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鸭与野鸭的投币式置物柜》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小笑清新】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导读】  奇想天才传说 张筱森 虽然是篇谈论伊坂幸太郎的文章,不过请先让我稍微离题谈一下二六年的第一百三十四届直木奖。这届的大事当然是东野圭吾在五度铩羽而归之后,终于以《嫌疑犯X的献身》获奖;可说是了却他一桩心愿,也替其出道二十年锦上添花一番。东野连续五度提名五度落选的事迹,让 日本 大众文坛和读者之间开始悄悄地流传着一个听来有点辛酸的名词“东野圭吾路线”,意指不断被提名、不断落选,然后过了该得直木奖年纪的作家。而东野总算在第六次的提名摆脱了这个看似不太名誉,不过差一步就会变成传说的不幸yīn影。但是在东野终于获奖的这样可喜可贺的事实背后,其实也存在着一名极为有力的“东野圭吾路线”候选人,那就是本文主角伊坂幸太郎。 伊坂幸太郎,一九七一年出生于千叶,毕业于位在仙台的东北大学法学部。小学时和一般小孩一样阅读各式各样的儿童读物,年纪稍长之后开始看当时流行的国产娱乐小说,如: 都筑道夫 、梦枕貘、平井正和等人的作品,高中时因为看了岛田庄司的《北方夕鹤2/3杀人》后,成了岛田书迷。而在高中时,因为一本名为《何谓绘画》的美术评论集,启发伊坂认为能使用想像力生存是件非常幸福的事情,而小说恰好可以一人独立从头开始,自己应该也办得到;因此他决定在进入大学之后开始创作,再加上喜爱岛田的作品,便选择了写 推理 小说。进入大学之后则开始阅读纯文学,尤其喜爱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大江健三郎的作品。 也因为他将对运用想像力的憧憬着力于小说创作上,于是各项具有想像力的元素都漂浮在其作品中,如法国艺术电影、音乐、绘画、建筑设计等等,使得读者在阅读推理小说的同时,也仿佛看了一场jiāo织着奇异幻境寓言、生命哲思与青春况味的文艺表演。 巧妙地融合脱离现实生活的特殊经历以及不可思议的冒险活动,一向是伊坂作品的创作主轴,这种奇妙组合,正是伊坂风靡了无数热爱文学艺术的青年读者的重要原因。 这样的他,在一九九六年曾经以《碍眼的坏蛋们》获得山多利推理小说大奖佳作,不过一直要到二年以《奥杜邦的祈祷》获得第五届新潮推理小说俱乐部奖后,才正式踏上文坛。奇特的故事风格、明朗轻快的笔触,让他迅速获得评论家和读者的热烈欢迎,不光是在年度推理小说排行榜上大有斩获。二三年以《家鸭与野鸭的投币式置物柜》拿下吉川英治文学新人奖,二四年则以《死神的精确度》获得日本推理作家协会短篇部门奖,更在二三到二六年间以《重力小丑》、《孩子们》、《死神的精确度》、《沙漠》四度获得直木奖提名,可以看出日本文坛对他的期待和重视。 伊坂到二六年为止总共发表了八部长篇、四部短篇连作集和一篇短篇爱情小说。因为喜欢岛田,而决定创作推理小说的伊坂,打从一出道就以推理小说新人奖得奖作《奥杜邦的祈祷》获得各方注意;然而《奥杜邦的祈祷》却长得一点都不像读者们所熟悉的推理小说模样。伊坂曾经说过,“写作的时候,我并不喜欢描写真实的现实生活,而是想写十分荒唐无稽的故事。”《奥》正是这样特殊,有着前所未有的奇特设定的一部作品。一个因为一时无聊跑去抢银行的年轻人伊藤,意外来到一座和日本本土隔绝一百五十年的孤岛,孤岛上有个会说话、会预言未来的稻草人优午。优午告诉伊藤,自己已经等了他一百五十年,而伊藤这个外来者将会带来岛上的人所欠缺的东西。留下这般谜样话语之后,优午就死了,而且还是身首异处、死得相当凄惨。这短短几句描写,就能够看出伊坂作品最显而易见的特殊之处“崭新的发想”,我想很难有读者在看了这样奇异至极的开头,而不继续往下翻去,毕竟“会讲话的稻草人谋杀案”实在太过特殊。而这种异想天开、奇特的发想,就成了伊坂作品中一个非常重要而且难以模仿的特色,在他往后的作品当中都可以看到这样的特色,以死神为主角的《死神的精确度》便是个好例子。 然而空有奇特的发想,没有优秀的写作能力也无法让伊坂获得现在的地位。第二作《Lush Life》便是让读者更认识伊坂深厚笔力的作品,画家、小偷、失业者、学生、神、心理咨商师等等众多人物各自在五个故事线中登场、彼此的人生互相jiāo错。如何将这五条线各自写得精采绝lún,而在彼此jiāo错时又不落入混乱庞杂的境地,最后将所有故事线收束于一个点上。伊坂在叙事文脉构成上展现了高超的cāo控能力,就像不断地在本作出现的艾雪的画一般地令人目眩神迷。复杂的叙事方式中包含着精巧缜密的伏线,并且前后呼应,而此极为高明的写作方式,在第四作《重力小丑》、第五作《家鸭与野鸭的投币式置物柜》中也明显可见。 笔者和大部分的台湾读者一样对伊坂最早的认识来自于《重力小丑》一作,对于本作中那几乎只能以毫无章法来形容、或者可说是某种文字游戏的章节名称印象深刻。但在阅读了伊坂的其他作品之后,便能够理解日本文艺评论家吉野仁所指出的伊坂作品的一种极为另类的魅力来源“将毫无关连的事物组合在一起”,像是“鸭子”和“投币式置物柜”明明是毫无关连的东西,却成了小说。或是书名为《蚱蜢》内容却是杀手的故事,这样的奇妙组合让伊坂的作品乍看书名就能吸引读者的目光一探究竟。而更引人注意的是,这样看似胡闹的作法,也散见于每部作品的内容和登场人物的言行之中。 在《家鸭与野鸭的投币式置物柜》中,主角的邻居甫一登场就邀他一起去抢书店,而目标仅仅是一本《广辞苑》!?在《重力小丑》中,春劈头就叫哥哥泉水一起去揍人。然而在这些登场人物的异常行动,或是令人不由得笑出声来的词句背后,其实隐藏着各种人xìng的黑暗面。《奥杜邦的祈祷》中,仙台的恶劣警察城山毫无理由的残虐行径、《重力小丑》中的强暴事件、《魔王》中甚至让这样的黑暗面以法西斯主义的样貌出现。伊坂总以十分明朗、轻快并且淡薄的笔触,描写人生很多时候总会碰上的毫无来由的暴力。如此高度的反差点出了一个伊坂作品世界中的重要价值观,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暴力时,该如何自处?该怎么找出最不会令自己后悔的生存方式? 如果将毫无理由的暴力推到最极致,莫过于“死亡”了,只要是人难免一死,那么人类该怎么和终将来临的死亡相处?从《奥杜邦的祈祷》中的稻草人谋杀案起,这个问题意识就一直在伊坂作品的底层流动,笔者想随着此次伊坂作品集出版,读者在全部读过一遍之后,应该也都能得出属于自己的答案。 而在熟读伊坂作品之后,读者便会发现伊坂习惯让他笔下所有人物产生关连,先出现的人物一定会在之后的作品登场。像是深受台湾读者喜爱的《重力小丑》两兄弟,也会在之后的某部作品出现,这样的惊喜也十足地展现了伊坂旺盛的服务精神。 在文章开头提到伊坂是极有力“东野圭吾路线”候选人,如实地反映出日本读者和评论家对于伊坂迟迟不能获奖的难以理解。但是笔者忍不住想,就这样成为直木奖史上的传说,似乎无损于伊坂的成就。毕竟就像日本推理天后宫部美幸说的:“伊坂幸太郎是天才,他将会改变日本文学的面貌。”做为一名读者,能够和一位不断替我们带来全新小说的天才作家相遇,就是一种十足的幸福。 【作者介绍】张筱森,辅仁大学日文系毕业,现于日本某国立大学以留学之名行囤积推理小说之实。 【序】 如果是肚子饿而抢劫水果店的艺术家,或许还可以理直气壮一些,但我却是手持模型qiāng,守在书店外头把风。不知是因为时值夜晚,还是因为脑袋一团混乱,我并没有罪恶感;硬要说的话,对我父母亲是有点内疚。我的双亲经营一家小鞋店,由于低价策略的量贩店在附近开张,鞋店的经营状况不是很好,他们却让我升大学,还愿意为独居的我支付生活费。如果他们责备我“送你上大学不是为了让你做这种事的”,我也只能谢罪说:“是,你们说的一点都没错。” 这是一家位于狭窄县道沿线的小书店。 过了晚上十点,尽管国道就在附近,四下却是一片yīn暗,也没有车声,周围只有几栋旧民宅零星散布,完全不见行人踪影。 竖立在书店停车场旁的招牌并不醒目,等间隔排列的路灯又每一座都很老旧,或许因为如此,薄云覆盖的夜空中朦胧晕渗而出的月光反倒显得明亮。 其实没下雨,整个城镇却显得一片yīn湿,湿漉漉地沉在夜里。每一栋民宅看上去都黑黝黝的,仿佛里头的居民全进入了梦乡。 书店外墙是杀风景的luǒ露水泥壁面,当然不可能有热闹的装饰霓虹灯。 这应该是一家年代久远的自营书店,规模不大,一定是靠白天卖漫画给附近的小孩,晚上卖色情杂志给开车前来的年轻人,才能够勉强维持经营吧。是一家现在已经相当罕见、感觉与布掸子十分相衬的书店。 我们抵达的时间恰好是打烊前,停车场里的车子接二连三开走,最后只剩一辆老旧的白色轿车,大概是书店店员的吧。 我们特意选在快打烊的时候过来,因为我们不是来买书的。 我一边斜眼盯着店面入口,穿过建筑物侧面与砖墙之间的隙缝,绕到书店后方。墙间宽度虽不至于无法伸展手脚,顶多也只能容一人通过。店内灯光从嵌在后门上的玻璃小窗透出来。 我站在这扇门前。木质纹路的门板,门把是银色的,玻璃小窗的位置正对着我脸部的高度。那是一块雾面玻璃,我只能像从混浊的海面窥看水中似地确认店内的状况。 砖墙旁有一株不知名的树,修长而低垂的树枝朝着我伸展,枝丫弯曲的角度仿佛正打算从上方袭击而来,也像是在对我发出恫吓。 一旁摆着空调室外机和塑胶水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灰尘与小便的气味。 得把模型qiāng拿高才行我突然想到,连忙将手里的模型qiāng凑近窗玻璃。 地面在晃。本来以为是地震,但根本没事,只是我的腿在抖罢了。 真窝囊。我感到一阵悲哀。 我哼起巴布狄lún(注:巴布狄lún(Bob Dylan,一九四一),美国歌手、诗人、作曲家。美国代表xìng的艺术家之一,影响当代文化甚巨。)的歌。 “你要做的事很简单。”河崎是这么说的。 的确不复杂。说真的,一点技术xìng也没有,谁都办得到。 拿着模型qiāng、站在书店后斗,如此而已:唱十遍巴布狄lún的《随风而逝(Blowin'In The Wind)》,如此而已;每唱完两遍,就踹门,如此而已。 “真正动手抢劫店家的人是我,你只要顾好别让店员从后门逃走就行了。”河崎说:“悲剧总是从后门发生。” 而这位河崎已经冲进即将打烊的书店,抢劫《广辞苑》(注:《广辞苑》,岩波书店出版的中型辞典,是日本最有名的国语辞典之一。)去了。 店内传来声响,我吓了一跳,右脚一退,鞋子踩上了杂草。踏着泥土的触感很恶心,我起了鸡皮疙瘩。 风并不太冷,刚从关东搬来的我,一厢情愿地认为东北的四月应该还很冷,想不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也就是说,明明不冷,我却在发抖。仰头望天,云朵已近完全遮蔽了月亮。 我握紧模型qiāng,一面踢门,一面回想起刚搬来的那一天。那不过是短短两天前的事。 【现在 1】 两天前,刚搬到这个镇上的我,首先遇到猫,接着遇到了河崎。 一按下公寓的门铃,便响起“叮”的轻快声响;接着放开手指,响起的是“咚”的长长尾音。 刚进入四月,距离樱花绽放的时节似乎尚早,公寓入口处的独株樱树依然光秃秃的,甚至有种堂而皇之的luǒ女气势。 我是上午搭新干线来的,坐上公车到了公寓,开始将送达的行李一件件拖进房间,忙着忙着转眼便到了太阳西沉时分。 这栋二层公寓是屋龄十五年的木造房屋,或许因为外墙才刚重新粉刷过,在我看来就像新落成的一样。 建筑物正中央是一道楼梯,每一层楼的楼梯左右侧皆有两户,一层共四户;换言之,这是一栋全部只有八户的小公寓。可能是四这个数字不吉祥的迷信依然根深蒂固,一三号室的旁边是一五号室。 各户的玄关位在从正面大马路无法直接看到的地方,所以很yīn暗;虽然凉爽,仍有种潮湿的气味。我眼角瞥见天花板上爬行的蜘蛛,决定当作没看见;墙边成团的灰尘掉落,一样,当作没看见。 我站在隔壁住户的门前,一边留心端正姿势。要是里面的人出来应门,我给人的第一印象将会透过门上的鱼眼窥孔被决定。 没人应门。门另一头听不见可爱女大学生的应声,也没有粗鲁的巨汉冷冷走来的脚步声。 邻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若说我没有期待,那是骗人的;若说没有不安,那也是骗人的。 我的手再次放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门铃上,按了下去。“叮”的跃动声响之后,“咚”地拖着长音。 平日的小镇,闲静得犹如无人居住,门铃声被栉比鳞次的民宅墙壁吸了进去。我转头望去。 搞不好……。我心想。 搞不好小镇的居民们正待在某处的高台,从上方观察、评论着刚搬来的我;再不然就是,某处正召开攸关全镇居民的重要集会,而唯独我被排除在外。 明明没那种可能,脑中却掠过这样的不安。我等了一会儿,放弃了。认识邻居这件事就留待下回,我回到自己的房间一五号室。 房间里堆积如山的纸箱正等着我,对我施以无言的压力。我不禁觉得,要这堆纸箱从世界上消失,简直就像要军队从美国消失一样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我在心里说着泄气话。我想,先消灭的应该会是美军吧。 我看看座钟,已经过了黄昏四点。 我决定面对现实,首先打开装音响的纸箱,从里面拿出喇叭和电线,将音响设置在南侧的墙边。一chā好chā头,马上放音乐来听。 一个小时之后,猫来了。 曲子结束的时候,我听见了叫声。铺木地板四坪大房间的另一头,隔着窗外是个小庭院,因为没有围篱隔开,透过庭院可以往来于各个房间。我知道猫应该在那附近,一开始并没放在心上。 但一会儿之后,那只猫跳上窗框,开始用爪子抓起玻璃来,这我可受不了了。 我慌忙开窗喝止:“嗳,不要这样。”但猫充耳不闻,轻巧地进到房里来。 “喂,听话啊。” 猫的动作非常迅速,很熟悉似地横越房间溜进我刚装上的窗帘里,突地又探出头来,接着钻进房间角落的空袋子里。我想揪住它,跌跌撞撞地越过纸箱伸长了手乱抓。 那是只毛皮滑顺的猫,漆黑的短毛亮丽有光泽,没戴项圈,长长的尾巴高举朝向天花板,末端却唐突地折曲。 一直抓不到猫,我厌倦了起来。