音吵醒,将棉大袄盖上脑袋,一直就那样睡在了那里。 点上灯吃晚饭时,良吉过来喊他。重吉随便应了一声,芳子在那里说了句什么。结果良吉说,芳你别说话,训了她一句,自己回去开始吃饭了。------重吉想了半天,终于作下了决定。他对自己的决定是否真的完全确定,也确认了好几遍,然后才躺在那里等着大家吃完饭。 “等一下,大家都等一下。” 吃完饭时,重吉坐起来,在那里坐好,“都别动就这样,等一下,我,对大家,” “别啊,”良吉说,“别那么一本正经的,是喝酒吧,爹。” “嗯。”重吉点头,“------喝酒。” “我去热酒,”继子站了起来。 重吉对直子说,“等一下再收拾,就这样,大家都别走,都留下。” “喝醉喇嘛,大。”芳子说道。 直子站起身来,烫酒之间能收拾的先收拾了,就这样的话太脏乱了,说着匆忙将桌子上都收了,芳子和龟吉也在帮忙。良吉最近开始去学习读书写字了,就在隔壁那条街上的浪人武士家里,办了一个很的寺子屋注11:寺子屋,他只在晚上去学习,他“今晚要迟到了。”说着,也不管父亲,准备好学习用品站起身来。 “对了,”重吉发现后说,“你在学读书写字呢。” 就这样失去了机会,重吉就像躲过了一劫似的,放下了心事,他放开端正跪坐的腿,盘坐了下来。------良吉出去,酒上来了。直子和继子开始了在家里的工作,重吉逗着芳子和龟吉,自斟自喝起来。这回酒喝得很舒畅,马上酒劲儿就上来了。 “十号的庙会里卖些啥,”重吉用低沉的鼻声唱了起来,“------有爆米花的袋子和盛美食的碟,” “哇,又是同样的歌,”芳子笑话他说,“同样走道的歌。” “芳,”继子喝住她。 “没事,芳说得对啊。”重吉非常高兴地笑着,“爹很久前开始就只知道这一首歌,还是走了调的,这样什么都做不好的人还真少有呢,对吧。” 良吉回来时他已经完全醉晕了,酒钱昨天都喝光了,他在嘴里吐着醉话逞威风。之后不久便躺下了,说了些听不清的胡言乱语睡着了。他本人还以为自己还在说话,忽然醒来发现,灯笼里的灯火已经调暗,只能听见大家的鼻息声。------他穿着衣服,但还是睡在被窝里,身边睡着龟吉。隔壁人家传来了有谁在说梦话的声音,大路上传来了狗叫的声音。 重吉一动不动地躺着,好长时间,注意着大家的鼻息声,然后静悄悄地爬出了被窝。龟吉动了一下,重吉赶紧给他盖好被子,轻轻地按了一下被角他才不动了。重吉眺望了一下四周,嘴里“有条手巾就是了。”自语。这时从远处传来了时报的撞钟声。白金町那里的时钟吧,数了下是八次(深夜两点)。听过钟声他站起身来去了厨房。 厨房是在两张榻榻米处的里面。放低声音,打开拉门,从挂毛巾的架子上拿了一条干燥的手巾,包在了脸上。然后将厨房门口的防雨门,轻手轻脚,非常心地拉开,这时,从身后传来了直子的声音,他吓了一跳回过身来。 “您要干什么?”直子穿着睡衣,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但声音颤抖得十分厉害,“想做什么,孩子他爹,您到底想做什么呀。” “我那个,就是,去下厕所。” 直子快速赶来将他推开,静静地将打开了大约十公分的门关上。 “去厕所要包上脸吗?”直子说,“去,去那边听你说理由,您想做什么,把事情给我说清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26章 爹 九 , 十 爹(九) 两人在两张榻榻米处面对面坐了下来。灯笼在六张榻榻米处,因为已经调暗了,对方的脸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这是重吉唯一可以庆幸的事,他绷紧了身子坐正,放低声音说明了自己的打算。本来就不太会说话的他没法把自己的想法正确的表达出来,但也只能作了最大的努力,他低头请求她能就这样让他离开。直子身子颤抖着,好一会儿没能说出话来。 “是吗,------”终于直子点着头,“是这样啊,”直子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说,“然后,去和蝶姐一起生活是吗。” “你,”说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静静地慢慢地呼了出来,“不是这么回事,和蝶姐没有任何关系,我在这里对大家没有一点好处,是这个意思。” “为什么说对大家没有一点好处。” “这不刚说了吗,”重吉好像十分焦虑地用力说道,“我是个没用的人,嘴上说什么匠人之心,这种高调的话,当然是有这样的心思,但我也是有普通人的感情的,谁愿意让自己的老婆孩子受苦啊,我也想做那适合时下潮流的东西,让你和孩子们能够过上好日子,这么想着做了试过,可多少次试过也不行啊,实际做了怎么都不行,怎么骗自己都没法去做那样的东西呀。” “做不来的事那有什么办法呢。” “这样就说得过去吗?”重吉止住她的话,“上次金六町对我说了,想想现在的情况,这样下去,老婆孩子太可怜了,用不着他说,我自己也很清楚,但是,被他这么说了,才第一次真正发现,真的你和孩子们太可怜了,你知道桧物町和金六町都干得很成功,两个人都说会帮我让我和他们商量,但是我不行,我怎么都没法作像他们两人那样的事,” “作不了那又有什么办法呀。”,这回是直子制止了他的话,“不是所有人都能成功发家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也有自己的运气。桧物町和金六町能成功那是有那份才能和相应的性格,你没有那些自然是没有办法的事了。” “所以,所以我,” “什么所以啊,”直子说,“你的工作不顺当了,除了这工作其它也没别的办法,那我和孩子们一起努力解决,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能让人过得舒服才在一起,要让人受苦就想离开,哪有这种只由自己性子的事啊。” “我不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才这么说的。” “那好,你是按谁的想法这么说的呢,你要是走了你以为我们会高兴吗?孩子他爹,你是这么想的吗?” 直子压低颤抖的声音说,“------二十几天前的事,桧物町来了家里,他对我说了同样的话,就现在这样,那将翻不了身,让我劝你去作他店里的活,那样至少能让日子过得更好一些。” “果然,桧物町来过了吗。” “是来过了,可我没对你说,对桧物町,我也只是说对你工作上的事,我是不插嘴的,就那样拒绝他了。”直子像似在发怒地继续说道,“------你肯定不会去作那里的活,我们也不想为了自己过舒服的日子,让你去做你不愿意的活,良已经十四岁,继子是十三岁,我也是身体很健康的,一家六口全在一起,那样这些辛苦才值得呀。” “这些我也想过,一整天,好好想过的。”重吉说,“但是不行,昨天在店里拿到工钱时明白了,工钱只有我预想的一半都不到,还说从今后只能发给我卖出去后的份额,也就是说让我别干了的意思,以前也一直都没能好好工作赚钱,总是喝醉了的状态,甚至把一点都不认识的人带回家里来,什么都没有的家里还被偷去了东西,实在受不了了,我是自己对自己抱不了希望了,我对这个家就是个瘟神啊,求你了别拦着我,我,怎么都没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呀。” “这想法不错。”听见这样的说话声。 因为太突然,重吉和直子都吓得差点跳了起来,她们回过头看去。在六张榻榻米处,良吉站着,再那边,继子和龟吉,芳子也都站着。 “那可以啊,爹。”良吉说,“实在不愿意待在这里的话,那就离开这里吧。” “良,你说什么呀。”直子说道。 “但是,爹,”良吉不理她继续说,“要离开这里的话,可不会让爹一个人走,我也会一起去。” “我也一起去。”芳子说。 “芳不可以。”龟吉说,“女的不可以,一起去的是我和哥哥,都是男人。” “大家都去。”继子说,“分散离别的话,还不如大家一起饿死在街头呢。”然后继子哭了出来,“对吧,娘,还不如这样吧。” “好,有结论了。”良吉兴奋地说,“这下谁都没话说了吧,爹,同意的话,那就开始准备吧。” “良,------”直子激动万分地喊道。 重吉低低地垂下了头,一只手臂掩在了脸上。 “你们,”重吉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说,“你们,都是,傻瓜,都是傻瓜呀。” “当然,”良吉说,“大家都是爹的孩子嘛,没什么好稀奇的。” 继子哭着喷了出来,之后龟吉也喷笑了,然后连芳子也,虽然不懂怎么回事也笑了起来,直子的双手像在祝祷似地,按住了脸。 爹(十) 不用说,一家人之后并没有搬离长屋。按照直子和良吉的意见,重吉从“五桐”店退离了,开始在自己家里干活。 之前就已经开始自己老客户,获取订单了,所以不通过店里完全自己作的话,虽然数量不多,但卖出去的金额可以完全由自己收取。不用说是“五桐火盆”,莳绘的图案也改换了。将来人们的喜好有了变化,说不定他的火盆也会有人喜欢。无论如何,都是值得试一试的,就这样确定了下来。 究竟他们的想法是否能够实现,估计谁也没法判断吧。长屋里的人们都希望能够实现。因为他们都很喜欢重吉和他的一家人------但是,就在那以后,长屋的人们还是得听重吉醉酒后,那些嚣张的叫喊声。不过这回不是十四号,月末了,一个月顶多也就一次,那是晚上十点左右从长屋的木门开始,同样的路线,一直到家门口为止。 “喝光了,呃。”在家门口重大哥瘫倒在那里,“只剩下了两贯和五百文,真的,都,喝光了,呃。” “快进来吧,孩子他爹。“能听见直子压低声音这么说,“别给邻居们添麻烦了,求您了快给我进来呀。” “不能进,呃。”重大哥自顾自地说,“都喝光,用光了,钱只剩下了一点点啊,啊,不进去。” 换来良吉说话,终于芳子出声。“大,进乃,”她装腔作势地说,“进乃说喇嘛,进乃,大。” 《发表于杂志周刊朝日别册,195八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27章 雨过天晴 一 再响起一声惨叫,之后便开始了女人的狂叫声。 ------又是那个女人。 三泽伊兵卫躺在那里,他担心的眼神半睁着看向妻子。妻子多代在继续缝制衣衫。拆开穿旧了的双层衣衫,正在改制单衣。亮光透过晒成茶色的拉窗,她明显消瘦的脸颊,精瘦骨质的肩膀,还有拿着针线的手指等等,看着像是年老妇人的身子似的令人心疼。不过她梳理整齐盘扎起来,头上乌黑浓郁的黑发,还有鲜红的嘴唇,总算还存留着一点姑娘般的青春。是因为还未曾生育过的缘故吧,结婚前富裕生活的积累,在承受了七年的艰苦生活后,勉强留下了这些许的残痕。 屋外下着雨。早该过了梅雨季节,却已经连续落下了十五天的雨,今天也不见得会天晴。这雾雨蒙蒙的天没有一滴雨点的声响,但日日夜夜,连绵不断降落的雨幕只会让人的心陷入更深的郁闷。 “这里有贼啊,有贼。”女人毫无顾忌的叫喊声更加响亮,“竟然偷别人煮着的饭,不过是去洗了下衣服这点时间,我在饭锅上留有印记的。” 伊兵卫闭紧了眼。 ------不是什么稀奇事。 在主干线大道沿途的镇边缘,这种简易的旅店里,这样的争吵是家常便饭。住客的大多数都是十分贫穷的人们,大多都是卖糖果的商贩,庙会商人,还有各处巡演途中的江湖艺人等等,所以雨稍微下得长久一些,就会有人连食物都会缺欠,禁不住向别人的东西伸手,这样的人也有不少。 ------但要说是贼就太过分了,贼…… 伊兵卫好像自己被骂了似的,羞耻和歉意混杂的心情,整颗心跳个不停。 女人的骂声更加响亮,但却没有任何其他人的反应。这里是三张榻榻米的房间,从这里虽然看不见,在有锅炉的那个房间里应该有十名左右的住客。其中有两对带有孩子的夫妻,那个幼的孩子一整天都在哭着闹着,可现在连这孩子也屏住呼吸不敢发声。 女人是个过了三十岁,干那种见不得人买卖的人,她平时就和其他住客相处得不太和睦。谁也不愿理她,大家都躲着她。当然不是看不起她。每个为了自己的生活得费尽全部精力的人,都不会有因为职业而鄙视他人的习惯和空闲。他们躲着女人的原因,是因为女人的所作所为太粗暴,太伤人,而且还常常听她说那些无情狠毒的话。可以说其实是将她高看了一等,但她好像并不这么想,总是显露出明显的敌意。 因为连续半个月的雨被困于此处,现在大家都在开始遭受饥饿,因为她所作的买卖,也只有她(也不是很宽裕)还能一直有米煮饭。这就让她的敌对心和自尊心得到了万分的满足。 “太过分了呀,那样,” 伊兵卫这么喃喃自语,女人的狂叫声越来越响,粗口无限制地升级,实在忍不住了,他坐了起来。 “那就太过分了,即使真的如此,说得那么伤人也是不应该的。” 像似在自言自语地说着,他悄悄地察看了一下妻子的脸色。他长得非常高大,肩膀胸膛也很宽阔,有一副结实的好身板。胖乎乎的圆脸看上去十分温柔,一双下垂的眼睛和嘴,能给人一种接受过良好培养少年般纯洁的印象。 “是啊,道理是这么个理,” 多代一边用指甲平整刚缝好的地方,也不看丈夫说道。 “但其他人也应该对她更和气些,她自己觉得被大家孤立了,想来也是很寂寞的,所以不由地就那么发火了吧。” “确实是有这个原因,但那女人也得作些努力才行啊。” 伊兵卫突然身子一僵。那女人终于开始点名叫骂了。 “就没人能说什么吗?喂,那里,说书的老头。” 女人的声音像要刺穿什么似的。 “想抵赖可没门,我可不是个瞎子,你偷的这点事我早就知道,上回,” 伊兵卫跳了起来。 “不可以,夫君。” 多代想要阻止他,可他已经打开拉门出去了。 那里是农户家,围着火炉那样房间,一边是从店门口通往后院的土间注1:土间。两块六张和八张榻榻米成直角型相连在一起,和进出口处的木板部分将一个极大的火炉围在中央。和农户不同的是,屋顶很低,大多数客人都不会再要单独的房间,大家一起挤着睡在这里,饭餐也只是借用一下锅盘,那这炉边自己煮来吃,所以需要的器具都排列着摆放在那里。 女人就在炉边。她一只手伸入怀中,单膝跪坐着,绷紧了一张不太健康苍白消瘦的脸,瞪着闪闪发光的眼睛看向四周,然后像要劈天裂地似地在叫喊。------其他客人都远离着她,抱着膝盖垂着头,或者躺在那里,或者紧紧抱住孩子,屏住呼吸一动不动。那就像拼命忍耐着,等着台风吹过的丧家之狗一般。 “对不起啊,别再说了吧。” 伊兵卫来到女人的面前,和蔼地安慰她说道。 “我想在这里没有那么坏的人,大家都是好人,这个你应该也知道吧。” “别来管我,”女人无视他的说话,“------这事和武士大人无关,虽然我所作的,是卑贱的买卖,但也不是软弱得连自己的东西被偷都不敢抗议。” “确实如此,当然确实如此,但这些就由我来赔偿,请你答应原谅吧。” “哪需武士大人担心这些呢,我并非舍不得这点东西才这么说的。” “确实如此,当然确实如此,但是人总是会犯错的,大家都是在这同一处屋檐下,总之这次,就由我,我会马上想办法的。” 只说了这些,伊兵卫便匆匆忙忙离去了。 “发誓归发誓,这个是这个。” 他举着写有旅店名号大字的油纸伞,出了门马上就这样自言自语说着,好像被人搔了痒似地眼露微笑。 “眼下发生了这样的事,那可就不能只顾着守护自己的良心了,对,那可就反而是更加违反良心的行为,不,”他突然露出认真的表情,“------不对,什么也不作,也不能说是行为,无行为,可也不这么说吧。” 说着这些听不明白的话,非常急急忙忙,他精神抖擞的脚步,向着城区中心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28章 雨过天晴 二 等他回来旅店,已经过了四个时。 应该是喝了酒,他满脸通红,更令人惊奇的是,五,六位年轻人和学徒童工跟在他身后,带来了各种各样的物资。米店搬来了米袋,蔬菜店带来了一箩筐蔬菜,鲜鱼店带来了两箩鱼,酒店带来了一坛五升装的酒坛,还有味增,酱油,然后零食店后面还有大量的柴和木炭。 “哎呀,这是怎么了?” 旅店的主妇出来,她睁大了眼睛。年轻人和学徒童工们把担来的东西全都摆放在了房间的进出口处和土间。 “我想和大家一起热闹一下。” 伊兵卫眯细了眼睛笑着,对愣在那里的同居客人们说道。 “大家对不起,请帮一下忙,为了消除这久雨的霉运,大家一起来喝一杯吧。东西不是很多不好意思,请大家分担一下,我也可以来煮饭,大家自己做料理一起热闹一下好吗?” 在同居的客人们中,响起了,也不知是高兴还是痛苦的叹息声。却没有人马上行动,但是当伊兵卫拿出零食给他们看,源哥(修理木桶的匠人)的孩子从他母亲腿上跳起来的同时,四,五个人一起站起身来跑了过来。 整个旅店突然被活跃的气氛所笼罩,就像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沸腾了似的。旅店的主人夫妻和中年的女工也加入了进来,摊开蔬菜和鱼,火炉,饭锅都点上了火。欢快的叫喊声和笑声不断响起,女人们毫无理由地在咯咯笑闹,拍打着别人的肩背。 “大人您请坐下吧。” 大家都对伊兵卫这么说。 “------这里由我们来,让您请客再让您做这些的话,那就太不像话了。” 等准备好了会喊您,这么恳求似地对他说,可伊兵卫一点的不听,时而向妻子所在的房间瞄上一眼,但还是笨拙地,不停地在帮忙。 说书的老人好像曾经得过轻微的中风,他特别感到了自己的责任,比谁都热情地在奔走。 总算将准备都做完时,在暮色苍茫黄昏的房间里(主人的一番好意)点上了八间灯注:八间灯,灯笼也摆了三处。 “好了,男人们和大人一起去坐下吧,就剩搬过去了。” 女人们催促着说道。 “------别让我家那口子管烫酒,他会在烫好前都喝光的。” 于是她边上的女人,那可就让你的烫酒锅没法有用的机会了吧,啊呀,又是一阵笑骂声。 伊兵卫和旅店的主人夫妻坐在一起。男人们也各自都坐好了。在火炉上的汤锅里热着七,八盅酒,等料理上来后,旅店的女工会分配给大家。 然后便开始了热闹的酒宴。 “怎么样,摆上这么多的料理,手中拿着这沉甸甸的酒杯,这有多奢侈啊,简直就像当上了幕府将军呢。” “别把胸挺得太过头了,往身后倒下可就危险了。” 伊兵卫一双下垂的眼睛望着大家,他确实十分高兴,咕嘟咕嘟地喝着酒。过了好久的饥饿日子,大家马上就都醉酒了,有人拿出破旧的三弦来,开始唱起了歌,也有人跳起舞来。 “简直像似在做梦啊。”做磨镜子叫武平的男人感叹说道,“------像这样的事每年能有一回,不,三年有一回也可以,只要有能够期盼这么快乐的事,大概所有的辛苦也都能忍得下呀。” 然后在热闹的噪杂声中,听到他落寞地叹了一口气。伊兵卫不由地闭上眼,然后好像身上哪里被刺中了,一下子皱紧眉头灌下了一杯酒。 正在此时,那女人回来了。平时都是过了半夜才会回来的她,今晚应该是没能接到客人,一张廋尖苍白的脸进来土间,看见这副光景她愣住了,想要擦拭头发举起的手停在空中,愣在了那里。最先发现她的是源哥的妻子。因为她经常给他们的孩子糖果什么的,在同居者中,她和女人的相处算是比较友好的,这时有些醉酒了,好像早已忘了白天发生的事,“哎呀,禄子大姐,你回来啦,你看,三泽大人请的客,来,大姐你也快来吧。” 正当她这么说的时候,说书的老人跳起来喊道。 “噢噢,回来了呀,夜鹰注:夜鹰大姐,过来吧,我把饭还给你,过来这里。” 虽然得过中风的舌头不太灵活,但声音格外响亮,他眼睛闪闪发光,整个身躯都在颤抖。大家都沉默了。歌声,三弦声一下子都停下,大家一起看向了女人。 “把人喊成盗贼,”老人继续死命地叫喊,“------你算什么东西,竟然骂我这样上了年纪的老人,来吧,过来,你看,我特意不吃留下的,去你的,拿去滚蛋吧。” “唉,等一下,别这么说,唉,总之别这样,”伊兵卫站起来安抚老人,“是人都会有错,她也是很悲伤的,人,大家互相都是很悲伤的,请谅解和好吧。” 他磕磕绊绊地说着,向站在土间的女人说道。 “------请你也一起来吧,没什么东西,请来这里坐下,虽然没有什么东西,和大家一起高兴地喝一口,互相之间都是一样的。” “一起来吧。” 旅店的女主人也帮着说。 “------大人都这么说了,来这里一起吃些东西吧。” 随后大家都劝她。不仅是有喝了酒的缘故,这些人都不是会将喜悦和快乐独自占为己有的人。修理木桶源哥的妻子站起过去,牵手将女子带过来。女人绷紧了脸装出毫不在乎地表情,就像是在说,自己只不过给脸陪你们喝而已那样,她什么也不说摆起架子拿过了酒杯。 “好,继续热闹吧。”伊兵卫大声说道,“------要让老天爷也惊得收起这场雨来,来吧,大家一起……” 然后等喧闹再次开始,伊兵卫好像终于鼓起了勇气,他拿起自己面前的膳台,进去了妻子所在三张榻榻米的房间。 多代正面对着四脚不平的桌子,在自制的本子上记日记。那是在长年奔波的岁月中,好像是唯一能让她感到快乐时光那样,一日不缺一直都在记录的日记。看着将暗淡的灯笼光靠近桌边,伏向桌子妻子的身姿,伊兵卫将膳台放下,端正跪坐着鞠了一躬。 “对不起,请原谅我。” 多代静静地回过身来。嘴唇浮现微笑,但眼中明显在生气。 “又去比武赌钱了吧。” “我老实坦白,是去比武赌钱了。” 伊兵卫再次鞠了一躬。 “怎么都没法忍住,听说那种事太悲伤了,怎么也没法装作和自己无关,总之大家都很困难,雨也下个不停,想想他们的心中,怎么都没法不管了。” “您和我约定过绝不再作比武赌钱之事的。” “是的,确实如此,但是这不是为了自己的口腹啊,我,确实,我也喝了一点,说不定比一点是要多喝了一点,但是大家都是那么高兴,” 然后他又一次鞠了一躬。 “------我认错,请原谅,绝不再作了,所以请将这个,……作为原谅的证明,吃一口,只要吃一口就行。” 多代露出伤感的微笑,她放下笔站起身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29章 雨过天晴 三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伊兵卫借了蓑衣,拿着鱼竿和鱼篓出了旅店。向城区方向走去三百多米处,有一条名叫间马河的河流,是这里附近钓香鱼的好去处。 他也是从旅店主人那里听说,去过两次,曾经钓到过五,六条香鱼,但那天早上好像并非只是为了来钓鱼,更像是从旅店里逃出来似的。 他的脸上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不时地忍不住摇头叹息。过了桥马上往左拐,沿着河堤走去两百多米,河岸边有一处灌木茂盛的区域。这是上次来过的地方,他在那里稍停了一会,又摇摇晃晃地走了起来,下了堤坝往松林中走去。 “唉,已经七年了呀,唉。” 松林中有一股松枝嫩芽的气味。斗笠上不住地有大粒大粒的雨点落下。 “我自己可以无所谓,但多代的心情,会是怎样呢,是这个问题呀,可我却,嘴上说些好听的,无视誓言,去作了比武赌钱的事,……唉,归根结底,还不是自己想喝酒了吗,是啊,出去时舔着舌头,急匆匆的有多高兴啊,唉呀。” 伊兵卫缩了缩脖子,闭紧了眼。 三泽家族曾经是松平壱岐太守的家臣,代代世袭二百五十石的俸禄。父亲名为兵库助,他是家中的独生子,幼时因为身子太过虚弱,被托付在叫宗观寺的禅宗寺院。主持方丈的玄和和尚对他十分宠爱,因此等他长大后也一直未曾断绝来往。 和他的身躯一样,他的性格也十分软弱,是一个非常胆,轻易便会哭泣的孩子,但在和尚巧妙地教育培养下,十四,五岁时完全变了个样,身体变得健康,性格也变得明朗积极起来。 ------石中有火,不打不出现。 这是玄和和尚的口头禅,伊兵卫将这作为自己的座右铭时时用于实践。学问也好武艺也罢,遇上困难他总会想起这句话。打火石里本就有火存在,不打怎么能出来呢,该怎么打,对,怎么打才能让石头里的火发出来,嗯……就是这样去研究的。于是(虽然不是事事都行得通)大多数时候都能找出解决方案来。 学问方面他学习了朱子学,阳明学,老子学说也有涉及,武艺对刀法,长枪,长刀,弓箭,柔术,棍棒,马术,游泳都有成就,而且都达到了比一般人高出许多的水平。 那么伊兵卫顺利晋升了吗? 不,完全相反。因为这样他反而被迫离开主家成为了浪人。 理由好像是有两点。一个是因为他确实武艺强得过分了。还有一个是因为他的性格。简单地说,剑术也好柔术也好,他的技能极其简单,无人能模仿却十分高强。二十二岁时,就连专业的道场教授也不是他的对手了,也不是说他有什么特别奇妙的技巧,就是十分简单,令人意外毫无悬念地决出胜负。 ------从石中打出火来的一点。 其实只是当他找到那“一点”时,便是有了胜负之时。但是这却是那么随意,太过简单明了,让对方下不了台,连边上观看的人也会失去兴致,只给他自己留下觉得不好意思的结果。 父亲兵库助去世后,他二十四岁时继承了家督。同时从同藩国内吴松氏家族迎娶了妻子,这就是多代,不久母亲也追随父亲离世后,忽然他产生了难以留在藩国内的感觉。……托了玄和和尚的福虽然性格变积极了不少,但看来还是本性难改,和他自己的武艺成反比,性格却变得越来越温和,谦逊,柔弱了。 赢了比武不骄傲那确实是一种美德,但伊兵卫每次赢了比武都会表现出不好意思,好像对不起对方的态度。那是真实感情的流露,所以就让对方越发下不了台。周围的人也总觉得有股消化不良的感觉,于是他自己便会认为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这样的事发生过多次后,渐渐地他和家族武士之间也无法自然相处了,(直接的原因多少也有藩国武艺教授们的阴谋所为)终于他自己请求退离了藩国。 ------有如此高强的武艺才华,索性去谁都不认识的地方,重新出仕对双方都能更安妥吧。 和多代商量,得到同意后一起踏上了旅途。但是不行。虽然有过机会,但到了测试他武艺比武时,却不可思议地都很不理想。他总是能将当地藩国的教授,或者被评价为无敌存在的对手像以前那样十分简单地打败。于是因为太过简单,大家都失去兴致,不知不觉中无法搞好关系,虽然对武艺会有很高的评价,但出仕的事却总是没法成功,都是这样的结果。 ------不该是这样的结果,有如此的实力到底在哪里出错了呢? 他自我反省,熟思深虑。也有过两次,三次顺利的时候,但这种时候又会有别的事由发生。被自己打败会失去职位的对方太可怜了,被对方哭着求助(事实上确实有过“千万请您辞退仕臣,如果自己现在失去了职位那就只能和妻子流浪街头了”这么向他哀求的人),就是这样,他便会无奈自责无语,自己谢罪离去,又是同样的结果。 离开藩国主家时,他带了极多的旅资,但在第三年时便都用完了,只好去城区的道场比武赌钱。这倒是十分顺利非常成功。只要对方答应比试便毫无疑问能够得胜,有时还能得到巨大的收入。但是不久便被妻子发现,哭着劝他,让他作下了今后绝不再去比武赌钱的誓言。 不用说,生活马上陷入了窘迫。 ------我也会作些手工副业添补生活费用,不要着急等待时机吧。 