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居》 序章 他那么努力,却一生狼藉(上) 我家斜对门的男人因为有一只眼看不见,可能在家排行老九,大家背地里都称他为瞎老九,叫着叫着大家就忘了他的本名。 01 瞎老九虽然有一只眼睛看不到,但脚手利落,人高马大的,身材十分健壮,在村里的人缘很好。 他的母亲死的早,只剩下父亲一起生活,两个男人在家,一般的姑娘都看不上这样的家庭,眼看着瞎老九都三十了还找不到老婆。 隔壁村有一家有六个姑娘,早早的没了父亲,一个妈妈独自带六个孩子甚是吃力,家庭状况自然苦不堪言,所以从老大开始,年仅十八九就纷纷嫁人,嫁出去四个之后有女婿们照应着生活有所改善。 老五叫雪梅,在姊妹里算长得最不好看,老六都嫁人了她还待字闺中,母亲年事已高,没等到她嫁人就死了。 瞎老九的爹正好在隔壁村干活,听说了雪梅还没嫁人没了娘,左托右托的找了媒人去提亲,雪梅的姐姐们看着妹妹自己生活也很心疼,加上家里的大娘大婶们煽风点火,雪梅顶不住家里的压力,和瞎老九见了面。 见过几次面之后,雪梅也动摇了,瞎老九虽然一只眼睛看不到,但心思细腻,很照顾人,唯独不太满意的就是他不爱说话。 半年时间,雪梅和瞎老九结婚了。 雪梅虽然不漂亮,但是干净利索,屋里收拾的特别亮堂,做一手的好菜,村里的妇女们也经常找她一起做针线活。 结婚四年瞎老九得了两个儿子。 他每天早出晚归,靠苦力赚钱,一家五口生活不算富裕,但也吃穿不愁。 好日子持续到瞎老九大儿子14岁那一年。 02 小孩子都免不了打架,小男孩更是打的频繁点。 村里有个“寡妇”自己带儿子,没人知道他男人是谁,只知道他自己带着儿子在娘家住,不爱说话,但见谁都是满眼的仇恨,有谣传称她做了别人的小三,自己带私生子。 一天下午,瞎老九的大儿子和寡妇的儿子打起来了,两个孩子打的鼻青脸肿,并互相扬言不会放过对方,对骂完俩孩子气急败坏的回家了。 回家,告状。 雪梅赶忙给儿子擦洗包扎,并不停的教育他不能打架,小伙伴一起玩免不了摩擦,回头还是好朋友。 而另一边,寡妇带着撕坏衣服的儿子风风火火地闯到瞎老九家。 “看看你们儿子干的好事!看看把我儿子打的!你们欺负我老实是不是!是不是!”寡妇丧心病狂的咆哮着。 “小孩子打架嘛,你看他这不也是满脸花”雪梅拽过身后的儿子给寡妇看。 “你们就是欺负我!欺负我们娘俩!一看你个死瞎子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和这破烂鞋也生不出什么好玩意!狗杂种!欺负我儿子!我闹腾死你们!”寡妇指着瞎老九两口子上蹿下跳的吼叫着。 “你有完没完!嘴里放干净点!俩孩子打架怎么就欺负你了!”雪梅吼了寡妇几句。 “你们欺负我家没爷们儿!你们等着!这事没完!”寡妇拽着儿子就走了。 “有病!”雪梅生气的瞪了一眼。 “你跟谁玩不行,招他儿子干什么!”雪梅回身又瞪了一眼儿子。 “你就不知道说句话呀!一点也不像个爷们儿!”旁边的瞎老九一句话也没说,愣愣的站着。 03 下午瞎老九像往常一样上班去了,孩子们也上学去了,雪梅自己在家收拾家务做零碎活。 “都给我出来!都给我出来!不要脸的烂娘们儿!死瞎子配婊子!……”寡妇拿了一根棍子使劲的砸瞎老九家的门。 雪梅赶紧跑出去,一开门寡妇差点跌个跟头。 “你干什么呀!砸坏了你赔啊!”雪梅怒声吼道。 “你们欺负我就不行!你们家没一个好玩意!欺负我就闹腾死你们!”寡妇越吼声越大,凌乱的头发配上她特别像个疯子。 “怎么就欺负你了,怎么我们就不是好玩意了!”雪梅被吼的一头雾水。 “你就是个烂婊子!破鞋!没人要了嫁个瞎子!气死了你娘!你是个祸害!你不得好死!”寡妇越骂越难听。 “你再说一句试试!”雪梅一步上前,举起了右手。 “说怎么了!我打死你个烂娘们儿!”寡妇挥起棍子抡向雪梅,正打在雪梅举起的胳膊上。 “啊!”雪梅一声惨叫。扭身回手抄了一把扫帚和寡妇扭打在一起。 寡妇力气大,发了疯似的捶打着雪梅,打得雪梅嗷嗷的喊叫。 喊叫声惊动了街坊四邻,大家闻声跑来拉架,地上的雪梅被打的浑身是伤,发了疯的寡妇满身脏土破衣烂衫脸上也挂了彩。 “欺负我就不行!你们不得好死!”寡妇被众人拉走,边走边骂骂咧咧。 04 邻居赶紧去找瞎老九,让他马上回家看看雪梅。 瞎老九带着雪梅去了诊所,大夫给雪梅打上了点滴。 “死娘们儿别装!”寡妇咆哮着冲到了诊所,杀到了雪梅面前,一把拽下了吊着的输液瓶,触地及碎,反拽一把插在手上的针带着一流血也拔了出来。 两人随即又扭打在一起。 虚弱的雪梅自然抵不过疯狂的寡妇,又是一顿痛打。 一旁的瞎老九拼命的喊着别打了别打了,和诊所的大夫一起拽开了寡妇。 “打她!打她!”雪梅指着寡妇拼命的推瞎老九。 瞎老九搂着雪梅使劲的往回退。 “你个没用的废物!你个废物!呜呜呜…”雪梅声嘶力竭的哭着。 “你不知道这是受气吗?!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被打吗?!你还是不是个爷们儿!”回到家中雪梅不停的数落着瞎老九。 “我要是被打死了你也不管是吗!你个窝囊废!嫁给你倒了八辈子霉了!我造了什么孽呀!呜呜呜…”雪梅一肚子的委屈被瞎老九的沉默带的越发强烈。 “别哭了,她是个疯子”瞎老九挤出来几个字。 “我要是死了也没人管啊……我造了什么孽呀……”雪梅的哭声越来越大。 05 第二天。 瞎老九继续上班。 两个儿子继续上学。 “妈,我俩回来了”放学回家的大儿子像往常一样放学回家找妈报道。 “妈,妈?妈?”两个孩子边喊边找。 “啊!哥!哥!快来呀!哥!”小儿子惶恐的喊着。 “妈!妈!醒醒!妈!”两个孩子边喊边晃动着雪梅。 雪梅口吐白沫的躺在厕所门外。 两个孩子一个跑向瞎老九的单位,一个跑向诊所。 人永远跑不过死亡,雪梅死了,喝农药死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序章 他那么努力,却一生狼藉(下) 06 “你怎么这么傻呀,怎么这么傻呀…”瞎老九看着雪梅的尸体悲痛欲绝。 “妈!妈!妈!……”两个孩子哭成一团。 “走,给你妈报仇去!”瞎老九此时满腔怒火。 瞎老九带着两个儿子,手拿一把铁锹,径直奔向寡妇家。 “你不是想闹吗!开门!开门!我要你一命抵一命!开门!…”瞎老九用力撞击着寡妇家的门,破旧的铁门哐当哐当的马上就要被冲破。 “还我妈妈,还我妈妈,我要我妈,呜呜呜…”两个孩子泣不成声。 “别怕,别怕”屋里的寡妇紧紧的攥着一把菜刀,把儿子护在身后,故作镇定的说着。 邻居们都出来看围观,却没人敢上前劝阻。 “老九!老九!停…停…停下!停下!”一路小跑过来的瞎老九的爹上气不接下气的喊着。 众人赶紧让开一个空隙,悲痛夹杂着愤怒的瞎老九已经打红了眼,汗水混着泪水湿了衣衫,两个手足无措的孩子哭的满头大汗。 “老九!别发疯了!人死不能复生!杀人犯法的!杀人犯法!”瞎老九的爹赶紧搂过两个孩子,指着发了疯的儿子呵斥着。 “啊…啊…杀人偿命!杀人偿命!我杀了你!我杀了你!”瞎老九愈发疯狂的砸门。 “她自己喝药死的!你别疯了!给我停下!给我停下!”瞎老九的爹冲上前跟瞎老九抢夺铁锹。 “啊…”瞎老九一个反身将老爹拽倒在地。 “爹,爹!”瞎老九撇下铁锹冲向老爹。 “儿啊,爹求你,别闹了,闹也回不来了”瞎老九的爹央求道。 “爹,儿没本事,儿没本事啊,啊…”瞎老九仰天痛哭。 07 在众人的帮助下瞎老九将雪梅下葬了。 瞎老九将父亲接过来一起住,负责两个孩子的上下学,自己每天照旧去工作,与往常不同的是,逢节假日就带着儿子们去寡妇家砸门。 “你不是喜欢闹吗!我跟你闹一辈子!”瞎老九送了寡妇一句话并为之疯狂。 寡妇也不疯了,也不闹了,整天跟贼一样躲在家里,她给儿子停了学业,整天靠老娘买回来的菜过活,不去上班没了经济来源,日子越来越紧巴巴。 瞎老九丧妻之后,更不爱说话了,大儿子认为是自己害死了妈妈,开始变得孤僻冷漠,小儿子失去了本该有的快乐童年。 后来,寡妇的娘劝她离开这里,去找个大城市打个工,孩子不能不上学,躲就躲远点,于是趁着夜色寡妇带着儿子逃离了我们村。 瞎老九再去寡妇家的时候大门已经开开了,满脸惆怅的老母亲自己在门口坐着。 “那你告诉你闺女,这辈子都别回来!回来一次,我就闹一次!”瞎老九放下话就走了。 寡妇偶尔会回村里看望老母亲,也正如瞎老九所说,她每回来一次,瞎老九就带着儿子们去闹一次,于是寡妇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到后来寡妇的娘死了,寡妇就再也没回过。 08 瞎老九和老爹带着两个儿子一边上班一边种地,勉强生活着。 家里没了女人,四个男人的生活显得尤其邋遢,破了的衣服瞎老九就凑合缝上,屋里的桌椅板凳满是尘土无人打扫,锅碗瓢盆已经油腻的刷不出来,即便瞎老九努力的去做好母亲的工作,家里还是一团糟。 瞎老九的大儿子上到初一就不上了,不知听了哪个所谓的朋友说南方能赚钱,简单收拾了行李就出发了。 瞎老九的小儿子叫建伟,我和他是同班同学,他学习不好,但是人很好,从不和小男孩们做恶作剧之类的,大家都知道他的家庭情况,所以学习和生活上都照顾他,老师会利用课间给他复习一些重点,同学们会从家带了好吃的和他分享。 五年级升学考试后,老师通知我们回家告诉家长该交学费了,回家备好。 第二天,瞎老九的小儿子没有来上学。 放学后老师去家访,建伟告诉老师他不上了,家里没有钱交学费了,自己学习不好,继续上也是白花钱,不如跟哥哥一样去打工赚钱。 老师回学校后跟校长反映了瞎老九家的情况,校长说免了建伟的学费,但建伟执意不上了,他回学校收拾东西的那天很多同学都哭了,他也哭了,那是我见过的哭的最难过的小男孩,他一定是鼓足了全部的勇气做出的决定。 四个男人,各自拼搏在赚钱的路上,唯一聚在一起的时间就是农忙时节,一起收玉米,四个人,闷着头干活,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聊过天。 09 社会飞快的进步,村里的男人们开始各行各业的发展起来,有的外出打工赚了钱了举家搬到外地生活,有的白手起家创业成功了小洋楼盖起来,也有的孩子学业有成了随孩子到市里生活。 村里的土路变成了砖路,砖路又改造成了油漆路。家家户户开始翻盖房子,安太阳能,安热水器,唯独瞎老九家亘古不变,大门还是木质的,门锁还是木头上一个铁棍配一把明锁,打开门几条檩横在上面随时可能掉下来。 大家伙开上了汽车,骑上了摩托,瞎老九还是老式自行车吱扭吱扭的每天上下班。 机器逐步取代了工人,能上岗的工人也越来越要求高,瞎老九一只眼睛工作自然比不过正常人,厂长也介于瞎老九的家庭,一直没有辞退他,但工资与别人就相差甚远了。 瞎老九的爹越来越老,终于在一场农活里累倒了,倒了,就再也没起来。 也是在瞎老九爹的葬礼上,大家伙看到了出去打工多年的瞎老九的两个儿子。大儿子一头黄发,胳膊上满是纹身,脖子上的链子一看就是假的。小儿子依旧是老实憨厚的样子,一身素衣,满脸悲伤。 10 参加完爷爷的葬礼之后,瞎老九的两个儿子又走了。 大家很好奇,为什么见不到他的两个儿子回家,一直是瞎老九自己生活。 世界上是没有秘密的,很快大家就传开了,瞎老九的大儿子入了抢劫偷盗的路,跟一群小混混厮混在一起,三天两头光顾派出所,警察多次联系瞎老九,但瞎老九自己生活都成困难,没有能力去保释大儿子,警察也联系过建伟,建伟去赎过几次哥哥。 突然有一天村里经常看到建伟出出入入了,后来才知道,他回来照顾一段时间瞎老九,瞎老九中风偏瘫了。 住不起医院,抢救过来清醒后瞎老九就回家了,几个星期的时间就下地走路了,只不过,走起路来是非常六加七的造型,点点儿画圈走路了。 瞎老九一走路建伟就走了,听说是投奔了哥哥。 再后来,建伟因抢劫杀人进了监狱,大家说他被枪毙了,不知道真假,反正再也没见过他。大儿子倒是回家的次数多了。 瞎老九为了战胜中风,每天坚持走路,慢慢的恢复知觉,再后来就推着车子出去,再然后就骑车子锻炼,每天早上四五点就出门,骑几十公里再骑回来,久而久之,虽未痊愈,但至少生活自理。 11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忽听得轰的一声闷响,街坊邻居纷纷冒着雨出去看,瞎老九家的门框连同配房一起塌了,大家赶紧进去看看人有没有被砸,幸好躲的即时。 第二天瞎老九去找人买了砖和水泥,自己一点一点的砌好缺口。忙完工作的邻居会给他去搭把手,听他说他大儿子搞对象了,正准备带回来看看就结婚了。 邻居们听说后纷纷从家里送他一些生活用品,免得儿媳妇来了不方便。 “老九啊,在家不?老九?”邻居张婶端着一盆小米推开了瞎老九家的门。 “什么坏了呀老九,这一股的臭味儿呢”张婶小声嘀咕着。 “啊!啊!啊…”一盆小米扣到地上,张婶惊魂不定的跑出门去。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张婶大声呼叫。 瞎老九死了,中煤气死的,屋里收拾的很干净,新贴的瓷砖显得屋里很亮堂。 大家帮着葬了瞎老九,葬礼上他的大儿子和儿媳妇来了,葬礼完了当天就走了。 自此,我家斜对面的大门再也没开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寡居》正文 第一章 高老庄是个四周山峦迭嶂的地方,别说在国家的版图上找不到,在省地的版图上也被忽略了,对这个山高皇帝远的偏僻角落,就是县里和乡里的干部都很少光顾,若不是要我来挖掘高老庄尽头那小院子的典型材料。我决不会这么傻来折腾坐惯了办公室的光滑洁白的两条腿。我汗水淋淋地爬在蜿蜒的山路上,远望着坐落在旮旯里一间间灰蒙蒙的小木屋,心想起《西游记》里的猪八戒也是高老庄里的人,西天取经路上,动不动就要回去,便觉得暗自发笑。 突然,阴森森的树林里闪出一个蓬头垢面的高瘦男人。他猛地伸出双臂狂笑着向我扑来。我因钻进山林慢了半拍,胸部紧紧地被他捏住后,我疼痛得咬着他的手,他嗷嗷地叫着把那只邪恶的手缩到胸前颤抖着。我拼命地跑进黑深深的森林,身后传来了他那可怜巴巴的凄凉喊声“雪凤……你等等我……别跑,等等我……你怎么甩掉我,你好狠心呀!雪凤,你等等我等等我……” 我汗流浃背地穿过一片树林,才停下来喘了一口气,张望着四周,不见他的身影,只有枯黄的焦叶“啪哒啪哒”一声声落在我的身前身后,但是我决不会由于那叶子枯黄而感到它轻飘,失去生命的分量,它们犹如一声声凝重的叹息,沉甸甸落在地上,压抑着我的心情,我想那人恐怕是桃花癫吧,多危险呀!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急匆匆地跑进高老庄,庄里的村民们乱哄哄的,有四个穿白大褂女医生主持做b超动手术,大老警挨家通知,并再三说明计划生育是国策,抗拒者罚款。有的妇女一看这阵势就乖乖地做b超的做b超动手术的动手术,大老警叩开虎娘家门,虎娘堵着院门两手叉腰瞪着眼睛说:“你们不要三天两头逼我去做绝育手术,我生了三个囡。” “男女一样嘛。”大老警说。 “咋一样法,为啥男人不会大肚皮生孩子?女人还得在男人身下睡觉?” “这是生理上的自然规律。” “我总是生困,这叫啥规律?你说说生男孩的规律在哪?” “在你老公身上。” “那你有本事,就给我老公动手术。我身体有病又是哺乳期妇女,我死也不动。” “那我去请工作队员来啦!”大老警咕哝着就走了。 天已近黄昏,太阳慢慢地钻进薄薄的云层,变成了一个红红的圆球,计划生育工作队员们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了起来。 高老庄的妇女主任高菊娃,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妇女,剪着短发,身材粗壮,胸脯分外丰硕。她兴冲冲地带着十多个计划生育工作队员来到虎娘家,村民们看热闹围着院子。但不见虎娘,只有虎娘丈夫林海虎在家。 高菊娃睁大眼睛像扫描器似的扫着院子说:“林海虎,你超生了两个孩子非绝育不可。虎娘呢?” 林海虎说:“我老婆身子骨吃不消,人也出山去了。” 高菊娃说:“那你就绝育吧,男人一刀下去方便。” 林海虎说:“要动就动你的老公。” 说来说去就是这么几句话。大老警看了看突击队员,戴大盖帽的突击队员就宣布:现在高老庄村民虎娘违反计划生育国策,本队强制执行…… 大老警用电棍一指屋门说:“搬家具吧?” 林海虎咆哮道:“你们搬吧,反正我决不会动手术,男人动了不能干重活啦!” 有人答:“那你快喊婆娘绝育吧!” “不,我婆娘的肚子比这破旧家什还值钱啦。唉,这穷日子真没法过了,养家糊口把老爹的棺材板都卖啦!要是生活不到不得已的时候,谁敢动老人的心头肉呢。” 高菊娃笑道:“这都是你自作自受,要是你少生优生,家里不会穷。” “穷、穷、穷,全为了一个传宗接代的男孩子。我就是先生二十个囡,也要承受下去,非要生个儿子不可!” “呱”的一声屋子里的婴儿啼哭了,接着另两个幼小的女儿哭着跨出门户,朝着猪圈哭喊着叫妈妈。 林海虎愤怒地举起手。“啪”的一声打在大女儿的身上吼吓:“关啥,滚,你们给我滚!”他又举手要打二女儿。 高菊娃眼明手快地冲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小女孩,林海虎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啪”的一声抽了高菊娃一个耳刮子。 几个工作队员猛地冲上去抓住林海虎厉声道:“你们违反计划生育。还打人!抓起来。” 林海虎挣扎着高嚷:“我是打自己孩子,可打错了人。你们抓了我,我也不怕,监狱里管饭,你们抓吧,抓吧!” “妈妈,我要妈妈……”两个女儿哭喊着,异口同声地喊妈妈。 虎娘“噌”的一声,从猪圈里蹿了出来,抱起两个女孩进了屋,反过身子依着一扇敞开的门死死挡住门口,护住孩子。 一个工作队员盯着虎娘的肚子说:“你肚子咋这么大?不是怀孕,是啥?” “怀屁的孕。”虎娘一把从裤裆里取出一块血淋淋的破布说,“怀孕了,有这么多月经吗?我没有怀孕,你们快走吧!哼,养活孩子,穷得连买纸都没钱。” 一个中年的女医生盯着血破布仔细地瞧了瞧说:“虎娘,你胖肚子里有病,月经颜色变紫色啦!” 虎娘虎视眈眈地瞪着女医生道:“你们别骗我上手术台绝育,你们还不走,我就跟你们拼。”她便冲出门立在工作队员们的中间,撒泼地脱了衣服怒叫:“你们还敢动手术吗!” 四五个男工作队员慌忙躲在院外喊:“大老警,大老警。你的电棍子,电棍子!” 大老警转过身闭着眼睛用电警棍往虎狼身上一杵说:“你不要乱撒泼,快守上。” 高菊娃脑门上直冒汗,两手不作地搓着,四个女医生向她递了一个眼色,她们蜂拥而上逮住虎娘就往层里拉。 林海虎气愤得把上衣一脱扔在地上,猛地冲到猪圈旁拿起一把钉耙,光着两臂高高举起来吼喊:“谁动我婆娘的肚子,我就要跟谁拼命。拼命!” 大老警闪着身子蹿到林海虎身后、用电棍住他后背一杵,他猝不及防,即刻感到整个身体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周身当即失去控制。“不一会儿,医生们就给虎娘做了b超检查,告诉林海虎,他婆娘肚子里有饭碗大的一块肿瘤。 围观着的都惊讶了说:“敢情是真的呀。” 林海虎也大吃一惊,像泄了气的皮球,半晌只好同意给虎娘摘除肿瘤并做绝育手术。 虎娘躺在床上边呻吟边骂。“狗娘生的丈夫,你不是把我当人。而只当生育的机器,还要我再生,哼,这次若不知道,我的老命全搭进去了啦。恶毒呀,狗娘生的。” 众人都乐了。 高菊娃说:“咋样?还是计划生育好吧,不动手术肿瘤在发展,生命就危险啦!” 她一只手撩起掉在脸上的一束头发夹在耳根上,那双黑漆一般闪亮的眼睛朝我这边望了望。突然、她高喊了一声:“李娟!” 她喜出望外地拉着我的手说:“哎哟哟,你咋不叫学生娃带个口信来?” “来不及,市里急着要材料。”我深情地凝望着她答。 她亲呢地挽着我的胳膊,我立即闻到了她身上那种潮湿苦涩的泥土气息和谷米甘甜的气味,唤起我心灵深处一种熟悉而亲切的对劳动者的崇高敬意。她说:“计划生育工作是我们村的老大难。”有一次,乡里发动全村妇女去做b超。高菊娃只得挨家挨户去发动,有儿子的人家不说啥,没儿子的囡户又酝酿起不满的情绪,有人就找到支书,提出应该调换一个妇女主任。她得知后,闷在家晒了两天腌菜干,准备到街上去卖。想避避这股风,又可以给家里挣钱,不料支书找上门来说:“高菊娃,你再不带妇女去做b超,我就点名批评你啦。”她看着自己那些腌菜干咬咬牙说:“不做就强制执行!”支书说:“那你就请人吧。” 她放弃了去街上卖腌菜,立即去当街喊了两遍,说再不去做b超,就请计划生育工作队来执行了,有些妇女就去计生站做b超了。近四十岁的虎娘,过去家里穷得叮当响,吃一顿饿三餐,没法子,就女扮男装去街头卖艺,一手劈开砖头,肚子一挺能压块大石板,几个汉子高高举着铁锤猛地一敲,石板四分五裂,可她肚子上没留一丁点儿伤痕。村里的男人也怕她几分,说她真像一只母老虎,便叫她虎娘。 此时,她又犯了虎脾气,说啥也不去。一些人看有人打头阵,就跟着瞎搅和,说这个村没带妇女去杭州西湖游玩就不去,不带领妇女办“三八‘木珠厂就不去。 一会儿,广播喇叭响起来了,传出了乡长宏亮的声音。全乡各位妇女们:请速来乡计生站做b超,超过期限加倍罚款。特别是高老庄妇女,高老庄的妇女主任干啥去啦!就算你们村妇女来得最少。连说两遍,嘎巴一声闭了。 高菊娃听后脸色变白,心想当穷村妇女主任没啥当头,无钱无权,一会儿上级妇联安排一次活动,布置一个任务;一会儿党委安排一项工作突出一段时间,政府让你办一件事,弄得跑断腿,磨破嘴,累坏腰穷于应付,成了应声筒干部啦。特别是为计划生育这事真是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昨天支书找上门责问,今天一早乡长又在广播里批评她,还要挨妇女们抱怨,可计划生育是国策呀!这件工作不做好,旁的事等于白做,自己就是当典型先进在大庭广众面前身上也玷污了。她这样一想就跑到乡里,就请了计划生育突击队,还有负责这几个村治安的乡派出所大老警。 我们走进篱笆墙借着小木房微弱的灯光,我看见大黄狗蹦蹦跳跳地走到凉棚下,伏在一具油汪汪的红棺材分。凉棚上爬满了伸展的绿色夹带着黄色的葫芦藤叶,上百只葫芦沉甸甸地阻蔽在凉棚下垂挂着,离凉棚不远处的一头黄牛趴在地上悠然自得地睡着觉。小木房前种着一串红、野菊花、野冠花,连缀成一起,组成五颜六色的图案。 高菊娃拉着我的手走进窝灶后面那间用木架隔着的阴暗小房子。只见蔡老黑躺在一张油漆剥落的床上,露出像农药瓶上张贴着的骷髅头颅。脸皮仿佛被干冷的秋风吹了似的皱皱巴巴,苍白的脸上和胳膊上都蒙上了斑驳的阴影,他正呼噜噜地睡着。 我示意高菊娃不要打扰他,我望着挂在床头上的一只破铜锣说:“这破意儿挂着干啥?”高菊娃悄悄地告诉我,破铜锣是蔡老黑的专用品,他一敲铜锣,高菊娃就立即赶到他床前服侍。 高菊娃拉着我的手进了厨房,她要烧饭给我吃。当她掀起锅盖,几只蜂螂从锅里蹿了出来。她从水缸里舀了一勺水倒入锅中冲了冲,煮了一碗白糖伴蛋花让我吃,我才意识到的确已经饥肠辘辘,接过蛋花坐在长板上喝了一口,假惺惺地要推给蔡老黑吃。高菊娃说他已经吃了,便坐在灶堂木凳上,用火钳从灰堆里夹出几株烤得又黑又黄的白薯问我要不要。我说喜欢吃白薯……她用火钳夹给我一块白薯。当我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突然,貌如猪八戒的刘阿斗和他年轻美貌的妻子跃妹,吵吵闹闹地进了院子,跃妹高嚷:“不,我们做的是人工授精。” 刘阿斗手拿酒瓶勃然变色,借着酒劲蹿起来往院门上一拍:“你……你这长舌婆,瞎讲啥人工授精。” 跃妹见刘阿斗朝她发火,喉咙一下子噎住了,她把脸转过去泪水涌上来。她气愤地嚷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本来就是个不中看不中用的男人,自己不行,还硬充好汉?” “你?天生的贱货!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一股男子汉大丈夫的血气涌上刘阿斗的心头,他血充两眼高嚷着,接着便“咕咚咕咚”拿着一瓶酒喝。醉得厉害。跃妹十分清醒。她最恨别人骂她贱货,引伸她过去那段不光彩的历史。于是,她也就话赶话,专朝着丈夫心灵深处的疼处戳:“你无生的废物,站着不够高。躺着不够长。我嫁给你就够丢人现眼的了,没想到你还蚂蚁戴眼镜充大脸!” 刘阿斗顿时气得五内俱焚嗷嗷叫着:“你,你这败货。”他举起酒瓶冲着她又嚷,“我要打死你这个小妖精、” 跃妹猛地站起。以身高优势猛推了他一把,“扑通”一声刘阿斗倒在地上。 高菊娃慌忙把他扶了起来,刘阿斗嚷道:“哼,真没想到这贱货要死啦!” 跃妹自从生了儿子,便觉得为刘阿斗立了一大功,这个矮子理应把自己当神仙供着,没想到他竟当着大家的面打骂她,这是她怎么也不能忍受的。再加上结婚两年来,她的腰板也渐渐硬了起来,从他手中挖来了不少积蓄,足以支撑自己和儿子今后的生活,她火冒三丈地蹦起来:“刘阿斗,我要抱走儿子与你离婚。”说完,她就像风一样卷出了门。 “儿子是属于我的,你别想抱走!”刘阿斗弹着两条粗矮的腿蹦了出去。 我呆愣愣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心里泛起一丝惆怅,跃妹这样好端端的美人胚嫁给矮子,不是要破坏了优生优育的计划生育国策了吗?为什么一朵鲜艳的花要插在牛屎上呢?难道是为了显示出她的娇艳?她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但我又想爱情是心灵撞击的火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每一个人都有爱和被爱的权利,被爱者并不意味着自己的“身份”高人一等,爱者也并不比被爱者“低一等”呀!正当我准备问高菊娃,跃妹为什么要嫁给刘阿斗?忽然,一个酒气冲天的彪形大汉,闯进院子,身后跟着一只摇着尾巴的大黄狗,毫无疑问这人常来这里,便与大黄狗混得烂熟。 我仔细地一瞧惊诧地嚷道:“陈村长,快坐!” 陈之路却不坐,瞪着死鱼眼,手一挥说:“去掉!” “去掉什么?”我困惑不解地皱起眉头问。 “闪光!”陈之路歪歪扭扭地晃到高菊娃身旁。 我莫名其妙地凝望他们,高菊娃说:“酒后糊话。村长,你明早出远门,老婆把你灌得醉蒙蒙,等酒劲上来好亲热哩。” “亲热个屁!”陈之路说着就像一个沉重的麻袋“扑通”一声巨响,仰面朝天地倒在灶堂的柴堆上,二条又长又粗的腿叉开,那是一副铁打的身子!骨骼粗大,肌肉饱满,他身上的每一块地方都充盈着力量与野蛮。可以用四个字形容:力壮如牛。 我望着村长粗壮的身材说:“菊娃,村长真是铁打的腱子骨。” 高菊娃用睫毛长长的大眼睛,撩人地一下一下瞟着村长:“他明天就要出远门了。” “村长为什么要出门?”我漠然地望着她。 高菊娃叹了一口气说:“城市改革开放,实现自动化和机械化。我们乡下呢? 责任田包产到户,农业机械化成了泡影,老百姓田间劳动,更加走向原始化了。于是,村长外出打工,要给乡亲们带个头,走劳务输出的致富路。“高菊娃笑了笑说,”村长说关山阻隔的高老庄靠几把锄头在祖祖辈辈挖过的黑土地里翻来覆去,能翻出金灿灿的铜钱来嘛?加上每人两亩半责任田几个月时间就耕种收获了,不出去挣钱捆在村里才是傻瓜呢!” “包产到户政策好,多余的劳动力能输出去,不会吊在田地里等死。”我咬了一口甜甜的白薯。 “包产到户的好政策,我们都很拥护。”高菊娃毫不迟疑地答道。 我一边喝着鸡蛋花一边开心地笑着说:“你们这个穷山村,走劳务输出的路子才是对的。” 高菊娃渴望的目光射在陈之路的身上,喃喃地说,“我们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干活路,希图个啥?还不是吃碗饭喝点油水。” 我爽朗地说:“现在温饱问题解决了,应该赚更多的钱奔小康。” “蔡老黑要是身子骨硬朗,我就去外面闯闯,当保姆、做小工、扫大街、搬货物,都比挖田坑强。哎……”高菊娃把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用那松散而迷蒙的目光望着我。 我懂得她后面话中的意思,不愿伤地的心,着力转变话题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当我眼光触到墙上贴着她孩子的十几张奖状,我拍了拍高菊娃的肩欣喜地问:“你儿子呢?” 高菊娃双眸吐辉,洋溢出感人的母爱,她抿嘴一笑说:“儿子考上重点中学,在县城读书。” “你有这样的好孩子,我为你高兴。”我指着墙壁上的奖状,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你儿子将来是国家栋梁呀!” 高菊娃灿烂地笑着:“穷人家的孩子早懂事!” “你有这样的好孩子应感到无比高兴和自豪,钱是身外之物。”我微笑着轻轻地拍拍她的手背。 高菊娃仰仰头,泪水迷蒙了她的眼睛,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悦:“是的。钱是身外之物。” 我心想在高菊娃贫困的生活面前,提起钱财和富有她定会很难受。便把话锋一转:“你的专题片‘心灵闪光的妻子’播放后,反响很大。县烟草公司经理和他妻子是同窗好友。婚后不久,妻子患了风湿病落得个半身不遂。他想抛弃她,并与本单位的有夫之妻有暧昧的关系,两家纷纷闹离婚。可观看了你的专题片后,触动了他的灵魂,与妻子重归于好。高菊娃,你十几年如一日服侍丈夫毫无怨言真了不起。” 高菊娃轻描淡写地说:“老公老婆是应该的。”便催村长快起来。陈之路打了一个阿欠,睁开血红的眼睛茫茫然地望着我们。高菊娃捅了一下陈之路的后背:“醉鬼。你婆娘找上门来啦! 还不给我快走。”“我老婆没有这种胆量,你们知道嘛,啥叫丈夫?“陈之路揉揉他惺忪的红眼睛说。 我说:“请你解释一下。” 陈之路说:“丈夫丈夫,就是一丈之内是夫,一丈之外不是夫了。” 乐得大家哈哈地大笑了。 “你还笑,回家晚了。别让你老婆将婊子帽戴给我。”高菊娃娇嗔地说。 陈之路的眼睛里泛出一丝淫光,射到高菊娃的脸上、突然,他惊叫起来:“菊娃,蚊子叮在你的脸上了。” 高菊娃伸手往自己脸上一拍:“九月半,山村蚊子像穿鞋钻,钻得真疼。” 一只长脚蚊子从高菊娃的脸上掉在陈之路的背上。陈之路憨厚地笑笑:“菊娃,你满身肉香,蚊子爱叮,我这黑锅底脸蚊子咬也懒得咬。” 高菊娃在他的背上扬了一拳说:“你黑不溜秋蚊子不敢咬,你婆娘啮着你可不放。” 陈之路身子一蹦叫起来道:“你这个短命的烂舌头,我折了你” “你敢折,看是谁保护我!睁开你的兔子眼吧!”高菊娃翘着下巴朝陈之路嘻嘻笑。 “好眼熟。”陈之路抬起那那红红的醉眼细细地打量着我,恍然大悟地说,“哦,我想起来了,县妇联李娟。菊娃,怪不得你烂舌头乱咬人。有《妇女保障法》,怎么就没有我们男子保障法,这太不公平。” “你是一村之长,高高在上,还要保护啥?”高菊娃娇笑看望着陈之路。 “小李子,高老庄的妇女已爬到我们男人头上啦!” 高菊娃笑盈盈地说:“听我说呀。村长,我们怎敢爬到你的头上来呀!” “哎呀。”陈之路盯着高菊娃说,“你嘴巴不要总嘟囔,等会儿我教训你。” “你敢!”高菊娃伸出双手轻轻地擂着陈之路的身体说:“狗嘴吐不出象牙,同你讲话不如同人家吵架。” 陈之路缩着身子笑哈哈地望着高菊娃:“我是饭桶,讨人烦了。”他抓住高菊娃的双手把脸转向我,“小李子,你这次来是了解高菊娃的事迹吧!” “是呀,村长。”我笑了笑说,“你的脑子真灵光,一猜就中。” 陈之路热切的目光注视着高菊娃,仿佛要把她嵌进眼珠子似的笑着说:“我对高菊娃了如指掌,几根骨节也能算得出来。” “你讲讲。”我从衣袋里取出笔记本,目不转眼地望着陈之路。 陈之路咳嗽了一声,提高嗓门说:“你要我谈谈,那我不客气了。高菊娃在家服侍丈夫养鸡喂猪,在外挖地种粮,我不必费口舌了。高菊娃关心公共事益,说什么要致富必修路,就把民政局补助款的八百元钱,捐给村里造桥铺路了。你看看,小李子,”村长说着拉高菊娃打补丁的衣襟又道,“她吃的是白薯,穿的是破衣。 暧,高老庄是穷山庄,但换届选举照旧不误。不久前,她当选妇女主任。自从她当选后,哪一个丈夫敢虐待婆娘,只要她一出面,丈夫就乖乖向老婆认错赔礼。买卖婚姻,如果被她知道了,最好的结局是人财两空。有一次,我们集体上山砍树,只是给妇女们的工钱比男的少付了一元,她就说了一句话‘不想同工同酬有好戏看’。 吓得我们赶紧给妇女们补足了钱。你说她厉害不厉害?” 我说:“高菊姓为维护妇女合法权益做得非常对。” 我全神贯注倾听了村长陈之路讲述了高菊娃的先进事迹,在笔记本里—一做了记录,问了什么时间高菊娃捐款造桥铺路;什么时间任村妇联主任;什么时间为受害妇女伸张正义。陈之路耐心做了回答,还滔滔不绝地说高菊娃是块好材料,村民们如何如何地尊重她。她操的心比全村任何妇女都多十倍,百倍。 谁有什么难事、心事、苦事都来向她倾吐,她向谁倾吐?不是他酒喝多了讲酒活,高菊娃就是打着电视广告也难找的人。我记好笔记抬起头,用一种极亲切和喜爱的目光看着高菊娃。 “小李子,你别听他瞎说。”高菊娃瞟了陈之路一眼又说,“村长,你抬扛子、吹喇叭、满肚酒水乱搅乱说。” 陈之路一本正色说:“小李子,若是一句空话,我两脚吊屋梁,倒光酒水由你打。”‘高菊娃拉了一把躺在柴堆里的陈之路:“好啦,好啦!你婆娘在家等着你啦。” 陈之路摸摸脸上被柴技压出的压痕说:“别看我脸黑得像锅底,蚊子不肯吮,女人不肯亲。当刻板绘图人家争着要。” 我和高菊娃看着他满是树枝压痕的脸都咯咯地笑了,爽朗的笑声把陈之路送出房门。陈之路忽然转过身说:“我与蔡老黑讲一下。”便踏进蔡老黑的小房间。不一会儿,他笑吟吟地走出来:“蔡老黑睡得像头死猪。菊娃,你同他讲一下,我把两支好烟放在他的床头上了。”他看着我又说:“小李子,明天一早我出远门,你有事找老支书他们了解高菊娃的工作情况。”说完他歪歪扭扭跨出门,边走边吹口哨:丈夫瘫、儿子小,阿妹妹自操劳。 不要愁容纹眉梢,阿哥外出把钱捞。 残缺鸳鸯同到老,…… 我听了他的情歌心里一惊,笑着问:“高菊娃,村长对你满有点哪个?” “哪能呢?好歹他是我的长辈——堂叔。” “谁的堂叔?” “老黑的堂叔。” “这与你是远房关系。” “嫁狗随狗,嫁鸡随鸡。老黑的堂叔也是我的堂叔,毛竹都有上下节。村长嘴油心不油是难得的烂好人!”她缓缓地走过去依着窗口,用深沉的目光默送着陈之路远去的背影,仿佛陈之路在她的心肠上面系了一条绳索,走一步,一牵引,牵得她心肠阵阵作痛,无声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淌。 深夜,万籁俱寂。 我被靠窗小树林里突然传来的“雪凤。雪凤……你在哪里,在哪里啊?找得我好苦,好苦啊!雪凤……雪凤……”的凄凉声惊醒了。这惨惨戚戚的声音使我想起了疯子,疯子的感情对雪凤是那样的全神贯注,不亚于《红楼梦》里的贾宝玉与《梁山伯祝英合》里的梁山伯,雪凤是出走还是去世了呢?疯子在这深山冷岙里奔跑,遇到狼或者摔下来咋办?一丝怜悯之情爬上了我的心。当我睁开眼,看见窗外的枣树梢头上挂着一轮圆圆的明月,皎洁的月光倾泻在床前,在这宁静优美的夜,是游子抬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好光景,是情人幽会的幸福时光,是夫妻床第的快乐时刻。可怜的疯子啊!你千呼万唤雪凤能听得见吗?我想要是雪凤出门在外,她听到你发自肺腑的呼唤,定能飞到你的身旁,若是在坟墓里定敢冒出来与你相约。可怜的疯子,请你好好地睡一觉吧!疯子凄凉的声音渐渐地远去,但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是为疯子还是为雪凤?有情人真的难以成眷属了吗?我要以自己的责任心在下乡的这段时间里为疯子他们做点有益的事。 我望着窗外藏着嫦娥似的明月,把目光渐渐地往下移,移到凉棚挂着沉甸甸的葫芦,移到葫芦下的一具棺材旁。突然,我的目光煞住了,只见狗的嘴巴上塞着一团破布一动不动地坐着。 可能是小偷干的,好狡滑啊!我警惕地睁圆了眼睛凝神窥视,跃入我眼帘的是棺材里有一团白光光的东西上下起伏地滚动。突然,随着疯子“雪凤……雪凤……” 悲凉的呼声。霎时,棺材里弹出两条笔直而滚圆的大腿,把那白光光的一团东西夹在两腿中间上下滚动着。我的心“扑通”他猛跳着,闹鬼!我这个无神论青第一次在穷乡僻壤里遇鬼了,头皮一炸一炸的憋气不敢出声,伸手去摸索睡在身边的高菊娃,不知什么时候她走了。 我心里想:高菊娃太辛苦了,三更半夜睡不好安稳觉还要去服侍丈夫。看着棺材上的情影,我害怕得欲喊无声,欲叫不敢,只好拉过被单从头至尾地蒙盖住自己。 此时,棺材里传来了“吱咯吱咯”声,这声音足足响了半个钟头才消失,接着是传来了喘着粗气的男音:“舒服吗?” “你呢?你同婆娘舒服还是同我……”女的声音像从咽喉里冒出来的软绵绵。 “当然与你呗!” “口是心非。” “你不相信我?我真想把你含在口中,永生永世不分离,难道你把十多年的恩爱全忘了。” “忘了就忘了,有啥稀罕?” “暖,我求你不要硬充好汉,别把那颗心包得铁紧。” “你想把我的心放在太阳底下晒,剥光衣裳遭人讥骂,该受天罚的。” “谁要你套在脖子上的荣誉,锁得我们一身骨肉不能动弹。 有脸不能天天见,有床不能夜夜睡,有儿不能相认。我在地狱里活受罪。”“算啦!你中了什么邪魔啦!谁叫我们生在这满眼是山的魔沼地,若是我们动弹一点儿不被石头压死才怪呢?”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胸膛膨胀了要冲出这座山。让我们一起远走高飞吧!” “不,不不,除非满山变为平地。” “好,我要把命根儿全搭上整夜地移,移到我……” “你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 我倾听他们那如泣如诉的心灵之声,心情感到非常压抑,便偷偷从棉被里探出头来看着窗外,月光如银地倾泻在院子里,照见男鬼耷拉着脑袋坐在棺材沿上的迷糊痛苦的表情,女鬼把另一条腿伸进裤子的朦胧身影。她穿好裤子走到男鬼前面跪下一条腿楼住他。男鬼扯住她头发说:“我忍不住要认儿子。” 女鬼把头挣扎出来说:“你不要命啦!人要脸树要皮。” 男鬼迫不及待地把女的抱在自己的腿上,脸庞紧紧地贴着她的脸:“捅出去,让我们做一对恩恩爱爱夫妻,我在外种田耕地,你在家服侍老人和养畜生。” 女鬼用手抚摸着男的脸陇又在他的额上吻了吻:“你要守口如瓶,你忍心要像疯子一样下场吗?农民工夫贵,你走吧!”女鬼从他的膝上跳下来,拉了一把男鬼同时站起来。 男鬼依依不舍地朝篱笆墙走去,一条腿迈出院门又缩了回来,猛地一转身一两个大步紧紧地抱住女鬼,女鬼赔起脚尖抬起另一只手臂,钩住男鬼脖子。皎洁的月亮看着他们,泻下溶溶的月光在窃笑。 “呱”的的一声,凉棚的葫芦丛中突然蹿出一只乌鸦射向天空。男女鬼吃了一惊慌忙地分开。男鬼抬头直愣愣地看着盘旋在上空的乌鸦,才回过神来说:“我走了。”女鬼失魂落魄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足足立了半个小时,才慢慢地弯下身把一只手伸进狗的肚下抚摸着。另一只手拉出狗嘴里塞着的黑乎乎的东西,拘一声不吭地软绵绵地躺在地上像是睡着。她才踮起脚尖像幽灵似的颤颤巍巍地朝小木房移来。接着,是上楼梯的“吱咯吱咯”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寡居》正文 第二章 “吱咯吱咯”的上楼声由远而近,我感到一阵疯狂的恐怖,四肢百节蟋缩在被窝里颤抖,心里泛出一丝丝的惆怅和浓浓的怨恨……怎么这样傻不去保险公司做人身保险呢?若是今晚被杀害了,至少给丈夫和三岁女儿留下一笔遗产。留给丈夫干啥? 说不定我尸骨未寒他又续弦了。可怜天下父母亲,我还没有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还有从我身上掉下来的小女儿,她能受得了后妈的折腾吗?接近死亡时,我才想起来自己是不够格的妇联干部,更加对不起党和人民的培养,如果今晚我能挺得过,从今以后,我要鞠躬尽瘁地为党为人民贡献自己的毕生精力,把集体的利益放在首位。眼前我牵肠挂肚的仍然是父母和女儿,我不能死,不能死,要活着!黑影渐渐地向我移来,移来…… 我不知从哪里来的灵感,也许是死亡前的反照。突然,我在被窝里发出这样的感叹: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昼夜苦长,何不秉烛……功名啊钱财啊死去活来的爱与恨啊、比起生命本身来是多么的渺小……活一次不容易。我一骨碌地从床上跃起来。“啪”的一声拉亮电灯喊道:“谁?……啊,你是高菊娃!” 高菊娃勉强一笑:“蔡老黑,他……我服侍他去了。” 我心里想好狡猾的狐狸,把谎撒得有头有眼。算啥先进?比帮教对象都不如,不过这些话我是放在心里说的。高菊娃拉亮电灯漫不经心地上床睡觉了,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但我的心里像塞进破碎玻璃片似的疼痛难受,脑子里播放着棺材里的一幕,使我辗转难眠,两眼盯着墙壁上挂着的各种奖状,开始了内心的独白:他们在黑暗中沐浴阳光,在痛苦中享受欢乐,在荣誉中产生邪恶。这就像一副漂亮的变色眼镜后面掩藏着一双有疤的眼睛;一身西装藏着一具满身疥疮的躯体;一脸厚厚的脂粉覆盖面上的斑痕。耳环能够加长耳垂,脖子短的带一条项链,罗圈腿穿宽松的裤子,脖子的衣服多是坚条花纹,瘦子衣服是横格的。如果在马路上稍稍注意一下,就可以发现凡是格外装饰的器官总有缺陷,让自己变得更美些,这绝不是虚伪。但用荣誉掩饰灵魂的丑陋,对这种人在虚伪之上,还应给他们加一个邪恶。高菊娃就是虚伪加邪恶的人,偷野汉子还能心安理得地伸出手捧回道德情操高尚之类的奖状。我的心顿时就像中了一颗毁灭性的飞弹,虽然我尽量地克制着,但一股愤恨的火焰冲出我的嘴:“高菊娃,我看到了棺材里的一切。” 高菊挂满脸通红地看着我。我久久地逼视着她,她那莫测的灵魂所组合起来的女人到底是谁?她眼睛里散发出来的摄人心魄的光晕到底来自天堂还是来自地狱?她那使人信赖和感动抚慰瘫痪的丈夫,到底出于温情还是出于邪恶?她那荣誉的花环下荡漾出来的是崇高的品德还是可耻的企图?我仍用火辣辣的眼睛盯着高菊娃,发现她的眼睛深处流溢出的那种躲闪、混乱和压迫的光芒,时不时地低下眼睛仿佛克制着心中的张煌不安,地镇定自若地说:“全晓得啦!”便翻过身面对墙壁作入睡状。” 我听她的语气十分生硬,心里想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高菊娃把荣誉看得比生命还要重,弄不好还要杀人灭口。我从床上跳起来立在地上,“啪”的一声拉亮电灯,高菊娃也从床上起来,忧郁地坐在床沿上,两眼盯着墙壁上吊得整整齐齐,分上中下排列的“五好家庭”、“精神文明示范户”、“心灵闪光的妻子”等镜框奖状。赠予她的这些称号,是得到社会各界人士诚心诚意的赞同,并得到各级组织认可和确信的。可一夜之间这些赐给她的美称在我脑子里发生了质的变化。看着高菊娃脸上呈现出极致悲伤或压抑愤懑或压抑喜悦之类的词语形容的神态,就是说内涵极其复杂。 我带着讥笑的口吻蔑视着她说:“你那闪光的奖状很刺眼呀?” 高菊娃把凝望着奖状的目光收回来,似乎怕受到怪罪似的说:“我应该得到的,吃了那么多的苦,擦了那么多的粪,活守寡了这么多年。” “守活寡?”我迷惘不解地望着她。 “我也是有灵性有血肉的人呀!”高菊娃泪眼蒙蒙悲悲切切地望着我道,“我有一肚子苦水无处诉。” “你讲吧!”我瞥了她一眼。 “有些话,我真想给你说,又不好说。” 高菊娃眼泪珠子落在衣服的前襟上,用求救的目光望着我说:“小李子,这次评选县”十佳文明户“我无法参赛了,我求求你不要把今晚的事向外人露一丁点儿绿豆芝麻风,你一说穿,我的名誉就扫地了!也毁了我唯一的靠山和亲人,我们也不是恶魔。那野汉子是比狗还要忠诚的烂好人。不信你听我慢慢道来、名誉对女人,甚至对我这样一个穷先进人物来说比生命还重要呀!” 我用困惑的目光上下地打量着她,像在打量着稀罕怪物,我生气地说:“你用荣誉来遮百丑!” 高菊娃像触电似的浑身颤抖,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接着“卟通”一声跪在我的面前,抱住我的腿泣不成声地恳求道:“我承认自己没心肝,承认自己犯了罪孽,承认自己对不起组织和你们。我把自个儿的心掏出来给你看看,我……我……”。 高菊娃开始是低低的啜泣,紧接着像似灵魂痉挛了,几十年的悲苦像山洪一样从她弯弯曲曲的峡谷中冲了出来,像野兽狂爆似的哭喊;我看着这断魂的场面,就算你有满肚子的气恼,并且有天大的理由,也会全给她打消了。一个女人读懂了另一个女入的心,年轻的高菊娃在需要时找一个男人来抚慰,不应当视为淫乱,而刻意追求刺激的人毕竟还是少数。高菊娃不是随意同男人胡搞的人,这倒是有情可原。我怜悯之心油然而生,眼睛也热了一下拉起她说:“起来吧,我一定给你保守秘密,即使一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扶起她坐在床沿上,她鼓胀的胸部一起一伏,听着她急促不匀时时停顿的呼吸,我猜想他一定在拼命想把汹涌起伏的情绪压卜去。我不打算让她知道我听出她这样的挣扎,便放意扬起手腕有着手表说:“这一夜咋过得这么长,还不到三点呢?” 高菊娃用忧郁的目光凝望着我。她悦:“这些年来。我心里压着一块大石头,人们用锄头掏铁锹锨犁杖挖都不动,可让你的眼睛一触。我的心就滴血了。我把血淋淋的心掏出来让你瞧瞧、是羞还是美是善还是恶。小李子,你只消仔细看看我的奖状。”她指着挂在窗口达的一张配框子的奖状又说,“奖状后边画圆点的就是我跟他一块儿的夜晚。十多年了,圆圈够不上一张纸。我多么希望像城市的男女一样,在光天化日之下,在露天广场,与我最喜欢的人亲吻拥抱。和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是多么的可怜呀!我们为了掩人耳目每月只有逢五的三个晚上,时间又不得超过一小时。” “他是谁?”我脑子里闪出了魁梧的村长,目光下那高大的身影和棺材里的情影。可我仍被高菊娃的话划上了句号,村长毕竟是她的堂叔。我想有一种女人多年来对婚后生活深感失望,因而内心里已有准备,逢到任何有力的进攻就会立即委身相从。 找猜不透野汉子是哪一个,我沉吟了片刻、问:“高菊娃,那汉子是谁?” “小李子,他的名字已经压在我舌头底下十多年,。请你原谅我吧。”她拭了拭脸上的眼泪道。 “隐私权”三个字在我脑子里一闪,我便点点头斯文地笑笑说:“凡不是你愿意吐露的事,我自然不敢强求。” 高菊娃惊愕地望了我一眼,低着头苦涩地一笑,“你真是个知书达理的人。” “唯愿你叙述时,能够对己对人处处牢守真实。”我沉下脸正色道。 “你对我的宽大,我决不会口是心非的。”高菊娃满脸真诚地凝望着我。 我深深地舒了一口气说:“你对我的信托,我全当是特殊的荣宠,你可以相信我这话决非虚套。” “你不要见怪,若是你对我伤风败俗的事一点儿不晓得,我就不会告诉你。”高菊娃用一种期盼和渴求的目光望着我,神情里流露着无声的幽怨。“让中华美德的光环笼罩在我的身上,让‘心灵闪光的妻子’的帽子戴在我的头上,让‘美好家庭示范户’的荣誉套在我的脖子上,我会一声不吭地进入坟墓。” “你对我的信任,我实在深切引以为荣,你认为必要我会保 证严守秘密。“我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万般柔情地看着她。 高菊娃霎时竟会羞羞怯怯如同少女,出现了一个相对无言的场面,一次显然非她所愿的静默,迟迟难下决心的静默。竟至愈延愈久,而我也不敢轻发一言地催促她决说话,因为我看出一个坚强的意愿正在努力挣扎,要战胜一种顽拒心情。 窗外又转来了疯子“雪凤……雪凤……雪凤……”凄凉的呼唤声,我屏息敛气,仿佛想要减轻一点这静默的沉重压力。高菊姓也似乎感到这种不自然的紧张局面而很难受、她突然振作精神,像是要纵身跳跃似的,马上开始说话了:“小李子,最难说的只是第一句话,现在也许你还不能理解我,一个先进透顶的女人为什么要偷野汉子呢?”我心里想女人的经历复杂,命运多变,有无数不为人知的隐情,有个漫长的坎坷的过去。因此,别人对她们的了解永远只能是最后一个表面现象。她们就好比是那些旋转灯塔,在它们巡回照射的中间,永远是那交替出现的漫漫黑暗。高菊娃向我倾吐了她心中的痛苦和烦恼。 高落娃母亲年轻时,容颜娇美,被村民们公认为“村花”,因家里贫穷,高菊娃外婆死得早,母亲与外公相依为命。突然,有一天外公在田间劳动肚子疼痛难忍在泥浆中打滚。这时,军人高建兵路过此地,背起浑身是泥浆的外公送往乡医院。可是钱呢?进院就要三十块。天呀!高菊娃母亲家一角钱都找不出啦——外公体弱多病靠生产队里的几个工分过穷日子,靠几只老母鸡的鸡蛋换针头线脑。这三十块钱一时从何处找去?高建兵看了一眼愁眉苦脸的高菊娃母亲,很大方地从内衣口袋里摸出一把票子递给她,她不敢接,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他却往她手里一塞说:“救人要紧,还客气什么?” 高菊娃外公上了手术台,立即动手术。原来他患了急性阑尾炎。多亏高建兵相助,才激了一条命呀!高菊娃外公和母亲对军人高建兵感激涕零。后来,外公做主要把母亲嫁给高建兵,没等母亲答应,就接受了人家一百八十元钱的见面礼,还订下了成亲的日期。母亲呢?深深地爱着青梅竹马的杨发富。母亲拿着杨友富想方设法借来的钱,跪在外公面前抱住他的两腿哭求,愿意还清军人高建兵的借款,退了这门亲事。外公拿着菜刀架到脖子上说:“爱能当饭吃,爱能当衣穿,爱能当钱使吗? 爱情,爱情都是读书人闲着没事想出来的,我与你妈指腹为婚,不是照样生儿育女吗?哼,你不同意嫁给高建兵,我就死在你面前。“高菊娃的母亲终于软了心来,认可了这门婚事。高菊娃母亲在家务农,父亲守在祖国的边防线。时隔一年就生下了高菊娃,可母亲仍深深地爱着心上人杨友富。 冬天黑得早,厚厚的阴云,像一顶头盔罩住天空。下午五点钟,四周的暮色已渐渐浓郁,显得苍黄,灰蒙。杨友富背着外公从医院里打针回家,外公浑身乏力扒了几口饭,就早早上床咳嗽了几声睡觉了。杨友富安顿好外公拔腿就往外走,高菊娃的母亲故意大声连喊:“哎哟。”似乎是肚子疼痛得厉害的样子,杨友富马上就来扶她。她一把抱住杨友富,她什么都不想,百事不愁,万事不忧。 高菊娃的母亲喃喃道:“我不好,你不爱我吗?而我爱你呀! 永远地爱你呀……” “你太好了,我爱你呀!我的观音菩萨呀,我想死你啦!”杨及富激动得透不过气来,只感到一阵热燥,仿佛阵阵热浪冲洗着他,将他推入无底的深渊,他拼命挣扎着,冲过漩涡、激流、险滩……” 突然,房门“啪啦”一声被打开了,进来的是风尘扑扑的穿着军服的高建兵。看见妻子和另一个男人赤身裸体拥抱着。高建兵一腔怒火地高嚷:“狗富生,老子日夜为你门生命安全站岗放哨,上战场赴火海,保护着你们快乐地哼哼呀!”他拿起一根粗木棍“嘭”的一下,杨友富象中弹倒下了,血流如注滚死在地上。高建兵先是一惊,恍然大悟高嚷:“我咋杀人啦!杀人啦!”这时只见高建兵用木棍对准自己的脑门,“嘭”的一声也倒在地上,死在皿泊之中。高菊娃的母亲从惊慌失措之中醒悟过来,推了推血泊中的情夫又推了推丈夫。撕心裂肺地跺脚捶胸痛哭,哭着哭着。突然,她披头散发地狂笑起来,一会儿,又大哭大喊,赤着脚光着身体奔跑在荒山冰雪里。不久,她发疯而死。高菊娃的外公悔恨交加,也随着女儿走了。 舅舅把嗷嗷待哺的孤儿高菊娃抱回家中喂养。从此,高菊娃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像苦笋似的慢慢成长。 冬日凛冽的寒风,阴云密布,舅舅是个鞋匠,挑着鞋箱整天走门串户地给人补鞋。高菊娃割猪草回家,寒冷得浑身发抖嘴里冒着一团团的白雾,牙齿咬得咯咯地打抖,搓着红肿的双手僵手僵脚地走进房里。只见张永鲁、彩站和菊儿他们在温暖暖的火炉旁,簇拥着他们的母亲——高菊娃的舅妈。舅妈则斜倚在炉边的椅子上。身旁坐着自己的小宝贝们一副安享天伦之乐的神态。高菊娃知道自己不能享受那些只配给予有父有母的孩子们的特权,便躲进北屋阴暗的小房间里。爬上小阁楼眼巴巴地望着窗外村里唯一通向外界的石子路,盼着舅舅早点回家。 只有舅舅的出现,谁也不敢欺侮虐待高菊娃、她看着蜿蜒曲折白蒙蒙的山路,想起舅舅每次从外地回家,偷偷塞给她糖果和图画书,便心里乐滋滋地从衣袋里取出安徒生的童话《卖火柴的小女孩子》,自得其乐地放在两腿上欣赏起来。 突然,小房间的门开了,“嘘!苦命的孤儿!”张永鲁叫唤着,随后又打住了,显然发觉房间里空无一人。 “死鬼,上哪儿去了呀?”他接着高喊:“彩姑,菊儿!”他喊着问妹妹:“高菊娃不在这儿呐,告诉妈妈她又窜到村口去接爸爸了,这个死畜生会嚼舌头的。” 幸好高菊娃爬阁楼,把门洞关得严严实实。她急切希望他不会发现她的藏身之地。张永鲁自然是发现不了的,他办事粗心大意,又不善于观察,可惜张彩始从门外一探进门来就说:“爬到阁楼上了,准没错。永鲁。” 高菊娃立即爬下来,因为一想到要被张永鲁硬施出去,身子便直打哆嗦。 “什么事呀?”高菊娃问,既尴尬又不安。 “我要你到这里来。”他坐在温暖的火炉旁,两手捧着一只铁秤砣。 张永鲁是个十五岁的小学生,比高菊娃大四岁,人长得又高又大,粗眉上吊着一只红红的小肉瘤,因他是张家传宗接代的唯一苗子,是母亲掌上的明珠,娇生惯养,在学校里总惹是生非与同学们吵架,是个经常逃学回家的坏学生。 张永鲁对高菊娃很厌恶,他三天两头地打骂高菊娃,仿佛她是他的出气筒或是练击举的器具。弄得她每根神经都怕他,他一走近,她四肢百节都在颤抖。有时她会被他吓得手足无措,因为她对他的恐吓和欺侮,她无法向舅舅哭诉。若是向舅舅告了状,舅舅教训他一顿,可张永鲁会变本加厉地教训她两顿,而舅妈则装聋作哑,儿子打骂高菊娃,舅妈熟视无睹,于是他动不动当着舅妈的面这样做,而背着舅妈的时候不用说就更多了。 高菊娃对张永鲁已惯于逆来顺受,因此便走到椅子跟前。他手捧铁秤砣弄眉挤眼地向她扮鬼脸,她明白他会马上下手,一面担心挨打,一面凝视着这个就要动手的人那副令人厌恶的丑态。高菊娃不知道他看出了她的心思没有,反正他二话没说,猛然间铁秤防击中她的胸膛,她疼痛得脸色苍白,一个趄趔摔倒在地,磨磨牙齿含着泪花站起来。 “这是我对你的教训,谁叫你偷懒割了一点点猪草。”他说,“谁叫你鬼鬼祟祟躲到阁楼上,谁叫你两分钟之前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我,你这小狐狸精!占去我父亲的整个心儿。” 高菊娃已经习惯于张永鲁的谩骂,从来不愿去理睬,一心只想着如何去忍受辱骂以后必然接疏而来的殴打。 “你躲在阁楼上干什么?”他问。 “在看图画书。” “把图画书拿来。” 高菊娃从衣袋里取出图画书递给他。 “你没有资格动我们的书。” “我没有动你的书,是舅舅买给我的。” “我爸爸的钱就是妈妈的钱。妈妈说,你全靠别人养活你,你没有钱,你爸妈什么也没留给你,你应当去讨饭,而不该像寄生虫似的伏在我的家里净吃闲饭,穿妈妈掏钱给买的衣服。现在我要教训你,让你知道不该接受我父亲给你的任何书,你这个穷鬼相,配不上看书。这书是我的,连整座房子都是,要不了几年就归我了。滚,站在门边去,离烟灶碗筷远些。” 高菊娃照他的话做了,起初并不知道他的用意。但是他把书举起,拿稳当了,立起身来摆出要扔过来的架势时。高菊娃一声惊叫,本能地往旁边一闪。可是晚了,那本书已经扔过来击中她的眼睛,顿时她的眼睛肿得像烂红桃,一阵金星乱闪撞在水泥门上,疼痛难忍。接着,张永鲁又抓起一只铁秤防朝她扔来,她猛地一闪躲开,铁秤花在地上弹了几下,还是弹到她的脚尖上,她剧痛不堪。此刻,高菊娃的恐惧心理已经越过了极限,被其他情感所代替。高菊娃高声地大喊:“你这个短命鬼,杀人犯,毒心肠的坏孩子。” “什么?什么?”他大叫大嚷,“那是她说的吗?彩姑,菊儿,你们听见她说了?她会不会告诉爸爸呢?不过我是先——” 张永鲁向高菊娃直冲过来,她只觉得他抓住了她的头发和肩膀,他们就拼老命的扭打在一起了。高菊娃觉得一两滴血从头上顺着脖子淌下来,感到一阵热辣辣的剧痛。这些感觉一时占了上风,她不再畏惧,而发疯似的同他对打起来。高菊娃不太清楚自己的双手到底干了什么,只听得他骂她:“短命鬼!