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 正文 1.第一章 古书有载,女娲创世之初,以泥造人,每造一人,取一粒沙作计,终而成一硕石。女娲将石立于西天灵河畔,受日月精华,灵性渐通。 灵河之下雨露丰润,灵物渐生,自成一脉。天界尚君专司灵族兴衰,福佑此地,乃至立国,千秋万代。 此地,说的便是天灵大陆。 天灵大陆有三大国,十三小国,世代供奉天界尚君。 近些年来倒也好,相安无事,盛世太平。 要说大事,算得上的也就是天芳国的三公主要嫁给天承国的二皇子。三大国里两个国家联了姻,喜事,普天同庆。可对于剩下的一个天元国,倒像是被孤立了。 天元帝有点不甘心。 两个大国同时办喜事,他天元国怎能毫无动静?于是掐指一算:嗯,冬临雪山的圣人最近有点寂寞。好极了,两个寂寞的人才能擦出火花! 于是一拍巴掌,打算提前把膝下的小七送上雪山。 没错,送走七皇子,可谓是天元国历年来最大的喜事。 天元国由凤氏统治四十载,现任天元帝——凤渊,治国有方,深得民心,膝下子女尊师重道,礼度非凡。唯有这最小的七皇子,性情顽劣,不受管束。 按照帝令,凡天资极佳的皇子年满八岁,就当送去冬临雪山,拜冬临圣人莫啸为师,学习师父的文韬武略。最重要的,是学习莫啸天下第一的御灵之术。 当年先帝创下伟业,也是靠阴阳之道。若历代皇帝不通阴阳,便无以立国。如今的太平盛世,也是靠诸多御灵师把持,才得安稳。 可今年,七皇子凤奕才满六岁,天元帝已经按捺不住,要将他送走。 说起原因,也怪不得别人。小七自己心里最清楚。 他虽天资聪慧,心思和灵识超越一般孩童,却因生母已故,不受父皇待见,更无兄姐疼爱,心中积怨,便整日为非作歹,闹得宫墙里头鸡犬不宁。 可越是如此,就越不招人待见,越不讨人喜欢。 天元帝也以为,他此番早做决定,小七定会大闹一场。谁知,整日为非作歹的小七听闻此事,不哭也不闹,只沉默地望了那传旨官片刻,便低头接旨,举止竟是众人从未见过的斯文有礼,叩拜时大声说了句:“谢父皇成全!”还把自己的长命锁取下来,要归还父皇。 天元帝差点没给他气死! 这是送去师门修行,又不是断绝父子关系! 宫里人都道:小七果然还是小七,临走之前也不忘把天元帝气一气。 但不管怎样,小七走了,宫里静了,天元帝的头疼病好了,各位皇子也都能踏实念书了,终归是件好事。 因此,小七一走,天元帝便借着冬祭日之名,设了天灯宴。明里说是为了小皇子的雪山之行祈福护佑,实则是借此机会好好庆祝了一番。 随着七皇子离开,另一道圣旨也顺水推舟降了下来。 就在那漫天流光飞舞的天灯宴吸引了众人注意的时候,一顶轿子从帝都西郊出发,不走官道,反而隐入山林,向着西南方向的烟雨丘去了。 轿子里的,正是先帝的另一位小孙子,宁昌王,凤林玉。 护送轿子的侍卫黑衣蒙面,身法诡异,不消片刻便带着轿子飘出了二里地。 一个向东北,一个向西南,这两道看似漫不经心的旨意,暗暗搅动起一团诡谲风云。 元年四十,二月初六。 正午飞雪,三百名精兵护送的轿子抵达冬临雪山。 茫茫雪山寂静无声,问仙峰鹤立于群山之中,而冬临院,就坐落在问仙峰顶。 进了结界,风雪渐小,冬临院灰白的石墙一眼望不到头,院门前坐了两头石兽,威严肃穆,院门里聚了一群白衣少年,飞雪中,只见人影绰绰,看不清面貌。 凤奕的马车停在冬临院门口,掌车武官跳下来,恭敬道:“殿下,冬临院到了,请下车吧!”说完就去掀帘子,谁知胸口一沉,竟被车里伸出的一只小脚猝不及防踹了出去。 “滚!!”车中人低吼。 武官身形魁梧,却被这当胸一脚踢得险些人仰马翻,不免脸色发青:“殿下,别胡闹,圣人已经在等您了!” 凤奕抱紧了暖炉,窝在车里,一动不动。 冬临圣人早就算准了皇子驾到的时间,带了十几名弟子在院内等候,却不想一来就看见这一幕。 那声清亮又愤怒的“滚!”,不消片刻就绕着雪山荡了三个来回,惹得白衣弟子们面面相觑,皆是不可思议之貌。 要知道,冬临院已收过三位皇子,哪个不是尊师重道,有礼有节?这还是头一个半点礼仪体统都没有的! 车边,侍卫百般哄劝,各种法子都试了,还是无用。 不知这七皇子又犯了什么病,走的时候爽快,到了地方却要耍赖?侍卫们急得冒汗,纷纷苦着脸望向领队武官。 那武官叹了口气,颇为尴尬地扫一眼院门,正酝酿说辞,谁知这一眼过去,后背一个寒颤。 冬临圣人莫啸就立在四四方方的门洞中,一袭白衣,容貌不过而立之年,满头银丝却如冰霜,面容威严至极,目光所过之处,寒风猎猎。 武官脸色更青,心中叫苦不迭,又围着轿子哄劝半天,七皇子却连个屁都不放。 “什么状况?”冬临院的小弟子终于忍不住议论起来。“厉害了,到了这里还敢摆架子?”“我看传闻不假,七皇子果然顽劣!” 莫啸眼风一动,身边青年立即回头道:“肃静!” 那青年便是冬临院大弟子方悦,莫啸的亲传徒弟。众弟子见他发话,立即收了声,继续巴巴地瞅着门外。 静了片刻,莫啸微一侧首,淡淡道:“吴熙,去请他出来。” 队末站着的少年一愣,似是有些不解为什么会叫他去,但还是照做了,步伐稳当地走到车边,道:“殿下,冬临院十六弟子吴熙,请您下车。” 守在车边的武官不着痕迹打量来人。这少年约莫十一二岁,面容清冷,穿着和其他弟子一样的白衣,十分单薄,想是修行之人都不畏风寒,但他的声音,虽语调平淡,细听之下却有几分不善。 虽说那武官在宫里也没少受七皇子折腾,但体谅殿下年幼丧母,还是希望他到了冬临院能好过些,不受排挤。于是尽力缓和气氛,道:“殿下,您看啊,那边站着您的师父,还有两排师兄师姐,可热闹了。眼下就有师兄来接您啦!” 车厢里静了静,传出微弱的吸溜声。 “”莫不是想家想哭了?还是冻得流鼻涕? 武官正要关心几句,面前的棉布帘子忽然一动,探出一只小手,拉起窗帘的一角,紧跟着,一双眼自黑暗中浮出。 凤奕脸蛋通红,抿着嘴,鼻头一吸一吸,确实冻着了。 武官心中大喜,正待说话,凤奕那双眼就正正对上了站在窗外的白衣少年。少年神情未变,凤奕却惊得一抖,蓦然挥出一拳,势如流星,砸中了那少年的鼻子。 “!”武官脸色煞白。 吴熙就和先前被一脚踹开的武官一样,根本没料到会被偷袭,猝不及防挨了这一下,捂着鼻子退到一丈外,手心一热,赫然流了鼻血。 “殿下!”武官失声道。 谁知一拳未完,凤奕又将暖炉丢了出去,只是这回砸偏了,落在吴熙脚边。 武官身心俱疲,只道这七皇子没救了,到哪儿都一样! 满院弟子炸开了锅,纷纷道他放肆。莫啸却站在原地,不动声色。 吴熙忍了忍,看见手心里的血,双瞳微颤,眉宇间突然闪过阴郁的戾气,两手交叠,飞快结了个灵印。 只见轿子一震,紧随其后一声惨叫,七皇子竟被低等的破障术给弹了出来,飞出三尺高,一头栽进雪地! 四周蓦然沉寂。 皇子挨揍了!吴熙师弟出的手! 冬临院的弟子不敢出声,纷纷看师父。 院门外的侍卫也不敢出声,纷纷看那坨几乎要没入雪中的屁股。 领队武官心知那灵术并无实质性的伤害,又是自家殿下打人在先,不好发作,只能忙不迭喊道:“殿下!殿下!不要紧吧?”作势要去扶。 凤奕一下将脑袋拔出来,鼻子嘴巴里全是白花花的雪,怒道:“谁敢动本皇子!谁?!” 吴熙毫无惧色,看他的目光仿佛做好了打一架的准备。 凤奕却只嚷了几句,不知从哪里学的骂人话,野蛮粗鲁,如泥石流灌耳。冬临院众弟子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来的是个皇子,这怕是个市井无赖冒充的吧?! 莫啸终于听不下去了,向前一步,道:“入我门下,行了拜师礼,还敢自称皇子?” “瞎说,我才没行礼!”凤奕气得跳起来,寻声望去,只见飞雪中立着一个白衣少年,黑发随风飞扬,白衣飘飘如同鬼魅。 吴熙再度对上他的视线,侧身一避,露出了院门里的白衣圣人。 凤奕一下呆住。 冬临院是天元国三大御灵门之首,冬临圣人更是举世无双的御灵师,圣人莫啸的画像,可说是四海内所有御灵馆的必备之物,连皇宫的文书殿里也挂着这么一幅。 凤奕拍掉膝上的雪,揉了揉眼,只见文书殿里的画像居然活了,白衣白发白眉,还抓着一大把白毛,立在那儿不怒自威,甚是吓人。 再往后一瞧,万丈雪崖近在咫尺,群峰错落,雪光刺目。顿时如陷狼窝,声丝气咽道:“唔这鬼地方太冷了,本皇子要起驾回宫”说完,一溜烟地往轿子那处跑。 “站住!”莫啸陡然严厉。 “我不!”凤奕的胆子虽被吓破了,但皇家的王霸之气是万万不可辱没的,拔高嗓门大喊,“我才不听你的话!大白毛!” 周遭顿时鸦雀无声,只“大白毛”三字在雪山中回荡,音节圆润,中气十足,如决堤洪水一波波袭来,久不消弭。 片刻后,几名弟子忍不住偷笑,莫啸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冬临圣人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如今终于有了崩裂的迹象,众弟子不禁收声,替七皇子捏了把汗。 只见莫啸一挥拂尘,一道气流劈开积雪,从凤奕面前划过,宛如游龙。 凤奕大骇,往旁连跳几步,撞在了吴熙身上,连声尖叫:“我要回家!放我走!救驾啊——!” 吴熙终于忍不住,一把按住他的脑袋:“别闹了!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凤奕从没被娘亲以外的人碰过脑袋,更没被父皇以外的人当众训过,闻声一怔,就被吴熙按住脑袋强行转了个面儿。 吴熙怒火攻心,沉声吼道:“你给我看好!这是闻名天下的冬临院,万人敬仰的御灵师!你知道多少人挤破脑袋都进不来吗?你凭什么??” 不待凤奕站稳,吴熙又将他转了个面儿,气势汹汹地朝着送他上山的浩荡长队:“你再看!那些不辞劳苦送你上山的侍卫,他们哪个脱了鞋子脚底没泡,哪个没被寒风吹得两手生疮?现在反悔,你早干嘛去了?良心被狗吃了还是生来就这般恶毒?!” 连珠炮似的吼完,吴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亵渎皇威,以下犯上,在天元律令里是要杀头的罪。 果然,那领队武官眉毛一竖,手握佩剑就要上前。 凤奕却忽然深深吸了口气,将眼中亮闪闪的泪花憋了回去,大喊一声:“我知道!”武官闻言顿住了脚步。 莫啸眉梢一动,见那毛头小皇子拍开吴熙的手,缓缓转过身来,朝他作了一揖:“天元帝膝下七皇子凤奕,见过圣人师父!” 吴熙:“” 低眉顺眼的七皇子与方才判若两人,乌黑浓密的睫毛垂在冻得红扑扑的脸蛋上,如同受了伤的羽翼,将一切胡闹的情绪都悄悄藏起。 吴熙一愣,反倒被他弄得像个行暴欺良的恶人。 凤奕霸道惯了,骄纵惯了,却最清楚什么事定下了,是不能变的。他知道自己这火撒得迟了,撒得地方也不对,可憋了一路,终究是忍不住。 现在火撒完了,闹归闹,却不能牵连旁人。 莫啸眼底流云轻转,又恢复一脸淡漠的神情,好似方才那泼猴一般的七皇子从未存在过。 他一拢拂尘,严肃道:“既入我门下,就丢掉你皇子的身份,出师之前,为师会一视同仁。你排在吴熙后面,乃冬临院十七弟子,往后,就唤你十七。” 凤奕眼睫微颤,扭头窥了吴熙一眼。 吴熙正在琢磨他,四目相对,寒风朔朔,凤奕像是被蜇了一般缩了缩肩膀,飞快低下头,好半天才含混应道:“十七知道了。十七见过师尊,见过各位师兄师姐” 莫啸道:“你年纪尚小,往后就由吴熙关照你的起居和功课。” 吴熙回神,头皮一炸,脱口想要拒绝,忽然瞥见那小东西又扭头望向自己,而且浑身抖得跟糠筛一般,似乎怕极了他。 到嘴的话一顿,吴熙居高临下地瞟了十七一眼,目光如炬:“弟子遵命!” 凤奕:“”那分明是要吃人的眼神! 凤奕小小的身子一缩,抖得更厉害了。 谁也没想到,拜入冬临院不足月余的吴熙师弟,竟然几句话就降服了刁蛮无礼的七皇子。 更没人能猜透,平日里温良谦和的吴熙,怎就敢当着皇家侍卫的面,把七皇子训成了缩头王八? 但无论如何,一时间闹得鸡飞狗跳的冬临院,总算收了这小魔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二章 冬临院位于天元国北部的雪山之中,问仙峰顶,外有结界笼罩,抵御寒风。 问仙峰鬼斧神工,如同藏了一处洞天,从外界看只有空无一物的雪峰,入了结界,才可见规模庞大的冬临院,如一座古朴神迹,低调端庄地伫立在雪中。 细分起来,整个冬临院共有四阁c三殿c两居。 东边有东阁,染雪殿。东阁乃冬临院镇妖之地,又称“镇妖阁”,染雪殿则是弟子们修习御灵术的地方,殿后有一居,名唤“听雪园”,是莫啸的居处。 南边有南阁c藏经阁,北边有剑阁c长生殿,西边则是清修殿和弟子居。 弟子居就在清修殿后面,四合院式的门对门,一间卧房住两人,还余了许多空房间。 因为这些年里,帝都陆续开了许多家御灵馆,还有坐落在江南风水宝地的北斗阁和七星馆,皆是天元国三大御灵门中的第二第三,掌门的御灵师也是御灵界闻名遐迩的人物,想学御灵术的人,就不必千辛万苦跑到冬临雪山,拜这个不轻易收徒的莫啸为师。 莫啸对此一派淡然,觉得座下清净了不少。但莫淙就不这么淡定了。 自从北斗c七星那两大御灵门放宽了收徒条件,莫淙就一直大呼小叫,说冬临院人丁不兴,都怪莫啸收徒条件严苛,吓走了许多有志者。 莫啸却道:“能吓走的,绝不是有志者。”那冰冻三尺的脸一看就拒人千里,很不招财。 莫淙撇撇嘴,不听他说,只天天趴在算盘上抱怨。 谁叫他与莫啸不同,负责冬临院的柴米油盐和账房出纳。冬临院享朝廷的俸禄,弟子多了银子就多,何况他喜欢与徒弟们嬉笑打闹,和清冷的莫啸不是一路人。 就在七皇子拜入冬临院的头一晚,和莫啸不是一路人的莫淙就带着出生在江南帝都从未玩过雪的小皇子疯玩了一晚上。 美名其曰是为了让十七尽快放松心情,适应雪山的气候,两人在清修殿门口堆了大大小小数十个雪人,每个都横眉冷目,像极了莫啸。 第二天前往清修殿授早课的莫啸见状,一脸菜色,反手把雪人劈成了雪渣。 从他身后经过的弟子吓了一跳,只听他冷声吩咐:“去把莫淙叫来。”弟子一个激灵,心道莫淙师叔又惹事!应了一声拔腿就跑。 而此时的凤奕,正因为晚睡赖床不起。 吴熙与他同住,原本不打算理会这个晨钟响了三响还睡得昏天黑地的皇族败类,前脚刚踏出门,就看见门前路过的师兄师姐们拼命朝他这里瞅。 是了,他若不理,就是违抗师命,违反门规。吴熙才入师门不足一月,处处谨言慎行,却因为这个小败类沉不住气。 吴熙一咬牙,转身回屋。 叫了几声不醒,吴熙在他身上少得可怜的耐性全部磨光,盯着那张清秀娇贵的脸,突然一把掀飞棉被,十分粗暴地把人从床上拽了下来。 凤奕歪歪扭扭地一着地就往吴熙怀里靠,竟然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吴熙沉着脸,野蛮地给他穿衣系带,每个动作都用力得恨不得卸下一块肉,直到把自己累出满头大汗,忽然一愣。 我这到底是在折磨谁?吴熙突然有些欲哭无泪。 自己当初答应照顾十七,难道不是因为想抓住机会教训他吗?怎么就变成折磨自己了呢? 吴熙低头看着手里软趴趴的黑发——他正给凤奕梳头,凤奕闭着眼睛晃来晃去,被揪着头皮也不嫌疼,脑袋一歪就吹出一个鼻涕泡。 算了!这回先忍了,早课要紧! 等吴熙拉着这个娇生惯养的七皇子奔到清修殿时,早课已经开始了。莫淙师叔站在殿门口,脑袋上顶着个葫芦,一边绷直了身体保持平衡,一边朝两人挤眉弄眼。 凤奕看到他,咯咯笑了一声。停在门口正欲向师父请罪的吴熙眼皮一跳,就见殿内的莫啸从书案后转过身来,冷眼相看。 片刻后,莫啸移开视线,冷冷一句:“弟子规抄五遍,明日交上来。” 吴熙沉了口气,在肚里把凤奕骂了个稀巴烂。 凤奕还没学过弟子规,不太懂,见身旁这个昨天才教训过自己的师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禁幸灾乐祸,又咯咯笑了一声。 莫啸闻声转过头:“既然不够,那就十遍。” 吴熙:“” 当天深夜两人还趴在烛台下抄书。 吴熙抄得手腕酸痛,抬头一瞧,凤奕不知何时就把脸埋进了书里,枕着书页睡得喷香,口水如小河一般欢快地流淌,眼见就要弄花墨迹,吴熙一把托住他的脸,将书抽了出来,顺手在他脸上一掐:“快醒醒,抄不完了!” 凤奕养尊处优,脸蛋格外水嫩,吴熙这一掐仿佛掐在了豆腐上,飞快缩回手,看了看指尖,很怀疑再用点力就会捏掉块肉。 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居然惹上这么个祖宗? 吴熙皱眉,取过凤奕抄写的弟子规,定睛一看,字迹端正工整,笔锋沉静又不失灵巧,简直妙笔生花。 又看一眼凤奕,微微睁大眼睛。六岁小儿居然能写出这样一手好字?都说字如其人,他怎么没看出凤奕是个乖巧恬静的娃娃? 叹一口气,将最后一行抄完,接着帮凤奕抄。 到此时,吴熙才意识到,教训十七是不可能的了,自己别再被他拖累就行。 熬了大半宿,次日清晨,吴熙将弟子规交给师父,又顶着两坨黑眼圈带凤奕上早课,挨着蒲团坐下时,腿一软差点撞在桌上。凤奕在一旁偷笑,又被他掐了一把脸。 莫啸不动声色地翻看罚抄,扫到凤奕字迹时,心下微惊。 天子凤渊登基后,政风严厉,对皇子的管教也出其严格,连顽劣的七皇子都能写出一手好字,除了礼仪没教好,其他真是无可挑剔。昨日在课上特意抽凤奕背书,读了一遍的文章居然能倒背如流,聪慧实在异于常人。 心中赞赏没持续太久,脸上神色在翻过两页后霎时变黑——以一坨不明液体的痕迹为界,底下的字迹瞬间走了样。 莫啸嘴角一抽,抬眼扫过吴熙的黑眼圈,还有凤奕精神饱满的红脸蛋,心中了然。 早课结束后,弟子们陆续往饭堂走,莫啸在门口喊住两人,淡淡道:“十七不许吃早饭,吴熙,你连他的份一同吃了。” 吴熙一听便知道师父发现罚抄有问题,凤奕却眨眨眼,委屈道:“为什么?” 莫啸举起手里一叠纸:“你说为什么?” 凤奕这才反应过来,皱着眉闷闷不乐:“师父罚的不对!” 莫啸道:“怎么不对?” 凤奕一脸认真:“这弟子规徒儿抄了一大半呢,是吴熙师兄自己拿去抄的!要罚,应该先让我把早饭吃掉大半,剩下的留给师兄!” 吴熙和莫啸一脸铁青。 结果因为顶撞师父,凤奕一整天都没吃上饭。 是夜,吴熙在卧房里看剑谱,耳边回荡着饿死鬼十七的抽气声。回头一看,小东西缩在床角,捂着肚子,两只粉白的小脚丫有一下没一下地蹬着棉被,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吴熙冷冷斜他一眼,心道活该,扭头继续看剑谱。 屋里的火炉噼啪作响,人影在烛光中摇曳,显得格外清冷。凤奕一头倒在床上,滚了几圈,闷声叫饿。吴熙像是被惹烦了,忽然起身,一巴掌合上书,摔门而去。 凤奕静了静,缓缓将脸埋进被子里。 犯错挨罚,师父一视同仁,凤奕并无怨言。只是他一时半会儿改不掉非要闹一闹的习惯,总觉得自己生来就无足轻重,若是不闹一闹,世上恐怕就没人记得还有他存在。 但好像无论在哪,闹一闹的下场都是被人嫌弃。 在宫里被哥哥姐姐嫌弃,在这里又被师父师兄嫌弃。 到底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命。 凤奕死鱼一般趴在床上,心里沉甸甸地难受。谁知没过多久,房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被他惹烦了的吴熙师兄又回来了,面无表情地捏着一个馒头,停在他床边:“给。” 凤奕呆了好一阵,目光从雪白的馒头上缓缓移到吴熙那双狭长淡漠的眼睛上,然后伸手接住。 吴熙没再理他,转身躺回床上继续看剑谱。 凤奕捧着馒头咬一口,白花花的热气冒出来,熏了眼睛。 奇怪,师兄的眼神看起来那么冷,和屋外冷风一样,夹着星星点点的雪光,为什么给他的馒头却是热乎的,香喷喷的? 凤奕一边吃一边打量吴熙的侧脸,在脑袋里描绘了一幅“师兄顶着寒风偷偷溜进厨房生火蒸馒头”的画面。 吴熙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忍不住瞥他一眼。凤奕对上他的视线,脑袋里突然又出现一幅“师兄拿着馒头回来,生怕被风吹冷了,一路小心翼翼将馒头护在怀里”的画面,顿时心头一热,目光闪烁。 吴熙见他神色有异,以为他被馒头噎着了,正要起身察看,凤奕忽然哽咽一下,软声道:“师兄,你待我真好” 吴熙僵了一僵,觉得一个馒头换来的反应有点大。 凤奕眼巴巴瞅着他,一张小脸微微涨红。他心里想的是终于有人肯关心自己了,嘴上却有些犹豫地问:“你待我好,是因为你想照料我,还是师父让你照料我?” 没想到小小年纪竟如此探究人心。吴熙顿了一下,见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轻轻扑扇,纤长的睫毛如鸟羽般灵动,仿佛正按捺欣喜等他回答。 “快吃吧,吃完了早点睡。”吴熙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耳根发烫,心道若他知道自己心里对凤氏皇族的芥蒂,就不会这么问了。 凤奕却异常兴奋,两眼微微发亮,抱着馒头就滚到了吴熙床上,照着他的脸吧唧一亲! 吴熙自幼父母双亡,性格冷淡不易与人亲近,哪里受过这般待遇?脸上挨了一口登时傻眼,怔怔望着满脸喜色的小师弟。 凤奕连馒头也顾不上吃了,兀自欢喜道:“师兄,你待我这么好,以后就叫我奕儿好么?叫我奕儿吧!”说着抱住吴熙的脖子,十分利落地拱进了他的被窝。 暖乎乎的气流拍在吴熙脖颈上,又麻又痒。吴熙迟钝半晌,问道:“一个馒头而已,你不记恨我昨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教训你?” 凤奕已然把他当成了这冰天雪地里第一个肯心疼自己的人,毫不隐藏心思,笑嘻嘻道:“我昨天是故意闹脾气的,是我不好。师兄,奕儿就喜欢胡闹,你别放在心上好不好?” 吴熙诧异地看他一眼,却并未从他眼里看出什么虚情假意。 这乖巧可爱的小师弟,与大家议论腹诽的七皇子又判若两人了。 “师兄,那你记恨我吗?”凤奕试探着小声问,“我昨天打了你一拳。” 说到那一拳,吴熙很憋闷:“你打我干什么?”随即又想到自己那时面对轿子的表情,几乎是把“来者不善”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凤奕果然道:“你那时候看起来很凶,我吓了一跳。” 吴熙干咳一声:“好吧。” “那你原谅我吗?” “唔”吴熙把剑谱盖在脸上,扒拉了一下凤奕圈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含糊道,“快去睡觉,明天早课别又迟了。” 凤奕没等到答案,也没刨根问底,笑嘻嘻地松了手,回自己床上去了。 冷飕飕的山风似乎轻柔了些,连拍打窗户的响声都不那么可怕了。清冷的烛光里,一点微妙的变化悄然而生。 就在吴熙起身熄灯的时候,凤奕抱着棉被翻了个身,呓语般轻声说了一句:“师兄,我喜欢你对我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三章 雪山修习,转眼便过了一月。 这日早上,凤奕好容易爬出被窝,顶着霜寒走出门,回头却见吴熙师兄脚步迟缓,拢着外衣轻轻打颤。不由凑上去,软乎乎的小手将他牵着:“师兄,你不舒服吗?” 吴熙摇头,没作声,凤奕便又将他抓紧了些。 两人在寒风中走向清修殿,一高一矮,一大一小,莫啸见到时,只道这两个小徒弟长进不少,比其他弟子还早到半个时辰,勤奋可嘉。殊不知,吴熙为了叫凤奕这个懒鬼起床,天天早起半个时辰,精神欠佳。 时值三月初,阳光渐显明媚,早课改成了晨练,地点也由殿内换到了殿外一块足以容下百人练剑的四方形石台上。 自古以来,剑法与御灵术相辅相成,一直是御灵师入门的必修课,而各地御灵学院师承不同,入门剑法也不尽相同。冬临院继承了莫家祖师一脉,门下弟子学的皆是清心剑法。 清心剑招式简单,易于上手,但对身体的灵敏和柔韧要求较高。偏偏这两样都是吴熙的短板。 吴熙自从入了冬临院以来,修行刻苦严谨,入门剑谱早已背得滚瓜烂熟,能手把手地教导凤奕基础招式和步法,头头是道,自己却练得不太像回事。 莫啸在一旁看着,偶尔提点几句。 眼下,凤奕已经学完了清心剑的最后两式,一式月下飞燕,一式蜻蜓点水,都是御剑基础。 凤奕根骨极佳,一点即通,动作渐有行云流水之势,莫啸对他的进步几乎有些心惊。吴熙却怎么都练不好,弄得莫啸没了脾气。 待其他弟子来了,晨练正式开始,凤奕身姿轻盈地跟着众人舞剑,小小的身躯,手持和他人一样大小的木剑,舞起来却丝毫不显吃力,反而比众人多了一丝灵巧。莫啸见了,心中暗自夸奖,再看吴熙,不免失望。 吴熙面上木讷,心思却极是敏锐,发现师父对自己眼露忧色,不禁咬牙。 再怎么说,他比凤奕早入师门,还年长五岁,无论如何都不该落于下风。 心生焦急,气息躁乱,加上今日早起时便觉头昏脑涨,力不从心,这回心神一飘,脚下就跟着一滑,干净利落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师兄!”一旁的凤奕慌忙收剑,跑来扶他。 这一喊,所有弟子都停下动作,朝这边望来。 吴熙面色隐隐发白,像是病了,凤奕顿时万分惊慌,伸手想探他的体温,不料伸出的手却被当空拍开,“啪!”的一声脆响,两人都愣住了。 “我没事,脚滑了而已。”吴熙避开他的视线,起身调息。 凤奕眨了眨眼,手背上传来丝丝疼意,很快便红了大片,却将手往身后藏了藏,笑道:“没事就好!” 吴熙注意到他的动作,眉头一蹙,心里更是莫名的烦躁起来。 辰时三刻,晨练结束。 用过早饭后,弟子们都往南阁去了,那里是师父讲经诵文的地方。 现下,冬临院共有十七名弟子,除去莫啸的亲传徒弟方悦c长生殿药仙夏无殇的两个徒弟,剩下的十四人皆入门不满一年,由莫啸亲自教导。 莫啸坐在南阁的书案边,默默推算日子。 皇子来此学艺一般是五年,其他人中,天赋异禀又勤奋好学的,五年内也能出师。不如盘算一下,叫莫淙不再招徒,培养完眼下的,就关了冬临院的大门,闭关清净一段时间。 这么想着,眼睛又扫过书案下一群埋头读书的弟子,看到吴熙,心中难免叹息。 这孩子是莫淙两月前带回来的,说是父母早亡,流落街头,被人欺凌的时候顺道捡上了,就领回来塞给他当徒弟。 可莫啸一眼便知吴熙资质平平,灵识晚成,虽说读书不差,但冬临院是培养御灵师的地方,要的是清风道骨,天资佼佼。若不是看在莫淙颜面,以莫啸的脾性,绝不会插手此事。 也罢,既然插手了,就须悉心教导。 莫啸因材施教,打算重点培养吴熙的内力和武功,因此分外开恩,许他从藏经阁拿了几本剑谱。吴熙也知感恩,读书格外认真,只可惜资质过低,连御剑的基础也不能顺利掌握。 如此看来,吴熙不满十年很难出师。 “在想什么?”耳边突然传来一道轻快嗓音。莫啸转过头,看见莫淙那张笑吟吟的脸,与之前所思联系起来,不禁烦恼:“在想你给我添的麻烦。” 莫淙疑惑:“什么麻烦?” 莫啸放下书卷,低声道:“出去说。”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南阁,清风徐徐,身后回荡着略显稚气的读书声。 莫淙放慢脚步,问道:“前些日子来的小七,资质如何?” 莫啸道:“极好,与前几位皇子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莫淙莞尔一笑:“那正好,让他帮帮吴熙。灵识这东西是会相互影响的,有十七在,说不定能让吴熙突飞猛进,若干年后讨个御灵大将的位置,好好光耀师门!” 莫啸摇头:“难。说正事吧。” 莫淙便收起笑容,正色道:“驻守雪山的御灵师传书,说有妖物翻山入境,可能会在今夜三更经过冬临院。” “是何妖物?” “按脚印判断,极可能是阴鸠。” 阴鸠属极阴之妖,畏光,喜夜晚行动,一般不会出现在这雪光刺目的地方。莫啸不禁凝眉。 莫淙看出了他的疑虑,抿唇笑道:“无需多虑,待我们捉住它,好好喂一顿鞭子,保它什么都说!” 莫啸点头,又斟酌道:“让方悦和夏无殇处理阴鸠,你我坐守冬临院。” 莫淙应了声,正欲走,瞧见莫啸的眉头依旧紧锁,心头一动,扑过去按住他的眉心,向两边揉搓。 莫啸僵立,任由他将自己的眉头搓变形:“作甚?” 莫淙道:“说了多少次不要皱眉,你看看,眉毛中间都能插三炷香了!” 终于碾平眉心的皱纹,莫淙满意地拍拍手,正欲离开,手腕却被人一扣再一抬,紧接着一个温软之物落上手背,一触即松,正是莫啸的唇。 莫啸虽已华发,面容却年轻英俊,笑起来更如阳春白雪,只是这笑很难见到罢了。 莫淙顿时红了脸,往后连跳几步,将手藏于身后:“光天化日的!你你你你c你这个师父还要脸吗?” 莫啸挑眉,一本正经道:“无妨,你说过我头发白眉毛白,白得与日月同辉,光天化日他人看不到我。” 莫淙被他一说,笑得肚子都在抽:“少得意,我先走了!” 莫啸目送他离开,眉心终于不见沟壑。 吴熙坐在南阁窗边,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师父站在舞剑台上,对自己颇为失望的眼神。而对凤奕,就赏心悦目,眼中带笑。 都说笨鸟须先飞,吴熙自知底子不好,入门以来不敢怠慢,练功读书格外刻苦,一有空就钻研师父给的剑谱,可这七皇子一来,他的进度全乱了。 吴熙想想就头痛,不由生出将十七推给别人的念头。 回头一瞥,凤奕正歪着脑袋打瞌睡,小小一团跪坐在蒲团上,胸膛勉强与案平齐,撑着脑袋不禁仰面朝天,口水更是顺着下巴往衣领里钻。 冬临院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方,这么一个养尊处优的小皇子,把如此难得的机会都浪费了。 吴熙皱了皱眉,正欲推醒他,师父回来了。 “都停下。”莫啸一句话,读书声戛然而止。 莫啸走到书案前,负手而立:“方才的礼乐义疏,念到哪了?” 底下齐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莫啸点头:“好,吴熙,你来背一遍。” 吴熙闻言,急忙起身。 莫啸知他晨练时受了打击,好在他读书认真,此刻叫他起来,是想让他重拾自信。偏没料到吴熙今日走神走得厉害,被师父一叫,脑袋里骤然空空如也。 合上书,吴熙面色郁郁,想了半天才结巴道:“里里仁为美,择不处仁,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不可以”忘了。 莫啸忍不住打断:“只背富贵贫贱那一段吧。” 吴熙咬了咬唇,绞尽脑汁思索。 无声中,众人忍不住转头来看他,这一看,更令他无地自容,恨不得钻到蒲团下面去。 莫啸没再发难:“坐下吧,回去好生温习,明日再背。”目光一挪,看到正睡得不亦乐乎的小十七,“十七,起来!” 见师父声色严厉,众人不约而同屏住呼吸,一时间,南阁中如无人般寂静,娇憨的呼噜声如雷贯耳。众人回头一看,皆是脸色发青。 敢在师父眼皮底下困觉,不愧是十七! 莫啸沉声道:“十七,起来背礼乐。” 一旁的吴熙黑着脸,推了小东西一把。凤奕的胳膊肘一滑,脑门“咣!”一声砸在书案上,霎时从梦中惊醒,惨叫一声:“妖怪!!” 众人:“” 凤奕咂巴一下嘴,渐渐清醒,脑袋里那个飞起来啄他脑门的妖怪不见了。 莫啸道:“十七,礼乐义疏抄一遍,明日交上来。” 凤奕刚醒来就听见师父罚自己,呆了呆,再看一眼手边的书籍,竟比砚台还厚,顿时骇然:“师父罚的不对!” “嗯?”莫啸挑眉。显然这小东西忘了,上次顶撞师父的下场是一天没饭吃。 凤奕慌张解释道:“徒儿是背熟了才睡的!再抄礼乐没用,应该找个规文抄一抄!”最好是上次抄的弟子规,薄薄的五页纸。 莫啸岂会不知道他的心思,但念在他晨练时帮扶师兄,心中微微动容:“那今日所学的富贵贫贱,你且说一说。” 凤奕瞧见有希望,立即挺直身板,朗声道:“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意思是说,富与贵,是人人都想得到的,但不用正当的方法得到它,就永远无法享受。 “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是说贫与贱,人人都厌恶,但不用正当的方法摆脱它,就永远无法摆脱。” “很好。”莫啸点头,“这次不罚,但若再犯,礼乐五遍不可少。” 凤奕顿时眉飞色舞:“谢谢师父!” 坐下时,忽然瞥见南阁窗外的石头柱子后面立着一个人,正探出半个脑袋,拘谨又好奇地朝这边打量。 凤奕仔细看了看,发觉那是个白衣少女,黑发如绸缎垂在身侧,眸如点漆,正笔直望着窗边的吴熙师兄。 凤奕两眼一亮,悄悄戳了吴熙一下。 吴熙转过头,皱了皱眉。凤奕冲他眨眼,一边指向窗外,可惜不等吴熙望去,那名少女便飞快跑开,只留下一根石头柱子。 凤奕一急,“哎!”的叫了声,周遭再度安静下来。 莫啸脸色不善:“你可是有话要跟为师说?” 凤奕忙道:“没有!师父听错了,刚才那是”见众人幸灾乐祸望着自己,索性心一横,昂首挺胸道:“那是我放的屁!” 莫啸:“” 能把屁说得如此不容置喙,不愧是十七 在座弟子笑得满脸扭曲,吴熙已经不想搭理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四章 上午在南阁咬文嚼字,下午在染雪殿修习御灵之术。 凤奕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皇宫的文书殿里,整天被先生拿戒尺追着念书,一抬头就看见墙上的圣人像,白衣白发白拂尘,看得他两眼发白。 如今画像变真人,从早到晚的念叨,竟比文书殿的先生还烦人。 还好,有吴熙师兄陪着。 每逢无聊透顶的时候,凤奕就会看一看这个只比自己年长五岁的小师兄,虽然每回吴熙都无视他的视线,专心致志学自己的,但总能给凤奕一种踏实可靠,十分安心的感觉。 想到自己来到冬临院,并不是孤单一人,凤奕就满心欢喜。 好容易挨到晚上,凤奕亦步亦趋地跟在吴熙身后,去了饭堂,一人端一碗饭,和师兄师姐们坐在一起,听他们说说笑笑。 吴熙今日却格外安静,只管往嘴里扒饭。 凤奕当他身体不舒服,拿筷子戳了好几块肉给他。 其他人知道吴熙今日在南阁出糗,丢了脸,不好意思与众人谈笑,彼此换个眼神也就不再多言,偏一个刁蛮任性的小师妹藏不住话,笑嘻嘻地打量吴熙:“十六,今天怎么不说话呀?” 吴熙闻言,抬起头,看见与自己同岁的小师姐唐怡正眉开眼笑地望着自己。 凤奕也一同看去,见唐怡一双水亮的杏仁眼,头上发髻分成两股盘在耳边,端的一个娇俏可人的小姐姐。 吴熙还未答话,唐怡又道:“今日学堂上,你怎的连富贵贫贱也背不出?” 此话一出,气氛忽然冷了几分。 吴熙垂下眼,道:“师弟不才,一时忘了。” 唐怡道:“不会就不会,什么一时忘了?真笑人!”兀自哈哈笑了两声,被身旁师兄轻声制止:“小怡,不得无礼。” 唐怡不解,仍是自顾自道:“连十七都能背下来的东西,吴熙不会,当然好笑啦!你们怎么不说话,难道我说的不对?” 片刻后,只有心仪唐怡已久的阳牧附和道:“哈哈,对!” 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吴熙一言不发,放下碗筷便走。凤奕急忙跳下板凳,跟在他身后。 “师兄,你等等我!你生气了吗?”出了饭堂,凤奕边跑边叫,奈何吴熙步子太大,让他的小短腿好一阵追。 “我没生气。”吴熙快步朝弟子居走,不愿等他。 凤奕当然不知,吴熙眼下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自从他来,吴熙的修为止步不前,资质的愚钝也凸显出来,还要被人拿来比较,伤及自尊。 吴熙心生不平,凭什么他要照顾这个小祖宗,还要活在他的阴影之下?凤奕背书好练功好什么都好,师父喜欢他是理所当然,自己又有什么可气? 这么想着,突然驻足,让追在后面的凤奕猝不及防撞在身上。 凤奕揉揉脑袋,仰面望着师兄。 吴熙道:“你去跟着别人吧。”语气不咸不淡,却压抑至极。 凤奕呆了一下,怔怔道:“师兄,你说什么?” 吴熙回头,见小十七定定望着自己,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神色紧张又茫然。 吴熙忍了忍,冷血道:“我叫你走开,我不想再照顾你了!” 凤奕这才眨了下眼,一双黑眸顿时水汪汪的:“为什么?” 吴熙偏过头不去看他,冷声道:“因为你天天赖床,扰我修行!读书又打瞌睡,不知进取!”还因为我生来愚笨,衬不起你光芒四射。 冷飕飕的风裹着一字一句,刀子般刮在身上。 凤奕颤了颤,小心翼翼看着他:“那我不赖床,也不打瞌睡了” “不行!”吴熙决然道,“照顾你太累,你去找别人吧!”喊完这句,只觉心神不宁,丢下凤奕头也不回地走了。 四周安静下来,只剩雪山中呼啸而过的风,耀武扬威般从头顶踩过去。凤奕站在原地没动,寒风吹得小脸一片惨白。 他忽然忆起娘亲,说奕儿不体贴,不常看她,让她久久相思。可奕儿有苦,是父皇不许他见娘,也不许他传书给娘 后来娘亲病重,父皇才准许他陪伴左右,可不足三月,娘亲便去世了。 那阵短暂温暖的时光,却在他心里挖出了一个洞。 无人庇护的孩子,若是不要强,就会受人欺负。凤奕吃过几回苦头,弄明白了这一点,便开始为非作歹,闹得别人见了他都要绕道走。可再会伪装,也只是孩子,总渴望着有人能洞穿他的倔强,温柔地将他抱一抱,哄一哄。 在宫里时,凤奕委屈极了只能躲在被窝里哭,不给别人看到,哭累了就睡一觉。梦里听见娘柔声唤奕儿,兴高采烈地睁开眼,偌大的寝殿里却空荡荡的,连婢女都低着头不敢看他。 他告诉自己,再也不能让珍惜的人离开身边,可他再也找不到珍惜的人。直到遇见吴熙师兄。 在这离家千里的地方,除了吴熙,怕是再也没人能耐着性子叫他起床,冒着责罚替他抄文,留个馒头给饿了一整天的他。可吴熙终究不明白,凤奕让他喊自己“奕儿”时,心中许下的小小诺言。 愣了不知多久,月亮透过薄云,洒下淡淡的光。 