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垒夫妻》 《对垒夫妻》正文 第一章 千人回归计划 第一章千人回归计划 1 大使馆二楼的宴会大厅里,黄秋杰大使尽量掩饰着,七天的“中美高端人才交流”峰会,那一幕接着一幕的不愉快回忆,着实令他揶揄不已。 在一等秘书张宏地逐一引荐下,黄秋杰争取能跟每一位与会的中方代表碰杯寒暄一下,尽地主之谊也好,压惊安慰也罢。 黄秋杰自然是能感同身受的,七天的峰会里,中方代表团成员心头淤积的失望与涩涩,一点也不比他这个“特命全权大使”来的要少:对方的傲慢与忌惮,大大超出了所有人的心理预期。 近几年,双方达成的共识越来越多,可作为资深外交家的黄秋杰,却不无警觉地预感:在争议领域内,可供双方操作的空间与妥协,肯定越来越少;而摩擦,甚至对抗,只会越来越多。 双方之间,长期的战略相持,全方位的利益博弈,使得黄秋杰这位身处最“前线”的国家利益捍卫者,私底下很是认同学术界,一个颇为流行的比喻“飞机将起未起之时,油杆是必须推到底的!否则,变数无穷呐。” “哦!这不是智霆么!怎么刚才没见到你人呢?……,你这是光忙着念叨你的‘生意经’了,忘了你黄叔叔了吧?” 作为中方代表团里,唯一的一位非政府背景的成员,许智霆自然低调许多。他倒不是碍于父辈之间的同年情谊,而刻意地躲着黄秋杰,只是,跟整个中方代表团一样,今天的黄秋杰根本不在状态。 许智霆考虑,与其只是寒暄客套一番,还不如另寻时机深入讨教,对于这次峰会的“成果”,他有太多的疑惑需要黄秋杰这样的“资深官方”来指点一二。 “黄大使,噢不,黄叔叔,还没来得及感谢您呢,要不是您,我哪能有机会参加这次峰会呐!” “你是得好好感谢我!当然啦,这里面也夹着我的私心呐……” “您讲就是啦!黄叔叔,我许智霆,连同我们‘智霆国际’,愿为您竭尽全力……” “说准了吧!许智霆!我说你总是念叨‘生意经’吧,看来真不为过!还没听完我的囫囵话呢,你这心里头就开始念叨‘歪经’了……” “您意思是,不是您自个的事儿?噢!明白了!那也是一样的,只要您交待下来就是……” “不是某个人的私事……” “黄大使,那我许智霆,代表‘智霆国际’,愿闻其详……” 一等秘书张宏,很知趣地与两人保持好一定距离,并以很微妙的肢体语言,制止了试图打扰两人谈话的其他中方代表。 “你们‘智霆国际’,有没有搞到《千人回归计划》的情报呐?……” 黄秋杰问完,许智霆稍事一怔,立马爽快地答道, “不满您说,官方保密文件,那肯定没有,但我们‘智霆国际’自己的渠道,对《千人回归计划》的要旨内容,掌握到成,我还是很有信心的。” “怨不得你们‘智霆国际’这几年,在国际高端人才市场,做得风生水起呐!嗯!不错,这是好事!……” “黄叔叔,中美,中欧,中日,几乎在同一时间内,连续举行高规格人才交流峰会,不会是偶然地吧?……我想,是不是就是为这项《千人回归计划》先行‘路演’呐?不过,从中美峰会发生的这么多龃龉来看,回归计划的前景,似乎……” “是啊,我们起初是过于乐观了,官方友好协商合作的管道,基本停滞,甚至完全封闭了……” “是啊,现如今的国运势头,一旦高端人才中的领军人物积极响应这个计划的话,肯定会出现‘虹吸效应’,那对别人来说,不啻于一场灾难……”, “还有,您想呐,‘形而下’领域内的竞争,基本势不可挡了;‘形而上’的呢,还不好说,尤其在最核心的人才领域,貌似波诡云谲,双方远未到摊牌的时候”。 许智霆这番臆测,不出黄秋杰意料之外,否则,他也不会钦点许智霆参加这次官方峰会。 “所以说,需要像‘智霆国际’这样的‘白手套’来做一些事。” 2 与外交部的视频例会结束后,一秘张宏赶紧把凌晨接收的加急密报,呈报黄秋杰阅示。 这是一份,只有一页电文内容的加急密报…… 黄秋杰,翻来覆去地审视了几遍之后,好像才找到电文里藏匿的玄机似的,用铅笔在电文纸上勾勾画画起来…… “许智霆回国没呢?” “还没有,在纽交所盘桓多日了,洽谈‘智霆国际’的上市事宜……” “噢?国内掌握这个情况么?!……” “是部里特批的。” “噢,我有掌握”, “张宏,由你亲自联系许智霆,令他今晚务必与我会面”, “还有,你明告他,若敢耽搁此事,我叫他‘智霆国际’登陆纽约,变成南柯一梦。” 纽约,纽交所贵宾室内。 “南柯一梦”?!…… 休想吧!此时的许智霆,正在把这“南柯一梦”,结结实实地变成了白纸黑字、指印红戳儿…… 贵宾室里的许智霆,尚处于绝境逢生后的惊悸与震荡之中:即将被撤销招股说明书的最后时刻,竟然从太平洋东西两岸,各自杀出两家超级金主…… 麦礼贤,美国济世通基金会董事局主席; 伊藤隐,日本黑船金募株式会社董事长。 两家机构各自认购22的股份,“智霆系”绝对控股,自当高枕无忧。 麦礼贤,首先举起香槟,“许总,我不得不承认,最终打动我和伊藤社长的,不是您那诱人的分红比例,而是秦旭嘴里的一则小故事……” 伊藤隐,眯缝着眼睛,笑容僵直地举杯致意,颔首点头,算是对麦礼贤的默声附和。 许智霆一饮而尽,回身看着正在忙着整理百余份合同文件的总裁助理秦旭,不免心有内疚:这小子的蜜月,正是被他给搅黄的。 3 许智霆被带到大使馆的保密室后,张宏秘书便转身离开。 “黄大使,这是好事啊,没想到,国内这么快就有动静儿了”, 许智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似懂非懂地翻看着加急密报,大脑却像一台开足马力,高速运转的激光扫描仪。 他要赶在黄秋杰收起密报之前,不露声色,尽可能多地记住名单上那些科学家的姓名、成就、住址、电话,乃至于身份照上的模样,都要记下个大概的轮廓来。毕竟身为商人,条件反射式的本能,总归是难以自制的。 “这个红圈圈里的……,分子生物化学家……,这个方如欣……,是不是金里奇实验室的那个方如欣?!……” “没错,就是她,‘π-检测剂’发明人!……” 许智霆,回过头来,赶紧重新“扫描”了一遍方如欣的备注资料栏……。 看着看着,这份被他视若金山的加急密报,忽然变得索然无味,甚至于,对《千人回归计划》的策划当局,对踌躇满志的黄秋杰大使,徒生了一种莫名的嘲弄:哪里是什么乐观嘛,这简直是在自欺欺人,情况不明,决心大!…… 就比如,这个“π-检测剂”,方如欣之所以成为分子生化界炙手可热的明星科学家,靠它; 金里奇实验室一夜之间变成学界趋之若鹜的顶级实验室,也靠它; 大学董事会同时邀约了四家国际生物医药的大鳄洽谈专利授权,还是靠它; 更别提食品和医药卫生署,五角大楼,此等联邦政府强力部门,几度公开表示,对它的“强烈关注”和“持续跟踪”…… 方如欣的“归途”,至于她个人是怎么想的,尚在两可之间;至于她能否顺利成行,则一定是变数无穷!…… 许智霆合上密报递回黄秋杰的一刹那,其实很想劝慰几句: “方如欣的回归,火候儿还早在呢,也许随着年纪的缘故,倘若她动起‘落叶归根’的念头时,倒是不妨一试……” 心里如是想,嘴里却非“如是说”,许智霆不无调侃,实则挑衅地问道, “我猜着,方如欣,正是您曾经多次提到的,所谓‘领军’人物吧……,当局甘愿冒一场‘持久战’的风险?……刚刚结束的这场‘峰会’,的确叫人记忆犹新呐?!……” 许智霆,做好了洗耳恭听的准备,料定了像黄秋杰这一代的父辈,少不了又要道出一番“民族情深,国家大义,牺牲小我,顾全大局……”诸如此类的一通说教。 黄秋杰却并未理会他,径自站起身来,将加急密报锁进保险柜,自感安全无虞,便按下了办公桌上的呼叫器, “张宏秘书么,你可以进来了!……” 4 “什么?……唐人街?!……‘串串儿香鱼锅’?!……” “噢!柜台外面高脚椅上……,一帮子人,围成一圈儿那种?!……,真行!不怕栽了国家的‘面儿’……” “你快饶了我吧,张大秘书!……,俩人撅着屁股趴在柜台上,涮着鱼丸串串儿,密商着‘千人回归计划’……,这味道……,这格局……,不怕我‘笑场出戏’呐?!……” “唐人街可以!……我这就叫人去‘聚宾楼’订个小雅间儿……,不劳张秘你费心,更不肖你们使馆报销!……” 本就想挟“智霆国际”成功登陆纽交所之意气,为黄秋杰也好,为国家也罢,回国之前,再下一城,可张宏如此“接地气儿”的安排,着实与他许智霆眼下“宜将剩勇”般的心境相去甚远。 “许总,你误会了,这样安排,正是尊重方如欣本人的意愿……噢!对了,她约黄大使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间‘串串儿香鱼锅’……,听大使讲,味道嘛,那是‘相当凑合’!……” 许智霆换上一身匆忙置办的休闲短打,嘱咐秦旭一声,要与故旧茶叙,便搭乘出租车离开了宾馆。 熙熙攘攘的唐人街上,“串串儿香鱼锅”非常好找,张宏提醒他,店面外墙上斜插着一杆,辨识度极高的黑底红字三角旗幡…… 待许智霆走过去,方才看清黑色旗幡上的红字:一个隶书的“黔”。 方如欣的老家,不正是云贵高原上的兹坝县么? 许智霆笃定,对“兹坝县”三个字的印象,绝非源自方如欣的籍贯资料,而是其他的,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儿…… 出乎意料,狭窄而局促的小火锅店里,并未出现令许智霆深感不适的“热气腾腾”和“人声鼎沸”,反倒是稍显冷清,可以一眼瞜到底:两位客人坐在柜台前,一位客人则选了靠窗子的卡座,仨人安静地享用着各自面前的小火锅…… 许智霆好不容易才调整好高脚椅上是坐姿,谈不上舒服,还算稳当,他的脚尖始终不敢完全离开地面,以防不测的尴尬。 当许智霆像模像样地学着邻座的客人,把胳膊肘支在柜台上时,顿生怜悯之情:平日里仪容庄肃的黄秋杰大使,坐在这高脚椅上时,将如何“安顿”他那日渐发福的身材?还不消说那滚滚的红油锅底,蒸腾起来的热气,给他厚厚的眼镜片带来的的各种不便…… “你好,先生,请点单吧!” “哦,哦……,点单是吧……,你们家‘招牌’的……,哦,对不起!搞忘了!涮锅子!……,随便来点吧,最好是现成的,不用我自己动手的那种!……” “哎!你这人!……我请客的,不能‘随便’,起开我来点吧!” 从操作间里走出一位飒爽干练的女士,也是休闲紧身短打,高高挽起的发髻,凭添几许书卷气息,面容不着一丝粉黛,皮肤白皙,眉清目秀,微微翘起的嘴唇,露出一种并不令人讨厌的自信。 方如欣,一手拎着大号玻璃罐装的红椒辣子,一面回头应承着操作间里的人, “谢谢了哈!谁下次再回贵州老家,可别带这么多了……,家里就我跟李中平俩人,实在浪费的很!……,你们忙吧,我朋友已经到了!” 方如欣老练地坐到高脚椅上,一副乐在其中的表情。 “你好!是许总吧?!……我是方如欣……,是该叫个什么‘总’吧,反正张宏秘书说,你是大老板级别的人物……” “客气了,还是直呼其名吧,方博士,我是许智霆!……” “我喜欢叫我‘方医生’,虽然不是搞临床的,但就是喜欢……,算是一点儿小小的虚荣心吧!……” “实在是过谦了!怎么会?……在你所从事的领域里,你可是实至名归呐!方医生!……” 柜台上的小火锅冒着腾腾热气,刺鼻的底料味儿,呛得许智霆,简直连寒暄的过场都没了兴致,他想尽快结束这次“任务”。 “方医生,年初的时候,你跟黄秋杰大使也在这儿见的面?” “是啊……,这里多方便呐!……,你想,一个呢,‘他们’那种大个头的黑色suv开不进唐人街吧;二呢,‘他们’那种央格鲁-撒克逊面孔,出现在这样的小火锅店里,是不是很‘格色’呀,许先生?!所以嘛……” 这个“他们”,显然指的是联邦政府的强力部门,可能是fda,也可能是fbi,说不定还有移民局的呢。 许智霆思忖着,像方如欣这样的,越是缜密谨慎的行事,则越能说明她的重重顾虑和犹豫不决。 想必与黄秋杰的见面,外交官的官僚习惯,比如“模棱两可”,“未置可否”,“理论上讲……”,“政策上说……”等等,彻底激怒了她。 直到方如欣,婉拒了与官方深入接触的意愿后,不得以才由他许智霆临时担纲“白手套”的角色。 “这样的安排挺好,避免令大家都尴尬的事情发生……,方医生,你这可谓‘敌后经验’丰富呐!……” “取笑我呢,许先生,我可只有实验室里,显微镜下,计算机前的‘斗争经验’,而且呀,与人术‘斗’嘛,菜鸟一枚!与学术‘斗’嘛,嗯!……,算是顶尖高手!……” 许智霆的大脑稍稍地兴奋起来,他喜欢含蓄,喜欢双关,喜欢温脉,喜欢暗度……,就像不喜欢眼前火锅里翻腾暴露的鱼片一样,他更喜欢费尽心思地去猜度…… “就硬件来说,国内的实验室,甚至要领先于金里奇实验室,我知道,你这个‘菜鸟’最担心的人文环境,据我所知,国内p4实验室,都是‘首席科学家’负责制,科研架构,人员编配,乃至项目经费等等吧……,首席科学家最后拍板!……换句话说,你无需顾忌什么‘职场江湖’,依旧醉心于你的‘学海风云’即可!” “别说!我还真看过不少国内电视剧呢!伶牙俐齿,千娇百媚,特别是勾心斗角那套路……,真不如让我死掉!” “怎么会呢,方医生!……这么说……,你真正担心的还是‘环境’呐!……” “也不尽然!许先生,我最担心的事情,黄大使自始至终没有明确的意见……,只有笼统的搪塞敷衍之词……” “哦,方医生,可能在尺度把握上,尤其是对你这样的重量级科学家,像黄大使这个层级尚有难言之隐,也未可知……” “但这个问题,必须明确表态,不容含糊!……” “你方便的话,就对我直说!” “把‘π-检测剂’留下来,不带回去……” “什么!什么!……,为什么?!……” “因为,它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心血的……” “方医生,我不理解,你是唯一的专利权益人!难道有错么?!” “没错呀!是我独享的专利权益!……,可即便这样,也不代表就可以切割掉‘金里奇’同事们的心血!……” “可是,法律就是法律……,方医生,何况……” “‘何况’什么呢,许先生?……何况‘π-检测剂’即是我方如欣的身家所在?!……” “不,你误会了,方医生……” “你能不能别黄大使更干脆点呢?!……我知道你是商人,只不过暂时充当‘白手套’……” “好吧,方医生,那恕我直言……,这么说吧,国内很需要它!……它俨然已是竞争力的标致性成果,而你毕竟还保留着中国国籍!……” “‘我从哪里来’,无须你来提醒……,谢谢你的坦率,许先生!也许我们后会有期吧!……” ……,……。 回到宾馆后的第一件事,许智霆拨通了国内“智霆国际”总部的电话, “……是我!……与有p4实验室的院所机构接洽一下……,不要顾忌对方的报价!” 许智霆脑海里,一张“路线图”的头绪,尚未完全理顺……,稍事沉吟,许智霆继续道, “可以透露一点儿……,就说跟‘π-检测剂’有关……” 撂下电话的许智霆,惬意满怀,毫无困意,索性启开一瓶红酒,“为方如欣的感情用事,干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二章 斯托克顿报告 第二章斯托克顿报告 1 “……为方如欣的感情用事,干杯!” 异国他乡,暗夜微岚,许智霆这份莫名的惬意,假如能与一位fbi的人类学家约翰·斯托克顿所分享的话,他一定会连比带划、含糊不清地地咕哝一番之后,故意加重鼻音,煞有介事地关照一句“你真的能理解那份‘感情’?那好吧,祝你好运……” 十年前,曾经是驻日美军一员的约翰·斯托克顿中士,终于拿到了早稻田大学的人类学博士学位。对于蓝领家庭出身的斯托克顿来说,能拿到名牌大学的博士学位,比搞定一位国会参参议员的推荐信,显得更为现实,更有尊严。因此,在日本服役期间的斯托克顿中士,只为两件事而“拼命”,拼命攒钱,拼命读书。 但这不代表,既是“人类学家”,更是美国大兵的他,会“漏掉”这门学科中最为古老而绚烂的课题,就比如与他的日本女同学们,曾经发展出好几段各取所需般的爱情故事。 2003年初,约翰·斯托克顿中士退役,成为fbi的一名心理侧写师。从这一年算起的话,他与方如欣之间,亦可谓“神交”十年。 就是这个叫方如欣的女人,十年来,“陪伴”着特工约翰·斯托克顿先生,由一位矢志不渝地捍卫美国“梦工厂”的青年才俊,变成现如今,一脸络腮,开始谢顶,有点驼背,离了“f”打头的单词便张不开嘴的油腻大叔。 腋下夹着一份《纽约时报》,手里拿着纸杯咖啡,脖子缩进竖起的风衣领子里,躲到一个方如欣永远也别想察觉到的地方,任凭行色匆匆陌生冷漠的人流擦肩而过,任凭紧急刹车惊魂未定的司机报复式的喇叭嘶吼……,斯托克顿特工紧跟着她的背影,如孩子般的执迷不悟,不可理喻。 全身上下的“零件”,经年累月疏于“保养”,唯有藏匿在棒球帽檐下的那双眼睛,依旧清澈而犀利,正如十年前他第一次见到方如欣时那样,只不过近两年来,眼神里经常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焦躁与敌意。 没有任何证据来推翻自己的直觉,以至于斯托克顿开始尝试着说服自己。 “没错!她就是报告里的那个女人!我自己的报告,我为什么不信呢!……” 当方如欣在街角处的售报机上拿起两份报纸时,稍远处的斯托克顿特工,索性一屁股坐到临街的石阶上,双手插兜儿,斜瞥着街面,一边饶有兴致地欣赏,一边喃喃自语起来,还不时地回头找寻着什么人。 “听着蒂姆,让新来的菜鸟看着表,我来预报时间……,9点35分放下报纸……,9点39分过马路……,噢,让他看好了,对,她要观察过往车辆的,对,向左看上两次,再向右看上一次……,就是让菜鸟们见识见识……,继续,听好,9点47分要停在橱窗前,她要整理头发的,对,9点50分走进面包店……” “蒂姆,蒂姆,又死哪去了!” “哈哈,斯托克顿!菜鸟们简直要哭了!跟你十年前第一次的记录分秒不差!老兄,你又赢了!50美元,不是小数呐!” “我赢了?我赢谁了?我赢什么了?我他妈的赢狗屁了!蒂姆!……喂!喂!蒂姆!……” 耳机里先是响起一通嘈杂的电波声,紧跟着“啪嗒”一下,斯托克顿的耳朵里静的只剩下自己的喘息和心跳,是蒂姆不由分说地拔掉了电源,是蒂姆提醒了他,又一次地救了他,否则,一头冲进面包店里,这不是没有可能的。 如果不算上这次的话,近半年来,斯托克顿特工已经有了两次突破“安全距离”的违规记录。 换句话说,方如欣竟然没有察觉,那的的确确是自欺欺人的连篇鬼话。 戏,演都到这个份上了,身心俱疲的斯托克顿特工,时有“出戏”的表现,实属难免……。 菜鸟们很难相信,十年前的2003年,他们的前辈斯托克顿特工,却是以天壤之别的状态藏匿于方如欣的生活之中。 自找的!那份该死的《斯托克顿报告》! 斯托克顿坚信,没有它,自己会有享有另一番景象的“十年光阴”。 2 “科学技术咨询委员会”,始创于艾森豪威尔入主白宫时期。其后历经几十年变迁,名称换了好几个,与白宫的主人,或是国会的参参议员们关系时好时坏,但其专业、独立,去政治化的科学秉性却世所公认,不容置疑,其主旨亦是一脉相承:对美国的科学技术资源,进行顶层设计和统筹规划,捍卫其在科学领域内,持续而永久的统领地位。 微妙的变化肇始于911恐袭之后,不少美国人原本开放、包容、豁达的心态,仿佛一夜之间,被人换作了一颗焦虑、敏感,疗伤自愈的玻璃心。这种“疗伤”的过程,却充斥着种种匪夷所思、荒诞不经的矛盾。 “科学技术咨询委员会”,依旧不遗余力地捍卫着自己的独立性,只不过现如今“独立性”概念的外延,早就让位给一个叫做“国家安全”的内涵来重新界定,它里面包含着一个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到台面上,更不会得到官方承认的甄别对象——人。 2003年的秋天,人类学家斯托克顿,外勤特工蒂姆,俩人毫不费力地就在大伙经常吸烟聊天的走廊尽头,位于局里顶楼的拐角处,找到了专属办公室,他俩并不奢望会是一间带有窗户的房间。 起初,斯托克顿干什么都好像惴惴不安的样子,蒂姆则不然,他很兴奋,时常窃喜,能拿着外勤的补贴,干着文职的工作,实在是赚大发了。 当然,他对眼前这位埋头于档案堆里的年轻人类学家,也是心存感激,没有斯托克顿,哪来的这间办公室,哪来的这份美差呐! 十年后,每当蒂姆叫苦不迭,悔恨当初的时候,斯托克顿则总是回敬他道:“你的原话可是‘天上掉馅饼’啦!” 那的确是一份轻松惬意的工作,蒂姆特工把“科学技术咨询委员会”提交的申请表和档案取回局里,交由斯托克顿研究甄别,之后再把盖有彩色图章的申请表再送回去。 周而复始,仅此而已,就是这份美差,没错! 当蒂姆把咖啡杯子放到桌前的时候,斯托克顿并未抬头。这与往日不同,即使再专注于眼前的档案,斯托克顿博士也不会有失绅士风度,至少也要眼神交流一下,以示感谢。 斯托克顿的右手边放着三种颜色的图章,蓝色代表“申请通过。无需关注”;橙色代表“申请通过。交由fbi备案及关注”;红色代表“申请驳回。不受理申诉。” 蒂姆知道,由“科学技术咨询委员会”转过来的申请表,全是世界各地申请来美深造或研究的专家学者。 这里面的猫腻儿,斯托克顿说过一次,他也觉得不无道理:举凡申请政治、经济、法律、文学、语言、金融、历史、地理、海洋、动植物,乃至于临床医学等等诸如此类学科的专家学者,美国政府不仅一路绿灯,无需审查,甚至极为慷慨地提供全额奖学金。 而除此之外的学术领域,则没有这么“幸运”。 当世界各地的学者,去当地美国使领馆办理签证之前,必须先向一个叫做“科学技术咨询委员会”的美国国内机构,提供一份详细的学术背景档案。 这些“不幸”的领域,包括高能物理、微电子、新材料、航空航天、卫星导航、生物制药、生物化学、分子化学、人工智能等等…… 这些“不幸”的学者们,他们的申请表格,学术档案,研究方向,活动范围,工作计划等等详细资料,此时正堆积成了一座小山躺在案头,无奈而又怀揣侥幸,静候着斯托克顿特工的“生杀予夺”。 “我说,斯托克顿,我不明白,对那些轻而易举就能通过申请的人,为什么如此慷慨,有时甚至拿热脸贴冷屁股,求着人家过来;而我们‘精挑细选’的这些人,政府反倒是表现的吝啬苛刻,小里小气的呢?” “这很难理解吗,蒂姆!这一点也不复杂呀,凡是‘慷慨’出去的,都是些连我们自己都当做垃圾的东西;而圣诞老人袋子里装的,则永远不会有孩子们真正想得到的那份礼物!就这么简单,蒂姆。” 蒂姆正回忆着当初斯托克顿对“猫腻儿”的解释,却突然意识到,刚才端过来的那杯咖啡就要凉透了,他不免有些犯难,该不该提醒一下搭档,下班前来杯咖啡,醒脑又开胃。 蒂姆穿上外套,拿起风衣,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斯托克顿,除了噼里啪啦地玩弄着铅笔的左手,身体其他部位如雕塑般僵硬。 上午把方如欣的申请表带回来的时候,蒂姆就预料到了,人类学家斯托克顿博士的脑袋,今天一定会“卡壳”——是他坚持批准方如欣的来美深造申请,而理由却如自说自话,含混不清……。 第二天,他的搭档,竟然向“科学技术咨询委员会”申请了一场听证会,这绝对是让蒂姆始料未及的突发状况。 3 斯托克顿特工,正怀着一种不可告人的戏谑心态走进听证会会场。只有他自己知道,此行的目的不是为了说服什么委员会,而是为了挫败一下自己的直觉。 作为一名人类学家,偶尔地执拗任性一把,他约翰·斯托克顿还是有这个资格和本钱的。 而这所谓的直觉,也的确一刻不停地向他播报警告:你有一万个理由,驳回她的申请,盖上红色图章,那就万事大吉了,可以腾出大把的时间,干点正经事,比如着手组建自己的实验室;比如写一本关于日本剑道流派的书;最好是飞到日本,慵懒地躺到洋山裕子怀里,悱恻缠绵盘桓数日……。 斯托克顿慢吞吞坐到桌前,打发时间般地翻看着手中的资料,耐着性子等着委员会的五位成员到场。他丝毫也不觉得这儿是一个多么庄严的场所,从听证会上见诸报端的逸闻趣事,实在不胜枚举,没必要摆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他回头扫了一眼旁听席,也就两个人,除了老搭档蒂姆外,另一个人则端坐在最后排的椅子上。 那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老派人物,藏蓝底银色条纹西服,英式裁剪所惯有紧身的腰线,厚实的垫肩,夸张的大翻领里系着一副秀气的斑点领结,他瘦削的脸颊泛着青光,深褐色的眼睛深邃却并不活跃,焦点转换总是舒缓而散乱,一副索然无味,无所事事的样子。 斯托克顿脑子里突然闪过冯·布劳恩刚到美国时的样子,无欲无求,随遇而安,在他早已淡出人们视野的时候,苏联成功发射了第一颗人造卫星,布劳恩笃定“猎物”即将登门。直到六十年代,为了研制“土星5号”超级火箭,美国政府只得满足他的漫天要价。 伺机而动,寻获猎物,斯托克顿尚有自知之明,大牌研究机构或是智库,对诸如人类学这样的社会科学,无不避之不及,除去消耗打印机之外,简直榨不出一个铜板。 当五位委员在主席台前落座后,斯托克顿走到证人席,左手置于《圣经》,右手高高举起,面朝星条旗宣读誓词。 “斯托克顿特工,据我所知,方如欣女士是军人,这是我们的红线,难道你忘了?”兰利参参议员首先发问。 “严格地讲,她曾经是军人,现在已经脱离了军队,我的同事可以证实”斯托克顿说着,回头去找蒂姆。 “是的。其实‘脱离’也不准确,我们新加坡的渠道有确凿证据,方如欣是被开除军籍的,在中国这是一种严厉的惩罚”一口气说完之后,蒂姆的脸庞红通油亮。 “原因呢?谁能告诉我?既然在中国就是危险分子,难道就不会对我们构成威胁?”兰利参参议员沿着自己逻辑继续发问。 斯托克顿掀开档案夹,仔细地翻看着里面的内容,在翻到其中的一页的时候戛然而止,兰利参参议员猜对了,答案就在那页纸上。 “开除军籍的原因,简直荒唐,令人气愤,” 斯托克顿低头扫了一眼档案夹,继续说道:“婚姻爱情,是天赋的权利,方如欣女士却被剥夺了爱与被爱的权利,由于她的抗争,才遭到了严厉的惩罚。作为世界各国的典范,我们应当同情并……” 兰利参参议员摆了摆手,示意接下来的“套词儿”还是适可而止吧,反倒对蒂姆爆料的“新加坡渠道”饶有兴致,他把视线投向旁听席问道: “你的那个‘新加坡渠道’,能否继续证实斯托克顿的话?” 蒂姆特工全身僵直,几乎不能起身站立,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后,额头冒汗,脸色煞白,记忆短路,“开除军籍”的事是斯托克顿告诉自己的!“新加坡渠道”肯定是斯托克顿瞎编的!“只需站起来一次”更是斯托克顿赌咒发誓保证过的!该死的斯托克顿! “蒂姆特工,蒂姆先生……” 蒂姆一边整理着领带,一边从容不迫地走向证人席,此刻的他,瞬间启动了fbi外勤特工的应急模式——硬着头皮,死撑到底。 “是的,参参议员先生,我可以,哦不,是我们的‘新加坡渠道’可以证实斯托克顿特工刚才的证言。” “如此说来,方如欣女士的不幸的确值得同情,假如她能来美国,在深造学业的同时,享受我们的生活方式,我倒是乐见其成。好吧,剩下时间,交给我的同事们。” 兰利参参议员关掉面前的麦克风,若有所思地瞅着回到旁听席的蒂姆,他脑子里飞速检索着所有可能的安全漏洞,这个憨厚笨拙的普通特工,手上竟然拿着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情报,都源自“新加坡渠道”,据他所知,包括自己在内,知晓此事的人,在华盛顿不超过十个。 著名核物理学家德裔美国人费舍尔教授,当仁不让,有些颤颤巍巍的手赶紧扶到麦克风上,开门见山。 “斯托克顿先生,我不明白,你和你的同事是否忘记,甚至于背弃了自己的职责?事实上,你不仅为方如欣女士的申请大开绿灯,而且呢,今天公然站出来,为你的错误进行狡辩。” 老费舍尔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显然,兰利、斯托克顿、蒂姆,他们仨人对方如欣的“兴趣”,跟他所关心的毫不沾边。 方如欣的申请表在他手里“死掉”三次,而眼前这位玩世不恭的菜鸟特工,却每次都能帮她“逃出生天”。 75岁的费舍尔老头儿真的被激怒了。 斯托克顿不无担心,费舍尔教授的强硬态度,会使口头上有所松动的兰利参参议员陷于难堪,而他一旦转而去附和老头儿,岂不前功尽弃。 斯托克顿暗自思忖着,不敢轻易回击。 “尊敬的费舍尔教授,我们的行为忠诚可靠,丝毫没有违背《宪法修正案》以及《国家安全法案》的嫌疑,不知您的指控,有何依据?” “小伙子,据我所知,正为了确保我们全方位的领先优势,fbi里才设立了你们这样的甄别机构,对吧?可你们是怎么做的?” “教授先生,我们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当然,在理解您的同时,我也不得不提醒您,我们非常非常地重视‘委员会’的意见,但裁定权在fbi,不容置疑。就比如,这次听证会吧,局里的初衷,我猜还是为了尊重与合作,否则,早在两个月前,我的‘蓝色图章’就应该出现在签证处的桌子上了,而不是被您三番五次的退回来。” “我不懂,也丝毫不感兴趣,你们之间的官僚运作方式,我要说的是这个人,这个被故意‘删除’掉所有敏感信息的女人……,你等着,我现在就从你们的‘回收站’里‘恢复’出来。” 本来被费舍尔噙在嘴角边的眼睛腿儿,此时被他用力一甩,结结实实地重新架到了尖尖的耳朵上,食指蘸了口水,有板有眼地翻腾着面前的笔记本。 此时的兰利参议员和斯托克顿,顿时感到措手不及:老头儿,今天来者不善,弹药充足,而且威力不容小觑。 “‘军事科学院’,小伙子,除非你装聋作哑,不然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机构吧?……那好,我替你向在座的各位介绍,用一句话就能说得很明白……” “是对手!是敌人!是必将埋葬我们未来的人!……”费舍尔老头儿的语调,带着坏小孩儿一般的执拗与挑衅。 斯托克顿差点忍俊不禁,科学巨擘一旦不可理喻起来,原来真的是很欠揍呐。 “费舍尔教授,‘麦卡锡主义’曾经是我们的耻辱。我必须提醒您,冷战已经结束10年了!请您不要针对方如欣女士的国籍……”正因为兰利不是科学家,而是国会山上的议员,他不容许“坏小孩”继续泼皮任性,这老头儿竟敢把桌底下的话捅了出来,尤其是今天这样的场合。 斯托克顿一直担心,兰利参议员会因费舍尔教授的强硬而陷入尴尬。这不能怪他杞人忧天,那是因为他习惯于从人类学家的角度,认识通常意义上人类的理智与情感、傲慢与偏见,而国会上的种群,则绝不属于“通常意义”的范畴。 老费舍尔说的没错,就“军事科学院”这五个字,就足以让斯托克顿的听证会胎死腹中。 兰利之所以暗中襄助斯托克顿和蒂姆,把自己的“戏份儿”演得那么足,首先在于“新加坡渠道”确凿的证据,方如欣是中国的一枚“弃子”无疑;更头疼的是,两周前“科学技术咨询委员会”否决了nasa邀请中国科学家来访的申请。几乎所有报纸科技版的头条,都在用“新麦卡锡主义”、“冷战思维后遗症”等等耸人听闻的标题,来影射政府对科学界的冒犯。 兰利参议员今天的任务,就是让方如欣女士的双脚,合法而优雅地踏上美利坚合众国的土地。费舍尔教授得逞话,说不定会出现更骇人的头条新闻,比如“狭隘民族主义的牺牲品”、“性别歧视下的受害者”…… “您吓不倒我的,参议员先生。这位方如欣女士,她身上每一寸肌肤,每一根血管,每一个细胞里都充斥着‘军事科学院’的遗传基因,就连她自己都不会矢口否认吧,参议员先生。您误解了我,我极其厌恶你们的政治标准和操弄!而我想说的是——时间!对!就是这个词儿——时间!” 费舍尔教授扭头看着邻座的兰利,一直紧绷着的面部终于松弛下来,从斯托克顿的角度看过去,老头的脸上则换上了一幅憎恶之情。 看来,兰利参议员调整了策略,他不仅没有回击,反而点头微笑,展现绅士风度,他不会让自己当众难堪,他似乎做了最坏的打算:就看斯托克顿自己的造化了,但愿他那憨厚本分的搭档也能帮上忙。如若不然,方如欣即便拿着白宫签发的特赦令走进海关,那虽然算不上优雅从容,但也绝对是合法地踏上美国的土地。 费舍尔教授突然转向证人席上的斯托克顿,语气和缓的问道:“小伙子,你明白‘时间’指的是什么吗?你不知道,否则,你一定会千方百计把她拒之门外。” 像婴儿对奶嘴儿的依恋一般,75岁高龄的费舍尔教授摘掉眼镜,又开始咂起摸他的眼镜腿儿来,仿佛它是某种恢复理智的“灵媒”。咄咄逼人的戾气,瞬间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平易近人、睿智开明的导师坐在主席台前,麦克风被他先推过一边,两肘支撑在桌子上,双手习惯而舒服地交叉托着下颌,他要向证人席上,这位少不更事的斯托克顿同学,讲讲他所经历的故事。 “斯托克顿先生,我曾经的一位中国学生,他给讲过一个比喻,叫做‘就隔着一层窗户纸儿’,非常有趣,我尽量用英文来解释清楚。他来美国后惊人地发现,他国内的同事和导师是多么的智慧、勤奋、顽强。我很好奇,就问他‘那你们为什么仍然很落后呢?’他苦笑道‘怪我们的脑袋太圆了呗,连一层薄薄的的窗户纸儿都捅不破。’斯托克顿先生,你听懂了吗?……我是一年后,才看懂了这苦笑里饱蘸着的苦衷。这么说吧,他们和我们一样,甚至是更为优秀的科学家。‘持续而超强的优势’,这些自欺欺人的鬼话,你信吗,斯托克顿先生?小伙子,我们全部的所谓优势就是‘先发’,而时间却是无比公平的,它从不会偏袒哪一方……噢,对了,假如你是一个关注中国的人,你会学到一个叫做‘弯道超车’时髦词汇……” 斯托克顿并不理解,老费舍尔讲这个故事的真正用意,似乎态度上也并非强硬到令人憎恶的地步。相反,费舍尔教授好像很大度、很真诚地把最终批准方如欣入境的权利让渡给了自己,给他的感觉就像是“悉听尊便”。 为什么会突然惴惴不安呢?为什么会突然背叛方如欣,变得犹豫不决呢? 老费舍尔的故事,与自己的直觉不谋而合,他们都在警告自己,不要铤而走险。然而,除洋山裕子外,方如欣是他能直接接触到的最好的样本……。 费舍尔教授似乎看穿了斯托克顿眼神中的游离与自责,善解人意般提醒道:“小伙子,再容我多句嘴,鉴于方如欣女士‘曾经’的军方背景,我敢打包票,没有一所大学或机构会邀请她,适合她的实验室,几乎都是五角大楼合作伙伴,繁琐的安全审查,会令他们不堪其扰……” “这,您不用担心,我们早就向方如欣女士发出了邀请,不幸的是,一直被你们耽误到现在。” 当所有人的目光寻声而去的时候,斯托克顿却无动于衷,一定是那位穿着藏蓝色条纹西服的老派男人。 “您是?……” “我是金里奇大学校董会主席,乔治·利伯曼,我特为此事而来……” “请您等一下,贵校为什么对方如欣女士……” 利伯曼非常粗暴地打断了费舍尔教授的追问,很不耐烦地摆摆手说道: “好了,干脆让我长话短说吧,你们耽误了我太多时间,六个月前,方如欣女士在中国一个叫‘小汤山’的医疗基地内亲手抢救过患者,很出色,你们不懂……,听着,我再重复一遍,不是她需要我们,而是我们很需要她的参与……” 所谓《斯托克顿报告》,其实就是关于这次听证会的文字记录。后来之所以被固定为一份正式联邦文件,是因为在这之后的十年当中,斯托克顿特工总是带着它出席各种各样的听证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三章 岌岌可危的秘境 第三章岌岌可危的秘境 1 “方上校,请您再和您的首长沟通一下,哪怕最后一次……,这么说也许不合适,我意思是,你们首长他……”秦旭近乎哀求着还要继续说下去时,始终正襟危坐的方上校,脸上掠过一丝不悦的当口儿,便干净利索地扼杀掉他接下来的“意思”。 “既然‘不合适’,那还有必要说吗?!好了,秦先生,已经多次重申过,我们有自己的法纪环境和运行机制……最后,我代表首长,向您以及‘智霆国际’即将开创的宏伟事业致以衷心祝愿。很遗憾,我们拒绝一切可能的合作意愿,无论当前,还有今后,都没有可能性。再见吧,秦先生!” 秦旭由衷地喜欢方上校的官腔,即便因情急之下的口误,被这个人一剑封喉,可他还是喜欢:分明是耍赖,不稀得听,还捎带着挨上一通揶揄,可感官上就是那么抑扬顿挫、字正腔圆、一副凛然,有如他车里“柏林之声”级的音效,你越是心烦意乱,如坐针毡,它越是准确无误地表达出作曲家赋予每个音符的含义。 此时此刻的秦旭所享受的正是——悦耳般虐心,或者,虐心般悦耳。凡是经常与官方发言人打交道的记着朋友,对此无不感同身受、同情之至…… 至于嘛!何必呢!真格的,我得吃你这套啊!回见吧您呐!“回见”?算了吧!要撵人是吧,那得让我一吐为快! “您的首长,肩上几颗星星呐?不管几颗星吧,都是大官吧?那这当大官的,一定既没时间,更没兴趣,去了解这位方如欣女士,在国外十年来的成就吧?……” 方上校的肢体语言出现些微变化,秦旭登时怔住:干嘛?耍赖?又来?“柏林之声”级音效?……过分呐! 秦旭倏的从厚实的沙发窝儿里,一跃而起,同时赶紧躬下身子,尽量使视线与坐着的方上校持平,双手合十,越过茶几,等着…… 方上校礼貌地收起二郎腿儿,向后挺了挺身体,伸出右臂,五指并拢,掌心向上,轻轻一摆,需要秦旭来会意,要么是“欢迎光临”,要么是“请您继续”…… 秦旭很明智,这次他只敢把半拉屁股落在沙发座沿儿上。 “那好,那好……让我说完……。我想,就连您也不一定了解方女士不平凡的人生经历和科学成就,何况您的首长,他老人家日理万机,呕心沥血,那就更没时间……。可是我想,首长总得看报纸吧?他老人家是一定要看‘新闻联播’的吧?相信连七岁小孩,都知道方如欣,更不消说有望问鼎诺贝尔奖的‘π-检测剂’啦……与国有利,荫泽后世,千载难逢的机遇呐!总之呢,官僚主义呀,上校同志!……” 方上校突然间显得浑身不自在,双手交叉,两胳膊肘支在沙发扶手上,还不行,好像还是克制不住的样子,又重新翘起二郎腿,可没抖几下呢,又收了回去,右手开始遮住额头,进而又想捂住脸,秦旭这才发现,方上校的脸颊已经憋得通红。 难道哪句话很好笑吗,又露白相了吗?这人的笑点,简直啦……至于嘛? “同志,您这是……” 当听到秦旭,那一声肉麻兮兮、味道怪怪的“同志”时,方上校实在忍俊不住,赶紧松开领带,解开领口,笑得前仰后合。 “行了,哥们儿,甭跟我这儿扯闲篇儿了,赶紧回吧,眼瞅着晚高峰了,一会儿就堵到天津卫了。” 这两杠三星的“共和国上校”,大变活人一般,竟成了路口街边趴活儿的老少爷们儿啦。 还没等秦旭反应过来,对面的人紧接着又撂下几句: “这个世界上,有关她的前世今生,我们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哦,对了,‘官僚主义’的首长,也就是方伯江中将,是她的博士生导师。我叫方复欣,是她的同门师兄,所以说,没你想象的那么复杂吧?至于她的现在,也不全如许智霆所臆造的那样……,我们比你更了解他。” “哦?……噢!……是么?!原来这样啊,原来……,原来‘世界这么大’呢?方……方复欣上校。” 一时语塞、耳塞、心塞、脑塞……,秦旭的太阳穴鼓胀得生疼,耳朵尖儿被灼了一下,眼睛也仿佛跟丢了焦点,视线迷离而散乱,喉结里虽是不停地咕哝,嘴巴里却没有一丝声响发出。 “小伙子!秦先生?……没事吧?来,赶紧喝口水。” 方复欣上校的内疚,陡然化作担忧,继而一通自责:眼看就要礼让出境了,你就由着他胡呲海侃,又咋的?何必把一个小助理整的蒙灯转向!许智霆,你倒是放马过来呀! 秦旭的可怜相,还是为自己换得一份来自军方的超规格礼遇。方复欣上校陪着他走出军事科学院发言人办公室,从机关大楼,一直送到大门警卫室,在《人员出入登记簿》上再次签名后,才取回了身份证。 “再见了,秦先生。”方复欣上校行军礼,三名警卫战士,停止手头上的工作,依规成立正姿势。 一道电流贯穿通体,秦旭提醒自己:此处,还没到最后一幕! “敬礼!解放军同志!”当秦旭举起右臂,憨态可掬地回礼时,本来夹于腋下的一摞文件,登时散落满地,引得警卫室里的四位军忍俊不住,失声大笑,前仰后合。 方复欣看着大门外,秦旭使劲地向过往的出租车挥手,一辆出租车开始向他缓缓地靠拢,车刚刚停稳,他就把那摞文件胡乱地扣到车顶上,腾出手把挺括的黑色衬衣从腰带里拽扯出来。 车窗里的秦旭,一定是衣扣全开的。黑色衬衣里,套着一件粉红色圆领衫,这在方复欣上校眼里,便成了属实不着调的“小青年儿”:也不尽然,他之所以狼狈踉跄,是闭门羹也好,是撞枪口也罢,挫败害臊也是难免,发发汗,醒醒脑,省的又把许智霆当尊神来拜。 “师傅,麻烦关掉空调先,我身上正抖着呢。” “嗯?好嘞。我看您着急忙慌的,热得不行……” 当新闻发言人方复欣上校不明就里的开怀大笑时,秦旭心头当即就挨了一记闷棍,完蛋,不是中招了,就是进套了。 狼狈踉跄地钻进出租车,这才是秦旭所时时提醒自己的,本场演出的“最后一幕”,是他一气呵成,严丝合缝,不著痕迹的“本色”出演——小白一枚。 从效果来看,方复欣的内疚与自责,多半也是由同情心泛起对“小白”的怜悯体恤,因而对他无端矜持,或是重重心机,多少有那么点不落儿忍。 “小白”这种人设,秦旭并非专为方复欣而“设”,是他在潜意识里,替方如欣然做出了选择:也许从现在开始,她的生活里,需要一位像杯白开水一样的男人,无色无味,透明见底,既不会在她面前晃得眼晕心慌,也不会过多杀伤她的脑细胞,相反,这杯白开水,可以加热,加冰,加威士忌,兑老白干儿……,她可以随性拿捏,任意摆布,却总也舍不得把他一把豁掉。 她亟待这样的“人设”出现,她等了很久,也许现在是个机会。 世所瞩目的“π-检测剂”,令人艳羡的金里奇实验室,不甚光彩的军队履历,前后矛盾的两份《斯托克顿报告》,从《千人回归计划》中除名……,加上,许智霆儒雅恭谨、左右逢源、呼风唤雨的躯壳里隐匿着的,早已病入膏肓般执拗的占有欲和源流不清、边际不明的法力。 秦旭眼里,方如欣的背影,透着一种孤寂的神秘,似乎她被人抛弃过,似乎也习惯了这种抛弃,还不曾听到她的一句辩白与怨怼。 方伯江、方复欣、方如欣,这个家里的哥哥,在提及妹妹时,一口气用了三次,用以指代外姓人时的称呼,“她……她……她”! 司机师傅早就关了空调,秦旭身上依旧不暖和,还在抖。 这是整个家族的态度:仿佛对她咎由自取的过往,他们已经尽到了讳莫如深的责任;而眼看着她有了迷途知返的契机,他们反倒是熟视无睹了。总之,自生自灭,好自为之,但求今生再无瓜葛。 没错!秦旭猛然记起,方复欣的确讲到了“前世今生”——原话是“我们很了解她的前世今生……” 死而复生,或是早已化作铅字的人,才有被论及“前世今生”的资格吧。诸如“前世孽,今生报”,“前世业,今生福”,“前世姻,今生缘”,“前世苦,今生甘”,“前世做鬼,今生化人”…… 秦旭不相信,就如《三言二拍》、《聊斋志异》一般老的“梗儿”会在方如欣身上翻拍。 方复欣突然间甩出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显然另有别绪。 是示威么,想抑制秦旭的好奇心,担心他向着绝不乐见的维度上扩散。 哥哥用如此超然淡定的口吻,提及妹妹的“前世今生”……假如?……如果?……原本就是! 倏地起了一身冷颤,秦旭很不舒服地被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挺了挺腰,连带着收齐二郎腿,拾掇着皱皱巴巴衬衫和外套,拉直,抹平,掸灰…… 2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这位自上车伊始,便有点神经质的年轻人,也不知道是窗外的街景,还是cd里的情歌,也敢情儿想到什么人什么事吧,好像被“捅”了一下,心事重重,正襟危坐。 司机师傅猜的没错。秦旭被另外一个维度给赫住了。 她,原本就是一个茕茕孑立的存在。 就像是,深山老林里的矿藏,戈壁沙漠里的陨石,雾霭弥漫,山岚瘴气笼罩下的原始秘境…… 方复欣他们,寻找过,发掘过她,也呈现过,推崇过她,自然也是因为讳莫如深的变故,放弃了,抛弃了她。 仿佛这是一条说得过去的逻辑。“说得过去”到,能让方复欣产生“条件反射”的地步。 妹妹的“前世今生”只要经人提及,包括自己在内,他随时随地,就能跳脱出一副就事论事、公事公办的样子。 秦旭甚至有些鄙视他,如若不是躲进壁垒森严的军事禁区,如若扒下他那煌煌如正义化身的戎装,每当提起“方如欣”三个字时,他的字正腔圆,还真不一定受用。 此时此刻,秦旭提醒自己:你越界了! 许智霆的话,像乌云一样袭上心头:做出价值判断,就已经糟糕至极了,如若加上感情用事,那岂非灭顶之灾…… 他承认,这份强烈的窥视欲,最先肇始于自己的心海,受到了惊扰,这片心海曾经是幽深寂寥的,是暗无边际的,是任由低等生物生存嬉戏的乐园。他煞费心机的守护它,无非是想顺着原始的想法活上一把,既不会伤害到自己的社会性归属,也不会吓倒羊群效应里那一惊一乍的观众。 一道暖暖的光,铺洒在海面,有了温度,有了风浪,有了响动,有了体感……这守护,似乎难以掩盖一种岌岌可危的迹象。 方如欣的心海,或者秘境,仿佛隐匿着一条与秦旭有着息息想通的脉象。或者有一条暗壑,两人是想通的。 绚烂与厄运,仿佛因果相接,福祸相依,形影相吊。她的生命里,毫无一以贯之的执念。 学业有成之际,突遭开除军籍的惩戒;辗转迷离之际,又侥幸受聘著名学府;功成名就之际,她却动起了打道回府的念想。 不消停,爱折腾,图自在,也许就是这个女人的心照。秦旭没有证据,任凭直觉,甚至敢断言,她似乎也正竭力守护着一处秘境,否则,他不会没来由的这样想:她,总被什么人,不期而至般“找上门来”。 这不,作为“小白”一枚的秦旭,便即将去触碰那道守护秘境的界垒。 车终于驶上了长安街,秦旭靠着车窗,斜睨着外面夜色笼罩下的街景。他几乎感觉不到并行的车辆,即便余光中不时地窜出一辆,但与眨眼间就被甩到身后,约莫着目的地就快到了,这速度,就像夹在驶向人民大会堂东门外广场的国宾车队里,威风凛凛,风驰电掣,好不快哉…… 突然,一辆通体黝黑的大块头轿车,徐徐地靠了上来,为了能与出租车并驾而驱,脚底的油门收得跟蚊子嘴儿似得,生怕大了一丁点儿,就得把出租车给甩没影儿了,那翼子板上的w12银标和轰轰隆隆的尾喉声的确名副其实。 两车的间距近在咫尺,秦旭发现,车的两侧车窗和后风挡,安的都是透镜玻璃,保证车内的动静绝对私密。 “他还在看呢,春风得意的劲儿吧,真是没心没肺的东西!”后座的女人不停地数落着,愤愤不平。 “你激动个啥劲儿呢?是嫖是赌是二奶,你逮住了?人家哪样了?”前座的司机耐着性子,也是愤愤不平。 “‘别’他!给他提个醒!劲儿劲儿的,瞅着就烦!” “神经病啊?长安街呐!不明意图的急速变线,防爆车立马撞翻你!” “你啊,哪哪儿都护他,可终归是人家刘梓的老公……” 司机朝着后视镜里的女人,狠狠地瞪上一眼,蚊子嘴儿般大小的油门,瞬间被她轰成了狮子大张口,黝黑笨重的车身当即弹了出去。 出租车被“别”的向左急打方向,赶紧躲开,可它似乎不依不饶,也紧跟着向左打起方向,整个车身压了过来,那同归于尽的架势,吓得出租车只得急刹车,停在了车轮摩擦起的白烟里。 黝黑“杀手”不仅也停了,竟然还向后倒了倒,那改装成爆闪效果的银色led示宽灯,配上“双边四出”镀铬尾喉喷火轰鸣的特效,就像并排着4支ak-47,对着出租车里的两个人,胡乱地一通扫射。 没有人下车,礼貌地鸣了两声“滴滴”后,它便若无其事地驶离了现场。 秦旭捂着额头上刚刚隆起的大包,他不相信司机师傅的话:有钱任性的孩子“闹着玩儿”,常有的事儿。不过,敢到长安街上耍,他爹老子的坟头草,也得一尺多高了。 老版a8w12的改装车,尾箱盖上镶钻字母dd,他有印象,是自家小区的地下车库,还是某家饭店的专享车位……,有点眼熟。 秦旭过意不去,反正就在跟前了,便多付了一些车费,决定下车步行过去。 3 西长安街,复兴路7号,矗立着一座巍峨挺拔,气势恢宏的建筑——八·一大楼。 大楼前的广场,肃穆、瑰丽、空旷,耸立笔挺的灯柱,直插向幽蓝色天幕,像是一名卫兵,却显不出丝毫的峻酷,因为自他铺洒而下的橘黄色光束,朴实无华,温暖敦厚,孩子们沐浴其中,随手便把世界甩到五里云外,他们恣意嬉戏,小脸儿上个个写满了乐不思蜀的心思。 和几乎所有孩子一样,秦旭自打开蒙更事起,与《三字经》、《弟子规》,“床上明月光”等等,一道烂熟于心的童贞记忆中,就有这么一条:若真到了天崩地裂,火海洪荒,末日危途,乃至外星人入侵地球的那一天,也无需担心,五角星,绿军装……,必将如约而至。 许智霆,是认识方复欣的。他俩不仅是老相识,似乎也是老对手。方复欣那不温不火的矜持劲儿里,透出一种君子之交的味道:交手多次,互有胜负,不想评价,仅此而已。 秦旭,离开军事科学院,上车后脑子一热,便直奔这里。他很少心血来潮,可实在也是拗不过幸灾乐祸式的好奇心:许智霆的法力,曾经无边无际,而眼前的这座建筑及其里面像方复欣、方伯江一样的人们,筑起了一道许智霆无法渗透,也难以逾越的界墙。 方复欣的用词是“臆造”,文绉绉的,叭叭响的,当场打脸。 秦旭努力地回忆,就在他和刘梓白天逛街的时候,接到了许智霆的越洋电话,他说“……可以提一提‘π—检测剂’嘛……是的,先不要顾及费用成本” 许智霆说谎了! 他手里攥着方如欣,可“π—检测剂”却未必能全须全尾地跨过太平洋。 方如欣退出《千人回归计划》,选择经由“白手套”的渠道安排回国,既减少了官方的外交成本,又尊重了科学家本人的意愿,皆大欢喜结局里,许智霆呢?!许智霆得到了什么?! 秦旭的理解是,炮制出第二份《斯托克顿报告》的主旨意图,就是当“π-检测剂”蜚声国际之时,利用方如欣的过往,对她进行抹黑,进而含沙射影地指责中国。相较于十年前的那份《斯托克顿报告》,其内容主旨简直有天壤之别。 官方的态度,无论多么言不由衷,也难掩其与“π-检测剂”失之交臂的遗憾。秦旭不无怀疑,也许这才是把方如欣赫然名列《千人回归计划》首位的“初衷”吧。 默许许智霆充任“白手套”,究竟是技术上的安排,还是出于策略上的考虑?两者的区别在于方如欣本人的意愿和感受。 前者,她无需背负过多的期望,回国后心安理得的继续做学者;后者,她将置身于利益撕扯的漩涡中心,“π-检测剂”俨然成了她安身立命的救生筏。 空旷的广场上起风了,扑扑啦啦的声响打断了秦旭那苦闷的冥思。 寻声而望,经常举行迎宾分列式的地方,两排旗杆上硕大的红旗正迎风飘摆,橘黄色射灯映衬下,鲜红色的旗面晃出了金黄光晕。 秦旭扭头迎着风口,张大了嘴巴,让风灌进身体,荡空脑际,加速供氧,加速代谢,清除坏死的脑细胞,让新的脑细胞重新启动灵感。 双方当局,连许智霆在内,三方在桌面下一定摊过牌。 当秦旭递上名片之际,甚至更早的时候,方复欣上校,就已经知晓,即便与方如欣之间有着良好的合作,也难一睹“π-检测剂”真容。他笃定,自己的妹妹成了许智霆招摇的噱头,投出的饵料。 “……不谈费用……有p4级实验室的院所机构……”许智霆的话言犹在耳。 秦旭深谙许智霆,一位道地的商人;秦旭与方如欣更是素昧平生,但已料定她自登上飞机起,便舍弃了不菲的身价。 难不成,他把方如欣当成女人啦!简直啦…… 秦旭突然间径自痴痴地憨笑起来,样貌之怪,声音之大,有碍观瞻到足以招致十米开外,几位便衣警卫同时侧目。 秦旭赶紧低头收声,知趣地离开原地,朝广场边缘走去。 许智霆根本不是这号的人呐?!他缓缓地踱着步子,脑子却飞速地检索着记忆。 总的感觉,许智霆这个人很沉闷。 与“物质上极大丰富”的人群不同,人家要么用财富来彰显志趣,比如,飞机、游艇、太空旅行,林林总总,用钱砸开想象空间;要么,用志趣来升华财富,比如,常青藤联校的ba文凭,苏富比拍卖行的专享,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制片方,不一而足,有文化方显底蕴厚实。 许智霆呢,喜欢躲起来。办公室里,窝进去就是一整天。 他的办公室,除去必备的电器外,简直要土得掉渣儿,这可不是形容辞令。假如某段时间疏于打理,又碰巧溜进一股穿堂风,弄得灰头土脸,不是没有可能。 无非这“灰”,搞不好正是五千年前的“灰”;这“土”,动辄就是一万年前的“土”。 写字台,长沙发,茶几,摇椅,酒柜,吧台……,凡是许智霆一屁股坐下后,便能触手可及的地方,全是这些“土坷垃”玩意儿。包括了红山、河姆渡、半坡、龙山、三星堆、殷墟等等,上古乃至新旧石器时代的各式各样的泥雕陶塑。 秦旭是历史系毕业的,他对考古本就一窍不通,但他确信许智霆为了得到它们,一定会不惜代价,尽淘天下。 他曾经问过许智霆,钧、汝、官、定、哥,这五大窑口的东西,论形、论气、论胎、论釉,哪家不比这些值啊,这些家伙简直一个赛着一个的憨傻,粗鄙,狰狞,戾气,存于世间几千年了,摸起来还那么剌手…… 许智霆并不急于作答,随手拿过一个巴掌大小的陶俑递给秦旭,“他”丑陋至极,丑陋到让人害怕是不祥之兆,丑陋到秦旭刚伸出来的手,竟然下意识地缩了回去。 这是一尊双膝跪地,两手捂胸,仰面朝天的陶塑人像,眼睛的位置,是两个不规则的圆形窟窿,嘴巴的位置,也是个窟窿,只不过是个更令人生厌的菱形窟窿。 而许智霆接下来的一番说法则更为邪性。 他承认,“钧汝官定哥”的东西,无一不是匠心独运,美轮美奂,但也无一不是被阉割掉灵魂,以图奉迎之用,否则便不会有人趋之若鹜,更不会出手价值连城。 “眺望星空第一人”许智霆这样隆誉他的陶俑,丝毫也不怪罪他的丑陋与乖戾,他就是这副模样,他复活的就是自己的灵魂。 秦旭不无怀疑,许智霆偶发癔症时,每每的置若罔闻,兀自呓语,可能真是“两人”的心电感应,隔空答对。 而有一件事,秦旭是坐实了的,“联飞集团”前副总工艺师刘书宏,他的灵魂,不正是被许智霆亲手掏空的么? “眺望星空”的这个人,任由许智霆臆造“他”前世今生,而选择默不作声,就像现实中的刘书宏,变成了许智霆手中的提线木偶,听之任之由之。 许智霆属意担纲的角色是:如他所愿,他可以给你戴上“san”的光环,否则,他会想法子把你变成“礼物”,送给路西法,抑或波塞冬。 “噼,啪,噼,啪……”秦旭得意的打着响指,所有的消息传来,刘书宏的日子不错——惠斯勒发动机事业部总裁。美中不足,就是远点,在印尼东爪哇的什么地方。 想到这儿,秦旭揪着的心,稍稍地平复了一些,似乎身子也比刚才暖和了。 秦旭当然有理由相信,方如欣在国内会有着更好的前程与归宿。这取决于,她能否像刘书宏那样,交出来自己,是多是少,全部,还是…… 可交不出“π—检测剂”的话,那她…… 秦旭的心,又揪了起来,胃也跟着起哄,微微的一阵痉挛。 4 “师傅,去‘智霆公寓大厦’,麻烦您能快点哈,老婆在家等着急啦!” 秦旭意识到,再晚点回去的话,刘梓脑门子上真要窜出三味真火了。 近来也反常,就这两个月吧,庆祝了两个纪念日,折腾了三次烛光晚餐。 当然啦,今晚溜号,怎么也说不过去——结婚两周年纪念日。 秦旭实在不愿违心地欺骗刘梓。 结婚,他压根儿就不想去纪念。不是天作之美,不是月老撮合,不是一见钟情。是他黑了邮箱,跟了十天,算了概率,掷了枚硬币——是正面!就你啦!刘梓!老婆大人! 每每想到这儿,老天便“赏”给他的胃,一通痉挛灼痛,直到他额头渗汗,脸色变白,身体佝偻,方算解恨。 人在做,天在看,连老天都护佑刘梓。 “没事吧,小伙子,犯胃疼了,前面到了,坚持坚持。” 秦旭刚想道谢,哔咚一声,手机短信提醒: “方如欣,明天上午10点,首都机场。” 刘梓,关掉电视,起身走到餐厅,开始收拾那原封未动的餐桌,吹灭蜡烛,端走盘子,撤下猩红色的桌布。 她脑子里全是岁江玉发过来的视频,一想到丁媛媛的车差点危及秦旭生命时,她便决定退出“秀丽锦途”事务所。 何况“秀丽锦途”这件事,已经瞒了快一年,秦旭丝毫也没怀疑过刘梓的全职太太身份。 此前,刘梓不是没有警告过她俩,闺蜜不是家人,不能逾越家庭,无视这条界限,便没得“闺蜜”可做。类似闹心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今晚是迄今为止最过分的一次,忍下去,真不知道还会闹出什么荒唐来。 这样对待秦旭不公平,是自己首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默契,而他则默不作声地包容了一切。 想到这里,刘梓拿起手机,正要拨通秦旭的时候,哔咚一声,来了一条短信: “方如欣,明天上午10点,首都机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四章 “邂逅”香奈儿 第四章“邂逅”香奈儿 1 “斯托克顿,斯托克顿,听到没?你快点行吗?一个多小时了!老伙计,难道今晚你想……你想住她家里吗?” 蒂姆特工一如既往地,对搭档尽到“保姆”的责任。十年如一日地,警告他,由着他,信任他,经常在局里帮他出演各种“托儿”,更经常的是被他拉到听证会上当“活靶子”。 上帝终于抽空聆听了蒂姆特工,曾经千篇一律的睡前祷告,让她走了,让案子结了,让斯托克顿无事可做了。 可今天不一样,今天是最后一天! 当方如欣、李志桥夫妇,开着车驶出小花园,从蒂姆的车边经过,直到看不到影儿,他空落落的心头还是泛起一小阵儿的失落:他不喜欢方如欣,他喜欢李志桥;方如欣像他的搭档,麻烦缠身,捉摸不定,女权主义;李志桥好,阳光开朗,遛狗,登山,潜水,泡吧,剪草坪,打保龄,野营烤肉也很在行,他不去白宫大草坪前游行示威,也从不傻乎乎地叫嚣占领华尔街,他有驾照,有枪证,还是raf(美国步枪协会)的拥趸,他更像美国人……哎!谁说不是呢,他差点就成了美国人。 三天前,蒂姆还曾为李志桥抱打不平:“方如欣可以主宰实验室,为什么她也能主宰李志桥呢……我甚至能猜到,根本就是她不想生孩子。还有,他瘦得像鱼竿儿,你不觉得是神经衰弱,或是营养不良……他会不会受到了虐待?!” 斯托克顿的回答,每次都“尽量”做到让蒂姆更加糊涂:“李志桥是件衣服,懂吗,蒂姆。没了他,方如欣就是光着身子的。可无论去哪儿,她总是要穿件衣服吧,显然,李志桥是最合身儿的那件。虐待?!……你指?!……不不不,他们比你能猜到的可要酷炫得多,蒂姆,省省你的多愁善感吧。” 眼前这栋坐落于小花园里的二层小楼,十年来,他俩进出无数次,蒂姆想象不出,还有什么值得斯托克顿磨磨唧唧。 二楼是主卧室,斯托克顿拾级而上的时候,故意让他那双德州仔靴的靴跟儿先着地,然后再使劲压向前脚掌,很清脆的“啪—嗒—啪—嗒”声响,配合着两手一左一右地打着响指的“噼—啪—噼—啪”节奏,多少还留着些尊重,不然的话,他会吹着下流撩拨的口哨,拖着叮叮咣咣的马刺,穿过迷眼的漫漫黄沙,走到决斗败阵一方的面前,抬起两侧布满卷云纹路的靴尖儿踢在…… 斯托克顿恍然一怔,不,不,方如欣从来不看西部片,甚至可能讨厌西部片,她的出生地,据说是在山峦叠嶂,密林婆娑的云贵高原上的一处静谧山村,安静、害羞、羸弱,不堪惊扰,也许才是她与生俱来的秉性。出生于鹿儿岛的洋山裕子,即便如沐爱河般的纵情时刻,也曾被他捕捉到过稍纵即逝的杂糅着阴郁、胆怯、怀疑的黑暗瞬间,所以…… 所以,他想到了《楚门的世界》。他和方如欣,谁是里面的楚门,谁又是摄影棚外面的人。这之前,他从不怀疑摄影机后的位置是留给自己的…… 起初,斯托克顿伫立在硕大的欧式大铜床前,几分钟后,身体开始慢慢的向前倾斜,他赶紧伸出双手抓住床帮顶部的黄铜横梁,仿佛稍有迟疑的话,整个身体便会翻过床帮栽倒在大床上,呼呼大睡,至死不醒。 该死的蒂姆,该死的威士忌,该死的蒂姆的“黑方”! 就是戴上局里的测谎仪,斯托克顿也不会承认:他因失去了她,而眼前擦黑,耳鼓嗡鸣,酩酊大醉。 直到十年后的今天,她也没留下什么。 是的,她给金里奇实验室留下了“π-检测剂”的所有秘密,她给乔治·利伯曼留下了数以亿计的专利权益,却什么也没给斯托克顿留下:作为他的研究样本,她没有突起,没有变异,没有起伏,没有涟漪,就连新陈代谢也一如冬眠后的慵懒缓慢,她按部就班,宠辱不惊地与周围环境打着交道,时而是半推半就的,时而是无可奈何的,时而又像有人破门而入似的闯进她的生活。 抓不住所向,人类学家便无从下手,十年来,斯托克顿始终无法撕开她身上的破绽。 唯有一件事值得自豪,就是他没有听信直觉的鼓噪—“挡住她!”相反,当她把所有的成就都留下来时,无论是老费舍尔教授,还是兰利参议员,都觉得自己中了彩。 “斯托克顿,斯托克顿……一个多小时了……你真打算今晚住她家里吗?” “吧嗒”斯托克顿关掉了对讲机,嘴里愤懑地咕哝着“s……o……b……,f……!我想怎样,就怎样!” 斯托克顿绕过床帮,背向床沿儿站挺,向上伸展双臂,稍事冥神静气,紧接着做了一个《肖申克的救赎》式的“后倒”,仰面朝天地把自己撂到床上,他嘘嘘地喘着气,咂摸着“主人公躺倒在臭水沟”里的惬意。 “这床真的挺软和呢……两口子的眼光还算不错……” 斯托克顿终究还是能从牙龈缝儿里咂摸出不甘的余味,那模仿出来的“惬意”,便和着唾沫又被他生吞了回去。 “你总是要留下点儿什么的……这样可不好……是我让他们相信了你,给了你进入金里奇p4实验室的机会,……不应该这样报答我……让我抓到你……” 突然,斯托克顿的血脉似乎凝固住了,变成了柯南道尔爵士笔下“莫里亚蒂教授”,他像“爬行人”一样四肢僵挺着,由仰面变为俯卧姿势,脸深深地埋进雪白缎面的羽绒被单里。 斯托克顿的鼻翼急促地张翕着,他后悔没有随身带上气体采集瓶,一切可能的补救措施迅速在脑子里打转转:尽可能地关闭掉所有的知觉器官;尽可能地把接受刺激的敏感因子集中使用;尽可能地把大脑里用于存储记忆的“海马区”全部腾空…… 这是一种女人的味道,是一种不期而至的邂逅,甚至于是他视而不见的密藏。 方如欣,她就像水和空气一样无色无味,就像铯原子钟一样精确无误,就像磁悬浮轨道上的超导体,她看似喜欢这个世界,并与之密不可分,然而,源自她体内的某种本能,却横亘其间,那是一种她命中注定的排斥。 斯托克顿爬了起来,膝盖跪在床上,他胡乱地攥着被单,双手掬到胸前,他不承认遭到了误导,他脑子有点乱,有点恍惚,f……!真想来上一口大麻,好让洋山裕子酥肩朦胧,倏地蹦到眼前。 香水,是女人的第三性征。 不,裕子说的是普拉达的高跟鞋?哦不,是蒂梵妮的项链么?……不,不,好像她说的是“维秘”系列来着…… 斯托克顿的官能记忆,渐渐地苏醒过来,是的,无论他多么的困乏倦怠,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察到快被抽干了的时候,只要裕子伸手搂住他,把他的脸埋进自己肩窝儿,鼻翼紧贴着她的粉颈,紧到他行将窒息的时候,那裹着体温的黏连而迷离的气息,便直刺鼻腔,溶进血液,化作甘油,炸裂胸膛……他便又一次地满足了裕子。 他的5dark-2长焦镜头里,捕捉到过她十年来的各种景象:像缅因油桃一样发育着的,由青涩到醇熟的胸部,而且左边略略大于右边的趋势,近两年则是愈发明显了;换晚礼服时,她习惯倚着床帮对着窗口穿丝袜,当她抬起直绷绷的如雕塑质感般的脚尖儿,顺着大腿向上提拉时,20张秒的曝光档位也就足够了…… 她喜欢裸身瑜伽,他也喜欢拍摄这个题材,当她的右臂像一张满弓似的,挽住到达头顶的左脚尖,她平滑的脊背,圆翘的臀部,与支撑地面的右小腿肚,呈现出极为抽象的瘦“s”曲线时,斯托克顿脑袋里闪过头等重要的一件事:把方如欣的瑜伽教练,想法子介绍给自己的席丽尔表妹…… 斯托克顿笃定,他不曾有过一次生理反应。无论躲到多么隐秘的地方,无论距离她哪怕近在咫尺,无论他的窥视几近下流到无以复加,也诱不起他丝毫的兴奋,原因是她……她是…… 2 有一个人类历史上迄今为止最为丑恶的词汇,它标识着某些人类的罪恶所能企及的最深刻度。 斯托克顿中士,在早稻田大学攻读人类学博士的时候,当他第一次接触到这个词汇,便决意要把它绑上铅锚,沉入心海里的马里亚纳海沟,害怕它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刻。 洋山裕子出现了,她被誉为日本的美女科学家、丽人学者、杰出女性中的翘楚……。作为校友,斯托克顿为她所倾倒,很快便爱上了她,也于不知不觉中僭越了危险的边际:把人当成了样本。 他把裕子从自己身体里剥离出来,除去这种原始冲动以外,他抑制住了几乎所有冲动,包括价值判断,也包括救赎灵魂,他知道所有的龌龊,她的天使之身,是如何用纯贞与恶魔做的交换,她空空如也的灵魂,看着她消糜自己完美无瑕的躯壳。他没心思多想,他只想守着裕子,他满心的好奇,她究竟还有没有救…… 美军第七舰队驻横须贺海军基地,联勤支援司令部第34联队第503分队,约翰·斯托克顿中士,捕获了他的“原木”。 他敢于让这个冤魂铸就的词汇浮上心间,并被它折磨的寝食不安,原因是,对日本人来说,斯托克顿中士骨子里永远都是一名美国占领军,他无时无刻地不在警惕着他们。 就像“科学技术咨询委员会”,fbi甄别项目,核物理学家费舍尔教授,国会山上的兰利参议员,彩色橡皮图章,叫得出名头的听证会,《斯托克顿报告》等等,无时无刻地不在警惕着“他们”。 “难道‘他们’是小偷?……让我们像男人一样,faceface!……‘想当然’是一种精神病!方如欣是小偷吗?……很显然,她一直是!我和蒂姆一直就是干这个来着!没证据?没问题!我们当她就是!……否则,没有‘π—检测剂’充作保释金,你们也绝不会放她走……jes christ!我都干了些什么?!” “斯托克顿,出什么事了,谁在楼上呢,他们到底几个人,需要swat支援吗?”斯托克顿走到窗边向下看时,蒂姆刚刚换上贴有大号黄色fbi反光字母的蓝夹克,没有战术动作,反倒是两手叉腰靠在车门上。 “没事,蒂姆,我跟自己聊呢……你回车里等我吧,过会儿……过会儿……就完事。” 斯托克顿返回屋内,脑袋里的“布朗运动”一旦戛然而止,便很难再次点燃,大脑空白期间,要么无所事事,要么不知所措。 他把双手深深地插进头发里,从额前慢慢地向脑后一遍一遍地梳篦着,他试图拾掇被蒂姆摔得粉碎的记忆,看还能不能重新拼接的完好如初…… “‘完好如初’……‘完好如初’?……‘当初’是怎么来着?……”斯托克顿自嘲般地喃喃自语。 “当初”,不,不是“当初”,而是自始至终,直到到现在她从眼前消失,登上飞机回国,他也从没把她当作女人来“对付”,原因嘛……原因,她是数独、是填字游戏、是恩尼格玛机……;“女人”则反而是杂波、是电泳、是错码、是色差、是表象、是伪装……只有剔除的干干净净才能成为他理想中的“原木”。 洋山裕子的本质是女人,正因为此,她才被斯托克顿牢牢地攥在手心里,而她则不然,“女人”仅仅是个符号,是蓄意要把人们引向歧途的路标。 这就是“当初”,也是直觉无时无刻不在警告他的“当初”:小偷、特工、间谍、敌人……她一定会的,她一定会出漏子的……你要有耐心……你要当心……当心细长眉眼里摄魄灼人的眼神,当心完美脸颊中红润欲滴的嘴唇,当心东方女人曼妙婀娜的性感曲线……是的,你的5dark-2所捕获的一切景象,都要删除,从脑袋里彻彻底底地删除掉……否则,她会一遍又一遍地,在你的梦里进进出出。 该死的直觉!她当然是女人!就今天,就在这儿,你给我听好,我每晚都会梦见她,是我让她如入无人之境! 斯托克顿的脑仁生疼,脑袋里的两个拳击手打得不可开交,十年来,从未赢过一场的拳手,他曾经自卑,犹疑,猥琐,羸弱,而这一次,竟然破天荒地占据了上风,直至一记重重地后手右摆拳ko掉对方。 他忽然感到衬衣领口黏糊糊的,这才发现全身早已大汗淋漓,他非但没有因为身体如此虚弱而沮丧,反倒与所有逃脱桎梏的人一样,倍感轻松,且绝不回头。 斯托克顿从看到申请表的那一刻起,就爱上了她,直到她离开的时候,爱了她十年。如若不然,便是自己疯掉了。 是啊,是啊,香奈儿“邂逅柔情”系列,淡淡的,轻轻的,风吹即逝的……雪白被单上的味道,女人的味道,她的味道。 斯托克顿没有开灯,即便天色昏暗,即便主人不归,他依旧享受黑暗中的搜索,她的家总是井井有条,凭着记忆可以找到一切想要的东西。 衣帽间里靠左侧的三个壁柜属于李志桥的,从左至右依次是他的登山器械、潜水装备和九枚“火箭弹”——那是一人多高的九支带有稳定尾翼的流线型氧气瓶,它们每三支一组被李志桥插在特制的拖轮架上,像极了上膛完闭的发射架,当匆忙赶到的拆弹组,开始战战兢兢地搜寻洗衣粉、电引信、定时器、钉子钢珠或无缝钢管时,直到在车库里发现了一艘微型潜航器,他们这才闹清楚三组大号“火箭弹”,其实是与潜航器配套的生命维持系统。 靠右侧的三个壁柜则属于方如欣,而右侧最里面的那个壁柜里有一件他最喜欢的东西。 斯托克顿拉开壁柜门,自信而娴熟地从黑暗中取出一件薄绸睡衣。这是一件中式剪裁的睡衣,飘逸的水袖,月牙白的衣襟,浅枣红的下摆,仿佛国画里的“披麻皴”,两种颜色在腰间融合,似疏而实,似松而紧。 他生平第一次触摸到了她的体温,闭上眼睛,耐心而又彷徨地等待着,冥冥之中那一抹淡淡的“邂逅柔情”沁入血液,刹那间自脚后跟而发直至大脑皮层的强烈电流,把他臆造了十年的“方如欣”击得支离破碎。 随着揶揄了他十年的谎言一扫而空,约翰·斯托克顿特工的爱情似乎有了新的着落,甚至连睡眼惺忪的蒂姆都倍感讶异,这位老搭档上车的时候,不再像往常的油腻大叔,磨磨唧唧总伴着咯咯吱吱的动静儿,从方如欣家出来的斯托克顿简直跟小伙子一样利索,而且湛蓝色的眼睛里像萤火虫的屁股一样金光荡漾。 “蒂姆,跟我去中国吧,怎么样,老伙计?” “算了,斯托克顿,放过她吧。对天起誓,我们得感谢她才是,她让我们在局里过得很舒服……不过,我肯定会念起‘小针筒’的,真的,他人真的不错,你去中国,带我问候他,好吗,斯托克顿?” 蒂姆很快收住嘴角的笑意,从依稀残存着的一丝诡异中,仿佛露出一种早已洞若观火般的得意:就知道你终究会爱上她……不过,别怪我没提醒过你,老伙计。 “谁是‘小针筒’,蒂姆?” “哦,‘小针筒’就是李志桥啊,他们没告诉过你?” “他们是谁?……他们为什么叫他‘小针筒’?” “那帮菜鸟们闹着玩的,没劲透了,不说也罢。” “蒂姆,最后一遍……为什么叫他‘小针筒’?” “在她家里,这么说吧,我们所能想象到的任何地方,没有一次能提取到李志桥的精斑……他们猜的,李志桥就像注射器一样精准……滴水不漏的全给了老婆,从未失手。” “f……!技术组总不能天天去干这事吧,他们有病!” “斯托克顿,听我说,让她走,忘了她吧,这对你我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你看看自己,你爱了她十年,也虐了自己十年,斯托克顿,我劝你不要越界!” “f……!”斯托克顿突然间疯了,伸手就去抓蒂姆手中的方向盘。 “斯托克顿,你不要命了!好吧,好吧,你听好了,技术组的人每次都在她生理周期前后潜入,他们只是例行公事而已……当然啦,‘科学家’几乎都是‘怪人’……这也不是全然解释不通……无非,我们是常人,而这夫妻俩……也许是我们永远也想象不到的,中世纪的,或者神性的,甚至密宗里的罗曼蒂克……” 蒂姆一边拼命地把持着方向盘,一边尽其所能地解释着……当他侧过脸去看正在发疯的斯托克顿时,只觉得浑身颤栗,汗毛倒竖,原来湛蓝色眼睛里的那团萤火虫,竟被扑杀地一干二净,只留下两汪幽冥漆黑的洞。 “所有说,只有我一个人去中国了……是吗,蒂姆?” 蒂姆未置可否,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的路,他警告自己,今晚绝不再看他第二眼,就当他得了无可救药的“失心疯”。话说回来,谁让他喝那么多酒的,拦都拦不住。 即便斯托克顿清醒后,赌咒说自己爱上了她,蒂姆也会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赫然道:“不可能!你不能这样!” 斯托克顿特工越界了,十年来,他没有家庭,没有朋友,没有女人,他有数以千计的照片,数百小时的视频……他从未拿出来与任何人分享,哪怕一张纸片儿。 局里高层,技术组,甚至包括蒂姆在内,他们也掌握着连斯托克顿都不知道的事情,比如……总之,很多啦……。 斯托克顿本来就是“楚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五章 机舱里的“虫洞” 第五章机舱里的“虫洞” 1 “你什么时候开始用香水了呀?昨晚就有的……怎么还没散够呐……你身上现在还有呢……味儿还挺呛!” 方如欣一进机舱,就被几个学者气质的人认了出来,在被包围簇拥着一通合影之后,才匆匆忙忙地朝商务舱这边来,她人还没落座,正扭身跟隔着过道的许智霆礼貌地颔首致意,却冷不丁地横遭李志桥的一脸嫌弃,本来没滋没味的心情,瞬间窜上来一股辛辣,辣得她额头沁出细小的汗珠,现在只消她动动嘴儿,非赏给李志桥脸上一个“二度烧伤”不可。 方如欣的眉毛稍蹙即舒,她赶紧地莞尔一笑,先把许智霆“交待”过去,紧接着身子完全转过来,从而心无旁骛地好好“交待”李志桥一番,她一边调节座椅按钮,一边肆意翻腾着小挎包,以此掩饰“战争阴霾”。 “什么香水?嗯?……哦!李志桥……从昨晚开始,别别扭扭的闹到现在,原来就为我身上的香水儿?!” “哦,我意思是……你舍得放‘他’走?毕竟,‘他’陪了你十年,你说‘他’比我可爱,比我懂你……可是‘邂逅’香奈儿,你却是为我,不是吗?……昨晚好像我俩的初夜……” 李志桥的瘦骨嶙峋,“毙”掉了他身上所有可能的性感。多巴胺和荷尔蒙的双重功率,全部输出给了他的声带和喉结,那略略沙哑,富含磁性的低音一出口,经常一击命中女人的心旌。就连他妻子在内,也会猝不及防地泛起一波儿异样躁动与窃痒。 “别这么大声儿呐……志桥,别说了,好不好,非得我求你么……” 机舱过道这边的许智霆,赶紧收起二郎腿,身体挪回座椅里,视线也随之开始在机舱内飘忽不定,尚且不知该把焦点落于何处……他一大堆的寒暄辞令就此被噎回肚子里。 唐人街里,那位请他吃“串串香”的方如欣,坐在高脚椅上,一只脚尖儿点着地,另一只脚则轻盈地踏在椅牚上,手上捏着剩下半串的“狼藉”,嘴里滋滋有味地嚼着另一半……即便周遭香锅沸腾,油腻黏面,他许智霆心目中的方如欣已然难改的是:女医生,科学家,知性洋溢,心无旁骛,无所羁绊。 “老夫老妻……咋害羞了?……有点矫情吧……我意思是,如今这样正好……”李志桥的音量意外地放大了,像占了理的孩子,不依不饶。 “志桥,有完没完了,我们不是商量好的么,何况……何况,你是同意过的……”方如欣的声音细若游丝,倒像是输了理的孩子,连说声对不起都需要鼓足勇气。 “我同意什么了?我什么都不同意!我反悔了!……我意思是,难道现在不好么,就现在,就在这儿,就这样……” 李志桥假装无赖的架势,许智霆甚至比他身边的女人,更早地会意其间的撩拨,他判断十分精准,李志桥没有“辜负”他。 方如欣未置可否,稍事沉吟的当口,许智霆的余光里,李志桥的脸颊好像正在试探偷摸着靠到女人的肩头。 许智霆要求自己的耳朵不能漏掉一个字眼儿,他要像导演一样,从哪怕是只言片语中,也要仔细甄别,哪些是随性发挥,哪些是真实写照,这两者之间不能出入过大,否则,他以及刚刚登陆纳斯达克的“智霆国际”……那疯狂一掷,也许难逃覆灭一掷! “就现在,你现在的样子……才是女人,才像妻子。回到国内,水土,心境,工作,全新的开始,也许……孩子……总归是有希望的……” 那低沉性感的声音越来越小,动作却愈发没了忌惮……隔着过道,许智霆竟然分辨出近乎粗喘的声响。 李志桥就从她的耳朵根儿开始,便舍不得放过每一寸肌肤,温存地吻着着她的脖子,嘴唇,脸颊,额头……他顺势把手插进风衣里,从后面搂住她的腰肢,或许是真的是久违了,来自男人的喘息和压迫,刹时让她浑身颤栗不止,而他,甚至会戏谑般地中途停顿下来,他要得意地审视一番,妻子那双焰火影绰,却又婉转不知该闪躲何处的水晶眸子…… 许智霆手中的杂志攥得紧紧的,仿佛有人要来与之争抢,可满眼的铅字却像无数条黑黝黝的溪流,他既理解不了他们,也无法阻止他们。 2 余光岂能没有阈限。可许智霆却偏偏笃信脑海里不断演义着的活色生香。 “哎呀!许总,难道您还真懂阿拉伯文呐?!……” “噢?……哦!不懂!我哪里懂阿拉伯文呐?好奇,就是好奇而已……倒是?……倒是我没影响你们吧?……” 许智霆惯有的城府与从容,被突如其来的诘问刮的荡然无存,风度尽失,以至于迁怒于人,嘴里冷冷地应承着方如欣,连同那本阿文版《读者文摘》也难逃蹂躏,被他揉卷成一个纸筒,悻悻地插回前座椅背的袋子里。 这人……不会有病吧……谁踩着他尾巴了……一分钟前还……不说顶头上司麦金托什上校啦,就连校董会乔治·利伯曼都得……不就是没来得及寒暄么……岂非惯出毛病啦。 方如欣挟着刚从丈夫身上汲取的飘飘然,正欲继续她未竟的寒暄,不想横遭甩来的一脸悻悻,胸腔里积聚的忿忿之情登时爆发——就现在,必须,立刻,马上,发射出去! 倏地,一团白花花的东西,几乎就要贴到方如欣脸上,视线根本来不及回撤,眼前模糊一片,她条件反射般地眨眨眼睛,缩回身子,重新对焦。 “您好,有什么可以帮助您吗?刚刚看到您脸上……您好像哪里有些不舒服么?” 方如欣讶异茫然,竟致她瞬间哑然失语,仿佛被人刺破了天机,既悔且怕:我的心境,它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昭然若揭了? 就刚才吗?就那么一点点儿情绪,全都跑到脸上了?是从许智霆的粗鲁,招惹到自己时? 不,不,还要早……是从李志桥么,是他从来吝啬的温情脉脉,滋润了自己时?……是从斯托克顿么,是他那形骸不羁的模样,永远从橱窗玻璃或是倒车镜里消失时?……是从黄秋杰大使么,是他从牙缝儿里咯嘣出“识时务者”四个字时?…… 噢!对!没错!应该是从那一刻起,当《π检测剂专利授权书》递到乔治·利伯曼手上时,看到他那“红富士”般的脸庞,出于礼貌需要自己莞尔一笑时,竟被麦金托什上校逮个正着,他原话是“你还有工夫笑!我的傻姑娘!小偷和骗子合伙讹诈你,你还有工夫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都变了。变得不再像铯原子钟一样精确?变得不再像恩尼格玛机一样缜密?变得不再像填字数独一样封闭?变得不再有“金里奇模式”下的循规蹈矩,按部就班…… 不,不,还要早,比这些都要早……是自己的选择,选择在一个月前的某一天,走进那间十年来,她无数次经过的那家,却不曾踏进一步的香水店…… 女人的感觉,起初是生疏的,无所适从的,犹豫不决的,她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这样……她有点怕……她要躲开李志桥,她要等他熟睡之后……她想轻轻的没有声响才是安全的,否则,非出乱子不可……他年轻,敏感,痴情,不顾一切……是的,他不顾一切……他小了她八岁,有的事他不理解……他根本就是拒绝理解……能怪他么……该怪谁呢…… 初夜那晚,他可不像现在这样瘦削,那时他更精神,目光炯炯,白衬衣上的纽扣,一直崩开到肚脐下面的那枚,古铜色的胸膛和均匀排列的块块腹肌,躲在半敞着的衬衣里面跃跃欲试…… 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儿的酒气,右前额上那片小小的枫叶形状的冻疮疤痕,就像婴儿尚未完全愈合的天灵盖一样,随着喘息翕合起伏,他的眼神开始变得惘然困顿,嘴唇干涸的翘起一层薄薄的白痂,骤然间的失语逼迫着喉结急促地蠕动不止……一脚踩着雪山的边缘,一手攥着绝望的真相…… 他宁肯埋葬真相,头也不回的,返回他来时独自翻越的雪山。 “……昨晚好像我俩的初夜……”就在十分钟前,李志桥的调侃似曾激起她心头一阵异样的涟漪,嗓门那么大,那么不拘时宜,那么不怀好意……夫妻间最私密的记忆……是啊,的确不怀好意…… 方如欣,真的害怕他不顾一切,他的“不怀好意”俨然成了潜伏于隐忍尽头处的警告——“才像女人,才是妻子……国内,心境,孩子……全新的开始。” 十年间筑起的心垒,眼睁睁地全线崩溃。 放弃“π-检测剂”专利,退出《千人回归计划》,离开金里奇实验室,让诺贝尔见鬼去,难道还不够……香奈儿袭身,灵魂归附,做回女人……十年,难道还不够久…… “女士!……女士!您哪里不舒服呀?请您尽快告诉我们!就要起飞了,不然的话,我们必须……”像玉盘子一样白皙无暇的鹅蛋形脸庞,急切的就要贴进方如欣的怀里了。 美丽空姐在这一分多钟的跪姿服务中,膝痛脚麻近乎无感,完全仰仗着方如欣脸上那跌宕起伏如美剧般的铺排演义,当方如欣的痛苦表情到达峰值时,她突然间感同身受似的,先是瞟了一眼李志桥,然后压低了嗓门: “您是不是痛经呐……突然来的那种,特别痛的那种……尤其是起飞前那会儿……您别慌,很常见呐……” “嗯?!……什么?!……噢!噢!是啦,是啦,一阵阵儿的坠痛,正烦得要死呢,小姑娘。” “做女人嘛,那咋办呢,先忍忍吧,好姐姐……” 是啊,是啊,做女人,是得忍忍……只有等……等到“π-检测剂”在国内首次合成……等到2013年夏末秋初平安渡过……等到跟李志桥的离婚手续办妥为止……等到再看一眼藏身山峦叠嶂之间,或许早已销声匿迹的鼓岭村…… 3 “π-检测剂”专利权益已然属于乔治·利伯曼为首的金里奇大学董事局,对许智霆来说,不仅榨不出一个铜板,反倒要斥巨资升级改造一间达到p4级生化防护水准的实验室……另外,从《千人回归计划》中除名,终究会是一笔“负资产”,许智霆如何拿捏政府当局、社会舆论,以及“智霆国际”三者之间波诡云谲的价值立场和利益关系…… 方如欣的思绪猛地一个急刹车,不然,她会因缺血而“脑死亡”——舆论,立场,利益,人事……实验室之外的智商,早被她尽可能地从大脑皮质的沟回里给擦除了,当她学着、试着从许智霆的视角看世界时,登时间,脑力便有了打转蒙圈,以至于露出智商归零般的窘迫惭愧。 在唐人街吃“串串香”那次,是他俩的第一次见面,当时许智霆就知晓了“π-检测剂”专利绝不会跟她回国,可他除了礼貌地表示遗憾之外,既没有追问原因,也没有凭着商人的逻辑,跟她申明这其中的利害,他好像早有预见,了然于胸似的,他只说了一句:“嗯。是啊。太累了,也该回家了。” 