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尽光生》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庸人自扰之】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小说http://www.biqugedu.com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剑网三/道剑文)尘尽光生 作者:易水寒烟 文案 这是一个我爱你你爱他他却爱他的故事……(暴揍) 咳咳,剑网三大背景下道剑(是道剑!道剑!道剑!重要事情强调三遍)CP文,也就是纯阳/藏剑CP,古代,HE,师徒,年上,1V1。狗血有,ròu有,曲折有,纠结有,但是HE是一定的。 更新时间大约2-3天一更~~放心不会坑的【拍胸 故事名字叫做“尘尽光生”,源自很喜欢的一句话“一朝尘尽光生,照破河山万朵”,这世上总有些人像光,照亮命中注定那个人的生命;也总有些人渴慕着光,却一生只能待在暗处,无可逃无可退。 暗恋多年的小师弟跟别人跑了,剑纯道长心灰意冷下山,却意外遭遇了看似身世良好实则背景扑朔迷离的小藏剑~~从此过上了被暗恋(大雾)的日子…… 叶有期:我师父……是个非常温柔,也非常厉害的剑客。 廖云归:廖某的徒弟,今天谁敢动他一下,我手里的剑就要谁的命。 已完结剑三李叶/策藏文~~~~!~~ 拖稿作者的微博~~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游戏网游 搜索关键字:主角:廖云归,叶有期 ┃ 配角:裴轻 ┃ 其它:剑网三,师徒,道剑 第一章 【】 云山雾罩,纯阳宫里有经年不化的雪。 二十二年山中岁月……如今终究是要告别了。 廖云归紧了紧手里的剑,寒铁冷冽,兵刃深心,是无可替代的安全感。却邪剑在手,他曾以为自己无惧天地不怕妖邪,然而人有七情六yù,怎么可能无坚不摧? 说到底……他是败给了自个的心魔。 雪风吹过,扬起白袍道长的长发,又很快归于平静。 “师兄!!!”背后有声音急切传来,“你要去哪儿?” 廖云归停了脚步,却并没有回头:“……进阶有碍,下山历练历练,或有助益。” “在纯阳一样能闭关修炼,何必非要下山?” 廖云归默默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景行,不可能的。” 追来的洛景行瞪大眼:“有什么不可能?总之师兄你不许走!阿言还说要跟你讨教琴艺呢……还有小师弟小师妹们,都盼着师兄亲自教他们剑法!” 是啊,有什么不可能? 廖云归望着不远处的少年,温和俊朗的人,笑如三月春风,他一手带大的师弟,却在剑气两道中选择了紫霞功的洛景行。 纯阳宫剑气分支,剑为太虚剑意,擅近战;气为紫霞功,擅远攻。 “选紫霞,以后师兄若遇到危险,我可以给师兄下镇山河啊!” 昔年笑语对于洛景行来说大概只是随口,却被廖云归入了心。一年一年,他看着心爱的师弟慢慢长大,慢慢变强,随他行侠仗义,除恶扶善,配合天衣无缝,始终心意相通。 世人都说纯阳的雪冷情至极,他却觉得,这里最温暖不过。 他被这相伴江湖的温情迷了双眼,忘记了这世间之大生命之长,他未必就是洛景行命里缺不得的那个人。 而那个命中注定的人几乎是在廖云归措手不及的状态下出现了万花谷风雅兰心的阿言姑娘,在第一次见面就俘获了洛景行的全部身心。 这也大概,是廖云归最后悔的一件事应老友的邀请去了一趟青岩万花谷。 廖云归亲眼看着一对年轻人相知相许,袍袖里的手指蜷起又放开,放开又蜷起,万般惊涛骇浪不甘不敢,都只能化作一句:“恭喜师弟了。” 他忘了,剑气两道相生相克,除了以命相护的镇山河,还有伤人伤己的人剑合一。 爱而不得,却日日相见相随,这简直是无可解的残酷刑罚。 他是真的拿得起放不下。 “师兄房里的那把凤尾……权作离别之礼,赠与阿言姑娘罢了。”廖云归再不停留,转身离开。 这纯阳宫里白雪茫茫,天高云远,将所有缱绻掩埋其中,无痕无迹。 从此以后,再无岁月可回头。 离了纯阳宫,廖云归一路南下,不日便抵达了扬州。 他并没有什么目的,只是随xìng走走,这富庶城市里的繁荣与热闹,都和他习惯的环境有着天壤之别,却透着温暖人世间的气息,让他觉得羡慕。 他是孤儿,自小长在纯阳宫,无父无母,无兄无妹,一腔热血全灌注在手中剑上。师父曾说他“过刚易折,慧极必伤”,可是他改不了。 纯阳“却邪剑”廖云归,天下快剑难有出其右者。 他不给别人留情,同样不给自己留情,纵然遇到极难对付的敌人,他也只会豁出xìng命相拼,不会退,更不会软弱。 原本,他觉得洛景行的出现,大约是上天愿意眷顾他,给他缓下来的机会。 现在看来,只是一个玩笑罢了。 “下注下注了!押藏剑少侠的请下这边,押丐帮少侠的请下这边!” 热情的吆喝声吸引了廖云归的注意,他抬头看了看,发现城外的擂台边围了黑压压的好几层人,叫好声不断,却原来是台上在比试武艺,想来该有些精彩。 左右无事,廖云归索xìng挤了进去,打算随便看看。 “藏剑山庄叶有期,幸会。”擂台上一身金边黄衣的少年拱手为礼,“请。” 少年人眉眼清明,不锐利,很温雅,看得出家世一流,教养良好,倒的确合了藏剑山庄一贯“逍遥此生君子意”的门风。 寒暄过后,双方jiāo手。 廖云归看了一会儿,发现这个藏剑弟子跟自己的剑法是同一个路子:快。 不花哨,不拖沓,并没有什么虚虚实实的技术可言,因为每一剑都是实打实的伤害。 跟廖云归之前遇到过的藏剑门人路数似乎都不太一样。 背上的却邪剑忽然轻微地轰鸣了一下。 廖云归收敛起轻松的神色,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下四周,随即默默走出了人群,朝着僻静的树林走去。 两道鬼魅的身影于擂台附近的山石后一闪而过,转瞬不见。 “两位阁下远道而来,不肯现身一叙吗?”廖云归握着却邪剑,脚下是一片令人生畏的生太极和吞日月,气场之内,已然杀机四伏。 没有人回答他,树林中孤叶纷飞,扬州城温柔的日光也无法照shè到的地方,正悄悄酝酿着血与罪的杀戮。 “浩气盟的狗,去死吧!”伴随着一声嘶吼,寒光双刀已到眼前! 廖云归挡也不挡,直接一剑刺透了最近敌人的胸腔,温热的血溅上脸颊时,寒刀刚刚映出白衣道长凛冽无情的眼。 来者是恶人谷的明教,两人,擅隐藏伏击。 受了重伤的敌人还没有死,他们还在拼死进攻若是死,能拉得上浩气盟却邪剑一起,那便算赚了! 身上伤口在渐渐变多,眼里的战意却在燃烧。 以少打多,他从来不会畏惧。 要么战,要么死! 正在胶着间,忽然一阵剑风dàng到,有人笑道:“光天化日下,两个打一个,实在不堪啊。” 廖云归讶然回头,入目了一片雅致金黄。 不久前在扬州擂台上见过的年轻藏剑弟子,在他背后执剑而立,眉眼微弯:“就让在下也来领教领教你们明教出了名的双刀罢!” 剑出惊若游龙,无锋而大巧。 纵然这藏剑少年剑术尚且稚嫩,然而这与廖云归十分契合的快剑打法,意外地让他们第一次合作就愉快至极。 偷袭的明教没有讨到好处,反而一死一伤,铩羽而归。 而叶有期站在树木的疏影中,将重剑往地上一chā,笑着对他拱手道:“藏剑山庄叶有期,兄台好剑法!” 样貌温柔俊雅的年轻人,三分笑意,已胜满城春光。 很久之后,廖云归回忆起这时候的叶有期,都觉得心尖像被刺得生疼。 若天可垂怜,他愿倾己所有,换叶有期如最初对他一笑。 第二章 【】 扬州的细雨,温柔如同情人的呢喃。 雨丝密密地洒落下来,不疾不徐,将天和地连成一色黛青。河面上慢慢腾起了一片轻薄的水雾,看什么都如同笼着一层轻纱。 下山不是第一次,却是第一次有心欣赏如此美景。 廖云归看了一会儿,忽然兴起练剑的心思,便回身拿起却邪剑出了客栈房间,一路淋着雨来到了再来镇外的小树林。 树林里隐隐传来破空之声。 竟是也有人在这里练剑?廖云归讶异地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了已经浑身湿透的叶有期。 那日他们携手退敌,jiāo谈几句得知双方都准备住店,就一起来了再来镇的这间客栈。之后几天基本没有碰面,原本也不过就是江湖过客的jiāo情。 距离已经不远,叶有期却没有发现廖云归的存在。 廖云归微微蹙起了眉头,这情况不是很对劲。 叶有期那与其说是练剑,不如说是泄愤,或者说,他已经陷进了什么里面。章法混乱,步履虚浮,眸子里微微发红,像是要走火入魔。 为什么?之前见他不是还好好的? 再无时间细想,廖云归递出一剑断了他的招式,就见叶有期手中长剑落地,紧跟着竟然吐出一口血来。 然后他踉跄两步,晕了。 廖云归别无选择地将这说昏就昏的人抱了个满怀,顺手搭上了对方的脉搏。 这一惊,非同小可。 如此脉象,他之前是怎么行走江湖的?又怎么可能参加擂台赛?还帮自己退敌? 廖云归皱着眉头打量着怀里的人,满脸疼痛纠结,嘴唇发白,唯有一抹血色刺眼。雨水顺着仰起的下颚流过脖颈,滑进浅色领口,显出难以描述的脆弱感来。 菲薄不堪一握的淡黄,几近禁不起这一夕春雨。 眼看雨势见急,廖云归只能把人连拖带抱弄回客栈,找了小二来帮忙打水清理,自己站到窗边,盯着叶有期的脸沉思。 藏剑山庄武学独辟蹊径,以“啸日”功法融合轻重双剑精粹,“问水决”灵巧轻盈,“山居剑意”伤害可观,他是知道的。但是面前躺着的这人,脉象十分诡异,并不像是正常修习藏剑心法的样子。 或者说,像是修得不求甚解,成效是有了,却走了歪路,埋下了不小的隐患。 比如今天这一出,若不是叫自己恰好遇见了,这少年怕是凶多吉少。 “客官,您的信。”小二的话打断了廖云归的沉思,“刚在楼下发现的。” ……又来了。 廖云归接过信,果然又是熟悉的字,约他在城外一战。 落款龙飞凤舞:裴轻。 近两年声名鹊起的恶人谷分舵主,出身万花谷,却因为理念不合被逐。此人常年戴着一副诡谲的面具,行踪飘忽,杀人手段更是残忍至极。 然而廖云归认识他的时候,裴轻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 那是廖云归刚满十六岁时候的夏天,他奉师命前往长安,却在途经一座破败小村落时听到树林里断断续续的呼救声,走近了才发现居然是几个粗莽武夫在强-暴一个孩子。 猥亵的笑声,惨烈的痛呼声jiāo织成一片,廖云归皱着眉头提剑上前,甚至连一分犹豫都没有,就干脆利落地完成了他人生中第一次杀人。 那个血泊里一身淤青的孩子抬眼朝他望过来,廖云归这才看清楚对方不过十一、二岁年纪,凌乱长发下竟然掩着一张过分明艳的脸庞。 那就是当年的裴轻。 廖云归犹记得裴轻当时拢着破碎的衣襟站起来,纤细的手用力拔出武夫身上的刀,然后慢慢地、一刀一刀将这几个人割成了ròu块。 之后他望向廖云归:“今日恩情,裴轻来日必报。” “不必。”廖云归救了人却没打算继续牵扯,“告辞。” 再见面已是三年以后,边远的南疆小镇,听闻镇上接连发生离奇命案,死者全是男子,死状凄惨令人目不忍视。廖云归带着洛景行当时就在镇上,而天生缺乏警觉xìng的小师弟着了道被人捉去,险些死于非命。 说险些,是追去的廖云归发现,杀人凶手竟然是当年长安城外惨遭欺凌的那个孩子。 长大了的裴轻越发样貌出众,美得有些雌雄莫辩,眉宇间却全是yīn郁,看他杀人的手段,想来这几年另有奇遇,已绝非昔年弱不禁风的孩童。 裴轻放了洛景行,却提了个条件,希望能跟廖云归正面较量一场。 十九岁的廖云归已经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却邪剑,裴轻虽然招式诡谲路数yīn损,却终究不敌廖云归基础扎实身经百战,憾然落败。 从那以后,每年多则两三次,少则一二回,不管走到哪儿,裴轻都会来找廖云归。 廖云归自己也觉得奇怪他们俩一个浩气盟的剑客,一个恶人谷的舵主,年年相见,却只是不伤xìng命地切磋,说出去只怕没人相信。 “娘……”床上沉沉昏睡的人忽然出声,“娘……” 断续的声音极压抑,也极痛苦。 廖云归走到床前想看看叶有期的情况,没想到刚一靠近就被对方的手抓住了衣角。 廖云归:“……” 伸手探了探这人额头,热得烫手。 很好,看来自己捡来了个大麻烦。 廖云归无奈地揉了揉额角,最终把裴轻的信放回了桌上,转身下楼让小二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忙喊大夫,自己端了盆水上来,认命地弄湿毛巾帮叶有期降温。 “看不出,廖兄还是个极温柔的人。”大夫刚走不久,窗户被人从外面挑开,一道身影钻进屋子,带进一身朦胧水汽,“几年来,这还是廖兄头一次失约。” 廖云归毫不惊讶地放下手里的yào碗:“事出突然,不得已失约,还请裴公子海涵。” 裴轻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极其精致的一张脸来。他走近端详了一会儿叶有期,忽然笑道:“怎么廖兄,舍下你的小师弟了?” “我与这位小兄弟萍水相逢,并不熟。”廖云归依旧神色淡淡。 “既然如此……裴某杀了这人,再与廖兄战个痛快如何?”裴轻说话温声细语,袖中的手却快如闪电地抓向叶有期脖颈。 杀了这个人! 裴轻微微眯起了眸子,这世上,所有廖云归在乎、喜欢或是可能喜欢的人都不在了的话,岂不是很美妙的一件事? 那样,这云淡风轻的白衣道士,就是他的了。 “……”廖云归握着裴轻的手腕,“裴公子,这种玩笑不可开。” 致命的指尖离昏睡的人咽喉不过半寸。 然而手腕上,对方掌心里的暖意让人流连忘返。 裴轻笑了一声,后退两步重新戴好面具:“既然如此,我们改日再战,裴某就先告辞了。” 他形如鬼魅,快速消失在了廖云归的视线里。 廖云归将目光转回叶有期脸上,对方浑然不知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高烧让他面色潮红,嘴里还断断续续呢喃着听不清的句子,手指在床边无意识地乱抓,直到碰到了廖云归的袖角,才一把抓住,安静下来。 这情景,倒是让廖云归想起当年的洛景行来。 年幼的洛景行胆子很小,晚上怕黑不敢睡,总是央求自己陪他。那时候洛景行睡着了也会无意识地抓他的衣角,似乎握住了什么,就安全了。 而被依赖的人心里渐渐生出温柔的花,然后长成参天的树。 时光的洪流将懵懂无知的孩童变成内敛的大人,所有怯懦都被藏起,他沉默的深情终于无处安放,迎来了残忍的凌迟。 于是在这个扬州城郊的小镇上,在春雨连绵的冷夜里,廖云归被这一点毫无意识的依赖举动勾起了回忆,也绊住了脚步,终究没忍心起身离开。 若这一生,剑与心上的人都在身边。 又该是如何一场好梦。 第三章 【】 “娘,我爹去哪儿了?” “娘,他们说我没有爹,是野种……” “娘……” 耀目的光线里坐着一个女子,看不清楚样貌,她语气轻柔地抱紧怀里的孩子:“问君归期应有期……儿子,你就叫叶有期吧。” 绚烂温暖的色彩忽然褪去,压抑的黑色涌了上来。 小小孩童蜷缩在黑暗的地窖里,外面传来凌乱的打斗声,他大气也不敢出地抱着膝盖,手里紧紧攥着娘亲给他的书。 “好孩子,躲进去,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女子泪流满面地亲了他的额头,“娘爱你!好好活着!” …… “……!”叶有期猛地睁开眼,感觉全身冰凉,仿佛血液都流空了一样,竟然连抬手指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好半天他才将视线聚焦,看清楚自己身处的环境。 这里并不是他自己的房间。 “醒了?”有人出声,跟着递过来一碗yào,“喝yào吧,烧已退了,没有大碍。” 叶有期循声望去,面前人一身素白道袍,眉眼淡然清隽,整个人透着一股锐利的出鞘剑意叶有期想起来了,这是几日前在扬州城外遇见的纯阳宫道长。 他怎么会在这里? 叶有期挣扎着坐起来接过yào碗:“谢谢……” “冒昧一问,你的心法是怎么回事?”对方十分直接地问道,“恕我直言,你的脉象很危险。” “我……”叶有期话刚开了个头,就被对方接下来的问题噎了个半死:“我给你yào你就喝,一个人行走江湖半分戒心都没有吗?” 叶有期端yào的手僵在嘴边,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想……道长不是什么坏人。” 他自己也觉得震惊,他一向都小心谨慎,没道理今天噩梦初醒就犯迷糊到这种程度。 可是,他明明只见过廖云归两次,却打心里觉得可信任,可亲近,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所谓合眼缘? 廖云归本也只是顺口多嘴,此时也没有继续调侃的意思,正色道:“虽然萍水相逢,但是有些话不得不说……你这一身武功当下虽好,却如逆水行舟,越到后来伤己越甚。” “你年纪尚小,仍可破而后立。” “言尽于此,还望三思。” 叶有期怔怔听着,心里如有微光破开重重壁垒,照进厚重的黑暗里。 自从娘失踪后,他一个人跌跌撞撞、受尽欺辱冷眼长大,为了追查娘的下落,搞清楚当年之事,他历经曲折拜入娘亲出身的藏剑山庄,却遭人排挤,至今只是个外门弟子,被分配些打扫整理的粗活,根本不能接触到叶家武学精粹,更别提接触到当年认识他娘的人。 他手里有娘亲留给他的一本藏剑武学秘笈,没人教,他就自己摸索,偷偷去练武场看别人习武,竟然也练就了一身还不错的武功。 只是近两年,他的确发现自己偶有练武神志不清的时候,最严重的一次是吐血昏迷在了九溪十八涧,第二天才醒过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也无从解决,只是有些难过地想:他这么没用,怕是找不到娘就要死了。 也不是没人知道他的情况,但是大家或许是有心无力,或许是无心理会,并没有人如廖云归这样,对他说这些话。 话虽少,却字字真心。 人常说jiāo浅言深非君子,叶有期却被这短短几句话说得几乎落泪。 他想,他真的……真的是一个人在暗夜里太久了。 “我……我没有正式修习过藏剑心法。”叶有期稍一犹豫,就选择对廖云归据实以告,“我娘留给我一本秘笈,我自己摸索着练,其实也不懂为何会变成这样。” 廖云归点了点头:“如此我便明白了,叶家武学渊博,原非一己之力能参透的。修习途中最忌凭空猜测,一旦行错便有xìng命之忧。不过你既是藏剑门下弟子,回去疏通经脉,重新开始,想来亦不难。” “好在这里与藏剑山庄不远,待你好了,就尽快回山庄去吧。” “房钱已经付过,小兄弟你且在这里多住几日休息,廖某就先告辞了。” 叶有期没有吭声,一个声音突兀地在脑海中冒出来,撞得他脑仁生疼: 别让他走!他可以帮你!! 抓住这个人,你就可以摆脱瞎子一般的习武之路,你可以脱胎换骨,练就一身绝世本领,你才有资格去找娘,帮她报仇! 身体比理智还要更早行动,等叶有期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死死抓住了廖云归的手腕。 “求你,收我为徒!” “……”廖云归无语地望着面前的少年,说是“求”他收徒,却活脱脱是一副“你说不我就去死给你看”的样子。 “抱歉,我不收徒弟。”廖云归缓慢却坚定地推开了叶有期的手,“小兄弟天资过人,将来必有良师相候。” 叶有期却不肯放弃。他从床上爬下来,端端正正地跪好,直起身子抬眼望着他:“我叫叶有期,娘说是归期有期的意思,过了今年六月就满十七了。” “我娘出身藏剑山庄,从我有记忆起,我就跟着娘东躲西藏,永远有人在追杀我们。后来娘在我七岁的时候失踪了,音讯全无,生死未卜。” “我很想找她,也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有人要杀我们。” “十三岁的时候我隐瞒身世拜进藏剑山庄,至今都只是个进不了楼外楼的外门杂役弟子,更别提有幸得一师父教导。” “道长若肯收我为徒,叶有期愿意倾尽余生,相随相护。” 少年人神情认真,缓缓俯下-身子以额触地:“求道长……收我为徒!” 廖云归侧开身子避过了这一拜:“抱歉。” “实话说,廖某同情叶兄弟遭遇,但是廖某独行江湖惯了,并不想有徒弟跟在身边。” “而且,廖某仇家众多,本身过得也是朝不保夕的日子,不yù牵扯闲人进来。” 叶有期有点急切地接口:“我不怕!” “可我不想。”廖云归依旧不留余地,“叶兄弟保重,告辞。” 素白道袍毫无停滞地从门边滑过,就像朦胧的微光忽然熄灭。 可他怎么能任由自己坠落回那个没有希望的深渊里面去? 喉头一阵腥甜,叶有期忙定了定神,强自压下不适感,按在地上的手指慢慢蜷紧。 或许要不了多久,这双手将握不动剑,这具身体将无法动弹,悄悄腐烂在荒郊,没有人知道他来过,也没有人会记得他。 不行。 那样不行。 叶有期扶着床站起来,拿起了自己的佩剑。 他答应过的,会好好活着。 第四章 【】 沿着龙门荒漠继续往北,就是寒风呼啸的昆仑雪原。 那里,也是中原武林与恶人谷之间的最后一道屏障。 廖云归骑在骆驼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着,偶尔回头只能看见漫漫黄沙,并没有他人的踪影。 大概,是放弃了吧? 自从他离开扬州,就发现叶有期在远远地跟着他,自己不予理会,对方也不曾靠上来寒暄,就只是沉默地跟着,像要这样走到天荒地老似的。 心志坚定的少年人,虽然当下境遇不佳,但想来不过是明珠蒙尘,将来终有大放异彩之日。 廖云归不可否认,虽然他并不想收徒弟,但当他听到叶有期说“倾尽余生,相随相护”的时候,还是觉得这话,很动人。 这世上,可会当真有一人,能对他生死不离? 所以难得的,他没有刻意甩开叶有期的跟随,而是任由对方一路从扬州跟到了龙门沙漠。 他此行的目的是昆仑小遥峰,为洛景行寻一块天下难得的寒铁。因为小师弟当年曾说很想要一把匕首,随身携带,削铁如泥。所以廖云归就把这话放在了心上,冒着被恶人谷中人围杀的危险,来了昆仑。 还带了个小尾巴。 本来廖云归在想,或许……等他拿到寒铁从小遥峰回来,叶有期还是这样坚持的话,他便教教他罢了左右不过多些麻烦,反正这些年他带着洛景行走南闯北,早已习惯麻烦了。 然而……叶有期似乎没有再跟来。 他挺过了自南向北的千里旅途跋涉,却在最后的屏障前选择了放弃吗? 廖云归叹了口气,紧了紧披风的兜帽,催动骆驼加速,很快消失在了迷蒙的黄沙之中。 昆仑长乐坊。 这是昆仑山下的一座小村落,来来往往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因为受着恶人谷的庇护,江湖上有些不够资格进恶人谷却又被追杀得无处可去的人便常常会聚集在这里,打听消息,暂避风头。 “呦,九爷这是怎么了,弄得一身狼狈。”客栈小二熟稔地迎到门口,“老规矩吗?” “别提了!被个小崽子给害惨了。”被称为九爷的人生得虎背熊腰,说话也是表里如一的粗鲁,“呸他娘的,老规矩,再加一壶烧刀子。” 说罢,他擦了擦身上的血迹,坐了下来。 早有好事之人凑上前去:“九爷,莫不是这趟出去,又有收获?” “哈哈哈哈哈,有的!”九爷笑道,“我找到了个好宝贝,拿去献给江大爷,说不得就能进谷里谋个差事了!” 周围羡慕之声骤起,有人说:“早听说谷里的江临大总管最喜收集天下美人,莫不是九爷机缘巧合,得了绝色的美人?” “嗨!什么收集美人是假。”九爷灌了一大口酒,压低声音道,“江大爷收集的是美人的皮!” 四下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 九爷对这话的效果十分满意,又说道:“方才我带着几个兄弟去龙门收租子,不想路上遇到一伙马贼抢劫,本来这事跟我没关系,不过那被抢的小崽子居然是个厉害角色,一个人杀了三个,剩下的几个都给吓跑了。” “老子仔细一看,这人功夫虽凶,竟然长得很不错,很对九爷我的胃口!”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嘿嘿yín-笑了几声,“当下我就带着兄弟们一拥而上,想着趁他力战疲惫一举将他拿下!” 长乐坊蔡九是出了名的好男色,在场诸人听了这话,都显出些心照不宣的笑意来。 “结果cāo-他娘的这小崽子硬气得很,居然又杀了我两个兄弟……害老子也受了伤,你们不知道,这小子看着像细皮嫩ròu的江南少爷,妈的杀人下手这么狠。”蔡九啐了一口,“本来我都想撤退了,美人虽好,命更重要是不?结果老天帮我!你们猜怎么着?” “那小子忽然呕出一口血来,自己晕了!” 蔡九哈哈大笑:“你们说,这可不是老天帮我?” “那九爷准备把这人送进谷里献给江总管?”有人问道。 “伤了老子,还杀了老子两个兄弟,能轻饶了他?”蔡九把空了的酒碗一扔,“九爷我决定今晚拿他快活快活,享受完了再送进谷里,至于江大爷是要拿他剥皮还是养着玩,就不归老子管了。” 众人哈哈大笑,有人调侃道:“九爷,小心这美人带刺,你强上不成反被阉啊!” “是啊九爷,要不要叫兄弟们帮你按着人啊?” …… 客栈调笑声乱成一团,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桌边,一个带着兜帽的人抬头,深深望了兴奋过头的蔡九一眼。 人群中间的蔡九忽然感觉头皮一麻,可他环视周遭,却什么异样也没发现。 大概是错觉吧……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虽然可能会影响到别人生死悲欢,却原本都可以当做事不关己,落个自身清净。 但廖云归不是这样的人。 他虽然看上去冷情,实则心还是软的。 叶有期是因为他才来的龙门,若今日真的落在蔡九手里出了事…… 远处裴九走到极隐蔽的一间小屋前站定,跟门口守着的几个人说了几句话,便弯腰钻进门去。廖云归借着夜色将自己隐在树木间,俯低了身子,手里却邪剑出鞘半寸,随时准备发起进攻。 瞬息间,他脑海中已将门口那几个人以最快最不惊动屋里人的方式杀了一遍。 忽然,屋里传出蔡九的一声惨叫! 外面几个人被吓了一跳,正要往屋里走,却被冷夜里乍然而起的寒光划破喉咙,一个个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就倒了下去。 “妈的来人!给我把这小子……呃?”捂着肋骨的蔡九听到脚步声以为是自己人进来了,话喊了一半才发现一柄长剑架到了他脖子上。 他在这个人世上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死有余辜。” 廖云归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把他踢到了一边。 “咳咳……又欠了道长一回人情。”叶有期当下的情况实在说不上好,整个人被捆在床头,衣不蔽体,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有的血迹已经干涸,有的又崩开渗出了新鲜红色,但他竟然还朝廖云归笑了笑,“不过看到道长,就觉得活过来了。” 这辽阔的昆仑雪原与廖云归身上的白如出一辙,然而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观感:冰冷无情的雪,和温暖惑人的白。 好奇怪啊。叶有期看着廖云归想,为何这人明明自称血债累累,看起来却依然是片尘不染的模样呢? “他身上的肋骨,你踢断的?”廖云归问。 “这得感谢他没把我脚一并捆了。”叶有期嗤一声,想坐起来,却发现手腕被绑得十分结实,只得苦笑道,“麻烦道长帮我一把。” 廖云归走近床头,挥剑斩断了绳索,又解下身上的披风递给叶有期:“能站起来吗?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尽快离开。” 在这么靠近恶人谷的地方杀了人,天亮必然骚动大起,他这个浩气盟的人若还想要命,趁夜黑风高赶紧走人才是正理。 “能。”叶有期简短地答了一句,“不过道长,你真的不考虑收我做徒弟吗?” “罢了。”廖云归伸手扶他,似是微微叹了口气,“叫师父吧。” 叶有期一愣,随即欣喜若狂。 他长到如今,终于在远离家乡的昆仑山下,于一个血腥气浓重且一点都不美好的环境里,生平第一次 得偿所愿。 第五章 【】 巍峨的雪色昆仑山在身后越来越远,直到只剩下个模糊的轮廓,而后慢慢消失在龙门沙漠漫天遍野的昏黄中。 “师父。” “嗯。” “师父。” “嗯?” “师父。” “……” “真好啊。”叶有期满足地感慨,“我现在觉得这两个字是全天下最好听的两个字。” 廖云归嘴角抽了抽,没看出来,这孩子还是个话唠+马屁精属xìng。 “不过师父,你为什么要去昆仑?” 廖云归回望了一眼,淡淡道:“帮我师弟找小遥峰的昆仑寒铁,打一把匕首。” “啊……”叶有期不安起来,“那咱们就这么走了?” “将来有机会再来就是了,无妨。”廖云归看起来并不在意,“你也不必惋惜,万事皆有其缘法,强求不得。” 这一次没能顺利登上小遥峰,还闹出了长乐坊的事情,短期内这昆仑山怕是来不得了。 诚然,当时若是不管叶有期死活,他如今应该已经寒铁到手,潇洒离去。 不过……他看看身边笑意盈盈的少年,罕见地心里跟着暖了一暖。 嗯……并没什么好后悔的。 走过黄沙漫天的龙门荒漠,再途经繁华热闹的长安城,就是医圣孙思邈所居的青岩万花谷。 上一次来万花谷,洛景行在这里遇到了阿言姑娘。 从那以后,廖云归差不多有一年时间没有再来万花谷,哪怕旧友一再邀约。 “师父,吃点心吗?” “……你吃吧。”自从收了叶有期做徒弟,廖云归算是领会了一把什么叫“有事弟子服其劳”,这孩子天天鞍前马后,茶水点心,恨不得把他伺候得整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勾勾手指就有人dài bàn一切事宜。 在廖云归自己的记忆里,跟师父仿佛从来没有这样相处过。 还有一点无法理解的是,叶有期还很爱吃。 廖云归自己吃的非常寡淡,什么点心甜食更是一概不碰的,所以他实在不能明白叶有期看见桂花糕糯米糍栗子糕雪梨酥这些听名字就很腻得慌的东西时,那种冒光的眼神。 最可怕的是叶有期不但自己吃,还总妄图引诱他一起吃。 不过,也多亏了有人在身边一直闹腾,廖云归时隔一年再来万花谷,竟然也没有自己预想中那么难过。 “师父,你还没告诉我,咱们来万花谷做什么?” “给你舒筋通脉。”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落星湖小岛上的一间竹屋前,廖云归刚抬起手准备敲门,就听到屋里传出极其不耐烦的声音:“走开走开,活人不医!” “子鱼,是我。” 下一秒,屋门被从内一脚踹开,一个一身黑衣的青年抱着胳膊倚着门,长眉挑起,姿势极其懒散:“哎呦,我的廖道长,出了什么天大的事让你终于肯纡尊降贵来我这儿了?” 火yào味儿十足。 廖云归笑笑:“对不住了。” “行了行了,进来吧,后院看茶!”宋子鱼转身捋着袖子往里走,嘴里还抱怨着,“老子就纳了闷了,你怎么那么难请呢?多大点事啊万花谷都要成你伤心地了,你难不成还一辈子不来了!?……再说了老子要没事能天天喊你来吗?坑死我了……” “……”跟在后面的叶有期偷偷瞅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廖云归,心想这么聒噪的人是怎么跟师父成了旧友至jiāo的?还有伤心地是怎么回事儿? 竹屋后面是一片院落,晾晒着一大堆没见过的花草植物,到处都弥漫着一股yào香,叶有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几人在院子里的石桌旁落座,宋子鱼大咧咧地把廖云归和叶有期扫视了几遍,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新欢?” 什么玩意儿? 叶有期差点摔在当场。 万花谷这位究竟什么人啊?看着长得温温柔柔的怎么说起话来这么吓人呢!? 廖云归显然已经习惯了宋子鱼的说话方式,就跟没听见似的,示意叶有期行礼:“这是我徒弟,有期,见过你宋师伯。” “你居然收徒弟了?”宋子鱼面色古怪,又打量了一番叶有期,然后十分严肃地说,“还是不要叫什么师伯了,让我觉得自己已经快入土了……左右我跟你们师门也没有关系,你就叫我宋哥吧。” 叶有期:“……” 廖云归也不在意,直奔主题地开始阐述来意:“有期现在身上的武功出了岔子,我想找你……” “停。”宋子鱼毫不客气地打断道,“先应承了我的事再说。” 廖云归于是坐直了身子,等着他的下文。 “杨弋,滚过来!”随着宋子鱼一声招呼,一个胖乎乎的小墩子蹦蹦跳跳地“滚”了过来,天真无邪道:“姐夫,找我有事?” “看见那边那个白衣服的道士没有,对,就是那个木头脸,冲他跪下,快点。”宋子鱼下达完指令,大手一挥,“好了,磕个头,叫师父。” 廖云归:“……?” 叶有期:“……!!?” 小胖墩儿:“师父!” 廖云归:“……子鱼,这是何意?” “这是杨孜的弟弟,去年她随天策大军出征,就把这小兔崽子放我这了。”宋子鱼解释道,“杨孜说不想让弟弟进军营了,想让他留在我这学点医术,结果这小子岂止是朽木,简直就是为毁我圣手称号而生的!” “他说想学剑,我哪儿会那玩意?所以只好拜托你了。”宋子鱼两手一摊,“我原以为你还跟以前一样老古板不肯收徒弟,没想到你自个先捡了个……嗯这兔崽子往死里cāo练就行了,皮糙ròu厚,经打。” 兔崽子杨弋兴冲冲地重复道:“经打!!” 廖云归:“……” “我这趟下山,短期内不会回纯阳宫。”廖云归无奈,“江湖凶险,带着一个没有自保能力的孩子,我恐怕无法护他周全。” “道理讲得都生茧了,他要肯听我也不会找你了。”宋子鱼翻了个白眼,“你刚说你大徒弟怎么了来着?” “……他练功路子不对,现在内息紊乱,我想请你帮忙施针,为他重新舒筋通脉。” “那不就得了,舒筋通脉,恢复好了也得有个十天半月,左右你也不回纯阳宫,就在我这住下吧。”宋子鱼一拍手,“两个徒弟一块教,都教好了再出去闯dàng江湖,挺好。” 无法反驳的冤大头廖云归:“……” 莫名晋升为大师兄的叶有期:“……” 从头到尾状况外的杨弋:“挺好!!!” 就这样,廖云归反抗无效,前脚刚捡了一个徒弟,后脚就买一送一被迫打包了另一个,被宋子鱼拉着完美验证了一句真理:“好友就是用来坑的”。 看来万花谷什么的,果然还是不来为妙。 第六章 【】 竹屋内,素白衣袍随风而动,悬笔的手腕骨秀致,指骨修长,一笔一画都平稳有力。 “师师师师师师师师……师父!”一个人形团子手忙脚乱地滚了进来,“师父!” “什么事?”廖云归放下笔。 “师兄醒了!” 自宋子鱼为叶有期施针理脉那日算起,已经过去四天了。 当时号称活死人ròu白骨的万花谷宋圣手,闷不吭声忙活了几个时辰后皱着眉头对廖云归说:“你这徒弟,竟然还能好好活到现在,不可思议。” “不能救?” “这天下有我不能救的?”宋子鱼翻了个白眼,又叹口气,“经脉岔得太厉害倒在其次,他潜意识里一直抗拒外人动他,金针入穴,就是武功全废,死而后生,他大概很没安全感,之前嘴上说不害怕,真昏睡过去依然下意识抵抗……我简直没法好好下针。” “所以?”廖云归沉默了一会儿,“有什么我能做的?” “所以我下手重了点,大概他醒了会全身疼得不想活。”宋子鱼一副医死不管的江湖骗子样,“我明天就要出谷一趟,找杨孜,这位躺在床上的。”他指了指叶有期,又指了指门外玩蟋蟀的杨弋,“还有外面那个滚泥巴的祖宗,就jiāo代给你了。” “……” “对了,你大徒弟要是醒了疼得想杀人,千万别说我是故意用力扎他的。” “……” 欢天喜地地把麻烦全都丢给廖云归,宋子鱼就收拾好小包袱出谷找媳fù去了。虽然相信好友的医术,但是当叶有期连着昏睡三天没醒的时候,廖云归也难掩焦灼之意,《太上感应篇》默了一遍又一遍,强迫自己静心等待。 所幸,终于是醒了。 叶有期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简直如同被千军万马碾压而过再拼起一般,痛得他要咬紧牙关才能硬忍下即将冲口而出的呻-吟。 然而那痛楚之中,又有重获新生的欣喜若狂,涨在胸口,几yù决堤。 “师兄!!!!”哭啼啼的团子奔了进来,“师兄你还活着太好了!” 叶有期:“……”祖宗啊你可别碰我啊我怕疼啊啊啊啊啊啊!!!! “好了,你往后站站。”廖云归及时出现拎开了杨弋,“待会又让你拍晕了。” “我不!为什么师父能站那么近!”杨弋鼓着腮帮子表示不服。 廖云归挑眉:“不服?” “……”杨弋全身寒毛都倒竖起来叫嚣着快点逃跑原因无他,拜师后他原本存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心思想看看这位师父是不是真有传说中那么厉害,结果廖云归收拾起他来当真一点情面不给,完全不把他当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儿看。 说好的尊老爱幼呢? 呜……姐夫给他介绍了一个好凶的师父! 不过相反的,身为师兄的叶有期是非常好说话的,不但肯陪他玩,给他好吃的,还给他讲了很多好玩的故事!短短几天相处,杨弋已经非常明确地把叶有期当成了“自己人”,并且深信以后只有师兄能保护他免遭师父荼dú! “服的师父!”形势不如人的杨弋立即后退了三大步。 …… 叶有期看看眼前,他从扬州一路追到昆仑才好不容易求到的师父,还有小半月前才认识的小师弟杨弋。 他们鲜活而美好,守在初醒的自己床前,说着一些稀松平常的话这种画面是他从前想也不敢想的。 有人陪着他,有人惦记着他。 像家的温暖,却不再是梦。 几日后。 “既然你们称我一声师父,有些话,我必须要说在前面。” 万花谷花香暗浮,绿柳垂杨,廖云归白衣高冠,负手站在屋前,温言道:“我纯阳宫以道法入武学,修武先修心,日后为善为恶,全在人心。” “你二人是机缘巧合入我门墙,有期本身修的更是藏剑心法,但剑道一身,本无壁垒,你们既然有心求学,廖某必将自身心得,倾囊相授。” “日后行走江湖,若遇困境,廖某必拔剑相护;相应的,若你等行差踏错,成了大jiān大恶之徒,也莫怪廖某不顾情谊,清理门户。” “愿你师兄弟二人能同心同德,惩恶扶善,救济世人,上体天心,从而参得无上剑道。” “可有异议?” 跪在地上的叶有期和杨弋摇摇头,俯身行了拜师大礼,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道:“一生一世,谨遵师命。” “起来吧。” 对于廖云归来说,叶有期虽然出身藏剑跟他自己的武功路数并不相同,但的确是个非常非常省心的徒弟,你让他早晨练十遍剑招,他会自己多练二十遍,你让他睡前抄经修心,他会再主动加上一个时辰打坐自省,同时脑内复习白天学过的所有。 除此之外,叶有期甚至还包揽了照顾几人日常的一应事宜。 清晨他刚起,叶有期已经端着热水进来,要服侍他洗漱用饭;他午后抄经,叶有期就跪坐在一边研墨;晚上临睡前,叶有期还固定会来问个安,确认没什么要做了才回房。 可怜廖云归活了二十二年,从来没被人如此上心地照顾过,简直哪儿哪儿都别扭。然而提过几次让叶有期不必如此后对方一脸被嫌弃了的伤心yù绝,廖云归只能无可奈何地开始适应这种生活。 至于杨弋…… 托叶有期的福,杨弋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奢靡生活,打扫房间、洗衣服、做饭……统统都有师兄!更美好的是师兄会讲很多故事,让跟着姐姐在军中长大的杨弋赫然发现原来这世上的人除了姐姐和姐姐军营的暴力分子以及姐夫那样的刻薄鬼外,还有这样温柔、和蔼、不会揍他的好人! 可惜师父非常严格,杨弋每天都要被从温暖的被窝里拖出来练剑、扎马步、跑步……晚上还要抄经、练字、背诗……简直苦不堪言。 他将来是要做名扬天下的大剑客的,背什么诗啊!杨弋表示十分不认同,奈何敢怒不敢言,只能乖乖听话。 但是,为什么师兄能每天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呢……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就这样,时间转瞬到了初秋九月,离谷小半年的宋子鱼风尘仆仆地回到家里时,震惊地发现他的顽劣小舅子居然趴在石桌上老老实实地抄经!!! 居然看起来还轻了两斤!? 听到声音,杨弋抬起头来,发现了下巴快要掉在地上的宋子鱼。 “姐夫!!!!!!哎呦喂我想死你了!”小胖子把笔一扔,痛哭流涕地飞奔过来抱住宋子鱼的大腿,打算恶人先告状,“姐夫你不知道!师父他每天都……” “子鱼,你回来了?”廖云归从不远处提着剑回来,身边还跟着叶有期,“刚到?” “嗯,刚到,一路上累死我了。”宋子鱼点点头,又把脸扭回来笑眯眯地望着杨弋,“你刚才说师父怎么?” “……师父……师父每天都用心教导杨弋,杨弋觉得十分感激!”杨弋火速放开抱着宋子鱼大腿的手,“我的经文还没抄完!我这就继续抄!” 说完一溜烟没影了。 廖云归:“……” “啧啧,把他jiāo给你是对的。”宋子鱼感慨道,“我和杨孜根本就管不了他。” “你们不舍得罢了。”廖云归拍拍叶有期肩膀,“回房去休息休息吧,你学武心切,也不可太cāo之过急。” “是。”叶有期行了个礼,“师父,宋师伯,有期先回去了。” “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宋子鱼望着叶有期的背影,笑道,“你这徒弟长得秀气,脾气也好,又肯用功,要说唯一的不足,大概就是太小心谨慎,不够放松。” “我也这么觉得,他绷得太紧,杨弋又放得太松。”廖云归笑笑,“走吧,先回屋。” “好。” 第七章 【】 若说这世上的天生一对,廖云归首先会想到他的好友宋子鱼和夫人杨孜。 宋杨二人青梅竹马,虽然后来一个去了洛阳天策府一个来了青岩万花谷,但是这些年来聚少离多,感情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 宋子鱼惯常是个小心眼又dú舌的人,对待杨孜却有无穷无尽的耐心她要当兵,好,他就学医护她平安;她要出征,好,他就替她照顾弟弟;她常年南征北战,两个人成婚到现在连孩子都没有,好,他也不在意。 可是这趟出谷回来,宋子鱼却显得不那么开心了。 “我觉得害怕了,云归。”晚间,廖云归陪宋子鱼在屋外小酌,宋子鱼端着酒杯,叹道,“你没看到杨孜身上的箭伤……他们追敌八百里,结果遭了埋伏……血流得我一身都是,她还笑着说我大惊小怪。” “这些年……我什么都不计较,她有大抱负保家卫国,我也愿意在这等着她,只要她有一天肯回来就好。” “可是现在看来,她还能回来吗?” “这趟回来前,我们俩吵了一架。”宋子鱼捂着额头,疲倦道,“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为什么她就不能有一点让步,为我、为我们想想呢?” 这问题不是廖云归能回答的,宋子鱼也没指望能得到答案。他自嘲地笑了笑,把杯里的酒一口倒进嘴里,摇摇晃晃站起来:“我回去睡了。” 廖云归沉默地望着好友离开,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这世上的情爱,让人这么痛苦折磨,却无法自拔。宋子鱼如此,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师兄!!看剑!”锐利剑气乍然逼到背后,正在河边洗剑的叶有期却并未惊慌,从从容容侧身,右手提起还在水中的重剑一挡,金石相jiāo之声铮铮刺耳,扬起一片璀璨水光。 杨弋被挥到脸上的河水迷了眼,手下招式一慢,叶有期已经反手换了轻剑,虚虚架在了杨弋脖子边上:“又输一次,晚上老老实实多抄一遍经文吧。” “……”杨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撇撇嘴小声说了一句什么。 “你说什么?”叶有期刚俯低身子,就被杨弋突然站起搂着腰一齐摔进河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杨弋浑身湿透还站在那里得意洋洋,“兵不厌诈啊师兄!” …… “真是有活力啊。”宋子鱼抱着手臂倚在树边,望着河边闹成一团的两个人,“简直让我想起了我还年轻的时候。” “……你不过就虚长我两岁,就开始感慨自己老了吗。”廖云归笑笑。 时光如梭,自收了叶有期和杨弋做徒弟到如今,竟然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四年有余。 这四年里,杨弋从一个走路用滚的小胖墩一路野马似的抽条儿长个,肥ròu没了,小短腿没了,身高直逼师兄叶有期……而一张脸褪去了孩童的青涩,开始展露出与姐姐杨孜相似的锐利眉目来。 反而是叶有期没什么变化,十七到二十一岁的时光里,他始终勤奋练剑,温和待人,非要说不同的话,大概是随着剑术的精湛和杨弋无所不在的精神荼dú,让他终于有了些年轻人该有的朝气。 “说起来,我得了个消息。”宋子鱼说,“藏剑山庄十年一次的名剑大会要开了大概就在半年之后,云归,你是不是要去试试?” “我自己倒在其次,带徒弟们去见见世面也好。”廖云归点点头,“谷里待了几年,都感觉像是退隐山林了。” 两个人正说着,一只信鸽扑棱棱飞了过来。 “啧啧,又一封,这个裴轻脑子里在想什么?”宋子鱼从飞来的信鸽身上取下竹筒,嗤笑道,“这几年就属他来信勤快,比你小师弟都惦记你……他不知道万花谷不欢迎他吗?还敢来谷外约你打架?” “裴公子做事总是随心所yù的。”提起裴轻,廖云归有些歉然,“这几年总归是我失约在先,对他不住。” “他没事追着人打架,你又没义务非得奉陪,我说你那个宁可天下人负我不能负天下人的老古板xìng子能不能改改。”宋子鱼翻了个白眼,“我看这裴轻脑袋里琢磨的可不是跟你较量武艺,而是怎么把你搞上床呢。” 被如此直白的话震惊了一脸的廖云归:“……” “你那是什么表情?一幅没见过世面的蠢样。”宋子鱼嫌弃道,“所以我就说道士不能当,整天清心寡yù地念个经看个雪,看着像个世外高人,其实屁都不懂。” 廖云归:“……” “不过这事讲究你情我愿,你要是看裴轻顺眼,我觉得发展发展也没啥。”宋子鱼一脸真诚地给廖云归出馊主意,“省得你每天百转千回地想你的小师弟,年纪一大把了连这人间极乐……唔唔!?唔唔唔!!!” 廖云归收回点穴的手指,平静道:“你休息一个时辰吧,总说个没完也怪累的。” 宋子鱼:“……” “师父,姐夫!我逮到鱼了!晚上有好吃的了!”从来不明白察言观色的杨弋欢天喜地蹦过来,“咦姐夫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吃坏肚子了吗?” “他不舒服,你就带他先回房吧。”廖云归无视了宋子鱼控诉的目光,招呼叶有期,“有期来,跟为师去练琴。” 杨弋哀嚎:“又练琴?师父啊你让师兄休息半天吧让他陪我出谷玩啊……” “要不你也来?”廖云归邀请他。 “……不不不,我还是送姐夫回房比较合适!”杨弋天生难以欣赏丝竹之声,对乐器避之不及,所以也格外不能理解为何师兄在百忙之中还要主动要求学琴。 这世上居然有人不爱偷懒游玩,把二十一岁活得像八十一岁一样。 可怜他自己一个活泼向上的粉嫩少年,整天被禁锢在dú舌讨厌鬼姐夫以及清心寡yù师父的无趣之中,再加上一个脑子里只有勤勉用功的师兄…… 呜呜,他要枯萎了…… 叶有期沉默地跟在廖云归身后朝着竹屋走去,他不吭声,廖云归本也不爱说话,师徒俩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安静至极地走着。 刚才宋子鱼的话还响在耳边“我看这裴轻脑袋里琢磨的可不是跟你较量武艺,而是怎么把你搞上床呢”杨弋只顾着玩闹没听见,他却一向都是极注意周围动静的。 是吗,那个总约师父出去切磋的人,其实是抱着这样的心思? 叶有期也说不清此刻自己的心情,那仿佛是一种……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忽然发现被其他人觊觎了的诡异感觉。他一方面觉得师父不会屑于理会这些事情,另一方面又被所谓“师父的小师弟”搞得有点患得患失。 没错,洛景行的事,他已经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这四年里,他看着廖云归的一举一动,听从他的每一句话,从心里敬他爱他,如果有一天有需要,他也可以为了师父无所畏惧地把自己的xìng命jiāo出去。 他拼命练剑,认真默经,凡事滴水不漏,最开始是为自己,然而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些事情的意义变成了师父一个赞赏的眼神,或是一句夸奖。 听了宋子鱼师伯说,师父琴技绝佳,他当时想都没想就求师父教他,自己都没搞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 其实他真的对学琴不感兴趣。 他一边走,一边毫无章法地想,万一师父已经放下了小师弟,愿意接受别人试试呢?或者万一裴轻直接坦白感情,师父心软就答应了呢?万一…… “有期,怎么不进来?” 叶有期脚步一顿,抬头就望见廖云归拿着一条手巾递过来:“先擦擦身上的水,别着凉了。” 午后温暖的日光照进屋子,给素衣广袖的道长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那一个刹那仿佛被拉成了永恒所有过往不敢想也不曾想象的温情脉脉,恍若潮水般铺天盖地而来,将尚还懵懂的年轻人裹入其中,避无可避。 胸腔之内,霎时心如擂鼓。 叶有期想,我大概……是魔障了。 第八章 【】 “铛!”短兵相接,叶有期手中轻剑脱手,被逼得一个踉跄。 “……”廖云归微皱眉头,收回自己的剑,“你怎么了?这几天魂不守舍的。” 这个惯来省心的大徒弟最近几日不知撞了什么邪,练剑心不在焉,走路心不在焉,做什么都心不在焉,昨天甚至不到三十招就败在杨弋手下,把常败将军杨弋自己震惊得半天没回过神来,连声问师兄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 “……请师父责罚!”叶有期根本不敢抬头看廖云归,噗通先跪下了。 从廖云归的角度看过去,缠金丝带系起的高马尾柔软地垂在青年的衣领间,因为低着头的缘故,露出一小片白皙的后颈,显出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来。 廖云归本来倒真想说他几句的,结果他这么一跪,火气还没窜上来就先心软了。 大徒弟心思太重,看起来处处完美无缺,实则有事也不肯说;小徒弟则顽劣成xìng,说话从来不知道先经过大脑,更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如此两个极端凑在一起,他这个当师父的都快跟着精神分裂了。 何况……叶有期一向懂事,最近大概是有什么心事,压力太大,实在不至于苛责。 思及此,他决定让叶有期休息几天:“罢了,有心事就去解决,歇几天调整调整。” 叶有期低着头应了:“是。” 成了他心事的人一脸体谅地让他去解决心事,他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这日午饭后,叶有期难得地没有回屋看书没有练剑也没有伺候在廖云归身边,而是一个人悄悄出谷去了。 廖云归站在三星望月的高台上,也难得地没有盯着杨弋抄经,他面无表情,眼睛却一直盯着出谷的方向。 招人烦技能满点的宋子鱼抱着竹简从他身后经过,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哎,听说最近恶人谷的人很是猖狂,长安天子脚下也常有杀人越货的事情发生呢万花谷虽然机关重重,但是谷外好像也有不少恶人谷高手流窜,能不出去还是不出去的好啊……” …… 廖云归回头刚要开口,就见宋子鱼完全没有与他进一步jiāo流的意思,撂下那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径自走了。 廖云归:“……”记仇记成宋子鱼这样,全天下只怕也没几个。 高台上又剩下了他一个人,扑面而来的谷风扬起衣袍,却不再是满灌了两袖冷心冷情的霜雪。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扭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下了三星望月,朝马厩走去。 出谷之前,就只想着出来走走,结果出来之后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要往哪儿去。 这几年叶有期闷头待在万花谷里,视线所及,除了师父和师伯师弟,就是经卷与长剑。他知道廖云归平时喝什么温度的茶,用什么浓淡的墨,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起,什么表情代表满意,什么眼神表示还不够完美……他把十几年都不曾投入给谁的热情和孺慕一股脑都放在了廖云归身上,却不成想过犹不及,把自己栽了进去。 那一个下午的温柔日光照醒了他隐秘的感情,却也逼得他心慌意乱,感觉无所遁形他连廖云归的眼睛都不敢再看,更别提静下心来练剑做事了。 为什么这世上有些事明知是错,却没法改呢? 叶有期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死局,他一方面骂自己大逆不道痴心妄想,想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当个好徒弟,另一方面却有细小的声音从心底里冒出来,怂恿他,说师父既然当年会喜欢洛师叔,又凭什么说将来一定不会喜欢上自己? 如果师父也会……? 天,这种假设的诱惑力太大了,简直让人想不顾一切坦诚感情,去求一个结果。 可是一句话突兀地出现在脑海里“要是连师徒也做不成了呢?” 叶有期顿住脚步,发现他根本没勇气承担这样的后果,连想都觉得生不如死。 “救……救命!!!啊!!!!”尖锐的呼救声戛然而止,把魂游天外的叶有期吓了一跳,他握紧了腰侧轻剑,压低身子靠近声源。 树林掩映之外,一个长发披散的黑衣男子掐着另一个人的脖子,语气轻蔑地笑道:“就凭你们几条浩气盟的杂碎走狗,也想取我裴轻xìng命?” “裴轻……你……不得好死……”被掐住脖颈的人脸色发紫,显然已经生死一线,却还在拼命说着一句无关痛痒的诅咒。 被诅咒的人显然也并不把这话放在心上,嗤笑了一声,手里的人就软绵绵地被他丢在了地上一众尸体之中。 这就是裴轻!? 裴轻虽然常联络廖云归,但是这几年待在万花谷,叶有期并没见过这个大名鼎鼎的恶人谷舵主,也没想过居然在这种情况下猝不及防地就见到了所谓“想拐师父上床”的人。 看着那一地横七竖八的破碎尸体,叶有期就是再年少冷静,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杀人便罢了,把尸体搞成这样惨不忍睹又是为什么? “看来,漏掉了一只小老鼠呢。”裴轻忽然回头朝着叶有期的方向,脸上鬼魅面具泛起冷冷的寒光,叶有期一惊之下都没看清楚对方是怎么掠到他跟前的,就感觉喉咙一紧,被对方直接提了起来。 根本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实力悬殊,对方身上血腥yīn怖的威压刺得他控制不住地想颤抖。 四年勤学苦练,在巨大的差距面前像个无力的笑话,他依然是个任人宰割的弱者。 “……你怎么会在万花谷?”裴轻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手上力度稍松,已经眼前发黑的叶有期骤然得了机会,拼尽全力抽出轻剑,完全本能地使了一招,竟然逼得裴轻后退了几步。 叶有期用重剑支着自己,嗓子里火烧火燎地疼,咳嗽一下都带着血,狼狈不堪。然而面前的男人却只是不在意地望了眼被划破的袖子,冷声问:“这几年你跟廖云归在一起?” 什么意思? 叶有期并不知道裴轻早在当年扬州再来镇就见过自己,并且自己是导致廖云归对裴轻约战头一次失约的直接原因,梁子早八百年就结下了。 裴轻望着不远处眼神倔强的黄衣青年,从当年廖云归守在他床前照顾一直想到近几年他们在万花谷内世外桃源屡邀不出,心里那点不痛快就越来越大。 杀了他,只要人死了,不管廖云归出于什么心思把这年轻人带在身边,都将成为不重要的过去。 裴轻这么想着,缓缓从袖中抽出了个乾坤圈,打量了一下,忽然毫无预兆地朝叶有期扔了出去。 乾坤圈边缘锋利带刺,高速运转中划过脖颈,能切下人的半边脑袋,喷薄血花骤然绽放的瞬间凄艳华美,一向很得裴轻喜欢。 然而这一下刚刚出手,他就知道自己没机会了。 他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和再熟悉不过的却邪剑破空之声。 第九章 【】 对于武功达到一定境界的人来说,每一把兵刃划过空气的声音都有不同,凭着细微的声音,他就能判断来人使什么武器,功底如何。 狂奔的马还没到跟前,人和剑却已经踏风而来,烈烈白衣,恍若迎头盖脸兜了一片凛冽雪意,锐如刀锋。 廖云归手里却邪剑挡住飞到半空的乾坤圈,顺着冲力把它转了一圈,狠狠丢进了一边的草丛。 千钧一发,他也不顾上多想,纵然已经尽量规避,还是被暗器带起的利风划破了脸颊,足见这一下,裴轻是下了十成十的杀心的。 血没流多少,就是伤在脸上显得有点触目惊心。 叶有期哑声:“师父……” 廖云归看看差点丢了小命的徒弟,再抬头望向裴轻的眼神就有些不善了:“裴公子,万花谷外大张旗鼓杀人,怕是不太好吧。” 裴轻放下手,优雅地拢起袖子,笑道:“若是不杀人,今日恐怕还见不到廖兄一眼。” “如此会面,当真是不见也罢。”廖云归扶起叶有期,“告辞。” “等等。”裴轻抽出了袖中的铜笛,在手里转了个圈儿,“廖兄来去自由裴某当然不敢拦……可是你这位徒儿。” “实在与裴某八字相克,命里犯冲……裴某可不能让他活着回去呢。” 话音未落,裴轻已经形如鬼魅地冲刺靠近,意yù直取叶有期项上人头! 如此正面与廖云归起冲突,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他们原本还维持着君子之jiāo,即使知道自己是臭名昭著的杀人魔头,但廖云归念着旧识的情谊,从来都只与他论剑切磋,不曾起过杀心。 然而经过了今日这一闹,不管这碍事的徒弟死不死,廖云归都不会再拿他当朋友。 可是裴轻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上一次看见廖云归露出这种怒意和回护姿态,还是当年在南疆,因为洛景行。 这情景让他恨得牙疼凭什么这世上有人就能被妥帖地护着,而他总是一个人在地狱里苦苦挣扎?凭什么廖云归拔剑相护的人都变了,自己却依然是站在对面被却邪剑指着的那个? 他不甘心! 他当年放了洛景行,今日不能再放过这个见鬼的徒弟。 裴轻会忽然出手,廖云归并不意外。 他只是没有想明白,裴轻究竟是为什么盯上了叶有期,非要让他死不可? 单打独斗的话,廖云归虽然比裴轻略胜一筹,但是他现在要护着一个近日状态不好的叶有期,打起来难免束手束脚。裴轻又一贯是yīn损诡谲的路子,招招刁钻致命,几十招拆下来,简直险象环生。 “师父……你别管我。”叶有期刚才也没受什么致命的伤,就是冷不丁被裴轻的阵势给打懵了。这时候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成了扯后腿的,顿时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两巴掌。 “拿你的剑。”廖云归声音没什么起伏,就像平日里在教他练剑一样,“这世上随处都有可能遇到置你于死地的人,也许有些能打赢,有些不能,但是那都没关系。” 却邪剑和铜笛相擦而过,发出刺耳的声音。廖云归手上招式步步紧逼,说出的话却不疾不徐:“任何强大的敌人都有破绽,任何看起来无坚不摧的东西都有弱点,不管遇到什么,首先你不能害怕。” “小孩子才有资格害怕,长大了你只能面对。” “你记着,哪怕有一天你被千军万马逼到绝境……”廖云归忽然撤招,后退了一步。裴轻想都没想挥笛追上,眼看那铜笛就要劈到廖云归面前,叶有期大惊之下提起轻剑一招“黄龙吐翠”跃到裴轻身后,直取裴轻后心。 与此同时,廖云归身子后仰成弧,抬手一剑干脆利落地劈断了眼前的铜笛。 武器失手,裴轻顾不上乱中追击求反败为胜,先急提一口气,在半空侧翻了两圈,才堪堪躲开了叶有期刺过来的一剑然而终究距离太近,衣衫被划破,带出了浅浅血痕。 廖云归的下半句话这才缓缓滑进叶有期的耳朵:“手中有剑,当死里求生,不悔不退。” 裴轻铜笛被毁,此刻眼见对面两人言之切切,越发觉得刺眼非常。 可是还没等他再做什么,心脏位置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就像有虫子在啃噬血ròu一般。裴轻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搞得眼前一黑,微微弯下腰抓紧了胸前的衣服。 混账…… “好一出师徒情深,裴某真是甘拜下风。”悄悄吸了几口气,裴轻慢慢站直了身子,“还望廖兄日后行走江湖能够看好自己的徒弟,不然万一撞在裴某手里……呵呵。” 廖云归望过来的眼神冷静而无波:“不劳裴公子费心。” 字字稀松平常,裴轻却从里头听出了江湖再见是敌非友的意味。 他大笑了一声,转身倏忽而去,空留下一地破碎尸体。 安葬了浩气盟的无名侠士,廖云归牵过马匹,招呼叶有期:“走了。” “……”叶有期望着那孤零零的一匹马,刚清醒一点的脑子又变成了浆糊,“啊?” “上来啊,回去了。”廖云归翻身上马,奇怪地看着他,“你想走回去?” “……”那自然是不想的。 叶有期收拾好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情,低着头乖乖上马,坐在了廖云归身后。 “裴轻此人武功属上乘,但是招数多为刁钻诡谲,杀气太重,你不曾遇到过这种人,一时被他震住了失了先机也没什么好自责的。”廖云归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后来那招黄龙吐翠用得挺好,几年的勤学苦练都是有意义的。” “……是。” 这么近,又那么远。 叶有期盯着面前漆黑的发尾,铺陈在白衣上,顺着挺直的脊背滑落下去。 那长发带着廖云归身上的气息,清淡无痕地萦绕在他身侧鼻端,几乎将他整个人缠死在里面。 再靠近一点,就能搂住的腰身;以及再靠近一点,就能触及的体温。 正在斟酌词句安慰徒弟的廖云归忽然感觉有人把脸轻轻抵在了他后肩上,不由得哑然失笑:“多大了还撒娇?” “……”叶有期似乎很轻地叹了口气,“师父,对不起……” “有对不起的功夫,早点收拾好心情,准备去参加名剑大会了。”廖云归笑道,“总在万花谷里得不到什么锻炼,出去走一走,对你和杨弋都有好处。” “但凭师父安排。”叶有期靠在廖云归后背上闭了闭眼,应道。 对不起,师父,我喜欢你。 像这样天地间只有你我,我们呼吸咫尺,体温相触,美好得像个梦一样。 可梦总是会醒的。 所以,给我一点点时间,让我任xìng到梦醒的时候吧。 第十章 【】 恶人谷的天常年透着yīn沉的暗色,黑鸦成群飞过,在空中形成巨大的yīn影,让人有种不详的压抑感。 走过恶人谷三生路,过往前尘,尽数烟云。 裴轻跃下马来,脚步虚浮地竟然踉跄了一下。他抓紧了胸口的衣服,深吸了两口气,无视周遭行礼的侍从,一路疾行进了dú皇院。 屋内正座上倚着个男人,深紫亮银的苗疆服饰,此时正赤脚踩在dú蛇巨蛛爬满的地面上,手里还逗弄着一只dú蝎,那些小dú物都极温顺地围绕在他脚边,乍一看恍若是十分和睦的场景。 裴轻厌恶地望了一眼满地dú虫,在门框边撩起衣袍跪下:“属下见过舵主。” “你如今是胆子越发大了。”那座上的男人回过头来,居然是半面脸妖冶非常,半面脸却布满了龟裂一般的血红花纹,可怖可怕。 “属下不敢。” “你为了个浩气盟的道士,徘徊万花谷数日不归,竟然连我传信都敢当没看见了……”男人转了转手里的虫笛,冷笑道,“再有下次,我就直接捏bào你心脏里的那只小虫子,你看如何?” 裴轻咬牙忍了心脏里传来的又一阵钻心的疼,乖乖伏低身子:“属下知道了,再不会有下次。” 一条小蛇顺着胳膊爬上来,哧溜溜从领口钻进了他的衣服里。鲜明的触感让他厌恶至极,然而他仍然低着头,没有动。 “啧,调皮。”座上的男人走下来,一把扯了裴轻的衣襟。大片白皙的肌肤上一条赤红色小蛇显得格外扎眼,男人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毫无预兆地伸手抓起小蛇,一把捏断了头,“小可爱,我的东西,也是你能碰的?” 裴轻被他推倒在地上,余下的dú虫四散逃开,身上衣衫尽碎,腿也被掰开。这种始终不得解脱的屈辱时刻再次来临,他却仰头瞅着屋顶,开始走神。 他想起第一次遇见廖云归的时候,自己也是如此脏污不堪被人压在身下,而少年剑客血染青锋,却是不可碰不可及的风光霁月。 这么多年,他拼命追逐,为何总是越追越远? “呜……”身下被侵入的剧痛拉回了他的神智,裴轻闭上眼,开始尽量放松自己。 说到底,抓不住的光,握不紧的沙,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至今也不肯放手呢? 那日从谷外回来后,叶有期很快恢复成了平时的样子,每日刻苦练剑,尽心服侍,依然还是那个无懈可击的省心完美徒弟。 廖云归本来还怕他心结未解,准备了一筐大道理打算疏导他,没想到叶有期这莫名其妙的魂不守舍症状来得快去得也快,压根没用得上他出马。 半年时间转瞬即逝,当早春三月绽开了第一枝桃花时,万花谷的信鸽送来了久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的、来自纯阳宫的信件。 叶有期手里拿着小巧的信筒,不知怎么右眼一直狂跳。他努力压下心里那种别扭的感觉,放走了信鸽,带着信去了廖云归屋里。 宋子鱼正在和廖云归下棋,一边下一边闲聊着几日后出谷的安排。万花谷去藏剑山庄还有些时日,廖云归接了邀请剑帖,也理应早点动身,以免迟到失礼。 “虽然你们一群人都待在这怪吵我清净的,不过想想你们都走了,还真有点不适应。”宋子鱼感慨道,“近两年江湖上也不太平,你带着两个小兔崽子,难免分神照顾,千万小心才是。” “昨日你师姐他们说的事,可信吗?”廖云归微微皱起眉,“我这两天总觉得心神不宁,感觉要出事一样。” “你说‘追命qiāng’沈筠要参加名剑大会的事?”宋子鱼摇摇头,“我觉得不可能,听说二十多年前正邪两道派了上千人围剿沈筠和他的追命十八骑,在枫华谷把沈筠一行人都逼到绝境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可是这么多年了,《空冥决》不还是下落不明吗。” “那谁知道,说不定《空冥决》根本就不在沈筠身上,不然一群脑子里做着天下第一美梦的蠢材,能大张旗鼓地去围杀,杀完了都没出来炫耀个成果而是灰溜溜散了?”宋子鱼不以为然,“八成是有人搅浑水,用沈筠的名头钓鱼呢。” 当年名震天下的沈筠出身洛阳天策府,这人亦正亦邪,风评极为复杂。身边跟着十八铁骑,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高手。据说安史之乱乍起时他奉命驻守洛阳,不成想皇帝弃了洛阳南下逃命,一众天策将士全给坑在了洛阳,援军迟迟不到,害得他们几乎被狼牙军屠戮殆尽。 也不知道怎么,沈筠带着十八铁骑死里逃生,从此发誓这大唐天下与他生死无干,混起了江湖。再后来,江湖传说沈筠得到了一代巨侠唐简留下的九天武功秘籍《空冥决》,自此围着他的腥风血雨就没断过。 然而,直到他被千军万马围杀葬身枫华谷,所谓《空冥决》依然不知所踪。 廖云归叹了口气:“当时太小,未能下山一睹追命qiāng风采,生平憾事。” “行了,这次名剑大会你去拔个头筹,然后再过个五六十年,江湖上新一辈的侠客大概也会这么感慨‘晚生几年,未能一睹纯阳却邪剑风采,生平憾事’。”宋子鱼哈哈大笑,一推棋盘,“我赢了!” “……”廖云归看看自己因为走神被截断的棋子,笑道,“甘拜下风。” “师父,宋师伯。”叶有期站在门边,行了个礼,“师父,有纯阳宫的信。” 廖云归接过信筒,抽出信件扫了一遍,眉头禁不住越皱越紧,站起身来的动作都失了惯常的冷静。 叶有期心里咯噔一下子。 就听廖云归的声音焦灼道:“子鱼,阿言姑娘被恶人谷的人抓了!” 第十一章 【】 洛景行这人,天资平平,虽然也算用功好学,但是在武学一道上,始终不能出类拔萃。然而他赤子心xìng,对人对事都诚恳认真,所以在纯阳宫里一贯受人欢迎。 过往时日,洛景行下山,身边都有廖云归护着,纵然遇见什么问题,最后也都化险为夷。然而这几年廖云归待在万花谷,洛景行始终闷在纯阳十分无聊,正巧阿言姑娘接了七秀坊好友的来信,邀她下江南游玩,两人就结伴下山南下了。 原本他们太太平平逛些日子也就回纯阳宫了,没想到两人在巴陵县遇到恶人谷中人聚众抢掠,洛景行行侠仗义惯了,想也没想就掺和了进去。然而对方人多势众,阿言姑娘又不懂武功,简直是毫无悬念地成了送上门的肥ròu。 最后的结果就是阿言姑娘被掳,洛景行也受了不轻的伤,他匆匆给师门和廖云归都去了信,就去追那恶人谷的一行人了。 好在洛景行还没急坏脑子,信里写明对方是朝着瞿塘峡去了。 最初的焦灼过后,廖云归拿着信又看了一遍,几乎被气笑了:“他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吗?多大了连个形势都不会看!” “得了,洛景行被宠成这样你得负全责。”宋子鱼毫不留情地评价,“任谁过了十几年什么事都有人帮他顶着的日子,都会有自己也一样厉害的错觉。” “……” “现在怎么办,阿言好歹也是我师妹,我这个当师兄的虽然武功狗屁不通,但也不能眼睁睁看她被抓不管啊。”宋子鱼揉揉额头,“不过不是我说,阿言那个xìng子,跟你小师弟真是天生一对,一模一样的傻白甜。” “……”廖云归叹了口气,“有期。” 叶有期原本安安静静垂手站在一边,此时听到廖云归喊他,忙上前一步:“师父?” “你拿着我的名剑帖,带杨弋先南下,去藏剑山庄。”廖云归拍拍他肩膀,“为师去帮帮你小师叔……此间事情一了,我就去藏剑山庄找你们。你一向稳重细心,路上千万看好杨弋,别让他惹祸。” “可是……”叶有期话出口半句又硬生生顿住,点头道,“是,徒儿知道了。” 廖云归原本还等着“可是”后面的内容,此刻见叶有期自己不说了,也没追问,就挥挥手让他下去整理行装了。 “你这师父当得真省心。”宋子鱼凉凉地支着下巴,“杨弋一脑子稻草也就算了,有期这几个月里明显是有心事,结果你居然毫不关心,我都比你好奇好吗。” “长大了都会有心事,我管那么多做什么?”廖云归不以为然,“瞿塘峡那边有恶人的据点,我们先去那边看看。” “啧啧,你当年宠洛景行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景行最近有点神不守舍,我很担心’,说真的,你是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宋子鱼一向十分热衷于揭廖云归的伤疤,仿佛说得次数够多,当事人就能看淡一样,“我一直觉得,洛景行根本不适合你,所以也乐见他跟阿言两情相悦。可如今看你这样子,我真不知道是该不该高兴。” “用心太过,难免自伤。”廖云归摩挲着却邪剑的剑柄,“以后不会了。” “以后的事,谁知道呢。”宋子鱼笑了声,站起来伸懒腰,“唉,可怜我一个娇弱的大夫,又要跟着你去打打杀杀了。” “……” 师父要去见小师叔了。 师父要去见小师叔了…… 平日里还没什么,然而小师叔一出事,师父就会立刻撇下手边的一切……排除所有困难,去见他。 这世上,原本就是如此不公,有人被珍而重之地放在心上却弃若敝履,有人苦苦望着念着却只能思而不得。 叶有期一路跑到了晴昼海,抬头望着半边焦黑半边生机勃勃的生死树,心里混杂着委屈、难过、羡慕、嫉妒的情绪几乎满溢,灼得他呼吸困难。 为什么就是无法控制呢,明明是不会有未来的感情。 半年前出谷遇到裴轻的那一次之后,不是已经想好了吗,把所有不该有的绮念藏起来,让所有不该发生的事情永远都不要发生。 他这一生,只要能待在师父身边,哪怕就仅仅当个听话可信的徒弟,也算得圆满。 那……也很圆满,不是吗? 他靠着树坐在地上,有点出神地盯着不远处几只嬉戏的小鹿发起呆来。 “哈哈哈哈!看招!!”树上忽然掉下一个人影,径直朝叶有期砸下来。原本还在走神的叶有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翻身一滚躲到了一边。 杨弋“噗通”摔在地上,扑了个空,倒也不在意。他拍拍身上的叶子草屑站起身来笑道:“难得见师兄闲着发呆,竟然也偷袭失败,啧啧。” 快满十八岁的杨弋如今已经比叶有期高出一点,然而xìng子一点都没学沉稳,练剑也依然是抓住一切空子偷懒。今日他本来是看师父没有出来cāo练他,就跑出来躲清闲的。谁知刚在生死树上找了个睡午觉的好地方,就看到叶有期跑了过来。 眼见叶有期对他的“重量级登场”没什么反应,杨弋忍不住靠近道:“师兄,你再这么波澜不惊下去,就要变成第二个师父……咦你脸色不是很好啊,肚子疼?” “……我没事,吓到了而已。”满脑子相思情缠都被搅合没了,叶有期只能苦笑,“对了,有个好消息,你一定会高兴的。” “什么好消息?明天没有早课?”杨弋兴冲冲道。 “……”叶有期想了想,觉得事实也跟杨弋的期待相去不远,就点了点头,“师父和宋师伯另有要事,让咱们两个先动身南下,去藏剑山庄参加名剑大会……你今晚就收拾一下行囊吧,我们明天就走。” 杨弋一脸不可置信:“师兄你是说,我姐夫、师父他们都不在,就咱俩南下?” 叶有期以为他是怕不安全,就安慰道:“嗯,不过你不要担心,师兄我早年在江南待过几年,不会让……” “哈哈哈哈哈哈哈太棒了!!”杨弋打断他,“我要下江南玩了好棒!!!没有早课!没有抄经!没有背诗写字!啊啊啊啊啊啊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 看着杨弋欢快跑走的背影,叶有期油然而生一种无力感。 天可怜见,他当真能平安带着杨弋抵达藏剑山庄吗? 翌日一早……把该jiāo待的都jiāo待了一遍之后,廖云归和宋子鱼就动身了。 “你看见没,有期是真舍不得你,至于杨弋,巴不得我们赶快走。”宋子鱼骑在马上,冷笑道,“兔崽子,我看他又皮痒欠收拾了。” “杨弋一直没受过什么苦,所以心境仍然纯真顽皮,跟有期不一样。”廖云归拉着缰绳,“这趟出门,让他多长长见识,若能在名剑大会上见识一下各家高手,适当受点挫折,也是好事。” “的确,我就怕他功夫不精,还一派天真,将来真遇到什么事,肯定就全线崩溃。”宋子鱼叹气,“杨孜就这么一个弟弟,不求他扬名立万,至少一生顺遂平安就罢了。” “一生顺遂平安……呵。”廖云归轻声重复了一遍,没有再说什么。 愿望简单,看似极其平常。 然而进了这江湖的人,谁能一生顺遂平安呢? 第十二章 【】 瞿塘峡清风过耳,天高云淡,巍峨的白帝城耸入云端,来来往往的运货牛车和赶路人,衬出一派熙熙攘攘的恬淡烟火气。 “……奇怪。”廖云归打量着周围,“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哪里有不对?我看正常得很嘛。”宋子鱼骑在马上随口胡扯,“不过哎,这一路上我觉得你好像有点变化。” 被他一打岔,廖云归也就没有深想那点违和感究竟从何而来:“什么变化?” “按照以前,你宝贝小师弟出事,估计你早就脑子一热独闯龙潭虎穴了。如今居然能冷静地跟我商讨救人计划,到现在也没冲动溜走,真是可喜可贺。” 廖云归被噎了一下,道:“景行也不是小孩子了,要他一时半刻护得阿言姑娘无事,应该还是没问题的……我毕竟……也不能护他一辈子。” “挺好的,挺好。”宋子鱼笑笑,“真心话。” 两人一路紧赶慢赶在天黑前过了白帝城,刚准备伪装一下等天黑透了探入激流坞查看情况,却没想到遥遥一抹熟悉的蓝色正在迎风招展。 “……”廖云归呆了呆,终于明白之前那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 激流坞那边,挂的是浩气盟的战旗,瞿塘峡来来往往这一路也没有见到恶人谷人士的踪迹也就是说,近两日这里发生了一场恶战,浩气盟夺下了恶人谷的据点,将恶人们赶出了瞿塘峡。 ……那,洛景行和阿言姑娘呢? “云归,这可怎么办?”宋子鱼显然也没想到就这么一两天的功夫,激流坞就易了主。这么一来,洛景行留给他们的线索,全断了。 江湖之大,寻两个人谈何容易? “呦,廖道长!”一道清脆的声音忽然传来,伴着哒哒的马蹄声,一个身着战甲的女子提着□□策马而来,“一别许久,道长向来可好?” “白将军。”廖云归见到熟人,拱手为礼,“承蒙将军惦记,一切都好。子鱼,这是浩气盟白璎白将军。” 宋子鱼笑道:“万花谷宋子鱼,将军有礼。” “宋圣手名闻天下,可不能如此客气。”白璎笑着跳下马来,“我们昨日刚打下激流坞,就遇见你们了,闲话不说,庆功酒一定要来一杯的,请!” “不瞒将军,廖某此来有要事在身。”廖云归道,“子鱼的师妹日前被恶人谷中人所掳,听说是被带来了瞿塘峡……” 白璎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我们昨日的确在地下暗室中找到了一位受伤昏迷的姑娘,大约就是你们要找的人。我已请了大夫救她,不知道此刻醒了没有……总之我先带你们去见她罢。” “只有一位姑娘吗?”廖云归问,“不曾见到其他人了?” “不曾。”白璎摇摇头,“还有别人一起被抓?” 廖云归微皱眉头:“不好说,算了,我们还是先去见阿言姑娘吧。” 两人跟着白璎走进激流坞中,还未及进屋,就听到一阵惊恐的喊声:“你们是谁!走开!不要碰我!啊!!” 宋子鱼跟廖云归对视一眼,忙快步进了屋子,只见屋内床上的女子披头散发,抱着腿缩成一团,边喊边哭:“景行,景行……救救我……景行……” “阿言!”宋子鱼连忙靠近,“阿言,是师兄来了,你别怕!” 阿言闻言抽噎着抬头,却先看见了宋子鱼身后的廖云归,顿时从床边跌坐了下来。她也不理会宋子鱼扶她,膝行几步连滚带爬揪住了廖云归的衣角,哭道:“廖师兄!求你!求你救救景行!求你救他!” 从来优雅温婉的女子此刻形象全无,扑倒在廖云归脚边哭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声音嘶哑。廖云归心里一沉,索xìng蹲下-身子温声问道:“阿言姑娘,你放心,但是你要先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 “景行……景行被他们带走了……他们说让却邪剑亲自去换自己师弟的命……”阿言语无lún次地解释,“领头、领头的是个明教中人……景行为了救我才被、被他们抓走了……” 宋子鱼在一边皱起了眉头:“他们抓了洛景行?” “求你救他……景行会被杀的……会被杀的!”阿言情绪忽然又激动起来,狠狠推了廖云归一把,“为什么?你杀了人却让景行替你受过?你为什么……要害景行?” “姑娘你冷静一点!”白璎一把拦住阿言,“廖道长,你们两个先出去吧,这姑娘受了惊吓情绪不稳,你们两个大男人也多有不便,就jiāo给我吧。” “有劳。”廖云归没心思客套,转身出了屋子。 身后,阿言有些凄惨的哭喊声传过来,一声一声像鞭子一样打在他心里。 “云归,她这几天可能受了不小的刺激,说话不经大脑,你别……放在心上。”宋子鱼在旁边叹了口气,“这回事情不好办了,不过他们抓了人逼你现身,起码洛景行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 “她说得对,我杀了人,为什么让别人替我受过?”廖云归端详着自己掌心凌乱的纹路,“无上剑道从来孤独,我竟奢求有人相陪……过去那些年,是我越界了……所以你看,现在报应就来了。” 他自出江湖,就是浩气盟的一柄利刃,手上人命无数,早就是恶人们的眼中刺ròu中钉。偏生他又身边时常带着洛景行他的仇家只怕全都知道洛景行是他廖云归的师弟,而且是非常重要的师弟。 过去有他护着便罢了,如今洛景行自己撞上门来,恶人谷怎能放过如此大好机会? 攥着却邪剑的软肋,一举取他xìng命,简直再完美不过。 “别说傻话,报应个屁。”宋子鱼哼了一声,“受庇护就理所应当,被牵连就不行?阿言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儿,眼里只有自己情郎的死活,她懂什么?” 廖云归沉默了一会儿,道:“总归是我……” “行了行了,老子最受不了你一副‘我就活该一生孤独’的样子,唧唧歪歪个屁,走了,别在这吹冷风了。”宋子鱼走出几步回头看廖云归还站在原地,忍不住瞪眼道,“哎,你还想在那站多久啊?先找个地住下再商量对策啊?” 江上的冷风吹过来,宋子鱼缩了缩脖子:“唉,我好想念有期,这种乍暖还寒的夜里,有期就会端着热茶和点心来……多好多贴心的徒弟,比杨弋那兔崽子强没边了。” 提到叶有期和杨弋,廖云归终于觉得压在胸口的那点抑郁感消散了一些。 “他们大概也快到扬州了吧。”廖云归望了望激流坞外的水色圆月,想起叶有期陪着他研墨写字时候认真的神情,也难得地感到了几分暖意。 有时候,他会觉得叶有期有些像当初的洛景行,然而仔细想来,却又没什么是真正相似。 他们都依赖他,可是洛景行从来是受人照顾的那一个,而叶有期却一直在试图照顾他这个师父。 又或者说,他看着洛景行的时候,洛景行在看着更远的地方;而无论他有没有在看叶有期,叶有期都始终在身侧,全然专注地看着他。 第十三章 【】 “师兄!!啊啊啊啊啊你看那个木鸟会飞!!!” “……你在万花谷没见过这种小玩意?” “师兄!!那边那个吐火的人在干什么!!!” “……杂耍艺人。” “师兄!你昨天买的小糖糕好好吃再给我来一块!” “……昨天晚上就被你吃光了你忘了吗。” “师兄那边好像有人比武招亲我们过去看……” “不行。”叶有期拉着杨弋的衣领,“你再这么玩着走下去,下个月也到不了藏剑山庄。” “哎呦,我们这不是已经到扬州了嘛,好师兄,你就让我再玩一晚上吧?刚才听人说今晚上这儿有焰火大会!”杨弋从来没有出过远门,这趟南下简直高兴坏了,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好玩,要不是叶有期拽着他,他早就偏离方向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师父说了,可早不可晚。”叶有期叹口气,“这样吧,我们留在再来镇住一晚上,明早出发,不能再迟了。” 杨弋喜滋滋地抱住叶有期,十分迅捷地一口亲在他脸上:“师兄我最喜欢你了!” “……不是跟你说了吗,不能跟个小孩子似的动不动就抱上来亲。”叶有期微皱着眉把杨弋扒拉下来,“你长大了,要稳重些。” “……哦。”很少见叶有期这么严肃的表情,杨弋讪讪地放开手,“呵呵呵师兄我就开个玩笑,你不要介意……” “没事,去吃饭吧。” 扬州再来镇的焰火大会一向十分出名,春日在此白天赏桃花,吃桃花酥,喝桃花酒;晚上出门看焰火,逛夜市,热闹非常。 叶有期原本只想待在客栈里看看书,奈何扛不住杨弋软磨硬泡,只能舍命陪君子,一块儿来逛夜市。 再来镇镇子不太大,人却不少。路边摊贩热热闹闹的,卖什么的都有,来来往往看焰火买东西的人摩肩接踵,人人都笑意盈盈,竟然显出几分逢年过节般的喜庆来。 杨弋看得眼花缭乱,恨不得将所有新鲜玩意都买下来。叶有期在一边摇头苦笑,却也有点羡慕师弟无忧无虑的样子。 脆弱又可贵的天真,那是他没来得及也再不会有的模样。 叶有期边跟着杨弋走边想,不知道师父他们那边顺不顺利……小师叔成功救出来了吗?师父救了小师叔,会不会带小师叔一起来扬州呢?到时候他们相偕而行,师父一定会高兴的…… 写着廖云归名字的剑帖藏在衣服心口处,沾染着体温,撩拨着心弦,就像把那个可念不可说的名字一遍遍刻印在心上。 师父。 师父。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感情呢,居然会觉得有些人能够遇见,都是不可思议的幸事。 路边一个小摊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上面摆着各色剑穗,样式雅致。 叶有期停住脚步,想起廖云归剑上的剑穗似乎已经用了很多年了,就走近翻看了一下。然而没想到远看觉得都还不错的穗子,真要挑起来,又觉得哪个都太俗。 “大哥哥,我家的剑穗都是娘亲手编的,保证结实又好看!一根杂线都没有的!”看摊位的小姑娘笑着招呼他,“大哥哥你这么好看,选一个带在剑上,很配哦。” 叶有期朝她笑笑:“哥哥想选给一个很重要的人,你能帮哥哥问问娘亲,还有更好的吗?” “有的!不过这个很贵呢。”小姑娘蹲下-身翻了翻,递出来一个盒子。 盒子里躺着一条烟水蓝的剑穗,上面缀着水头上好的翡翠平安扣和檀木珠。淡蓝剔透,翡色晶莹,叶有期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连还价都没有,他直接付钱买下了剑穗。 心满意足地拿着盒子往前走了几步,叶有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杨弋不见了。 镇子虽然小,但是夜市上人来人往的,找个人实在不容易。叶有期只能顺着人流往前慢慢走,边走边东张西望,希望能看见杨弋的身影。 走到再来镇镇口的小桥畔,不远处传来一阵阵叫好声,叶有期稍微往里走了一下,就看见了人群里大出风头的杨弋。 “这位公子shè得可真准!” “是啊是啊,看那气度,一定是名门之后!” “又中了一箭!好厉害!” …… 叶有期好笑地看着shè箭摊子老板垮下来的脸,走过去拍拍杨弋肩膀,悄声道:“差不多得了,你要把人家小本生意赢光吗?” 杨弋一看叶有期来了,就放下了手里的弓笑道:“师兄!” “挺晚了,回去吧。” “哦好!等我拿了彩头!”杨弋献宝一样晃了晃手里的莲花灯,“描金的,赚了!” 叶有期还没接话,就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姑娘走近过来,朝着杨弋施了一礼:“这位公子,我家小姐见您箭术了得,想请您那边喝杯茶。”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茶肆,杨弋瞅了一眼,又转过头来眼巴巴地望着叶有期:“师兄……” “……罢了想去就去吧。”叶有期无可奈何,又有点不放心地说,“我跟你一起。” 两人随那女子进了河边的茶肆,就见里面靠窗的桌边坐着个紫衣的女子。那女子抬起头来,瞬间衬得这满天的烟火都失了颜色。 就连叶有期都禁不住愣了愣,如此妩媚艳丽的女人,他还是头一次见。 “姑娘天姿国色,在下唯有手里的描金莲花灯好与姑娘相衬,还望姑娘不要嫌弃。”杨弋却不像叶有期迟疑,顺手就把刚才shè箭的彩头递了过去。 “小女子封绻,谢过公子厚爱。”封绻笑笑接过花灯,“两位公子请坐,封绻刚才所见,这位公子箭术十分精湛,便想问问公子,想不想参军?” “参军?” “不瞒两位,封绻兄长在朝廷的天策府里做副将,国家如今正值用人之际,广收天下少年英杰。封绻自不量力,也想为兄长分忧,故而见到公子有此一问。” “承蒙姑娘错爱了。”杨弋眨眨眼,“可惜师兄与我另有要事在身,恐多有不便。” “如此……当真可惜。”封绻低垂眼眉,“两位公子少年英豪,能否告知是出自何方名门?” “家师隐世惯了,不喜我们提他,姑娘见谅。”叶有期歉意地笑道,“今日实在不早,叨扰姑娘良久,我们这就告辞了。” 封绻站起来行礼:“两位公子慢走,他日有缘再见。” 待到两人都走远了,封绻慢慢转过身来:“封缱姐姐,依你看,这两人如何?” “功夫都不错,又年轻,很合舵主的要求。”暗处走出一名脸覆黑纱的女子,“先派人盯紧了,明日伺机动手。” “拿住他们,就有十个了。”封绻随手将那花灯扔在地上,里头的烛火随之滚灭,“真想早一点见识见识舵主的蛊人威力如何啊。” “再厉害又如何,不过都是无心无情的杀人傀儡罢了。”封缱冷笑一声,“走了。” “师兄,你看我shè箭是不是特别英俊潇洒。”杨弋喜滋滋地跟在叶有期旁边,“那么漂亮的姑娘都被我迷住了!” “那个姑娘,我总觉得来历不简单,你别太没防备了。”叶有期提醒他,“出门在外,小心为上。” “知道啦知道啦,真是的师兄,你真是越来越像师父了。”杨弋板起脸,学着廖云归平日的样子道,“字抄了没?书看了没?再去把上午教的剑招复习一遍……” 叶有期一怔,随即笑了。 半空忽然zhà开五色烟花,深沉的夜色映着缤纷的花火,衬得叶有期低头微笑的样子有如一场绚烂迷离的梦境,在这温暖安逸的人世间,逐渐显露出可以触碰的真实感来。 杨弋感觉心头重重一dàng,然而这感觉转瞬即逝,难以细细琢磨。 好奇怪啊,他居然会觉得……师兄这一笑,远胜方才紫衣女子万般风情。 啊啊啊啊啊啊他一定是没睡好,疯掉了!一定是! 第十四章 【】 时隔多年,再靠近藏剑山庄,叶有期也不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曾经费尽心思混进这里,努力讨好身边的所有人,就为了得到一个堂堂正正学武和追查娘过去的机会。更何况,他是血脉纯正的叶家人,理应对这里怀有热忱不可替代的感情。 但现在他已经不这样想了。 这世界之大,唯有师父所在的地方,才能叫做归宿。 从扬州前往藏剑山庄的大船坐了不少人,都是去凑名剑大会热闹的。杨弋和叶有期站在船尾,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忽然船上起了一阵骚动,有人大喊:“杀人了!