不管了,要待就随你便吧,到时候伤脑筋的是你。 我回头重新整理行李,但没想到我一没搭理,猫便开始理起毛来了,动作充满了挑衅意味。这下应该抓得到了吧。我逼近它,正想扑上去,猫却突然跳起来。不知道是口水还是饲料的味道,总之某种像是动物体臭的气味掠过鼻腔。猫不知何时跳进空纸箱里,愉悦地探出头来。 结果我又花了将近十分钟,总算逮住了它。我从窗户把它放回庭院。猫瞥了我一眼,我提防它又要跳进来,但猫只是一脸冷淡,就这么走掉了。 “连声招呼也没有唷?” 生平第一遭的独居生活,值得纪念的第一位访客竟然是只麒麟尾的猫,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 到了大概晚上六点,我迟迟无法决定每件行李的定位,决定总之先把不要的纸箱堆到门外,这时我遇见了河崎,他人就杵在那儿。 一开始我没发现站在身后的他,自顾自哼着巴布狄lún的〈随风而逝〉。我以为四下无人,还唱得颇大声,所以当背后传来“啊啊!”的声音时,我吓了一大跳,然后,觉得丢脸极了。 他站在我早些时候按过门铃的一三号室前,手chā在长裤口袋里,大概在找钥匙吧。 “巴布狄lún?”他劈头就问。我以僵硬但肯定的语气回答:“巴布狄lún。随风而逝。” 他仿佛正亲临一场极重大的场合似地,一脸感动地点点头说:“你搬来啦?” “呃、嗯。” 他个子比我高,肩膀却不怎么宽,人很清瘦,偏短的头发没有分线,有种随兴的氛围。 “我刚到没多久。”我指着他的房间吞吞吐吐地说:“我刚刚去你门口打过招呼,可是你不在。”趁着还没被指责,先辩解再说。 或许是晒黑了,他的肌肤呈深褐色,可能是沉迷冲浪或滑雪的那种人吧。 他全身上下穿了一身黑,黑衬衫搭黑皮裤。 这身服装要是没搭好,看起来会像个乡下地方的乐团成员,但他穿起来非常称头,可能因为个子够高,看起来很帅气,很适合他。 我想起一句外国的谚语:“恶魔没有画上的黑。” 意思似乎是无论再怎么坏的人,还是会有某些良善之处;或者是指,没有百分之百的坏人。我记得不是很清楚。 我试着想,这人搞不好是个恶魔,因为这身服装的黑,应该没有画上看到的恶魔那么黑;再者,看在老练的恶魔眼里,才刚搬来举目无亲的大学新生,一定是个上好的猎物。 “要帮忙吗?”他说。 “不用了,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我说了谎。如果那个房间的状况能够称为“解决得差不多”,那么在世界上发生的争执应该大半都解决完毕了。 “哦?”他思忖般点了点头,“那到我房间来吧。” 他的鼻梁很高,嘴巴有点宽,眉毛很浓,一笑嘴角便往上扬。用发雕塑型立起的短发看上去充满活力,恶魔的印象更强烈了。他应该比我年长吧。该怎么回应才好?我犹豫着,一边把手上的纸箱换到另一手拿。 眼前的他开了口:“啊,对了,”他说:“尾端圆滚滚来过了吧?” 啊,这一定是恶魔的语言啊!我心想。 当然,他的房间格局和我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有厨房和浴室的位置刚好对调,除此之外完全相同。 “我姓椎名。”我一报上姓名,他便说了声:“真难叫的名字。”然后打从心底觉得拗口似地歪了歪脸。“椎名,椎名,再追加一名”他歌唱似地说道。 “那种冷笑话我已经听过一百亿次了。”我露出一脸受够了的表情。 “一百亿?” 我说明,就是那种冷笑话有那么无聊的意思。 “那,这是一百亿纪念。”他说着,从厨房里拿出两只玻璃杯和一瓶红酒,默默地开始拔软木塞,一边很感慨地低喃了一声:“喏,干杯。”接着说:“我叫Kawasaki。” “哪个Kawasaki?三划川的川崎,还是河童的河崎(注:日文姓氏‘川崎’舆‘河崎’都念Kawasaki。)?” “哪个都可以。”他敷衍地说完便笑了。我推测应该是河崎。没来由地,只是觉得河崎比较适合他。 “好。”他把杯子递到我面前。我其实还搞不清楚状况,只是觉得人家递过来的东西就该接下。“干杯。” 我不习惯酒精,而且我还未成年,不过,我多少也明白酒精恐怕是学生生活不可或缺之物,便毫不犹豫地拿起了酒杯。红色的酒液让我有种成熟大人的错觉。 “呃,是为了什么干杯?”我探问道。 “为了一百亿呀。” “哦……” “还有庆祝我们的邂逅。” “邂逅……啊。”这个理由还比较能接受,但总觉得毛毛的,“我只是搬过来……而已。” “我在等人搬过来。” “迟早总会有人搬来的啊。” “没想到竟然是个唱巴布狄lún的男生。” “哦……”我只觉得是自己的糗事被揪出来耻笑,忍不住想低下头来。 两只酒杯一碰,发出轻脆悦耳的声响。红酒的味道比想像中顺口,我松了口气。 “尾端圆滚滚来过了吧?”他又重复那句话。 “你刚才也提到过,是在说什么啊?” “猫。” “哦哦。”我小心不让杯子倒下,谨慎地放到地毯上,“那只猫呀,有啊,来过了。是河崎先生养的猫吗?” “不用先生,叫我河崎就好。” “是河崎养的猫?” “直呼名字,感觉就亲近多了对吧?”河崎说。确实,称呼时略去敬称,距离感一下子便缩短了,不过又不见得距离缩短就是好事。 “这栋公寓很早就住了个老外,老是用敬语跟人家说话,完全熟络不起来。” “哦……”比起同意他的意见,我反而是在“老外”这两个字的发音里听出类似轻蔑的歧视语气,对他多少起了点戒心。 “那只野猫很可爱吧?尾巴后段像折弯的石楠树枝似的,前端圆滚滚的,所以叫做尾端圆滚滚。” “它常来?” “你说尾端圆滚滚?” “对、对。”我甚至感到某种若不同意他,就没办法继续谈下去的气氛。 “猫啊,通常会去拜访寂寞的人。” “换句话说,它上我那儿去,是因为我寂寞?” “你被它看穿了。”河崎面不改色地说道,又补了一句:“黑猫尤其厉害。” “说到黑,你不也穿了一身黑?” “很像恶魔吧。”他自己也承认。 “还好啦。”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唷。再怎么样我也说不出这种话,只好说:“很像只黑狗。”很像是一只鼻子高挺、背脊笔直、威风凛凛的狗。 “其实,我是死而复生的。”河崎歪着头,目不转睛地凝视我,“完全是个恶魔对吧?” “从死亡复生?” “从回天乏术的状态。” 我开始紧张起来,话题该不会扯到诡异的方向去了吧。“死”或“复活”这些字眼,应该更谨慎说出口才对。 我环视房间。什么都没有,地上随意摆了一台手提音响,一旁散放着录音带和杂志,靠墙有一面穿衣镜,除了简易的衣橱和电话,没有任何称得上是家具的东西。没有报纸、也没有坐垫和靠垫,笼统地说,就是没有生活感。被堆积如山的纸箱占去所有空间的我的房间虽然很糟,他的房间杀风景的程度也相当惊人。要是把我的行李搬一半过来这里,刚好可以平衡吧。 “你是学生吗?”河崎问。 “是啊,从后天开始。” “那今天呢?” “今天?” “到后天之前你还不是学生吧。” “我今天……?是什么呢……。准、准学生吗?”我给了个平凡的回答,“河崎你呢?也是学生?” “我的事不重要啦。” 我看到房间角落有一张小几,上头摆着手镜和一罐造型发雕,还有电动刮胡刀。我的视线回到河崎身上,他肯定是很讲究外表的人,总觉得散发出一种成熟的氛围。 “真是太刚好了。”河崎喝了一口酒之后突然说道。 “刚好?”就算恶魔开心地对自己说“真是太刚好了”,我也不觉得高兴。 “我正好想做一件事。” “想做一件事……。这样啊……”听起来也像是在暗示同xìng之间的xìng关系,我开始害怕起来。 “我正在等一个契机。那件事需要人手帮忙。” “呃,我不记得我说过要帮忙……”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低头看着还没喝完的红酒,迟迟无法判断该不该继续喝下去。存在于我的内在的我正低语着:我应该立刻离开这里。 “我刚才说过,这栋公寓里住了一个老外对吧?”河崎说。 “你是说那个讲话都用敬语的外国人?” “对。他就住在这个房间隔壁的隔壁。” “一一号室啊。”我在脑中画出公寓的草图。一一号室是越过中央楼梯,最靠边的房间。“是哪一国人呢?” “老外每个看起来都一样啊。”河崎不知道觉得哪里好笑,张大嘴笑了好一阵子,“不过肯定是从亚洲来的。” “亚洲很大耶。” “他年纪比你大一点点。” “是留学生吗?” “应该是。”河崎点点头。 “你们不大熟?” “说熟算熟,说不熟也算不熟。” “你说那个外国人怎么了?” “恰好是前年的这个时候,他开始常关在房里不大出门了,变得很消沉。” “是思乡病发吗?” “发生了很多事。”河崎似乎知道原因,看样子却不打算向我说明。 “这样啊……”“很多”真是个方便的用词。 “其实之前,他一直和女友住在一起的。” “啊,真令人羡慕。”只有这个时候,我是发自真心地当下脱口而出。面对即将展开的大学生活,在我的感觉里,“女友”与“同居”正宛如终极目标之一。“他是因为和女友分手,所以意志消沉吗?” “猜对了唷,椎名。”河崎指着我说。 “那么那位不大出门的外国人怎么了?” “我希望他打起精神来,所以想送他一份礼物。” “这主意不错。”我嘴上说着,却一点也不觉得哪里好。 “他一直很想要一本辞典。” “辞典?” “他平假名跟汉字都看不懂,却想要辞典,很有意思吧?只要有辞典,总会有办法。他是这么想的。” “我好像可以理解。”我嘴上说着,但当然一点也不了解。 “他呀,好像想翻辞典查两个词。一个是‘窝囊废’,他一直以为这是一种水果。” “另一个词呢?” “‘加油’。他的国家里没有这个词。” “是哪个国家啊?” “亚洲的某个国家吧。” “对哦,你刚刚说过了。” 我在想差不多该回房了。一方面是,明明坐着,人却累了起来;另一方面我也挂心在房里等着我的纸箱们:而最重要的是,我开始觉得恐怖了,要是继续待在这个房间,可能不消多久我就会被逼着买下昂贵的壶或衣柜了。 “所以说,”河崎说:“所以说,我想送他辞典。” “我觉得很好啊。”不妙,再不走不行了。我直起身子。 “不能是一般的辞典,要很厚的、很豪华的。” 我坐立不安,盘算着起身的时机。 “我要去抢《广辞苑》。” 河崎的话直直冲进耳里,一开始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你要做什么?” 他张大鼻翼,难掩兴奋的神情,扬起嘴角说:“我要去抢《广辞苑》。” 我哑然失声。有一种地面抽离、唯有我一个人浮在半空中、被抛弃的感觉。我知道自己颜面的皮肤掠过阵阵痉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 “所以了,”他继续说:“要不要一起去抢书店?” 我学到了一个教训:没有敢抢书店的觉悟,就不该去向邻居打招呼。 【二年前 1】 那个时候,正在四处寻找失犬的我,首先遇到一只被辗死的猫,接着遇到了一群杀害宠物的年轻人。 一辆以超乎常理的疾速从我身旁呼啸而过的深蓝色轿车发出“叽”的煞车声,往左弯过转角不见踪影之后,旋即传来一声短促的“咚”的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宜人的温暖,仿佛只要时间对了,全镇的樱花都将一齐绽放;然而听到那道声音的瞬间,我顿时全身发冷。 我慌忙冲了出去,跑下平缓的坡道,奔往深蓝色轿车左弯的转角。 时间是黄昏五点过后,逐渐西沉的夕阳,慢慢将城镇的表面染成一片赤红。 那道“咚”的声音,有一种在身体内侧震dàng般的独特音色,所以我知道被撞了。 “What happended?(怎么了?)”我身边的金历`多吉一面跑,一面用英文问道。 “车子,”我调匀呼吸,想让自己冷静下来,“车子好像撞到什么了。” “车子,吗?”多吉用结结巴巴的日语问我。 “嗯,好像被撞了。” “黑柴,吗?” 我偏起头看他,讲这什么不吉利的话!我差点没发火,还是吞了下去。黑柴是我上班的宠物店走失的柴犬,正是我和多吉从刚才一直在市区里四处寻找的狗。 因为是黑色的柴犬,所以叫黑柴。这样的命名或许太随便,但做为商品分类的标记倒是不坏。而在它失去做为商品的价值的现在,我们也只是继续这么叫它罢了。 “黑柴,非常遗憾。你从今天开始不再是商品,要降级成为朋友了。”这是店长丽子姐两个月前对满四岁的黑柴所说的话。黑柴相当可爱,相当聪明,价格也压得相当低了,还是卖不出去。我想可能是因为它的鼻子天生歪一边,这个外表的缺陷比起它各种“相当”的优点都要来得醒目之故吧。 心脏剧烈地鼓动,我胸口都痛起来了。我快步走下坡道,多吉随后跟上来,这名二十三岁的不丹人健步如飞。 世界是充满讽刺的,这我也明白,所以已经有心理准备了。找了大半天找不到的狗,有可能会在归途中以被撞死的姿态出现在我们面前。 很平常的黄昏。城镇似乎正屏住声息,窥视着意外现场。路上不见任何放学后的孩子,可能因为上下学路线没经过这里吧;这一带是新兴住宅区,只见配色大同小异的房舍栉比鳞次。某处传来开窗的声音,或许哪户人家也听见了刚才的煞车声,但很快又关上了。 因为是下坡路,我又走得急,不小心踉跄了一下。我踩稳脚步开始小跑步,鞋子好几次差点掉了。 我想起丽子姐的脸。要是黑柴被撞了,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丽子姐拥有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雪白肌肤,总是面无表情,从不表露情绪。我听说以前曾有客人把丽子姐误认为店里的摆饰人偶,恐怕未必是玩笑话。她那张标致到几乎毫无现实感的脸孔,与其说是一位从事服务业的店长,更接近无血ròu的橱窗模特儿或蜡像。 不过就算是那副模样的她,要是得知自己疼爱的滞销柴犬遭逢意外,应该也会皱起一道眉吧? 弯过转角,车子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是一只小动物倒在马路正中央。道路施工过后隆起的柏油路面上,那只猫宛如沉睡似地倒卧在人孔盖上头。 是猫。 不是柴犬。 不是黑柴。 但,我说不上松了口气,反倒忧郁了起来。那是一只年约四、五岁的黑猫,体格很健壮;黑色的毛皮虽然沾到泥土,仍非常漂亮。脖子的部分被压烂,露出了骨头,它的脚尖一阵一阵地痉挛,令人不忍卒睹。有股动物特有的骚臭传进鼻腔。 “好可怜。” “真,不幸。”我身后的多吉说着生涩的日语。 “这种时候,不该说不幸,应该是说不走运哪。” “是罢。”多吉以不带感情的平板腔调这么应声。多吉的英语非常流利,日语却只能说一些简单的单字组合。 