没有彰显睿智的妙语连珠,也觉察不出肢体语言里讨喜般的殷勤,他不甚舒服的坐在高脚椅上,胳膊肘支在餐台上,双手十指交叉以便托起下颌,斜着脑袋,静静地听,只消用眼睛去探究他想知道的秘密,用眼睛去抚慰他想了解的女人。 他不乏,也甘愿受驱使,膨胀的,炽烈的,原始的……他有所指,他亦深谙此道……寥寥数语之间,他的眼睛便捕捉到了矜持背后,她心底深处星星点点,若隐若现,或将复燃的……她要等的人,会是谁?亦或,她也闹不清这人会是谁,只需有人来补偿,来慰藉,来陪她……“不期而遇”是童话故事么,不一定吧,他不是没有人选,他手上就攥着一个。 了然于胸的许智霆,无须理会“初会”的陌生与拘谨,胸口正淤积着一股去触碰她的冲动——晶莹的小汗珠,顺着耷拉在额前的一缕长发而下,她轻盈地抬起手腕,弯起羊脂玉雕般的小拇指,勾住那缕长发,随性地从脸颊前撩开,她并不急着把让它们梳回耳后,而是径自不时地理弄它们…… 一枚500磅的深水炸弹在男人的心海炸出阵阵闷痛。他的右手在衣袋里几乎要把那尊“眺望星空”的陶俑攥得粉身碎骨……咫尺间的妩媚与温度……他潜心静修十年筑起的心垒,显得那么虚伪做作,简直是自欺欺人……“不如炸掉它”的念头蠢蠢欲动,简直是欲罢不能。 他们好像聊到一则逸闻趣事,她津津有味,他饶有兴致,即便她的嘴唇贴过来对他耳语,他也听不到一点动静儿,那带着温度的鼻息,怂恿,诱惑,推搡……他不由地从高脚椅上起身,靠得更近,左手轻轻地从身后挽住她的腰际,她的肩膀微微一颤,既没有回身躲开,也没有回头发作,她选择了默不作声,黯然神伤。 就在机舱,就是刚才,过道那边的李志桥,几乎是同一组镜头,同一组动作……即使受制于余光的阈限,许智霆也笃定了,这次,她选择了听之任之,随性娇嗔。 简直是旁若无人……许智霆忿忿地从前座靠背的袋子里抽出一本杂志……可满眼的铅字却像无数条黑黝黝的溪流……是谁亲口告诉自己离婚的事,当然是她本人呐…… “噢,您别这样说,许总,您没影响我们什么,是我们打搅您了……您若方便的话,我想介绍一下我老公……” “嗯?……噢!荣幸之至呐,李志桥先生……回国后有什么可以效力的,你应该直接来找我,不必为琐事打搅方医生,自然,你也不必拘泥于你是她爱人的身份,这是令多少男人羡慕的‘身份’呐……总之,能同时为你们夫妇俩效劳,着实是荣幸之至呐!”许智霆的话锋,与其说是恭维的俗套,不如干脆就是露骨的挑拨——李志桥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吃“软饭”的纨绔。 方如欣的嘴角挂起一抹浅浅微笑。 许智霆心头一怔,他即刻便意会到了这微笑里面的默契与认同……她依旧在等一个人……他依旧寄希望于会是自己……他爱上了她……冲破心垒……疯狂不已……代价呢?……交出灵魂?……可他有么?! 踌躇煎熬之际,激灵一个冷颤,幽灵一般的麦礼贤,在他脑海里若隐若现,那是一枚十年前的记忆碎片——“年轻人,什么都可以赎回,唯有它不行……慢慢就会习惯的,小伙子,即使没有它,生活也照旧……你应该回到中国……在中国,我们更需要你……” 美国济世通基金会掌门人,“智霆国际”大股东……麦礼贤的权势即使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许智霆心里他依然像从中世纪“逃亡”而来的巫师,他从不卖弄仙丹,鬼火,飞毯……诸如此类“障眼法”,他能把人的灵魂,从中剥离出来,能让两者相安无事,各行其是,各得其所。 举凡面对麦礼贤的时刻,许智霆必须让理智变得如冰峰般的冷酷犀利,否则,就难免会有生死之虞。 麦礼贤的幽灵倏然遁形,许智霆的爱情飞灰湮灭——像是被骤雨浇灭的篝火,留下缕缕呛人的白烟和劈啪作响的灰烬,执拗地向世人昭示,那火苗蹿得跟松树尖儿一样高…… 许智霆调整好座椅,舒服的半躺姿势,让整个身心都松弛下来,如同走进更衣室的球队老板,手里夹着哈瓦那雪茄,唾沫星儿飞扬四溅“上半场翻篇儿了,伙计们,打起精神来,紧要的是下半场……不管你喜不喜欢,我得狠狠地踢你的屁股才对,给我滚回冷板凳上去,你险些搞砸了我的比赛!” “是啊……是啊……是我搞砸了……” 随着他的兀自解嘲,困意也渐渐袭了上来,上下眼皮就要黏到一起了,他微微欠身侧过头去,方如欣已然睡着了。 眼前终于漆黑一片,耳朵里塞满了发动机的轰鸣……秦旭……刘梓……浓情蜜意的小两口……香奈儿……女人的背影……镂空的婚纱……“五瓣梅”图案的刺青…… 许智霆返身就跑……在自己的梦境,他又能逃往何处。 4 “未竟”的寒暄总算是结束了…… 方如欣环视四周,为这阔绰空荡的商务舱而落寞不已,剩下的十几个小时里,她只好从脑袋里面“掉书袋”,幸运的话,真希望5分钟内便能抵达梦乡…… 她合上眼睛,悄无声息地调整着呼吸,起初还能透过眼皮,觉察出粉红色的光线,头越来越沉,脖颈稍事抵抗后,便随着身体向右侧倾斜,光线变得暗弱,继而漆黑,心头一紧,怕那粉红色的光线一去不返,她积蓄力量,正欲抽身之际,耳郭周围忽然暖融融的,耳朵眼儿像是被毛茸茸的东西厮磨着一阵儿痒痒,直到浓郁的矢车菊香气扑鼻而来,她的心在李志桥的肩头上才算彻底安全着陆。 小花园里的矢车菊……卧室里的矢车菊……衣帽间壁橱里的矢车菊……李志桥在地下室亲手萃取矢车菊精油,在她眼里要比《绝命毒师》酷多了,沃特·怀特是中学化学老师,而李志桥在西藏那曲县中学里教的却是地理…… 她岂能仅让耳朵独享这份安逸,她向上挺了一下身子,好让脸颊也靠紧他的肩膀,最好能埋进他的肩窝里…… “志桥,你靠过来点儿……” 方如欣搞不清楚,这是不是一句梦话……管他呢,就算是呓语,他也能听见……这是做梦吗……也没准儿……可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却听得真真切切……这不是梦……她没睡着……李志桥默不作声……他无声无息好长时间了…… 刹那间,方如欣的脸颊被人狠狠地摁在冰面上,冻得彻骨,冻得发僵,一定是李志桥的恶作剧,他一直都想报复——为死里逃生,为竞选落败,为入籍宣誓,为离婚分手……。 她拼命地睁开已经结霜黏住的眼睑,机舱里的光线晃若骄阳,逼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耳朵里充斥着滋滋嗡嗡的声响,像是发电机周围的磁场,紧随声响的大小变化,光线也变得忽明忽暗,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融化的霜水,惊出的汗水,滑入眼眶,蜇得生疼,但她终于可以看清,整个机舱,除了自己,只剩空空荡荡…… “志桥?志桥!你在哪儿?……这是在哪儿?!” 她声音如常,逐渐镇定下来,她根本无暇歇斯底里,满脑子不断闪回《盗梦空间》里的桥段,虽然认同编剧的“脑洞”逻辑,却吃不准眼前的境地——那真真切切的发动机轰鸣声,如何能让人睡着…… 飞机开始剧烈颠簸,她本能的系上安全带,忽然看到商务舱入口处的幕帘后面影影绰绰,像是有人……而且是有不少的人。 隔在幕帘后面的影子们,匆匆忙忙,紧紧张张,嘈嘈杂杂……救护车“呜呜”的鸣笛……折叠担架“咔嚓”一声猛然抖开……手推车在留观室,抢救室,手术室,放射科,太平间,它们永远缺乏润滑油而“吱吱扭扭”着来回往返…… 方如欣解开安全带卡扣,迟疑地站起身,下决心走向那道幕帘之前,她满腹狐疑地回头检查刚刚离开的座椅,松软的坐垫和靠背里,那包裹身体深深的压痕,正悄无声息的伸展,拉平,绷紧……不是梦境,也不是死亡,座位上空空如也,没什么所谓出了“窍”的方如欣…… “砰”地一声,如同老式的镁粉闪光灯,爆闪时总要冒出白烟儿,窜出糊味儿……方如欣扶着紧靠机舱过道的座椅,亦步亦趋,她想辨识爆闪的意义,正要伸出手撩开幕帘的时候,一阵冰冷的气流,爬了出来,席卷周身——那不是烧灼的镁粉,是地板上的盐酸急速地挥发……更不是闪光灯的爆闪,是冰窖般的手术室里,那盏突然打开的无影灯…… 穿过幕帘,方如欣的眼睛即刻便锁定了一分钟前那块儿冻醒她的“冰”,那块儿把她从矢车菊味道温暖的肩窝里拽出来的……不,不,那不是冰……天蓝色油漆剥落后锈迹斑驳……斜插在笨重的手推车上……气压表指针耷拉到“0”刻度下面的区域…… 白乎乎且臃肿不堪防护服里,松松垮垮地包裹着一位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她独坐在走廊外面的长椅上,正傻傻地趴在空氧气瓶上嘤嘤啜泣,整齐的刘海儿,白皙的脸庞,抖动的双唇,翕合不止的嘴角,小姑娘噙着泪水的眼眶周围布满潮红……这偷偷的,压抑的抽泣声,不停地扎向方如欣——这是她所熟悉的心境:委屈,无助,被骗……呼天抢地,无人支应…… 方如欣想靠得再近些,想看清楚她的面容,想问问她:这里是哪里,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仿佛受到了惊扰似的,脸从冷冰冰的空氧气瓶上慢慢抬起,惘然四顾,发现周围的一切寂寥如常,她的眼神里满是惊悸过后的疑惑。 方如欣僵在原地,突遭偷袭,她被人扼住了咽喉,眼球充血,天旋地转,窒息昏厥之前,嘴巴里面的黏液,开始变得咸咸的,滑滑的,满是血腥的味道…… 那小姑娘,不正是十年前的自己——解放军应急医疗队里那位初出茅庐,战战兢兢的小方医生?! 她被李志桥偷袭了,李志桥设计的,万箭穿心般的报复,“偷袭”成功了!……这是她这辈子决不愿回来的地方……昏迷不醒的岑小鱼……切开的喉管……捆扎的尸袋…… 方如欣迅疾返身,她要找回机舱入口……眼泪扑簌簌的,模糊了视线,她无动于衷,甚至刻意地瞪着睁着眼睛,好让眼泪流枯流尽,直至从泪腺里汩涌出鲜血来,她才能以此赎罪似的…… “别走,你不能就这样走掉,快点,……跟我走……” 没错,是李志桥的声音……她已经没有力气去理会,她只想回到机舱……那里有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只有它才能救醒现在的“方如欣”…… “你不能走……你是她的医生……岑小鱼她又……” 岑小鱼她又……又昏迷过去了……不然呢……她就守在岑小鱼身边……都试过了,也都用上了……没用!无效! 方如欣提醒自己别上当,别回头,别停下,她已经看见了机舱入口处的幕帘,正是她来时的地方,突然,她停住脚步,像被磁场吞噬,再也迈不动一步。 岑小鱼在她脑海里只剩一枚碎片……十二岁,殁年十二岁……墓碑上的字迹,刻在脑子里已经很长时间了……她怎么也记不起岑小鱼的样貌来。 万一呢,万一这次有效呢……毕竟,十年之后的技术,十年之后的血浆。 方如欣从“小方医生”身旁一脚跨过,小碎步地拾级而上,推开厚厚的玻璃门,她拼命地跑,不再回头,朝着李志桥的声音拼命追去…… 白得刺眼,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液,来苏水,稀盐酸的混合气味,刺鼻,蜇眼,作呕……长长的走廊,每个十字路口处,都有自顶棚吊下来的,蓝底白字,赫然入目的标牌“隔离一区”,“隔离二区”,“高危一区”……尽头处吊着“抢救区”……它们统统被强劲的空调风力吹得“哗哗啦啦”…… 永远因缺乏润滑油而“吱吱扭扭”的手推车,在四个通体罩着防护服,戴着护目镜的医护人员的簇拥照料下,被快速推进走廊尽头的抢救区……就在铅灰色的电动门即将关死的刹那,方如欣机敏地闪身而入…… 抢救室里,看不到李志桥的身影,却再次看到了“小方医生”——那位十年前的自己。 躲在黑暗里的方如欣,心头忽然浮起一种诡异的情绪——李志桥的心思,逻辑上有命门,岑小鱼活过来了,“小方医生”成功了,岂不是连自己也得救了么,谈何报复…… 她以挑剔的眼光,打量着这间抢救室,光线底下,围着手术台,错落有致的麻醉机,呼吸机,除颤仪,吸痰器,氧气瓶,心电图,监护仪,喉镜……距离手术台稍远的位置围着一圈不锈台架,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各种器材包,静脉切开包,气管插管包,导尿包,开胸包…… 方如欣条件反射式地四下踅摸,防护服,护目镜,至少要戴三层口罩,两副手套……她料定靠墙角的无菌储物柜里一定存有整套的装备……她需要最起码的装备,否则便无法靠近手术台上的岑小鱼,再先进的技术也是徒劳。 当她正要从暗处,走进明亮的光线底下时,却再一次地被磁场吞噬……无论她使出多么大的力气,也无法穿过明暗交界处,那道无形的“幕墙”…… 李志桥的报复,远比她能想象到的更加险恶——能听到,能看见,直至重燃希望,你却什么都做不了,也改变不了……无能与羞愧,背负一生。 “哐啷啷……”不锈钢托盘被人打翻坠地,紧接着十几把手术器具“叮叮当当”的散落一地——主刀医生失手了! 她找到一个能最大限度靠近手术台的位置…… “你疯了!必须切!这是命令!”方如欣的眼泪夺眶而出,十年来,她第一次听到方伯江的声音,她又像是忍不住似的嘴角浮起无奈的微笑——父亲的语气,还是那么的自我陶醉,蛮不讲理。 “试试不行吗?她才十二岁!非得切吗!”小方医生侧着身子,几乎就要趴到岑小鱼身上了,她使劲地张开着十个指头,她想尽可能地捂住岑小鱼的脖子,除非方伯江先切掉她的手指……她神志不清了……刚才,就是她故意用胳膊肘顶掉了护士长手里的器械托盘…… “滚开!胆小鬼!耽误患者,交军事法庭!开除军籍!” 像是被方伯江的威胁,刺激得彻底丧失理智,或者,更像是她要殊死争取到什么,小方医生从岑小鱼身边直起身子,突然歇斯底里地撕扯起自己的防护服,护目镜被她摔到地板上,扒掉第一层口罩的时候,女护士们的尖叫声如同撞鬼般的绝望恐怖,小方医生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仅剩的那层薄薄的口罩呼呼扇扇,摇摇欲坠,她再次抬起两手…… “谁呀!起开!听见没!放开我!”小方医生刚抬起来的手,被两只铁钳一样的手抓牢,她被人从身后给箍得紧紧的,两条胳膊夹得她喘不过气,她用背顶,用脚踢,她离手术台上的岑小鱼越来越远…… 她终于安静了下来,再也不想挣扎……从切口里喷射出来的血雾,只是蒙住了方伯江的护目镜,却烧灼着她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那血液新鲜得能让她感觉到,还在汩汩地起着泡沫,像岩浆一样涌动滚烫,自额头,眉间,眼角,心田流淌……仿佛留下了一道带着糊味儿的,焦黑色的,无法复原的疤痕。 “小方医生,听话!这里交给我们了,你赶紧去血站补血,原先准备的血就要输完了,快去!别耽误!快去啊!” 解放军第151医院总护士长乔丽晶,像幼儿园阿姨支应一个自理能力极差的笨小孩,不由分说,从头到脚,翻来覆去地给小方医生套上一件崭新的防护服。 小方医生顺从地任由乔丽晶摆布,像是脱水一样精疲力竭,没有力气爆发……她确信,这双推来搡去的大手,就是刚才那把从背后偷袭自己的“铁钳”——乔丽晶总护士长,在这间与世隔离的野战急救医院里,素有“防爆队长”的威仪,她形影不离地与方伯江队长一道同死神搏斗,间或也要“料理”那些被嚇死的健全人,小方医生不是第一个,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怎么还傻站着!岑小鱼还没死呢!她缺的是血!……你还有没有一点军人的样子!”乔丽晶的耐心即将丧失殆尽,她也认同对战场上惊慌失措的军人,理应送交军事法庭。 “军人?……补血?……现在吗!……这就去!”小方医生径自呓语般应承着,耷拉着脑袋,木讷地移动着身体,走出了抢救室。 手术台周围已经恢复平静,暗处的方如欣看到,人们有条不紊地做着手头上的事情,监护仪,呼吸机,吸痰器,氧气瓶……混合而出的噪音,着实刺耳厌恶,但却不能否认,这节奏分明,有章有法,持续有力的声响,是一个个鲜活生命的起起伏伏,来来去去…… 小方医生闪身进来的时候,五袋血浆被她小心翼翼地掬在胸口。 “干吗呢?二十分钟呐!二楼的血站,你迷路了!”乔丽晶麻利地接过血浆袋,又是一股无名火直窜脑门儿。 “血站供不上了,大家都在等,我没办法快……” 小方医生淡淡地应承着,像自答录机里播出的声音,二十分钟前的情绪和记忆,如同洗脑一般抹煞的不留痕迹,她重启了系统,甚至自此而始,她转换了人生模式…… 5 方如欣急的直跳脚,她始终看不到岑小鱼的脸,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她要寻回记忆里遗失的碎片,那片折磨了她十年之久的空白。 她踮起脚,撕扯,叫喊,用脑袋撞……只须再努努力,一定能冲破吞噬周身的磁场,她直觉有人在戏谑般地倒计时,她害怕就这样被人带走…… 矢车菊的味道从耳廓后面飘了过来。男人那满是胡须的下颌轻轻地抵在她肩上,熟悉的气息,暖暖的温度,李志桥从身后搂住腰际。 “别就这样结束,好吗,志桥……” “结束?!……我俩……也许这才开头” 方如欣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一眼李志桥,突然间眼前一片漆黑,昏厥过去,耳鸣声像是庙堂里传出的诵经,一遍遍地催人昏昏欲睡……另一种声音压了过来,像赌咒发誓的信徒,排山倒海,整齐盲从……声音渐渐远去,变得不再刺耳难听,它们离开的时候,又像管风琴伴奏下的赞美诗,神秘空灵的让人不敢出声儿…… “方如欣!方如欣!……干吗呢!还叫不醒你了!” 方如欣倏地睁开眼睛,李志桥嘴里正叼着一根大号塑料吸管,双手正狠狠地摇晃着她的肩膀,湿透了的衬衣箍在身子上,紧紧的,黏黏的,她正难受的要死! “你说梦话,怎么跟念经似的?什么‘铯原子钟,恩尼格玛机,数独游戏’……一遍遍的,乱七八糟,没完没了!” “李志桥!谁没完没了!……下飞机前,咱俩说清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六章 欢迎你—小秦秘书 第六章欢迎你—小秦秘书 1 秦旭开着他那辆并不算笨拙的r系商务车,在机场停车场里,耐着性子一圈一圈地兜——已经是第四个令人垂涎欲滴的车位,在他下车踅摸再三后,自叹弗如,只得一脚油门,拱手让人。 “老a8那块头儿,人家是咋拐的直角弯儿?……简直啦了!” 车窗升到一半时,秦旭朝窗外瞟了一眼,最右侧的应急车道外,一辆黑色老款a8,愣是几乎转直角绕过水泥柱子,直直地插进两车之间,长长的“屁股”嚣张地甩在白线之外。 “这素质……老a8?!……昨晚西长安街那辆?!” 他刚刚打正方向,拨回转向灯,突然间一脚踩死刹车,用劲简直夸张,一档速度下,他甚至感到abs都介入了,车头几乎坐地,又忽的抬了起来。 商务车亮起了倒车灯,紧跟其后的车,喇叭嘶吼,国骂四起……秦旭从车里跳出来,转到老a8“屁股”后面,趴在上面仔细端详起那镶钻的粉红色字母“dd”…… 2 “您好,方如欣女士。我是秦旭,从今天起,我就是您的私人秘书,叫我小秦好了……您把行李给我吧……嗯?!您给……” 秦旭无奈地先松开手,方如欣摁在行李车上的两只手,指甲盖儿都发白了,僵持下去,吃亏的是自己,……到处都是制服和对讲机。 “谢谢你,没多少行李,何况也不算沉,就让我们自己来吧,好么,小秦……秘书……” “这怎么好……您,还有您先生……照顾好你们的生活,本来就是我份内的事……” 秦旭反应过来,她把“私人秘书”,误以为像是过去金里奇大学指派给她的实验室助手,或者科研机构里的行政秘书,或者首席科学家负责制下的研习生……甚至还掺杂进不少剧本里有关“男秘书”的种种猥琐影像。 “照顾生活……你不是开玩笑吧……我俩不需要照顾……而且,我们很看重……真的不希望……好么,小秦……真的……”方如欣停住脚步,仿佛不堪一击似的,胳膊索性撑在推车扶手上,耸起肩膀,两手耷拉着,虚弱地悬在空中摆了几下下……完全一副“饶了我吧”的架势。 秦旭会意地笑了,顺势也把双手搭到行李车上,他不再像刚才一样来“硬”的,而是故意地把肩膀靠过去…… “干嘛呢,小秦……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儿呐……”为了避免制造出“出双入对”的错觉,她只好躲开肩膀,直起身子,翕动的嘴角,表示她对秦旭自以为是的绅士做派,很不感冒…… “我‘咋样儿’啦,方女士,您误会了,您听我说……您可以这样理解……首先,我只对两个人负责,一位是您,另一位自然是我们许总,意思是我全权代表许总与您沟通……调动我,即是调动‘智霆国际’呐,对您而言岂不是……嗯?人呢!”秦旭略略的得意之色,源自许智霆面授机宜时的原话,尤其是“全权代表”四个字,不赶紧掷地有声地甩出来,便如鲠在喉……秘书角色,有时真的可有可无,有时简直堪为累赘……在方如欣面前,他可不想显得轻飘飘的,如空气一样的透明和缺乏质感。 当他扭头找人的时候,不由得像是遭人愚弄的感觉,是不是搞错了……冒名顶替么……临时调包了……这是资料里流光溢彩的女科学家么……不像呐,怎么这副模样…… 距离秦旭身后步远的地方,方如欣愣愣的原地不动,刚才那副“饶了我”的疲惫架势,一扫而空,仿佛换了剧本似的,她两手掐腰,眯起眼睛,张着嘴巴,似要发作…… “我就不”啦,“又咋的”啦,诸如此类的矫情样子,秦旭准备好了受用,学着她刚才的样子“求饶”——胳膊舒服的撑在行李上,躬身塌背,两手耷拉着…… “别走那么快,好么……有好几句,都没听清楚……” “嗯?!……哦!哦!……怪我,怪我……”他的手像是戴着手铐似的,行李车被他忙不迭地连拉带拽着向后退…… 愣在原地的方如欣,不仅疲惫憔悴,而且刹那间,给秦旭一种恍恍惚惚,以至于跌跌撞撞的凌乱感……衬衣领子有半边翻在外面,风衣的一只袖口卷到了胳膊肘,另一只则把手背遮盖的严严实实,单肩包上的皮带简直叫邋遢,恨不得没过了膝盖……这就是一个“穷游”世界归来的学生,等着爸妈过来认领…… “对不起,方女士……您还要倒时差……具体的事情,今后我们有的是机会聊呢……” “除了‘全权代表’之外,还做些什么呢……我意思是,不会影响我们的……你刚才说‘照顾我们’,所以,这也许是两个人的事情,我一个人不好决定什么……” 方如欣急着搞清楚眼前这位“私人秘书”的权责范围,她很厌恶剧本里的“男秘书”只精道于除了工作之外的事情……现在的李志桥几乎到了睚眦必报的地步,她可不想让一副公事公办模样的“小白”无辜受伤……李志桥从来就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从见到秦旭的第一眼起,她就有了一种奇怪的念头,她甚至承认,就是一种没来由的久违了的冲动——为什么要出现这儿,为什么不躲到远远的地方…… “志桥,你过来一下,在这边……介绍你认识一下,这位是秦旭……是我们的……” 李志桥朝他俩走过来的时候,让秦旭有些悚然,不是因为他“鱼竿儿”一样的身板儿,也不是他凹陷得可以积水的大眼窝儿,而是他容忍女人的超凡心量——妻子的憔悴疲惫,以及她浑身上下的“不搭调”,丝毫也不影响他此时的精致和从容。 李志桥时尚的既没有扣子也没有领子的羊毛衫里,穿着一套裁剪精致的修身西服,浅灰色衬衣,暗银色领带,领口上竟然有领针,袖口上竟然有扣针……《辛德勒名单》里的连姆·尼森就是扮着这副行头出场的……许智霆侧着身子跟李志桥谈笑风生着,从身边走经过的时候,秦旭曾认定这个人就是济世通基金会派驻的华裔高管。 “是吗,‘私人秘书’,那太好了……看来有人帮我照顾你啦,我喜欢这样的安排……”李志桥怜爱地拉着一副“穷游”归来邋遢鬼模样的妻子,说话的时候,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她的脸庞,他耐着性子,等待着,观察着……他小心翼翼地捕捉着信息。 “可是,我们并不需要照顾啊……何况呢……还有,志桥,我们早就习惯了……”方如欣的急切,让秦旭有些不适,好像自己是一个无端闯进她生活里的冒失鬼,可有可无,亦或图名图利。 “难道我们婚后,固定下来的所谓‘习惯’,真的好么?……实验室之外,没有生活,反倒生活里面,全都是‘实验室’!……这‘习惯’好么?好在哪里?你告诉我……‘好在’让你憔悴不堪,‘好在’让你与诺贝尔擦肩而过,‘好在’让你变成这副模样!……” 李志桥那低沉磁性的声线,不仅可以“杀伤”异性,即便男人听起来耳朵也会痒痒的难以抵御——他的每一句话分明是在不满和质问,但包括秦旭在内的听众,却听出了真挚的,深情的,不容置疑的爱意……这家伙怎么做到的……他老婆怎么受得了……一对奇葩夫妻……简直啦! 李志桥那双瘦得能看到青筋的手摁在妻子肩膀上,轻叹一声,又向前挪了两步,把妻子拥到怀里,脑门厮磨着方如欣的额头,像极了前来认领执拗任性的孩子的父亲……秦旭成了一团空气,尴尬的“检阅”着周围的制服和对讲机…… “听我的,秦先生,我们很需要你,而她么……其实更需要你……欢迎你啊,小秦秘书。” “志桥,别这样,干嘛非要赌气呢……我们俩完全可以处理好的事情,干嘛两人中间非要夹着小秦呢……”方如欣的眼睛直盯着秦旭,轻轻地摇了摇头……仿佛怕被李志桥察觉似的,又赶紧收回视线,随意地落到其他地方。 李志桥轻轻地推开妻子,她却并未因此而摆脱控制,秦旭看到李志桥钳住妻子胳膊的手,手背上的青筋迅速鼓胀起来,她抬起双手,试图挣脱出来,可脸上的表情和颤抖的身体表明,挣扎只会让她更加难堪…… 秦旭自己都不知道从哪儿窜来的一股冲动,他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李志桥正在运力的小臂,靠过去身子,侧着脸颊,在李志桥刚想发作的时候,悄声耳语起来。 “李先生,您在国外住久了,这可是国内呐……公共场合,过于亲昵,会让人不适的,万一有超过两人以上的停下来评头论足,警察必来过问……护照,机票,单位,亲属……那一套标准程序走下来……为女人,我也是吃过苦头的……对啊,就在这儿……” 李志桥的双手倏地撤了回来,很随意的样子整理着衣服,他对秦旭点点头,又看了看妻子,秦旭的举动,仿佛一下子戳中了面试官的心窝,他想省掉摸底试探,省掉讨价还价,省掉一切对他来说无所谓的环节,想赶紧产出效益…… “秦旭先生,作为私人秘书……我的理解呢,你应该可以……应该可以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吧……需不需要我跟许智霆交待一下呐……应该没问题的……” “李志桥!……你!……你这大混蛋!……”方如欣羞臊的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儿,她攥起拳头,跺着脚,像小姑娘一样发作了……秦旭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冒出一种出戏般的突兀感。 方如欣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没错,李志桥那一肚子的坏水儿,最后一刻,终于还是憋不住了……只是这次,虽说令人讨厌,但她却并不怎么反感……李志桥的幽默不失为高明……这个叫秦旭的小秘书,要是能知难而退就好了…… 秦旭安顿好方如欣夫妇后,车从“智霆国际公寓”出来后,径直朝着家的方向驶去,车窗全部敞开着,让冷风直接灌进车里,飕飕地在车厢里舞着旋旋儿,他耳朵里寂静寥廓,脑子里闪着一个叫梅朵的犹太女孩的故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七章 有温度的水泥盒子 第七章有温度的水泥盒子 1 这是一个很老的梗了。 一个叫梅朵的以色列女兵,当她不顾一切地冲上阵地的时候,被射来的子弹打得周身裹上了一团血雾……死神仿佛也被震撼到了,整条战线静止了一分钟……望远镜里,十几个发疯似的男兵越出战壕,在女孩倒下的那片阵地上,升起一团接着一团的血雾…… 梅朵的故事,此时在秦旭脑海里盘桓不去,是因为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焦虑,正源源不断地在心头淤积——方如欣的骨子里恰恰就有“不顾一切”的天性,不顾一切地,宁肯背负处分被军队除名;不顾一切地,远遁他乡求学而枉顾父兄;又不顾一切地,放弃事业巅峰转身回到国内……这样不顾一切地执拗下去,一丝不祥的兆头似乎正在显现。 方如欣启程回国的前一周起,大到主流媒体,门户网站,小到各类头条app,已经搜索不到她的名字,以及跟她有关的任何消息,从她被《千人回归计划》除名后,便一度传出双方合作不甚愉快的传闻,此次回国,虽然是以“智霆国际”首席科学家的身份回国,但在舆论观瞻上,着实令官方尴尬,不得不说官方的低调,到了近乎于冷淡的地步。 方复欣大校的话,果然一语成谶。无论是有影响力的科研机构,还是著名科学家,著名实验室等等,乃至整个科学界,都与他步调一致,默不作声,作壁上观。他们非但不看好方如欣学术成就的含金量,以至于对她的价值观也颇有微词—— 报效祖国,为什么不是一个科学家的首选? 为什么是“智霆国际”,这样一个在纳斯达克上市的,有着浓厚境外财团背景的私企? 偌大的中国,为什么“智霆国际”就成了不二选择? 许智霆态度上陡然间来了一个180°的急转弯,这才是让秦旭最吃不准的事情——除了“智霆国际”派去迎接老总许智霆的阵仗外,没有麦克风,没有闪光灯,没有吹风会……假如不是秦旭主动迎上去,跟她去做自我介绍,她将一言不发,默默无闻地离开首都机场,甚至还不如“穷游”归来的学生,至少身边还有父母陪着。 方如欣主动放弃“π-检测剂”专利权的背景下回国,遇到某种程度的奚落和猜忌,情理上还说的通,可许智霆明明调动了数千万元资金升级改造一间p4级生化实验室,并且已经委任她为首席科学家……他却跟李志桥,反倒像是谈得十二分投机的合作伙伴,俩人昂首阔步,谈笑风生了一路,对她则连扫都没扫过一眼,好像只要把她交到自己手里便有了十二分的放心…… 也许是许智霆刻意为之呢,像方复欣曾经戏谑的说过“她无非成了许智霆手里的噱头”……迫于对方伯江、方复欣父子,以及他们身后的军事科学院的友好和尊重,必须克制着不能以胜利者姿态出现在机场,出现在方如欣身边。 万一真的是“噱头”呢……决不会……那真金白银堆砌起来的p4,岂不成了度身打造的超级玩具……“智霆国际”……济世通基金会……军事科学院……三家利益交错角逐的漩涡……她为什么不顾一切地非要往漩涡中心里闯呢? 他想起了梅朵,想起了她不顾一切地冲上阵地。 全世界记住了梅朵的名字,而为她牺牲的男兵却鲜为人知,甚至有人嘲弄他们——为了最原始的冲动而送命,愚蠢至极,一群疯子…… 秦旭打开示宽灯,把车慢慢地驶入便道,找了一处车位停稳,摁下手刹键后,他总要习惯性地对着后视镜整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今天则不然,他目光炯炯,紧盯着镜面里的自己,因为突然间的一个念头,他想看看,自己热得发烫的脸颊,是否真的面红耳赤——他自心底最深处,由衷地赞美为梅朵牺牲的“疯子”们;赞美以至于羡慕那种最原始的冲动——不因爱情,不因,只为男人最本质的血性…… 他被精致到极致的生活所包裹,作为男人,他厌倦了人前人后,随时随地,每时每刻地抖机灵的生存状态……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他会不顾一切地去保护她……只是搞不懂,为什么是她。 2 秦旭到家很早,竟然赶在了刘梓前面……噢,搞忘了,昨晚刘梓洗澡的时候说过一句,她们仨今天要去天津看房。 早点回家原来这么幸福呐!这当然要得益于他今天刚刚履新,不再担任总裁助理,如今成了首席科学家的私人秘书,而科学家的生活,几乎等同于实验室生活,私人空间极少,意味着,私人秘书的闲暇很多。 坐在70吋大平板前,拖拉板儿,大裤衩儿,挎篮背心儿,握着冰啤酒,窝进沙发里,看着欧洲杯……彻底放空,爱咋咋地——老上司,既不霸道,也不滥情,像是教书先生;新上司呢,不女权,不矫情,不事儿妈,如同蔫蔫的学生…… 秦旭恍然间愣过神儿来——c罗得球了,马达般地捣脚,左晃右闪,又垫又磕,肆意蹂躏着后卫…… c罗的脚下功夫真绝了,看看人家那技术,那状态…… 那状态……她呢……为什么每说一句话,总要用“好么?”作结语呢……她匆匆打量对方几眼后,视线总要回落到脚面……皱皱巴巴的衬衣,睡眼惺忪的眼睛,干涩的嘴唇,木讷的表情……这跟档案里字里行间的流光溢彩……简直啦……飞机上发生了什么……她应该是自信的,权威的,以至于说她“君临”也不为过…… 冰啤酒,欧洲杯,他的c罗,所有刻意而为的排遣,效果极差,方如欣的模样,不仅没有湮灭在c罗的精彩炫技里,反倒愈发真切,他从沙发里挺直身体,下意识地眨巴几下眼睛——她怎么就站在眼前,还是机场,就她一人…… 她的韵味再也无遮无挡,得体的衣饰,白皙的脸庞,微微翘起鼻尖和嘴角,眉宇之间透着一种恣意弄人的顽劲儿,她的眼线精致而修长,比工笔下的仕女们要来得自然,来得触手可及,尤其眼睛里含着的一汪清泉,清澈灵动,温情款款……仿佛这应该才是她本来的模样。 没有征兆的身子发紧,胃里跟着一通痉挛,老天爷又要发作……他不得不后撤,即便是幻象,也得后撤,揣着砰砰乱跳的心,拖着生拉硬扯的胃,一起后撤到安全地带,窝回沙发里,吹掉手中的啤酒,跟着c罗一起撤退……越现实,越安全…… 秦旭关掉电视,起身从冰箱里又取出一瓶啤酒,边走边喝,优哉游哉,在自己的家里闲逛,他其实一点儿也不熟悉自己的家,不是说他“甩手掌柜”,而是他反感某种神话,没有什么空间是可以承载,掩盖,消融一切的。相反,遮风挡雨的水泥盒子里,互有舒适感的两个人而已,辞藻堆砌的过分了,难免虚伪,脆弱……成了滋长谎言的温床。 就是“舒适感”这个词儿。秦旭喜欢用这个词儿来形容他和刘梓之间的状态,这种状态好极了——不会因为无厘头的风吹草动,便在水泥盒子里,指责对方是首先搞破坏的那个人……因为无论如何,“嫌犯”总归是要找出几条脱罪理由的,你信还是不信,你又该相信哪一句,哪一条呢…… 秦旭紧闭双眼,收腹提肛……他吃不准,这心思,是否对得起刘梓,老天爷会不会又赏他一通无厘头的胃痉挛……一秒,十秒,三分钟过去了…… 仿佛庆祝当庭开释似的,他对着空气,下流地竖起左手中指,右手一抬,脖子一扬,整瓶啤酒下肚…… 空气里,好像有人说话“被豁免的人,不见得没有罪过……” “呸,呸,呸,才两瓶啤酒,你当我真醉了,你给我出来……” “纵然说上一万遍‘我爱你’,心底里哪有能锁住这三个字的锚链……” “你还没完没了是吧……”秦旭很不耐烦,很想打断,他拗不过微微的醉意,慢慢地向理智的边缘滑去…… 空气里的人,不依不饶继续发难“她为什么不问你……” “你神经病呐,两口子埋头过日子,问来问去,没完没了,像审犯人似的,累不累吧……” “是你瞒着她,躲着她……她可怜你而已,懂么……” 秦旭搁下空酒瓶,解开衬衣纽扣,胳膊直直地伸开,双手合拢,做出一个像是拘枪的姿势,眯缝起左眼,用右眼瞄准空气…… “胡说八道,她可怜我……究竟谁醉啦,有种你让她出来,我现在就问她,我保证……” “你保证,你爱她吗?……闭上嘴,别只顾抖机灵,用你的心说,你爱她吗?这里只有你我,你打个响指,我就化作一股青烟儿……现在敢说了吧,你爱她吗……” “我……我……”秦旭胸口发闷,喉咙干涩,四下踅摸着什么,忽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他真就不怀好意地“啪啪啪”地在空气里拼命打着响指…… 果然奏效,空气里真的冒出一股青烟,继而又恢复了原来的状态,无色无味,无形无影。 刘梓的确没问过,让他心里像揣着小兔子一样,砰砰乱跳的问题,一次也没有过。秦旭也纳闷儿,为什么她总是如湖面一样平静,像水晶一般剔透。 秦旭眼里的刘梓,是一位性格安静淑慧,做事天衣无缝的妻子。也正如他希望的那样,现在的刘梓,越来越像一位全职太太,养尊处优,无所事事,终日与闺蜜们耳鬓厮磨。 刘梓的“天衣无缝”,有时简直能把秦旭“吓”到——她从不要挟秦旭陪她逛街,但她带回来的男士用品,包括服饰,包包,手表,香水等等吧,从尺码,款式,品味,时尚节奏各方面来评判,无不精道,尤其是鞋子——刘梓本来就对鞋子情有独钟,自然捎带着包揽了秦旭所有功能、场合以及材质的鞋子,除去特别的合脚舒服之外,也为他的交际应酬添色不少。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了这间水泥盒子里,刘梓最喜欢的一处角落——书房里尽头,那扇紧挨着书架的落地窗边。 秦旭喜欢欣赏背过身去的刘梓,那是一幅不可多得,能让人即刻安静下来的剪影。 他经常见她一只脚做重心,另一只脚的脚尖掂起来,轻盈地支在地板上,身子软软地靠在书架上,一只手掐着腰,另一只手端着咖啡杯,眺望着窗外的图景,思忖着心里的事情,时间久了,偶尔也能听到她呓语似的几句低哝……他也试着猜过,猜她小脑瓜里的心事……她那散落肩头的长发,跟着小脑瓜一刻不停地飘动……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一个个问号,不由得雨点般的打在秦旭心头。 秦旭就站在身后,一声不吭,学着她的样子,抱起胳膊,靠着书房的门框……贴身的衬衣,紧绷的长裤,白皙的脖颈,自脊背,腰肢,臀部滑落下的,娇媚盈润的曲线……闭上眼睛,深吸一口,多巴胺说来就来,身体微微的颤抖很难察觉,胸膛的鼓胀却很不舒服,来得太快,充得太满,四处冲撞……刘梓背过去的身子……他想从身后要她。 轻轻的一声儿,刘梓把咖啡杯搁到窗台上,她换了一只脚做支撑,另一只脚的脚尖依旧轻盈地点在地板上,她抱起胳膊,整个身体像要瘫倒似的,头也随着身子斜依在书架上,她呼吸均匀,没有起伏,几乎听不到声音……秦旭好像不忍心看下去似的,悄然转身——也许,她此时的心境,正在变得越来越糟…… 起初,是想了一路的方如欣,现在,又是满满一脑袋里的刘梓…… 难道今天的心情真的很糟……这辈子他从没在空腹的情况下,沾过一滴儿酒精,可就在五分钟前,连着干掉两瓶啤酒后,让浮想联翩的女人,跟刘梓分享起自己的心境。 吊诡的是,那无厘头的胃痉挛,只是象征性地发作过一次——这是一个极其不妙的兆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八章 “秀丽锦途”三丽人(一) 第八章“秀丽锦途”三丽人(一) 1 “秀丽锦途”事务所——假如细究其《营业执照》上的经营范围,它就是一间“信息技术咨询服务”公司。 之所以叫“事务所”,法人代表岁江玉,这样向两位合伙人解释说“叫‘事务所’呢,印在名片上,那多带感呐……‘信息技术咨询服务公司’呢,听着,看着,总让人觉得不那么正儿八经的……是不是呀刘梓,哎,你说呢媛媛……依我的,准没错儿……” 事务所的注册地址是岁江玉名下的一间底商,实在需要“办公”的话,就凑到岁江玉家里,一处位于近郊的小巧精致的别墅内。由此,几乎省却了百分之九十九的经营成本,“业绩”增长,自然也就不像其他老总眼里,那么的“眼中钉”,“肉中刺”…… 收起《合伙人制股份认购公证书》,刘梓跟丁媛媛,俩人面面相觑:不依着她,好像也说不过去吧……看在没有追命鬼似的业绩指标的份儿上。 她们仨,是在一家著名投行的项目推介会上结识的,而这姐仨之间的机缘际会,直至情投意合,则完全归功于投行经理小桃姑娘矢志不渝的努力,以及她急中生智,凭空捏造的本领。 这都是些什么女人呐……这个年龄段儿上的……是某某人的闺女,是某某人的太太,还是某某人的儿媳妇呐……凭小桃姑娘的经验,投资人报备验资的实力往往非常的“谦虚”,根本不及冰山的一角。 推介会一开始,小桃就溜了出去,躲到了屏风后面,她很好奇这三位姑奶奶的庐山真容…… 岁江玉,坐在第一排靠过道的位置,优哉游哉的靠着椅背儿,随意地翻弄着手中的项目资料,不管台上的人多么卖力地介绍,演示,哪怕跪地磕头,也提不起兴趣来,至多略略地怔一下,头也不抬,轻轻一摇,脸上习惯性地挂着一副见多识广般的不屑……系在眼镜腿儿上的钻石挂链和时不时要从领口里蹦跶出来的祖母绿长命锁……小处露贵气呐。 刘梓,坐在倒数第三排靠边上的位置,有气无力的靠着椅背儿,摧残线条的衬衣,洗得泛白的仔裤,挂在椅背上那大的出奇且叫不出材质的手提袋,根本就是一位去幼儿园接孩子途中,溜进来歇歇脚的全职妈妈……她好像吹了一宿空调,身子紧绷酸痛直到现在,翘起的二郎腿,需要不停地左右交换,否则,真的要从椅子上出溜下来……等等,脚上那双墨绿色鳄鱼皮软面单鞋,是普拉达上周才发布的限量版么……嗯?手提袋呢,噢,想起来了,那也是不久前的限量版……哎,坚守时尚芳心依旧的小妈妈……小隐隐于市哟。 丁媛媛,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的正中间位置上,一望而知,她是来砸场子的——酷酷的短发,锃亮的分头,脸被刘海遮去半拉,两条胳膊向后架在椅背上,耷拉着的右手拇指上套着一枚黑曜石大扳指,卡其色工装裤,翻毛高帮劳保靴,斯沃琪卡通表……没错呀,“中华医药文化瑰宝”传承人丁衡川之女,“丁氏中医大药房”的准继承人……难道海军陆战队六年军旅放回家个“杀马特”么……也不尽然……她倒是全场最兴致盎然的一位,散乱的兴奋点,令她目不暇接,四处乱瞟……就像是刚被鲁滨逊捉住逮进帐篷里的“星期五”,小小的帐篷里面,光怪陆离的崭新世界…… “绝望无助+想抽自己”——一个月接触下来,小桃经理就是这种心情,只会过而犹不及。三位姑奶奶没看中一个项目,更可恨的是,连她们自己也说不清什么叫“中意”…… 就像站在“抓抓王国”的玻璃罩外,眼睁睁地看着里面的三枚金蛋,轻一点就掉了,重一点又滑了,你就是使出浑身解数,也抓不住一枚,就是那么滑不溜秋的,腻腻歪歪的,我自岿然不动呐……闹哪样啊,你们姐儿仨?!…… 嗯?!……姐儿仨?……可不是姐儿仨么!……老大么,世道……老二呢,稳重……老三呀,老三……心智不全……干脆,就把你们姐儿仨撮合到一块儿,由着你们的钱,由着你们的性儿,由你们鼓捣去吧。 于是,在投行的小会议里,小桃姑娘不仅煞费心思的改了称呼,而且还精心设计了铺垫与爆发。 “江玉大姐……刘梓姐姐……媛媛妹妹……你们看,这样行不行呐,我意思是,咱们姊妹们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即使没有遇到什么中意的项目,我眼里,每天出出进进,热热闹闹的,你们仨……你们仨倒是越来越像姊妹了哈……”小桃停住,清了清喉咙,有所期待地张望着……岁江玉没抬眼皮……刘梓玩赏着指甲盖儿……可怜的媛媛一脸惘然…… “你们呐……我的亲姑奶奶们……你们姐儿仨,干脆合伙干得了……就只为像你们姐儿仨这样式儿的养尊处优,闲得发慌,拿人逗闷子,寻开心的女士们去服务吧……你们也尝尝伺候有钱主子的滋味呐……老娘……老娘我还不伺候了……投诉去吧……爱咋咋地……大不了回老家卖保险去……” 岁江玉从沙发里坐直身子,先是白了一眼对面满眼飙泪,拖着哭腔的小桃姑娘,继而转头扫了一眼坐在远处的丁媛媛,眼睛最后紧盯着刘梓。 “我看行呐,干脆我们自己来做吧……刘梓……还有媛媛……你们意见呢?” “小桃说的也没错,咱仨也算投缘……只是利润逻辑呢,有点不着边际……是吧,岁姐?……媛媛?”刘梓不像岁江玉那么情绪起伏,她应承的很平静,随遇而安,去留两便的样子,也许她真就不看好现编出来的“利润逻辑”。 “哦?……我不懂呐?……愿意带着我玩啊,当然好啦……我呢,陆战队二级士官退伍,车技还行,拳脚凑合……大概就这些吧……就不知道你俩用不用的上我……” 小桃经理,取来poss机,手脚麻利地刷了三次佣金,她转身离开的时候,好像还在嘤嘤啜泣……门轻轻地关上了,小会议外的走廊上空无一人,小桃先是从从容容地揩干眼泪,而后屏住呼吸定了定神儿,突然间,她学着棒球投手大力掷球的样子,有模有样地弓腰,收腹,抬腿,发力……“bg-go!” 2 “秀丽锦途”的字面儿里,的确暗含着想为女人做点什么的初衷,这是刘梓的提议……至于该做点什么,能做点什么,这姐儿仨,谁也弄不清楚,要么是舒舒服服地坐着等,要么是等着有人过来推上一把……不出两个月时间,刘梓对“秀丽锦途”的利润逻辑,便已了然于胸——哎!就是太公钓鱼,爱谁谁吧。 余下的时光,更确切说是全部的时光,当然用来扎扎实实地做闺蜜嘛,“规定项目”少不得的逛街,饭局,美容,瑜伽,电影……出于闺蜜情谊的“非自愿项目”是,要么陪着岁江玉满世界的看房嚼舌杀价当托儿;要么陪着刘梓男士用品店进来保健药品店出去;要么陪着丁媛媛赶场似的看完车赛又直奔车展…… 一年多时间里,一点点儿,一星星儿,一丢丢儿的脸红和意气,都没发生过,得益于彼此心照不宣的“负面清单”——莫问岁江玉的婚史;莫问刘梓的男人;莫问丁媛媛的军旅……除此之外,“法”不禁止,便无禁区。 还有,这姐儿仨的闺蜜情分,不是一台电视机里的仨频道,一个人尽情忘我地看,剩下俩人只得耐着性子,咬着牙根儿地看;她们是三台只有一个频道的电视机,各自互不干扰,相得益彰…… 经常是,岁江玉侃房地产兴头正浓,听得刘梓出神入化,听得丁媛媛频频点头……忽而,刘梓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打住先!……哎,岁姐,你说的那个男士面膜,叫啥牌子来着……”丁媛媛见缝插针神补一刀“岁姐,刘梓姐,你们知道吗,舒马赫媳妇宣布了,我的个神呐,舒马赫真的成植物人啦呀……” “嗯?面膜?……哦,对呀,啥牌子来着,我手机上有的,这就给你找哈……舒马赫?……噢,不就老舍他们家后裔么……哪家医院?……瑞士呀?…有钱不是盖的!” “舒马赫?!……老舍家?!……” 姐儿仨笑得前仰后合,眼泪直飙,嬉闹不止…… 3 然而,也就是半年前的事,“秀丽锦途”事务所内的氛围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合伙人的角色,不再跟姊妹情谊黏在一起纠缠不清,它不得不委婉的,羞涩的,甚至隐隐作痛地从中剥离出来。 姐儿仨的关系,虽不如之前那样的信马由缰,散漫随性,但也有好处,合伙创立“秀丽锦途”,想为女人做点什么的初衷,似乎正于冥冥之中浮出水面…… 也正是自那时起,“秀丽锦途”事务所,有了独具魅力的气质面貌和价值依归,甚至重新进行了角色分配,自然也就诞生了自己的灵魂人物…… 万里长征第一单,恰恰是从岁江玉讲述的匪夷所思的故事中起步。 黑船金募集株式会社驻华代表处,一个叫做伊藤远一的年轻人,经投行小桃姑娘的热心介绍结识了岁江玉,继而依稀知道一些“秀丽锦途”事务所的初衷和概貌。 彼此熟识后不久,伊藤远一便像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似的,果断而言简意赅地向岁江玉下达了订单——由“秀丽锦途”居中斡旋,与一位叫楚澜瑜的女基建处长,达成长期合作意向,无条件接受楚澜瑜处长的“友好建议”…… “那能接这活儿呀,岁姐,‘掮客’勾当为人不齿呐,姑且不论替外国人干……关键是,这勾当违法呐!”话到紧要关头,就被丁媛媛怼了回去,岁江玉白了她一眼,扭过头看着一直默不作声的刘梓。 “刘梓,别听媛媛瞎嚷嚷……小姑娘家家的,左一个‘勾当’,右一个‘违法’的……我有那么龌龊吗?……让我把话说完成么?” “岁姐,我听着呢,你说你的……媛媛,别激动成么。” 刘梓说着,身子懒洋洋的窝进沙发里,胳膊肘支在靠背上,伸出小臂撑住太阳穴……岁江玉要赶在她打第一个哈欠之前,赶紧出声儿……更可恨的是,刘梓竟然张开右手大拇哥,又看指甲盖呢…… “这位女处长,对好几处在建或拟建的大型基建项目,享有颇具分量的发言权……‘黑船’金募旗下的企业,无一中标,所以……”岁江玉的话又被丁媛媛截断了。 “岁姐,这不跟明镜儿似的吗……咱们帮外国人,把自己的女处长拉下水,这还不违法呀,卖国也不过分呐!……” “媛媛!……我说你……过去那是鬼子不错,可人家现在是正经商人,这是一回事儿么……你了解咱们这位女处长吗……说你半大孩子吧,你还瞪眼珠子……” 岁江玉转过脸来……刘梓还要过分,除了大拇哥,又抻出了食指,俩指甲盖儿合着比美呢……又像在是比划“八路”的意思。 “你们猜怎么着啦……咱们这位楚澜瑜处长,光是北上广深,挂在她亲戚名下的房产就有十六套呐!……厉害吧?……基建处长呐!……叫什么来着……新闻上还提过一个词儿呢……媛媛,过来呀,怎么想溜边儿呐……媛媛呐,我记得你说过的,叫什么来着?……”岁江玉转过身来,斜睨着丁媛媛。 “行了,岁姐,就别腻歪我了成么……那叫‘小官巨贪’!……我哪会知道这个楚澜瑜竟然是个贪官呐……”丁媛媛坐回沙发,像个半大孩子似的,下巴颏靠进刘梓的肩窝里,刘梓亲昵地耸耸肩,蹭得丁媛媛脸颊直痒痒,兴奋点随即又发生了转移。 “哎?刘梓姐,你哪家店里画的呀……真心漂亮呀!还都不一样呐……拇指,食指……嗯,中指这枚最好看……” “是吧……我也觉得这枚最好看呢……美女所见么,必须略同呐,媛媛……哎,媛媛,我跟你说哈……” 刘梓倏地从沙发里坐直身子,从她煞有介事的表情不难判断,岁江玉的重大议题,顷刻间就要被刘梓的美甲心得带进沟里去了。 “停!……打住!……二位姑奶奶,您二老就让我把最后几句说完成么……就当让我老岁尽人事了成么……” “你说你的,我听着呢,两不耽误呐,老岁同志……”刘梓没有抬头,也不再支声儿,只是这次,她干脆把五个手指全都抻直了。 岁江玉先前的兴头,就这样被刘梓的五个指甲盖儿划拉的支离破碎,真就像尽人事似的,语气里瞒是悉听尊便,与我何干的味道。 “行吧,既然都不稀得听,那就最后几句吧……说完了,这事儿就算完篇儿了……这样的,从头到尾我也仔细的想过啦,媛媛说的也有道理,但是,哪儿有那么夸张呀,就是一打擦边球的事儿…所以,楚澜瑜,伊藤远一,加上咱姐儿仨,三方面呢,谁也伤不着谁呀……还有,那十六套房产的登记信息,不只是身份证,银行卡那么简单,人家活儿细,恨她好长时间了……最后呢……伊藤远一报价这个数呐……” 像是回光返照,岁江玉的劲头儿,忽地一下又回来了,神清气爽,不无得意,右手五个指头也全部抻开,把掌心直直地推到刘梓和丁媛媛面前,翻转手腕,又让掌心对着自己,轻轻地拉了回来,然后再……如此这般,来回四次。 “我这一根手指头,就值十万块呐……好生算算……” “嗯,还行吧,也只能说……凑合咯……” 丁少东家心算自然没问题,但闹清楚是多还是少,也着实难为她了,她自小起只知道钱怎么花的,从来没兴趣深究钱是怎么来的。 “少东家呀,就这数儿,你们家老掌柜得开多少张方子,抓多少副中药呐……还,还‘凑合咯’……我觉得人家伊藤挺有有诚意的……你说呢,刘梓?” 刘梓没有马上应承,她先是脱掉鞋子,两腿盘坐起来,摆出一个打坐的姿势,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之后,两手轻轻地搭在膝盖上,眼神示意她俩靠近些说话……仿佛此前的时间里,她一直真魂出窍,而现在么,刚刚元神归位…… “刘梓姐,你闹哪样呀,装神弄鬼的样子……” 丁媛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反而躲得远远的。 岁江玉心里也是一紧,她从没见过刘梓这副模样,颐指气使……很突然,很不舒服……不明白她严厉的眼神,为什么只对着自己。 “‘人家伊藤’,还‘人家’……这伊藤远一,啥时候就成‘人家’啦……有点起腻吧,北京叫‘寒碜’,东北叫‘磕碜’,河南叫‘膈应’……是吧,岁姐……”岁江玉的身子瞬间冻住,脸上却是火辣辣的烫……刘梓骂的没错,就好像刚才灵魂出窍的不是刘梓,而恰恰正是自己。 “岁姐,您刚才的话,我一字不漏的听得很真切……当然啦,也没耽误我摆弄指甲盖儿……听的时候吧,遇到一个想不通事儿,我就抻出一个手指头……惹您不高兴了,可是我怕过会儿忘了,所以只好……” 岁江玉被“您”这个敬词彻底惹火了,丁媛媛也听得直膈耳朵。 “刘梓,听好咯,这里是我的家……你,我,媛媛,就咱们仨,有话照直说,不喜欢你阴阳怪气的样子……” 刘梓真就掰着手指头,问了岁江玉五个问题……刘梓一股脑地问了约莫有二十多分钟,可岁江玉一个问题也答不出来,她脑袋里,忽而是伊藤远一英俊挺拔,真诚迫切的样子,忽而是刘梓疑窦重重,一脸不屑的表情……她听不清问的什么问题,更搞不懂此番问话的居心和目的…… “行了,刘梓,云山雾罩,啰里啰嗦的,我让小桃安排就是,你跟伊藤远一,你们面对面地谈……把我今天说的话都忘掉吧……你也是,媛媛,自当我没说过……” 刘梓从沙发里站起身,经过丁媛媛身边,要去拿手袋的时候,不知为何,丁媛媛低着头,怯生生地赶紧躲开了她。 “砰”的一声,刘梓消失了,但好像人还在哪儿似的,丁媛媛紧紧搂着岁江玉,下巴颏靠进岁江玉的肩窝里……两人的眼睛依旧盯着门口的动静,好长时间没有离开。 “岁姐,她人怎么这样呐……变得跟不认识似的……” “她习惯的,也许咱俩还不习惯吧……这样,明天先跟姐去见小桃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九章 “秀丽锦途”三丽人(二) 第九章“秀丽锦途”三丽人(二) 1 电话约好的,一早她们仨还是在岁江玉位于近郊的小别墅里见面。 丁媛媛破天荒的第一次赶在了刘梓前面先到……没有什么让她迫不及待的事,她只是觉得,让两位姐姐,噢不,今天应该叫合伙人,一大早等着自己,有一种琢磨不出的味道……电话里,岁江玉讲的很清楚——今天要商量正事。 小别墅的门卡和钥匙,刘梓和丁媛媛各有一套,就连橡木大门的指纹锁里也录有她俩的指纹,所以,当门铃响起的时候,岁江玉心里五味杂陈,后悔自己的莽撞冒失,担心就此失去了刘梓,她羡慕刘梓,羡慕她的年轻,羡慕她的家庭……而羡慕对现在的她来说,不啻于对付空虚的强心剂,让她觉得生活也不是全然如同嚼蜡……要学着适应和遵从刘梓……她比男人们要可靠的多。 “叮咚”的门铃声,在礼貌地间隔了五秒钟后,又响了一声……岁江玉醒过神来,她可是这间别墅的女主人呐,理应站在门口迎接贵人,正欲起身,一个影子已经晃到前面去了……丁媛媛忙不迭地,一边从嘴巴里抠出口香糖,一边碎步小跑着赶到门口去迎刘梓,开门的时候,她攥着口香糖的那只手只好先插进裤兜里暂且了事。 “嗯?!……哎?!……什么情况?……玉姐?……媛媛?……一个个的,什么表情呐?” 刘梓觉得蹊跷,是喜上眉梢呢,还是情非所愿呢,那一脸的笑,简直不能用“堆”字,换作“支”字似更妥帖,本来么,俩人那飞扬的眉梢,翘起的嘴角,就如同用火柴棒支着一样的受罪。 “怎么了这是,把我当‘客人’了,还一前一后,一左一右的,你俩干嘛呀……过来点儿啊,媛媛!” 撂下包,换了鞋,刘梓转过身来,习惯了的想用手背在丁媛媛有点婴儿肥的圆下巴上蹭痒痒,丁媛媛有些迟疑,终究还是站在原地没动弹。 “刘梓,你也真是的,有卡有指纹,干嘛不自个儿进来呐……我俩以为你真就把这儿当办公室了呗……” 岁江玉的身子闪到一旁,靠到丁媛媛身边,她不单单是想去安抚一下小妹妹,这样做,还能给人另外一层的观感——女主人殷勤地为客人让出了通往客厅的过道。 “干嘛呀……就为个吗……让你俩先看看我的大拇哥成么……” 刘梓抻出右手大拇指晃了晃,包扎用的不是创可贴,而是结结实实的脱脂棉纱和医用胶带……没有更多的解释,要怪就去怪高压锅。 姐儿仨的闺蜜情谊,正在发生微妙转圜的当口,姑且不说亮出医保单子,就是当场用剪刀剖开纱布,丁媛媛也好,岁江玉也罢,虽然没有一星半点儿的怀疑,但心里总不免要嘀嘀咕咕的“这寸劲儿?!” 刘梓心里也不是滋味,她俩简直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丁媛媛怯生生地躲开自己……岁江玉刻意流露出的收敛与殷勤……她俩对自己另眼相待……没有更多的解释……要怪就去怪那个没事找事的伊藤远一。 两天前,岁江玉谈兴正浓的时候,刘梓就想到了,伊藤远一与楚澜瑜,两人之间的逻辑,绝不止岁江玉说的那么简洁明了——通过要挟或引诱,迫使楚澜瑜就范,进而为伊藤远一所用,一方手握证据,一方掌控资源…… 为什么要把“秀丽锦途”夹在中间?为什么是现在,早干嘛去了?伊藤远一,是个什么样的人呐?楚澜瑜呢,何方神圣,一个女人,真有那么大的能耐? 媛媛说的一点不错,这里面,是有点助纣为虐的意思,也的确有打法律擦边球的嫌疑……太多匪夷所思的逻辑……哎?逻辑!……就是隐匿其中的利益逻辑,强烈的吸引着自己……刘梓思忖着,就是两天前,她掰着五个手指头,条分缕析,梳理头绪的时候,噢,原来,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她俩当成了“逻辑怪”……也许还当成了其他什么人吧。 “刘梓姐,还是老样子么,浓浓的苦咖啡?……玉姐,你呢,要不咱俩泡壶红茶吧……” 从冷餐台的位置,传来媛媛的声音,这声音松弛了许多,甜润爽朗,带着温度。岁江玉看着刘梓,右手紧拍着心口,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对我成啊,可别对媛媛甩脸子,在这儿她一个亲人都没有……嘴上姐长姐短的,你心里明镜似的呀,她心里,早就把我当爹,拿你当妈了……你可好,甩门走人那天……孩子身上吓得发抖……”岁江玉的泪水扑簌簌地流,不能自已。 “忍住!她过来了!……我起誓,为她,我可以杀人……” 岁江玉心头一惊,感觉被人扯了扯衣襟,这才低头去看,原来刘梓右手五指并拢,指尖朝天……就在丁媛媛端着茶盘过来的时候,刘梓刚好做完对天发誓的动作……岁江玉对誓言的字面儿并不感冒,让她脊柱发凉的是刘梓语气里透着对“那事儿”的一丝漠然,也似并不陌生的样子。 “哎呀?刘梓姐,你比划什么呢,敬礼么?……哎呦?玉姐,哭鼻子了吧……她又刺激您老人家啦,我替您报仇!” 本来还要胡沁一会儿,在岁江玉的一再坚持下,姐儿仨这才终于转入今天的正题——下午,要见伊藤远一,究竟该如何是好。 董事长吧,玉姐你不神秘呀,也没啥距离感……总裁吧,我呢一天职场没待过,傻傻分不清呐……总经理吧,媛媛除了自已以外,再多出一个脚趾头的心都操不过来……不如,索性…… 款姐,主妇,少东家,做就做自己。别人找上门来,一头扎进我们的生活,干嘛要迁就他呀,我们就是生活的主角,有他没他,日子照过,二位合伙人,我们有何损失呢?——“秀丽锦途”资深合伙人刘梓女士如是说。 “你等等,你说的……让你最呕的那套‘黑山老妖’……我就要穿,下午就穿……可憋死我了,都怪你老是叽叽歪歪,一直就不敢穿”岁江玉倏地起身,直奔二楼衣帽间。 “哎呀妈呀!那我呢……时间还早,我得回去一趟,我刚刚置办的……”丁媛媛已经到了门口,后半拉根本没听到,刘梓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里,赶紧追上一句。 “哎?……不会真是锁子甲,夜行衣吧,媛媛!”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紧接着刘梓又听到了“砰”的一声,这次声音来着心房,她甚至感到了颤动,耳朵里也似有回声儿……心里一下子空荡荡的,落寞极了。 是啊,“做就做自己”,说的倒是轻巧呀……做哪个自己呢,是别人眼中的那个,还是自己心中的那个……到头来尘归尘,土归土……这个像绕口令一般拗口的问题,还要不要去想它呢。 事实是,刘梓真就为此熬了两个晚上……每当秦旭哼哼唧唧,腻腻歪歪,跨过“国境线”发起冲锋的时候,刘梓几次都想放弃抵抗,把他搂进怀里,可她还是以含蓄温婉的肢体语言,把秦旭从“国境线”上赶了回去。 等到秦旭睡熟了,她这才敢靠过去身子,悄悄地抽掉枕头,让他躺进自己怀里,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搔弄着他柔软蓬松的头发,竟然毫无困意,本以为黑夜会来慰藉自己,熟料却适得其反……泪水顺着鼻翼,滑到嘴唇上,落在秦旭额头上滴答了那么几下…… 凡事总是这样,拖得越久,越难以启齿…… 2 小桃姑娘蹑手蹑脚地关上小会议室的门,转身来到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她调整呼吸,闭目凝神,脑子里时紧时松的嗡嗡声儿,像是去“抓抓王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孩子。 一位是太后临朝,身披黑色大氅,云鬟珠翠,翡钻夺目,四平八稳,安步当车,一派母仪雍容; 还有一位是全职主妇穿着米色开襟儿羊绒衫,黑色七分裤,纯白色板鞋,鼓鼓的手提袋里,少不了奶瓶,湿巾,奥利奥; 当然,还有少东家,就像那种被老辈儿逐出祠堂的“顽逆”,上身儿兜着一件小的跟背心似的羊羔皮摩托服,袖口上镶着一圈耀眼的钻石,下身是紧口帆布裤子,深棕色高帮马丁靴…… 老实讲,小桃挺喜欢媛媛这副打扮,这与她眉宇之间透着的那股飒爽之气,特别英武,特别惹眼儿……只是,这是什么地界儿呀,亲姑奶奶们……咱能不能把挣钱当回事儿呐! 起初,小会议室里,只坐着两个人,伊藤远一,和伊藤家族的律师。 “秀丽锦途”登场的时候,俩人恭恭敬敬的起身致意,自我介绍,稍事寒暄的过程中,俩人面面相觑,眼神交错,似是突发了什么意外,主仆二人,勉为其难,需要暗通款曲,重新定夺…… 岁江玉一进来,稍稍扫了一眼,便一屁股坐到面南背北方向那侧会议桌的正中央……如此一来,左手边坐着伊藤远一,主仆二人;右手边则是刘梓和丁媛媛……是啊,岁江玉对谈什么失去了兴趣,她饶有兴致的似乎仅剩听“汇报”了,至于技术性问题,是针锋相对也好,是携手共进也罢,总之,刘梓跟伊藤谈出个眉目后,躬请她首肯御批即是…… 刘梓按捺着自己,她有搂着岁江玉的脖子狂亲几口的冲动:老大,真不是盖的!……岁江玉的举动,有点“未开局,先定局”的意思,不仅意向和佣金得重谈,这活儿接与不接,也是两可之间,直蹙眉的律师,他包里的合同俨然已是一纸空文…… 伊藤解开敞开衣襟,双手从椅子扶手上拿开,放松地摊在桌子上,故意摆出一副错愕的神情,口半张着,眨了眨眼睛,看看岁江玉,又回头瞟着刘梓,只用余光照顾了一下丁媛媛。 “尊敬的女士们,恕我冒昧,我依旧坚持,今天是签合同的好日子……考虑到第一次与女人合作……即便发生一些意外,那也仅是一支小插曲……女人嘛……总之,我不会拿通行的商务信用和价值来评判……评判……评判……” 伊藤的嘴角微微地抽动了几下,视线在桌面,墙角,窗台,以及三个女人脸上,交替不停地打转转……他正艰难地寻找措辞,他想警告,又怕词不达意,这样就会暴露出一贯的本能的轻蔑,可他心里的不屑之情,又的确难以抑制,他不是不想发泄出来…… “‘一介女流’,您是琢磨这个词儿吧……就别费劲儿搜肠刮肚了……我们说正经的吧……这样,受楚澜瑜女士委托,作为她的全权代表,我呢,想问您几个问题,很简单的……” 岁江玉对空调的微风甚为满意,一种发自心底的幸福感,从进来到坐定,被一阵阵冷汗浸透了的黏糊糊的后脊梁终于舒爽起来……亮相,仪态,气场……现在看,哪哪儿都让她惊喜连连……接下来的时光里,她也要学着刘梓,玩赏一下像是刚出土的漆器文物一般乌黑油亮的指甲盖儿……也即刘梓打趣她“黑色老妖”的由来。 “楚澜瑜处长全权代表”——听着倒不刺耳,也不觉得突兀,岁江玉能不懂么,“吃两头”,“两头吃”,中介之惯技耳……只是,单独去见楚澜瑜,总该吱个声儿呐……难道她急等着钱用么?可能还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哦?……噢!……果不其然‘吃两头’呐……你们没有价值操守,没有信用……我也根本用不着搜肠刮肚……女人么……嗯!不可理喻!……” 那位律师在桌面底下,揪了揪伊藤的衣襟,这反倒越发刺激了伊藤,他紧盯着刘梓,从牙缝里龇出一句外语……刘梓听不懂,但她领略过外剧,他痉挛的眼袋,翕合的鼻翼,嘴角撇成了“八”字的笑容,紧跟着,那位律师也附和着眯起眼睛强忍住笑……不难猜出,那是他特意为女人准备的,很脏很脏的一句话……刘梓的脸被灼的滚烫通红。 “好吧,也只好先这样了,没得谈了,岁姐,媛媛,咱们走吧……” 刘梓低头径自鼓捣起手提袋上的肩带,当她起身离席的时候,像小学生一样左肩右斜地挎起书包……岁江玉脑子一片空白,听到命令便马上像弹簧一样倏地起身……丁媛媛全程不在线,直到被刘梓掐了一下感到肉疼,这才开始动作。 “对不起,对不起……不成想您听懂了那句玩笑,其实,在我们哪儿,就是一句俚语而已,并无恶意……您不要走,请给我解释的机会……” 伊藤远一的反应极快,在刺耳的椅子拖拉呲地声将停之际,他已经绕过桌子,站在了刘梓身边,那位律师也赶忙起身,装作一副不明就里,无辜受累的表情。 “哦?!您能翻译成汉语么?……我压根就听不懂您那句外语……英语倒是没问题,可惜您说的又不是英语……” 刘梓用手把敞着的衣襟向胸前的位置拉了拉,把挎在前面的手提袋拉到身后,抱起双臂……莫名的预感,让她迟疑片刻,但身子还是朝前迈了一步。 “您不能这样……女人,岂能这样蛮横无理……在我面前,绝不允许……” 伊藤红润的脸庞变得铁青,他紧紧地抓着刘梓的胳膊,摇晃着眼前正在瑟瑟发抖的女人……刘梓猛醒过来,顾不得反抗,赶紧先回头找人。 “把脏手拿开……否则,肝脏上扎出一个三棱眼儿……神仙也来不及……” 丁媛媛一贯甜甜润润的声调,此刻异常沙哑生涩,十秒钟时间,够她深思熟虑了,既然认定了她俩,就见不得她俩受一丁点儿的欺负,无论何时何地,不问何人何事…… 伊藤两手倏地松开,僵直不动,用眼神向刘梓求救,他断定右肋下腹处的衬衣一定被刺破了,凉凉的,凉的汗珠顺着脊柱直往尾巴沟子里淌…… “媛媛!那玩意儿,你怎么走哪带哪儿啊,就不嫌硌得慌呀……收咯,收咯……刘梓你也坐下……这事儿,今儿必须完篇儿,往后跟他们形同陌路,还不成么……” 3 刘梓搂着媛媛,像是搂着被噩梦惊醒的孩子,一时间找不着妈妈,就这样一直搂着,把她领到小桃姑娘的办公室,临走时刘梓还小声嘱咐了小桃几句。 “真的,真的,对不起,伊藤先生……其实我俩就差了十二岁……也是可怜,有家不能回……时间长了,心理上真就把我当作最亲的人……总之,我代她向您赔不是了……希望您不要……”刘梓回到小会议室,没有直接坐下,而是正对着伊藤远一,直直地站着请他原谅。 “绝不会报警!放心就是……当然,也是教训了,几乎是性命攸关的教训呐……所以我想,既然代价不菲,不如珍惜合作,我们继续谈下去如何……” 伊藤看着岁江玉,岁江玉又扭头看了看刘梓,她真像让这事儿完篇,真想注销掉“秀丽锦途”事务所,真想让刘梓再次起身拂袖而去……这样她好赶紧回到媛媛身边儿,她都觉得刘梓多余地道歉! “好哇,是要珍惜……” 刘梓坐定后,再也没摘掉挎着的手提袋,思绪乱得像布朗运动,乱哄哄的,忽而丁媛媛,忽而楚澜瑜,忽而秦旭又蹦出来……谈可以,必须速战速决,不然,只会漏洞百出。 “究竟是那句话,惹得您那么激烈,站起来就走?” 伊藤正竭力按捺着蒙羞后的耻辱,但脸色正趋于平常。 “简单呐,您犯不着跟我们谈‘价值’,谈常识足够了,否则,还是没得谈……” “‘价值’?‘常识’?……有区别么?”伊藤收敛思绪,很用心地猜测刘梓咬文嚼字用意所在。 “有哇,‘吃两头’,用您的价值判断,理当可耻;而我的常识告诉我,价高者得,那也是天经地义呀……” “这不难理解……您是楚女士的全权代表,那么,我们有什么可为之效劳的地方,嗯?……不妨直说好了” 既然楚澜瑜敢于派出代表,说明她并非不想跟“黑船”合作,无非借刘梓之口开出条件即是了,如此一来,“黑船”岂不省掉一笔佣金么,看来自己的“价值”,远不如刘梓的“常识”来的实惠。 “就得直说呢……那好,伊藤远一先生,为了展现‘黑船’的诚意,就别藏着掖着了,都拿出来吧……噢?当真不明白呀……哎呀妈呀!真费劲!……就是硬盘呐,硬盘里的原始证据呐……嗯,说的够明白了吧……” “什么硬盘,我一点也不明白,什么原始证据,闻所未闻……我们是正经商人,从不做乱七八糟的事情……” “‘正经商人’!……好么,趁着我们改革开放,你们的路数越来越野了哈……得嘞,甭废话了,把不利于楚女士的所有原始证据交出来,否则,大路朝天吧……” “刘梓女士,您在诋毁一个正派商人,诋毁一个受人尊重的家族,我不允许您这样做……” “又来了……又搬出来您的‘价值’……好么,逼着我讲常识咯……简单一句话,想省钱咯,想要挟,想胁迫,总之您的一笔账是,搜罗证据的花销,远远低于行贿的成本,最最主要的想法是,您呐,压根儿就不想在楚女士跟前充孙子咯,如此,明明白白一笔账……哎,伊藤先生……我在这儿呢,您往哪儿踅摸呢……” “两位女士,这位是伊藤家族的律师,我们认为,刘梓女士的言语,充满了恶意的人身攻击,而且无端诽谤‘黑船’企图行贿犯罪……我们会根据事态发展,保留法律追究的权利,除了恶意诽谤外,还有指控丁媛媛女士对我的故意伤害或是杀人未遂,似更准确一些……” “敢情!……那就大路朝天咯……走吧,岁姐……哎,岁姐,你知道嘛,那天澜瑜姐喝多了,还追着我问呢,说人家外国人真行,咋会搞到她马上要‘挪窝’的消息呀……挪到一个叫什么单位来着,噢,叫啥‘国际合作与开发’……反正名字一长串呢……走,走,澜瑜姐那边还等着消息呢,咱赶紧的跟她完篇儿去……” “请您留步,消息可靠么……我们也是有所耳闻。” “不可靠!假的!忽悠你的!……反正她家里现在到处都是标书、规划、可行性分析、地质构造研究、气候气象报告……哎,谁让我英文好呢,大概瞜了几眼……什么蒙内铁路电气化复线可行性研究,什么西伯利亚铁路东线冻土带研究报告,什么坦赞铁路电气化升级改造,什么马来西亚到老挝综合路网分析,什么瓜达尔港自贸区规划……” “这些项目我们都很有兴趣呐,当然也具备这个实力,楚女士应该深入了解一下我们,最好能提供一些方便……” “可能吗?!……伊藤先生,您的‘价值’根本就是耍无赖嘛……还是那句话,把硬盘交出来,否则,绝无可能!……另外,我‘秀丽锦途’声明在先,硬盘不会转交到任何人手中,而是交由我们‘秀丽锦途’保管,这才叫做‘吃两头’呢,否则,我们吃谁去呀……对吧,这也叫做‘常识’呐。” “还算中肯,不过,我一个人无法做主,要请示家父才行,刘梓女士,您给我半个小时时间……” “当然可以,要快咯,最后的三十分钟,伊藤先生……” “刘梓女士,我们可以交出您所称的硬盘,但来而不往,显然不通情理吧,请问,楚澜瑜女士该如何表示诚意呢?” “简单呐……楚女士名下的两套房产,先要过户到岁江玉女士名下,等到双方确认合作,甚至有了初步合作成果的时候,我们自当归还硬盘,您呢,您就支付两套购房款,不就得了!……嗯?不明白吗?这么简单的‘常识’?!” “不明白!而且非常非常的糊涂,请您详细解释一下,凭什么‘黑船’要被您里外敲诈上两次……对不起,我就是这种感觉!……被您敲了两次竹杠!” “说白了,这就叫‘空头过户’!……妈呀,真费劲……就是‘真过户,假付款’的意思,过户期间发生的所有往来款项,楚女士都要一分不少地暗地里转回给岁女士……本质上就是拿出两套房子白白送给‘秀丽锦途’……这难道还不算诚意么……她的房产证和您的硬盘,都攥在我们手里,您说,就你们两家谁能跑得了,谁敢不认账呐?……” “似乎听出了一点眉目……那么,‘黑船’究竟得到了什么呢,目前为止,我们好像付出了很多,没猜错的话……应该还包括了岁女士的……” “两套购房款,是吧?……可您也别忘了,您原封不动地拿回了硬盘呀……就出了那么点儿钱,楚女士就帮你们‘黑船’做事,而且是俯首帖耳地听命于您的调遣……” “逻辑上么,倒是能讲得通……可这样一来二去,楚女士又何苦来呢……” “‘何苦来’?!……房子没卖,坐地收钱,这叫‘何苦来’呀……你们两家的佣金如数收讫之际,‘空头过户’,如法炮制,逆向操作,再转回楚女士名下,同时奉上你们‘黑船’孝敬给她的两套购房款……哎!我真看不出楚女士何来之‘苦’?” “技术上问题不大,但现在的形势很紧张,我们冒着极大的风险,所以安全性上,我们格外看重的是……” “伊藤先生,您这不是装嫩么……简直废话呀,假如现在的力度不强,风声不紧,不把老虎苍蝇搁一块儿狠狠地揍……别说是您,就连她楚澜瑜当我们‘秀丽锦途’哪根葱,那头蒜呐……‘黑船’跟楚澜瑜之间,没有一根头发丝儿的联系,账面上看,两套购房款,就是‘黑船’跟‘秀丽锦途’之间的一笔融资拆借业务;而楚澜瑜的房子呢,就是她来回倒腾个十八遍,那也就是在‘秀丽锦途’挂牌待售而已……噢,对了,‘秀丽锦途’主业就是咨询服务嘛,想必您心里清楚咯……您说吧,‘黑船’,还是楚澜瑜,你们两家委托人究竟是哪里不安全啦……” “的确很周密!想必楚女士也有同感吧……只是那硬盘,您保证不会落到楚女士手上……这点至关重要,您必须做出保证……否则,我将控告丁媛媛女士故意伤害,甚至故意杀人……我们有证人,而且这也是一间装着摄像头的会议室……当然啦,谁也不希望这样……” “硬盘不会交给楚女士,否则,您也不会付两套购房款,还有我们的佣金呐,是吧?伊藤先生” “我会交给您硬盘的……另外,请您尽快推进我们双方……噢,不,应该是我们三方的合作……那就静候‘秀丽锦途’传来的好消息咯……” 4 黑色的老a8在偏僻的省道上一路狂奔,朝着丁媛媛心向往之的任何方向驶去,岁江玉和刘梓,两人都不想说话,听凭丁媛媛的摆布,似乎今天的发生的意外,她俩都亏欠着丁媛媛什么。 “刘梓,告诉姐实话,你究竟想干什么呐……你什么时候去见的楚澜瑜……你真想两头通吃么……怎么说呢,过不了多久,伊藤和楚澜瑜,就会掉过头来联手收拾咱们……” “这我知道的,岁姐……媛媛先别下高速,让它再跑会儿成么……我心里有点乱……停下来只怕会更乱。” “刘梓,你给姐说实话,是不是让钱闹得……缺多少,你说呀,不够,还有媛媛呢……咱用不着挣什么佣金,咱不做‘秀丽锦途’了成么,我明儿就去工商局注销掉执照……我怕呀,我真的害怕……像伊藤远一和楚澜瑜,他们这号人,咱真的惹不起……” “哪有哇,岁姐,根本不是钱的事儿……您怎么那么怕他们呀?相信我,岁姐,他们感谢咱们还来不及呢……我心里乱,是因为你……我担心你能不能对付得了楚澜瑜呀……弄不好她会对你走极端呐……” “我?!……我有什么好担心呀?……你不是见过楚澜瑜么?这里有我什么事儿啊……刘梓,你别吓唬我!” “我从来就没见过楚澜瑜这个人……你别急啊,听我说完,必须由你出面搞定楚澜瑜,其实,很简单,就把下午我对伊藤说过的话,对楚澜瑜反着再说一遍就成……而且我保证,她要问你的,基本跟伊藤问我的出入不大,她最关心的无非是证据在谁手里,如何保证她的利益,事成之后如何收钱,应该不出这个范围……嗯,对了,你一定要流露出这个意思,‘黑船’在紧急情况下,可以立即安排她出国……记住啊,岁姐,这一点最重要,甚至成败就在这一句话上……” “你可绕了我吧,刘梓……哎!媛媛你开慢点成么,我要吐了都……” “刘梓姐,岁姐,你们俩聊定局了没呀……我这油烧得见壳底了,肚子也咕咕直叫唤,咱们得找地儿填肚子呐!” 5 当岁江玉以溢价二十个点的价位,极其爽利地连签两套购房合同后,楚澜瑜当即就托人捎过话来,她很愿意结识像岁江玉这样眼光独具,且实力不俗的女士。 “说吧,江玉妹子,有什么可以帮你一把的,可以先说来听听……”岁江玉的小别墅里,红酒喝掉大约不到三分之一的时候,楚澜瑜脸上微微地泛着红润,但声音里却一点也听不出醉意。 “澜瑜姐,真没什么……可是,保不齐今后要打搅您呐,请您参谋参谋,拿个主意啥的……” “江玉妹子,别看我人前风光,其实呢,我也有朝不保夕的那一天……你呀,别跟我提什么‘今后’,就说眼前的事儿,这么多年,我这人从不亏欠人情,何况,你如今帮我这么大一个大忙,那两套房子本来就卖不动……不说这个了,麻利地儿,你照直说就是……” “澜瑜姐,您知道现在风声紧呐,我想赶紧出国,有一家叫‘黑船金募’的……” 果不出刘梓所料,当岁江玉直接抛出“提供紧急出国安排”的承诺后,为接下来的和盘托出扫除了一切障碍,甚至连刘梓设想的那三个至关紧要的问题,楚澜瑜也只是泛泛地问了问,她只是觉得操作起来非常繁琐,不如与伊藤远一直接见面来的干脆。 “澜瑜姐,那是自然咯……不过,您也得考虑他们的疑虑,技术上的步骤虽然繁琐,但总要走上那么几步吧,只有意愿可不行,还得走一步,看一步,这样彼此才好打量对方的诚意……您看,是不是这个意思呢,澜瑜姐?” “哦!对的!是要走一步,看一步……且要落实一步,方可再走下一步……小岁,我喜欢这样的安排……” 6 两个星期后,在位于近郊的岁江玉那间小巧精致的小别墅内,姐儿仨依旧如故,在各自擅长的话题之间,舒畅,轻松,令人眼花缭乱地自由切换。 岁江玉滔滔不绝的还是房地产市场的泡沫和“国九条”,刘梓不厌其烦的还是男士品的里里外外,而丁媛媛近期关注焦点则全部集中到了达喀尔汽车拉力赛上…… “梁尚斌是谁啊,刘梓?”岁江玉不动声色地翻看着手机新闻。 “梁尚斌?哦,我的一位老学长呀,岁姐,你认识么?”刘梓的眉毛微微地蹙了一下。 “不认识!不过他现在可成了名人了……喏,梁尚斌实名举报‘黑船金募’行贿基建处长楚澜瑜……‘黑船金募’被相关部委列入不受欢迎的‘黑名单’,取缔其一切市场准入资格……楚澜瑜受贿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正被检察院提起公诉……厉害啊,梁尚斌!……这不么,最新的头条……哎,刘梓,你最近见过你这位老学长么……得嘞,我替你说吧,刘梓妹妹,你啊,肯定会说‘没见过’咯?!” 岁江玉收起手机,朝丁媛媛摆了摆手,示意她有情况,俩人围坐过来,紧紧地把刘梓夹到中间,大有兴师问罪,如实招供之势。 “我招,我招还不成么……是我找的梁尚斌,是我提供的一整套的,哎呀,那叫堪称滴水不漏的举报资料……多大点儿事儿啊,不就鸡飞蛋打,竹篮打水么……我就图出口恶气,过把瘾!……你俩,想咋滴吧?” “其实啊,刘梓,还要媛媛,真不怕你俩笑话,姐姐我到现在还蒙灯转向呢……这样吧,我问你答,你能让我明明白白的呢……你就爱咋咋地……咱‘秀丽锦途’啥时候为钱发过愁呀,是吧?” “好哇,岁姐,你问就是了……” “你怎么知道伊藤手里有硬盘的……他还真有!” “简单,是你说过的‘那十六套房产,不是身份证,银行卡,那么简单,人家活儿细’……其实,你想想,伊藤手里没东西,敢那么嚣张放肆呀,愣是指名道姓的,就是要把那位楚澜瑜处长拉下水。” “不对呀,既然这样,他何不直接见面呐,找咱们不是绕弯子了么?” “伊藤他们最坏的就在这儿,让咱们充当‘白手套’、‘绝缘层’,好规避被打入‘黑名单’的风险,一旦东窗事发,咱们自然就成了最好的挡箭牌啦,我的老姐姐……” “啊?!还真是后怕呐……不过,刘梓,你也是赌,你怎么知道伊藤一准儿会让咱们保管硬盘,而不去举报呢他们呢……” “这个么,稍微复杂一点,而且媛媛也有功劳呀……起先,他要跟咱们纠缠‘信用’啦,‘价值’啦,我站起来就走,根本不吃那一套。我的‘常识’,不仅让我坚持‘价高者得’,而且坚持要‘吃两头’……于是乎,咱姐儿仨,在伊藤眼里,岁姐呢,穿金戴银圆滑世故;我呢,财迷心窍死磕蝇头小利;媛媛呢,鲁莽冲动更是不足一论。归里包堆,我们姐儿仨呀,就是既没有见地,更没有坚守的女人……伊藤笃定了,咱仨的贪念,正是硬盘最可靠的保险柜么……举报告发,岂不鸡飞蛋打,竹篮打水呀……” “哎呀?!好你个刘梓,我就那么庸俗不堪呀……过会儿再找你算账……对了!我怎么一提到‘紧急出国安排’,楚澜瑜立马就上钩了呢,把我都下了一跳……好像楚澜瑜就等着这个似的,还急赤白脸地要跟伊藤见面。” “楚澜瑜,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她早就朝不保夕了,伊藤有证据,保不齐别人手里也有啊……现在的形势下,她逍遥法外的日子,只能以小时计算……岁姐,楚澜瑜真的是因为两套房才搭上你的么,笑话呀,她手里还有十四套呢,你吃不下去了,可以替她介绍别人呀,你干脆把‘黑船’甩了出去,她正求之不得呢呀……” “最后一个问题,你从哪儿学的这些玩意儿……” “啊?……这也要学啊?哪儿都有呀……噢,对hbo里都是这些玩意儿呀……噢,还有,我们家秦旭,医生规定的晚饭准时七点……所以么,我俩晚饭,就从看《新闻联播》开始,到《焦点访谈》播完结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十章 热带疾病防治研究所 第十章热带疾病防治研究所 1 方如欣,如鱼得水,渐入佳境。 至少从现在看,秦旭的担心是多余的,事实也的确如此。许智霆对她不仅言听计从,而且正如秦旭在机场所承诺的那样,方如欣可以通过他这个秘书快捷高效地调动“智霆国际”的各种资源。 尤其在许智霆满世界飞来飞去的情况下,秦旭觉得,这位首席科学家正越来越离不开自己,当然p4实验室里面的事情除外,本来么,她就是冲着实验室回来的。另外一层的自信源自于,他很好地帮首席科学家“照料”着李志桥的生活,使她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实验室。 秦旭同情李志桥,有时他不得不像是替人消灾似的,执行方如欣的意思——“想办法,安排志桥出去玩一个星期吧……最近哪儿哪儿都不顺,回家懒得听他絮絮叨叨没玩……出去晒晒太阳,不然,他要发霉长毛的……” 这需要他仔细拿捏微妙的立场,当他决意不折不扣地实现“上峰”意图的时候,当即就选择了直接撂话儿给李志桥——“我说,干脆出去玩几天吧,老大需要清静清静……”为长远计,他又岂敢在人家夫妻之间抖机灵,天晓得,两口子卿卿我我时的枕边风里,自己会是怎样的一副市侩相。 李志桥的审时度势和自我控制,无疑又让秦旭敬佩之至——他已经不是那个在机场,盛气凌人,掌控一切的李志桥了,这才过去月余的时间吧……也许是住进了精装大复式,也许享受着衣食住行上的,也许是参加了几次大股东酒会,也许是去了一趟p4实验室……总之,这是一个输入“方如欣”三个字,便可畅行无阻,心想事成的世界……李志桥没有一星半点的迟疑和抵触,通身感受着实打实的幸福。 