短命鬼!”一面杀猪似的嚎叫着。他的帮手近在咫尺,张彩姑和菊儿早已跑出去讨救兵,舅妈下了楼梯来到现场,看到儿子被高菊娃抓得满脸伤痕,舅妈不管高菊娃头上在滴血,狠狠地一拳打在高菊娃头上的伤口上,凶神恶煞地吓道:“野种,我罚你挑屎桶到菜园浇菜!” 高菊娃心里想躲避到菜园里更好,她便走到厕所旁,磨磨牙挑起半担粪,挑三步停二下端几口,溅得满身都是粪便,由于精疲力竭一脚滑倒在田塍下,粪桶压在她瘦小的身上,浑身湿透尿粪像钻进心里反胃呕吐,她吐了一会儿抬起头。突然,她看见一只狼发着绿光的眼睛瞪着自己,恐惧得浑身发抖,这下可不得了啦!非葬身狼腹不可。狼一瘸一拐地向她走来,看来这只狼是被人打伤的。高菊娃一激灵拔腿就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村口,却与一个黑影碰了满怀,有气地力地说:“狼…… 狼……” 那黑影就是高菊娃的舅舅,他一把将她拥进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别怕,别怕,只要你舅舅在,天塌下来也能顶着。你舅妈怎么忍心让你在寒冬的黑夜里受饿受冻,我要好好地教训教训她。”他边说边脱下大衣技在高菊娃的身上,用手帕轻轻地擦去她满脸的臭粪,仔细地瞧着她鼻青脸肿的脸,额头上的伤口还在滴血。他眼圈一热含着泪便咽着:“菊娃,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 高菊娃害怕他们闹起家庭风波,默默无语地摇摇头。 舅舅把高菊娃背到家,他就大喊:“老婆子,快烧热水,让菊娃清洗一下。” 高菊娃便从舅舅的背上滑下来,坐在火炉旁温热着,借着炉火身上冒出一阵阵臭粪味的团团烟气。张永鲁和彩姑他们瞪了高菊娃一眼,努着小嘴呆愣愣地望着他们的父亲。 舅妈坐在火炉旁冷笑了一声说:“老头子,我以为你背来了哪个活宝呢。哼,太臭脏了。”她蔑视着高菊娃往楼梯上走。 “你……你这毒蛇,给我站住!”舅舅把一桶水倒进锅里。 “老头子,看你这个凶恶相想咬人啦!”舅妈两手叉腰竖着两眉。 “快浇热水!”舅舅命令道。 “我才不服侍小婊子呢。” “你!”舅舅怒气冲天地放下水桶,一拳击中舅妈的眼睛。 舅妈像一头发狂的狮子怒喊:“你看看,我们的儿子被这小杂种咬抓得满脸是伤痕!” “原来菊娃是被你们打的。”舅舅两眼瞪着儿子厉声道,“你不犯菊娃,她哪敢犯你。你这逆种!我打死你!” 张永鲁和彩姑他们见父亲愤懑,害怕得缩到屋角里。舅舅摸起锋利菜刀威吓道:“从今天起,谁敢欺侮菊娃,我就折了谁!” 舅妈和儿女们呆呆地望着舅舅,他把菜刀往舅妈脖子一架说:“快给我烧热水。” 舅妈望着两眼愤愤得充血的舅舅,战战兢兢地说:“我去烧,去烧!我以后再也不敢欺侮她了。” 从此以后,舅妈和表兄妹们都收敛了一些,待高菊娃也好了一点。但仍无法弥补他们早已埋下的情感裂痕。 天空的月亮隐没到西边的山峰中,群星——消失,苍穹的天空白雾雾地一片。一只公鸡“喔喔喔”的鸣叫声,我才知道天已拂晓,但我仍然认真地记录着高菊娃的叙述。突然,院子外面有人高嚷:“高菊娃,你带人来给我动了手术,我痛得要爆炸啦!” 高菊娃立即打开院门,只见虎娘手拿一只化肥袋,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道:“你害得我好痛,不能下地干活。我家没有吃的啦,我要你的粮食!” 高菊娃愤愤地拦住她说:“你咋这样不讲理,要不是工作队动了你肚子里的瘤子,你生命难保啊!” 虎娘一把推开高菊娃说:“闲话少说,我就要你的稻谷!” 这时,村民们纷至沓来,熙熙攘攘地挤满了院子。我扒开人群挤了进去,虎狼瞪了我一眼大叫道:“你们别过来,别过来。” 她马上从化肥袋里取出一包东西又大喊:“高菊娃,你不供应我家粮食,我就用炸药包轰炸啦!我要与你们同归于尽!” 围观者们惊慌失措地逃跑着。虎娘又从衣袋里掏出打火机,“啪啦”一声点着导火线。高菊娃冲上去刚想夺取导火线,虎娘一转身用地肥大的屁股往她身上一撞,高菊娃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她高喊:“大家快走,快走!”我迅速地躲在树后,心里暗暗地责怪高菊娃,汇报村里妇女工作时,她总是说高老庄村建立了“信访网路,工作做得有声有色,做到大事不出村,小事不出户,把矛盾消灭于萌芽状态。可今天虎娘……我只好提心吊胆地看着这一切。 高菊娃看着导火线离炸药包越来越近,便乞求道:“虎狼,你快灭掉导火线,我给你一袋稻谷。” 虎娘一脚踩灭了导火线,将化肥袋递给高菊娃说:“快把粮食拿来!” 我躲在树后,“啪啦”一声,虎娘把一袋东西抛在树枝上,绿色的树叶纷纷地飘落下来,地上的炸药包打了几个滚地就躺着不动了。我走过去仔细地一瞧,原来是一袋黄沙呀!我抬头正想喊高菊娃,只见虎娘背着一袋稻谷急匆匆地出了院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寡居》正文 第三章 晴空万里,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太阳把地面烤得滚烫滚烫,一阵南风刮来,从地上卷起一股热浪,火烧火燎地使人感到窒息。杂草抵不住太阳的曝晒,叶子都卷成细条了。每当午后,人们总是特别感到容易疲倦,就像刚睡醒似的昏昏沉沉不想动弹。 林子里的小鸟,也都张着嘴巴歇在树上,懒得再飞出去觅食了,高菊娃和舅舅一家人轮流割麦。 舅舅他们回家吃中饭去了,高菊娃一个人在地里割麦,脚下热烘烘的地气,透过她那双旧鞋薄薄的胶底儿,蒸着她疼痛的双脚。劳动了一上午的她腰早已酸了,几乎是匍匐在地,机械地割着麦子。麦秸干得脆极了,锋利的割茬儿将她的双手和胳膊划出了一道道d子。躺倒在地的麦束,宛如一批遭到钉戳的东西,着地之前发出喀啦喀啦的呻吟…… 突然,有人拖着长音叫了一声:“高菊娃……” 高菊娃回头一瞧,见是王文龙,是高老庄唯一的高中生,人人崇拜的“文曲星”,他高瘦的个儿,戴一顶特大的草帽,手提着塑料袋儿,正目光定定地望着高菊娃。 “文龙哥。你回家啦!”高菊娃往头上抹了一把汗,笑吟吟地望着他问。 王文龙涨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你……我是想告诉你,你裤子后边开线了……你昨不穿内裤呢?” 高菊娃朝后一摸,摸到了自己的屁股,脸倏地红了,心想裤子这样,是进不了村的,万一碰着谁呢?怎么办;王文龙像猜透了她的心思,默默脱下了自己的长裤,朝她一扔转过身去说:“穿上吧!” 等高菊娃换上长裤后,他在替她割麦子,后衣襟在屁股上一扇一扇的像鼓着的风箱。她抿嘴一笑:“文龙哥,把上衣拔到短裤里多好。要不你也古古怪怪的,会让人见了笑话……” 高菊娃的语调中流露出了几分温爱,仿佛比他年龄大几岁似的,其实她比他小三个月。如果高菊娃的父母亲健在,也许与他一样是村里值得骄傲的高二学生了。当然,使她这一夙愿彻底化为泡影的,主要还是村里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封建思想,村民们都认为“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女儿读书帮人家白读。这时王文龙弃了镰刀,直起身背对着她,将上衣往短裤里一掖,便飞快地割起麦来。不一会儿,半亩麦就割完了,他大汗淋淋地坐在麦束上说:“菊娃,水罐里还有水嘛?” 高菊娃走向地岸提起水罐递给他说:“文龙哥,喝吧!谢谢你了。考完试了!” “嗯” “考得咋样儿?” “还行” “怎么叫还行呢?文龙哥,排多少名?” “全班第一,全校第三名。” “你真强呀,文龙哥。你肯定能考上大学。” “老师同学们都这么说,可任何事情都是成功和失败参半。” “文龙哥,你考上了别忘了我。” “哪能呢,你是我心目中最好的一个女孩子。”他盯着高菊娃说,“也许将来我娶你为妻。” 突然,有人喊道:“菊娃!”高菊娃随着喊声望去,只见舅舅向她走来。 王文龙慌忙站起身说:“菊娃,晚上九点钟,我在村口大树下等你!把裤子还给我,再见!”便提起塑料袋地奔跑回家了。 舅舅看着地上的麦哈哈笑道:“菊娃,你真是神枪手呀,割得这么快。你快回家吃饭吧!” 高菊娃拿着镰刀慢吞吞的往家走,心里盘算着要是嫁给王文龙这样知书达理的丈夫,一辈子就幸福了。可他考上大学就变成了城里人,不会娶她这位相貌乎乎的农村姑娘,她觉得配不上他。但他那埋藏在心里的高深莫测的知识深深地吸引她,她用嘴吻了吻他用手捏过的镰刀柄,一股极端淡的墨水清香细若游丝。 天上半边皎洁的月亮挂在空中,虽说还只有半边,离团圆还远。但她一样地把柔和清澈的光辉洒遍了人间。山峰、竹木、田胜、屋宇、篱笆和草垛,通通蒙在一望无垠的洁白朦胧的轻纱薄绢里,显得飘渺、神秘而绚丽。 高菊娃怀着突突跳的激动心情,手里提着折叠好的裤子,朝村口大树走去,大树下不见王文龙的身影,估计还没有到约定的时间,心里怕他笑她这样的焦急要见他,说不定住后他要小看她。因此,她躲过麦地里。这时,她突然看见一个黑影从村里小跑出来,站在大树下。她仔细一瞧原来是王文龙,她站在麦地里边窥视着他边把他的裤子放在脸上细细摩擦。高菊娃觉得脸上燥得烫手,心里也涌起跌宕的热潮。她自己十分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爱,真正的爱?她还不敢做出这样的肯定。但是有一点是明白的,她的心已经被他拿去,她害怕失去他!立刻抬起头用眼睛直勾勾地盯住王文龙,只见他不断地扬起手腕看着表,好像很焦急的样子。一会儿跟起脚尖望着高菊娃居住的房子。他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仍久久地等待与另一部分灵魂相逢这一庄严时刻的到来。等着等着,仍不见高菊娃的身影,他便垂头丧气地将脚前的一块石头猛力地一踢,正好击中躲在麦地里的高菊娃。高菊娃忍不住地“哎哟”一声,王文龙奔过来问:“谁?” “我……我是菊娃” “你干吗躲在麦地里,等得我好苦。哎,石块击在啥地方?” 高菊娃咬着牙噙着泪指指胸膛,他体贴入微地俯下身子,低下头关切地问:“还疼嘛?” 高菊娃摇摇头说:“文龙哥,我……我对不起你,让你久等了。下次我再……再不敢啦!” “你呀,你真是值得我一生等待的人。可爱的小猫咪。”王文龙笑哈哈地说,“你咋赔礼道歉。” “只要你喜欢,我都行。” “亲我一下。哎,再亲我一下。” 高菊娃在他的脸上亲了二下,仿佛点燃了王文龙的欲火。突然。一股热流呼啸着冲上王文龙的脑海,他接紧她的纤腰,他们深情地热吻起来,她被他吻倒在松软的麦秸上,她两条玉臂紧搂住他的颈脖。他喘着粗气说:“我爱你,我永不变心地爱你。” 他弓着背准备松自己的裤带。“啪”的一声,上衣口袋里的钢笔掉在高菊娃的肚子上。他拿起钢笔猛地站起来,头用力向后一仰清醒过来道:“菊娃!”他把钢笔往衣袋里一插道,“我还要考大学。”便把她从麦秸上拉起来。 高菊娃第一次得到了男人的拥抱,是她日夜思念的心上人的拥抱,她感到周身燥热,又有一种难以遏制的冲动。她克制住这种冲动,热望着他要她,她满脸不悦地道:“你考上了大学,不要我这个农民啦!” “农民有啥不好,没有农民就要忍受饥饿;没有农民将赤身裸体地忍受寒冷;没有农民国家将会毁灭。”他忿忿不平地说着,把她重新搂进他温暖的怀抱,“农民是多么伟大呀!” “农民伟大,你为什么要考大学离开家乡。”高菊娃抿起柔嫩的红唇紧紧地贴在他的脸上,“你娶了我,我们就像祖祖辈辈农民一样生儿育女知足常乐。” “我考大学不是为了跳出农门,而是为了科技的发展,国家的繁荣,让我们的生活过得更加美好。”他捧着她的脸注视了良久,慢慢地把自己的脸紧贴在她的脸颊上。 “你考上大学去灯红酒绿的世界享受荣华富贵,我却仍旧陷在贫困的高老庄里。” 王文龙轻抚着她说:“等我大学毕业后,就将你带在身边。 不管我以后如何改变地位和身份,我的血管里仍流着农民的血。 菊娃,你勤劳、朴实坚强的性格,永远在我的心中不可磨灭。我决不会浪费时间和精力与别的女孩子谈情说爱。放心吧!几年后我们便融为一体了。” “文龙哥,我总是担心。要不,你对天发誓吧!”高菊娃一双泪光闪烁的美目紧紧地盯着他。 “我讨厌甜言蜜语,将来我要以实际行动证实一切。”王文龙把丰厚湿润的嘴紧紧地贴在她的嘴上。 高菊娃抬头仰望天空,半边明月躲进乌云里,仿佛回避着他们似的抛下黑纱。 那一夜回家后,高菊娃难以入睡,心里想王文龙在欺骗她。 不,若是欺骗她,他为什么不夺去她女人最宝贵的贞洁?她又想如果他真的爱上他,他为什么没有勇气对天发誓呢?像她这样既相貌平平又贫苦的农村女孩,除了王文龙,她再也找不到像他这样的好男人了,可男人的心像天上的云难以捉摸呀! 高菊娃主动地与王文龙相会,可是每一次偷偷地约会,他都是那样的有理智。高菊娃多么想早一点结束这种精神上的折磨,她要向他表白自己忠贞不渝——以身相许。 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天色尚早,西天一抹晚霞依依不舍地缩在对面的山头。山脚下农舍幢幢,白色炊烟袅袅升空,高菊娃从田间劳动回来走在村边水渠的堤岸上。夕阳溶金,渠水被氤氲得波光粼粼,五彩缤纷,微风吹开死水微澜。 王文龙走了过来,高菊娃当做没看见似的来到水库边,她脱掉外衣露出洁白的胭体,“扑咚”一声跳入水库里像美人鱼似的闪着光亮的身子,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轻飘飘地游来游去。王文龙急忙躲在树荫遮蔽的树下窥视着高菊娃,她也偶尔瞧见他那炽热的身体躲缩在树后,一双渴望的眼睛久久地盯着她。她轻盈盈地飘出水面,朦胧朦胧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地露出亭亭玉立、曲线毕露的胭体,犹如一朵含苞欲放的出水芙蓉。高菊娃又仿佛看见了他那憋闷已久的欲火腾地蹿起来,烧红了他两只直勾勾的眼睛。这时他猛地向高菊娃扑过来…… 突然,几位老农民肩背着犁耙,手牵着老黄牛朝水库走来。 有一个粗壮汉猛地高喊了一声:“站住,抓强奸呀!”王文龙听见这喊声丢下高菊娃拔腿就跑。高菊娃害怕村民们以后蔑视她,女伴们讥笑她,假意惊叫起来:“救命呀,救命!” 从此,王文龙消失在人海茫茫之中沓无音信。 天空的皎月,瞬间黯然失光,迎春初放继破花蕾的红玫瑰,经狂风蹂躏顿时蒙上了一层阴暗,枝叶飘零,颜色褪落。 高菊娃日夜不安后悔万分,要是自己不设了圈套陷害王文屹。也许他大学毕业与她结婚过着美满的生活,即使他同城市姑娘结婚,生活也一样过得很幸福,可现在不知道王文龙是死还是活呢?村里人议论纷纷,都说高菊娃被他已经奸污了。舅舅和舅妈怕高菊娃嫁不出去,就匆匆忙忙地一手操办了她的婚姻大事,把她嫁给了高老庄里的蔡老黑。 乡下有个习惯凡是女儿出嫁,三天躺在床上不下楼。出嫁之前,女儿必须换一双未穿过的灰尘不染的布鞋。因为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泥土是他们的胸膛,不准外出妇女带一丁点儿的粉末。高菊娃只好由舅舅背下楼跨出门槛,一出门槛舅妈就大声哭叫起来。 啊哟,囡! 你去都好啊,囡! 轿里点灯两头红,你去先敬重公婆,后敬重兄弟做好夫妇。 啊哟,囡! 你去都好啊,囡! 脚踏门槛头,养猪大如牛。 脚踏门槛里,人家蓬蓬起。 脚踏楼梯步步高,前代不如后代好! 高菊娃伴随着舅妈的哭声出了门槛,就沿着门外用长木棍搭成的二十多米的路,摇摇晃晃往前走,决不能回头看一眼舅舅家,怕带走舅舅家的好运气。可事与愿违就在高菊娃出嫁后的第三年,她的舅舅患肺癌病故,舅妈硬说高菊娃是回头偷看了舅舅,把好运全带到了夫家,并与她断绝了亲戚关系。高菊娃是由高老庄的十几个后生敲锣打鼓扳红戴绿迎来的。高菊娃到村口只见有一株毛竹横在她的面前,杠两头伏着八九个青皮后生嚷嚷道:新娘子、买路钱,不给钱、难洞房;立村口,想新郎。 快给钱、穿竹杠;哎哟哟、陪新郎,哎哟哟、陪新郎高菊娃身无分文地呆立在村口,心里想要是自己有钱多好,她急切地盼望着新郎来解围。这时,几个青年后生就到高菊娃的面前,手舞足蹈地边向她扮鬼脸,边不断地往她身上扔小石子。忽然,她听到一声洪亮的声音:“住手!”几个青年后生就停止了扔小石子。那人又道:“你们敲竹杠,也不要把小石子乱抛乱撒。这是新娘子给你们的钱。” 高菊娃从红头巾里看出去,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身影,他把一捧角票抛向天空,众人欢欢喜喜地去争抢,青年后生们“哈哈哈”地大笑道:“新娘子真大度,好相处,快放她送来!” 高菊娃边走边想给她解围的是谁?让她得了个好名声,日后一定得感谢他。她偷偷地掀起红头布看了一眼。顿时,他们四目相对愣了一下,相视一笑。他就在高菊娃的心底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高菊娃被人们拥着走进院子,院子里灯光如白昼。村民们喜气洋洋地在喝酒。 有人喊道:“为蔡老黑三十挂五,干杯!” 又有人道:“你们看,新娘子来呐!” 人们潮涌似的立即把高菊娃围在中间,朝她头上撒红枣、杏子、花生、瓜子、桔子等喜果。这时,新郎也穿着大红袄盖着红头巾被一帮人拥到高菊娃的身旁。 有人喊:“新郎新娘,你们听着,猜不中谜语,别想拜堂!” 又有人高嚷:“猜不中,站三天三夜才给你们送洞房。” 有人呼叫:“‘新郎新娘你们听着:外穿红袍里包囊,包囊里面一个黄,若得新人生贵子,子子孙孙并肩王。” 新郎和新娘呆呆地立着想不出来。突然,有人把一只红鸡蛋塞进高菊娃的手里,她心里一喜就说:“红鸡蛋。” 众人拍手鼓掌欢笑着又道:“日出东方一点红,雾露满山白蒙蒙,白玉双盘金双齿,七星北斗状元红。” 高菊娃的手又不知不觉地被人塞进了柑桔,她又道:“桔子。” 众人拍手称赞道:“新娘子满肚子好秀才,是个秀娘娘。蔡老黑,真是个福人。接着猜:外红中肉里面娘,风吹纸茑闹洋洋,若得新人新贵子,府里出考头一场。” 高菊娃脱口而出道:“红枣。”众人又是一阵欢笑。这时,有人高嚷:“蔡老黑。你新娘闯三关,你也使使劲来一个。你猜不出来,日后给你新娘擦屁股。听着:外穿红袍内做心,地上开花地下结林,若得新人新贵子,得中状元步步升。” 高菊娃急忙把那人塞给她的花生偷偷地塞到新郎的手里,可蔡老黑嘿嘿地笑着:“新娘。” “轰”的一声大家笑得前储后仰,人们把喜果散落在他们头上、众人又你一句地一句地取乐道:“新郎新娘送洞房,床上睡觉床下生子,子子孙孙状元郎,五谷丰登六畜旺。” 众人道:“新郎,你新娘像生惠的花生子。拜堂啦!”顿时,院子里响起了“噼啪噼啪”的鞭炮声,人们闹洞房到天泛白才回家了。 当洞房里只剩下高菊娃和蔡老黑时,高菊娃的头就像生了疮似的低着头坐在床边,蔡老黑坐在一条红漆长板凳上。虽然蔡老黑曾经到高菊娃家看过亲,现在又拜过堂,但他们都没有正眼看过。这时,他看见她脸上有一块伤疤,便惊讶地说:“你脸上有一块疤?” 高菊娃气呼呼地想:“你嫌我丑,不喜欢我啦。” 蔡老黑虽然是个粗人,至少看出她的不满。他兴奋地对她说:“我喜欢这块疤。” 突然,窗外伏着听房的人们嘻嘻哈哈地笑了。 洞房花烛夜,新郎蔡老黑赤裸着跪在床上,双手紧挨一块一尘不染的雪白的统子,双眼狼一样死死盯着新娘。他猛扯过嫣红的绣满合欢约被子把菊娃白嫩的裸体掩上。 “菊娃,你对不起我呀!”蔡老黑声音嘶哑,颤抖。 “咋啦?”新娘子怯生生的嗫嚅。 “菊娃,你……你不是处女呀!”蔡老黑跪在床上哀嚎。红烛闪耀中两股热泪涌出他的眼眶。 “你咋明白?!” 蔡老黑猛儿提起掩在妻子身上的棉被,从身子下拽出一块白绫子,上面没有一点血斑。这古老原始的验察法没能提供妻子白壁无瑕的证据。 蔡老黑一掌重重砸在自己的太阳穴上,瘫软于床。 突然,蔡老黑又跃起扑向妻子,在失去理智的暴怒中,他盲目昏醉,用抢铁锤的巨手拼命地敲击地。 “臭烂婊子!你咋不是处女!……同准睡觉了……同谁睡觉了!” 这些重复的话语更加激起他的发狂,他喊一句,拳头打一下,仿佛要把他的话语打入她的皮肉。 “臭烂婊子!……你曾同谁睡觉!……同谁睡觉!” 蔡老黑的声音被巨大的愤怒扼塞住,已变成尖叫,再也喊不出来。他听见她说:“没有。”蔡老黑见她固执地说自己是处女,终于使他更加发狂。 “招认!你曾同谁睡觉!” “没有!没有!” 蔡老黑重新捉住高菊娃,把她挟在胳臂里遮住面孔,就像要躲藏自己的可怜动物。当高菊娃重新跌到被子上,他强迫她面对面注视他。 “招认!你曾同准睡觉!” 高菊娃自己溜下床脱出他的掌握,立刻向门边跑去。蔡老黑一跃重新扑到她身上,拳头向空举起,异常愤怒,只一下就将她打倒在桌子附近。蔡老黑跳到她身边用手抓住她的头发,把她“钉”在地上。“招认!你同谁睡觉,臭烂婊子!不然,我将割开你的肚子!” 蔡老黑拿起一把寒光闪闪的尖刀对准她,咆哮道:“快招认!” “那么,好!让我离开这里。”高菊娃拔腿就走。 蔡老黑猛地拉住她的头发,穿过房间,撞翻那里的几把长凳,她竭力站起来。他又是重重的一拳,打得她跌倒在地上。他喘着气,咬着牙,尽量发泄野蛮和愚蠢的愤激。桌子被推控。开水瓶和玻璃杯粉碎在地上,床头的一角留下头发和血。他又将尖刀对准她的喉咙喊:“不说,我一刀捅死你,到底同谁睡过觉?” 高菊娃任凭暴躁如狂的新郎怎样盘问,她只是一股劲地抽泣。 下半夜了,红烛还滴着泪。高菊娃坐在床沿上耷拉着脑袋凄楚地流泪,新郎拿着尖刀站在她的前面逼问着。 “我真的没有同人干过呀!若同人干过,我发誓走路五雷轰顶死,吃饭饭团噎死,生病患癌死。”高菊娃两手抱着遍体鳞伤的身子,颤抖着说,“听人家说干重活用力要伤破的,我在家上山砍柴和下地犁田是不是……” “臭烂婊子,咋不破嘴巴和屁股,偏偏要破阴内的呀!”他发疯似的用烟头猛烫她的全身。 高菊娃有口难辩哆味着嘴唇痛不欲生地摇摇头。 蔡老黑扯住她的长发,往墙壁上边撞边喊:“你这臭烂婊子,不见棺材不落泪。” 高菊娃的头被撞得血流如注,即到她昏迷不醒。 蔡老黑在新婚之夜未见高菊娃的处女红,非常憎恨她,仿佛她身上长着浓疮似的,他再也没有与她同居过。从此,他常常以高菊娃不是处女为由吵闹,摔东西,以致发展到对高菊娃大打出手。渐渐地他不愿回家了,躲在外面饮酒作乐。高菊娃好言相劝每每换来他拳脚相交的毒打。高老庄的人们也纷纷议论她:“作孽呀,好夫是她的亲表哥呀。” “天哪——,真是天打雷劈的。” “是她的舅舅先奸污了她,这老色鬼,吸了女儿红。” “养女二十载不容易,她舅舅是个聪明人,近水楼台先得月。” “苦了她丈夫。” “换成我是她,早没脸面做人了。” 高菊娃听到他们的恶语中伤,发疯似的扑在床上放声。励哭。 丈夫气冲冲地嚷道:“嚎什么丧,家里又没死人。还有脸哭,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货色。我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面对丈夫的恶语中伤,四邻的强烈压力,高菊娃实在经受不住这种沉重打击,内心刚烈的高菊娃带着难以洗清的耻辱和死不瞑目的沉重之心,无可奈何地要走一条自绝之路。但她不能带着羞辱而死,要让家人知道她是清白的。高菊娃要给养育她的舅舅和舅妈留下遗书,便跑到集镇花钱请人代写。 我最亲爱的舅舅、舅妈:恕侄女不孝先去了。侄女无能,虽不能报答你们二十年的养育之恩,但侄女活得是清白的,从未做过辱没家门的事。不知我前世做了什么孽?还是老天无眼有意惩罚我,使我蒙受如此奇耻大辱的不白之冤。如今,我无颜向蔡老黑交代,更没有脸活在人世。请不要怪蔡老黑,他是个好男人,我的死与他无关。 高菊娃又想,她与蔡老黑一夜夫妻百年恩,给他也留一封遗书:老黑夫:我深知新婚之夜不见红的事实,我害怕了,我害怕任何解释都是徒劳的,可我更加害怕人们的白眼和讥笑。但我以死来向你保证,我的身子是绝对清白的,尽管我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的清白。我死后心甘情愿地献出我不值钱的躯体,供法医们解剖研究。请你看在我们夫妻一场上,无论如何查出毁我一生的无形杀手! 高菊娃让人代写好遗书后,感到天昏地暗,世界摇摇欲坠,自己与蔡老黑婚后过着美满幸福的家庭生活的幻想已经支离破碎,连仅剩的残骸均荡然无存……她只求速死,以尽早从精神与肉体的折磨中彻底地解脱出来,她那孤苦的灵魂朝一条黑道上渐渐摸去,不知不觉地摸到了水库旁。这时,月亮已悄悄地升起来了,圆圆的正落在水库中心。整个水库笼上了一层白蒙蒙的月色,晃荡着细碎的银光。于是水面似乎豁然宽舒和明丽了,像一幅蒙着一层水蒸汽的长镜。高菊娃高嚷了一声:“我的身体与镜子一样明净啊!苍天,为什么不让我流处女红?”她向水库跳去。 当高菊娃睁开惺忪的眼睛,简直惊呆了,白的墙,白的床,白的被单,想不到天堂是这么的干净和洁白,离开人间也值得;她用手摸摸胸膛,心还在跳动。难道她还没有进入天堂,怎么看不见自己的亲生父母。她想着拼命地往自己的手臂上咬了一口,觉得很疼很疼。 这时,蔡老黑像一个从战场上凯旋而归的将土,高举着一张化验检查单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喜形于色地高嚷:“菊娃,你瞧瞧,医生刚给你检查过了,完整无缺。你的特别坚固。”高菊娃像打了一针强心针,猛地夺过蔡老黑手中的检查单,蔡老黑兴奋地伸开双臂,紧紧地抱住高菊娃疯狂地高嚷:“我的宝贝贞女,你属于我,你的身体全部属于我,属于我!”高菊娃“哇”的一声紧抱住蔡老黑的脖子痛哭起来,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说:“我们的救命恩人是村长,是他把你从水库里捞上来送进医院的。我的菊娃呀!” 结婚三个月后,蔡老黑上山去砍柴。高菊娃站在小阁楼里望着他沿着荒草丛中的一条小路走着。草越来越高,几乎齐到他的腰,他一边走一边用手掌持这高高的茅草尖,手上毛毛扎扎的感觉使他不知为什么很高兴,他开始用力挥舞胳膊抽打着毛草,一边走一边吹着听不懂的口哨,后来高菊娃就看不见他了。 天漆黑一团,旷野里的风呼啦呼啦地响,掠过高菊娃家的屋顶发出吓人的声音。高菊娃看见前唯前赋的小闹钟已走向深夜十二点了,那清脆而有节奏的“嘀哒嘀哒”的钟声如人的脉搏在跳动一样。也显得是那么的急促和紧张。她等呀盼呀,蔡老黑还没有回来,她急急忙忙地奔出篱笆墙等着,仍不见蔡老黑的人影,高菊娃刚想转身回房。突然,大黄狗“汪”的一声,在身后叼住她的衣服,她扭过头来拍了一下大黄狗,大黄狗跳出一丈远,她又朝小木房走去,可大黄狗又追上来充死地叼住她衣襟。她只好转身跟着它走,走了没多远,只见蔡老黑被他人扶着。 高菊娃害怕地问:“老黑,你咋啦?” 蔡老黑嘶哑着:“我把柴捆好刚想背,脚突然就痛了起来,羊倌看见才把我扶回来的。” 高菊娃感谢了羊倌,便把他扶回家。 健康硬朗的蔡老黑想躺几天就没事儿,可事与愿违。他的手、脚、膝、肘等关节肿胀,一捏一个坑不能行走,病情一天天地恶化。高菊娃心如火燎,背着他到处求医。但三个月过去了仍然没有好转,好心肠的村民们为高菊娃出生意请跳大神来医治。 跳大神猛地一声尖叫:“鬼灵冒出来了。快,快快拿棺材来压。不压啊,闹得全村不安宁。” 众人又一阵骚动起来,村民们个个神色惊煌地压低声音在商量。有钱的出钱,有木板的出木板,有劳力的出劳力,三下五除二锯了一具红光发亮的棺材。 高菊娃讲到这里,停了停。 突然,刘阿斗找上门来,“扑通”一声跪在高菊娃的面前,痛哭流涕道:“好嫂子,我老婆抱着儿子走了,死活要与我闹离婚。你知道,我求岳父母大人是不行的,他们本来就反对我们的结合。好嫂子呀,儿子是我的命根子,没有他我活不下去了呀……” 高菊娃面对一个丑男人独特的求助方式,她的眼睛湿润了,我心里想一个丑的男人好不容易娶妻生子之后,他那残缺的心灵刚刚得到弥合,他实在不能再承受妻离子散的打击呀!我让高菊娃扶起他,便轻言细语地说:“你先动手打人就不对啦!” “我错了,我要向跃妹道歉。好嫂子呀,我是在气头上打了妻子的,酒醒之后便向她赔礼,可她根本不垫台阶让我下来,反而风风火火地收拾起东西,抱着儿子搬走了。” 高菊娃不愿意跃妹嫁给这个猪八戒似的刘阿斗,若是支持跃妹离了婚,以跃妹的年轻美貌找个英俊的丈夫没问题的。离了婚,粗矮男人不是孤苦估计的一个人了吗?孩子怎么办? 我递给他一杯茶说。“你们是怎样恋爱的?” 刘阿斗喝了一口茶说:“我像猪八戒招女婿,随着妖妹到了高老庄,说起来话长,我生下来只有三斤,长大后就渐渐看出了不正常。我父母焦虑的目光中,我总也长不高长不大。上中学时15米,毕业时一厘米也没长。男同学经常抚摸着我的脑袋喊儿子,女生也恶作剧,等我走过去便把我的身高量到墙上。 初中三年我是在屈辱中度过的。初中毕业后尽管我学习成绩优异却没有勇气再上高中,受不了同学们的玩笑和老师们怜悯的目光,便决定放弃求学深造而到社会上去自谋生路。可是无论哪个单位招工,我都过不了目测这一关。四处碰壁后,我真想一死了之,但姐姐琢磨着适合我的职业,发现修摩托车十分走俏,这年头骑摩托车的人越来越多,修车费用越来越高。姐姐便跑到新华书店给我买了一本修理摩托车的书,帮助我结合著书本理论把一辆摩托车拆了装,装了拆,不到半年功夫我便练就了一套修摩托车的硬本领。在姐姐的帮助下,办了营业执照,租赁了一个门脸,开起了修车铺,因我有无可挑剔的修车技术和诚恳的态度,博得顾客盈门,财源滚滚。唉,丑的男人也是人呀,当我有了几十万元积蓄时,便想娶妻生子,可就没有一个介绍人登门为自己牵线当红娘。” 刘阿斗直言不讳地告诉我和高菊娃,他就像当初自谋生路一样,又在自己的顾客中物色对象。然而,找他来修摩托车的都是些体面的美女。她们骑上摩托车的潇洒风度恰好反衬出他的丑陋,现实生活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碾碎地的梦想。于是,他的目光又投向了与自己匹配的女人。轮椅上的姑娘,双拐姑娘,疤脸、失明的姑娘,矮个姑娘都成了他注意的目标。但家里人却不同意,告诉他瞎子被子都不能要,娶进来还得伺候她?矮个姑娘更不行,他们两个一凑合,孩子还不越生越矮? 一无,天空蔚蓝,阳光灿烂。刘阿斗人生道路越走越宽广,他情不自禁地高喊:天无绝人之路呀!正在这时,刘阿斗的小学同学跃妹找上门来,一双闪烁着泪光的美目直勾勾地盯着他说:”“你喜爱我的话,我愿意嫁给你,只图个吃饭睡觉的地方。” 刘阿斗欣喜若狂地跳起来握着她纤细的玉手:“你别骗我吧,你这样美貌如花的姑娘,不嫌我长得丑?” 跃妹低垂着头,在他脸上“啪”地一吻,红唇白齿莞尔一笑:“矮人聪明呀,你身矮精神不矮,还比我高出一大截,阿斗呀,因我刚刚解除劳教,家里人又早就同我继绝了关系。”她泪流满脸又说道,“我解教后,无处安身,又不想去寻找往日的‘旧友”,我求你不要嫌弃我,要了我吧。” 刘阿斗心里想贞操是男人最着重的一条,但他倒喜欢她多几个毛病,这样自己的心里才平衡,就毫不介意的说:“跃妹,过去的那段历史永远地让它过去,从今你收下心来不同旧哥姐们来往,给我当个贤内助,供吃供喝供玩我也心甘情愿。” 街道上的大爷大娘们得知后,极力撮合这段姻缘,居委会主任则更高兴。他们的结合一下子解决了两个大难题,大龄青年的婚姻和解教人员的就业安置。因此,结婚介绍信顺顺当当地开出大红结婚证书,很快送到他们的手上,他觉得天更高了,地更宽了,太阳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明媚。刘阿斗捧着结婚证书高兴地在大地蹦跳,深深地吸了一下带着泥土气息的芳香空气,让和煦的风尽情地吹拂他那兴奋得发烫的脸颊。望着大红的结婚证书,心潮澎湃,百感交集。婚后,他们为了传宗接代,甚至横心,准备迎接一个小不点的儿子。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妻子肚子始终没有隆起。一天,当刘阿斗看到妻子脸上显露出不满的疑惑时,便悄悄地走进医院进行检查。结果,一纸诊断就像一张判决书,“患无精症”几个字判了他终生不育的死刑。顿时,他觉得一瓢冷水从头上浇下。自己原本是个猪八戒,这一来实际上更不成其为完整的男人了。从此,他在妻子面前仿佛更矮了三分,但他仍不死心,开始注意贴在电线杆。上的治疗不育症的广告,悄悄地看了几个小胡同里的医生,到处寻求治愈无精症的良方。然而,各种药吃了不尽其数,老婆就是不怀孕。他陷入了莫名的痛苦之中,与其他男人一样,传统的子嗣道德思想如阴魂般笼罩着他的心,他回盼夜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突然,有人在院子里高嚷:“菊娃,菊娃!”他的嚷声打断了刘阿斗的讲话。只见粗壮的吴多金走进房门,说:“高菊娃,我要让四川佬赔我老婆十三年的青春损失费。”他蔑视地瞥了一眼刘阿斗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刘阿斗尴尬地站起来,求救似的望了一眼高菊娃,垂头丧气地跨出门去。高菊娃鼻子不觉一酸,眼眶噙满了泪水,慌忙起身赶上刘阿斗,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试图把无言的安慰传递过去说:“过几天我去找跃妹,劝劝她回心转意,跟你好好地过。 你慢慢地走吧!” 刘阿斗激动得热泪盈眶:“谢谢,谢谢,好嫂子。” 高菊娃送走刘阿斗,折回身回到房里对吴多金说:“你们的婚事自己解决吧。” 吴多金满脸不悦地说:“菊娃,我请你和小李子等四川佬来高老庄时,你们给我们彻底地解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寡居》正文 第四章 我和高菊娃走在高老庄的路上,我发现要变天了,北面上空黑了好大一块,而且黑云的面积不断扩大,初起的西北风把地上的灰尘扬谷子似的四处抛洒开来。无孔不入的风,刁钻古怪地往我脖子里灌,竟是凉意袭人。风鼓起身上的风衣,像降落伞一般膨胀开来,路很难走,不祥的预感如一条绷紧的绳索,牵扯着我的精神朝高菊娃的家走去。忽然迎面来了一个蓄长发穿皮茄克左眼上有块伤疤的青年人,猛地往高菊娃的身上一撞,她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怎么?没长着眼睛,走路看不见人?”长头发青年人倒打一耙,指着高菊娃喷唾沫。 “明明是你碰在我身上,怎么反责备起我来了呢?”高菊娃满脸不悦地面视对方。 “怎么,堂堂的妇女主任与我们哥们一般见识?”长头发青年人满脸杀气步步逼近。 “你这个人也太不讲道理了。”高菊娃愤怒地说。 “不讲道理?这就是道理!”长头发青年人冲过来一把揪住高菊娃的前襟,“我们这叫冤家路窄,你说苏红虐待老人有罪,我要灭掉你!”他“嗖”的一声从腰间亮出寒闪闪的尖刀。我挺身而出地堵住高菊娃,怒向着那人说:“不许你胡来!” 高菊娃禁不住高呼:“救命呀,救命!” 村民们听到高菊娃撕心裂肺的呼救声,纷纷地赶了过来,那青年见势不妙溜走了。 高菊娃感谢了前来搭救她的村民们,然后对我说:“明抢易躲,暗箭难防呀!苏红暗地下手……” 我忐忑不安地问:“谁是苏红?” 高菊娃若无其事地说:“苏红是个新寡妇,我批评她不赡养公公,她就指使人威吓我,我才不怕呢。” 我惶惶不安地说:“你要加强防卫意识。” 突然,大黄狗伸出舌头冷不丁地舔了一下我的手背,我吓了一跳,眼尖的高菊娃连忙往狗背上重重一拍说:“走,我们回家!” 我们不知不觉地到了院子,当我看见凉棚下的红棺材,便想起了高菊娃与她的情夫作爱,我脱口而出:“你是怎样找情夫的?” 我们相依在红棺材分,高菊娃一丝不苟地回忆着以往的蹉跎岁月。 炎热的夏天,天上像下火,高菊娃背上伏着蔡老黑,一前一后搭着两个黑色的塑料包下了车,车站里熙熙攘攘地挤满了西来北往的旅客,许多人撑着凉伞,抵挡着八月烈日的烘烤。 高菊娃汗水淋淋地背着蔡老黑和行李,挤出沸腾的人群到了一棵树荫下休息,离她不远的地方一个冷饮窗口,许多人在那里排队买冷饮。高菊姓看着人们喝着红色饮料,不禁有点眼馋,但舍不得化费一分钱。 一个中年妇女走到高菊娃的身边问:“买地图吗?杭州地图!”她摇摇头心想虽然初到杭州,嘴能问路省得几个钱。那女人瞪了高菊娃一眼走了。高菊娃因不识字一头钻进了男厕所,被一位戴眼睛的看见了,四只眼马上报了警,说她是不三不四的女流氓。警察把她押到派出所,审问了一二个小时才把她放了出来。她很委屈地走到了蔡老黑身边,只见他睡得香甜,她只好咬着牙齿含着眼泪守在他的身旁。(这件事后,高菊娃发狠要拼命地读书,后来她就眼儿子读书。)这时,一个蓬头垢面的肮脏老头朝高菊娃走来,呆愣愣地站在她的面前,朝她伸出一只干瘦、黑漆漆的手,嘴里可怜巴巴地恳求:“给几分钱吧,给几分……” 高菊娃看了老头一眼,只见他恳求、痛苦的眼睛里噙着泪水,大热天还穿着一件破棉袄。一股怜悯、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她心里想难道他没有儿女吗?难道他的儿女忍心让这个老父亲低三下四地向人乞讨吗?若是蔡老黑健康,她愿意把老头带回家养老送终。此刻,她不愿意伤这个乞丐的心,但是她只有一千多元钱,还是借的呀!怎么办呢?她总不能让这个孤苦无依的老太空手而归吧? 老头子那只枯瘦的、黑色的手仍旧固执地伸着,嘴里又在恳求:“好嫂子,你心善,给一分也行……” 高菊娃心想就给老头子十元吧,她的手往衣袋里一摸,天哪!钱包被人偷啦,用线缝住的衣袋中间被剪开一条裂痕。她真想哭天嚷地,但她看着蔡老黑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她不能再给他增加伤痛,天大的难事苦事只好往肚子里咽。 老头子仍然伸手在恳求:”“就要一分,一分……“高菊娃克制心中的痛苦慌忙解释着:“我身上没零钱,一分也没有,真的。 我一分钱也没有。“她那一副神态,似乎是自己犯了一件巨大的错误,她在恳求乞丐饶过她,离开她,她不愿再看到那双乞求而痛苦的眼睛!老乞丐失望地走开了。高菊娃望着阳光下那个佝楼的背景,螨珊的脚步,眼睛不禁有点发热。 太阳渐渐地收了它通黄的光线,马路两旁的梧桐树叶,干巴巴的才喘过气来,几只花脚蚊子在下面哼着飞舞,街上的行人急匆匆归家。 高菊娃在树荫下发呆,没有钱咋办呢?她本想露宿街头或车站,又怕蔡老黑毛病在身不适露宿,她只好背他去个体旅社。 女店主一看见他们的样子,板着脸说:“客满,你们去别的旅社。” 高菊娃低三下四地恳求道:“老板,我们的钱被人偷了,我们是从乡下老家奔来的……” 女老板气愤地瞪着她说:“我们这里不是民政局,你们走吧!” 高菊娃含着眼泪望着女老板说:“你开开恩,给我们搭个铺,隔日让家里汇钱来。”说句实话,叫家里汇钱来是个谎话。其实她为了给蔡老黑治病,卖猪、卖牛、卖鸡、卖粮,还卖掉家具,家里只剩下一张油漆脱落的床和两只木板箱。房里破烂得已不像家了。还三天两头有人上门来催着还钱。高菊娃只好今天借你的后天还他的;明天借他的,过几天还你的这样转圈圈地借。 起初人们出于同情心,送的送,借的借。后来,谁还能借给她呢。这难怪村民们,他们是靠粮食一粒一粒熬出来的呀,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像洒谷子一样扑扑地往下滴。 蔡老黑在她的背上蠕动着,前南道:“菊娃,我们回家吧,我不医了。” “不,只要有一点能医治的希望,我都要背你去治疗。”高菊娃抹了一把眼泪说,“老板,我求求你借一宿。” 女老板皱着眉头生硬地说:“我们这里又不是救济院,你们少烦人,走开!” 这时,一个五十开外的胖子男人朝高菊娃走来,那双金鱼水泡眼火辣辣地盯着她,这使高菊娃感到很不自然,心里想胖子是看她出洋相吧。胖子瞧了瞧她对老板说:“你给他们住一宿,住宿费我来付。” 女老板的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说:“那就在走廊上打个地铺吧。” “好呀。”高菊娃感激得热泪盈眶摇着胖子的手,“您真是好人,我不知怎么样感谢您才好?” 胖子的目光盯着高菊娃高耸的胸脯,伸出舌头舔舔嘴唇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别谢了快去吧。” 他们搭铺在走廊,不一会儿,胖子站在走廊的尽头向高菊娃招手,她奔向他说:“大叔,您找我干啥7” 他笑哈哈地把目光从她的脸上膘到胸脯滑下下身说:“我是个生意人,啥都讲究等价交换,多劳多得。” 高菊娃说:“我回家去马上汇钱给您,加利息。” “你这样讲就见外了。” “那谢谢您。” “你用啥谢我?” “用我的心意。” “谢也不必谢,我先给你五百元,可你今晚非得陪我睡觉。” 高菊娃的脸笼罩上浓浓的阴霾,心里想挣这些不干净的肮脏钱,回高老在无脸见人,这样出卖自己的肉体和灵魂,羞死人啦!她两眉拧了一个结说:“不,我不能。” 胖子把脸一沉说:“你不干就把钱还我,现在你们就滚开。” 高菊娃转过头看着伏在床上,抖作一团的蔡老黑,为了给他医病,把自己的生命都搭上了,还有啥做不得呢?与胖子睡觉不损肉不损骨,睡过了她的身子还是蔡老黑的。高菊娃耷拉着脑袋低垂着眼帘说:“我老公病得重,我不能长夜离开他。” 脖子爽快地说:“半个小时,三百元。” 高菊娃满脸绊红地点点头,就跟着胖子走,身后转来了蔡老黑痛苦的呻吟声。高菊娃心里咕啃着:蔡老黑呀,不要怨我,可为了你,我才这样干的呀。 高菊娃提心吊胆地跟着胜子到了他的房间,胖子急不可待地把她抱到床上,解开她的衣服…… 高菊娃用双手扯着衣服,死死地遮住了裸露的胸脯,心想这样做岂不是卖淫犯罪吗?卖淫的妇女要坐牢,弄不好还会杀头,她的思想正在激烈地斗争着,奸刁鬼滑的胖子猜出了几分,手里拿着钱往她眼前一送:“你不想挣钱,那你走吧!哼,有钱还怕找不到女人。” 钱!钱在高菊娃的脑子里一闪,她一把夺过胖子手里的钱。 一会儿,胖子得到满足后得意地说:“实话告诉你吧,我是办橡胶厂的,目前拥有资金五十万元,有妻子和儿女。你若丢开那个鬼丈夫,嫁给我当小老婆。我给你在城里购买一座房子,让你饱尝人间快乐,吃尽山珍海味,游遍名山秀水。” 高菊姓心想他趁人之难夺人之爱,逼良为娼,是个下流的坯子。她感到这引诱的语言,是那样恶心与愤怒。高菊娃的脸马上变了形,道:“只要我瘫痪的丈夫心膛跳动一分钟,我就陪他一分钟。”说完就像逃避瘟疫、灾难一样快步地到了蔡老黑床前,紧紧地抱住他痛哭。她的心里就像刀剜一样疼痛,想起今后的路还那么漫长,还会遇到怎样的艰难险阻,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如何能在刀风剑雨的世界里找寻一块立锥之地,如何既要能够绕过暗礁、险滩,又要不葬身鱼腹,那真是难上加难啊! 蔡老黑眼皮无力地耷拉着,时时抽搐着的嘴角,透溢出掩盖不了的苦相。此刻,高菊娃多么希望有一双温暖的手拭去她的眼泪,用那宽厚的胸膛埋葬她所有的悲伤。可是没有,她只好自己拭去泪水,取了换洗内衣跑到浴室,温暖的水漫漫漫过全身,驱散了让她心有余悸的污秽。她用毛巾把身体擦干,阵酸楚从心里升起,浑身一颤,眼里又有了包含委屈的泪水。要是蔡老黑身体健康有多好呀,他一定会充满温情地爱抚她亲吻她,用男子汉的爱心抚平她道道的伤痕。她也决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她冲洗完毕,拖着灌铅一样的双腿,带着耻辱去街上为蔡老黑买饭。 高菊娃走在街上含着泪望着天空,夜空中散散落落的群星,那些星星和以往见到的星星一样,高高兴兴地悬挂在遥遥的天空之上,闪烁着千年不变的冷光。那些星星好像是造物主的眼睛,多少年来它们用自己的冷眼观看人世间,爱与恨、生与死、罪与恶……它们刚刚又看到了人间丑恶一幕,它们的目光还那么冷漠,没有耻笑没有同情没有愤怒没有怜悯。云的阴影不住地掠过,月亮探出头来,只不过是苍白的一长条,清纯得没有一点瑕疵,而高菊娃呢?生活上的污点永远洗不清了。她觉得胸口像火烧般地烫热,鼻子一阵一阵发酸,感到自己真正变成了一个罪人,看见街上开来的警车,害怕得发抖。她痛苦地靠在水泥电杆上闭起眼睛的时候,眼前浮现的是阴森森的铁窗,耸立的高墙,威严的武警,密布的电网,她禁不住地浑身战栗。她脸上的泪水刷刷地流着,手帕揩了又揩也来不及。她觉得嘴里有一般血腥的咸味——大概是牙齿把嘴唇咬破了。在返回的路上,她仿佛看到上帝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指派站着两个人,一个指着光明大道说:“那条是善良之路。”一个指着黑暗的独木桥说:“罪恶之路。”他们似乎都对路人喊:“选择吧,给你自由!” 高菊娃选择了前者。 此刻,高菊娃在不安和狂怒之中,盼望风会咆哮得更加猛烈;天色会更加昏暗变得一团漆黑;嗡嗡的人声会成为喧嚣。她两脚生风地跑到了旅馆,一到旅馆先给蔡老黑喂饭,等他吃好饭后,高菊娃就背起地溜之大吉,摆脱胖子的纠缠。可是不管怎样,她就像背上了耻辱的十字架。在那挂号排队为蔡老黑医病的三天等待的时间里,那接连三个晚上好苦哪。有一个晚上,皓月当空,繁星隐退,那澄蓝的天空,有多高,多宽?她痴呆呆地望着。记得王文龙对她讲过月,说过星,还给她背诵过宋朝大诗人苏东坡的诗句“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呵,这圆月,玉盘。高菊娃像今夜这样认真仔细地端详它,还是早在一年前。那时高菊娃和王文龙在月下漫步,她们俩深情地低语,轻轻叩击着对方的心房,依依不舍地漫步在月光下,分手时王文龙录了苏老夫子词的最后两句赠给她:“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婢娟。”高菊娃暗暗地呼唤:“文龙啊,你此刻在哪里?你和我一样共赏明月吗?你听到了我对你发自肺腑的呼唤吗?”但她耳边传来的是蔡老黑“哎唷……哎唷……哎啃……” 的痛苦呻吟声,她无法发泄心里的委屈和痛苦,只好钻进被窝,悄无声息地咬着被单低低地哭泣,渐渐地进人似梦非梦的幻觉世界,仿佛感到整个身躯离开了床一点一点地往上浮,在房间里自行旋转,可怕的吼声充满双耳,好像很远很响,又好像很近很轻,自己身体各个部体开始支解融化,又感到胸脯有些胀闷,于是时间失去了记录,空间失去了存在,周围许多的人一下子变成了骷髅,从四面八方钻出来,飘飘荡荡向她包围过来。 高菊娃逃到陡峭的山峰上,纵身一跃掉入黑洞洞的万丈深渊,她拼命地挣扎着高嚷:“救命呀,救命!”这时有一群赤身裸体的粗壮男子狰狞着朝她扑来,她恐怖得浑身颤抖蜡缩在墙角边,三个粗壮汉子一拥而上,撕光了她的衣服,接着是疯狂地施暴。突然,门“啪”的一声巨响,进来四五个警察。大汗淋漓的汉子们异口同声地说高菊娃是卖,她刚想开口辩护。忽然,满屋子无数大大小小的钞票漫天飞舞,警察抓了一些钱,拿着寒冷的手铐,“咋呼”一声把她铐上,押到荒无人烟的偏僻处,一根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她的额头。高菊娃“啊”一声惊醒了,浑身是冷汗,睁着眼睛只见四周漆黑一片,心里像刺进一把尖刀在流血……她感到是在受苦刑哪!为了这个无法弥补的不幸,她不知道暗暗哭过多少回鼻子,真想一死清静,一了百了的念头不知在她恼际闪过多少次,而每当病床上的蔡老黑那痛苦的呻吟声在她耳边响起,她只好忍辱负重地活下去。 三天后的一天早晨,天空一团黑云涌上来,又一团黑云盖过去,很快就遮没了半个天穹。高菊娃背着蔡老黑去医院,精明的医生诊断蔡老黑患了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加上他长年操劳阴虚逆气,气血两亏,无抵抗能力,类风湿病毒侵入心脏,已无法治疗,后半生只能在病床上度过,也失去了性功能。高菊娃强忍着泪水背着蔡老黑,一切热望都成空,现实比想像的还要凄哀和严峻。此刻,她的眼里没有泪,热热的像燃烧着两团火。无法倾泻的悲伤,在她受伤的体肉涌动,她真想大声责问老天爷:“我前辈到底做了啥造孽事啦,你这么惩罚我?” 高菊娃背着蔡老黑,拖着疲惫的躯体,在曲折的盘山路上踟蹰;拖着沉重的步履,在崎岖的小径上徘徊…… 高菊娃不知走了多久,才翻过山岭。夕阳西坠,渐渐隐没在山岭下。一抹晚霞,映出了高老庄的黑黝黝的阴影。 夜色苍茫,路也迷茫,昏暗,阴冷……兴冲冲,满怀希望。 幸福、美满的家庭憧憬而去;惆怅怅,带着冷落、失望、悲伤的心绪而归……山岭的盘山小道,崎岖迂回、艰险难行,它毕竟有个尽头,高菊娃的人生之路呢?茫茫,茫茫…… 高菊娃在悲痛绝望中回到了家,每到夜晚,她常独自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棺材上,心情陷入了苦闷之中,像井里的青蛙仰望着天空久久地出神。有时在一种令人沉重的寂静中,她突然看见天空上有一位粗壮的男子骑着骏马朝她奔来,并伸开双臂拥抱着她亲吻着她,美丽的憧憬和幻想,常使她短暂地忘记了疲劳和痛苦,黑暗中她微微咧开嘴巴,惊喜地用眼睛仔细搜索起从天空下凡来的男子。看着看着,她又觉得什么也没有看见,只不过是她的一种幻觉罢了。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闭住眼睛低垂着头伤心地流广眼泪。 在一个凄凉的午后,高菊娃的耳边又传来了蔡老黑“哎唷……哎唷……哎唷……”疼痛的狂喊。高菊娃想去买“雷公腾”、“消炎九”药物。没有钱怎么办?她就想到去医院卖血。 北风在高楼广厦的间隙中呼啸着掠过,卷起地上的一片片落叶和纸片在低空蝴蝶般地飞舞。天空阴沉沉的,凉寂的街道行人寥寥无几,一片凄凉。 高菊娃急匆匆地朝医院走去,冰冷的风从她深蓝色的大衣的每一处空隙里钻进来,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峻,从脖子上解下红白相间的长围巾,竖起衣领把长围巾裹着头和脸,只露出一双黑亮亮的大眼睛。 高菊娃刚走到拐弯处,一位站在路旁的妖艳女,迅速地将小黑包往她怀里一塞,低低地说了一声:“快走!”高菊娃双手一怔,双眼中露出一丝茫然。那妖艳女催促道:“大姐,快走呀,有人来啦!”高菊娃心里想难道有人抢劫她?便紧张地拿着小黑包,一眨眼工夫就钻进路旁的女厕所。 妖艳女见高菊娃无影无踪,很快就镇定下来,确定她已到了安全地带,又看看四周的确没有目击者,她立即趴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又在脸上挖了两把,才高声尖叫起来:“快,快——快!救命——救——命哇!有人抢钱——” 尖锐的呼救声吸引了许多围观的人,很快警察也赶到了。于是,妖艳女语无伦次地向警察讲述了被劫过程和歹徒的形貌。 这时,忽然一个穿着蓝色大衣,头和脸裹着红白相间的长围巾,与高菊娃相貌极为相似的女人挤进人群,站在妖艳女身边正想和她说话,却发现警察包围了自己。那女人掉头想逃却已不叮能了。 警察逮住她,一把扯下她的长围巾。发现竟是娇艳女的同胞大姐。 妖艳女的嘴张得好大,半天合不拢来:“怎么是你?那刚才……”妖艳女的眼前忽地一片漆黑。 警察把她们姐妹俩带回了公安局,事情很快搞清楚了。娇艳女在一家小工厂当出纳,每个月负责发放十多万元的职工薪水。大概因为金额不多的缘故吧,每次都只是她一个人到就近的银行提款。今天上午又是她一个人去提款……十万元的款子也没有多少,一个小黑提包就全裹下了。娇艳女提好款子点清后,提起小包走出银行,特意拐入了事先和大姐说好的僻静小巷。比约定的时间提早了五分钟,她们俩在妹妹叶晓红的谋划下,早在家就商定好了抢钱的时间和地点,因为居民稀少,这条小巷在上班时间后基本上没有行人,发案现场也就没有任何同步者,事后被害人可以随意向警察编造被抢劫的细节,哪知道高菊娃的装束与妖艳女的大姐一模一样。 此时的高菊娃,见一个陌生女人莫名其妙地把黑提包塞给自己,钻进厕所打开一看全是钞票傻了眼。这么多钱,自己急需用钱,有了这笔钱自己不需要卖血,还可以还债。突然,她又想妖艳女失去了这笔钱,作为一名工作人员,从工资中节省,三辈子也节约不到这么多钱呀!万一她想不通有啥三长二短,怎么办?若是这笔钱来路不明……她左思右想赶紧把钱送到公安局。公安干警们赞口不绝,夸她是心灵美的好女人。 高菊娃到了医院要求卖血,医生看了看她那张蜡黄脸孔道:“你身体差不能卖血。” “医生,我的脸是无生黄的呀!我要卖血,求求你!”高菊娃拉着医生的白大褂,医生经不住她的纠缠。终于,她卖了一百多元钱给蔡老黑买药。一路上,她禁不住地恶心反胃,感到头昏眼花,额头上也沁出豆大的汗珠。回到家她硬是强忍着,并沿着墙壁摸到鸡窝,好不容易取了一只鸡蛋。当她望着鸡蛋又想起了家里柴盐酱醋,针头线脑全由它换来,只好又把鸡蛋藏起来,喝了几口水,跌跌碰碰地端给蔡老黑一碗药,当他看到她苍白的脸说:“菊娃,你下午到哪里去了,不舒服吗?” “我……我去医院给你买药。” “买药?买药要这么长时间?俗话说得好‘床上的妻,床下的规矩”’“有啥规矩?”;蔡老黑道:“从今天起,一、不许你同男人接触;二、不许一个人去看戏看电影;三、不许在田野与人打闹;你听到没有?” 高菊娃听见他给她“约法三章”,不禁悲从中来,感叹那无法摆脱的游魂缠绕般的绝望,那毫无灵性的刻板生活,她早已厌倦。但向前迈出的步子,无论朝向哪儿,她都在与自己远离。 这时,她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叫,那声音叫她退回到自己的精神生活,她知道那声音就是她骨头里的理性之声。为了不伤蔡老黑的心,她故作很高兴的样子把手指往他的头上一戳:“老公的命令如山倒,我打心眼里从命。”确实,她是一个被折磨得没有力气的女人,哪还有时间同人们闲谈呢?她对蔡老黑的康复完全失望了,最大的痛楚是内心难以言传的苦脑,绝望中她离开他的床前,躲在院子里的昏暗角落里哭过一场。这时又传来了蔡老黑疼痛地叫喊:“哟唷哎!菊娃,快……快来!哎唷,哎唷……”蔡老黑凄切的叫着。房门显得格外邈远,一声叠一声。 那声音苍老、衰弱、依恋,像一个幽魂弥散着整个小木房,也像一条无形的线把高菊娃牵到他的身边,只见他浑身冒着虚汗,“哇”的一声吐在她的脸上、手上,到处是稠稠的粘液。她忍不住要呕吐了,急忙脱下他的裤子说:“我拿去洗。” 高菊娃的脚像驾了风似的到了水边,便“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堆,她的灵魂出窍,飞走了,飞到哪里她不知道,反正不会停栖在希望的绿枝上,看看天,天阴着沉甸甸的,云像个心里装着什么伤心事的多愁善感的孩子,隔一会儿就下一阵雨,灰色的雾气伸进人家的窗子,沉滞到心里。乡间的林荫小道上,落满一层卷边的黄黄苍苍的树叶,秋风吹过来叶子被刮得瑟瑟地乱跑。高菊娃仿佛已跑到了人生的尽头,觉得她与蔡老黑已经走到了绝路了,不能再继续走下去了,难道她二十多岁就守寡吗?为什么不离婚呢?该怎么办?不能活守一个不给自己增添欢乐的废物;不能服侍毫无经济收入的穷家伙;不能养活对自己和社会无益的人呀!死!但也不能将蔡老黑一个人孤苦伶怀他留在世上受活罪,高菊娃想与他同归于尽! 寒风把高菊娃驱赶到家,她借着黑暗手拿柴刀,站在蔡老黑床前。耳朵钻进了他那痛苦的呻吟声。她心在呐喊:“蔡老黑,不是我狠心肠,我是为你解脱痛苦,也为我自己解脱痛苦的折磨,我先砍死你,而我自杀呀!”她高高地举起柴刀,心怦怦地跳,头脑又热又胀。耳朵里呼呼作响,以为那是翅膀拍击声,好像什么东西已经逼近她了,感到压抑,感到窒息,她的忍耐力崩溃了,禁不住发疯似的大喊了一声:“蔡老黑,我们同归于尽!” 蔡老黑恐怖地“啊”的一声尖叫,从床上摔到地下。高菊娃砍下的刀落空了。 天“轰”的一声闷雷,闪电窜进窗户。高菊娃打了一个寒颤丢下柴刀,簌籁地后退几步,背靠凸凹不平的墙壁,她的脑子很乱,很烦,恐慌地望着窗外的天空…… 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急;雷,越打越响……是银河决口?是天公震怒? 远处的山,被雨雾遮盖,变得一片灰蒙蒙;远处的田,被雨水冲击,变得一片水汪汪。 “轰”的又是一个落地雷,炸得天要崩地欲裂,浓云撕开一道裂口。屋内猛一下亮了。闪电亮光里,高菊娃看着床底下哆哆嗦嗦瘦骨嶙峋的蔡老黑,脸色苍白,嘴里流着口水,用可怜巴巴的乞求目光望着她。她眼窝发热,口里发干,一把抱住蔡老黑。 