杀人了!” 紧跟着一个紫衣女子狼狈不堪地朝这边跑过来,抬眼看见杨弋,直接躲到了他身后:“少侠救命!” “封姑娘?”杨弋吃了一惊,昨晚遇到封绻时候她还从容优雅,怎么今天搞得这么凄惨? “小婊-子,这扬州可是大爷的地盘,你乖乖从了大爷,免得受皮ròu之苦!”后面追着的大汉挥了挥手里的大刀,嗤笑道,“毛都没长齐的小白脸还是快点让开,别给脸不要脸!” “……”叶有期拔出轻剑握在手里,皱眉道,“封姑娘,这人是?” “他是……是扬州城里富商贾元的儿子……几日前不过再来镇偶遇,今日竟然带了人硬逼我嫁他……”封绻缩在杨弋身后瑟瑟发抖,“求两位少侠帮忙,大恩大德,小女子必有厚报!” “胖子,听到了吗,这位姑娘不想跟你走。”杨弋也拔出剑来,笑嘻嘻道,“不如你回家重生一遍,若运气好生得有点人样,也许姑娘会考虑的。” “你!”大汉勃然大怒,吼道,“给我宰了他们!” 船尾顿时乱成一团,其余侠士全都躲得远远,不想惹是生非。 叶有期叹口气,他原本并不想在路上与人平白起冲突,不过事已至此,只能迎战:“师弟,你照顾好封姑娘。” “知道了。”杨弋看了一会,发现这大汉带来的家丁仆役七八个也对叶有期构不成什么威胁,也就放下心来,“封姑娘,你放心好了,我们不会让你有事的。” “多谢。”封绻在杨弋背后心有余悸,“幸亏遇到二位。” “好说好说。”杨弋笑着摆手,感觉后颈有点微微刺痛,顺手揉了揉,也没在意,“就当还姑娘一杯茶的情谊。” 说话间,叶有期已经解决战斗,一番左抛右挑,闹事的几人连带领头的大汉,全都被他丢进了水里。 淡黄锦衣的年轻人宠辱不惊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收剑入鞘,摇摇头:“不堪一击。” “师兄,你果然又厉害了。”杨弋马屁拍得砰砰响,“这也太快了,我还没看过瘾呢。” “多谢两位少侠救命,”封绻取下头上珠钗,眼都不眨地拔下上面仅有的两颗珠子,递到二人面前,“百年份的南海夜明珠,不成敬意,赠予两位,还请不要嫌弃。” “封姑娘不必。”叶有期拱手还礼,“举手之……什么人!?” 一瞬间轻剑出鞘,杀气暴涨,叶有期周身气势大变,冷冷道:“何人背后偷偷搞鬼,不如出来一战?” 没有人回答。 “师兄,怎么了?”杨弋被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方才有鬼祟之徒靠近,不知想干什么。”叶有期皱眉看了看封绻,后者一副吓坏的样子,可刚才就是她递上夜明珠的时候,忽然有人靠近自己,这两者间究竟有没有关系? 疑心大起,叶有期拉过杨弋:“封姑娘既已无事,就请自便罢,至于谢礼大可不必,叶某心领了。” 说完领着杨弋就走开了。 封绻原地行了个礼,脑海中响起封缱的传音:“那黄衣的警觉xìng太高,我不能得手。” “无妨,他师弟已经中招。”封绻以绢掩口,回道,“入瓮之鳖,姐姐不必担心。” 比起江南婉约风致,廖云归刚进昆仑就遇上了罕见的暴雪,雪原上积雪没过小腿,马匹根本没法用,只得弃马步行。 在瞿塘峡等阿言姑娘情况稳定一点之后,他与宋子鱼便分道而行,宋子鱼负责带阿言回万花谷,而他则独自前往恶人谷,救洛景行。 看得出宋子鱼非常担心他,几次三番要求与他一同前往,但是廖云归十分坚定地拒绝了。 恶人谷百死一生之地,他如何能牵扯挚友进来。 茫茫风雪阻隔了前路,而廖云归依旧一身单薄白衣,飞掠于积雪之上,翩跹如虹。 待到能模糊看清恶人谷的山门,廖云归忽然止住了脚步,回身望向江南的方向。 这一趟,若是有去无回…… 杨弋有姐姐姐夫自是不必担心,叶有期却又将是孤身一人了。 朝夕相处几年时光,这大徒弟的存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他的生活,在不知不觉中,他习惯了写字时候身边有叶有期研墨,习惯了叶有期所做饭菜的味道,习惯了每晚每早的请安……甚至于北上的路上,他清晨从客栈醒来,想找束发的道冠,下意识就喊了声“有期”。 原以为自己已经不会轻易被他人左右,可是想到把这徒弟孤零零丢在世上,他竟然会不舍。 廖云归回过神来,摇摇头笑自己多愁善感。 罢了,还没开始就担心身死,这不是他的风格。 不到杀尽最后一人,流尽最后一滴血,怎知活下来的不是他? 藏剑山庄占据着西湖边的风水佳所,幅员辽阔,坐拥剑冢宝地,天下神兵利器均出于此,是当之无愧的江湖第一庄。 刚下船,就有守门弟子前来迎接,将抵达的各位侠士送到暂住的地方。 叶有期递上剑帖,说明身份,引路弟子一见廖云归的名字态度顿时恭敬了几分:“原来是廖道长的徒弟,失敬失敬,请往这边来。” “师兄,这藏剑山庄看起来可真有钱啊。”杨弋咋舌地瞅着极其奢华精贵的庄内布置,眼热道,“要是能娶到这里的小姐……” 叶有期失笑:“那回来让你姐夫帮你来提亲。” 两人正说着,迎面走过来三五个人,为首的人瞅见叶有期,停住脚步打量半晌,忽然yīn阳怪气地出声:“哎呦,这不是当初逃跑的杂役弟子叶有期吗,怎么如今又厚着脸皮回来了?” “总管!”领路弟子出声,“这两位是……” “有你什么事,一边去!”总管叶福是叶家沾点血缘的远房亲戚,所以多年来一直作威作福,不把旁人放在眼里。这里所有外门弟子都归他差遣,大家为了有好日子过,都使劲给他送礼讨好他,只有叶有期软硬不吃,让叶福始终很是不满。 “哎,这个年头啊,都是越废物的狗,叫得越响。”杨弋状似无意地叹气。 “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跟大爷说话!”叶福怒道。 “你这人真是奇怪,我说狗,你chā什么嘴?”杨弋无辜道,“师兄,这一路上我都没机会活动筋骨,这回你可别抢我先手了。” 一只手拦住了他拔剑的手。 “在这儿不要妄动干戈,名剑大会在即,别为了不相干的人给师父惹麻烦。”叶有期并不理会叶福挑衅,在他看来,过去受的那些欺负并不值得在意,他因祸得福遇见了廖云归,早已心无怨愤。 杨弋静了下,笑道:“那既然师兄这样说,那我们就走吧。” 说着两人竟然就真的当叶福一行人是空气,径自朝前走去。被忽略的叶福哪受过此等侮辱,犹自作死道:“不过一个给大爷提鞋都不配的小野种,也敢趾高气扬……” 一道寒光抵到他脖颈间,杨弋撤下了嬉皮笑脸的表情,冷笑道:“有人难道天生就是这么蠢,分不清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既然你废物得连鞋都不会提,这手我就替你砍了吧?” 叶福瞪圆了眼睛:“你敢!?” 不待叶有期阻拦,一道劲风袭来打在杨弋的剑身上,杨弋虎口一麻,差点长剑脱手。 来人急匆匆喊道:“住手!” 第十五章 【】 “住手!”一个一袭明黄锦衣的女子疾行而来,落地先给了叶福一巴掌,“贵客远来,你就是这么招待的?” 叶福大气也不敢出,低头道:“三小姐教训的是,都是奴才的错。” “藏剑山庄叶春深,下人不懂事冲撞了客人,还请两位少侠大人大量,不要跟他计较。”被称为三小姐的女子大约不过十八、九岁年纪,样貌并不如何出众,但看起来却让人觉得十分舒服,尤其眉眼间飒爽风姿,叫人很难不心生好感。 杨弋收回剑,低声道:“师兄,这丫头身手不错。” 叶有期看了一眼毕恭毕敬的叶福,又将目光移回叶春深身上,对方这一番连消带打,解了叶福的围,消了杨弋的不满,更展露了个人身手,不动声色地示了威,端得是大家族雷霆手段。 “多谢叶小姐出面解围。”叶有期原也无意纠缠,道了谢就招呼杨弋离开。 叶春深并不阻拦:“贵客慢走。” “一时不察,竟然叫个黄毛丫头抢了先手,真是倒霉。”前往居所的路上,杨弋长吁短叹,“师兄,要是当时被她把剑直接打掉了,就太丢人了……难道藏剑山庄的小姐,都是这么凶的?” “那是庄主嫡出的女儿,也是叶家年轻一代里公认的习武天才。”叶有期回想起待在藏剑的那几年,叶春深的名字简直如雷贯耳,跟她一比,族里所有兄弟都成了陪衬,“叶家庄主现在多在闭关,叶三小姐虽然上面还有庶出的姐姐嫡出的哥哥,但在这里,她的话比副庄主还管用。” 杨弋缩缩肩膀:“这么吓人,以后怎么嫁的出去。” “叶三小姐女中豪杰,你cāo什么心?”叶有期好笑,“走吧,先到住的地方收拾收拾,师父说不定也快到了。” “是是是,师兄说的对!” 恶人谷,三生路。 走在这条路上的人,哪个不是双手沾满血债? 廖云归提着却邪剑,剑身雪色凛然,单薄白衣飘然yù飞,就似哪怕身处这世上最为罪恶之地,他周身三尺,仍余孽不生。 “廖道长,恭候已久。”一名独眼佝偻的老奴从路边站起来,yīnyīn笑道,“我们舵主特别派我接应您,请随我来。” “有心。”廖云归并未迟疑,径自提剑跟上。 路边大片荒田,偶有凶兽出没,黑鸦啄食着血ròu未尽的白骨,枯死的老树枝桠指向苍天,仿佛无声的哭泣。眼前所见,称为人间炼狱恐怕也不为过。 乍一看这里只有他和领路的老奴,然而周围杀机四伏,不知有多少双眼睛躲在暗处渴望杀他而后快。 “廖道长,我恶人谷风景比之外界如何?”老奴桀桀笑道,“人哪,什么时候都得看仔细周围,说不好就是最后一眼了呢?” 话音未落,□□突起! 廖云归脚下土地忽然裂开,从里面伸出一只尸斑遍布的手,狠狠抓向他的腿! “啧。”廖云归腾空一跃,在半空中祭出剑阵,万千剑影流光霎时将这一片土地笼罩其中,正陆续从地下爬出来的尸人还没来及动弹,就已化作齑粉四散。 “吼!!”领路的老奴扯下眼罩,身形暴涨,怒吼着扑向廖云归。 “废话太多的人,往往死得都早。”白衣道长持剑当胸,笑意森然,“你主子没教过你吗?” “砰!!”一具血尸被人丢进白骨陵园的大殿院里,惊得正在打扫的仆役纷纷后退了几步。 廖云归不紧不慢地提着剑从正门走进来,鲜血顺着剑身血槽流下,白衣上猩红点点,唯有一双眸子依旧平淡无波:“哪位舵主盛情邀请廖某前来,到现在还不肯现身一见吗?” “廖云归,你好大的胆子。”一个金银异瞳的男人走出大殿,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你师弟还在我手里,你如此挑衅杀人,今天怕是不能善了了。” “真可惜,廖某从小就不是受人胁迫之人。”廖云归笑了笑,“阁下使尽手段邀我前来,只怕原就有不能善了的原因吧。” 男人眼中厉色一闪而逝,他当初与弟弟一同在扬州暗杀廖云归,结果弟弟重伤而死。他自己回了恶人谷勤加修炼,终于杀了白骨陵园的前任舵主取而代之。这次抓了洛景行算是凑巧,但是老天给他这么好的报仇机会,他岂能不好好抓住! “廖道长就不问问,是什么原因?” “不必。”廖云归并不在意,“廖某手上xìng命无数,早已习惯仇家遍地。今日廖某人已在这里,只问舵主是如约放了我师弟,还是打算毁约?” 异瞳男子笑容古怪:“放,当然放,来人,把洛少侠带过来。” 半晌,洛景行被几个人绑了过来,看起来模样并不狼狈,只是嘴被塞着,看他的眼神有些惊慌。 那几人一声不吭地走到附近,把洛景行一推,后者就直接撞到了廖云归身上。 廖云归皱眉扶住洛景行,感觉师弟身子绵软无力站也站不住,只能一手搂着他腰一手抽出他嘴里的布:“还好吗?” 布被抽出的刹那,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电光火石间就钻进了廖云归的嘴里! 两人距离太近,廖云归躲闪不及,扼住喉咙的时候已经感觉那东西咕噜一下滑了下去。 “师兄!”洛景行快哭了,“都是我没用……” “哈哈哈!廖道长,对陆某送上的大礼可还满意?”异瞳男子拍掌笑道,“此物名为痴情蛊,几十年才养成一对,能喂到鼎鼎大名的却邪剑嘴里,可真不枉我费劲心思搞到手。” “痴情蛊?”廖云归隐隐感觉腹内开始发疼,暗道不好,千防万防,竟还是着了道,只是这蛊虫为什么偏偏往他嘴里钻? “真不巧,道长方才杀的老奴,恰恰就是养这对蛊虫的yào人。”男子心情十分愉快,尽是算计得逞的开怀,“你身上染了yào人宿体的血,蛊虫自然找你……还得谢谢道长捧场,没让我一番算计落空。来人,都带走!” “等等。”廖云归挥剑斩断了洛景行身上的绳索,冷声道,“阁下与我之间恩怨,当与我个人清算,廖某受制于你悉听尊便,但既然说了要放我师弟一命,还望莫要食言。” “你放心,我当然会放了他,只是晚一点而已。”男子异瞳里尽是狠辣之色,“我要的不是他的命,而是要你……身败名裂,在天下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带走!!” 第十六章 【】 眼看离名剑大会召开之日不足三天,说好要与徒弟们在藏剑山庄相见的廖云归却迟迟不见踪影。 杨弋看了一眼窗前的叶有期,摇头叹气道:“师兄,你别着急了,姐夫和师父那不会出什么事的,估计是事情没处理完耽搁了,你就放心吧。” “我也知道应该不会有事……就是安不下心来。”叶有期笑笑,“罢了,叶三小姐来找你了,你去吧。” “啧,今天一定打赢她!”杨弋跳起来,踌躇满志地出去了。 自那天不太愉快的初见后,杨弋在山庄里又巧遇了叶春深,本着“遇见叶家习武天才机会难得一定要切磋试试”的想法,杨弋主动约战,叶春深欣然应允。 结果……几天来杨弋一场也没赢过。 天生乐观的杨弋越挫越勇,一来二去倒跟叶三小姐混个了熟悉,最近几日有空就在一起切磋或者说是单方面被殴打。 难得的是这位藏剑山庄的小姐脾气挺好,也不嫌杨弋烦人,反而是教了他不少对战技巧。 “叶公子,”负责招待的藏剑弟子策马过来,正看到叶有期在窗前,就招呼道,“庄前有位客人找您,说是万花谷派来送信的。” 叶有期心里一沉:“好,我马上去。” 来人是万花谷跟在宋子鱼身边的徒儿兼yào童,他恭恭敬敬递上一封信道:“叶公子,这是我师父让我给你送过来的。” “有劳。”叶有期接过信,谢道,“一路奔波,留下休息一晚再走吧?” “不了,船家还在等着。”yào童弯腰行礼,离开了。 留下叶有期独自站在码头,盯着手里薄薄信笺,越发觉得心里不好的预感强烈起来。 信上寥寥数语,大意是阿言姑娘已经回了万花谷,但是洛景行下落不明,所以廖云归去找洛景行了,无法前来藏剑山庄,要叶有期他们留在名剑大会开开眼,择日回万花谷即可。 字里行间并看不出什么更详细的信息,宋子鱼的口气也很平常,叶有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放下信纸,自己也说不清心里的沉重感到底是因为师父来不了的失落,还是因为这来不了的原因是小师叔。 这毫无理智可言的嫉妒之心。 叶有期揉了揉额头,叹气。 且不说小师叔身处险境师父去救人是应该的,就算不来的原因单纯就是因为师兄弟重逢想多待些日子,自己又哪儿来的立场嫉妒呢? 腹内的疼痛感十分诡异,就似有两条恶虫在里面撕咬扭打,搅得天翻地覆。 然而也就是仅此而已。 廖云归靠墙坐着调息,他在疼痛之中百思不得其解,这蛊虫既不钻肠破肚,也不封筋锁脉,更不似有dú,究竟是什么作用? 睁眼一看,洛景行坐在地牢的另一角,看着自己的目光有点复杂。 “怎么了?”廖云归望着师弟,“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洛景行神色变了几变,最后低下头,“师兄,都是我连累了你。”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廖云归淡淡道,“归根结底是我的缘故,让你受了牵连。别担心,师兄会想法子带你出去的。” “阿言……阿言还好吗?” 廖云归闭上眼,免得对方看出自己心里的酸涩:“受了些惊吓,没什么大碍,已经跟着子鱼回万花谷休养了。” 洛景行嗯了声,两人一时无话,气氛竟然有点尴尬。 廖云归有点奇怪,师弟一贯话唠,如今吞吞吐吐的肯定有问题,就是不知究竟…… “洛道长,怎么你还没把痴情蛊的作用讲给廖道长听吗?”伴随着脚步声传来的是那异瞳男子懒洋洋的声音,“这么点小事,也得本舵主亲自来解释吗?” “你……陆旋你无耻!”洛景行怒斥道,“下三滥的招数,你竟然拿来算计我师兄!” “呦,你可真天真。”陆旋掏掏耳朵,笑道,“我恶人谷向来只看结果,不问手段,只要能达到目的,下三滥的招数我们也用得很开心。” “……”洛景行被噎了一下,“卑鄙!” “过奖。”陆旋将目光转向在墙边打坐的廖云归,相较于洛景行的喜怒形于外,廖云归就平静多了。虽然身陷囹圄,仍不见半分狼狈,甚至脸上连一丝疼痛的痕迹都寻不到。 这种高高在上的人,就更让人想把他拉下云端……踩进泥里。 “还是本舵主贴心地为廖道长解惑吧。”陆旋索xìng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慢悠悠地道,“痴情蛊是子母蛊,吃下去的时候是一体,但是进了肚中就不能共生。除非有人以血相引,将子蛊渡到自己体内,方能太平。” “若是无人相引,子母双蛊将在中蛊人体内撕咬不休,开始几天疼痛较轻,慢慢越来越疼,直到一个月后肠穿肚烂而死。” “若是有人相引……”陆旋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洛景行,“则子母双蛊相互吸引,引发情动,非身体jiāo合不能罢休。” “荒……荒谬!!”洛景行声音都不稳了,“我等修道之人,岂能受此侮辱!” “哈哈,世人皆知纯阳宫道长清心寡yù,不可轻侮,我却偏想看看,你们陷落在这肮脏yù-望里的样子。”陆旋盯紧廖云归,“廖道长,你可明白了?” 廖云归闭了闭眼,又睁开:“你想如何。” “两个选择,其一,你师弟为你引蛊,你们痛痛快快上床,完事后我不伤你们半根寒毛,恭送你们出恶人谷。”陆旋笑意森冷,“其二,你们在此住上一个月,待你死了,我就送你师弟出谷。” 廖云归沉默半晌,勾起嘴角笑道:“陆舵主好算计。” 他总算是明白洛景行为何从一开始就神情闪烁了,引了蛊,他们俩身败名裂,还拉得纯阳宫跟着遭殃;不引,他死了,恶人谷轻轻松松除了心腹大患,再欢喜不过。 不可否认洛景行强烈的抵触情绪让他有点心疼,但话说回来,即便师弟愿意自我牺牲,他也不可能答应。 他的感情是一回事,然趁人之危不是君子所为。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他重新闭上眼睛,淡淡下了逐客令:“陆舵主说完了就请自便吧。” 陆旋大约是没想到廖云归听了这事一点惊慌失措都没有,顿时觉得有点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挫败感。他重重哼了一声:“好,陆某就看道长能清高到几时。” 脚步声远去,地牢里又静寂下来,只剩下两人各怀心事的呼吸声。 良久,廖云归打破了沉寂:“景行。” “啊……啊?!”洛景行像是被吓了一跳,慌张应道,“师兄……” “你放心。”廖云归叹道,“你不要担心,也不要害怕……师兄保证,什么都不会发生的。” 洛景行瞪大眼睛,看到靠墙坐着的人极其清浅地对着他笑了一下,相貌雅致无双,眉眼间是熟悉的温柔。 那是从小到大,始终无条件包容他、宠着他、护着他的师兄。 那…… 他张了张嘴,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然而又说什么都不合适,最终只能哑口无言。 这世上,总有人还茫然懵懂不知身陷何许深情,就已经狠狠辜负。 第十七章 【】 名剑大会之日转瞬即至,天下英豪汇聚一堂,都等着看藏剑山庄十年所铸名剑究竟是如何神兵宝器。 迎着灿烂的日光和高高扬起的藏剑大旗,叶春深锦衣加身,高高马尾潇洒扬在身后,手捧约莫四尺的一个盒子走上台去,她走至高台中央,将盒子往半空一抛,右手轻剑游龙般跟上,干脆利落斩断了盒子上层层铁索。 下面来客都屏住了呼吸,齐齐盯住那失了束缚而打开的盒子 然而期待中耀目冷冽的剑光并未出现,盒子里空无一物,唯有一卷孤零零的纸飘了出来。 叶春深变了脸色,抬手抓了纸张,上面只有八个大字:地狱归人沈筠敬上。 “追命qiāng沈筠!他当真还活着?!” “他竟然悄无声息盗了藏剑山庄的十年之剑!” “名剑大会前传说沈筠也会来我还以为是谣传……没想到!” “又没见到人,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沈筠!” ……现场一片混乱。 好好一场天下瞩目的盛会,被一个传闻中二十年前就死了的人搅了个天翻地覆。眼见老庄主亲自出面主持大局,又让人前往剑冢去取另一柄传世名剑,叶有期叹了口气,回身道:“师弟,我们走罢。” “哎?”杨弋看热闹看得正开心,闻言愣了下,“走哪儿去?” “回万花谷。”叶有期望了望大门的方向,“藏剑失窃不是小事,那个什么追命qiāng沈筠,说不准还有后手,你我牵扯进去也没什么好处。何况师父那边麻烦还未解决,不如早点回去,说不定能帮得上忙。” 杨弋一脸颓丧:“可是我还没玩够……” 话没说完对上叶有期的眼神,杨弋生生把后半句话给吞了回去,讪笑道:“我开玩笑,呵呵呵呵开玩笑……” 周围乱哄哄的,大部分人都没有注意到两个年轻人转身离开。 半晌,一只信鸽从藏剑山庄飞出,不知去往了何方。 回扬州的船上,风平浪静,一路暖阳照面,让人心情也不由得放松下来。 杨弋百无聊赖地趴在船舷上看水花,回头一看叶有期依然是一刻钟之前的动作:抱着剑靠坐在一边,不知道看着什么在发呆。 系着高马尾的年轻人下颚微尖,侧面线条非常美好,盯着看久了,杨弋心里居然冒出一个很奇怪的念头师兄的娘,一定是个很有气场的美人儿…… “船家,”叶有期的声音忽然冷冷响起,“你是什么人?” 杨弋一惊,站直了身子,就看船头的摆渡人嘿嘿一笑停住手中船竿:“公子何出此言啊?” “你偏离方向太厉害了。”叶有期瞥向不远处朝他们划过来的小船,那上面居然是几日前才见过的熟人,不由得勾了勾嘴角,“封姑娘机关算尽,叶某佩服。” 封缱娇笑一声:“哪里哪里,为了请两位跟我走,那自然是要多用点心的。” “你?你算计我们?”杨弋不可思议地望着封缱,“亏我们还出手救过你!” “一场戏罢了,杨公子何必这么大火气。”封缱笑着拍拍手,“我们一行人等在扬州多日了,就等着今天废话不多说,还请两位跟我们回了恶人谷再叙旧!动手!” 船上的人丢了伪装,齐齐扑向叶杨二人。 “呵,乌合之众。”叶有期直接拔出背后重剑,将面前最近的一人横扫了出去,“姑娘该不会以为,就凭你这些手下,可以逼我二人就范?” 他握剑厮杀的样子……非常好看。 锋利而温柔,灵巧且无往不利。 封缱有点可惜地欣赏了片刻,才慢慢地回答:“当然不是,我们可不敢小看叶公子呢。” 话音未落,有一个黑衣人从天而降落在大船甲板上,抬手扯开脸上的面纱,那居然是个和封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姐姐,是时候了。”封缱抱臂笑道,“别让舵主等太久。” 封绻点点头,姿态优雅地拿出一支小玉笛,吹起了奇怪的曲子。 叶有期皱起眉头,直觉这曲子定有古怪,然而他还未来得及持剑冲向封绻,就感觉肩膀一凉 血淋淋的剑尖穿透了他的右肩膀。 而那霜色长剑后面,是杨弋面无表情的脸。 “杨弋!”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叶有期手中长剑落地,他踉跄一步扶住肩膀,惊怒道,“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迷心蛊罢了。”见大局已定,封缱抬抬手示意手下按住叶有期,难得有了解惑的心情,“小小蛊术,公子见笑了。” 一边封绻也放下玉笛,招呼手下来绑人。 没了笛声作祟,杨弋失焦的双眼慢慢回神,表情有瞬间的茫然。 叶有期就在此时忽然暴起,撞翻了身边的人,直直冲向杨弋,一脚把他踹下了船! “逃!!!” 他双手被缚,又失血过多,踹杨弋这一下几乎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旁边立刻有人扑上来把他死死按在甲板上,再不能动弹分毫。 水面上溅起巨大的水花,封绻不防忽然有此变故,急忙跑到船边张望,然而水花散尽后,哪儿还有杨弋的影子? “啧,大意了!”封缱狠狠瞪了叶有期一眼,怒道,“把剩下的这个给我看好了!” “要不给他也种个迷心蛊吧?”封绻摆弄着手里的玉笛,“免得这个也跑了,没法向舵主jiāo差。” “迷心蛊?岂不是太便宜他了。”封缱哼了声,“先靠岸,我那儿有更适合他的东西。” 冰凉的河水涌过来的瞬间,杨弋就清醒了。 轰隆隆的水声让叶有期那一声嘶哑的“逃”字显得遥远而模糊,然而那经由自己的手刺穿面前人的身体、血花溅出的画面却在脑海中惊心动魄地一遍遍上演,直到大脑因为缺氧而头痛yù裂。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着的道儿,被控制神魂的时候,其实正在发生的事他也都知道,只是大脑似乎变得非常迟钝,完全不能抵御外来的命令。 他伤了师兄!亲手! 甚至于,将师兄一个人陷入不知名的危险里…… 他真是太没用了…… 杨弋水xìng一直非常好,他自虐一样憋着气游出去好远,才一头钻出水面,湿淋淋地趴在了岸边,泄愤般一拳狠狠砸在泥土里。 四周非常平静,远处是扬州城温柔的日光,笼罩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似乎刚才那一场突变和厮杀都只是个幻觉。 然而来时无忧无虑的旅程,此时却只剩下愧疚满心的少年茫然而立,不知所措。 第十八章 【】 问世间情为何物? 有人爱而不得,有人弃若敝履,有人苦苦相逼,有人步步退让。 廖云归本来一直闭着眼默经抵御疼痛,不知不觉就开始走神,他想起洛景行小时候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跟他学剑,跟他切磋,如同一个小尾巴。 记忆里握剑习武的清瘦少年在时光的洪流中飞速长大,一眨眼已经走出了他的世界,喜怒哀乐都与他再无半分干系。 后来他离了纯阳宫,下了江南,遇到了叶有期。 他破例收了这个少年人为徒,紧跟着又遇到了杨弋。 几年来这对xìng格迥异的师兄弟在他身边慢慢成长,打打闹闹,相互磨砺,将他失意独自下山的那点寂寥之感挤得无所遁形。 或许再过一阵子,他就可以放下洛景行了毕竟这天下所有无望的爱意,都终究难抵光yīn的消磨。 或许以后…… 腹内的疼痛忽然变得剧烈,将廖云归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睁开眼,擦了擦脸上的冷汗,苦笑了一下。 现如今,他哪儿来的以后呢? “陆旋,你连我也要拦?”熟悉而薄怒的声音自地牢通道内响起,“你也要看看,你有没有拦我的本事?” “呵呵,裴轻,谷里谁不知道,你跟浩气盟的却邪剑不清不楚的。”陆旋懒懒地回道,带着三分鄙夷七分猥-亵,“他吃了痴情蛊,你是要进去参观他和他师弟□□?” “你竟有那鬼东西!”裴轻倒抽了一口冷气,继而怒道,“滚!让我进去!” “那怎么行,万一你心疼了要亲自上阵,岂不是让我白费周章。”陆旋笑了一声,放肆道,“我都没尝过你的滋味儿……就这么便宜了浩气盟的人,不好吧?” “想上我?”裴轻冷哼一声,“看你有没有那个命!”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似乎两个人动起了手。 如此下-流不堪的调笑之语让洛景行颇为尴尬,他咳嗽了下,悄声说:“师兄……他们……” 廖云归摇了摇头示意他安静,皱着眉头望向了通道的方向从牢房里看不到裴轻和陆旋,只能听到声音。 打斗之声戛然而止,就听砰的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似乎有人撞上了墙壁。 “呵呵,既然你送上门来,陆某少不得要赏脸尝上一尝……”衣衫撕裂的声音传来,紧跟着就是黏腻的吮咬声。 洛景行脸都红透了,他悄悄望了一眼廖云归,发现后者一脸平静,居然又闭上了眼。 洛景行:“……” 大概是发觉师弟一脸三观尽碎的震惊,廖云归轻声解释了一句:“裴轻不是可以小看的人。” 通道内忽然安静了下来,接着脚步声响起,长发黑衣的年轻人出现在了牢房门前,拎着一串染血的钥匙。 “真狼狈啊,廖兄。”裴轻望了一眼牢房内,见两人衣衫整齐,显然并没有发生什么控制之外的事,不免有点惊讶,“你当真中了痴情蛊?” 痴情蛊yào效霸道,裴轻是有所耳闻的,然而眼下情形,显然子母蛊都在廖云归体内那,他是打算自己强撑到死? 廖云归沉默不语,洛景行忍不住问道:“是痴情蛊,你有法子能救我师兄吗?” “呵呵。”裴轻忍不住冷笑,“陆旋没跟你说过怎么救?” “……那个……有别的法子吗?” 洛景行被噎得满脸通红,小声嘀咕了句。 “有啊。”裴轻抱着手臂,随意拉了拉刚才被扯坏的衣襟,“不想跟他上床的法子,也是有的。” “痴情蛊子母蛊共生共存,子蛊若死了,母蛊自然没用了。” 裴轻看着洛景行复杂的表情,愉快地笑起来:“你引子蛊到自己身上,然后自尽你师兄得救,你也落得清白名声,岂不是皆大欢喜?” “够了。”廖云归扶着墙站起来,“裴公子,今日相救之恩,廖某记下了,若还有来日,必重报之。” “你要死了,我空有一份恩情何用?”裴轻打开牢房门,将钥匙和锁一起扔在地上,“我可不喜欢被人欠债欠一辈子。” “那……” “我可以帮你。”裴轻笑笑,直接忽视了站在一边的洛景行,几步走到廖云归面前,靠近轻声道,“廖兄不要有负担,不过为了救命,一夕欢情也算不得什么……何况这种事,于我早就稀松平常……” 唇与唇之间距离极近,呼吸可闻。 裴轻原本就样貌绝色,近看更无一丝瑕疵,常年笼着yīn郁杀意的脸此时竟也显出几分鲜活,更添风情。 “别开玩笑了,裴兄。”廖云归没躲,他甚至上前一步抬手捏了裴轻下巴,将人逼到墙边,靠近耳语道,“一夕欢情?廖某只怕这所谓欢情过后,要忍不住血洗恶人谷了呢。” 他放开裴轻,转身往外走去,脊背挺直,看不出半分入骨疼痛。 以如此jiāo颈而语的暧昧姿势,说着森然索命的话平淡低沉的声音一遍遍响在耳边,裴轻只感觉身子都僵了。 我真是蠢透了……裴轻想,廖云归是什么人,就算陷进绝境生死一线,又怎么可能任人所迫予取予求? “你杀了别的舵主,会怎么样?”正思索间,廖云归的声音传来,裴轻下意识答道:“恶人谷里强者为尊,我杀了别的舵主,他的手下就是我的了。” 廖云归点点头,绕过地上陆旋的尸体,拿起被丢在墙角的他和洛景行的佩剑,将剑丢给仍在呆滞的洛景行:“走了,景行。” “啊……嗯!!”洛景行赶紧跟了上来。 “忘了一说,裴兄。”廖云归半侧过脸,在出口处耀目的日光里说道,“裴兄惊才绝艳,实不必妄自菲薄,保重。” 裴轻心里一震,廖云归已经带着洛景行走了出去。 叶有期在颠簸的马车里试着动了动手腕,发现绳扣系得很紧,除非他再生出一双手来,否则怕是没可能逃出生天了。 肩膀上的剑伤已经上了yào,疼是不疼了,却多少有点影响行动。 那天从扬州靠岸,叶有期就被封缱塞了一颗yào丸进肚据说是什么没有解yào就会七窍流血而死的秘yào,不想死就乖乖跟他们回恶人谷,不然就等着七七四十九天后dú发身亡吧。 但是那yào吃下去至今一点反应都没有,所以对其效果,叶有期也是将信将疑。 至于封缱姐妹俩,是恶人谷dú皇院一脉的手下,此来中原主要是劫掠年轻又武功出众的人带回谷供他们舵主炼制什么“百年难得一见的杀伤力惊人的蛊王”,叶有期听得眉头紧皱,直觉江湖里又要迎来一场惊天浩劫。 但他当下最关心的,还是如何才能逃出去。 杨弋若是顺利回了万花谷,想必能告知师父一声,但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他还是得想法子自己回去才行。 正琢磨着,马车忽然剧烈晃动了一下,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喊声:“不好!是浩气盟的人!” 第十九章 【】 外面骚动一起,叶有期就开始琢磨怎么利用这天赐良机逃跑。 他现在佩剑被拿走,手足受缚动弹不得,为今之计只能设法吸引浩气来人的注意,看看能不能被顺便搭救一把。 一阵撞击让车身再次抖动起来,叶有期顺势往旁边重重一压,马车顿时倾斜歪倒,翻在了路边。 “别让他跑了!”封缱的声音在一片打斗声中响起。 叶有期从车里滚出来,然而还没看清楚外面的情况,一柄□□就从天而降,chā在了他面前。 “……”叶有期僵在地上惊魂未定,这要是偏离分毫,此刻他脑袋不就被刺穿了吗!? “呦,从哪儿抓了个俊俏的小哥。”有人一把拎起叶有期,看了看,恍然大悟道,“怨不得最近不时有各派青年弟子神秘失踪的消息传来,敢情都是你们做的?” 叶有期则有点震惊地望着面前的人这是一张和杨弋有七分相似的脸,只是明显久经沙场,眉眼间的从容豪气是杨弋绝没有的。 这是杨弋的姐姐杨孜! 此刻杨孜一身红衣银甲,额前系着精致额带,背上背着长弓箭筒,脑后长长红翎飞扬,端得是英姿飒爽。她随手将叶有期往身后一推,拔起了地上的□□,笑道:“出来一趟,还能逮到恶人谷出名的五仙教姐妹花,当真此行不虚!” 话音未落,她闪电般抽了背后弓箭,搭弓疾shè! “啊!”不远处树冠上跌落一人,竟然是封绻那支羽箭shè中了她的肩膀,顿时血染重裳。 “姐姐!”封缱大惊。 “快逃,别管我……”封绻疼得手中玉笛落地,当即被一众浩气将士擒住。 封缱咬了咬嘴唇,恨声看着叶有期道:“不想死就自己来恶人谷!”眼见杨孜手指又摸上了箭翎,她急退几步,纵身跑了。 杨孜吩咐人把封绻带下去看好,转身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叶有期,笑眯眯道:“小兄弟,你现在可以解释一下,刚才那女人说的不想死就自己来恶人谷是什么意思?” 叶有期身上的绳索已经解了,当即把近几日的事大略讲了一遍,顿了顿,又问道:“您……是杨孜杨将军吧?” “嗯?”杨孜挑起长眉,“你认识我?” “家师廖云归,近几年一直承蒙宋师伯照顾了。”叶有期端端正正行了一个礼,“多谢杨将军搭救之恩。” “呦,是你,我知道你。”杨孜有点惊喜,“子鱼信里跟我提过,说你可会照顾人,把他们的嘴都养刁了……还说他再也不用担心云归死了都没人埋了。” 叶有期:“……”这仿佛是一句夸奖? “你是回万花谷吧?走走走,我正好奉命护送草yào辎重过去,我们一路。”既然是自己人,杨孜大大咧咧的劲儿就上来了,一把揽住叶有期肩膀,哥俩好地安慰他,“那个什么□□,没事儿,子鱼准能医得好!放心!” “嗯,我放心……” 托浩气盟行军速度的福,他们不过用了五日就抵达了万花谷。 “幸好你没出什么事。”宋子鱼搭着脉道,“杨弋那个兔崽子我已经教训过了,出门都不带脑袋的,尽会拖后腿。” “揍过了吗?”杨孜坐在一边丢了颗枣子进嘴里,“有期放心,等杨弋回来,姐姐帮你暴揍他出气。” “……”宋子鱼呵呵道,“我是师伯你是姐姐?” “师父……师父那边还没有消息吗?”叶有期有点不安地问,“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我已经接到云归的传书,说他们安全离开恶人谷了。”宋子鱼懒懒地回答,“所以我打发杨弋去接他了你被抓了我这个不懂武功的江湖大夫也帮不上忙,还得指望你师父早点回来才是正理……” 他懒散的表情忽然一滞。 “你……吃了yào后一直没什么感觉?”宋子鱼抬起手,皱眉道,“杨孜,给他个甜枣。”他望向茫然的叶有期:“吃了。” 叶有期接过枣依言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奇怪……没味道?” “不会啊很甜呢……”杨孜看着宋子鱼沉下来的脸色,也不由得严肃起来,“yào有什么问题?” “他吃的是七封丹。”宋子鱼一字一句道,“每七天封一种感觉,他味觉已经没了,下一个也许是嗅觉,也可能是视觉,五感都被封了就会开始断血脉,截心脉,回天乏术。” “这东西很棘手,我当下解不了。两条路,要么上恶人谷逼解yào,要么在剩下一个月时间里找到传闻里五仙教生死人ròu白骨的圣yào。” “怎么会这样?”杨孜瞪着宋子鱼,“你不是圣手么,怎么能说救不了?” 宋子鱼垂下脸,长发遮了他的表情:“就算是医圣yào王,也有医不活的人,何况我。” “没事,你们不要急。”叶有期开口道,“不是还有一个月时间吗,等师父回来我就启程,去五仙教碰碰运气。” 杨孜呆了一下:“你以为传说里的圣yào那么容易拿到?这一趟出去了吉凶未卜谁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啊?……不是,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你不怕死吗?” “我怕啊。”叶有期笑笑,“但是怕不能解决问题。对了,还得求两位一件事,师父回来后,千万别跟他提起我中dú的事,我不想师父平添担心。” 身形颀长的青年人笑意清浅,语调温柔,光看外表的话,其实很像是未经世事波折的大家公子,黑发如墨,折扇风流。 然而那其中的一颗心,早在纷乱尘世中滚落满身尘土,结了厚厚一层血痂。 “为什么……要瞒着他?”杨孜下意识问道。 “嗯……因为,要是我死了惹得师父难过的话,”叶有期很平静地抬眸望着杨孜,“我泉下有知,也会心疼的。” 大约是死都不怕了,这种类似于剖白的话说出来,竟然也没觉得有多难为情。 宋子鱼眼神瞬间变得十分复杂,他看了一眼有点茫然的杨孜,再看了一眼一脸豁出去的叶有期,长长叹了口气。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杨弋是两日后回到万花谷的,跟洛景行和廖云归一起。 恰巧那天杨孜非要拉着叶有期去逛长安,两个人都不在,只剩下宋子鱼一个,指挥着徒弟们翻晒yào材。 杨弋几个人一进谷就有人来通报了,稀罕的是,骑着马的只有杨弋和洛景行两个人,而廖云归竟然破天荒待在马车上,一直到了落星湖宋子鱼的小院外都没露面。 “……”宋子鱼抱着胳膊站在小院门口,感觉眼皮狂跳,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 “姐夫!”杨弋跳下马还没说话,洛景行已经先一步下来跪倒在宋子鱼的跟前:“宋大哥,求你一定救救师兄!” “这是怎么回事?死了还是残了?信里不是说得好好的吗!?”宋子鱼绕开洛景行几步跨到马车前掀开车帘,就见廖云归端坐着缓缓睁开眼,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原以为会看到断臂残肢血流成河的江湖大夫宋子鱼:“……” 半晌,他扭过身来,朝着洛景行暴怒道:“这不是好好的吗你哭什么丧!” “姐夫,这次真的挺严重的。”杨弋伸手扶廖云归下马车,“我在龙门遇到他们的时候,师父站都站不住,小师叔也没详细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就急着回来找你。” 宋子鱼只觉得脑袋都大了,这一个两个的还能不能消停了!? 刚才马车里昏暗暗地看不清,廖云归下了车,宋子鱼才发现好友的脸惨白得可怕。 “……”廖云归咳嗽了两声,道,“回屋里说吧。” 第二十章 【】 那天从白骨陵园出来,廖云归还一副锋芒毕露的样子,长眉染霜,仗剑前行,周围魑魅魍魉根本不敢现身,似乎什么痴情蛊都只是个幻觉,他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然而等到走出了恶人谷地界进了昆仑,他再开口的时候,洛景行才发现他满嘴鲜血,说话的声音都是抖的。 那是要什么疼痛,才能逼得廖云归忍成这样? 蛊虫的疼也有间歇xìng,但也是随着时日越久,就发作得越频繁,等他们抵达龙门客栈的时候,廖云归一日里已经有多半时候痛得无法行动,只能勉强调息隐忍。然而穿肠破肚般的疼痛每天反复上十几次,任什么人也都受不了。 幸好杨弋在龙门遇见了他们,当下雇了辆马车,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回了万花谷。 因为洛景行一直在使眼□□言又止,所以杨弋还没进屋就被宋子鱼打发去谷外迎杨孜二人,杨弋听说叶有期居然好好回来了高兴得要死,哪还有闲心留下来,当即跑了。 此时屋里只有他们三个。听完了事情始末,宋子鱼脸色黑得跟锅底一样,怒火简直一触即发:“痴情蛊?洛景行你白痴吗你嘴里藏着那么个东西你明知道他们要用你来害云归你不会把什么鬼虫子咬死吗!!!” “子鱼!”廖云归拉住他,“你干什么!” “你乐意疼他宠他,我凭什么照顾他的情绪?又他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宋子鱼盯着洛景行,就像要把对方盯出一个洞来,“洛景行啊洛景行,你倒说说你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强出头被抓,凭什么惹得云归为你受这等罪!?” “是我拖累了师兄……”洛景行低着头,“我……” “你问我这见了鬼的痴情蛊怎么解?不就是上床吗?!啊?你怕个屁啊?”宋子鱼越说越生气,“云归这些年怎么对你,你竟能忍心看他一路强忍到现在!他真是瞎了眼会看上……” “够了!”廖云归打断道,“子鱼,你说得够多了。” “……”宋子鱼张了张嘴,最终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朝洛景行疲倦地挥挥手,“算了,是我气昏头了,你出去吧。” 洛景行踟蹰道:“师兄……” 廖云归点点头,示意他先出去。 屋内静默良久,廖云归先开口打破了沉寂:“景行没有错,你别迁怒他。” “你先关心关心自己的命吧。”宋子鱼只觉得自己额头青筋暴跳,“这蛊说容易解也容易,你纵然洁身自好,也不能拿xìng命开玩笑,好在长安花街柳巷也多,我帮你寻个愿意的女子,事后多给些银钱,也就罢了。” “裴轻说,这子母蛊一损俱损?”廖云归沉思道,“你了解吗?” “确切地说,并不是一损俱损,痴情蛊里子母双蛊是从属和依附的关系。”宋子鱼解释道,“如果母蛊所在的宿体死了,那子蛊所在的宿体也活不成;但是反过来,要是子蛊所在的宿体死了,母蛊只会从宿体中脱落,不会伤害宿主xìng命。” “那就是说,若是有人帮我引了子蛊,将来我若身死,会牵连对方?” “……是。”宋子鱼也没想隐瞒,“反正还有时间,你考虑两天……你要是非不愿意……嗯,我也不会尊重你的意见的。” 廖云归:“……” 宋子鱼耸肩:“我不可能看你自己硬撑着找死,反正下-yào,打晕,我都挺在行的。” “咳咳。”廖云归无奈道,“你刚说有期回来了是什么意思?他不是跟杨弋一起回万花谷的?” “杨弋没跟你说?”宋子鱼愣了下,转念想想也是,杨弋本来是去拉人救命的,结果没成想碰到廖云归这样,大概有什么话也都咽回肚子里想回万花谷再作计较了,“有期在扬州遇到了点麻烦,不过正好杨孜路过那,把他带回来了,没有大碍。” “那就好。”廖云归忽然咬着牙弯下-身去,“呃……又开始了,子鱼,这蛊的事,不要跟杨弋和有期提及,就说……说我受了内伤,调理一阵子就好了。” “知道了……我帮你调点安神舒缓的yào吧。”宋子鱼想起叶有期也是说中dú的事“不要告诉师父”,顿时觉得一阵糟心,“好了,滚回床上躺着,我出去了。” 他走出门去,负手站了一会儿,而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师兄,你没受什么罪吧?” “师兄,你肩膀还痛不痛?” “师兄……啊疼疼疼!!!” “兔崽子滚一边去!”杨孜提着杨弋的耳朵往边上一扔,“少聒噪!这趟捅了这么大的篓子,禁足!反省好了之前不许再出万花谷!” “啊!姐!你不能这样对我!”杨弋惨叫,“师兄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 “你瞎了你哪只眼睛看到他好……”杨孜话说一半才想起来叶有期的嘱咐,只得愤愤闭了嘴,“总之禁足。” “你就乖乖听杨将军的话吧。”叶有期温和地接话,“我没事,你说师父也受伤了,严不严重?” “我觉得有点怪,不知道究竟是伤到哪里了,小师叔不肯告诉我。”杨弋吐吐舌头,“现在估计姐夫正在研究怎么救吧……哎等等你们走那么快做什么?” 几个人回到落星湖的时候,就看到洛景行和宋子鱼站在院门口,不知在说些什么。 “有期见过小师叔。”叶有期这还是头一次见洛景行,素色的道袍,温柔的眉眼,一看就是个脾气非常好,心也非常软的人他有点落寞地想着,原来这就是师父喜欢的人啊。 他摇了摇头,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师父呢?” 宋子鱼脸色很不好看:“他受了不轻的内伤,需要静养,你们暂时谁也别去打扰他。”他又扭头面对着洛景行,道:“云归jiāo给我照顾就行了,你没什么事就去看看阿言吧,她在三星望月。” 洛景行犹豫了片刻,点点头:“好。” 送走了洛景行,宋子鱼自顾自朝后院走去:“你们先吃饭吧,我去熬点yào给云归……谁都别进去知道吗?” “等等我啊子鱼,我陪你。”杨孜过去揽了他胳膊,两人并肩走远了。 剩下杨弋眼巴巴瞅着叶有期:“师兄,我想吃你做的烤鱼……” “……”叶有期望了一眼紧闭的屋门,其实很想溜进去看一眼。然而杨弋还在身边,他只得按捺住满心的担忧,扯出一点勉强的笑意来,“好,去逮鱼。” 晚饭后,杨弋原本还想拉着叶有期详细说说逃出来的事,结果被宋子鱼横空递出来的一碗yào挡在了后面:“有期,这是安神的yào,你给云归送过去吧。” 叶有期接过yào碗,有点感激地看了宋子鱼一眼:“谢谢师伯。” 杨弋不满道:“姐夫,你自己去送不就好了,我想和师兄说话啊。” 宋子鱼高冷地白了他一眼:“你懂个屁。” 杨孜点头附和:“的确是屁都不懂。” 杨弋:“……”是亲姐姐吗亲姐夫这样挤兑亲弟弟!! 室内烛光晕黄,廖云归却已经睡着了,连有人进来都没听到。 他额前鬓发濡湿,眉头轻锁,看来伤得真的不轻,梦里也不得舒坦。 叶有期静默半晌,将手里的yào碗轻轻放到桌上,坐到了床边,悄悄伸手抚了一下那皱着的眉心。 些微汗意沾到指尖,像烧着了一样变得滚烫。 这些天的无措、惊慌,掩盖在平静下的惊涛骇浪,此刻忽然成倍地涌了上来,勉强维持的淡然和冷静,在他无知无觉坠入梦乡的师父面前,溃不成堤。 他怕死,当然怕,他自从有记忆来,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跟廖云归来万花谷之后这几年,是他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时光然而一切才刚刚开始,他就要因为一枚莫名其妙的□□失去所有了? 他还没找到娘亲,还没搞清楚当年的事……甚至于,他还没在师父身边待够……他原以为会拥有的漫长的跟着师父仗剑江湖的时光,就这么一下子化成了乌有。 他抬起刚才抚过廖云归眉心的手指凝视了一会儿,慢慢把它吮进嘴里,想象着那该有汗味的微咸,有沁人的暖意……可惜,他什么都尝不到了。 也再不会……有什么以后了。 第二十一章 【】 桌上的yào已经凉透,但是床上的人依然没有要醒的意思。 叶有期端起碗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准备去找宋子鱼把yào温起来。到了地方刚抬手准备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杨孜扬高的语调:“什么?你要我去妓馆给云归找女人?” 叶有期一怔,僵在原地。 宋子鱼嘘了声,说:“他中的蛊没别的法子解,要没人引蛊的话只能生生忍着疼到死……我也不准备等他同意了,合适的人找到后,我就直接下yào……法子虽然下作了些,但是你要依着云归的xìng子,说不准他不想牵连别人就偷偷跑了。” “……话虽如此,但是随意去找一个妓馆姑娘,总归不太合适吧。”杨孜沉吟道,“云归行走江湖那么多年,总该有一两个倾慕他的红粉知己罢?要能借此机会玉成好事,说不定反而好些……” 宋子鱼闻言冷笑:“廖道长一片冰心,洁身自好,哪肯给旁人一星半点机会?当年七秀坊的鸳鸯剑周霖儿如何芳心暗许,如何百般示好,他索xìng跟人家断了往来,路上见了也要隔上八丈远,哪个姑娘还敢来他这触霉头?活该痴心喂狗,孤独终老。” 杨孜无语:“……罢了罢了,我帮你去找就是了。但是事后那姑娘如何安排……” 话音未落,木门被推开,叶有期一步跨了进来。 杨孜:“……” 宋子鱼却一脸平静:“听见了?” 叶有期抓着手里的yào碗,只觉得手心里都蒸腾出了一层薄汗,脑子里乱成一团:“师父……师父他并不是普通的内伤?” “你师父自己要逞强,不愿我们告诉你和杨弋。但其实他身上的玩意儿也不难处理,只要有人愿意引蛊,他就会安然无恙。”宋子鱼接过叶有期手里的yào碗,摇头道,“这事你听到了也无妨,只要别在云归跟前多嘴,我自会想法子救他。” “……”眼看着宋子鱼与自己擦身而过想去热yào,叶有期下意识抓住了对方。 宋子鱼挑眉:“嗯?” “我愿意。”叶有期抬起脸来,神色里已经褪去了最初的慌乱,见宋子鱼没说话,他慢慢又强调了一遍,说,“不必找其他人,不管做什么事,只要能救师父,我都愿意。” “这……”杨孜张了张嘴,她本能想说,此事非同小可,若真如此了,你师徒二人以后如何自处。可是转念想到叶有期身上的七封丹,她又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知你心思,但是不过缥缈的倾慕之情,不知何时就会消弭,你实不必趟这浑水。”宋子鱼态度仍然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他妥妥放在心上十多年的人都不愿意,你如今一时冲动,却是把后半辈子生死都绑在别人身上,将来只怕会悔不当初。” “有期只有一个问题。” 宋子鱼点头:“讲。” “我若先死,会牵连师父吗?” “……”宋子鱼大概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停了一停才回道,“不会,痴情蛊的子蛊死了,母蛊只会脱离宿主,自行衰竭。” “那就好。”叶有期笑了,“能与师父同死,有期求之不得。” 廖云归是疼醒过来的。 时日越久,那蛊虫就似越疯狂,每每当他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忍受当下这种程度的疼了,下一次那疼痛就会刷新他的认知,长此以往,廖云归借此试探己身底限,竟然也有几分苦中作乐的荒谬感。 他深吸了一口气,撑着床坐了起来。 正巧在此时,房门被人轻轻推开,叶有期端着yào碗走进来,看见廖云归醒着,竟然一愣,随即结巴起来:“师……师、师父,你醒、醒了啊?” 他似乎紧张得不行,瞪着床上的廖云归成了一尊雕像,好半天没有开口说第二句话。 廖云归有些好笑,注意力被转移,连疼也觉得可以忍了:“你紧张什么?莫不是太久没见为师,不认得了?” 说真的,看见叶有期端着东西出现在这房里,廖云归感觉到了几分熟悉的安心。 这世上,大约只有这个徒弟,会如此无微不至地关心他,惦记他,怕他饿了冷了,细致得有些婆婆妈妈的。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很承情。 毕竟有人想着记着,这样简单的事,也不是人人都能幸运遇到。 在廖云归身边这么些年,叶有期这还是头一次看见对方如此模样。 印象里的师父是强大而内敛的,不苟言笑,却又极风雅。他练剑的时候锐不可当,弹琴的时候则静可入画,多年来仗剑江湖鲜血踩遍,不涉杀伐的时候依然出尘脱俗,清雅无双。 然而当下,廖云归鬓发微湿,面色苍白,拥被斜倚,衣襟领口松散开来,露出线条流畅的一截脖颈。 与他平时极端格格不入的虚弱感,此刻奇异地形成了惊心动魄的艳色。 叶有期感觉自己拿着yào碗的手指冰凉发抖,被裴轻掐住生死一线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定了定神,他走近两步:“师父,宋师伯给你的yào,说可以舒缓安神。” 廖云归接过碗尝了一口:“啧,他一定要把yào弄得这样苦吗?” 叶有期挨着床沿坐下,闻言轻轻笑了下:“师父也怕苦吗?” “谁会喜欢苦?你一贯那么爱吃甜食,难道不是因为讨厌苦味?”廖云归摇摇头,端起碗几口把yào灌了进去。 “……”叶有期沉默着看廖云归扬起的脖颈,刚才还纷乱如惊马疾驰的心里忽然就静了下来。 这世间的苦,或者甜,大约他是再也尝不到了。 这么一想,竟然连苦都是珍贵无匹的。 “真的很苦吗?”叶有期问道。 “其实……”后半截话被悉数吞没,叶有期忽然毫无征兆地靠了过来,压上了他的嘴唇。 舌尖舔过嘴边残留的yào渍,留下暧昧的水痕。 廖云归一惊,抬手就想推开他,却发现手臂完全使不上力,软软落在对方腰间,倒像是yù拒还迎了。 就在这时,叶有期的手指绕到他身后,点了他穴道。 廖云归:“!!” “放心,只是很少的一些迷yào,待会就会没事的。”叶有期将头靠在他脸侧,挨着耳边厮磨低语,“对不起,我不能看着师父死,更不愿……看到师父跟旁人有什么纠葛。” 他将动弹不得的廖云归放平在床榻上,嘴角扯出一点笑意来:“弟子不敬……对师父起了大逆不道的心思……原本是想瞒到死的。” 廖云归眼睫闪了两下,随即闭上了眼。 “其实弟子一直都很嫉妒小师叔能得师父青眼以待,嫉妒得要疯了。”叶有期仔细看着廖云归的神色,忽然笑道,“师父,你不要试图冲开穴-道了,太晚了” 话音未落,他低头吻住了对方失了血色的双唇。 唇齿碾压研磨,却并没有半分旖旎情意,也没有什么技巧可言,而是一路强势地冲开抵抗,将舌尖逼入对方的口腔。 浓郁的血腥味瞬间满溢。 廖云归骤然睁开眼,眼里是不可置信的怒色与惊惶。 这混账小子,他竟然要以血引蛊!! 他疯了吗!? 腹内早就扑腾不已的虫蛊忽然欢欣起来,完全不管宿主内心的咆哮,一路往上而去廖云归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可以感觉到那子蛊轻快地冲出他的喉咙,奔向血腥味的源头。 妈的! 手指微微一动,穴-道被顺利冲开,廖云归不顾胸中气血翻涌,牟足了劲儿一把推开徒弟,狠狠闭合了牙关。 然而他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腹内那折磨了他大半个月的锥心之痛,消失了。 跌坐在地上的叶有期擦了擦嘴边的血,笑笑:“成了。” 廖云归一口气噎在那里,只觉这世间荒谬无常,莫过于此。他从来以为自己于剑术上窥得大道,手中有剑,自是来去随心,神挡杀神佛挡弑佛。便是死,也合该是血尽剑折不留余地,如何料到如今竟受制于一双虫蛊,落得如此境地,以至于牵连了徒弟xìng命。 叶有期膝行几步跪坐在床榻边,拉过廖云归垂在一边的手指,贴在了自己嘴边,说了一句话。 字里行间吐息的暖意包裹着指尖,重重砸进廖云归的心底。 他说:“有尔存焉,得之我幸。” 第二十二章 【】 迷yào的效果正开始渐渐褪去,可是廖云归推开叶有期那一下使了全身的力气,此时靠坐在床头,也不知是该怒该惊,总之五味陈杂,疲惫得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而异样燥热悸动的感觉,却难以控制地、自下而上席卷而来。 那是陌生而令人恐慌的情-yù,如春草蓬勃而生,无可抵挡,亟待与人肌肤相亲,唇齿jiāo缠,缠绵至不死不休。 系着高马尾的青年温驯地跪在床边,黑发如鸦,薄薄衣衫在烛火辉映下,勾勒出细窄的腰线,简直让人口干舌燥。 而望过来的一双眼睛湿漉漉的,万种深情缱绻,读来竟令人心惊。 恨不能掠取其中所有爱意,以最亲密的姿态狠狠占有,再不留任何间隙。 廖云归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哑声道:“趁现在……你出去罢。你我师徒多年情分,我……不想毁于一旦。” 他不是不震惊于大徒弟忽然剖白的心思,但他也自认不是个约束于世俗礼法中的人,既然已经决定掀过洛景行这一页重新开始,那么来自别人的心意,他必不会再一味退避三舍。 但……就算如此,感情总该循序渐进……他怎么能让这一切,始于如此不堪的开始? 孰料,叶有期就似完全没有听见一般,手指顺着他宽大衣袖钻进去,摩挲着皮肤,雪上加霜地刺激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师父……师父。”对方靠过身来,舔着他的耳朵,声音低哑,就似快要哭出来一般,“求您……” 虽然宋子鱼说得明白,子蛊一旦引入体内,自会和母蛊相互呼应,引发情动。然而当真的处于当下情境之中,叶有期还是紧张得手足无措起来。 他毫无经验,只能遵循着身体渴望靠近的yù-望去生涩地舔-弄亲吻廖云归的手指,就在他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做的时候,毫无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他听不见了。 失聪的感觉来得极为突然,叶有期就在那一瞬间发现周围死寂了起来,而廖云归张嘴说着什么,但他一个字都听不到。 从来没有哪个时候,他会觉得死亡如此之近,近到他不得不拼命压抑,才能控制住翻腾的情绪。 他生怕被廖云归看出端倪,只得破罐破摔地凑上去亲吻对方的耳朵,籍由肌肤相贴的暖获取一点勇气。 “师父……求您……” 他听不见,自然也无从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多脆弱多不堪一击。 他也不会知道,就是这句话挑断了廖云归脑子里最后一丝苦苦支撑的理智,一切终于穷途末路,再无余地。 =========和谐分割线=========== 平心而论,身体被侵入的感觉完全谈不上好而且掌握着主动权的那个人,显然是没什么风月经历的,动作间当真是谈不上温柔。 但大约是因为蛊虫的关系,即使只有一点毫无经验可言的润滑,叶有期竟然也没觉得有太难受。 相反地,他心惊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知餍足,正温顺地包裹住探进来的手指,对其发出直白的邀请。 叶有期忍不住红了脸,又被动作牵动,轻轻呻-吟了一声。 廖云归听到了,低头望着他,说了一句话,叶有期无可奈何地看着那口型胡乱猜测疼不疼?可以吗?感觉怎么样? 廖云归的道冠早被扯掉了,此时长发如云垂落,烛火掩映中一张脸少了几分平日里的端方,眼角微红,倒更让人移不开眼了。 叶有期心里一热,索xìng放弃瞎猜,直接抬手抓住了廖云归的手臂,哑声道:“师父……你进来罢。” 无论疼痛还是欢愉,是你给的,我都照单全收。 黄泉路上,有此一夜,也足可换得我半生欢喜。 ========和谐分割线=============== 拜那双生的虫蛊所赐,身体变得格外敏-感,疼痛没有持续太久,就被从前不曾想象过的迷乱取代了,叶有期开始还能压抑着低低抽气,到后来就忍不住呻-吟出声,甚至带出了哭腔。 “师父……师父……” 意识变得混沌,像漂浮在无依的大海中央,他只能紧紧攀住面前唯一的浮木,就似忘了这铺天盖地的折磨究竟是谁带给他的。 要他生,他就生;要他死,他便死。 桌上的蜡烛渐渐低垂变暗,床上痴缠的两人却云雨未歇,竹屋的门似乎被风吹开一道缝隙,晃了两下,很快又合上,了无痕迹。 廖云归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大亮,身边空空如也,并没有长夜中满盈的热度。 他坐起身来,呆滞了半晌,只感觉脑子里浑浑噩噩,有点分不清今夕何夕。 视线落到床前的矮几上,那上面有一叠整整齐齐的衣物,是他的,最上面还端端正正摆着他的道冠。 一切再正常不过,衬得昨夜混乱情-事恍若一场大梦,梦醒后镜花水月,不过是空。 廖云归抬起胳膊端详了一下,微微眯起了眼。 赤-luǒ的手臂上有几条血痕,那是昨晚叶有期迷乱挣扎的时候抓的,若他没有料错,背后应该也有。 既然不是个荒唐的春-梦,那人呢?总不至于羞得没脸见他,躲起来了? 沉默着拿起衣物一件件穿好,又起身梳了头发,戴上道冠,暗夜里的放纵沉迷消失不见,俨然又是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模样了。 就在这一系列动作中,他快速思考了一下当下的情况迷yào这东西不用说,一定是宋子鱼给的,叶有期会知道痴情蛊的事,还有胆子过来给他下yào,背后必然少不了宋子鱼的推波助澜。 但是宋子鱼也不会无缘无故就挑上叶有期帮他解蛊,所以……叶有期说对他存了大逆不道的心思,至少子鱼是知情的。 以他对徒弟的了解,叶有期并不像是会把心迹随便剖白给人听的人,那又是因为什么? 至于自己跟叶有期之间……反正师徒关系已经乱成一团床都上了,还能当做没发生过?总之还是先找到人,当面谈清楚吧。 如此想着,廖云归收拾停当,推开了房门。 “醒了?”宋子鱼倚着门边,凉凉道,“等你半天了还以为你要睡到下午。” “……”廖云归默默瞅了这个“幕后黑手”几眼,一时间竟也不知道是该指责对方自作主张,还是该嘲他无所事事等在旁人门前添堵。 最终他叹了口气,问道:“有期呢?” 宋子鱼却没回答他的问题,径自从怀里抽出一封信递过来:“出大事了,早晨纯阳宫来人送的信,你先看看罢。” 牵扯到纯阳宫,廖云归不由得神色一凛,接过了信。 “我听送信的小道士讲,掌门几日前被发现横死在了闭关清修的地方,一杆□□穿心而过,把他钉在了墙上。”宋子鱼脸色也很不好看,“墙上用血写了一行字‘枫华亡魂,血债血偿’,纯阳宫里已经乱套了。” “枫华亡魂?”廖云归攥紧了信纸,“难道是二十年前沈筠一行人?” “我也这么想,据说这次名剑大会上,沈筠神不知鬼不觉盗走了藏剑山庄的神兵,引得轩然大波。”宋子鱼揉了揉额角,纠结道,“但是正邪两道数万人围剿沈筠于枫华谷,怎么可能这个人还活着?” “不管怎么说,这恐怕才刚刚是个开始,我马上就回纯阳宫。”廖云归停了一停,又问,“有期呢?” “大约是被你给干怕了,悔不当初,找了个角落藏起来了罢。”宋子鱼微微眯起眼,“我会记得帮你劝劝他,毕竟是头一次,没轻没重也难免。” “……”廖云归给窘得哑口无言,只得摇头,“罢了,等我回来再说吧。景行那边可通知了?” “派人去了,你收拾一下吧。”宋子鱼拍拍他肩膀,“江湖可能要有巨变,总之你一切保重。” “好。”廖云归笑笑,“你也是。” 第二十三章 【】 “……这样真的好吗。”杨孜望着小路上绝尘而去的马匹,叹道,“有期连声音都听不见了,你当真相信他能顺利找到五仙教圣yào?” 宋子鱼答非所问:“我把有期房里留下来的那个东西jiāo给云归了。” “什么东西?” “一条剑穗。”宋子鱼低头捏了捏手指,温言道,“你看,这世上总有人这么傻,为了别人平安喜乐,甘愿自己去死。” 杨孜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谁说不是呢。” “你什么时候回洛阳?”宋子鱼搂住难得小鸟依人一回的女子,轻吻了下她眉心。 “明一早吧。”杨孜眉眼弯弯,“你也要出谷了?” “我已经告诉有期,半月之内若无所得,务必回万花谷来。”宋子鱼点点头,“幸好五仙教还欠我一个大人情……少不得我要亲自跑一趟了。” “你既有办法,干嘛一定要瞒着……”杨孜叹口气,“话说,杨弋呢?我好像大半天没看见他了。” “轻易得来的都不会珍惜,何妨吃点苦头。”宋子鱼望了望天色,脸色微沉,“那小兔崽子连师父走都不露面,当真是皮痒了,你别拦着我揍他。” “杨弋总一副长不大的样子……将来我若战死……” “嘘。”宋子鱼将手指压上去,堵住了后面的话,“乖,别说不吉利的话。” 万花谷绿柳垂杨,一片百花盛放的生机盎然,晴昼海里生死树千年不朽,阅遍这山谷中春秋冬夏,却独阅不尽世间百转千回的人心。 眼前是遮天蔽日的树木,四周虫鸣鸟叫成片,震得杨弋脑仁生疼。 恍恍惚惚间,仿佛还是昨晚去寻师父,推开一点门后却看见床上被翻红浪的场景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师父,平日里温柔可亲的师兄,在他眼前,一丝不挂地纠缠在一起。 叶有期仰着头叫出声的样子像是成了一块烙铁,将那个画面深深印在他脑海里,那脖颈绷紧的线条异常脆弱,湿黏的长发披散下来,映着苍白的皮肤,烛光下有着夺人心魄的魅意。 他们…… 他们! 杨弋觉得心头混乱,口干舌燥,潜意识里想找人狠狠打上一架,却苦于无处发泄,最终只能在树林里没头苍蝇一样乱走,末了一拳狠狠砸在树上。 血涌出来,却像是没感觉到疼。 忽然耳边响起若有若无的曲子,似曾相识,却又不知从何而来。那音律丝丝缕缕渗入他的大脑,纠缠住他的身体,纵然心里觉得不能再听,意识却早已混沌不堪。 迷蒙间,远处的白光里像是走来一个人,缠金丝带系起高高马尾,眉目细致,笑意美好,温柔得像遥不可及的梦境。 “师兄……” “师兄,你拿的那是什么?”在驿站更换马匹的时候,洛景行见廖云归手里拿着一个盒子,好奇地凑近看了看,“剑穗?” “嗯。”廖云归把剑穗提出来,小心地用它替换了却邪剑上原来的穗子。 洛景行张了张嘴,他想说师兄你之前那个穗子是咱们小时候一起绑的,你不要了吗?但是话在嘴边滚了几滚,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师兄身上的蛊已经解了,他并不知道万花谷的宋圣手用了什么法子,问廖云归,也只得到了“别担心,子鱼已经帮忙除掉蛊虫了”这样含糊不清的回答。 可是一定发生过什么吧?不然师兄不会一路上时常出神,很有心事的样子。 恶人谷这一趟,他也知道自己的一时冲动惹下了多大的麻烦,后来廖云归因为救他中蛊,他也什么忙都没帮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兄受苦。 及至所有的一切都尘埃落定,令人头疼的痴情蛊也解决了,他却一点都没觉得轻松,反而心里像是堵了什么似的,噎得他进退两难。 “景行?”廖云归的声音响起,“别发呆了,马换好了,我们赶路罢。” “哦……好!” 纯阳宫山门高耸,巍峨入云,却有不详的素白若隐若现,渲染出浓重的哀色。 “廖师兄!” “廖师兄回来了!” “洛师兄!” …… 一众弟子在太极广场阶梯前迎上了廖洛二人,廖云归无暇多谈,张嘴就问:“师尊在哪儿?” 有人恭敬答道:“陈zhēn rén暂代掌门之职,此时正在正殿。” 一行人急急过了两仪门,行至正殿,廖云归和洛景行走上两步,跪在座上人面前:“师尊。” “都起来吧。”陈绮外表看起来最多四十,实际却已过花甲之年。他慈眉善目,未留胡须,显得更年轻些,“听闻你们卷进了恶人谷的事端里,都没事罢?” “让师尊惦记了,弟子与师弟均无恙。”廖云归答道,“不知掌门师叔……” “唉,旧年恩怨,没想到时隔二十年还……”陈绮长叹道,“云归随我走走,其余人就先散了吧。” 身在纯阳宫,年年岁岁风景都是相似,一眼望过去,满是寂寥的白。 陈琦一直没有开口,廖云归也就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能沉默地跟在师父身后,边走边看一双仙鹤在旁边优雅地踱步觅食,看着看着就不知怎么走神到叶有期身上。 那晚上之后,不知道有期如何了……可别伤了才好…… “你道心乱了。”陈琦忽然停步开口,语气平常,说不清是喜是怒,“看来下山这么久,也终究是遇到能让你没法冷静的事了。” “……”廖云归被惊出一身冷汗,却又无从反驳,只得跪下道,“弟子无用,请师尊责罚。” “情之所至本无对错,何来责罚之说?”陈琦伸手扶他,温和道,“你本最聪慧不过,须知有些事参得透便是机缘,参不透便是孽障了。” “弟子……” “原想与你说说二十年前的旧案,现下看来,你倒不如先帮为师办一桩事。”陈琦遥遥虚指论剑峰方向,“你梅师叔天资卓绝,太极剑法独步天下,堪称我们师兄弟之中翘楚,结果却因为一念行错,心灰意冷几十年闭关不出。现下纯阳有难,你就替为师跑一趟,去请他出关罢。” 廖云归一愣,抬眼望了望掩映在云雾之中的论剑峰。 他们都是听着这位师叔的传奇长大的,据说他年仅十九就挨个挑战了当时天下十大高手,无一败绩,武功之高令人匪夷所思。 然而这样一个人,后来竟然没有当掌门,而是遁出世人视野,独自闭关不出。除了陈琦等一众长老级别人物,再无旁人知晓真相如何。 廖云归垂眉敛目,低低应了声:“是。” 再踏上龙门荒漠,望着满眼黄沙,叶有期颇有些百感jiāo集。 上一次,他在这里遇到了不小的麻烦,但也因此让廖云归软了心,答应收他做徒弟。 他早就想好了,五仙教的圣yào太过缥缈,他压根就没打算去碰壁。在他还能自由行动的最后几十天时光里,他想做的只有两件事帮师父拿到小遥峰的寒铁,然后,回当年娘失踪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等死。 廖云归当初是因为救他才没能拿到寒铁,他记得很清楚。 经过那样极端疯狂的一晚之后,叶有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廖云归虽然当时是事从紧急,可师父会不会恨他自作主张,硬要给师父和小师叔之间留下一个擦不掉的污点?会不会恼他下yào相迫,希望从来没收过他这个徒弟? 叶有期苦笑一声,想那么多做什么呢,反正也不会再有以后了。 拿到寒铁jiāo给宋师伯,自己也就算功德圆满了…… 路上遇到了几波劫匪,但对于如今的叶有期而言,就算听不见,他也应付得游刃有余。 戴着兜帽的神秘旅人,一派悠闲地骑着骆驼,手上长剑却还在滴血那场景着实有些骇人,于是也再没人敢来送命,叶有期一路非常顺利地抵达了昆仑长乐坊。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带着雪碴的风,心里想,他必须更快……更快一点,要在失去视觉之前……毕竟一旦看不见,还谈什么找寒铁? 青年拉紧兜帽,跳下骆驼,一闪身跃上了一旁的屋顶。 第二十四章 【】 “你说什么?”宋子鱼脸色yīn沉,险些一脚踹在门上,“杨弋说是我让他来提走人的?” “是……是。”逍遥林边,原本关押着封绻的小屋已经空空如也,守门的弟子战战兢兢地观察着宋子鱼的脸色,有点不明所以的惊慌,“我、我们见是杨公子亲自来,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狗屁!”宋子鱼怒道,“混账!” “你先冷静一下。”杨孜拦了他一下,思索道,“杨弋昨天大清早起就不见人,究竟出了什么事他会跑到这里来偷偷放走封绻?” 她原本都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了,结果左右不见杨弋,四下问询才发现杨弋居然昨天就带着封绻出了万花谷,而他们始终毫不知情! 杨孜百思不得其解,杨弋就算平日里神经大条了些,小孩儿脾气了些,也不至于做这种放走重要犯人的事情。自家弟弟的脾xìng,她自认还是了解的。 “杨弋来带走封绻之前,封绻可有什么异动?”杨孜瞄了眼空空的屋子,加重语气道,“或者说,自从封绻被关到这里,她每天都在做什么?” “她……就是正常吃饭睡觉,也不说话。”守门弟子回忆道,“啊,她拈了片叶子总喜欢吹曲子,还挺好听的,但我们都听不出来是什么曲子。” 虽然被告知关押着的女子非常危险,但是封绻看起来非常柔弱且无害,只是要片树叶闲暇时候吹吹曲子解闷这种小事,负责看守的弟子都觉得没有阻拦的必要。 “……!!”宋子鱼刹那间神思清明,“迷心蛊!” 杨弋从扬州跑回来的时候,就跟宋子鱼事无巨细地讲了和叶有期一起遇袭的经过,那个所谓迷心蛊种在杨弋身体里,宋子鱼也没法子把它弄出来。不过观察了一阵发现对杨弋本人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也就慢慢忽略了。 没想到,封绻失了笛子,还能以这种方式控制杨弋的心神! 杨孜略一沉吟,下了决定:“你按原计划去五仙教,我去寻杨弋。” 宋子鱼直接反对:“不行,封绻一定是带杨弋回恶人谷,恶人谷是什么地方,你哪儿能自己……” “人命关天,就别婆婆妈妈了。”杨孜打断他,“有期的命捏在你手里,何况如果我的身手解决不了的事,再带个不懂武功的大夫,就能解决了?” “……”宋子鱼气结,“……反正我就是这么没用的大夫。” “好了好了,别担心,我会平安无事的。”杨孜笑着安慰道,抬起手指吹了个唿哨,一匹雪白毫无杂色的高头大马就跑了过来。杨孜翻身上马,又俯下-身子索吻,“来,世上最最厉害的宋大夫,跟我告别吧?” 她的样子迷人极了,英姿飒爽,笑意如追不上握不住的清风,目光像最皎洁的一弯明月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与她相比。 宋子鱼叹了口气,不管什么时候,从小到大,他都没法对杨孜发脾气。 杨孜要做的事,杨孜想去的地方,杨孜要冒的险……他统统拦不住。 最后,他凑近跟杨孜轻轻碰了一下嘴唇,嘱咐道:“万事小心。” “好。”杨孜扬起马鞭,“走了!” 论剑峰终年白雪皑皑,浮云缭绕,四周毫无遮挡。每到清晨和傍晚,这里都被笼罩在醉人的霞光中,有如天境。 然而,视线所及,只有一株苍劲老松傲立雪中,并无有人居住的痕迹。 廖云归一步一步踏上高处,手指暗暗握住了剑柄从刚才他就感觉到了,这里虽然无人,却步步惊心,无数看不见的锋锐剑气织出了一张无形的网,随时准备将闯入者撕成碎片。 这是张扬且锋芒毕露的战意,并不曾随着岁月流逝而变得温和可欺。 廖云归凝神观望,却邪剑在手里发出低鸣。眼前的飞雪、静止的松树,掠过的微风,仿佛处处杀机四伏却又处处毫无破绽。 忽然,静寂之中有一剑递出,直取廖云归面门! 廖云归急退两步,抬手相迎,对方剑法极为凌厉,预判准得惊人,常常先他一步破了他的意图,再铺天盖地堵上所有退路。 但是廖云归从来都不是会退的人,他只会往前! “哧啦”碎裂声传来,双方各退数步,廖云归压下喉头腥甜,理顺了呼吸,恭谨行礼道:“弟子廖云归,见过梅师叔。” 梅时雨一身月白色道袍,年近半百的人,却出人意料样貌非常年轻雅致,唯有发色皆白,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不显年老,反更添几分仙风道骨。 他随手将手里碎裂的木剑扔在脚下,评价道:“剑法尚可,但很多时候,鱼死网破并不是最好的方法。” 不过一柄普通木剑,竟然就有如此威力吗? 廖云归将视线从断掉的木剑上收回来,应道:“梅师叔教训的是。” “你嘴上应是,心里却不以为然,你觉得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输可以,退不行。”梅时雨嗤笑一声,“我说的可对?” “……”廖云归惯常不善辩驳,此刻被捅破心思,颇有点头皮发麻,只得沉默以对。 “这混账xìng子。”梅时雨瞅了他一会儿,点头道,“嗯,我还怪喜欢的。” 廖云归:“……” “像我年轻的时候。”梅时雨感慨,“心里认定的事,愿九死而不悔……你心有道义,嫉恶如仇,但倘若” “倘若有一日,你有了其他重要的人或事,而这与你所信奉的道义相悖,你当如何?” 廖云归一愣,似是从来不曾想过会有这种可能。 梅时雨也没想从他嘴里听到回答,袍袖一甩:“走吧。” “等等……梅师叔。”廖云归这才想起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弟子奉师尊之命……” 梅时雨头也不回地抬手晃了晃手里的一个小竹筒:“陈琦的得意大弟子,怎么这么呆。” 那是师尊专用的信鸽竹筒,廖云归顿时迷惑起来,既然早递了信来,为什么还要让自己跑这一趟? “你可知,我当年为什么封剑闭关?”梅时雨瞥了一眼满脸不解的师侄,一字一句道,“我杀了这世上最不可能负我之人。” “我真没见过那么傻的人,从华山,到大漠,到昆仑,到南疆,我去哪儿,她就追到哪儿,她不厌其烦地缠着我,给我讲她很喜欢我,也不管我想不想听。” “可我心里只有输赢和剑术,甚至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直到她追着我在南屏山被浩气的人抓住,我才知道,她居然还是明教的杀手,手上沾过不少浩气侠士的血。” 浩气盟正气厅里,异瞳的女子跪在中央,眼却只盯着站在不远处的白衣道长。 高位上的浩气盟主祁允语气平静,内容却诛心:“梅zhēn rén,这女人手上有浩气盟十八条人命,但今日她是跟着zhēn rén被抓的,如何处置,浩气盟愿意卖zhēn rén一个面子。” 救人,纯阳跟明教就扯上了不清不楚的关系,也从此跟浩气盟埋下了罅隙。 不救……梅时雨脸色难看地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的女子,她痴痴跟了他一年多,百般委曲求全,他竟然全然不知对方居然是出身明教的杀手! 最终他扭回了头,答道:“贫道与她不熟,如何处置,就请盟主决定罢。” “好!梅zhēn rén深明大义,堪为正道典范。”祁盟主点头,派人拿出一把宝剑,“既然如此,就请zhēn rén亲自动手,以儆效尤。” “……”廖云归心内巨震,他很想问,那把剑你接了吗? 可是梅时雨已经闭了嘴,没有再讲下去的意思。 他只得沉默地跟上,同时忍不住在心里回想了一遍梅时雨之前的问题“倘若有一日,你有了其他重要的人或事,而这与你所信奉的道义相悖,你当如何?” 我当如何? 第二十五章 【】 “罢了……叫师父罢。” “你记着,哪怕有一天你被千军万马逼到绝境……” “手中有剑,当死里求生,不悔不退。” …… 昆仑雪原上的暴雪,扑头盖脸砸过来的感觉真说不上好,但震撼的雪景和静寂一片的耳边形成了奇异的和谐,让身在其中的叶有期也颇有几分苦中作乐地觉得,听不到风雪声,就似这狂风暴雪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而且,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就显得回忆里廖云归的话越发清晰,一字一句,恍若带着温度,熨帖在心口。 他爱的,亦是他的勇气所在。 登上小遥峰的路并不隐蔽,只是天险难越几近笔直的陡峭冰壁上,仅有一条窄窄小路,半山腰上还断了一截,无依无凭,摇摇yù坠,过不过得去,端看来人功底。那些心智不坚的,站在如此高处,只要望下看上一眼,便要两股战战,心生退意。 叶有期一路迎着风雪跋涉上来,此刻站在断崖处,望着脚下万丈深渊和远方陡峭冰壁,却只是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再不犹豫,抽出重剑狠狠掷出那剑斩断风雪,斜斜chā-入冰壁,叶有期几乎是同时提气跟了上去,半路脚尖踩着剑身再跃起,方顺利落到了对面。 但那把剑,已经从冰壁上滑落,跌进了茫茫风雪中。 叶有期回过头来,眼中似是不舍,又充满了无可奈何都是将死之人了,这时候拘泥执着于一把剑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摇摇头,转过身准备继续往上,忽然觉得眼睛有点发涩,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却发现,酸涩的感觉不减反增,眼前的景象变得越发模糊。 叶有期心一下子就凉了,为什么不是触觉,或者嗅觉先消失?失去了眼睛,又听不到声音,他千里迢迢来这小遥峰,还怎么找寒铁? 来不及细想,叶有期立刻加快了脚步往上,趁着现在还能看见模糊的事物,他必须先登上小遥峰! 此处与峰顶已经不远,没多久叶有期就发现,肆虐的风雪忽然停了,一大片静谧的绿色映入眼帘。 整个昆仑山白雪皑皑,冰寒刺骨,唯有这小遥峰花红柳绿,岁月静好,恍若另一个时空。 叶有期努力睁大眼睛辨认着周遭的环境,却不知该从何找起。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迫人的杀意从身后涌来,叶有期全身汗毛倒竖,他慌忙抽出轻剑回身格挡,却被一股彪悍的强力直接扑倒,后脑狠狠磕在地上,顿时一阵眩晕。 他最后看到的景象,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巨大身影,至此,那仅有的一点视觉也消失殆尽了。 孤身一人耳聋眼瞎,还遇到了一个力大无穷不知是什么的怪物,还真是……苦命。 可是现实容不得叶有期纠结,他能感觉到对方尖利的爪子刺破了自己的皮肤,带着血腥味的气息已经近在咫尺,马上就要靠近他的喉咙! 叶有期挣扎着抓紧剑,反手一劈砍上了按着自己的脚爪,然后趁着那怪物吃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狠狠一脚揣在对方肚皮上,一咕噜爬了起来。 在哪儿? 陷在听不见也看不见的困境里,叶有期只能期待自己足够命大。 伴随着速度引发的风,野兽身上特有的腥味飘来,叶有期纵身一跳,想躲开这一击,却没想到对方弹跳力惊人,在半空就被狠狠拍了下来。 重重砸在地上,叶有期感觉全身疼得都要散架了,力量上的悬殊差别有如云泥,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忽然叶有期感觉自己被拎了起来,尖锐的牙齿穿破衣服,刺透血ròu,疼得他几乎哀叫出声。那怪物一仰头将他狠狠掷出去,叶有期拦腰撞上了什么冰凉坚硬的东西,随即滑落在地。 他不是要死在这儿了吧…… 剧痛拉扯着大脑,失血让他意识有些模糊,他能感觉到不远处胜券在握的怪物正朝他走来,却半根手指也抬不起来。 混沌的脑海中,忽然浮现起那一日他在万花谷外被裴轻追杀,廖云归将他护在身后的情景。 回忆将那白衣执剑的身影不断暖化,恍惚间似乎又变成了那颠龙倒凤的一夜里,近在咫尺的眸中潋滟水光。 师父说,手中有剑,当死里求生。 不悔不退。 叶有期忽然翻滚躲开了落下的爪子,用最后的力气抬剑便刺下一瞬他便被甩到了半空,然后重重摔在了地上,五脏六腑几乎移位,鲜血流了半身,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师父……师父,弟子…… 叶有期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却不想他原就落在一个陡峭斜坡边缘,这么一动便直接落空,摔了下去。 “折腾了好几个月,你们姐妹俩就找了这点货色?”身着苗疆服饰的男人站在dú皇院的万dú坑前,一脸不耐,“给蛊王塞牙缝都不够!” 封缱和封绻跪在一边,恨不得头都埋进地里:“舵主息怒,实在是浩气盟的人……” 封绻险中求生控制了杨弋心神就连她自己都没想到杨弋会毫无防备心思混乱到那种程度,毫无反抗地就被她摄了心魂就急急一路逃回了恶人谷。他们dú皇院的人,身体里都种着蛊虫,若生异心,远在恶人谷的舵主血骨凭着虫笛就能置他们死地。 这趟差事办得的确不漂亮……人没抓够不说,还耽误了时间。是以她一脱困,就匆忙带着杨弋回来请罪她以为,至少她带回来了一个杨弋,起码能够将功折罪…… 血骨半边脸妖艳异常,半边脸却魔纹遍布,闻言冷笑:“还敢找借口?” “属下不敢!”姐妹俩异口同声道。 血骨将目光投向傀儡一般站在万dú坑边包括杨弋在内的十来个年轻人,皱了皱眉。 所谓蛊王,就是将一众功夫不错的人喂下蛊虫,一起丢进万dú坑里,下个禁制,让他们自相残杀,十余天后,最后活下来的那个将吸收其余人的功力和万dú坑的dú虫之力,成为逆天可怕的存在,谓之蛊王。 被炼制的人越多,或是修为越好,最后炼出来的蛊王就越厉害。 现如今……血骨缓缓将目光扫过封家姐妹,挥了挥手:“罢了,让他们进去吧,万dú坑十年才有一次虫王现世,良机难得,不要浪费。” 封绻低低应了,起身念了一长串晦涩的咒文,就见那十来个人行尸走ròu一般抬起了腿,缓慢地朝万dú坑走过去。 一个、两个……等到他们全都被没入万dú坑中,封绻忽然感到心脏一阵剧痛! 她瞪大了眼,却发现不远处的封缱也跟她一样疼得弯下了腰。不祥的感觉笼罩下来,她只来得及尖叫了一声,就跟封缱双双被提起来扔进了万dú坑里。 “没什么用的属下,还不如喂了蛊王……”血骨转了转手里的虫笛,看了看酱绿色翻涌的dú池水,露出一丝冷淡的笑意。 “真可惜,裴轻不在啊……” 这一边,杨弋被投入万dú坑生死难料,小遥峰上叶有期遭遇飞来横祸同样凶多吉少;恶人谷外杨孜还在拼命赶来的路上,前往南疆的宋子鱼却总是感觉心神不宁;纯阳宫掌门身陨的风波还未止息,另一场危机已经悄悄笼罩了少室山上的少林寺…… 一份埋藏了二十余年的恨意逐渐浮出水面,将有关无关的人们全部牵扯其中。似乎正是应了廖云归当初所想进了这江湖的人,谁能一生顺遂平安呢? 第二十六章 【】 叶有期恢复意识的时候,感觉到有人在轻抚他的脸。 浑身上下依然是透彻心扉的疼,身体像浸在泥浆中,早已脱离了他大脑的掌控,分毫动弹不得。 他张了张嘴,想问问身边是谁,却想到自己已经听不见了,问了也白问。 如今这种境况,不是身在何方,不知身边何人,无法jiāo流,福祸难料,当真是一言难尽。 空气中漂浮着一种淡淡清冽的香气,很熟悉,叶有期只怔忪了一下,就立刻辨识了出来那是藏剑山庄特制的白梅苏合香,只供门内叶家直系弟子,他娘身上曾经也萦绕着这种香味! 娘……吗? 叶有期挣扎着想抬手碰碰面前的人却未果,只得嘶哑着问:“娘?” 触在他脸上的手指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我看不见……也听不到……你是谁,真的是娘亲吗?”嗓子干辣辣地疼,一层一层地往上翻着血腥味,可是叶有期还是一连串地问了下去,“我是有期,娘,我是有期啊?” 手掌被摊开,有微凉的手指靠过来,慢慢地写了两个字。 不是。 “……对不起。”叶有期暗笑自己天真,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他半死不活地摔下来,就碰见了失踪十几年的娘? “可是你身上也有白梅苏合香的味道,你也是藏剑山庄的人吗?”叶有期扯了扯嘴角,笑道,“我好像快死了,不如我们来聊聊天吧?你慢慢写,我能猜到是什么字的。” “我来这儿是帮我师父找寒铁的……可惜啊,眼瞎了,又在上面被个一身蛮力的家伙揍得半死……恐怕没机会回去见师父最后一面了。” “不过我做了一件事,恐怕师父很不高兴……咳咳,也许他根本不想再见我了。” “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叶有期在无边无际的沉静中絮絮叨叨,面前的人始终没有再写什么,可是他还是很想继续说下去。 能有时间多说几句话,也是很好的…… 叶有期叹了口气,他感觉身体里的力气都渐渐流逝走了,温度也慢慢在降低,意识逐渐模糊,就似困极了的人,讲一句话要停顿好几回。 他喃喃了声:“真想再吃一次长安的桂花糕啊……” 那时候廖云归刚收了他做徒弟,带他回万花谷,路上见他爱吃甜食,就给他买了好些甜糕,一脸无奈地看他吃,把他当小孩子一样。 桂花糕味道是很好,可是夹杂其中,更熏人yù醉的甜味,却来自于有人真心的疼宠。 手心里传来一笔一划的触感,叶有期勉强提起精神想辨认,却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沉沉昏了过去。 掌门横死,华山上的日子却还是要继续。 封剑闭关了几十年的梅时雨出关,在纯阳上下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此人年纪虽已不轻,行事却毫无稳重内敛之风,处处出人意表,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太极广场上开了车轮战简而言之,就是他一人一剑,接受纯阳所有弟子挑战,但凡能在他手下走过三十招还不败的,就算赢,而赢的人将得到去剑阁选一把心仪宝剑的机会。 当然,他用的,依旧是一把平平无奇的木剑。 这消息引得众弟子心动不已,剑阁藏的都是神兵利器,一般只允许杰出的弟子进入,比如廖云归的却邪剑,就是出自剑阁。那些宝剑有些出自藏剑山庄,有些是纯阳代代相传,有些是上一辈机缘巧合得到……修剑之人,能有一把称心如意的宝剑是最好不过,何况还能自己挑选? 于是无数弟子争先恐后一试身手,可惜均大败而归。 梅时雨出招毫不留情,说话更是让人吐血:“个个如此不堪一击,我纯阳宫简直后继无人。” 沮丧的弟子们敢怒不敢言,只能心里期待着师兄廖云归能够帮他们挣回一点年轻弟子的颜面,结果廖云归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竟然沉默不语地就走了。 梅时雨这一出,一为立威二为警醒。掌门出事,纯阳却不能乱,如此既镇压了异心之徒,又让众弟子明白自身差距,勤奋用功,恰到好处的一石二鸟。 廖云归看得明白,也清楚自己的水平,这位梅师叔看似闭关不出修为停滞,实则当初天下第一剑名不虚传,以廖云归如今境界,还差得远。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手指捻着崭新的剑穗,开始梳理自己和叶有期之间的事。 当时大事小事接连不断,他始终也没有时间细想,以有期的xìng子,若是喜欢了他,的确有迹可循……不过第二天清早偷偷溜走不肯露面,总觉得不像是有期会做的事。 至于要躲起来,连礼物都要旁人转jiāo吗? 廖云归心里其实有点复杂,原本他跟叶有期之间,就只是师徒而已,就算习惯了徒弟的无微不至,他自问也不曾对徒弟起过什么念头当然了,迟钝如他,也的确从来没发现徒弟悄悄就惦记上他了。 在他漫长的、单方面对洛景行的这段感情里,更多的是隐忍是克制,恍若苦修……那些热烈的要灼烧一切的爱恋究竟是什么滋味儿,他根本想象不出来。 但是如今经了痴情蛊这一遭,纵然当时是被逼得退无可退,毕竟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光了,想当做没发生过也是不可能的。 