秦旭熟悉这种实打实的幸福感,他在刘梓身上体味得真真切切。入职“智霆国际”的第二年,他就向刘梓宣布从此年薪百万,刘梓瞪直眼睛,半张着嘴,像是被戳醒的哈士奇,立马攥着拳头原地打转儿,紧接着冲上去搂起他的脖子,献上一顿狂吻……全职太太的生活,反倒是波澜不惊,连绵不绝的刷卡记录单,当然可以湮灭掉一切可能的“波澜”。 优渥的生活,即是刘梓的全部,但他不相信李志桥会止步于此,否则,方如欣又何来“听他絮絮叨叨没完”的烦恼,无法猜度两口子的私生活,秦旭想当然地就把李志桥的“审时度势”,视作权宜之计,不得已而为之。 这让秦旭在心底里很难保持中立,时而为此闹心,他这样猜测——如今的李志桥越是控制收敛,反证在国外的时候,岂不是对她越是为所欲为么……起初是许智霆,现在又轮到李志桥了……他替方如欣领受着“被迫害妄想症”之苦。 奇妙的是,只要出离“智霆国际”的环境,李志桥也偶儿地令秦旭为之动容。就是几天前的事儿,去攀岩俱乐部接李志桥,他看见李志桥一个人悬吊在“岩壁”外,头盔奇怪地滑到了后脑勺上,双手拼命地抓住绳索,一只脚勾住安全带,另一只脚想去够“岩壁”上突起的瘤节,他使足了力气想控制住身体,身体越像树上的“吊死鬼”似的迎风飘摆,底下的哄笑声也愈发的暴烈……在距离地面不足三米的高度上,李志桥竟然歇斯底里地大喊着“救命呐!”…… 那副稚气无辜,噙着眼泪的表情,不由得让秦旭捏了一把汗,他眼瞅着“妈妈……”两个字就要从李志桥的嘴边儿逛荡出来了。 2 每天早上七点,方如欣准时从“智霆国际公寓”出来,坐上秦旭的r系商务车,驶出市区后在高速路上行驶一个多小时才下道,继续在市镇公路上行驶大约一个小时,就要仔细留意一处没有任何交通标识,车辙稀疏,灌木丛生的小岔路口,只有顺利地找到它,才能转入一条被绿树严密遮蔽起来的盘山公路——并非直通山顶,而是蜿蜒直落谷底。 这是一段让秦旭颇为紧张的路程,不是因为只需五分钟时间,车便如同行驶在漆黑之夜,要车灯大开,刹车频踩,烟蓝色的山岚瘴气在路面上影影绰绰,时不时地朝着风挡玻璃直扑过来……外面阳光明媚,这里遮天蔽日,闷热潮湿,正经八百的“白夜行”……恰逢秦旭最需要集中精力的时候,偏偏是方如欣询问每天日程安排的开始。 秦旭的注意力依旧只顾路面,耳朵里只需检索“李志桥”三个关键字就是,至于气闸密封门内的事情,他则爱莫能助,她自己就是里面的上帝呀……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部电影《那山,那人,那狗》……哎,这路,这车,这女人呐……他竟“噗嗤”笑出了声儿。 “笑什么,有什么不对么?小秦” “噢,没有,没有,想起一部电影……叫啥来着……哦,对,叫做《生化危机》” “我可不觉得里面有什么好笑的……” “噢,其实也没啥,就是觉得……你们这些搞生化的,好像都见不得太阳,u el挖了一座地下城,咱们寻了一处漏斗山谷……” “嗯,也有道理吧,不过,先要更正一下,微生物病原体研究才是我的本行,当然也离不开生化研究……当然啦,我还是喜欢叫我‘方医生’……另外,实验室的选址,足见你们许总用心良苦……你呀,不要这么刻薄。” “许总的确煞费苦心……您知道吗,方医生,各部委和军事科学院联合安全验收时,方复欣大校说的很惊悚呢,他说‘许智霆,你倒图省事儿啊,出了情况,先投凝固弹,接着填水泥,最后浇沥青,由上而下,地球重力,帮你事半功倍呐’……” “复欣哥?……噢,是方复欣大校呀,他还是老样子吧,劲劲儿的拽拽的……放心好了,有我在这儿盯着,谁也甭想看咱们的狼狈相!” “那是当然,方医生……”秦旭点点头,便不再支声儿。 从机场第一面时的落魄游子相,到现在副驾驶位置上正襟危坐着的首席科学家……秦旭心里咂摸着不是滋味儿,他那三番五次的“被迫害妄想症”岂不是白瞎了工夫么。 一道刺眼的强光射来,逼得秦旭和方如欣都眯起了眼睛,他俩并不惊慌,习惯性地摘下挡风玻璃前的遮阳板,那道强光,只是立于直角弯处的球面镜反射回来的车灯光,秦旭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方向盘,右脚在刹车和油门之间交替频繁……当方向盘开始慢慢地回正,油门可以无所顾忌地深踩一脚的时候,一个像是被墨绿色琥珀包裹着的白色世界,便豁然出现在两人的视野里。 矗立在谷底广场中央位置的巨型灯柱,是这隐秘世界里的太阳,它不仅照亮了由一排排参天古树密织而成的绿色穹顶,而且尽可能地阻挡黑色密林对这片广场的侵蚀——这种侵蚀,秦旭就曾亲身经历过,工程竣工前一天,大概上午十一点钟左右,工地突然断电,就在柴油发电机组尚未启动之前,秦旭刚好站在广场,恍惚间他觉得像是坠入到了湖底,头顶是墨绿色的粼粼波光,四周的黑色密林随波而动,像潮水一样压了过来,而他却听不到一点儿声响…… 巨型灯柱的正对面,是“智霆国际”实验室大楼,它的前身是一家大型制药集团的热带疾病防治研究所。依山而建的大楼呈“t”字型结构,能看见的,只有“一”字型的四层大楼,看不见的“i”部分,则隐蔽在贯穿山体的隧道里——隧道的尽头就是那间到达了4级生物安全防护级别的实验室,即p4实验室。 通常情况下,秦旭在经过大楼的第一道安检门后,就要跟方如欣说再见了,时间不紧的话,他偶儿也饶有兴致地目送方如欣经过第二道,直到她消失在第三道安检门之后,才转身离开,然后直奔他位于四楼的办公室……首要的一件事,就是打开全部十块监控屏幕,之后才是开窗户,脱外套,煮咖啡……再之后么,就算无所事事,自言自语,坐着,躺着,趴着,怎么着都成,两件事儿却不能干,一是抠手机,二是发呆愣神儿……“俩眼珠子要跟长在方如欣身上一样”许智霆总裁反复交待。 今天情况异常,他已经说了三遍诸如“再见,祝好”之类的话,可方如欣依旧定定的站在原地,她的眼神分明就是不怀好意,即使她嘴角挂着微笑。 “方医生,还有什么要交待的么……您这是?” “猴子病了,你得跟我进去。” “不进去!猴子病了?!……别吓唬我,我是小白,我是文职,我是您的生活秘书呀……您,小雨,裕子,你们仨还折腾不了一只猴子呀……不成,我上有老的……” 秦旭脸色煞白,两手像扇子似的直摆,慌忙后撤的身子撞了行人一个趔趄,方如欣抓他袖口的时候,他把衣服甩给她的心都有……p4实验室里关着一只病猴子! 他就是再小白,也清楚里面“关”的什么……埃博拉,马尔堡,hiv,扎伊尔出血热……就一周前的事儿,他亲眼看见岑小雨推着的笼子里关着五只活蹦乱跳的猴子,好么,这才一周时间就病了!……他经常嘲笑刘梓哈士奇式的神经短路,现在他就是那只被戳醒的哈士奇,心里面嗷嗷直叫着“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干嘛呢”…… “秦旭,你怎么了,你听我说完呐……” “我不听你说完,我不进去,我可没疯,我就是个历史系毕业的本科生……”大厅里实在人多,后半句被他咽了回去“没听说过,秘书这活儿,还有壮烈牺牲的,简直啦!” “你给我站住!当初在机场,就提醒过你,别跟着我俩瞎裹乱……早干嘛去了,现眼的劲儿!赶紧滚蛋!” 裹乱?……现眼?……滚蛋?…… “方如欣,你先给我站住!……”秦旭回身找人的时候,方如欣已经过了第二道安检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十一章 娇妍的红色尖头三瓣花 第十一章娇妍的红色尖头三瓣花 1 过了第三道安检门,直到巨大的玻璃自动门伫立在眼前时,才算正式进入“t”型建筑结构里,那隐藏于隧道之中的“i”部分。 秦旭想象着,这有点像水族馆景观通道的布局,沿至纵深,依次为高危生物安全防护级别为0级,2级,3级,直至隧道尽头处的p4级实验室。至于为什么没有1级实验室,秦旭倒是没有兴趣深究,大概好像是国际惯例使然吧。 在第三道安检门与玻璃自动门之间,是一个被“白大褂”们惯称为“预备区”的空间,最直观的印象是,这里有许多穿着漂亮衣服,往来穿梭,潇洒自如的男男女女。 秦旭不是没有来过这里,他仔细地回忆了一番,的确,他从未见过玻璃自动门后面,那条长长的甬道上出现过人影……可是,哪些“白大褂”呢?……噢,难道从头到脚罩上白色防护服,便淹没在煞白的光线里啦,那也未可知……不会吧,也就是说,即便甬道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而你却看不见人影儿!……干嘛呀,吓唬自己,好玩么?! 秦旭打断思绪,轻咳一声,右手捂起脸来用力地抹挲一下,权当“翻片儿”的意思,他开始着意打量这间只坐着他一人的会议室……不喜欢“北欧风”,除了黑白灰,就那么吝啬色彩……玻璃,黑陶,镜面,不锈钢,抽象画,就那么缺乏想象力……不舒服,没有自己的地盘儿舒服……紫檀书架,黄花梨条几,红木老板桌,苏造太师椅……显贵气,有人味儿,关键是暖和呀……暖和?是呀,家里就很暖和!一直以来就很暖和! 忽然闪现的念头,比之刚才要积极得多,冲动怕什么,让理智重新占领阵地就是了——眼下是安全的,一切都不晚,起身拂袖而去就是了……刘梓她们仨又去看房了,家里一准没人,看球赛,喝啤酒……刘梓很晚的话,兴许俩人恰好都来了兴致呢……但愿吧,不,一定要来的,俩人一起! 秦旭猛然起身,“哗啦”,厚实的不锈钢真皮靠背椅,在大理石地面上向后滑出去得有半米多的距离……事不宜迟,要走就得趁早……“吱呀”,会议室的大门被人轻轻推开,三位身穿白大褂的年轻女士,就站在门口。 2 “哎?怎么?又反悔了么,那还来得及呀,赶紧消失,我们好开准备会……” 方如欣把文件夹朝桌子上一撂,拉出椅子直接坐下,洋山裕子和岑小雨,俩人瞄了一眼秦旭,都没支声儿,仿佛也要赶时间的样子,围到方如欣的身边直接坐下。 “我反悔什么啦,您让我等了这么时间,我有去洗手间的需要……” “噢?是么?……洗手间过会儿再去,这里一会儿就结束,不会耽误你什么。听一听呢,对你有只会好处……” 方如欣一点都不觉得,秦旭坚持到现在,而不是“借故”开溜,是一件多么“出人意料”的事,她的真实意思,秦旭猜得出——“既然来了,来了就来了呗,本来就让你滚蛋的,这不么,还是来了吧” 方如欣头也不抬,跟岑小雨和洋山裕子,专注地讨论摊开在桌子上的一摞报表和病例,刚才对秦旭说的话,就像她突然才想起对面坐着一个大活人似的…… 这下,秦旭彻底死心了,他再也没有机会离开这间会议室了……被三个女人耻笑倒是小事,麻烦的是,方如欣会以此为籍口,她会这样对许智霆说“他不适合做我的秘书,他么,拒绝执行我的……” 秦旭突然想起方如欣的一句话“趁早别在我俩中间裹乱……”,其中的“我俩”,指的是她跟李志桥之间的夫妻关系呢,还是指她跟许智霆之间的利益盘算呢……若说在他俩夫妻之间裹乱,那她有点自作多情啦,想我秦旭还不至于……若说在她与许智霆中间受夹板气,那她有点自作聪明啦,许智霆本来就是要他扮“蓝颜知己”…… 什么4级高危防护,什么病猴子,简直啦,我就不信……就像在机场时,李志桥冷不丁地冒出的那句“就跟我俩一起住”的故伎重演,无非逼人而退么……不过,这招儿,够狠! 秦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不再是小学生模样,双臂紧抱,端坐在玻璃钢桌子前,而是翘起二郎腿,左手插进裤兜,右手很放松地搁在桌面上,五个指头像弹钢琴似的肆意地敲击——一段情绪紊乱的快板。 岑小雨和洋山裕子,抬头看着秦旭,方如欣的眼睛依旧盯着手中的资料,她耐着性子等着秦旭能尽快消停下来。 “今天圣诞节吗,方医生?……奇怪哈,您把有资质的科学家统统放回家了,只留下小秦秘书跟我们进p4啦……噢,明白了,他肯定做错了什么事吧,才特别地招您恨……所有么,很特别的惩罚呀!” 岑小雨歪着脑袋,咬着铅笔,露出一排小白牙,眨巴着一双大眼睛,一副明知故问的可恨表情。 “不是吧,小雨,应该是方医生体恤我才对……我要拍照片,又要记录进程,又要填写日志,又要撰写报告……我哪儿有时间在电子显微镜里欣赏美丽的细胞啊……你进p4是来解放我的,对吧,秦秘书?……喏,是吧,方医生?” 洋山裕子的表情,则既可恨更可气,她的眼睛在秦旭和方如欣的脸上,来回地瞄了几次之后,便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仿佛个中玄机,早已了然于胸。 “好啦,你俩就别吓唬他啦……秦旭,重复一遍你进p4后的工作……提醒你哦,现在还有机会退出!” 方如欣郑重其事地看着秦旭,她也觉得,壮烈牺牲在秘书岗位上,实在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何况,秦旭又不是一个缺心眼儿的年轻人…… “噢,简单咯,不就是用摄影机记录动态进程么……说白了,不就给病猴子拍视频么,当然啦,假如真的有什么病猴子的话……那我也有办法,管保让它‘神气活现’地出现在镜头面……这您放心好啦,方医生!” 秦旭用狡黠的眼神依次打量着岑小雨,洋山裕子,想看见她俩为即将戳穿的谎言而如坐针毡,至少也得尴尬不已吧。 “病猴子?不是昨天就死了么?!”俩人盯着方如欣,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 “嗯?什么?……死的?!……昨天就死了?!”秦旭的小腹顿觉又坠又胀。 3 0级安全区域,其实,就是一间普通手术室的洗消准备区——脚踏式推拉门,马赛克地板,不锈钢水槽,足足占满了一堵墙的玻璃橱柜,以及淡淡的消毒液味道,整个区域是一种映着荧光绿的色调氛围,让人感觉不出它应有的压迫感和紧张感,相反,它跟秦旭留下了一种很不严肃的印象。 三位女科学家,就当着秦旭的面换上了手术服。 她们谁也没把他当成空气,在讨论如何给洋山裕子的新居暖房时,穿着黑色无袖弹力背心,后背显出丰腴曲线的裕子,竟然转过身来,两手掐着腰,正对着秦旭,向他“央告”一份大礼包,当她装模作样地拱手作揖时,使得本就立体的胸部挤得愈发的挺立……秦旭耳尖儿发热,倏地低下头,打量起套在脚上的纸质拖鞋,他的余光里,左边的岑小雨是浅蓝色的,中间的方如欣则是雪白色的……跟裕子穿的相类似的贴身背心。 墨绿色的手术服,并非浆挺剌手的簇新质地,而是经过反复使用和消毒的旧衣服,有的地方甚至露出褪色的痕迹,秦旭并不感到膈应,穿在身上和自己的棉质睡衣一样的软和,唯一让他略感局促的地方,是紧绷着的把喉结盖得严严实实的高领子,取代了原本宽松透气的鸡心领口。 秦旭学着她们的样子,站在不锈钢水槽边上,仔细地用消毒液和小毛刷子清洗双手,在烘手机上吹干后,随手从盒子里抽出一副沾满滑石粉的乳胶手套,正在琢磨正反面的时候,裕子小跑过来,轻轻地摁住了秦旭的手腕。 “秦秘书,不用着急嘛,现在还早,我来帮你吧……” 当裕子亮出一件藏在身后似是法宝一样东西时,秦旭“噗嗤”笑出了声。 “啊?!就用这个呀?……黄胶带!是快递专用型号吗?你们不会这么原始吧?……我们几千万元的投资呢?……敢情就用这个呀!” “胶带!胶带!胶带!……咱们方医生的超级法宝呀!” 岑小雨手里晃着两卷黄胶带让秦旭看,方如欣默不作声,正用刚扯断一节胶带缠绕着袖口。 裕子帮秦旭缠紧两只袖口,并仔细检查确保密不透风后,便起身忙自己的去了,缠紧裤腿儿的活儿,交由秦旭自己来做。秦旭蹲下身子,开始干活儿,他脑子里回忆着的并非裕子教他缠胶带的手法和要领,而是去机场接她初次见面时的印象——身材不高,丰腴匀称,高挽着发髻,眼线很长的那种单眼皮,眉宇之间四溢着一种成熟的韵味儿,熟练的普通话,但话却很少,也并不怎么有兴致,让秦旭觉得,洋山裕子么,就是一个对薪水颇为满意的美女科学家而已……没错,刚才裕子把秦旭的胳膊抱在怀里,帮他在手腕上缠胶带的时候,她身上依旧散发着那种神秘的精油香味儿,跟在机场时一样,浓郁而炽烈,甚至还掺进了一点点的辛辣……就好像它没有随着裕子的转身离开而散尽,仍旧在秦旭的鼻尖儿底下徘徊不去。 秦旭欣赏完被他缠得犹如“鸡腿儿”一般扎实的裤脚,抬头去看对面排椅上的动静,登时瞠目结舌,鼻尖底下所有关于嗅觉的幻想,顷刻之间尸骨无存……她们在干嘛呢?……一只手高高举起,另一只手仔细地翻弄着手术服的腋窝位置,脸凑的那么近,几乎就要贴在那个位置上啦,她们究竟是在找什么,还是在……嗯?!她们不会也过来“检查”吧……秦旭赶紧举起一条胳膊,慌里慌张地检查起来。 “你这是干嘛,小秦秘书?……噢?!原来……原来你当我们是……妈呀!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喏,你看,手术服腋下位置最容易开线……你看,像这样,从肩膀到腋下的位置,也要缠上几圈胶带才放心……” 岑小鱼的脸羞得跟红富士苹果有得一拼,直到她连珠炮似的把话说完,脸上的红潮不仅没有退却的迹象,反倒一波盖过一波地愈发浓重了。 “秦旭,你也太紧张了吧?!……”方如欣依旧摆出一副教训的口吻,但比在会议室的时候,仿佛又多了一层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秦旭倒没有因此感到些许的安慰,小腹的坠胀感反而加剧了一些。 4 方如欣转身示意他们要集中注意力,之后便轻踩了一下门框右下角位置的电动踏板,随着推拉门缓缓地滑向两边,一个由紫外线光束主宰着的封闭空间出现在秦旭眼前。 秦旭踏进2级生物安全区域的第一感觉就是,本来无感的气流方向,此刻正从后背阵阵袭来,吹着耳背,绕过脖子,掠上脸颊——从2级安全区域开始进入“负压环境”,内外气压差,使得气流方向只会由外向内流动,确保隔离区内部气流不会溢出,即病原体微生物只会在隔离区内部循环,而不会跟随气流进入到非隔离空间,乃至扩散到大气环境中。 这里也是一处类似于手术室洗消区的隔离空间,所不同的是它完全暴露在紫外线光源的照射下,不仅使人的表情有些诡异,眼睛黯淡无光,难以分辨出眼白,甚至秦旭发觉就连她们的动作反应都出现了延迟……紧张,还是因为紧张! 秦旭仰着脑袋,数了数天花板上的淋浴喷头,五行五列,一共二十五个……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况且还是一男三女,这样的淋浴设施实在是既不私密,简直多余。 “我来帮你戴上头套……傻站着看什么呢?……噢,你以为这是淋浴间呐?……告诉你哈,假如p4里出现情况,而你又能原路返回到这里,站在底下沐浴橙黄色的消毒液,至少说明你的小命呢,还不打紧……” 裕子的主动,就连岑小鱼都觉得起腻,对着裕子的背影做起鬼脸儿来,秦旭的心里则是相当舒坦,裕子这样做,才是他此时最稀缺的安慰。 没有人帮忙的话,硅胶材质的头套的确不好戴,除去紧绷的原因外,主要是眼睛,嘴巴,耳朵三处预留的位置要协调一致,否则,不是睁不开眼睛,就是无法张开嘴巴。裕子收拾停当后,秦旭发现,这副头套在耳朵与嘴角的预留位置,加装了一套无线耳麦,这是一套很先进的无线通讯系统,主台设在总控室,根据需要可以灵活组网。他清楚,这套系统与其说沟通方便,不如说监控的效率更高——自动录音系统里的“关键字”检索数据库,便出自许智霆之手。 秦旭跟随着科学家们同步动作,先是换上一双高筒胶靴,之后用爽身粉揉搓双手,接着套上两层薄薄的乳胶手套。当然,遵循方如欣对“胶带”的偏执,他们又要在消灭一切缝源的工作上忙活一番…… 进入3级生物安全防护区,需要通过一道不锈钢密封门。镶嵌在门上的指纹锁,只录有方如欣一人的指纹信息。指纹匹配完毕后,随即气闸自动松开,厚重的不锈钢门缓缓地向后移动……秦旭有种一脚跨出登月舱般生死未卜的忐忑。 方如欣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在四壁用不锈钢封闭起来的空间里,六套崭新的“出舱服”赫然在目,尤其在led射灯映照下,醒目的让秦旭心里焦虑不堪——他当然清楚,那其实就是六套负压防护服,一种专为暴露在4级高危生物感染区而设计的“出舱服”。 四人各自从架子上取下天蓝色的负压防护服,秦旭拿在手里,即便隔着两层乳胶手套,他仍能感受出柔软光滑的表面,只有从外层手套到腕部,再到胳膊肘经过了加厚处理,这些地方应该是直接接触病原体生物的部位,很容易被骨刺,尖牙,刀刃,针头等锐利物体刺破,划伤,或者更糟。 里外都有密封条的拉链,从头盔下缘一直开到裆部,连体防护服虽然穿脱起来极不方便,却能最大程度的减少缝源,保证了维持内外压力差和不间断地供氧。 有两条伸缩距离超过十米的软管连接在防护服上,黄色软管持续充气维持压差;白色软管连接在头盔里的氧气面罩上。两条软管的输入端,就是布满实验室的黄色管道和白色管道,科学家根据需要,可以任意把软管插进管道接头上。 秦旭把两脚伸进防护服,只把它提到膝盖的位置,便坐下等着,他看见裕子帮岑小鱼提拉链的时候,朝自己这里颔首微笑,用眼神告诉他,别着急,她马上就来…… “裕子,你先穿吧,我先帮秦旭穿好,再过来帮你!” 方如欣的口吻,秦旭是习惯了的,他担心会伤着洋山裕子,果不其然,裕子脸上挂起一副失神落寞的表情,只好转过身去忙自己的事情……此时的秦旭,既愤怒又内疚,他要发作一通才行。 “想干嘛,替裕子打抱不平呀?行了,简直死脑筋……赶紧脱掉防护服,我打开气闸门,你现在就离开这儿,记住把手术服脱到2级区域洗消室就成……回你的四楼办公室,该干嘛干嘛去,等我出去后咱们再谈!”方如欣佯装检查头盔的模样,凑到秦旭耳边,声音刚好只有他俩能听清楚。 秦旭豁得站了起来,意外的羞辱让他愤懑憋屈,他斜睨着方如欣,好像她还有一肚子的阴谋正等着自己呢。 “裕子,过来帮我一下!……就现在!”已经穿到半截儿的裕子,又坐下来开始脱,她过来的时候,迟疑了片刻,便径直挡在了方如欣与秦旭之间。 黄色软管接通后,负压防护服内开始充气,身体不再像刚穿上时那么臃肿笨拙,头盔目镜上的水汽渐渐散去,氧气面罩和耳麦音量都调整的很舒服,小腹的坠胀感也跟着烟消云散了……秦旭闭上眼睛,让心彻底宁静下来。 几乎一模一样的不锈钢密封门上,只有两处小小的区别,一处是黄底黑色的阿拉伯数字“4”,另一处是白底红色的高危生物标识。 “难道真是一种花儿呀?……不可想象!” “是啊,我看像是三叶草!” “胡说,分明是一朵娇妍的红色尖头三瓣花!” “都不怎么样,哪有显微镜底下的病毒细胞漂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十二章 P4隔离区里的镜厅 第十二章 p4隔离区里的镜厅 1 毋庸置疑,许智霆兑现了自己的诺言,这里的确属于方如欣的私人领地——整个“热带疾病防治研究所”最核心的4级高危生物实验室,只录有她一个人的指纹及虹膜信息。 秦旭不无悲观的设想,换句话说,能从p4里逃出来,必须保证里面要有一个不仅活着的,能喘大气儿的,而且全须全尾的方如欣。 那岑小雨和洋山裕子呢,她俩认可么……无论何种情况下,都要殊死护佑方如欣的安全,她俨然成了一道逃出生天的护身符……当然啦,她俩当然甘心情愿,否则便不会跟“智霆国际”签约……许智霆的心思么……也许出自方如欣出于自保的措施呢,也未可知。 不对,她俩“心甘情愿”也绝非出于可观的薪酬……她们跟刘梓,以及与刘梓终日耳鬓厮磨的岁江玉,丁媛媛不同,一言蔽之,根本就不是一个星系里的存在……小雨和裕子呢,说不定真的怀揣“人类一小步”的痴心……可是,用科学家的牺牲忘我来揣摩,生死攸关的那一刻,谁又真的“甘心情愿”……这又扯到哪儿去了。 胡思乱想的确杀伤脑细胞,继而消耗大量氧气。秦旭的手在蓝色负压防护服的外腰带上摸索了一圈,想找增大供氧量的旋钮……嗯?!怎么站着不动了……耳麦里传出的呼吸声,除了均匀,平静,还带着女人特有的纤细……透过厚实的略带弧度的长方形护目镜,秦旭眼前恍然一部遮幅式宽银幕电影——一组拍摄某种仪式的长镜头。 蓝色负压防护服,被黄色软管内的气流吹得臃肿鼓胀,头盔和身上没有任何记号标识,尤其在紫外线光源的铺洒下,出现在秦旭“镜头”里的三位女科学家,从身量,体态,再到举止,一模一样,无法辨识,而且,竟又出现了“延迟”现象,进入2级安全防护区,他第一次体验“负压”时的感觉类似——人的动作,哪儿哪儿都要慢上半拍。 这次不同,纯氧让秦旭的脑袋和胸腔里面,简直如沐春风一般的清爽,硅胶头套还算舒服,眼眶周围也不怎么勒得慌,眼睛也不再觉得干涩……完全没有幻觉的可能!……身上哪儿哪儿都变得松快了些,脑子活络,关节灵便……可护目镜里的人呢,怎么一个个的好笨拙呐……嗯?!“黏”在她们身上的是什么鬼?是“影子”么?那她们一定也能看到“影子”呀,“黏”在死猴子身上的,“黏”在手术刀背上的…… “秦旭,氧气阀门关小点呀!耳麦里全是‘呲呲’声儿……你‘醉氧’了!知道吗!站着别动,背过身儿去!” 裕子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距离最近的人朝他挪动……硅胶头套+曲面护目镜+硬质头盔,秦旭根本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逻辑习惯使然,姑且、大概,就当她是裕子吧,也只能“约摸”,因为他又无法确认,裕子是否“距离最近”…… 秦旭转过去身子,“裕子”在他后腰的地方找到了调节阀门,氧气面罩里的动静儿,顷刻间便消停下来。 “好啦,现在的氧量足够用了,你别乱动了哈……哎?我说小秦秘书,你这腰带也太松垮了点吧……” 岑小雨的声音么?!帮他调阀门的人不是裕子,而是岑小雨!她的手里正抓着晃荡的,不就是自己的腰带呀……嗯?!那p4隔离区里,要搞清谁是谁,最最当紧的,声音与动作要同步!那逻辑习惯呢,那它岂不成了一个“坑”呐! 噢?原来就是这里呀!……这里就是方如欣不惜以辞职相要挟,非要得到的“镜厅”! 秦旭曾经猜度,“镜厅”徒耗预算不说,关键是,方如欣踩着了许智霆的尾巴——他可以把你当菩萨一样的供起来,不见得会容忍你在他许智霆的庙堂上开坛讲经……人们记忆里的许总,应该是这样的传奇或味道——总是要背对着大家,凝神窗外波诡云谲的世界,手里揉搓着丑陋剌手的半跪陶俑,胸中一派波澜壮阔,惊涛拍岸…… 秦旭就曾亲耳听到过一嘴“……尊重您,但这不代表我喜欢您那套西方宗教式的‘灵魂之旅’,更别提什么空洞无物的‘仪式感’……这是国内,不是金里奇大学!” 然而,从秦旭护目镜里的“遮幅式宽银幕纪实片”来看,许智霆的确有点小肚鸡肠,乃至于神经兮兮——无非是在原来用不锈钢包裹的四面墙壁上,全部用巨型镜面封装起来而已,况且,紫外线光源下,就是站到镜面跟前儿,再加上这副行头,此时,美女眼里的“美女”,也就是一根黑不溜秋,傻不愣登的木头桩子,她们背对着秦旭,各自面向东、西、南三个方向上的镜面……美感呀……仪式呀……灵魂之旅呀……哪儿都哪儿呀,根本不沾边儿呐! 耳麦里传出的呼吸声,依旧是女人特有的纤细,比刚才感觉还要舒缓一些……噢?!难道,这是要开始了吗?……傻站着,那可不成,终于轮到自己拿她们开涮了。 “方医生!死了一只猴子是吧,好么再磨磨叽叽,别全死光了呀,一步之遥了,咱们赶紧的吧,猴子那也是一条生命呐……”秦旭忍着想笑,狡黠的连问带催。 “安静!方医生说过,这叫‘灵魂之旅途中的小憩’,懂么你,学学我,就像打坐入定……”声音来自岑小雨,小姑娘中气十足,调子又脆又亮。 “小秦秘书,这样挺好的……你也别傻站着,就当吐纳,当瑜伽,再不就做深呼吸,肯定有效果的,你试试啊……”洋山裕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甜,自己左手边的人一定是裕子,语气里透着不由自主的关切,加上似敢非敢向后转动的头盔……声音与动作同步,挺灵验的。 “好啦,秦旭,你也可以对着镜子呐……”方如欣的声音里没有情绪,除了无可奈何,再也听不出别的滋味。 “这也叫镜子呀,黑咕隆咚一片,怎么看,看什么……” “用心看,看着自己的灵魂……你进去之前的样子!” 方如欣的话里,不无故弄玄虚之嫌,也许正是这句话踩着了许智霆的尾巴,她让许智霆嗅出了关于灵魂的宗教味道。 “不是吧,方医生,怎么像是‘一脚生,一脚死’的感觉……别吓唬我们小白,成么?”秦旭有些悻悻,像被人生拉硬套着才肯扭过身去,情非所愿地开始所谓的灵魂旅行。 2 “还,还什么‘一脚生死’”岑小雨强忍着笑,但从心底里支持秦旭,对方如欣这套仪式化了的“鸡汤”体系,她一直就不感冒……做女人吧,她觉得方如欣身上有一种说出来的粗糙和迟钝,明明天赐的一副美丽躯壳,简直就是暴殄天物,还有,亏得秦旭情商高,视而不见也就算了,动不动还怼人家小秘书几句…… 做科研呢,一流呀,顶尖呀,拔萃呀,反正不带感,她简直把方如欣当作受气小媳妇儿一样看待,固执,保守,谨小慎微还能理解,关键是“好糊弄”呀,包括裕子在内,她俩经常推翻首席科学家的结论不说,而且还敢得寸进尺……喏,就拿马上就要解剖的这只死猴子来说,注射的并非“扎伊尔-2型”出血热病原菌,而是“费迪希”感染血清,岑小雨相信,都已经好几次了,显微镜底下的玄机,方如欣依旧傻傻分不清…… “费迪希”感染血清,是一位叫做费迪希的比利时神父,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在非洲死于马尔堡病毒病后提取的感染血清,是马尔堡病毒变异中,迄今最为强悍的分支……当许智霆把冷藏着“费迪希”的密码箱交给岑小雨时,她深以为是——要么让“π-检测剂”现出真身,要么跟着它的主人就此销声匿迹…… 许智霆的原话怎么说来着,噢,想起来了,“花钱就为听响儿,砸了,图得就是一个痛快”咦!反正满满的一脸流氓相。 岑小雨倏地打了一个冷颤……秦旭呢……她只能保证自己,多一个人的时间都来不及呀……哎,怪就怪自己吧,出门也不翻翻黄历……不,一切一切的只怨方如欣这个女人。 3 洋山裕子,她正在做功课呢。不管进不进p4隔离区,对她这个独处异乡的羸弱女子来说,这已然成了她每天必做的功课——诚邀神明前来庇护。 冥神静气,双手合十,心中默祷。自不必说,首先邀来的一定是天照大神啦,接踵而至的,应该是剑道馆画像上的柳生静云才对呀……好么,眼下急的裕子额头直冒汗珠,恨不得差点要跺脚了……想不到,约翰·斯托克顿一副油腻大叔的模样在脑子里一顿乱入过后,秦旭那又像奶油小生,又似谦谦君子般的好几副模样纷至沓来,挡都挡不住吧,连气儿都不让人家喘一口……只好跟着感觉走咯,天照酱,柳生酱,你俩今儿就歇班吧。 不是那越爬越高的发际线,也非愈发肆无忌惮的大肚腩,遥想十年前的斯托克顿中士,比之眼前的秦旭,可要英武伟岸了许多……然而,说得就是“眼前”呐,斯托克顿远在天涯海角,而小秦秘书呢,看得见,摸得着,又甜又脆……秦旭看方如欣的眼神儿,定格状态下么,从不敢超过五秒钟……这五秒钟的眼神儿里,裕子能“截获—甄别—反馈—处理”1g字节的情感脉冲,方如欣呀,充其量也就1b的水平吧。 怪我咯,谁叫她不懂生活……有悟性的女人对待生活,一定是敏感而好奇的,敢于涉猎,也从不逃避……对裕子来说,科学更像是一项爱好,一门艺术,一种追求不可知的,意料之外的美。她最深恶痛绝的,就是方如欣那套“像原子钟一样精确,像数独游戏一样孤寂,像恩尼格玛机一样规律”的说辞。 简直鬼扯透顶!她痴迷于显微镜底下的细胞世界,那是一个比之梵高,莫奈,毕加索的画板上更富冲击,更具鬼才,永远出人意料的美妙世界。世界上第一张埃博拉丝状病毒照片,就像一根细长枝蔓上开出来的四朵菱形小花,甚至还有一个极具诗意的名字——“牧羊人的曲杖”。 一想到这儿,裕子就闭上了眼睛,她讨厌自己此时的眼神,这眼神就跟猛然间熄灯后的长廊,除去尽头处若即若离的几缕亮光外,余下地方的漆黑而绝望……摘掉“细胞女王”的桂冠,有人叫她“骗子”,“惯偷”……成分,剂量,射线,温度,试剂,载玻片,分析仪,哪儿哪儿都可能有误差……实验作弊,数据造假,欺世盗名。 是啊,是啊,就差了那么一星点儿的运气。许智霆怎么说的来着,噢,原话里满是讥讽与威胁的味道“印象里,你比她成名要早的多呀,别灰心,东山再起待有时,即便取而代之,也是可预见的……当然啦,眼下她是首席,你呢姑且屈尊一时,我许智霆奉劝在先,女人之间,不好惹出嫌隙……忍一忍,也就过去咯……” 运气这东西,就跟打火镰时迸出来的火星儿一样,方如欣不可能每次都攥到手心儿里……忍一忍?!……岑小雨既然那么爱捉弄咱们的首席科学家,看样子,不缺小伙伴咯……自然也不会玩得过火,毕竟她手里攥着出入生死之门的所有密码,简直如司马昭之心嘛…… 4 尴尬,此时的秦旭很尴尬,就像舞台上的大卫·科坡菲尔无论怎么打响指,帽子里的白手套就是变不出来小白兔一样的尴尬……他脑子里,本该油然地,天然地,本能地闪出刘梓的音容笑貌,至少也得有点电子相册的效果吧,背景音乐一起来,从满月像开始,到婚纱照结束……白板,黑屏,404,什么也闪不出来。 秦旭不是真的失忆了,而是刘梓作为最后认领裹尸袋,抱着骨灰盒,结算抚恤金……这世上他秦旭最最至亲的女人,竟然还得刻意地去想,想俩人的床笫之欢,想她刚出浴时的样子,想她斜依着书柜独困愁城般的背影……难道非要刻意而为才肯出来吗? 是呀,必须滴!只有秦旭在脑袋里摁下镶着“我老婆”字样的启动键时,刘梓才肯出来,否则老婆大人才不屑出来伺候你呢……谁叫你自打到机场见方如欣的那一刻起,就下了决心要瞒着人家刘梓呢……直到现在,刘梓也闹不清楚“热带疾病防治研究所”是个什么所在,更别提“首席科学家秘书”又是何等角色……也怪她自己咯,谁叫她死撑着“你不想说,我也懒得问”般无为而治,两讫清净的淡然呢。 秦旭的某种念头,肇始于许智霆的匠心安排——“热带疾病防治研究所”根本就是完全独立运行的新机构,它只通过一个人与“智霆国际”发生关系,这个人就是秦旭。研究所本身有自己的体系架构和科研方向,与方如欣为首的p4生物实验室团队,彼此之间既陌生,又戒备,井水河水,从不僭越。换句话说,距离市区一百公里外的“湖底世界”,没有一个人认识秦旭,更无从向“智霆国际”去打听秦旭这么个人……一言蔽之,秦旭说自己是谁,那他就是谁。 当秦旭把某种念头讲给许智霆时,许智霆点点头,没有过多追问,只是第二天一大早,许智霆便亲自与hr总监一道,把秦旭的人事档案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番,两人闷在屋里几乎一整天,只到接近凌晨时分才算定局。 “方医生,您的学妹啊,闺蜜啊,亲戚里面也成啊,表妹,堂妹啥的,有没有跟我年纪相仿的呀,您看我这都三十二岁的人啦,这不还一个人单着呢……” 秦旭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他开着车,信马由缰,心无芥蒂,毫无耻感……怎么会呢,他甚至觉得有种助人渡劫的悲悯之情,他要把方如欣从“自以为是”的状态里搭救出来……这种状态,欣赏也好,讨厌也罢,反正里外就她一个人,封闭的久了,必然要发酵窒息,那时的她,又将如何自处呢……他要变成一杯苏打水,一杯开胃酒,或许有可能还是一瓶够年份后劲足的威士忌,在恰当的距离,合适的范围,舒服的节奏下,任她信手拈来……李志桥呢……李志桥,李志桥当然是她老公呀,秦旭又不是方如欣生活之“必须”,权当以备她调剂,开胃,小憩等等不时之需,仅此而已,岂敢践踏公序良俗呐……方如欣那么苦心孤诣地排斥他,又不得不让秦旭担心起来,他是不是成了某种,一喝就很容易上瘾的威士忌呐,看不见他吧,也就没了念想儿的那种威士忌…… 非要单身么,斩钉截铁,非要单身!否则,她很有可能裹足不前,兴致索然,甚至黯然神伤……好奇心呐,好奇心,男男女女,一切一切的源头活水……摘了头盔,拔掉软管,扯下防护服,离开这该死的,把紫外线当太阳光使的,所有风向都朝着屁股吹的p4隔离区……外面多好呀,有月朗星稀,也有雾霾蔽日,哪儿哪儿都成呀,酒吧,茶社,饭馆,海滨浴场,t台秀场……出其不备的时空节点上,疏漏与差池,只消耐心等着就是啦……“诺贝尔”传闻内幕,主动放弃专利,逐出《千人回归计划》,为什么还要执意回来……秦旭脑袋里最大的一坨谜团,就是方如欣跟许智霆之间,究竟交易了什么……p4仅是条件,而绝非标的……她从金里奇实验室里,一定带回了什么。 刘梓呢,有没有想过人家刘梓的感受……那还用说,老婆大人呐,活着忠贞不渝,死了结伴化蝶……秦旭窃窃然的得意,刘梓也是唯一能让他起反应的女人,虽然每次都得谨遵懿旨行事,可终归没让他扫兴而归呀……再有,刨去工作需要的籍口,顶顶紧要的一条是,出格的想法,也有辱人家方如欣女士的清白不是……最后,刘梓的守护神,她“胃神”老人家盯得紧着呢,但凡脑袋里冒出对刘梓一星点儿的不敬之念,便送上一顿胃痉挛,敢起私心杂念,那还不得拧上十八圈再绞个中国结呀…… 哎!假如按时下班,假如刘梓在家,假如七点准时开饭,新闻联播+焦点访谈,之后么,煲电视剧熬到困点儿,假如刘梓今晚刚好来了兴致…… 美滋滋的,他美滋滋的跟修表匠似的,拿着一块八十年代走私进来的锈迹斑斑的老浪琴,抓耳挠腮,一筹莫展之际,突然之间挑开了缠死的发条,拔掉了卡死的齿轮……机芯里的“咔吧咔吧”声儿呀,爽得让人直掉鸡皮疙瘩。 “听我的,姐妹们,开路走呀,再磨叽一会儿,五只猴子就得一窝端了哈……” 此时的秦旭通体清爽,哪儿都舒坦,他觉得挟着这股子爽劲儿,神得溜边走,鬼更靠边站……别说p4啦,就是…… “您这是,又撞到哪个地界儿上啦……气冲霄汉呐!”耳麦里是裕子的声音,她普通话说得贼溜,堪为汉化比较成功的案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十三章 瞒天过海的“费迪希” 第十三章瞒天过海的“费迪希” 1 真正置身于p4隔离区内,秦旭到反而踏实了。所有让他担心的事情,心里也盘算的大差不差,归里包堆,盯紧了方如欣就行呐。 当“红色三瓣花”高危生物标识,左右各半合拢为一的时候,突然间,秦旭慌了神儿似的,径自返身跑回密封门跟前儿,上下左右胡乱摸索一气,仿佛丢了东西……护目镜,皮手套,那虹膜和指纹根本就是摆设嘛,她方如欣也没法子逃出去啊,还有,肯定还有其他的…… “别费劲儿找了!p4里面的锁由电脑控制,密码是……” 秦旭的视线,紧紧咬住一头蓝色“熊本熊”的背影,正蹒跚着朝一排兽笼走去……声音是岑小雨的,她就是“熊本熊”咯,逻辑习惯嘛——岑小雨负责饲养动物,也是方如欣的解剖助手……秦旭有意识地训练,在“逻辑习惯”与“声形同步”之间熟练自如地切换,否则,肯定要跟丢了人。 “有密码啊!那还不赶紧共享一下!……刚就想说,生死都系于您一身,简直是难承之重啊,是吧,方医生?” 秦旭不无调侃的语气里,难掩石头终于落地后的窃喜,从此便可心无旁骛地当好摄影师,无需神经质似的地全场紧逼盯人咯……分得四分之一的话语权,如同临时工拿到了老员工们的专享……同工同酬,有归属感,就是幸福! “共享个鬼呀!密码保密,方医生一人掌握……p4里就这规矩,你就别矫情了,赶紧干活儿!……喏,摄像机在裕子那边儿,过去找她拿……” 岑小雨兜头一盆冷水,秦旭就连装作反应一下的力气都没有,这儿所有的“金蛋”都是为他自己个儿准备的……许智霆,方如欣,简直一丘之貉,上帝的角色当仁不让呐…… 防护服上的曲面护目镜,遇到了合适的光线,秦旭便不由地感叹——真不愧是一件利器,任何角度都不会产生光晕,而且广角清晰,还原度逼真,眼睛焦点处的视场,透镜效果十分舒服……护目镜里的p4实验室,恍若一处,一处……感觉怎么叫都不甚恰当。 无疑,正中央的位置应该就是解剖台——明晃晃的不锈钢材质,台子的四个边角上固定着可伸缩的万向放大镜和无影灯,两边纵向安装了四副束缚带卡钳接口……束缚带?解剖时的挣扎,不然呢,挣扎着解剖……秦旭脑子里的恐怖指数,直线飙高到“五颗星”…… 它又绝不是一张寻寻常常的解剖台——解剖台两侧,各有一座玻璃钢架构的半圆形阶梯看台,拾级而上共设四层,座位不多,两边加起来能容二三十人的样子,完全玻璃化的工业设计,使秦旭可以从看台通视到实验室尽头处的兽笼,该叫它什么好呢……难不成就叫医学院解剖教学大厅么? 国际笑话!“智霆国际”又不是公益机构,怎么可能与世人分享呢?!……它比“镜厅”所标榜的个人色彩还要扎眼……在许智霆眼里,简直就是露骨的要挟和执拗的坚守——她方如欣就是要从两侧看台上发现未来中国更多更年轻的“方如欣”们。 秦旭肚子里面一阵尬笑,走着瞧,许智霆今后还得妥协了……真不敢想呐,熬到分红派息的时候,许智霆要怎么着忽悠麦礼贤和伊藤隐呐……别说有“辉瑞”一样赚钱的神药啦,就连《自然》、《细胞》或是《柳叶刀》上的一篇豆腐块儿都见不着。 如果把中央解剖台及其两侧阶梯看台,叫做p4实验室的主体,秦旭把肚子里的全部知识积累反刍一遍后,宁愿把解剖台的左厢唤作“工具坊”,右厢冠名为“工作室”。 从“工具坊”内的景象看,岑小雨很喜欢把她的家伙事儿拿出来示威,因而全部固定在壁架上,水银色射灯一路铺洒过去,森严满目,既霍霍,又腾腾……型号各异,错落有致的扩胸器,解剖刀,止血钳,液压剪,骨钳,骨锉,骨锯,尤其那把直径如盘子般大小的电动骨锯,秦旭毫不怀疑,岑小雨拿着它,能锯开一头猛犸象的脑壳。 “工作室”那边儿则要舒服悦目许多,因为主要集合了研究与办公的功能,所以显得有条不紊,充满了高科技气息和与之极为契合的灰白冷色调……秦旭能叫出名字的仪器不多,但也能大概分辨得出电子显微镜,医用显微镜,分析仪,培养器,恒温箱,插管镜,心电脑电及各种监测设备。 这些还不能涵盖“工作室”的全部,在更靠里的位置,独自一隅的角落里,没有缓冲,很格色地冒出一股文艺而闺气的暖流,与金属冷色之间的冲突,显得那么倔强而俏皮……裕子把她的领地打扮的像是一间“摄影棚”,黄色暖调光源,大小型号各异的灯伞和遮光板,认不出牌子的机身和镜头,少说也得有个七、八部之多,光各式各样的云台,就摆满了两层壁架,它们身上无一例外地贴着粉红kitty标签,手写的外文秦旭读不出来,猜着也是为了区分用途。 秦旭仔细咂摸着自己的感觉,岑小雨的一副伶牙俐齿,方如欣的一脸自以为是,总之,任谁也不容易接近她俩的心境,裕子则不然呐……摆放器材的玻璃柜上贴着一张圆形图案,明显是从相纸上裁剪下来的……如此郑重其事地出现在这儿,是屈辱,还是抱负,亦或是图腾呢,也未可知……秦旭当然见过那张著名的“牧羊人的曲杖”病毒照片,自然也多少领略过所谓“细胞女王”的花边新闻。 毫无兆头的,秦旭忽然间动起了掏手机拍视频的念头——不难想象,刘梓若是见到p4里的景象,少不了的“哎妈呀,hbo的美工就是地道,那两个半圆形玻璃阶梯的创意超带感,绝不逊于那部叫啥名字来着……” 秦旭逐渐适应了厚实的防护服手套,操控摄像机也比刚拿到手里时自如许多,他自感得意之际,用余光瞄了一眼紧挨着自己的裕子……恍然间,有了一种压不住的,很想跟她搭上几句的。 他觉得大脑后台一定在做并行运算——当赋值为“女人”时,尤其为甚。方如欣,岑小雨,裕子,包括刘梓在内,四个女人在他脑海里面翻来覆去,纵横交叉地“运算”了好几遍,却始终是个未知数……秦旭心知肚明,一旦乘以“舒适度”这个只可意会的系数,裕子便可轻而易举地脱颖而出。 秦旭心向往之的,恰似某种从刘梓身上难以令他满足的迎合,甚至于是惯溺。裕子哪儿呢,却仿佛样样不缺…… “小秦秘书,过来搭把手呀……这猴子死沉死沉的!” 隔着那么老远呢,岑小雨这眼神儿可真够尖的! 2 负压防护服穿在身上并不觉着重,主要问题是不断吹进去的气流把它涨得臃肿不堪,由此,动作的灵活性和精准性便大打折扣——说白了,有点像失重环境里,要适应诸多日常经验空白或者相悖的习惯,眼下,秦旭要从脚下的位置出发,经过中央解剖台及两侧看台,到达岑小雨所在的兽笼,首当其冲的,要在布满整间实验室的黄色、白色管道上,约莫出插拔防护服软管的节点位置,毕竟它们可伸缩的安全距离仅为十米左右。 “笨呐!看头顶上……看见没,通气管道上的蓝色箭头……对,顺着箭头方向大胆走就是,每个箭头的正下方都有软管接口……哎呀,真笨!” 耳麦里岑小雨的声音很不耐烦,没等秦旭赶过来,已经有大半个身子钻进了兽笼,她想再试一次,至少先把猴子的头部拖出来,提前给它的两颗犬齿装上牙套,对她来说无甚必要,不就是怕吓着秦旭么,龇牙咧嘴的死相不说,光是嘴角及前胸上的那一大片酱紫色的凝血,第一次经历的人肯定受不了…… “哎,小岑医生,猴子不是死透了吗,干嘛还要装牙套,费这劲呢……噢,难不成这畜牲还会‘诈’起来呀!” 比给猴子尸体装牙套,更让秦旭瞠目的是,岑小雨那水上救生员一样的操作……死猴子仰面朝天,脑袋躺在岑小雨的后背上,她的右臂以“锁喉”的架势,紧搂着软踏踏的脖颈,而猴子臀部却刚好卡在笼门栅栏上,若不是秦旭及时赶到托起猴子下肢,岑小雨非得把它再勒“死”一回,或者,疼得它再“活”过来…… “干嘛非要背着呢,咱俩一前一后抬着走,多省事嘛,何况,这样走,重心不全落你一人身上啦,我一个大男人就抬两只脚哇,不落忍呐……等一下吗,小岑医生,我来吧,干脆我一人抱着它走得了,不更利索吗……哎,哎,你倒是停一下呀,小岑医生!这么轴呢你呀!……” 准确的讲,岑小雨的姿势不能叫“背”,而应叫“架”——她跟猴子不仅是背贴背,而且猴子的肩关节已经完全脱臼错位,岑小雨便很顺手地把其上肢,反向交叉着抓在自己手里……秦旭一赌气,松开双手,岑小雨这才停住脚步,他惊异的看到,这猴子得有一人多高,竟还高过岑小雨半头,即使两脚耷拉在地面上,可任谁去看,它都是站着的,活着的,大瞪着眼睛,喘着粗气的…… “要命啦!小岑医生,这畜生还活着呢……赶紧丢手呀你!……哎,哎,我该往哪儿跑哇?!” “秦旭!你冷静些成么,老这么一惊一乍的,非出事故不可……”岑小雨的防护服本就臃肿不堪,背上还有只死猴子,使她根本无法转身,只得原地不动地发作一通。 耳麦里的三个女人反应不一,岑小雨正训得意犹未尽,方如欣轻蔑地叹了一声,只有裕子接连追问了好几句“你还好吧,秦旭”…… “没事啦,裕子,你放心吧……岑医生正在兴头儿上呢……我问你,小岑医生,这是猴子吗,叫大猩猩才对得起这大块头儿好吗……还有,我就是看见它眼珠子有动静儿啦,而且嘴角不停地淌黑乎乎的东西,我哪儿就一惊一乍啦!” “的确是猴子!只不过它们来自非洲刚果河流域,块头儿是要大一些,但绝不是大猩猩……作为‘扎伊尔2’型病毒的直接病原体,噢,也就是注射感染,理论上感染大脑需要五到六天时间,这只猴子凌晨四时左右死亡,到现在也不过才六个小时……大白话就是说呀,病毒感染到大脑,猴子就会发疯,死亡后的十小时内,会有‘僵尸反应’,这也正是‘扎伊尔2’型病毒最邪性的地方——总要在葬礼上踅摸到新的宿主……所以呢,才会给它装上牙套,直接把它的肩关节抻拽脱臼。明白了吗,小秦秘书?从现在起,病毒的尖牙利齿就已经在撕扯你的防护服了。” 秦旭明白与否,岑小雨毫无兴趣,她复述这段教科书的初衷,本就为了嘲弄对手,同时不忘提醒自己——这是“扎伊尔2”吗,当然不是!……笑话呀,自己亲手注射的“费迪希”血清,怎么会错!……可方如欣是专家呀,小把戏她一眼就能识破……那又如何,她会一口咬定眼见为实的就是“扎伊尔2”型病毒……“有把握吗,小岑医生?”……“相信我啦,许总!” 3 难的不是如何注射,难的是在哪儿注射……进出p4的秘钥机关全都握在方如欣一人手里不算,还有天罗地网般的高清监控,众目睽睽之下,往猴子眼球里注射血清,简直是疯了么! 跟裕子不同,方如欣的碎碎念,在岑小雨这里就很受用——一周之前,在通往p4实验室的货运通道里,她巧妙地把五只兽笼安置在一处监控死角,这条通道人迹罕至,进出全凭她一人的指纹虹膜……是啊,是啊,像数独游戏一样的孤寂,“孤寂”不就是干脆没招儿么……岑小雨左手拎着冷藏“费迪希”的密码箱,右手伸直了长长的食指,学着幼儿园小朋友的模样,在五只猴子面前晃来晃去,挑兵挑将。 “野生灵长类动物囚禁初期,反应积极主动,求生强烈”……谁说的来着,导师有说过吗,就当他说过吧,总不能老“孤寂”着吧……岑小雨轻轻地搁下密码箱,猫起腰让视线与兽笼平齐,她的眼神在每只猴子脸上都要停留数秒,直到其中的某一只安静下来,盯着她看,向她靠近…… 就是它了!它的上肢使劲摇晃着笼门,极力想把身子挤出栅栏,眼睛紧紧地咬住岑小雨不放,嗷嗷的嘶吼声刺得她耳鸣……深吸一口气,岑小雨伸直了左臂,指尖儿刚好触到栅栏上,闭上眼睛,她静候着血肉模糊的一刻……毛茸茸,暖和和的东西蹭的她手背痒痒,没有抓,也没挠,更没有撕扯,它只是有模有样地伸直了右臂靠着她而已。 岑小雨犹豫了一下,脑子里正想着要缩回胳膊的时候,却鬼使神差般地,慢慢伸出了右臂,指尖儿也是刚好落在栅栏上,它也照旧地伸出了左臂……不着急啊,稳住,等最好的时机……猴子的两条胳膊完全伸出笼外的时候,岑小雨向后轻轻地挪动了几步,不出所料,猴子反应激烈,上肢使劲儿地挤出栅栏……两幅肩膀终于挤了出来。 三个动作,风驰电掣,一气呵成……岑小雨抓起猴子的两条上肢猛地向后拽,直到拽不动了为止,紧接着使劲儿地往上提,最后使出全身力气,朝着反躬九十度的方向狠狠地对折过去……“嘎嘣”一声,粗大的横向栏杆起到了撬杠的作用,两幅肩关节,被活生生地“撬”脱臼了,疼得猴子只是在喉咙里咕哝了两声,脑袋当即栽到栅栏上昏死过去……谁说的来着,“灵长类动物痛点极低,因痛昏厥案例屡见不鲜”,当然是我岑小雨说的啦,人就这样,猴子亦然,灵长类近亲嘛。 当针头从猴子眼球正中心的瞳孔刺进去的时候,游刃有余的岑小雨看起来平静如昔,心头却正在挣扎着极力否认她五分钟前有过的“犹豫”……从耳后根儿切入,沿着脖颈延伸向下走刀,直至锁骨窝儿收住……总是这把手术刀,总是这条扭曲的“s”形刀口,每次从噩梦中惊醒的岑小雨,痛点也总是要提升许多……方如欣从她身上夺走的东西,让她下意识地,乃至于身不由己地继续做下去……世间谓之痛点的东西,对岑小雨来说,已然是要么视而不见,要么麻木不仁。 “像原子钟一样的精确”,就事论事,方如欣的话依然很受用……“费迪希”病毒,从感染宿主再到爆发性扩散,至少需要三个小时,也就是说,三个小时内,必须把五只猴子送进p4隔离区,否则,中央空调系统会把“热带疾病防治研究所”变成现实中的“浣熊市”……岑小雨看了看表,给她一个小时足够用的了。 作为专职照料动物的助手,岑小雨把它们“照料”的,就连方如欣也察觉不出丝毫的异样……尤其是那只被她“特殊”照料过的猴子,到死也没敢离开兽笼最深处的角落,即使处于发疯状态下,只要岑小雨稍微靠近点儿,它能立马静止不动,从眼眶,鼻孔,嘴角,耳朵里淌着乌黑黏稠的血,摆出一副不能称之为“笑”的僵硬面孔。 岑小雨向前挪了几步,看得更清晰更真切时,她的心突然像是被除颤器灼穿了似的疼……那俨然是一种熟识的,讨好的,央求的表情……隔着护目镜,防护服,硅胶头套,它能从空气分子中,嗅出一种比之病魔更为恐怖的存在……眼泪扑簌簌地淌,积在面罩上就是流不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让她感到窒息。 4 曾经被誉为“细胞女王”的洋山裕子,即便是在她的电子显微镜底下,丝状病毒的基本特征也是大同小异,难以细致分辨。换句话说,“扎伊尔2”型病毒与“费迪希”病毒,最明显的区分,就在感染进程和临床病情上,比如,前者的侵脑期大概需要五到六天时间,而后者的侵脑期则要慢一些,最少需要八到九天时间。 从眼球注射病毒血清,就是人为干涉病毒的侵脑进程,使“费迪希”病毒直达脑颅,缩短侵脑期……解剖时,“费迪希”病毒便可轻而易举地,从方如欣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而去。 除非,“π-检测剂”现出真身……只需一滴血,也用不了一分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十四章 解剖台前的家国情怀 第十四章解剖台前的家国情怀 1 岑小雨和方如欣,两人合力把猴子尸体平放在解剖台上的时候,秦旭差点惊出声儿来……从兽笼到这里,也不过二三十米的距离,而且就在眼皮子底下,它怎么就缩回去了一大截儿呢……没错,它依然是只大猴子,但却不是刚才岑小雨背着的那头“大猩猩”,无论来自在非洲,还是哪里,它现在的体型算是重新恢复到了“猴子”的范畴……邪性啊,这家伙,不,不对……是岑小雨她们究竟怎么着它啦? “方医生,不用系那么紧,相信我好啦,已经‘透透’的啦,装牙套啥的,以防万一嘛,就怕吓着了您的小秘书。您看,您摸这儿,还有这儿……应该全都‘rong’掉了吧?” 岑小雨摁住猴子的双肩,方如欣系上最后一条束缚带后,就朝着岑小雨手指的位置看去,她两手掌心轻轻地摁压猴子的肋骨和腹腔……秦旭注意到,被方如欣摁压过的部位不仅凹陷得很深,而且只要稍加用力,指不定会淌出什么东西来。 岑小雨说的那个“rong”字,秦旭脑子里一下冒出俩,一个是“熔”,隔着氧气罩,刺鼻的焦糊味儿好像已经窜进了鼻孔里;另一个是“溶”,穿透防护服,黏稠的不明液体好像喷溅到了他脸上……要为不期而至的“生理反应”做好准备,不由得想起醉酒时的种种心机过往,秦旭舌尖紧紧顶住上颚,使劲儿吞咽唾沫,预防性地“压”一下肚子及食道里可能的翻江倒海。 “小岑,准备器械吧……裕子,你也过来啦……秦旭,别站着了,架好机器,赶紧推过来,两部机器,两个机位……” 首席科学家元神归位,以至于耳麦竟有些失真,抹去了声音里的性别特质,听起来像是用刻意而为的膛音,以烘托她口吻里告诫与强势的味道……对秦旭来说,也许即将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方如欣。 “秦旭,我都替你准备好了,站那儿别动哈,这就推过来……猜的方医生就需要两个机位,刚刚架好两部机器……千万别动啊,这儿呀,简直比登月还啰嗦,麻烦的要死……” 裕子说话时带着明显的喘息,秦旭回头去看,想都没想迈开步子,径直朝着裕子迎了过去……裕子的“蛙跳”战术,让秦旭着实闹心,鼻腔里更像是呛了一股烟儿似的酸麻不已。 硕大头盔里的小脑袋,臃肿防护服里的瘦弱身板儿,胸前吊着的相机晃里晃荡,此时的裕子,正撅着屁股把两部装好机器的三脚架使劲儿地向前推,等着惯性作用完全停止后,她才敢直起腰,仰起脖子,赶紧琢磨通风管道的蓝色箭头底下哪一处软管插座最合适…… 裕子正小心翼翼,不着痕迹地,把他可能遇到的难堪,预先遮蔽得严严实实……她让秦旭感到后怕,倘若鲁莽或疏失,到了危机关头,会不会连累她呀……“舒适度”这个常用系数用在裕子身上,或许真的有些枉顾了人家。 “秦旭,别动弹了,你现在过去,不等于给裕子添乱吗……裕子,你那边儿,自己一人行不行呐……” 岑小雨准备好了所需器械,正在调节解剖台四角的无影灯和放大镜,方如欣在防护服手套外面,又熟练地套了一层乳胶手套,显然,她不想无谓地耗费时间。 方如欣所谓的两个固定机位,其实就是解剖台的头部和脚部两个位置。看似简单,实则并不轻松——两个机位即使固定不动,也要紧跟解剖动态进程,秦旭不仅要在两个机位之间疲于奔命,而且在每个机位上,更是要不停地长推短拉调动镜头,因应方如欣的指令拍摄特写或者长镜头。 裕子则不然,她完全根据自己的研究需要,甚至是兴趣爱好来取舍题材。自然啦,她也会兼顾方如欣及岑小雨的学术需要,换句话说,秦旭好比身不由己的前线摄影师,而裕子则有点像我行我素的自由撰稿人。 两个机位的镜头调整固定好后,在方如欣发出新指令之前的这段时间,秦旭无疑是轻松而惬意的……首先,无须再为全场紧逼盯人而绷紧神经,一目了然,尽在掌握嘛:刀枪剑戟绝不离手的,一定是岑小雨啦;指点江山嘴不消停的,一定是方如欣啦;优哉游哉俯仰坐卧“喀嚓喀嚓”的,那一定就是裕子啦。 秦旭凑到岑小雨身边儿,煞有介事地指这儿问那儿,小岑医生拖着长音儿地回了一句“烦不烦呀你”……行,不屑一顾是吧,真行,幸亏你不是首席呀,否则,你简直要飞……正悻悻然呢,忽而又着急忙慌地绕过解剖台,他想帮方如欣摁住猴子双脚,熟料被人家抓住手腕一把甩开……行,嫌我碍事呀,真行,谁叫您是大首席呢,我绕开您,躲着您,还不成么。 嗯,裕子呢?……还是算了吧,敢情,她正“趴”在猴子身边儿呢,右腿弯曲着撑着地面,左腿干脆翘到了解剖台上,胳膊肘作支点权当云台,“大脑袋”几乎贴到了岑小雨落刀的部位,快门伙同闪光灯,一通“嘁哩喀嚓”。 其实,秦旭也注意到了岑小雨的异样,与他从医疗剧中所积攒的视觉经验有很多相悖之处……但没过多久,随着一个叫做“结缔组织”的术语,在耳麦里反复被三位科学家提及,他也多少琢磨出其中的一些蹊跷——岑小雨下刀时,不是向下切,而是往外挑……尸体表皮已经溃烂,包括脏器在内的结缔组织,由糜烂而溶化,刀走深了,破坏原始状态不说,万一刺破尚存留气体的部位,血糜飞溅不是没有可能。 方如欣把一直拿在手里的扩胸器和大剪刀搁回器械盘子里,眼前的景象使她相信,除了岑小雨的解剖刀,无需再借助器械了……腹部乃至胸口处的一大片表皮,被长长的斜“x”形刀口分割成四块儿,方如欣只用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捏住一角,便像揭即时贴一样掀开了其中最大的一块……皮下脂肪和肌肉,要么溶化在是脏器里,要么就像眼前这样,变成了黑色的小糜粒儿,沥沥拉拉的沾在上面。 耳麦只有通讯功能,护目镜里的景象对秦旭来说,始终是一部彩色默片,但他还是在脑袋里配上了音效,塞满眼睛的反而不恐怖,他怕空荡荡的耳朵里会突然窜出什么东西……方如欣每掀开一大块儿表皮,他同步到的“声音”绝对没有揭即时贴那般的干爽阔力。 “砰”的一声闷响,哪儿炸雷了,在p4,隧道的尽头,不,不可能……一直俯身于解剖台的方如欣,直起了腰,后退了半步,胸腹腔完全暴露在秦旭眼前时,他耳朵里就是“砰”的一声,是那种把“逐木鸟”炮竹丢进西瓜里爆炸的闷响……炸得稀巴烂的西瓜,就在解剖台上,一大摊,冒着烟儿,淌着水儿,吐着沫儿的那种……尸体的所有脏器不能再以它既有的生理解剖位置来辨识,眼下几乎全部溶解,变成酱紫色与灰白色挤成的一坨,他的幻觉已经从氧气面罩里嗅出酸败果冻的气味。 嗯?!果冻?!原来岑小雨背着的“大猩猩”,之所以“缩回去一大截儿”,是因为那根本就是一个“大果冻”……已经溃烂的表皮里面包裹着溶解掉的脏器,重力作用下,忽上忽下,活脱脱地被“抻出了一大截儿”……岑小雨跟前儿他曾经自告奋勇地要抱着它走……还好,万幸,多么心地善良的姑娘。 “秦旭,脚部机位一组特写……知道拍那儿吧?” 方如欣摆摆手,示意岑小雨和裕子离开解剖台,好让秦旭干活儿。 随着镜头推得更近,秦旭的晕船反应越来越厉害了……抑酒的心得根本无效,他靠着吞咽与轻咳交替进行,这才压下去一波接着的一波“浪涌”…… “谁呀这是,噢,秦旭吧,你要‘那个’了吗?哈哈……要当心哟,即使你‘那个’了,也不能摘掉氧气面罩哟……你跟前儿的病毒呀,比刚才那会儿可厉害多了……” 岑小雨,她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心地善良的姑娘。 秦旭刚要发作,旋即被耳麦里激烈的争执打消了念头。 2 “哪儿不对劲儿呢?……小岑医生,你过来看,不过才七天时间,‘扎伊尔2’型远不至于造成这样的侵蚀……两周时间倒有可能……裕子,你也过来,说说你的看法……” 方如欣把手插进腹腔,抽出来的时候,拇指食指捻在一起,黏稠的液体,从指缝中沥沥拉拉的淌出来,隔着三层手套,她妄想抓住切实的质感。 “哦,我觉得您应该理解呀,很正常嘛……我给它注射的病毒血清,本来就是10倍的‘常用单位’呀……所以呢,这样的侵蚀效果,完全可以想象呀……干嘛大惊小怪的!” 岑小雨把两只手都插进腹腔,干脆捧出来一大摊,扭头转向方如欣,点头示意她凑近些看,手里哗哗啦啦往下掉的东西,恰是她岑小雨想要的效果……秦旭,裕子,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不免看出有人拉开了一副要单挑的架势,而且似乎这人早就等的不耐烦了。 “为什么这样做?你疯了吗?……10倍‘常用单位’!你制造了一枚‘炸弹’!你懂吗?岑小雨,我再问你一遍,你究竟想干嘛?!……停!停!停止一切动作,所有人!……秦旭,裕子,还有你,岑小雨,你也别动!” 方如欣伸直了胳膊,两手同时朝着秦旭和裕子的方向,竖起食指左右摆动着,做出一个警察示意嫌犯“老实站着,别动!”的动作……秦旭不敢动,更听不懂,但方如欣的惊慌失措,着实令他不寒而栗——她是p4实验室里自诩上帝的人。 “‘为什么这样做’拜您所赐,让您逼的!……您说说,我和裕子,秦旭今儿算是撞上了……我们跟着您,如此危险的病原体解剖,已经多少次了?您扪心自问,真的必须这样么?……我只想加速病程,赶紧完事儿,尤其是‘扎伊尔2’,做一次就够了!……您还要搭进去多少人呐?李华林就在塞拉利昂援非医疗队营地里,今天是他被隔离的第十天!” 岑小雨的话,秦旭完全听得懂,于情于理,有血有肉——运气都是命硬撞来的……至于李华林么,嗯,知道的不多,就是这个人带领的援非医疗队发现的“扎伊尔2”……鉴于岑小雨能“数着日子过”,看来“情理”也好,“血肉”也罢,皆由此人而来呀。 “‘加速病程’,你真敢说!这岂不是正中它们下怀?!……实验室条件下,没有鲜活的宿主供其寄生,唯有吞噬对方,才是生存之道,每一轮厮杀,就是一级变异,浓度越高,升级变异就越快,试管里活下来的每一个病毒细胞,都无愧于‘王者’称号,与‘费迪希’分庭抗礼,毫不夸张!” 凡是方如欣说的,秦旭照旧一个字都听不懂,他猜着大概意思,好像说岑小雨颇具才干的样子,仅凭一根试管,就能造出连方如欣都感到肝儿颤的“病毒炸弹”。 “就不能‘安全快捷,一劳永逸’么?方医生,您摸着良心说,能,还是不能呀?……李华林他们在非洲,每天暴露在不知名病毒侵蚀下,每天跟各式各样的感染患者打交道……没有负压防护服,更没有像我们一样的p4隔离区,可他们照旧深入疫区,直至发现‘扎伊尔2’,就凭着血肉之躯。方医生,您也曾经是‘红十字方队’中的一员,他们是您的战友和同胞啊,李华林他现在就……” 岑小雨接下来要说的话,秦旭已经了然于胸了,心里不免嗟叹一番——倘若嘴上官司能够奏效的话,黄秋杰大使,方复欣大校,乃至于方伯江亲自老将出马,早就这样做了,想必一定比你岑小雨来的更深刻,更有分量……哎,怎么说呢,那还埋伏他秦旭这支奇兵作甚。 “小岑医生,老实讲,我厌倦了价值讨论,它经常被情怀所架空……既然,你提到了‘安全快捷,一劳永逸’,那好,首先要澄清的是,把病毒比喻为一部‘恩尼格玛机’,不错,‘π-检测剂’就是密码本,但它很不完善,准确率只有百分之五十左右,而且必须在实验室条件下,所以,它没你想象的那么完美神奇……另外,我愿重申,专利权受让方,是‘金里奇实验室’以麦金托什上校为首的科学家小组,不是学校董事局,更不是政府机构,麦金托什小组,是一群单纯而质朴的科学家,他们有实力尽快将专利转化为应用,为世人所共享……” “是啊,共享,谁跟我们共享啊,方如欣医生?……我们的伊尔-76降落疫区的时候,人家的c-17‘环球霸王’正慌着起飞回国呢,您的美好愿景似乎被现实吹得七零八落。坦率地讲,从穿军装,当医生,读博士,直到您独自远走他乡,这一路走来,您似乎忘却了很多东西……” “小岑姑娘,你所暗指的东西,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烙在基因里的,如何忘却?然而,为了她,要忍耐经年累月杳无音信的等待,要习惯无边无际无休无眠的孤寂,要对付瞬息万变猝不及防的世态炎凉……坦率地讲,我也是够了,不提也罢,而你却偏偏饶我不过,无非指责我,不该签署涉及‘π-检测剂’的《保密协议》,所以说,忘却呀,背叛呀,这便成了我的一桩原罪……” “没有啦,方医生,小岑遇事莽撞,绝没有指责您的意思,践诺履约,何来原罪呐!……您不知道吧,小岑读博士的时候,那个叫李华林的,是她同门师兄啦,真人没见过,见过照片儿呀,挺帅的小伙子……” 嘹亮的中场休息哨,是洋山裕子吹响的……真是一个情商始终在线的女人,“践诺履约”维护了方如欣,“同门师兄”又开脱了岑小雨。 秦旭肚子里,接着就是好长一串儿的“呵呵”……岑小雨在裕子跟前儿,只有相形见绌的份儿,而且战术运用一塌糊涂……跟方如欣谈家国情怀,谈誓言初心,这不明摆着打人家脸吗,谁开除人家军籍的,谁把人家逐出《千人回归计划》的,人家都不稀得跟你掰扯。 3 耳麦里有人轻轻地长舒了一口气,岑小雨仿佛得救似的,悬着的一颗心,终于从嗓子眼儿掉回到肚子里——当她在猴子的胸腹腔上走完第一刀后,就知道完蛋了! “费迪希”的残暴,不止十倍于“扎伊尔2”型……费尽心机地干涉病毒侵脑期,没想到“费迪希”却像炸弹一样把五脏六腑炸得如此惨烈……只能用10倍“常用单位”加速病程来敷衍……当方如欣拿它跟“费迪希”作比较的时候,还好情绪来得快,借着李华林担纲主角的一通家国情怀,直接把方如欣绕进沟里了,这不嘛,就连《保密协议》确有其事都不打自招了吧。 岑小雨自己都觉得搞笑——李华林竟然冒出来实力抢镜……这也难怪,昨晚俩人刚视频通过话,从李华林被隔离的第一天起,每晚俩人都要见面,岑小雨怕他的房间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怕他的微笑被莫名其妙地装进相框。 裕子今天一直怪怪的,李华林出国前,明明仨人一起吃过饭,逛过街,泡过吧,怎么就成了“只见过照片儿”呢……哎?!不会吧,就为身边还单着的秦旭啊……看人家这情商! “小岑,裕子,继续干活儿,接下来一定要赶时间……秦旭,你到头部机位这边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十五章 小秦秘书最后一秀 第十五章小秦秘书最后一秀 1 秦旭照着三位医生的样子,在防护服外面也给自己套上了一副黑色的,一直盖住脚脖子的那种皮围裙……围在解剖台前的一圈人,让他当即恍若德州电锯情境中的既视感。 岑小雨手里握着骨锯,就在猴子头颅偏上方只差四五厘米的样子,横切竖剌地比划个不停,像是在琢磨切口的位置或是走向,可在秦旭眼里,她分明是手艺生疏了正无可奈何地等着“手感”焐热。 实际情况是,头部的机位必须挪腾出来,把头颅正后方的位置让给岑小雨或是方如欣。秦旭也没啰嗦,他小心翼翼地绕开岑小雨,以及她手中的骨锯可能误伤的范围,把三脚架推到解剖台右侧,大体与猴子肩部平行的一处位置……秦旭固定住三脚架,而后约莫着方如欣大致的需要,预先调整好了镜头,自感还算周全妥当,便向身后撤出一大步,他想从护目镜里检视一下,岑小雨,方如欣,三脚架,他们仨之间的大致距离,确保自己不会碍手碍脚。 妥妥的,除非有人屁股后面拖着两根皮管子不嫌麻烦,一根筋儿似的要从三脚架后面绕过来,那么,他所选的位置对谁来说都很舒服,包括裕子在内,她取景的时候,直接可以站到三脚架前面,而丝毫不影响摄像机工作。 “开始吧,小岑医生,掌握好力度,先搭一下,试试硬度,小心一切到底咯……秦旭,裕子,你俩先稍远点儿,10倍‘常用单位’呐,拜你所赐,我们今儿都长长见识吧……” 方如欣说得轻巧,实则不然,她站在岑小雨身后,俩人几乎前心贴后背,即便这样她还是没把握,用两手轻轻地托着岑小雨的胳膊肘,她的手俨然成了“紧急制动阀”。 秦旭为护目镜外的景象,配以发动机匀速工作时的音效,那是一种平顺舒畅的“嗡嗡”声儿……岑小雨的活儿,行云流水,干净利索,当她把骨锯连同整副颅骨放到器械盘子里时,俩人从护目镜到皮围裙,没有沾到星点儿的喷溅,更别提几步开外的秦旭和裕子……助手的这般手艺,真不失为将功补过呀,方如欣少不了的有一番啧啧赞叹来应景,也算是为俩人之前的争执画上句号。 秦旭转而又不抱甚希望……三个女人,唯有裕子一人情商在线呐,不死拿着岑小雨兴师问罪,已经算是“句号”了……还是赶紧干活儿吧,一不小心别又飙到自个儿身上。 耳麦里静默无声,秦旭眼睛贴到取景框上,慢条斯理地把镜头推近裸露的大脑……哎?!这是病毒侵蚀后的大脑么,怎么感觉清清爽爽,圆润水灵的呀……“哐”的一声儿,摄像机差点被撞倒,护目镜都要磕碎了……方如欣挥舞着胳膊,眨眼间就来到他跟前儿,全然不顾身后拖着两根保命的管子,是否漏气或者抻断……谁叫你的摄像机挡她道上啦,撞了也就撞了,方如欣根本顾不上这些啦。 “小岑医生,快过来呀,裕子,你也过来呀,你们快看呐……很美吧,魔鬼的杰作,是不是?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病毒噬脑案例……小岑医生,你确定注射的是10倍‘常用单位’吗,是‘扎伊尔2’型吧,不会没错吧,你向我保证……好样的小岑!听我说,由你执笔,我和裕子打下手,帮你完成这篇论文,完成这项创举……看来,还是我太保守了,其实,年轻的时候,我跟你一样的,敢想,敢闯……” 与方如欣的痴癫呓语同步呼应,耳麦里传出此起彼伏的“嗯?!”“啊?!”“呀?!”“咦?!”……秦旭初步判断,方如欣的头盔漏风了,病毒钻进去先啃了她的脑壳儿。 赶紧眼见为实吧,秦旭俯身扒到取景框上,把镜头推得更近……也没啥呀,跟刚才看到的别无二致,清晰度自然要高出许多,细微之处,尽收眼底……美嘛,谈不上,不知所云,但比之胸腹腔,视觉倒没那么血腥惨烈,前脑,大脑,丘脑,脑干,以及凹凸起伏的沟回,它们既不是“挤”到了一块儿,也没有明显“溶”掉的迹象……噢,她谓之“魔鬼的杰作”,难道是指大脑皮层上覆着的一层茸毛似的结晶么,“吞噬”、“侵蚀”、“溃烂”、“糜化”怎么就变成“发霉”了——这就是“杰作”呀。 “你们看,这儿,还有这儿……这是什么?小岑,裕子,看出来没……是‘费迪希’病毒呀……赶紧掉掉书袋,回忆一下你们见过的影像资料,它们像不像‘费迪希’的侵脑效果呀……10倍‘常用单位’的‘扎伊尔’病毒,短短一周时间内,就触发了最新变异,尤其是它竟然与‘费迪希’高度的相似性。” 岑小雨吃惊不已,这次真的彻底完蛋,但随即涌上来的一长串儿“呵呵”,又把刚刚的惊悸驱得踪影全无……显然,方如欣识破了,至于破绽在哪儿,一时无从细究,但要么是“费迪希”,要么是“扎伊尔2”,二者的侵脑效果,肉眼无法辨识,“最新变异”天方夜谭去吧……识而不破,装傻充愣,方如欣呐,你要演到什么时候才算够呢! “小岑医生,你看这儿,方医生说的不无道理……你看这儿,沿着沟回边缘的黑色凸起,还有这边儿……疑似霉质物嘛,倒还稀松,‘扎伊尔’还是‘费迪希’都有,可它俩绝对没有这样的黑色凸起,没错,的确是最新变异……嗯?!方医生!小岑!……它们之间会不会有点,有点……有点‘血缘’的意思呀?” 岑小雨的视线,像是遭遇了一场骤雨似的被浇得模模糊糊,顺着眉骨直淌的冷汗,滚滚而出的热泪,汇到一起被氧气面罩淤在眼窝儿,蜇得眼睛止不住地眨,慢慢缩回去的十个指头,藏在厚实的手套里,攥成了两只拳头。 人为干涉感染进程不假,但病毒并没有按照它烂熟于心的路径回家,这儿走走,那儿瞧瞧,它想变得更强悍,更无敌,跟人性一样的套路……起初也没在意沿着沟回的黑色凸起,裕子关于“血缘”的想象,登时让岑小雨醍醐灌顶……论文?创举?照单全收!……她当然知道啦,方如欣正是在她这个年纪一举成名的! “姐妹们,你们谁肯说句汉语普通话呀,从头到尾,一句不懂……裕子,就你啦,赶紧的!” 秦旭虽然听不懂一句,但他的每一寸皮肤,都能穿透防护服,嗅出p4里颇为吊诡的气氛……说不清楚,反正哪儿哪儿就是不对劲儿,尤其是方如欣,她那矜持到底的劲儿,在冉冉升起的岑小雨跟前儿,转眼就绷不住了嘛。 “简单呐,秦旭,抗体啊,当然是‘费迪希’病毒的抗体有眉目了呀……‘扎伊尔2’型病毒能飞越领空国境,证明绝对高效可靠的抗体就在国内,不然,就是公共安全事件……小岑做了‘手脚’,噢,不,口误啊,叫做灵光乍现才对,基于‘扎伊尔2’型病毒培养出一种变异,而它却具有‘费迪希’病毒的临床特征,由此,现有成熟抗体,何种条件,何种程度,也能对‘费迪希’病毒奏效,目前看,绝对是一条了不起的原创思路……消化一下吧,秦……” “抓紧时间咯,小岑你赶紧做切片,裕子尽可能地多拍‘黑色凸起’那部分的照片……秦旭,这儿没你事儿了,去办公区等着吧,裕子,你完事儿后也过去,你俩别过来啊,我跟小岑装裹尸体,特别麻烦,你俩千万别过来添乱了……” 方如欣粗鲁地打断了裕子……秦旭刚咂摸出重头戏的滋味儿,她这边儿却有失风度地要鸣金收兵了……小岑医生临了,都没来得及感言一番呐。 2 方如欣一直盯着秦旭和裕子回到办公区,耳麦里响起他俩插科打诨般的嘻嘻之声,这才回头去寻岑小雨的影子……应该是去兽笼那边取特制的裹尸袋了。 方如欣恍惚间跌进冰窖,通体寒颤不止,脑袋被头盔磕的生疼……今天什么日子?李志桥生日?结婚纪念日?无疑是个凶日!……往常岑小雨无休无止的小动作,任她做足玩够没问题,这次绝不,她犯罪了,重罪,危害公共安全罪。 傻丫头啊,“π-检测剂”哪有专利权益这么简单呐,就是它颠覆掉了“金里奇”实验室的垄断地位,而你和你背后的人,却处心积虑地要把它搂进怀里,覆在它身上的封印,会把你们烧得体无完肤……现在不是时候,相信我。 无论受到怎样的蛊惑,绝不能眼看着你因鲁莽无知而犯下重罪……小雨妹妹,听话,不要任性,相信我一定会把你,秦旭,还有裕子,咱们安安全全地带出p4,离开遮天蔽日的“湖底”世界,再也不要回来……现在就配合我,我保证。 岑小雨拿着袋子正朝回走,心绞痛让方如欣失去了平衡,双手慌忙摁在解剖台上,岑小雨见状紧赶了几步,搀扶着她。 “方医生,累着啦,要不跟秦旭似的,也醉氧了,开玩笑啦……方医生,帮我写论文,一言为定喏!” “早上没吃饭,也可能站久了吧,没事儿……论文呐,必须滴呀,挂名儿的时候,就挂裕子一人儿得了,我呢就算了,自当咱俩帮裕子洗刷污名打翻身仗哈……” 好妹妹,就这样,别怀疑,保持住……坚信自己的“创举”,那就是最新变异,它就是拿到“费迪希”抗体的通天阶梯……方如欣快要撑不住了,气定神闲的语气,恰到好处的恭维,无非要让岑小雨信以为真,悠然自得,沉浸其中,而对眼前的破绽视而不见。 方如欣不是不想,而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她想都不敢想的场景……直切要害,当面拆穿,猝不及防……像是遭人暗算的岑小雨,她自个儿对付的了吗——败露的铁证,方如欣的蒙骗,裕子的愚弄,秦旭的嘲讽,导师的厉喝,牢房的黑暗……从通体阶梯哐当坠地,指不定她要干出什么蠢事…… “费迪希”病毒抗体,军方没有,国内没有,“金里奇”实验室没有,全世界哪儿都没有。 没有罪案,没有凶手……方如欣快要被两股拧巴着的劲道,撕绞成了碎片儿……心脏像是飙过红线的发动机,眼看要爆缸了,照往死里踩,哪敢松油门儿呐,倘若秦旭,裕子,算上自己在内遭到攻击,甚至岑小雨自残,人,救是不救?门,开是不开?预警信号,发是不发?……大脑像是超级减速机,要把从胸口直冲而上的死亡恐惧,惊慌失措,语无伦次,经大脑捋巴得无影无踪,指挥着眼耳口鼻,手脚四肢,安若以往,不露声色……什么时候,才算个够! “方医生,您过来一下!看这儿……不对吧,方医生?” 耳麦里的声音,就像小孩儿偷袭路人甩到脚面上的炮仗,炸得魂儿没了不算,方如欣委屈的直想哭……岑小雨跟前儿,她根本不是个儿啊,猴子血红眼球里的黑褐色瘀斑,那肯定是穿刺时留下的伤痕,她哪有这股狠劲儿呐;活生生脱臼的两幅壮实臂膀,她哪来这般力气呀……小雨,你饶过我吧! 为防止失重栽倒,方如欣两手摁着解剖台边沿,朝岑小雨身后慢慢地挪着步子,忐忑不安地盘算着不锈钢盘子里的器械,猜测岑小雨手里拿着的东西,以及破绽败露而引爆的极端事件。 最初,当岑小雨回身放置骨锯的当口,方如欣就发现,猴子颌面内侧,紧挨着眼球的上颌窦,藏匿着像是墨迹一样的,很不起眼儿的斑点,显然这里被直接感染了,而且只有“费迪希”病毒从这里出发感染大脑。漫说10倍,就是20倍,50倍的“扎伊尔”病毒也不会走这条路。 动机是最最次要的,人性才是最最重要的。要用最最诱惑的东西勾引她……p4实验室里,最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嘛,方如欣脑子电光火石一般……对呀!那无非就是关于抗体的种种“传奇”或者“寓言”啦……另外一重的惊异是,最最让她吃不准的洋山裕子,原本竟是一个演技爆棚的实力派。 “小雨,那儿呀?你让我哪里呀?哪儿出叉子了?!” “这儿呀,方医生,您看呐……沿着沟回的黑色凸起,看不见了呀,您看呐……” “噢,就为出论文呐,你也太存不住气儿了吧,暴露时间长不说,又是最新型变异,一次病理解剖就想完事儿啊,放心吧,我亲自做的切片,新手交给的裕子,‘细胞女王’的手艺,你还不放心呐……你呀,还得继续做下去,否则,不就太便宜你岑小雨啦!” 等裹尸袋完完全全地进入焚化炉后,方如欣摁下了红色按钮……轰的一声,岑小雨的罪证也好,是传奇也罢……算啦,算啦,免得噩梦。 方如欣转过身,不打嗑呗儿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接下来么,她要款款而行地走到办公区,坐到电脑前,输入密码……不对,要先拧开喷淋阀,让雾化了的像炼乳一般丝滑的消毒剂流泻下来,把p4实验室,以及四人防护服上的每一寸面积,包裹的严严实实,再等上10分钟,就可以输入密码解锁,气闸门自动拉开……活着出去,就有机会。 是啊,是啊,“活着出去,就有机会……” 罗亚尔岛国家公园,苏必利尔湖区,李志桥驾驶着半潜器,在小河湾里沉底了……岸边松林深处小帐篷里,方如欣紧咬双唇,关掉电台和手机,熄灭防风灯,直挺挺地躺到地毯上,两眼瞪得酸疼,她不敢眨一下,10分钟,30分钟,50分钟……最恐怖的声音,就是海岸警卫队快艇上的警笛。 一定要把他们活着带出p4,万不得已……《保密协议》呢?……让它有多远滚多远! 3 “方医生,小岑医生,你俩赶紧的呀,咱们合张影,纪念纪念,我的p4实验室处女秀,噢,保证也是最后一秀,我秦旭赌咒发誓,再也不来这鬼地方喽!” 方如欣定住了,紧跟着的岑小雨直愣愣地撞到一起……秦旭,裕子,俩人一个站在解剖台前面,殷勤地摆弄着三脚架上的照相机;一个坐在玻璃看台上,咋开两条胳膊,斜靠着台阶,瘫软地几乎于躺,翘起的二郎腿,晃得方如欣直犯眼晕……他俩什么时候过来的,找死还有着急插队的! “好哇,好哇,当然要合张影啦,今天呐,对每个人来说都值得纪念,是吧,方医生……” 岑小雨的胳膊使劲儿地拨开方如欣,差点赏了方如欣一个趔趄,仿佛别人故意挡了道儿似的,头也不回,若无其事地朝三脚架走去……方如欣愣磕磕地,一时缓不过神儿。 “来吧,裕子姐姐,跟妹妹抱抱呀……” 岑小雨张开双臂,颠儿着笨拙可爱的小碎步,挪了过去。 “好哇,小雨妹妹,跟哥哥抱抱呀……” 除了坐在玻璃看台阶梯上的那头“熊本熊”,依旧玩世不恭继续瘫软外,其余的三头“熊本熊”僵在原地5秒钟没敢动弹。 “哈哈!好哇!好哇!……敢情,你们跟我一样呐,穿上这身儿行头,谁是谁,也是傻傻分不清呐……我以为,就我自个儿‘全场紧逼盯人’呢……” “好啦,秦旭,别闹了,时间不早了,咱们抓紧时间照吧。裕子,就别躺着啦,站起来吧,怎么搞的么,累成这副鬼样子……” 方如欣朝着裕子和岑小雨招了招手,示意她俩向自己靠拢,而眼睛则越过她们的肩膀,不停地张望着办公区桌子上的那台电脑……不是秦旭出的“幺蛾子”,解锁密码早就输入完毕了。 “咱们这四头‘熊本熊’呐,听我设计哈,方医生,您呢居中,必须‘拽拽的’的架势,您是大boss嘛;裕子和小雨,你俩挨着方医生,谁左谁右都无所谓啦,裕子呢,你就摆个‘萌萌的’,小雨呢,你就耍个‘酷酷的’,不用我教吧,小视频上多得是,你俩自个儿琢磨去。快门设定好咯,我就站你们仨后面插空儿……” 秦旭心里特别兴奋,不过,他觉得这股子兴奋,来的虚头巴脑,没有由头……有点浅酌微酣时,春风拂面,飘飘欲仙的劲儿,可他何曾沾过一滴酒!……从办公区一路挪到这儿,头就有点重,脚也有点轻……空落落,傻乎乎,不明所以的兴奋……倒也无妨,丝毫也不影响他测光,定时,调焦,一气呵成。 “哎!姊妹们,咱严肃点成不成呐,你们仨玩儿‘极乐净土’呢……我这,我这大老爷们儿得整个啥poss,才算跟你们搭调啊!” 耳麦里女人们的哄笑声刚刚落下,秦旭就已经利利索索地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哪儿哪儿都觉得舒坦,脑筋活络,关节灵便,所有动静儿,都要缓上一拍……嗯?!这感觉,跟刚穿上负压防护服时一样样的呀。 秦旭再怎么使劲儿地眨眼睛都是徒劳,“黏”在她们三人身上的东西,死活就是不走,要么趴到她们肩头,要么搂住她们腰际……这哪里是醉酒嘛,在3级隔离区的时候,裕子就提醒过他,这叫“醉氧”,懂么?……跟裕子返回办公区,俩人插科打诨哪会儿,难道就有点儿……。 但他又像是真喝高了的人,跟自己死磕起来,胳膊使劲儿地往后抻,想够着氧气阀门,但总是差了那么一丁点儿,不然的话…… 哎?!那是什么!它绝不是影子!它怎么明晃晃的?好长,还很锋利!是刀吗?没见过这号的!……像被一道电弧削掉头皮般的恐怖……这刀,就是岑小雨用过的那把解剖刀! 好慢呐,好慢!……就连它从秦旭身后绕出来,对准方如欣后心的时候,他像捉弄一条经验不足的小蛇似的,已经张开了虎口,就等它要猛戳过去的时候,秦旭这才出手……他抓住了刀,却没擒住手。 “哎呀,你俩可别绕了呀,绕来绕去的,绕得我眼花……左边儿,右边儿,那边儿不都一样嘛,真当这儿是‘极乐净土’呀……” 秦旭死死地握着刀口,转身寻人的时候,她俩正从自己身后绕过去,方如欣的话果然奏效,从此,她俩再也没从他跟前儿经过。 极乐净土,就这儿!……我秦旭的最后一秀,就在这儿! “秦旭!血,你手上的血!……” “秦旭!你这是怎么啦?……” “岑小雨!