高菊娃回忆到这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告诉我。她曾经想一死了结此生,只是缺乏勇气,自己不能促成这一苦痛的心愿。 在寂寞的日子里,她独自一人毫无意义地坐在冰冷的地上,目不斜视挨着空荡荡的时光,仿佛除了老天下雨或着太阳升落,这世间已没有什么指望了。 我凝望着高菊娃沉思片刻。想起她卖淫的一幕,使我更加对《罗马女人》中的主人公阿德丽亚娜既然干妓女这一职业,就应该每次更换一个不同的情人,若让某一个男人占有,那样就会生出喜欢上某一个男人的危险,这种危险将导致她不仅出卖肉体,而且将出卖精神和感情,那么她干的就不是妓女这一行了。由于阿德丽娜的这一无能为力的职业,她的行为方式不仅不是什么堕落,而且应该看作是她对自身心灵的忠贞捍卫。而高菊娃的卖淫,完全是为了给丈夫治病而牺牲自己的肉体,这只能说是舍己救人的一种方式罢了,我对高菊娃的卖淫没有丝毫的鄙视,反而在心理上对她产生了一种遥远的相通。而高菊娃的婚姻是以法律形式和道德观念约束着,用法律的威力约束在一起而不是用爱自身的魅力来吸引在一起,是令人多么的痛苦和烦恼。我说:“高菊娃,你和蔡老黑的缘分只有那么一段,带给你的是长久的痛苦,命运莫测谁能料倒?” 高菊娃说:“命中注定呀!”我想高菊娃以女性的坚韧和顽强对蔡老黑的怜悯迫使她活下去,为活着悲苦也忧愁。我宽恕了她,她的目光隐含着那么深沉的忏海,语调显出这样的真实感人,整个神态中流露出那么矢志不移的爱情、友情,我全都宽恕了她。 “嘭嘭嘭”蔡老黑把铜锣敲得震天动地,高菊娃急忙煞往话头奔下楼去。我打开窗深深地吸着飘进来的充满松树浓香的温暖空气,看着东方鲜红的太阳渐渐地升起,我如从充满了斗争的辩解,充满了激情的愤怒和憎恨,充满了混合著誓言与醉狂的热泪中翻滚出来一样,心里对高菊娃涌起了热呼呼的感情。我对高菊娃在荣誉光环下犯下罪错的气愤心情也平伏了。我心里想在婚姻关系中,一个没有功能的男人对一个女人来说,是枷锁,是刑具!因为婚姻的本质和原始的是性的联结。高菊娃那时毕竟只有二十多岁呀!设身处地想一想,一个年轻的女人结婚后,长年累月得不到性事的满足,这是何等的难以启齿的痛苦啊!正常的爱情是应有的成分。我们因为啥要将每年的二月十四日定为“情人节”呢?这就是暗示人们在婚姻上进一步解放,让所有不幸的男人和女人拥有一个知足的情人。我胸膛里升腾起来的是对蔡老黑自私的愤怒和对高菊娃的同情,看着她忧郁的样子,这个双重生活的女人,真需要韧劲和毅力啊!自己也是女人,我不由暗自钦佩一个女人对痛苦的承受力,升起来的是女人对女人的同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寡居》正文 第五章 结婚是满足人的心理和生理需要,就是使人感到温暖不再孤独。高菊娃结了婚,除精心照料瘫痪丈夫外,就像牛似的在田间默默地耕耘。可她没有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因为蔡老黑脱离了社会变得孤陋寡闻,她不得不整天沉浸在他的“哟唷…… 哟唷……“的痛苦声中,可蔡老黑又是一个本性恶毒、灵魂劣卑、为人狭窄于一身的瘫痪人。她能向谁倾吐着她对人生的追求、失望和迷们?向谁倾吐着内心的痛苦、烦恼和欢乐?她把这些紧紧地裹在心里十多年了。我希望她用粗糙的双手和炽热的心,从悲恸、艰难的疑虑中走出来,打破旧俗的偏见嫁给情夫吧!我对高菊娃充满了热烈的感情。窗外的强烈阳光吸引不了我,而她像一块磁铁深深地把我从楼上的小阁楼里吸引下来。 我轻轻地下了楼梯,一只大花猫从灰堆里爬出来,怒气冲冲地向我招呼了一声。我走到灶堂呆坐着,高菊娃拿着一堆脏衣服从蔡老黑屋里走出来,同我打了一个招呼,便把脏衣服泡在木盆里。然后,坐到我的身旁鼓动着一只大风箱,把火焰扇上烟囱。 我慢悠悠地走过去亲切地说:“高菊娃,让我烧吧。” 高菊娃才站起来,系着围裙,挽着袖子,光着两臂,从灶后提起一只猪水桶。桌下的一只母鸡带着一窝毛茸茸的小黄鸡“咯咯咯”地叫了起来,它的叫声引起了院里吃食的十几只肥大的公母鸡,也弹着两脚“咯咯咯”地蹿进小木房。高菊娃把猪水桶往灶头一放,从木架上取出一簸箕稻谷,边朝院子里走去边叫着“鸡……咯咯呼……鸡……咯咯呼……”她把一大群鸡引到院子中央,把稻谷晒满地,它们翘着尾巴在啄食。高菊娃回屋,忙碌地把泡进水里的脏衣服胡乱地撒上白色皂粉搓了几把,伸了一下腰站到灶前,掀开锅,把几块红薯放在灶岸上,可能为自己准备的。然后她拿走饭掀把其中几块白薯拼命地操碎,又从灶头的铜罐里舀出沸滚的水倒进锅里,转身到凉棚下扒来一簸箕绿色的白薯叶子,量了一满升米糠全倒进锅里用木棍搅着,成了红、绿、黄的大杂绘。片刻,她把锅里的猪食装进木桶里,朝院子里的猪栏走去,三头肥猪见到她都昂着头,发出亲昵的“哄哄哄”声,她吃力地把木桶提过猪棚里连同她的身体也进了猪棚。高菊娃那忙碌的勤劳身影,总在我身前身后闪动。 一个身穿西服的高大男子从外面奔进来高喊:“菊娃,你让我找得好苦呀!”那男子兴奋得发了狂,好像连快乐都没法表示了——可不,看他脸上那副神情,你还道是天大的喜事呢。这会儿,高菊娃从猪棚里钻出来,还是一股劲地瞅着他。 俩个人的目光相撞,顿时起了火花,而且产生了定格效应。 院子里的鸟儿噤声了。 空气也停止了流动。 这是怎样的情景呀!就像戏剧舞台上书生小姐一见钟情的情景那样,谁都不愿把视线移开。 “的丽——”惊起的鸟儿大叫一声,惊动两个痴迷的人,首先是高菊娃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即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你是?” 那男子说:“你不认得我么?瞧吧,我并不是陌生人,是你老乡王文龙。” 高菊娃流露出一种如梦初醒的惊讶:“狠心的文龙,你不该一去就是十多年,音无音信,从来不想到家乡人。” “比你想着我,还稍许好些吧。”王文龙咕噜着说道,“是你使我离家出走。” 高菊娃朝蔡老黑房间里偷看了一眼,敏捷地感到有一双眼睛侵扰着她的思绪,使她无法沉入漫游的古怪多变的思路,愣了一下,双手往裤子上擦了擦压低声音说:“怎么是我?” 王文龙深沉地凝望着她,黯然神伤地说:“你还记得那天黄昏,你砍柴下山路过水库脱衣游泳。那时,我扛着锄头去放田水,瞧见你便偷偷地躲在岩石后面观看,当你离水而出,优美的月光泻在你像白银塑雕似的维纳斯躯体上,一种强烈的原始冲动使我再也不能自制,一个箭步冲上去拦腰抱起你,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大喊大叫引来了村民,我连忙放下你躲进岩石。村民们围着直打哆嗦的你,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你看见罪犯的脸没有?身高?还有别的特证?‘你颤颤地回答:“没有…… 没看见他的脸。身高一米八左右。‘村民们建议要去派出所报案,有人说这叫强奸未遂,至少也要判个流氓罪……” 王文龙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抬起眼睛带着逼问的神情望着高菊娃说:“你还记得吗?” “我……我记得。文龙哥,是我害苦了你。请……请你饶恕我。” 高菊娃那涨红的脸突然变得阴沉了,一会儿窥视一下小木房里的蔡老黑,一会儿又看着王文龙,现出一种迷离恍惚的神情,显而易见,高菊娃说这话时那桩时刻忘怀不了的伤心事,仿佛又在她脑子里浮现了。 王文龙怕勾起她的痛苦,他立即告诉她。那时他听到流氓罪,脑袋“嗡”的一声巨响,仿佛碰撞到监狱的铁窗,恐怖得转身就跑。他跑呀跑,跑得浑身汗透,两腿酸痛,终于扒上了一辆载煤的列车,蜷缩在中间车厢的一个角落里,列车不分昼夜地隆隆向前飞驰,像拖着一座黑色的小山丘,哐啷哐啷的行进节奏,伴着偶尔一声刺破长空的嘶鸣,显得那么气派雄浑、势不可挡。他一天两夜的提心吊胆和精疲力竭,昏昏入睡了,脑袋和身子随着列车的行进有节奏的晃动着。突然,列车一阵紧急制动,他的后脑勺略地撞在车厢墙板上。他醒了惊慌地睁圆大眼睛寻视,发现没有警察跟追,但他仍尽量地缩短脖劲,蜷缩身子,恨不能将自己变成一个煤块,插进车厢煤堆里。 列车行弛了三天三夜以后,停在海南的一个郊区埠头上,王文龙不像个人像铁路边的一块黑色路标。他忍饥挨饿向一口小水塘走去,用双手捧喝了一肚子凉水后,发现水中自己油黑的脸上,除了偶尔眨动的眼睛露出些许的白色,其余和煤一样,加上被高菊娃抓后的裂痕隐隐作痛。他本想清洗一下,但害怕露出真面目被警察通缉逮捕。不久,他成了埠头的搬运工人,但不敢露宿街头,改名换姓隐匿在车斗或货船里睡觉,穿着破衣褴衫、是不卫生还是水土不服,他浑身溃烂了,流脓流黄水。奇痒,痒得他用肮脏带茧的手到处乱抓,抓破了的地方给了一层层褐色的痴。这块刚好,那边又抓破了,又结痴。没药吃,没药擦,他痒得常常一整天不吃饭,宁可剥去一层皮,也不愿受这奇痒的罪。他的身上留下了永远也腿不去的一块一块灰色的印记,由于长期的体力劳动,脸色黝黑,肌肉粗糙。 有一次,王文龙身体发热,口舌干裂,正值炎热天,他很吃力地硬杠着一麻袋稻谷,一不小心撞着两位游手好闲的当地小青年身上,他们冒火了,骂王文龙狗娘生的瞎了眼睛,他低三下四地向他们赔礼道歉,他们听他的口音是外地人,当即把他翻倒在地,拳脚相加,但拥拥挤挤的围观者中没有一个人敢来劝解,好像围着一具尸体的许多乌鸦似的,他们打够了才解恨,王文龙鼻青脸肿地从地上挣扎起来,几乎爬回了家。 万籁俱寂的深夜,王文龙对着黑暗或星星沉思苦想。忽然,他看见高菊娃穿着白色的长裙从窗前轻轻飘过,霎时,他从床上跃起来追赶着她,发出疯狂而悲惨的呼声,千呼万唤着高菊殊的大名,摔倒了又爬起,爬起了又摔倒,而后撞在一根电线杆上血流如注。突然,王文龙看不见了她的幻影,惊愕或失望他晕眩在地上。他哭过、痛苦过、绝望过,真想去自杀,但怀着对她一丝微弱的爱慕之情,迫使他倔犟地活下去。他时常把素不相识的姑娘误作梦寐以求的高菊娃,闹过一些笑话。 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王文龙弓着背很吃力地在埠头搬运一麻袋玉米。突然,他看见一位颀长的少女“外通”一声掉进大海里,乌黑的头发上下浮动了几下就不见了。有人在岸上高喊救命,他猛力地把玉米掼在地上,连衣带裤地跳入水中,把她救了上来。原来她的父亲是深圳康发公司总经理,她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让她的父亲把他安排在公司当职员,去掉了他的破衣褴衫,坐在明亮的办公室大楼里,美丽的姑娘带他去电影城,逛西游城喝高级饮品,哈美味佳肴,没几天工夫他们转遍了深圳所有吃喝场所。后来,那位姑娘向他求婚,可高菊娃的音容笑貌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脑海里沸腾,他婉言地谢绝了那位姑娘,离开了五彩班斓的地方,也得了一个冷酷无情的名声。车水马龙的闹市,琳琅满目的商店,高耸的大厦,这一切仿佛不再吸引他了,高菊娃有一种内在的力量像磁铁,把他从千里遥遥地吸引到了她的身边。王文龙深情地向她倾吐了一切后又说:“菊娃,你嫁给我吧。” 高菊娃看着王文龙半天不吭一声,想她的心事。王文龙激动地拉着她的手恳求道:“你嫁给我,我们共同照顾蔡老黑。我挣了一笔钱,可以造房子,也可以讨个保姆照顾蔡老黑。” 高菊娃迷惘地望着他苦涩地一笑说:“文龙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和蔡老黑是结发夫妻,还生了一个孩子,对于改嫁的事我根本没有想过,不管那个男人是富还是穷。” 王文龙满以为可以轻松地挽救陷入贫困泥潭中的高菊娃,不仅让她能逃离哀声遍野的穷山恶水,还能使她在县城中的上流女人间获得一席之地。他眼里含着激动的泪水说:“菊娃,一个长年累月躺在病床上的瘫痪者,靠着你服侍的病人,有什么夫妻恩爱可说呢?你别给我说傻话。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在撒谎。你是否知道我生命中最思念的就是你,即使其他一切都毁灭了,独有你留下来,我依然还是我。假使其它一切都留下来,独有你给毁灭了,那整个宇宙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陌生人,我再不像它的一部分。我……我深深地爱着你。菊娃,我求你嫁给我吧!”他激动他忘了外界的一切,仿佛只有他俩似的疯狂地抱住她,狂烈地吻着。 高菊娃赌气地一把推开他说:“——天,你讲这些话真是发疯啦!你怎么敢——在我的家里?”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王文龙把那强烈的欢乐稍稍地压下去,他那深深笼罩着的眉毛和充满着黑色火焰的眼睛里,还仍潜伏着半开化的变性,不过已经抑制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在生活的苦海里拼搏了一番,挣了钱都是为了你,你嫁给我吧,菊娃。” “我不能,我已习惯于事事都要为别人着想,心里装着的也是人家。文龙哥,你忘掉我吧,你……你走吧。”高菊娃带着哭腔便咽道。 王文龙简直没有料到高菊娃会说出这些话,真叫他一肚子欢天喜地化为乌有,脑子里也像电线短路刹时一团墨黑。他哑了很久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感到自己是个又蠢又笨又不理解高菊娃的人。嗫嚅着说:“你是有血有肉的人,也有六情七欲呀! 你还算一个有见识的人,思想还这么保守。菊娃,你……我要娶你。” “不,文龙哥,请你远远地离开我!”高菊娃说出这话时,嗓音低沉而压抑,一字一顿,努力克制着声音的颤抖。 “你已经铁了心,我没有希望啦。我走,你要多保重自己的身体。”王文龙从衣袋里掏出一捆钱放在地上说,“菊娃,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同我说一声,我尽力而为。我走啦。”他没有迟疑地望着她。从他深情的眼神中可以发现,他必须在她从他的视线里消失殆尽之际,最后看一眼她迷人的眼睛和身体。他又说:“我不相信你的语言,只信你的眼睛。”他说完拔腿就走。 “等等,文龙哥。”高菊娃喊叫着,从地上拾起一捆钱追赶着王文龙。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王文龙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从她手里接过钱垂头丧气地走了。 高菊娃呆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失魂落魄地足足站了一个钟头,泪水已经溢出眼眶,目光模糊地盯着前方。 我喊了一声高菊娃。她转过身来,用手擦了擦眼泪,像丢了一件贵重的东西,而且没有指望找回来似的朝我走来,努力克制着心里的痛苦,咧咧嘴说:“小李子,刚才的事,你瞧见了。 等到下辈子我一定要嫁给像王文龙这样从不‘轻诺’,但却‘守信’的重情义的男人。” 我紧锁着眉头,沉思着他俩的事。 高菊娃像猜透了我的心思似的,她哽咽道:“命运为什么对我如此残酷?在我渴望得到的时候,我找不到梦;在我已经认命不想再有梦的时候,梦却悄然而至。让我扼杀掉梦,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多么希望自己有个言正名顺像王文龙这样的丈夫,可我却不能……” 高菊娃要是下决心嫁给王文龙,那就改变了她的整个生活,也可以马上离开贫困的山村,还享有了一个富婆的荣耀,就是不说做富婆的那份荣耀,单是有个安稳可靠舒适富足的家庭,也是女人们朝思暮想的啊。我真想劝说她为了王文龙这一份感情应该格外尊重他。可我心里颠簸滚动着的是她的情夫,毕竟她与情夫生了一个孩子,若是她的情夫身影一出现,也许王文龙就在她心头上不复存在。我想这是她情爱中最为宝贵的珍藏,几乎支撑着她的全部精神生活。一个女人,生活中也许有几个男人,精神中只有一个男人,那他们就会相伴永生。 突然,蔡老黑敲起了铜锣,高菊娃迅速地把猪食倒进猪糟,空木桶往地上一放,大黄狗“汪”的一声窜向猪桶,与她撞了一下,她往大黄狗背上一拍,汗淋淋地奔进蔡老黑的房间,上气接不下气地问:“老黑,你……你叫我干什么?” 蔡老黑痛苦地用手压住自己的肚子一伙一吸地说:“我…… 我拉不出屎,肚子绞痛难尽。“高菊娃二话没说熟练地掀开被子,露出蔡老黑干瘪瘪的肚子。高菊娃弯下身~只手挤在他的肚子上。一只手伸下床底的洞口用食指控着他的肛门,疏通了他的大便。蔡老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笑嘿嘿:“通啦!“屋子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粪便味,不论是谁都能感到郁闷和沮丧,高菊娃闻惯这样污浊空气,但从她脸部的表情来看,也免不了恶心。 我讨厌地看着造孽不长进的蔡老黑,心里直反胃就把目光转向窗外,金色的阳光普照着大地,绿水青山发着光亮,田地里一片片沉甸甸的稻谷反射着黄光,这是农民付出血汗而获得的果实。而高菊娃付出的血汗获得的是什么呢?我又转过头来看着他们,只见阳光照耀下的窗口上,仿佛有一根绿色妒嫉之蛇发出一阵嘶哑声,“呼”的一声窜了出来,盘成了高低起伏的圈圈,钻进了蔡老黑的背心,一直咬啮着他的内心深处,两分钟后地剧痛地喊:“菊娃,我刚才懵懵地听见你与男人说话声。” “是与我的老乡王文龙。” “活见鬼,你不是答应我不跟男人说话吗?烂破鞋。”蔡老黑气愤得精神紊乱不能自持,不停胡思乱想后的种种猜忌和愤怒,造成他歇斯底里地发作。蔡老黑伸出手狠命地抓落了高菊娃的一把头发,将头发塞进嘴里吞下去说:“你是我的结发夫妻,到天到地都属于我的。”蔡老黑目光盯住她火一样的灼热忧虑,仿佛四周的墙壁永远惊醒地站立着,被蔡老黑的某种担心和提防,焦虑得无法轻松。 高菊姓负疚似的立在蔡老黑床前,仿佛内心有一声惊雷郁滞多年无法炸响,只好平静地望着他淡淡地说:“老黑,何必动肝火,催自己的生命呀,再说王文龙永远也不会来了。” “真的不来了?”蔡老黑暗淡的眼眶内,闪过一线光芒而又很快地消失了。 “你放心,他真的不来啦。”一股压抑着的生气在高菊娃的脸上流露,在她亮晶晶的眼睛和把她的朱唇弄弯曲了的轻微的笑容之间掠过,她竭力隐藏着心里的愤怒抬起眼睛望着窗外。 “不来就好,我眼睛容不下在你面前的半个男人。菊娃,我太中意你了,俗话说得好骂是亲,打是爱。”蔡老黑一肚子恨已经全消散了,拉着高菊娃的手,仿佛是用浓厚、甜蜜的爱情来回报她似的说:“若是你先死,那我就直挺挺地躺在你的坟头,像一只忠实的狗那样死去。菊娃,你是我生命中的全部快乐,是我也上唯一的亲人,一旦失去你我就会发疯而死,可怜可怜我吧!你要看在老天爷的份上先把我们的坟墓造好,这样我死也瞑目了。” 高菊娃脸朝墙壁,墙壁像是眼睛凝视着她的目光,像是穿刺心脏的利剑,阻挡着她走向外面的世界。高菊娃那自身心灵的厚茧与蔡老黑变成了的帝王般森严的爱,是阻隔她向外界诱惑探出身去的城堡,这城堡被高菊娃和蔡老黑日积月累的相依为命,一笔一笔涂染成晃眼的黄色,像运动会上裁判员的黄牌警告,贴近城堡走近高菊娃的犯规者,必定要处罚出“场外”。 一阵剧痛—一彻底绝望的痛苦—一充溢并撕裂了我的心,使我想起了中国古代的事。古书上说,旧时历代太监的传统,凡是净身之后,阁下来的阳物用油炸透,再用油纸包好,垂吊在高处僻静的房梁上。太监死时,亲属必须将他那个东西放在棺内,连最贫穷的太监的亲属也不会忘掉这件事。其说是这辈子已六根不全,来世还可以变成个整身子。蔡老黑用他的心计一刻不松地掠取高菊娃的一切,连死也不放过她。蔡老黑的眼睛只管盯着我,我没法老是这样回瞪他,只怕我忍不住劝说高菊娃,把“离婚”两个字吐了出来,让他痛不欲生。此刻,我一点不含糊地感觉到呆在这样“美好”的家庭里,有些坐立不安了。 我似乎在夺取他人的人权,使高菊娃在先进典型的高压下,硬是与蔡老黑过着活守寡的受罪生活。我不知不觉地把蔡老黑和她的情夫联成一起进行了鲜明的对比。仿佛一个是触目凄凉、荒山起伏的煤区,一个是一片青苹肥沃的山谷;一个是矮瘦干瘪的骷髅,一个是高大健壮的躯体:一个是凄凉、呻吟的哀声,一个是和润、低沉的音调。他们两个截然不动,她的情夫那高大的身影仿佛在我眼前晃动,由此联想纷至沓来,一会儿是那些深情动人的诗歌,一会儿是小说电影中的恋爱情节——牛氓和琼玛,保尔。柯察金和冬妮亚,他们都曾令我热爱和感动,还为他们的离别的分手流下过许多泪水。可不知为什么?我真想毫不留情地把蔡老黑和高菊娃分开,也为高菊娃找到情夫而欣慰。我又朝蔡老黑的房间看去,触目的破铜锣伏在墙壁上泛着锈绿色的光,永远低着头颅,仿佛是蔡老黑的同谋,陪伴着他的冥思苦索。但是它的响声只能在小木房里,在高菊娃和蔡老黑互相渗透呼吸声的惯性里回旋,任何不安分的企图倾向户外的欲望,都会被森严的折断,阻绝…… 我窥视着蔡老黑和高菊娃,只见高菊娃愣了一下咧咧嘴把手指往蔡老黑的脑门一戳说:“我的蠢蛋蛋,怎么丢下你不管,我们的婚姻是‘天作之合’,隔日就造坟墓,我死也是你家的人。” 诚然病入膏肓的蔡老黑,是十分感激有个亲人日后在他寂寥孤苦地走向冥界之时,守在床前甚至与他一起走进坟墓。高菊娃答应他把俩人的坟墓造成一起,叫他兴奋不已。他那枯陷的眼睛内汩汩地涌出了欣慰的泪水,满意地咧咧嘴说:“我的菊娃,你真是活菩萨、活菩萨!哎唷……”当地看见我时,向我招招手说:“小李子,你写写我的菊娃。”蔡老黑得意地喊着我。 我把全部的搏斗力量都凝聚在自己目光里射向蔡老黑,我一反常态,掷地有声地说:“蔡老黑,你如果真心爱着高菊娃,在你已成槁木死灰之时,还有什么虚荣、什么嫉妒、什么占有,你难道决心把她活脱脱的灵魂困禁在牢里一辈子?”我的语气充满了毋庸置疑的权威性。我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地骂他:“别那么自私、混蛋!生命不全是属于你一个人的!”但我又看着他愁眉苦睑的样子,不吭声了。 突然,我想起县妇联赠送给蔡老黑的一台收音机,立即返回到我居住的房间打开皮包,将收音机取出来拿到了蔡老黑的床前说:“你卧病在床,免不了孤单和寂寞。拿着!解解闷儿。” 蔡老黑枯涩的眼眶内闪出了激动的泪花,伸出瘦骨嶙峋的双手接过收音机。我手把手地教他开关、频道、耳机,高菊娃也凑过来摸触。 蔡老黑兴奋地抱着收音机说:“这玩意儿不错,想不到我躺在床上能听见国家领导、明星、外国佬他们咕叽咕叽讲话呢。” 他抬起头龊牙咧嘴地笑着说:“妇联同志,你这么有心还思忖着我,我只好来世再谢恩。快坐,快坐!” 我伸手把一只猫从矮椅上扇下去,自己马上填弥了它的空缺。高菊娃从蠕动的被窝里拉出蔡老黑子巴巴的青白脚板。若是这一只毫无血色的脚板放着,一定被认为是死人的脚。可是高菊娃把它拿过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扭身在木架上拿来剪刀,小心翼翼地修剪脚甲。突然,一系月亮弯似的脚甲不愿意离开脚指,报复性似的“啪”的一声弹跳进她的眼眶里。她忙地把脸转向我,用手指着闭着的左眼。我迅速翻开她血红的眼睛憋足气往她眼里用力一吹,脚甲就掉了下为。蔡老黑内疚地望着我咧例嘴,说高菊娃怎样怎样待他好,并扭住我的手讲起了北风呼啸大雪满天飞的深夜…… 那是个飞雪弥漫的深夜,靠窗的小树林里传来了猫头鹰“咕……咕……咕……”的叫声,叫得蔡老黑浑身起鸡皮疙瘩,根根头发竖立。突然,蔡老黑肚子痛得在床上打滚,满身汗水淋淋。 高菊娃喊了村长要把蔡老黑送往医院,可狂风和暴雪卷起可怕的旋涡,把天空和山冈全部搅混了。山路早就给封没了。就算还露在外面,一步之外也没法辨认,弄不好一滑下山去命归黄泉。蔡老黑说:“你们赶紧把我送医院吧,我不能在家里等死。 我要活着,我要与菊娃白头偕老。“这时,高菊娃捧来一捆稻草把自己的两脚抱得严严实实,让村长陈之路也同样扎上,接着把棉被捕在担架上加一层塑料薄膜。高菊娃抱起光屁股的蔡老黑放在担架上,把棉被卷起紧紧地裹住蔡老黑的身子,用稻草绳捆扎着。他们好像不是送蔡老黑去医院而是扎到集镇去卖的一头猪。上路前,高菊娃又用食指挖了锅底黑灰点在蔡老黑的额上,这一点使蔡老黑激动得屁滚尿流,”哇“的一声动感情哭起来。原来高菊娃怕蔡老黑路上睡着了,灵魂飞出躯体去野外找不回来,才用黑色的锅底灰作记号。蔡老黑心里想,高菊娃是观音菩萨转世的人,老天把她恩赐给自己,他死也不离开她。 他真想把她拴在裤腰带上,可惜他是近棺材边的人没能耐。他们抬起蔡老黑各自一只手拿着木棍,大黄狗“汪”的一声奔过来,在蔡老黑捆着的四周嗅了嗅,然后弓起前腿箭一样弹出篱笆墙冲锋在前领路。他们一前一后地抬着蔡老黑,借着一片雪光,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迎着暴风雪,摔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又摔倒,厚厚的积雪留下了他俩被荆棘或尖石划破的血红脚印。突然,大黄狗“汪”的一声吠,把迷迷糊糊的蔡老黑惊醒了。他睁眼一看只见穿白大褂的医生用不锈钢的听筒往他身上一听:“危险!阑尾炎,开刀。”当时,医院里缺血。陈之路说他是白求恩的血,身胖体大是顶呱呱的储血库,抽水机抽也能挺得住,小小外筒供蔡老黑一人就像婴孩吃了他妈一口奶。他们就这样堵住坟墓洞口把蔡老黑从死亡线上夺了回来。蔡老黑说他生活中要是没有高菊娃,一切都会变得乱七八糟,毫无意义,一切似乎都将沉入深不可测的一片黑水之中。高菊娃就像纹在他身体上的花纹,永远也不会分离了。他还说他最信任的就是村长陈之路,说他是个不贪色不贪财的男子汉。 我把蔡老黑的叙述一言不漏地记在笔记本上。我抬头望着高菊娃,只见她脸朝门外看着纷纷凋谢的葫芦叶,泪珠敛聚在她的睫毛上,又顺着她的脸蛋淌下来,她都不理会。 高菊娃伤心而无声的表露,眼前这个蔡老黑是不可能理解她内心的情停。我希望蔡老黑那生命之灯早一刻灭熄,让他早日摆脱痛苦,其实希望高菊娃早日摆脱这个恶魔的纠缠,不至使她陷入痛苦的深渊。高菊娃服侍蔡老黑毫无怨言,就像她自己所说那样不是为了在人前出风头,人与人之间友爱是最好的。 她要尽做人的天职,艰难地扶着蔡老黑走完人生之路。 高菊娃把蔡老黑对她的侮辱没有当做一回事,也不想跟他的愚蠢算账。她什么苦都能忍受,也许天底下最下贱的东西打她一个耳刮子,她不但要把脸转过去,把另一面凑给他,而且还要向他赔不是,说是她惹恼了他。作为一个证明,高菊娃依顺着蔡老黑,的确成为一个天使啦!这时,高菊娃抬起头来问我:“小李子,几点钟了。” “十点钟。”我扬了扬手腕看了一下手表道。 “赶快,来不及了!”高菊娃神色惊慌地望着我。 我惊异地问:“你干什么去?” “犁田。”她把蔡老黑裸露在外凉冷的脚,塞进温暖的被窝。 “明天去吧!你这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是机器人也有停电的时候。”我说。 “不行,我们的牛是六家合伙的,明天要转给人家了。你就去村口转转吧。”高菊娃抱歉地朝我笑笑。 我感到整个上午心神不安,一会地坐在灶堂,一会儿依窗而立,一会儿踱到蔡老黑的跟前,心里无可挽回地捻念着高菊娃和她情夫以及孩子的事,情夫是村长吧?他那魁梧的身材和那高唱的情歌……不,高菊娃说过,村长是她的堂叔,是个理智的人不会干这种有停天伦的事。她的情夫到底是谁?他像一只无穷大的秤勾是在我的脑子里。我心里只盘算着一件事怎样同高菊娃谈她的隐私之事,在家里吧?蔡老黑在这里偷听很不方便。我无意识地看了蔡老黑一眼,只见他专注的目光在这空洞阴森的小木房里像是一把冰制的尺子,又是一束火苗窜跳的探测仪。高菊娃必须在他的规则中生存,我想还是与高菊娃去外面谈更合适。于是我笑了笑说:“高菊娃,我们一起去犁地吧!” “有你陪同晚一点回来也不要紧,我们吃过中饭再走,我给你做煎食。”高菊娃说。 高菊娃说她已习惯了蔡老黑的谩骂,从来不愿去理睬,一心只想着如何去忍受辱骂以后必然接履而来的挨打,她觉得与他人勾搭成奸,给蔡老黑带了一顶绿帽子,深感羞愧不安。可怜他没有亲人得不到抚慰,受到冷落、于是她要保护和服侍他,这不是对他有情爱,而是不想伤害地,若是她要伤害他,让他安安稳稳地住在院子里的猪栏旁,那里潮湿的墙壁可能很快从她身上卸下他这个包袱。不过恶棍种种,恶行各有不同。高菊娃并不愿去间接谋杀,即便是对付她恨之入骨的人也如此。她只能独自在那儿忍受着。 我说:“高菊娃,要是你把朝朝暮暮压在心头的痛苦吐露出来,蔡老黑就会懂得像你一样,恨不得减轻些痛苦才好。” 高菊娃凄迷地望着窗外有一株脱去绿衣的瘦树生长在碎石嶙峋的夹缝里。她心里想像自己几年来很像那棵树,在各种各样的夹缝里努力地生存寻找出路。那棵树的天空就像她梦想一样被一堵年久失修的倾塌下来的断垣完全切断封死——她决不会嫁丈夫了。此刻,她两手交迭在剧痛的胸口上,长久地站着,嘴唇无声地颤动着,随后大滴大滴的泪,从眼睛里缓慢均匀地流下来,她都不理会。她自言自语:“生命似乎短暂了,不应用来结仇和记恨。人生在世谁都会一身罪过。”我友好地把自己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说:“我很理解你的难言隐痛。”她告诉我,她多么希望蔡老黑给她一点安慰一点理解,为她撑起一方宁静,但她却从蔡老黑嫉恨的眼神中看出了他对她的不信任,有时凭她怎样辩解,他都报以长时间的沉默。 我不想跟蔡老黑这个不知好歹,不讲道理的人多费口舌了,也不想毁了他唯一的安慰——高菊娃,我就没决心趁机放一支冷箭叫他们离婚。 时空在这个凄冷的小木屋里凝固,沉默像一块磐石压在我的心头,令人窒息。 “菊娃,你家来了客人啦!”随着喊声小木门闪过一个妇人,穿着补丁的衣服,蜡黄削尖脸上布满皱纹。 高菊娃起身连连给她让坐请她吃饭。她不坐也不吃饭,高菊娃指着我笑着说:“阿良娘,她是县妇联干部。小李子,是我们自己的娘家人。你也不必顾虑,讲吧!” 阿良娘晃动着又脏又皱的短祆领子里露出来的青筋毕露的黄瘦脖子,嘶哑着声音:“我顾不上啥面子了。我实在过意不去,蔡老黑有病,我们家一点也没帮过忙。” “自家人别说各家话,你也有难呀!要供三个儿子读书,全靠你们砍柴、喂猪、养鸡、卖粮食的,生活也不好过呀!”高菊娃凝望着她,善解人意地笑了笑。 阿良娘苦着脸说:“不怕你们见笑。为了三个儿子读书,我和老倌的命都搭上了,老大考上了大学,老二又考上了。这回轮到老二上大学,我们卖掉了好多稻谷,整天喝稀的吃薄的,还卖了他奶奶的心头肉—一长寿棺材板,谁愿意动老人家的心头肉呀!我本叫木匠今天来拆屋卖梁,只怪我们笨手笨脚还没搭好凉棚。老二说不去读了,可树往高处伸,人往高处走。读了书就不像我和他爹挖田坪了,山里地里泥里滚的,捏锄头穿草鞋挑屎尿,满身泥巴巴的。读了书我们脸上也有光,好歹我和老馆头死了,坟前也立个大学生爹娘的碑。菊娃呀,听说乡里拨给你补助款,我想借来动一动,明回拆屋卖梁把钱还给你。” 阿良娘眼泪巴巴地望着高菊娃道。 “我把那笔钱全捐给了村里造路。阿良娘,我把家里积着的二三百元给你。”高菊娃说着放下手里的煎饼,朝墙角走去。 我瞧着阿良娘那细得可怜的脖子和她稀疏的蓬乱头发,为儿女们耗尽心血,我可怜她,但绝不像我可怜高菊娃那样,因为高菊娃完全是被名义上丈夫葬送掉青春的。而阿良娘惹人怜悯的不像社会上的有些人那样为了自己的幸福快乐,离婚后把子女踢皮球似的抛来增去。可阿良娘为了儿子们的前途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慈母精神在她身上得到了升华。我从衣袋里取出一叠钱塞进她手里说:“阿良娘,我身边带着出差的五百元钱,你先拿着。” “你真是活菩萨!我是洪水冲进大龙庙啦,冲进大龙庙啦!” 阿良娘接过钱那双混浊的眼睛里噙着泪珠,激动得全身发抖,眼珠子也快从眼窝里跳了出来,便跪在我面前直磕头。 我领受过的感谢是感激的目光,这般透澈的情意更真少见,柔腻的柔情原是一种福惠,如此洋溢的真情要算是有益身心的新鲜感受了,我连忙把阿良娘拉起来:“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嘛。” “妇联同志,明早等我拆屋卖梁后,把钱还给你。” 我说:“算啦,当做我赞助‘希望工程’吧!阿良娘,狗有狗窝,鸡有鸡窝,人也要窝呀!你千万别拆房屋,我回去把你的情况向团县委反映。看看那里有没有‘希望工程’。如果没有也不要紧,等我回家汇给你几千元。”阿良娘她感激涕零地摇着我的双手,直喊我是她的亲人。 我说:“阿良娘,如果有‘希望工程’款赞助你们的儿子上大学,你的担子就减轻啦。” “‘希望工程?”高菊娃站在墙角转过头来惊讶地问。 “‘希望工程’是团县委搞的。发动广大群众募捐给贫穷山区的孩子读书。”我坦率地告诉她。 “无底下还有这样的事,真是天上掉馅饼了。”高菊娃说着把食指伸向墙洞里,小心翼翼地用食指勾出墙里的小球团似的钱,这钱都是以角为单位的,靠省吃俭用一分一厘港成的角票而且已经发潮,上面生了一层绿斑。高菊娃说,“阿良娘,你帮个忙把钱擦一擦。” 阿良娘走到她的身旁,把钱放在小方桌上摊平,拉出衣襟指擦着一张张角票,然后用食指翻着口水,一张一张地数着:“共有二百三十六元三角。你自个儿数一下。” “你又不会毛我,拉倒吧!我家的钱全在这里。”高菊娃直言不讳地说。 “那你留下吧!”阿良娘急促和紧张道。 “你拿着,我孩子已缴了学费。”高菊娃望着院子里啄食的一群母鸡,微微地笑着说,“我们开支省,油盐酱醋用鸡蛋换一下就是。” “讲讲也可怜,我们家养了三十多只鸡,天天能生蛋,只有他奶吃了几只,我们都没有沾过嘴。就是一担担的稻谷,我们也是卖粮供儿子读书,只吃白薯芋头的粗食,只有他奶吃一点细粮。谢谢你们两位好心人了。”阿良娘感慨万分地朝我们笑了笑就往外走。 “等等,阿良娘,这些鸡蛋给老二兄弟的。拿着!”高菊娃把鸡蛋从木架上取下来递给阿良娘。 阿良娘推着不肯要,高菊姓说啥要她拿着,说这是给老二兄弟的。要是不收下,就是他们家的大学生瞧不起她啦。阿民娘扭不过她,拉起衣襟把几十只鸡蛋拿走了。我看着阿良娘远去的身影,禁不住地说了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高菊娃沉吟了片刻说:“是呀,就说高老庄里的寡妇苏红,她的第二次生命也是公公给的,可她忘恩负义不愿赡养老人。” 我忿忿不平地说:“我要去采访苏红,将苏红遗弃老人的事件在电视上曝光,让社会舆论促使她赡养老人。走,高菊娃,我们一起去苏红家。” “嘭嘭嘭”铜锣声敲响了,高菊娃急忙奔进蔡老黑的房间,像是他牵着她鼻子走似的,连退路也没有留下。 “把我碗拿去,我要拉屎!”听了蔡老黑双管齐下的命令,语气充满了毋庸置疑的权威性,充满了某一种绝对的占有。 我的心在滴血,高菊娃嫁给这样的男人好比是活埋,比奴才也不如,还要我来歌颂她的美德,硬把他们捆在一起。高菊娃是太可怜了,这里也有我的一份过错,我得留神一些,别掀起他们的家庭风波。我看着高菊娃为他抹嘴擦手,还告诉他我们去犁田。 蔡老黑看着我咧开嘴笑,我也才一笑,仿佛只是迎合他才笑的。我心里根本不想笑,我的心为高菊娃的不幸在哭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寡居》正文 第六章 太阳闷在厚棉絮般的云团里久久不肯露面,天地间一片冷灰色却得热难当,连平日多风的山口也无一丝凉意,高老庄简直像给扣在一口大锅里。 高菊娃背着犁在前面走,我牵着牛跟在后面。我看着膘肥体壮的黄牛,黄色的皮毛杂有黑斑,闪射出火光,头颈短短,带有综毛。我说:“这头牛简直是一头野牛。” 高菊娃轻轻地拍了拍牛背笑着说:“开始它对牛轭和刺棒恼怒不服,干起活来急躁乱动,驾驭这头牛花了不少力气,现在好了,它驯服得很呢。” 我们说着刚转了一个弯,来到荣金的门前,只见他的黄脸婆娘佝偻的背影,鬼鬼祟祟地向四周张望了一圈,急忙掏出火柴点燃了一张黄纸。纸上画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鬼怪借着火烧,鬼怪腾空而起,张牙舞爪地向楼房里扑去。 高菊娃靠近她说:“黄大婶,你干什么?” 荣金婆娘含着眼泪有口难言的样子,摇摇头啥也不说,忧郁地望了我们一眼,转过身低着头蹒跚地走进屋里去了。 高菊娃告诉我,黄大婶丈夫自从外出打工挣钱后,他走野路不要她,可能是黄大婶气太过,才把大夫的情妇画在画符上把她活活烧死呢?这是迷信呀!突然,大黄狗“汪”的一声,蹿到我们前面,高菊娃看见了吆喝道:“回家,在家守着!”大黄狗低着头快快不乐地回家去了。 路上,村民们看着高菊娃远远地同她打招呼,亲热地问她要帮什么忙,高菊娃都婉言谢绝了。虎娘一只手拿着农药瓶,一只手握着绳子,身上挂着一块黑乎乎的照相底片,兴冲冲地从外面朝村里奔来,嘴里喊:“菊娃,你们犁地去呀。” 高菊娃望了虎娘满脸不悦道:“是呀,虎娘你干啥去啦?” 虎娘诡秘地笑了笑:“去乡里找致富路。” 我急忙问:“找到没有?” 虎狼把农药瓶提得高高的咧着嘴:“找是找到了,暂时还保 密。再见!” 我望着虎娘手里的绳子,农药瓶,身上挂的照相底片而远去的身影,疑惑不解地问:“虎娘找的是啥致富路?” 高菊娃答:“可能与农业有关。” 我们继续向前走,我发现人们都用惊奇的眼光看着我,甚至连在田边跳绳、打泥仗、爬树的顽童也停下来,直勾勾地盯着我。从他们的目光中我发现,因我头戴高菊娃家唯一的一顶雨后变成黑色的桔草帽,身穿笔挺的西服而手里牵着黄牛,就像烂祆破衫的乞丐手提着藏钱的密码箱,显得是那样的滑稽可笑。 我们爬到半山腰的山地上,看到下面千沟万壑,群山像奇异怪兽似的,再俯视下山,沟底无声地流过一弯细流。时稳时现。一只老鹰在灰沉沉的天空上滑翔,翅膀一动不动,一只杜鹃从空谷掠过,一声清啼。对面山腰上,一群洁白的羊在蠕动。 看羊人是个小黑点。 随着一阵风刮来,有一个顶凄惨的声音在呜咽“雪凤…… 雪凤……你在哪里。在哪里哎?找得我好苦,好苦哎……“这声音在空旷的山谷回荡着。我知道他是同我打过交道的人,我举目四顾不见疯子的影踪,怀疑自己的耳朵不中用了。疯子那惨痛的呼唤声,使我内心沉闷的程度跟这天日一样,心头一片及冷而又得热不堪,多么想有一股凉爽沁心的山风吹来呀。这时,几只鸟飞过来停在排列在地岸上的三棵挺着强壮躯干的松树上,尖着两脚伸着脖子高亢生命的赞歌。 高菊娃扶着犁柄,犁刀铲进坚硬的地里。她一手执鞭子抽在牛背上,嘴里吆喝一声,牛托着犁向前走,犁出了散发出微微水气的泥土。她才笑吟吟地对我说:“小李子,帮个忙。我犁地你点种。”她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袋种籽抛给我说,“这是春秋两季种的大豆,一颗隔二个脚印。” 我脱下西装挂在松树枝上,在她新翻起的一行行的松泥上,再用手挖了一个深坑,然后把一颗大豆籽放进坑里,转着圈用脚踩平,身子轻轻晃着,轻盈得像跳华尔兹舞。后来我就沿着同犁平行的一条犁沟向前种。我看着她不慌不忙地、默默地、不费力地干着活,驯服的耕牛同她一样从容。我就笑着对她说;“你犁地这样的老练确像老农夫。” “犁了十多年了。开始差一点送了命,也犁出了我的野汉子。” “真的,犁出了野汉子。”我纯情地睁开明亮的眼睛问。 高菊娃就给我讲起了她犁田而引起野汉子的往事。 那是一个闷热的晌午,高菊娃在半山腰犁地,肚子饿得吱吱直叫,脑袋昏昏沉沉,脚不住地抽筋,太阳穴像被钳子紧紧地夹着一样难受。可那时耕牛是好不容易借的呀!下午马上要归回。为了填一点肚子,她禁不住地挖了几棵野菜放进嘴里咀嚼起来,虽然她的牙齿很结实,可她仍是觉得又粗又苦,因为毕竟不是吃草每呀!不管多么难吃,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好了。可是嚼了好些还觉得头昏昏的肚饿饿的,连嘴唇都干裂了。为了早点犁好地她硬打起精神来,她吆喝道:“快!快快!”她举起鞭子往牛身上一抽,牛就像发怒的狮子拼命地往下跳,她和犁一起被它拖到炊下,头碰在岩石上鲜血直淌,就昏迷过去。 当高菊娃醒来时,看到的是白的墙壁、白的床、白的被子,自以为到了天堂,用力地捏了自己的大腿还很痛,才知自己还没有死,仔细地一瞧,床头吊着血红的药瓶,塑料输管里一点一点鲜血滴进她的身体。原来在输血呀!她转眼一看,只见那个高大的男人挽着肌肉凸出的粗壮胳膊为她输血。 穿白大褂的中年女医生见她醒过来了,高兴地嚷起来:“醒了,醒了!” 那男人朝她笑了笑。 医生指了指男人说:“高菊娃,你要不是他用铁打的身体堵住坟墓洞,用他的鲜血粘贴坟墓缝,你不掉进坟墓才怪呢?他简直是把你从坟墓中抢救出来的,日后你要好好地报答他。好好养病吧!”她说完把男人的血吸到她的瓶子里又对男人说,“……你也得休息,血已抽好了。”医生说完和善地朝她笑笑直起身来,皮鞋碰击着水泥地发出“咯啦咯啦”他有节奏的声音远去了。 高菊娃觉得额头火辣辣地疼痛,伸手去模才知晓整个头缠着白纱带,额头上的一块湿湿的,她想可能是伤口。那男人喜悦的走过来,守在她的枕边,弯下身子用心看着她那满是苦痛的脸说:“你额头上缝了七针,医生吩咐你要住四五天。蔡老黑的事你别思忖,我已叫婆娘料理。”高菊娃不知为什么连一句感激的话儿也说不出来,只是闭着眼睛禁不住泪水往外流,流湿了枕头。他用一双粗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轻言细语地说:“你要坚强些,生活慢慢会蓬来的。” 高菊娃唯一的念头就是想到住院的钱,因前债末还后债又起实在忍受不了,一丝阴影掠过她的脸说:“花了多少钱?” 他说:“不多,我家刚卖了一头猪呢。我婆娘心地善良,不要紧的。你喝点水。”他一只手搭在高菊娃的后背,一只手把茶杯贴近她的嘴。 高菊娃摇摇头从床上跃起来:“出院!”她一把拔去针头,当即胳膊上的血就往外流。 男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用拇指拼命地掐住她的流血处嚷了起来:“你发疯啦!医生,快来呀!” 他的叫声引来了一位女医生和一位女护士。 女医生急急忙忙奔进来说:“你不要命啦,脑袋刚缝上就乱折腾,这样很容易留下脑震荡后遗症。”医生转过头对护士说:“你快把针重插上。” 高菊娃听到“后遗症”三个字心里一惊,害怕落得与蔡老黑一样的下场,死不死活不活的没人料理。她只好乖乖地躺在床上,让年轻漂亮的女护士重新插好针头。 医生扎了扎脉说:“等伤口针线拆掉你出院,我还要去乡下出诊去,他们在门外等我。护士,好了,我们一起走!”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俩,男人端给她一碗开水,喂她喝了几口。他极温存亲切地对她说:“菊娃,半个月前,我让会计打报告给乡民政,要求拨给你救济款,听说乡长点头同意。等你出院我得去催催。” 高菊娃受不了那灼人的双眸,娇羞地低垂着头想:这是鸡蛋画在岩石上的事,也是不可能的事,平白无故他们会给钱吗? 白天做梦在吃绿豆芽,只不过宽她的心。她凝望着他,他就像一盏灯似的照亮着她。刹时间一股热血涌上她的心头,她深深地爱上那男人了。人生的确是苦旅,当人遭逢苦难和不幸时,来自旁人的一声轻轻的叹息,一句关切的叮咛,哪怕是无需言语的默默相守,或者是感同身受的一眼传递,都可以让一颗孤苦的心在黑暗中看到光明,在绝望的苦海中升腾起生活的勇气和信心。从此,高菊娃把他深深地埋藏在心里。 高菊娃出院一跑进家门,蔡老黑看着她脸上的伤疤,两手用力地敲打自己的额头说:“是我……是我害了你一辈子呀!菊娃,你长年累月厮守着我,苦了你了……我的心作脓了,疼啊……” 站在他床边的高菊娃,急忙转过身去用上牙齿紧紧地咬着肝嘴唇。泪禁不住地像滴谷子一样掉下来。她在困难面前是强硬的,在乡亲们面前是开朗的。此时,她独自躲在这黑洞洞的破屋里,偷偷地蒙上被子哭了,肚子里的苦水一倒而出。几年来,她和蔡老黑偶尔一两句咸萝卜淡腌菜之类的话外,平日里他是一副如丧考妣死了没埋的骇人相,她是多么想靠老公搂住她的软弱肩头,抚摸她受伤的心呀!她不像寡妇,可比寡妇还可怜呢?她为什么不打离婚,寻一个健健壮壮的人来一起照顾蔡老黑。她便从床上跃起来,推开蔡老黑的房门轻轻地喊了他一声:“老黑,我想离……”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他那忧郁痛苦的脸,把后半句话又咽了下去。 “你有什么事?”蔡老黑伤心地望着她。 “我眼皮跳跳的,以为你出了事,没事我宽心睡觉去了。”高菊娃克制住心中强烈的幽怨,做作地笑了笑说。 蔡老黑流着口水嘿嘿地笑着说:“你还这么迷信,忘了跳大神骗了我们的钱。”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高菊娃慌忙地从他的房间里退了高菊娃独自躺在床上生气,辗转反侧,像很多艺术化了的人格一样,善于在夜阑人静、万物岑寂、繁星闪闪的夜晚,像阅读自己的生命之簿一般张望遥遥的苍穹,浮想联翩。 深夜,高菊娃曾赤身裸体地钻进蔡老黑的被窝,女性身姿丧失戒备地敞开着,渴望丈夫只把自己当做一个女人来使用,当做一种物质的肉体的化身。她竭尽全力按捺自己的欲火,去抚慰丈夫,温暖丈夫,鼓励他磨炼男人的意志,建立男人的信心,恢复男人的雄性。遵照医嘱,主动配合丈夫,完成各种医疗的治疗,坚信通过他们的共同努力,坚持数年,必有男欢女爱的希望。可是没有,她只好用力地将瘦骨嶙峋的蔡老黑拖到自己的身上。在这黑夜里她忽略他白天那僵死似的骷髅身体,他没有脸孔,没有语言,没有脚和腿。这个时候她宁可他是局部的,而不是整体一个人,她只需要他像一个男子汉那样的动作就足够了。可软弱无能的蔡老黑“唉呀”一声,从她的身上滑了下来,宣布结束了这一切,很多次高菊娃听了他的“唉呀”之后,都说没关系,再来会好。可在最后的一次,她终于被激怒了,她的面容失去了往日的娇好,低低地骂了一声:“笨蛋!”这下,她以为蔡老黑会由于这话感到羞辱和伤害而无法入睡。可是,她的话音刚刚落下,就听到了身旁的均匀、疲倦的呼吸声。她在他的身旁躺了一会儿,总觉得不公平,凭什么他就睡着而自己却醒着!于是她从床上爬起来,拼命地洗衣服,故意把水弄得哗哗响。 蔡老黑睁眼说:“还没有睡着吗了” 高菊娃抓住他清醒的时机,大声说:“没见过这么笨的男人!”高菊娃的声音简直是向整个黑夜宣布。 蔡老黑无声地哭泣着、恳求着。高菊娃的心又软了安慰着他说:“没关系,你会好起来的。”她清洗好衣服翻来覆去地躺在床上,想身边躺着的只是一个毫无关联的高大滞重的男子,一匹强健旺盛的骏马。只想用舒展的身体来吟唱,用一双酥软圆润的来低语倾诉,把欲望的延续看作是自己生命力的时钟。 她怒气冲天地说:“让思想见鬼去吧!让心灵见鬼去吧!让爱情见鬼去吧!让他们变成一堆垃圾,让他们变成一堆污秽,让他们变成一挖烂泥,让它们随着生命本身的欲望一同从身体里排泄出去,燃烧和毁灭!”她把思想上的绝望和一个女人情感的空虚,全部赌在这一场生命较量上。此刻,她爬上阁楼打开窗,极目远望与世隔绝的田野和小山,以及暗淡的地平线。随后,她渴望自己具有超越那极限的视力,以便使她的目光抵达繁华的世界,抵达那些她有所闻,却从未目睹过的生气勃勃的城镇和地区。自从她被嫁到这里起,仿佛一个世纪已经过去,但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舅妈从来没有探望她或把她接到她身边去,不管是她本人,还是家里的其他人,从未来看过她。她与外部世界既没有书信往来,也不通消息。高老庄的习俗、观念、劳动好恶,以及服侍蔡老黑就是她所知道的生活内容。她多么渴望掌握现在更多的实际经验,接触更多与她意气相投的人,寻找一个心心相印的伴侣。她像笼子里一个活跃、不安、不屈不挠的囚徒,一旦获得自由,它一定会高飞云端……她的思想苦务纠缠在这一点上。像一根生锈的钉子那样正在腐蚀着,她必顺转移~下注意力。于是她就拿了一把长板凳去院子里看星星,才想起了今晚是牛郎织女七夕相会日,哪颗是织女呢?那一颗孤零零的眨着眼在流泪的星星吧!哪颗是牛郎呢?是王母娘娘用银管划开的一条银河的三颗星之间的那一颗吧,那三角形构成的呢?不错,中间大的一颗是牛郎,两头小一点的是牛郎挑着一男一女的儿女,他们一年一度能相会。而她呢j天天与丈夫捆在一起却不如他们,她是活守寡呀!她才二十出头,也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有血有肉有情义,生理上也有需要呀! 高菊娃讲到这里停下来凝望着我,并悄悄地告诉我,在她愁思过多难以入眠的春夜,救过她生命的那强壮男子和王文龙也偶然掠过她满布创伤的心际,引发一阵痛苦的骚动,不过她紧紧搂着枕头,泪水倾洒在枕上……她忍受着生理上的需要,忍受着独守空床春宵难眠的苦寂。 “对,你说得对。高菊娃,结婚是满足人的生理和心理需要。” 我注视着她,心里想爱的情感深处那种神密的涟漪,被这严峻的生活现实打击着的心灵,难道不祈盼甜美滋润的甘霖?高菊娃那炽热的胸膛里不也腾跃着爱的烈焰么?医学说:丧失了性功能的娶妻,缺少生理条件;社会学说:丧失了性功能娶妻不讲道德;法学说:丧失性功能者不给予结婚。高菊娃可能不懂这些,即使懂得她也没法儿呀!生长在这重山关压的地方,传统的生活方式捆住了她的身体,而她丈夫对她的占有欲更加强烈,这还得从太监说起,失去,太监的其它欲望便恶性膨胀,甚至产生对权力和金钱的占有欲。历史学家和性心理学家都向社会呼吁过,绝不能允许阳痿者参与政治,不论他的性功能丧失是因为外力的伤害还是自然的退化。蔡老黑没有参政的机会,也没有地方去做宦官。而发财他又没有健康的肠骨和肌肉去挣钱,他失去了权力和金钱的占有欲,于是在他心理不断膨胀的是要求精神上的满足和生活上的照顾,这使他变本加利地占有高菊娃,我为高菊娃感到难过。我友好地看着她,只见她停下干活,用深沉的目光注视着前面两团玉色的蝴蝶,一高一低地追逐着飞舞着,不一会儿,一只蝴蝶飞到另一只蝴蝶的背上,它们重叠在一起。我笑着说:“你被蝴蝶迷住了。”“‘是呀,它们是那样的自由自在,我有它们一天的福气就好了。”高菊娃又犁着地说,“我不怕你笑话,我就是在那一天晚上和野汉子好上的。”她又想起了令人厌闷欲绝却又不能速死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出自于心灵深处充满混浊的失望之渣,以及那躁动着无法满足的愿望和不安的憧憬就唱起歌来:有郎被窝冷清清,喂饭端屎好伤心;蚕要温暖麦要寒,丈夫无能我心酸;二十出头活守寡,踮手踮脚想男汉。 …… 正当高菊娃唱着的时候,突然,大黄狗“汪”的叫了一声,她发觉有人敲门,打开门进来的是个高大的男人,手里提着一袋沉甸甸的东西,他笑着道:“高菊娃,你猜猜我给你送什么来了。” “蚂蚁丸?是给老黑买来的药。”高菊娃用一双极有挑逗性的目光望着他。 “不是,你再猜。”他从衣袋里掏出来一个厚厚的信封在她眼前晃了晃。 “菜籽。”她娇媚地朝他一笑。 “不是,你再猜。”他笑着摇摇头。 “土草药?”她飞给他一个媚眼。 他出神地望着她说:“没有猜中。” “是壮阳丸……”她抖了抖脑袋又眨眨眼道。 “不,不是,是乡里给你的救济款。”他笑着环视了一下四周,“蔡老黑呢?” “在小木房里。”地朝房屋里指了指。 “我去看看。”他拔腿就走。 高菊娃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他说:“蔡老黑白天牙齿痛刚睡着,不要把他吵醒。” 他们一起坐在长板凳上,他温存地说:“菊娃,乡里的人看了你的报告,好多人为你掬了一把泪。这袋里的衣服是乡里的几位妇女送给你的,说是半新不旧的。乡长说,现在改革开放搞活经济,却有人搞活了婚姻,搞到女人的肚子上去了,精神文明要抓一抓。乡长说你是个好典型,要树一树立一立,叫一叫,好好教育教育大家。菊娃,要是记者来采访,你把家里的情况要讲清楚,尽量往穷里说,让别人一看你的生活穷困潦倒,那样电视播出来,捐钱捐物的人就多了。大伙给你宣传宣传。” “我不要让他们宣传。”菊娃瞟了他一眼。 “为啥?人怕出名,猪怕肥吗?”他不以为然地望着她笑着。 “羞死人了,整天当丫头帮人洗身擦屁股的,没啥好宣传。” “笨蛋,你要不要钱?” “我做梦也想钱,欠的债像葡萄一串串。”她把腿伸过去放在他的大腿上。 他冷静地把她的腿放回原处说:“你不当先进‘典型”,广播喇叭不叫得响,人家不知道你是公是母是苦是甜是福是灾。这一叫人家晓得你肚子没填饱,上山割青草,在家服侍瘫痪丈夫,没钱还账愁死了,广播喇叭一叫全知晓,好心人捐款捐物,民政部门每年拨救济款了。你不想当典型宣传,省得我跑断腿求情。” “我当,我当,不费劲能挣钱,名字真是值千金呀!”高菊娃情不自禁地抓住他的大手激动地摇着。 他把手抽了回去,淡淡地笑着说:“当了先进别翘尾巴。” “不会的,我——记住你待我的好处。买路钱,塞喜果,输血买药。”高菊娃甜甜地笑着,把头依在他的肩上。 “不要记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他轻轻地推开她的头,缓缓地站起来,笑着指指天空:“哪颗是织女星?” “是哪一颗呢?”高菊娃抬眼看看天空,有一颗白色流星正从深蓝天幕飞快地划过,拖出一道醒目的白光。她郁郁地想如果这是颗不详之星,就预示了本来不幸的一生将会不幸。她朝他凄凉的一笑,双脚踩在伏地的狗背上,狗“汪”的一声叫着翻了身,高菊娃一个趄趔倒进他那宽大结实的胸怀里。即刻,她闻到了撩拨自己情欲的男人汗味,它正带着特有的热烈扑面而来,使她激动得张开每一个毛孔去迎接那渴求已久的拥抱和亲热。他搂着她说:”“咬着没有?” 此刻,他的话语比山盟海誓还要滋润高菊娃的心田。她两眼淌出热泪。活守寡整整三年的女人,憋闷已久的欲火煽动着全身暖暖地舒展,她觉得他身上发出的气息是那样的香甜。她几年来的朝思夜盼,几年来的长夜失眠,几年来对男人的渴望,地闭着眼睛渴望他紧紧地拥抱她,可他却推开她说:“我老了,自家的狗怎么能咬主人,狗是最忠实的家伙。” “你不如狗。”她脑子没转弯就脱口而出。 “你不如狼。我一心一意想你好,我是个粗人不会甜言蜜语,只能向你保证,我会爱护你,关心你,不让你受任何委屈。”他闷闷不乐地低垂着头坐在凳子上。 高菊娃打心眼里喜欢他动手动脚,可他死板得要命,难道他心里装满了婆娘。人家都说十个男人九个油,高菊娃就不相信送到他嘴边的肉不吃,一想到他抱她的一刻,完全不能驾驶自己的身体了,她已不顾一切,站起来故意贴着他后背挤过,让那从地宽大的后背这边路到那边。突然,他猛地转过身紧搂住她的脖子一个劲的狂吻。她觉得他胸膛里坚实有力的突突跳跃声敲在她的身体上,感到全身酥软,像丝绸一般光滑柔软,皮肤上所有的毛孔全像嘴一样张开,尽情呼吸‘着他身上发出的滚热。他们的身体拥抱在一起,他抚摸着她激动不已的发誓,今生今世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要让她生活得欢快幸福。她觉得有股湿润的水流从心底朝上涌动,她咬紧牙齿支撑着仍无法抑制升腾的欲潮,觉得整个身子在瘫痪中又湿润又火热。 清寡的日子是多么难呀!那男人就像一条无形的镜锁,锁住高菊娃所有的感观,使她再不愿意回到死水一潭的小木房,去忍受令人恶心的尿屎味,而在身旁的有一双亮幽幽的眼睛和一阵阵呼呼来的热气。她半就半推地让他的粗手解开她的衣服。他抱起她喘着粗气:“阳间不能去阴间,去阴间。”他把她抱过棺材里。他们赤身裸体地纠缠在一起。她自心底深处发出阵阵呻吟……啊!三年的梦变真了!她的眼睛里像跳着两朵燃烧的火焰,心膛起伏着一团饱满的激情。此刻,她觉得恐怖的心理阴影被红棺材掩蔽着彻底的黑暗,他们忘却了世界存在的男女,在红棺材里纵情着,欢乐呻吟的香气随他那身上的汗味和棺材里的阴气消灭在空间,并用热乎乎的身体驱散了阴间的鬼气,像这样痛快淋漓的享受,高菊娃还不曾有过,今晚这一阵撼天动地的风暴,一扫她三年多的怨恨云愁。当她从激情中安宁下来的肉体变得酥软,几乎同时,他们从棺材里坐起来又凝望对方,他像要把她完全摄入心魂里去,她也一样。当她那几颗晶亮的泪珍珠般地挂在长长睫毛上,每颤落一颗地的心就要抖动一下,全身泛起一种满足的陶醉和伤感。 “菊娃,我们……太好啦!