他虽然以留学生的身分就读大学,但一起念书的同学们多半是来自海外的留学生,对话几乎全用英语,应该是没什么机会练日语。 和琴美你说话的时候,我想尽量用日语。多吉虽然这么说,结果还是多半依赖英语。 “是罢。”是多吉的口头禅。遇到听不懂的日语,或是穷于回答的时候,他几乎都用这句话暧昧地回应。 不久,猫的身体不动了;吐长了舌头,肠子从肚里掉出来。我只求别让它这么曝尸荒野,便提议说:“帮它埋葬吧。” 于是多吉打开手上提着的纸袋,用英语说:“(装进这里,带走吧。)”袋子里只装了回家路上买的T恤,他把T恤挟在腋下,将袋子jiāo给我。我一打开袋口,多吉便毫不迟疑地蹲下身子,双手捧起倒在人孔盖上的猫。多吉的脸上没有任何一丝触摸污物的不愉快或嫌麻烦的表情,真要形容,那氛围甚至像是在进行农务翻松泥土似的。 “(在不丹人看来,像这样打算把它埋起来,很奇怪吗?)”我用英语问道。 “(因为不丹没有坟墓嘛,不是火葬就是水葬。)” “鸟葬呢?” “ㄋㄠㄗㄤ?” “(jiāo由鸟处理尸体的葬法。)” “(哦,是有那种葬法,不过现在几乎没人那么做了。就算有,也只剩一些偏僻地方吧。)” 我还一直以为鸟葬这种仪式是远古的野蛮风俗,好奇心被激了起来。 “(你现在在想:不丹人真是野蛮。对吧?)”多吉简直看透了我的内心。 “(日本也应该采用鸟葬的。)”我没想太多,就这么脱口而出:“(坏蛋们哪,全给鸟吃了最好。)” 多吉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很伤脑筋似地笑了。“(鸟葬不是杀人的手段,是为死者治丧的方法耶。)” “啊,对唷。”我笑了笑掩饰难为情。 我们在镇上徘徊,寻找可以埋葬猫的地方。我一方面担心纸袋底可能会破掉,忍不住走得有些大步。 “(不丹也会有被辗死的猫吧?车子数量可能不多,但都开得横冲直撞的不是吗?)” “(不丹人开车真的很乱来呢。因为我们相信转世,一点都不怕死。)”他这话不晓得有几分认真。 淡淡地说“相信转世”的多吉,对我来说很新奇;我深切地感受到他果然是跟我不同世界的人。 我想起和多吉的初次邂逅。 那是约半年前的事。深夜一点过后吧,我正走在路上,眼前一名男子突然冲到大马路上。那是一条没有号志的行人穿越道,而那个人就是多吉。 他似乎打算冲上去救睡在路上的醉汉。 高声按着喇叭的3车号轿车(注:日本的汽车分为车牌以3开头的普通乘用车,以及以5或7开头的小型乘用车,两者依排气量不同来区分,所课的税金也不同。)简直就像扭曲了法律条文,认为倒在路上的醉汉就可以任意辗过似地,完全没有放慢速度,反而是加速迎面冲来。 千钧一发啊。应该是吧,其实当时我闭起了眼睛。睁开眼时多吉正拖着醉汉,把他往人行道上拉。惹事端的醉汉平安无事,反而是多吉受了不轻的擦伤。 我急忙跑过去,当时内心可能相当激动吧,又没人拜托我,我却连声称赞他的英勇、一边斥责他的鲁莽,吱吱喳喳地比手画脚讲个不停。 过了好半晌,多吉开口用英语说:“(我第一次遇到这么吵的日本人。)”我才终于发现,他不是日本人。 店家的招牌灯都已熄灭,唯有偶尔驶过身旁的计程车车灯这点程度的微弱照明,但就算不考虑光线状况,多吉的外表看上去也完全是个日本人。 “(你受伤了,要不要去医院?)”老实说,我不知道我的英语能力还不错这件事,对多吉来说是幸或不幸?不过总之,我记得这个问题就是我们最初的对话。 多吉表明自己是来自不丹的留学生。 “(你为什么会冲出去救他?)”我问。 他歪着头纳闷地说:“(不知道耶,当下很直觉就……,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过呀,你因此认识了我,以结果来说是很幸运的唷。)” “你,很乐观。”多吉生涩地说完便笑了。 “(反正人迟早会死,不乐观点怎么撑得下去。)” 听到这句话笑了开来的多吉,或许是在吟味这不同于自己国度的生死观吧,但他什么也没说。 此时,我发现有股恶臭扑鼻而来。 “(你身上好臭啊。)” 他一脸错愕地说:“(会吗?)” 岂止是“会吗?”的程度。 我后来才知道,居住在干燥高地的不丹人不常入浴,但那个时候我只想到:“(拜托你去冲个澡吧。)”总之先带回我公寓再说。而醉汉,我记得最后就这么抛下了。 我没想到适合埋葬猫的场所竟然如此难寻。太阳已完全没入地平线,往来车辆开始打亮车头灯的时候,我们总算找到了一座儿童公园。 “这里,吗?”多吉以生硬的日语问道,一边指着公园前方一块写着“禁止进入”的告示牌。他应该看不懂日文,可能误以为那块板子上写的是这座公园的名字吧。 那是一座种着杉林的公园,占地看起来很大,里头似乎正在进行防止土石崩塌的工程。“禁止进入”的告示牌上是这么写的。 但总不能一直带着猫的尸体晃来晃去。稍微侵入公园一下,应该不会害谁变得不幸吧。我决定翻过围栏。 “里面,可以,进去吗?”多吉的语气很不安。 “(上面说一下子而已的话,没关系的。)”我对看不懂日文的多吉撒了谎。 还不到七点,但在夜晚禁止进入的公园里却是既冷寂又yīn森,光是看到杉树摇动的影子,就够让人惶惶不安了。 公园入口一带设有滑梯和秋千等游乐器材,再进去就是整片的树林。往深处延伸的杉林一片漆黑,弥漫着危险的气味;高高伸展的杉树仿佛正准备刺穿天空,一迳摆动着树叶。 公共厕所后方凑巧摆着锄头和铁锹。我挑了一支大一点的铁锹,朝树林前进。 走了有点距离,来到林子深处,多吉说:“我来。”拿起铁锹便俐落地开始掘坑。 可能是习惯这种劳动,他的动作非常熟练,一锹,再一锹,前端挖到石头时,多吉便用手把它挑出来,又继续挖。 杉叶摆动的声音仿佛层层堆叠似地从天而降。 不到五分钟,就挖出一个够深的坑了。 我慎重地拿起纸袋移到脚边,一边留意猫头部的位置,慢慢地把它拖出来。分不出是血腥味还是猫呕吐物的饵臭味,一股腥臭扑上我的鼻子。我屏住呼吸。 我慢慢地把猫往坑里放。本来想让它脚部先着地再整只放平到泥土地上,却没抓好放手的时机,就这么直接落进坑里了。 多吉帮它盖上了泥土。 “(不丹没有坟墓啊?)”我问起刚才多吉提到的事。 “(因为死掉的人会转世啊。不管动物或人都是,全部重新洗牌唷。所以死了之后,做这种事也没什么意义。)” “(原来,也有这样的想法呢。)”我佩服地点头。 “(我们只有这种想法啊。)”多吉说,露出微笑。 填平坑之后,我退开一步,合掌闭上眼睛。左手手指沾了血迹,我要自己不去介意。 我身旁穿着灰色运动服搭牛仔裤的多吉也跟着做出同样的动作。“(为了死掉的动物这么大费周章,你会觉得怪吗?)” “(不会呀,也不是不能理解。)”多吉回答,“(而且,对你而言,狗和猫都是……)” “是什么?” “查洛,吧。” “(那是宗喀语[注:宗喀语(Dzongkha)是不丹的国语。]吗?)” “(是‘朋友’的意思。)” “没错。”听他这么说,我点了点头,“比起人类,我更喜欢狗和猫。” 我说得很快,或许他没听懂吧,多吉只说了声:“是罢。” 我想洗手,而多吉想喝咖啡,于是我们决定先留在禁止进入的公园里休息一会儿。 我在洗手台洗了手,多吉去自动贩卖机买了罐装咖啡,我们两人在树林旁一座孤伶伶的长椅上坐下。 “辛苦了。”我说,多吉回道:“(没能找到黑柴。)” “(但找到了一只死猫。)”我半苦笑地说:“(对了,)”我想起白天发生的事,“(多吉真的很像日本人耶,康子也完全没发现。)” “(因为同样是亚洲人吧。)” “(是多吉你尤其像日本人。)” 白天我们搭市营公车前往市中心的途中,偶然遇见我的朋友康子。我没说明之前,她一直以为多吉是日本人。 “(是因为你把我变帅了的关系吧,)”多吉笑道,抚了抚自己的浏海。 初邂逅时的他,浏海几乎呈一直线,我跟他说这种发型在日本不流行了,拉了他便上发廊去。 “(可是啊,)”多吉将视线从我脸上移开,“(那个女生跟不丹有仇吗?)” “(为什么这么说?)”意想不到的话,我吃了一惊。 “(她一听说我是不丹人,就突然变得很冷淡。)” 哦。我低下眉摇了摇头。多吉看起来总是很豁达,不像会去注意琐碎小事的人,实际上却很敏锐地观察着对方。 “(不是因为你是不丹人,)”我跟他解释:“(而是日本人不晓得该怎么跟外国人打jiāo道,所以会不知所措吧。)” 多吉只是偏了偏单边眉毛。 “(像你大学的研究室,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为有来自许多国家的留学生,或许不会有这种情形,但是不习惯外国人的日本人,一遇到外国人就会手足无措啦,其实没有恶意的。若要问为什么嘛……)” “(为什么?)” “(因为日本是个岛国。)” “(拿这个当理由,太狡猾了唷。)”多吉语气轻松地说。 “(可是就连我,之前根本不晓得还有不丹这个国家啊。)” “(这可是侮辱唷。)”多吉笑了出来,“(你应该说得更带歉意一点吧。)” 我笑了笑打马虎眼。 “(不过不丹的确很落后,完全比不上日本。)”多吉以严肃的口吻说。 “(不丹才不落后呢。)”虽然没去过他的国家,我却语带包庇地说。 “(不会吗?很落后啊,而且不丹为了保护自己国家的文化,还排斥外国的文化,虽然最近逐渐有在改变就是了。)” “(根本不需要什么外国的文化啦。)” “(那样的话,国家就富裕不起来呀,不上不下的唷。不丹要能早点变成像日本这样就好了。)” 多吉每次只要一开始聊起不丹与日本的差别,就会失去冷静,很像乡下青年因为憧憬大都会而力陈都市的美好。不,根本就是这样。 “(日本相当糟糕,全都是些笨蛋,不是笨蛋就是一脸了无生趣的大人。)”我总是拼了命说服多吉,但他根本听不进去。 “(就算全是笨蛋,在我看来,还是觉得日本比较快乐。)” “(我认识的人里面,有一个曾经去过不丹。)” “是河崎先生,对吧?)”多吉微笑。不丹人那无忧无虑的笑容,总是温柔地抚慰着我。 “(你怎么知道?)” “(琴美每次提到认识的人,说的总是河崎先生。)” 我苦笑说:“(那个人去了之后大受感动唷,直说不丹真是个好国家。)” “(原来河崎先生去过不丹啊。)”多吉的眼睛亮了起来。 “(去过呀。应该是吧。)”真恐怖,我心想。虽然只有很短一段时间曾经是我男友的那个可恶家伙,竟然造访过现在与我一同生活的男子的母国,真是奇妙的缘分。 突然,背后传来刺耳的笑声。我浑身一震。与其说是恐怖或惊讶,比较像是对突然冒出来的人声下意识地起了反应,还害我的脚踝撞到长椅椅脚。 我察觉多吉想回头,在自己还没意识到的时候,我的手已经放上了他的肩膀,我跟他说:“(别出声。)” 或许应该尽速离开这里才对,但我选择了静静地留在原地不动。 或许是出于好奇吧。不,是因为恐怖。总之,我在长椅上缩起身子,侧耳倾听身后的对话。 “哈,爽透了。”一名年轻男子的声音,鞋子踩着碎石子地的声响愈来愈大声,“那家伙叫得有够凄厉的。” “折磨哭哭啼啼的家伙最爽了。”这是女人的声音,像在吟咏俳句(注:俳句是日本一种五、七、五共十七个字音的短诗。)似地,还打着节拍。 他们似乎没发现待在长椅这边的我们,一迳往杉树林走进去了。我小心不发出声音,悄悄地回头看后面。老旧的路灯下,那些人的模样浮现了出来。 他们是两名高个子的年轻男子,后面跟着一名女子,正摇摇晃晃地走着,三人都顶着一头黄褐色的染发。两名男子穿着西装,而女子身穿鲜艳的洋装。我看见男子踹飞脚边的杂草,连飞散的草屑都看得一清二楚。 “(谁?认识的人?)”多吉小声问。 “(不认识。不过,感觉很可疑。)” “年纪,比琴美,大吧。” 只看背影不是很清楚,不过他们看上去大概二十五、六岁,有可能比二十二岁的我年长。 “他们,在做什么?”多吉直盯着他们瞧,纳闷地问。 “你的日语进步了嘛。”虽然毫无关系,但我不禁脱口而出。 多吉在不丹的时候好像曾在酒店驻唱赚钱,音感似乎相当不错。我所收藏的CD,他只要听过一次,马上就能哼唱出来。我一直认为语言能力不是一种知识或逻辑,反而比较近似音感之类的能力,所以在我的认定里,多吉应该是有语言天分的。而实际上多吉学日语的时候,也从不去确认教科书或笔记上的日文,总是喜欢用耳朵听、以嘴巴说的方式学习。 “日语,很难。”多吉继续说:“(我搞不懂第一人称的‘boku’和‘watashi’两者的区别[注:日文的表现非常细腻,光靠第一人称便能看出说话者的xìng别或个xìng。其中“仆(boku)”是男xìng用的第一人称,相较于“俺(ore)”这个男xìng用第一人称,给人一种较谦逊温和的感觉。而“私(watashi)”则男女皆可使用,属于比较中xìng、正式的第一人称。)。]” “这倒是。”我也同意。日语肯定是属于难度高的语言。“(‘boku’是男人用的,‘watashi’是女人用的。)”因为解释麻烦,我姑且这么回答。 “(那使用‘boku’这个第一人称的话,就一定是男的了?)” 这时,传来那几个年轻人折回来的脚步声。 我和多吉同时转回身子,把头压得比刚才还要低,藏身在长椅上。 “搞什么,收获竟然是零啊。”男子咋了咋舌。 “我看那些野猫呀什么的,可能都没了吧。”另一个男子回答,音质与刚才的男子很像。 “无聊死了”女子拖着声音说:“就跟你们说那种陷阱很难抓到东西嘛,还是要一口气多抓一点啦。” “我看还是要冲那个,店家啦,店家。”男子话说得很快:“直接冲去店家抓狗跟猫来。” “这个好。”另一名男子的声音。 “可是啊,我们也差不多该从虐待动物毕业,往上升一级了吧?”女子似乎很兴奋。 “不不不,还是再练习一下比较好,先用狗跟猫练习够了再说啦。” “我饿了。嗳,废话少说,先去老地方赖着吧?”女子讲了镇上一家速食店的店名。 “好耶好耶。”男子说。 不知是他们说话声太大,还是公园里太静,三人的对话就连身在远处的我们都听得一清二楚,杉树也仿佛谨慎了起来,不再摇晃枝叶。 “话说回来,我得继承我老头的店耶。”男子哀叹的声音传了过来。 “真的假的?”另一人语带鄙夷地提高了声调。 “真的啊,千真万确。” “那不是很好吗?当老板耶。”女子的声音里也带着嘲讽。 “到时候,我们就杀去你店里顺手牵羊。”另一人说。 “找份安定的工作是很重要的呀,就是这样。”女子严肃地说:“在以前啊,能够尽情享受用刑拷问的,都是那些不愁吃穿的贵族。” 没完没了的冗长对话,犹如怠惰的年轻人喷发出来的混浊气息,我听在耳里,不禁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们每说一句话,草木便为之枯萎,花朵为之凋零,天空变得狭隘。 “可是啊,我还想再玩玩那个耶。”男子似乎很遗憾,另一人立刻接口:“你说钳子?”女子一听,立刻发出肆无忌惮的恣意干笑:“没错,那只猫真是有够赞的,超赞的,赞透了!” 