要命的是,那晚上的情形总时不时浮现在脑海里、或者在模糊的梦境里上演,掌心下光滑的皮肤,吐息间灼热的气息,与平时截然不同的脆弱模样,暗哑到几乎哭出来的声音……种种细节塑造出了一个全新的叶有期,每每勾得他心口发热,继而因身体的反应尴尬不已。 情之一字,已如冰上燃火,稍有不慎便伤人伤己;却不想yù之一字,更甚于九天惊雷,直劈得他道心不稳,茫然无措。 怎么办? 廖云归揉了揉额头,心想罢了,还是等这边事了了回万花谷见到人再说吧。 不管师徒,亦或是道侣,只要有期想,便都随了他就是。 “里头打得热火朝天,你倒一个人到山门前来躲清闲。”陈琦慢慢从石阶上踱步下来,笑道,“可怪为师让你白跑一趟?” “师尊苦心,弟子省得。”廖云归低头行礼,“只是弟子愚钝,虽得梅师叔点化,却惑而不解,难以悟道。” “机缘到了才能悟,急不得。”陈琦不在意地挥挥手,“为师只是想让你知道,天地人事,唯心而已。” “弟子明白。” “有你梅师叔坐镇纯阳,想必也没有宵小之徒能趁乱浑水摸鱼……你且坐下,我与你谈谈二十年前的旧事。”陈琦深深叹了口气,“今日之祸,都是昨日之因啊。” 二十年前,失踪已久的九天武功秘籍《空冥决》现世,机缘巧合落到了天策府沈筠的手里。恰逢浩气盟主祁允召开英雄大会,广邀浩气英杰切磋论道,除了当时八大门派的掌门和杰出弟子,沈筠亦在被邀之列。 这沈筠有两个朋友,一男一女,都是藏剑山庄的人,男的叫叶久辞,女的叫叶逢君。叶逢君当时与沈筠两情相悦已有婚约,叶久辞则是叶逢君的师兄,沈筠的挚友,三人便一起来了落雁城,权当是开开眼界。 却不曾想到,他们在落雁城的第二晚,叶久辞和叶逢君酒醉乱情,有了夫妻之实,沈筠大怒,当场翻脸离开了落雁城,并领着十八铁骑泄愤屠了附近南屏山的村落,那场景堪称人间地狱,鲜血把南屏山的河道都被染红了。 浩气盟主祁允因此下长空令围杀沈筠,并给出了丰厚悬赏,言明非浩气盟的人能抓到沈筠一样领赏于是当时正邪两道纷纷出动,给沈筠布下了天罗地网。 然而沈筠就似人间蒸发了一般,无人能觅得他分毫踪迹。 大概过了两月有余,忽然有消息传来说,叶久辞约见沈筠于枫华谷,当时所有人都觉得沈筠不可能蠢得会自投罗网,却没想到,他真的来了。 银甲红衣,手执□□,有如战神。 可惜等着他的不止有叶久辞,还有浩气盟和众门派的精锐,沈筠也就是在那一场战斗中被围杀至死,但所谓《空冥决》依然不知所踪。 故事不长,廖云归却听得疑窦丛生,觉得这件事处处都是疑点。 然而不等他细想,陈琦又丢出了一个惊心动魄的事:“当时沈筠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死里逃生,还带走了叶久辞……而且实际上,屠村的事也并不是沈筠做的。” “掌门师兄说,祁盟主与他们约定,只要拿到《空冥决》,各大门派均有誊抄的资格,也就是说这一份埋藏了天下至高武学的秘籍将成为各门派共享的秘密于是他们扣给沈筠一个屠村的罪名,只是为了光明正大地讨伐他罢了。” “掌门师兄一时为诱惑所迷,失了道心,围杀无辜之人……如今,只怕沈筠的复仇才刚刚开始。” “云归,纯阳如今在浩气盟里最为显眼的人就是你,为师给你讲这些,是想告诉你很多事情都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这江湖还将大乱,而你,千万保持自己的本心,不要成为别人随心所yù屠戮苍生的利器。” “切记,切记!” 廖云归震惊得难以言语,他入浩气这么久,长久以来所遵从的那位德高望重的盟主,竟然…… 忽然腹内一股剧痛袭来,廖云归猝不及防,喉咙里随即涌现出强烈干呕的感觉,他无法控制地弯下腰,用手死死捂住嘴,呕出一口鲜血。 陈琦大惊:“云归?” 廖云归缓缓摊开手掌,那上面除了血迹,还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一只蛊虫。 仰面朝天,四足僵硬,已是生机断绝。 第二十七章 【】 痴情蛊,原是苗疆古老的巫术所养出的蛊虫,要取三十三对有情人心头血为引,用特殊的yào人身体为食饲养,养蛊的几十年里大约要更换三至五次yào人,过程血腥伤天害理,曾一度被明令禁止。但因为其风月之用,暗地里颇受王公贵族追捧,黑市上一对价值可逾千金。 廖云归死死盯着手里的蛊虫,只感觉那一瞬间连手指尖都冷透了,脑子里满是宋子鱼曾经说过的“如果母蛊所在的宿体死了,那子蛊所在的宿体也活不成;但是反过来,要是子蛊所在的宿体死了,母蛊只会从宿体中脱落,不会伤害宿主xìng命”。 有期这是……出事了? 怎么会呢,有期不是好好地待在万花谷里吗?而且……既然一损俱损,那他怎么没事? 子鱼他……是不是瞒了自己什么事? “可是出了什么事?”陈琦见徒弟也不像是受了什么内伤的样子,便问道,“纯阳这边也没什么要紧的事非要你去办,该jiāo待的为师都jiāo待了,你若心有惦念,便去罢。” 廖云归竭力压下心内不安,行礼道:“多谢师尊谅解,弟子先行一步。” 纯阳宫山门前高高石阶闲时走起来觉得漫长,实际上也不过倏忽之间。 眼望着爱徒下山的背影,陈琦笼起袖子,慢慢叹了口气。 “师兄,太爱叹气的人都老得快。”背后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有人踩着积雪来到他身边,说道,“看看,你才大我几岁,就老得跟我爹似的了。” “……闭关了几十年,还是一样嘴贱。”陈琦瞅了一眼梅时雨,“打完了?” “总欺负小辈儿也没意思,不打了。”梅时雨跟着望了望廖云归的身影,道,“此子心剑合一,锋锐至极,假以时日,当成大器。” “云归这趟回来,看起来有点心事,神思恍惚的,我只担心他走了你当初的老路。”陈琦叹道,“我早说过他过刚易折,可他不肯改。” “是机缘跑不了,是劫数也躲不掉,何妨顺其自然。”梅时雨呵呵笑了声,“师兄,这可是你看不透了。” 陈琦却没笑:“当年一事,成了你心魔梦魇,让你终生止步于剑道巅峰门前,你不后悔?” 后悔吗? 如果他当时救了那个女子,哪怕是,没有亲手将剑捅进她心口呢? 梅时雨沉默半响,道:“我不知道。” 那是他一生中最难,也是最容易的一剑因为从始至终,对方都毫无抵抗之意。 可就是那毫无技巧可言的一剑,杀了一缕痴缠苦恋的魂,也毁了他二十年坚若磐石的道心。 华山上纯阳宫的风波还没止息,江湖上又掀起了轩然大波少林寺的心灯住持被人发现死于禅房之内,同样一杆长-qiāng穿心,墙上也同样有着“枫华亡魂,血债血偿”八个血字。浩气盟主祁允急忙召集各派掌门前往盟内商议,一时间当初参与过围剿沈筠的门派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被冤魂索命的就是自己。 然而外界如何腥风血雨,都仿佛与昆仑山上的小遥峰没有半分干系。 孤峰,霜雪,石洞,三个人。 一站一坐,还有一个昏迷不醒。 “二十年来我逼着你练《空冥决》,可不是为了让你有朝一日耗尽修为跟人换血改命。”淡淡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其中却似隐藏着惊天怒火,“叶久辞,你真是越来越能耐了。” “咳咳,世安啊。”倚在石壁边的人费力地笑了声,“就算练了天下第一的武功,我还是个动弹不了的瘸子,有什么用呢?……我生不如死地过了这些年,你可知道我多想死?咳咳……如今,终于有了个顺理成章去死的机会,我高兴……咳咳咳咳!高兴还来不及……” 来人的目光扫过叶久辞不正常扭曲的双腿,又望向了一边仍在昏睡的叶有期,冷道:“你要救人,我偏杀了他,你又能如何?你既不想活了,我就让他给你陪葬罢。” “世安……世安!!咳咳咳!!!!”叶久辞挣扎着要起来,却终究无力跌倒,他拼命抓住了对方迈过的脚踝,声嘶力竭道,“沈筠!” 惹得江湖上纷乱四起的追命qiāng沈筠,此刻就站在这里。 他脊背挺直,长发披在脑后,一双眼睛暗沉沉地,像是透着嗜血的狠辣,又有着无可奈何的绝望。 他停下了脚步,低头看叶久辞将脸埋在他脚边,好半天bào发出一声啜泣:“求你……” “求求你……放过我吧……”叶久辞声音逐渐支离破碎,伶仃的背后骨骼凸起,正在剧烈地颤抖着,“我对不住你……我知道你恨我,我……” 声音渐低,慢慢消失不见。 沈筠僵在原地,好半天才蹲下-身来,伸手去探叶久辞的鼻息。 熟悉的白梅苏合香还萦绕在空气里,然而触手处已无半分生机。 “呵呵……我恨你?”沈筠放下手,把人翻过来抱在怀里,慢慢擦去血迹污垢,露出原本十分秀致温雅的一张脸来,“叶久辞,这真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你活着,我们俩互相折磨……可你死了,我怎么办呢?我还没有亲手砍了祁允的头,没有找到逢君的尸骨,你也始终不肯答应跟我进恶人谷……阿辞,你可真狠心啊。” “黄泉路上,你丢下我自己走了,不愧疚吗?” “你以为我是喜欢逢君?我是不高兴你喜欢她你居然觉得我恨你?” “当初我要是没有一气之下离开浩气盟,你也不会被废了双腿押到枫华谷……”沈筠手指拂过叶久辞早已萎缩多年的双腿,眼里层层恨意堆积那些年,他们三人被一群侠义之士如何精心算计,如何赶尽杀绝……这些事情想一次,他就恨一次,周而复始,就成了不死不休的结。 无可解,他也不愿解。 “阿辞,我要带你回恶人谷了,这下你没法反对了吧。”沈筠抱着叶久辞的尸体站起来,“你放心,我把我们三人的墓都弄好了,等我找到逢君的尸骨,报了仇,我们在地下相聚,再一起喝一回杏花醉。” “你就等等我,别急着转世去……” 躺在地上的叶有期忽然动了一下,微声呢喃道:“师父……” 沈筠本已走到洞口附近准备一跃而出,听到声音不由回头一看不仔细看便罢了,此刻冷不丁看清楚叶有期的脸,他如遭雷击,竟忽然有了时光倒流的荒谬感。 那眼底眉梢的轮廓,微薄自带笑意的嘴唇,像张扬热情的叶逢君,也像温煦优雅的叶久辞。 来自西湖藏剑山庄、明亮耀眼的师兄妹俩,在这个瞬间,仿佛穿越了二十多年时光的洪流,跨越了这些年所有钻心的伤害与灾难,懵懂干净地,再次与他初遇。 “这是哪儿来的?”血骨瞅了眼被裴轻押过来的戎装女子,转了转手里的虫笛,“浩气盟的?” “在白骨陵园抓到的,好像刚潜进来,不知道在找什么。”裴轻不动声色地离万dú坑远了一点,“蛊王大成在即,属下想舵主也许用得上,就把她带来了。”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快到出来的时候了。”血骨的眼神像钩子一样在裴轻身上巡回了一遍,最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你忠心可嘉,又会讨我欢心,跟封家那俩蠢材不一样……放心,我可舍不得你。” “谢舵主。” 杨孜手脚被缚,嘴巴被堵,半分动弹不得。此时盯着那颜色极其恐怖的万dú坑,内心油然而生非常不好的感觉。 以她的身手,若是遇到恶人谷普通人士,自然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实在不巧遇到了出谷回来的裴轻裴轻的突然偷袭,这天下能毫发无伤躲过去的还真没几个。 她有点郁闷地想,得,原本是进来救杨弋的,这下把自己也搭上了……不知道子鱼知道了会怎么样…… 血骨走过来,一把提起杨孜的领口,端详了一下,柔声道:“长得倒是不错,可惜了。” “!!”话音未落,杨孜整个人被扔了起来,直直摔进了万dú坑里! “……”裴轻闭了下眼,随即恭顺地弯下-身子,“提前恭贺舵主炼成蛊王。” “蛊王在手,不论谷主想要杀谁,都肯定手到擒来……”血骨yīn笑两声,一把拖过裴轻掼在地上,压上去就直接扯下裤子,强横地把几根手指一捅到底,“左右等着无事,别浪费……” 裴轻被那疼激得眼前发黑,然而还没等他出声,不远处万dú坑里忽然起了骚动。 dú水咕噜咕噜冒着泡,波浪翻涌,激烈可怖,就似底下有什么东西即将挣扎而出。 血骨停下动作,还未回头,就感觉胸前一凉有一只指甲青黑的手穿透了他的身体,不过顷刻间,那手又抽了回去,新鲜的血液带着ròu屑随即喷了裴轻一头一脸。 他死了,连反抗的时间都没有。 第二十八章 【】 粘稠的血从眼边滑下,逐渐冷掉,散发出死亡特有的腐朽气息。 裴轻呆呆地望着血骨尸体后面站着的人眉眼锐利的青年,身形挺拔,脸色透着不正常的青白,望过来的一双眼睛竟然是暗红色的。 此刻他一手抱着已经失去意识的杨孜,另一手上鲜血淋漓,形容可怖。 这是……蛊王? 可是为什么……明明还不到时候,为什么会提前出来? 而且……被炼制出来的蛊王,是不会拥有自己的意识的,全然听从虫笛的控制,面前这个人……怎么会一出来就杀了血骨? 气氛一时凝滞,裴轻被对方威压所摄,全身都紧绷着,梅花钉在手里已经扣好,随时准备开始生死搏斗。 青年望了他一会儿,慢慢道:“把裤子穿上吧。” 他似乎不关心这是哪儿,也不关心自己刚才杀了什么人,更没有进一步动手的意思。他只是陈述了一句让人有些尴尬的话,说完就毫不留恋地抱着怀里的女子转身走了。 裴轻僵在原地好久,直到青年的背影都看不见了,才似忽然回过神来一样把血骨的尸体掀了下去,起身整理好衣襟。 他能感觉到,dú皇院这边的dú虫似乎都远远避走了,不知道是因为饲主死亡,还是因为蛊王现世。 周遭毫无生气,只有万dú坑里吞噬生命的dú水在咕嘟咕嘟地翻涌。 裴轻站了一会儿,将地上的尸体提起来,扔进了万dú坑里。 这些年如同dú蛇一般盘踞在他头顶,随时随地散发着冰冷威胁的人……说死竟也这么出人意料地就死了。 从此再没有人能控制他心脏里的那条虫子,再没有人能胁迫于他,他从十几岁开始就不停遇到的那些凌虐折辱……再也不会发生。 他自由了。 杨弋原没想到自己能赢下一条命。 万dú坑里的厮杀啃噬过程他已经印象模糊了,他只记得在他受不住意识快要飘散的时候,恍惚间听到姐姐杨孜的声音。 血缘的联系玄之又玄,杨弋几乎就是在那一刻忽然迸发了强烈的求生意志,斩杀了周围的魑魅魍魉,一把揽住了落下来的杨孜,破水而出。 刚出来的时候他头脑还有些不清楚,只见到岸边一人被另一人压在身下,那画面就似重演了师父和师兄的那荒唐一晚暴戾的情绪瞬间高涨无法压制,所以也合该是血骨倒霉。 不愿深思动手杀人的深层原因,杨弋想,先下当务之急是先把姐姐送回天策府,至于他自己…… 正想着,他已经出了恶人谷,进了昆仑地界。 然而一出来他就愣住了冰壁上映出来的那个墨发红眸,一身血色的人,是他自己? 他的样貌没有太大变化,但是脸色青白人,眸色暗红yīn霾,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常人了。 自己,这是成了封绻他们所说的“蛊王”? 那还算是个“人”吗? 杨弋心沉了下去,如此还怎么回万花谷?只怕根本还踏不进长安半步,就被当做妖道邪魔满城通缉了罢? 尚在思索,怀里杨孜忽然轻微动了一下,随即缓缓睁开了眼。 杨弋那句“姐”还没出口,对方已经毫不犹豫一掌拍向他胸口,结结实实印在心脏的位置,并借着那股力量跃起逃离了他身边。 正常人的话,被这么近距离拍下一掌,当受重创,损及心脉。 而杨弋毫无所觉,眉头都没皱上一下他也从而更深刻地认识到,自己当真不能算是个人了。 杨孜显然也这么想,戎装的女子眼角微红,怒瞪着他,质问道:“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顶着我弟弟的面皮?你把他怎么了?” 杨弋一时沉默。 半晌,他忽然笑了:“你弟弟?我哪儿知道?兴许是在万dú坑里被我吃了……至于你……”他不再看神情戒备的杨孜,转身朝着恶人谷山门走去,丢下一句,“爷今天心情好,留你一条小命,滚吧。” 这天下间如他们这般血脉至亲,曾经相依为命,可如今咫尺相对,却最终只能渐行渐远。 杨弋想,他大概……再也回不去了。 叶有期醒过来的时候,感觉有些恍惚他就像曾被泡在极为温暖舒适的水里,全身的毛孔都慵懒地张开着,沉浸在好长好长的一场美梦之中。 可是他很快就发现不对劲了,因为嶙峋的石壁映入眼帘,身上的剧痛也都凭空消失了。 “你醒了。”有声音在一旁响起,“你叫什么名字?” 叶有期翻身坐起,更是惊骇地发现身体里力量充盈,经脉通畅,简直如同重获新生。 离他不太远的地方盘腿坐着一个男人,长发披在脑后,鼻梁高挺,轮廓坚毅,一双狼一样的眼睛望向这边,重复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是前辈……您救了我吗?”叶有期忙端端正正行了个礼,“晚辈叶有期,救命之恩……” “是他救了你。”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指了指一边,叶有期才发现那里躺着一个人,只是身上盖了一件黑色的披风,把脸都遮住了,看起来有些奇怪。 “救你的人是我的……挚友。”沈筠慢慢道,“你知道你如何捡回一条命吗?他将一身修为注入你体内,为你换血,祛dú,重塑经脉……简而言之,他以命相代,替你去死了。” “我留在这里等你醒来,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愿意随我回恶人谷吗?” 沈筠认真地看着叶有期,心想,这既然是叶久辞的儿子,就理应跟他一起,向二十年前的那些人讨还血债,笔笔清算。 他没有问这个年轻人的娘是不是叶逢君,单凭样貌就足以让他肯定一切。 他们太像了。 叶有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恶人谷?” “对,昆仑向西,极恶之谷,能容纳世间所有不能容之人,庇佑世间所有不能护之事,你若随我回去,无论权势、财富、女人……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沈筠声音放柔,“只要你听话。” “不。”叶有期摇摇头,“我不会去恶人谷,我得……回到我师父身边去。” “你师父?”沈筠嗤笑了一声,“我能教你更高深的武功,带你去更高的地方,之前拜的便宜师父,就不要了吧。” 叶有期还是摇头:“师父于我,重逾xìng命……” 泛着寒光的qiāng尖抵在他喉间,沈筠冷冷道:“天地君亲师,你连这个都搞不清楚,当真枉他豁出自己的命换你的命。” 叶有期看了一眼远处躺着的人,平静道:“既然是前辈的挚友以命换命,那么叶有期愿意偿还,前辈动手吧。”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双方都没有让步的意思,一个愿死,一个yù杀。握着□□的手慢慢向前,脖颈被刺出血来的年轻人却表情也没有变一下。 千钧一发之际,沈筠收了qiāng:“罢了,强扭的瓜不甜,你走吧。” 说完,他回身将地上裹着披风的尸体抱进怀里,竟是片刻也未停留,直接跃出了洞口。 风中只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记着,救你的人叫叶久辞……我等着你来恶人谷找我。” “……你为什么还在这儿?” 杨弋进了恶人谷感觉无处可去,只得又回到dú皇院打算先歇歇脚再做打算,却没想到那个相貌出众的黑衣人还在万dú坑旁边。 “你又为什么回来?”裴轻扫了杨弋一眼,“蛊王之躯已成,武功大进,刀qiāng不伤,dú物不侵,所过之处万物俯首,你想去哪儿都行。” 杨弋不置可否,吊儿郎当地蹲下来:“喂,你叫什么名字?” “裴轻。” “……杨弋。”杨弋想起宋子鱼仿佛是提起过这么一个人,但是更多的他也想不起来了,毕竟他平时很少关心姐夫和师父的事,“我看你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不如jiāo个朋友吧?这鬼地方鸟不拉屎,两个人起码还能聊聊天。” 裴轻哼笑一声:“朋友?裴某这一辈子,无亲无友,也不稀罕。” 杨弋两手一摊:“那我就算头一个了……你不高兴?那就想法子杀了我也行。” “……”裴轻语塞,他哪儿来那么大能耐杀一个万dú坑里血炼出来的蛊王?还是个不知道哪个环节出错了并没有神智全无的蛊王。 正僵持间,谷内响起一阵鹰隼的长鸣,在山谷之间来回激dàng,一波一波地冲进耳朵,让人心魂俱震。 裴轻脸色一变:“是谷主回来了。” 第二十九章 【】 叶有期实在想不明白,这世上为什么会有人愿意抛却己身xìng命,为素味平生的陌生人施救? 他想起那阵熟悉的白梅苏合香,救他的人名字叫叶久辞,那应当是藏剑山庄的人,莫非是他娘的故jiāo? 可就算是故jiāo,这份恩情也太重了些。 身体明显同以前不一样了,这位叶前辈几十年修为尽数融入他的体内,硬生生化解了七封丹的dúxìng和痴情蛊的子蛊,让他一觉醒来,就糊里糊涂地踏进了更高层级的武道门槛。 没错,叶有期发现他不止五感敏锐了许多,就连手中无剑的此刻,心念动间,都觉得指上剑意澎湃,似乎无尽的力量和杀伐之气都已觉醒,只待破体而出,见血方休。 他内心唏嘘,在山洞里原地跪下磕了一个头:“叶前辈,晚辈叶有期谢过前辈救命之恩,前辈在天有灵,请受有期一拜。” 这世上何曾有无缘无故的付出,叶有期对沈筠的那些话疑惑万分,却始终理不清头绪。 事已至此多思无益,还是早点回万花谷找师父罢。 叶有期跃出洞穴,这才头一次看清了小遥峰的环境。 冰天雪地之外的桃源之地,一片绿意锦绣,隔绝着昆仑凛冽的寒风,也隔绝着这世间所有善恶。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具野兽尸体上黑漆漆的皮毛,庞大的身躯,身下的血迹已经干涸,喉咙上chā-着的赫然是他的那把轻剑。 原来,之前袭击他的,是这只黑豹。 叶有期叹了口气,走近了一点想把轻剑□□,却没想到靠近了就听到什么东西小声呜咽的声音,他小心翼翼地拔出剑,就见从死去的黑豹身边跟着爬出来一个黑乎乎的小东西,冲着他哀叫了几声。 叶有期:“……” 一只看起来没有个把月大的小豹子,睁着湿漉漉的金色眼睛,一声声叫得叶有期负罪感丛生。 试探着伸手碰了碰小家伙,对方直接一把抱住他手指舔了起来,像是饿坏了。 “……唉,我害你没了娘,只能把你带走养了。”叶有期把小黑豹抱起来,环视了一下四周,见几处冰潭边上都生有赤黑色的铁石,想来就是廖云归当初找的寒铁了。 得来全不费工夫。 来时耳聋眼瞎以为已是必死之局,却不曾想竟有绝处逢生的机会,上天终究待他不薄。 还能活着,他很知足。 万花谷月色皎皎,花丛锦绣,绿柳垂岸,然而身在其中的人却无心欣赏。 几日前廖云归赶来万花谷,却不想落星湖畔的小院里只有日常翻晒yào材的yào童学徒,根本不见宋子鱼的影子。询问之下,得知宋子鱼去了南疆五仙教,还未归来。 宋子鱼不在,杨孜不在,杨弋不在,叶有期也不在。 这座昔日有些喧哗的院子,此刻静得就像论剑峰终年不化的雪。 他担心得要命,却无从寻起子鱼只怕是帮着有期瞒了他什么事,现在两个人一起不见,他就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摸不出来。 廖云归手指捻着淡蓝色的剑穗,时隔多年再次尝到了心急如焚的滋味。 上一次,他及时找到了洛景行,从裴轻手底下捞回师弟一条命,这一次呢? 朝夕相处的那几年没觉得,现在想来,只后悔过往没多疼叶有期一点……他这个徒弟小时候过得不好,长大了更处处谨慎,难见真正放松的时候。 想起扬州初遇的时候,十七岁的叶有期拔剑相助,笑意温和,年轻而美好。 可如今生死难猜,踪迹难寻,细细想来只觉心底隐痛,昔年景象越清晰如昨,越衬得此时此刻彷徨无依。 有期…… “……师父?” 廖云归沉浸在忧思之中,一时不察有人靠近,此时猝然回身,手指都按在了却邪剑上,大脑才似乎刚反应过来那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叶有期站在不远处,脸色似乎有些惊喜,又掺杂着点退缩的意味,见廖云归不动,迟疑地又喊了一声:“师父?” 廖云归静静看着踏月色而来的黄衣青年,失而复得的欣喜若狂正一点一点满溢心口,那种感觉酸涩而温暖,像吹面不寒的春风,刹那间融了满城的飞雪。 还要问什么呢?这世上有人曾经以xìng命为筹码回护于他,如何能够轻负? 有此一人,何幸得之。 叶有期没想到一回到万花谷就见到廖云归独立湖边,温婉月色将白衣高冠的道长勾勒得如在梦中,回身望过来的眼神让他几乎想落荒而逃。 他怕廖云归开口就要怒斥自己罔顾师徒lún常,做下那等大逆不道之事,怕得手指发僵声音发涩,却根本拿不出勇气迈出哪怕一步。 如果师父一气之下要断绝师徒关系……那趁现在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他在脑内设想了一千一万种师父会有的反应,却万万没想到廖云归几步走了过来,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揽进了怀里。 略低的声音响起在耳畔:“你没事就好,为师很担心。” 脊背上的手臂收得很紧,勒得人生疼,但那疼却在心底里生出喜悦的花儿来,叶有期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到底,无论他在外面如何千里独行血湿重衣,到了师父面前,还是只有软弱得丢盔弃甲的份儿。 但是很快他就尴尬得想遁地了只不过身体相贴,他竟然就起反应了。 叶有期脸烧了个通红,脖颈都透出了yù盖弥彰的粉色,原想从廖云归怀里退出来,对方却不给他逃跑的机会,微凉的手指勾上他下颚,另一手按住他后腰,紧跟着就是气息jiāo融的唇齿相接。 没有什么蛊虫,也没有催-情的迷yào,叶有期却觉得此刻腿都在发软,仅仅是这怀抱和这气息,就足够熏人yù醉,恨不得此生就停留在这一刻,再不前行。 “师父……” “嘘……” “那是你们谷主?”杨弋捅了捅身边的裴轻,“长得挺正常的啊我以为他是个特别凶残的人……他抱的那个是谁?怎么看起来像是个死人?” “……”裴轻直接装作没听见,默默往旁边挪了两步和杨弋保持距离。 因为沈筠回谷,各个据点的舵主都汇合到烈风集等候差遣,而杨弋因为杀了dú皇院的血骨,自然直接晋升为这里的舵主,便也跟着裴轻一块过来了。 当然,他表面上是来听候差遣的,实际上只是好奇想看看恶人谷谷主长成什么样。 原本以为能号令这满谷穷凶极恶之徒的人必定更加凶神恶煞,没想到沈筠不过四十开外,身形颀长,样貌出众,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比旁人多生一双眼睛,看不出有多厉害的样子。 正在走神,就听高处沈筠问道:“新生的蛊王杀了dú皇院血骨?倒是稀奇,你叫什么名字?” 杨弋站在原地,张口就想说话,却没想到忽然一股可怖的威压涌来,他猝不及防,直接被逼得跪倒在地,两鬓刷刷滑下冷汗。 他这才知道,自己简直天真恶人谷是什么地方?身居谷主高位的,岂能是平庸之辈? 勉强压下喉间腥甜,杨弋朗声道:“属下杨弋,见过谷主。” “万dú坑里出来的人,竟还能留有神智,当真是机缘难测。”沈筠似乎对他的态度很满意,“那从即日起,你就是dú皇院的舵主,忠心跟着我的人,我必不会亏待你们。” “不过,你初来乍到,我总要看看你的本事。”沈筠眯起眼,“给你三十日为限,提藏剑山庄庄主人头来见,你看如何?” 杨弋一凛,这开口就要他去讨人命,也太奇怪了吧? “不想去?”沈筠似笑非笑,“那天策府府主的命,你选一个,或者……你的命?” “属下不敢。”牵扯天策府,杨弋不敢再犹豫,“三十日内,必带藏剑山庄庄主人头回禀谷主。” “好!痛快!”沈筠再不停留,抱着怀里的人径自掠身远去,徒留下一众舵主,纷纷露出劫后余生的轻松来。 周身的威压消失,杨弋一下子坐在地上,满心惊恐。 这个恶人谷谷主,究竟是什么来头? 第三十章 【】 别人家的亲吻缠绵是什么样子,叶有期是不知道,他自己反正是被亲得腰软腿软,喘气都不会了,手也不知道往哪儿放,只敢紧紧抓着近前的衣襟。 他这幅样子,倒让原本有点紧张的廖云归好笑,原本只是想浅尝辄止,结果唇齿一路下滑,没忍住微微拉开了徒弟的领口,舔舐上了凸起的锁骨。 叶有期惊得“啊”了声,冷不防一个小东西蹿了上来,爬到了廖云归头上。 廖云归:“……?” 叶有期:“……” 淡金眼瞳的黑色幼豹,一脸天真无邪地窝在道冠旁边和叶有期对视。 叶有期伸手将小豹子抱了下来:“我在昆仑捡回来的……说来话长,对了……”他从身上掏出一个包裹,“这个是……嗯小遥峰的寒铁,我记得师父想要……” 廖云归:“……” 他内心复杂地盯着那个包裹,他还记得他最初去小遥峰的迫切,如今兜兜转转,寒铁还是到了他手里,他的心里,却早已变了模样。 能及时放下,或者说,能及时遇见,都是上天垂怜的事。 最终,他伸手接过了包裹,温言道:“给你打一把重剑罢。” “呃?可是小师叔……”叶有期怔愣。 “以后你小师叔就只是小师叔,为师这里。”廖云归打断他,抬手指了指自己心口,“从此,只有你一个,我保证。” 廖云归是个很少做承诺的人,但他一旦开口,便是字字千金。 叶有期被这句话说得心头发颤,控制不住红了脸,说话都结巴起来:“师、师父……父,我……” 见他如此,廖云归觉得自己都有点窘迫起来,只得咳嗽一声:“坐,说说近日的事……蛊虫怎么死的?而且,你身上是不是还有别的事之前瞒着我?” 说起正事,叶有期就放松了不少。他抚弄着小豹子,从扬州被袭讲起,原原本本jiāo代了一遍近一段时间的事。 已经过去的事情讲起来固然容易,但这其中经历了多少九死一生,叶有期轻描淡写,廖云归却觉得句句惊心。 “……”廖云归沉默了许久,最终压下了责备的话,嘱咐道,“不能再有下次了。” 不告而别,隐瞒真相,随意将自身置于险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类似这样的事,都绝不要再发生第二次。 叶有期乖乖点头:“是。” 柔和的月光笼罩下来,像璀璨的碎银,把湖水盈满粼粼的波光。话说开,心意互明,刚才那股紧张劲也过去了,叶有期就开始有点懊恼刚才没有多温存一会儿了。 心愿实现得太猝不及防,处处都透着不真实的感觉。 他有心凑近讨个吻,可是看廖云归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又不敢妄动。 正自纠结间,冷不丁廖云归忽然开口:“有期。” 叶有期吓了一跳,有种偷窥被抓了现行的感觉:“师父?” 廖云归起身,随手把却邪剑抛给他:“来,你说救你的那位前辈一身修为都给了你,让为师试试你如今水平。” 三尺青锋入手,冰寒凛然,叶有期还来不及dàng漾这柄天下闻名的剑上系着的是自己买的剑穗,对面廖云归已经随手折了根树枝,起手一招“三环套月”疾刺过来。 叶有期翻身后退避开,执剑当胸,忽然心情大好,笑吟吟道:“那有期就先谢过师父赐剑!”说完低头在剑身上亲了一下。 廖云归:“……胡闹。” “那师父你脸红什么?” “……” 自从接了沈筠的命令,杨弋就在筹划着出谷后溜之大吉再也不回来的可能xìng。 裴轻听闻后嗤笑了一声:“你想去哪儿?” “我……”杨弋话说一半才发觉,自己当真是无处可去。 去天策府?姐姐杨孜都觉得他是怪物;回万花谷?想起师父和师兄的事,就极其别扭难受,烦躁得直想杀人见血。 “天下之大,随便找个地方落脚也就是了。”杨弋抓抓头发,“你们这个谷主邪门得很,我才不想给他卖命。” “沈谷主……也是个可怜人。”裴轻自言自语了半句,神情有一瞬间的柔软,但他很快恢复一贯面无表情的样子,平淡道,“人都是被逼到绝路才来的恶人谷……已经进来的人,就算出去了,天下之大,也无半寸土地可供立足。” “喂喂,我跟你们自己进来的人可不一样,我是意外,意外好吗。”杨弋不满道,“什么藏剑山庄的庄主,我无冤无仇,杀他作甚?万一运气不好死在那儿了,岂不是白从万dú坑里爬出来了。” “呵,你跟我们不一样?”裴轻瞅了瞅不远处脸色青白的红瞳青年,冷笑道,“你以为自己还算个人,能活回那人世间去吗?” 杨弋一僵。 他想起在昆仑冰壁上见到的自己模样,那分明的确已经是个怪物了。 可是胸腔之中还有心脏微动,一身热血犹在,叫他如何自处? 许是看他一脸茫然失措有点不忍,裴轻叹了口气:“这样子也没什么不好,功力大进,百dú不侵,祸害遗千年,你想死都难。” “……”你确定是安慰我? “不过蛊王能跟你一样保有自己神智的,我还真是头一次见,不知道炼蛊过程中哪里出了偏差,虽然总比行尸走ròu要好百倍千倍,但只怕有什么后遗症还未bào发出来,你且小心罢。” 接触时间长了,杨弋发现裴轻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虽然表面看上去特别凶一言不合就要杀人,但并不是个满脑子杀戮的疯子,jiāo流久了,两个人倒像是成了朋友一般。 而且相比较起恶人谷其他舵主,裴轻算是非常正常的了没有青面獠牙,也没有收集人皮的嗜好,关键是,还不丑。 嗯,岂止是不丑,应该是非常好看的只是杨弋有点欣赏不来这种yīn柔雌雄莫辩的美。 只是,这样的人,怎么会到了恶人谷里头? 杨弋想着想着就把话问出口了,不远处裴轻听见了,呵呵道:“我怎么进来的?想听?” “……想,你讲讲罢。” 裴轻拎起一条爬过他身边的dú蛇,冷血动物黏滑冰冷的身体,总让他想起那些被血骨变着花样折磨的日子。 恨,然而无能为力。 “我小时候被人贩子拐了,卖到了长安有名的南风馆,十多岁就开始陪男人上床了。”裴轻捏着蛇的七寸,淡淡道,“虽然不乐意,但是没什么反抗余地,总是被痛打然后强-暴,时间长了,我就假意逢迎,伺机逃跑。” “有一天我的确成功逃出来了,但是没有跑多远,就被馆里的武夫逮着了,他们又在路边的小树林里轮-暴了我。” 然后就是那一天,他遇到了廖云归。 这世间的光明也曾短暂照到他的身上,但时间太短了……还远远不够。 “有人路过出手杀了那几个武夫,我得了机会逃出了长安,一路南下,想着回家。其实我根本不记得家在巴陵县哪个镇子,只是还心怀愚蠢的执念罢了。” “也是巧,我流浪回巴陵,在河边遇到了我娘,她看起来过得非常不好,我才知道我丢了之后,爹忧思成疾去世了,娘也改嫁了。” “娘改嫁的男人喝酒赌钱,回了家就打老婆,他看我长得漂亮,还想睡我,呵呵……”裴轻yīnyīn笑了声,“有天晚上他喝醉了回来,当着我娘的面就把我往床上扔,撕我衣服,娘吓得一直哭,过来救我却被一巴掌扇到了墙边,头撞到桌角,当时就没了气息。” “……那……后来呢?”杨弋没想到会听到一个如此凄惨的故事,说话都不利索了。在他二十余年的生命里,大部分时候都顺风顺水,顽皮胡闹,可以偷懒,可以撒娇,却不知这世上有人始终苦苦在地狱里挣扎求生。 “后来啊,那男人干爽了就睡死过去了,我爬起来拿了把柴刀,把他杀了,然后一把火烧了屋子。”裴轻微微眯起了眼,忽然使力捏断了蛇的要害,“这人世丑陋浑浊,无我立足寸土,起码恶人谷有人能给我力量,让我强大,拿什么换我也甘心。” 恶人谷的风呼呼而过,暗红压抑的天空飘过不详的残云,杨弋呼出一口气,生平第一遭觉得这世上的事,比他所能想象的,还要不堪得多。 那他自己,也只能留在这里,和黑暗同化,再也回不到光明归处了吗? 第三十一章 【】 入夜的西湖水面平静,月下摇曳着几朵温婉的莲。 藏剑山庄的屋檐在深沉的夜幕中勾勒出明晰的棱角,微风一吹,檐下的风铃轻响,发出浅浅的撞击声。 一只手探出来,握住了小小的铜铃,将那声音笼在手心,渐渐止息。 杨弋蹲在楼外楼的屋顶上,身形隐入夜色,想起数月之前跟叶有期高高兴兴地南下来藏剑山庄,只觉得恍如隔世。 从万dú坑里活过来之后,他一直很抗拒仔细去想师兄和师父的事,最近冷静下来,方感觉有些朦朦胧胧的念头就像是忽然破土疯长,成了参天大树。 原来师兄也有那么脆弱的模样,会发出那种说不出是痛苦还是愉悦的呻-吟声。 ròu-yù的画面一遍遍在脑海里重演,灼热了心口,烧烫了指尖。 那是一种对杨弋来说有些陌生的感情,充满着占有和凌虐的冲动,恨不能亲手撕开师兄的衣服,将其按倒在身-下,听他哭和求饶,狠狠噬咬他扬起来的脖颈。 如此激烈的念头,最初把杨弋自己都吓到了。 之前裴轻说过他身体里不知潜藏着什么后遗症,杨弋开始没放在心上,然而后来有几次他发现自己在情绪不稳的时候,就会变得特别嗜杀暴躁,特别难以自控,就像分裂出了不同的人格一样。 仿佛万dú坑里被血炼而亡的那些年轻人的怨气、杀意,统统留在了他的身体里,迫切寻找着发泄的出口。 有一晚他在dú皇院迷迷糊糊毁了好几间屋子,清醒过来的时候,周遭血流成河,一片仆役的残肢断臂,看得他几yù作呕。 然而在那扑面的血腥气里,又有一种奇异的解脱感渐渐蔓延开来。 他想,杀人没什么可怕的,抢掠也没什么可怕的。既然心里头喜欢师兄,那就去抢好了。谁挡路……就杀了谁,多简单。 想通了的杨弋因此没再耽搁时间,按照之前和沈筠的约定独自出谷,南下去了藏剑山庄。 他现在虽然得了不人不鬼的蛊王之身,但是自己修为武功都说不上强,想跟师父廖云归抢人,只怕还难了点儿。 如果得了沈筠的赏识……那就不一样了。 夜已深,历代藏剑庄主所居的天泽楼也没了烛火跳动的光影,一切都静悄悄的。巡夜的弟子怕是不知在哪个角落躲清闲,杨弋一路从楼外楼到天泽楼,都没见到半个人影。 他抽出了长剑,心想,叶庄主,你我虽然无冤无仇,但是谷主有令拿你人头,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什么人!?”忽然间,一道剑光乍破,锋锐之意几乎逼到杨弋后心。他下意识就地一滚,回头一看,来人竟还是个相熟的。 藏剑叶三小姐,叶春深。 见到杨弋,叶春深似乎也吃了一惊:“杨公子?不对……你的脸怎么了?” 许是听到了动静,天泽楼内烛光亮起,不远处也有脚步在靠近,杨弋心下一沉,藏剑高手众多,这下闹大了人没杀成,自己万一也逃不掉,那就亏血本了。 心思电转间,他一把拉过叶春深,手中长剑架上了她脖颈,轻声道:“对不住了三小姐,帮我出去就放了你……我不能死在这儿。” 叶春深手指原本已经按在轻剑上,闻言沉默了一下,随即干脆利落地把剑扔在了地上:“好。” 她没有被挟持的惊慌失措,也没有愤怒斥责他卑鄙无耻,从容淡定得让杨弋倒心虚了几分:“……谢了。” 说话间,天泽楼内已然走出一名中年人,大批藏剑弟子也围拢了过来。 “放开她!”那中年人正是藏剑山庄现任的庄主叶孤柳,“何方宵小,也有胆子夜闯藏剑山庄?” “待我出了山庄大门,自然放三小姐无恙归来。”杨弋带着叶春深谨慎地往大门口走,“今夜纯属误会,在下无名小卒,庄主不必挂在心上。” 眼看大门已在身后,杨弋勾勾嘴角,把叶春深往里头一推:“再会!”几个起落就没了踪影。 叶春深并未回头看杨弋一眼,径自跪下:“女儿一时不察,被偷袭得手,还请父亲责罚。” 叶孤柳重重哼了一声:“你不愿意嫁唐之也没用,搞小动作能解决什么问题?唐家堡和藏剑山庄代代联姻,岂是你说不嫁就不嫁的!” 言下之意,杨弋今天这一出,倒成了叶春深一手策划的了。 眸色如星的女子并未辩驳:“女儿与唐大哥只有兄妹之谊,并无男女之情,还望父亲不要强人所难。” “你!”叶孤柳气得拂袖,“禁足!” “两间上房。” “好您嘞!请这边!” 几日前,廖云归和叶有期在长安听到一个消息,据说南疆五仙教起了内乱,两派人马闹得不可开jiāo,附近涌出大批尸人蛊虫作乱,简直民不聊生。 宋子鱼去五仙教也有一段时间了,廖云归明白好友应该是去帮叶有期找解dú的法子了,但是赶上这么个节骨眼,又始终没有消息传回来,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于是师徒俩一合计,左右也没有什么旁的大事,索xìng去南疆探探情况,接应一下不懂武功的宋大夫。 说起两个人心意挑明之后的生活,那实在是……跟从前没有多大的区别。 廖云归照样每天打坐、练剑、指点他武艺,白天策马并肩赶路,晚上下客栈各自回房歇息,融洽还是融洽,然而如重逢那夜那般的亲昵却再不曾有过。 师父莫不是后悔了? 叶有期躺在床榻上,满脑子乱糟糟地,也没心思打坐静心了,顺手捋了捋身边幼豹的毛:“唉,小阿遥,你说师父他是不是根本不喜欢我?只是看我可怜才哄哄我……” 小豹子既然是从小遥峰上带回来的,就直接起名叫阿遥了。 此时阿遥完全不懂主人一腔饱暖思yín-yù的春怨愁思,大大伸了个懒腰,懒洋洋舔着自己的爪子。 隔壁房间没有声音,也不知道廖云归是不是已经睡了。 叶有期瞪着床顶帷幔,有点郁闷地想,戏文里明明不是这么讲的,怎么人家都是腻腻歪歪你侬我侬恨不得天天凑在一起,他们就连并肩在路上走都要隔着两拳的距离! 天可怜见,哪怕能牵牵手也好啊? “啊……”叶有期把软枕抽出来蒙在脸上,滚在床上哀叹,“好烦……” 大约是受不了主人的翻腾,阿遥抖抖毛,嫌弃地跃下床,从面朝着走道的木窗跳了出去。 “……喂!”叶有期赶紧爬起来去追,“阿遥,不能乱跑,你……” 话音哽住,隔壁房门打开,廖云归站在那,手一伸,阿遥乖乖窜进了他怀里,舒服得眯了眯眼。 微低的声音响起:“睡不着?” 叶有期的视线从廖云归的发冠落到一丝不苟的领口,再到映在黑豹皮毛上修长的手指,也不怎的就脑子一热,伸手扯住了面前的袖口,软道:“师父,我想跟你睡。” 话一出口,叶有期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鬼,瞬间臊得脖子都红了。 倒是廖云归笑出声来:“进来吧。” 屋里烛火还亮着,桌子上摊着笔墨,叶有期走近了一看,是一份没默完的《清心决》。 ……大半夜的在这默经,这感觉…… 廖云归在后面关上门:“从刚才就听到你在那边翻来覆去不得消停,倒是怎么了?” 话音还没落,眼前忽然一片漆黑,紧跟着那一声不吭就挥灭了烛火的人过来揽住了他脖颈:“师父,别默经文了,睡觉罢。” 廖云归松开手,阿遥非常自觉地跳下来自己寻了个舒服的角落团成了一团。他伸手环抱住了面前人纤瘦的腰,感受着暗色中咫尺的热度和呼吸,声音也哑了下来:“睡觉?” 这些天他也有点不知如何是好,重逢那天的激动之后,总觉得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有期还小,应该多点时间去适应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宜cāo之过急,慢慢来才好。 表面上他始终克制守礼,其实心里也有点不明所以的焦躁,不然也不会默经修心了。 结果,这个小徒弟……远比他想得适应得好。 眼睛适应了黑暗,廖云归低头看着仰面躺在榻上的青年眉眼弯弯,手指已经扶上了他的腰带:“睡觉也没什么好,不如睡我啊,师父。” 长夜正好,何妨执手共巫山。 第三十二章 【】 事实证明,适当的“亲密”jiāo流,还是很有益于伴侣之间的感情增进。 经历了一场还算得上和谐的床笫之事,第二天再上路的时候,师徒俩显然亲昵自然了许多。 叶有期拉着衣领把一众暧昧痕迹都掩入其间,有点开心地想:师父不是哄哄他而已,是当真愿意跟他在一起了。 他从小到大得偿所愿的事情只怕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而那几乎都跟廖云归有关。 昨夜他算是豁出去了熄了烛火后的黑暗让他胆子也大了起来,虽然心里怕得要死,还是发出了主动的邀请。他小心翼翼地喜欢了这么久,此刻简直是迫不及待想让对方眼里心里都是他,想证明他没有空欢喜一场。 身体的缠绵契合让他安心,清晰的疼痛抵不上心里的满足欢愉,失而复得的五感让他弥补了所有遗憾他能听得见耳边的低喘声,尝得到薄汗的微咸,张开手,怀里满当当的都是心之所钟的人。 十七年颠沛流离再算不得什么,因为他遇到了廖云归。 从一开始,对他的愿望,他的心意,他的所有要求,都全盘温柔接纳的人。 “师父,到南疆还得多久?”午后在山间歇脚的时候,叶有期把马拴好,凑过来坐在廖云归身边看他盯着寒铁端详,“怎么啦?” “大约还得三五日吧,不过我们路过白龙口先要去找个人。”廖云归掂量了一下那块寒铁,“之前还想给你打把重剑,现在看来分量还差得远,只能打短剑了。” “找谁?”叶有期看着廖云归以手拨弄那块寒铁,感觉很想把那修长的手指拉过来亲一亲,“师父的故友吗?” “恩,一个很有名的铁匠,藏剑山庄的等闲铸剑师,也比不上他的手艺。”廖云归将视线从寒铁移到徒弟身上,笑道,“你想要什么样的短剑?” “能刻字吗?”叶有期歪着头想了想,“刻师父写的字。” “那有何难,你想要什么字?” “归期。”叶有期将廖云归的手指拉过来,一根根摩挲过去,“师父的归字,我的期字,有期会一辈子跟在师父后面,陪着师父,生如此,死如是。” 来自旁人毫无遮掩的直白爱意让廖云归心口一热。 此前他从未觉得自己是如此妥帖、安稳地被放置在谁心里,叶有期全然的依恋让他感动,看着徒弟露出从前不会有的样子跟他撒娇,他不觉有失体统,反而心动。 他倾过身吻了面前人的脸颊,笑道:“好,一辈子。” 杨弋回到恶人谷的时候,天正下着不大不小的雨。 不是烈雨的瓢泼,却也密得无处可避。 同样是雨,在万花谷可称和风细雨,在江南可称春风化雨,在这里,就只能称是凄风苦雨。 他心情其实有点复杂,杀藏剑庄主一击不成,之后再无可趁之机。徘徊几日,发现叶家庄主竟然浩浩dàngdàng一行人出门去了,顿时深觉大势已去。 人没杀成,不知道沈筠会怎么处置他……杨弋原本想着索xìng逃了算了,但是他在扬州晃了几天,发现见到他的人无不恐慌逃散,更有直接喊打喊杀的,直把他当做邪魔厉鬼一般。 杨弋到那时,才深觉裴轻所说“你以为自己还算个人,能活回那人世间去吗?”,当真字字见血,痛不可当。 世间之大,却只有恶人谷一条归途。 临走时,他潜入藏剑山庄寻到了叶春深,这位三小姐虽然坏了他的事,倒也救了他的命,杨弋从前跟她不打不相识,也称得上是朋友。此去今生未必还能再见,索xìng来告个别。 叶春深被关在自己房间里,楼下好几拨弟子来回巡逻。杨弋神出鬼没地直接上了二楼窗外,一把撕了窗纸:“叶三小姐,你这是什么情况?要我帮忙吗?” 叶春深似是没想到有人忽然上来,给吓了一跳。她房间的木窗是锁着的打不开,但杨弋撕了窗纸,两人倒也能互相看得清楚。 一时间,屋内温暖烛光里的女子,和窗外隐入夜色的鬼魅男子,就像站在yīn阳相隔的两端,无声对望。 叶春深静了一会儿,答非所问道:“杨公子,你的脸和眼睛是怎么回事?” 杨弋无奈笑了笑:“遇到了些复杂的事,现在成了个不人不鬼的样子,有点一言难尽。” “世间机缘难讲,福祸相依,杨公子不必妄自菲薄。”叶春深笑笑,“昔年结jiāo,公子赤诚心xìng,样貌如何,并不重要。” “你为何不觉得我是什么怪物?”杨弋奇道,“我亲姐姐见了我,第一反应都是要杀我。” “令姐关心则乱,很好理解。”叶春深依旧不疾不徐,“公子若是成了嗜杀成xìng的怪物,早在挟持我之时就能杀我,何必跟我解释。” “……”杨弋忽然觉得有点说不出话来。 自他从万dú坑里爬出来,这还是头一遭,有人心平气和地当他和从前一样。短短话语虽然不算什么,却很好地安抚了他自我痛恨的心情。 成了这幅样子,他难道开心?有家回不得有亲人认不得,他难道高兴? “叶三小姐,你若有困难,就告诉我。”杨弋向来恩怨分明,此时见叶春深被看管得如此严密,不由道,“我愿意帮你,什么事都可以。” “……”叶春深低头咬了咬嘴唇,似乎非常犹豫。 这时,房间门外传来敲门声:“三小姐,大少爷来看你了。” 叶春深喊了声“知道了”,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回过头对杨弋说:“下个月初六,杨公子若是有空,就来藏剑码头帮我一把罢!” 具体为什么,杨弋没来得及问,因为叶春深已经拿出了备用的窗纸,利索地糊上了窗户。 虽然不明所以,但是既然答应了对方的请求,他想,他得跟谷主好好认错,免得谷主一怒之下把他杀了,那就惨了。 怀着非常诚恳的认罪态度,杨弋叩响了沈筠所居屋子的木门。 恶人谷的烈风集,非常名副其实地,常年刮着烈烈的灼风。 沈筠正在案前作画,招呼杨弋进来后也没有要发火的意思,只是淡淡道:“坐。” 杨弋依言坐下了,又瞅了瞅屋子一边的冰棺,内心实在无法理解这个每天跟尸体共处一室的谷主究竟是怎么想的。 人都说入土为安,天天这么朝夕相处地对着,到底是太爱还是太恨啊? “我认识久辞的时候,他才十六岁,身边跟着个聒噪的小丫头。” 沈筠忽然开口,把杨弋吓了一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谷主这是跟他说往事呢。 “江南锦衣玉食的小公子,武艺平平,医术倒是不错。对人没什么戒心,你对他一分好,他能回你十分。” “后来,我得了天下人求之不得的武功秘籍,浩气盟主邀我上衡山参加英雄大会,我原本觉得不愿,但久辞和逢君很想去,我也就答应了。” “万不曾想浩气盟一群侠义之士,竟然对久辞他们下yào迫其jiāo-欢,我当时不明真相,一怒下了衡山,却莫名其妙地开始被浩气人士追杀,理由是我屠杀了南屏山脚下一个无辜的村落。” “yù加之罪,何患无辞?”沈筠冷笑,手下落笔动作却依旧轻柔,“千般下作手段,不过就是为了我手里的《空冥决》罢了。” “见追捕我不得,浩气盟以逢君xìng命相逼,要挟久辞骗我去枫华谷,想将我剿杀在那,强夺秘籍。又怕久辞逃跑,便生生将他双腿打折,硬拖了去。” 当年,那些所谓名门正派,所谓仁人义士将叶逢君扣在浩气盟,把叶久辞废掉双腿押到枫华谷,设下了一局dú棋,只等沈筠自投罗网。 但是没有人想得到,沈筠不但来了,甚至还在千人围攻之中带走了半死不活的叶久辞。 “可惜他们千算万算,算不到一本《空冥决》能带来多大的变数。”沈筠抬起脸来,直视着震惊的杨弋,问道,“《空冥决》之绝技‘浮光掠影’,短暂隐去自身行踪气息,神鬼难查……你想学吗?” 杨弋自从来了恶人谷,所听所见的事情,简直要把他二十多年的世界观全部坍塌。 裴轻的遭遇,沈筠的故事,都像是扯掉了温情脉脉的人世间最后一点遮掩,露出了血ròu模糊的真相,让杨弋看到那其中不仅早已腐坏堕落,甚至爬满了蛆虫。 良久,他哑道:“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心还没黑透,也没死透,身怀万dú坑血炼怨念,却还能控制自己的神智……你跟这谷里大多数人都不一样。”沈筠将画拿起来,杨弋看到那是一个青年男子的画像,笑意温和,明黄锦衣,都不必猜,一定是沈筠口里那个叫“久辞”的男人。 “我把《空冥决》教给你,只是想看看你这样的人,将来能走到何种地步。”沈筠的眼神像狼一样充满侵略xìng,“看在久辞的份上,藏剑庄主死不死都没关系,你既然还答应了要帮藏剑山庄小姐的忙,就趁着这段时间,好好修习武艺吧。” 杨弋一怔,随即冷汗半身。 他的一举一动,原来尽皆袒露于沈筠眼前,无怪这人胸有成竹,并不怕他刺杀事败后逃逸。 何其可怕。 第三十三章 【】 入了夜的衡山,透着浓厚的凉意。 祁允狠狠丢下了手里的茶杯,瓷器在地面上碎得稀烂,溅起了一片滚烫水花。 “盟主息怒!”跪在门边的探子赶紧磕头,“保重身体要紧!” “你说的都是真的?叶久辞……叶久辞的儿子找到了?”祁允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沈筠精于算计,多年来步步为营与我为敌,若真是叶久辞的儿子,他会放手不管?” “据说,那年轻人之前去过昆仑,在那里偶遇了沈筠,还起了冲突,不欢而散。”探子回道,“想来闹得动静不小,所以消息才会传出来。属下已经打听过,这年轻人跟着纯阳宫廖道长一起去了南疆,如今想来已经到了白龙口了。” “纯阳廖道长?”祁允皱起眉头,“却邪剑廖云归吗?” “是,廖道长好像还不知道这人的身份。”探子问道,“盟主的意思是?” 祁允玩味地笑了声:“纯阳宫的道士,一个比一个迂腐,当初的梅时雨如此,如今的廖云归想必也逃不出正道大义的框框,倒是不必担心他会与我们作对。” “盟主英明。” “传我命令,浩气左字营明日先行出发,前往五仙教附近,捉拿沈筠恶狗心腹,要活的。”祁允思索道,“我也去。” “是!” 打发走了探子,祁允站起身来,想起浩气盟内这几十年争权夺势,忍不住就想冷笑。 二十年前的人心浮动,被他一场枫华谷绝杀压了个七七八八,现如今反对势力又蠢蠢yù动,是该有点什么事情立立威了。 他掀开帘子回到内室,只见一个锦衣女子毫无动静地坐在桌边,低眉敛目,手指jiāo握,就像已经在那里坐了天荒地老。 “没想到啊叶逢君,你儿子居然还活着。”祁允走过去,一手握住女子的下颚抬高,“他不躲到恶人谷沈筠的身边,还跟着浩气盟的人乱跑,这是老天给我机会,让我拿到《空冥诀》啊。” 叶逢君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对祁允的话没有一点反应。 “沈筠这些年到处在找你的尸骨,他哪能想得到,浩气盟里身体不好闭门谢客的盟主夫人就是你啊?你说,你和叶久辞的儿子,他沈筠究竟是爱一点,还是恨一点?哈哈哈哈哈!” 叶逢君被他晃得好像有了一点神智,她微微眨了下眼,忽然笑了:“师兄,你说世安什么时候来看我?” 当初叶久辞在枫华谷被沈筠劫走,祁允本想叶逢君还在手里可做筹码,结果回衡山一看,守卫弟子全被放倒,叶逢君已经不知所踪。 再找到叶逢君的踪迹时,她身边已经多了个孩子。 等到多番周折终于抓到叶逢君,祁允的原意是直接严刑拷打逼出她孩子的下落,好要挟沈筠jiāo出《空冥诀》,但没想到叶逢君直接撞了地牢的石壁人虽然没死,却从此变得痴痴傻傻,即使不哭不闹,却大部分时候对外界毫无反应,偶尔说话,也全是对着师兄叶久辞或者沈筠,根本看不见别人。 祁允疑心过她是装的,可是多次试探,均无所获,转眼十几年过去,叶逢君依然如一地疯癫痴傻,再有天大的怀疑也都显得无力了。 “等我抓到你儿子,再拿你们娘俩换了《空冥诀》,你也就不用在这人世间受苦了。”祁允放开手,“我会送你们和沈筠在地下团聚……放心,很快的。” 上床这件事,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能浪出花来。 叶有期的主动程度远超廖云归的想象,那感觉……简直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主人的雏鸟一样,要时时刻刻地黏着人,时时刻刻地讨好他,以免再次被丢下。 每每胡天胡地结束,看着紧紧钻在自己怀里睡着的人,廖云归都觉得有点恍惚和不真实。 二十多年清修静心的自制力仿佛全都化了灰,身体厮磨的甜美感觉,简直像与高手过招时命悬一线的刺激,明知踏错一步便要泥足深陷,偏偏抗拒不得。 令人上瘾的事都危险,感情也一样。 这样好吗? 有些事不想则已,一旦想了就让人思绪纷乱。廖云归越发睡不着,索xìng小心地坐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想出去走走。谁知道刚起身,叶有期就迷迷糊糊地伸手拉住了他:“师父……抱抱我。” 叶有期根本就没醒,只是下意识嘟哝了一句,只是伸过来的手指却紧紧攥住了他的袖口,让廖云归想起他们扬州初遇的时候,武功出了岔子又淋雨发烧的少年睡梦中也是这样,轻轻却固执地拉住了他。 廖云归在黑暗中沉默了几秒,最终叹了口气,回身上床把人搂进了怀里。 “好……师父疼你。” “那是你徒弟?”铁匠铺里,一个一身短打的女人惦着手里的寒铁,“看着挺乖啊。” “嗯。”廖云归看了一眼在屋外溪水边帮他擦洗却邪剑的叶有期,细窄腰身全部笼入织锦的腰封里,看不见却总让人忍不住想起夜里温润的手感,“徒弟。” “呵呵。”巴蜀一带最为有名的铁匠方云飞翻了个白眼,“什么徒弟要在剑上刻‘归期’?老娘算是开了眼界了,你们修道的人真是难懂。” “……”廖云归和方云飞认识多年,拌嘴就从来没赢过,此时低头想了想,干脆承认了,“也不全是。” 方云飞难得没有继续嘲讽:“这回眼光还行,好歹是个一心一意跟着你的。” “我也不知道,江湖之大,难说他以后见了更多的人,还会觉得待在我身边好。”廖云归摸了摸团在身边睡觉的小黑豹的头,淡淡道,“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无趣得很。” “呦,还挺有自知之明。”方云飞哈哈大笑,“所以我就一直不懂,当年七秀坊周霖儿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怎么会喜欢你这种榆木疙瘩。” “周姑娘人中龙凤,只是一时迷惑罢了。” “我有点好奇,你这种xìng子,是怎么跨过心里那道初心的坎儿,答应了别人的?”方云飞一边画着短剑的尺寸,一边直白道,“我只当你这辈子都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吊不成就要找个荒郊野岭孤独终老。” “这个……一言难尽。”廖云归总不能说他救洛景行不成反着了道,回来就把徒弟给睡了?就算徒弟有心为之,他也总觉得在这件事上,是自己理亏,欠了叶有期的。 “不过,时至如今,我自然会好好待他,不再牵扯从前的事。”他慢慢道,“他要一辈子,我就给一辈子,要是哪一天他后悔了想走,我也不会拦。” “你当这是疼宠,在我看来简直愚不可及。你就且看着吧,什么都被动不争取,早晚有一天你要悔不当初。”方云飞将图纸往廖云归怀里一扔,冷笑道,“快赐字,赐完滚,老娘懒得和你们说话。” “……”廖云归无奈笑笑,“好。” 过了白龙口,再往西边,就靠近南疆五仙教的地界了。 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若隐若现的尸人味道,就连气氛都显得压抑万分。 一路上打听过来,听说是五仙教内里有人造反,想要逼现任教主退位,双方争执不下。而逆党这些年伤天害理炼制dú尸蛊人,破坏力极强,已经包围了总坛,打算强行进攻了。 师徒两个谨慎地绕开了无差别攻击厮杀的dú尸,悄悄潜伏进了祝融神殿的后面廖云归推测,宋子鱼从前是跟五仙教长老有jiāo情的,既然来了就一定是贵客,所以应该在总坛里才是。 来来回回守卫备战的五dú弟子虽多,倒也难不住廖云归和叶有期,他们边躲边绕地来到总坛后广场,忽然就听到了一阵笛声。 叶有期一愣:“师父,有人在吹笛子,曲子好熟啊。” 廖云归点点头:“走,过去看看。” 第三十四章 【】 青岩万花谷是世间罕有的风雅之地,这里出身的人,或多或少都懂些笔墨丹青、辞赋音律。 但例外总是有的。 宋子鱼少时拜入万花谷,在岐黄之术上展露出来的天赋令人心惊,然而乐器水准实在平平,多年来毫无长进。 廖云归站在传出笛声的屋外,叹了口气:“难听。” “呵呵。”宋子鱼踹开门,抱臂冷笑道,“老子到底是为什么要为了你这种人的徒弟,千里迢迢来到南疆受这份罪?” “等你回来救命,有期现在坟头上都长草了。”廖云归环视了一圈四周,“没人看守你?” 由于觉得自己的确理亏,就算被廖云归噎了一回,宋子鱼也明智地选择没有反驳,只是闷道:“我一个没用的大夫,只是来求yào的,又跟他们内乱没关系,看我干吗?好看吗?” 说着他把一个小盒子扔进叶有期怀里:“总之yào给你了,留着下次作死的时候用吧。” “……”叶有期不敢要,直接把盒子递给廖云归,“圣yào珍贵,还是jiāo由师父……” “给你的,你就收着罢。”廖云归拢了拢他手指,“听话。” “……”宋子鱼冷眼旁观师徒俩互动,心情纠结简直难以形容,“媳fù抱上床,媒人扔过墙?” 叶有期:“……” 廖云归只当没听见:“你在这里可还有未了之事?” “没了,我只是出不去而已,逆党那边把总坛给围了,到处都是尸人dú物,我出去了就是一死。”宋子鱼打量了一下叶有期,问道,“你是哪儿来的解yào?还好你没事,不然云归回头知道你中dú的事,估计要跟我玩命。” 叶有期简单讲了一遍自己在小遥峰获救的事,宋子鱼揉了揉眉心:“换血改命,这法子我在古籍上看过,但对施术之人条件非常严苛,具体是怎么来着……” “轰隆隆!”一阵震天动地的动静传来,打断了宋子鱼的沉思:“他们又在进攻了。” “我们走。”廖云归拔出剑,“有期顾好自己。” 五仙教内乱虽然激烈,但有廖云归和叶有期护着,宋子鱼想走,倒也不难。dú尸蛊人毕竟神智全无,又都遵循着进攻总坛的命令,个别几个离群的晃dàng着来袭击他们,也都被轻松解决了。 等离了五仙教地界,来到黑龙沼的官道上,宋子鱼终于有空开始八卦这次南疆的内乱:“一教之主,把别□□女都给jiān-yín了,还能怪别人造反?艾心那个老家伙不听我劝,非得守着总坛,要我说,这种教主,死一百次都嫌少了。” “大长老一辈子都守着总坛,这都是他的心血,你不能怪他。”廖云归叹道,“人总是有一点执念的。” “算了,不提这事了,你们在万花谷见到杨弋没有?”杨孜自己去了恶人谷找杨弋,也不知道究竟怎么样了,长时间的音信隔绝,让宋子鱼觉得心里非常不安。 “师弟不在谷里。”叶有期摇头,“我回去的时候,只有师父在。” “有什么事吗?”廖云归看着宋子鱼的表情,“你谷里的yào童只说杨将军和杨公子都走了,莫非另有隐情?” “这事说来话长,杨弋那小子……” 然而他话只开了个头,就听到一阵浩dàng密集的马蹄声围拢过来,廖云归抬起头,看到了最熟悉不过的浩气盟水蓝色大旗。 黑龙沼暗色的天际映衬下,惯常透彻的蓝色竟然显得有点yīn森。 而高居马上的浩气盟主祁允在背光处微微一笑:“廖道长,宋圣手,久候。” 早有准备的大队人马,和势单力薄的三个人。 廖云归微微皱眉,浩气盟军队无缘无故在此聚集,甚至连盟主都来了,为什么?难道他们要chā手五仙教的事? “祁盟主亲临黑龙沼,想是有大事?”宋子鱼恢复了平时对着外人的冷淡,“我们还另有要事在身,就不妨碍盟主了罢。” “是有大事。”祁允看了眼站在廖云归身侧的叶有期,笑道,“只不过这个事,还得廖道长成全成全。” “廖某不懂。”四周气氛十分压抑,廖云归几乎是下意识把手按到了剑柄上,“盟主有何事要贫道成全?” 祁允抬起手指着叶有期:“道长身后那个人,是恶人谷谷主沈筠余孽叶久辞之子,如今浩气盟与恶人谷jiāo战正酣,如此重要角色,还请道长深明大义,jiāo给我们。” 一石激起千层浪。 廖云归脑子里“嗡”的一声,他想起师尊陈琦所说的旧事,想起沈筠和叶久辞叶逢君的纠葛,想起初遇时候有期曾说自己娘亲失踪,自小就过着朝不保夕被人追杀的日子…… 有期竟然是……恶人谷主沈筠好友的儿子。 理智在告诉他,祁允说的没错,这时候他作为浩气盟的一员,当然应该配合盟主的命令,把叶有期jiāo出去。 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横剑挡住了身边的徒弟,摆出了一个全然回护不肯让步的姿态。 不久之前梅时雨的问题忽然响起在耳边,一字一句,清晰如昨: “倘若有一日,你有了其他重要的人或事,而这与你所信奉的道义相悖,你当如何?” 让一个人的世界天翻地覆,原来不过需要短短几句话。 叶有期手脚发凉,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偌大世间,此时此刻,他们三人脚下这方寸土地,竟似成了无依无凭的孤岛。 叶久辞……叶久辞……那日小遥峰上的人是怎么说的来着?“记着,救你的人,叫叶久辞。” 原来……原来! 一直以来的疑惑终于解开,他那二十余年未曾谋面的父亲,沉默而不容拒绝的,用一腔心头热血,涤净他满身沉疴伤痛,换了他一条命。 若不是骨ròu至亲,这天下怎么可能会有人肯如此替他去死? “你想看着你师父因为你与浩气盟正面冲突,非死即伤?或者……”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忽然响起在脑海里,“看着他因为护着你而连累整个纯阳宫?” “!!!”叶有期一惊,然而四周依旧气氛凝滞,剑拔弩张,并没有见到其余的人。 那声音又响起:“这么快就把我忘了?难为我还记着小遥峰上一面之缘的情谊……你爹泉下有知,见你如此善忘,只怕要难过了。” 小遥峰山洞里提着长-qiāng抵住他咽喉的男人形象渐渐清晰,孤狼一样的眼睛就似正在背后冷冷地盯着他叶有期攥紧了手里的剑,一时不知是该如何与沈筠这忽然出现的声音jiāo流。 “祁允迫害你爹,派人追杀你和你娘多年,你这趟落在他手里,可真真是凶多吉少,别说报仇,自己活下来都成问题。” “看在故人之子的份上……我有法子带你走,不过路得你自己选。”沈筠的声音变得意味深长起来,“看你是与你的便宜师父就此一刀两断,还是硬拽着他陪你一起死。” 周围的声音叶有期全都听不清了,他脑子里只剩下沈筠的最后这句话。 一刀两断?还是……一起死? 眼前是师父执剑相护的背影,心里乱糟糟的是血淋淋的父母之仇,短暂的温情日子甚至还来不及好好回味,就如仓皇四散的蝶般倏忽远去,徒留满手粉渍。 这个时候,他最可惜的,竟然是不能再伸手抱一抱师父。 “廖道长,你入浩气多年,祁某知你向来嫉恶如仇,与恶人谷势不两立。”祁允看着沉默执剑的廖云归,眼底有一抹厉色闪过,“如今纯阳宫掌门为沈筠所害,还望道长看清立场,切莫行差踏错。” 说罢,他挥挥手,示意手下上前捉拿叶有期。 却邪剑一振,抖落满眼凛冽霜色,廖云归微微抬眼,平静道:“廖某的徒弟,今天谁敢动他一下,我手里的剑……就要谁的命。” 这是要不管不顾力保叶有期了。 就在祁允深皱眉头准备仗着人多势众硬拿人的时候,变故陡生! 叶有期一把揽住了宋子鱼,手腕一翻,轻剑就架在了对方脖颈处。淡黄色衣衫的年轻人避开了师父错愕的目光,低头喝道:“都让开!” 宋子鱼无辜地把手举起来:“别别别,你别伤了我,我可不懂武功!” “有期!”廖云归不防有此一变,简直惊痛jiāo加,“你做什么!” “叶有期命如蝼蚁不值一提,可偏偏就不想落在祁盟主手里。”叶有期咬牙,“今日盟主要抓我,我也只好先杀了天下闻名的宋圣手,再自杀了。” “随意伤人xìng命,岂非人xìng全无?”祁允冷笑一声,“不愧是沈筠余孽,骨子里都是坏透了的……廖道长,你看,虽然你想护着他,但是你这位徒弟,可不怎么领情呢。” 廖云归无暇听他挑拨,又喊了一声:“有期!” 叶有期心里一抽,握着剑的手都开始发抖了他不敢看廖云归的眼睛,他怕只要一眼,所有防线就会瞬间溃不成堤。 他小心翼翼爱了那么久的人,恨不能将身心全部献祭的人,如今却要被他亲手推开了。 “能逃则逃,来日方长。”宋子鱼忽然小声开口,“你师父那边,有我在。” “……”叶有期哽了一下,终于是偏过头朗声道,“廖道长,你我师徒缘浅,既然身处对立,不若早早断了吧。” 不待廖云归反应,祁允已经哈哈大笑起来:“看看,廖道长,如此狼心狗肺之徒,祁某就帮你教训一下罢!动手!” 几乎就在同时,四周冲出一片密密麻麻的黑鸦,瞬间遮天蔽日,五指难辨! 第三十五章 【】 鬼魅的黑鸦如同来自地狱的使者,遮蔽了日光,隔绝了yīn阳,将毫无防备的一群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有期!”廖云归第一反应是伸手想拉住人,却只握到了尖锐的锋刃冰冷的剑割开他掌心的血ròu,那痛意却半分没入得心里。 几乎就是片刻的功夫,如潮般的黑鸦盘旋升空,散了个干净。 狼狈不堪的人们茫然四望,发现自己既没有缺胳膊短腿,也没有呼吸困难头晕目眩,诡异的鸦群毫无理由地来了又去,就似只是单纯路过。 没有什么变化,除了凭空消失的叶有期。 “……沈筠!!!!”马上的祁允脸色变得很难看,这种无端就能带人消失的戏码,二十年前不是上演过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次了吗!?他怎么能疏忽大意……又让那贼子抢了先机! “给我搜!可能他们还没有逃远!!”祁允咬着牙下令,“可疑的人一个都不要放过!” 浩气盟的军队领命而去,浩dàng的人马从廖云归二人身边走过,扬起了蒙蒙的灰尘。 宋子鱼摸了摸脖子,神色复杂地看了眼祁允等人离去的方向,又回身去拉廖云归:“我们也……你在干什么!快放手!” 廖云归手里握着一柄轻剑,那剑刃映着他手心滑落的鲜血,将沾灰的道袍染成了如梅的鲜红,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他眼睛发红,无知无觉一般继续握紧那剑身,就似要凭空折断那剑或者让那剑斩断他的手掌。 他此生唯将无上剑道看得重逾xìng命,手若毁了,人怕是也要完了。 “你疯了!手不要了吗!”宋子鱼不敢下手夺剑,只能手忙脚乱掏出瓶迷yào,拿出手巾胡乱倒了点,直接拍在廖云归脸上。 片刻,廖云归手里轻剑脱手,人也踉跄了一下失去了意识。 如此直接拍迷yào的事宋子鱼还是头一次做,没想到得手竟然如此容易。这时候,附近要是有一个却邪剑的仇家在……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扶好廖云归,想了想,又把地上的轻剑捡起来挂在腰间,慢慢朝着白龙口方向而去。 “何必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疾驰的马车上,沈筠瞥了一眼叶有期,不解道,“师父而已,用得着?” “……”叶有期抱着重剑坐在车厢的另一边,摇摇头,“你不懂。” “一个浩气盟的道士,谁知道是不是跟他们掌门一样假仁假义,我是不懂有什么舍不得的。”沈筠伸开两条长腿,占了车厢里大半空间,“等你有朝一日得了这天下所有你想要的东西,手下有无数高手供你驱使,你就不会这么幼稚了。” “不,这世上我最想要的,已经得到了。”叶有期闭上眼,明显不想再聊这个话题,“能讲讲我……我爹娘的事吗?” 沈筠顿了顿,便从初遇讲起,一直讲到枫华谷围杀。他活动着指节,冷笑道:“终有一日,我会让祁允生不如死,血债血偿。” 叶有期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带了我爹走,为什么又放他自己在小遥峰?” “阿辞死脑筋得很,觉得身为藏剑弟子,绝不能进恶人谷。”沈筠眼神发暗,“他双腿折断已无回天之力,己身修为又平平,眼看命不久矣,我只能逼着他练《空冥决》,妄想让他好好活着。” 毁誉满天下的现任恶人谷主疲惫地闭上眼,叹了口气:“我跟他彼此折磨了二十年,原以为要磨一辈子了……谁想得到,你会yīn差阳错地到了那里。” 阿辞他……想必死得很欢喜。 他终于可以从这污秽的人世间超脱,到黄泉路上与叶逢君团聚,甚至还能亲手救下儿子的命,心里该不知有多开心。 可是我呢?被孤零零丢下的我呢?在你们师兄妹心里眼里,我究竟是什么呢? “刚才你隐去行迹,却还能传音给我,也是所谓《空冥决》里面的武功吗?”叶有期问道,“浩气盟主就是为了这东西,追杀我和我娘?” “对。”沈筠点头,“你是阿辞跟逢君唯一的孩子,天下第一的武功秘籍,甚至恶人谷谷主的位置,只要你想要,将来都是你的。” “而我……只需要活到祁允死的时候,就足够了。” 叶有期一怔,在对待他爹娘的仇上,面前这个男人,远比他上心,也比他激烈,透着不死不休、玉石俱焚的狠厉。 原本他对这人并无好感,但是一想到这个人曾与他父母成为生死之jiāo,真心相护,他心里那点因为被迫与师父分开而生的怨愤,忽然就淡了。 “天下第一的武功,我不想学,恶人谷谷主的位置,我也不想要。”叶有期慢慢地坐直身子,“我爹娘因为那本秘籍而死,我绝不会再去学那里面的一招一式。” “仇我会报,但是在那之前,能不能让我去一趟小遥峰。” “小遥峰?”沈筠略一沉吟,忽然笑了,“也好。” “你的事,自然你自己决定,我也不想强带你进恶人谷。这样,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若想与我一起取祁允狗命,便来恶人谷找我。”沈筠停顿了一下,又道,“若你不想,我也不能强求,这趟救你权当是故人情谊,到此为止。日后无论是你生死一线,还是牵连他人,我都不会再出手相帮。” 叶有期脸色如常:“好。” 白龙口,卧龙丘城下。 “……所以你是说,云归那个小徒弟是追命qiāng沈筠的故人之子?”方云飞压低了声音,跟宋子鱼悄悄道,“他一直不知道?” “他俩都不知道,直到我们被祁允围堵在路上……”宋子鱼揉了揉脑袋,纠结,“啊这是怎么了,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地出,我小舅子还不知道去了哪儿呢,有期这也跟着下落不明了。” “嘘,阿遥,别挠门了!”方云飞瞅见小黑豹趴在屋门外嗷嗷嗷地呜咽挠门,赶紧把它抱了过来,吓唬道,“你娘失踪了,这个节骨眼你就别去闹你爹了!小心他一生气把你宰了!” 宋子鱼:“……娘和爹?” 方云飞举了举小豹子:“这个是云归徒弟捡来养的,那不就是他俩儿子嘛……他俩临走把阿遥放我这,本来说接了你就回来一起走的,哎。” 宋子鱼:“……” “不过你这迷yào究竟下了多少啊,云归还没醒。”方云飞指了指桌上打好的短剑,“得,那个是给他徒弟打的,你说我要不要藏起来别让他看见了,免得睹物思人,又要发疯。” “……你还别说,我真怕他醒。”宋子鱼叹气,“你没看见当时那场景,我就没见过云归那样子当时洛景行跟阿言好上了,他也没有这么大反应啊?” “都不用看,瞅瞅手上那伤,就快自残成残废了。”方云飞揉捏着小黑豹的脖子,漠然道,“那能一样吗?他跟洛景行上过床吗?啧,你没看他那小徒弟有多黏他……所以说,这种清心寡yù惯了的人最麻烦了,一旦让他栽进去了,呵呵呵。” 宋子鱼:“……”大姐你还真是口无遮拦。 “我要去干活了,你自己在这守着吧。”方云飞站起身来,“记着啊,他要是寻死觅活地发疯,记得把却邪剑送给我我惦记那把剑很久了。” 宋子鱼:“……” 等方云飞带着小黑豹走了,宋子鱼起身推开门想看看里面情形,却没想到廖云归早就醒了,斜倚在床头不知道正想些什么。 “……”我们刚在外面嘀咕半天说的那些他不会都听见了吧? “子鱼。”廖云归倒先开口了,声音淡淡的,比平时略微沙哑,“抱歉,让你担心了。” “……形势所迫,你不要太在意……有期呃……有期当时说的也不是真心话……”宋子鱼很不擅长安慰别人,此时简直说话都困难,“那个他挟持我,也是好意……不对也是做给祁允看……” “我知道。”廖云归低声道,“他心虚的时候,从来不敢看我。” 宋子鱼松了口气:“你自己明白就好,有期骤然知道身世,可能情绪也不稳,当下要紧之事是你养好伤,去寻有期的下落……免得被祁盟主抢了先机。” 廖云归答非所问:“我一人一剑,挡不了千军万马,抵不了弯弓铁骑……那时候,要是有期那时候没走……我能护得住他吗?” “结论是……纵然不想承认,可我当真比想象的还要无能为力。” “我行走江湖这些年,始终以为手中有剑,自是天地不惧,佛挡杀佛……何等轻狂无知,及至如今连一个人都保护不了,我握着那手中剑究竟何用?” “我追逐世人敬仰向往的无上剑道,究竟何用?” “我背着却邪有何用?要那天下第一快剑虚名何用?” 他抬起没受伤的手遮住了眼睛,声音几不可闻:“有期也是看明白我如此无用,才离开的,是不是?” 宋子鱼沉默良久,方道:“给有期的短剑打好了,你去看看吧。” 第三十六章 【】 几个月后再次回到昆仑小遥峰,叶有期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沈筠说话算话,把他送到小遥峰附近就走了,并没有强迫他直接进恶人谷。 青年人拍了拍身上的雪,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个隐蔽的山洞,也不知自己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的亲生父亲,在这里,对着空空的四壁,拖着残疾的双腿,度过了二十年寒来暑往……这期间,爹他在想些什么?是不是也惦记着不知所踪的娘,怨恨着这苦不堪言的命运? 他们是这世上最亲最近、流着相同血液的父子,却到死也没能好好见上一面。 叶有期想起他滚落山洞,意识模糊时,掌心被写下的那些字,那最后几个字他始终没记起究竟是什么字,此刻却忽然福至心灵地明了了。 那是……“孩子,别怕”。 心像被什么狠狠抠了一下。 在他自小孤苦无依,四处受人欺负的岁月里,原来也是有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倾尽生命地爱着他的。 叶有期在靠着石壁的破旧草席上躺下,试着去感受叶久辞所看到的风景,似乎这样就能穿越那些错失的时光,与父亲肩并肩地待在这里,像天底下最普通的父子一样说些家常。 “爹,你不要担心我,虽然小时候吃了点苦头,可我遇到了全天下最好的师父。” “我很喜欢他……像你喜欢娘那么喜欢,喜欢得恨不得什么都不管不看只要待在他身边就好了,这样说的话,你会生我的气吗?” “我曾经说过会一辈子对师父相随相护,可是这次我一定让他失望了,爹,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办?” “若我进了恶人谷,有朝一日杀进浩气盟……或者逼到浩气盟主祁允跟前,师父他……会不会对我拔剑相向?会不会恨我?”叶有期遮住眼睛,轻声自语,“我怎么舍得让他生气?……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 四周静悄悄的,衬得他连心跳声都清晰。 依稀还是当初他在扬州再来镇噩梦中醒来,看见了那淡雅眉目的人,一身素衣,眼里却有金戈铁马,血色风霜。 胸口衣襟里还揣着宋子鱼给他的五仙教圣yào,眼下,这竟是他身上唯一跟廖云归有关系的东西了。 “呵……”叶有期苦笑,“师父,你会放弃我吗……?” “谷主,叶公子万一……”沈筠一行人策马回到恶人谷,身边侍卫忍不住开口,“万一他就这么走了……” “放心,不出三日,他一定会来。”沈筠胸有成竹道,“上次散布消息的差事,你做的不错,这回还有个事,你也想法子扩散到江湖上。” “属下领命。” “就说,恶人谷迎叶有期入谷,尊为少谷主,不日会与明教圣女陆雨成亲。”沈筠拽了拽马鞭,“他舍不得的、放不下的那些东西,就让我帮他一把,彻底都丢掉罢。” “是!” 侍卫领命而去,沈筠打发走众人,自己下了马慢慢走上烈风集的栈道,耳畔汹涌着凛冽的风,如刀锋般划过脸颊,很像早些年他持qiāng策马,征战在苦寒边疆时的感觉。 可惜,他用命守着的国家,在关键时刻抛弃了他。 “阿辞,我会把我有的一切最好的,都给你的孩子。”沈筠轻声自语道,“我当年是真嫉妒逢君能被你喜欢……可是现在想来,要不是她,现在我连透过你儿子看你的机会都没有了。” “你什么都不懂,还觉得我在恨你。” “可是什么都不敢说的我,和什么都不懂的你……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蠢啊……” 北上的路上,廖云归沉默得让宋子鱼总有自己是一个人赶路的错觉。 他以往也寡言,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魂儿都散了一样,宋子鱼甚至好几日没见过他练剑了,却邪剑装在剑鞘里,像是被主人刻意遗忘了一般。 宋子鱼有心再劝,却深觉无处入手。 连叶有期养的那个小豹子也跟着没精打采,似乎很明白自己的主人不见了,成天恹恹地趴在廖云归身边睡觉。 直到进了长安地界,廖云归才终于开了口:“我先回纯阳宫一趟,阿遥……就暂时拜托你照顾一阵子。” “……也好。”宋子鱼无可奈何地拉住了缰绳,“我送你。” 万花谷里那座落星湖畔的小院,到处都是跟叶有期有关的回忆,宋子鱼还真不愿意让廖云归再去那睹物思人,回纯阳当然是最好不过。 只不过,廖云归那德高望重的师尊,是不是能顺利开解徒弟这种感情心结,宋子鱼实在没法抱有期待。 但是,毕竟他自己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能医病医伤,到底医不了人心,所以也只能目送好友一个人慢慢登上纯阳宫的山梯,及至终于消失不见。 这华山之上云遮雾罩,几近登仙,到底还是不能断情绝爱,冷心到底。 宋子鱼叹了口气,带着小黑豹转身朝万花谷而去。 从前廖云归每次回山,都能引得年轻弟子蜂拥而至,盼着一睹赫赫有名的“却邪剑”真容。而且廖云归人虽然惯于冷淡,对师弟师妹们七嘴八舌的问题,倒也还有耐心解答,不至失礼。 结果这一日,众多弟子如从前一般围拢过来,却发现大师兄面沉如水,就那么脚步不停、谁也不理地径自进了新任掌门陈琦zhēn rén的住所。 陈琦正在读书,见爱徒回来,还来不及招呼,对方“噗通”一声就先跪下了。 陈琦:“……怎么了这是?” “弟子无用,为心魔所困,道心溃乱。”廖云归低下头,低声道,“还请师尊成全,准弟子前往华山深渊,重悟太虚剑意。” “什么?你要去华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深渊!?”陈琦给吓了一跳,“你如遇瓶颈,哪里不能闭关?做什么要去那九死一生之地?” 廖云归沉默,手指在袍袖下一根根攥紧。 在方云飞那养伤的日子里,廖云归就发现,自己好似不会使剑了。 或者说,是空有剑形,却无剑意,招式依旧用得行云流水,个中威力却大打折扣。 他自学剑来,从未遇到这种情况,当下满心迷茫。几天来细细思索,才明白大约是叶有期一事让他心生了“怯意”。 因为觉得保护不了,迟疑和退却让他的剑意凝滞……心不定则剑难支,他陷于己身困顿难以自拔,甚至找不到从前握剑厮杀的半分感觉。 每当他握起剑的时候,就似回到被祁允包围的一日里,面前千百铁骑和浩气盟主,压得他连手都抬不起来。纵他再想妥帖地把徒弟护在身后,纵他心底下做好了哪怕同死的准备,到头来……依旧是徒劳无功而已。 于是心魔顿起,脑海中反复响起叶有期那句“既然身处对立,不若早早断了吧”,就似无时无刻不在嘲笑他的无能无力。 若他连剑都拿不住了,还凭什么寻有期回来? “求师尊成全。”素白道袍的青年人低眉敛目,语气却不可挽回,“弟子为悟剑求生,不会死在那里。” “……”陈琦被他的样子震住,无可奈何道,“你先回去休息,这事,容我跟你梅师叔商量商量。” 廖云归行了个礼,转身出去了。 陈琦盯着大徒弟的背影,忍了良久,终于是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多少年了,遇到困难还是先想着如何逼自己硬扛过去,他怎么就不懂……怎么就一点儿都不懂退让呢? 这种宁死不让的xìng子,真进了华山渊底,能有命活着出来? 纯阳立教以来,多少青年弟子折在那里头,其中也不乏顶尖人才,何等令人惋惜?不然那片地方也不至于被列为禁地,非掌门手令,不能进入。 “来人。”陈琦站起身来,“请梅zhēn rén过来。” “是。” “我说,那个少谷主,怎么回事儿?”杨弋蹲在房顶上,看了看站在一边玩匕首的裴轻,“谷主出门一趟,回来就宣布少谷主要来了?失散多年的父子相认?” “不感兴趣。”裴轻兴致缺缺,“这谷里多一人少一人,与我实无半分干系。” 杨弋奇道:“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杀人啊。”裴轻把匕首压在掌心,笑了笑,“或者遇到喜欢的,被他杀也可以。” 有朝一日若他要死,最好是能死在却邪剑下,死在廖云归静若雪夜的视线里,让自己的血染上对方的衣襟,灼烧成开败的花,一直烫进心口。 如此才不枉自己如飞蛾般,苦苦追着光和热的岁月。 “……你竟然也会喜欢别人?”杨弋不可思议地瞅着裴轻,“真的假的?” “有,或者没有,有什么区别呢?”裴轻不想再谈,径自戴好面具,起身走了。风里只留下一句轻若叹息的话:“反正也不会是我的。” “喂!别走啊!”杨弋急道,“我明天就要南下去藏剑山庄了,把你的面具借给我用用啊!?” 第三十七章 【】 “盟主,恶人谷那边宣布叶有期拜了沈筠为师,已经成了少谷主。”探子不敢看高座上祁允的脸色,只能尽量伏底身子减少存在感,“盟主的意思是?” “沈筠的yīn谋……都是沈筠的yīn谋!”祁允一下扫翻了桌上的东西,恨道,“叶有期的消息最初一定也是他放出来的……不然他怎么会那么巧,就跟着出现在黑龙沼?” 穿着淡蓝色铠甲的男人握紧了拳头,好半天没有出声。 半晌,他忽然又笑了出来:“沈筠,我手里还有叶逢君……这你可绝对想不到……哈哈哈哈,咱们走着瞧罢!” 叶有期进恶人谷的那天,沈筠很是热情地举办了一场仪式,正式宣布叶有期为少谷主,要求所有人见他如见自己,还将之前从藏剑山庄盗来的十年瑰宝重剑“断水”赠予了他。 而杨弋刚巧离谷去赴藏剑叶春深的初六之约,两个人没能碰上面,杨弋也不知道那所谓“少谷主”就是叶有期。 倒是裴轻,盯着站在沈筠旁边的黄衣青年,眼里神色汹涌,晦涩难明。 等仪式结束,众人散去,叶有期回到沈筠安排的住处,刚推开院门就看见了一身黑衣长发披肩的裴轻。 叶有期对裴轻的印象可说不上好,当即抽出了剑:“何意?” “你已经是谷主亲自迎回来的少谷主,我不会对你动手。”站在近处,裴轻非常明晰地感觉到,叶有期功力大涨,已经绝不是当初被他在万花谷外压着打的角色。于是他后退两步,表明立场,“我只是想来问问,廖云归还活着吧?” 他和廖云归上次见面,还是对方中了痴情蛊,时隔许久,江湖上始终没听见什么却邪剑的消息,总不至于…… 叶有期一僵,垂下剑:“师父没事。” “他身中痴情蛊的事,你想必是知道。”裴轻眯起了眼,“既然他活着,那么是谁帮他解了蛊?” “与你无关。”叶有期下意识侧过脸,收剑转身道,“若无它事,我累了。” “怎么无关?”裴轻在他身后笑道,“谁跟他上床了,我就杀了谁,他不就自由了?不过一双蛊虫而已,还能绑他一辈子不成?莫非……还是洛景行?啧啧,可惜啊,却邪剑廖云归的初-夜……” “你胡说什么!”叶有期终于忍不住了,回身拔剑疾刺,“污言秽语!” 那一剑气势太强,裹满风霜寒雪,竟似有了廖云归七分神韵,以至于裴轻都愣了一下,差点被剑尖直接抵上胸口。 虽然失了先机,幸好裴轻反应非常快,翻身一纵,踏着剑尖跃到了叶有期身后,抬手抽出腰间铜笛就要点上叶有期后心! 然而,叶有期比他更快! 裴轻只感觉到那一下点到了虚处,下一瞬就被一股巨大冲力拍得后退了几步,紧跟着冰冷的剑刃就逼上了他的脖颈。 “下一次,再让我听见你对师父无礼。”叶有期收回断水重剑,一字一句道,“我一定会杀了你。” 裴轻看着黄衣青年脸上抑制不住的怒意,竟觉得这人跟廖云归说不出地像。 那剑的路数,神态言语……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个荒谬的想法。 “或者……不是洛景行,是你?” 叶有期没回答,提着剑走了。 裴轻却读懂了那沉默的含义,脸色沉了下来。 良久,他自衣襟中掏出自己的面具覆在脸上,鬼魅般离开了原地。 “掌门zhēn rén!!不不不不不……不好了!!!”一大早,就有守山弟子狼狈不堪地跑到陈琦居处,慌慌张张跪下,“掌门zhēn rén!廖师叔他……他闯进华山深渊了!” “你说什么?”陈琦一惊,手里的茶杯直接摔在地上,“什么时候的事?” 那小弟子都快哭了:“昨晚……昨晚夜里……廖师叔忽然来到深渊边,一言不发就点了弟子几个的穴道……然后就下去了……我们解不开穴道,只能眼睁睁等到刚才时辰到了才跑来禀报……” 他越说越害怕,华山深渊是纯阳禁地,里面壁立千仞,无所依靠,唯有一条摇摇yù坠的绳梯可以借力,非轻功上佳之人甚至连活着下去都做不到。而且据说那渊底有猛兽巨鳄出没,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应付的,所以那里从来不许门下弟子轻易进入当然,事实上,也并没有人执意要去那里寻死。 谁知道到了他值夜的时候,就偏偏出了事? 陈琦听得心惊,感情廖云归早就猜到自己不会应允,一开始就做好硬闯的准备了? 昨晚上喊梅时雨过来说起此事,对方也是跟他一样的心思:“不行,云归这时候心绪不稳,只会在那下面鱼死网破,悟剑不成还搭上xìng命,不能让他下去。” 两人商议白天再找廖云归谈谈,却谁也没想到,廖云归竟然趁着夜晚就默不吭声地闯了下去。 纯阳宫新任的掌门满心懊恼,焦急地来回走了几圈,大声道:“来人!立刻去禁地附近!” 站在华山深渊的山涧旁,往下望去,是一片黑沉沉的死寂。 那里面是光都吝啬照到的地方,直上直下,飞鸟绝迹,就似上古之时有神执利斧将这山脉一刀两断,斩尽了生机,只留下光秃秃的山壁,寸草不生。 断壁处的绳梯已被放开,垂进了未知的黑暗中,陈琦望望身边的梅时雨,yù言又止。 “你总叹什么气?”梅时雨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而起,神态却还轻松,“你是不是想说,就连私闯华山深渊都跟我当年很像?” “……你是争强好胜,他是钻牛角尖。”陈琦气得直摇头,“一个两个,都要闹得师门鸡飞狗跳才罢休。” 梅时雨两手一摊:“我现在已经很沉稳了,你看昨晚我还跟你立场一致地说不应该让云归下去。” 陈琦哼了一声:“可我现在看你一副早就料到他会偷跑下去的样子啊?你早就猜到了就是不提醒我看好他是不是?” “是啊。”梅时雨十分耿直地承认道,“我就没想提醒你。” “……”陈琦觉得自己一定已经折寿了不少年。 “师兄啊,你总怕他碰壁,他是长不大的。”梅时雨不再看他,径自往绳梯处走去,“云归二十多年练剑,武功造诣虽高,在我看来终究只有剑之神韵未能修得剑骨,所以他道心不坚,会被外事冲击禁锢,举步维艰。” “诚然,塑剑骨的过程难如登天,修心修身,非大磨难大领悟不能成,唯有破而后立,以求一线生机能返璞归真,大道无形,自然能塑骨新生,登临剑道巅峰。” “话是这么说,我自己也是终生止步于此,再无寸进。”白发道袍的身影站在崖边,竟显得有几分萧索,“可我还是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能闯得过心魔壁垒,挨得过诛心诛身,炼出无坚不摧的剑骨,再无可敌。” “所以师兄,我知道你心疼徒弟,但你不能拦着他成长,也不应该一味趋吉避凶。” “要么变强,要么死。”梅时雨扶上绳梯,回头笑了笑,“这条江湖路,不始终都是如此吗?” 陈琦一行人抵达深渊底部的时候,都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儿。 冰寒的溪水已经被染红,地上散落着猛兽的残肢血ròu,顺着这些尸体一路前行,在渊底一处寒潭边,他们看到了廖云归。 廖云归一身血衣,浑身湿淋淋的,似乎已经结了薄冰。他手里拿着剑站在寒潭中央的浅滩上,一动不动,而在他脚下数丈之外,几十条寒潭巨鳄半浮在水面,一双双冰冷的眼睛都盯着中间的人,似乎只要那人稍有破绽,它们就会群起而攻之扑上去把人撕碎! 