我对你早已有心,可我不能乘人之危。” “我……我……与蔡老黑分居了,他全身萎缩啦。” “什么?全身萎缩。”他听得一颗心往下坠,暗叹一口气,用伤感的眼睛望着高菊娃,轻轻地说:“你寡妇不像寡妇,可比寡妇还可怜。” “我是个健全的女人,我也要那个……。” “我理解你,高老庄的人大多数认为,男人勤劳女人贤惠,生儿育女知足常乐。可是你……菊娃,我配不上你,你会失望的。” “只要你是个男人,我就满足了。”高菊娃的脸绊红了。 晚风吹来些凉意,他把散在棺材盖上的衣服抬回来,给她穿上。他说:“刚才真有点色胆包天,万一被山民撞见,一个棺材纵情的桃色新闻就会遍山传开,那些在下流龙门阵中泡大的庸俗男女便要添油加醋,我们就无法更改地成了人人关注的奸夫。”他一说自己吓得一头冷汗,便飞快穿好衣裤跨出棺材,到篱笆墙外,惶乱地朝四周张望,生怕发生什么意外。 高菊娃倒没那些杂念坦然得多,她慢慢整理好衣服再把散乱的头发弄好,轻轻迈出棺材,盖上棺材盖,全部动作都在平静安详中完成,她不再为自己不贞的严峻事实而苦恼,用一种温柔的心态承受住了。那只在她心灵间飞翔很久的欲望之鸟,终于找到了它第一个栖息地。 一阵微风吹来绿油油的凉棚下无数只晃来摆去的小葫芦,向他们点头微笑。从此,他们渐渐地离不升每月逢五晚上的约会,渐渐地离不开了红光闪闪的棺材,他们在这死人安息的地方说着活人说不完的话,相互奉送着火热的自己。有时候半夜突然下起暴雨,高菊娃连忙拿来一块塑料布盖在棺材上,和情夫躺在棺材里,那时雨点膨膨地砸在塑料布上,气势磅礴地为他们鼓着勇气,使他们爱得更加放肆。情夫在这样的狂风暴雨中毫无顾忌地对她说:“菊娃,给我喊一声吧,给我喊一声吧!” 她把压抑很久的闷在心里的话发泄出来,伴着雷声、雨声、叫得人感到魂飞魄散。 有时候夜空晴朗,他们并排躺着,透过惊棚上的毛竹杆,仰望棺材上方沉甸甸垂下而摆动的葫芦。 “你喜欢吃葫芦吗?”高菊娃问。 “只要你种的果实,我都喜欢吃。” “绿茵茵的葫芦藤总缠着凉棚上的毛竹杆,永不分离。” “那毛竹杆就是我,而葫芦就是你,我们缠在一起也决不分离。” “我们不如葫芦,它还能开花结果。” “那我们结个儿子吧!” 他们紧紧地搂在一起,直觉得他们很快就会有孩子似的,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像烟上一样使她染上了他的瘾,想丢掉那是绝对不可能了。他常常抚慰着她走过来的千疮百孔的往昔和正在慢慢坍塌的天,给了她的希望和力量,只要他来到她的身边,就像风浪吹打的船地驶进了平静的港口,也使她从灰心丧气的情绪中,激发起生活的热情,仿佛爱的暖流漫过精神上的冻土地带,新的生机便勃发了。她那双曾被寒气剥去了一层皮,红肿得一瘸一拐的可怜的脚已开始消肿和痊愈;经历了身心交瘁的三年,终天到达了一个安全避风港。 高菊娃想女人对男人有过渴念,但都是极为短暂或者被自己压抑得很快从体内消退了。她和情夫的几度欢合虽说迫不得已,心灵深处却暗暗接受了那一怀情感现实,粗狂野性的冲动不光满足了肉体本能的需要,那也是永生难忘的偷情。每月逢五的晚上,高菊娃都会看着红棺材更加闪闪发光,仿佛他们惊恐的阴影都被它覆盖和掩蔽。他们在棺材里,长久地彻腑地彼此爱抚、拥抱,使高菊娃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晕眩感,仿佛一脱离开他的身体,她就会跌落似的。 多少个夜晚,高菊娃梦见了情夫,他永远是那么高大圣洁高尚。他们俩仍然躺在棺材里,外边跑着大风,雪厚得出不了棺材。他抱着她激动得全身滚热,他用健壮的身体烘暖着高菊娃,他们融化在一起。这时,苍老的蔡老黑拉着拐杖颤巍巍地带着一帮人朝棺材走来。蔡老黑用拐杖指着棺材说:“五百元卖给你们吧。”那帮人没有讨价还价,呼啦就围住棺材。他们先是“嚯”地盖上棺材盖,后用条大绳煞住,然后七手八脚地抬起棺材。她和情充醒了,懂得是蔡老黑卖棺材了,他们正和棺材一起在陡峭的山路上颠簸。情夫要喊,高菊娃捂住他的嘴。情夫要擂棺材盖,她按住了他的胳膊。小心说着“憋死就憋死吧,死也值了!”“不死不死,说不定我们真正成为夫妻,过着恩恩爱爱的好日子,还生下一个葫芦似的胖小子呢?”情夫边说边扒开她的手。他们扭打起来,喘着粗气,弄出来的声响终于惊动了抬棺材的人。“哪儿来的响动?”外面启人说,棺材停在山上。他们不再扭打,坚信只有棺材盖上的声音能使他们活着出去,能活着就有孩子和更好的日子。于是,他们共同举起了拳头,共同擂起了棺材盖,共同嚷着:“开棺!开棺!开棺!”可没有人来开植,也许他们早已被棺里的叫嚷吓得飞魂落魄地四散逃跑。 他们只好奄奄一息地躺着,高菊娃的心头像压着一块沉重的石磨,她用力的敲打,用尽全身力气地推。突然,高菊娃醒了原来是一场梦。她对四年的常规生活突然感到厌倦,憧憬着与情夫的自由,渴望着与他年年月月在一起。 早晨起来高菊娃提起长绳放牛时,走到蔡老黑的床前想告知他,只见他给缩着身体,满脸苍白地呻吟着。高菊娃忽然产生一阵冲动,想把长绳系在他的脖子上,狠命地系下去。这念头一闪,扑涌而来的是无数张快镜头咒骂她的嘴巴,无数双鄙视着她的眼睛;无数双指指点点她的手;无数根对准她身上的手枪,人们的蔑视、讥笑、诽谤,人格上的侮辱,杀人偿命逃脱不了法律上的制裁,—一涌上她的心头,扰乱着、粉碎着、撕裂着、扭曲着、拔除了灵魂中的一切,把她吓得要死。她立即跑到院子把长绳扔进便池里。以后,她就把手头看得见的绳子部藏了起来,怕自己干出什么傻事。 高菊娃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仿佛心头不仅泛起一阵惆怅而且还涌起一股浓浓的怨恨。 我抬头深沉地看她一眼,似乎所有的思想都透过视线蜂拥而人,直钻进她的心里去似的说:“我非常理解你,那是你在时间的纵坐标里感到茫然无所适从。” “我要与情夫过着真正的夫妻生活。”高菊娃冲动起来,眼里是热切的光。 此刻,我望着她不再年轻的脸上放出奇异的神光,香极了,热极了,媚极了,我被一种温柔感染着眼中的一切,昏暗邪乎的东西不见了,突然变得明亮,变得亲切,变得富有生气了。 “你为什么要在棺材里做爱?”我深深地埋下一个疑问,抬起头迷惘不解地望着她。 “老黑的窥视目光阴森恐惧,射向小木房的每一个角落。”高菊娃紧紧拉住牛绳停下犁地,仰仰头向天空喘了一口气。 “’原来是躲避蔡老黑的目光。“我漠然地笑了笑。 “是呀,我们只好躺在棺材里做爱。”高菊娃羞涩地笑了笑,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红晕。 我望着高菊娃说:“你和情夫的心底超出了性范畴,这绝对是你的爱情生涯里最致命、最辉煌、最震颤心灵的,棺材里做爱……蔡老黑知道吗?” “他蒙在鼓里。”高菊娃黯然神伤低下头用手轻轻地摸着牛背。 “真有这事?”我像触电似的紧缩了一下身子。 “他晓得孩子不是他的亲骨肉,但他不晓得孩子的亲生父亲,也像孩子不晓得自己亲生父亲一样。”高菊娃毫无顾忌地说。 “啥?你还有这样的高明法术,讲给我听听。”我带着一种认真的理解和同情,宽宏大量地说。 “雪凤……雪凤……在哪里?你在哪里哎……找得我好苦,好苦哎……雪凤……”我们被这凄凉的声音打断了,这分明是疯子的呼叫声。我想告诉高菊娃疯子捏胸的事,又怕万一传出去,成了人们的饭后资料,还是咬咬牙沉入肚子里吧! 高菊娃的头轻轻摆了摆,几根发丝向两边荡了几荡,划出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弧线,她无可奈何地说:“可怜的疯子在叫,他们好像是我的一面镜子呀!” 我们随着疯子的呼叫,看见他在对面的半山腰上,扒下自己身上的破棉袄,赤着上身把破棉袄扯成一缕缕布条,不断地叫“雪凤……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找得我好苦,好苦哟…… 雪凤你等等,你等等,我来了,我来了……“谁知那幽灵却本来是飘忽无常的,它怎么也不肯露一露脸,只有一阵阵风向我们刮来,把他那饱含着钻心痛苦的喊声,辛酸地灌入我的耳朵,使我僵立在山地上,内心的悲鸣如狼嚎一般锐亮凄惨,只有我自己能够听见,迸发出不可抑制的热泪,当我再抬头看着他时,只见他边叫过满山野地奔跑着,呼唤着,奔跑着,呼唤着…… 他的两条裤腿像两把拖布,一只鞋不知什么时候离他而去,他把棉花和布条,东丢一块,西扔一条。我惊诧地问:“高菊娃,疯子为什么要把棉袄扯碎乱丢?”她说:“我们有个风俗习惯,让阎王爷拿着布条带他去见死者。疯子可怜,他曾经算是我们高老庄有文化的人。”她朝疯子那边望去,突然,她的脚像踩在毒蛇上似的尖叫了一声:“啊,疯子爬上了高岩要摔死的呀!” 疯子爬到一块陡峭的岩石上,脸上和赤裸的身上都被荆刺划破,一条条地渗出鲜血,伸开双臂高喊着:“雪凤,你等等我,……你别走,我来了,我来了……”他叫着一脚踏空就掉下去了。 高菊娃二话没说,把犁往地里用力地一插,拉过黄牛扎在一棵松树上,飞快地朝疯子奔去。黄牛睁着两只大眼睛,看着高菊娃连滚带爬地下山,拼命地用尾巴拍打肥胖的腹部,蹄子剔出地坑,并用惨悲的哞哞声不停地唤叫。我解开牛结牵着黄牛沿着山路往下走。只见高菊娃奔到山下抱起血肉模糊的疯子,远远看去他们不像人,像拦车辆用的红色“x”路标。我走近他们说:“怎么样了?” 高菊娃悲痛地说:“断气了。” “你把尸体放下,我去村里叫他的家人。”惭愧和内疚啮噬着我剧痛的心,我急匆匆地跑到疯子的家,告诉他们疯子被摔得鲜血直流。 疯子老母和哥哥慌忙放下农活,跟着我跑了出来。当我们跑出村口。看见高菊娃把疯子背到村日的草坪上,黄牛也垂头丧气地待在一边。高菊娃向他们说了疯子的经过,疯子的老母“哇”的一声,扑到疯子身上嚎叫大哭:“儿啊!你不该走在娘的前头,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你与雪凤……儿啊,这是老天的报应,天哪!” 我抬头望着天,乌云从天际压厂来,眼睛看不见光明,心灵也失去了安宁,一种若隐若现的危机感,把最冷静的灵魂也搅得惶惶不安。村民们奔出来了,一片悲励,一阵阵失声痛哭,一双双红肿的眼睛,一声声嘶哑的叫喊。黄牛走在疯子的四周嗅嗅,用尾巴拍打着腹部发出惨悲的啤牌声,企图唤醒疯子。我被这悲伤的气氛感染红了眼睛。 疯子哥哥拉着伏在疯子身上的老母说:“娘,让我把尸体背回家去。” 疯子娘煞住哭声瞪着两眼,气愤愤地说:“你魂落了把死人往家里背,把邪气带进村。”她抱住疯子的尸体,“儿呀,你怎么忍心丢下我啊,我和你一起走就是了,儿啊!” 疯子哥扶着痛不欲生的娘说:“你哭也白搭,把他丢在野外,狗叼狼叼野猪叼的,咋办?” 娘捧着疯子血肉模糊的头哭着:“儿呀,你死得可怜连一张睡床窝也没有,不管天压下来我也得买一具棺材板给你,心头肉的儿啊!” 疯子哥哥愁眉苦脸地说:“我们哪里有钱买棺材。‘政策’把我们用几根棍子拼凑的床拆走了,说我买了老婆偷生儿子!” 有一位农夫说:“幸好你家不是砖屋瓦顶,不然会像其它家一样,将红瓦黑瓦一风刮去。椽子根根拔去。留下的是一堆废物!全是作怪。” 我看着疯子哥哥耷拉着脑袋是最服管服错服罪的了,而计划生育工作抓得这么厉害,婚姻呢?我莫名其妙地看着疯子哥哥,他在接受“政策”种种惩罚时,理所当然的是痛心疾首的忏悔,忏悔,认错,认错……其它很少想,想到了也不敢说。 高菊娃翕动嘴想说什么,好像又把话咽回肚子里去了,也许她想说疯子死得可怜,她家的那具棺材送给他吧!可她又想到那具棺材是她偷欢的温床,爱情的殿堂,人生的向往,日后她与情夫死了可以一起理在这具棺材里。于是她什么也没说地拉着牛绳,给我使了个眼色。我深感沉重,没有给疯子做有益的事而感到别扭和不愉快,我的钱又给了阿良娘,无法给疯子购买棺材,低垂着脑袋闷闷不乐地跟着高菊娃就走。 突然,疯子娘拦着我们可怜巴巴地乞求道:“菊娃,你…… 你家那具……我指望着你……” 高菊娃咬咬牙说:“拿走吧!叫四个人来扛。”她看着围在疯子尸体旁的村民说,“哎,荣福、荣禄、荣寿、荣景,你们四人跟我来扛吧!” 高菊娃走在前,我们一帮人跟在后。 荣寿说:“我看把他们葬在一起吧!” 荣福说:“还是把疯子埋在他父亲旁,雪凤心肠恶毒哪,生要他死也不放过他。” 荣星说:“谁像你见婆娘生了囡,你三天两头打她。” 荣福说:“我们村哪家男人不打婆娘,就算蔡老黑没动高菊娃的一根手指头。” 荣寿说:“我有个像高菊娃一样的好婆娘,我死也胜过了。” 我用憎恨的目光盯了盯荣福冷冷地说:“你婆娘生了囡,你经常打骂她,我上法院告你虐待罪。” 高菊娃从压抑的喉咙里飘出很低的声音,说:“荣福哥,你明日把婆娘接回来。不要死封建,男女都一个样,你看我们村的仙花囡从外地打工回来,交给父母亲一捆捆钞票,比你们汉子还要强得多呢。”她扭过头来看荣福。 荣福若无其事地说:“我明日就把她接回来,也不打婆娘了。 反正还可以生第二胎。哼,当农民就是占了这个好便宜。高菊娃,你生了蔡数灵这个孩子叫人多眼热!我真代蔡老黑兄弟高兴。” 我想荣福的这些话,高菊娃听了心里像刀剁一样疼痛,但她表面上还是笑笑说:“荣福,你囡长得白白胖胖,真招人眼红呀!换成我是你荣福,我不把婆娘疼死才怪呢?” 一路上我们东拉西凑地说着,不知不觉地到了高菊娃家。高菊娃说:“到家了,你们抬吧!”他们四人抬起了那具给高菊娃和汉子日益滋长幸福的棺材。高菊娃连忙走到篱笆墙外烧了一把稻草避邪,她从牙齿缝里挤出来那遥远而苍白的声音:“雪凤妹子,成法来找你来了,我祈祷你们在阴间白头偕老,等到我们去找你们的时候,请你们去阎王那里说说情,让我和他到天堂结成亲。”她用手抹着脸上的眼泪,然后垂下五指叉开两手,呆呆地立在那里望着远去的棺材,一直想像她与野汉子搂抱在棺材里有过很多欢乐时光的温馨。许许多多燃亮她那沉默记忆中的东西,像车窗外边晃动的风景,—一飞掠过去。当高菊娃回过神来又一次望着渐渐远离的棺材,仿佛是在和自己的一部分灵魂告别,仿佛把自己沏底地丢落在一片荒凉的废墟之上,一片无处栖身的灵魂的旷野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寡居》正文 第七章 篱笆墙外有人喊:“菊娃,菊娃!”高菊娃将衣服一扔,就奔过去打开院门,进来的是一对男女。 我从上到下地打量着这对男女,女的名叫王仙花,粗壮身材冬瓜腰,黑而透出红晕的脸上带着微笑,粗黑的浓眉下闪着一双晶莹的大眼睛。男的名叫吴多金,粗矮的身材,黝黑的脸膛显得特别壮实。 高菊娃向他们介绍了我,又笑着说:“吴多金、王仙花,你们俩是为四川佬的事吧?” 吴多金吐出一个烟圈说:“我们去法院控诉,让四川佬赔钱。” 高菊娃心里来气脸上却笑道:“别逗啦,你们这是开玩笑!” 吴多金猛吸了一口烟说:“真的,不信问王仙花。” 王仙花满不在乎道:“我要让四川佬赔偿我十三年的青春损失费。” 高菊娃皱了皱眉头说:“拉倒吧,让他反告你们重婚罪。你们不要自找灾根。” 王仙花一双手不安地搅在一起,低下头不敢看大家,她喃喃地说:“我也说私了,可四川佬硬要我们出血钱。” 高菊娃捕捉着王仙花脸上一丝慌乱的神情,不动声色地说:“能一刀两断。出血钱就出血钱,闹到法院要付打官司费呢。咋说,你俩是非法同居者,反而把自己先告进牢监,能私了还是私了好。” 王仙花微微一惊说:“牢监是进不去的,我有特别。可打官司要费精力和时间,就是摸不准法门。” 我迷惘不解地问王仙花:“你有什么特别的?但也是犯了重婚罪。” 王仙花深深地陷入到痛苦之中挣扎着说:“小李,我也说过私了。”她把目光转向高菊娃,伤心道:“高主任,四川佬晚上要到我们家来胡闹。你们马上过来给我们断断。” 高菊娃拍拍王仙花的肩膀笑着:“好吧,我先断,真的断不了就送法院,你们能出多少钱?” 王仙花说:“我要让四川佬赔偿青春损失费。” 高菊娃一时还没弄清她话中的含意,怔了怔说:“这就怪了,恐怕我断不了这案,只好交法院了。” 吴多金一脸难色搔搔头说:“怪是怪,到晚上再讲啦。” 王仙花惊叫一声:“咋好,电水壶插头没投。开水突突滚啦,要烧炸啦。” 吴多金惊慌失措道:“快回去呀!魂,你魂被四川佬摄去啦。”他们飞也似的跑回家。 远山、近树、丛林、土丘,全都朦朦胧胧,像是罩上了黑头纱。我和高菊娃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吴多金家走去,不远处只见一个黑影鬼鬼崇崇地东张西望了一会儿,便朝一间小木屋里招招手。我们借着微弱的灯光,看见小木屋里走出一个驼着背提着包的瘦小老头子,而那黑影是一位妖艳的女人。 那女人眼中闪过一丝怒火,猛地拉了一把瘦老头,怒气冲天地喊:“瞧你个小死人,你哆嗦个啥?” 瘦老头将头一缩耸起两肩像乌龟似的说:“我害怕。” 那女人说:“你害个屁怕,没用的东西。” 我们困惑不安地走过去,高菊娃眼尖高喊了一声:“苏红,你在干什么?” 高菊娃声音不大却把他们吓得浑身哆咦。瘦小老头放下手提包慌忙蹿回小木屋。到底苏红是本村人,缓过劲来问:“你都看见啦?” 高菊娃点点头故意说:“看见啦,你偷东西啦。” 苏红吃惊地问:“是派出所大老警,让你来查的?” 高菊娃顺水推舟地说:“是啊,他守在村口呢。” 苏红额头冒汗压低嗓门:“菊娃姐,你得行行好,我是第一次干这勾当。你们千万别报告,我要是进去了,老公公咋活呀……” 高菊娃心里纳闷,怎么把他们吓成这样了?便说:“苏红,你别说,小心让外人听见,往后不偷鸡摸狗就是呀,我不会把你咋样的。” 苏红惊讶地望着高菊娃说:“真是我的好姐姐,你说咋办呢? 村里的电线就在瘦老头的手提包里,是我卖给他五百元。” 高菊娃听到“电线”两字心头憋着一腔怒火,村里的电线被人偷了,不能发电灌溉,田地旱了几天,村民们意见纷纷,大声疾呼要剥电线贼的皮。高菊娃气呼呼地拉开手提包,果然有一捆电线。高菊娃急了说:“苏红,你咋干这种事呢,这是犯法坐牢的呀!” 苏红呆呆地望了高菊娃许久,才轻声地说:“要不是公公上门来逼债,咋也不干这种事。” 高菊娃一双税利的目光盯着她说:“没钱也不能干这种挨枪子儿的事。这回可糟啦,村人都议论这件事,你叫我咋办?” 苏红脸色突变申辩道:“你刚才不是说不回不干就行了吗? 怎么着,我坦白了,政策又变啦?” 我心头不觉涌起一阵强烈的厌恶感,铁面无私地说:“不是政策变了,是怕政策饶不了你。” 苏红耸了耸肩说:“那我去自首。” 高菊娃摆摆手,把大家叫过小木屋里说:“苏红,你先别去自首,我说个法儿。你有没有被别人发觉?” 苏红眼睛一亮答:“没人发觉。” 高菊娃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说:“这样吧,你今晚想法子把电线拉回去。” 瘦老头子伸长脖子说:“苏红,那我没法买啦,你得还我五百元。” 苏红把钱递给瘦老头一脸茫然地望着高菊娃说:“菊娃姐,可派出所那咋办?” 高菊娃豪爽地说:“我负责,你就别管了。” 苏红从衣袋中掏出一迭钱放在高菊娃手里笑着:“菊娃,你想得真周到,拿着。” 高菊娃沉下脸厉声道:“苏红,你想陷害我贪污受贿搞腐败。”她把钱塞回苏红的衣袋。 苏红愧疚地呆立着,动也不动似雕塑的冷美人。 瘦老头见势不妙转过身咕咕:“真晦气,我得走。” 我严厉地说:“瘦老头子,你再不能买偷盗来的脏物。” “我……我下次再不敢啦!”他两只小眼睛滴溜溜地朝大家转了一圈就溜走了。 苏红看着瘦老头安然无恙远去的背影,心头不觉涌起一阵惊喜:“我今晚一定把电线控回去。菊娃姐,你放心。我走啦!” 高菊娃恍然大悟地喊:“苏红,你等等。” “啥事?菊娃姐。”苏红返回身挪到她的跟前问。 高菊娃拉着她的手轻轻地搓揉着:“你别耍滑头,你把死鬼的遗产全独吞啦,是不是?” “那是我丈夫的遗产,就是我的。”苏红理直气壮地说。 “你公公也有份。”高菊娃说。 苏红头一昂说:“没门儿。” “人家恼火了要放你的脚筋呢,让我挡住啦,要不你就成了拐子。”高菊娃把她的手一甩生气道,“还指使人威吓我。” 苏红挺挺高耸的胸部说:“我是闯过大城市的,也在路边饭店打过工,我晓得有《妇女法》支持着呢,我不怕。” 我狠狠地瞪了一眼苏红说:“《妇女法》不是保障妇女的非法权益。弄不好告你个虐待老人罪就得进牢了。” 苏红柳眉一扬说:“我们早分家了,咋说我虐待老头子,他又不是我的家庭成员。” “分家不分家都是你的公公,有赡养的义务。不信,你贱骨头痒痒要去进牢了,我不管。”高菊娃拉着我的手就走。 苏红追赶着喊:“菊娃姐,小李子,你们等等,钱咋分法?” 我说:“按法律吗?一万元遗产半边掰,你分一半给公公。” 苏红似乎有些不安地望着我说:“是啥法律规定的?” 我轻轻地搓揉着苏红的手说:“《经济法》和《妇女法》上都有明确规定。” “老头子嚷嚷要分一半呢,要不你们去给我圆圆。另外,他不让我招老公,我就不给钱。”苏红忿然不平地说。 高菊娃笑笑说:“你丈夫死骨未寒,你就熬不住啦!哼,两件事一并说。” 苏红激动得泪光闪烁道:“多谢啦,菊娃姐,小李子。” “你一毛不拔,叔伯情分闹得你不得消停。苏红呀,那次你和丈夫从山上摔下来,要不是老头子把你救上岸送医院,你也和他儿子一样摔死了。老头子为啥先救你,晚救自己的儿子呢,说明他有一颗好良心。苏红呀苏红,老头子年轻死了婆娘,一包屎一包尿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可是为了救你而失去了儿子,你要像亲生女儿一样孝敬他。他是你的救命恩人。”高菊娃拍拍苏红的手背。 苏红连连点头说:“听你的。” 高菊娃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说:“苏红,你脑袋瓜灵光,年纪轻能力强,好好表现,赶将来我让位给你。” 苏红往胸膛一拍说:“从今以后我听你的,我们一起去找我公公吧。求你们给我圆圆。” 高菊娃望着我意思是让我回答苏红。我心里想要积极主动地调解好婚姻家庭工作,做到大事不出村,小事不出户,把犯罪苗头消灭于萌芽状态。我说:“高菊娃,我们先去处理苏红的事件吧。” 我们走进了苏红的院子,院子里有二间二层楼的崭新房子,右边一间是苏红住的,左边一间住着的是她公公。我们走进老头子家,他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咳嗽,额头上搭上一块湿毛巾。 高菊娃甜甜地叫了一声:“老伯,咋病啦?” 老头子挖了一眼苏红气呼呼地说:“没钱医病啦,烂床死啦。 主任呀,你要为我做个主,死得冤往啦。” “你媳妇马上送你去医病。”高菊娃俯下身摸摸老头子的额头,探探他有没有体温。 “人死茶冷,媳妇是人家的啦。”老头子说着又咳嗽起来,呼地从喉咙咳出一口浓痰,“呸”的一声把浓痰射出尺把远的黄泥地上,喘了一口气说,“想不到做人落到这种地步,不如畜生呀! 畜生还有太疼着啦。菊娃,要是媳妇们都学你就好了。你瞅瞅我的大腿一按一个坑。为啥?没钱买盐巴,浮肿啦。广播喇叭嚷嚷奔小康,而我老眼昏花奔灾荒呀,快要饿死啦。天哎,我头世造了啥孽,好心没好报的。儿子呀,你为啥不从坟墓里升起来瞅瞅这没良心的毒婆娘,阎王老爷,你快来救救我,把我带到儿子那里去吧!“老头子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干嚎着。 我噙着泪道:“老伯,您别这样,伤坏了身子骨,苏红认罪来啦。”我下意识地看看苏红又直直地望着高菊娃,高菊娃给苏红使眼色。苏红柳着步子跪到老头子床前哭泣着:“公公,都是我不好,你老就看在死鬼的脸上,饶了我吧!” 高菊娃拍了拍苏红的背笑容可掬地说:“你快去拿钱来。” 苏红起身去隔壁取钱去了。我们贴心地安慰老头子,还向他讲明了法律上分遗产和再婚的规定。 老头子那皱纹满布的眼睛不停地闪动着泪花说:“反正我没几年活头了,法律上咋定就咋定。” 一会儿,苏红拿了二千五百元递给老头子,笑嘻嘻地说:“公公,就让我做您囡吧。” 老头子叽叽咕咕:“你……你不嫁人啦?” 苏红毫不犹豫地答道:“要嫁和您一起嫁过去。” 高菊娃兴奋得两眼闪着光芒道:“老伯,您就招个女婿吧。” 老头子激动地捧着钱嘴角流露出非常甜蜜的笑意:“好,招一个好防老,我死后财产全给你,好苏红。” 苏红用毛巾擦了擦老头子的脸,极其温柔地说:“财产是小事,照顾您公公才是大事。我们马上抬您去看病。” 高菊娃欣喜又激动地说:“走,老伯,让我们一起把您抬去。” 我们哪里知道老头子生的是钱病,他笑嘿嘿地捧着钱说:“不去医院啦,一点头昏冷热的喝一碗姜汤,往被窝里一闷出身汗就好了。” 苏红热情地朝老头子笑了笑说:“我去煎姜汤。” 我和高菊娃这才松了一口气,走出苏红家。 我和高菊娃急匆匆地朝吴多金家走去。突然,我看见虎娘一只手拿着绳子,一只手提着农药瓶,身上挂着照片底板兴高采烈地朝我们走来。 高菊娃一眼瞧见虎娘,便喊:“虎娘,你找到了农业上的致富路啦?” 虎娘狡黠地笑了笑说:“找到啦,乡计划生育办公室非常重视,个人集资捐款给我上千元呢。” 我略带着几分赞许的口吻说:“虎娘,你真是巾帼精英啊,致富了,别忘村里的姐妹们。” 虎狼把手中的绳一抛咧着嘴说:“我一定带头致富。” 高菊娃说:“虎娘,你谈谈致富的经验嘛。” “以后再谈吧,我得马上回家去,家里人等着我呢。”虎狼兴冲冲地走了。 我们进了吴多金家,只见他那祖传下来的小木屋因年久失修,破烂不堪,泥土地面,坑坑洼洼。吴多金夫妻俩热情地端凳让坐。四川佬耷拉着脑袋闷坐在一条凳子上。脸上带有几分沮丧和忧愁。 吴多金直戴了当地说:“这事就冲着李同志、高主任,才没去法院告四川佬的状,你们可得给我们做主。” 我们默不作声地看着僵坐在凳上的四川佬。四川佬冷冷一笑说:“别想下理反上理,不管咋说王仙花都是我老婆。吴多金强占去了,还生了一个胖小子,就是犯重婚罪,我是看在王仙花十几年的做夫妻份上,才没去法院告呢。” 吴多金气愤愤嚷:“你不是男人,还得赔偿王仙花的青春损失费。” 我看看高菊娃,高菊娃又看看我,我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高菊娃上下打量着四川佬说:“咋啦?你是女扮男装?” 王仙花极力控制住心头的怒火平静地说:“我同他结婚十三年,他和老娘总骂我是不生蛋的鸡,比不上畜生,我在他家里低声下气地夹着尾巴做人。” 我惊诧万状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多金久久地凝视着王仙花半晌说:“王仙花是被人贩子弄上船来,以二千块介绍费卖给我。因我老婆死得早,忍不住那个……当夜,我们就成了一对。” 王仙花笑吟吟地在吴多金光滑的肩膀上咬了一口说:“死鬼,你就不知道羞耻,什么话都会说。” 吴多金拧了一把王仙花的大腿兴奋地说:“二千块也没白费,王仙花结婚十三年还是黄花闺女,天晓得!” 我惊讶地望着王仙花。 王仙花万分痛苦地说:“十三年啦,四川佬装模作样地压着我;十三年啦,我从来不好意思向人启嘴;十三年啦,我忍受四川佬的讥骂和挨打……”她愤恨地说,“直到和吴多金睡觉,才晓得四川佬是个不中用的男人。” 四川佬满脸通红漠然地摇摇头说:“得啦,得啦,过去啦。 为了王仙花我卖掉家里一切可卖的东西,不给钱我回不了家,要不我就去法院告你们重婚罪,毕竟找和王仙花共床了十三年呀。” 王仙花两手往腰里一叉:“白告,我同你又没有打结婚证。” “反正我是光杆一个,满身是债,还是烂死在你们这里好。” 四川佬愤怒地吼道,那凶煞之态尤如一头发怒的雄狮。 高菊娃扫了大家一眼,提高嗓门道:“你们都拉倒吧。四川佬,王仙花白白在你家干活了十三年,按理你得赔偿青春损失费。” 我攀然地抬起头来轻声道:“四川佬,你别控告他们犯重婚罪啦。一是你没打过结婚证明;二是你是不中用的男人,法律上有明确规定性无能者一律不能结婚。” 高菊娃说:“不过你路途遥远来到这里两次也不容易,回去的路费吗?我们是会想法子给你的。” 我非常担心四川佬人财两空,万一想不通自杀身亡,心头涌起一股真真切切的怜悯感说:“高主任说得对,四川佬,你吃过饭没?” 吴多金放好饭桌笑着招呼说:“我们开饭吧,来来来!大家一起喝酒吃饭。” 王仙花一下子把早已准备好的酒菜端上桌,大家喝了一会儿。 高菊娃望着垂头丧气的四川佬,说:“四川佬怪可怜,为了找老婆变成了穷光蛋。你们夫妻俩就给他回去的路费吧。” 我见他们夫妻俩不吭一声,便说:“吴多金,你把路费给四川佬,就当做扶贫用了吧!” 四川佬两眼已是泪光闪烁,要不是在我们面前,他兴许要呼声大哭一番的,他说:“我和王仙花同床了十三年,别看我们打骂吵闹。一旦失去了王仙花,我吃饭不香睡觉不甜,卖了家什借了钱,找遍了大半个中国。你们瞅瞅,我的这双脚板全是血泡,还化浓流血。”他说完脱了鞋子。 王仙花瞅着四川佬的烂脚板,红着眼圈说:“吴多金,给他” 八百元钱吧,就算作计划生育罚没款,买了个胖儿子。” 吴多金思忖片刻后,呷了一口酒说:“由你吧。” 王仙花说:“高主任,你今晚就把这事断定算了,下次不再磨缠。” 高菊娃和蔼一笑:“四川佬,同意否?” 四川佬哭丧着脸默然地点点头:“同意。” 高菊娃望着我谨慎地说:“请小李写。” 我心里想这桩婚姻事件的确也很特殊,我对照了一下法律觉得没有犯重婚罪,但也不符合哪条法律条文,心头忍不住源起一阵心酸和忧痛,便说:“高菊娃,还是你写吧!” 高菊娃吩咐道:“拿纸笔来!”她就着桌就写:兹有立字人吴多金,四川佬。三年以前,吴多金打工在外,四川佬其妻王仙花受不了丈夫的虐待,离家出走,巧遇吴多金,两人一拍即合,结为百年之好。今经双方商定,同意吴多金交付人民币八百元,以赔偿四川佬失妻的损失。从此王仙花就是吴多金之妻,四川佬不得纠缠。双方言归于好,口说无凭,立书为证,不得反悔。 吴多金(手印) 王仙花(手印) 四川佬(手印) 1998年11月30日高菊娃念罢说:“签字吧!” 吴多金搔搔头浅浅地一笑说:“那我得给你们打欠条,为了购买王仙花,负了债没有现钱啦。” 四川佬生气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搁说:“闹了半天是欠着?我要现钱。” 曼多金指指屋里说:“你看这屋里哪件东西值钱,你就拿走吧。” 四川佬看看屋里只剩下一张油漆剥落的眠床,没啥值钱的东西,就看看院子里的一头母牛还值钱,他就说:“就要那头母牛啦。” 吴多金说:“牛没啦,我咋种田呀,影响全村奔小康的指标。” 他又把目光射向我们说,“我们奔不上小康,你们当干部的脸上也没光彩。” 四川佬说:“不给钱,咋回家去,人家逼债上门,老娘活不长啦。”他就伤心地啪嗒啪嗒掉眼泪。 王仙花眼睛一热流着泪,朝四川佬身边锁了挪递过毛巾轻声说道:“别哭,我们慢慢商量商量。” 高菊娃冷峻的目光凝望着王仙花变幻莫测的神色,说:“还要商量,你自己答应给他钱的。” 吴多金毫不隐讳地说:“要不,等母牛生下小牛犊,卖了钱给四川佬吧。” “多长时间?”四川佬猛地喝了一口酒问。 “时隔半年。”王仙花答。 “这不行,我急用。”四川佬嚷道。 “你们不给钱,打官司我就不插手啦。”高菊娃一双满含怒意的眼睛不停地看着他们说。 “要不就欠一半给一半,”王仙花问四川佬,“咋样?” 四川佬嘟哝:“其实我也不是硬着逼钱,实话实说吧,为了找到王仙花,我花费了许多路费,负债累累啦!” 我们哑口无言,吴多金要我们多喝酒,我说自己不会喝酒,高菊娃也说不会喝。我们就让吴多金和四川佬俩对着喝,他们喝得都有些迷糊。四川佬叹口气说:“十三年来我的确对不起王仙花,要不是生活所逼,我决不要八百块钱的。” 吴多金把酒盅一放说:“那你就把我的母牛拿走,我再想别的法子。” 高菊娃说:“哈法子?不种田咋糊口。拉倒吧,我去向乡亲们凑借给你八百元。卖了小牛犊马上还钱。” 王仙花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忙给高菊娃夹菜:“多谢你啦,帮我闯过这难关。” 四川佬闪动着微红的双眸说:“我也谢你啦。” 吴多金说:“四川佬,你回家生活难度,就留下来帮我砍柴卖。” 王仙花兴奋地说:“四川佬,让孩子认你为干爹。” 高菊娃用惊疑的目光望着他们说:“影响不太好,外界人以为二夫一妻呢,叫我咋交代?” 吴多金眼珠子一转说:“不要你咋交代,就说四川佬是我的大舅子。” 王仙花给四川佬边斟酒边笑吟吟地说:“对,对对对,就当我的大哥。” 我们五人都乐了,王仙花猛地劝他们多喝酒,吴多金和四川佬你一盅他一盅地对喝。喝到半道,吴多金突然跪在四川佬的面前:“大哥,我对不起你,抢了你的老婆。” 四川佬扶起吴多金,满脸通红嘴吐酒气:“没当这会事,你待她好我就放心了。” 吴多金站起来死鱼眼一瞪,手一挥说:“大哥,你放心,我一定待你妹子好!” 王仙花从摇篮里抱起胖孩子往四川佬胸前一塞:“孩子,叫一声干爹。” 四川佬乐得哈哈笑,感慨万平地用他厚嘴吻吻孩子。孩子也乐得咯咯笑,用那胖乎乎的小手摸着四川佬的胡碴儿,四川佬激动地说:“孩子,快叫声干爹。” 高菊娃似笑非笑地说:“闹了半天,你们是一家人。我们吃饱饭走啦!” 王仙花急忙问:“钱呢?” 高菊娃说:“打条子,回头我给你。小李,我们走。” 我十分感谢他们的热情招待,讲了一些感激的话,如释重负地跟着高菊娃走了。 深夜,我被“嘭嘭嘭”的敲门声惊醒了。高菊娃连忙披衣下床去开门,只见好端端的天,一下子狂风暴雨。 高菊娃开门一看是吴阿婆,吴阿婆浑身湿淋淋地哆嗦着身子说:“菊娃呀,我家媳妇要产娃啦。已经产了三天三夜,还是生不出孩子。” “你儿子呢?”高菊娃焦急地问。 “我儿子卖柴去了,咋好啦?” “送医院,你咋不早说呢?”高菊娃拿起雨披二话没说他就往外冲。 我连忙从床上爬起来:“等等我,我也去。”我望着吴阿婆说。“你咋不早点送医院?” “我想省几个钱自己接生,哪晓得弄成这样。这胎儿恐怕不是我儿子生的吧,我儿二十年来没生育能力。” 高菊娃蹩着眉说:“科学发达啦,医治不育症多着呢。吴阿婆,你别乱猜疑。” “这是人命关天事啊。”我心想不能“娘奔死”,“儿奔生”的悲剧在妇女姐妹身上重演,我催促说,“快把产妇送医院。” 我们便顺路地叫上了苏红和另外二名妇女。冒着风雨像落汤鸡似的奔到吴阿婆家,只见产妇剧烈的阵痛,凄厉的叫声,大汗淋漓地用手抠破被床单。 “抬起来快走吧!”我十分焦急地说。 “风雨太大,还是等会儿。”胖妇望着屋外的大雨说。 “等不得。”高菊娃提着空担架跨进门来。 “天黑雨大,弄不好滑下山坡就没命啦。”另一个妇女说。 “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产妇受折磨,大家快一点吧!”我把担架铺好。 “是呀,快送医院。”苏红说着,便抱起产妇放在担架上。 我们五位妇女抬着担架上呻吟的产妇,迎着狂风暴雨,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艰难爬行。全身湿淋淋的,像从水里捞回来一样。经过二三小时的艰苦奋战,终于把产妇送到了医院。 “谁是她的家属?”医生打量着我们说。 “是我丈夫叫别人生的,我……我……”产妇刘小丽闭着眼睛地吸咽着。 我们面面相觑。 医生问:“你丈夫叫谁生的呀?” 刘小丽猛地睁开眼睛说:“是我丈夫生的呀!” 高菊娃说:“小丽疼昏了头,讲糊话啦!” 我望着刘小丽奄奄一息的痛苦神态,抑制不住内心的担忧。 我问医生:“不要紧吧?” “难说。血小板降低。”医生答。 “血压很低。”护士长凝视着血压计上的银柱,她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安的阴影。 刘小丽脸色苍白,仍处于昏迷状态。 “要给她输一点血。”我惶惶不安地问。 “半夜三更到哪里去要血?区区卫生院,设备够差了,没有血库。”医生忧郁地答。 “抽我的,我是b型。”我伸出胳膊。 高菊娃也伸出胳膊。 “你愿意?”医生问高菊娃。 “只要能救命,我什么都愿意。”高菊娃回答得干脆。 采血、验血、定型、交叉……生物检验师忙碌了一阵。可惜我的血型不符。 医生即刻写了医嘱。高菊娃的o型血,正一滴一滴地往刘小丽的血管渗透。 这一夜,我们几位妇女守在产妇的床边,通宵不曾合眼。拂晓时,产妇顺利地产下了一个女儿。我看着小手脚乱抓乱踢的小婴儿,耳边又想起了吴大娘的话和刘小丽的呓语,我心里想谁是女儿的亲生父亲,难道她的丈夫知道自己不会生孩子,叫人家代替的吗?难道雪凤哥是婴儿的亲生父亲?忽然,我想起矮子之妻嚷过人工授精,难道他们的孩子也是人工授精的产物? 天大亮了,雨渐渐地小了,当我们精疲力竭地回到家,只见篱笆墙外停着一辆绿色的自行车,站着一位高大的邮递员。他看见我们就迎上来说:“高菊娃,你的信。”菊娃接过信朝我笑了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寡居》正文 第八章 高菊娃把信递给我说:“小李,我眼睛疼痛,你帮我念念吧。” 我开玩笑道:“我怎么能看你的婚外恋的情书呢。” 高菊娃轻轻地捶了我一拳说:“哪能呢。我们没有你们文化人那样,字里行间充满了爱呀情呀。你快给我念念吧!” 我看着信封上绢秀的笔迹猜想是女人写的,便拆开信封念道:亲爱的菊娃大姐:您好! 我已安全地回到了家,请您放心。我们全家高兴地团聚在一起。时时刻刻挂念着您,大家对你充满了热烈的感情,要不是你给我第二次生命,要不是红棺材救了我也许我早已成了一堆白骨。我有千言万语难以表达对您的感激之情。只怨我的身子没法跟随我的心,只好在远方每晚十点钟双膝跪向您居住的地方,虔诚地祈祷您永远欢乐幸福,代我向蔡老黑大哥问好!请保护好红棺材。 何丽亚 1998年10月31日 我读完信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高菊娃,她像看透了我的心似的说:“你想知道何丽亚吗?” 我点点头说:“你讲给我听听吧!” 高菊娃便讲起了何丽亚的故事,我全神贯注地谛听着…… 那是一个深秋的傍晚,高菊娃坐在堂屋纳鞋底,堂屋正中放着一张小方桌,一盏火油灯燃着晕黄的一点火苗。听着户外飒飒的风声,一种异常凄凉而阴惨的气氛像笼罩在她黑漆漆的屋顶上,她为自己那种朝不保夕、清寒而贫苦的生活落泪,也为自己的婚姻悲伤。突然,有人重重地敲门,她急忙打开门。 “卟通”地一声巨响,像扔下一个沉重的麻袋。原来一个人跪倒在闪闪烁烁的灯光里了。那是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女人,从脸面上难以看出她的年龄。 “好心人救救我吧,好心人……”女人抖瑟得打摆子一般,是不是她太冷?高菊娃把她扶起来走进屋,让她坐在一把椅子上,那女人身子还不住地哆嗦。高菊娃立即给她倒了一杯开水,递给她说:“你从哪里来的?” 那女人说:“我……我是逃出来的……您能给我一口饭吃吗?” “你饿了?” “我三天没沾一粒米星了。” 高菊娃想了想将屋里剩下的一点面条煮熟,让她一口气吃下去。女人洗了一个睑,高菊娃才发现她并不是一个老太太,而是一个青年妇女,最多不会超过三十五岁。她哽咽地说起了她的不幸:她叫何丽亚,老家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丈夫患病卧床不起。为了给丈夫治病和喂养孩子,何丽亚就到路边饭店当服务员。有一天,何丽亚通到一个高瘦的男人,那男人说他的老家在杭州西湖畔,是世界的旅游圣地,外国老板一大批一大批地来游玩,带来了大捆大捆的外国币。他们那里过的简直是活神仙的生活,有脑不用动全靠电脑;有地不用种全靠进口粮;有衣不用洗全靠洗衣机;有腿不用走全靠小汽车嘟嘟,吃的穿的住的不必说了。他让何丽亚到他家扫地抹桌,每月工资上千元。 并说何丽亚在这里起早摸黑烧饭洗碗端菜,月工资不足三百元,太辛苦了,还不如跟他去杭州挣大钱。何丽亚听了他的话动心了,就跟着他走了。当夜,他就强奸了何丽亚,但她为了尽快挣大钱为丈夫治病和喂养孩子就忍气吞声。何丽亚又跟着他火车换汽车,汽车换拖拉机,越走越往贫困山沟里走。何丽亚走到一个荒僻旅店,他又一次强奸了她。她明白自己上当受骗了,哭闹着要回家。他“嗖”的一声,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尖刀,对准何丽亚的脖子威吓道:“你哭喊着要回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何丽亚害怕得低低哭泣地蟋缩在床上,绞尽脑汁想方设法逃跑。可那一夜他死死地盯着何丽亚寸步不离,她没有办法逃离。 天一亮,三个粗壮的男子把何丽亚押进拖拉机斗里,身旁坐着两个男人。当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已被押进一间新装修过的房间里,摆设像是“新房”,后来她才知道这新房就是给她准备的。眼前的汉子不住地搓着大手,又嘿嘿在笑。他就是何丽亚的“男人?”天哪!五十多岁的人流着鼻涕,伸出舌头添入口中,她不敢再看他一眼,缩在椅子上低头不语,房子里的人叽叽咕咕地走了,在外反锁了门。那男人一步步向她走来,她的心颤抖了,本能地往墙角退缩,恳求道:“大叔,大叔,我是被骗来的,不要嫁人,我老家有卧病在床的丈夫和两个待哺的孩子。” 男人嘿嘿一笑。“操你娘的,放屁。我是花钱买来的。” 何丽亚说:“你高抬贵手放我回家,我挣钱还你,一分一厘不欠你,我求求你了……”她说着跪在地上抱住他的大腿哀求道。 男人凶神恶煞似的吓道:“立起来,剥光衣服,狗娘生的。” 男人粗暴地把何丽亚抱到床上,她咬他,打他,可还是扭不过他…… 何丽亚在那里想跑又跑不了,白天家里有人看着她,晚上挂上门,男人往死里摧残她。她看这样下去死不了,活不成,只有装疯卖傻。何丽亚白天边唱边哭,晚上也哭也唱,他给她抓药熬药,她见了就砸。何丽亚以为这下他放了我,可是她错了。 半个月后,第一次带他来的高瘦男人来了,他诡秘地一笑说:“妹子,实在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这里受苦受难。既然你不愿意在这里,我把你送回老家,拖拉机就停在门口,我们走。” 何丽亚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只得又一次跟着他上路。拖拉机开到村外,他说自己顺便去前村办点事。回来马上送何丽亚回家,让她在外好好地等他。片刻,他领出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 只听矮胖子说:“人都到这个地步,不会做饭哩,就剩下个女人身子,你还这么贵,不值。” 高瘦男子生硬地说:“她好歹是个黄花闺女,二千元,少了散伙。” 矮胖子便从破衣袋里掏出一捆钞票,高瘦男人点了点钱,开着拖拉机走了。 拖拉机开走后,何丽亚给矮胖子跪下了说:“大叔,我是被人骗来的,您放了我,我会报答您的!” 矮胖子惊喜地问:“姑娘,你没疯?” 何丽亚说:“我是装疯。” 矮胖子兴奋地往大腿上一拍,哈哈大笑道:“呀哈,我没买个疯子,走,我们回家……” 何丽亚就这样出了狼窝入了虎窝。她嫁给矮胖子一年,因她在老家做了绝育手术,矮胖子嫌她不会生孩子,三天两头打骂她。她又装疯。这一下,他真的认为何丽亚发疯了,放松了对她的囚禁,她就逃跑了出来。 那时,何丽亚哭求着高菊娃说:“我的好心人呀!快把我送回老家。若是送不去,我死后请你把我的尸骨送回老家,我要与结发丈夫埋在一起啊!”她说完已泪流满面,痛不欲生地一把一把抓落自己的头发。 高菊娃听后涕泪纵横,强忍着不哭出声来说:“我……我一定送你回家。” 突然,“嘭嘭嘭”地有急促的敲门声,高菊娃连忙让何丽亚躺在棺材里。说时迟那时快,院子的门被他们踢开了,冲进四五个手拿木棍的粗壮男人,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说:“大嫂,你看见过穿红衣的疯女人吗?” 高菊娃打了一个激灵,指着前面弯弯曲曲的小道说:“她已经朝那条路跑了。” 问话的人手一挥说:“走,大家走!” 他们就这样追去了。高菊娃小心翼翼地掀开棺材,扶着何丽亚翻了出来,高菊娃说:“你趁黑夜逃跑吧!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调换衣服。” 何丽亚答:“我……我没有钱逃跑啦。” 高菊娃慷慨地说:“我给你钱。”她就把家里仅有的五十元钱都给了她,她心里想今晚是十五夜,是与情夫消魂的活神仙生活,她不能送何丽亚逃跑。忽儿又想,万一何丽亚被他们抓住,那就要忍受万般的痛苦折磨,再说自己大小也是个村妇女主任。于是高菊娃与蔡老黑打了一个招呼,决定护送何丽亚逃走了。 高菊娃和何丽亚拼命地奔跑在崎岖山路上,摔倒了爬起来,爬起来了又摔倒。突然,身后闪着电灯光,便有人喊道:“穿红衣的,你别跑,再跑打断你的腿!”高菊娃一把搂紧何丽亚压低声音说:“丽亚,我们分头跑,让我来吸引他们的视线。”霎时,她们各奔一路,高菊娃就排命地跑,翻山越岭,过小桥、穿稻田,双脚磨起了血泡,满身上下沾满了泥水。这时,高菊娃已跑到了河边,越想跑越跑不动,越跑不动越想跑,双腿陷入了深深的河沙,仿佛掉进了妖精们的盘丝洞,脱不了身就被他们捉住了。那四五个大汉把高菊娃五花大绑地捆起来,连打带拖将她押回他们的小村庄,她本想说自己不是逃跑的何丽亚,让他们放她回家。但她又害怕他们放了她迅速去追赶何丽亚,何丽亚可能还没逃上车呢?她想到这里,只好含着眼泪忍着疼痛。 被称为何丽亚那个“丈夫”的粗手大脚的男人跨前一步,一拳打在高菊娃的脑门上,咆哮道:“再跑,我折断你的腿!”他这一拳打得高菊娃火冒金星,一个趄趔倒了下去。可那男人仍气势汹汹高嚷:“大家一起打呀,打得她以后不敢再逃!”这时,拳头、木棍、铁棒,像雨点似的落在高菊娃的额头、面颊、胸脯上,血从眉毛、下颚滴了下来,她昏昏沉沉地蜷缩成一团。那汉子捧来一盆冷水往她身上一泼,说:“你别装死,以后还跑不跑,说呀?”她痛苦的咬紧牙仍默不作声。那男人就用木棍劈头盖脑地打在她的身上,很快满身布满了道道硬伤。高菊娃咬着牙齿,心想何丽亚已到车站了,便一鼓作气爬起来,高嚷:“别打啦!” 那男人立即说:“买来的媳妇由我打来由我骑。” 高菊娃瞪着他叫:“打人也要坐牢。” 那男子“啪”的一声又给高菊娃一个耳刮子:“犯你娘的罪。” 高菊娃气愤地说:“你魂丢了,我是蔡老黑的老婆,名叫高菊娃!” 围观的人刹时愣住了。沉默了一会儿,有个汉子“啊”地一声叫道:“你就是上过电视的高菊娃,就是同县长书记握过手的高菊娃?” 高菊娃把头一昂:“是呀!”只有这时高菊娃才感到做蔡老黑老婆的光荣,振振有词地又说,“你们无法无天地乱打人,贩卖妇女是违法的,弄不好要坐牢。” 那男人胆怯地向后倒退了一步说:“我没有卖女人,是花了二千元钱买的呀。” 高菊娃神情严肃地说:“买女人也同样违法,买了女人强迫睡觉是犯了强奸罪。我就去法院上诉,让你们尝尝坐牢是啥滋味。” 那男人吓出一头冷汗:“好嫂子,你高抬贵手,下次我不敢了。你为什么不早一点说呢。”他抓起高菊娃的手往自己脸上狠命地刮了一耳光,“大嫂子,我有眼不识泰山,你打我吧,你打我……” 高菊娃抽回自己的手,他把脸伸到她面前又说:“打吧,我不还手,求求你别上法院。我白花了二千元血汗钱……” 高菊娃想起了农民挣钱不容易便点点头说:“钱是活的慢慢能挣回来,可生命只有一次。” 那男人拉着高菊娃的手,眼里清晰地闪动着泪花,苦涩地笑了笑说:“我无钱再买女人了,强迫女人睡觉的机会全没啦!” 高菊娃心里想山里老光棍花了二千元钱卖女人、而又人财两空怪可怜的。这二千元是他的血汗钱,是靠从嘴里一粒一粒稻谷省出来的呀!高菊娃这么一想便微微地点点头,摇着老光棍的手说:“大伯,你要保重身体呀!”她眼圈一红扭头就走。 高菊娃气喘呼呼地奔回家,一进门就立在蔡老黑床前。蔡老黑愤怒地骂道:“你这个骚精,咋整夜不归?” 高菊娃笑着向他—一作了解释,可他怒气冲天地高喊:“你这个不要脸的臭婆娘,偷野汉子啦?哼,我告诉你,你是响响当当的光荣人物!”他骄傲地道,“哼,没有我蔡老黑,你能上电视、登报纸、当先进吗?能与县长书记们一起拍照片吗?高老庄里哪个女人跟县长书记他们握过手呀!高菊娃啊高菊娃,你不要当上先进人物就翘尾巴啦!” 高菊娃心里想谁愿意嫁给他这个混蛋,她才不稀罕当这难忍的先进呢。但她嘴里却说:“我……我真的被逃跑女人的男人,老光棍吴老碌抓去了。” “老光棍抓了你。哼,这还了得!你这贱货,他不吃才怪呢。 我非控告他强奸罪不可!” “他没有奸污我。” “谁做证,你这个不守贞洁的臭虫。若是你拿不出证据来,我咒骂你一辈子,让你永不安生。” 突然,村长陈之路走进屋来,看着蔡老黑生气的脸,望着高菊娃问:“你们两口子昨啦?” 高菊娃便一五一十地把昨晚的事,向村长诉说了一遍。村长说:“老黑,我马上去前村了解证实一下高菊娃的事。” 蔡老黑咧咧嘴:“那你去吧,一个女人整夜在老光棍身边,难道他不睡她吗?”他满脸孤疑地望着村长,突然惊讶地叫道,“村长,你的眼睛咋这样红啦?” 陈之路望着高菊娃笑了笑,半真半假地答:“整夜没睡呀,找你的老婆嘛。我还以为村里失掉妇女主任啊!” “你真是个好村长,谢谢你,我也代高菊娃谢谢你啦。” “那我走了。”村长朝高菊娃扮了一个鬼脸说。 “多谢你村长,上次为刘阿斗的事,你挺身而出,保住高菊娃的清白。这一次你又为她伸张正义。” 陈之路朝高菊娃挤眉弄限地说:“我是一村之长,应该的。” 说完他就往外走。 高菊娃在蔡老黑咒骂声中痛苦不堪地度过了一天,到天黑陈之路手拿纸条兴冲冲地跨进屋来,坐在蔡老黑的床沿说,“老黑,你看看证明条上有许多人盖的红手印。” “村长,我不识字,你给我念念吧!” “你呀,不识字闹啥要证明条。我把它意思念颠倒了咋办?” “你是我的长辈又是一村之长,我哪能不相信你呢。念罢!” 陈之路念道:关于证明蔡老黑之妻高菊娃,在送拐卖来的妇女何丽亚回老家时,不幸途中遇到花钱买了何丽亚的男人吴老碌、村民吴阿狗、吴跃进等人马,误抓了高菊娃。高菊娃虽然在大庭广众面前遭到毒打,但没有一个男人奸污她。特此证明高菊娃的清白。望查收! 陈之路念罢说:“老黑,你应相信了吧?你活着都累人呀!” “是呀是呀,村长。我晓得高菊娃不会偷野汉子,就怕被坏人奸污了。”蔡老黑轻松开朗起来,他那忧愁的脸庞上又重新露出了笑颜。 陈之路诡谲地朝高菊娃一笑说:“我走啦!” “菊娃,你送送村长吧!好心肠的村长呀!”蔡老黑感恩感德地高嚷着。 高菊娃把陈之路送出门口,他突然转过身来捏了她一把说:“把昨晚补上吧,晚上十点钟我们到棺材里玩乐。” 高菊娃朝他点点头,欣慰这场猜疑不贞洁的风波终于被村长拉平了。 “嘭”的一声铜锣声,高菊娃疲惫不堪地走进蔡老黑的小木屋。 此刻,篱笆墙外有人喊:“菊娃,老支书叫你去祠堂,黄荣金家闹事了。”我走出小木房一看,是高老庄的治安委员,他披挂着一件破旧的黄大衣走了。 高菊娃站起来把手往衣襟上一擦就往外走。我说:“菊娃,你还空着肚皮,锅里还有鸡蛋汤。” 高菊娃笑笑说:“你喝吧!” 我点点头。看见她从灶上拿出几株冷白薯边啃边走,我也赶紧地追上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寡居》正文 第九章 高老庄没有办公室一类,办公室在这里是极洋气的一个称号。你要是问高老庄人你们的办公室在哪里,结果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你,嘴唇一跳一跳说不出话来,这里的祠堂就是祖传下来的会堂。洞堂正面墙上“清明廉正”四个大字下挂着古老祖宗的画像:头戴乌纱,身穿红袍,手握朝饬,看样子刚刚从帝王那儿议完朝政,顾不得休息,他又要断家务来了。 洞堂里熙熙攘攘挤满了人,人群中间放着历尽沧桑的一张桌和四条长板凳。坐着调解人、原告人、被告人,我心里想在这个末开化的山区讲法律就是对牛弹琴,要是坚持自己的信念,总会遭到村民们的谴责,要是相信他们的理论,就会获得周围人们的赞扬,习俗在我身上留下某些印迹,撞击着我的神志,压抑着我的嗓音,捆绑着我的手脚。我不想抵触他们,让问题都迎刃而解。 老支书干咳了一声提高嗓门道:“菊娃,你来审吧!你是大家学习的榜样。” 高菊娃站起来用眼光扫了大家一眼:“大伙到齐了。青年头(团支部书记),你记好笔录。”她说完两眼直盯着黄荣金说:“你为什么砍断你婆娘的手指。” “冤枉,我没砍断她的手指。” “你不要不见棺材不落泪。你没砍她,她好端端的断了手指,时代不同了菜刀活起来了,鱼吃人啦!你不要贱骨头痒痒的,非要送派出所不可。” “我真的没有砍断她的手指。高菊娃主任,骗你们叫雷击死!”黄荣金眼色严峻地指天发誓又说,“孩子他娘,你要凭良心说话呀!” “你……你的良心狗吃了。你这个没人性的狗杂种!这个短命的缺德鬼!叫大家来评评!人眼是秤,各位父老乡亲们,你们给我评评,评评!”黄荣金老婆嚷道。 众人喊道:“黄荣金最没有良心!” 黄荣金接不上话呆愣愣地立着,外地女被各种各样的目光盯得浑身火烧火燎。 众人你一句我一言地炸开了锅:“外地女像古戏里头的林妹妹,我从娘胎里出来也没看见过这样美的女人。” “模样倒不错。”有个汉子说着咽了一口唾沫。 “想不到让黄荣金这个农民狗得了艳福,把城里人都搞了。” 有人以羡慕的口吻说。 “城里人算什么,只要有了钱,乡下人也一样,想要什么就得到什么。”有人得意地笑着说。 “老爷爷,我看不见,你抱抱我,让我看看!” “大家静静!”高菊娃往桌子上一拍。 霎时,祠堂里鸦雀无声,只有妇女纳鞋拉线的刺啦刺啦的声音。 高菊娃说:“荣金,对你这种人讲良心,天就要翻白了。你四十挂五还是光棍一条。七求八拜要我牵线当红娘,我跑断了腿还磨破了嘴唇皮,她还是不肯嫁给你。你死皮赖脸地跪倒在她的膝下求死求活,到后来你索性拿刀横在自己的脖子上,说什么没有她你不活了。你现在不是活得挺风流的啦?哼,有了钱就去采野花,野花采到手就拿刀来砍家花,太没有良心啦。” 高菊娃说到这里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便走到我的身边与我耳语,是否把他们送到派出所。 我沉默不语,在这种场合给他们讲婚姻法,他们会当做笑料的,我识趣地不吭一声地朝外地女瞪着大眼,外地女也直瞪着两眼。最后外地女把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那神情像我们之间有着还未了结的不共戴天之仇呢。我心里揣摩着她究竟是纯洁的女人还是龌龊的女人。 高菊娃快速地到桌前拍着桌板说:“荣金,老实告诉你,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来人!把这对狗男女逮起来送押派出所。” 高菊娃用目光扫视着围观人们又说,“民兵连长,你喊几个人来把他们逮起来。” “是,阿牛、金勇、金虎。你们拿绳来。”民兵连长大声说。 四五个高大男人一齐使狠劲儿,荣金趔趄了两步“扑通‘摔倒了,身体被压得匍伏在地,几个人上去就把他五花大绑地抓了起来。 荣金红着脸咆哮着:“你这个短命的黄脸婆娘,陷害我,等我坐牢回来,我非收拾你不可!” “胆小鬼,坐什么牢。哈哈哈……”外地女昂头挺胸说,“我们也没犯啥罪。一、通奸不犯罪。二、没有行凶杀人。诬告才是犯罪。”外地女说着两只冒火的大眼睛直逼荣金婆娘。 荣金婆娘哆嗦着说:“老支书,你……你放了他们,是我自己砍断了手指。” 大家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高菊娃说:“你不要被他们吓坏,我们为你撑着腰。” “骗你们不是人,是我自己砍断的。”黄荣金婆娘说。 “你他娘的蠢蛋蛋!”老支书很得浑身打颤,手指头几乎戳到了荣金婆娘的鼻尖上说,“天底下没有你这种蠢货!自己弄自己,穷骨头痒痒的,解开他们的绳。菊娃,你接下去审。” 高菊娃一身正气地说:“荣金婆娘,你要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接着讲吧。” 荣金婆娘撩起衣襟抹泪道:“我们以前住在四面透风的房子里,粗菜淡饭,荣金让我,我让荣金,香甜可口,耕作累了互相照顾。自从他跳出村后,在县城挣了一笔钱。当初他把钱拿回家造房子,买家电、供孩子读书,把多余的钱交给我用塑料膜扎住埋在地下。说我在家里,上要服侍他的老父母,下要带养孩子,在外还要耕田种地,等到挣足了钱接我飞天(坐飞机),到城里做太太亨亨清福,可清福没亨带来了灾祸。他把埋在地下的钱全拿走了,还带了这个”臭婊子、骚狐狸‘整天睡着席梦丝床。” “没人要的东西,死赖着男人,有本事自己找去!黄脸婆。 你不要脸。“外地女从长凳上蹦起来,柳眉倒竖地指着黄荣金婆娘。 “轰”的声众人大笑,有人快乐地编出了顺口留:城市佳人农民郎,青丝白发贴床上,说是有情也无情,全靠钞票系住心,白嫩姑娘争老倌,送货上门不要脸。 