听到猫这个单字,再加上钳子这个单字,我突然有种被重拳击中心窝的感觉。这两个词汇其实很平常,然而这两者的组合,却让人感受到某种极端凶残而yīn森的东西,不快的感觉充塞整个胸口。我把耳朵竖得更高。 “我啊,比较喜欢那个。脚。” “切断脚?”男子一说,不晓得哪里好笑,女子卑俗地笑了起来,“那个啊,弄人的话也是同样方法吗?” “应该吧?” 紧贴着长椅椅背的我的身体,开始因为加速的心跳而颤抖。 “(他们在说些什么?)”几乎是整个人缩躺在长椅上的多吉发现我的异状,目不转睛直看着我:“(你好像很生气?)” 我把脸凑近多吉,“(他们在说猫。)” “(是同业的人吗?)”多吉压低了声音问。 那些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宠物店的店员。我否定了。“(搞不好,他们正是那些虐待猫的人。)”原本期待说出口来会不会舒服一些,却没什么效果。 “(宠物杀手?)”多吉一脸若无其事,直截了当地说出这个名称。 我的胃开始痛了起来,同时感到一股有如滚水注入血液的愤怒。 大约三个月前,市内开始连续发生多起宠物遭到杀害的事件。通称是宠物,但听说一开始受害的主要是野猫,过不久,家犬与家猫也开始遭殃,许多家庭饲养的宠物纷纷被带走,以残酷的手法杀害之后抛弃。 不知是为了杀害而加以凌虐,还是虐待到最后致死,总之惨不忍睹的动物尸体在各处被人发现。 光我所知道的,就有二十件以上。 可能因为我在宠物店打工,很早就听到了这个传闻,然而警方和报社却是最近才开始注意这些事件。 新闻并没有报导得很详细,但我从店长丽子姐那里听来的内容简直就是惨绝人寰。 背部被挖出字型、皮被钳子剥掉的柴犬;眼球被挖出来的三花猫;四肢连根切断的腊肠狗。尸体不是被弃置在河岸,就是扔在便利商店垃圾桶里。 刚听到这些事的时候,我明知搞错对象,仍忍不住连声责问丽子姐说:“警察到底在做些什么?” “又不是杀人,或许警察也提不起劲吧。”丽子姐顶着那张看起来没血没泪的雪白脸孔,说出没血没泪的话来。 “丽子姐你不在乎吗?” “怎么可能不在乎。”丽子姐那双有如冰冷玻璃珠的眼睛凝视着我。不知道是在瞪我或者只是望着我,但她八成在生气。 丽子姐会这么挂心走丢的黑柴,也是因为发生了这些杀害宠物的事件吧。突然从店里消失的黑柴,或许是以自己的意志离开的;它可能发现自己的自由与未来应该在宠物店的外头,所以悄悄地溜走了。若是如此就好了。但若不是,黑柴要是被宠物杀手给带走,下场实在是教人不敢想像。 “那种事,一定是哪里的年轻人为了消磨时间而干的。”丽子姐不知哪来的根据,一口断定凶手就是小鬼头,“要是凶手出现在我面前,我绝对饶不了他。”她一拳挥向空中。 丽子姐!我在内心呼喊着。搞不好,我现在正撞见那群凶手了。仿佛呼应我的呼唤,杉树又开始摇晃,低声吟唱着:“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枝叶们不负责任地煽风点火。 丽子姐说,虐待宠物是年轻人孤独的娱乐,所以应该是单一凶手所为,但我的眼前有三个人。 “上次你们看到电视了吗?”男子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他们还没离开公园,似乎打算抽一两根烟才走,我还听见打火机擦燃的声音。 “有啊,看了看了,话题开始热了耶,这表示我们红了吗?” “这下子难下手了啊。”女子说道。 “我说啊,那个哭哭啼啼的饲主,长得真是有够丑的。” 另外两人哄堂大笑。 “(错不了了。)”我很肯定,一边按捺就要大叫出声的怒气,对多吉说道:“(那些家伙,铁定就是凶手。)” “(是吗?)”比起我来,多吉还是冷静多了。 下一秒钟,多吉的眼中浮现怯意,而我的眼神一定也是如此吧,因为我们身后传来脚步声,那三人突然匆忙地移动。 回神时,我们坐的长椅正剧烈地摇晃。 椅背被踢了。 我反shèxìng地站起身,心脏几乎要从体内蹦出,突发的恐怖袭来,一时间我无法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多吉也站起来,睁圆了眼。 眼前是两名年轻男子和一名女子,正一脸凶神恶煞地瞪着我们两个。 “你们在这种地方,干什么来着?”左侧的男子努着嘴说。 我学到了一个教训:入侵禁止进入的场所时,必须做好心理准备会面临相当程度的风险。 【现在 2】 “请、请问一下……”我的声音里jiāo缠着犹疑与惊讶。 “遇到不懂的事,不要装懂,应该问个清楚才是。”这是我住在横滨的阿姨常说的话。还很年轻、风姿绰约而身材姣好的那个阿姨,是我很欣赏的女xìng,所以我总是尽可能遵循她的教诲。 “你说抢书店……,怎么会说到这上头来呢?要送辞典的话,去书店买不就得了?” “去书店抢一本《广辞苑》也可以吧?”河崎却满不在乎。 “这不是可以不可以的问题,根本没有偷的必要啊。你没钱的话我借你,把书送给那个外国人的时候,不必说出我的名字没关系。” 我难得地很确定自己说得名正言顺。不,我觉得我说的肯定是对的。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河崎显得从容不迫,而反问“什么事?”的我却是胆战心惊。 “为什么不可以抢书店?” 我以为这是玩笑话,但他的表情却是一本正经。 “这、这违反法律……”身为一个即将进入法律系就读的学生,这是理所当然的回答,而且我甚至觉得这是个值得嘉许的模范答案。 “你听过这句话吗?”河崎得意洋洋地说:“‘当政治家犯错的时候,这个世上对的事情全是错的。’” “什么?” “现在日本的政治家是对的吗?” “我还没有选举权……” “政治家并不是对的,换言之,法律是错的。”大概是开始激动了,河崎连珠pào似地说。 “可是,至少,这会给书店造成麻烦。” “哦,”河崎点头,“这倒是。” “对吧?” “但是,前提是那是一家好书店。如果它是坏书店,被抢了也没办法。” “你的意思是你要抢的那家是坏书店?” 我留心着不弄翻酒杯,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身子往前探。 “坏书店哪。”河崎像在客观地陈述法则似地说。他把软木塞压进酒瓶里,一面拴紧,一面笑嘻嘻地说:“它贩售封面折到的书。” 我傻住了,“那样就算是坏书店吗?” “以一家书店来说,不可饶恕。” “可是也不等于就可以抢它啊。折到的书,哪家书店或多或少都有个一两本吧,你这根本是迁怒。” 河崎像在观察似地,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打算只是默默听我的意见。 “书的话,用不着抢,付钱买就行了。” “你听过夏隆的猫的故事吗?”河崎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唐突地问了这个问题。 “夏隆?” 河崎吁了一口气,似乎有点紧张。如果有个牧师正要开始演说长年酝酿在他心中的小故事,应该就是这副模样吧。 “夏隆,”河崎仿佛一边按捺想急着说话的速度,缓缓地说下去:“夏隆和恋人马龙住在红砖色的公寓五楼。” “夏隆是女的,马龙是男的?” “夏隆很喜欢从房间窗户俯视外头,总是从窗口望着马龙回家来。” “什么跟什么?”不是我自夸,我高中的时候,曾经被登门拜访的推销员的花言巧语说动,差点买下数十万圆的学习教材。我不安了起来,要是这么继续听下去,自己该不会又被骗吧?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听下去就是了。河崎朝着我这唯一的听众竖起食指。“某个雨天,夏隆从窗户探出头去,发现底下有一只小猫,那是一只淋成落汤鸡的小猫。” “真不想见到淋成落汤鸡的小猫哪。” “夏隆对马龙这么说了:‘我想要那只湿淋淋的小猫。我想要那只从这里看得到的、被雨淋湿的可怜小猫。’” “嗯?” “马龙很了不起,尽管才刚从公司下班回来,他立刻奔出房间,然后,抱着小猫回来了。” “马龙万岁。”不要听,不要听!我在内心默念。是教材,他要拿出教材来了。 “马龙拿毛巾擦干湿漉漉的小猫,jiāo给了夏隆。” “真是令人感动的一幕啊。”我一点都不感动。 “然而夏隆却生气地说:‘我想要的是从这里看到的、被雨打湿的可怜的小猫。现在在这里的,是被你抱着、一点都不湿的可爱的小猫对吧?这只不是我想要的。’” “这个故事真教人心里不舒服。” “结果两个人分手了。”河崎仿佛想非常慎重地结束这个小故事,以恭恭敬敬的口吻说:“因为马龙生气了。从此,马龙便和小猫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嗯?” 说完故事的河崎露出一种松了口气、又有些骄傲的神情,很满足的感觉。“就跟这个一样。”河崎说。 我慌了。“什、什么跟什么一样?” “我也是一样。我不是想把《广辞苑》当礼物送他,我不要用钱买的《广辞苑》,我想要的是抢书店得到的《广辞苑》。” “莫名其妙嘛。” “这跟夏隆想要的猫是一样的。” “什么一样,不是这个问题吧。”我支吾了起来,“反正,我觉得这是不对的。” 高级学习教材的恶梦再度袭来。这个句子掠过脑海。 “你要做的事很简单。” “啊?” “真正动手抢劫店家的人是我,你只要顾好别让店员从后门逃走就行了。” 可不可以先等一下。我想这么说,声音却卡在喉咙。 “你只要待在后门,踢门就行了。” “后门?踢门?” “我不想让店员逃了。”河崎继续说。 “为什么?”要抢劫或是偷窃,没有店员在应该比较好办事吧。 “这个嘛……”河崎像在思考理由似地,眼睛滴溜溜地转,“要是店员逃走去叫警察就麻烦了,所以我想向他召appeal我外面也有同伴。” 他念“appeal”的发音很美,我忍不住听得入迷。 “就算从后门逃了,也不至于引起悲剧吧。”我觉得烦了,话说得很不客气。我发现我的脸很烫,是红酒升高了我的体温吗? 有那么一瞬间,河崎垂下眼,“悲剧总是从后门发生。” 哦,这样。我没当一回事,他便又重复一次:“悲剧总是从后门发生。”哦,这样啊。 “总之,我不会参与这么危险的事的。”我发出宣言。 “抢书店并不难。”我的宣言彻底地被当成耳边风。 “又不是难不难的问题。” 河崎直起身子站了起来,走过去房门边,手伸进一个附了小抽屉的柜子里。我看到他拿出来的东西,不禁倒抽一口气。那是一把黑色的手qiāng。 “这、这个……” “模型qiāng。”河崎冷冷地说,把qiāng递给我。 qiāng并不重,我战战兢兢地望进qiāng口,只是一个半开不开的洞,但上头有擦痕及被削到的痕迹,看起来像真qiāng。 “你要拿这个抢书店?” “对。”他的语气完全若无其事,“放心吧,”河崎仍然一脸认真地点点头,“也准备了你的份。” 不是那种问题。我连想解释都办不到。明明应该可以当场拂袖离去,或是露出暧昧的讨好笑容聪明地逃回家去,我却没这么做。一方面脑袋被夏隆的猫的故事给搅乱了,另一方面,河崎看起来不像是可疑的人。再者,我总觉得在这个即将展开独居学生生活的时刻,不分青红皂白地警戒周遭的人,实在是太没种、太窝囊的行为了。 “你不惜做到那种地步也要送《广辞苑》给那个外国人,这样他会高兴吗?”我指着墙壁,一一号室应该是那个方向。 “会。” “他不可能高兴的。虽然我没见过那个人,并无法断言,但我不觉得他会高兴。” “你最好不要见到他。”河崎挑起一边眉毛说。看来像是个严肃的忠告。 “为什么?” “我刚才说过了,他从某个时候开始就一蹶不振,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门了。” “不是说因为和女朋友分手吗?” 河崎没回答。 忽地,我想起河崎说过“我是死而复生的”这句话。“河崎,你真的一差点死掉?” 河崎露出像是被逗笑了的表情说:“病dú感染。” “什么病dú?” “登徒子会染上的病dú。”河崎静静地说。他的外表看起来确实受女xìng欢迎,但我很难想像会致人死亡的疾病究竟是什么,这是某种比喻嘛? “回到刚才的话题,”我的表情都扭曲了,“总之,你说别跟那个外国人jiāo谈比较好是吗?因为他不会说日语吗?” “尾端……”河崎这么回答:“尾端圆滚滚可能帮得上忙。” “那只猫?” “那只猫会穿过那边的院子,在公寓里晃来晃去。窗户打开,它就会进房间,所以或许它会去那个老外的房间。” “你的意思是,在猫尾巴上绑信,和外果然沟通?”我半信半疑。 “就是这个意思。”河崎微笑。 “传信猫?”我哭着一张脸纳闷地说:“我不觉得这方法行得通耶。” “我也这么觉得。” “什么嘛?”我开始疲于和初次见面的人进行这种支离破碎的对话了。 我决定离开这个房间。我说了声:“走了。”便站起身走到玄关。 “喔,谢谢你的红酒。”我抚了抚应该已经绯红的脸颊说。 “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要去抢书店唷。”河崎说得很干脆。 “那没意义的啦。” “要不要一起来?要是改变主意了,告诉我一声。” “你才应该重新考虑……”我抓起鞋子的后跟,“重新考虑一下比较好。” 接着我说:“我把我的电话号码留给你。”虽然就住隔壁,难保什么时候需要联络。河崎也把他房间电话号码写给我。“手机号码呢?”我问。他只是挥了挥手说:“我没有手机。” 我一直以为像我跟河崎这种年龄的人几乎人手一支手机,所以有些吃惊:“哦,这样啊。” “女人会打电话到手机来,很烦。”他说。 虽然听起来像是半开玩笑,不过再看一眼河崎的外貌,我觉得这很有可能。 “对了,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 我可不想漏掉任何重要的讯息,于是认真地听他说。 “镇上有一家宠物店。” “宠物店?镇上?” 河崎说出店名,并说明大致的位置。那家店好像位在闹区拱顶商店街相jiāo的小商店街上。 “我没打算要买宠物啊。” “不是。你要小心那里的店长。” “啊?” “那里有个叫丽子的女人。要是你有机会遇见她,千万别相信她。” “宠物店跟相不相信有什么关系?” 那家宠物店总不会跑来推销教材吧?我忍不住想这么问。 “最好不要碰上她。碰上了也不要相信她。” 我想应该是不会遇上的。尽管心里这么想,我只是暧昧地应了声,耸了耸肩。 我避开伞筒打开门,走出房间外。风像在摸索似地轻抚着我,不知哪户人家传来炖煮咖哩的香味撩拨着我的鼻子,我的胃转为准备迎接咖哩的模式。我想现在的我只能接纳咖哩了。 