多代开始这么说。她出生在九百五十石的准老职注4:老职的家族,是在富裕的环境中毫无拘束地成长的。但她也因为这过不惯的旅途生活的艰辛,身体衰弱了,憔悴到了极点。伊兵卫只要看到她那憔悴的身姿便会胸口闷得无法呼吸。为她的不幸感到悲伤而浑身不由地想要颤抖,所以听她说手工副业便颤抖着拒绝了。绝对不行,他坚决拒绝了这事,想到了由他开始做起一文商注5:一文商的买卖。 说是买卖也没什么固定的货物。就是像弥次郎兵卫注6:弥次郎兵卫,跳兔,竹蜻蜓,纸甩炮,笛子之类,十分简单,自己制作的玩具,以及在不同季节和地方抓捕的一些鲫鱼,蟹或者青蛙等等动物,专门针对孩子们作这些买卖。于是住宿也渐渐地降低了档次,不知何时起对住在木赁宿注7:木赁宿也习惯了。本来他就是一个喜欢孩子的人,所以这样的买卖也绝不算是什么不愉快的事,低级旅店的客人们(虽然也有例外)大多都是淳朴,重人情的人,相互之间有着一种都是落难人的共同点,也确实一直都能轻松相处过来。 “我是习惯了这种生活啊,不思进取,你不觉得自己太一无是处了吗,多代现在是什么心情,只要想想这一点,对吗,对吗伊兵卫。” 他忽然转头看向边上。那里有人在说话的声音。看过去就在松林边的荒原上,四,五个武士聚集一起在说什么。他穿着蓑衣拿着钓鱼竿,呆在这种地方,被看到这副模样那可就太羞人了。急急忙忙打算离开时,他又回头看了一下。正觉得那里气氛有些险恶,刷刷声中那些武士们都抽出了刀来。 ------哎呀,这可不妙啊。 伊兵卫吓了一跳。然后,当发现那是五个人围住了一个年轻人时,他想都没想扔掉了手中的钓鱼道具,从松林中向那些人跑去。 “别动手,别动手。” 他叫喊着向他们挥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30章 雨过天晴 四 毛毛细雨中,他们都变了脸,一个个激动万分,好像所有人都气得热血上了头。 “请别动手,请等一下。” 伊兵卫跑去他们边上,双手作出下压的手势让他们冷静。 “会受伤的太危险了,别挥舞这东西,别干这么危险的事,大家都心了。” “滚开混账东西,胡说。”围着的一人叫喊,“你要是多管闲事,那就先将你给宰了。” “哎呀,虽然您说得不错,但总之,” “还要多嘴吗,这个混账的家伙。” “哎呀,危险,别乱来啊,啊,” 火气冲天的一个人(应该是想吓唬他)举起刀向他靠近。伊兵卫不知怎么一下子躲过他,抓住对方习惯用的手,插入了他们的中间,“求你们了,虽然不知道原因,别这么做了,没意思的,求你们了。” 被抓住习惯用的手,那武士挣扎着,但怎么也没能从伊兵卫的手中挣脱出来。看到这样其他四人发怒了, “先把这混账解决了。” 这么叫喊着,他们也举着闪闪发光的长刀迎了上来。伊兵卫为难地横向避开,“别过来呀,这个,哎呀危险,千万别,总之请千万,啊。” 挥着手,鞠着躬,向左往右,跳一下躲过去,转过一边,他忙得真让人眼花,但不知不觉中五人手中的刀却都落到了他手中,他双手将刀抓作一堆,高举头上,“请放过我吧,我道歉,是真的,请先住手。”这么说着他不停地在逃跑。 这之前不久,在和松林相反的道路上,三名武士骑马赶来,一直观察着这边的动静。然后,当看到那五个人嘴里,“把刀还来,”,“这个无礼的家伙,”,“等着混账,”喊着这些话,追赶着东逃西窜的伊兵卫,这才下马,其中两人往这边靠近了过来。 “停下,太不像话了。” 四十五,六岁肥胖的武士,用他洪亮的声音制止所有人。 “决斗是被禁止的,都给我住手。” “老职在此,不得抗令。” 另一人怒吼道。 “------所有人都罢手,老职在此。” 可能是相当有威势之人吧,一句话喊醒了所有人,都老实地停下了争斗。被称为老职的中年武士,横眼瞪了他们一眼,马上来到伊兵卫的面前。“不知是何方人士,多谢您阻止了他们,我是本藩名为青山主膳的人,非常感谢。” “哦,不,没什么的。” 当然举过头顶的刀已经放下来了,自然他又不好意思起来,涨红了脸。 “------反倒是我作了非常失礼的事,让大家都生气了。” “这都是些血气方刚的蠢货,让您笑话了,对不起,请问您是?” “啊,在下名为三泽伊兵卫,是名浪人,在那处河边钓鱼,看见这边危险的情况,不由地那个,就这样了。” “您住在此地吗?” “就在岔路口那边的松叶屋,啊不,没什么的,请那个,千万别在意我的事,真的没作什么事。” 他将刀在那里放下,行了一个礼便后退离开了。 钓鱼竿和鱼篓都在原处。已经没了钓鱼的兴头,他捡起这些失望地回去了。 “决斗,干嘛作这种危险的事啊,” 一边走着他一边喃喃自语。 “双亲,兄弟姐妹,有妻子的人也有吧,又是这种无聊的意气用事,武士的面子吧,……但是太失败了,双手在头上捧着五把刀,嘴里谢罪逃跑,自己都看不过去,太难看了,可还被别人看到了,唉。” 伊兵卫缩了缩脖子重重地叹了一声。 回到旅店,也没什么事好做。买卖用的玩具做得剩有不少,就算想再做也得担心买材料的钱(因为要付住宿费)了。刚喝过不少酒的第二天,不断地会有想要喝酒的冲动,但也没有办法,吃过早饭兼中饭的饭餐后他便睡着了。 在沉睡中他作了一个极好的美梦。有位藩主带了很多家臣过来,说是一定想要招揽他。 ------又会陷入尴尬处境的。 他辞退拒绝。藩主却千万,千万说着不答应,说俸禄是一千石。一千石那可就又是另一回事了。他心跳不停,想到终于时机来临了,做梦似的被幸福填满。这时被妻子喊醒了。 “有客人来访了。” 喊了大概第三遍他才醒过来。然后果然是梦啊,好不失望,当听说客人是此地藩国的武士时,这回他完全清醒了。 “是武士?那,我马上就去,让我先洗把脸。” 伊兵卫跳起跑去了后面。 客人是那骑马赶来荒原中的一人,发出“老职在此,不得抗令。”号令的男人。年龄有三十四,五岁,听说名字叫牛尾大六,他对这间简陋的旅店有些说不出话来,只站在土间将事情交代了一遍。简单地说,对今天早上的事,为了表示感谢想请他喝一杯,另外也有想要商量的事,希望能来一趟青山主膳的公馆,这么回事。伊兵卫心中无法平静了。 ------说不定是应验的灵梦。 对前兆这种事也不能完全无视。武士牛尾说,如果方便的话,请一同前往吧,已经让轿子等在外面了,便让他等一会,就去作准备了。 “是怎么回事啊,在哪里认识的人啊?” 多代有些担心地问道。他不想让她失望,便对她说详细之事等回来再说,虽然有些旧但还是穿上了带有家纹的衣服和裤裙,腰间插上长久不曾装备的大双刀,在同居者惊异羡慕的视线下,和牛尾大六一起出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31章 雨过天晴 五 在青山公馆受到了酒席的款待。 没有别的客人,只和主膳两人,一名姓林的年轻家臣在照顾他们喝酒。说是老职不知到底是怎样的身份,公馆的规模真的极大,在客厅里能看见,庭院里的树木假石,也都是比一般要考究多的东西。 主膳没怎么说早上的事,他表达了谢意后便马上开始夸起伊兵卫的武艺来。 “其实我一直在路上观看,他们在武艺上也算是有相当自信的人,但在您手上却像孩子一般,实在让我惊奇,若是无妨能告诉我您的流派吗?” “噢,练过几天野派和拔刀术,但当然还是非常不成熟的。” “无需太过谦虚,拥有如此高强的武艺,却还是浪人,自然会有相应的缘由,若是无妨能说给我听听吗?” “当然无妨,也说不上什么特殊的理由,唉,简直就是一段笑话呀。” 伊兵卫将自身的经历说了个大概。按照惯例不会明说旧主家的名号。暗示一点对方也能理解,他说话中谦虚的态度弥补了內容不明朗的部分,成为浪人的理由,还有之后没能顺利出仕的缘由,也都让主膳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确实也会发生如此之事啊,嗯,对我来说会觉得挺有品味的性格,但对其他人来说,也确实会是阻碍,不过是偶然遇上了,该说是运气,或者说是命运吧。”主膳说了这么些话点了下头,“------这么说来除了剑术,其它像弓箭,马术,枪术,柔术等等这些也都比较精通了。” “说精通可不敢当,如同刚才所说,过得去而已。” “好好,我明白了,和您说实话,这么着急请您过来,其实我也是有一个请求。” 也就是说想在这里再次观看一下他的武艺技能,其实为此已经招集了三人让他们等在了那里,是这么回事。这时伊兵卫已经喝下不少酒。是主膳下意识地故意让他多喝的,而伊兵卫倒也反而是有些醉意更好,当然毫不犹豫爽快地同意了。 “如果无妨就现在也是可以的。” “如此,虽然会给您添麻烦,” 主膳唤来了牛尾大六。好像他就在相邻的房间。去确认一下那边的准备情况,被如此命令他退下去了一趟,马上回来报告说已经准备好了。 被带到的是一处道场。是公馆里的一座建筑,在从主屋走廊走过两个拐弯处,虽然不大却也是一座正式的道场建筑,好像也有休息间。跟在主膳后面伊兵卫进入里面时,三人中有一人看到伊兵卫的身影愣了一下,他向同伴说了几句,便回去了休息间。 伊兵卫并未怎么在意,他走去角落,将裤裙提高扎紧,从大六拿过来的木刀中随意取了一根。也不绑上十字带和头带。对方也有一人做好了准备,选了一根稍微长一些的木刀拿在手上,向主膳低声说了些什么。那是一个二十七,八岁个子矮的青年,褐色精悍的脸上雪白的牙齿十分醒目。 终于在主膳的介绍后两人面对面站定。青年名叫原田十兵卫,他看了伊兵卫的架势,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伊兵卫伸直了腰漏洞百出的架势好像让他觉得非常好笑。伊兵卫一点也未曾察觉,眯细了眼向他微笑回看,甚至还弯腰行了一礼,原田青年差点笑出声来。当然不会笑出来。只差一点他忍住了,不过好像完全消除了紧张,他十分积极地发出喊声,不住地提升自己旺盛的斗志。 伊兵卫的架势看似很随意。却不存在任何能让人抓住的弱点之处。他宽阔厚实的肩膀稍微向前倾斜,木刀伸出前方,下垂的眼睛和蔼地望着对方。那样子不注意看还会以为是要开始作鬼脸游戏。 原田青年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喊声,他以排山倒海的气势整个身子杀了过来。矮的身躯看去就像一颗飞石。但是,伊兵卫只是用脚尖站着,将木刀唰地举过头顶而已。原田青年已经飞退而去,他的头撞上了道场的木板墙,又独自弹回,倒在地上,但马上半身坐起,他想了想,叫道“在下认输。” “对不起。”伊兵卫非常不好意思地鞠躬道歉,“------失礼了。” 下一位是叫锅山又五郎,三十六,七岁的男人,这位大概是一位教授吧,他平静的眼里泛出闪闪的亮光,沉着的态度,给人毫无可乘之机,冷静的感觉。 “在下可能不能完全控制得住,”锅山平静的声音这么说,“------还请多多留意。” “是,请手下留情,请吧。” 伊兵卫轻松地行礼,和先前相同的架势,也一样和蔼地看向对方。锅山嚓地一下收回左脚侧向对方,垂下木刀,木刀的刀尖几乎碰到地面(据说是叫做擦地青眼的架势),这是十分具有威势的架势,他默默地盯着伊兵卫的眼睛。 这回多化了些时间。双方都不出声,一点也不动。不过相对伊兵卫非常随意地站着,锅山却渐渐地全身精神关注,眼光中甚至带上了杀气。就这样过了好久,锅山木刀的尖端慢慢地,连眼睛都看不出来那么缓慢地,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向上提高,不久,变成了略微偏低的青眼架势。 时机来临了。当紧张达到顶点,简直就像碰撞出了火花一般。 此时伊兵卫的木刀发动了,他将对方的木刀啪地打了一下。很是轻松,就像是在开玩笑似的,啪地打了一下,但对方的木刀却尖端向下掉落,咔嚓一声插在了地板上。 “哎呀,这又,”伊兵卫十分抱歉地手摸了下头,“------对不起这,又搞砸了,把好好的道场地板给砸坏了,这实在是,对不起啊。” 然后他将插在那里的木刀拔出,好像十分对不起那样用手摸了摸地板的洞口。 锅山又五郎一直茫然愣在了那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32章 雨过天晴 六 伊兵卫等到天暗下来后才回到旅店。 他心情非常好,喝了酒的红脸笑眯眯的,这是送的礼物,说着将一个很大的点心盒子递给了妻子。 “虽然知道你在等我回来用晚餐,但对方实在太热情了不得不待到了这么晚,呵呵。” 他在换衣服时,还在挺欢快地一直说个不停。 “------能更早一些,一直都以为再有一刻钟便能回来的,但真的是受到了盛宴款待,而且也确实是有商量的事。” 多代在整理他脱下来的衣服,她从衣服的袖口袋子里发现了一个纸包,疑惑地看向丈夫。从纸包的分量和摸到的感觉,她明白那是钱。 “啊啊我忘了,全都忘了,这是青山大人给的,说是为了让我作好去拜见主公时的准备。” “您说的主公是?”多代不安地反问,“------还有刚才说哪位大人?我可是一点也听不懂怎么回事呢。” “对了对了,确实如此。是有些喝醉了,嗯嗯,对不起能给我一杯水吗?” 伊兵卫边喝着水一边把事情向她作了说明。 这回他变得稳重多了,用词也十分心。在他们夫妻之间将“出仕”的话题视作禁忌已经很久。因为有过太多重复的失败,两人都开始互相回避对此抱有希望,尽量不再谈这个话题了。刚开始是因为太高兴再加上醉酒的缘故,他不由地兴奋过了头,看着妻子脸上的表情,他终于冷静下来,将今天发生的事简要地,好像真的不怎么在意地说了一遍。 “那么您和那三位比试过了吗?” “不,就两个人,有一个人好像突然出了什么故障,道场是来了,……不过其实是想让他等下一次再比试也说不定,最终决定改日再在城堡另作正式比试了。” 多代谨慎地,面露不抱希望的态度只是点了点头,那好像是想说“别抱太大希望”的意思。伊兵卫也好像在说当然不会那样“我也不在乎他们想怎样,但对方既然这么说,而且还给了准备用的费用,买了东西不就是赚了嘛,不不,说过头了,这只是开玩笑。” 这么说着,他还是微微露出一丝兴奋,“------但怎么说那位青山也确实像是一位人物,我将以前的事全部都向他说清楚了,他对我的理解和其他人确实完全不同,嗯,和别人不在一个档次,而且也许该说是幸运,听说藩主正好在找武艺的教练,说是需要弓箭啊长枪,马术什么,所有都得有一流水平的人,那是一位对武艺十分热心的藩主,当然我也不会因为这些就高兴过头,嗯嗯,但是这次好像,嗯,好像觉得这次或许真的有些可能吧。” “那么就不用再用晚餐了,是吗?” 多代不露声色地岔开了话题。坚决不被丈夫的心情所影响,只凭几句话绝不能相信。她这样控制住自己感情的模样,让伊兵卫感到实在太可悲了。 第二天还是在下雨,他去了城区,买好了现成的上下外套衣衫,钱包,扇子,足袋注八:足袋和鞋子,还剩下不少钱,便给妻子买了一根发簪。 ------给多代买东西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呀。 多少有了不错的心情,但走到路上时,又变成了好像哪里被刺伤了的表情,皱紧眉头。 ------开玩笑。 什么多久以前啊,给妻子买东西,这是第一次!结婚以来八年,她将从娘家带来的东西,全部都卖光了。从松平家族退离时,还带来了一些型的用具,那些也在这流浪的旅途中都卖光,一件不剩了。而且没有一件是自己买给她的东西。他失去了精神,叹了一口气。然后突然像要和谁吵架似的,“但这次是有灵梦的。”这么说着他看向天空,“—----使者到来前,有过前兆,所有的条件都具备了,而且也确实应该,再怎么说,也应该是可以有时机到来的时候了。” 伊兵卫在雨中精神抖擞地迈步向前。 在那之后的第五天,突然雨过天晴。前一天夜里还一点也不曾有这样的兆头,漫漫长雨还在毫无止境地下个不停,天亮起床发现,天晴了,那真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太阳在青空中光芒四射。 “晴了,雨停了,天晴了呀。” 旅店同居者中的一人,抬头看向天空大声叫喊。那是终于可以回归正常生活的人们,朴素而且真正从心底涌现而出,欢喜的声音。这时伊兵卫这里也来了主膳派来的使者。作好去城堡的准备过来,是这样的传话。 “不错的吉兆呢,这是。” 伊兵卫笑眯眯地这么说了一半,看到妻子不抱希望冷淡表情的脸急忙,“我的事没什么,大家都被雨堵在这里二十多天了,这样大家就都有救了,对,看看那高兴的样子,让我们也能不由地高兴起来呢。” “我会作好出发的准备。” “好的,是吗,”他看了一下妻子,“------不过可能今天恐怕是走不了吧,回来可能会比较晚了。” “先把足袋穿上吧。” 多代还是不露声色地避开了话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33章 雨过天晴 七 伊兵卫是在那天下午晚些时分,太阳已经西斜时回来的。 结果应该是十分顺利吧,虽然他在尽力压制着油然而升兴奋,高兴的心情,可怎么都压不下去,连他自己都有些感觉到无奈,于是他的脸就成了倒了霉似的,不安稳的表情。 “回来时去青山大人那里转了一下,” 说着,他将一个很大的包裹放在了那里。 “------说是为了庆祝硬是要请我喝一杯,当然今天我是拒绝了,不过不去转一下也有些失礼,这是藩主赠送的礼物。” 两个用印有家纹的纸张包好的纸包,多代好像惊得楞了一下,但马上恢复了平静,将纸包悄悄地推开一旁。 “今天,让我喝一杯吧。” 伊兵卫边脱去武士正装边说道。 “好的,我知道了。” 多代这回答的声音倒确实有些轻快的感觉。 一般这样简陋的旅店都不会有浴室的。他去了一趟往西大约一公里处一家旅馆的澡堂,然后面对简单的酒餐坐了下来。多代在边上给他倒着酒,将这一天,旅店同居者中,谁和谁已经出发离去,谁和谁准备明天出发,已经离去那些人的留言,互相拥抱哭泣的那些事,她感叹不已,非常少有地说了许多话,一一告诉了他。 “和在这种旅店住宿的人,亲近相处已经有过许多回,大家都是这么和蔼善良的人啊。虽然他们会连自己的生活都无法满足,但还总是会为别人担心,会为别人的不幸从心底流泪,只是那么一点点的东西也会毫不在乎地分给大家,……和其它处境的人几乎就完全不同,他们对别人深情的关怀能让人不由地陷入伤感,真的都是些能够温暖人心的人们啊。” “贫穷的人只能互相依靠的,只顾着自己的欲望是很难生存的,就是这么回事吧。” “说书的老人这么说的,虽然不会再相见了,但无论去了哪里,都会一直祝祷二位的兴隆昌盛。”多代静静地伏下了眼,“------然后他擦去眼泪,前几天的事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么难得,高兴的事是生来第一次,都这个岁数了,才第一次知道,这人世间也是不错的这个事……我不由地感慨万分。” “不要说这个了,对我来说,这样的多代才是更可悲,可怜的呀。” 伊兵卫的脸变得无精打采,然后又马上恢复了信心似地说道。 “不过这一切也即将结束,应该也可以这么说吧,其实今天连俸禄也差不多已经内定了。” “------以前也有过,一次。” “不,这次是不一样的,剑术是比过的,弓箭将五寸的箭靶延伸到了五十米外,马术用的是木曾的黑马,降伏了从来没人能骑过的悍马,这些就已经挺不错了,而且还有和其它不同的事由。” 藩主是永井氏的信浓太守名为笃明,才刚继承家督不久,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对武艺十分热心,听说他是想好好作一番藩政改革,年轻气盛的人。当他观看了伊兵卫的技能后,便说请他务必来本藩出仕,而这并非是要废除前任者来招揽他,而是一个准备新增岗位的情况。 “就算如此,当然也不会就认为是绝对有把握的事,但总之这回,总也不必太过怀疑吧。” “正常情况应当如此吧,”多代还是想避开话题,她点了下头。“------是再喝一点呢,还是就用饭呢?” “嗯,好吧,就用饭吧。” 今天隔了许久,充分检验了自己的武艺技能,他的全身都沉浸在尽兴的疲惫和满足之中。再加上出仕的事也差不多八九不离十了。但因为有过太多的前例,妻子还是不敢相信,好像还是尽量不愿多说这事的样子,作为伊兵卫,这些也让他觉得十分可怜,差一点他就会想要(哪怕不直接断言)稍微说得更明确一些好让她能更安心一点。 第二天,在同居者中有三人出发离去了,修木桶源哥的妻子将背在背上的孩子摇晃往上推高着过来,“可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还请二位多保重身体,我们会祝祷大人能有更好的发展,在此间受到了许多亲切关照,真的多谢二位的照顾了。” 这么说着她用袖口擦拭了眼泪。 “大家都会说不可能再见面了呢,”多代之后说,“------之前也像约好了似的,都会这么说,为什么不说,什么时候再在哪里再见呢?” 伊兵卫嘴里说着,我哪知道呢,却避开了他心虚的眼睛。 ------对那些人来说,他们只有今天,根本就不清楚自己明天会怎样,他们可以相信现在一起相处的事,却不能拥有将来再见的希望。 这并非是他们这些流浪旅途之人特有的事,所有人都一样,……因为在伊兵卫心中升起了如此伤感的感概。 到了傍晚新来了五位客人。其中有一位是耍猴的,吃过晚饭后他耍了一阵猴给大家看,自己也唱了几支他乡各地朴素的民歌。同居者都很高兴,但当耍猴的看好时机,“若是大家能多少赏点钱,还可以让猴子跳个艳舞给大家看。”这么说后,大家都毫不犹豫地离去,回去自己住处了。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不久,多代开始整理行李。 “今天是个好天气,”她一边包着什么东西,像在自言自语那样这么说,“就算只是有点云的阴天,在那处山岗上也会经常下雨的,都说想要翻山越岭的话得像今天这样的天气才行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34章 雨过天晴 八 “是吗,今天真的是晴空万里呢。” 伊兵卫像似想要避开话题那样,视线越过低矮屋檐望向天空,他的腿一直在抖动,又看了一回天空,然后站了起来。 “您要出去吗?” “不,不出去,只是,那个,” 他走出旅店,不安的眼神望向城区那边。好像十分不耐烦,突然想要向那边走去,思了一下后又回身,急促重重地叹息。这时在身后,突然咚咚咚,咚咚,响起了鼓声。因为太突然,他吓了一跳,急忙往边上跳开。 “早晨安好,今日开张大吉。” 是耍猴的。总觉得哪里有些装腔作势,惹人心烦的感觉,他口里打着招呼,故作欢快,让猴子爬在自己背上,击鼓快步,向着城区方向走去。 “天气确实非常不错。”回到房间,等了一会伊兵卫这么说,“不管怎样今天才只是第二天,对方应该也会有什么传话吧,我想也不能什么也不管就这样离去。” “确实如此,但是,我还是把准备做好吧。” “应该如此,不管怎样总是得离开这里的……” 伊兵卫突然一惊,夸张地说,他就像螳螂那样突然昂首抬头。有骑马过来的马蹄声,停在了旅店门前。多代应该也听见了,她也啊地惊呆了一下,马上又恢复过来继续开始包东西。伊兵卫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襟,用尽量平静的口气,“好像来了。”说着走了出去。 正好牛尾大六走进店里,来到了土间。伊兵卫压制着怦怦直跳的心,尽量装作平静,和蔼微笑着来到房间的出入口处迎接。 “不,就在这里吧。” 牛尾大六稍微有些不喜的样子,他看了一下店内四周,用和上次相比完全就是一副例行公事那样的口气说道。 “向您转达主膳的传言,您确实是一位稀有的武者,以您他人无法能及的武艺技能,还有高尚的志向节操,不论俸禄多少都十分希望您能加入本藩,而且藩主对您的加入也是特别热心,” “不,也没那么,这是过奖了,我没那么,” “因此,本藩也几乎已经确定了对您的招揽,但却发生了意外的故障。” 伊兵卫暗吸了一口气,感觉到地面在摇晃,他的手一把抓紧了腿上的衣服。 “所谓故障也并非是本藩的问题,责任在于您那一方。”大六冷冷地继续说,“------那是您作下了比武赌钱的事,在城区的道场,赌上钱财作了比试,赢取钱财离去了……,您自然应该有此记忆吧。” 伊兵卫好不容易才点了下头。然后记起了那时在青山家的道场,对方三人中有一人,看见他便急忙逃走的事来。 “确实有此记忆,但是,”伊兵卫不知所措地,“------那是因为有个实在太可怜的人,是这旅店的一名客人,” “无论任何理由,作为武士比武赌钱那是无法容忍的最恶劣的行为,既然有人如此举报,本藩也不得不取消对您的招揽,所以虽然十分可惜,但此事就此作废吧。” 牛尾大六在白扇上放上纸包,将纸包放到伊兵卫的面前说道,“主膳说,虽然不多,还请将这些作为旅费添补收下,传言就是这些。” “不这怎么可以,这么多,”伊兵卫一张快要哭出来的脸挥着手。“------千万请别为我担心如此关照,已经收下过不少东西了,还请别这么,” “不,多谢了,我们收下了。” 这么说着,多代走了出来,她坐在了丈夫身旁。伊兵卫狼狈不堪,大六也愣住了,他莫名其妙地点了下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多代没给他时间。她有些兴奋,但还是以十分平稳的口气,非常明确地说道。 “我丈夫作了比武赌钱的事确实是一个错误,我以前也一直都要求他千万不要作这事的,但是这次我才明白那是错误的,我想我丈夫也知道比武赌钱是一件丑恶的事,但尽管知道,还是发生了让他无法不作,不得不去作的情况,我终于明白,多亏了我丈夫的比武赌钱,他让那么多人得到了多大的喜悦,得到了多少得救感受的这些事。” “别说了多代,太不礼貌了。” “是,不说了,但是我只向您说。”多代转向伊兵卫,声音颤抖着说------,“今后,在您想作的时候,随时去比武赌钱吧,然后给身边所有的,贫穷,没有依靠,可怜的人们,请让他们能够得到欢快和喜悦。” 她的话因为呜咽消失了。牛尾大六不耐烦,尴尬地后退,在那里好似鞠了下躬,翻身向外离去了。 时间已经有些晚了,但是为了暂告一个阶段更换心情,两人不久便从旅店出发了。那晚的米还有剩余,主膳给的钱也给旅店主人留下了一半,等什么时候又有长雨而被困的客人时,请他们给与照顾,……当夫妻俩正在穿草鞋时,那位叫禄子的女人过来了。她病态瘦尖的脸(她自己好像以为是亲近的笑脸)悲惨地怪笑着,“夫人,请您带上这个吧。”说着,在那里放下了三包旧药包,“------被草鞋擦伤的时候敷上会好得快一些,只是些烟草灰而已,沾些唾液敷上能有效果的,……原本想准备更好的送行礼物,可也只能想想,……只是点无聊的东西,” “不,我很高兴,谢谢。” 多代亲切地向她道谢,真的很喜欢似地,将东西放入了怀里。 被旅店的人们送到岔路口的旅店处边缘,从这里往右拐走向了山岗。伊兵卫好像还很难从失落中恢复过来,多代并未执意去安慰他。 ------有如此高强的才能,却无法自力获取成功发达,这是有多么奇妙的命运啊,这世道有多不正常啊。 她如此想的同时,忽然有股想笑的感觉。 ------但是我,就这样也没问题,不挤开他人不抢别人的位置,虽然贫穷但和诚实的人们生活在一起,有机会时会给大家带来希望和喜悦,现在这样的夫君您也是非常出色的。 怀着想这么对丈夫说的心情,但却不说出口,时而悄悄地探看丈夫的脸色,多代轻快的脚步向前走去。 伊兵卫的情绪好像也渐渐地恢复了过来,本来对失望就早已习惯,所以将感情转换(也是习惯)也挺熟练的。只是考虑到妻子失落的心情,也不能就那样快速换转自己的态度,其实就是这么回事。 但是就连这份顾虑也终于到了忘却的时刻。来到山岗上,就像是一副巨画,眼前展现出一片邻国的山野风景,一阵爽朗的风吹来,他的脸一下子变成了精彩兴奋的表情,“啊,呀”地叫喊起来。 “啊啊这个,这实在是太美了,你看那边,多么美丽的风景啊。” “是啊真是的,真的好美啊。” “怎么样,全身都能鼓起勇气来,对吧。” 他圆脸的表情微笑着在变化,像一个少年那样在眼中充满了生气勃勃的光芒。看来是在这景色中,他已经快速地开始了又一个新的生活,新的希望的幻想。 他对妻子激动地这么说。 “------那里看到的是十万五千石的城区,那里是有名的繁华之地,那可是十万五千石啊,这回可得,应该也可以这么说吧,拿出精神来,向前。” “我很精神啊。” 多代快朗地笑着,她满是爱怜的眼光看向丈夫,巧妙地学着他的语气说道。 “应该也可以这么说吧。” 《发表于杂志suday每日,1951年7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35章 醉鬼次郎八 一 “千久马,实现我们心愿的时刻终于要到来了。” “------嗯。” “我们等得够久了。” 次郎八将酒杯递过去, “如果就此能够顺利回归故乡那就是十分庆幸的事了,这副足轻注1:足轻的装扮也已有三年,想到今晚就将不必再穿,倒也有些难以割舍了。” “哪怕是一天,在下也只想能够早日回归。” 千久马像似为了掩饰他握着酒杯在颤抖的手,故作欣喜地高声说道。 “一定能回去的,到如今一切都做得十分顺利,讨伐成功后只要往海边跑就有船候着,等船出了海那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这么想回去啊。” “你不想回去吗?” 次郎八不答话,他给千久马的酒杯里倒上了酒。 ------当然想回去啦。 已有三年都未曾看到一眼了,故乡的山河。 杉原喜兵卫斩杀横目注:横目的清水重右卫门后,夺走了由清水保管的名刀兼光,脱离逃出了播磨国龙野藩,那是天和二年(一六八二年)春天的事。 ------这震怒了藩主脇坂安政,他下令探查杉原的踪迹,当发现喜兵卫逃去了萨摩国在岛津家族出仕后,便对矢作次郎八和冈田千久马, ------讨伐新兵卫,将兼光夺回来。 下达了严令。 自来萨摩国的国境一直都以戒备森严闻名天下,连江户幕府的间谍想要潜入也是十分困难之事,但他们不仅得潜入,而且,虽说只是一个新近加入的家臣,还得宰了他,夺回兼光回国,这会是多么困难的事自然不用说了。------但两人潜入萨摩国含辛茹苦,在船手奉行注:船手奉行手下作为足轻潜伏了三年,今晚终于候到了能够必杀喜兵卫的机会。 完成重大任务能够回国的喜悦,次郎八比千久马要比大两倍都多,至今他一直都未曾公开过,在藩国他是有一位未婚妻的。那是藩国武士的马廻注4:马廻统领,茅野总造的女儿雪江,那时已有十八岁,有张温和可爱脸貌的姑娘。 ------别期待我还能回来。 临出发前次郎八曾这么对雪江说,结果她, ------不,您一定能回来的,千万请您别忘了有雪江在等着您。 这么说着看向他一动不动,那含情脉脉,水汪汪的眼珠子里闪烁着挚爱的光芒,就是现在他也能浮现眼前历历在目。 但是此时在次郎八的心中却充满了不吉利的预感。到如今为止的所有都运作得太过顺利了,期间的艰辛困难,和此事所将达到的重大成果相比,说不上有多严重,相反如今回想起来甚至能让人觉得太过幸运了。------因为他们是船手组的所属,连逃离用的船也十分顺利地预定约好了,现在那艘航海大船正停泊等待在大滨港口,只要两人上了船便能马上张帆起锚,剩下的就是到播州国的一段航海而已。……而这准备得过分充足的条件才是让次郎八感到不安的原因,他担心难不成会在紧要关头出现一个大陷阱。 “什么呀,你在考虑什么事?” 千久马不安地探视着他的脸, “还是你认为,我们回归故乡的事会很困难吗?” “没这么回事。” 次郎八微笑着说道。 “能回去,必定能回去,有我次郎八在绝不会让你死去。但是千久马,可别因为至今为止的一切都很顺利便大意了呀,麻痹大意可会失败的,无论何时何地都得抱以必死必杀的决心。” “没问题,这份决心我早已下定了。” “这就好,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次郎八将接过的酒杯摔碎在脚下, “------时间到了。” 说着他站起了身。 林南寺的钟声敲响了深夜十二点,九次的钟声。次郎八检查过草鞋的纽带,打好十字带,确认了千久马的状况。------虽说和他是同年,这是个从少年时代便视作弟弟那样一起长大的伙伴,千久马虽然看上去有着不服输的性格其实还是挺软弱的,每次次郎八都会像一面盾牌将他挡在身后。 ------至少一定会让你回归故国的。 次郎八这么自言自语。 ------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一定会让你再次踏上故乡的大地。 “静下心来,千久马,第一刀由我来,记住,得冷静对付。” “明白。” “好,走。” 次郎八向杉原家住宅的后院墙边靠近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34章 醉鬼次郎八 二 “------喜兵卫,起来!” 比次郎八的喊声更快, “奉主命讨伐。” 千久马这么喊着踢掉了喜兵卫的枕头。 喜兵卫在龙野藩时也是以武艺高强而闻名的,所以第一刀一定要由自己来,次郎八对千久马重复交代了好几遍,但到了关键时刻千久马还是沉不住气,喜兵卫还在棉被中翻转,他便, “------杀,” 砍了下去。但气势还是不够充足,长刀只是切下了喜兵卫的侧发滑过一边, “有刺客。” 喜兵卫神速转身,取过枕边的刀,他跳了起来,当认出是次郎八和千久马之后, “啊,是你们!” “对,是矢作次郎八,冈田千久马。奉主上之命前来讨伐,受死吧。” “啊,嗯------” 喜兵卫的脸瞬间染得半边血一般通红,他抖动肩膀喘着气摆出架势盯着两人,突然!一脚将薄棉被踢向千久马的脸,同时拔刀向次郎八砍下了锐利的一刀, “杀啊,” 次郎八闪开一边。 “你敢!” 他一边转向右边,同时一刀,在冲过身边的喜兵卫肩上在背上狠狠地砍了下去。 “来人啊,来人。” 喜兵卫倒向拉窗, “有刺客!” “------喜兵卫,太丢武士的脸面了吧。” “有刺客,来人啊,来人------” 狂叫着他还想要逃跑,但向前踏进的次郎八,压低腰身横刀一扫,划过他的腰间,几乎完整划过了整个肚子。------惨叫声中,哒哒哒,跌倒地下的喜兵卫,千久马扑上前再次在他脖子上深深地斩了一刀。 “好,这就好了,不错。” 次郎八平静地说着,他取过壁龛刀架上的长刀,在夜明灯的亮光下抽出看去,长船兼光,这是古刀中最珍贵的一把,长刀的品相只需一眼便能看清。 “就是这把,千久马,得手了。” “------有人来了。” 从房间内里传来急匆匆赶来的脚步声,好像是家人起来了,次郎八将兼光插回刀鞘, “撤退,别慌。” 他催促千久马出了走廊。 两人下了庭院,避开追捕者手中的灯光转去后院,从两人潜入的木门逃离住宅后,往黑暗中的大海方向奔去。 但当来到大番町时,也不知是怎么安排的,已经有不少武士,提着灯笼挡在了路上。------这种情况下,紧急戒备的速度是萨摩国独特的手段,用哨子声之类的手段通知各个关键之处,马上就能将所有交通要道封锁起来。 “不行,------走马场吧。” “不杀过去吗?” “还没这个必要,快走。” 次郎八几乎就是把千久马拉着转身回走,在松井大隅的公馆边往马场方向转去------结果当面遇上了从对面过来,二十几人的一群武士。 “完了!” 不等两人停下脚步, “就是他们。” “别让他们跑了,杀!” 叫喊着,武士们拔出刀围了上来。 ------预感成了现实。 这个念头在次郎八的脑海一闪而过。如此快速的警戒,想两人一起杀出去是不可能了,唯一的办法是让追捕者们分散,那样或许还能让千久马一个人逃脱。 “千久马,------” 次郎b1步一步地往后退着, “往松树林中跑,向西穿过松林便能到达河边,一直往下游过去就是海边了,------这里由我来抵挡,快走。” “不,要死就两个人死在一起。” “别婆婆妈妈的,两人都死了谁去向主上复命,快走,分开两边也能分散追捕者的兵力,快。” 千久马立刻作下了决定, “那就在船上等你。” “千久马,------” 次郎八快速地, “帮我给茅野家的雪江带个话,我祝福她,……别了。” 不等说完,向着逼近而来的敌人之中,次郎八如同阿修罗一般杀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35章 醉鬼次郎八 三 “在下好不容易才逃到了海船,一直等到了将近拂晓,------但是,终究还是没能等到次郎八现身。” 千久马微微叹了口气。 “大概……壮烈牺牲了吧。” “谁去向主上复命,这么说着他硬是让在下退离了,其实只是想保住我性命而已。现在想想很清楚,------他总是这样,从少年时代起次郎八就常常保护在下,在下的悲伤和喜悦,最能敏锐察觉的就是他呀。” “是啊,次郎八就是这样的男人啊。” 此时从那夜过去已经有了两年。 在龙野藩城堡中担任警卫,刚从江户公馆调转回藩国的武士森井欣之助,冈田千久马刚将讨伐喜兵卫的详细经过说给他听完,------欣之助也一样,和次郎八是从就一起长大的亲密好友。 “那,矢作家族怎样了呢?” “主公对次郎八的事十分同情,有心想在适当的时候替他家找一名适当的人继承矢作家族,但至今还不曾有过命令下达,还是空置在那里的状态。” “好像……次郎八是有一位未婚妻的,不是吗?” 千久马的脸蓦地通红。 “关于这事另外也还有一些话,等工作结束后能去在下家转一下吗?” “好久不曾去过了,那就去打扰一下吧。” “那,一起回去吧。” 离开城堡时已近暮色降临, 当两人一起回到在辻町过去的千久马家时,在玄关一位清纯年轻的妻子迎了出来。 ------还不曾知晓千久马已经结婚的欣之助不觉地略微有些意外。 被请进客厅,千久马, “刚结婚的妻子,叫雪江。------这位是常和你说起的森井大人,认识一下吧。” “虽然我还很不成熟,还请多多关照。” “哪里,该是我请您关照------” 面对女子纯洁羞涩正在行礼的身姿,欣之助不由地露出疑惑的眼神,等她离去后, “雪江姐,这么说不会是?” “确实如此。” 千久马伏下了眼, “茅野总造的女儿,就是次郎八生前的未婚妻。” “这可真是……奇缘呢,------” 欣之助明显好像难以回答了。------千久马也好像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似的,他就像等待审判的罪人双手在腿上摆正说道。 “在下娶了次郎八未婚妻的事,你也肯定觉得是十分不妥的行为吧,------不,不必隐瞒,家族武士中大多也都是这样评论的,而且这也是十分自然的事。” “不,等等。” 欣之助平静地制止他说道。 “在下不知家族中武士的评论如何,但作为次郎八生前的好友,还是想听一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当然,这也是在下希望的事。” 千久马,好像在担心自己会说得太过份或者有遗漏,他一字一句谨慎仔细地开始了述说。 “和次郎八爱护在下一样,在下也不知有多么信赖次郎八,对他有多么敬仰,你知道吧。” “------这当然不必多说。” “在萨摩国城区外的马场分手时,他托在下给茅野家的雪江传言,在下那时才知道次郎八有这么一位女人的事,真的是那时才知道的。” 千久马回到龙野,在向藩主安政详细汇报后,还未回家就直接先去拜访了茅野家,转达了次郎八的传言。------将次郎八尊为兄长一般的他心中怀着“不知是怎样的一位姑娘”这样的期待,千久马在见到雪江的瞬间,就被令人可怕的强大力量给吸引住了。 但那并非只是一种单纯的感情。 失去了次郎八的悲伤。 这悲伤将他的心无限贴近了姑娘身边,失去了次郎八的悲伤,那是对千久马来说难以忍受的同时,对雪江也是可怕的悲惨命运,两人激动的感情围绕着次郎八的死,在初次见面的瞬间将两人紧密地相连在了一起。 ------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那时雪江张皇失措地说, ------不能活着回来了吗?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 哭肿红通通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像在求助似地看过来雪江的脸,千久马生出一股想要将她一把拉过抱紧,一起哭泣的冲动。 如果条件,只需有一丁点的不同,或许两人之间就不会发生任何事情,但此时这无法避免,激烈的感情已经将两人连接在了一起。这世间任何人都无法感受,只有两人能够感受到的悲哀,它巨大的力量将两人相互吸引到了一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38章 醉鬼次郎八 四 “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吗?” 千久马暂停了一下说话,------欣之助重重地叹了口气点头, “------明白,完全明白。” “在那之后,在下经常去拜访茅野家了,茅野家里的人也非常热情地欢迎在下,雪江也总是十分期待似的,当然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她只是想听相隔三年如今将不能再见到,次郎八的事情,在相谈中……她不知哭了多少回,在下也哭了,------在这样的时日流逝中,在下的心也不知何时转向了不同的方向,就像和她从一开始就不觉得是他人的那种感觉,忽然明白过来时,已经陷入了再也无法回转的深层。” “那该是相当痛苦吧。” “是非常痛苦,想要断了念头,但已经太迟了,------此时雪江的心也同样有了变化。” 在这就算是普通的恋爱也难以抵御的年龄,这样的情况下,那感情陷得就更深了,而且是从一开始就存在,难以逃避的命运。 千久马下了决心, ------迎娶雪江为妻。 他托人向茅野家求亲了。原以为会一句话就被拒绝,没想到却从茅野总造那里得到了同意的回答。 ------但是,因为女儿的希望,希望能等她一年,那样就能将矢作次郎八的周年忌办完,然后再举行婚礼。 千久马等了一年。 但是过了次郎八的周年忌,雪江那里又要求说希望再等半年,这也毫不犹豫同意了。------雪江想延期的心情他很明白,当真的订下婚约后,便会产生次郎八会不会又会回来的怀疑, ------他真的被斩杀了吗? 她不知问了多少遍。 ------或许,万一。 这同时也是千久马的疑惧。 “经过这些,两人终于举行了婚礼。” “------那么是最近的事了。” “到今天才过了二十几天。” “是这样啊。” 欣之助抬起头来, “谢谢你向在下说清了这些,不管家族武士们怎么评论,在下能明白你的心情,而且在九泉之下的次郎八,也必定能更加理解你的心情。” “你这么认为吗?” “他是个这样的男人,次郎b1定会在九泉之下祝福你们的。” 欣之助强有力的话语让千久马的脸上焕发出复活了的光芒。 不久酒菜搬来了,重新化了妆的雪江在一旁坐着照料,话题转到了欣之助这边,尽兴聊起了在江户执勤中所见闻的事情来。------说出了一切心中轻松了吧,千久马比平时多喝了不少,在边上看着的雪江眼里也充满了爱意。 ------这就好。 欣之助独自这么自语。 ------这样两人的生活也能安定下来。 而且被公认为与次郎八刎颈之交的自己,承认了两人的婚姻,不久之后这世间的评论也应该能够好转吧。 但,没有比命运更残酷的事。 就在出现了欣之助这样的理解者,终于两人能够开始坚强生活时,而且也是欣之助最希望看到如此的时候,在他们面前出现了难以预料的障碍。 那晚之后四五天后的有一天,------欣之助来到城堡,进了自己的办公房间,在那里的四五个人好像都一直在等着他似的, “森井大人,回来了,回来了呀。” 这么说。 “回来?谁回来了?” “矢作啊,矢作次郎八回来了呀。” 欣之助啊地楞在了那里。------但是对方没去理会他的脸色, “在萨摩国两年,说是过着像乞丐那样的生活等待逃脱的机会,为了改变面容,在脸颊上自己烙上了烫伤,逃过好几次差点丢命的危机终于归国了。” “而且一直都带着兼光不曾放弃。” “现在正被主公招去,马上就该是退下的时候了吧,------所以我们也都不离去城堡在此等着呢。” 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悲伤,突如其来的情况让他茫然呆立的欣之助耳中,传来了人们饱含侮辱,尖锐的说话声, “早就说了,只要等上两年就好的事,女人不怎么样,这千久马也作了无法挽回的错误了嘛。” “不确认清楚好友的生死,被情色迷昏了头,这就是错误的根本所在,这以后会怎样呢,有好戏看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39章 醉鬼次郎八 五 欣之助站在长长的走廊边。 次郎八被招去面见主公,在那里赐下了酒席,都已经过了十一点,次郎八还没有退下来,------在他和千久马见面之前,无论如何都想由自己将那两人的情况给他说明清楚,这么想着欣之助正在那里等待。 从办公房间里的听闻来看,在赞扬次郎八回归的同时马上又燃起了对千久马夫妻的批判。 ------但次郎八能理解。 欣之助如此确信。 ------将详细情况说明清楚,他一定会祝福两人的幸福。 因此欣之助觉得,必须先由自己将他们结成夫妻的经过向次郎八说明清楚。------等了大约半个时,终于到了将近十二点时,从连通御书房的长走廊的远处,忽然传来了骂人的吵闹声。 “矢作,安静。” “不行,抓住他。” “------放开,放开。” “矢作,你疯了吗?” 叫喊声和混乱的脚步声往这边过来,------近侍的武士四人一起,抱紧矢作次郎八劝着他往这边过来。 欣之助一惊, “------这是怎么了?” 他问道。 “在主公面前烂醉过头失去了理智,惹得主上不喜,就成这样了。” “放开,你们这些家伙,还不放开。” “把他的手扭高些,” “扔到那里的杂物间去,------” 混乱发狂的次郎八,被抓住手,抓住脚,抬起扔进了杂物间。 “呃,竟然敢扔我。” 次郎八如同扭成一团的湿抹布,他重新坐好, “这些家伙,居然敢对我矢作次郎八施暴,每张脸我都记下了,在路上遇上可别怪我把你们都斩了。” “------次郎八,” 欣之助忍不住跑近他身边, “醉成这样你想怎样啊,快镇定下来。” “胡说,次郎八怎么可能会是被两,三升酒喝醉的软蛋。是谁?谁敢说这样的话。” 转向这边次郎八的醉眼,右边的高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烫伤疤痕,一道暗黑色溃烂不堪的疤痕,------竟然变成如此模样,以前那张端正的脸貌去了何处,他一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歪着的嘴巴显露出野兽般的凶猛,一个人的相貌居然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吗?……欣之助也不由地瞬间,避开了那张脸。 “为何转过脸去,是这条伤疤可怕吗?喂,你这个黄毛子,看过来。” 次郎八摇头狂喊着。 “就是靠这条伤疤,才将龙野藩五万三千石的脸面,从岛津藩七十万多石的威势中夺取过来的,没有我次郎八,逃入了萨摩国岛津藩庇护下的衫原喜兵卫,像龙野藩这样弱藩国的微力怕是连指认都不敢,也就是说,就是因为我次郎八,你们才能在这天下堂堂正正地直起腰来的。” “别胡说了,次郎八,你说得太过分了。” 不管欣之助的阻止, “说得太过分?笑话,你们谁都不知道我这功劳有多大,这才说给你们听,这要是在一个大藩国,少说也得给个三百石,不,增加五百石的俸禄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怎么着,------虽然是在这么个乡下藩国,可却只是一句辛苦了了事,就这么一道伤疤,” “住口,住口次郎八。” 欣之助因为他说得实在太吓人,急忙冲过去,用手掌按住了次郎八的嘴巴。 “这是在城堡中,所有人都听着呢。” “干,干什么,” 次郎八摇头晃掉了他的手, “就是说给你们听的,放开。” “------次郎八,” 欣之助伸出左手,抓住次郎八的衣襟将他拉近自己,靠近他耳边喊道, “我不管你他妈的到底醉成了什么样,我可不相信你会一点的不懂我这么担心你的心情,定下心来给我听好了,这是在城堡中,你要是再胡说一句话,可就没法收场了。” “别管我!” 次郎八奋力挣脱开来, “尽说些乱七八糟,烦人话的家伙,你究竟……是什么人?” “连在下的脸都忘了吗?太无情了吧次郎八,好好看看,是欣之助,森井欣之助。” “森井,欣……?” 疑惑的眼神,睁大了的醉眼盯着,好像终于明白过来了。 “啊啊,是你啊。” 像是喘了一口粗气似的说了这么一句话,次郎八吧嗒吧嗒瘫倒在了那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40章 醉鬼次郎八 六 “居然变成这样。” “那还是五年前的那个次郎八吗?” 藩国家族中的武士都对他没话说。 “迟了两年归来,居然把事情说成好像是自己一个人成功讨伐了喜兵卫,若我是千久马,单凭这一点就得跟他没完。” “哪里,从前他就有那么一点傲慢之处的。” “不止如此,不过是那么一点功劳而已,就拿来自己说出对恩赏的不满,这还能算是个武士吗?” “如此看来,那道烫伤的疤痕,看起来还挺适合他的呢。” 对次郎八的评论往坏的方向一边倒了。 也不知他是否知道有这样的评论,次郎八自从那之后根本不出来任职工作,每日每日都喝得烂醉,口吐恶言詈辞,那些从父辈便在家中服务的家臣仆人要是对他谏言相劝,甚至会遭到他的拳打脚踢,狂暴打骂。 欣之助在疑惑中烦恼。 ------再如何变化也该有个限度,两人是还未成年留有前发从幼时便知心的朋友,再怎么变也不可能变得这么残酷啊,------但是。 欣之助不知在心底否定了多少次,却, ------雪江。 总是浮现出这个名字。 ------终究还是这样吗?雪江。捡回一条命归国回来,未婚妻已经被好友夺走,那是作为弟弟自己一直爱护的好友,他已经娶了自己的未婚妻。 都说恋爱会使人盲目,而且次郎八的情况更是前所未有,残酷的失恋,自己拼了性命从危机中救回的好友,竟然不确定自己的生死夺走了自己的未婚妻,------而且他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张令人惨不忍睹,丑恶的脸貌。 ------是啊,谁还能不变呢,能容忍如此情况的,还会是人吗?次郎八也是一个人,是人都会有他的弱点,我得想办法挽救他。 若想将次郎八从苦恼中挽救过来,除了将千久马和雪江结合的详细经过告诉他没有其它办法,只要将两人结合之前所经历的痛苦艰难说给他听,绝不会是不能明白的次郎八。------这么想着,欣之助去矢作家拜访了好几次,但次郎八总是通过仆人拒绝和他见面,怎么都没能见到他。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后的有一天,十分意外地次郎八居然自己过来拜访了, “好,你终于来啦,来,------” “有件事要求你。” 次郎八拒绝了欣之助让他进屋的邀请,他站在玄关低沉的声音说道。 “想去和千久马见一面。” “……” “想请你陪我去一趟,” “当然,没有问题。” 欣之助爽快地答应点头, “不过在去见千久马之前,我有些事得先说给你听。” “不,没有这个必要。” 次郎八不耐烦地回绝。 “为什么你能确定没有必要?” “不用听我也知道。” “是吗?------那么要见千久马,你是怎么想的?至少你得告诉我这一点。” “……没什么,” 次郎八稍微犹豫了一会儿, “别无它意,不过是在萨摩国分手后一直未曾相见,叙叙旧而已。” “就这些吗?” “------” “真的想得只是这点事吗?” 次郎八伏下了他闪闪发亮的眼睛,然后盯着脚下好久,终于像在自言自语那样低声说道。 “看一眼雪江,就一眼……” “次郎八!” 欣之助的胸口有如针刺般刺痛。------但次郎八,好像要隐藏他自己高耸额头那伤疤似地,别过一边的脸颊上透露着难以言表的寂寞, “好吧,我带你去,但是,” 像在劝慰似地,欣之助, “千久马和雪江之间的结合,有着一言难尽的苦衷。我能明白你的心思,但是也希望你能理解两人困苦的情况。” “也许吧。” 次郎八的表情再次变得僵硬了。 “但是,现在听你说这些也是没用的事,如果你方便,那就走吧。” “我去准备一下就来。” 只要在雪江面前好好和他说清楚,也许能更快得到他的谅解也说不定,这么想着欣之助也没怎么作准备,便带着次郎八去拜访了冈田的家。 千久马和雪江都正好在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41章 醉鬼次郎八 七 “好久不见。” “欢迎来访,气色还不错,------” 双方的反应都免不了有些尴尬,------欣之助像在边上调解似地, “无需这种客套讲究了吧,我们三人可是少年时代的知心好友,能像现在这样娶在一起可是十分难得的事呀。” “不错,确实如此,那么,虽然没什么美食,就请先喝一杯吧。” 千久马马上命人准备了酒菜。 欣之助尽量努力想让酒席的气氛轻松一些,但次郎八的表情却毫无变化,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腿茫然坐在那里。------终于雪江和婢女一起搬来了膳台,……看来雪江也只上了很淡的妆,就好像显露出心中的动摇她的脸颊带着一丝苍白之色。