师兄师姐们从身边经过,看一看他,却没人关心他为何在屋外站着,为何一脸落魄。直到弟子居灯火通明,凤奕抬起冻僵的手,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朝卧房走去。 进门后,看见师兄躺在床上,面朝墙壁,一副不愿理他的模样,便默不作声地脱了靴子爬上床,钻进被窝。 明月当空,寒风萧瑟。 夜已深了,凤奕辗转难眠,听见一丈外的师兄也翻来覆去,似乎和他一样睡不着。终于生出一丝委屈,撒娇道:“师兄十七再也不给你添麻烦了,好不好?” 对面床上无人回答。 凤奕又保证道:“我以后早起,读书绝不打瞌睡!” 对面传来一阵迷迷糊糊的低哼,却不像在回应。 凤奕爬起来,光着脚跑到吴熙床边,借着月光看见吴熙双眼紧闭,额上布满汗珠,嘴唇哆哆嗦嗦喘着气,仿佛备受煎熬。凤奕用手摸他,手心里登时一片滚烫。 “师兄,你发烧了!”凤奕惊恐地摇他。 吴熙早已烧得神志不清,摇晃中将脑袋歪向一边。这一歪可吓坏了凤奕,娘亲去世时就是这样,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脑海中场景重叠,凤奕只觉浑身冰冷,赤脚便冲出房门,对着隔壁采凌师兄的房门一阵猛拍。 半晌,采凌屋内才传出不悦的喊声:“谁啊?三更半夜的!” 凤奕大叫:“吴熙师兄病了,你快去救救他!” 里面安静片刻,脚步声靠近房门,却没人开门,只传出一个懒洋洋的哈欠:“什么病?我可不懂医术。” 凤奕急道:“他发烧了!叫不醒,该怎么办啊?” 采凌颇为讥讽地叹了声气:“不就是发烧吗?急什么?你去找大师兄,他那里有退烧的药材,可别再大呼小叫了”说完又是一个哈欠,脚步声回到了床边。 大师兄方悦的卧房在弟子居南面,和凤奕他们的住处隔着一片松林。 凤奕一路快跑穿过树林,在颂香亭边滑了一跤,爬起来继续跑,闯进院门,气喘吁吁地敲响方悦的门。 敲了半天,却没人应。 大师兄怎么睡死了?凤奕焦急,又发狠砸了几下,还是没动静。 凤奕急得团团转,想到吴熙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怕到极致,脑袋却忽然静下来,灵光一闪,记起长生殿里有个药房,夏无殇天天在那儿炼丹,晚上也不离殿。 既然是药房,就一定能找到治病的药材!凤奕眼睛一亮,迈开步子又去找夏无殇。可长生殿在冬临院北面,还未跑到,凤奕已经满头大汗,寒风一吹,头皮都冻硬了。 跑到院北石廊,方才放慢步子,眼前突然扑来一团黑影,凤奕“哇!”的一声惊叫,直接被那黑影撞飞出去,在地上滚了五六圈。 眼冒金星地爬起来,还不知发生了何事,骤然从天而降数道金光,金箭一般“嗖嗖嗖!”插在凤奕面前的雪地里。他这才看清,方才冲撞自己的竟是一只黑毛蜘蛛,体型巨大,撞完他还想再扑,被金光阻挡。 “退后!”一袭白衣的莫啸御剑而行,眨眼便落在妖怪面前。 只见金光聚合,将蜘蛛牢牢锁住,不断收紧。蜘蛛头顶的六只眼睛崩出血丝,齐齐朝上翻去,一声惨嘶之后,黑蜘蛛肥硕的身体骤然爆裂,血浆喷了一地。 金光随之散开,细雪般飘落消失。 “师父,我抓到阴鸠了!”喊出这一声的是大师兄方悦,正御剑而下,手里提着一只捉妖袋。 莫啸应了声,将愣在地上的小十七扶起:“伤着了吗?”却见凤奕披头散发,光着双脚,浑身都在发抖。 方悦也到了近前,惊道:“小师弟被妖怪伤了?” 凤奕面色惨白,怔愣地摇了摇头,忽然一把抓住师父,眼泪夺眶而出:“求师父救救师兄!!” 弄明白了前因后果,莫啸脸色阴沉。 待夏无殇赶到弟子居,为吴熙诊完脉,又检查了凤奕身上的擦伤,莫啸才沉沉开口:“方悦,明天晨练将大家带到东阁,不许迟了。” 东阁又叫镇妖阁,是关押妖物的地方,平日除了莫啸和莫淙,其余人不经允许一律不得靠近。 方悦稍有迟疑,但很快应道:“是。” 莫啸又转头看向凤奕:“十七,你和吴熙不用晨练,好生休息。” 凤奕的两只脚丫都擦破了,正被夏无殇的草药弄得刺痛难忍,皱着鼻子道:“不行,我答应了吴熙师兄,再也不会偷懒了。” 莫啸颇为意外:“此话当真?” 凤奕严肃地点点头。 果然,翌日清晨,凤奕同众人一齐出现在东阁大院内。 吴熙生病未醒,由夏无殇照料,方悦带着师弟师妹们站成两排,等师父发话。 莫啸站在东阁门下,晨风袭过,白发飞扬。身边站着莫淙,一身紫色锦袍,黑发随意捆在脑后,面上带笑,眼中流光转动,风华无双。 新入门的弟子还是头一回来到东阁附近,既紧张又兴奋,纷纷猜测师父和师叔要给他们看什么新奇玩意儿。毕竟东阁是镇压妖物的地方,有许多常人见不到的东西。 不料师父提起的,却是昨夜之事。 莫啸道:“昨夜吴熙高烧不退,你们都知道吗?” 众人顿时睁大眼睛,面面相觑。 莫啸扫一眼个子最高的采凌,冷声道:“昨夜十七拍你房门,你可曾出来看过?” 采凌浑身一颤,低头道:“没没有。” 莫啸又朝众人道:“小小的弟子居,拍门声和喊声,竟都听不到吗?!”话尾语气一沉,寒风都冻结三寸。方才满心激动的弟子们骤然面色惨淡,纷纷低垂下头。 莫啸继续道:“阳牧,你住吴熙对面,听到动静了吗?” 阳牧已满十四,胆子却最小,师父开始训话时就已吓出一身冷汗,此刻听到自己的名字,更是抬起头张大嘴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莫淙见莫啸严厉过头,从旁补充道:“说实话便好,师父不会罚你。” 阳牧可怜巴巴地看了眼师叔,才吞下唾沫,小声道:“听c听见了,十七的拍门声和喊声,都听见了” 莫啸旋即看向另一人:“唐怡,你住采凌对面,听见声音了吗?” 唐怡脸色发红,飞快瞥一眼身边个头稍高的二师姐,坦白道:“听见了,小十七喊得那么大声,在舞剑台上都能听见的。” 莫啸又问:“那你为何无动于衷?” 唐怡撇了撇嘴:“是二师姐叫我别管。”话毕,身边的人僵了一下。 没等师父问话,与唐怡同住一间房的二弟子安晓蓉便领罪道:“师父,弟子知错!弟子在听见十七师弟呼救时,本该出门查探,但寻思采凌师弟会处理此事,便没有起身,请师父责罚!” 名为请罪,实则推脱于师弟采凌。莫啸哪能不知这帮徒弟的心思,当下面色一沉,转身挥袖,推开了东阁大门。 “从今日起,晨练改在镇妖迷阵内!” 莫啸厉声道:“一旦入阵,你们会被分散在迷阵各个角落。要攻克此阵并不难,所有人同时到达出口,迷阵便会自动瓦解!” 东阁大门一开,立即传出几声妖物的凄嚎,众人顿时怔住。 莫淙笑眼看着莫啸,知昨夜之事令他察觉冬临院弟子人心涣散,冷漠薄情,才想借迷阵之术锻炼他们。随即转头安抚众人:“不必担心,迷阵内的妖物仅有数十只,都是些只会抓挠撕咬的小东西。你们只需尽快找到彼此,再寻出口,应当能赶上吃晚饭的时辰。” 此番安抚反而让众人面色更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五章 方悦是冬临院年纪最大的弟子,又是莫啸的亲传徒弟,昨夜为捉阴鸠,一夜未眠,如今师父命众人全部入阵,他只好带头,领着师弟师妹们走进东阁迷阵。 两列弟子静静合成一列,一个个消失在门内紫气之中。凤奕个头最小,跟在队尾,正要进门时,肩上忽的被人轻拍一下。 凤奕抬起头,眨着乌黑的眼睛道:“师父?” 莫啸神色淡然:“你还未学护身法术,要多加注意。” 凤奕笑嘻嘻地点头,心里温暖,脸上更是无所畏惧,抬脚便蹦进大门。 待弟子走完,东阁大院里冷清下来,莫淙抿唇一笑:“你这个当师父的真是心细如发,知道小十七不能自保,特意在他身上拍了护身灵印。” 莫啸叹息:“若真心细如发,也不至于今日才发觉门下弟子的弊病。” 莫淙道:“好在是今日不是明日!” 莫啸闻言,心下一宽,转头凝视他:“你总能让我云开雾散,落个踏实。”说着,伸手要去牵他,却被一把推开。 莫淙气道:“不是我说,你怎么越来越不像话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光天化日毫不顾忌,还像个圣人吗?”不待莫啸还嘴,飞快转移话题道:“哎,昨夜十七险些遇险,你吓得不轻吧?” “嗯,若七皇子在冬临院出事,只怕凤渊会发威掀了整座山。”莫啸道,“信中只说有阴鸠出现,却未提及黑蛛,我也未能料到阴鸠会破坏结界,放了同伙进来。” 莫淙眯起眼:“这些妖怪杂碎居然敢闯冬临圣地,胆子真不小!” 静了片刻,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师兄,雪山圣地出现妖魔已属反常,加之敢闯冬临院,你说为何?” 莫啸凝眉道:“院内出现了它们想要的东西。” 冬临院数百年来无人敢犯,方圆百里更无异类敢栖,却在近日突生异变。巧就巧在,近日院内唯一新添的,就是七皇子,凤奕。 莫啸道:“你去传书天元帝,禀明此事,我去加固院外结界。” 莫淙点头:“还要好好审审那只阴鸠,看它鸟嘴里能吐出什么!”走出半步,又回头看看东阁。 莫啸道:“有方悦在,不必挂心。” 如莫淙所言,弟子们从迷阵内钻出时,戌时已过,日落西山,一个二个灰头土脸,唯独方悦和凤奕白净得很。 方悦是修习已久,法术高强,低等妖物伤不了他,凤奕是身怀灵印,任何妖物都碰不着他。其余人多少被没见过的小妖怪追得屁滚尿流,在迷阵幻境中哭爹喊娘,摔得浑身是灰,若不是大师兄护着,恐怕早被抓花了脸,撕烂了衣。 因此众人出来时,解脱之余不忘向大师兄投去崇拜的目光,连声道谢。 方悦只摆了摆手,道:“保护你们是应该的。” 凤奕念着病倒在床的吴熙师兄,出来后没做停留,径自跑去了饭堂,盛了一碗饭,盖上满满一勺菜,又脚下生风跑了出去。 还未到卧房门口,张嘴便喊:“师兄,我回来啦!”用脑袋顶开门,却见一个明丽动人的少女坐在床边。 少女一身白色长裙,是冬临院弟子的打扮,却是个生面孔,此刻正半侧着身,一手端粥,一手握勺,刚喂完吴熙一口。 凤奕愣了一下,少女也愣了一下。 吴熙脸上微微泛红,不知是体热未散,还是羞于面前人。 凤奕回过神,看了看手中的碗,毫不掩饰失望之色。他年纪虽小,却莫名有种自己来的不是时候的感觉,转身欲走,吴熙却道:“把饭菜留下吧。” 凤奕大喜,将饭菜放在小桌上,又听吴熙道:“刚好夏莹师姐还没吃。” 凤奕眼珠一转,听到这女孩姓夏,心说难不成是药仙夏无殇的闺女? 常听师兄们议论,夏无殇有个天仙般的女儿,可惜身子不好,天天待在长生殿里研究草药,极少抛头露面。 忍不住再看一眼。夏莹今年十一岁,眉如柳叶,眸如清泉,加之一举一动温婉如画,相比同龄的唐怡,气质宛如大家闺秀。 凤奕生在宫中,打小被俏丽的婢女妃子围着,对美的认知非同一般,他觉得好看,那就一定是凡间少有的姿色。怪不得吴熙师兄会脸红。 夏莹对上凤奕乌黑的眸子,款款一笑:“小师弟,多谢你送来饭菜。” 凤奕眨了眨眼,见她十分礼貌,声音也好听,立即笑嘻嘻地应道:“夏师姐好!” 等夏莹收了碗筷,提着食盒离开,凤奕也从饭堂吃了晚饭回来,眉飞色舞地凑到吴熙面前:“师兄,夏师姐是不是很漂亮?”不仅漂亮,还很像那天藏在南阁柱子后面的小姐姐。 吴熙见这小东西鬼头鬼脑,不自在地翻个身躺下。 凤奕踮起脚,拼命去瞅吴熙的脸:“我方才没打搅你们,是不是很乖?” 没想到六岁孩儿心思怪多?吴熙斜了他一眼,道:“是夏先生让她来照顾我的,真不知你在想什么。” 凤奕见他一个劲往墙根里挪,索性爬上床,一把抱住他的肩,脑门在他背后来回磨蹭:“师兄,我今天没有赖床,早早就起了,你别赶我走行吗?” 吴熙一怔,没有说话。 凤奕又偎了他一会儿,掰着手指将自己的好一条条数出来:“我今天自己穿衣,自己洗脸,自己去晨练,也没打瞌睡,没惹师父生气” 吴熙听着,心里波涛翻滚,忽然转身将他搂住:“十七,昨晚是我不对,你把那些话忘了吧!” 凤奕眨了眨眼,睫毛蹭在吴熙的下巴上,弄得他心头发痒。 吴熙低声道:“夏先生跟我讲了,你昨夜为了帮我,光脚跑到长生殿那边去了以后别再这么冒失,听到了吗?” 凤奕乖巧地点点头,又将吴熙抓紧了些。 吴熙从未被人如此依靠过,凤奕小小一团,毫无防备地窝在他怀中,叫他心生疼爱,不禁感慨道:“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弟弟就好了。” 凤奕听了欢喜:“我也想有你这么个哥哥!” 吴熙失笑:“你哥哥那么多,还嫌不够?” 凤奕摇头:“他们从来不关心我。这世上除了娘亲,吴熙师兄是第二个对我好的人!” 吴熙不禁诧异:“那你父皇呢?他总是要关心你的。” 凤奕低声道:“他没空。” 吴熙不再作声。 他忽然发觉,自己将凤奕想象成娇生惯养的小祖宗,却从未想过,拥有荣华富贵也需付出代价。他以为凤奕古灵精怪,小小年纪心思颇多,却从未想过,凤奕生活的地方也许并不单纯。 半晌,凤奕问道:“你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吴熙回过神:“已经无碍了,明日就能陪你晨练。” 凤奕抬起头,眼里又惊又喜。吴熙扫他一眼,觉得好笑:“瞧你,难不成以为这点小病会弄垮我?” 凤奕连连点头,毫不掩饰内心的担忧:“你昨晚一直不醒,我以为你要死了。” 吴熙大惊:“我又不是纸糊的!” 话音未落,小十七忽然捧着他的脸用力亲了一口,亲完便跳下床去,洋洋得意道:“那说好了!以后不准赶我走,师兄不能食言!” 吴熙愣了半天,用袖子擦去脸上的口水:“你怎么动不动就亲人?” 凤奕眼睛弯弯的,笑得十分灿烂:“嗯!我只亲喜欢的人!” 屋外细雪飘飘,微风拂梅梢。 冬临雪山一年四季都是如此,恍如隔绝人世的冰雪仙境。 吴熙仰面躺在床上,屋内炉火正旺,有些燥热,他却心静如水。 他想起莫淙师叔带自己上山时,曾说他的眼神就如冬临的冰雪,尘封了三尺幽潭,藏了数不清的故事。但他并无故事,只是见惯了世态炎凉,不愿再流露什么波澜。 那时莫淙笑道:“总角少年,说什么世态炎凉?”吴熙转而回答:“上雪山,只为找个能容下自己的地方。” 但上了山才知,这里的弟子都出身名门,看人的眼光都透着一股傲劲,明里不说,吴熙心里却清清楚楚,这种眼光,他在街边四处帮工求生时,看得多了。 吴熙埋头做人,勤修苦练,生怕师父觉着养他没用,一朝翻脸就撵他下山。他尝过家破人亡之痛,流落街头之苦,好容易能填饱肚子,绝不想再承受被逐出师门的不幸。 所以十七的到来,让他慌了。 一个皇子,一个流民。一个天资聪颖,一个资质愚笨。 吴熙被这种差距压得喘不过气来,尽顾着怨恨世道不公,命理不衡,却从未想过小十七是真心待他这个师兄的。 吴熙躺在床上,鼻头一酸,眼前有些模糊。 他虽尝惯了人情冷暖,却懂得知恩图报。在这冰雪世界里,莫啸师父对他好,莫淙师叔对他好,如今又多了个小十七对他好,能得到如此待遇,还有什么好嗔怨的? 心结一解,只觉前途敞亮。 是啊,总角少年,道什么世态炎凉? 他还没见过大河奔流,没赏过草原鸿雁,没听过雪后笙歌,没寻到良人相伴。与其庸人自扰,不如尽己所能,活个洒脱无拘! 翌日,吴熙同凤奕早起晨练。 凤奕见师兄容光焕发,不禁高兴,吴熙却见小十七这么久都不能利索穿衣,摇头叹息,弯腰帮他系好衣带。 凤奕乖乖站着,待吴熙说好,还未起身,吧唧一口又亲了上去。 吴熙似是习惯了他左亲右亲,无奈地捏捏他的脸,连口水都懒得抹了,顺其自然牵起他的手,一同出门。 晨练改在东阁已过半月有余,各弟子间的默契越来越高,彼此合作,以灵术传信,盏茶功夫就能从迷阵内钻出来。 莫啸见迷阵有助众人修炼,索性一挥手,将迷阵改造得更加复杂。 这段时日,众弟子的修为大有精进,夏无殇听闻,立即带上两个徒弟前来讨教,见莫啸亲自入阵指点,在实战中操练徒弟的御灵之术。 夏无殇虽是药师,却也懂得其中道理。与莫啸商议之后,夏无殇决定带徒弟下山行医,尝世间疾苦,解万千杂症。 夏无殇走了,长生殿的药房和丹炉便由女儿夏莹照看。夏莹自幼体弱多病,天天药囊不离身,这些年也学了不少探经把脉的本领,一般伤病都能处理,莫啸便放心得很。 但紧随其后另一件事,却令莫啸和莫淙一齐头疼起来。 上回妖怪阴鸠犯山,莫淙传书天元帝,禀明了此事。谁知不久后,驻守雪山的御灵师又来消息,说是发现了神兽麒麟的脚印!这可让冬临院炸开了锅。 妖物也就算了,怎么连仙界的神兽也来串门? 莫淙纠结道:“我们是要迎它呢,还是把它抓来烤了吃?” 莫啸道:“能抓住便让你烤。” 莫淙叹了口气,愁眉不展:“弟子们天天跑来问我,说什么时候才能看见那头神兽?你说说,它既不现身也不离开,每天早上留一行脚印在大门外,是几个意思?” 莫啸一脸淡然:“护院。” 这两字当即把莫淙震呆了:“麒麟跑来护院?”仙界的神兽都有当看门狗的爱好吗? 片刻后,豁然醒悟:“你是说阴鸠犯山的事,引起了仙界的重视,所以才派麒麟过来守着?” 莫啸点头:“至于原因,我想很快就会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六章 自从阴鸠犯山一事过后,仙界的神兽麒麟兢兢业业给冬临院当起了看门狗,并且神出鬼没,从不现身。 两月后,天元帝派人亲临雪山,冬临圣人莫啸在院外迎接。 来人一身云锦长袍,从轿内下来,卷云边的宽袖随风摇曳,银如皎月的长发束在头顶,眉目狭长清亮。正是当朝国师,上官烨。 莫淙站在莫啸身边,低声道:“他的毛没你白。” 莫啸轻咳一声,举步上前:“恭迎国师大人。” 上官烨微微一笑,道:“圣人有礼了。” 莫啸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国师身后的轿子,察觉到了什么。上官烨笑而不语,挥手命侍卫把轿子抬进院内。 侍卫拥着轿子进了冬临院,莫啸遣散弟子,只留莫淙在身边。 行至染雪殿前,轿子落下,轿门“吱呀”一声打开,跳下来一个八岁左右的小少年,身穿绣有龙纹的淡黄棉袄,缓缓抬头,眉目隽秀,样貌竟与七皇子凤奕一模一样! 莫淙吃了一惊:“这位是?” 上官烨拉着少年向莫啸二人行礼,道:“这位是宁昌王,凤林玉。” 凤林玉行了礼,压根不正眼瞧莫啸二人,只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 上官烨道:“我奉旨带小王爷前来叨扰,还望圣人海涵。”垂首见凤林玉的脑袋不安分地四处乱转,便笑道:“你堂弟不在这里,想去找他,便请人引你去弟子居吧。” 莫啸淡淡扫他一眼,抬起右手,掌心窜出一缕白烟,眨眼便凝成一只轻盈的白鸟,展翅向长生殿的方向飞去。又道:“国师不必多礼了,里面请。” 众人进了染雪殿,不多时,夏莹便被白鸟唤来。 莫淙带她为客人沏茶,末了,又吩咐她领宁昌王去找十七,走之前低声叮嘱:“客人金贵,不可让他独自走丢了,今日刚好休沐,带他去弟子居热闹热闹吧。” 夏莹聪慧,一听便懂,向凤林玉欠身行礼后引他出了殿。 待两个孩子离开,染雪殿只剩莫啸c莫淙c上官烨三人。莫啸直言道:“国师亲自来访,可是皇上有要事相告?” 上官烨捧着茶盏暖手,和颜道:“陛下命我前来,除了传信,还要劳烦圣人在这冬临院为我寻两间住处,让我与小王爷多留一段时日,当然,王府会承担住宿期间的所有花销。” 言下之意,他与宁昌王是要久住了。 莫啸虽然远离朝堂,却对朝廷动向了如指掌。他早就听闻天元帝在送走七皇子的同时顺手下了一道旨,将自己兄长的儿子——宁昌王凤林玉送到了天元国西南部的烟雨丘,找了一处道观让他修行。 天元帝的兄长凤邢曾是前朝太子,后被废黜,三年前病逝,留下一儿一女。长女凤林鸢已满十六岁,由凤渊做主,嫁给了掌管帝侍院的文官。 帝侍院,在朝中与掌管军政机要的灵枢院齐名,这门婚事可以说是相当仁厚了。可微妙的是,凤渊登基后,为了严肃朝纲,新设了一个督察院,与帝侍院和灵枢院并称“朝廷三院”。但实际上,凤渊赋予督察院的权力远远大于其他两院,其中甚至囊括了帝侍院的职责,久而久之,帝侍院竟变成了有名无实的花架子。 此举意图明显,凤渊既然登上了皇位,就不会让自己兄弟的血脉在朝中扎根。连对付侄女都如此谨慎,更别提剩下的这个小侄子了。 天元帝下旨将凤林玉送去烟雨丘修行,无非是想趁早剔除隐患,不让他参与朝政。但这道旨意下了不足三月,凤林玉就从烟雨丘转到了冬临院,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道观转到了专门培养经世之才的御灵门首,如果不是凤渊脑袋坏了,就一定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变故。 莫啸面不改色,心中已是瞬息万变。 不等他开口,莫淙便嘿嘿一笑凑上去,甩着看不见的狐狸尾巴道:“国师大人来得正好,我正愁冬临院太冷清呢!只要国师乐意,想住多久都行!”当然,住得越久,进账的银子就越多! 莫啸挑起半边眉,上官烨毫不含蓄地伸出五根手指,道:“五年。” 莫淙诧异地“啊?”了一声。 莫啸忍住把他揪回来的冲动,正色道:“还请国师详说。” 上官烨放下茶盏,徐徐道:“陛下要我滴水不漏如实奉告,我便直说了——七皇子的母妃,是天界之人。” 闻言,莫淙一惊,莫啸却像早有预料,神色未变。 上官烨道:“天界净池有一株雪心莲,千年一开,芳华四溢,仙家多爱这种灵气充沛的地方,来往净池的人多了,那雪心莲渐通人性,生出一朵并蒂花,化作两位孪生仙子。其中一位,就是七皇子的母妃,素心。 “陛下初见素心时,并不知晓她的身份,素心也未曾吐露。直至诞下皇儿,天界觉察,派人将素心捉了回去,陛下才恍然醒悟。只可惜天命难违,素心一走就是五年多,再回来时,已是大限将至,只求见一眼亲生骨肉” “岂有此理!”莫淙突然拍案而起,怒道,“神仙都是什么狗屁规矩!冷血薄情,拆散一对鸳鸯眷侣,还让十七打小没了娘!” 上官烨叹息一声。莫啸的思绪却没被带偏,凝神问:“国师方才说,雪心莲化作了两位仙子?” “没错,另一位就是宁昌王的母亲素芳,她被天界抓走后就没回来,看素心的下场,恐怕那位也八九不离十了。” 莫淙忙问:“那天界没捉走两个孩子?” 上官烨道:“依素心生前所言,等七皇子到了年龄,会有仙人将他接走。在这之前,还须小心保护,因为仙家血脉易招妖魔眼馋。” 这倒解释了为何会有阴鸠犯山。 莫淙疑惑道:“那国师和小王爷要在这住五年是因为什么?” 上官烨微微一笑,只答了四个字:“修身养性。” 莫淙:“” 莫啸顺水推舟道:“国师要确保十七的安全。” “正是。”上官烨含笑,“原先这两个孩子都在帝都,我好照应,如今都来到雪山,我也好继续履行职责。” 莫淙警觉这事不简单,回头看莫啸,见他一派淡然,便也不好多问什么。 今日国师大人驾到,冬临院的弟子们偷了空闲,兴高采烈地聚在弟子居南面的颂香亭里,一边吃着厨娘做的糕点,一边吹牛闲谈。 整整两大盘桃酥,金黄发亮,一登场便被众人分食而光,只有年纪最大的方悦站在一旁,笑道:“辛苦大姑母了。” 厨娘方桂英的食盒脱了手,早被唐怡等人接住,凤奕也趁机摸走一盘糕点,方桂英微胖的大手一挥,挨个点了两个娃娃的小鼻头:“白眼狼,都不知道给大娘道谢!” 话音刚落,众人便齐声喊道:“谢谢大姑母!” 方桂英一听,顿时乐开了花。 她本是方悦的大姑母,丈夫去得早,又无子嗣,一个人孤苦伶仃,方家二弟看在眼里,便提出让她随方悦上雪山。一来可以照应方悦,二来找份事做,不至于整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刚好冬临院缺个厨娘,莫淙便应允了。 方桂英从未想到能有今日,一众水灵可爱的小弟子都管她叫大姑母,仿佛家里添了无数儿女,心里美滋滋的,笑得合不拢嘴:“不谢不谢,都慢点吃,仔细噎着了!” 话音刚落,凤奕“嘎!”一声咳嗽起来,喷了吴熙一脸渣子。吴熙赶忙拍拍他的背,也没顾着擦脸,提起炭火上的壶,倒了杯热水给他。 唐怡哈哈大笑:“跟八辈子没吃过饭似的!” 安晓蓉立刻白了她一眼:“你也少吃点,减肥!” 唐怡脸一黑,捏着糕点转过身去。 自从两月前吴熙病倒那次,唐怡在师父面前说了安晓蓉的不是,这两人的关系就势同水火。除了修行时迫不得已要相互协助,其他时候,不打起来已经很客气了。 唐怡最恨别人说自己胖,她其实身材匀称,只是脸蛋圆了些,偏偏在这冰天雪地里,大家都裹着长袍,只有脸蛋露在外面。所以一张圆脸代表一切,唐怡委屈得肠子都扭成一团了。 方桂英笑道:“胖点是福啊,多旺夫!我们小怡以后一定能找个好丈夫!” 一旁的阳牧听了,两眼发亮,大力点头赞同。 唐怡闻言,头顶的乌云登时散了,抬腿就扑到厨娘身边,缠着她聊天,还想再听几句好话。 安晓蓉讥诮道:“真是好哄,没准以后随便哪个男人花言巧语几句就把她骗走了!” 阳牧指天道:“有我在,绝不可能!” 颂香亭里的小弟子们嬉笑打闹,十分聒噪。吴熙还在帮凤奕顺气,却见他脸色不太对劲,正要询问,忽闻林间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叫道:“奕儿!” 众人齐刷刷回头,发现雪道上立着一个气宇非凡的少年,肤白若雪,淡黄棉袄上隐现盘龙。 是皇族!众人不约而同紧张起来,一时手足无措。 夏莹引着他过来,介绍道:“这位是宁昌王,随国师大人一同来访的。” 方悦反应迅速,抱拳作揖道:“冬临院弟子恭迎王爷!”其余人立即照做,欠身行礼,刚巧把站得笔挺的凤奕突显出来。 凤奕跟见了鬼似的,小脸煞白。 凤林玉一改在长辈面前的冷淡,嘴角含笑,两步走到了凤奕面前:“堂弟玩得这么开心,不妨加我一个?” 方桂英见小王爷模样俊俏,语气又十分轻快,心道孩子就是孩子,看见热闹都想来凑一凑,忙笑道:“小王爷不嫌弃的话,也来尝尝我的手艺吧!” 凤林玉看了一眼乱七八糟的糕点,笑容淡了淡,却依旧十分儒雅:“那我不客气了。”说罢,随手拈了一块桃酥,递到凤奕嘴边,道:“奕儿,来。” 众人低呼一声,没想到这对堂兄弟感情如此之好!加上凤林玉靠近之后,众人惊觉这二人的容貌竟有九分相似,剩下一分,便是凤林玉眉心多的那一点朱砂痣,如一粒嵌入皮肉的红宝石。 本该是兄友弟恭的一幕,凤奕却吓得往后缩了缩。 吴熙察觉到十七的反常,见他瑟缩,立即轻轻按住他的肩膀,身体一错,将一碗热水端在他面前,巧妙地挡开了凤林玉的手:“十七,你刚才吃得太快,先喝点水顺顺。” 凤奕得救似的抱着碗咕嘟咕嘟喝起来,恨不得把脸藏进碗里去。 凤林玉瞟了吴熙一眼,似笑非笑地将桃酥扔回盘子里,拍拍手道:“奕儿在宫里没人陪,都是我宠着,没想到几个月不见,竟被别人抢走了?” 凤奕听见他的声音就哆嗦,喝水都差点噎着。 好在夏莹也注意到了不对,轻轻向前一步施礼道:“宁昌王远道而来,一路劳顿,方才师叔叫人准备了两间客房,想必已经收拾好了,请王爷保重身体,先回房休息一下吧。” 凤林玉看向她:“你叫什么名字?” 夏莹四平八稳道:“小女是冬临院药仙夏无殇之女,名叫夏莹。” 凤林玉在众人的注视下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爽朗一笑:“夏鸟轻点玉瓦房,莹露初沾白衣妆,好名字,适合你!” 夏莹呆了呆,凤林玉径自转身,不再纠缠十七,挥手叫她引路。 众弟子望着宁昌王远去的背影,低声议论起来。那小王爷不过八岁模样,说的话竟比师父还难懂,再看看十七,难道凤氏皇族都如此早慧? 吴熙拉着凤奕瞧了瞧,轻声道:“十七?” 凤奕还捧着那口碗,好半天才回过神,却没说话,只紧紧抓住了吴熙的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七章 安顿好国师与王爷,莫啸回到染雪殿,一直若有所思,脚步微沉地从前殿穿过去,走进一条通幽小道,道边栽满了梅树,树梢上挂着一串串粉白的花骨朵,娇俏可爱。 小道尽头有一门廊,上书“听雪园”,穿过之后,便看见一座典雅的宅子,浅棕色雕花门向两边敞着,屋内飘出袅袅白气,正是莫淙在烹茶。 莫淙见他进来,顺手倒了杯热茶给他,奇道:“往日授业解惑都不见你累成这样,今日是怎么了?” 莫啸道:“不累,只是担心。” “因为宁昌王?” 莫啸点头。 莫淙坐在他身边,手里一刻不闲地把玩着小巧圆润的紫砂壶:“我也疑惑,天元帝忌惮凤邢一家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个小王爷虽未成气候,但依照凤渊的性子,怎么也不该把他送到雪山来啊?” 莫啸点了点头,将茶一饮而尽。 莫淙又给他添了一杯,嘿然道:“要我说,要么是皇帝脑袋进了水,要么是国师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上官烨那个老家伙,师出东海,水里浪出来的,哪儿能这么正经?十有八九隐瞒了什么!”说着故作神秘地眯了眯眼,笑嘻嘻的没个正形。 莫啸心道:就你,还说别人不正经?方才不知是谁见钱眼开,巴着别人留下来? “话又说回来,师兄,你觉得十七是仙家血脉这事可信吗?”莫淙问完,又兀自琢磨,“唔,应该是真的,不然麒麟干嘛来当看门狗?” 莫啸道:“十七的经脉尚未长开,我无从判断,不过有一人可以靠本能感觉出来。” 莫淙的眼角跳了跳:“你说的该不会是那只花里胡哨的雪山莺吧?” “是。”莫啸思忖道,“刚好可以借此机会,试试吴熙。” 莫淙的心情有些复杂,叹了口气,慢悠悠地继续煮茶。 听雪园静谧无声,屋外松柏傲然,屋内宽敞明亮,空气里萦绕着丝丝缕缕的檀香,暖得人心宁神逸,愁绪暂消。 日落西山,正是晚饭时辰。 众人都去了饭堂,唯独凤奕魂不附体地躲在房中,一有动静就左顾右盼,一听见有人推门而入,立刻麻溜地钻到了床底下。 刚进门的吴熙:“” 他端着一碗饭,上头盖着几片熏肉,香气四溢。凤奕闻到味道,小狗一般探出脑袋,见到是吴熙,立刻眼冒精光地扑了过去,抱着碗便狼吞虎咽起来,吃得满嘴油光,饿死鬼也似。 吴熙道:“你慢点,不够的话我再去拿两个饼子。” 凤奕含糊道:“不用,饱了!” 吴熙递来帕子让他擦嘴,问道:“你就那么怕见到宁昌王?” 凤奕点点头,不再多话。 吴熙算是看出来了,只要一提那个王爷,再威风的小十七都能变成怂包一个。难不成那小王爷在宫里经常欺负他,回回打得他满地找牙? 虽是好奇,凤奕不说,吴熙便不多问。 夜半,静悄悄的屋子里只有炭火在噼啪作响,吴熙睡意正浓,忽觉背后黏上一坨东西,软绵绵热乎乎,回过头,正是小十七。 凤奕怕冷似的,努力往吴熙身上贴,见他转身,立即钻进他怀里。吴熙迷迷糊糊道:“干什么呢?” 凤奕埋着头,小声道:“我要和你睡。” 吴熙清醒了一点,觉得好笑:“做恶梦了?还是踢被子冻醒了?” 凤奕不作声。吴熙低下头,见一双小手紧紧抓着自己,似乎怕得紧,心道这宁昌王还真是厉害,大半夜的余威不散,吓得小十七睡不着觉。于是搂着他拍了拍,道:“别怕,有我呢。” 凤奕哼哼唧唧,不知说了什么。吴熙低头看他,却见几颗亮晶晶的泪珠子滚到了枕头上,顿时魂飞魄散:“怎么了十七?是不是不舒服?” 凤奕死死咬着唇,抬眼望他,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在月光下亮莹莹的好生无辜。半晌,才颤声道:“我梦见娘亲了” 吴熙松了口气,重新搂好他,道:“男子汉顶天立地,想娘亲了也不能掉眼泪。” 凤奕道:“可娘亲说,想哭就要哭出来,憋久了,会很累的。” 吴熙笑了笑:“那说的是女孩子,男儿有泪不轻弹,知道吗?” 凤奕想了想,点点头。 吴熙的下巴蹭着他一头软软的头发,心头微甜,正要哄他睡觉,却听他轻声说:“师兄,你要保护我。” 吴熙闭着眼笑:“那是当然。” 怀里的小人儿终于安稳了,被他拍着哄了会儿,传出细小绵长的呼吸声。 第二日,东阁迷阵的试炼结束,众人径直去了舞剑台。 每天一遍清心剑法是冬临院的规矩。雪光清心,剑走灵峰。弟子们手持木剑,身姿翩翩,虽然每个人年纪大小不一,身高参差不齐,但举剑和落脚都在一个点上,衣摆起落间,如同片片雪花纷飞起舞,很是优美。 莫啸在台边慢慢踱步,走到凤奕身边时,忆起上官烨所说素心仙子一事,不禁多看他两眼。 正巧,宁昌小王爷随国师从弟子居南面的客房出来,途经舞剑台,凤林玉遥遥望来,看见凤奕,嘴角微微一翘,带了几分戏谑。 凤奕对上他的视线,手一哆嗦,一剑戳在了莫啸大腿上。 莫啸:“” 凤奕急忙回神,把剑收回来。只听莫啸冷冷道:“若是真剑,为师就要见血了。” 凤奕低头认错,却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好似月牙,与莫淙笑时有几分相似。莫啸心里一软,道:“认真练。”说罢,走到一旁去指点吴熙。 吴熙见师父来了,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莫啸在旁边看了片刻,见他底盘稳重,身法却略显僵硬,便直言道:“清心剑以灵巧为先,你不适合,晚上来藏经阁,我替你另寻剑谱。” 这套入门剑法吴熙已练了四月,莫啸突然说不适合,未免有些奇怪。但吴熙并没将心中所想说出来,认真应了声,继续练剑。 晚课结束后,弟子们在长生殿随夏莹学习草药知识,从药房出来时,浑身上下都裹了一层浓郁凄苦的药味。 凤奕出了门跑得飞快,一过院北的石廊就往雪地里滚,从未觉得白雪气息如此清香。吴熙见状,眼疾手快地将他揪起来,没好气道:“当心着凉!” 凤奕抖掉头上的雪,忽听远处传来“乒乒”的金属击打之声,定睛看去,居然有人在剑阁门前切磋剑法。再一细看,发现是国师和小王爷,凤奕抬腿便走。 吴熙也瞧见了,见那小王爷人小力量大,手握一柄流光溢彩的碧色宝剑,狠狠劈在上官烨剑上,迸出火花,不禁叹道:“厉害!” 凤奕顿了顿:“哪里厉害?” “”吴熙飞快捂住眼睛,吸了口气,“那剑,真厉害挥一下闪一道光,真是刺眼,不看了不看了!” 凤奕满意地拉着他往前走:“师兄放心,我听师叔说了,再过不久师父就会给我们一人选一把武器,你的一定比那厉害!” 吴熙笑笑,心里却沉了一沉。冬临院的剑阁里藏了宝剑无数,可吴熙心知肚明,那里面不会有一把是属于他的。 晚饭过后,吴熙去藏经阁找师父。凤奕黏糊糊地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吴熙没法,只得让他在藏经阁外等着。 藏经阁形如宝塔,阁内的经书秘籍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顶。塔楼三尺厚的墙壁里嵌着密密麻麻的机关齿轮,无论想看什么书,只要拉一拉书牌,那精妙的齿轮便会在眨眼功夫将书送下来。归还时只需再拉一下书牌,将书投进应声打开的木匣子便是。 吴熙跟着师父转了半圈,走到藏经阁深处一个陈旧的木柜底下,一抬头,赫然发现头顶悬挂的一串书牌上都写着“刀谱”,不由放慢了呼吸。 莫啸似乎早已做好决定,信手拉下一块书牌,木柜里“咔嗒”响了两声,紧接着弹出一只匣子,里面放着一本封皮泛黄的刀谱。 “这是采薇刀谱。”在吴熙诧异的目光中,莫啸将刀谱取出,递给他,“御灵术虽然不难掌握,但若不辅之以剑法,便难成大器。为师考虑过了,以你的资质学剑难了些,改学刀吧。” 吴熙双手接过刀谱,翻开第一页,上书:采薇采薇,薇亦柔止,薇亦刚正。 莫啸道:“采薇刀是双人刀法,一刚一柔,我会叫十七同你一起练。” “十七?”吴熙一听,心里先是一喜又是一惊,“师父,以剑御灵才是常道,十七身法敏捷,为何要让他学刀?” 莫啸关上木匣,正待开口,阁外忽然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大笑。 两人走到藏经阁门口,朝外望去,只见莫淙提着衣摆,正施展身法,足尖一点便在雪地里来回飘闪,时而停顿一下,弯腰捧起一团雪,揉成雪球砸向在雪中乱窜的小十七。 凤奕躲过一击,还没站稳又被另一团雪砸中面门,奈何使出全力也追不上师叔,只好青蛙一般跳来跳去地躲,一边被雪球丢的咯咯直笑。 吴熙从没见过师叔这般孩子气,不由呆了一下。 莫啸清了清嗓子,还未发话,莫淙立即站直了,被小十七一下扑住,抱了个满怀。 “抓住了!”凤奕兴高采烈地抱着他不放。莫淙拍了拍他的脑袋,扭头看向莫啸,一脸“别骂我,我就是陪十七玩一玩”的表情。 莫啸领着吴熙走上前,果然没苛责,只道:“从明日开始,十七与吴熙一同修炼采薇刀,不得偷懒。明日卯时,你二人到长生殿门口等着,莫淙会带你们去见新师父。” 修炼刀法竟连师父也要换? 吴熙听了错愕难当,凤奕却畅快地大笑一声:“哈哈,终于换人了!”他在宫里整日对着莫啸的画像,现在又整日对着莫啸本尊,简直厌倦极了这张脸。 吴熙:“” 莫啸冷声道:“教你念书的还是我,不变。” 只见凤奕一脸大失所望。 莫啸:“” 莫淙一看兆头不对,立即把两个小家伙揽到一旁,轻拍着赶他们走:“好了好了,拿好刀谱,早些回房休息,明日别迟了!” 吴熙知道师叔有意掩护,飞快应了声,拉着十七跑开。 待四周没了人,莫淙哈哈笑得直不起腰来。 莫啸面有菜色,冷哼一声:“小东西不知天高地厚,倒跟你像极了。” 莫淙拭去眼角笑出的泪,讨好道:“十七就爱胡闹,都不知你费了多大的心思教导他。这么好的师父,他不要我要!”说着,管不住手轻轻刮了一下莫啸的鼻子。 莫啸捉住他的手,神色稍有缓和:“传书给东海了吗?” “传了,雪山莺带过去,东海仙君一看便知。”信上打听了那两位雪心莲幻化的仙子,还特意提了上官烨的名字。东海仙君是上官烨的师父,定会重视此事。 莫啸道:“你明日去见殊风,向他家那位讨两把刀,应该不难。” 莫淙一把将手抽回来:“又使唤我!” 莫啸眯了眯眼:“你方才不是说,‘这么好的师父,他不要我要’么?怎么,这么快就要食言而肥,不听师父的话了?” “你”莫淙气得牙痒,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胸口。 莫啸岿然不动,不疾不徐地再次捉了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碰,那温柔的吐息如轻风细雨顺着手指拂过全身。 