娃娃们嬉笑着唱歌谣:丢丢不要脸,七个鼻八个眼……突然,一个高瘦的人冲进来,朝黄荣金和外地女的前面吐了一口唾沫,划个圆圈猛地踩了一脚。 众人“哈哈哈”发出大笑,说什么哑巴也知道他们不要睑。 众人笑得前俯后仰,乱了一阵子。 突然,高菊娃觉得后身被人死死的顶着,她气愤地转过头,眼见挤在她身后的是年近五十岁的老光棍陈贵夫,睁着两只青绿铜铃的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外地女。高菊娃心想毛竹都有上下节,我高菊娃好歹是你陈贵夫的下辈。你这个没心肺的狗杂种!鬼魂让阎王钩去啦!老畜生!高菊娃气愤得想高声叱骂,又害怕在大庭广众之中遭人笑话,只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她转过板着的脸孔,两眼瞪着陈贵夫:“贵夫叔,你走远一点,别影响我的工作。”高菊娃的行为装得检点大方得体,是村民们公认端庄正派的好女子,陈贵夫虽有满心的邪念却可望不可及。 老支书大吼了一声:“大家不要节外生枝,不要叫不要闹不要吵。”他逼视着外地女,“我告诉你,有人在社会上闹自由化,可你们到高老庄来闹自由化,还在荣金家闹自由化,中国还能安定团结嘛?” 高菊娃说:“是的是的,老支书说得十分有理。”高菊娃瞅着荣金不吭声又说,“荣金婆娘,你接下去再讲。” 黄荣金婆娘眼泪巴巴地叙述:“我第一次见到‘狐狸精’就恨得牙齿痒痒的,把几只碗盘‘噼里啪啦’摔在地上,碗片划破了‘狐狸精’的脚,血是从皮肉里渗出来的染红了鞋袜。‘狐狸精’一声尖叫,扑倒在我老公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哭。 荣金狠狠地蹿到我的面前,‘噼啪’两个耳光,当脑一拳,腹部一脚地把我踢倒在地,连眼睛也没斜我一眼,就搀扶着‘狐狸精’上楼去了。第二天,荣金逼我给她洗衣服,我气恨地跳起来把一盆脏水劈头盖脑泼在“狐狸精‘身上。这一次,荣金冷冷地说:“你要再闹,我就和你打离婚。’我害怕极了,因为我前夫被拖拉机轧死,离了婚我又要守寡。人家说我是克夫相,我要咬咬牙挺住啊,还有孩子。我想到这里就老老实实地抱起那堆衣服,衣服泡在盆里仇恨在心里烧着:向谁出气呢?向荣金,我不敢;向‘狐狸精’可她有荣金护着。我猛地把头伸进盆里,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肮水,一阵恶心哇的呕吐了起来,吐过之后感到宽宽松松的了,我的命如此……我受着点就是。可今天下午,荣金和她去集镇玩回来,我特意买来一条活鱼,准备烧给他们吃,鱼放在菜板上没下刀,听见了荣金压低嗓门说:“小心点,别让楼下听见。‘”狐狸精’说:“你怕她就别要我!我就喜欢大声,哈哈哈哈……黄脸婆……哈哈哈……哈哈哈……‘这声音像刀子一样悬在我的头上,我的全身像火烧火燎的痛,咬牙切齿地举起了菜刀!向谁报仇呢?眼前有三个东西:荣金、狐狸精、鱼。除此之外,我再也找不到要砍的东西了,在菜刀落下的一瞬间,我的左手食指猛地伸向菜板,只听见”扑哧“一声食指一截两断,鲜血直射,我便昏倒了……”荣金老婆说到这里泣不成声。 高菊挂贴心地安慰她要控制住,便向老支书使眼色。老支书得到高菊娃的暗示猛抽了几口烟说:“荣金,现在叫你搞改革开放,引进外资搞活高老庄经济。你怎么七搞八搞,搞昏了头,搞个婚姻开放,引进外地妇女。魂落了是不是?荣金,你说说。” 外地女往荣金大腿上捏了一把,荣金痛得咬咬牙齿说:“我要与婆娘打离婚。” “离婚?你这个败家子,给我们高老庄丢脸了,操你娘!”老支书恨得脸色如猪肝两片,闪身站起来,嘴里气愤地喷着白沫子说,“为什么要离婚?高菊娃,你问问他。” 高菊挂冠冕堂堂地问:“黄荣金,你为什么要休老婆?” “裂痕。”黄荣金答。 “有多深?”高菊娃问。 “田坎一样深。”黄荣金答。 “谁挖的?”高菊娃问。“婆娘挖的。”黄荣金答。 “放屁!”高菊娃往桌上一拍,盯着外地女,指着她的鼻子说,“我看是她挖的。好办,让大家把它填平、夯实。”高菊娃站起来说。 “不,不能夯实。下面有种子。”黄荣金哆嗦着说。 高菊娃看着外地女微微凸起的肚子厉声道:“去掉!送计生站流掉。” “不,是我们黄家的种子。”黄荣金望着高菊娃说:“你行行好,不能把我的种子埋掉。” “种子太多,我在书里看过男人的精子像大海里的一滴水,像沙堆上的一粒沙,没有什么稀罕,去掉吧!黄氏有我们年轻力壮的种子。”团支书说。 “荣金,你这个脓包,你要把野花插在我们高老庄乱爬乱伸,辱没了黄家门楣。我们折了你!”老支书走到荣金和外地女的跟前说,“你硬要打离婚,可以。一、我们告你重婚罪让你去坐牢;二、把你从黄氏的祠堂里轰出去!” “怕什么?荣金,我从杭州到高老庄不都是为了你。”外地女说。 我看着这勇敢的外地女,心想她舍掉了歌舞厅、霓虹灯、交响乐、密集的人群和高楼大厦,时装和优越感,虚荣和高贵的血统以及苦苦追求她的心上人儿,心甘情愿到乡下来,要嫁给她曾经轻蔑的农民,爱情是多么的伟大呀! 高菊娃往地里吐了一口说:“你这个没有爹娘养的外地女,荣金可以给你当爹,你为啥要道德堕落下去?”高菊娃靠近黄荣金语重心长地说,“荣金呀,你想想初到县城,粗衣烂衫东张西望,在公共汽车面前躲躲闪闪,坐在抽水马桶上怎么也排不出屎,硬说有泡沫的啤酒变了色,还同女服务员吵架被抓进了派出所要罚款,不是你的婆娘东借西凑把你弄出来,你要坐牢呢。 荣金啊,你当初走出派出所是咋说的?我都还记得呢,你说城市女人不是好东西,打十八层地狱也不理她们,可你却又忘了。 你学城里人说什么爱呀情呀,到头来她一脚把你踢开。你婆娘和孩子有什么对不起你,你不要吃碗里看锅里的。你给外地女一点钱打发她走吧!” “给一点钱想打发我走,没门!起码一万元!”外地女说。 我听外地女要万元巨款,生气得紧握着钢笔,摆明着要与外地女争吵,可是我似乎随即控制住自己,把一阵怒火压制下来,只是让喉头滚出了一句:“外地女,你简直是个骗子,利用情感骗钱!”外地女瞪着两眼盯着我不吭声。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还有荣金,你们要学学菊娃,她的心灵多么美好呀!高老庄出了像菊娃这样的好媳妇。我们感到脸上有光彩,而出了你这个黄荣金流氓,饲堂里变暗了。荣金,我老实告诉你,你要打离婚给我赶快滚出去,若是不离婚,我们念你是初犯,既不到法院告你也不逐出祠堂。你快做出决定!” 老支书说。 荣金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在烟雾中苦苦挣扎。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同意给她一万元钱,送她回家吧。” “世界上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外地女破口大骂道。 “你爹是个半雌雄!”有个男子顶着她说。 大家又发出了一阵大笑。 外地女就往外跑,荣金一把抓住她便咽道:“坐牢我不怕,最多两年,我们又能在一起,可是……赶出祠堂,我……我就没根了……”荣金又跑到高菊娃桌子前说,“我……我不离婚了。”便双膝软软地跪在高菊娃的前面,如瞻仰一尊圣洁神佛一般满心满眼虔诚和热忱,“我求你不要把我赶出高老庄。” 人们惊喜的目光吐辉生彩,敬高菊娃如一尊带给全村福气的菩萨。高菊娃扶起荣金说:“好兄弟,只要你回心转意和婆娘过日子,我们决不会赶你走,起来吧!” 黄荣金款款地站了起来。 我看着黄荣金在笔记本中写下了:一个经过商品经济洪流洗礼的人!看外表他穿着西装革履好一个现代人,灵魂深处依然是愚昧的巢穴。此刻,我不由得想起刘小丽,她跟谁生了女婴呢? 突然,老支书“哈哈哈”大笑地说:“菊娃,明天你把外地女送上车。”老支书又转过头对荣金他说:“你要与婆娘好好过,讲到做到不许放空炮。”他用下巴颏朝我努了一下说:“李同志,你还有啥?”我摇摇头。他又朝高菊娃笑了笑,“菊娃,你还有啥?”高菊娃说没啥,老支书说:“各位父老乡亲们,我们要以高菊姓为榜样,学习她勤劳和善良的中华美德,不论到什么时候都要发扬光大。教导我们有错必改是个好同志,我相信荣金会改的,散会!” 众人们陆陆续续地散走了。 突然,虎狼双手拿着绳子、农药瓶、身挂着照相底板的“三件法宝”从这里路过。高菊娃高喊了一声:“虎娘,你已经走上了农业的致富路。” 虎娘点点头:“现在保密,致富路的信息不是随便说的。” 我摸着虎娘身上的黑乎乎照相底片说:“你们还搞科技啦?” 虎娘笑道:“是呀,绳子、农药、照相底片‘三件法宝’不能少。” 老支书从上到下打量着虎娘说:“挣钱不少,屋已修啦?” 虎娘狡黠地笑了笑说:“我的致富路还得往县政府省政府一级一级地闯呢。再见!” 老支书笑呵呵咧着短胡包围的嘴自豪地说:“虎娘真活路呢。荣金和老婆不打官司就圆满地解决问题了。” 我望着老支书又看看高菊娃心里想:这算什么?私了!这种“超法”行动,的确把“秦香莲”从一个深渊里解救出来。在山村依靠法律是愚蠢的,依靠这种超法的力量则是聪明的。我深深地体会到在妇女经济没有完全独立的前提下,全盘依照法律来解决离婚,这个差距是多么大,积垢是多么深,以至我有点失去信心。曾记得为与黄荣金婆娘相类似的受害妇女写诉状,宣传法律知识,呼吁社会舆论,为自己的姐妹们伸张正义。在我们的努力下,犯重婚罪的男子受到了应有的制裁。可是被欺骗的妇女,受屈辱的女人走出了正义的怨气之后,却陷入了生活窘迫的境地。这些女人埋怨我们是坑害了他们,有的甚至骂我们是骗子“害人精”,带着儿女在我家里大哭大闹。自己受的委屈没什么,可是眼看着姐妹们陷入生活的深渊之中,我感到非常痛心。作为有责任感的妇女干部,我不能因为她们的命运而宽容罪犯,作为一个人,我又不能不考虑她们今后的生活出路。难啊……我知道自己是个忠诚的妇女干部,决不是优秀的妇女干部。正当我胡思乱想时,老支书又道:“李同志,不是我老古董,我看外地女的那双眼不对劲,是专门干那种事的女人,你看她头发一卷一卷的像头老母猪得了蛔虫病;脸用白粉抹上,仔细一瞧像出了一层发霉的白毛;嘴唇涂得红红的像是吃人的魔鬼;寸把高的红头皮鞋,走起路来大屁股一扭一扭的,一眼看出不是正经的好女人。她哪里像我们的菊娃这样的贤惠正派。” 高菊娃说:“话怎么能这样说呢?我……” “菊娃,明天我们四点钟起床,把外地女送到车站。”老支书拍拍高菊娃的肩膀道,“大家都像你,我这个老骨头也不会去磨破嘴、跑断腿、累坏腰了。”老支书朝我笑了笑说,“李同志,菊娃又要上报纸、电视啦!” “是呀!”我不自然地笑了笑。 老支书自豪地竖起大拇指笑呵呵道:“菊娃是高老庄人人夸的好媳妇!” 我看看老支书又看看高菊娃,心里有所明白:凡是人们认为重要和美好的事物,往往有一点卑鄙龌龊,或者司空见惯的罪行也会被掩盖。这些罪行不但没有受到惩罚,而且风靡一时,有时被人们费尽心机加以美化,像是人类一大劣根性。我良心上的要求与实际生活所接触的事情不太协调,我看到这个矛盾,不由得万分难受,心中荡漾起了矮子与美人儿吵闹着离婚,现在不知道他们的家庭是和睦相处还是解体了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寡居》正文 第十章 天空是阴沉沉的缠着云雾。 高菊娃在家剁猪草,突然有人喊:“嫂子,嫂子。”高菊娃看见黄荣金兴冲冲地从外奔过屋子,满脸堆笑道:“嫂子,我和虎娘合伙贩柑桔。” “贩柑桔?”高菊娃惊讶地望着他。 “从外地收购柑桔是五角一斤,运到这里一转手是八角一斤,纯赚上万元,你参股吧?”黄荣金激动不已地握住高菊娃的手说。 高菊娃抽回手用疑惑的目光望着黄荣金说:“好是好,可我没有钱搞贩柑桔?” “民政局拨给你的补助款呢?” “我要捐给村里修路。” “嫂子,你是党员,要带领我们把经济搞活,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你别这样死板地盯在修路上,还是把钱拿出来贩柑桔,搞活经济吧。” “……这不行。这些年来,我家缺衣少粮,全靠大家的帮助和支待,现在我有能耐,就要修好路报答大家恩情。” 黄荣金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高菊娃说:“你把钱拿出来贩桔子,等挣钱后再去修路。” 高菊娃心里想贩柑桔生意是冒险的,万一亏了本呢?桔子弄得不好要烂掉。她撒谎道:“我的钱老早交给村委会啦!” “你拿回来嘛。贩柑桔挣钱快。”黄荣金苦苦地恳求道。 “抢银行更加快。”高菊娃冷笑道。 黄荣金明知高菊娃说话带刺,他还是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是党员嘛,就要为村民们着想,先拿出钱贩柑桔吧!”他笑嘻嘻地伸手抱她。 高菊娃气愤地把他的手一堆说:“荣金,你要干什么?我还要去山地锄草,你没别的事吧!”她说着拿起锄头。 “你慢着,我……我……有心里话要跟你说。”黄荣金夺过高菊娃手中的锄头说,“嫂子呀,你把我的小情人赶走了,我就爱你!”黄荣金说着紧紧地抱住她。 高菊娃红着脸拼命地挣脱出来,指着木门说:“黄荣金,快滚出去!” 黄荣金“嗖”地划开火柴,点着烟横叼在嘴里说:“我哪一点不比你僵尸似的丈夫强,粗壮结实的棒身子。你不给我找小美人。我就要与你……” 黄荣金斜着眼睛看着高菊娃说,“好嫂子,我真替你可怜,活守寡的日子……”他把烟蒂一扔扑向高菊娃。 高菊娃向后退缩着说:“天哪——,你……敢在我家里,滚! 快给我滚出去,不滚我就喊人啦!” “你敢喊!”黄荣金随手抓了灶上的一块抹布,塞进高菊娃嘴里,用绳子边绑住她身子边说:“你喊吧叫吧!”他撕扯着她的衣服,她挣扎着一个趔趄歪倒在地上,机灵地用脚朝黄荣金踢去,不料踢中了桌子,“啪啦”一声桌子翻倒在地。这时,震动了小房间里的蔡老黑,他鼓着眼睛往门缝里一看。便拿着铜锣“嘭嘭嘭”地边猛敲边喊:“快来人!救命呀!” 黄荣金拖着精疲力竭的高菊娃进了蔡老黑的房间,并撕下堵塞在她嘴里的一半抹布,快速地塞进蔡老黑的嘴里,并夺下他手中的铜锣,往地上一扔,扯开破旧的被单捆住蔡老黑的身体狂笑着:“哈哈哈,有种的,你喊呀叫呀!” 蔡老黑气愤愤地两脚蹬弹,他很想跳下床与黄荣金搏斗,可他是个残疾人,只是瞪着睁圆的眼睛望着黄荣金粗暴地把高菊娃压在身下。突然,村长推门进来高喊一声:“黄荣金,你晴天白日强奸妇女呀!”村长陈之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拳击中黄荣金的脸,他眼冒金星地从高菊娃身上爬起来,眼一瞪,牙一磨,头一勾,猛地钻进陈之路的裤裆往上用力一翘。陈之路仰倒在地上。黄荣金刚想扑上去,陈之路急中生智一脚踢中他的下身,他弯着腰两手捧着下身“哎唷唷,哎唷唷”嗷嗷直叫。村长愤怒道:“黄荣金,你色胆包天强奸妇女,我送你去监狱!”黄荣金慌慌张张地驼着背,两手捧着下身蹒跚地走了。 围观者发出愉快的笑声,有人竖起大拇指说:“高菊娃真是个现规矩矩的媳妇,人们选她当先进真是选得太好太准了。”许多妇女连忙围住高菊娃问:“伤着没有?” 高菊娃很腼腆地说:“没有?” “没有受伤就好。”村长伸出两手轰大家,大家都退回去了。 高菊娃迅速跑进蔡老黑的小房子里,技开了他嘴里塞着的破布,解开他绑着绳子的身子。 蔡老黑双手衬着脸腮,用痴迷的目光盯着高菊娃道:“狗杂种的黄荣金,干了你没?” 高菊娃不觉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羞涩地说:“没有被他干掉,全靠村长赶到,轰走了他。” 高菊娃的话似乎深深地印在了蔡老黑的心中,他想今天没有村长营救,高菊娃遭人奸污,自己受耻辱,村长真是个崇高善良的人。他激动得高喊:“村长,你别走。” 陈之路走到蔡老黑的身边,俯下身关切地问:“你伤着没有?” 蔡老黑感激涕零地拉着他的手,“谢谢你,谢谢你保住了高菊娃的贞洁!” 陈之路朝高菊娃诡秘地一笑:“我是一村之长嘛,保护村民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蔡老黑,你别谢我,以后注意不要随便开门。” 高菊娃真想扑进陈之路宽阔的怀里,让他安慰和抚爱她那颗受伤的心。 陈之路担心自己一时疏忽,陷入深深的情感漩涡中,便对蔡老黑说:“你们没有啥,我还要种田去!” 村长走后,他们夫妇俩不断地赞扬着村长…… 当我跨进房门时,蔡老黑笑哈哈地说:“小李子,村长真是个大好人,保住了高菊娃的贞洁。”我问高菊娃是怎么回事?她含泪地向我叙述了黄荣金企图强奸她的事件。我不愿引起她的悲伤,把话题一转说:“刘阿斗离开了高老庄去镇里重躁修理摩托车旧业,但妻子仍与他闹离婚。刘阿斗带来回信,让你去做跃妹的思想工作。”蔡老黑沉着脸说:“菊娃,他们离开了高老庄,你不要去管他们!”高菊娃拉着我的手退出蔡老黑的房间说:“我们一起去做跃妹的思想工作吧!” 我和高菊娃来到镇上,她的两只眼睛像扫描器似的扫着四周的一切,寻找着刘阿斗,一心一意做他们家庭纠纷的调解人。 此刻,她的目光落在编箩筐、打首饰、修鞋的各种店铺上。突然,她看见十字路口交界处写着显目耀眼的镀金的黄灿灿五个字“阿斗修车铺”,只见大门敞开,门前两旁倚着各色各样的摩托车,十几个修车的顾客焦急地等待着。高菊娃走了过去,喊了几声:“阿斗,阿斗!”可没有他的影子,一个高个子的顾客议论著:“阿斗自从高老在回来,不管是严寒冬日还是盛夏酷暑,他从不离店。” 矮个子抹了一把红鼻子道:“是呀,时间就是金钱,他离铺一小时,将失去几百元钱。今天,他咋啦?两个小时都没回来。” 我忧心重重地想,也许刘阿斗没有从家庭纠纷的痛苦中摆脱出来;也许他精神萎靡出了车祸;也许他对婚姻绝望寻找短见……我转身便想去找刘阿斗、突然,高菊姓高喊了一声:“小李子,刘阿外来啦!”我们看见刘阿斗眉毛和头发都被烧掉,满脸涂着乌黑的烟尘,穿着的牛仔服被烧得千疮百孔,远看像野战军的战斗服,像从枪林弹雨和烟雾弥漫的战场上归来似的。我心里一惊,难道刘阿斗杀害了跃妹,焚尸啦?正当我迷惘之际,只见年轻英俊的电视台记者,肩上扛著录像机,身后簇拥着许许多多的男女老小。刹时,把刘阿斗团团围住。电视台记者把拖着尺把长有尾巴的话筒对准他问:“当你纵进熊熊烈火抢救孩子时,你是怎么想的?” 刘阿斗翻着白眼睛,要不是这双眼睛闪动着,那被烟火熏得乌黑的脸,简直像烧焦了尸体的头,毫无灵性,他一双小白眼睛滴溜溜转动着:“我脑子里闪过的是救命要紧,别的我什么也没想。” 众人赞叹道:“真是把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呀!” 记者“咔嚓”一声闪光灯一亮拍摄了刘阿斗,接着又问他:“你现在的心情怎么样?” 刘阿斗咧着嘴说:“我救出了孩子,感到非常欣慰,比中了彩票或者买了一辆崭新的摩托车还高兴呀!” 记者脸上露出一丝欣赏的笑意:“为什么这样想呢?” 刘阿斗眉开眼笑地说:“我觉得能为社会为人民做点有益的事,实现了自身价值,叫我怎么不感到高兴和自豪啊!” 刘阿斗那发自肺腑的话语,博得了围观者一阵阵“噼里啪啦”的赞扬掌声。 电视台记者“咔嚓咔嚓”地拍摄着镜头。 刘阿斗被闪光灯照红了脸,他嚷道:“别给我拍摄,别拍啦! 丑死我啦!” 记者说:“外表美是暂时的,心灵的美才是永恒的呀!” 众人大呼:“阿斗呀,你闪光的心灵美掩饰了外表的丑。你在我们心目中是世界上最美的人。” 记者说:“你快去洗把脸,换件衣服,等会儿被你抢救出来的孩子他们来啦。” 围得水泄不通的众人,猛地给刘阿斗闪开一条路,他进了修车铺。闲不住的记者把录像镜头对准修车铺的墙壁,只见墙壁上挂满红绸缎的锦旗和玻璃镜框。锦旗和镜框上写着不同的黄灿灿闪光的字“十佳个体户”、“先进纳税户”、“先进个人”、“五一劳动模范”等等。记者拍摄完墙上的记载着他各种荣誉的奖状后,便把镜头对准众人。 一位中年男子对着话筒说:“一个男子修理好摩托车后,让刘阿斗开一千元的修理发票,可他说自己只收修理费三十元不能多开。男子说只要他开,愿意给他一百元钱小费。刘阿斗拒绝了,那个男人一拳把他打翻在地,开着摩托车风驰电掣般地离去。” 一位老太太猛地抢过话筒瘪着嘴说:“我是刘阿斗的邻居,是个孤苦伶仃的老太太。曾记得有一个大雪纷飞的深夜,我患了阑尾炎疼痛得在床上边打滚边高喊。刘阿斗听到喊声,冒着大雪急忙把我送进医院,还给我输血和付医药费。要不是他,我这条老命早进黄泥土了。” 突然,一位儿童从人众中蹦出来站在老太太的面前,踮着脚尖夺过话筒说:“我叫牛子,父母瘫痪在床,没钱供我读书,是刘伯伯供我读书的呀!还花钱为我父母医病。” 众人们都竖起大拇指,直夸刘阿斗是个活。 刘时,刘阿斗洗了脸穿着一身干净的劳动服,从修车铺里走了出来,大家就像潮水一样地涌向他。 记者抢了几个镜头说:“刘阿斗,我们准备报道你这个活。” 刘阿斗连连摆手说:“不必要,不必要,我所做的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儿。” 众人喊:“当今的活少,应该把刘阿斗树起典型来,让大家学习。” 记者朝众人点点着,把话筒递给刘阿斗问:“你这样做,家属怎么看待?” 刘阿斗答:“还好。” 记者问:“你的家属呢?” 刘阿斗一想起自己的妻子是个美女,还有一个可爱的儿子,便骄傲起来,便把妻子与他闹离婚而分居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得意忘形地把粗食指往对面街上一指:“我的妻子和儿子都住在那里。” 记者说:“你带着大家去,让我们采访一下你的妻子。” 刘阿斗恍然大悟,妻子跟自己闹离婚,正儿八经地租了房子,抱走儿子与自己分居。她正在气头上,带着记者和众人去采访万一她把接受人工授精的全过程捅出去,还闹起离婚来,他的脸往哪里搁。忽然,他又想自己是个勇敢而光荣的活,还要上电视登报纸,要是和妻子儿子一起上电视登报纸多美好呀! 一人光荣让全家分享,说不定妻子受到感染,不闹离婚破镜重圆啦!他这么一想,便兴冲冲地带着记者和众人朝妻子住宅走去。 来到了刘阿斗妻子的住处,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美丽动人的跃妹,正在院子里晒衣服,刹时,发出一片嘘嘘声:“真是仙女呀,刘阿斗艳福真不小。”也有人叽咕:“这女人肯定什么地方出了毛病,否则她能嫁给猪八戒吗?” 刘阿斗兴奋地蹦到妻子的面前说:“跃妹,跃妹,电视台记者他们采访我们来啦,说我们心地善良像活,还要上电台报纸。” 红唇雪肤的跃妹眼中闪过一丝怒火,沉着脸往房子走去,却被人山人海的众人围住。记者快速地拍摄了几张照片,便把话筒对准跃妹道:“你丈夫是个活,请你这个贤内助谈谈是怎样支持他的?” 跃妹用手把话筒一推,满怀怨恨地从牙齿缝里挤出四个字:“我没丈夫。” 众人面面相觑。 刘阿斗一腔怒火涌了上来,真想冲上去凑跃妹一拳,又害怕闹得满城风雨,暗暗地压下怒火,慢条斯理地说:“跃妹,我们现在还没离婚,法津上仍然承认我们是夫妻关系的。” 记者望着羞怒难忍捂着泪脸的跃味,低下头轻声地问刘阿斗:“她是怎么嫁给你的。” 刘阿斗看着无情无义甩袖而去的跃妹,愤愤地吼道:“贪钱呗,还不让我为受害的孙伟刚申冤。哼,挖走了我的积蓄就想离婚,没门儿!” 众人道:“这女人钻进臭铜钱眼儿里了,没好货。阿斗呀,你要当心,别让她害了你。” 刘阿斗双手抱拳,不断地向众人作揖道:“谢谢各位,谢谢各位对我的关心和提醒。离婚我同意,但儿子是我生命的根,我强烈向社会各界呼吁,要从我这个患不育症的男人合法权益出发,把儿子判归给没有再婚再育能力的我监护成长。” 众人高喊:“刘阿斗!只要你说一声,我们上千百万的观众为你写联名诉状,把孩子判给你。” 记者说:“刘阿斗,我们对你不幸的婚姻表示同情,请你谈谈那女人是怎样戏弄你的,以及她那自私狭隘的贪财心理?让我们登报揭露,我想社会舆论会倾向你这一边的。” 众人拍手叫:“刘阿斗,我们支持你,你快揭发美女蛇肮脏的灵魂吧!剥去她的画皮。” 刘阿斗抓过话筒:“她贪我的钱,我贪她的色,她拿走我的钱财,抱走我的儿子,再想嫁给一个美男子。”他声泪俱下地又说,“你们知道吗?她是个践货,是个卖……” 高菊娃一听此话,害怕闹出满城风雨的丑闻来,猛地过去夺过刘阿斗手中的话筒,轻声地与他耳语道:“阿斗呀,你要尊重人家的隐私权,你把跃妹一解析,她还与你能和好吗?” 刘阿斗哑了口,像人点中了他的穴位,呆愣愣地站着。 众人“轰”道:“刘阿斗我们大力支持你,你别恐怕,接下去讲呀!” 刘阿斗喊道:“无可奉告,无可奉告。” 大家都陷入尴尬局面。 突然,一个魁梧的男子穿着法院的制服,头戴大盖帽,手抱着头缠白纱布的孩子来了,大家都明白这孩子是被刘阿斗从烈火中救出来的,便识趣地闪开一条道。戴大盖帽的男子激动得热泪眶盈地握着刘阿斗的手说:“谢谢你,救了我孩子的命。” 他轻轻地拍了拍孩子的背说,“快叫一声干爹。” 孩子嗲声嗲气地喊了一声:“干爹。”便伸出一双小手,扑进刘阿斗的怀里。 穿制服的男子从衣袋里取出一叠钱说:“我的救命恩人呀,拿着压压惊,买些补品吧。” 刘阿斗婉言谢绝道:“这是我应该做的,为了钱财去救人,这不是我的为人,请你收回吧!” 有人说:“刘阿斗不要,那你在离婚案上照顾他吧。” 穿制服的男子用一双迷惘惊疑的目光盯着刘阿斗说:“我正在民事庭工作,离婚案上我会尽量照顾你的。” 记者拍摄了最满意的镜头,兴高采烈地走了,众人渐渐地散去,刘阿斗在荣誉的光环下兴致勃勃地回到修车铺,认认真真地修理着摩托车。 我和高菊娃用力地推开跃妹的门,一阵剧烈难忍的农药味扑鼻而来,呛得我们呕吐了几口。高菊娃“嚓啦”一声拉亮电灯一看,只见跃妹口吐白沫地斜躺在地上,身旁翻倒着一只敌敌畏空瓶,我和高菊娃急忙抬起奄奄一息的跃妹奔出房门,拦住一辆出租汽车把她送往医院。 车在凹凸不平的路上颠簸着,也许使跃妹感到恶心,心里发潮……不一会儿,她的肚子里开始翻江倒海,在车上不断地呻吟。多久了?怎么人还这么清醒?车窗外的闪着高楼大厦,琳琅满目的商店,绿油油的梧桐树。啊,难道敌敌畏是伪劣产品? 难道还不够量,不,绝对不会,整整喝了一瓶呀!突然,一股潮浪涌了上来,涌到嗓子眼,磨磨牙压制着退了回去,可又涌了上来。想吐,又想一旦全吐出来,那就死不成了但吐不吐不是依她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哇”的一声全吐出来了,吐光了连心肚五脏,连黄黄的胃液胆汁……她难受得在车上打滚,高菊娃好不容易背她进了急救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准备给跃妹洗胃时,她恍然大悟地从手术台上猛地坐起来,扇动着鼻子吱嘎吱嘎地咬着牙,一股恼恨的冲动在血液里流动。只见她腰身一挺,用劲地把自己穿的衣服“哗啦”一下撕破,乱扯着头发歪扭着脸说:“不洗胃,我什么都觉得很清晰,喝的肯定是冒牌货假敌敌畏!” “你不要慌,我们给你检查一下。”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主治女医生很慈祥地说。她先给跃妹量血压,测脉博,抽血化验,结果都正常。 跃妹却大肆埋怨高菊娃,为何要将她从死神中救出来,去饱受这人间的痛苦、她眼角的泪水自始至终没有断过,像一股从山间流淌的泉水一样。 高菊娃望着跃妹那忧伤万分的神情,顿时泛起一股怜悯之情,把满脸忧伤不已的跃妹楼进了怀里跃妹没有拒绝,也没有挣扎,她哭着说:“我只感到一阵温心的甜密,像是在往日也像在梦境里。我被母亲抛弃了十多年,十多年来没有扑进过女人的怀抱。此刻,我似乎又感到幸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真挚的爱又深深地温暖着我的心。菊娃嫂子,没有你阻拦住刘阿斗,他会把我千疮百孔的隐私向众人揭开,使我更加声名狼藉,活着还不如死了好。” 我轻轻地抚摸着跃妹的头说:“我知道一个美女嫁丑男人的苦涩滋味。跃妹呀,人固有一死,不过你的死真是比鸿毛还轻。” 跃妹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嫁给丑丈夫能理解她苦闷心情的话,她的心扉被我们的同情和理解叩开了,她没有勇气让我们失望,更不愿再走绝路。我们无声地互相注视良久,跃妹的脸上泛起了凄淡的哀艳,她像申诉,又好像是倾吐:十六岁的花季少女——我,是中学的“尖子”学生,在我的脚下本来有一条铺花叠翠的五彩路。然而,我在路上捡了一本《新婚之夜》圆珠笔手抄本,我捧着手抄本,看得心怦怦乱跳。回到家里,我像做错了什么事似的,警觉地看看四周,估摸爸爸妈妈上班要归来,便把自己悄悄关进了厕所。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回事。强烈的刺激,过早地唤醒了我那种原始的欲望。我就暗暗地搭上了一个男人,可这个男人是周旋于多名青年女子之间,交叉“恋爱”,肆意玩弄女性的大流氓。 有一次,男人在自己生日宴会上,邀请了与他发生关系的近十名年轻美貌的女人,共叙“情意”。他明明知道情敌相遇,会分外眼红,但又生出奇兴邪致,欲借此炫耀自己对异性的吸引力,寻求别有滋味的刺激。在宴会上,我见到颇为风流的杨姑娘,心里很不是滋味,便以未来的主妇自居,一边送酒端菜,一边话中有音地称他为“我的男人”,亲呢之举,溢于言表,意在诫退杨姑娘。热恋中的杨姑娘特别敏感,听到我说“我的男人”很刺耳,心里像打翻了醋缸。饭饱酒足后,男女搭档,贴着跳舞。杨姑娘哪里有心思,勉强唱了一支歌,便独自到阳台上伤心落泪。我觉得杨姑娘泣得蹊跷,遂上前询问缘由,谁知道杨姑娘不顾羞耻,把与男人“恋爱”和多次发生性关系等告诉了我,以博得我的同情,促我自行“引退”。可我酸痛地说:“你不过和他发生关系,我还打过胎哩!”我们俩都傻眼了,经互通“情报”,又知道男人与别的几位姑娘也有这类丑事。我们各自心里只好流着伤心的泪水,而男人却不知羞耻,洋洋自意,感到一种兽性的满足。后来,屡遭大男人欺骗玩弄,又受到冷遇和抛弃的情况下我给他写了一封信。 我的男人:在我们间度过的十六年中,我没有向任何男子倾诉过爱,也没有一个男子打开过我心中的爱神之门,而你却用歌声打开了我的这层爱,“月亮啊月亮,请你慢慢走,把姑娘心中的爱带给我的情人。”我是第一次向你打开爱情之门,是多么重要和珍贵啊! 我的男人,我亲眼看见你和所谓阿妹荡马路,手挽手招摇过市,还和杨姑娘进了医院……我躺在床上,流着伤心的泪水,担忧着自己的命运,我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为什么这样悲切!你知道我的痛苦吗?我和你打胎几次,我所受的痛苦是一个男子所不能理解和感觉到的。你对我没有疼爱之心动辄打骂,还把别的女人带到我的房里过夜。多少个风风雨雨的晚上,我在空荡的弄堂里和冰凉的井台上等你,为你哭泣,你也知道我的体质下降,又怀孕在身,却无动于衷…… 当我这封信被父母发现,他们狠狠地把我毒打了一顿,并断绝子女关系,把我逐出家门,我经过几个周折,在公园里找到那男人,可那男人正与一个女人在鬼混,我愤怒地冲上去说:“我要跟你结婚,学校开除了我,家里与我断绝关系,我又怀孕了。你不是说爱我一辈子吗?你咋又和别的女人鬼混。” 地上的女人一骨碌地爬起来,猛地给了那男人一个耳光怒吼:“你这流氓,哄骗了我。”便啐了他一口,愤愤而去。男人气势汹汹地把一腔怒火发在我的身上:“你这个臭婊子,谁跟你结婚。我没解你裤带,你自己就脱了裤,谁晓得你只与我一人发生关系。滚!” 我浑身颤抖地跪在地上,抱住男人的大腿道:“求求你,我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你不能抛弃我呀!我怀孕了,千真万确是你的呀!” 男人冷笑了一声:“怀孕!孩子!”便抬腿猛地往我微凸的肚子上一踢。 我剧痛难忍,血从我的两腿间流了出来,我可怜巴巴地乞求:“快送我去医院吧,我流产了。” 那男人无动于哀,扬长而去,把失去生气的假山、黝黯的水和一个孤独躺在血泊中的昏迷女人留在身后。路人经过此地,把我送进医院。使我从死亡线上挣脱了出来。想起了用谎言奠基,用蒙骗架梁,用别人的眼泪和浆构筑起来的爱情,我绝望了,我要向一百个男人报复。于是我就走上了卖淫路,跟几十名男人鬼混。 有一次,一位嫖客发现我患了性病,就不付钱退却了。我一把抓住他一定要他给钱,他说自己没有睡过,一分也不能付,我愤愤地举起菜刀,不顾一切地向他的头部、身上砍去,那嫖客倒在血泊之中,我也无力地瘫倒在他的身边…… 我因故意杀人致重伤,被判处八年的有期徒刑! 我和高菊娃听了跃妹这番充满血与泪的话语后,忍不住地流下辛酸的泪水,没想到跃妹饱含过受人凌辱的困苦日子,为了追求兽性的欲望,付出了血的代价。我心里想爱情本是人类最纯洁美好、激励人向上、充满诗意的感情。然而,在一些以玩弄异性为目的的流氓眼中,恋爱只是他们进行犯罪活动的一块挡箭牌。为了每个人的生活幸福和家庭美满。妇联在“普法”教育中,如何防患于未然,提高广大青年妇女的法律观念,增强其社会道德感,使妇女们的事业与道德法律水平同步增长,乃是妇联应当关注的问题。我望了一眼无声抽泣的跃妹。用同情的声音说:“你接下去讲吧。” 跃妹讲:我解教后,眼看着衣食无着落了,常常望着奔流不息的江水长吁短叹,觉得前途、理想也像流水似的一去不复返了。我真想一死了之,可我毕竟只有二十多岁呀!就在我对一切都感到淡漠,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够有一个安定温暖的家。家——父母不会理睬我的,找个正常人吧?他们肯定嫌弃我这个堕落过的卖淫杀人犯。忽然,猪八戒似的刘阿斗在我脑子里一闪,我就找到他主动要嫁给他。婚后,他对我也体贴,我们就打算生个孩子,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的肚子始终有没隆起,我担心由于自己过去那段放荡的生活,丧失了生育能力。因此我悄悄地到医院妇产科做了检查,结果是有生育能力,没有任何问题。那么,有问题的只能是他呀! 一个凄风苦雨的深夜,我们夫妻两人终于把这个问题摊开了。我在一场放声痛哭之后遂向丈夫提出了“借种”的主意。我说:“阿斗呀,我们找个好男人吧,待他给我怀上孩子后,我保 证同他断绝关系。反正是在你老婆肚子里孕育的,你理所当然是父亲,对外讲起来就是我们的。” 我的提议触到了刘阿斗心中那根最敏感的神经,我那婚前的经历像沉渣一样在他脑中泛起,他害怕我与别的男人好上而抛弃他。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嘛?他神经质地吼道:“不行! 不行。” “那你说怎么办?”我哭丧着脸问。 “我去医院问过,我们可以接受人工授精,那样孩子将不知道生父是谁,将来也不会引出继承纠纷,我们就不必担心孩子的生父前来相认。” 我大睁着眼睛看着他,没想到他还有这般心计,过去我实在低估了他的能量,他振振有词地说:“你知道吗,1983年,我国首例冷冻在湖南诞生;1984年,上海第二医科大学施行人工授精获得成功;1986年,青岛医院建成了我国第一座人类精子库。现在,全国已经有二十多个地区开展了人工授精技术活动,我们县里的医院也早就开始了……” 我无言以对,比起精明的丈夫来,我可谓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过去那段不堪回首的生活经历,总使我难以在他的面前逞起强来。就这样,我默默地吞咽着眼泪,答应了他去医院接受了人工授精。 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我在丈夫的陪同下走进了医院,当手术室那两扇雪白的门在他眼前关闭时,他想的不是在手术台上的我,而是庆幸自己精明的一着,便兴奋地跑开了。一会儿,我从手术室里出来,左等右等不见他的身影,便跑到医院办公室,只见他同医院签订人工授精协议合同。 医生说:“把你妻子一起喊来吧。” 刘阿斗一双滴溜溜的小眼睛转动了一会儿说:“我妻子不识字,我一个人代签上妻子和我的名字就好了。”他说完立即就签上了字。 我走进去瞪了他一眼,他肩一耸说:“走,一切手续都办完了。”他拉着我的手走出了医院,我们都觉得自己正走在一条阳光普照的五彩路上,路没有尽头,但越走越宽广,越灿烂! 在刘阿斗的企盼中,我的肚子渐渐地隆起来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当我走进产房的那一天,一声嚎亮的婴儿啼哭后,护士把一个漂亮、健康的男婴抱到刘阿斗面前时,他激动得不能自持,顿时觉得生活中充满了希望,流着激动的泪水说:“这个实实在在从老婆母体里脱胎出来的儿子呀,会延续我的祖宗香火啦!”他对这个婴儿产生了一种十分强烈的父爱,尝到了为人父的滋味,也百般体贴关怀地伺候我坐月子,可谁能知道嫁给一个丑丈夫的滋味呢? 我们听完跃妹的叙述,天渐渐地暗了下来。我站了起来说:“跃妹,著名作家柳青说得好,没有一个人的生活道路是笔直的,含有很多岔道口,譬如政治上的岔道口,事业上的岔道口,个人生活上的岔道口,你走错一步,可以影响人生的一个时期,也可以影响一生。跃妹呀,若是走上岔道口上,唯一的抉择,便是回过头来,重上正道,也许这是艰难的,也许这是痛苦的,但亡羊补牢,犹为未晚。” 跃妹说:“我知道了,就是为了你们这两位好心人,我也要活下去!”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望着五光十色的灯火时,我感到像魔鬼的眼睛在闪烁,心头不觉涌起一阵强烈的既大胆又厌恶的情思。 我和高菊娃默默地朝高老庄走上,我边走边思量,人无论遭遇过什么,本能需要一个避风港。一个逃避处或者仅仅是一个可以喘息的地方,一个温暖的家,跃妹就是追求这些嫁给了刘阿斗,一个美女嫁给猪八戒到底是什么样的滋味呢?我禁不住地想起高菊娃不幸的婚姻,心里非常沉重。忽然,耳边仿佛又听起了“雪风……雪风……”的疯子惨号声,我禁不住地问高菊娃疯子与雪风是怎么爱恋的?她立即给我讲起他们的爱情悲剧。 花容玉貌,美丽动人的雪凤,是村里公认的一朵含苞欲放的村花。黄成法却是我们村的“文曲星”,他算初中毕业,沾了以前升学靠出身好的光,好歹在学堂里混过几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算什么初中生,他上学那阵儿正赶上走“五、七”道路,与其说读书,不如说是种地——没有几天的课不是与贫下中农一起上的?但在山村读过书的少得可怜,读过初中的更是凤毛麟角,算得上是一个知书达理的“文曲星”了,他就选择了当兵这条路,被空军录取,准备出发时,雪凤告诉他,她要为哥哥换亲,他就没有去当兵了。他要是去当兵,也可能提升为干部,他们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呀。 那是一个乌云翻滚的深夜,黄成法卖柴回村。突然,他听见有人“扑通”一声跳人深不可测的水库中,他奋不顾身地跳下冰冷的水库里,苦苦奋战了半个小时。才疲惫不堪地把女人救上岸。他抱着奄奄一息的她走进村口的破庙里,连忙拾起干柴点燃起熊熊的烈火烘暖着她。他仔细一瞧那披头散发的女人,原来是村花雪凤姑娘,她为什么要自杀呢?他带着困惑的目光瞧着她,只见她脸色惨白,嘴唇干裂,肚子肿胀,生命垂危。他心里想也许她在水库里吃饱了一肚子水吧!他像医生似的熟练地用两手挤压着她那鼓胀雪白的肚子,“哇”的一声,她的嘴像开水龙头似的射出清水。可她还是呼吸不均,他就低下头用丰厚柔润的嘴对着她破裂渗血的嘴呼噜呼噜地做人工呼吸。雪凤渐渐地睁开眼睛苏醒过来,朦胧中发觉有人仍旧压着她,尖锐的痛苦像酷热的红铁不断刺激着她的胸口。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脚,踢中他的下身,他“哎唷”一声翻倒在地疼痛得直打滚。他咬咬牙控制住下身的惨痛,含着泪花强撑着身子爬起来喃喃道:“雪凤,你为啥要跳水自杀呀?” 雪风一看是黄成法,“忽”地清醒过来,记起跳水自杀前的一幕,想起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便“哇”的一声哭喊,扑进他温暖的怀抱,他那温热的身体,使她觉得像是一味温和止痛药剂贴在她的身上抚慰着创伤的心灵,她哽咽着说:“成法,我在偏僻的荒野里割猪草,不知不觉地天黑暗下来了。突然,近处的毛竹林里蹿出三个凶神恶煞的蒙面大汉,各自手拿尖刀,把我团团地围在中间。我恐惧地高嚷了一声:“救命呀!“可我的嘴立即被他们用一团干枯的野草塞住,我拼命地挣扎着,撕心裂肺地高喊,感到整个世界都在痛苦煎熬中昏迷过去了,被三个歹徒拖进山洞,糟蹋了。” 黄成法听后气愤得紧紧攥着拳头,咬破了嘴唇。牙齿磨得“咯咯咯”响,暴怒的眼睛瞪着天空。 天愤愤不平地发怒了,狂风暴雨,雷声隆隆。黄成法义愤填膺地瞪着天空高嚷:“我要为雪凤复仇!” “他们有尖刀,你赤手空拳不是他们的对手。再说他们早已溜掉啦!” “我要控告他们!” “成法,控告他们有什么用呢?一方面他们早已逃之夭夭;另一方面即使他们被抓到判刑,谁能还我处女血呀?臭名远扬,我还是死了好。” “你要坚强地活下去,我会支持你的。” “那你不要为我复仇,也不要告诉高老庄任何人,包括我的父母亲。” 黄成法愁眉不展沉默不语,用嘴唇贴着她的头发,身体如利刃剜肉一样痛彻骨髓。 雪凤痛苦万分地说:“同意嘛?” 黄成法微微地点点头,瞪着充血的眼睛,咬牙切齿地抓落自己一把把头发。 从此,他们俩就恋爱了。正当他们陶醉在热恋之中,残酷的换亲打破了他们的美梦。 那是一个寒冷的夜,十九岁的美丽姑娘雪凤,已整整三天米粒不粘,披头散发地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红肿得像烂桃一样,她心里想着黄成法。突然,她的母亲闪了进来,坐在她的床沿抹着泪说:“囡呀!娘晓得你的心悬在黄成法身上。你爹死得早,娘一泡尿一泡屎地把你扯养大,娘现是半截人棺材里倒脚头的人了,也没法为你哥娶亲,我们黄家绝了香火,叫我怎么去见你爹。囡呀!你这一回就听娘的嫁过去换嫂子来,为黄家的香火也为你哥,算是娘求你了。” “你怎么忍心让我嫁给一个四十多岁,流着鼻涕添人口中的痴呆人呢?” “你换的嫂子是一个不错的人,她会下地干活,还能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这事不由你,是铁钉钉在木板上的事。女人嘛,嫁给谁都一样。”雪凤娘见她不吱声就回自家的房间。 夜死一般地肃静,雪凤听见了“汪汪汪”的声音,这是与黄成法私奔的信号,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打开后窗,纵身一蹿扑到柏树上,便“呼”的一声从树上滑落地下。等候在窗下的黄成法拉着她便跑,可惊醒了高老庄的狗,狗就嚎了起来。 雪凤娘被狗嚎醒后,去雪凤房间一看只见她跑了,便喊醒了儿子去求救老支书。老支书正抱着婆娘睡得香,听见急促的敲门声,就穿着花裤衩,光着上身趿着鞋,发抖地开了门。他们母子气急败坏地告诉他雪凤跑了。老支书二话没说,就拿起大铜锣“当当当”地敲,敲得山村震天动地。老支书说:“走,去村口集合。”老支书边敲铜锣边来到村口,半夜锣声惊醒梦乡的村民,大伙纷纷地集中在村口,高菊娃也气喘吁呼地赶到了。 老支书便发布了命令:一家有难,八方支援,大家要齐心协力把雪凤找回来,救人如救火,大家分散着找,下定决心,不怕困难地把雪凤找回来给他哥换媳妇。 漆黑的山村,灯笼、手电筒光划破夜空,大伙在荒山野地到处寻找,终于在坟洞里找出雪凤和黄成法,人们把他俩押在祠堂里。他们像犯了罪似的浑身打抖。老支书暴跳如雷道:“成法,兔子不吃窝边草。你要有天地良心,你要为雪凤哥着想,无后为大多可怜。” “畜生。你们能给雪凤哥换个女人来,我就让你们好事成双。”雪凤娘说着,便把怒气发泄在雪凤的头上,狠狠地给她一个耳刮子,给她一个教训,叫她以后行为应该规矩些。 “你这个死猪脑袋别碰我的妹子一根毫毛!”雪凤哥青筋暴胀地咆哮着,两只眼睛如充血。 “我们不成夫妻除非石板上长出了青草。”黄成法强硬地说。 “你想结婚,我杀了你……”雪凤哥就像一头狂狮,在屋里东奔西撞,他抓起一根竹杠,要去砸烂黄成法的脑袋,掂了掂似乎觉得不够硬又操斧头。 “雪凤哥,你放下,杀人要坐牢填命啊!”高菊娃严厉地冲到雪凤哥的面前,也许她那气愤的脸像一面镜子,使雪凤哥看到了罪孽。 “唉……”雪凤哥的斧子一失手落在高菊娃的脚背上,即刻她的脚背流出了鲜血。老支书连忙撕下身上的衣襟,给她的脚扎上。高菊娃心想为黄成法和雪凤他们讲几句公道话,但她那时不是村里的妇女主任,又看着大家的心都向着雪凤哥就不敢多言。 “黄成法,你是知书达理的人,你要为雪凤哥着想,若不是用雪凤给他换个婆娘,他就要绝种了,你家又没有姐妹。”老支书见大家没作声又说,“今晚的事大家也不要向外传,好歹是我们高老庄的人。”老支书说完叫大家回去。 大家睡得正香甜,雪凤娘“天哪!”一声嚎哭,震动了整个高老庄,村民们都朝她家里奔去。只见雪凤哥把雪凤从屋梁上解下来,脸色青紫已断了气。这时,黄成法扒开人群挤进来扑在雪凤的身上哭得死去活来:“雪凤,你睁开眼看看,你睁开眼,我是成法啊。”可雪凤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畜生,你走开,是你害死我的妹子的。”雪凤哥拿了一根木棍劈头盖脑地打在黄成法的身上,而黄成法死死地抓住雪凤冰冷的尸体不放。他被雪凤哥打得伤痕累累,这个可怜虫在高菊娃的万般劝说下,才昏昏沉沉地站起来往外走。 天大亮了,大家哭着把雪凤送到山上去。当人们把雪凤的棺材落葬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乌云密布大雨滂沱,村民们撩起外衣纷纷奔进村,牛、羊、狗等牲畜避雨躲藏起来,只有黄成法始终不曾动弹一下地立在坟前,在疾雨中安然不动,静静地站着全无感觉,世界上决难有一座雕塑,能够这么令人震骇地表达出内心的绝望和完全自弃,他简直像一具僵尸。高菊娃猛然纵身冒着鞭挞一般的疾雨,跑过去拉了一把湿淋淋的他说:“成法兄弟,你淋得像一只落汤鸡,我们走吧!人死了也不能复活。为了一个女人,抛弃自己的生命不值!”谁知怎么劝,黄成法不肯回村。他低着头像生根似的痴呆呆地立在雪风的坟前,凭雨水在身上浇洒淌流。他嚎哭着扑到雪凤的坟墓上,两手抓着泥土,十指鲜血淋淋,然后就放声狂笑起来,在大雨中奔跑着呼喊着:雪凤……雪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寡居》正文 第十一章 乡村的寂静之夜,群山肃穆,松柏树沉默地站着,立在田间的稻草人像摸透了偷吃食物者已归巢,一动不动地闭目养神;劳累了一整天的拖拉机趁着主人不在,偷偷地埋在田间不断喘气地打着瞌睡,勤劳的小溪无私地哼着催眠曲,只有一阵阵蛐蛐的鼓噪不厌其烦,不辞辛劳,似乎这世界的一切都死绝了,唯独只有它们存在! 我和高菊娃坐在小溪旁。我昂头望着神秘而悠然的苍宇,低头看着淙淙东流的小溪,心想高菊娃偷野汉子后,她的内心的两种感情在搏斗着:一种是性爱所引起的热辣辣的充满情欲的回忆,这种性爱虽不及预期的那样醉人,但毕竟达到了目的,得到了一定的满足;另一种感情是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坏的事,必须加以弥补,但弥补不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野汉子,不是为了丈夫,而是为了荣誉,为了怎么样把这件事紧紧地包住。我拉着高菊娃粗壮的手搓揉着,柔情蜜意地说:“高菊娃,稻草人、拖拉机、小溪、蛐蛐它们不会传话,你放心大胆地说。” 她笑着在我的背上擂了一拳说:“你也不要在我背后放黑枪。” 我说:“这是个人隐私,我以自己人格担保。” 高菊娃低头望着汩汩流淌的小溪,像说不尽的闷愁和忧伤,诉说她那遥远的往昔梦幻和苦苦寻索的爱情…… 高菊娃有了情人后,犹如冬天的僵虫苏醒了,棺材就成了他们的温床,他们好得就像没影的人儿,但他毕竟是高菊娃的长辈,在当地也是有脸面的人,他们不能落得像疯子一样,于是把事做得很隐秘。白天就像陌生人似的一擦而过,每月逢五的夜晚在昏暗的棺材里作乐,可不听话的肚子偏偏隆起招人眼目。 一天逢五的晚上,他们在棺材里做爱后,高菊娃呕吐不止。 情夫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出啥事了?这些天我在田塍里偷偷看你哭过好几回了,心里也不好受。” 高菊娃凝望他片刻,用一种极平静的语气:“我怀孕了。”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轰炸得他脑壳嗡嗡作响,颤声说:“我……我咋办?” “你是男人,该你咋办?” “我……我……我跟婆娘离婚,我们结婚就可以把娃生下来……” “你婆娘和娃咋办?蔡老黑死活不同意咋办?我们俩又是先进人物呀!” 情夫唉了一声,一拳击在自己额上,抱着头蹲在地上哭丧道:“我好自私好自鄙为自家快活把你害了……我是个啥人哟!” 高菊娃拍拍他的背说:“我的好男人,山村汉子敢做敢当,可我并不要你担当什么,因为我们是俩厢情愿,你一点也没强迫我。” 情夫抬起头,气由心底而起大声说:“我敢担当责任,敢敲着大铜锣对全村人讲,你怀的是我的娃!他们撒我的职,抓我去坐狱我也不怕,就怕伤害你。” 高菊娃十分感动,对情绪冲动的汉子说:“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安稳了。你放心,我想过好几天自己肚里的肉疙瘩还是我自己解决,你插手会惹出麻烦。还是那句话,不管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我从心里巴望你和婆娘好好过日子,她是我见过的好女人,爱不是占有,不是索取,而是理解是宽容是付出。” 情夫冷静下来很难过地说:“我只有一个女儿,农民靠劳动力生存,难怪还可以生一个。可惜自己当了蛋丸官,在工作上不抓几把戏要挨批评。而且现在不像‘文革’时那样,整天开批斗会,你上去给那些‘保皇派、牛鬼蛇神、反革命’揍几拳踢几脚,打得越凶踢得越猛,上级领导表扬你立场坚定是革命的红苗子,还可以提拔你当官发财啦!可现在不行了,着重抓经济建设,村里又没有集体经济,工作上不抓出几把戏当不了官儿,好在老婆肚子上出一把戏‘老鼠的尾巴’,这戏(绝育后肚上留下的伤疤)结果是县内外叫得响,被评为计划生育先进典型。说句实话,我再也不愿在这件事上涂黑点,除非你同我结婚。” 高菊娃沉思片刻后,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嗫嚅道:“为了我们两家的安稳和名誉,绝不能结婚。” 他慢悠悠地把高菊娃搂进怀中,又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说:“菊娃,这种事谨慎小心才对,芝麻大的高老在几百双眼睛鼓起,弄不好闹个满城风雨,人一辈子抬不起头啊。要么你去引产吧! 万一蔡老黑把事抖出来,你我都是先进人物,到时要多难看就多难看。” 婚姻对高菊娃来说是那么的残酷无情,她满以为找到了情夫,恩恩爱爱地度过一生,可他对性爱的结晶是那样的冷漠。高菊娃暗暗想:一是男人靠不住,生下孩子就能系住他的心;二是养儿防老,人老珠黄卧床不起无人照料。高菊娃眼里闪着灼人的光芒说:“生是坚决要生的。” “蔡老黑脑子里零件还正常,过一天在墙壁上划一横,记时间比猴子还精。他三年无法挨你,知道你怀的是野种,给他套了一项绿帽子,他肯吗?” “有对策,只要用眼泪鼻涕。” “我明白,你给我的够多了,我做牛做马一辈子也报答不了你……”情夫双眼热泪滚滚,粗壮的肩膀不停抽动,又把头埋在胸前。 高菊娃动了怜爱之情,过去轻柔地摩挲着他那乌黑粗硬的头发,把伤心的叹息压过了心底。他们策划了保住声誉和孩子的两全办法。 那是寒天冷冻的村野,一块块硬梆梆的冻土毫无表情地躺得满眼都是,走在上面硌人的脚,低矮的小土丘上,光秃秃的一片荒凉,只有一丛丛枯黄的狗尾巴草稀稀拉拉地点缀在上面,犹如洗劫余生的残墙断壁,朔风一吹,更是佝偻着它那本来就挺不直的身躯。无数片不规则形状的水田里,头年留下的稻茬一条条一行行,被冻在干裂得龇牙咧嘴的土地上。 高菊娃挺着微凸的肚子,挑着一担粪走在窄窄的田埂上往菜地里送,一条结婚时唯一的红色围巾成三角形地裹住她,扶住粪桶挑担的两只手冻得乌红像只白薯,上面紫色的斑斑点点,是冻了又好,好了又冻的疤痕。由于怀孕远远看去,与粪桶形成三个黑点,让人模糊人形。在这肃静的山村冬日,“哇”的一声乌鸦叫,菊娃一个趄趔滑倒在田埂上,粪便浇了湿淋淋的一身。在田间干得起劲的二名妇女立即放下农活奔过来,有一位痛心地说:“嘿!看得凄惨人。菊娃,你有田里活儿同我们打一声招呼,我们就会来帮忙的。” 另一个带着哭腔说:“你有什么三长二短,让你父母瞧见了,不知要心痛得咋样子。” 高菊娃说:“有啥法子,要吃饭,活命呐!” 她们把高菊娃扶起来要送回家,可她硬是谢绝了。她们没法儿把空桶架在高菊娃的肩上,同情地看着浑身瑟缩的她,她感激地回报给那二位好心大嫂一个浅浅的笑,咧咧嘴想说几句感谢的话又说不出来。三个黑点又开始在来时的路上艰难地移动着回家。 回到家,高菊娃奔到房里大叫了一声:“我的娘呐——”就全身发软地伏在蔡老黑的身上大哭起来,眼泪和着雨水在脸上流淌。 蔡老黑望着高菊娃满身的粪便,似乎已意识到什么,他凄厉问道:“怎么弄成这样?” 高菊娃装作悲伤万分地抽泣着,用惨淡的声音说:“我挑着粪去菜园浇菜,后脑勺不知被谁的木棍猛击了一下就昏过去了,当我醒来时候身上没有一点布丝。我被人奸污了没脸见人,便跑到水库边‘卟通’一声跳进水里,头上下地浮动几下就往下沉,肚子里也灌进了无数的水,看起来离死不远了。就在这时,村长和他的婆娘在削白薯看见了,村长连衣带裤跳入水库里把我救了上来,他们还为我做了人工呼吸。” 蔡老黑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睁着眼睛问:“人工呼吸? 是谁的嘴吸在你的嘴上。” 高菊娃感到有人拿刀剜心一样的疼痛说:“当然是村长婆娘。” 蔡老黑紧紧地握着她那双冰冻的手,怜惜万般道:“你告诉他们被人强奸了吗?” 高菊娃漠然地摇摇头说:“没有。” 蔡老黑听了她这番充满血与泪的话语后,哑口无言默不作声,可愧疚和怒火交织着蹿出他脑门,他一拳砸在墙上,土墙上剥下几块泥巴。他冲红着眼睛像野兽般咆哮着:“我不是人是畜生,我没法保护你,我活不下去了,活不下去了!” “天哪!”高菊娃凄凄切切地痛哭着就往外奔。 此刻,高菊娃已感到一切都显得毫无意义,唯独只有轻生才能使自己得到解脱。 蔡老黑这才清醒过来高喊:“菊娃,是我不好,好死不如赖活。菊娃呀,你要忍下这口怨气,要活着。” 这样,高菊娃保住了肚子里的小生命,但妊娠反应弄得她虚弱不堪,恶心、呕吐、晕眩……总想吃酸酸的东西,可一个贫困家庭的孕妇,自然决不可能享受其它富足家庭孕妇那样的生活,在这里谈孕妇营养无疑是著谈。高菊娃拖着沉重的身子,必须每天干活,栽稻割谷、整地打场、挑粪种菜,她的手掌起了五个厚厚的茧子,短发乱蓬蓬的没有光泽,山区的风吹皱了她额头的皮肤,昔日的白牙也开始变得发黄,好不容易等到了孩子呱呱坠地。 我看着高菊娃满脸泪痕的叙述,我的脑子里像拍摄着一部震人心弦的电视连续剧。高菊娃的一生深深地吸引着我,我在一字一字地吞饮着她的话语。我说:“高菊娃,你一个人是咋做月子的?” 高菊娃沉默了一会儿带着哭腔说:“我做月子,痛得死去活来,与许许多多的初产妇一样。可不同的我喊叫声中的爹娘是虚无的,他们不会从坟墓里升出来为苦命的女儿使劲。要是丈夫在多好呀!我想起了瘫痪的丈夫更加痛苦和忧愁、要是野汉子站在我的床边呵护,我决不会喊,痛处也不哭不喊!真的我会的,而且还会望着他笑笑说,不要紧,过一会就好了。” 我神情阴沉地说:“你为什么不叫野汉子陪你。” “高老庄有惯例,女人做月子的房间,决不能让男子迈进半步,弄得他一身霉气。” “迷信。”我心头不觉一惊,全身顿时一阵冰凉。 “有啥法子呢。”高菊娃在她生孩子阵痛的间隙里,如死去一般,阵痛又起时,她的手指抠破了床单。