但是,她刚为人妇惹人心动,少妇肌肤的淡香,胸前的饱满,细腰肥臀,都展现出一副无法掩饰娇艳的媚态。 等放好膳台,雪江, “欢迎来访,恭喜您凯旋归……” 她摆正双手说着,忽然抬头看去的眼中,撞入了次郎八破了相,恐怖的脸貌, “啊,------” 差点叫出声来,她急忙避开了视线。欣之助慌忙急着帮她掩饰说道, “来,不用多礼了,夫人,麻烦您斟酒照料我们喝酒吧,次郎八你也放松吧,------千久马,你是主人,你先来。” “好,那就让我先来试毒吧。” 开始转杯喝酒。然后等一点一点开始聊起天来, “那之后,一直都是在萨摩国,------吗?” 千久马闪烁着双眼问道, “不错,躲进屹度谷藏在深山贱民中,混迹渔民之中,最终烙上了这烫伤混进了乞丐部落。” “那真是,难以置信的艰辛啊,” “但却只是为了无聊之事呀!” 次郎八自嘲地说道。 “不过渔夫和贱民,还有乞丐们人都很不错,像我这样的人也都会尽心照顾,------若不是要将兼光带回来,真想不如就那样一生以乞丐终了也不错呢。” “胡说什么呀,” “怎么,不可以吗?乞丐就不可以吗?” 那是刺人的尖锐语气,啊地千久马低头伏下了眼睛。次郎八看他那样,突然拿过洗杯盆将盆中的水都倒去了庭院, “夫人,倒酒来。” 他递出了盆子。 “次郎八,------” “森井,你给我住口。” 一句话阻止,次郎b1气喝光了雪江颤颤抖抖倒入的酒。 “没味,这么没味的酒,不受欢迎的客人连一杯好酒都享受不到呢,呵呵呵呵呵呵------喂千久马,你看着我干嘛?” “次郎八,你想让我欣之助的脸面往那里放?” “住口住口,我和千久马本就是兄弟一般的关系,现在甚至还将我的未婚妻娶为了妻子,这不就等于是亲人一样了吗,对不,千久马,我说得没错吧。” “就这事,我得向你说明清楚,” “别烦了,我已经听过太多的辩解了,------夫人,雪江姐,再来一杯。” 对着递过来的洗杯盆,雪江颤抖着斟酒,还是一口气喝光的次郎八,睁大带着血丝的眼睛盯在雪江的身上, “美,和黄花闺女时不同,这娇艳的美丽,难怪千久马会被迷住啊,------但是,千久马,你能把她搞到手确实有能耐,在武艺上不怎么样,你对女人的功夫可真有一手呢。” 千久马闭紧嘴巴咬住了嘴唇。 “讨伐喜兵卫时的事,还记得吧,完全紧张过了头看不清眼前,你只砍下了一团喜兵卫的侧发,还被披盖上了棉被,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呢。还好有我在,不然你可就会被他反杀,------哎呀真是的,真没想到你会是那么一个软蛋呢。” “次郎八,这软蛋可说得过分了。” 千久马变了脸色说道。------次郎八好像正等着他这话似的, “软蛋不服吗?笑话,在马场就该被斩杀了,多亏了我多情多义才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慌里慌张地逃了回来,想想你那可怜相,不止是软蛋,胆无能,而且不还是通奸了吗。” “------你说什么?” 千久马竖起了单膝, “先不说通奸,但软蛋,胆无能,怎能接受,” “接受不了你还想怎样?” “去庭院。” 啪地千久马抓起了长刀。 “千久马,等等,” 不等欣之助惊得急忙阻止,次郎八也拿过长刀, “不错,陪你玩玩,来吧。” 他也站起身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42章 醉鬼次郎八 八 “等等,两人都等一下,如此你们把我置于何地,等一下千久马,次郎八已经喝醉了。” “别拦我,管不了了。” 千久马挣脱欣之助的手, “他这话还能说只是醉话吗?只由他说不管,那我还作什么武士,------来吧次郎八。” “来了。” “等等,等等。” 欣之助拼命阻拦,但两人都从刀鞘抽出长刀跳下了庭院。 “千久马,------你会没命的。” 歪着嘴次郎八冷笑,好像终于醉意发作了,踉跄的脚步踏在地上,他摆出了青眼注5:青眼的架势,------千久马怒得顾不上摆出架势,突然从对面, “杀,” 叫喊着他砍了过来。 次郎八沉默着避开身子,对着重新转向自己的千久马,将刀尖对向他的脸,一步,两步逼近,那里有压倒一切的气势,------千久马慌慌忙忙退后了两三步,忽然在喊破喉咙的绝叫声中,他舍身向前, “杀------啊” 锵!猛地劈开一边,在千久马冲势全尽之时,次郎八沉下腰,一刀, “啊,” 欣之助不由地跳下了庭院。 但是,躲过一发之差的千久马,不管那长刀,像一团火一般猛地撞向了次郎八,脚下醉步踉跄,次郎八哗啦一下横向跌倒在地,在趁势准备向前踏进的千久马面前, “胜负已决,千久马结束了。” 欣之助挡在了那里。 “起来,起来次郎八,还没决出胜负呢。” “不,胜负已决。” 欣之助强行推开挡住了两人, “我森井欣之助确证,胜负已决,再下去可就违反藩规了,收起你的刀,千久马。” “夫君,请您……” 听见在边缘走廊呆立的雪江像似求救般的声音,千久马终于压下了兴奋激动的感情,------然后,对还坐在地上无力垂下头颅的次郎八, “真是命硬的家伙,------滚出去!” 他喊道。 次郎八不动,好一会儿,终于将长刀拖过身边,用他醉酒后失去了控制不稳的手擦拭着刀说道, “滚出去……啊,滚蛋滚蛋的混蛋,没想到失败得真混蛋,要是没喝醉绝对不会有你的活路,嘿嘿嘿嘿嘿。” “次郎八,” “回去了,输了自然是滚蛋的混蛋了。” 嘿嘿嘿嘿嘿,次郎八自嘲着笑道,他踉跄的脚步消失在黑暗的夜幕之中。------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离去的三人,千久马吐出了一句, “无可救药的东西。” 他这么说,雪江也, “做梦也没想到他居然是一个那样的人,真的怎么可以如此逆天无道啊……” 她也皱起眉头露出鄙视的眼神说道。 在过了一刻钟后,------在不见一人的家中,次郎八正在作旅途的准备。 家臣仆人们在昨天都已遣散,家具财物也都已整理清楚,在一尘不染的榻榻米上,一盏孤灯落下寂寞的微光。------作完旅途准备的次郎八,再次看向敞开了拉门的各个房间,油然而生的怀念之情令他呆看了好一会,终于他吹灭油灯,往后院走了出去。 就在次郎八从后院的木门走出住宅外面时,从正门进来,转过来一人一灯笼, “------是次郎八不是?” 那人喊着靠近过来。 “啊,” 瞬间次郎八想逃避,但对方迅速挡在前方提起灯笼看了过来,是欣之助。 “你怎么一身旅途打扮?” “------欣之助。” 这么说着抬起头来的侧脸, “啊,你脸上,------” 欣之助愕然,他睁大了眼睛。------那恐怖的烫伤疤痕从次郎八的脸上消失了。就像简单地擦去了似的,而且还不止这些,刚才不久前还是那么一副凶恶的表情,现在已经变回了以前那端正的脸貌。 “次郎八,你那伤……” “唉呀丢脸了,那只是涂了一层药。” “说吧,把理由告诉我,” 面对逼近的欣之助,次郎八平静地微笑着看着他, “欣之助,------我,我一直都保持着爱护千久马之心的,这感情现在也没变。” “那又为何?” “当我回来后听闻了家族武士们的评论。多可怜啊,他们两人结合的缘故我很容易理解,我只有祝福他们两人的幸福,哪会有一点憎恨呢,------但这人世的流言却毫不留情,两人被说成像通奸了似的,欣之助,想要挽救他们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次郎八变成坏人,次郎八变成了无赖,变得越坏,这世间看向千久马夫妻的眼也能越发同情他们。……然后,好像应该是成功了,今后他们两人的生活应该能够安稳下来吧。” “------我一点也没能察觉呢。” 欣之助拼命压制自己不让泪水流下, “为何不将你如此想的事告诉我呢,说不得也能想想其它更好的办法呀。” “没有其它任何办法的,欣之助。” 次郎八平静地说道。 “想纠正这世间的批判是其中的一件事,更重要的是,千久马夫妻的感受,你不明白吗,……如果我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我,而且还在同一个藩国,他们两人终身都将在悔恨之中渡过。” “------次郎八,” 欣之助抓紧了好友的手。 “就是这样,所以我变成了醉鬼次郎八,千久马也好雪江也好,从今晚起就能完全自由了,他们终于将能够从那可怕,次郎八的幻影中挣脱出来,开始两人的生活了。” “如此高情厚意的武士,------” 欣之助呜咽着说道, “却得在这丑恶骂名中埋没于世间吗?” “这是为了他们两人,说老实话------是为了雪江的幸福……” 第一次,第一次从次郎八的眼眶中闪过泪光,初秋的夜风,在高高的夜空中飕飕吹过,------有如万虫齐鸣震撼着这昏暗的黑夜。 《发表于杂志富士,19八年八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43章 松之花 一 坐在北墙窗下的书桌前,正在用朱笔对“松之花”这篇文稿作校正的佐野藤右卫门,似乎有些疲惫了,他放下朱笔,取下眼镜,用双手的手指静静地安抚了一下眼睛,看向了窗外庭院。窗外有着十四,五支雄壮的孟宗竹,三五舒适地散开,那挂满层层重叠细叶的竹枝,在早晨清澈的空气中沉重地弯曲垂着头。藤右卫门的视线停留在这青绿的细叶上,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从肩膀到背上如同被一张罩紧了似的僵硬疲累。 藤右卫门是纪州国德川家的年寄役注1:年寄役,拥有一千石的俸禄,原本他一直担任的是藩国财务部门要职的繁重工作。到六十四岁的今日为止,几乎不曾生过什么病,如今也只不过是头发中开始掺杂了一些白发,视力开始有所减弱,除此以外他还保留着不输于壮年人的健康。但在这一年的春初,在藩主对他年事已高的体谅照顾下,被卸去了财务部门的重担,转到菊字间注:菊字间开始担任起藩史编纂的工作,不过,大多数时候他也只不过是待在自己住宅的书房里,阅读检查部下写好提交上来的文稿而已,虽然从繁忙的工作中得到了解脱,但从那以来,浑身的筋骨反而会更容易感觉到僵硬疲累。现在摊开在书桌上的文稿“松之花”,是藩史中被编入的节妇烈女的传记,以及那些在纪州国中,古今享有高誉女性们的记录。在藤右卫门的心中,他一直相信,在这太平的天下,谨遵妇道将是提高公序良俗的根本所在。所以对这篇文稿的校正,他作得也是特别仔细,从头到尾一字一句全部都作了一番推敲,但这四,五天总是很容易感觉到疲累,不一会就会放下笔茫然呆坐,经常无法集中精力。------这是因为身子有了空闲反而觉得不适应了吧,等习惯了也就一定不会这样了。藤右卫门自己是这么想的。但其实更存在有其它的原因。他妻子的安子现在正在病危的状态。从去年夏天开始染上的病慢慢地一直恶化,如今就连医生也已放弃,她本人也已绝了侥幸的念头,特别是昨晚几乎让人以为到了临终的最后一刻,甚至和他相互之间都已作过了离别的交代。安子得的是癌这个无法医治的绝症,所以互相之间早就有了觉悟。悲伤痛苦的感情已不是现在才有的东西。所以除了希望她能有个平安的临终,藤右卫门的心中只剩有一片荒凉的空虚。 茫然眺望着青竹绿枝的藤右卫门,听见从走廊跑过来的脚步声回过神来,他急忙拿起了朱笔。 “有事禀告,父亲大人,我有事禀告。” 那是长子格之助的声音。 “开门吧,怎么回事?” “请您去一下病房,母亲大人的情况恶化了。” “……是吗。” “请您马上过去吧。” 藤右卫门想要站起身来,却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下,他的视线落在了书桌上摊开文稿上的文字。想做什么他自己也不明白。于是便修正了一下砚台盒子的位置才站起身来。走过了走廊来到主屋,拐过一个直角的弯走过里间,正房,到了内客厅,这里附近的走廊里到处都挤满了家中不同岁数的家臣,他们都像一尊尊石像压抑着呼吸垂着头端坐在那里。当藤右卫门进入房间时,正是妻子断气的那一刻。长子格之助,次子金三郎,还有格之助的媳妇奈美都在,在被褥的末端妻子宠爱的女佣主管素代也在那里。大家都在呜咽哭泣。 “完全是平静,像似睡过去那样的临终。” 听着正在作最后把脉医生这话的声音,藤右卫门静静地在枕边坐了下来。 他替妻子的嘴唇最后一次沾了水注:嘴唇沾水。已经没有什么好想的。妻子一脸的平静,没有丝毫的痛苦表情。藤右卫门好一会,怀着祝福的心情注视着妻子的脸,忽然看到她的手在棉被外露出了一点,便打算放回棉被中握住了那只手。于是发现,能感到还留存着些许温暖的那只手粗糙得令人难以置信。握妻子的手是以前从不曾有过的事。所以想到这是第一次接触,当发现那皮肤居然粗糙得如此厉害时,藤右卫门感觉到自己好像接触到了以前从不曾知晓,妻子意外的一面。 “通夜注4:通夜只作半通夜,别忘了在通知上说清楚,大家都打起精神来不要有什么遗漏。” 终于他这么说着站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44章 松之花 二 回到在别院的书房,在书桌前坐下后,马上他又冷静地端正身姿拿起了校正用的朱笔。此时他头脑非常清醒,心中也十分平静。只是唯一感觉到,在身体的某处好似开了一个通风的口子,随风吹过回响着萧杀之声。 在那之后过了半个时,开始过来了前来吊祭的客人。大多数客人都由格之助接待便可以了,非得藤右卫门自己接待的客人也都不会太过啰嗦。有今日这一天大家都早已有所预料,也没谁会在今日对他特意安慰多说。中午过后不久,从本家过来了佐野伊右卫门。伊右卫门是有两千六百石俸禄的老职注5:老职,比藤右卫门大两岁。进来书房他看到书桌上的状态,不由地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他说道。 “在这种时候还忙工作吗?” “这些那些的,一直都忙得不可开交,落下了不少进度,” “再怎么落下了进度,也不至于是急着今天明天得干完的事吧,这样对死者可也太无情了吧。” “那边倒也没什么需要我做的事,要是光闲着,那也是挺不自在的。” 藤右卫门这么说着露出了苦笑。 “也是。” 伊右卫门“嗯”地从鼻子里发出声响。 “确实,闲着不自在倒是实情了,也不是会因为死别就会哭泣的岁数了,像你这里有这么多的人手,没什么事光闲着确实是挺让人很不自在的。” “若您不急着回去,那就酌一杯吗?我的酒量自然无法陪您尽兴,不过不用多久“餐人”应该就会过来吧。” 森藏人,拥有一千石俸禄大寄合注6:大寄合的藏人,大食客的他被称为“餐人”是一位大酒豪。伊右卫门在好酒者中也算是有不错酒量的一位,碍于礼节伊右卫门先是拒绝了一番,之后便借口好似为了安慰藤右卫门,顺着他的意思, “那我们就先行开始通夜的酒席吧。” 说着他坐了下来。藤右卫门马上让人就在书房作了酒席的准备。搬来膳台的武士们一个个都眼睛哭得红肿,于是平时总是以阔达洒脱自居的藤右卫门,便让打算留下照顾他们喝酒的一名武士退下,开始自斟自喝起来。果然不多久森藏人过来了,还来了其他两三位好友,便一起一直热闹地喝到了将近黄昏。 家里按照他的意思只办了半通夜,过了晚上十点,来吊祭的客人们也一个个都回去了。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后,藤右卫门再次去了今天只在早晨去过的病房。妻子的遗体按照规矩重新摆好放正了。枕头边放好了佛台,佛台上已经供上了樒树的树枝,香炉中的燃香在闪烁的灯光中摇摇晃晃地升起一缕青烟。在边上守夜的是格之助兄弟和家臣的六郎兵卫,随侍左内,还有四五个年轻武士,女人们在隔壁房间。藤右卫门上了一炷香,在那里坐了一会,然后静静地站起身来, “累了吧,大家都差不多可以退下休息了,有格之助和金三郎守夜,其他人不必介意。” 说完他出了房间。并未去卧室,走过黑暗的走廊又回到了书房。书房里已经被完全清理干净,只有一盏油灯静静地摇晃着灯火。将书桌对向灯光坐下,他的脑子里还是非常清醒,思念之情也同样十分平静,只是那像通了风,心中裂开的空隙,却能感觉到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正在扩大。并不是说很悲伤,这种感情在这段极长的期间内,早已过分尝尽而厌倦得不存在了。现在在他心中荡漾的只有那股荒凉的空虚感,就像在身体中暗暗堵塞着的某处,突然那堵着的东西掉落了下来,在那里正有寒风萧萧吹过。藤右卫门快速伸手摊开了文稿。然后打开了砚台盒的盖子。但这并不是他打算开始作校正工作的所为,这些只不过是习惯使然而已。之后很长时间,他一直只是在呆呆地眺望着那昏暗的夜空。过了好一阵之后,从远处传来人们压低了声音的骚动,藤右卫门忽然惊醒过来,那声音并不刺耳,好像是在病房,微微地压低声音开始在念经的声音。藤右卫门拿起风铃急切地摇了一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45章 松之花 三 过来的是金三郎。 “您喊人了吗?” “有谁在你母亲那里吗?” “是的。” 藤右兵卫能察觉到金三郎在拉门外端坐,他将手在走廊上放正弯腰的动静。 “好像有人在诵经吗,是谁?” “……是,这个,” “都有些谁在那里?” “是。是家臣,仆人的女人们。” 金三郎的回答十分难堪。藤右卫门紧皱眉头。在规矩森严的武士家中,家臣,仆人的女人们,是不被允许随意进入内宅的。所以藤右卫门控制着心中的愤怒说道。 “是谁允许她们这么做的,我不是明确吩咐过只由你和格之助两人守夜的嘛,太没规矩了。” “父亲大人,请您原谅。” 静静地打开拉门,金三郎平伏在走廊,就那样恳求说道。 “那些人,一直以来都是将母亲大人,视作自己的亲身母亲那样敬爱的。他们的悲伤,和这世间普通仆人因为失去了主人所产生的悲伤是不同的,他们的感受甚至比失去自己亲生母亲都还更悲痛。兄长和我对此都很明白。我们无法对他们说不允许,父亲大人。千万请您允许他们,就今晚一夜一起守夜吧,恳求您允许吧。” 藤右卫门闭着眼睛,过了一会,终于低声像在自语似地说道。 “……好了,去吧。” 金三郎关上拉门离去了。 说是连仆人的女人们,都像亲生母亲那般爱戴逝去的妻子。这种说法不用说是无视了身份区别的话,平日里的藤右卫门早在儿子开始说第一句话时就骂过去了,但是,在金三郎的话中却存在令他感动的东西,将主人视作比亲生父母更重要,这在当时那个时代是十分自然的事情,但是金三郎话中的意思并不意味着这种事,那里有更深,更直接感动人心的东西。那是只在去世了的妻子和他们之间被允许存在的关系,是他无法知晓,没有拒绝余地的事由。 ------她为他们做了些什么呢?藤右卫门又一次发现了自己不曾知晓妻子的另一面而感到了惊讶。 诵经声婉转悠扬。过了十二点之后,那声音停顿了一会,藤右卫门打算再去上一炷香过去,当来到拉门前,听到了房间里人们在抽噎哭泣的声音。那是从未曾听过,有如此令人悲伤,刺痛人心的声音。他就那样走回了走廊,于是,便看到格之助从房间里出来了。 “给那些人准备些夜宵吧。” 说完藤右卫门回去了书房。 葬礼在第二天举行,遗体被埋葬在了城西的金龙寺。仪式本身办得十分朴素,但从藩主那里派来了使者,获得了预料之外的名誉。从葬礼那天的早晨起,藤右卫门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闭门不出,他又开始继续文稿“松之花”的校正工作。之前是由格之助的媳妇在照顾他身边的事,这些都换成了名叫松田吉十助的年轻武士,然后饭餐也一直都让他送来了书房,除了藩史编纂有事外几乎不再见客。每夜,每夜,在油灯下拿着朱笔,在他耳边,总能听见在主屋那边有人压低了声响诵经的声音。 ------又是那些女人们吗,那略带畏忌低沉的声音马上就明白了。而且当夜深人静时,庭院那边,家臣居住的长屋注7:长屋那里,也会传来像在哽咽诵经的声音。这些都只是从远处断断续续传来的声音,但却充满了哭泣之人来自肺腑深不可测的哀叹。------为什么妻子会给他们带去那么沉痛的悲哀呢?对他们来说妻子是那么伟大的存在吗?藤右卫门对此心存疑惑,不知多少次放下手中正在作校正的朱笔。那是作完头七佛事的那天晚上。隔了好久和孩子们一起吃过晚饭的藤右卫门,应该是以前就想好的事吧,他喊来格之助说道,从今晚起在公馆内不允许再诵经了。 “对逝者的供奉并非是一次就结束的事,十天二十天的诵经,不如长久留在心中,那才是对逝者真正的供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46章 松之花 四 “好好和大家说清楚。” 藤右卫门继续说道。 “向他们说清楚了,从今晚起绝对不可再诵经了,还有,我想将安子的遗物作为留念分发给他们,怎么样?” “十分感谢,我们也正想这样向您请求呢,大家不知会有多么高兴啊。” “那就把那些该领受的人都叫过来吧。” 这么说完藤右卫门起身离去了。 带着女佣总管素代进入亡妻的房间时,被喊招集过来的家臣和女佣的女人们,就在隔壁房间平伏等候。房间的主人因为患病有一年多住在病房,长久不曾使用的房间,这里没有一丝像似一个妇人房间那样的气息,只有那些经历了漫长岁月,带上了古朴色泽的日常用具,不带一点尘埃清洁整齐地摆放在那里。 “拿些什么东西呢?” “哪个都行,我来选,你们按顺序取出来。” “是,遵命。” 素代先打开了旧衣柜,从抽屉里将衣服一件一件取出,摆放在了藤右卫门面前。 “格之助,你也替奈美选一件。” 藤右卫门将油灯挑亮了一些,这么说着和格之助一起开始选起衣服来。 那些都是穿旧了的棉布衣服,都是些被洗得退去了色彩,或者精心缝补了好几回的衣服。------怎么将这种东西还那么珍贵似地保藏在衣柜里呢?这么想着看去,取出来的都是棉布衣服,每一件都是被洗过了好多回,好不容易才重新缝补出来的衣服。夏季,冬季的衣服都是这样。情况稍微好些的是双层的带家纹的外衣和外衣用的腰带,其它哪一件都不是新衣,丝绸的衣服更是没有一件。 “都在这里了吗?” 藤右卫门差不多快要抓狂问道。 “是的,剩下的就只有一套梳头道具了。” “其它没有别的了吗?就只有这些吗?” “……是的,在杂物间里的箱子里,也还有一些穿旧了的衣服,但那些都是些不可能再缝补使用的旧衣服,被人看见了太难为情,所以夫人曾吩咐说,找个合适的机会,将那些都烧掉的。” 这么说着素代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藤右卫门再次将那些衣服摊开看了一遍。都洗得很干净,哪个破洞都被仔细缝补好了,但是作为留念分发给其他人的话,那可就是太过寒酸的东西了。藤右卫门还在茫然之中不知所措,他回过头看向格之助的脸。 “这可就太寒酸了,你觉得呢?” “都是母亲大人亲身使用过的物品,我觉得可以分发给大家。我也会为奈美选取一件。” 格之助这么说着,自己率先抽取了一件双层的旧衣服。藤右卫门这才也点了下头开始向素代示意。 “那就妥善分发吧。” “多谢厚赐,感激万分。” 素代走近,将那些衣服搬到了房间边缘,然后面向隔壁房间平伏在那里的女人们,静静地擦去眼泪说道。 “遵循家主之意,分发去世主母的遗物。……众位也都知道,主母一直以来都过着令人敬畏,简朴的生活。往常卑不足道的我们,无论是有喜事或丧事,所得到的都是新买来的贵重之物。你们之中不会有任何人不曾得到过一件两件上等的绫罗绸缎。对我们如此关心的主母,她自己本人身上所用的,是和大家同样朴素的衣服。请大家好好看一看这些衣服吧。” 素代手指衣服说道。 “摆放在这里的,都是纪州国老职,一千石家族主母所用之物,她总是赐予我们过分贵重之物,自己却都是只穿着这样的衣衫。……请好好看一下这件褪了色的衣服,好好看看这件缝缝补补的和服。” 素代的喉咙里发出呜咽声,女人们也压低了声音在抽噎。藤右卫门像被这哭泣声赶出来了似地,他突然起身走出了房间。 走入房间马上格之助跟了过来。 “惹您生气了吗?” 他望向父亲的眼睛说道。 “如果素代说得过分了,我替她向您道歉。她就是那种性格,看到母亲的遗物她失态了,请您原谅她吧。” “我并未生气。但是,” 藤右卫门注视着墙上, “安子为何穿那些衣服,穿这些寒酸的衣服?我一点都未曾察觉,真的只有那些衣衫吗?” “母亲是喜欢节俭的。” “就因为这样吗?因为喜欢节俭,就只因为这样所以穿着那么粗陋的衣衫吗?” 格之助低伏着脸,终于低声自语般说道。 “……不止是身上穿的。身边所有一切用得都是朴素的东西。虽然这么说违反母亲心中之意,母亲生前曾经这么说过。……武士家族的主妇过得怎么节俭都不是羞耻之事,为了能做好符合身份的工作,绝不能缺欠一千石千两金银的储蓄。” 听着格之助这么说,藤右卫门忽然,想起了刚去世时妻子手上粗糙的触感。他想将妻子露出棉被外的手放回去,不由地握住,妻子那手粗糙得厉害疙疙瘩瘩的感觉。 “那是对你说的吗?” “不,是在娶奈美时,这样告诉她的。我也在隔壁房间听见了……我第一次明白了母亲的日常生活。” 藤右卫门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的右手。那手掌心好像还残留着那时的触感。------那不是千石家族主妇的手。那皮肤的坚硬程度,粗糙的手背,不是一个有千石俸禄家族主妇的手,那是日日夜夜,浸在水中拿着针线,和在厨房工作之人同样的手。 安子出生在大御番头注八:大御番头九百石的家族,是五个孩子中唯一的女孩被家人宠爱长大。她一张圆脸温柔的性格,言行举止也非常悠然自在,自从她嫁过来后,就像突然吹进了一股春风,整个家中都被和煦的气氛所笼罩。和家法比其他任何家族都严厉,到处都是规矩的佐野家中的日常生活完全相差甚远,在她身上充满了悠然自得的氛围。------就这样能管得了整个家族吗?刚开始时藤右卫门总是这样担心,这个想法一直都没能从他脑中离去。世代以简朴至上的家风,家族的收入可观,仆人的数量也很多,在家中安子只需稳稳地坐在主妇的位子上就行了,应该不会有任何辛劳,一点担心。藤右卫门是这么想的,事实上在他的眼中,妻子的身姿,无论何时都只有和嫁过来时一样,悠闲自在,开朗温柔,作为一位千石老职的妻子应有,沉稳的模样。在碰触到那非常粗糙的手时,藤右卫门根本未曾预料,皮肤粗糙的那只手,和在他脑里印象中的妻子实在是太不相符,让他感觉到自己第一次接触到了自己不曾知晓,妻子的另一面。 “这么明显的事,为什么会没能发现呢?” 格之助离去后,还在茫然呆看着自己手掌的藤右卫门,忽然抬起头来自语说道。 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三十年,生育了两个孩子的夫妻,一直以来居然不曾发现妻子真实的状况,直到此时他才知道。