……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十六章 “恋爱”了的染色体 第十六章“恋爱”了的染色体 1 “岑小雨!……你?!……你怎么总是这样呀!总是心不在焉的!如今闯下大祸!害人害己!……器械归置好好的,秦旭怎么能拿到解剖刀?……别傻愣着呀,赶紧把刀收走!裕子!你去拿急救包!有‘红色三瓣花’标识的急救包!……秦旭,别慌,有我呢!……” 动机不重要,是人性。p4不只她方如欣一个人按捺着,隐忍着,窥伺着……另有其人,也许两人都是呢,除了秦旭之外,毋庸置疑,只能是她干的,“黑色凸起”哄骗不了她,恼羞成怒,伺机报复……是这样吗?!是吗?!……噢不!还不是,远远不是,她方寸未乱,甚至恰如裕子所说是“灵光乍现”,否则,血泊之中的就是自己……指纹,虹膜,密码,自己是逃出p4唯一的钥匙,所以,所以……还是人性。 已然开局,秦旭成了筹码,赌的就是人性,所有人屏住呼吸,盯着轮盘,就等她方如欣下注……“π-检测剂”现出真身,只需秦旭的一滴血,更用不了一分钟。 “方医生,您怎么血口喷人呐!裕子拍照,您做切片的时候,我已经在整理器械了,不信,您可以当场清点呐。况且,他又不是孩子,有拿解剖刀玩的吗?!……哎呀,秦旭,你忍一下好不好,你老这样动换,我看不到伤口啊……” 秦旭的伤口,划过虎口掌心,露出了腕骨,倘若刀口稍稍外挑一下,就会齐刷刷地切断密布着的血管和神经,届时倒于“血泊”毫不夸张……负压防护服已被刺破,只消针尖大小的出血点,嗜血的“费迪希”病毒顷刻间蜂拥而至。 秦旭没救了,凶手失败了,方如欣完蛋了,许智霆身陷囹圄了……然则,自己和导师,能否全身而退呢,不管怎样,玉石俱焚,绝非选项……岑小雨对秦旭原本单薄的情愫中,出于人道的同情心外,怨怼的成分正悄然淤积,“黑色凸起”及最新变异,这场血光之灾很可能会让她的“传奇”胎死腹中呐。 “秦旭,哎呀你别乱动呀,方医生,小岑医生,你俩先摁住他胳膊,我好止血包扎……秦旭,我知道很疼,听话哈,有我呢!……哎呀,秦旭你哪儿来的蛮劲儿呀……方医生,小雨,不行,不行,得赶紧想办法呀,他疯了呀……” 耳麦里,裕子无助的哭腔,秦旭嘶嚎的呓语,就像大号骨锯刚触及颅骨时嗡嗡作响,撕心裂肺,血沫飞溅……方如欣,岑小雨,俩人的护目镜上仿佛登时溅满了秦旭的鲜血,猛地从各自的冷血盘算中惊醒。 惊悸失语,疼痛难忍,晕血昏厥,乃至休克,都算正常,秦旭都不是,他是一种恶灵附身式的激烈抗争……“费迪希”从血液感染开始,到吞噬大脑,造成精神崩溃,为时尚早。这样的临床表现,像是吸食了致幻剂,但又绝非刀伤所致。 “方医生,你来摁住秦旭胳膊,对,就这样……裕子你骑到秦旭大腿上,抱住他搂紧点儿啊……裕子,别愣着啊,赶紧的……你是害羞啊,还是怕死啊,你想看着他,死在你跟前,死在你怀里么?!” 裕子索性放出声儿来,两人也不理会,任由她哭出来吧。她们领略过国际学术场合里的洋山裕子,知性飒爽,也难掩她骨子里娇媚迷人的韵味……如今背井离乡的她,天性的东西,仿佛被她决绝地拘禁到相册里似的,谨为纪念,不想,也不敢示人……直到今天。 “黏糊糊的影子!黏糊糊的!……哈哈,你们谁都看不见它,我可以呀……方医生,它黏在脖子呢;裕子,小心小心,它黏在护目镜上,正朝里边儿踅摸你呢……岑小雨,哎?你咋又躲我身后去了,刚才就是你吧,是你拽我腰带的吧,我说么,老有人在我身后躲猫猫,逮到你了,小岑医生!……” 方如欣抓起秦旭两条胳膊扭到一侧摁牢后,裕子整个人坐到秦旭大腿根儿上,抱住秦旭脖子,把他上身死死搂进怀里……还是不行呐!……他跟仰卧起坐似的,眼看就把裕子晃荡下来了,岑小雨一屁股坐到地板上,身子后仰,抬起两腿,裆部夹住秦旭后腰,如此,秦旭像是被前后两根绞棍拧了一圈,终于动弹不得。 岑小雨腾出一只手,翻弄着手边印有“红色三瓣花”标识的急救包……一并三支镇静剂拿在手上,裕子从秦旭身后绕过去一只手,俩人搭手撕掉密封袋,岑小鱼对准秦旭后颈狠狠地刺去。 一分钟后,秦旭的身体仿佛从防护服里赫然遁走,裕子和岑小雨的脑子里,同时闪过有关“溶解”的景象……保持原有姿势赶紧又“紧”上一圈,这才抓住了他……秦旭的身体,像是缩水后的干尸般直挺僵硬,硌得他身后的岑小雨腹股沟生疼不说,这个姿势也着实令她羞涩难当。 直等到痉挛引发的抽搐,从防护服里传导出来的那一刻,三个女人索性原地瘫倒,第一次得空儿欣赏p4天花板上的景致……错落有致的通风管道,密布如织的消毒喷头,让人眼晕心慌,而那led铺洒下来的光线,却犹如按摩一般…… “裕子,像不像日出日落,静谧与喧嚷交接班那会儿。” “嗯,像我卧室里的落地灯,亮上一夜,算是个伴儿吧。” “方医生,你呢?……哎,小雨,你俩困不困呀,我眼皮子都抬不动了……好么,你俩神仙打架,干嘛搭上我跟秦旭呀……不行,不行,困死了,我得眯一会。” “裕子!小雨!别睡着呀!赶紧起来呀!……” 裕子语带双关的一句“神仙打架”,此刻的方如欣反倒无暇顾忌,她正为自己的局限而张皇不已……实实在在的不够女人!……病毒肆虐,血腥狼藉,伏倒的男人,一个女人骑着他,一个女人垫着他,led傻不拉几的一束光,两人尽显温情阴柔之美。想来,仅凭香奈儿就能黏合躯壳与灵魂,回到女人,简直鬼扯!……她与李志桥之间的机缘际会,令她更加确信命中注定,无非这道神谕始终未现先兆罢了。 秦旭呢?秦旭怎么了?这不正给他翻着白肉的手掌心止血包扎呢……抢救方案呢?!大脑一片空白! 女人的柔情,驱散了冷血的盘算!……f……k! “许总,您在线上吗……求救!向军事科学院求救!国内只有他们有‘扎伊尔2’型病毒抗体!” 2 耳麦里“吧嗒”一声,许智霆拨开了话筒键。 “方医生,整个过程我一直在线!怎么说呢,相信你们三位科学家,三位女医生的处置措施。这是你们的最终决定么?……看来,也只有向军方求救了。不过,你们此前提及到‘最新变异’,我考虑,现有的成熟抗体是否有效呢?!……小岑,裕子,你们的意见呢……” 冷藏“费迪希”病毒血清的密码箱,是他许智霆亲手交给岑小雨的,他当然知道,这世上任谁来也是无济于事,他自己不正为“智霆国际”的退市破产而默默地路演么……他已然纵身跳下悬崖,却在半空心有不甘地睁开了眼睛……从视频监控及耳麦里,有关‘最新变异’的只言片语,似懂非懂的讨论中,他真真切切地分辨出了,裕子的鼓舞,小岑的骄傲,方如欣的暧昧……万一呢,赌,不就赌个“万一”么。 “作为这里的首席科学家,我的决定,即是最终决定……去董事会,哪怕上法庭,我的证词,最具效力……抗体的事,拜托您了,希望不至太晚。秦旭现在的体温是394c,幻听幻视,意识不清,自残暴力,眼底泛黄,有充血迹象……” 耳麦里又是“吧嗒”一声,许智霆不等她说完就下线了。 “方医生,您这是急昏头了吧,现有抗体那能救得了秦旭呐……它,它根本不是‘扎伊尔’病毒呀,它是,它是,……” 岑小雨恐惧的不是坦白的后果,身败名裂也好,判刑坐牢也罢,她岑小雨敢作敢为,可即便坦白,也救不了秦旭性命呐……拿出全副身家做赌注压到方如欣身上,她却始终不肯就范,尽显昏招儿。 “你想说什么,小岑医生?还怀疑么?还有时间么?你亲手注射的10倍‘常用单位’,相信自己,相信我,它就是‘扎伊尔2’型病毒的最新变异!已知所有公开的学术资料里有‘黑色凸起’么……有吗?没有!它就是创举!” 绝不能从岑小雨嘴里吐出“费迪希”三个字,那即是板上钉钉的呈堂证供……她年轻有为,无非遭人蛊惑,人性失控……可她,她竟然对秦旭下了毒手!……是啊,是啊,倘若秦旭死了,再饶进去岑小雨一条命,“智霆国际”破产,p4实验室关停,输得一丝不挂,只有她方如欣……没有凶案,没有凶手,没有尸体……必须把岑小雨心中迟疑的“传奇”,升级为p4实验室里的“神话”,何况,加之演技炉火纯青般的洋山裕子做内应,胜算至少七成呐。 趁着岑小雨犹豫沉吟之际,方如欣加紧再烧上一把,如此,火苗儿才能尽快窜蹦到裕子身上。 “小岑医生,眼下的问题,不是现有抗体有没有效力,而是你无法证明其效力……作为‘扎伊尔’病毒的最新变异,至少说明它们之间的基因关联呐……抗体的机理不就是破坏原有结构,让染色体重新分解结合么……裕子刚才说的一针见血呐,不在于你发现了最新型病毒,你岑小雨的创举在于发现了研制‘费迪希’病毒抗体的通天阶梯,它就在军方,就在你导师手里……裕子,你的话,我应该没理解错吧……” 岑小雨未置可否,有那么一刹那,心里又冒出两句“呵呵”……她这样问,难不成押错了宝,与其押方如欣,真不如押岑小雨,押黑色凸起,押最新变异,押通天阶梯……嗯,总不至于裕子也……放心好啦,就为洗脱污名,她比谁都更想赌上一把。 方如欣等着裕子,岑小雨等的人也是她……耳麦里静的只有分子的咆哮和舞蹈……一个像警察,一个凶手,惶惶不安地等着验尸官手里的报告。 “方医生,小岑医生……我想带秦旭走,就现在,我想离开p4去医院……一切都还都有救,我保证绝口不提这里发生的一切,你们放过他,就让我俩走,从今往后咱们就做路人吧,如欣,小雨,好不好……我保证!” 裕子的声音里没有夹着哭腔,那声音细若游丝,奄奄一息,至极的绝望,至深的卑微,搅在一起,让人听得比骨肉分离还要心疼不已。 方如欣和岑小雨的护目镜里,秦旭躺在解剖台上,裕子伏身侧卧一旁,俩人的头盔磕着蹭着……她想干嘛,她疯掉了吗……再清楚不过了,裕子正吻着他。 “裕子,裕子,你听我说,千万不能绝望呐,我们同情你的遭遇,我和岑小雨,跟你一起回国,一起出庭,一起打赢官司……裕子,停下来好么,离开解剖台……” “裕子,方医生说的对,秦旭有希望,我保证!索性我也不怕泄密,敢把‘扎伊尔’病毒放进来做科研用,证明军方手里的抗体,全都是对付武器级病毒感染的抗体……我不想看到你这样,也不想看到秦旭这样,我压根儿就没想到会这样呀……你吓到我了呀,裕子姐!” “方医生,您说,我,还有秦旭,我俩在您眼里,有区别吗……您是p4实验室里的上帝,这里的主宰,我俩呢,噢,对了,小岑医生完全不一样的,如您所愿,小雨的人生即将迈上巅峰,逼近您,超越您,只是时间问题……而我背负了罪名,秦旭则对您倾心不已,换句话说,您天然的首席地位,反而让您不知该如何自处……连我自己都认下的罪名,您却三番五次地要去撕开它。” “裕子,你不要再说了,你亵渎了我跟小岑医生对你的真诚,这让我难以接受,然而,说到我与秦旭的关,可以明白无误地告诉你,仅限工作范围,根本不是你想象中那般龌龊……倘若你是替他鸣不平,那么,你刚才的话,恰恰是在诋毁秦旭的品行……” 方如欣真的吃不准了,秦旭身边的这个裕子,究竟是本色出演,还是入戏太深……上帝,罪名,男男女女的品行,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跟病毒,跟抗体,跟秦旭的性命,八竿子打不着呀……然而,她方如欣想要的,裕子却都不着痕迹做到了——对“费迪希”的秘密守口如瓶,对军方的抗体不予置评……你究竟演的是哪一出啊,裕子! “方如欣!岑小雨!你们拿秦旭做实验,还逼我当帮凶,非要我挑明了吗……我不相信军方,我要去疾控中心,去世卫组织,只有‘金里奇’实验室手里有真正有效的抗体……方如欣,你卑鄙,还有你,岑……” 恼羞成怒的裕子,从秦旭身边一跃而起,方如欣丝毫不敢动弹,即便说到秦旭,说到帮凶,说到挑明,说到‘金里奇’的时候,方如欣也不敢有丁点儿的狡辩,裕子越是亢奋,仿佛就越安全……迂回到裕子身后的岑小雨,拿着镇静剂注射器,锁喉的一刹那,对准裕子的后颈刺去,与她对秦旭所下的狠手如出一辙。 岑小雨脑子里的一个念头,始终与今天跌宕起伏的主题思绪,保持着距离,不受干扰,时不时地要冒个泡儿,那就是“裕子一直怪怪的”……当裕子俯身于秦旭一侧的视觉刺激,让方如欣感到惊悚的刹那,腹股沟处隐隐的痛觉则让岑小雨更为惊悚……那根本不是秦旭髋骨硌出来的痛,而是他后腰上的氧气阀门……调节旋钮是她岑小雨在3级隔离区亲手帮他固定好的,而现在的档位则非常微妙,足以致人醉氧,却听不出丝毫动静……她跟方如欣整理解剖台的时候,秦旭的身边只有一个人……岑小雨很明智地斩断了这个念头,如若不然,脑袋直接爆掉。 3 方复欣亲自来了,手里提着冷藏“扎伊尔2”型病毒抗体的密码箱。许智霆陪着他,俩人穿着负压防护服,站在p4实验室不锈钢气闸门外,等着里面有人出来。 俩人把裕子抬到玻璃看台的阶梯台阶上后,方如欣拧开了消毒喷淋阀门,输入最后一组密码后,岑小雨走出了p4实验室,当不锈钢气闸门再次关闭时,方如欣朝着解剖台的方向冲了过去……亲手炮制的这场混乱,就为换取能与他独处的30分钟时间……睡吧,剩下的事,就交给吧。 方如欣有条不紊地打理着手中的活计,早已烂熟于心的方案,步骤,技术,手法,让她可以腾出大部分脑力,饶有兴致地琢磨刚才裕子替秦旭所鸣的“不平”。 她承认,从机场见到秦旭的第一眼起,就有好感,这种好感一直持续到现在,不见消逝,日渐浓郁,重负不堪,有李志桥在的场合,她竟然要条件反射般的压抑,伪装,躲闪,把心藏得严严实实,郁闷地喘不过气儿。 很不好,秦旭跟她,原本来自不同的世界,一个青葱单纯,一个幽冥混沌,她不止一次地设想,假如秦旭真的有勇气跟了她进来,那他只会像一片落入掌心的小雪花,顷刻间便会匿迹无踪,像麦礼贤,许智霆,方复欣,李志桥,斯托克顿,麦金托什,像这些人铁血铸就的生存法条,秦旭只会当作剧本里的桥段付诸一笑,他的想象力尚不足以理解深陷漩涡中心时的撕裂与焦灼。 怎么办呐,她一次次地伤及男人的尊严,就跟打到城墙拐角儿上的炮弹,一次次地又被弹了回来。凡事拖得越久,就越难下狠手,没有人不顾忌身家性命的,秦旭亦然,从“偷袭”他要进p4开始,他就像遭了晴天霹雳似的,犹犹豫豫,叽叽歪歪,2级隔离区,3级隔离区,直到进了“镜厅”,照旧一副随遇而安,爱咋咋地的模样。当她对着镜面里的自己,用心去照的时候,恍然间猜出了一重别样的人心——他在讨好她吗?一路过来的玩世不恭里,暗含着一股多么可爱的韧性呐!她莞尔一笑,转身走向秦旭,最后一次劝他离开…… 方如欣收起眼泪和回忆,赌气把喷淋阀门拧到最大档位,原本像浓雾一样的汽化消毒液,转眼间就变得像是挂起的一道道冰墙,从焚化炉到办公区,被它堵得密不透风……好处是遮蔽掉了所有监控,坏处是光身子的男人顷刻间就会冻醒。 秦旭猛地睁开眼睛,他被冻得浑身发抖,勾起脖子看到作为亚裔男性还算傲娇的几撮胸毛……今天什么日子,刘梓的生日,结婚纪念日,还是婚前体检的日子,绝对是凶日,罚单里近半数的日期与这三个日子相吻合……什么也记不起来,这里是哪儿呀,嗯?!北境长城么,万仞冰墙么,三眼乌鸦么,绝不是囧诺,人家死而复生的时候通体精赤,他好歹还穿条裤子……左手掌心生疼生疼的。 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呼喊着秦旭的名字。他连着眨巴几次眼睛,怎么也看不清面容,只能约莫出大致的轮廓,身材高挑,长发及肩,当她附下身子,头发跟着散落下来,在他脸上摩挲着,秦旭终于逮住了她……那是一种刘梓曾经用过的香奈儿,初恋的时候,刘梓只用过几次,而如今却长久未曾闻见过的某个系列……假如这个女人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秦旭一定能寻到香水的主人。 方如欣忐忑不安地等着结果,等着岑小雨从显微镜上抬起头来……她害怕了,岑小雨重回p4,给秦旭注射病毒抗体,到现在5个小时过去了,眼底,呼吸,脉搏,心跳,体温,红血球,几乎所有赫人的指标都在持续下行,可秦旭依旧昏迷不醒……方案,步骤,技术,手法,全是她脑子里的理论,裕子说的没错,她的确拿秦旭做了实验,不是帮凶,而是主谋……难道,她又杀人了,就像方伯江他们认定说的,是她耽误了岑小鱼的抢救,一样样的境况又发生了。 “天呐,方医生,快来看呐,它们结合了,染色体重新结合了,抗体见效了,噢,不对,是它们结合出了新型抗体,您快来看呐……” 方如欣眼前蒙上了一层水汽,她也搞不清是泪水所致,还是日出时分从刚果河上飘来的雾气打湿了面颊,她无数次的回忆起这段曼妙奇幻的时光……麦金托什上校,“宿主猎手”蒂娜,还有她,他们三人坐在岸边的一大截枯树干上,凝望着一排排低飞掠过河面的鹭鸟,它们侧着身子,翼尖儿划出一道道水波儿,自由,安详,灵动。 “我说蒂娜,感觉好点儿了吗?……不管怎样,总之,你又活过来了,是不是?……噢,不对,不对,这跟上帝毫无瓜葛,是它们在你体内‘恋爱’了,彼此消融了对方,彼此又强大着对方……爱的本质,不就是这样吗?” 方如欣,终于见证了这道神谕,为她心中久久渴望着的“命中注定”提供了最为坚不可摧的诠释……她当然要领受这道神谕,而绝不会辜负了他。 4 许智霆拨通了刘梓的电话。 “哎,刘梓,是我……” “您说,许总,我听着呢……什么,陪麦礼贤去阿拉斯加钓海鱼……什么,什么,要20天呢!……真够呛的,秦旭重来不支声儿……嗯,您呐,还有麦礼贤先生,看重他,栽培他……好嘞,我打他电话……嗯?!什么,什么,为什么打不通呀……行吧,许总,那我明白了。” 许智霆挂断电话,刘梓连怔一下的时间,都不留给自己,找出秦旭的号码直接就摁。 “就知道心里藏着事儿呢……许智霆亲自出马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十七章 不期而遇的宿醉之夜 第十七章不期而遇的宿醉之夜 1 拨完秦旭的号码,振铃响过三声,刘梓就挂掉了……就想吓唬你一下,还不成呐,放心好啦,按老规矩办——你不说,我还稀得问呢……用得着他许智霆作祟么。 “多跟你俩待会儿,秦旭出差了,回去就我一人儿,也没啥可忙活的……” 从下午逛街回来,一直坐到现在,她们仨几乎把能聊的话题过了一遍,刘梓和丁媛媛,已经到了闹“词儿荒”的地步,岁江玉干脆起身张罗晚餐去了。 岁江玉的婚史,刘梓的男人,丁媛媛的军旅——闺蜜话题“负面清单”除外,岁江玉和丁媛媛,憋了一下午,最想从刘梓嘴里听到的事儿,就是老a8行车记录仪里,录下了秦蹙眉奸笑的影像,而刘梓是如何把“去天津看房,车却停在机场”这件事给圆回来的。 岁江玉放弃了,所以去做饭。刘梓撂下电话,看样子也不着急走,丁媛媛又打起了精神,她大着胆子想突破一下“刘梓的男人”这个禁区……既然秦旭出差了,虽说短短20天,但至少今晚,刘梓回到家里,可以一个人发呆,一个人被窝,真没必要再“箍”着自己了。 刘梓的状态,在丁媛媛心目中时常用“箍”这个字眼儿来形容,刘梓“箍”得实在是滴水不漏,她笃定,正如她们对秦旭只闻其名一样,秦旭对“秀丽锦途”事务所亦是闻所未闻。要怎样强大的cpu才能做到,刘梓不仅做到了,似乎尚有冗余,她自己感到舒心释然不说,就连知根知底的岁江玉和丁媛媛,也没觉得有包庇之嫌的负罪感。 秦旭这个人物,如同欧洲进贡来的自鸣钟,里面敲钟的小机械人,不隔一会儿就要吱吱扭扭,声情并茂地窜出来“敲”几下。她跟岁江玉都坐下病了,间隔稍长生怕刘梓忘了,交换眼色后,齐声提醒她“此处,应该有秦旭……” 显然,刘梓又是虚伪的,既然爱着秦旭,那干嘛要对爱人隐瞒另外一重身份,另外一种生活,为什么不把“秀丽锦途”的事开诚布公和盘托出呢,丁媛媛替刘梓琢磨出一万条理由,竟然没有一条理由能站得住脚。 然而,没过多久,丁媛媛就替刘梓琢磨出的第一万零一条理由而欣喜若狂,用儿女情长的眼界打量刘梓,实在是小瞧了她刘梓姐姐的城府和格局。直到现在,丁媛媛都尚未理清刘梓给楚澜瑜和伊藤远一做下的扣儿,但从结局看,刘梓身上还真有点侠的味道……大隐,可不就得“箍”紧点儿呀。 既然刘梓自己说的要多待一会儿,秦旭又不在家,敢情,何不留她俩晚上就住这儿,刘梓夜不归宿,千载难逢的事儿,姐儿仨一醉方休,宿醉畅聊,快意美哉……岁江玉的晚餐主打,旋即转到了准备开胃下酒的时令鲜蔬上。 宿醉之夜,岁江玉盼了好久。她实在需要压压惊,楚澜瑜和伊藤远一遭到法律严惩,盖棺定论几个月过去了,没见法院查封楚澜瑜过户给她的两套房产,也没见月黑风高之夜扶桑忍者趴在她床头……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不,这都不作数,刘梓说没事儿,那才叫真的没事儿。 眼下,岁江玉还有一件难以释怀的心事儿,就是她跟刘梓的亲密关系,总还隔着一层纳米级的小沙粒儿,眼睛看不见,心里却硌得慌……酒精,也许是一种相当不错的溶剂呢。 2 刘梓站在白色西式酒柜跟前儿,从里到外,翻腾一遍,努努嘴儿,摇摇头,两手一摊,失望的眼神瞄着岁江玉,像是责问,她在这儿寄存的酒哪儿去了。 “行了啊,想喝什么酒直接说,家里没有,让媛媛赶紧现买去呀。” “白酒呀,必须白的呀!……好像你这儿还真没白的。” “别闹了,刘梓,喝点红酒,意思一下得了,你还真来劲儿啦!” “好吧,好吧,媛媛,送我回家……向后转,开路走。” “干嘛呀,岁姐……刘梓姐难得自在一晚,你干嘛扫人家的兴呐。不就整白酒嘛,我车上现成的呀,招待战友还剩两瓶没启封……天随人愿,良宵共度。” 丁媛媛背着刘梓,使劲儿地朝岁江玉挤眉弄眼,她也正盼着一场宿醉呢,生怕别人给搅和咯。临到门口,丁媛媛又折返回来,跟朝跑堂小厮吆喝似的,挤兑了岁江玉一句。 “把那时令鲜蔬,沙拉果盘啥的,赶紧撤了呀,也来不及动灶火啦,听我的,切盘儿牛肉,拍两根黄瓜,浇上蒜汁儿,有老醋花生更好……这才叫正儿八经的下酒菜儿呢。” 酒菜齐备,唯独少了蒜汁儿,丁媛媛也不计较,翘起大拇哥,啧啧称道。 “岁姐,敢情您的手艺也有接地气儿的时候呐,跟我们炊事班长有得一拼……这牛肉切得,都快赶上三合板了。” 高脚椅上,撅着屁股,撸起袖子,仨人近乎于“趴”的姿势,围着吧台一圈……丁媛媛很享受,刘梓很通融,可对岁江玉来说,简直如坐针毡,她刚要提议换到餐厅去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丁媛媛娴熟的架势,跟刮起一通小旋风似的目不暇接,三支玻璃杯里的酒,满满当当不说,杯沿干干净净,瓶里毫厘不剩。岁江玉斜睨着丁媛媛,真想问她,“你这‘绝活儿’,难道也是师出海军陆战队呀?” 刘梓用拇指和食指掐着杯沿,杯子在大理石台面上来回磨着圈儿,难以琢磨的噪音,滋扰着她此刻的心情,遭了偷袭后的羞辱与挫败,闺蜜跟前儿还得若无其事,可以走呀,当然可以……不想走,也不能走,回家一人儿,栽倒床上,四仰八叉,瞪着天花板,天亮起身,用不着洗脸刷牙补水化妆,红着眼睛,胀着脑袋,天旋地转,东跑西颠,熬过白天,继续栽倒床上,瞪着天花板……直到耗干耗尽,眼皮儿沉得像铅坠,死活撑不住了,哐叽一声盍上眼睛,秦旭的影子才肯罢休,饶过了她一去不返, 不吱一声儿吧,电话也不通,许智霆的背书,简直漏洞百出,20天呐,不好的先例,不妙的兆头,“我刘梓可以不问,但你秦旭必须得说”——义务,懂不懂?默契,懂不懂?情商,懂不懂?这叫小女人的矫情,你懂不懂呀……好哇,秦旭,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嚇!这哪里是酒,分明是酒精呀……拿起玻璃口杯,挥发的气体直往上窜,鼻腔黏膜里的毛细血管登时兴奋起来,可眼睛却辣得直眨巴……不会吧,丁媛媛的水准,宋元不说,再不济也得明清国窖呀,转而一想,既然买醉,买到“闷倒驴”,“烧刀子”更好,更利索,就您二位,丹夫子,岑秋生,撒马过来咯…… 3 岁江玉拿起杯子的那一刻,心里也是叫苦不迭,没想到丁媛媛竟然喜欢喝度数高的烧酒,若不是迁就刘梓,她才不受这份儿洋罪呢……只消片刻思忖,岁江玉便想好了开场的致酒辞,暗中也是为今晚的宿醉定出一个调子。但愿,丁媛媛能听得出弦外之音,联袂之意,千万别把酒锋对错了人。 “千载难逢呐,刘梓,咱姐仨终于有机会,来场不醉不归啦,一则呢,姐妹情分到了今天,你呀,凡事敬着我俩,让着我俩,出了啥事儿吧,你不仅担待的多,更是我俩的主心骨,我这当大姐的呢,说来惭愧得慌……今儿啊,我这大姐的位子呀,让给你刘梓啦……媛媛你说呢?” 岁江玉的嘴唇抿着杯沿儿,等着丁媛媛的附和,刘梓的谦辞,然后么,再仰脖儿痛饮也还不迟。 “不成,不成,岁姐,你搞错了吧,姊妹情分,岂能论功行赏呐,抿了一嘴儿,你就醉了呀……长幼之分的规矩,不能乱,得嘞,岁姐,赶紧自领一杯!……是吧,刘梓姐。” 丁媛媛一下子挺直了腰,骑马跨枪似的坐在高脚椅上,别说意图联袂了,她俨然要向酒司令夺权的架势,一手掐腰,一手朝着岁江玉连番儿地摆。 “岁姐,你可也是的,这不是胡闹台,无厘头么,‘多担待’啦,‘主心骨’啦,伤人的话,趁早一股脑咽回去。我和媛媛呐,就愿意跟你起腻,怎么着吧……媛媛的话在理儿,不能乱了长幼之分,这酒必须罚你啦,岁姐!” 刘梓纳闷儿,原本急着“闷倒”自己了事儿,想不到有人比她还着急……谁要不明不白硬生生地灌她,那也不成! 岁江玉话里的“一则”二字,她俩谁也没注意,岁江玉却不仅记忆犹新,一直如芒在身……当她第一次向刘梓和盘托出伊藤远一的案子时,本来心不在焉,玩弄指甲的刘梓,像是解除了冬眠状态的蛇,一连朝她甩出来“一则”,“二则”,“五则”,吓得丁媛媛直往自己身后戳……岁江玉眼睛一闭,杯子里的酒下了三分之一,她要继续跟刘梓“则”下去。 “那好,这份儿姊妹情谊,我岁江玉当仁不让啦!……哎,别动呀,这个酒用不着陪,刘梓,媛媛,你俩放下杯子,我话还没说问呢……今晚的酒,二则呢,楚澜瑜和伊藤的案子,为民除害,大快人心,论功行赏的话,刘梓头功……另外呢,正是刘梓领着咱们事务所找准了奔头儿,抛开姐妹情分不说,就为合伙人的利益,为‘秀丽锦途’的今后,我呀,别无二话,理当让贤!……来,媛媛,咱俩敬刘总一杯!” 岁江玉的脸颊,微微泛起一抹红潮,鼻尖儿渗着亮晶晶的小汗珠,嘴角儿难掩的一丝小得意,眼神儿活力四射,在刘梓和丁媛媛身上不停地游来荡去。 “嗯,岁姐的话蛮有道理,说真的嘿,刘梓姐,直到现在,这桩案子还让我蒙灯转向呢。起初,我是真揪心呐,揪心咱们岁姐,怎么会充当外国人的‘掮客’呢,谁知憋到最后,你还真让我小丁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大写的服呀,刘梓姐……同意,同意,从今往后‘秀丽锦途’事务所,唯刘总马首是瞻!” 丁媛媛像是要解渴,捏着杯沿一抬手便顺进去半杯……岁江玉的提议,那真算是说到她心坎儿上了,刘梓在她心目中,已然成了一位侠,她好长时间没有趴到刘梓肩膀头儿上蹭痒痒,咬耳朵了……不是真的怯她,而是出于维护刘梓的神秘感……可那烧心灼肺的半杯酒,又是所谓何来呢,当然是为壮胆咯,她刘梓姐姐,为啥要过这样,在她眼里等于自欺欺人的双重生活……酒后戏言,那也无妨,只要刘梓肯说。 丁媛媛抬起手腕,抹去嘴角儿的残酒,从咽喉顺着食道像灌进铁水一样的灼痛,正一阵阵地往下窜,在胃里烧成一片火海,她大口大口的吸着气,想借此加速冷却的进程,却适得其反,火苗从嗓子眼里窜了出来,辣得丁媛媛眼冒金星,直咂舌头。 刘梓拿起杯子,脖子一仰,“咕咚”一声儿,杯子当即见了底儿,当她把空杯子搁回吧台上时,浑身一激灵儿,她缩紧身子,抱紧胳膊,并紧膝盖,企图锁住急速下降的体温。 酒,本来是用来燃烧的,催情的,麻痹的,但此时的刘梓却异常清醒,清醒的令她不寒而栗……岁江玉的接连发难,让刘梓一下子惊醒过来,楚澜瑜和伊藤最终能够伏法,前提条件恰恰是,她不仅把岁江玉和丁媛媛,玩弄于股掌之中,耍得她俩团团转,甚至假借伊藤的口吻,说出深埋心底的看法——一个呢,庸俗不堪;另一个呢,鲁莽野蛮……赎罪,就今晚,就眼前,你俩赶紧给我倒酒呀,倒多少,喝多少,喝得身子暖和过来,喝得我刘梓对得住你俩那才算完。 刘梓面前像是笼上了一层烟气儿,视线模糊不清,而且蜇得眼睛酸痛不止,意识还算清醒,岁江玉和丁媛媛紧跟着她一饮而尽,此刻,丁媛媛已经把第二瓶酒,又是一滴不洒均匀地倒满了三杯。 耳鼓突然震得生疼,强烈而揪心的一波吉他扫弦过后,接踵而至的是一通低沉悲鸣的小号,有人打着清脆响亮的响指,伴着脚下镶着铁掌的高跟鞋哒哒哒的踢踏声儿,由远而近向刘梓身后袭来……刘梓会意地笑了笑,像是猜出了一位故人,急忙转过身子……干嘛,欺负人家喝醉了,幻听幻视呀,走吧,走吧,我可不是你要找的“刘梓”,她呀,早就一去不复返咯。 “刘梓姐,跟谁说话呢,你啊,喝酒太生猛,不过才三两三的酒,就醉了呀……” 丁媛媛有些犹豫地看着岁江玉,刘梓这透着自虐意味的喝法儿,让她有点于心不忍,不知这再次斟满酒的杯子,该不该推到刘梓跟前儿。 岁江玉眼里的刘梓,有一种她此前从未见识过的美……她所熟悉的刘梓,虽说五官精致,身材高挑,却是略施粉黛,几近素颜,瘦削单薄的身板儿,不事雕琢的装束,搁到人堆儿里看,刘梓哪儿哪儿都不出众。 刘梓的魅力源自智慧,既不矫揉造作,又不随波逐流,温文尔雅,进退有度,是一种沉静的理性之美。这种美,可以让岁江玉对她身上的种种傲慢与矜持,报之以大姐般的宽容之心。 今晚的刘梓,有些不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十八章 能栖身的乐高世界 第十八章能栖身的乐高世界 1 刘梓疑惑不解,眼见着岁江玉和丁媛媛,喝了跟自己一样多的酒,额头上的汗珠,脸颊上的绯红,以及恍惚不定的眼神,这都足以证明酒的效力,而她,不仅毫无困意,异常清醒,而且身子依旧很冷……不会吧,酒里也有慢热型的么。 “谁说我喝醉了,我还没喝够呢,刚才身后边儿真有人来着,不信呐,我也没辙咯,谁叫你俩看不见呢……好啦,拿来呀,媛媛,发什么愣呀,你看岁姐干嘛……起开,起开,我自个儿来拿,倒也省事儿。” 刘梓探起身子,不顾斯文地撅起臀部,使劲儿地抻出双手,她恨不得连腿都跷上来,整个人趴到偌大的吧台上,只为从丁媛媛跟前儿夺回自己的杯子。 岁江玉起身,轻轻地摁住刘梓的手腕,眼睛却盯着丁媛媛,神秘兮兮的眼神,暴露出一种孩子般要搞恶作剧的兆头。 “媛媛,刘梓的确喝多了,可她又这么渴望一醉方休,我看这样吧,干脆把她的酒稀释一下……我这去拿冰。” 岁江玉刚要转身,丁媛媛当即就发现了其中的破绽。 “岁姐,还是别让她喝了,满满一杯,啥也加不进去了,干脆倒出去半杯,就让刘梓姐喝一半得了……用不着加冰。” 岁江玉头也不回,径自向冰柜那边走去,隔着吧台和罗马柱,她的一通操作,丁媛媛既不在意,实则啥也看不见。 “岁姐,真别说,你想的就是妥帖呀,用冰水稀释白酒,比用冰块儿效果好多了,至少不用等着冰块儿融化……给我吧,我来给她倒……” 岁江玉连连摆手,她随意地从三支杯子中挑出一支,把这支杯子里的酒倒掉一半,接着,从她手里提着的冒着白烟儿的玻璃瓶里,向半空的杯子斟满了冰水,这才放心大胆的递到刘梓手里。 “怎么样,媛媛,说你不懂事吧,你看看,还是岁姐知道疼人儿……岁姐亲自满的酒,那我刘梓必须‘一口闷’呐!” “刘梓姐,你疯了呀,就是怕你喝多了难受,岁姐才给你加了半杯冰水的……你这是,这是,有点不识好歹了吧。” “媛媛,不许胡说!姊妹之间,不好这样形容……刘梓有心事,她想借酒浇愁,硬要拦着她,伤心不说,也伤身呐!” 本来身子就冷,杯子里的酒,慢吞吞地冒着白烟儿,嗖嗖的窜着冷气儿,杯身上的哈气竟然印下五枚指印……刘梓胆怯了,她担心这样一杯酒灌进肚子,非但没有燃烧,反而把自己“急冻”了,有些得不偿失。可转而一想,哪能呢,但凡酒精,沾火就着,无非是量,这杯不够,接茬儿再来…… “岁姐,媛媛,第一杯酒算我自罚……你俩对我好,看重我,护着我,我呢,打心底里做过对不住你俩的事儿,借着‘一口闷’,把五脏六腑烧成一片火海,狠狠地虐自己一把,为就为旧事不提……成不成呐,岁姐?媛媛?” “醉话连篇!哪里有‘对不住’的事情,刘梓,言重了!” “刘梓姐,这都哪儿跟哪儿呀,听不懂,你又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岁姐,不如今晚就先到这儿,咱们走吧?” “媛媛,这才刚到哪儿啊,你就着急忙慌地拉岁姐走,这里是她家,她往哪里走,谁也别想走……第一杯自罚,第二杯呢,我要补过,我呀,有重大事项要郑重宣布……你俩等着哈,我先干了它再说……” 刘梓正要抬起手腕的当口,岁江玉像是唯一知道杯子里面包藏着祸心的那个人,紧赶几步,冲了过去,还是晚了……空空如也的杯子,若无其事地待在吧台上,冲着岁江玉大喊——我可不是凶手,你才是元凶。 刘梓听得真真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空杯子……妈呀,这小家伙儿,敢情会说呀,嗯?!满嘴胡嘚啵,元凶藏哪儿啦,让我赶紧瞅瞅,赏你一记大嘴巴子,胆敢扫了姑奶奶的兴致……她刚刚一饮而尽的那杯酒,是一杯非同凡响的酒,任谁也别想搅和了她正意犹未尽的回甘。 几乎闻不到刺鼻的酒精,鼻尖儿底下弥漫着浓郁的芳香,复合了苹果的清香与柠檬的青涩,除去了酒精的粗鲁狰狞,俨然一副“小清新”气质的时尚饮品。不出所料,这酒刚一入口,便征服了刘梓,与第一杯“烧刀子”天壤之别的是,不仅瞬间解除了她的戒备之心,甚至有胆量含在嘴里,而不舍得吞咽……绵软,清香,甘甜,林林总总,所有能抓住的美好感觉,刘梓都不舍得撒手……呦呵,体温终于上来!脖颈,肩窝,小腹,大腿,脊柱,凡贴身儿的地方,已然有了黏黏的感觉……刘梓后悔了,她刚才真不该赶走打着响指,跳着踢踏的人,揪心的扫弦,悲鸣的小号,我想你们了。 “刘梓姐,说话呀你……岁姐,你看她,眼睛都直了!” “刘梓,刘梓,没事吧你……真是的,都怪姐!” 刘梓沉浸其中不想脱身,谁的话也不理会,自顾用指甲盖儿,照准了空杯子就是一个“脑瓜崩儿”……叫你胡嘚啵,叫你抖机灵,就你懂,就我傻,烧刀子+伏特加+果味香精……忍一忍吧,也就10秒,10秒过后,那叫一个嗨! 2 它们来了,如期而至!随着酒精流入刘梓体内,它们是烧刀子和伏特加,联袂派出的胶囊杀手……老道的纵火犯正举着火把,在刘梓的五脏六腑里,东游西逛,这里捅一捅,那里戳一戳,烧得刘梓口干舌燥,腹痛心焦,大汗淋漓;邪恶的虐待狂肆意揉搓着她的心脏,攥得最紧的时候,刘梓感觉不出自己的心跳,随之猛地一松,大面积的心绞痛,让她即刻体验到濒临死亡的恐惧;最阴险的杀手从不玩套路,直接把绞索套到脖子上,掐住她的咽喉,呛得令人窒息,若要逃出生天,只有拼命地咳嗽,拼命地干呕……刘梓也没怎么挣扎,眼前一黑,便倒在了岁江玉怀里。 舞台上的小姑娘,装扮的比实际年龄要大许多,因为卡门,就是一位丰腴成熟,多情妩媚的吉普赛姑娘……吉他,小号,手风琴的伴奏下,小姑娘一袭红衫,黑色长裙,高挽的发髻,娇妍的头饰,她把弗拉门戈舞演绎的,不只是手眼身形的准确到位,而且透着别样的韵味。 指导老师亲口告诉母亲,16岁的刘梓之所以脱颖而出,很大程度上有赖于她性情热烈奔放,骨子里面有一种不羁的野性,说白了吧,跟吉普赛姑娘卡门,一样样的性子。 刘梓还没来得及宽慰面容憔悴的母亲,就被耳边的嘤嘤啜泣之声弄醒,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岁江玉正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嘴里一个劲儿地唠叨着,却怎么也听不出个所以然。 刘梓倏地从岁江玉怀里挣脱出来,除了脑袋又沉又胀之外,身体其他地方无一不是轻飘飘的,揉了几次眼睛也都是徒劳,眼前的景象如同哈哈镜里的世界,扭曲,乖舛,悚然,视线焦点,时而模模糊糊,时而清清楚楚……“嗨”,可不是眼下这副昏昏沉沉的状态,它跑哪儿去了呀,它被什么嚇倒了吗……手指揉搓着太阳穴,噢,就说么,心里压着一坨子事儿呢,需要赶紧地沽清倒空。 “岁姐,媛媛,没事,我好着呢……兑现诺言咯,我宣布……我宣布‘秀丽锦途’三姊妹负面清单之第二条,打今儿起予以撤销!而且呀,不要求你俩做出对等反应……‘刘梓的男人’视为禁忌的历史,从此一去不复返咯!赶紧的,抓紧时间,过期不候……” 刘梓轻咳几声,她想敞敞亮亮地答疑解惑……岁江玉一副侥幸得逞后的轻松之色,她庆幸刘梓对“冰水”的成分毫不知情,但随即又蹙起眉头,刘梓究竟是醉着呢,还是醒着呢……这不等于宣布,方如欣的案子彻底没戏么……秦旭不再是“秀丽锦途”的禁忌,反之,“秀丽锦途”的案子,自当不会,也不应该,对自己老公遮遮掩掩……不对,岁江玉隐隐约约地脊梁发凉,倘若有损于秦旭的事,她刘梓也不会袖手旁观,方如欣呐,这小两口,险一险为你反目成仇……岁江玉不由地在心里竖起了大拇哥,她本想争取一下的企图,就这样被刘梓“先买醉后卖醉”式的一波儿操作给做掉了。 “我先来,我先来,快憋死我了,刘梓姐,下午就老想问你了,秦旭发现了老a8没去天津而在机场,他回去咋怼你的啊,必须声情并茂哟……妈呀,好期待呀,你被老公逮了个正正着儿呀……” 刘梓刮了一下丁媛媛的小鼻头儿,又捏了捏她婴儿肥般圆润的下巴颏。 “你这孩子,一肚子坏水儿,还想听点荤腥儿呐,没门儿,我老公可没你想的那么龌龊,不过他问的还真细……嘿!我是谁呀,我就说‘丁家老爷子,千里迢迢来看宝贝闺女,她先去的高铁站之后才去的机场,我跟岁姐来回坐轻轨’,然后呀,秦旭就没完没了地跟我吧啦吧啦房价呀,地段儿呀,升值空间呀,烦得要死!” 丁媛媛半张着嘴,眼睛咔吧了几下,好么,剑拔弩张,唇枪舌剑,一样都没有,剧情缩水到近乎无耻,尽是些家长里短儿。虽然,听起来婆婆妈妈,丁媛媛得出的结论却是言简意赅——跋扈的刘梓,可怜的秦旭;瞪眼珠子的是刘梓,跪搓衣板的是秦旭……活生生地逮住了,就这么糊弄过去了,竟有这样的男人,那我也是醉了。 刘梓看着丁媛媛瘾头难消的样子,长长地叹了一声儿,万端惆怅涌上心头……知足吧,小姑娘,剧情其实只有一句——“我老公压根儿没兴趣问。” 秦旭惯于这样!精神胜利法,道德制高点……哎,小样儿吧!我就知道,我就不问……当然啦,我得守着你,结一次婚不容易啊,最终么,我将赦免你的一切,来吧,我的爱人,愿主赐福,阿门!……刘梓,说不说,做不做,都无所谓,看你咯。 刘梓承认,她深爱着秦旭,她所矢志不渝的是——爱,就是爱了,有就是有,来了去了,再正常不过的事,干嘛要处心积虑地,又是经营,又是伺候……秦旭,你的坦诚,能从我这里换得一切。 “哎,刘梓姐,还有一件事儿,我很好奇,以你的学历,才智,包括胆识,气魄,干嘛非要窝在家里当家庭主妇呀,我觉得你吧,真该投身职场,打拼属于自己的天地……嗯,咱们的‘秀丽锦途’也挺好,它呢,小巧别致,你吧,怎么说呢,与‘智霆国际’的气场更搭调,霸气侧漏,就跟‘百草枯’似的,秋风落叶,寸草不生……” 丁媛媛当然知趣了,刘梓敷衍她,她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看来,还是别聊秦旭了,干嘛非得逼得刘梓睁眼说瞎话呢,酒后戏言也好,真言也罢,牵涉到秦旭,看来都不作数啦。 “哎,媛媛,谁说我跟‘智霆国际’搭调啦,相反,我对他们避之不及呢……像他们这样式的,换作媛媛你所熟识的语境,他们呀,12缸,双涡轮,60t,5秒破百,而我刘梓的小心脏呀,账面参数惨不忍睹,16l,还是自然吸气……就算勉为其难地硬撑下去,开锅爆缸提前报废的只会是自己,与其折阳寿,何必自讨之,回家吧!……官话讲‘人贵自知’。” “刘梓说的这点,姐能理解,女人么,真没必要疲于奔命,不然的话,恶性循环呐,早衰,厌食,不调,神经质,抑郁症,到头来不招人待见,能力强点儿的呢,由着自个儿的性子过,稍微弱点儿呢,两口子就商量着过,和谐着过……媛媛听不懂,是这意思吧,刘梓,广告讲‘适合才是最好’。” 是啊,是啊,“疲于奔命”……刘梓为绩效奔命,岁江玉为工资奔命,丁媛媛为奖金奔命,逗你玩儿的吧,她们仨哪个不是优哉游哉,拿鼻子尖儿看人的主儿……“命”,早被她们手中的财富一次性买断了……前夫令人咋舌的分手费,at机般可爱的老爷子,上市公司百分之五的原始股……刘梓相信小概率事件,她也坦然接受,令她惶惶不可终日的是,把她们仨聚到一起,仿佛一道来自三十三重天外的神谕……“你得还”三个字,根本就戳到心口上的符箓! 楚澜瑜跟伊藤远一的案子,刘梓似乎从中找到了一点儿感觉,但仍跟“秀丽锦途”的初衷差点儿意思……为女人,就是为女人的好呀……方如欣呢,当然要为方如欣的好啦,方如欣抽身“智霆国际”,究竟好还是不好,岁江玉的承诺又是那么含糊不清,这让刘梓一时间吃不准。当然,她的犹豫跟秦旭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3 此时的刘梓,身子不再像刚才那么燥热,聊着聊着,酒劲儿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已然退潮,虽然没有期许中的嗨,但如释重负,清清爽爽的感觉也很好呀,最让她舒心惬意的是,她真是交对了人,即使宣布了要敞开了聊秦旭,岁江玉和丁媛媛,姐俩儿的分寸感异乎寻常的好,要么蜻蜓点水,要么戛然而止,要么…… “刘梓姐,为什么要自欺欺人呢,是秦旭,还是你,总之,干嘛要骗人呐?” “哎,对,媛媛问得好,我也琢磨呢,累不累呀,刘梓?” “哦,这个呀,怎么说呢,哎呀,就这么凑合呗……那好吧,我承认,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就这样啦,没什么不好吧……大概,也就是这样啦,累不累的,不就这么回事儿。” 语无伦次,答非所问,似是而非……怪谁呢,怪酒精咯,谁让它那么易燃易爆,一丁点儿火星它就……刘梓脑袋里嗡的一声儿,失语了么,别,别,别慌,脑子里的剧本海了去啦,用哪段儿来自圆其说呢……哦,想起来咯。 “爱!女人对男人的爱么,充满了误差和错判!……爱着,不爱了,怎么办?原先爱,后来不爱了,怎么办?爱错人啦,你怎么办?你的爱人,背叛了你,怎么办?……对呀,对呀,你俩说说,怎么办吧!……那一天来临之际,我刘梓,即将被扫地出门的家庭主妇,最后一次跟他撒娇‘谢谢你哦,有你陪伴的日子真的好耶!叫人家怎么说好啦,还好啦,人家的青春年华没有白耗……老娘还有一重别样的生活!’” 岁江玉,丁媛媛,俩人笑得人仰马翻,直飙眼泪。 “妈呀,可怜死了,我的秦旭哥哥……” “没辙中的‘辙’!……秦旭这孩子,怪可怜见的。” 超级排比句,鸡汤中的催泪弹,就这么轰过去了……不对吧,谁可怜,秦旭么?秦旭可怜么!……你们哪里了解秦旭所建构的堪为奇葩的婚姻模型——“有温度的水泥盒子”。 是的,没错,“有温度的水泥盒子”,要靠一种叫做“舒适度”的感官来维系温度……“舒适度”是什么鬼,谁的“舒适度”……若即若离的爱,狡黠的男人。 好吧,对呀,“能栖身的乐高世界”,也是一种不错的模型哦……有图纸,有愿景,有温度,当然也很舒适咯,你不喜欢呢,可以拆了重建,我只要能栖身就好,得不到的东西么,自己另想法子……别怪我咯。 第二天,一直睡到中午,岁江玉才起身下楼,当她睡眼惺忪地来到餐厅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昨夜的一片狼藉,早已踪影全无,目及之处,干干净净,利利索索。 吧台上有一张字条,刘梓留下的: 岁姐,帮我约一下伊藤吧。方如欣的案子,咱们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十九章 秦旭脑子里的橡皮擦 第十九章秦旭脑子里的橡皮擦 1 从“湖底”的热带疾病防治研究所,沿盘山公路驱车而上,对秦旭这样的老司机来说都不算轻松……何况,他的这辆老商务车的车况,哎……,也懒得跟她啰嗦,上坡路连续转弯的时候,油门可以稍稍松一下,转入直道后接着踩油门爬坡,不然的话,这老家伙的变速箱抖得厉害,像要散架……一上车就犯困,眼皮子都抬不动,由她去吧。 好不容易捱过了十七天,隔离解除,三天后就要回家咯……蜷缩在后座裹着方格毛毯的秦旭,突然间坐直身子,看着方如欣那几乎要趴到方向盘上,眼睛手脚都不够用的张皇架势,非但挤不出来一丁点的怜惜之情,反倒为岑小雨,裕子不在身边而感到落寞……身上裹的格子毛毯是裕子的,当然留存了裕子的体温;脖子里系的羊绒围巾是岑小雨的,当然闻得见她的发香。 秦旭从未见识过岑小雨,或者裕子驾车时的样子……他清楚,这就是一种叫做“闹情绪”的情绪!……首席科学家啊,不是辅导员,班主任,更不是宿管阿姨,总之在她眼里,岑小雨,裕子,秦旭,仨人简直成了偷摸着早恋的中学生。 是“早恋”吗,岑小雨的男朋友不是远在东非,她一人儿不是寂寞得慌吗,我跟裕子,我俩不正好年龄相仿吗,我们仨,归里包堆,不都还单着吗……妒忌啊,妒忌,你有你的李志桥哇!……“单身”这个词儿,每每冒出来的时候,心里要咯噔一下的,眉梢要颤抖一下的,现在则不然,“单身”状态被秦旭舞弄得自如带感。 是道家说的,大病大悟呢;还是歌里唱的,梦醒时分呢,总之,眼下的秦旭,再也不想拘着自己了,哪怕一丁点儿的束缚都受不了,死亡是如此可怕,既然从死亡的手指缝儿里溜出来,那就不得不问自己一个问题——干嘛要重回过去,干嘛要循规蹈矩,就这一辈子,阎罗殿里滚了个来回,还要死脑筋吗,拘着撑着,藏着掖着,装作幸福过生活。 p4实验室不只隔绝了病毒,也隔绝了身世,隔绝了记忆,隔绝了刘梓……脆弱,逃避,落寞,挫败,安眠药,镇静剂,抗生素,能开脱的理由都说不过去,秦旭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事实。 眼睛睁开的时候,秦旭的灵魂深处起了风暴……她们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她们楚楚动人,娇妍欲滴……脱掉负压防护服,一个个原形毕露。 2 甚至穿着负压防护服,秦旭也能领会源自她们身上的神秘……痉挛挣扎之际,裕子就坐在他身上,身子紧紧地贴着他;小雨就垫在他身后,两腿死死地夹着他……死亡,非但没能赫退,反倒怂恿了他的本性,他脸发烫,有反应,享受其中,无疑的生理事实,除刘梓之外的事实……死上一次,是多么值得的一件事,它轻而易举地刺破了真相,又彻头彻尾地颠覆了过往。 秦旭苏醒后第一件事,就是满世界地嚷嚷着找裕子,眼泪鼻涕,抓耳挠腮,不顾体统,趁他醒着活着,攥着她的小手吻她,不是一直都这样想么,依偎进她怀里再也不想出来,仿佛回到人出生的地方,温暖,湿润,恣意,混沌…… 嫩葱样的小手果真伸了过来,他赶忙不顾一切地攥进手心儿里……秦旭涨红了脸,岑小雨亦是不知所措,但她动了恻隐之心似的,只好怜悯般地慢慢地一声不吭地抽回小手……女人的心境,远比剧本里的要安静,仁慈,善良,即便被秦旭当成了“裕子”也无妨……他已经成了这副模样,自己难辞其咎。 岑小雨的脸侧过一边,躲开本不属于她的炙热目光,她莞尔一笑,径自用棉签蘸着盐水,轻轻地擦拭着秦旭皲裂的嘴唇。 “干嘛,干嘛,就这么想她呀,大彻大悟啦,阴曹地府走一遭,好么,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呀……裕子下午过来换我,你要是等得猴急,干脆我现在就找她过来……妈呀,至于吗,急得直冒虚汗呀?……等会儿啊,我就来。” 搁下盛着棉签和盐水的托盘,岑小雨起身走到高高低低并排而列的消毒柜跟前儿,急着找寻什么东西似的……身材高挑的小岑医生,背向着秦旭,时而仰身,时而侧腰,时而踮起脚尖儿,时而又索性蹲下,调皮,轻盈,健美。 脱下有些碍事儿的白大褂,拿了一包脱脂棉纱,端上一小盆清水,她这才转过身来,原来她里面只穿了一件白色的紧身圆领衫呐……他毫无困意,眼睛故意地似闭非闭,他怕龌龊的念头被眼神儿泄露出去,这是解剖助理岑小雨么,背起尸体,开肠破肚的那位小岑医生……高挽的发髻,俏丽的脸庞,白皙的脖子,窄窄的肩膀,一盆清水的重量虽说不足一论,然而此刻,却足以使她柔美的曲线显得更加动感立体。 脱脂棉纱浸湿后再拧干,她一遍遍地擦拭他身上的虚汗,从额头开始,脸颊,脖子,耳根儿,她让秦旭枕在她的胳膊上,这样好把另一只小手从扒开的领口里伸进去,在胸膛和脊梁上游走……这是眼球到睫毛的距离,她的体温足以烤得他虚脱休克。 事实就是事实,干嘛不接受,干嘛没反应……秦旭“累”得歪过头去,脸颊不经意间贴在岑小雨露着的胳膊上,再也没力气动弹了,暖暖的茸茸的温柔之乡。 “……我们的伊尔-76降落,人家的c-17正慌着起飞回国呢……您曾经也是‘红十字方队’中的一员呐……那是李华林他们的血肉之躯换来的呀……” 秦旭猛地睁开眼睛,这是发生在岑小雨跟方如欣之间的,一段关于家国情怀的争执,场景历历在目,解剖台前,剑拔弩张……不对,哪里串味儿了,还是走调儿了,总之别扭。 “小岑医生,光擦汗根本不顶事儿呐,劳您驾,给我擦酒精得了,凉凉快快,舒舒服服……死呀,活呀的,我也没工夫胡思乱想了……这样,大家不都省心了么?” 两手撑着床铺,吃力地勾起脖子,好让脑袋麻利儿地毫无眷恋地离开岑小雨的胳膊。 沥沥拉拉的酒精,顺着脖颈,淌到胸膛,在腹部淤成了一小片儿。岑小雨手过之处,又烧又痒,然而,五六秒钟之后,酒精挥发带来的凉意却好不畅快,自然,脑海里翻涌的热浪也随之冷却下来,清醒了许多。 岑小雨当下的心境,在秦旭脑子里有了清晰而准确的轮廓——她所关注的,甚至倾注的事情,远比裕子要广阔丰富,也要璀璨得多,换句话说,男女情长非但不在其中,闹不好,还遭她忌讳……险一险,踩了人家岑小雨的尾巴。 “哎,小岑医生,还在p4的时候,方医生,跟裕子,她俩一唱一和地,好像说,你发现了什么新玩意儿,论文啊,获奖啊,啥的……你看,你又急了,我不是个门外汉嘛……噢,是嘛,最新的变异啊……噢,是嘛,新型抗体啊……厉害啊,小岑医生,你呀可算熬出头了,比她方如欣还要牛掰!” 接下来的日子里,秦旭不仅一次也没有踩过岑小雨的“尾巴”,反而捋把得很顺溜儿,对于一颗冉冉升起的,成就比肩方如欣的新星……没啥说的,果断圈粉儿就是。 直到有一天,房间里就剩下他俩人……岑小雨坐在一边专注地看着手机,秦旭瞄了一眼她的背影,便偷摸地从床上坐起来,他几乎要凑到岑小雨脸上了,她仍然没有察觉…… “啊?!就这呀……我直接告诉你不得了,咱俩的关系,还用得着拐弯抹角地撩我呀!……听话,快,回床上躺好咯,别又着凉了呀。” 秦旭不一会儿便心满意足的睡着了,岑小雨没打一点儿磕嘣地,便把自己的三围密码告诉给他,除了跟老铁能这样豁得开,还能跟谁呐……“哥们儿”界限,他不敢有分毫的逾越,想都不要想。 然而,他却敢肆无忌惮地欺负裕子。 岑小雨的周身罩着电离层一般,无论秦旭的段子有多荤腥,他的手总是规规矩矩地插在兜里攥成了拳头;他喜欢听裕子说话,很少插嘴,视频监控可容忍的程度上,他的手在裕子身上,亦可谓相当的不规矩……毛手毛脚,是他自己放任的,也是裕子给惯坏的。 裕子缺的东西,秦旭约摸着心里有数。从一开始,裕子就主动,关心他,提醒他,帮他穿防护服,帮他蹬上靴子……到了秦旭跟前儿,她既不去理会旁人的猜忌,也丢开了女人应有的矜持,她甚至为了救他而丧失理智,以死相逼要带上他逃出p4……秦旭,能填补她所缺失的一切么,至少,裕子心里就是这么认定的。 伤口愈合的很好,体力也恢复了,他俩就这样相互慰藉着,不仅把秦旭的精神头儿养得很足,而且,裕子也跟变了个人儿似的,尤其在秦旭吻了她之后,她竟然不再向天照大神和柳生静云请安啦……每天,她都为心里锃亮簇新的神明而沾沾自喜。 是的,他欺负了裕子。欺负她独在异乡,无依无靠,身负污名,又没有指望,噢,对,还有,她所谓的事业,所谓的人生,都无可救药地走了下坡路,她可以忍受岑小雨的奚落,也可以忍受方如欣的蛮横,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她现在有了……秦旭闭上眼睛,他不敢想,更不敢看裕子,哪怕夜里他独自一人躺在床上。 3 第十七天,直到宣布解除隔离的那一刻,秦旭安然无恙,而且,也没人再让他挨上第二刀……而十六天前,秦旭苏醒的一刹那,他脑子里却闪过这样一通警告——落到医生手里,有一百万种死法等着你。 是的,是他夺下了凶手的解剖刀,为保护方如欣的性命,他不仅受了伤,而且还感染上病毒,这是一起危害公共安全的事故,是一起有犯罪现场秦旭自己就是受害人的命案,而这背后的始作俑者——岑小雨和裕子,两者其一,甚至同谋……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秦旭,当然要报警,但要能活着离开这里才行。 吃药,打针,抽血,输液……可以往动脉里推盐水,可以往静脉里推空气,有一种叫做“倍他乐克”的处方药,加大剂量溶于某种液体,能让人在睡梦中死去,一百万种死法里绝不止这些……病床上的秦旭,跟小白鼠一样的无助,自要她俩愿意,分分钟就能……除非,除非让她俩觉得没必要这样做……关键的关键,要看处到什么样的情分上,这种情分,定位要准,不惹纠葛。 所以,秦旭苏醒后第一件事,就是满世界嚷嚷着找裕子。 跟岑小雨玩老铁,跟裕子玩暧昧,果然奏效,就连方如欣也不知不觉地变得很庸俗……她很看不惯岑小雨跟秦旭,俩人哥们儿似的插科打诨,你推我搡;更容不下裕子在秦旭跟前儿,时不时的娇嗔一句,妩媚一眼……她把岑小雨支唤的东来西去,马不停蹄;她恨不得顶替裕子值班,而且当真就取消了裕子的所有夜班,由她方如欣亲自顶班。 跟岑小雨每次聊到最嗨的时候,她总要冷不丁地奚落一句“长点儿记性吧,看看手上的大口子,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拿解剖刀乱玩啦……” 跟裕子呢,哪怕到了最动情的节骨眼上,她也不忘捎带着这样一份内疚,应该由她来安置相机而非秦旭,结果让他慌里慌张,乱中出错,险些殒命。 义气也好,香艳也罢,暗示总归是暗示,秦旭脑子里的橡皮擦,要擦除很多事情,至少让她们感到真的“没必要”为止。 第十七天一大早,迫于方如欣的坚持,岑小雨和裕子,都没能跟着秦旭上车,一见车子打火了,这才着急忙慌地隔着车窗,一个塞毯子,一个递围巾……秦旭想到这儿,眼圈就涩涩的,鼻子就酸酸的,都哭出声儿。 “哎呀……你这,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呀,秦旭,怎么哭起鼻子啦?就因为小雨和裕子吗……又不是生离死别……哎,就她俩吧,你中意哪个呀……怎么感觉你有点脚踏两只船的意思啊……好啦,别哭了,听到没,我停车了啊!” “别停!别停!千万别停车,我好着呢,大姐!” 秦旭结束了蜷缩状态,摘掉了围巾,收起了毯子,降下车窗,迎着灌进来的风,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随便怎么样都行,总之,他要报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二十章 悬在山腰的灵修之地 第二十章悬在山腰的灵修之地 1 从后视镜里,方如欣发现,秦旭早已不像刚刚离开“湖底”时,那么脆弱,萎靡,他的眼睛追逐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各色景象,流露出一种她从未见识过的矛盾重重的眼神,像是心里面跟他自己争论不休,乃至于发生过搏斗……那眼神,忽而不甘,忽而退缩,忽而兴奋,忽而又像是索性一了百了算了。 车厢里很安静,他俩都没再吱声儿,方如欣感同身受似的回头瞟了一眼秦旭,当初,她遭人出卖的时候,就如同秦旭眼下所遭受的境遇,都是自认为最亲密的人出卖了自己——在方如欣的默许,操弄,遮掩下,不仅把秦旭舍身救她的义举,洗脑为“慌里慌张,乱中出错”的事故,而且,造成病毒感染泄露的公共安全隐患,竟敢隐瞒不报。 方如欣对着后视镜,也瞟了一眼自己,她当然耳烫心焦啦,秦旭遭受的这一切,哪一样不是由她亲手铸就。现在呢,现在她却伙同凶手,一道湮灭证据,粉饰太平,最令她不齿的是,只有嫁祸给秦旭,这个救了她性命的男人,才能保住p4里的所有秘密。 岑小雨也好,裕子也好,她们无非一只提线木偶罢了,幕后浮出水面之前,方如欣不想,也不敢打破“湖底”世界的寂静……可是,可是这要怎么开口对秦旭说呀,倘若,秦旭坚持要报警呢? 毕竟,秦旭是唯一的受害人,他有权利这样做。 车离开高速后,又行驶了约莫一个小时,快到山脚下的时候,一片错落有致的人工景观出现在秦旭眼前,他有点印象,好像还跟李志桥提过一次,这里是一处新开发的帐篷营地,这令他登时扫兴至极,强烈的挫败感再次袭来……这里,哪儿都是人,哪儿都是车,哪儿都是摄像头!就这么怕我么,非得往人堆儿里扎么!……这离他琢磨的事情相去甚远,这会让他的计划完全泡汤呐。 车顺着帐篷营地外的便道,绕行了不止三圈,找不到“空儿”,也寻不见“缝儿”……猝不及防地,方如欣狠踩一脚油门儿,车轰的一声冲出了便道,朝着进山的盘山公路一溜烟儿地奔了过去。 可心儿的人啊,你要把我带进深山老林里那才好呢……盘山公路绕得秦旭眼晕,干脆打个盹儿,自当养精蓄锐吧。 秦旭自感车子突然间晃得厉害了,待他睁开眼睛瞧时,心里不由地凉了半截儿,车正从盘山公路岔到一条山间小道上,眼前的山路实在凶险,坡度至少四十不说,而且非常窄,车身紧贴着两侧的岩壁,吃力地往山上拱着。 “坚持一下哈,就快到了,吃这点儿苦头啊,跟那里的风景比起来,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到哪儿你就知道了。” 方如欣突如其来的兴奋,以及身处万仞绝壁如履薄冰的险境,一下子刺激了秦旭,一扫十几天来淤满心头的委屈与惶恐,这才恍然大悟——只要活着走出p4,人们应该怕他才是,他已然不是生死由天的小白鼠了……秦旭,敏捷而从容地由后座腾挪到了前排副驾驶席。 山路尽头处的坡度感觉超过了四十五度,当视线里全是天空和岩壁时,他俩不约而同地解开了安全带,以防车倒扣过来时好逃生……十分钟后,视线里重新出现了葱茏墨绿的景象,车停在一小块儿平地上,秦旭想下车,方如欣拦住他。 “怎么,不是这儿么……这里美极了!” “是这儿呀……这里,还不是最美!” 方如欣紧紧盯着倒车镜,手上的方向盘几乎察觉不出余度变化,脚下的油门像滴眼药水儿一样的小心给油儿,车缓缓地向岩壁一侧仅有的两颗松树挪去,突然间刹车,车子刚刚卡在两颗松树之间……更绝的是,车俨然成了一道“门”,一窥巨松身后的洞天,必须经由车的尾门进出……锁上车,即意味着,这一男一女,将不会被这个世界所惊扰。 “值得么……” 秦旭看着方如欣,拿起她的一双小手,放到唇边轻轻地吻着。 “为你,值得呀。事情原本不是这样的,从见你第一面起,我们就不该在一起,无论工作,还是生活,铸成大错……” 她的声音变得嘶哑,透着内疚,还有些力不从心……根本不容她把话说完,就被秦旭紧紧地搂进怀里……她一路而来的缜密盘算,就这样被他滚热的胸膛熔解得支离破碎,非但没有一丝的惋惜,她反而为自己的感觉惊喜不已,以往总是矛盾的,沉重的,喘不过来气的,此刻么…… 方如欣的胳膊环抱秦旭腰际,生平第一次的,那么渴望拥有,那么惧怕失去……就是这种感觉,清晰,甘甜,带着香味儿的,怎么说都成呐,她就是要把秦旭融进自己身体里。 2 双人帐篷,睡袋,毛毯,雨披,防风灯,酒精炉,遮阳伞,矿泉水,冷餐包……俩人来回几趟,才把露营的设施从车里倒腾到这儿——巨松守护着的神秘洞天。 从驻车的位置,沿着一条可容两人并行的山路,步行约莫五十步左右,就能看到一处“扇面”模样的烟褐色山崖,“扇面”是从整面墨绿色山脊上切削而成,绝妙的是,它下面竟然还有一块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平地……从盘山公路,或是对面山上朝这里望,它就像是悬在半山腰上的露台。 秦旭,站在“露台”中央,目之所及,满目苍黛,山明水秀,层峦叠嶂……他用方如欣递过来的湿毛巾,擦着额头,脖颈……忽然一阵湿润而强劲的山风,打着“啾啾”的鸣哨儿,迎面向他袭来,灌进衣领袖口,灌进眼耳口鼻,摩挲着他的脸庞,胳膊,胸膛,脊梁……他被这里的美,彻底醉倒了,醉得眼里好像揉进了沙子,醉得心中好像被清空了所有,什么也记不得,什么都想开了……浑然不觉中,他心诵着一句心经: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怎么找到这儿的,在这儿灵修,一准儿修成正果……” 看得出,秦旭喜欢这里,她也喜欢……在这儿,尘埃落定,六根清净,这是一处奢侈至极的冥思参悟之所……方如欣心头不免苦笑,那是当然啦,这里原本就是她跟李志桥发现的,用来遁出喧嚣,打坐灵修的密境。 “也没怎么刻意地去找,结缘了呗,山里的一位修士就带过来了。以前这里是采石场,废弃二十多年了,如今才有郁郁苍苍的模样……咱们幸运吧。” 秦旭没有吭声儿,径自走到石坎儿,在一处舒服的角落里坐下来,他有些肃然地凝神远方的峰峦,眼神里交织着兴奋与疑虑,某种时刻朝他越逼越紧……方如欣端起酒精炉上的咖啡壶,给自己和秦旭都倒上一杯,在给秦旭端过去后,她便向石坎儿的另一端走去,故意离得很远,仿佛也不想被别人打扰,她慵懒地靠着一截枯树桩,摊开了双腿,啜上一口咖啡,眼见山外的天光渐渐染成了红色,这里的日落,像极了刚果河上的日出,云兴霞蔚,魅影绰绰,曼妙奇幻……寂寥的崖壁露台,落寞的时间旅者。 方如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太阳的余晖,她想借着眼晕的一瞬间,把她传送回那天清晨的刚果河边,她跟蒂娜相依而坐,仔细地,用心地,怀疑主义地,批判精神地,再听一遍麦金托什上校,关于爱情的寓言故事。 是啊,唯心的“命中注定”,不仅经不起推敲,而且对于她这个惯于用显微镜解析生命伦常,用分子式破译生命密码的人而言,简直贻笑大方……自蒂娜痊愈以后,她手中的密码系统,能让大部分女性感染者产生抗体,然而,他却是唯一产生抗体,并且活下来的男性——谁来解释“唯一”,谁又来解释“男性”……上帝踅摸着,不是她,又是谁呢,谁会比她更合适呢,她就是始作俑者。 方如欣像是为笃定了什么念头而庆幸似的,把还有大半杯的苦咖啡一饮而尽,酸涩的苦味刺激的眉心痉挛了几下,她不无羞怯地去看秦旭,落日余晖中的侧影,沉闷得如同一尊石像,她喜欢这样的,结结实实的,眼明心亮的,时不时地一根筋执拗到底的……而男人身上莫名其妙的冥顽和邪性,则让她害怕极了,比如李志桥身上的那种。 秦旭感受到了异样的目光,他无暇顾及,也不知该如何应承她的目光,最棘手的是心事,有好多事情要想……这里是真的,是落日,那外面呢,刘梓呢,自然也是……不,她会生掰过来,休想掰得过她……对,就是这个意思,塑料大棚与空间站,都叫“西蓝花”,可活法儿呢,能一样嘛……两套不同的重力场,气压血压颅压,相悖相斥的方向,潜水员的减压病,飞行员的超负荷,都能死翘翘……搞砸了一切,颠倒了世界,脑袋胀得惊涛拍岸,噼噼啪啪,轰轰隆隆。 曾几何时,猴精猴精的,自诩超脱伦常,“可控的距离,适度的范围,舒服的幅度”,开胃酒疗效的情感关系,那么,今天算什么呢,吻了她,“可控”,“适度”,“舒服”,自欺欺人,鬼才相信!……不,不是这样的,机场回来的路上,浑身弹孔的梅朵,血流如注的男兵,在脑子里前仆后继,逼得他把车停到路边,从后视镜里检视男人的血性,预兆中的血光之灾,他像祭品一样地献出了自己,她就是梅朵,他毫不怀疑。 一切都是真实的,一切又都发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二十一章 已然不是“小雪花”的秦旭 第二十一章已然不是“小雪花”的秦旭 1 趁着天黑前的最后一抹阳光,俩人相互帮衬着,不一会儿,便在这山腰处的“露台”上设置好了露营地。 方如欣在双人帐篷里,铺开了寝具,两副睡袋分别安置在帐篷两侧最靠边的位置,中间用一张长条矮脚桌隔开,上面放着一只防风灯……秦旭就近拾掇了不少的枯木树枝,他很用心地挑拣出几块儿石头,垒起了一个虽说简陋,然而却很实用的小火塘。火塘里生着了火,那只精致的酒精炉便被秦旭丢到一边,火苗一下子窜了上来,潮湿的白烟熏得眼睛酸痛,呛得鼻涕直淌,他赶紧起身躲开……自当是篝火咯,露营总归要有点儿气氛。 秦旭觉得她此时的模样,正是对这种气氛最好的注释,比“篝火”还要来的形象生动……她变得主动起来,活泼了许多,她接你的话,接得很快,不假思索,她的坦诚,率真,乃至于完全幼稚的见解,都觉不出一丁点儿的做作,或着设计的痕迹……她真的很美,现在来看,是一种得以释放后的美,是从过往心境中挣脱之后的美,人的躯壳能有多大的变化呢,然而,眼睛呢,从她眼神里的爱慕与期待,秦旭准确无误地读出了这样的心思——她是多么渴望结合。 天色彻底黑下来,好在月朗星稀,云层也很薄,山风和缓温润,远处盘山公路上,偶尔能看到萤火虫般移动的车灯,却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大山深处的静谧,令他心旷神怡。 秦旭照料着小火塘,支起平底锅,拆开冷餐包,开始料理晚餐。突然,帐篷里亮起了灯光,是那种橘黄色的暖暖的光,恍若卧室里的,恍若梳妆台前的那种光……她的影子映在帐篷上,时而蹲着,时而起身,时而又跪下,总之,像是女主人,哪儿哪儿的吧,绝不容许有不舒服的地方。 帐篷,卧室,睡袋,平底锅,小院落,女主人……秦旭刚还心旷神怡的心,此刻又被揪出来过堂受审,快说快说,否则大刑伺候……他什么都记不得了,说了错话,还是做了错事,冤枉呐,别动刑! “滋滋”的声响儿,肉皮的焦糊味儿,“哐当”一下,平底锅直接扣在石头上,手烫得生疼,秦旭慢慢地抬起右手,出神地看着它,从食指划过掌心直到手腕的,那条深深的刀痕,刚刚愈合不久,像婴孩的小脸一样粉嫩。现在呢,现在被一道黑黢黢的令人作呕的油腻印子盖住了,盖住了那道原本鲜嫩而脆弱的伤口……秦旭拾起平底锅,拿在手里翻弄着来回打量,突然间,他使出了全身力气,朝着远处漆黑的山谷扔了出去……吃冷餐,干嘛用它呀! 事情就是这样,越现实,越简单……刘梓是现实,方如欣是现实,冥冥之中的交错呢?那简直,简直跟伸出五个手指头儿一样的千真万确,毋庸置疑……然而,亦真亦假的事儿,那是剧本儿里才有的,严肃的生活里,必有一真,必有一假,人食五谷,孰能无错,求证它就是了,当成日子来过。 可能刚才的劲儿使过了头,一下子抻着腰了,他轻松释然地做起了伸展运动,自山顶压过来的团雾,遮住了皎洁的月色,空气里的湿气越来越重,发梢,额头,脸颊沾满了水珠儿,这让他一时顾不上去弄清是细雨还是雾水,他正严肃地思考着,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她会同意报警吗?如若不然呢? 摆到眼前的现实,总归是最直截了当的咯……秦旭仔细端详着手上的伤口,神情严肃地搓掉覆在伤口上的油渍污垢。 “如欣,出来休息会儿吧,吃点东西再说……” 2 她敏锐地觉察出,与自己恰好相反,秦旭身上的热情渐渐地退却了,没想到会这么快,她有想过一厢情愿,她想到过会不会吓着了他,可他分明也是同样的感觉,而且不比自己来得弱呀,声音,胸口,唇边,她都能感觉的到,不会错,饱蘸着激情与渴望……那好,他是敷衍,出于怜悯,出于交情,以至于玩弄……不,他不是那种人,放纵的那种,否则,他压根儿不会受伤,她更不会领他来这儿。 盘子里的食物,两人几乎没怎么动过,也许是折腾了一天,累得竟一时间没了食欲。然而,比没了食欲,更让人局促不安的是,除了刀叉跟白瓷盘子的刺啦摩擦声儿,俩人一声不吭;然而,比默不作声更令她羞愤的是,彼此好像都等着对方先张口……秦旭比她更早地撂下了盘子,餐刀掉到地上,也没去理会,他挑出一根儿长枝条,专注地拨弄着火塘里的柴火,随着他愈发粗鲁而激烈的动作,柴火堆儿里不断窜出黑烟,就像烟花的尾声一样讨厌,总是伴着呛人的烟气儿和眉毛头发衣服上溅得哪儿都是火星儿……她得给自己打气,得给自己找个理由,也没听说他有女朋友呀,他不是还还托过自己帮他介绍么,嗯?难道是顾忌李志桥么……傻小子,这是你最不用担心的事啦。 方如欣的心倏地轻快了许多……逻辑上说得过去,她不是自由之身,而秦旭却始终单着,伦理道德的心坎儿过意不去……还好,李志桥承诺在先,你呀,迟早有一天会弄清全部的真相。 方如欣起身回到帐篷,取出两条毯子,自己披了一条,她特意把那条墨绿色方格毯子披到秦旭肩上,怀揣几分戏谑的心思站着没动……就是拾起来搭到胳膊上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竟然粘得她满身都是裕子身上那种浓郁的标志性的香水味儿……有几次,裕子跟秦旭,当着她的面很露骨地,她还知道,秦旭先是在岑小雨跟前儿碰了钉子,人家只拿他当哥们儿,这才转而对裕子集中火力。 秦旭的自由之身,裕子的妩媚多情,如若两厢情愿的事儿,她也不好说什么。她更在乎自己的感受,她可以给他时间,也理解人的,她可以一直等下去,无非在等上十年,她甚至豁达的把爱情比作一条河,他每次踏进去的都是崭新的一段,她只愿作他最流连忘返的那一段……她无法,也不会,把自己的“命中注定”强加于人。 诚如现在,他们相拥而吻,真切,自然,热烈,她感叹的,珍视的,赞美的是自己的感受……所以,秦旭无论做出怎样的反应,他只说他自己就好……裕子也是女人,所有真挚的情感,理应受到尊重,无条件的,公平的。 墨绿色方格毯子越来越近,那浓郁的熟悉的对他来说带着体温的裕子身上的味道,让他顷刻间就意识到,裕子来了,仿佛看到了她那忧郁中含着妩媚的眼神,她来了,她的位置刚好夹在他跟方如欣中间……他的反应足够快,简直叫风驰电掣,方如欣的手还没离开他的肩膀,也顾不得毯子从肩头滑溜到脚下的小水凹,他猛然起身,抓起方如欣的一双小手紧紧地贴到胸口上。 “如欣,你听我说,我有什么办法呢,除了你和我,她俩都有嫌疑呀,岑小雨也好,裕子也好,我这样做,无非是让她俩信任我,不管怎样,我总得活着离开研究所吧……我跟裕子呢,其实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是裕子她……” “明白了,秦旭,别往下说了。当时的境况,我理解,是我不好,不怪你……别再提裕子的名字,好么!求你!” “是裕子她……”——秦旭后面想说的话,方如欣猜得出,那是一句为洗白,脱手,抽身时,在心里通常早就预备下的,顺嘴儿就能溜出来的话……很脏的几个字眼儿。 裕子的感情和身体,自她诞生的那一天起,就不是为填补谁的寂寞空虚而活着的。在一百万种情境里,可以廓清,可以质问,而有的人,偏偏拿她所谓的“嫌疑”,用来消糜自己的耻感……玩弄,成全了你的优越和高明。 静谧之夜,趁着月色的小船,没过多久便被浪涌掀翻,黑水湮过脖颈,茫然四顾,寻不见一片朽木烂板,过往的情景敦促她,游回去才安全……她不爱李志桥,千真万确,但他光明磊落,从不欺负女人,他的痛苦,比之刀伤还要深。 再也没有团雾自山顶降落,淅淅沥沥的小雨取代了此前的雾水,空气里弥漫着腐气泥腥,没有月色星光点亮的天空,越发显得压抑混沌……熄掉帐篷里的防风灯,浇灭小火塘里最后一星炭火,灵修之地的清明幽静,被黑黢黢的东西吞噬的无影无踪……剩下落寞的两个人,还有纠缠不清的心事。 在露台毗连山体的一侧,有一处可以遮风挡雨的崖壁,秦旭利索地拾掇一番,拔掉杂草,铺开毯子,他先靠着凉冰冰凹凸不平的石头坐下,而后有些害羞地招呼她,让她钻进自己怀里取暖……不让提裕子,简直最好不过啦,他的殷勤,害羞,踌躇,原本就不是为了裕子,而是源自方如欣对他的宽恕与赦免,这让他觉得接下来要做的事,着实有一种不那么磊落仗义的味道……挨这一刀过后,接下来又会怎样……秦旭心里正为这个抓狂不已。 3 秦旭的胸膛热得发烫,她一度骤然冷却的身子,躺进他怀里,不多会儿已经暖过来大半。她诧异地扭头看着他俊秀的脸庞,嘴唇碰着了他那青涩的下巴,她一声没吭,又垂下了头,脸颊继续贴在他胸口上,她的手依旧很不安分地在他大腿和腰际,任性恣意地来回摩挲着……也许,秦旭还是被她暖热的呢,谁又说得清楚。 没错,秦旭的身子也是刚刚暖过来,准确一些说应该是——体温正趋于稳定。此前的两三分钟,他跟患上疟疾似的,从头至脚,忽冷忽热,一种叫做的模糊念头开始周身蹿腾,抑制,调节,缓释,心理的,生理的,林林总总的,所有平衡系统悉数失控,十七天后的惊喜,把他自己都吓着了,没想到这么近,就在他怀里……十七天前,消毒喷淋制造的“冰川”,把他隔在狭小的解剖台上,光着身子,冻得发抖,灯光刺眼,看不清女人的面容,只记得女人异常白皙的肩,几缕散发拂在脸上,让他抽搐不止,他不无羞愤地起誓——就凭记忆中的香水,一定能捉到她。 秦旭粗鲁地制止了她,把她的手从自己腿上拿开,攥进手心儿,她的手温润潮湿,渗出了汗,他搂得越来越紧,他有些恍惚,他对力量失去了感知,会弄疼她,会遭拒绝,会把他推到一边,他不会停止表达,他吻着她的头发,耳廓,脖子……沉浸在让他惊喜的香水味儿中,哪怕掏空,哪怕殒命,也要得到……这种模糊的在他周身蹿腾的念头,其实,他一向都是熟悉的,无非被他狡黠地归因于外在,这让他向来都是优越和高明的,无论哪里,无论对谁。 方如欣不为所动,她真的被弄疼了,胸闷气短不说,身上黏黏的感觉很不舒服,秦旭的喘息愈发得失态了,她觉得是该结束了……她摩挲着秦旭右手掌心上的刀疤,拇指指甲盖儿顺着伤口的走向猛地一划,方医生的指甲盖儿,跟她的手术刀一样的犀利而精准,她明显感觉到了新长出来的肉芽儿,就是鲜嫩! 随着秦旭一声惨叫,他体内久已淤满的,顷刻间就要炸掉的精钢元气,“噗呲”一下尽数泄光,然而,接下来围绕p4的十七个日日夜夜,两人一番简明扼要的对话过后,更是惊得他魂飞魄散,欲死欲活…… “哎呀!疼不疼呐!刚拆线,肉芽儿都翻出来啦!” “法医喜欢这样的伤口,新鲜呐,警察好推断案情。” “我是要报警的,凶手就是冲着你,他们不会罢休!” “秦旭,你说的‘他们’,指的是谁呢?” “‘他们’就是她俩啊,就是岑小雨和裕子啊。” “十七天里,咱们四人朝夕相处,我不是活得好好的?” “哎?!我哪知道她俩咋想的,兴许没有机会动手?” “裕子说‘乱中出错’,小雨说‘幽闭恐慌’,说你自残!” “所以说,你得作证呀,解剖刀就是冲你刺过去的呀。” “要我作证人呐,我想想啊……嗯?……如若不然呢!” “如若不然?如若不然!方如欣!你!你们仨!” “秦旭,你冷静点,听我说完,再决定是不是要报警。” 秦旭浑身瘫软,像纸一样的糊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一点儿都不觉得硌得慌,只是无奈地等着方如欣把自己撕得稀烂。她高挽的发髻,早已被风吹散,飘散的头发蹭得他鼻尖儿痒痒,面朝沉闷无聊的雨中夜色,她兴致勃然,摇晃着脑袋,比划着手势,她口吐莲花,抑扬顿挫,情意绵绵,好一番的平平仄仄平平仄,秦旭甚至能闻到从她朱唇之间喷薄而出的湿热气息,清新,香甜,醉人……口蜜腹剑,即是也! 方如欣的逻辑,就连松本清张和东野圭吾听了,除了瞠目结舌之外,那就是自愧弗如啦。删掉大段大段的煽情和细节部分,用法庭判词格式来表达,秦旭觉得更为简明扼要。 主谋:许智霆。凶犯:秦旭。 受害人:方如欣。附带受害人:岑小雨,洋山裕子。 动机:盗取国家军事机密,图谋出卖境外。 罪名:危害公共安全罪,盗窃罪,间谍罪。 过程:嫌犯秦旭,受许智霆唆使,骗取首席科学家方如欣信任,进入p4实验室,于解剖过程中,明知身处“扎伊尔2”型病毒感染区内,利欲熏心,铤而走险,以自残方式故意感染病毒,挟人道主义籍口,逼迫军方将高度机密的武器级“扎伊尔2”型病毒抗体注射其体内。待秦旭治愈后,在其体内生成的最新型病毒抗体,知识产权自当归属“智霆国际”所有。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方如欣,岑小雨,洋山裕子,三位为国际知名科学家,客观上协助了秦旭的罪行,唯念过往,品正行端,无辜蒙蔽,并不主观恶意,故此不予追究刑责。 需要引起法庭高度关注的是,在此敏感时期,济世通基金会董事局主席麦礼贤,亲自坐镇“智霆国际”总部,众所周知,济世通基金会是一家背景极其复杂的境外金融机构。 量刑:案件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充分,希盼秦旭,安心将养,谋定而后动,唯念,唯念…… 方如欣像经验老道的检察官,不仅把自己说得服服帖帖,而且亲眼看着法官大人落下法槌。她整个人兴奋得攥紧拳头,浑身瑟瑟发抖,她也很顾忌被告的情绪,于是小鸟依人般地使劲儿往秦旭怀里钻,他应该为这样的量刑结果而惊喜才对。 北欧的泥炭沼泽,长沙的马王堆……总之,秦旭觉得怀里搂着的正是一具……他头皮发麻,浑身颤栗,他一动也不敢动,怕惊着了她,怕她回头,怕她碎成灰儿,化作烟儿。 4 雨打在帐篷上,滴答作响,山风吹得帐篷吱吱扭扭。秦旭一点儿都不觉得嘈杂烦闷,相反,他用心仔细地听这无尽的噪音,妄想让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能跟上噪音的节奏……他总得做点儿什么吧,不把心里的屈辱和惆怅彻底地抽空排净,他即刻就得疯掉。 排山倒海一般的困倦终于来了,眼皮像山门一样重重地落下,耳朵里静了,脑子里空了,就跟死了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停了。空山新雨后,寂静天籁,月色如洗,清冷的月光透过帐篷,照在秦旭脸上,他醒了。 太安静了,毛骨悚然,刽子手马上就要行刑了么?梦里的嘈杂还在继续,法官,律师,许智霆,方如欣,连他自己在内,一众人等,嚷成一片,撕打一处,判决书还没下达,怎么可能押赴刑场呢!……那个女人是谁,跟方如欣,许智霆,熟识热络,谈笑风生的,以证人身份出庭的那个女人? 没错,就是这个妖治狐媚,扭捏作态的女人,她刚出场时,许智霆一直陪着她,暗地里摸着她的翘臀,甚至拧了她一把的时候,许智霆还不忘朝自己这边竖起中指……奇怪咯,梦境里不是都有“上帝之眼”么,看得清身量儿,却独独看不清面容,她的脸总是以巧妙而不经意的方式躲来躲去,然而,她眼里的余光却不见得看不到他…… 秦旭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深深地吸进一口,他觉得自己的噩梦就藏在一千米深的海底里……淹死了也得回去,她兴许是个女巫呢,念了咒语,他便得救…… 就是那间他刚刚离开一会儿的法庭……他一把推开许智霆,手指着方如欣的鼻尖儿,让她躲得远远的……他抓起住那女人的胳膊,猛地拽到自己胸前,劣质脂粉和着汗味儿,刺得他头晕目眩。 “刘梓?!怎么是你?!你们一伙儿的?” “你的圈子呀,就这么丁点儿大,我们想不认识都难。” “快走,跟我回家!” “家?!……你不是跟麦礼贤,去阿拉斯加海钓了吗?” “回家再说!刘梓,听话!” “听我说!如欣姐讲了好多你的逸闻趣事呢……她说呀,你躺在解剖台上,一见她香肩半露,你呀,跟小雏鸡儿似的,没出息得直抽抽儿……还有啊,她去帐篷拿方格毯子的时候,偷偷地在自己身上喷了好多香水儿,你呢,不解风情的可怜虫,犯了魔怔似的,好一通的裕子姐姐长,裕子姐姐短……” 看来,真是应了方如欣的话——在她的世界里,秦旭就像一枚小雪花儿,落到手心儿里,他连一秒钟的生命都没有。 一般的通常意义上讲,也许适用于秦旭身上,当然不能包括特殊情形,尤其是,遭受戕害时,在他体内生发出新的质素,这时的秦旭,就很难说是秦旭了。 “刺啦”一声儿,他猛地拉开睡袋拉锁,一点都不担心会吵醒她。他就那么躺着开始脱衣服,一件一件地往外扔,光着身子,四仰八叉,他依旧没有动静儿,像是还没拿定主意……他明了自己的喜好,却猜不出她能接受的程度,最终决定是,必须由着自己的性子。 他站起身,拧亮防风灯,当他跨过长条矮脚桌的时候,轻蔑地笑出了声儿,他记得很清楚,熄灯的时候,他俩都是和衣而睡,而现在,桌子那头儿,凌乱的堆着她的衣服,贴身儿的小衣服放在最上面……趁他睡熟的时候,不然呢,也许让她等得太久……该死的噩梦,就这么让他错过了信号。 防风灯的亮度开关,拧到了最大档位。 灯罩背后,有一个平时难以察觉的卡槽,一个频频闪动的小红点,像是手机某项设置的提示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二十二章 诱发刘梓陈年心病的照片 第二十二章诱发刘梓陈年心病的照片 1 她们仨在机场时,一直躲得远远的,等到许智霆和方如欣,在“智霆国际”大队人马的簇拥下离开机场,她们才收了设备,着急忙慌地坐上老a8,一直跟到秦旭的车驶入“智霆国际公寓”后,“秀丽锦途”的三位合伙人这才打道回府。 方如欣给刘梓留下的印象很喜感。不是因为秦旭,他那在女人跟前儿假迷三道,百般殷勤的诡异举动,让刘梓觉得好笑,而是后期剪辑的时候,就锁定方如欣一个人儿,一帧一帧地定格,也不知刘梓咂摸出了什么滋味儿,终于忍俊不住,捂着嘴巴痴痴地笑个不停——嗯?!秦旭跟前儿,又冒出来一位,比她刘梓还下功夫的女人……好玩儿的很呐。 起初,刘梓之所以不愿接手方如欣的案子,她对岁江玉是这样讲的,伊藤远一的承诺不足信,你想呀岁姐,他父亲伊藤隐作为“智霆国际”两大股东之一,处心积虑地挖自己墙角儿,匪夷所思吧。还有,所谓许智霆的阴谋,逻辑上很难成立,许智霆花了真金白银建起的p4实验室,那是有目共睹的呀,何况这p4实验室,就等于明码标出了人家方如欣的身价儿呀,除非“黑船”金募舍得砸血本,否则,方如欣且看得上他们呢。所以呀,伊藤父子倒像是阴谋家搞破坏。 其实,用不着刘梓自己戳破,岁江玉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秦旭正鸿运当头的节骨眼上,好么,祸起萧墙,自己老婆鬼使神差变戏法儿似的,把许智霆的摇钱树连根儿拔起,一想到秦旭那一脸错愕的狼狈相,岁江玉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还是算了,这案子不接也好,总不能让人家小两口儿互相拆台吧,闹不好还反目成仇,结结实实的一桩罪过呐。 