接生婆被野汉子请来了。她心想要是自己能接生,岂不是省下了接生婆这笔钱,她看着接生婆把接生包放在矮桌上,打开一个快变成灰色的白布包,除了一把已见锈斑的大剪刀,什么也没有。长相古怪骇人的接生婆用一双男人样的骨节粗大青筋凸起的手,翻来倒去地用一团蘸水的棉絮,不慌不忙地在剪刀上擦来擦去。剪刀在微弱的灯光下刀背那块镀铝的地方闪着幽幽的寒光。高菊娃恐惧得一声尖叫,引起又一阵宫缩,全身大汗淋漓。 一天过去了,孩子还没有生下来,在疼痛的间隙,高菊娃听到了木房外情夫焦虑的沉重脚步声,突然,门外的脚步声停住了,情夫敲敲门探进头来说:“快了嘛?” 情夫婆娘说:“还没。” 情夫可怜巴巴地说:“接生婆,快接下来哟,我加钱!若是接不下,我要送医院。” 接生婆突然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从床上站起来,恨恨地恼恼地拔下脑后发髻上的铜簪子,发髻像一条黑皮死蛇,软塌塌地从她脑后吊下来,她把充血的眼睛一瞪说:“门外的,你听着,我接不下来不要钱!哼。孩子就是窝在铁葫芦里,我也要把他(她)拽下来。” 我听了高菊娃说“拽下来”三个字,几乎心脏停止了跳动,竭力屏住气息,仿佛这样能窒灭我痛苦的意识,可那种清晰而骇人心寒的生孩子场面仿佛依然浮在我的眼前。 我脑子里一阵昏然,双手捂着头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说:“高菊娃,接生婆大慈大悲,不计较那几块接生钱,放手让你的情夫送你去医院,你也免除这么长时间的折腾受苦。” 高菊娃墓地站起来,像是忽然暗哑了。她走到小溪旁,弯下身子伸手捧了水往脸上抹,然后轻轻地站起来,坐在我前面的岩石上说:“接生婆不要说,接不下不要钱的那句话,也不致使我硬着头皮死挣着,挤、压、抠、捏、咬牙切齿地喊、叫、骂、哼……” 我仿佛从高菊娃的身上看到了“娘奔死,儿奔生”,千古以来不幸妇女的悲剧,在高菊娃身上延续……竟会多么热切如焚地、多么苦痛绝望地露出渴念——放纵不了的渴念,要再吮啜一回生命,想吸干每一滴鲜红的热血!使冷和热、生和死、昂扬和绝望一齐同时来临。我忧心忡忡地说:“高菊娃,你说下去。” 高菊娃好像感到口干舌燥似的弯身喝了一口溪水,接着叙述。 接生婆骨棱棱的五指像铁钳一般,往高菊娃的下身伸了进去,她痛得像临死前的最后一声轻轻叫喊,迷迷糊糊地觉得接生婆的一只手捏住了胎儿幼小的身体,向后用力,向下用力…… 最后猛地一下出来了,她一声悠悠的、长长的呼吸便失去了知觉。高菊娃使尽全身的力气,扭动了一下脑袋,用力地睁开眼睛,只见身边放着用棉被包着的并且在蠕动的小东西,一瞧是皱鼻子皱眼睛的孩子。高菊娃一激动搂住孩子哭了起来,她那干涸的眼窝里,汩汩流出两行已经没有涩味的泪水,哭声引来了情夫婆娘,她很劳累地走到高菊娃的床前,深深叹了一口气,便将一床棉絮填在高菊娃的背后说:“唉,醒了,醒了!” 突然,房门“啪”的一声,蹿进来的先是穿布鞋的大脚板,高菊娃心里一惊,原来是情夫的脚,他手里端着一满碗白糖蛋花,激动喊了一声:“菊娃。”便来到高菊娃的床前。 高菊娃深情地看着他,只见他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头发乱糟糟的,脸色灰暗,没有一点生气。他尽管克制着,但可见他几天都在痛苦中煎熬。他的婆娘不断地给他使眼色,意思是叫他快出去。可情夫咧着大嘴,用一只弯曲的食指使劲地在冻得通红的大鼻子上揉动了几下,喜形于色地说:“高菊娃哩,是个男孩呐!”他又看一眼婆娘说,“老婆,快去拿一盆热水给高菊娃擦擦脸。” “我去拿。”婆娘顺服地走了。 情夫把碗递到高菊娃的嘴边温存地说:“二天一夜没有沾过半粒米星了,你每呻吟一声,我的心就一阵抽搐。我生怕你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不能没有你。喝吧!” 高菊娃接过他的蛋花汤狼吞虎咽起来。他轻轻地抱过孩子吻了吻说:“菊娃,这是我造出来的宝孩子呀!我的香火啦!香火啦!” 高菊娃瞪了他一眼,压低噪音说:“你个疯鬼,别乱喊,你老婆听见咋好。快把孩子放在床上。” 情夫双膝发软地跪在床前,用灼热的大手缓缓地抚摸着高菊娃软弱的身体,用滚烫的脸贴在她的脸上,她梦呓般道:“别……门开……” 情夫这才看见那门敞开着,同一瞬间一个矮瘦病态的女人身影从门外忽闪而去,不觉脱口道:“老婆!” 高菊娃被他的叫声惊出一个冷汗,头脑骤然清醒,力气从心底而生,猛力搡开他厉声道:“你快走!快走啊!” 情夫愣了片刻痛苦地垂下头慢慢地往外走,整个人仿佛矮小了许多,高菊娃捂着脸无声地哭了,过了一阵才想躲在门外窥探他们的女人,她万一把事捅出去咋办?万一想不通有三长两短咋办?高菊娃用力地呼叫:“婶娘,婶娘!” 情夫把老婆招回来了,高菊娃看见她泪流满睑,失魂落魄地望着床上蠕动的婴儿。高菊娃愣了片刻轻声地说:“婶娘,是我对不起你。” 婶娘沉默和悲戚了片刻后,哽咽道:“方才的情形我无意中撞见了。我想带娃娃回老家去成全你们。他是个好男人,他爱你也爱得很苦,睡觉都喊着你的名字。”她说着泪从双眼涌出,滴落在干瘦的胸部和干瘦的腹部。 高菊娃又震惊又慌忙大声说:“不,不!婶娘你胡想胡说些啥呀?” 情夫板着脸说:“你刚才还听见了什么?我是讲蔡老黑有了香火呀!” 婶娘感到世上的事谁也说不清道不明,脸色很快变得苍白凄淡了,她低垂着眼帘喃喃道:“我没有听到只有看到呀,蔡老黑是有了香火,我也代他高兴。” 高菊娃虽然没有被婶娘的话吓住,可确确实实在她的心目中留下一个不得不深思的问题。她微微一笑说:“婶娘,你待我像亲生女儿,毛竹都有上下节,我和你的男人是清白的,你也别误解。” 情夫怒目凶光厉声道:“老婆,你以后少管闲事,我和菊娃好比父女。” 婶娘闷闷不乐地呆立着,她的眼里已没有泪水了,仿佛剩下来的只有愤恨和幽怨,她镇定地说:“我知道,我只要一个安稳的家。” 高菊娃望着婶娘那凄楚而黯然神伤的样子,心中没有怨恨和厌恶,高菊娃仿佛同情起这位痛失丈夫爱的女人,在情爱的争斗中,她无疑是个可怜可悲的受害者,这也是高菊娃给她造成的伤害。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温暖她受伤的心灵。高菊娃柔和的语气中还带有几分谦恭说:“婶娘,你放心吧!你会拥有一个温暖的家。” 情夫鼓着眼道:“老婆,你不要用那双怀疑的目光看着我,我没有骗你,快去厨房烧饭!” 婶娘被他的男人一喝就赶快去厨房做饭去了,似乎有点怕个子胖她一半的老公。 从这以后,孩子是高菊娃活下去的一个重要依托,也是她全部生命的根芽。孩子一天天长大,有一次高菊娃搂着儿子噙着泪说:“数灵,你是娘的命根子,娘后半辈子的希望全在你的身上啊。” 儿子瞪大乌黑稚气的眸子,甜甜地说:“娘,我要好好读书,长大一定有出息,让娘亨福。” “好啊,妮等着事儿子的福呢。”高菊娃高兴得直抹眼泪,一句孩子式的承诺,对她也是莫大的安慰呀。她儿子比许多大几岁就干活的理事的农家子女还要懂事,小小年纪就知道帮助她。 他不光干些上山砍柴下地锄草的农活,见她擦洗蔡老黑,他便干些洗衣烧饭的事,见她精神郁闷还为她解闷开心,常常感动得高菊娃热泪纵流。 我暗暗地想有的女人为金钱活着,有的女人为爱情活着,更多的女人是为儿女活着,而高菊娃是为了儿子和蔡老黑双重地活着。高菊娃停了下来缓了缓气。可是,从这时开始,所有的紧张和痛苦都从她的声音里消失了,像一辆破旧的拖拉机,费尽艰难地爬上了山坡,到达了山顶便轻捷如飞地急驰而下,她倾吐了心中的隐秘如释重负,后边的叙述就显得轻松多了。 “嘭”的一声蔡老黑敲响了铜锣,情夫忙放下婴儿,去服侍蔡老黑去了。情夫婆娘端来了一盆热气腾腾的热水给高菊娃擦脸。高菊娃笑着对她说:“苦了你啦,婶娘。”她说:“自家人别说各家话。”她说的这句话深深地打动了高菊娃,使高菊娃打消了争夺她丈夫的念头。 高菊娃是个忍辱受屈认命的女人。她渴求爱,渴求有个爱她的男人,但她不愿丢掉一个女人最重要的声誉,被人指着肩背吐口水,她更知道自己的勇敢是有限的,尤其在不幸的婚姻上。她无法摆脱命中注定的那个男人,不能和情夫结婚,也许永远不能。无情的上苍,可能根本无意给她一次好婚姻,让她和情夫热情相爱。有了他们的孩子数灵,就是莫大的幸福了。高菊娃宁肯变成石头也不愿变成蝴蝶,祝英台化成彩蝶仍然未能逃脱狂风暴雨的袭击。高菊娃她更知道上帝给了亚当一个夏娃,上帝的法律也是一夫一妻制呀!高菊娃觉得在“典型”的圈子里,犯下了万恶的罪行!可她有了孩子后,觉得突然有了力量,乐生之愿重又复活,意外地有了一个此生不虚的新鲜感觉,使她全身脉管热血充盈啦! 高菊娃说着,淡淡的很有层次的笑意,慢慢洋溢在她泪痕斑斑的脸庞上,瞬间没了一丝悲伤的阴影。 我深情地凝望着受忍痛苦折磨的高菊娃,心头充满理解和敬意。我坦然地说:“高菊娃,你丈夫的病拖不了多少日子,你和情夫还有机会,就为了数灵,你们也要共同勇敢地跨出一步,永远走在一起。” 高菊娃说:“我做梦也想呀,披上红绸缎挽着野汉子,做高老庄里最幸福的新娘,可我知道不行,有道无影的不可逾越鸿沟隔着我们,它永远存在,对最纯真的爱心也残酷无情。此时此刻,我也能感受它的真实存在。” 高菊娃的话像无情的鞭子,深深抽打在我的身上,心里不觉泛起阵阵酸楚之情。我低着头沉默了良久说:“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这虽然是书本上的话,可是也有千万男女受它的鼓舞,共同奋斗战胜艰难,追求到的一生的幸福啊。我支持你争取渴望的幸福,你的情夫也许在努力呢。” 高菊娃轻声感叹爱情是好的,爱情力量是无穷的,可现实呢?现实中那些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东西,往往逼人去适应、去顺从、去接受。高菊娃似乎缺乏独创,不会踏出一条通向耻辱和毁灭的新路,而是傻乎乎地严格循着旧道,不离别人的足迹半步。高菊娃也决不会把痛苦加在情夫婆娘身上。十多年的痛苦磨炼,高菊娃已经学会了怎样去爱去活去做女人。 我望着高菊娃这个无底下最善良的女人,在我读过许多小说里的女主人公没有几个和她相比。善良的女人的优点也是弱点,善良可以使女人更可爱,却也可以毁灭女人的可爱。我对她的死亡婚姻是爱莫能助,女人呀女人!哪怕是一个软弱的男人也是女人的脊梁,哪怕一个呆痴的男人也是女人的保护伞。我极力安慰高菊娃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就是伟大人物也有缺点。你这个苦命的好心女人真该有一位热血汉子的疼爱。” 高菊娃舒心一笑:“你万万不能抓住我这个把柄,你的宽宏大量我甭提多高兴呀!使我觉得那沉甸甸的头终于倚靠在一个支撑点上——你们柔软的肩似乎是一座靠山。”我友好地朝她笑了笑。 高菊娃昂着头望着无边无际的黑色夜空说:“小李子,去年扶贫工作队进村,那个五十多岁的队长和二十多岁的女队员也有了这么回事。队长把工作队员的肚子都搞大了,就回家与老婆闹离婚,还挨了女队员在部队服役的未婚夫的一顿毒打。结果,队长和女队员结了婚,队长还评为先进工作队员。这事过去还了得啦,不开除也得受处分,可这回稀里糊涂就拉倒了。他们是干部也这样做,那我就合乎情理的了,我常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怎么也宽不了我的心,总觉得自己是在做婊子立牌坊,而不敢正眼看人,更不要说像原来那样自认为是一个高尚、善良、正派的人。” 我只感到内心的疚愧,望着高菊娃说:“没有爱情的婚姻,简直可以毁灭一个人,不管你多么美丽和坚强。” 高菊娃默默地站起来,仰望着天空说:“我渴望爱情,也需要爱情,需要男人的爱护和保护,要一个体面安定的家。但我不会为了爱情丢掉人们赐给我的荣誉呀!我要……而要做到这一点,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不去想,就把羞事做暗一点。”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望着深渊莫测的天空说,“说句实话,我曾经暗自思忖,如果我能够下一次决心,找到一个什么人,将我一生的经历对着他(她)痛快地说出来,这样也许能结束我纠缠不已的难爱。小李子,我在向你说出了这一切,像卸掉了压在我身上的石磨。此刻,我心上轻松多了,差不多感到快乐了……我谢谢你” 我久久凝视着高菊娃竭力在思索:高菊娃是一个逾越雷池的女人,而且是主动大胆热情的心细的女人。每次和那情夫幽会,整个心身充满着洁圣纯真的情感,那爱情洋溢真挚完美,就为一次,付出一生,也心甘情愿。但她为了孩子,为了瘫痪的丈夫,为了一个女人的名誉,为了她已习惯的保护伞,她不得不保持现状过着双重女人的生活。是悲伤,还是幸福,唯独她自己才知道,外面了解的仅仅是表面现象——“心灵闪光的妻子”。我想找到一句表达对她崇敬的话,可是她的不贞操在我心灵留下一丝阴影,使我喉管硬塞。我自怨自艾责怪自己没有从心灵深处了解高菊娃,枉算是妇女娘家人,还捆住她的死亡的婚姻。这个想法像一柄灼热而锋利的尖刀,残酷地剜着我的内心。我心上被剜得那么凶猛炽烈,残酷程度有增无减,令我伤痛至极,直要高声号叫:高菊娃,你离婚吧!但是习惯势力对一切情感有一种神秘奇异的磨蚀作用,使我喊不出话来,便把话峰一转说:“高菊娃,你的情夫就是村长吧!” 高菊娃重重地擂了我一拳:“你自己猜吧,他的名字永远压在我的舌下。对他最为冷酷的是数灵是他的孩子,不但不能相认,连过分亲近也不敢。他真为我受苦了,不好好爱他保护他怎么对得住我的良心啊!” 我站起来双臂交叉在胸前,抬起眼睛仰望着上苍说:“女人是什么?” 高菊娃脸上泛起凄淡的哀怨答:“女人是半边天,一半是白天,一半是夜晚。小李子,女人是夜晚那半边。” 我满脸忧伤地说:“太阳一出来,女人就赶紧转到西边,该西边天亮了,女入又转到东边,女人这半边无永远是黑的吧!” 高菊娃用一双迷惘惊异的目光盯着我说:“黑的?” “是呀!你看天空。” 我们仰望着天空,天空漆黑一团。 我心里想爱情总是把情场上失意的女人折磨得死去活来,多少双明亮的眼睛变得黯淡无光,多少个温柔的脸颊变得苍白失色,多少个可爱的情影消失在坟墓里,而无人能说出扼杀她们娇媚身影的原因究竟何在?恰似一只鸽子被箭射中要害而紧夹着自己的翅膀,将箭伤加以遮盖和隐藏一样,女人的天性也正是把自己蒙受伤害的感情上的痛苦竭力在世人面前掩藏起来。高菊娃默默随着爱的不幸和情感上的折磨,冷酷的哀愁吮汲了她的血浆,直至她可爱的身躯逐渐地消瘦和虚弱,并在微不足道的外伤中垮掉。这是女人的悲哀! 我们肩抱肩地走着,我的手触到了高菊娃滚圆的屁股,便想起了石磨。我觉得高菊娃生活艰难得就像一副沉重的石磨,她是磨底,不仅要承受随时的重压和无休无止的磨硬,还得肩起磨轴的使命,维持着磨子上下左右的平衡,而不致逸出磨心而倾覆。平心而论,高菊娃并不是一个道德败坏而刻毒的女人。她之所以违犯道德规范,无非因为她处在产生不幸的人的环境里。 扶她走上道德规范的路子,必须消灭产生不幸人的环境。我们不曾采取任何措施来消除她的环境,而是一味盲目的鼓励。其实,当她家庭瘫痪崩解时,只要有一个懂法律的人引导,让她重新找一个称心如意的男人就好了。她的一切狡黠、盘算、计谋,都是为了丈夫和儿子,为了村长和婶娘,都是为了维持两个家庭哪怕是短暂的表面的稳定和完整。她在家庭掌管最高权力,却过着最苦的生活,好的给丈夫和儿子吃,穿的让丈夫和儿子先穿。她的一件棉袄穿了十几年,薄得像张纸也舍不得换件新的。她是高老庄的妇女主任,高举起“妇女解放”的旗帜,保护妇女儿童合法权益,可她的自身的合法权益却得不到保护。 她只能用坚强的毅力支撑着,支撑着一个个沉重的希望。 我们回到家睡在一张床上,我听见了高菊娃睡得呼噜呼噜的响声,从她响声中能猜出她痛快淋漓倾诉和得到谅解后的如释重负!而我夜不能眠,看着窗根边缘处贴着的大红奖状,它的身后载满着主人的秘密,被主人用墨水笔画满圆圈,负荷累累。仿佛是心神不宁,忧心忡忡,像它的主人一样,经常在夜深人静时向院子里的棺材张望,被岁月痕迹涂染得日益沉重的身体,倾斜着身子从高菊娃的窗口吃力地探出头去,让身后那只残损的蔡老黑破铜锣泛着黯淡光线,填满整个空间。此刻,它在夜深人静之际,在空气擅自嘶嘶地游弋和搔弄之下,它满载着主人的思绪与发出尖利而嘶哑的吟泣与呼喊。我坚信那不是它喜悦的呓语,而是一种悲哀生命之声…… 当我用自己的全部柔情,用自己最敏感,最脆弱的心灵,小心翼翼注视着那张大红的神秘奖状,以无限朦胧而又丰富的想像编织着高菊娃和情夫的故事……渐渐地就进入梦乡,我梦见了魁梧的高菊娃情夫挨着她的胳膊欢天喜地戴着大红花结婚,院子里熙熙攘攘挤满了男女老少,祝贺的喝酒猜拳声夹带着“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主持婚礼的县妇女主任,她红光满脸地拿起荣誉证书说:“最近,我们设立一项‘稀里糊涂’奖,专门奖励给那些冲破死亡婚姻的女性们。高菊娃是勇敢者,我们颁发给她‘稀里糊涂’奖,大家以热烈地掌声鼓励。”此刻,院子里“噼里啪啦”的鼓掌声,久久不能平息,我也兴奋的咧开嘴巴,拼命地鼓掌。 突然,有人推我的身体,我睁眼一看是高菊娃,我兴高采烈地把美梦告诉了她。 高菊娃笑笑说:“来世与野汉子结婚吧!小李子,你猜猜外地女是什么货色?” 我用困惑的眼光望着她摇摇头。 高菊娃把我丢在脸上的一束乌黑的头发拉起夹在耳根上,告诉我她和老支书还有黄荣金把外地女送到车站,两名戴大盖帽的警察来了,黄荣金吓得浑身直打抖,躲在她的身后。两名警察从手提包里取出照片看了看,又仔细地瞧了瞧外地女。一位高个子的警察说:“吴菊兰,你被捕啦!” 外地女说:“你们冤枉好人呀!,我没行凶杀人也没有犯什么法。” 戴眼镜的警察说:“你用姿色引诱人骗钱。” 外地女高嚷道:“你们胡扯蛋,平白无故铐我,我要告你们诽谤罪。” 高个子的警察说:“你去告吧!我们铁证如山。你瞧瞧,这些照片上你和各个男人合在一起干什么?” 戴眼镜的警察说:“我们基本上查清,你以结婚为名引诱了十几名男人,骗得脏款十多万元。走!”警察押着外地女走了。 黄荣金这才直起身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老支书笑嘿嘿地拍拍他的肩说:“哼,荣金,我老早看出她是干那种事的女人,穿着紧绷绷的老爷裤,前一凸后一凸的,一看就是个婊子相。你好危险呀!荣金,你还发抖什么?” 高菊娃幸灾乐祸地瞥了他一眼说:“警察又不会来抓你,顶多来核实一下你被她骗去了多少钱。人嘛?谁在上帝面前没有作过孽?谁在皇上面前没有犯过法?” 我洗耳聆听着高菊娃叙述完毕才笑着说:“这正是外地女造孽深重,罪有应得的报应,那是毫无疑问的。看来要加强女性的‘四有’教育,不断提高妇女的自身素质。” “社会风气不好,精神文明不能抓一阵松一阵,要用力抓抓才好。小李子,天还没大亮你再睡一会儿吧。”高菊娃说完翻床睡了。 我疲惫不堪地进入了梦乡。 突然,村里喇叭响了,支书大声地喊:村支委、团支书、妇女主任们,你们马上来村委会开紧急会议,马上来!连喊三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寡居》正文 第十二章 月亮穿过云雾,把透明的光辉洒在高老庄上。庄里除了几声犬吠外,没有半点动静,屋宇、篱笆、草垛,像蒙在一望无涯的洁白朦胧的轻纱薄绢里,显得飘渺而神秘,我和高菊娃手挽着手走进村委——祠堂。 祠堂楼上的一间楼房里烟雾腾腾,忽隐忽现地坐在长椅上的七八个抽着香烟的村干部。他们一瞧见我们满脸笑容地让坐,我和高菊娃坐在一张椅上互相依着,支书站起来咳嗽了一声:“今晚开会一个事,乡里有个紧急通知,上级首长和县长他们明天一早就要来我们村检查工作,要求我们今晚做好准备。” 民兵连长乐着说:“我们杀猪羊迎接。” 高菊娃莞尔一笑说:“他们当官的都怕多脂肪,不敢吃猪羊。” 治安委员说:“别开玩笑,肥肉不吃吃瘦肉呢。城里不像我们没油水润肚子。” 高菊娃瞅了瞅我的脸说:“酒水招待他们好了,就要求他们贷款办个‘三八”木珠加工厂,成立囡户基金会,让妇女懂得生囡生儿一个样。” 支书笑哈哈地拍了高菊娃一下肩膀,兴奋道:“好主意,你真会放长线吊大鱼。”他说完把脸转向会计说,“内当家,村长不在家,你就负责烧饭。” 瘦小的会计眨眨小眼睛说:“支书,这事交给高菊娃,灶头事妇女干再合适不过。” 高菊娃说:“男女一样嘛,‘男主外,女主内’也得改革啦!” 年轻的小伙子团支书咧着嘴:“女人咋改还是压在男人的肚皮底下呀!烧饭洗碗的事还是女人。” 支书往桌子上一拍说:“好,灶头事就落实给高菊娃,你干差了要打屁股。另外,要打扫卫生,路上有猪牛屎不像话。” 民兵连长说:“路上猪牛屎多,当官的还以为踏在软软的海绵上呢。够带劲儿的。” 大家都乐了,你一言他一句地说开了,啥都要搞突击,计划生育要搞突击,缴纳税款要搞突击,清理宅基地要搞突击,迎接客人又要搞突击。 高菊娃搔了搔头说:“这是工作套路,是干部总结出来的改革新方案。”她望着我说,“小李子,听说上面有文件不能搞吃喝。” 我心里想中央三令五申要禁止吃喝风,若是下来检查工作,你弄青菜萝卜汤给他们吃吃看,你工作做得再好也是猪牛粪一堆。我微笑着答:“人嘛?不赌、不嫖、不贪污受贿,吃喝点没关系。” 老支书猛抽了一口烟道:“这是没法儿的事,弄差了,我们要挨乡里的批评,弄不好扣我们的补贴。还是趁早武装几户像样的人家。团支书,这件事你去通知。” 大家议了议村里的几户上等户,还说把支书新媳妇陪嫁来的大彩电借给苏红家,把打扫卫生的事又落实到高菊娃的头上,高菊娃站起来说:“那我们还在这里待着干啥。我要回去发动妇女打扫卫生呢。” 支书说:“可说是呢,都走,我用喇叭帮大家通知。” 我和高菊娃走出了村委会,身后喇叭又响了,吹了三下。支书喊叫着:“全体村民们,告诉你们一个特大的消息,明天一早首长和县长等大领导来高老庄视察,这是破天荒的大事,希望大家把家里打扫得亮堂堂。”、高菊娃转过头瞅了瞅高音喇叭说:“支书贪省力可以用喇叭喊,我挨家挨户通知多难呀。” 我说:“可以把大家集中在一起吧。” 高菊娃兴奋地往我肩上一拍说:“这办法好。” 我和高菊娃到了家,便把五百瓦电灯拉到院子里,屋前屋后一片光亮。高菊娃奔出院子站在当街喊:各家来一个妇女啊! 商量我们妇女的事。 突然,有人隔着墙头说:“不就是打扫卫生吗?你给我们打扫算啦。” 高菊娃脸一沉说:“我不是三头六臂。独个儿七天七夜也打扫不光呀。” 有人笑道:“搞啥大炮,怎样就怎样嘛。” 高菊娃瞅瞅村委会那个方向,心里在说支书你就知道用破喇叭喊,图省事,我这可完啦,一点吸引力也没有了。她心里想这事咋也不能让她一个人受罪,干脆先把妇女们蒙来再说,她就喊:“妇女们,不单是打扫卫生,还有办‘三八’水珠加工厂的事,招收工人的事,计划生育退还押金的事,谁家不来人,到时可别怪我没通知呀!”她这么一喊就有了效果,一阵阵大门响,便有人来了,时间不大,全村三百多户都来了,有的还来了两人,那都是老爷们当主的户,或是老娘们啥事都弄不机密,老爷们不放心的人家。 院子里五百瓦电灯锃光瓦亮,年龄大一些的老娘们坐在长凳上,大都挤在大院子里站着,便问啥时办厂,啥时招收工人,啥时退回计划生育押金,高菊娃只好应付着,应付了一阵,不知不觉地站起身来,妇女们都说去贷款,“三八”木珠加工厂即便倒闭了,反正是亏银行公家的钱。高菊娃神情坦然地说:“没学杀猪就学偷油,不偿还法院来执行,我们房子啥的就要封闭起来,吃不消。” 苏红脸上闪过一丝奇特的兴奋神色说:“办‘三八’木珠加工厂,高老庄有木头,成本便宜,木珠可以加工成汽车坐垫,还可以当做窗帘,一定不会蚀老本,我们想法子就是贷款,要我说我们还要设法打点银行的人,人家才肯贷。” 我和高菊娃都点点头,众女都点头。 高菊娃抹了一把脸说:“现在办事不送礼不行。” 虎娘说:“送礼不能送得太多了,把本钱都搭进去。” 王仙花笑着舔了一下嘴唇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我们干脆大干一仗算啦。” 虎娘从凳子上忽地站起来激动地说:“我说也是,搞贷款的搞贷款,办厂的办厂,贩柑桔卖的贩柑桔卖,合起来干!” 高菊娃眼前一亮,心想这倒是个好招子,可转念又一想,现在啥事能心齐呀,别折腾半天再给自己添麻烦,拉倒吧,便没吱声。 众人见状也没了劲头。 有人叫:“算啦,我们这样干立着两腿酸疼,回家睡觉去得啦。” 便有人响应…… 高菊娃急忙说:“别,还得打扫,回去拿扫帚。”。 虎娘提着嗓子高嚷:“闹了半天骗我们不是?” 高菊娃被逼得没去再问:“我领头干那些事,哪个响应?” 众人答:“为大伙,都响应!”有人本来坐着,立即站起来。 有位妇女说:“死鬼的,人家都富了,昨我们就不富?我就不信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当”的一声铜锣声,众人都哑了。 高菊娃迅速地走进蔡老黑的房间,只见他坐在那里,发青的嘴唇一开一合的,仿佛在呼吸、在颤动,却宛如随风飘落脑枯叶一般死寂、机械。但是,他那死滞的眼睛里闪出一种目光,一种难以名状的目光,一种死沉沉、阴森森冷酷的目光,不断凝视着院子的每一个角落。这样的一种目光似乎把这个悲苦万分的灵魂,一切阴暗思想都固定在无可形容的神秘之间,蔡老黑阴森森地说:“世间太不公平啦,你们高兴热闹,谈天说地,而我孤苦伶计沉默寡言。我恨,恨死你们,狗目的,你们快给我滚,滚!” 高菊娃轻声地说:“老黑,我对不起你,下次我决不会把妇女召集到家里来。” 蔡老黑恼羞成怒,“啪”地抽了高菊娃一个耳光说:“老天爷,你为啥这样不公平,让我眼巴巴瞅着她们,嘻嘻哈哈地过着快乐的日子,我恨,恨!臭女人们,你滚出去凑热闹吧!” 高菊娃安慰了他几句,走出房门看着几百双眼睛凝望着她,她强作欢笑地说:“刚才我服侍蔡老黑去了,打扰大家啦!请大家继续畅所欲言!” 苏红挺了挺高耸的胸部说:“我们思想就是不解放,人家做公关小姐的,啥事都公破!” 院子一下热闹了,有人说苏红做公关小姐搞贷款,有的说干脆去抢银行,有的说干脆在村口造一座野鸡院,说啥的都有。 一位老婆子坐在凳子上忽地站起来说:“你们这哪是解放,纯粹是造反!早些年,非手铐铐你们不可。”还有几个老婆子说万万不能胡来。 高菊娃望着一院子被日头照山风吹的紫铜脸的妇女,心里忽悠悠的怪不是滋味儿,电视里又是路桥妇女闯商品市场又是黄岩妇女办柑桔场,人家都良性循环往前奔小康了。高老庄还婆婆妈妈的,今天挖地明天砍柴,后天逃计划生育,有个屁出息!要是这伙人不富,自己能当好妇女主任吗?能完成乡里布置的妇女“双学双比”参赛率吗?自己能过上安稳日子吗?高菊娃这么一想就想开了许多,脑子一下子也变得活络起来,她咬咬牙说:“要干也可以,可得有一条,我们共担风险。” 众人不明白底细:“这话咋讲?” 高菊娃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说:“过去我们一说办大伙的事,都讲究干部去办,办不好干部负责,这回我们也改革一下都入股,出了漏子亏了本,我们共同负担。比如送礼的钱,办厂的本地,都得大家担着。” 这话就触到了实质,立即就有人不吭声了。 高菊娃恍惚地一笑掩饰住心里重重叠叠的波动说:“得了吧,我今天多说两句,不是当头儿的不愿意为大家操心,问题是过去的思路不对。你们心里装着妇女主任要为广大妇女群众服务。不错,我该为你们服务,可你们常想的是头儿把事都办妥了,你们出出力就能受益,至于往哪贷款或遇到难办的事,谁上心?要我看呀,我们高老庄最大的毛病,就是想得到,又都不愿担风险。像我这个当破主任的,又不是个正统干部,长了谁也不愿干啦。”高菊娃把肚子里的话说出来,感到痛快多了。 众女相互瞅瞅。 虎娘睑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心里又暖又痛地说:“人模狗样的,你囡头挺有韬略。别说,倒有那么点道理,死鱼翻白眼的,我们这一回共同担风险咋样?” 有人就应下,有人说得仔细忖忖,怕是没担风险的能力。 高菊娃最后说:“愿意干的就干,不愿意干的就拉倒,凡事都讲个自愿吧。” 大家就又呛呛了一阵,决定由高菊娃带头搞贷款,用房子作担保。由虎娘和阿斗老婆组织击贩柑桔。 “当当当”蔡老黑愤恨地敲打着铜锣,催促着大家离去。 大家抬头看着天空,将圆未圆的明月,渐渐升到高空。一片透明的所云,淡淡的遮住月光,高老庄仿佛笼起一片轻烟,朦朦胧胧,如同坠入梦境。晚云飘过之后,村庄上空烟消雾散,大家觉得时间站得太长了,双腿酸疼地散走了。 高菊娃忽地想起打扫卫生忙叫道:“别走,差点忘了大事,大伙回去把门前门后院外屋里打扫干净。上级领导来啦,我们争取贷笔款,说不定他们能帮个忙。明天谁家出啥物的作担保,告诉虎娘和阿斗老婆,由她们统计后交给我。” 虎狼心里暗暗涌上一阵欣喜,定定地看看大家,脸上漾起春潮似的笑容说:“我的致富门刚打开。本钱不贵,设备只有一根绳子,一个农药瓶,一张照相底板。我们搞计划生育科技致富的,全靠工作泼辣,特别是嘴巴。唉,我每天奔跑在外,准备从乡里发展到县城、省城和北京。人实在太累了,恐怕贷款要受影响。” 苏红娇媚地一笑说:“那你就当公关贷款去啦。” 虎娘说:“你年轻漂亮又没老公,公关女人再好不过啦,两只大白奶一挺,钱哗啦哗啦地跑进来。” 众人都笑了。高菊娃说:“别逗啦,快打扫卫生去。要不,我们要挨批评。” 大家就散了。这一夜,不少妇女没睡觉,自来水龙头哗哗叫,真像过年过节扫尘似的打扫了一宿。 天空渐渐地发白了,白茫茫的一片。空气里却弥漫着破晓的寒气,草地上也掩盖了灰色的露水,早起的云雀在那半明半暗的天空高啭着歌喉,院子里的公鸡“喔喔喔”地高亢了三声。 高菊娃从梦乡中醒来,她一骨碌地爬起来,凝望着窗外遥远的天际,有着一颗巨大的最后的晨星正凝视着,有如一只孤寂的眼睛。她爬起来打开木箱,拿着平常舍不得穿的蓝底白花新衣服,穿在身上往镇里瞧了瞧。 “当”的一声铜锣声,高菊娃浑身酸痛地奔进蔡老黑的房子。 即刻,房子里传出蔡老黑凶神恶煞般的高嚷:“臭烂婊子,你昨晚抽啥疯。” 高菊娃揉操有些发涩的眼睛压低声音:“别天一亮就乱嚷。 小李子,还睡着呢。” “我不管小李大李的。她老是用冰冷冷的眼光看我,你在她面前说了我的坏话是不是?我有些讨厌她了。” “你咋这样说话,人家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些年来,要不是小李为我们写材料宣传,哪有人家捐款捐物给我们,每年还有民政拨款。你也不能忘恩负义呀!” “国家不是天天高嚷要重视残疾人,她不宣传民政部门同样补助。钱呀钱,你有了钱不是铺路造桥就是赞助人家读书。你抽啥疯呀,昨晚把妇女们都把到家里叽叽喳喳的。烦死人呀!电灯开得这么亮,浪费电费。臭娘们,下次再这么乱哄哄,我打断你的烂舌根。” “你思想咋这么落后,我们要有长远的眼光,组织妇女办厂奔小康,花费了这点电费算不了啥,等奔了小康……”高菊娃说着想起了自己一个人在田野干活时,干活久了就想同谁说说话,可四野死寂连一个讲话的人都没有,她就自己跟自己说,像精神病似的瞎编了一串顺口溜。此刻,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吧塔一声一串话就从她润甜的嘴里冒出来:将来大伙奔小康,山珍海味填得饱,穿红着绿戴金手表,家家户户电视哇哇叫,汽车喇叭嘟嘟响,床儿沙发弹跳跳……” “床儿弹跳跳,你这婊子赶日想同我离婚,与野汉子钻进床里乱弹跳啦!”蔡老黑困惑地望着高菊娃,只见她穿着一套新衣服,头发抹得油光,笑容满脸,光彩吐辉。他又想起了昨晚她三更半夜回家,蔡老黑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母夜叉,你昨夜在外学猫发情似的找野汉子,勾引了谁呀?”他拿着敲铜锣的木棒猛力地往她的下身一戳道:“我弄死你。” 高菊娃忍受下身的剧痛,双眼含泪紧紧地咬着嘴唇,以少有的宽容和沉默撇了撇嘴,瞥了他一眼道:“我昨夜打扫卫生啦,等会儿上级县长和首长来啦。” 蔡老黑冷笑了一声:“原来穿新衣服去引诱当官的,忍心把我这个瘫痪人丢在家里。母夜叉,给我把衣服脱下。” 高菊娃真想扑过去狠狠地接他一顿,她心头积聚多日的怨气和愤恨早就想朝他发泄一番了。 高菊娃仍打算保持荣誉下“心灵闪光的妻子”,不想自己成为那种骂街的泼妇。她只好围着蓝布围裙清洗着他的屎桶,强忍住自己的悲痛、没有哭,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刷刷”地用洗涮屎桶的声响发泄着她心中愤瘤和痛苦。 蔡老黑愤怒万分地把破铜锣朝高菊娃扔去,她的脸擦破了渗出鲜血。 突然,篱笆墙外有人喊:“菊娃,菊娃,上级首长他们来啦!” 高菊娃答:“你先走吧,团支书,我马上来。” “你给我站住!不能走!”蔡老黑咆哮着。 这时,我正在洗脸,听到蔡老黑房子里狼爆的声音,我急忙跑过去却与高菊娃撞了个满怀,我抬头一看她那张血迹斑斑的脸,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不如以往的光彩,眼圈乌青,流溢着一种被羞辱后的怨气。我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问:“咋啦?” 高菊娃冷若冰霜地说:“这生活简直是没法过啦,但又不能……” 我用毛巾轻轻地酿着高菊娃脸上的血迹,她猛地投进我的怀里,咬着牙齿无声地哭泣,她的眼泪淋湿了我的胸部衣服,像硫酸似的散泼在我的胸膛,惨痛难熬。 高菊娃垂下头,内心如锯似的割扯着说:“我们走吧!” 我们快步地走到村问,看见三辆汽车蜗牛蠕动似的爬进村,车上下来一批人,拥着首长县长乡长他们,肩扛摄像机的电台记者一路上拍摄。我和县长目光相遇,同时上前热情地握手,寒喧了几句。支书急忙将高菊娃介绍给上级领导,说她是村妇女主任,工作积极肯干,在家服侍瘫痪丈夫十六年毫无怨言。 乡长惊诧地叫道:“高菊娃,你的脸咋啦?” 高菊娃强颜欢笑:“从山地上摔的。” 支书疼爱道:“你咋这样不小心。” 高菊娃笑了笑向我眨眨眼,示意我不要说真话。她说:“一点皮伤没事儿。” 首长微笑着问高菊娃“你们村的妇女共有多少?” 高菊娃脱口而出:“四百三十六名。” 首长问:“开展哪些活动?” 高菊娃答:“主要开展妇女实用技术培训班,让每个妇女掌握一二门实用技术,发家致富。” 首长问:“主要学了啥技术?” 高菊娃脸上,绽放出一个迷人的微笑说:“养殖鸡鸭实用技术。妇女们还想办‘三八’木珠加工厂,设想成立囡户基金会,使生男生囡一个样。” 首长点点头笑着说:“好!好招子。” 高菊娃叹了一口气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我们就是缺少资金,想搞贷款又没门道。” 首长把脸转向县长说:“你们县拨款吧,给她们更多的‘米’和‘柴’” 县长爽快地回答:“拨款三万,其余的你们自个儿想法子。” 他把脸转向乡长笑了笑道,“是不是乡长?” 乡长像鸡啄术似的连连点头说:“好说,好说。” 首长说:“走!我们去南林庄看看。” 支书说:“吃顿饭再走吧!” 首长说:“不用啦,十点还没到。”他的脸上浮起笑容,“你们村养殖致富搞得不错,走访了几户人家,就知道已奔上了小康,家家窗亮地净卫生搞得好。” 高菊娃有些歉意地笑了笑说:“我们不知道您首长要来,要不我们也得好好打扫打扫。”便与支书耳语。 支书马上吩咐会计,会计飞奔着去找林阿狗要茶叶。 高菊娃一激灵说:“首长,您也难得来这里一趟,参观参观苏红的蔬菜园吧。”高菊娃说完便把他们领向苏红的蔬菜园。 蔬菜园里豆角拖着长辫子,玉米吐出金黄金黄的胡须,茄子披着一身紫色的缎袍,小白菜张开翡翠的叶子,伸延着那凝脂般的油颈项…… 苏红穿着大红衣服如同一团火,温暖着周围人的心扉,点燃起人们发家致富的激情,她满脸微笑地向大家介绍着说:“我要把这几亩蔬菜园,当做带头妇女发家致富的试验田,让个个妇女乐颠颠地奔小康。” 大家乐得“噼里啪啦”地鼓掌大笑,电台记者摄去了满意的镜头。这时,治安员领着团支书和民兵连长他们,担着两担绿茵茵的茶叶送给县长他们。 县长摇摇手说:“别客气,你们自己留着。” 高菊娃自如地周旋着,脸上含有矜待而自得的笑容说:“这是自家货,你们不带走,就小看我们高老庄的人啦。” 县长说:“话不能这么说,干部群众一家人呢。” 支书的眼光黯淡下来,心中涌上一阵莫名的感叹说:“你们怕往后我们进城找你们吃饭是不是?还说啥干部联系群众,拿一点茶叶又不是犯啥受贿罪。” 首长他们盛情难却,掏出钱给支书,可他们硬不要。首长没法只好带走茶叶了。 我们目送着首长他们的小汽车远去、高菊娃回过神来对我说:“放长线吊大鱼,说不定往后用得着。” 支书神色轻松地笑着说:“菊娃,你真有长远眼光。” 我仿佛闻到了高菊娃释放出一种馥郁芳香的气味,兴奋地说:“菊娃呀,县长答应拨款三万元。你们要趁热打铁呀!” 高菊娃灼灼地望着我说:“我一定要把三万钱搞过来。” 会计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酒水都办好啦,人呢?” 支书晃了晃脑袋:“他们都走了,大伙儿聚在一起乐一乐。 小李,就算作请你了。” “谢谢你呀,老支书。”我抿嘴一笑道。 开饭时分,乡长和几个乡干部跑回来了,说首长他们回去了,并对高老庄各项工作做得很满意。村干部们连忙让坐,乡长他们也不客气地坐下吃饭。 乡长冲着我们说:“菊娃,这主任当得棒,不用劲就得了三万元。我们为了修理全乡各中小学的危房,写干了几瓶钢笔水,跑断了腿,磨破了嘴皮,还是没着落。” 村干部乐了:“你们就聘请菊娃当乡干部吧。” 乡长说:“上头有名额也可以。” 会计脸上带着很有分寸的微笑说:“菊娃有经济头脑。” 支书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望着高菊娃说:“菊娃,当个企业家一定不赖,到时乡里要,我们不给呢。” 大家都斟满酒。 乡长面有喜色,举起酒杯说:“小李子,来高老庄辛苦了,大伙儿敬你一杯。” 大家都站了起来,举杯碰杯一饮而尽。 乡长说:“菊娃,干一杯。”乡长就与高菊娃干杯喝完。乡长笑着说:“女士优先再来一杯。”说罢给我斟满酒,后又给高菊娃斟酒。 高菊娃受宠若惊,死死地把住酒杯:“不行不行,先给你倒。” 乡长呷了一口酒说:“大家都倒,一起干。” 其他的人都倒满了酒,然后撇开检查的事,乡长说了些感谢各位工作辛苦的话就喝起来。高菊娃很高兴,连干了几杯话也多起来。乡长问她下一步工作的打算,她看众人都眼巴巴望着自己,一得意把昨天晚上办厂的计划都抖了出来。 乡长脸上即刻充满了欣喜的笑意说:“好!”他与高菊娃碰杯后一饮而尽,要求高菊娃说到做到不放空炮。他又连着和高菊娃子了几杯,把她喝得迷迷糊糊。 我扶着高菊娃回到家,就听见蔡老黑叽叽咕咕地咒骂高菊娃,幸好她酒醉一头栽在床上就呼嘻嘻地睡觉了。我气愤愤地走进蔡老黑的房子,刚想开口谴责他几句,可蔡老黑立即笑容满脸地说:“李同志,你辛苦啦,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恩德。”他见我板着脸又道,“我与高菊娃讲的话都是闹着玩的,请你大人不记小人仇呀!” 我张开的嘴化作一声叹息吐了出来,没半句话语。 高菊娃睡了一觉,起来用凉水抹了一把脸。突然,我们就听见乡里广播响了,传出了女播音员润甜的声音:高老庄妇女主任高菊娃,抓住妇女的兴奋点,积极创办“三八”木珠加工厂,带头致富为解决困户的生育基金提供了有力的保障,使广大妇女姐妹深感生儿生女一个样,进一步推动了计划生育工作,也搞活了高老庄里的经济,值得全乡广大妇女学习。 一会儿,虎娘手拿着绳子,农药瓶,身挂照相底板,找上门来瞪着眼珠问:“高主任,你咋把致富门道捅出去,屎未拉先呼狗,创办木株厂在啥地方?” 高菊娃心里后海也晚了,只好说:“乡长叫我汇报,哪晓得他们抬轿子把我抬高了。虎娘呀,现在是骑虎难下了,木株加工厂无论如何要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寡居》正文 第十三章 院子里一棵光秃秃的枣树,倔犟地挺直黑黝黝的枝杈,在清晨寒冷的朔风中寂寞地瑟瑟招摇。“哇”的一声一只乌鸦飞过来栖息在枣树上,一双乌黑发亮的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高菊娃,她把一件件衣服凉晒在一根绳子上。 “菊娃姐,菊娃姐,你的信。”苏红手舞足蹈地奔过来说,“我昨天去集镇卖蔬菜,碰见蔬菜总公司经理王文龙,他钱挣得火红啦!信拿着吧。” 高菊娃晒好最后一件衣服,双手往裤子擦了擦接过信道:“苏红呀,办厂的事成了我的一块心病。厂未办广播上都宣传了,你叫我能不愁吗?要办一个厂起码十几万元。” 苏红一脸惶恐地看着她说:“县长不是要拨给我们三万元吗?” 高菊娃望着信封上熟识的字迹,眼里浮起一层淡淡的忧伤道:“三万元只占四分之一呢。”她把目光转向苏红浅浅地笑着,“大伙儿集资搞得怎么样?” “我挨家挨户逐个宣传鼓动,强烈要求妇女们集资,可她们就是把钱捏在手里死死的。”苏红响前地说,眼里闪过一丝无奈。 “怎么办好呢?钱呀!”高菊娃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苏红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子,欣喜苦狂地跳起来拍着手道:“我看到钱啦,找信用社贷款去!” “好主意!”高菊娃笑着亲切地给了苏红一拳说,“我咋这么不开窍呢。还是你聪明,你快去给我喊一声王仙花,我请小李一起去” “一刻钟以后见。”苏红猛地转过身像风卷似的出了院门。 高菊娃看着苏红飘然远去的身影笑了笑,便坐在草坪上拆开信读了起来:亲爱的菊娃: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爱你,你永远也不会理解这种爱,它仿佛远远超越了我的生命似的,我时时刻刻十分疼爱地把你端放在我的心尖上,谁也无法占据我对你的一颗心。可是为了蔡老黑,为了你的孩子,为了你的名誉,我只好把对你的爱深深地埋在心灵深处,曾想娶一个美丽的妻子代替你,抹平你在我心里留下的深刻记忆;或通过废寝忘食地工作,指望能够帮助我遗忘我们初恋时的情景,可怎么也无济于事,不能把你从我的心里驱走。 我们俩的邂逅相逢,重新点燃了蕴藏在我心中的熊熊爱火。 我多么希望跳动的脉膊就是你的心率,多么希望眼睛就是你心灵的窗户,多么希望我用我有力的双手,扶你走出贫困落后的村庄,过着快乐舒适的生活。菊娃,每当夜深人静时,我孤独地躺在床上,你仿佛在我的身旁晃来晃去,当我猛地伸开双臂用力的拥抱你,结果只是一团失望的幻影,伤心的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亲爱的娃,没有你。我仿佛失去生命支撑点,无论自然环境还是人文环境,似乎越来越离我远去了,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致使有人说我是个性无能者,要不一个腰缠万贯的老板既不娶妻育女又不沾花惹草。人们的无端猜疑伤透了我的心,孤苦伶仃的我,能向谁倾吐我心中的痛苦和烦恼?我心中的娃,你忧郁的眼神告诉我,你绝不爱瘫痪的蔡老黑,但我多么爱你,甘愿把生命交在你手里随便你裁决,我都领认…… 为了打发漫漫长夜,我每天给你写一封信,抒发自己难以忘怀的思恋。我把这些信珍藏在一起,不敢寄给你。 今天,在邮局的门前徘徊了许久,碰到苏红才决定让她带去交给你。当你读到此信,也许你能听到我强烈的呼唤:菊娃,到我身边来,哪怕让我仅看上你一眼,也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欣慰,亲爱的,来吧!我在期等中忍受痛苦的煎熬。来吧,我一生一世爱你!来吧,我永远等待着你! 祝你康乐王文龙1998年11月26日王文龙的信点燃起了高菊娃的爱火,如烟往事历历在目,她把脸埋进信纸里用嘴亲吻着。此刻,她多么希望自己张开翅膀飞到他的身旁,将自己疲惫不堪的身体依在他魁梧的身上,将绞尽脑汁费神的头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甚至与他白头偕老。 高菊娃心里想当今是90年代,离婚的人越来越多,她也可以与蔡老黑离婚,断绝与野汉子的不正当关系,跟着王文龙享清福。唉,想这些私事干啥?最要紧的是把“三八丫办好呀! 突然,她又想起了王文龙是个有钱的老板,可以向他贷款嘛…… 她痴呆呆地坐在院子里,抬起头望着天空。 天空上一只山鹰在高空孤独而高傲地盘旋着。 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往高菊娃肩上一拍说:“你想啥呀?” 高菊娃转过头朝我一笑说:“我正想找你呢。小李子,我们请你一起去集镇搞贷款。” “我既没有经济头脑,又没啥熟人呀。”我的目光落在她那只捏着信纸的手上,轻柔地一笑,“准是王文龙写的求婚信吧。” 高菊娃用手暗暗地揉着已经泛红的眼睛,泪水不知不觉地在她脸上流淌。“梦,一切都是飘逝而去的梦。”她缓缓地站起来拉着我的手说,“小李子,只要与你一起去搞贷款,我的胆子就大啦。” “你这样看重我,那我就当陪衬啦!” “麻烦你与蔡老黑讲一下,可能我们去集镇一折腾就要一整天。” 我硬着头皮走进蔡老黑的房间,把办厂发家致富以及贷款之事向蔡老黑叙述了一遍。 蔡老黑笑着说:“我看在李同志的面上,才让她像疯狗似的在外奔跑。你们走吧!” 高菊娃端着保暖电饭锅走进蔡老黑的小房子,吩咐他怎样用餐,交代完毕就与我一起走出房门。 “菊娃姐,菊娃姐,我们快走吧!”苏红喊叫着,手挽着王仙花站在院门外。 我和高菊娃走了出来,望着花枝招展的苏红,金项链金耳环闪闪发光,还露出洁白的酥胸。我问:“苏红,你打扮得这样花梢干啥?” 苏红笑了。她的声音很轻柔,却犹如雏菊般水凌凌的,她说:“我磨了一宿,实在不行耍个手腕搞到男人,让他乖乖地贷款,啥叫妇女公关,就要公破男人。” 高菊娃心里堵着的一块什么哗地一声碎了。她回味着苏红的话,沉吟了半天才皱着眉摇摇头说:“你快拉倒吧,款没贷,就把你搭进去了,现在正在打击卖淫嫖娼。”她忽有所思地说,“我们靠嘴巴,不靠那个。” 王仙花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说:“我们靠送礼。” 高菊娃满脸喜气地点了点头,样子显得很自豪。说:“对,我们先送两大包茶叶,投石问路。你们等等,我回家去拿。” 苏红从衣袋里取出一盒珍珠粉涂在脸上,一副恍然的样子敲敲脑袋,说:“当村妇女主任难呀,既要浪费工夫,又要贴钱呢。” 我望着苏红那张隐藏在迷雾中似的脸,觉得恍恍惚惚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高菊娃提着两大包茶叶,我们一行四人迤迤逦逦的走到村口。 一位身材高瘦的中年妇女——乡计划生育员,她提着黑皮包笑吟吟地叫道:“高菊娃,祝贺你呀,你村的计划生育工作跃上了全乡第一位啦!” 苏红像体内注入兴奋剂似的拍手叫:“好啦,乡里有没有发奖金呢?” 乡计划生育员摇摇头说:“年终评比呢。现把计划生育押金退还给你们。”她扯开黑皮包上的拉链,取出三叠钱递给高菊娃又说,“希望你们再接再励,计划生育工作迈上新台阶。” 高菊娃心情在不停翻动,她心想计划生育工作老大难终于被自己攻破了,还冲上前争夺了第一枚红旗,她信心十足地说;“我们一定能迈上去。计生员,到村委会坐一坐吧。” “不,我还要去前村守着违反计划生育的逃跑对象呢。”计生员说完款款地走了。 我凝望着高菊娃双手端着几叠钱愣在那里便说:“钱带走不方便,先发给大家吧。” “我也这么想呀。”高菊娃蹙了蹙眉头。 苏红一双闪烁着光芒的美目紧紧地盯着高菊娃手中的钱,她认真地说:“钱要捏着,干脆把这些钱投入办‘三八’木珠加工厂。” 我怔了一下,旋即浮上一丝淡淡的笑:“要搞民主呀,不能以手中的权力硬逼着大家集资办厂!” “我把钱先退给大家,后动员他们集资办厂。”高菊娃立刻站在村头喊了两嗓子。 妇女们叽叽喳喳地奔上来,挤满了村口,口口声声说:“菊娃,你这事办得地道。” 高菊娃便有几分得意,手摸着一摞子钱迟迟不分,嘴里说。 “要是往后开个啥会的,也来这么齐多好。” 虎娘手里拿着绳子和农药瓶说:“只要是发钱会,准差不了。” 其余的人便起哄着说:“还发老公,就怕你这个虎娘受不了!” 有人说:“‘三八’木珠加工厂嘛?各个妇女盯着办厂呢。” 苏红骄傲地说:“我们正要去搞贷款啦。” 王仙花说:“今天大家把钱留下,合股办厂吧。” 众妇女全哑了,高菊娃看看大家像一具石磨压在胸口似的喘不过气来。她说:“怪我没能耐,广播叫啦,还没办起厂。要不这主任换人干吧……” 有人立即道:“可别,办厂的事你向县长要来了三万,换个旁人不行,不晓得怎样去搞钱办厂呢?” 有人安慰说:“你只要上心,这件事不算啥,先宣传后办厂,虚实结合贷款容易呀!” 有人喊:“快把计划生育押金退还给我们吧,我们没空干等着,还要烧饭洗衣啦。” 妇女们大都叫起来,伸手要自己的那一份钱。 高菊娃想想说:“按现在的精神,我们不如用这钱办点啥,像筹集资金办厂……。” 妇女们说:“莫筹集莫筹集,弄不好亏了本,本儿也没有,还是钱握在手里牢。” 此刻,我和高菊娃一样说不出个甜酸来,半晌无语,我失望地看着众妇心里咕叽:农民意识,全是农民意识。眼光短浅,毫无出息——中国的贫困落后山村想发展,全让农民意识断送了。我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催促道:“高菊娃,快退钱,我们走吧。” 高菊娃只好把钱分下去众人拿钱后,又嫌钱少了,还有人说些不中听的话,三三两两地走了。 我望着一个个远去的背影,心头不仅泛起一阵惆怅而且还涌起一股浓浓的怨恨。 天空白茫茫一片,山上白雾腾腾,我们四人若隐若现地沿着山边,踏过在秋风中抖擞着的蒿草,满目荒寂冷落。偶尔一只野兔在荒野酸枣刺下跳过,从我们脚边滑过;而一只田鼠站在崖石上,发出两声尖脆的鸣叫——不知是嘲弄还是祝愿,我们怀着不知贷款能否成功的忐忑心情挪向信用社。 信用社是两间平顶屋,一间是营业厅,一间是办公室。王仙花和苏红待在外面,我和高菊娃便去探一下主任在哪?我们俩走进营业厅。 女营业员笑盈盈地问:“你们是存钱来的吧?” 高菊娃憨然一笑答道:“不是来存款。” 营业员满脸不悦嚷道:“不来存钱,东张西望的干啥?” 我看着营业员变色的脸,脑子一激灵就说:“我找表哥主任。” 营业员立即笑眯眯,说:“主任在打电话,你们进去吧。” 我们朝王仙花和苏红招招手,四人朝主任办公室走去,门半敞着。胖子主任还站着在打电话,他把话筒换到另一只手上高叫:“咋搞的,人跑啦。屋里有啥值钱的东西。”他皱着眉头听了对方一会儿,伸出一只手叉在桌上,一屁股蹲在桌子上说,“咋好,房子和家什抵不上贷款的零头,还是想法子把人抓回来再说。”胖子搁下话筒。 我们四人推进门去。高菊娃说:“主任,您好呀。” 胖子瞥了我们一眼说:“好不了啦,又是搞贷款的吧。” 我愤然地站着直言不讳地说:“是搞贷款的呀!”心有余悸的我不敢得罪这位财神爷,挤出笑脸又说,“主任,你的脑子怪灵,一猜就中我们来槁贷款的。” 胖子从桌上跳下来坐到椅子上摆摆手说:“社里搞整顿,不贷啦。” 我直瞪瞪地望着胖子半晌才笑道:“县长都拨给高老庄村妇女办厂三万元。” 高菊娃狡黠地闪动了一下眼珠,随即脸上堆满笑容,说:“乡长他们也说过要优先贷款。” “那你们就找乡长他们贷去。”胖子点上烟,长长地吸了一口,又慢悠悠地吐出一圈烟雾来,便悠闲自得地低头翻看着报纸。 苏红叫道:“这叫啥信用社,还挂着啥牌子?” 胖子忽地站起来,拍桌子抬着苏红喊:“你是干啥的?你敢来到这里来捣乱?我叫派出所。”他拿起话筒。 苏红惊慌失色地蹦起来喊道:“坏了,电棍子来啦。”叫着就丢下茶叶拉起王仙花就跑。 胖子没按电话号码就把话筒一搁。 “主任,您别生气,您别生气,这囡头是死白蟹,不会说话乱钳人。”高菊娃点头哈腰焦急地向胖子解释。 胖子狠狠瞪着我们不高兴地说:“太不像话,敢骂我们。” 高菊娃手提两包茶叶往胖子面前一送说:“不是不是。您拿,拿着茶叶。您看白朦朦的,毛尖茶呢。” 胖子说:“我不喜欢喝茶,快走吧,这正忙着呢。” 我望着满脸怒容的胖子,克制住自己往上涌的怒火,歉然一笑说:“主任,妇女干事业比男人困难得多呀!你就想法子拨款吧,这也是对妇女工作的大力支持。县长也贷给她们三万元。” 胖子望着我笑了笑说:“以后再说吧,我正忙着呢,等一会儿要向法院汇报案子,你们走吧!” 我和高菊娃就被胖子撵出来了。高菊娃两手提着茶叶,我沉思着刚才的事,默默无语地拐过弯朝乡政府走去。突然,王仙花宛如一个幽灵从厕所里钻出来,拉住我的胳膊缩紧身子问:“派出所警察追来没有?” 我一脸不悦地说:“电话没打呢。” “不够姐妹情义的,真的有啥事只顾自己逃命。”高菊娃扬起脸瞪了瞪王仙花又说,“苏红呢?” 苏红提着裤子笑嘻嘻地走了出来。 高菊娃急了:“短命鬼苏红,有你那么说话的吗?这回要是贷不到款,你得想法子。” 苏红把裤子往上一拉,举目细细地打量着高菊娃说:“那么把死老公的保险费垫上,我也看不惯信用社主任那个态度。”她伸手接过高菊娃手中的一包茶叶说,“卖掉吧,省得碍事。” “不能卖,茶叶是你的吗?你们都给我提着。”高菊娃把手里的另一包又递给王仙花说,“往下还得用呢!” 我们四个人合计合计,熟人好办事,乡长还喝过村里的酒水。我们小跑似的朝乡政府跑去,跑到乡门口,高菊娃与乡长撞了个满怀。 乡长望着高菊娃笑着说:“抢劫犯追来啦。” 高菊娃抬头一看是乡长,便把刚才的事一吐为快。 “岂有此理,我们当乡长的是抓大事干大事业。”乡长不愧是位具有极强克制力和理智的中年男人,听了高菊娃这一番话后,没有愤恨和恼火,坦然朝我笑了笑:“小李子,我们一定尽力帮她们办好厂。” 我说:“谢谢乡长支持妇女工作啦。” 乡长看着苏红严肃说:“你嘴巴要擦干净一点。” 我们不吭声。这时,大老警提着三条鳗鲞走进来,眼尖的乡长往大老警肩上一拍说:“大老警,来得正好,你同信用社主任既是老乡又是哥儿们,你带她们去搞贷款,有人在等着我。” 乡长说完走过来与我握了握手说,“失陪啦,对不起,再见!”他说完就往外走。 大老警先把我们带到办公室。 高菊娃笑着向大老警鞠了一躬后说:“我给你弄来了两包茶叶,拿着。” 王仙花和苏红把茶叶放在大老警的跟前。大老警瞅瞅茶叶说:“我最喜欢喝茶叶。” “爱喝茶叶,下次我给你送来。”苏红愤怒未消地坐在大老警身边,愤愤地给他讲起了去信用社的一幕。 大老警猛抽了几口烟说:“你们乡下人看不出火色来,主任正糟呢,有笔款追不回来,上面追究责任。” “你帮我另找他人货款吧。”高菊娃耷拉着脑袋好半天才说。 大老警摇摇头:“找旁人不行。” “那就没法贷款啦。”高菊娃心头不觉涌起一片惊慌。 大老警想想说:“你还是找主任。” 王仙花低垂着眼帘喃喃地说:“刚才弄成那样,不能找人家了。” 大老警挠挠头说:“肯定是不能到办公室找他了。还是老法子,先摆一桌谢罪酒吧,谁叫你们骂人。”大老警把目光投向我说,“小李,你看如何?” 我悠闲地喝着茶,很久没有回答大老警提出的问题。不过我的心里泛起愤怒,沉吟片刻后说:“摆一桌吧!” “这个好办,就去醉仙楼吧。”大老警笑着指着街对面那座富丽堂皇,门前站着一个招揽生意的娇艳美女的酒楼。 高菊娃恍惚地笑了笑问:“那我们就去闹一桌吧?闹多少钱的?有一百元钱够吗?” 大老警一听撇了一下嘴:“一百?那你这笔款就别贷啦。起码得四五百元,酒水另外。” “这么贵?”王仙花惶惶不安地问。 高菊娃冷冷地一笑,“你先垫上,回去向苏红借去。” “为啥要问我借?”苏红脸色不觉一沉说。 “谁叫你骂人。”我睨了一眼苏红答。 “早知道这么贵,我多骂他几句。”苏红暗暗克制和压抑着心头的怒火,愤愤不平地说。 高菊娃瞪苏红一眼:“少说废话。记着,人家来了,我们当海蜇,他当虾。” 王仙花一下还明白不过来:“他还是比我们大。” “臭死鱼的,海蜇望虾做眼,就是说像对眼珠一样对他。”苏红忿然地吼了起来。 高菊娃拍了拍苏红的肩笑道:“你这囡头挺聪明的,咋到时候就办蠢事!” 到了中午,大老警真把胖子主任请来了,我们毕恭毕敬。主任的脸色从阴到暗,但也没有啥笑容,我们边喝边看电视。 大老警为了活跃气氛,指着电视说:“咋有这么长亲嘴的,累死人啦。” 