而寒潭里,有些已经死去的鳄鱼尸体或完整或残缺,鲜血早已污浊了潭水,触目惊心。 一个人和一群鳄鱼形成了胶着的对峙局面,然而大家都明白,那一个人已经是强弩之末,时间越流逝,他就离死亡越近一分。 陈琦拔出剑:“救人。” 跟着下来的弟子都是精英,此时得了命令纷纷拔出佩剑,朝着潭水冲过去。 梅时雨闭眼感受了一下周遭的剑意,叹了口气:“失败了。” “还活着,就有希望。”陈琦提气跃到浅滩处,把意识不清的徒弟拎出了战局,“我不是想拦着你们变强,我只是希望,能在更好的时机,做把握更大的事。” “从前掌门师兄为什么会迷惑于一本《空冥决》,以至于落得后来下场,你难道不知道吗?” 梅时雨一愣:“师兄……” “人的执念太深,就会入障,这对于练剑之人来说,并不是提升境界的好时机。”陈琦似在叹息,“强硬为之,生死事小,对旁人又是如何遗憾,类似的教训,我们受得还不够多吗?” 这深渊之中浅淡的白雾笼罩着人群,将尸山血海掩埋其中,描摹着平静虚妄的假象。 站在那里面的陈琦,气质温和,不锐利,也不锋芒毕露,却让人觉得安心。 梅时雨忽然就明白了,为何自己一生也只能做个天下第一的剑客,而他的师兄,扛得起整个纯阳宫的荣辱兴衰。 注:华山深渊到底会不会有巨鳄出没,我也不知道,剧情需要不要在意细节…… 第三十八章 【】 西湖藏剑山庄与蜀中唐门代代联姻,十分jiāo好,这在江湖上可谓无人不知。 这天,是藏剑三小姐叶春深出嫁的日子,藏剑码头装饰得一片喜气洋洋的大红,湖边也停好了来迎亲的唐家大公子唐之的船队,唐之站在船头,看起来剑眉星眸,仪表堂堂,也是武林年轻一辈里头品貌出众的人物。 鼓乐声里,叶春深凤冠霞帔缓步出了藏剑大门,步伐虽小,却也终究一步步靠近了码头。 唐之微微一笑,下船伸手去迎他的新娘。 就在这个时候,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精准无比地shè穿了叶春深的盖头,将那刺满鸳鸯莲花的鲜艳大红色从女子的头上扯下来,狠狠钉进了庄前的老树。 在这突如其来的混乱中,唐之忽然感觉颈间一凉,竟是一把匕首无声无息地压上了他喉咙,有个陌生的声音在他身后说道:“对不住各位了,在下是来抢亲的。” 众人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出现在唐之身后的男人,个子很高,脸上覆着面具,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却是血腥可怖的红色。 “什么人!”周遭藏剑弟子和唐门弟子纷纷拔出兵刃,却碍于唐之在对方手里不敢轻举妄动。 “哎呦,你们这么凶,我手里的家伙就要拿不稳了呢。”杨弋语调戏谑,手下却毫不留情地划开了一道血痕,“三小姐不想嫁给你,你厚着脸皮娶个什么劲儿?” “放肆!”叶孤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道,“何方鬼祟之徒,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吃老夫一剑!” “都住手!!!!”叶春深忽然喊道,“谁也别动!”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将头上的凤冠朱钗扔在地上,轻声道:“爹,女儿不孝,不愿嫁入唐家……就请爹看在二十年父女情分上,不要再为难女儿。” 话音未落,她反手劈向载着嫁妆的马车,最上面的雕花盒子应声而开,掉出一双佩剑。 叶春深拿了剑,直接拉起杨弋的手腕:“走!” 唐之被推回人群中,码头一片混乱,送亲的藏剑弟子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三小姐有此举动,一时不知该不该追,全都僵持在原地。 叶孤柳勃然大怒:“都愣着干什么!追啊!?” “……”杨弋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女子,叹气,“三小姐,我遵守约定帮你的忙,现在你人也逃出来了,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我没地方去啊。”叶春深把手一摊,“你去哪儿,我跟你一起去吧。” “……”杨弋简直无言以对,“我要回恶人谷,你也要跟着?” “你去得,为何我去不得?”叶春深不以为然,“都说恶人谷自在逍遥能容这天下所有不能容之事,我爹他们一定逮不到我。” “……随便你。” “我说,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我看好像功夫也厉害了很多嘛。” “……” “你上次来山庄,我可没见你有这样俊的箭术啊。” “……” “听说恶人谷的风很大,是真的吗?” “……” “你怎么不说话啊?喂!别跑!等等我啊!” …… “醒了吗?” “好像已经没有大碍了。”洛景行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叹气,“师尊,可是我看师兄心情不太好……从前师兄什么都跟我说的,但是我现在怎么问他都只说没事。” “罢了,我进去看看他。”陈琦挥挥手,“你先去看看yào好了没。” 打发走了一脸担心的洛景行,陈琦推开门,就被扑鼻的yào味儿拍了一脸。 “……咳咳。”这得敷了多少层膏yào啊。 “师尊。”廖云归还想下地行礼,被陈琦一把按住:“行了行了,老实躺着。” “就你昏迷的这两天,你万花谷的好友宋圣手来了一趟。”陈琦靠着床边坐下,“他给我讲了挺长的一个故事……你别觉得难堪,至少为师总算是明白了你这段日子的反常从何而来。” “感情的事,为师不想多嘴,但是我们也不想看着你糟践自己。” “我知道你剑意凝滞,心剑难通很着急,但……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再拿剑,不如先把心里的事都解决了再回来。”陈琦捻了捻手里的拂尘,慢慢道,“宋圣手带来了一个消息,恶人谷沈筠迎了故人之子入谷,封为少谷主,不日会与明教圣女成婚。” “要不要亲自走一趟,你自己决定罢。” 自从来了恶人谷,叶有期真是过得度日如年。 且不说那个总用怪异眼神瞅着他看的内谷总管江临,就光这谷里头那些个杀人如麻、食血啖ròu的疯子们,每次见了他都觉得头皮发麻。 沈筠虽然身居谷主高位,但是手底下人杀人越货、烧yín抢掠,剥皮抽筋取乐之类,他是一概不管的。叶有期看不惯那些人的行径,曾经在有人抓了yòu nǚ回来意图jiān-yín的时候出手阻止过,那伙人表面上敬着他是少谷主乖乖放了人,背后却毫不收敛,依然故我。 他问过沈筠,这谷内不惩邪恶,不诛妖邪,养着为害世间的败类,图什么? 沈筠头也不抬地回道:“这世间成什么样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时叶有期看着小小房间内存着父亲尸身的冰棺,再看看成天守着尸体练字画画的沈筠,忽然心里充满了说不出的怪异感。 “你若是看不惯,大可动手,恶人谷强者为尊,你有本事,他们自然听你的。”沈筠如此说道,“我不会管你杀了多少人,也不会管你想让恶人谷变成什么样,我只想杀祁允报仇,别的事,我并不关心。” “你让这恶人谷变成第二个浩气盟,或者让它变chéng rén间炼狱,都随便你。” …… 话不投机,叶有期觉得,这沈筠好像也是个疯子。 当然,除了这些,还有一个更令人头疼的事…… “叶小哥哥,你总躲着我做什么?” “……”叶有期望了一眼站在树底下的异族红衣女子,无可奈何道,“陆姑娘,我真的不能跟你成亲,你还是回光明顶去吧。” “那怎么行,教主说了,送我到这里来,就是当少谷主夫人的。”陆雨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个子小小的,穿着缀满铃铛金饰的红纱衣裙,走到哪儿都是叮叮当当的,“教主还说,我生得好看,全天下的男人都会喜欢我。” “……”叶有期只觉得头疼,跳下树就想走,不妨被陆雨一把扯住衣袖:“这谷里好无聊,你陪我去昆仑转转好不好?” 叶有期一僵,纵然他刚才没有使出轻功身法,也绝不是不懂武功的人能一把拉住的,这陆雨小小年纪,看起来一派天真无邪,莫非竟是个深藏不露的主? “你懂武功?” “嘻嘻,叶小哥哥,你真天真。”陆雨笑了起来,伸出手从腰间抽出一条东西甩了一下,“我若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敢来这地方?” 叶有期仔细一看,那被陆雨抽出来的竟然是一把软剑,闪着白冷冷的光,看起来锋芒毕露,血气逼人。 “……你刚杀过人?” “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想占我便宜,被我顺手收拾了。”陆雨很无辜地眨了眨淡蓝色的大眼睛,“叶小哥哥你要是不喜欢血腥气,我下次会记得把剑擦干净的。” 叶有期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这毫无公理道义可讲的地方,无论你杀不杀人,别人都可能来杀你。像陆雨这样的小姑娘,如果不懂武功,没有心狠手辣,大约根本不会有此刻好好站在这里说话的机会。 他无法指责陆雨,却又从心里觉得不能赞同这样的生存法则。 这段日子压在心底的彷徨感慢慢在放大,叶有期有点迷惑地想,这世上的规则和正义,究竟是为什么而存在,又为什么应该被遵守?浩气盟打着正道的旗号背地里却为了一本武功秘籍害得无辜之人生不如死,而他自己出身藏剑,师父又是浩气盟著名的剑客,如今却来了恶人谷成了个莫名其妙的少谷主……世间之事,当真毫无道理可言。 想起廖云归,心里又是一疼。 这茫茫浮世,为何就连最简单不过的喜欢和相守,都让人求之不得呢? “景行,此行吉凶难料,你还是回去吧。” “不行!”洛景行看着重伤初愈脸色苍白的廖云归,坚持道,“师尊说你身体根本没好利索,不管你是为什么上昆仑,我一定得跟着,就算我没有师兄你厉害,好歹也能帮衬一二。” 廖云归伸出手,盯着掌心那一道横亘的伤疤望了一会儿,终是叹气道:“罢了,走吧。” 纯阳宫飞雪连绵,铺了满路,风里有隐约而清远的钟声。 而长安以北,昆仑山下,在他们曾经开始师徒缘分的地方,迎来的究竟是期待中的重聚,还是无可抗拒的离散? 第三十九章 【】 外面风雪呼啸,昆仑长乐坊里的小客栈却暖意融融的。 来来往往的人聚在这里,喝着酒,吃着酱牛ròu,讨论着谷内最近的八卦。 “那个新的少谷主,姓叶的,究竟什么来头?”有人感慨,“他怎么这么好的运气,能被沈谷主迎进去做少谷主?我他娘的怎么修不来这等福气?” “你知道个屁,听说那个人,是沈谷主的遗腹子!最近才找回来的!” “遗腹子?那为什么姓叶不姓沈?” “肯定是随娘姓了呗!” “摩尼明教早年献圣女给沈谷主不成,如今见有了少谷主,早早就把新圣女送来联姻了,都说明教娘们儿漂亮又大胆,少谷主艳福不浅啊!” “你们猜,少谷主跟圣女上过床了没有?” “那还用说,听说圣女年纪又小又漂亮,是个男人就把持不住!” …… “真的诶,你都不想跟我上床吗?”陆雨倚着二楼雅间的窗户,吃吃笑道,“你听到没有,人家说是个男人都把持不住啊?” “……”叶有期摇头,“我有喜欢的人,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你喜欢的人?”陆雨眯起眼,“比我漂亮?比我腰细?比我胸大?还是比我床上功夫好?” “……咳咳咳!”叶有期一口茶水噎在嗓子里,顿时咳了个昏天暗地,“你小小年纪……咳咳咳……说的都是什么鬼话?” “食色xìng也,你害羞个什么劲儿?”陆雨好奇道,“难道你跟那个你喜欢的人,没有上过床?” “……”这问题没法回答,叶有期只能把目光转向一楼大厅。 就在人们乱七八糟哄笑闲谈的声音里,门口的厚帘被掀开,伴随着风雪走进来两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 长乐坊多得是三教九流,什么奇异装扮的人都有,众人只是看了一眼两个来客,也都没有多加关注,便回头继续自己的话题了。 陆雨还在兴奋地安排行程:“叶小哥哥,听说小遥峰特别漂亮,不如我们一会儿去那玩啊?” 叶有期没有吭声,他死死盯着楼下落座的两个人,手指在窗棂上一点点扣紧。 素净的黑斗篷下,露出他非常熟悉的下颚轮廓来,闭上眼,他都能描摹出斗篷下面遮住的温柔眉目。 师父来昆仑……做什么? 在他身边跟着他的……是洛小师叔……吗? 楼下桌边的两个人靠的极近,压低了声音在jiāo谈,叶有期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相反那些谈论八卦的人声音都大得很,想到师父就坐在那里,听着关于自己和陆雨添油加醋的传言,他就恨不得掀了这个地方,叫那些混账统统闭嘴。 可是他毫无办法,他甚至不敢走下楼去,好好叫一声师父。 “师兄,你难道还真想闯恶人谷?”洛景行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廖云归,“你如今状况……实在……” “好歹师徒一场,徒儿要成亲了,我这个当师父的入谷讨杯喜酒,沈谷主总不至于不答应吧。”廖云归接了茶,淡淡道,“若是有人想要我项上人头,够本事的,尽管来取便是。” 洛景行急了:“你怎能如此不顾惜自己xìng命!” 廖云归沉默一下,笑了笑:“顾惜是因为有人等着盼着,我为什么?” 洛景行还待再说,忽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刚才还热火朝天谈论八卦的人们都安静了一瞬,紧跟着就都热情地招呼了起来:“裴舵主!”“舵主今天怎么有空来这儿?”“舵主这边坐!” 外面风雪肆虐,裴轻却穿得不多,脸上带着惯用的面具,长发沾满霜雪,单薄的黑衣让人看着都冷。 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环视一圈,冷笑道:“一个个都没长眼睛,当着少谷主的面儿意-yín少谷主夫人?” 他这话一出,四座皆惊,方才口出污言秽语的人,都开始惊疑不定地到处张望。 廖云归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动声色地看了过来。 大厅里一时静寂非常,呼吸可闻。 “少谷主懒得出面,不妨就让我代劳吧。”裴轻呵呵一笑,从腰间摸出新制的铜笛,“刚才乱嚼舌根的人,是自己拔了舌头,还是等我亲自来?” 裴轻的血腥手段威名远播,一众来客不妨讨论个八卦也会遇到这等煞星,当下就有胆小的往门口逃去,众人也没看清裴轻动作,就见逃走的那人已经被一根筷子穿透了头颅,死在门边。 洛景行一把抓紧了桌上的佩剑,条件反shè就要起身,被身边的廖云归狠狠按回了座椅上:“别动!” “还有想逃跑的没?”裴轻懒洋洋地起身,问道,“黄泉路上,跟这个倒霉鬼做个伴儿吧。” “够了!”二楼雅间的门应声而开,叶有期脸色难看地走下楼梯,“你想做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觉得是裴轻发现了廖云归在这里,所以故意逼他出来,让他难堪。但不管是不是,他当下都只能强作镇定地望向裴轻:“裴舵主管天管地,连旁人嚼些明显当不得真的舌根子也要管了?” “嘻嘻,这位舵主你杀人的手段好俊!”陆雨蹦下楼梯,伸手就揽住了叶有期的胳膊,亲昵道,“没关系的,叶小哥哥脾气好得很。” “那怎么行,少谷主以后是要当谷主的,床笫私事怎么能拿来让别人谈笑?”裴轻慢条斯理地转着手里的铜笛,“这要是传了出去,江湖上还当少谷主夫人的闺阁,随便什么人都进得……” 这话的侮辱意味已经极重,陆雨当即变了脸色,抽出腰间软剑就劈了过来。裴轻翻身躲开,就见他方才落座的桌子已经碎成了几截。 陆雨来势汹汹毫不退让,裴轻也一副要大打出手的样子,叶有期怕他们闹起来牵连了廖云归二人,只得抽出轻剑,一边拦了裴轻动作,一边把陆雨推在身后,冷道:“你来究竟何事?” 裴轻很给面子地住了手,似笑非笑:“谷主要攻打浩气盟的据点了,请少谷主回去商量。” 叶有期不敢往廖云归的方向看,匆匆掏出块银锭扔给掌柜,便直接出了大门。见他走了,陆雨狠狠瞪了裴轻一眼,也跟了出去。 等到裴轻也走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闹剧才算告一段落。洛景行皱着眉头看掌柜喊人处理那个倒霉鬼的尸体,小声说:“师兄……” “我们走吧。”廖云归起身,声音听不出丝毫喜怒,“找个地方落脚。” 昆仑山脚下,小小客栈一灯如豆,摇曳在满天风雪之中。 “师兄,我看今天的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 章 况,那位……呃,叶师侄在恶人谷过得还不错,跟那个什么明教圣女也挺配的。”洛景行趴在桌边,看廖云归沉默着坐在另一边擦却邪剑,“你要是见着了他,想做什么?” 洛景行完全不知道廖云归和徒弟之间的纠葛,只当是师兄精心养大的徒弟进了恶人谷让他很不开心,所以这一路上就算劝说也全然不在点子上。白日里听了叶有期陆雨的八卦,他没在意,更不知道此刻这一问有多糟糕。 廖云归沉默了一会儿:“你也觉得有期跟那个异族的姑娘很合适吗?” “我就是觉得,他原本籍籍无名,一下进了恶人谷成了一呼百应的少谷主,又得了漂亮姑娘相伴,一时迷惑不想回来也是可以理解的……”洛景行原意是想让廖云归不要太介意徒弟离开这个事,结果没想到越说师兄脸色越差,不由得担心道,“师兄你怎么了?” 廖云归不知如何作答,说他不想看徒弟跟那个姑娘在一起?说他白天看陆雨揽着叶有期的样子非常刺眼?说叶有期拦在裴轻面前护着陆雨的画面让他非常难受? 似这般纠结嫉妒的情绪,他仿佛从未有过。 当年洛景行跟阿言姑娘两情相悦,他虽觉得难过,也不曾感觉有这样钻心挖骨的疼。 孤身下到华山深渊之中的时候,手里的剑冰冷,周身的气息冰冷,飞溅的血液也不能让他感觉温暖。意识模糊的时候,他最想念的,竟然不是曾经心剑相通的感觉,而是有期靠在怀里的温度。 那在漫漫长夜里呼吸jiāo错的暖,身体jiāo-合带来的满足,眼底眉梢全心全意的依恋和爱意,原来早已在他脚下生根发芽,缠绕不休。 “要是哪一天他后悔了想走,我也不会拦”这话可是他自己说的罢?如今回想起来,才知自己从前的念头可笑。 “什么人在外面!”洛景行忽然扬声,“鬼鬼祟祟!” 他声音未落,人已经到了窗前,一掌拍开了木窗。 “……”叶有期尴尬万分地站在外面,一双眼睛不知该往哪里瞟,“那个……我来的,是不是不太是时候?” 第四十章 【】 洛景行万万没想到,在外面偷听墙角的居然是叶有期,当下就后退了一步,讪笑道:“原来……呃,原来是叶师侄啊。”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刚才好像也没说叶有期什么不是,便放心道:“师兄刚还念着你呢,进来说话罢。” 岂料叶有期越发不敢抬头,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个,我就不打扰小师叔和师父谈事了……先、先走了……” 洛景行傻了:“啊?为什么?” “有期。”廖云归不高不低地开口,“你进来。” 叶有期脊背一僵,随即非常听话地慢慢走进了屋子。 见人终于进来了,洛景行松了口气,刚想关门陪着师兄好好劝说一下这位叶师侄,结果就听到自家师兄说道:“景行,你先回房吧。” 洛景行:“……”这还什么都没说呢为什么就要轰我走? 他看了眼站在桌边不敢坐也不敢动眼睛始终盯着地的叶有期,又看了看垂目望着茶杯连个眼神也吝啬施舍给他的师兄,忽然觉得这屋子里的氛围异常诡异,显得他自己非常多余。 于是他只好叹口气,回身出去了。 没了旁人,这屋里更加安静,呼吸可闻。 良久,廖云归把手里的茶杯放下,在木桌上磕出轻轻的一声。 “为师只想知道一件事。”廖云归打破了沉寂,慢慢道,“你今日过来,是为收回上次临别时的话,还是来道别的?” 那日在荒草丛生的黑龙沼,叶有期曾说他们“师徒缘浅”,还说“既然身处对立,不若早早断了吧。” 就算深知当时情况非常,事急从权,然而那字字如刺扎在心里,碰不得,忘不了。 “沈筠能给你权势、名剑、美人,甚至能帮你为你爹娘报仇。”廖云归站起来,逼得叶有期后退了一步,“至于我,除了一身剑术,当真没什么能够给你。” “或者,如果你还要,还有一颗真心为师当日曾说从此心里只会有你一个,这话如今仍然作数。” 他步步相迫,叶有期步步后退,直到脊背撞上了木门,再无后路。 “若是你后悔了……”廖云归低头看着徒弟近在咫尺的侧脸,伸手从怀里掏出一物,chā-进了叶有期的衣襟里,“这个,就权当为师送你的成亲贺礼,从此江湖再见,亦不必以师徒相称,过往种种,便只当大梦一场,了无痕迹罢。” 温热吐息缭绕在耳畔,激得叶有期轻轻抖了一下。 被塞进怀里的是一柄半臂长的短剑,所有寒意都被裹在剑鞘里,不必细看都能猜得到那剑身上所刻何字。 “师父的归字,我的期字,有期会一辈子跟在师父后面,陪着师父,生如此,死如是。” 誓言犹在耳边,时光却已经变迁了两人心境。 叶有期张了张嘴,他想说他来恶人谷不是想离开师父,想说他跟着沈筠有很多原因,想说他和陆雨不是那种关系,想说师父你不要回头去喜欢小师叔……千言万语堵在那里,竟然噎得他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只能放弃解释任何事,而是伸出手环住廖云归的脖颈,贴进了对方怀里。 “师父……”叶有期声音发颤,“你再抱抱我行吗?” 之前听梅师叔说起那个喜欢他的明教女子为了追着他,不惜以身犯险进了南屏山的时候,廖云归心里还在想,那女子一定是疯了。 不成想,他一个恶人谷yù杀之而后快的浩气剑客,如今武功境界大打折扣,竟然还敢深入昆仑雪山,失了警惕,沉溺于耳鬓厮磨带来的快-感中。 他大概也是疯了。 怀里人嘴唇微凉,还带着外面风霜的凛冽,但是那点凉意很快就在亲吻中消失殆尽。 叶有期讨好地用舌尖舔他唇缝,主动张开嘴方便他探入,白日里握剑拦下裴轻的手此刻抓紧他的衣衫,甚至微微有些发抖。 等到这个亲吻结束,两个人眼角都有些发红。 廖云归索xìng伸手挥熄了烛火,把人推倒在床榻上。心中大石落下,便也有了几分心思玩笑自嘲:“这世上大概也只有你我,是这么做师徒的。” 叶有期踢了鞋袜,揽着他的脖子索吻,模模糊糊地回道:“师在上而徒弟在下,依弟子看……嗯,合适得很。” “你可是不要你那少谷主夫人了?”廖云归摸索着扯开了两人的腰带,手指顺着叶有期腰侧光滑的皮肤抚到脊背上,感觉怀里的人挺起了腰迎合他,连日来的郁结终于烟消云散,“那日在黑龙沼……” “不是师父的错……而且……而且弟子跟陆雨一点干系都没有……这是什么?”叶有期忽然拉着廖云归的手举到了眼前,用手指摩挲过去,“这伤??” 纵深的伤疤横亘在掌心,即使已经愈合,也让人轻易能感受到当初的切肤之痛。 “不妨事。”廖云归叹口气,“若是为师说,让你随我离开恶人谷,回中原去,你肯么?” 叶有期沉默了。 良久,他将廖云归的手掌贴在唇边,在黑暗里亲吻那条伤痕,祈求道:“师父你给我一点时间……弟子报了爹娘的仇,就回来伺候您。仗剑江湖,归隐山林,怎么都行……去纯阳,去万花谷,浪迹天涯,去哪儿都好。” 他果然是不肯走的。 诚然,这选择毫无过错,毕竟浩气盟主下了长空令拿他,只要叶有期踏出恶人谷所属地界一步,就算廖云归再护着他,也扛不住一盟之主虎视眈眈。 何况,叶有期跟祁允之间,是残害父母之仇,这对于廖云归这个待在浩气多年的剑客来说,是无法选择的两难困境。 如从前万花谷那般朝夕相处的平静时光,只怕是再不会有了。 理智上觉得这种结果避无可避,但是感情上依然非常纠结。 许是久久没有听到廖云归的回答,叶有期有点忐忑不安地抓紧了他的胳膊,主动张开腿邀请他:“师父……我不怕疼,你进来好不好?” 就算一片漆黑,廖云归都能猜得出叶有期此刻一脸羞窘却还强撑出平静,生怕他离开的模样。 满溢的喜欢和卑微太明显,他的小徒弟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放在了很低的位置上偷偷看着望着,就算到了心意互明的今天,也一样总是小心翼翼,恨不能把他捧到天上去。 他很想说,感情是平等的,不需要这样,可眼下显然并不是一个说教的好时机。 于是他将手指伸进去耐心开拓,低头把人搂紧,深深吻了下去。 没关系,慢慢来吧。 希望以后还能有漫长的岁月相守,可以让他疼宠,并教会有期爱情里真正的相处之道。 洛景行站在客栈门口,内心犹如翻江倒海,没有半分平静。 昨晚被轰回自己房间,他想着师兄和徒弟大概有很多话要讲,就老老实实自己收拾洗漱睡下了,结果隔壁偶有飘过来几声模糊不清似乎带着哭腔的“师父”,他只当是师兄教训徒弟下手重了,还默默心疼了一下那位没怎么见过面的师侄。 结果,早晨他去给师兄送饭,也没敲门直接端着盘子就进去了,然后就看到了令他三观尽碎的画面 床上没拉纱帐,在他印象里从来都是一丝不苟严肃古板的师兄,倚坐在床边,黑发散了满肩,而那位叶师侄,只披了一件半掉不掉的外衣跨坐在他师兄身上,两个人正在亲吻。 洛景行被吓傻了,第一反应就是关门扭头跑下楼,然后满脑子都是一片白花花的香-艳画面。可怜他二十多年的修道生涯,就算跟万花阿言姑娘两情相悦,如今也不过是拉拉手亲吻拥抱的程度,万没想到今天居然撞到了春-宫现场,简直让他魂飞天外。 真蠢啊。洛景行蹲在雪地里嫌弃自己,怨不得师兄一路上讳莫如深闷闷不乐,自己竟然还当着他面说叶有期跟明教圣女挺配的……自己怎么不蠢死! 在冰天雪地里稍微冷静了脑子,思及之前痴情蛊之事后,廖云归回纯阳的时候就有点魂不守舍,洛景行忽然福至心灵地全都明白了。 原来师兄这趟来不是追徒弟而是追媳fù啊……洛景行蔫蔫地想,师尊是不是也知道了?不然干嘛允许师兄伤刚好就出远门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呜呜呜自己真的没救了啥都没看出来…… 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洛景行赶紧站起身,见是廖云归和叶有期出来了。 “万事小心。”廖云归叮嘱道,“你在恶人谷身居高位,但切记不可迷失本心,手中剑应为诛邪而拔,永远不能做助纣为孽的事。” “有期知道。”叶有期眼角还带着丝缱绻春意,朝洛景行腼腆地笑了笑,“叨扰小师叔了,有期这就告辞。” “……保重。”洛景行暗暗叹气,他还没调整好心情该如何面对这俩人呢。 “答应为师的事,不要食言。”廖云归替叶有期系好了大麾,“为师等着你回来。” “好。” 眼看着叶有期在雪地里慢慢远去,洛景行开始觉得尴尬异常,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冷不防抬眼对上廖云归的眼神,顿时惊得口不择言:“师兄我我我我我早晨什么都没看见!” 廖云归:“……” 洛景行:“……”感觉自己蠢得没yào可医了呢。 “回纯阳吧。”廖云归低头淡淡一笑,转身朝马厩走去,“景行,你长大了,谢谢你这趟陪我来昆仑。” “……谢我?”洛景行一愣,随即就释然了。 管他呢,师兄喜欢谁,跟谁在一起有什么打紧?开心就好了啊。洛景行如此想着,将那些纠结和不理解抛在脑后,高高兴兴地追了上去:“师兄等等我啊!” 第四十一章 【】 廖云归回到纯阳宫,就看到了宋子鱼送来的信。 保管信件的小弟子说,宋圣手前几天是亲自来了一趟的,没见到人,就写了这封信,叮嘱他一定要jiāo到廖云归手里。 信里写了好几件糟心事,其一是委托宋子鱼代为照顾的小黑豹阿遥给跑了,宋子鱼遍寻不着,只得跟好友请罪;其二,是他的二徒弟杨弋其实早已下落不明,之前看廖云归自己也乱七八糟的事一堆就始终没跟他提过,现下据说有了点消息,宋子鱼去找了,让他先别担心;其三,是浩气盟主祁允原本就有心疾,多年来怕人知晓,始终用yào强压,如今不知道怎么走漏了风声,盟里各个原本就有异心的分坛主便都蠢蠢yù动起来,只怕近期不太平,让廖云归自己小心。 这一下,廖云归从昆仑带回来的那点好心情全都没了。 洛景行窥他眉头紧锁神色不愉,便问道:“师兄,怎么了?” 廖云归把信折起来,叹了口气:“我先去见师尊。” 廖云归对陈琦提出再下深渊试炼的时候,没有如上次一般遭到反对。 “剑出未必就要见亡魂,不杀而胜,有时方为大道。”陈琦背对着爱徒,眼睛盯着房里那副纯阳祖师吕洞宾的画像,只觉千万叮嘱无从说起,只能叹道,“为师盼你安然归来。” “弟子省得。” “为师还想问上一句。”陈琦沉默了一会儿,“你这次,是为什么而下去?” 廖云归思考了一下,答道:“为此心无惑,此身无惧,此生无憾。” 这江湖上杀伐争执永无止息,他必须变得更强,才有资格去改变,去守护。 而弱者,是永远没有话语权的。 大师兄廖云归再下华山深渊试炼,这消息很快就传遍了纯阳宫。上一遭他被带出来的时候是如何惨状,大家都还历历在目,没想到这还没过多久,他居然就要二闯生死关了。 有按耐不住好奇心的,就偷偷跑去问洛景行昆仑这一趟发生了什么,统统被轰了回来:“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 章 去去,大师兄的私事也是你们打听的?都回去练剑!” 而廖云归这一去,就是七日未出。 前几日还好,后面几天,陈琦也有点坐不住了,没事就要问一遍廖云归有没有消息,把梅时雨烦得不行,索xìng直接上深渊悬崖边守着去了。 第七天的下午,陈琦做了决定:“不能再等了,下去找人。” 还是一样的寒水峭壁,还是一样的刺骨白雾,然而陈琦一行人下来的时候,都注意到了这深渊下面并没有如上次一般的血腥味道,也不见散落的尸体ròu块。 再往前走去,陈琦感到熟悉的剑气扑面而来,而那其中又与以往有些不同,他愣了愣,竟然一时没有分辨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同。 “圣者剑意……”梅时雨似在自语,“他竟能……” 这缭绕的剑意强大而又包容,圆融而深邃,不含血腥杀意,却有千钧威压,令人不可轻举妄动。 “圣者?”陈琦吃了一惊,“你是说,云归他当已塑成剑骨,甚至更进一步,参透了圣者剑意?” 淬炼出如剑风骨已经是这世间大多数练剑之人终生不可抵达之境,而剑术之圣者境界,则更像是个传说中的事情,上一位剑圣逝去后,这江湖里已经二百余年没有人见过圣者剑意的威力了。 境界这种东西,说起来很玄妙,没有什么固定的界限,但剑客与剑圣之间的差距又岂止是云泥般遥不可及。 众人脚步不停朝里走去,远处的潭水中心岛上,已经能够看得见廖云归的身影。 陈琦注意到,上一次围攻廖云归的那些巨鳄们,全都缩到了潭水深处,不敢露头。 没有剑拔弩张,也没有血染重衣,廖云归盘坐在小岛中间,却邪剑横放膝上,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平静而掌控一切的眼神。 远远看去,恶人谷山门yīn暗朦胧,隐映在昆仑雪色之后,显得神秘又恐怖。 “这可真冷啊……阿嚏!!!”叶春深揉揉鼻子,把身上的斗篷裹紧,“什么鬼地方!阿嚏!” “……早说了让你别跟来,江南大户人家的小姐,哪里经得住这天气。”杨弋穿得非常单薄,走在大雪之中仍似闲庭信步。自从从万dú坑里出来之后,他不怕冷不怕热,没有痛觉不惧dú物,如今自己也说不上究竟是好是坏。 嘴上说着嫌弃,杨弋到底还是快走了两步,挡在了叶春深前面,多少遮了些风雪。 “那边有个人!”叶春深从杨弋身后探出脑袋,指了指远处,“这么大雪居然还有人在外面啊?” 杨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影影绰绰一个身影,瞧着行进方向,竟是朝着恶人谷的。 是谷里头的人? “走,跟上去看看。”杨弋拉起叶春深,直接踏雪疾行,速度比刚才快了一倍不止。叶春深羡慕道:“真好啊,我也想变成什么蛊王,感觉可以天下无敌呢。” 杨弋:“……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 “喂,你之前不也是跟在师兄身后功夫平平的熊孩子吗?”叶春深很是不满,“变厉害才是最关键的!若是我功夫比爹厉害,他就没法逼我嫁人了!……阿嚏!” 杨弋哼了声:“天真。” 说话间,他们已经靠近了前面穿着大麾的人,杨弋停下脚步喊道:“这位兄台……” 前面的人回过头来,一时三人都愣住了。 叶有期有点错愕地看着杨弋和叶春深,好半晌才迟疑道:“……师弟?” 自从那天与廖云归分开,叶有期回了恶人谷,思来想去,觉得仇是要报,但是也不能失了本心对恶行视而不见。而他身处这世上邪恶汇聚之地,想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表面上,他是沈筠亲自迎回来的少谷主,但实际上,这谷里头没有人真心服他、听他的话。 他能够救一次两次被迫害的无辜之人,却没法救一辈子。惨无人道的事每天都在发生,他能阻止的又实在太少了。 近几日,他试着凭借少谷主的身份去订立一些规矩,比如不能聚众杀人取乐,不能伤害孩童……然而大家起哄笑闹,说少谷主真是有良心的人,看他的眼神却充满了危险的意味。 从那天开始,看不顺眼想杀他的人,想折磨教训他的人,甚至于想上他的人……就没断过。而这些事,沈筠是一概不管的,因为这谷里强者为尊,若叶久辞的儿子是个活不下来的孬种,他也懒得关心。 叶有期至今还记着,那天早上他带着一身欢爱过后的气息从昆仑回来,迎面遇到了总管江临,那人捻着胡须,色-眯眯地盯着他痕迹斑驳的脖子,说了一句话:“少谷主倒是个勾人疼的。” 其实当时他腰酸背疼,腿都还有点发软,但是他一点都不敢表现出来,冷着脸拔出重剑chā-在地上,问:“江总管有事?” “哎呦少谷主何必这么凶,您慢走,慢走。”江临不怀好意地笑笑,转身走了。 直到人走远了,叶有期一身难受的鸡皮疙瘩才慢慢下去。 谷里头没有个可以jiāo心的人,叶有期只能时不时去昆仑小遥峰,坐到叶久辞当年待过的地方,发发呆,透透气。 没想到这天,他一去小遥峰,就被一个黑乎乎的小东西扑了仔细一看,这不是阿遥吗!? 小黑豹扑在他怀里摇头摆尾地又舔又闻,叶有期一头雾水,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阿遥会跑回了小遥峰,不过这样一来,终于有人能陪陪他了,他也就开开心心抱着阿遥准备回谷。万没想到在回去的路上,碰到了杨弋。 只是师弟这个样子……不太对? “师兄你怎么……会在这儿?”杨弋立刻放开叶春深,朝叶有期走近了两步,结果从师兄怀里冒出个黑乎乎的小脑袋,冲着他龇牙咧嘴发出了威胁的低吼。 “阿遥你别激动,这个是我师弟,自己人自己人。”叶有期连忙摸了摸黑豹的头,“它没见过你,你别害怕。” “……”杨弋眯了眯眼,心里想我会怕这个小丑东西? “这个好漂亮啊!是黑豹吗?是金色的眼睛哎!”叶春深却很感兴趣地凑上前去,“咦,叶公子,你修为比上次见面精进了不少!你也有什么奇遇吗?” “这个……一言难尽。”叶有期笑笑,“叶姑娘怎么也会来这里?” “我……阿嚏!我跟着杨公子上恶人谷!”叶春深也不扭捏,直言道,“我逃婚了,家里到处在抓我,所以我想躲到个他们抓不到的地方。但是这边真冷啊……阿嚏!” “巧的很,我也是回恶人谷。”叶有期看了一眼垂着头的杨弋,温言道,“进了谷里头就不会有风雪了,我们进去上我那慢慢聊吧……我想,应该有很长的故事要讲吧?” “好好快走快走。”叶春深连忙点头,“我都快冻僵了。” “把我的大麾给你吧,别病得重了,就麻烦了。”叶有期伸手去解自己大麾的系扣,被杨弋一把按住:“师兄你别,冷着了你怎么办,我背她走。” 说完也不等别人同意,直接就把人捞上背往前走去。 “……”叶有期摇头笑笑,也抱着阿遥跟了上去。 第四十二章 【】 “……竟然是这么回事。”叶有期叹道,“没想到那封姓女子,被抓了还有能耐控制你的心神。” “没事,反正她们都死了。”自己究竟是看了什么才会神思恍惚被封绻趁虚而入,杨弋是不敢提的,“倒是师兄你,那时候身中奇dú也不跟我们说一声,怎么还自己跑到小遥峰去了?” “……有点……呃有点心愿未了。”叶有期想起当时前前后后的事,忍不住脸红,连忙低了头咳嗽一声,“也算因祸得福吧。” 师兄弟两个人各有心思,十分话只能说七分,一时气氛尴尬。 幸好叶春深适时开口了:“叶公子大难不死而有后福,是件好事。” “你就喊我有期吧。”叶有期笑笑,“三小姐可能没印象了,十来岁的时候,我就在藏剑山庄打杂,曾经远远看过庄主指导三小姐练剑。” “小时候我觉得爹还是很疼我的。”叶春深摇摇头,摊手,“结果他脑子里也只有家族振兴,拿我当联姻的工具,根本不管我心里喜欢不喜欢。” “你就知足吧,我都不知道我爹娘长什么样。”杨弋哼道,“打我记事起,就是姐姐带着我。” “你姐姐好歹不会逼婚啊,我的哥哥姐姐都只会劝我‘你就听爹的话吧’……” “可是我变成这样,我亲姐姐都不肯认我啊?” …… 听着这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拌嘴,叶有期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亲人还在的时候,能珍惜,就多珍惜吧。” 杨弋和叶春深同时住了嘴。 半晌,杨弋才抓抓头发,讪笑道:“不管怎么说,能在这儿跟师兄重逢,实在太好了。” “杨将军一时没想到你的遭遇,有所误会也是可能的,你且找机会和她解释清楚吧。”叶有期也笑笑,“还有宋师伯和师父那,他们找不到你,会担心的。” “……”叶有期提起廖云归,杨弋的眼神不易觉察地暗了暗,不过他很快压下心里那点焦躁感,乖巧点头,“师兄说的是。”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夹杂着女子的尖叫和男人的哄笑,叶有期眉头一皱,拿起剑:“出去看看。” 在烈风集大门通道处,几个大汉扛着一个木笼往里走,笼子里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正在惊恐地尖叫捶打,然而她的反抗毫无作用,只是换来一阵阵哄笑:“哎呦这声音叫得真好听,带劲儿!”“可惜啊,咱也想玩玩……” “站住。”叶有期拔出剑横在他们面前,冷着脸道,“这是做什么?” “……”那几人后退一步,互相jiāo换了一下眼神,方恭敬地行了个礼,“启禀少谷主,这是下面敬献给江大总管的礼物。” “礼物?”叶有期最见不得肆意玩弄人命的事,简直想冷笑了,“既然如此,就说少谷主看上江大总管这件礼物了,留下人,你们滚罢!” “这可不好啊,少谷主。”有人嘿嘿笑道,“我们可不敢私自处理大总管的东西……” 话还没说完,这人的脑袋就滚了下来,旁人都没反应过来,就被兜头的热血砸懵了。 笼子里的女人发出惊惧的尖叫:“啊!!!!” 杨弋将右手从那倒霉鬼空dàngdàng的脖颈间挪下来,一脚踹倒了尸体,慢慢道:“少谷主的话也敢不听,我看这脑袋留着太多余。” 他血液里那点暴虐的因子原本刚才就有点蠢蠢yù动,这下见了血更是沸腾起来。他活动了一下手腕,猩红的眼珠盯紧剩下几人:“还有没听清楚少谷主话的没有?” “没……没有!”捡回一条命的几个人哪里还有魂儿在,顷刻间逃了个干净。 “……”叶春深第一次见到这么恐怖的杀人手段,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杨弋你……”叶有期明显也被震惊了,在他的印象里,杨弋还从没杀过人,还是那个乖乖跟在他身后缠着他比剑的小师弟。岂料今日重见,竟成了杀人不眨眼的主。 “师兄,在这里头,没有道理可以讲。”杨弋怪异地扯出一个笑容,“你越凶残,别人就越尊敬你,你不杀人,别人只会当你软弱可欺……你当沈筠怎么当上的谷主?他脚下全是胆敢反抗之人的尸骨!哈哈!” 杨弋扭过身,他感觉自己好像有点不受控制了,看着眼前的叶有期,就几乎按捺不住想扯了对方的衣服掐住对方的脖子,让其只能仰头乖乖被侵-犯的念头。 该死的…… 不敢继续停留,杨弋跃到旁边的老树上,几个起落,走了。 剩下叶有期和叶春深面面相觑,良久,叶有期终于回过神来:“罢了,先把那位姑娘从笼子里放出来吧。” 战事初歇的前线,一派苍凉的硝烟弥漫。 主帅的大帐里,宋子鱼给杨孜包扎着伤口,语气沉重地问:“你是说,杨弋很可能变成了dú尸之类?” 杨孜脸上血迹未干,一脸疲惫:“是,我在昆仑见到他,面色青白,眼珠猩红,受重击却毫无反应。我猜……我还是去得迟了。” 恶人谷里有不少苗疆的神秘人,炼制活人为尸僵驱使最是常见不过。 杨孜闭上眼:“我……拍了他心口一掌,感觉不到心跳,他根本不是活人了。” 宋子鱼关注点却不在这个上面:“你是说,你亲手打了杨弋一掌?你怎么能……那是你弟弟!!” “那还是我弟弟吗!?”杨孜睁眼,满眼痛不可抑,“那连活人都不算了,那还是杨弋?” 宋子鱼焦躁地站起身来:“万一他还有神智呢?万一他只是样貌有点变化呢?万一……万一他原本还活着,却被你这一掌打死了呢!” “我……”杨孜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哑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杨家只剩杨弋这一个男孩儿,是你的命根子,这不是你自己跟我说的吗?”宋子鱼完全没注意到杨孜的表情,急道,“没搞清楚状况就下手,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怎么办!” 一声哽咽。 宋子鱼僵住,低头去看,发现杨孜抬手遮住了眼,声如蚊呐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杨家世代忠勇,列祖列宗都在天上看着……不能、不能出现一个变成了恶人谷dú尸的后代……杨家的子孙怎么能……怎么能啊!!!” 血污银甲的女子如困兽般压抑着哭声,却依然双肩抖得如同风中无依的落叶。 宋子鱼无法再说什么,只能把人搂进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你别哭了……” 明月高悬,苍茫云海。 论剑峰上,廖云归却邪剑出鞘,带出一片温柔的光晕。 从华山深渊底下破障成功有所领悟之后,他自己也明显感觉到握剑在手与从前有了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 章 的不同。 剑非剑,招非招,起承转合全随心意而动;剑气藏于内而形于外,外界飞花落叶,任何细小的运行轨迹都可被琢磨,任何流动的气都可为己所用。 滚着细雪的风打着旋儿围绕在他身侧,渐渐凝成了无数长剑的形状。 “我还以为,我这一辈子,都只能看到最多十余把剑气组成的万剑归宗。”梅时雨从山峰下慢慢走上来,有点痴迷地望着那些在夜空中流光熠熠的长剑,“不曾想,如今竟有幸能一睹真正的万剑之威。” “师叔。”廖云归收剑入鞘,恭敬行了一礼。 “如今我可不是你的对手了。”梅时雨无奈地笑笑,“江山代有人才出,古话诚不我欺。” “师叔提点云归良多,弟子始终铭记于心。” “得,如今境界提升,连从前那点不死不休的劲头也没了,越发像你师父那个无趣的老头子。”梅时雨批评道,“年轻人,谈谈情说说爱,没事犯个小错,多点活力不好嘛?” 廖云归:“……” “其实啊,我是来八卦的。”梅时雨眨了眨眼,一幅为老不尊的模样,“你师父嘴严得什么一样,半个字都撬不出,我很好奇你在昆仑究竟有了什么际遇,不但能解了心魔,甚至能一举参透圣者剑意?” “因为没有被放弃。”廖云归难得有了点淡淡笑意,“所以我也不能放弃。”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初听来有点令人费解,但配合上说话人脸上飞起的浅红,就很好明白了。 梅时雨想,原来是爱吗? 他有些迷惑地想起当年那个追随他从北向南的明教姑娘,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爱能给一个人这么大的力量吗? 他多少年苦勘剑之大道不得,难道错误的根源在于,他心中只有剑,却无情? 第四十三章 【】 隆冬严寒裹住了浩气盟边防将士们巡夜的脚步,却遮不住潜伏在霜雪之后饥狼的眼睛。 已经寂寂无声了数日的恶人谷忽然对浩气多个据点同时发难,浩气准备不足,死伤惨重,瞿塘峡等三大重要据点丢失,一时士气大跌。 沈筠在议事堂里铺开战略图,用毛笔把长江以南的巴陵区域直到南屏山画进了一个圈里,他盯着南屏山那小小一点,回忆起当初仓皇离去所背负的冤枉和几十年惨烈时光,冷冷道:“冬天再来之前,我要我恶人谷的铁骑踏破南屏山山道,占领武王城!” “谷主威武!” “谷主威武!” …… 相比较谷主积威,叶有期这个少谷主就显得太缺了点分量。 沈筠把进攻巴陵县的任务直接jiāo给了他,却没给他安排副将:“自己一手安排的将领才会听你的话,我用惯的人,给了你也是浪费。这事你自己想办法解决,钱粮军备随你用。” 叶有期:“……是。” “我给你安排跟明教的联姻,是为了让你能先在这谷里面站稳。”沈筠活动着手指,并不看他,“陆雨那小丫头背后,可是全天下最令人闻之色变的杀手组织。” “娶了她,你才有资本让人害怕,让人听话。” “就凭你一时热血上头,救那么三五个人,能有什么用?你在恶人谷里待了几个月了?你且说说,你可找到了哪怕一个肯为你出生入死的属下?” “你以为,就你如今境地,若是恶人谷里千百恶徒联手造你的反,围杀你,你能有什么办法?是你心里的正义公理能救你,还是你那浩气盟的便宜师父能救你?” “……”沈筠的话句句带刺,非常不中听,可是叶有期张了几次嘴,都反驳不出来一个字。 他无法否认,这些全都是实话。 他一直不能把自己当做这里面的一份子,从里到外地排斥着这里,有朝一日大仇得报,他最想的,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回到廖云归的身边去。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你不想娶陆雨,我懒得管,我只希望你别给我丢人。”沈筠站起来,“新打下来的据点一旦收归完毕,就准备出军巴陵县,这期间,你好自为之吧。” 叶有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里的,沈筠的话搅得他心里翻江倒海,像灌了铅似的难受。 阿遥原本抱着尾巴蜷在座椅上打盹儿,见叶有期回来了,便十分不请自来地爬到了叶有期的腿上。它如今已经好几个月大,体重增加不少,这么大喇喇地趴上去,顿时把叶有期压得回了神儿。 “少谷主回来了,喝点姜茶祛祛寒吧!”侍女白溪端着盘子走了进来,笑道,“掺了糖,不辣口的。” 白溪就是前几日叶有期他们救下的姑娘,那姑娘原本住在昆仑山下的小村子里,家里人都没了,她自己原本收拾了包袱想去途经龙门荒漠去中原谋点营生的,结果就被沙漠里的马贼抓了,成了献给大总管江临的礼物。 叶有期救了她,她又无处可去,就顺理成章留了下来,在这里当了个侍女。她为人勤快,伺候十分尽心,就是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太行,上来就把叶有期和叶春深当成了一对,盛赞他们般配,搞得两人好不尴尬。 “多谢。”叶有期接过茶杯正要喝,忽然神色一凛,一把推开了白溪,手里的杯子同时掷出,半空中与什么相撞,碎成几瓣摔在了地上。 那冲进来的东西被阻了来势,斜斜chā-入了房梁,竟是一柄铮亮的飞刀。 白溪摔在地上,吓得腿软:“少……少谷主……” 叶有期神色复杂地盯着那柄飞刀,类似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想来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只要他在这里,只要他是个毫无实权、孤立无援的少谷主,那他和他身边的人,都将始终笼罩在随时会出事的yīn影之下直到他死,或者反对他的人死。 他拒绝了师父喊他回中原的提议,难道就是为了如此结果吗? 难道就是为了失败又无人在意地,葬身于这罪孽之地吗? 师兄叶有期满心纠结,师弟杨弋这边的情况也实在说不上好。 又一次从堪称混乱的发狂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杨弋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在了门前的石柱上。 “……?”这是个什么情况? “你好了啊?不闹腾了?”叶春深提着剑从天而降,凑近端详了一阵子,点点头,“好像是没事了。” “……什么?”杨弋只记得前一晚自己毫无预兆就开始头疼yù裂,分明他没有见血,也没有提到什么刺激的话题,就只是跟叶春深随意聊着天,就忽然陷入了神智全无的癫狂状态。 “你怎么也没跟我提过你还会忽然发疯啊,吓我一跳。”叶春深看起来没受什么伤,精神甚至还不错的样子,“幸好你发起疯来虽然破坏力惊人,脑子却不太好使,我拿绳子设了个陷阱,你看都不看就直勾勾踩进去了。” 杨弋:“……” “不过我也没敢走,就蹲这石柱上守了半夜。”叶春深一剑劈开了绳子,打哈欠道,“我回去睡了,你自己安排吧。” 走出没几步,她听到身后杨弋有些晦涩的声音:“你……你不怕吗?” “怕什么?”叶春深一脸茫然,只差没把“这么笨哪里值得怕”直接说出来了。 战斗力被藐视成了渣渣的杨弋一腔自怨都化为了悲愤,偏生又无法辩解,只能目送叶春深扬长而去。 明黄锦衣的女子身形高挑,潇洒马尾系在身后,腰间别着轻重双剑,跟他梦里渴慕却求之不得的影子竟然有些相似。 又美好,又遥远,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光。 那一瞬间,他想起裴轻飘在风里的话“有,或者没有,有什么区别呢?……反正也不会是我的。” 因为据点战损失惨重,浩气盟不得不发布召集命令,让江湖上的浩气中人回援。因此,廖云归回到纯阳还没消停个把月,就又要离开了。 洛景行失望至极:“师兄,我跟你一起下山吧?这阵子有你指点,我觉得进境颇多,大有提升呢。” “等你提升到能从你梅师叔手底下走过五十招,再来跟为师提下山的事。”陈琦慢慢走过来,笑眯眯道,“今天挺过三十招了没?” 洛景行:“……” 望了一眼师弟垂头丧气离开的背影,廖云归摇头失笑:“师尊怎么忽然严格了起来?” “沈筠和祁允之间的旧怨,为师不希望纯阳宫有更多的人牵扯进去。”陈琦正色道,“云归,你身在局中,抽身不得,但一定要记着为师当初跟你说过的话,不可失却本心。” “弟子明白。” “罢了,去吧。”陈琦甩了一下手里的拂尘,衣衫被忽来的雪风吹得飘起,“大道三千,殊途同归。你只需记着,为师这里,总是有你一条退路的。” 直到走下千阶石梯,回头望去,素白道袍的老者依然站在那里,与高耸的山门、与苍劲的老松、与那些自由掠过的浮云白鹤,一齐成为了纯阳宫令人心安的存在。 廖云归眼眶一热。 他的师尊,自大雪中捡了他回山,多年悉心教导,传道授业,待他如兄如父,亦师亦友。 匆匆二十多年已过,昔年膝下玩闹的孩童蜕变chéng rén,一代又一代纯阳弟子在这里磨砺成长,从这里奔赴前程。年轻的人们凭一腔热血踏入江湖,身后的长者则永远温柔目送,沉默祝福。 生命周而复始,永无止息。 春节刚过,一份英雄令就贴满了昆仑山下的村落和龙门荒漠的小镇。 那是来自恶人谷新任少谷主的近卫军征兵告示,言明不问出身,不究过往,只要愿意,都有机会进入恶人谷,成为少谷主亲领的私属编制军成员,粮饷从优,待遇从优。 这事一出,立刻引起了相当的震动。 恶人谷对于周边的区域来说,其实一直都还带着些神秘的色彩,因为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入谷,所以也有很多被逼得无处可去的人只能流窜在外,过着逃亡和被追杀的日子。 而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令他们真正摆脱过去,获得新生! 一时间,街头巷尾、江湖各大消息组织都在讨论这件事,不止昆仑和龙门的人,中原和南边亦有不少人都跃跃yù试,想来恶人谷一探究竟。 叶有期站在烈风集的高处,漆黑马尾被风吹散又合拢,像舒展在水面的墨色。 “师兄,这法子能行?”杨弋蹲在一边,嘴里叼了根艾草嚼着,“广发英雄令这种事,总觉得会招来不少没本事的草包。” 自从他上次在叶有期跟前差点失控,他就有好一阵子不敢过来。偏偏见不到又会想,尤其叶春深成天跟他念叨有期遇到什么麻烦啦,有期昨天又被伏击啦,那个谁谁谁想欺负有期啦……讲得他坐立不安,最终还是巴巴地赶了来。 正好赶上叶有期构思招兵的事,于是杨弋顺理成章地接下了跑腿的活,并成了“少谷主”这支近卫军的第一员大将。 来了恶人谷之后就无所事事的叶春深听说了也很感兴趣:“加上我一个啊?我还没打过仗呢,好兴奋!” 杨弋:“……” 叶有期:“……” 虽然看上去不怎么靠谱,但是一上来就多了两个帮手,叶有期还是很感动的。 “大浪淘沙,总能留下金子的。”叶有期笑笑,“何妨期待一回。” 路既然已经选好,那无论是走得备受欺凌,还是走得昂首挺胸,他都只能孤行到底。 恶人谷沉疴难清,他便让更多新的、不可控制的未知因素加进来,打乱现有的秩序和平衡。然后,他才能乱中求胜,在血沉沉的暗色中,撕开一条属于新时代的裂缝来。 那将是,他们的时代。 第四十四章 【】 入了夜的白骨陵园,到处都显得鬼气森森的。 幽咽不绝的笛声盘旋环绕,让人听了就觉得压抑难过,几乎要被那声音将魂魄带离身体,消散而去。 忽然一阵口哨声响起,似乎是想应和那笛声的曲调,奈何吹哨之人毫无音乐天赋可言,调子跑了有几千里远,十分有辱清听。 裴轻吹不下去了,把手里铜笛一扔:“你要死?” 杨弋熟练至极地翻窗户进屋,抢先一步嫌弃道:“大半夜吹丧一样,我都快被你超度了。” “活死人一个,挂了也没资格投胎的,你倒想得美。”裴轻懒得理他,“有什么事?” “我师兄不是在发英雄令招人嘛,我觉得你一向闲得慌,又很有本事,不如来帮忙啊。”杨弋仿佛街头卖大白菜一样推销,“你看,你一来就能混个头头当,舵主有什么意思?号令千军万马去冲锋陷阵才威风啊!” 这回裴轻连眼神都欠奉了,直接挥了挥手,示意他滚:“不去。” 杨弋是叶有期的师弟,刚知道这事的时候着实让他有点惊讶,不过转念一想廖云归两个徒弟都进了恶人谷,真是有趣得不行。 再无暇的白,也会被黑色染污的,不是吗? 叶有期广发英雄令的事他也听说了,谷里各大舵主自成势力,平日里未必和睦,现下却都非常一致地等着看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少谷主出丑,甚至联合起来给叶有期下绊子。 裴轻没兴趣掺和那些事,关起大门来躲得远远的。对于廖云归的这个徒弟,他感观是非常复杂的。一方面,恨不得亲手杀了干净,另一方面,又觉得叶有期招惹了廖云归还跟陆雨谈婚论嫁,让他十分看不顺眼,觉得简单杀了也太便宜此人了,至少也要让廖云归看清楚自己这个爱徒是什么德xìng,再取其狗命。 杨弋不知道裴轻的心思,依旧不依不饶:“别总蹲在骨头堆里吹你那难听的笛子,出来jiāo点新朋友,总一个人待着容易精神分裂,你看你那个讨债脸,丑死了。” 裴轻:“……”还是头一次有人说他丑,真新鲜。 “我跟你那位师兄八字不合,见面就要掐架,你就省省吧。”裴轻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 章 哼道,“万一我一个不小心,把他杀了,谷主回头该找我麻烦了。” “……你又胡扯。”杨弋不信,“你们见过吗就八字不合,我师兄人很好的。” 裴轻以一副看没开过荤的小屁孩般的表情瞅着杨弋:“哦,你那位人很好的师兄,你知道他是你师娘吗?” 杨弋:“……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裴轻有点恶意地加重语气,“而且不巧,我跟他是情敌,你明白什么意思吗?” 杨弋:“……” 裴轻几句话无心chā柳,正中杨弋死穴,杨弋当即就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嗜杀暴虐的冲动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原以为杨弋大受冲击应该扭头走人的,没想到半天不见他动弹,裴轻抬头一看,面前的青年不知怎的眸色成了鲜艳的血红,眉宇间yīn霾重重,连嘴唇也咬出了血痕来,一副马上就要失去神智的样子。 杨弋偶有发狂的事裴轻是知道的,这是万dú坑血炼留下的后遗症,并没什么好法子处理。 黑衣长发的青年啧了声,异常娴熟且毫不客气地给了杨弋一脚:“发疯也不看看时候!” 杨弋被这一脚踹到了房间角落,狠狠磕在墙壁上,终于清醒了些。他擦了擦嘴唇上的血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你想要我师父?” 裴轻没想到他有此一问,皱眉道:“怎么?” “我可以帮你。”杨弋扶着墙站起来,“下yào,暗算,什么都行,只要你想得出法子,我就可以帮你去做。” “……你为什么?”裴轻还是头一遭听到有人如此直白地欺师灭祖,感觉大开眼界,“就为了让我帮你师兄?” “你想要我师父,而我,恰好希望他能离师兄远一点。”杨弋的表情有些yīn郁,眼里却闪动着疯狂的光芒,“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却跟自己徒弟滚上床……他也配?” “你我各取所需,岂不皆大欢喜?”杨弋看着裴轻,“合作吧?” 裴轻站在原地静静望着红眸的青年,没有吭声。 他自十来岁遇到廖云归,虽多年苦恋不可得,却无论是能够论剑切磋似敌似友的时候,还是万花谷外一战断义心存芥蒂的时候,亦或是廖云归受制痴情蛊被困恶人谷的时候,内心都从未动过一丝一毫沾染些下作手段的念头。 因为……他自己就是一次次被强迫,被羞辱,被肆意玩弄,被人无数次把尊严踩在脚下,碾进泥里。 在他心里,若是用了那样的法子得到人,无异于饮鸩止渴,挖ròu补疮,于他被黑暗所包裹起来的生命没有半分益处。 他是真的爱惜那一束照进来的光,真的想要一份可以相信的、值得为之生为之死的感情。 “我若想这么做,如何轮得到今天你来多嘴。”裴轻慢慢开口,语气森冷,“你想要的人自己想办法,别再让我听见这种话。”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脏。” 英雄令发出去的反响,倒比叶有期预计的还好些。 来人太多,只能采取抓阄的方式两两分组,叶有期打算以对战的方式观察筛选,最后挑出八名小队长,其余则归入各个小队。经过一个月的训练后,经由一场考核,剔除不合格的,再剩下的那些,就是他以后要依仗的主要力量了。 他知道沈筠身边有誓死效忠的十八铁骑,毫不夸张地说,那就是沈筠横扫恶人谷、并稳当当坐在谷主宝座上的万丈广厦之基。 他有朝一日,也能成为那样一呼百应的人么? “七日后在昆仑开始比试筛选,咱们也要提前做准备才好。”叶春深写完比试名单,揉了揉肩膀抱怨道,“杨弋去哪儿了,越忙越不见人影。” “早点回去歇着吧,辛苦了。”叶有期接过名单,“多亏有你们帮我。” “举手之劳……”叶春深话还没说完,忽然一把掀了木桌,自己就地滚了一圈,抓起放在一旁的重剑挡在面前。 几乎是同时,只听“铛”的一声,裹着寒光的软剑抽到了她的重剑上。 “哪儿来的狐狸精,勾引我的叶小哥哥!”陆雨一击不中,竖起柳眉,怒道,“今天非杀了你不可!” 她不过回了一趟光明顶,再回来怎么就有个陌生女人跟叶有期谈笑风生了? 沈谷主还派人传信到明教,说少谷主对婚事不愿,他也不想勉强,言明不如就此作罢,害她被教主一顿臭骂,嫌弃她连个毛头小子也搞不定这口恶气可如何忍得? “呦,这谁家的丫头片子。”叶春深不认识陆雨,却被她的态度搞得想笑,“毛都没长齐,就学人家抢男人?” 陆雨瞪着一双翦水大眼,显然被气坏了,也不吭声,甩着软剑就又砍了过来。经过刚才那一下,叶春深已经知道这小姑娘功夫深浅,根本不拿她当回事,逗猫似的跟她打,气得陆雨边打边骂,场面好不热闹。 叶有期目瞪口呆,他都没发现陆雨这祖宗是什么时候潜进来的。 偏巧白溪听到这边吵闹,赶忙跑了过来,她站在叶有期旁边被迫欣赏了一会儿恍若大房二房之间争风吃醋一般的闹剧,怯生生地问:“少谷主,这位蓝眼睛的小姑娘……是你夫人?” 叶有期:“……别瞎说。” 陆雨打不过叶春深正在恼火,一偏头见又有个不长眼的女人凑在叶有期旁边,当下也不管叶春深了,径自把软剑调转了方向朝着白溪招呼过去。 会武功的那个打不过,这个不会武功的总能杀了干净吧!? 叶有期原本不愿意跟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动手,却没想到对方竟然一言不合就要滥杀无辜,只得一把推开白溪,另一手抽出轻剑卷了袭来的一团白光,往旁边一掷chā-入木柱,那冲力霎时逼得陆雨手中软剑脱手,一个踉跄。 场面一时静默。 叶有期有点尴尬,他不好跟陆雨发脾气,又不知道如何劝解,只能求助地望向叶三小姐,指望她能给解解围。 “我说这位小姑娘……”叶春深咳嗽一声,话才刚开了个头,就听陆雨“哇”的一声,哭着跑了。 叶春深:“……” 叶有期:“……” 这种联手欺负了小孩儿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啊! 第四十五章 【】 陆雨小小年纪,爱不爱的滋味儿其实还不大懂,她会难过,实则还是因为觉得丢脸。 在光明顶的时候,都只有男人绕着她转的份儿,何曾碰过如叶有期这般软硬不吃的钉子?陆雨也看得出来,这位少谷主,心肠好是真好,对她没兴趣也是真没兴趣。 软剑落在叶有期那了,陆雨一时情急跑出来也忘了拿,此时更生气着不想回去找,她一腔愤懑无从发泄,只得捡了把石子,杀气腾腾地砍乌鸦出气,搞得周遭雀鸟仓惶逃命,一时间好不热闹。 “圣女怎的闹这么大的脾气,别伤了身子。”有人笼着袖子自烈风集城门慢慢走出来,笑道,“可有江某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来人五官原本并不算难看,可惜瘦得尖嘴猴腮,凑在一起生生拼出了一脸衰相,十分的不讨喜。陆雨以貌取人惯了,当下嫌弃道:“你是什么人?多管闲事。” “惭愧惭愧,不才江临,总管这谷里大小事务。圣女远来是客,本就该用心厚待,却不知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惹圣女生气……江某虽然本事微末,也愿意为圣女鞍前马后,讨您一笑呐。”江临笑眯眯地阐明诚意,“何况圣女如此冰雪美丽,实在应该捧在手心上疼宠才是。” “哼,算你明事理。”陆雨不认识江临,只是看这人态度谦恭,一副为她美色所迷的样子,心情顿时好了点,“我跟叶小哥哥闹别扭,没什么大事。” “叶少谷主啊……”江临意味深长地眯起眼,“有句话,江某不知当不当讲。” “嗦,什么事好吞吞吐吐的?”陆雨叱道,“快讲!” “不瞒圣女,叶少谷主他……实非良配。”江临望了望周遭,示意陆雨近一步说话,“圣女且听我慢慢道来……” 陆雨见他压低声音,只得满腹疑窦地靠近几步,却忽然手脚一软,险些跌倒。 她心下一惊,发现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顿时慌了:“你这jiān贼使了什么下作手段!” 江临计划得逞,好整以暇地掏出块手巾掩住她口鼻,笑道:“一点软筋散,圣女就好好睡一会儿吧。” 昆仑雪原这日是难得的晴天,少谷主选拔近卫军的比试如约开始。 来人三教九流,有衣冠楚楚的,有一脸凶相的,有样貌堂堂的,也有藏头露尾的。 “第十八局,蒙面侠客胜!”一声锣响,又一场比试分出胜负,得胜的那人裹着披风蒙着脸,看不出年纪,整个人看起来都灰扑扑的,连手中剑也平淡无奇。 “呦,有点高手啊。”叶春深抱着胳膊站在高台上,“有期去哪儿了?” “呶。”杨弋穿着黑漆漆的斗篷兜帽,只能看见半张脸。他抬手指了指场地里,示意道,“下面呢。” “……”叶春深又仔细看了看方才那个蒙面的剑客,顿时有点跃跃yù试,“下去打架这么好玩的事怎么不喊我?” 杨弋:“……你就老实点吧大小姐。” 对于杨弋没事就喜欢挤兑人的恶劣爱好,叶春深完全不以为然,哼了声就提着剑下去看热闹了。 叶家三小姐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轻轻落在高台上,投shè下一小片yīn影,杨弋余光瞥到一片熟悉的黑色衣角,上面绣着一片墨色的文竹。 自从上一次不欢而散,他和裴轻已经好一阵子没见过面了,杨弋拿不准裴轻此刻忽然出现的用意,一时犹豫着没说话。 “我看见江临把那个明教的丫头片子给扛去炎狱山私宅了。”裴轻没有什么寒暄的意思,直接开口道,“恰好路过,就传个消息给你家少谷主,我走了。” “……你等等。”杨弋站起来,皱眉道,“江临?” 裴轻露出一点厌恶的神色:“对,炎狱山那是江临用来干什么的地方,想必你也知道吧。 “明教的丫头……就是想跟我师兄成亲的那个圣女?”杨弋想了想,说道,“我早看她不顺眼了,有人帮我料理了岂不是更好。” “事情我传到了,怎么处理都随便你们。”裴轻冷笑了声,“不过可惜,只怕是由不得你们不想管了。” “……你什么意思?等一下!喂!裴轻!”杨弋没想到这人居然说走就走,他自忖轻功不错,变成蛊王之躯之后更是反应能力一流,然而饶是如此,他也没抓到裴轻的半片衣角。 单薄的黑衣如鸦振翅,在茫茫雪原上化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杨弋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跳下台子,去寻叶有期了。 江临此人,在恶人谷里待过的岁月,比沈筠还要长不少。 他原本是前任谷主身边的一个小侍从,懂点yào理dú术,身手却平平,在谷里没什么地位,欺负也挨了不少,始终低声下气地活着,也始终没有一点存在感。 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大约就是在恶人谷外遇到了沈筠和追命十八铁骑的时候,第一时间就以臣服的姿态投入了沈筠麾下,并帮沈筠搞到了谷内的布防图。 沈筠能一举攻破恶人谷重重防线,将前任谷主斩于马下,江临实在功不可没。 也正是因为如此,沈筠当上谷主之后,就把谷内大总管的位置给了江临,只要江临不生反心,那无论他是鱼ròu百姓,还是作威作福,沈筠都懒得管。 好在,二十多年来,江临都很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人们惧怕沈筠,因此也没谁敢拿江临怎么样。这位一人之下权势滔天的内谷大总管,只怕从来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竟然有人有胆子来坏他好事。 屋门被踹开的动静和迫近后颈的剑锋几乎是同时抵达,江临顾不得床上的陆雨,连忙身子一矮,滚到一边。 他手里刚刚从陆雨身上扯下来的红纱,则在重剑锐气前裂成了数段。 “来人!!”江临在炎狱山的别院一向是他“享用”各地献上来美人的地方,催-情助兴的东西不少,守卫却稀松,而他贴身的暗卫则全被留在了几重院落之外,此时颇有些远水不解近渴。 江临狼狈不堪地躲闪,叶有期却不肯给他喘息的机会,重剑一击未中,反手抽出轻剑就劈了过去。 “……叶有期……你竟然敢!?”江临怒道,“谷主尚且给我三分薄面,你一个来路不明的少谷主,也敢杀我?” “哎,江总管这话就不对了,我师兄是沈谷主亲自封的少谷主,杀区区一个下人,有什么不能?”杨弋抱着胳膊从正门慢悠悠跨了进来,似笑非笑,还刻意咬重了“下人”两个字。 正在这时,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传来,却是江临的护卫赶了来,霎时把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外面那些就jiāo给我处理……”杨弋话音未落,屋内忽然漫起了滚滚浓烟,叶有期猝不及防,只能回身抱起尚还昏迷的陆雨,跟杨弋一起跃出了屋子。 江临则早已趁着混乱逃到了院子里,站在重重护卫之中大笑道:“我这里机关重重,想杀我,只怕还没那么容易!” 院墙上响起机括转动的声音,不过片刻,就有密密一圈箭弩沿着院墙立了起来,对准了叶有期几人。 “那烟有问题……”叶有期感觉自己全身力气都在流失,心下一惊,只得第一时间将重剑chā-入地下支撑身体,咬牙轻道,“失算了。” 他一手揽着陆雨,一手抓着重剑,只觉得身体似有千斤重,随时摇摇yù坠。 杨弋蛊王之躯,自然毫无所觉,但看叶有期当下情景,此刻只后悔没能第一时间把人杀了:“混账,麻烦了……” “吸了我的软筋散,武功再高也无济于事……你们现在也不要强撑了,乖乖投降,我保证留你们xìng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 章 。”江临摸着胡子,不怀好意地瞅了瞅叶有期,“不想让我碰圣女也行,只要少谷主陪我一夜,咱们什么都好说。” “死到临头,还在胡言乱语!”杨弋冷笑一声,忽然持剑直奔江临他仗着自己身体不惧刀qiāngdú物,竟是想孤注一掷杀了祸首了事。 江临身边的护卫一拥而上,但蛊王威力不俗,以一敌多竟也不落下风,眼看杨弋与江临的距离越来越近,江临后退一步,手指扣上了右手手腕。 就在他身前三步,有一块活动的机关,只要杨弋靠近时他按下手腕上的机关,任对方是什么大罗神仙,都得掉进这布满尖刺的地坑陷阱里,绝无生机。 到那时,一个昏迷不醒的陆雨,一个没了反抗能力的叶有期,还不是随他摆布! 眼看又一名护卫惨叫着倒在地上,江临瞳孔一缩,正yù狠狠按下! 忽然,不知道是从哪里飞来的一颗小石子撞上了他的右手,江临手腕一麻,竟然再使不出半分力气。 下一刻,杨弋沾满血浆的手已经伸到了面前,毫不犹豫地穿透了他的胸膛。 江临眼中最后的景象,是恶魔般红眸的青年冷冰冰地看着他,丢下一句:“垃圾。” “……”不远处一棵大树上,裴轻望着那座别院里鸟兽散的护卫们,随手将手里的几颗小石子扔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灰。 想起当初血骨为了讨好江临,把自己送来此处供其玩弄的日子,裴轻只觉得恨不能将这炎狱山烧成一片平地。 这些年来,他受制于血骨,又惧怕于沈筠,始终不能报仇雪恨,到底如今,是让他等来了江临死的这一天。 “呵。”裴轻又望了一眼横陈在院子里江临的尸体,淡淡道,“垃圾。” 第四十六章 【】 那天带着陆雨回到叶有期住处的时候,杨弋才知道之前裴轻说的“由不得你们不想管”是什么意思。 明教的属下已将叶有期那里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圣女是去找叶有期然后才失踪的,众侍卫遍寻不到人,只当是那少谷主做了什么,愤怒之下围了烈风集,想找叶有期讨个说法。 陆雨虽然衣衫不整,到底没受什么实质伤害,只是还未从昏迷中醒来。叶有期把她jiāo给明教侍卫,说明了一下情况,那些侍卫见圣女已经平安回来,便不再多说,直接将人带走了。 江临身死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开来,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沈筠竟然也没什么反应,甚至将一应善后事宜都jiāo给叶有期处理,似乎对这位跟了他多年的大总管,也没什么特殊的感情。 一时间,恶人谷里原本看沈筠并不太护着叶有期而对他不放在眼里的各大舵主,都纷纷夹起了尾巴做人,生怕正得宠的少谷主旧仇新怨一块算,落得如江临一般的下场。 叶有期的日子,竟然一下子舒坦了不少。 似乎正是应了杨弋曾经所言,在这谷里头,你越杀人,越凶残,别人就越怕你,越敬你。 当日叶有期和杨弋去救人,叶春深便独自留下盯着近卫军选拔之事,经过重重筛选,留下了一百四十五人,分成了八个队伍。再经过一月训练,淘汰了二十五人,留下了一百二十人,命名为“风豹”。 眼看春天来了又走,初夏将临的时候,预定进攻巴陵县的日子也到了。 谷里最近都在忙着打点出征的粮草,叶有期领着阿遥慢慢走在烈风集前的三生路上,路上遇到的所有人都毕恭毕敬地朝他鞠躬行礼,同他初来此处受到的待遇简直天差地别。 黑豹阿遥已经一岁左右,猛兽的样貌已经全然显露出来,全然不是从前软萌的样子,漆黑的皮毛和金色的瞳孔,走到哪里都是充满威慑力的存在。 恶人谷虽然不是山清水秀之地,但财力充盈,叶有期的衣物食品都有专人供应打理,下面送礼讨好的更是源源不绝,几个月时间下来,原本衣着朴素的黄衣青年长大了些,品貌也更出众了些,加之有华贵衣饰的衬托,越发显得唇红齿白,像个贵公子了。 只可惜公子虽美,眼光却能杀人,可远观不能亵玩。 “报!”有人远远跑到叶有期跟前跪下,禀道,“在长乐坊前阵子骚扰农家的贼人已经抓到,请少谷主示下!” “杀了罢。”叶有期漫不经心地摸了摸阿遥的颈毛,“头砍下来,挂到长乐坊示众七日。” “是!” 眼看侍卫领命而去,叶有期回身望了望烈风集的大门,微微眯了眯眼。 这些日子,杀人对他而言,似乎越来越驾轻就熟,以杀止杀的铁血手腕用多了,竟然会从中品出一丝快慰因为人们惧怕他,所以他能轻易达成目的,再不至于如从前一般步履维艰。 这世间无上的权势滋味,当真是尝过还能轻易放下的吗? 南屏山浓墨一般的夜色之中,有白衣翩跹自江上渡过。 廖云归停在岸边,抬头望了望巍峨的武王城,那高耸的城墙在山间显得无坚不摧,因为保护得当,漫长的岁月和风霜雨雪,竟没有改变它多少模样。 素白道袍的人沿着山路行至城门前,朝着守卫拱了拱手:“纯阳廖云归,接盟主令而来,还望通报一声。” “快回去禀报白将军,廖道长来了!”守卫队长吩咐了属下,又对廖云归道,“道长快请进!” “有劳。” 银甲长-qiāng的女将军很快就策马而来,远远就跳下马招呼道:“廖道长,有失远迎了!” “白将军。”廖云归点点头,“没想到是白将军驻守武王城,倒是老熟人了。” 白璎笑笑:“天策府的杨将军去了巴陵据点,我就回这边了。之前在瞿塘峡……”她脸上笑意渐褪,凝重道,“廖道长,依你看,恶人谷沈筠这人如何?” “追命qiāng昔年名震天下,必然不是普通角色。”廖云归沉吟道,“但廖某从未与他照过面,实在难下定论。” “瞿塘峡一战,是沈筠亲自带人来的。”白璎如今提起那一战还心有余悸,“他的军队,简直就像幽灵一样,神出鬼没,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潜入的内城……我们守卫重重,箭塔高墙,日夜巡逻从不敢懈怠,他们竟然也能进得来?” 廖云归脚步一顿,他忽然想起当初在黑龙沼,神不知鬼不觉带走了叶有期的人。 相似的事情,在二十年前的传说里,也发生过一次在枫华谷众目睽睽之下消失的沈筠和叶久辞。 “盟主斥我疏于防卫才让恶人谷钻了空子,瞿塘峡据点丢失也的确是我的责任……可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沈筠的军队能够入我内城如若自家后院?倘若他们当真会什么邪法妖术,会不会有一日,他们也能轻而易举潜入武王城,潜入落雁城……?”白璎说到一半,自知失言,连忙停下,却终究忍不住心内疑问,压低声音道,“廖道长,你说,沈筠那一行人,当真还是活人吗?” 寒凉的白月光洒下,不带一丝温度。 白璎的问题廖云归没法回答,他此刻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 谜团一样的沈筠,大张旗鼓迎叶有期入谷,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若说是为挚友报仇,以沈筠这种诡谲的功法,杀祁允并不是登天的难事,他有什么必要非得拉着挚友之子一起? 当真只是想补偿吗? “少谷主。”见叶有期回到住处,白溪上前接了披风,行礼道,“陆圣女来了一趟,送了些酒来,说是光明顶带来的西域好酒,专程给少谷主留了些。” 自从被叶有期从江临手底下救了,陆雨就不再跟以前似的成天缠着要跟他成亲了,而是一副乖巧妹子的样子,感恩戴德地要求明教中人处处帮着叶有期。无心chā柳得了天下第一杀手组织的助力,大约也是叶有期如今在恶人谷地位稳固的原因之一。 “酒?”叶有期朝白溪笑笑,“来一坛也好。” 他已许久滴酒不沾,陆雨让人送来的西域好酒不似中原烈酒火烧火燎,后劲却不小,叶有期本意只是小酌几杯,没想到喝着喝着竟然就晕乎乎的了。 自从上次昆仑小遇,他与廖云归已经半年未见,连信件也没有一封。当下情形,他不好出恶人谷去找人,更不好寄信出谷让人有可趁之机,时日长了,嘴上不说,心里却实在有点折磨。 偏生他跟廖云归之间的事,跟任何人都没法倾诉,杨弋不行,叶春深更不可能。夜深人静,只能拿着师父赠的短剑一遍遍地看,只恨心意长不出翅膀,飞不过昆仑雪山天险,越不过龙门茫茫荒漠。 “师父……”叶有期盯着手里的酒杯,感觉烛光下那小小的玉杯变成了三个,自言自语道,“你怎么不来……看看我呢?” 杨弋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黑豹阿遥卧在床榻上睡觉,叶有期就倚在豹子身上,眼神迷离地盯着手里的小酒杯,满屋子都是熏人yù醉的甜酒香味。 淡黄衣衫拢着的脖颈修长,映在漆黑的毛皮上越发显得白。 杨弋清晰地听到自己咽了一口唾沫。 “……谁?”叶有期感觉到有人来,略歪了歪头,笑道,“谁?” “师兄,是我。”杨弋走近几步,“你喝醉了?” “……好像喝多了,嗯……”叶有期把杯子放下,用手背盖着眼,“正事回头再说罢……我现在有点晕,师弟,你帮我看看师父回来没有?” 杨弋:“……” “一定是宋师伯把师父喊走了……杨弋你听话,师父就不罚你抄经了……”叶有期前言不搭后语,语调也越来越轻,“我有点想……听师父弹琴了……像画一样……” 杨弋听到轻微的鼾声,叶有期竟是睡着了。 喝醉了,也满脑子都是师父师父,师父究竟有什么好? 杨弋感觉自己有点魔障,他一面痛恨着曾经看到的旖旎画面,一面不受控制地抓着叶有期的手指拿下来,俯低身子想去亲吻面前微张的嘴唇。 “吼!”阿遥低低叫了一声,朝他亮出了獠牙。 他一个万蛊之王,当然不至于怕一只雪原黑豹,但若真是打起来,少不得要惊醒叶有期。杨弋思索了一下,就放开手站了起来,哼道:“不长眼的东西。” 他yīn恻恻地想,早晚有一天,他要收拾了这个碍眼的畜生! 中秋番外 【叶有期番外-梦里不知身是客】 万花谷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竹屋的窗子没关,外面海棠树热闹闹地开了满枝,被风一吹,淡粉色的花瓣就不请自来地飘进屋里,落在木制的地板上。 叶有期走进竹屋,正看到廖云归弹琴,曲子是很熟悉的《高山流水》,渺渺的音符绕梁而去,迂回而归,弹琴的手指不像是按在琴弦上,倒像是撩人心了。 许是喝了酒胆子分外大些,叶有期走过去弯下腰,从后面揽住了廖云归的脖颈,亲昵道:“师父,徒儿好久没听您弹琴了。” “自己吵着要学琴,到头来,半首曲子也没弹明白。”廖云归抬手弹了他一下,“只怕学琴是假,撒娇是真。” “……师父好香。”叶有期把脸蹭在廖云归的头发里,“有海棠花的味道。” “胡闹。”琴是弹不下去了,廖云归索xìng把琴放在矮几上,转身把徒弟压在地板,凑近舔了舔嘴角,下结论道,“西域的葡萄酒,是不是?” 廖云归气息压近,叶有期只觉得那点酒意全都上了头,半边身子都软了,乖巧道:“师父尝尝吗?” “你说怎么尝?”廖云归低头跟他鼻尖碰着鼻尖,却偏不吻上来,故意逗他,“品葡萄美酒要夜光杯,为师这里粗陋,可是没有那等风雅物件。” 叶有期想了想,抬手扯了自己发带,系上了廖云归的眼。 “师父。”他捧着面前人的脸颊,吐息间全是酒的甜香,“徒弟变不出夜光杯来,只好委屈师父自己想象了。” 白色的发带绕过漆黑的发,无端添了几分妖娆。 叶有期伸着舌尖去舔廖云归的唇缝,呢喃道:“蒲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青黛画眉红锦靴,道字不正娇唱歌。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底奈君何……”(注1) 前人风流的绮罗美事,此情此景吟来,简直是催人无酒自醉了。 竹屋里悬挂的白纱随风卷起,恍若一层一层的白雾,裹着外面飘进来的海棠,裹着一屋的柔情蜜意,裹着如真似幻的一场缠绵大梦。 落下的素白的衣衫跟淡黄衣带缠在一起,被风吹得滚了几滚,沾了满襟的海棠花香。 廖云归虽被发带蒙了眼,却一点都没影响动作。叶有期被他揽着腰抱起来,推跪在放琴的矮几前,手刚扶上桌沿,就被身后的侵入感刺激得“啊”了一声。 “你既自比吴姬……为师今日就教你李太白的《对酒》怎么弹。”廖云归慢慢动着腰,语气却十分悠闲,两手穿过叶有期腋下,按在琴弦上,拨出了一串音符。 琴声行如流水,桌前却是一片奢靡春光。 “蒲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你那画眉的青黛和红靴又在哪儿?”廖云归一手按着琴弦,一手扶着怀里人的腰,故意道,“可惜依为师看来,金叵罗虽好,不及佳人唇边余香。” “徒儿没有……啊!”叶有期眼角发红,身子一下下磕在桌沿,撞得古琴也跟着发出阵阵嗡鸣。他在这间隙还要反驳道:“李太白……李太白一夕风流罢了,谁要拿他们自比……嗯……” “也是。”廖云归低头咬着他耳朵,手指握着他的手扶上琴弦,“我们该吟,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叶有期手指发颤,腰身发软,拨出的琴声凌乱不堪,却意外显得甜腻而柔肠百转。 他想,什么报仇,什么权势,什么过去未来,他通通都可以不在乎,这一生,有师父在身边,就算他一事无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 章 ,又何妨呢? 他的师父是名扬天下的一把利刃,他何苦非要变成第二把与之不相上下的剑呢?好好留在师父身边,当一柄剑鞘不好吗?或者哪怕连剑鞘都不算,仅仅是个剑穗也没什么不好啊? 忽而一阵大风吹起,海棠花消失了,竹屋消失了,叶有期伸手yù抓住身后的人,却抓了个空。 “师父!”叶有期蓦然坐起,一时竟然有些不知身在何方。 屋子里的蜡烛早已烧干了,天色透着微微的鱼肚白,刚才的一切都如见光的墓底彩画一般迅速剥离褪色,大梦初醒,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只是孤零零在远离师父的恶人谷里,做了一场无人打扰的春-梦罢了。 阿遥被他动作惊扰,张嘴打了一个哈欠,又埋头睡了去。 又一个早晨到来了。 注:词出李白《对酒》。 第四十七章 【】 芒种将至,恶人谷的大军离了昆仑,南下直逼巴陵县而去。 自从在黑龙沼被沈筠带走,叶有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些江南景致了。 瞿塘峡山清水秀,江水流春,在白帝城的栈桥望下去,什么都似笼着一层薄纱,呼吸间都带着南方特有的潮湿气息。 “太久没出过昆仑,几乎都忘了,这世上的夏天原是有些闷热的。”叶有期骑在马上,朝杨弋笑道,“记得从前我们在万花谷的时候,一到夏天你就总是躲懒不想练剑。” “从前的事,我早就忘了。”杨弋看了他一眼,“我如今心是僵的血是冷的,热不热的反倒没什么影响。师兄你若是热,不妨离我近点,凉快些。” 叶有期:“……”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最近杨弋看他的眼神有点怪,可是平时相处也没什么异常,最近更没有发生过什么事,让人完全摸不清头绪。 “少谷主。”前面探路的人返回禀报道,“浩气盟据点外已经守卫重重,想来是早有准备。” “我们今晚就停在不空关。”叶有期勒住缰绳,问道,“巴陵守将是哪个?” “听说是姓白的一个女将军。” 没有听到熟悉的姓氏,叶有期暗暗松了口气:“驻扎罢。” 当晚,恶人谷数万军队驻扎在瞿塘峡的据点,此处与浩气盟巴陵县的守城,相距不过百余公里。 印着“叶”字的猩红王旗迎风而起,大战一触即发。 “如今浩气局势危急,我只盼杨将军能守住巴陵,否则恶人谷就要直指武王城了。”这日例行巡山,白璎与廖云归一起策马缓行,叹道,“祁盟主近日身体仿佛也不大好,浩气各星坛坛主均不很安分,简直是内忧外患。” “祁盟主的身体状况,一直都是个秘密,到底为何走漏了风声,也很蹊跷。”廖云归沉吟道,“白将军可知道些眉目?” “要是知道就好了。”白璎叹气,“听说,盟主的心疾一直是宋圣手给瞧着,结果有段时间宋圣手被困在南疆,盟主旧疾复发,不得已只能找了外面的大夫来看,为了不走漏风声,便把那几个大夫杀了,结果没想到还是被传了出去,简直匪夷所思。” 廖云归皱眉:“为封锁消息如此杀害无辜之人,实非君子之举。” 白璎摇摇头,表示此事不好评价:“廖道长,说起来……” 一只信鸽扑棱着飞来,白璎扬手接住鸽子,从信筒里抽出一张信纸扫了一遍,舒了口气:“我当沈筠会亲自来攻,没想到带军进攻巴陵的是恶人谷的少谷主,看来此战我们当赢定了。” “少谷主?”廖云归表情变了,“巴陵那边现在已经jiāo上手了?” “大约是还没有,不过也快了。”白璎没注意廖云归的表情变化,成竹在胸地笑道,“那少谷主的护卫里,有人背叛,把消息出卖给浩气,想来杨将军他们也该收到恶人谷的进攻计划了。杨将军身经百战,对付一个初出茅庐的少谷主,想必不成问题。” “……”廖云归调转马头,“白将军,廖某忽有要事,少陪了!” 领兵打仗这种事,没经验的人,往往纸上谈兵都觉容易,真的对阵军前,却少有毫不紧张的。 叶有期手下的杨弋和叶春深,单提出来功夫不可谓不强,却全都没有上阵的经验。至于叶有期自己,兵书看了不少,但是真刀真qiāng兵戎相见,毕竟还是头一遭。 他精心训练的风豹护卫队,平均武力值不低,放到战场上表现如何,依然还是个未知数。 浩气盟的守将据说是出身天策府的女将军,叶有期不敢托大,连着带兵至城门外试探了两天,一触即走,双方都没有真正jiāo上火。 当晚,叶有期把人都召集起来开了个会,敲着地图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们连着佯作进攻两日,想必已经耗掉他们的一部分警惕心,明日我们便来场真的。” “浩气在巴陵有两处据点,其中盘龙坞有河水隔断,易守难攻,另外一处逐鹿坪则地势平坦,城外有大片油菜花田地,适宜隐藏行迹。” “杨弋带一队人马,三小姐带一队,你们从后面绕路进攻逐鹿坪,我继续带人从盘龙坞城外叫阵,让他们以为我们还如前两日一样只是试探。”叶有期挠着阿遥的下巴,安排道,“寻到机会,就发信号弹示意,届时我们三管齐下,一举攻入!” 众人拱手领命:“听凭少谷主吩咐!” “商讨了这么久,都饿了吧。”白溪推开房门,端着点心茶水进来,“帮不上什么忙,就做了点吃食,大家垫垫肚子罢。” 叶有期笑道:“你来得正好,大家都歇歇吧。” “白姑娘温柔又贤惠,可算是少谷主的知心人了。”有护卫边吃边调笑,不妨另一边杨弋面无表情地瞅了他一眼,他莫名其妙打了个哆嗦,忙低头猛吃不敢说话了。 叶春深惯常是个没眼力劲儿的,也跟着起哄:“依我看白姑娘也不错,比那个明教的小丫头片子强,有期可别辜负了人家。” 白溪被他们闹得满脸通红,忙提着裙子跑了。 叶有期尴尬非常:“别乱说话,坏了姑娘家名声。” 大家哈哈一顿,也就不再拿他打趣,吃完东西各自散去,开始为第二天的进攻做准备。 杨弋等人都散尽了,才过来弯腰凑近,嗅了嗅,说:“鲜花饼的味道不好闻,师兄还是适合……葡萄香。” 他没头没脑地说完就走,剩下叶有期举着手里半截鲜花饼,吃也不是放也不是。 关键杨弋的话让他想起了不久前那场梦,梦里廖云归全然没有平日里的端方,甚至还调笑他“金叵罗虽好,不及佳人唇边余香”,明知道这种浪-dàng情话师父根本不会说,但是梦里 叶有期揉揉烧起来的耳朵,叹了口气,他真的是……有点想师父了。 “少谷主,属下总觉得,今日浩气有些奇怪。”盘龙坞城外,叶有期率军压境,不想浩气城墙之上只有几队守卫值守,甚至不曾如前两日派兵出城示威,仿佛并没把逼近的恶人谷军队放在眼里。 “……的确奇怪。”叶有期也没料到浩气会是如此反应,他自觉筹划周密,忽逢变数,心下总觉得有点不安,“不知道杨弋那边是否顺利……” “报!”队伍后面忽然传来声嘶力竭的喊叫,一个步兵半身浴血滚在叶有期马前,惊惶道,“少谷主!杨将军那边遭了浩气埋伏!” “什……”叶有期心里狠狠一跳,那一瞬间,他来不及想究竟为何浩气像是对己方安排了然于心,便听得盘龙坞城门轰然洞开,浩气大军如潮涌出,呼声震天:“杀!!!!” 廖云归赶到巴陵县逐鹿坪的时候,正看到杨孜yīn沉着脸,清点兵马。 他心里担心,面上却不能露出来,只能牵马上前寒暄:“杨将军。” “云归?”杨孜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廖云归看左右无人,索xìng压低声音说了实话,“我听说恶人谷领兵的人……是有期。” 杨孜垂下眼安静了一会儿,说道:“是,但我没跟他jiāo手,驻扎在盘龙坞的是我的副将。听战报说,恶人谷军队伤亡惨重,败退回了瞿塘峡,但他们并未找到恶人谷少谷主的踪迹,有期……应是无碍。” 廖云归不知该接什么好,只能沉默着点点头。 “云归,我昨日收到消息,恶人谷打算声东击西,偷袭逐鹿坪。”杨孜忽然开口,语调似乎有些抖,“我率人在逐鹿坪外埋伏,没想到……等来了……等来了……” “什么?”廖云归看她神色痛极,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 “我真是万万没想到啊……偷袭的队伍里,领兵的居然是杨弋……”杨孜抬手遮住眼,“我杨家百年来为国镇守,为浩然之气匡扶正义,在我这一代,居然出了一个……出了一个效忠恶人谷的不肖子孙……” “我真恨,当时在昆仑,没有亲手杀了他!” 廖云归惊讶之极,这阵子他都不曾听到杨弋的消息,宋子鱼之前传信来说已经去寻了,他便也始终没有挂心,没想到今日再听到这二徒弟的事,竟然是已经成了恶人谷的一员? 而且,杨孜说的昆仑,又是怎么回事? “将军!我们抓到一名恶人谷的女将!将军可要去看看?”军中侍卫匆匆跑来,跪在杨孜面前,“已经押到城里了!” “走。”杨孜仰了仰头,把刚漫出来的眼泪硬逼了回去,“云归,恕我失陪。” “杨将军请。” 目送杨孜离开,廖云归原地思索片刻,到底是没能沉住气,转身出了城门。 有期下落不明,他要去瞿塘峡看一看……才能安心。 败局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叶有期带人后撤的时候,都有些神思恍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浩气盟时间怎么就能掐的那么巧,莫不是自己这边……出了jiān细? 他们的队伍被浩气冲散,此刻叶有期身边仅剩三名风豹的护卫,狼狈不堪地逃出巴陵县的地界,来到了瞿塘峡与巴陵jiāo界的一片高崖密林边。 叶有期满腹心事,以至于有人狠狠推了他一把的时候,他竟没有反应过来,从崖边滚了下去。 这一下突然至极,就算反应再快,无处借力,也没法子凭空跃起。情急之下,他只得拔出剑来使力刺向山壁,希望能稳住身形,却没想到那把轻剑扛不住剧烈刮擦,竟然断了。 此时离崖底已经不远,轻剑虽断,到底阻了一阻坠势,是以叶有期侥幸捡回了一条小命。但即使如此,他也摔得不轻,右腿磕在山石上,霎时剧痛袭来,完全动弹不得。 “少谷主!”有人远远跑来,叶有期定睛一看,居然是白溪。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叶有期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此时他情况糟糕,能遇到自己人才觉得安心一点,“罢了,帮我回不空关传个消息,我现下实在动不了……” 话音未落,他忽觉腹下一凉。 “少谷主觉得,还有命能回不空关吗?”白溪松开握着匕首的手,站起来道,“原本只是奉义父之命潜在你身边,没想到你竟先杀了他……为人子女者,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白溪与众兄弟隐忍至今,总算可以拿你的命,来告慰义父在天之灵!” 腿上的疼和腰腹间的疼,叶有期说不清哪个更疼些,或者说,大量失血让他感觉有些迟钝,痛感反倒不明显了。 “呵……我只当自己救人是行善事,不想……竟养了豺狼在身边……”叶有期望着女子冷冷的面孔,战败的原因,被推下山崖的理由,一瞬间都通透明了了,苦笑道,“你义父……是江临?给浩气盟透露消息的……也是你们?” “不错。”白溪冷笑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她还在说着什么,叶有期却听不清楚了。他虽有心强撑,到底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第四十八章 【】 “他怎么样?” “死不了。”宋子鱼站起身来,走到水盆前弯腰洗去了手上的血迹,“我真得谢谢他还随身带着上回给他的五仙教圣yào,不然这次就难说了。” 剪开染血的衣襟时,从叶有期怀里掉出两样东西,一把短剑,一个小锦囊,那锦囊里装的正是当时宋子鱼去五仙教讨来的圣yào。这一下,原本看叶有期失血过多恐怕回天乏术的宋大夫也深深觉得,这世上只怕当真是有人受老天眷顾,竟然能一次一次机缘巧合,死里逃生。 床上的青年脸色苍白,连唇色都是凉薄的浅,呼吸轻得看不分明,就像死透了一般。 听到宋子鱼的保证,廖云归终于放下心来:“若不是阿遥把我带过去,我只怕此刻还在瞿塘峡没头苍蝇一样乱转。” 多亏阿遥寻到了叶有期,又循着气味找到了在附近的廖云归,叶有期这条小命才算是捡了回来。 宋子鱼望了眼卧在房间角落的黑豹,转头道:“有期身份敏感,你最好亲自照顾……这间屋子平日没人来,我也把守卫都撤远了,不能让人发现咱们藏了恶人谷少谷主在这儿啊对了,那头豹子,你也看好了,浩气里很多人都知道叶少谷主身边带着头雪原黑豹。” “我知道。”廖云归望了一眼床上的徒弟,眼底渐渐浮上层霜意,“恶人谷有人想置他死地,这事我不能不管。” “……我觉得,说不定你把他扣在身边比较好。”宋子鱼沉吟道,“有期这一趟出来损兵折将,吃了一场大败仗,回恶人谷还不知道会面临什么。” 廖云归靠着床沿坐下:“你当我不想?可是有期心里挂着父母之仇,我真没法拦着。” “不如,我帮你找点能损害记忆的yào,让他把以前的事都忘了算了。”宋子鱼出馊主意从来不过脑子,“没有什么仇什么怨,也没有恶人谷浩气盟,你想带着他藏到哪儿都行,世间之大,还容不下你师徒两个么。”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 章 那不公平。”廖云归叹口气,“他吃那么多苦,可不是为了当只金丝雀,被我塞进笼子里的。” “……死脑筋。”宋子鱼恨铁不成钢,“等人死了没了,你想塞都没得塞。” 一贯嘴贱的宋大夫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道:“你不知道,我很多时候……都希望杨孜能失个忆,或者受点什么没法再上战场的重伤。” “我真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怀……我每天都怕她死在战场上,可是这些话我不能跟她说,说一次我们就要吵一次。” “你说我究竟该怎么做?放任她有朝一日丧命在前线,还是索xìng……折断她的qiāng,关她一辈子?” 廖云归答不出。 爱究竟是纵容,是束缚,是苦是甜,还是别的什么,他自己也很难分辨得清楚。 他曾经习惯了沉默和隐忍,如今又习惯了无底线的温柔。他握剑的时候杀伐决断风格狠绝,平日里也是一副沉默寡言的冷心冷情样,实则真正把谁放在心里的话,简直包容到毫无原则可言。 从洛景行,到叶有期,这些年,他几乎分毫未改。 宋子鱼还想说什么,忽然门外有人叩门禀报道:“宋大夫,杨将军请您过去。” 等到宋子鱼走了,屋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廖云归伸手探了探叶有期的额头,有些烫,他在发热,但总算已无xìng命之忧。 从最初遇见开始,他似乎见了太多次叶有期狼狈不堪的模样,扬州再来镇死里逃生,万花谷重塑经脉,在裴轻手下命悬一线……以及现在。 那,还有那些……他不曾见过的呢?比如有期待在藏剑山庄受欺负的日子?比如失了五感摔落在昆仑山洞的时候?比如在恶人谷遭到排挤算计的时候? 细想起来,他的大徒弟,受过的罪似乎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然而即使如此,有期在他面前,依然永远都是乖巧温顺的样子,绝口不提自己的委屈,只捡着无关痛痒的事来说,仿佛不曾受过伤害,不曾失望透顶,不曾痛不可当。 廖云归一根根攥紧了手指。 他们身在这江湖,大多时候身不由己,纵然心有不甘,又有几人当真能有翻云覆雨的本事,跟天命争上一争? 杨弋回到瞿塘峡的时候,不空关里正乱成一团。 群龙无首的将领们看杨弋回来了,忙一拥而上,问:“杨舵主可见到少谷主了?” 巴陵县一场混战,杨弋仗着自己不畏刀qiāng兵刃逃回瞿塘峡地界,却跟叶春深失去了联络,当时情况混乱没法再回头找人,他只能先回不空关再作打算。原以为叶有期已经顺利撤回,不成想竟是一样的下落不明。 他脑子里嗡嗡地疼,一会儿是遭埋伏时的惊惶,一会儿是灼痛了他眼的“杨”字大旗,一会儿是杨孜马上拉弓,似是想一箭shè死他的画面。 “杨舵主……”众人见他沉默,又七嘴八舌地开始追问,“现在……” “都傻着干什么??啊?”杨弋忽然怒不可遏,“都出去找少谷主啊!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快点去找啊!” 他情绪不稳,眼底猩红翻涌,一副马上要狂xìng大发的样子,吓得周围的人立刻散了干净。 “舵主稍安勿躁。”有人自身后缓缓走近,安慰道,“少谷主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杨弋回头一看,白溪低着头站在离他半米处,递过来一块湿手巾:“舵主冷静一下,擦擦脸上的血。” “你胆子倒大。”杨弋接过手巾,他可真没想到,平日跟在叶有期身边柔柔弱弱的小侍女此刻竟然有胆子靠近自己,“不怕死?” “命都是主子给的,自己哪有怕不怕。”白溪行了个礼,“舵主冷静些,才好去寻少谷主。” “知道了,你下去吧。”杨弋转身朝城外走去,“我若寻到师兄,定重重赏你。” “白溪谢过杨舵主了。”白溪直起身子,望着杨弋远去的背影,淡淡冷笑了一声,“可真是谢过了。” 叶有期恢复意识的时候,恍恍惚惚听到了师父的声音,刹那间就有点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是死是活了。 眼皮非常沉重,睁不开,全身上下都没有丁点力气,他只好继续躺在那里,辨认着传入耳朵的声音。 “这么说,杨弋是被抓进恶人谷练成了蛊人?”廖云归的声音依旧是一贯的冷清,“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之前都没跟我提过?” “……我的亲哥,那阵子你因为有期走的事折腾成什么样了?我跟你说有什么用?你是能把人变回来还是能让时光倒流?”宋子鱼长叹一声,“我和杨孜都以为,杨弋不参军不上战场,就可以平安喜乐地过一辈子,没想到……到底还是奢求了。” “可我听说蛊人并无神智可言,全凭主人cāo纵行事,杨弋既然能领兵,说不定事情另有转机?”廖云归道,“你们不是抓到了一个恶人谷那边的将领?问问。” “你不提我都忘了说了,抓到的那个姑娘是叶家逃婚的三小姐,杨孜已经派人去藏剑山庄送信了。”宋子鱼一副十分不解的语气,“恶人谷莫非是有什么特殊的好处,让一个两个的年轻人都往那儿跑?” “有人迫不得已,有人走投无路,也可能有人……就是为了忘却前尘,自在逍遥吧。”廖云归说着话,习惯xìng地看了眼叶有期,没想到竟看到昏迷了好几天的人眼睫微微动了下,似要醒来。 叶有期睁不开眼,只能哑着声音断断续续道:“师父……我……好刺眼……” 温暖的掌心笼上他将睁未睁的眼皮,廖云归温言道:“醒了就好,别急。” 不过只言片语,叶有期却觉得自己如同快要溺死的人,忽然抓住了一根浮木般放心了下来。 关于战败的不甘,被背叛的委屈,以及关于以后该如何,他此刻都可以不去害怕。 因为有人稳稳拉着他的手,在那一片彷徨无依的惊涛骇浪之中,为他照亮了一方真实而温暖的浪静风平。 哪怕将来当真穷途末路,黑暗无边,至少还有这道光陪着他,不是吗? 顺着瞿塘峡的江水一路寻去,杨弋都没有找到半点有用的线索,显得越发焦躁。 “报告舵主,江水边发现了半截断剑!”侍卫一路小跑过来,跪地呈上一物,“请舵主过目!” 冷冷的断剑,泛着秋水般的流光,杨弋一眼就认出那就是叶有期平日里用的轻剑。 “怎么找到的?” “好像是被江水冲上来的,chā-在在岸边的泥里。” “下水找。”杨弋握紧了那半截剑刃,任其将自己手掌割破,“仔细些。” “是!”侍卫领命而去,杨弋站在原地摊开手掌,只见皮ròu虽然翻卷可怖,流出的血却很少。他静静看了一会儿,那翻卷的皮ròu也以ròu眼可见的速度自行愈合,很快恢复如初。 杨孜拉弓的画面又在脑海中清晰起来,他的姐姐,当真是想杀了他。 “呵。”杨弋自嘲地笑了声。 既已算不上是个人了,何苦还执念于人世间的虚妄情感呢? 第四十九章 【】 巴陵县大捷,多少冲淡了一点恶人谷之前连下浩气数城的yīn霾,浩气盟主祁允下令重赏守城将士,甚至yù在武王城设宴犒赏诸军。 另一边,沈筠听闻叶有期下落不明,竟然一反平日漠不关心的样子,大发雷霆要求加派人手寻找,甚至一连杀了趁机编排少谷主办事不力的三名舵主,偏袒之情显露无疑。 一时间,原本还觉得有空隙可钻的人们,都默默压下了异心,不敢再躁动。 杨弋那天带人几乎把长江翻了个底朝天,寻到了叶有期的重剑,但是人究竟去哪儿了,仍然一无所获。 少谷主离奇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叶三小姐则陷于敌营不知情况如何,杨弋进退两难,只得带兵驻扎在瞿塘峡,等待沈筠的援军到来。 好在浩气并无趁胜追击的意思,不然杨弋还真不敢保证这瞿塘峡还能不能守得住。 不空关城后的密林里,眸色暗红的青年持弓而立,眯着眼看天上飞过的一排雀鸟,看似随意地拉弓shè箭,便有一只倒霉的鸟儿尖唳一声,掉了下来。 自从变成了蛊王,从前那些他觉得难的事,仿佛都变得容易了。 他从小偷懒不爱习武,虽然也羡慕旁人厉害,但到底是懈怠惯了,觉得武功稀松平常些也没什么,反正他有厉害的姐姐姐夫,还有厉害的师父师兄。 不成想,他付出了不可想象的代价,yīn差阳错迈进了这世上大多数高手终生无法企及的武道境界。 每一步都非他所愿,可他偏偏又无从抵抗。 他获得了力量和刀qiāng不侵之身,原该高兴才是,可他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心里没着没落的,像在沙漠里守着宝藏却只想要一口水的旅人,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却都在近前。 杨弋丢开弓箭,坐在地上,抬手捂住了脸。 “师兄……你到底在哪儿……啊?” 通往巴陵县逐鹿坪的小路上,几道明黄身影策马而来。 “藏剑山庄叶孤柳,烦请通报一声!”为首的中年人在城门前勒住缰绳,扬声道,“有劳了!” 不一会儿,逐鹿坪大门打开,杨孜亲自率人来迎:“叶庄主,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杨将军多礼。”叶孤柳面有风霜之色,双眉紧锁,“叶某管教不严,竟然让家里出了投靠恶人谷的败类,实在败坏门风,让人耻笑!” 杨孜苦笑一声:“叶庄主冷静些,三小姐或有苦衷也未可知。” “丢人!”叶孤柳显然听不进去杨孜的话,一路怒气冲冲地进了关押叶春深的屋子,直接先一巴掌扇下去,“孽障!你可知错!?” 叶春深被那一下打得眼前发黑,她咬了咬嘴唇,跪在叶孤柳脚边,一声不吭。 “即刻跟我回藏剑山庄,向唐家请罪!”叶孤柳一甩袖子,“你如今闹出这等事来,唐家愿不愿意娶你还得另说,若是唐家拒婚,我叶家也要不起你这样的女儿!” 言下之意,竟是要与她断绝父女关系了。 一边的杨孜皱了皱眉,刚想开口劝阻,就听得叶春深说道:“我不会回去的。” 从被俘起就没什么开口说过话的女子仰起脸,说不上漂亮的五官因为决绝而显出异样的神采来:“我不会嫁进唐家,我喜欢待在恶人谷,至少在那我只是叶春深,不是什么唐少夫人。” “在爹你的眼里,我再出色,也不过是维系和唐家堡关系的工具罢了,一旦失去这个用途,就毫无价值了,是不是?” “不必等爹赶我出藏剑山庄。”叶春深一字一句道,“这叶家的三小姐,我不当也罢!” “你!”叶孤柳气得抽出轻剑,“我这就杀了你,免得让叶家列祖列宗蒙羞!” “叶庄主!”杨孜连忙拦住他,“叶三小姐一时气话,庄主莫要较真,不如先回房稍作休息,冷静下来再谈。” “……”叶孤柳碍着杨孜,只得“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来人,请军医来给叶三小姐瞧瞧脸上的伤。”劝走了叶孤柳,杨孜也不yù多留,边安排边往外走,不料身后的人却主动开口喊住了她:“杨将军。” 杨孜转过身来:“叶小姐有何事?” 叶春深看了看眼前红衣银甲的飒爽女将军,轻声道:“杨将军也觉得,令弟是杨家的耻辱,让杨氏一门蒙羞了吗?” 杨孜瞳孔一缩:“叶小姐此言何意?” “没什么,只是想说,杨弋很惦记你。”叶春深低下头,“方才多谢杨将军相救,请回吧。” 五仙教的圣yào治好了叶有期腰腹上致命的刀伤,却对摔断的腿没什么大用。宋子鱼给他接好了骨头,又用夹板将之牢牢固定,嘱咐至少一个月不要乱动。 叶有期却等不了那么久了。 “师父。”这日,趁着廖云归带着饭来的时候,叶有期小声道,“我想回瞿塘峡……伤我的人想必也不会放过杨弋,我怕……” 他已从廖云归口里得知了叶春深被俘但并无xìng命之忧,以及杨弋带兵退守瞿塘峡不空关的事。白溪既然是江临的人,那她也定会伺机朝杨弋下手,纵然蛊王不容易杀,到底也是有弱点的…… “不行。”廖云归放下饭碗,伸手捋了一下叶有期的额发,“杨弋的事为师来想办法,你腿伤没好,不能乱动。” 修长的手指在脸边拂过,不过这么一点接触,叶有期居然就感到一阵头皮发麻,那股酥酥麻麻的劲儿从头皮飞快地窜到脊背,让他差点哼出声来。 大约是太久没有被师父碰过了,敏-感得不行。 再思及前段日子的荒唐梦境,叶有期的脸不受控制地烧红起来,连忙尽量把注意力放在正经事上:“师、师父,可是瞿塘峡是恶人谷据点,你去很不……很不安全。” 廖云归没注意徒弟的异样,只是沉思道:“你不是说过,杨弋蛊王之躯,刀qiāng不侵,百dú不沾吗?谁能杀他?” 叶有期醒过来后,就把杨弋的事细细解释了一遍,宋子鱼听说杨弋没有被吞噬神智,顿时松了口气,第一时间就去找杨孜了。 “但蛊王也不是什么不死之身,若是被人砍下头颅,烈火焚烧,一样会魂飞魄散。”叶有期顿了一下,放低声音道,“这是沈筠……沈谷主说的。” 廖云归神色一沉:“这种事,知道的人多吗?” “理应不多,但是也有古籍上记载着类似的法子,想瞒有心人,怕是还不太容易。” “这事不能牵扯太多人知道,我迟些亲自去一趟。”廖云归一边说,一边伸手把薄被掀开,轻轻拉开了叶有期的衣襟。后者一惊,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绮念死灰复燃,一下把脸烧了个通红。 叶有期结结巴巴地道:“师、师父?” 廖云归将手放在他腹部愈合的伤疤处,问道:“这份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0 章 你之仇,为师帮你讨回来可好?” 修长的手指贴着微烫的肌肤,带来阵阵战栗感。 属于圣者剑意的雄浑真力从手心处渗入身体,往伤腿上涌去。虽不能一蹴而就让断骨立即长好,但也对经脉恢复大有裨益。这个过程并不难受,相反还有些舒服,像被暖烘烘的热气蒸过,叶有期一时间连脚趾都蜷了起来,出了一层薄汗。 若说有什么不好,大约就是……因为太舒服了,让他饱暖思yín-yù,下面也跟着精神了起来,以至于廖云归想收回手的时候,他想都不想直接就抓住了师父的手腕。 但是触到师父询问的目光时,他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好拉着那只手贴在腰间,一寸一寸往下移动。 廖云归被捉住手腕的时候原还有点诧异,等到看见徒弟满眼湿漉漉的春意,还有薄被下面掩饰不住的情况,顿时忍不住勾了嘴角:“腿伤了也不老实?” “可是师父,”叶有期又不好意思又不想放手,只好软道,“徒儿很想您。”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廖云归也没有忸怩,用手指挑开裤带,将手伸了进去,笑道,“让师父疼你罢。” 常年握剑的手,于剑道上无往不利,于这抚慰情-事上却有些生疏。 但是这一点儿都不妨碍叶有期沉溺其中,不由自主地挺起腰,发出难耐的喘息。 屋内正是亲密缠绵景致,冷不妨忽然有人走近:“云归,落雁城传来的消息……”却是宋子鱼一边推门一边说话,“祁盟主说哎呦!” 他刚推开了半寸的门被扑面而来的凛冽剑气“砰”地撞上,险些砸到他的鼻子。 宋子鱼:“……”这师徒俩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天生嘴贱欠揍的宋大夫背着手在门口走了两个来回,忍不住道:“你们注意点儿,别用太夸张的姿势啊。” 话音没落,他就被透门而出的剑芒追得抱头逃窜去了。 第五十章 【】 杨弋前脚刚踏进屋内,脑后就迫近一阵劲风,他下意识侧身躲避之后才觉得自己多此一举有一枚柳叶穿着折叠起来的纸张chā-入了不远处的柜子,看那运行轨迹,原本也不是冲他来的。 柳叶在飞过来的时候硬如匕首飞刀,待chā-进木头里之后,那股凝聚于叶片身上的锐利剑意悄然散去,叶子顿时带着纸张软趴趴地垂了下来,像个耷拉在那里的小旗子。 杨弋一直没有感受到有人靠近的气息,那要么对方武功境界太高,他感知不到,要么就是对方根本没有在附近,而是通过什么奇巧的手段把信送过来的。 不管是哪一种,都让人觉得颇受威胁,很不开心。 杨弋面色yīn沉地原地僵了一会儿,迈步过去取下了信件,刚要打开来看,忽然白溪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杨舵主……杨舵主!有少谷主的消息了!” “在哪儿?”杨弋精神一震,把信随手塞进了衣襟,“快带我去!” 瞿塘峡靠西边有一处匪寨名为金汤,里面聚集了不少三教九流的劫匪,这些人武艺有限,一般也不会去打家劫舍,最多就是在路上拦一拦送货的车队,所以不论是浩气还是恶人谷,都不约而同地对这里实施“不管不问不查”的三不管政策。 “师兄被人救到这里来了?”杨弋跟着白溪走在狭窄的山路上,这里去金汤寨要经过不少崎岖的地方,平时也少有人来,“谁给你传的消息?“ “是少谷主风豹护卫队的人,奴婢已经让他在那边守着了。”白溪提着裙角小心地迈过山石,“只怕这里的匪徒知道自己带回来的是恶人谷的少谷主,得了便宜卖乖,不肯好好放人,所以我等不敢声张,便先通知了舵主来拿主意。” “不肯放人?”杨弋冷笑一声,“不肯放人就一把火烧了他们寨子罢了。” “全凭舵主定夺。” 他们很快走进一片密林,杨弋抬头看了看被遮蔽得所剩无几的日光,道:“这么走太慢了,我带你……” “你”字还没说完,他忽然感觉自己一脚踩空,有什么东西一下扣紧了他的脚踝,周围大树上同时发shè出密密麻麻的绳索铁网,顷刻间把他网了个结实,半步也动弹不得。 而白溪,早已轻轻巧巧地翻身出了埋伏圈,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盒子。 周围树上埋伏的人纷纷走出来,那其中居然有好几张熟面孔是叶有期“风豹”护卫队里的人。 “……你什么意思?”杨弋没成想自己居然被个看似不起眼的女人给算计了,他挣动了一下,那铁丝网也不知道是什么制成,全都带着倒刺,动一下就在身上划出一条血痕,而且以他的力气,竟然都挣不断,“你是浩气盟的人?” “浩气盟?舵主也太小看我们了。”白溪全然没有平日里谨小慎微的样子,“那种伪君子聚集的地方,我们怎么看得上?” “哦?那你莫非是看上了我的舵主之位,想杀了我?”杨弋呵呵两声,“真不好意思,我这万dú坑蛊王之身,想死怕是也难。” 白溪从盒子里掏出一捆极细的丝线,手一扬,就有两人分别抓住那线的两端,把中间段搭在了杨弋的脖颈上。 “《尸王秘术》上有云,蛊王百年一见,威力无穷,刀qiāng不侵,dú物不沾,需几十到上百个功力高强的年轻人血炼而成,听虫笛驱使,保养得当的话,寿命可达数百年。” “然而蛊王看似毫无弱点,却一样可以屠之杀之只是需要些手段。” “砍其头颅,烈火焚烧至成灰,则蛊王之躯灰飞烟灭。” “我费尽功夫,寻到了一卷这天下至坚之物千年冰蚕丝。”白溪慢慢笑起来,“叶有期已经死了,接下来,只要他们俩抓着线轻轻一跃……你们师兄弟就去地府团聚吧。” 这种死法,杨弋之前从未听说过,也难辨其真假,只是听说叶有期已死,忍不住心神俱颤:“你杀了我师兄?为什么!?明明是他救了你!” “怪你们杀了我义父咯。”白溪以袖掩口,眉眼弯弯,“义父原本不过想睡他,谁让他放着好好的少谷主不当,非学浩气大侠们行侠仗义?” “你!”杨弋目眦yù裂,眸色泛起了烈焰般的红,“睡你娘的!” 他怒火攻心,情急之下竟然把那玄铁网挣断了几根。 “……”白溪后退一步,心知不能再激怒杨弋了,免得出现什么差池,当下挥手道,“动手!” “啊!!!!!”杨弋怒吼出声,预料中的冰丝切肤之痛却迟迟没有来到。 “什么人!”白溪眼睁睁看着那拉着冰丝的两名杀手一声没吭就倒地气绝,手腕一翻,握住了一把短剑,“鬼鬼祟祟!可敢出来一见!” 周围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白姑娘,我们……”剩下的杀手不过三人,聚集在白溪周围,低声道,“来人武功只怕不是我们能应付的。” 白溪看了眼拼命挣动的杨弋,忽然飞身出去拾起冰丝此时他们已经败露,要么杀了杨弋一了百了,要是杀不了,就是一败涂地。此时那神秘来者不愿露面,兴许是能力有限,他们还不如放手一搏。 “杀了他!快!”白溪将冰丝远远绕上杨弋脖颈,丢了一端给手下,“快点!” 冰冷而锋利的剑光突如其来,将抬手去接冰丝那人的胳膊齐肩斩断,同时数道剑芒散出,直接划破了剩下两名杀手的咽喉。 粘稠的鲜血冲天而起,来人的剑却没染上半点猩红。 廖云归一手握着却邪剑,一手负在身后,踏着一地血色慢慢走近,脸上毫无表情:“看起来,是这位姑娘伤了我徒儿?” 白溪踉跄一下,摔坐在地。这道士身上的威压太强,峥嵘剑意像一座山一样压在她身上,别说反抗了,她此刻连短剑都握不住。 这人……这人究竟是什么境界?究竟……究竟是什么人? 廖云归越过白溪,将手掌握上捆着杨弋的铁网,呼吸之间,那坚不可摧的玄铁竟然就如皴裂的玻璃般簌簌而落,成了一堆废铁。 杨弋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膝盖一软,竟然就原地跪了下来:“……师父。” “有期在为师那,你不必忧心,养好了伤我就送他回瞿塘峡。”廖云归用剑鞘托起杨弋,瞥了一眼爬起来想跑的白溪,袍袖一挥,一枚玄铁碎片飞出去刺进了对方的小腿,“为师方才传信给你,原想给你提个醒小心些,不想晚了……还好没有酿成大错。” 话罢,廖云归又朝白溪走过去,看白溪痛得脸色煞白,却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俯下-身点了她身上大穴:“姑娘心狠手辣,对救命之人恩将仇报,实在让廖某大开眼界。” “我……你是杨弋的师父,当然向着他说话!”白溪痛不可当,咬牙骂道,“我为报杀父之仇,何错之有!” “不止杨弋。”廖云归瞅她一眼,“拜姑娘所赐,我大徒儿叶有期差点就不明不白死在荒郊野岭。” “……叶有期……竟然没死……”白溪一愣,随即仰天大笑,“义父!白溪无能,未能替您报仇雪恨……只好以死谢罪!” “愚忠之人,为一己私yù助纣为虐,配不上痛快的死。”廖云归看出白溪竟想咬舌自尽,便抬手卸了她下巴,对杨弋道,“为师不能在此久留,你且带她回去罢莫杀了她,等有期回来处置。” 杨弋沉默着站在原地,神情晦涩难辨地点了点头。 “你如今蛊王之躯,功力大进,或是难得的机缘也说不定。”廖云归走近站定,放缓了语气,“事已至此,不必委屈难过,天道轮回,总有因果相候。” “……师父说的是。” “你姐姐和姐夫……并没有想放弃你。”廖云归顿了顿,又道,“他们都等着你回来。” “……”这次杨弋没有回答,只是偏了头。 廖云归原本就不是善言辞的人,跟杨弋之间也一直都是严格有余,亲密不足的状态,此时见杨弋不愿再说,便也不再多话,点点头纵身而去。 那如山一般恐怖的剑圣威压远去,杨弋活动了一下发僵的手指,这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他的师父廖云归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功力竟然有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莫说他自己不过是个半吊子的蛊王,就算他再勤加修行二十年,只怕也不是对手。 虽然说不清,但杨弋感觉得到,廖云归如今剑意磅礴深厚,如登高观云,海畔听潮,一招一式中蕴藏的都是此方世界的浩然力量,无从抗拒更无法匹敌。就像方才他内心未必想跪,但在那种威力面前,只有俯首的份儿。 有些像第一次见沈筠的时候。 他yīn鸷地盯了白溪一眼,上前拎小鸡一样拎起狼狈不堪的女子,朝着不空关而去。 第五十一章 【】 裴轻领着援军抵达不空关的时候,没见到杨弋,只看到内城立了一个高高的木头架子,上面吊着四五个人,其中那个女子还有点眼熟。 夏日时节,酷暑难当,那被吊着的几人都被晒得痛苦不堪,精神恍惚。 “这怎么回事?”裴轻一抬下巴,问接应援军的将领,“打算晒chéng rén干?” “回裴舵主的话,那里面的女子是内-jiān,剩下四名都是偷偷去救她的,杨舵主抓到一个就吊一个,不拷打也不问讯,还说不能让他们死,就只是吊着。” “一段时间不见,他倒是长进了。”裴轻仔细看了看,惊讶道,“呦,这不是叶少谷主身边的那个侍女吗。” “是。”小将领心有戚戚,“杨舵主说她弑主,把她从外面提回来的时候,样子可吓人了。” “杨弋人在哪儿?” “在城后面的演武场。” “行了,你下去吧,先安排远途而来的将士们吃顿好饭。”裴轻摆摆手,将铜笛在手里转了个圈,“我去看看你们杨舵主。” “是。” 如果要用一个字来形容演武场眼下的情况,大约只有“惨”字能堪一用。 裴轻悠哉地抱着手臂站在场外,看杨弋面色不愉一顿毫无章法地打砸毁坏,凉飕飕地道:“如你这等身手,若不是托了蛊王秘术的福,当真是乏善可陈。” “你闭嘴!”杨弋恨恨地望向他,竟然直接挥拳逼近,裴轻握着铜笛,并不跟他正面对打,只是凭着卓绝轻功左闪右避。杨弋纵然功夫不精,但速度和力量都是有的,裴轻躲得也并不轻松,然而即便如此,他嘴上风凉话依然没停下:“怎么,一段时间不见,莫非平白生出了点自尊心,不许人说了?” 杨弋不肯吭声,眼中猩红之色愈浓。 缠斗间一张纸从杨弋衣襟中掉出,裴轻眼睛微眯,一把捞起那张纸,飞身跃上了屋顶,奇道:“平安勿念,小心白溪这写的是什么?” “我师兄的信。”杨弋顿住脚步,不愉道,“你来干什么?” “呦……你师兄的信,既然他没死你还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干嘛?”裴轻似笑非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师兄他被人大卸八块不得超生呢。” “你胡说什么!”杨弋怒道,“我不想看见你,快滚回恶人谷吧!” “其实我也不想来,但是谷主不答应。”裴轻把信纸和一枚兵符一块丢进杨弋怀里,“谷主收到密报,浩气盟将于三天后在南屏山武王城设宴犒赏诸军,介时巴陵守将均会前往,剩余守卫部队不足为惧。” “谷主密令,dú皇院舵主杨弋,统筹全军,三日后趁夜偷袭,一举攻下巴陵!” 夏日时节,院里的花团锦簇,热闹闹地开了一片姹紫嫣红。 冷冷剑光如水划过,发出微微的嗡鸣,天水蓝色剑穗在空气里轻盈舒展,像一开即逝的昙花。 “师父在华山底下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叶有期看了一会儿,笑问,“将来有机会,能带徒儿也去看看吗?” 他腿还没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1 章 利索,只能倚着门站,全然放松的姿态,又原本就长了副漂亮讨喜的面孔,此刻看来,倒平添了几分世家纨绔的风流相。 温柔的小城夏日,明黄锦衣的青年人黑发如鸦,朝他笑弯了眉眼。 恍然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廖云归收剑入鞘,温言道:“待你将一身修为都尽数融为己用的时候再去,当大有裨益……眼下,还不是时候。” 他走近徒弟,替对方理了理衣领:“不管受了什么委屈,师父总是在这的,你要放心。” 叶有期别过眼,笑道:“哪儿有什么委屈啊……” “你知道一辈子是什么意思吗。”廖云归静静看着他,“是两个人无论有委屈、伤心、愤怒、开心……都应该第一个让对方知道,而不是让对方被蒙在鼓里,只看到好的假象。” “为师希望,虽然错过了你一个人颠沛流离的岁月,但至少在以后的日子里,能让你不管身陷何种境地,都不会孤立无援。” “哪怕人不在一起,心也应该是彼此守着的。” “你说是吗?” 叶有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走近半步,将脸埋上了对方肩膀。 他伸出手环抱着面前的这个人他的师父,他的梦想,他的情之所钟心之所向,就像抱住了这一生最大的依靠。 “我想不通……”叶有期声音小而微弱,“师父,我救人也错了吗?” 他好心相救的人处心积虑给了他一刀,他精心选出的近身侍卫队藏着别人的jiān细,他在恶人谷如履薄冰一心打出一片新的天地,结果他远征巴陵,背后站着的不是可信任的盟友,却铺满了别有用心的陷阱。 “我什么都想做好,结果好像什么都做不好……” “是不是进了恶人谷,就合该用他们的方式生存,才是对的?” 廖云归感觉肩膀被温热的液体打湿,终于松了口气,抬手按住了叶有期的后脑:“为师倒觉得,用什么方式生存不是最重要的,关键还是看你内心够不够强大。” “心怀寰宇的人,必不会计较区区数人背叛,是不是?” “你认定的路,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怀疑、不要放弃它,途中或有崎岖沟壑,或有冷眼欺凌……别害怕。” “你手里有剑,道心无改,就仍能前行,仍能所向披靡。” 叶有期抽了一下鼻子,抬起脸来,眼圈红红的:“所以师父觉得,我还没有一败涂地?” “之前子鱼还问我,不如带着你躲起来,天地之大,总藏得下我们师徒两个的。”廖云归帮他擦了擦眼角,“可是为师觉得,逃避是这天底下最容易的事了,而只有面对才能让人成长。” “换句话说,就算我能护你一辈子安稳,难道你就想一辈子做个别人羽翼之下的小孩子吗?” “我不想。”叶有期低下头,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想。” 廖云归索xìng顺势亲了亲他额头,像一个真正的长辈那样,给了叶有期一个安慰xìng质的吻:“三天后祁盟主在南屏山设宴,届时这里守卫会比较松懈,为师送你回瞿塘峡。” “咳咳咳!”宋子鱼站在小院门口,瞅了眼在花丛边上逮蝴蝶玩的黑豹,又看了看屋门前搂搂抱抱的师徒俩,简直想把眼翻到天上去,“有完没完?一天到晚腻腻歪歪,简直有伤风化!” 此人实在堪称记吃不记打的典型,眼看廖云归手指扶上了剑柄,宋子鱼动如脱兔地后退数步,从怀里掏出个瓶子远远丢了过去:“有期走时带上这个,这是给杨弋的。” “这是?”叶有期看了眼被廖云归接住递过来的瓶子,“什么yào?” “你不是说他有时候会失去神智发疯吗,我调了稳定情绪的yào。”宋子鱼叹了口气,“每晚睡前一小勺,我实在没法子让他恢复成常人,只能……帮得一点算一点吧。” 一贯dú舌又招人烦的宋大夫别过了头,很是心累地低低骂了一句:“那小兔崽子。” “杨将军怎么样?”廖云归问道,“想开了吗?” “……”宋子鱼头疼,“别提了,我跟她说杨弋还有神智,她先是惊喜,紧跟着就暴怒起来,说杨弋明明没有迷失心智竟然不回来,还甘愿待在恶人谷,简直是自甘堕落。” “自甘堕落”待在恶人谷的叶有期:“……” “血浓于水,杨将军总会想明白的。”廖云归淡淡道,“世家虚名,怎及活生生的人重要。” 宋子鱼苦笑:“可这世上偏偏就有那么多人看不清,别说杨孜,就是藏剑山庄的叶庄主也……罢了罢了,有我在,总能劝得动她的。” “如此甚好。”廖云归扶着叶有期道,“回屋吧,为师再运功帮你疏通经脉,最好能早日让你吸收得来的修为都物尽其用。” “是。” 看着师徒俩旁若无人回屋的宋子鱼:“……” 怎么说走就走啊你们俩不留下来听我诉诉苦吗!?我很想倾诉的! 第五十二章 【】 趁着夜色越过巴陵与瞿塘峡的jiāo界处,叶有期勒住马头,低声道:“师父,你回去吧,我自己能行。” 这里已经是恶人谷的地方,难免会有些巡逻的军队,安全起见,廖云归还是早点回巴陵比较好。 “好,你自己小心。”廖云归策马走近两步,“凡事都别逞强。” 叶有期从衣襟里掏出了短剑握在手里,一副很安心的样子笑道:“我知道,师父不是一直陪着我呢么。”他把头凑近,小声说:“师父,我想亲亲你。” 师徒俩jiāo换了一个蜻蜓点水的亲吻,终是各自分开。 穿过密林,再往前走,越过一段山崖小路,就是不空关。 此时夜色初临,一切都还是安然静谧的模样,然而谁都不知道,在新一天的太阳升起来之前,这份平静究竟可以维持到什么时候。 叶有期带着阿遥回到不空关的时候,守城的小队长激动得不行,连连念着阿弥陀佛说还好少谷主没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就差抹眼泪了。 叶有期好笑地从马上下来,行动不太灵便地揽住了这个小队长的肩膀:“我没事,杨弋呢?” “杨舵主带兵去巴陵县据点了。”小队长如实说道,“走了有一会儿了。” “……什么?”叶有期笑不出来了,“谁让他去的?” “这个……属下不知。”说话间已经进了内城,小队长指着中央竖着的木头架子,“对了,那边吊着的是白溪和她的……同党,杨舵主说,等您回来处置。” 许多天的折磨,让被吊着的人都已神志不清,此刻也分不清究竟醒是昏。叶有期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痛意,很快又归于平静。 他转过身:“这些人回头再说……烦你帮我把马牵过来。” 小队长一头雾水:“少谷主,您腿受了伤,又刚回来,想去哪儿?” “我不放心杨弋,去巴陵县接应一下。”其实他腿伤未好,实在不宜骑马驰骋,慢慢走也就罢了,战场上刀qiāng无眼太过冒险,他行动不便,难说会不会反成了拖累。 可他实在坐不住杨弋究竟从哪儿得到了消息,要趁今夜进攻巴陵?是浩气里有恶人谷的jiān细,还是说,这又是一个陷阱? “你还是在这等着吧,瘸腿瘸脚的,去那添什么乱?”房顶上传来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捡了条命回来,又等不及要去送吗?” 叶有期抬头一看,一身黑衣的裴轻站在屋檐边上,长发跟衣袂卷在一起,月光里如墨色渲染,其间一张面孔依然是要命得妍丽,全然不像个杀人如麻的恶人。 他和裴轻每一次见面都很不愉快,简直是天生的八字不合。 “你为什么在这儿?” “送兵。”裴轻嗤笑一声,“然后我想看看,宅心仁厚如你,究竟打算怎么处置这些……嗯,背叛你的人。” “你师父廖云归,呵呵,其实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呢。” “死在却邪剑下的亡魂,只怕可以挤满你这不空关。” “廖云归当初一人一剑杀进白骨陵园,佛挡弑佛神挡杀神,所过之处无人敢拦这样一个深谙杀人艺术的剑客,怎么教出了你这样软弱没用的徒弟?居然被江临的几个跳梁小丑给搞得狼狈至此……我真是想想都想笑。” 叶有期没被这话激得发怒,而是问:“你当初,为什么要来恶人谷?” 月色下黄衣的青年眉眼温雅,显得毫无yīn霾,甚至也看不出分毫刚刚经历过背叛和生死劫难的恨意。裴轻被这个认知搞得有点挫败,危险地眯起眼:“杨弋跟你说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跟我说。”叶有期道,“我猜,你是走投无路,而不是向往这里的生存方式会拿人命和旁人尊严取乐的恶徒,不会喜欢上我师父那样的人。” “实话说,我讨厌恶人谷的生存法则,还想改变它虽然我第一次尝试失败了,但是我仍然打算进行第二次、甚至第三次尝试。” “裴舵主不妨看看,如我这般软弱无能之人,究竟是一事无成横死在恶人谷,还是终有一日,让它变成我想要的样子。” 直到叶有期离开好一会儿了,裴轻脑子里还全是叶有期最后的那句话: “与其追着别人身上的光,不如自己把天凿开一个缝,让光照进来,不好吗?” 鬼魅般的黑衣青年站在江风烈烈的屋顶上,环顾了一圈脚下这安静有序的不空关,又仰头去看夜幕中璀璨的星河。脑海中流过的岁月从幼时到如今,剥离了其中大半苦难,仅剩的温情也都薄得看不清握不紧,如若无物。 他曾经入过万花谷,却因为旁人言语不逊出手使人重伤,被轰了出来;他也曾受制于血骨,为其杀人,为其做事,江湖上都知道恶人谷裴轻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时间长了,他也就无可无不可地把自己跟人世间割裂开来,心如止水地待在那极恶之地里。 后来血骨死了,他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目标,茫然不知所措起来。 沈筠对各舵主管得不严,除非有事安排,平日里大家各过各的。裴轻过了一段安静的日子,发现自己对廖云归求而不得的那种心思竟然也淡了不少。 越痛苦,就越渴望救赎;相应那痛苦消失了,他的所有执念,就仿佛都跟着寡淡起来了。 回忆里十几岁的仗剑少年就像是一个关于光和暖的符号,在他生不如死的时候提醒着他未到绝境不能绝望,在他觉得黑暗无边的时候给他一点光明……时光让少年人的身影越发神化,日复一日,终究打磨成了心底的一片白玉台,片尘不染,如供神。 只是当他不再挣扎于苦海之中,才恍然觉得,多年追逐所为的,似乎并不是难舍的爱意。 裴轻掏出铜笛,在指上滴溜溜转了个圈儿。 “自己把天凿开……吗。”他轻声自语,“好像也怪有趣的。” 盘龙坞被攻破的消息传到武王城的时候,觥筹jiāo错的宴席才刚刚过半。 “你说什么?”杨孜惊怒jiāo加,豁然起身道,“城外不是布满了重重疑阵吗?恶人谷……恶人谷怎么会知道今晚巴陵驻军不足强攻?难不成……” 她把饱含着怒意和不可置信的目光投向刚刚落座不久的廖云归,后者微微一愣,随即皱起了眉头。 “你别乱想!”宋子鱼一把拉住杨孜,厉声道,“别乱想!” “……我的错。”杨孜此刻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她站起身来,朗声道,“盟主!巴陵遭遇偷袭,属下请求即刻带兵回援!” “去吧。”祁允坐在高位之上,似是为近日心疾所扰,精神并不太好,“还请宋圣手留步,随祁某回一趟落雁城……白将军,武王城这边兵力由你全权调配,支援杨将军。” 白璎领命:“是!” 好好的一场宴席,现在再没人吃得下去,歌舞瞬间撤了个干净,杨孜第一时间奔赴巴陵县而去,剩下在场的将领也都迅速地安排人手,各自准备不提。 廖云归将手指落在却邪剑的剑鞘上,缓缓摩挲而过,蓦地握紧。 他并不愿意怀疑是有期把今晚巴陵县守军都是形同虚设的事透露了出去,当然,退一万步说,就算当真是有期做的,其实也……无可厚非。 他们原本就不在同一个立场上。 “廖道长。”祁允的声音忽然响起,“听闻恶人谷领军的是道长昔日的徒儿……为了避免道长背上里通外敌之名,还请道长除下佩剑,先随祁某小留落雁城吧。” 霎时间,四周目光如刀,纷纷shè了过来。 廖云归原地未动,淡淡道:“当日是盟主亲眼所见,小徒与廖某划清界限,讲明互不相干,如今又何出此言?” 白璎原本就与廖云归jiāo情不错,此刻也跟着求情道:“盟主,廖道长心志坚定,必不是会做那等蝇营狗苟之事的人!” “可是祁某听说,廖道长追徒弟追去了昆仑山……这可不像是互不相干的样子啊。”祁允笑道,“又或者,你们不是师徒了,变成了什么其他见不得人的关系?” “廖某自问行事无愧于心,盟主不必如此苦苦相逼。”廖云归踏前一步,拔出却邪剑,“至于这剑,盟主想要,拿去便是。” 话音未落,他忽然长剑出手! 那冷白的流光倏忽而过,直接扎进了武王城内的山壁,独留下剑柄在外,成了半空山石上一个小小的突起。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掷,竟不知藏着如何力量,能砍瓜切菜一般把剑全身没入了坚硬的岩石山间。 不必试,也知道在场诸人,除了廖云归之外,怕是再没人能拔得出这把剑。 他的剑,不管什么情况下,都绝不能脱出他掌控地,落入旁人手里,否则只怕后患无穷。 祁允脸色难看起来,声音也冷了几度:“廖道长剑术超凡入圣,果非我等能及……既然如此,道长请吧!” “盟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2 章 ”白璎急道。 “谁再说一句,就跟廖道长一起上落雁城做客吧。”祁允冷冷道,“白将军,你是我浩气盟守在武王城的最后一道防线,连你也要造反吗?” “属下不敢!”白璎只得跪下,“只望盟主明鉴,莫要冤枉无辜之人!” 祁允哼了一声,把手一挥,立刻就有一队人跑上前来,把武器都对准了廖云归。 白璎阻拦无用,此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袭素白道袍自qiāng林刀光之中淡然走过,心里有些茫然地想着:这种时候,恶人谷都快打到山门下了,为什么还要软禁浩气最强的一把剑呢?为什么……就不能用人不疑呢? 第五十三章 【】 杨孜十六岁上战场,二十三岁执掌帅印,qiāng林弹雨什么场面没有见过,饶是如此,她也被面前发红的映秀湖给震住了。 巴陵县,传说中后羿斩巴蛇之地,受夜雨河滋养,是一个多桃花盛开的地方。这里的油菜花田和桃花林非常有名,吸引了无数文人雅客赋诗聚会于此,碑铭随处可见。 然而此刻,冷月之下,桃花染了血污,流在潺潺的溪水之中,显出不详的杀伐之色。 “走!”杨孜咬咬牙,策马而起,“加速行进!” “报告舵主!”有人跑到杨弋跟前跪地禀报,“盘龙坞浩气余孽均已伏诛,但还没有找到叶三小姐!” “整理军队,立刻出发攻下逐鹿坪。”杨弋自马上回过头来,眼底泛着血腥的红潮,“遇到浩气的人,一个不留……” “杀!” 沈筠让裴轻带来的这支队伍,行军老练出手狠绝,而且显然是受过jiāo代的,没有一个人对命令有异议,更没有半个人临阵后退,同叶有期之前组建的护卫队全然不是一个档次。 飞扬着“叶”字大旗的恶人谷大军自盘龙坞逼到逐鹿坪城门下,前后不过用了半柱香的时辰。 杨弋完全没把城墙上严阵以待的弓箭手放在眼里,一马当先shè断了逐鹿坪城墙上的浩气旗子,高声喊道:“攻城!” 顷刻间pào火冲天。 “我再问你一次,你跟不跟我回藏剑?”叶孤柳站在小屋里,紧盯着对面的女子,“唐世侄不是计较之人,若你……” “不。”叶春深低着头,“女儿不会嫁进唐家。” “冥顽不灵!”叶孤柳气得一甩袖子,来回踱了两圈,忽然一把抽出腰间轻剑,指向了叶春深,“恶人谷大军临城,城破只在顷刻,如今你是宁可死,也不愿意跟我走了?” 寒锋在侧,叶春深脸色分毫未变,只低声道:“女儿不孝。” 她听到叶孤柳重重叹了口气,然后抬手出剑劈断了她身上的绳索。 “你走吧。”藏剑山庄的现任庄主背过身去,那背影竟然显得有点萧索,“我只当没有生过你这个女儿……此后山高路远,江湖夜雨,都不要指望叶家为你出头。” “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想嫁什么样的人,以后都不会有人管你了。” 叶春深是真的完全没有想到会有如此发展,她站起身来,迟疑道:“爹?” “走罢。”叶孤柳执剑出门,融入夜色之中,再没回头看她一眼。 这人世间茫茫如许,踏出这个门槛,曾经如何骨ròu至亲,也都将没了干系那些因为联姻而生的不满抱怨,忽然都在父亲的背影面前、在此时此刻化成了飞灰,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叶春深没有想到,她用尽了力气想要挣脱的牢笼,从一开始,或许就没有上过锁。 但若要高飞,除了离开那笼子,别无他法……她贪恋笼子里的暖,又不想被藩篱束缚,世上没有如此两全其美的好事。 她的父亲在最后的时刻选择放手,就像幼年时教她第一次握剑一样,代表承认了她的成长,认同了她的坚持。 那是父辈人从不肯说出口、却高如山深如海的理解和退让。 杨孜赶到逐鹿坪的时候,城门已经被攻打得摇摇yù坠,眼看守不住了。 留守的副将一身硝烟血污,看见杨孜过来,立刻像有了主心骨似的,喊道:“将军!” “你先下去包扎!”杨孜拉着副将的肩膀把人推到后面,“转移伤员!军医伤员,还有fù孺老弱,都往南屏山方向撤退!跟白璎将军回合!” 她一连串吩咐完,径自拿起弓箭,上了城墙。 城墙外恶人谷兵勇杀声震天,而最前面的黑衣半蒙面青年,赫然就是杨弋。 她的亲弟弟,杨弋。 就似有心灵感应一般,杨弋丢开刚刚拗断脖子的一个守卫,也扭头看向了城墙上,看到了迎风站于塔台上的银甲女将军。 这满眼血色刀兵,恍若都在那个瞬间褪去了颜色,儿时血脉相依的画面渐渐清晰,而握于掌心的小小拳头,竟已经在不知什么时候悄然长大,脱离了她的世界。 小时候怕吃苦连冬天起床都要人喊很多遍的小胖子,是怎么会变成了如今这样……一身伤痕还满面戾气的陌生人的呢? 这带兵一路烧杀到逐鹿坪城下,双手染血,眸色猩红的怪物……真的还是她宠在怀里的小弟吗? 就算叶有期说杨弋没有失去神智,就算叶三小姐说杨弋还很惦记他们……可杨孜真的看不到半分属于她所知道的杨弋的影子。 换言之,就算那还是她弟弟,如今他大军压境,杀进浩气盟驻地,难道就能姑息了吗!? 杨孜狠狠咬牙,拉开了弓。 弯弓拉如满月,淬了dú的羽箭对准了城外青年人的胸腔,心脏。 杨弋没有闪躲的意思,反而还站在原地,朝她咧嘴笑了一下。 眼泪夺眶而出,下一瞬,羽箭离弦,破空而去! 而几乎就在同时,杨弋原地凭空不见了踪影。 “!!!”杨孜顾不上擦眼泪,瞪大了眼睛,却只看到她的羽箭shè了个空,没入泥土之中。 “若说进恶人谷有什么收获,大约就是沈谷主教给我的《空冥决》绝技‘浮光掠影’了。”杨弋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不疾不徐,却冷得刺骨,“巴陵是我的了,姐姐。” 杨孜甚至来不及回过神来,一支羽箭已经逼到跟前,shè穿了她的右腿大腿。 “呜!”杨孜踉跄了一下,靠上城墙,城门上浩气的弓箭手见主帅忽然受伤,慌忙都围拢了过来,却惊恐地看到了同一副画面: 在他们的城门顶端,一名手握弓箭的年轻人凭空出现,破裂的黑衣飒飒飞舞,一张面孔被黑布遮去了半面,唯有眸子是可怖的红色,有如地狱而来的杀神。 他的身后,是火光漫天的血腥战场,烧红了天,也烧尽了人心里仅剩的那一点温情。 逐鹿坪的城门终于轰然倒塌。 “你……你很好,很好。”杨孜闭了闭眼,“我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你离了我,反倒是更出息了。” “将军,城破了……”旁边扶着她的弓箭手被杨弋的气势吓得发抖,“您……您受伤了,我带您……” “怕什么!?”杨孜怒道,抬手抽出了年轻弓箭手腰间的短刀,干脆利落地劈断了半截露在腿外的箭身。她被那伤筋动骨的疼激得咬破了下唇,却强忍着没吭声:“都愣着干什么!眼睁睁看着恶人屠城吗!?” 跛着一条腿的女将军握着长-qiāng站起身,抬手吹了长长的一声口哨,她的坐骑长嘶回应,很快从城内奔来。杨孜翻身跃下城墙,落在马背上,扬手喊道:“浩气将士!随我血战到底!” 一时间,本已因为城破溃乱的浩气队伍竟然又变得重新有序起来,众人组成了一道血ròu防线,牢牢拦在内城之前,和杨弋这边恶人谷的军队形成了对峙之势。 杨弋眸色暗了下来,听不出情绪地问:“你不撤退,那条腿就别想要了。” “败兵之将,还有何值得顾惜?”杨孜深吸一口气,高声道,“浩气儿郎可以死,不会退,你既有本事攻破这城门,就尽管踏着我们的尸体,试试能不能剑指武王城罢!” 杨弋的眼里血色翻涌,似乎因为周遭的血腥气太重,刺激得他身体里的蛊虫蠢蠢yù动,嗜杀的yù-望令人口干舌燥,恨不能将这里化为一片尸山血海,让其温暖如dú皇院那片罪恶滔天的万dú蛊池。 半晌,他忽然笑了起来。 “姐姐,你不撤退,我就每数十下,杀一个人。”杨弋拉起弓,随意地瞄准着浩气的队伍,“你且看这些人,能不能躲得过蛊王的穿心之箭?” “十、九、八、七……”不疾不徐的声音像死神的倒计时,在两军jiāo锋的战场上显得冰冷而诡异,“三、二、一。” 杨孜几乎都没看清楚杨弋瞄准的动作,身边就有人直挺挺倒了下去,连痛呼都没有一声。 “不堪一击呐。”杨弋又抽出了一支羽箭,“真是可惜,我在你们眼里连人都不算,但你们偏偏杀不了我。” “你们不如猜猜,我下一个杀哪个?” “杨弋,你是不是疯了!”杨孜失血过多,此时眼前已经有点发黑,但她不肯示弱,指甲把掌心都抠出了血痕,“你如今这样,跟……跟毫无人xìng可言的魔头有何分别!” “人xìng?那东西有什么用?”杨弋忽然情绪激动起来,“人xìng是能让我回到被扔进万dú坑之前,还是能救你们此刻于水火之中??” 又一支羽箭离弦,然而半空忽然狠狠撞过一块石子,将那支箭撞得偏离了方向,扎进了老树里。 一道矫健的黑影跃上逐鹿坪塌了半边的城墙,诸人定睛看去,那竟然是一只浑身毛皮漆黑,唯有眸色金黄的成年黑豹。 叶有期骑在阿遥身上,扫视了一圈狼藉的现场,才望向杨弋,道:“把弓放下。” “……”杨弋没想到叶有期会忽然出现,呆了呆,“师兄……” “我让你把弓放下!”叶有期声音罕见地带了火气,“还是你也想给我来一箭!?” “少谷主!”底下的恶人军队齐齐朝叶有期行礼,“奉沈谷主之命,助少谷主一举拿下巴陵!” “大势已定,不必赶尽杀绝。”叶有期没有看杨孜那一群人,只是朝恶人军队吩咐道,“包围逐鹿坪,清点城内军需和平民……滞留的浩气将士,分出两个小队遣送他们到南屏山山道附近,谁敢私自伤人……我必亲手杀之。” “懂了吗?” “是!” 第五十四章 【】 叶有期出不空关的时候,原本是骑着马的,奈何阿遥不肯留在瞿塘峡,执意要跟着。猛兽在侧,吓得那匹战马全程焦躁不安,拒绝前进,还险些把叶有期摔下来。瘸着腿的叶少谷主没有办法轻功上阵,只好委屈阿遥化身坐骑,一路骑着拉风的黑豹去了逐鹿坪。 结果刚到地方,就看到杨弋糟践人命,那模样让他心凉了半截恶人谷里平时杀人取乐的那些人是什么嘴脸,杨弋此刻就是什么嘴脸。 令人齿寒。 他竟然连杨孜都伤他是疯了么! 叶有期按捺着想上去给杨弋两拳的念头,沉着脸安排了人手查点逐鹿坪情况,问道:“找到叶三小姐了吗?” “回少庄主的话,还没有。” “仔细点找,别误伤了附近的平民。”叶有期扶着阿遥的颈毛,感觉自己此刻还没法心平气和地跟杨弋说话,索xìng拍了拍阿遥,“走,去城里看看。” 黑豹低沉地咆哮了声,驮着叶有期跳下城墙,跑远了。 杨弋呆愣在原地,满脑子烧上头的热血一点点冷却了下去,他就像是刚刚才发现自己握着弓箭一般,手一哆嗦,那沉重的铁弓落在地上,扬起了一阵尘土。 激越的杀意淡去,来自于血脉相连的感应后知后觉地翻涌而上,让他从手指尖到心脏,都似被失血过多的麻痹感所笼罩,渐渐弥漫开冰冷的刺痛来。 “舵主!”旁边有人看他异样,忍不住喊道,“您没事吧?” “……我没事。”杨弋回过神来,俯-身拾起了弓,轻轻掸去了上面的灰尘,“没事。” 很小的时候,杨孜教他shè箭,他不爱学,勉强试了也全无准头,杨孜就嘲笑他:“等你什么时候能百发百中了,姐姐估计都能老得解甲归田了。” 如今,他当真能百步穿杨了,却一支羽箭shè断了她的军旅生涯。 shè落了他们之间摇摇yù坠的亲情。 “上什么战场呢,以后都不要打仗了,不是更好?”杨弋眯着眼看手里的铁弓,喃喃道,“你看,浩气盟不会赢的……杨家已经出了我这样不死不活的怪物,要是你再死在战场上,可怎么办?” 叶有期一路穿过逐鹿坪的城池,踏着微微湿润的泥土,来到了夜雨河的河畔。 不过昨天,他还待在巴陵县的小院里,看师父练剑,一看就是好半天,几乎有了种一切尘埃落定、岁月静好的错觉。 那些锦绣,如今已经被战火硝烟所取代,水蓝色的浩气盟大旗倒在那里,月色下像一个盛极而衰的诅咒。 触目惊心。 “少谷主!”后面有人策马而来,“少谷主,有两个孩子堵在不空关城门前不肯离去,说有重要的事求见少谷主一面!我等不敢做主,特来禀报!” “孩子?”叶有期错愕,“哪儿来的孩子?” “好像是从昆仑过来的,男孩子看着有十二、三岁了,带着个小姑娘,五六岁的样子。” “……罢了,回去看看。”叶有期指挥着阿遥转身,“你就带个口信给杨舵主,让他先别回不空关了,在这把残局都收拾好。” “是!” 一场大战从掀起到结束,这漫漫长夜甚至还没有过去一半,而牵扯其中的人,却像是把这一生的悲欢离合都经历遍了一般。 “原来你在这儿啊,我找了好半天。”清朗的女子声音在背后响起,“咦,怎么还有人会在打了胜仗之后偷偷哭鼻子……” “你闭嘴!”杨弋狼狈不堪地低吼道,“谁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3 章 “哎呀,那可能是今晚月色太好,我看错了吧。”叶春深笑吟吟地挨着他坐在房顶上,“隔了好些天没见,才觉得是真有点想念你们呐。” “……你那么高兴干什么?”杨弋纠结地望着叶春深,十分有些想不明白,这个女人怎么总是一副挺高兴的样子?被家族逼婚,离家跑进恶人谷,被俘于巴陵……好像不管发生什么,就没有什么事能让她不开心。 “知道了一些事情的答案,所以很开心。”叶春深想起她送叶孤柳出城的时候,悄悄自背后抱住了父亲的腰,脊背挺直的中年人僵了一下,最终没有甩开她,而是哼了一句:“老大不小的了,成什么样子?” 叶春深当时就放心了,她的爹,嘴上嚷嚷着不再认她,到底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倒是你,怎么自己躲在房顶上?” 杨弋别过头:“你别管我,让我自己待会儿。” “我听说……杨舵主今天特别神勇,阵前一箭shè伤浩气主帅,居功甚伟。”叶春深忽然停了玩笑的语气,正色道,“你若当真想杀杨将军,大可一箭穿心……失了准头这种理由我不会信,你也不用费力气去编。” “现在我想听听真的原因……你愿意讲吗?” “少自作多情了,我哪有你想得那么好心。”杨弋嗤笑一声,“我根本就是个毫无理智的怪物,见到血就兴奋,杀人就高兴而已。” “哦哦,不讲算了。”叶春深毫不留恋地站起来,“那我走了。” “……”杨弋恍若正闹别扭喊着不吃饭心里却盼着别人来哄的熊孩子一样,被叶春深这番毫无诚意的“安慰”,搞得心塞异常。 然而他又拉不下脸来喊人回来。 叶三小姐对身后的哀怨全无所觉,慢悠悠溜达到房檐边上,就在杨弋以为她要纵身而去的时候,忽然毫无预兆地抽剑回刺,寒芒直取杨弋心口! “……你干嘛!”杨弋吃了一惊,慌忙翻身躲避,他不知道叶春深什么意思,也不敢出手,顿时就被打得左支右拙,只能跳下屋顶,“疯了吗!” 叶春深并不答话,轻重双剑使得天衣无缝她原本就是叶家年轻一代里武功拔尖儿的人物,早年间初见就能完虐杨弋。此刻她招招狠辣,毫不留情,两个人一个追一个逃,直把杨弋逼进了逐鹿坪外的桃林。 无边的夜色暗涌,青涩的桃子飘香。 “叶春深!你有完没完!”杨弋逃得一头雾水,忍不住喊道,“到底干什么啊!?” 回答他的是一道冰冷的剑光。 杨弋咬咬牙,伸臂一把抓住了叶春深握剑的手腕,想迫对方松手。岂料叶三小姐就像是笃定他不敢动真格的,一边跟他对峙,握着轻剑不放,另一边就直接提起重剑劈了过来。 玄铁重剑威力不俗,杨弋只能抬手抓住剑刃,使劲一抢,也不管手上皮开ròu绽,把那重剑狠狠扔到了一边。 “你……”话音未落,叶春深撞过来,硬生生把他扑倒在地,那柄轻剑擦着他的脸,刺入了泥土里。 “吧嗒”有一滴什么液体,摔落在他嘴唇上,漫开一点温热的血腥味。 浓密树荫下,月光都吝啬照进来,可是借着那几缕恬淡的光线,杨弋也看清了,叶春深脸上被划破了一道口子,大约是刚才不小心被他伤到的。 那道血痕里渗出血液,又滴落在他唇上颊上,好死不死地勾起了心底里那些暴虐的杀yù。 叶春深压在他身上,一手撑着剑柄,一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只知道杀人的怪物,不会因为我一句话的托付,就当真来藏剑抢亲……更不会面对杀机,只后退不还手。”女子微冷的声音响起,“依我看,嘴硬的人不值得可怜,我觉得他们可悲。”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连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都不敢说来得更可悲呢?” 杨弋僵住,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侧的野草。 “蛊王算什么?命运算什么?”明艳黄色衣衫的女子俯低身子,声如蛊惑,“血的味道能让你发疯,难道你就不能克制住自己?” 然后她低头,就着杨弋唇上的鲜血吻了他。 叶有期回到不空关的时候,见到了那两个据说是“有重要事情找他”的孩子。 也不知道两个半大孩子是怎么从昆仑一路跑到这边来的,全都脏兮兮的一团,像两个小乞丐。叶有期着人给他们弄了点吃的,把他们带进了自己的房间:“坐,听说你们从长乐坊来?” “你就是叶少谷主吗?”小男孩儿盯着他,“我是金麟,这是我妹妹金云。” “好名字。”叶有期笑笑,“找我有什么事?” 金麟拉着妹妹扑通跪下了,先给叶有期磕了个头:“几个月前,有人在长乐坊杀人抢东西,还放火,还要抢小云……我带着小云藏起来,他们就抓了爹娘,逼爹娘把小云给他们。” “他们杀了我爹,还想欺负我娘……是少谷主的人抓到了他们,还砍了他们的头。” “可是娘已经活不成了,娘说……让我带着妹妹离开长乐坊,我不知道能去哪里,听人说,少谷主带兵出来打仗了,军队里在招人。”金麟殷切地说,“我已经十五岁了,能上阵打仗,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做,求少谷主行行好,收留我们兄妹俩,金麟这辈子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少谷主恩情的!” “……从军,可不轻松啊。”叶有期摸了摸阿遥的头,黑豹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亮出满嘴獠牙,吓得小女孩儿赶紧藏在哥哥身后,瑟瑟发抖。 “我不怕!”金麟急切道,“我什么都不怕!” 似曾相识的话,似曾相识的场景。 很久之前……在他还不满十七岁的时候,他也这样跪在一个人面前,说着不会怕,苦苦哀求对方伸手拉他一把。 幸运的是,对方不但拉了他一把,甚至还给了他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爱与包容。 叶有期沉思了半晌,站起身往门外走去:“跟我来。” 他带着金麟兄妹俩一路走到了关押白溪等人的地方,随手从侍卫身上拔出一把刀,递给了金麟:“这几个人,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被吊在这里?” 金麟战战兢兢地接过刀,摇摇头。 “里通外敌,犯上作乱,你道他们该杀还是不该杀?”叶有期抬头,看到白溪正好醒了,一双眼不太有焦距地望过来,那里面依稀还是恨意和不甘。 “……只要少谷主说该杀,那就该杀。”金麟握紧了剑柄,咬牙道。 “那,你杀了那个女子,我就留下你们兄妹。”叶有期指着白溪,“我说话算话。” 少年人的强自镇定在“杀人”这件事面前仍然显得有些不够用,但他还是拖着沉重的刀,一步步走向白溪,毫无章法地举起了长刀。 看起来柔弱的生命就在他的刀下,金麟不敢再看,索xìng闭上眼,狠狠砍了下去! 有人拉住他的手腕,取走了他手里的刀。 “罢了。”叶有期将刀还给侍卫,拍了拍金麟的肩膀,“跟人下去洗洗,收拾一下,今天很晚了,带着妹妹早点睡觉。” “……那,少谷主同意留下我们了吗?”金麟还懵懵的,小心脏砰砰乱跳。 “是,留下你们了。”叶有期笑笑,“去睡吧。” 直到少年带着妹妹心满意足地离开,叶有期才慢慢叹了口气。 大约是白溪给他的yīn影实在太大,搞得他现在连小孩子都要怀疑……可是他到底是不忍心,也不希望那两个孩子人生的新阶段,是从杀戮开始。 可能他从来就不适合做一个……冷血无情的上位者吧。 自从回到瞿塘峡,他就在犹豫究竟该怎么处理白溪一行人,甚至直到刚才,他都在想,要不要就借这个小孩子的手,杀了这些背叛者了事。 “心怀寰宇的人,必不会计较区区数人背叛,是不是?”廖云归的话犹在耳畔,叶有期忽然就豁然开朗了。 他拔出轻剑,砍断了那些木架上的绳索。 “白姑娘,你若还想回来杀我,叶有期随时恭候。”黄衣的青年一手执剑,一手负后,看起来竟然有些像那日杀神一般的道士,“少年弟子江湖老,也盼你终有一日能看清,这世上究竟什么值得至死方休,而什么根本不值得。” 第五十五章 【】 常言道,祸不单行,福无双至。浩气盟前脚刚遭遇了巴陵县大败,据守苍山洱海的分坛主就跟着造反,佣兵割地,自立为王。 一时间,南屏山和洛道成为了落雁城最后的屏障,浩气将士几十年浴血打下的版图,仿佛就在一夕之间,化为了乌有。 落雁城的正气厅里,压抑的气氛让众人连大气也不敢喘。 “盟主。”白璎禀报道,“眼下当务之急,是稳住洛道守将的心,并加派人手前往,以防恶人谷再行偷袭。” “你去安排。”祁允揉了揉眉心,问道,“杨将军的伤怎么样了?” “回盟主的话,宋圣手正在照顾,不过听说……”侍从叹了口气,“怕是杨将军的腿是好不了了。” “既然如此,让她先jiāo回兵符,杨孜手下的军队,打散重排,安排进各个将领的队伍里。”祁允下命令道,“白将军和佘将军即日前往洛道,若洛道守将李彦有异心……” “不必回禀,就地处斩。” 有人忍不住说:“盟主,杨将军不过受伤,暂且收了兵符也便罢了,打散军队重整也太……” “大敌当前,盟内生反,此时此刻你倒教教我,该怎么做?”祁允似笑非笑地倚在座位里,问道,“放着杨将军手下的数万大军等着她好?还是请一位受伤的将军千里之外调兵遣将?” “而且,不巧祁某听说,巴陵沦陷的那天,两军阵前,恶人谷的杂碎称呼杨将军为‘姐姐’。”祁允眯起眼,“杨将军为浩气尽忠多年,个中细节我不想追究,她既然已经伤得狠了,就索xìng安心静养,别再chā手军务了。” 在座不少人并不知道杨弋的事,听了这话,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另外,着人给廖道长传个口信。”祁允轻轻掰了掰手指,淡淡道,“祁某相信廖道长对浩气的一片丹心,之前在南屏山请道长来落雁城小住只是事急从权,还请道长不要计较。” “如今苍山洱海的守将策反,给盟内的影响实在太差……这人留不得,就请廖道长带着长空令,走一趟苍山洱海,诛杀叛党罢。” 侍从接令,自去传信不提。 祁允刚想再开口,忽然一股尖锐的刺痛从心口侵袭而上,逼得他一口血梗到嗓子,又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来人。”在浩气盟主之位上稳稳坐了近三十年的男人抓紧了身侧扶手,愣是一点异样都没显出来,“请宋圣手过来,其余人都散了吧。” “是!” 眼看巴陵县大捷,裴轻此来的任务完成,就准备回恶人谷了。 他来的时候带着沈筠的大队人马,走的时候却是轻巧巧的一个人,正琢磨着路过龙门客栈的时候要不要去打点酒喝,叶有期带着两个小豆丁并一只存在感极强的黑豹拦在了路前。 那两个小朋友他知道,据说是几日前从昆仑跑来的叶有期放了白溪一群人这事已经很让裴轻觉得愚不可及了,没想到两个来路不明的小豆丁,这位心大的少谷主竟然也是说留下就留下了。 “……少谷主做什么?”裴轻皱眉,“我这就走了,不劳少谷主远送。” “你既然来了,不妨多待一阵子啊。”叶有期笑吟吟道,“我有事想带他俩回恶人谷一趟,杨弋守着巴陵腾不开手,这几天你帮忙盯着点瞿塘峡怎么样?” 从前叶有期看裴轻不顺眼,裴轻看叶有期也动辄喊打喊杀,但是经过近日的重遇,叶有期就像是忽地豁然开朗了:裴轻这人,武功上乘,心思活络,而且也并不是如其余舵主一般是死忠于沈筠的,他游离于众舵主联合起来排挤叶有期的圈子之外,虽然不曾出手相助,至少也没有落井下石。甚至陆雨的事,归根结底还是全仗着裴轻的消息,才不至于走到无可挽回的那一步。 师父说的对,他想成长,首先不能害怕,也不能把目光太局限于窄处。 他想培养自己的势力,只有杨弋和叶春深是不够的,他们三个对于恶人谷来说都是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只能摸索着前进。但裴轻不同,他浸染其中多年,手下盘根错节的人力物力,必不是他这个便宜少谷主眼下所能比的。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并不是个密丝合缝的“坏蛋”。 “……”裴轻面对着叶有期的笑脸,生平罕见地哑口无言起来。 他对于处理别人的恶意得心应手,却不太知道怎么跟突如其来的善意共处。从前廖云归不过恰好伸手救了他一回,他就跟着守财奴似的把那点回忆当宝;杨弋说要跟他“做个朋友”,他虽然一贯冷言冷语,到底也是默许了此人整天在他旁边聒噪。 如今,面前这位“昔日情敌”忽然转变了作战风格,从以往的针锋相对一下变成了春风沐雨,裴轻低估了敌方实力,被糊了一脸的和平友好,立刻就措手不及起来。 等到他回过神来,已经被按在了不空关的议事厅里,而叶有期,早就带着两个小朋友走远了。 妈的。裴轻有点愣愣地想,我凭什么帮他看家? 他焦躁地来回走了两圈,把藏在袖子里的铜笛抽出来敲在手心,把心一横,打算拒绝叶少谷主莫名其妙递过来的友好示意,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结果他刚把门推开,就有人迎上来,手里还捧着一个盒子:“裴舵主,这是少谷主嘱咐我们jiāo给您的,他不在的日子,瞿塘峡上下一干人等,都听您的调配。” 裴轻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叶有期的印信,和瞿塘峡统领全军的兵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4 章 这人是傻吗?这么重要的东西,随随便便就给人,他就不怕自己拿了兵符,转头造反?他就不怕再被人算计一遭,众叛亲离? 刻薄的话在舌尖滚来滚去,却不知是被什么压着,到底没有漏出来半个字。 随着小小盒子递过来的,似乎除了轻飘飘的一两句嘱托,还有一份沉甸甸的信任而那恰好,是他长到这么大,好像从未得到过的东西。 灼得他掌心发烫。 近几日,巴陵逐鹿坪每天都要上演几次“你跑我追”的弱智游戏。 那天晚上小桃林猝不及防得了叶春深一吻,杨弋原本骨血里叫嚣的那些暴虐杀yù全都被硬生生吓退了,当即推开叶春深,逃了。 然而叶三小姐不是那么好打发的,追男人也追得别出心裁,每天提着重剑满城找杨弋讨说法,于是没有两天,驻扎在城内的守军,就全都知道了“杨舵主对叶三小姐始乱终弃”的故事。 杨弋平白无故背了口锅,苦不堪言,然而远不敢回瞿塘峡见叶有期,近不敢安安稳稳待在逐鹿坪,生生把沈筠教他的“浮光掠影”练得出神入化,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当透明人。 这样不行,我得跟她说清楚。杨弋如此想道,告诉她我喜欢别人,让她趁早死了心。 然而想象了一下叶春深每天绕着城挥舞着重剑逼问“你喜欢谁”的场景,他忍不住一哆嗦,默默否认了这个计划。 他正蹲在树冠里胡思乱想,冷不防不远处传来叶春深的声音:“杨弋!别躲了!我看见你了!” 杨弋一惊,差点从树上摔下来。他惊魂未定地给自己打气:老子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怕个女人做什么?就出去跟她当面讲清楚又怎么样? 好不容易情绪酝酿好了,正准备跳下树“一决死战”的时候,不料那边叶春深自己咦了声:“看来也不在这儿啊……再去那边找找好了。” 杨弋:“……” 危机莫名解除,他刚才酝酿起来的情绪也跟着分崩离析,怂了。 看着叶春深走远,生平第一次遭遇到暴力表白的杨舵主慢慢叹了口气,又苦恼地琢磨起来究竟该怎么解决这件事。 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因为叶春深横□□来的这档子事,他心里因为伤了杨孜而生的苦闷厌世情绪,似乎淡了很多。 那些不可说、不愿说的原因,都在叶春深那种“你爱说不说反正我懂”的态度里,得到了某种慰藉和理解,让他不至于一路狂奔,朝着漆黑无尽的毁灭而去。 早先,镇守苍山洱海的将军季流年是浩气盟里有名的四元猛将之一,此人行军成熟果断,待人接物耿直认真,御下有方,只是与祁允理念不合,时常顶撞争吵。最开始,祁允还忍让着他,后来实在受不了他一再挑衅盟主权威,索xìng明升暗贬,把人赶到了苍山洱海,双方都落了个眼不见为净,各自相安无事。 不巧,这位季将军,虽然跟廖云归差了十几岁,却难得地跟这天下闻名的“却邪剑”很是单方面投缘,遇见了就要邀廖云归喝酒,屡邀屡败,屡败屡邀。 廖云归虽然有点招架不住这位老将军热情的风格,但心里也知道,季流年就是这等脾气,看得顺眼的人就百般相邀,看不顺眼的那就可以当面骂人,喜怒非常分明。 此刻,素白道袍的人怀里揣着冷冰冰的长空令,一手握着刚从南屏山□□的却邪剑,另一手提着一小坛老酒,踏江而过,独自前往苍山洱海的千岩关。 多少年来,他终于肯应一次昔年的酒约,谁奈何那熏人yù醉的酒香背后,藏的全是夺命的阎罗。 第五十六章 【】 相对于早已盛夏时节的南方,恶人谷里面却依然一片森然的冷意。 即使已经在这里待了不短的时日,叶有期依然无法完全适应这样的环境万花谷春风锦绣,扬州城繁花满眼,让他时常想念从前想得心里空落落的。 “叶小哥哥,这就是你信里说的两个孩子吗?”陆雨绕着金麟兄妹俩走了一圈,下结论道,“要想学我明教的武艺,妹妹的年纪正好,哥哥的年纪有点大了。” “无妨,原本也不指望他们学成个天下无敌。”叶有期蹲下-身问金麟,“我身在前线,无暇照顾你们,所以想把你们暂时托付给这位明教的圣女你们是否愿意跟她先回光明顶,学一学明教的武艺?” “我们愿意。”金麟拉着妹妹的手,咬着嘴唇道,“我们定会学好武艺,回报少谷主恩情!” “还怪可爱的……那你们俩就归我管咯。”陆雨笑眯眯地说,“我们光明顶有永世不熄的圣火,有世上最美的大漠,还有月光一样颜色的三生树……保证你们去了就不想回来了。” “那就拜托你了。”叶有期真心感激道,“不然我当真怕耽误了他们。” “叶小哥哥,你不要跟我说谢谢。”陆雨摆摆手,“你救了我,我们明教中人讲究有恩必报,只是帮你照顾两个孩子,不算什么。” 红衣金铃的少女朝他眨了眨眼:“我这就要启程回光明顶了,叶小哥哥,希望你以后无往不利,百战百胜……还有,最多两年,我会给你送一份大礼回来的。” “大礼?”叶有期错愕,“不用……” “嘻嘻,我走啦!”陆雨却根本不听他嗦,拉着金麟兄妹俩跑远,“再见!” 既然回了恶人谷,少不得要去见一见沈筠。 然而叶有期一路回了烈风集谷主的居所,却根本没看见沈筠的影子,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原本想先离开的,没想到一边的阿遥弓起身子,无缘无故zhà了毛,闯进了屋里。 “喂!”叶有期没有法子,只能跟了进去,“阿遥你别乱跑……” 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新鲜的血腥味道,叶有期环视了一圈这装饰简单的地方,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那个冰棺上。 他的父亲叶久辞就如沉沉睡着的人一般,眉眼安静,双手jiāo叠,在冷冷的寒冰棺之中,丝毫看不出死去很久的样子,那脸色甚至称得上是有些红润。 叶有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他闻得出来,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就是从这个冰棺里散发出来的,但是他刚才也看过了,几乎透明的冰棺里,并没有半分血迹。 阿遥发出威胁低沉的咆哮声,叶有期一下撞到桌角,才发现自己冒了半身冷汗。 这小小的屋子,似乎透着极度危险不详的气息,而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竟然让他无端觉得恐惧。 “走。”叶有期定了定神,俯身搂了下阿遥的脖子,“我们先走。” 苍山雪,洱海月。 坐落于南屏山附近的苍山洱海是个梦境一样的地方,不但有着肥美的牧场,盛产宝马良驹,更因为这里地势险要,有河水做天然屏障,又物资丰饶,称得上是浩气盟里非常重要的据点之一了。 这种地方,大军进攻非常困难,但毕竟挡不住江湖上轻功绝顶的高手们。 廖云归虽然带着杀人的命令而来,却没有选夜黑风高的夜晚偷偷潜入,而是傍晚时分一人一剑来到了千岩关门前,请见季老将军。 苍山洱海刚刚宣布脱离浩气盟,后脚就有浩气的人来到,谁都明白是个什么意思。千岩关的守军如临大敌,将廖云归围了个严实,长-qiāng短刀统统对准了他。 廖云归没什么反应,只是站在包围圈中间,把左手拎着的酒壶换到了右手。 似乎他并没有带着什么长空令,季流年也没有叛离浩气,他就只是因为今夜星光很好,所以带着一壶温酒,来寻故人共饮一杯罢了。 良久,千岩关大门敞开,季流年一身戎装亲自迎了出来,打量了一番廖云归,叹道:“廖道长,许久不见,你功夫越发深不可测了。” “季老将军。”廖云归拱手,“廖某来得不受欢迎,抱歉了。” 季流年摆摆手,也不想多言:“道长请进来吧。” 廖云归在纯阳宫清修惯了,极为自律,酒这种东西,他是从来不肯沾的。所以从前季流年邀他喝酒,他总在推拒,没想到多少年过去,他们终于能坐下来小酌一杯,却是在如此环境、如此心境。 “自顾自邀了道长这些年,我始终不知道长是不爱沾酒的……当真唐突。”季流年苦笑着看廖云归将两个小杯子斟满,“季某虽然一介粗莽武夫,也看得出道长如今已经踏入剑圣门槛,为何还要为祁允那个自私小人卖命?” “负了将军多年美意,实在是廖某的不是。”廖云归将一杯酒推到季流年面前,端起另一杯酒,“先干为敬。” “……”季流年似是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就把酒喝了,顿时目光复杂地看向了自己面前的那个小杯,长叹一声,“是我小人之心了,以道长武功人品,必不屑于使些下三滥手段来取季某的xìng命。” “老将军为浩气征战四十余载,还记得浩气是因何成立的吗?”廖云归开口道,“雪魔王遗风加入恶人谷,恶人谷势力日渐壮大,朝廷派兵剿灭不成,反而元气大伤,为了避免生灵涂炭,当时正道数大门派掌门聚会衡山,成立了浩气盟” “这些年来,恶人谷的谷主一代代更迭,有人偏安一隅,有人兴风作浪,若不是有浩气盟与之势力相当,互相牵制,老将军能想象如今天下是个什么模样吗?” “于廖某而言,我守的是浩气,不是盟主。”廖云归缓缓道,“将军明白我的意思吗?” “道长虽然如此说,可祁允二十年前就能因为《空冥诀》陷害无辜,如今被沈筠逼到绝处,还不知会做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季流年盯着廖云归道,“季某还听说,前阵子祁允还不分青红皂白,软禁了道长祁允惯是狡兔死走狗烹的人,道长难道就不心寒?” “祁盟主在位三十余载,始终没有培养过继承人,膝下连子嗣都没有。”廖云归用手指敲着石桌,慢慢说起了看似毫不相干的事,“盟主不相信任何人……廖某只是盟内区区剑客,自然也不例外。” “纵观如今浩气盟内,德行、手腕、武艺都出挑的年轻人,实在少得可怜但是廖某听说,将军的二公子,是个满腹经纶、亦能领兵作战的佼佼者。” “廖某想知道,将军此刻脱离浩气,是想投身恶人谷,还是独善其身?”眉目清雅的剑客顿住话头,静静看过来,那目光让季流年心里一惊,忍不住高声道:“季某多年征战,刀下恶人亡魂无数,怎么可能鬼迷了心窍,转投恶人谷?” “那么将军可想过,一面是被你离弃的浩气,另一面是咄咄逼人的恶人谷,你要如何在夹缝中,求一个两全?”廖云归问道,“是等恶人谷踏平浩气,自己守着孤城与其顽抗到底,还是等着恶人先行攻上这里,孤立无援地等待城破人亡?” “……”季流年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竟然无从反驳。 他据守在南屏山近前,不想投奔恶人谷,又脱离了浩气盟,就只能成为一座四面楚歌的孤岛,无根无依地漂浮在这江湖之上。 纵然他有精兵,良驹,靠着一座易守难攻的城池,难道就能指望一辈子安稳了吗? 叛出浩气,原本是不想家人和军队受祁允牵累,他却忘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浅显道理。 “今朝一壶好酒,敬谢老将军多年雅意。”廖云归喝完杯里的酒,站起身来静了静,又续道,“二公子才学出众,本不该被埋没……廖某言尽于此,还望将军三思。” 该说的也都说了,他便拿着剑,拱手告辞。 白衣执剑的身影早已去得远了,季流年还呆愣在原地,手里的酒杯掉在地上也没察觉。 醇香的液体自杯中洒落,与这世间轮回的落花和枯叶一道,渗入了泥土,滋养了脚下的大地,有如金戈戎马的江湖人,总不可能一生站在峰巅,未逢败绩 他们都会老,也终究没人能逃得过生死。 等到出了苍山洱海地界,廖云归再回头,只能看见薄雾笼罩的青山,像风华正茂的女子,有着婉转而千娇百媚的模样。 他勒住马头,马蹄踩在浅浅水流中,dàng开一圈涟漪。 季流年为人耿直,一生光明磊落,廖云归从来都是欣赏的,然而将军暮年,到底是关心则乱,下了一着错棋。 结局必然满盘皆输。 廖云归没有动手杀人,但一席诛心语,却也是字字不可收。他的剑沾惯了敌人的血,如今对上自己人,虽手无寸铁,却生生被自己说出口的那些只言片语刺得心痛难当,满腔悲凉。 苍山洱海此间事情未有结果,暂时回不得浩气盟。白衣的道士原地徘徊良久,最终拉起缰绳,一路朝着昆仑方向去了。 他背后青山如黛,绿水若哭。 第五十七章 【】 白羽褐眼的信隼低空盘旋了一圈,飞走了。 “你在给谁送信?”杨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仍有些虚弱,“云归吗?” “……给万花谷。”宋子鱼没想到杨孜居然出来了,赶紧过去把人揽住,“你身子也没好利索,出来迎着风不好,我们回去吧。” 杨孜低低笑了声:“我哪儿就有那么弱不禁风……”话没说完,她自己先哽住了,索xìng扭过头看天,“其实今天天气还好,衡山这边的风景真的不错……” “等盟主的病稍好点,我们就先回万花谷。”宋子鱼扶着她走到亭廊边坐下,给她披上了一件薄衣,柔声道,“你这么多年也没好好欣赏一下谷里的景色,等我们回去了,你一边养身子,一边慢慢看……等你好了,咱们就出门游历,把没去过的好地方都走个遍……” “子鱼。”杨孜打断他,轻声问,“我再也不能上战场了,你开心吗?” 这问题没法回答,宋子鱼只能叹了口气,温言劝道:“你的腿只是暂时行动不便,以后会好的……”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5 章 我有点乏了,先回去了。”杨孜却不肯再听,站起身来,也不要宋子鱼搀扶,一瘸一拐地回屋去了。 她曾经是战场上所向披靡的东都之狼,理想的死法应当是血染长-qiāng马革裹尸,如今大好人生戛然而止,shè出那一箭的,甚至还是她的亲弟弟。 兵权被夺,军队分崩离析,曾经醉卧沙场的杨将军一夕之间就只能卧病在床,看着窗外白云倏忽,光yīn流逝,过起了被“保护”起来的日子。 不甘,不愿,然而无计可施。 她想,不该迁怒宋子鱼,宋子鱼这些年待她已经足够好,为她担惊受怕也已经太久,不想她再去打仗也是情理之中。 她也想,不要怪杨弋,杨弋一个人被带到恶人谷,丢进万dú坑,变成如今这样……都是自己没有看好他,没有尽到当姐姐的责任。 可她还是心里乱糟糟的很难受他们杨家到这一代,只剩下了她和杨弋两个,她从小参军,想着光耀门楣,保护弟弟,却不成想最后落得如此下场不能策马执qiāng的杨孜,又有什么用呢? 还不是纵然尽力挺直腰杆,却依然只能慢慢地、踉踉跄跄地前进? 所谓“物是人非”,大抵都是因为人事易变,草木却长情。 叶有期第三次上昆仑小遥峰,既不似第一次的狼狈不堪,也不似第二次的满心纠结,却也全然说不上心情好。 如此想来,他每次来这里,都是处于各色困境里,倒是总能神奇地在此地遇到些机缘,找到些安慰就恍若冥冥中受着父亲灵魂的庇佑一般。 沈筠屋里所见到的奇异景象,令人没法不在意,但叶有期又毫无头绪,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匆匆出了恶人谷,心乱如麻的他也不想赶回瞿塘峡,索xìng半路转了方向,来了小遥峰。 这昆仑山上的世外桃源,风景一如往昔,并不因来往此间的人有分毫变迁,反而让人觉得安心。 阿遥骤然回了故乡,很是开怀,一头扎进温泉里嬉闹起来,叶有期坐在水边托腮看着它,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一点。 其实当个小动物也没什么不好,喜怒都简单,哪儿来人世间那么多烦恼。 四下无人,叶有期索xìng放松下来,仰面躺倒在草地上,随意揪了根草叼在嘴里,眼前所见,是小遥峰碧蓝的天空和温柔美丽的雪林,美得简直不像是这等苦寒之地会有的地方。 等他回了瞿塘峡,大约要先找杨弋谈一谈,再好好安排一下接下来的行动,南屏山之前,只剩下苍山洱海和洛道两个据点,他临走的时候听说苍山的守将反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还要回去再确认。至于洛道,那边的将领据说是个好武成痴的人,除了武功不错,还懂些五行阵法,恐怕洛道那还要有一场硬仗…… 轻微的脚步声顺着空气飘进他耳朵里,叶有期一惊,翻身起来抓起剑躲在了温泉边的大石背后,手里轻剑出鞘半寸,随时准备先手进攻。 阿遥见他如临大敌,也跟着从水里窜了出来,屏息蹲伏在他旁边。 小遥峰地势险要,非轻功过硬之人不能上来,而来人脚步气定神闲,显然功夫不低。 究竟是什么人? “那边的朋友,在下只是来此寻找寒铁,无意与人争执。”清淡的声音响起,“如果阁下恰好也没什么一战的心思,你我便各不干涉,各行己便,如何?” 廖云归刚靠近小遥峰峰顶,就感觉到了一股剑意,还在心里感叹了一声没想到有人先来了,也不知道寒铁还在不在。 他出了苍山洱海,心里憋闷,索xìng一路北上来了昆仑。叶有期虽然得了神兵“断水”重剑,手里的轻剑却始终不是什么名器,这小徒弟没有学过锻造,不太懂矿石,上次带回去的寒铁纯度不够,只打了一把短剑,到底还是纪念意义居多,平日里也很难用得上。所以廖云归想亲自来一趟,寻些好的寒铁矿,配上他前些年存在方云飞那里的珍稀龙血石,帮徒弟打一把锋锐耐用的轻剑。 “师父!”他话音刚落,就见叶有期从大石背后站起来,身边还跟着湿淋淋的阿遥,很是开心地喊他,“师父您怎么来了?” “……你不是在瞿塘峡吗?”廖云归也完全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碰见,张开手迎着,把跑过来的徒弟抱了个满怀,“腿好了吗?” “都好了!”叶有期把脸埋在他颈边嗅了嗅,高兴道,“难怪我出了谷就心神不定,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到这里来了,原来是应在师父身上呢。” “……一张嘴如今倒是越发能说了。”廖云归笑了笑,调侃道,“小时候那些糖糕没有白吃。” 师徒俩在恶人谷和浩气盟如此胶着敏感的情况下相见,都默契地没提前线的事,各自捡了些无关痛痒的话来说。廖云归探了探徒弟的脉息,颔首道:“内息倒是平顺了许多,你且坐下,我再帮你传功调整一遍,散逸在外的修为就能更快为你所用。” 叶有期依言盘腿坐好,问道:“师父来这里做什么?” “找点材料,替你打把轻剑。”廖云归将手贴上他背心,缓缓道,“你之前那把不是断在瞿塘峡了?练剑之人,没把趁手的兵器总归不妥。” 背后传来的暖融融的真力让人骨头都软了,叶有期微微扬起了脖颈,叹道:“师父你待我真好……弟子从前不知道有多嫉妒小师叔,能得师父青眼以待。” 这些话能当玩笑说出来,说明已是不介意了。 廖云归淡淡笑语:“那如今这青眼都给了你了,你可满意吗?” 传功结束,叶有期顺势躺倒,枕在廖云归腿上,眼睛亮亮的,显得十分乖巧:“满意的很,师父这辈子,下辈子的眼神,最好也全都落在弟子身上才好。” 只是话虽乖巧,手却着实不太乖说话间,叶有期已经伸手握住廖云归的右手拉近嘴边,端详了一阵,慢慢伸出舌头舔了舔那掌心。 早些日子狰狞的伤疤褪去,剩下月白色的新皮,只是到底不可能恢复如初,那一道细长的痕迹留在掌心,像一枚徽记。 这握剑的手,曾经也为剑所伤,却是师父将他当真存于心上的证明。 “师父……”叶有期轻声道,“明儿再走吧。” 依着叶有期的想法,小遥峰上四下无人,现成的温泉美景,岂不是正适合干柴烈火,胡天胡地一番?师徒俩久未亲热,之前在巴陵县又恰好赶上叶有期受伤,总不能尽兴,他实在很想跟师父亲近。 结果廖云归虽然一贯宠他,却绝不肯幕天席地,白日宣-yín,敲了敲他的脑袋就去找寒铁了。于是叶有期只能看着阿遥在水里撒欢,心里偷偷长叹一声,又自己提着剑进了之前遇见叶久辞的山洞。 “爹啊,我师父来这儿了,你看见他了吗?你也会喜欢他的对吧?”叶有期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提起了角落里的草席既然晚上要住一宿,起码要掸掸上面的落灰没想到那草席掀起来后,就露出了下面石头上的一行小字。 字像是经年累月用什么东西划出来的,写字的人功夫不高,做不来石壁上写字这样的事,便拿了个也许是石块的东西,一天复一天地在同样的地方写同样的字,直到那字刻入岩石,烙进心底,成为一种咒。 叶有期凑近了,辨认出来那是八个字。 “心无余恨,一世长安”。 第五十八章 【】 叶有期怔怔望着那一行风骨依稀的字,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他的父亲,曾在这里拖着残缺的腿度过了二十年的光yīn,然后以命换命沉默却不容拒绝地表达了一个父亲最后的爱意。 他始终觉得,父亲是不甘的,是恨的,平白无故因为一本秘籍毁了一生,换了谁能不恨?谁能心无怨忿?所以他听了沈筠的话,接下了这份仇恨,进了恶人谷。 可这一行小字,却又似乎表达着,这些年受伤害最深的人,反而并不在乎了。 他伸出手去触摸那字迹,结果刚一触到石体就觉得不对,狐疑地敲了敲,那下面竟然是空的。 叶有期将那一片地上的沙土都打扫干净,仔细观察了一阵,才在地上找到了细细的缝隙,当即用剑尖挑了开来,发现底下不大的一块空间里,放着一个小小的、已经陈旧的明黄锦囊。 淡淡的白梅苏合香的味道弥漫开来,叶有期想起自己耳聋眼瞎的时候,也曾闻到过这熟悉的香味。当时他以为是叶久辞身上的味道,现在想来,在小遥峰住了二十年,怎么可能讲究到还要熏香的地步?只是不知道这锦囊究竟是怎么制成的,丝丝缕缕的淡香,竟然这么多年还顽固着不肯散去。 锦囊被打开,里面装着的是三枚木牌,瞅着像是庙里祈福的那种名牌,一面刻着常见的平安喜乐之类,另一面分别刻着三个名字。 沈世安,叶久辞,叶逢君。 透过小小的木牌,叶有期简直可以想象得出来,在他们还没有因为《空冥决》陷入灾难的时候,也曾年少锦衣,策马风流,一起看遍世间美景,相携上了某个香火旺盛的寺庙,再跪在佛前,祈愿一段普普通通的好时光。 然而转眼二十年辗转而过,那些鲜活的生命,只剩下这木牌待在自己掌心,木讷冰冷,相顾无言。 “有期?” 叶有期原本有些发呆,被这一声总算叫回了魂儿。可他骤见父亲遗物,情绪有些低落,因此也只是闷闷地唤了声:“师父。” “怎么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廖云归放下手中的寒铁,走近看了看,“你手里那是?” “好像……是我爹的。”叶有期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廖云归,“我原本想打扫一下,没想到草席下刻了行字……然后就发现石头下面藏了这个。” 廖云归望了一眼一边石板上的八个字,又观察了一下小木牌,问道:“沈世安,是沈筠?” “……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吧。”叶有期反应有点钝钝的,“在谷里,没有人喊他的字,他也从来没有提过。” “一世长安……他的名字当真好寓意。”廖云归淡淡道,“可惜,本人却搅得天下都不得安宁。” “可我爹……为什么要专门刻沈筠的字?”被廖云归这么一提,叶有期才发现那“一世长安”几个字居然是沈筠的表字,“难道说,爹他不想沈筠报仇?” “逝者已矣,多猜无益。”廖云归把木牌还给叶有期,“不管你爹原本是怎么想的,沈筠如今已经兵临南屏山,准备血洗浩气盟了。你就算搬出故人遗言给他,他也不可能罢手的。” “不会血洗……不会的。”叶有期听廖云归提起战事,忍不住拽住了对方袖子,小心道,“师父,我不会滥伤无辜,我……” “为师失言了,不是冲你。”廖云归叹了口气,握住了徒弟的手,“归根结底,祁允和沈筠之间的恩怨,还是祁允挑起来的,如今沈筠要报仇,原也天经地义……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我……这趟出来前,在沈筠屋里遇到了些蹊跷的事。”叶有期思索着回忆道,“阿遥一向听话,那天到了沈筠屋门前,却好像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全身毛都zhà起来,硬闯了进去……我跟着阿遥进到里面,看到了存放我爹尸体的冰棺,很奇怪,那里面一点血迹也没有,却散发着一股血腥味……” “更奇怪的是,冰棺虽然能保持尸体不腐,难道还能让尸体面色红润吗?我看着都觉得,我爹并没死,只是睡着了,下一秒就能坐起来一样……” 叶有期说着说着,似乎自己也觉得有点恐怖,忍不住抓紧了廖云归的手指。 “如此说来,倒的确是有点奇怪。”廖云归沉吟,“待为师回去了,问问子鱼……他在医术上造诣精湛,又知晓很多世间奇异之术,兴许能解惑一二。” 别无他法,叶有期也只能点点头,应了。 因着这点事,叶有期也没了求-欢的念头,只是觉得身心都累透了一样,蔫蔫地只想早点睡觉。廖云归从前在野外过夜都十分警醒,本就很少沾席而眠,此刻见徒弟心情低落,索xìng盘腿打坐,把叶有期的头按在了自己腿上,催他睡觉。 叶有期哪里肯让师父值夜自己睡觉,当即反对,结果廖云归瞥了他一眼,自顾自闭目养神,淡淡道:“这就不肯听话了吗?” 叶有期:“……” 反抗无效,他只好乖乖枕着廖云归的腿躺下,对方身上那股清浅的不知道究竟是茶还是衣服上皂粉的味道,让他觉得莫名的安心。 廖云归伸手遮住他的眼,带点笑意说:“睡吧,有师父在。” 人世间的风雪永无止歇,甚至可能愈演愈烈,但至少在跌跌撞撞的旅人看来,能有一隅遮风挡雨的角落,有一个温柔相伴的人,就足以抵得过半生颠沛流离。 只不过有的人幸而得之,有的人……终一生不可得罢了。 翌日,师徒俩下了小遥峰,离开昆仑地界,一路朝南而去。 差不多就在同时,苍山洱海的叛将季流年的二儿子季渺独自上了落雁城,请求面见盟主祁允。 不过二十多岁的青年人面对重重刀兵毫无惧色,从容地解下了身后的包袱,众目睽睽之下打开,那里面居然是季流年的头颅。 “父亲为叛盟之举后悔不已,自裁谢罪,罪臣之子季渺今日携父亲首级和苍山洱海调兵印信而来,愿意代父接受盟主的所有惩罚。”季渺跪下,朗声道,“只望盟主善待苍山将士和百姓,季渺百死不辞。” 青年脸上神色如常,不见恨意和悲恸,祁允眯了眯眼,忽然感到了一点后生可畏的压迫感。 这世上,从来都是看不透的人,最为危险。 他让廖云归去除掉季流年,无非想收归苍山的兵力,背叛的将领少一个无妨,但季流年背后的大军却不可小觑。但如今,季流年自刎,季渺亲自带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6 章 首级上落雁城请罪对方的态度毫无可挑剔之处,不管祁允再如何对其怀疑重重,都不好再直接下手抢对方的兵权。 “季小将军忠心可嘉,祁某感念非常。老将军一时糊涂,虽然过错不小,但念在其多年为浩气征战的份上,实在不至于落个身首分离的下场,厚葬了吧。”祁允慢条斯理地说道,“至于苍山,就依旧由季小将军守着还望小将军不要行差踏错,辜负了祁某希望才好。” 季渺额头触地,给祁允磕了个头:“多谢盟主。” 落雁城暗潮汹涌,成都落雪峰脚下的一间小客栈屋内,却显得春-色无边。 叶有期中衣松垮垮地挂在肩膀上,右手跟右脚踝被一根带子缠绕着系在了一起,他空着的左手被按在枕边,左腿高高架在廖云归肩膀上,随着对方的动作微微有点发抖。 “师父……今晚别睡了?……要不啊……嗯要不下次……”太久没做过,叶有期实在控制不住声音,只能断断续续地撩拨,“要不下次又……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了……” 缓慢而不容忽视的厮磨深入,让他发出长而甜腻的哼声。 “这就想着下次了?”廖云归腾出一只手捏着他耳朵,俯-身低语道,“你先保证这次不会先昏过去再说。” “昏过去再……哈……再、再做醒就好了……”叶有期犹自不肯罢休,仰着脖子迷糊糊地乱说,“徒儿想要……嗯……跟师父再近一点……” “……”自从叶有期在床上越发放得开了之后,廖云归就开始对徒弟这种无师自通的浪-dàng情话有点招架不住。让他从口头上赢回去显然不可能,只好行动代替回答,低头在对方颈侧连吮带咬留下一串紫红色淤痕。 红罗帐内浓情意暖,而等到天明时分到来,他们又要继续南下,然后在瞿塘峡分开,回到敌对的两方。 怀里的温度留不住,身上的痕迹也会淡去,但是心有依仗的人,纵然不能所向披靡,至少,也都是不会退却害怕的吧。 至少,今夜好梦如旧。 第五十九章 【】 叶有期从阿遥身上蹦下来的时候,稍稍踉跄了一步,紧跟着一脸愁苦地扶住了腰。 纵-yù的过程让人甘之如饴,可惜后果完全称不上美好他一路上都在腰酸腿疼,骑着黑豹的颠簸感让那些难以启齿的疼变本加厉,恨不得毫无形象地趴在阿遥身上被驮回来算了。 那晚上他到底是没能坚持到天亮,深觉春-宵苦短,翌日醒来就开始作妖,在师父怀里滚来滚去,哼哼唧唧地想再来。结果廖云归也不说话,伸出手指慢慢顺着他赤-luǒ的脊背滑下去,他还根本没来得及dàng漾,就感觉那两根手指稍稍用力按压在昨晚欢-好的地方 叶有期猝不及防,当时就惨哼了一声,顿时什么绮念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那里疼得火辣辣的,显然对于这种“半年用一次,用一次顶半年”的短时间无节制采撷发出了强烈的抗议。 “有点肿了。”廖云归垂下眼睫,伸手找了软膏给他慢慢擦进去,“下次不能这样了。” “……哎。”叶有期痛得抽气,却又被对方手指的动作撩得心里痒痒的。 清晨的日光还朦朦胧胧地,屋里的一切都看不清晰,但近在咫尺的这张面孔,温雅端方,眉眼如画,他看多少次也看不够。 想当初他在万花谷初次明了自己心中渴望的时候,曾惶恐不知如何自处,师父是那么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人,哪能容他那些放肆念头亵-渎?他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能当个可心的徒弟,终生侍奉左右罢了。 谁想得到,他竟然有幸能有今天? 如此青丝纠结缠绕,身体无缝契合的当下,实在太过美好,让他控制不住地想把这短短时光无限拉长,变成一辈子。 阿遥低低叫了一声,把叶有期从走神里拉了回来。 不远处,白帝城的白雾已经隐约可见。 这一天的清早,瞿塘峡的将士们如往常一样早早起来,有人训练,有人打扫,忙碌而不忙乱地开启了崭新的一天。 忽然有人发现了熟悉的身影,顿时激动道:“少谷主!” “是少谷主回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附近的将士纷纷围拢过去,见了亲人一般欢迎叶有期的归来。 叶有期万万没想到能受到如此热烈的欢迎,顿时有点受宠若惊:“我回谷的这段日子都还好吧?大家都辛苦了。” “少谷主!您可算是回来了!”有人苦着脸说道,“裴舵主……裴舵主实在太过分了!” “……啊?”叶有期万万没想到是因为裴轻,皱眉道,“他怎么了?” 有人起了头,众人也就不避讳什么了,开始七嘴八舌地告状。原来裴轻接了叶有期的印信,难得最近无战事,他不老实享清福就算了,这段日子居然不分白天黑夜的玩紧急集合,把大家都急吼吼地召集起来,才懒洋洋地说自己有个什么东西掉在某处了,让众人三更半夜拉练一样绕着瞿塘峡跋山涉水。然而大家苦哈哈地把到处翻了个遍,也照样找不到裴轻“丢了的东西”,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众人难免怨气沸腾,但是碍于裴轻身份和一向闻名遐迩的dú辣手段,只好敢怒不敢言,简直快要憋死了。 叶有期开始听着还有点茫然,但到后来,他就忍不住想笑了。 早年间杨弋曾经跟他说过,天策府军营里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他跟着姐姐杨孜在营里待过一段时间,每晚睡觉都睡不踏实,因为随时随地都可能夜半哨声集合,把杨弋郁闷得要死。但是所有天策府的将士们,却无人抱怨,不管哨声何时响起,大家都会安静而迅速地穿戴好盔甲,集合到该去的地方。 杨弋讲的时候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但当年还不满二十岁的叶有期听了,却从心里觉得向往而钦佩。 铁甲铮铮,军人傲骨,都是要浸透了血汗才能磨砺得出。 来到恶人谷,沈筠拨给他的军队在每个小队长手里各有各的训练方法,叶有期始终不曾多加过问,更没有想起可以如此锻炼将士们服从命令、永远警觉、时刻保持在战斗状态的方式。 到底是裴轻敢想敢做,从不怕旁人背后诋毁。 大家抱怨良久,不见一贯随和的少谷主给上一点应和的意思,顿时都有点忐忑,慢慢就没人说话了,安静的要死。 “呦,看看大早晨起来都闲的,让你们聚众聊天了吗?”裴轻冷笑着从城门内走出来,“罚全体绕城跑十圈,少一圈,等着领五十板子吧。” “!!”众人大惊失色,面面相觑,却都偷偷瞅着叶有期,没有动弹。 裴轻看在眼里,忍不住笑得更嘲讽。 “唉。”叶有期摸了摸阿遥的颈毛,开口道:“什么时候开始,连舵主下命令,都可以不听了?” 黄衣的青年歪歪头,摆出一个淡淡的笑来:“二十圈吧。” “你不用费力给我立威。”眼看众人都哀嚎着跑圈去了,裴轻才冷道,“左右我也是闲来无事cāo练他们玩玩,你既然回来了,我便走了。” “如果我有朝一日当上谷主,你就是副谷主。”叶有期慢条斯理地揉了揉手腕,稳稳开口,“若你觉得不够,谷主的位置也可以给你……这个让你受苦受难却又无法离开的地方,你不想将来亲自制定它的生存法则吗?” “……”裴轻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傻吗?” 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恶人谷第一席位,如此轻描淡写说给人就给人?且不说沈筠答不答应,就算那位置真的能给,谁有那个命、有那个能力坐得稳? “我只是希望你能留下来帮我。”叶有期把手一摊,分析道,“洛道守将李彦出身南疆五仙教,懂不少阵法和蛊术,我知道你懂那些……” “哎呦,知道要招揽人心了。”裴轻似笑非笑,“可惜,我这个人,天生不知道什么叫忠心……我替血骨做事,是因为他捏着我的小命;我为沈筠效力,是因为我无处可去,现在我身为舵主,没有谷主的命令,根本不用奔赴前线要死要活,只要舒舒服服待在谷里醉生梦死就行了……我凭什么要来帮你?换言之,就算我今天答应帮你了,来日别人给了我更大的好处,我说不定就会背后捅你一刀啊?” “我不怕你背叛,只要你自信能让我一蹶不振。”叶有期直视着裴轻,“沈筠也好,什么血骨也好,他们拿你当一把利刃可是利刃再好用,也不过是个死物而已。” 裴轻脸上的笑凝固了。 这话字字见血,戳准了裴轻的所有痛处。他生命中的大部分人,都恰恰是不把他当个“人”来对待的。 剩下的那小部分他的娘死在继父手上,而廖云归,虽然救了他,却拒人于千里之外。如果当初那个少年能伸出手来,对他说一句“跟我走吧?”的话,他的人生,理应和现在完全不同。 或许,却邪剑廖云归身边跟着的,就会是他了。 “我希望你留下来,是以伙伴、朋友的立场。”叶有期继续说着,“我尊敬你,也愿意等你考虑清楚。” 裴轻沉默了一瞬,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当初……是怎么让廖云归收了你做徒弟的?” “死缠烂打啊。”叶有期笑了,“我从扬州一直追师父到昆仑……师父心软了,就答应收我做徒弟了。” 原来如此。 裴轻想,自己会输,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世上,原本就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处事方式和xìng格,就算遇到同样的境地,有人会望而却步,有人却会一往无前。 他是该放下了。 洛道的天空弥漫着一种陈旧腐烂的气味,昏黄的天际风雨yù来,几乎压顶。 “将军,这阵法……能拦住恶人谷?” “呵呵。”一个个子矮小的中年男人把手里的虫笛塞回腰侧,笑道,“他恶人谷来多少大军,就等着在这里成为我养蛊的材料吧。” 在他眼前,无数若隐若现的蛛丝缠绕在林间石上,形成了诡异的形状。那丝从若隐若现变成完全不见,周围的地方顿时笼上了一层凉森森的白雾,让人什么也看不见了。 只是若仔细去听,就能听到那雾里隐隐振翅之声,令人毛骨悚然。 第六十章 【】 夏末,一个从瞿塘峡传出来的消息,让恶人谷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那个白骨陵园的舵主裴轻,恶人谷臭名昭著却习惯于独来独往、对任何人示好不屑一顾的杀人疯子,居然投入了少谷主叶有期麾下这大概能算恶人谷近几年不可思议的事件之首了。 沈筠神色漠然地合上手里的古籍,笑了笑:“能拿下裴轻,他倒还有点长进。” 一身黑衣的暗卫恭谨回道:“是否需要属下去探一探裴舵主此举虚实?” “不必。”沈筠想了想,“你带着我的印信,去瞿塘峡一趟,让有期择日进攻洛道罢……南屏山前面就剩下洛道和苍山了,我不会再派人帮他,能不能拿下来,全看他的本事。” “是!”侍卫领命而去,屋子里又剩下了沈筠一个人。 “阿辞,你儿子……其实也不是一味心地善良的蠢货呢。”沈筠站起身来,走向寒气四溢的冰棺,把手指覆了上去,“我前几日得了消息,我在浩气为你种下的好东西……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了要成熟的征兆了。” 男人的眼神温柔到可以拧出水来:“你说,我们是不是要苦尽甘来了?” 无人应答,那原本静止不动的冰棺却仿佛在沈筠手下汲取到了养分,开始微微地震动起来,恍若有什么东西不肯再蛰伏,几yù破棺而出。 “啧,还不是时候呢。”沈筠微微皱了下眉头,伸手掀开冰棺一侧架子上的布帘,从里面掏出一个坛子,撕开封口,把里面的东西“哗啦”一下全倒在了盛放冰棺的石槽里。 暗红色的液体逐渐充满了凹槽,又慢慢渗入冰棺,仿佛被吸收了一般,仅余淡淡的血腥味儿飘在空气里。 不安的震动跟着消失了,一切又恢复成了安静的模样。 沈筠闭上眼,轻轻吸了口气,似在自语:“乖,再等等……就快好了。” 经历了这一趟回恶人谷且途遇廖云归的事,又终于说动了裴轻留下来,叶有期自觉心情很好,就带着阿遥去了巴陵逐鹿坪,打算解决杨弋的问题,顺便喊上叶春深安排一下进攻洛道的事情。 结果,逐鹿坪里只有杨弋蹲在城墙上发呆,并不见叶三小姐的影子。 “师……师兄?”杨弋听到动静,还以为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来招他烦,没想到一回头看见了叶有期,顿时紧张成了一头呆鹅,“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上一次进攻巴陵战败之后,他先是陷在叶有期被杀的噩耗里,紧跟着就在shè伤姐姐杨孜的时候被叶有期逮了个正着……细细想来,他们师兄弟两个,已经好一阵子没有心平气和地在一起待过了。 晴好日光下,黄衣青年眉眼柔和,漆黑的长发束在缠金丝镶暖玉的发冠里,两条细细的丝绦串着碧玉珠映在马尾间,像随着河波而来的桃花,轻盈地、灵动地,从世界的另一边,落到了有情人的心里。 “怎么,不欢迎我?”叶有期提着剑跃上城墙,叹气,“如今你可不像小时候了,什么都肯听我的……越大越有主意,做事之前你想过后果吗?” “……我听的。”杨弋一瞬间觉得有点委屈,“师兄你说什么我都听的。” “我的爹死了,娘估计也早就死了,若不是师父收我做了徒弟,带我去万花谷,又认识了你们。”叶有期轻声道,“我在这世上就只能孑然一身,连个可惦念的亲人都没有。” “所以我从前就有时候会很羡慕你……无忧无虑,有疼你的姐姐和姐夫,总是活力满满,勇往直前的样子,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7 章 起来真的很幸福。” “我们那次去参加名剑大会,在扬州遭暗算的时候,我就想,不管怎么说,至少你逃出去了,就好毕竟你还有血亲在世间,万一你出了事,他们该多难过?” 杨弋想反驳:“师兄你不……” “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只是说当时的最差结果,不是觉得没人在意我的死活。”叶有期摇摇头,话锋一转,“我不管你当时对杨将军出手是什么原因,也许你有一千一万个理由能说,可是我都不想听。” “任何情况下,任何伤害,哪怕是以爱为名义,都极其愚蠢。”叶有期把手按在胸口,那衣襟里揣着一把短剑,藏有他这一生最美好的愿望。 归期。 也时时提醒着他,那时候在黑龙沼对廖云归情急之下恶语相向,何其不该……明明他该有更好的解决方法的,何苦非要挑伤人伤己的那一种? 人生这么短,不是什么事都有余地挽回重来的。 “你是我唯一的师弟,这么多年了,我拿你当亲弟弟一样看待……我知道你经历了万dú坑的事,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但至少答应师兄,永远、永远都不要被这东西腐蚀了神智,好吗?” 叶有期在杨弋身边蹲下来,伸手搂住青年的肩膀,拍了拍:“能答应我吗?” 近距离的接触让杨弋的后颈有如被羽毛拂过,痒痒的,又带着难以描述的舒适感。他微微缩了下脖子,闷声道:“那我要是有一天控制不住自己了……怎么办?” “嗯……那我只能找地方把你关起来,再求宋师伯慢慢想法子救你了。”叶有期揉揉他的头发,保证道,“师兄不会放弃你的,你放心吧。“ “……”杨弋别过脸,心里扑通扑通地狂跳,眼底却翻涌起了一层层贪婪yù-望的红。 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他不能……据为己有呢……? 凭什么……凭什么师父就能呢? “说起来,三小姐去哪儿了?”叶有期全然不知道杨弋在想什么,问道,“你们不是总在一起吗?” “我们……”杨弋斟酌了一下词句,回道,“我们吵了一架,她生气,就去盘龙坞那边了。” 叶有期十分惊奇:“叶三小姐还能跟你吵起来?别是你欺负她罢?” 杨弋:“……她那么凶,我敢欺负她?” “罢了,我过去找她。”叶有期站起来,“振作一点,谷里传来消息,要我们进攻洛道……裴轻已经答应留下来帮我们,今晚我们就在你这集合,商量一下对策。” “裴轻??”杨弋这一下吃惊不小,“他怎么肯?” 他还记得当初裴轻冷冷说“我和你师兄是情敌”的场面,这才过了多久,怎么昔日情敌就变成战友了? “有什么问题,你当面问他吧。”叶有期心情却是很好,朝他挥了挥手,“我先去盘龙坞了,晚上见。” 相对于杨弋的遮遮掩掩,叶春深的反应就直白多了:“吵架?没有,我亲了他一下,他就开始到处躲我,我追了他几天看他躲躲藏藏不肯见人,就索xìng上这边来待着了。” “……什么时候的事?”叶有期震惊不已,“我真没想到……竟然……” “没想到什么?”叶春深擦着重剑,斜睨了他一眼,“我原本就是看杨弋伤了杨将军自己难受又不肯说,想安慰安慰他,谁知道一下没控制好分寸……哎不说了不说了,讲讲你进攻的计划吧?” 眼前这姑娘一副“有什么纠结都不如赶紧打一架来得痛快”的样子,实在让叶有期很是无言以对。 他几乎从没想过,喜欢这种事能这么明亮直白叶春深就是那种对什么事都无畏无惧的xìng格,她不怕说,也不怕做,更不怕遇到失败,典型的天塌下来当被子盖,半分烦恼也不能留在她心里。 能得这样的姑娘喜欢,理应是旁人羡也羡不来的福分吧。 叶有期咳了一声,默默决定了回头有机会旁敲侧击地探一探师弟的想法,就把思路转到正事上来,顺着叶春深的话头道:“洛道守将李彦是出身苗疆五仙教的人,我派人仔细查了他的事,据说他极擅布置歹dú的大阵……这方面我一点都不懂,只能寄希望于裴轻了。” “先去洛道探探情况如何。”叶春深提议道,“想那么多,不如亲自去看看。” “有理。”叶有期点点头,“今晚就去。” 枯萎的老树和暗黄色天际掠过的黑鸦,渲染出一种不祥而腐朽的氛围。冷冷白月之下,这个地方毫无生气,恍若死城。 叶有期大感意外,他没想到,这世上除了恶人谷之外,竟然还有这等仿佛人间地狱一样的地方。 “都停下。”前方就是一片密林,昏沉的白雾缭绕着树木,细细的河水从中蜿蜒而出,透着浑浊的泥沙色,如同潜伏的dú蛇。裴轻皱着眉头四下巡视了一圈,捡起一块石头掂了掂,抬手狠狠丢进了林木间。 没有石块落地的声音,那一团白雾就像一团棉花一样包裹了进入的一切,然后将其无声无息地吞噬掉。 “……我的天。”叶春深后退了一步,“那是什么鬼东西?” “苗疆禁术,养蛊大阵迷魂引。”裴轻厌恶地望了那林子一眼,冷道,“吃人的血池……倒没想到浩气中人也精通如此歹dú手段,可真是君子呐。” “你有法子破吗?”杨弋仔细听了听,“那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飞的声音。” “那是布阵用的幼蛊,有致幻的作用,没什么直接的攻击力。”裴轻看了叶有期一眼,“这东西说好过也好过,说难过也难过,权看少谷主怎么处理了。” 叶有期神色凝重:“你说。” “养蛊的阵,其实只需要拿足够的人命去填,把蛊虫喂饱了,它们自会进入休眠。”裴轻神情淡漠得好像不是在说xìng命攸关的事,“少谷主一声令下,想必百千来条人命还是出得起的。” 叶春深倒吸了口凉气。 “这个不行。”叶有期毫不犹豫地回望过去,“难过的法子是什么?” 裴轻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凉凉地笑了:“你亲自进去破阵。” 第六十一章 【】 “不行!”裴轻话音未落,杨弋先怒道,“你什么意思?让我师兄去送死吗?” “稍安勿躁。”叶有期开口拦住了杨弋,“告诉我,我能做什么?” “世上所有的阵法都有破绽,这个也不例外。”裴轻没搭理杨弋,续道,“迷魂引的布阵需要阵眼,但不拘是什么东西,需要有人进去找到它,破坏掉就行了。” “这个我就能做啊,为什么非得我师兄以身犯险?”杨弋chā嘴道,“我去。” “就你能耐,你能安静听完吗?”叶春深呵呵了声,“你脑袋里都是稻草吧,这事那么容易随便谁都能干了,我们还有什么必要在这里一脸凝重地商量对策?” 杨弋:“……” 和叶春深重新碰面之后,对方没提之前小树林的事,他也乐得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路上都默默跟在叶有期身边尽量减少存在感。结果没想到安静了一路,刚一张嘴就被叶春深给怼了。 一向不知道何为给人面子的裴轻唯恐天下不乱,很是火上浇油地点了点头:“若是天下人都如三小姐一样聪明,岂不很好。” “不好,那谁来衬托我聪明?”叶春深不软不硬地回了一句,把话题拉回到正事上,“我多话了,裴舵主继续说吧。” 对于早年间恶名满天下的裴轻,叶春深说不上讨厌,也不太喜欢因为这个人相貌虽然出众,却不是叶有期那样令人心生亲近的好看,而透着浓浓的yīn郁感。更兼之此人讲话总带着三分冷笑,仿佛觉得面前的人都是蠢货,十分不讨喜,所以叶春深也始终对他难以卸下心防。 在她看来,这种yīn暗诡谲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变幻莫测地yīn你一下,实在令人难以放心。 “迷魂引的厉害之处,不是dú物瘴气,而是里面布阵的幼蛊,它们天生会分泌出致幻之物,进了阵的人往往迷失本心,谁也不知道会看见些什么,届时自残自伤,或者互相残害,都只有天知道。”裴轻望着那一团暗色的树林,神色里透出意味不明的恨意来,“布阵之人让你踏入其中,沉沦其中,只能任人施为……或者变成蛊虫的肥料,死无全尸。” “这种地方,只有两个法子,要么用人命填到蛊虫休眠,要么就赌一把自己不会沉迷幻境为人所趁,你们觉得哪个好一点?” “……阵眼怎么找?”叶春深问道。 “我不知道。”裴轻把手一摊,“既然是苗疆禁术,哪儿能人人都知道怎么破解?”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么逼将士们送死,要么我们自己去送死?”叶春深声音冷了下来,“有期千方百计邀你留下,你就只能给我们出这样的主意?” “呵,三小姐这话说的。”裴轻笑起来,“裴某也没想留下啊,何况,难不成在下的诚意需要体现在……陪你们一块进去送死?” “你!” “先回去。”叶有期皱着眉看了一眼密林,适时出声打断了呛声的两人,“走。” 等到回了逐鹿坪,叶有期也没多说什么,直接散了,只是嘱咐迷魂引的事情先不要对将士们提起:“这件事有定论之前,别惹得人心惶惶。” “师兄,你不能去。”见叶春深和裴轻都走了,杨弋忍不住开口道,“谁知道那鬼地方会有什么,你要是出了事……” “放心,师兄不是那么冲动要去送死的人。”叶有期笑笑,“总能想出办法来的,你先回去歇着吧。” 杨弋原地站着没动,死死盯着他,那眼神颇像随时准备上来咬人的狼崽子。 “……你那是什么表情?”叶有期无奈道,“忽然这么凶?” “上一次在扬州,你也是把我踹下船,自己却落在封缱手里……差点丢了xìng命。”杨弋不依不饶,“师兄,我不想再眼睁睁看你涉险却什么也做不了,我……我可以保护你,我也能为你做任何事……你相信我好不好?” 叶有期一愣,似乎是没想到杨弋忽然说出这么郑重的话来。他眨了眨眼,笑道:“傻话,哪有当师兄的,反过来还要让师弟保护的?” “我……” “好了好了,我保证不会贸然进去送死,我还没活够呢。”叶有期盯着城门守卫手里的火把,若有所思,“你先回去歇着,有了法子,我一定找你你这不死不伤的蛊王之身,咱可不能浪费了不是?” “你保证?”杨弋一脸怀疑。 “……保证,我发誓好不好?”叶有期对杨弋这种瞬间倒退回三岁的本领简直无可奈何,“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要是太平时候,你这么大,都该成婚生子了。” 杨弋僵了一下,忽然硬邦邦顶道:“师兄你自己怎么不成婚?” “呃我……情况不一样。”叶有期笑了笑,“原因有点复杂,以后有机会再对你说吧。” 他那时候还想着,等一切都结束了,等他报了仇,等什么都尘埃落定了,他也许能把自己和师父的事对师弟讲一讲……毕竟师弟一直都敬畏师父,要是他知道了,只怕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所以,还是以后再慢慢来吧。 他看不懂杨弋深藏眼底的求之不得,也忘记了有些话晚一时,或者就最终晚了一世。 上一个夜闯他卧室的人什么下场,裴轻都已经不记得了。 而且,好一段时间没杀过人,搞得他对血的味道都有点陌生这导致抽出铜笛的瞬间,他觉得自己甚至是有点兴奋和期待的。 “嘘!”一把重剑挡住了他的铜笛,叶有期在黑暗里朝他轻声道,“是我!” “……”裴轻深深觉得自己怕是没睡醒,叶有期三更半夜上他这干嘛? “我有了个主意,需要你跟我去试试。”叶有期丝毫不觉得自己扰人清梦,“快起来。” “……”谁给你的勇气大半夜杀到“前”情敌屋里,还这么不拿自己当外人? 虽然一肚子怨气,裴轻还是很快收拾停当,跟着叶有期踏着夜色出了逐鹿坪。一路上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脑子有病,该不会是跟这群人在一起待久了,变傻了吧? “喂,你硬拉我出来,到底想试什么?”裴轻没好气地开口,“就算碍着你少谷主身份我不想杀你,你也……” “我觉得,这世上的虫兽,没有不怕火的。”叶有期答道,“我一晚上都在想这种可能xìng,那个迷魂引,有没有可能里面的蛊虫也怕火?” “……布阵的蛊虫丝潮湿得很,而且再生能力很强,你一个火把扔进去,最多烧穿一小块,它们很快就能恢复的。”裴轻拉着缰绳,嘲道,“这么简单就能破阵,还能叫什么禁术?” “一小块没什么用,要是整个阵同时起火呢?”叶有期回过头,眼睛在月色下显出温柔如同黑曜石的颜色,熠熠生辉,“若是有很多条浸了火油的粗绳,遍布这阵中,让那林子一瞬间着起冲天大火呢?” 裴轻睁大了眼,一时间竟然没有说出话来。 他究竟是迷惑于那一瞬间对方身上类同廖云归般强大温和的气质,还是震惊于这个看似简单却从来没有人想到过的主意,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好半天,他才逼出一句:“……所以?” “所以我喊你跟我一起去试试,一个火把,到底能烧穿多大地方,能保持多久……这样我们就能算出,到底多少绳子和几个人,才能完成这件事。”叶有期看了看已经在不远处的树林,那里鬼气森森,散发着腐败萧索的气息。他跳下马,拿着火石点着带来的火把,就擎着那一束火光,朝着迷雾的尽头而去。 裴轻勒住马头,感觉自己此刻恍若坠在回忆的噩梦中,而那梦里,却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相似的黑夜,相似潮湿惹人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8 章 的瘴气,他孤身一人陷入茫茫无边的迷魂引,在其中见了多少渴求倾慕的画面,见了多少两厢情悦的美景,却在神魂颠倒的时刻忽然感到剧痛自心口传出,然后睁眼便看见了狞笑着的血骨的脸。 多少年生不如死受控于人,皆由此而生。 然而如今,浓墨一般的暗夜中,一点火星带着温暖和希望迫近,那燃烧的火光触及密密麻麻的丝网,瞬间将粘稠密不透风的幻境烧穿了一个窟窿,将他从喘不过气的噩梦里一把拉出来,人世间清冽的空气一瞬间涌入身体,竟然撞得心口微微发疼。 而在那仿佛烧干世上罪恶的火焰前面,一身黄衣的叶有期回过头来朝他一笑:“有用哦。” 第六十二章 【】 夜探洛道归来,叶有期心里有了底,便开始着手安排人准备火油和麻绳,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裴轻竟然也一反之前冷嘲热讽的态度,跟叶有期一起挑选绳索用料,计划长度粗细,常常在议事堂跟叶有期两个人待到很晚,仿佛变了个人。 有少谷主坐镇,舵主杨弋不整天yīn森森了,叶三小姐也不拖着重剑追杨弋讨说法了,就连杀人如麻的裴舵主都好相处了很多……而且,众将士习惯了裴轻魔鬼式的cāo练,慢慢也没人抱怨了,一时间,逐鹿坪这边竟然显得一派和谐起来。 “杨弋从这进去。”叶有期点着地图上的路线,安排道,“你刀qiāng不惧,百dú不侵,所以这一趟非你出马不可……你记着,不管看到什么,都要时刻告诉自己那是假的。” “裴轻会给你一枚特制的丸子,压在舌下,感觉情况控制不住的时候咬破,可保你片刻清醒。” “若有意外……”叶有期顿了顿,望向杨弋,一字一句道,“什么都别管,直接撤退回来。” “我跟他一起去。”叶春深站起来,“只有一个人太危险了,而且凭他一个也没办法把绳子遍布到每个地方。” “有人一起去才危险。”裴轻凉凉地接话,“若一个人在里面发狂,伤的还都是阵里头的东西,要是两个人,那可就说不准什么下场了。” “我去,这种事,当然该我去。”杨弋看了叶春深一眼,低下头,“我一个就行。” 叶春深瞪了他一眼,没有再吭声。 “绳索长度足够横穿树林,我们准备了五条。”叶有期把手指点在地图上敲了敲,“你系一条在腰上,再拿两条另外两条前端都固定有楔子,需要你进去之后寻机会尽力掷出,让它们尽可能地散布在密林各处。” “其余两条留在外面备用,待绳子快被拉没了,我们就点火。” “懂了吗?” “如果没有意外,”裴轻开口续道,“几条绳子所燃起的大火足以将瘴气迷雾驱散一阵子,运气好的话,也许可以把整个林子付之一炬,我们也就不必费劲找什么阵眼了。” 黑衣的青年从衣襟里掏出一粒白色的yào丸隔空丢给杨弋:“当然了,万全之策,是少谷主和叶三小姐把剩下两条绳子都系好,林子里迷雾一散,就一起进去找寻阵眼,尽快破坏掉。” “那你留在外面做什么?”叶春深冷不丁开口,“你轻功比我们都好,难道不应该让有期留在外面,你跟我们进去?” “按裴轻说的做。”叶有期斩钉截铁道,“我们需要一个冷静得下来的人在外面发号施令而且,我若是这趟有个万一,所有人都听从裴轻的安排。” 杨弋一惊:“师兄!” “就这样。”叶有期却摆明了不给任何人反对的机会,“裴轻你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阵眼的事,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但若迷雾散去,蛊虫聚集的地方,八成就是阵眼所在的地方了。”裴轻揉了揉手指,道,“若是里面情况不好,我会吹一首特殊的曲子尽量帮你们清醒,但是这玩意效果不好说,可能未必是迷魂引里面蛊虫的对手……所以,好自为之吧。” “今天都早点睡,明天一大早集合。”叶有期卷起地图,朝着门外的将领们喊道,“全军听令,明早清点军备,前往洛道!” “是!” 无论做了多么万全的准备,或者哪怕心里知道基本不会出事,等待的时间也永远是最煎熬的。 叶有期盯着一边盘成一团的几条绳索慢慢被拖进迷魂森林之中,不知怎么的眼皮控制不住地狂跳,心里无论如何也安静不下来。 “再等一会儿,让他走得深一点再点火……”裴轻用铜笛敲着掌心,忽然皱眉道,“奇怪,怎么……好像越来越慢了?” 随着他的话,地上刚刚还在缓慢移动的绳子渐渐停滞了下来,慢慢不动了。 抬眼望去,那绳索指向的树林诡影重重,白雾弥漫,就像没有归路的鬼蜮迷宫。 “我们进去!”叶有期拉过地上备用的绳索,把没有浸火油的一端绕着腰缠了几圈,打成死扣,对着裴轻道,“我和三小姐只要一进去,你就点火!” “我知道。”裴轻握紧了笛子,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他曾经杀人如麻并不觉谁xìng命珍贵,他也曾恶意欣赏旁人死生之际哀鸣诅咒,觉得那仿佛是一种慰藉,能把他疮痍满地的心弥补成一个完整的形状。 然而如今,叶有期将身家xìng命托付于他,他却觉得有些害怕起来。 他怕什么?他究竟怕什么? 区区迷雾蛊虫,杨弋原本并没有放在眼里。 踏入森林,就似踏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秘境,周围静悄悄的,偶尔有几声听不清来处的哀鸣,那厚重的瘴雾将天地都遮蔽了个干净,看不清去路,分不出归途。呼吸间,粘稠的气息扑入鼻间,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但也就是仅此而已了。 杨弋一步步朝前走着,感觉时间被拉成了无限长,渐渐的,有几个模糊的影子摇摇晃晃地在雾中走来,走得近了,发现那原来是几只游dàng的尸人,脸色青紫,手脚拐成奇怪的形状,却不太像很有攻击力的样子。 这鬼东西能有什么用? 正在嗤之以鼻间,忽然杨弋感到了一股极为熟悉的剑意冷冽锐利,似能笼罩万物一般的圣者剑意。 “有期,你且退后。”迷雾中渐渐能看清廖云归素色的道袍和手里的却邪剑,“这几个小尸人不成气候,但附近yīn气极重,只怕藏着蛊王尸王一类。” “师父,你瞒着浩气出手帮我,会不会……”叶有期自责道,“都是弟子没用……” “说什么傻话,为师心意难道你还不清楚?”白衣的道长一手执剑,一手揽过身侧的徒弟,吻了吻,“别担心。” “我派了杨弋先进来,可是他现在不知道去哪儿了……”叶有期在亲吻间隙断断续续地说,“师父……不知道他……” “管他做什么?”廖云归叹了口气,竟是把怀里的人直接压到了树边,“难得此刻无人打扰,不是正好……” 不远处令人焦躁的唇齿jiāo缠声音渐大,杨弋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这不对劲,这是假的,都是假的……他在心里默念着,眼底却控制不住地开始泛红他身体里那些嗜杀的血液正在沸腾,催促着他冲上去掐住师父的脖颈,拗弯它,折断它,像踩垃圾一样把那可恶的人踩在脚下,再撕碎叶有期的衣服,就在这儿,凶狠不留余地地楔入他的身体,让他反抗不能,挣脱不得。 不……都是假的,是假的!杨弋抱住了头,竭力维持着理智想咬碎裴轻给的yào丸,岂料越着急越遍寻不着,好不容易那枚白色的yào丸被顶到牙齿边,只需要一转就能挤碎,却因为他发抖的舌尖动作而滑出了嘴边。 那么小的东西,几乎掉下去的瞬间就看不见了。 “什么人!”他压抑不住的呼吸声引起了廖云归的注意,冰冷的剑光瞬间透破迷雾朝他刺来。杨弋双目赤红,大吼一声抬手去抓剑锋,却被一剑洞穿了手掌。 “不人不鬼的怪物,也配活在这世上么!”廖云归冷冷道,“能死在却邪剑下,也算你的功德!” 近在咫尺的脸无情冷绝,毫无悲悯之意,那一瞬间,那张脸似乎变成了杨孜,又变成了宋子鱼,变成了叶有期,变成了万dú坑里那些模糊不清的血ròu,他们厌恶地看着他,七嘴八舌地说着同一句话: “不人不鬼的怪物!” “不人不鬼的怪物!” “怪物!” …… “轰!!”不知从何而起的飓风刮散了迷雾,天际燃起红彤彤的火光,而面前的所有幻象,厉鬼般的哭号,都随着大火消失殆尽。杨弋有些茫然地抬起脸来,听到了叶有期喊他的声音:“杨弋!!你没事吧?” 身体的动作疾若闪电,杨弋觉得自己的灵魂像是飘到了半空,有些呆呆地望着自己的身体扑过去抓住叶有期,把人狠狠按在地上,连着腰带一起扯断了其腰间那根绳索,低头就咬上了袒露出来的胸膛。 他听不见叶有期喊着什么,也看不到周遭被大火烧退的迷雾中仓皇奔逃向同一个方向的蛊虫,乱成一团岩浆的大脑里似乎只剩下了一件事抓紧面前这个人,伤害他,弄疼他,拥有他……干他! 迷雾散去的瞬间,叶春深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强迫自己清醒一点。 就算待在这里面的时间不久,她也感觉到了刺骨的恐惧,无数魑魅魍魉环绕周遭,如同一脚踏进无间地狱一般。 就在她有些恍惚的时候,忽然间,一阵尖锐的笛声响起,那笛声穿破瘴气,恍若在脑中zhà开惊雷。裴轻冷冷的声音跟着响起在近前:“发什么呆!跟着蛊虫的方向走,阵眼在那边!” “可是有期和杨弋……” “阵眼不破坏掉,雾一会儿还会起来!”裴轻喊道,“这时候还要分神去找他们,我们都死在这里面算了!” 叶春深咬了咬牙,没有反驳,握紧手里的剑跟着裴轻朝蛊虫聚集的方向快速冲去。 第六十三章 【】 “杨弋!你疯了!”叶有期被杨弋扣住手腕按在地上,一时间竟然挣脱不出发狂的蛊王力气究竟有多大,他此刻才算是有了具象的感知。 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他一贯乖顺的师弟,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疯了一样在他颈上身上连啃带咬,衣襟被扯开,腰带被拉散,他别在衣内腰间的短剑也跟着滚了出来。 眼看烈火烧红了天际,林子里的雾气正在散去,成群的蛊虫都朝着深处奔逃,正是一举捣毁阵眼的千载难逢良机。叶有期急着脱身,又不想伤到师弟,只好喊道:“快放开!你吃了裴轻给的yào没有!醒醒!” 对方一把捏住他下颚,杨弋睁着猩红的眼睛凑近,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一直很想问问师父,究竟跟自己徒弟上床的滋味儿怎么样?究竟师兄你……滋味儿怎么样?” 叶有期如遭雷劈:“什么混话!” “我也一直很想像这样……压着你,撕碎你的衣服,进-入到你身体深处……”杨弋目光如狂,吐息间仿佛都淬了dú,说话的工夫,他已经扯住叶有期的裤子,想直接把它撕裂开来! 叶有期再不犹豫,抬腿直接顶住了他小腹,然后狠狠给了杨弋一脚:“滚!” 他从来没在杨弋跟前发过脾气,也没说过重话,甚至于从前他们在万花谷一起学艺切磋的时候,他也从来都是适当让着对方的。 在叶有期的心里,杨弋是个没什么心思的弟弟,虽然总在偷懒,却天真而意气风发,代表着他一直很喜欢却没能拥有的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 上一次杨弋shè伤杨孜,叶有期就极其生气,但他到底还是没有当场发作,而是压下了情绪,等能平心静气地聊天了,才回巴陵找人。他想,杨弋变成如今这样,也怪自己不曾保护好他,所以,只要杨弋还有理智,还肯改过,他就都能原谅他。 谁知道…… “啊!!!”杨弋被叶有期踹得撞在树上,直接把那棵树拦腰砸断。他怒喊了一声,随即跳起来,重新扑向叶有期。 火势已经渐小,空气中蛛丝一样的白色又慢慢浮现了出来。叶有期皱起眉头,把短剑塞回怀里,随意系紧了腰带,拔出轻剑想逼退杨弋,好快一点往阵眼方向赶过去。 岂料对方并不想给他脱身的机会。 他的轻剑现在还是普通的长剑,完全挡不住杨弋的力气,刚一接触,就被对方握在掌心,攥了个粉碎。 叶有期当机立断弃了轻剑,反手抽出重剑断水,削向杨弋脚踝。 他虽然没有杨弋那份蛊王神力,但这些年稳扎稳打磨练出的剑术,还有经由《空冥诀》淬炼过的父亲给予的修为,让他早已脱胎换骨就连裴轻,如今也不是他的对手了。 杨弋提气跃起,躲开了扫向脚踝的重剑剑锋,岂料叶有期正等着他这一下,电光火石间灵巧地翻身绕到他背后,狠狠给了他一击。 断水重剑是藏剑十年之兵,威力不是寻常兵器可比,杨弋当即被那股力量拍向地面,砸进了泥土中。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叶有期已经行如雷霆地把那把重剑刺-进了他的腿兵刃穿透血ròu,虽然说不上痛,也没流出多少血,但到底是真正的神兵利器,卡在他的骨血里阻碍着他的动作,半边身子几乎麻痹,让他一时半刻间彻底失去了追击叶有期的能力。 “……回来再跟你算账。”叶有期望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森林里茫茫的雾气围拢过来,杨弋瘫软在树下,任凭重剑chā-在腿上,这才感觉理智在慢慢的回笼。 可是好像已经……什么都被毁干净了。 他该……怎么办? 叶春深跟着裴轻艰难地在疯狂乱飞的蛊虫间穿行,她虽然一贯胆子大,可到底也没见过这么多虫子密密麻麻地擦肩而过,实在忍不住头皮发麻,尽量护住头脸:“……这种cāo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9 章 虫子的法术……实在恶心……呸!” “什么时候了还嫌这嫌那。”裴轻衣服被刮破了,脸上也被虫翅划破了好几处,渗出浅浅的血痕。他从怀里掏出自己惯常戴的面具扔给叶春深,冷道,“女人真麻烦,戴上。” “……”叶春深不妨此人的善意比女人的情绪还难以捉摸,一时间竟然有点手足无措,“那你?” “一张脸而已,毁了就毁了。”裴轻不在意地掏出一块火石,点着了往前狠狠一扔,“快戴上!待会儿别碍事!” 乍亮的火光烧穿了虫堆,显露出一条通往内里的路来,裴轻在那个瞬间眼尖地发现了体型硕大的母虫趴在一棵老树上,身侧全是围拢保护它的幼虫。他拉了叶春深一把,喊道:“在里面,我们快点!!” 越往前走,白雾就越浓厚,火光的威慑力实在有限,到了这里,小小火石能起到的作用,也只是杯水车薪。 叶春深觉得自己情况有些不妙,戴着面具,视线里的路更显得窄小,她一瞬间恍若回到了幼年的时候,病重的娘亲在塌上淡淡一笑,喊她:“深儿,来。” 她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去,几乎触到那虚妄的温暖。 忽然有人狠狠拉了她一把,把她往后一推:“拔剑!刺那母虫的眼睛!” 叶春深悚然一惊,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母虫附近,而那母虫周身除了振翅到处飞的幼虫,还有rǔ白色的蛛丝一样的东西,她方才受到蛊惑,几乎自己走进丝网里是裴轻关键时刻拉了她一把。 而救她的代价,就是裴轻自己被涌出来的粘稠白丝缠住了手臂。 “你!”叶春深拔剑砍向缠着裴轻的白丝,却发现那东西看似柔韧,实则坚硬如铁,丝丝缕缕的丝线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缓慢却不容拒绝地要把缠住的猎物拉回母虫的嘴边去。 “你傻吗!杀那个母虫!”裴轻挣脱不得,只能怒吼道,“那是寒冰蛊蛛,吐出的丝寻常刀qiāng根本砍不断……你能别浪费时间了吗!” 然而就这么耽误的一小会时间,母虫方才露出来的身体已经被幼虫覆盖住,再无可趁之机。 裴轻狠狠抽了口气,骂道:“剑给我!!快!!” 叶春深自知理亏,忙把手里的轻剑丢给裴轻,就见裴轻用还能活动的左手一把抓住剑,抬起来就要朝着被蛛丝缠住的右臂砍过去。 他竟然要自断一臂! 叶春深下意识就要去阻拦,然而裴轻动作太快,就在剑已经划破衣袖,割开皮肤的一瞬间,有东西破空而来,砸到了裴轻手腕,那把剑跟着落到了地上。 千钧一发之际赶来的叶有期一身衣服凌乱不堪,看起来非常狼狈,所幸动作倒不拖沓他拔出手里的短剑,手起剑落,裴轻身上的蛛丝竟然就都应声而断。 “……你这剑……”叶春深震惊道,“我根本砍不断这丝……” “我今天第一次用。”叶有期苦笑道,“我的轻重剑都不在,只好用这个……没想到一路上蛊虫见了这把剑都躲,这黏糊糊的蛛丝也是一砍就断……” “废话回头再说!”裴轻死里逃生捞回了小命,此刻一点都不觉得轻松。他掏出怀里仅剩的一颗火石,喊道,“寒冰蛊蛛制造幻境主要靠口鼻和眼睛,先毁了它的眼!” 叶有期应了声,握紧短剑急速朝母虫掠去。 被点着的火石带着炙热的气息先他一步砸到母虫身上,瞬间大片蛊虫分散开来,同时浓烈的白雾瘴气笼罩过来,兜头包围了叶有期。 几乎是同时,他仿佛回到了无能为力的七岁,被娘亲关在地窖里,只敢瑟瑟发抖偷着哭,却什么都做不了。 黑暗无边,而他只有一个人。 地窖里蜷缩的少年人茫然无依,却慢慢站起身来,摸索着在地上找到了一把短剑。 那剑短而凉,剑身上yīn刻有字,透着一股极为锐利的气息,恍若无坚不摧,可以神挡杀神,佛挡弑佛。 清淡的声音远远近近、一重一重地响起在脑海“罢了,叫师父吧。” “小孩子才有资格害怕,长大了你只能面对。” “你记着,哪怕有一天你被千军万马逼到绝境……手中有剑,当死里求生,不悔不退。” 黑暗里的少年猛地推开了地窖的门,万道霞光破门而入,将过往的yīn霾和苦痛一并卷起,燃烧殆尽,如获新生。 叶有期手握归期短剑,高高抬手那剑身缭绕的战意凌厉迫人,就似这一刻他的师父,紧紧握着他的手,赋予了他新的力量,教他再次成长,教他无惧过往,教他劈散这天地间的污秽邪魅,让刺眼的光进来,照破千里迷途,万里河山! 剑光过处,蛊蛛的头被生生砍下,滚进泥里,化成了血水。 无数蛊虫哀嚎乱飞,冲上天际,让人迷乱的瘴气白雾终于逐渐淡去,枯槁的树木林间,远远显露出洛道李渡城荒凉的模样。 而那之后,就是浩气盟的挡在恶人谷大军之前最后的据点,秋雨堡。 第六十四章 【】 “你打这把轻剑,是为了你的小徒弟?”夏季已到末尾,白龙口依然远远近近的蝉鸣,热气袭人,丝毫看不出秋天渐近。在山脚下小小的铁铺里,干练的女子一边打着铁,一边和不远处的素衣道长闲聊道,“和好啦?不寻死觅活了?” 廖云归苦笑:“你别笑话我了。” “这哪儿是笑话?这是朋友间真诚的关心啊。”方云飞翻个白眼,冤枉道,“修道之人,怎么能如此不讲道理。” “……”拌嘴拌不赢的廖云归试图转移话题,“这把剑也血祭试试的话,效果会好吗?” “要是光有你的血就能打成神兵利器,我早就偷偷把你绑了,挂在我剑炉边上放血。”方云飞毫不留情地埋汰道,“你上次打得那把短剑,主要是因为有血玉相融,血顶多算个引子,中和血玉的邪xìng,促进血玉和寒铁的淬炼罢了……血玉那玩意那么罕有,全天下能找出来几块?” “不是还有龙血石在你这?”廖云归想了想,“近几年没怎么出去游历……能找到珍奇矿石的机会更少了。” “是啊是啊,好不容易有人从床下伺-候你到床-上,沉迷温柔乡不愿意出远门也是可以理解的。”方云飞呵呵道,“百年血玉本是大邪,加上你的血中正气与之相融,才能把那把短剑血祭出难得的祛邪特质来,千载难逢,就算再来一块血玉给我我都未必能炼出一模一样的来……龙血石虽然少见,但说到底也不过就是能让武器坚韧锋锐些,你就算再放一盆血来炼,也没有用还是你觉得自己现在境界跻身剑圣了,血液非同常人,非得愿意试试?” “……算了。”廖云归没在意她的调侃,笑笑,“是我苛求了,可遇不可求的剑给可遇不可求的人,原也是种缘分。” “……”方云飞不料嘴拙了二十几年的好友忽然点亮了喂狗的情话技能,被秀了满满一脸,忍不住嫌弃道,“你躲我远点。” “嗯?”廖云归不明所以,茫然地对上了女子的眼神,只见后者举起打铁的锤子,yīn恻恻笑道:“照顾一下命苦没人疼的,可否?” 廖云归:“……” 恶人谷大军攻破洛道迷魂引,未曾折损一人,这消息传到秋雨堡的时候,洛道守将李彦一时急怒,失手捏碎了手里的瓷杯。 “……李将军别急。”白璎望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劝道,“阵法破了就破了,我等不若好好安排一下接下来的守城对策。” “对策?秋雨堡前面一马平川,既无天险可依,又无地势可用,两边兵马除了硬碰硬,还能有什么对策?”李彦yīn沉道,“我知道白将军和佘将军是奉命前来监视,若觉得李某说得不对,秋雨堡兵权李某尽可直接奉上,将军不必假惺惺劝慰。” 白璎被他抢白得有点尴尬:“李将军,你我同为浩气中人,何来监视之说?盟主自是信任将军,我和佘将军此来,也不过是为了帮将军好好守住洛道罢了。” “谁不知道天策府杨将军多年为浩气忠心耿耿,结果巴陵县之战伤了一条腿,呵呵!”李彦转过身去,嘲道,“盟主的信任我可要不起,不过秋雨堡我会好好守着,白将军就放心罢!” 瘦小的中年男人攥紧了拳头,慢慢说道:“还不到以命相搏的时候……我养了这么久的秘密武器,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虽然无人伤亡就破了敌方大阵,但叶有期他们几个人实在形容狼狈,只能暂停进攻,回到大军里,原地休整。 叶春深担心杨弋,危机刚过就要回头去找,叶有期也不好跟她提及林子里发生的具体的事,只好嘱咐她小心一点。 “你那短剑,给我看看。”裴轻抱着胳膊倚在一边,也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普通的刀剑怎么可能那么容易隔断蛊蛛的丝……这剑哪儿来的?” “我师父打的,我之前也没用过,只是随身带着。”叶有期揉揉一边阿遥的头,把剑抛给裴轻,自己把身上破成条的衣服扯下来换上新的,“这是拿昆仑寒铁打的,会不会……喂,你?” 只见裴轻拔出剑端详了一会儿,忽然抬手在剑身上划了一下,而后在叶有期不明所以的目光中,让手指上的血尽数滚落到剑身上。 血凝成珠,缓缓渗入,寒铁剑刃上光洁如新。 叶有期是真的惊了:“……这?” “至少上百年的纯yīn血玉,配以当世剑术卓绝之人的血引,血炼三遍,或可成破魔祛邪之利器。”裴轻眼中难掩羡意,慢慢叹道,“沈筠给你的断水重剑,都不及这小东西一半值钱。” “你说,这把剑被血炼过?”叶有期不可置信地问,“要……要用多少血?” “用不了多少,只是血玉天生邪xìng,需要正气相克罢了……而且就算有百年血玉和合适的血引,炼不炼得成也要看天意。”裴轻把剑丢还给叶有期,冷哼,“廖云归养个徒弟,还真是舍得下血本,百年份的血玉拿到黑市上去,不知道能卖出多少钱……更别提还炼出了这种有价无市的稀世珍品了。” 叶有期抱着短剑,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脸都红了,结结巴巴道:“师、师父他……师父从来没跟我提过……” “……白痴。”裴轻连眼神都欠奉了,起身就走,“腻腻歪歪,滚我远点儿。” 两人正在闲扯,忽然,前方巡逻的哨兵有人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慌慌张张道:“少谷主!!!少谷主不好了!李渡城那边……一大群尸人朝着咱们这边过来了!” 在洛道昏黄色的天际之下,无数密密麻麻的尸人如同蠕动皲裂的大地,缓慢而持续地朝着恶人谷驻扎的地方包围过来。 那场景堪称可怖失去了生机的人类,没有灵魂,没有心跳,却依然顶着青灰色的皮肤和扭曲腐烂的身体,妄图抓住世间所有活着的东西,将其毁灭。 “……浩气竟然还有这样的后手。”裴轻啐了一口,“武林正统,呵呵!” “别抱怨了。”叶有期收敛了玩笑的心思,把剑牢牢抓在手心,“走!” 黑豹阿遥站起来,抖了抖毛,低下-身子让叶有期骑上去,随即朝着李渡城方向跑去。裴轻没骑马,纵身跃上树间,边跑边说道:“这东西虽然没有神智,但也不觉得疼,只要控制它们的人驱使,就算断手断脚没了脑袋,也一样会纠缠猎物到底你觉得比起迷魂引来,哪个更难对付?” “还不止这堆鬼东西呢。”叶有期神情严肃,朝着远处一指,“你看,浩气的军队出动了。” 远处黑压压的尸人之后,金戈铁马的军队果然已经待命,意图以尸人为利刃,撕开敌人的壁垒,一举剿灭恶人谷的入侵者! “那可有点棘手了,你准备怎么办?”说话间他二人已经能看到零星几个走得快的尸人,裴轻抽出袖里的铜笛,跳上一个离得近的尸人肩膀,劈开了对方的头颅。 干瘪的脑袋并没有溅出什么血液脑浆,但那尸人受此重击,竟然也不过是摇晃了一下,就拖着破布一样的脑袋继续前行。 “吼!”阿遥嘶吼一声,朝着那尸人扑过去,一口就扯下了它半条手臂! 几乎就在同时,那尸人剩下的一只手快若闪电地掏向阿遥的胸-前,眼看就要刺破皮毛,叶有期从阿遥身上滚了下来,反手一剑砍断了尸人仅剩的手。 没了头颅和双臂的尸人依然在地上蠕动,意图站起来,看起来异常恐怖。 “一只两只,没什么可怕的,十个百个,我们也无所谓。”裴轻站在不远处,道,“但是这玩意成千上万地出现,它们不会死,我们的兵将却会死,怎么打都没有胜算。” “先回去,把剩下的火油和绳子凑一凑。”叶有期招呼阿遥回头,“快,在它们都过来之前,尽量阻拦它们的脚步,减免我们的伤亡!” 裴轻落在后面,望了一眼地上蠕动的人或者,那根本已经不能称为是人,它只是一个丑陋的尸块,不能生不能死地被禁锢在这世间,等待永恒的腐朽。 然而,每一个尸人,生前又都是什么模样呢? 是否也有父母妻儿,也曾天lún之乐? 黑衣的青年人忽然心生痛意他想,巴陵,洛道,这里原本是他遥远的故乡……又或者,这些被驱策的尸人中,也有他血脉相系的亲人,也有他幼时的玩伴。 那锥心的痛意凉透了四肢百骸,却也让他前所未有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生生站在这天地间的证据。 还能疼,能活着,能爱能恨,都是幸运。 浩浩dàngdàng的尸人逼近了恶人谷驻扎的地方,它们踏过浅浅的河流,正在穿越布置过迷魂引的树林,忽然大火冲天而起,阻挡了它们的前路! 尸人发出被火灼烧的嘶叫,但是还没等恶人谷众人松一口气,就见走在最前面的尸人浑身裹着烈火摇摇晃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0 章 走了出来。那原本是屏障的大火忽然就变成了洞开的地狱之门,无数烧得辨不清模样的尸人鱼贯而出,扑向了待宰的恶人谷大军! 哀嚎声此起彼伏,能征善战的将士在这种诡谲的力量面前毫无反抗能力,杀不掉,挡不住,他们以血ròu之躯相祭,却拦不住尸人撕咬啃噬的步伐。 “先撤退!”叶有期喊道,“别做无畏的牺牲!” “少谷主,我们退到哪儿去?!”有人嘶哑地吼道,“我们退到哪儿,它们就能追到哪儿!” 叶有期咬紧了牙,是啊,他们能退到哪儿?退回巴陵逐鹿坪,紧闭城门?可有这些无知无觉的尸人做前锋,浩气拿回巴陵,甚至瞿塘峡,都不过是早晚的事。 他们没有解决办法,就只有早死,或者晚死的区别。 “砍它们的腿!不管怎么说先让它们失去行动能力!”裴轻半身污血,骂道,“叶春深和杨弋死到哪儿去了!不知道我们都快被这群鬼东西撕了吗!!” 他们且战且退,狼狈不堪,被砍断双腿的尸人虽然倒下,却都还朝前爬着;而它们身后,不止有看似无穷的尸人持续围拢过来,浩气盟正规的军队也在步步迫近,只待收割胜利的果实。 就在众人万念俱灰之际,林子里响起了一阵震天动地的长鸣,那声音长而凄厉,回响在洛道的上空,恍若撕碎灵魂的吟唱。 伴随着那声音,所有的尸人都停下了动作,缓慢而笨拙地转过身,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聚拢过去。 第六十五章 【】 “……那是……什么声音?”叶有期握紧了手里的短剑,极度不详的感觉笼上心头,“是什么?” “我哪知道!”裴轻踹开了身边经过的尸人,“听着人!” 火光后面的树林之中,一个人影慢慢显现出来。 “杨弋!!”看清来人,叶有期眼皮狠狠一跳,几乎是带着几分恐慌喊出声来,“你别乱来!” 从林子里走出来的人步伐平稳,身上的黑衣褴褛凌乱,手里却拖着一把重剑。那把剑在地上划过,带起了层层的浮尘,又很快散去。 听了叶有期的声音,杨弋歪了歪头,朝他笑了一下。 他此刻双眼血红,额头、脖颈、手臂上全都显出深红色的裂纹,和平时发狂的样子实在不大一样,就连笑起来,都是十足陌生的样子。 只见杨弋缓缓向前,张嘴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咆哮。 阿遥在叶有期身后弓起身子,跟着低吼起来,是全然的威胁和战斗姿态。 伴随着那阵咆哮声,所有的尸人,都在杨弋面前跪了下去那场景堪称诡异,黑衣的青年煞气非常,形容可怖,眼角似有血色溢出,却恍若从yīn间归来的帝王,从容地迎接着他死去臣民的跪拜。 “……这……”叶有期握紧了手里的剑,“杨弋他……” “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实际上来说,这样子看起来,才像个真正的蛊王。”裴轻慢慢道,“我猜,他现在只怕已经……算不上是你的师弟了。” 那已经算不上是你的师弟了。 从杨弋被血炼成蛊王之后,他们所有人最担心的事情……终于是避无可避地发生了。 “那叶三小姐……”叶有期皱起眉头,朝树林看了一眼,“我……” 然而现场的情况已经容不得他多想,因为杨弋提起那把重剑,忽然掠起,朝浩气盟后方的军队杀了过去。 在他身后,无数的尸人临阵倒戈,犹如一把利刃,将措手不及的浩气先行部队捅了个对穿。 “李……李将军!”大军后方,白璎拉紧受惊的马匹,喊道,“那些尸人!” “那是……那是什么鬼东西!”原本已经胜券在握的李彦万万没想到半路上忽然杀出来个不人不鬼的东西对方竟然能突破他的控制,让所有尸人为其所用! “shè箭!杀了那个黑衣人!”李彦嘶吼着下令,同时掏出了身上的虫笛,用力吹出了一串诡谲的音符。笛声一起,正在浩气军队里撕咬的尸人们有些迷茫地停下动作,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听哪边的命令。 杨弋在伸手抓住了一支shè向他眼睛的羽箭,冷笑着折断了它,并没在意其余刺-入身体的箭只。他转过头,巡视了一圈,最后将目光投向了远处马上的李彦。 “呵呵……”杨弋嘶笑了声,把手里的重剑随意一扔,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见了踪影。 “!!!”李彦一惊,手里虫笛几乎脱手,“他!?” “李将军小心!!!”白璎握着长-qiāng跳下马来,想要过来帮忙,“恶人谷中人只怕会些隐匿的邪术……” 然而她没说完的话,对方是永远都没有机会听到了。 李彦面前凭空出现一只血淋淋的手掌,快若闪电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从马上拽了下来。显出身形的杨弋全然无惧身侧刀兵利剑,只是把手中猎物高高举起,发出阵阵的嘶鸣,然后如同捏死一只蝼蚁般,扭断了李彦的脖子。 只安静了片刻的尸人仿佛一下子找到了方向,愈加凶猛地攻击起浩气的军队来。 白璎眼睁睁看着李彦的尸体被杨弋丢进尸人堆里,紧跟着被毫无理智可言的尸人们撕咬成碎片,只觉得握着长-qiāng的手都冷得发僵了。 她本不太赞成李彦养蛊虫、驱使尸人的法子,总觉得这些yīn邪手段,太损浩气正道,然而此刻见李彦在自己养出的尸人中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一时间竟然不知是该怒还是该怕。 “白将军!快撤,我帮你断后!”佘勇推了白璎一把,喊道,“洛道守不住了!你带着弟兄们先走! “不用你断后,一起撤!”白璎吹了声口哨,招呼马匹过来骑上,“你……” 说话间,十几个尸人已经来到了他们附近,此刻见了白璎的战马,纷纷聚拢过来要分而食之。马匹受惊,拼命挣扎,几乎把白璎摔下马来。 佘勇一手硬生生拉住缰绳,另一手长刀掷出,砍断了三四个尸人的腿:“别慌!” “我没事!”白璎翻身下马,长-qiāng疾扫,掀翻了另一侧的几个尸人,“快撤!” “浩……”佘勇一个字未说完,忽然看见了从自己心口穿出的一只手掌他几乎是茫然而未觉疼痛的,就倒了下去,瞪圆的双目间,映出了嗜血黑衣的修罗。 杨弋抓住白璎的脖子将其提起来,脸上笑意几乎狰狞。 这尸山血海,让他兴奋,开心,如鱼得水。 他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想要干什么,他已经全然想不起来了,他的脑子里,只剩下杀光眼前所有活着的东西这一件事。 唯有温暖的血液流过手心,才能洗涤他的痛苦。 突然乍亮的剑光划过,伴随着骇人的威压,杨弋掐着白璎脖子的手臂被从手腕处砍断,戎装的女子捡回一条命,跌落在地上,剧烈呛咳起来。 “吼!!”杨弋握着断掉的手臂,血色滔天的眸子里映出了来人的模样,可他似已辨不清面前究竟是谁,只是啊啊嘶叫着,示威一般呲起了獠牙。 “既然你们称我一声师父,有些话,我必须要说在前面。” “日后行走江湖,若遇困境,廖某必拔剑相护;相应的,若你等行差踏错,成了大jiān大恶之徒,也莫怪廖某不顾情谊,清理门户。” “愿你师兄弟二人能同心同德,惩恶扶善,救济世人,上体天心,从而参得无上剑道。” 昔年万花谷绿杨树下,他,以及成了他徒弟的两个孩子。 话犹在耳,时过境迁。 廖云归手执却邪剑,雄浑圣者剑意的气场让尸人并不敢围拢上前,他微皱长眉,走到杨弋近前,扫了一眼遍布残尸断肢的战场,开口:“都是你干的?” 杨弋舔了舔手腕的伤口,呵呵地笑了声,又一次隐去了身形。 下一瞬,他从廖云归身后伸出仅剩的一只手,dú蛇般探向对方的后心! 力量完全bào发的蛊王,避无可避的一击! 只是那手却探入了虚空白衣的道长早在他消失之时,就已翻身跃起,落到了杨弋身后,抬起右手,又临时收回了剑锋,改用剑柄狠狠击中了对方的颈部。 杨弋摔进泥土,还未起身,就被随即而来的却邪剑刺中肋下,钉在了地上。 “你我师徒一场,今日你压不住心底邪魔,走了歪路,滥伤无辜,就算我当场清理门户,子鱼也无话可说。”廖云归淡淡道,“但杨将军因你受伤无可挽回,我必须将你带回万花谷,jiāo给……” “师父!!!别!”一阵喊声打断了廖云归的话,廖云归抬头一看,却是叶有期和恶人谷军队终于赶到,正朝着这边飞速靠近。 远远见了廖云归,裴轻顿住步子,抬手示意身后的大军先行收拾战场残局,不必近前。 “师父!”叶有期看见廖云归出现,都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却邪剑刺在地上的杨弋吓得魂飞魄散,直接跪下拉住了廖云归的衣袖,“别杀他!师父,求您别杀他!” 叶有期先在迷魂引里九死一生,紧跟着就遭遇了尸人大举来袭,眼下形容实在凄惨,血污泥土混了一身。廖云归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为师没想杀他。” 却邪剑穿透血ròu,杨弋身上却没流出什么血,他还在面朝下挣扎抓挠,吼叫着想翻身。四方的尸人一方面受杨弋驱使想靠近来围攻廖云归,另一方面又被可怕的剑圣威压得不敢越雷池一步,全都绕在这边徘徊,让裴轻领着恶人谷大军一路如入无人之境,轻而易举攻破了秋雨堡的大门。 “他怎么变成这样的?”廖云归皱眉道,“上次见时,远不至于……” “我们……在浩气布下的迷魂引里发生了点争执,我用重剑刺伤了他,因为当时破阵紧急,无暇多说,我就把他留在林子里……自己去寻阵眼了。”叶有期低着头,低声道,“出来后,浩气就驱使尸人来袭……我们被逼到绝境时,忽然杨弋从林子里出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所有尸人都听他的指挥,反过头去进攻浩气……” 被刺在地上的杨弋忽然发出一声哀鸣,蜷缩成了一团。 他身上luǒ-露在外的皮肤上可怖的红色花纹以ròu眼可见的速度淡化下去,像是头疼yù裂般,拼命用手去砸敲自己的头。他翻滚的力量之大,竟然挣脱了却邪剑的控制,将廖云归震退了几步。 蛊王的身体里血液稀少,此刻他却血流满面眼睛,口鼻,全都丝丝缕缕地渗出鲜红的血来,就似那些万dú坑里无法超生的魂魄,此时一齐在他体内恸哭哀嚎,终化成了微烫的血泪。 外围的尸人仿佛一下子脱离了控制,动作僵硬地扭动了几下,便全都散架了一样瘫在了原地。 廖云归皱起眉,一把揽住了叶有期,将他护到了身后。 “啊!!啊啊啊!”杨弋断掉的手腕正在缓慢重生,可是他的样子,却像是要把自己的头给砸烂才肯罢休。 “我猜……他是强行催动体内蛊王的力量,结果控制不好,神智全无,遭了反噬。”裴轻不知何时出现在秋雨堡的城墙上,扬声说道,“我这里有一枚定魂钉,原本是南疆用来炼dú尸时将其魂魄定住免得炼出来的dú尸听不懂命令的……廖兄的血既然可以炼祭出祛邪的剑,说不定也能暂时压制住杨弋体内的蛊虫。” 裴轻一甩袖子,丢下来一枚寸长的银钉:“别的我就没法子了,只能找万花谷宋圣手,看看能不能救他一命。” 廖云归接了银钉,往手指上一刺,让血浸透钉身,随即上前几步,一把钳住杨弋的下颚,在其尖利的指甲穿透自己胸腔之前,把那枚钉子按进了杨弋眉间。 如霜雪般的圣者剑意裹着钉子刺破杨弋的血ròu,竟然瞬间浇熄了满脑的滔天恶火,让一切奇异地安静下来。 杨弋微弱地啊了一声,终于是闭上眼晕了过去。 第六十六章 【】 浩气盟与恶人谷之间在洛道这场对峙了数日的战争,终是万分狼藉地落下了帷幕。 然而输赢双方,都是一样的元气大伤,死伤惨重。 廖云归带走了昏迷的杨弋,毕竟没有宋子鱼在,他们这一群人再怎么着急也没办法。临走的时候,廖云归把叶有期叫到一边,塞给他一把崭新的轻剑,匆匆抱了抱他,师徒俩甚至来不及仔细说句什么,就分开了。 平日里不觉得有什么,可是靠进熟悉的怀抱里,叶有期才觉得从头到脚,无一不疲惫透顶,没有半分打了胜仗的开心。 可他不能表现出来,战后一堆事情等着少谷主善后,他只能马不停蹄地指挥人们清点军备,整理粮草,清扫战场,给沈筠报信……然后匆匆去树林里找寻叶春深。 叶春深被点了穴道藏在了一棵老树树杈上,她没受什么伤,只是在看到叶有期出现的时候,忽然眼泪就滑了出来。 叶有期把她抱下来,帮她解了穴道,一贯大咧咧的黄衣女子动了动嘴,却没说出半个字,只是扶着叶有期的手臂滑坐在地,完全控制不住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三小姐。”叶有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由着她哭,想起洛道今日的惨状,忍不住也心生涩意,哑道,“你别哭了。” “杨弋死了是不是?”叶春深哽咽道,“都怪我……怪我不好,没拦住他……” “……”叶有期哑然,这才明白叶春深难过什么,顿时哭笑不得,“杨弋没死,只是情况不大好,被我师父带去万花谷找宋师伯了。” “你说真的?”叶春深一脸讶异,忙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那时候……那时候一大群尸人走过去,从看见那些尸人的时候,杨弋脸色就很不好……眼珠都变成血红色……紧跟着外面起了大火,我们听见好多人惨叫,猜想肯定是你们遇到麻烦了。” “我本来想拉上杨弋回去帮你们……谁知道,谁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1 章 他一下点了我穴道,自己跳下树去……树下还有十几个尸人,见杨弋下去了都围过来撕咬,我急得要命,可是根本冲不开穴道……” “杨弋被包围在里面毫无动静,我几乎以为他被吃了……”叶春深想起当时情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没想到安静了一会儿,那些尸人忽然毫无预兆地都被zhà成了血块,溅了一地,杨弋……杨弋他身上被啃得ròu都烂了,手臂上还能看见骨头,看着都疼……可是他看起来就像是被什么附体了一样,眼神邪乎得吓人……” 后面的事,叶有期他们都知道了。 不知究竟为什么被尸人所刺激、强行催动了蛊王力量的杨弋,承受了他从未承受过的痛楚和煎熬,抛却了他始终苦苦维持的理智和心,在浩气盟驱使过来的万千尸人面前,以自己为代价,保护了他的师兄和朋友。 他这半生,不曾有过什么远大抱负,更不曾有过什么刻骨深仇,落入恶人谷,重生万dú坑,他或许抱怨过,却也不曾真的恨过什么人。 所有曾善待他的人,他都愿意珍而重之地放在心上,虽然他亲手伤了杨孜,可那原也是出于一种他觉得的对的、沉默强硬的保护。 但用错了方式。 他有时候会被身体里深埋的暴虐之意夺取理智,有时候真的无法跟嗜杀的另一个自己抗衡,但到底在最关键的时刻,他的杀伐之剑,是指向了敌人将浩气盟用来覆灭他们的东西,变成了倒刺向浩气的一把利刃,以血ròu铺平了叶有期攻往南屏山的路。 他曾说他也能保护师兄,却被对方一笑置之。 小树林里发生的事要说完全不介意也不可能,叶有期原本打算等洛道事情结束,就好好找杨弋聊一聊,把所有话都说清楚。然而如今,只怕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再也没有说出来的机会了。 “我想去万花谷。”叶春深忽然道,“有期,我知道你需要人手……但是有裴轻在这儿,比我有用得多,我放心不下杨弋,真的。” “我明白,你去吧。”叶有期捏捏自己眉心,笑了笑,“我也放心不下,你在那儿照顾他,我能安心些。” 眼下正值恶人谷逼到浩气南屏山脚下的关键时刻,叶春深知道,对于叶有期而言,一下子失去了长久以来相扶相帮的师弟和朋友,将造成多大的影响。 所以她万分抱歉地拉住了面前青年的手,低声道:“有期,对不起。” 这大概也是生来锦衣玉食的叶家小姐,这一生头一次因为心怀愧疚,跟人说这三个字。 她逃婚的时候没觉得对不起唐之和父亲,离开藏剑的时候没觉得对不起家族,叶春深活了二十几年,从来都是心高气傲,笑着闯dàng江湖的。来到恶人谷,对于叶有期而言,是迫不得已;对杨弋而言,是yīn差阳错;对她自己而言,其实不过是无可无不可。 她不知道该去哪儿,便也觉得去哪里都可以。 只是自从来了恶人谷,她才知道,这世上的事,不尽人意的总是更多些,每个人,也都不是有那份幸运求仁得仁的……这些年,藏剑山庄把她保护得太好,养成了她心直口快、想什么就去做的xìng格,可她往往想不到有些事就算她努力做了,也一样做不好。 比如对杨弋的感情。 比如对裴轻错误的提防。 前者的拒绝逃避让她茫然,后者浑身尖刺,满脸讨人嫌,却救了她的命。 “三小姐不要说对不起。”叶有期回握住她,温言道,“你不欠我什么,原也不必跟我搅合在与浩气盟的恩怨里,你就在万花谷,和杨弋一起等我回去看你们罢。” 当初在藏剑山庄受尽冷落偷学武功的少年,名剑大会锋芒微显的普通青年,如今也能手握重兵,也能决胜千里,也能让人安心和信任。 同样磕绊着成长的,有人才刚冒出枝头新绿,有人已经成为参天大树。 叶春深忽然觉得鼻子一阵酸涩,她扭过头遮掩发红的眼圈:“要好好地回来啊。” “会的。”叶有期笑笑,“等回去后,再一起喝酒吧。” 恶人谷大势攻破洛道之后,沈筠传出命令,让少谷主带兵围下南屏山和苍山洱海,他自己则带着随身铁骑,轻装出了恶人谷南下,不日即将与叶有期会合。 时隔二十多年,曾经被狼狈追杀逃出南屏山的天策府追命qiāng沈筠,终于将再次踏足这片充满血色回忆的土地,将累积了多年的恩怨做个了断。 消息一出,江湖哗然。 作为天下正道代表的浩气盟被打压到如此地步,本来应该激得众门派同仇敌忾,然而当年曾参与围剿沈筠的几大门派,这次却无一例外地选择了沉默以对,态度着实发人深省。 宋子鱼把手里的纸条扔进炉里,眼盯着yào炉的火苗窜起来,有点走神。 杨孜腿伤后兵权被夺,总待在浩气盟更显闷闷不乐。宋子鱼见祁允心疾情况稳定下来,就带着杨孜回了万花谷,亲自帮她调养身体。 只是没想到,回来没有多久,就赶上了杨弋的事。 “子鱼。”背后的门被推开,廖云归跨进屋来,低声问,“杨弋……当真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若是拿我的命能换他恢复如初,我也会告诉你们的。”宋子鱼咳嗽了声,哑声道,“可我也没办法了……要是当时没有裴轻的那根定魂钉,指不定现在就连这仅剩的法子也没有了。” 杨弋被廖云归带回来之后,就一直处于毫无意识的昏迷之中,偶有挣扎,也似是沉在无边梦魇里,让人束手无策。更令人没想到的是,钉在他眉间的那枚银钉,竟然逐渐松动摇晃,慢慢变黑,像是要被他体内的凶煞之意给逼出身体一样。 杨孜心疼得要命,又不想给宋子鱼太大压力,整个人跟着瘦了一圈。宋子鱼则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没日没夜翻了两天,最后从南疆古籍里衍生出来一个法子以食人脑髓的虫蛊吸满疗伤琼浆,放入杨弋脑中,试试能不能把让他发疯的蛊dú全都吃掉。 虽然古籍上记载有人曾以此法治好了失心疯的病人,但这种事情本就风险极高,宋子鱼自己也没有任何把握,往好里说,杨弋也许能从此摆脱万dú坑血炼的后遗症,往坏处说,也许他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或者……就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若是有什么奇珍异草,能派得上用场,一定告诉我。”廖云归沉默一会儿,说道,“就算东西在九重皇宫里,我也会想法子偷出来。” “真的有的话,我也不会跟你客气。”宋子鱼苦笑一声,“这天底下最是逆转yīn阳连通生死的东西,是要以人心血ròu养上十余年的邪物……算了,不提这些了,你什么时候走?” “最迟两三天后吧。”廖云归道,“沈筠大军压境,我必须回南屏山去。” “你就不怕跟有期……阵前对峙吗?”宋子鱼问,“你不怕你们俩终有一天要面临兵刃相见的境地?不怕夹在浩气和徒弟之间,左右为难吗?” 廖云归摩挲了一下却邪剑的剑鞘,轻声道:“有期有他不得不做的事,我有我不得不守的道,有些事情避无可避,那又何须刻意为难?” “……什么意思?”宋子鱼茫然。 “就是尽人事,听天命的意思。”廖云归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看,我们每个人现在都被逼到悬崖边上了……除了倾尽全力一试,又有什么办法呢?” 竹屋外划过鹰隼的长鸣,枝繁叶茂的树枝上掉下今秋的第一片落叶,尚未生机断绝的叶子只是微黄,并没有干枯薄脆,却率先落入河水,奔向了下一个轮回。 漫长的夏天过去了。 第六十七章 【】 “廖道长,我爹死前跟我们说,不能怪你,是他自己糊涂。”季渺银甲白衣,与廖云归并辔而骑,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人分明还太年轻,那眼神却深邃无波,像是见惯了风浪的样子,“我大哥当场发火,要找你拼命,三弟也觉得此事荒谬,应和着劝爹不要自尽,只有我磕了个头,跟爹说他若心意已决,我会替他走一趟浩气盟,面见盟主祁允。” “爹听后大笑,把兵符给了我,言明苍山洱海所有兵将归我调遣,就举刀自戕了。” “因为这件事,娘和大哥三弟至今怨恨我,觉得我凉薄不孝,为了权力,不惜牺牲亲生父亲。” “道长听了这些,是否也会觉得季渺狼心狗肺,不配为人子?” 廖云归淡淡道:“季小将军是廖某生平所见,极少的天生上位者,有智谋,有手段,心思通透,文学武功都可赞一句出众。何况,昔日廖某劝说季老将军的时候,老将军同样对你寄予厚望,还望季小将军不要妄自菲薄。” 白衣的道长背上背着名满天下的却邪剑,映在青山绿水之中的侧脸线条分明,眼里无波无澜,声音也淡无情绪,很难想象得出这样的人,也会为什么人忠心,为什么事所牵系。 他合该是天地间无牵无挂的一柄利刃,踏血而行,因杀而生。 季渺低头看了看马蹄,这段从苍山洱海到南屏山的路途不远不近,踏着浅浅溪流一路往东南而去,就到了。 因为恶人谷大军逼近,浩气盟主祁允下令所有据点守将回防南屏山,集中兵力对抗恶人谷。其实到了如今地步,所谓的“所有据点”也不过就只剩下了一个苍山洱海而已。 廖云归正好从万花谷回南屏山,路上遇到了季渺一行人,自然也就同行了。 “廖道长在浩气这些年,声名远播,却惯于独来独往,我爹期望和道长结为至jiāo,想了多年也未成真。如今不知季渺是否有机会借我爹的余荫,邀道长将来有空客居苍山……季渺定将道长奉为上宾,以师礼相待。” 年轻的银甲将军语气诚恳,看起来是真心实意想招揽人才,只是他将主意打到廖云归头上,那真心之下,埋着如何的野心,似乎已经昭然若揭。 “廖某除了纯阳宫,少在其余地方久待,不便叨扰季小将军。况且廖某既已经入了浩气盟,就一生都是浩气盟的剑客。至于别的……”面对季渺的拉拢,廖云归神色如常,只是回道,“不管是祁盟主,还是别的什么盟主,对廖某来说,其实无甚分别。” 末了,他又补上一句:“老将军临去之前心里想的,料来和廖某无甚差别,我们倾己所能去铺路,但路要怎么走,还得小将军自己端详。” 这话说得耐人寻味,季渺沉默半晌,笑了笑,转了话锋道:“我爹说道长如今已经跻身剑圣行列,可谓武林剑术第一人,不知季渺是否有这个福分能够拜入道长门下……” “对不住季小将军了,廖某已有两名弟子,心力所限,此生再不会收徒了。”廖云归断然拒道,“抱歉。” 季渺有点愕然:“可是……道长之前的徒弟……” 早年就扬言不会收徒的纯阳却邪剑难得破例,结果两个徒弟全进了恶人谷的事,盟内是有不少传言的。而且,上次在南屏山盟主祁允当着全浩气的面给廖云归难堪,提起其徒弟是恶人谷少谷主云云,逼得廖云归掷剑入山壁,季渺也是听说过的。他理所应当地认为,一贯嫉恶如仇的廖云归定然早已与入了歧途的弟子们划清界限,再不可能还有什么师徒名分。 所以,被之前徒弟们坑惨了的廖云归,理当不会拒绝如自己这般身家清白、条件尚可、且早已入了浩气盟的弟子。 似这般风采人物,总不至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如季小将军所闻,廖某大徒弟是恶人谷现今的少谷主,二徒弟被投入万dú坑炼成了蛊王,他二人未曾、以后也不会是浩气盟的人。”廖云归毫不避讳,直言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季渺哑然,他万万没想到对方非但不曾与逆徒们断绝关系,甚至言辞间,还有着相当浓郁的回护意味。 他心头虽然疑惑万千,但季渺从小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xìng格,最擅察言观色,进退有度。当下见廖云归语气坚定,便也聪明地未再追问,只是笑道:“道长待弟子当真用心,并不在意身份虚名,倒是季渺妄言了。” “心思太过,难免自苦。”廖云归拉着缰绳,似是无意道,“小将军何须步步如履薄冰。” “……”季渺微惊,感觉脊背上迅速起了薄薄一层冷汗。他定了定神,勉强笑道,“怎么会,廖道长言过了。” “廖某说话不太中听,只是觉得季小将军人才出众,来日当有大作为。”廖云归回道,“实不必拘泥于眼前。” 季渺安静了一会儿,慢慢呼出一口气,叹道:“道长的徒弟,可真令人嫉妒。” 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倒惹得廖云归笑了一声。季渺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过来,便听到一路上都面无表情的素衣道长弯着嘴角低语了一句:“如人饮水罢。” 很久之后,季渺站在落雁峰的正气堂外,看着天边掠过的飞鸟,忽然想起了这样一天,他曾与成为江湖传说的那个剑客,有过不浅不深的几句对话。 也就忽然福至心灵地明了了,分明并无深刻jiāo情,为何当时廖云归会出言提点他。 大抵是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心里的某个人的影子,便不忍全然置之不理的缘故吧。 说到底,大道三千,原本就是唯心而已。 恶人谷的铁蹄围拢南屏山的时候,一江之隔,就连吹来的江风都似带着复仇者的怨气。 沈筠策马立于陶塘岭的箭塔下,望着波涛汹涌的长江水,长发被狂风吹得胡乱飞舞,斧凿刀刻般的侧脸绷得紧紧,看上去心情非常的不好。 “二十多年前,这座村子……一夕之间被人屠杀干净,我从浩气离开之后,路过此地,都为这里的惨状所惊。”沈筠指着陶塘岭下的伴江村,冷道,“血啊……染红了江面,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2 章 真没想过,离开了前线,还能见到这样尸山血海的场景。” “平日里端正严肃的名门正派们,忽然就都万口一心地,将屠村的罪名扣给了我,妄图逼我就范。” 沈筠冷哼了一声:“呵……一群跳梁小丑,他们算什么东西?” 叶有期站在一边听沈筠怀旧,原本没有chā话的意思,只是无意间触到腰间锦囊,想到这里头还装着之前在小遥峰上发现的木牌,正准备掏出来给沈筠看,忽然一名探子气喘吁吁地跑来跪下,禀报道:“谷主,少谷主!浩气盟派人送来了一个盒子,还请谷主示下!” “盒子?”沈筠摆摆手,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有期去看看吧,不管是什么,随意处理了就是。” “嗯,是。” 叶有期带着阿遥,随来人前往大军阵前,见到不远处果然有一名身披黑斗篷的信使,那人怀里抱着一个半臂长宽的木盒子,见到叶有期出来,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倒是没想到……是少谷主啊。” “东西就jiāo给我吧,我会转达给谷主的。”叶有期没有近前,挥挥手让侍卫去接盒子,“阁下还有话要说吗?” “盟主希望沈谷主知道,故人眼下正在浩气盟做客,盼他一前往聚。但沈谷主若执迷不悟要进攻落雁峰,那盟主也只好不客气……怕是就不能善待沈谷主的这位故人了。”信使从善如流地把盒子jiāo出来,笑道,“当然,对少谷主而言,也是。” “我?”叶有期心下诧异,接过木盒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放着一束系好的长发,和一根看上去很有年份的白玉发簪。 簪子很细致,即使经历了久远漫长的时光磨砺,依然能够看出那上面艳红的珊瑚雕刻造价不菲,玉质百里挑一。 叶有期拿着簪子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正在疑惑间,那信使又道:“这里面的东西,沈谷主一看便知,要如何决断,就听凭二位自己了。” 话罢,他便将斗篷的兜帽盖上,转身离去了。 身旁的属下见叶有期犹豫,忍不住问道:“少谷主,这东西……” “先带去给谷主看看。”叶有期合上盒盖,“走。” 第六十八章 【】 廖云归和季渺一行人来到南屏山武王城据点的时候,正看到大批的浩气军队来来往往巡逻,兵力是往常时候的好几倍。 虽然眼下恶人谷围城,但浩气盟并未到山穷水绝处,为何会是这等倾巢而出的状态? “廖道长,季将军。”正在调度人员的白璎迎上来,哑着嗓子道,“你们来得正好,里面请吧,盟主来了。” 在洛道死里逃生之后,白璎虽无xìng命之忧,嗓子却哑了,话说多了就火辣辣地疼。但不管怎么说,还能活着执qiāng,已经是求也难求的运气。所以她回了武王城就缄默地投入了防御工作,无论是对于廖云归专程前往洛道给叶有期送剑,还是对于其饶了杨弋xìng命的行为,白璎从头到尾,没有评价、更没有对旁人提起半个字。 “这个时候,盟主怎么会来第一线?”季渺问道,“沈筠就驻军在陶塘岭,万一对方有什么鬼魅手段,潜进武王城,岂不危险?” “盟主心思,白樱实在不知。”白樱苦笑了一下,又压低声音对廖云归道,“盟主夫人也来了,她都闭门养病好些年了,不知道为何忽然……” 正说着,一名小侍女匆匆跑过,见到白樱几人,站住行了个礼,又快速而安静地提着裙子跑走了。 “那是盟主夫人身边的丫鬟,平日里负责帮夫人取饭食的,”白樱解释道,“其实真的有点奇怪,从前夫人不出门就罢了,这趟出来,跟在夫人身边伺候的人,全是哑巴……总不能是巧合吧?” 在场几人一时沉默,如此蹊跷情况,一般只有两种解释:要么是盟主夫人身上有什么惊人秘密,怕人说出去;要么就是夫人自己有什么怪癖,不爱人吵,才特别选了些哑巴近身伺候。 然而不管究竟如何,都让人很难不在意。 “特殊时期,白将军多加小心才是。”良久,廖云归叹了声,“季小将军,既然盟主在,我们就一起走一趟吧。” 季渺侧身颔首:“道长请。” 有一段日子没见祁允,廖云归总觉得对方的状态更不好了。 也许是近日败绩连连,心力jiāo瘁,也有可能是心疾复发,压不下去了,总之高座上的男人,看起来比之前老了不少,眉眼间都笼着yīn郁的气息。 “廖道长,季将军。”