莫淙一激灵,泄气地抬眼望天,心道:斗不过斗不过,认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八章 卯时日出,雪山雾薄。 吴熙和凤奕早早等在长生殿门口,等莫淙来了,便乖乖跟在他身后,从冬临院北门出去,上了雪山,心里略微期待地想着莫啸口中的“新师父”。 山上雪松茂密,枝杈上积了厚厚的雪,狂风一吹,白花花全落了下来,砸在头顶,冷得人牙关直颤。 脚下的积雪几乎没过小腿肚,莫淙施展御灵术,疾风一卷,便在山上铲出条路来。两个徒弟跟在后面,走一路都是风卷起的雪花,海浪似的,一波一波往脸上拍。 凤奕的眉毛和睫毛上很快裹了一层厚厚的霜,跟头顶的树杈一样。吴熙低头一看,忍住笑,把他揽到自己臂下,用袖子遮住他的脸,朝前喊道:“师叔,还有多远的路?” “快了。”莫淙答完,停在一棵银装素裹的参天古松下。 古松的树干足有三人环抱那么粗,莫淙仰面看了看,一边思量一边朝前走了几步,嘴里默念着什么。 吴熙牵着凤奕跟上去,走了十余步,周围豁然一静,狂风暴雪皆不见踪影,入眼是一片新绿之色,地上草芽正嫩,远处溪水潺潺,溪边有杨柳相依,阳光明媚,鸟语蝶飞,正是初春时节。 凤奕“哇!”的一声大叫,惊住了。 吴熙也看得出神,心头闪过诡异奇妙惊讶千万种情绪,开口问道:“师叔这是哪儿?” 忽闻远处一声莺啼,微风拂面。 莫淙扬起唇角,朝溪水尽头挂着小瀑布的山峦上挥了挥手,喊道:“殊风!我给你带了两个徒弟,快来看一看!” 话落,一只七彩羽翼的大鸟从山峦后跃出,极为优美地滑翔到三人面前,爪尖触地的同时,尾翼一卷,化作翡翠纱衣,笼在一人身上。 那人就地转了一圈,黑发披散,指尖从袖口滑出,白皙纤长,晶莹剔透的指甲仿佛水滴一般莹润。待他转身,纱衣底下又多了一件青罗锦袍,腰间挂着白玉,红穗摇曳,玉质温润。 殊风随手挽起发丝,懒懒道:“什么徒弟?”一双微挑的凤目从莫淙面上扫过,看向他身后二人。 吴熙与凤奕都看呆了,嘴巴半张,眼睛都忘了眨。 莫淙笑骂:“你这妖孽,还不收敛一点!小孩子定力不够,要魔怔了。”说罢,在二人眉心分别一拍,两个小家伙如梦初醒般晃了晃脑袋,从惊为天人的殊风身上回过神来。 殊风见状,悻悻摆了摆手:“不要,两个小呆瓜,我没空教他们。” 殊风是只修行千年的七彩雪山莺,自从与莫啸解除灵契,便在雪山深处寻了块宝地,布下结界,任凭界外大雪纷飞,内里春光无限,从此逍遥自在听风吟,不管山外红尘事。 莫淙见他又耍性子,忙把两个小徒弟往前一推,道:“吴熙,十七,快拜见殊风师父。” 凤奕机灵,拉着吴熙往草地上一趴,朗声道:“徒儿拜见殊风师父!” 殊风白了莫淙一眼,把两个小家伙拎起来,声音虽是慵懒,却多了几分柔意:“你们且说说,要跟我学什么?” 吴熙诚恳道:“采薇刀法。请师父受徒儿一拜!”说罢又要下跪,被殊风一把揪住:“别拜来拜去的,我又不是莫啸那个冰山脸。” 这话说得莫淙不高兴了,辩道:“与你家那位相比,莫啸只是冰山一角。” 殊风冷哼道:“尉司只是不爱说话罢了,他想什么都写在脸上。” 莫淙“哦”了一声,笑眯眯地不接话。 殊风却来劲,伸长脖子与他对峙:“你哦什么哦?服软还是取笑我呢?” “服软服软,”莫淙后退一步,拱手笑道,“你好好教导两个小徒弟,我什么软都肯服。” 殊风又哼一声,见吴熙手里只抱了一本刀谱,凤奕手里更是空空如也,立刻抓住机会,反过来取笑莫淙:“怎么几年不见,冬临院穷成这样了?带徒弟来学艺,好歹给他们各佩一把刀吧?” 莫淙点头道:“那就有劳殊风了。” 殊风一愣,警惕起来:“劳我什么?我这里可没兵器你不会想打尉司的主意吧?那家伙虽爱收集宝刀,但到手的东西,绝不会轻易让出来。” 莫淙再一点头:“哦,你与尉司要刀,他竟不肯。” 殊风嘴角一抽:“你们冬临院不是有个剑阁吗?里面那么多把剑,随便挑两把熔了,铸成刀,给这两个小家伙佩上!” 莫淙意味深长地摸着下巴道:“没想到你在尉司眼里,连个刀也比不上。” 吴熙和凤奕在一旁听着,居然吃里扒外地觉得莫淙师叔很欠扁。 殊风脸色铁青,心道再与他多说一句就要折寿十年,忙不迭打发:“行行行,破刀而已,回头我跟尉司讨两把!你赶紧走,别在这坏我心情!” 莫淙终于满意,朝两个徒弟道:“你们上午在这学刀,下午回去念书。” 吴熙和凤奕点头答应,莫淙便飘飘然转过身,消失在参天古松之下。 殊风松了口气,指着那棵松树道:“你二人记住,此处为幻界,名为七彩流莺谷,结界的出入口就在那棵树下,越界时,念我的名字即可。” “记住了!”凤奕点头如捣蒜,极为兴奋地四处打量。 殊风一挑眉,见凤奕活泼好动,身形灵巧,吴熙则沉静内敛,底盘稳重,心中立即有了打算,摆手道:“随我来吧。” 溪边有一座木屋,建得简单精致,门前两排栅栏上攀满了绿油油的常春藤。进门之后,屋里摆设也十分简单,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两把竹藤做的椅子。 殊风拿过刀谱,看也不看便扔在桌上,自己往藤椅里一歪,道:“上床打坐,照着我说的来。” 两个小徒弟依言脱了靴子爬上床,一左一右盘腿坐着。莫啸调教出的坐姿很标准,殊风扫了一眼,便开始闭目养神,话音却十分清晰:“采薇刀法,一刚一柔,修炼之前先熟悉心决,运气调息。” 吴熙昨夜已经看过刀谱,背下了心诀,凤奕则是听一遍就能记住,又有莫啸教的基本功在,两人进展异常顺利。 就这样过了四五日,上午在七彩流莺谷参悟采薇心诀,下午回冬临院进修御灵之术,晚上有时随莫啸念书,有时随夏莹学医。如此,凤奕也不用天天念着那宁昌王什么时候能走,因为基本见不到。 十五日之后,殊风开始教他们第一式刀法。可惜兵器没讨来,只能一人拿一根树枝,在溪边比划。 采薇刀是双人刀法,十分考验默契。殊风一招一顿,亲自演示,耐心纠正二人的动作。 吴熙沉稳,善于观察,凤奕则过于灵巧,喜欢出其不意。殊风暗叹这二人配合起来是修炼采薇刀的好料,正窃喜自己收对了徒弟,忽的眼前飘过一只蝴蝶,闪着蓝光,竟是谷中少见的蓝翼长尾蝶。 凤奕立刻就被蓝蝶吸引了注意,见那漂亮的小生物抖着翅膀绕着自己转,忍不住好奇,手中树枝一挑,要去逗弄它。 “十七!”殊风一把捏住他的手腕,厉声呵斥,“莫啸没教你练功时不可分心吗?!”刚巧捏于脉象,一股钟灵毓秀的仙气荡然袭来,如汩汩清泉,顺着殊风的掌心逆流而上,直击心口! 殊风猛地一怔,本能反应便是将他推开。 凤奕毫无防备地被师父丢出去,一屁股坐在草地里,倒没摔疼,眨了眨眼,望着殊风。吴熙急忙护在他身前:“师父!十七贪玩,你说一回他便记住了,不会再犯!” 殊风却一脸警惕地盯着凤奕:“你究竟是何人?” 凤奕当他问的是家世,爬起来拍拍屁股,老实答道:“皇宫里的小七,叫凤奕,头上有四个哥哥两个姐姐,娘亲去世了,父皇送我来的。” 殊风皱了皱眉,心道莫啸那个杀千刀的,竟送来个神仙给他当徒弟!是嫌他这只千年老妖活得太久吗? 高深莫测地看了十七一眼,嘴上道:“继续练刀。”心里却已经翻江倒海。 他一个还未窥得仙道的雪山莺,哪里收得了神仙做徒弟?不行,一定要找莫啸问问清楚! 到了中午,冬临院众弟子聚在饭堂里用餐,吴熙与凤奕来得迟了,单独坐在一桌。 其他弟子已经吃了一阵,见他二人进来,忽然安静了许多。厨娘知道他们来得晚,特意留了饭菜闷在锅里,因此上桌的菜都是热乎的,有肉有汤。 吴熙打了两碗汤,朝方桂英笑道:“多谢大姑母关照。” “不谢了,快趁热吃吧!”方桂英又端了一碟水果给他们,疼爱地摸了摸凤奕的头,“多吃点,长个子!” 凤奕看见盘中削成兔子状的苹果牙儿,胃口大开,刚要动筷子,忽闻背后轻飘飘的一笑,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我削的苹果怎么样,堂弟?” 凤奕一僵,汗毛“噌”的炸了一片。凤林玉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飘出来,已然绕到了他面前,挨着他坐下。 这宁昌王已经好些日子没出现了,也没见他把十七怎么样,怎么十七就怕成了这样?好似遇见天敌的小动物,哆嗦着将自己缩成一团。 吴熙一边纳闷一边给凤奕夹菜,生怕他一哆嗦把筷子扔掉。 凤奕立即埋头扒饭,吴熙夹什么他吃什么,连不爱吃的青菜也囫囵吞进去了,一时只想吃完走人,躲得越远越好。 吴熙怕他吃快了不消食,在他手上轻轻一拍,道:“慢点,我在这呢。” 这句安慰果然奏效,凤奕停下来看了看吴熙,不禁流露出依赖之色。吴熙便也冲他一笑,眉眼弯出温柔的弧度,一双瞳仁黑得不纯,带了点琥珀色,染上窗外的薄光,明亮剔透。 凤林玉在一旁看着,撑起脑袋,漫不经心道:“听说你们在练刀,天天都往山里跑?说起来,我也曾练过几招,闲了可以切磋一下。” 吴熙礼貌回道:“我们才学第一式,只通皮毛。” 凤林玉见他接话,立即兴致勃勃地追问:“练的什么刀法?” “采薇刀。”莫啸安排他二人练刀的事众人皆知,因此吴熙并没多想。 谁知话落,凤林玉忽然惊叹一声,拍着桌子站了起来:“采薇刀!那可是江湖中失传已久的刀法!传闻它柔可雕花,刚可断岩,刚柔并济则天下无敌!你们是从哪儿弄来的刀谱?” 他嗓音清朗,声音虽不大,却引得满堂师兄师姐们齐齐望来。 吴熙道:“师父给的。” 凤林玉嘴角一勾:“冬临圣人待你可真好,此等珍奇刀谱都肯给你!师兄,我也爱刀,不如等你学会了,偷偷教我几招如何?” 这声“师兄”叫得亲切自然,却让其他弟子的脸色都古怪起来。 吴熙刚要开口,凤奕突然跳起来,拉着他便往外走。 小东西急吼吼地将吴熙拉回了卧房,吴熙手里还抓着半块饼。 关了房门,凤奕依然紧紧攥着他的手,脸色十分紧张:“师兄,你刚才为什么跟他说话?” 吴熙在床边坐下,道:“我知道他在挑拨师兄师姐与我们的关系。” 凤奕睁大眼睛:“那你还说!” 吴熙摇了摇头:“你没发现,我们一进饭堂大家就不说话了,应该是宁昌王在我们之前就说了什么。如果刚才我不吭气,其他人又会怎么想?十七,这小王爷心思复杂,我们就该坦诚一点。” 凤奕想了想,觉得师兄说的在理,但还是窝了一肚子火,气呼呼道:“他在宫里就这样,骗的哥哥姐姐都不理我!” 吴熙知道他没吃饱,将手里的半块饼递过去,宽慰道:“凤林玉狡猾,我们防着就是,但也不能成天躲着,饭都吃不好,你说是不是?” 凤奕委屈地抓着饼子啃了两口,干巴巴的,又看了看吴熙,见他一脸憨厚老实的模样,心里暗暗思忖:凤林玉欺负我也就算了,居然连师兄都不放过,不行,我要去找师父告状,让那个黑心王爷早点滚蛋! 午休时,凤奕一直想着这件事,等吴熙睡着,便轻手轻脚地翻下床,溜出门去。 出了弟子居,经过南阁门前的松柏林,林中小道被扫得十分干净,露出浅灰色的石板路。凤奕脚步轻快,小跑时发出一连串“踏踏”清响,可跑到一半,清响没了,变成急促的后退声。 凤林玉正从小道尽头过来,看见他,轻笑一声:“奕儿。” 凤奕本想躲开这尊瘟神,听他一喊,忽然定住了。 对啊,他要去找师父告状赶走凤林玉,怕什么?再说这里是冬临院,又不是皇宫,为什么要一直躲他? 想罢,凤奕鼓足勇气挺直了身板,转过来与他对视。凤林玉颇为意外,两步走来,直逼到凤奕面前:“怎么不逃了?” 凤奕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寒颤,定了定神,壮着胆子道:“这里是冬临院,我是主,你是客!你如果敢害吴熙师兄,我就叫师父把你撵出去!” “哦?”凤林玉森然一笑,围着小堂弟转了半圈,“你说说,我怎么害你师兄了?” 凤奕被他阴森森的气息扫得头皮发麻,顿时有些气弱:“你不能冬临院是我们修习的地方,你不能胡来” 凤林玉道:“我怎么就不能胡来?”他站在凤奕身后,忽然伸手一把掐住凤奕的脖子,“奕儿,你我可是亲兄弟,你竟然护着一个外人?” 凤奕惊恐地挣扎,凤林玉便用力将他拽到怀中,强行锁住他的肩膀,凑近了低声道:“我叫你一声堂弟,可是对你莫大的抬举!等五年后我下了山,这世上就再也没什么七皇子凤奕,只有我宁昌王凤林玉!” 凤奕吓得脸色惨白,全然不懂这话的含义。凤林玉阴魂般缠着他,在他耳边发出嗤嗤的笑声:“奕儿啊,你娘是个妖怪,你也是个小妖精!” 松枝飒飒,寒风袭人。凤林玉的声音如冰刀般直刺心肺,凤奕骤然爆发出一声尖叫,胡乱踢打,扭身抓烂了凤林玉的手,血珠子连成串落进白雪中,染得一片殷红。 凤林玉退到一旁,脸上却无丝毫痛楚,反而像是发现了无穷乐趣,仰天大笑起来:“皇上不会让你回宫的!因为你娘是个妖怪,哈哈哈哈!”他站在原地,笑得就如一个癫狂的疯子。 凤奕吓得面无血色,浑身发抖,脑袋里只剩一个念头:“把这个疯子赶出去!!”掉头便朝染雪殿的方向狂奔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九章 凤奕是哭着跑进染雪殿的。他从未如此恨过凤林玉,恨得眼睛通红,眼泪直流。 他心里最思念的最喜欢的已经去世了再也见不到的人,被凤林玉折辱,被说成妖怪,就在他面前,他却无法反抗。他恨极了,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爆开,一下接一下,震得整个脑袋隆隆作响。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冲进染雪殿找师父,转了一圈却没见到人,又红着眼睛往后面的听雪园跑去。 谁知未进园子,就听见一声惊叹:“你说谁是雪心莲化的?景妃?”正是殊风师父的声音。凤奕一惊之下停住脚步,怔在院门外。 景妃,便是凤奕的娘亲素心。 听雪园的宅子坐北朝南,院门却是东西走向的,因此离正堂并不远,房门又大敞着,人在里面说话,除非刻意压低嗓音,否则很难不让院门口突然造访的小十七听见。 殊风才来不久,站在正堂中央。莫啸坐在桌边,握着一盏茶。莫淙则靠在窗前,肩上落着一只雪白的鸟,手里摊着一纸书信。 殊风摇头道:“雪心莲的故事以前闹得沸沸扬扬,震惊了仙妖两界,最后还不是被抽了仙骨,压在堕仙坛下,永世不得超生。” “那是妹妹素芳。”莫淙抖了抖手里的信,道,“我问过东海仙君了,依他所言,姐姐素心应该是被散了仙魂,落入凡间之后,不到三个月便香消玉殒,留了一子在世。” 殊风道:“便是十七?” 莫淙点了点头,又道:“稀奇的是,他说,素芳并无子嗣。” 莫啸手中的茶盏碰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莫淙抬眼,见他面色沉沉,殊风也看见了,好奇道:“这有什么稀奇?” 莫淙道:“当朝国师带着一个和十七长得一样的少年正在舍下做客,国师却说,那少年是素芳与凤邢的儿子,今年八岁。” “啊?”殊风一脸错愕,“凤邢?前朝被废的那个太子?那可真是稀奇了,当初素心的事闹得轰轰烈烈,素芳却无人知晓?” 莫淙道:“此事有古怪。说起来,天元帝提前把十七送来雪山,也许跟他的身世有关。” 殊风道:“那上官烨是东海仙君的弟子,说的却和仙君截然相反,他就算要骗人,也不该如此敷衍吧?” 莫淙缓缓道:“与其说是骗人,倒更像是有意提醒,我们不如静观其变,看看国师和宁昌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听他弯弯绕绕,殊风脑袋里打了好几个结,已然变成一团浆糊。好在莫啸及时开口,阻止了他继续打结:“先不提这些,殊风,你今日来是想说什么?” 殊风立刻精瘦抖擞,扬眉道:“你这个莫啸!塞神仙给我之前能先打声招呼吗?我千年道行,差点就被那小东西一口仙力给吞了!” 莫淙惋惜道:“看样子没吞掉,可惜。” 殊风气得想甩他两巴掌,毫不顾及形象地叉腰大骂:“你们俩,真是越老越混蛋,简直不把本妖放在眼里!这徒弟我不带了,爱谁谁!” 莫淙一脸淡定的端起信纸,念道:“东海仙君有言,仙人奏乐,可使残花复生,败柳抽芽,谓之仙乐,就算是未经修炼的小仙人,也可见效。”翻起眼睛瞟了瞟殊风,接着道,“我记得尉司托付给你的几株南海曼陀罗,被你养死了。” 殊风:“” 莫淙收起信纸,又道:“反正你也讨不来宝刀,不带也罢。” 殊风眼角狂跳,扭头问莫啸:“你惯出来的?这德行?” 莫啸大言不惭:“正是。” 殊风:“” 千年老山莺从未如此挫败,正在“直接妥协”和“先打上一架再妥协”之间艰难抉择的时候,门外突然出现一个身影,把屋内三人齐齐吓了一跳。 凤奕冻得两颊通红,睫毛上挂着的眼泪早已变成亮晶晶的小冰粒,整个人呆站在门外,瑟瑟发抖。 屋内三人不是修为深厚的御灵师就是道行高深的妖怪,竟无一人察觉有人在外偷听,还是个六岁的垂髫小儿。 凤奕魂不守舍地向前两步,被门槛绊了一下,莫淙立即俯身一揽,将十七抱住。这一撞,撞回了点神,凤奕抓住师叔的袖子,颤声道:“娘亲是神仙神仙是不会死的,对不对?” 莫淙握住他的手,掌心一片冰凉,心疼地将那双小手捞来唇边,呵了口热气:“十七,你在外面站了多久?” 莫啸道:“你听了多少?” 凤奕却魔怔一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莫啸:“神仙不会死的,娘亲一定还活着,对不对?”泪珠子紧跟着滑了出来,啪嗒啪嗒落在地上。 莫淙急忙回头朝莫啸使眼色,示意他委婉回答,莫啸却淡淡道:“景妃已故,就算是神仙,也难逃劫数。” 凤奕浑身发抖,越抖越厉害,漆黑的瞳仁在眼眶里打颤。 他知道娘亲死了,消失了,再也看不到了可明知娘亲已故,却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某日能听见娘亲唤一声“奕儿”,让他依偎在温暖柔软的怀里睡上一觉。 如今,师父们的一番话,把那丝不切实际的希望点燃了。 他甚至想象到自己回了宫中,看见娘亲倚在榻上,侧着头对他笑,然后他扑过去,用力抓住娘亲的手,将所有苦水都倒了出来:父皇冷落他,哥哥姐姐排挤他,凤林玉诬陷栽赃他娘亲听着,疼惜地摸着他的脸,低下头来亲他。 可莫啸一句话,冷冰冰的,又把希望掐灭了。 凤奕一眨眼睛,脑海里所有画面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念头:回去!回去找父皇,问他为什么不说实话?为什么没把娘亲保护好?! “十七?”莫淙用袖子轻拭凤奕脸上的泪水,见他眼里满是愤怒和怨恨,心道不好,还未来得及反应,凤奕忽然一把将他推开,扭头冲了出去。 莫淙忙追出去大喊:“十七,你去哪儿?!” 凤奕头也不回,一路冲出了染雪殿。 恰好到了学时,弟子们都朝染雪殿走,忽见远处一抹小小的身影飞奔离开,像一只发狂的小兽,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跑。 吴熙也在人群中,一眼便认出凤奕,来不及惊讶就飞身追了上去。 凤奕冲出冬临院的大门,径直往山下跑。 越过守院的结界,天地陡然变色,狂风怒号,风雪交加。山路积雪很深,淹没膝盖,凤奕跑得极是艰难,却一步也不曾停下。 吴熙紧跟其后,放声大叫:“十七,快回来!” 凤奕听见师兄的声音,心头一紧,却依旧闷头往前跑。泪水花了脸,他不想让那个叮嘱他“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师兄看到。 忽然“轰隆隆”一声巨响,山体怒颤,一座庞然大物从雪山侧面滑了下来。凤奕抬头,只见一只通体赤红的巨型蝙蝠飞掠而下,仿佛在山上藏匿已久,两翼覆盖着积雪,两只眼睛在眉骨下冒出血光。 “十七!!”吴熙见那怪物直冲师弟撞去,浑身血气激荡,一道灵光自掌中劈出,飞箭一般刺中了那蝙蝠的颈部。 蝙蝠尖啸一声偏离轨迹,重重摔在凤奕前方,掀起的雪浪逆着山坡滚上来。凤奕被雪浪拍倒,连滚数十圈,一个跟头朝山崖下栽去。 吴熙头皮一麻,根本来不及思考,脚下金光四起,如同踏碎一轮金月,细碎的金光化作漫天金蝶,卷着他扑向凤奕,却在一把抱住凤奕的同时坠下山崖。 莫啸御剑而来,只见崖下腾起一道雪瀑,直冲上天,随之响起一连串清脆的磐石相击之声,又似骏马奔腾的蹄音。 须臾间,一匹冰蓝色的四足灵兽破开雪瀑,踏风而行,回到了平缓的山坡上,背上一团人影惊魂未定,脸埋在灵兽的鬃毛之中,半天一动不动。 随后赶来的莫淙惊呆了,见那灵兽傲然挺立,龙头马身,鹿角牛尾,一身冰雪似的鳞甲闪闪发亮,颈上一圈鬃毛随风飘摇,威武至极,正是这些日子一直徘徊在冬临院附近的神兽——麒麟! 莫啸见二人无事,微微惊起的心又落了回去,上前同麒麟道谢,将它背上几乎团成一个人的吴熙和凤奕抱了下来。 麒麟见大功告成,发出一声轰雷般的鸣叫,四蹄蹬地,眨眼便飞入蔼蔼雪雾,不见了踪影。 两脚挨地之后,吴熙终于回过神,缓缓松开了凤奕。莫淙急忙跑来,想将小十七抱回去再说,谁知刚揽进怀里,莫啸突然冷声道:“放开他。” 冬临院第一条门规:未经允许,不得擅自离院。 莫淙见他神色严厉,心知不好蒙混,便将凤奕轻轻放开。 凤奕垂头站着,头发乱糟糟的,原本冻红的脸蛋此刻惨白吓人,毫无生机。莫啸沉声道:“你是厌倦了我这个师父,还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不把冬临院的规矩放在眼里?” 凤奕不答话,眼泪也早已在脸上结了冰。 莫淙想插嘴,被莫啸一个眼风扫了回去:“你若不想待在冬临院,只消说一声,为师立刻传信,叫天元帝接你回去。” 凤奕猛然抬头,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没了往日的灵动,带着绝望之色看向莫啸:“他不是皇帝!他连娘亲都保护不了,算什么皇帝?!他根本不管我,不在乎我,他是厌烦了才把我送来这里,他根本不想要我!” 吴熙心头一震,不顾师叔阻拦上前一步,跪在了莫啸面前:“师父息怒!小师弟不懂事,是我没照顾好,师父要罚就罚我吧,别赶十七下山!” 凤奕满心的怨恨,却在看到师兄为自己下跪的瞬间统统化作委屈,心里百转千回,豆大的泪珠子又滚了出来,烫得脸颊生疼:“不是不是师兄的错” 凤奕哽咽着,一开始只是断断续续地抽泣,不一会儿便成了嚎啕大哭,眼泪汹涌地往下淌。 莫淙看得心疼不已,见莫啸沉默,立即见缝插针地挡在了凤奕面前,替他抹了两把脸,又将他塞进吴熙怀里:“外面风大,快带十七回去。其他人都在染雪殿等着了,误了学时可不好。”后半句是对莫啸说的,提醒他回去授课,别忘了其他弟子。 吴熙见师父冷着脸不出声,便低头答应,牵着十七往回走。 凤奕的手冰冷透骨,丝丝寒意直往心窝里钻,吴熙不敢多说,只拼命握紧了他,想把自己的体温渡给他一些。 回到染雪殿之后,凤奕默不作声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众人都忍不住回头看他,悄悄猜测刚才发生的事。 吴熙也时不时看他一眼,果然片刻之后,只见凤奕一双通红的眼里又有泪珠滚落,黄豆似的一颗一颗往衣摆上砸,纤长的睫毛不断颤抖,嘴巴紧紧抿着,似在极力忍耐哭声。吴熙捏紧了拳头,心如刀绞。 一直熬到修习结束,众人朝饭堂走去,凤奕虽是不哭了,眼睛却红肿不堪,坐在饭桌前,根本看不清碗里的东西。 吴熙怕惹他伤心,一直没问缘由,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体贴地给他夹菜,把往常十七爱吃的全都夹到了他碗里。 凤奕老老实实都吃了,而且吃得挺认真。 吴熙一看奏效,便不停地往他碗里夹,一下两下三下四下凤奕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笑了一下:“师兄,我快被你喂成猪了。”这一笑甚是吓人,嘴角有些抽搐,像是生拉硬扯出来的。 吴熙看着他,正要说什么,旁边桌上的唐怡忽然凑过来,盯着凤奕道:“小师弟,你不要紧吧?他们都说你被师父责罚,哭成小泪人了”说着不停打量凤奕,想看看他身上有没有挨罚的痕迹。 凤奕摇头道:“师父没有罚我。” “那你伤心成这样,是因为什么?” 凤奕低下头,不愿回答。 安晓蓉轻笑一声:“他肯定被罚了,下午大家都见了,他从染雪殿跑出来,慌里慌张的,定是招惹了师父!” 唐怡转头瞪她一眼,一旁的采凌也讥诮道:“怕是招惹了宁昌王爷,被师父教训了。” 凤奕捏着筷子的手一僵,众人却好奇采凌为何会知道,巴巴地望着他。 采凌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道:“我方才去送药,见那小王爷的手上好长一道伤,血淋淋的,一问才知道,是某人记恨小王爷抖出了采薇刀,生生挠了他一下!” 凤奕蓦地跳起来:“他胡说八道!” 采凌嘿嘿一声:“我又没说你,小师弟,你急什么?” 吴熙也一拍碗筷站起身,沉沉道:“十七不会伤人,请师兄莫要胡说。” 采凌戏谑地扫他一眼:“怎么?练采薇刀的只有你和十七,你说不是他,那就是你咯?”说着朝众人摇头叹息,一脸无奈,“你二人仗着师父宠爱,蹬鼻子上脸,学了采薇刀就目中无人,宁昌王不过实话实说,你们却要报复他,如此肚量,受责罚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吴熙自从进了冬临院,一直老实低调,极少显露情绪。谁知采凌此番话一出口,吴熙直接一拳砸在桌上,目光冰冷锐利:“师兄若不明实情,休要像疯狗一样胡乱咬人!” 采凌脸一绿:“你说谁是疯狗?!” 吴熙面无表情,手掌一翻,挑起桌上的一根竹筷:“既然师兄听不懂人话,不如我们动手解决?” 采凌见他出言不逊,又拿一根竹筷对着自己,顿时怒不可遏,抽出木剑便飞身出了饭堂。吴熙紧跟出去,与他面对面站在饭堂外的巷子里。 其他弟子见状,纷纷围出去,有的出言相劝又不敢靠近,有的巴不得两人快点过招,好见识一下采薇刀的厉害。只有凤奕一人冲了过去,挡在两人之间:“你们别打架!我的事与你们无关!” 采凌不待他说完,凌空一跃,从凤奕头顶飘过,举剑刺向吴熙,用的是众人熟悉的清心剑法。 吴熙侧身一闪,默念心诀,指间竹筷转动,雨点似的击向还未回身的采凌,速度之快犹如幻影飘过,却是众人从未见过的招式。 正是采薇刀第三式——采薇落雨。 凤奕不禁睁大了眼睛。殊风师父才开始教第一式,吴熙居然已经掌握了后面的刀法,而且是无师自通,招式娴熟,看不出丝毫破绽! 采凌回守不及,竟被雨点般密集又生猛的力道逼得连连后退,还未站稳,吴熙身形一闪,突然出现在采凌身侧,反手落筷,直击肩井穴。采凌闪避不及,被正中穴位,浑身一麻,猝然跪倒在地。 只一招,就让新弟子中修为最高的采凌落败!众人惊愕万分,方才吵闹的巷子里忽然鸦雀无声,空气冷得让人心尖直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十章 等到大师兄方悦被唐怡拉着赶到饭堂门口时,一帮弟子都面色怔忡,采凌趴在地上嗷嗷直叫,叫了半天才有人回神,急忙上前扶他。 方悦道:“怎么回事?”却见师弟师妹们沉默不语,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最难看的当然是浑身麻痹的采凌。 安晓蓉道:“还不是吴熙!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把采凌师弟伤成这样!” 此时吴熙已经带着凤奕离开,听不到她这番颠倒黑白的话,唐怡气不过,上前道:“他们只是切磋而已!再说,采凌师兄也没受伤!” 其他弟子纷纷附和,缓过神后,添油加醋地描述刚才的打斗。 方悦听完,眼中闪过惊诧之色:“吴熙竟这么厉害?” 采凌被点了肩井穴,麻成了一个全瘫,听大师兄这么说,立即顽强地大着舌头道:“因为师乎教了他拆薇刀,王爷说辣是天下无提的刀法” 方悦失笑:“采薇刀只在刀中算是极品,而且需要两人配合才有威力,论剑法,有许多都不及。”走到采凌身边,探了探脉象,并无异常,接着道:“比如清心剑,修炼得好,是能制住采薇刀的。” 大师兄跟随莫啸的时间最久,资历最长,在小弟子眼里颇有威信,听他这么说,众人恍然大悟,顿时有些惭愧。光听宁昌王说那采薇刀怎么怎么厉害,都十分羡慕吴熙二人,却不想,是断章取义了。 疑虑解开,心情也轻松不少,一群人看到采凌眼歪口斜的糗样,后知后觉地哈哈笑起来。采凌的脸色越发难看,在心里狠狠记了吴熙一笔。 与此同时,进了人家账本的吴熙正一言不发地靠在卧房门口,望着怯生生与自己对视的小十七。 凤奕被他拽回来,一路走得飞快,不用说也感受到了吴熙隐隐发作的怒火,思量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师兄,我今天” “你那是什么话?”吴熙赫然打断他,“什么叫‘你的事,与我们无关’?当初是谁说要我对他好,要时时护着他?” 凤奕低下头,睫毛颤了颤。 吴熙见不得他这副要哭的模样,索性蹲下身,一把将他抱住,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十七,从今往后有我护着你,就算没爹没娘,也还有我这个师兄!” 凤奕本来浑身冰冷,忽然撞进炙热的怀抱中,只觉鼻头发酸,忍不住把脸埋进吴熙的肩窝。 自从娘亲过世,很久没遇见如此温暖的怀抱了。而此刻,仿佛陷入幽谷听见一声莺啼,落入深潭看见一叶扁舟。凤奕伸出手,紧紧搂住吴熙的脖子,仿佛捧住了飞莺,倚住了扁舟,所有艰难险阻都不值一提。 吴熙抱了他半晌,柔声问:“好些了吗?”凤奕轻轻嗯了声,依旧趴在他怀里不肯挪开。 吴熙心里明白,十七虽然面上骄纵,心思却极是敏感,要彻底治愈心伤,恐怕得花上好些时日。 翌日,七彩流莺谷。 谷中有客来访,殊风在木屋中接待,吴熙和凤奕在溪边等着。溪水淙淙,暖流环身,二人只穿了白色单衣,衣摆在风中摇曳,好似两朵含苞待放的雪莲。 凤奕的话比往日少,精神却还不错。吴熙拔了根毛茸茸的狗尾巴草逗他,一会儿便将小东西弄得咯咯笑个不停。 不多时,殊风从屋中走出来,施施然朝身后道:“你给他二人挑两把刀,要合适的,能让你心疼的。” 吴熙和凤奕好奇地朝殊风身后张望,见屋内走出一名年轻男子,浅褐色眸子异常冰冷,一身黑袍似不沾尘烟的夜幕。 殊风道:“吴熙,十七,在溪边比划一下采薇刀法,不用讲究,发挥本色即可。” 两人急忙应了声,捡起树枝开始比划。 尉司面无表情地看着,待两个小家伙表演结束,他道:“大的那个,底盘稳重,功夫至刚,当佩落英刀。小的那个,灵巧敏捷,功夫至柔,当佩卷云刀。”说完看向殊风,等他回应。 殊风斜他一眼:“合适是合适,就是不够叫你心疼。” 尉司道:“那你说呢?” 殊风转过身,笑眯眯地摸了摸尉司腰间的乾坤袋,道:“要我说麻,吴熙当佩昆吾,凤奕当佩大夏龙雀!”话毕,隐约听见尉司咬牙切齿的声音。 沉默片刻,尉司果然冷声道:“不行。上古宝刀,岂能拿来嬉闹?” 殊风也冷下脸来:“你的意思是我带徒弟就是教他们嬉闹?” 尉司再次道:“不行。” 殊风也不多说,扭头朝两个徒弟走去:“吴熙十七,跟我去荷花池修炼!这里空气不好,黑压压的扰人心烦!” “等等!”尉司追来,稍作让步,“让他们先用落英和卷云,若修炼得好,我定会割爱于你。” 殊风扬起眉毛“哦?”了声,竟是学着莫淙的调子,不肯给他台阶下。 吴熙听到二人对话,反应过来殊风师父是在为他们讨兵器,而尉司是个爱刀之人,能作让步已是掏心挖肺。于是上前劝道:“殊风师父,我与十七的刀法还不精,佩了好刀也是摆设,合适就行,不求宝贝。” 这话对尉司极是受用,殊风却一脸阴霾:“既如此,你们现在还不配用刀,空手练罢!”说完转身便走,尉司忙追上去安抚,吴熙却愣在原地。 凤奕见他受了打击,拉住他的手,小声道:“师兄,你说的没错,可你不明白殊风师父,他要的不是刀。” 吴熙茫然道:“那是什么?” 四周春光无限,溪水潋滟,凤奕神神秘秘地冲他一笑,道:“十七要什么,师兄就给什么,那就说明师兄把十七放在心上了,给不出来也没关系。” 吴熙望着他干净稚嫩的面庞,呆了呆,难以想象这小东西究竟是如何说出这些的?但仔细回味一下,道理又很简单,就是那么回事。 吴熙忍不住捏了捏凤奕的脸蛋,还是豆腐一般的水嫩。见小十七被他捏得咯咯直笑,睫毛上洒满阳光,好似昨日的愁云已散,便也不想追究太多,只要他开心就好。 回到冬临院,吴熙被莫啸唤出的一只白鸟叫走了,十七则被莫淙带去玩雪,似有意将两人分开。 吴熙跟着白鸟一直从冬临院北边走到南边,进了南阁大院,绕过盖了一层薄雪的长廊,走进南阁侧厅。厅内摆着一张精致的花梨木案几,莫啸就坐在方案后面,手持毛笔,笔下铺着一张画卷。 吴熙走到案前,莫啸不急不缓地搁了笔,道:“遥望青山风吹雨,雨落青花花满天。你觉得这句诗如何?” 吴熙愣了一下,不明白师父为何突然叫他来品诗,不过这句诗确实是听过的。吴熙道:“这句诗出自当今天下有名的风流才子金北齐,他擅长写风月,善于发现细微之物,由物生情,感人至深,却少了男儿壮志。若这些情怀能放到体察民情上,朝堂便会多一个令人叹服的文臣。” 莫啸听完,将面前的画转了半圈,朝向吴熙:“此画如何?” 吴熙惊道:“师父画的?” 莫啸点了点头。吴熙叹为观止,不禁赞道:“师父竟然能临出慕容芳的泼墨山水图!” 慕容芳的画千金难求,画作看似随性,功夫却深,极难临摹。吴熙看着眼前的画,似乎有些怀念,想伸手摸一摸,但见笔墨未干,便按捺住了。 莫啸道:“这幅景,慕容芳只画过一次,真迹就挂在斩凤剑剑宗——陆久梧家中。” 这一句如惊雷灌耳,吴熙面色骤白,抬眼望向师父。 莫啸面不改色地将画卷转了回去,淡然道:“冬临院距帝都千里之遥,置身朝廷之外,为师也对弟子一视同仁,不问家世,但对每个人的来历都一清二楚,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吴熙下意识握紧了拳,不语。 莫啸直接问道:“陆久梧是你的什么人?” 吴熙稳住呼吸,决然道:“徒儿无父无母,孤身一人。” 莫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起身走到窗边,眼中映着窗外苍白的雪色,缓缓道:“昨日你为救十七,本能地爆发出一股怪力,那如踏碎金月一般的步法,源自斩凤剑的心诀,月下流金。” 莫啸收回目光,面上波澜不惊:“斩凤剑的心诀与其他剑派相斥,不可同时修炼,因此你练不好清心剑,只能改学刀。为师说了这么多,你还要隐瞒吗?” 吴熙微微颤抖,牙关再也守不住紊乱的气息,突然双膝跪地,神色痛苦道:“师父,徒儿不是故意隐瞒既然师父知道陆久梧,知道斩凤剑,那师父也该知道” “我知道。”莫啸望着他,眼中隐现惋惜之色。 陆家的斩凤剑举世无双,睥睨百家剑法,陆久梧身为剑宗,在江湖中声名大噪。但凤氏掌国后,斩凤剑触犯天子名讳,被明令封禁。 后来,陆久梧以剑会友,无视禁令,惹来满门抄斩之祸。而下这道令的人,正是十七的父亲——天元帝凤渊。 莫啸负手而立,仿佛哀悼般低垂眼帘。 吴熙神色黯然,低声道:“徒儿原名陆容,是陆久梧之子。” 这句话似乎用完了吴熙所有力气,他说完,便静静地跪在地上,两臂下垂,一动不动,脑海里却波涛汹涌地闪过无数画面——时而是父亲严厉地教他剑法,时而是母亲慈祥地为他补衣,家丁们淳朴和气,小书童嬉笑顽皮然而一夜之间,血光冲天,陆家连陈冤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朝廷灭了满门! 吴熙心中一痛,硬是将眼泪逼了回去。五年前出事那一晚,陆容七岁,恰逢沧州烟火盛会,陆容偷跑出去,叫小书童顶替自己,居然因此躲过死劫,苟活至今。 莫啸叹息一声,将吴熙扶起。 斩凤剑剑宗陆久梧,其妻名唤谭芷溪,陆容取了“梧c溪”二字,用作自己的化名,想必是不愿忘记身世,将灭门之仇深刻于骨。莫啸凝眉问他:“你与十七,当真不恨?” 吴熙听见“十七”二字,双目渐渐清明,摇头道:“那是皇上下的旨,与十七无关,他视我如兄长,真心实意,我不会恨他。”脱口说出这些,又想到初见凤奕时,自己确实恨过他,现在竟觉得有些好笑。 莫啸见他答得坦诚,放下心来,又道:“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既入师门,便永远是我徒儿。” 此话掷地有声,仿佛凿穿寒冰三尺,直入心底。吴熙终是忍不住,一双眼睛有些湿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十一章 殊风再见到两名小弟子时,抱着两把刀来,心情甚好。 吴熙二人接过刀一瞧,一把金如秋叶的落英刀,一把银如冰雪的卷云刀,皆是长两尺宽三寸,铸工精湛,刀身轻巧。 吴熙握着落英刀挥了两下,喜道:“谢师父!”凤奕却皱了皱鼻子,不满道:“说好的上古宝刀呢?” 殊风毫不在意,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哼哼,等你们学有所成,我就把宝刀讨来!” 吴熙与凤奕相视一眼,都是一副“尉司好本事”的表情。身怀哄人绝技的尉司本人则坐在青色小山峰上,置身事外,状如老僧入定。 等吴熙二人开始练刀,才知道尉司盘在那小山头上干什么——二人刚摆出起手式,山峦之间便荡出一阵浑厚绵长的古琴之音,是尉司在抚琴。 随着琴音流转,溪中灵光激荡,水花随之飞溅,吴熙与凤奕身上的灵力竟被琴声引到了刀上,体内气息澎湃,灵台清明。 殊风道:“尉司是修成仙的黑蟒,没什么特长,就是琴弹得好。”那句“没什么特长”说得毫不客气,好像全然忘了尉司是掌风雨的神官,叱咤西南一方。 殊风又道:“神仙的琴音可助灵力运转,我叫他抚琴,你们跟着琴音练习第一式,采薇布阵是基础,尤为重要,出招的先机和优势,都在这一式上。” 吴熙认真点了点头,凤奕却望着山尖上的身影,羡慕道:“我也想弹那个。”若能学会尉司的本领,以后就能助师兄练功,让他所向披靡! 吴熙当他贪玩,没好气道:“十七,我们学的是刀。” 殊风闻言心下一亮,揉着十七的脑袋道:“抚琴难了些,改日我给你另寻乐器吧!” 