胖子火辣辣地盯着电视,两眼放射出淫光,伸出丰厚湿润的舌头舔舔嘴唇“男人的口气直往女人的肚子里灌,女人的口气直往男人的肚子里灌。”苏红定定地看着胖子,眼里漾起春潮一样的柔情。 我凑着热闹吃吃笑:“这叫阴阳两气相克。” “怪不得城里人生病多,还说乡下人空气新鲜,粗茶淡饭使人长寿。我们乡下人学着城里人这样乱折腾,生起病来没钱医,保准成了短命人。”王仙花表情似乎有些忧郁和阴沉,喉咙一下子噎住了,慢悠悠地举起杯呷了一口酒。 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大家哈哈地大笑了。这时,引来了漂亮的女服务员,她春风满面地推门进来说:“以为啥?是看电视呢。” 胖子色迷迷地看着女服务员说:“小姐,代我喝一杯。” 服务员脸上绯红四溢,闪动着春情波动之辉缓缓走到胖子身边,自己倒了一杯酒,给了胖子一个媚眼。 胖子腾地站起来举起酒杯。 女服务员与胖子对税一番后,畅怀大笑说:“欢迎主任光临指导,干杯!” 胖子和服务员重重一碰,酒从林里蹦出来溅在胖子的前胸。 服务员连忙放下酒杯,拿起餐巾挪过身子给胖子擦,胖子乘机在她腰身上一捏说:“没关系,没关系,用不着擦了。” 胖子和服务员重新干了一杯,服务员笑嘻嘻地说:“你上次说陪我跳舞,咋啦?” “我老婆把我看得死死的呢。”胖子望着酒杯,他的语气沉下来,淡淡的忧伤在他的语气下缓缓地流淌开来。 我看着目光黯然下来的胖子,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主任,等男子权益保障法制定出来吧。” 服务员嘴一撇说:“那边还等着我呀。”她扭着腰肢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了。 大家又喝了一会儿酒,胖子笑着说:“上午的事也不怪你们。 我心里烦着,得啦,过去啦。” “我敬你一杯,主任。”高菊娃与胖子干杯后,放下酒杯睑上顿时绽开红晕来,此时她显得年轻多了,嫣然一笑说,“主任,我早知道您是菩萨。” 我抖了抖精神脸上挤出勉强的笑容来,显示自己宽容大量似的说:“老百姓都这么说您。” 胖子惊讶地问:“真有这么回事了” “比菩萨还菩萨呢……”苏红飞给胖子一个媚眼。 我伸手捅了苏红一下,幸好胖子也没在意。喝了一阵子,个个脸上都有些幌子,彼此间亲热了。 我见时机已到说:“主任,不管咋说,县长都支持,你也得贷款呀。” 胖子搔了搔头脸露难色道:“好说话,不过社里正在整顿,晚些吧” 大老警把酒杯一放说:“晚不得,她们的情况特殊,乡长出门前交代过我。” 胖子沉吟了片刻后呷了一口酒说:“乡长交代了,就想法子贷吧。可你们是大笔头贷款,非得找担保单位。你们就找摩托车厂,洪厂长好说话,他是全国优秀企业家,又是带头致富的好心人” 我心里不觉暗暗欣喜忙给胖子斟酒,一个劲地表示感谢,又喝了一会儿,都喝得差不多了就散了。 散了结账是五百八十元。 苏红拿过某单瞅着问:“咋乱记。啥叫捏一巴呢?我们没吃呀。” 漂亮服务员没好气地说:“你们没吃,可主任吃啦。” 我们瞅瞅胖子,胖子手一挥说:“算啦,不差这五十元。” 我们走在大街上,望着百贷商店琳琅满目的宽大装饰橱窗,还有五颜六色的街心花坛,一桩柱玉兰花型的路灯。我们边走边轻声议论著大老警已疏通贷款渠道,心里美滋滋的。 王仙花说:“我咋没看见胖子吃了啥捏一把呢?” “敲竹杠。”我毫不迟疑地答道。 苏红咯咯大笑起来说:“我看见胖子吃啦,就是捏了女服务员一把。” 高菊娃瞪了苏红一眼没好气地说:“就你想得出,捏一把就这么贵。” 苏红一本正经地说:“亲嘴和睡觉还贵呢。” 王仙花窃笑着捏了一把苏红说:“你这囡头一想老公,就犯邪。” 高菊娃细细地打量着苏红,仿佛透过她如花似玉的外貌到达心灵深处地说:“你打扮得这样好看,当心人家吃你一捏把。” “你快把我的老公招进来吧。”苏红毫无腼腆,满脸娇笑地望着高菊娃。 高菊娃说:“办好公家事再说。” 我忽然想起来说:“公家事难办,闹了半天胖子还把此事播给旁人。” “我们同洪厂长不生不熟,他也不会担保贷款。”苏红吐出了憋在心里的一股怨气。 高菊娃晃晃脑袋苦涩地笑了笑:“刚才挺高兴的,我也没细忖,洪厂长不同意但保,我们咋办?” “胖子喜欢吃一捏把,让我公破他,你们瞧我的。”苏红胸有成竹地往高耸的胸部上一拍,得意地笑着,激奋不已地抓住我的一只手说,“走,去信用社。” 我们又往信用社走,王仙花忽地叫了一声:“我家太监来存款啦。”只见四川佬把红小本的存折装进衣袋里,迈出营业厅。 “四川佬,我们一起回去吧。”高菊娃热情洋溢地迎上去握住四川佬的手关切地说。 “你来得真是火候。四川佬,你就假装是我的哥哥,我一出事,你就狠猛些。”苏红嬉皮笑脸地凑上去,轻轻地拍拍四川佬的手背。 四川佬愣着,王仙花就悄悄地告诉他关于贷款的事。 我们来到了信用社办公室门口,只见胖子酒气冲天满脸通红,耷拉着脑袋靠在藤椅上。我和高菊娃、王仙花、四川佬他们躲在门外。 苏红轻盈盈地跨进门,甜甜地喊了一声:“主任,您闭目养神啦。” 胖子主任睁开血红的醉眼,看着苏红脸色红润泛彩流艳,宛如一朵含苞的荷花在缓缓开放,撩起他的激情,热情地给苏红让坐倒茶。 苏红两只丹凤眼闪烁着火辣辣的光芒直射胖子,嘴角流露出非常甜蜜的笑意,伸出玉手摸着胖子的手说:“您别客气,让我自己来倒茶吧,您待人真好。” 胖子两眼直愣得地盯着苏红的白嫩酥胸说:“苏红,不是我酒后说酒话,你比影视演员还好看。” 苏红笑吟吟地把胖子的手拉到前胸柔情蜜意地说:“大主任,您过奖了,我太想您啦!” 胖子的手猛地捏了一把苏红的奶说:“元气袋,想……想死我啦。”他仿佛感到自己的心身已趟入滚滚的情潮爱浪之中,激动得喘着粗气。 苏红踮起脚尖,把红嘴唇往胖子脸上一贴,红嘴白牙笑吟吟地说:“我爱你铁打的身材。” 胖子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激情猛然抓住苏红纤细的玉手吻起来。“宝贝儿,你今晚留下吧。” 苏红妖媚地说:“好吧。”便伸手解开胖子的裤带。 胖子忸怩不安起来,他说:“别,别,这是办公室。” 突然,王仙花和四川佬冲了进去,胖子一吃惊,裤子开了口。 苏红勃然变色说:“哥呀嫂呀,他……他想……” 胖子提着裤子下意识地叫起来:“是她,解开我的裤子,是……是阴谋。” 四川佬蹦了起来,一把抓住了胖子的胸膛嚷:“啥阴谋?我们亲眼看见你抱住她。走,跟我去法院。” 我和高菊娃走进门。高菊娃故作惊诧地说:“你们这是干啥? 四川佬,你住手。主任是我的表哥,你们有什么事跟我讲是了,嚷嚷影响不好。” 苏红向高菊娃哭诉说胖子捏她奶。 胖子顿时惊愕地望着苏红半天说不出话来,沉默了片刻后喃喃地说:“要我看,是阴谋,就是我们没贷款……” 我故意板着脸说:“阴谋阴谋的,捏解裤带是真的,到时候说不清,打起官司来告你个强奸未遂。” 高菊娃说:“真的打起官司来,到时我管不了啦,反正苏红有两个证人。” 胖子心里忐忑不安脸色煞白他说:“这,这……让我老婆晓得又啰嗦了。” 高菊娃很为难地说:“算啦,主任是我表哥,我给你们了了吧,你回头给苏红买一块手表就好了。” 胖子掏出纸巾沾了沾额头上沁出来的汗,万分感激地望着高菊娃说:“那就全靠你啦!对啦,你们明天一早就来贷款。” 高菊娃抬起头看了看胖子,挤出一丝勉强的笑说:“那都是小事,保住你不进牢狱要紧。” 高菊娃转过头对苏红他们说:“此事到此结束,要是你们跟他没完,我就跟你们没完。”高菊娃暗地里捏了一把苏红的大腿。 苏红的心沉下去又浮上来,浮上来又沉下去,眼里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感情,恍惚地看着胖子说:“主任,那你就把贷款单子给我签上字。” 胖子望着四川佬紧捏着的两只铁拳头,哆嗦着从抽屉里拿出贷款单,签上了字交给苏红。 苏红似乎一点儿也不感到惊慌了,坦然自若地接过单子说:“主任,手表不要啦。” 我们走出信用社,我心里想我丈夫是税务官,缴纳税收有实权,他可能也会像胖子主任利用职权调戏女人吧,十个男子九个油呀!说不定他把年轻美貌的女人拥抱上床呢。我禁不住地打了一个寒噤,接着就拉着高菊娃找厕所。 我们走进厕所,只见虎娘掀起衣襟,露出两只丰满的大白奶和鲜红的大肚皮,一只粗手扔着棉絮蘸着红药水拼命地往肚子上擦。 高菊娃喊了一声:“虎娘,你摔倒碰伤啦?” 虎娘猛吃了一惊,慌忙拉下衣襟,额头上竟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说:“一点儿皮伤。你们来贷款啦!”她一手提着农药瓶,一手拿着绳子,身后还挂着大张黑乎乎的照相底板,兴冲冲地往外走。 “虎娘,你找到致富路啦!”我斯文地笑着问,自然是显得非常高兴。 虎娘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停下脚步朝我点点头,笑着说:“找到了一点点,我还想发展到县城、省城和北京。” 高菊娃脱着裤子急忙问:“你找到啥致富路啦?” 虎娘诡谲地一笑:“现在保密,等我致富了,我会带领全村妇女致富的。主任,你们放心,我先走啦!” 高菊娃坐在粪坑上困惑不解地望着我问:“怪了,虎娘一手拿绳子,一手拿农药瓶,走什么致富路呀,三天两头往乡里跑,挣钱倒是不少,昨天还买了一台电视机。” 我满腹狐疑地望着虎娘远去的身影,心里有一点凉意。眼前忽然一片昏暗,四周是空洞而凄厉的风声。我一下子阴沉下去了,我对高菊娃说:“虎娘到底是怎样发家致富的?要么我们跟在她的身后窥视一下。” 高菊娃勒紧裤带激动万分地拉着我的手急切地说:“好呀。 我们跟去看看。” 我往门外一瞧,虎娘已无影无踪,我扫兴地说:“虎狼两脚生风,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啦。” “李同志,李同志!”苏红上气不接下气地蹦过来惊慌地拉着我说,“虎娘一只手拿着导火线,一只手拿着手榴弹,前胸吊着一块防弹布,像大将军似的走进乡政府了。是不是要把乡政府炸啦?” “苏红,你看错了。虎娘拿着的是绳子和农药,身上挂着的是照相底板。”我缓慢地说道,语气平静,然而高音里却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奇异的紧张,忽然产生了一阵莫名其妙的冷。 苏红顿时松口气说:“我们去看看吧,虎狼咋发家致富的?” 高菊娃若有所思地说:“这是人家的秘密。苏红,我和小李还有点事要办,你和王仙花,四川佬他们先回家。”她的语气不容置疑,两只眼睛幽幽的凝视着街道,仿佛捕捉着虎娘的身影。 苏红的目光刮刀般在我脸上察巡着,不由自主笑起来说:“我得马上买一只生日蛋糕回去,我公公今晚做生日呢。” “苏红,代我和高菊娃向你公公问好,祝他老人家生日愉快!”我舒心地笑着说。 云幕愈来愈低,也愈来愈浓厚,浅色的云朵渐渐聚成大团大团黑黑的乌云。云块中间,有几处仿佛骤然被撕裂了,露出一线线明亮的天空。 我和高菊娃偷偷地来到了乡政府,躲在院外墙头上窥视着虎娘。虎娘一手提绳子,一手拿农药瓶,胸前挂着黑乎乎的底片,到了乡政府门口,刚一只粗脚跨进去,看门老头子吓道:“你咋又来胡搅啦,回去!” 虎娘瞪了老头子一眼,便像红头苍蝇一样毫无顾忌地往里钻,老头子眼明手快忙堵住虎狼。 虎娘鼓胀的胸部往老头子阻拦的双手一撞,骂道:“老不正经的,还捏我的大!” “胡说!不许你进来,乡里领导特地通知的。”老头子怒不可遏地咆哮着。 “你这老流氓,放我进去,管他领导通知不通知的。你捏我奶是事实,我要控告你利用看门职权,调戏妇女。” “你犯了诬告罪,你告吧。今天有香港客户与领导谈项目,上访者谁也不许进来。” “那我就去法院控告你!” “去吧,去吧!我老伴在法院工作,你最好找她告去。” 虎狼扬扬粗浓的两眉挑逗地笑着,开始认真打量他,“老头子,听你的话音与老伴很恩爱呢?” 老头子的眼神在虎娘脸上停留了片刻,意味深长地笑道:“我与老伴青梅竹马,夫妻互相信任,谁胡说我们之间的男女关系,我们都不会理睬的。”老头子的眼神儿又活泛起来。“你呀,天天往这里闹事不好。出去!” “我要进去,进去!”虎娘打开农药瓶喊,“你不让我进去,我就喝农药死在门口。”她身体向后仰把农药瓶送往嘴边。 老头子胆战心惊地说:“别,别别,你进来吧。”老头子目不转眼地盯着虎娘,只见虎娘猛地盖上农药瓶子,风风火火地朝洪副乡长办公室走去,老头子发黄的眸子上蒙着凝雾,忽地高嚷了一声:“别上会议室。” 有人惊慌地说:“虎娘又来缠啦!真是搞得我们不安宁。” 乡政府里几个男女干部,一看见专横跋扈的虎狼,已经有点儿底虚了,关门闭窗躲了起来。 虎娘熟门熟路上了楼,敲敲紧关着的第二个房间的门叫:“洪副乡长,洪明亮同志。” 隔壁房间探出一张端庄的中年妇女的脸,一瞧是虎娘惊慌地缩了回去,哆哆嗦嗦地关了半扇门。 虎娘瞥见那个女人半张脸,快速地走过去一脚踢开她的门,气汹汹地高嚷:“你怕什么怕什么,怕我吃你吞你啦!洪副乡长呢?” 女文书看着虎娘凶神恶煞的脸孔,吃了一惊。转眼望见阳台上几株开着白色小花花的茉莉,感到一缕缕的芳香沁人肺腑,抹平了她狂跳的心。她沉着地应忖道:“洪副乡长已经带工作队,下乡搞计划生育去啦!” “工作队工作队的,研究落实了我的保险金吗?” “正在研究,你隔日再来吧,昨天你刚刚拿去医药费。你偏头痛,不是绝育留下的后遗症。若是没有工作队提出你肚子里的毒瘤,也许你要住院花费上万元,或许生命危险。你应该感谢政府才对,咋下理反上理呢。” “文书呀,那你错了,身体里的每个筋骨都连着的,取了我肚子里瘤,疼死了我的头,准是转移到头上啦。我宁可肿瘤发病而死,也不愿活活地让脑袋疼死。” “那你等着吧,我要造报表啦。”文书冷漠地说着,便坐在办必桌前聚精会神地造报表。 虎娘站在走廊上瞧着楼下的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又转过身来,惊喜地笑着说:“洪副乡长的自行车停在下面呢,我上三楼会议室瞅瞅。” 女文书抬起头来,惊愕地睁大眼睛,脸上的皮肉紧缩着。忽地从办公室里蹿出来,并热情地邀请虎狼进屋等候洪副乡长。 虎娘灵机一动,清了清喉咙,仰着脸带有挑战性的意味说:“我不等啦,副乡长不在可以找正乡长。我要上三楼会议室。” “糟啦!她一上楼闹到会议室,影响香港客户投资项目。”文书心里嘀咕着,焦急得额头冒汗,两只手交叉扭搅在一起,想不出以哪种措施阻拦虎娘。 虎狼得意地放声大笑说:“我要抓住机会大闹一场,领导就能拍板拨给我的保险金啦!”她说完就往楼上跑。 “虎娘,你千万别上楼,我一定把洪副乡长喊来。大姐。屋里坐,喝开水。”文书拉住虎娘的胳膊亲热地说,“我陪你去计生办走走,晚上我再加夜班造表格。” “计生办我熟识着呢,闭着眼睛也能飞走。她们该赔偿的医药费全部赔啦,现在只剩下人身保险费,要分管计划生育的领导拍板。我只得盯住洪副乡长,这是最后一关啦。我非得上楼不可,你别蒙骗我。我听见他讲话的声音啦。”虎娘挣扎着用力把紧拉住她的文书一推,文书的头“啪”的一下撞在门框上。虎狼像箭一样地朝楼上射去。 文书摸着疼痛的头道:“糟啦,影响奔小康的项目啦。”她立即打电话给洪副乡长。 滋副乡长正在向港商介绍全乡经济的发展情况,接到文书的电话,听到“虎娘”两字,忙刹住话头说:“各位稍待一下,我下楼去拿几张开发区的照片。”洪副乡长急匆匆地下楼一眼瞧见虎娘就厉声道:“虎狼,据调查你偏头痛,不是绝育造成的,计生办补给你三千元医药费,已足够了。” “啥?你说啥呀!”虎娘瞪着眼睛道,“你政府不动我的肚子,我身体患百病也不找你们。洪副乡长,你不敢拍板给我保险金,自有拍板的人,找乡长,港商他们去。”虎娘怒气冲天地要往会议室冲。 洪副乡长怕影响会议轻言细语地笑着说:“虎娘,今天我忙,明天再说吧?” “我做家务比你们还忙呢。今天你不拍板给我保险费,我要吊死在乡政府。”虎娘将绳子往门框上头一抛。 “我拍板,我拍板。你要多少钱?”洪副乡长急忙拉回绳子。 “每年保险费三百元,保险到六十岁。” 洪副乡长从衣袋里掏出钱说:“你先拿着,明天我给你签字。” “你们等港商一走,就板着脸孔不给我签字啦。”虎娘接过钱仔细数百一遍说,“还少九十三元呢。” 洪副乡长被虎娘缠得没法。便带她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向文书借了九十三元钱。 文书问:“洪副乡长,你咋自己填钱?” “没法儿,让她闹到港商那里就糟啦。”洪副乡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嗯,虎娘太有精力了,白天盯住你没完没了地谈,让你什么事也干不了,晚上跟着我回家去。每次离开我家时,我都小心翼翼送她下楼。文书呀,我被她搅得够惨的了,自己填上再说吧。” 洪副乡长惜了钱递给虎娘说:“你走好。” “报告上签字吧,洪副乡长。”虎娘从衣袋里取出一张保险报告单说,“那是保险到我六十岁!” “虎娘,等我们乡领导统一意见再签吧!” “你不签字,我就要喝农药啦!”虎娘打开农药瓶送往嘴边说,“洪副乡长,我的死是计划生育逼死的,你一定要给我申冤呀!望你乡长大人,照顾好我嗷嗷待哺的三个女儿。洪副乡长,给你添麻烦啦!”虎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呜咽起来。 滋副乡长听到她这样的哭诉已经二十多遍了,他麻木地呆望着她。突然,他想到楼上会议室的客人便说:“我急着要去开会,我让文书陪陪你。”洪副乡长找到文书吩咐了一下就往楼上走。 虎娘蹿出去咬着牙立着马步堵住他说:“你不签字,我要上会议室当着港商面上访啦!” 洪副乡长听到楼上有人喊他,要他立即上楼。他伸手轻轻地一推堵在他前面的虎娘。 虎狼一个趄趔倒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恶乡长,我要与你拼啦!洪副乡长要杀人,杀人啦!” “轰”的一声楼上的会议室的港商和乡镇干部三十多人都蜂拥地下楼来,挤满走廊看热闹。 虎娘猛地从地上跃起来,掀起衣襟露出血红的大肚皮,用一双粗手拍打着肚子说:“你们看看,乡长把我一推摔倒在地。 哎,鲜血直流疼痛哎。“她便倒在地上剧痛似的打起滚来。 油光满脸五十开外的港商,惊恐万状地说:“送医院吧,用我的车!满肚子血,生命危险呀!” 港商和乡镇干部十多人抓住虎娘,扶起她要送医院。 虎娘两手抓搔着两脚蹬弹着说:“放开我,放开我,只要给我保险金,我啥也不痛啦!” “要多少钱?”港商放开虎娘,看着自已被她鲜血染红的手指问。 虎娘站起来,两眼闪光,全身的胖肉一抖抢着说:“我绝育留下的后遗症,要政府负责我的养老保险金,每年三百元要养十年。” “没问题,我给你办。”港商爽快地回答,微笑着向虎娘伸出温暖的手说,“拿表格来,我签字。” 虎娘惊喜地看看乡长又看看滋副乡长和文书,手捏着表格迟迟不敢递过去。 港商缓缓地走近虎娘,从她手里拿过表格签上字,抬起头来望着大家说:“乡干部们,为了实行计划生育,消除人们重男轻女的思想,我决定与乡政府联营办公司,解决像虎娘类似的保险费。” 虎娘向港商连连磕头:“港商老总,你早归来,为我们乡发展经济,家家户户过上富裕的好日子,我虎娘一个孩子也不生。 说不定不嫁人呀!” 洪副乡长笑着说:“你还要冲到县城、省城、北京去胡闹嘛?” 虎娘说:“不去闹啦!”她热泪盈眶地从港商手里接过保险单,“港商老总,谢谢你,谢谢你!香港早回归来,我虎娘也少生两个啦!” 港商豪爽地举起两手说:“虎娘的保险费,由我们合作的宏大发展有限公司负责,” “虎娘,你下次别三天两头纠缠我们吧。”乡长亲切地拍着虎娘的背说。 虎娘鸡啄米似的向港商和乡政府领导连连磕头说:“好,好好!我不闹啦。” 滋副乡长说:“虎娘,我对不起你。你肚子摔伤流血太多,去医院检查一下。” 女文书满腹狐疑地走过去,摸了一把虎娘血红的肚子。她的手指被染红了,往电灯下仔细地一瞧说:“涂的是红药水呀!” 大家面面相觑。 虎娘半嗔怪半认真地笑道:“谁让政府动我的肚子。这一下有了人身保险金,觉得生儿生囹一个样,谢谢港商,我走啦。” 女文书恍然大悟地叫道:“虎娘,你把三百元钱还给乡长。” 虎娘转过身咧嘴一笑:“谁叫他带领计划生育工作队动我的肚子,当领导的钱含金量多,我们平民百姓十元钱比不上你们当领导的一角钱。” 港商睁大眼睛惊异地问:“买东西是认钱不认人的呀,你咋十元钱比不上乡长他们一角钱呢?” “他们有人送东西啥的,还有白吃饭。”虎娘兴高采烈地往外走。 女文书对港商说:“别听她胡言。” 洪副乡长提醒大家说:“上楼继续开会吧!” 女文书朝虎狼大叫:“虎狼,你的绳子和农药瓶。还有底板呢?” 虎娘转身说:“留给你们作个纪念吧!” 站在院外偷看的我和高菊娃,本想教训虎娘一顿,但又想到她是最后一次。我心里想世间什么弄虚作假的都有,金银财宝可以掺假,毕业文凭可以伪造,电影上的夫妻可以假扮,司空见惯了许多许多……唯独没有见过虎狼敲政府部门的竹杠,我和高菊娃商量对虎娘之事,闭一只眼开一只眼算了。突然,我想起刘小丽,她和谁生下女儿呢? 天已经暗下来了,暮色笼罩着田野,远处的树林黑糊糊一片静悄悄的。我们两腿酸痛地回到了高老庄,炊烟花村庄上下流动着,空气中弥漫着粥饭味。 我们刚踏进院子,大黄狗“汪”的一声蹿过来,叼住高菊娃的衣襟。此时,传来了蔡老黑嘶叫声:“菊娃,你表妹彩姑与虎娘小叔子林阿狗今晚结婚呢,刚才他们喊你去喝酒,你去嘛?” “我要去祝贺他们新婚快乐。”高菊娃爽快地回答。 “你真是软骨头儿,你舅母是咋待你的。” “不管咋说,是舅母一手把我扯扯大的,没有舅母我早化成一堆白骨啦。”高菊娃望着空电饭堡又说,“老黑,你吃饱了没有?” 蔡老黑摸着肚子答:“肚子吃得比枯牛还大呢。” “那我走啦!”高菊娃把蔡老黑的脏衣服拿了出来,沉入满满的水盆里,抬头一瞧我说,“小李子,我们去参加林阿狗的婚礼吧,走!”她站起来忙拉着我的胳膊。 “我太困了,你去喝酒吧?”我乞求的目光看着她。 “那好吧。我给你烧一碗鸡蛋汤。”高菊娃就迅速地给我烧了一碗鸡蛋花蛋伴白糖,端给我说:“我去喝喜酒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寡居》正文 第十四章 “哟哎哟哎哟哎”夜晚刮起北风,高菊娃肚子突然痛疼难受,疼得在床上大汗淋淋地直打滚。 我心里想她准是喝喜酒喝坏了,接着她就连着跑院里拉了两泡稀,乏力地躺在床上呻吟。我马上下地从旅游包里找出三粒氟赈酸递给她说:“半夜三更的,也没法送你去医院,吃药再说吧。” 高菊娃吃了药还喝了一杯热水,才顶过去那股子难受劲。 “嘭嘭嘭”的一阵敲门声,把我们从睡梦中惊醒,接着院门外有人喊:“菊娃姐,好消息,好消息呀!”我睁开惺忪的眼睛,只见太阳光透过窗口射在我们的床上。 高菊娃猛地爬起来两腿发软地晃动,微笑着说:“苏红在院门外在喊,可能告诉我们贷款的好消息。” 我马上披衣下床说:“高菊娃,好汉架不住三泡稀,你在床上歇着,我去开门。”我拖着鞋子快步地到了院子里,猛地开了门。 苏红蹿进门嬉笑着说:“太阳晒到屁股根啦,你们还在睡懒觉!” “高菊娃患病,拂晓时才睡觉。” “患啥病,她一年到头很少患病的。” “酒喝多坏了肚子,进来吧!”我拉着苏红进了房门。 “苏红,贷款的事咋样?”高菊娃开口就问。 挺苏红了挺高耸的胸部,娇媚地一笑:“款子贷来胖子上当哎。” “钱呢?”我望着苏红空空的两手道。 苏红从衣袋里掏取红小本子的存折,笑吟吟地依在高菊娃身旁说:“我一走进信用社就给胖子使眼色,胖子慌忙叫营业员拿钱给我。我害怕现金背回来,路上遇抢劫,便把钱存人银行,这是五万元的存折。菊娃姐,你拿着保管好。” 高菊娃在了直腰板笑呵呵地拍拍苏红的肩头:“干得不赖。” “不赖有啥用,还是一个人睡凉板床。”苏红嘟哝着抱起枕头,跳起双人舞,哼着“我想你”的曲子。 高菊娃笑着说:“我一准帮你招老公。” 苏红把枕头往床上一抛说:“我要赶集市卖蔬菜去。”她快速地走到门口猛地转过头说:“菊娃姐,王文龙老板请你到他那里作客。” 高菊娃朝苏红点点头,苏红举起一只手,拇指与食指用力地一捏,“啪”的一响就走了。 高菊娃拿着存折陷入了沉思,我看着窗外想着家里活泼可爱的小女孩。 突然,“当”的铜锣声。高菊娃慌忙地下床。穿着拖鞋往蔡老黑房子里走去,接着传来了蔡老黑一串串咒骂声。我气愤已极地走到蔡老黑的床前,他马上闭紧了嘴巴,高菊娃含泪地为他擦屎。 我盯着蔡老黑说:“高菊娃患着病,昨晚一夜没睡,你也得体贴才是呀。” “谁叫她管东管西的,庄里有支书和村长长,一个女人家抽啥疯,管好自己的小家就是了。” 我与高菊娃四目相对,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忽地我脑子里跳着字眼儿便脱口而出:“一个人的价值在于为社会做出多大的贡献,一个人浑浑噩噩地在社会上度过一生,生命才没有意义。” “你是逼我死啦,我瘫痪在床不但没有给社会做贡献,还要让菊娃服侍我。”蔡老黑听了我的话,像无形尖刀刺入他的五脏六腑,剧痛难受,苍白的脸上满是泪水。 我把心中的一腔怒气统统地发泄在这个自私自利的蔡老黑身上。看着他痛苦不堪的样子,心里像玻璃碎片转动着难受得说不出话来。我捏了高菊娃的大腿一把,我们俩人就从蔡老黑的房子里退了出来。 高菊娃边烧饭边轻声对我说:“小李子,办厂的钱加起来共八万元,少五万元左右。” “我回去帮你向个人借钱,不过要付二分利息。”我想起了王文龙老板便说,“你可以向王文龙借一部分钱嘛?” 高菊娃端给我一碗蛋炒饭道:“你和我想在一块上了,我吃完饭就走。” “隔天去吧。你还病着。” “我脑子里一冒出办厂的事,啥也不累啦!我吃完饭马上就走!”高菊娃扒了几口饭,安排好蔡老黑的生活便生气勃勃地上路f。高菊挂会集镇找王文龙贷款,当她走到大街时,只见满街各色各样的汽车停挤着喘着粗气,熙熙攘攘的人们也被截住了。 高菊娃没办法也挤在后面,挤着就听前后的人说:交通队新发展了一批特爱往人和电线杆上撞的司机,要是两天不撞点啥,他们就失眠睡不着觉;化妆也得注意,现在化妆品有白石灰搀着,往脸上一抹裂痕增多像块洗衣板;妇女儿童外出也得注意,拐卖人口犯罪多,女研究生也被拐卖给老农民了;有一个说纽扣厂的给各服装厂发了不少感谢信,感谢他们缝纽扣时只吊了一针线,计人们刚穿上新衣就掉扣子,有的衣服上只剩下一颗,但找不到相似的不得不另换一副,纽扣厂的收入自然而然提高了不少等等,不一会儿,挤拥的街道疏通了,汽车像蠕动着的蜗牛似的向前移动。 高菊娃小心翼翼地挤过人群,但她脑子里却翻腾着人们刚才议论著的几件事,她心里想这城里哪来的这么多热闹事,烦不烦呀!“嗖”地一辆自行车撞着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子就蹿过去了,可骑自行车的女人却跟没事似的悠地钻进人群里不见了。高菊娃慌忙扶起孩丁。立即一个汉子气汹汹地冲过来,一把拉住高菊姓的衣领说:“你咋眼瞎啦,晴天白日乱撞人啦!”他凝望着孩子问,“儿子,捧着没有?” 高菊娃把他的手一甩说:“撞着孩子的人溜走啦。” 孩子父亲高嚷:“你还想赖,赔钱来!” 高菊娃乞求着那个亲眼目睹的戴眼镜男人,为她说句公道话洗清她的不白之冤,可戴眼镜的男人咧嘴一笑,像哑巴似的不作声走开了。高菊娃也转过身便想走,孩子父亲一把拉住她,恶狠狠地说:“把人碰倒了就想溜,没门!走,跟我去医院,等检查完了再说。”这时,拥过来一些人,大家惊异地看着高菊娃。 “还是个妇女主任,怎么这样不道德。”一位中年人批评开来。 高菊娃赶忙解释:“我只不过做了件好事,不是我碰倒的。” “还挺有理由,二十几年前就死了。”孩子父亲高声嚷着,“要不,赔三百元钱来!” 高菊娃说:“真是好心没好报。哼,孩子只有一点点皮伤,也不要这么多钱。” 孩子父亲咧嘴一笑:“你说多少呢?” 高菊娃害怕在公共场合闹事,又无人作证就说:“我身上只有五十元。”她便从衣袋里掏出递给他说:“拿着!”孩子从父亲的怀里挣扎出来高嚷:“阿姨,爸爸故意让妈妈用自行车撞倒我,那骑车而去的是我妈妈。” 高菊娃呆愣愣地傻看了一会儿,才觉得刚才那些人的话不能都不信,有些事看来学不得了。她越想越气愤。高菊娃边想边走不知不觉地到了一幢豪华的卡拉一k厅,她一眼就看见打扮得港姐似的苏红站在那里,她笑谁呢?高菊娃长了个心眼,悄悄地躲在一棵梧桐树下窥视着,抬头望望天空,阴沉沉的,在大街上走得急还不显得多冷,在梧桐树下一站阴森森地寒冷,再看苏红一会儿看着表一会地朝左右望望,好像心情很焦急呢。 她走到苏红身边问:“说真格的,请谁呀?” 苏红诚实地说:“还不是为了蔬菜园,请王文龙呀!” 这时,王文龙开着小轿车过来了,深情地朝高菊娃笑了笑,便对苏红说,他今天有事,不能与她共餐了。然后,王文龙使给高菊娃一个眼色,高菊娃上了他的车。 红色的小轿车上坐着王文龙和高菊娃驶进别墅,他们下车后游览了翠竹成林,花草繁茂,清泉潺潺,红鲤青鲫漫游其间的仙境后,相依地走进房间。 房间的陈设阔气惊人,有进口的红木组合式家具c大彩电c洗衣机c电冰箱c录像机,一排卷角真皮金黄色沙发和一条长茶几,茶几上摆着一个精致的铁盒,几只茶杯和一把红色的水果刀仰面斜靠在盘子上。靠墙角放着一个琳琅满目的食品柜,玻璃吊灯上的玻璃坠子像下雨般从中央的银链上垂下来,闪烁着五颜六色的灯光。 王文龙拉着高菊娃坐在沙发上,捧给她一杯热气腾腾的参茶,自己便相依在她的身边。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闪烁着火辣辣的光芒直射向她。咽了咽口水说:“菊娃,我在人海茫茫的苦海里奋斗的全是为了你,当我在事业上遇到挫折时,我脑海里闪烁出来的就是你,我是为了你而活着。” 高菊娃那双大眼睛眨已着,那长长的睫毛像蝴蝶扇动的翅儿,亮亮的眸子激起一圈又一圈涟斯。她心里想起了王文龙这些年来的苦难经历,孤单单的一个人生活,热泪涌上了眼眶,她深情地凝望着他说:“文龙哥,我就是同老黑离了婚,即使带着他与你生活在一起,每天在他的咒骂声和妒嫉的目光下生活,能幸福愉快吗?”高菊娃企图把自己过著名义夫妻的生活告诉工文龙哥,可她怕伤了他的心,便不敢说出来。 “菊娃,我们要用自己的爱打动蔡老黑,让他过上比现在更好的舒适生活。我相信人心都是肉做的。” “他是一块凝固不化的铁石。文龙,你别提他。” “让我就当你的情夫吧,只要我们相亲相爱就足够了。菊娃,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呀,以卧室里的那个女人作证。”他站起来指着卧室。 “哪个女人作证?”高菊娃惊奇她睁着眼睛望着毫无动静的卧室。 王文龙站起来亲热地拉着高菊娃的手走进卧室,金黄色的地毯,金黄闪闪的落地窗帘,床上遮着淡黄色暗花拖地床盖,床头柜上发出一盏黄黄的灯光,倾泻在床前雕塑而成的那个女人的胴体上,雕塑像闪闪烁烁大活人似的。 王文龙轻轻地抚摸着雕塑道:“菊娃,我大小是个富翁,血管里仍旧流着憨厚农民的血液,我不会留恋灯红酒绿和纸醉金迷的生活,可我无法忍受那种沉闷c寂寞c漫长的等待,而且可能是毫无希望的等待。我只好以你为模特雕塑成这个女人,让她每天伴随着我。 一个四十多岁如虎的男人,不知是被压抑的爱火进裂。还是不甘沉默的感情呼唤 高菊娃仿佛觉得他不是拥抱亲吻雕塑像而是自己,内疚地走过去依偎在他的胸前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像一只惊骇的小鸟寻找栖息的巢案,她渐渐地闭着眼睛,眼皮底下滴出几颗晶莹的泪珠。王文龙慢慢地伸出双臂紧紧地拥抱着高菊娃,在她的额颊,唇边以至眼c耳c脖颈处热烈狂吻。她觉得像电流闪过她的全身软酥酥地仰躺在床上,激情洋溢,柔软地起伏着,渴求男人的垂怜。她含含糊糊地呢啸着,呼出重油的气息。突然,高菊娃脑子里“忽”的冒出情夫,她不能与王文龙上床呀!但她眼前又浮现起满天飞的大大小小的钞票,心里想自己不与王文龙睡觉,他也许不会贷款,创办“三八”木珠加工厂就要搁浅在那里。她又想起了高老庄曾经贫穷,学生失学严重,特别是女孩上山放羊变文盲。可现在遇见这灿烂的好年代,不光政府援钱发物,连北京天津还有港台的个人都给“希望工程”捐款。我高菊娃能在高老在当妇女主任,还不是托了党和政府还有那些好心人的福!为了高老庄妇女的脱贫致富奔小康,还有什么舍不得呢?特别那情夫,压根儿不是自己的,何苦还那样死守封建,外国情夫c情妇多的是,只要追求自己的事业,管那么多条条框框干啥!对能利用这关系为高老庄为高老庄妇女群众办点实事,多少年过后大家一说当年的高菊娃,那可是个好妇女主任,那不就流芳千古吗?再说,王文龙又是个义重情长的男人,到时她真的与蔡老黑离了婚,若是嫁给情夫,他那体弱多病的老婆和未成年的女儿怎么办?他毕竟是自己的长辈呀!长住在高老庄肯定遭到人们的白眼和讥笑。若是嫁给王文龙,就能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带着蔡老黑和儿子离开贫困的高老庄,避开人们的流言蜚语,何况王文龙是死心塌地爱着自己。她要离婚,并与情夫断绝关系,一心一意跟着王文龙。她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呆呆地仰躺在床上 王文龙那透人肺腑的眼睛,在她白胖胖的身上打量了很久很久,视线最后停留在她那浑圆的臀部上,手也慢慢地游移到她一的腰间。她体内一阵发热,不知是他那善于逗乐的手,还是她激动不已的心,她猛地体出双臂紧紧地抱住王文龙的身体,两颗心尽快融为一体熊熊燃烧,各个脑海里刹时浮起往日熟悉的身影,一如青烟飘逝的旧事,风筝般重新荡在记忆的蓝天,浮起了水库旁拥抱的情景 他们同时低低地呼叫,尽情地紧紧拥抱,仍不相信这是确凿的事实,这不是梦幻,不是错觉吧? 高菊娃痉挛着,嘴唇瑟瑟战抖,嗫嚅着哽咽难言,似乎有一肚子苦水要向他倾泻,倾诉着她不幸的婚姻,但却不知从何谈起。 王文龙压抑着许多时候的感情,似埋藏地底几千年的溶岩,急欲喷发而出,刚想 突然,“嘭嘭嘭”有人猛力敲门,仿佛要敲碎整所房子似的。 王文龙一骨碌地跃起来披衣走出卧室,走了几步又反过身来,朝高菊娃做了一个鬼脸,关上了卧室的门。 “嘭嘭嘭”又是一阵大门响,王文龙打死门一看是苏红,只见她一头松软飘逸的秀发,一双流光溢彩的大眼睛,身上散发着强烈的青春气息,她向王文龙灿烂地一笑:“好老板呀,你一个人躲在家里很寂寞,让我来陪陪你吧!”苏红挺着高耸丰满的胸部腰肢一扭扭地走进客厅,妩媚的双眼环视一下四周,激动地尖声叫了起来:“啊,豪华的真像是皇帝的宫殿呀!”她伸出手就挽着他的胳膊。 王文龙把胳膊一甩,满脸不悦地说:“苏红,你来这里干啥?” “寻找爱巢呀。王老板,自从与你接触以来,你每时每刻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就想与男朋友吹掉,跟着你快快乐乐过一辈子。” “你不能跟男朋友吹掉!” “我要吹。老板,我觉得我们志趣相同,为人民提供饭桌上的生活服务,特别是蔬菜哎,蔬菜把我们俩紧紧地捆在一起了。” “苏红,爱情是两颗心灵撞击出来的爱火。你走吧!我怎么也没法忘记我那纯洁的初恋。” “我要用温暖的手,炽热的心代替你的初恋。我有啥比不上别的女人呀!我的身材多丰满,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我的肉全长在女人最值钱的地方。”苏红一双媚眼顾盼生辉,“王老板,你瞧瞧我丰满的身材,哪个男人看了不动心。” 王文龙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她严厉道:“苏红,请你自尊自爱,你出去!” “我要嫁给你。”苏红一头扑进他的怀抱,绵软温热的双臂紧紧圈住王文龙的脖颈,不停地用头轻轻地弹击他的胸脯,说:“我想你,想你,大坏蛋,我想你!想你!”又踞起脚尖猛地伸出玉臂紧搂着王文龙的脖子不放,仿佛她已经牢牢与他系在一起了。 “苏红,你放开我。”王文龙挣扎着说。 “无论怎么样,我都要跟着你,不管现在与将来,享福与落一难,因为我已深深地爱上你了。”苏红的话像是发自肺腑的誓言,也像真心诚意的表白。她便把柔嫩的红唇紧紧贴在王文龙的脸上。 王文龙用力地推开苏红暴怒地蹦起来:“你怎敢晴天白日间到我家胡闹。滚出去!” 苏红冷笑一声说:“啥?我婀娜多姿的身体激不起你冷酷的心。喔,我证实你真的是性无能者呀!大伙儿猜得准。” 王文龙火冒三丈高嚷:“你不要侮辱我,滚开!” “我偏要不滚,就要贴近你,你是性无能者我也爱,我要与你结婚。”苏红哭喊着,“你不答应与我结婚,我就控告你强奸罪。” 苏红提起电话筒威吓,“我报个警,到时说不清,判你个强奸未逐罪。快,你在三分钟内答应与我结婚。哼,还不答应,我报警啦!” 高菊娃慌忙从卧室里蹿出来,扑向苏红夺过电话筒怒喊:“你这个不要脸的女流氓,高老庄妇女的脸全让你丢尽了。难道你忘了偷电线的事吗?我还没控告你呢。”苏红一听到“电线”两字,全身像瘪了气的气球,连忙穿整农服。讨好地笑着说:“菊娃姐,我与王老板闹着玩耍呢。”她握着菊娃的手说,“菊娃姐,你与王老板既是老乡又是同学。我们俩一个寡妇一个寡男,又有共同的事业——蔬菜大王。菊娃姐c你不是口口声声要帮我找个男人嘛。” 高菊娃尴尬地点点头:“好呀。苏红,你先走,我与他谈次。” 苏红突然变得忸怩犯不安起来说:“王老板,你还投资我的蔬菜基地嘛。我我对不起你王老板呀,我把你藏在心里偷偷地爱着。” “我给你写个字条,你去公司找老张头取二万元钱。”王文龙拿起笔飞快地写了一张证明条,让苏红去公司取钱。 苏红刚走出门口,电话铃响了。高菊娃望着坐在沙发上气呼呼的王文龙,忙提起电话筒问:“谁呀?” 对方无言。不一会儿,电话又响了,高菊娃又提起来问:“请问,你找谁呀?” 对方呆了一会儿才娇滴滴地说:“找王老板。”高菊娃忙把话筒递给王文龙。 王文龙接过电话,对方叫喊:“我是丽娜,我爱你,我要嫁给你。” 王文龙沉默不语,“叭”地一声搁下电话筒。 电话又立即响起来了。 王文龙气呼呼地说:“我可以当你的爹,你别来干忧我。”他又搁下电话。 三分钟不到电话又响了,王文龙愤怒地喊:“丽娜,你再打电话,我把你的屁话录音下来,送到公安局和你们土地管理局,让你臭遍整个集镇,到时没有一个男人敢爱你。你讲吧,我开始录音啦!” 也许是对方怕录音电话就不响了。王文龙一屁股坐在沙自上,口里叼着香烟皱着眉头猛吸着,嘴里吐出一团团的烟雾。 高菊娃脸上洋溢着一丝羞涩的神色,识趣地说:“文龙哥,时间不早了,我走啦。” “当”的一声钟声,王文龙抬起头看了一眼挂钟:“那你先走吧,我马上要去工商局开会,关于贷款的事,我考虑一下再告诉你。” 高菊娃看了看这个被女人追求的好男人,心中荡起了一片涟漪也投下深深的思虑。她幽幽地恨起苏红,她那突然的袭击破坏了他们立即到来的幸福时刻。她深情地望了一眼他就匆匆地走了。刚跨出别墅大门就与人撞了一个满怀,他猛地把她紧紧抱住。高菊娃怒气冲天地喊:“流氓,快放开我!” “流氓老婆,我决不放开你。” 高菊娃听到这熟识的声音,抬头一瞧是村长陈之路,便撒娇地拍打着他的肩膀说:“你坏,你真坏。” “想不想我呀?”他目不转眼地打量着她。 高菊娃十分认真地说:“我脑子里冒出来的都是办厂的事,想你不多。” “我可不一样呀,夜深人静想得我好苦呀!” 高菊娃被他的真诚所打动,当地紧紧地拥抱着她才仿佛如梦方醒,似乎又找不出更好优美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只是说:“你真坏。你到这里来干啥?” “我找王老板嘛,他答应与高老庄订合同,投资十五万元种植蔬菜,到时家家户户都富了,多好呀!”陈之路的脸上绽开了幸福的笑靥,“你呢?” “我是向他借钱办厂,还没借到呢。”高菊娃漠然一笑答道。 “王文龙这老板不是瞎着眼睛,翘着屁股钻进钱洞眼的人,他还要帮助高老庄脱贫致富。”陈之路快活得像过年的孩子一样,脸上流露着开心的笑容,“他还问起你啦。” “我和他是老乡,他人品不错。”高菊娃说完紧紧地把头贴在他的胸前,一只手提起来搓着他的胸口的一粒纽扣柔情蜜语道,“今晚是逢五。” 突然,汽车灯光一闪,一辆红色的小轿车“嘎”的一声停在他们的身旁,他俩一惊立即分开。此时,车窗里探出王文龙的头:“村长,菊娃,我送你们俩回家吧,上车。” 高菊娃挣脱出陈之路的怀抱,腼腆地红着脸摇摇头。 村长不好意思地说:“王老板,我想签订种植蔬菜合同。” 王文龙笑着说:“你们俩不简单呀,还想着脱贫致富奔小康的事。要不你们先到我房子里歇着,我跑一趟工商局就回家。” 王文龙拉下车窗,从窗口里递出一把钥匙说:“你们拿着。” 陈之路望着高菊娃,见她摇摇头。陈之路明白她的意思就说:“王老板,你走吧。” “你明天上午八点钟,去我公司签订合同,再见!”小轿车风驰电掣般地向前驶去。 高菊娃垂着头心里想:她没有满足王文龙的要求,同陈之路的亲吻又被他撞见,也许伤害了他的自尊心,说不定影响了陈之路与王文龙合作种植蔬菜园呢。高菊娃十分难过:“我影响了你签订合同” “别说工作的事,到我住的旅馆里去。”陈之路拉着她朝旅憎边走边说,“文龙呀,的的确确是个大好人,见我没钱露宿街头,他就给我五百元钱,非让我住进旅馆不可。” “生意人嘛,从你身上花的钱,是为了从你身上挖去更多由钱。你若不是提供给他蔬菜,也许他理也不理。”高菊娃故意尖刻地说。 陈之路焦急地解释道:“你别误会,王文龙绝不是狡诈的生意人。我刚到集镇又饿又累,蜷缩在街头差点被汽车压死。他看见后就给钱让我住旅馆。” “好啦,好啦,我要回家啦!”一阵清凉的风吹来,高菊娃脑子里仿佛立着魁梧高大的王文龙。 “去旅馆吧,你不来我还想回家呢。”陈之路控操着她的手,只感到全身阵阵暖烘烘的一点儿寒意也没有。 高菊娃和陈之路相依地走在大街上,高菊娃看着人们有的悠闲地欣赏着那一块块矗立在街道两边的五颜六色巨幅广告画;有的年轻夫妻俩中间夹带着活蹦乱跳的小孩,舒心地挑选省百货商店里陈列着的琳琅满目的高品;有的情侣身挨着身相依在街心花坛中轻轻地细语;有的独自漫步在一柱柱玉兰花到四路灯f这些悠闲的的生活使高菊娃感到非常轻松和愉快。 他们不知不觉地款步湖堤,转越小桥。 突然,一辆摩托车呼啸而来,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身子一闪“通”地一声摔进河里。 陈之路没有犹豫,他连鞋带袜奋不顾身地跳入河中,那女子修长的玉臂在水中挣扎了几下就不见了,偶尔看见的是女子漂散着的头发。不一会儿,就沉在水中不见了。四周很快围满了许多人,他们都惊天恸地叫着,为年轻美貌的女子命运担忧。 陈之路飞快地钻在水中,不一会儿,将她托出水面,接着送她登上岸来。 当那年轻女子的父母起来时,她已安然无恙了。他们感慨万分地握住陈之路的手,激动得流着泪。 在一片赞叹和颂扬声中,陈之路离开了人群,重新回到高菊娃身边。 陈之路的举动深深地打动了她的心,如果能有这样的男人作伴度过一生,会得到真正的幸福。而王文龙怎么办呢?高菊娃心里充满了矛盾。此刻,陈之路毫不顾忌地拉住她的手臂说:“走!陪我去旅馆。”高菊娃还没回过神来,已被他拉着走了。 高菊娃和陈之路走进了一间破旧的私人旅馆,阴暗的小房间里铺着一张用毛竹凑合成的床,床上放着一条不知是里还是外的黑油腻腻的棉被。他们一走进房间就关上门,陈之路两眼火辣辣地盯着她,过了好久他咧咧嘴递给她一杯热开水。她喝了几口心里想与他睡最后一次,以后就跟他断绝关系嫁给王文龙。她把茶杯一放说:“脱衣睡觉吧,这里没有老黑的眼睛盯着。” “等会儿,让我仔细瞧你两眼。”陈之路用深情的目光久久地注视着她。 “咋啦?怕搞错啦?”高菊娃娇媚一笑。 “现在都在扫黄,回头来的是只野鸡,我不怕过公安局还怕传染性病。”陈之路的目光从她光彩吐辉的脸上,瞟过她的全身 高菊娃撩起掉在脸上的一束头发夹在耳根上说:“瞧准呀!”陈之路把目光移到她的脸上说:“黑瘦多了,办厂事大操心了吧,你太累了。” 天空低垂如灰色的雾幕,高菊娃烦闷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她想小解,禁不住钻进路边的草丛。就在这工夫,山路上有脚步声,影影绰绰过来俩人,把高菊娃弄得不敢动了。高菊娃这台地浑身上下都是警惕性,那不是一般的警惕性,她恨不得再长两只眼睛瞄准冲自己起歹心的人。她一动不动地伏在草丛中,像一根粗木头似的横着,这黑天不打火把手电是根本看不出来的。那俩人到了路旁的一棵大树下,东张西望了一阵。高瘦个子说:“高菊娃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可能被王文龙楼进被窝里出不来了。” 矮胖个子说:“不会的,她要照顾蔡老黑的生活,苏红说啦她借款后马上返回,可能是大白天怕人看见不敢提款,摸黑回家吧,我们等一会儿,让她把钱分一点给我们。听说她与蔡老黑已有多年分居了,三年寡妇熬成处女,她保准又成了一个项呱呱的黄花闺女,趁机把她弄掉” 高菊娃离他俩也不过几步远,听得真真切切,憎恨得每个细毛孔都冒火。她明白这俩人是谁啦,虽然叫不上名字来,但肯定是近村的痞子。有一回她去买药,就让他们这伙子人给敲了一下子。这些家伙倒也不是抬着刀子逮谁拥谁,那公安局早就逮走了啦,他们这帮人就是穷横到处占便宜,看人家卖烧鸡抓一只,碰见卖西瓜的开一个,漂亮的媳妇姑娘过来,他们上去挤人家一下,来个外乡人就上去欺侮人家一通。 可眼下高菊娃觉得处在危险之中。这回他们是瞄着钱和她自己来的,听那话那意思,他们早盯上了,不然他们对她去借款的事了解得这样清清楚楚;要不就是苏红在幕后指使人,嫉妒她与王文龙相爱,为了王文龙不愿意娶苏红为妻而进行报复。 天空的月竟已被浮云遮掩,又在浮云中穿行。刹时,月亮跳出了浮云,不大圆还挺亮,把大地照个朦朦胧胧的。高菊娃心里想这哪是月亮,这简直是坏人的探照灯呀,它是非把我照给这俩小痞子呀。她一点也不敢喘气,斜愣着眼睛瞅那俩家伙,看清高瘦个子手拿一把闪亮的长尖刀说:“算啦,不等高菊娃要钱了,暗地里给她两刀不就得啦。”矮胖个子说:“尽量不要动刀子,死了人公安局就要下力量彻底地侦查,她活着万一出事了,我们就硬说这钱是她转借给我们的,谁能说啥。”高瘦个子说:“她要是死活不给呢?”矮胖个子说:“那就捅吧,要不一石头砸蒙也行,反正不能让她去报案。” 突然,矮胖个子叫道:“来人啦!”,他们俩立即躲在一棵大树后背。只见一个警察缓缓地朝这边走来,当他快走到大树旁,他俩看清来人的身份后,吓得猛地蹿出,一溜烟地跑了。 高菊娃终于回到家。进门没多久,就见林阿狗气急败坏地奔进院子:“菊娃姐,菊娃姐,你表妹和虎娘干架啦,你快去管管。” 高菊娃拉着我拔腿就往外走,才走出院门几步,我们就听见林家院里争吵喊叫,近了就听清是高菊娃表妹张彩姑和虎娘对骂,俩人两个刀子嘴,这会儿没啥理可辩,就剩下骂人的话。林阿狗他爹都八十多了,他瘦小的身体哆哆嗦嗦地蹲在门外,身旁放着个行李卷儿,见了我们,叹了口气又闷头抽烟。 “哼,又是为赡养老人闹气,太丢人呀。”高菊娃冲着院里愤怒地喊,“林海虎,林海虎!” 会计和苏红都赶来劝架,会计用手一指说:“林海虎在草垛后面呢!” 林海虎平时挺火暴,一沾虎娘就完蛋。他蹲在草垛后面,垂头丧气地说:“菊娃主任,你瞅瞅,她又抱着罐子呢?” “头年你媳妇喝了三次,哪次死啦?准是吓唬人。”苏红气得满脸通红愤愤不平地说。 会计漠然地睨了一眼虎娘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罐是真的,昨天刚买的。”林海虎呆呆地坐在草垛上,目光里透出呆滞与凄楚。 我躲在树后一次又一次把目光瞄向虎娘她们,又一次又一次把目光躲闪开。我拿不定主意,我在偷偷观望着权衡利弊。 高菊娃皱了皱眉头心里想虎娘抱着罐子吓唬人,要是真的就喝死人啦。她那膝下三个嗷嗷待哺的女儿咋办?虎娘知道林海虎就怕她死了无人照顾三个幼小女儿,加上林家贫穷去哪里再娶一个媳妇呢。因此,这几年她越发手段使得老练利索。为林海虎与他弟弟轮流照顾老爹多一天,经常打架。高菊娃瞅瞅看热闹的村民越聚越多,琢磨着影响太坏,就分开众人送到里圈,也不分大嫂子小妹子的辈儿,笑着说:“我说你俩骂了半天,也没见谁有理,谁没理?大伙儿说是不是?” 林老爹养儿无法防老的悲凉如飓风袭过我的心间,我感到浑身冰冷,惊骇地望着脸上布着阴云的林老爹,不禁为他的无为无奈涌出一腔悲酸的眼泪。 高菊娃站在门口冲着众人说:“父老乡亲们哎,都说养儿防老,你们瞅瞅,当老的省吃俭用,容易吗?说媳妇还得给见面钱,亲家酒钱,年节的礼钱,红白喜事的份子钱。好容易熬到媳妇过门,把那点钱也踢蹬光了,可做晚辈的嫌弃老人。还是计划生育好呀,生儿不如因。哎,忘了爹娘养你容易吗!人早晚都要老,等到那一天别叫自己难受呀!” 虎娘不服气地说:“你别吓唬人,我还老不了呢?” 高菊娃又想起老法儿:“你别抽疯,我现在就叫你难受!我们这就定村规,签字画押,谁家欺老人就整治!果树不给水,家里不给电,夏天不给化肥,秋后不给好种子,登报上电视曝光,弄不好判个虐待老人罪坐牢!妇女们,养儿还是养囡好呀!” 男人们忿忿不平地嚷:“男女一个样!” 更多的人说:“早该有这么个法儿,不然就乱了套子。” 大家七嘴八舌这么一吵吵,林海虎那火气就被激起来,进院上前就抡起胳膊,“叭——”把虎娘扇个大跟头,半天还没明白过来。 “哎哟妈哎!你敢打老娘!”虎娘上前猛地撕咬林海虎。突然,转过身一屁股把林海虎撞到门外,“啪”的地一声他额头上起了一个血泡瘫坐在地上。众入本来就恨虎娘吵人家又欺老人,这会儿见林海虎斗不过虎娘,便冲上前假装劝架,死死地抱住虎娘。 苏红一把拉起林海虎说:“算啥男子汉,上呀!” 林海虎一咬牙蹦起来,伸出拳头劈头盖脑地打着虎娘。大伙儿心里乐得什么似的,把虎娘抱得更紧了,防止她蹦起来反打林海虎和喝农药。 高菊娃眼尖瞅见虎娘刚才一个跟头把农药罐扔到一边,就趁人们忙着劝架把罐子拿到手里。本来她想摔了,又一想摔了人家又会找另一罐啥的,皱皱眉头她就一猫腰钻茅厕。时间不大又把罐子放回原处。这边大伙松开虎娘,林海虎害怕她反打自己,猛地蹿到人群中高喊:“虎娘,我要与你离婚,我娶你这么个母老虎,真是倒了十八辈霉了。说句实话,除了我这个倒霉人,谁敢娶你呢。” 虎娘抹了一把鼻青眼肿的脸,想起了林海虎与她离了婚,男人又害怕她,自己非得变成寡妇,可她夜里又缺不了男人。她就高嚷:“我死也不与你离婚,林海虎!我死!”她便连咬带挠地冲出去抱起罐子就喝。 众人惊呼:“不得了” 没等众人上前,虎娘抱罐子的手不往上抬了,更不敢喝啦。 虎娘“哇——”呕吐起来。 罐子叭地摔碎,一股臭味儿散开。 虎娘大骂:“谁这么缺德?往罐里灌屎汤,哇——” 深冬的夜里风来得肆虐,不声不响地竟直刺入的骨头,我躲在树后禁不住地打了一个寒颤,若是虎娘她们不悬崖勒马,继续虐待老人,我将要控告她们虐待罪! 我和高菊娃回家刚走近院子,就听见了蔡老黑歇斯底里的呼救声:“救命呀!救命呀!快来人。”接着是大黄狗的“汪汪汪” 的狂吠声。 我和高菊娃奔跑到屋里,只见一个精壮的男子将~把尖刀直逼蔡老黑的喉咙管,大黄狗“汪”的一声跳到床上,一口咬住那男子的手腕,那男子“哟哎”一声,尖刀丢在地上,手腕鲜血直流。 那男子撕破一块被单,胡乱地扎在伤口上,猫腰拾尖刀。我连忙给高菊娃一把锄头。高菊娃轻手轻脚地走到那男子的身后,高高地举起锄头。突然,那男子转过身来瞧见一把锄头刚要落在自己的头顶上,他将身子一闪,眉毛上的小红肉瘤往上一吊高嚷:“表妹,我是张永鲁呀。当先进红得发紫啦,六亲不认呀!” 高菊娃举起锄头的双手软了,她一瞧见张永鲁,恐惧得浑身哆嗦,锄头无力地落在地上。 蔡老黑“当”的一声敲响铜锣高嚷:“菊娃,你这个没骨气的软蛋,你小时候他是怎样打骂你呀。现在他又偷了你向县里贷款的三万元钱,藏在衣袋里。” “短命的蔡老黑,我要割掉你的烂舌头。”张永鲁满脸凶煞地朝蔡老黑冲去。 高菊娃一听贷款被偷,顿时两眼喷着怒火,像受伤的母狮子蹿过去模隔在蔡老黑与张永暑的中间,高举起锄头朝张永鲁打去。 张永鲁感到十分恐惧,他急忙后退,同时嘴里不断地嘟嚷:“你疯了吗?喂!菊娃表妹,你别胡来,还有这样开玩笑的吗?我杀死蔡老黑也是为了减轻你的负担,让你过着轻松愉快的生活!” 高菊娃怒目瞪视着他厉声道:“张永鲁,快把钱还给我。” 张永鲁嘻皮笑脸地说:“表妹呀,这笔钱借给我赌博,让我赢回来加陪他还给你,算我求你了。没有钱,给老婆治病,她疼痛死啦!我是个倾家荡产的穷光棍了。” 高菊娃憎恨地用锄头朝他身上乱打,张永鲁敏捷得像猴子似的躲闪着。 我双手紧紧地捏着铁棒堵住门口,防止张永鲁逃跑出去。此时,高菊娃拼命地舞着锄头,张永鲁身子一闪蹿出了门口,我愤恨地举起铁棍,劈头盖脑地朝张永鲁打去。“扑通”一声张永鲁应声倒地昏迷过去。高菊娃忙俯下身去,从地的衣袋里掏回厚厚的几叠一百元面值的钱。爬上小阁楼藏在隐暗处。 我们把昏迷的张永鲁拍到床上,高菊娃拿来一块热气腾腾的毛巾压在他冷冰的额头上。不一会儿,他苏醒了过来,我两眼喷火地向他说:“闯入民宅抢劫钱财三万元,报警送法院,起码判个盗窃罪三至五年。” 张永鲁满脸煞白,浑身发抖慌忙爬起来,“扑通”一声跪在高菊娃的跟前,冷汗直冒他抱住她的两腿哀求道:“别别送我去坐牢。我求求你,我我下次不敢啦!表妹呀!我烂赌博无家可归流浪三年啦!你可怜可怜我吧,借钱给我。” 高菊娃愁眉苦脸地说:“那是公家的钱,一分也动不得。” “你就看着我活活饿死啦!我相信你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至少我们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呀!我们待你不太好,但你就看在我爸的面上,救救我!” 高菊娃仿佛在朦朦胧胧中看到了舅舅从坟墓里冒了出来,她迅速扶起张永鲁说:“表哥,我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你自己拿吧!” 张永鲁一双灯炮似的大眼睛,扫视了一下阴暗破旧的房间咆哮着:“我要钱,钱,万能的钱!” 高菊娃火冒三丈地说:“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钱,这笔钱任何人也动不得。” “我就要动,反正是光杆一个,前天有人捅死了卖豆腐的抢走了钱,公安局把我当做嫌疑犯。操他娘的,关押了一夜,今天才把我放出来。你这个毒心肠的女人,二十年来,在我家白吃c白住c白穿。一年就按三百元计算,你也得偿还我们家抚养费六千元。快给钱!‘”张永鲁伸出手往高菊娃前面一推。 我像一阵暴风似的卷到高菊娃身旁,怒发冲冠地喝道:“张永鲁,高菊娃长大后在你们家干苦活,你也得给工钱呀!” “给屁工钱,她吸干了我母亲的奶汁,吸干了我父亲的心血。”张永鲁翻箱倒柜地搜索了一遍屋里,未见三万元钱。他气愤地脱着衣裳,光个大膀子抱起米缸高嚷:“操他妈的,菊娃真是个吸血鬼,扫帚星,害得我们倾家荡产,父亲患癌病而死。嫁给蔡老黑,害得好端端的蔡老黑瘫痪在床!”他把米缸抱到院子里,“嘭” 的一声摔个粉碎。 我和高菊娃奔出房间来院里一看,只见米缸粉碎地堆在地上,白粒粒的米撒了一地,几只胆大的鸡在啄食,也引来了树梢上的一群雀鸟。男男女女的村民们也纷纷地拥到院子看热闹。 “啥先进?啥心灵闪光的女人?满肚子坏黑水。”张永鲁边喊边把县里奖给高菊娃的红奖状镜框高高地擎在头上,立在人群中央。 我大喊着:“张永鲁,你别胡来,毁坏财产要坐牢的呀!” “坐牢就坐牢吧,逼债的人多,不如躲进牢狱里安生。高菊娃成了狐儿的时候。是我们家收养了她,父母把她作为亲生女儿来养育,我们把她作为亲妹妹,可她菊娃欠我家抚养费分文不付。” 他呜呜咽咽地哭泣着,“菊娃,你这条毒蛇,奔小康也不是这样奔法的呢,欠人家的钱不还,假先进捐款铺路搭桥。” 霎时,村民们窃窃私语,有人说高菊娃是笑面虎,假先进;也有人说张永鲁乱敲竹杠,黑着良心逼钱;也有人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突然,张永鲁像触电似的叫了起来:“高菊娃,这奖状你不配,见鬼去吧!”便“扑通”一声掼在地上,玻璃像摔的粉碎,木框裂成八瓣。 张永鲁哈哈地大笑道:“先进不如我厉害吧!高菊娃,你去致富吧,你奔小康奔大康,让我奔坟墓活活饥饿死啦。老爸呀你为啥不从坟墓里出来,瞅瞅这个被你抚养大的冷血虫。” 我看着村民们的眼睛像凸透镜那样对准高菊娃,我心中激起一腔怒火,就想冲上去当众声明张永鲁对高菊娃的低毁,进行彻底澄清。可高菊娃的双手紧摸着我的衣襟,不让我蹿过去堵住张永鲁的嘴巴。 