我回头望向河崎的房间。 虽然对他提议抢《广辞苑》的事感到不解,我却有种一定还会拜访这个房间的预感。 “怪人有两种。一种是想敬而远之的,另一种是出于愈怕愈想看的好奇心,还想再多和他打jiāo道一阵子的。”阿姨以前曾经这么说过。事实上,她结婚的对象就是一个完全背离“认真老实、印象佳”的人物,所以我想她应该是喜欢后者那类的怪人吧。 对于河崎,我也开始有种“愈怕愈想看”的好奇心了。 我一边打开自己的房门锁,揣想着一一号室的外国人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二年前 2】 “你们在干什么?”长发男子的语气介于讶异与揶揄之间。 漆黑的公园里,三名年轻人站在我们正前方。 眼前的三个人,外表就如同从背影得到的推测,是二男一女。两名男子都是瘦高型,一头褐色的长发,穿着合身的西装,两人都摆出双手chā在长裤口袋的姿势。女子的鼻翼很大,下巴很长,长相特征十足。这三人要是闭上嘴巴、表情正经一些,看上去也像是奉公守法的好青年。 我悄悄趁隙张望左右。这里离公园出口颇远,想大叫引来路人似乎也不甚容易。 长发男子走近来,双手仍chā在口袋里。他的衬衫不是白色的,但yīn暗光线下,看不出是什么颜色。 “在干什么下流勾当吗?”男子撇起嘴,频频猫多吉。 我不禁觉得,路灯朦胧映照的昏暗环境,以及低声细语般摇动枝叶的杉林似乎激发了他们的嗜虐xìng。我一边提防他们袭上来。 然而出乎意料地,他们的表情中看不到兴奋。“嗳,算了。”我听见他们说:“随你们去卿卿我我吧。”三人突然很无趣似地,转身走了开来。 “对了,你们啊,”女子像是突然想到似地开口:“去过那边的树林吗?” “没有。”自己的声音没发抖,我松了一口气。 “陷阱有没有抓到猫还是狗呀?”女子不知是不是没听见我回答,继续追问。 我的心脏开始剧烈鼓动。 “要是看到了,记得通知我们一声啊。”它身后的男子接着说,还露出微笑。笑容可掬的那表情,自然得宛如在接客服务业值勤中,我都快被说服从他们身上感觉到的危险气息全是一场错觉。 “啊。”此时男子突然张嘴,静静地出了声。 “怎么了?”女子皱起眉头。 “我在想啊,差不多该换chéng rén类了吧。” 他的话让女子和另一名男子瞬间怔了一下。我当然也听不懂,傻在当场。停了几秒,女子指着我说:“你是说这个女的?”我甚至觉得她的音色带有一种兴奋,不禁全身毛骨悚然。 “对不起,我们要回去了。”多吉突然出声,他伸手搭住我的肩,频频向他们鞠躬,拉着我慢慢往后走。 但他们也没追上来,只是投过来嘲笑胆小鬼的视线,轻薄地笑着说:“赶快回家比较好唷!” 来到距离公园出口只剩数公尺的地方,回头看那群人,只见依稀的人影。或许是离远一点胆子变大了,也或许是再三压抑的愤怒终于在这时bào发,我实在无法忍受就这么夹着尾巴逃跑,于是我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扬声大喊:“你们太变态了!” “(琴美,快走!)”多吉连忙扯住我的手离开了现场。 “怪不爽的。”我埋怨道。 我们来到小巷子之后,就不再小跑步了。和公园相比,路灯的数目变多了,群聚灯下的小飞虫就像小型龙卷风般飞舞着。 “ㄍㄞㄅㄨㄕㄤ?” “(就是总觉得哪里不痛快啊。那些家伙,一定有问题,而且恶心死了。)”我用英文说道。 “(你那样做太危险了。)”多吉其实是担心的,却骂我:“(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我们走出巷子,来到犬黄杨木夹道的大马路。 “(可是啊,要是他们真的是宠物杀手怎么办?)” “(不怎么办。)”多吉笑道。 “(不丹没有那种年轻人吧?所以多吉你不明白的啦。)” 一旁的多吉沉吟了一声,环起双臂,“(年轻人也是什么样的都有啊,只是,不丹有宗教,可能有些不同吧,年轻人再怎么瞧不起传统,来到寺院前也多少会安分点。)” 他说:“(因为要是作恶多端,报应迟早会还诸己身唷。)” “能那样真不错。”这是我的心底话。 “是么。” “(河崎他啊,曾经像个笨蛋似地说过这种话。)”我想起河崎那俊秀得令人憎恨的容貌。“(他说,有必要住在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宗教也没有小熊猫的国家吗? “(小熊猫?)” “(长得像填充玩偶,动作慢吞吞的,跟浣熊同一类的动物,市内动物园里也有。)”我一边说明,想起了它的别名,“对了,就是Redpanda啦。” “(哦,那个啊,不丹有啊。一脸呆呆的,很可爱。)” “(诚实的宗教与野生的小熊猫。)”我的念法很有韵律感,“(不丹两样都有,而这个国家两样都没有。)” “(不过野生的已经濒临绝种了。)” “(但有熊猫是不变的事实吧。不丹真是个好国家。)” “(有机会真想跟河崎先生好好聊聊。)”多吉眼睛闪闪发亮地说。 “(劝你最好不要。那个人一看到外国人,就会假意亲切,教一些多余的事。)”他老在大学校园里乱晃,一发现留学生,就过去招呼人家说:“让我来告诉你这个国家的一切吧”。 “(河崎先生每次遇到我,都说要教我日语。)”多吉的眉毛垂成八字型。 “(那个男的是个窝囊废。)”我想起仗着自己外表优于常人、接二连三诱骗女xìng、一有机会就想把人家带进旅馆的河崎,一股厌烦涌上胸口,“(那个老爱说教的窝囊废。)” “(你之前还跟那个窝囊废jiāo往过耶。)”反倒是多吉先提起这件事,只见他一脸困惑。 “(我只是被他的外表骗了。)”我和河崎只jiāo往了短短一个月,尽管如此,却留下了数不清的不愉快回忆,让人忍不住佩服他的本事。 我听说不丹这个国家的男女关系非常开放,一夫多妻不用说,似乎也有一妻多夫,兄弟成为同一名女xìng的丈夫的情况也不少;恋爱与xìng行为是非常平常的事,因此嫉妒心也不强,lún理观和我们的观念可能也有微妙的不同吧。所以就算我提到和河崎jiāo往过的事,多吉似乎也丝毫不介意,反而听得很愉快。 我们在十字路口的红灯前停下来。 多吉望向路肩jiāo通用的广角镜,神情变得怪怪的。 “(怎么了?)”我问,多吉摇头:“(没事,没什么。)” “(小熊猫超可爱的呢。)” “(你说为Redpanda?对啊,很可爱。)” “(可爱到教人想从动物园里偷出来养。)” “(那是犯罪吧。)” “(是犯罪啊。)”我一面回答,忆起了孩提时代的记忆,“(说到动物园,我小时候,一遇到讨厌的事就会跑去动物园唷。一方面离我家很近,后方的围栏又有个破洞,可以从那里出入呢。)” “(动物园那么好玩吗?)” “(会让人心情放松啊,虽然我也只剩隐约的印象,看到各式各样的动物与乱哄哄的社会毫无瓜葛地悠闲过活,整个人便安心了下来。)” “(在不丹,狗和猫都过得很悠闲,都是放养在室外的。)”他温吞地笑道:“(或许不丹本身就是一座动物园吧。)” “(有一天,我从围栏溜进去的时候被工作人员抓到,被狠狠地训了一顿,从此以后,动物园就成了个讨厌的地方。)”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真是个任xìng的后遗症。 多吉只是含糊地回道:“原来如此。”搞不懂他究竟有没有在听。 “(不丹真是个好国家呢。)”我漫不经心地说,比划着抚摸小熊猫又长又蓬松的尾巴的动作。方才在公园体验到的恐怖感受一点一滴地变淡,内心的激动也逐渐平息。 “你的怪不爽,已经好了吗?”多吉用结结巴巴的日语问我。 继续走了大约五十公尺,多吉突然说:“我想,去便利商店”。 左手边就是一家红砖色的便利商店,我想想也无所谓,两人便走进了自动门。瞬间轻快的音乐跃入耳中,整理得有条不紊的明亮店内,与刚才儿童公园那种yīn郁、不明所以的黑暗有如天壤之别,让我松了一口气。“你要买什么?” 多吉没回答,在店里绕了一圈,不像是在仔细挑选物品,反而是快速浏览着商品陈列架。 “(你是来干嘛的啊?)” “(只有这个了。)”结果多吉走回入口处,拿起门旁的雨伞。 “不像要下雨的样子吧。” 我讲的日语多吉有听没有到,一迳拿着塑胶伞往结账台走去。 拿他没办法,我只好走去零食区确认有什么新商品。我看到一张写着「巧克力含有多酚,有益健康”的绝妙广告,用力点头同意。 我拿着零食去排队结账,已经付完账的多吉过来我身边说:“(老吃那种东西,会生病的。)” “(在晴朗的夜里买雨伞的人才没资格说我吧。)” 店员一边把商品条码按到感应器上,一边一脸稀奇地望向用英语jiāo谈的我们。 离开便利商店,我们往公车道前进。回家的距离搭计程车有点太近,考虑到车钱和时间,我们觉得搭公车比较划算。 廉价影带店前chā了好几根宣传用的旗帜,多吉指着它们说:“(我每次都觉得这好像除障旗。)” 嗯嗯。我也点头。 所谓除障旗,是不丹一种写有经文的细长旗子,竖立在镇上各处。每当薄布被风吹起,摇曳摆动,据传这样就能得到与诵经相同的效果。 “(因为不丹人很懒惰,懒得自己念经,就让风来代劳。)”我开玩笑地说,没想到多吉回道:“(你真敏锐。)”他点头,“(我们最擅长拿替代品来蒙混了。)” 话声刚落,我突然发现多吉的样子不大对劲,正奇怪他的话怎么变少了,没想到他竟然开始挥舞刚买来的雨伞,异样地警戒着周围,等他终于开了口,说出来的竟是:“警察局,附近有吗?” “(你在干嘛?练习日语?)” “(这附近有没有派出所?)”这次他用英语说。 “(你掉了什么东西吗?)” “(这里的路我知道,自己一个人回去没问题,所以要是有什么万一,你先逃,知道吗?)” “(你在讲什么啊?)”我对多吉莫名其妙的发言不耐烦了起来。 “车。”多吉只是低声吐出日语,这时响起了煞车声。漆黑的夜路上响起的煞车声刺耳极了。 一部黑色迷你厢型车超前我们,在拉出一些距离的地方,仿佛往前扑似地猛然停下,三道车门几乎同时粗暴地打开,几道人影急急地下了车。我反shèxìng地望向车牌,但是我多心吗,号码是看不清楚的。 “chi、ni、sumu。”多吉悄声确认人数,“(三个人。是刚才那些家伙。)” 啊!我的思考一瞬间凝固了。虽然我能理解眼前的状况,脑子却无法思考这代表了什么意义。 走出迷你厢型车的,正是儿童公园里的那些年轻人。 戴耳环的男子带头跑了过来。路灯妖异地绽放光芒。 “你们干什么?yīn魂不散的!”我强逼自己压抑颤抖的内心,总之先往前踏出一步。因为我知道只要一往后退,胆量也会跟着退缩,整个人都将被胆怯支配。 “后来我们三人讨论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放你们走了。”男子以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说。 “什么决定不决定的……”男子们的面无表情让我觉得很毛。 “我们离开公园开着车找你们,没想到一下子就找到了,真幸运哪。”男子敛起下巴。 “喂,你选哪边?”女子咧嘴笑了开来,“被害人协会或加害人协会,你要加入哪边?两边都在征人唷。加害人协会的话,就可以跟我们一起疼爱动物;被害人协会的话,就可以跟动物一起被我们疼爱。” “疼爱动物”这种说法让我脑门充血。 “载上车带走吧。”男子说。 “好啊。”另一名男子点头。 “不要,这样。”这时多吉突然挡到我前面。 “怎么?”戴耳环的男子皱了皱鼻,“小哥,别碍事。” “多吉,去叫警察来。”情急之下,我用日语脱口而出。 “是罢。” 啊啊。我差点当场瘫软下去。多吉那一如往常的悠哉回答,仿佛正反映了我们俩的无力。不安轻而易举地侵袭了我。 “不要,这样。”多吉又说一次。 “好啦好啦,小哥,怕就退一边去吧。”男子笑道:“他说‘不要这样’耶” 他模仿着多吉的腔调。 只说几个只字片语的不丹人,和吓得说话口齿不清的日本人难以区别。他们似乎认定多吉是在害怕,然而我很清楚身旁的多吉十分冷静。 “喂,你怕个什么劲儿啊!?”男子突地大声吼了一句,我吓得浑身瑟缩,而几乎就在同一刻,多吉行动了。 他倒握刚买来的塑胶伞,将握把的部分朝向对方,就这么刺了上去。 雨伞挥上眼前男子的脸,打中了鼻头。可能是没料到我们会反击,男子对突如其来的攻击大吃一惊,似乎一时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眨巴着眼睛,迟了一拍之后才大喊:“好痛!”绷紧了脸坐到地上去。 “你干什么!”另一名男子俯视鼻子流血、呻吟不止的同伴,大声怒吼。 多吉像要远离他们似地,往后退了几步。 接着多吉蓦地低下身子,像蹲下来似地把手伸到地面,捡起一块石子般的东西。是水泥块,还露出断掉钢筋般的物体,整块比拳头还要大上一圈。 一辆计程车驶过,车头灯在短短一瞬间照亮了多吉,我清楚看见了他的动作。 宛如投保龄球似地,多吉握着水泥块的手敏捷地一挥,用力掷出去的水泥块打中了戴耳环男子的胸口。钝重的声音透过地面,从我脚边传了上来。 男子完全无法出声,只见他按住胸口,一脸痛苦地闭上眼睛。 “对不起。”多吉恭敬地说,低下头鞠了个躬。 “(快逃!)”我抓住多吉的手,回头往来时的方向跑去。 “开……”我们根本没工夫理会女子的叫嚷。她望向蹲着的男子们,怒气冲天地大喊:“……开什么玩笑!” 我们拼了命地跑,使尽全力往前冲,弯过小巷,钻入大楼之间的隙缝,一边闪避着路边的塑胶垃圾桶和招牌前进,自己鞋子踩出来的哒哒声更催促着我。终于来到我们公寓的停车场。 总算松了口气,跑到脚都软了,我一下站不直,单膝跪倒在地,褐色的皮鞋掉在一旁。 “还好,吗?”多吉伸出手拉我一把。我捡起鞋子穿好。反观多吉只是做了个深呼吸,完全不见一丝难受的表情。 “跑了、这么远你竟然没事。” “ㄇㄟㄕ?”多吉像在吟味这个词似地说:“(不丹的海拔比日本高,空气稀薄多了。或许是因为这样吧,在这里跑步要轻松多了。)” “(刚刚买的雨伞,平白糟蹋了呢。)” “(那本来就是买来这么用的。)” “咦?”我吃惊叫道:“(买来这么用你知道我们会被袭击?)” “(是预防万一。刚才我们走在路上,路边镜子映出有车经过,看上去像在找人。)” “(所以你是为了防身才买雨伞?)” “(没想到看起来派得上用场的东西其实不多耶。)”多吉露出戏谑的表情。 “(不丹这个国家,危机管理意识有这么强吗?)” “(没那回事。)”多吉用力摇头,“(我的国家很悠闲,国民都很温和,是个佛教之国。)” “(那为什么会……?)” “(可能是受到琴美你的影响吧。)”多吉看起来不像是在说笑,“(其实我不是很喜欢这么做。)” “咦?” “(不管是善行或恶行,只要是自己做出来的事,最后都会还诸己身。