现如今,刘梓可不是这么想的……平白无故的,没吭一声儿,许智霆亲自背书,二十天呐,跑到阿拉斯加海钓,当然啦,秦旭每天掐准了时差打电话,隔两天还发些跟麦礼贤一起的,忽而海上,忽而船舱,照片啦,视频啦,拜托,拿出点儿诚意好么,跟电脑相关的这点儿三脚猫功夫,哎,也难怪秦旭,他哪儿知道刘梓大学师兄梁尚斌吃饭的营生呐。 秦旭不在的这些天里,原本自那晚宿醉过后,便丢下了的瑜伽,刘梓不得不又拾了起来,原因连她自己都觉得懊丧——竟然为了方如欣。 岁江玉拿给她的资料里,有很多方如欣的曼妙身影,虽然都是自窗外抓取的长焦画面,但每一张都堪称韵味十足,这个人,如若不是御用摄影师,那他一定是在方如欣生活里进进出出的“隐身人”,距离很近,隐得很深,仿佛他永远知道,下一个瞬间才是最美的方如欣,他忐忑不安,身心俱疲,然而却矢志不渝,等着她性情释放的那一刻……这个人,有着一种耐人寻味的意志。 刘梓十六岁那年,她如愿以偿地成了弗拉门戈舞剧里的女主角,凭着天分,凭着汗水,亦或凭着白老师对母亲说起过的,刘梓骨子里的热烈与令人担忧的早熟,让她近乎本色地出演角色。 公演前的一个月,刘梓突然变得焦躁不安,跋扈乖戾,她欺负,捉弄,甚至伤害跳唐·何塞的小男生,她闹着要换人,威胁着要罢演,她歇斯底里地满世界喊,唐·何塞只能是白老师……血一样的嘴唇,衔着一支红玫瑰,低胸紧身衣,铁掌高跟鞋,妖治妩媚的身形,黑色眼影掩护着炽烈的眸子,搂着她,拉着她,让她在炫舞中神魂颠倒的这个人,他谁也不是,他就是她的唐·何塞,在成百上千的观众面前,可以随心所欲地吻……观众里坐着一个如万箭穿心般痛的女人,她女儿的“本色”出演,令做她这个母亲的屈辱不堪。 回家的路上,母女俩几乎没有说话,十六岁的刘梓,全身湿透,浑身颤栗,很自私地沉浸在演出成功后的兴奋中,而对母亲惨白的脸色不管不顾,置若罔闻。母亲问她,她只回了一句,她六岁的时候,就在家里见过那枚有着水银夜光的生肖戒指,不巧,很像白老师右手无名指上戴着的那枚。 夜色愁闷的没有一丝风,她不得不拼命地跑起来,好让迎面而来的风把眼泪吹出来,心里也不知喊了多少次“爸爸”的时候,刘梓的泪水这才像是决了堤的洪水,满眼,满脸,淹没了她的视线……白老师离开了这座城市,母亲申请调到了乡里卫生院,十六岁的刘梓,就此像警惕毒品一样警惕着像卡门一样性子的女人。 刘梓上大学那年,她和父亲直等到火车发车,也没见着母亲一面……是的,她学了三年弗拉门戈舞,在那个人身边隐身三年。可只要想起公演那晚,观众席里母亲那张面无血色惨白的脸,她是赢了,赢得那么悲怆黯然。 2 刘梓从岁江玉手里选出所有以瑜伽形体主题的照片,最早的一张拍摄于2003年,而最近的一张则拍摄于方如欣回国的前一晚,时间跨度整整十年。她把这些照片按着年份顺序,依次贴到她家书房的落地窗玻璃上,房间中央规规矩矩地铺好瑜伽垫子,刘梓盘腿打坐,冥神静气,她从第一张照片起,但愿能读懂方如欣过往的十年。 方如欣的瑜伽身姿,无疑美得令人惊叹。让刘梓唏嘘不已的是,拍摄者那强烈的用心,乃至于强迫症般地构图方式,这个人似乎并不十分讲究画面……有一组单腿平衡支撑的侧影,她的嘴角儿露着笑意,她以右腿支撑全身,双臂向前伸展,左腿向后抻出,脚尖儿带动小腿向上弯曲翘起,指尖儿,脊梁,臀部,足弓,脚尖儿,原本多么迷人的线条呀,却被他拍出了重影,5dark的防抖镜头绝不至失效,或许他要的就是这一瞬间呢,她额头上恰好渗出了小汗珠,微微的喘息,均匀的心跳,仿佛能透过镜头传进他耳朵里似的,清晰而真切……多么幸福的女人呐,她却浑然不觉。 刘梓选出来的几张最富韵味的照片,无一例外的都是方如欣的背影或者侧影,尤以背影居多。这不是说,方如欣吝啬于展现完美的胸部曲线,也不是说作者的绅士风度使之礼貌地回避,相反,方如欣前身正面的照片也有不少,只可惜拍得像是例行公事,但求焦点清晰准确就行,干巴巴的,留作存档之用……刘梓猜测,一定是在方如欣转身的顷刻间,作者的欲念阻塞了他的灵感,他把眼睛从取景框中挪开,随便靠着一棵树,竖起风衣领子,百无聊赖地嘬上几口香烟,就这么干等着,直到那股念头消逝于夜色之中。 有一张照片,竟然感染到了刘梓,不禁让她有了一种想模仿方如欣的冲动,照片里的这个瑜伽身姿,刘梓不仅喜欢,而且也经常做……刘梓看着落地窗玻璃上映着的自己,左脚搓了搓毯子,一为落下重心,二为增加摩擦,而后笔直地向上伸出左臂,她稍事停顿,调整呼吸,提臀收腹,绷直脚尖儿,缓缓抬起右腿举过头顶,提,抬,蹬,抱,一气呵成……嗯?!哪儿哪儿的,就是不大顺眼儿,感觉方如欣的姿势要舒展漂亮得多……噢,问题出在这儿啊,这个创意的确不错! 她学着方如欣的样子,保持举腿姿势不变,两臂转而与肩膀垂直,恰似一个“展翅”的意境……哎!哎!哎!“哐叽”一声,摔了一个四仰八叉,这个姿势她连一秒钟的定格都完成不了……“哐叽”……“哐叽”……直到摔了不下十次,浑身汗淋,屁股生疼的时候,刘梓这才举手投降,方如欣的绝活儿,偷学不来的呀。 刘梓喘着粗气儿,泄愤般的从落地窗玻璃上,一张一张地往下摘着照片,突然,像是被蜇了一下似的,先是一怔,而后两手在脸上,脖颈,腿肚子,脚丫子上一通乱挠……她把摘下来的照片重新贴了回去,挑挑拣拣地又摘下了几张,反反复复来回地折腾……不行,还是痒,更厉害了,手伸进衣服里,前胸后背起劲儿地抓挠。 难道就这样光着身子被抬进了蚁穴吗,每一寸肌肤上,不,每一根血管,每一个细胞,无数的工蚁趴钻了进去,卖命地撕咬,痒!……她极力克制着,平躺着不动,把手从衣服里拿出来,手指全都是黏黏的,她不敢看,一定沾满了血,接下来就是休克,再后来呢,醒还是没醒,怎么也想不起来。 跟着白老师学舞的第一天,她就因急性过敏症被120送进了急救中心……120急救车上的阿姨说过的呀,要命,怎么也想不起来……小妹妹,小妹妹,不怕哈,你爸妈说了,你们家都没有……想起来了!要了命的三个字——心因性。 约莫过去三十分钟,她试探着坐起身子,她不确定,所以随时准备躺倒,她大着胆子缓缓地站起来,玻璃映着的那个女人,面无血色,佝偻着身子,浸湿的头发胡乱披散着,无声的泪水流过干裂的嘴唇,清凉,涩楚,咸咸的。 洗完澡,换了衣服,煮上咖啡,刘梓拿起了电话。 “岁姐,来我这儿来一趟吧,伊藤给你的资料都带齐。” “媛媛,来家里一趟吧,顺路去影楼租一套便携灯具。” 刘梓端着咖啡杯子,站在落地窗前,起初规规矩矩地贴在窗玻璃上的照片,可惜她犯病的时候,被撕扯的满目狼藉。她得承认,她很像照片里的这个人,这让她猝不及防,然而生活就是这样,你不好说谁打搅了谁,想必方如欣今后亦有同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二十三章 “秀丽锦途”散伙危机 第二十三章“秀丽锦途”散伙危机 1 岁江玉比丁媛媛晚到,当她站在刘梓家书房的时候,忍不住地蹙起了眉头,她从不觉得这间书房,空间有多么局促,陈设有多么平凡,相反,凡是沾了刘梓味道的东西,她岁江玉没有不欣赏的。只是,她脚尖儿前的瑜伽垫子上,那么大的一摊印迹,什么液体,什么动静儿,谁来过,又走了,视觉上的突兀,又情不自禁地转嫁给了嗅觉。 刘梓没有招呼她,她用眼色示意岁江玉,就别沾手掺和了,她跟丁媛媛这边儿马上完事儿,唯恐岁江玉的加入反倒添乱似的……添乱?岁江玉正落得清闲呢。她把一个黑色公文包搁到书桌上,便退了出去站在书房门口不住地寻思,好么,方如欣跟刘梓,俩仙女也不知谁踩着谁的尾巴了呀。 白色幕布遮住了整面落地窗,投影仪原先就放在书桌上,丁媛媛忙着调焦,还得顾着往机器底下垫书,刘梓的嘴巴嘚啵个不停,晃晃悠悠直到摞起了近半人多高的书本,这才饶过了丁媛媛,开始摆弄她自己手头上的活计,一副遮光板,两把灯伞,两组带三脚架的射灯,还有绞缠不清的网线,电线,数据线,连接着投影仪,摄像机,笔记本……噢,岁江玉心里猜度着,不是约她看电影,是邀她拍电影,好忐忑呐。 岁江玉从不沾咖啡,她为自己沏了一壶茶,喝到第三杯的时候,刘梓和丁媛媛才算消停,丁媛媛自顾着去冰箱里翻啤酒,刘梓紧挨着岁江玉坐下,啜了一口浓浓的黑咖啡,不无惬意地打量着改造成“摄影棚”的书房,杯子一直端在手里,从右手换到左手,她思忖着,伊藤的资料能有几分可信。 “岁姐,方如欣十年来的照片,伊藤怎么弄到手的呀?” 刘梓脑子一热,会不会是伊藤父子苦心孤诣经营十年的果子,冷不防地杀出一个许智霆下山摘桃,毕竟,“智霆国际”的红火局面,也就近两年的事儿。 “噢,是伊藤身边的一个顾问,就是这个人亲手拍的,叫什么来着,噢,叫斯托克顿,一个老外,好像是美国人吧……我没见到真人儿,只是听伊藤这么介绍的……怎么啦,刘梓,照片有问题么?” 刘梓的马后炮,岁江玉心里很是不悦,刘梓前脚否了,她后脚就回绝了伊藤,理由是“秀丽锦途”业务繁忙得很呐,方如欣的案子根本顾不上,好么,现在若要接这案子,那反倒是求着伊藤的感觉……那也不一定哟,光是秦旭这道心坎儿,她刘梓就不是轻易能跨过去的。 “顾问?!……伊藤还真是请对了人,这位‘顾问’先生,在方如欣的生活里隐身十年,想必就连她掉了一根头发丝儿,斯托克顿先生都了如指掌呐……是吧,岁姐。” 斯托克顿,竖起风衣领子,靠在街边的大树,或是缩进锈迹斑驳的七十年代老凯迪,狠狠嘬烟的落寞情景,在刘梓脑海里闪过。他熬了十年光景终究一无所获,不然,怎么肯把这些照片拿出来与人分享呢,他投靠了伊藤么,不,更像是一种卑微的依附……照片上的某些瞬间,显然揉搓进了含蓄而复杂的情愫,总之,温情的视角,晦涩的念头。 “伊藤倒没怎么细聊斯托克顿,噢,对,起初我真没当回事儿,你这一问,倒提醒了我,伊藤的意思是,他委派这位斯托克顿,也做咱们‘秀丽锦途’的顾问。” 兜圈子,一贯的,上瘾般的,喜欢兜圈子,这就是刘梓。岁江玉继续按耐着,打工的老外如今遍地都是,她一点都不觉得,今晚的兴师动众跟斯托克顿有何干系呀……这跟她琢磨的事儿,简直两叉,案子不接也算,若是要接,她刘梓该如何掰扯小两口的关系,才是今晚的正题儿。而这,既是她心里火急火燎的,更是她岁江玉一直等着冷眼旁观的……假如,造成夫妻间的嫌隙,哪怕丝毫,哪怕丁点,就是罪过,毫不犹豫,一票否决,岁江玉脸上转而露出大姐般,家长般的庄肃凛然之色。 “岁姐,刘梓姐,这也太离谱了吧,怎么可能呀,跟老外搅和到一起,不成,不成,把咱们‘秀丽锦途’当什么啦,竟敢派出顾问,莫非想越俎代庖啊,既然信不过,搭理他们一声儿都嫌多余,还谈哪门子合作呀。” 世间真有贱到家的人呀,就是这个叫伊藤的家伙,被刘梓耍得的滴溜溜地转,灰溜溜地滚蛋不说,又舔着脸找上门来,上杆子地谈合作,贱到智商归零啦,恐怕没那么简单吧……圈套,陷阱,阴谋,为报一箭之仇挖的坑儿,但丁媛媛的担心并非只止于此,她欣赏刘梓身上的侠气,甚至想照着刘梓的样子规划自己的生活,然而,那晚的宿醉过后,让她一趴到刘梓肩膀上就想哭……明明是自欺欺人的状态,刘梓竟然轻松释然的编排出一套精美的谎言,这让丁媛媛深信不疑,刘梓与秦旭的二人世界里,一定埋伏着不可知的隐患,她的日子根本就是惺惺作态,强颜欢笑……方如欣的案子,丁媛媛一眼就看穿了里面的“死扣”,秦旭输了的话,刘梓不仅没赢,反倒满盘皆输,伤痕累累,输掉了她所谓“能栖身的乐高世界”,就连自欺欺人的本钱,都输个精光不剩……好吧,好吧,纵使把老天说破,把死人说活,你俩想都别想,到我这儿呀,一票否决。 “媛媛,你别急呀,先听岁姐说完……” “秀丽锦途”的顾问?没听错吧?真真儿的好主意呀!……刘梓现在就想结识斯托克顿,好鉴定一下他跟自己所杜撰出来的“摄影师”究竟会有多大出入。再也没有比斯托克顿更胜任顾问的人了,这个人非常了解方如欣倒还在其次,他的作用跟楚澜瑜一样,必要的时候用斯托克顿牵制伊藤远一……她要竭力避免陷入没有回旋余地的被动处境,伊藤的报复,并非空穴来风。 “是说啊,我当场就给伊藤撅回去了,刘梓一个人儿就把‘黑船’金募赶出了内地市场,简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还妄想着给咱们当‘顾问’……再说啦,方如欣的案子,接与不接,还两说呢,是这意思吧,刘梓,媛媛……” “秀丽锦途”事务所的大本营就设在岁江玉家,一栋远离市区的精致小别墅里。三个女人如影随形,并不惹眼儿,甚至称得上一道风景呢。可是,突然间冒出一个白皮儿老外,跟着她们仨进进出出,扎眼儿不说,这多少有碍她岁江玉单身生活的清誉呀,成何体统,不成,不成……再者,岁江玉压根儿就没想染这个茬儿,何必找不自在呢,给刘梓派顾问,就是没事儿找“撅”受,刘梓是听人劝的主儿么……楚澜瑜的案子,岁江玉感触良多,她这个妹妹,肚子里蔫儿坏着呢。 “岁姐说的在理儿,是该撅回去,咱们摸不着斯托克顿的底细,伊藤也没交代清楚。不过,岁姐,媛媛,今晚把你俩折腾过来,还就是要聊聊这位斯托克顿顾问呢……先从这些照片聊起吧。” 2 一听要聊毫不相干的老外,岁江玉本想过去搭把手,现在干脆坐着不动,心安理得的继续喝茶,眼瞅着刘梓跟媛媛往沙发对面的空白墙上贴照片,没过一会儿,她俩还没捯饬完呢,岁江玉就看出了刘梓的心思,无非想说,斯托克顿手里有情报,多么多么重要嘛。 刘梓设计的照片墙,就是按年份,2003年起始,2013年结束,刚好十年。每一年份下面,又按月份依次贴上照片。至于这么较真儿呀,那干脆精确到每一天算了……是,没错,斯托克顿的确下了10年功夫,了解方如欣如同指上观纹,他的情报很重要,但是,中看不中用呐,若真管用,伊藤大费周章地找咱们图啥呀,他斯托克顿一人儿不就包打天下了么。嗯?!2005年,这一年干嘛空着呀,漏掉了……岁江玉连无奈的力气都没有,她习惯啦,又是刘梓做的“扣”。 “岁姐,来呀,来看看斯托克先生的作品。” “哎呀,你跟媛媛你俩琢磨去吧,我看得都起腻了。另外,我也不懂瑜伽呀,我的身子骨呀,打打太极就好。” “刘梓姐,没想到长焦能拍成这样儿的,即使有脚架,你看,她脸上这块儿,还有脊梁这块儿,光线啊,角度啊,曝光啊……不认识方如欣的人,没准儿还以为是哪个模特儿的样片儿呢。岁姐,过来看看呀。” “媛媛,你真这么想的呀?……像模特儿!像样片儿!” 岁江玉依旧不为所动……模特儿,样片儿,那还用说啊,从伊藤那儿回家后,这些照片在她手里捂了整整一个下午呢,每一张都是仔细端详,漫说刘梓煞有介事的照片墙,用不着看年份,她岁江玉能把这些照片从头排到尾,方如欣的十年,也恍若是她自己的十年,她俩年岁相仿,青葱不在,似水流年……她的美,甚至激起过岁江玉的恨意,这么美的女人,心疼还来不及呢,干嘛非得往漩涡里跳呀,倘若她跟方如欣有咬耳朵的命数,她会直截了当地告诉方如欣:惹人怜爱才是你的本分,千万别辜负了老天对你的造化……当然,当然,为秦旭小两口计,这案子着实不能接;可她又实在放心不下方如欣,伊藤即便危言耸听,她也宁可信其有,许智霆的为人她心里有数……岁江玉搁下茶杯,倏地起身,直奔冰箱去找啤酒,不行,不晕乎一会儿,脑仁生疼不止。 “是啊,刘梓姐,方如欣的确有模特儿气质,不过,她得感谢摄影师呀,人家那是真下功夫啦……刘梓姐,你看,尤其是这几张,简直跟棚拍效果一样样的呀,喏,你看……哎?!这怎么可能呀,除非,这个叫斯托克顿,除非他……” 丁媛媛拿不准,她听岁江玉说起过,这些照片都是监视状态下偷拍的,然而,远距,长焦,窗外,夜里,怎么可能拍出棚拍的效果?除非斯托克顿,就在…… “除非斯托克顿,就在现场,就在方如欣跟前儿……是这意思吧,媛媛?” 刘梓把几张所谓有“棚拍”效果的照片,统统从墙上摘了下来,招呼丁媛媛一起,俩人凑到岁江玉身边坐下,刘梓手里的一沓子照片,像是整理扑克牌似的经她挑挑拣拣一番,终于抽出一张照片,仿佛上缴呈堂证供一般,很郑重地递给岁江玉看。 “岁姐,你看,这儿,这儿,还有这儿,媛媛也觉得蹊跷。怎么说呢,职业水准的布光,柔和,细腻,精准,不然哪来儿的棚拍效果呀……岁姐,咱们这位斯托克顿先生在哪儿呢,对呀,他的位置应该在窗外,在窗外三四十米远的夜色里,而窗户里的方如欣,却恍若心有灵犀一般,等着他呢……没错,诡异的光线。” 不单指岁江玉眼前的这一张照片上的光线诡异,而是所有照片上的光线都有精心而周到的布置……方如欣的脸部,包括眼袋周围,鼻翼两侧,脸颊下颚,完全没有阴影;上半身自脖颈,肩胛,肩窝,腋下,胸部下缘,脊梁两侧,不仅没有阴影,而且光线饱满,房间吊灯造成的阴影部位,都经过了巧妙的补光;下半身自腰际臀部,大腿两侧,脚背足弓,无论做俯仰,弯曲,伸展,支撑等动作,除去苛求光线“饱满”之外,悄然流露出一种“作品”的味道。不夸张地讲,为这些照片命名,并非难事,她的每一个瞬间似乎都有主题,而光线的位置关系与强弱对比,恰到好处地助了方如欣一臂之力……刘梓这一大通论证过后,身子不免微微发热,兴奋是自然的啦,另外,顺利的话,可以让她俩慢慢地“忘掉”秦旭。宿醉那晚的醉话,“刘梓欺凌秦旭”,在岁江玉,丁媛媛心目之中已然定论,为了方如欣,而挖秦旭的墙角儿,她俩任谁都能一票否决,在情在理。 “你啊,刘梓,不是姐说你,诡异的事情,让你分析得更诡异……这叫偷拍,龌龊,猥琐,卑鄙,我看斯托克顿,就是这样的人,方如欣犯得着跟他‘心有灵犀’么,照你意思,哦,把自个儿家撺掇成摄影棚,天底下还有盼着偷拍的女人呐?……我也是女人呀,刘梓,干嘛把人家方如欣想得如此下作不堪?!” 刘梓脑子里“嗡”的一声儿,“我也是”,而非“咱们仨”,素昧平生,只看照片,方如欣就能把岁江玉的心,掳了个结结实实……这倒无妨,刘梓原本就是准备用租来的灯光器材,对着照片里的光线布置,一张一张地模仿,能还原的,能重复的,必然是设计出来的,道理显而易见呐,方如欣的心思,一戳即破……然而,“下作”这个字眼儿,却像是一簇冷箭首先戳破了她,扎心般的疼,就在一个小时之前,急性花粉过敏症,险些要了她的命,她跟方如欣很像,她得承认,心思,手段,耐性,很像很像。 还要不要继续?刘梓嗓子眼儿里像噎了东西似的堵得慌,脊梁开始微微泛痒,粗砂纸摩挲般的恐怖感觉愈发真切,浑身奇痒无比,顷刻一头栽倒。会不会这样,要不要继续,戳破方如欣,再捎带上她自己……不成,“现场还原”的粗暴方式,只会让岁江玉觉得更像是“欲加之罪”。刘梓让丁媛媛收起租来的灯具,打好包搁到书房外面,她自己则又从照片墙上挑拣出新的一沓子照片。 3 岁江玉给自己开了第二罐啤酒,不是为了晕乎,相反,是为了兴奋,为了激昂,不能任由刘梓胡来,再说过头的话,她非要义正言辞地怼回去不可……就“心有灵犀”这么一句,岁江玉属实饶不过刘梓,拐弯抹角地说方如欣,煞费苦心,搔首弄姿,让人偷拍,人家是大科学家呀,国际,国内,精英,名流……刘梓啊,刘梓,咱别这么阴暗成么,你原本可不是这样的呀。嗯?莫非是,是想…… 也不是没有可能,刘梓一贯有兜圈子的嗜好。是的,没错,诋毁方如欣,以此绕过秦旭,踩着方如欣的肩膀头,渡她刘梓心里的“劫”,方如欣越是讨人嫌恶,她在秦旭跟前儿,不就越是心安理得嘛……不成,不成,这才叫真真儿的阴暗呢,好端端的刘梓妹妹,岂会如此下作。老天爷哪儿,她岁江玉甘愿抵上性命,自见刘梓的第一眼起,她的眼睛就始终如一汪清泉般得明亮透彻,今晚亦然。就为来路不明的照片,就为素昧平生的方如欣,真的不该这样冤枉刘梓。 刘梓把新挑拣出来的照片摊到茶几上,别有用心地只按月份排列铺开,丁媛媛也伸长了脑袋凑近了看,啧啧啧,呲呲呲,丁媛媛嘴里咂摸着,不住地发出奇怪的声响,看一张吐下舌头,换一张又做个鬼脸,更遭岁江玉白眼儿的是,丁媛媛竟然学起男人的鄙俗模样,眯缝起眼睛,手搁在下巴那儿装出捋胡子的意思,倘若再让她挑一张出来,从她嘴角儿里非得流出哈喇子不可。 “媛媛!鬼样子!干嘛呀,没见过女人呐,你自己就是女人,还没看够呀,没出息样儿吧……哎!媛媛,你嘴里别一个劲儿地‘砸吧砸吧’的了,成不成啊,至于的么……” 丁媛媛故意的夸张反应,虽然惹得岁江玉不悦,但岁江玉暗揣着,不光媛媛,包括刘梓和她自己在内,看到眼前的照片,都免不了心旌摇曳,她猜不出刘梓的反应,她知道自己“摇曳”过后便是嫉妒。 这沓儿照片,岁江玉都熟悉,不过,也就略略地瞜过几眼,不像其他照片看得那么有韵味,女人的前身正面有什么可稀罕的呀,无非方如欣的曲线更为婀娜健美一些嘛,仅此而已,对她岁江玉来说并不好使……方如欣正面前身的照片并不多呀,岁江玉印象里,断断续续的,间或插空的,总有那么几张……哎!是这个意思啊!她见刘梓按月份挑拣铺排停当之后,倏地从沙发窝儿里坐直了身子,哪里是“断断续续”么,敢情,是连续不断,每月固定的几张……岁江玉的身子几乎要趴在茶几上了,像是第一见到这些照片似的,没错,刘梓用红色记号笔标明日期的照片,她的确第一次见到。 岁江玉抬起一只手,摁在丁媛媛的脑门儿上,一边使劲儿地把她从茶几前拨拉开,一边扭身斜睨着刘梓,脸上露出嗔怒的表情。 “不是我批评你,刘梓,你俩到我哪儿,啥时候饿过肚子呀,折腾到现在都几点了呀,没准备夜宵吧……媛媛,辛苦一下,烧几样菜吧,外卖油腻得很……” 丁媛媛临关上书房门之前,很不服气地朝她俩努努嘴儿,还特意地送了岁江玉一道白眼儿……烧菜,谁烧菜,我得会烧呀,还不如说“少儿不宜”来的爽利呢,不管你俩咋商量,咋撺掇,除非,不影响小两口儿过日子,否则,就抱着我的千年老主意,就给你们否咯……油腻怎么了,油腻下饭呀,丁媛媛掏出手机搜索外卖。 岁江玉觉得,眼下刘梓必须要交待清楚的,的确少儿不宜,甚至对她这样有生活阅历的女人来说,也是羞于启齿的事情……岁江玉突然觉得很累,被她有意无意间忽略掉的细节,在刘梓的步步紧逼之下,不得不在脑海里重新呈现。 比如,她的家,很多细节可以佐证,是坐落在僻静街区上的一幢两层小楼,女主人每晚十点钟左右在二楼的卧室里修炼瑜伽,十年如一日,强大的自控,着实耐人寻味。 比如,她的模样,健美,动人,干练,根本无需修炼瑜伽来提升,她照旧充满张力,即便素昧平生,街头邂逅,也能感染到岁江玉,究竟什么感染了她,岁江玉自己也说不清。 比如,她的前身正面的照片,刘梓“神秘拼图”的最后一块空白,是啊,细节,细节,散落额前小风拂过的几缕头发,脸颊泛起的一抹红潮,似张非张潮湿晶润的嘴唇,有的照片捕捉到了她眨眼的瞬间,有的照片她眼神里栖息着炽烈露骨的之光,然则,所有照片里永远不可或缺的是,她指向窗外静谧的夜色,指向树丛背后的那个人,她那微微翘起的指尖儿……是的,细节,刘梓拼上了最后一张拼图,每月固定的时间,前后不错几天,女人既是她身上的伪装,又成了她手中的……斯托克顿的这十年,耐人寻味的十年。 “刘梓,姐心里话,我不觉得方如欣不好,我甚至心疼她,兴许她有苦衷呢,而且,斯托克顿也不是坏蛋,无非可怜他而已……刘梓,姐问你,世间真有这样的人么?” “是啊,岁姐,她当然有苦衷,自己一个儿死磕到底儿的那种苦衷。我呀,我曾经……哎,不怕你笑话,我也有过相似的心境,只是最近几年才走出来的。” “啊?!刘梓!你别胡诌啊……你归你,她归她,你俩可别拧到一块儿去了,可别吓唬我!” “岁姐,我还真想跟方如欣‘拧到一块儿’去呢……你别急啊,我先说完……咱们‘秀丽锦途’创立的初衷,就是要为女人做些事情,接下这个案子,兴许帮能她一把呢……许智霆,麦礼贤,伊藤隐,说穿了,他们都是仰仗手里的资本,可以为所欲为的人,他们把方如欣当筹码,咱们把方如欣当姐们儿。” “哎呀,刘梓,让你这么一说,我一万个同意呀……可是,秦旭怎么办呐,他是你老公,也是方如欣的秘书,你挖自己老公的墙角儿……你还是冷静冷静吧,不然,你们小两口儿怎么过日子呀?” “岁姐,你就不怕秦旭,成了方如欣手里中国版的‘斯托克顿’呀,看看你手里那一沓子照片,你后脊梁骨不渗冷汗呐……反正我是瘆得慌,很难说,方如欣的心思,手段,耐性,不会用到秦旭身上,所以说……” “什么也别跟秦旭提,功夫下到方如欣一人儿身上就成……刘梓,你这么说的话,那倒也不影响啥,秦旭不会真的跟斯托克顿式的,没出息劲儿的吧……不会,不会,在你刘梓跟前儿,他也得敢呀……不过,也得防着方如欣耍手腕儿,哎!这样一来,反倒更不能跟秦旭提起这事儿了……” “不能提,不能提,这事儿哪敢跟秦旭提呀,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呢……岁姐,刘梓姐,我一直在门口听得真真儿的,照你们说法儿,这方如欣也太邪性了吧……这案子得接下来,我丁媛媛一万个赞成啊,就为防着‘狐狸精’掳走了咱秦旭哥哥啊……” “媛媛!怎么骂人呀,赶紧自个儿掌嘴……” “媛媛!不许说人家‘狐狸精’,再说撕你嘴啦……” 岁江玉,丁媛媛,俩人侥幸得脱,击掌相庆的样子,刘梓心里约摸着,随着她九曲十八弯地,兜了这一大通圈子,秦旭这个坎儿,总算是从她俩心里绕过去了。 可是,这跟秦旭哪有一毛钱的关系呀。 刘梓脑袋蒙蒙的,赶紧自顾自地去冰箱里找冰镇啤酒喝……晕乎晕乎其实挺好。 岁江玉,不经意地又瞥了一眼依旧贴在墙上的照片,刘梓为什么要让2005年那一年留白呢,她的嘴巴张了几张,还是噎了回去……算了,也许她要方如欣亲自来补上呢。 她俩真的很像,一贯的,上瘾般的喜欢兜圈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二十四章 阿拉斯加“归来”的秦旭 第二十四章阿拉斯加“归来”的秦旭 1 秦旭在“湖底”热带疾病防治研究所,隔离的这二十天时间里,许智霆派出了一个五人考察组,赴纽约济世通基金会总部访问考察。 董事局主席麦礼贤,除了给予很高的接待规格以外,竟撂下手边的一切事务亲自出马,领着五个人跑到阿拉斯加的豪华游艇海钓了15天。麦礼贤对钓鱼的兴致,远不如拍照片视频来的高涨和较真儿……许智霆要求,每天要向“智霆国际”总部上传他的音容笑貌,麦礼贤荣幸之至……p4实验室里终于有动静了,这比济世通董事局预期的还要快,还要好,十字军骑士团般真挚的吻,送给不曾受洗的sr秦旭的大脑门儿。 考察组回国之前,麦礼贤又专门托付他们,帮忙给国内的一位年轻女士捎些东西回去……有表,有钻,有包包,还有时装周上的展品,第五大道专卖店里的时新货色,一样儿都来那么一点儿,价值不菲的一道私房小拼盘儿,很见男人的七窍玲珑心……谁说麦礼贤节欲啦,谁说麦礼贤面瘫啦,谁说麦礼贤是清教徒啦……飞机上的五个人各自心里涌出一堆堆的八卦景象,是她么,不对,应该是她才对,人家是海归,也放得开,好多人见过他俩一起呢。 许智霆开着车,从“湖底”的热带疾病防治研究所驶出后,先是绕道机场停车场,把麦礼贤捎回国的礼物装上后备箱,这才直奔秦旭的家。一来,符合阿拉斯加归来的“事实”;二来,他好跟秦旭交待情况,避免小两口闹出两叉。 阿拉斯加的冰天雪地,以及海钓期间跟麦礼贤一道的逸闻趣事,毋庸许智霆啰嗦,秦旭脑子里早就盘算停当,略伤脑筋的是,麦礼贤捎回来的一堆奢饰品,除了门店地址,品牌质地,发票关单等等技术细节要烂熟于心以外,还要让刘梓心安理得,美滋滋的……比如,那枚蒂凡尼的戒指,足够开销掉秦旭半年的薪水,对于每月都要从刘梓手里领取零用钱的秦旭来说,“小金库”便成了昭然若揭的事实,她甚至会在心里反诘,如此靡费,难不成包藏祸心……倘若,秦旭不想解释的话,刘梓自当绝口不问,基于他俩夫妻生活的默契和常识。 然而,刘梓具有柯南道尔爵士一样的实证主义精神,演绎,推理,含沙射影,语带双关,等着你露出蛛丝马迹……大费周章的解释,听起来更像别有用心,秦旭决定,就照直说,就说是麦礼贤特意送给她的礼物。 可许智霆给自己的这张支票,一张等于他五年薪水数目的支票,也得跟刘梓“照直说”咯?……问题是,这张支票的由头,许智霆对他根本不屑于“照直说”,只是面无表情地耸了耸肩,像是父亲奖励三好学生的儿子——“傻小子,这才算个啥么”! 2 是啊,支票!根本不算啥的支票! 只有自己身体上的东西,才能换得梦幻般的回报——方如欣的温情委身,许智霆的巨额支票,他的身体一样东西都没少,无非就是挨了一刀么,截止目前,哪儿哪儿都感觉良好……在p4隔离的这二十天,好多模模糊糊的往事,在秦旭的脑海里渐渐地有了一条依稀可辨的天际线。 秦旭的创业史,可以追溯到大三那年,与普罗众生一样,能干的他都干。烤串,牛排,内衣,保单,汽车,房子,林林总总,仔细掰扯起来,他能卖的东西,都是属于别人名下的东西,除了臭汗和时光,他自个儿啥也没搭进去过。他脑筋很灵光的呀,同学用“洗茶碗机”从银行拿到创业贷款的时候,他却因“洗筷子机”被扭送派出所,涉嫌诈骗兼传销,行政拘留五天……录下dna和指纹信息的秦旭,彻底蒙圈儿。 据传说,哥伦布也是在极度蒙圈儿的时候,撕碎海图,痛定思痛,只要看见陆地,振臂一呼,那里便是印度……秦旭,由衷地感谢他同学的二叔,这位他也跟着叫的,很儒雅的二叔。谁敢欠着二叔的贷款不还,既不打也不闹,秦旭戴上剪开三个窟窿的黑色头套,往这家人跟前儿一站,褪下裤子,不吭也不动,听着二叔给他们煲鸡汤就是了,十几分钟光景一千元。 是的,他身体上的东西一样都没少,甚至身上连一丝儿的汗都没出。揣上钱的秦旭,连着跑了三家澡堂子,就是搓泥儿,使劲儿地搓,死乞白赖地搓,搓得跟一刀切开的心里美萝卜似的粉嫩水灵。 圈儿里的秦旭,渐渐地有了些名声,无人知晓他的庐山真容,不过,任谁都知道这小子呀,啥腌臜活儿都接。另一位同学的四舅请他出山,他也跟着叫四舅,很和善的鳏夫老头儿。秦旭第一次见那姑娘的时候,是去火车站接她,身份证上十九岁,来自云贵的深山。四舅拜托秦旭,让他领着姑娘在都市里游逛几天,他曾很好奇地凑近过姑娘的身子,像清水一般的没有味道,也许是他从没闻见过的那种,青笋,野花,松林,山涧,大山的味道吧。 四舅已经等着了,姑娘进屋后,秦旭手脚麻利地从外面插上一根撬棍。他见过四舅的契约,“两厢情愿”四个字上捺着好几枚红指印呢。院子里的老狗,趴着不动,屋里歇斯底里的呼喊声,老狗见怪不怪。秦旭却突然间迸出了浑性,就趴到老狗跟前儿,汪!汪!……汪!汪!汪!……他比老狗呀,叫得更欢实,也更像那么回事儿,满院子蹿腾不说,又是抓挠玻璃,又是踹门扒窗。 同学的四舅转给秦旭三千元。原本答应好的五千元,四舅嫌他那晚的疯狗动静,吓着了他家新媳妇儿,扣下两千元算作压惊……你看,自己身体上的东西一样都不少,还由着他自打光腚起就有的浑性,学了一把狗叫。 秦旭早就不揣着大把的钱搓澡了,搓了也不顶事儿,干嘛非得矫情呢。宾馆好呀,信马由缰,为所欲为,自此,秦旭便烙下了病根儿,女人很嫌恶的那种病根儿,他总是两手摁在人家肩膀上,粗鲁而生硬地把人家的身子掰扣过去,他只接受她们的背影,否则,每一张脸都一样,身份证上的,闻不见她身上味道的小姑娘。 再也不卖属于别人名下的东西了,秦旭似乎看出了隙微门道儿。然而,集大成者既不是他二叔,也不是他四舅,而是许智霆。 许智霆很少说话,甚至称得上木讷,除了他那尊爱不释手,油腻不堪,丑陋到无以复加,几千年后还剌手的陶俑外,秦旭看不出活人里面,有谁能做许智霆的朋友……秦旭有时替许智霆着急,他亲眼见识过许智霆昏聩愚钝,手足无措时的模样,就为“联飞”集团副总工艺师刘书宏跳槽的案子,急得许智霆大把大把地掉头发,刘书宏拿了“惠斯勒”公司的钱,却按兵不动,反倒向“联飞”集团要回了辞呈。 “惠斯勒”公司允诺,在印尼东爪哇省设立发动机事业部,由刘书宏出任总裁,给他一周时间考虑。刘书宏还是犹豫,他有生之年的最后一口,既要咬得扎实,又要吃得绚丽,他要对得起自己手上的专利,对得起自己二十年来的心血。 约定期限的最后一天,刘书宏气定神闲,若无其事地坐在副总师办公室,等着“惠斯勒”或者许智霆的电话,他又想到了几宗筹码,正盘算着如何张口才好……一阵急促的铃音,刘书宏看着来电显示,满腹狐疑,怎么是秦旭。 “刘总!快!赶紧报警!您家二公子被人绑架了!没时间了,别等电话了,除我之外,不会有人跟您打电话了……” 刘书宏赶紧挂断电话,浑身哆嗦着翻出他家老二的电话号码,还没来得及拨号呢,登时便毛骨悚然起来,在这座城市里生活的人们,连同刘书宏的妻子女儿在内,绝没有人知晓“他家老二”这位私生子存活世间……刘书宏无奈地笑了笑,拨通了许智霆的电话。 许智霆知道刘书宏履约的原因,也许他本就不屑于知道;他了解,或是不了解秦旭,这些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许智霆是过来人,经验丰富,城府幽深。是的,无需二叔或四舅这样人的点拨,像秦旭这样的年轻人,终究会不断地自我开发与升级,除非,除非秦旭回头,继续出卖属于别人名下的东西……秦旭年薪百万的这一年,他神经质般地隔三差五就跑到医院做体检,幸运的是,除了有点儿轻微胃溃疡之外,他身体上的东西一样都没少过。 没错,这一年,他认识了刘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二十五章 被秦旭盯上的小白鞋 第二十五章被秦旭盯上的小白鞋 1 毋庸置疑,正是刘书宏的案子,把秦旭这座死气沉沉的的活火山,偶然之间推升到了活跃期,酝酿,积聚,只等爆发。许智霆借重他,提拔他,他参与了“智霆国际”赴纳斯达克上市的全过程,麦礼贤赏识他,伊藤隐奉迎他……终于从二叔或四舅们的腌臜圈子里升华出来,西服革履不说,受人尊重不说,更超值的是,许智霆没从他身体上取走过一样东西,还送给他一双能隔绝腌臜的白手套呀……人猿揖别,少儿时节。 秦旭初识刘梓,是在梁尚滨家的私人派对上。梁尚滨是创业板“产房”里催生出来的财富新贵,就连许智霆都不好驳梁尚滨的面子,特派秦旭前去应酬。 金碧辉煌,流光溢彩,满堂珠翠,也就这些字眼儿了吧,新贵的朋友,自当非富即贵,除了他和那位依在落地窗边,只肯露出修长背影的女孩……全场只有两支“喜力”啤酒的墨绿色瓶子,在斟满了红酒,香槟,威士忌的水晶杯中间逛来逛去,秦旭手里一支,那女孩手里一支。略略不同的是,秦旭着了一身郑重的紧身晚礼服,系蝴蝶领结的那种,女孩则是很随性的一袭亚麻色长裙,天青蓝的布料腰带,挽了一道结后,自腰间垂过膝盖,上面拴着一枚翡翠圆佩,书生意气的韵味,在女孩身上透着一番别样的表达。 秦旭距离女孩的背影很近,他有板有眼地学着女孩喝“喜力”时的样子,瓶底儿举得很高,恨不得对着天花板,嘴巴努得很圆,不觉得她在喝啤酒,倒像是在吸奶嘴儿。秦旭模仿女孩的动作,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扭回头看时,呦呵!玄机在这儿呢,原来满堂富贵,皆从自己鼻尖儿底下飘过。 家庭教师无疑啦,不是教外语,就是恶补税法的那种。秦旭这才注意到女孩脑后挽起的发髻,竟然跟插图里维多利亚时期的很像,直白点儿说吧,很像简爱类型的角色。秦旭后退了几步,好几个念头也随之烟消云散,他受不了简爱的乖戾与啰嗦,他印象里简爱自打上了寄宿学校那天起嘴巴就没休息过,大段大段的内心独白,鸡毛蒜皮的辩驳之辞,总之,他很同情罗切斯特。 秦旭跟梁尚滨寒暄了几句,把许智霆的歉意和美辞捎到后准备离开,人已经走到门边了,又折返回来,他先到吧台拿上两瓶“喜力”,便径直朝女孩的背影走去,不必寻思在不在落地窗边,她始终就没挪过窝儿……秦旭实在喜欢女孩脚上那双扎眼儿的小白鞋,火箭尖与恨天高的世界里,您那圆嘟嘟的小白鞋,是来示威的呀,还是来卖萌的呢,敢情,您也快喝光了吧,这不又给您捎来一瓶……不像是搭讪,没事儿找抽的风险却很高。 秦旭减缓脚步,尽量使自己步履稳重,内敛含蓄一些,他不想引起女孩的误会,其实,他跟这里的珠光宝气毫不沾边儿,他自己也有一双男版的小白鞋。 女孩下意识地转过身来,秦旭的脑子瞬间掉线,愣了两秒后,一张口果然是找抽。 “哎,你好,你脚上的小白鞋,挺好看的,肉乎乎的,不,不,圆滚滚的,不,不,肥嘟嘟的……反正,萌萌哒!” 女孩讶异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怔了一下,抬起一只脚,跟秦旭的火箭尖儿并到一起,羞愤的红潮从女孩的脸颊,忽而窜到耳根儿,她使劲儿地用手指了指地板,让秦旭看仔细好咯。 “喏,你看,就是你让我变得肉乎乎,圆滚滚,肥嘟嘟的,你不找上门儿来,原本我自个儿也不怎么觉着,喏,心情被你搅得很糟糕,怎么办吧,你说?” 女孩把空酒瓶往落地窗边的古玩阁子里一撂,颇为莽撞地从秦旭手里拿回属于自己的那瓶喜力,她现在喝酒的样子,自如了许多,不像刚才举得那么老高,如吸奶嘴儿般的吃力。 除了拿汽车,拿摩托,竟有人拿“心情”碰瓷儿的,女孩的心情绝不是刚刚才变糟,是自打她来这儿以后就一直很糟,依在落地窗边没挪过窝儿,谁找上门来,谁就得陪她。 秦旭不免犹豫起来,上限呢,还是下限,他有些吃不准了。通常情况下,对待陌生女人,秦旭总是从人格上限做起,比如,谦谦君子,彬彬有礼,落落大方等等吧,当他厌倦的时候,稍稍下滑点人格,把人家吓跑咯,或是恶心跑咯,也就算了,反正自己心里了无牵挂。 眼前的这位小白鞋,就冲她那句“是你找上门来”的,秦旭就很想用他人格的下限,欺负欺负她,倘若顺利的话,想必女孩酒醒的时候,对着宾馆盥洗室里的镜子,看着衣衫不整的自己,泪眼婆娑,哽咽哭腔“是我自个儿送上门”的呀!……处于火山活跃期的秦旭,脑筋灵光不说,荷尔蒙水平一直高居不下,很苦恼的一件事呀,幻视幻听,活色生香。 “好办呐,我陪你呀,换个地方接茬儿喝嘛,这儿不适合咱俩,去哪儿任你挑,开销我包圆儿了。” “嗯,让我想想……今天星期几呀?” “喝酒看黄历么?开玩笑啦,今天周二。” “行吧,那就开房吧。嗯,必须五星涉外的那种,咱俩抓点紧成么,时间还赶趟儿。” “噗呲”一下,秦旭刚咽下一半的啤酒,全都喷了出来,呛得他咳嗽不止,直飙眼泪……“周二”是想避开排卵前后的三天么,“涉外”是想躲开警察临检么,“抓点儿紧”,“还赶趟儿”,难不成有幸遇到了炙手可热的花魁么?!……秦旭忙不迭地把酒瓶往古玩阁子里一撂,拱手抱拳,转身就走。 “哎!谁跟你‘后会有期’啦,拎不清呀你,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白让你损一顿,是你自己应承下来的,去哪儿都成,开销包圆儿的……你给我站住,我喊了啊!” “别喊,别喊……提个小要求成么,不然的话,心里有阴影呀……你那维多利亚时代的发髻,能不能散开了呀,有点像……总之,散开了好看呀。” 秦旭不得不后退几步,眨巴眨巴眼睛再看,已然长发披肩的女孩,简直变了一个人似的,喜力啤酒,小白鞋,胡搅蛮缠的花魁等等印象,跟眼前的她毫不沾边儿……她的眼睛清澈见底,若隐若现的双眼皮,活泼自然,微翘的鼻尖儿,红润的嘴唇,一副孩子般倔强的神情。最让秦旭心旌扶摇的是,女孩那白皙乃至透明的肤色,仿佛能随着心境变换,恬淡时,着急时,委屈时,像光谱一样丰富绚烂。 隽秀的脸庞,修长的身材,亚麻色长裙,膝前飘逸的翡翠玉佩,还有他喜欢的小白鞋……能让秦旭牵挂一生,至死不渝的,应该就是他身边这样的女孩。 站在五星涉外酒店前的秦旭,腿沉得像是灌了铅,心疼得跟万箭穿心一般……她要是不干这行儿,该有多好!造化弄人,全是命数! 2 镀金水喉,水晶吊灯,真皮沙发,波斯地毯,欧式大铜床,女孩连眼皮儿都懒得抬一下,是啊,是啊,常来常往,什么世面没见过的女孩啊。她似乎只对60吋大平板略感兴趣,坐到床上,便开始调台,叽里呱啦的,全都是外语。 房间一旦密闭,空气便不再流通,女人的气息缓缓释放后,充斥着屋里的角角落落。此刻,统御男人的,一定是骤然飙升的荷尔蒙。 秦旭,即便有再多瑰丽的念头和莫名的顾忌,在距他仅仅一步之遥的诱惑跟前儿,一切皆是虚妄……依照往常的宾馆经验,女人应该先去洗澡,男人应该边看电视,边嘬香烟,还有少不了的提前酝酿。 女孩从盥洗室出来的时候,身子上裹着浴巾,头发上沥沥拉拉的水珠儿,顺着她的脖颈流淌,脸颊被热气蒸的粉嫩出水,连耳朵都红里透亮,修长匀称的大腿,雪白雪白……秦旭能听到身体里骨骼的“咯嘣”声,他猛然起身,吓得女孩连连后退缩到墙角儿。 “你想干嘛,着急上火啦呀,赶紧的好好洗洗……我帮你挤好了牙膏,噢,对了,千万别用他们的杯子,就用我自个儿带的口杯吧。” 盥洗室里的水蒸汽还未完全散尽,长裙,腰带,贴身的衣服,胡乱地挂在衣撑上,下面摆着她的小白鞋……哐叽一声儿,秦旭把自己反锁起来,拧开水喉,拧到最大,水浇下来,既能隔绝空气,也能隔绝刺激,一波一波地冲撞,实在难受,他绝不会放她走,可以用人格的下限来开脱……秦旭,你记住咯,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 秦旭用女孩的杯子漱口时,紧绷着的神经忽而松弛下来,他发现杯沿儿留存的唇香,竟然像是冰糖雪梨味儿的。热腾腾的蒸汽,连同躁动不安的心绪,着实害他流了不少汗,嗓子眼儿有些干痒,剩下的大半杯水,他脖子一仰,喝得一干二净。 秦旭躺到床上的时候,女孩还在不停地搜台。俩人聊了约摸十分钟左右吧,秦旭这才发现,一步之遥的距离,简直扯淡,女孩明明就坐在身边,他的手却老也够不着她的身子。 她身上那件宽绰的睡衣,渐渐松散,开始滑落,白嫩的肩膀露了出来,秦旭像是被黏到床板上似的,就是把指尖儿抻断了,也别想碰着她一根汗毛。他记忆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先睡吧,我再看会儿,好不容易熬到周二。 他拼劲全力睁开眼睛,硕大的屏幕上,一秒钟的雪花过后,紧跟着是两秒钟的黑屏,最后是闪了三秒钟的台标——h-b-o! 秦旭醒来的时候,房间里恍如隔世一般的死寂,只有他一人,翻出手机才知道,现在的时间是周四凌晨,没错,他竟昏睡了36小时。 床头柜上留着这样一封信—— 嗨!你好呀,陌生人,我叫刘梓。 很简单的一件事儿,别想那么复杂。 家里断网了,我又是剧迷,网吧效果不带感,而且也不能同步。你吧,没事儿找抽型的,自己找上门来了,那我只好受用咯,这座城市里,也只有这家涉外宾馆能同步看hbo,超级带感。 还有,你不会真是处男吧?好磨叽,好磨叽的呀,还好你我陌路,不然,恨不得我先扒了你,信不信……开玩笑啦。 经我刘梓鉴定,你啊,好人一枚,更是一枚傻大胆。“陌生人”的水不能喝,谁告诉你的“陌生女人”的水,就敢喝啦呀?我有急性花粉过敏症,杯子里的水,那是我的救命药啊,也无大碍,就是镇静剂和扑尔敏。 我承认,洗澡的时候,又加了五包剂量进去。你怨不着我的,是你自己搞砸了呀,你脸上一波儿一波儿的,跟处子之身似的红潮,暴露了你的有趣的念头……呵呵,呵呵呵。 最后,你放心大胆地睡吧,我在前台又刷了三天房钱,死贵死贵的,有机会的话,你得给我刷回来啊……天底下开房,哪有让女人刷卡的呀……还是开玩笑啦。 我走的时候,吻了你的嘴唇,算是补偿吧,我能给你的,也就这么多了。 …………………… 秦旭折起了刘梓的信,熄掉房间里所有的灯,他要强迫自己失忆……他要忘掉二叔,四舅,忘掉曾经混迹的圈子,最紧要的是,忘掉刘书宏这个人的前前后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二十六章 “丽阳”大厦第50层 第二十六章“丽阳”大厦第50层 1 “丽阳健康机构”位于远郊,是一座矗立在山脚下的现代化建筑。秦旭来这里的第一印象是,这哪里是什么老年健康疗养院呀,分明透着某家世界500强总部的恢宏气势。整幢50层大厦,全部玻璃幕墙外立面,天晴云淡的日子,上午十点钟左右,从高速公路经过这里的人们,无不被它的阳光灿烂晃到眼睛,夕阳,暮年,人生终点,与这里的气质大相径庭。 除了工作,刘梓也在这里生活,她的寓所安置在“丽阳”大厦的第50层……理由含糊不清,刘梓曾经露过一句,大致意思是,离得近一些,她来得及赶过来。 大世面,大场合,大阵仗,秦旭在“智霆国际”大厦总裁办出出进进的这一年时间里,可谓司空见惯。然而,在刘梓寓所出出进进的头一个月时间里,亦让秦旭感慨颇多,甚至某些细节用扑朔迷离形容也不为过,当然啦,绝大多数情形,依据刘梓提供的线索,秦旭能琢磨出个所以然来,而有些情形,则只好耐着性子,留给时间,留给刘梓去说。 秦旭第一次来“丽阳”大厦,当他拿着刘梓的黑卡,驶入地下停车场的时候,保安师傅很殷勤地扒到车窗上指点他,顺着地板上的白色箭头,直上直下,照直走到头就成,不用理会乱七八糟,绕来绕去的黄色箭头。当白色箭头消失的区域,秦旭又刷了一次黑卡。 豁!……偌大的停车区,也就不过十几辆车,有好多是6米长的超长车位。秦旭等电梯的时候,偶然发现,刘梓的银色高尔夫,异乎寻常的精致灵动,左边紧挨着一辆老长老长的迈巴赫,右边紧挨着一辆老高老高的考斯特……呵呵,老师,义工,工薪族。 电梯里根本没有标记第50层,秦旭跟傻小子似的正恍惚着呢,一位警惕性很高的阿姨,对他上下一顿打量,直到瞅见他手里的黑卡,阿姨庄肃的神情始才略有松弛,诡异的是,随即阿姨脸上竟浮起一种莫名的嫌恶之色,嘴角一撇,用手一指,喏,在这儿刷卡呀!……电梯快得忽忽生风,直奔顶层,秦旭的脸羞臊得跟小火盆儿似的又红又烫,无论去17层,还是去27层,最惨的是去2层的乘客,此刻都要等着先把他秦旭送到50层后再说。 “叮咚”,电梯关门之前,秦旭对着里面懊丧不已的乘客深鞠一躬,于是几秒钟内,更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里面的乘客竟都规规矩矩的向秦旭鞠躬还礼,其中就那位一脸嫌恶之色的阿姨……鞠躬,是一种庄重肃穆的礼仪形式,何况,这里又是“丽阳”大厦。 秦旭一度煞有介事地比照着头条里,剧本里,广告里,甚至各种段子留给他的印象,来揣测刘梓的单身生活,眼下暂时的结论是——随性,舒服,也没啥着急上火的事儿。 从刘梓的寓所便可见一斑,按她的说法,这是由原来的一间大会议室改建而来,的确,颇为通透敞亮的超大开间儿,没有房间,没有隔断,一马平川,尽收眼底。 房间的陈设,很好地错开了各种“风”,比如,田园,北欧,科技等等,当然啦,也没有红红绿绿,坛坛罐罐,零零碎碎。除去嵌入墙里的一整排壁柜外,惹眼儿的也就剩下三大件……超大的占了房间五分之一面积的榻榻米;超大的遮住半扇墙面的家庭影院银幕;超大的占了整整一堵墙的书架。令秦旭唏嘘不已的是,满满登登的书不说,而且一律书脊朝外,一律堆着码放得很高,伟人书房的既视感,有没有! 也许她想彰显单身的自由随性,所以她便肆意枉顾别人的感受:厨房是开放式的,没有餐桌椅子,别人可能要趴在窗台上吃饭;盥洗室跟糊弄人似的,只围着一圈玻璃幕墙,别人屁股还没坐热乎儿呢,就得起身告辞,不然,一旦“三急”就很尴尬;朝南的整扇落地窗,没有窗帘,无遮无挡,的确,高速公路对面没有建筑物,只有墨绿色的重重丘陵,然而,别人还是止不住地要往窗外张望,就跟旷野里独行的人,总是担心身后一样,心里空落落的没有安全感。 更绝的是,太阳落山以后,依旧滞留不走的人,心境只会更加局促,刘梓这里的光源很过分,让人感觉像是被关进了烤箱,又热又刺眼。当然咯,可以靠到窗边凉快一下呀,50层顶楼之上,“啾啾”鸣叫打着旋儿袭来的山风,会让人觉得晕船,不错,夜色中的黑色丘陵在动,高速公路上的点点车灯在动,甚至整幢“丽阳”大厦也在风中摇摆不定,落地窗外是漆黑的海洋,所有起起伏伏的亮光,很容易让人错觉成船桅上的倒影。 这个“别人”,正是几个月前,受刘梓之邀第一次造访这里,一泡尿愣是从下午五点憋到晚上到八点,才像越狱一般狼狈逃离的秦旭。 现在的秦旭则不然,不仅在透亮的盥洗室里,哼着小曲儿淋浴,每次还要精光赤条地站在落地窗前,对着高速公路上的人们,尽情展露一下自己矫健的躯干。晚上时间太晚的话,他就在榻榻米上滚上一夜,恪守条约的他,仅限于“国境线”的己方一侧滚来滚去,可怜,无助,三味真火直窜脑门儿的夜晚…… 秦旭不再是“别人”,他现在是刘梓女士的未婚夫。 2 刘梓,白天是老年大学的心理辅导老师,晚上兼职夜班护理。令秦旭费解的是,刘梓本科学的是心理学,而非临床护理,干嘛非得排她夜班呢,欺负她一个羸弱的外乡女孩么,欺负她身边没有亲近的男人么……事实上,这反倒满足了秦旭的存在感和虚荣心,只要他在刘梓这里过夜,很神奇的现象是,不仅刘梓随身携带的呼叫器,整晚都得哑火,就连手机在内亦是默不作声……“丽阳”大厦里,人情练达的领导以及刘梓的同仁们啊,瞅机会一定请你们吃饭。 在梁尚滨的豪华派对上两人初识,发展到热恋,再到最终确立关系,在这大半年时间里,两人真的“宅”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毫不夸张地讲,“丽阳”大厦最顶层的这间寓所,见证了这对情侣在一起时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次哭每一次笑。 秦旭也好,刘梓也好,两位年轻人都很注重生活品质,通俗地讲,其实他俩都很“物质”。秦旭的环境和眼界,使他从来不愿将就自己,更何况他爱着的女人呐,他会百倍千倍地满足刘梓,送她名表,钻石,包包。同样很“物质”的刘梓,当然会很乐意地收下咯,而且每一次都不忘用热吻作为报偿。 名表,钻石,包包,每一次都一样,夸张的表情,夸张的声调,俨然一套程式化的应酬……她在秦旭跟前儿讨好么,用以回护男人的尊严与虚荣,不然的话,她眼神里为什么永远栖息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淡淡的伤感……她想从秦旭身上拿到的,似乎是一样很更为抽象的东西。 随着两人恋情的热络升温,出门儿越来越少,直至索性“宅”在刘梓这里不动窝儿。这里足够方便,应有尽有,可以烹饪,虽然他俩只做冷餐;一应俱全各种调子的酒,有两人都爱的喜力,也有秦旭独享的剑南;超带感的家庭影院,可惜暴殄天物,一个看得津津有味,另一个只好闷头酣睡,没法子呀,口味相去实在太远。 “宅”的意像,在秦旭心里暗含着别样的一种情愫。他不愿意承认这里仅仅是刘梓的“家”,这里有样东西强烈地吸引着他,甚至这样东西并非刘梓私有,秦旭也曾经有过,无非丢弃的久了……秦旭颇费心思地为占据整堵墙面的书架,设计了一副带滑轮的梯子,刘梓觉得累赘,秦旭觉得好用。书,在两人心目中的意像略有不同。 刘梓挑过一本书后,总是坐到厚实的窗台上,把书支在在膝头上看,是的,一页一页地看。隔绝喧嚣,卸下自我,在书中沐浴,畅游,沉浸,间或她会停下来,凝神窗外的黑色海洋,秦旭猜度着,她脑海里不知正卷起怎样的滔天巨浪。秦旭欣慰的是,书之于刘梓,如空气一般的必需,简直让他羡慕嫉妒恨到要死。 相反,秦旭则要浮躁,甚至于显得虚伪。刘梓不时会看到他,两手抱臂,在偌大的书架前来回踱步,有时让刘梓觉得他是惺惺作态,忽而装作油画家的模样,眯缝着眼睛,仔细端详书架上的某一角落;忽而模仿指挥家的动作,把满满登登的书,当作他的交响乐团,右手伸向半空,左手抚在胸口,深鞠一躬表示敬意。让刘梓最呕的是,他这人压根儿就不看呀,假模假式地坐到梯子上,一本一本地翻弄,没完没了的折腾。 秦旭则被更抽象,或是更广义的东西所折服,满满登登的书架里,蕴藏着坚如磐石,亘古不变的东西,他不好形容,说出来吧,又让他脸红,姑且叫做……算了,只要能重新接驳回自己身体上,那才叫不幸中的万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二十七章 刘梓的第一次夜诊 第二十七章刘梓的第一次夜诊 1 每逢周二晚上,一杆闲杂人等,当然也包括秦旭在内,均要为刘梓女士的追剧大业让道。好多冥冥之中的事情,就是说不清楚,就比如这个周二,已经过了晚上7点,秦旭的屁股比铁砧还重,原地纹丝不动。不管刘梓怎么撵他走,他找各种理由抵挡。最后,叽叽歪歪听腻烦了,秦旭索性撒泼耍赖……感冒发烧,头晕眼花,开不了车,喝口酒,发发汗,一觉天明,还不成呀,有没有点爱心呐,一个个儿的! 其实,刘梓自下午起,就有些心神不宁的苗头,直到现在不仅没有缓解的迹象,反而愈发坐立不安起来,秦旭觉得不能就这样离开她,至少要陪她挺过今晚再说。 “啾啾”的啸鸣声儿,惊醒了酣睡中的秦旭,他下意识地扭头去看,以为是对面丘陵夜里起了山风,刮进了50层楼高的落地窗。房间里的灯光柔和暗弱,投影仪射出来的烟蓝色光线透着寒气,画面闪烁,听不到声音。秦旭使劲儿地揉眼睛,怎么也找不到刘梓……他腾地一下弹坐起来。 一个白色的身影俯下身来,光滑嫩白的胳膊挽住秦旭的脖颈,长发散落在秦旭脸颊上,温润的嘴唇吻着他的额头,他很不满足,怕她停下,赶紧抓住她的小手,把她的身子搂进怀里,急促而慌张地吻她。 “刚刚煮咖啡呢,吵醒你了呀……你身上还是这么热啊,发烧了还敢喝酒,小屁孩儿一样跟我犟嘴儿……好啦,好啦,痒痒,痒痒啊……我再看会儿哈,听话,睡吧。” 刘梓的娇嗔喘息之声儿,连同她冰糖雪梨味儿的唇香,成了对秦旭最好的催眠,他就是怀着这份蜜意又睡过去的。之前,他瞥了一眼地板上直冒热气的咖啡壶,刘梓晚上从不喝咖啡的,兴许是剧情实在乏味呢,不提提神儿的话,她便撑不到尾声。 “滴滴,滴滴,滴滴滴”急促的呼叫器鸣音……秦旭醒着,闭着眼睛,纹丝不动。起初,他很吃惊,这大半年来,只要他在这里过夜,刘梓的呼叫器像怕了他似的,整晚不敢吭声儿,看来今晚不太灵验。 他又不免有些得意,也许平时遇到的小病小恙,不必烦劳刘梓出马,今晚一定遇到了很棘手的大阵仗,离开自己的女人,他们谁也摆不平了吧……这是一份紧要的工作,当然不能打扰她啦,不然,又要过来抚慰自己,不能打扰她,让她静静地做准备,心里祝她一切顺利,快去快回就好。 从细细碎碎,摩摩挲挲,轻手轻脚的动静里,秦旭闭着眼睛都能想见,刘梓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态,绕过榻榻米,走到他背对着的,唯一上着锁的壁柜前,打开锁后,从里面取出白大褂。 秦旭禁不住地好奇不已,他从未见过刘梓穿着白大褂时的模样。他依旧打着鼻鼾,装作翻身的样子,一抬腿先蹬开身上的毯子,四仰八叉,按兵不动,当确信刘梓没有“怀疑”他依旧酣睡的时候,他把鼾声提高了一倍,以此做“掩护”,身体顺势翻过去,胳膊垫在枕头上,头枕着臂弯儿,这样欣赏的视线便再也无遮无挡……秦旭假寐着,眼睛小心翼翼地地眯缝起来。 只几分钟的时间,秦旭的丝质睡衣便被冷汗浇透,继而像是犯了疟疾,周身忽冷忽热,胃部隐隐作痛,距离痉挛已经为时不远……这是一个令他痛恨终身的决定,他不该翻身,更不该好奇,他应该长梦不醒才对,他应该让刘梓带着她的秘密,蹑手蹑脚地消失才对。 柔和的橘黄色射灯底下,刘梓取出钥匙拧开了锁,拉开壁柜门儿后,这才脱去睡衣,两手理着额前的散发,归拢起来束于耳后,顺手很随意地挽成一个结儿,似乎这样方便她换衣服。一连串轻盈娴熟的动作,使得刘梓本就婀娜曼妙的曲线,笼罩在暗弱的光线里,便给秦旭呈现出这样一幅奇异的剪影——他深爱着的女人,周身焕发出一种不可名状的阴柔之美。刘梓的美,使秦旭心头掠过一丝凉凉的怯弱与恐惧……唯有死亡,方得永恒,他无法克制自己不这样想,因为爱她,就不得不往隧道尽头去想,人没了知觉,他又该如何爱她。 刘梓仿佛安慰他似的,停了下来,扭头看着“酣睡”中的秦旭,嘴角儿浮起一抹浅笑,不知道她在踌躇什么,笑容转瞬即逝,眉梢儿微微一蹙,继续她手中的事情……不对呀!百分之百地搞错了状况!眼睛里百分之一万的幻觉! 刘梓正往身上穿戴的衣饰,竟然不是白大褂或着icu里的装束,秦旭并不陌生的,却是他很忌讳的一身装束……大半年前,财富新贵梁尚滨的豪华派对上,富丽堂皇的落地窗边,握着喜力酒瓶儿的刘梓,就是眼前这副装束,一模一样,一袭亚麻色长裙,天青蓝色的布料腰带,挽了一个道结后,自腰间垂过膝盖,上面拴着一枚翡翠圆形玉佩,书卷气息,清纯玉女。 “吧嗒”一声儿,刘梓从壁柜里取出最后一件东西,轻轻地叩上柜门,坐到榻榻米上,她好像是在穿鞋……她脚上的那双小白鞋,秦旭非常喜欢的,能给他带来神秘意味和奇妙幻象的小白鞋……她起身走到落地窗边的镜子前,嘴里衔着几枚卡子,又是那种插图上的维多利亚式发髻,更有甚者,她在挽起的发髻外面,规规矩矩地罩了一层黑色的发网……秦旭汗毛炸立,他使劲儿地弓起脚底板儿,不然,抽筋儿的小腿肚子会让他浑身哆嗦不止,他不想就这样惊动了刘梓。 2 刘梓轻手轻脚地绕过榻榻米,消失在黑暗之中的大门口。秦旭霍地一下跳了起来,两手摁在壁柜把手上,锁头随着他的颤栗“哗啦啦”地哆嗦个不停。 狭窄局促的壁柜里,只钉着一排衣撑,每一个衣撑上都挂着一模一样的服饰……没错?!亚麻色过膝长裙,天青蓝色的布料腰带,鞋架上整齐地码放着与长裙件数相照应的,一尘不染的小白鞋……秦旭脑子里“嗡”的一声,五彩斑斓的气泡蹿腾而出,他好像一下子从梦魇中惊醒,又好像愈发感到讶异迷惘。 梁尚滨来了么,此时此刻,凌晨两点一刻,他人就在“丽阳”大厦么,还有什么人跟着他,梁尚滨那些非富即贵的朋友们么……盘桓悱恻的念头,总有压抑不住迸发出来的原因。 梁尚滨的豪华派对,那是一个与刘梓的性情,完全格格不入的圈子呀。起初,秦旭错把刘梓当成了“简爱”类型的女家庭教师,忽而,他又以为自己邂逅了“花魁”而蠢蠢欲动,这怎么可能!两重世界,天上地下,迥异的性情,如何能集于刘梓一人身上?……除非,除非她正是梁尚滨,因为某种需要,而邀来助兴的“嘉宾”。 眼前这十几套一模一样的亚麻色长裙,竟然就出现在“丽阳”大厦里的,是制服么,是道具么,是为了满足某种特殊的需要么?……梁尚滨他们就在“丽阳”大厦,隐蔽在不为世人知晓的,至少是瞒着他秦旭的某家会所里寻欢作乐! 那张黑卡,犹如哈利波特的魔法棒……保安师傅的谄媚之色,专享车位上的迈巴赫,以及秦旭认不出牌子来的各色豪车,没错,刘梓那辆小可怜儿似的高尔夫,就大摇大摆地混迹其中;电梯里的那位阿姨,瞥见黑卡时的一脸嫌恶,没错,能从一档跳到六档,高速直奔50层顶楼,其他乘客漠然忍耐不说,甚至迫于某种势力,向秦旭这位50层顶楼上的“不速之客”鞠躬还礼。 还有,这间位于50层顶楼的超过二百平米的寓所,整层顶楼唯一的寓所,除了他和刘梓俩人,秦旭再也没见过第三个人的踪影在这里出没……原来如此,50层顶楼只属于一个人,属于黑卡的女主人。可是,凭什么呀,就凭刘梓的心理辅导,夜间护理,工薪阶层。 秦旭,每次来“丽阳”大厦的时候,刘梓的领导以及同仁们,不是说他们的情商有多么高,多么富于人情味,“不舍得”不打扰他俩的二人世界,实情应该是——刘梓的全部生活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领导以及同仁们”,她独来独往,我行我素……秦旭仔细回忆着,刘梓从未提及过她的工作,没错,她更没有因为钱的事儿,而有过哪怕一秒钟的卡壳。 梁尚滨呢,梁尚滨跟许智霆,麦礼贤,伊藤隐,他们有着诸多相似之处,比如,嫌恶验钞机的聒噪;比如,手里有π一样无穷无尽的数字;比如,都有一件从霍格沃茨魔法学校格兰芬多学院搞到手的黑色斗篷……为所欲为,直到没有知觉,凭空创造新的模式,就比如眼下,容许圈养的尤物,有自己的男人,可以结婚,也可以有孩子。 镜子里的秦旭,面如死灰,僵硬直挺,原来没有知觉的滋味是这样的呀,一点儿也不恐怖。无非,躯干跟四肢,像沙画一样被窗外丘陵起的山风,吹得飞扬四散,七零八落,他看到的最后一道微光——刘梓眼睛里的,那永远挥之不去的淡淡的忧伤。也许,她比秦旭更早体尝到隧道尽头的黑暗,没有知觉的滋味。 秦旭有很多衣服留在刘梓这里,也包括梁尚滨豪华派对上,他穿过的那套时髦的紧身晚礼服……简单洗漱后,他换上晚礼服,系上黑白斑点的蝴蝶领结,转身走进厨房翻弄一气……他不是去找枪火和c4,他记起刘梓的一句玩笑“哎!你就不能搭把手呀,快把阿铁达的‘斩月双刀’递给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二十八章 刘梓老师的学生兼助手 第二十八章刘梓老师的学生兼助手 1 约摸十分钟后,一切拾掇停当的秦旭,最后站到镜子前,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整了整蝴蝶领结,把耷拉下来的几缕乱发,用小拇指往耳廓后面勾了勾,嘴巴连声咂摸了几下,还行,靠谱儿,够范儿。 走到大门口时,秦旭下意识地回过身来,他扫了一眼房间里景象……她要是还坐在榻榻米上,撸着袖子,抱着米花,叽里呱啦地追剧,那该有多好!……真的好么,很难说吧。 其实,他一直骨子里有的,也不曾离开过圈子一刻。也就大半年前的光景吧,刘书宏的私生子,被他五花大绑着撂进枯井里,做人质拍视频的时候,秦旭嘴里也是反复嘟哝着这句“真的好么,很难说……” 的确,这大半年来,他厌恶了,忘却了,以至于生疏了许多,无非,今晚他要重新拾起而已,驾轻就熟,安步当车。他从房间门缝儿里瞥见的最后一抹光亮,满满登登书架子上的某一处角落……秦旭的嘴角轻蔑地抽搐几下,你们距离太远,牢骚满腹很在行,遇到事儿上,尽是些缩头乌龟阳痿货。 凌晨两点三刻,过去二十分钟也不打紧,“丽阳”大厦的时间,特意为秦旭而停滞,它们期待已久,无不幸灾乐祸。果然,电梯led屏的红色“25”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它们瞅见黑卡的一瞬间,便咆哮着直奔25层,它们坠落得极快,妄图制造失重,要让他头昏脑涨,绝不让他思忖余地,男人一分心,只消片刻光景,就得软塌塌地泄掉,它们见多识广。 秦旭的确分心了,他神经质般地摁led屏上的数字,停下,快停下,随便哪一层都行!他用手想扒开一条门缝,接着又用脚猛踹铝合金门,哪怕慢下来也成!恐惧急速燃烧掉轿厢里的氧气,窒息令他四肢瘫软乏力,让他很顺遂的软塌塌地泄了一地……显然,他又怯场了,他没法儿不怯场,自打小起就烙下的病根儿。 很奇怪,秦旭的记忆像是被人精心剪辑过似的,父亲的印迹被抹掉不少,侥幸留存下来的,大多也是秦旭14岁之前的零零碎碎。母亲则不然,他弄不清这算不算是记忆,出生没几天的婴儿,就记得母亲哺乳时的模样,红润丰腴的胸脯是小秦旭宁死不愿离开的地方。 母亲一辈子都扎着一条齐腰长的辫子,随着脚步晃来晃去,不是为着别的,就为了显得年轻。有时候,小秦旭会突如其来的把头埋进母亲肚子上,蹭来蹭去,像是犯了癔症似的瑟瑟发抖……他跟姐姐的担心一样,害怕母亲不知哪一天会突然间死掉,不是没有可能,不是空穴来风。 从10岁那年起,他忽然明白,母亲那条齐腰长的辫子才是真正的祸根,谁叫她就为显得年轻么。纤细文弱的父亲,一旦手痒难耐,便一发不可琢磨,他不尚暴力,却很深谙羞辱与捉弄的创痛,每次都抓这里,每次都拽这里,每次都撕扯那条齐腰长的辫子,不思悔改的母亲,像命根子似的倔强而精心地保护着她的长辫子。 姐姐,又傻傻地站在小屋中央,又跟傻子似的摇头晃脑,又要大呼小叫着那篇《将进酒》。刚刚放学回家的秦旭,登时明白,从薄薄的楼板里边儿,又要传出肺痨病人似的挂着血丝儿,喷着血沫儿的粗喘声儿,镜框,吊灯,暖水瓶,被震得哆哆嗦嗦,小秦旭扭头看着姐姐,她就是把《将进酒》嘶吼出血来,也休想盖过那种声音。 楼上又是死寂的,姐弟俩总以为母亲死掉了,母亲跟死人一样没有一丁点儿的声响。秦旭从小屋门缝里朝外面巴望,母亲踉踉跄跄地出来了,每次都一样,一只手捂着小肚子那儿,另一只手扶着楼梯,扶着板墙,扶着桌子,扶着……姐弟俩谁也不敢出去,让母亲扶着。 秦旭14岁那年,他已然成了天不黑透,绝不着家的浪荡少年,孔武有力,热血沸腾。非常非常的偶然,他从女朋友身子上,察觉出一宗他很熟悉,却苦于无解的现象,他问,她答,他压根儿也不信,她急得赌咒发誓——有的人嗜血,谁骗你,谁是小狗子! 姐姐很奇怪,弟弟接连几天都缩在家里不动。薄薄的楼板嘎吱作响,他把食指押在嘴唇上,对着姐姐“嘘”了一声儿,坐着别动!……秦旭夹着沉甸甸的帆布包裹冲上了二楼,站在门口,他仔细琢磨着女朋友描述的细节,又仔细想象着门背后痛楚的景象,他胆怯了,脚被铁水焊死,连抬腿的力气都没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姐姐从他手里夺过去帆布包裹,一推门儿,很快就便消失在秦旭跟前儿。 警察带走姐姐的时候,乡里乡亲的都为姐姐惋惜,人们寻思着,就为一个千把块钱买回来的哑巴女人,值么。姐姐戴上手铐的那年16岁,哑巴母亲分娩姐姐的那年16岁。她那条齐腰长的辫子,不是为着显得年轻,她原本就是年轻的少女;她像死人一样没有声音,不是为着别的,她明白哑巴的叫声,在姐弟俩耳朵里听起来是多么的丑陋,刺耳,难堪。 秦旭咂摸着嘴里的吐沫,牙齿上的污垢咂摸干净咯,才能跟疯狗一般的锋利,视线模糊昏暗,直管冲进人群,耳朵,脖子,肩膀,手指头,腿肚子,女人的胸脯,逮到什么咬什么……直到他被乱棍干趴在地,血像水帘儿似的挂在眼睑上滴滴答答。 母亲带着14岁的秦旭,搬去了姐姐服刑的那座城市,秦旭考上大学之后,又孤身一人来到刘梓生活的这座城市,似乎他背着一身的债要偿。 “叮咚!”电梯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丽阳”大厦第25层。似乎它们早就看穿了秦旭的心思,它们不会白等。阿铁达的斩月双刀,不就是秦旭腰带里别着的德国行货“双立人”么,一把乌黑油亮的柚木刀柄,一把琥珀色的胡桃木刀柄……所有人,都不会白等。 梁尚滨的龅牙,许智霆的谢顶,麦礼贤的酒糟鼻,伊藤隐的大肚腩……能搞到手黑色魔法斗篷的人。 2 明火执仗的气氛,没有令秦旭失望。 凌晨三点钟,“丽阳”大厦的第25层走廊里,的确透着不俗的气息,有种昆汀·塔伦蒂诺的味道……灯火通明,窗明几净,寂静无声,护士站里坐着两位睡眼惺忪的小姑娘,淡淡的来苏水味儿,让秦旭觉得甜丝丝儿的,他闭起眼睛深吸一口,过不了一会儿,咸丝丝儿的血腥就将充斥鼻腔。 秦旭学着戴眼罩的“独眼龙”,也吹起了口哨,他经过护士站的时候,甚至不忘朝着一脸惊悚之色的两位姑娘抛去一通媚眼儿。突然,他停在护士站外面不走了,俩小姑娘干脆捂着小嘴儿站起来要逃。 秦旭要比昆汀还要昆汀,他决定把《isted nerve》的曲子,改版成“依儿呀,呀儿依,依儿依儿呀……”的小调儿,哨音嘹亮奔放不说,紧要的是接地气儿,越是流氓,挑衅的味道就越浓,他摇头晃脑,嘚嘚瑟瑟,效果巨好……走廊尽头,七八个一水儿黑西服白衬衣的小年轻从排椅上站起身来,打头的中年人,还算老成持重,他警惕地朝秦旭这边张望。 他有满满登登一书架的理由不这样做,一只手摁在晚礼服背后的刀柄上,莫名的悲悯,第二次点燃了他骨子里的杀气,没错,他只需要这一个理由就足够多了。 老成持重的中年人男人真的挡住了秦旭。秦旭这才发现,除了一帮马仔小弟外,对面排椅上还坐在好几类女人,公司白领模样的,女强人模样的,大学女教授模样的,令秦旭忍俊不住的是,竟然有几位珠光宝气的妈妈桑混杂其间凑热闹。 秦旭藏在背后的手握紧了刀柄,另一只手抻出三个手指头儿,顶在中年男人胸口,他很自信,就凭凌晨三点时分的不速之客,晚礼服,蝴蝶结,流氓哨,倘若尚不足矣的话,就凭他这张死人一样惨白的脸,也足够赫退不知趣儿的家伙……秦旭歪起脑袋,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哝着,他正要发作。 果然奏效,中年男人后退一步,规规矩矩地朝秦旭鞠躬。 “对不起,您没有受到邀请,您请回吧……遵照母亲的意愿,她请了刘梓老师,由刘梓老师陪伴老人最后一程……” 原子弹爆炸了,一定是的,秦旭就僵挺在爆心正中央! 橘黄色光晕晃得他睁不开眼,只能看见眼皮儿里的血色纹路,冲击波扑面而至,五官错位,毛发根竖,蘑菇云就要把五脏六腑燃烧殆尽之际,泪水应景儿般地,开始在秦旭的眼眶里打转转儿,他变得老成持重,也学着中年男人的样子,退后一步,规规矩矩的鞠躬,颇具感染力的哽咽抽泣。 “对不起,因为堵车,我来晚了,给您及家人造成的困扰和不便,实在对不起。您别误会,我叫秦旭,我是刘梓老师的学生兼助手……做我们这一行儿的,您懂得,很封闭。” 中年男人未置可否,只好扭头用眼神请示珠光宝气的妈妈桑们,妈妈桑们早已被秦旭那庄重动情的仪态所感染,无不同意这位刘梓老师的学生兼助手的请求。 凌晨三点,都能遇到堵车呀?!所有人都寻思着,难怪这个行当儿里的人,这么不招人待见呢。 不过,晚礼服,蝴蝶结,火箭尖,抽噎的哭腔儿,的确透着良好的职业素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二十九章 阿铁达的斩月双刀 第二十九章阿铁达的斩月双刀 1 秦旭踌躇不已,推门而入,惊着了刘梓,可怎么办。 毕竟,这是刘梓大半年来悉心守护的秘密……那也非得进去不可。不是说眼前骑虎难下的局面,他硬着头皮也得见着刘梓,而是这与平日里耳鬓厮磨的刘梓相去甚远,除非,她被人下了蛊虫,神志不清么。 世间的女人,哪有什么冰糖雪梨味儿的唇香啊,可是,晚上他被刘梓煮咖啡的动静儿惊醒,两人相拥热吻那会儿,刘梓嘴里明明就是这种味道呀……那是她的救命药,一直以来,就是冰糖雪梨味儿;一直以来,秦旭就心知肚明。 究竟是怎样的刺激,让她非得提前服药,以防不测呢,是只为应付今晚的状况呢,还是每送走一位……秦旭的手触电般的松开门把手,赶紧离开这里返身50层顶楼,钻进被窝一觉天明,不能让刘梓再有意外,不然,兴许闹出人命。 秦旭转身就走,迎头与中年男人撞个满怀,极富劲道的大手抓住秦旭的胳膊,房间的门开了,秦旭像小雏鸡儿似的被铁钳般的大手提溜了进去。 “小伙子,轻点儿动静啊,先坐我这边儿来……刘梓那边儿,还得待会儿才能完事儿呢。我儿子说,你是刘梓的助手,我看算了,你也别跟着瞎掺和啦。我家老头子两点一刻,就开始回光返照了,撑不了多久了……来啊,我搁这儿呢。” 秦旭真的慌神儿了,刘梓那边儿,那边儿的雕花红木大床,那边儿一堆堆的监护仪,呼吸机,吸痰器,氧气瓶,距离他仅仅一步之遥,他怕刘梓一扭头,俩人目光交错,她便当即昏厥过去。 老太太的声音清晰低沉,蛮有权威的感觉。可是,偌大的房间除去刘梓那边儿,笼罩着一道温情的黄色光幔外,房间的其余地方简直漆黑一片,真是要命,您藏哪儿了呀,我的祖奶奶! 秦旭本能的躬起身子,朝着透进月色星光的窗口挪着步子,敦实的黄花梨扶手真皮沙发的一角儿,似是一个瘦弱的身影正在盘腿打坐,他机灵地一猫腰,紧挨着坐了过去……这是一位,星月之下,依旧飒爽凛然的老太太,乌黑油亮的男式大背头,中式立领开襟棉布褂子,外面罩着一件枣红色紧身坎肩儿,簇新的纯棉白袜明晃晃的,如若不是脸上深壑般的褶皱,满口皓白闪烁的假牙,秦旭坚信,这老太太仍将居庙堂之上,处江湖之远……毋庸置疑咯,外面那一大家子人的大掌柜,就坐在秦旭跟前儿。 老太太笼起一只手,趴到秦旭耳朵上,眼睛却盯着刘梓那边儿的动静儿,须臾不曾挪开毫厘。 “我可喜欢刘梓这小孩儿啦,这小孩儿,为人素净……” 是啊,刘梓当然素净啦,她那双素净白嫩的脚丫子,蹬在秦旭脸上,半寸都不允许秦旭跨过榻榻米上的“国境”……难道眼前刘梓的这副模样,也称得上“素净”么。秦旭没有理会老人的絮叨,两条胳膊架在沙发靠背上,不合时宜地翘起二郎腿儿,嘴角轻蔑地抽搐了几下,眼睛里忽明忽暗的如同薪炭,只消刮进一通小风便可轻松燎原……稍安勿躁,眼前的景象,似乎还没有那么糟糕。 雕花红木大床上躺着一位耄耋老人,神情亢奋,面露红光,像泡芙般肿胀的面颊,像绒絮般浑浊的眼球,两手伸向半空四下抓挠着空气,还有,嘴里嘟嘟囔囔,咿咿呀呀着谁也听不懂的呓语……秦旭明了,对寿终正寝的老人而言,回光返照意味着,老人的身子开始一截儿一截儿地变凉,脚底板儿,腿肚子,后腰,胸膛,脖颈……人就这么回事儿,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刘梓俯下身子,一条胳膊伸进老人的后颈,另一只手抓起老人的胳膊搭到她瘦削的肩膀上,当那庞大臃肿,几无知觉的身躯,被羸弱不堪,哆哆嗦嗦的刘梓架起来,坐到床边的时候,秦旭倏地起身,摘掉领结,解开纽扣……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抓住了秦旭的手腕,劲道丝毫不逊于她的某位儿子。 “没事儿,刘梓她应付得来,你一过去,反倒添乱不是。” 老太太得意的语气,着实令秦旭既纳罕,更愤忿……刘梓是您什么人呐,您外面儿一大家子的壮小伙,妈妈桑,一个个干嘛吃的呀。刘梓小姑娘家家的,摆明欺负人么……秦旭甩开膀子就走,一个箭步就能赶到刘梓身边儿。 “你就不怕吓着她呀……” 怕,他当然怕,他最怕这个啦,冰糖雪梨味儿,刘梓的救命药……秦旭又是机灵地一猫腰,转身紧挨着老太太坐下。 秦旭向老太太投去亲近的目光,便一屁股坐进沙发窝儿里,抱起胳膊,伸直长腿,两只脚很舒服的搭在一起。然而,秦旭的神经刚刚松弛下来不过几秒钟时间,整个身子又像真空包装似的,很难看地缩成一团,他的视线在雕花红木大床以外的空间里四处踅摸,急得一时找不到撂脚儿的地方。 坐到床沿儿的老人,胳膊在空中挥舞地愈发张狂了,竟不时打到刘梓身上,他的脚已然是无法挨到地面了,浮肿到就连拖鞋只能勉强地提溜在大母脚趾上……刘梓瘦削的脊梁像是顶在山脚跟前,丧失平衡机能的“大山”,眼看着向后栽倒,刘梓得赶紧搂住老人的粗腰,吃力地向后扯动身子,难堪的姿势须得僵持数秒;“大山”踉跄着就要栽倒地板上时,刘梓索性把头伸进老人汗涔污秽的腋下,用脖子撑,用肩膀顶,直到老人重新坐正,难堪的姿势仍旧要僵持数秒,她才能直腰身。 2 窗口刮进来的小风,已然起了作用,秦旭的眼角涩涩生疼,原本还算安静的眼神里闪烁着星点火光,他的视线依旧在黑暗中没着没落儿的,然而余光里,他却死都不肯饶过刘梓身边儿,哪怕空气变化的动静……焦躁不安,如坐针毡,秦旭不得不仔细掂量,鲁莽过后,万一的不测和不堪的后果。 窗口刮进来的小风,俨然也在老人身上起了作用,两手不再抓挠空气,而是悬停半空,像是猛然间恢复了知觉,小心地,试探着,想去触碰刘梓的身体。老人的手缓缓地抚在刘梓腰际,茫茫雾霭一般浑浊的眼神,渐渐都露出熠熠神采。 起初,老人怀疑地踅摸着刘梓,忽而腼腆害羞起来,直至眼神里充满了恋恋不舍般的哀求,他认出了某个人,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怯生生地用袖口擦拭嘴角儿上黏稠发白的涎水……老人把刘梓紧紧地拥进怀里,那硕大油腻的脑壳使劲儿地往里钻,钻进刘梓胸前那温暖柔美的曲线里,老人是那么肆意妄为,那么饥渴难耐,鼻翼翕合急促,喘息粗鄙激烈。 秦旭笑了,竟然“呵呵呵”的笑出了声儿,声音不怎么大,也还算做到了斯文克制,他不能惊着身边的老太太,更不能吓着刘梓怀里的老伯伯——一切,这一切,都是刘梓让他这么做的,她乞求秦旭,就当是为了她,必须竭力去做。 刘梓轻轻地扭过头来,湿了的头发黏在脸颊上,眼睛里含着亮晶晶的东西,还没闪几下呢,顷刻间便从眼角滚下,直淌到微微翘起的挂着微笑的嘴角儿……亚麻色长裙,天青蓝色布料腰带,翡翠圆形玉佩,还有那双小白鞋,所有紧贴着刘梓身子的,无不因的痉挛而筛糠般颤抖……她一眼就找到了黑暗中的秦旭,安静的眼神里依旧栖息着淡淡的伤感,没有一丝惶恐,也没有消逝的迹象,一切如常,她乞求秦旭的,好像就为这个,先不要打搅她,就让她一切如常。 他觉得自己像纸一样苍白鄙薄,又像纸一样任谁揉搓,错位,凌乱,抓狂……撩开晚礼服衣襟儿,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双立人”刀背,不觉着有星点儿的寒意和剌手,主人燥热滚烫的身体,把它暖和了过来,它又被唤醒了。 老太太瘦骨嶙峋的手,比刚才的劲道还要略大一些,抻开五指,用虎口使劲地摁住秦旭大腿,就像怕发动机从引擎盖儿里炸出来的架势,她使劲地摁住秦旭……秦旭瞟了一眼老太太,随即又轻蔑地瞥了一眼刘梓那边儿,胳膊重新架在沙发靠背上,翘起了二郎腿,作为看直播的观众,既然有辣眼的桥段,既然有了生理反应,那就赶紧的打赏吧,不然呢?! 秦旭突然间的玩世不恭,加重了老太太的疑虑,她像跟蚊子说话,咬字却异常清晰准确,错了一个字眼儿,便徒生一层歧义,这里面干系重大。 “你啊,你把刘梓这小孩儿想得下作了,小伙子!” “是么?愿闻其详,我看,我看……还能怎么下作?!” “你?你这人!你误会她了!……我讲,你可得沉住气听仔细咯。‘丽阳’大厦里来来去去的,都是我们这样的老人,刘梓她呢,一直在老年大学做心理辅导……简短节说吧,就连我这黄土埋到脖颈的人,都被刘梓这小孩儿给惊着了。也就一年前的光景,37层楼我一个姓吴的老姊妹儿,临了临了的那天夜里,苦撑着简直没人形儿了,就等着见刘梓一面儿,才算了事……可怜见儿的小刘梓呀,吴老太太非让刘梓脱了鞋也坐到床上来,老伴,儿子,护士,谁也不知道老太太枕头底下藏着一双小白鞋,喏,跟她现在脚上穿的一样样的,真是巧了,也跟她现在这身亚麻色长裙一样样的……吴老太太硬撑着倚坐起来,仔细地给刘梓换上那双小白鞋儿,外人眼里,就跟亲娘俩一样样的呀……吴家大闺女跟刘梓岁数相仿,六岁那年让她自己给带丢了,现在可好,她‘娘俩’紧紧搂在一起咬耳朵,谁也听不懂‘娘俩’悄悄地说啥,也搞不懂‘娘俩’咯咯地笑啥,就剩下她‘娘俩’搁哪儿。等人们回屋的时候,吴老太太干干净净的,就连该穿的那几样衣服,也都穿戴好了……我们这个岁数,啥也不怕,就怕心里面的疙疙瘩瘩,就怕带着这个上路!……后来呢,‘丽阳’大厦干脆聘下了刘梓,专一做……自然啦,有的人家儿呢,有需要也有条件,老伴子女亲戚啥的,还算开明豁达;有的人家儿呢,则不然……反正我们家老许头儿离不开她。” “什么!……什么叫做‘离不开她’!” 怒不可遏的秦旭,声音嘶哑,尽量斯文,刘梓回眸之中乞求的泪光,分明就是让他这样做的,别打搅她,让她做完。然而,他对吴老太太的故事,很不以为然……特定时空条件下,这也许算得上一桩人伦美谈,但不应该是刘梓,刘梓骨子里没有一星半点儿的懦弱,而眼前的她,简直懦弱到无以复加。 黑卡么,黑卡的魔力,一定是的,不然呢。超二百坪顶层公寓,绝对不菲的薪资,噢,错了!错了!刘梓不是上班族呀,她的收入应该叫做“出场费”才对,小姑娘家家的,总要对得起人家三更半夜的欲死欲活吧。 黑暗中的秦旭,自嘲般的轻轻地赏了自己一记耳光,他长吁了一口气,身体瘫软在沙发窝儿里,终于可以彻底放松了,说真的,这也是他跟刘梓一起的这大半年时间里,头一遭地彻彻底底,踏踏实实地地放松下来,所有的扑朔迷离,皆为过眼云烟。 转而,他又向许老太太深表歉意——他不应该怠慢了刘梓的客户,更不应该追问客户的,比方说,许老伯父为什么“离不开她”那句话,他保证,他收回。 3 “吧嗒”一声儿,紧挨着沙发的落地灯亮了,许老太太得意地让秦旭往窗台底下的墙根儿看,豁!规格不一,错落有致的黄杨木浮雕相框,满满地一字排开……一个女人的黑白肖像,眉清目秀,身量适中,出身富贵之家。有趣儿是,这是一个女人,自清末至民国,青春靓丽年华时期的黑白肖像,岁数再大些的肖像便看不到了。这女人自当是许老伯的母亲咯……黑白相片,尤其是黑白肖像,这么近,这么大,多少有点瘆人,秦旭略略地瞜上几眼,便赶紧转过身来。 “小伙子,你看,我婆婆年轻的时候样貌,像不像……” 秦旭已然明了刘梓所谓的“专一做”,便当即想直接“噎死”许老太太。 “像什么像呀,哪儿哪儿都不像,牵强不说,简直矫情!有钱烧……对不起哈,我无心的,您自当我胡诌。” “没错,当初,我也瞅着不像呢。哎,我们家老许头儿,十年前就糊涂了,就连我,他都认不出来,整整十个年头了。” “‘十年前’?十年前,就糊涂了!不是最近糊涂的么?” “哪儿能啊,可怜就可怜在这儿,老许清醒的时候吧,总是惦念他娘,他娘走的时候特别年轻,老许也才几岁的样子……我甚至琢磨着,也许就是这块儿心病,把老许折腾糊涂的,人老了,心事重,变得死心眼儿了,难怪烙下心病……临了临了的,我得想法子让老许清醒一回!” “您的苦心,我能理解,可是,许老伯跟34层楼的吴老太太不一码事儿啊,人家吴老太太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刘梓不是她走丢的亲闺女呀,慰藉慰藉,补偿补偿,不失为人伦常情,可许老伯呢,他连您都认不出来,何况他‘娘’呀!” “小伙子,你听我说啊,小梁子出的主意就不错……” “小梁子,梁……” “梁尚滨呐,就是‘丽阳’的幕后老板呐,他跟我们家……算了,细的不说了,单说他出的点子吧。其实,我早就留意了,刘梓这小孩儿吧,也算心事重的孩子,吴老太太走了好长时间,她都缓醒不过劲儿来,我听医生护士讲过,有的人家儿吧,晚上请刘梓过去的时候,她一直就这身儿打扮,长裙子,小白鞋,黑色发网……想想这孩子,真是可怜见儿的。” 大半年前,梁尚滨的豪华派对上,刘梓就是这身“打扮”吸引了秦旭,现在想想,哎,不像是为了吴老太太“缓醒不过来”,倒像是梁尚滨很欣赏她这样式的“包装”吧……黑暗中的秦旭,轻轻地又赏了自己一记耳光,还不忘朝地板上粗鄙地啐了一口。 “喏,小伙子,你看这儿,梁尚滨的鬼心思呀,全都使在刘梓身上了啦……刘梓这小孩儿,怪可怜见儿的。” 秦旭的心,骤然一紧,难道刘梓不是甘心情愿,而是受人胁迫么……许老太太瘦骨嶙峋的手,指着满满一排的黑白肖像,晕黄色的落地灯下,相片依旧模糊一片,秦旭只得再次起身,看了又看,烦不烦呐……嗯?!鬼心思,梁尚滨,难道就因为这个物件儿么,刚才怎么没看见。 秦旭的脸几乎贴在相框上,他揉了揉眼睛,没错,每一幅黑白肖像上,年轻女人的脖子上都戴着它,现在刘梓的腰带上正戴着它——翡翠料子的圆形玉佩。 秦旭有些恍惚了,大半年前,还是在梁尚滨的豪华派对上,明明刘梓就已经戴着这枚翡翠圆形玉佩了,大半年前的光景,绝不是现在才戴着它……有人破晓了天机,大半年前,就知道许老伯今晚要走?知道许老伯临了必然“清醒一回”? 许老太太嘴里一个劲儿的,有意无意的,跟口头禅似的,“刘梓这小孩儿,可怜见儿的”……秦旭又尝到了身体咯咯蹦蹦,被抽成真空包装的滋味儿,憋屈,心慌,发怵。 “老许头儿糊涂了十年,独独认得出这个物件儿,那是他娘留在世上唯一的信物……梁尚滨提醒了一句,我就照着做了,把这个物件儿呀,以送给我‘孙女’的名义戴在了刘梓身上,现如今,总得有近一年光景了吧……” “您的意思,刘梓是‘灵媒’么,她怎么知道许老伯今晚要走,而且遵照您的意思,刘梓能让许老伯‘清醒一回’?” “哪儿跟哪儿啊,刘梓这么素净的小孩儿,干不了骗人的下作事儿,你听我讲啊……刘梓啊,也是喜欢这个物件儿,经常戴着它出出进进的,妙就妙在这儿呢,我们家老许头儿,清醒的次数和时间呐,见天的有长进啦,尤其是见到刘梓,眼神儿清爽许多……刘梓高兴,老许也高兴,我呢,那就别提了,所谓天随人愿,就是这个意思。” “‘天随人愿’?!……” “小伙子,你仔细琢磨琢磨,老许现在醒没醒呐?是不是随了他的心愿,更随了我的心愿……琢磨琢磨,小伙子。” 秦旭斜睨着红木雕花大床那边儿的动静。许老伯还是那么激动,像是急着要从刘梓身上找东西似的激动,两手在刘梓的胳膊,腰际,背后,来回地游走摩挲,油腻的脑壳执拗且贪婪地不肯离开那条温暖柔美的曲线,也许,这就是所谓“醒过一回”吧,毕竟,他认出来了嘛……本质上,这跟吴老太太的“专一做”无甚区别,模式,服务,刷卡,职业操守。 秦旭悻悻然地收回视线,他真的有点儿佩服梁尚滨,他一定从吴老太太的故事里,从那双小白鞋的故事里,找到了灵感……刘梓眼里的泪光,真的是乞求么?……刘梓跟临了前的吴老太太,却亲如娘俩! 秦旭脑子里一通电光火石过后,却只迸出两个问题,没错,只有两个问题,问过之后么……这房间,这走廊,这座“丽阳”大厦,这里所有的事儿,将由他秦旭接手,他有刀。 “是啊,天随人愿,您看,老爷子是醒了吧。” “是啊,错不了,小伙子,我是过来人嘛……” “她俩的相貌,的确相去甚远,许老伯终究认错了人。” “错不了的!刘梓这孩子素净的很,顶顶紧要的是,她年轻的很呀,年轻女人……你呀,毛头小伙子,岁数没到,闹不明白的,我可是过来人。” “噢……年轻……年轻的很……女人……那我约摸着,就算是懂了吧。” “还有,许老伯把刘梓当成……嗯,我能猜出个大概。您别见怪,我就是好奇……我想说的呢……我的意思是……刘梓,对,就是刘梓,她知不知道,自己是谁?!……您别见怪……嗯,我只是好奇。” “她哪儿会知道自己是谁呀,大半年前,自打她戴上那个物件儿起,就自当是孙女呢。刘梓这小孩儿,可怜见儿的。” “照您说的意思,刘梓这小孩儿……嗯!的确可怜见儿的哈!……我陪你们玩儿下去吧!怎样?!” 4 那泪光,不是乞求,是在向秦旭求救! 她早就醒了,却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她没有知觉,甚至还不如秦旭的哑巴母亲,她至少能知觉到痛……他就知道有人在刘梓身上下了蛊虫,梁尚滨么,不,这个圈子里的人皆有嫌疑。 秦旭背着昏死过去的刘梓,她的头发从黑色发网里散落开来,遮住了他的半边脸颊,痒痒,痒痒得差点儿出戏咯……乌黑柚木柄的刀尖,指着走廊上的七七八八;琥珀色胡桃木柄的刀尖,顶着自己的喉咙。 走廊里回荡着《isted nerve》的口哨声儿,他觉得,这曲子要比“依儿呀”的小调儿,来的严肃,庄重,神圣。 没错,唯有明晃晃的刀和结婚证,才能解决刘梓的问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三十章 病痛折磨地刘梓失忆了 第三十章病痛折磨地刘梓失忆了 1 荷尔蒙,五颜六色的荷尔蒙。 秦旭就是这样理解的,是的,荷尔蒙是有颜色的,五颜六色的荷尔蒙,不然,就得承认自己甲亢,焦虑症,精神病。 “双立人”把满满的一排黑白肖像砍杀的七零八落,用刀背挡住许老太太瘦骨嶙峋不啻鹰爪劲道的双手时,发力的一定是黑色荷尔蒙,因为他恃强凌弱。在走廊上,与西服马仔和珠鬟玉璀的妈妈桑们,刀尖相向的时候,想必又是受了红色荷尔蒙的挑唆,因为他化身流氓。 刘梓半躺在浴室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肩膀倚着黑釉色瓷砖墙面,淋浴花洒沥沥拉拉的水,在秦旭额头上滴滴答答,手中的剪刀瑟瑟发抖,他已经剪开了所有能剪到的地方。 秦旭把刘梓搂进怀里,用下巴颏压住刘梓的肩窝,他好腾出手来,试着先从她的脊梁开始检查……血红色鳞斑,自尾椎,一直延伸到耳朵根儿,脊柱两侧的鱼鳞斑更是如铜钱般大小……他从依稀可辨出肤色的地方,用手指捻起一角儿,慢慢地剥去与肌肤黏连一体的衣服,才剥开约摸有五六寸的样子,伴着一阵的痉挛,刘梓从他怀里滑了出来,双腿蜷曲着,缩到墙角儿,脸埋进膝盖之间,秦旭无法看见她的眼睛,她奄奄一息,细若游丝,疼痛刺激了她,意识仍旧混沌不清,喊她的名字,始终没有回声。 秦旭紧咬嘴唇,继续,继续“物理降温+冰糖雪梨”么,不,不,如果它们有效的话,刘梓就不会被折磨成这样,她亲口对秦旭讲过,一旦休克,十有会,120也是无济于事,急性的,就是这么可怕,手机被他摔得粉身碎骨。 2 墨绿色的阔绰浴缸里,秦旭把温度设定在34c,这个温度,适于高烧昏迷着的刘梓,对秦旭来说则算冰凉,可不是洗把脸那么一下下而已,他要精光赤身地躺进水里,要多久呢,得看刘梓的状况。 水,之于刘梓,许是一线生机呢,灵感源自5分钟前。本就紧绷绷的晚礼服,秦旭脱下它们时,比平常着实要费些工夫,一遍遍地汗透又焐干,t恤,衬衣,裤子早就“浆”在皮肤上,没错,他也尝到了“剥”的滋味儿。 由己推人,刚才怎么没想到呢,适当温度的水,可以帮刘梓降温不说,肌肤没于水中,似有润滑溶解的效果呀,这一来,他好把剩余剪碎的衣服剥去,至少可以缓解一下血红鳞斑般的恐怖症状吧,万一,万一刘梓就这么醒过来呢……从马里亚纳,窜到珠穆朗玛,一惊一乍,欲生欲死的,秦旭把责任全都归咎于荷尔蒙。还有,他想起了梁尚滨,眼下刘梓的这副惨相,这个人难逃干系,总得会他一会。 刘梓身量适中,身子并不算轻盈,浑身瘫软得没有一处肌肉或是关节能吃上劲儿,紧要的是,也不知哪儿哪儿的磕碰着,扯拽着,免不了又害她一通痉挛。秦旭回头看了一眼宽大阔绰的浴缸,他等着水溢出来,溢得哪里都是,溢满整间浴室,能让刘梓漂浮起来该有多好。 秦旭跪在地板上,尽量俯低身子,一只胳膊伸进刘梓蜷曲着的腿湾儿里,另一只胳膊搂紧她的脊梁,她的头和胳膊,顺势向外耷拉着没有知觉,秦旭背过去脸,不忍直视,脖子,肩膀,前胸,大腿,直至脚背上,铜钱般大小的血色鳞斑……他直起腰使劲儿站起来,膝盖被已经漫上水的地板硌得生疼。 刘梓像睡着了的小猫一样安静,蜷着腿儿,侧着身儿,抱着胳膊,卧在秦旭没入水中的躯体上,她真的好小啊,秦旭不得不在水中尽量坐直一些,不然,胸膛上刘梓的耳朵和脸颊就会跟着他没进水里。 散开的长发浮在水里,在秦旭胸前恣意徘徊,一缕缕发梢弄得他直痒痒,恍然间,竟让他有了兴致,两手在刘梓身边来回地推水波,被他作弄的,刘梓露出来的身子,跟着水波一漾一漾的。他可以一种这样做下去,而无需担心她会从自己身上滑下去,呛着水……他弯曲的膝盖,小心翼翼地挨着刘梓侧过身去的脊梁,另一边的大腿,则紧紧地贴着她的身子,他的一只大脚,正好抵住她的一双小脚丫,没错,他像船一样包裹着他的小猫,何况,她还受着伤。 34c的水温挺凉的,他怀里的刘梓热乎乎的,高烧还是没退。好就好在,黏在她身上的被秦旭剪开了的衣服碎片,已无需他费尽心思,小心翼翼地去“剥”,有的地方浮在了水面,有的地方则脱离了刘梓的肌肤,秦旭赶紧把它们捞出浴缸,不一会儿,刘梓便跟他一样样的赤着身子,两人第一次这样紧紧地贴着,简直匪夷所思,造物弄人,一个不省人事,一个神志恍惚。 这一晚,俩人究竟是怎么折腾过来的,秦旭还全然顾不上思量琢磨,刘梓周身血红色的鳞斑,依旧没有缓解的迹象。 秦旭终于看不见浴缸的边缘了,他离墨绿色的岸边越来越远,水没过了脖子,嘴巴,蜇得眼睛发涩,身体放松下来,便不再觉得凉,就像刘梓永远在他怀里,睡着,醒着,怎么都成。耳朵里灌满了水,除了水压外,好像还要其他的,他还吃不准的声响儿……闭上眼睛,没入水里,一切便都消停。 3 剧烈的咳嗽,急促的喘息,刘梓的声响儿,猛地把秦旭从困顿恍惚之中拽了回来。 秦旭一脸愕然之际,突然间,刘梓张开双臂朝他扑了过来,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苏醒过来的刘梓,让秦旭发怵,她那也叫热吻么,恍若真爱如血一般,嘴唇,脸颊,脖子,耳朵,下巴颏,就连两天没刮的胡子茬儿,哪儿哪儿的她都得咬上一口,她想吃了秦旭。 好吧,好吧,就知道荷尔蒙是男人的原罪。 秦旭身体里的角角落落,每一个细胞,每一寸肌肤,都被它闹腾的莽莽撞撞,冒冒失失。要命的是,他竟一时之间失去了本性,变得自私,任性,强词夺理,他不觉得刘梓满身痛苦的耻辱的血红色鳞斑,跟他眼下要做的事情有何干系,胸腔,眼窝,耳膜,喉头全都在鼓胀,他委屈不已,他这样为自己开脱……哪怕一瞬间也好。 刘梓搂着他的脖子,两人紧贴着脸颊,甜甜的热风在他耳边翕合不止,他一个字儿都不消去听,唯有一个感觉最为真切,她真的好小啊……秦旭喜欢把下巴颏埋进她的肩窝里来回摩挲,她痒痒的肩膀直抖。继而,他又偷偷摸摸地地把自己的两条大长腿蜷起来,她身子晃了晃,一下子坐在了他身上。似乎,他还不满足,手不知不觉地向下滑去,没入水中,滑到她细细的腰间,他突然间地冷酷起来,两手的虎口摁住她了的髋骨,她不是不能动换,而是只能任由着他而动换。当她倏然意识到秦旭的狡黠时,仿佛要报复,搂得愈发紧了,让他喘不过气来。 异样的滋味干扰了他的视线,眼前美丽的曲线让他索然无味,血红色鳞斑和他的眼神,伤害了可怜的刘梓,为什么对自己的病痛视若罔闻,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盯着那些令自己耻辱的东西,他眼神里藏着一抹鄙薄猥琐的亮光儿……秦旭他,他当然不会原谅,不会原谅这鳞斑病灶里的污秽,不仅欺骗了他,而且,也是不可告人的污秽。 刘梓一个劲儿地往外推他,想从他怀里,从羞辱里,尽快摆脱出来,然而,无济于事,她拗不过秦旭,始终动弹不了……忽而,胸前一阵急促而强烈的,火辣辣的疼,疼得她忍不住哼出了声儿,屈辱的泪水在她眼眶里直打转儿,他正醉心于,变着法儿地作弄。刘梓猛推秦旭的额头,抬起手来就要发作……火辣辣的疼,一阵阵的,愈演愈烈的,他简直鬼迷心窍,竟愈发地对刘梓肆无忌惮起来,然而,刘梓的手却悬在半空,她低头去看秦旭的那一瞬,脑子里嗡的一声儿,你在干什么呀,秦旭,不许你这样犯傻……眼泪禁不住地扑簌而下,滴答在秦旭的额头上。 秦旭把她搂得更紧,吻得也更疼了,血红血红的鳞斑,它的表面敷着一层涩涩的小斑点,它比周围的肌肤有着明显的凸起,它的每一寸凸起里面,都包藏着未知的,污秽的,乃至于有毒的细菌和病灶,他用温润的嘴唇,去吻去嘬去吸吮。他可没犯傻,打小起就有的经验,甚至记得靠这法子逃过一劫的人……其余的,他秦旭真就想不出法子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他身上的这个女人。 起初,昏迷不醒的刘梓,一直侧卧在秦旭的胸膛上,不知怎地缘故,她竟滑了下来,头没进了水里,没错,是水,把刘梓呛醒的。虽然她不停地吻着秦旭,可当她发现,身体被秦旭的双手牢牢的摁住时,她只好遂愿他的意志和安排。出于女人本性,听之任之的同时,她又腼腆地做着抵抗,仔细地向他传递着信号。比如,她会一面用胳膊肘儿抵挡着他,一面又紧紧地搂着他的脊梁。她不时地也会失控,十个指甲尖儿,同时地,激烈地,深深地,抠进他的脊梁……这些,当然是秦旭带给她的幸福和念想。 眼下,刘梓正拼尽全力地,把秦旭的手从腰间掰开,要让他离开她的身子,离开她身子上的鳞斑,这,本就不是他应得的,她要给予秦旭本就属于他的,而且,早在大半年前,就应该属于秦旭的东西……她摆脱了秦旭的控制,她的手,紧紧地扣住他的两手手腕;两只脚,则淘气地蹬在他宽厚的脚背上;她的肚子像小火盆一样燃烧着,烤得他通体炙热难捱。他只好随着她的意志和曲线,朝着她喜欢的方向尽情地舒展……“哗啦啦”的水声儿,渐渐地大了起来,并非杂乱无章的那种,循着它自己的节奏和韵味,一地荡漾开去。 秦旭觉得自己登顶雪山,最远处的,是冈仁波齐么,一定是的,他相信传说,那是世间至净至圣的地方,也是每一个生命寻求密码的地方……他为什么来这儿,刘梓为什么要带他来这儿,这是刘梓带给他的一组密码,秦旭把这当作了一种幸福和念想。 有人拔掉了浴缸底下的橡皮塞子,两人不管不问,默不作声,任由水安静地溜走。刘梓的肌肤润泽白嫩,完好如初,竟然没留下一丁点儿的痕迹,身上的病痛和鳞斑,就这么随着水溜走了。秦旭一点都不觉得诧异,刘梓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值得庆幸……潮水退去,他俩成了一对儿搁浅滩头的小白鲸。 4 “哎,秦旭,我问你,我看剧睡着了那会儿,你去哪儿了呀,怎么我一睁眼,就瞅不见你人儿啦?……坦白从宽!” “快别提了,你睡着那会儿吧,我恍恍惚惚的,突然想起,我车停的不咋讲究,怕人家咒我,这不,下楼挪车去了。” “不会吧,这么夸张呀,那会儿几点了大概,反正,我是一点多那会儿,眼睛就撑不住了。那会儿,你睡得正死呢。” “哦,两点一刻吧,我好像瞜了一眼手机,没错,两点一刻去的,三点左右回来的,没错,我带着手机呢。” “什么,什么,挪个车,用得着四十五分钟呐,你可真磨叽,不对吧……坦白从宽!” “你这小姑娘家家的,就是疑心重……不过呢,恭喜你猜对了,的确有状况发生……嗯,怎么说呢,我被困在电梯里了……嗯,对,正好困在第二十五层!” “什么,什么,真的呀,这家酒店可真成,赶明儿投诉他们去,得给咱们减免房费呀……哎,不对!这家酒店叫什么名儿来着,感觉好陌生的样子……你不觉得么,秦旭?” “叫‘丽阳’大厦,不算是新开张,总得有一年时间了吧……哎,刘梓,你对‘丽阳’大厦一点印象都没有么,紧邻着高速公路的,那座明晃晃的,得有50层楼高的大厦。” “‘丽阳’大厦啊……没印象,一点都记不起来,不过硬件还算凑合,真心喜欢那墨绿色超级大的浴缸,赞一个!” “行了,别赞了,不一会儿天就亮了,赶紧再睡会儿吧。” 秦旭,脱口而出的,即兴发挥儿,一丁点儿磕呗儿都不带打的,对付着刘梓的“梦中”呓语,显然,刘梓失忆了。 怎么说呢,万幸中的万幸,她还记得谁是“刘梓”,谁是“秦旭”。 一道钛合金制成的山门,利利索索地,妥妥帖帖地锁住了刘梓的记忆,秦旭心领神会,欣然领命,他喜欢刘梓的“安排”,至此,他爱刘梓,便再也没有了羁绊。要命的是,刘梓要看管好手中的密码,否则,等着他俩的只会是无间地狱般的灾难。 明天呢,明天要怎么跟梁尚滨他们解释呢,他来“丽阳”大厦,拿着刘梓的身份证和黑卡,替她办理离职手续的时候,总不能跟大家伙儿说,刘梓一夜之间“失忆”了吧……照直说呀,就说过两天就领证儿了,而他秦旭,非常不喜欢自己老婆出去做事,不就得了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三十一章 刘梓的治疗历程(一) 第三十一章刘梓的治疗历程(一) 1 顺遂的念头,往往像朗日一样的短暂稀罕;而别扭的念头,则如雾霾一般的无处躲藏,迟早会令他窒息。 失忆,作为剧本里老得不能再老的“梗”,埋伏着不知多少泪点或是爆点。然而,刘梓恰逢其时的“失忆”,对秦旭而言,扑面而来的却是浓浓的“一了百了”的意味,尤其是,技术角度考量的话,如此“脑洞”,则更显得敷衍,毛糙,笨拙,唯恐秦旭看不出她想“耍赖”的心思。 撇开梁尚滨,许家人,护士站里的小护士等等一干人证不说,“丽阳”大厦的黑卡,摄像头,人事薪资档案等等这些,归里包堆的,那都算是呈堂证供。最孩子气的是,凌晨两点一刻直到三点钟,这段45分钟的记忆,刘梓抹掉自己的一半过后,秦旭“斩月双刀”的那一半记忆,又该何以论处呢。 秦旭足够聪明的话,自当紧随其后,学着她的模样也“失忆”才对。刘梓失忆呓语的刹那间,他连一丁点磕呗儿都不带打的应对自如,秦旭不“失忆”的话,刘梓怎么可能钻进他怀里,幸福满满地一觉直到天明呢。 情人,恋人,性伴,同居,诸事顺遂下去,便没必要较真儿。无论刘梓脑子里,被那道钛合金山门锁住的记忆,多么的龌龊,畸形,不洁,也不会束缚各取所需的两个人,比如,流连忘返着她的眉梢,肌肤,曲线,以及五彩斑斓的上脑瞬间,会倾听她的故事,但还不至于傻到争着去做主人公,换言之,姑且说之,姑且听之……既然,刘梓想一了百了,为求诸事顺遂,秦旭自当听之任之。 要知道,刘梓“失忆”的段落,被她严格设定在与“丽阳”大厦相关的章节之中,而“丽阳”大厦这一章,又是他秦旭领证儿之前,心里面最为七七八八,磕磕绊绊,黏黏糊糊的一章……别扭,就别扭在这儿啊,仿佛七年之后的“痒痒”,不得不提前到来似的。 既然“失忆”是一种病态,那好吧,是病那就得治。 2 秦旭所有的安排,刘梓都欣然接受。 然而,在“智霆国际公寓”住得时间愈久,她为自己的处境愈发担心起来,她曾很委婉地征询过秦旭,比如,这样同居下去,何时是个头儿呢,她很想做他的妻子;要不要见一见秦旭的父母家人,哪怕同事朋友也好哇,她不想偷偷摸摸下去;能不能让她回趟老家,她很想念家里的亲人,她的电话号码变更后,号码簿上没有一个联系人;秦旭能不能给她一笔钱,帮她报个烹饪学习班,她想做一位地道称职的家庭主妇;还有,满屋子没有一本书,能不能送她一个kdle,不然,脑袋里发霉,她会死掉……秦旭都答应了,又都跟没答应一样。 “没问题呀,等治疗结束以后,我一切照办就是……咱们新换的这位医生说呀,你已大有起色啦……慢慢来吧,我相信,总不至于再换第四位医生吧……你说呢,刘梓?!” 每每这样一番对付刘梓过后,秦旭的嘴角儿总要神经质般地抽搐几下,并且借故很生涩的理由背过身去,否则,愤怒与恶意,便无法在脸颊上彻底地绽放……治疗的目的,似乎早就偏离了初衷,已然变异为一场战争,即便他也闹不清究竟为何而战,却依旧执着于分晓输赢……秦旭的全部委屈奠基于,自始至终刘梓都是过错的一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坚持,愈发顽固,简直有瘾。 第一位医生的结论简单明了,刘梓没病,身心健康。相反,秦旭倒是应该调整心态,舒缓情绪。说穿了吧,医生认为,秦旭有些小题大做啦,甚至怀疑他出于某种鬼祟心态,无中生有地杜撰,至于“丽阳”大厦那光怪陆离的45分钟经历,医生跟刘梓,俩人面面相觑,同时抿嘴儿一笑,那副神情,仿佛秦旭得了神经官能症似的……秦旭解释的越是声情并茂,越是歇斯底里,没错,他就越是符合医生诊断的症状,而且毫不客气地再添上一条:妄想症+偏执狂。 第二位医生的诊断过程则要晦涩许多。相较此前那位江湖郎中,这位医生是心理学科班出身,博导头衔。晦涩意味着专业,专业意味着建模。海量的问卷,绚丽的量表,跟保单一样样的,秦旭蒙灯转向的时候,刘梓反倒如沐春风,笔走龙蛇,不打磕呗儿。不止于此,刘梓还对数学模型中的几处变量和系数,三番五次地提出自己的质疑,学术性质的唇枪舌剑,在她和医生之间,屡有发生。 几次会面过后,秦旭便很知趣地不再陪着刘梓进去,而是安坐于外面的候诊席上,跟导医小姐或是患者朋友们,热络地聊起家长里短……秦旭当然知道,刘梓的本科读的就是心理学,令他猝不及防的是,刘梓的专业水准,竟会如此受人青睐,以至于医生动了下聘书的念头,聘请刘梓出任他的“联合合伙人”。 当秦旭铁青着脸刷卡结账的时候,医生还是不忘开解秦旭一番。 “我很早就知道刘梓女士。‘丽阳’大厦保健室主任,恰好是我同学……您所说的那‘45分钟’呢,我信;刘梓说她‘失忆’呢,我也信……我跟同学证实过了,他们的确没有您所谓的‘临终’项目。即便刘梓私下而为,毕竟,一没违法违规,二没悖逆公序良俗。有些人家儿有需求,而她又乐意,宽容些看呢,又不失为‘成人之美’……她想戛然而止的时候,您反倒不依不饶啦……就为这‘45分钟’的坎儿,那您这情商可真够呛的,我看您呐,当心‘抑郁’咯。” 可恶至极,博导教授的收费是此前那位江湖郎中的两倍不止,结论却如出一辙,甚至又多出一条,不是给刘梓,而是给他秦旭:妄想症+偏执狂+抑郁症。 3 刘梓一坐到她跟前儿,就紧张,明显的紧张,仿佛人赃俱获,被人当场抓了现行一般的紧张。 上午十点多钟,和煦的阳光透过偌大的玻璃窗照进室内,胡桃木色的写字台,壁柜,书架,米黄色的布艺沙发,浅棕色的地毯,以及东西两厢挂着的水墨字画,整个房间温馨融洽,浓郁的居家气息,这里不像一间诊室,更像寓所里的书房。沙发里窝着的秦旭,还没撑过十分钟,便被暖融融的困意折磨的眼睛发酸,哈欠连天。 刘梓却没有如此幸运,她是这里唯一的病人。 房间正中间摆着一把不锈钢靠背椅,刘梓孤零零地端坐着,她对这里的温情毫不领情,浑身紧紧巴巴,规规矩矩的,如同军训时期的学生,两脚并拢,膝盖紧贴,夹着胳膊,脊梁直到脖颈僵硬笔挺……秦旭从她背后看去,简直是“小了一号”的刘梓,然而,她似乎意犹未尽,继续挤,继续捏,直到刘梓“缩”到令她满意为止。 坐在刘梓对面的这个女人,声线尖细,刺耳膈应,咄咄逼人的架势,挑衅的意味很浓。可怜的刘梓,只剩荒腔走板,疲于应付的份儿……秦旭感觉良好,他要早就应该遵循同性相斥的铁律。 “行吧,您‘失忆’前的情形,正如您所说的,跟我掌握的情况大致相符,这样就好,就得合作……接下来呢,您能不能聊聊您的家庭呢,比如,您的父母大人……” “不能!一万个不能!……秦旭,带我走,我受够了!” 不锈钢靠背椅上没有一根束缚带,刘梓本可以白眼一翻,拂袖而去,但她安若磐石,肌肉和关节根本没接到“走”的指令,就连裙摆上的褶子都纹丝不动,大脑的确发出了一万条指令——坐着别动! 从江湖郎中,到博导教授,再到眼前这位,一路而来,秦旭咂摸着,遇强则强,遇弱则弱,遇糊弄则糊弄,刘梓一如既往地对付着他找来的帮手。 “我的问题,并未逾越‘告知书’规定的范畴……这样吧,我来叙述公开资料,您来订正细节错误,怎么样,刘梓女士?……秦先生付了全款,总得对他有交待吧。” “公开资料?我父母么?他们有什么‘资料’可供‘公开’的!……嗯……听听也不妨事,不过,您最好适可而止,以免节外生枝。” 刘梓的家世,秦旭完全清楚,普普通通的三口之家,父亲是教师,母亲是医生。知道不少她父亲的生平轶事,也见过她跟父亲的合影;她母亲那边儿么,模模糊糊,聊得很少,嗯?!不对,刘梓对她母亲,几乎只字未提,即便他脑子里有些印象,也是脱胎于刘梓的身影,全凭杜撰臆造而来。 “医生的备案资质,必须可供公开查询,我自己也是一样的,叫做监督透明嘛……刘女士,您16岁那年,母亲突然从三甲医院,申请调到乡里卫生院,我猜,您当年一定有紊乱综合征的情形吧,而且情形很糟糕,以至于您母亲……” 秦旭抬头望了一眼天花板,轻轻地叹了一声儿,蜷起原本摊开的大长腿,拎起刘梓的包包挎到右肩上,随时准备拔腿走人咯……好么,紊乱综合征,还很糟糕,糟糕到逼得母亲远走他乡……得嘞,秦旭只等着刘梓炸毛儿就是。 “根本,根本不是这样的,你们直到现在,还想冤枉我呀……当年我脾气是不好,我承认呐,但我从来都不是冲着她的,是她,是她演戏,演到现在从没停过,是她欺骗了你们所有人……秦旭,你相信吗?” 秦旭倏地从沙发窝里坐直身体,手心渗汗,脊柱发凉,比刘梓的问题更难分辨的是,此刻她正扭头看着自己的婆娑泪眼,没错,就跟从她“失忆”的刹那间,复制粘贴过来的神情一样样的,满脸的无辜,满脸的讶异,满脸的遭人恨……显然,刘梓又“入戏”了。不信她吧,她借机发作,从此拒绝医生;相信她呢,医生会问,为何独独不相信她“失忆”? “我呢……这个么……嗯……怎么说好呢……” “秦先生,信与不信的,您都不是当事人,请您不要打搅我们……刘女士,您能描述一下您母亲的容貌吗,当然啦,我见她的工作照,不过,还是想听听女儿的心理描述……您不介意的话。” 刘梓又扭过头来张望秦旭,眼眶里依旧闪烁着晶莹的泪花,而她微微翘起的嘴角儿,却已然挂上了新的一轮微笑,秦旭干脆垂下眼帘,眯缝着眼儿踅摸起脚上的火箭尖儿……他知道,就他的那点儿小思量,搁到刘梓眼里,一定觉得特没劲。 “呼呼啦啦”的声响儿,刘梓的动作着实浮夸,她两手提起裙摆,在半空中撩得很是敞亮,不见得只为把原本拘束紧绷着的坐姿,变换成恣意而为的二郎腿吧,想必连她衬裙里的底细,也让她对座的人看得一清二楚……秦旭闭上眼睛,抱起两条胳膊,身子一软彻底窝进沙发里,他觉得,听听也就算了,女人失态的模样,不看也罢,辣眼睛,做噩梦。 “我母亲的容貌?您感兴趣?您确定想听!那好吧……她啊,怎么说呢……我一说呢,您一准儿会喜欢上她!” “喜欢上她!……”——这词儿形容得刺耳膈应,秦旭免不了的心里又是咯噔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三十二章 刘梓的治疗历程(二) 第三十二章刘梓的治疗历程(二) 1 对母亲的回忆,通常是令人温暖动容的时刻,起码的正式与尊重也是人之常情。 然而,刘梓却不以为然,反倒肆意不恭……她把胳膊肘支在靠背椅的扶手上,一只手托着腮帮,歪着脑袋视线投向窗外,沉吟了片刻,继而,伴着整理衣服的细碎之声,调整出一个更为舒适恣意的架势,依旧翘着二郎腿,却没有刚才坐得那么深,臀部几乎仅贴着椅子边沿儿一点点,如此,她那翘起的右腿,便自然而然地伸到了对座女人的两腿之间,“啪嗒啪嗒”的,刘梓右脚上的黑色高跟儿,由着她的性子来回挑动。 “滋滋啦啦”的金属摩擦地板的声音,刺得秦旭头皮发麻,为了掩饰,他赶紧做出两手摁压太阳穴的姿势,同时借以遮蔽自己的视线,画面过囧,不用手指缝儿过滤一下,他怕自己会从沙发上出溜儿到地板上……对面而坐的人,竟然对刘梓的肢体语言做出了反应。她把自己的不锈钢靠背椅,生拉硬拽到刘梓跟前儿,等她再次坐下后,两人的距离变得异常局促,口腔里的呼吸,乃至于身上的体味,想避开都难,她把手摁在刘梓的右腿膝盖上,哎?刘梓的腿呢?搁哪儿啦?最保守最保守的景象,此时正抵在她的小腹上。 秦旭气沉丹田,闭目养神……眼保健操……第一节,探天应穴……第四节,按太阳穴,轮刮眼眶……如此这般,四个八拍,再来一遍。 “说吧,小姑娘,说说她吧,我很感兴趣的……” “您一定会带感的,相信我!……齐耳短发,别误会哟,可不是‘人民教师’型的刻板式样,短发梳着三七分的刘海儿,蓄着长长的鬓角儿的那种,一丁点儿的头皮屑都没有,整日介油光锃亮,酷不酷吧?……也很时尚,文眉,拉皮儿,削下巴颏,样样没落下过,五十开外的人啦,水灵儿得跟瓷娃娃似的,噢,喜欢戴着黑曜石的耳钉和大扳指,怎么样,带感吧?还有,还有……嗯,除了白色衬衣,就是黑色高领衫,身材匀称,腿也漂亮,一年四季,一水儿的深色长裤,我猜啊,我猜,里面可能套着一条绷紧着臀部的黑色皮裤吧,镶着闪亮铆钉的那种……对,没错,一有机会,就死盯着人家的胸部……” “刘梓!你疯了!又胡说八道开了!……对不起啊,医生!真不知道她又啥刺激了!……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我带刘梓先走,以后再联系您……” 刘梓的“回忆”里,生硬地删掉了所有第三人称的主语,既没有“她”,也没有“我母亲”。起初,秦旭也没注意,当“闪亮铆钉”的字眼儿蹦跶出来的时候,秦旭就紧跟着蹦跶起来了,即便他跑得很快,一眨眼就赶到刘梓身后,即便他使劲儿摁住刘梓的肩膀,也没能“摁”住她那歇斯底里的,恶意诽谤的后半句……即便,秦旭心里谨慎的,部分的,支持刘梓的“诽谤”,眼前的这位女医生,的确跟刘梓的描述一模一样,刻意而执拗地,不屑世俗观瞻的中性模样。 “没有,没有,她说的不见得全错,就是直白了点儿,影响美感,想象力么,稍显拘谨贫乏……秦先生,您又打搅我们了,我俩都尚未尽兴呢。刘女士,您继续啊,状态终于出来了……这样就很好!别拘着最好!” 别拘着!……倒是这位女医生,不再“拘着”了,套着黑曜石扳指的手朝着秦旭连摆几下,另一只手则愈发地不安分了,仿佛她要印证刘梓的“想象”似的,温存而鬼祟地摩挲着刘梓的大腿……刘梓瑟瑟发抖的身子,女医生有了一种即将得手的快感,继而,紧挨着肩膀,贴近了脸颊…… “秦旭,可以了吧,可以带我走了吧……” “刘梓!你!……你,故意的么?快,快站起来!简直受够了!……我们走!” 女医生赶紧起身,得意的神情收敛许多,但也看不出有什么可让她内疚的,或是同情的,相反,一缕愠怒之色悄然爬上脸庞,为了掩饰,她抚着刘梓的胳膊,想帮刘梓站起身来……秦旭的胳膊肘猛地顶到女医生胸口,如同肘击般的效果,差点把她顶翻在地。 秦旭把刘梓从靠背椅上架了起来,她可怜得像是一副折断脊柱的木偶,面无人色,耷拉着胳膊,脚尖拖着地板,身子歪进秦旭怀里,嘴唇哆嗦着,反复咕哝一句。 “我不是故意的,全都搞忘了,什么也记不起来……” 秦旭的手,无可避免地要触碰到刘梓湿透了的衣服,他一把紧紧地攥是手里,凉得扎手,凉得刺骨……羞愤与恨意,淤满了胸腔,秦旭恨自己,干嘛那么较真儿,也恨,他当然恨……是的,这股子恨意,一直就在他和刘梓之间游弋不定,他当然恨刘梓,干嘛那么固执,那么虚伪,那么小瞧他秦旭,一个大男人的心量。 眼下,秦旭最怕突如其来的诱惑,彻底满足他好奇心的诱惑,45分钟的魂飞魄散过后,刘梓满脸若无其事,简直遭人恨的神情,依然历历在目,他有一万条理由等着“为什么”……就要甩门而去的当口,他真怕身后,疼得正捂着胸口的女医生会撂下什么话来,让这恨意就此从他这边,彻底滑向另外一边。 “秦先生,下周三,就这个时点儿,还在这儿,我等着您和刘梓女士……您有权了解您的爱人,相信您不会错过。” 2 周三一见面,不出秦旭所料,俩人都若无其事,对一周前发生的对峙与尴尬,彼此默契般的选择性“失忆”,更甚者,女医生像是专为刘梓特意而为似的,索性真就穿了一条黑色紧身皮裤,遗憾的是“闪亮的铆钉”并未得见。刘梓自当也是有备而来的架势,冥冥之中选了一套,世上只有秦旭见了才会头皮发麻,脊梁渗汗,噩梦盘桓的装束,没错,亚麻色长裙和小白鞋……两位“杠”上的女人,似乎都等着摊牌,似乎秦旭反倒成了局外人,此时只消作壁上观。 也有出人意料的安排,比如,女医生让刘梓坐到长沙发上,希望秦旭也不必拘着,俩人可以紧挨着坐到一起,并不影响她今天的诊疗计划,等等。 女医生了然于胸的心气儿拔得越足,秦旭心里就越不托底儿……陪着刘梓,这一路治疗历程走到现在,包括秦旭自己在内都承认,刘梓的性格面向,有着弱水一般随遇而安的一面,可也只有他秦旭见识过刘梓的善变,猝不及防地“变”,突如其来地“变”,反世理反逻辑地“变”,格涩起来拒人千里之外,柔情似水时又让他酥麻得回味无穷……刘梓那嫩白水灵儿的肌肤里,很难说,没有藏匿着一根儿瓦雷利亚钢,否则,她哪能撑得住么。等到刺破那天就毁了,今天最好能帮她拔出来。 女医生把不锈钢靠背椅拖到沙发跟前儿,坐定后视线在他俩脸上来回扫视一番,秦旭差点忍俊不住,就像戏弄孩子的圣诞老人,一手托着礼盒,一手掐着丝带,拉开丝带的瞬间……矫情! 她当然看不到刘梓回家后,换掉弄脏的衣服,从浴缸里爬出来时,风摆杨柳,搔首弄姿的得意相儿。没错,一如既往地,刘梓矢口否认自己一时失禁,尽管她用如此“自虐”的方式,向女医生表达强烈抗议的同时,也向秦旭暗示了这样一条信息——只要她乐意,她“失忆”的症状,既可以转移到全身,又可以随心所欲地加剧。不然,一周前,她刘梓岂能就这么不痛不痒地一走了事。可没成想,她又被秦旭带到了这里,又要面对同一个令她嫌恶至极的人。 “上杆子是吧,不依不饶是吧,我看呐,你俩合伙撺掇好了,在我刘梓跟前儿,演‘双簧’呢吧”……秦旭不无担心地揉了揉刘梓的肩膀,一旦她开启“自毁”模式,事情又该如何收场。 “刘梓女士,我们继续吧,继续我们上周还没进行完的问题……嗯,上次是我不好,给您的问题呢,范围过狭隘,也过于直接了,这样吧,刘女士,我想跟您聊聊您的家庭,成么?” “不成!一万个不成!您没资格跟我聊家庭!……您该记得呀,您说我青春期‘紊乱综合症’,严重到逼走了我母亲,记得吧,虽然不追究您诽谤我……可是,嗯,怎么说好呢,您不觉得您的尊容,嗯,说白了吧,不是一直‘紊乱’到现如今么,而且,一点也看不出来拘泥于年龄的意思,这不么,您到现在不还‘模糊’着呢吗,聊家庭?对您不合适吧?……你说呢,秦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三十三章 结婚证背书的金科玉律 第三十三章结婚证背书的金科玉律 1 坦率地讲,刘梓又说谎了。 上周见面的时候,女医生首先征得刘梓同意后,才提出的问题,而且人家的口吻也相当隐晦,稍稍唐突一些的是,她竟臆断刘梓的青春期过得很糟糕,但绝对没有把母亲申请调动工作一事归咎于刘梓的“紊乱综合症”……人家点到为止而已,不然呢,刘梓那欲死欲活的“急性花粉过敏症”就是16岁那年烙下的病根儿,那一年肯定又是老刘家的多事之秋,难道这还不叫“很糟糕”呀……刘梓不领情也罢,着实不该指摘别人的私生活,显得不够宽容厚道,秦旭想宽慰女医生几句,捎带着提醒刘梓可别再那么意气用事。 “刘梓她又乱讲,脑门儿一热,不管不顾,就图个嘴上痛快,我跟您保证,她绝不是诚心的,眨眼工夫就忘,您别往心里去啊……老实讲,个性呐,解放呐,多元呐,包容呐,这些我都尽量地去理解,我能理解多少呢,自当支持多少……您看,哎,医生您别笑啊,我真心话,干嘛呢,刘梓,你跟笑啥么,我也正儿八经高等教育出来的人呐……医生,您看,就我们仨搁这儿,怎么说好呢,您有一句口头禅叫做‘别拘着’,我的意思,嗯……您承认,您是那样的人么?” 刘梓的一只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偷摸儿地伸进了他的后腰里,随便挑俩指甲盖儿出来,掐得秦旭眼冒金星,他赶紧抬起两手插进头发里,向后梳着大背头,扭头斜睨着刘梓……哪里有什么不对么。 其实,他很得意于自己的小狡黠,比之刘梓空口无凭的厉声戾气,简直很“不厚道”许多倍……女医生若是不承认,她便很难在医患之间建立信任,毕竟,她的装束表明,她并不避讳自己的“模糊”,又何必睁着眼睛说瞎话呢;若是承认呢,她便同时得承认,刘梓说的没错——由女医生来评判一个家庭,会让人感到不适,至少,会让他俩很不舒服。 “这么重要吗,那好吧,我承认我是。只不过,我也是近几年才不拘着自己了,你俩算是满意了吧……” 刘梓想把口子豁得再大一些,索性一豁到底,说穿了,她就想立即拔腿走人,说出的话,就是要把对方噎死。 “承认就好,我们犯不着跟您聊家庭,您有资格么,您是常人么,您有家庭生活么……秦旭,我们走吧。” 秦旭使劲儿摁住刘梓的膝盖,又把她的两手攥到自己手心里,防备她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其实,秦旭也做好了起身离席的准备,他完全同意刘梓的意思,无非,临了临了的,彼此还是留个念想儿为好。 “刘梓,这样不好,赶紧跟医生道歉……您看,今天就先到这儿吧,又耽误您时间了,就这样,我们有机会再约吧,医生……那好,我们走啦,刘梓。” “家?!……就这么神圣不可侵犯啊?以至于,必须有么子‘资格’!匪夷所思呀,我说两位年轻人!……” 女医生抱起胳膊,身子舒服地靠到椅背上,腿么,又开始有节奏地嘚瑟起来……秦旭眼里,她想找茬儿呢;刘梓眼里,她想找不痛快呢。 秦旭本已半起的身子,这一下,又重重地坠回沙发窝里,他也抱起胳膊,更甚者,翘起了二郎腿儿,尽量合着女医生的节奏,嘚瑟着翘起的右腿。刘梓驯服地,温情地,把身子倚在秦旭的肩膀上,头紧贴着秦旭的脸颊,手又开始偷摸着想伸进他的后腰。几缕散落的长发弄秦旭直痒痒,他干脆扭头用鼻尖儿在刘梓的脸颊上蹭痒痒,然而,两人的视线须臾不曾离开过女医生的脸庞……这就叫做示范,常人的生活,常人的家庭。 “刘梓的话,有些过激了,我替她向您道歉……心里话,我很厌恶用‘常人与否’的标签,可是,您既然承认自己并不适合家庭生活,您又何来有益的经验之谈?……需要订正一下,是您把‘家’这个字眼儿,肆意拔高到‘神圣’的范儿,在我,在刘梓,我们仅仅是向往而已,跟常人一样的向往……所以,是您‘匪夷所思’啦。” 刘梓刚抬起胳膊,很粗鲁地想用手指尖儿指着人家脸的时候,秦旭赶忙把她的胳膊紧紧地夹在自己腋下,他一点都不想让女医生难堪。 “说的对啊,秦旭!算了,算了,跟她纠缠不清,别磨叽了,咱们赶紧走吧,上网查帖子看,都比从她这儿知道的事情多……” 秦旭像被铁水焊死了一样,任凭刘梓怎么扯拽,他自岿然不动,就动换了一下下,把左腿翘到右腿上,嘚瑟的节奏随之加快,快到没有了节奏,像是身体某个部位的痉挛导致了抽搐……秦旭清楚自己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家,他何曾向往过哪怕一秒钟呐。 女医生自信又得手了,她坐直身子,两手使劲儿摁住秦旭筛糠般抖动的膝盖,距离近得几乎就要凑到秦旭的脸上,刘梓都能闻见她身上模糊不清的香水味儿,这可把刘梓吓着了,女医生的眼珠像被锁定住似的,跟着秦旭的眼珠左右晃动,像一部跟踪扫描地震波的雷达。 “家,何尝不是一处藏污纳垢的地方,那扇门,有时就连法律和道德,都难以叩开的那扇门……” 2 刘梓眼前明晃晃地一闪,紧跟又是一抹黑,颧骨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磕了一下,秦旭攥着拳头愤怒地起身时,他的肩膀头差点把刘梓磕昏过去。 “‘藏污纳垢’?你凭什么诋毁……” 刘梓脸上火辣辣的,她强忍着疼痛,踮起脚尖儿,才能够着秦旭如同岩石一般僵硬的肩膀,当把秦旭摁回沙发上时,她才得空喘了口气儿,浑身已然湿透……说的超赞!迄今为止,这是女医生说的最为动听入耳的一句话,刘梓为此竟有些振作。秦旭的家世,则可能是另外一回事,所以他要激烈辩驳,家里的事儿,他可一个字儿都没跟刘梓提过。 女医生重新坐回靠背椅,视线从秦旭身上挪开,怔了一下后,看着刘梓,从她那扬起的嘴角和迟疑的眼神中,刘梓相信,她跟自己同感——秦旭的反应的确矫揉造作,有点儿像是背台词儿,猜不透他那么激烈地想掩饰些什么。 “秦先生,正因为我与家庭之间永远保持着距离,相对而言,立场总要公允一些吧,正因为没有所谓的‘常人’经验束缚我,所以,丈夫,妻子,大人,孩子等等面向上,也没有‘经验’可供我偏袒,我便很有‘资格’……当然啦,您同意的话,我就继续下去……秦先生,您觉得呢。” “有道理,有道理,您继续就是……秦旭,听听也无妨呐,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开阔一下自己,不是挺好的嘛?” 刘梓不再理会秦旭,她重新调整了姿势,很有点正襟危坐的意思,像是遇到了一次千载难逢的外请报告。 秦旭懵了,不是因为刘梓由对峙抵抗,转而对女医生的话变得兴趣盎然,而是他那本能的虚伪而做作的反应,令他自己作呕……过往的家,是一块儿秦旭想要从记忆深处极力刨除掉的印迹。没错,女医生的话简直一语中的,那扇门背后,遮挡了不知多少让秦旭不堪回首的伤痛与罪恶,“藏污纳垢”,他感同身受,为了叩开那扇门,姐姐至今还在监狱里服刑。 秦旭又是极其真挚地向往,向往他与刘梓即将携手而行的家,必须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而这,正是他想在刘梓跟女医生面前极力捍卫的立场,即便他嘴上辩称的刚好相反。 有鉴于此,刘梓必须真诚坦率,必须交待清楚,不能留下一丝一毫的隐患。刘梓的“失忆”,令他失望至极,他之所以这么较真儿,这么三番五次的看医生,实则还想补救而已……他不是没往最坏处打算过。 “您继续吧,我听着就是了……” “那好,秦先生,我还是先跟刘女士聊聊……家呢,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是标配,是归宿,正所谓当婚当嫁,不然的话,便不完整,不完美,招致人们非议和侧目。的确,它是温馨的港湾,生命的摇篮,事业的基石诸如此类吧,问题是,无论多么珍视它,呵护它,却依旧有很多无法解释的现象发生……比方说吧,一听罐头,小心翼翼地放进保鲜柜里,明明距离保质期还有很长很长的日子,然而,无法解释的原因,罐头竟然变质了……很遗憾,刘女士,你不仅知晓原因,甚至鉴证了过程,林林总总的情形,让16岁时的您无法招架,在两个面向上互相撕扯,亲密又排斥,平静又挣扎,爱那个人,又恨那个人,您的最终崩溃,不是因为无法解释,相反,恰恰是您觉得,那个人解释得‘合情合理’……” “停,停,打住一下,医生,您说得这么晦涩,秦旭他能听懂吗,干脆,我替您讲白得了……是这样,秦旭,她说的‘那个人’呢,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指我母亲吧……是吧,医生?……‘最终崩溃’?您可真能臆造胡诌!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是吧,秦旭……” “但您却在秦先生面前‘失忆’了!……有些雷同的剧情,就跟您当年突发急性过敏症一样……既无力回天,又解释不清,不如干脆博取同情……无非,秦先生深爱着您,他想跟您结婚,以至于他才如此较真儿,这让您直到现在都不知所措,甚至有些怕了……是这样吧,刘梓女士?” “谁说‘解释不清’了,你们说的那些什么‘丽阳’大厦的事儿,我压根就记不起来,你让我如何解释……” “我来帮您解释,您最最担心的是,秦先生会像您一样,像您对某些情形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一样,‘丽阳’大厦里发生的事情会让秦先生一辈子都无法释怀……不幸的是,您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对待您的爱人……是这个意思吧,刘梓女士?” “我没有,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相信我秦旭!” “够了!都别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相信!……我们走吧,刘梓!……再见,医生,谢谢您。要怪,只怪我秦旭咎由自取!” “秦先生,您应该勇敢地面对自己的判断,从头到尾的这一切,都是经过她缜密的逻辑思索和权益估量的呀,把感情搁置一边,您马上就会清醒许多……那好吧,祝您二位,各自顺利咯!……噢,还有,刘梓,你不该这么欺负他,欺负他这个有所憧憬的可怜人,他在你跟前儿,可怜的像是一道个位数上的加法运算……” “您的好意呢,我刘梓心领了。您一万个放心吧,我会照顾好秦旭的,我向您保证,您的诊所不是有跟踪回访制度么,您随时找我,找秦旭也行啊……总之,我俩结婚的时候,我亲自过来请您过去喝喜酒。” 时间拖得越久,就越难以启齿……刘梓心里清清楚楚。 刘梓挽着秦旭的胳膊,俩人亲密无间地步出诊所,秦旭脑子里琢磨着很多事情,最当紧的一条就是,结婚证背面儿上,要是有加上一层水印就好了,烫金的六个汉字——你不说,我不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三十四章 秦旭缜密的收敛性思维 第三十四章秦旭缜密的收敛性思维 1 一如既往的,秦旭不想说的事情,刘梓一个字儿也没问过。通常情况下,她都猜得很准,何况这次,许智霆亲自出面替秦旭背书不说,隔天发来一次的,ps过的照片,剪辑过的视频。 问,又能问出什么名堂里呢。你若较真儿,他真敢喊来一圈子的人证,捎带着严丝合缝的物证,护照,机票,税单,出租车小票,国内国外的,他能拿出厚厚的一沓儿……问,有意思么。 是啊,没错,“智霆国际”的大股东麦礼贤之盛情难却,于是他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儿,屁颠儿屁颠儿地就跟人家跑到半个地球之外的阿拉斯加海钓……海钓?真成?这个家里,是有过一根鱼竿儿呀,还是有过一个鱼钩儿呢?刘梓恨得牙根儿痒痒,您老人家还能跑得再远一点儿么,月球,火星,银河系……算了,问急眼了吧,直接给你甩脸子,不就更没劲了么……消停,压倒一切的任务就是消停! 阔别整整二十天,两口子之间的嘘寒问暖与家长里短,刘梓做得一应俱全,滴水不漏;秦旭觉得温暖如初,身心松弛……进门儿后的应对,秦旭根本没觉得怎么费神,许智霆为他准备的“剧本”和“台词”,基本作废不用……大包小包的行李,往客厅里一撂,“啪”的一声儿甩手关门,俩人赶紧地拥抱一处,每每少不了的,又每每大差不差的,应该是一通深情热吻,时间不长,也就分分钟结束……距离晚餐还有两个钟头不到,俩人紧锣密鼓,分头开始准备。 刘梓下厨房,秦旭一头钻进卧室…… 晚餐几乎没什么可准备的,甚至就连煤气灶和油烟机都用不着开,靠微波炉便足矣对付局面……吃什么都好对付,俩人谁也没觉得饿。从新闻联播开始,直至焦点访谈结束,这一个钟头的时光,着实难以对付……刘梓总不能就连麦礼贤的逸闻趣事都懒得问吧;秦旭总不能对什么问题都支支吾吾吧……所以,分头准备,互不打搅,俩人都需要缜密的回忆与思考……时间局促,只剩两个钟头不到……刘梓在厨房里,像模像样地料理晚餐;秦旭在卧室里,假模假式的整理行李。 毕竟婚后两年多了么,秦旭熟谙刘梓的方式,可以形象地概括为六个字儿——敲边鼓,打边炉,圈子绕得越远吧,扭过头来的杀伤力越大。没错,东一榔头,西一锤子,漫不经心,温馨融洽,跟她聊得正嗨呢,冷不丁儿地撂一句,叫你来不及踅摸地缝儿钻。 婚后,刘梓常备不懈的“题库”里有——“不是吧,你刚才可不这么说的呀,你原话是这样的,我来复述一遍……”,“不对,不对,死活对不上号呀……”,“哈哈,漏了吧,得得得,信你信你,免得你有啥阴影,那我罪过大了……”,“哎?别急眼呐,怎么玩儿不起啊,开玩笑的话,干嘛较真儿呀……不听不听,秦旭念经”。 然而,一如既往的,只要秦旭稍事沉默,莫名其妙的那种沉默,而且两人的对峙时间,只消挺过五秒钟,奇迹即刻发生……招致秦旭“沉默”的那道“题目”,刘梓必将从记忆里永远地删除干净,就当她从来没有问过,或者干脆就当记错了,搞错了,呵呵呵的,一笑了之,随风而逝。总之,就跟她两年多前“失忆”时一样样的症状。 厨房里传出来的动静儿,没有什么好期待的,更不心存奢望,微波炉的定时器“咔咔咔”地计时开始,秦旭手头上还有不少活计要赶完……麦礼贤“嘱咐”他捎带给刘梓的礼物,摆了满满的一床,理由简单,麦礼贤看重秦旭,爱屋及乌的意思,送刘梓礼物,效果比直接送秦旭本人,观瞻上要来的含蓄而礼貌一些,不会招致“智霆国际”上上下下的错愕与责难……礼物么,属实不是刘梓的兴趣所在,眼见为实的东西,你咋说,她就咋信,她喜欢蛛丝马迹,喜欢查漏补疑,没办法,“兜圈子”……两年多来,但凡秦旭哪儿哪儿的有点儿风吹草动,一以贯之的“兜圈子”,已然成了刘梓这位全职太太乐此不疲的脑广力播操。 2 删除,删除,必须赶紧删除!所有可能出卖自己的音容笑貌,必须赶紧从记忆里删除干净,至少今晚不能在脑子里随意地溜达,放肆地冒泡儿……二十天来,p4实验室里的血光之灾,那欲生欲死的景象,至今让他心有余悸。要命的是,三位丽人科学家的浮光魅影,一刻不停地在脑海里,悱恻盘桓,如影随形……精明干练的岑小雨,也许她一眼就识破了秦旭的心机,却佯装不知,反倒把他当哥们儿一样看待;温柔痴情的裕子,未必不如岑小雨精明,她倒在秦旭怀里时,真也罢假也罢,反正秦旭那热津津的嘴唇,让她踏实放松。 方如欣,让秦旭恨透了的方如欣,为了保住p4里的凶案,干脆拿秦旭作了祭品,不许他声张,不许他报案,一口咬定他是自残……废弃采石场的那一晚的灵修之夜,又作何论,当秦旭撕开她的睡袋,她醒着却没吱一声儿,她顺从了秦旭如火山喷发一般的折腾,算什么,算交易,算补偿,是序幕呢,还是到了终章…… 声音,眉眼,曲线,体温,唇香,统统地严严实实地藏匿好咯……心中默念三遍,今晚属于刘梓。 收敛,收敛,必须赶紧收敛!所有可能引发血脉扩张的思绪,必须赶紧收敛回来,从机场见方如欣的第一面开始收么,不,比这还要早些,要从去军事科学院见方复欣那天下午开始往回收,包括了“湖底”研究所,p4实验室,半山腰上的灵修之夜等等吧,不能放任思绪,否则,亢奋起来,难免漏嘴……半年多来,林林总总的这些事情,秦旭一想起来,就徒生凛然之气,不是说他眼下首席科学家私人秘书的这份差事,较之过往更有价值,坦白地讲,他至今都猜不透,失去“π-检测剂”专利权的方如欣,之于许智霆,之于麦礼贤,之于“智霆国际”究竟价值几许,但他就是喜欢干这件事,喜欢p4实验室里的气氛,喜欢跟这群有趣儿的人们打交道……好啦,好啦,纷繁芜杂的思绪,激情荡漾的心情,收敛得也差不多了,累了,也困了……心中默念三遍,今晚属于刘梓。 再也听不到厨房里的动静了,刘梓呢,晚饭齐活儿了么,嗯?也没听她喊一声儿啊,难道自己没听见……秦旭一头栽倒床上,眼皮儿一沉,就这么和衣而睡,不一会儿,便打起了鼻鼾……久违了的,那种急速失重的感觉,迫使秦旭不得不睁开眼睛,从“丽阳”大厦第50层,坠落到第25层时,就是这样的头晕目眩,他记得很清楚,自己穿戴整齐,不冷不热,眼下的自己,不仅精光赤身,而且浑身燥热,动弹不得,两腿被一双光滑的女人的小脚死死地缠绊住了……方如欣正躺在自己的臂弯儿里,她的额头,鼻尖儿,就连肩窝里都淌着汗。 “秦旭,你又走神儿啊,坦白从宽,魂儿飞哪儿去了?” “我不一直在这儿吗……如欣,这里是哪儿啊?” “干嘛,玩‘失忆’呀……你说呢,你在我睡袋里呀。” “噢,对……采石场,半山腰,你跟志桥的灵修之地。” “答应我,陪我一起去……不然的话,你对不起我!” “去!保证陪你去……说吧,陪你去哪儿?刀山火海?” “嗯……我跟志桥办离婚手续时,你得陪着我!” “什么?乱讲!你要跟志桥离婚?什么时候的事儿?” “回国前约好的……我跟志桥……早就名存实亡了。” “如欣,别乱讲成么,离婚,可不是儿戏,何况……” “何况我比你年龄大,何况你是‘黄花’小伙子……” “谁说这个啦!我意思是好突然,一点征兆都没有……” “我跟你讲,我爱你,是命中注定的,是有神谕的……” “神谕!什么神谕?……又乱讲,小心遭天谴!” “我救了你,而且,你在我怀里活蹦乱跳的,这就是神谕……算了,你不懂,有机会说给你听,很有意思的故事!” “嗯……嗯……那好吧……如欣!帐篷外面有人影?!” 帐篷外面绝对不可能有人影,只有雨后瑟瑟的秋风和随风摇曳飘摆的树影儿……r系商务车的车身堵在两颗参天古树之间,它的个头儿足矣把进出这座半山腰上的废弃采石场的道路堵得严严实实,就连小猫小狗都休想挤进来,哪儿来的人影?!……秦旭吻了吻方如欣的额头,就在他转身想躺下的时候,一眼瞥见帐篷外面的人影儿,千真万确的站着一个人,直直地站着,一动不动。 疼,疼得秦旭大汗淋漓,身体蜷曲,狭窄的睡袋变成了无数根束缚带,他像即刻窒息而亡的人,面无人色,眼睛发直,瞳孔散开,脖颈挣扎着向上一挺一挺……方如欣一把扯开睡袋的拉锁,她把自己的身子压在剧烈抽搐着的秦旭身上,一只手摁在他汗涔涔的小腹上,另一只手拿着像是采血器的似的装置……只消一滴血,一秒钟,难道是“π-检测剂”。 “没事了,别紧张,秦旭,不是病毒,我以为……你的胃痉挛,简直能要了你命,什么时候开始的,检查过没有……看这症状,又不像是胃痉挛那么简单……” 秦旭半张着嘴,依旧疼得说不出话来,任凭方如欣吻着他的额头,脸颊,耳朵;任凭她的小手在他小腹上来回地游走摩挲,所有她吻过,触摸过的地方,都如刀割般的寒冷,刺痛……秦旭醒着,却丧失了回应的能力。 还是那个人影儿,没有映在帐篷上,而是透过他的眼皮儿,不仅晃来晃去,而且还能听见喊声儿。 “秦旭,秦旭,这才多大一会儿呀,怎么睡着了,也不怕着凉感冒……好啦,赶紧起来吧,先洗把脸去,晚饭好了” 早说过么,胃痉挛是刘梓的“守护神”,但凡有愧刘梓,必然出来显灵……婚后的经验之谈,已然屡试不爽。 秦旭慢慢地起身,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念念不忘的是,心中默念三遍,今晚属于刘梓,不然,索你性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三十五章 驼峰一般储备起来的精力 第三十五章驼峰一般储备起来的精力 1 秦旭睡着那会儿,刘梓忙活了很多事情。 厨房里的忙活,仅仅就是应个景儿,若真是坚持外卖或馆子,秦旭也会爽快地答应。看得出来,他很累,心思也未必就乖乖地跟着他回家……一晚上的时间,老长老长着呢,吃过饭,洗了澡,他想聊的时候,只需听着也就是了。 刘梓真正下功夫要忙活的事情,其实了无新意,尽是些是丈夫们出差远足归家后,全职太太们理应料理且做好善后的事项……当然啦,卫生状况的抽样检查与紧急处置,便是首当其冲的一条。比如,秽渍,长发,唇印,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物件儿,无缘无故丢了的物件儿,等等吧……还好,迄今为止两人还没有因处理“善后”而急赤白脸过一次。 虽则有损智商,但刘梓还是要做。 她曾想,若是表现的过于释然淡定,会不会被丈夫们当作了“不闻不问”,更甚者,妻子的角色是否“可有可无”了呢……他们心里不免嘀咕,就不怕宾馆野游,就不怕婚外不洁么,反而矫情地怪罪妻子们的冷漠。 岁江玉阴阳怪气的一通,至今言犹在耳——“他们什么都敢做,撒开了花儿,脑袋不听使唤的……我给你讲,有人躲进车库里,抹完高锰酸钾才敢进门的;还有呢,体检的时候,有人从来不敢查血的呀……长心眼儿,省好多麻烦呐。” 秦旭,呵呵,还是算了吧,他属于矫情的那种……隔夜不归,隔一夜,两夜,十夜,都一样。深更半夜,他一头撞回家的时候,你若正在浴室,他便堂而皇之地走进来,就当着你的面儿,把自己扒得精光赤身,里里外外的脏衣服,非要跟你刚换下来的衣服塞到一处,然后,若无其事地爬进浴缸,你喜欢不喜欢的,少不了的非要跟你一通耳鬓厮磨……秦旭那于无声处的好多猫腻儿,刘梓都很受用。 “市场只对大佬们,单向透明!”——这句不知从那位专家学者嘴里蹦跶出来的义正言辞,刘梓更是受用。岁江玉不经意间的善意的提醒里,很多这样的女主人公,她们有着蚂蚁啃骨头般的坚韧,啃出一点儿证据来,他们就得老实交待一点儿,然后继续,如此反复,简直上瘾。 秦旭,呵呵,还是算了吧,他是一根儿白净无暇到近乎透明的大骨棒儿,“啃”他的所谓证据,岂非伤天害理……秦旭名下的各种各样的卡,工资卡,信用卡,会员卡,哦,不对!门卡,油卡,饭卡除外,其余则全部上缴到刘梓手里,由刘梓再行“转移支付”划拨给他每月总也用不完的零用钱,就连银行刷卡短信绑定的都是刘梓的号码,有劲吗,特别特别没劲……这使生活少了很多有趣的由头,比如,你刚张嘴儿想问,他便撂下一句“不都清清楚楚地摆着嘛”……也许,他这人,就是传说中的禁欲主义者吧,几乎没有多余的生活开销,也几乎看不到他有工作之余的闲暇应酬。 岁江玉信手拈来的案例中,秦旭这样式的“人才”绝对没有,好吧,除了承认自己中了大奖外,其他的猜想刘梓一概否认,就包括这很可能是她两年多前的“失忆”症留给秦旭的病根儿,比方说,与其针尖麦芒地死磕,不如难得糊涂,诸事顺遂……不可能!两人婚后的诸多龃龉中,闹腾的动静儿再激烈,秦旭从未旧事重提,他忘了,那就是他真的忘了。 凡事怕就怕,往相反的一面去琢磨……这么精力充沛的一个大男人,这“精力”都耗到哪儿去了?工作顺风顺水,从没听秦旭抱怨过,升职,提薪,年休,反正许智霆给啥他要啥,像是早就做好拎包拔腿准备的一个人;家里风平浪静,舒舒服服的也就这样儿,养生,交际,俱乐部,国外游,反正中产流行的玩意儿,他俩一样也不缺呀,生活质量算得上优渥……热情,没错,就是缺乏热情,燃不起来。生活像是点卯,以示存在就好。该有的配置他都有,爱情,娇妻,家庭,事业,以至于他找不出焦躁不安,急赤白脸,夜不成寐的理由。 秦旭他,是不是真的抑郁了呀。刘梓上网查过,真有像他这样式的抑郁症,成因是——不想琢磨了,所以抑郁了。 胡诌!大概率的“七年之痒”,到她刘梓这儿怎么就成了“三年之痒”啦,何况,结婚还不满三年呐,这么小的概率都让自己摊上了……个中滋味混淆一处,刘梓再也咂摸出三年前的滋味儿来,兴许问题就出在这儿呢。 三年前,她给了秦旭常人消受不起的新鲜与刺激,诱惑与折磨……她绝不承认自己“作”过头了,她表里如一,她就那样儿,她到现在都认定,是秦旭先招惹的她,甚至想灌醉她然后开房,原本就是秦旭自己撞上门来的。她什么样的人,做过哪些事儿,秦旭就是当事人,亲自鉴证过……刘梓的“失忆”绝不是心血来潮,让她感动的是,他也学着她的模样失忆了。 兴许就在这儿,领证的那一刻,能燃烧的东西,烧光了,燃尽了,也就那么一小会儿光景吧,女人的灿烂,炫丽,荣耀,他承诺的,都兑现了……现在看,怎奈,恍若回光返照。 刘梓怕这个么,显然,她一点儿都不怕,打小起就没怕过,安身立命她更信不过这个,一旦用到“维系”这个字眼儿时,就透着先天不足的脆弱,靠交易,靠伪善,靠隐忍,靠牺牲,诸如此类,独独没有的东西,却要处处标榜它有……女医生说的一点都没错,凡能藏污纳垢的家庭,凡能把法律拒之门外的家庭,总有人泪眼婆娑着道出苦衷——原本,还想维系来着。 秽渍,长发,唇印,他们就是容易喝醉,就是容易上脑,你能怎么办吧,人家又不是故意,意乱情迷而已……刘梓真的在意这个么,显然,她一点儿都不在意,本质上讲,人是自由的,各个面向上都是自由的,时时刻刻都是自由的,无论清醒,还是酣醉,然则,你总得痛痛快快的给她一个交待,别拖着,拘着,遮着,耗着,她听明白后,只消一秒钟的功夫便会遁得无影无踪,她连半个脚印儿都不会留下……叮叮梆梆,嘤嘤啜啜,缝缝补补,干嘛呢,自虐呀,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儿,我该着谁了么? 2 刘梓给别人自由,也毫不吝啬地给自己自由,她就是靠这个安身立命的……家,不可能承载一切变故,人的善变令它难以招架,它根本做不到,她也做不到,未来五天内的天气预报,本就搞笑的一塌糊涂了,何况人的一生呐,悲观主义者,大多数又是理性主义者。 刘梓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秦旭属于乐观主义者的概率很大……三年前,女医生“去神圣化”的一句话,像是冒犯了神明似的,招致秦旭近乎失控的咆哮,他对幸福模板的珍视,刘梓看着心疼的暗自抹泪。 从刘梓认识秦旭那天起,她就知道,幸福模板之于秦旭而言,就像西点店橱窗外久久不愿离开的孩子,琳琅满目的糕点,他只是听说很甜很香,滋味儿么,就跟橱窗上的灰尘一样的味道……秦旭不是时下认同度较高的“幸福模板”里走出来的孩子,对自己的家世,讳莫如深不说,他极度缺乏自信,害怕选择,害怕出错,害怕失去。刘梓坚信,但凡主动一些的女孩儿,秦旭都会有好感,甚至最终跟他走到一起的,不一定就是她刘梓。至于为什么是她,当然是她很主动呀,连根儿“哈根达斯”都不用消费,直接跟他去宾馆开房……谁叫刘梓是这样式的呢,梁尚滨豪华宴会上,她是最普通,最孤独,最拘谨,最弱势,像简爱一样刻板保守的女孩儿,跟他一样喝着“喜力”,跟他一样没人搭理,甚至跟他一样的家境出身……这样式的女孩儿,他岂能轻易放手,他有得可选么,他当然没得可选,刘梓这样式的,就是他秦旭最理想样式的——他有优势,起码均势。 走到后来,虐不虐心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反正秦旭是忍了,以爱情的名义,他忍得不着痕迹。没跑儿的,“丽阳”大厦,至今依旧是秦旭全部梦魇的策源地,他多一个字儿的话,都没再问过,他学着刘梓的模样一起失忆……他又是乐观主义者,单方面地相信这个,坚信那个,感动这个人,影响那个人,比方说,终归有一天,刘梓会和盘托出,他耐心地做好他该做的就是了……你不说,我不问,秦旭死死地搂着这条千年老主意。秦旭心里面也许自诩过,换作其他男人,那非得让刘梓活活憋死……温良恭俭让,她每一条都在平均水平线之上。 秦旭的精力,像驼峰一般储备起来的精力,难不成等着什么人,等着什么事儿……很有可能,不是没有苗头。 就是三天前的晚上,刘梓着急忙慌地把岁江玉和丁媛媛喊过来,就为方如欣的事儿,她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有给她俩回放那段视频……视频里的秦旭,在方如欣跟前儿,简直跟傻狍子似的,免不了让岁江玉和丁媛媛笑话他。 机场上,方如欣的扮相,落魄的像是穷游归来的学生,而秦旭呢,他跑前跑后,火急火燎,脸上泛着少见的红光儿……他的热情,似乎悄然间不自觉地一点一点地释放。 论精力,刘梓自信,婚后两年多来,平平静静,消消停停的两年多时光里,她的驼峰里不见得比秦旭储备的要少……那么好,来吧! 她很想听秦旭解释一下,为什么他包里的所有衣物,都用真空包装袋密封着,真空袋的边缘印着这样一行小字——“热带疾病防治研究所p4隔离专用”,编号按日期顺序排下来,刚好二十天整……跟谁在一起的整整二十天? “叮咚”一声儿,刘梓从纷繁芜杂的思绪中惊醒,微波炉的计时器到点了,该叫秦旭过来吃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三十六章 史密斯夫妇式的晚餐 第三十六章史密斯夫妇式的晚餐 1 站在盥洗室的门口的位置,秦旭踮起脚尖儿,瞜了一眼隔着客厅的餐桌,心里不免啧啧一叹,刘梓二十天来的心情,满满地摆了一桌子——两只精致的椭圆形掐丝珐琅西餐盘子里,盛着的两片黑黝黝的,似是还冒着烟儿呢吧,牛排么,还是膏药……随她心思吧。 发什么怵呀?……想想刚才噩梦的主旨,就觉得自己没出息,是酒后宾馆撒欢儿啦,还是偷摸着婚外不洁啦,两样都不沾呐……公干,懂么,受“智霆国际”指派的公干!无论跟方如欣发生过什么,皆属手段,方式,策略,是物理的,绝非化学上的,他有长长的一大段手机视频为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儿,都是为了工作,懂么!对人对己,一个口径,斩钉截铁……刘梓不一定问,但立场么,秦旭一定要有。 阔绰的月牙色大理石桌面上,空荡荡,光溜溜的,没有红酒,没有烛台,就连刘梓特别珍爱的那套尼泊尔银制的装调料用的瓶瓶罐罐也都收走了,仿佛怕它们徒遭了什么不测似的……长方形餐桌两头,一东一西,孤零零的盘子,黑黝黝的牛排,窜着糊味儿的牛排,泄愤般登场的牛排。 以往,秦旭出差,尤其出国,一待十天半个月,回来的时候,刘梓再不济也得准备几样家常菜,烧个豆腐呀,干丝呀,茄子呀,炒个土豆丝,蒜台肉丝等等吧,再来个海米白菜汤或者丝瓜鸡蛋汤呀,还有,稠稠的大米粥也是少不了的。一通忙活儿,就为慰劳一下缺盐少油受死“洋罪”的肠胃……看来,一堆名牌奢侈品,也休想赎回他“不辞而别”的罪过,眼前无辜的牛排便是明证。 “辛苦了哈,刘梓……这不挺好吗,真的,至少比麦礼贤船上,那帮轮着班儿当厨子的水手们要煎得好呀……嗯,这事儿,有一半儿得亏是微波炉的功劳哈……” 秦旭把叉子的四根齿儿,死死地摁进肉里,手里握着餐刀的架势,如同伐木工人手中的钢锯,吃力地作态般地来回扯拽着,“滋滋扭扭”盘子里的金属摩擦声儿不绝于耳……夸张,刻意,不以为然,算是他对刘梓的回报。 “是你辛苦啦,受罪不说,还捎带着受伤,你手上的刀口那么深,那口子瞅着鲜红得瘆人,一定流了好多血吧……所以呀,大米,馒头,蔬菜,这些啊,脂肪少,热量低,填肚子可以,营养跟不上的呀……你啊,自当‘吃啥补啥’咯。” 秦旭一进门,两人拥抱时,刘梓当即就发现了那道瘆人的口子,她甚至把伤口掬在手里,用脸颊蹭了蹭,用嘴唇吻了吻,没想到,却换得秦旭一脸惶惶不安的神色。刘梓追问个不停,他非说是被鱼线割伤的,他的眼神,忽而游离闪躲,忽而黯若黑洞,他所经历的,远比他应承刘梓的,要惊悚痛苦许多……算了,再问,他又要沉默。 “哐啷”一声儿,秦旭把刀叉朝盘子里一撂,两手撑在桌子上,脸上换作一副讶异的表情,像是不知何故,刘梓单方面撕毁了条约,而他已经一忍再忍似的……秦旭想用略略的,做作的愠怒之色,给“伤口”的话题赶紧画上句号。p4里的景象,只允许出没于自己的噩梦,绝不允许方如欣,岑小雨,裕子她们仨,活蹦乱跳地窜出来,打搅小两口今晚的小别才聚……说好了的,今晚属于刘梓。 “讲多少遍了,我这伤口没事儿啦,不是已经结痂了么,你不都看见了么……‘吃啥补啥’?红酒呢,烛台呢,你那尼泊尔银制的椒盐瓶儿,胡椒罐儿呢,干嘛收起来,我说刘梓,这像是牛排大餐的样子么,赶紧的,红酒拿来……” “酒啊,还是算了吧!回来头一个晚上,二十天呐,看不见,摸不着的……嗯,晚上啊,晚上有好多事儿要做呢,好好洗洗吧,好好聊聊吧,好好……反正啊,醉得晕晕乎乎,脑袋挨了枕头就着……我饶不了你的!” 接下来呢,接下来是洗澡,以至于洗澡过后,再接下来的景象,秦旭都一遍遍地仔细琢磨过,大体的结论是,想做到泰然处之,收放自如,他还没这个把握……就像一头撞进了彗星,体味过彗核的瑰丽绚烂,他便无时无刻地不在贪念着自由恣意的滋味,上瘾般的贪念。 然则,彗尾的寂寥与空落,却是他眼下吞咽不尽的味道。他有着很强烈的需要,需要平复,需要慰藉,需要洗脑,需要元神归位,立刻,马上,推开盘子,揪起她的衣领儿,提溜儿进卧室,想怎样就怎样……吃什么吃,洗什么洗,装什么装……拿刘梓么,拿她填补一番,拿她发泄一通,拿她可以开销掉一切,包括他无名心火的焖烧。 谁也看不出来,她自然也觉察不到,他完全有把握做到,让她相信,他那炽烈燃烧的欲火,她是火源,她是焰心,她是肇始一切的诱惑……秦旭担心的是,万一呢,万一他这样做上瘾了,他想戒都戒不掉。何况,就连发作起来能要了他性命的胃痉挛,也早就被他置于生死之外了。 秦旭有些怜悯起刘梓,不是因愧疚而生的怜悯之情,而是即便自己愧疚,刘梓也是浑然不觉,他究竟做了什么而愧疚……他希望尽快爆发一场战争,就在餐桌上爆发,炮火延绵到晚餐结束的时候,他好抱起枕头,睡到客房,就连客厅里的长沙发也是不错的栖身之地……他不想挨着刘梓的身子那么的近,尤其今晚。 2 “那好吧,就听你的,没酒算了,总得有口水喝吧……干巴巴的肉……劳您驾,来杯白水成么。” 刘梓轻盈的步子,婀娜的身量,在离别二十天后,更让秦旭觉得赏心悦目,一直盯着她消失在厨房后,秦旭这才回过神儿来。他叉上一块儿切下来的牛肉,搁进嘴里,细嚼慢咽起来……秦旭倏地,“味同嚼蜡”倒还好,“蜡”好歹算是一种味道——刘梓辛苦劳作的牛排里,竟然没放盐! 没有盐?没有盐的肉?没有的熟肉?从尸体上卸下来的……没有敷盐,它便不是食物,它就块儿肉。 又是轻盈的步子,又是婀娜的身量,刘梓把玻璃杯搁到秦旭手边,杯子里的白水还冒着泡泡……他搁下餐刀,他可以这样做,就凭一腔子羞愤,反手就是一巴掌过去,水溅一地,玻璃碎片横飞,刘梓杵在原地嘤嘤啜泣……这不就结了么,还有甚可啰嗦的,今晚的一切就此打住,也不用洗了,更不用装了,要么睡沙发上,要么拎包拔腿。 刘梓的手没有从杯子拿开,纤细白嫩的手指映在玻璃杯上,右手的小拇指尖儿垫着杯底儿,她是等着他接过杯子去么,反正,她默不作声,楚楚的样子,惹人陡生怜爱。 不明性质的肉,在舌头的搅拌下,淤满了腮帮,嚼进了臼齿,塞满了牙缝,口腔里的每一寸,沾满了腥膻与焦糊,膈应得头皮发麻,令人作呕,咽喉如同用铅块般堵死,几次吞咽都被顶了上来,唯有靠水来冲……水,就在他手边搁着。 刘梓指尖儿留下的香水味么,还是杯子里水的味道。杯子擎在手里,秦旭泛起一丝踌躇。这是他所熟悉的味道,只是久违而已,依稀留着模糊的记忆,突然眉头一蹙,像是冰糖雪梨的味道,但又生涩刺鼻许多,秦旭的五脏六腑立即告警……镇静剂,扑尔敏,5倍剂量。 怎么可能,婚后的刘梓,一直很消停,消停了近三年,没有急性过敏,没有赫人的血红疮斑,没有耍无赖般地玩弄“失忆”……“冰糖雪梨”重出江湖,不是为着纪念什么,难道,是为着煊赫什么,她有病史,她有前科,她有杀手锏。 完全没有道理,就连一小口红酒,都成了她的禁忌,今晚的情境,对刘梓而言,她都不消说出一个字儿,多一个字儿,她都嫌煞了风景……秦旭心里有数,他被唤醒的时候,眼前的刘梓已然重新换了一身装束。白色的圆领衫,无袖紧身的那种,露着丰腴白皙的肩膀,胸前的曲线也随之更显得挺阔动人;浅咖啡色的修身长裤,又使她的身量,自腰枝,臀部,而至脚面,尽显女人柔美飘逸的仪态,刘梓的背影,一贯的让秦旭很有反应……这个节骨眼儿上,刘梓给自己准备的,决然不会是一杯蒙汗药,晕晕乎乎,摇摇晃晃,那岂不耽误了她心里正琢磨着的美事儿么。 秦旭把刘梓的小手抓在自己手里,她的手,凉的跟从冰窖里刚抽出来似的,他真该多说一些暖心窝儿的话,他后悔自己应承刘梓时的种种不痛不痒,不冷不热,不清不楚,所以说,让她紧张,有些失落,甚至变得不知所措,忘了放盐,当然要原谅她啦……婚后三年,刘梓人性本善。 他抬眼看着刘梓,微微的红晕浮上她的脸颊,她的眼睛躲得很快,秦旭注意到她的眼神并不精神,反而透着憔悴,透着怨郁,巴望已久的东西,她怕成了泡影……酥麻的电流一击中的,秦旭身上所有无精打采,疑神疑鬼的细胞,被这一击,杀得干干净净……亡羊补牢,他忙不迭地朝刘梓会心一笑,登时觉得刘梓的手心儿慢慢地有了温度。 毫不费力,一口水就解决了问题,腥膻与焦糊,搅和一处的碎肉,顶开了咽喉,一路冲进肚子里……秦旭松开了刘梓的手,突然使劲儿地摩挲起自己的喉咙,胸脯,腹部,从嗓子眼儿开始,整个食道,直到肚子,一片片的火烧火燎,鼻孔里窜着呛人的石灰味儿,眼睛也像是被石灰蜇了似的挤眉弄眼……没错,滋味地道的一杯“冰糖雪梨”,不,刘梓另有创意,她溶进了剂量绝不足以杀人的食用碱。 秦旭本能的反手就是一巴掌过去,竟然扑了个空,杀伤半径之内全是空气,刘梓坐到了他对面,正专注地享用着她面前的美味珍馐。 肚子里咕咕噜噜的动静儿,还算不上尴尬,他嘴里剩余的碎肉,像是一枚礼花弹,憋不住的话,那就只好让它们“天女散花”……眼角都憋出泪水了,手里的刀叉磕到盘子上“铛铛”作响……嗯?!就这么咽下去了么,斯文而顺畅地,没有一丝儿窘迫地,咽下去了么。没错,咽下去之后,他又不动声色地搁下刀叉,先用纸巾揩去眼角的泪痕,继而两手舒服地摩挲着胸脯,向刘梓投去赞许的目光。 刘梓可不像秦旭那样式的粗鄙,即便在家里,就俩人,她也一贯地检点自己的吃相。她把肉先切成条块儿,再切成丁丁大小,才舍得送进嘴里嚼咽,就为着不露牙齿,哎!那小嘴儿,努来努去的,要在平时,秦旭非笑岔气不可……今晚,眼下,则大不然,刘梓那蠕动着的小嘴儿,既透着矜持,又显得有范儿。 既然她能吃得那么泰然自若,那未必自己盘子里的就不是“珍馐美味”……她,比自己更期待着一场战争。 秦旭很为起初的鲁莽念头而后怕,消停,压倒一切的任务是消停……刘梓做她的全职太太,她有用之不尽的时间,耗之不竭的精力,被她拖入旷日持久的战争,简直无聊透顶。 许智霆的算计,方如欣的陷害,p4实验室里遭人暗算的一刀,窝囊透顶的一桩接着一桩的倒霉遭遇,总得对自己有个交待……他的精力,可不是用来在刘梓跟前儿死磕的,但又不能保证,难免不会把刘梓给憋死,恍若两年多前,他快被刘梓的“失忆”憋死一样,救生圈,就是那张结婚证。 秦旭有板有眼地学着刘梓的模样,斯斯文文地握着刀叉,甚至握着餐刀的那只手,就连小拇指头也不嫌害臊了,大模大样地高高翘起。即便是没放盐的肉,只要切成了小丁丁形状,果然改善了口感,都用不着嚼,嘴里随便吧唧吧唧,便可以直接吞咽下去。 还有玻璃杯里的白水,错怪它了,细品起来,层次很丰富的,前调很猛,中调很野,后调有惊喜,这不么,肚子里咕咕噜噜的声响儿,一会儿便安静许多,化学反应生成的气体,顺势便从体内排了出去……每一次,他都闹得地动山摇,每一次,也都让他自己清爽不已。 刘梓抬起头来,放下手里的刀叉,抽出纸巾拭去嘴边儿的油渍,眼睛盯了一会儿秦旭那副怡然自得的作态,最终还是忍俊不禁。 “秦旭,有意思么?” “听说啊,刘梓……真心话哈,真的很有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三十七章 刘梓失算了的“时刻表” 第三十七章刘梓失算了的“时刻表” 1 刘梓头一次在秦旭跟前儿,感到了手足无措,以往不这样,她手里有一张,婚后两年多来,运行相当不错的“时刻表”,秦旭大体上的动静儿,刘梓大体上都能掌握。这次不然,晚餐过后,直到她从浴室里出来,这么大一会儿时间过去了,她竟然还是猜不出秦旭的心思……他摆出一副蹩脚的玩世不恭的样子,忍来忍去的,究竟为什么。 从秦旭进门伊始,她的猜测几乎尽数失算,他以往是,他原本是,他应该是,等等吧,全都错了,秦旭让她害怕……他怎么轻而易举地就跳脱出来,突然变得的陌生,近在咫尺的陌生男人,哪个女人会不害怕。 秦旭一个人儿躲在浴室里,将近一个小时了,刘梓换上睡衣,躺在床上,支棱起耳朵,也是将近一个小时了,她一点动静儿也听不到……他干嘛呢?要么,他躺在浴缸里睡着了,舟车劳顿,加上热水的蒸腾,可她没听到一丁点儿放水的声音;要么,他干了他想干的一切,却隐匿掉所有可能的痕迹,就像潜伏进来的特工,不动声色,伺机而动……刘梓赶紧闭上眼睛,她强迫自己赶紧睡着,好赶紧了却盘桓心头的各式各样的惊悚情境。 安静,漠视,照旧如常,又绝不是她刘梓今晚期待着的情境。她背过身儿去,眼睛投向窗外漆黑的夜色,泪珠从眼角滚落,她的委屈源于秦旭的傲慢,他很吝啬,以至于连一个撒泼的机会都吝啬于她。要么,他看透了她;要么,他恨透了她,总之,让他腻歪得不行……她变得一文不名,变得不可理喻,变得心智不全,根本就是懒得搭理她。 以往不是这样的,以往闹得动静很大,他曾三番五次执拗地带她看心理医生……刘梓心里猛然一紧,她仔细琢磨着,见过最后一位女医生过后,秦旭忽然间便偃旗息鼓,不再追问“丽阳”大厦的事情,连一个字儿都没再提过。用他的话讲,水到渠成,顺理成章,该领证儿的时候,就得赶紧领证儿……也许,正是自己的肆意作弄,亲手在他心里植入了恶魔的胚胎,三年过去了,好多东西已然被它吞噬殆尽。 刘梓睡着了。什么事儿,等到明天两人都清醒清醒再说。 恍恍惚惚的,刘梓觉得脖颈和耳根儿地方热乎乎的,直痒痒,并不存心期待今晚发生什么,她把这当成了梦境中的感觉。但她还是缩了缩脖子,耳朵在肩膀上蹭了蹭,还是抑制不住的痒痒。秦旭温热的嘴唇含着她的耳廓,不时轻轻地咬一下她的耳垂儿。 刘梓醒了。她没有睁开眼睛,嘴角儿浮起了微笑,她扭过身来,她把耳朵藏起来了,嘴唇却迎了过去,她吻着秦旭的脸颊,脖子,咕哝着的喉咙,她掀开他的睡衣,下巴颏踏踏实实地埋进他的肩窝儿,她长长的吁了一口,身子悄悄地于黑暗之中苏醒,伸展,扩张。 刘梓当然后悔。她想补救,她要让身体的每一寸动静儿都释放出热量,还来得及把秦旭焐热暖透,慰藉他二十天来的心头的寂寞荒凉。体温很不正常的直线飙高,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嘴唇都干得起了一层薄痂儿,没错,真的很热,额角,胸膛,脊梁,汗水无处可淌,睡衣黏黏地贴在身子上,俨然成了盔甲,镣铐,绳索……她跟秦旭之间,两个自由生命的结合,她绝不允许有任何掣肘与羁绊,哪怕一层薄如蝉翼的丝绸,也让她不堪忍受。 尽管被秦旭的大半个身体压着,她靠胳膊肘撑着,还是想坐起来,她想卸去……似是被他猜出来了,故意不让她起身,胳膊伸到背后,揽住脊梁,轻轻地把她抱起来,坐到自己怀里。 秦旭的头埋得很深,贪婪地不肯放过每一寸。刘梓脑子里很胀,愧疚与兴奋杂糅交错,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呼应是好……一颤栗传导全身,她已然身不由己,只得跟随他,听凭他。 刘梓轻轻地推开他,正要去解开带子……突然,手腕像被铁钳一样夹得生疼。秦旭手上的劲道,着实把刘梓吓了一跳,她弄不清这股子邪劲儿,从何而来,又是冲着谁去。她抬眼看着秦旭,白森森的牙齿,黑幽幽的瞳仁,从来也没见过他这样笑过,嘴角轻微地抽搐着,喉头咕哝着发出浑浊不清的声音,但刘梓顷刻间便领会了他的小心思,让黑暗中的她,既有一份窃喜,又感几分羞怯……他不满意,要她主动。 她挺直了身子,朝他努嘴儿撒娇,继而靠到他肩膀上用耳朵磨蹭他的脸颊,娇嗔地求他松手,她的手腕很不舒服,不然的话,她可要生气了哈。刘梓试着晃了晃手腕,又横起胳膊肘,想把他推开了事……秦旭手里的那股子邪劲儿突然间加剧,“啊!”刘梓的手腕疼得叫出了声儿。黑暗中,他的笑容没有变化,他默不作声,只是摇了摇头,似是戏谑过后的得意之情。 刘梓的泪水扑簌而下。 秦旭松开了她的手腕。 他的呼吸缓和了许多,胸脯依旧有力地起伏着,但整个人却像垮掉似的,如若不是刘梓赶紧把他搂进怀里,他那瘫软的身躯,非得一头栽倒不可。秦旭刚才的模样,简直跟邪性附身时的景象一模一样……抚摸着他手上那道鲜嫩赫人的刀伤,刘梓心里针扎般的痛楚。 二十天来,秦旭究竟经历了什么,他跟哪些人在一起,他们对他做了什么,刀伤,真空隔离袋,p4实验室,热带疾病防治研究所……这个人,依旧在无尽的噩梦中孤独地徘徊着,这个人,是不是秦旭,是不是她深爱着的那个秦旭……这一切,眼下还很难说。 秦旭似乎缓醒过来了。明显的,他的胳膊渐渐地有了力量,再次抱紧了她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倒床上,然而,他的胳膊垫在身后,紧紧地箍着她的脊梁,她的头仅仅虚挨着枕头,而肩膀又近乎于悬空,即便这姿势难受得让她像是一张弓,她也没吭一声儿……忍一忍就好,免得惊扰到他,又犯起什么邪性儿来。 他的身体不再像刚才那样僵直紧绷,脸上的表情也松弛下来,也许他刚从噩梦中逃了出来吧,变得驯服而乖巧。刘梓这样测试他,她稍稍搂紧一些,秦旭便瞬间停止运力,就怕她哪儿有不舒服,哪儿有不妥帖。 秦旭的嘴唇又变得像棉花糖一样的松软温润。刘梓终于送了一口气,心里有种莫名的感激,对她自己,也对秦旭。秦旭的脑袋在她怀里攒动着,如同婴儿般的好奇,甚至别婴儿还要贪婪,被饥饿追逐着,嘴唇不停地变换地方。刘梓大着胆子,试探着让下巴颏再次埋进秦旭汗涔涔的肩窝儿里,严丝合缝,融为一体,每每到了这里,便是她最喜欢徜徉,也是彻底沉浸的一段乐章,失去了自己,她也不愿醒来。 那是一种化学反应般无法言喻的奇妙,分裂成无数碎片,又聚合成新的生命,一波一波,一阵一阵。他的吸吮愈发肆无忌惮,有时刘梓不得不用胳膊去阻挡,没有用,他还来,适得其反。她只得像哄婴儿似的的哄着他,手指插进他浓密的头发里,一遍遍地梳篦着,尽量让他舒缓平静下来。然而,他嘴唇每离开一处,还是留下犹如蜂蛰般的涩痛……刘梓还是没吭一声儿,那里留下的已然不止血印,淤青,想必,还有齿痕。 够了。刘梓准备结束眼下的一切。 2 今晚的情形实属罕见,刘梓承认,她也是头一回遭遇。 其实,她的心境很好,除去被秦旭突如其来的邪性给吓了一跳之外,小插曲而已,她很快就释然了。似乎还体尝到某种意外,或是惊喜,尤其是秦旭神智恢复的那会儿,不得不说,婚后迄今为止的头一次……在秦旭跟前儿,她觉得身心荡然无存,像是一种出离,又像是一种回归,世间唯有秦旭能给予的,通过他的身体,让她回到大自然最本初的动机……黑暗中的刘梓,躲开秦旭偷摸着,不知抹过几次眼泪,又抿嘴儿痴笑过几次,这便是她决计用生命去触摸,去呵护的东西。 然而她,又是那个一贯把理智进行到底的刘梓。她不把这样的情形,权当做是隔上二十天后的饥渴,他有异常,有失控的迹象,好在她一再地隐忍,不然,他究竟滑向哪里,又会触发什么,她心里着实没底儿。还好,他有自控,又一贯地懂得尊重,可是,问题恰恰就在这里。 那股子邪劲儿余波未尽,他的身体里淤满了她从未见识过的力道,像钳子一样的虎口,像铸铁一样生硬的膝头,像被饥饿追逐着的婴孩般的吸吮,这是一股无处可去的力道,被斯文,温存,安静所掩盖,全都扑到刘梓身上,他慢慢地,轻轻地,亦步亦趋地调整加剧,时而他会停下,刘梓不吭一声,他便继续……每每,他停下来的时候,又无一不是到了刘梓的痛点,似乎他等着嗔怪,等着央告,等着求饶。刘梓之所以隐忍,甚至惯着他,是他并没有令自己屈辱难堪,他恢复了,但也算不上清醒。 不,不是的,如此精准的自控与揣摩,反倒证明眼下的秦旭头脑异常清醒……又是十万个为什么,朝她劈头盖脸而来,而其中最大的一个问号就是,他那炉火纯青般,以至于让她毛骨悚然的虚伪,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呀?! 够了。赶紧结束眼前的一切。 婚后两年多来,刘梓手里握着一张堪称精准的“时刻表”,尤其每当秦旭激情荡漾的时候。 今晚的情形,的确不同以往,恍若拿错了剧本,秦旭手里简直有着撂不完的悬念,他竟然没有倒头就睡,这着实让刘梓招架不住。他的手握成了拳头,像做俯卧撑似的离开了她的身子……刘梓脑袋里“嗡”的一声儿,汗毛都炸起来了,干嘛,还来。 罕见归罕见,但也不是没碰到过。刘梓记得去年在国外旅游时,就闹过这么一出,时差,饮食,外国人的床,反正哪儿哪儿的出了岔子,秦旭跟犯浑似的,就是不“顺理成章”地倒头就睡,之后么……没有“之后”,刘梓照旧放倒了他。 黑暗中,刘梓隐隐约约地感到秦旭在嘲笑她,白森森的牙齿不会平白无故地似露非露,一声不吭儿的那种似露非露……刘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两条胳膊搂着秦旭的脖颈,两只脚悄悄地顺着他的大腿,盘绕在他的后腰上,她不记得她曾经“哼嗯”过几声儿,即便是有,那也是为着分散秦旭的注意力……电光火石般的一刹那,刘梓紧搂着秦旭的脖子向自己怀里猛然一拽,她的两脚勾到一起,稍稍运力,身子便直挺挺地贴到了秦旭身上。这样,好让她的脊梁彻底悬空,如此两人才能贴得严丝合缝,密不透风……秦旭的胳膊抖了抖,肩膀晃了晃,整个身子却动弹不得,他永远失去了节奏,已然不堪重负,他又哪儿来的节奏。 