祁允手指敲着椅子的扶手,说道,“恶人谷大军逼到南屏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攻上武王城门,在此之前,祁某不得不先做些准备。” “盟主但请吩咐。”见廖云归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吭声,季渺只得出声应道,“季家数万铁骑,誓为盟主效忠。” “季将军侠肝义胆,果然虎父无犬子。”祁允笑了笑,继续道,“武王城据守长江天险,我已派人将江岸设下重重埋伏,沈筠但凡敢渡江,我便要叫他有来无回。” “江畔边防重要,还望季将军带人严加看守,莫要让恶狗们趁虚而入。” “是。”季渺干脆地答应下来,正想再说什么,门外忽然跑进一名侍卫,跪地禀报道:“盟主,有两名藏剑山庄和一名万花谷的门客想离开南屏山,在武王城门处被拦下了,他们跟白将军起了冲突,还望盟主示下!” “就地押下,杀了。”祁允轻描淡写地挥挥手,“以后类似事情不必禀报,直接动手,去吧。” “盟主,眼下时机敏感,不宜滥杀。”廖云归忽然开口道,“江湖门派原本就有不少弟子都在盟里,草菅人命,难免让人寒心。” “这些江湖上的名门正派,当年与我合力围剿沈筠的时候,个个都积极得很。”祁允冷笑了一声,“如今沈筠逼上门来了,他们反倒都成了缩头乌龟,仿佛当年之事与他们毫无关系一般。” “祁某双手的确血债累累,但他们之中,又有哪个敢自称一句清白!?” “呵呵……时机敏感?廖道长此刻倒不如教教祁某,要那廉价的仁德之心何用?” “他们当年受我浩气盟庇荫,如今就该为临阵脱逃付出代价!”祁允随手将一边小桌上的茶杯丢下地来,“多说无益,杀!” 瓷杯碎裂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水痕。 廖云归沉默了一瞬,慢慢开口:“盟主当真要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与众门派积怨?” “怎么,道长兔死狐悲?”祁允冷冷道,“还是廖道长心疼沈筠余孽的后人,也想离浩气而去?” 季渺惊了一下,忙跪下道:“廖道长多年心向浩气,还望盟主明察。” “随口笑语,何必当真。”祁允却笑了,“真看不出,廖道长在浩气年轻一辈心里,可比祁某这个盟主有分量多了。” 季渺僵了僵,没敢再吭声。 这话笑里藏着刀,不管怎么接,都让人心存芥蒂。祁允久居上位,就算身体不好,威压一样是有的,哪怕他笑容满脸,说出的话也让人难受至极。 廖云归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后退了一步,略欠了欠身子:“廖某多言了。” 他这是让步了。 季渺在一边看着,心里抑制不住地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如果是他坐上浩气盟主的位置,定不会随便怀疑忠良,不会恶意揣度人心,更不会以杀止杀,以恶制恶。 这衡山之盟集天下浩然正气,原本为的不就是匡扶世间正义吗? 如何落得……如今这连话都只能说三分的境地呢? 在叶有期的印象里,娘是个极其温柔、也极其强悍的女人。 她细心地照料他、保护他,且一次次打退了不怀好意的追踪者……那些他们孤儿寡母躲躲藏藏的日子,娘亲提着重剑的背影,曾经是幼小的孩童心里无所不能的神明。 只是那神明终有一日滚落尘埃,消失于他的世界。 这些年来,叶有期始终觉得,娘应该是不在这世上了,所以当他听到沈筠怒不可遏的声音响起时,竟然微微有点恍惚他的娘亲,竟然还有可能,活着吗? “无怪乎我这些年都找不到逢君的尸骨……”沈筠抓着那玉簪,怒气让他眼角发红,额头青筋都暴了出来,“好你个祁允……好……好……” “……”叶有期拿起盒子剩下的那束头发,乌黑的长发很有光泽,顺滑地躺在掌心,像个不真实的虚幻梦境。 好半天,他才哑着嗓子道:“这……这些都是娘的东西?” “逢君最喜欢的簪子,从我认识她起,她就戴着这个。”沈筠恨道,“西域的极品暖玉,嵌上南海海底百年珊瑚。再冷的天,这玉都是温热的,若是放进一碗冷水里,只消半柱香的时候,就能让水变暖。” “珊瑚是阿辞十几岁时候跟着山庄中人游历,亲自在南海找回来的……又寻了江南最著名的手艺人,雕刻成形,嵌在玉簪上。” “祁允那狗贼,他竟然敢……他竟然敢!”沈筠忽然站起身来,“来人!传我命令!备船列兵!全军整理军需!明日太阳升起来之前,我要渡江!!” “谷主!”沈筠身边的一名铁骑惊道,“如此贸然渡江,万一有诈……” “你不懂。”沈筠攥紧了手里的簪子,声音一字一句如同濒死动物的悲鸣,“我找了这些年……任何一点机会我都不能放弃……若我放着逢君不管,阿辞一定会恨我的……” “有没有诈,闯一闯就知道了。”叶有期此刻倒显得比沈筠冷静很多,淡黄色锦衣的青年人金冠高领,分明依然还是刚入谷时候的世家公子样,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却依稀都有了领导者的风范。 岁月的磨砺让有些人成为金玉,有些人则化为砂石。 “我恶人谷精兵良将,万事俱备,何时怕过龙潭虎穴?”叶有期把簪子从沈筠手里接过来,连同头发一起放回到盒子里,吩咐道,“明早寅时,岸边集合罢。” “是!” 秋日的凌晨时分,天空浅浅泛起了些微的鱼肚白,整个南屏山都是静悄悄的模样。江水平静无波,冷月倒映如玉,恍若安然美好的一副山水画卷。 沈筠拍了拍护腕上鹰隼的头,目送其起飞掠远,消失在了视线里。 整整齐齐的黑甲军队列在岸边,有条不紊地登上船只,一片寂静里,只有走路和火把哔啵燃烧的声音。 叶有期系了件锦黄色的披风,身边跟着漆黑的豹子,走到江边扶住船舷,抬眼望了一下远处的星空那靛蓝色纯粹而美好,就似这世上从未、也不会开始任何苦难。 “那是什么?”一边的哨兵低声喊道,“谷主,少谷主,江上好像有船在靠近!” 众人皆是一惊,纷纷朝江面上望去。只见薄薄水雾之中,果真有影影绰绰一艘大船缓缓驶近,那船只上没有灯火,在黑暗中独自穿行,远远看去如同yīn间开出的鬼船。 叶有期也不知究竟为何,眼皮忽然狠狠地跳了一下。 “那……”沈筠踏前一步,也不知怎地,连声音都像是发起抖来,“给我一个照明的信号弹……快点!!” 就像是应和他的话一样,数十支裹着火焰的羽箭蓦地划破长空,shè向黑暗中的大船! 第六十九章 【】 火光,这世上最绚烂也最危险的美。 它可烧尽罪孽,照破天光,也能毁灭生命,吞噬希望。 伴随着烈火燃烧而亮起来的大船映红了江面,这一刻,几乎岸边的所有人都看到了那船的桅杆上,捆着一个女子。 被捆系在桅杆高处的女子一身黄色的衣裙,长长的裙摆随着船只晃动翩跹如枯黄的凤蝶。微寒的江风吹过,她却只是毫无反应地低着头,长长的黑发被吹乱,遮住了脸,不知究竟是死是活。 令人发冷的晨光中,大火烧断弦木,让船只发出摇摇yù坠的轰塌声。 “那……那是!?”叶有期感觉心脏仿佛被攥紧了,全然无法呼吸,“是娘吗!?” “守在这儿!”沈筠一把扯下身上的披风扔在地上,几乎就是眨眼的功夫,他就在叶有期面前隐去行迹,消失了个干净。 长江的对岸,浩气盟的大军已经不知在何时集合完毕,聚在了与他们隔了长江天堑的望北村外。水蓝旌旗与黑铁刀qiāng,在未明亮起来的这个血色清晨,显出一种凉薄而冰冷的模样来。 他们既没有喊打喊杀,也没有急着进攻,就仿佛两岸的所有人,都在看着那艘燃烧的船,等着什么结果 叶有期心神一动,瞪大眼,蓦地朝着江面喊道:“小心埋……” 他话没说完,沈筠已经在大船上空显出身形来,暗红衣衫的长发男子掠到桅杆上方,一把拉住了低着头的女子 凌乱的长发下,掩着一张毫无生气的、陌生的脸。 几乎就在同时,蔓延上来的火舌点燃了女子的裙角,紧跟着烧遍了全身。沈筠反应极快,立刻纵身跃起,然而巨大的轰鸣声转瞬淹没了他。 船zhà了。 火光冲天而起,模糊了昼夜。 那一瞬间,除了zhàyào忽然bào开的巨响,天地间仿佛再挤不进其他声音直到有人不可置信地自语了一句“谷主出事了?”恶人谷大军里才如同被突然打破了平衡一样,显得有些惊惶不安起来。 “谁说谷主出事了?”叶有期在一片议论声中缓缓开口道,“再让我听到有人妄言,动摇军心,以死论处,明白了吗?” “请少谷主恕罪!”方才多嘴的兵士纷纷跪地请罪,站在一边的裴轻望了望星火浮沉的江面,低声道:“浩气那边怕是要渡江了。” 远远望去,果然对岸的兵马正在调集船只,似有渡江趁胜追击之意。 “沈筠当年能凭一己之力,把我爹从枫华谷里带出来,我不信他会死在区区陷阱之中。”叶有期轮廓漂亮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3 章 侧脸在艳艳的火光中透出一种清醒的恨意,“退一万步讲,就算沈筠死了,祁允就当自己万事大吉了吗?” 在来南屏山之前,甚至在船只bàozhà之前,叶有期都从未如此强烈、浓稠地恨过祁允。 他从前也恨,恨浩气盟主人面兽心,为了一本秘籍害得他家破人亡,害得他与师父分离,害得他不得不入恶人谷,不得不习惯杀伐与yīn谋,丑恶与背叛……但到底那些恨是不直接的,是没有切肤之痛的。那些隔着二十几年的岁月,被他无可选择而背负起来的父辈的仇恨,在当他于小遥峰发现了叶久辞藏下的许愿木牌后,一度疲惫无着到了极点。 他想,父亲心无余恨,那他是在做什么呢?他一路领着恶人谷大军由北向南打到南屏山脚下,和师父站在对立的两边,害得师弟强行动用蛊王力量生死难测,搞得昔年万花谷温馨和睦的众人如今四散,究竟是为什么呢? 他原本就不是嗜杀爱斗的人,一步步被逼到如今,全是依仗着父母亲仇的支撑,时间长了难免困惑自缚,反而想不出究竟为何而战。 然而这一船zhàyàozhà醒了他。 沈筠的挚友,叶久辞的师妹,他的娘亲这些年来,或者就落在祁允的手里,受着折磨,暗无天日,无人来救。 最爱的簪子,身上的长发,都成了示威的工具,别的呢? 是不是下一次,她也会身上绑满zhàyào,被祁允推出来,只为杀了沈筠,或者他? 叶有期手指扣进掌心,压出深深的痕迹,声音冷得像被冰浸过:“只要我还活着,必会跟祁允……不死不休。” 个子长高了,武功变强了,眼界开阔了……其实都不能算是真正的成长。 承担责任是一种开始,尝试保护是一种过程,人只有在这样褪壳般的苦难里学会自己站直站稳,才真正算是如获新生。 另一边,目睹了全部bàozhà过程的廖云归拧紧眉头,问站在一边的白璎道:“……择女尸着黄衣,身藏zhàyào绑于桅杆上,为何沈筠就会上钩?” “……我也不懂,都是盟主的安排。”白璎摇头道,“可能,是沈筠有什么事拿捏在盟主手里?” “什么事值得沈筠那样的人,以身犯险?”廖云归不解,“廖某觉得……” 他话没有说完,忽然就感觉到了一股极为危险的杀意那冰冷的感觉如同dú蛇吐信,渗着致人死地的dú液,几乎幻化成千万把钢刀,扑向岸边的浩气大军! 廖云归来不及细想,直接抽出背上的却邪剑,提气跃起掠向长江,随即朝着火势渐熄、慢慢安静下来的江面狠狠挥出一剑! “轰!!!” 巨浪破天高,绿水堆千雪! 滚滚长江被硬生生地横劈开一道裂缝,剑气激起的水幕足有几十丈高,就如凭空在天地间拉起了一道帷幕,无数尚在燃烧的木板、残骸被卷入其中,残余的火光灿如星河,一瞬间高到几yù登天,下一瞬又被层层江水淹没,不知去往何处。 而持剑的素衣道长道袍临风,恍若踏浪而来,带着雷霆般的浪涛之势,第二剑刺破水幕,“铛”一声撞上了什么东西。 “呵呵……听闻浩气盟竟然出了踏入剑圣门槛的人,我只当是徒有虚名。”轰鸣的浪涛声中,披发红衣的男人身形显露出来,全身上下湿淋淋地,显然方才为了躲避bàozhà,他是直接潜入了江底。 但他死里逃生,却并不狼狈。沈筠握着与却邪剑抵在一起的长-qiāng,鹰一样的眸子盯着廖云归,似笑非笑道:“没想到道长竟可一剑断长江……当真剑术可畏呐。” “不敢当。”廖云归眯起眼,“沈谷主《空冥决》出神入化,更令人防不胜防。” “再防不胜防的武功,也不如防不胜防的人心可怕。”沈筠骤然加力,硬生生把却邪剑压下了两分,“道长你说是吗?” “多年以来谷主只有这等体悟,当真可悲。”面对沈筠突然发难,廖云归却未跟他继续硬碰硬下去,而是抽剑后翻,剑尖在江面上划出长长一道水帘,无数水波在激dàng的剑气下被迫聚集成型,凝聚成冷冷短剑,扑向近在咫尺的沈筠! 万剑归宗! 剑圣境界究竟是什么层次,靠说真的难以形容。但这一刻,站在两岸的所有人,无论是浩气,还是恶人,都被这裹着江水的滔天剑意、被这撕裂天幕的成千上万把水剑所震撼心折,没有人去怀疑剑圣之尊是否名过其实,每个人都知道,如此一剑,已是太多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境地。 包括当年名震天下的追命qiāng,沈筠。 廖云归这招“万剑归宗”尚未成型之时,沈筠已经在那电光火石间qiāng挑江面,借着层层水幕遮挡迅疾后撤,岸边待命的十八铁骑早有准备地迎上来帮他挡下大部分攻击但即便如此,他也被避无可避的汹涌剑气划伤了几处。 虽然这天底下,能活着躲开这一招的,怕是也没有几个,沈筠还是在提qiāng稳稳落在岸边的时候,感到了一丝按捺不住的愤怒。 二三十年前,他一人一qiāng,敢孤身入西域杀敌首,敢血洗昆仑长生洞,南海水怪,天山巨熊,恶人谷魑魅魍魉,他怕过什么? 他何曾退过半分? 如今,他竟然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逼得后退。 沈筠抬眼望去,宽阔的江面上,年轻的剑圣一手执剑,一手负后,脚踏在破碎的船板边,滚动的波浪来来回回,越发显得天地间茕茕孑立的身影单薄可欺,却谁能料到,这身影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到底,他老了,他的对手和朋友都老了。 而这个江湖从来从来不缺新的、年轻的天才,那些新鲜的血液,几乎总是令人猝不及防地就成长茁壮起来,踏着前人的尸骨,取代着旧的传奇。 “有期,选师父的眼光可真不错。”沈筠笑了声,“当初在黑龙沼,他可没有这等水准……我道你是为何不肯弃了他拜我,当世剑圣的弟子,说起来的确比什么少谷主更有价值更威风一些。” “这世上,岂能何事都以值不值得度量?”叶有期反问道,“你当年救我爹,如今救我娘,是因为你想救,还是他们值得救?” “……这般巧言善辩,倒是更像逢君多一些。”沈筠上下打量了一番叶有期,忽而叹了口气道,“可惜,不够像阿辞。” 这话说得甚是诡异,叶有期不及深想,就见江面上廖云归收剑回撤,轻盈落在了岸边。 随即盟主祁允的声音以一种大到有些失真的音量响起在江畔:“沈谷主,对祁某精心准备的大礼可还满意啊?” 第七十章 【】 祁允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叶有期注意到,沈筠用力攥紧了手指,从他的角度看起来,似乎还微微有些发抖。 怎么了? “祁盟主,别来无恙哪。”沈筠同样以真力发声,回敬道,“依沈某之见,这世间卑鄙下作者,祁盟主当拔头筹。” “沈谷主这话可不敢当。”只是初秋时节,祁允竟然就裹上了狐裘,眉眼yīn霾的男人有些怕冷似的,笼着双手,缓缓自浩气大军中走出,“夜袭绝杀巴陵县,驱使尸人血洗李渡城,仿佛都不是沈谷主的手笔一样。” 他身边跟了名戴着斗笠的女子,服饰雍容华贵,可是层层白纱垂落下来,完全看不见样貌。 沈筠呵呵了声:“我倒是几乎忘了,祁盟主惯会颠倒黑白,罪名乱扣的。”他顿了顿,紧紧盯着祁允身边的女子,扬声道:“我知道你想要《空冥决》,逢君若当真在你手里,我拿秘籍与你换便是。” 这本掀起了无数腥风血雨的武功秘籍,多少条xìng命,多少年光yīn,多少机关算尽,如今沈筠竟然想也不想,就要拿来jiāo换故人xìng命。 祁允沉默下来,一时间,所有人都只能听到江水拍岸之声。 叶有期屏住呼吸,他同样盯紧了祁允身边那个女子,就仿佛对方能够感受到目光的力量,给他们一点回应似的。 忽然,对岸的浩气军队动了起来,他们整齐有序地让开一条路,让祁允一行人转身没入,随即大部队也悉悉索索地移动起来,缓缓朝着武王城的方向而去。 浩气撤退了。 “???”叶有期踏前一步,眼睁睁看着那女子跟随祁允消失,不置信道,“他们竟然不战而退?” “祁允心思极重,不会轻易涉险与我jiāo换。”沈筠目色沉沉,“他怕我有诈,想来要回去做万全准备才肯再来。” “那娘??”即使隔着长江,对面素色道袍的身影也极为显眼。叶有期分明看到师父停在江畔,朝他这边望了一眼才转身离去,当下心里就乱成了一团。 祁允抓了他娘亲的事,师父知道吗? 难道就算浩气盟主是这样一个无耻之人,师父也愿意听之任之,为之持剑dàng宵小,为之坚守武王城? “逢君若真在他手里,一时半刻必不会有事;若不在他手里……他再唱空城计,也不过能拖得一天是一天,我们都打到这里了,还怕他chā翅飞了?”沈筠冷笑一声,“来人,随军有多少擅驭使虫兽的兵将,都给我集中过来。” “是!”侍卫领命而去,叶有期定了定神,不解道:“要虫兽做什么?” “这南屏山下的长江里,有很多巨型龙鱼,一条成年龙鱼可以直接掀翻一条中等船只。”沈筠指着波涛起伏的江面,道,“领兵打仗,对周围环境必须了若指掌,什么东西能利用,什么事物能成为出奇制胜的关键……懂吗?” “……是。”到底沈筠出身行伍,眼光dú辣,实非常人所能及,对这一点,叶有期心服口服。 “你虽说不上天纵奇才,但到底运气不错,有机缘,也肯用心,假以时日……”沈筠看了看叶有期,叹了口气,“可惜。” 沈筠今日已经不止一次用“可惜”来形容他,叶有期满心疑惑,然而不待他开口询问,天边忽然响起鹰隼的鸣叫声,随即那只威风凛凛的白羽大隼就绕着低空打了个旋儿,落在了沈筠手臂上。 沈筠拿出隼腿上的信纸展开,叶有期站在身后,模糊看到上面几个字:“明日酉时,十年之期”后面还有几个字还没看清,那信纸已经在沈筠手里化成了碎屑。 “回去歇着吧。”沈筠转过身,“二十年了,也是时候有个结果了。” 这世上,最为折磨人的,恐怕就是那些悬而不决的事。 它们缓慢却不容忽视地蚕食着人的心,让人慌张无措,越发坐立不安。 裴轻原本听说沈筠召集了擅驭虫兽的能人要对长江里的龙鱼下蛊,很是好奇想去看看,结果却被叶有期一路拉回了房,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你干嘛啊?”裴轻计划被搅,十分没好气,“有屁快放。” “你有没有能暂时让周遭人失明的东西?”叶有期关上房门,低声道,“给我几个。” “……你想做什么?”裴轻见叶有期神情严肃,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猜测道,“你想去武王城?” “对。”叶有期点点头,“等天黑了,我一个人潜进去探一探……祁允身边那个到底是不是我娘,千猜万测也不如亲眼一见。” “你说的倒是轻巧,浩气守卫森严,你一个人进去被抓了还有命出来?”裴轻顿了一顿,又忍不住挖苦道,“还是你觉得,你的亲亲好师父宁愿跟他的盟主撕破脸皮,也会出手救你?” “对方缩手缩尾,我们又跟他们隔着长江,无法一跃而过,鬼知道浩气什么时候才肯正面一战?”叶有期没理会他的挖苦,认真道,“那是我自己的娘亲,我怎么能原地坐着干等着别人想办法?就算我救不出人来,能打探出祁允是不是虚张声势,也是好的。” “你一个堂堂少谷主,孤身涉险,算什么事?”裴轻嗤了一声,“罢了,我轻功比较好,我替你走一趟吧。” “不。”叶有期一把抓住裴轻的手腕,“这世上,有些事可以假手于人,有些事不可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等一切尘埃落定,定请你一壶好酒。” “……你要的东西,拿着。”裴轻从房间的柜子里掏出一个小袋子,扔给叶有期,“记着扔的时候自己屏息闭眼,它能让人短暂失明半柱香的时候,足够你逃了。” “谢了。”叶有期笑笑,“回见。” “等一下。”裴轻喊住他,调侃道,“不可假手于人的事,还有哪些?免得我下次再多管闲事。” 叶有期扶着门框,朝他飞了个媚眼:“其实就两件,父母的仇,情人的手我走了!” 裴轻:“……”我他妈为什么要嘴贱找虐? 一缕凉凉的夜风吹过,负责守卫的士兵搓搓手,朝另一名守卫感慨道:“虽然才初秋,晚上山里却很冷了啊。” “是啊,刚才那阵风凉飕飕的……我家里来信说,我媳fù又给我生了个闺女!这下儿女双全,我可没啥遗憾了!” “哎哎哎,你小子运气真好……” …… 守卫jiāo谈的声音逐渐变远,叶有期俯低身子,尽量快而无声地朝着武王城内城而去。 他穿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为了避免暴露身份,轻重双剑都没有带,只随身带着廖云归给他的归期短剑。年轻的恶人谷少谷主行如黑鸦夜风,倏忽而过,丝毫没有引起巡夜的军队注意。 只是,他潜进来容易,想要找到祁允所在的位置,却不太容易。 “白将军!”一队守卫迎面遇上白璎,纷纷行礼道,“见过将军!” “免礼,谁见到廖道长了吗?”白璎拉住马匹的缰绳,声音低哑,“城里没什么可疑的事吧?” “报告将军!没有!” “那就好。”白璎点点头,“我先去盟主那边,若是你们见了廖道长,就请他去议事厅罢。” “是!” 整齐的马蹄声逐渐远去,叶有期自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4 章 墙旁的yīn影里慢慢探出一点头,正准备跟着白璎的方向去找祁允,忽然背后有人一把搂住了他,把他狠狠掼进了墙角! “!!!”叶有期一惊,电光火石间归期出鞘,冷光乍现! “嘘!”来人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握住他持剑的手腕按到了墙上,低声重复了一遍,“嘘,别出声。” 太熟悉的声音和气息让叶有期绷紧的身子一下就软了,他眨眨眼,低声唤道:“师父。” “你来这里做什么!”廖云归皱着眉,“你当武王城的守卫都是摆设?我刚才就感觉有人侵入,悄悄跟过来结果居然是你!” “师父……”叶有期偏过头,亲了亲廖云归的侧颈,又亲昵地去舔对方的嘴唇,“白天看见师父,我就想这么干了……” “……”廖云归侧侧头,躲开了徒弟的骚扰,严肃道,“别想蒙混过关,上一次七封丹的事,为师可还没忘。” “没,我真的就是想见师父……” “什么人在那边!”两人的动静引起了路过兵将的注意,廖云归神色一敛,抬手先扯掉了叶有期的发冠,紧跟着就把人压进了怀里,径直吻了下去。 “这这……这……廖道长?”为首的小队长万万没想到是廖云归在这里,只见平日不苟言笑只与剑为伴的纯阳宫道长此刻怀里抱了个人,对方长发披散,看不清样貌,只是那唇齿jiāo缠的声音实在清晰且令人尴尬,巡夜的一队人一时间面面相觑,进退两难。 “廖某难得雅兴,还望各位行个方便。”廖云归微微抬头,半侧过脸冷冷道,“可好?” 白天才刚见识过这人卓绝剑术,此刻谁有胆子说个“不好”?小队长连忙招呼手下离去,也没敢议论什么。 见人都散了,廖云归回头捏着叶有期的下颚把徒弟抵到墙角,哑着声音道:“说实话。” “师父我真没……唔!”叶有期低喘了一声,动了动腰想躲开对方捏在他臀上的手,央道,“师父,你先放开……” “你不说实话,我就在这里撕了你衣服,上-你。”廖云归丝毫不肯让步,“让所有人都看看,恶人谷的少谷主,到底是怎么趁夜过来……投怀送抱的。” 第七十一章 【】 于叶有期而言,如果不是此时此景此地,师父肯主动撩拨,他实在求之不得……奈何,眼下却的的确确是无福消受。 那只要命的手全然了解他身上所有耐不住摸的地方,能握剑能弹琴的手指灵活而有力,叶有期身子软在廖云归怀里,心里却七上八下,一方面有点不敢提及娘的事情,另一方面又有点想知道师父究竟会不会帮他救娘结果,就这么走了一下神的工夫,对方竟然已经拉松了他的腰带,直接顺着腰线滑了手进去,浅浅捅-进了一截指节。 我的天! 叶有期把一声痛吟强压回嗓子里,顿时什么都顾不得了,一把搂紧廖云归的脖颈,兵败如山倒:“我说我说!师父我说!” “我……其实是来找娘的。”叶有期垂着头,把声音压得很低,“祁允之前派人送来了我娘的一截头发和随身的簪子,我怀疑白天跟在祁允身边的那个女子就是娘亲……所以就过来探一探。” 廖云归帮他系好腰带,嗯了声:“我猜你也是为这事来的,白天我听到沈筠说要用《空冥决》jiāo换叶逢君的时候,才明白为什么盟主会找女尸穿上黄衣诱杀你们白日里你们见到的女子是盟主夫人,以往她都在浩气盟里养病,从未出来见过人,所以我也不曾见过其真面目。” “那师父,你知道她在哪儿吗?”叶有期急切道,“能不能带我去?我保证不会打草惊蛇!” “不行,盟主夫人住处守卫森严,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廖云归沉吟道,“而且我也说不准这会不会是个陷阱,你不能去冒险。” “可……” “对为师而言,浩气是江湖正义的浩气,不是祁允,或者其他什么人的。”廖云归盯着叶有期的眼睛,慢慢道,“失人心者,人恒背之你放心,若那真是你娘亲,为师在这里,当全力帮你救她,保她无虞。” 叶有期不想居然能听到如此承诺,一时哽住了。 于他而言,他既然已经与师父站在了对立的两面,便也想尽量不要做让对方为难的事情,不要逼对方做选择,不要累及纯阳宫却邪剑的名声……但他心底,又隐隐有些盼着对方能够为他破例,为他放宽底限。 矛盾的心情之下,他只能竭力避免谈及相关的事情,避免面对所有选择,以及所有进退维谷的窘境。 他没有自信……成为不会被放弃的那一个。 见他发愣,廖云归叹了口气:“既然说等报了仇就随我去哪里都好,那就好好顾惜xìng命,不要莽撞行事你若有事,这把归期还有什么意义?谁与我同归?” 这茫茫浮世,锦绣河山,谁能同行? 这此后几十年荏苒岁月,春雷冬雪,谁能执剑相伴? “……有期省得。”仔细想来,所有关于以后,关于一辈子的话,都是他说的,但那些话说过的人不奢求能实现,听着的人却都记在了心里。 他的师父,千般疼宠柔情不曾宣诸于口,而是藏在骨血中,历经沉默岁月,打磨成圆润的珍珠,没有耐xìng等到最后的人,不会有幸窥得那其中绝世光华。 “师父。”叶有期闭上眼,把头埋在廖云归肩颈,说了和当初因为痴情蛊之事,被迫剖白心思时一样的话,“有尔存焉,得之我幸。” 至此词穷语尽,再无其他可形容。 万花暗香,垂杨漫谷。 宋子鱼披衣下榻,悄悄为身边熟睡的杨孜掖了掖被脚,后者轻微动了动,没有醒。 推开屋门,处于落星湖的小院灿星低垂,干净的夜空看起来像是可以伸手摘星一般。宋子鱼拉紧了衣服,慢慢走到湖水边,看着那静谧清澈的水波在他眼底幻化成血色滔天的长江水,一浪一浪,洗刷不尽刽子手的罪孽血债。 二十七年了。 他出生的地方,是南屏山下一个平凡的村落,村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人打鱼捕猎,女人农耕纺织。天冷农闲的时候,就会一家人坐在火炉旁,吃着热腾腾的饭菜腊ròu,说些家长里短。 村子挨着衡山浩气盟,平日里太平的很,并没有流寇匪徒骚扰。所以大家对浩气盟的人都很友善,还会不时送些粮食鱼羊到武王城浩气驻扎点,以感谢他们的守护。 可是他五岁那一年,毫无预兆地,一群穷凶极恶的人闯进了村子,见人就杀,对所有哀求哭泣听而不闻那些人中,分明就有接受过他们粮食的浩气中人。 守护者变成了屠戮者,何其荒谬。 宋子鱼当时躲在鸡圈里,硬是捂着嘴没发出一点儿声音。他在鸡粪鸡毛之中蹲了半宿,外面血气冲天,横尸遍野……若不是有人恰好救了他一命,一个五岁的幼童,只怕也活不过几日。 后来……他就来了长安,巧合认识了杨孜一家,承蒙杨孜父母照顾几年,长大后就进了万花谷学医。 “你想报仇吗?”救他的男人曾经如此说道,“你若想报仇,就去做这天下第一的神医,到时候我定然会给你机会……帮你报仇。” 宋子鱼抬起手指,他的指节均匀,皮肤细腻,是未经风霜的、妙手回春的、大夫的手。 这双手可救病入膏肓的人,可解缠绵入骨的dú,却保护不好身边的哪怕……一个人。 他的父母、亲朋、妻子、妻弟……或死,或伤,或神志不清,疏忽二十几年光yīn逝去,有时候,宋子鱼自己都觉得自己老得等不到大仇得报的那一天了。 可恨的种子已经埋下,未闻花开结果,如何甘心? 如何对得起他十几年忍辱负重,曲意逢迎? 浩气盟。祁允。 “你若不死,怎么对得起……我们这些在你身边,想你死的人呢?”宋子鱼闭上眼,自言自语道,“真想亲眼去看看结果啊……” 大约是沈筠提出的以《空冥决》jiāo换的条件太有诱惑力,第二天清晨,浩气那边就派人送了信来,提出午后未时双方乘船于长江中心jiāo涉,以叶逢君jiāo换《空冥决》。 “酉时。”沈筠懒洋洋地抬眼看了一下信使,开口道,“别的我都同意。” 叶有期站在一边,想起昨日在信纸上看到的那一行字,也不知道沈筠究竟葫芦里卖得什么yào。这个时间,莫非会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吗? 送走了浩气信使,有人在一边悄悄议论:“这《空冥决》怎么有这么大的吸引力,让浩气盟无论如何也想得到?难不成里面有起死回生长生不老之术?” “浩气伪君子们是怎么想的,老子可猜不到!” …… 沈筠听到了,笑骂道:“就你们话多!” “这世上……真的会有起死回生之术吗?”叶有期问道,“谷主你信?” 沈筠看他一眼,反问:“你觉得呢?” “生老病死,世间常理,理应顺从……若有反常则必为妖邪,不可信之。”叶有期话说得笃定,却一下子想起沈筠房里那口装着父亲尸体的冰棺和屋里奇怪的血腥味儿,顿时有些语塞起来。 “呵,愚蠢无趣的道门理论。”沈筠轻笑了一声,“你那师父,剑术虽然厉害,脑袋却迂腐。” “这世上,哪儿有什么天命不可违?”男人续道,“我就偏要教那江水逆流,教春花冬开,教死生逆转……没有什么我不能做,也没有什么我不敢做的。” “连这点儿勇气都没有,谈什么自在逍遥?” 叶有期忍不住道:“逆天而行,就能自在逍遥吗?” “顺天者偷生,逆天者重生。”沈筠手指拂过长-qiāng,冷笑道,“我若事事认命,便不会叛出天策府,不会杀进枫华谷救阿辞,不会站在这里与你闲扯更不会从二十年前江湖上聚而杀之的丧家之犬,走到今日兵临武王城。” 长发鹰眸的男人忽然逼近叶有期,压低声音:“若我说,拿你的xìng命,可换你父亲重生,你可愿意?” “!!!”叶有期猝不及防,后退了一步,“我?” “可惜呐,阿辞耗命救你,你却不想以命救他。”沈筠拍拍叶有期肩膀,与他擦身而过,“开个玩笑,别害怕……去打点军备吧,酉时出发。” 第七十二章 【】 日光倾斜,映在江水上的光渐渐变红,锦绣一般的晚霞铺满了水面,显出粼粼的光彩来。 两艘大船从江岸的两边出发,缓缓朝长江中央聚拢。 “我听说,死了七名驯兽人,才成功俘获驭使了一头龙鱼。”裴轻站在叶有期身边,若有所思地说,“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值不值七条人命。” 叶有期扶着船舷,手指不易察觉地绷紧:“谷主眼里,只有该不该,何来值不值。” “倒也是。”裴轻应了声,“呐,你看,好像龙鱼游过来了。” 随着他的话音,原本尚算平静的水面剧烈晃动起来,但那动静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这庞大的生物就听从驯兽人指挥,沉入到了恶人谷的大船下方。 浩气的船只离得尚远,并没察觉江岸的这一边已经悄悄准备好了埋伏,等他们入瓮。 恶人谷这边的船只先到江心,沈筠站在船头,衣衫随风烈烈飞舞,一双鹰眸紧紧盯着远处浩气船只,神情似悲似喜,晦涩难辨。 “谷主,龙鱼随时可以攻击。”有铁骑禀报道,“但是驯兽人只能控制它半个时辰左右,再长就难说了。” 沈筠点点头:“我猜祁允不会直接过来……但是无妨,你且安排龙鱼潜入浩气船只下方,只要逢君安全过来,就掀了他们的船。” “是!” “弓箭手都待命了?” “是,已经埋伏好,一旦浩气落水,定会让他们全军覆没在这长江里。” “好。”沈筠活动了一下手指,“去吧。” 说话间,浩气的船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祁允和那天跟在他身边的女子一齐走了出来,站上船头。 女子依然戴着白纱斗笠,亦步亦趋地跟着祁允。 叶有期抓着船舷的手起了一层冷汗,滑腻腻的,因为用力过度甚至感觉有些麻痹,他看着那娉婷立于船头的身影,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幼时零碎的片段如同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轮转飞旋,越想就越记不清娘的面容。 他甚至……忽然有些不敢靠近,不敢看那白纱之下的真实面容。 “浩气放船了!”有人说道,“他们放下了一条小船!” 叶有期呼吸一滞,就见远处浩气大船旁用吊绳稳稳放下了一艘小船,而那船上竟然也站着一名和船头上一模一样的女子,同样戴着一顶白纱重叠的斗笠。 沈筠似乎也没想到对方如此不按常理出牌,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两个“叶逢君”,一个在小船上,一个在大船上,哪个才是真的? “廖道长,盟主此举,究竟何意?”季渺和廖云归站在小船船尾,望了一眼船头的神秘女子,小声问道,“这位,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知。”廖云归蹙眉望了望船边的水波,应道,“盟主既派你我跟着,便多小心些。” 他应承了叶有期会帮他护着娘,可是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面前的这位“盟主夫人”,和大船上祁允身边的“盟主夫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往好里说,这两个至少有一个是真的,而往坏处猜测的话,也可能两个都是假的。 这些年来,祁允根本没让他们任何人接触过盟主夫人,这位夫人也一直是养病不见人的状态,存在感稀薄得几近于无。 这当真是有期的娘亲? 当真是身处旋涡中心的叶逢君? 要真的是,她究竟是如何在祁允身边,平静待过了这二十年的光yīn?当年发生了什么?她又怎么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5 章 若无其事地跟着祁允,听他的安排? 廖云归记得有期提过娘是在他七岁的时候失踪的,他们既然被大规模追杀,总会有参与过当年之事的人知道内情吧?为什么从来没人提过叶逢君在浩气盟? 想起白璎那日说盟主夫人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哑巴,廖云归清晰地感觉到有一股寒意从脊背蹿了上来,情不自禁地僵了一下。 祁允不信任他们,甚至于有些防着他们……盟内如今离心甚重,人人惶惶,似乎也已经到了极限。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季渺揉了揉额头,“这感觉糟透了……” “噤声。”廖云归细细听了半晌,道,“水里怕是有什么东西……” 他话音未落,便感到船身剧烈晃动了一下,紧跟着竟然缓缓地升了起来! “那是什么!” “怪物!?” “天啊,是龙鱼!” 浩气人群中发出惊慌的喊声,只见如小山一般的暗色脊背从水面凸起拔高,无数水帘哗啦啦顺着鱼身滑下,而那艘小船停在大鱼的脊背上,摇摇yù坠,如同秋日枝头的最后一片落叶。 场面瞬间一分为三:严阵以待的恶人谷,如临大敌的浩气盟,以及中央那龙鱼身上,恍若孤岛之上的三个人。 良久,祁允先笑了:“沈谷主竟然能驭使这等凶兽,果然厉害。” “不及祁盟主心思七窍玲珑。”沈筠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卷,“可是盟主若想要这个,我不能亲眼见到逢君平安,定然是不会给的。” “这个好办。”祁允拍拍手,“就让沈谷主看个清楚罢。” 应着他的话音,两个“叶逢君”同时抬手,摘掉了斗笠。 层层白纱逶地,露出了一张保养得宜、眉目秀丽的脸孔,有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英气,那样子竟与叶有期有七分相似,毋庸置疑的血脉相连。 “……”叶有期一声“娘”硬生生梗在喉咙间,脸色顿时煞白。 “……”沈筠最开始一瞬间的惊喜也凝在脸上,慢慢狰狞起来,“祁盟主这是何意?” 那两名衣着一样的“叶逢君”,面纱下面,竟然是一模一样的、同一张脸! 廖云归也看到了,他惊疑不定地看了一眼近处的女子,又回头望了一眼大船上的女子,试探着喊了一声:“叶夫人?” 女子背对着他和季渺,没有反应。 就似她已经听不到,看不见,感受不到这个世界上任何的东西。而唯一能让她有所反应的,就只有祁允的话。 祁允好整以暇地打量了一番众人的脸色,笑道:“人我已经带到了,至于哪个是真的叶逢君,就要靠谷主自己猜了……” 祁允话还没有说完,沈筠身影原地消失,下一刻,长发银甲的男子就出现在了廖云归几人所在的小船上,一把拉住了女子,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颚。 触手处粗糙不平,似有接口。 沈筠一惊,再对上女子死水一般污浊的瞳孔,心下登时凉了。 “浮光掠影”无法连续使用,所以只有一次机会,他却……选了错的那个。 惊怒jiāo加,沈筠手指一用力,那女子的面皮竟然直接被他扯了下来,露出后面尸化腐烂的真实面孔。 这是一具戴着人-皮-面具的傀儡dú尸! 沈筠立即扔掉了手里的人-皮-面具,然而尸dú已经沾上了他的手指,右手指尖缓缓浮起点点黑斑,甚至以ròu眼可见的速度在朝上蔓延。 “走!”廖云归亲眼见到沈筠中招,心惊不已,这dú尸就在他和季渺跟前,而祁允从未提醒他们半分,是不是心里打着他俩人一起遭殃才好的主意? 是不是,他们在祁允眼里,都已经成了威胁?yù除之而后快? 廖云归和季渺直接提气跃下了小船,原本想借力龙鱼回到大船上,不成想那条巨大的龙鱼就在此刻脱离了控制,忽然发起狂来。廖季二人直接被它拍进了江水之中,那艘载着dú尸的小船也随着被震碎,翻进了滔滔水浪里。 沈筠仰天嘶吼了声,左手把长-qiāng扎进了龙鱼头颅,紧紧握住qiāng身站立于疯狂摆动的鱼头上,右手则拔出了腰间匕首,电光火石间抽出长-qiāng跃到半空,诸人都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就只看到一只被砍断的手腕落了下来,没入长江。 他砍断了自己染了尸dú的手。 血色残阳坠下,天边飘满了撕裂的红云,银甲红衣的男人自半空望向远处船头的白衣女子,目色赤红,如落血泪。 他心头震颤,手臂痛极,就像是回到了二十年前布满杀戮与欺骗的枫华谷。 可当年的叶久辞看着他、等着他救,会因为他受伤难过,而今天自始至终,立于船头上的女子,都面无表情,没有看过他一眼。 “没有用的,沈筠。”祁允大笑道,“尸dú入体,便是渗入血脉,你以为来一场壮士断腕,就能活命了吗!?”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掂在手中:“宋圣手调的解yào,全天下只有我这里有一颗。我不知道你对救叶逢君有多少真心,所以惟有将你的命也捏在手里,我才相信你给我的秘籍会是真的。” “如何,沈谷主?我身边的毫发无伤的叶逢君,还有我手里这颗救你命的解yào够不够换你一本《空冥决》?” 沈筠落回恶人谷的船头,微微踉跄了一步,又立即站稳,手腕上的血很快淅沥沥流了半身。他抬起手任由身边铁骑上yào包扎,听到祁允这一席话,竟然扯了扯嘴角:“宋圣手?” “祁允啊祁允,你可知道你那治不好的心疾,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可知道……名满天下的宋圣手,在你身上种下了什么东西?” 祁允脸色终于变了。 十年来,如附骨之疽一般折磨着他的心疾,还有宋子鱼被困南疆的时候,那些莫名走漏的消息,蠢蠢yù动的各个分坛主…… 好半晌,他才勉力压下涌到喉头的血腥气,开口:“你乱……” 有冰凉的东西猛地扎进他心口,十几年来都瞳孔失焦、疯疯癫癫的女子此刻眸色冰冷,第一次将目光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永别了……祁盟主。” 叶逢君一把拔出带血的簪子,纵身跳下了大船。她身后浩气护卫反应过来,数支羽箭嗖嗖逼近,她在下落过程中纵然尽力躲避,仍然被其中两支shè中了脊背。 江水呼啸翻滚,坠落的女子血染白衣,如同耗尽了力气的亡鸟,直直朝水面跌下。 所有人都被这忽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一片死寂中,只有叶有期破了音一样的嘶喊,恍若利刃扎进耳中:“娘!!!!” 第七十三章 【】 初夏时节还未热透,宋子鱼穿着万花谷一贯黑紫相间的衣裳,背着个小yào箱,跟人走过衡山浩气盟长长的回廊。 檐下风铃轻响,天边浮云如画,引着他走路的人却始终沉默无声。 “劳驾……请问夫人究竟……是什么病?” 前面的人回过头来,指了指自己的嘴,发出“啊啊啊”无意义的声音。 竟是个哑巴。 宋子鱼点了点头,收回目光,安分地盯着脚下的石板路。 又拐过一个角后,引路的人躬身推开一扇门,请宋子鱼进去。他提起衣摆迈进屋子,模模糊糊看到里间屏风之后,坐着位仪态姿端方的女子。 “万花谷宋子鱼,奉盟主之命,为夫人诊治。”宋子鱼弯腰行了个礼。 “嘻嘻,世安吗?”屏风后的女子绕过来,一把拉住宋子鱼的手,娇嗔道,“你们都下去,我要好好和世安说话。” 宋子鱼吓了一跳,慌忙后退,哪想到这女子看起来纤弱,手劲却不小,他竟然无法挣脱。 看眼前这情形,莫非是失心疯吗? 见下人们应声退下,那女子亲亲密密地把宋子鱼拉到里间坐下,挨着他道:“上次你给我带来的梅子酥太酸了,不好吃,只有师兄喜欢……我就知道你从来都偏心师兄!” “夫人,你认错人了。”宋子鱼不惯与旁人这般接触,挣道,“我是来看病的大夫。” 那女子眨眨眼,似乎有点迷惑:“大夫?” 她瞬间又变了副表情:“师兄,你怎么还每天沉迷yào理啊?爹都说了让你多习武,少看医书……” 虽然絮叨抱怨着,但女子却没有再紧紧抓着他,而是顺从地伸过手,让他搭脉。 那脉象平稳,正常,毫无疯癫失魂之症,宋子鱼讶异地抬起脸,刚要说话,就感觉有什么冰凉坚硬的东西抵上了腹部。 “我知道你给祁允身体里……种了什么东西。” 疯疯傻傻的声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低而清醒的话语:“你不要说出我的秘密,我也帮你保守秘密,如何?” 宋子鱼悚然而惊,他当时为祁允埋下此后十年“心疾”的种子时,全然不曾注意附近居然还有人。如果还有别人…… “你别怕,没有其他人了。”女子的手指长而有力,指腹有茧,像是用惯了剑的,“你不要管我是谁……但如果你是想要祁允的命……” 她笑了笑,信手将抵住宋子鱼的东西拿出来扔在地上:“我可以帮你。” “啪!”一声,半截瓷碗在地板上碎成了几瓣。 当时,那个年轻的小大夫是怎么说的来着? “我种下的是血冥兰,依附心血而生,一棵要十年才能成熟……种子成熟的时候,需要作为养料的那个人的心头血做引,花才会长出来。” “我听说,血冥兰沟通yīn阳,能治百病,能覆生死,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 “你是大夫,怎么都不知道?” “种子是别人给的,我如何鉴别这传说中的邪物是否真的起死回生?” “好吧,我换个问题,谁给你的种子?” “……我不能说。” “秘密啊?不能说就算了,那我要怎么帮你?拿到心头血就好?” “时候到了,我会想法子通知你,只要你能刺破他心口,让血流出来,血冥兰自然就会汲取他身上的血液,迅速发芽开花。” “好。” “……你是谁,又是为何要在这里装疯?” “嘘,这也是秘密。” …… 叶逢君一击得手坠落长江,原地的祁允则僵成了一座雕像。 所有人都看到,在祁允心口伤处,那一片血色之中,缓缓探出了一根透明小芽,迎风而长,迅速生长成了一株半透明的花,花瓣如兰,那其中又有一丝血色蔓延开来,就像这花正在汲取着所寄生人体的心头之血,极其残忍却又明艳地盛放着。 祁允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是皮肤之下凸起的如同根系脉络一样的东西很快覆盖了他的面孔,将他不甘而愤怒的表情笼入其中,和那些无法控制、也无法停下的野心一起,强行覆灭。 他的身体随着花朵舒展而逐渐干瘪、枯瘦,终于站立不稳倒在了地上。 浩气中人如见鬼魅,纷纷后退了几步,一时竟然没有人上前。 而随着一阵盔甲撞击之声,沈筠身边的十八铁骑掠空而来,这些沉默的卫士手执长-qiāng,面沉如水,将祁允的尸体围在了中间随后而至的沈筠毫不在意断了一截的手臂,闲庭信步地走到祁允跟前,弯腰以仅剩的左手折下了那朵半透明的花,将其靠近鼻端,嗅了一嗅。 男人衣衫铠甲破损凌乱,一身战场硝烟的血污泥泞,手指都沾满了血腥,越发衬得那花朵娇嫩透彻,不似凡尘之物。 然后他笑了笑:“呐……美丽的东西。” 老人都说,人死之前会看到这一生最想看到的事,会被迫想起很多很久远的事,可是叶逢君脑袋里迷迷糊糊地,就连叶久辞和沈筠的样貌都想不起来。 世安……世安。 来自东都天策府的将军,曾如烈火一般焚烧了她、以及她师兄的生命。 但既然最后落得那样的结果,当初为什么要遇见呢? 背后箭伤的疼她已经感觉不到了,她只能感觉满耳满脸呼啸的风声,以及潮湿冰冷的江水气息。 ……这一次,真的再也见不到了啊。 “娘!!!!”意料之外的声音撕裂一切喧嚣,扎进了耳里心里。 叶逢君猛地睁大眼,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抓了一下,随即无边的潮水涌上来,淹没了她。 在叶逢君从浩气船头滚落的时候,叶有期就一把扯了自己身上的披风,扶着船舷跳下了船,快速朝浩气那边掠去。 然而那发狂的龙鱼还在长江中央挣扎扭动,似乎在与驭兽人的意识激烈对抗,叶有期刚一靠近就被巨大的鱼尾扫到,砸进了江水里。 “咳咳咳!”他被呛得鼻酸,喉咙发烧,眼里却忍不住地落下泪来。 十几年了。十几年了。 他七岁的时候保护不了娘,可如今他都长大了,为什么依然是什么都做不了呢? 叶有期抓着一截船板,勉强浮出水面,刚要继续往那边闯,就看见面前不远处的水面如同旋涡一般转动起来,竟隐隐形成了一个太极的形状。 紧跟着,无数冷冷剑影破水而出,将那疯狂扭动的龙鱼扎成了筛网,粘稠的血液随之涌出,给长江镀上了一层凄厉的红。在夕阳渐落之时,巨大的鱼类砰地摔回水面,抽搐了几下,终于不动了。 姗姗来迟的夜幕与船火之下,只余下死去龙鱼的一截脊背,像孤岛一般浮在江面上。 廖云归一手提着一个人,浑身湿淋淋地落在了龙鱼尸-体之上,方才祭出的却邪剑在半空发出一阵长吟,回到了他背后的剑鞘里。 形容虽然狼狈,但廖云归神色倒未显出局促的样子。他先拍了季渺后背一掌,助他呛出胸腔里的水,就蹲跪下来点了叶逢君身上穴-道止血,温言道:“叶夫人?” “……道长不必费力,没救了。”叶逢君落水未受新伤,只是背后箭伤太深,血流半身,已经是气息虚弱,“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6 章 “娘!”说话间叶有期已经赶到,直接跪了下来,却虚张着手不敢碰叶逢君,声音抖得厉害,“娘……” “原来是你。”叶逢君侧过头,伸手摸了摸叶有期的头发,笑道,“有期,你长大了……也是这么好看的男孩子了……” 修长的手指按在发上,轻柔而软,却让心为之痛颤不已。 “娘,娘……我……”叶有期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他感觉自己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那些字句梗在喉间,化成了多刺的凶-器,扎得一片鲜血淋漓,骨ròu翻卷。 岁岁年年,朝朝暮暮,全是血色,全是恨。 娘,我遇见过爹了,可是他为了救我死了。 娘,我现在在恶人谷,沈筠成了谷主,我们来接你了。 娘,救你的人是我师父,他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我喜欢他,你会高兴吗? 娘,…… “男孩子,哪儿能动不动就哭呢?”叶逢君抬手擦了擦他的眼角,“乖,别哭了,娘看看……” 半晌,她叹息道:“太快了,一眨眼……”话还没说完,她就被涌上来的血沫呛了下,触目惊心的红从她嘴角淌下来,叶逢君努力喘了两口气,感觉身体里的热度正在一点一点流逝而去。 就像她最后剩下的时间,已经一点一点分崩离析,焚成灰烬。 “师父,我娘她?”叶有期乞求地拉住廖云归的袖子,“还能不能……” 廖云归把叶逢君小心地jiāo到叶有期的怀里,站起身来,摇了摇头。 且不说宋子鱼离这里有多遥远,就算他在这里,没有五仙教圣yào一样的东西,叶逢君一样活不成。 “我没想到,宋圣手安排下的人,居然会是你。”沈筠的声音从一边传来,“他知道你在这儿,却没告诉我……?” “咳……那个小大夫?他不知道我是谁。”见到沈筠,叶逢君似乎很是欢喜,“我也不知道……他是帮你做事……原来,血冥兰的种子是你给他的。” 女子沉默了一会儿,又笑了:“世安,抱抱我好吗?” 沈筠俯下-身,让叶逢君揽住他脖颈,左手搂着她的膝弯,右手手臂撑着她的肩膀,把人抱了起来。 他们两人都是周身血渍,一个脊背上还chā-着羽箭,一个没了右手,却都不觉得疼一样,流露出了相似的恬静表情来。 叶逢君把头倚在沈筠脖颈处,呢喃道:“师兄呢?” “在恶人谷。”一贯满脸森然的沈筠此刻竟然也有了丝笑意,“我带你回去见他吧。” “不好,我这么狼狈,师兄会笑话我的。”叶逢君声音越来越轻,散落在了南屏山的晚风中,“我死了不要埋我……太黑了……最好把我烧成灰……从昆仑山顶撒下去……我想下辈子当个、当个小鸟小鱼……小石头。” “做人……太苦了……” 她的手从沈筠肩头滑落,而抱着她的男人就像毫无所觉似的,依然低声说着话,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恍若可以如此天荒地老,永无离散。 第七十四章 【】 恶人谷来势汹汹攻到南屏山脚下的这场战争,把南屏山搅得天翻地覆,眼看就要一举攻破衡山浩气盟总据点,沈筠却走了。 他怀抱着叶逢君,毫无留恋和迟疑,领着十八铁骑翩然离去。 似乎,他耗费如此巨大的人力财力的这场远征,并不是为了攻上落雁城,他也对称霸江湖毫无兴趣杀了祁允,就是一切的终点了。 谷主走了,恶人谷大军便也静悄悄地跟着撤退了,叶有期匆匆拉了拉廖云归的手,眼圈还红红的:“师父,恶人谷事情一了,我便回来寻你……好不好?” “好。”廖云归知他心里不好受,抬手捏了捏他鼻尖,“师父等你。” 直到恶人谷的最后一人都离开了,南屏山的夜色也彻底笼罩了下来,冷冷的江面上,残骸、尸体、血色尽皆展露于月下,恍若大地上苍白皲裂的脉络。 “廖道长……这……你怎么了?”季渺哑着声音刚开口,就见廖云归捂着胸口弯下腰去,顿时被吓得不轻,“道长?” “……无妨,可能落水的时候被龙鱼扫断了肋骨。”廖云归轻轻压了压胸口,“没有大碍,我们回去吧。” 战事初歇,有太多事都等着善后,而且祁允死后,空悬在那里的浩气盟主位置,又不知有多少人虎视眈眈。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显出疲态。 “可是道长……”季渺真心敬重廖云归,此刻知他肋骨断了还没事人一样把他和叶逢君从江水里捞出来,又一举杀了龙鱼凶兽,不免担心道,“你的伤非同小可,再耽误下去……” “你想做浩气盟主吗?”廖云归原地站定,打断了他的话,“想吗?” “!!”季渺后退了一步,神色微变,“道长?” “季老将军的儿子,我相信自己不会看走眼。”廖云归缓慢而字字千钧地说道,“浩气如今千疮百孔,分崩离析,你若能接过担子重整山河,廖某当倾力相护。” “可是盟主之位看起来风光,实则步步惊心,稍有不慎满盘皆输……你若不想,贫道也不会强迫。” “而且……”廖云归忽然靠近一步,压低声音,“就算贫道今日扶持小将军登上这个位置,以后若是小将军迷失本心,成了祁允一般私yù熏心之人……” “廖某无论在天涯海角,也定然杀回落雁峰,取君项上人头。” “……”面对如此威胁,季渺反而平静了下来,“好。” 这个时候,季渺还不能完全明白那个位置究竟意味着什么,也并不知道所谓高处不胜寒的孤苦到底是如何冷透骨骼,但他觉得,如果有这样一把利刃悬在身后,他定然永世不会行差踏错。 及至后来,他居于浩气盟主之位四十三年之久,其间压下大大小小叛乱十数次,也曾命悬一线,也曾被追杀至绝境,甚至也曾将恶人谷逼到退守昆仑……倏忽多少年岁月流过,但凡盟中遭逢大劫,廖云归都会出现,帮他一把,再翩然离去。 而等他安然退位,选了盟内最年轻有为、声望颇高的人接任之后,廖云归就不再来了。 那位隐世的剑圣,为自己“倾力相护”的承诺帮他守了浩气几十年,可季渺始终没有找到机会问一问,道长,你觉得我做的怎么样? 那些年来,他面前并非没有致命的诱惑,也并非没有犹豫迟疑的时候。毕竟,处在那么高的地方,再没有人能教训他,指点他,倘若这一世没有悬在身后的那柄却邪剑,人真的太容易迷失自己。 “师父,您觉得,徒儿要如何像您一样,当好盟主呢?” “首先……你要找到一把天下无双的利刃,对,我说的就像廖剑圣那样的人。” “然后呢?让他为我所用,替我征战杀敌吗?” “不。”季渺眯了眼,微微笑道,“让他执剑为镜,做你的底限。” 素净的黑色衣袍相间着温柔的紫色,就像这座世外桃源之谷里,一望无际的晴昼海。 白羽褐眸的鹰隼落在架子上,歪着头看年轻的大夫把桌上的yào丸拿起,塞进小小的铜制信筒里。 “那是……给沈筠的尸dú解yào吗?”沉稳的步伐声从身后传来,在离这边十来步的地方停住,没有继续向前。 “你都知道了。”宋子鱼没有回头,甚至动作也没有丝毫停滞地把东西装好,绑上了鹰隼的脚腕,拍拍它的脊背示意它可以飞了,“祁允死有余辜……你想怎么样呢?杀我平息浩气盟众怒?” “祁盟主已经死了,再来计较他因何而死,不是眼下浩气盟诸人所关心的。”廖云归盯着那熟悉至极、数年结jiāo可jiāo付生死的好友背影,觉得那种笃定的熟悉正在慢慢变成猜不透看不清的陌生感。 他竟从来不知道,洒脱如宋子鱼,心里也有这样的秘密,这样的恨意。 “你帮沈筠,想当然有你的原因。”最终,廖云归慢慢续道,“沈筠千军万马南征只为取祁允xìng命,叶夫人不惜装疯十几年搭上xìng命,也要杀祁允,连有期也恨他……如此一人千夫所指,我并无意为他辩解。” “我只有两个问题,第一,你帮沈筠,帮到什么程度?第二,巴陵县被恶人谷突袭大败,跟你究竟有没有关系?” 宋子鱼手指一颤,茶杯里的茶水洒了些出来。 良久,他哑着声音道:“沈筠……我们之间只有报仇的jiāo易而已,他给我血冥兰的种子,我帮他种进祁允身体里……” 然后,他像是被什么噎住了,张了几次嘴都没有说出下面的话来。 廖云归也没有催促,就静静站在那里等。 “……”最终,宋子鱼发出一声放弃的叹息,承认道,“巴陵县的事……消息是我传出去的。” 空气悄然凝滞。 “血冥兰的成熟之期临近,沈筠的南征进度却不尽如人意,我不得已,只能助他一臂之力,好让恶人谷尽快拿下巴陵和洛道,攻上南屏山。” “洛道的李彦,是出名的擅驭尸人和布阵,但他一个养蛊的人,怕的就恰好是蛊王。” “没人会想到杨弋会yīn差阳错进了恶人谷,被血炼成了蛊王;更没人想到他神智未失,一心扶持有期进攻浩气。” “只是杨弋虽然成了蛊王,情况却极不稳定,更凭着自身理智始终在跟蛊王力量抗衡……我就调了些东西,托有期带过去给他喝,促使他释放蛊王之力这原本也是赌博,不曾想杨弋竟真能毁了李彦的尸人dú阵。” 宋子鱼闭上眼:“我活到现在,唯有这两件事做得亏心,遭报应……也认了。” 廖云归长眉紧锁,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能猜到是宋子鱼传出了巴陵县的消息,却没想到对方连亲妻弟都算计了进去。 那日在巴陵县,宋子鱼隔空抛给叶有期的小yào瓶,那据说可以“安神静心”的东西,就这么经由有期的手,送到了杨弋的嘴边。 所以杨弋才会于洛道一战完全失控,强行驱使蛊王之力,并最终遭受反噬。 “你如何……你想如何对杨将军解释?”廖云归涩声道,生平罕见地感觉无法控制心头的怒意,“你要如何对杨将军解释!” “不必解释了。”不远处的竹屋门边,杨孜推开屋门,眼圈发红,声音却冷硬,“我杨孜生是浩气盟的人,死了也是浩气盟的鬼,不会跟一个伤我朋友、家人的背叛者一起生活。” 女子荆钗布裙,眉眼锐利,虽没了银甲长-qiāng,却依然有着不容小觑的气势:“我会带杨弋一起回长安去,就请宋圣手书一封休书给我,此后两不相干罢。” 宋子鱼站起身来,神色凄然:“我知道瞒不住你……可是一点余地都没有了吗?我只是为报祁允屠村之仇……” “沈筠叛出天策府,血染枫华谷,韬光养晦二十年,一回来就残杀当年参与《空冥决》之事的掌门人,甚至于攻上南屏山是为了报仇,我虽与他对立,却敬他是个男人。”杨孜扬声打断了宋子鱼,刻薄道,“有期离开云归,投身恶人谷,与我们兵戈相见也是为了报仇……我同样敬他心志坚定,不畏承担至于你,这些年来偷偷摸摸,又想维持表面的太平和温情撇清自己,又想报复仇人;又觉得自己不算背叛,又不惜算计身边亲人……我只觉得你卑鄙!” 这话说得狠绝,简直振聋发聩,宋子鱼脸上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 “杨将军……”廖云归不忍,开口道,“子鱼他……” “云归。”杨孜回头望着廖云归的时候,满脸怒意就尽数收敛了起来,恍若依然是马上驰骋无往不利的女将军,“祁允或许坏事做尽,死有余辜,但为了报死者的仇而连累无辜的生者,又与刽子手何异?男子汉大丈夫,连报个仇也要诸多借口遮遮掩掩,与懦夫何异?” 话罢,她又将目光转向了宋子鱼,毫无躲闪。 “宋子鱼,哪怕你今日说你早就投奔了沈筠,是恶人谷安-chā在祁允身边的一着要命的棋,我都会高看你一些。” “可惜,你什么都想要,却什么都舍不得。” 女子转过身,狠狠关上了竹屋的门:“如此,便活该什么都得不到,你说是吗?” 第七十五章 【】 衡山浩气盟中还在为新任盟主之位争论不休的时候,昆仑以北的恶人谷却毫无庆祝凯旋的意思,谷主沈筠把叶逢君的尸身带回烈风集后,就禁了声乐酒宴,满谷缟素,yù以隆重礼节下葬叶逢君。 “娘若要下葬,当然该与父亲一起。”叶有期挡在沈筠小屋的门口,不肯让步,“谷主虽与我爹娘是挚友,也不该擅自分开他们罢?” 沈筠回过头,以一种非常新奇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黄衣青年,忽然笑了:“合葬?你放心,将来,我们三个人定会葬到一起的。” 他就像是欣赏叶有期惊愕的表情似的,又逼近了一步:“而且,就算到了地底下,我也要睡在他们两个中间……你看好不好?” 好屁! 叶有期后退一步,神色不愉:“谷主,逝者为大,你不该如此口出不敬之言。” 你不该如此口出不敬之言。 沈筠微微恍惚,仿佛耳边同时响起了十六岁的叶久辞对他说:“沈将军,藏剑山庄门前,你不该如此口出不敬之言。” 曾经那么好那么柔软的时光,怎么就那么短、那么让人发疯呢? 半晌,沈筠将视线重新聚焦到叶有期身上,问道:“逝者?” 他的声音冷而充满嘲讽,叶有期不明所以,却本能觉得危险,不由自主地按住了剑柄。 “所谓逝者,不是只有逢君一个吗?所以先葬了她,让她在下面等等我和阿辞,不是很正常吗?”沈筠笑吟吟地,说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只有我们三个,没有碍事的……其他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7 章 他“人”字还没说完,左手已经快若疾电地探向叶有期脖颈! 几乎就是同时,叶有期侧身闪躲,跟着拔出了腰间归期短剑,刺向沈筠。后者回防极快,旋身避开了这一击,紧跟着用套有玄铁钩的右手断臂迎上短剑,发出金属刮擦的刺耳声音。 自南屏山自断手腕回来之后,沈筠就给右手安上了这个。 “啧,如今虽然功夫算不错……想杀我可还差得远了。”沈筠狠狠一运力,直接把叶有期掀翻,横撞上桌子再摔在地下,慢慢道,“来人,拿下他。” 几名铁骑鬼魅般应声而来,抓着叶有期的四肢把他凌空提了起来。 归期短剑摔在地上,被人无情踩过。 “放眼如今天下,或许你那浩气盟的道士师父,还能与我一战。”沈筠悠然走近,随手拾起短剑扔出窗外,“不过可惜,你那师父远在衡山,只怕是救不了你了。” “……你想干什么?”叶有期被牢牢按着无法动弹,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大,“你从前跟我说,杀了祁允,一切就结束了……都是假的?” “早先的时候,我的确是这么想的。”沈筠从怀里掏出那半透明的花朵,嗅了嗅,“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沟通yīn阳的血冥兰,以人血人心为壤而生,十年光yīn……方可成熟。” “血冥兰能治百病,消百难,哪怕那人只剩一口气,服下此物都能活回来。” “我原本种下这个,是想用来治阿辞的腿……谁想到半路杀出个你,阿辞为了救你,把自己xìng命都丢了,他一时热血上头,却毁了我这些年的精心布置。” “我不甘心,就存了阿辞的尸体,没日没夜地开始翻找古籍医书,研究蛊术秘法,皇天不负苦心人,竟然真让我找到了以旁人换回死去之人魂魄的法子。” “为了保持阿辞的身体内部如常人一般运作,免得萎缩,我寻了天下难得的血吸虫蛊,每日以新鲜血液滋养尸身,替换他身体里那些旧的血液,如此源源不绝。” “然后,只要找到与死者血脉相连之人,在其心口chā-入成熟的血冥兰……养上九九八十一日,再将这花给受术者服用,就能以命换命,让死去的人醒过来。” 沈筠一把扯开叶有期的衣襟,用血冥兰的根须碰了碰他心口处:“你的命是阿辞救得,现如今要你还给他,原也无可厚非。” “有期,你说是吗?” “……你有这等起死回生的神yào,在南屏山的时候却不肯拿来救我娘吗!?”叶有期听明白了沈筠的意思,当即怒不可遏,“你宁可相信不知真假的换命之说,也不肯救眼前奄奄一息的活人吗!!!?” 叶有期到底是像娘多些,丽的眉眼和叶逢君几乎如出一辙沈筠在这一刻,忽然想起了在南屏山时,叶逢君跟他提起血冥兰种子的事之后,那短暂的沉默。 当时,气息将绝的女子望着他,像是什么都明白了似的,岔开了话题。 她知道血冥兰,甚至也该知道这花的效应,却没有让他救她或者,她心里就觉得,自己不会救她? 可是啊……再也不会有答案了。 “我有什么办法呢?”沈筠闭了闭眼,抬起右手用铁钩在叶有期心口处划开了一道血痕,把血冥兰靠了上去,“我只能救一个人啊。” 透明的根须触血而活,循着伤口扎根进了柔软的血ròu。 叶有期只感觉眼前一黑,就像有什么东西疯狂吸食着他体内的血液,让他四肢冰冷,手脚僵硬。 沈筠的声音如同飘在几千里外,模模糊糊地钻进他的耳朵:“抬进去。” “季流年早先背叛浩气,如今岂能让他儿子接任盟主之位?” “对,不能便宜了叛徒的儿子!” “季小将军文才武功无一不精,又是亲自带着季流年首级来请罪的,依我看,父辈的过错不应该由子孙承担!” “此言差矣……” …… 衡山浩气盟的正气厅里,多名分坛主正吵得不可开jiāo。前盟主祁允亡故后,盟里选出了三名盟主候选,一人是前任的副盟主,德行虽好,却不擅武功领兵;另一人是领兵经验丰富的天策府将军白璎,可是白璎本人对此断然拒绝;最后一人便是苍山洱海的守将、季流年的二儿子季渺。 原本以季渺这“叛将之子”的身份根本不会被提名成为候选,但他受了廖云归的举荐盟内现在武力式微,廖云归南屏山一战惊天下,现如今少有人敢不买他的帐,加上确实觉得季渺还不错的人,到头来,竟然支持他和反对他的力量莫名达成了平衡。 “既然大家吵不出个所以然,不妨就拿结果说话罢。”廖云归淡淡开口道,“如今浩气只剩下苍山洱海一个据点,士气低靡,不若就请季小将军暂行调遣,启动反攻如何?” “在此期间,为了公平起见,廖某不会出手相帮。” “若是小将军能在两月内一举夺回巴陵县,廖某不才,只认结果不看资历,便愿意认下季小将军这位新盟主。若是不成,想必季小将军也无颜再争盟主之位……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眼下哪里还有更好的主意,大家面面相觑,几个一直挑刺的分坛主也都默默闭了嘴连个“试一试”的机会都不肯给的话,实在显得他们太过欺负小辈儿,还不如暗地里再做计较。 就这样,在一片看似和谐的氛围中,季渺成了浩气盟新任的“临时盟主”,开始着手安排全面反击的计划。 而廖云归虽然承诺了“不会相帮”,但战事初歇,盟里乱成一团,他实在脱身不得。之前匆匆去了一趟万花谷已是极限,所以纵然担心宋子鱼和杨孜之间的事,有心再去谷里相劝,也只能暂缓。 秋意渐浓,前路难测,仿佛每个人面前都是未卜的深渊。 “……杨将军,你真的要走?”叶春深坐在杨弋床边,轻声问,“宋大夫他……” “叶三小姐,你不必再劝,我意已决,不会更改。”杨孜看着床上沉睡不醒的杨弋,神色复杂,“杨弋是我唯一的亲人了,现在变成这样子……这其中或有天意作弄,但也不乏有人推波助澜。” “他为了报仇,我无话可说。但巴陵县大败,我伤了腿不能再上战场,我弟弟失控发狂至今未醒,我却实在不可能不怨他。” “三小姐,杨弋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好了。”杨孜闭上眼,叹道,“我知道你对杨弋很好,可他不该耽误你,你还是回藏剑山庄去吧。” 叶春深摇摇头:“宋大夫不是已经施术救治他了吗?蛊dú还是有可能会被清除的,杨将军你不要太着急……” “那法子原本也是南疆的古籍上找来的,权是做赌罢了。”杨孜脸上闪过一丝痛色,“说到底,究竟是蛊dú被清理干净,还是杨弋醒来变成傻子……我们谁都说不好。” “而且,都快二十天了,杨弋连醒来的意思都没有,你不觉得,没希望了吗?” 叶春深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拂开了杨弋额前的头发,笑道:“不会的,至少他最近都不做噩梦了。” 她的手腕被扣住。 叶春深愕然抬眼,正对上杨弋缓缓睁开的双目。 青年人眼里曾经熟悉的血红竟然淡了不少,变成了红棕色,不仔细看几乎和常人无异。 “杨弋!?”杨孜最先反应过来,情绪激动差点摔倒,她踉跄一步跪到了床边,颤抖道,“杨弋?” “……”杨弋拉着叶春深的手腕,看看叶春深,又看看杨孜,最后拉着叶春深的手贴到唇边,亲了亲,问道,“你是谁?我喜欢你。” 第七十六章 【】 杨弋醒了,原本该是皆大欢喜的好消息,却没想到他不痴不傻,独独把往事忘了个干净。 杨孜、宋子鱼,万花谷,他统统不记得,至于叶春深,他虽然也不记得,却莫名肯亲近她,一刻看不见她就要闹,成了叶三小姐名副其实的跟屁虫。 “杨弋如今状况……还是留在我这……” 宋子鱼话未说完,就被杨孜打断:“不敢劳驾,杨弋既然醒了,那我们还是尽早离开。” “……”宋子鱼张了张嘴,到底没能再说出一个字来。 杨孜从来都是这样,于人于己,不肯留半分余地她若是肯让步的xìng子,当初怎么会在昆仑打了杨弋一掌?甚至又怎么会在巴陵县生了shè杀杨弋的心思? 说到底,她对血脉相连的弟弟都是如此,又何况旁人呢? 他以为这些年他们情深意笃,相濡以沫,或者杨孜能原谅他……能谅解他这份藏了二十多年的刻骨怨恨,但这原本就是奢求,谁能保证他大仇得报,还不必付出代价? 他不像沈筠一呼百应身负绝世武功,更不像叶有期遇事有种孤注一掷的狠绝,他是个全然不懂武功的文弱大夫,一边不愿破坏自己温馨甜蜜的小家庭,一边放不下心底的那些怨念……怎么可能如别人一般光明正大地去杀伐、去报仇雪恨? 或者,就像杨孜所说的,他什么都想要,所以活该什么都得不到? 季渺坐上代盟主之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掀了祁允的老底二十多年前因为《空冥诀》联合各大门派迫害沈筠、叶久辞和叶逢君三人,屠杀南屏山下无辜村落,在位期间戕害忠良,收取贿赂、草菅人命……林林总总十数条罪状,清清楚楚地昭告了天下,大有将浩气洗牌重来的意思,引起了轩然大波。 第二件事,就是宣布不会追究万花谷宋圣手的过错祁允罪有应得,浩气盟对宋子鱼既往不咎。此外,浩气撤回当初针对叶有期发出的绝杀长空令,为表诚意,甚至派人将叶逢君的遗物整理出来,送去了恶人谷。 对于祁允留下来的旧部和各门派的门客,季渺没有一刀切地全部清理掉,只是言明去留随意,但如果留下却又生异心,便不会轻饶。 “近几月浩气将领死伤惨重,能领兵者寥寥……”季渺紧锁着眉头,将手指敲在巴陵县地图上,“短期内又不可能培养出新的将领……” “天策府的杨将军。”廖云归靠在窗边,手里拿着软布擦拭却邪剑,慢慢道,“如何?” “甚好!”季渺眼睛一亮,“我怎么把杨将军给忘了!来人!” 立刻就有侍卫自门外跑入:“盟主有何吩咐?” “着人……不,我要亲自去一趟。”季渺想了想,示意侍从先下去,又回头对廖云归道,“杨将军受冤被夺兵权,想来心里不快,我还是亲自去请她出山才好……道长觉得呢?” “盟主觉得好,那就好。”廖云归不置可否,“廖某一介布衣剑客,不懂这些。” 没得到肯定,季渺也不以为杵,心头领兵人选有了着落,他便也轻松下来,有了闲情注意别的:“道长剑上这坠子……不是什么上好的玉质,正巧昨日有人赠了我一条穗子,上面缠的是上好暖玉,配有九宝琉璃,正好配道长这把却邪……” “好意心领了。”廖云归伸手捻了捻剑穗,浅淡的蓝色在手指间晃动如水,“世间诸多珍宝在廖某眼里不值一提,唯有这剑穗重逾千金,此生不换。” 回想起来,叶有期唯一送他的东西,都不是当面给的。 前一晚还在床笫间初试云雨,第二天就人都瞧不见,只留下了一条据说是从扬州买来的、看起来着实成色平平的翡翠扣坠子。 叶有期从小没过过什么好日子,自然对这些东西没什么鉴赏能力,觉得好看就花大价钱买了,虽然不算是上当受骗,但东西当真是很普通的更别提是拿来配却邪剑这种天下少有的神兵。 哪怕是廖云归小时候和洛景行一起绑的剑穗,上面系的都是皇帝赐给纯阳宫的贡级昆仑玉。 一个一无所有仅能捧出一腔痴慕,另一个眼中无外物只想得人生死与共,也就只有这么两个人遇上了,才不认为那剑穗和剑毫不匹配,甚至反而还觉得有些天生一对了。 廖云归回忆着叶有期大着胆子拉他上床,在黑暗里强撑出一幅不紧张的样子说“不如睡我啊”时候的表情,连日来为诸多琐事压得喘不过气的憋闷感终于散去了一些。 会拉着他衣角的叶有期,眼光始终跟着他的叶有期,摇曳烛光里脸色潮红的叶有期,总是嫌亲热不够多距离不够近的叶有期,会在耳边一遍遍软软喊着师父的叶有期…… 他的有期。 等解决了此间事宜,他们师徒俩,还会有很长的时间,把这几年的聚少离多补回来。他要带有期回纯阳宫一趟,看看论剑台,看看华山深渊,看看太极广场……然后他要陪有期重新下一回江南,走一走扬州再来镇,拜访一下藏剑山庄,弥补当年未能一起参加名剑大会的遗憾…… 在攀往剑道巅峰的孤绝之路上,他何德何能,竟可有一人相陪。 虽然宋子鱼百般劝阻,杨孜到底是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万花谷了。 因为杨弋不肯离开叶春深,杨将军只好硬厚着脸皮邀叶春深同往长安:“三小姐,这事情实乃不情之请,小弟耽误你已经够多,没想到如今还……若是三小姐不愿,尽管与我说明白,我自然会管好杨弋……” “没关系,我和你们一起走。”叶逢君只大概听说宋子鱼帮沈筠暗算了浩气前任盟主祁允,所以惹得杨孜怒气冲冲要与之决裂。因此从她的立场上,还挺有些同情宋子鱼的,“姐姐真的不能原谅宋大夫了吗?” “……”杨孜yù言又止,“别说这些了,我们走吧。” 宋子鱼并没来送行,可能是情知劝不住,索xìng躲开;也可能是见面就要僵持,还不如不见,大家留个清静,也算好聚好散。 他们从江湖上人人艳羡的眷侣,走到这样一步,当真不知道该怪谁。 刚走出万花谷的山门,前方一行人轻装策马而来,与杨孜几人迎了个正着。 “杨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8 章 军!”季渺拉住缰绳,喜道,“正要来万花谷请将军,不想就在门口遇见了!” “请我?”杨孜疑惑地看了看季渺身后的浩气护卫队伍,又看了看面前似曾相识的青年,“阁下是……?” 季渺翻下马背,郑重其事道:“在下季渺,苍山洱海季流年之子,如今暂代浩气盟主之位……今次北上,就是想请将军重掌兵符,披甲出山,与我等一起夺回洛道和巴陵!” 杨孜待在浩气多年,跟季流年还算熟悉,却没怎么见过他的儿子。但是,季渺成了浩气盟代盟主的事,她是听说过的,此刻听了名字便反应过来,当即拱手行礼:“原来是季盟主!杨孜失敬了!” “不敢当。”季渺连忙拦着,“杨将军腿上有旧伤,我们别在谷口吹风,进去详谈可好?” 青年人眼神坚定,话语诚挚,虽然还只是代盟主,但他如此身份专程北上相邀,诚意十足,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杨孜却摇了摇头:“季盟主亲来相邀,于情于理杨孜都不该拒绝……但如今腿伤已经不允许我上战场,何况小弟刚刚死里逃生,需要照顾,实在不得不辜负……盟主雅意。” 季渺沉思了一下,开口道:“廖道长与我提起,杨将军心怀家国,心系浩气荣辱,离开战场,必是遗憾万分,迫不得已。” “祁允冤枉将军,夺了将军的兵权,如今季某将兵符原样奉上,只盼将军能活得意气风发,以后再无遗憾。” “哪怕将军今日不愿重上前线,浩气盟也永远给将军留着一个位置,只要将军还想回来。” 杨孜哽了下,一时间竟没有说出反驳的话来。 微凉的兵符重回手心,像是她曾经紧握却又不得不放开的梦想与荣耀。 “失而复得”四个字,或许原本就是这世上最悲喜jiāo加的词,万般纠结情绪将渺小的人淹没其中,辗转腾挪。就像行将就木的人忽然重获了呼吸的能力,清甜芬芳带着些苦涩的空气涌入胸腔,才发现那苍老皮囊之下的热血和心,竟十数年未曾寂灭。 “那个浩气盟,好玩吗?”身后杨弋拽着叶春深的衣袖,一脸期待,“我们去看看吧?” 季渺何等剔透之人,当下笑道:“杨将军,浩气盟人力财力都还算可以,不若将军就带着弟弟家人随我等上衡山小住一阵如何?落雁峰景致幽雅,将军就当散散心,哪怕不想行军,有空能帮季某指点一二,也是感激不尽的。” 杨孜回头看了一眼万花谷的山门,终是握紧了手里的兵符:“如此,就叨扰季盟主了。” 十月中,浩气盟代盟主季渺策划了三大据点夺回战略,一举夺回巴陵和洛道,预备进攻金水镇。浩气盟一扫之前颓丧,声威大振。 至此,季渺盟主之位坐实,再无人有所质疑。 第七十七章 【】 南征结束之后的日子,对于裴轻来说,简直安静悠闲得有点不适应。 自从回到恶人谷,裴轻就回到了白骨陵园,跟从前不同的是,现在没有杨弋整天骚扰他,也没有叶春深看他不顺眼,甚至连叶有期都没来找过他。 沈筠大肆cāo-办了叶逢君的丧事,裴轻没去,当然沈筠也没邀任何人去。那位南屏山刺杀祁允、又被沈筠一路抱回来的女子,终究未能如遗言一样自由自在地飞落于昆仑山巅,而是隆重而妥帖地、被埋入了恶人谷。 像是宣告着属于祁允、属于沈筠、属于爱恨纠葛上一辈的时代,终于无可抗拒地落下了帷幕。 谷主现在甚少露面,少谷主也是一样,南边浩气盟气势汹汹地重整旗鼓,开始反击攻打据点,这边恶人谷却像看透了胜负一样,显得冷漠而毫不关心。 一切都是安静的,大战初歇,谷里众人各自偷着找乐子,并没有人关心下一步该干什么。 裴轻却始终觉得,像是有什么事潜伏着、酝酿着,时间一到,就会撕裂这虚假的宁静。 “呲”有什么东西刮在木门上,裴轻心里一跳,握了铜笛在手,靠近门边,一下拉开了门。 扑面的血腥味儿。 一头漆黑的豹子,嘴里咬着一个半臂长脏兮兮的东西,几乎是倚着门摔进屋里的。 “……阿遥?”裴轻万万没想到,伸手摸了一把,全是血。 阿遥身上的皮毛已经被血濡湿,看得出来伤的不轻。 裴轻所在的白骨陵园多得是dú尸傀儡,攻击力都不低,平时有人跟着也还罢了,它自己一路闯进来,势必受到了不少攻击围剿,能活着来到裴轻的住处也真的是命大了。 “……嗷。”阿遥虚弱地哼了声,把嘴里的东西吐到地上,裴轻定睛一看,那竟然是一把短剑,而且还是他认识的。 廖云归打给叶有期的,归期。 怎么回事? 裴轻拿起剑,那剑上除了血迹,还裹了不少尘土,像是丢在哪儿丢了好些天但是叶有期把这剑看得跟宝贝一样,从来都是随身带着的,不可能将之随意丢弃在某处。 思索的工夫,阿遥已经咬着裴轻的衣角,开始往外拽了。 说来奇怪,叶有期身边的人,阿遥态度总是分得明确,对廖云归亲密无间,对宋子鱼听话却疏离,得空就逃跑,对杨弋则如临大敌,从来没给过好脸色。 至于裴轻,虽然很多人都不喜欢他,但阿遥却一向还算亲近他。 “……”裴轻握着短剑,本能告诉他一旦跟出去了,就要被卷进新的大麻烦里,他现下这种舒适且无人打扰的生活,也就算是到头了。 叶有期是好好地回到恶人谷的,现在如果出了什么事,那只能是和谷主沈筠有关。 思及近一个多月沈筠深居简出,叶有期则不见踪影,裴轻越想越觉得心惊这事如果当真是沈筠在谋划着什么,那自己出手,无疑就是在谷主和少谷主中间选择了后者。 跟着叶有期进攻浩气,是以恶人谷的立场;但如果逆着沈筠帮叶有期……那就是造反。 他这些年来独来独往,杀人如麻,一身恶名,哪儿来的义务为其他人的事冒丢命的风险? 黑豹在脚边呜呜地哀鸣,也不知道是不是裴轻的错觉,他感觉自己在那双金色的兽眸中,看到了某种哀求的意味。 而那黄衣青年曾经说过的话,则渐渐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与其追着别人身上的光,不如自己把天凿开一个缝,让光照进来,不好吗?” “裴舵主不妨看看,如我这般软弱无能之人,究竟是一事无成横死在恶人谷,还是终有一日,让它变成我想要的样子。” “我希望你留下来,是以伙伴、朋友的立场。” …… 裴轻狠狠闭了闭眼,又睁开,轻骂了声:“还敢说大话,说不准就要一事无成,横死恶人谷了!” 话虽难听,他到底是揉了揉阿遥的头,跟着阿遥走出了房门。 人在世上,越无牵无挂越能无坚不摧,但有时候,能为朋友,为他人赴汤蹈火,竟也让人觉得,有种难以描述的满足感。 或许这就是人之所以为人,而非草木的原因吧。 “让廖云归滚出来!!!”一身黑衣的男人不耐烦地踹翻万花谷山门前布阵的弟子,“或者宋子鱼也行!谁在,快点滚出来!” “魔头!你还敢来万花谷撒野!” “受死吧!” “今日定要让你有来无回!” …… 裴轻手里铜笛染血,闻言摘了面具扔在地上,冷笑道:“碍我的事,就别怪我今日大开杀戒了。” “都住手。”宋子鱼从山道上下来,脸色很疲倦,“裴轻,万花谷不欢迎你,云归也不在这里,你想做什么?” “……”裴轻收了笛子,冷冷扫视了一圈,道,“那你想法子告诉廖云归,他徒弟被沈筠关起来了,说不准现在是死是活。” “!!!?”宋子鱼一惊,“有期?” “还能是谁?”裴轻笑了声,“叶有期在恶人谷里失踪,沈筠住处戒备森严连个苍蝇也飞不进去,我偷偷去探过两次,十八铁骑守得太紧,完全靠近不得。” 裴轻看了看宋子鱼一脸震惊纠结的表情,又续道:“宋圣手,我是不知道你到底是沈筠的人,还是纯粹与他合作杀祁允,但我今天既然把这事公开说出来了,就不怕你回头与沈筠告密” 宋子鱼转过身,挥挥手示意守门弟子退下:“请裴公子进来吧。” “何意?”裴轻原本都打算转身走人了,不妨宋子鱼竟忽然邀他入谷,不由得愣了一下。 “云归在这。”宋子鱼脚步不停,“事关有期,进来说吧。” 万花谷。 自他被逐出这里,已经过去十几年了。裴轻其实没想到,自己还有能再踏进这里的一天。 远远的,有个素色道袍,广袖高冠的身影坐在落星湖的小院里,似乎正在布棋。听到动静便抬头望过来,似是明显一愣:“裴公子?” 如今浩气盟情况渐稳,季渺头脑清晰,颇有手腕,上位以来诸事平顺,现下又有了杨孜帮他,更是如虎添翼。廖云归坐镇落雁峰到瞿塘峡收复,便放下心来,当下告辞了季渺,北上来了万花谷。 一来,宋子鱼虽然为报仇做了不少无法挽回的事,但廖云归跟他至jiāo多年,虽然恼他,到底不忍看他众叛亲离,也担心他一时钻牛角尖做什么傻事,所以便过来相陪开解。 二来,当日叶有期说恶人谷事情了结,便会回来寻他,廖云归近来都没得到徒弟的消息,又不好直接上恶人谷找人,只能待在万花谷,安心等着。 今日只听说万花谷外有人闹事,廖云归作为客人当然不便出面,倒没想到来者是裴轻,更没想到宋子鱼会把人带了进来。 要知道,被万花谷逐出去的人,都终生不被允许再踏进这里一步。 “云归,有期好像在谷里出事了。”宋子鱼匆匆推开院门,“裴轻特别过来报信的。” 廖云归手指一僵:“你说什么?” “这是几天前,阿遥带到我那里的。”裴轻从怀里掏出短剑扔给廖云归,“我们回谷后,沈筠厚葬了叶逢君,然后就很少露面了……我开始没当回事,但算算至今,有期差不多有快两月时间杳无踪迹了。” “他在恶人谷里失踪,却没有引起骚动,我只能想到是沈筠对他做了什么……但是烈风集戒备森严,沈筠住处如同铁浇铜铸一般,我无法靠近,实在猜不出有期到底在不在,或者还活不活着。” “叶逢君……下葬了?”宋子鱼却不置信道,“血冥兰能逆生死,沈筠没有拿来救叶逢君?” “血冥兰?”裴轻皱眉,“那是什么东西?” 南屏山之战时,他虽然亲眼见到了祁允心口开出诡异的花,却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回谷之后,沈筠也没有向众人解释的意思,那朵花便也随着战事的结束,被大家所淡忘了。 “沈筠给我的……我种在祁允心间的邪物……血冥兰,传说那花吸取活人血ròu为养料,以人心为土壤而生,若能成功养出一朵,则此花能治百病,能祛百dú,能重塑筋脉,接续断骨……甚至可以起死回生。”宋子鱼思索着道,“此物效果难说,都是传闻,毕竟太过少见,很难留下可考证的卷宗……” “可是照你这样说,沈筠岂不是应该拿它救叶逢君?”裴轻不解,“故人将死,他却袖手旁观,是想做什么?” “不管做什么,亲自去看看就知道了。”廖云归沉默着听了这半晌,终于开了口,“裴公子,此番报信之恩,廖某记在心里,来日若能活着从恶人谷出来,定会设法厚报。” 裴轻别过头,拒绝道:“若要报答,让叶有期自己来……我这就回恶人谷,你来不来?” “好。”廖云归也不犹豫,“这便走吧。” “云归,恶人谷凶险万分,你不能一个人……”宋子鱼一把拉住他,“不若与你师尊商量一下……” “子鱼,人这一辈子,有时候明知不可为,仍须为之。”廖云归推开挚友的手,平静道,“莫说有期如今生死不明,就算他已经不在这世上,我也依然要去恶人谷或者沈筠死,或者我死。” “早去一天,就多一分希望,我不能等了。” “若我也回不来了……”廖云归微微笑了一下,“你就当我带着有期,天南地北,逍遥自在去了,江湖路远,各自珍重罢。” 第七十八章 【】 离九九八十一日之期还有不到二十日,沈筠的情绪越发焦躁起来。 烈风集高高的木栈道上,谷主的居所就如夜幕中的一盏孤灯,嵌在半空,散发着一豆微弱的光。 房间的一隅,特制的石池里,闭着眼的青年手足均被铁链捆住,牢牢固定在寸高的血池中。青年人胸膛赤-luǒ,心口处一朵半红半透明的小花渗着血色怒放,其间红色似乎有逐渐蔓延,布满整朵花的趋势。 叶有期身上的衣服早被血液浸成了黑,脸色惨白,若不是胸口仍在微微起伏,看上去真跟死了一般。 “索xìng一直昏睡过去,免得受苦,不是挺好?”沈筠走到石池边站定,漠然开口,“昏着疼,可比醒着疼舒服多了。” “……”叶有期没吭声,依旧闭着眼,全神贯注地调息。 最初被沈筠当成个能以命换命的“祭品”按在这血池子里的时候,叶有期一天里几乎大半时候都是毫无意识的,偶尔醒来,也只觉得刺骨的疼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恍若遭万蚁啃噬,生不如死。 时间长了,疼似乎能适应了,但神经却开始麻木,四周冰冷的血液让人如坠冰窟,四肢渐渐失去了知觉,就像在雪地里慢慢死去的人,只需要放弃挣扎,就可以彻底解脱。 换了一般人,这样长时间地被捆泡于一片血腥之中,只怕用不了几日,心理上已经先崩溃了,怎么可能还有意识挨到如今。 但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9 章 有期,恰好,对应付各种死生一线的局面,非常有经验。 最开始,他疼得想哀叫,想挣扎,想自残……但他全都忍住了,在血池里的头十天,叶有期几乎把这一辈子的意志力都用在了保持清醒这件事上 痛得昏昏沉沉想要放弃的时候,他就拼命地想关于师父的事,扬州再来镇初遇,昆仑长乐坊重逢,万花谷拜师、倾心、一晌贪欢。 他想廖云归头一次在落星湖畔把他搂进怀里,对他说以后心里只会有他一个。 他们去南疆找宋子鱼的路上,白天并肩而行,夜里同塌而眠,那真是他这半生过得最满足的一段日子了好梦成真,没有分离,也没有迫不得已。 若长相守不过如此,何妨赏他个朝朝暮暮呢? 带着这种不甘,日复一日,叶有期虽然根本分不清究竟被关了多久,但只要能醒过来,他就竭尽全力调息,保持神智。不知不觉间,或许是叶久辞传给他的一身《空冥诀》功力发挥了作用,又或者是他整天拼命运功抵御疼痛,让那埋藏在他身体里未曾融为己用的精粹修为得到了彻底的运转,比起一开始的苦不堪言,他如今反倒好过很多。 虽然他动弹不得,那朵见鬼的血冥兰也依然在缓慢吸取他的心血,但叶有期知道,自己起码还能活到沈筠把花养成的那天未到绝境,他不能绝望。 他想,会写下“心无余恨”的父亲,定然不想被施以邪术,强行拉回这世间。 所以,他沉默着养精蓄锐,等待一个渺茫的、不知道何时会降临的机会毁掉沈筠的妄想,或者……被沈筠毁掉。 “谷主,有人闯进烈风集了。”门外传来铁骑的声音,“守卫已经跟来人在门口jiāo上手……但来人武功深不可测,我等不敢托大,特来禀报。” “哦?”沈筠眯了眯眼,转过身到门边,推开了小木门,“来了多少人?” “一人。”铁骑回道,“像是那日在南屏山一剑断江的道士。” “踏进剑圣境界,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吗?”沈筠冷笑一声,“什么地方都敢单qiāng匹马地闯……看来,这趟少不得要让这当世剑圣,葬身我们恶人谷了。” “谷主的意思是?” “走,去看看。” “是!” 听着沈筠的脚步声远去,叶有期睁开眼,咬着牙挣动了一下,血池里的铁链“哗啦啦”动了动,就再无半分可挪动的空间了。 这么一动,心口的根须刺得更深了些,引起了一阵钻心彻骨的疼,叶有期抽了口气,手指猛地攥紧了。 粘稠的血液包裹身体,他手无寸铁,四肢被缚,像个待宰的羔羊一样禁锢于这方寸之间,怎么才能逃出去? 他有耐心等机会,可那是没有意外的前提下! 师父为了救他孤身杀入恶人谷,这让他还哪儿来的冷静继续等?妈的他快急疯了! “嘘,少谷主。”近前凭空有声音响起,“别动,我们想法子帮你。” “!!”叶有期猛地抬眼,看见一名戴着耳环的少年人扶着血池探过脸来,“小云,这铁链子你能弄断吗?” “试试就知道了。”一个娇俏的女声跟着响起,紧接着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撑着池壁坐了上来,竟也不怕满池子的血色,径自伸了手捏住铁链,“玄铁,有点麻烦,不过没关系。” 说着,她就从腰间拿出了一个小瓶子:“哥哥,门口好像还守着两个铁骑……你能搞定吗?” “小意思,你快点把少谷主弄出来吧。”少年人咧嘴笑笑,离开了血池朝门边走去。 “你们……”叶有期声音有点嘶哑,“是?” 这两个少年人形如鬼魅,究竟是何时进来的?怎么瞒过了沈筠,甚至也没惊动门外守着的铁骑? 关键是,他们是什么人? “好伤心,少谷主你都不记得我们啦。”小姑娘一边说话,手下动作却不停。叶有期就看着她从背后抽出一把和年纪十分不符的弯刀,将那小瓶子打开倒了一点液体在刀上,紧接着一刀砍上了铁链! 叶有期刚想说砍不断的别费力气了,就觉得脚腕一松,那链子竟然真的断了。 少女如法pào制,接连四下,把束缚着叶有期的四边铁链砍成了好几截这坚硬至极的玄铁链,在她面前不堪一击,仿佛纸糊一般。 像是看出了叶有期心中疑惑,少女扣好瓶盖,把小瓶子塞回怀里,笑道:“这是圣女给的,可以短暂腐蚀刀qiāng兵刃,配合我身上的特制弯刀,就能削铁如泥……少谷主你还好吗?能起来吗?” 圣女…… 叶有期撑着坐起身来,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一样白衣金饰的装扮,一样的兜帽,一样挂着圆圆的耳环,背上背着双刀,顿时想了起来:“你们……金氏兄妹?” “是我们。”已经长成十七岁少年的金鳞与当初那瘦弱的小男孩判若两人,他把手里用来朝门外放迷yào的竹管塞进腰间,伸手过来扶叶有期,“不光我们俩,我们还带回来了一队光明顶的人,不过人多了目标太大,他们都暂时待在别处了。” “其实少谷主你从南屏山回恶人谷后不久,我和小云就到这边了,原本圣女说,我们学艺有成,应该早些过来帮少谷主,但没想到我们来了谷里,却没找到少谷主的影子。” “明教武艺擅长隐藏行迹,我们潜伏着到处查探了一圈,方发现少谷主你被沈谷主关了起来。”金鳞看着叶有期胸前妖冶盛放的血冥兰,似乎想把它拽下来又不敢,“可是沈谷主一直守在这,我们潜伏在附近,一直找不到机会进来帮你……害少谷主受了这么久的苦,都是我们没用……” “哥哥急得要哭,好几次眼圈都红了。”金云chā嘴道,“还好今天那个谷主带着好几名铁骑匆匆走了,不然我俩恐怕还是进不来。” “瞎说!”金鳞狼狈地红了脸,反驳道,“谁要哭!” 