张永鲁的气焰越发暴狂,他猛地蹿过来抓住高菊娃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不拿钱来,我迟早杀死你,快拿钱来!” 我甩开了张永鲁抓着高菊娃的手大声责问:“张永鲁,监狱的大门等着你。高菊娃那钱是贷款办‘三八’木珠加工厂的,你休想。 村民们“轰”地沸腾起来,妇女们用长舌头咒骂着张永鲁,几个年轻力壮的青年挽手掳臂蹿过来要与张永鲁干仗。 高菊娃用身子堵着张永鲁说:“各位父老乡亲们,张永鲁是我的亲表哥,请你们不要与他打架,也不咒骂他。”她又把目光转向张永鲁说,“表哥,只要表妹活着你决不会饿死的,以后别再赌钱了,十赌九输呀!” 张永鲁瞧了瞧村民们一双双愤怒喷火的目光射向自己,一双以紧攥的拳头对准他,他害怕发生民变挨打,他讨好地说:“我的好表妹呀,要不是赌博落得个倾家荡产,人家上门来逼债,我是不会来逼你要钱。” 高菊娃说:“我家里只有两头猪,你去猪圈看看吧,卖了也是一笔钱哟” 张永鲁说:“我第一眼就看中大肥猪啦!可到屋里一搜,搜出几叠钱就想要钱。” 高菊娃说:“你第一眼看中了大肥猪就牵走吧。再不要赌博,要好好地劳动挣钱。” “我改掉好几次,折断小拇指也不管用。这一次你送我大肥猪后,我得好好改掉!”张永鲁顺手抓来一根小木棍,大摇大摆地把一头大肥猪赶出院门,还朝围观者咧了咧嘴。 村民们都惊诧地看着张永鲁牵着大肥猪走了。 突然,“当”的一声铜锣声,高菊娃跑到蔡老黑的小房间里,小房间里传出蔡老黑的咒骂声:“你这骚货,一头猪送给曾打骂你的仇人。你这烂婊子,我跟你没完,没完!”他边喊边铜锣敲得“当当当”震天响。 围观者们挤进小房间,劝说着蔡老黑,不知咋搞的,蔡老黑气得屁滚尿流。有人埋怨高菊娃不该当先进典型,啥事都要忍气吞声,蔡老黑听了大家打抱不平的话,也就拉倒了,死气沉沉地伏在床上。 围观者统统地退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寡居》正文 第十五章 漆黑长夜渐渐地复苏,岑寂灰色的雾蒙蒙的山坡和荒妻妻的坟墓都似乎在萌动了,有了灵性似的。突然,天大亮了,我想起雪凤哥从人贩子手中买来的老婆,她生活在快乐幸福之中还是在水深火热之中呢?据有关报道百分之九十九的被拐卖妇女都遭到身心的摧残和伤害,雪凤哥的老婆究竟生活得怎样呢了? 我就拉着高菊娃去雪凤哥家看看,我们来到雪凤哥破落的家院,院门紧闭着,院子里传出女人的咒骂声。 高菊娃用力敲门,开门的是雪凤哥。雪风哥搓了搓两手,缩着脖子说:“你们来得正好,断断此案。吴荣星和刘小丽他们赖账不付钱呀!” 我们一进屋里,坐着的吴老太的儿子吴荣星c媳妇刘小丽,雪风哥之妻马爱华全哑了嘴,很尴尬地望着我们。 高菊娃凝望着刘小丽抱在怀里的婴儿说:“小丽,你坐月子还没满月,怎么能抱着婴儿到处走呢了” 刘小丽咧了咧嘴说:“荣星,她就是李同志,要是她和高菊娃不冒着大风狂雨送我去医院,恐怕我和孩子就没命啦。” 荣星站起来激动地握着我的手说:“我老婆常把你挂在嘴边,谢谢你了。”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我微笑着走过去靠近刘小丽坐下,伸手抚摸着婴儿胖乎乎熟睡的脸说:“小丽,你起早抱着婴儿跑,影响身体。” 刘小丽两眼含着泪道:“有啥法子呢?雪凤哥夫妇俩真是黄世仁,逼得我们不得安宁。” 马爱华猛地蹦起来往桌上一拍高喊:“好一个杨白劳。刘小丽,你们不守信用,胡扯我们是黄世仁逼债。”她从桌上拿起一张协议递给我说,“你们看看,你们看看!” 我接过协议书看了起来:协议书因吴荣星没有生育能力,吴荣星和刘小丽夫妇俩特请雪凤哥为吴家生一个儿子盐(延)续香火。马爱华负责说服丈夫雪凤哥帮忙。一旦雪凤哥完成任务,便不准在(再)和刘小丽来住(往)。只要生下孩子,李家保证负(付)给雪家五千元感谢费。双方不得后悔,不得外传。 吴家代表刘小丽(手印) 雪家代表马爱华(手印) 1998年1月16日这真是荒唐的马爱华出租丈夫的协议呀!我抬头凝望着吴荣星心里想,农村人对妻子的贞洁看得重于泰山,但农村人对香火相承更是看得重于一切。 高菊娃心头一紧,耳朵里只觉“轰”的一声,如同被锥子刺了一下浑身麻木,心笃笃乱跳,惶惶不安地说:“太荒唐啦!咋会这样搞呢?” 吴荣星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我和刘小丽青梅竹马,夫妻恩爱,可美中不足的是我们结婚十年膝下无子。” “我们俩人到医院一查,吴荣昌没有生育能力。可他不敢相信自己体魄强健,却连起码的传宗接代的本事都没有,痛苦在他心中燃烧,我也很难熬。”刘小丽抬起一双忧伤的眼睛,渐渐浸出了一层委屈的泪水说,“我们夫妻到处求医问药,偏方使尽,秘方用绝,也不见开花结果。” “我已过四十岁啦,无后为大盼子更是心切。”吴荣星将脑袋几乎抵住胸口,翻着那双蛤蟆眼说,“生理缺陷不可挽回,唯一弥补的办法只有请人代劳。” 刘小丽轻轻地拍着婴儿说:“我们夫妻俩合计了半夜,把村里的男人都过滤了一遍,对请谁来帮如此‘大忙’慎之又慎,出于优生优育方面的考虑,最后决定了”刘小丽沉默了片刻神情沮丧道,“我们决定了雪凤哥。但他怕老婆出了名,什么大小事儿都由老婆做主。我只好把马爱华请到家里,套了一番近乎,才委婉地把话题摊开。马爱华先是又惊又怒,大骂我缺德。经过我一番动员,她便对钱流露出极大的兴趣,她说:“那到时你们不兑现怎么办?‘我往胸脯一拍说:我们订一个合同,到时我只要生下孩子就立即付款。如不给钱,你可以拿着合同和我们打官司嘛。再说了,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你要不同意没关系,我是看你们家穷,真心想帮帮你们,要是找别人贴钱也有人干的。” 马爱华轻轻叹口气,惘怅又无奈地说,“我丈夫从人贩子那里买了我,还欠人家三千元,我想出租丈夫得钱后偿还债务。刘小丽恳求于我,我也不能有负他们的信任,就这样我们签订了合同。” 雪凤哥微笑着说:“在他们请我‘帮忙’的那阵子,吴家夫妇还懂些优生优育的常识,不惜花钱为我改善伙食加强营养,一个劲儿往我的体内施肥,眼巴巴地望着我给吴家带来一个大胖小子。”雪凤哥轻轻地抚摸着婴儿的面颊,“我也不负他们的愿望,没有多久即大功告成了。”他,伸出粗大的食指往婴儿小巧的鼻梁上刮了一下说,“我完成任务后,就与刘小丽断了那种来往,只等瓜熟蒂落,净挣五千元。可刘小丽自己放出风去,说吴荣星得了民间神医祖传秘方的医治,除了病根儿当上爸爸啦!” 马爱华睁着两只乌亮的黑眼睛慎怪道:“当我们夫妇俩得到刘小丽顺利地生下一个女孩的消息,竟像过年一样买了酒肉欢欢喜喜祝贺这笔生意大功告成。我们天天等他们送来劳务费,可以还偿债务,可总也不见动静。我没事有事地去吴家看过几次,刘小丽夫妻却闭口不提钱字,我只好厚着脸皮催款。”她两眼瞪着刘小丽说,“今天你们也在,我把话说白了,我要五千元钱。” 吴荣星一反常态道:“你还好意思要钱?我好饭好莱招待雪凤哥,还占了我老婆的便宜,我没找你们赔偿我的损失就不错了。” 马爱华一听口气变了,紧张地说:“有合同作证,这是当初讲好了的,你们可不能续上了香火,就过河拆桥哟!” “我们订的《协议》,写的是生个儿子,可现在生的是女儿。” 刘小丽略一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婴儿,扬起矍烁的眼睛望着雪凤哥说,“我们衣村的规矩你们也知道,女儿不能延续香火。孩子是生下来了,但不符合《协议》的要求,钱我们不能给。又都是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就算你们为我家做了件好事吧!等孩子长大一点,认你做个干爹就是了。” 雪凤哥两眼盯着马爱华喃喃道:“这这” “我老公是她的亲爹,不是干爹!”马爱华的嘴角不由地绽出一撇鄙夷的微笑来。 刘小丽说:“既是亲爹,还要啥钱呢?” 我听了刘小丽的话心里想:他们夫妇俩早就盘算着该如何赖这笔账,五千元钱对于他们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要挣来这笔钱远远比雪凤哥帮这个忙艰难得多,如果给了马家,也许就像掏他们的心一样疼,看来他们早就打定主意拒不付款。 马爱华气得肺炸,“啪”的一声用手拍着桌子提高嗓门:“生儿生女是命中注定的事,不关我男人的事,我男人给你们帮了忙就该拿到辛苦费。再说,政府一再宣传生儿生女都一样嘛,你们可不能昧了良心。” 刘小丽不以为然道:“你说生儿生女都一样,那好要钱没有,要孩子你就抱回去自个儿养吧,我们不要了。”说着,她站起来将孩子塞进马爱华的怀里。 马爱华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看着床上睡得香甜的胖乎乎的孩子,心里想一家三口日子过得甚是单薄,哪愿意再养一个不是她亲生的女儿?她把孩子扔到桌上气急败坏地说:“刘小丽,你们放明白点,我不是好惹的,我要拿‘合同’去法院告你们,自然会有人主持公道!” 刘小丽说:“愿订《协议》是生儿子给五千元,现在生的是女儿,女儿是赔钱的主儿,因而酬金减半给二千五百元,断了此事,好嘛?” 吴荣星颤抖着说:“爱华,家丑不得外扬,你就收下二千五百元吧。” 马爱华一见他们发急起来,便自觉有理,胜券在握,竟是不相让说:“五千元一分不少,给钱撤诉,不给就法庭上见。” 我慢慢敛住笑容,显出惯有的威严相站起身子振振有词地说:“你们双方订的《协议》不符合国家的法律,不受法律保护。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第三章第十九条规定:非婚生子女的生父,应负担子女的生活费和教育费的一部分或全部,直到子女有独立生活能力为止。” 雪凤哥和马爱华夫妇俩一听如五雷轰顶,雪风哥面如土色。 马爱华像瘪了气的气球,瘫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马爱华,你上法院控告,弄不好诉讼费由你承担。”高菊娃洞察秋毫地望着马爱华。 马爱华故作矜持地笑了笑,“都怪自己不懂法,你们走吧!” 刘小丽从衣袋里取出钱说:“爱华,这五百块钱拿着,我们仍是好姐妹” “小丽姐,要不是我欠人家三千元钱,我决不会出租丈夫的。”马爱华说。 吴荣星心平气和地说:“你写一张借条,我们借给你二千元钱。” 马爱华从那一腔烦恼中蓦地脱颖而出,十分感激地接过钱说:“谢谢你,谢谢你们夫妻俩,二年后我们一定归还。” 我看到他们友好的结局,想起被人贩子拐卖给雪凤哥的马爱华,在雪家有一定的地位也放心了。我望着窗外的天空,一缕黑云在西天浮动,遮住了阳光,蓦地心里觉得一片阴暗。 我和高菊娃回到家。我进里屋要写材料,她在外屋做饭。我刚拿出笔记本,看见窗外的王文龙走进院子。 我偷偷地窥视着王文龙,只见他和高菊娃长时间地默默相视,仿佛用眼睛表达自己内心的狂热期盼。把澎湃汹涌的激情压到最低限度,惧怕蔡老黑那双嫉恨的目光窥视着似的。一会儿,高菊娃笑盈盈地说:“文龙哥,今天早呀!” 王文龙把包装得很精致的几盒礼品放到桌上,用一种困惑的眼神看着她说:“我来干什么你知道吗?” 高菊娃觉得王文龙的到来像是给她沉闷的生活输送了一点氧气,她满脸红光地说:“是不是贷款给我们办厂?” 王文龙急忙递给高菊娃一捆钱,两眼带笑着说:“借给你们五万元,我来这里的主要目的你还没猜透。” 高菊娃热情端凳计坐,倒了一杯茶端给王文龙,说“按二分利息计算吧,我给你写借条。” “写吧,利息就按一分五厘计算。”王义龙情绵绵地望着她说,“我与村长签订了蔬菜种植基地合同啦!另外,还送他去参加县里的农业技术实用培训。”他深情地打量了她,情不自禁道,“菊娃,只要你嫁给我与别的男人断绝暧昧关系,我会原谅你的一切”。 “文龙哥,你真是个大好人。”高菊娃妩媚地笑了笑。 “好人有啥用,钱有啥用,还是被窝里冷清清”王文龙喝了一口茶,溜到高菊娃身后窥视着她。只见她勒着蓝围裙的腰背微微地颤,浸出半片汗湿的红布衫,贴在那肉鼓鼓的后背上,浑身散发着特有的草芳味。 “菊娃,我帮你。”王文龙挽袖贴近。 高菊娃转过排红的脸,瞪他一眼悄声说:“文龙哥,你是大老板啦,追你的姑娘不少,你就娶一个嘛。” “她们是追我的钱。菊娃,你对陈旧空气好像太习惯了,所以对新鲜空气变得一点儿不敏感,你嫁给我吧?” 高菊娃说:“你倒真会说话c你说说看,你有什么新鲜空气?” “我很希望把新鲜的空气带给你。菊娃,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男人嘛,事业不可缺少,可爱情”王文龙紧紧地盯着她的双眼,显然在等待对方做出满意的反应似的又道,“岁月的刀将我的脸刻出一道道印迹。社会的刀把我雕成一个坚强的汉于,而我心灵的这把刀,却始终在解剖着我的感情我一天都没停止过想念你!” 高菊娃不知是内疚还是友情和感激,走过去握着王文龙的手,觉得他的手指凉冷发抖,但她并未觉察到这位燃烧爱火的单身汉,心里充满着对她的欲望。 王文龙火辣辣的目光盯着她,把一只手从她的双手里抽出来,从衣袋里掏取一枚黄灿灿金戒指晃了晃,微笑着说:“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高菊娃一双满含痴迷的眼睛不停地看着他。王文龙对她投来的那双慑人的目光,没有一点儿羞涩之感;而是格外的兴奋和激动,他欣喜地拉着她的手说:“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他望着蔡老黑的小房间”忽地想了起来,“我去看望蔡老黑。”王文龙反过身走进蔡老黑的房间,从衣袋里取出一包高级人参,温存地俯在他的身旁笑着说,“兄弟,好好养病吧,拿着!” 蔡老黑接过人参,脸中顿时燃起一团怒火,猛地朝王文龙脸上扔去,怒不可遏吼道:“你你这流氓坯,想抢走我的老婆,用人参堵住我的嘴,办不到!” “好兄弟,别生气让我们一起轻松愉快地走完人生之路吧!” 王文龙很有风度地笑了笑,捡起人参放在他的床头。 “呸!”蔡老黑朝他身上吐了一口。 王文龙毫不在意地笑着,用极其温存而又亲切的口气说:“好好养病吧。再见!” 王文龙走到高菊娃面前,高菊娃用期盼的目光望着他问道:“文龙哥,今天是我的什么好日子呀?” 王文龙自以为记错了日期,歉然一笑地说:“菊娃,告诉我,今天到底是不是你的生日?” 高菊娃的一只手不自觉地放到了额头上:“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对,是我的生日,我早忘记了。”她的眼眶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她真想扑入他温暖的胸怀亲热一番,但她望着蔡老黑小房间,喃喃道,“我二十年没有过生日了。” 王文龙拉过她粗糙的手吻了一下,给她戴上戒指:“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谁也无法拒绝,带上吧!菊娃,我这么早焦急地赶到这里,就是为了祝贺你生日愉快呀!” 高菊娃紧紧地依着王文龙,感到愉快和幸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温藏在心灵深处的情感,泪水顿时滚滚而下。 我窥视着他们是那样淳朴而又善解人意;王文龙的声音是那样的清悦动听;他的态度是那样的谦逊柔和,特别是他渊博的思维和经济头脑。我衷心地祝福他们成为一对恩爱的夫妻。 王文龙温存地用手帕擦去高菊娃的泪水,捧起她的脸凝望着说:“菊娃,自从我看到你的一霎那,我的躯体如坚冰融化开始流淌,我的生命始终是属于你的。我今天向你诉说,决不是向你乞求什么,既不要求你的爱,也不要求怜悯和慰藉。我这是诚意的,是我还那样真诚地爱你,我的幸福和欢乐,痛苦和灾难,甚至。 生命都和你紧紧联系在一起,我爱你像滚滚东流的长江永不涸竭。只要你相信我所讲的一切都是真的。” 高菊娃的心像刀割一样疼痛,含着晶莹的泪花,她别过险去不让他看见。她的脸上竞是痛苦!她的初恋者心上人,带给她的感情积淀,是心灵深处的痛苦。 “菊娃,让我吻一下。” “嘘!”高菊娃用手捂住他的嘴。 “当”的一声铜锣声,高菊娃敏捷地瞥了一眼小房间,只见蔡老黑如警犬一样地警觉着,也许刚才王文龙的话渗透了他自私的心。高菊娃害怕他们俩闹事,非常善于缓解矛盾似的柔声绵绵地说:“文龙哥,你去苏红蔬菜基地瞧瞧吧。” 王文龙转过身看着蔡老黑一双狡黠阴毒的小眼睛正窥视着他们,他不能对情真意切的恋人互诉衷肠,便说:“我马上要回家,客户等着我。”他觉得对高菊娃的需要,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孤寂的男人对一个年轻美貌的女人那种身体需要,她与众不同,她很能干,而且还很有经济头脑和魅力,但他要一步一步地靠近她,他要把自己对她的感情全部倾给她,溶入她的身体,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而且是一大部分。他深情地看了她一眼就跨出门槛走了。 “菊娃,菊娃,你这老骚货,还不进屋来。”蔡老黑狂叫着,便“当”的一声又敲响了铜锣。 高菊娃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丝鸡蛋面条,急匆匆地走到蔡老黑的床前温柔地说:“吃吧。” 蔡老黑接过面条两眼瞪着她,浑身散发着一股呛人的野兽似的气息:“烂婊子,卖淫挣钱啦,怪不得昨天一人跑集镇,原来是偷野汉子。”他讥笑了二声,“你的魅力真大呀,一夜就成了万元户啦。” “老黑,你不要侮辱我,不要乱折腾我。”高菊娃心中涌起一股难过之情来,慢慢地她的眼里涌起泪光。 蔡老黑把手中的筷子一抖大声地说:“我都管不了自身了,咋能折腾你。但是我们是筷子婚姻谁也离不开谁,说白了,就是什么酸甜苦味都能尝,什么福日子c苦日子都要在一起过!”他的小眼睛滴溜溜地在高菊娃身上转动着,“你不要以为自己体态粗胖,熬不住就脱衣服找男人睡觉。” 高菊娃睁大的黑眼睛闪出凶焰,板着睑愤愤地说:“老黑,你烂舌头不要乱咬。你把我搞火啦,我就与你离婚,说不定我真的有一天与王文龙结婚。” “你敢,臭骚娘,母夜叉!”蔡老黑气愤得根根头发坚立,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猛地举起碗朝高菊娃身上扔去,她把脸一转滚汤的面条泼在她的身上。 高菊娃长期的压抑和十多年的世事沧桑,今天却感到有一种强有力的力量冲进她的体内,“嘭”的一声血管破裂了。她猛地蹦起来,“吧”地抽了蔡老黑一个耳刮子咆哮:“好你个蔡老黑,你!你想过没有?我是人!我应该有人的尊严,人的权利!你把我当什么?竟污辱打骂我?!蔡老黑,你不是人!自己不中用,还拿人折磨!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高菊娃愈说愈激动,愈激动愈上火,骂得蔡老黑瞠目结舌,惶恐不安。高菊娃气愤地咆哮:“蔡老黑,你天天与我过不去不是骂就是打,我都忍着,忍着!忍了十五六年啦。十六年来我没吃过一粒米星,全喝粗食白薯汤;十六年来,我养的猪比牛还大,全卖了钱给你买药和孩子交学费,自己没吃过一块红烧肉,十六年来,我卖的血有几盆和上万元钱,可自己没添过一件衣服。我是怎样忍受煎熬啊!怎样地帮你活得像个男人?你心里还不明白? 可你让我失望,你整天辱没找,我忍不了啦。今天我跟你没完,我豁出命来,你就来吧,不想活就来吧,我先杀你,再杀孩子,最后自杀!“然后她就模菜刀。 这一下子还真把蔡老黑吓住了,他惨凄地哀号道:“来人呀,救命呀!菊娃对我下黑手啦!快来人呀,她对残疾人下黑手啦!” 我被这意外情景惊骇了,没有去夺高菊娃手中的菜刀。我知道心地善良的高菊娃,决不会干出这种残酷凶狠的事。只不过是在爆发,在宣泄,仿佛多少年来的一直压抑在生命最低层的一切终于在顷刻之间找到了冲决口,那真是一种不可阻挡的淋漓尽致的发泄!我为高菊娃敢于同自私自利的蔡老黑抗争而惬意,也为她发泄了压抑已久的痛苦而舒畅。我慢腾腾地走进小房子说:“你俩为啥?” “李同志,国家重点保护残疾人,而高菊娃在家打残疾人c虐待残疾人,国法不容。”蔡老黑狼一样半眯眼睛,时不时挫动牙巴骨,似乎恨不得啮碎什么东西才好。他又说:“李同志,我蔡老黑有啥不好呢?我又不去沾花惹柳,心里装着的只有高菊娃一个人,更没有给计划生育国策添乱子。” 我哭笑不得地皱着眉头望着他,心里想一个长期在心理上有阴影的人,就可能成为一个不正常的人。我朝蔡老黑床前挪了挪厉声道:“蔡老黑,残疾人保护法是保护他的合法权益。而你心胸狭窄,不分是非,整天磨事惹人,谁也没法与你过活。高菊娃为你忍受着一切屈辱,忍受着你的虐待。忍受着你与她名义夫妻的悲痛。蔡老黑呀,人的忍受力有限度,要忍在刀刃上,不能变成一个麻木c怯懦c奴性十足的人。”我瞅瞅高菊娃剧痛而扭曲的脸,走过去仔细地察看她被烫的脖子,眼中不觉暗暗淌下悲凄的泪水又道,“脖子还烫了几个泡呢。蔡老黑你太不讲理了” “我是她的丈夫,她啥事都要听我的。”蔡老黑愤然申辩道,还从枕头底下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大红的结婚证书,在我前面得意地晃了晃说,“我们有结婚证书。” “那不过是一张纸,什么问题也说明不了。”我脸上露出一丝不悦地说。 我的话像一根导火线,点燃了蔡老黑的神经,他墓地全身在床上弹跳了一下,他脸骤然变得铁青,嘴唇由红变紫,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如果他手中有武器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要将我置于死地。他说:“李同志,你做妇女工作咋这样说话?” “这不是事实吗?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我火烧脸膛勃然大怒地朝蔡老黑吼道,“这么一张纸,你能让它说些什么?它能证明一个人的爱或不爱吗?” “当然能证明。李同志,你说除了结婚证还有什么证明?”蔡老黑像斗鸡似的伸长脖子,憋红着脸反话道。 “真正的爱是无需结婚的法律来证明,你应该懂得法律只能保护婚姻,却不能保护爱情,爱情的含义要比婚姻广泛得多,像你们这一对只有婚姻没有爱情,更何况你蔡老黑又不是真正的男子汉,法律上名文规定性无能者不予结婚。”我心中暗暗发怒,额上的青筋胀得几乎要暴裂似的。 蔡老黑的目光盯着我,那目光是那么犀利和咄咄逼人,同时又是那么凶狠和充满敌意。 “蔡老黑,你对高菊娃应该多一点理解,她真是个了不起的女性!善解人意,善良大度,尤其是能把自己的爱心奉献给你。” 我克制着心中的仇恨和怒火,慢慢地语言变得温和起来说,“蔡老黑,你怎么这样无情地折磨一个不幸的人呢?难道你还要在她感情的伤痕上撒下一把盐巴?” 高菊娃万念俱灰地说:“小李子,我一心一意服侍他,可到头来还弄得个满身不是。”她神色黯然眼噙泪花地望着蔡老黑又说,“他日夜地折磨我,恐怕我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担心有一天会仇恨得想杀他!啊,我的天!”高菊娃心里充满了屈辱和痛苦,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悲愤情绪,“我是在活受罪。”她说完便“哇”的一声抱住我痛哭起来。 我把愤怒的目光射向蔡老黑,只见他变得目瞪口呆,如傻子似的张着大嘴,仿佛承受着高菊娃惨痛发泄的泪水,洗涮着他变态的心。 我扶着高菊娃到了屋外,不断地安慰她,总觉得蔡老黑的良知已经远远地离开了人性的最起码轨迹c他仿佛在一条丧失人性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高菊娃为了唤回埋藏在蔡老黑心底的农民特有的憨厚情感,她已经做出了最大的努力。她一次又一次他对他那无情残酷的侮辱,已经拿出了最大的克制和忍耐,可任何东西超过了极限都会发生质的变化。 我内心酸楚地用消炎药膏涂着高菊娃烫伤了的脖子,嚼着泪水说:“高菊娃,我完全理解你此刻的心情,蔡老黑与王文龙实在是不能相提并论。” 高菊娃掀起衣襟抹着泪忍不住长吁短叹:“做一个女人真难,真心真意爱一个男人真难,想要摆脱这种爱也是真难的呀” 我凝望着伤心万分而顽强不息地生活在艰难之中的高菊娃,仿佛有一股力量在吸引着她,一种热烈而庄严的激情隐藏在她的内心,这种激情向着王文龙,并且燃烧起崇高而猛烈的火焰,要把她和王文龙融合在一起。 我眉毛一耸说:“高菊娃,你们离婚吧!” 高菊娃告诉我她准备离婚,直截了当地向王文龙倾吐生活中的苦恼,向他描述对更高级和更有价值的生活的渴求,不是向他表示决心而是不可抵御的爱意,求助于他高尚心灵和宽宏大度,共同扶着蔡老黑走完人生之路。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红晕,倍感满意地仰在椅子上,仿佛她那疲惫不堪的身体依偎在王文龙广宽温暖的幸福港湾,觉得浑身肌体舒展轻松起来。 我说:“法律上有名文规定,夫妻之间没有性生活而离婚的完全符合道德和法律的规范,你马上离婚吧。”我站起来走到窗前把目光撒向窗外。 高菊挂满脸泪痕地走过来依偎在我的身旁,望着窗外院子里被朔风吹动着摇来摆去的蔡老黑衣裤,她仰了仰头长叹道:“命运为啥要挫败我,苍天为啥如此惩罚我,蔡老黑那不灭的嫉妒之火和不灭的病态之心,为啥每时每刻要折腾着我呢?”她凝望着窗外的天空。 阳光黯淡了下来,旋转的黑暗漂浮着似乎包容了高菊娃那思绪滚滚而来的犹如黑色的浊流 我仿佛听到自己的心在泊泪流血,灵魂在低低哭泣,我的胸口像火烧般灼疼。 突然,虎娘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说:“我家女婴被人拐走啦。” 我望着虎娘半晌才闷闷地说:“是不是张彩姑搞的?” 虎娘急忙摆手解释道:“那次吵架后,我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就向他们赔礼了,我与彩姑好得像亲姐妹。” “那是谁呢?”高菊娃抬起红肿的眼睛望着虎娘。 “不知道,我丈夫去喊大老警啦。”虎娘望了一眼高菊娃,惊慌失色地问,“菊娃,你,为啥流泪?” 我抢着回答:“她烧饭烟火呛的。”我一只手挽着高菊娃另一只手挽着虎娘,说:“走,我们去看看。” 我们三人来到林家院子,只见林老爹笑眯眯地望着我们说:“你们坐吧。菊娃,多谢你处理了我们的家事,你们来看我啦!” 虎娘与我们耳语道:“别把失踪婴儿的事告知老爹,伤了老人的心。” 我们朝老伯微笑地点点头。 高菊娃拍拍虎娘的肩膀说:“啥时疼老人了?” “表姐,你来啦。”张彩姑端着热腾腾的白米饭和红烧肉递给老爹说,“怪了,昨天黄昏女婴” 虎娘急忙给张彩姑打手势,用嘴朝老爹努努,便把话题一转道:“彩姑,对不起,老爹应该轮到我照顾的,给你添麻烦啦!” “你哪有心思照顾老爹:等你的事办好了再说吧,你我之间还讲究个啥。”张彩姑狡黠地冲着虎娘一笑,便亲切地问林老爹,“爹,饭菜可口嘛?”老爹吃着香喷喷的米饭,笑呵呵地答:“味道好呀!” 高菊娃脸上顿时现出满意的神情说:“彩姑表妹,你要好好伺候老爹。” 张彩姑看着林老爹说:“爹好说,粥汤有的是。” “这不行。”高菊娃身子一怔,正色道。 张彩姑笑着说:“我说着玩呢,白话当真,算啥妇女主任。我把老爹当观音菩萨供。” “这还差不多。”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时林海虎领着大老警来察看现场。林家有高高的院墙,婴儿睡在摇篮里放大院内晒太阳。因虎娘家有三个女儿,也不那么疼这个女婴。 大老警和我们几个人一起察看着现场。 村民们围在一旁喊:“查到人贩就给他们千刀万剁,别挨枪子便宜他们痛快地死去。” “你们好好地查,好好地为人民服务。” “菊娃主任,要保护妇女儿童的合法权益!” 高菊娃扫了大家一眼说:“你们别嚷嚷,嚷断了思路,谁负责?” 大老警看罢,一言不发走出院子,我和高菊娃忙跟在大老警的后面。 我急切地问:“大老警,咋样?” 大老警转过头眨眨眼说:“比较复杂,现场是看不出啥了,估计人贩子和婴儿还没出村口,这就要一家一户地分析排队。” “你说咋排?”高菊娃似乎更加小心谨慎地问。 大老警思索片刻后说:“你得把有前科的和当前缺钱的往一起排,然后再明查暗访谁家来了生人,哪时准备出手卖掉,这么排下去就排出来了。” “这叫什么破案法?”我矜持地笑道。 大老警解释道:“福尔摩斯,有点不适应中国国情。” 我心里叽咕:“排队?哼,天底下最大的痴呆子!” “那我就排去啦。”高菊娃举起手抹平头上的一束翘起的黑发,沉着镇静地望着大老警说。 大老警环视了一下四周,来回踱着步,蓦地停下来说:“那我也走啦。” 我扬起手腕一瞧,客气的笑着说:“大老警,吃了饭再走吧,已经是十二点钟啦。” 高菊娃情不自禁地拉住大老警的手臂说:“走,到我家吃饭去。” 我们到了高菊娃家,她拣好的烧了几盆莱。 大老警听见桌下有小公鸡“咯咯咯”的温存叫声。他低下头望着小公鸡,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说:“小公鸡能吃啦。那玩意地大补。” 高菊娃顾及不了小公鸡可以卖高价钱,猛地弯下身,伸手抓向桌下相依在一起的小公鸡和小母鸡,鸡堆里一阵躁动,有几只鸡咯咯地叫着,扑着翅膀蹿出桌下。高菊娃抓到了一只小公鸡,来了个油炸小公鸡。 大老警夹个鸡块吞下去,又喝口酒说:“味道好极啦!”高菊娃自己啥不得吃。只给我和大老警斟酒。大老警喝得口滑话多,一个劲地劝我和高菊娃男女平等也得喝酒。我勉强地灌了两盅,就觉得两边太阳穴和心头窝突突地猛跳,但我脑子还好使,我问大老警:“你说这偷孩子的,准是熟人熟路吧?” 大老警喝得满脸红光地说:“人家就不会探路子?” “探路多费劲。‘海菊娃给大老警斟满一杯酒笑着说。 我透过酒杯望着大老警说:“熟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呢?” 大老警呷了一口酒说:“人贩子瞎着眼睛挣钱,管不了这些。” 我们三人越抬越来劲。 大老警把一杯酒一饮而尽说:“你们这么明白,还找我干啥?” 高菊娃胆怯地望着大老警摇摇头:“我要是真明白,还要劳动您?” 喝完了,回头都偏到西边去了。突然,大老警叫了一声:“坏啦!” 我吓了一跳忙问:“咋啦,大老警。” 大老警看着院子里的叽叽喳喳啄食的一大帮鸡说:”“今天我家新媳妇生孩子啦,晚餐等我拿小公鸡补身子呢。” 高菊娃二话没说跨出房门,抓了二只小公鸡,用泥龙绳缠住小公鸡的两脚,递给大老警说:“祝贺你家添了个小孙子啦。” 大老警说:“两只小公鸡多少钱呢?” 高菊娃客气地摆摆手说:“咱家货,算了吧。” 大老警见我沉默不语,往衣袋里摸索了一番说:“钱没带,下次给吧。”他便在额头上做了个凉棚瞧着天空说,“太阳要钻到山底去了,我得赶紧回去,明日再来。” 我只好“嗯”了一声。 大老警把两只小公鸡扎在车后架上说:“放心,我正在着福尔摩斯,一破一个准儿。”大老警用钥匙开自行车,在车锁下面划了半天,才插进去蹬上车骑走了。一会儿,大老警又骑车回到高菊娃家递给她一封信说:“我差点忘了,乡妇联让我带给你一封信呢。”他把信递给高菊娃,向我打了一个招呼,就重新骑车远去。 高菊娃拆开信看了看说:“小李子,今晚全乡妇女搞扫黄突击,为了不打草惊蛇,也没通知村委会,定在十一点钟开始大扫黄。” “你们村经济落后,又没啥旅店的,哪里有卖淫嫖娼的。”我并不介意地摇了摇头。 高菊娃一本正经地说:“城里公安部门抓得紧,卖像游击队员从县城转到乡厂的不少,听说张彩姑在村口开的旅店,进进出出的男女不少,要么晚上去察看一下。” 我点点头说:“那把苏红叫上吧。” 黑沉沉的夜,高老庄里寂静得出奇。我和高菊娃c苏红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村口走去,苏红顺手从地上抬来一根木棍。 “苏红,别伤了人,自卫用吧。”我轻声地吩咐道。 “好圆旅店”的门锁着,窗户也关着,还用窗帘挡着,四c五辆黄包车停在门前。高菊娃走到窗根儿侧着耳朵听,果然是哼哼嗯嗯的呻吟声音。高菊娃给我和苏红打了一个手势,让苏红守在窗下,让我躲在远处窥看,不到不得已的时候少插手。高菊娃就过去敲门,一敲门屋里的灯刷地灭了,好一阵张彩姑问:“谁呀?我们都歇着了。” 高菊娃故意粗声粗气地说:“别耍滑头,交出名单来!”她本想是吓唬吓唬,因为都是一个庄的谈不上真抓。谁想房子里边当真了,窗户哗啦打开,人影咕鸣咕步就往窗外跳。苏红不管三七二十一,跳下一个给一棍,最后一个身子笨点,一棍扫在小腿上,人“哎哟”一声倒在地上。高菊娃跑过来按住他。看看是谁?地上的人坐起来瞅瞅骂道:“你娘个蛋,反啦,你俩敢打我?”原来是支书。 高菊娃两腿发软,赶紧蹲下扶支书站起来嘴里说:“看看这闹的,看看这事闹的!您咋上这儿来啦?” “我上哪用你管!喊喊就算了,还真用木棍打入!”支书愤然地吼了起来。 苏红给支书揉着腿道:“一根破木棍,没想打,瞎胡抡来着。” “胡抡,咋给我抡扒下啦?”支书说。 高菊娃道:“误会,误会,要是知道你也来了,我们就里应外合了。” 支书想着金蝉脱壳之计,急忙说:“本来嘛,我是要引蛇出洞的”。他把头转向张彩姑厉声道:“彩姑,你店里这么搞是不对的啦。” 张彩姑在一旁发傻。 高菊娃绷着一副冷峻的脸说:“你以为人家支书是干啥的? 人家这是微服私访,是为了查清你这个淫窝。” 这么一说把支书给说乐了,已消失的淫邪之色重浮在他的脸上,色迷迷地笑着对高菊娃说:“你说得一点也不错,这回我们要把全村风气好好治理治理。你们待着,我走啦。” “我们送您。”高菊娃亲热地扶着支书笑着。 “‘还算好,用不着送。”老支书毫不迟疑甩开高菊娃的手。一拐一瘸地朝庄里走去。 张彩姑央求道:“表姐主任,您别去派出所报案,我们私了吧。” 高菊娃瞅也不瞅张彩姑冷漠地说:“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妇女权益保障法第第多少条来看,你这是提供卖淫场所,容留妇女卖淫比赌钱的处罚还重,弄不好拆了旅店还要判刑。” “可别,可别,我一家老少靠这个过日子,没了饭碗,还得给您添麻烦。”张彩姑吓得身发抖地乞求道。 苏红眼睛像喷出火似的射向张彩姑问:“这么说你认罚啦?” “认罚,认罚。”张彩姑点头哈腰地连连回答高菊娃紧接着双眉深思了片刻说:“那就按村规民约办吧,一是罚款,你拿二千块钱吧” “太多啦,没有那些。”张彩姑张皇起来,局促不安地望着高菊娃。 高菊娃镇定自若地说:“要不上次送给首长他们的两担茶叶钱退啦。” “白拿啦!”张彩姑咧了咧嘴。 高菊娃极力遏制着自己的怒火,抬高了声音说:“要不你就交二千元钱,并在全村广播上做检讨。” “不,不,我认啦,不要茶叶钱啦。”张彩姑结结巴巴地向后退缩。 “进屋写个字据,免得口说无凭。”高菊娃就往屋子里冲。 “不用写啦,保证算数。”张彩姑身子堵在门口,意思是不愿让我们进去。 高菊娃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说啥也要进去,彩姑没法只好让开。我们过去往房子里一瞧,只见房间里歪七倒八地铺着麻袋c破被单,角落里的床上蠕动着一个人。高菊娃过去掀开被子细看,是个大肚皮的女人,原来是她的小妹菊儿。高菊娃头皮发麻,心想这才磨叨的事,咋就却成了真格的了?上级再快的文件,也没落实得这么快。她感到很羞愧,厉声问:“你怀孕了还干这事?” 菊儿凄凉地一笑说:“我没干那事,我是躲计划生育。”高菊娃见菊儿衣着整齐挺着大肚皮,没法再说她啥。转过身生气地跟彩姑说:“不好啦,除了刚才的条件,一c再加五百元;二c明天带菊儿做引产。差一点我就去喊大老警和计生办。” 张彩姑自知闯了大祸乞求道:“表姐,你怎么六亲不认啦?” “彩姑,我饶了你,国法饶不了你,你还是乖乖交钱吧。”高菊娃转过头来拍拍菊儿的肩说,“流掉吧。有空来表姐家做客。” 张彩姑打字据掏钱,办完了手续。 我们往后院走,只见高菊娃的瘦舅妈向小房间招招手,忽见一个粗矮的妇女挑着一担被单贼头贼脑地走出来。 舅妈说:“瞧你个小死人,你哆咦个啥?” 粗矮女人浑身颤抖,慌慌张张地环视着四周说:“我好怕呀!” 舅妈说:“昨晚要不是遇到混神侄女高菊娃,我早把你送出村庄了。你得警惕呀,把两只眼睛当电灯泡使。” 高菊娃说:“舅妈,你在干什么?”声音不大却把她们吓得脸煞白,粗矮女人放下担子连忙蹿进屋里,到底舅妈是老人经验丰富,咳嗽了几声援过劲来问:“你都看见啦?” “看见啦,你偷东西啦?‘海菊娃睁着大眼睛问。 “你带大老警他们来啦?” “是呀,他们马上就赶到啦。”高菊娃故意大声说。 舅妈额头冒着汗压低嗓门说:“好侄女,你得行行好,我是没法子,才干这勾当。你可千万别报告,我要是进去了就要烂在牢狱里死啦 高菊姓心情紧张又迷们,怎么把她们吓成这样子?便说:“别说,小心让外人听见,往后不偷鸡摸狗就是,我不会把你咋样的。” 舅妈惊讶地望着高菊娃说:“真是我的好侄女,你说咋办呢? 婴儿就在我的竹箩担子里,昨夜要不是遇到你,我们已出庄了。” 我听到“婴儿”两字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了。高菊娃脚下一滑,咕略摔倒在地,爬起来气呼呼地走进房间,掀起箩上的被单,果然有一个婴儿胖乎乎的睡着。 高菊娃急了:“舅妈,你咋干这种事呢,这是犯法坐牢的呀!” 舅妈咳嗽了一阵说:“要不是有人上门来逼债,咋也不干这种事,你表哥赌博落下一身债。这事全是彩姑策划的,她给婴儿吃了一点安眠药,不让哭出声来。” 高菊娃说:“没钱也不能干这种挨枪子的事。你叫我咋办?” 舅妈扭头瞅我们,对高菊娃的愤怒仿佛不屑一叫顾,满脸堆笑着说:“菊娃,你不是说下次不干就行了吗?怎么又变啦?” “不是我变了,是怕国法饶不了你们。”高菊娃一颗沉重的心往下坠。 “那我叫彩姑去自首。”舅妈浑身开始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嘴唇铁青。 高菊娃摆摆手,把大家叫进屋里说:“先别去自首,我说个法儿。舅妈你有没有被人发觉。” “我偷女婴时看见过林海虎,他啥也没说。恐怕他是不晓得。”舅妈苦丧着脸,仿佛几夜没睡足似的显得格外苍老。 “这样吧,你今晚想法子把女婴送回去。”高菊娃神情阴郁地说。 “大嫂子,那我没法买啦,你得还我钱。”粗矮女人偷偷地看了看高菊娃。 高菊娃狠狠地训了那女人一顿。 舅妈咳嗽了一声吐了一口浓痰说:“菊娃,谢谢你,你们在这里吃肉笋炒米糕吧。” “不啦,舅妈,你就好好地保重自己的身体,有空上我家。” 舅妈感激万分地拉着高菊娃的手,两眼闪动着欣喜的泪光,说:“好侄女,过去舅妈对不起你。” 高菊娃松开舅妈的手说:“你咳嗽得这么厉害,患的是什么病?” 舅妈漠然地摇摇头。高菊娃忧心忡忡的注视着舅妈说:“你要去医院检查一下。今晚时间不早了,早点睡觉吧。” 舅妈那忧愁的脸庞上露出笑颜说:“你们慢走,我把婴儿送回去。” 我们三人往前走,迎面见到赤脚医生背着十字架的药箱往村委会走,我心头一惊问:“干啥去?” 医生说:“支书和一个村委员去开会的路上摔着了。” 我感到困惑,苏红悄悄问:“哪个村委员?” 医生说:“治安委员。” 高菊娃哭丧着脸问苏红:“你这囡头到底使没使劲?” 苏红道:“那还能没使劲?现在胳膊还酸痛呢。” 高菊娃指着苏红埋怨道:“谁叫你使那么大劲?打了个好歹可咋办?” 苏红听了高菊娃的话连想也没想就不耐烦地说:“一想起我在路过饭店,不愿意用色相服务顾客,被老板炒就鱼,我就恨死那些男人。” 高菊娃气恼地在苏红的背上狠狠一揪说:“得啦得啦,你回家睡觉去吧。” 苏红扮个鬼脸嘻嘻笑:“这五百元钱”。 “还不够药费呢。”高菊娃狠狠瞪着苏红才让她收敛起笑容。 我望着苏红远去,才抬头凝望着天空。高菊娃说:“小李子,月亮这么一个大东西就在天上悬着掉不下来也飞不远,看来这都是预先安排好的事,就好比自己命里大概就是嫁给软蛋的蔡老黑了。小李子,月亮没人给她充电添柴就自觉自愿地给人间照亮,白天的太阳就更不用说了。自己好歹拿着庄里的几百元补贴,不能白拿呀,往后要多为庄里做好事,要不然就对不起从小就照看自己的日月星辰了。” 我不知不觉地对高菊娃产生了敬慕之情,她与大多数妇女似乎有所不同,她的精神素质和思想境界好像比他人要高出不知多少倍,涌起一股激潮,脸颊也感到有些供热起来,心有感触地说:“我今后也要努力工很” 我依在窗前凝望着天空,一会儿太阳钻出乌云,普照着大地阳光灿烂,一会儿乌云遮盖着太阳,大地阴沉沉的。我长长地叹息:人生跟天空一样变化莫测呀,矮子和跃妹这对不相配的夫妻。我支持他们离婚呢?还是动员他们夫妻破镜重圆?我望着天空,只见翻滚的乌云一朵一朵地翻滚着c重叠着。重叠着。 突然,“嘭嘭嘭”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高菊娃迅速地打开门,只见刘阿斗满头大汗气急败坏地站在门口:“菊娃嫂子,我三天没见我的儿子啦,我真想与他们同归于尽。” 我惊诧地望着他说:“别胡思乱想呀,好日子还在后头,让我想想法子让你们夫妻团聚。” “夫妻团聚?”刘阿斗冷笑了一声,便迫不及待地从衣袋里掏出一份诉状副本说,“你们看看,跃妹已上诉到法院,以我打骂虐待为借口提出离婚。诉讼请求有三项:一c要求与我离婚;二c抚养正在哺乳期的儿子;三c要求我承担儿子的抚养费,因为接受人工授精的协议是我签的。” 高菊娃用一双锐利的目光盯着他问道:“若是你们俩和好没有希望,你准备怎么办?” 刘阿斗毫不含糊地答:“我同意离婚,追回她拿走我婚前积蓄的五万元;要求抚养儿子,因为儿子是婚生子,接受人工授精的协议是我签的。” 我沉吟了良久说:“按照有关法律规定,哺乳期间的婴儿判归母亲抚养。” 刘阿斗急忙从衣袋里掏出医生开具的患无精症的证明递给我说:“我没有生育能力,也不具有再婚能力。在这种情况下,我向社会各界呼吁把儿子判归没有再婚再有能力的我监护成长。 我去找记者们,我坚信社会舆论能向我倾斜的。” 我觉得刘阿斗所持的理由合情合理无懈可击,便沉默不语。 刘阿斗拉着高菊娃的手说:“好嫂子,陪我去看一眼我的宝贝儿子吧!” 高菊娃微微地点点头,轻轻地走向蔡老黑的床前向他请了假。 阴冷的天空飘洒着蒙蒙细雨,朔风不停地在街道上吹拂,幽暗的天空灰蒙蒙的,整座城市都笼罩在雨雾之中。 我们三人并肩地走在大街上。可我们的身后却跟着一群看热闹的人群,就像看耍猴似的。此刻,我感到十分难受,真正体会到了一个美女嫁给丑陋男人的苦涩心理,害羞得不敢与刘阿斗讲半语,默默无言地到了跃妹的门前。 跃妹的大门敞开着,乌烟障气的房子里坐着她旧日的三c四个姐妹们。饭桌上放着凌乱的碗筷。几盘没有动过的菜上已经结上了一层薄薄的油膜,看样子跃妹痛苦得吃不下饭。一位浓装怪胎的女人吐了一串长长的烟圈说:“跃妹,你现在吃饭的问题已解决,口袋里也装了不少钱。我帮你找个魁梧的美男子,保你满意。” 一个黑发染成金黄色的女人,把披头长发一甩说:“你当初嫁给刘阿斗的目的已达到,分手吧!哼,猪八戒的刘阿斗!床上同他睡觉要这一头,没那一头的。性爱是婚姻组成的重要部分,患不育症者法律上规定可以离婚。” 一个娇艳的女人,两手往腰里一叉说:“勇敢些吧!猪八戒打骂过你,就告他个打骂虐待罪。” 一个小巧玲珑的女人说:“对,抓紧时间离,否则哺乳期一过,婴儿落在刘阿斗手中就遭啦!” “妈妈,妈妈,你抱抱我。”可爱的孩子坐在床上,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叫着。 刘阿斗一激动快步地冲上去,一把抱住孩子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说:“好宝贝,爸爸想你啦。”他把孩子平躺在两手间深情地凝望着,说:“孩子,你是爸爸的命根子,命根子呀!”他伏下头深深地吻着孩子。“给我住吻!快放下孩子”跃妹怒吼。 金黄发女郎瞪着两眼,绕着矮子转了一圈冷笑道:“哼,你有儿子,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哈哈哈,无育症者,滚远一点吧!” 娇艳的女人叼着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浓浓的烟雾从鼻子里喷出来,喷洒在矮子的脸上嘲讽地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你是个猪八戒,能生出这样漂亮的男孩子,撤泡尿照照自己的脸,乌龟王人蛋,滚开!” 小巧玲珑的女人皱着眉头说:“人工授精的孩子,同你刘阿斗毫无关联!” “你们”刘阿斗因愤怒而眼睛发红,烟雾中仍可看到脸色苍白,有一种强烈的不安,他愤愤地嚷:“那张人工授精合同是我签的,我是合法的父亲。” 我想说出缓和气氛的话使大家镇定下来,但对着这样妖艳的妇女怒目而视。气哼哼地说不出话来。 “放庇!孩子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跃妹手拿着碑酒瓶放在桌上敲了敲说:“刘阿斗,快放下孩子,否则我敲死你!” 金黄发女郎把烟蒂往地上一扔,脚一踩说:“还给我们孩子。”便冲向矮子抢夺孩子。 刘阿斗抱着孩子蹿出门就奔跑。几个女郎拔腿就追赶。高菊娃怕吵架边跑边高嚷:“姐妹们,别乱来。有《妇女法》撑腰。” 刘阿斗跑到黄包车前,气喘吁吁地刚要上车。 跃妹大叫道:“车夫,他是拐卖儿童的人贩子,别让他上车。” 车夫抓住刘阿斗不让他跑,跃妹追赶过来举起酒瓶向矮子劈头盖脸地击去,高菊娃一个箭步冲上去,本想护住刘阿斗和孩子。结果酒瓶“啪”的一声巨响落在她的额头上,当即血流如注昏倒在地。 刘阿斗将孩子往跃妹怀里一塞说:“谁也别想从我手中夺走孩子,法庭上见。”便与我抬起高菊娃上了黄包车。 黄包车在深夜的街头急驶,沙沙的车轮声和风声混和,有一种凄凉的回音。两旁的法国梧桐纷纷落叶,一大片一大片的叶子,坠地时沙沙有声。“刹”的一声,黄包车停在医院的门口。 雨渐渐沥沥地下着不停,当高菊娃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时,觉得额头像针扎似的火辣辣剧痛,她伸出手摸了摸额头,感到额上缠着几圈白纱布。她吃力地睁开眼睛望着床前的我和刘阿外。 我欣喜若狂地叫:“醒来啦,醒啦!” 刘阿斗凑过头伙在高菊娃的耳边说:“嫂子呀,要不是小李子帮忙找人输血给你,你生命有危险呀!” 高菊娃感激地望着我说:“谢谢你!” 我说:“我们俩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好谢的呢。” 刘阿斗苦笑着对高菊娃说:“好嫂子,我对不起你害得你额头上缝了七针差点送了命。” 高菊娃说:“用不着谢,你回家休息吧!” 刘阿斗贴心地安慰了她几句。有分寸地微笑着,便慢悠悠地离去。 白色病房里静悄悄的。高菊娃头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我守在她的床边,随便地翻看着报纸。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神情忧郁的跃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捧着一束鲜花。那束洁白无瑕的玉兰显得那么纯净和高雅。 跃妹走近高菊娃的身旁,局促不安地说:“好嫂子,宽恕我吧!” 我将她拉坐在自己的床沿,微微一笑说:“跃妹,你坐吧!”我伸手抚摸着孩子的头说:“孩子多么可爱呀!” 跃妹把王兰花插入床头花瓶里,含着晶莹的泪花喃喃道:“菊娃嫂子,我对不起你,你受痛啦!” 高菊娃浅浅地一笑。仔细地打量着她的脸。 尽管跃妹脸上的妆仍能保持她的娇媚与靓丽,却总也掩不住一种难以言传的厌倦。 跃妹声泪俱下地说:“谁能知道嫁给一个丑陋丈夫的滋味? 人们的闲言碎语不得说了,刘阿斗个矮心也狭隘,他天天像防贼似的盯着我,生怕我跑出去搞男人。我和他结婚后从不一起上街,甚至不敢并肩在一起,就他一个人出门时,身后也总是跟着一群看热闹的人群,就像看一个耍猴的。在他的修车铺,他总是喜欢对顾客介绍我是他老婆,每次来人介绍,我强颜欢笑应酬就像过一次大堂。他根本不会想到一个丑男人找个美女虚荣心满足了,可我却把眼泪吞进肚里。” 高菊娃聚精会神地听着,脸色渐渐罩上了一层阴云说:“我也同他上过一次街,身后围着许多人,我心里也感到难受极了呀!” 跃妹把孩子放在床上说:“最让人生气的是,当他发现自己不育后,开始还瞒着我,偷偷跑出去找人看病吃药,后来发现治不好了,又一个人跑到医院把接受人工授精的手续办了,私自签了协议后,才把我哄进手术室。不错,我是失过足的女人,可现在我的生活还不如蹲监狱,刘阿斗都敢当着大家的面打老婆,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跃妹的痛苦深深地烙在我的心中。这个世界有婚姻不等于就有幸福也不等于就能幸福。我想这样苦涩的婚姻,离婚就让他们离婚吧。可刘阿斗也是个活呀,怎么办呢?沉默是最好的办法,于是我静听着不作声,把头望了一眼窗外。突然,我看见刘阿斗在疾雨中突然不动,浑身上不湿淋淋的全无感觉像一座雕塑。我怜悯地喊道:“刘阿斗,你进来吧,你着凉了。”‘刘阿斗湿淋淋地走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跃妹跟前,用手抽打着自己的脸说:“刚才你们讲的话我全听见了。跃妹,我动手打你,全是错了。” 跃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似乎想把起伏不定的心情稍稍抚平一点,定了定神冷漠地说:“起来啦,别这样折磨自己。” 我第一眼看见刘阿斗瘦多了,更让我吃惊的是他的紫黑的眼圈,那紫黑的眼圈显示了矮子彻夜未眠。 我的心轻轻地撕痛,脸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来。 刘阿斗缓缓地站了起来,喉结滚了滚很难受地解释说:“有些话很难说出口。你们想想,一个身高只与15米的男人,要向受尽周折才讨来的美媳妇举起手打人,我心里是什么滋味?丑男人也是人,也有自己的隐私权和尊严。当一个男人失去了生育能力,去借用别的男人的精子,心灵上已是残缺的了,我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再向我的伤口上抹盐巴,让我心里流血呢?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跃妹婚前那段生活经历在任何情况下我都未提过。可跃妹呢?却到处宣扬我最难以说出口的隐私,弄得我人不是人。鬼不是鬼。曾记得有一次,我正在修车铺里修车,一位强奸释放犯走了过来,伸出一条大腿站在我的头前笑哈哈地说:“你家的孩子不是人工授精而生是老子所生的呀!那天黑森森的夜,你骚老婆拉着我进了她的房,还给我端酒烧菜,拿出一叠钱给我,跪在地上抱着我的大腿,恳求我给他借种儿呀!我一个小时就把她的肚子弄鼓起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过几天,我要去你家抱回孩子啦!“我怒火中烧猛地蹦起来,一拳打在他的脸上。他就气势汹汹地朝我冲来,我身子一闪逃进房子里紧紧关闭房门。唉,我是个受人称道靠手艺吃饭的正派人,容不得别人编故事糟蹋我,可人工授精的事全是跃妹说出去的呀。矮子怎么了?当初没瞒你跃妹没骗你跃妹,是你自己无家可归才嫁了我,又从我手中取走了五万元的积蓄。刚有了立足之地就盛气凌人,我的矮子虚荣心就这样满足了吗?”他抬头深深地望了跃妹一眼,似乎所有的留恋之情都通过这眼神放射出来,直钻她的心里去。 跃妹受不了这种目光,垂下眼帘落泪。她的心在这一刻杂乱无比,脑子里也是一片嗡嗡的响。 高菊娃看了一眼刘阿斗,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那笑容却是苦涩的,她说:“阿斗你说吧。” “我”刘阿斗顿了顿,“我同医院签协议是想证明这是我这个做丈夫的主张,跃妹一走进手术室接受人工授精就等于承认了这是她承诺了的事情,并非由于我的欺哄。既然签了协议,我就拥有父亲的权力,谁也甭想从我手中抢走这个孩子。”他悄悄地凝望孩子,眼里是掩不住的渴求。 跃妹听完丈夫发自肺腑的话,哑口无言默不作声了,显然她开始感到愧疚和悔恨,而对这样一样痛苦不堪的矮子,她不忍心再去伤害于他了。她望了额头缠着白纱布的高菊娃,眼眶里有一些湿湿的东西慢慢浸上来。 高菊娃松了一口气,柳眉不安地跳起来,便把熟睡的孩子抱起来放进被窝里,凝望着跃妹。 跃妹总感到高菊娃的目光已经看芽了她的身体,一直看到她的心灵深处。往事历历在目,她心情十分矛盾,心潮起伏激荡,时间也变得特别的漫长。是痛苦?是悔恨?是不安?她的眼里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感情。 病房里长时间的深默,使压抑的气氛更加沉重。弥漫在房子里的淡淡药味,变得难闻而刺鼻。 我认真地分析了他们夫妻俩的诉说,觉得他们对离婚这个主要的内容不十分看重。而各自都要儿子的监护权。矮子坚持要儿子,但他既不是生父,也不是继父,而是一个签了人工授精协议的合法父亲。而跃妹坚持要儿子,是符合法律的有关规定。 我看着睡得酣甜的孩子说:“按法律规定,孩子尚在哺乳期,跃妹又是孩子的生母,有一定的监护能力。若是判决你们离婚,儿子只能判给跃妹抚养,而刘阿斗尚不具备监护能力。” 我的话音刚落,刘阿斗知自己所面临着的残酷事实后,他就痛哭起来,完全失去了刚开始时的冷静和自信,还原了一个矮子的绝望。 跃妹面对在痛苦煎熬中的丈夫,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眼前浮现出她二十年来的人生历程,曾饱含过痛苦和绝望,是眼前这个矮子使她有了个安定温暖的家,回想起丈夫刚进门跪在她跟前对她真诚的道歉,她心中的一腔怒火渐渐消了下去。 我从跃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后悔,又从刘阿斗的痛苦绝望中发现了一种歉疚。我想他们俩离婚并不是焦点,而是为了孩于。我伸手掐了一把熟睡的孩子,孩子睁开了惺忪的眼睛。我把孩子抱在怀里,等夫妻俩人的目光被孩子牢牢地吸引过来后,我讲了一个与此事无关的故事:古时候有个县官,刚上任就遇到了两个妇人争夺孩子的案子,那被争夺的孩子不足周岁,不会讲话,自然说不出哪位妇人是自己的母亲。因此,县官便对两个妇人说:今天把孩子交给你们俩,你们就在这大堂上夺,谁抢到手算谁的,谁就是孩子的娘? 于是,两个母亲两边站,一个狱役在中间拖着孩子。只听得县官当堂喝了一声“抢”,奇怪的场面出现了:一个妇人不但不抢,还双眼含泪,另一个妇人则乘机把孩子夺到了手!见此情景,县官把惊里木一拍,大声道:抢孩子的女人住手,把孩子还给他的亲娘。两妇人都愣了,县官说:抢孩子的妇人没有母亲心肠。只有孩子的生母才舍不得抢夺孩子,现在本官已审清,你们都回去吧! 我说完这段古代讼案,转而凝望着他们说:“真正爱孩子的父母,应该考虑孩子的父母离异后,在单亲家庭将享受不到父疼母爱的幸福。跃妹携了再嫁难道舆论就能止熄?人工授精孩子是客观存在,不可能封住所有人的口。现在,你们将离婚事端抛在一边,全力来争孩子,说明你们共同爱孩子的目标一致,感情并没有彻底破裂。你们为了儿子的健康成长,还是破镜重圆吧。” 跃妹双手衬着脸腮正用痴迷的目光盯着我。然后。扬了扬那双柳叶般的眉毛说:“我嫁给丑矮子是当初的一时冲动,现在琢磨再嫁人也未必更幸福。我看就同他这么过下去吧,让他写个保 证书,今后再不许打“她又转向高菊娃说,”嫂子,做个担保人,他道个歉就行了。” 刘阿斗忍不住细细地打量着跃妹许久,她那大使般的花容玉貌,还具有高挑的窃窕身材,那双令人着迷的眼睛,始终散发出勾人心魄的光芒来,比任何一个女人都有魅力。他果然开朗起来c那忧愁的脸庞上又重新露出了笑颜说:“好,好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