刘梓心里忐忑不安地读着秒,1,2,5,秦旭歪了歪身子,他趴倒的时候,脑袋差点磕在刘梓的额角上……她就像是轮船上的锚链,活生生地捆绑在秦旭身上,凭空多了一个大活人的重负,他如何能动弹得了,眼睛里只剩幽冥黑暗的虚空,脑子里的幻景,也被刘梓抹煞得比一张白纸还要光净。 3 秦旭的脸埋进松软暖和,散着刘梓浓郁发香的枕头里,肩膀一耸一耸的,他吃力地喘着粗气,喉咙里咕哝着浑浊不清的声音,脊梁的起伏不断加剧,整个人开始颤栗……刘梓心头一紧,遭了,遭了,这次真把秦旭给作弄哭了。 刘梓忙不迭地把秦旭搂进怀里,把他的脸埋进自己的肩窝儿里,两行热乎乎的泪水打湿了她的肩膀,他真的哭了……她的脸颊摩挲着秦旭冰凉的耳廓,两手不住地抚慰他的脊梁,嘴唇吻着他的头发,额角,肩膀,她还能有所补救的地方,总之,她一直没敢停,更不敢敢打搅他。 好大一会儿过去了,秦旭都没动静。她想用吻来试探一下,嘴唇再次触碰他的肩膀,咸咸的,涩涩的皮肤上,好像汗水早已结晶……忽然,刘梓差点惊出了声儿,秦旭不再那么死沉死沉的,一下子没了体重,就好像漂浮在她身上。黑暗中,她猛地眨眨眼睛,当她意识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秦旭倏地坐直身体,那股子邪劲儿又回来了,她终于体尝到了这番邪劲儿的真正滋味,裹着恨,透着狠……刘梓恐惧地瞪大眼睛,她咬着嘴唇,忍着眼泪,她明了即将发生的事情。 他的手牢牢地扣住刘梓的肩膀,他发起狠来,使劲儿去掰刘梓的肩膀,让她背过身去。她用脚踢,用头撞,用牙咬,无济于事,秦旭的下巴颏像是一根钢钎固定在她的脊梁上,她的手腕又被他死死地摁在墙上……刘梓正变得像剪碎的纸片儿一样,飘散的七零八落,没有重量,没有目的,没有尊严。 黑暗,野蛮,慌张,挣扎,难免让她的身子隐隐作痛。她侧着身子躺倒的那一刻,第一次注意到窗外的景象……对面那栋楼,好像也是50层吧,楼顶上应该也有一座用于“低空示航”的小型灯塔,眨着血红色的眼睛。她记起,“丽阳”大厦的第50层就有,大学毕业没多久,她就在那里生活过一段时光,她不会记错,那段时光更没有错。 她错的是现在,是眼下,她以为秦旭还在噩梦里,她彻头彻尾的错了,他不仅醒着,而且刻意地要把噩梦里的情境,带到她跟前儿,带进这个家。 还有谁?都来吧!……让我刘梓有幸结识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38章“秀丽锦途”的外籍顾问 第38章“秀丽锦途”的外籍顾问 1 隋江玉位于远郊的小别墅,录着刘梓的指纹。 她自个儿开门进来的时候,里面轰的一下,扑面而来的热风,随即传出“诶呦!”,“是吗?”,“瞧您?!”的一通动静儿。 四人简单寒暄招呼一通,刘梓便自顾自地煮上一壶咖啡。阔绰客厅里的热络气氛,多少让刘梓讶异,不明就里的她,灵光一念,嘱咐自己——不要冒冒失失地打扰人家,踅摸一会,琢磨一番。 斯托克顿,就是从田纳西的种植园里走出来的,一准儿没错。 刘梓大体知道一点斯托克顿的身世,她很清楚,他跟田纳西的棉花地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但刘梓就是这样认定了,他就是这样的人。 央-撒移民后裔,跟国内的平民子弟差不多,没有更多的资源,自然,也就没有更多的机会……高中毕业,横须贺服役的马润中士,靠自修拿到的人类学学位,又靠军队的推荐信得以进入联邦执法机构,十年后,又以不怎么荣誉的原因而“荣誉”退休,成了自由撰稿人,通讯记者,卖过汽车,当过导游,失业边缘摇摇晃晃之际,伊藤远一找到了他……恐怕,连斯托克顿自己都忙不迭地感激上苍,让他手里攥了十年的“方如欣”,终于遇见了识货的买主。 刘梓忍不住地嘴角儿一撇,心里一哼,忽而又担心轻蔑之色过于露骨,赶紧收回视线,端起咖啡,轻轻地啜上一口……“秀丽锦途”的这位外籍顾问,这位方如欣十年海外生活里的“隐身人”,着实令刘梓失望不已,不是说他不如臆造中的英武,帅气,干练,而是他用入乡隋俗接地气儿的伎俩,来掩饰他的颓废,疲惫,自卑……淤积十年的心事,岂能一朝一夕就能了结的,伊藤给了斯托克顿机会,似乎他对这个机会,并不抱着十足的把握……好端端的一个央-撒后裔大男人,竟被方如欣作弄成了这副模样。 与方如欣的邂逅,此刻,在刘梓心里正变得愈发饥渴难耐,她很想亲耳听听羸弱女人方如欣的一番如是说,剧情一定倍儿合刘梓口味儿,琳琅满目的各种虐,想必是跑不了的。 刘梓坐在吧台哪儿,远远地看着隋江玉,丁圆圆,斯托克顿,仨人你来我往,顾盼神飞,堪为热络。谁也没有冷落她刘梓,谁叫她比斯托克顿完到了30分钟,而30分钟内斯托克顿便解决了“战斗”……刘梓琢磨着,从寒暄,热场,松弛,再到嗨将起来,老实讲,横须贺的马润,人类学博士学位,闻名遐迩的联邦机构,靠这些履历积淀下来的经验和技艺,对36岁的隋江玉,23岁的丁圆圆,不仅无感,反倒招致她俩嫌恶。 隋江玉说过,绝不跟斯托克顿同乘一车,担心他身上的气息自己受不了;丁圆圆呢,她不能保证鸭绿江边的过往不会从她的红唇皓齿间呲将出来……刘梓心里,一通呵呵,斯托克顿就在隋江玉跟前儿站着,距离足够把她呛晕;而陆战队退役士官小丁同志的眼神,则恍若看到了隔世的“战友”。 刘梓纳罕不已,斯托克顿竟然深谙隋江玉那句著名的口头禅——“打工的老外满大街跑”。奇妙的是,斯托克顿做的更棒,他就照着隋江玉心理预期的下限来演绎自己,打工的不说,竟还是一蓝领儿……这得帮了岁江玉多大一个忙呐,她不必在一个陌生央-撒男人跟前儿,拘着,怯着,装着啦,她可以堂堂皇皇地端着,秀着,自我感觉着呀。 斯托克顿的出场,不像怎么像生活在国内的央-撒各种神,既没有恨不得把意大利国旗捯饬到身上的阵阵鸡皮和侧漏;也没有视频里撸着串儿满嘴“大碴子”汉语的粗鄙和谄媚;更不是那种娶了国内姑娘,便爱筷子,爱豆腐,爱四世同堂,归里包堆,一通儿地爱,恍若一股脑儿地忘了老本儿,忘了一肚子的黄油和牛排似的……隋江玉的口头禅,属实入木三分,熟料,人家斯托克顿看她,那也是入情入理。 她俩招呼刘梓过去坐,刘梓“嗯”,“哼”,“哈”地应承着,根本没打算挪窝儿,银制的小汤匙在咖啡杯上“铛铛”轻轻地磕了两下,刘梓抿嘴儿一笑,啜上一口浓咖啡,继而手背托着一侧脸颊,她想多踅摸一会儿再说。 斯托克顿上身着了一件棉质衬衣,很普通的一件衬衣,他穿起来就很奇葩,墨绿的底色,白色的方格儿,尺码刚刚好,要知道他那日渐发福的身体上,紧绷着圆硕臀部的那块儿,随着他身体的挪移,犹如网兜里的大半拉西瓜。穿的那条65型军便裤老得掉牙,却也透着实用,质朴,沧桑,所有加厚的部位都磨出了白沿儿,有的扣子氧化的发乌,有的扣子却磨得锃亮。最格色的是,他脚上竟然蹬了一双棕红色的高腰靴子,靴筒藏在裤筒里,老尖的靴头儿,老高的靴跟儿,不过,靴帮两侧稠密繁复的云卷纹真的漂亮……给刘梓的感觉是,哪儿哪儿的神经大条搭错了地方,旋即转念一想,也许正是这双崭新,靓俏,辣眼的靴子,蕴含了某种情愫吧。 2 她把隋江玉和丁圆圆的影像,赶紧从视线里刨掉,单单留下斯托克顿一个人儿……十年前,面朝白头鹰宣誓入职时,斯托克顿一定不是这副模样,样貌和身量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即便有早衰的迹象,亦属自然规律。让刘梓感到“不怎么舒服”的是,他所表现出来的幽默,开怀,积极,全都为着一个目的,掩饰或延缓他无可救药的颓势。他那湛蓝的眼睛,也只有当他与你目光交错的刹那,才像是突然打开的远光灯,刺眼夺目,生机盎然。当他转向没有没有生命的事物时,那层诱人的湛蓝,即刻便被稀释殆尽,暗弱,发青,浑浊,像是退却到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 斯托克顿红润富态的脸庞,同样令刘梓惋惜不已。额角,眉头,颧骨,鼻翼,下巴颏,这些在他英武飒爽的当年,棱角分明,极富雕刻感的部位,眼下依稀可辨的只能算作“遗迹”,其余则交由岁月上色包浆,眼窝儿凸起着,脸颊两侧,直至嘴角儿的深沟早已被赘肉填满,而鼻尖儿上的一抹淡淡的粉红,也表明它距离“酒糟”也将时日无多。 他至少得有一米九的个头儿,然而,刘梓眼里,他在小女人跟前,却一点都不显得“虎”。他若走到隋江玉和丁圆圆跟前儿,三步开外,一定停住,而且无论她俩兴致多么高,脸上泛起如何魅惑诱人的一波儿红潮,这个央-撒男人决然没有“绅士”举止包藏下的动手动脚,刘梓不是没有见识过,通常,他们会籍口说,这叫文化差异。 很奇怪,斯托克顿能直挺挺地从沙发上起身,走起路来却忽然会变得有些佝偻。当他坐下的时候,靠背,抱枕,都成了摆设,他腰板儿挺直着坐,微微地欠起身儿,三分之一臀部掉在坐垫外面,两手交叉着搁在膝头……刘梓眼里,都替他难受,这是多么自虐的一个坐姿。两条大长腿不得不向外撇成很开阔的“八”字形,否则,他的肚子会窝得更难受,连一分钟都坐不住。 斯托克顿的汉语,算不上流利,但交流不成问题,插科打诨,讨巧讨喜什么的,也还够用。从隋江玉跟丁圆圆的神色,眼神,肢体来看,效果不错,至少她俩相当受用……刘梓替他感到庆幸,若是他敢把母语里的“you know”式的语气带进汉语语境,把别人当白痴似的一句话里重复一万次那号儿,隋江玉的白眼儿,丁圆圆的老拳,不是没有可能。 想当一个局外人的刘梓,很难做到完全免疫,斯托克顿身上确有迷人之处,当然也包括她自己。说不完的敬语,点不完的头,想必,横须贺基地,早稻田大学,对他影响至深。斯托克顿身上,却既看不到所谓人类学家的学究气,又没有长期海外驻扎滋养出兵痞气。在横须贺,在早稻田,已然有了积累和沉淀,想必,他在不止一个女人跟前儿得过手,他在隋江玉和丁圆圆跟前,一如既往,游刃有余。 懂与不懂,想与不想,受用,还是不受用,他统统点头示意,低头的深度,足以挤出两个下巴颏为止……他对隋江玉家的富丽堂皇,倾慕不已,隋江玉却很谦逊地应承他,不如他们哪儿的“田园风”。 “‘田园风’?!……您别逗了,隋女士,跟您家比起来,用汉语讲,那就叫‘小家子气’,不如您这儿,典雅,气派,嗯,还有一个词儿……阔绰!对,就是这个词儿!” 隋江玉娇羞的一笑,又不失时机地朝刘梓这边儿瞜上一眼,刘梓身子一挺,即刻会意……对,没错,她记得很清楚,她曾恶毒攻击过隋江玉审美,她说隋江玉的别墅,简直就是地产商的“售楼处+样板间”……哎?不对呀!难道“阔绰”,是个什么好词儿?! 隋江玉身上的圆融,丁圆圆当然学不来,压根儿她也不想学。很多模模糊糊的概念,在她脑子里都能轻轻松松地落地生根,一旦博了她的眼球,扎了她的小心心,她便深信不疑,她眼睛里的光谱很单调,没有暧昧不清的缓冲与过渡。笑点低,泪点更低,她是一个心智发育稍稍有点儿滞后的小姑娘……也未必,这不,丁圆圆跟斯托克顿,俩人就因各自的军旅情节,简直“惺惺惜了惺惺”。 斯托克顿给她讲了好多有关海豹,三角洲,游骑兵的糗事,又浓墨重彩地讲了一通摩加迪沙的“黑鹰坠落”,其他的故事么,他倒好像全都“忘却”了,比如,猎杀时的精彩章节,他一个字儿都记不起来,恍若跟他,跟他的故土,跟他的记忆,没有一丁点儿的干系……这些,她当然喜欢咯,就连捎带着喜欢起这位退役海军中士,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儿。 偌大的客厅那边儿,突然安静下来,他们好像都累了,也腻了,要么就是……醒了?! 刘梓不由的心里发怵,难道斯托克顿也这样么,跟她一样,也不怎么把眼下的生活,当作真实的生活……那,方如欣呢,秦旭呢,隋江玉呢,圆圆呢,还有只在机场见过一面的李志桥……不然的话,无穷无尽的时空方格,这些人,为什么独独拥进同一个方格? 还有一桩让她膈应的事儿,为什么非得那么扎眼儿呢? 斯托克顿脚上那双崭新,靓俏,辣眼的棕红色靴子……他是人类学家,比如,提醒自己源自田纳西,五大湖,落基山,怀揣牛仔的不羁遗风,像是徽章,符号,纪念……纪念?纪念! 汉尼拔给史黛琳的最后一通电话“我不会去找你……这个世界,因为你而变得更有趣。” 刘梓脊梁骨窜上一股寒气,谁都猜得出那是一句谎言,他藏身世间任一角落里,无时无刻地不在关注她,现在他来了,就站在她们仨跟前儿……历经十年光景的消磨,只要他想,他就把镜头对准那幢二层小楼里的卧室,按捺着,焦虑着,厮守着,几千张照片,数十个g的视频。某个瞬间,他为自己的猥琐而自卑不已的时候,眼睛便从取景框前挪走,靠着他的老卡迪,瑟瑟缩缩地点上一根烟,狠狠地嘬上一口,他低下头,眼睛刚好落到脚面上……刘梓差点惊出了声儿,崭新,锃亮,棕红,稠密繁复的卷云纹儿。 “斯托克顿先生!行了,够了,就别拘着了……这儿呢,您往哪儿踅摸呢……就问您一句,您爱她吗?” 刘梓跳下高脚椅,绕过吧台,朝着他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39章 斯托克顿眼睛里的镜像 第39章斯托克顿眼睛里的镜像 1 感谢上帝,让他比那个叫做刘梓的女人,早到40分钟。 从隋江玉把斯托克顿迎进门起,斯托克顿就为刘梓的“迟到”,而不住地心中默祷……但愿上帝再多给些时间,让眼前这两位可爱的女士,赶紧“爱”上他,不然的话,很可能应验了伊藤远一的噩梦——三个女人整装待发之际,便是他如同肥嫩的感恩节火鸡送进烤箱之时。 伊藤告诫他,“秀丽锦途”的爱恨情仇,皆由刘梓一个儿发端,她是蜂王,是蚁后,她们为她而战,他甚至受到了丁圆圆女士的人身攻击……切记,切记,她们没有章法可言,肆意践踏规则,精于敲诈勒索,她们市井鄙俗……算了,罄竹难书。 斯托克顿记得,他当时就坐在伊藤对面的沙发上,仅是点点头,默不作声……伊藤神态怡然,并未露出狰狞之色,言语之中虽然充满了恨怨,但身体却很放松,以至于他并不怎么顾忌场合,就在他的外籍顾问面前,伸开了长腿,两手抱在脑后,摊靠在沙发上,脸朝向偌大的落地窗,眼睛望着窗外空无一物的铅灰色的天空……“黑船”,就像刘梓指尖上夹着的小半截儿烟头儿,被她从国内,弹进了太平洋。 斯托克顿很不自然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突如其来的局促感,让他想到了自己和蒂姆。六个月前,当方如欣和李志桥的车,吱吱嘎嘎地从有着二层小楼的院子里开出来时,他俩赶紧一猫腰,蒂姆的脸埋进方向盘,他的脸则紧贴着手套箱。发动机的声音越来越远,他这才起身张望……没错,跟伊藤眼里的景象一模一样,空无一物的铅灰色的公路。 泛泛而谈之外,伊藤也谈到了具体的教训。比如,他应该多做些功课,而不是事到临头才觉察出,刘梓这个女人,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她的两位合伙人,而这则完全有悖现代企业制度……另外,伊藤还隐约流露出一种晦涩的情绪,他为给隋江玉女士凭添了诸多麻烦而惶恐不安。给斯托克顿的感觉是,隋江玉仿佛受到裹挟,伊藤的事情,恍若她有隐衷。 事实上,隋江玉也有份儿,还有一个叫丁圆圆的,鲁莽而冲动的小姑娘。伊藤及其“黑船”金募,就是在这三个女人的石榴裙里翻的船。伊藤伊藤慨叹过一句,吃一堑,长一智。然则,斯托克顿从他接下来的一大通东拉西扯的闲聊中,隐隐约约地听出了某种温情的东西,乃至于里面夹带一些暧昧的滋味儿。伊藤用了各种隐喻来掩饰他对一个女人的莫名感觉……斯托克顿猜度着,伊藤所谓的“智”,不是说他吃了多少苦头,增长了什么见识,而是这个叫刘梓的女人身上,有着伊藤读不懂的东西。 也许,即便没有方如欣的故事,伊藤也会回来见刘梓……至少,他可以假报复之名。 蒂姆传给他的消息,大体印证了伊藤的诚意,稍有出入的是,“黑船”的损失,并没有伊藤自己及媒体普遍认定的那么“致命”……蒂姆只用了一个比喻,斯托克顿当即便了然于胸。蒂姆说,他们很像是上世纪之初,派进来的“旅行记者”,有的资料里称这些人“旅行参谋”,接触,观察,记录……“黑船”深耕近四十年,各种名头的“影子”资金跟输血似的,融入血管,流向四面八方。办事处,可以关闭;许可证,可以注销,然则,影影绰绰的繁枝芜蔓,却一时很难剪除殆尽。 伊藤远一的生活里,打的,逛街,吃饭,搓麻,泡澡,扯淡,没有一个能察觉出,他是一个血统纯正的老外……作为人类学家的斯托克顿敏感的发现,伊藤的气质做派和思维方式,跟他自己的族人共性不多……就跟当年的洋山裕子一样,伊藤远一,成了他眼下很不错的样本。 当然,伊藤也谈到了“秀丽锦途”的前世今生,即便被她们狠狠地要过一口,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明显的褒贬,谈到了三位女士的身世,财富,约略地描述了她们的姿容样貌,等等……起初,斯托克顿并不以为然,甚至提醒伊藤,她们背后可能也有“影子”势力,直到伊藤向他展示了银行及金融投资机构电传给他的密件,斯托克顿不禁长长地嘘了一声口哨儿——这三个女人的实力拢共起来,抵过十分之一个“黑船”。 显然,没有人能左右她们,更没有人能收买她们,她们有着一套独立的判断系统……就像大半年前她们打扮成一副市井作态蒙蔽伊藤,有着一种超然物外,行侠仗义的味道。 “秀丽锦途”,根本就是海市蜃楼,她们直接跳过了必经的苦难历程,凌驾于芸芸众生,以戏谑的姿态看人待事……斯托克顿倒不是出于嫉妒,而是觉得,她们仨的生活,财富以外,便乏善可陈,于是开发出一种玩弄人于股掌之中的游戏,以此填补她们寂寞空虚的人生。 斯托克顿断定,“秀丽锦途”之所以对方如欣兴致盎然,隐匿的,深层的,甚至连她们自己都解释不清的原因,也许正是出于嫉妒……假如,伊藤的情报确凿无误,她们的财富积累,多少有点“神来之笔”,“天外飞仙”的味道;假如,当初她们“陷害”伊藤时,行侠仗义的逻辑依旧不变……斯托克顿这样来推测:她们眼下的生活正好处于寂寞的空档,亟需填充。方如欣这样的女人,让她们充满了好奇心,超出她们三人生活经验的总和,不同的轨迹,甚至不同的星系。这并不是说,她们倾慕于方如欣的生活,方如欣身上,有着她们自己难以释怀的遗憾与空白……也许,她们想证明一下,“秀丽锦途”并非海市蜃楼。 嫉妒,可以使她们与方如欣之间结敌,但斯托克顿的直觉却正好相反……尤其是他对刘梓的感觉,很像十年前方如欣的镜像来到他跟前。 2 刘梓就远远地停在吧台哪儿,再也不肯向前挪动一步。她就坐在高脚椅上,漫不经心地啜着咖啡,礼貌而淡然地跟斯托克顿打着招呼,间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们仨聊上几句,眼光不冷不热,落在斯托克顿身上并未引起不适,相反,略略带着温度的眼神,让他一下子便放松下来,心中不免庆幸,他对刘梓的profile“不甚准确”……至少,她不如伊藤所描述的,或者逻辑上的,那么自负,戾气,市井。倘若,这个女人说她刚把孩子送进幼儿园,而后又去逛了一趟超市,这才晚来了40分钟,斯托克顿必将“深信不疑”。 刘梓把她那鼓鼓囊囊的,可能满是奶瓶,湿巾,饼干,化妆品的软挎包撂到吧台上时,斯托克顿脑海里戏剧性地迸出无数次听证会上的景象……他向兰利参议员,向金里奇实验室的利伯曼主任,向科学技术咨询委员会的费舍尔教授,等等,所有“误会”方如欣的人们,无数次地手抚《圣经》,宣誓作证“她不是……”;“她不会……”——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鬼扯,却无往不胜地说服了所有人。 在跟隋江玉和丁圆圆的热络嗨聊中,斯托克顿的心思愈发地聚精会神……他似乎找到了“镜像”的原因,刘梓很像方如欣的一点:不怎么真实的生活里,她们都能很“真实”地生活着,享受,用心,执念。 斯托克顿判断,刘梓并没有刻意地想去冷落谁,这跟他的出现与否关系不大,也许,这也正是她们三人之间相得益彰的人际方式,比如,她若一时不能居于中心或是主导,她便宁肯等上一会儿,礼貌而用心地去倾听她们……他猜不出刘梓以往的状况,但吧台那边儿坐着的她,除去“礼貌”外,隐隐约约地能看出,某种变故造成的影响,仍旧在她身上继续着。 刘梓是一个五官清秀的女人,他猜度着,她平时的妆容应该略施粉黛,近乎素颜而已,而今天的她,则有了相当程度的变化,可能要浓一些吧。本就白皙的脸庞,扑着厚厚的粉底,掩去了光泽不说,又凭添了几分岁月。嘴唇红艳的过了头儿,想必,一定是她心不在焉时的“失手”而为,精致微翘的嘴唇,被她画的呆板而平庸……从刘梓进门的那一刻,隋江玉脸上便浮起几分调侃之色,而丁圆圆的眼神里,则写满了诧异与不满……碍于斯托克顿在场,她俩暂且克制住了对刘梓这番妆容的嘲弄与发难。 为着今天的场合,为着礼貌而得体……斯托克顿可不这么想。再高超的妆容,也藏匿不住眼神里的落寞与憔悴,此时此刻的她,身心俱疲,咖啡俨然成了安慰剂,喝与不喝,她都得苦撑着。她的胳膊肘一刻也离不开大理石台面,两条胳膊交换着托起一侧脸颊……斯托克顿约摸着,她早就想放倒自己,索性脸颊埋进臂弯儿里,眯上一会儿,所有事,等她清醒过来再说……究竟发生了什么,最近几天。 刘梓穿着一件纯白色的休闲衬衣,却没给斯托克顿留下任何宽绰松弛的印象,自上而下,她通体显得紧张局促。领口和袖口上的纽扣都系得紧紧的,她偶儿坐直身子的时候,衣服简直像是一幅紧绷在画板上的白色画布……斯托克顿猜测,说不定,她是一位过敏症患者,哪怕是空气和风,她都得小心翼翼地防范着……除非,要么,她受伤了,她小心翼翼地防范着有人窥伺她的伤痕。 斯托克顿跟隋江玉和丁圆圆的聊天,丝毫干扰不了他的心思,他自然而礼貌地,不时朝刘梓那边儿点头微笑。当隋江玉招呼他见识一下正宗北欧风的厨房时,斯托克顿一面啧啧应承着隋江玉美意,一面绕过吧台刘梓的位置,她正端着杯子的那只手腕上,露出一圈粉红色的淤肿,还是那么新鲜如初……不出12个小时,就是昨晚的事情。 3 刘梓从高脚椅上蹦下来,径直朝他们这边儿走来,隋江玉,丁圆圆,都被她的质问惊了一下,愣愣地望了望她,忽而又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选了各自觉得舒服的位置,赶紧一屁股坐下。 隋江玉打量着刘梓……刘梓啊,刘梓,踅摸够了吧,也琢磨透了吧,可算是醒过神儿来了,再磨叽一会儿,我跟圆圆真就对付不下去了,没见过这么热场的,热的都快要“凉”了的份上,主角儿还在哪儿迷迷瞪瞪……心里话儿的,斯托克顿先生,挺招人待见的,别跟上次对伊藤那样,兜头一顿脸子甩给人家,你看他那副打扮吧,从头到脚的,那起了毛边儿的旧军便裤,还有啊,脚上不伦不类的红靴帮子,一看就是身边儿没有体己的人儿呀,哎,瞅着也怪可怜见儿的。 丁圆圆的身子,恣意地窝进斯托克顿对面的沙发里,不顾体统地咬着大拇哥上的指甲盖儿,神经一直紧绷到刘梓登场的这一刻,累得要死,现在总算捞着休息会儿。她有一种大乱之前,莫名兴奋地抽抽儿感,跟伊藤不同的是,她对伊藤下得了狠手,而对斯托克顿,曾几何时的几个瞬间里,她真把斯托克顿当“战友”看,她咬着指甲盖儿,朝他很认真的点点头,那眼神儿透着温情的安慰……放心吧,斯托克顿先生,您呐,正常发挥,本色出演,其他的就包我身上,我不会让刘梓姐对您过分的,当然咯,您得坦白交待,实话实说,否则,呵呵,您这“顾问”先生,就哪儿来哪儿回啵。 刘梓露骨的质问,仿佛一粒子弹打到了防弹背心上,斯托克顿感到,猝不及防的刺痛,并没有干脆利落地穿胸而过,这种久违了的痛,由胸口迅疾向周身扩散,斩断了所有思绪,也吞噬掉了他刚刚重新拾起的自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40章 前后矛盾的两份证言 第40章前后矛盾的两份证言 1 “您爱她吗?……斯托克顿先生!” 她就在跟前,随她而至的,是他所熟悉的一种叫做“邂逅”的香水味儿。她那翘着的嘴角儿和微蹙的眉心,使脸上的表情显得,既得意,又略带着一些轻漫……她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之所以还要问,无非是想考验一下对方合作的诚意。 斯托克顿眨了眨眼睛,这是他生平的习惯,当他自认为需要进入某种应激状态时,他便像是冷血动物,潜入水中或者威胁接近时,他的角膜总要罩上一道白色的幕帘,眼睛躲在后面,不露声色地甄别,窥探,防范。 刘梓盯着斯托克顿的眼睛,察觉不出丝毫的异样,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遭人误解时的无辜与倦怠。就像这个问题,已经拖累他十年之久,蒂姆问过,局长大人问过,就连兰利参议员也这样问过他……他能想到的唯一答案就是“对不起,您误会了。” “对不起,您误会了,刘梓女士。我承认,方如欣女士的确迷人,怎么说呢,不光我一个人,凡是当年监视过她,关注过她,以及金里奇实验室她的同事们,对她都有倾慕之情,甚至据我所知,刚果河流域很多经她之手而治愈的患者,至今仍与她保持着交往……我意思是,她的人格魅力‘无人幸免’。我的回答,您是否满意。” 斯托克顿从坐到沙发上开始,第一次尝到沙发的舒服滋味儿,他终于摊开蜷曲已久的两条大长腿,上身彻底窝进靠背里,还不忘瞜了一眼对座的丁圆圆,丁圆圆朝他点头致意,以兹鼓励……哎,对吗,斯托克顿先生,早该如此,老拘着干嘛,刘梓姐兜起圈子来,不“兜”回您太平洋对岸的老家,再杀个回马枪,那就不算一回。放松放松,这才刚起头儿,您呐,且等着吧。 其实,隋江玉也觉得斯托克顿说的入情入理。也就前几天的事儿,秦旭出差哪会儿没在家,有天晚上,刘梓火急火燎地把她跟丁圆圆拽到她家,就凭着一沓子方如欣的照片,信口胡诌一通,非要证明人家斯托克顿情感“畸形”,动机“龌龊”,行为“卑鄙”……隋江玉看着斯托克顿,脸上悄然掠过几分愧疚之色,谁叫她当初也觉得刘梓说的“入情入理”来着……要怪,就怪刘梓,她一贯爱故弄玄虚,玄乎的就跟方如欣练瑜伽的时候,她就站在身边儿,拿着白毛巾,帮人家方如欣擦过汗似的……可是,斯托克顿大活人,就站在跟前儿,老实巴交,背井离乡,实诚,安全,接地气儿,他最得分的地方就是,他的每一句话,隋江玉都能毫不费力地听明白。 2 斯托克顿矢口否认,刘梓并不感到意外,甚至有些后悔,涉及别人的不说,她手里也没有证据。她之所以带着意气,脱口而出,完全是脑子里的剧情在作祟,它们不断发酵,演绎,胀痛,难以抑制,不吐不快……这个人,在隋江玉和丁圆圆跟前儿,斯文,宽厚,谦卑的路数,时间一长,不由得刘梓浑身起腻……怎么可能呀,十年联邦执法机构的职业生涯,讨女人欢心,又依附于伊藤,可是,为了方如欣,他觉得一切又都是值得的……刘梓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随之浑身又是起了一通鸡皮疙瘩。 汉尼拔对史黛琳,亦师亦友,亦情亦谊的诡异情感,较之,斯托克顿对方如欣,那数以千计的照片,整整十个年头,灰头土脸的下场……两者难以想象的执著与耐力,很难说不是源自邪恶病态的念头。 “噢?您意思是,我混淆了某种微妙的情感……奇怪,您的上级一定没有误会您吧,不然,怎么会在您正年富力强的时候,舍得让您‘荣誉退休’呢。据我所知,您目前只能拿到‘正常退休’四分之一的退休金吧?……看来,您的上级并没有‘误会’您,相反,他们认定了您跟‘目标’之间确有暧昧,‘荣誉退休’,简直不啻于‘炒鱿鱼’……我提醒您,既然来谈合作,我们需要您的坦诚。” “刘梓女士,您是在要挟别人的吗?何况,我看不出,这与我们之间的合作有何干系……不得不提醒您,我们合作的目标是方如欣,而不应该是我。我希望,公事公办,那样的话,更富于效率……这就是我所理解的‘坦诚’。” 效率!……再也没有人能比她更富于效率的了。蒂姆跟他形影相吊十年,他“下班”后的事情,蒂姆浑然不知……当蒂姆发现,几乎从方如欣身上捞不到任何“油水”时,蒂姆也曾怀疑过“他爱上了方如欣”。斯托克顿坚信,那只是蒂姆向局里打“小报告”的籍口而已,蒂姆手里根本没有证据……这个叫刘梓的女人,从没接近过方如欣,尤其像他和蒂姆那样,就‘生活’在方如欣的生活里。难道,她手里已然握着证据么……不可能,敲诈的伎俩而已,她想狠狠地敲竹杠,简直为所欲为,一如大半年前,她就极富“效率”地敲诈伊藤就范。 “‘公事公办’?!……‘π-检测剂’专利权,并没跟着方如欣回国,而是留在了金里奇实验室,所有权益归属于一个叫做麦金托什的军方科学家,方如欣无疑成了一枚‘弃子’,我倒看不出您的‘公心’用意何在?即便出于‘公心’,似乎也轮不到您及伊藤这样的热心人士吧?提醒您,别勿忘了方如欣的国籍……猜得出,方如欣没有就范,毅然回国,正因为您曾经‘帮’过她吧,这才被炒了鱿鱼,代价不斐啊,斯托克顿先生。如今您又追到这儿,多少有那么点儿不依不饶的味道……我想说的是,‘秀丽锦途’不会打搅方如欣女士的生活。不仅如此,我们还会制止您及伊藤的叵测居心。” “若有冒犯了您,或是方如欣女士的地方,我当然要致歉,但是,请您告诉我,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您对我的误解和成见,竟然如此之深。” “噢?难道,事实不是这样吗?……您先告诉我,为什么前后两份《斯托克顿报告》的结论,竟然截然相反,前期的报告里,您作证说她是‘贼’;后期的报告里,您又作证说她在精神上,已然‘皈依’了你们。奇葩的是,您希望她是‘贼’的时候,她却给金里奇实验带来了巨大的荣誉和财富;而当您又认为她已然‘皈依’的时候,她却婉拒宣誓入籍,黯然只身回国……换作是我,我会毫不怀疑,正是暧昧的私情左右着您的判断,而我,绝不会让您‘退休’了事,我会把您送上法庭,以伪证罪,叛国罪之名……斯托克顿先生,您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刘梓女士,您听我说,怎么说呢……总之,现在还不是时候……好吧,我承认,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我发誓,我对方如欣女士,自始至终,绝无恶意……请您相信。” “您‘说不清楚’?您当然‘说不清楚’!……某种感觉,左右着您的思维,左右着您的情感,就连您自己都不会觉察,您骨子里那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您的第一份《斯托克顿报告》,可谓用心险恶——您希望她是‘贼’,所有更要让她自由地出入金里奇实验室。汉语则言简意赅,‘欲擒故纵,捉贼拿脏’。顺利的话,接下来的剧情,不外乎铺天盖地的抹黑文章……于是,您的职业生涯迎来了晨曦一般的希望,您有了自己的团队,甚至获准某种特权,您走出了狭隘闭塞,位于走廊尽头背阴处的某间没有铭牌的办公室,您希冀着,用不了多久,一缕和煦的阳光,迟早会洒到您这位田纳西小伙儿的肩膀上……只要抓住方如欣,等着她出错。” “然而,正如您所看到的,事实教训了我,也教训了我们所有人。的确,我们不应该如此对待方如欣女士……事实上,金里奇实验室的同事们,当然也包括我在内,在方如欣女士面前,并无您所谓的‘优越感’可言,她凭着自己的人格与成就,赢得了本就该属于她的尊重……这些年来,没有一天,我不是在忏悔中渡过。这次来,我一定会当面向方如欣女士致歉。” 3 “可是,斯托克顿先生,您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呀。您对方如欣女士的情感,为什么突然间来了一个180°的大转弯呐……在您的上级眼里,甚至从我的角度来看,您的确失控的的嫌疑。况且,第二份《斯托克顿报告》的出炉,事后看来,完全打脸,简直是成了方如欣决意回国的导火索,想必,您的‘荣誉退休’,也跟这份报告有关……您为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因为……怎么说好呢,某种程度上说,可能与你们的《千人回归计划》有关吧,方如欣女士不仅名列其中,而且手握‘π-检测剂’专利,出于各自立场的需要,于是便有了‘交易’。” “不对呀,我在网站上查过所有的公开信息,第二份报告的出炉时间,应该是在媒体报道她婉拒宣誓入籍之后,奇怪,为什么您还要不遗余力地作证,她已然‘皈依’了呢?……难道,这与您所说的‘交易’有关么?!” “当然,‘交易’进行的很顺利,双方都如愿以偿,尤其对金里奇实验室而言,‘π-检测剂’的专利权益留在了那里,讲的露骨一些,方如欣的全部身家也留在了那里……我承认,我至今也不清楚,她为什么从《千人回归计划》中除名,不过,这反倒又给了我一次机会,这个机会,能让我把她彻底变成一枚‘弃子’。于是就有第二份报告……” “于是,就有了一系列煞有介事编造出来的‘证词’;于是,她所谓的精神‘皈依’与在国内受到的冷遇,便构成了某种微妙的因果关系;于是,若明若暗的境况,又让其他人变得犹豫不决,裹足不前……” “这样说吧,您,我,连同方如欣女士在内,我们都有各自的立场与利益。现在可以回答您刚才的问题了,‘对方如欣究竟做过什么’,我只能说,出于维护各自立场的需要,我做了所有该做的事情,这里面,没有丝毫个人的价值判断,以及您所臆测的暧昧情感……即便换作是您,也会如此。” “既然,您做了所有该做的事,为什么您的上级要变着法儿地把您炒了鱿鱼呢,比如‘荣誉退休’。” “您不是说,换作您做我的上级,您会把我送上法庭么,显然,我的上级比您‘仁慈’的多……您想,我花了十年时间,也没能从方如欣女士身上,找出任何证据,去证明某些根深蒂固的‘想当然’,引用您刚才的一句话,也许方如欣女士的人格与成就,挫伤了某些人的‘优越感’吧……您看,用来向纳税人,议员们,媒体记者‘交待’的人选里,我‘自然’成了最顺手的那个人。而且,他们实在找不出理由,只好用莫须有的‘罪名’,来结束我的职业生涯。没错,您的逻辑,跟他们当初指控我的逻辑如出一辙——我之所以要作伪证,因为我‘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对不起,斯托克顿先生,是我莽撞了,我向您致歉……您那数以千计的照片,还有您脚上那双棕红色的靴子,不知怎么搞的……我脑子里,总是汉尼拔和史黛琳之间的剧情,也许,我也有我根深蒂固的‘想当然’吧。” 斯托克顿很大度地朝刘梓摆摆手。他弯腰向前,欠了欠身子,调整出一个很舒服的坐姿来,甚至情不自禁地翘起了二郎腿……至此,他那颗悬着的心,总算踏踏实实地放进了肚子里。眼下的刘梓,俨然成了他的“天然”盟友。虽然,她对方如欣的倾慕之情,从未表露出一个字儿,但是她的立场,则明显基于对方如欣的信赖与维护,她会竭尽全力把方如欣从许智霆的手中“拯救”出来。剩下的事,就是他跟方如欣两人之间的陈年宿怨了。 过往的十年,个中滋味儿,一点儿也不比汉尼拔来得逊色……没错,刘梓的直觉,细腻,精准,敏感,她全猜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41章 方如欣的心愿之行 第41章方如欣的心愿之行 1 从智霆国际公寓,到位于“湖底”的热带疾病防治研究所,这段近两个小时的车程里,秦旭和方如欣两人之间的话题,陡然间,变得更富于人情味儿了。 原本,两人都把“日程安排”很当回事儿。仿佛一离开这个话题的大致范围,车里的气氛会立马就变得呆板,阻塞,停滞。在戛然而止的静默中,两人都要为接下来的话头儿稍事斟酌一番……首席科学家与私人秘书,除去“日程安排”诸如此类的“刚性”话题外,其他的话头儿,实在不好找。 方如欣的语境里,几乎寻不见李志桥活着的气息和痕迹。家长里短,尤其李志桥的事儿,聊男人,聊家庭,聊两口子之间的逸闻趣事,一来轻松,二来亲切,三来时间打发得快。这本该是一个很套路的话题,她是那么决绝,闹得秦旭无从起头儿。给秦旭的感觉是,李志桥虽然不是什么“难言之隐”,但也算得上是方如欣的一条“尾巴”,他何必大清早老往人家尾巴上踩呢……玩世不恭,优哉游哉,李志桥的模样让秦旭同情,他相信李志桥八年前绝然不是这副样子,实在是光环愈大阴影愈大,作为方如欣女士的老公,李志桥何尝没有难言之隐。 当然,也可以跟方如欣聊聊时下热络的女性话题。不外,家庭与女权,房价与理财,美食与减肥,票房与八卦……他稍稍过下脑子,还是算了。一来她没时间,二来她在云端,三来她反应迟钝。过于时尚精致的话题,眼下的状态么,她已然跟不上趟儿了,遭人嫉恨的是,36岁的女人,竟然没有时不我与的危机感,皱纹,松弛,冷淡,抑郁……人家全然不当回事儿,无感,咋聊,聊啥,找怼呢不是。 还有,总不能把他从刘梓哪儿听来的潮流风向,现炒现卖,用来对付方如欣吧,缺不缺德先撂一边儿,方如欣多多少少会有所觉察,他在女人身上的体尝,绝不是“单身”的小白。 另外,秦旭对“秘书”二字儿,既敏感又偏执。倘若真以这个角色让他“出镜”,跟方如欣嗨聊女性话题,对他而言,“聊”的味道,俨然要变质成了“撩”,他脑子里瞬间满坑满谷的不堪情境,违拗他性情的画面太多,这样的便宜,他宁肯不沾。由此,他反倒比方如欣还要矜持上几分,只要她不主动岔开话题,他便安安静静地开车。 自打秦旭第一次向方如欣张口,拜托在她的人际圈子里,替他物色一个好姑娘那时起,她就一直很上心。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实证主义者,为人家姑娘计,也捎带着满足自己的好奇,她绕过hr总监,直接向许智霆索察秦旭的人事档案。理由飞扬跋扈,“秦旭很不称职,怀疑他学历履历造假”……婚姻状况,32岁的秦旭,的确“未婚”……嗯,还不错哦。 “哎,秦旭,说说看,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我好替你撒网呀”……原本,这应该是两人私下里,既顺理成章,又饶有趣味的话题。事实是,首席科学家的情商始终不在线上,究竟是忘了呢,还是压根儿已经烂到肚子里,外人不得而知。在秦旭看,方如欣是哪儿说哪儿了,反正“好姑娘”的事儿,自她嘴里便不会再有下文。 “情商”不高,不代表她不通晓常识。妙龄,时尚,活力,自由,这些当然令秦旭心仪。36岁的她,多少有些落寞,而尤其是这“自由”一项,着实让她无奈,事实是一回事儿,真相往往又是另一回事儿,她跟李志桥之间的“君子之约”,没想到,一下飞机就有了应验……从机场见到秦旭第一眼起,她就对秦旭抱有好感,以至于心里叹出这样一句“这人,为什么要出现在这儿?!”……也就两三分钟的迟疑吧,她就做出反应,脸上堆满了诧异,轻漫,拒绝,她甚至“邀”李志桥一道,在机场当众羞辱他,目的只有一个,赶紧把这个年轻人,从自己的生活里驱赶出去……事情,就这样一拖再拖下去。 空气里,始终缺乏湿润的黏连因子,连带着两人的思绪,也随之干燥,憋闷,卡顿。近两个小时的车程里,除去文质彬彬的日程安排外,一个安安静静地开车,一个张望着车窗外什么也看不清楚的风景……她一万次地想过,索性降下车窗,让更具力量的东西直灌进来。等等,她还需要更多证明。 p4实验室的血光之灾,二十天的与世隔离,事情来的犹如电光火石,根本来不及思量,犹豫,质疑,她被一只无形的手推来搡去,显微镜底下的结合,经她之手活过来的秦旭……恍若神谕,所有的羁绊烟消云散,为什么她不能接受。何况,废弃采石场的那晚,睡袋里的秦旭之犯了那么严重的胃痉挛,她心里仍不肯饶过自己,她太能折腾了,要的太多,恣意枉顾……她赶紧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抬起两手搓了搓发烫的脸颊,堵住脑子里天上地下蹿腾而出的各色景象。 不知什么时候,李志桥就站在了她身后,一丁点儿动静都没有。她站在落地窗边,张望着“智霆国际公寓”正门进进出出的车辆……李志桥仔细回想着,也没听她说起过今天有什么特殊状况。不过,以往她接了电话,才不紧不慢地下楼,眼下,她就这么穿着高跟鞋,踱来踱去地足足得有二十分钟。 “你先坐会儿吧,兴许堵车呢……要不我给秦旭打个电话,问问车到哪儿了……要不先换双鞋,脚硌得不疼呀。” “没事,志桥,你忙你的……哎!来了!来了!……我先走了哈……你一个人儿,别跑远了,还有啊,你少去教堂那边儿……这样,你等我到了研究所,就放秦旭过来,让他带你出去兜兜风儿。”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找到乐子……用不着他!” “那我走了哈,电梯人多……帮带下门呐,志桥!” “哎?!我说……你俩,你俩这也太着急点儿了吧……方如欣,我跟你讲,咱俩可还没扯证儿呢啊……你俩,真成!” 李志桥手扶着门框,望着方如欣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儿,门关了一半,又停住了,李志桥索性肩膀靠到门框上,直到“嘎达嘎达”的高跟鞋再也听不见了,他这才缩回脑袋,身后“哐”的一声儿,震得满走廊山响…… 2 秦旭“出差”回来,在家休息了一周,今天上班。头天晚上,方如欣打电话过来,她想,俩人继续放假一天。 一早他就问过刘梓,不用送她,她想多睡一会儿。刘梓侧着身子竖起耳朵,听得出,秦旭过了一个从容而舒畅的早晨……淋浴,洗衣服,做早餐,所有的声响儿,有条不紊,轻手轻脚,节奏明快,刘梓甚至能想见,秦旭在浴室或者厨房里,光着脚板儿,扭动腰肢,跳着踢踏……明明屋檐儿下的两个人,他能过得跟一个老练的单身汉似的,绝不打搅别人,自然,也不会委屈自己。 秦旭身上的邪性,远未随着那晚魔怔的大爆发而消耗殆尽,眼下的表达,犹如春风拂面,细雨无声,比如,他从不早起,从不做早饭,从不洗她的内衣,从不跟被窝里的女人吻别,从不……总之,像是来了一场无厘头的“改良运动”,吊诡的是,刘梓竟然否认自己是“改良”的受益者,相反,她心里毛呆呆的,有点像是一时的意气,也有那么点摊牌的味道。反正,自打认识秦旭以来,刘梓头一次对这个男人心里这么没底儿。 其实,真正令刘梓抓狂的是,她心知肚明,变化源自“出差”时的刺激,跟一个叫方如欣的女人有关。早就说过嘛,秦旭在她跟前儿,根本就不是个儿,好么,外面丁点儿大的风吹草动,回家就摆出一副改头换面的架势……恐怕,不会是只是“丁点儿”那么大吧。 身上感到了一阵小风儿,看来收拾停当了,他这是要过来吻别了么。刘梓照常绷紧了腿肚子,借此分散注意力,防止当秦旭的嘴唇挨到她额角的时候,会有蹙眉,抽搐,乃至于痉挛,等等,诸如此类的条件反射。 剃须水的味道还未散尽,秦旭温润的嘴唇也才刚挨到她的额角儿,刘梓猛地伸出胳膊,把秦旭搂进怀里。奇怪,舌尖儿怎么也伸不进去……该死的家伙,牙齿咬得像是宁死不屈,一点儿缝隙都不给她留!刘梓一把推开自己怀里的秦旭,悻悻然继续蒙头大睡。 “吧嗒”一声儿,秦旭带上门的动作很轻。刘梓依旧支棱着耳朵在听……空荡的走廊里,“嘎达嘎达”漆皮木跟儿皮鞋的动静,踏着节拍,合着韵律,即便隔着防盗门,都让刘梓觉得刺耳膈应,甚至于风摆杨柳般扭动的腰肢,在她眼前直晃悠。秦旭从不这样轻浮无聊,纵然穿着跳踢踏的紧身裤,铁掌鞋,他也能处理的低调,平庸,不怎么惹眼儿……眼下可好,从内到外的一副做派,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心里揣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白兔似的。 邪门儿哈,这人儿,现在怎么这样呐?! 3 “看来恢复的不错啊!”方如欣没有坐到后排的意思,她边打着招呼,边敲了敲副驾驶车窗的玻璃。 “去哪儿?想好了吗?……昨晚电话里,你讲的‘心愿之行’,嗯,一天时间,够用吗?……走南闯北,还有没见识过的地方呐……怎么跟孩子似的,想一出是一出。” 眼见方如欣这一身儿打扮,浅灰色的紧身西服套装,加上黑色高跟鞋,就像她要直奔会展中心记者会似的行头,一路忐忑过来的秦旭,可算松了一口气。倘若她又是一副运动短打,说不定又要拉他去那座半山腰上的废弃采矿场,露营也好,灵修也罢,总之,让他心里犯怵……论交通方便,论环境舒适,哪儿也不如宾馆的条件好。 “别急啊,先让我看一下伤口再说……嗯,好多了,好多了,不过,还是要当心点儿,千万要避免用力拉抻……嗯,精神头儿养得不错嘛。我看呐,你挺适合单身的呀,一看就是把自己照料得很精致的那种男人。” 一坐到副驾驶位子上,方如欣就抓起秦旭那只受伤的手,掬到自己怀里,仔细端详一番。秦旭心里则是另外一重滋味,她的举止实在做作,她担心的应该是,刀伤愈合到“无影无踪”的地步,那可就麻烦了,她要挟秦旭的所谓“自残”,便失去了呈堂证供……她脑子里的念头,何尝有过准头儿呐,正邪两边,浑然一体,秦旭都烙下心病了。这不,趁着没有行人路过的当口,她竟然把手贴到自己脸颊上,嘴唇轻轻地摩挲着伤口。 秦旭不自在的轻咳一声儿,在座椅上挺了挺腰,顺势从方如欣怀里抽回了手,她这才缓醒过来似的,坐直了身子。 “嗯,你说去哪儿啊?那就去公园吧。不是嘉年华那样的主题乐园。我想,应该要‘原始’一些吧,‘童年记忆’里的那种公园……你能明白吗?” “噢,公园是吧,那我明白啦……不过,我可提醒你,哪儿呀,好吃好玩的可不多,即便是有,也就是你说的那种‘童年记忆’里的‘原始’玩意儿,人工湖,林荫道,猴儿山,旋转木马,也就这些了吧……可这一大清早的,大爷大妈们的晨练,还不一定结束呢,咱俩这衣冠楚楚的打扮儿,太惹眼儿了吧。” 秦旭一点儿都没把“惹眼儿”当回事儿,这个时间点儿上,这座城市里,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蹲在研究所,写字楼,办公室,实验室……他只是心里交待不过去。即便他跟方如欣之间已有了肌肤之亲,但他心中坦荡凛然,他发泄了被人要挟坑害的屈辱,也制备好了足以“翻盘”的原版视频……这算什么,逛公园,轧马路,手拉手,明目张胆……没劲儿透了,性价比极差,不如直截了当。 “你无妨啊,自己一个人儿过。我呢,不还得顾及一下李志桥嘛,不穿得板板正正,怎么好说你过来接我,然后一道回研究所,是吧……嗯,你别多想啦,这是我跟志桥之间的事儿,放心好啦,我会处理好的,对谁都不有麻烦……” 他点了点头,没吭声儿……这女人真的难以理解,就为掩盖p4里的罪行,保住首席科学家的地位,把自己当作补偿,慰藉,乃至于不惜牺牲掉李志桥和她自己的家庭。 秦旭不禁悚然,换句话说,p4里有她尚未得手的东西,为此,所有的状况,都被她视作“节外生枝”,包括替她挨的那一刀……这又让他好奇不已,羸弱,温情,娇姿,让她用起来,怎么就那么的出神入化呢。 也许是她一贯的吧。不是没有可能,从机场开始,直到眼下,他的直觉,反反复复,一错再错。不过,他已然决意再“陪”她一程,至少,要弄清她跟许智霆之间的全部勾当……再说啦,“枕边风”本来就是一支性价比极高的奇兵。从头到尾,他都仔细合计过,相较而言,不会有什么实质性损失,所以,他也甘愿“牺牲”。 “哎,秦旭,公园哪儿有旋转木马和棉花糖吗?” “有吧,大概……你这都多大了,怎么还惦记这个呀。” “多大了!多大了!……我喜欢,跟我‘多大了’有关系吗?这叫‘年龄歧视’懂么!” “我错了,犯了你们女人的大忌……罪过!罪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42章 一扇突然间敞开的门 第42章一扇突然敞开的门 1 出乎秦旭意料,公园里的人,竟然稀稀落落,走到游乐场这边儿,他俩一共也没遇见几个人。 晨练的人们散去的挺早,亦或根本不曾来过。灰蒙蒙的天空,湿漉漉的空气,兴许有一场大雨会不期而遇。看来,还是嫌麻烦的人占了大多数,真不如待在家里万事顺遂,何必折腾呢,秦旭深有同感。 倘若往常,就这个点儿,他早就到了研究所四楼的办公室,脱掉外套,拿上手机,蹲,坐,趴,仰,睡,还不得由着他的性子“顺遂”呐。哦,还有,即便有雨,落地窗外深邃而葱郁的“湖底”世界,也绝对算得上一处盛景——大雨,自墨绿色森林的背景前落下,有着一种汁液般的醇厚质感,不敢说诗情画意,至少,秦旭觉得有种逃遁尘嚣之外的轻松。自从p4实验室里活着出来,他就一直盼着这份“盛景”,唯此,他好把梦魇一样的东西择除干净。 八音盒的简陋音色,霓虹灯的呆板闪动,方如欣的心愿之行即将启动……刚刷过一层油漆,漆味儿还未散尽的白色旋转木马,吱吱扭扭地,开始缓慢滑行。 距离旋转木马,约摸十米开外的地方,秦旭背靠在锈迹斑驳的铁栏杆上,两条胳膊向后架着,右手拎着的那双黑色高跟鞋,随着他抖擞不止的大腿而晃悠着……它的主人,则孤零零地骑在白色木马上,略显遗憾地朝秦旭这边张望。不过,她喜欢这个大玩具,不然,独自一人的尴尬,看来她也不甚计较,一副欣然享受的神情。 秦旭是打算好了的,等木马转过来的时候,回应一下她的目光,再点头递过去一个微笑,兴许是应该差不多来了吧……他不是不想,他其实很想,只不过他把伤口在她眼前晃了晃,比说一万种籍口都瓷实,“手上的伤口,我抓不住扶手呀”……再不耐看,也得等到她和木马转过两三圈之后,才好意思去紧挨着的小卖部里瞅瞅。眼下当紧的是,微笑,放松,欣赏,捎带着比划出一个连哄带“赞”的大拇哥。 来公园路上,方如欣嗔怪他说“年龄歧视”,秦旭嘴里讨饶了一路,然则,心里却也是一路的撩骚。没有比较,哪有“歧视”一说。她比刘梓大了将近十岁,身子却无丝毫势衰的迹象,尤其是皮肤,他时有看到她紧绷细嫩的皮肤下面,埋藏着的灰蓝色血管,而且仅就念想而言,她比之刘梓更盛,帐篷睡袋里的那晚,她主他从……前方路况平稳,他却不由自主地连点刹车……属实罪过呀,志桥兄,自然规律,就您这身子骨,开始走下坡儿路了吧,您这也太早了点吧。 他不明白,为什么旋转木马都要请出“八音盒”来伴奏,“八音盒”里,有王子,公主,魔镜,童话?!……真正转起来,吱吱扭扭的机械噪音全然听不见了,她骑着白色木马转过来了。 方如欣竟然把当作扶手用的马头搂在怀里,一侧脸颊贴在马鬃上,两腿夹着马鞍的样子,像是“马”会受惊,把她马鞍上甩下来似的……这里,还真是她的第一次呐……嗯?噢!原来这就是她的“心愿”之行啊……不会吧,“首席科学家,怀揣一颗未泯的童心”——浓浓的标题党口味儿,他只接受p4里见识过的方如欣,那才是她的本尊,真身,原形……傲慢,蛮横,戾气,不择手段。 周围人迹罕至,但秦旭还是左顾右盼一阵后,朝着脚尖前的水泥地上,轻轻地啐了一口,还不忘用脚底板儿搓上几搓,好像心头忽然涌起的愤懑之情,唯有借助粗鄙的方式,才能得以平复……不对呀,方复欣呢,方伯江呢,北方都市里长起来的孩子,十岁以后,鲜见不腻歪旋转木马诸如此类的公园游艺……十岁左右的方如欣在哪呢? 许智霆曾经露过一嘴,半年多前,方如欣请他在国外的唐人街吃“串串香”,亲眼见过她的同乡,是一位厨师,从云贵大山沟里,给她和李志桥捎回来当季的辣椒酱……那为厨师同乡,得有多大岁数?可是,资料上清清楚楚,方伯江之女,方复欣的妹妹,而他们一家的籍贯,正是眼下生活的这座城市,她方如欣又哪儿来的云贵大山沟里的同乡? “籍贯”和“出生地”不完全是一回事儿……由此,云贵大山里的孩子,童年里应该少了旋转木带来的粉红记忆。方如欣今天所谓的“心愿之行”,或许正是为了某些补偿吧。 2 秦旭接触过方复欣,当时就有感觉,方复欣对他这个妹妹很冷漠。尤其谈到今后可能的合作时,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很明确。观瞻上看,无非因为世家出身的妹妹,因为开除军籍,而有辱门声。很可能,就连方如欣远赴国外的决定,也是她本人的一意孤行。更不消说这次回国,以及她跟“智霆国际”的合作,还须征得方复欣,方伯江的首肯……他们家人之间,似乎早就没了这种血缘情分。 方如欣跟“智霆国际”合作后,舆情先是挞伐一通,再到如今的缄默不言。尤其是她对家国身世的刻意回避,舆论上甚至出现了“傲骄”,“负义”,“枉顾”这样的字眼儿,不得不说,方方面面的利益群体,无不对她的选择失望至极。 眼下的暂时消停,从许智霆的惶惶不安,从麦礼贤的亲往坐镇,从方复欣的严苛监管,可以想见,从金里奇实验室里“净身出户”的方如欣,要么碌碌无为,砸了一流科学家的牌子;要么铤而走险,p4实验室里爆出什么事故丑闻……呵呵,各路小编趴在键盘上,早就手痒痒了,棒喝与捧杀,存乎一念之间。 倘若,她带着“π-检测剂”一道回来,毋庸置疑,眼下的时光,必将是另外一番景象……怨不得别人,许智霆,麦礼贤,方复欣,这是她一眼就能看通透的漩涡。当初,她很决绝,眼下,她有些怀疑了。 秦旭不由得浑身一个激凌,所以,他就成了世间唯一的那个人咯。方方面面都能满足她亟需的那个人,尤其是,这个人,跟她既无权谋交易,更无利害冲突,锦上添花的是,秦旭“单身”,人又帅,哪儿哪儿都可她的心儿。 是啊,是啊,许智霆会朝她脸上甩财报;方复欣会摆着官腔讥讽她“咎由自取”;岑小雨呢,岑小雨本来就不把她这首席科学家当盘儿菜,俩人的龃龉争执从来不绝于耳,吊诡的是,岑小雨却是她亲自圈定的首席助手,她心知肚明,离开岑小雨,p4实验室的效率会大打折扣。 裕子呢,每每想起裕子这个女人,秦旭心里总有股子莫名的惆怅,既是怜悯,又透着无奈,他甚至为裕子的事儿,很想找许智霆聊聊,别让她老是憋在p4,何必跟着两个极端自负的女人,屁颠儿屁颠儿地空耗呢,她那么迷人,又富于女人味儿……所以,裕子跟方如欣更不是一路,她无非是一个有着学术劣迹的实验室助手而已。没错,裕子本人应该十分珍惜与方如欣的合作,而且,两人之间应该也有默契,比如,仰仗方如欣的影响力,帮她洗脱学术污名,至少争取申诉平反的机会吧,再或者,今后有机会,帮她向世界著名实验室写推荐信,等等吧。 秦旭也多次捕捉过裕子的眼神儿,就这么说吧,她看方如欣时的眼神儿,从来就没对过。她总是要下意识地,用手边的动作遮掩,或是过滤一下地,上下打量一番方如欣,兴许,裕子的嗓子眼儿,早就憋着这么一句“怪我运气不好咯”。 是的,没错,他也承认。在所谓的她和李志桥共同寻觅的灵修之地——那座半山腰上的废弃采石场,雨夜帐篷里发生的事情,猝不及防的荷尔蒙,的确有悖公序良俗……肌肤之亲过后,她才亲口说出,他们夫妻回国之前已有分手契约。 不,事情远比那晚要早得多,甚至可以追溯到机场,从他见方如欣的第一眼起,他的心里便起了一个念头……公序良俗允许的话,他要无限接近眼前的这个女人。 如果,还有可能更早一些的话,那就得从许智霆交待下这宗案子,以及他在方复欣大校跟前儿谈合作,结果吃了闭门羹时算起……秦旭就对这个女人的生命动机便着迷不已。 生命动机,这概念本身就是一个笑话,没人敢问,也没人敢说,像是没事找抽,也可能羞于启齿。对绝大多数人而言,都不稀得过下脑子的问题,为什么在这个女人身上,却显得那么拧巴,那么执拗,那么扑朔迷离……原本,她可以有着另外一重生活,为什么又回到这里?既然没有财富与荣誉的羁绊,那她为何又要跟许智霆交易,她又以什么作为交易的标的?……“单身”的邪念,最早的时候,便由此源起。 诡异的是,他凭什么打一开始,就觉得在她跟李志桥之间“有机可乘”呢……简单呐,就凭普世经验。36岁的女人,八个年头的婚姻,一成不变的李志桥,再激昂的1812,听上百八十遍,你也得困;再的梁祝,演绎出百八十个剧本,你也得腻。何况,新陈代谢,哪有不衰退的,人过三十这道梁,一路下坡儿,别想刹车……还有,她正身处漩涡的正中心,每天一睁眼,浑身便紧绷得像是上满发条的机械钟,她想慢下来,想透口气儿,想刺激一下,哪怕分钟完事儿。 事实上,他得手了……想想,也就这么回事儿,别扯公序良俗的幌子。 眼下这世上,也仅有在秦旭跟前儿,她才能抛开一切,彻底放松。也许,她打小就真的没玩过旋转木马。现在,她想返璞归真,让他看见自己最女人的那一面……不是什么首席科学家,她是一个亟需肩膀与温度的女人。 秦旭满腔子的愤懑就在于此,如此善解人意的他,替她挡刀不说,又被她要挟说是“自残”……呵呵,谁信,谁是那个啥。岑小雨人性敞亮,裕子人性善良,再瞅瞅您那人性,正常人吃不透……一句话,干嘛毁我?! 完事儿没呐,心愿之行该结束了吧……“返璞归真”?!少来啦,受用不起。风情,心机,妩弄,亦真亦假,影影绰绰,她这个年纪演绎起来万千滋味,不然,简直败兴。昨晚就订好了酒店,磨磨唧唧,荒废时光……志桥兄,勉为其难咯,承蒙我来替您开解一番。 3 八音盒的声响愈发刺耳难捱,细雨来的也正当时。秦旭拎着黑色高跟鞋,朝旋转木马那边儿晃悠过去……雨来的比这要早的多,他只顾着琢磨这个女人,而全然枉顾了其他事物,其实,他的上半身早已被雨水浸湿。 旋转木马正缓缓地停下来。可能跟雨水的润滑有关吧,整座机器的制动系统没再发出吱吱扭扭的声响。方如欣的兴致不错,脸颊泛着红润之色,两手仍旧紧抓着扶手,跨在白色木马上迟迟未动,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似是回味夙愿了却过后的快感。她也全然枉顾了周围的事物,沉浸在思绪之中,里面可能装着她的童年,也可能真的回到了云贵高原的溪流,峡谷,墨绿的群山……匿藏已久的念想,偏偏就碰上了雨天。 秦旭刚走到湿滑的钢板台阶底下便停住了,他想再留给她一点儿时间……湿漉漉的头发黏在她的脸颊和额角,他觉得那应该不完全是雨水,宁静的眼神,发红的眼角,翕合的鼻翼,抖动的嘴唇,那也不应该完全是冷的缘故,那淌下来的水珠应该还带着她的体温,应该是两行无声的泪水。 他赶紧脱下自己的外套,尽可能轻地走到她身后。当他把衣服披到她身上那一刻,她终于盼来了世间最坚若磐石的依靠,她闭上了眼睛,身子瘫软进他的怀里。她仍尽全力克制自己,浑身颤栗,小声啜泣。 就像呵护一件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品,他这辈子不可能有过的温存。他的手不停地在她的脊梁上摩挲着,想把自己全部的温度,能量,连同生命,一股脑地传递进去……脑海里盘桓悱恻的困顿,一个接着一个的分崩离析。 不顾一切的时候,大约就是这种感觉吧。既谈不上光明,也不能算是黑暗,如同细雨蒙蒙铅灰色的天空,可以希冀着雨过天晴,但瞬时也可以化作疾风骤雨。时间不会静止,它总要跳到下一秒,该来的总是要来。不要等什么虚伪的判断,那家伙只会伤人伤己。 她转过身来,刚想要动。 “别动,地板上凉,我来吧……你的脚,怎么这么凉。” “没事,没事……我自己来吧。” 他的手握着她的脚,帮她穿上高跟鞋,她感受到了不容置疑的劲道。她抬手拂去脸颊上的泪水,只好由着他的性子,她体尝过的无法抵御的性子……她从不冲动,但她真的权衡过,她尚未得手的东西和眼前的秦旭之间,哪个离她更近,哪个又能陪着她走得更远。 秦旭开着车,按既定方案,朝着他预订好的酒店驶去。 雨越来越大,雨刮器定到了三档,视线在混沌与清晰之间快速交替,空调,雨刮器,发动机的噪音,连同车外无辜的鸣笛,似乎正联袂跟他作对。他拼命的鸣笛,别车,加三儿,几次轧过双黄线,试图违章变道。他降下车窗,雨水一下子灌进来,左边的身子登时透湿,而他即将开锅的大脑,似乎也得以冷却。车终于驶入便道,他刹住车,打开双闪。 “你以为,你这是在哪儿呢?还在金里奇实验室吗?靠你一人就能包打天下?你知道‘智霆国际’是干嘛的呀?……你以为,你是谁啊?首席科学家?还真拿自己当宝贝儿!……你了解许智霆吗?了解麦礼贤吗?你了解我吗?你见识过我怎么收拾刘书宏的吗?……你,你,你还真就是盘儿‘燕翅鲍’!等着许智霆的斧钺刀叉伺候你吧!……” “秦旭,你怎么了……什么‘宝贝儿’?什么‘燕翅鲍’?我听不懂。” “不是你听不懂,是你这人太牛,牛惯了,牛昏头了……许智霆跟前儿,你想玩你自己的那套,我明镜儿地告诉你,一年之内,‘智霆国际’的财报再不见起色,许智霆会把你当厨余垃圾一样处理掉……国内等着用p4机构,早就排上队了!” “不对呀,我跟许智霆订过契约的……我享有p4实验室的绝对使用权和控制权!” “醒醒吧!你呀,就你们这样式的人,啥时候能玩过我们啊!合同,契约,法条,鬼扯去吧!……许智霆设计的交易,哪一次不是跟螺母螺栓似的,不到把你拧死的时候,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被他榨出这么多油水儿来!” “秦旭……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 “我是你的盟友!不是你的对手!……你是装纯洁呢,还是犯癔症呢!看着我的手,看着这伤口,告诉我,你明明知道是她,为什么要包庇她!……” “我只是,只是想给她机会……她被附身了,失控了。” “又是鬼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43章 日夜不得安宁的岑小鱼 第43章日夜不得安宁的岑小鱼 1 非要在等到这样的日子,才去看她呀……那当然啦。 只有这样日子,才跟她般配。刚过十二岁的样子,掰起手指头算算看,这样的日子,她这一生,她记忆里,能有几个,这个世界欠她的可多着呢!要补回来!让她看看时新的衣服,看看新作的头发,看看时尚的妆容。她小姑娘家家的,没有不喜欢的理由……每逢这样的,有太阳的,暖暖的,不见风雨,让人怎么也哀伤不起来的日子,岑小雨是一个都不肯放过的。 毕业后,岑小雨就把这辈子的栖身之所安置在她身边,交友就业,但凡超过100公里,一律不予考虑,她怕遇到这样的日子,她一时赶不过来……那就麻烦啦,这晚的梦里,一定又会把她搞丢,整晚,她都会变着法儿地折腾岑小雨,直到闹钟铃声大作,她才肯走。 肿胀的眼泡,黑色的眼圈,泛黄的脸颊,盥洗室镜子里,26岁的岑小雨,疲惫不堪,不成人形。嘴角还咕哝着牙膏泡沫儿,乱蓬蓬的头发耷拉下来遮住眼睛,这些她都顾不上啦,她握着黏糊糊牙刷的右手,正朝镜子里面挥手……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实验室里窝了一天,外面啥天气,都没顾得上看呐。向你保证,自打今儿起,没事儿就瞜一眼手机天气……仿佛镜子里,真的有一息羸弱飘摇的烛光。 就连她身边的人,也时常蒙灯转向。小岑这位短发精干,眉心透着英气的妙龄姑娘。头一天还好好的模样,转过头第二天再碰到她,她那浓妆艳抹的,就只差霞披凤冠和影楼师傅了,不过,谁也没见过新娘子自个儿坐电梯下楼的吧,新郎官儿干嘛吃的呀。有几次,她就跟刚从t台上直接赶场子似的,反正仗着身材好,脸上一通鬼画符,不引得一路侧目不算完。当然啦,以小岑的条件么,不签模特属实可惜料儿的,这不么,又是一副少儿不宜的打扮,车展,会展,影展,哪儿挣钱多奔哪儿去咯……没错,她这是要去岑小鱼。 墓园距离市区约莫一个小时车程。今天的日头特别毒辣,岑小雨顺着山坡拾级而上,来到妹妹小鱼跟前儿时,精心的妆容,早已被满脸的汗水所毁。她想试着补救,一手端着化妆盒,一手挑出工具,浸湿的衣服黏在皮肤上,还没画几下,肘关节和衣服之间的扯拽,犹如砂纸的刮擦,感觉动一下,就有殷红的血印儿留下,烈日,趁机再撒上一把盐巴。 “哐啷”一声儿,手上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儿,被她摔得满地都是,她抽出五六张湿巾纸,一边捯饬干净大花猫似的脸盘儿,一边气哼哼地斜睨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那小姑娘,一看就是一个古灵精怪的主儿,永远定格的笑容里,露出浅浅的小酒窝和两颗小虎牙。 “我跟你讲,岑小鱼,都是爸太惯着你了,我就比你大三岁,成天就知道欺负我,给我好好的反省反省。我还没来得及‘报仇’呢,你就……直到现在,不还是折腾我呀?!” 汉白玉墓碑反射的光亮,刺眼,汗水蜇得岑小雨睁不开眼,她从包里掏出粗框墨镜戴上,隔着厚厚的墨绿色镜片,她恍恍惚惚地察觉到,照片上的岑小雨,嘴里吧啦吧啦地蠕动着……就说么,小鱼喜欢这样的日子,她一准儿要来。 “谁折腾你啦,谁叫你是姐姐……谁叫你还活着呀!” “岑小鱼,不许胡说,再敢胡说,我可撕你嘴哈!” “不敢啦……哎?老姐,你眉毛怎么一根粗,一根细,一边翘着,一边耷着……哎呀妈呀,扮鬼脸儿,吓唬我呀?” 岑小雨一怔,赶紧摘掉墨镜,抽出几张湿巾忙不迭地擦拭起来,墨镜刚刚重新戴好后,她突然像是遭人戏弄似的,抻出食指戳着黑白相片。 “好哇,岑小鱼!还想折腾我啊……这么粗的眼镜框子不说,我这湿漉漉的头发耷拉了一脑门儿,你那只眼睛看得见我的眉毛啊……岑小鱼!你说!” 话一出口,登时发觉铸成大错,岑小雨连忙补救,她向前凑的更近了,单膝跪在滚烫的汉白玉台阶上,脸几乎贴在妹妹的相片上。 “对不起,小鱼,对不起……我总以为这是真的,你哪儿也没去过,一直在就我身边儿呢……小鱼。” “别这样呀,老姐……没错,小雨姐,我是用不着眼睛啦,我用心看东西呐,而且呀,我的心,能让我去任何地方,能让我看见所有的秘密……姐,我老是趁你睡觉的时候去折腾你,你烦不烦呐?” “没有,没有,小鱼,姐姐从来不烦……只是,你最近怎么有点儿……” “有点儿频繁是吧?全是噩梦是吧?听不见也看不清是吧?” “是有点儿,你最近折腾得厉害了……可是,小鱼……” “可是什么呀?……小雨姐。” “可是……可是,没有一个人给我说得清清楚楚。我问过方复欣,问过方伯江,我甚至找到了当年151医院护士长乔丽晶……我,我,我查了能查到的所有原始记录,入院登记,输血清单,器材清单,药物清单,麻醉记录,抢救记录,手术记录,死亡报告……‘并发症’,‘多脏器急速衰竭’,再没有更多的了,再也查不出更多的了……小鱼,我该怎么办,小鱼,告诉我!……我们没有证据呐!” “我,我也说不清楚……我只记得,他们都说‘手术成功了’,‘小鱼活过来了’,‘小鱼得救了’……我就知道这些。对不起,小雨姐,我不可能知道的更多了……你知道的呀,手术六小时后,我就被推到太平……” “别说了,小鱼!别这样,你听姐说……小鱼,姐姐从来不相信你离开过这个世界,知道为什么吗,小鱼?……记得吗,小鱼,十年前的那晚,也就是你手术后的当晚,你带给我的景象,手术室里,他们每一个人的位置,他们的处置措施,他们喊过的话,‘小鱼活过来了’……十年后,在我调查过的原始记录里,访问过的当事人哪儿,文字,数字,对话,神情,拼接而出的景象,跟你十年前那晚带给我的一模一样,所有细节,分毫不差……他们全都在撒谎,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小雨姐,没人撒谎呐!你刚刚不是说,他们自己说的,你记录里查到的,都跟我带给你的景象一模一样吗?!” “十年来,你反反复复带给我的梦境里,始终少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当时也在手术室,就在你身边,我查到的原始记录里,多次出现过她的身影。而且,她在手术台上因为要制止方伯江对你切喉插管,而被乔丽晶护士长控制住了……这个人就是方如欣!” “方如欣?没印象……我不记得这个人,一点儿都想不起来这个人……方如欣?就在我身边儿吗?” “是的,小鱼,就是这个方如欣……她在你的事情出了之后,她是唯一遭到严惩的人,她当即就被开除军籍了,卷宗里说她竟然是因为生活问题。更离奇的是,她火急火燎的,当年就离境出国了……分明是欲盖弥彰!父亲包庇女儿,要么,就是女儿包庇父亲!……小鱼,你得帮我呀,我没证据,只是怀疑!” “我,我……小雨姐,我真不知道怎么帮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什么怀疑,什么证据,什么弥天大谎……我怕你啦,小雨姐。” “那好!岑小鱼!你给我听着!……为什么最近你突然间肆无忌惮起来了,白天黑夜,走路坐车,吃饭逛街,只要我敢闭一下眼睛,你就窜出来折腾我,连轴转儿的幻觉,癔症,噩梦……岑小鱼,你存心索命呐?!” “对不起,小雨姐,我没有……我也控制不住,就是担心你啦。” “胡说!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担心,担心……担心方如欣又回来了吗?告诉我,岑小鱼,你为什么怕她?!” “方如欣?……哎呀,急死人啦,小雨姐,我根本记不起方如欣这个人呐!你干嘛呀,干嘛老是对她不依不饶呀!” “手术室里记不起她来的话……那会儿在哪儿呢,当晚她在哪儿呢……方如欣是当晚值班医生么?……一定是!” “听不懂你说什么……不过,她回不回来,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是不是中暑了呀?小雨姐!怎么说胡话啦!” “是啊,是啊,带着秘密走,十年后,她又带着秘密回来了,还有了属于自己的p4实验室……终日寝食难安的人,应该是方伯江才对,只有他们父女俩知道所有的勾当。方伯江那冷漠的亲情,又急于撇清的态度,不正说明了什么?!” “证据呢?……岑小雨!快醒醒吧!你中暑了呀!” 两位墓园员工恰好经过这里。他俩吓了一跳,岑小雨脸色惨白,浑身湿透,身子斜趴着昏倒在那座精致的墓碑前。一位赶紧掏出手机拨打120,另一位则蹲到岑小雨跟前儿,一手托着她的脖颈,一手试着掐人中。 “哎?怎么回事儿,又是这姑娘?!……哎!这不得活活折磨死自己吗?!” “还真是,又是她!……没见过这样做姊妹的,少见呐!” 2 “我怎么也记不起来方如欣这个人……”,难道真的忘了么?蹊跷的很呐,岑小鱼她不仅熟悉方如欣,甚至还想为方如欣袒护几句,不然,她为什么会着急忙慌地质问“你干嘛老是对方如欣不依不饶呀?” 事情过去一个多月了,小鱼好像失踪了。她再也没来过,就连晚上睡着了的时候,她也不曾来过。不过,姊妹俩就跟较上劲儿似的,就此,岑小雨便再也没去过墓园。 持续数天的低气压天气,终于在傍晚时分遭到了致命的突袭。焦躁喧嚣的世界,瞬间被疾风骤雨拾掇的服服帖帖,唯唯诺诺。落地窗边的站着的岑小雨,并不感到有一星点儿的轻松畅快。对早已习惯于愁闷的她而言,偶尔一次的清冽彻悟,简直不啻于毒品,哪怕沾上一星点儿,醒来后,她脑子里必将陷入新的一轮混沌……她对岑小鱼带给她的梦境,坚信不疑,正当所有线索都在方如欣身上交汇之时,小鱼竟然退缩了,以至于不敢承认——“我怎么也记不起来方如欣这个人”。 小鱼究竟想说什么呀,她担心什么,怕成那副样子。“你怎么老是对方如欣不依不饶呀”,不,这不像是“袒护”,小鱼说这话的时候,明明惊慌失措的模样……难道,反过来么,她想暗示“小雨姐,你干嘛不远远地躲着方如欣呢”,没错,她怕姐姐,跟她一样要出事儿……p4实验室里,岑小雨跟方如欣,俩人每天见面,最多一臂之距。当然啦,方如欣从见到岑小雨第一天起,就应该知道她是小鱼的姐姐,方如欣的记性总不至于那么差劲吧。 岑小雨的冰箱里常年备着很多冰袋,不是为酒,而是为了驱赶岑小鱼。冰块注满洗脸池,她一头扎进去,这样才能暂时湮灭掉岑小鱼所有的古灵精怪,浅浅的酒窝儿,两颗小虎牙,每天早上洗漱时,她亲手替妹妹扎的马尾辫儿…… 即便小鱼从不跟她计较,即便她从一开始就扯谎。 岑小雨的梦境,从来没有清晰过,甚至于她不敢发誓说,她真的梦见过小鱼……没有手术室,没有方伯江他们,没有数字,文字,对话,记录,梦里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她从未因小鱼的事儿,问过方复欣,更别提方伯江;她也一直没能拿到抢救小鱼前前后后的病例记录,更没有机会接触到关于开除方如欣军籍的案件卷宗。 她亟需的一切,正是许智霆恰逢其时地给了她……所有人物,所有记录,所有细节,一张都不少的,全套拼图,当然,许智霆信誓旦旦地保证过,他手里绝无“路标”,反倒有一大堆“问号”。 由此,岑小雨便开始让本已安息的妹妹,日夜不得安宁……随时随地冒出一个念头,她便直奔墓园,乞求小鱼托梦,通灵,显迹,告诉她抢救后6小时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能还小鱼以清白,她便无法赎罪。 十年前,姊妹俩一起感冒,高烧,咳嗽,继而同时被隔离处置。岑小雨连续治疗观察两周后,便幸运地解除了隔离,而小鱼却很快昏迷不醒……转院后的第二天晚上,父亲明明打电话说“抢救很顺利,小鱼应该挺过来了”,6小时后…… 原本就应该是她去,而不是小鱼,至少也应该陪着小鱼一道。 3 电视新闻铺天盖地的白衣人和隔离区,把姊妹俩吓坏了。 姐姐不舒服,已经瞒了父亲三天,而且,晚上还老是偷偷地咳嗽。 每晚都要钻到姐姐被窝儿里,搂着姐姐腻上一会儿的小鱼,于是,答应姐姐——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说!…… 岑小雨倏地抬起两手捂紧耳朵,不敢再听……她闭上眼睛,脸使劲儿埋进还冒着白烟儿的冰块里,坚硬的棱角,经常剌破颧骨凸起处的薄皮儿……咸腥的冰水,暂时冻结了记忆。她对这样的疗法已然有瘾,何时才算到头?! 方如欣真的动过小鱼身体的话……那事情就快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44章 不怎么成功的跟踪 第44章不怎么成功的跟踪 1 老a8与r系奔,前者几乎成了隋江玉平时公务出行用的“官车”,而后者,她只偶尔坐过一两次。其他不论,单就后排舒适性而言,明显的r系奔要胜出一筹。当然,这跟隋江玉所一贯推崇的,秦旭那老道而平和的驾驶风格不无干系……这不么,秦旭的r系奔,就在他们前面,约摸隔着四五辆车的位置上,四平八稳,按部就班地向前拱。 大雨,要怪只能怪它。它让隋江玉的感觉器官倏地变得吹毛求疵,异常八卦……隔着五十米开外的距离,隋江玉都能听到从r系奔里传出来的淫辞秽语,那就更不消说,老a8的后排座给她带来的憋屈与熬糟。 这破车,除去驮着一副傻大的黑壳子外,就没啥让人待见的地方。首当其冲的就是隔音效果极差,这才多大点儿的雨啊,砸在车顶棚上噼里啪啦的动静,已经让她心率失调,嘴巴涩苦,胸口发闷,眼睑黏连。还有,密封防潮做得更不怎么样,外面雨下得有多大,她身上湿得就有多透,她周身没有不粘黏的地方,倘若想动一下,就跟裱糊匠的排刷从身上浆过一遭般的膈应。 隋江玉对后排空调出风口的忍耐早已飙至极限,稍大点儿吧,噪音难耐;稍小点儿吧,又不顶事儿。要命的是,车里的味道从来没像眼下这般令人眩晕……本来么,即便外面不下雨,即便老a8车内通风良好,三个女人拥在一处局促空间,那味道也是各领风骚,掩鼻,嘀咕,乃至于相互奚落一番,实属女人们的常情。“秀丽锦途”初创时期,每逢促狭之际,仨人鼻腔里,便充斥着难以抑制的不屑与挑剔。直至后来,她们日渐生出了视若己出的姊妹情分,即便汗雨淋漓,也全然视若“己出”,既不会尴尬,更不会徒生嫌隙。 然而今天却不行,隋江玉被一个“入侵者”彻底惹毛了……斯托克顿身上,即便剃须水,爽肤水,古龙水,各种膏,各种霜,等等联袂而出,也盖不住他因先天进化不足而自带的异味……隋江玉才不需要什么进化论与遗传学上的迂腐考证,每当她看见斯托克顿撸起袖管儿时,露出两条毛茸茸,黑森森的粗胳膊时,她便对自己的判断更是当下心安,甚至有种死有余辜般的嫌恶之情……她对斯托克顿的态度,这近乎一百八十度的反转情节,完全肇始于斯托克顿的心思,远比他身上的异味,还要腥膻百倍。 打刘梓坐到后排来,就让隋江玉心里属实不痛快……刘梓一贯的位次,原本就是副驾驶席,相当于总经理,秘书长,或者办公厅的角色,刘梓本人也乐于如此,本来么,她就是一个熬脑操心的命,而一个总裁的虚名,则对她隋江玉来说很是受用。仅是碍于观瞻,刘梓就不应该坐到后排来,说穿了,“顾问”即是客卿,干嘛让斯托克顿坐到前面呀,对着丁圆圆好一通叽叽歪歪,指指画画。 就在两天前,斯托克顿很暧昧地提及到某种“迹象”,表明方如欣的情感世界出了问题。而家庭丑闻,向来都是一条成本低廉,无往不胜的线索,仅凭舆论就足以逼着方如欣离开“智霆国际”……要害是,方如欣在世人心目中,本就淡薄的“家国情怀”,再加上一道道德沉沦的封印。如此一位女科学家,面对无人能容,谁人敢容的绝境时,伊藤他们便有机可乘……隋江玉当即就有了反应,如此下作,让她恨得牙根儿痒痒。 隋江玉对素昧平生的方如欣,从未秉持什么“中立客观”的虚套,她曾指着伊藤的鼻子尖儿撂过一句:她对方如欣有好感。这对把手机头条,当二人转来解闷儿的隋江玉来说,这世上还能让她听信的,除去她自己,便只剩下刘梓和丁圆圆……隋江玉对方如欣看似无根无源的感情,本质上,恰恰与她对刘梓的欣赏同根同源。 仅凭时下的学历履历,很难猜度隋江玉的全副心思。护理专科毕业,普通护士出身,她连半个脚趾头都没触碰过精英圈子。对她而言,一段婚姻也就够了,说她身后有矿,投行的小桃经理自会小嘴儿一努,喏,爱信不信呀,反正有人信……小桃他们估算的数字,要远远超出常识经验和法院判例,由此,即便真的有矿,那也是从她前任身上,生吞活剥下来的一座矿。隋江玉膝下无儿无女的她,再没点儿心机,手腕,邪性儿,你让她到哪里去讨生活费。 隋江玉打心眼儿里服帖刘梓,刘梓脑子里琢磨的事儿,她隋江玉自叹弗如。不过,偶尔孤枕难眠,对影啜饮之际,隋江玉也曾思忖二三,自己境遇周遭的人和事,倘若挪换到刘梓身上,她呀,根本就不是个儿。 没成想,隋江玉还真是“高”看了刘梓。刘梓竟然没识破伊藤他们,不然,她怎么会默许如此龌龊的举动——盯梢,跟踪,拿人。 还非得挑明了说么?伊藤要挟方如欣的同时,自然要“捎带”着毁掉刘梓的生活,以报驱逐出境的一箭之仇……说不定,正是基于秦旭与刘梓的特殊关系,才使得伊藤下了“不计前嫌”二次登门的决心。所谓,许智霆的阴谋,以及较之p4实验室更具诱惑的筹码,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这点儿猫腻儿,恐怕就连丁圆圆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一目了然。 况且,趁秦旭“出差”那晚,刘梓煞有介事地把她俩叫到家里,听她解析方如欣那一大堆照片里的奇谈怪论,隋江玉不是没告诫过刘梓,至今言犹在耳——“夫妻反目,属实罪过”……而刘梓呢,却一如既往地“兜圈子”,大致意思好像是:一万个放心好了,方如欣不是想象的那种类型。许智霆与伊藤远一,根本就是一丘之貉,方如欣呢,自有她投到“秀丽锦途”门上的时候,至于帮不帮她,咱仨瞧瞧再说。 “瞧瞧?!”……好么,瞧谁,秦旭,还是方如欣。对方如欣倒是“一万个放心”的刘梓,照眼下她被副驾驶席座上的斯托克顿,牵着鼻子走的掉线状态看,她对秦旭已然有了“一万个不放心”……尤其秦旭“出差”回来后,刘梓就老是一副怅然若失,心不在焉的模样。谁知道小两口又闹啥呢?她隋江玉才懒得问! 隋江玉不住地用余光打量着邻座的刘梓,后脊梁骨淌着冷汗……似乎她越是了解亲姊妹般的刘梓,便越是对隔着五十米远的r系奔里的秦旭充满同情,她坐过几次秦旭的车,一路泛泛而谈。她对秦旭的了解,则全靠刘梓嘴巴里的各种晒……隋江玉心里不住地绞缠着,她对秦旭反倒有着“一万个放心”。自打丁圆圆恍恍惚惚地漏过一嘴起,隋江玉便对刘梓嘴巴里的“老公”不再尽然羡慕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儿……场景搞忘了,隋江玉只记得丁圆圆的原话,一字不差的,“欺负人家老实呗,人家自己不会去医院查查啊”。 大雨,空调,憋屈,熬糟,粘黏,这都不是根儿,隋江玉明了,根儿就在于她跟刘梓之间的心思,就这么一路拧巴,绞缠,对峙过来,始终难见分晓。 2 刘梓,自有先见之明。 大雨,潮湿,车闷,空调也够呛吧,外加一个外籍男人斯托克顿……要不要准备一下呢。 刘梓醒的很早,她枕着秦旭的臂弯儿,脸颊贴着他的胳膊,即便秦旭那热乎乎的鼻息,弄得她耳朵直痒痒,也没能干扰到她翻来覆去的思忖……要不要准备一下呢。 秦旭走了之后,她才起床洗漱。煮咖啡的时候,她还是犹豫不决,要不要带上她久违了的粉红色保温杯呢,她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四处踅摸一阵,突然像发癔症似的,痴痴地笑出了声儿……妈呀!她压根儿想不起来,把它丢到哪儿了呀。 婚后快三年了,她跟别人的日子没什么两样,她的老毛病,兴许就此除根了呢。自大学毕业后,就一直保护着她的粉红色保温杯,早就掉漆皮儿了,被她摔得坑坑洼洼不说,保温效果也不怎么好,丢了也就丢了吧。 刘梓啜了一口咖啡,看着落地窗外永无停歇迹象的大雨,嘴角儿浮起一丝自嘲般的微笑,干嘛矫情呀,分文不值的矫情,她心里当然有数。之所以想起她的保温杯,绝不是今天早上的灵光一闪,事情要早的多,至少得有十几天了吧……她受伤的那晚,即便秦旭倒头酣睡时,她也没敢动弹一下,直熬到他鼾声大作,她才敢拖着散了架似的身子,摸黑儿把房间翻了个遍,秦旭很膈应它,不会轻易让她拿回去……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她把它挪换了地方,秦旭永远发现不了,而她却可以信手拈来。 想想自己,还真不是一般的傻。斯托克顿头天晚上暗示她说,方如欣可能别有私情,今天一大早秦旭临走带门的时候,她还真就冲他喊了一嗓子“去哪儿啊?”……这不“傻狍子+愣头青”嘛,去哪儿,他是首席科学家方如欣女士的秘书,你说,他还能去哪儿?! 就差了那么一丁点儿,刘梓就彻底栽进坑里出不来了……两大必要条件,同时具备,缺一不可:方如欣离婚,且秦旭单身,事儿就这么吋!……方如欣跟李志桥,人家那国外版的结婚证,刘梓没机会领略,要说国内版本的么,她手里可真真儿地攥着两张呢。 伊藤这人,简直让报复心给闹魔怔了吧。方如欣固然可能因丑闻缠身而离开“智霆国际”,好么,捎带着报复她刘梓一箭之仇……就凭如此下作的伎俩,这回,绝不能让伊藤再捡个像什么“驱逐出境”这样,既不伤筋又不动骨的“大便宜”,不连血带肉地活剥他几层下来,这事儿且不算完呢。 由此,刘梓就更不免有些失落,干脆就叫气馁,似更准确。