就算现在没事,也会在转世后报应到自己身上。我刚刚的行为是不对的。)” 很像是相信轮回的佛教国家的青年会说出的话。 “(多吉刚才做的是对的啊。)” “(是吗?)”他一脸发愁。 “(要不然这样,我们请神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啦。这是紧急状况嘛,把神明关进看不见的地方就好了。)”我信口胡诌一通。 “(神明啊……)”他拖长了声音说。对他而言,“神明”这个词应该是完全不同的意义吧,是指佛陀,或是更漠然的事物呢?我无从得知。 “(太麻烦了嘛,反正把神明关起来,当作压根没这回事就好了呀,这么一来干坏事也不会被发现了。)” “(真是乱来。)”多吉目瞪口呆。 “(没关系的啦,我们在日本都是这样做的。)” “(是这样唷?)”多吉认真地点了点头,说他会记住。 我们慢慢走上天桥的楼梯。 “德库。”多吉想起来似地低喃。或许他是说“格库”。 “(在说什么?)” “(不丹有这样的游戏,原本是寺院的僧侣在玩的。在地面画标的,然后扔石头。)” 我回想起多吉投出去的水泥块划过空中的轨迹,问道:“(你是说刚才那个?)” “(刚好有大小适中的石块呢。丢得很准吧?我很擅长那个游戏喔。)” 不过玩游戏的时候不可能扔得那么狠吧?我心想,一边调侃道:“(不丹其实是个很野蛮的国家吧?)” 多吉只是露齿微笑,没有还嘴。“(刚才,你害怕吗?)”多吉问。 “怕到快死了。”我故意讲得很快,而且是用日语。 多吉似乎没听得很清楚,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好像想再问一次同样的问题,终究只是坦白道:“(我啊,其实很讨厌暴力的。)” “真的嘛?”我坏心眼地故意说。 “(就跟你说,我只是受了你的影响嘛。)” 是是,这样啊。我双眼盯着多吉,又说了一次:“(跟你说只要把神明关起来就不会被发现了啦。)”这时不经意地,我发现钥匙快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我一边把玩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自己家门的钥匙,揣想着那些年轻人是否真的就是宠物杀手。 【现在 3】 我早上九点醒来,在收拾房间和更衣之前,先去浴室淋浴,把身体从头到脚仔细清洗过一遍。 我还不习惯卫浴设备的用法,花了许多时间在调节水温。我发现排水孔上有黑色的污垢,手指一摸,似乎是发霉。这房间我才刚搬进来而已,怎么可以这样?真令人悲伤。我用水冲掉霉斑,拿海绵用力刷洗之后,又后悔或许不该刷的。 我上街是为了购买日用品,但说实在的,可能还比较接近是由于厌烦了拆解堆积如山的纸箱而逃出门。 头好重。是因为睡在不熟悉的房间里吗?还是别人请的红酒害的?我无法判断。 我穿上春季毛衣,套上牛仔裤,走出房间。隔壁一三号室的门映入眼帘,门仍关着。河崎还在睡吗? “要不要一起去抢书店?” 这句话浮上脑海。一身漆黑衬衫黑长裤的那位邻居这么邀约我,但我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同意了吗?应该拒绝了吧?我战战兢兢地回想,一边朝公车站牌走去。我应该拒绝了吧?我确认似地再次努力回想。 开往车站的市营公车车体是暗蓝色的,那是一种模糊的中间色,看上去很低调。现在应该不是通勤时间带,车上却没有空位。 窗外的景色并没什么特别,看在我眼里却很新奇。坡道途中一间黄色招牌的yào局、拥有宽广停车场的录影带出租店、阳台开满整片红花的公寓一室这些风景平凡无奇,对我来说却很新鲜,就连像小鸭子般排成一列等红绿灯的幼稚园小孩都很稀奇。 身旁的乘客是不是都看得出我是个外来者,不屑地心想:“这个初出茅庐的小鬼”呢?这样的被害妄想袭上我的脑海。 车行大约五分钟后,我发现车上有色狼。 被害人是驾驶座稍后方一名抓着吊环的女子。她身穿很可爱的粉红色春季大衣,随兴披散的一头长发看起来未经照护,手提的皮包也俗气而朴素。 我的视线正好移到她身上的时候,她突然坐立不安了起来。因为她一直扭动脖子,我一开始还怀疑是不是有飞虫停在她脖子上。 我有些在意,透过乘客间的缝隙看过去,发现她腰部一带有只男人的手正在乱摸。啊啊。我在内心叹道,却发不出声音。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色狼,一点真实感也没有。啊啊,紧急转弯。啊啊,是幼稚园小朋友。啊啊,天气很好。啊啊,有色狼。就像这样。 我旁边的窗户贴着当地居酒屋的广告,身旁座位坐着一个fù人,手里提着装了葱的购物袋。那些葱的味道很呛,就算目击到色狼骚扰,现实中也很难涌出情色的联想。 我很快就看到色狼是谁了,他就站在女子后方,是一名理了个光头的中年人,年约三十后半或四十出头,体格非常壮硕,比所有乘客都高出一个头,而最重要的是,他满脸横ròu,眉毛稀疏,脸上挂着诡异的狞笑。我很肯定这人绝对不是上班族,即使是不谙世事如我,这种程度的区别我还看得出来。如果那是标准的上班族模样,那我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就职了。 是黑道份子吗?我心想,但立刻否定了。那个人外表虽是那种型,但真正的黑道应该不会干出在拥挤的公车里乱摸女人屁股的卑劣行为。 我观察眼前的情景好一阵子。不,正确地说,除了默默观察之外,我其实无能为力。 女子再三摆脱男人的手,她一脸走投无路的神情左右张望着。她的外表很朴素,完全称不上活泼。我心想,或许她是怀着想要克服自己不起眼的外表的心情,才买了身上那件粉红色外套。这么一想,我心都痛了。 “请不要这样。” 可能是因为路面颠簸不平,公车剧烈摇晃着,她的话语并没有发出她所期待的音量。 连我都听到了,色狼应该也听到了才对,然而男人却毫无怯缩,反倒兴奋了起来。他一脸骇人地瞪着女子,手又开始动。可能是我多心,但我觉得他的动作比先前更加肆无忌惮。 女子露出求救的表情环顾四周,以一种依附求援的视线望向比自己身高要高的乘客。 这段时间有几个人注意到她无言的倾诉,人们察觉有色狼,先是赫然一惊,接着想站出来制止,于是望向光头男的脸,然后,救援行动就在这里停住了。 色狼非常清楚该如何瞪人才能有效地让对方退却,他无言地威吓着:要是有谁胆敢指责一句话,应该明白会有什么下场吧。 没有任何一个人制止色狼,我百思不得其解。他都这样大剌剌地做出犯罪行为了,却没人加以制止,太奇怪了,这是不对的。 不知不觉间,我的心跳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大量葱的气味被吸进胸腔,我内心突然萌生的使命感让自己感到不知所措。我觉得非救她不可。 她一脸泫然yù泣,再一次说:“请不要这样。” 但状况并没改变,谁也没开口。她的视线转向我,我倒抽一口气,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令人失望透顶的事。 我……别开了视线。 难以置信,但这是事实。我断然地撇下了向我求救的女xìng。徒有满腔使命感与正义,一旦真有人向我求救,我却裹足不前。 第一次赤luǒluǒ地面对自己的胆怯,我吃惊之余,感到非常恐惧。我知道自己的面容有多不堪。椎名,搞什么啊?我对我自己感到幻灭。 “让一让,让一让。”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声音,有人从后方推开乘客们往这边过来。是一名女子。 她穿过我身旁的时候,一阵寒意掠过我身体,寒颤沿着背脊窜过全身,因为那名女子的脸实在太白了,说得夸张一点,简直就像有一名出现在恐怖电影里的死人在车内穿梭的感觉。 “让一让。” 双眼皮、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梁、柔软的发丝、尖细的下巴从每一个精巧的部位来看,她活脱脱就是个美女的范本,但我就是无法直率地称她是“美女”,可能因为她的皮肤太死白了,白得就像保丽龙还是豆腐一般,完全感觉不到所谓的生命力。 她的长发扎成一束,年纪应该比我大,但看起来像二十几岁也像三十几岁,身上的蓝色半袖毛衣与她十分相衬。 “可以让一下吗?”她穿过乘客之间,毫无阻碍地往前移动。人们就像避开幽灵似地,纷纷让路给她。 我以为她是要在下一站下车才会往前门方向移动,结果不是。 “住手。”一走到前面,这名穿毛衣的女子便出声说。车内鸦雀无声,只有后面座位不知哪位乘客的随身听传出阵阵作响的音乐。 “啥?”光头男回过头来,那炉火纯青的瞪视,连身在远处的我都吓坏了。“你说哈?” 毛衣女子的个头以女xìng来说相当高,但比起光头男还是有段很大的差距。“不要xìng骚扰人家,你这个老色鬼。” 我们全体乘客都“咿”地浑身战栗。 “这位大姐,你说啥啊?”男子面露诧异。 “我都听到这位小姐叫你住手的声音了。”她看了粉红大衣女子一眼,“烦死人了,快点住手。” “你说啥?啊?找死吗!” 我的胃痛了起来,简直就像自己遭到攻击。如果是体格娇小的幼童,光是听到那个人的怒吼,搞不好就给活活吓死了。 “找死的人是你吧,要我杀了你吗?”她毫无惧色地说出口,措辞虽然粗鲁,音调却没有强弱起伏,仿佛机械在说话。 “我说大姐,别以为你是女的,老子就会放过你啊。” “别以为你是男的,老娘就会放过你啊。”她模仿男人的口气。 光头男受辱,一张脸涨得紫红,鼻孔大大地张开。只要有扑上去的契机与空间,他肯定会当场对女子暴力相向。 男人似乎吞不下这口气,扬起右手,便朝雪白女子的衣襟伸过去。 但女子飞快地用左手挡开了,她那宛如白桦树枝般细白的手臂强而有力。 光头男的表情变得非常凶恶。 “总之一句话,不要再乱摸人家了。难看死了。”她继续说。我喘不过气来,这时才发现自己一直忘了呼吸。 光头男按下下车铃,“你给我在下一站下车。”他低低地说:“竟然让老子没面子,看你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谁跟你下车来着?”女子满不在乎地说:“反正你不是想揍我就是想踢我吧?体格不同,谁甩你。” “看我把你那漂亮的脸蛋变成丑八怪,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下一站给我下车!”当着一车子这么多乘客的面,这么堂而皇之地威胁别人不要紧吗?我不禁担心起来。 “要是打起来,我怎么可能打得赢你?老色鬼。” 男人的脸涨红了,“那就不要多管闲事!” “要是不想被人说话,就不要xìng骚扰人家,至少在我面前不准干这种事。”她继续说:“我再也不想看到有人不幸了。” 仔细想想真的很奇妙,她的声音从刚才就毫不激动也没发抖,不带任何感情,感觉只是淡淡地发出声音。该说是从容不迫,还是满不在乎?肤色雪白、甚至可称得上是美术品的美女与色狼对决的景象,充满了不可思议的趣味。 快到站了,公车开始减速。 “少嗦,反正你给我下车。”光头男努了努下巴。 好一阵子,毛衣女子就像电池没电似地一动也不动,然后竟然同意了说:“我明白了。下车就下车。” 车里每个人都几乎要发出分不清是悲鸣还是哀叹的叹息。 “那个……很危险的,你不要下车比较……”我听见骚动源头的粉红大衣女子战战兢兢地说。 一直佯装漠不关心的乘客当中的几个人也深深点头,而我也在内心用力点头呐喊:“就是啊,不要下车比较好。” 公车停下来,车门开了。 “下车。”光头男鼻子阵阵抽动,伸手拉扯白皙女子的手臂。 “你真的不要下车啦。”色狼受害人几乎要哭出来了。 “不要紧。”脸庞仿佛丧失一切血液的美女说。 喂,谁去阻止她啊!我没说出口,却很想这么大叫。要是让她就这么下车,天晓得会发生什么事啊。为什么我不自己站出去阻止她?我也不知道,但我明白这样下去,所有的人都会后悔的。 绝望与焦急席卷了我,这时那两人开始往公车前门移动,而我仍在暗自期待会不会有人拉住她。我彻头彻尾地只想依靠他人。 光头男付了车钱,踩着阶梯下车了。穿毛衣的雪白女子也不见丝毫踌躇,踏出步子。 就在此时,突然“噗咻”一声气音响起,公车门关上了。 啥?我一头雾水。“咦?”身边的乘客一起望向前方。 关闭的车门另一侧,光头男大声咆哮着什么。 公车往前开动。毛衣女子大概也吃了一惊吧,但她表情依然没变,回头望向司机。 可能是司机的临机应变,他留下光头男一个人便发动了车子。司机对着麦克风说:“现在开车。”声音充满磁xìng,魅力十足。公车开进车道里,逐渐加速。 “噢噢。”全车响起佩服与赞赏的声音。说穿了,这是一群无能为力的人们的欢呼。化妆品香味传进鼻子,可能是雪白美人身上传出来的;葱的味道离我远去。我们这些人原本该背负的罪恶感得以不了了之,全都松了口气。 在陌生的城镇闲晃虽然新鲜,但更强烈感觉到的是一种自己宛如遭到排挤的不安。拱顶商店街里有鞋店、汉堡店、柏青哥店等琳琅满目的店家。,行人专用道两侧种植着山毛榉,也有长椅;步道上的砖块呈几何图样排列,分出白、灰两色。 不可思议的是,我应该是第一次来到这条商店街,却感觉似曾相识,甚至忍不住怀疑自己以前一定来过这里吧。 我一路晃呀晃地走着,一名陌生女子突然上前对我说:“啊,好久不见。”我脑子更混乱了,愣在原地,只见她又说了句:“啊,认错人了。”便扬长而去。每个城镇的行人专用道或许都大同小异,而外表像我这样的人也随处可见吧。 我绕去杂货店,买了必需的日用品。踏出店里,我忽地想到河崎。这个年轻人究竟是怎么维生的,想着想着我突然灵光一现。记得他说自己不久前才“差点死掉”,搞不好是那时候的保险金还留下一大笔。“真令人羡慕哪”事实又不一定是这样,我却嫉妒了起来。 河崎说要去抢书店。 我有义务制止吗? “当然有啦。”我内心的一隅说道。那一定是想要恪遵常识与道德的、聪明的我。 “有什么根据吗?”而这么追问的,是我内心乖僻的部分。 “法律。法律应该有规定,不可以抢书店。” “法律就一定是对的吗?” 我重复着无谓的自问自答,没多久就觉得自己很可笑。我加快了步伐。 不知不觉间,我哼起巴布狄lún的歌来,是那首《随风而逝》。我不擅长英语,但唯有这首歌例外,我不但把歌词全背起来,还能够一字不差地唱到最后。 为什么呢?因为我拼命把它背起来了。 学会这首歌的那段过去,其实连结了一场悲哀的回忆。 我国中的时候喜欢上一个同年级的女生,她很喜欢这首歌。在某次对话当中,我偶然得知了这件事,于是我卯足了劲重复聆听歌曲,不断练习直到可以不看歌词就唱出来。