凤奕听了大喜,殊风想的却是:那几株死透了的曼陀罗,终于有救了。 七彩流莺谷外,一个身影在参天古松下徘徊。 幻界之外暴雪纷飞,一个身穿淡黄棉袄的小少年站在树下,眉心一点朱砂,乌溜溜的眼珠上下左右打量古松,似在寻找某物。 雪天昏暗,一道白光悄然而至,雪中瞬息多出一道身影,就在少年一丈之外,冷声唤道:“宁昌王。” 凤林玉悚然回头,只见方才空无一人的雪道上多出个白衣白发的男子,正是冬临圣人莫啸。 莫啸神情淡漠,看不出喜怒:“我想国师应该嘱咐过,非本门弟子,不得进入后山。” 凤林玉本是尾随凤奕二人过来的,却在此处跟丢了。违反禁令,又被抓现形,却没有丝毫羞愧,只淡淡“哦”了一声,掉头便往回走。 莫啸道:“雪山圣地,不是你该踏足的。” 话落,凤林玉眼中忽现戾气,回手拔出一柄短剑,寒光逼人,直接朝莫啸腰腹刺去!可还未碰到,身体便被一道疾风卷起,“嘭!”的一声撞在雪松上。 “放肆!”莫啸动怒,声音在山中更显凛冽。 凤林玉爬起来,面色如常地拍了拍衣摆,冷笑道:“呵,我怎么放肆了?这山里妖怪多得很,你突然冒出来,我哪知你是不是妖怪?” “那按王爷的意思,我现在一掌拍死你,也可以告知国师,本尊把你当成妖怪处理了?” 凤林玉直勾勾看着他,眼神阴鸷可怖。莫啸对上他阴冷的视线,威严更甚。 片刻后,凤林玉冷哼一声,抬脚便朝山下走,却在两步之后蓦然定在原地,两只脚陷在积雪中,结冻似的怎么也拔不出来。 背后笼罩了一股寒气,莫啸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一只手落在他肩头,如泰山压顶,一股霸道至极的内力将他压得无法喘息。 “今后,若再让我发现你挑拨门下弟子,在冬临院兴风作浪,就别怪我下手无情!”莫啸的声音很低,透着森森寒意。 凤林玉终于忌惮,咬着牙不作声。 莫啸一掌将他推开,凤林玉往前扑了几步,发觉脚下能动了,立即拔腿就跑,跑出不远,又回过身,歇斯底里地大叫:“臭道士,你等着!我早晚有一天烧了你这破院子,烧光你们!!” 莫啸皱了皱眉,见那少年恶毒疯癫的模样,心中极为不适。 他方才用灵力探查,凤林玉神魂俱在,既不是妖魔画出的皮囊,也不是邪物附身的傀儡,而是一个完完整整,实实在在的人。 可东海仙君不会说错,素芳并无子嗣。 “凤林玉,你究竟是什么人?”莫啸扫了一眼掌心,面色微沉。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雪山日月变换,时光如白驹过隙,五年弹指即逝。 元年四十五,五月初七,冬临院第一批弟子出师。 正巧赶上天元帝派人来接七皇子,八百精兵带着六匹马拉的金篷龙凤车,浩浩荡荡抵达冬临院,可谓是有史以来最壮观的出师。 却就在头一天晚上,莫啸接到天元帝的密旨,看了之后,一夜未眠,写了一封奏折,第二日神色如常地出现在染雪殿。 弟子们三拜九叩,行了出师礼,背好行囊,聚在了冬临院大门外。 莫淙送走一部分弟子,回过头来,见唐怡c阳牧c安晓蓉三人站在院门口,恋恋不舍地望着莫啸,心中一暖,道:“好啦,都别哭丧着脸,又不是被逐出师门,得空了回来看看就好!” 三人听了皆是泪眼汪汪,喊着“师叔~~”,将莫淙团团围住。 莫啸看了眼身边的大徒弟方悦,难得露出笑容:“方悦,以你的修为,已经可以自立门户,确定了不走?” 方悦坚定地点头:“弟子愿留守雪山!” 莫啸道:“也好。” 只听那头哭得稀里哗啦,唐怡和安晓蓉两个及笄少女抱着莫淙不肯撒手,漫天细雪都快被那边梨花带雨的景色遮住了。莫啸道:“莫淙。” 莫淙连忙答应,将两个姑娘扒拉开,又朝唐怡道:“你这丫头,性子倔,心肠却坦荡,不会防人,下了山可要长记性,莫叫人占了便宜。” 唐怡抹着眼泪点头,莫淙又朝安晓蓉道:“你面上乖巧,花花肠子却不少,也是个硬脾气,下山以后千万照顾好自己,遇到困难多向人请教,别硬扛着。” 挨个说完,阳牧主动凑过来,被莫淙捏了一把:“你最聪明,不用我多说了。” 阳牧急道:“师叔一字千金,就对我说几句吧!” 莫淙笑道:“你和采凌关系好,他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又爱记仇,回去了要多多帮他。你们阳家也算御灵世家,不愁出路,所以放开手脚闯荡,别总躲在人后。” 阳牧拼命点头。 唐怡抹干了眼泪,朝门里张望:“十七呢?我想跟他道别。” 莫淙摆手道:“他还在打点,你们先下山吧。” 阳牧道:“是啊,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人家出了门就是皇子,我们还得朝他下跪行礼,多尴尬啊,还是先走吧!” 唐怡满面忧愁地点了点头,一双杏仁似的眼脉脉含情,已然有了少女妩媚的眼波,饱满的额头上佩着一粒朱石,更显温婉动人。阳牧不禁呆了呆,吞了口唾沫,恰巧被安晓蓉看见,急忙干咳一声。 安晓蓉身材高挑,五官也很标致,柳眉凤目,嘴唇圆润,稍稍束腰的白色长袄显得气质出尘,腰间佩一块镌刻“冬临”字样的玉牌,正是师出冬临的象征。 三人再次向师父师叔道别,牵了马,转身下山。 带领侍卫来接皇子的御灵将军宋怀安在一旁等候多时,见人都走了,才上前来,朝莫啸抱拳道:“请七殿下出师。” 莫啸支走了大徒弟方悦,转过身淡淡道:“快了。” 一炷香后,莫淙亲自将人领了出来。 只见迎面过来的少年人一身盘龙黄袍,面如冠玉,眸若星辰,而少年身后跟着的,竟是当朝国师上官烨。 宋怀安立即高声道:“微臣宋怀安,叩见七皇子殿下,参见国师大人!”聚在院门外的两百精兵随之叩首,另有六百在山下待命。 “七皇子”一挑眉,斜了莫啸一眼,眉心一点朱砂分外妖娆。 “宋将军请起,一路过来辛苦了。”凤林玉斯文有礼,上前将宋怀安扶起。他与凤奕本就生得极像,加之少年成长迅速,乍一看并无端倪,只有眉心那一点朱砂,时刻提醒莫啸此人绝非善类。 “十七。”莫啸沉声道,“为师再叮嘱一句,你莫要嫌烦。” 凤林玉看他一眼,并不说话。 莫啸道:“积善成德,圣心备焉。若有一日,你得了民心,仁济天下,再来一把火烧光我这院子,为师半点怨言也不会有。” 此话一出,众人目瞪口呆。凤林玉却漫不经心地一笑,道:“弟子记住了。”说完头也不回地上了轿子。 国师拱手一礼,郑重道:“这些年有劳二位了,圣人放心,我会照看好小殿下。” 在三人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这“照看”二字,颇有点意味深长。 莫啸接到的那道密旨,正是让宁昌王冒充七皇子下山。而国师和凤林玉,好像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此刻,就连自诩对朝堂了如指掌的莫啸也猜不出天元帝打的什么算盘,除了谨遵圣旨,他能做的就只有瞒住十七,让他留在雪山。 莫淙冷冷地盯了轿子片刻,果断送客:“不敢当,国师慢走。” 上官烨翻身上马,只听宋怀安一声豪迈的高喝:“起轿——!”马鞭抽响,六匹良驹齐声嘶鸣,拉着金篷大轿朝山下行去。 轻裘银甲,官道喧腾。七皇子的位置,竟就这么易了主。 莫淙难得和莫啸一样皱起眉头来,回首望向巍峨雪山,一只七彩大鸟正从雪峰间飞过,盘旋着隐入群峰,只余一声空灵的莺啼久久不散。 七彩流莺谷中,悦耳的刀鸣划破空气,时而如击磬般短促清脆,时而如余音绕梁,拖长尾音震颤。仔细一听,却能在恍若一体的刀鸣中听见两种不同的音调,一种略沉,如蛟龙入海,一种略轻,如长虹贯日。两种合二为一,出奇的协调。 七彩雪山莺从山谷上空滑过,幽幽一啼,落地后化作一位翩翩公子,青罗锦袍,翡翠纱衣,一块质地温润的玉石悬于腰间,映着溪水微波,明媚柔和。 较轻的刀鸣立刻停了下来,持刀的少年飞奔而去,面色兴奋:“殊风师父!你看你看,尉司给我们换了刀!” 较沉的刀鸣跟着停下,束发少年无奈道:“十七,又乱跑!” 殊风笑吟吟看着二人:“无妨,练了一上午,也该小憩片刻了。” 十七一路跑来,手中弯刀与日月同辉,正是上古宝刀大夏龙雀。殊风瞧了,顿时眉开眼笑,揉揉他的脑袋,从袖中掏出一只玉笛:“再过两日是你的生辰,我提前赠你宝物,可要收好了。” 凤奕收刀入鞘,挂在腰间,迫不及待地接过玉笛打量。 玉笛通体晶莹,色如翡翠,打磨成竹节的样子,好生灵巧。 殊风道:“这是来自天界的宝物,名唤‘百翠’。之前尉司教你音律,竹笛都快吹烂了,我便向仙人讨来这个,你且试试。” 凤奕点头,将玉笛横在嘴边,手指灵活起伏,吹出一连串仿若涓涓溪流的轻快音色,再起一首伶人歌的调子,真真是百花齐放,翠鸟争鸣,不愧为百翠! 凤奕大喜:“师父你真好!” 殊风见他嘴甜,顺手捏了捏他的小脸,又朝不远处的束发少年招手:“吴熙,你也过来,我有宝贝送你。” 吴熙已满十六,个子拔高不少,在这温暖的山谷中只穿了一件浅色薄衫,又因汗湿贴在身上,隐约可见精瘦结实的肌肉线条。整个人还未褪去少年的柔和,却多了几分坚不可摧的气势。 待他走近,殊风从怀中取出一只金属质地的圆筒,没有任何纹饰,却闪着冰冷的银光。凤奕好奇道:“这是什么?” 吴熙接过银筒,小心旋开顶端的盖子,只见里面并排插满了黑色小刀,抽出一片,薄如蝉翼,一指长宽,刀柄如燕尾分叉,整体看着又像条黑色小鱼。 殊风道:“这是玄铁石制成的暗器,名唤‘沉鱼’。我听莫淙说,你在跟他学金蝉箭的把式,想着和这个差不多,就为你讨来了。” 吴熙受宠若惊地捧着银筒,不知该如何言谢,凤奕先他一步雀跃起来:“师兄师兄,快试一试!” 殊风也道:“让我看看你练得如何?” 吴熙点头,眸光一动,寻了一片在空中旋转的飞花,手腕自内向外一转,沉鱼刀如脱弦利箭般猛地弹出,“嗖!”一声插在了溪边的柳树上。 三人上前一看,只见刀身入木三分,一片淡粉色的花瓣钉在其上,端的是一出手就香消玉殒,精准无比! “好好好!”殊风连连称赞,忽闻背后有人叫他,一回头,见尉司抱着古琴远远招手,当即展颜一笑,推开两个小徒弟,一溜烟跑到尉司那儿去了。 吴熙将沉鱼刀拔下,正要插回刀筒,凤奕忙叫:“我也想玩!” 吴熙摇头:“这可不是拿来玩的,弄不好会伤了人。” 凤奕委屈地看他一眼:“我都不知道你学了飞刀,怎么不告诉我呀?” 吴熙笑道:“告诉你,你还不吵着跟我一起?练刀已经够辛苦了,再加一个飞刀,到时候,你的手也要变成这样了。”说着摊开手掌给凤奕看,右手拇指和食指上全是茧子,还有细小的皲裂之痕,隐隐透着血丝。 凤奕一惊,把他的手拉到面前:“师兄,你为什么要辛苦练这些?” 不待他细细摩挲,一道黑影忽然从脚边飘过,草叶微颤,两人还未回神,一条漆黑大蟒突然蹿出,将凤奕卷了起来,旋风一般刮走!吴熙一惊之后才发现那是尉司的真身,竟连招呼也不打就卷走了他的师弟。 “啊啊啊啊啊啊!”凤奕叫了一路,被尉司卷到了小山峦上。等眼睛不花了,认出面前站着的是殊风,才被黑蟒放了下来。 “师父!”凤奕惊魂甫定,急着找殊风告状,殊风却道:“先别黏着你师兄,我有话问你。”尉司也化回人形,道:“不用问了,直接捉回天界。” 凤奕一脸懵然,听殊风一字一句道:“十七,你愿意上天界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十二章 吴熙远眺山头,见三道人影轻飘飘地立在上面,心知殊风师父有话要与十七单独说,便静下心来等着。 殊风蹲下身,直视着十七的眼睛:“我送你的那只笛子,是陆压道君给的,你可曾听过他?” 凤奕想了想,点点头。他在得知娘亲的身世后,曾去追问过师父和师叔,听他们讲过一些天界的故事,那其中,就有掌管天界净池的陆压道君。 殊风道:“十七,你是仙家血脉,本该在灵气充沛的地方修行,尤其到了十岁以后,若是周遭的灵气不足,身体就会出现毛病。那陆压道君让我问问你,你可愿意随他去天界的净池修行?” 凤奕颇为惊奇:“天界是不是有很多奇花异草,仙灵神兽?” 殊风笑了笑:“正是。” 凤奕兴奋地跳起来,连连点头:“好啊好啊!我要和师兄一起去,捉一只麒麟回来,麒麟可威风了!” 殊风却道:“凡人不可以上天界。” 凤奕突然偃旗息鼓一般没了声。 殊风耐心等了一会儿,见他不答话,便劝道:“雪山的灵气比其他地方好一些,却比不上天界。十七,你已经过了十岁,也许撑不了多久。” 凤奕悻悻地道:“我一个人去有什么好?” “当真不去?” “不去!”凤奕甩了甩袖子,二话不说从山头跳了下去,像一只轻巧的燕子,几个起落便回到了吴熙身边。 见状,尉司道:“为何还跟他商量?直接捉回天界,好歹在净池里泡上天,长了修为再放回来。” 殊风摇头道:“这个小十七,看着顽皮,心思却紧得很。他从未跟吴熙透露过自己的身世,想必有所顾虑,若是贸然将他带走,吴熙定会刨根问底,到时一个吵一个闹,自是不好。” 尉司道:“但这样放任不管,待他仙气耗尽,极可能虚脱昏厥。” 殊风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望向溪边的两个徒弟,片刻后,莞尔一笑:“不如趁此机会,磨磨十七的脾气。吴熙也不能总蒙在鼓里,只要为了十七好,他定会站在我们这边。” 江南的五月花红柳绿,冬临雪山却下了一场大雪。 从弟子出师那一日起,莫啸便借口走访故友,带着莫淙离开了冬临院。走之前特意交代殊风,牢牢看住吴熙和十七,不许他们离开幻界。 好在七彩流莺谷的魅力远超那古板无趣的冬临院,两个少年听到这话,开心都来不及。 午间,溪边的木屋里,夏莹提着篮子来送饭,还带了一盒润肤的药膏。吴熙接过,有些惊讶地问:“师姐给我这个做什么?” 夏莹掀开篮子,将饭菜一样一样摆上桌:“十七传信给我,说你的手需要。” 吴熙心里一动,转头看向十七,见他正伸着黑乎乎的爪子去摸篮子里的馒头,当即一把捏住他的手,道:“先去洗手!” 谷中暖阳高照,凤奕的手却是冰的。 吴熙皱了皱眉,见十七讨好地望着自己:“师兄,我饿了”小小少年,五官尚在成长,面庞轮廓总是带着软玉般的清澈温润,一双眼睛黑得透亮,桃花瓣似的眨呀眨。 吴熙无语,亲自掰了一小块馒头喂进他嘴里:“好了,去洗手。”凤奕嘿嘿一笑,满足地嚼着馒头跑出去。 木屋外有一口缸,葫芦做的瓢,凤奕把水弄得哗啦啦响。吴熙帮夏莹摆好饭菜,道了声谢,低声问:“师姐,大家都走了吗?” 夏莹微微一惊:“你怎么知道?” 吴熙验证了猜测,并没觉得高兴:“我与十七虽然不常与大家在一起,但大家的修习进度我还是知道的。算起来,唐怡阳牧他们也该出师了,师父又恰好在这时候离开,所以” 夏莹飞快朝他眨了下眼,示意他十七回来了。吴熙闭上嘴,心道:难道师父有意隐瞒,是为了十七? “师兄!”凤奕蹦蹦跳跳进来,不等吴熙反应,抬手便在他耳边插了一朵小花,转身又将另一朵插在夏莹头发上,嘻嘻笑道:“春风拂面兮,有美人成双!” 夏莹呆了一呆,吴熙取下小花,没脾气道:“刚洗过的手,又疯!” 夏莹掩面轻笑,悄悄看一眼吴熙,面色微红。 五年前初见吴熙,夏莹便被这少年身上有些清冷疏离的气质吸引了注意,几番相处,又为他仁厚的品德渐渐倾心。 如今,吴熙已满十六,英姿初绽,五官也越发英俊,一双琥珀般的眼瞳格外迷人,眼尾微挑,本该是有些轻狂的模样,却被沉稳的眉峰压了下来,如蛰伏的蛟龙。 凤奕笑眯眯地看了看两人,夹一筷子菜塞进嘴里,突然叹道:“哎呀,夏师姐的手艺越来越好了!以后谁要是娶了师姐啊,那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福气!” 吴熙正襟危坐,点头道:“没错。” 夏莹一听,脸更红了。 凤奕嘿嘿嘿地乐个不停。 五月初八,夏至。江南帝都艳阳高照,冬临的雪越下越大。 不过山间的雪与七彩流莺谷无半分影响,幻界洞天,依旧花香满枝,风光无限。 整日好山好水伺候着,凤奕却有些无精打采。这日修炼采薇刀最后一式,竟让兵器脱了手,大夏龙雀乃上古宝刀,被他抛出两丈高,灵光飞旋,风声鹤唳的插在了尉司脚边。尉司手一抖,古琴断了一根弦。 沉寂片刻,尉司抬头幽幽道:“我真没想到,有一日会死在自己刀下。” 凤奕:“” 吴熙飞快收刀,正欲上前询问,却被一阵风吹得睁不开眼,殊风身法极快地飘了过来,将凤奕一勾,拦腰带到了柳树下。 殊风低声问:“十七,可是手上无力了?” 凤奕回头瞥了吴熙一眼,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殊风探了探他的脉象,道:“你在树下休息,别逞强。”说完,亲自回去陪吴熙练刀。 尉司很久没看过殊风舞刀的模样了,不觉间忘了拉弦,一双深邃的褐色眼眸牢牢盯住他,好似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凤奕慢悠悠地走到尉司身边,陪他坐下,来回看了看他和殊风,忍不住问:“你很喜欢殊风师父吗?” 尉司轻描淡写地嗯了声。 凤奕盘起腿,掏出腰间的玉笛,小声道:“我也喜欢吴熙师兄,想为他吹笛子,助他练功,可效果总没你弹的好,是因为我修行不够吗?” 尉司望着殊风的身影,道:“因为你的喜欢与我不同。” 凤奕眨了眨眼,嘿然道:“我明白,你与殊风师父是相爱,我与师兄只是相依,不如你的深刻,对吗?” 尉司颇为惊讶地转头看他,见他眼神透亮,却好像少了什么,于是摇头道:“你不明白。” 凤奕不服:“难道我说得不对?” 尉司又将视线系回殊风身上,静静地道:“相爱相依,说得简单,你却只看其表,不明就里,还敢说明白?” 凤奕仍是嘴硬:“你对殊风师父是爱,夏师姐对师兄也是爱,我能看出来的” 尉司打断道:“等你爱过某人,再说这些吧。” 凤奕仰面朝地上一躺,望着头顶一树淡粉色的桃花,长吁一声:“我只想吹出一支好曲子,让师兄喜欢。”兀自烦恼一会儿,闭上眼便睡了。 再醒来时,太阳西沉,身上盖着一件白色袍子。 凤奕迷迷糊糊地坐起身,看见吴熙靠在桃花树下,手边放着昆吾刀,头低着,居然保持十分端正的坐姿睡着了。不禁觉得好笑,蹑手蹑脚地爬过去。 “师兄?”凤奕凑得极近,小声唤道,“快起床,早课要迟啦” 刚说到“早课”二字,吴熙猛一睁眼,下意识抬手掀被子,谁知一抬手就打在了凤奕的下巴上,两人皆是大叫一声。吴熙是吓了一跳,凤奕是疼得叫唤。 吴熙惊道:“十七,不要紧吧?” 凤奕捂着下巴不作声,一双乌黑的眼睛里冒出晶莹的水光来。吴熙赶紧将他揽到身边察看,正吓得满头冷汗,却听凤奕咯咯笑了声:“师兄,你方才好蠢!” 凤奕推开他的手,将地上的袍子抱进怀中,遮住了小半张脸:“师兄,你把外衣脱给我,自己却睡着了,不怕着凉吗?” 吴熙隔着衣袍捏了捏他的鼻子:“谁让你睡这么久,让我好等。” “你可以叫醒我呀。” 吴熙起身,穿好衣袍,漫不经心道:“你若看见一头小肥猪睡得四仰八叉,不知今夕何夕,你忍心叫醒它么?” 凤奕立即抗议:“我不肥,也没有四仰八叉!” 吴熙笑道:“我可没说你,是你自己往头上扣的。”见凤奕张牙舞爪要来抓自己,急忙施展身法,大鹏展翅一般从草场上跃过,转眼便到了木屋门前绿油油的栅栏下。 回头一看,十七居然没追上来,只在远处一步一步慢吞吞地走着。便又跳回去,任他捶了一拳,才道:“怎么没精神?往常明明跟兔子似的追着我跑。” 凤奕呲牙笑笑:“刚睡醒,没力气。” “咦?以前下了雪,你可是一起床就往雪地里滚,力气大得很。”吴熙笑完,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不舒服就说出来,我带你到夏师姐那看看。”谁知一碰上十七的脑门,手心竟是一片冰凉。 “十七,你怎么是冷的?”吴熙心惊,俯身仔细看他。凤奕却按住他的手,捞到脸颊边蹭了蹭:“师兄,你的手好热啊” 吴熙的手十分温暖,暖得他有些昏昏欲睡,可是已经睡了一下午,不能再睡了。 凤奕拼命支住眼皮,正欲说些好玩的提提神,张了张嘴,眼前却骤然一黑,如同被抽走神魂一般,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三章 眼看凤奕往地上栽去,吴熙一惊之下将他挽入怀中,凝神一看,十七如同褪了色的瓷娃娃,脸上血色全无,四肢软软地垂着,体温低得吓人。 “十七!”吴熙胸口一沉,直接将他抱起,脚下金光如蝶纷飞,不觉间使出斩凤剑的绝妙身法,鬼影一般飘至木屋。 殊风正在屋中写信,忽觉身后狂风刮过,一转头,吴熙已经抱着师弟冲了进来,一向沉稳的面色此刻惶恐至极:“殊风师父,十七他” “放在床上。”殊风转过身,镇定地伸出两指,封了凤奕的手足三阳经,又朝吴熙道:“你去外面等着。” 吴熙见他胸有成竹,稍稍安心。谁知前脚还没跨过门槛,就听见殊风召了一只雪山莺来,吩咐道:“把这封信送去昆仑,找陆压道君,就说他外孙的命快没了,让他快来。” 吴熙心里咯噔一下,定在原地。 殊风神情自若,替凤奕盖上薄毯之后,在他眉心点了一下,然后无所事事地站在一旁。吴熙惊恐道:“师父,你刚才说十七他的命” 殊风笑道:“莫慌,只是吓吓陆压老儿,要不他磨磨蹭蹭不知何时才能来。” 吴熙简直要被吓死,闻言猛松一口气,再一细想,突然惊愕:“你说十七是陆压道君的外孙?” 在天灵大陆,各类神仙的名号多如繁星,光是地位崇高的仙君就已经记不完了,更别提那些自行修道成仙的道君,几乎没几个为人所知。陆压道君则是个例外,他不光被人所知,名头还很大。 其中缘由,并不是因为什么丰功伟绩,而是因为陆压自称道君,却没人说得清他的来历,连司命都说他:“飞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上不服天,下不管地,实在是个很离奇的神仙。 殊风道:“十七没同你说过,我也不太好说。” 吴熙转头看了看凤奕,眼神复杂:“十七心细,想的也多,他如果有难言之隐,我便不问了。” 殊风道:“没什么难言之隐,他只是舍不得离开你罢了。都说天界一日,凡间一年,他若肯听话去天界休养几日,回来肯定物是人非,到时候,不知还见不见得到你。” 吴熙皱起眉头,走到床边凝望十七。 凤奕的头发铺在枕边,有些凌乱。吴熙轻轻用手拨开,理了理,柔软的发丝从指缝滑过,挽留似的在指尖上绕了一圈。 默然片刻,不知想了什么,吴熙问道:“师父,十七的身体,要去天界休养多久才能恢复?” 殊风道:“至少五日。” 那便是五年了。 吴熙心下雪亮,再转身时,面色沉稳坚定:“那请师父转告十七,叫他前往天界休养,无需顾虑。吴熙也向师父请辞——采薇刀已经练成,以刀御灵还需实战,我想下山修行,请师父恩准!” 殊风微微挑眉,吴熙毅然下跪,双手献上昆吾刀:“师父在上,徒弟在此立誓,五年后,徒弟必有所成,回来取刀,望师父恩准!” 殊风朗声一笑:“你能有如此大志,已经成了一半的气候,另一半,就如你所愿,放你下山完成。”接过刀,将他扶起,心中赞叹连连。 吴熙最后看一眼十七,转身离开,气势稳如泰山。 殊风望着少年的背影,笑眯眯地叹道:“十七啊,你师兄性情真不错,表里如一,十分可靠,难怪你舍不得。” 床上的小少年眼睫微动,缓缓睁开双眼,望着头顶的木头横梁,良久无言。 从殊风在他眉心点了一下开始,他便悠悠转醒,一直听着二人对话,将吴熙的一字一句都烙进心里,留下滚烫的痕迹。 殊风探头看他:“这回,可答应上天界了?” 凤奕开口,声音微弱,但字字清晰:“师兄立了誓,五年后再见,我绝不辜负他!”眼中的坚定,竟与吴熙如出一辙。 此刻幻界之外,吴熙立在参天古松下,迟迟未动。 山上的雪光有些刺目,寒风料峭,他穿着一身单衣,稳如磐石,直到天边隐现紫光,雪山上空聚起薄雾,一道铃音自空中传来,缥缈空灵。他抬起头,缓缓吐了口气。 接十七的神仙,总算来了。 陆压骑着骆驼从天而降,居然直接破开了七彩流莺谷的结界,把风雪卷了进去。 殊风有所感,额上青筋一跳,只听屋外响起一长串“叮叮咚咚”的杂音,紧接着“哎唷!”一声叫唤,殊风打开门,只见他精致的小栅栏倒了一排,被一匹赤峰骆驼踩在脚底,而陆压滚了三滚,滚到了他脚下。 “哎哟什么破地方,还设机关!”陆压飞快跳起来,头发胡子全都朝天炸开,“呸呸呸”地吐出嘴里的草皮。 尉司从山间赶来,拦住了准备与来人同归于尽的殊风。 殊风怒道:“谁叫你不走入口?!” 陆压斜他一眼,捋顺了胡子,推开两人便朝屋内走:“走开走开,我是来接我外孙的,闲人退散!” “等!”殊风一个字没说完,陆压伸出的手刚碰到门板,那门就像被什么东西劈了一般,裂成两半,一左一右飞上了天,又摔得粉碎。 “哟,我忘了。”陆压终于带了点歉意,恍然道,“这幻界被我破开,把我当成了贼,什么都不叫我碰呢。” 尉司再度拦住了要发疯的七彩鸟,飞快劝道:“道君先等一等,我去把十七带出来。” 陆压道:“不用不用,你抓着他,他好像要咬我。我化个形,叫这幻界认不出我来就是了。”说完,摇身一变,竟然化了个女相,而且是素心仙子的模样。 尉司:“”不知为何,突然想心疼十七一下。 化形果然有效,这回屋子没跟着裂开,陆压大摇大摆地走进屋,到了床边,只见一个白玉似的娃娃端正地躺着,小脸苍白,却挡不住肤若凝脂,眼若星辰,正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陆压心头一阵喜欢,压低身子道:“宝贝外孙,爷爷来接你啦!”一边说着一边探了探凤奕的脉象,并无大碍,便将他抱了起来。 凤奕直愣愣盯着这个自称“爷爷”而且力大无穷的“娘亲”,惊恐万分,被他抱出屋看见殊风时,差点脱口喊救命。好在陆压出了屋子就化回原样,白花花的胡子从凤奕脸上挠过,让他好一阵惊奇。 殊风克制了怒火,叮嘱道:“九重天一路风雪,他身子正虚,冻不得。” 陆压道:“老夫灵光护体,怕什么?”又斜殊风一眼,不满道,“还不都是你这个师父没当好?早说了带他走,拖到现在!” 殊风嘴角一抽,尉司很有先见之明地把他按在了身后:“道君教训的是,还请快些带十七去净池,助他恢复元气。” 陆压哼哼一声,见怀里的小少年新奇劲儿过了之后又沉沉睡去,便不再逗留,骑上他的赤峰骆驼,一晃驼铃,扶摇直上,奔着天界的净池去了。 云河若带,灵光普照,正是九重天上。 陆压抱着小外孙,大马金刀地进了灵宝天尊的紫云殿。 灵宝天尊不在,守门童子吓了一跳,看清来人是疯癫惯了的陆压道君,也就放宽了心。反正陆压惹事谁都拦不住,更别提他这个小门童了。最多打量一眼陆压怀里染了一身凡气的白面小儿,暗自惊奇。 陆压一路奔到后花园,到了净池边,将凤奕放下,也不打算将他叫醒,兀自脱起他的外衣。 正巧灵宝天尊的大徒弟回来替师父拿仙丹,路过后花园,一眼瞥见白须白发的蓬头老儿正对一名光洁如玉的童子上下其手,顿时大惊失色,抄手便甩出一把赤色大刀,飞身劈向老头。 陆压头也没抬,翻起嘴皮朝上吹了口气,一缕白眉瞬间伸长数倍,“铿!”一声接住了来人的大刀。 陆压闻声,抬眼看了看:“哟,好俊的鸣鸿刀!你该是灵宝天尊的大徒弟东方启吧?” 东方启道:“正是!”挥刀再劈,高声怒喝:“一把年纪,不知廉耻!敢对师尊座下童子出手,我定要劈了你的豚鱼脑袋!” 陆压一听,乐了。一对眉毛左右开弓,闪电般抽得劈啪作响,十招内便卸了东方启的大刀。东方启面红耳赤,捡起大刀还欲再来。 “乖乖,先别急,待我把孙儿泡一泡再和你比划。”陆压说着,将凤奕送进了一朵硕大的莲花里。莲花一沉一浮,花瓣收拢,将小少年严丝合缝地包了起来,游向净池中央。 东方启随之一呆。 “来吧!”陆压拍了拍手,捋一把眉毛,玩兴大发。 东方启在听到那声“孙儿”时便感到不妙,眼下仔细一看,发现老者腰间挂着酒葫芦,还有一把金光闪闪的驼铃,立即猜出了他的身份:“陆压道君?” 陆压道:“嗯?还等什么?” 东方启一阵羞愧,收刀抱拳:“是我误会了,鲁莽出手,还请道君责罚!” 陆压见他没有再打的意思,顿感无趣,摆手道:“啧,果然灵宝的徒弟一个比一个怂!罢了,我不与你计较,不过你方才叫我豚鱼脑袋,我气得很,你就替我办件事将功补过吧。” 东方启望着他那颗看上去十分扎手的脑袋,很难不想到河豚:“道君请讲。” 陆压指了指池心的莲花,难得正经道:“那里面是我的小外孙,宝贝得紧,在凡间呆久了,仙气不足,借你家天尊的池子养一养。你替我看着点。” 东方启跟着正色,望向莲花:“道君放心,我一定好生看护。” “好极了,那我先去逛一逛,三日后再来!”说完,不等东方启反应,陆压一个跟头翻出了院墙,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东方启望着莲花,思量一阵,叫来一名小童将师父的仙丹送去,自己则在池边找了块大石头坐下,闭目念起玄清诀,助莲花四周灵气运转。 九重天上日月变换,眨眼就过了五日。 凡间,正是元年五十。 天元国地大物博,独霸一方,时间久了总会有些跳蚤眼馋,想跳起来咬上一口。这一年,西南边境两国居民闹出了矛盾,接壤的三个小国便借此机会联合起来,要天元国给个公道。天元帝了解了事情始末之后,只说了一个字:“打。” 元年五十,三月伊始,天元帝命七皇子凤奕c御灵将军宋怀安,率兵西征,平定边境之乱。七皇子率三百御灵师和三千精兵,巧取敌国关口,一夜之间抢了三座军械库,直接攻入敌国境内。 不出一月,联手的三国中最大的那一个被击溃,另外两个闻风丧胆,夹着尾巴递了降书,被天元国收为附属,岁贡加了一番。 此役之后,七皇子一战成名,于返京后第二月被封为定王,举国同庆。 消息传到冬临院,莫啸的眉头却皱了又皱。 莫淙坐在一张矮几后,一边沏茶一边道:“这么忧心,是不是担心凤林玉继承皇位,一把火烧光咱们的院子?” 莫啸道:“他不可能继承皇位。” 莫淙也知道,只是忍不住嘴贫:“有何不可?不管天元帝出于什么目的把他封为亲王,他都已经和太子平起平坐了。只要扳倒太子,他就能上位。” 莫啸道:“凤渊不会把天下拱手让给旁系,他敢出此险招,就一定是有了万全之策。” “嘿,都说人越老越糊涂,那天元帝今年该有四十好几了吧?他当初登基,并不是所有皇子里天赋最好的,于阴阳之道也无甚建树,不能像你我这般活成个老不死,那命途啊,也会由盛转衰!” 莫啸皱了皱眉,不太赞同那个“老不死”。 莫淙端了一杯茶给他,又道:“不过凤渊心眼子那么多,不会吃亏的。” 前些年他同莫啸下山,正是去查访凤林玉的身世。结果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凤林玉的确是凤邢之子,只不过生母并非素芳,而是一个红颜薄命的侧妃。莫啸二人连接生婆和奶妈都找到了,不会有错。 那么凤林玉与十七的样貌,只能说是巧合了。 想到此事,莫淙就有些窝火:“上官烨那个老狐狸,自己不方便调查,骗我们去查,有他当国师,凤渊更不会有事。” 上官烨虽然城府深,但一心向着天元帝,忠心可鉴,只是最近这些年不知怎么搞的,有些想要归隐田园的意思,弄得天元帝传了好几封信来冬临,询问是不是之前在冬临院发生了什么。 莫啸道:“下一趟山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听说了吴熙的大名。” 莫淙想起来,哈哈笑出声:“我们才离开雪山半年,就听闻有刀客凭一己之力挑了中原两大御灵门,我还当是谁呢,再一打听,居然是冬临弟子!还凭借采薇刀落了个‘飞花刀客’的名号!这小子,真是厉害!” 吴熙五年前下山历练,是殊风授意,莫啸默许。谁知这一下山,一路斩妖除魔,名震江湖,把冬临院的名声传得沸沸扬扬,莫啸更是白捡了一个“名师出高徒”的便宜。 莫淙意犹未尽地赞叹,莫啸却摇了摇头,状似无奈。 声名过旺,对吴熙而言未必是件好事。只怕有人被勾起兴致,对他追根究底,一旦查出了他的家世,那可就大为不妙。 正思量,万籁俱静的雪山中传出一声马嘶,如石落清潭,激起回音无限。 莫淙一拍手,喜道:“是吴熙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十四章 漫天雪花飞舞,吴熙牵马走进冬临院的大门,身姿挺拔,步伐稳健,一路踏雪归来,见师父师叔出门迎接,心中一暖,朗声笑道:“徒儿回来了。” 剑眉星目,一笑尽显豪情。 莫淙上前拍掉他肩上的雪,仰面望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徒弟,沾沾自喜道:“不必说,这回肯定也干净利落地把妖怪收了!嘿嘿,我们冬临的弟子,就数吴熙最有出息!” “不敢当。”吴熙低下头,却藏不住八尺男儿的英俊潇洒。 莫啸道:“再不进屋,你师叔就要把你捧上天了。” 吴熙笑道:“师叔快打住,师父要吃醋了。”这话说得大胆,莫啸面色一沉,吴熙立刻牵马走开,道:“外面雪大,师父师叔先回屋吧,我去喂马。” 莫啸一个头两个大,莫淙轻咳一声,道:“还不都怪你?” 说起此事,的确怪莫啸。 那日吴熙下山未归,莫淙正在院内扫雪,天寒地冻,只穿了一件单衣,被莫啸看到,当即拉进怀中暖了一暖,暖完又觉得不够,得寸进尺地亲了一亲,然后吴熙回来了。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莫啸心道:这个徒弟不能留,找个机会,立马赶走。 五月初八,夏至。凤奕离开整整五年,吴熙如约出现在七彩流莺谷。 谷中碧草连天,鸟语花香,尉司在溪边抚琴,殊风背靠一树桃花轻声唱歌,那景色如画,令吴熙不忍打搅。 七彩雪山莺歌喉婉转,词句悠然:“桃花落天际,笑迎风月霁,遥看三千碧池漪,青丝垂锦衣” 吴熙静静听了一阵,歌声伴着琴音,如温柔月色淌进心里。他摸出袖袋中的玉笛,细细端详。这是十七离开那一日落下的,一直被他小心收着。 不知道天界五日,十七的样子会不会发生变化,该不会还是五年前那样吧?吴熙不禁抬手丈量了一下,若还是五年前那样,大概连他的胸口都不到。 正想着,天外忽然飞来一道清脆的铃音,琴声戛然而止。 七彩流莺谷与世隔绝,此刻却能看见天边隐隐泛出紫光,空中聚起薄雾,铃音飘渺,一如凤奕离开的那天。吴熙情不自禁向前一步,有些惊疑,不确定来的是不是十七。 片刻后,一道紫光破开了山谷的结界,将风雪卷入其中。一只高大的四蹄灵兽踏风而来,落在溪边,背上跃下两个人影,一大一小,刚好被起身相迎的尉司和殊风挡住。 吴熙放慢了呼吸,一步步朝溪边走去。 “殊风师父!”未见其人,先听到一声清朗的少年音。 殊风正要指着陆压的鼻子骂,还未开口,先被人抱了个满怀:“殊风师父!我好想你呀!”白衣少年风一般扑来,扑得殊风差点没站稳。 殊风道:“十七,你先下去,我要好好说说这个老东西!” 吴熙听到“十七”二字,心跳骤然加快,还没走近就先绽放出一个笑容,喊道:“十七,你回来了!” 凤奕抬起头,呆了呆,忽然推开殊风,兔子似的朝吴熙蹦去。 吴熙只看到一个纤长的人影飞扑而来,眼前一花。 “师兄——!”凤奕重重扑在他身上,把他扑得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凤奕却不知足,抱住他开始打滚,滚得草叶乱飞,边滚边叫:“师兄师兄,我差点认不出你!” 吴熙才是真的认不出他来。茫然地随他滚了好几圈,衣衫不整,仰面朝天,终于看清了头顶那张白净的面庞,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凤奕压在他身上,捧住他的脸,眉开眼笑:“你想我了吗?想我不想?” 记忆中娇小可爱的师弟忽然变成了十六岁的少年,吴熙有些怔愣。凤奕那张圆乎乎的小脸不见了,随着骨骼成长,下巴的轮廓更加鲜明,唇薄而粉,好似清晨沾了露水的花瓣,眼睛倒和以前一样,又黑又亮。 吴熙愣了好半天,才道:“十七,你变重了。” “哈哈,我又不是空心的,当然会重!”凤奕明知他的意思,却不下去,赖在他身上左摇右晃,“师兄,你还没说,想我了吗?” 吴熙本就不擅长直抒心绪,此刻被他强迫着,耳朵微微发烫,道:“想了。”两只手下意识地去扶十七的腰,想把他弄下去,谁知一碰上,纤细的腰肢尽数落进掌心,吴熙一惊,飞快把手缩了回去。 凤奕还想再闹,忽然衣领一紧,被人当空揪起。陆压提着他道:“乖孙子,你外公要走了,连声保重也不说?” 凤奕正高兴着,扭头抱住陆压就亲了一口:“外公再见,有空记得来看我!” 陆压得此待遇,险些笑歪一张老脸,又摸了摸孙儿的头,才心满意足地骑上骆驼,道:“乖孙子,我本想留你在仙界,是你吵着闹着要下凡,以后若是反悔了,就叫殊风传信给我,我这把老骨头就算跑散架了也会来接你!”说罢,一摇驼铃,赤峰骆驼踏云而去,眨眼便没了踪影。 吴熙从地上爬起来,忍不住问:“那是你外公?” 凤奕道:“是我娘认的干爹,自然是我外公。” 说话间,殊风从乾坤袋里取出了两把刀,递给二人:“十七,五年不见,不知道采薇刀法生疏了没?” 凤奕接过刀,抽出一看,大夏龙雀刀锋雪亮,熠熠生辉,不由一阵激动,朝吴熙道:“师兄,试试吗?” 吴熙也格外想念自己的佩刀,当即举起昆吾,点头道:“来!” 两人相视一眼,几乎同时一跃而起,身形利落地跃到了荷花池边,刀锋出鞘,采薇布阵已在须臾完成,默契如同一人。 五年不见,凤奕的身法更加灵巧,吴熙也更加老练,一个如林间飞鸟,一个如潜海蛟龙,刀光便如天罗地网,疏而不漏。 风吹花落,刀光流转间,满地都是斩碎的花瓣,等到一百零八式结束,地上铺了层层叠叠的香泥,两人肩头也落了细碎的花叶。 凤奕收起刀,忽然一本正经地拱手道:“师兄,五年不见,你的刀法已臻绝境,师弟真是望尘莫及!” 吴熙愣了愣,不知道十七何时变得这么谦虚有礼,道:“不敢当,十七离开这么久,刀法还能熟记于心,才是十分厉害。” 凤奕又把头往下埋了埋,道:“过奖过奖,若没师兄提点,十七肯定错漏百出。” 吴熙盯着他:“十七?”怎么变化这么大? 一边觉得奇怪一边朝十七走了两步,谁知前一刻还彬彬有礼的小师弟忽然抬起头,满脸贼光,不等吴熙反应便伸长了脖子撞过去,一头顶在吴熙腹上,大喝一声:“看招!” 吴熙被撞得一懵,见十七双手环住自己,不知要耍什么花招,下意识捉住了十七的双臂,向上一提再一翻,利落地将十七从身上卸了下来。 凤奕一招未得手,又接一招,两臂在吴熙掌中一旋,借力腾空,猴子捞月似的倒挂在吴熙肩上,摆脱控制的双手出现在下盘,飞快掏向吴熙的膝窝。