原本期盼着见识一下许智霆的阴谋和伊藤手里的筹码,看来,两厢都是子虚乌有,一如既往坑蒙拐骗的老本行……一出手就是狗血剧情,用的还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梗儿。就这梗儿,用到谁身上不好呀,非得用到方如欣跟秦旭身上,刘梓对方如欣的直觉很是自信,她看秦旭呢,简直如同指上观纹,就他俩,就这梗儿……刘梓觉得自己非得出戏笑场不可。 斯托克顿的“暗示”里,有鼻有眼,绘声绘色,她刘梓就不曾有过星点儿的心旌摇曳么。有啊!哪有“心旌摇曳”那么扭捏含蓄呀,简直如同“旌旗猎猎”般的血脉喷张……说什么,她都信!即便没有斯托克顿嘴里那好一通的“活色生香”,她都信!她甚至比斯托克顿知道的更多呢,比方说吧,他俩已然有过肌肤之亲等等,诸如此类的景象。 很难说,秦旭那晚的邪性,不是某个人在他身上做下了蛊虫,把他变得像处子之身一样的火急火燎,他透着狠劲儿,什么也听不进去,哭腔,求饶,挣扎,他用粗野的执拗,反复在她身上表达一个,在刘梓看来,一个颇为原始的念头开始在他脑袋里盘踞——原来,还真是抽出来的一根肋骨做成的,怎么拧巴都成,归里包堆,她手里没劲儿呐。 刘梓从未怀疑过,方如欣跟她自己深谙的路数,同根同源……秦旭,在她俩无论哪个跟前儿,向来都不是个儿。无论是他三年前去过的“丽阳”大厦,还是“出差”待了整整二十天的p4实验室,他所遇到的两个女人,版本略有参差,内里儿么,刘梓可能是一厢情愿,反正她跟方如欣之间,似乎有种血脉般的亲近。 要不要准备一下呢?……掉了漆皮儿的粉红色保温杯,就在手里,拿起来又放下,如此反复几次,她还是犹豫不决,眼下,她只剩下一小丢丢的困惑……自打昨晚挂掉斯托克顿的电话起,她那还留有一些瘀伤痕迹的手腕内侧,便起了一小片儿猩红色的疹子,早上一睁眼,这疹子从手腕儿,直到臂弯儿,赫然连成了一片……湿气严重的天气里,确实容易会出这样的疹子,刘梓以往的经验是,随身带上一管芦荟凝胶便足矣应付。 刘梓人已经走到电梯口了,又着急忙慌地折返回来。开门,找药,研碎,老a8已经停到楼下,她来不及烧水了,只好把白色粉末儿直接倒进保温杯。等她再次来到电梯口的时候,身上早已被汗水浸透了大半截儿……再大的概率,那它也是赌。除去生理需求之外,万一,他俩还不满足呢……这玩意儿,属实跟结婚证无关呐,多少人不都这么揣着明白过来的吗。她只敢保证,她对方如欣“一万个放心”。 “叮咚”一声儿,电梯启动的当口,刘梓这才缓醒过来。 3 丁圆圆眉头紧锁,火急火燎的神色里,又透着一丝羞愤,“怎么搞的嘛,这家伙,窜得这么快?想干嘛呀这是!” 心里呢,她心里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平静,祥和,博爱,反正周身哪儿哪儿都畅通无阻。没错,她终于跟丢了秦旭的r系奔,忙活了一大早,天随人愿呐。 丁圆圆甚是得意,就跟她的默祷显灵似的,r系奔乖乖地在红绿灯口,一个右转弯儿……右转弯儿是什么所在,“学苑街”呀,也就千米的一条街,鳞次栉比挤着一所幼儿园,两所小学,初中,高中,各一所,七点五十,大雨浇头,他可真能作呀,丝毫不逊刘梓……转而一念,就这小两口儿吧,如若联袂,世界和平,男女平等,房价暴跌,吧啦吧啦,不是没有可能呀,这事儿闹得,何必内耗呢! 自打斯托克顿坐到副驾驶席上起,只要有机会,丁圆圆就用911恐袭以来最严厉的机场安检员式的目光,把斯托克顿周身上下透视一遍……退伍老兵,油腻大叔,偷窥癖,单恋狂,自来熟,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什么人性呐,一肚子八卦祸水,“恐怖”分子一头! 说穿了吧,丁圆圆此刻完全一副作壁上观的心态,有没有斯托克顿,谁去爆,什么时机爆,刘梓怀里宝贝疙瘩似的捂着的炸药包,迟早都得爆,不爆,不足以平复她丁圆圆心中的愤懑……什么鬼魅传说,什么魑魅魍魉,凭什么对方如欣“一万个放心”。 就凭一大堆露骨的照片,就凭刘梓匪夷所思的臆造瞎猜,得了吧,丁圆圆忍了很久没地方说罢了。她琢磨着刘梓的取向可能出现紊乱的迹象,“一万个放心”,不就是耍无赖般的爱屋及乌嘛……由此可证,秦旭的日子,那是相当的蹉跎难捱呀。 最让丁圆圆寒心的是,斯托克顿撂出下作念头的时候,刘梓竟然没用大嘴巴子抽他丫的。她吃惊的瞪着刘梓,眼珠子都快瞪飞了,刘梓呢,刘梓眨巴眨巴眼睛,“圆圆,咋了这是?” “咋了?你说咋了!没见过你这么欺负人的!”丁圆圆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把话咽回肚子里没吭一声儿,她扭身儿钻到车里懒得搭理刘梓。 车一打火,油门儿照死里一轰,好么,丁圆圆肚子里好一通翻江倒海……自始至终,刘梓都在欺负人,就她问一句,“干嘛瞒着秦旭?”。仨人宿醉那晚,刘梓兜了好大一个圈子,罗织了好大一堆理由,鬼扯去吧,丁圆圆哪一条都不信。倘若再追问她一句,当即就能让她停电,“你又从何而知,他比你傻?” 丁圆圆怔了一下,注意力赶紧拉回到当前路况上,大雨滂沱,小心驾驶,默念三遍,谁也别想看秦旭出丑,尤其是你刘梓。 “又跟丢了吧……哎,这都几次了”斯托克顿半拉身子依在车窗上,冲着丁圆圆直摇头。 “哎,没招儿啊……机会有的是,等下次吧”丁圆圆熟练地左别右错,喇叭摁得山响,车头朝左转方向并线,绿灯一亮,直接左转,管你叽叽歪歪呢。 “没事儿,我有地址啊,地址是……”斯托克顿嘴角儿挂着的微笑,简直像坏小孩儿般的欠抽欠踹欠扁。 “啊?!……什么情况!cia在这儿有网嘛?!”一长串儿刺耳的喇叭声儿,才勉强能把丁圆圆心头的惊悚带出车外。 “斯托克顿先生,麻烦您一下,请您重复一遍刚才的地址好么……谢谢您啦。” 问话的人,要么是自己刚从冰窖里出来,要么是她亲手掀开了冰窖的盖子,一字一句,带着寒气儿,异常冷静。 “您太客气了,刘梓女士,地址是……您去过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45章 滚落一边的保温杯 第45章滚落一边的保温杯 1 老a8就在交警眼皮子底下,顶着无数声喇叭和国骂,苯抽而蛮横地从左转车道,扎过黄线,愣是别到了右转车道上,又是一个红灯,就是在这个当口,刘梓拉开车门,下车穿过绿化带里……她究竟奔哪儿去了,车里的人谁也没看到,但也大体上心里有谱儿。 所以,当刘梓再次钻进车里的时候,仨人脸上虽然写满了惊愕,却都不约而同地猜到,她一定是落下了什么的东西,比如用于当场对质,或亮明身份的紧要物件儿。丁圆圆甚至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后备箱开关,脑子里嗡的一声儿……撬棍,球棒,工兵锹,后备箱里齐活儿呀。 “刘梓,你冷静点儿,事儿还没到那一步,存住气儿……即使真有情况,谁也跑不了……” 隋江玉后悔刚才没拉住她,万幸,万幸,这次一定得看紧她。路上,车里,毕竟不是宾馆,床上,随便怼你一句“公干!咋的?”,不得当场撅掉下巴颏儿呐,这玩意儿,不是这么抓的呀……隋江玉又琢磨了一遍斯托克顿重复的地址,没啥啊,很普通的一间涉外酒店,眼下看,条件并不怎么入流。毋庸置疑的是,这个地址,的确是造成刘梓瞬间系统崩溃的bug。 眼下,隋江玉的坐姿更是如同受刑,撅着臀部,挺着腰板,抱着胳膊,直愣愣地坐在后座边沿儿,每每稍点刹车,她便前栽后躺一个回合……她防备着,一旦右手边上的刘梓,再欲开门下车之际,她好风驰电掣般地搂住刘梓的腰,至少也得死拽着她一条胳膊不放。 “刘梓姐,不至于的……那间酒店我去几次,包席,会务,商展,发布会,每次去都能遇到,周一,一大早,俩人衣冠整整,你想啊,刘梓姐,那地方人多眼杂,乱七八糟……是啊,随姐?” 丁圆圆听一遍就记起了斯托克顿说的这个地址,没错,就是“乱七八糟”。她敢打包票,秦旭和方如欣,绝不会挑这种地方,应该更哪个一些,更哪个……算了,她的经验么,刚到电影院便戛然而止了,究竟是“更哪个”呢,她说不清,归里包堆,总之是“好”的意思,她对谁都不幸灾乐祸,更不会跟着她俩同仇敌忾……她就是认定了,秦旭做事自有他的初衷。 “没错!圆圆说的没错,那地方,照现在眼光,简直破破烂烂,听我的圆圆,赶紧找个路口掉头吧,我都快憋闷死了……刘梓,退一万步,秦旭的眼光,不至于这么随便糊弄,那破地方……” “就是在哪儿,就是在那个‘破地方’,被秦旭……” 这根本不应该是刘梓的声音,而是当庭拿着法医验伤报告,朝秦旭脸上甩过去的,一位饱受屈辱折磨的女人,应该发出的语气和字眼儿。 2 斯托克顿轻咳几下,视线旋即从车内后视镜里挪开,他再也无需看她的脸色了,揪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定……他犯了一路的嘀咕,这大雨天儿,他埋设的雷管会不会受潮呢。刘梓一副欣然,若定,置身尘外的修女模样,让他不得不犯嘀咕……现在,他就像把壁虎偷偷放进修女水杯里的坏小孩儿,修女终于端起了水杯,她那玉葱般的小手正在拧开杯盖儿,他只需竖起耳朵听就是了。 丁圆圆使劲咳了几声儿,她感到自己身体的某处,被刘梓的话,不,是被刘梓说这话的语气刺痛了。干咳,哪能掩饰住她一直以来就怕着的,躲着的,却很容易凭空想象就能感到的刺痛。越咳,那里就会越疼……油门,刹车,方向盘,转向灯,她手忙脚乱地把车头当成了准星儿,瞄来瞄去,她很快就瞄上了r系奔的影子……五十米开外,隔着六七台车。她把后备箱里的家伙什儿,在心里又仔细地盘算了一遍,究竟哪样更顺手些。余下的,瞅准机会超过去就是了,新的老的,今天一块儿算。 隋江玉的手在刘梓胳膊上来回地摩挲着,有斯托克顿在,她克制住了,不然,她早就把刘梓搂进怀里捂热乎了……刘梓的语气与字眼儿,在隋江玉耳朵眼儿里,一点儿都炸不起来。对她而言,无论你俩是喝倒灌醉,半推半就,推推搡搡,甚至于暴力胁迫,结果呢,结果是没有警察和法庭,你俩不还是响当当的两口子呀。 秦旭这个坎儿,她刘梓根本跨不过去。说什么,“为方如欣的好”,才是“秀丽锦途”要蹚这滩浑水的初衷。从一开始,刘梓就低估了人家方如欣的魅力。车到山前,没人支应她,反倒跟商量好似的掣肘于她,她这才跟怨妇似的爆发了……关键是丁圆圆年纪小,黑的白的,凡出刘梓之口,就一定受用,圆圆可不管你这个哪个,还不知道闹出什么乱子。 看来,丁圆圆的“心领神会”,给了刘梓莫大的慰藉,她没再继续发作,开始平静地拾掇起自己的事情。隋江玉能明显感受到她的体温正趋于回暖,身子也不像爆发时那样夸张般地发抖……隋江玉松开了刘梓的肩膀,靠到后座椅背上,看着她忙活。 原来,刘梓刚才下车,从绿化带里穿过去直奔人行道,就是为去买一瓶水呀。女人肝火烧起来的时候,原来,真的得用水浇啊,隋江玉又长见识了。不过,那保温杯属实磕碜点儿,保温效果么……可这冰糖雪梨,用得着保温么,干嘛非得倒进保温杯里,这刘梓打什么时候起,有了洁癖的毛病。 “你们仨,等着别动,我一会儿就回来……圆圆,尤其是你,听招呼儿……你们等我回来,一切就都清楚了。” “很遗憾,刘梓女士……不过,还是应该等他们到了目的地,毕竟,这里……” “不成,刘梓姐,谁去都成,你可不成!……我给他俩上点儿颜色去……人模人样的一个个!” “干嘛呢?拱火是吧!……今儿就到这儿,圆圆调头!先把这位‘洋大人’送回老窝儿去!跟他那主子伊藤一样样的,入境才几天呐,憋不住了就,一肚子坏水儿!去跟你主子捎话儿,我隋江玉做主,毁约了!不干了!有多远就……” “行了,行了,谁跟你们说,我去拿人呀……神经病么,一个个的,我去叙旧!是‘叙旧’!……这不么,保温杯!” 刘梓下了车,又弯腰朝车里依旧楞柯柯的三个人,晃了晃她手里的保温杯……隋江玉不禁向后撤了一下身子,她真怕那玩意儿,再晃几下,指不定就要爆。 3 一定哪儿有不对劲儿,前面的几台车就是不动窝儿,却接连亮起了双闪,距离路口还远,即便是红灯,也不至于堵这么远呐……明白了,大雨,学校,人挤,一定发生了车祸。秦旭从后视镜里,给后座上的方如欣递去一个无奈的眼色。 秦旭一点都不着急。大雨天,他还就偏偏选了从学苑街走,总之,越堵越好,堵得人困马乏,耗得兴致索然,直至打消念头,敢情儿,那才最好。 方如欣提议要去的那间酒店,在秦旭心头绞缠出一万个中国结都不止。他也没歇着,吧啦吧啦的一路,他建议去的地方,方如欣愣是一个都没看上,她甩出的理由也很惊悚,她很偶然地住过一次,很喜欢哪儿的hbo同步……秦旭硬着头皮搜刮着,三年前,刘梓头一次带他去时的景象,那天是周二。还有,想起这个hbo,秦旭舌尖儿登时泛起一股酸涩,这两个女人,都有点磨刀不误砍柴的小思量,先跟hbo过足瘾,才捎带着跟他。 不对!刘梓要恶劣得多,让他昏睡了两天一夜不说,留了张字条儿,人就没影儿了……不成,只要有hbo,就是对自己的轻贱。那家酒店,属实不能去第二次,得长记性,得有骨气。 前面的司机都降下了车窗,朝大雨里探头探脑地不停张望,秦旭也降下了车窗,也有两三秒吧,他赶紧缩回身子,还没来得及扭身制止方如欣。 “快看呐!秦旭,那女人怎么了,那副样子,她这是……” “什么怎么了,赶紧关车窗,雨都飘进来了……听话。” “你怎么不看她一眼……不对!是病,急性的,能要命!” “什么病不病的,少见多怪!……八成附近有剧组吧?” “掌嘴!遭天谴!……他们都躲她呢,不行,我得帮她!” “坐着别动!……当心缠你一辈子!手机头条还少吗?” “你混蛋呐!……她是个人,不是阿猫阿狗!” 丝毫不能怨怼前面的人,为什么都躲着那女人,她那副模样着实令人却步,甚至于嫌恶。他们跟方如欣的看法一致——那女人病了。 4 她趴到那台被她用身子逼停的挡风玻璃前呼喊着什么,嗓音嘶哑,含混不清。她用手拼命地抓扯自己的衣领和喉咙,猜不出究竟是疼是痒。脸颊上的潮红,脖颈上的青筋,湿漉漉的头发上薄薄的一层水蒸汽,毋庸置疑,她正发着高烧,不会低于40c,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给烧魔怔了……关窗,锁车,头皮发麻,人们并不惧怕高烧,所有人都被雨水浇透了的白色衬衣里,她身上那一大片血红吓懵了——从皮肤里不断渗出来的血,还是根本没有皮肤覆着而暴露在外的肌肉。 方如欣拽上风衣跳下车的时候,秦旭也并非无动于衷,他坐直了身子,为的是从从容容地调整一下后视镜,从从容容地看着自己,从从容容地等她来……后视镜里,那双疲惫困惑的眼睛表明,他真的记不起,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 被风衣盖得严严实实的刘梓,当场仰倒在方如欣的怀里,方如欣搂着她的腰,几乎一路把她拖行过来。秦旭赶忙跳下车,方如欣抱着刘梓的上身,秦旭抬起没有知觉的双腿,这才把像是陷入昏迷的刘梓弄进车厢……昏迷算啥,昏迷就是个前奏而已,他脑子里闪的全是“丽阳”大厦时的景象,一帧一帧,一秒一秒。 秦旭闪到一边,方如欣是医生,他得给医生腾出地方儿。他最多也就是帮着卸下刘梓肩上鼓鼓囊囊的挎包,而且很不待见地往地板上一撂。他对包里的物件儿不感兴趣,他只是好奇,刘梓什么时候又找到它的……又要装神弄鬼,又当别人白痴。 “醒醒,坚持一下,你有病史吗?……哎!听不见吗!”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天下可有这样的“病”?!就这“病号”,才懒得理她……秦旭双手扶着膝盖,躬下身子,很温情地看着方如欣,他很想伸手拍拍方如欣的肩膀,告别也好,内疚也罢,反正等刘梓开口一句惊雷——“老公啊!”,便彻底戳穿了他的西洋镜……煎炒烹炸,杀伐决断,任凭她俩,他该受的,眼儿都不眨。 “你听得见吗?醒醒啊!……是急性过敏症吗?” 秦旭不禁又低头瞅了一眼脚脚尖前的挎包,真想给它一脚踢飞。 “谢谢你们啊……怎么称呼啊,这位女士?先生?” “就别管我们是谁了!……是急性过敏吗?药呢?!” 刘梓的双腿蜷曲着,身子斜倚在车座上,吃力地睁开眼睛,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着,她的声音细若游丝,表达得却字斟酌句,绝不会令两位听者产生丁点儿歧义,或者令其中的一位感到丁点儿的惊慌。 秦旭心头挨了一记闷棍。他头一次正眼打量起刘梓的周身,透湿的白衬衣像是包裹着刚剥皮儿的血柚鲜瓤儿。他想立即变成荒原上的木桩,那根必遭雷劈的木桩,不然,如何抵偿自己的罪名。他连忙蹲下身,双手扶在刘梓膝头,她的眼神空洞而冷漠,她摇摇头,不自觉地又把脸埋进方如欣怀里,她很自然地选择了方如欣身上的温暖……警告,要挟,威胁,不露声色。 5 “哎!……我问你病史呢?随身带的药呢?”方如欣摇晃着刘梓的胳膊,怕她再次昏迷不醒。 “药呢……”秦旭木讷地应承着方如欣,一只手已经抓起了刘梓的挎包,里面有一个盛着药水的保温杯。 “我没带药,药在家里!……我要回家!送我回家!” 刘梓啜泣着央告方如欣,她抓起方如欣的双手紧紧地捂在自己胸口,蜷曲的双腿倏地从秦旭的手里挪开,惶恐不安的眼神落在方如欣脸上,余光却不住地往四下里偷瞥,像是认出了真凶,却不敢吭声儿,回家是最安全的选择。 “不能回家!……你先忍着点儿,120这就过来了。” 方如欣略带厉声地制止了她,同时扭头瞥了一眼秦旭手里的挎包,并朝秦旭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打开……没错,女人的包里气象万千,说不定真有喷雾剂之类的急救药,尤其是这么严重的急性过敏,这个女人应该常备无患才对呀。 “干嘛回家,必须却医院!你啊,命大,遇见了方医生!” 秦旭突然提高了嗓门儿,他站起身子,一屁股坐到刘梓的邻座儿,一只手把挎包掖到身后,另一只手伸到刘梓面前。 “有幸认识一下吧,这位是大名鼎鼎的首席科学家,方如欣女士,我呢,是她的秘书,我叫秦旭,你好呀,你叫……” “秦旭!别打搅她了!……她正难受着呢,常人……” “‘常人难以忍受’,是吧?我这不帮她分散分散吗!” “闭嘴!……快看看她包里有没有药啊,你干嘛呢?” “就是,就是,忘这茬儿了……” 秦旭赶紧拿出身后的挎包,翻弄开来。 “身份证,驾照,车钥匙,化妆盒,纸巾……哎?你家大门锁钥匙不错嘛,挺别致的……保温杯,都旧成这样了,还保温嘛?……方医生,啥都有,就是没药,我保证!” 秦旭不紧不慢地拧开保温杯盖子,搁到鼻尖儿嗅了一下,又不放心似的,抿嘴儿啜了一小口,这才递到方如欣面前。 “没错吧,冰糖雪梨,那也不是药啊,是吧,方医生?” 秦旭胡乱地归置着挎包里的物件儿,谁也没料到,他竟然猛地一抬手,把挎包扔到了前面的仪表台上,“哐啷”一声,保温杯从仪表台上滚落到地板上……又得碰掉几块漆皮儿,摔出几个小坑儿。 “干嘛这样对我……我哪儿也不去,就想回自己的家。” 刘梓从方如欣的怀里挺起了身子,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神色恍惚,声音凄婉,她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要指认谁,或者要谁承认什么,就是觉得好玩儿,怎么就被他想得那么不堪……事情再简单不过了,打开挎包,拧开盖子,把冰糖雪梨递到唇边儿,难吗,不难吧?……你有一万种方式可以做到,而绝不会影响到你俩。从一上车起,我就不“认识”你秦旭,你是真忘了,还是故意的。 “你冷静点儿,都能听见120的警笛声儿了,马上就到!” 方如欣推了秦旭一把,让他赶紧去迎一下120救护车。 “没带药”!“送回家”! 你想干嘛,想让方如欣一进起居室,抬头一看,好么,满眼都是咱俩的婚纱照啊,让她以为自己是个罪人。你还不如现在当场拆穿利索,原本就是我一个人的罪过,方如欣就是“受害者” 不过,你也够憋不住的,这儿又不是宾馆,我怕你作甚。待我晚上去医院接你的时候,再跟你好好理论——凭什么跟踪,妨碍我的公务?从哪儿学来的这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46章 与裕子久别重逢 第46章与裕子久别重逢 1 斯托克顿见到丁圆圆的第一眼,脑子里就闪过十年前的一个身影。也是留着棕红色短发,眉心之间透着一股英气,铆钉皮衣,过膝长靴,怀里抱着黑亮的头盔,骑着一部川崎四缸街车……她娇小瘦削的身体近乎趴在硕大的水滴形油箱上,然而胆子却不小,竟敢对挥枪舞棒的基地宪兵竖中指。 年轻的斯托克顿,对身边的宪兵耳语过后,便开始对这些环保人士大打出手。宪兵们很知趣地“绕”着她走,她毫发无损,但她却成了唯一被拘捕的“倒霉虫”,斯托克顿亲自“过问”……她是早稻田的大学生,绿色和平组织成员,右翼倾向,敌视占领军,等等。斯托克顿连一个字儿都懒得搭理她,他开出一个条件,只消陪他看场电影,便可当场放人,免于起诉。 眼下的斯托克顿,站在街边的人行道上,看着马路对面的小区大门,他怔了好大一会儿,这才认出了洋山裕子……她其实没也怎么变,比想象中的要成熟持重许多,留着过肩长发,娇美而精致的五官,呈现出温暖安详的神情,好像这世间再也没有令她着急上火,或者煞费思量的事情。白色高领毛衫更衬出她细而修长的脖颈,脖颈下面的私密处,藏匿着一枚蓝紫色矢车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他忽而觉得胸闷气短,一时间竟然没了心律,胸膛里全是乱七八糟的心跳,像是头一回参加舞会的高中生,既害怕又渴望的眼神,四处躲闪,游移不定……令他夜不能寐的那枚矢车菊。 不过,裕子身上罩着的那件印满了kitty的绯红色马夹,又让他很快清醒过来,事情已经过去十年,他自己都滥成这副模样了,很难说裕子会怎么看他,他可不想用对付“秀丽锦途”的那一套来对付她。 裕子的两手插在兜里,右手的小拇指却不得不露在外面,因为上面勾着一大串儿琳琅满目的钥匙。她脚上的皮卡丘拖鞋,不时地要交替抬起来绊到小腿后面,好让站酸了的那只脚休息一下。她跟熟识的邻居们热络地打着招呼,甚至还把手伸进别人的购物袋里,像是对人家挑拣蔬果的眼光评头论足……当她一个人,特别是当她侧着身子探着脑袋向车道远处看时,那眼神儿,像极了一位巴望着黄色校车快些过来的年轻妈妈。 斯托克顿眼睛发涩,他拉起风衣领子顺势低头,想把脑袋埋进领口里,趁她还没发现的时候,赶紧离开这里……他怀疑该不该来打扰她,甚至不确定那枚矢车菊还在不在哪儿。 “斯托克顿!……哎!斯托克顿,我在这儿呢!” “噢,看到你了,这就过去……你别动了!” 斯托克顿朝裕子摆摆手,小心翼翼地闪躲着来往的车辆。 裕子普通话里的儿化和俚语,用得比伊藤还要频繁老练。电梯里的裕子,跟熟人搭话聊天儿时的神情,让他想起一句刚学到手的成语,字面儿他不会,意思是,眉毛,眼睛,嘴巴,炫舞得像是在跳恰恰。 2 裕子的家,两室一厅。 没有榻榻米,没有矮脚桌,墙上也看不到源氏物语里的风月佳人儿。斯托克顿趁着裕子准备茶具的当口,不露声色地把这小小的空间查了一个遍,还是没有找到那把插在红漆木鞘里的短刀和供奉着父亲灵位的神龛……当异常精美的青花瓷功夫茶盘摆到茶几上时,他不禁有些失落。看来,她不仅改换了新的神明,而且明显有了皈依乃至归化的迹象……在她身上,是否还能像十年前那样有机可乘,眼下的斯托克顿,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鲁思·本尼迪克特教科书式的结论,斯托克顿深以为然。但对致力于人类学研究的斯托克顿来说,文化学视角下的研究,终归千人一面,不怎么过瘾。假如能捕捉到一个鲜活的样本,放进自己的生活里近距离观察,他甚至期望写出一本比鲁思·本尼迪更棒的著作,谁也没有像他那样入戏更深,难以自拔。 自打裕子陪他看了那场带有“赎身”味道的电影后,没过多久,他就发现裕子身上有机可乘。一次,去相模川看鱼旗会时,他偶然得到一件叫做“破魔矢”的风车玩具,风车的叶片由一个个箭羽粘在一起。他恍然记起,裕子胸窝里的那枚蓝紫色矢车菊,那是矢车菊吗?应该是父亲为女儿驱魔辟邪时用的“破魔矢”吧!……机车族,剑道馆,红漆木鞘短刀,甚至包括绿色和平组织在内,对早年失去父亲庇佑的裕子而言,或多或少都能寻得一些安全上的慰藉。 她有不少异性朋友。当他再一次出现她眼前时,她那吃惊,困惑,又不敢确定的眼神表明,她留恋过他,而且,也从没把他当成一夜情。于是,他在裕子的朋友们跟前,小心地隐匿着占领军的身份;他也经常带裕子参加基地的聚会,当有谁在她面前暴露出占领军的习性时,他便毫不犹豫地跟那人动粗……他就这样俘获了少女的芳心,自然也就捕捉到了满意的样本,慰藉是相互的,他不觉得有什么过意不去的地方。 “这茶,还喝的惯吗,有点儿浓,是吧……我这儿早就没咖啡了,那玩意儿对心脏不好,又容易失眠,再说啦,周围的人讲究养生,好多人不喝了……所以,我也跟着戒了。” “哦,没问题,这样就挺好,我喜欢喝茶的,你忘了……你第一次拿给我时,我还以为是树叶沫子呢。” “噢,不一样的……这儿的茶,简单方便,沏上热水,闷一小会儿就好……跟家里的那种不一样,太繁琐了。总之,习惯了就好。你呢,到这儿以后,一切都还习惯吧?” 裕子把他领进家,当她扭身关门的那一刹那,他就很想亲近那枚蓝紫色矢车菊。鲁莽也许会招来反抗,纵然反抗也是妩媚娇嗔的,她那娇小的身量,原本对他就是一种刺激。她趴在自己胸口上睡着时,温顺恬静得跟小猫一样。 然而,眼下她就坐在对面的沙发,两手摁在并紧的膝盖上,语气客套生分,神色淡然若定,很难说,她的反抗不会是殊死的。看来,她把十年前的恋情,当作了不怎么光彩的,甚至早已焚毁的一页,她又哪儿来的妩媚娇嗔……斯托克顿不自在地挺了挺身子,轻咳,搔头,咽了咽唾沫,很不情愿地听凭脑子里的橡皮擦“呲啦呲啦”。 “噢,习惯,习惯。你呢,都还好吧……我意思是,‘智霆国际’他们对你还好吧。” “哦,他们都我真的很好,没有具体任务,没人催着,也没人盯着,自由自在,不像当年在早稻田的时候……就为‘智霆国际’的事儿,才来见我……看来,你也没怎么变呐,斯托克顿,总是因为别的事儿找上我。” “你误会了,裕子,我只为能见到你……我知道,当年我走的太匆忙,但那绝不是抛弃……是你,是你当时……我猜,应该是有了更好的归宿吧……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我只知道,你既不肯告诉我什么,晚上也不再肯回到我身边,我找过你,你根本不在大学,哪儿也找不到你,你失踪了……裕子,告诉我,那段时间你究竟在哪儿?跟谁?他们是什么人?……回国后,我才从报纸上知道了这一切。” “事情都过去了,斯托克顿……我们之间,谁也没抛弃过谁……好啦,我们都有了新的生活,不是吗?我只在乎眼下的生活,真实,简单,自在,就连枯燥都是一种幸福。像你这样的人当然无法想象,一杯清茗,一头乱发,一身慵懒,睡眼惺忪,无所事事,欲死欲……” “裕子,够了!这不是你……至少,你不该荒废掉自己。” “斯托克顿,斯托克顿先生,您又开始了!……这不是‘你’,那不是‘你’,你把我当成‘样本’研究,我的身体,我的情感,我的灵魂,开启了你的灵感,丰富了你的素材,证明了你的才华,承载了你的,你知道一切……可你知道么,我真的爱上了你……我咎由自取的,怪不得任何人……我总是这样,总是恨怨别人。” “我没有,从来没有,也许起初……但我几乎同时就爱上了你,裕子,我从来没有把你……” “也许,怎么说呢……也许,艺伎的费用让你这位陆战队中士难以负担吧,而我,恰好一个让你攥着把柄的激进学生……还要我再说几遍呐,斯托克顿,都过去了……好啦,好啦,我很想听听你后来的故事,斯托克顿,你可显老了许多,告诉我吧,都发生了什么……现在呀,我可八卦得很呐。” “回国后没多久就退役了,又在联邦机构里做了十年分析师,这之后么……之后我就到这儿来啦,做了一家新闻社的派驻记者,专为科学版撰稿,追踪报道科学界的新闻轶事……就这么多吧,你肯定失望了,没什么八卦好聊。” “原来如此呀,斯托克顿……原来如此!” “什么意思,裕子……你指什么,我不明白。” “我说呢,你怎么找到这儿来啦,突然冒出来见我……噢,斯托克顿……明白了,你来见我,想从我这儿打听方如欣……斯托克顿,斯托克顿,你啊,除了显老之外,其实,哪儿都没变,对嘛?……我说呢。” “不,不是这样的,裕子,你又误会了……” “是么,我误会了?……算了,你可以走了,斯托克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47章 裕子昏头昏脑的爆料 第47章裕子昏头昏脑的爆料 1 裕子的“逐客令”,对斯托克顿而言,不仅毫无效力,反倒露出一丝欲擒故纵的味道。信号是,裕子那陡然间和缓下来,近乎于绵软戚戚的语调,以及她那躲闪不及,恍若藏着钩子的眼神……斯托克顿的种种念头,瞬间死灰复燃,比如眼下,去吻那枚蓝紫色的矢车菊,不是没有机会。掠过对面裕子的肩头,斯托克顿朝卧室门口瞟了一眼。 他挪了挪身子,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或者彻底瘫软下来,窝进沙发里,这才像是一副“叙旧”的架势,刚见到裕子时的满腹罪感,此刻一扫而光——跟十年前的光景相似,她有各式各样的需要。 “别难为我,斯托克顿,我与许智霆签有《保密协议》,包括方如欣,包括我自己,包括所有跟p4有关的事儿,我都无权透露一个字儿……没有人肯收留我,如今许智霆不仅倚重我,而且,他也从不纠缠我的过去。在‘智霆国际’,我是一张白纸,换句话说,你不该让我冒这个风险。我的处境……简直不堪一击。” 裕子的语气,虽然透着公事公办的味道,却也没兜圈子,一语中的——不要让她勉为其难,又要让她待价而沽。 斯托克顿,完全可以这样理解——想从她哪儿打听什么,没问题呀,条件是有助于改变她“不堪一击”,甚至“寄人篱下”的处境……想必,甘于首席科学家的实验室助手,裕子早已是够够的了。本来么,十年前的她,在学界星光灿烂之际,方如欣才刚刚硬质头皮挤进金里奇实验室,灰头土脸,难免被人呼来喝去。 “裕子,我是‘自由撰稿人’,既没有合约在身,也不代表任何人的利益,我为我自己,更愿意为你……为你,我什么都可以做。假如,你还信任我,正如十年前那样。” 实情恰好相反,十年前的裕子,正是不甘委身于斯托克顿的庇护,这才有了后来犹如“过山车”般的尴尬境遇——从“超级细胞女皇”,一夜之间堕落成“卑劣的造假者”。显然,有人诱惑了裕子,什么样的诱惑,谁诱惑了她,对斯托克顿来说,至今仍然是谜。当初,裕子消失的时候,没留下一丁点儿线索……杳无音信的三个月后,斯托克顿中士结束军旅生涯,离开横须贺,踏上回国之路。 “那好吧,斯托克顿,我想让你明白,我并非有意向你泄露什么,出于敌意,或者出于利益……我只是,只是出于好奇吧,也许是困惑,对,应该叫它‘困惑’!我承认,我被它折磨得够呛……怎么说呢,我有过‘前科’,信任你,显然是眼下我最明智的选择。你想啊,在这儿,有谁像咱俩这样,少说也得有十多年的交情吧。” 裕子说着,起身收拾茶具。斯托克顿,没有丝毫礼貌性的后撤动作,相反,他从沙发里倏地坐直了身子,向前倾了一下,想凑得更近一些。裕子的手指,白得近乎透明,轻盈而缓慢地拾掇着小巧精美的杯盏。当裕子用手背,把斯托克顿凑近的脸颊豁然推开时,令他万分沮丧。他对饮茶始终不感兴趣的原因,也许正基于此,拘束,压抑,苦涩,冷淡……不如,不如酒。 当裕子款步走到他跟前儿,把一杯红酒递给他时,他坚信某人听见了他的祈祷。像喝啤酒似的,一口气喝下大半杯,他需要提升一下体温,活络一下脑筋,他不想就这么放弃鸳梦重温的念头。 “‘困惑’?裕子,你指哪方面?‘智霆国际’,p4实验室,许智霆,方如欣,等等吧,媒体报道很多啦,逻辑上讲得通,舆情上大体也偏中性,眼下看,几乎没什么热度了……除非,你手里有‘内幕’。” “打算‘爆料’的话,我保证你听不到星点儿‘内幕’。” “我发誓!……” 斯托克顿赶紧把酒杯换到左手,用右手轻触额头,继而又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当他意识到操切之心暴露无遗的时候,旋即学着裕子的模样,嘴唇浅浅地压着杯沿儿,啜上一小口红酒,直挺挺的身子,又软了下来,窝进沙发里。 2 “世上根本没有‘π-检测剂’!方如欣根本是在造假!” 裕子那努起的小嘴儿,任性的眼神儿,以及满睡衣粉底白色kitty猫,同时映入斯托克顿眼里,使一件本该引爆的惊天“内幕”,变得更像是一通闺蜜怨愤式的妒忌和矫情,令他失望不已。 斯托克顿可以拿出至少一万条证据,能证明方如欣的学术成就,尤其是她的人格清白……很奇妙,他时常会有一种冲动,站在世界上任何一间法庭的证人席上,为方如欣的品行作证。但同时,他又连做梦时都想将方如欣绳之以法,十年间,他就忙活了这一件事,怎奈他拿到的证据,全都是截然相反的效力,不然,他又何苦委身伊藤,何苦远赴中国。 “哦?怎么可能?真的吗!……有意思!可证据呢?!” 斯托克顿竭力调动出“热切”的情绪,以回报裕子的惊天“爆料”。 “证据呢,我说不出来……就是觉得,好多事儿,根本不通情理。” “那就说说看吧……” 斯托克顿把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起身到餐厅自顾续杯,这是他眼下还算有兴致的事情。 “我失败了,为什么她却能成功?……根本没道理呀!” 斯托克顿脑海里,飘过几句烂熟的台词“他不爱我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独独爱上了她!”——裕子的神情也很到位,像极了那种纠缠不清的小怨妇。 “学术上,我虽然不是行家,仅凭常识看,也能猜出个大概……你俩的领域相近,甚至于有重叠,理论依据,实验环境,技术手段,应该也不至于天壤之别。我猜,神在你俩之间,来了个‘二选一’,无非更眷顾方如欣罢了……嗯,就是这样。” “神的‘二选一’”一出口,斯托克顿登时就后悔来了。敏感的裕子,完全可以从相反的方向来理解,直戳她的心窝儿——在神跟前儿,她显然没有方如欣虔诚,贞洁,从容。比如,数据造假。以至后来被戳穿后,她又极力诡辩推诿,诸如“有人动了手脚”,“遭幕后势力陷害”,甚至于“绑架”。 “真有神的话,事情反倒简单了,认命就是了,自当是我杞人忧天。可我每天眼见的事实不是这样的……她每天都在撒谎,每天都在重复一件事情。” “‘撒谎’?‘重复’?……实验室里不就那点儿事情吗,总不能每天诞生一项发明专利吧。裕子,你啊,对方如欣过于苛责了吧。就连大老板许智霆,在方如欣身上大把大把地烧钱,可据我所知,他对方如欣简直到了‘迷信’的地步……何况天塌下来,有她这位是首席科学家顶着嘛。” “假如‘π-检测剂’,真如宣称的那样,‘一滴血,两分钟’就能鉴别病毒种类,甚至包括变种在内,都能做到准确无误,那为什么,我们在p4每天冒着被病毒感染的风险,反反复复地用最原始的血清样本感染法来鉴别病毒呢?——‘埃博拉’这个名字,应该不陌生吧,斯托克顿。” “许智霆贸然建起p4,方如欣又执意回国,想必两人绝不是为了研发感冒药,或是止咳露而合作吧……不难想象,也只有‘埃博拉’才够分量,能跟方如欣的成就连在一起。” 斯托克顿困顿的眼神里,渐渐燃起一星光彩,裕子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方如欣仍在跟“埃博拉”,“扎伊尔”,甚至于“费迪希”等等高致病性丝状病毒打交道。 可是,只有把“π—检测剂”专利权益“无条件赠予”金里奇实验室,方如欣才能在名誉不受污损的情况下回国。换句话说,“π—检测剂”果真出现在p4的话,必将遭到联邦机构指控,即便她是发明者,也逃脱不掉“贼”的罪名……媒体报道很多,事关知识产权,裕子不可能不懂。 “裕子,要知道没有金里奇实验室的授权,‘π—检测剂’出现在p4实验室是违法的,尤其对方如欣来说罪名很重……她的谨慎保守,完全可以理解。” “不,斯托克顿,你根本没听明白。我意思是,‘π—检测剂’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金里奇实验室要么被蒙在鼓里,要么就是她的同伙……讽刺的是,竟收获了一枚像许智霆这样的土豪拥趸。” 斯托克顿承认,从他自己被勒令“荣誉退休”的下场看,十年来,方如欣的确或蒙蔽或戏弄了联邦机构,总之,没有星点儿证据表明方如欣“有害国家利益”。但若想骗过包括金里奇实验室在内的,世界各家顶尖学术评审机构,那她就有些不自量力了——“π—检测剂”的真实性,毋庸置疑。 不言而喻,学术上的失败,羞辱,以及出于对同行的妒忌,让眼前半醉半醒的裕子彻底昏了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48章 心照不宣的“木马”协议 第48章心照不宣的“木马”协议 1 “裕子,我看你不是喝醉了,倒像是妒火中烧,‘骗局’?……我提醒你,凭猜忌和直觉,方如欣可以告你诽谤。” 斯托克顿略略的愠色和加重的语气,令裕子不由得轻蹙眉头,她恍然意识到也许找错了人。 “谢谢你的‘提醒’,骗局就是骗局,你宁愿相信她。” 裕子依旧固执,语气却不再任性,一副怅然若失的神色。 “裕子,证据!……好了,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 斯托克顿起身,从裕子唇边抢过来酒杯,他想就此结束今晚的不快——裕子的不可理喻,连同自己的一无所获。倘若,不那么急切地把话题扯到方如欣身上,也许,她俩早就喝干了一整瓶红酒,也许,裕子跟他早就回卧室鸳梦重温了。 “斯托克顿……” 她的声音很小,夹杂着急促的喘息,暗弱的光线里,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 “嗯?你怎么了裕子!” 裕子猛地扑进斯托克顿怀里,力气足以让他后退了两步才站稳脚跟。裕子的脸颊紧紧地贴着他的胸口,如同一枚子弹穿胸而过,滚烫,刺痛,痉挛……他用泛着青光的下巴颏作为回击,在裕子散着清香的发髻间摩挲着,感触着,回忆着。裕子娇小羸弱的身躯,非但没能触发他的疼惜,反而愈发激起他的本能。他搂得越来越紧,直到她在自己怀里熔化为止。 2 暴雨如何肆虐窗外的世界,两人既没有知觉,更不会介意,他俩都为寻回失去十年的“世界”而庆幸。天色渐亮之际,急切,兴奋,疲惫始终搅在一起,暴雨早已停歇,两人却似乎毫无睡意。 十年前的裕子,大学还没毕业就加入了环保组织,冲击横须贺基地的时候遭到逮捕。拘押在基地审讯室里的裕子,激进,乖戾,欣赏暴力,这在当时正攻读人类学博士的斯托克顿中士眼里,裕子简直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一份不可多得的“样本”——也许因为早年没了父亲,才使她很小就学会了用强悍的外表来保护自己。无论这种“强悍”是否不堪一击,却已然化作某种条件反射式的“本能”,尽管她血液流淌着的依旧是怯懦与不安。 占领军的优越感,硬朗魁梧的身材,凌厉干练的做派,还有,在基地酒吧为了她,动不动就跟同事挥拳动粗的浑劲儿,总之,斯托克顿的“不期而至”,让裕子为自己的安全彻底地松了一口气。就此,她终于卸下那副本不属于她的甲胄,她更喜欢被动,喜欢依偎,享受着被他包裹其中的感觉,不觉间找回了自己。 当初在横须贺,跟裕子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她的美丽,温柔,聪慧,令斯托克顿无从抵御,两人很快就相爱了。裕子时常不经意间,流露出像是如释重负般的神情——她爱这个男人,于是把他视作归宿,可以不问因由地献上自己。 那段时间,有时当裕子睡着了,倾听着她均匀的鼻息声儿,斯托克顿会莫名其妙地浑身湿透。有几次,他从酒吧里出来,独自走在暗夜荒寂的街头,踉跄着正欲跌倒之际,瞬间惊出一身冷汗,耳畔萦绕着模糊不清的声音——也许,正是他挥之不去的罪感吧,只有他需要的时候,他才会去爱裕子,或发泄,或慰藉,或观察。 两人的爱情,开始出现剧烈的温差,斯托克顿想尽快地冷却,结束,失忆。他经常突然出门远游,不留丝毫音讯;他学着醉汉的模样,挥舞拳头;他甚至雇了基地的士兵,去骚扰她,每次都不忘警告她一番。 “别犯傻,裕子!斯托克顿从不会耗在一个女人身上。” “帮我转告斯托克顿,我爱他,再躲着我,叫他后悔。” 裕子用无以复加的善良和单纯,赦免了斯托克顿的罪恶。然而,当斯托克顿跟裕子一样,真正享受到爱情带来的这份幸福的时候,裕子却人间蒸发了,没有征兆,毫无线索,至今是谜。 3 裕子变了,像是某种跟时光无关的变化。 十年后的今晚,裕子就躺在他怀里,软软的身子随着他的呼吸而起伏。斯托克顿意识到了这种变化——裕子当然比十年前成熟许多,假如这种成熟,不是又被她当做另外一种“甲胄”的话,斯托克顿自然会欣慰,然而,直觉并非如此。 裕子依旧那么迷人,但凡她主动一些,很少有人能在她跟前免疫。容颜身姿几乎看不出变化,周身却散发着成熟的韵味,看来,时光真的青睐于她……可是,问题就出在这儿。 斯托克顿仔细琢磨着他所熟悉的裕子,以及她那与生俱来的温柔,愈发感到今晚的情形有些异样。十年间之久的杳无音信,常情上看,两人近乎形同陌路。何况,裕子血液里流淌着怯懦的本性,本该使她要么质疑,要么拒绝,甚至于憎恶之情,这都算是合乎常情的反应。 今晚的裕子,不仅表现出那种,斯托克顿所念念不忘的温情,即便对他的急切和粗鲁,除了宽慰的耳语,更有极力的迎合和怂恿。 或许,裕子对“女人”,有了非同过往的理解。假如,她能更主动一些的话,她的魅力足可以俘获任何她想得到的东西——这种变化,绝不会是时光唆使她的,应该跟当年诱惑过,迫害过她的那个人有关。 剩下的问题,则要简单直接了许多。 鉴于此前关于方如欣骗局的“爆料”,要么等着开出条件,要么等着寻求合作,也许两者都在裕子的计划之内。 4 斯托克顿倏地坐直了身子,猛烈的动作,惊醒了裕子。 “干嘛呀,我都睡着了,肩膀磕着我啦,疼死了。” 裕子的脸颊埋进斯托克顿的肩窝里,闭上眼睛继续睡。 “给我证据,我帮你找买家。” 斯托克顿吻着裕子的额头,声音很小,像是对着耳麦。 “噢,怎么又相信我了呢?你不是有‘一万个不可能’等着我呢吗?哎,斯托克顿,你得承认,你的确老了,变得那么害怕失去女人啊?!不相信我,没关系呀,你随时都可以来我家,我喜欢你过来陪我……当初没能嫁给你,都怪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裕子的话,像是喃喃自语,像是提醒自己——对她十年前的背弃,斯托克顿从未释怀,“找买家”算什么鬼!他压根儿不想跟自己怎样,除了年轻的身体,除了独家的爆料。 “除非,我亲眼看着你化作灰烬,否则,我再也不会让你从我身边消失。就是再玩一次这种游戏,翻遍世界的角角落落,我也要找到你。假如,你真的化作了灰烬,我也要把你捧在手心里,带你回横须贺,安放到你父亲身边……原谅我,裕子。” 裕子一定是睡着了,软软的身子,没有动静儿,除了均匀起伏的鼻息声儿,也许压根儿就没听见他的话……又有什么关系呢,斯托克顿的话,也像是喃喃自语,像是提醒自己。 斯托克顿挪了挪身子,裕子的脸颊从他的肩窝,顺势滑到了胸口上,不一会那里就被裕子的泪水浸湿了一片,身体被她的胳膊箍得愈来愈紧,要么肋骨断掉,要么窒息而亡。 “我以为你睡着了。” “你要化作灰烬,我该带你回田纳西,还是肯塔基。” “别这么惊悚了,好吧……告诉我,证据。” “目前没有,你得有耐心等。最确凿的‘证据’,就是方如欣的失败,可是眼下她并未失败。但她一定会失败的,相信我好啦。” “为什么?” “我失败过,她也一样啊!” “这等于宣称你妒忌她。” “怎么说呢,这个问题很复杂,你的脑袋,不见得够用。” “我尽量让它‘够用’!” 5 “斯托克顿,常识是这样的——高致命性病毒传染,尤其4级丝状病毒,‘埃博拉’,‘扎伊尔’等等吧,最紧要的扼制环节是现场,因为宿主一定就在这里。快速而准确地,甄别病毒,隔离宿主,切断病源,基本上就能扼制一场灾难。” “目前为止,脑袋还算‘够用’,我懂很多‘常识’的。” “可我们根本做不到!……病人送到医院,医生没见过的症状,上了抗生素再说,做穿刺,做切片,飞机送到世卫组织,但多半会送到金里奇实验室,那里储存着世界上最全的病毒血清样本。” “这个我懂,等鉴别出病毒种类的时候,爆发性传染已经开始了。” “没错。用病人新鲜的组织,去感染实验室里的血清样本,这个过程复杂耗时,而且经常出现误差。” “嗯,为什么‘多半’要送到金里奇实验室,他们更靠谱的意思?” “你们更喜欢垄断,不喜欢分享呀,那里的样本最全!” “嗯,有可能吧。我明白了。” “‘π-检测剂’,或者说方如欣,把一切问题都解决了——‘一滴血,两分钟’,对疑似感染者,现场采血,通过跟‘π’反应,再比照方如欣提供的一套指标系统,就能鉴别出病毒。当然啦,这套‘指标系统’现在归金里奇实验室所有,外界谁也不知道是什么。” “国际上多家权威机构,都分别对‘π—检测剂’进行过严苛的测试,鉴定结果如出一辙,难道他们全都错了?!” “这个呀,简单!我一说,你就明白了——‘π’的出现,并未在实质上推动学术进步。换句话说,除去金里奇实验室的核心科学家,比如麦金托什上校领导的团队,世界上几乎无人能分享这项成果。‘π’的出现,方如欣本来有机会用它一举打破金里奇的垄断地位,吊诡的是,她竟然无偿‘赠予’了金里奇实验室,所有的病毒样本和基础数据,都在他们手里。你想啊,再著名的机构也得识趣儿啊,要么得罪金里奇,要么别想摸到‘π’一根汗毛儿……就这么简单。” “世上哪来那么多阴谋论啊,不过,也算说的过去……不对,裕子,你把事情刚好说颠倒了吧,应该先有方如欣造假,才有后来她跟金里奇合谋的骗局。” 6 “斯托克顿,看来,你没我想象中的那么笨。我说过‘我失败了,方如欣注定也要失败’,你记得吧?” “你是妒忌,要么就是赌气,方如欣是首席科学家,你不服气罢了。” “当然不服了,在这个领域我可是她的前辈,连她自己都承认过呢。某种意义上说,‘π’的灵感,极有可能来自于我的‘超级细胞’概念,不过,想象力方面,比我的‘超级细胞’可差远了,‘π’最多就是鉴定或甄别出病毒,它无法阻止病毒的自我复制,通俗讲就是‘杀死’病毒。而我的‘超级细胞’就可以呀,当然啦,至少实验初期是有效的。” “方如欣比你运气好呗,神更眷顾于她,就这么简单。” “不,斯托克顿,这条路根本行不通,跟运气无关,也别去冤枉神——显微镜底下的病毒,是高度智慧的生命,不能用通常意义上的思维,情感,逻辑,来定义它们的生命。我只知道,它们有目的,有选择,有使命,很纯粹也很美,它们的力量明明足以灭绝人类,却总在最危机的关头,突然销声匿迹了……你回忆一下,自70年代以来爆发过的数十次病毒危机,有疫苗吗?有抗体吗?有药物吗?对,没错,每一次都是它们自己主动偃旗息鼓的!为什么?” “裕子,你慢点说,我有点头胀。” “因为吞噬新鲜细胞不是目的,它们的使命是复制,是进化,变得更智慧,更纯粹,更完美,它们绝不会杀光所有生物,甚至还要‘暗自’保护体魄健康的宿主。” “谁指使它们这样做的?是魔鬼吗!” “不,是染色体密码。染色体密码,是它们的大脑中枢,也可以理解为它们的上帝吧。” “可是,公开资料里显示,方如欣经常提到‘破解’这个字眼儿,你意思是,她根本没能‘破解’过染色体密码?” “我就试着‘破解’过呀,起初,还挺顺利的,然而随后发生的事情,让我感到恐惧。” 7 “恐惧,你指什么?” “斯托克顿,说实话,直到现在我也说不好那种感觉,像是……这么说吧,就像你无意间窥探到上帝的,而上帝又是无处不在的,你就等着吧!” “有这么恐怖吗?裕子,你有点故弄玄虚了吧!” “早期实验里,那些被证明有效的‘超级细胞’样本,一夜之间,全都由抗体变成了病毒本身,有的甚至进化成新型病毒……我夸张了吗,斯托克顿?” “嗯,我明白了。方如欣跟金里奇实验室结盟,所谓的‘π—检测剂’,以及那套‘指标系统’之所以有效,就是一幕障眼法,幕后起作用的仍然是金里奇的病毒样本库。” “也不一定呀,斯托克顿,我还没拿到证据呢。万一方如欣真的的能‘破解’呢?” “‘万一’是什么意思?裕子,你究竟想说什么?” “这‘万一’呀,就是自原始,本初,洪荒,穿越而来的‘始作俑者’,就在方如欣体内呢,也许他们有契约,共生共荣,同栖同宿……” “别说了,裕子,求你……” 斯托克顿一把掀开毯子,朝盥洗室跑去。他正干呕的时候,隐约听见裕子的嬉笑之声儿。 “p4实验室里早就植入了‘木马’,你啊,耐心等着就是了,不会让你失望的……也为我自己的清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49章 既和谐又对峙的前线 第49章既和谐又对峙的前线 1 自打刘梓,满腔“恶意”的“阴谋”般地遭遇方如欣之后,秦旭愈发钦佩自己的先见之明。 早就说过,家,没有剧本里演义的那么脆弱不堪,要么歇斯底里,要么机关算尽,针尖儿大点的事,动辄摇摇欲坠——原则就是,没有原则,只要谈得拢,观照彼此想法,那么,长治久安下去,也不是没有希望。 家不尽然是感情的结晶,有时要超脱于感情之上,用以完善社会属性,修饰舆论观瞻。他的经验里,从社交或履历的常情上看,一个“有家有室”的人,相对而言容易留下比较“靠谱儿”以及“正儿八经”的第一印象。 他和刘梓,当然缘自于两人的爱情。只不过眼下,即便有些尴尬甚或危机,想必谁也不会否认:轻易注销掉这样一张得“身份证”,属实怪可惜了的。 想来,当初与他有过冲突的那位女心理医生说的不无道理——关起门来,兴许家里反倒成了藏污纳垢之所,一味维系下去,简直如同罪恶。大致的意思,秦旭是认同的,但用于眼下他和刘梓之间的微妙境况,却并不合适。 就算被刘梓撞个正着,可当时的现场,也绝不算“污”的景象。首席科学家的秘书,兼司机,兼助理,兼这兼那……可不就得围着人家方如欣鞍前马后嘛,不然,哪儿来的高薪,光鲜,自在逍遥。道貌岸然的假正经,清心寡欲的电线杆儿,会葬送掉中产阶级的好日子。 刘梓作为全职主妇,不谙职场好恶,这理解;可整天待在家剧本总该没少看吧,有几个异性上司,不喜欢自己的心腹亲随是“单身”的,即便有逢场作戏之嫌,刘梓也应该深明大义,闲庭信步,彰显淑仪,真不该半道儿杀出来截路。 何况这“路”,可以是送方如欣出席招待会的路,也可以是送她去见亲戚朋友的路,更有可能是接上老公李志桥,然后送人家两口子去寻思这世上一处不被打扰的所在……没错,当时车上的方如欣的确很期盼,无非是跟他秦旭,不关李志桥什么事儿而已。 可也不关你刘梓什么事儿呀。撒泼闹事儿可以,你得有视频吧,音频也算,有证人最好,你不是抓到“现行”了吗——倾盆大雨,车水马龙,商务车里,一位女上司,和她的男司机,何等清白的两个人。 暴雨中,被方如欣搀扶进车里的刘梓,假如她当时的模样,演绎的不是那么凄凄惨惨戚戚的话,秦旭也许真的会镇定自若地跟两位女人,娓娓道来他们仨之间的蹊跷关系——这位是我的上司,一直以来对我相当照顾;这位是我的妻子,结婚快三年了,哪儿哪儿都好,就是患有心因性急性过敏症。 然而很不幸,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脑子里爆闪般地全是令他头皮发麻的影子,梁尚滨的影子,丽阳大厦第50层的影子,失忆症+过敏症患者“凄凄惨惨戚戚”的影子。难道,被这些影子折腾得还不够么?!——无端的怜悯,无端的爱情,草草了事般地婚姻,至今他也弄不清这些“影子”之间的鬼魅关系,家得以维系全凭“她不说,我不问”六字箴言。 刘梓想在方如欣身上故伎重演,瞬间激起他保护无辜良善的凛然之气。不仅对刘梓的“惨相”无动于衷,还明里暗里地提醒方如欣,当心引火烧身哦。刘梓之所以没有当场戳穿这出西洋镜,秦旭觉得也不难以理解——她自知不贞在先,因果轮回,良心发现罢了,一旦撕破脸面,栖身之所又该如何维系呢,不如眼前放他一马,再图长治久安之计不迟。 令秦旭侥幸不已的是,刘梓的“长久之计”,没成想竟然也是六字箴言“他不说,我不问”——这个家,照旧如常,观瞻上该和谐的事情,夫妻依旧和谐,即便不对观瞻开放的,小两口儿照样美满和谐,流连忘返。 秦旭心里却比谁都有底儿。现在的境况,是1914年4月德法前沿,那条寂静无声的西线;是1941年6月苏德边境,那片生机盎然的森林;是1945年8月15正在广岛上空盘旋,不断校正目标的b-29“同温层堡垒”轰炸机。 刘梓,在熟悉她的人中间素以兜圈子著称,秦旭深以为是,该来的一定要来,他等着就是了。这女人的念头渐渐浮出水面之际,过往的美感便一点一点地开始失真了。 2 “干嘛呢,秦旭,一大早就对着窗户发呆,过来吃饭了。” 刘梓早已在餐桌前坐下,两手正轻快地摆弄着杯碟,面包,牛奶。秦旭觉得,刘梓比起从前要周到细致许多,没有声响,体贴入微。以前刘梓操持家务的时候,可不像眼前这副享受其中的模样,嘴角儿还时不时地挂着微笑……她哪儿来的心情,哪儿来的劲头? “噢,这就来。最近事儿挺多,把这几天的日程安排在脑子过几遍。诶,刘梓,你什么时候起床的,没听见动静啊。” 秦旭走到桌边的时候,他常坐的那把椅子,刘梓已经提前帮他拖了出来,位置精准无误,照直坐下,无需他做一丁点儿多余的调整——诸如此类的“”,刘梓近期推出不少,主打官能满足,眼耳鼻舌身,细腻可心儿。 近来,秦旭的胃痉挛一次都就没犯过。按说,让刘梓吃了这么大一通哑巴亏,那如同在他身上种下蛊虫似的胃痉挛,是一定要替刘梓出头解恨的,不闹腾个肝肠寸断,通宵达旦不会作罢。 其实,多亏了刘梓高价觅得的偏方儿。这才过了也就三周时间吧,刘梓每晚都要熬制药粥,吃过粥后,秦旭肚子里每晚坠坠的紧紧的感觉渐渐地消逝了,而且有益睡眠,彻夜无梦直到睡醒。秦旭之所以吃的上瘾,是他窃以为这药粥暗含着大补之功效:两人的生活,从没像现在这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很驯服,从不违拗,一边倒地以秦旭为主。 “你呀,只顾着自己在窗户跟前儿发呆了,哪有心思注意人家的动静儿呢。” 刘梓的嗔怪,露出一股小女人般的娇滴。起初,秦旭虽说不怎么适应,但近来随着她温良恭顺的一面,显露的越来越频繁,且越来越自然,秦旭就自当这是刘梓的“进步”,“修正”,“补救”,一度他竟有些内疚,刘梓跟变了个人儿似的。 然而,刘梓又是扯谎,他当然没有发呆——即便沉思,又不是失聪,何况,就这么大点儿的空间,眼睛的余光完全能观照到从卧室到盥洗室之间的角角落落。 可能刘梓的瑜伽或者灵修,练到某种境界,像大师们那样隐身,不时地“闪过来”,“冒出来”,“窜出来”,无声无息,无踪无迹。看球的时候,会从沙发后面伸出来一双嫩白的手,捧着一盘水果沙拉,你听不见厨房的动静,不知什么时候闪出来的身影;穿衣镜前说不出这身西服的味道,一条让你眼睛一亮,从未见过的领带会递到你手里;早上睁开眼睛,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吻她,吻她碰着她手机的时候,手机竟然热得烫手,趁他熟睡的时候,她和它竟然忙活一夜。 显然,刘梓跟踪过他和方如欣。然而他非常小心,不全是为了提防刘梓。p4的那场劫难,秦旭深信自己深陷危局,遭人暗算,而且还将继续,提防方如欣,提防许智霆,甚至万里之外的麦礼贤。他的手机和车子都做过防护,gps根本无效,除非刘梓身边有人,隋江玉,丁圆圆,她们仨逛街消费很在行,一定另有其人。 “诶,最近怎么这么忙啊,许智霆又要上大项目了吗?这两年你们智霆国际,跨得步子真大,当心消化不良呐。” 看样子刘梓吃好了,轻轻地收拾起面前的杯盘碗碟。 “是挺忙的,倒不是项目上的事,是媒体公开日。” “这不是公关的事吗?干嘛找到你这专职秘书头上了……噢,明白了,许智霆请方如欣唱主角,是这意思吧。” “没错。她这人吧……噢,方如欣这人,回来这么长时间了,对国内的境况还不怎么适应,不喜欢抛头露面。许智霆担心她任性,怕她跟媒体闹出龃龉来。所以,各种安排改来改去,到现在还没定局。” 3 这是自打他们仨发生“遭遇战”以来,刘梓第一次提到方如欣的名字,猝不及防,秦旭应承起来格外谨慎,尽量显出公事公办的模样。 “不喜欢‘抛头露面’?不会吧……网上挂着好多她的视频呢,风光无限,魅力无挡,有她讲课时的,有在实验室的,还有记者招待会上的。不过,我喜欢她穿晚礼服时的样子,成熟妩媚的女人,跟‘大科学家’的印象,根本不沾边儿呐……那些男人真幸福。” 没错,“那些”里面没有许智霆和麦礼贤,甚至也不包括方如欣的老公李志桥,刘梓话锋里的“男人”明确单指他秦旭一个。刘梓自己一贯忌讳“妩媚”,但却欣赏方如欣的样子——男人都一样,外面找稀罕。 秦旭心里终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虽然一大早起来,他就料定今天是个万里晴空的好日子,但据史料记载,b-29“同温层堡垒”在广岛上空,打开投弹仓的那天,也是青天白日,毫无征兆。 他很好奇,为什么“揭幕战”的日子,选择今天一大早。 “刘梓,今天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吗?” “诶,秦旭,干嘛突然板起脸啊,别紧张。” “别兜圈子,照直说。” “噢,轮到我了,怎么也推不过去了呀。隋姐家,圆圆哪儿,方女士都去过了。她一直吵吵着来这儿,我也头疼啊!” “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想咱仨,唱一出‘三岔口’呗。” “今晚不行!” “必须今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50章 斯托克顿意外出局 第50章斯托克顿意外出局 1 假如,裕子真的能帮他把方如欣“带回”美国接受指控的话,那么,帮裕子洗刷不白之冤,使其从新回归学术界,享有本该属于她的事业和声誉,斯托克顿觉得这才是对裕子实惠的报偿。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阴郁的伊藤及其身后的黑船金募,跟裕子那段不清不白的历史有过交集,不然,好多巧合便无法解释。然而,蒂姆传回的消息,又将他心中的不祥暂且覆盖:裕子出事的那一年,正值黑船金募扩张的,业务集中在海外,其国内竟然没留下哪怕“一美元”的投资记录,虽然也挺反常的,但好在可以排除黑船加害过裕子的嫌疑——眼下对裕子最好的保护,就是让她像空气一样隐秘,除了他,无人能嗅出她的存在。 斯托克顿思忖着,没有伊藤,他根本无法远赴中国,就是眼下离开伊藤,在中国他连一天都活不下去,就更别提什么体面从容了。然而,一旦裕子拿到证据,他又必将面对撕毁合约的现实。 没有“π-检测剂”,方如欣几乎失掉了全部身家,至于她“身家”里还剩下点儿什么,他没兴趣,但伊藤就要她这个人,方如欣必须留在中国,只不过是踢开了许智霆,改为给黑船效力罢了;而他则要把方如欣“带回”美国,洗刷扣在自己头上十年的诸如“徇私情”,“跟踪狂”,“像傻子一样浪费纳税人的钱”等等污名。 可不管怎样,让方如欣离开智霆国际,摆脱许智霆的控制,对他和伊藤而言并无分歧,但又不能坐等裕子的进程,跟伊藤摊牌的时候,要有人助他一臂之力,让方如欣在很不名誉的境况下离开中国。 刘梓跟她的“秀丽锦途”,这三个女人脑袋里的念头并不复杂。生活优渥,无所事事,因而猎奇,窥探,发泄等等,尤其是她们曾经把黑船坑进不受政府待见的“黑名单”,那种优越感与江湖气杂糅一处的念头,便可见一斑。 直到暴雨那天,斯托克顿亲眼见识了刘梓近乎疯癫般的“发作”后,他才发觉刘梓有着琢磨不透的目的。不全是为老公秦旭而与方如欣之间的一场女人式争夺,比这要更为隐晦。刘梓想无限接近方如欣,这种“无限”远超满足好奇的程度,于是,看起来戏剧性的,犹如刑具般的痛苦,则肯定不是用来博取怜悯的,而是为了窥视方如欣藏匿深处的东西而处心积虑的铺垫。 换句话说,刘梓的妒忌跟秦旭无关,反倒是方如欣身上的其他东西,彻底惹毛了她。没错,两个女人身上的确有相通之处,比方说自恋,智商,还有神经质。由此,方如欣是被斯托克顿“带回”美国,还是被伊藤留在中国,刘梓根本不在乎,只要她能“打败”方如欣,取得也只有她自己能解释清楚的所谓“胜利”即可——对斯托克顿来说,也许刘梓是一个比裕子,比方如欣,更为有趣的样本吧。 2 “斯托克顿,说说吧,你怎么评价刘梓她们那天的行动?……我想,多少有些吃惊吧?” 伊藤进来的时候,看到斯托克顿正陷于沉思之中,便径直坐到对面没打搅他,直到斯托克顿嘴角儿浮起一丝神秘的微笑,就再也忍不住问他。 “嗯?你说什么?……哦,那天的行动啊,刘梓她们,表现得很好啊,很专业,也很投入,的确令人吃惊。” 斯托克顿应承伊藤的同时,瞬间又做出一个决定:他要透露更多的信息给刘梓,比透露给伊藤的那些用来骗钱的大路货,更为私密近乎于贴身的信息,就连跟他形影不离的蒂姆都无从知晓。要找机会跟刘梓开诚布公,虽然他手里没有钥匙,但却有一张通往方如欣心灵深处的地图,他愿意为刘梓“打败”方如欣提供一切帮助,至于刘梓所谓的“打败”究竟意味着什么,斯托克顿则丝毫不感兴趣。 “你们之间的合作呢?我意思是,你和刘梓之间……作为顾问,你的意见,刘梓怎么看?或者说,她信任你吗?” 伊藤的顾虑不是没来由的,从两年前被刘梓坑惨的经历看,想最大程度地融入方如欣的生活,而又不招致方如欣的反感,甚至于引起许智霆的警觉,刘梓她们无人替代。显然,刘梓也离不开斯托克顿的情报和经验。 “伊藤先生的顾虑,我完全理解,请你放心好啦。我不是‘督办’,更不是‘监理’,我的身份是‘顾问’。比如说,那天暴雨中刘梓女士的惊人之举,即便事先我毫不知情,事后也没人跟我解释什么,但我依然为刘梓女士的成功而高兴……你,我,还有刘梓,我们三方的利益,终归是一致的。” “‘成功’?!……歇斯底里的怨妇,撕扯老公的情人,叫‘成功’?大庭广众被110,120堵住车门,叫‘成功’?不知道有多少部手机,拍下了方如欣那一脸的狼狈相,这也叫‘成功’?……在我看,刘梓最大的‘成功’,就是彻底激怒了许智霆!从方如欣身边撤换掉秦旭的话,刘梓这张牌,还打得出手么?!” 伊藤也没料到,因为男人的所有权问题而发作的女人,脑袋里像是引爆了核弹,智商,理智,自尊,瞬间化作灰烬,牙咬爪撕,豁出去了。很不幸,刘梓也未能幸免,她太早太早地惊动了方如欣。 “事实上,许智霆并没有撤掉秦旭,而方如欣的生活,也是一切照旧如常啊。你过于紧张了,伊藤。我对刘梓很有信心,我喜欢她总是出其不意的方式,也许后面的‘惊人之举’还多着呢,谁知道呢……别忘了,你跟刘梓交过手,她的‘神经质’也曾让你吃不消吧。” 斯托克顿喜欢目前的境况,喜欢看伊藤坐卧不安的样子,喜欢伊藤做出低估刘梓的判断。当伊藤对刘梓开始失去耐心的时候,又很难说,伊藤在刘梓眼里不会变成一块儿绊脚石。 3 身量中等,职场打扮,扎着长长的马尾,举止干练的小桃姑娘推开了小会议室的门,她手扶玻璃门的把手,站得笔直,神情庄肃,压低了嗓门儿。 “刘梓女士已经下车了,马上就到。” 正为刘梓的贸然行事而多少有些嫌隙的两个男人,倏地站起身来,空气里仿佛突然间竖起一面镜子似的,伊藤对着“它”理了理头发,正了正领带,又使劲儿拽了拽外套下摆,誓把所有折皱抻平;斯托克顿把格子衬衫上的所有扣子都扣好后,觉得时间还来得及,于是两只脚分别在小腿肚子上蹭了蹭,酒红色的高腰靴子光可鉴人。 “你俩干嘛呢这是?这么正儿八经的!……邪乎!” 刘梓拉起小桃的手,示意小桃就坐在她身边。斯托克顿刚要侧过身子帮刘梓拖出椅子,刘梓对他礼貌地摆了摆手。 “干嘛呀你俩,赶紧坐啊!……噢,我这副打扮儿,是吧?又把我当成‘走错’门儿的妈妈了,要么幼儿园,要么菜市场,是吧?” 刘梓左手边上的小桃,坐姿笔挺而拘谨,正用余光打量着刘梓:她还是两年前那副模样,说话漫不经心,想到哪儿是哪儿。就连穿衣服都有点儿“手边抓到啥穿啥”的意思,开襟儿的浅蓝色羊绒衫,咖啡色紧身卡其裤,一双平底小白鞋,再加一个包罗万象的单肩包,可不就是“走错”门儿了吗,没人冤枉你啊。 不过,小桃同时也敢跟人打赌,假如刘梓不是那么随意的别个发卡了事儿,或者习惯于白色紧身衬衫和高跟鞋;要么眼睛就别看谁都萌萌一片,迷离一点儿,闪烁一点儿,若即若离点儿,难道不好么,完全可以靠资质呐——在坐的两个男人,想必跟她同感。 “小桃经理,你这是……你有什么事?!” 伊藤当然困惑了,小桃怎么可以出席如此高阶的会面,他觉得小桃肯定记错了日程。 “噢,我让小桃过来的,没关系,老相识了……先别打岔哈,先说你俩的事儿,是不是我进来之前,你俩议论我来着,不然,干嘛那么紧张呀。嗯,一定背后说我坏话了!” “没有没有。暴雨那天的行动,伊藤怕惊动了许智霆。” 斯托克顿的抢白,把自己择出来,等着刘梓朝伊藤发难。 “嗯,这个呀……那好吧,我代表‘秀丽锦途’官方关闭评论。案子我们接了,自然要尊重我们的方式,不受理评论……这么些天过去了,不一切照旧如常么,许智霆没动静儿吧,我老公,哦不,是秦旭,秦旭仍旧是方如欣的秘书呀。” “‘照旧如常’当然好啦,不过,你俩,你跟秦旭,你们夫妻俩,希望不会受到影响……当然了,相信你一定能处理妥当。” 事情没有变得更糟糕,伊藤转而摆出一副关心下属姿态。 “错了吧,不是我处理的‘妥当’,是秦旭。我老公多机灵呀,一眼就‘识破’了我,把我当成了撒泼成性的怨妇,他压根儿就没敢戳穿这出西洋镜。” 斯托克顿和伊藤两人面面相觑,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儿,一切照旧如常,这个谜团可以解开了,原来还是仰仗秦旭糊里糊涂地“暗中”相助啊。 4 “伊藤先生,你们黑船可真是无孔不入啊,我们姐仨儿可是一直蒙在鼓里呢。小桃姑娘,你们投行三年前就被黑船收购了,是吧?!小姑娘当时装得挺像回事儿,什么看好‘秀丽锦途’呀,什么‘灵光一闪的创意’呀,尽是些胡诌!” 刘梓轻轻地摁着小桃的一只手,眼睛瞟着伊藤,嘴角儿浮起一丝坏笑。 “不,不是这样的刘梓姐,您可误会死我了。我哪有胆儿设局啊,我承认,我跟伊藤先生聊起过你们姐仨儿……伊藤先生交待我别吱声儿的,我就是个跑堂儿的呀,刘梓姐!” 小桃直觉的刘梓的细皮嫩肉手,简直跟手铐似的冰凉刺骨。斯托克顿看了看小桃,又扫了一眼伊藤,突然有种受邀参加首映式般的荣耀和兴奋,他很期待眼前的这部悬疑大片。 “刘梓女士,这里面有误会,的确跟小桃经理无关……怎么说呢,我们想多观察观察,所以就不便于直接出面。我们从来没有设局的意思,我以天照大神和家族荣誉起誓。” 刘梓突然“起底”,又有斯托克顿当场“见证”,伊藤的脸色惨白得像是得了贫血症患。 “得了得了,天照在我们家《封神榜》里排不上号儿,漫说你们家族就是你们全部,也轮不到在我们跟前儿提‘荣誉’……这样吧,既往不咎吧,为了方如欣的案子,干脆你把这间投行变更到‘秀丽锦途’名下,如何呀伊藤君?” 吓掉魂儿的小桃噗嗤一声儿破涕为笑,斯托克顿也跟着夸张般的前仰后合,两人都对刘梓话里话外的掌故心领神会,极有共鸣。 “没有像你这样谈合作的,刘梓女士!……简直是故伎重演,又是敲诈勒索!” “中国古话‘多大的庙宇,留多大佛’!为了方如欣,许智霆舍得一间p4,好么,就那么五层破写字楼,倒把你心疼死了!” “方如欣案子的话,那当然没问题……给我时间调整。” “那好,先就这么着吧。工商登记,股权变更,牌匾门额,以‘秀丽锦途’的所有权利益为主旨。哦,还有,小桃任总裁,高层你负责打发掉,中层去留么,听任小桃就是。” “我尽快调整,尽快吧,尽快……” “刘梓姐!我的小祖奶奶!你们仨小祖奶奶,可算把我给收了呀!” 喜极而泣的小桃姑娘,死死地搂着刘梓的腰,生怕刘梓会化作一股白烟儿遁掉似的。 5 斯托克顿衷心地为小桃的人生飞跃而感到欣慰。很奇妙的是,在他心间也洋溢着好似小姑娘般的幸福满满,为能如此接近像刘梓这样干练的女人而幸福——也许刘梓,就是他的幸运星呢。 “斯托克顿,我们来谈一下你的去留问题吧。” 小会议里的温馨气氛,被刘梓冷峻的眼神儿瞬间冰冻。伊藤和斯托克顿瞪着眼睛,怔住不动。小桃赶紧收敛起喜色,恢复到原本那副端正庄肃的状态,不过,有了总裁身份的她,有模有样地翘起了二郎腿。 “对不起,我没听懂,请你再说一遍,刘梓女士。” 斯托克顿用疑惑的眼神,在刘梓和伊藤之间来回打量。 “没错,你,斯托克顿必须出局!……你绝不能出现在‘秀丽锦途’,更不能出现在方如欣跟前儿,就这么简单!至于你今后的安排,那是伊藤的事儿。” “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么……刘梓?伊藤?” “让你出局,不是伊藤的意思,他也事先根本不知道,是我刘梓的决定……这样吧,我挑明了跟你说吧,斯托克顿,从十年前你跟踪方如欣的第一天起,直到她安全回到国内的今天,她始终清楚,有像你这样的一个人,隐匿在她的生活里。所以,你的哪怕一丁点儿头皮屑,不小心沾到我身上的话,方如欣也能嗅出你的味道来……就这么简单,你们看着办吧,伊藤!” “你根本不了解方如欣,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个神经质自大狂的女人,离开我,你永远也别想打败方如欣!” 斯托克顿那抓狂变形的脸部肌肉,并未引起刘梓的嫌恶,相反,她转向伊藤和小桃,神秘兮兮地对着他俩。 “诶,你俩知道吗,到中国这才几天时间呐,斯托克顿就找到相好的姑娘了,神奇吧?!……年纪好小啊,皮肤特别白,哎,就是没看清脸儿。都怪圆圆,我让她停车,她偏一脚油门儿,要不早就用手机拍下了呀,挺可遗憾的吧。” “刘梓,求你,别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对垒夫妻》正文 第51章 功亏一篑的秦旭 第51章功亏一篑的秦旭 1 那通电话,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之前的事情了,方如欣的心境,似乎仍然被电话里的人纠缠撩拨着,时而眉头轻蹙,脚尖搓地,时而噗嗤一下突然笑出了声儿。聊着电话,还频频回身儿,朝走廊这头的秦旭偷瞄几眼,那眼神儿很不合时宜,就不该出现在大白天往来如织的走廊上——不由得秦旭徒生狐疑,心里发毛。 半个小时前,两人一从电梯出来,电话就响了。方如欣拿起电话,还没等她应声儿,就手捂听筒,对身边的秦旭瞪了瞪眼睛,继而又朝走廊远处努了努了嘴,秦旭这才悻悻地走开以示回避。 这人是谁?——难道,除了他秦旭之外,这座城市里还有第二个人么,一通电话就能轻易搅动方如欣的心境。过于敏感了吧,也许电话来自国外或世界任何地方的同事朋友,总之,绝不会来自于这座城市里的什么人。 这座城市里的方如欣,如同活在汪洋里的一座孤岛。 秦旭对当初刚拿到方如欣资料时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从许智霆那儿回来后,他就一直窝在自己办公室,下班没有回家,整宿都没合眼。一摞不算上厚实的资料,被他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十几遍,简直到了神经质的地步,他竟然一页页地核对页码,嘴里不停地嘟哝着“一定漏掉了什么,怎么全是些‘不清不楚’的东西……这女人究竟想干嘛?” 正是基于满眼“不清不楚”的文字,让秦旭觉得,方如欣的境遇,简直可以跟百慕大有的一拼,湛蓝的海面,波澜不惊;而海底下,尽是湍流,漩涡,黑洞。扭曲的生活,这女人怎么扛得住——熬了十年,算是衣锦也好,扬眉也罢,可是“π”呢?偏偏又两手空空,光净净地只身回国! 作为对方如欣回国影响的试探,许智霆假以“合作”之名,曾派秦旭跟君科的方复欣进行过接触。秦旭相信,即便对方态度冷淡,那也是方复欣极端克制的结果,否则,方复欣不知会把什么“罪名”扣到他亲妹妹头上。“不清不楚”地被开除君籍,又“不清不楚”地远走他乡,方复欣对妹妹的怀疑,并非意空穴来风,意气用事。 方复欣的态度,从根本上说就是父亲方伯江的态度。官方的想法也可管中窥豹,比如,就在回国前夕,突然把她从《千人回归计划》中除名;比如,媒体舆论,科研院所,对她回国及其学术成就,评价谨慎,有的干脆不予置评。 秦旭把手中的资料夹子狠狠地摔到桌子上……那晚,他整宿未睡,眼球酸涩,嗓子冒烟儿,可领带偏又怎么也扯拽不开,越扯越紧,无名肝火蹿腾上来,他对着落地窗外的黑夜吼起来“这女人,是不是真的傻缺啊,把全部身家留给了金里奇,干嘛非得回来呢!” 他承认,当初对方如欣的那份感情的确荒诞不经,说出来不免脸红心慌——想帮她,救她,不惜性命,就这么冲动,这么原始。不过,他血管里可能一直就流淌着这种冲动原始的因子,可以追溯到恍恍惚惚的青葱时光,那时的他,出手很重,豁出性命,不就是为了一个女人么……就连自己的婚姻在内,很难说,不是为了拯救刘梓于水火,她在“丽阳大厦”那副诡异的惨相,至今仍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电话那头,扰动她心旌的也许是李志桥呢,毕竟他仍旧享有老公的身份。不过,秦旭揣度着,两人办理离婚手续的进程,可能一波三折。说不定,事情根本不像方如欣预料的那么乐观,李志桥反悔了,撕毁了“一回国就离婚”的承诺。 近来,但凡是李志桥的电话,方如欣总是让听筒远离耳朵,距离刚好能听到声音就好,仿佛从听筒里能传过来,诸如刺鼻,呛人,甚至油腻的东西。 在这座孤岛里,即便方如欣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自处,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可以躲进p4实验室里,在她完全可以“为所欲为”的这片天地里,却始终状况不断,岑小雨的无端挑衅,裕子的冷眼旁观,让她倍感挫折,身心俱疲。眼下p4的现状是,效率低下,进程拖沓,隐患重重,甚至差点酿成命案。许智霆的容忍早就濒临极限,多次向方如欣暗示过他的不满。 他是唯一能带方如欣逃离这座孤岛的人——就在半个小时前,秦旭依旧这么自信。当方如欣挂掉电话,从走廊远处朝他走过来时,他犹豫了,也许此刻,她有了更好的选择。她的视线躲开秦旭疑惑而又略带挑衅的目光,两人越来越近的当口,她竟有些窘迫似的低下了头。 难不成是一个男的?——秦旭心里嘀咕不止,把方如欣的身边人仔细排查了一遍。结论是,她跟李志桥,又打算白头偕老了。 2 “聊这么长时间,心旌荡漾啊。”秦旭仿佛心不在焉。 “没那么夸张吧?!……嗯。是一位朋友。杳无音信,突然冒出来的那种朋友。”方如欣神情兴奋,有意卖起关子。 “不是吧。你不是‘众叛亲离’了么?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杳无音信’?是找了好久,也盼了好久的意思?” 竟然不是李志桥。 他刚涌上来的那股惺惺罪感,一扫而空,顿觉浑身轻松。废弃采石场他俩初次那晚,方如欣的确吐露过“回国即离婚”的心声,可这“心声”始终不见行动呐,公序良俗,让他压力山大。相反,他在刘梓跟前儿则保持着一份,道义感十足的凛然之气——手上的刀疤,p4里的暗算,方如欣的叵测,许智霆的阴谋,他以单身做掩护,完全出于技术策略,实属万般无奈。 “是啊,是盼了好久的朋友,就这么冷不丁儿地冒出来了。就像你冷不丁儿地冒出来一样啊,在机场,接我,还有志桥的时候……虽说,当初是许智霆派你来的,不过,现在看,越来越像是天意派你来的。” 热带疾病防治研究所大厅走廊上,四部电梯的大门,寸劲儿般的同时洞开,两人被一涌而出的人流裹挟其间,恍若失去了人身自由,寸步难移。 方如欣满不在乎,恣意顺应“天意”。秦旭的手插在裤兜里,她便顺势挽起他的胳膊,头倚在他的肩膀上,她耐心地等着人流散去,偶儿朝熟人点点头。秦旭则略显焦虑,他检索着人流中的情态信息……“还行吧,貌似天造地设!”,“什么什么?李志桥呢!”,“男的小她十岁呢,你说鲜不鲜吧!”,“秘书傍老板,也就这么烂!” “诶,你干嘛推我呀?!”方如欣还没反应过来,秦旭已经朝其中一部空无一人的电梯大步流星走去。 “我可不是什么‘杳无音信’的朋友,也不是什么‘天意’的安排,我是智霆国际的员工,是老板许智霆把我派给你的,协调啊,联络啊,开车啊,跑腿儿啊,这才是我份儿内的活儿……我可没让你‘找’啊,‘盼’啊,‘等’啊。” 方如欣怔住了,不是因为秦旭的话,而且他那副摇头晃脑,振振有词的模样,令她讶异……难不成忘吃药了,流氓上身,现了原形。 别说电梯里的360°高清镜头,就是站在大会主席台上,也该让他清醒清醒。 “哎呀,疼疼疼,下手忒狠了吧!这么喜欢‘暴力’啊!” 隔着衬衣,方如欣的指尖儿,在秦旭后腰上只掐出那么一丁点儿的肉皮儿,效果跟十指连心一样样的。 “‘暴力’,是吗?……废弃采矿场,狂风暴雨,是谁暴力,是谁撒野……” “别在这儿说啊……你疯了吗?” 秦旭着急忙慌地想去捂方如欣的嘴,忽而想起360°镜头,赶紧在自己耳朵上比划着——这玩意儿,视频音频同步! “噢,原来如此,都是许智霆指派给你的,包括对我撒野,那应该也是你‘份内’的工作吗?” 电梯大门总算是开了,秦旭拽着方如欣的胳膊,仿佛逃离火灾现场似的冲了出来,站在门口的两小姑娘,差点被浑身窜着火苗儿的秦旭一头撞翻。 3 “没人指派我,谁也别想指派我,我爱你,我说过啊,就是那天晚上……你失忆了,还是故意找茬儿。” “秦旭,是我找茬儿么?!……从我接了那通电话起,你就阴阳怪气,不停地找茬儿。” 秦旭没吭声儿,依旧拽着方如欣的胳膊,加快步伐,朝逃生楼梯那边儿的僻静之处走去。 “放手啊,秦旭,你弄疼我了……” “我撒野?……难道不是两厢情愿等等么。” 秦旭突然停下了脚步,当他转身想把方如欣搂进怀里的时候,瞬间就意识到,晚了,一切都晚了,他将为找茬犯浑,为兀自呓语,付出满盘皆输的代价。 这女人身上,竟然隐藏着一股蛮力,即便秦旭松开她胳膊,又赶紧在她袖口上拽了一把,不然,她会在这股蛮力的势头下,失去平衡,后仰倒地。 “两厢情愿”,是啊,秦旭并没说错什么,事实也正如此。她承认,也许,是自己措辞不当吧,不该刺激他。是啊,他声音很低,嘀嘀咕咕,如同耳语,但制造一枚血栓,绰绰有余了,栓塞急剧扩张,胸闷窒息,她耳朵根儿被耻感烧得滚烫通红——是在暗示这她不忠在先么。 “如欣,你怎么了,你说话啊……你误会我了!”秦旭见她浑身战栗,怕她栽倒,刚想靠过去,她摇摇头。 此时,她脑子里每一秒都能闪出无数个念头,她唯独好奇一件事。 “没事没事,昨晚熬夜,睡得不怎么好……秦旭,告诉我,你的计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在我回国之前吗?还是在这之后?” “什么‘计划’?什么‘之前’,‘之后’的,我没有计划,从来没有,任何时候都不会有……你胡说什么呢?!” 秦旭心头一紧,眼神不能露出丝毫的躲闪和犹豫,否则,功亏一篑,就在眼前……许智霆亲自授意督办下,秦旭的人事档案,早已“换成”了单身;研究所这边,人员大幅调整后,根本没人认识秦旭,他至今单身,没人怀疑。 “不,不是这样的,秦旭……在机场,我,也包括志桥,当着许智霆的面儿,明确拒绝过所谓的秘书安排,我俩都不希望你卷入漩涡……秦旭,不是所有的冒险都值得一试,有的经历会变成梦魇,折磨你一生。即便后来在研究所,在p4实验室,我不断地警告,拒绝,甚至想出各种办法阻止过你,就是不想让你闯进我的生活,因为……因为我已经爱上了你。我仔细筹划过,甚至还有一张时间表,一旦从这里脱身,就到世界上任何地方去找你,可是眼下,你离我越远越安全。” 4 她的脸颊渐渐恢复了血色,语气也缓和许多,声音清晰而镇定,然而,眼睛却像凝上了一层雾水,看不到光泽和焦点,令人难以琢磨不透。 “可是,如欣,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我爱你,而你也接受了我,为什么非要那么痛苦呢!……我绝不会离开你!要走,咱俩一起走,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 没办法,他只能靠猜。他把所有细节迅速篦了一遍,没有任何纰漏,即便刘梓那天“撒泼闹事”,那也是仨人唱了一出“三岔口”,谁也没拆穿谁——对,方如欣接的那通电话,没错,就是刚才电话里的那个人,一定跟她说了些什么。 “你说的对,秦旭,我爱你,接受了你,也接受了本该属于我的那份幸福……可是,秦旭,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你事先计划好的吗,在我回国之前,看着许智霆给你的资料,是这样吗,秦旭?!” 方如欣手里绝无揭穿他的证据,可语气却变得生硬而坚定,恍若这证据,即将通过传真,邮件,短信的渠道,源源不断地发到她手上。 “不,不……不是的,绝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无论如何,在她拿到证据之前,也要挣扎到底,为自己,为手上的刀伤。 “哎,我方如欣,不就是你‘份内’的工作吗?看来,人家刘梓说的没错,我就是一个被实验室幽禁了太久的女人,根本不了解男人,更不了解像你这样的男人。” “谁?谁说的?!……刘梓,刘梓……刘梓是谁啊?男的,女的呀!” “秦旭!……你还有完没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