这对于个xìng认真努力的我来说,并不是件难事。 在毕业典礼的前一天,我很幸运地有了一个与她两人独处的绝佳机会,于是我意气风发地唱出那首歌。 感觉真是糟透了。我到现在仍这么觉得。 我满心以为她一定会感动,或至少表示佩服吧,没想到她听完我的演唱之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反应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那是什么歌?” 我整个人傻住。什么歌?还用说吗?是你最喜欢的《随风而逝》啊!场面完全冷掉了。 我想她可能从没听过巴布狄lún的歌;或许她只知道歌名。 回忆的结尾虽然黯淡极了,但从此以后,我一直乐观地相信,人只要拼了命去做,大多数的事都能成功。 “是巴布对吧?巴布。” 身旁突然有人出声,吓了我一跳。一名等红绿灯的中年男人正对着我笑,是个脸上有胡碴的矮个子男人,右手抱着一大落碗公。 “卖拉面的?”我没礼貌地说出少根筋的招呼,不过仔细想想,这可是我这整天下来第一次开口说话。 “荞麦面啦。”男子眼角挤出笑纹,“‘田村荞麦’。就在车站对面的公园旁边,欢迎惠顾。” “哦……” “你刚才唱的是巴布吧?”男子看起来很开心。 “巴布狄lún。你也听他的歌吗?”他把巴布狄lún称为“巴布”,感觉怪怪的,一方面也觉得很可爱。 “我老婆年轻的时候啊,很喜欢他的歌,不过那也是以前的事了。Long long ago。隆隆阿狗啦。” “你知道刚刚那首歌名吗?”我望着眼前的斑马线问道。 “哦哦,就是那个吧?《Like a Rolling Stone》”他毫不犹豫、自信满满地回答。 我连订正“不不,是《随风而逝》。”的力气都没了。“嗯,是吧。”我回答:“就是那种感觉。差不多是那样。” 号志转绿,我点头致意之后踏出脚步,穿越十字路口。一边哼着歌,我心想,那个时候那个同年级女生会不知道歌名,搞不好是因为我唱得实在太烂了。 路过一家拉面店,店里冒出蒸气,传来洗碗盘的声音。我看看菜单,只有手写的“盐味”两个字。有意思。我走进店里,在空dàngdàng的店里吃完了盐味拉面。 回程的公车依然拥挤,但没有色狼。 回到公寓,很不自然地,我想起一件事一这么说来,那名雪白女子是何方神圣哪? 【二年前 3】 大清早六点就醒来的我,在洗脸更衣之前,先检查一遍衣柜里的衣服。我翻遍了每一件衣服的口袋。 一开始只是有点在意,朦朦胧胧地想到,对了,我的车票夹放哪里去了?但一想到或许是掉了,当场有如从头被浇了一盆冷水。 不会吧。我找着桌上和书架。车票夹里其实只放了公车定期券,但弄丢的话很麻烦。我本来以为应该马上就找到了吧,发现皮包里也没有,不禁焦急了起来。我摸索昨天穿的牛仔裤口袋,衬衫也整件翻过来找。 “(怎么了?)”可能是被我弄出的声响吵醒,多吉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彩券的话,收在平常那个钱包里了。)” “(不是啦。)” 我们每星期都会买数字彩券,这是兴趣,只是几百圆的便宜彩券。不,与其说是兴趣,更像是一种不带热情的低调仪式,称之为每周一次的例行公事或许比较正确。总之,我们每个星期都会买。只有四位号码的数字彩券虽然与巨额奖金无缘,还是比头彩数亿圆的彩券更具现实感,比较符合我的个xìng。一到早上,我们两人便一起打开早报,确认中奖号码。不,是确认落空,然后一起佩服机率的伟大:“真的很难中呢。” “(我不是在找彩券。)”我说。 多吉起床打开窗帘。阳光无声无息地照亮房间,也照出了浮游的尘埃。 “(有种不好的预感。”我说。 “(不好的预感?)” 我一边把手探进衣架上的衬衫口袋,一边解释:“(我在找车票夹。)” “(车票夹?你放定期券的那个?)” “(我记得应该在某个地方的。)” “(它当然会在某个地方了。)”多吉一本正经地说。 “(可是,我觉得好像在那个时候弄掉了。)” “(那个时候?)” “(昨天逃开那些穿西装的年轻人的时候,车票夹好像从口袋掉出去了。那时候顾不了其他,四下又暗,我还以为是错觉。)”我愈说,愈觉得yīn郁的空气被吸到自己的周围来,胃痛了起来,“(不过或许是我多心了。)” (万一,)”多吉探问似地皱起眉毛,“(万一真是那样呢?)” “(车票夹上有地址。这里的。)”我从鼻腔细细地吐出气来,压抑住慌乱的喘息。 虽然不明显,多吉的脸色变得有点苍白,“(意思是,如果他们捡到车票夹,就会知道这里了?)” “(或许。吧。)” “(要是知道这里的地址,他们会找上门来吗?)” “(不知道。)”我回答。事实上我真的不知道。我们又没目击到他们的犯罪现场,应该没必要特意追来吧。只不过,唯一有件事令我在意,“(其实我完全不了解他们在想什么。)”常识在那些人身上根本行不通。 “(这……)”多吉皱起鼻头,“(感觉很不妙呢。)” “(是啊。)”我点头,“(可是,光烦恼也没用吧。)” “(要去找吗?)”从口气听起来,他并没觉得特别严重,“(沿着昨天逃跑的路线再走一次,找找看车票夹是不是掉在路上吧。)”他率先提议,“(你今天不用打工吧?)” 今天宠物店公休。“(多吉你呢,不用去研究室吗?)” “跷课。” 净学些不正经的日语啊。我耸了耸肩。 换好衣服后,离开房间前,我摊开报纸确认彩券的中奖号码,结果选的号码一个也没中,惨败告终。“(不好的预感。)”我们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不好的预感怎么都挥之不去。我们坐上公车去到昨天那个镇,从昨晚买雨伞的便利商店沿着后来经过的道路四处寻找,完全不见车票夹的踪影。 “那是LV的耶。”我半开玩笑地悲叹说,多吉却一脸意外地问我:“(琴美你在意的是价钱啊?)” 我突然想去棒球打击场。 每当诸事不顺、心情郁闷的时候,我大多会去棒球打击场。虽然棒球打得不算好,也不是特别喜欢棒球,我只是相当中意乱挥球棒发泄多余精力的行为,感觉就像没有任何生产xìng的劳动,不错。 “(我说啊……)”我才刚开口,多吉似乎早就察觉了,抢先我一步说:“(要不要去棒球打击场?)” 棒球打击场很空。走进转了个大弯的国道旁一条细窄的单行道,前进二十公尺便抵达一座小型停车场,角落有两株柳树,旁边就是棒球打击场。巨大的招牌上画着已经引退的棒球选手的肖像,支柱早已腐朽弯曲,简直像要把客人给吓跑似的,要是地震来一定就塌了吧。空气中弥漫着草的气味,站着静止不动,小虫便群聚过来。 绿色网子包围的场地总共有六个打击席,狭小的管理室里,一名头戴棒球帽的中年男子正双臂环胸打着瞌睡。 球棒的金属敲击声与球撞上网子的声响零星响起,光听就觉得舒服。 我和多吉并非想认真练习棒球,所以没必要看着对方挥棒互相指教。我们总是各自走进中意的打击席开始打球。 我漂亮地挥空全部二十球之后,离开打击席出来外头,多吉在那儿等我,他应该已经打完了吧。 “(爽快一些了。)”我气喘如牛地说。 这时多吉用食指指着相隔两个打击席的网子说,“(那是不是河崎先生?)” “咦?”有种看到黑猫窜过眼前的感觉。不知该说是不吉利还是不愉快,总之,倒霉死了。真想禁止多吉说出那个名字。 清瘦的男子背对我们,也就是站在左打击席挥着球棒。虽然不算打得特别好,但三球里至少也会把一球打出轻快的声响。 透过网子看到那张侧脸,我的脸扭曲了。“(是啊,是那家伙。)” 我想佯装没看到直接离开,多吉却已经朝他那边走了过去。河崎把球棒放回本垒旁的筒子里,走出来外面,“嗨。”他对多吉扬起手。 依旧是那副中xìng的长相,发丝细柔亮丽,眼睛很大,一双浓眉给人敏锐的印象。 “还有琴美。”他亲热地对我挥手。 “请不要直呼我的名字好吗?” 河崎穿着长袖T恤,很随便,但与那贴身的长裤很相配。“好凶唷,干嘛那么介意,琴美就是琴美啊。”他轻浮地笑,“加上‘小姐’,一个没叫好,感觉就不亲了。” “我跟你本来就不亲。”我粗声粗气地说,一边故意东张西望,“真稀奇呢,竟然没有女人跟着。” “就说吧?我偶尔也会一个人出没的。” “哦,这样。”我一点都不想和他长谈,匆匆地说:“我们正好要回去了,再会。” 我拉扯多吉的手。 河崎瞄了多吉一眼,问道:“你跟琴美,是都用英语jiāo谈吗?” “(大部分是。)”多吉以非常漂亮的英语发音说。 河崎挑起一边眉毛。他一这么做,仿佛完美无瑕的花朵突然凋萎,“老是这样,你的日语永远不会进步的。琴美也明白吧?日语的语调和发音只能从大量的对话中学习。说起来啊,留学生们就算听力好,口语都糟透了。” “喂,你用日语讲得这么快,多吉怎么可能听得懂?” “我就说嘛,”河崎更加强了语气:“你就是像这样宠他,他才不会进步。” 我望向多吉。不出所料,他好像听不大懂河崎说什么,耳朵虽然凑了过来,却一脸纳闷的神情,“请你,说一次,好吗?” “是‘再说一次’,不是‘说一次’。外国人常搞不清楚这种细节。”河崎就像个燃起使命感矢志指导学生的教师,“(你想不想学好日语?)”他换用英语说。 “我,想。”多吉用力点头。 “想吧?”河崎点点头,接着看向我问道:“你的公寓有空房吗?” “问这干嘛?” “虽然还要一阵子以后的事,我现在住的地方要拆掉了。要是住你们附近,我随时都可以教他日语。” “跟我们住同一栋公寓?你是随口说说吧?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不记得你以前来过这里呀?” 河崎露出苦涩的表情,“不,”他难得支吾起来,“我突然想起曾经有谁说过,在这里挥棒的话,可以甩掉不安和不满。” “是哪个女人告诉你的吧。” “是啊,应该是哪个女人说的。” 他认识的人里面八成都是女xìng,而其中半数以上和他上过宾馆。 “我先声明,告诉你这件事的大概是我。”我并不打算没完没了地挖苦他,不过该说的还是要jiāo代清楚,“原来我也包括在‘哪个女人’里面,真是荣幸。” 不出所料,他毫无退缩,一脸若无其事地说:“啊,或许是吧。” “话说你是在烦心什么?和太多女人jiāo往zuò ài,搞不清楚顺序跟时间表了对吗?” “琴美还是老样子,杀气腾腾哪。”可恨的是,他看起来很享受我的攻击。“不是唷,我也会有无聊的烦恼的。” “河崎先生,是,花心萝卜吗?”多吉笨拙地以日语说:“琴美,常常,这样说。” 河崎微笑道:“何必教他这种事呢?” “我只是想先让他知道这个国家的污点。” “就跟你说不是嘛,这很平常的唷。像不丹,不就非常宽容吗?对吧?” “是罢。”多吉回答。 “男人都是喜欢女人的,这才是常态。”他的表情仿佛在向多吉寻求同意。我不得不承认,他的举手投足确实充满了吸引女xìng的魅力,“而我在这当中,是特别喜欢女xìng的一个。只是这样而已。” “还真大言不惭……” “长鼻子的大象,会把鼻子充当水管用;长颈鹿就吃高处的树木果实;食蚁兽的嘴巴长那样,所以吃蚂蚁。总而言之,上天赋予的能力就该加以活用才对。而我就像你们看到的,外表这么优秀,那么我就该搭讪全世界所有的女xìng,尽可能地zuò ài才是。你不这么觉得吗?” “一点都不觉得。”我斩钉截铁地说:“完全不觉得。” 然而他却没有退让的迹象,反倒抬头挺胸起来,“我说啊,你没听过这句话吗?‘当政治家犯错的时候,这个世上对的事情全是错的。’” “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也就是说呢,究竟是不是错误,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河崎流畅地述说的话语,多吉可能八成都听不懂吧,他眨眼的次数变多,神情看上去也有点退却。 我把河崎的话扼要地英译给他听,然后说:“(这是登徒子的借口,没听懂也没关系的。)” “(不。)”多吉笑了。“(我的看法与河崎先生相近呢。)” 啊啊,好像是这样耶。我也注意到了,多吉虽然温和又彬彬有礼,对xìng方面却有种不拘小节、自由奔放的印象。这是不丹人的天xìng吗? “就说不可以用英语jiāo谈呀。”河崎露出不高兴的表情:“不是跟你开玩笑,我来教你日语吧。”他再次面朝多吉,“你好好考虑吧。话说得不流畅,是会被人瞧不起的。这个国家的人连对自己日本人都很冷漠了,对外国人,更是不假辞色,态度冷到跟冰山一样唷,冰山。像你现在日语讲得这样结结巴巴,铁定被当成傻瓜的。” “是罢。”多吉被河崎的气势压倒了。 “像这种暧昧的回答,就会让人家把你看扁。”河崎立刻指正。 “看扁,吗?” “看扁。比扁平足还要扁。比被办过的面皮还要扁。” “一堆无聊的比喻。” “不丹真是个好地方呢。”河崎高举双臂伸了个懒腰。 “你,去过,不丹呢。”多吉好像还记得我昨天说过的事。 “只去十天左右,没办法说什么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话啦。”河崎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就是会大方承认自己的不足,“可是啊,我好羡慕有小熊猫和宗教的国家。” 多吉竖着耳朵,好像勉强听得懂几个单字,反问河崎:“(你有宗教信仰吗?)” 河崎很伤脑筋似地垂下眉。我也有些好奇他会怎么回答。 “这问题好难。”河崎这么说:“反正对你们来说,宗教并不是信或不信的问题吧?对你们来说,宗教就‘存在’在那里,打从一开始,就是存在的。” “是罢。” “不丹人连苍蝇都不杀唷。”河崎很骄傲地对我说,“因为他们相信转世,一想到这苍蝇搞不好是自己的爷爷或nǎinǎi,就不敢乱杀了。” 我用英语向多吉说明之后,跟他确认:“是这样吗?” “是罢。”多吉似乎很开心地点头。 “对吧,藏传佛教就是这样的。所以不丹人才会那么豁达开朗、稳静又温和。再说又有因果报应说,只要做好事,总有一天会得到回报;做坏事的话,也迟早会有报应。” “日本不也常这么说啊。” “不一样啦。日本人马上就想要回报不是吗?不丹人是这么想的:就算不是马上得到回报也无所谓,那或许是在转世之后才出现。日本人就是因为追求即效xìng,老是暴暴躁躁、急急忙忙的。比起来不丹人优雅多了。人生漫长哪。” “那样说来,不丹就没有杀人事件?”我提出单纯的疑问。 “当然了。至少我从来没听过。”河崎很神气地强调。 然而在一旁聆听的多吉却一脸遗憾地回答:“(不,不丹也会有杀人事件的。)”相当滑稽。 “啊?这样啊?”河崎似乎也有点扫兴。 “(有时候会有。)”好像很不甘心,为了其中的矛盾显得有些尴尬。 