吴熙腿一软,强力定住,架起肩上的两条腿,一抬一推,将十七掀开。 “哈哈!”凤奕双手撑地,在空中翻了一圈,笑着想接第三招,不料竟被吴熙看破,俯身一抄,捉住了双手。 凤奕还未出招便落入敌手,被吴熙拎住转了一圈压在地上。吴熙为了断他后路,一腿跪地,一腿横压在十七膝上,一手按住他的胸膛,另一手捉着那两只图谋不轨的胳膊,压在他的头顶。 凤奕认输,咯咯笑起来。 这一笑,吴熙才惊觉自己有些过头,急忙松开他起身:“十七你从哪里学了这些擒拿的本事?”学还没学好,轻而易举就被他拿下。 凤奕坐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我和外公学的,怎么样?好不好玩?”他笑得灿烂,黑发如墨,在身后散开。 殊风远远地喊道:“你们玩够了没?玩够了就去拜见莫啸!” 吴熙正要拉他起来,凤奕闻言,登时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拍了拍脑袋:“差点忘了,多谢殊风师父提醒!”一回头,拉住了吴熙还未收回去的手,催促道,“走走走,我有要事跟师父商量!” 好些日子没感受过冬临的风雪,一出七彩流莺谷,凤奕就被呼啸而至的寒风吹出了两行青鼻涕,好在身上裹着吴熙事先准备的大衣,才不至于被冻成冰棍。 记起以前,两人走在这条蜿蜒的雪道上,都是天刚擦亮,手牵手摸黑前进。一别经年,吴熙已到弱冠之年,凤奕将满十六,牵手本来会显得怪异,却被凤奕深一脚浅一脚歪歪扭扭的步子弄出了理所当然的感觉。 走到一半,适应了扑面的冷风,凤奕道:“师兄,你长得好高,都吃的什么呀?”他用脑袋顶了顶吴熙的肩膀,以示矮了一头的差距。 吴熙怎么听怎么感觉这话像是在问:你家猪长得好肥,我家的怎么就营养不良呀,你都喂了些什么饲料? 笑了一声,吴熙道:“大姑母做什么,我吃什么。” 凤奕还指望他说些不同寻常的,听了直撇嘴:“我在天上吃了好多山珍海味,也没你长得高,看来,还是凡间好!”笃定地点了点头,又道:“天上有一个明台镜,想谁就能看到谁,可惜我仙力不够,只看了你一次。” 吴熙听见他想自己,心头一阵温热,凤奕又道:“我看见你送夏师姐下山,她好像很舍不得你,她去哪儿了呀?” 夏莹离开,已是一年前的事了。吴熙道:“她去江南帝都。夏先生的故交在帝都开了一家医官,她借此机会,下山历练。” “啊?这么远的路,师姐一个人去的?” “嗯。” 凤奕见他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有多思念,心道:奇怪,这么久了,师兄和夏师姐居然一点进展也没有? 两人唠了一会儿家常,很快便进了冬临院的后门。 莫淙早已在长生殿门口等着,见二人过来,还未招手,凤奕便如狼似虎扑了过去。 “师——叔——!”凤奕边叫边跳,踩着石阶一跃而起,八爪鱼一般牢牢挂在了莫淙身上。 莫淙被他热烈一抱,险些从石阶上跌下去,好在吴熙反应及时,飞身上前将两人扶住,这才免了莫淙伤筋动骨之灾。 吴熙气得笑了:“十七,你又不是小孩子,撞撞我还行,师叔可经不起你这样折腾。” 凤奕不听,一颗脑袋在莫淙身上乱拱:“师叔我好想你!你都不知道,天上度日如年,我都快急死了!” 莫淙连忙拍拍他表示安慰,笑道:“什么事这么急?” 凤奕这才从师叔身上掉下来,喜色淡了淡:“人间有战事,天界都会知道的。我听神仙议论,说天元国西南面的三个小国联手打过来,是七皇子平了乱,这是什么意思,我明明在天上啊?” 莫淙沉吟片刻,摸了摸十七的头:“这事,还是叫你师父同你说吧。他现下就在长生殿里,你去见见他。” 凤奕扭头望向吴熙,想叫他一起,莫淙却拦在了两人之间,微笑道:“难得相聚,吴熙,你和我去厨房打下手,做一桌好菜。” 吴熙知道师叔自有定夺,便点头道:“好。”走之前朝十七笑了笑,沉静的目光十分令人安心。 凤奕便也定了定神,独自走进长生殿。 长生殿正厅里摆着一扇屏风,袅袅香烟从屏风后飘出来,凤奕一闻味道,就知道药仙夏无殇回来了。 他绕过屏风,果然看见夏无殇跪坐在案边研药,特制的熏香能激发草药的活性,使研磨这道工序事半功倍。 凤奕对夏无殇不敢造次,礼貌地唤了一声:“夏先生。”夏无殇点了点头,又朝左边一望,道:“莫啸在炼丹房。” 凤奕应了声,尽量稳着步子朝炼丹房走,可惜没稳多久,思念师父的迫不及待就原形毕露,步子里满是欣喜,几乎一蹦一跳。直到见了莫啸立在丹炉边的身影,才稍稍收敛,叫道:“师父,徒儿回来啦!” 莫啸转过身,冷硬的面容在炉火照耀中难得温热起来,开口却问:“为何不留在天界?” 凤奕走近了,委屈巴巴地望着他:“难道师父不想念徒儿吗?” 莫啸端详他一阵,道:“样貌变了,性子没变。不在天界多学些本事,这么着急回来,是因为你父皇吗?” 凤奕心道:才不是,是因为和师兄的五年之约! 可听莫啸提起父皇,凤奕想起正事,把在天界所闻又说了一遍,问道:“师父,你和师叔都神神秘秘的,是不是瞒了我什么呀?” 莫啸不语,只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给他。 黄色龙纹信封,是宫里寄的。 凤奕好奇地拆开来,掏出信纸看了看,谁知越往下看,面色越沉,到最后,先前的喜悦一扫而光,整个人沉闷得喘不过气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十五章 莫啸道:“是召你回宫吗?” 凤奕的手一抖,抬头道:“这信是父皇写的,他说五年前叫凤林玉顶替我,冒充我出师下山,是为了让我远离朝政,兑现他与我娘的诺言。” 信上说,凤渊曾向景妃素心许诺,待景妃腹中皇儿诞生,他一定会让皇儿过得快活自在,不受拘束。但宫中是非频生,勾心斗角,为护皇儿周全,凤渊不得已才想出偷天换日之计,让凤奕留在雪山,远离朝堂。 但为什么一定要让凤林玉顶替他呢? 信上的说辞看着感人,实际上每一句话都像刀子扎着心。 凤奕低下头,又将信看了一遍,讷讷道:“师父,我究竟算什么?”父皇既然不喜欢他,不想要他,宁可找个别的人来代替他,现在又写信来解释什么? 莫啸道:“我知道你怨为师替他瞒着你,但是十七,在为师看来,这未必是件坏事。” 凤奕摇了摇头:“我不怨师父,这是父皇的旨意,师父只是照做罢了。十七生在宫里,知道很多事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父皇让凤林玉代替我,肯定有别的原因我不管原因是什么,只是讨厌他拿我娘当借口,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莫啸面色微沉:“他果然召你回宫?” “嗯,信上说‘念奕儿已至舞象之年,却未得见,思之甚焉’,他说想我想得生病了,让我回去看看他。师父,生病了还能写出这么苍劲有力的行楷,你说他可气不可气?” 莫啸稍有缓和,道:“未必是身体病了,也许是心病。” 凤奕冷哼一声,将信揉成一团塞进怀里。 莫啸见状,心有所感,沉声道:“十七,你若是决定了要回宫,就听为师一言。” 他转过身,双手虚抬,一道灵气自掌心流出,汇集成淡淡白雾,钻进炼丹炉内。炉中烈火熊熊,透过小窗,能看见一颗漂亮的金丹浮在半空,被火炙烤,又吸入了莫啸的灵力,通体生辉。 莫啸道:“你年幼时,天元帝册封三皇子为太子,朝中便以户部尚书为首暗中结了个太子党,你父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太子尚不成气候,造不成威胁。但就在一年前,朝中出了件大案—— “江南官吏贪赃枉法,欺良霸善,百姓上京状告,查出幕后主使为二皇子凤戚。天元帝震怒,还未做什么决断,太子便越俎代庖扳倒了凤戚,将他的罪行公之于众。他一插手,天元帝只能将凤戚降为郡王,发落到九阳一带。” 凤奕倒吸一口凉气:“我二哥?他虽然小肚鸡肠,但贪赃枉法这种事” “为师想说的是,经此一案,天元帝意识到太子的手腕比他想象中强大,为权衡朝野,天元帝打算扶持皇长子凤贤。但凤贤此人,闲云野鹤,不经扶,所以你父皇就把目光落在了顶替你的凤林玉身上。” 之后,就有了西南平乱,凤林玉一战成名,升为亲王,与太子平起平坐。 凤奕恍然,睁大眼睛看着莫啸:“师父,照你这么说,我父皇好像早就料到凤林玉能派上用场,才叫他顶替我?” 莫啸不置可否,只道:“凤渊心思重,灵枢院高手云集,帮他出点子的人也不少。” 凤奕道:“师父说这些,是想告诉我,父皇召我回去目的不简单,叫我小心行事。” 莫啸收了灵力,炼丹炉里火势渐歇,他低声道:“你要想清楚。” 凤奕皱着眉头,把那封揉皱了的信重新摸出来看,目光落在最后一行的落款上——父,渊,元年五月初三。 他深思了一会儿,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那个“父”字,心里一边想把它戳出个窟窿,一边又觉得舍不得,很是古怪。 半晌,他终于把信收回去,笑道:“谢师父叮嘱,徒儿明日便下山!” 莫啸料到会是如此,叹息一声,将炉中金丹取出,放进木盒,又转身交到凤奕手上:“十七,此金丹是夏无殇的心血,能愈重伤,解百毒,仅此一颗,非生死关头不可用。” 凤奕眸光微动,珍而重之地收好,道:“十七记住了!” 寒风带雪,一夜间吹白了新扫的院子。 凤奕回来当晚,几位师父齐聚一堂,提前为他贺了生辰。冬临无酒,凤奕便以茶代之,挨个敬了师父师叔,最后与吴熙聊到大半夜,天南地北的,好不畅快。 第二日,天还未亮,凤奕偷偷摸摸爬起来,带上师叔提前为他准备的行囊,牵了一匹白马上路。 一夜相聚,一朝相辞。 凤奕出了冬临院的门,一转身,看见莫淙立在院门下冲他笑,手里抱着两块热乎乎的枣糕,凤奕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莫淙将点心塞给他,又从袖袋里摸出几张银票,十分大方地塞进凤奕的背囊中,叮嘱道:“别饿着肚子上路。还有,银两虽多,却也要省着点花,保不齐以后还会用到。” 凤奕连连点头,万分不舍地抱住莫淙:“师叔,你真好,我舍不得你” 莫淙笑道:“嘴变甜了啊。好啦,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初入江湖,经验不足,遇事多加思考,若是落了难,就向周围的御灵馆求助,亮出冬临的玉牌。那些自视甚高的御灵师都瞅着机会把冬临院压下去呢,若能帮到你,他们肯定沾沾自喜!” 凤奕被他说得愁绪全无,心中温暖无比,用力点了点头,又道:“师叔,我这次下山没告诉吴熙师兄,你千万要瞒着他,别叫他担心。” 莫淙眨了眨眼,应道:“好好好,趁着风还没起,快出发吧。” 凤奕翻身上马,最后凝望一眼冬临院,轻喝一声,马蹄声扬。 十年前,落雪纷飞迎皇儿。十年后,白马轻驰送少年。 莫淙立在院门下,感慨良多,忽闻身旁一声短吁,竟是莫啸从石兽雕像的阴影中现了身,轻叹道:“还好十七不知,你一撒谎就爱眨眼睛。” 莫淙心虚地干咳一声,甩甩袖子,扭头扎进了院门。 问仙峰下,山路渐渐平缓。凤奕正欲挥鞭加速,忽见山脚石碑旁立着一人一马,山风猎猎,吹得那人一袭黑衣飞扬,如同水中晕开的一道墨迹,低调又洒脱不羁。 吴熙师兄?! 凤奕一惊,来不及多想,狠心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白马嘶鸣着喷出一股热气,伸直了脖子飞奔起来。 黑衣男子立即跃上马背,清喝一声:“十七!” 凤奕与他擦肩,头也不回,直奔官道而去。吴熙紧随其后,一匹健壮的赤马四蹄生风,与白马仅有十步之遥,一前一后狂奔起来。 下了山便是官道,一路平坦。 凤奕骑术不精,百步后便被追上,吴熙与他并肩,也不作声,迎着凛冽的寒风一路疾驰。凤奕转头一看,急得大喊:“师兄,你回去吧!” 吴熙目视前方,坚定不移:“我送你去帝都。” “我不用你送!” “为什么?” “我去看父皇,看完了就回来,你陪师父等我!” 吴熙沉默片刻,一松缰绳,足尖点鞍,从马上跃起,眨眼便落到了凤奕身后。凤奕大惊,正要勒马,却有一双手环过身体,与他一同握住缰绳,温暖的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 吴熙道:“十七,昨晚的团圆饭你吃得心不在焉,还以茶代酒挨个敬了我们,就算师父不说,我也知道你此行凶险。” 凤奕哽咽一下,正要解释,吴熙又道:“我已经请示过了,送你去帝都,也是师父的意思,你莫要推拒。” 千言万语都让他堵了回去,凤奕不甘心地吸了吸鼻子,道:“亏我一大早偷溜出来,师兄居然比我还早” 吴熙的下巴贴在十七头顶,似乎感受到了怀中人不甘地抗拒,笑了笑:“何况今天是五月初九,我怎能让你一个人走?” 五月初九,凤奕的生辰。 凤奕没再出声,任他驾着白马一路驰骋。被冷落的赤马在后面哀鸣两声,见主人没有理它的意思,只好巴巴地跟着跑,留下一串怨天尤人的蹄印。 傍晚,二人抵达松鹤镇。 松鹤镇是距离雪山最近的一座镇子,雪山抵挡了来自北方的寒气,使得此地四季分明。五月初九,夏至刚过,松鹤镇绿树成荫,多是高大的松树和杨树,挺拔的树干倍显精神。 晚霞在屋瓦上镀了一层淡淡的橘色,暖意动人。吴熙寻了一处客栈,将马匹牵到后院喂食,凤奕则坐在二楼的客房中,抱着一碟花生吃得开心。 等吴熙忙完,一进门,就被凤奕喂了一把香喷喷的花生米,嘴上留下一个油光发亮的巴掌印。 凤奕不讲究,脱了靴子腾空一翻,滚进床帐中,拍了拍枕头:“师兄,里边外边?” 吴熙道:“你这样子,穿上黄袍也不像个皇子。”上前将他的靴子摆整齐,颇为无奈地瞧着他,“床这么小,为何不要两间房,省这点钱做什么?” 凤奕已经脱了外袍,摆好睡姿:“不小啊,你看,我往里一点,刚刚好。而且师叔说了,钱要省着花,保不齐以后还用得到!” 吴熙又把他卷成一团的外衣捞出来,挂在椅背上,像是被他说服了,坐到床边,慢条斯理地开始解衣带。 凤奕眯着眼睛看他,忽然喊了一声:“师兄!” 吴熙就知他不会老实,还未回头,就见两只白白的脚丫子勾住自己的腰,身后的人一个鲤鱼打挺,挂在了他背上:“师兄师兄,天色还早,陪我玩一会儿呗?” 吴熙叹了一声:“十七,你都十六了。” “十六怎么了?十六了也还是你师弟呀!” 凤奕玩心大起,一定要折腾出个名堂,两腿用力,身子后仰,想将吴熙带倒。不料吴熙稳如泰山,两只脚勾在他腰上,就像勾住一根定海神针,惊涛骇浪也能岿然不动。 凤奕沉了口气,正待再用力,吴熙忽然按住他的腿肚,道:“十七,朝堂乱局,你怕不怕?” 凤奕一顿,松了力气,软绵绵地趴回吴熙背上:“师兄,对不起,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的” 吴熙道:“我是说,你不用怕,有我在。” 他说得一本正经,凤奕呆了呆,蓦然记起小时候依偎在师兄怀里,无论是做恶梦,还是遇见那讨人厌的凤林玉,只要师兄一句“不要怕,有我在”,就好像天崩于前也无所畏惧。 凤奕道:“那你不怕吗?什么东西才会让你害怕呢?” 吴熙笑了笑,抬手刮一下他的鼻子,道:“你若突然不见了,我就怕了。” 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直到入睡,吴熙都有些迷茫。 他弄不清自己说这句话时的心情,如此坦然地承认十七是自己的一块“软肋”,既不像他,也不该像他。可这情绪又实实在在地扎在心里,像一根带刺的藤,紧一些会惶恐,松开了又会留个窟窿。 也许是被十七黏着惯了,忽然分开五年,再见面时,就患得患失起来。 吴熙静下心,听着身边均匀的呼吸声,嘴角忍不住扬着。罢了,不想那些有的没的,如今十七在身边,这才是最安心的。 夜入三更,万籁俱寂。 门外忽然闪过一道黑影,吴熙警觉地睁开眼,提刀跃至门边,发觉有个内力极高的人正朝楼下走去。 那人脚步无声,收了吐纳,若功力在吴熙之下,恐怕察觉不到他的存在。吴熙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恨不得睡死过去的十七,有些忧心。 怕是调虎离山,吴熙捏了个指诀,在房中布下结界,接着便悄无声息地追了出去。 一路跟到客栈一楼尽头的客房,人影闪入房中,烛光晃动,门轻轻关上。吴熙靠在墙边,凝神听着房里的动静。 进去的人很快停住脚步,身影被烛光投在门上,映出一条细长的轮廓,一个年轻男子道:“是那两人,雪山来的。一个内力纯净修为不高,另一个内力深厚,察觉不到气息,恐怕是个高手。” 另一个离门较远,略显苍老的声音道:“看清样貌了吗?” 青年道:“光线太暗,只看清躺在外面的那个,身材高大,应该不止十六。” 老者道:“不对,王爷要找的人只有十六,应当不是他。”沉吟片刻,又道,“你明天一早再去探探,务必看清另一人的样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十六章 吴熙握紧手中的刀,眸光微沉,转瞬又无声无息地回到了二楼客房。 凤奕睡得正酣,吴熙撤了结界走到床边,见月光打在一张白净的脸上,十七嘴唇微启,睫毛间有些湿意,像沾了露水的花蕊,嵌着细小晶莹的光,忍不住伸出手,用手背轻抚他的脸。 不像小时候那样软乎了,少了些肉,手感欠奉。 吴熙想完,惊觉自己行为怪异,尴尬地收回手,坐在床边自省。 凤奕似乎在睡梦中感觉到了什么,迷迷糊糊伸出一只手,往前一摸,拍在了吴熙腿上。吴熙一惊,转头看他,却见他依旧酣睡着,并未醒转,惊起的心又往回落了落,目光下垂,看见了凤奕手上的一根红绳。 绳子编得仔细,不大不小刚好环住十七的手腕。绳上坠着一颗明珠,呈水滴状,在月光中散发出柔和的蓝色光泽,如风晴雨露之润泽,山川万木之颖华,绝非凡品。 吴熙仔细看了看,覆上两指,以灵力试探,谁知这珠子居然回了他一股清澈的灵流,激得他神清气爽,睡意全消。 大概是陆压道君送给外孙的护身法宝。吴熙心道:这下刚好,可以精神百倍地给十七守夜了。 天光微亮时,凤奕醒来,一睁眼就看见师兄盘腿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状如得道高僧,浑身灵光充沛。 凤奕惊讶道:“师兄,你是没睡还是早起呀?” 吴熙随之睁眼,道:“你手腕上这个东西好厉害,我只碰了一下,就一夜无眠。” 凤奕抬手看了看,哈哈笑起来:“这是东方启送给我的夜明珠,说是滋养灵力呢,没想到害得师兄失眠了。” 吴熙道:“东方启?” “哦,他是灵宝天尊的一位徒弟。我在天界修炼时,外公托他照顾过我,他刚好也练刀,就时常过来陪我。” 吴熙皱眉道:“他陪你练刀,还送你明珠?”脑海里蓦然冒出一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随即又回过神,十分不齿自己妄自揣度的行径,耳根微微发烫。 凤奕却并未听出别的意思,直言道:“说起来,东方启跟师兄还挺像的,都呆头呆脑,好欺负得很!” 吴熙面色一沉,不知为什么,不太喜欢十七拿别人跟他比较,起身道:“快些洗漱,我们要上路了。” “啊,这么早?” 吴熙点头,将昨夜所见所闻说了一遍,提到“王爷”二字时,凤奕明显打了个颤。等听完全部,凤奕心神不宁道:“是凤林玉的人吗?他为什么派人来找我?” 吴熙道:“不确定,我们还是先走为妙。” 刚说完,一条人影出现在门外,随之传来一阵轻快的敲门声,店小二道:“客官,早饭送来了,两碗青菜鸡蛋面。客官起了吗?” 吴熙耳力极佳,一听就辨出这人是昨晚那个偷窥他们的年轻男子,急忙捞起凤奕,想从窗户溜走,谁知门突然破开,伪装成店小二的不速之客一步跨进来,端着餐盘,故作惊奇道:“哎,客官这门没上锁啊?” 吴熙保持着虚坐在床边的姿势,一只手放在了昆吾刀柄上。 进来的“店小二”一身灰衣,身材瘦削,腰间绑了条围裙,像模像样。进门之后看见吴熙挡住了另外一人,便顺其自然地又往前走了几步,笑道:“打搅二位了,我把面放下就走” 他一双狐狸似的眼睛毫不掩饰地斜过来,吴熙下意识偏了偏身子,尽力挡住十七,放在内侧的手一紧,刀刃就欲出鞘,“店小二”却忽然瞪圆了眼睛,露出一脸不可言说的恐惧。 吴熙的胸口一震,一只雪白的拳头捶在了胸前。他低下头,只见怀里的人衣衫半褪,香肩半露,两颗浑圆的胸脯弹了又弹,好似藏了什么机关,皮肤雪白细腻令人遐想,一张脸却奇丑无比,眼歪嘴斜,雌雄莫辩。 吴熙:“” 亏得吴熙定力好,没被吓死。 怀里的小妖精扭来扭去,嗔怒道:“相公,你怎么不说话呀?他不请自来,打搅人家的兴致,还不快把他赶走!”说罢娇柔地一扭,转过脸来,下巴上一颗长毛的黑痣几欲弹出。 “店小二”一脸抽搐,险些喷出一口酸水。 吴熙正色道:“是啊,贵处就这么招呼客人吗?不请自来,乱闯客人的房间?” “店小二”急忙收回视线,只觉得多看一眼就会破功吐血,放下餐盘飞奔而去,还不忘关上门以免“春光”外泄。 凤奕见他走了,立马收回仙法,喘了口气:“怎样,没露破绽吧?” 吴熙不堪回想,道:“你这易容的法术,也是跟你外公学的?” 凤奕点了点头,利索地穿好衣裳:“我外公可厉害了,什么都会!我挑了些好玩的学,只可惜时间不够,没能学精。” 吴熙心道:你这可不是没学精,而是练出了邪魔歪道。 二人躲过一劫,不敢耽搁,立即整装离开客栈。 骑马走到松鹤镇外,吴熙见十七一直不说话,便主动问道:“那个找你的王爷,除了凤林玉,还会有别人吗?” 凤奕摇头:“除了他,我想不到别人。” 吴熙道:“师父都跟我说了,凤林玉替你回宫,又被封为定王,声名显赫,天元帝本想用他制住如日中天的太子,现在怕是局面失控,才叫你回去。若这个寻你的人真是他,我们此行,必须避开他的地盘。” 凤林玉的地盘,便是以前宁昌王的地盘。前朝废太子凤邢最后去世的地方,在宁州地界,王府也改成了后来的宁昌王府。 凤奕道:“我想不明白,父皇召我回宫传的是密旨,也没派人来接我,凤林玉怎么会知道我下山了,还提前派人埋伏?” 吴熙也未想通此节,不由凝眉沉思。 凤奕回过神,见师兄为自己愁眉不展,顿时觉得不是滋味,抬手拍他一下,仰面望天道:“今日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师兄觉得如何?” 吴熙被他问得一头雾水:“什么如何?” 凤奕乐道:“赛马呀!” 说罢,一挥马鞭,策马飞奔起来。吴熙急忙跟上,喊道:“十七,又胡闹!” 冬临养出的骏马与众不同,都是在雪里长大的,踏雪练出的力度跑在平坦无阻的大道上,犹如乘奔御风。 凤奕跑在前面,见师兄没什么动力,便嘻嘻一笑,朗声道:“夏莹师姐在帝都等着呢!跑快点,追上她捧她上花轿!” 吴熙惊道:“上什么?” 凤奕道:“策马飞奔迎美人,抱着美人上花轿!” 正兴致勃勃地喊着,身旁忽然冲出一道黑影,竟是吴熙快马加鞭超过了他。凤奕哈哈大笑:“师兄,你这么急,是怕我跟你抢吗?” 谁知吴熙猛然勒住缰绳,赤马人立嘶鸣。凤奕还未弄清状况,正要与吴熙再度擦肩时,吴熙突然翻身,抄手将他带下马背。 两人在空中飞旋数圈才落在地上,只见脱缰的白马一声惨嘶,竟在独自冲出去三丈远后被利器斩断了四蹄,鲜血飞溅,重重摔在地上。 “白雪?!”凤奕惊叫一声。 白马的身子滑进路边的水渠,狠狠喘了几口气便陷在水中一动不动。凤奕猛然回神,一把抽出腰间的大夏龙雀:“什么人?出来!” 只见树后走出一名灰衣男子,身形瘦削,细长的眼睛好似狐狸,正是之前客栈里送饭的“店小二”。 男子扬起下巴,眼睛半眯,看人的目光更显阴毒:“我家大人有命,凡是从雪山下来的,经过此地,都要留下命来!” 凤奕怒火中烧:“呸!你家大人是哪座山的大王,居然敢杀我的马?!” 男子倏地盯紧了他,冷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大夏龙雀直指来人,刀身嗡嗡震颤,凤奕咬牙道:“少废话!我要你给我的马偿命!” “十七。”吴熙飞快按他一下,袖中起一枚沉鱼刀,飞速掷出,只见寒光一闪,拦在路面的数条银线被齐齐切断,正是斩断马腿的罪魁祸首。 而那掷出的沉鱼刀轨迹未改,如潜水黑鱼一般击向男子。 男子勃然变色,手指自腰间一滑,竟又抽出一条银线,指若兰花,银丝飞旋,形成一柱旋风,以柔力消去沉鱼刀的力道,再一钩指,银线一弓,竟将沉鱼刀原路弹了回来! 一来一回不过须臾,昆吾已然出鞘,玄铁黑刃进退之间,稳稳接住了回旋的飞刀。沉鱼刀在昆吾刀锋上旋转,发出悦耳的嗡鸣声。 吴熙一出手,男子便认出了这段时间名震江湖的采薇刀法,当即燃起斗欲,高声道:“刀法虽好,可惜快不过我的龙吟须!” 话落,陡然弹指,四条银线当空抛开,灵力流转其上,柔软的线条忽然化作割风利刃,甩动间发出龙吟之声,闪电般击向二人。 “师兄我来!”在对方抛出银线的同时,凤奕一掌拍在腰侧的水囊上。 木塞飞出,水流如柱,大夏龙雀刀锋一挑,水至刃上,被五行仙法凝成数个雪球,再一甩,雪球避开银线射向男子,刮出“嗖嗖”劲风。 男子见状,银线轨迹一变,转攻为守切碎了雪球,不费吹灰之力。 “雕虫小技!”男子哼笑一声正欲再攻,银线却当空一滞,“啪啪啪”的断成了数截!定睛一看,才发现银线上裹了一层薄冰,正是切碎雪球时沾上的雪水再度被法术凝成了冰,一用力便粉身碎骨。 男子一怔,飞身后退一段,凝眉盯着那名白衣少年。 御灵术自古以来都需要媒介,大多数御灵师以剑御灵,少数用其他兵器,但无一不是将灵力充盈在兵刃之上,再去斩杀妖魔鬼怪。就算是飞刀暗器,也只能被灵力催动一次。同理,飞出的雪球被切碎,万万没可能再凝聚第二次! 可眼前这少年,居然催动了已经离开自身范围的东西,实在匪夷所思! 就在男子兀自震惊之时,吴熙再度送出昆吾上的沉鱼刀,昆吾之力至刚至强,连带着沉鱼刀也生出断金之势。 男子本来留了一条龙吟须护身,却被这突如其来的飞刀硬生生切断,沉鱼刀“嗖!”的一下钉入腹中,男子惨叫一声跪了下去。 凤奕见状,提刀跃至男子身边,甩手将刀柄砸在他脑门上,砸得他头破血流,歪倒在地,可算是出了口恶气! “说!是不是凤林玉叫你来的?!”凤奕狠狠踢他一脚。 男子捂着伤处呻吟,毫无还手之力。凤奕上前一步,还想再给他点苦头吃,男子却突然一掌拍在地上,五指成爪,灵光闪动。 “当心!”吴熙一眼认出禁锢术的指诀,反应极快地拽了凤奕一把,那咒纹没能缠住凤奕的脚,一下碎开,变成星星点点的灵光齑粉。 吴熙道:“他想拖住我们,有人要来!”说完拦腰抱起凤奕,吹了声口哨,赤马飞奔而来,吴熙一跃而上,将凤奕圈在胸前。 凤奕急忙回头:“不行,我的马还在那!” 吴熙坐在他身后:“别管,它已经断气了。”一挥鞭,马蹄生风。 凤奕气得眼眶发酸:“可那是师父送的,不能不管!” “别冒险!”吴熙将他锢在怀中,一路疾驰,奔向百里外的安仁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十七章 二人到安仁镇以后,并未久留,只吃了一顿饭,花了半炷□□夫研究地图,决定好路线之后便动身上路。 既然凤林玉派人拦截,阻他回宫,那么宁昌王昔日的地盘就走不得了。二人从北丘南下,绕开宁州,取道九阳关。 三日后,抵达北丘首府九阳城。 九阳城位于天元国北部,虽离帝都远了些,却是北方商贸往来之地,十分富庶。一入城,便是千屋万瓦攀红杏,青楼酒馆醉幕僚,一派繁华迷乱之景。 凤奕虽生在帝都,却极少出宫,更未到过这样繁华的地方,因此一进城便兴奋不已,拉着吴熙直奔九阳城最气派的酒楼,扬言要吃遍九阳美食。 几天来,凤奕一直惦记着师父送的白马,寝食难安,眼下总算被新鲜事物吸引了注意,吴熙不愿扫他的兴,便任由他拽着自己又蹦又跳。 两人进了百里香大酒楼,要了一盘手撕肥羊,几碟小菜,就着甘醇的谷酒大吃特吃。 吴熙坐在桌对面,颇为无奈地瞧着他:“十七,你之前拼命省钱,就是为了此刻吃光它?” 凤奕塞了满嘴的肉,含糊答道:“外公说了,人生得意须尽欢!人活一世啊,要是不能享受快乐,那就白活了!” 嗯,的确像是“飞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陆压道君说出来的话。 吴熙见他两边脸颊鼓鼓的,十分可爱,忍不住逗他道:“可是你点的这些都太贵了,我本打算在此地给你买一匹马,现在看来,买不起了。” 凤奕急匆匆吞完嘴里的东西,瞪大眼睛道:“啊?” 这才想起,下山之前师叔给的银票都在白雪的背囊里,当初在松鹤镇外弃马而逃,连白花花的银子也丢了! 吴熙继续道:“嗯,普通的马还买得起,雪白漂亮的,恐怕不够。” 凤奕听了委屈至极,低头看了看桌上狼藉的餐盘,俊秀的眉毛皱成一团:“那吃剩的能退钱吗?”说着又抱起酒坛摇了摇,道,“这酒是倒进碗里喝的,应该能退吧?” 吴熙忍着笑,惋惜道:“不能啊。” 凤奕低头不语,一脸的罪孽深重,悔不当初。 吴熙轻咳一声,终于觉得自己不太厚道,怎么越活越倒,跟十七一样顽皮了?正欲开口坦白,酒楼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锣打鼓之声,凤奕一个激灵,扭头望向窗外。 外面日头正高,酒楼的侧街上聚了一群人,人群中央围着的是一座才搭好的木台,台上锣鼓震天,一个光膀大汉声音洪亮:“来来来,各位父老乡亲!我虎啸天铜墙铁壁,刀枪不入,今日又来献丑!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热闹热闹,来年发大财啊!” 台下有人道:“哮天犬啊,今天拿什么砍你?又是菜刀?” 那自称虎啸天的人听了也不生气,哈哈笑道:“今天的厉害,是这个!”说着从背后甩出一把三尺大刀,刀刃一下扎穿了木板,底下一片惊呼。 虎啸天道:“谁能用这刀,破了我的金刚不坏之身,我就把这一年的赏钱都给他!”台下顿时人声鼎沸,有几个跃跃欲试要上台拿刀。 吴熙坐在窗边,见凤奕看得双眼发亮,便解释道:“街头卖艺,多是些身强体壮灵识较低的人,没有成为御灵师的资质,便拿这些本事唬一唬寻常百姓” 谁知话音未落,十七狂风一般刮了出去,吴熙见势不好,急忙放下饭钱起身追出。 凤奕一头扎进人堆,游刃有余地朝前钻去。吴熙身材高大,进了人群就举步维艰,又不好当众使出身法,只得大喊道:“十七,回来!” 凤奕嘿嘿一笑,双足发力,十分轻巧地越过众人上了台子。 虎啸天一扭头,看见上来的是个弱不禁风的白衣少年,哂笑道:“怎么?小公子不好好在家中念书,也跑来凑我这金刚法身的热闹?” 凤奕道:“大哥,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虎啸天一愣,道:“嘿!我在九阳街头卖艺多年,还不曾忽悠过谁!”他拍拍胸膛,满面红光,“你若能破了我的功,别说是一年赏钱,三年的我都给你!” 虎啸天人高马大,艳阳底下袒胸露乳,上衣系在腰间,一肚子松垮垮的赘肉搭在裤腰带上,十分有气势地晃了晃。 台下都是看热闹不嫌多的市井百姓,见状纷纷吆喝起来,还有人高声道:“小兄弟,只怕你连刀都拿不动吧!”引得一片哄笑声。 凤奕一扬眉,脚尖一挑便将深深钉入木扳的大刀挑上了天。 大刀在空中旋转两圈,呼啸而下,落进他手中,再反手一劈,直接将木台削掉了一角,切面平整利落,凤奕道:“有些钝,但还行。”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凤奕摆了个起手式:“准备好了吗?” 虎啸天再蠢,也不会看不出这少年一身灵力远超常人,当即后背一凉,面色发青。但台下这么多父老乡亲,他一言既出,覆水难收,而且事关饭碗,一旦认怂,以后就再无处容身了! 虎啸天深吸一口气,扎了个马步,硬着头皮道:“来,来吧!” 凤奕眯着眼睛瞧他,暗自算了算距离,打算虚张声势地劈一刀,劈断他身后的锣鼓,只要乡亲们看得精彩,扔点赏钱,他向这虎啸天讨一半应该不难。 凤奕喜不自胜,心道:靠自己的本事赚钱买马,师兄肯定对我刮目相看! 却不知吴熙方才挤出人圈,听见周围齐刷刷的吸气声,一抬头,看见十七单脚后撤,手臂下沉,竟然起了一式采薇断金! 这哪是常人能受住的?! 吴熙当即拨开人群,纵身跃上木台,凤奕却已出刀,刀锋呼啸着直逼壮汉胸膛,正打算偏上一偏时,昆吾之光乍现,凤奕手中的刀“咣!”一声溅出几点火花,赫然断成了两截! 吴熙怒道:“胡闹!”一把抓住十七的手腕,狠狠往下一按。凤奕猝不及防撞在他身上,手腕吃痛,闷哼了一声。 虎啸天如蒙大赦,一边惊喘一边道:“侠士好身手!”台下观众也后知后觉地鼓起掌来,纷纷叫好。 吴熙沉沉转头,盯着卖艺人:“你若让他砍了,就只能去给阎王表演了!如此不知进退,空有一身武艺!” 虎啸天刚谢完就被骂了一顿,面有菜色。 吴熙怒气未消,一把拽住十七的胳膊,将他带出了人群。 一路疾走至酒楼后面,吴熙放开他,径自去牵马。凤奕小心翼翼地望着他,见他气出了一头青筋,心中发怵,便将隐隐作痛的手腕背在了身后,道:“师兄,我刚才是打算” “你还小吗?!”吴熙一听他说刚才就来气,扔下缰绳怒斥,“十七,你多大了?是非曲直分不清吗?江湖卖艺本就是凑个热闹给百姓看,你师出冬临,一刀下去就会要了他的命,难道连这都分不清?!” 凤奕低下头,身体微微发抖。 吴熙沉了口气,重新牵上马,道:“走,天色尚早,去买点干粮。” 凤奕点了点头,默默跟在他身后。 九阳城中,有一条蜿蜒而过的九阳河,将城区分为南北两片。 眼下,河边闹市人头攒动,街边摆满了各色各样的玩意儿,十分热闹。吴熙随便一看就看到好几处能让十七心动的小摊子,回过头,却见十七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头也不抬。 又走了一段,吴熙道:“不逛逛吗?” 凤奕停下来,睁大眼睛看他,好像在确定他是否消了气。 吴熙看见他的神情,默然片刻,低声道:“十七,我之前说话重了些,你知错就好,不用这样胆战心惊。” 凤奕眨了眨眼,道:“师兄不生气了?” 吴熙点头,见他一直将右手藏在身后,问道:“我刚才是不是弄疼你了?给我看看。” 凤奕却躲了一下,笑道:“师兄气性这么大啊!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随便乱跑,惹你担心了!” 吴熙道:“你先把手给我看看。” 凤奕跳着躲开,一边笑一边钻到了马的另一侧,透过上下摇曳的马鬃望着他,一双黑亮的眼睛微微眯着,弯弯的,好似月牙。 吴熙叹了口气:“十七,你” 街道上忽然涌来一股人潮,嘈杂的叫声淹没了吴熙要说的话。 两人转头望去,只见人群如洪水猛兽般从河岸上游冲过来,马儿发出惊嘶,吴熙立刻拉紧缰绳,与凤奕一同退至河边。 凤奕本以为又有什么热闹可看,仔细一瞧,才发现这群人是在逃命,个个脸上惊恐万分,大呼小叫,听不清叫的什么,只能辨出“跑啊”“妖怪”“救命”这些字眼。 凤奕跳上河边的石墩,再一纵身,跃上了一棵大柳树,抱着树干踮脚张望。 吴熙抬首道:“看见什么了?”趁机看一眼十七的手腕,发现原本雪白的腕子上印着一片紫痕,形状分明,是五根指头硬生生压出来的。顿时一愣,脑袋里一片空白。 凤奕道:“人太多了,没看见。”又抓着粗枝一荡,跳上更高的地方。 这回终于看清了,人群之后有一团红彤彤的火焰,有生命般摇摇晃晃地向前行。人群越是惊恐,叫声越大,火球就会朝那边靠近,速度不快,但足够令普通人吓破胆子。 跑在最后的人疯了一般朝前挤,前面的人看不到具体情形,只能被推着跑。一时间,宽阔的河岸大街充斥着惨叫声,有被踩的老妇,有被砸的摊贩,还有被冲散的母子。 凤奕实在看不下去,朝树下道:“师兄,跟我来!”足下一点,身体飘出灵巧的弧度,飞燕似的踏着河边的护栏朝上游跑去。 吴熙的胸口有些闷,一颗心都栓在十七的手腕上。他想不通自己怎么就使了那么大的力?十七怎么也不喊一声疼,不向他讨个安慰? 神色郁郁地跟上去,直到看见那团火,才猛然定神。 光天化日,九阳城大街上阴气冲天,散发出阴气的东西却是截然相反的一团烈焰。吴熙见多识广,当即道:“是横死的凶灵,那火只是表象,只有破开‘玄’,才能令他显形。” 玄,是指掩盖死因的谜团,受死者怨念所激,具象化为实物。此凶灵的“玄”,便是覆盖真身的火焰。 一般来说,人死后很难化作凶灵,除非“天谴”“地凶”“人怨”,满足其中两个条件,才可催生。而这种被“玄”覆盖,看不清真身的凶灵,则必须满足全部三个条件。 吴熙双手交叠,结出灵印,一掌拍在地面,白色灵光形成数道光柱,拔地而起,封住了这颗行动迟缓的火球。 奔逃的人群发现有御灵师出现,立刻由惊慌失措变为欢天喜地,连逃跑都变得不急不缓。叫喊声没了,火球显得更加茫然,在吴熙的结印中笨拙地打转。 凤奕第一次见到凶灵,就是这样呆头呆脑的,不禁觉得有趣,绕着结印转了几圈,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吴熙道:“十七,凶灵不会说话。” 刚说完,凤奕就听到一声近乎哀鸣的:“陈陈” 凤奕惊讶地瞪圆眼睛,激动道:“师兄师兄,你快听,它在说话!” 吴熙侧耳,并没听到什么动静,见凤奕的脑袋越凑越近,急忙上前拉住他:“十七,离远点。凶灵不会说话,你听到的大概是吼声。” 这团火球的确时不时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像是低吼。可凤奕敢确定,刚才那个声音不一样,是人说话的声音。 凤奕又朝火球道:“你再说一句。” 火焰闪了闪,哀鸣再起:“陈陈礼” 凤奕大喜,紧紧抓住吴熙:“师兄,它说它叫陈礼!” 吴熙皱了皱眉,确定自己刚才听到的仍然是“呜呜”怪吼,不由深深望了一眼凤奕,心道:难不成有些声音,是凡人无法听到的? 凤奕连忙道:“你家在哪儿?家中有谁?” 火焰倏地明亮起来,就像看见希望似的,冒着灼心的疼痛贴近结印,一字一句慢吞吞地说:“城南妹妹,陈雨” 凤奕仔细听着,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两团明亮的火,垂在耳畔的黑发在烈火扇动中又轻又缓地飘荡,整个人好像变得比火还要明亮炽热,驱散了阴气,温暖的光能照进人心底。 