他一直都以为妻子作为千石家族的夫人,没有任何艰辛,悠闲自得地生活过来的,但是那只是妻子生活中很的一部分而已。不让丈夫看见,在世人更不能窥视之处,妻子用尽她全身心的精力完成了她的责任。 “是啊,现在想起来确实能有不少发现。” 藤右卫门再次低声自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47章 松之花 五 就像之前述说过那样,佐野家本来就有富裕的收入,但是在一定的俸禄中光只是消费的生活并非如想象得那么简单。物价的变动和家族成员的增减,在其它看不见的地方一般费用年年都会有所增加,但是武士家族有自己需要保持的家风规格,千石就得保证有千石的体面。谁都知道,佐野家就算再怎么富裕,继承这份家业的人只要有一丁点的疏忽大意,那点家底也会马上被一洗而空。藤右卫门在藩国财务部门的要职上,四十余年中对此有过多次痛感。对纪州国五十余万石的经济,他对此事深有痛感,但对自己家的事却一点也没去关心。有一年,决定由家臣全体向藩国缴纳钱财,那时从佐野家每次三百两,前后进献了数次。------佐野家富裕之说果然名不虚传。藩国中的人们都这么说着赞叹不已,但藤右卫门却并没觉得怎样,他认为以他自己家的财富这些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如同这样的事并不少,因为藩国财政的缘故连续几年不能分发俸禄的时候,异常的物价高涨之时,为了家中近一百名的家臣,每年必须更新武器防具的费用,这些事从不会有间断,根本没有可以无需任何额外费用的期间。这些佐野家都毫无困难平安渡过了。无论是怎样的情况藤右卫门都无需操一点心,他都能够专心于自己的工作。然后至今为止,他一直都将这些认为是理所当然之事,他从未曾有过这些是多亏有其他人支持的想法。“这有多么大意啊。这真是瞎了眼呢。连就在身边的妻子是怎样的一个人自己都不清楚。” 藤右卫门像在自责似地自语说道。 “佐野家能有平安的生活,自己能顺利完成工作,不都是因为在背后有安子的支持嘛,这么近在身边的事自己都不曾知晓,到妻子去世为止,自己只看到了那不真实的妻子。” 令人心疼粗糙的手指,和那么粗陋的遗物,通过这些现在藤右卫门才终于开始看见了妻子的真面目。在他心中的空虚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相对应的开始有了新生感动的脉动。……藤右卫门站起身走出房间,松田吉十郎跟了过来,他在书房里点上油灯离去。 藤右卫门坐到了书桌前。那里摆放着他快校正结束的文稿。藤右卫门再次重新看向封面贴有“松之花”标题的文稿,松之绿是永恒不变的操守,文稿里被编选的,是和各种苦难作过斗争,女性们的记录,将在今世宣扬流传后世,提高振奋人心的节妇烈女的传记。 “但是……” 藤右卫门又开始低声自言自语。 “节妇烈女并不止这样在传记里被编选出来的人,战胜了这世间苦难的这些妇人是值得歌颂的对象。但在这世上还有许多值得赞颂的妇人,她们是不被任何人知晓,而且也不曾留下什么易见的东西,却像支撑支柱的柱石一般,总是在没人能看见的暗处作着无止境的努力,奉献出她们的一生一世。……这些妇人们不会出现在世人眼前,也不会留下传记,但无论是在哪个时代她们都将成为支撑那个时代的柱石。……若是遗忘了这些妇人,就算有千百个烈女传都没有意义,真正的节妇,指的必须是这些妇人才对。” 藤右卫门自语说罢抬头,眼睛望向了空中。他现在想到了这篇文稿“松之花”的序文。掌握政治之人所该铭刻于心的,是不将未曾展现于人们眼前的事物疏忽,“松之花”不仅该传下显现于世上的烈女们,也应该陈明隐于世中所存在的无数节妇之事,“……安子”藤右卫门在夜空中描绘着妻子的面容低声自语。 “你告知了我,不显现在世人眼前,真正的节妇是为何物。” 然后,他打开文稿,静静地拿起了朱笔。 现在不可思议地,在他心中涌现出一股新的感动。在灯光下照亮的侧脸上,也浮现出好久不曾见到他充实的表情,在他紧闭的嘴唇边,让人又能重新感受到在担任财务要职时那严肃的力量感觉。------妻子还活着,比躺倒在病床上那时,更加鲜活地不存在一丝间隙在他心中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如同春风般悠闲的脸,和婉动听的说话声,安静的微笑……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地在他的心中活着,在更深人静的夜晚中,藤右卫门怀着好似正面对着妻子艳丽面容的心情,静静地挥舞着手中的朱笔。 《发表于杂志妇人俱乐部,后收入日本妇道记新潮社195八年11月出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48章 采茶将从八十八夜开始 一 水野平三郎被从江户招回藩国时,察觉到其中的理由,他觉得自己被看低了。 “真是莫名其妙的事。”他放声自语,“父亲一点也没能理解我呢,怎么能把我看成会是陷入酒精放荡玩耍的人呢。” 他回到了藩国,父亲五郎左卫门什么话也没说。 水野五郎左卫门是九百七十多石的老职注1:老职,那时正好在担任矢矧河堤坝工程的总指挥,便命平三郎作了自己的助理。矢矧河在前年的八月和去年的七月,连续两年经受了暴风雨,洪水泛滥。前年大坝有九百多米决堤,流失了三万三千石的田地,去年是一千两百米的决堤,和九千三百石田地的流失。工程现场的指挥所在光园寺,指挥所所长是叫铃木主马的男人,平三郎从早上九点到下午四点,每天都得通勤去指挥所。 总指挥的助理其他还有两人,他们并没有特定的事务,在指挥所的每一天都很无聊。他自己很无聊,其他人看上去也很无聊。于是他,在办公结束后,会从那些人中约上几位合得来的人,去城区喝酒,直到很晚才回家。平三郎在朋友之间很有人气,也极受女人们的欢迎。这里的城区在整条主干线大道中也是最繁华的地区,当时的情况自然不会有料理茶屋注:料理茶屋,但在两处本阵注:本阵和近三十家的旅馆旅店中,有被称为“冈崎女郎众”的女人在接待客人。在官面上他们被称为“卖食女”,俗称“盛饭女”。按照规定一家旅馆只能有两个女人,身穿木棉和服,头发用具必须这样那样,有详细严格的规定,但在大旅馆中实际上有许多女人,她们发型化妆做得十分华丽,穿戴整齐出入酒席陪伴客人。平三郎身体强壮长得也很帅,花钱从不拖欠,女人们对他,比他被朋友们喜欢更受喜爱。 ------殿町的少主来了。 只要这么一说,就连正在其它宴席陪酒的女人也会偷偷溜出来过来。不过,他不会因为这些就得意忘形,他不是那么没品味的男人。他有坚强的意志,不会轻易陷入友情,女人和酒精之中。 ------我是三河国武士。 如此豪爽的自尊心,总是呈现在他相当帅气的脸上。朋友们一直以来都说,殿町的水野是个少年老成的人,女人们中甚至有不少人居然会说,若是和少主的话,一起去死也在所不惜。 “喝酒玩耍本就是无聊之事。”他总是不肖一顾,“若想停止什么时候都能做到,从今天开始停止也可以啊。” 父亲五郎左卫门极少会对他责备多说。并不仅是因为对他这个独生子的宠爱,即使放任不管能有成就的人终究也是能够成长的,父亲好像是有这样的观念。不过只有一回,就是在平三郎开始喝酒那时,说过这么一番话。 ------酒和玩耍本身绝非罪恶,只是这些成了习惯就不行了。喝酒玩耍成性,无法中止时便有可能会毁灭自身。 五郎左卫门这么说。只在那时这么说过,从那以后决不曾再说过第二遍,但把平三郎从江户招回来,自然是因为无法继续相信他了的缘故。当然,平三郎在江户也确实喝酒,放任玩耍了。去江户是为了学习学问,但平三郎却进了柳生的道场。本来他就喜欢刀术和柔道,这些他在家族武士中可以算是出类拔萃的,于是他的武艺不断提高,就连道场里入门已久的前辈们都会“和我对练一场”这么向他要求。自然便结交了不少意气相投的朋友,带着朋友们一起出去玩耍,这种时候他花起钱来从不气,再加上不拘节的性格,不仅在朋友之间拥有极高的声望,也备受女人们的追捧。 他对江户的生活很满意,那是非常充实的生活。没有任何不足,他很满意这充实的生活。但却在不到两年就被招回了藩国,被调到了工地上的指挥所,这肯定是对他喝酒,放荡的生活,不曾明言的惩罚。这么想他不仅很不愉快,更伤了他的自尊心。 十月中旬的有一晚,过了十点之后,被阵雨淋湿的平三郎,回到了在殿町的家。他醉得很厉害,而且,被彻底击垮了。这两三天,他一直都很消沉。十几天前,从指挥所回去时,所长的铃江主马对他“总这么喝酒,没问题吗?”这么说。------你说什么?他看向主马。主马只是在平静地微笑,他什么也没回答出了办公室。在他心中想的是,多管闲事,一个官吏而已,但主马平静的笑脸,认真的言语,就像一枚针刺中了他,再也无法离开他的脑袋。 ------总这么喝酒,没问题吗? 这句话,一直回荡在脑子里。总这么喝酒,没问题吗?又去喝酒?没问题吗?还喝呢,没问题吗?没问题?没问题?就是这样,脑子里盘旋着一群蚊子似的,无时不刻回荡着这些声音。 “好,”他说道,“那就从今天开始不喝了。” 他下了决心。今天绝不去喝酒,这么作下决定,但是,就在工作结束之前,梶川伊八郎过来,嘻皮笑脸地说,在大林寺的门前遇见了古野。 “好久不曾去看她,说要怨恨你了,我想了想,都有半个月以上没去过了,今晚怎么样,去喝一杯?” 于是他带着伊八郎和松尾忠之助,去了那个叫古野的女人所在的浜屋,喝到很晚才回家。 第二天也去了浜屋,喝醉回去的路上,“不必那么认真,”他对自己这么说道。“不喝酒不是什么难事。”他说,“但没什么理由也不必一定要不喝酒啊。” 但在他脑里却一直听见“没问题吗?没问题吗?”的声音。没问题吗?总这么喝酒,没问题吗?又去喝酒?就这样没问题吗?没问题吗?没问题吗?------平三郎从两三天前开始对自己起了疑心,这是怎么回事?他开始认真思考。认真思考后发觉,好像陷进去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他被彻底击垮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49章 采茶将从八十八夜开始 二 到了这个地步自信就是十分脆弱的东西了。那天晚上,和同伴们分手后,他在传马町的路上看到了正在街上扫地的清洁工。在那个时间还下着雨,应该是明天哪个藩国的太守要路过吧,穿着蓑衣斗笠的清洁工们分成四五人的小组,被雨淋着在扫地。平时绝不会注意到这种事,但此时平三郎的脸却像突然被挨打了似的,他急忙转过脸拐进了一边的小弄。 “看到了吗?”他对自己说,“你就连捡牛马粪都做不好吧。” 回到殿町的公馆后,沿着土墙转到了后院。只在公馆后院的西面,围着一面木栏杆,有一扇木门。很晚回家时就从那里进去,小心注意不让父母亲发现穿过庭院回自己的卧室,从窗户翻进去。------但是,那天晚上客厅里还亮着灯,能听见有人在说话的声音,平三郎心中一惊停下了脚步。不会是因为自己的事聚在一起吧,直觉这么告诉他。他偷偷地靠近过去。庭院里淋湿的石头,他差点滑倒,在枯萎的草坪上他悄悄地走了过去。 “要是他不肯剖腹自裁的话,” 先听到了这句话。平三郎突然感到一阵耳鸣,更近些,他潜入了屋檐下的走廊下面。这时从屋檐往他衣襟口落下了雨滴,他差点跳了起来。 客人有两位,一位是城代家老注4:城代家老,自己家族本家的水野三郎右卫门,还有一位是江户家老的分家,老职的拝乡内藏助。正在商量的事好像已经快结束,不太明白是什么问题,但“剖腹自裁”这句话听他们说了好几遍。好像是要让谁剖腹自裁。不久父亲的声音说,实在不行的话那就只好毒杀了,他开始这么说。平三郎差点喘不过气来。 “嗯,”本家三郎右卫门说,“或许这样更好吧。” “这样好,就这样决定吧。”听到拝乡这么说。 “在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取他性命,虽说是有违武士道的办法,”父亲说,“这种情况,这么作对他反倒是慈悲了。” 平三郎离开了那里。 “这不是我的事。”他自言自语走着,“不可能为了喝酒和玩耍,就要让人剖腹自裁,更不用说要毒杀,所以肯定不是我的事。” 转过庭院,靠近自己的卧室外。他小心注意不发出声响,防雨窗和拉窗边缘都涂上了蜡。早已习惯的他十分轻巧地进了房间,全身都已经湿透,先换上了睡衣,然后将脱下的衣服卷成一团,悄悄拿去了浴室。但不能不管长刀,便蹑手蹑脚去了起居间,将长刀维护用具的箱子取了过来,就在此时,被在走廊对面的父亲喊住了。好像刚送走客人回来,他走近过来,“都这个时候了,在做什么?”他疑惑地问道。 平三郎将抱着的箱子给父亲看了看,“维护长刀。” “噢,”五郎左卫门望着他身穿睡衣的样子,“睡下后又记起来了?” “不,那个,有些,因为怎么都睡不着,”这么说着他急忙转过身对父亲说,“其实我有事想对您说。” “已经很晚了,你不是要维护长刀吗?” “不用很长时间,真的有想对您说的事。” 五郎左卫门盯着他的脸像在寻找原因,“你又喝醉了?” “喝酒了但没喝醉。”他急忙说,“是认真的事,我马上换好衣服去起居间。” 然后他回去了自己的卧室。 换上放出外面的家居衣衫,平三郎在嘴里嘀嘀咕咕自问自答。他决心向父亲坦白,谢罪。刚才耳边听见的那些话,引发了他强烈的自责之念,在认为不可能是自己的事的同时,他想到,是时候该作个了断了。 “对了,------”突然,他正在系紧腰带的手停了下来,抬头自语说道,“那是本多侯爵的事,没错,这就对上号了,怎么就没想到呢。” 平三郎的脸上露出了放下心来的表情。好像真的放下了心,慢慢地他系紧腰带,微笑着摇头。但是马上,他又绷紧了脸上的表情,咬紧嘴唇,好长时间楞在那里。终于在拉门外,轻轻的声音在喊他。他好像没听见,还愣在那里,于是静静地拉门打开,母亲宫子往里探看。 “怎么了?平三郎,你父亲一直在等你呢。” 平三郎浑身一颤回过身来,“这就过去,马上过去。” 母亲担心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离去了。------五郎左卫门在起居间,喝茶。平三郎远离火盆,端正坐好,正面看着父亲开始开口说话。五郎左卫门听完后,“是的。”他说着点头。 “但是,------你是在哪儿听说的?” “我不能说从哪里听说的,但如果这是事实的话,我有个请求。”他注视着父亲的眼睛继续说,“请让我去担任本多侯爵的监管吧。” 五郎左卫门向他看了回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 “有什么理由吗?” “我同情他。就这样失去生命实在太悲惨了,如果能由我来担任监管的话,或许我能努力让他的劣行有所改正。” 五郎左卫门慢慢地将手烤在火盆边上,压抑着感情静静地说道。 “你在管别人的事之前,是否应该先改正你自己的行为呢?” “也有这个原因。”他低头伏眼说道,“就因为这个我才在向您请求。” 五郎左卫门看着他。平三郎还是伏下眼一动不动,那姿态整体,能让人感受到,他显现出来的悔恨和他的决心。 “你有什么成算吗?” “没有。”他回答说,“只是,只是觉得也许我能做到。” “我考虑一下吧。”五郎左卫门冷冷地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50章 采茶将从八十八夜开始 三 本多出云太守政利被交给冈崎藩看管已有整整两年。政利本来是明石城六万石的领主,但是因为他在藩国施行乱政,被幕府惩罚削地,移封到了陆奥国岩濑郡中的一万石,但他还是劣性不改,结果一万石的领地被没收,他自己也被交给了酒井忠真监管。在酒井家被软禁监管了十年,在这期间他撒酒疯的习性越发厉害,酒井家终于拒绝了对他的监管,于是便被转到了冈崎藩的水野家。------起先他身边曾有五名侍臣和三名侍女。但来到冈崎藩时,只剩下了一位名叫萩尾的年轻侍女。据说其他七人除了被政利砍杀的,其他人都因为无法忍受政利的暴力逃亡离去了。 政利已经过了五十岁的年龄,但他身躯高大,力量强大动作敏捷,一旦发狂没人能制得住他。自从他来到冈崎藩,已经被他的刀砍伤了三名监管担当,其中一人重伤,虽无性命之危,但也得切断一条腿。政利从一早便会开始喝酒,食物,衣服,住处所有都要求奢侈,若不满足他便会发狂。而且不待理论就会拔出刀来,自然除非等他自己冷静下来谁也没法靠近他。 五郎左卫门将这些情况向平三郎详细说明了一遍。这些平三郎通过传言大致早已有所了解,听了父亲的话他并未怎么震惊,希望去担任监管担当的请求,最终也不曾撤回。 “商议的结果是可以同意你的请求。”五郎左卫门说,“但是,却不可因为管不了,中途告饶再要求卸任。” 平三郎没说话。他脸上好像在说,我自己提出的要求,不用那么多废话。 他去见了名叫村松义兵卫的前任,听他说明了工作内容,也去见了护卫的武士和杂役们。然后,被拝乡内藏助带领去了城堡的北之丸注5:北之丸,面对本多政利说明了“替换监管担当”的事宜。------政利不像一个过了长年软禁生活的人,强壮的骨骼,结实的身躯,醉酒似了的红脸略略带黑,浓浓的粗眉,上扬的眉尾,一双锐利眼神的眼睛,他厚厚下嘴唇的嘴边挂着对所有事物的轻侮和冷笑。 名叫萩尾的侍女二十一岁。矮个子柔软的身躯,看上去十分软弱,薄弱皮肤瘦长的脸,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有一双让人感觉略微太大的眼睛,还有那薄弱的嘴唇,给人一个软弱,可怜的印象。 在北之丸的房屋,是现任藩主(忠之)的祖父监物忠善建造的,可能是打算作为退隐后的隐居之处吧,有五个房间,独立的厨房,支柱和地板都做得十分坚固,但也只是足够用来居住,没什么装饰物,确实是那个钟爱武道的忠善喜好的风格。------在接受政利的监管时,为了监管担当和护卫人员,就在房屋边上新建了一栋长屋注6:长屋,并且,在四周设置了一圈栏杆,而房屋本体只不过稍作修整了一遍,整体上一点也未做更改。那时在世间榻榻米已经开始被普遍使用,但房屋里还只是一地木板,白天坐在草垫上,晚上则摆上一张榻榻米,再在那上面铺上棉被,枕边围上屏风睡觉。 政利不满的第一点好像就是这件事。他从一开始就要求“铺上榻榻米。”至今还在不断地这么要求。对平三郎,他首先提出的就是这个要求。 “在酒井家可没这种事,这是不当的待遇,不符合武士道的作法,马上把榻榻米铺上。” “在冈崎藩,这是代代相传的家规。”平三郎回答,“不仅家族中的武士,就连藩主,日常生活也是不用榻榻米的,只能请您忍耐了。” 之后伙食太差了,房间里火太少了,要求在房间里再多升些火增加一些火盆,做个地炉,还有衣类和用具也不够,想要外出运动,等等,等等,就像似在痛骂,狂叫了一番。------平三郎阳奉阴违,随便应付着他,观察了他五天。无论怎么被他痛骂也不还嘴,和之前一样给他提供酒餐。他像个任性的孩尽说些自己的不平不满,喝醉了便扔东西发狂,这些看在平三郎眼里,并未引起他的反感和轻侮之感,反而引发了他深深的怜惜,同情之心。 可能是他的心被看懂了,侍女萩尾对平三郎,渐渐地在脸上开始有了感激和信赖的表情。政利尽兴发狂累了睡下后,萩尾送平三郎回去长屋,她会像在自言自语似地向平三郎道谢,并托付今后的事。 “虽然在您心中或许会非常愤怒,但请您看在他是一个不幸的人,还请您多多原谅。”萩尾说,“这么说可能不合规矩,但自从换来水野大人家,发狂的事看上去也变少了一些,虽然给您带来许多麻烦,还请您多多担待。” 平三郎的脸看向一边,默默点头。 萩尾的用词,深沉的语音,还有看向平三郎的视线里,有她自己也未曾意识到,深深的感情。这些让平三郎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他狼狈不堪,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感情,装作毫无感动的模样。------五天里,看着政利的情况,平三郎已经定下了心中的计划。到了第六天,他去了父亲的办公房间,请求让他将政利搬出城堡外。从幕府那里接管的人,不经幕府允许去城堡外居住是违反规矩的事。但他向父亲请求希望能保密行事,并强调自己以性命担保承担所有责任。 经过老职们的商议,平三郎的请求获得了准许。其实早就从幕府那里发来过“如果实在管不了那就让他剖腹自裁。”的通告。记清这一点心提防,发生万一时绝不能失手,平三郎被五郎左卫门如此严厉注意。 政利被转到了大林寺。那是在城堡的北边,宽广寺院的一边面向外护城河,西边和北边有茂盛的树林间隔在寺院和墓地之间。政利搬来的房屋,正在这树林之中。那是寺院方丈隐退后的居所。有三个房间,带有厨房,外面还有一口井。 “要开始了吗?”被转到大林寺时,政利说,“要杀那就来吧,我绝不会自裁,也不会束手任人宰割,来吧平三郎。” 平三郎没去理他。 “得劳累你了。”他对萩尾说,“转来这里是绝密事项,所以没法雇人,我能做的会尽力帮忙,做饭,洗衣,打扫卫生都得请你来做,你能接受吗?” 萩尾点头回答,“是,我会听从您的吩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51章 采茶将从八十八夜开始 四 “还有,今后我可能会做些比较粗暴的事,”他接着继续说,“你看着也许会觉得难受,但因为没有别的办法,还请你闭上眼放手别管。” 那时萩尾那双大眼中流露出来的不安神色,印在了平三郎的眼里。但是,那眼神一闪而过,她“是。”说着点了下头。 从搬到大林寺那天开始禁酒。平三郎将此事告诉政利,今后绝不会再提供酒,他说道。政利当时没说话,但看见晚餐的膳台上没有酒时,他发怒了。 “我没用过没有酒的餐食,没酒我不会用餐,拿下去。” “不会提供酒。”平三郎说,“今后只会在规定的时间上餐,哪怕您饿了到明天早晨也不会再给您上餐,没有问题吗?” “拿下去。”政利说道。 平三郎给萩尾打了一个眼色,让她就那样撤下了膳台。 那天吃了晚饭的只有平三郎。萩尾也说不想吃,没有动筷,平三郎一个人吃了饭,他也没有食欲,而且,心情很不好。他断酒已经过了六天,差不多忍耐已经快到了极限。虽然没有想要喝酒的意识,但身子却在不断地追求着什么,从喉咙深处到胃部,感觉到火烧难耐的饥渴。确实火烧般的感觉,似乎若想镇压这感觉只有一个办法,过了六天的现在他才知道。 “调来作监管是正确的。”,那晚睡下后他自语说道,“如果没有本多侯爵这么一个人,我肯定无法战胜这诱惑,大概会找个借口开始喝酒了,这真不是个简单的事呀。” 政利第二天的早餐也没吃。 当时一般的习惯一天还只吃两餐,农夫,或者做体力劳动的人以外,都还未开始吃午饭。政利因为被断了酒,再没吃过饭,过了中午便好像受到了饥饿的困扰,他全身哆哆嗦嗦地发着抖,酒,酒,开始叫喊。------平三郎在边上的庭院劈柴。他去传马町办事,回来后开始劈柴,但听到萩尾的叫喊声,急忙扔掉了手中的斧头跑了过去。 政利站在房间中央。脸色如同死者一般苍白,眼角上吊,因为怒火冲天他全身都在发抖。 “水野大人,”萩尾说,“求您了,只要一点点就可以,求您了就只现在给他一点酒吧。” 平三郎没有回答。 “酒,拿酒来平三郎。”政利叫喊,那是像砂石磨在贝壳上,干燥沙哑的声音,“哪怕是被监管的人,也没理由被禁酒,下命令的人是谁?说吧平三郎,下令禁酒的是谁?” “是我。”平三郎回答说道。 “监管担当有这个权力吗?” “这个侯爵您自己应该知道。” 政利走去壁龛,取刀抽出,他扔掉刀鞘。萩尾“水野大人”喊道。平三郎向萩尾挥了挥手,“不可以过来。”他说。这时政利向他砍来。刀从上往下劈了下来,十分迅速地劈了下来。平三郎舞动左右双手,扭过身。政利转了半圈跌倒,但却没有放开手中的刀,他跳起身又砍了过来。平三郎抓住政利的手腕,夺过刀,大喊一声,一个过背摔放倒了政利。 “水野大人,”萩尾发出惨叫,“求您不要这样动粗,水野大人。” 然后跑去政利身边,将想要挣扎起来的政利,边哭着抱住了。 “请住手吧,求您了。”萩尾拼命哀求。 “放开他。”平三郎说,“不可阻止他,让他尽兴所为。” 政利推开萩尾,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捡起了刀。萩尾再次惨叫,政利扑向平三郎。但平三郎还是轻松地夺过刀,又是一个过背摔将政利摔倒在地。毫不留情,用尽全力的一摔,政利的后背受到沉重的打击,他“呃”地一声晕倒过去。 萩尾哭着,跑去政利身边,平三郎不看一眼捡起刀,抹了一下插回刀鞘,他将刀放回壁龛的刀架,走去庭院劈柴。 不久,井边传来水桶的声音。回过头看去,萩尾在吊水。那口井很深,而且水桶很大很沉,萩尾是没法吊上水来的。平三郎放下斧头走去那里,他从萩尾手中取过了水桶。 “发烧很厉害,身子在发抖。”萩尾抽噎哭泣说,“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 那声音里有责怪的意思,平三郎听出来了。 “不是病。”他说,“是断酒和没用餐的缘故。” “酒一定不可以吗?” “就这事我有话要和你说,”他一边吊上水来一边说,“你有空时过来一下,我在这里等你。” 萩尾轻轻地点了点头。 提着只有半桶水的水桶,萩尾进了厨房,平三郎回去原来的地方,继续劈柴。萩尾出来时,他正在将劈好的柴搬去柴房 “现在睡下了。”萩尾走近过来说,“我来帮您。” “先把事说了吧。”他说道。 掸去和服上的木屑,平三郎带着萩尾走去了树林中。走入满地松枝落叶的楢树林,在一片枯草覆盖的空地,那里有两个树墩。再过去是佛前草的树篱。树篱那边围着的是墓地。平三郎用手抹了一下其中的一个树墩,让萩尾坐下。 平三郎站着,像在想该怎么对她说,呆了一会,终于他低声说,“你知道从幕府那里有过,让本多侯爵剖腹自裁的通告吗?”他问道。萩尾“是。”点头。 “我自荐请求担任监管,也是因为听说了这件事。”他说,“因为侯爵拒绝自裁,所以在商议中有人提出了毒杀的建议,你明白吗?实在没有办法时,侯爵将有可能被毒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52章 采茶将从八十八夜开始 五 让人惊讶的是,萩尾几乎毫不在意地说,“索性那样,也许对他来说更幸福也说不定。” “你说什么?”平三郎怀疑自己的耳朵。 “已经过了十年以上这么不自由的生活,连最后一点喜好的酒都不能喝的话,还真不如死了更好呢。” “你听我说,”他说,“都和你说了吧,我自荐担任监管担当,还有另外一个理由。” 然后平三郎,将自己喝酒放荡的事都说给了她听。虽然被父亲□□,但他根本不认为自己会沉湎于其中。他相信自己随时都能终止,但是,不知何时发现已经办不到了。等发现这个事实后,才知道那诱惑有多强,有多难以抵抗,平三郎一点也没夸张都对她说了。 “我自己是这样,有着切身体会,所以我能清楚明白本多大人的痛苦。”他继续说,“自裁还是毒杀,当听到这个商议时,说实话我还以为是自己的事,然后,换作本多大人的立场想了想,就现在这样能心甘情愿剖腹自裁吗?------不,”他摇了摇头,“做不到,就这样死了怎么能甘心,就这样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有决死之心,改正劣行也应该能够做到,我这么想,站在他的立场上想过,觉得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这对主公,他已经太过年老了吧。” “也可以说一点也没上了岁数,”平三郎说,“他生来是六万石领主的世子,六万石领主的生活,十多年的软禁生活,除此之外没有其它的生活,如果在这世间和其他人相比,虽然说得有些过分,失礼,但可以说大概比二十岁的青年都不见得老多少,你不觉得是这样吗?” 萩尾没说话,微微点了下头,然后睁开眼睛看向平三郎。 “是不是有可能,”萩尾诚惶诚恐地问道,“------如果主公改正了劣行,幕府的判断也会有所改变吗?” “不知道,这个我无法回答。不过比就这样等死应该好些吧。”说到这里他压低了的声音加重语气说,“------在边上看着虽然会很难受,但还请忍耐一下,现在他需要的不是同情,怜悯,而是要他重新站起来的皮鞭,鞭策他重新恢复站起来,你能明白吗?” 萩尾手肘支在坐着的腿上,双手按在脸上说,“母亲也说过同样的话,主公变成这样都是身边近臣的罪,如果能更严格教育培养,能有舍身直谏的人,哪怕生来就是任性的性子,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无法无天,身边没人,才是主公最大的不幸,她总是这么说。” “那么,你母亲也是伺候在他身边的人了。” “是的,”萩尾点头,“萩尾本来是母亲的名字,我生下后被寄养了,十二岁时被招回了母亲身边,母亲去世后,换成我伺候主公了。” 自己的本名是歌子,母亲在四年前,政利被交给酒井家看管时去世了,萩尾这么说。平三郎咬住下嘴唇,他的眼神好像紧紧地抱住了萩尾。 “那你父亲怎样了呢?” 萩尾身子一僵,然后站起身来说,“我该回去了,他快要醒来了。” 平三郎让过一边。 “请您,------”萩尾低着头,自言自语似地说,“主公的事就拜托您了。” 平三郎察觉到自己的提问是她的一个痛楚,虽然不知是什么原因的痛楚,但他还是不由地对自己暗暗咂舌。 晚餐时发生了同样的争吵。政利要求给他喝酒,发狂,拔刀砍向平三郎。萩尾在角落里掩面哭泣,平三郎摔倒了政利,压倒他,再摔了他一回。然后,政利不能动之后,将他的看护交给萩尾,独自走出去了庭院。 那天晚上十点左右,------平三郎穿着棉布短外套和长外裤,将睡着的政利叫了起来,递给他同样的外套和长外裤,对他说“穿上这个。”。那是洗干净了的旧衣服,已经褪色了的蓝颜色,肩膀和腿上各有一块大补丁。政利没说话看着他。 “请穿上这个。”他说道。 “这是什么?”政利问道,“穿这东西想干什么。” “去城区,穿上吧。” 政利眯起了眼,“去城区?------” “穿上。”他加强语气说道。 政利想要躺下。平三郎走近过去,抓住政利的手,粗暴地将他拎了起来。平三郎的手上有着不允许他讨价还价的力量,政利因为太疼扭歪了整张脸。 “快,先穿上长裤。” “把手放开。”政利痛苦地叫喊。 打开拉门,萩尾准备过来这边。平三郎回头坚定地,像似在说“别过来,”那样摇了摇头,萩尾转过脸避开视线,关上了拉门。------政利换上了衣裤。那就像,被平三郎抓住的疼痛操控着他,没有他自己意识的动作。 “可以了,出发吧。” 他在玄关,给政利穿上了足袋注7:足袋和草鞋,并把毛巾包在头上,然后给他带上了笋皮笠子。他自己也穿上了同样的打扮,但脚上直接穿上了草鞋。他给印有劳工中介商号的灯笼点上了火,“走吧,”说着,走向了寺院的库房。------那是个多云的夜晚,夜空中看不见一粒星光,虽然没有起风,气温却十分寒冷。走出后门的两人,在肴町大道往东行去,过了笼田的惣门注八:惣门,来到了传马町的劳工中介所。之前已经打过招呼,在惣门也未受到寻问直接过来了,中介所里已经有人在等着平三郎的到来。年老的主管出来,他带着两人来到了店外边上,指着一辆垃圾箱车“就是这辆。”说道。 “簸箕和扫帚也在里面。”主管说,“城区的巡捕那里都已经说过了,万一发生了什么,就让他们来问中介所就是了。” 平三郎向他道谢后问,“------身份的事没有泄露吧。” “知道的只有店主人和我。” “好,你去吧。”平三郎点头。 主管回去了店内。 “来,把灯笼拿好。”平三郎说,“我来拉车。” “这是要干什么?” “拿好灯笼。”他说,“干什么边走边说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53章 采茶将从八十八夜开始 六 在传马町往东,再穿过两町,来到与田间道相交之处,平三郎将车停放在路边,他跨出拉车杆,从车箱里拿出两份扫帚,和竹编的大簸箕,一份交给了政利。但是政利还没等拿好就扔了出去。 “我是平八郎忠胜的曾孙。”政利浑身颤抖着说,“哪怕被削藩,流放了,也无法否定我身上平八郎忠胜的正宗血统,你让我作扫地的清洁工吗?” 平三郎走近他,双手抓住政利的手肘。在那手上传来他浑身的力量,政利感到整个手腕都发麻了。 “说您是忠胜公曾孙的话,那我也是冈崎藩老职,水野五郎左卫门的嫡子。”他压低声音说,“您明白吗,”他抓紧的手上更加重了力量,“出身与血统和一个人的价值并没有任何关系,忠胜公正统血脉,这对您来说不是可以自夸的事而且该感到耻辱之事,毁了六万石的家业,让家臣们离散流浪,您想想,原先家族的旧臣中说不定还有人正流浪街头呢,您该好好想想。” 他猛地摇晃了政利一下。政利发出了一声呻吟,终于“放开手,”说道。 “您会扫地吗?” 政利沉默着弱弱地点了点头。 “不会让您一个人做,我也会一起扫。”说着他放开了手,“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但并不是什么难事吧,好了这就开始吧。” 平三郎拿过灯笼插在腰上,将簸箕和扫帚递给政利,拿起自己的那一份走去。 冈崎在东海道注9:东海道中是被称为最繁华的区域,急使的快马和急飞脚注10:飞脚就是晚上也有来往,为他们专用通宵营业的茶屋也有几家。而且,对参勤注11:参勤时路过的诸侯,在这里规定要遵循正规的迎送礼仪,所以城区里总是不会忽视清扫整理,按照严格的规则,有大藩国诸侯住宿此地时,夜间也会有防火守夜和作清洁卫生工作的人。一般当然只会做到黄昏时分,但人马的往来,通宵------就算少一些------但也不会中断,所以道路上牛马落下的粪便,断了绳子的草鞋,废纸等等,路上会脏得十分厉害。 “这样好像做不好。”扫了一会儿平三郎说,“就这样脚下太暗看不清,请拿着灯笼,我们交替着扫吧。” 他把灯笼交给了政利。 一个人提着灯笼照亮脚下,一个人打扫。垃圾箱里被分成四格。牛马粪,废纸等,都得区分放入,做着这些不习惯的动作,别说是政利,就连平三郎也马上累坏了。 田间道处好像是欠村,过去便是投町,两町,再过去就进传马町了,到了十王堂前面时,平三郎决定休息一下。政利从昨天起不曾吃过饭,劳动这种事也是生来第一次的经验,好像他的疲劳更甚,在冰冻的地上直接落下腰,他抛出双脚发出了低哼声。------夜空中布满了云层,寒冷刺骨的空气,只休息了一会身子便开始发抖了,手脚指都有了麻木的感觉。在黑暗的道路上从西往东,过去了两匹担了货的马,从东面跑来的飞脚通过。一个人提着灯笼在前面跑,担着书信箱的另一人跟在后面跑。他们只穿着只到腰身的短外套光着腿,唏唏,唏唏喊着吆喝声,从两人面前跑过,远离而去,渐渐地听不见声响。 “开始吧。”平三郎说道。 政利没动。 “站起来吧,”他说,“动着会更暖和一些。” “不,”政利说道。 平三郎走近他身边,双手抓住政利的肩膀,尽全力把他抓了起来。政利还在低哼,平三郎抓紧的双手加重了力量,重重地摇晃政利。 “放手,”政利痛苦地说,“我做,放手。” “刚才过去的马夫和飞脚都看见了吧,”他没松手继续说,“为了生活,养活妻儿,他们在这寒夜里也不睡觉在干活,不止是他们,这世上只为了生存得拼命干活的,有无数这样的人。您想想看,您到现在为止有过一次这样的辛劳吗?就算被软禁监管的生活,也没有衣食住的担心吧,您得好好想想,您明白吗?” 然后他放开了手。他脸上很是狼狈,将灯笼递给政利后,就像想要从什么东西逃离那样,焦躁不安地开始扫起地来。他被刚才从自己口中脱口而出的话,自己感到了羞耻,感到了在自己良心深处剧烈地刺痛。 ------这话不是更应该对自己说吗? 平三郎像在耳边听到了这样低声的说话。确实,好像有谁就在身边,将嘴凑近他耳旁,冷笑着在这么对他说。 “马上就会让你好看,”政利颤抖着这么自语,“不会就这么了事,马上一定会让你好看的。” 平三郎回过头,什么也没说继续扫地。 到了传马町,拉窗上闪着灯光的房屋多了起来。加上旅馆和旅店超过有一百多家,单单是有女人的住宿都有三十家左右。这些住宿里,在店铺前的格子门处,有木板的,也有毛竹的,后者被归类为“竹”,格调算是低一等。平三郎想将这事告诉政利,正要说出口,但突然闭紧了嘴唇转过脸去。 ------太轻浮,话太多了,你说得太多了。 他如此训斥自己。 在传马町转弯,扫完六地藏町,垃圾箱基本上都装满了。时间好像已经将近早晨四点,政利因为饥饿和劳累,看去就连站着都是十分勉强的状态了。平三郎放好两人的用具,“今天就做到这里吧。”说完,他自己拉着车,回去了传马町的中介所。 中介所的店门关着。平三郎从店铺边上绕到后院,在那里放下垃圾箱里的东西。那片空地上用低木板围着,牛马粪,废纸,破布,旧草鞋和断绳等等,都被区分堆积在那里。他按照那些区分在处理垃圾时才发现,地面上落下了霜,自己的呼气冻成了雪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54章 采茶将从八十八夜开始 七 摆放好车子。在井边洗了手,突然感觉到拂晓的寒冷。 “吃些热的东西再回去吧。” 平三郎这么说着,往两町方向走回去,政利在他身后,只是在惯性驱使下迈出脚步跟在后面。 在两町的中间地段,有一处拉窗上写有“泡雪”,通宵营业的茶屋。那里大多数客人是马夫,轿夫,飞脚,还有附近的农夫,有时玩耍后回去的年轻武士们也会,说是“再喝一家”半是玩闹着经常过来。泡雪豆腐注1:泡雪豆腐是这地区闻名已久的名产,但在这间茶屋,加了萨摩炸鱼饼的乌冬面非常有名。 平三郎吃了一碗这样的乌冬面。萨摩炸鱼饼是将鱼肉或者虾在油里炸过的食物,那浓味渗入滚烫的乌冬面里,被人们评为稀有的美食,但政利没有吃。 “不吃。”政利坚决地摇头,“谁会吃这种卑贱的食物,我不需要。” 他不仅仅是在赌气,过度的饥饿和疲劳,以及愤怒不堪的怒火,让他陷入了无法接受食物的状态。 第二天晚上,之后的晚上也一样,然后,从那之后从不休息,每晚都出去扫路。到第十天为止平三郎每天都得用武力强制带政利出去干活。平三郎本人,也第一次在身上各个关节处感觉到疼痛,连平常起居都无法正常行动。通过武艺修炼锻炼出来的年轻身子骨,用到不同用途时好像也会受不了。而政利已经有了岁数,又从不曾做过劳动的事,所以很容易想象他有多难受。但平三郎却视而不见,一天都没让他休息。 “不可以,一旦休息反而会更痛苦。”他说,“忍到习惯了就好了,出发吧。” 他对萩尾说过,闭上眼别管,但现在是他自己怀着闭上眼睛的心情,硬是带着政利出去了。对萩尾他什么也没说,政利好像也没说,萩尾很是焦躁不安,但她还是什么也没问。 过了十天左右,政利终于安静下来。过了半个月后的有一天,从傍晚开始下起了雨,所以“今晚休息吧,”他想这么说,但到了时间,政利居然默默地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平三郎忽然眼眶一热,他去寺院的库房借来了蓑衣。 “不可软弱,”他对自己说,“不可松懈必须努力到最后,一旦放松就会前功尽弃的。” 那天晚上工作结束后,政利第一次吃了乌冬面。大概不习惯吃这么热的东西吧,吃了第一口“啊”地叫着吐了出来,撅着嘴“呼呼”吸气。当然蓑衣斗笠已经脱去,但头上还包着头巾,所以他撅嘴吸气的脸就像是个丑一般,平三郎差点笑出声来。 “怎么能热成这样?”政利很不高兴地自语说,“都烫伤舌头了。” 平三郎什么也没说继续吃面。 第二口之后政利心谨慎了,出了茶屋,他像在发怒似地“好吃。”说道。 “好吃的东西。”在惣门处政利又说,“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合您口味就好。” 平三郎的的口气很是冷淡,政利还想说些什么,但他想了想还是避开了视线。 政利的态度开始渐渐地有所改变。随着习惯了道路的扫地工作,对周围的所见所闻也开始表现出有了兴趣,对马夫,轿夫,劳工,农夫们的所为,所说,开始热心地观察,倾听。有一夜,------那是十一月中旬的事,因为有前往京都方向去的老中队列将要到来,官方下达了迎送的通告。通告要求清洁卫生要比平时更加仔细,城区里必须堆放三处盛砂,家门前必须准备好水桶,扫帚。投町,材木町,下肴町等地的茶屋,必须垂下竹帘围起来,所有家中的厕所里都得盖好盖子。而且道路边上的田地一天前必须开始停止施肥,不美观的东西全都得收好。等等这些都被严格要求执行。 在城区街道管事的指导下,居民,助乡注1:助乡,劳工们脚不停步四处奔走,政利看了这副光景,仔细地听说了“迎送通告”的内容后,他好像被事情的影响之大给惊呆了。正在这个时候,他又听到了那几个正在准备灯台灯笼的男人们,正在不停地高声谈论的那些对此不满的说话。也不是什么特别怀有恶意的话,只不过是很普通的牢骚话而已,但对政利却好像产生了相当沉重的打击。 “我这么想过,”男人中的一人这么说,“在一生中只要有一回,真想能成为一个藩主,从轿子里悠闲地看看这整洁的风景。” “真的吗?”另一个男人说,“如果我是藩主,绝不会让人作这种劳民伤财的事。” “你们俩都说错了,”好像是个老人的声音在说,“藩主这样的人,根本不会知道这种通告的辛劳,就是因为不知道,就算看见了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好心情,而且,如果连这点事都要说停止,这种心的人肯定也做不了藩主啊。” “大伯对藩主知道得挺清楚嘛。”一个人这么说,于是另一个人说,“我是心啊,对不起喽。” 政利扫着地竖起耳朵在听。他扫帚的动作一点也没用心,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听他们说话,平三郎看得很清楚。 此时,他已经开始期待去茶屋了,乌冬面吃完会再叫一碗,扑哧扑哧笑着在店里听其他客人们聊天。而且还经常,被其他客人的话所吸引,吃完了面还想继续听下去,不愿意起身离开,在那些话里有听不懂的,出来店外后也会开始向平三郎询问了。 “牙拜是什么意思,那个女伢儿是个转婆娘还上牙拜,是这么说的,那是什么意思?” “牙拜是夜班的意思,女伢儿是姑娘,就是那个姑娘要上夜班的意思。” “转婆娘是什么意思?” 平三郎歪着头,“我也不知道。应该也是冈崎的方言吧,回头我问一下。” 问了问“转婆娘”是“野丫头,疯丫头”的意思,但没法给政利简单说明清楚,麻烦了他好一会,就像这样,开始有了这样的交流。------到了十一月下旬,平三郎被父亲招唤,去了好久不曾回去过在殿町的自己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55章 采茶将从八十八夜开始 八 五郎左卫门自然知道他们在打扫道路的事情。虽然没说具体的理由,因为平三郎十分固执的请求,便为他办了手续,作了准备。但是,选在夜晚扫路,这种事太不寻常了,特别是要让那个政利来做,绝对不现实。 ------即使做了,反正也不会做多久吧。 五郎左卫门是这么想的。所以听了平三郎的汇报,一时他没能相信,一点一点地仔细确认询问。平三郎尽量十分保守地回答,不带任何修饰,心注意绝不夸张。 “那么,------”五郎左卫门有些怀疑地问,“你是说本多候的劣行已经有了改正,是吗?” “不,并不是说完全改正了,只是说,像这样有了变化,这个事实而已。” 五郎左卫门沉默了一会,忽然眯起眼看向平三郎。 “你是怎么想到去扫路这事的?” 平三郎垂下了脑袋。他从脖子一直到耳边通红了,放在腿上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我都坦白了吧,”他垂着头说,“最初开始,是向您请求担任监管时的事,那时我自己对自己失望了。” 平三郎老老实实地都坦白了,本以为随时都能终止的喝酒和放荡的生活,实际上,不知何时没法停止了。------喝酒和玩耍本身并非有错,变成习惯才是可怕的事,想起父亲的训诫,努力想要从那之中逃脱出来,却只明白了那有多困难,几乎快要绝望了。然后那天晚上,听见在客厅中本家三郎右卫门和拝乡,父亲的谈话,听见“剖腹”和“毒杀”这些话,还以为是自己的事不由地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把这些事都说了。 “后来马上就明白了那是本多侯的问题。”他继续说,“那时在我心中,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我的喝酒和放荡,本多候的劣行并没有区别,也许我才能理解本多侯的脆弱,痛苦和心中的悲伤吧,这么想着我就自荐要求去作监管担当了。” 就在同一天晚上,喝醉了回家的途中,遇见了正在扫路的清洁工。那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下着雨。在这种时候,淋着雨扫路的清洁工,看着他们,自己心中感到了从未曾经历过,刺痛良心的感觉。 “你就连捡牛马粪都做不好吧,------这时我对自己这么说了。”他的头垂得更低了,“完全就是这样的心情,这就是想到去扫路的契机。” 五郎左卫门问道,“你以为会有怎样的效果呢?” “我什么也没想过。” “今后还打算继续下去吗?” “是打算这样的。” 五郎左卫门一只手抚摸着火盆,眼睛看向墙板,“其实从幕府来了要求将之后的情况汇报上去的通知,”他低声说道。如你所知,因为他的劣行实在太过分,藩国向幕府确认的结果是,实在没办法的话那就让他剖腹自裁的决定。就是对此,“汇报之后情况,”的要求,所以必须提交明确的回答。该怎么回答呢?五郎左卫门问道。 平三郎困惑地说,“不能再多等一段时间吗?” 这话对五郎左卫门好像有些意外。很明显,他对自己儿子期待的是另一种回答,他脸上露出不满,眼中爆发出锐利的眼光。 “你,”五郎左卫门说,“你自己担不了责任吗?” 平三郎看着父亲的表情,脑子里想着父亲话里的意思。然后,突然从梦中醒来似地,快朗地微笑着说道。 “能让我负责吗?” “不用多废话,该怎样向幕府回答?” “我相信劣行不会再犯了,我可以承担这个责任。” 五郎左卫们“好。”点头,然后好像心情好转说道,“腐朽到了树心的枯木也有发芽的事,但这嫩芽并不一定就是显示整颗树干都已复活的证据,不要只因为他喜欢吃乌冬面这点事就大意了,否则会后悔的。” 平三郎“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等五郎左卫门喊了一声,好像等着这喊声似的,母亲端着茶和点心进来了。点心是母亲亲手做的,将无花果晒干后加糖煮过的甜点。平三郎只喝了茶,甜点让母亲给他包好,他站起身来。 回到大林寺,是下午三点左右。从后门进了寺院,和平时一样走过库房边上,这时,在后院的灌木丛中,萩尾正站在那里和寺院的男仆说话。他想打招呼,突然闭紧了嘴,向后退了两步。------他看见萩尾从那男仆手中接过了酒盅。平三郎紧紧地咬住嘴唇。萩尾没发现他,但急急忙忙跑去了房屋,平三郎在后面慢慢地走了过去。 “不,不可能,”他在口中自语,“不可能是这样的。” 他突然感到了疲惫。一双脚像石化了似的沉重万分,然后,在他耳中仿佛能听到父亲的笑声。他的嘴唇被咬得更紧了,停住脚步望向空中。晴空万里的天空亮得刺眼,从墓地里飘来线香的气味。 平三郎来到厨房,在木板地的黑暗房间里正在作什么的萩尾,“啊”地一声,掉下了什么东西,发出了响亮的声响。平三郎大步走近她身边,萩尾跪坐在木板地上,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在她面前放着酒盅,还有烫酒锅。烫酒锅倒在一边,四处飘荡着倒翻的浓烈酒味。平三郎眺望着这一切,然后看向萩尾。萩尾睁大的眼睛直视着平三郎,终于她眼中充满了泪水,就像从花草的叶片上落下露水似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腿上。 “什么时候开始的?”终于平三郎低声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给他喝酒的?” 萩尾张开了嘴,但舌头发麻了似的,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平三郎高声说,“告诉我,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做的?这么做,你不觉得羞耻吗?” 他登上木板地,跪下单膝,突然抓住了萩尾的衣襟。也不知是愤怒还是憎恨,总之在心中充满了激动暴躁的感情,他粗暴地推搡萩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56章 采茶将从八十八夜开始 九 “你不觉得羞耻吗?”平三郎叫喊。 “请您原谅。”萩尾战战兢兢地说道。啪嗒啪嗒掉落眼泪的眼睛,注视着平三郎,她战战兢兢地说,“一直在忍耐的主公,那样子太可怜了,实在没能忍着不给他喝酒。”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更加用力抓住了衣襟,“什么时候开始给他喝酒的?” “这是第三次。”萩尾说,“他只喝我给他的那点酒,喝完也不会发狂,所以我想只喝一点的话应该已经没问题了。” 这时,“放手”传来一声叫喊声。 就在杉树木门的地方,站着政利。握紧拳头的左手静静地垂下腿边,右手藏在身后。平三郎抓着萩尾的衣襟,上身扭转过来。 “放开你的手,”政利说,“别碰萩尾。” 平三郎放开了手。于是政利“混账东西,”狂喊着冲了过来。那右手闪过白刃的光芒,萩尾惨叫一声。平三郎挺身跳入政利怀中,反而抓住了他的右手,全力顶住抓紧,一步两步将政利推回了房间里面。政利大喝一声,挣脱了被握紧的右手。政利已经恢复了体力。从他挣脱右手重新站直的动作可以看出,十分明显,他早已恢复了体力。平三郎跳着往后退下。 “就是今天,”政利咬牙切齿地说,“今天就是让我教训你的日子,别动。” 平三郎再次跳近,身后响起了萩尾的叫喊声。 政利砍下一刀,平三郎有如一阵疾风潜入,一个过肩摔将政利摔倒在地。重重地撞击声中整个房屋都被震动,平三郎牢牢地压住了还想跳起来的政利。从政利的手中刀飞出去了一边,他还想站起来一双脚蹬着地板。平三郎在上面完全压制住他,右手卡在了政利的脖子上,加重力道夹紧了他的脖子。政利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喘气声,这时萩尾靠在了平三郎的背上。 “请您原谅,请您原谅。”萩尾哭泣着叫喊,“主公没有罪的,是我的错,请您原谅,请您放了他。” “您能听见吗,这话您能听见吗?”平三郎对政利说,“萩尾姐到了二十几岁的今天,几乎没能在外面的世界生活过,从来没能有过一个姑娘该有的喜悦和快乐,甚至没有一丝将来的希望,却跟随依靠着像被流放犯人一样的您一个人,只是因为您是一个可怜的人才跟着您的,其他侍从都离去之中,没有直接恩惠的萩尾姐一个人留下了,您以为是为了什么?我是一个男人什么都无所谓,我还有我自己的将来,但是您让一个正值妙龄的姑娘过着这样的生活,对毫无将来希望的萩尾姐,您不会想到该为她考虑考虑吗?就这样,您还敢自称为平八郎忠胜公的嫡孙吗?” “别管她,”政利沙哑的声音反驳说,“她一生都得和我生活在一起是必然的,你懂什么,町是我的女儿。” 平三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靠在他背上的萩尾,从他背上滑落伏倒在地哭泣时,他明白了政利说了什么,政利好像也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狼狈不堪,“不,不是的,”他摇着头,散去全身的力气,双手啪嗒摔在地板上。 “刚才说错了,”政利喘着气说,“我只是想说,对我来说,和女儿同样而已。” 平三郎咕嘟一声咽下一口唾液,结结巴巴地说,“如果您那么想的话,就别再让萩尾姐伤心了,您能做到吗?” “能。”政利的下巴点了一下,“我保证做到。” 平三郎将政利搀扶起来。萩尾马上替他开始整理凌乱的衣衫,平三郎将刀放了回去。然后,再次坐到政利的面前,“请原谅我刚才的无礼。”他行礼说道。“正好是个机会,我就向您说清楚了。”平三郎平静地说,“明天,------老职会向幕府提交汇报,在汇报中,应该有侯爵的行为已有改正,已经有了反省的表现,这样的内容,所以请您千万把这些记在心上。” 然后他站起身来,出了房间。 当平三郎打算回去自己房间时,萩尾追来喊住了他。萩尾还在哭个不停,眼圈周围都红肿了。 “是我做错了。”萩尾低低沉下头,“今后绝不会再做了,还请您原谅我这一次。” 平三郎没能去看萩尾的脸。但是,听见她那无依无靠,低沉失落的声音,突然,心中兴起想要抱紧安慰她的强烈冲动,他不知不觉间转身面向了她。在阴暗的走廊中,萩尾深深地垂着头,她亮丽雪白的后颈,完全展现在他的眼下。------平三郎心头一跳,然后忽然记起,他找了找胸怀,又探了探袖口,从衣袖口袋中掏出一个压扁了的纸包。包里的东西已经被压坏,纸染成了茶色黏糊糊的一团,“这是我母亲自己做的,她拿手的甜点。”他笨拙地将纸包递出去,“是将无花果加糖煮过的东西,……被刚才那一阵压坏了,变成了这样,如果不介意请你尝尝吧。” 他逃跑似地回去了自己房间。 ------她是本多侯爵的女儿啊。 平三郎想到。上次向她“你父亲怎样了呢?”问过时,她没回答,到今日为止,只她一个人还留在侯爵身边的事,也能对上号了。政利马上否定了自己的话,但那怎么听都只是在辩解而已,反而听去更像似在证明那就是事实。 “可能,她是那位已经去世了的萩尾和侯爵之间出生的孩子吧。”他一边换上了劳作打扮一边自语说,“本来是能作为六万石诸侯的公主,被许多侍女伺候生活长大,能够成为哪家诸侯的夫人这样的出身,却……” 但是他马上又摇头,对自己“这是毫无意义后悔的牢骚话,”说道。 “她还会有机会的,只要侯爵能真正悔过自新,能表现出反省后的姿态,------”他走出厨房口自语说道,“这是最重要的,侯爵自己表现出真正悔过自新的结果,那样的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57章 采茶将从八十八夜开始 十 平三郎到天黑为止一直在劈柴。 他平时都在自己房间用餐,但那天被政利让他“一起吃饭”这么要求,便在政利的房间一起用了晚餐。萩尾的膳台也摆放在那里,但她没有动筷。大概是打算等照顾他们吃完后再吃吧,平三郎这么想着,但等到他们吃完饭开始喝茶也不见她开动,政利“稍等一会”说完起身离去时,她也一起跟了出去。------没多久两人回来,政利换了衣服,他换上了简易的武士正装,腰间插上了短刀。政利坐下后,萩尾收去了膳台,她自己也退下一边坐下。 ------这是怎么了。 平三郎一脸糊涂地看着。将会发生什么不曾预料的事,他这样感觉到,但却无法猜到会发生什么。然后当政利开始说话时,他感到好像身边四周,所有的东西都开始团团旋转起来了的错觉。 “我想请你向老职们转达一下,请暂时推延明天向幕府的汇报。”政利说,“我决定自裁。” 说完闭上嘴,双手放在腿上,政利闭上了眼睛。平三郎半张开着口,好像连呼吸都困难了似的表情,在政利再次开口之前,他好不容易,“您说什么呀,”结结巴巴地说道。 “您这是怎么了?”他急忙厉声说,“自裁的问题早已结束,那已经是过去了的事,您是不满意我的作法吗?” 政利闭着眼极慢地摇了摇头。 “你听我说。” “不,不听,这样的事我不想听。” 政利平静地,但不允许反对的口气阻止他说,“我想请你听我说。” 平三郎闭紧了嘴不说话。 “在这四十天左右的日子里,我学到了许多的东西。”政利说,“在扫路中,在茶屋吃乌冬面时,体验了从未曾经历过的事,比这些体验更多地学到了许多,------这么说听起来也许你会觉得有些像在作戏,也许有更好的说法,现在的我只能这么说,通过这四十天左右我所见闻的事,将我自己的过去,我曾是怎样的一个人这些事,清晰地暴露出来让我完全看清楚了。” “平三郎未曾察觉到吧,”政利继续说,“有一天早晨,一对夫妻和他们两个年幼孩子的一家在吃饭,听他们说,好像因为无法生活下去,要移居到别处去,看上去只有五岁左右的男孩,在不停地问即将要去之地的事。” 政利的话停顿了一下,他还是闭着眼,像在追寻自己的记忆慢慢地继续说道。 ------那里有房屋吗?那男孩问道。 ------当然有,父亲回答。 ------有饭吃的,是吗? ------啊啊,能吃得肚子饱饱的。 ------不骗人? ------不骗你。 ------太好了,有房屋,能吃饱饭,是真的啊。 ------真的,来,多吃点乌冬面。 说到这里政利沉默了一会。 “第二天早上,不,”政利又继续说,“可能是第三天早上,那一家四口人,在矢矧河投河自尽,只救出了最幼的孩子,这事在茶屋谈论,就好像是在说笑话,……大家都死了那还好说,最的孩子居然活下来了,那夫妻可真失败的,这么说笑,就这些,那夫妻可真失败的说完,笑过,马上又开始了别的话题。 对他们来说可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也许,这种事总是不断会有发生,已经不是什么特别值得同情悲伤的事了,这件事,------比一家四口人死去的事更甚,将这事就像是说笑话那样,真失败嘲笑了事这样的作法,更难以让我接受,是的,是无法接受的事,事实就是这样,在茶屋里谈论的大部分都是同样的事情,因为一直交不上年租,交不上房租,没了工作,借款积多了,……一家离散,躲避逃债,去偷盗被抓,自杀,然后,说起这些事的人,几乎都是在半开玩笑,没人有悲伤痛心的样子。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我很是无法理解,但是,终于开始明白,他们不会同情悲伤,不仅因为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悲惨的事,而且,什么时候同样的事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什么时候自己也会那样,然后,那时候自己将没有任何逃避的手段,大家都这样看透了的。 政利平静地睁开眼。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拉窗上印上了明亮的灯光。从下午开始发起的微风,渐渐增强,后院竹林里不停地传来竹叶互相摩擦的飒飒作响声。 “如果我能更早知道这些,作为领主或许会做些什么,”政利说,“因为不知道政治是怎么一回事,只是靠领主一个人的意志可能会什么也做不了,但我想至少会做些什么,但是事实是,------实际上我做了些什么,这是很多人都清楚的事情,不仅是作为领主,就是作为一个普通的人我也是连垃圾都不如的东西。” “虽然您这么说,但当您认识到这一点时,不就是您应该开始为至今的所为作出补偿的时候吗?” “此生已经晚了。”政利左右摇头,“该赔偿的事太多了,我已经没了这样的力量,平三郎也应该明白,那不是我今生能做到的事了。” “我只是,希望您能够有一个安稳的余生,只是这么想担任了监管的工作。”平三郎说,“就只是为了这个目的,违抗您的意志,强制让您去作了扫路那种下贱的活,这只是希望您能有一个平安的余生。” “不,我没有有过比现在决定自裁后这么平安的心情。”政利平静的口吻阻止他继续说话,“过去的五十年,还没有这四十几天中,更明白理解了人生,这就足够了,当听说老职们将要向幕府汇报时,我已经作下了决定,不可以那样,不可以再继续活下去,哪怕不能补偿这五十几年长期犯下的罪恶,也不能错过该死的时刻,这心情平三郎你应该能够理解吧。” 平三郎垂下了头。微微地,能听见萩尾微弱的呜咽声。 “请你今晚就向老职们转达一下,停止向幕府的汇报,还有明天,请派来检视官和介错人注1:介错人,这些请派来不认识我的人。就这些了。”政利说到这里放缓了声调,“------我受到了平三郎你极大的照顾,但我不会道谢,不仅如此还要托你一件事。” 平三郎说,“我明白。” “是町的事。” “我明白。”平三郎说,他垂着头,从咬紧的牙缝里出声说,“萩尾姐的事请您放心,我确实接过手了。” “那我就没什么遗憾了。”说着政利回过头去,“町,拿酒杯来。” 萩尾起身,端来了膳台。以为是萩尾的膳台,并不是这样,好像是为了这时事先准备好了的。政利取过酒杯,萩尾拿起了酒盅。这时,吹过一阵特别强劲的风,后院里的竹林发出像浪潮一般的骚动。 萩尾拿着酒盅的手,稳稳地毫不动摇。 《发表于杂志讲谈俱乐部,1957年5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58章 上野介正信 一 茂助是被其他人称为“老头”的。其实他的年龄才刚四十出头,身体也很健壮,但他几乎可以说是顽固,沉默寡言的脾性,还有不和同伴们交流,一个人避开一边生活的作法,也许是这些使他有了这样的称呼。他被堀田家雇为庭院的花木匠已有五年,但还是没有一个亲近要好的朋友,花木匠有花木匠的长屋注1:长屋,当时有六个人住在那里,但他却一个人住在被称为“穷薮”的果树园里的屋子里。本来那是用作摆放杂物工具的地方,任其荒废败坏了的屋子,他自己装修,做了一个灶炉,几乎就只待在里面生活。如果没什么事,五天,十天都见不到他的脸,只能在看到每天早晚升起的炊烟时,才能让人们记起,噢哦他还活着,就是这么一个人。 茂助的工作是照顾果树园。那是按主公的要求整理出来的园子,费用也是由主公自己的经费承担的,所以主公也会经常亲自过来察看。那种时候都是由他带着主公在园子里游逛的,但他沉默寡言的脾性,这时也不会有所改变,刚开始时甚至经常被主公身边的人训斥。今年开始主公常常一个人独自过来了。没带随从时好像反而更开心,茂助毫无殷勤可言的态度也不在意,一个人愉快地在园子里逛着,时而还会瞧瞧他的屋子。 ------主公是下总国佐仓藩十二万石的领主,名为上野介正信。那年才刚好三十岁,是一位极要求朴素的藩主,他的佩刀总是没有装饰的刀柄和黑色的刀鞘,和服不是棉布便是麻布,裤裙用的是葛布,然后赤着脚穿上草鞋,都是这副粗陋的打扮。对待茂助也会非常直率说话,不会有一点摆架势,装腔作势的感觉。听说堀田家族在主公的祖父那一代起就是德川家族的家臣了,那位祖父名叫勘左卫门正利,原本是金吾中纳言注:中纳言的家臣,他的妻子是稻叶佐度太守正成的妹妹。当他离开中纳言家族成为浪人时,因为这位他的大舅哥正成的妻子,就是那位春日局注:春日局的关系,他成了德川家的家臣。……主公是他的孙子,主公的生母是酒井空印大人的女儿,主公自身的妻子是从久松松平家族注4:久松松平家迎娶过来的,空印大人是赞岐太守忠胜,在当时作为最大的功臣有着幕府将军德川家族极大的信任,被公认为最有权势的人。有着这样的外祖父,夫人也是从德川家族血脉相连的家族迎娶而来,所以主公是一位拥有可以飞黄腾达,有无限发展条件的人物,但是在茂助的眼里,怎么看都不像,在园子里时虽然他很快乐,脸色看上去也是快朗轻松,但他那和年龄不符额头上的皱纹,还有总是闭紧的嘴唇边,稍不留神便会显出孤独寂寞的神色。------有着主公如此身份地位也会有无法顺心如意的事,茂助这么想,他甚至会将此和自己悲伤的过去想起来相比对照。 那是在刚入夏的时分吧,正当他在园子边缘的葡萄架清除叶片上的虫子时,就在附近草地传来了正在谈论有关主公传言的声音。他看见那里有十来个年轻武士正在割马草。 “空印大人是这么说的,你说的确实是符合道理的事但心太了,这些顶多应该只是那些诸侯家族里的家老注5:家老该考虑的事,不是一个十二万石领主该说的事,得把心胸放更开阔些。” “心,说得太正确了。”另一个男人说,“饭平时都加了七分麦子,一菜一汤,点心只吃稗实团子,不穿丝绸衣服不喝酒抽烟,没有一位侧妃,这怎么能说是正常呢。” “他自己喜欢那么作那是无所谓的事,可硬要求我们也同样作那可就无法忍受了,那种漆黑的麦饭和稗实团子,就连农户都不会吃啊。” “说得那么激动,萩原你可在吃吗?” “对不起了,我那胃可没主公的那么强壮,”那男人笑了,“但这割马草也是相同的例子啊,在乡下的藩国不知究竟如何,但在这江户的市中心,居然让我们这样的正统武士像足轻注6:足轻随从那样做割草的事,这简直就是疯了呀。” “不错,在这太平的时代将割马草当作武士的本职,实在无话可说,主公生错了时代啊。” 茂助实在听不下去,他离开了那里。------这算什么事,作为武士居然在背后说自己主公的坏话。那时他感到实在太无情甚至掉下了眼泪,武士的品性降低得也太厉害了,那也没办法,如果主公的行为有过错说几句那可以另当别论,吃麦饭割马草,作为武士那不是很自然的事嘛,他们只顾惜自己的口中之食和身体的劳累,便在背地里说主公的坏话,这种人都应该去做一回浪人。茂助在柿子树边呆呆地沉思了好一会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59章 上野介正信 二 那之后还是遇上了好几次听说主公坏话的事。主公在城堡中向某地的诸侯提出意见,却反而被同在一起的其他人侮辱了,主公突然去了厨房,查看武士们的食物,结果发现蒸的都是白米饭便发怒了。可只吃麦饭和稗实团子的,在整个家族武士团中,也还只是主公和他的随从们而已。主公招待客人时,没鱼没肉还是只拿出了一菜一汤,结果客人们回去的路上去了什么料理店,说是要“去除斋饭的晦气,”成了笑料。------几乎不和别人交流的他都听说了这么多,那在人多口杂之处,流言会有多么厉害,茂助每当想起这些,都会感到这人世间哪儿都没有能容易生活之处而叹息。 当入秋后的有一天,有一伙五六个男人过来取柿子。早熟的柿子染上了诱人食欲的橙色,如果他们只取一个,两个,茂助也就装作没看见了,那时他正在屋子里编织草鞋,结果那些人嘴里啃着柿子,也不管自己身在何处,开始说起了主公的坏话。就算他们是些卑贱的人也不该说那么狠毒的话,什么不是上野,是上邪,吝啬鬼,脑子有病,这么叫骂。茂助一股血冲上了头,他抄起放在门边的顶门柱冲了出去,“抓贼,”他奔跑着浑身发抖叫喊,“吃着主公的饭,在主公的果树园偷东西,居然还在嘴里说主公的坏话,你们不怕舌头烂掉吗?敢再说一遍,我打断你们的一条腿。” “哎唷,好勇猛的老头呢,”一个肥胖的年轻人过来这边,“打断腿?那太好了,我正对和这群窝囊的家伙们一起干活厌倦了呢,断了一条腿不正好可以去做乞丐嘛,不用担心,来,快过来打呀。” “顺便也带上我们吧,”所有人都这么说着过来围住了他,“在这么抠门的武士公馆干活,还真不如当作前世的因缘被打断了腿更舒坦,来来来,痛快点,快来打吧。” “怎么了,老头,不会是突然肚子疼犯病了吧?” 这么说着,其中一人将啃了一半的柿子扔在了茂助的脸上。茂助挥起木棒,但他被从后背推搡着往前翻到在地,他想跳起来但却被压住,毫不留情的拳头落在了他的身上。不行,得忍住,不然又会像以前那时一样犯错的,茂助这么咬着牙任由他们毒打,------但是没过多长时间,一个人说了些什么,于是所有人一起跳起,往四面八方散开逃去了。茂助扑倒在地上, “怎么了,哪里被打伤了吗?” 听见这么说他抬起头来,主公来到身边站在那里,茂助吓了一跳慌忙坐起,平伏在那里。 “不,没有问题,只被打着了两,三下,……真是脏了您的眼,实在对不起。” “究竟是为了什么打的架。” “是,那个,”他顿了一下,“柿子染上橙色成熟了,都是些年轻人,抵不住诱惑想吃了吧,所以,” “好了,知道了,能站起来吗?” 茂助站起身来。膝盖好像划破了,其它并没什么特别疼痛的地方。主公好像想说点什么,但却连果树园都没逛,便回去了自己的主殿。 之后隔了一天后的夜晚,已经是十点左右,突然主公过来了。那是一个明月的夜晚,茂助还开着房门,在灯笼边上编织草绳。就在这时主公从那屋的门口静悄悄地走了进来。对疑惑不知所措的他,主公挥手让他就那样别管他,自己在房间边缘的台阶处坐下“这里是个赏月的好地方呢,”说道。茂助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在那里跪下垂着头。于是主公转过头来看着他, “不必太过拘谨,我只是过来赏月而已,稍微休息一会就走,不必管我,你继续干活吧,------这儿好安静啊。” 这么说着他叹了一口粗气。那晚他只待了很短的一会就回去了,但是第二天晚上又过来了,这次说是想喝茶。喜欢喝茶的茂助到睡前不会将火熄灭,虽然只有一点粗茶,泡好端上后,主公十分喜欢,再喝了三杯。 “你不觉得这是个难以忍受的世道吗?”主公突然开始这么说,“富裕的人,有权势的人,都沉迷在骄奢淫逸的生活之中,现在正在享受太平天下的只有这些人,而其他大多数人都在贫困之中,三年前的一石米还只需要三十九文,今年已经六十九文,两倍的价格了,其它东西的物价也和米价同样暴涨得非常厉害,贫穷的大多数人,生活变得越来越困难了,------茂助,你也觉得说这种话的我可笑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60章 上野介正信 三 “这是站在社会上层,武士的责任。”主公马上继续说,“武士们忘记了自己是怎样的人,由祖先在战场上的功勋获取的俸禄,他们没有任何疑问继承下来,只想着如何满足自己的欲望生活。藩国的政治扔给他人,学茶道收集古董,花巨额请画师制作屏风,在衣衫物品上用绫罗绸缎装饰,竞相攀比举办奇异宴会,对道尽途穷的平民们根本毫不关心,------就这样能行吗?这样还能被称为武士吗?” 主公看着拿在手中的茶碗说着,这时从他眼眶中溢出一颗颗泪珠。茂助停下正在编织草绳的手,怀着恐惧的心情听着主公的说话。 “当你被那些人痛打时,”停了一会主公这样继续说,“那些人说的坏话我都听见了,那不是第一次,不止在城堡中认识我的那些人,连家臣们都在说我的坏话,------他们是相信能永久太平的,在绝大多数人的牺牲下享尽奢侈,能永远享受这太平盛世的,……我想让他们从这梦中醒过来,如果可以哪怕发动叛乱都可以。” 主公之后也经常过来屋子,但不再会表现出那晚那么激动的样子,一句一句像从肺腑发出似地说话。------他脸上突然显露出来的寂寞表情,现在茂助也能理解了。主公认真述说的事,连空印大人也“藩家老的想法”这么训斥,推进粗衣粗食,指明武士本职,所有的一切都只遭受到嘲笑和侮辱,最终,只能向茂助放开胸怀说自己的心事,他有多么孤独寂寞啊。 “如果我是一个更心细机灵的人,或许也能说上几句安慰人的话,”茂助这么自语叹息,“连妻子都被逃走这么笨拙的人自然没有这样的能力,主公太可怜了,------该怎样才能帮上他呢?” 到了十月茂助做了柿饼。还没完全晒干,但主公过来时献上,他吃得十分喜欢。 “好像特别甜嘛,是有什么诀窍吗?” “这是还没完全晒干的,可能在舌头上有了这样的感觉吧,真正的甜味还是得完全晒干了才好。” “这种味道是第一次,这样更好吃。” 看到主公真心好吃的样子,茂助不由地想起主公平时过的是多么朴素的生活,他为自己又成功安慰到主公而高兴得差点落下眼泪。------那么就将那些晒得半干的柿饼挑出来保存好,等主公再来时能让他高兴高兴,就在茂助这么想的第二天,他被总管召唤过去,“由于公馆的原因辞退你了。”被如此意外通告。他张大了嘴巴。根本没想到,不可能有这样的事。 “这是主公说的吗?”茂助反问,“主公将果树园托付于我,如果是主公说的话,” “你对我说这些有什么用,说是辞退了那就是这样了,给,这是你的工钱,------你若是有意见那就直接去向主公说吧。” 但得马上离开屋子,就是这样要撵人出去的说法。茂助因为愤怒和悲伤,绝望,眼前一片漆黑,他呆站在那里。------还是一样啊,本以为这回能够安定下来,这就是生来具有的命运吗,他如此喃喃自语。没有办法,回去屋子整理了行李。实在不愿离开这里,但被跟来的管事催促,茂助将已经挑好,晒得半干的柿饼在明显的地方摆放整齐,在肩上背上包裹出了屋。去花木匠的长屋打过招呼,他再次去见了总管。 “在屋子里放好了柿饼,是晒得半干的柿饼,那是主公爱吃的东西,请向我的后任说明清楚。”茂助这么说着盯住总管的眼睛,“但是不知究竟为何将我辞退了?” “为了你的今后那就给你说清楚吧,”总管在烟灰缸上拍打了一下烟管,“每个人都得守着自己的本分,常言道枪打出头鸟,长点记性吧。” “出头鸟,------我是鸟吗?” 茂助不由地高声说道。但是他马上就垂下了头,逃跑似地奔了出去。 茂助直接去了下目黑,那里有他出生的家,那是一家极大的植物店铺,现在是他外甥在当家到达时太阳已经落山,在井边传来匠人们正在洗手洗脚,热闹的声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61章 上野介正信 四 正在查看为冬季准备的稻草,市兵卫看见走进店铺,茂助的身影,他“啊呀”喊出声来。 “您来了呢,真是稀客啊。” “得托你照顾我一阵了。”茂助说着放下了包裹,“隐居所还空着吗?” 然后茂助就在那里住了下来。 隐居所是在离主屋三,四十米的地方,父亲仁助建造的房屋,所用的建材不怎么样却是一座茶室风格的建筑。茂助烧饭做菜都在那里自己动手,几乎完全把自己关在了里面生活。------父亲和母亲早就去世了,兄长源助也在四年前去世,现在家里住着的只有,已有五十几岁的嫂嫂,和外甥夫妻的三个人。他们并不过来打扰,使茂助能在那里过上安静的生活,有时过来了也不会待很久,带来了什么会放下,说两句,三句礼节性的话便会回去。当然店铺里的匠人们更不会过来。 移居过来四,五天后的一晚,耳边聆听着风声,茂助正在回忆在公馆时的事。来到那间屋子知道了茂助已经不在,主公的脸会变得多么寂寞啊,虽说自己不值得主公那么关照,但主公在那屋子时真的是很快乐的,那么毫无顾忌尽情畅谈,那是因为茂助确实很合主公的口味吧,但如今却已不在那里,------主公现在怎样了呢,现在又是怎样的心情在听着这风声呢?这么想着,他好久没能睡着时间流逝而过。 午后下起了阵雨的那一天,茂助靠在地炉边正在喝茶时,在雨中外甥市兵卫跑了进来。“叔父,出大事了。”这么说着他也坐到了地炉边来。 “堀田的藩主大人说是叛乱了。” 一下子茂助的眼中失去了生气。 “你说什么,主公怎么了?” “叛乱啊,我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市兵卫咳嗽着说,“店里的匠人中有在柳生大人的下公馆工作的,他听来的,堀田大人五六天前回去了佐仓城,在城堡里竖起了反旗,但没打仗就投降了,他听说了这样的事。” “不可能,主公他,------” “是在柳生大人的公馆听说的,不会是无凭无据的事,叔父从公馆离开得正好呢,不然就得受池鱼之殃了。” 茂助感觉到自己的身躯好像晃晃荡荡地在开始摇晃起来。对了,------什么时候从主公口中听他说过这样的事。那些正在享受太平盛世的人,真想将他们从梦中唤醒过来,如果可以哪怕发动叛乱都可以。啊啊茂助发出一声低吼。是的,主公真的这么作了,他嘴里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怎么办,这怎么还能安稳地坐在这里呢。 “您要干什么?叔父。” “给我蓑衣和斗笠,不,有一件雨披吧,”茂助惊慌失措站起身来,“我出去一趟。” 阵雨中跑出屋外的茂助,第三天的下午回来了。他变得十分憔悴,回来后马上昏倒了似地睡下了。第二天整整睡了一整天,然后他又外出离开,第五天的傍晚,被又落下的雨水淋湿回来了,只问外甥的妻子要了饭餐就又睡下了。 “您怎么了,叔父,如果身体不舒服那我这就去请医生来。” “没事,睡上两,三天就好。” “要不让我母亲就晚上睡在这边吧,夜里有事不方便的话挺麻烦的。” “不用担心,我并没有生病。” 茂助失去了生气的脸看着屋顶。------他打听到了在佐仓城发生的所有一切,十分痛心的事件。上野介正信向老中注7:老中提交了谏书后,穿戴好盔甲拿着长枪,骑着马从江户公馆回去了佐仓。他没有遵循参勤制度注八:参勤制度申请归国,私自回去自己的领地将被视作叛乱。他身边的近臣从他的举动察觉到他的目的,比主公更快先往佐仓紧急派出了使者。在藩国的国家老注9:国家老惊愕万分,马上闭紧城门,自己坐在门前等候。正信骑马归来,大喊“开门”下令,国家老拉住战马缰绳苦苦恳求。 ------请为家臣们考虑一下。他拼命反复这么请求。真成了叛乱,家臣们也将被问责陷入重罪,您不觉得千余人的家臣和他们的家族太可怜吗? 正信脸上的表情略微变色,家老不放过这个机会拿过长枪交给了侍臣,他自己牵着缰绳,就那样带去了菩提寺,然后将主公自关禁闭的意思上报给了幕府。------幕府的震惊不用多说,但是伊豆太守松平信的推测被认同,“上野介发疯了。”就这样被确定下来。因为是酒井空印的外孙,夫人还是幕府将军德川家族血脉相连的家族出身,在这些的影响下,十二万石俸禄被没收,正信被交给了脇坂淡路看管。 “发疯,------主公发疯了。”茂助每当想起便会这么自语,“太过分了,再怎么说,也不能说是发疯啊,怎么能是发疯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62章 上野介正信 五 在绝大多数人的牺牲下,只对一部分人来说的太平盛世,只有骄奢淫逸的肮脏生活,虚假的太平盛世,正信是想对此提出自己的一点疑义,------上野介叛乱,只需要这样一句话就好,十二万石也好自身也好,都抛掉了,只想将这一句话扔在这虚假的太平盛世上。但是被和谐了,正信发疯了,只这样所有都万事了结了。 “这就是这个世界,”茂助之后经常这么说,“就是这样一个世界。” 正信在脇坂家族的手上被送到了信浓国的饭田,十二月时这么听说。脇坂家族的家主是淡路太守安吉,是正信的弟弟被收为养子的家族。 ------两年后的宽文二年,正信被改为由酒井忠直监管,移送到了若狭国的浜。然后从此便忽然销声匿迹了。 茂助一直都在外甥家生活。在繁忙的季节也会和匠人们一起干活,受日暮里的同行委托,大约有一年时间去管理照顾那里的匠人们,但大多数时间都只是在外甥家中的隐居所生活。 ------在他五十岁那一年的秋天,已经是快要入冬十分寒冷的一天,嫂嫂的直子过来喝茶,说了一会话后她忽然,“菊子回来在家呢。” 她这么说道。茂助什么也没说翻了翻地炉里的炭灰。 “听说回来已经有半年多了,我只是最近才遇见的,她该有几岁了,对,应该有四十二,三岁了吧,说是已经很长时间一直都是过着单身一人的生活,她长得真是特别漂亮,皮肤亮晶晶的看上去还只有三十四,五岁的样子,听说好像受了不少苦,” “她还真有脸敢和嫂子见面。” 茂助这么说,但好像后悔说了这话,他离开了炉边,直子不看他一眼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以前对不起茂助,如果可以怎样都愿意向你道歉,这么说着哭了,因为那时犯的错受到了惩罚,说是一点也没有过好日子。” “别说了嫂子,她的事就别说了,------求你了。” 以前的伤痛又回想起来。茂助渡过了四,五天可恶的失眠日子。菊子是茂助的妻子,是离这里不太远在山谷里的山村中,农户的女儿,十七岁时和茂助结了婚,因为她太漂亮性格太活跃,兄长源助摇头不太赞同,但直子十分喜欢娶进了家门。可确实不是合适的婚姻,第二年时,便发现她和店里的匠人好上了。几乎嫁过来不久便好上了,不幸的是茂助把她当作自己的血肉一般爱上了她,做梦也没去怀疑他自己的妻子。 ------两年,居然两年一直都这样。 过于正直,直性子的他勃然大怒。他拿着劈柴用的柴刀扑向了对方的男人,其他匠人和兄长源助急忙跑来,男人只被砍伤了右碗事情就结束了。茂助当场从家里出奔了,他没法再相信他人和这世道了,菊子两年中一直背叛他,对他却一点也未露声色,这让他无法忍耐。如果是一时冲动发生的差错那还好说,都一起起居生活了两年,同时和不同的男人持续着这样的生活。人居然能作出这种背叛的事。……茂助成了流浪的匠人七年没回家。三十五岁时他生了胃病回家时,变成了一个比以前更加阴沉,沉默寡言的男人,从此之后便住在了现在所在的隐居所,帮兄长干些活,被哪家公馆雇佣,有人给他介绍女人也不娶,不和其他人作交流,一直到被堀田家雇佣为止,在这里独自生活。 “但是,这些和主公的不幸相比也就不算什么了,”过了一会茂助从讨厌的回忆中挣脱出来,“我的事不过是自己一个人的事,主公不止是自己的事,他那么认真地考虑这个人世间的事,抛弃了十二万石的领地和自己的一切所作的事,连这样都只被当成了疯子,他该会是怎样的心情呢------嗯,我的事那就是个笑话呀。” 宽文延续了十二年改元成延宝。------在这期间,茂助把制作柿饼卖钱当作了自己的工作,嫂嫂直子去世,就好像替换一般外甥的妻子生下了孩子,这是她嫁过来第九年的时候。就这样岁月流逝而过。 延宝八年的三月,外甥的市兵卫去了松平阿波大人的公馆工作,他听来了好久不曾听闻堀田家主公的消息。 “本来一直都是住在若狭国的,但听说因为他为了祝愿幕府能生下继承人,擅自去了京都的男山八幡神社拜祭,这事暴露后他被加重了惩罚,又被移交给阿波太守大人看管了。” “被移交到了什么地方?” “说过是哪里啊,------淡,啊啊淡路岛,对了说的是这么一处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63章 上野介正信 六 茂助向西往江户出发。他已经有六十五岁的年龄,身子已经相当虚弱,所以外甥夫妻很是劝阻了他一番。让他一定要去的话也请带上一名年轻随从,但茂助还是独自踏上了旅途。“岛”这事实在太让人寒心,从信浓到若狭,然后终于被流放到了没人知道的一处岛上,他只想见上主公一面,自己的身子也已日渐虚弱,现在想到了不奋力去作的话,恐怕今生都不会有机会了,他坐立不安,只拿了些自己亲手制作的柿饼,便跑出了家门。 通过市兵卫的关系得到了阿波大人的照顾。又遇上了好天气,他沿着东海道平安无事往京都方向行去,但在池鲤鮒的旅店染上了腹泻,在那里躺了半个月。其实只不过是吃坏了肚子而已,但因为旅途的劳累花了很久才恢复过来,到了五月份才能起身离开旅店。 去淡路岛得在兵库乘船过去,因为不是被看管在阿波太守的领地,那里有一处名叫洲本的城堡。下船后他先定好了旅店,之后按照顺序找去了番所注10:番所,正信被软禁的居所听说是在城堡中,表明了自己想见面的意愿,回答是因为总管不在,让他再等四,五天。------总之已经来到这里,主公就在此地。他这么想着,等待也并未觉得有多痛苦。除了去炬口那里的男山八幡神社参拜了一回,他几乎就只待在旅店过了几天睡了吃,吃了睡的日子,到了第六天他带上柿饼的包裹再次去了番所,……于是那位记得他的卫士“稍等一会”说着去了什么地方,不久带来一位中年的武士回来,那武士走近过来问道。 “你是曾在堀田大人手下作过家臣的人吗?” “不是,只是作过仆人而已,作为庭院的花木匠得到过五年照顾的人。” “不是武士的话------”那武士点头,“总管还是不在,所以没法正式为你安排,但你不过是个仆人,而且……算了没事吧,跟我来吧。” 那武士在前面先走了。拐过两处防卫关口,爬了不少台阶。然后来到一处高坡绕过瞭望台,再次走下潮湿的石阶,四周围着茂盛的树木几乎一片漆黑,走下石阶后,出现了被青苔覆盖易滑的道。 ------走了七八分钟,终于来到了一处庭院略微有些宽广的一栋建筑。在屋檐下的走廊处有三名武士在谈天。带他过来的中年武士向他们低声说了些什么,回头向茂助招手。 “从这里上去进房去见面吧,就在这房间里面。” 他这么说着手指了一下那拉窗。------茂助在激动的心跳中感到呼吸困难,他道谢后走上了房间。这是去见主公,不能太难看了,……他整了整衣襟,手在发抖,用手理了理头发,拿着包裹,“打扰了”说着在拉窗边双手摆正跪坐下来。 “不,你直接进去就是了。”中年的武士在他身后这么说,“不会有回答的,------” 茂助听不懂是怎么回事,他再说了一遍打开了拉窗。 主公正躺在那里。在棉被里朝天躺着,是生病了。但是在枕头边摆放着一张白木台桌,正升起着一股烟香,房间里充满了呛人的线香香味。 ------这时,那位中年武士在身后说道。 “堀田大人今天拂晓自裁了。” “------” “因为他太过兴奋了,所有尖锐的物品都未曾放在他身边,但不知是在哪里找到的,用一段断落的剪刀在喉咙上,……在台桌上放着的就是。” 茂助好像失去了思考能力,听着这话的声音,看着主公的脸。------今天早晨,拂晓,那么昨天的话不就能赶上吗,拂晓的话今天也来得及的。脑子里想着这些,终于他静静地膝行靠近了枕边。然后看见了在台桌上那剪刀的断片,锈成了红色,是扔在什么地方的,主公是用这个在喉咙上,……茫然想到这里时,茂助突然“太过分了。”放声大喊,开始痛哭起来。 “再如何怎样也不该让这种事,------上野介大人这样的大人,居然让他用锈了的剪刀断片自裁,……这世上还有神佛吗?太过分了,太残忍了。” 绞尽喉咙发出喊叫,撕抓自己的身躯哭泣。最后在那里伏倒,一只拳头一边拍打着榻榻米一边哭泣。------但是过了不久,茂助听见了主公的声音。 ------好了,知道了。 那是什么时候在果树园里,遭到同伴们的毒打时,从主公口中说出的话,过了二十多年的时日,好像又真真实实地听见了这声音。茂助起身,擦去了眼泪。然后拖过包裹,再膝行靠近了一步。主公廋得只剩下了一身皮包骨,从脸颊到下巴长满了胡须,头发中掺杂了不少白发。压下再次涌上心来的激动感情,他将包裹打开静静地放上了台桌,然后在那里跪拜下去。 “我带来了您爱吃的柿饼,------主公,我是茂助。” 《发表于杂志说新潮,194八年6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64章 红梅月毛 一 庆长十年二月初的有一天,在伊势国桑名城的城主本多中务大辅注1:中务大辅忠胜的家族中,被公认为擅长马术的十六名家臣接到招唤来到了城堡。 深谷半之丞也在其中。当他进入城堡来到中门边上的警卫室时,那里大家几乎都已经到齐了,他们正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战马的话题。于是他又像平时那样去角落里坐下,沉默着听着大家的谈话。 “要说战马的事,咱们的主公可是有不少逸话的。” 松野权九郎这么开始说起。 “在牧山战役时的事,永井与次郎大人不心落马了,他的战马蹦蹦跳跳着向敌军阵地奔跑而去,永井大人马上追赶上去,但徒步奔跑是怎么也赶不上的,这么想着,正好主公快马加鞭越过了永井大人,他追赶着战马一下子逼进了敌阵,将那战马抢了回来。” “不错,那时敌军都恨的咬牙切齿,可恨的本多多管闲事,真好像让他们痛恨至极了呢。” “还有关之原战役时也有,”权九郎继续说道。 “九月十五号那天的战斗是由近卫军的四百少数骑兵作为先锋开战的,战斗开始时主公被冷枪打中战马,身边也没换乘的战马,会怎么办呢,主公居然在边上的石头上悠然地坐了下来。就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中央,这么……悠然地坐在石头上等待,当时井伊大人的老臣名叫木俣土佐的人驱马过来,主公大声喊住他,------‘将你的马借我一用’喊道,但对方也是正在战斗之中不能将马借给别人,他‘无法借给您’这么口中回答跑开去了,听说就像这样主公被五个人回绝了,后来被幕府将军(德川家康),‘扭歪了脚还是怎么了’这么笑话,但主公却‘脚是没扭着,只是我本多八郎忠胜要是徒步作战那可就会有损我的名声。’就是这么回答的。” “当时主公喊住的人中深谷半之丞也在其中。”叫作田中善左卫门的人插嘴说,“他也被主公喊住要求借马,但他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只说了声对不起便驱马离去了。” “不,那是有理由的,那时深谷正将敌军的武士大将逼近在眼前的。” “不错,他正追赶在鹫津对马的后面,就在赶上那一瞬间一枪将对方刺下了马,那确实是精彩的一枪,当时那也是整个近卫军中最高位敌军将领的首级呢。” “当时深谷大人的坐骑好像是一匹名马,对吗?” 年轻武士的一个人在低阶座位那里问来。 “好像是一匹有十分珍贵毛发的战马吧,” “那是叫红梅月毛的战马。”渡边弥九郎接口回答,“所谓的月毛,是从本来被叫作月鸟羽毛的颜色而来的,就是现在被称为鸨色再浓一些的颜色,深谷那匹马是再加上了一点红色的毛发,就如刚才说的那样和鹫津的那一战真是精彩的一战,但那匹马也确实十分卓越,就这样冲上压过去时的气势几乎就像似要将敌人吞没一般。” “那之后那马怎么了呢?” “可惜的是在深谷砍下鹫津对马的首级时失踪了,那才是正真可以被称为名马的一匹,真是太可惜了。” 他们谈论的都集中在了红梅月毛的事上。 那是半之丞在庆长五年二十二岁,关之原战役时的坐骑,他在那场战役中获得了两颗武将首级,斩杀了二十多名骑士,当天的战功簿上也是位列前茅的功勋,但是马好像被冷枪射中了,在战场的混乱中失踪没再回来。 “不,那算不上是名马,”松野权九郎摇头说,“我知道得很清楚,那只是一匹很普通的马,深谷不仅骑术高超,他养马更是拿手,把一匹平凡的马培养到了那种程度,不过那是匹快马是不假,但绝说不上是匹名马。” “这个好像深谷自己也是这么说的,对我们来说快马才是正好的,再好的马那就只能是装饰品了,……但说红梅月毛是匹名马也不算太过吧。” 就这样成为被众人谈论的中心,但深谷半之丞本人却还是坐在角落里不说话。他的寡言是出了名的,像这样的谈论他绝不会参加,所以周围的人也自然习惯了,现在不管他是在还是不在,都不会在意谈论他的事。 “各位请过来边缘走廊。” 不久主公贴身侍卫的武士过来传令,于是大家都整理着衣衫走出了警卫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65章 红梅月毛 二 本多忠胜这时五十八岁了。他一生中参加了五十七场战役,经历了无数次生死存亡的危机,但在他身上却不曾留有一处伤痕,最近他自己也“身子缩了”这么苦笑那样,整体上是有了好似瘦精悍的感觉,但在心底深处却更增添了成熟的风格,不知不觉间便会给人带去一种超脱世俗,老僧那样的印象。 “这还只是个内部消息,不久的将来在将军家族将有一场重要的庆祝仪式。”忠胜用他低沉沙哑的声音说,“届时将会在伏见城的大马场举行竞马赛事,因此幕府发来了在谱代家臣注:谱代家臣中让我们各自选好一名代表的通知,……所以本城也需要选出一名代表,这是一生一世中可能只有一次享有崇高名誉的赛事,来到此处的各位都是精于马术的人,我很难指定一人,所以公平起见,就由你们自己投票推选,让得票数最多的人来担任这代表吧。如果有人对此存有异议,不必顾虑请提出来吧。” 大家一下子都身子绷紧了。不久后家康将把将军的职位让给世子秀忠的传言早有耳闻,那是去年六月初,西部各诸侯往江户城送出了人质时就有了的传言,“重要的庆祝仪式”这个说法,那肯定是说这将成为事实了,如果真是这样,那确实是一生一世只能有一回享有崇高名誉的赛事了,不会有人会没有“让我来”的想法,忠胜是察觉到如此才采取了投票推选的方法吧。 没人有异议,于是贴身侍卫的人马上拿来了准备好的笔和纸,十六人一个一个按顺序将选票投入。全部结束后将选票收集起来,忠胜自己一张一张亲自宣读。 “……深谷半之丞。” 第一张是半之丞,之后也是,第三张也一样。 忠胜苦笑着“半之丞挺有人气啊”说着继续宣读。 但是除了只有一张松野权九郎外,剩下的十五张都是半之丞。 “哦”大家自己投的选票但还是都不由地果然如此,感叹不已。忠胜也虽然在心中有同样的预料但大家如此同心合意。他还是张大了眼睛。 只有权九郎一个人好像有些没法理解这个结果, “我只有一张吗?”他歪头问道。 “不错,有什么问题吗?” “不,也不是有什么问题,只是,” 他眼露有些不舍的表情正这么说着,“就算有三张,五张也没法和深谷对抗呀。”有人这么说,大家都扑哧扑哧笑出声来。 “……既然如此,半之丞,”忠胜坐正身姿说,“参加竞马赛事的就确定是你了,这是代表桑名整个藩国的任务,离赛事还有一些时日,作好充分的准备,还有,如果在藩国中有你喜欢的马,不管是谁的都无需顾虑可以使用,这意思已经向老职注:老职们交代过了。” 半之丞平伏那里接受主令,但并不见他有多激动,只是静静地和其他人一起退离了主公面前。 刚回到警卫室马上就有人“请乘我的马”开始如此请求。 “在下的黑熊是南部产,有五纪(马的身高一般高出四尺后到三寸为止用寸计数,四寸到七寸间是用纪来计数的),速度特别快,务必请乘在下的马。” 自己的是木曾产的良驹,我的是三春的骏马,听说了这事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过来求他。一生一世只一回的赛事,骑手是半之丞,所以用自己的马让他来赢取赛事那是十分自然的人之常情。但是半之丞既不点头也不回绝一副冷漠的脸色,到了时间便丢下一切马上退离了城堡。 深谷的家在武士住宅区的边缘地带,后院马上就能看见揖斐河的水流,进门后的正面是住房,左边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处宽阔的庭院,那里有一栋家臣用的长屋注4:长屋,长屋边上的马舍成直角形和主屋连通在一起。回家后的半之丞不去住房,他走过庭院往马舍走去。那里正有一位十七岁模样的姑娘,用马盆中的温水在给马洗脚。 “您回来了。” 向走近过来的半之丞看去,姑娘急忙放下卷起的裤裙站起身来行礼。 她正要将十字带也解下来,半之丞摇手制止她,自己靠近马边,在马颈处轻轻地拍打了几下,那是一头有着两寸长的茶褐色体毛,没什么特征哪儿都有很普通的马,十天前吃坏了肚子,眼中的神色和混杂的毛发都失去了光彩,整体都是一副十分寒碜虚弱的感觉。 “听您说用桧树叶的热水给它洗脚能够好转,正在这样试试。” 姑娘这么说道。 半之丞没说话走进马舍,他翻了翻马窝里的稻草,嗅了嗅排泄物。 姑娘一只手抚摸着马的侧腹,一双眼被半之丞的后背身影吸引住了似的,一动不动地盯在他身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66章 红梅月毛 三 姑娘的名字叫梶子,是在深谷家中作为马夫的仆人和助的妹妹,她圆墩墩的长得有些肥胖但身子却十分结实,一张红通通的脸,总是一脸明朗,充满活力的表情。 是因为在作为马夫的兄长身边长大的影响,梶子也喜欢照顾养马,最近就连兄长的和助都说“比我都能做得更好了”这么赞赏,她已经掌握了养马的所有一切。 “看样子还是不太行啊。” 从马舍出来的半之丞,他饱含怜惜深情的眼注视着爱马,手抚摸着马脖子处的棕毛, “本来是可以登上一个大舞台的,……这副样子可就没办法了。” “是要举办什么大活动吗?” 姑娘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看向半之丞。 只有对梶子,半之丞才会轻易开口说话,不知是合他口味,还是姑娘谦逊不腻人的态度,就只他们两人时,他会十分轻松说话。但是现在他好像心情十分沉重,只嗯地一声点了下头,之后便马上就回去了住房。 第二天早晨一早,松野权九郎来访。 “你真是个讨厌的家伙啊,半之丞。” 对面坐下后权九郎马上说道。 “昨天投票时你投了自己的票吧。” 半之丞盯着对方的脸只是看着什么也没说,权九郎长满体毛长毛蟹一般手臂的手拍打在自己的腿上。 “我可是清楚的,十六张选票中不可能会有十五张是半之丞的,绝对不可能的,知道为什么吗,” 他歪嘴一笑, “那是因为,那一张松野权九郎的票是我自己投的。” 半之丞毫不动摇。 “我的票是我自己投的话,你如果不给自己投票是没法收集到十五张的,怎么样,没错吧。” “有必要再向我确认吗?”终于半之丞这么回答,“这样的投票再来一百遍,我会投自己一百次。” “无话可说,我大概也会这样,但是不去管这些,我有事求你,来,到庭院来。” 权九郎急急忙忙站起离座。 “来,……就在庭院,” 半之丞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权九郎牵来了自己自豪的爱马,这是说竞马赛事请用自己的马。但是当半之丞走下庭院,马上又有新的来客牵着马进来了。 “深谷大人,光听我说恐怕难以明白,所以还是请你看看吧,请看看我这马。” “等等等等,”权九郎惊得将来人挡在身前,“我先来的,等看完我的马再说,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正在这么说着,又来了一头,有人牵来了一匹强壮的月毛。 然后马上又来了一头,一头一头眨眼之间十四,五头马挤满了庭院。有沙色的,有棕色的,白马,栗色马,青色马,各色各样的马挤在一起,在清晨的阳光下,闪闪发光的艳丽色彩在庭院中竞相争艳,它们在这里那里前蹄刨地,勇猛嘶鸣。 “来,好好看看,这家伙跑起来就像一阵风。”有人这么说,马上“哎,来看看这健壮的马腿。”又有人会这么说, “光看着也没用,总之请先骑一下试试,跑一圈就能明白这是匹怎样的马。” 他们嘴里说着这些,大家都在各自为了让自己的马更吸人眼球,牵马转来转去,手掌顶顶马嘴引马嘶叫。 半之丞什么也没说,不见他有任何兴趣漠然眺望着这马群,但终于眼睛像被吸引住了似地停止在一点上。发现他这样人们也都回头看去,在进门处的角落里,有一头深色的栗色宝马。 在马首的伏兔注5:伏兔处到脊梁,腰部高耸强壮的曲线,从琵琶骨到马蹄之间结实的肉身,只一眼便能感觉到这是一匹宝马。如此优质的宝马在本多家族中也没几匹。 “啊啊,那是河内大人的马。”有人这么说,马上接着“看,是牡丹。”,“是河内大人的牡丹。”这样的交谈声不断地响起。这是老臣松下河内的爱马。那是飞騨国出产,名号为牡丹,曾经在京都的二条城时被德川秀忠注6:德川秀忠看中向他讨要,但河内怎么都不肯点头,有着如此名声的宝马。 半之丞静静地靠近,当他来到马身边不由地楞了一下,牵着那马的是一位姑娘,她身穿暗淡的条纹粗布上衣和葛布的男式裤裙,丰满的黑发在头发根部扎紧垂在后背,因为穿着太过朴素未曾发现,转过这边看见她的脸才发现毫无疑问,这是一位年轻姑娘。而且晶莹剔透的嫩白肌肤,眉清目秀,虽说眼神有些严厉,但确实是一位百里挑一的美女。 “这是老职大人的坐骑吗?”半之丞这么问道。 “能将此马借与在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68章 红梅月毛 五 深谷家的日常生活哗啦一变。因为家主半之丞是位沉默寡言的人,之前真的每天都是在清静谨慎中渡过每一天的,但阿市和婢女来了后家中突然充满了活跃的气氛。 每天早上一早,几乎天还没亮阿市便会出现在马舍。和那天早上那样,穿着粗布上衣和男式裤裙,朴素的打扮,将牡丹牵出马舍,一点也不心疼她那双美丽的手泡在马盆的水中洗马脚。就是晒睡窝用的稻草,打扫马舍,也都绝不会让别人帮忙,喂饲料,给马漱口,所有一切都她自己一个人来作,“来,转过来”“抬起脚来”“再过来一点”饱含深情厚爱,爽朗的声音向马招呼,在她十分熟练的动作中,一切都能被顺畅作完,就是在边上看着都能让人心情舒畅。 半之丞在早饭前一次,午后一次,会将牡丹带出去训练,回来后阿市马上就会将马接过手,用稻草给马搓汗,给马洗脚,然后到晚上进马舍睡觉为止,就像影子一般和马黏在一起,贴心照料。 半之丞并未特别说些什么,但家臣们与和助,连梶子也睁大了眼睛感叹不已。 “真看不出来是位高贵家族出身的女子”“就算从出身劳苦人家的女孩也做不到这个程度” 他们这么说着,自然将家中的主导权也给让了出来,不知不觉间深谷家的生活也以阿市主从为中心开始运转。除了在照顾牡丹时之外,换上美丽衣衫的阿市也会在庭院里来来往往。年轻姑娘欢快的声音,一会儿命令什么一会儿高兴欢笑,一整天都不会安静下来。住宅里到处飘荡着她衣服上熏香的香味,在清风明月的傍晚还能听到古筝的琴声。三名家臣也提起了精神,起居行动也更加有板有眼了。 在这样的变化中只有和助兄妹好像被留在了原处。自从将病马转移到马舍的后面,梶子整天都会在那里生活。听见在前院里热闹的说笑声,她会像想要掩起耳朵来那样皱起眉头,咬住嘴唇一个人悄悄地抚摸病马的马背,于是不知何时她变成了一位沉默寡言,不会再笑的姑娘。 德川家族的庆祝仪式被公开发表,是在那年三月的下旬。和预料那样,家康隐居后秀忠继承了家主之位,从皇宫接到秀忠被授予将军之位的宣布是四月十七日。德川家族谱代家臣们的喜悦自然不用说,那些受恩于德川家族的臣下,外样诸侯注7:外样诸侯们也来到京都的二条城和伏见城,源源不断地前来祝贺。按照规定正式接受祝贺是从五月一号开始的,一号各诸侯登城。二号举办猿乐注八:猿乐,庆祝宴。三号奉迎御使。四号再次举办猿乐,庆祝宴,然后竞马赛事是在五号。 这个消息传到桑名城是在四月初。深谷半之丞和牡丹在藩国再次受到了关注。 “噢,深谷,一定得赢啊。” “牡丹准备得怎么样了?” 这么说着来察看情况的人多了起来,但半之丞还是和平时一样不管不顾,既不会说是也不会否认说话。 有一天早上,骑上牡丹出发训练的半之丞,在去了四日市回来的途中,看见一头背了柴木的驮马,他突然停下马来。 “喂,停一下。” 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半之丞叫住了拉着马的男子。 “你牵的是你的马吗?” “是的,确实如此。” 看去像似农夫的男人吓了一跳,他取下包在头上的毛巾,半之丞从牡丹下来走近了那驮马身边。那是已经好像很年老,毛色也已经几乎褪去,四肢也只剩下了皮包骨,因为总是担着沉重的货物,马的背脊,侧腹留下了不少划破擦伤的痕迹,怎么看都是一匹衰弱的老马。半之丞绕着马转了一圈,他观察了那匹马好一阵子,终于回头看向男人,“能把这马转让给我吗?”说道。 “给你三枚金币,请将马卖给我。” 因为实在太突然了,“啊”发出一声男人不知该怎么回答。 再笨的人也明白这马和金币三枚之间的价值差距。可能是以为自己是在被人捉弄,男人只是用他怀疑的眼神看着半之丞的脸。半之丞好像懒得多说似的,他从钱包里拿出一枚金币塞入男人的手中。 “我是桑名城的深谷半之丞,把这马带来会给你剩下的两枚,尽量快些,如果可能今天之内给我带来。”他留下这话,好像不必听回答那样,再次骑上牡丹驱马离去。 男人将马牵来,已是快到黄昏的时候。他还在半信半疑之中,当拿到剩下的两枚金币时才露出像在说“不是作梦”的笑脸,告明了自己的居所,名字回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正文 第169章 红梅月毛 六 半之丞拉着驮马的缰绳,来到了马舍的后面。梶子正好在给那匹已经没有恢复希望的病马换睡窝里的稻草,她看见走近过来的家主,和他牵来,寒酸的老马睁大了疑惑的眼睛。 “你喂这马试试。” 半之丞将手中的缰绳递给梶子。 “虽然现在是这副样子,但以前这也是一匹战马,好好调养也许还能用的……” “是。”梶子稍微有些担心,“但是,我能养好它吗?”她眼睛闪闪发光,看向家主。 “我也会帮忙照料。”说着半之丞转身离去。 目送他离去的背影,梶子的脸哗地一下好像开成了一朵花,光彩耀眼。本以为已经把自己忘了的家主,把将这匹老马调养成坐骑的困难任务交给了自己。 “家主并没有将梶子忘记。” 她这么想着,将之前艰辛悲伤的心情一扫而空,在她心中生出对生活的喜悦激情。就算是在阴暗的后院,都好像点亮了一盏明亮的灯。 “你真是个幸福的家伙啊。”梶子心情愉快万分地向驮马说话。 “被优秀的家主收养,将来还能陪家主去城堡呢,但是想做到你自己也得好好努力啊,可不能还是像在农户家里那样,……但是别担心,我一定会让大家看到你的英姿,不输于那牡丹的英姿。” 这么说着,梶子更像是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之中。 梶子开始拼命努力。半之丞也会不断过来察看,饲料的挑选方法和份量的确定,察看排泄物的情况。老马见到半之丞经常会非常高兴地嘶鸣,走近身边老马会像想要告诉他什么似地用脖子在他身上摩擦,轻轻地撕咬他的手,看到这些不会对自己表达的爱情表现,梶子不由地会被勾起她的妒忌心。不知是对能被这样对待,家主的妒忌,还是对能这样撒娇,老马的妒忌,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总是不由地会心头发热。 “是被家主收养太高兴了吧,简直就像已经被养了十年以上那么亲近呢。” 听梶子这么说,半之丞忽然转身好像要对她说什么,但马上又像似改变了主意,他只是嗯地一声点头,又平静地抚摸起马脖子来。 过了半个月后,在训练牡丹的空隙之间,半之丞开始将驮马牵出开始在庭院里试着骑了起来。大家都愣呆了。在已经看惯了牡丹的眼中,两匹马的差距太大了,谁都搞不清楚半之丞为何要调养这样一匹马。阿市也惊得睁大了眼,两名婢女扑哧扑哧笑着,“那是匹农马呀。”还有“这也算是马吗?”在耳边这么偷声说笑。每当看见,听到她们这么说笑的时候,梶子就会感到好像自己在被嘲笑,因为被羞辱而浑身发颤,但半之丞却是毫不理会的态度,不久便开始骑着这驮马去住宅外训练了。 那月的月末,半之丞从桑名城出发了。主公本多忠胜在四月初便已经去了伏见城,半之丞带上两名家臣与和助出发,他自己骑在那匹驮马上,牡丹让和助牵着,……送他们出发的阿市穿得鲜艳无比,还化上了浓妆,在她光彩夺目的美貌上浮现出一脸的微笑。 “预祝您能获取胜利,我们等着您的好消息。” 优美清澈的声音这样送别半之丞的阿市身后,梶子好像将自己藏了起来似地躲在一边,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家主的身姿。半之丞什么也没说,默默无语地骑着驮马离去了。 到达伏见城是五月二号。进了本多家的住房,先遣到达的同事们马上将他包围了。 “牡丹的情况如何?”“榊原家族的代表是日根野啊,”“这次的赛马对外样诸侯也影响很大,一定得赢啊。”“这次的赛事可是关系着桑名整个藩国的脸面啊。”大家急着对他这么说。半之丞还是和平时那样,像一尊石像什么也没说,只是漠然眺望着毫不相关的方向。 参加赛马的,是以酒井,榊原,井伊,本多的四个家族为首,水野,大久保,鸟居,户田,牧野,板仓,笠原等一共十一家,骑手也“噢哦,是他啊”这般,聚集了许多当时知名的武者。 虽说是庆祝仪式的一个项目,但其实主要也是有针对外样诸侯,敌对大阪方示威的意思。所以,比赛方法,除了快速驱马奔跑外,还得使用长枪,射击,射箭,过水,跳越壕沟等,包括了接近实战的内容。 “输了可得剖腹啊。”比赛当天大家对半之丞激励的话都变得十分严厉。 “把你在关之原战役的手段再次展现给大家吧,拜托了,深谷。” 但是,半之丞还是沉默着闭紧嘴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