金云吐吐舌头:“好好好,我不说了。” “……”叶有期站直身子,试着运了一下功,发觉滞涩非常。看来虽然他之前都在努力调息,但血冥兰扎在心口,贪婪地汲取着他的生命力,到底还是让他变得虚弱不已,一身功夫全然派不上用场。 “谢谢你们来救我……”叶有期没想到当初随手救人,竟是间接救了自己,更没想到陆雨当初走的时候说“不出两年,必送你一份大礼”,竟然会是为他送来了一支训练有素的明教队伍。 这世上,到底还是有善意的因果,有能被感动的美好。 木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金鳞金云反应奇快,一瞬间已经四把弯刀齐齐招呼了过去。来人毫不示弱,一身黑衣一把铜笛,游走于兄妹俩之间,二打一,一时间竟然还难分高下。 叶有期呆了两秒,才出声喊道:“裴轻?……都住手!” “……”裴轻后撤几步,打量了一下叶有期,又看了看金鳞金云,一脸不可思议,“我还当是有人对你下杀手,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先一步来救你……外面昏倒的那俩,是这两个小鬼干的?” 金云不乐意地朝他扮鬼脸:“才不是小鬼!” “这是当初在瞿塘峡……我带回来的两个孩子。”叶有期勉力站起来,随意拢了一下衣襟,“我师父来恶人谷了……” “我知道,是我带他来的。”裴轻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剑掷给叶有期,“原本说好,他引起沈筠的注意,我趁机来救你,没想到你已经出来了……等等,你心口上那朵花,什么鬼东西?那不是……那不是当初开在祁允心上的?” 裴轻说着说着,神色渐渐变了:“沈筠把这个种在你身上,是什么意思?” 叶有期握着手里的归期短剑,苦笑道:“沈筠想拿我……救我爹。不说这个了,沈筠人多势众,师父应付不了,我得赶紧过去……” 拿活人……救一个死人?似这等荒谬之事,此前还从未听说过。 屋里其余三人,都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房间另一侧的冰棺。 一谷之主,倾其一切、疯了一样要救他死去的挚友,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不肯救当初跟自己有婚约的叶逢君,却不惜杀了挚友之子,也要让叶久辞活过来……是为什么? 没人能回答,裴轻抬起头来的时候,叶有期已经拿着剑,走出了屋门。 青年人浑身血色,湿淋淋的,连鞋袜都没穿,他走过的地方,全是血红的足印和凌乱的血迹。烈风集的狂风卷起他被血黏糊在一起的马尾,那背影看起来竟然有着此去无回的悲凉感。 明知不可为,仍需为之。 这师徒两个,真的该死、该死的相像。 第七十九章 【】 “少谷主……”金鳞想要追,被裴轻一把拉住了衣领:“明教的小子,你们带了多少人来?” “啊?”金鳞戒备地后退了一步,“你想做什么?” “你傻?”裴轻呵呵了声,“脑袋里热血上头就光想着救人?知道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 “你这人说话真不中听。”金云撇撇嘴,“不过少谷主好像很相信你……不跟你计较,我们带了一队光明顶的高级杀手,有三十七人。” “让你哥哥带一部分人跟着叶有期,你挑十个武功顶尖的,跟我去堵谷里的各个舵主,务必在沈筠召集他们之前把人控制住。”裴轻把铜笛chā-回腰间,拍了拍手,“不过两个小鬼,你们听好了,这是造反,若是赢不了沈筠,我们都得死,明白吗?” “没什么不明白的。”金鳞把兜帽戴好,将手指靠上唇边,站在烈风集的栈道上迎风吹出了一长串高亢的哨声,“小云,你自己小心!” “知道了!”金云看着哥哥几下消失了踪影,拉了拉裴轻,“走!” 年纪分明还小的女孩儿,一脸的稚气未脱,但那眼神却是见惯了江湖上杀戮与血腥的,动作间干脆利落,浑然与当初在瞿塘峡碰见的、那个躲在哥哥身后不敢见人的小丫头判若两人。 “……我说,小丫头。”裴轻忽然有点好奇,忍不住问道,“你小小年纪,万一这趟失败了,岂不是死得冤枉?” 他很想问,叶有期当初也不过顺手帮你们一把,就值得你们把xìng命搭上来还吗? 他也很想问,你们学艺有成,原本可以天高海阔去过自己的逍遥日子,也没有人会指责你们什么,为什么一定还要回来? 金云在他前面,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愿为知己者死。”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裴轻脑子里忽然浮现了这么一句诗,继而笑了。 还需要问什么原因,他自己不是……就最明白不过吗? 烈风集前,三生路。 “过了这三生路,怕是就回不到人世间了。”沈筠左手握着长-qiāng,身后跟着如影随形的几名铁骑,凉凉笑道,“不知道长所来为何?莫不是浩气盟呆腻了,想来恶人谷做客?” “沈谷主当年威名远播,贫道始终遗憾未能早生二十年,亲眼见识追命qiāng盛年风采。”廖云归手里握着却邪剑,一步步走到沈筠面前不到十丈处停下,缓缓道,“祁允追杀有期,谷主以故人身份接了小徒入谷,贫道虽身处浩气,也很承谷主的情。” “南屏山一战,谷主身手卓绝,心思通透,行事果断,贫道佩服得很,实话说,并不想与谷主为敌。” “哦?”沈筠意外地挑眉,“能从当世剑圣嘴里听到如此夸奖,沈某可真是诚惶诚恐。” “可惜谷主并不做如此想。”廖云归似是随意一划,身侧数米外就有一名埋伏的弓手惨叫着落下树来,“追命qiāng也罢,十八铁骑也罢,沈谷主既然对有期下手,贫道只能执剑前来,与谷主分个你死我活了。” 雄浑剑意滔天而起,未经刻意压制的剑圣境界释放开来,如万剑当头,竟然让沈筠都感觉到了沉沉压迫。 剑到极致,自是万物皆可成兵。 “……沈某从前倒不知道,道长竟是个极爱惜徒弟的人。”沈筠目色沉沉,颇有些皮笑ròu不笑,“沈某很好奇,什么徒弟,值得拿自己xìng命来救?” “他活着,贫道带他走;他死了,贫道要谷主偿命。”廖云归手指拂过剑身,平日里淡淡然的眼神也跟着变成了刀,“得罪了!” “都别出手!”对面素衣高冠的人猝然出剑的同时,沈筠喝退了身边的铁骑,自己手持长-qiāng迎了上去,“就让沈某亲自看看,江湖上二百年没有过的剑圣境界,到底是如何厉害!” 兵刃相撞,发出明亮高亢的声音。 廖云归剑剑不容余地,沈筠qiāngqiāng诡谲狠辣,双方都存了你死我活的心思,动作快得有些让人看不清,周遭被激带起的飞沙走石统统碎成了齑粉,看起来险象环生。 顷刻间两人jiāo手近百招,身上都挂了几处伤,竟是不相上下的意思。 忽然沈筠凭空隐去踪迹,长久以来,他凭借《空冥诀》修炼而成的“浮光掠影”神技,让他足以在万人之中取敌首且全身而退。见沈筠此刻消失,远处的铁骑们都暗暗松了一口气,觉得胜负大致已定。 毕竟,这世上少有人能破解“浮光掠影”的死局,你的对手藏在暗处,再如何防范,也会被钻了空子而高手过招,只需要一个破绽,就是生死。 然而,廖云归在一地剑气气场之中,目色如水,不防反攻。 却邪剑之后,漫天恍若实质的剑气布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剑网,裹着比昆仑山还要寒冷的雪意铺天盖地压过来,让人如同身处半山腰中,面对遮天蔽日的雪崩,连呼吸都困难。 恍狂风过耳,而又似深渊般压抑。 就在那冷冷的霜色中,廖云归出剑了。 一身踏破三千里,一剑可当百万师! 似春风化雪、又似有万钧之势的一剑,刹那间轰隆隆的雪声不见了,如山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0 章 威压也不见了,四周一下变得安静,被迫显出身形的沈筠自半空狼狈不堪摔在铁骑之中,周身衣衫破损,血液横流,竟像是把方才那一招“万剑归宗”的伤害吃了个满。 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只听“轰隆”一声,伫立在三生路上不知多少岁月的那块镌刻着“一入此谷,永不受苦”的巨石,像是承受不住激dàng的剑意一般,仓皇地碎裂开来,狠狠砸在了地面上。 飞扬的尘土之后,廖云归血染衣衫,提着剑,沉默着踏前了一步。 铁骑大骇,纷纷将受重伤的沈筠围在里面,预备随时与廖云归拼命。 沈筠却忽然笑了:“廖……哈哈哈,廖道长倾己身之力迫沈某现形,强提境界,眼下怕是也没比沈某好到哪里罢!咳咳!” 他一边大笑一边呛咳,被铁骑扶起来,不在意地擦了擦嘴角的血:“可是道长,这里是恶人谷,只要沈某还有一口气在,便可号令这谷里恶人万千,道长……咳咳咳!道长拼个两败俱伤,有什么好处?” 就像是印证他的话一般,廖云归步子一滞,随即伸手捂住了嘴。 丝丝缕缕的血红色,从指缝间淌了出来。 “你拦不住我。”廖云归不在意地擦掉嘴边的血迹,索xìng连尊称也省了,“找不到有期,廖某今日就血洗恶人谷贫道说到做到。” “好大的口气!”沈筠伤得不轻,闻言却狂笑了声,“我今日倒要看看,你一人一剑,如何杀遍我恶人谷!来人!” “你不想要血冥兰了吗?”一个声音忽然在高处响起,沈筠一惊,抬头便看见一个身影站在烈风集的城墙上,一身黄衣浸透了血,早成了暗沉沉的黑。 叶有期手里握着归期短剑,那剑刃就横在胸口花枝上,越发衬得映着血色的花朵娇嫩不堪一击:“你对我娘见死不救,又用我当容器养这血冥兰,你以为,就算我爹活过来,他会原谅你?” “有期!”廖云归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便觉得极度不安,“你等……” 然而他话没说完,叶有期已经手起剑落,砍断了那朵花。 在他们师徒相处的日子里,叶有期罕有的三次忤逆他,第一次是在黑龙沼迫不得已,第二次是要留在恶人谷为父母报仇,第三次,就是现在。 半透明的花枝从空中跌落,廖云归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他还记得祁允当时是怎么死的,虽然不知道为何那血冥兰会种到了有期的身上,可是他直觉那花与宿主的xìng命息息相关,然而现在? 血染白衣的道长和银甲红衣的男人几乎是同时动了廖云归掠向城墙,沈筠则冲向了跌落下来的血冥兰。 同一时刻,沈筠身边的铁骑跟着跃起要去捉叶有期,却齐齐被突然甩出来的铁索绊住。 “快点都制住!”金鳞显露出身形,一边招呼明教杀手绑人一边焦急朝叶有期那边跑去,“少谷主!!” 砍断花枝的瞬间叶有期只觉得眼前一黑,就像真有与身体相连的一部分被活生生剐离了一般,剧痛瞬间侵袭了他,他控制不了身体,只能跟着滚落城墙随即就被廖云归抱了个满怀。 苍白而狼狈的人,瘦而不堪一握的腰,抱起来几乎被骨头硌到,根本想象不出来究竟最近受了多少折磨。这一刻,就像是重演了当年在扬州再来镇,初识的少年人因练功走岔晕倒,从而第一次靠进了他的怀里。 yīn差阳错,改变了他和他的一生。 “师父……”叶有期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勉强笑了笑,“亲亲我好吗?” “不好。”廖云归眼角霎时红了,他咬了咬牙,生平第一次当众说了放-浪的情话,“好好活着,留着回床上……师父再疼你。” 叶有期把头埋在师父颈间,也不管自己一身血迹,只是尽力抱紧了对方:“对不起……师父,对不起……” 我也想要朝朝暮暮,可我没什么好法子能阻止沈筠。 我想坚持本心,虽然事到如今还有很多事做得不够好,可我已经尽力了。 三生路附近喧哗起来,那是裴轻带人围了烈风集附近,还押着猝不及防被他们算计了的各大舵主。 可是叶有期没有心思注意周遭,廖云归没有沈筠也没有。 银甲红衣周身血污的男人手里握着已经干枯的血冥兰,一双眼充血发红,怒视向叶有期:“你既然毁了血冥兰,就陪着我们一起死如何?” 几乎没人看清沈筠如何动作,就听“铛”的一声,追命qiāng撞上了却邪剑,谁也不能再推进半分。 廖云归一手抱着叶有期,一手握着却邪剑,周身飞旋的凛冽剑气让旁人都不敢靠近,沈筠身上亦被刮出了大大小小的血口,但他反而神色愈加疯狂。男人左手握着长-qiāng与廖云归对峙无法抽离,右手却不像对方还抱着个人束手束脚:“有期,你可当真是贪生怕死,一条命罢了,拿来救至亲有什么不好?” “万念俱灰的人才会想死,我只怕自己活得不够久。”叶有期慢慢说着,忽然拔出短剑,就着三人之间短短的距离疾刺向了沈筠胸膛,“沈世安……可怜我爹娘遇上了你,一世不得安宁!” 沈筠原也抬起右手铁钩,准备直取叶有期xìng命,甚至于,他的速度应该更快因为叶有期此刻内力受阻,动作并不快,而廖云归受他牵制,无法阻挠。 可偏就在那时,叶有期的衣襟里滚落出一个锦囊,锦囊里掉下几个小小的木牌。 锦囊和木牌这几十天来跟着叶有期泡在血池里,早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可是沈筠还是骤然睁大了眼,顷刻间就辨认出来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小叶紫檀,鎏金小楷,护国寺主持赠予他们的平安牌。 十八岁的晚夏,再也回不来的三个人岁月静好的时光。 寒铁刺入心口,终于像沉沉的夜幕一样忽然降临,遮盖住了遥远记忆中的璀璨流光,夏日、蝉鸣、锦绣河山、年轻而无畏无惧的人。 都被时光的洪流卷入其中,碾成齑粉,支离破碎。 第八十章 【】 那日,沈筠死在叶有期手里,按照恶人谷胜者为王的规矩,受制的众舵主当场就跪了下来,承认了这年轻的新谷主。 血冥兰虽然被砍断枯死,但其剩下的半截依然留在叶有期心脉上,无法拔除。那根须阻碍着他的内力运转,让他虚弱异常,当天就开始发高烧,几乎意识全无。 谷里正是新旧势力jiāo替,新谷主一上来就病倒,裴轻唯恐事情生变,只能让廖云归留在谷里坐镇,派了金云带人连夜去万花谷接宋子鱼,他自己则把谷里藏丹yào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但凡能有一点儿清热解dú作用的,都被他拿来煎给叶有期了。 他对血冥兰一无所知,只能尽力在宋子鱼到来之前,让叶有期的情况不至于继续恶化。 然而令人沮丧的是,宋子鱼虽然带着不少灵yào匆匆赶来,却也对这十数年不曾一见的诡谲之物束手无策,没有人知道这玩意断掉之后会有什么影响,更没有人知道那留在叶有期身体里的半截根须,是会要他的命,还是会慢慢脱离。 “能做的都做了。”宋子鱼一路奔波,又整夜没睡劳碌耗神,此刻满脸倦色,“接下来就看有期……能不能挺得过去了。” 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祈求老天够厚待叶有期。 等待是最折磨人的事,期间,廖云归寸步不离地守在徒弟床前,平生难得多话,把他们自相识到如今的点点滴滴,全都讲了一遍。 像是说给昏迷的人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回忆起那年失意下山,遇到笑意盈盈的少年人,虽然他当时还不自知,但后来想起,那分明就是照进他枯涩生命中的一束光,初时毫不起眼,却能越来越明亮温暖,让人上瘾。 “……这一幕还真像从前在扬州啊。”裴轻倚在门边,慢慢道,“躺着的他,守在一边的你。” “时过境迁。”廖云归望着徒弟的脸,叹道,“裴兄,谢……” “不必。”裴轻转过身,仰头看了看烈风集上空昏沉沉的天色,“之前那么多次,他都死不了,这次也一定能活着好不容易什么都结束了,他怎么舍得死?” 叶有期的确不舍得死。 他想活着的心是如此强烈,几次被推到鬼门关,又凭着意志力生生地爬了回来。高烧反复了三天,在第四日的凌晨,他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虚汗,恍若隔世。 可他到底是醒过来了。 廖云归就守在一边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立刻望向他,随即俯身过来。将尽的烛火里,那双经年无波的冷静眸子,像是竭力镇定、却终究无法控制地红了眼眶。 辗转半生,纵然有人殊途,到底,亦有人同归。 “谷主,一切都妥当了,开始吗?” “……”叶有期咳嗽了声,裹紧了身上的大麾,看向身边的廖云归:“师父,我这样对吗?” “那是你的爹娘,当然应该由你安排。”廖云归伸手搂住徒弟,摸了摸他的额头,“别担心,他们不会怪你的……你烧还没全退,待会早点回去。” 叶有期醒过来后,虽然身体还没大好,但记挂着好些等他善后的事,便挣扎着爬了起来,着手处理父母安葬的问题。 叶久辞的冰棺严丝合缝,被血养久了都显出血玉一样的脉络来。叶有期想了良久,到底没有打开棺盖,而是就在沈筠从前提过的“早已安排好三个人的墓地”那,挨着叶逢君把叶久辞也埋了进去。 几十年人间离散,各自受尽折磨,至少在黄泉路上,还可相伴一程。 而前任谷主沈筠的尸身,则成了一个大问题。 曝尸示众?入土为安?埋的话,埋在哪儿? 叶有期还记得,沈筠被他一剑刺进胸口之后,不退反进,丢了长-qiāng,用仅剩的左手拼命抓住了落在地上的锦囊和小木牌。 那男人似是想说什么,但到底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恨沈筠吗?叶有期扪心自问,觉得除了恨意,更多像是悲凉在遭遇祁允算计、挚友离散之后的沈筠,像一头独行世间的孤狼,哪怕濒死,也容不下一丝一毫的软弱。 他狠戾、不计后果、一意孤行。 可到底,在他生命的最后,在冷冷长-qiāng与故友遗物之间,选择了后者。 心无余恨,一世长安。 “葬在一处。”叶有期闭上眼,“自刎的铁骑,也都葬在近处……至于《空冥诀》,就让它跟着沈筠一起入土罢。” “谨遵谷主命令!” 父辈的事情,他无权做决定,相爱或怨恨,就让上一代人自己去解决吧。不管他们来世是希望再见还是永不相遇,至少这一生走到最后,他们还能重逢,魂魄相与,骨ròu相随,不必继续流浪。 那就是他所能给的,最好的成全。 虽然经历了一场血洗的权力jiāo替,但伴随着冬天的来临,恶人谷里也热热闹闹有了些过年的氛围。 “……什么时候恶人谷跟中原武林关系这么好了。”裴轻倚在门边,瞅着收拾东西的叶有期,无奈道,“你堂堂一谷之主,居然要去纯阳宫过年,也算个奇闻。” 新年将近,按规矩,纯阳弟子都要回山祭祖,廖云归自然也不例外。 “我不回来了。”叶有期笑笑,“兑现我当初在瞿塘峡的承诺,谷主之位,就jiāo给你了。” “……”裴轻恨铁不成钢,“抱负呢?志向呢?你当初说要让这儿变成你想要的样子,结果如今刚刚平稳,你就着急落跑成亲去了?” “现在不是都很好吗?”叶有期推开木窗,指着烈风集外浩瀚的土地,温言道,“沈筠不在了,江临不在了,这谷里头旧的问题全都已经解决金鳞金云和明教的人手都会留下来帮你,至于现有的舵主,都势力平平,只能俯首听命,掀不起什么波澜……” “你看,没有残忍戕害他人,没有鱼ròu百姓,也没有人间地狱一样的白骨,全新的、能照进来光的恶人谷,就是我当初想要的样子。” “再穷山恶水的地方,也会有花开的。” 黄衣青年手指向处,山与地间透出茫茫的天光,那是冬日的朝阳,正在缓缓升起。 “裴轻,你可以培养属于你的势力,也可以帮助当初如你一般的走投无路之人。”叶有期的侧脸的光线中显得隽秀而平和,“来日方长,我和师父不管走到哪里,都欢迎你随时、随地登门。” “一杯好酒,永远为挚友备着。” 隆冬时节,恶人谷新任谷主叶有期以身体不好为由,将谷主之位jiāo给副谷主裴轻,便轻装简从离开了恶人谷。 这大约,是恶人谷有史以来,最平静、安定的一次谷主更迭了。 “师父,我都好了……今晚上别打坐了,好不好。”从长安城去往万花谷的路上,叶有期拽着廖云归的袖子,小声说,“我想跟师父一起睡啊。” 阿遥跟在一边,很是不给面子地打了个哈欠。 “不成,子鱼走的时候jiāo代过,你如今体虚,禁房-事。”廖云归毫不通融,“先去万花谷让子鱼看看你现在的情况。” “……宋师伯就会说节制、节制,禁这个,禁那个。”叶有期长叹一声,“师父,我又不是纸糊的,我们只要动作轻点……” “不知羞。”廖云归帮他把披风裹紧,顺手捏了他鼻子,“什么都敢在大街上说!” 自叶有期醒过来至今,扎根在他心口的那一截血冥兰以十分缓慢的速度在萎缩着,如今看来,只剩微微凸起的植物脉络在皮肤里,像一个暗色的纹身标记。叶有期尝试调动体内真力疏通筋脉,却总是在靠近心脏的地方受到阻碍。众人无计可施,只能等着它自行脱落或者来日,能找到新的解决办法。 可惜了叶有期这些年攒下的武功底子他现在是徒有架势,半分后继之力也无。 但叶有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1 章 本人却不太在意,于他看来,死里逃生,还能跟师父好端端地走在这世间,真是拿什么换他都肯。 ……唯一一点不美好,大概就是因为身体原因,整天看得见吃不着了吧。 临近宋子鱼的小院时,师徒二人看见院外拴着两匹白马,那马具俱是浩气盟惯用的蓝色,也不知是谁在这等天气,冒着严寒来访。 “宋大夫,您放心,杨将军不会不高兴的。”清朗的女子声音,“她虽然嘴上不说,可我们都看得出来,她还是很想念您的。” “对啊姐夫,这回盟主说了,务必让我们把你请回去。” “对对对,季盟主叮嘱了好半天……咦,谁来了?大冷天的。”竹屋的门被拉开,熟悉的、充满活力与明亮的女子面庞映入眼帘。 就像昔年,西湖岸边的初遇。 “呐……好久不见。”叶有期笑道,“叶三小姐。” “有期!”叶春深惊喜异常,“还有廖道长!你们怎么来了!快请进来!” “我要跟师父回纯阳宫祭祖,趁着路过,就先来探望一下宋师伯。”叶有期笑吟吟地踏进屋子,“你这是?” “我和杨弋,如今都进了浩气盟啦,就跟在杨将军麾下。”叶春深解释道,“冬天杨将军腿疾犯了,疼得难以动弹,所以我们两个就奉了盟主命令,来请宋大夫上衡山啦。” “你就去罢,只有面对才有机会解决问题。”廖云归看了一眼坐在窗边的宋子鱼,“毕竟是一家人……如今诸事安定,别把好时光都耽误了。” “啊对了,杨弋醒过来之后你们还没见过吧!”叶春深回身想拉杨弋,“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身体倒是没有大碍……” 可是她抓了个空。 杨弋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叶有期跟前,也没说话,就定定地望着。 身形颀长的青年人穿着浩气蓝色的轻甲,眸子是发红的褐色,虽然跟正常人仍有很大区别,但已经跟洛道那时全然失去神智的蛊王全然不同了。 杨弋按了一下心口,似是很奇怪那其中混杂着酸甜苦辣的纠结情愫,他看了看裹在淡黄披风里的青年人,总觉得那温柔耀目的黄色和漂亮的眉眼,给他一种非常熟悉、非常想靠近的感觉。 他醒过来之后,看到一身黄衣的叶春深时,也有过类似的感觉,但不像今天这般,欢欣中还夹杂着不明所以的痛。 陌生的酸楚感翻涌而上,等杨弋回过神儿来的时候,才察觉自己哭了。 他张了张嘴,艰涩地开了口:“师……兄……?” 没有在意震惊的叶春深和宋子鱼,叶有期笑着靠前一步,将面前的青年人搂紧,轻声道:“欢迎回到人世间,师弟。” 落星湖畔,初雪零星而下,将从前的伤害与过错全部埋入其间,等待春暖花开,又将是一个全新而美好的季节。 尘尽光生,万物同辉。 正文完 【番外-道剑-神秘的剑圣弟子】 “你们听说了没有,廖师叔这趟回山,带了嫡传弟子回来……你们说,廖师叔还会再收徒弟吗?” “没戏啦!早有人偷偷问过了,侍奉的弟子说廖师叔不会再收徒弟了。” “呜……好可惜。那位廖师叔的徒弟你们见过吗?是师兄还是师姐?厉不厉害?” “他们回山那天我见着了!是位师兄!可是看着病怏怏的,好像不怎么厉害啊。” “瞎说!当世剑圣的弟子,怎么可能不厉害!” “我们要不偷偷去廖师叔的住处看看吧?万一碰上廖师叔指点徒弟武艺,我们也能跟着开开眼?” “好主意,走走走!” …… 雪竹林外细雪纷飞,屋内却是一派暖意融融。 “师父,小师叔派人送来的金丝蜜枣,吃吗?”叶有期捧着个小木盒迈进屋来,“据说是皇上赏的,一共也没多少呢!” “你吃罢。”廖云归放下手里的笔,“手冷吗?” “冷,师父给我捂捂罢。”叶有期笑吟吟地脱了披风,叼了颗蜜枣很是自然地跨-坐到了廖云归腿上,手指缠进对方脑后头发里,把枣子凑到了对方嘴边,“师父尝一个?” “……”温暖的吐息和蜜枣的甜香覆盖过来,廖云归无奈地张了嘴,手顺势搂住了徒弟的腰养了这些日子,总算不再瘦得硌人了。 叶有期得了默许,立刻连枣子带舌头推了过去。蜜糖的香味融化在唇齿间,顷刻间就让空气都跟着甜腻了起来。 禁-yù太久,这么抱着亲了片刻,两个人呼吸都乱了,叶有期动了动腰,磨蹭道:“师父……我身上痒,你摸摸……” “哪儿痒?”廖云归手指从他颈后顺着脊背下滑到后腰,拉开了腰封,另一手则抚上了大腿,哑声道,“这儿?还是这儿?” 手指隔着衣服握上那里,叶有期小小地叫了声,眉梢眼底全是柔软潮湿的春-情。这情状让廖云归想起,他们猝不及防的第一次欢-好时,跪在床边的徒弟仰起脸来,每一寸眼神都像以孺慕爱意为墨的笔,避无可避地挥毫在了他的心上。 写尽相思,未成一字。 叶有期如今功夫虽未恢复,但身体的确是一天天在变好,抱在怀里也能觉出骨ròu匀停。此刻腰封落在地上,前襟敞开,就露出心口那一片犹如水墨花枝般的印记来。 很奇怪,痛过,甚至死生一线过,那些残酷的徽记,似乎都成了渗着苦的糖。舌尖扫过凸起的脉络,恍若从前种种苦难,都可以被安慰,可以释怀。 “师父……”叶有期低头舔舐廖云归的耳廓,似乎被他亲得舒服了,微微弓起了身子,轻叹了声,“我还要……” 此时此刻,纵然再想着“不可白日宣-yín”,廖云归也有些忍不住了。 孰料,他刚把人抱起来想走向内室,就听到院外一阵轻响,也不知道是谁如此不识趣,非要在这等节骨眼上前来打扰。 “门我进来的时候都锁好了。”叶有期搂紧了他,可怜兮兮道,“师父别去。” 大白天的关上门拒客,他这个所谓“纯阳宫剑圣”架子也是摆得没边了。 不过此时实在不是纠结那些事情的时候,廖云归微一犹豫,就继续朝内里走去:“好,不去。” 素白的纱帐落下,就像隔绝了外面所有喧扰,自成一方小小桃源。 上了床,叶有期更放得开了,一边自己伸手去解裤带,一边要求道:“说好了,今天得把之前的都补回来才行。” 活脱脱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到死的色中饿鬼。 “……大言不惭。”廖云归想笑又有点怜惜,伸手掐了掐徒弟的腰,“身子才见好,就可着劲折腾?” “养了这么久了,就等着这一天呢。”许是相处时日久了,叶有期现在说什么也不脸红了,大大方方从枕头边掏了软膏,自己蘸了试探着往下涂,“师父,花开堪折直须折……” “……”廖云归伸手接过软膏,哭笑不得,“胡闹!” 太久没做过了,怕不小心伤到徒弟,因此廖云归的准备工作做得很细致,深深浅浅把yào膏涂了个遍,连揉带捻,搞得叶有期又舒服又着急,前面早精神起来了,后面却总不得满足。 初时微凉的yào膏渗入身体,伴随着来来回回的摩-擦都变得有些热了。 叶有期用腿勾着廖云归的腰,哑着嗓子道:“好师父,快进来,疼疼我……啊!” 模糊不清的呻-吟笼在喉间,于唇齿,于气息里开出甜腻的花,无形无色,却可令人沉溺不醒。 雪竹林的小院落隐在竹影间,飘雪密密落下,让天地间都显得柔美而朦胧。 “好像没人啊,是不是廖师叔他们出去了?” “不会吧,没听说掌门那边找人啊。”年轻弟子抓抓头,“是不是在屋里呢,我们走近点看看。” “这样不好吧?我们偷偷溜过来,万一被发现了……” “怕什么,被发现了就大大方方出来道歉嘛!还能近距离见一见廖师叔,不好吗?” “……有道理!” 然而,几个年轻的小弟子很快就遇到了一个不可逾越的“困难”有一头半人高的黑豹慢悠悠地从院子里走出来,用金色的眸子盯了他们一会儿,居然直接趴卧在了小院门口。 弟子甲:“……” 弟子乙:“……” 弟子丙:“……这里怎么会有豹子?” 之前声称见过廖云归带着徒弟回山的弟子简直要哭了:“那那那天廖师叔回山的时候……带着的,听说是徒弟养的……它好像对咱们很感兴趣它会不会忽然扑过来啊!?” “你怕什么啊!学剑那么久还怕头豹子吗!” “可这是剑圣的豹子啊?” “……” 几个年轻人正在小声推搡间,有一声鹤鸣响起,众人回头一看,顿时都站直了,恭恭敬敬行礼道:“洛师叔。” 来人一身素色道袍,背挂长剑,手持拂尘,身边还跟着两只长颈优雅的白鹤,正是洛景行。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众弟子面面相觑,眼看半天了也没人编出一句像样的瞎话来,只好老实jiāo代,“我们就是想来看看廖师叔怎么指点徒弟武艺……” 这几个小辈儿功力尚浅,可洛景行走到这里,早感觉出了屋里有人,但有人却关着门,甚至于外面吵嚷半天了也不曾露面,显然说明里面人此刻“很不方便”露面。 至于为什么不方便…… 不想回忆之前自己在昆仑做的蠢事,洛景行温言劝道:“你们叶师兄之前受了重伤,回纯阳宫是养伤的,此时大概正在舒筋通脉,你们莫要打扰。想见识剑圣境界,过几日师兄会在太极广场试剑,你们到时候去看就好了。” 注意力跑偏的弟子甲:“叶师兄为什么会受重伤?” “听说是杀追命qiāng沈筠的时候受的。”洛景行笑笑,“将来有机会,直接问你们廖师叔。” 追命qiāng沈筠! 沈筠虽然已经不是这个时代顶尖的风云人物了,可他的名号经历了枫华谷血战、恶人谷□□、南屏山大胜等事件,对江湖年轻一辈来说也是个响当当的传奇人物,充满着悲情而孤勇的英雄色彩。 洛景行此刻还没想到,就因为他这一句话,几天后,整座华山的人就都知道了一个关于“剑圣弟子叶师兄孤身杀入恶人谷,挑战追命qiāng沈筠,血战三天三夜,双方都身受重伤,最终叶师兄更胜一筹杀了沈筠,功成身退”的故事,还越发有添油加醋的趋势。 这导致很多年后,叶有期在纯阳宫里新人的心里,都始终维持着一个“深不可测、武功奇高、却十分低调不爱见人”的神秘形象。 目送几个小弟子相偕离去,洛景行在小院门外随意找了块青石坐下,与黑豹阿遥四目相对半晌,自己噗嗤一声笑了。 “我说,反正我们也要一起在这里等,不如聊聊天啊?” 很奇特地,洛景行带来的这两只白鹤,也不像寻常动物一样见了阿遥就要躲,反而优雅地踱步过来,很是好奇地打量着面前黑漆漆的生物。 洛景行一贯xìng格温文,不疾不徐,这几年经了历练,更褪去了早时的青愣,此刻坐在那里和几个动物也能讲话讲得很开心。等到雪都停了,天色也晚了,廖云归推开屋门,就看到他的小师弟坐在院门外,笑着伸手挠阿遥的下巴,后者则舒服地眯起了眼。 或者在很早很早之前,他也幻想过,以后能在林间花下,推开屋门,这个人就总在那里,岁月静好,像一个温柔的梦。 可是谁也没想过,他触不到山雪间的竹,却意外得到了孤寒自开的梅。 时间愈久,那梅在他怀里散出真实而迷醉的香,绽出夺目璀璨的艳,反倒越发显得从前如寥寥水墨一般,浅了三分颜色。 “叶师侄呢?”洛景行站起来,拍拍身上的雪,笑道,“身子好些了罢。” “睡了。”刚经历一场酣畅情-事,廖云归头发也没束,就随意披着,显得十分自在,“你着人送来的枣子很好吃,有期很喜欢。” “哈,没想到师兄你也会觉得这东西好吃啊。”洛景行意外道,“你从前不是从来不沾这些甜食点心吗?” “人总是会变的。”廖云归想起方才叶有期一脸餍足的睡相,失笑,“我从前也不会连头发都不束就出来。” 洛景行想了想,赞同:“没错,师兄你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的,严肃得吓人……反而倒是如今看着开心些。” 活在这世上,变,或者不变,可能,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缘法。 幸而,他们能够改变,并越来越好。 【番外花藏-上】 【番外花藏-花间寄雪-上篇】 CP:神秘医师攻(花间)顾无诗 / 风流少爷受(藏剑)叶雪泥 道剑师徒中间大概会打个酱油【喂 西湖的水波澜不惊,藏剑山庄门前的老树枝繁叶茂。这如诗的江南景致,总是风雅得恰到好处。 身着万花谷利落黑紫色衣衫的年轻人将头上的斗笠摘下来,跟船夫道了谢,便提着yào箱下了船。 与寻常钟情披发、且喜以玉饰流苏点缀的万花谷门人不同,这年轻人一头长发皆被束起扎在脑后,用极为朴素的发绳系好,连个发冠玉簪都不曾戴。更奇特的是,他明明没穿繁复广袖的服饰,却显得非常沉稳而有气质,只是面容冷冷的,看起来就不太好打jiāo道。 “万花谷顾无诗,奉谷主之命而来。”年轻人递上拜帖,“烦请通报一声。” “是给大公子瞧病的大夫吧?快请进来。”守门弟子接了拜帖,热情道,“我这就去通报。” “多谢了。” 不一会儿,那弟子就跑出来请他了:“久等了,大夫请跟我来!” 顾无诗背着yào箱跟在后面,问道:“你们大公子最近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前两日还去扬州芙蓉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2 章 品了新曲,邀了花魁,昨天大公子有朋友来,好像约着一起去秀坊参加诗会了,想来今日就会回来了。” “……”这听着,可不像个身体孱弱的大少爷的生活啊。 顾无诗心下冷笑,面上却不显什么,只是冷淡有礼地点点头:“贵庄大公子挺忙的。” “哈哈……也没有。”年轻弟子大概也是觉得自己这么说山庄大公子不太好,讪笑两声道,“庄主在里面等您,您请进吧。” “有劳。” “原来如此,孙神医去了西域啊,那以后就有劳顾大夫照看犬子的身体了……还望大夫尽心尽力,我叶家……毕竟就这一个男孩儿……”叶玉山叶庄主年纪四十开外,膝下一子三女,原本也算圆满,奈何大儿子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孱弱毛病,习不了武不说,还每逢春秋换季就要大病一场,年幼时几次半只脚踏入鬼门关,又命大被救了回来。后来藏剑山庄重金请了万花谷的孙神医,每年两次登门为叶大公子施针控制病情,才算是平安长到如今。 只是那顽疾就像悬在头顶的利刃,不知何时就会坠下,刺破眼前这虚妄的和美。 “叶庄主放心,师父临走前细细叮嘱过,顾某定然会好好调理大公子身体。”顾无诗应着,白长手指抚着茶杯,“不过顾某有一言必须说在前面,听闻叶公子惯喜于流连酒色烟花,无异于寅吃卯粮,若长此下去,再有大罗神仙也难救。” “……唉。”叶庄主重重叹了口气,“他自小体弱,我们不忍苛责……如今还请顾大夫多住些时日,犬子一切事宜,都jiāo由大夫做主!” 顾无诗微微一笑:“如此,就叨扰庄主了。” “我说,雪泥,下个月千岛湖有龙舟大会,你与我一道回长歌门如何。”七秀坊轻纱漫舞,丝竹袅袅,遍chā桃花锦绣,显得倚在软枕里的青衣人面若桃李,斜飞凤目如星,“你在藏剑山庄待太久了,总闷着也不好,何不趁着天气好出去走走。” 坐在他对面小几边的浅黄锦衣年轻人,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样貌原也算上等,只是被那神采飞扬的青衣人生生比了一截下去,倒是一双眼睛生得黑白分明,非常吸引人:“拉倒吧,我爹能让我出远门?何况从西湖去你们那好远,舟车劳顿,我想想都累得慌。” 他说着就极温柔地笑起来,伸手去拿身侧花魁手里的酒杯:“好姐姐,你身上好香。” 一截手腕从淡黄绣锦的衣袖里露出来,上面戴着个金灿灿的素面金镯,镯子上还挂着小巧玲珑的长命锁。那手也生得极好,骨ròu均亭,肤白而指骨修长,偏又不似女子的温软,是少年人伶仃雅致的味道。 身侧那从扬州芙蓉阁邀来的花魁,分明也是皓腕玉镯,此刻比来,却显得有些平常了。 青衣人眯了眯眼,随即垂下眼帘,笑道:“叶老庄主也是担心你身体,其实长歌门亦有歧黄圣手,说不定能医好你。况且龙舟大会热闹得很,我师姐也会去你不是早就倾慕‘琴仙’之名了?” 长歌门有“画音双绝”,其中“琴仙”杨素舞琴技无双,据说可令五彩霞云聚拢,令飞鸟驻足花朵盛放,一直在江湖上久负盛名,令众人以亲耳聆之为荣。 而杨素舞的师弟杨素音,便是鼎鼎大名的画中鬼才,其画作千金难求,连京中皇室也以存得一幅为贵。 叶雪泥神情有一瞬的犹豫动心,随即就收敛了起来:“算了吧,保持点距离感才好,万一真见了反而不美……何况子墨姐姐的生意,我还是要常去照顾的,是不是?” “叶少爷说的都对。”那名为子墨的花魁声音极美,此刻掩了口笑道,“明儿芙蓉阁有热闹看,新排的绿腰舞,叶少爷去不去捧场?” “我哪儿能不去?素音也陪我去吧。”叶雪泥拾起子墨的衣带嗅了嗅,“姐姐今天的香很好闻,明儿还用这个吧。” “是杨公子送的,叫海棠红。”子墨看了杨素音一眼,吃吃笑道,“就跟杨公子人一样,风雅得紧。” “唉,子墨姐姐眼里从来只有素音。”叶雪泥喝完了酒,站起来挥挥手,“我先回山庄了,明天芙蓉阁见罢!” 禁酒-色、禁cāo劳、禁远行、禁晚睡……叶雪泥一边对满身的禁令嗤之以鼻,一边摇晃晃地推开了住处的门。 “……??你是谁?” 叶雪泥后退半步,抬头看了看,这的确是他的房间没错。 可里面坐着的那位面色不善的是谁啊? “……你喝酒了?”屋里利落黑衣的青年皱起眉头,走过来一把把叶雪泥拉进屋里,神色冷得像冰,“嫌自己活得久?” “……你有毛病?来……唔唔唔!!”叶雪泥瞪大眼,这混蛋居然一言不合就点他穴!究竟是哪儿来的疯子? “气血两虚,口唇色淡,亏成这样还想学人家风流。”顾无诗抬起把脉的手,冷笑,“从明天开始,禁足,卧床,一日三餐都得过我的眼。” “……呜呜呜!”被点了穴动弹不得的叶大少爷说不出话,只能哼唧着表达不满,“呜!” 下一刻,叶雪泥整个人被扛了起来,顿时一阵头晕目眩,紧跟着对方不怎么温柔地把他丢到了铺着软被的床褥间,“刷”地抖开了一个布包,展开的布料上,整整齐齐排的全是长长短短的银针。 “……”那东西叶雪泥很熟,每年他都要被扎上几十次,简直苦不堪言。 “家师远赴西域,可能几年都回不来。”顾无诗面无表情地抽出一根针,另一只手撸起了叶雪泥的衣袖,露出层层衣衫下白如凝脂的一截手臂,“这一个月我都会待在藏剑山庄,叶庄主已经首肯,大少爷饮食起居全权jiāo给我照看。” 他说着,手上动作不停,已经将三根银针扎入穴位。烛火下,明晃晃的针刺入皮肤,却一点血都没出。 床上的人没了动静,顾无诗抬眼一看,却是叶雪泥将脸扭向了里面,像是放弃了抵抗似的随他摆布了。 叶雪泥得的是哮喘,未见得能要人命,却难治。这种病,不能剧烈运动,不能饮食随意,不能过寒过热,犯起病来呼吸困难,全身痉挛,尤以换季时节为甚。若在寻常穷苦人家,这样的孩子无钱常年医治,也就只能随他自生自灭了。但叶雪泥生在藏剑山庄,幸的是叶家财力丰盈,金贵的yào材,万花谷的神医都不在话下;可不幸的是,他是叶家长子,也是这一代唯一的男孩儿。 藏剑山庄以武学铸剑闻名于世,未来的庄主担子,要怎么jiāo给一个体弱、甚至连剑都拿不好的男人呢? 这个问题,叶老庄主肯定也想过,可他到底舍不下骨ròu亲情,顾无诗猜,可能老庄主心里还存着一丝幻想,盼着在自己百年前,这唯一的儿子能好起来。 穴道已经解了,可叶雪泥没动也没说话,任凭顾无诗解了他衣襟下针。这一套针原该是挺疼的,然而对方全程闭着眼咬着唇强忍,顾无诗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觉得自己十几年下针刮骨都不曾抖过的手,忽然紧张得犹如第一次握针一般。 不希望他疼,却不得不让他疼。 “你不……不用顾忌我。”叶雪泥忽然开了口,声音因为忍痛变得低哑,“我不怕疼。” 我已经习惯了。 而且,除了忍点疼之外,我也没什么能做的了。 短短数字之外的未竟之言,顾无诗在那个瞬间全都读懂了,于是,方才见面因为对方流连花丛、醉酒等等劣事引发的不满和愤懑,便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人都见到了,还有什么不能慢慢握进手心的? 等一套针扎完,叶雪泥身上出透了一层冷汗,里衣都湿了。许是先喝了酒,又这么折腾了一通,他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了,也没力气起来换衣服,只好迷迷糊糊地问:“小大夫……帮我……喊人换……换个衣服……” “我帮你,你睡吧。”顾无诗收拾好银针,用热手巾给叶雪泥擦了一遍身子,才从衣柜里找出干净的里衣,抱起人来给他小心地换上。 锦绣堆里养出来的人,不习武,不曾出过远门,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瑕疵,像上好的羊脂白玉,昂贵、美好却易碎。 可能真的是太累了,叶雪泥睡得很沉,毫无戒心地躺在顾无诗怀里,微微仰着脖颈,方才咬破的嘴唇结了薄薄的血痂,显出分外乍眼的红来。 顾无诗看了一会儿,低头舔了上去。 他的手指扣着对方垂在身侧的手,那明晃晃的金镯蹭在他腕间,看起来,就像是这十年来,梦里亲密无间的样子。 【番外花藏-中1】 【番外花藏-花间寄雪-中篇上】 CP:神秘医师攻(花间)顾无诗 / 风流少爷受(藏剑)叶雪泥 道剑师徒中间大概会打个酱油【喂 “大少爷!慢点!您不能跑!” “大少爷小心啊!” “大少爷!……” 幼时的叶雪泥,根本还不太懂自己的病究竟是怎么个要命的东西,他就跟所有不听话的熊孩子一样,上蹿下跳,一刻见不到就要惹祸。 甩开了追在后面的丫鬟,刚满十岁的叶雪泥溜到藏剑山庄大门口,大口喘了喘气,正琢磨着要怎么躲过门口的守门弟子跑到扬州去玩一玩,就见有人从大门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是个背着小箱子的中年人,一身黑紫相间的广袖宽袍,头发披在身后,还留着长长的须髯,他身后跟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也穿着黑紫相间的衣裳,如鸦黑发垂下来,用淡紫色的丝绦系好,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却是叶雪泥从没见过的秀气漂亮。 打小就颜控的叶雪泥看好看的小姑娘看得出神,紧跟着就被追过来的丫鬟们逮了个正着,“出逃”扬州的计划因此泡汤。 那是万花谷的孙神医第一次登门为叶家大少爷诊治,叶雪泥也是头一遭被按在那里扎针灸哭得死去活来,差点背过气去,结果不妨那漂亮的小姑娘端着yào盒进房来,叶少爷眨眨眼,硬生生就把眼泪和痛呼声都忍了回去。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因为扎针灸喊过一声疼。 可惜,好看的小姑娘不爱搭理人,每回站在一边看孙神医下针,都聚精会神,并不曾分一点余光给强撑英雄气概的叶少爷。好容易有一次叶少爷扎完针没昏睡过去,那小姑娘正好被孙神医嘱咐留下来照看,叶雪泥得了机会,连忙哑着嗓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顾。”声音也是跟人很像,温柔略显冷淡。 “我叫叶雪泥,你是不是比我小,你喊我雪泥哥哥好了。”叶雪泥高兴道,“我就称呼你顾妹妹……你的头发可真好看,绸缎一样!” “……”那“顾妹妹”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床上的叶雪泥,“我是男孩子……而且,我是哥哥。” 记忆里精致的眉眼忽然放大,成了冷着一张脸坐在他房里的年轻大夫。 叶雪泥一下从梦里醒过来,颇有点恍惚地望了望四周,就见顾无诗闭着眼,用手支着下颚,像是就坐在桌边睡了一宿的样子。 他们有十年没见过了,初见时候像个小姑娘似的顾无诗已经长成了个雅致的青年人,一头长发悉数束在脑后,宽大的衣袖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利落的短袖绑手。想起对方昨天收拾自己的那个手劲,叶雪泥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这世上所有人好像都比他厉害、比他有用。 顾无诗睡也睡的很警醒,听到动静立刻睁开眼,叶雪泥见他醒了,便试探着喊了一声:“无诗哥哥?” 昔年虽然初时认错了xìng别闹了大笑话,但叶雪泥罕有相近年龄的玩伴,所以孙神医留在藏剑的那个把月里,两个小孩子还是很快就玩到了一起。 顾无诗素来喜静,但对于有事没事就喊着“无诗哥哥”来缠着他的叶雪泥,却表现出了极纵容的宠。这直接导致孙神医带着顾无诗离开藏剑的时候,叶雪泥恋恋不舍地送到码头,千叮咛万嘱咐要求无诗哥哥明年还要再来。 可是一晃十年过去了,每年来藏剑的孙神医,身边yào童换了一个又一个,唯独顾无诗杳无音讯,再不曾出现过。 当初等着盼着最后又一遍一遍失望的心情叶雪泥已经记不清了,这一刻认出人来的时候,他也只是很平静地想,重逢这种事,好像也不怎么让人激动啊? 甚至于,再见故人,最深的感想不是开心,而是无法缓解的疏离和陌生。 “是我。”顾无诗站起身,“扎针的地方还疼吗?” “不疼了。”叶雪泥拾起叠在一边的外衣穿好,揉了揉额头,“你怎么忽然来藏剑了?啊……什么时辰了?我和人约好去芙蓉阁的……” “你哪儿也不许去。”顾无诗声音低了下来,“忘了我昨天说过什么吗?禁足调理身体,乱七八糟的酒色之事,全都停了。” “……拜托,我爹都不管我。”叶雪泥啼笑皆非,“而且我针灸也扎完了,你还扣着我做什么?” “如你这般不知上进,只会糟践自己身体,可真是对得起叶老庄主一片苦心。”顾无诗冷笑,“当年谁说羡慕旁人武艺高强,也想拿剑行走江湖,行侠仗义的?你如今就是整天醉生梦死,躺在女人腿上行侠仗义的?” “说话不算话的人没资格问我!”叶雪泥动了气,大声道,“说会回来找我,十年了你哪一年回来过!说把我当最好的朋友,结果还不是走了就走了,连封信都不曾有过!” 他紧紧盯着对方,像是期待着顾无诗能反驳他一下,解释一下这杳无音信的十年,可是对方只是低下了头,服输一般叹息了一声:“对不起。” 没有迫不得已,没有诸多理由,大概就是单纯的不想来,忘记来,没有来。 叶雪泥撇撇嘴,继续迈步朝外走去。顾无诗伸手要拦,岂料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3 章 雪泥早有防备地错开了身子,颇为灵活地跨到了门槛外,手掌似是无意在门边一拍。 顾无诗下意识要躲,却已经晚了乌泱泱一阵白烟从门口涌出,瞬间就遮蔽了他的视线,辣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虽然我是个连武功都练不得的废物……”叶雪泥的声音淡淡响起,“也不想总是任人摆布啊。” 等顾无诗能看见东西,追出来的时候,叶雪泥早就去得没影儿了。 “一个弱鸡大少爷的手段,也能让你中招。”有懒洋洋的声音从房顶上传来,“顾无诗,亏师父整天夸你啊。” “……你来做什么。”顾无诗站定,看了一眼房顶上的劲装蓝衣少年,“我以为你还应该在藏书阁抄《唐氏暗器谱》。” “……早就抄完了好吗!”少年跳下来,翻了个白眼,丢过来一封信,“金水镇富贾陈平,欺男霸女,克扣工钱,前几日刚因为看上了别人家的新媳fù,硬是把那一家子都逼死了抢了人……师父说,你正好在扬州,离得近,就顺便去料理了吧。” “我要去追雪泥,你去杀吧。” “可我还没正式‘开刃’啊,你这个当师兄的,难道没义务教导师弟吗?”少年人把手一摊,“你那个大少爷兄弟,不过就是去花楼听个曲儿寻个乐子,你那么着急干什么?” 顾无诗沉下脸:“唐霖。” “你告没告诉他,你为了帮他找救命的yào,差点在蜀中丢了命?要不是师父路过救了你,带你回了唐门,你现在坟头上野草都得有人高了吧?……哎,叶家少爷只知道怨你不来看他,哪里知道你十年里受的苦,真是辜负某些人一片痴心……啊喂!!!” 一道寒光扑面而来,唐霖慌忙住嘴后撤,饶是如此,仍然被划了一道血口,不深,却流了不少血,颇有些吓人:“哎哎哎!我不说了!带我开刃去吧师兄,我错了!” 所谓“开刃”,即是唐门少年杀手经过数年训练之后,第一次由前辈带领,出手完成刺杀任务,从此便可成为真正的刺客,领取属于自己的机关弩。 顾无诗冷着脸把短剑chā回竹笛里,别进腰间平日里看起来,不会有人知道顾大夫身上藏着这等利器,也没人猜得出,那封喉的剑上,染过多少罪孽的血。 “再说废话,你就滚回唐门,一辈子别想出来了。”顾无诗转过身就往外走,“金水镇是吧,快点跟上!” “知道了知道了!” 叶雪泥一脸不高兴地赶到芙蓉阁的时候,舞蹈已经开始了一会儿了。羽衣霓裳的姑娘们蜂腰不堪一握,一颦一笑都浸透着扬州桃花般熏人的醉意。 找到杨素音给他留的位置,叶雪泥坐下就倒了满满一杯酒,仰头灌了下去。 “……怎么了心情不好?”杨素音望过来,“这酒挺烈的,你身子弱,还是少喝的罢。” “少管我。”叶雪泥似是泄愤一样又倒了一杯,“人人都觉得我弱不禁风,偏偏我就是这么没用,什么都干不得,什么都学不得……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我病歪歪地活着,到底能干什么?藏剑jiāo给我,还不如jiāo给妹妹……我就连,就连握剑的资格都没有……” “说什么傻话。”杨素音靠近过来,低声道,“握剑做什么?岂不是……浪费你这一身雪骨冰肌,难看。” 叶雪泥摔了空杯子,怒道:“我一个大男人,生那么白做什么?我还、我还像个姑娘家一样戴个镯子!……”他说着,像是借着酒劲发疯一样伸手死命去拽右手手腕上的小金镯,可是镯子原本就很小,是贴着骨ròu定制的,从小戴到大,岂是能轻易褪下来的?没几下,叶雪泥的手腕就被蹂-躏得浮起了一层凄惨的红。 杨素音伸手握了他手腕,哄道:“乖,别闹了,这金镯正衬你,戴着罢。” “……”叶雪泥睁着朦胧yù醉的眼瞪向他,好半晌,呢喃了一句,“无诗哥哥,你为什么十年都不来看我呢?” 说完,他就支撑不住,闭眼昏睡了过去。 周遭的歌舞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子墨盛装朱钗,缓缓走近看了看,问道:“公子,要不要用点yào,让他睡得久一点?” “不必,他身子弱,贸然用yào别引起发病来,倒让我们麻烦了。”杨素音把叶雪泥横抱起来,吩咐道,“这里歌舞照常,今夜亥时,按照原计划把信给藏剑山庄送过去。” “是。” 【番外花藏-中2】 【番外花藏-花间寄雪-中篇下】 CP:神秘医师攻(花间)顾无诗 / 风流少爷受(藏剑)叶雪泥 道剑师徒中间大概会打个酱油【喂 叶雪泥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四肢乏力得半分也动不得,但脊背之上,却又有什么东西微扎的触感,让一股令人汗毛倒竖的酥麻瞬间走遍了全身,激得他哆嗦了一下。 紧跟着他就吓清醒了。 他身上一丝不挂,脸朝下趴在一张大床上,两手被捆在一处系在床头,有人拿着什么在他背后勾勾点点,廷墨的香气弥漫开来,在此刻越发显得诡异。 混着珍珠、玉屑制成的传世名墨,便是杨素音惯用的廷墨。 “醒了?”杨素音笑了笑,手上动作却没停,“我一直都觉得,雪泥你皮肤生得这样好,画上一幅国色牡丹,是再合适不过的。” 细细的毛笔在脊背灵活行走,盛放的绚烂花朵就跃然其上,随着呼吸起伏显得更加栩栩如生。 捆手的绳子其实不紧,但叶雪泥别说是挣开了,根本连动弹一下都做不到,也不知道究竟是中了什么手段。此情此景,他就算再蠢也知道是被这多年的“至jiāo”给算计了,当下冷道:“素音,你我相识四年,我自问并不曾亏待过你。” “那当然,雪泥你一向对人很好。”笔尖游走到腰间,留下大片花叶,那枝蔓犹不满足地向下,竟然慢慢滑向了双-股之间,“不过,你浪dàng花楼两三年了,姑娘的滋味儿尝遍了,后面却还是个雏儿……不如,我来教教你?” 烛火下皮肤的缝隙被撑开,青玉笔杆的顶端玩闹一般戳着从未被人碰过的地方,浅浅探入了一小截。 “……滚……滚!!”叶雪泥脸上血色系数褪了个干净,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害怕,全身都跟着抖了起来,“杨素音,你若辱我……” “开个玩笑,你不要激动。”杨素音收回了笔,笑道,“你若是此刻犯起病来,我可会很困扰的。” 青衣的男子把笔放在一边的小桌上,打量了一番叶雪泥,满意道:“肤如凝脂,花胜红云,当真是美……待今晚事了,雪泥你就跟我回长歌门,我定会仔细疼你藏起来疼一辈子。” “丧心病狂胡言乱语……”叶雪泥嗤了声,“你费尽心思花四年时间骗我这样一个废物做什么?莫不是你也贪图藏剑山庄十年之剑,要拿我做筹码逼我爹jiāo剑?” “藏剑十年之剑虽然珍贵,哪里比得上……叶玉山的xìng命?”杨素音拿过挂在床边的七弦琴,抬指拨出了一个音节,“这曲子你记得吗?雪泥,待过了今晚,你除了我,就一无所有了我说话算话。” “我很开心,你开心吗?” 流水一般的琴声响起,叶雪泥瞳孔紧缩,终于惊惶起来:“你……你对我用‘平沙落雁’!?” 江湖盛传,长歌门人以七弦琴和琴中剑为武器,琴声可伤敌,可做盾,甚至可以cāo控他人神智。其中“平沙落雁”一招,便是至高无上的傀儡之术,只要中招,无人可以抵抗施术者的暗示和命令。 在没有施术者协助的情况下,若想解除cāo控,要么施术者死,要么被控者死。 “外面你的暗卫估计死都想不到,好端端的自家少爷进了芙蓉阁,出去的时候,就完全不一样了吧?” “我用了四年时间把你身边的一切都摸清楚,让你身边的所有人都熟悉我的存在……如今,你在芙蓉阁就算待上两天不回去,你的侍卫都不会生疑的这说起来还真是可怜呢。” “然而,能怪谁呢。”杨素音的语调越发温柔起来,“就只能怪当年你爹一意孤行,害死了我娘罢。” “这世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败类蛀虫啊。”唐霖把匕首从死去人的身上拔出来,舔了舔上面的血迹,摇头道,“师兄,尸体怎么处理?” “哪儿显眼扔哪儿。”顾无诗在墙头上转过身,“人也杀了,刃也开了,剩下的你自己处理,我回藏剑山庄了。” “……我娘说,追得太紧,会把人吓跑的。”唐霖叹道,“男人嘛,你不能连人家上花楼寻乐子都要拦着……” 嘴欠的唐霖连逃跑的路线都规划好了,预料中的剑光却迟迟没有劈下来,他抬头一看,墙上哪儿还有半个人影。 顾无诗根本连听他说话的时间都不肯给,就急着走了。 “……”唐霖哭笑不得,“媳fù迷,真没劲。” 夜半的藏剑山庄,灯火却通明。 只是一向守备严密的大门口,一个守门弟子都不见,顾无诗心下一跳,不知为何涌起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他抽出藏着剑的竹笛,快步往庄内赶去。 楼外楼前围了好几圈人,顾无诗跃到高处,就看见叶玉山老庄主半身鲜血,捂着腹部的伤口倚在栏杆边,身前是重剑齐出的三个女儿和一众弟子。而不远处被刀光剑影包围着的地方,站了一个怀抱七弦琴的青衣人。 令他诧异的是,叶雪泥居然站在那青衣人身边,亲密无间地挨着,不知为何也是黄衣染血,手里甚至还握着一把滴血的匕首。 这是怎么回事!? “杨素音!你对大哥做了什么!”叶家大小姐叶映蓝怒道,“大哥这些年待你如亲人如知己,你为何恩将仇报,伤我爹爹!” “好可惜啊雪泥,我还以为你终于能杀这辈子第一个人了……结果居然这么没有准头。”杨素音笑吟吟地捏过了叶雪泥的下巴,“你大哥?他中了我的‘平沙落雁’,我就算现在让他去死,他也会照做哦?” “你!!” “今晚那封扬言要取老夫xìng命的信,是你送来的?”叶玉山缓缓开口道,“你我之间究竟有何仇怨……咳咳,要让你……如此大费周章来杀我?” “不让你亲生儿子动手,你怎么能领会到我当年十分一二的痛楚?”杨素音冷笑一声,“我娘是李翎儿你可还记得吗!” “娘亲当年对你一见倾心,百般示好,奈何叶庄主虽然与我娘情投意合,却说自己早有婚约,哪怕娘亲自愿当妾也不肯迎她入门。” “我娘求爱不得,赌气嫁了旁人,始终郁郁寡欢,后来生了我,她更是暴躁易怒,动辄自残自语后来她情绪濒临崩溃之时,写信求你来千岛湖最后见她一面,你却不肯来。” 杨素音说到后来几乎是字字带恨:“一个弱女子,不过求你来看看她,你却狠心至此!我娘后来投湖自尽,捞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泡得变了形……那么爱美的人,你怎么能害她这么不体面地死!?” “凭什么……我娘日日以泪洗面,你却坐拥娇妻儿女,在西湖一隅过着逍遥日子?” “……”叶玉山苍白的脸上,表情从惊讶到悲伤,最后成了一种灰败的寂灭,“你是李姑娘的孩子。” 老庄主叹了口气:“当年的事……老夫虽然确与李姑娘一见投契,奈何已有婚约在身,不能再耽误旁人,便将原委都说清楚,与李姑娘告辞了。” “至于后来……李姑娘来信时恰逢内子生产,叶某也觉得,既然不会有结果,更多牵扯反而不好……只是没想到,李姑娘会……” 他也很喜欢那个飒爽美丽的女孩子,只是他们没有在对的时候相遇。两相权衡之下,他还是选择了家族和已有婚约的妻子,并终生不曾相负。 比起任xìng妄为地活着,他更喜欢稳定、负责、不动dàng的生活。 “我只想要你的命,不需要你的解释。”杨素音伸手拿过叶雪泥握着的匕首,压上了后者的脖颈,“都让开,你唯一的儿子还在我手里,你若想让他活命,就自尽吧!” 匕首压在颈子上,割开了一道血痕,可是叶雪泥目光混沌,只会顺从地仰起头,让鲜血染红了他淡黄色的领口。 “大哥!!!”叶家姐妹怒目而视,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杨素音把匕首更压低了些,催促道:“叶玉山,三……二……” 可,他没能再说出一个字来,因为一支小小的袖箭隔空而至,刺进了他的脖颈。 在场诸人都被这一突发变故惊呆了,一片寂静中,只有一身利落黑衣的顾无诗从围墙上跃下来,动如疾风地一把抄起还呆呆站在杨素音旁边的叶雪泥,搂进了怀里。 从没有哪个时刻,顾无诗如此庆幸自己在蜀中遇到了唐老门主,并在那里接受了近八年的杀手训练。那些曾让他厌烦、想逃的杀人技巧,如今帮他救了雪泥。 七弦琴哐啷摔落,杨素音直挺挺跟着倒在地上,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一代丹青妙手,就此身陨魂消。 “呕!”叶雪泥像是忽然从混混沌沌的状态里清醒过来,抬手抓紧心口,呕出了一大口鲜血,“爹……爹!”他短促嘶哑地喊了两声,气息紊乱,在顾无诗怀里如同濒死的鱼类,用尽力气想要呼吸,却只能越来越虚弱。 他发病了。 “雪泥!” “大哥!” 顾无诗一把将叶雪泥横抱起来:“进屋去!我救他!” 平时控制病情的yào、学熟了的金针……能用的法子统统用过,叶雪泥依然是半昏迷状躺在床褥间,随着竭力呼吸的动作,胸腔里发出嘶嘶的响声。他每一次深呼吸,都仰着头,眉头紧蹙,手指痉挛,恍若正在因为搁浅而窒息。 大概是因为被控亲手伤了父亲而心神俱乱,叶雪泥这一趟病发来势汹汹,半日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4 章 ,不但人没有清醒过来,甚至还开始发热。 叶玉山原本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可心系爱子,半刻也没在床上躺过。见原本还有些把握的顾无诗此时也眉头紧锁着沉默,老庄主顿时急了,险些要给他跪下:“顾大夫!求你想想办法救救他!求你!” 顾无诗扶住他:“我会的……给我几日时间。” “隐世的宋圣手,就住在万花绝情谷……只要请得动圣手出山,顾无诗以命换命……也愿意!” 【番外花藏-下】 【番外花藏-花间寄雪-下篇】 CP:神秘医师攻(花间)顾无诗 / 风流少爷受(藏剑)叶雪泥 道剑师徒中间大概会打个酱油【喂 绝情谷位于万花谷西北处,下有汹涌瀑布深潭,常年冷雾缭绕,少有人来。万仞高崖几入云端,仰头看去,是令人心生惧意的巍峨森然。 传说中的回春圣手宋子鱼,就住在这里。 传闻三十年前,浩气盟曾与恶人谷发生过激烈冲突,恶人谷一直逼到南屏山下,杀了当时的盟主才作罢。据说,当年的盟主作恶多端,尽失人心,是宋圣手与恶人谷主联手,将那恶徒逼上了绝路。 纯阳宫剑圣廖云归,万花谷医圣宋子鱼,浩气盟主仁圣季渺,人们谓之当世“三圣”。 在顾无诗年幼的时候,还依稀记得这位宋圣手,不时会来三星望月与谷主下棋品茶,也会出手诊治病人。可是后来,听说他的结发妻子战死在了前线,宋子鱼悲痛过度,便独自搬到了绝情谷山崖之上,拒绝一切人等叨扰,从此避世独居,以奠亡妻。 “无诗,绝情谷天梯早在子鱼住过去的时候就毁掉了,现在想上去,只能全然凭一己之力攀援峭壁……稍有不慎,从那上面摔落,你也该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吧?而且子鱼现在xìng情孤戾,就算你上去了……” 谷主劝他深思熟虑,顾无诗却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犹豫。 试一试,雪泥或许还有生机;放弃了,那就真的一点儿希望都没了。 万丈悬崖峭壁,没有亲自去试过一试的人恐怕真的想象不出究竟会多难。 顾无诗自认这些年在唐家堡勤学苦练,如今功夫不说登峰造极,至少在武林年轻一辈中,也算得上是个佼佼者了,没想到,这绝情谷的山壁,比他想象中还要难爬。 无可依凭,也没有可供施展轻功借力的地方,只能靠双手双脚,紧贴山壁,一点点地爬上去。此外,轰隆隆的瀑布让一切难上加难水汽、寒雾给山壁蒙上了一层湿滑的薄冰,磨破的皮肤被寒意一激,痛得更甚。 越爬,身上的衣衫被水汽浸透,又结了冰,无端又让身体沉重了不少。 顾无诗拔出了竹笛里的短剑,想chā-入山壁间缓一缓,没想到那山壁坚硬异常,再如何使力,也只能chā-进去一小截,立都立不住,更别提踩上去借力了。 往上是茫茫白雾里的终点,往下是乱石深潭,就似此刻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来路去路全是崎岖,竟一时间生出了不知如何是好的迷惘来。 他真是上辈子欠了叶雪泥的。 就为了那句“无诗哥哥”,为了那句“也想拿剑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十来岁的时候,他为了帮叶雪泥找传说中能治哮喘之症的草yào孤身一人深入蜀中,差点有去无回;在唐门,他无数次因为厌恶血腥和可怖的杀人训练想逃回万花谷,又都因着想变强后能好好护着那个生病的大少爷,而咬牙坚持了下来。 结果在他挣扎在修罗场的十年里,对方软玉温香,成了一个浪迹花丛的混蛋。 思及此,顾无诗简直恨不得想立刻飞回藏剑山庄,亲手把那个不长进的纨绔打一顿再把他关起来,让他一辈子不能出去拈花惹草。 顾无诗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感觉重新积攒起了一点力气,便继续朝上爬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顾无诗觉得自己思绪都开始有些模糊的时候,遥遥的高处,显出了山顶的轮廓来。 要到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伸上去抓住石壁的手却打了个滑,顷刻间,疲惫不堪的身体失去平衡,滚落下来! “是吗?杨弋带着春深去了南海?”浓密的树荫下,一个披着一头灰白长发的男人看着棋盘,笑了笑,“他们在浩气盟替季渺守了几十年,也是时候该休息休息了。” 他对面的人发色皆白,一丝不苟束在道冠里,垂成一束马尾。只是虽然头发全白,这穿着素色道袍的人面容却不显老态,长眉星眸,极隽雅好看:“杨弋托我告诉你,待他和叶三小姐从南海回来,就来这里陪你。” 宋子鱼切了声:“还是别来了,聒噪……说起来,云归,你这头发怎么回事?上次来的时候,还没白啊。” 廖云归将棋子落下,笑道:“也没什么,参悟的时候遇到了点岔子,闯过去之后头发就全白了。” “练剑都练到你这样了,怎么还想不断拔升自己?”宋子鱼嘲他,“莫不是有期功力恢复之后,太缠你,你觉得自己老了,体力跟不上?” “……”廖云归哭笑不得,“瞎说。” “师父!”叶有期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有人要找宋师伯!” 廖宋二人抬起头,就看见叶有期肩上扛了个人,从峭壁边翻了上来:“他正往上爬呢给掉下去了,幸亏我看见了,要不估计得摔够呛。” 他把肩上那个湿淋淋一身滚着血和泥的人放下来,拍了拍:“喏,宋师伯在这呢,你有什么事?” 顾无诗短短瞬间经历了从以为必死到绝处逢生,几乎全身都僵冷发抖,他抬头看见了微微皱眉的宋子鱼,噗通一声跪下,嘶声喊道:“万花谷顾无诗……求医圣出手,救救我朋友!” “顾无诗吗?”宋子鱼思索了一下,道,“都这么大了。” 很久之前,在他和谷主下棋的时候,总趴在一边看的小孩子,一晃眼都长成能为旁人出生入死的青年人了。 “我本来已经不再行医了,但既然是旧相识,你又命大被有期救了上来,总还是有些因缘。”宋子鱼转过身朝小屋走去,“进来说话吧。” 听顾无诗有些急切地讲完病症,宋子鱼指了指倚在廖云归身边的叶有期:“这病说难倒也不难,只是需要有期走一趟了。” “我?”叶有期坐直了,“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便是。” “哮喘这病,平时按时吃yào,辅以针灸控制好了,其实也没有大碍,但若要根除,就要费点功夫。”宋子鱼解释道,“有期一身经由《空冥决》淬炼过的内力十分神奇,能缓慢剔除体内杂质,连血冥兰的根须也能净化掉。所以由你出手,配合我的丹yào,帮那叶家公子通经走络、开窍透骨,想来能让他摆脱病痛,与常人无异。” 顾无诗听到了希望,立刻给叶有期磕了个头:“叶前辈,求您!” “别跪我了,既然救人要紧,我们这便走罢。”叶有期回头扯了扯廖云归的袖口,“师父,您?” “自然陪你同去。”廖云归颔首,“子鱼,把yào给我们吧。” 从前,提起纯阳宫剑圣,顾无诗只知其一把却邪剑能独闯恶人谷,能一剑断长江,杀伐决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脑海中勾勒出的,全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强者样貌。 万万没想到,这种人物,竟然也会温柔地把目光全都系在一个人身上他们赶回藏剑山庄的路上,多是叶有期同他说话,而素衣白发的道长,就一直跟在一边,沉默而专注地看着,偶尔会伸手把徒弟额前的乱发拂开。 江湖上盛传廖剑圣极宠大徒弟,不管去哪儿都要带着,顾无诗此刻想来,只觉得暗暗心惊这师徒两个,该不会? 不过心惊之后他又忍不住羡慕起来,不管为什么,有人几十年如一日地陪在身边,该是多好的一件事? 经了叶有期连着几个时辰的努力,宋子鱼给的那枚yào丸终于是系数经由背后的穴位渗入了叶雪泥体内,而后者的呼吸也平稳下来,显然已经脱离了危险。 叶玉山不曾想顾无诗这一趟竟然请来了当世剑圣师徒,简直诚惶诚恐,见叶有期此刻一脸苍白疲惫至极,连忙派人收拾了房间请他二人去休息,然后把滋养补品流水一样送过去,全然一副不知怎么报答救子之恩的样子。 顾无诗把叶雪泥的衣服穿好,将人翻过来正面朝上,盖好被子,才发现自己手指已经将手心掐出了血印来。 外面的人不知道,可他在屋内给叶有期廖云归打下手,叶雪泥身上中衣一脱下来,他就看见了那满背妖娆绽放的牡丹。 花蕊、枝蔓、舒展而曼妙……越想,就越恨那已死的长歌门杨素音,他究竟对雪泥做了什么!? 顾无诗没法冷静,只能焦躁地转了两圈,打算去跟叶有期郑重道个谢。 岂料,刚一靠近屋子,未关上的窗里就飘出模糊的两句话:“……师父,你看那叶公子背上的花好看吗?我们回去……嗯……也帮徒儿画一个好吗?” “不好看。”冷淡的声音还是廖剑圣一贯的惜字如金,“你耗力太过,快休息。” “那师父你亲亲我……” …… 这墙角万万不敢再听,顾无诗满脸通红,落荒而逃了。 叶雪泥自从醒过来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也不爱往外跑了,跟从前的红粉知己,也统统断了联系。 叶家大少爷如今最常做的事,就是枯坐在房内,望着窗外发呆,少言寡语。 顾无诗这日照常来给他把脉,叶雪泥倚在床边,望着对面的人,忽然开口道:“我爹说,是你去万花绝情谷……九死一生请了剑圣师徒和医圣的yào来,救了我一命。” “你身子已经好很多了,日后坚持吃yào巩固,若是半年内不再发病,便该是真好了。”顾无诗答非所问,“我会多住些日子,陪着你。” “无诗哥哥,你对我这么好,为了什么?”叶雪泥执拗地盯着他,“为什么?” 他这是被杨素音骗怕了。 顾无诗暗暗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最后无奈地解释道:“我是因为喜欢你。” 第一句话说出口,后面的就容易多了:“从十几岁,到现在,我一直都喜欢你。我那十年没来是因为被困在唐门……我回万花谷的第一件事,就是拜托师父让我替他来藏剑……” 后面的话都被吞进了微凉的嘴唇里。 叶雪泥倾身过来,与他嘴唇一触即分,想了想,索xìng跨-坐上来,搂了顾无诗的脖颈,道:“我……以前胡闹,跟芙蓉阁的姑娘们上过床了……可我后面还干净着,把这个给你,行吗?” “……”还真是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 顾无诗忍无可忍,把人拉低,吻了过去。 窗外花色正好,有一对雀鸟在树枝上jiāo颈,温暖而缠绵,恰如终于不至错过的有情人,可期许一个真正的暮暮朝朝。 番外花藏完 【番外-裴轻-昆仑春】 【番外裴轻-昆仑春】 经历了沈筠的时代后,浩气盟和恶人谷实在都元气大伤,便十分默契地以瞿塘峡为界,各安半边天下,休养生息。 裴轻野心不大,却是难得的御下有方,从前沈筠手底下整日偷闲醉生梦死的舵主们统统被修理了个遍,均夹起了尾巴做人。此外,新谷主最恨强迫yín-乱之事,类似的事情要是传到他耳朵里,毫不容情,通通阉-掉。 于是一时间,整个恶人谷气象都焕然一新,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江湖上都言,恶人谷不问出身来路,不管你从前是恶贯满盈,还是丧家之犬,谷里都欢迎你,唯有一点来了,就要守这里的规矩。 只要肯听话,恶人谷就是你的屏障;反之,这就是你的葬身之处。 “我也想去!”一身明教衣饰的青年人睁着大眼睛,强调,“我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叶哥了!” “唉,活像个抓心挠肺想见饲主的猫儿。”跟他着相似服饰的年轻姑娘披着白纱兜帽,上面垂着叮叮当当的金饰铃铛,嘲道,“谷主,您就带他去吧,我哥成天念叨想见叶哥,都快相思病了。” “……小云你说话真不中听。”金鳞翻了个白眼,“你忘了,叶哥当年怎么帮我们的么。” “当年的恩也都报过了,人家现在跟在剑圣身边,用你瞎cāo心?”金云把屋内的熏香换过,眨眨眼,“哥,不是我说,你没有机会的,就别单相思了……” “我不是!我没有!……” “好了好了。”裴轻放下手里的信笺,松了口,“一起去吧。” 当年叶有期离谷的时候,曾对裴轻说过,不管他们师徒走到哪里,都欢迎他随时、随地登门,好酒相候。 然而裴轻冷淡惯了,一晃好几年过去也不曾真的登门拜访过。于是,叶有期便来信了,邀他趁九九重阳前往纯阳一聚,散散心。 恶人谷如今诸事平稳,外无战事,内无纷争,出去走走也无不可。 剑圣师徒如今大部分时间都在华山纯阳宫的雪竹林居住,裴轻带着廖云归的通行信件,刚一到华山山门下,就受到了非同寻常的礼遇,一路被人恭恭敬敬送到了雪竹林外。 “前面就是廖师叔的院子了,师叔一贯不喜有人打扰,我等就不上去了。”负责引路的两个小弟子鞠了个躬,“您请。” “有劳。” 裴轻点点头,抬眼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雪竹林,挺拔浓密的竹子参天而立,可真是个适合廖云归xìng子的地方。 故人久未相见,好像还有些情怯? 裴轻暗嘲了自己一句,理理衣袖,刚准备迈步往里走 “叶哥!!!!叶哥我们来看你啦啦啦啦啦啦!!!!!!”一路上老老实实跟在身边的、平日里杀伐决断令人胆寒的、恶人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他的左护法金鳞已经毫无稳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5 章 可言地跑进了林子里。 裴轻:“……” “秋高气爽,就该喝菊花酒!你们先坐一会儿,一会儿我去拿酒。”叶有期正在帮廖云归梳头,显然是做惯了,很是利索地把发尾都拢进道冠里,笑吟吟道,“金鳞长大了啊……你妹妹没来吗?” “她看家。”金鳞蹲在一边的石凳上,“叶哥你身体好了吗?” “没大碍了。”叶有期收起梳子,跟裴轻打招呼,“裴谷主,请你一趟真难啊。” “又没什么事,总来干什么?”裴轻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看你们师徒俩腻歪吗?” “其实邀你前来,除了小聚,还有些琐事。”廖云归开口,“纯阳前些日子有几名弟子叛逃下山,听说往昆仑方向去了。” “若是他们到了恶人谷……” “哦?”裴轻眯眯眼,“需要我把人押回来吗?” “不。”廖云归叹口气,“若是遇见了,就帮他们一把吧,都不是坏孩子,只是有些误会,在纯阳待不下去了。” “听闻是有两位师弟门下的徒弟不知何事起了争执,一方被另一方失手所杀,掌门师祖的意思是把两边都凑到一起好好问个清楚,没想到伤人的那边几人连夜逃下山去了。”叶有期解释道,“那里面有一个弟子叫谭樾的,天资奇高,师父在太极广场试剑的时候教过两次,说他悟xìng极佳,心志颇稳,并不像是会故意杀人的恶徒。” “哦……”裴轻拖长声音,“所以你是舍不得好苗子是吧?莫不是想再收个关门弟子?” “这世上习武的好苗子千千万,或摧或成,都是各自机缘,着实与我没什么干系。”廖云归摇摇头,“况且廖某……已有这世上最好的徒弟,余心已足。” “将来要是遇到特别好的,我就勉为其难,给师父收个徒孙吧。”叶有期提了酒来,给几人斟满,“不过现在不行,我都还没学成出师呢。” 秋菊的香气和酒的清冽混在一起,应和着纯阳宫的细雪,确是一幅人间美景。 裴轻抿着酒,眼前是其乐融融的一双师徒,旁边是喝多了吵吵嚷嚷说要常来玩的金鳞,忽然就有点羡慕起来人常说一生一世一双人,他的那个“不可替代”,究竟这辈子还能不能遇到呢? “人家纯阳宫细雪跟画儿似的,我们怎么就成天都在暴风雪里……”穿过昆仑回恶人谷的路上,金鳞抱怨道,“谷主,我们不然去中原住一住……咦?” 昆仑雪原上,有一群雪原狼围成一圈,似乎正yù进攻其中的几人。 “……”从裴轻这边看过去,包围圈里有三个人,一个趴在地上不知死活,一个握着剑站在同伴身边,背上还背着一个,几个人身上都穿着纯阳宫的服饰,半身污血,雪地上都被染红了,难怪能引来这么多饥肠辘辘的雪原狼。 “要不是廖云归多嘴,我才懒得管一群小鬼的死活。”裴轻指指那一群雪原狼,“金鳞,你能解决吧?” “??你准备派我自己上,你在一边儿看戏?”金鳞睁大眼,“谷主你不厚道啊?” “唉,有期要是知道你连救人都推三阻四……” “好好好我去去去去!!!”金鳞哇地一声败下阵来,抽出双刀迎着风雪掠过了去。狼群数量虽多,却哪里是训练有素明教杀手的对手,很快就被斩了头狼,溃散而去。 金鳞舔了舔刀背上的血,开心道:“头狼的狼皮!可以给叶哥做披风了!” “你……你是恶人谷……的人吗?”那唯一站着的纯阳弟子踉跄两步,一把抓住了金鳞的衣角,“拜托……我想见……裴谷主……” “裴谷主在那儿呢!喂!你别晕啊!?喂!!!” “……”金鳞无可奈何地望向裴轻,“谷主,他晕了。” “我看看。”裴轻凑过来,把地上三个纯阳弟子都看了一遍,最后挑了方才抓住金鳞衣角的那个横抱起来,“剩下俩归你,弄回去。” “??……??等等,不是?”金鳞莫名道,“你为什么单带那一个走?” “因为,”裴轻已经走远了,声音飘在风雪里,有些失真,“这个好看。” 金鳞:“……” 谭樾醒过来的时候,模模糊糊听到有个女子的声音:“那一个实在救不回来了,伤得太重,剩下的两个都还可以……” 这是哪儿? 谭樾试着动了一下手指,意识稍稍恢复,身体的疼痛感便一下子清晰了起来,逼得他痛-吟了一声。 “呀,这个醒了。”女子的声音靠近,“谷主,您来看看。” 谷主? 谭樾勉力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一张可称丽无双的面孔。 他此前不曾见过这样的男人……墨黑长发随意披着,所有轮廓全都长得刚好,纤长睫毛下一双黑瞳,恍若纯阳宫日光下熠熠发光的飞雪。 按理说这样yīn柔的长相难免偏于女气,可面前这人,偏生一身锐利的锋芒,微微眯眼打量人的时候,甚至让人有种俯首的压迫力。 恶人谷谷主裴轻的事,江湖上也有不少传闻,说他心狠手辣的,手段凶残的,说他是杀人恶魔的……但仿佛很少有人提到,裴谷主有一副天下无双的好样貌。 “你的同伴,一死一伤。”裴轻开口道,“我知你们从纯阳宫叛逃出来,有故人托我照看你们,现如今你醒了,便自行决定去留罢。” “待在恶人谷,那么从前种种,都不再重要,我不关心你们杀了谁,为什么,只要你们听话,我就能保你们一生无忧地待在这里。” “若是想回纯阳宫,便养好了伤,自行离去即可。” “您是……是裴谷主吗。”谭樾咳嗽一声,有些急切地道,“我想……我想留在恶人谷,求您收我在左右!” “哦?”裴轻似笑非笑,“想待在我身边?为什么?” “您很……强。”谭樾低着头,抓着自己袖口的衣角,低声道,“我想学……杀人的剑,从前辱我轻贱我的,我必一一回敬之!” “决心很强啊,披着纯阳宫迂腐道士们的皮,内里却是个狼崽子吗?”裴轻呵呵了一声,抬手勾抬起了对方的下颚,“跟着我,什么都肯做?” “……肯!”被咫尺的距离惊了一下,谭樾感觉自己脸都烧起来了,满手心都是汗,“肯的!” 这样强撑镇定的、鲜活美好的年轻人,也让他心里痒痒的啊。 “可以。”裴轻放开手,笑了声,“今晚上自己脱干净,在我床上等我,让我满意了的话……就留下你。” 从此之后,恶人谷谷主裴轻再出谷,身边都会跟着个黑衣长剑的年轻道士。 那道士剑术卓绝,杀人手段却狠辣,有人说此人是出身华山纯阳宫,惹了事叛逃下山,才入了恶人谷,成了裴轻座下的一条恶犬。 “恶犬啊……”裴轻揪着谭樾的头发,把正埋头吻咬他颈间的人拉起来端详了一番,笑道,“看咬人的架势,是挺像个狗儿的……嗯,再用点儿劲。” 谭樾压着他的腿,一边辗转碾磨,逼出对方呻-吟,一边低头去吻裴轻的嘴,模糊呢喃道:“求您……只看着我一个,床上、心里、身边……都只有我一个……” “呵……”裴轻笑了声,“那就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裴轻番外完 【番外沈叶-可愿一世长安】 沈筠:20岁天策府年轻将领 叶久辞:16岁藏剑山庄弟子 叶逢君:15岁藏剑山庄弟子/二庄主小女儿 “先生,‘生于苏杭,葬在北邙’是什么意思呀?” “是说苏杭是天下第一等一的富庶美地,风貌又极好,是生活定居的好地方。而北邙山风水奇佳,聚气温润,自古帝王将相多愿意埋骨于此……” 温暖的阳光透过学堂的窗子照进来,照在了支着下巴昏昏yù睡的小姑娘身上。教书先生把书敲得砰砰响:“叶逢君!你又在堂上睡觉!给我起来!” “师妹!”旁边的男孩子连忙捅了捅她,“先生叫你呢!” “啊?”叶逢君迷迷糊糊地站起来,“什么事?” “我问你,‘生于苏杭,葬在北邙’是什么意思?”先生吹胡子瞪眼地刁难她,“讲不出来,就罚抄大字!” “这有何难,就是生在苏杭西湖边,将来死在洛阳北邙山呗!”叶逢君眨眨眼,感慨,“真惨,死在那么远的地方……师兄你说是不是?” 叶久辞一脸纠结地扶住了额头。 “……出去!罚站!” 江南暖而柔和的日光照在琉璃瓦上,一片迷醉的灿然。 “你又惹先生生气。”一身耀金色服饰的少年人抱着书拐到廊下,“算了,别不高兴了,今天东都有客人来,师父让我先接待一下,你跟我一起去吧。” “啊?什么客人?”叶逢君撇撇嘴,“读书有什么好玩的,也就是师兄你喜欢看书,我喜欢练剑啊……看书都要困死了……” “说是来取定制的兵器的人,天策府的。”叶久辞看看日头,拉起叶逢君,“走吧,差不多时候了,我们去山庄门口等。” “唉师兄,接完了人,我们去扬州玩儿吧?”叶逢君又高兴起来,“我想吃再来镇的桂花糕,还想去绸缎庄买料子!” “……你又不会女红,买什么料子?” “噫……我二姐会啊!她答应帮我缝个荷包!师兄你要不要?”叶逢君美滋滋地比划,“二姐说,将来遇到喜欢的人,就把荷包送给他!” “……”叶久辞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师妹的发顶,“我比较希望你亲手缝一个给我。” “啥,我做的针线能看?”叶逢君不可思议地睁大眼,“师兄你没事吧?” “傻。”叶久辞收回手,“咦,好像门口已经有人到了。” 山庄门外,几名身着红衣银甲的天策府将士牵着马匹站在那里,其中一个像是领头的正在哈哈大笑:“都说江南之地富庶,可我看这藏剑山庄的大门,也不怎么气派嘛。” 有人应和道:“沈将军说的是,一个江湖门派,毕竟不能和咱们东都比啊。” 又有人笑道:“听说藏剑山庄的公子小姐们都穿金戴银有钱得很,将军你娶一个这里的姑娘进门,以后就可以享福了!” “滚你娘的老子还没逍遥够呢!” …… 兵痞之间的调笑之语让叶久辞不适地皱了皱眉,他把师妹拦在了身后,上前一步道:“这位……沈将军?藏剑山庄门前,你不该如此口出不敬之言。” 他原在外人面前就是不太好亲近的模样,此刻心中气恼,话里更多了几分冷刺,于那些洛阳东都而来的人眼里,就活脱脱是个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却总端着世家架子的骄傲公子。沈筠不动声色地扫了这叶久辞和叶逢君几眼,随即笑了:“不好意思,我们这些当兵的,没过过锦衣玉食的日子,口无遮拦惯了,还望公子雅人有雅量,不要跟我等粗人计较。” “嗤……”他身后有人憋笑出声,被沈筠瞪了一眼,立刻闭嘴站好了。 “……”对方的话挑不出什么刺来,偏生听着又充满了嘲讽。叶久辞不擅长应付这种人,只得佯装无事,“在下叶久辞,奉家师之命,请诸位进来。” “天策府沈筠,叨扰。”沈筠拱了拱手,又偏头看了看叶久辞身后的小姑娘,随口问了一句,“这么漂亮的小姐,如何称呼?” “我是叶逢君!”对于方才两拨人之间的暗潮叶逢君毫无所觉,她抓着师兄的衣袖,径自开心道,“你的马真好看,我能骑一下吗?” “逢君!”叶久辞拦道,“初次见面怎能如此不懂礼数!” “无妨。”沈筠有些玩味地眯了眯眼,随即将爱驹踏炎牵了过来,“得叶小姐青睐,是它的荣幸。” 那一年,叶逢君刚满15,叶久辞快要迎来17岁的生日,而沈筠,刚好20周岁。 他们有人尚不知人间疾苦,有人早已血污狼藉滚遍,一场相逢原本不过平常,却没人能猜得到,此后几十年痛苦流离的宿命,已经在这个静好平和的午后,悄悄拉开了序幕。 因为兵器数量有变,沈筠一行人不得不在藏剑山庄暂住下来。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群天策府常年南征北战的将士,不曾怕过敌军铁弓,这次却齐刷刷地败在了南北气候差异上。 “这是浸yín疮,只是因为不适应江南气候的缘故。”叶久辞收拾起yào箱,“这些膏yào你收好,告诉你手底下的人每天涂三次,有七八天就没事了。” “叶公子居然还懂医术,真是失敬失敬。” “庄内大夫不在,我只是懂个皮毛,凑巧你们的病不难罢了。”叶久辞将沈筠方才脱下来的上衣递过去,“如无他事,我便走了。” 沈筠接过衣服刚要穿,忽然又停下了:“请等一等。” “怎么了?” “在下这背上的疹子,实在擦不到啊。”沈筠无辜地指了指后背,“叶公子不如帮忙帮到底,如何?” “……”叶久辞也不知道为何要听对方的话,但他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已经用手指蘸了膏yào,一点点抹在了年轻军人的后背上。 伤痕纵错的脊背,是一个将士的徽记。 “还有这,这。”抹完了后背,沈筠也没有让人停手的意思,而是很自然地转过身来,赞道,“叶公子手劲刚好。” “上个yào跟手劲有什么关系?”叶久辞弯着腰给他涂颈窝处的疮疹,“江南天气湿热,你们平时不要穿厚重的铠甲,会舒服一些。” 眉眼秀雅的少年人,笼在织锦金色腰封里的窄窄腰身还有触在皮肤上的手指、咫尺的吐息,都在此刻化成了一种暧昧和冲动。 沈筠从来都喜欢雌雄莫辩的少年,而眼前这个,则跟长安洛阳馆子里的那些他见惯的小相公不同,他充满着铸剑世家惯有的君子风范,带着点不易亲近的疏离感,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6 章 本正经,进退有礼,偏生此刻……又毫无防备。 南下如此无聊,若是有点其他的乐子……也是很好的。 “好了。”叶久辞站直身子,“我去找块手巾擦擦……” “不必。”沈筠拉住对方手腕,将那两根还残留着yào膏的手指按到自己手腕内侧,“都抹这儿吧,别浪费。” 叶久辞一愣,随即忍不住笑道:“沈将军真是节约。” “我们这些当兵的,都抠惯了。”沈筠也跟着笑,眉眼弯弯,“叶公子会瞧不起我们吗?” “哈,怎么会?” 原本都年纪不大,因着看病的事熟稔起来之后,叶久辞最初见沈筠时候的淡淡反感,很快也都消失不见了。 但令他闹心的是,师妹叶逢君似乎从不掩饰对这个天策府年轻将领的喜欢,隔三差五往对方住处跑不说,还将她二姐绣给她的荷包送了出去。虽然沈筠给婉拒了,但叶久辞还是不可避免地觉得有些情绪低落。 他青梅竹马、一直偷偷藏在心里的小师妹,好像喜欢上别人了啊。 “你喜欢的话,不去告诉她,那可是不行的呦。”沈筠手指夹着酒杯,晃了晃,“光跟我诉苦,我也没法子帮你啊。” “沈兄你别、别开玩笑了。”叶久辞已经醉得差不多了,趴在桌子上歪着头争辩,“师妹不喜欢我我也、我也不能强迫她喜欢啊……”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喜欢?”藏剑山庄的酒对沈筠来说实在淡了些,但酒不醉人人自醉,今晚上叶久辞自己抱了酒跑过来,沈筠就把手底下人全都遣散了,待会儿发生什么,可也不能怪他乘人之危。 “师妹喜欢你。”叶久辞叹口气,“我只会读书,武艺平平,师妹那么喜欢练武……我真羡慕你啊。” “是吗。”沈筠放下酒杯,伸手过去把叶久辞的脸抬起来,靠近,“可我不喜欢她,喜欢你,你觉得怎么样?” “我?我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叶久辞睁着一双醉眼,“沈兄你……” “叫我世安。”沈筠几乎跟他唇碰着唇,低声教他,“我的表字,世安。” “哦……世安。”叶久辞浑然不觉危机逼近,只是想了想,赞道,“一世长安,好名字。” 下一刻,他被男人拉进怀里,仰着头被迫接受了侵略xìng极强的一个亲吻。 叶久辞浆糊一样的脑子里短暂地迷茫了一下,可惜醉得狠了,很快就彻底断线,睡了过去。剩下沈筠看着怀里的人,脑子里犹有“一世长安”四个字回回dàngdàng。 欢场里那么多虚与委蛇的“沈将军”“世安哥哥”,无数重叠的声音渐次远去,只余下这一声淡泊无yù的“世安”和犹如盛世里字字清平的“一世长安”。 逢场作戏和动心之间,原来也不过毫厘之差。 叶久辞醉卧在怀,毫无反抗能力,可沈筠忽然就失去了按原有计划一晌贪欢的兴致他想,他应该再等等,等这少年长大一点儿,再让对方心甘情愿自己躺下来,共享真正的鱼水之欢。 他完全不曾在意叶久辞对叶逢君的喜欢在沈筠看来,年少时候的迷惑与爱恋,全都脆弱、不堪一击。 可他也不曾想到,这世上竟真的有人死心眼到不管对方如何,单方面地深情不负、从一而终。 他们三个人的感情,到底,谁也没办法成全谁。 那一晚过后不久,沈筠一行人拿到兵器,就启程离开了。 叶久辞对喝醉之后的事情毫无印象,但看沈筠神色如常,想来自己没说什么离谱的事,便也放下心来,想着沈筠走了,天高路远,师妹总不至于还迷恋人家了吧? 结果万万没想到,叶逢君一封信一封信地往洛阳写,开始多是石沉大海,她竟然也不放弃。,终于第三年的早春,沈筠回了她的信,说近几年塞外征战不曾见过信件,如今班师回朝,会有月余假期,邀请他们北上游玩。 彼时叶久辞已经十九,看师妹一脸雀跃期待,实在不忍拒绝,只得跟师父禀报过,带着叶逢君踏上了北去东都天策府的路。 他们走的时候,尚还年少青春,策马而行,憧憬而意气风发。 “师兄,要是北邙真的有那么好,我们将来老死了,也葬在那儿好不好?”十八岁的叶逢君扎着高高的马尾,骑在白马上潇洒而漂亮,大笑着跟他讲,“到了洛阳,一定要让沈世安带我们好好玩上一玩!” 叶久辞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策马追上了她:“你慢点。” “我不!我要更快点儿!”叶逢君抬起马鞭抽了叶久辞马臀一下,那匹马吃痛,立刻奔跑起来,叶逢君边追边喊,“沈世安!我们来看你啦!!” 番外完 小说http://www.biqugedu.com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访问小说分享者(庸人自扰之)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19199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