火球断断续续重复了两遍“陈雨”这个名字,还欲再说什么,忽然剧烈抖动了一下。吴熙大惊:“小心!”转身扑开凤奕。 电光火石间,一道惊鸿剑气贯穿了结印中的火球,凤奕眼睁睁看着那团方才还在急切表达心声的火球“刷——”一下灭了,残影中有个苍白的人影一闪即逝,尽数被剑气卷走。 “阿雨救她,救她”这是凶灵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第十八章 九阳城是繁华之地,自然少不了家财大气粗的御灵馆。那一道惊鸿剑气,正是出自九阳第一大御灵馆——烈金阁,阁主金辉之手。 剑气直接贯穿结印,击碎了凶灵的元魂,结印受到外力冲击而爆开,热浪滔天。吴熙护住凤奕的这一下,挡的就是结印爆裂的冲击。 恰在爆炸之时,凤奕手腕上的夜明珠忽然闪动,喷出一股纯净的仙气,如同吹出的气泡一般将二人包裹,抵挡冲击之后又消失无踪。 吴熙来不及问那是什么,一转身,举刀怒视来人。 烈金阁来了五人,领头的便是阁主金辉,一身乌金云纹袍,腰间挂着一块鎏金点翠的坠子,随着他那风度翩翩的步子轻轻摇晃。 金辉道:“多谢兄台制住这邪祟。萍水相逢,也算有缘,金某在此谢过了。”手中的剑却并未收回去,剑刃闪着森森寒光。 吴熙看了眼腰坠便知道来的是谁,冷声道:“金阁主就是这样道谢的?”刀柄指向脚下碎裂的地面,焦痕清晰可见。 金辉毫无愧色:“啊,兄台难道不知?九阳王府有令,只要是城内出现的邪祟,不问来由,就地诛灭!方才你身后的那位小兄弟,似乎违反了王令,在与邪祟交谈?” 凤奕刚要说话,吴熙道:“金阁主声名显赫,门徒也不少,怎会不知方才那团火是凶灵,并不会与人交谈!” 金辉道:“哦,我不管那是什么,只是执行命令罢了。兄台你口气不善,难道是觉得我烈金阁哪里做得不对?” 御灵馆分门别户,相互掐架的不胜枚举。这金辉显然是觉得烈金阁独占九阳城的鳌头,城中没人能压得住他,所以连出手也不打招呼,甚至恨不得炸伤几个别家的御灵师,再出言侮辱几句,以炫耀自己的地位。 吴熙此行是为了护送十七,不便惹是生非,可这金辉欺人太甚,他正暗自咬牙思量,耳边风声一动,竟是十七冲了出去! 大夏龙雀出鞘,三尺九寸的刀身旋出铜色残影。金辉一惊,举剑格挡,凤奕扑至面前,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吴熙:“” 有一类御灵师,灵力高强,武功奇差。金辉显然就属这类。 被当街踹出去的金阁主从自家弟子头顶飞过,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稳住身形,保持尚且能看的姿势落在地上,怒道:“还愣着干什么?!” 烈金阁的弟子一哆嗦,拔剑刺向凤奕。 “十七!”吴熙飞入战局,凤奕见到他,自然而然起了一式采薇布阵。 二人的默契非同寻常,采薇刀法如漫天飞花落雨,刀光闪动间,四名烈金阁弟子被卸了兵器,衣摆被绞成细碎的布片漫天飞洒。 金辉看得瞠目结舌,直到烈金阁弟子尽数倒地,白衣少年恶狠狠地瞪向他,他才一个激灵跳起来,举剑哆嗦道:“飞飞花刀客?!” 凤奕身形一动,再度扑到金辉面前,一脚踹出。这次金辉没能保持姿势,在空中飞了个脸朝下,狗啃屎一般摔在地上。 凤奕一脚踩住他的屁股,怒道:“遇凶灵,先解怨!师父教的,天灵书上写的!你为什么不给它机会,为什么不让它把话说完?!” 金辉摔掉了两颗牙,满嘴血,面容扭曲道:“好啊你果然跟那东西交谈了!你违反王令死路一条” 凤奕恨不得把他的屁股踩开花,使劲碾了碾,碾得金辉不顾颜面嗷嗷直叫。凤奕笑道:“王令?哪条王令这么不近人情?只怕是九阳王府做了亏心事,担心鬼敲门!” 长街尽头忽然响起整齐沉重的脚步声,留在街边围观的百姓们闻声色变,拔腿就跑,鸟兽一般散光了。 长街转角而来一队侍卫,银甲轻裘,领头的骑着一匹骏马,连马饰也是清一色的寒光银甲。马上的人披风飞扬,不似其他人那样穿着盔甲,而是一身黄色织锦长袍,气度不凡。 吴熙不动声色地走到凤奕身边,道:“此地不宜久留。” 趁那队人马还未走近,凤奕点了点头,正要同师兄离开,金辉却挣扎着爬起来,声嘶力竭道:“王爷!求王爷给草民做主!!” 他这一嗓子嚎出去,凤奕二人再不起眼,也被那马上之人注意到了。 只听一声中气十足的“喝!”,银甲战马飞驰而来,卷起滚滚烟尘,侍卫队紧随其后,将一片狼藉的街道和没来得及离开的凤奕二人包围。 凤奕紧张地嘀咕:“王爷?难道是凤林玉?”随即又一想:不对,凤林玉现在是亲王,远在江南帝都,不会出现在九阳城的。 吴熙按住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惊慌。 战马停在金辉面前,马上的人沉声道:“金阁主,别来无恙。” 金辉一脸灰尘加上一嘴血, “别来无恙”这四个字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嘲讽。 一向喜欢耀武扬威的金阁主此时大气也不敢出,俯首道:“王爷,草民今日来此除祟,碰到这两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竟敢无视王令,放着邪祟不杀,还与其暗通款曲!” 四个衣衫褴褛的烈金阁弟子跪在地上,纷纷点头附和。 “哦?”马蹄轻踏,绕开了金辉。 凤奕浑身紧绷,听见蹄声靠近,不由自主地转动身体,马从左边来,他就朝右边转,从右边来,就朝左边转。 侍卫中有人怒斥道:“放肆!九阳青明王在此,还不下跪行礼?!” 九阳青明王?凤奕睁大了眼睛,脑海里蓦然出现师父说过的话——江南官吏贪赃枉法,欺良霸善,幕后主使是二皇子凤戚,天元帝震怒,将凤戚降为郡王,发落到九阳一带。 难不成是二哥?! 凤奕猛地一转身,对上了凤戚那双乌沉沉的眸子。 凤戚:“” 凤奕大喜:“二皇兄!” 就算凤戚是个贪赃枉法的坏人,也比凤林玉那个疯子强多了!凤奕恨不得跳起来抱着凤戚亲一口,满脸喜色难以掩饰。 凤戚已经十年没见过这幼弟了,却还是被他一口“二皇兄”喊得心神激荡,仿佛又回到了宫中,整日都能听到这小兔崽子上蹿下跳的声音。 懵了一瞬,凤戚道:“你怎么在这?” 凤奕道:“父皇召我回宫,我路过此地!皇兄,你好像没什么变化啊,还是以前那样,又高又瘦,袍子里空荡荡的。” 凤戚闻言,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沉默了一下,道:“我变化大了,只是你还不知。”回头看一眼金辉,又道,“他怎么惹你了,要我替你出气吗?” 金辉早已吓得肝胆俱裂,软成了一滩烂泥。 凤奕道:“我已经教训过他了。皇兄,对邪祟不问来由就地诛灭,当真是王府下的令吗?” 凤戚眉梢一动,道:“你先跟我回府吧,回去再说。”说着向他伸出一只手,想拉他上马。 凤奕道:“皇兄等等,我和师兄去牵马,我们有马,跟着你就行。” 凤戚点头,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凤奕身后的人,见那青年剑眉星目,一身干练的黑色劲装,两臂缚着银色铁腕,腰间挂了一把镌刻铭文的漆黑长刀,整个人气势沉稳。 吴熙见他打量自己,便抱拳回了一礼。 二人上马之后,跟在青明王马后,不紧不慢地朝王府走。 马背上,原本是凤奕掌绳,马儿轻快地踢踏踢踏,走着走着,吴熙就慢慢接过缰绳,放慢了速度。 凤奕道:“师兄?” 此时二人已经溜达到了整个队伍的最后,吴熙低声道:“凤林玉替你下山一事,除了你父皇,你这位二哥也知道吗?” 凤奕想了想:“应当不知道吧。怎么啦?” 吴熙道:“凤林玉如今是定王,定王府在帝都,若是北上来到九阳城,你这位皇兄应该会接到圣旨。他方才见到你,为何不问?” 凤奕回想了一下刚才与二哥的对话,道:“他问了呀,问我为什么在这。” 吴熙摇头道:“可你刚才答的是‘父皇召我回宫,路过此地’,他听了,没有再问。而且十年不见,他能如此轻易地认出你,说明他已经在宫里见过凤林玉了。” 凤奕呆了呆,吴熙又道:“他恐怕知道,你与朝中的七皇子不是同一人。” 凤奕道:“知道了也没关系吧。二哥被贬到这里,和宫里的事八竿子打不着边,父皇想做什么,他只能言听计从,没法反抗的。” 吴熙握紧缰绳,结实的双臂将凤奕护在其中,笑道:“也是,无论如何,有我在。” 不多时,一行人到了青明王府。 王府是凤戚被贬之后新建的,红墙青瓦,色彩鲜艳。门口六根大红柱子支着琉璃顶,朱漆大门上方悬着一块黑匾,匾上刻了四个流金大字“青明王府”,端庄气派。 凤奕二人下了马,便有侍卫过来将马牵走,青明王却直接骑马进了院子。 一直到正殿门口,有个须发皆白的老仆迎出来,凤戚才松开缰绳,一言不发地等着。 那老仆推了个四四方方的东西,缓步走出殿门。凤奕探头张望,发现那是把做工精致的椅子,椅背上铺着虎皮,扶手上也裹着皮革,两侧还有“骨碌碌”转动的轮子竟是一把轮椅! 老仆身形佝偻,力量却大得出奇,一抬手便将凤戚从马背上抱了下来,端正地放在椅子里,又轻车熟路地走到轮椅后面,握住椅背上的短柄,嗓音略为沙哑:“王爷,进殿吗?” 凤戚云淡风轻道:“嗯,我七弟来了,要招待。” 老仆闻言,点了下头,也没打量突然造访的两位客人,径直将凤戚推进了正殿,同时吩咐立在一旁的丫鬟:“奉茶。” 凤奕跟上去,忍不住一直盯着凤戚的腿,惊疑不定。 在他记忆中,二哥文武双全,无论是堂上赋诗还是庭中舞剑,总给人一种“笔落惊风雨,剑动泣鬼神”的潇洒,虽然心眼儿小了点,总爱记他的仇,但万万不该是这样一副缠绵轮椅的姿态。 正殿里是一间会客厅,主位空着,老仆将轮椅推到空位上,转向众人,自己则退到一旁,低眉顺目,听候差遣。 凤戚道:“坐吧。” 凤奕突然回神:“皇兄,你的腿怎么了?” 凤戚没料到他问得如此直接,但一想,小七本就是这个性子,便缓缓一笑:“牢里蹲久了,坏了。” 如此一点,凤奕立刻猜出了个大概。想必是江南那件案子,让二皇兄受了牢狱之灾,这双腿就在那时落了疾,无法行走了。 凤奕小时候与这些皇兄皇姐的关系并不多好,又十年未见,没什么感情,唯一的联系就只是大家都有同一个爹罢了。 但也许是因为今日躲过了凤林玉,心头大喜,又看见凤戚双腿残疾,反差强烈,凤奕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怜悯,上前两步,蹲在了凤戚腿边,轻声道:“疼吗?” 凤戚的笑容顿时有些不自然,戴着青玉扳指的右手紧了紧,老仆探身道:“七殿下,请入座吧。” 凤奕看看老仆,道了声好,乖乖回到宾客席上坐好。 凤戚道:“你是今日才到九阳城的吗?” 凤奕道:“嗯,没想到能遇见皇兄。” 凤戚眼眸低垂,轻抚手上的扳指:“你在街上问我的,确实是王府下的令。前些日子,有一伙盗匪乔装成难民,进了九阳城,当夜便放了一把火,烧毁一整条街的商铺,掠走金银无数,官府至今都在追拿他们。” 凤奕听到放火,下意识回想起街上的那团火玄凶灵。 凤戚道:“让人意外的是,那伙盗匪中有御灵师,他们在分赃时发生了冲突,御灵师一方将另一拨人困在了火中,活活烧死了自己的同伙。那之后,九阳城街头陆续出现火焰凶灵,烈金阁出面查实,凶灵乃死去的盗匪所化” 丫鬟将茶点端上来,凤戚顿了一顿,道:“所以,我才下令,若在城中见到凶灵,就地诛杀,不给他们作乱的机会,以免酿成祸端。” 凤奕望着白白净净的小丫鬟,道了声谢。小丫鬟脸蛋飞红,以托盘遮脸,羞答答地退下了。 凤奕笑嘻嘻地捏了块糕点吃,浑不在意道:“原来是这样啊,是我误会了,皇兄是为了百姓着想。” 吴熙坐在次席,从侧面望着十七,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并不相信凤戚所言。 凤戚笑道:“你这一误会,可苦了那烈金阁的阁主,被你二人揍得面目全非。对了,不知皇弟此次路过九阳,有没有吃过百里香?” 凤奕眼睛一亮:“百里香?是酒楼吗,都有什么好吃的?” 吴熙微微挑眉,心道:手撕肥羊,陈酿谷酒,可不都是在百里香吃的? 凤戚道:“既然还未吃过,那一定要试试。还有九阳河岸的夜市,景色甚佳,皇弟千万别错过了。” 凤奕听了容光焕发,不客气道:“那我要在九阳多玩几天!早就听说九阳城是北丘一大绝景,皇兄,你不介意我住在你府上吧?” 此话正中下怀,凤戚点头微笑:“皇弟开心便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十九章 凤奕二人被丫鬟引到王府西侧的客房,西院里有一片蟠桃林,正是桃花盛开之际,整个院子清香扑鼻,红粉满地。 下人已经收拾出两间房,一左一右并排立在西院中央,被桃林包围。院内小径曲曲折折,其中一条绕进了桃林的亭子里,亭子上落着几只翠鸟,正叽叽喳喳地叫。 两人各自进房看了一圈,等下人都走了,吴熙立即转身走进凤奕的房间,开门见山道:“十七,你想干什么?” 凤奕嘻嘻一笑:“我就想看看二哥在隐瞒什么?” 吴熙道:“九阳城光天化日出现凶灵,烈金阁违背祖先定下的规矩将凶灵直接抹杀,此事又牵扯王府,必定不简单,你当真要趟这滩浑水?” 凤奕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桌上的青釉瓷瓶,又皱着眉头坐下来,好似在苦思冥想。 吴熙坐到他身旁:“十七?” “师兄,你有没有觉得,那只火焰凶灵呆呆傻傻很奇怪?”凤奕支起脑袋,眸子微眯,“按照师父教的,凶灵属于‘妖魔尸煞’中的‘煞’,应该是极为敏捷和凶狠的,可那家伙” 吴熙道:“它在遇见我们之前,应当经历过一场恶战,元气大损。” “我也是这么想的!”凤奕刷然起身,走到吴熙身后,两手按住他的肩,俯身将下巴搁在了他肩头,“师兄,那凶灵向我求助了,那是它的遗愿,我不能不管你能不能帮帮我呀,师兄?” 最后一声师兄叫得尾音绵长,满是撒娇之意。吴熙心道:你都快黏在我皮上了,我还能拒绝不成? 凤奕见他点头,嘿嘿一笑,往他耳朵眼里吹了口气,吹得吴熙一哆嗦,头皮发麻。 凤奕起身道:“那我们现在就去街上逛逛吧!” 说是逛,两人却从九阳城最热闹的街上晃到了最冷清的地方,正是凤戚口中那条被盗匪烧掉的街铺。 整条街破败不堪,不少铺子只剩下烧焦了的房柱,四壁倒塌,惨不忍睹。官府招的劳工正从最东头清理废墟,进度缓慢。 两人绕着废墟转了一圈,经过打听,并未发现这里有姓陈的一家。吴熙道:“城南这么大,未必就是这个地方。” 凤奕点了点头,正欲转身,眼角忽然瞥见一道白光,从两丈之外的那面断壁上一闪而过。他心头一动,飞快追上去,越过残壁,踩在东倒西歪的焦木上。 吴熙跟过来,疑道:“怎么了?” 凤奕道:“有东西。”说完便开始俯身四处寻找,不顾脏乱地翻捡那些焦木,好几块木头一碰就碎成渣,炭灰四起,弄得浑身都是灰迹。 吴熙跟他一道翻,窸窸窣窣的动静引来路人驻足观望,见两名世家公子打扮的人扎在炭灰里一阵狗刨,甚是惊奇。 凤奕突然停下来,半蹲在地,手里捡了一样东西。 吴熙闻声,凑到他身边一看,只见两只黑乎乎的爪子捧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黑石,不解道:“这是什么?” 凤奕用两指捏住它,往头顶一举,风吹开了包裹其上的黑灰,阳光从其中穿过,发出琉璃一般的色泽,竟是一块质地非凡的碎瓷。 凤奕顺势转过头,朝街上的路人喊道:“劳驾问下,这里以前是间什么铺子?” 路人道:“好像是间药铺?”回头看了看对面的铺子,点头道,“没错,是间药铺!我记得呢,刚好对着这家茶楼!” 凤奕道:“多谢。”忽然一愣,与那路人四目相对。 路人打着赤膊,一条洗得发白了的粗布衫搭在肩头,满脸红光,胸脯和肚子上的肥肉落了三层叠在裤腰上,与凤奕对上时,赘肉立即不受控制地上下抖动。 凤奕道:“虎大哥?”虎什么来着,忘了。 “不敢当不敢当!小公子这等好身手,大哥不敢当,叫我啸天就好!”虎啸天精神一振,三步并两步凑到了断壁边,来回看了看两人,“两位公子,在这儿找什么呢?” 凤奕从废墟里跳出来,问道:“这间药铺,不是皇字号的吧?” 虎啸天嘿道:“哪敢呀!这就是间普通药铺,掌柜的是个年逾古稀的老头,出事之后,不知道被官府安顿到哪儿去了!” 吴熙道:“死人了吗?” 虎啸天挠了挠头:“是死了两三个吧,我觉得晦气,没多打听。怎么,二位是在找人吗?” 凤奕直接道:“这里有没有姓陈的一家,兄妹俩?” 虎啸天答得和之前那些人一样:“没有,没听说过。” 凤奕道:“师兄,这块碎瓷是官窑造的,普通人家不可能有,而且这里没有其他碎片,也没有翻找的痕迹,很可能是在失火之前就被人捡走了。” 官窑造的,说明这间铺子不简单,至少曾进过宫廷的东西。 吴熙与他同时想到了王府。 若是王府藏了什么东西在这,伪装成一间普通的药铺,又在失火之前仓促转移,那只能说明一件事——王府知道会起火,甚至与放火者沆瀣一气。 而这块碎瓷,很可能是在转移途中打碎了什么,匆忙捡拾时,不小心漏下了这不起眼的一块。 虎啸天见二人面色凝重,忍不住问:“两位大侠,此地是不是闹鬼了?”他早些时候听闻街上出现带火的邪物,就觉得与这片废墟有关。 吴熙反问道:“你为何觉得这里会闹鬼?” 虎啸天连忙闭紧嘴巴,扭头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注意,便往前凑了一步,低声道:“不瞒二位,以前有风水师路过此地,说这里阴气颇重,很可能是建城之前造过刑场之类的东西但这条街向来安安稳稳,没出过什么怪事,而且都是做生意的,听这话不吉利,便不让人往外传。” 吴熙与凤奕对视一眼,心道“地凶”有了,凶灵诞生之地,多半在此。 凤奕道:“那这里有没有住过一对兄妹?不姓陈也行。” 虎啸天想了一会儿,摇头道:“这条街都是铺子,不怎么住人,要不然失火那晚死的就不止两三个咯!” 凤奕有些失望,皱眉望着手心里的瓷块。 吴熙见他脸上一块黑一块白,花猫似的,想替他擦擦,又发现自己也是一双黑手,无奈地摇了摇头:“十七,先收拾干净吧。事情要循序渐进,不如先回王府,仔细打理一下。” 目前唯一的线索,是这块出自官窑的碎瓷。经吴熙提醒,也只能先回王府探查,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线索。 凤奕将碎瓷收好,颇为讨好地望向虎啸天:“虎大哥,你在九阳多年,比我熟悉这里,能不能帮我个忙?哦,当然不会白帮,我这里有” “哎,不必客气!”虎啸天是个糙汉,虽然没读过几年书,但江湖人讲的是义气,他又颇为佩服这二人的身手,当即豪爽道:“只要是我虎啸天能办到的,小公子尽管开口!” 凤奕欣喜道:“那可多谢大哥了!我想让你帮忙打听一下,这城里有没有一对兄妹,不是本地人,在这里讨过活计,还可能时常行善,做好事积德?” 虎啸天一听不是什么难事,拍胸脯应道:“包在我身上!” 三人商量了第二日碰头的时间和地点,虎啸天便回去召集兄弟们帮忙。 吴熙道:“十七,你方才的推测,是根据‘天谴’而来吗?” 凤奕与他一同往回走,点头道:“凶灵在此诞生,那个叫陈礼的人,生前必定在此停留过。可我们打听半天都没找到,我猜,多半是他们招了‘天谴’之后,流落到九阳,隐姓埋名了。” 天谴,是说生前行过大恶,手上沾过人命,戾气极重,阴德亏损的人,阴戾之气会像标记一般附于元魂之上,使其死后无法安息,类似于上天的惩戒,所以谓之天谴。 陈礼死后化为火玄凶灵,“天谴”必不可少。若是在九阳城无人知道,那便是隐姓埋名,想要改过自新,因此很可能在此地行善积德,将功补过。 吴熙笑道:“不愧是十七,机灵。” 凤奕听见师兄夸奖自己,立即喜形于色,走起路来都轻飘飘的。 半个时辰后,两个黑得仿佛糊了泥巴的人回到王府,在丫鬟小厮们惊讶的注视下行云流水一般进了客房,要了两桶热水沐浴。 梳洗完毕,又是一条英俊潇洒的美少年。凤奕哼着小曲儿,一边趴在屋檐下看桃花,一边等吴熙出来。 脏衣服拿给下人去洗了,身上穿的是行囊里备用的一件月白长褂,袖口收紧,两臂颀长,搭在窗沿上来回晃荡。 远远看见花枝上站着几只胖乎乎的鸟,毛色翠绿,圆圆的脑袋,小小的嘴,蹦一下叫一下,十分可爱。凤奕一时兴起,取来师兄前不久还给他的玉笛,往嘴边一横,起了一首轻快的调子。 一时间,满园花色盛放,连迟迟未开的花苞也吐出蕊来,翠鸟飞来了屋头,争相鸣叫,西院外的一池鲤鱼也蹦跶起来。 凤奕吹得正欢,闭目了片刻,再一睁眼,忽然看见桃林那端的院门下立着一名紫衣女子,一把黑发高高束在头顶,干净利落,正单手扶墙,悄悄看他。 凤奕故作不曾察觉,拿眼角偷瞟她。那女子面色清冷,先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凤奕,片刻后又举棋不定似的,抬了抬脚,想跨入门洞。 恰在此时,吴熙将门推开了。 木门“吱呀”一声,那女子如梦初醒,一抖肩膀,转身就跑。凤奕反手将玉笛别在腰间,一脚踩上窗沿,道了一声:“师兄,来玩捉迷藏!”顷刻便越过桃林飞了出去。 吴熙也看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女子,一扬眉,施展身法追了上去。 紫衣女子绕过西院外的池塘,回头见有人追来,目光一凝,脚下灵光四起,如踏碎金月一般,万千金蝶洒于身后,身形飘闪,速度之快如鬼魅幻影。 凤奕叹道:“好俊的身法!”待他追至池塘,人已经消失不见,纷繁飞舞的金光遮蔽了视线,连消失的方向都分辨不出。 凤奕立即回头:“师兄,你看到了吗?” 却见吴熙一脸惊愕,整个人还立在池塘的另一端,与水中的倒影连成了一根笔直的柱子。 “师兄?师兄?”凤奕头一回看见吴熙被什么吓到,有些意外,回到他身边叫了几声,抬手在他面前挥舞。 吴熙慢慢回过神,按下面前摇晃的手,低声道:“我没事。” “不许骗我!”凤奕皱眉。 吴熙望着他,与那双紧盯自己不放的黑亮眸子对视片刻,认输道:“真的没事,只是看见那姑娘的身法,有点震惊罢了。” “什么身法?” 吴熙斟酌道:“是一种已经失传的剑法心诀,叫月下流金。”说完,见十七一脸要问“那有什么可震惊”的表情,立即接道:“这心诀不但失传了,而且能练的人万中无一,实在难得。” 凤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放心,她肯定是王府的人,我们找机会打听一下,没准还能见到那位姐姐。” 吴熙点头,又看了眼天色:“时候不早了,行动吗?” 两人在回来的路上就商量好了查探王府的办法,此时凤奕嘿嘿一笑,左手捏了个灵巧的诀,仙力流动,散发出不同于灵力的蓝色光泽,只听桃林里传来土块翻动的“突突”声,不多时,土中爬出一只貌似松鼠的大尾巴生物,竟是由土块凝成,摇头摆尾地扑到了小路中间。 吴熙道:“能坚持多久?” “五行仙法凝出的土兽,最多也就一炷香吧。”凤奕轻打响指,那小兽一溜烟蹿进客房,眨眼便叼了块玉牌出来。 那玉牌洁白无瑕,边缘雕刻了祥云花纹,上端有两头镇妖兽,中间镌刻“冬临”二字,底端穿着一抹正红流苏,在小兽嘴边上下飞舞。 小兽奔至院墙边,抬起脚掌拍了拍地面,又来回换了几个位置反复拍打,终于挑了块软土,一头扎下去。 待它如地龙一般游进地底,再从西院墙外破土而出,凤奕登时摆出一脸浮夸的惊恐,大叫道:“师兄!有畜生偷我的玉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二十章 凤奕一声咋呼,惊动了王府的侍卫和下人。 只见那土兽乱跳乱蹿,捅破了偏殿西侧的窗纸,不一会儿又从东侧的门缝里冒出头,几个蹦子,晃着圆嘟嘟的屁股扎进了东院,所过之处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叫。 凤奕翻上院墙,踩着青瓦一阵狂奔,边跑边叫:“给我抓住它!抓住!” 下人一看是七殿下,不敢怠慢,抛下手中的活就拥成了一团,朝那小兽逃窜的方向跑去。凤奕撵在他们身后,喊道:“抓到了重重有赏,但别弄坏了我的玉牌!” 转眼间,整个王府的下人就都聚到了东院,被一只上蹿下跳的松鼠溜得团团转,一会儿跑进,一会儿跑出,所有厢房的窗户和门被松鼠捅了个遍,满地狼藉,一副被强盗洗劫的场面。 凤奕跳上一棵老榆树,好整以暇地坐在树干上,时不时督促几句:“哎,就快抓到了!啧,怎么又跑了?快上,快上呀!” 一炷香之后,终于有个激灵的小丫鬟,抱着木盆等在屋外,待众人把那小兽撵出来时,她看准时机一扑而上,“咣!”的一声将它罩住了。 凤奕立即拍手道:“好,好!” 众人将木盆围住,摆足了阵势,生怕那东西再溜掉。凤奕走到跟前时,一名小厮正小心翼翼地掀开木盆,等到高度合适,另一只手猛地往盆中一抓。 空空如也。 小厮大惊,将木盆全部掀开,只见一块洁白细腻的玉牌躺在草里,而那只闹得整个东院鸡飞狗跳的胖松鼠却消失不见了! 凤奕欣喜地捡起玉牌,吹了吹,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逃了就逃了吧,我的东西找回来就好,大家辛苦!” 众人被小兽耍得团团转,都想捉住了好好教训一番,看见此景,难免有些失望。不过七殿下的玉牌失而复得,没闹出什么事来,总算万幸。 凤奕望着那名“立了大功”的小丫鬟,笑道:“你跟我来领赏吧。” 小丫鬟正是今日在正殿里奉茶的那位,长得眉清目秀,十四五岁模样,黑发梳了个双平髻,左右各插一支茉莉发簪,簪上点缀着雪白的小花,衬得整个人机灵可爱。 凤奕从没端过皇族的架子,说话的语气又十分亲近随和,声音也清朗好听,小丫鬟听他发话,立即就红着脸跟了上去,也不管方才做到一半的针线活了。 凤奕领着丫鬟走出东院,路过正殿时,朝殿内望了一眼,见里面只有熏香缭绕,并无人迹,不知道二哥去了哪里。 走到西院,正巧与刚进院门的吴熙汇成一路,凤奕道:“师兄刚才找到洞了吗?也不知那小兽是从哪里钻进来的?” 吴熙眸光微动,遗憾道:“没有,顺着墙根找到了最里面,什么都没发现。” “唉,我这边也没有”凤奕皱了皱鼻子,脸上的失落一闪即逝,转头朝小丫鬟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小步跟在他身后,细声道:“奴婢叫听雨。” 雨?凤奕一顿,心思急转道:“你姓什么?家在哪?家里有哥哥吗?” 听雨愣了愣:“奴婢是独女,父母早亡,六岁就被叔父卖到了官府,后来王爷来了,奴婢就被分到了这里。” 凤奕察觉自己问得突兀,一时语塞,吴熙转移话题道:“这么说来,你在王府里待得时日不短,有没有见过一位紫衣姑娘?” 听雨下意识地就要点头,却突然嘴巴一闭,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 凤奕见状,莞尔一笑:“师兄,有什么事进屋再说,我还要赏赐她呢。” 正巧到了晚饭时辰,一队侍从捧着各色菜式有条不紊地从后殿出来,走进西院。是凤戚专程请人做的九阳特色小食,大大小小分了十二个盘子,有甜有辣,色香俱全。 凤奕使唤他们把饭菜全摆进了自己房间,等送菜的人走了,便拉着吴熙与小丫鬟围坐一桌,品尝皇兄的心意。 小丫鬟头一次和主子坐一桌,战战兢兢,不敢动筷子。凤奕便夹了好几块酥糕到她碟中,笑道:“怎么不吃呀,给你的赏赐都不接吗?” 一听是赏赐,听雨眨了眨眼睛,略为安心地拿起筷子捡自己面前的菜吃。 此时关了屋门,只有三人,凤奕两条腿盘在椅子上,坐没坐相,一边放开了肚子吃喝,一边与师兄畅聊雪山上的趣事。听雨在一旁听着,越听越入迷,满脸的激动和向往。 说完了雪山,说起九阳。九阳是听雨生活的地方,格外熟悉,小丫鬟终于能插上几句话,逗得二位俊朗公子哈哈大笑,不禁沾沾自喜。 凤奕趁机道:“都说九阳的景美,我觉得啊,人更美!”说完支起下巴,冲听雨挑了挑眉。 吴熙差点一口茶喷出来。好在知道十七打的什么主意,要不然真能被他这副暗送秋波的浪荡眼神给糊弄过去。 凤奕的相貌继承自其母素心,眼若桃花,唇红齿白,笑起来如清风沐月,就算是刻意做出调笑的姿态,也油然生出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感。 听雨被他这么一看,当即羞红了脸。又听凤奕叹息一声,幽幽道:“其实,今日见的那位紫衣姑娘也很动人,只可惜没来得及问名字” 花季少女,都喜欢听人夸自己,可这一夸完就被别人抢去风头,难免叫人心生怨怼。听雨道:“殿下,您说的那个人爱慕虚荣,扒高踩低的,就算长得好,也不会讨喜。” “啊?”凤奕惊讶道,“没看出来啊?” 听雨见怪不怪地努了努嘴:“她呀,最会装了。以前王爷把她带回来的时候,她好不情愿呢,整日在后院里头吵闹,想着法子往外逃,后来还不是被锦衣玉食伺候惯了,天天巴着王爷,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从不给下人好脸色。” 吴熙眉尖微蹙,凤奕道:“她以前不是王府的?那她叫什么名字呀,是皇兄看上的姑娘吗?” “嘻嘻,我觉得她还没那个本事。”听雨放下筷子,眉梢上挂着一丝无所不知的得意,“她来王府这么久,王爷从没公开过她的身份,而且有时候,我们路过后院厢房,偶尔会听到” “听到什么?”凤奕睁大了眼睛,满是好奇。 听雨神神秘秘地往他身边凑了凑,凤奕便十分配合地把脑袋贴过去。听雨在他耳边道:“我听到了鞭子声。王府的老仆站在厢房门口,肯定是王爷进去了,在用鞭子抽她呢!” 凤奕挑起眉梢,心道奇怪,那位紫衣姐姐身手不凡,留在王府里,就算不是皇兄的心上人,也该是出类拔萃的护卫保镖,怎么会随随便便挨打呢? 凤奕道:“她是不是犯了什么错,才被关在王府的?” 听雨也有些拿不准:“一开始我也这么觉得,因为王爷总派人盯着她,不让她跑。可后来,她自己跟在王爷身边,来去自如,也没见跑过。” “你是说,她平日里都跟在皇兄身边?” “是呀,不但跟着,还一脸恃宠而骄,除了王爷,谁跟她说话她都不理!” 这就奇了,整日跟在青明王身边的人,今日在堂上却没见到? 吴熙看着两人越凑越近的脑袋,忍不住道:“你还没说,她叫什么名字?” 吴熙一开口,听雨忽然一愣,缩了缩脖子,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警惕地来回看着两人。 吴熙向来沉稳,这句话却插得冒失,凤奕不禁盯着吴熙看了一阵,心道:这紫衣姐姐,果然不简单。 “哎,吃饱了!”凤奕只得结束话题,往后一靠,撑了个懒腰,“师兄,听说九阳河的夜市极为热闹,去看看吗?” 见话题移开,听雨松了口气,连忙点头附和,说了好几个独具特色的摊子。 吴熙起身道:“嗯,走吧。” 忙活了一下午,先是声东击西搜遍了王府,没查到可疑之处,又借花献佛用一顿饭打发了小丫鬟,也没套出紫衣女子的身份。两人只好带上随身之物,再次朝王府外走去。 这回出门,刚好碰见青明王回府,后面跟着一队银甲侍卫。战马披着晚霞走入院内,牵马的侍卫见到凤奕,躬身道:“见过七殿下。” 凤戚居高临下,逆光的面庞有些模糊,语气却很随和:“皇弟这是要出府玩去吗?” 凤奕点头道:“听皇兄夸赞九阳夜景,我就想同师兄去看看!” 凤戚道:“去吧。若是我腿脚灵活,一定陪你一道,可惜如今,只能对你说声早去早回,别贪玩误了休息。” 凤奕见他说得温柔,心中感动,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皇兄,我在这里多待几天,你若有什么难处就告诉我,我一定帮你。” 凤戚缓缓一笑:“放心,你照顾好自己便是。” 九阳城华灯初上,九阳河边灯笼高悬,幽寂的河水揽入灯火,粼光怒放,好似在河水中也藏了一条闹市,与凡间百姓一同热闹起来。 夜市丝毫不受白天那团火玄凶灵的影响,依然是人流密集,摩肩接踵。 吴熙喜静,一见这无缝可插的闹市,顿时有些头大,回首却见十七兴致勃勃,眼里倒映了五光十色,一副恨不能将整条夜市吸入眸中的样子。 吴熙道:“不然今晚就别纠结了,放松玩一玩吧。” 凤奕心中正是天人交战,一听师兄这么放纵,立即把“破解火玄”之事踢到了九霄云外,连声应道:“好啊好啊,我要看看那个!” 话音未落,人已经扎进闹市,几乎不见影子。吴熙惊了一下,飞快挤进人群,一把捉住他的手:“慢点,别走散了!” 凤奕一回头,给吴熙扣上了一张白色软陶面具,自己又拿了一张扣在脸上,咯咯笑道:“你是猫,我是虎,我要吃了你!” 摊子后的商贩也被逗笑了,哈哈道:“小公子要吗?两文一张!” 吴熙付了钱,凤奕又拉着他往另一边蹭,嘴里直喊:“师兄师兄,你看这个!这是什么呀,这么香?” 吴熙一看,白糖裹的糯米糍粑,热气腾腾,是从南方一带流传过来的,凤奕生在江南,应该吃过才对。遂道:“糍粑都没吃过,白活了,给你买两块。” 不多时,凤奕左手捧着糍粑,右手举着肉串,左右开弓,吃得不亦乐乎。 夜市人山人海,吴熙一手扶刀,一手握住十七的胳膊,前后被人夹得动弹不得,难以置信十七竟能在如此拥挤的地方腾出手来吃东西,还能抽空喂他两口。 又逛了一段,凤奕两眼一亮,被一堆草扎的动物吸引了注意,心急火燎地要去看。 偏在此时,两人前方响起一阵紧密的锣鼓声,有人吆喝了句什么,人潮一阵涌动,将正向一旁挪动的凤奕冲开,吴熙手中一空,被人群冲到了另一边,满头大汗地叫:“十七!” 叫声瞬间被喧嚣淹没,吴熙皱了皱眉,用力拨开人群,朝对面挤去。 街上有人耍猴,人群正是朝那边围去。这一围,原先经过的地方倒是稀疏了不少,露出了之前被堵得水泄不通的几家酒楼,吴熙不经意地一瞟,瞳孔骤然缩紧。 一名华服男子正从酒楼里走出,身材富态,双鬓微白,留着两撇羊角胡子,正一步三回头地与人谄笑道别。 吴熙死死盯着那人,浑身血液冻结一般,头皮上爬过丝丝麻意。 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张脸,沧州知府骆明秋,十五年前,一块斩首令牌落地,要了陆家十一口人的性命! 吴熙记起刑场一幕,脑袋嗡嗡作响,身体摇摇欲坠。直到酒楼门前驶来一辆马车,车夫一个蹦跶,跑去搀扶醉醺醺的骆老爷,吴熙猛一回神,提起昆吾刀,悄无声息地朝马车走去。 骆明秋打着酒嗝,被车夫和店家使出浑身解数晃晃悠悠扶上了车,一边回味下肚的陈酿一边挪动屁股坐好,心满意足地喊了声:“回府!” 车夫一挥鞭子,车轮碌碌转动。 未出闹市,骆明秋忽然感觉颈上一寒,下意识抬手去摸,眼前却突然多出一团黑影,竟是从车顶上掉下来的! 骆明秋大骇,张大了嘴巴要叫,吴熙把刀一横,刀尖在车窗上刺出一洞,灯光射入,映出玄铁刀锋,骆明秋一愣,嘴巴一歪,酒嗝和惨嚎一齐冲破了喉咙。 然而车厢早已被吴熙动过手脚,结印忽闪,阻挡了声音外泄。 刺客完全隐在暗中,身影如刀锋一般漆黑,骆明秋却感到有一双冰冷锐利的眼睛盯着自己,随时欲将自己开膛破肚,吓得他剧烈颤抖,肚中陈酿变成阵阵尿意,呼之欲出。 吴熙沉声道:“沧州知府骆明秋?” 官老爷发现叫喊无用,吓得哼哼一声,闭紧嘴巴,瘫软地摇头。 “不是?”吴熙的刀紧了紧。 骆明秋“哎唷”一声低呼,哆嗦道:“是是但沧州知府早换人了,我现在是北丘巡抚你你你谋杀朝廷命官,就不怕满门抄斩?” 吴熙冷笑道:“早抄过一回,怕什么?” 骆明秋闻言,吓得两眼一翻,一泡尿顺着□□流下。 吴熙嫌恶地避开,昆吾仍在对方肩上,沉声道:“十五年前,斩凤剑宗陆久梧被奸人所害,是你下令抓捕,一夜逼供之后送上断头台,是与不是?” 骆明秋面无人色,哀鸣道:“是是我可我也是被人逼的,真的我也不想这么做” 吴熙又冷笑一声,心中悲凉无奈,愤恨交织:“那你说说,是谁逼迫于你?” 骆明秋看到活路,立即明哲保身,供出了幕后之人:“白白彦武!当朝帝侍院院首,正二品的大官!” 吴熙眸中一凛,深深吸了口气。 十五年了,他一直觉得陆家灭门背后深藏阴谋。今日,在九阳城中,骆明秋嘴里,终于出现了第一条线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二十一章 夜市里,凤奕啃完最后一支肉串,撑起腮帮子问:“真的不能教我?” 他面前是一个年过七旬的老汉,脚下铺了一块布巾做的摊子,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栩栩如生的草扎动物,有马有骆驼,有飞鸟有走禽,凤奕最中意的,就是一只展翅翱翔的老鹰。 老汉笑眯眯道:“教了你,我还怎么做生意啊?” 凤奕信誓旦旦:“我就学这个老鹰!而且是送人的,不跟你抢生意。” 老汉摆手:“喜欢就买,买回去自己琢磨吧!” 凤奕扭头张望,依然不见师兄的身影,便道:“我现在没钱,待会儿再来,你给我留着啊。” 老汉笑着点头,见这面如傅粉的小公子起身离开,忙叮嘱一句:“夜市就要歇了,若是等不到你,我可就收摊咯!” 凤奕回头一笑:“行,那我明日再来!” 夜色已浓,街上行人渐少,九阳河边的大红灯笼随风轻晃,一串串一排排,映在水中,一片火红。 凤奕转身四顾,一张白虎面具歪戴在后脑勺上,灯光扑面,白净的面庞上镀了一层暖意,蓦然回首,睫毛间仿佛萦绕着点点萤火。 师兄到底去哪儿了? 凤奕努力回想,锣鼓声响起的那一刻,师兄似乎是被人群冲到了下游。于是一边张望一边顺着河岸朝下游走。 夜市长街将尽,有一道水渠从河中分流而来,截断了长街,取而代之的是一架精致廊桥,红漆圆柱,两壁彩绘五颜六色,绘的全是动人女子。 廊桥尽头隐约传来莺莺笑声,人影幢幢,有男有女,仿佛在嬉笑玩闹。 凤奕从未到过这种地方,又惊又奇,一路穿越廊桥,刚看清眼前彩纱飘飘的建筑,忽然被人轻轻一撞,以为是师兄寻来,欢喜地一转头,却看见一个满面绯红的男子摇摇晃晃,呵呵笑着望他。 男子锦衣华服,一说话就喷出满口的酒气:“小小公子,好俊的脸” 凤奕捂住鼻子后退一步,见是酒鬼一个,不愿与他计较,转身欲走,却被男子一把拽住了手腕。 “你干什么?”凤奕一愣,男子竟直接朝他扑来,嘴里含糊笑道:“怎么南风馆还没到,小相公就自己找上门啦” 凤奕震惊道:“你往哪儿摸?!”当即脸色大变,一把将他推开。 男子醉得头重脚轻,被他一推,摔得屁股着地,惨叫一声。不远处两个魁梧的身影闻声一顿,齐刷刷向这边跑来。 男子喘了几口气,龇牙咧嘴地指向凤奕:“你你竟敢推我?” 凤奕嗤之以鼻:“醉鬼还上街,臭了一河的美景!”嫌恶地拍了拍手,转身就走。 两个家丁打扮的人跑到男子身边,将他扶起,男子火冒三丈,将两个家丁向前一推,怒吼道:“给我抓住他!!” 家丁听令,一前一后冲上去。凤奕冷哼一声,左手虚握腰间刀柄,待背后有风袭来,刀柄向下一按,刀鞘向上弹起,狠狠捣在那名家丁的下巴上,捣得那人眼冒金星,向后仰开。 另一名家丁紧随其后扑来,凤奕反手卡住刀柄内侧,向外一推,刀鞘横至腰后,右手在鞘上一拨,刀鞘猛然弹出,撞在家丁的小腹上,又利落收回,速度快得好似刀刃未曾露面,家丁却抱着肚子跪倒在地。 须臾之间两名身手矫健的家丁败下阵来,男子呆了呆,下巴险些掉下来。 凤奕不屑睬他,翻了个白眼,谁知刚走一步,脚下忽然一滞,有股极为强劲的灵力锁住了他的脚踝,炽热的温度像是火燎。 “什么人?!”凤奕快速抽刀,却不料来人速度比他更快,大夏龙雀刚发出一点嗡鸣,尚未完全出鞘,便被一只手“铮!”的按了回去。 另一只手携风而至,凤奕来不及转头,颈后要穴一震,竟被定在原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醉酒男子见到来人,顿时拍手大笑,“不愧是花庄主!一出手就,嗝,给我制住了这个小东西!” 花文海打量着白衣少年,折扇轻摇,笑道:“公孙兄醉了,文海是花家的二当家,不是庄主。” 凤奕一时大意被人制住,正悔恨不已,拼命斜眼要看是哪个王八蛋敢偷袭自己,那人却在他身后晃悠,就是不走进他的视线。 公孙洋搓着手走来,醉得跌跌撞撞也不忘拍几句花文海的马屁:“嘿嘿嘿花兄说的什么话?等那老庄主,嗝,驾鹤西去,九幽山庄不就是你的了吗?” 说完,烂泥一般扑到了凤奕身上,两根指头捏住凤奕的下巴,眯眼端详。只见少年肤若凝脂,秀眉紧锁,乌黑的眼睛因愤怒略带水汽,楚楚动人。不禁舔了舔嘴,唏嘘道:“哎呀,这小东西合胃口,太合胃口了” 凤奕动也不能动,只气得浑身发抖,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花文海轻轻一笑,看了看少年腰间的宝刀:“公孙兄,看上了就快点吧,点穴封经这种小伎俩,最多两个时辰就会失效。” 公孙洋一听,当即一刻都不肯耽搁地摸了一把凤奕的腰,吞着口水将他推到家丁手中,道:“走走走回府,要他好好伺候,嗝,伺候本少爷!” 凤奕终于怕了,脸色一阵发白,眼前景物跟着天旋地转,竟是被那身材魁梧的家丁一把扛到了肩上,脑袋朝下,软陶面具“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花文海见状,弯腰去捡那张面具,谁知还未碰到,面具轻轻一颤,地面似有暗流涌过,花文海眉头一凝,惊呼道:“小心!”飞身向前,将公孙洋推开。 一声裂石巨响,惊天动地,公孙洋原先站着的位置赫然多了一道狰狞刀痕!刀气卷得碎石飞溅,跟在其后的家丁下意识护住脑袋,却觉肩上一轻,方才扛着的少年已然被人夺走! 花文海从未见过此等隐匿又凶悍的刀法,定睛看去,只见一名戴着猫面的黑衣男子落在河堤上,左手抱着白衣少年,右手持一把玄铁长刀,面具下的双眼凌厉至极。 一猫一虎,单从面具便可看出这二人是一伙的。花文海握住折扇,沉声道:“来者何人?” 凤奕一见到那张“和气生财”的猫咪面具就激动得两眼冒光,想喊一声“师兄!”,奈何整个身子连带舌头都是麻的,说不出话来。 吴熙看出了异常,飞快出手解开他的穴道。凤奕浑身一软,一把抓住师兄的手臂,扭头怒视公孙洋:“他我要剁了他的手!”嗓音沙哑不堪,显然是封穴留下的后遗症。 吴熙眼中的疼惜瞬间被冲天凶戾覆盖,低声道:“好!”一手架住十七,一手横举昆吾,采薇心诀游走经脉,凝于刀锋,身形一闪,第三式采薇落雨直逼公孙洋,犹如疾风骤雨。 花文海一跃而上,喝道:“我来!”挥手展开一把镂花铁扇,扇骨飞旋,须臾间尽数截下刀光,却被刀势逼得连退数步,虎口阵阵发麻。 此人灵力不高,内力却十分深厚,硬碰硬不是对手。花文海心念电转,抖出袖子里的三枚银针,还未出手,却见对方落地后一个鱼跃,直取他侧方! 原来是公孙洋见花文海不敌,吓得撒腿就跑,一跑就跑出了花文海的保护范围,吴熙见机,飞身而上,脚下如履青云。 眼看那把漆黑长刀就欲见血,花文海面色微沉,手腕一震,三枚银针齐齐飞出,谁知吴熙转过脸来,嘴角勾出一个讥诮的弧度,身形再闪。 “嗷——!”的一声惨嚎,公孙洋头朝地滚了两圈,背上插着那三枚银针,头一歪,不省人事了。 “!”花文海当即怔住。 吴熙揽住十七落在一旁,眸深似海:“早就听闻九幽山庄的二当家使得一手好扇法,没想到,暗器也是一把好手!” 两名家丁扑到自家少爷身边,一探之下发现还有气,总算忍住了惊叫,不知所措地望向花文海,等他指示。 花文海心知暗器上沾着毒,阴森森看了吴熙一眼,快速奔至公孙洋身边,将人扛起,道:“速回。” 两名家丁不敢耽搁,手忙脚乱地扶住自家少爷,一同遁走。 凤奕解了气,软绵绵地挂在吴熙肩上,笑道:“师兄真厉害,刀不见血就让那混蛋趴下了!” 吴熙收刀,脸色却不怎么好,道:“是我不好,没及时赶来。” “已经够及时了!”凤奕浑身还麻着,脑袋贴在吴熙胸口蹭了蹭,感激道,“若是叫那混蛋把我扛回家去,那才叫不及时。” 吴熙揽着他的手紧了紧,一弯腰,将十七打横抱起:“我带你回去。” 夜幕已沉,吴熙一路飞檐走壁,踩着千家万户高高低低的屋脊回了王府。到客房时,凤奕已经睡着了,一只手还紧紧攥住吴熙的衣襟,怎么都不肯撒开。 吴熙不愿将他吵醒,便把他抱上床,自己跟着侧躺在他身边。 “师兄到了么?”凤奕碰到枕头,还是醒了,一只眼睛用力撑开,眯了细细的一条缝,看到王府的摆设,又缓缓闭上。 吴熙见他松了手,本可以起身离开,却不知为何,心思跟身体都沉甸甸的,不愿动弹,索性就这么放任自己在十七身边一动不动地躺着。 夜很静,十七的睡脸比夜还静,让人看着就忍不住想碰一碰,弄出点波澜。 吴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心跳缓缓下沉,心尖仿佛被什么搔过似的,有一丝痒痒的,顺着血液流遍全身。 待到回神,赫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伸出了手,指间缠绕着十七乌黑的长发,竟捞到了面前,放在鼻尖上嗅。 恰好凤奕睡到甜处,梦中咯咯低笑一声,吴熙飞快抽手,一转身,在床沿上一滑,十分利落地滚了下去。 吴熙:“” 第二日,凤奕睡到日上三竿。 醒来时,房间里充盈着明媚的阳光,床帏轻纱低垂,身边弥漫着一股清凉的药味。凤奕嗅着味道抬起手臂,发现手腕上被人捈了药,那几道乌青的印子已经淡去很多。 凤奕情不自禁笑起来,心道:师兄又悄悄心疼我了,嘿嘿嘿。 掀开被子爬起来,叫来小厮打水洗漱,收拾完毕后跑去敲吴熙的门,却被小厮告知:“这位公子一早就出去了。” 凤奕呆了呆,心道:师兄心疼完我就溜,是不是不好意思见我呀?没等细想,房门竟然开了,凤奕与小厮齐齐一惊。 小厮道:“公子您不是出去了吗?” 吴熙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襟,道:“又回来了。” 小厮见鬼似的转了转眼珠,拔腿就跑。凤奕奇怪道:“他怎么了?” 吴熙道:“可能是报错了信,去领罚了。” 凤奕更加茫然:“啊?” 吴熙拍拍他的脑袋,顺手在他鼻头上刮了一下:“小懒虫,睡到现在,你虎大哥都快等成望夫石了。” “啊!”凤奕大惊,“我把这事忘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吴熙拉住他:“不用去了,我已经与他碰过头,我们要找的线索,就在王府之中。” 话音刚落,一声尖叫从后院传来,鬼哭狼嚎似的,几乎掀翻整座王府。凤奕一激灵,被吴熙按住肩膀,带进了房中。 桌上摆着两个打好的包袱,凤奕一头雾水:“师兄,你已经收拾好了?”火玄凶灵还没解,怎么就一副准备动身的样子? 吴熙道:“虎啸天查到了你说的那对兄妹,但他们不在城中,而是在城郊的果园帮工,后又离开果园,下落不明。虎啸天去果园调查时,那里四面八方围满了侍卫,密不透风,全是王府的人。” 凤奕道:“什么时候的事?” 吴熙道:“昨天傍晚。我们去夜市之前,青明王应该刚从果园回来,他知道我们在调查陈礼,担心藏在果园里的东西暴露,便马不停蹄地运来了王府。” 凤奕惊道:“可我们出去时,没看见他带什么回来呀?” “因为他带回来的,是人。”吴熙眸光微沉,缓缓道,“昨晚青明王回府,身后跟了一队侍卫,我注意到,他们的甲胄不大合身,与先前在街上见到的不是一拨人。” 凤奕回想起来,面色微变。 吴熙道:“这群人很怪,银甲遮住了脸,看不出更多异常,但我从虎啸天那里得知,江南边境战乱时,有一批流民逃到了北丘,是青明王着手安顿的,没人知道他们的去向。” 凤奕疑惑道:“你是说,皇兄把流民藏在果园里,又伪装成侍卫带回府?”如此诡异的行径,图什么呀? 王府里吵闹起来,四处都是脚步奔走的声响。 凤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从窗户看,却被吴熙拦住。吴熙取出一封信递给他,道:“凶灵之事不简单,我担心异变,传了一封信给城中旧友。这是今早,他回我的。” 凤奕接过,飞快扫了一遍。 信上没有署名,却言辞清晰地说了两件事:其一,九阳城中被焚毁的药铺在出事之前,常有货商进出,车马络绎不绝,往返于药铺与城郊果园之间。其二,烈金阁在近日频繁活动,阁中弟子在城内四处巡逻,寻找邪祟斩杀。 凤奕有些惊奇,望向师兄,不知什么样的“旧友”可以在短时间内查出如此详细的线索?但转念一想,零碎的线索几乎穿成一整条线—— 陈氏兄妹起初在果园帮工,后又到了城中药铺,但无人知晓。说明他们是被秘密送去的,王府在背后操纵。 药铺中制造的东西又被送去了城郊果园,而且消耗和产量都不小,需要马车频繁运送。由前一条推断,这东西很可能出自陈氏兄妹之手。 后来街铺起火,王府事先转移了药铺里的东西,但陈礼死了。很可能是因为陈礼与王府发生争端,造成威胁,王府便杀人灭口,火烧罪证,又编出盗匪进城劫掠的谎言。所以至今,官府仍未拿到真凶。 被杀害的陈礼生前作恶多端,招致“天谴”,王府担心他化作邪祟报复,便及早下令,让烈金阁四处撒网,见到邪祟就地诛灭。 所以,他们当日在九阳城街上遇见的凶灵,行动迟缓,灵力溃散,是因为早在之前就和埋伏在城中的烈金阁打过一架! 一环扣一环,本该天衣无缝的计划,却因为凤奕二人的出现露出端倪。而青明王掌控全局,却任由他们逗留调查,抽丝剥茧,实在不合常理。 凤奕脱口问道:“那些流民现在在哪儿?” 吴熙靠在窗边,勾出一条窗缝朝外看了一眼,道:“青明王来了。” 凤奕提刀,转身道:“那便当场对质一下。” “十七。”吴熙牵了一下他的手,旋即松开,“你做好准备,有尸体。” 凤奕一愣,吴熙已然先行一步,挡在他身前将门推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二十二章 王府西院,青明王面色沉沉地坐在轮椅上,被老仆推到了客房门前。 吴熙与凤奕从房中走出,立刻被两名侍卫拦住。银甲铁面,淬着寒光,五月暖风竟吹出了丝丝凉意。 凤奕上前,与师兄并肩而立:“皇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凤戚一动不动地望着他,背后是一棵开得烂漫的蟠桃树,花如红云,在他头顶迎风招摇,那张脸却如结冰一般寒气四溢。 白发老仆从他身后走出,神色平静道:“七殿下,您昨日说,我们王爷若有难处,您一定会鼎力相助,不知眼下还作数吗?” 凤奕扫一眼侍卫:“可皇兄的阵势,一点不像来求助的?” 老仆招了招手,院门外又走进来四人,皆是银甲侍卫,且每两人之间抬着一顶担架,盖着白布。凤奕想起师兄说的“尸体”,眼皮一跳,再一看那两顶担架,白布隆起的轮廓确实显出人形。 待担架落地,端端正正地摆在院子中央,凤戚缓缓开口:“皇弟,我好心叫你在九阳多玩几天,没想到只一天,你就惹出两条人命。” 凤奕闻言,一把推开侍卫,上前掀开了担架的遮布。吴熙如影随形,警惕着院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一颗面容浮肿的脑袋从白布下露出,凤奕惊得后退一步,道:“这谁啊?!” 凤戚道:“九阳城知府公孙大人的独子,公孙洋。” 凤奕听见“公孙”二字,一阵恶寒,记起昨夜在街头轻薄他的醉酒男子,似乎被那个什么山庄的二当家唤过一声“公孙兄”。 凤奕皱起眉头,强忍不适又看了一眼,只见尸体的双颊高高凸起,两只眼圏好似敷了面团,肿得连缝都看不出,上下嘴唇如同腊肠,青紫发皱,简直可以用“面目全非”来形容。 凤奕捂住嘴缓了片刻,道:“先不说他到底是谁,皇兄,昨晚确实有个姓公孙的家伙招惹过我,但师兄连碰都没碰他,他就被自己人钉上了暗器,倘若真死了,也怪不到我们头上来吧?” 凤戚淡淡瞥了一眼吴熙,道:“哦,原来是这位公子出的手。” 吴熙迎上他的视线,面色凛然,浅淡的瞳色冰冷锐利,如同一条暗藏杀机的冷血黑蟒。 凤戚一怔,头一回被什么人盯得脊背发凉,顿了顿,沉声道:“我已将公孙大人拦在了府外,皇弟不认,也得给出一个交代,不然我凤氏皇族变成什么了?草菅人命的泼皮无赖么?” 言下之意,凤奕不认,便将昨夜动手的吴熙交出去,给知府一个泄愤之处。 凤奕置若罔闻,一回身,掀开了另一边的担架。 这回担架上躺着的尸体容貌清秀,湿漉漉的散发里插着两支茉莉花簪。凤奕蓦然将白布掀飞,扑到了尸体跟前,吴熙也是一惊,提刀的手一紧,望向青明王。 白发老仆泰然自若地挡住了他的视线,道:“府中下人说,听雨自从昨天下午进了西院就再没出来过,今早被人发现,已然溺毙于后院水塘,请殿下给个说法吧!” 原来前不久从后院传出的尖叫,是有人发现了听雨的尸体。而西院门前有一方池塘,池中甬道刚好与后院相连,这样的说法简直明摆着是要栽赃诬陷他。 凤奕的眼眶有些发红,愤然抬首道:“皇兄,你什么意思?” 吴熙道:“听雨姑娘昨日与我们一同离开西院,王府的侍卫下人都在,如今却要睁着眼睛说瞎话,不知道王爷是何居心?” “无礼!”老仆白眉飞扬,面露怒色,“无名小辈,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七殿下,王爷体谅你涉世不深,特意将两件命案都压了下去。这王府的丫鬟好说,可外面那位,今日若是不给个交代,事情定会闹上帝都!” 凤奕一言不发地检查尸体,手掌碰上那张昨日还与他欢笑言谈的面庞,有些发颤。 听雨双眼微闭,面容安详,若不是惨白如纸的肤色,根本和睡着了没什么两样。凤奕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没发现伤口,又重新扶住她的脸,凝眉不语。 凤戚道:“皇弟,请随我到后院详谈。这位公子,就请与侍卫一同出府,给公孙大人一个交代。” 吴熙早在清晨出府时就听说了公孙洋横死一事,料到青明王会找上门来,但听雨的死在他意料之外,不管青明王意欲何为,手段都狠辣得令人发指。 凤奕忽然起身,按捺着情绪,双肩微微发抖:“皇兄,你若不想让我调查陈礼,我不查就是。你若不想让我知道你的打算,把我赶走就是。听雨没跟我说什么,你为什么要害她?” 凤戚眯了眯眼,放在膝上的手缓缓移到了轮椅侧面,道:“我害她?” 吴熙一直在提防院中的动静,没有仔细观察尸体,此时闻言,凝神看了一眼听雨的尸身,终于发觉异常——逝去不到十二个时辰,竟连一丝残魂都没有,若非有人故意用灵术驱魂,绝不可能如此。 凤奕道:“灵术驱魂会留下痕迹,皇兄,不信你低头看看。” 凤戚猛地一低头,望向自己的左手,什么也没有。 凤奕见他动作,胸口一沉,低吼道:“当真是你杀了她!” 凤戚方才的动作完全是条件反射,回过味来,才记起除非怨念极强,否则驱魂术根本无迹可寻。这一下,是被诈了。 老仆见凤奕抽刀,怒叱一声,院中的六名侍卫飞快将二人包围,亮出兵刃。吴熙旋身上前,与凤奕背靠背,沉声道:“采薇踏燕!” 话毕,昆吾出鞘,灵光游走于刃,刀锋起落间刮起劲风,强硬无比地震开了突然逼近的侍卫。 凤奕轻身一跃,昆吾同时翻转,刀背在他足下一托,令他如踏燕一般掠过侍卫头顶,空翻之时扫下一道刀风,风中似有百鸟过境,卷起一道七彩流辉,将阻碍二人的侍卫全部掀飞出去! 两人趁机冲回客房之中,吴熙一把揽过行囊,丢向后窗。窗外一丈便是王府的院墙,两个包袱从墙头飞过,墙外立即传出不轻不重的马嘶声。 凤奕惊道:“你连马都备好了?” 吴熙道:“有备无患,来!” 他一脚踏上窗沿,示意凤奕先行。谁知凤奕刚一探出头,又急忙缩了回来,脸色发青道:“师兄,我们走不掉了。” 前门的侍卫追了进来,后窗外边也齐刷刷围了一层亮堂堂的银甲。老仆大步走进房中,面无表情道:“既然七殿下不肯赏脸,要置我家王爷于不顾,那就别怪老朽不客气!给我拿下!” 两人见势不好,只能奋起反抗。刀光剑影中,吴熙道:“青明王有意用两具尸体分开我们,十七,别中了他的计!” 凤奕却道:“是我错了!” 他紧贴吴熙身后,挥刀格开一人,悔恨道:“我方才之所以猜到是皇兄害了听雨,是因为听雨两耳之后有一道对穿的针眼血洞——利器贯穿颈部,才是她的致命伤!师兄,我们早在松鹤镇就见过这样的凶器,那个使龙吟须的人,他口中的‘王爷’不是凤林玉,是我二哥!” 吴熙的刀锋一错,劈开了一名侍卫的胸甲,刀锋入肉,那名侍卫却不躲不叫,反而硬生生顶着刀刃向前,一剑刺向吴熙颈部! “师兄!”凤奕察觉危急,欲转身帮他,吴熙立即喝道:“别走神!”一掌拍开侍卫的手臂,那臂骨应声折断,剑尖从吴熙下颌擦过,侍卫失去重心,笨重地向后退了几步。 吴熙见状,一刀挑开了侍卫的铁面,面具弹飞的瞬间,出现一张青白如尸体的脸,眼圈乌青,嘴唇发紫,密密麻麻的网状青筋自两耳爬向面部,狰狞可怖! 凤奕也瞥到了这惊悚一幕,刀剑相撞的瞬间,一抽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下了面前侍卫的铁面,果然看见一张同样狰狞可怖的脸。 先前被吴熙砍伤的侍卫已然爬起,胸前的银甲断裂,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鲜血几乎是喷涌而出,他却全然不顾,甩着弯折的手臂再度扑来。 这批人绝对不是普通侍卫,甚至已经超越了坊间传闻中的“死士”,而是一群不知伤痛c疯魔嗜血的怪物! 情急之下,凤奕斩断了一人持剑的手,那人的整只手掌连同铁剑一起掉落在地,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麻木地一弯腰,捡起铁剑继续攻击,剑柄上黏着的手还在抽搐,鲜血从断腕中甩出,在地板和四壁上留下殷红诡异的血图。 凤奕吓得后退,慌乱道:“这些是流民吗?!” 吴熙盯着他们不合身的甲胄和几个盔甲断裂之人暴露出的瘦小身躯,点头道:“应该。” 凤奕原本就没敢下死手,此时听见师兄与自己想法一致,顿时觉得再这样下去不行。这批人除非脑袋搬家,否则绝不会停止进攻,而屋外守着同样的一批人,只要青明王下令,场面就会更加焦灼。 屋子里战成一团,桌椅花瓶碎了一地,血腥味弥漫在四周,白发老仆眯起眼,发出一声叹息:“七殿下,你若不与王爷撕破脸,今日也不必葬身于此。” 凤奕眼珠一转,飞速闪到吴熙身后,压低声音道:“师兄,擒贼先擒王。” 吴熙也有此打算,正欲破开一条道来,凤奕忽然踹开了他面前鲜血淋漓的侍卫,在吴熙背上奋力一推,喊道:“师兄,揍扁这个老不死的!” 吴熙猝不及防被送出去,只能掉转刀锋逼向老仆。老仆冷笑一声,佝偻的脊背忽然直起,袖中滑出一柄两尺短剑,浸着红光。 就在刀剑将击未击之时,吴熙身体一轻,再度猝不及防被五行仙法汇聚的一缕清风卷开,代替他扑向老仆的是那名断了手臂的侍卫,而且是被凤奕一脚踹过去的。 老仆剑势未收,一瞬便将那名侍卫穿胸刺死,血溅一脸。 凤奕飞步上前,大喊道:“师兄!”吴熙反手就是一刀,撞在了老仆突然以非人之速折回的短剑上,擦出一道烈焰! 吴熙微微睁大眼睛,老仆却露出诡异的笑容,故意扭身做出全力对抗之态,留下空隙让凤奕从另一侧蹿了出去。 吴熙立即道:“等——”老仆神色一凛,左手成爪,疾风一般直取他面门。吴熙话未出口,急忙闪避,却再次被他恐怖的速度追上,五指嵌入胸膛,抓出连串的血珠。 另一边,凤奕看准机会奔向青明王,眨眼便跃至轮椅之后,大夏龙雀映着晴空万里,横在了凤戚脖子上。 凤戚很配合地喊了一句:“都住手!” 话落,屋子里的侍卫忽然一片死寂,如同断了线的傀儡木偶,双手垂下,僵立不动。老仆缓缓转回身来,甩掉了手上的血迹。 吴熙警惕地从房中走出,慢慢朝凤奕靠近。他一身黑衣,身上又沾满其他人的血,一时看不出胸口有伤。 凤奕断然不会以为青明王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这里会轻易任人宰割,于是一手扶住轮椅,一边向吴熙靠近,道:“皇兄,你以流民试药,把他们炼得不人不鬼,有违祖训,丧尽天良,就不怕遭报应吗?” 凤戚却笑了:“哦?你连这个都能猜到?” 凤奕深吸一口气,道:“陈雨在哪里?” 凤戚眉梢轻扬,右手食指缓缓叩了叩轮椅的扶手,叹息道:“原来你昨日向听雨套了半天的话,连陈雨在哪都不知道” 凤奕一惊,心道难道听雨知道陈雨的下落?就因为这个,皇兄才杀了她? 凤戚面色忽沉,声音里透出几分狠厉:“吃里扒外的东西,没必要留着。皇弟,你我可是亲兄弟,血脉相连,现在连你也要与我唱反调吗?” 吴熙已经走到两人身边,凝眉观察四周局势。凤奕好笑道:“皇兄,我一下雪山你就想除了我,还谈什么血脉相连?” 凤戚见他心如明镜,便不再绕弯:“我当初是派了人去截你,但当你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就改了主意。你不是想见陈雨吗?好,我让你见见她。” 一阵风动,紫衣拂过桃枝,双足立于亭盖之上。 凤奕一抬首,便看见昨日在西院池塘边化作金蝶消失的紫衣女子,于林中翠亭之巅长身玉立,黑发飞扬。吴熙举刀的手微微一顿,仔细盯向少女那张清冷苍白的脸,似在回忆什么。 凤戚道:“陈雨,你哥哥阴魂不散,叫来两个人找你,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听到“哥哥”二字,陈雨木然的双瞳中忽然迸出难以遏制的杀意,眼白瞬间爬满血丝,提剑的手咯咯作响。 剑一出鞘,吴熙便感受到一股灼热又熟悉的内力波动——斩凤剑心诀!女子倾身而下,脚下金光闪动,碎月化蝶,身形如魅影一般刺向挡在前方的吴熙。 凤奕的刀还架在凤戚颈上,正欲大喊“别动!”,凤戚忽然一拍扶手,轮椅后方的暗匣骤然弹开,射出一枚柳叶飞镖! 如此近的距离,站在轮椅后方的凤奕根本反应不及,吴熙却在少女出剑之时便察觉到异常,几乎与青明王同时动作,暗匣弹开的瞬间,他果断向后一撞,同时侧身躲避面前一招宛如流星的斩凤剑法。 凤奕被他撞开,一回头,只见那道凌厉的剑光自吴熙手臂擦过,堪堪划破衣料,却有一线黑影猛地钉入吴熙腹部,让他整个身子微曲了一下。 “师兄!!”凤奕顾不上其他,挥刀一扫,汹涌到几乎溢出刀锋的灵力带出一股狂风,以排山倒海之势围绕吴熙轰然荡开。 院内一时飞沙走石,陈雨面无表情地挡下了大夏龙雀的呼啸,却被灵力冲击得向后退去,老仆也在凤奕出刀之际飞掠到青明王身边,将轮椅带出了刀气范围。 凤奕冲至吴熙身边,吴熙已将埋入腹中的暗器拔了出来,一缕诡异浓稠的黑色液体随着飞镖离体被带了出来,吴熙压住伤口,皱眉看着飞镖尖端的空心洞孔,哑声道:“十七,刀上有毒” 话音未落,身体一沉,凤奕立马将他架住,扭头望向无人把守的侧墙,企图借着刀风卷起的乱尘逃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二十三章 却就在两人转身欲逃的一刹,空中飞尘震颤,数道银丝飞旋而来,吴熙突然发力,将凤奕护在身后,昆吾势如破竹,将银丝攻势尽数化解。 待银丝与尘埃向两旁散去,方才空无一人的院墙下多出了一道瘦削身影,龙吟须反射出丝丝缕缕的银光,在那人两臂盘旋嗡鸣。 老仆扬眉道:“慕云,你来迟了!” 慕云轻拢银须,十分无辜:“卫大人,你一下给我安排这么多差事,我能有什么办法?” 经松鹤镇一战,吴熙就对这名使用银丝的男子有几分猜测,此时听见他名叫“慕云”,又听见老仆姓卫,之前模糊的想法立即被证实了,握刀的手骨节发白,喘息略变沉重。 吴熙微微后撤,低声道:“再撑一下,会有办法的。” 凤奕见他唇色发紫,鬓边冷汗涔涔,急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吴熙又道:“千丝手慕云,断魂剑卫泰阳,皆是三年前被剿灭的无极教余部,要当心。” 慕云嘿然道:“没想到啊,居然还有人记得无极教!” 说话间,卫泰阳c慕云c陈雨三人各占一角,将凤奕二人围在了中间。 吴熙的目光又缓缓落在了陈雨身上,眼神一黯:“还有毒医陈氏,助纣为虐,为邪教制毒,残害无辜,天理不容” 他终于知道这少女的身法从何而来了—— 十五年前无极教如日中天,号称“毒医邪尊”的陈万里不为正道所容,便携妻儿投奔邪教。其妻与吴熙的母亲谭芷溪曾是发小,被逼入邪教后,为保骨肉,瞒着陈万里将小女儿托付给陆家照料。 毒医的小女儿,便是眼前的陈雨。 吴熙还记得年幼时,曾与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妹妹一起练剑,父亲还夸她心思纯良,根骨极佳,当作好苗子培养,斩凤心诀倾囊相授。 可眼前的陈雨,绝对不是十五年前那个一脸懵懂乖巧c跟在吴熙身后喊“哥哥”的小丫头了。 思至此,不知是愤怒还是哀痛,吴熙忽然剧烈颤抖了一下,一股腥甜的血气涌上喉咙,夹杂着一股浓郁刺激的苦味,一下从嘴里喷出。 凤奕看见喷洒在地面的黑色血迹,大惊失色,一把将他扶住,按照夏师姐教的法子伸出三指按上吴熙的脉门,却感觉到一股诡异的力量在吴熙体内游蹿,如同野蛮的入侵者,将原本平静厚重的内息冲撞得七零八碎。 吴熙的身体太沉,在凤奕的支撑下仍然半跪下去,额头上青筋暴起,牙关隐隐作响,又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凤奕眼见不对,飞快取出袖袋中的小木盒,“咔嗒”一声拨开盖子,将一枚又大又圆的金丹塞入吴熙口中。 金丹入口即化,吴熙还没领会内容,便感到一股清冽之气由肺腑蔓延向四肢百骸,硬是将翻腾不休的怪力压了回去。 青明王幽幽笑了声:“没用的,陈氏炼出的蛊毒,无人可解。” 凤奕起身,挡在吴熙身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就是你的目的?让陈氏为你炼毒,再用它祸害流民,把他们变成傀儡死士?” 凤戚惋惜道:“我本想把你也收进麾下,可惜毒箭被他挡了。”指了指吴熙,又复欣慰,“其实他也不错,灵力不强,但功夫好。” “呸!我师兄才不会变成你的傀儡!”凤奕怒极了,两眼发红,“你说我们血脉相连,是亲兄弟,你却派人杀我!杀我不成,又算计下毒!二哥,你好狠的心!” 凤戚脸色忽沉:“狠心?说起狠心,呵呵,你三哥断我双腿毁我灵脉的时候可比这狠多了!他要做太子,要除异己,什么狠毒的事没做过?我只是想把你留在身边而已,算狠吗?” 凤奕一怔,呼吸有些发颤:“你阻止我回宫,是因为不想让他好过?” 凤戚按住自己的膝盖,露出一个几乎扭曲的笑容:“是啊,比起凤林玉的手段,你当真差远了!不如好好待在这里,看看凤林玉是怎么一步步把凤宣踢出东宫,让他苦心经营的一切付诸一炬,变成饕餮梦魇去撕咬他!!” 随着青明王忽然暴戾的语气,老仆眼风一扫,慕云立即会意,十指交错,银须如网,抛出几丈高后,朝凤奕二人兜头落下。 凤奕一咬牙,举刀横劈,悬挂于刀柄的两道龙雀环“叮叮”相撞,刀气如莲花绽开,须臾之间将银丝网斩得支离破碎。 采薇怒莲! 吴熙见状,拼命想要支起身体,但体内两股混沌之力仿佛在进行激战,抢走了他所有力气。 青明王低喝一声,迟迟未动的陈雨忽然睁大眼睛,飞身上前,右手执剑一收一放,如同野兽送出口的利齿,在慕云驱使银丝进攻的同时,将剑送向分身乏术的凤奕。 电光火石间,大夏龙雀脱手而出,当空飞旋,凤奕一把提起插在吴熙脚边的昆吾,注以灵力,漆黑刀身爬满蓝色灵纹,纵横交错,犹如冰裂,旋身迎上陈雨的斩凤剑! 刀剑相击,昆吾发出一声远山暮鼓般的沉鸣,刀气绽出一朵墨莲,一闪即逝,陈雨却被强劲的灵气弹开了数十尺。 又是采薇怒莲 吴熙含着满腔血腥,难以开口,但他知道十七在干什么。以一人之力施展采薇刀法,只有这最耗灵力的一招,才能护得身后人周全。 大夏龙雀于空中击退银丝,落入凤奕左手。他一手一刀,微微喘息,手腕上的明珠吊坠光芒渐盛,似乎在努力弥补佩戴者的损耗。 凤戚冷冷道:“认命吧,七弟,变成我的人不好吗?你看看陈姑娘,灵力越强的人,越能与这蛊毒融合,不会像那帮废物流民,毒一入体就变成了疯狗,要花费好些精力□□!” 凤奕恍然睁大眼睛,望向陈雨。 难怪她脸色苍白,目中无神,青明王不发话她就不行动,本该漂亮的剑法也使得刻板僵硬,原来竟也是中了毒,身不由己! 陈氏不愧身负“毒医”之名,造出的毒连自己都解不了。 不对,有解! 凤奕忽然记起昨天午后,他在窗前吹笛,陈雨被笛声引来,悄悄躲在院门外偷窥。那时的模样,分明是有思想的! 凤戚有些不耐:“还愣着干什么?陈雨,拿下他,你就能多个伙伴了。” 陈雨翻转手腕,剑上裹着一层乌瘴之气,再度朝凤奕送去。卫泰阳与慕云也听出了自家王爷已然兴尽,是时候给个结果了,随即拔足而上,与陈雨形成三面夹击之势。 “十七!”吴熙拼着一口气,从他手中抽出昆吾,“我掩护你,向外墙退” 凤奕却迅速转身,面对吴熙,一手自腰间摸出玉笛,一手掷出大夏龙雀,以五行仙法凝聚气流,托刀而起,仿佛一只无形之手攥住了刀柄,以此抗衡从天而降的龙吟须。 但陈雨和卫泰阳无人可挡,凤奕又背对这二人,吴熙扛着体内相互撕咬冲撞几乎要撑爆血管的两股力量,奋力扫出一刀,昆吾刀气带着断金之力击向卫泰阳,“铛——!”的一声尖鸣之后,断魂剑毫不费力地瓦解了采薇断金,卫泰阳只停滞了一瞬,便再度袭来。 却就在吴熙制造的短暂空隙中,笛声骤起,穿云而上,百翠笛音渗入汩汩仙流,竟如破障梵音,荡涤尘寰。 吴熙体内的狂力在笛音之中瑟缩而去,一剑刺来的陈雨也僵在原地,空洞的双眼缓缓眨了一下,面色从麻木变为茫然。 形势突变,卫泰阳敏锐地向后一跃,护住青明王。 不料他一动作,神智初醒的陈雨立刻警觉地挥剑指向他,然后猛地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冷面男子,身体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卫泰阳心道不好,叫道:“慕云!” 慕云停下纠缠凤奕二人,闪身回到了老仆身边。 陈雨久未开口,嗓音低哑,剑刃不住轻颤:“凤戚你” 凤戚没想到她会突然清醒,咬牙道:“怎么回事?” 卫泰阳察觉笛音有鬼,立即与慕云交换眼神,慕云退一步守至凤戚身边,卫泰阳则翻出短剑,脚下生风地扑向凤奕。 陈雨双目陡然清明,怒视凤戚一眼之后忽然反身一剑震向卫泰阳!去掉枷锁的斩凤剑法如同月下惊涛,乌瘴之气尽退,剑刃掀起金色流辉,对上阴狠老辣的断魂剑居然毫无怯色。 陈雨替二人挡住卫泰阳的攻击,出声道:“请二位公子快走!” 吴熙负伤中毒,不能久留,可凤奕还在奏笛,一旦离开,陈雨就会再度失智。 青明王终于按捺不住,一声令下,唤来客房四周僵立待命的侍卫。 原本有无极教的三把利刃在手,他不打算让自己辛苦培育的“蛊毒死士”折损太多,可眼见凤奕有机可逃,他决不能放任不管! 凤奕努力奏笛,却不知为何笛声对侍卫不起作用,那些丧失了神智的流民在青明王的号令下发动袭击,势如猛兽。 就在此时,一道奇异白光从天而降,先是又细又微弱的一条光线,在贴近地面c落进正在交战的陈雨与卫泰阳之间时,忽然爆发出炫目的强光,如同坠地流星,把天地全部吞进白色之中。 凤奕下意识闭上眼睛,笛音未断,耳边却响起一个忽远忽近的声音,带着欣慰和释然:“谢谢你找到阿雨,谢谢你,唤醒她” 白光制造出一片混沌之境,即使勉强睁眼,也只能看见一片苍茫白色,不见人影。 熟悉的声音中,凤奕忽然意识到,这白光便是药铺废墟里一闪而过的家伙,指引他找到线索,揭开阴谋,又在此刻自爆元魂的——陈礼! 烈金阁那一剑并没彻底诛灭他,他一直在等待机会,救出自己的妹妹! 凤奕凭直觉向前摸了一把,有冰冷之物擦过手臂,鼻尖飘来混着血腥和苦涩的淡淡药味,就如长生殿的夏师姐,常年与药材作伴,身上沾着去不掉的清苦气味。 凤奕当机立断,一把将摸到的人拽进怀里,与此同时,自己也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圈住了腰,整个人腾空而起。 元魂爆裂的巨大波动中,他听见凄惨又尖锐的叫声:“哥哥——!!” 眼前骤然一黑,又一红,热浪冲天,混沌的白光突然被熊熊烈火吞没,凤奕睁大眼睛,看见自己两条腿瘫在地上,血肉模糊,四周飞舞的火舌毫不留情地将下身吞没,随之而来的是撕心裂肺之痛。 什么东西?! 他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替他发出惨叫,两只手胡乱拍打身上的火苗,又不受控制地翻了个面,兀自拖着火焰向前爬行,身体的主人一边发出惊心动魄的哀嚎,一边挥舞右手,想要抓住正从眼前消失的人影。 在看清那人影的瞬间,凤奕突然明白了——这不是他,是陈礼。 而眼前这些景物,是陈礼的“玄”。 莫啸曾说过,带“玄”凶灵魂灭的时候,会有一成几率将“玄”中隐藏的真相渡给附近灵力高强的人,产生一种类似于附体的感觉,将死者生前的种种感受都复刻到那人的神魂之上。 火焰燃烧四壁,不断有火屑从屋顶掉下,一把剑从胸口抽出,鲜血飞溅,胸口如万蚁撕咬,痛得神智模糊。可这身体的正主竟顽强地撑着上半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转身离去的凶手。 那个刺了陈礼致命一剑又木然离去的人,正是丧失心智的陈雨! 陈雨离开后,卫泰阳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代替了她的位置,两眼被火光映得赤红,嘴角挂着轻蔑讥讽的笑。 “陈礼,我也没想到,你居然会死在自己妹妹手上?啧啧,真丢陈家的脸!”卫泰阳负着手,居高临下欣赏他的痛苦。屋中火势正凶,热浪却被结界阻隔,无法触及他分毫。 陈礼在火焰中翻滚,抽搐,惨叫,身体愈发扭曲,热血不断从胸膛的窟窿里涌出,又被火焰烤得滋滋作响。 凤奕承受着陈礼所受的一切,几乎要活活痛死,唯有一个悲痛又绝望的声音将他脑仁贯穿,支撑着一线清明。 那是陈礼的声音,没有恨意,没有复仇的欲望,只有一个想法:“阿雨谁能来救救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第二十四章 “哐当!”一声巨响,凤奕猛然睁开眼睛,看见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身体随着“哐哧哐哧”的响声不停颠簸,面前的脸也在上下晃动,微光从镂花的小木窗里照进来,狭小的空间像是一节车厢。 凤奕惊魂未定,与那张脸相瞪片刻之后,那张脸忽然朝上看去,道:“吴兄,他醒了。” 怀里的手一动,凤奕这才发现自己背后靠着一个人,而且那人的手臂从他腋下环过,在颠簸中紧紧地箍着他。 凤奕转过头,脑门上全是湿答答的汗,一扭头就在吴熙肩上蹭出一大片水渍,头发乱七八糟地贴在了脸上。 吴熙方才闭着眼,一只手握住凤奕的手腕正给他输送灵力,听见声音,一低头,刚好碰上凤奕汗津津的脑门。 凤奕呆了一会儿,道:“我们在马车里?”问完一翻身,扒着窗户朝外看,“跑这么快,有追兵吗?” 不等吴熙回答,那名陌生男子便抢着道:“小弟弟,你快行行好,让驾车的那位悠着点吧!我都快吐出来了!” 凤奕疑惑地看了眼师兄,伸出手,将车厢前方视物的小窗掀起来,只见两匹赤马被抽得噼啪作响,马眼圆睁,惊喘连连,而手执鞭子的是一名紫衣女子,黑发飞扬,侧脸极为冷峻。 “陈雨?”凤奕一出声,女子立即回头,两眼无神地凝视他,手里的鞭子半刻也不停歇地发出“噼啪”声。 “看路!看路!”男子惊得抱头大叫,“跑得快就算了!别给我跑下山崖!!” 凤奕被他喊得莫名慌张,便也叫了一声:“陈雨看路!” 陈雨闻声,立刻扭头,心无旁骛地鞭打那两匹赤马。 凤奕关上小窗,喘了一会儿,才奇怪地望向男子:“你是谁?我们在哪儿?陈姑娘怎么回事?”生怕引来注意,没敢叫陈雨的名字。 吴熙开口道:“这位是我之前提过的旧友,在九阳城开了一家医馆,名叫韩辰。这次脱险,多亏有他。” 韩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下巴:“哎,说来惭愧!吴兄叫我在府外牵马接应,我却被王府的侍卫追着跑了半条街,等到溜回去,就看见院子里白光大作,你们几个翻过院墙,啪嗒一下掉下来。” “”凤奕心道:那“啪嗒”一下,应该是师兄带着我和陈雨落地,因为有伤在身,没站稳。 想着,忍不住探头去看吴熙腹部的伤口。吴熙还穿着那身染血的黑衣,上衣的破洞里露出雪白的绷带,应当是仔细处理了。 凤奕松了口气,望向韩辰的目光充满感激:“多谢韩大哥!不知道我师兄身上的毒怎么样?” 韩辰道:“说起这个,有点神!我把你们送上马车之后,给那位姑娘诊过,又给吴兄诊过,他们所中之毒应该是一样的,是一种以巫蛊调制出的剧毒!这种蛊毒,培育的时候需要人血,制成毒,下到谁身上,谁就会失去神智,不受控制,只听命于以血饲蛊的那个人!” 凤奕道:“有解吗?” 韩辰一拍手:“没有啊!蛊毒之术最早是从西南异国传进来的,毒医邪尊用得出神入化,但他□□无解之毒,所以才被正道喊打喊杀!” 说到此处,韩辰激动地抓住吴熙,两眼放光:“本该无解的毒,他却压制住了,你说神不神!” 吴熙在他手上拍了拍,示意他冷静。 韩辰却喋喋不休道:“吴兄,你之前说吃了一粒丹药,是什么样的?什么味道?什么感觉?你刚才要为小师弟调息,我打住了,现在他醒了,你总该告诉我了吧?” 吴熙道:“十七,你喂我的是什么药?” 韩辰一听,两道精光立马转向凤奕。凤奕被他看得一哆嗦,道:“师父给的,我也不太清楚。” 韩辰道:“你师父,冬临圣人?” 凤奕点了点头,想起师父给他金丹时叮嘱过“非生死关头不可用”,再想想师兄中毒的样子,定了定神,觉得那应该就是“生死关头”了。 韩辰若有所思道:“看来有必要去冬临求学啊,真是玄妙” 凤奕对上吴熙探究的视线,莫名一阵心虚,觉得此事不能让他知道,匆匆朝窗外看了一眼,道:“我们要去哪?青明王没追上来吗?” 经他提醒,韩辰重新想起自己还在一辆跑得轮子都快飞起来的马车里,脸色发青道:“陈姑娘的速度悍勇无匹,王府的人还没追上来,就已经跑到灵狐峰的地界了,谁还敢追?” 凤奕面露不解,吴熙解释道:“灵狐峰曾是无极教所在之地,无极教被灭之后,此地易主,且与无极教水火不容。” “哦。”青明王的得力部下都是无极教的人,难怪追不进来。 凤奕想了想,又觉不对:“这是陈姑娘自己选的路吗?她不也是无极教的人?” 吴熙道:“出九阳城之前,她还是清醒的。” 韩辰接道:“我当时替她诊脉,见她气息如常,便将马车交给她了。你也见了,吴兄的伤口要包扎,你又一直晕着,我抽不开身。等弄完了,才发现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陈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清醒了。” 凤奕听着挥鞭的响声,道:“她中了蛊毒,神志不清,按照韩大哥刚才的说法,她应该听命于青明王,为什么还带着我们一个劲儿逃?”还逃到了灵狐峰的地界。 吴熙与韩辰齐刷刷顿了一下,韩辰忍不住道:“你没发现吗?” 凤奕眨了下眼:“啊?” 韩辰道:“你刚才一喊,她就听了你的令。” 凤奕一怔,想起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陈雨看路!”,陈雨确实应声看路了。 韩辰道:“你之前还在梦里喊她的名字,叫她快逃,然后车速就越来越快。” 凤奕:“” 那才不是在梦里,而是在陈礼的“玄”里。 忆起陈礼葬身火海的一幕,凤奕额角又滑下冷汗,那种痛得死去活来的感觉,他再也不想体会第二遍了。 吴熙打量他的神情,眉心一蹙,似乎猜到什么。 韩辰突然一拍巴掌,道:“笛声!我去接你们的时候,听见了清脆的笛声!陈姑娘体内的蛊毒会不会受音律影,发生了某种变化?” 凤奕闻言,抬手去摸腰间的玉笛,吴熙却从自己怀里取出,道:“我帮你收着了。” 凤奕一笑,伸手去接,谁知刚握住玉笛,马车突然“嘭!!”一声巨响,好像撞上了一面石壁,整个车厢朝上弹起,车内瞬间天旋地转! 随着马儿的惨嘶,凤奕等人直接被甩出了车厢,吴熙一把将凤奕捞进怀里,半空中找回重心平稳落地,韩辰却飞出了两丈高,不偏不倚挂在了山壁斜生的树杈上。 陈雨在马车失事的瞬间抛下缰绳纵身一跃,四平八稳落在了凤奕二人身后,又被哀嚎吸引,看了一眼树杈上挂着的一条奇形怪状之物,面露茫然。 韩辰头朝下,拦腰挂在树上,摔得嗷嗷叫唤。比韩辰更惨的是那辆撞上了无形墙壁的马车,整个车厢四分五裂,强大的惯性把两匹赤马砸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马车残骸再往前数十丈,青峰拔地而起,一道细长的瀑布飞溅而下,落在山腰深潭之中,潭边立着一棵苍郁的梧桐,梧桐之下是一尊石狐雕像,面朝断崖,一副睥睨众生的模样。 凤奕远望石像,叹道:“灵狐峰!” 吴熙将韩辰从树上带下来,韩辰痛得直不起腰,一脸生无可恋:“吴兄,我果然不该跟着你来。” 吴熙道:“灵狐峰有结界阻隔,我们绕路吧。” 话音刚落,那峭壁之上的石狐忽然站起身,发出一声幽幽的喟叹:“唉,我早说过风墙害人,重威不听” 凤奕等人齐齐怔住,一动也不敢动。陈雨却在听到石狐说话之后向前走了几步,状似要穿过那扇透明的墙壁。 凤奕惊道:“陈雨,你去哪?” 陈雨木然转过头,道:“逃命。” 逃命难道不该往回跑吗?灵狐峰现在的主人可是无极教的死敌啊! 凤奕想起陈礼临死之前强烈的愿望,急忙上前拦她,谁知方一碰到陈雨的胳膊,四周空气忽然像水波一般震荡起来,前方撞毁了马车的风墙陡然化作一面填满了花瓣的花墙,倏地散开,雪白密集的花瓣铺天盖地淹向众人。 “师兄!”情急之下,凤奕一把扯住陈雨向后疾退,吴熙心有所感,拽着韩辰赶至凤奕身边,花浪袭来之时,凤奕手腕上的夜明珠涌出一股仙流,将凤奕等人牢牢罩住。 滔天花浪遮蔽了光线,本该漆黑一片的视野却被夜明珠照亮,吴熙一手拽着韩辰,另一只手下意识牵住了凤奕。 凤奕正在紧张,蓦地被人一牵,扭头看去,只见淡蓝色光圈之中,吴熙头顶的花瓣旋出了一串串奇怪的形状,眨眼又被花潮冲走,好似错觉。 待这莫名其妙的花浪平息,四周景物已然大变——险要的山道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幽潭梧桐,石瀑飞溅。 石狐就站在四人面前,眼中跃动着鬼火般的光,道:“客人请稍等,家主随后就到。”说完向后一跃,凭空消失了。 韩辰震惊得忘了腰疼,两步扑到潭边,兴奋道:“吴兄吴兄,你快看!这潭水清澈见底,清寒四溢,是配药的好料啊!” 吴熙道:“你当心点。” 凤奕走到梧桐树下,打量着石狐原先伫立的位置:“这里是灵狐峰山腰,我们竟被花浪托上来了?” 吴熙看了看陈雨,道:“那石狐应该是镇山兽,居然没有阻拦无极教的人。” 凤奕也觉得奇怪,回到陈雨面前,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陈雨姐姐,你知道我是谁吗?” 陈雨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双眼平视前方,像在看他,又像是什么都没看。 凤奕道:“那你说说我是谁?” 陈雨道:“兄长的朋友。” 凤奕眯起眼睛,支起下巴盯着她。吴熙道:“她好像没有全然失智,而且记得之前发生的事。” 凤奕想了片刻,眼中隐隐有些不忍,但还是沉声道:“姐姐,我问你个问题,如果我说对了,你可以不回答。” 顿了顿,他道:“青明王抓你做人质,威胁你哥哥陈礼为他制毒,后来又把毒用在了你身上,陈礼得知后,以命相搏,却被青明王烧死在了药铺里。我猜的对不对?” 陈雨的瞳孔一颤,这回目光切切实实地落在了凤奕身上。 凤奕定定望着她,从那双被蛊毒束缚了的瞳仁中看见了强烈的愤怒和不甘,他头一次发现一个人的灵魂可以这么有力量,把世上无解的蛊毒层层压退,努力维持着一线清明。 陈雨张了张嘴,几乎用尽全力说出一句话:“是我杀了他。” 苍郁的梧桐在风中沙沙作响,蹲在潭边的韩辰忽然发出一声惊叫。凤奕与吴熙一回头,只见石瀑逆转乾坤,水流自下而上从潭中喷薄而出,形成一道奇景,而韩辰就被这突如其来的逆流卷了进去,直接送上高空。 “叫你当心!”吴熙十分头疼地飞身过去捞他,谁知那水柱当空分出一股,将他也卷了进去。 韩辰在水里挣扎大喊:“你不也一样咕嘟嘟嘟嘟!” “师兄!韩大哥!”凤奕刚要去帮忙,陈雨忽然抬手在他肩头一按,与此同时,天外传来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如滚滚天雷:“想上我灵狐峰,先破解我的水蛇之阵!” 声音气势如虹,充满威慑,凤奕不觉间握紧了大夏龙雀,陈雨却忽然向前走了几步,盯着潭边一株颤颤巍巍的白色小花,一脚踩了下去。 “嗷!你干什么!”小花发出一声嘤咛,声音竟和方才的天外来音一模一样。 凤奕:“” 陈雨一脸麻木不仁,脚底下又碾了碾:“放开他们。” “嘶,我知道了!快住脚,我衣服脏了!”冲天水柱应声倒塌,暴雨般倾洒进幽潭之中。 陈雨拿开脚,方才精神抖擞的一株小花变成了奄奄一息的一条虫形草,蜷成一团嵌在土里,废了好大的劲才抖着两片叶子立起来。 吴熙抓着韩辰落地,浑身湿透,凤奕立即用五行仙法剥离他们身上的水珠,但浸透衣物的水很难控制,凤奕稍一用力,韩辰的上衣忽然崩裂,朝四面八方飞去。 韩辰惊道:“啊!啊!什么?!” 凤奕急忙抓住两片布,朝他胸前一掩:“对不起韩大哥!” 韩辰接住那两片烂布,低头看了看:“你干的?我还以为是妖怪,不是就好” 刚说完,脚下就弥漫开一股阴沉沉的妖气,凤奕迅速转身,只见潭边青烟缭绕,方才那朵弱不禁风的小白花赫然变成了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男子,身材高大,眉眼深邃,胸膛上还印着一个脚印。 男子与他相视,眉峰一扬:“真稀奇,我灵狐峰居然有神仙来访。” 凤奕道:“你就是这儿的主人?” 男子理了理衣襟,鬓边一根花藤状的银环绕至脑后,墨发及腰,神情傲然,正拿捏出一副“此地唯我独尊”的架子,却突然被人揪住了耳朵,浑身一抖。 陈雨道:“重威,帮我。” 重威被她扯得弯下腰,捏住她的手腕又不敢使力,连连道:“帮你帮你!你别揪我啊,有人在呢!” 凤奕等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二十五章 陈雨松了手,重威捂住耳朵揉了揉,十分委屈地看她一眼,但那神色只在陈雨面前一闪而过,转头面对另外三人时,又恢复一脸傲然。 凤奕来回看了看两人,发现陈雨的面容虽然僵硬,但神智在进入灵狐峰以后就越发清醒,联系起青明王的说法,心中隐约有了一丝猜测。 重威道:“来者是客,我们上去说话。” 他轻打响指,风声四起,灵狐峰顶忽然飞旋而下两道白影,绸缎一般飘逸,到了近处,众人才发现那是之前见识过的白色花浪,只是这次温柔了许多,两道花流托起众人的身体,缓缓上升,还留了观景的余地。 天已薄暮,橘色晚霞在云边蜿蜒,宛若飘带。 灵狐峰并不算高,但其翠色在群峰之中十分出挑。众人随花流深入,发现葱郁翠林之中居然隐藏了一片雪白的花海,花海中央立着一座别致的花榭。 重威带众人去的,正是那座待客用的花榭。 花榭由八根楹柱支撑,左右两面嵌着花窗,前后挂着纱幔,中间摆着一张梨木茶几,有一小童正在烹茶。 重威入内,一撩衣摆席地而坐,朝小童道:“弄好了带两位客人去更衣。” 小童一身灰色布衣,头顶还有一双灰扑扑的兽耳,抬头看见众人,嘻嘻一笑:“我把这三个都带走,留您和阿雨姑娘清净!” 重威道:“不用,那个小的留下,两个湿的带走。” 小童便沏了三杯茶,朝吴熙与韩辰拱手道:“客人请随我来。” 韩辰刚要跟着走,吴熙道:“我没事。”韩辰的脚又收了回来。 吴熙抱拳告了声“失礼”,镇定自若地站在了凤奕身边。他这份不加掩饰的防备倒没让重威生气,凤奕却有些放心不下:“师兄,你身上有伤,衣服又湿了,还是让韩大哥帮你看看吧?” 韩辰道:“是啊,吴兄,你没事我有事啊。”说着把胸前两片遮羞布按紧了些。 吴熙道:“韩兄见谅,我与师弟几经波折,我不放心他一个人。你这样子确实不便,就先与这位侍童去更衣吧。” 韩辰也不敢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落单,面露难色。 重威挑眉看了看三人,道:“那都坐下吧,奉茶。” 小童机灵道:“峰主,我去拿两件袍子来,让二位凑合一下。”见重威点头,小童手脚麻利地又沏了两杯茶,跑出花榭。 等几位访客围绕茶桌坐好,重威将一杯淡粉色的花茶推到一直不苟言笑的陈雨面前,深深看她一眼,道:“请各位解释一下,我家阿雨怎么回事?” 陈雨道:“不是你家的。” 重威不满道:“你离开之前我就说了,你若再回灵狐峰,就是我的了。” 陈雨道:“无稽之谈。” “”重威大受打击,垂头默默啜了一口茶,终于把目光分给其他三人,“我看阿雨神情古怪,眼中又有瘴气,不知几位在山下发生了什么?” 凤奕见他并不询问他们的来历,显然是出于对陈雨的信任,难怪陈雨一路横冲直撞地朝灵狐峰跑,原来灭了无极教的人竟是她的朋友。 重威问话时看的是凤奕,凤奕便言简意赅地将他们在九阳城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只提了蛊毒和死士,并未说出陈礼的死因。 陈雨听着,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重威道:“看来我不该备茶,该备酒。” 陈雨盯着光洁如玉的杯底,脸上依旧难以流露情绪。重威给她添了一杯茶,缓缓道:“你当初非要和陈礼一起走,我就觉得你迟早会被牵连。” “不是。”陈雨忽然定睛望着他,声音有些颤抖,“兄长是真心要改过自新,我与他到九阳谋生,却被凤戚抓住,逼他炼毒。” 凤奕补充道:“青明王手下有无极教的人,我与师兄联手都对付不了,陈雨姐姐一个人肯定吃亏。” 重威皱眉道:“断魂剑卫泰阳?” 吴熙道:“还有千丝手慕云。” 重威手里的茶杯“咯嚓”一声裂了条缝,他面色忽沉,眼中泛起杀意。陈雨将一只手放在了重威捏着杯子的手上,重威一顿,转头看她。 恰逢小童拿了袍子过来,纱幔飘动,随风而入的几片白色花瓣在重威头顶打了个旋儿,旋出一朵漂亮的花形,转瞬又随风飘走。 凤奕眨了眨眼,总觉得那花形似曾相识,可没等他细想,身子忽然一轻,被吴熙和韩辰一左一右架了出去。 吴熙二人借口更衣走出花榭,顺便捞走了正看得津津有味的凤奕。小童引着三人穿过花海,来到翠林另一端的小筑,施礼道:“多谢三位给家主制造机会,请先在客舍内休息片刻,我去准备晚膳。” 小童蹦蹦跳跳地跑了,身后甩出一条毛茸茸的灰色大尾巴,韩辰惊道:“这灵狐峰太神了!有会动的石像,还有长尾巴的侍从!吴兄你看,连这宅子都浮在空中,太不可思议了!” 吴熙道:“这宅子是立在地上的,只是支柱被草藤缠住了看不见。还有,那小童就是山腰上的石像,他们的妖气一样。” 韩辰正研究身上的袍子有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听见“妖气”二字,吓得一把将袍子扯了下来:“妖?!吃人吗??” 凤奕哈哈大笑:“韩大哥你胆子真小!” 韩辰脸红道:“吴兄,我不常出门,你可别吓唬我。” 吴熙道:“没吓你,但妖与人一样有好坏之分,若那峰主和小童是恶妖,我们可没机会活着进入灵狐峰内部。” 韩辰想了想,又把袍子穿上了:“也对,陈姑娘总不会往死路上跑。” 环顾四周,小筑依林而建,清幽静谧,数根圆木将房子的主体支在半空,底部又被繁茂的绿藤遮掩,形成了空中楼阁的假象。 凤奕走到小筑一角,弯腰摸了摸阴影之下傲然挺立的白色小花,稀奇道:“师兄,这里也有小花,灵狐峰的灵气好像全是它们散发出来的?” 吴熙点头道:“这花不同寻常,而且陈姑娘似乎会受灵气影响,不断压制体内的蛊毒,逐渐恢复神智。” 韩辰一听,急忙凑到凤奕身边,用手翻来覆去地拨弄那片小花。 灵狐峰的翠色在夕阳中显得清澈柔和,凤奕直起身,手里捧了几片雪白的花瓣,一转头,看见师兄正极目远眺树林上空几处轮廓模糊的屋脊,那件小童拿来的袍子被他提在手中,并未穿上。 凤奕喊道:“师兄!”随手一抛,将花瓣送向吴熙。 吴熙回头看他,那花瓣却并未像凤奕猜的那样旋出形状,而是被风胡乱卷跑了。 凤奕失望地皱了皱鼻子,吴熙笑道:“你干什么?” 谁知他一笑,那几片花瓣又飞了回来,蝴蝶一般飘在他头顶,旋出一朵和重威头上一样的花形! 凤奕喜出望外,飞扑到吴熙身边,正要与他分享自己的发现,韩辰突然兴冲冲大叫:“吴兄,我知道了!” 吴熙道:“知道什么?” “这花的来历!”韩辰道,“这花叶无经络,花瓣层叠似雪浪,连花蕊也是白的,和书中记载的‘无念花’一模一样!” 韩辰抓着花跑到二人面前,如获至宝:“古书有载,天界有一仙君爱上了人间女子,与她在翠山相会,却被天界察觉,强行拆散。等那仙君终于有机会再度下凡,人间却已过了数十载,女子早已病逝。 “仙君得知后,十分痛苦,流下一滴眼泪滴在了翠山的一朵花上,那花沾了泪水,瞬间失去颜色,变得一片雪白!仙君看到,哀声对那朵花说:‘愿你无欲无求,不必受我这般相思折磨,痛不欲生。’后来,那朵花就被人叫作‘无念花’,据说正因为无欲无求,所以对人的七情六欲格外敏感,会随着情绪变化形状,十分神奇!” 凤奕捡完了地上的花瓣,吴熙道:“照你这么说,书里的翠山就是指这座灵狐峰?” 韩辰大力点头:“你们在花榭里也都看到了吧?那峰主被陈姑娘握住手的时候,花瓣在他头顶飞出了一个形状,想必,那就是七情六欲中的‘爱慕’之形!” 凤奕攥着花瓣跃跃欲试的手一顿,微微睁大眼睛。 吴熙道:“若是如此,峰主定然不会对陈姑娘的遭遇坐视不理。” 韩辰小心翼翼地将花包进手帕收好,赞成道:“有灵狐峰助阵,青明王不会轻举妄动,吴兄,你与小师弟先避一避,等形势稳了再动身如何?” 吴熙道:“此事还要与陈姑娘商议。”说着看向凤奕,以眼神询问他的意思。 凤奕发呆之际突然对上吴熙的视线,一个激灵将花瓣塞进袖子,转头看树:“是是啊!” 吴熙与韩辰不约而同望向那棵树:“?” 凤奕又急忙转回脑袋:“我们先进屋等等吧,师兄你衣服还湿着,要换。” 吴熙低头看了看自己,韩辰也道:“对对,你看绷带都透血了,你们先进屋,我去找人拿点药材!” 韩辰一脸兴奋不已,分明是想借机探探灵狐峰这块宝地。吴熙对他的毛病早已司空见惯,不打算阻拦,只叮嘱了句“别乱跑”,便与凤奕进了客舍。 悬空小筑门前垂着木梯,坡度平缓,两边围栏延伸至小筑左右,勾出一道门廊。吴熙在屋内更衣,凤奕在廊上站了一会儿,用灵术幻出白鸟,传了一封信给冬临。 片刻后,听见吴熙道:“好了。”凤奕进门一瞧,吴熙换了一身靛蓝色常袍,圆领窄袖,双臂缚着玄色铁腕,整个人挺拔精神,看不出有伤在身。 凤奕从头到脚看了他一遍,脑袋里想着无念花诡异的形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师兄,你换个衣服还要赶我出去,难道有什么见不得我呀?” 吴熙整理着铁腕中的沉鱼刀,面不改色道:“我是怕你看见我的伤,平添烦恼。” 一提到伤,凤奕的思绪立马收了回来:“你的伤口严重吗?体内的毒除尽了没有?还有没有觉得难受?” 吴熙一把按住一边絮叨一边围绕自己打转的十七,反问道:“你喂我的那颗丹药,是不是师父和夏先生在长生殿炼的?” 凤奕道:“是呀,怎么啦?” 吴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欲言又止,最后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凤奕在天上待了五年,自然不知莫啸与夏无殇花了三年时间才炼制出一颗能解百毒的金丹,而吴熙一服下,就感受到一股熟悉的灵力如冬临暴雪席卷经脉,这种将灵力注入丹药的秘法,当今世上也只有莫啸与夏无殇能做到了。 凤奕被他温暖的手掌一拍,顿时又想到了无念花,可是面对吴熙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怎么也难与“爱慕”二字联系起来。 仔细想想,花瓣飞旋的时候,在场的不光是自己,还有韩大哥。难道师兄爱慕的人是韩大哥? 凤奕恍然睁大眼睛,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一般心跳飞快,只是不等他细想要怎么旁敲侧击地询问此事,客舍的门“咚咚”一响,小童在外道:“几位客人,请往花榭用膳。” 吴熙转身将门打开,小童提着一盏灯笼,毕恭毕敬地垂着一双兽耳。 吴熙问道:“见过韩辰吗?” 小童一边朝梯下走一边道:“那位客人方才在西边的药田,我已跟他说过晚膳的地点,想必已经去了。” 吴熙扶额道:“药田?恐怕他已经醉生梦死了。” 凤奕道:“要去叫韩大哥吗?” 吴熙随小童下了楼梯,转身递出一只手:“不用,喊不回来的。天黑林深,小心点。” 凤奕正要从台阶上蹦下去,听他发话,立马收住了势头,乖乖伸出一只手,却没落在吴熙掌中,只虚扶了一下他的手臂就收了回去。 头顶繁星烁烁,吴熙的手在半空一顿,凤奕用肩膀撞他一下道:“走吧。” 路还是黄昏走过的那条,入夜以后却大相径庭,灯笼映照下,草木如同有生命一般窸窸窣窣地晃动,偶尔蹿出几只萤火虫,从吴熙手边飞过,又绕着凤奕的皮靴打转。 凤奕低头盯着那些不甘寂寞的光点,忽然问:“师兄,你是怎么认识韩大哥的?” 吴熙道:“前年下山,为了捉一只狡猾的狌妖,在九阳城外的慌宅守株待兔,遇见那狌妖化作病患骗人,骗的刚好就是韩大夫。” 凤奕笑道:“韩大哥给妖怪看病啊?” 吴熙十分无奈:“真不知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灵识低微,还总爱多管闲事,为了研究疑难杂症可以把生死置之度外。” 凤奕想了想,点头道:“的确令人钦佩。” 吴熙道:“你可别当面夸他,要不然他真的引以为傲,不撞南墙不回头。” 凤奕往他身边凑了凑,低声道:“师兄,你就是喜欢韩大哥这一点吧?” 吴熙一脚踢在树根上,打了个趔趄:“嗯?” 凤奕嘴角含笑,神神秘秘地给他送了个眼波。 吴熙:“??” 二人走到花海,远远就看见花榭四面挂起了灯笼,暖光莹莹,遗世独立,漫天繁星都成了装点,仿佛天地唯此一隅可以寄托。 花榭中只有重威一人,凤奕挑开纱幔看了一圈,问道:“陈雨姐姐呢?” 重威道:“她身体不适,去灵泉调养了。” 小童引着凤奕二人入座,又为他们斟酒,凤奕端起酒杯嗅了嗅,欣喜道:“比百里香的谷酒还香!是什么酒呀?” 重威道:“浮生梦,是烈酒。” 凤奕迫不及待尝了一口,辣得脸颊绯红:“名字好听,却这么呛人!” 吴熙见他奄然有了一副酒鬼潜质,忙按住他的杯子:“呛人就少喝点,怎么五年不见你还爱上饮酒了?也是你外公教的?” 凤奕笑嘻嘻道:“外公说了,酒是好物,能解闷,能助兴!” 重威见他一派天真爽朗,不禁跟着露出笑容:“小兄弟喜欢便喝,我这灵狐峰最不缺酒,浮生梦虽然烈,但醉倒后不会头痛,睡一觉便好。” 凤奕听了两眼发亮,吴熙道:“打住,先吃饭,饮酒要适度。” 重威哈哈道:“你这位大哥好古板!” 凤奕也哈哈道:“这位大哥好古板!这么古板怎么讨人喜欢?” 重威哈哈哈哈道:“说得对!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 凤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吴熙:“”总觉得这个灵狐峰有点靠不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第二十六章 酒过三巡,话题早已敞开,重威说起话来无所顾忌,凤奕二人很快便从他口中得知无极教的往事。 坊间传闻无极教是被高人所灭,这位高人便是重威,但寻根溯源,灵狐峰本就是重威的地盘,反而是无极教趁他闭关修炼之时鸠占鹊巢,霸占了这块灵气充沛的宝地。 重威乃无念花妖,闭关修行长达百年之久,悟得人道,初通七情六欲,一出关便发现自己的山头被人占了,还是无恶不作的邪教之流,当即大显神通,把无极教掀了个底朝天。 无极教教主白烬被重威手刃,残余部下经过一番死斗元气大损,重威将这些人困入迷阵,正打算逐个宰了的时候,陈雨上山了。 陈雨年幼时受斩凤剑宗教诲,本性朴直驯良,后又寄宿金城山禅院,受教于寒石真人门下,在西南之地行侠仗义时曾有“心如兰蕙,剑开珠玉”的美名,一身气质超凡脱俗,重威一见之下心生倾慕,即使知道了她与毒医陈氏的关系,也待之如上宾。 据陈雨那时所言,她因为一桩旧案查到了无极教,上山来找她的兄长陈礼。重威不甘放人离开,便与陈雨交手,约定只斗武力,不斗法术。陈雨欣然答应,与重威在无念花海缠斗了一天一夜,打成平手,重威便依约放出了陈礼。 陈雨本打算次日就带陈礼下山,谁知当夜,陈礼破坏迷阵放走了余下几人,重威察觉后,一路追下山将那几人灭绝,却不防其中有人使了手段逃脱。重威一怒之下要找陈礼算账,陈雨为保兄长,竟向重威磕头领罪,重威不忍,便让二人留在灵狐峰种药炼丹,将功补过。 陈礼此人,从小耳濡目染皆是阴狠毒辣之事,心性暴戾难改,手上又毒害人命无数,招致“天谴”,注定无法善终。陈雨为了弥补兄长犯下的罪过,向重威求情之后,与陈礼一同下山行善积德。 这便是三年前无极教被灭的全部经过。 吴熙静静听完,评价道:“陈姑娘是重情重义之人,却被其兄所累。” 重威很是赞同:“我早说过让她别管陈礼,她不听,还说那是她唯一的亲人。哼,这样的亲人,恶贯满盈不知悔改,还管什么?” 吴熙道:“虽说是青明王挟持了陈姑娘,逼迫陈礼制毒,但他明明可以向峰主求助,而不是助纣为虐,毒害那些无辜的江南流民。” 重威道:“这事我听阿雨讲了一些,她到现在还相信陈礼改过自新了。”说完长叹一口气,饮尽了杯中酒,又道,“不知二位与青明王有何瓜葛?我打算天一亮就去找无极教的走狗算账,二位可要一同前往?” 吴熙看向凤奕,凤奕支着脑袋正在发呆,吴熙道:“十七?” 凤奕眨了眨眼,抬起头,答非所问道:“我想见一见陈雨姐姐。” 重威道:“她在灵泉沐浴,可能要泡个两三天才能压退蛊毒。你可以走灵泉右边的草荡,那里有石壁将泉水一分为二,看不见却能交谈。阿晚,你带这位小兄弟过去吧。” 侍立一旁的小童应声点头,提起灯笼道:“客人请随我来。” 凤奕与小童离开花榭,重威斟满一杯酒,似笑非笑地轻瞥吴熙一眼:“你现在放心他一个人了?” 吴熙端起酒杯与重威相碰,淡定道:“峰主海涵,我师弟涉世不深,在确定安全之前,我难免戒心过重。” 重威点了点头:“我懂,我懂,谁对心上之人不是珍而重之呢?” 吴熙举杯的手一僵,匪夷所思地望向重威:“峰主误会了,我只是习惯了照料十七,凡事多为他想一些” “吴公子,”重威笑吟吟地打断他,“思恋一事,还是早些看清为好。” 小童引着凤奕走进灵泉外围的草荡之后,便将灯笼交给他,指了方向,先行告退。 草荡之中有一条小径直通灵泉,倒也好走,凤奕一路走到池边,借着灯光与星光看见泉水中央叠石成山,水光潋滟,假山如壁,将泉水一分为二。 “什么人?”石壁另一边传来陈雨平静无波的声音。 凤奕道:“陈雨姐姐,是我。” 陈雨缓缓朝石壁靠近几步,道:“你也来沐浴吗?” 凤奕放下灯笼,蹲在池边拨了拨水:“哇,这么凉,姐姐受得住吗?” 陈雨道:“这泉水极好,清心静气。” 凤奕挑了块石头坐下,脱了鞋袜,两只脚慢慢伸向水面,脚尖方一碰到又缩了回去,凉得哆嗦。陈雨道:“摒除杂念,习惯便好。” 凤奕依言调整呼吸,再度将双脚放进水中,这次直到泉水没过腿肚,忍了片刻,凉意如小鱼儿一般在他脚心脚背轻啄,竟渐渐觉得舒服起来。 陈雨道:“如何?” 凤奕长舒一口气:“不错!”索性解开衣带,三两下除去衣衫,整个人滑入池中,“噗通”一声溅起水花,扑灭了灯笼。 陈雨静静等了一会儿,才听见少年浮出水面,畅快地甩了甩头发,水珠滴滴答答作响,宛如轻快音符,清澈的少年音随之道:“陈雨姐姐,我来是想告诉你,你把陈礼视作唯一的亲人,他也一样。” 陈雨放慢了呼吸,星光漂在水面,又映入眼中,荡起微波。 凤奕抹了把脸,背靠石壁,轻声道:“你在陈礼制毒之前就中毒了,对不对?我先前猜错了,陈礼不是因为发现青明王拿你试毒才反抗的,青明王对他下杀手,是因为发现他在研制蛊毒的解药,是不是?” 毒医陈氏□□无解之毒,陈礼却为了解毒拿自己试药。 他以自己的血饲养出蛊毒,又自己服下,所以烈火焚身之时他能在剧痛之中保持清醒,用蛊毒的力量给自己下最后一道命令——救陈雨,就算化作凶灵也要救她! 凤奕回忆起“玄”中所见,头皮发麻,但即使在极度恐惧之中,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陈礼唯一的善念,那是堕入万劫不复炼狱之人,唯一的寄托。 重威讲的故事里,恶贯满盈的陈礼早已有了牵挂。 陈雨静默片刻,竟轻笑了一下,道:“我的兄长,我最清楚。” 凤奕往水中沉了沉,专心聆听,陈雨缓缓道:“我刚出生的时候,父亲看我是个女娃,很不喜欢,母亲怕他拿我试药,便偷偷将我送到友人家里。” 陈万里堂堂“毒医邪尊”,就算再不喜欢女儿,也不会将她交由别人抚养。经过几番打探,发现陈雨寄宿在斩凤剑宗陆久梧门下,当即找上门去,要将陈雨讨回,还为此和斩凤剑宗打了一场,身负重伤。 后来陈雨的母亲病逝,陆家又被朝廷动荡牵连,自身难保,陈万里趁乱夺回女儿,带回了无极教。 那时陈雨尚小,虽然懵懂,却有一腔正气,知道父亲名声不好,不愿与他相处。陈万里碰了几次壁,一气之下要出手打她,都被陈礼拦下。 不知为何,陈礼继承了父亲的凶蛮暴虐,却对自己的妹妹呵护备至。 也是到了无极教之后,陈雨第一次接触“蛊毒”,知道这种毒是父亲所制,能破坏人的神智,但尚在试验之中,并未大量生产。 陈万里本打算让女儿学习毒术,陈雨却不肯配合,争执之时打翻了陈万里惜之如命的蛊虫饲皿,陈万里大发雷霆,扬言要拿陈雨试毒。陈礼得知后,当天夜里就带着陈雨逃下山,借着南下的商队将陈雨送到了金城山。 生来就在泥潭身污浊的人,心里却一直向往着纤尘不染的世界。从陈礼选择的地方,就能看出他希望妹妹成为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他希望陈雨能替自己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陈雨果然没辜负他的期待,出师之后在西南颇有侠名。十多年来,陈礼不曾与她联络,陈雨也一直记得兄长将自己送入山门时最后一句叮嘱:“不要回来。” 如今陈雨浸在泉中,再提往事,心中似有泪痕淌过。这些憋在心里十多年的话,如今,终于有人肯听她诉说。 陈雨道:“我出师之后,听说陆伯父一家被满门抄斩,就回沧州追查此事,辗转查到此事与蛊毒有关,便想上山找家父问个明白。上山之后,才得知家父已逝,无极教被灭。” 凤奕心道:与自己有关的地方都不复存在了,陈雨姐姐真是可怜。 说到此处,陈雨反而笑了一下:“好在重威并不是坏人。” 凤奕一眨眼,扭头贴着石壁:“姐姐,你喜欢那个人?” 陈雨顿了一下,道:“没有。” 凤奕嘿嘿一笑,不安分地搅弄水花:“喜欢就喜欢嘛,人活在世上,总要有个喜欢的人,不然多没意思啊?” 陈雨将脸埋在石壁阴影之下,耳根微热:“不是喜欢,就是投缘。” 凤奕立即道:“既然投缘,那就试着喜欢喜欢嘛。” 陈雨道:“重威若是听见这话,决计拉着你去桃园结义。” “哈哈哈哈哈哈”凤奕笑得前仰后合,睫毛上水珠抖落,发梢里星光闪闪,莹白如玉的肩头在水波中若隐若现,笑到一半,目光一凝,忽然转头注视草荡之中。 陈雨道:“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没告诉我” “姐姐先稍等。”凤奕按住石壁,卷着水花飞跃上岸,捞了一件白衣裹在身上,又携刀掠进草荡,动作一气呵成。 有人刻意隐匿气息埋伏在草荡里!凤奕捕捉到短短一瞬的气息浮动,直接飞身过去,看见人影一闪而过,身法极快,立刻毫不犹豫地掷出大夏龙雀。 宝刀呼啸,却只是佯攻,凤奕趁那人躲闪之时,抽手甩出一根随便抓来的苇草,五行仙法瞬间将其变作粗长的草鞭,朝那人将要躲闪的方向抽去。 那人手握兵刃,却并未出鞘,凤奕只看见一个形似刀鞘的影子晃过,又听见草茎断折之声,疾风将大片苇草吹上了天,凤奕手里的草鞭抽了个空,那人已然不见。 陈雨也穿衣赶了过来,一手持剑,问道:“有人?” 凤奕垂头看了看手里已经枯萎的草鞭,又望向狼藉的草荡,目光迟疑。 陈雨道:“灵狐峰有结界,若有人闯入,重威定会察觉。” 凤奕点了点头,却道:“也许是我看错了,惊扰姐姐,真是对不住。” 陈雨道:“小心些是对的,凤戚手段诡异,要提防。” 凤奕召回佩刀,朝陈雨笑道:“夜深了,我先回去,改日再和姐姐聊!” 陈雨道:“好,我就在灵泉休养。” 凤奕原路返回花榭,只见重威一人在花榭饮酒,问起师兄,得知他一炷香之前就已回房休息。凤奕心道果然,与重威道别之后飞也似的跑回了林中小筑。 小筑内并未点灯,凤奕一进门就道:“师兄,你跑得好快!” 屋中静了静,片刻后,窗边晃出一个人影,身姿英挺,单手支着窗台,低声道了句:“十七。” 凤奕两步上前,将他手腕扣住,另一只手拿起桌上的火折子,快速甩出一道火焰,点亮了窗边的灯柱,吴熙深邃的面容瞬间被灯光照亮,清晰无比地映入凤奕眼中。 凤奕眯眼望着他,忽然踮起脚,从吴熙头顶捏下一片草屑,笑嘻嘻道:“我刚才在灵泉那边,看见好大一只黄鼠狼,在草丛里溜得极快。” 吴熙的目光随着他捏住草屑的两指微闪,凤奕将草屑放在鼻尖上晃了晃,吴熙便对上了那双乌黑透亮的眸子,微微一怔,道:“我刚才在找韩辰。” “哦?”凤奕凑到他肩上嗅了嗅,眼睛弯成了月牙儿,“那便怪了,药田在西边,师兄跑到东边做什么呀?而且师兄身上只有草露味,没有药味啊?” 吴熙身上还有淡淡的酒味,是浮生梦的味道。凤奕看见他那双被酒气熏得微红的耳垂,十分手痒,一左一右捏住了吴熙的耳朵,嘿嘿笑道:“师兄师兄化黄仙,草荡里边转圈圈,遇见十七一变脸,两脚一蹬飞似箭!哈哈哈哈哈哈” 吴熙耳根的红色慢慢溢到了脸上,等面前人笑够了,才道:“我是想去找你,但见有人在水中沐浴,以为是陈姑娘,就吓了一跳。” 凤奕道:“是我呀,陈姐姐在另一边。” 吴熙轻咳一声:“说起来,陈姑娘的毒如何了?还会发作吗?” 凤奕见他羞于再提水边的事,便放开他,十分配合地转移了话题:“我们猜的没错,蛊毒会受灵力影响,那灵泉的水应该来自山间灵脉,对压制蛊毒十分有效。” “这么说,蛊毒有解?” 凤奕遗憾地摇摇头:“并不能解毒,只是压制。师兄还记得我吹笛子的时候吗?殊风师父说过,仙乐能使灵力激荡,有助于修炼。我的笛声之所以能让陈姐姐苏醒,就是因为激发了她的灵力,从而压制蛊毒,但对那些没有灵力的流民,笛声就不起作用。” 吴熙眉头微蹙,凤奕接道:“青明王也说,灵力越强,越能与蛊毒融合。其实并不是融合,而是中和。我已经将蛊毒的事和这些推断传信给了师父,照这条思路,说不定能找到解毒之法。” 吴熙想起那颗金丹,道:“恐怕要花费不少精力。” 凤奕没心没肺地笑了两声,扭头看见侧室摆着一张颇为精致的红木床,四面栏杆雕刻飞鸟花草,前后挂着纱帐,被褥是新换的,看起来柔软舒适,顿时感到一阵困倦,想上去躺一躺。 吴熙道:“累了就睡吧。” 小筑只有两间侧室,床也只有两张,凤奕道:“师兄和我睡,还是和韩大哥睡?” 吴熙一愣,脑海里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有些躲闪:“我睡另一边吧。” 凤奕鼓了鼓嘴,闷闷地“哦”了声,心里嘀咕道:见色忘师弟,哼! 谁知吴熙朝另一间房迈开的腿转了一圈又拐回来,跟在了凤奕身后,凤奕拿胳膊肘顶住他:“不是另一边吗?” 吴熙道:“等你睡着再说。” 凤奕转了转眼珠,心道:莫不是要等我睡着,做一些不便让我听到的事吧? 难以描述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凤奕上床闭眼,不但没有消停,反而愈演愈烈——师兄和韩大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到什么程度了?为什么要瞒着我?要不然直接问问?不行不行,问错了岂不是很尴尬?啊啊啊,我要被好奇心杀死了! 吴熙在灯下点燃了一盅安神香,凤奕嗅到香味,睁开眼:“师兄你这是干什么?” 吴熙道:“你思虑过多,会睡不好。” 凤奕大惊:完了完了,当真是要做什么!想罢,猛地一拽被子捂住脑袋,叫道:“你放心你放心,我绝对睡成死猪!天摇地动也醒不过来!” 吴熙:“” 吴熙走到床边,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脑袋:“十七,好好睡一觉。” 温柔的重量落在头顶,满是疼爱和宠溺。凤奕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伸出一只手抓住吴熙的袖子,闷声道:“师兄,你别走了,和我睡吧。” 吴熙望着那只雪白的小手,心跳一沉,尚未散尽的酒气齐齐冲上头顶,让他脑袋发涨,身体不听使唤地压上床,紧紧抱住了凤奕。 凤奕嘿嘿一笑,想扒开被子看看师兄,却不知怎么拽不动被子,似乎有一只手压在头顶,不让他露出脑袋。 吴熙沉沉的呼吸隔着被子染烫了凤奕的额头,凤奕扒了几下,有点喘不过气,于是蹬了蹬腿,撒娇道:“师兄,我要被你捂死啦” 吴熙闻言,低低地“嗯”了声,却抱着他一动不动。 凤奕又忍了一会儿,几乎被捂出汗来,正要挣扎,周身忽然一轻,那股发狠似的抱着自己的力道消失了。凤奕扯下被子,屋内漆黑一片,灯熄了,安神香的气味正由清淡至微酣。 凤奕轻声道:“师兄?” 吴熙站在门外,同样轻声应了一句:“睡吧,晚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