我放声大笑,伸手指着河崎:“看吧,你说的是错的。” 河崎摆出怒容:“不是的,凡事都有例外,对吧?就算有杀人事件,也和日本的完全不同。只因为有杀人事件,就等同于日本,这种说法太武断了。不丹人的宁静与温柔,毫无疑问是真的啊。” “讲得那么了不起。” “因为我最喜欢不丹了。” “河崎先生,相信吗?”多吉伸长了脖子问。他是在问河崎是否相信宗教吧。 “我啊,从来不相信眼睛看不见的事物。” “啊啊,你是这样没错。”我想起他老是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一阵恼火。 河崎淡淡地说:“不管是哪里的半岛上有几百名孩童由于缺乏粮食而饿死,还是哪个陌生的大陆森林里发生了动物大虐杀,在我没有亲眼看见之前,我都不信。不,我要自己不去相信。在我亲眼看到之前,等于什么都不存在。我是这么认为的。”然后用力地重申:“我是抱定这种主义的。” “(你知道这个人在说些什么吗?)”我一面皱起眉,一面向多吉确认,他只是害臊地摇摇头。 “这点程度的日语,你很快就能听懂的。”河崎chā嘴。 我特地把河崎无聊至极的演说精简之后翻成英语,听完后,多吉大感佩服地说:“(很有趣的想法呢。)” “(不过啊,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得到的事物这种想法,仔细想想,不正是眼睛看得见的人的傲慢吗?)”我的口气变得充满攻击xìng。 结果河崎说了:“琴美你的眼睛看不见吗?” “不是啦,我是说也要考虑眼盲的人的情况啊。” “我认为轻率的考虑,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负担。” “那,”这下子我变得气势汹汹,“就算眼睛看不见的人遭遇困难,也不去救他吗?” “你的论点偏离了吧?”河崎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拌嘴。 “我知道论点偏离了啦。”我愤恨地回答:“要吵来吵啊。” “那种事谁都无法预测吧。如果那个人显然遭遇困难,或许我会去搭救。但只有这件事我能够断定:我不会一厢情愿地考虑自己根本没亲眼看到的事而行动,那才是傲慢。” “没用的废人。”我已经沦为逞口舌之快的幼稚小鬼,豁出去了,“嗦死了你这个白痴。” “那,琴美只要看到有人遭遇困难,明明没人拜托你,也要一一出手帮忙吗?” “那当然。”想都没想,话已经脱口而出,“要是有人迷路,我会告诉他该怎么走;看到有人饿肚子,我会给他饭吃。”先说先赢,“我还会开路,便利每个人通行。” “开路是政治家的工作。” “也是我的工作。”连我自己都钦佩起自己的大言不惭了。 “你那才是傲慢。自命不凡。”河崎微笑,像在安抚忿忿不平的孩子般说道:“琴美怎么变成这种人了?” “你这个人,真的很让人火大耶。” 河崎不改那一脸微笑,用英语向多吉解释我说了多么有勇无谋的话。河崎的英语虽然比不上我,也相当不错。 多吉只是说:“(拯救别人,自己也会得救。)” “所以,”河崎的眼神依然认真,慢慢敛起下巴,“我也不相信爱,因为爱看不见。不过如果爱等于‘女人’或‘zuò ài’这样的意义,我就相信。” “了不起。”我冷冷地说。 “因为那一类的东西就看得到啊。” “像那样装模作样、佯装冷静,你自以为很酷对吧?”我要是没有一边留心措词、一边注意速度地说话,对他的不满就会像机关qiāng一般bào发出来。我也相当辛苦的。 “如果你所谓的酷,指的是泰然自若,我的确如此吧。” “我想说的是,你偶尔也表现出你热情的一面如何?” “热情,指的是什么?” “好比如果有一本你很想要却贵得要死的书,就算抢书店也要弄到手;或是跳进河里差点溺死,不像样地挣扎活命之类的。你这个人啊,是那种就算溺水也要装酷耍帅,结果就这样任自己沉下去淹死掉,对吧?” 不知为何,河崎突然一脸温顺,“挣扎啊……”他低声吐了一句,“原来如此。我的确是那种会装腔作势然后沉下去淹死的人。我很不擅长豁出一切地挣扎。” “要是现在立刻发生大洪水就好了。”我不负责任地说完后,扯着多吉说:“走吧,走吧。” “河崎先生,有趣。”多吉说;“他,了解不丹。”不知是否我多心,多吉的语调雀跃不已。“他好棒。” “(那个人在日本人当中也算是特例。)” “(话说回来,)”多吉突然改口用英语纳闷地说:“(他裤子后面口袋里装了保险证。他生病了吗?)” “咦?”我反问,又随即想到,“(生病的人才不会来棒球打击场吧。)” “(或许他是为了甩掉不安才来的。甩掉生病的不安。)” “(不管罹患什么病,那个人都不会放在心上的。)”我说:“(他只会逞强耍帅,任由病情恶化。)”我回望棒球打击场,看着河崎,叹了口气,“(喏,你看,他爽得很呢。)” 就在刚才那儿,河崎正和两名女高中生说话。 “(啊?那些女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多吉睁圆了眼。 “(那也算是一种病。)”真是够了,那些女人是从哪里被吸过来的?连我也傻了,该不会是从地面涌出来的吧?“(那个病,医院是治不好的。)” 在归途上,我们又再寻找车票夹,还是没找到。 回到公寓,我不禁佩服起来。“不祥的预感”这玩意儿,还真不会消失哪。 【现在 4】 我回到房间,把空掉的纸箱摊平叠好后,就再也无事可做。像是以惨不忍睹的成绩结束锦标赛的中继投手的下一季,什么都没了。 我再次着手微调画面模糊不清的电视,神经质地擦拭遥控器上的灰尘,不知不觉外头天色暗了下来。现在几点了?我想看时钟,却遍寻不着,又是一阵翻箱倒柜,总算找到之后一看,已经晚上七点半了。透过玻璃窗看不到外面的景色,反而是倒映出我自己的身影。我拉上窗帘。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也该去向河崎以外的住户打声招呼吧。我马上站了起身。“趁心意还没改变之前,快点行动。”这是小时候阿姨常对我说的话,“最好趁着烦了、厌了、怕了之前,赶快完成想做的事。” 父母说的话总是左耳进右耳出,阿姨的忠告我却不能置若罔闻。我穿上运动服,照镜子确认过自己的服装仪容,没考虑太多便出门去。 很偶然地就在楼梯前,我遇到了河崎。 “嗨。”他高兴地露齿微笑。 “啊。”我毫无来由地觉得尴尬。 “我正要去找你。”河崎宽阔的嘴唇两端缓缓扬起。 “呃,我正想去向其他住户打招呼……” “打招呼?” 河崎斜着身子,打算伸手指向楼梯,可能是碰巧吧,我看见有个人正往公寓走来。 那名青年从公寓前方平缓的坡道上小跑步下来,年纪与我相仿,身材精瘦,手里提着超市的袋子,脸上表情很yīn沉。他只是瞥了我和河崎一眼,似乎对我们完全没兴趣,就这么缩着肩膀匆匆走进最角落的自己的房间了。 “那个人,是住一一号室的?” “嗯。”河崎生硬地点头。不知是否多心,我觉得他似乎不想和那名住户碰头。 “是外国人吗?”老实说,我觉得他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日本人。 “他来自一个小国家。”感觉河崎也不知道是哪里。 “哦?” “像那样穿着一般的打扮,看起来就跟我们没什么两样吧?”不知道哪里好笑,河崎莞尔说道:“可是只要一开口,马上就露馅了。” “我去打声招呼好了。” 河崎的脸瞬间板了起来,“跟他?”河崎说:“劝你不要比较好。” “啊?” “我之前也说过了吧?他非常沮丧,一直关在自己的壳里。” 这么一说,刚才的男子脸上表情确实欠缺明朗。“因为失去了女朋友?” “失去?”河崎垂下头去,露出yīn郁的表情,“没错,他失去了女友。很可怜。” 当时的我,因为河崎口中的“很可怜”三个字实在充满感情,我忍不住猜测那名青年或许是在不寻常的状况下与女友分手的;同时我也怀疑河崎或许与那件“可怜”的事件有所关连。“河崎你和那个外国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吗?” “我和他没什么关系。” “但你却想送《广辞苑》给他?” “因为我是个好人。”河崎眼角挤出可爱的皱纹。 我没再追问下去。与其说是临阵脱逃,其实只是单纯地嫌麻烦。 “来我房间吧。”河崎说。 我找不到理由拒绝,点了点头。跟其他住户打招呼的计划又延宕了,违背阿姨教诲的内疚感残留在心中。 河崎的房间还是老样子,井然有序,充满无机质的印象,甚至令人感到冰冷。 河崎这次端出来的不是红酒,而是红茶。我啜着红茶,与河崎面对面。 “如何?你去街上看过了吗?” “嗯。”我轻轻点头,“虽然还不习惯。”我目击了色狼,发现了自己的懦弱。这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改变心意了吗?”河崎微笑。 “你说书店的事?” “才一天而已,不可能改变的吧。”他抢了我的回答。 “是啊。” “我的心意也没有变唷。” 这段对话毫无脉络、支离破碎,我却发现自己因为睽违好几个小时总算能够与他人说到话而感到喜悦。虽然曾和荞麦面店的男子聊了两三句,除此之外我没和任何人说上话。我不知道独居生活竟然会孤单到这种地步。 我别开视线,映入眼帘的是堆积如山的CD。 “你听巴布狄lún啊?” 我一边伸手拿起CD盒一边问道。收录了我国中时期豁出一切拼命学会的那首歌的专辑,也在CD堆当中。 “我很喜欢巴布狄lún啊。”河崎笑也不笑地说。 “仔细一看,河崎你跟巴布狄lún还满像的耶。” 我把其他CD的封面照片与河崎拉到一起比较。河崎跟蹲着的巴布狄lún看上去非常像,两方都像狡黠的恶魔,绝非善类,就是那副德xìng。虽知xìng,却不优雅;虽冷酷,却不可怕。 “像吗?”河崎有点困惑,似乎也有些沾沾自喜。 “是不至于如出一辙啦,不过氛围很像。” “啊?” “我说氛围。” “椎名你是声音像。” “声音?”我头一次被人家这么说。 “一开始听的时候没注意到,后来才发现的。” “会像吗?” “嗯。”河崎说。 “可是这样的话,为什么那个女生没听出来呢?”我脱口而出。我单恋的那个女生为什么没有被我的歌声感动呢? “女生?” 后来我们两个聊了一阵子巴布狄lún的歌。河崎一下子兴奋地滔滔不绝,一下子又突地沉默不语只管点头。我们听了几张CD ,曲子仿佛融入河崎的房间,一定是因为墙壁太杀风景之故。 “我呢,”河崎忽然指着自己说:“我后天要去抢书店。” 如果他说要参选下次选举,我还不会觉得这么沉重。 “我明天就开学了。”我说道,期待这能成为拒绝的理由。 “大学刚开始都很闲的吧?” “会吗?”我完全不晓得大学生活会是什么状况。不过我也有种预感,觉得学生生活的每一天,可能无论何时都闲闲无事。 “反正晚上才要去书店。”他好像完全认定我会参加了。我慌了手脚说:“你好像误会了,我是不会去的。” “还有时间,明天晚上我再去你房间找你。” 然而我却无法明白地拒绝他。总之明天晚上不要待在房里就没事了。我天真地想。 我走出河崎房间,转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望向一一号室,想起刚才看到的青年。那个驼背、一脸yīn郁的亚洲人。还是去打声招呼好了。我的脚都转向那边了,但前往拜访的气势已被削弱,我终究打消了念头。 翌日,我转乘公车前往市内的活动中心。大学的入学典礼比我期待的要简朴,却比想像中还要满溢奇妙的紧张感。 年轻人穿着不习惯的西装,一边压抑着警戒心面露笑容,不甚自然地彼此寒暄。 每个人应该都知道第一印象非常重要吧,我也非常明白这一点。所以每个人在自我介绍之余,也进行一些无关紧要的对话,一边观察情势。就是这样的感觉。 “你住哪里?” “老家在哪?” “找到打工了吗?” 虽然还不至于到彼此刺探这种yīn险的地步,但很像在篮球比赛中,对手投进球之后,选手们四处移动确保自己位置的状态。 我明白了自己与河崎的邂逅有多么地异常。“尾端圆滚滚来过了吧?”“要不要去抢书店?” 实在不是一个想要结jiāo朋友的人跟初见面的对象所说的话。 一点也没错,那是异常的。接下来才是正常的学生生活。我高兴了起来。 入学典礼结束后,我直接前往大学书店,买了几本需要的教科书,然后和两名男同学一道去了镇上。一个是叫山田的关西人,还有一个叫佐藤,喜欢车子。和这两人也不是特别意气投合,只是因为坐附近,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走在一起了。 我们才刚认识,感觉就像与不明白兴趣和嗜好的对象探索着彼此的手牌,虽然表面看上去轻松自然,其实是战战兢兢地避免出糗或自曝其短。说新鲜也是新鲜,说愉快也算愉快,说累人也的确累人。投篮后的卡位行动持续着。 山田不断地挑剔这块土地与故乡的差异。他那种把“我们那边”当成开头语、连珠pào而滔滔不绝的说话方式充满了攻击xìng。若是听信他的话,他的故乡关西简直就是人间天堂了,总之我只是听听,持保留态度。 另一位佐藤是当地人,他似乎很希望别人把他视为一个花花公子,频频想把话题扯到“女人”、“酒吧”和“车子”上头。 “是哦?”我应和着两人的话,却有种被抛下的感觉。“是哦?好厉害唷。” 个xìng并非勇往直前的我,光要聆听对方的话就已经筋疲力尽了,宛如在客场出赛的足球队般采取保守姿态。后退、再后退,能得分就很不错了。 我们三人搭上地下铁,发现车厢内坐着一名外国人,一身类似民族服装的打扮,我猜想他大概来自印度一带吧。 “老外实在满讨厌的。”山田在我耳边说。 “啊,我也这么觉得耶。”佐藤说。 “会吗?”我反shèxìng地发出像在反对的话语,可能是因为想到自己公寓里也住着外国人吧。再者,我至今置身的环境,从不需要去意识到对方的国籍,所以老实说,我对他人的外表和想法都不怎么关心。 “搞不懂他们在想什么嘛。”山田噘起嘴。 要这么说,日本人不也一样。虽然我这么想,却没说出口。很想问他:这位如果是美国人,你也会讲一样的话吗?同样没说出口。 不过,我换了个说法试着问道:“那如果我是外国人的话,你们会怎样?” “咦?真的假的?”佐藤一脸嫌恶无比的表情。 看到他的反应,我也感到嫌恶,“不是啦,我只是假设。” 他把我从头到脚仔细观察了一遍说:“哦,大概不会想跟你说话吧。” “为什么?” “也不是瞧不起外国人啦,总觉得很麻烦不是吗?日本人的话,有一种不用说也明白的默契,可是外国人不懂这些,还得一一跟他们说明,麻烦死了。” 虽然觉得哪里不大对劲,这个意见也还差强人意。 “总而言之,”佐藤又说:“我觉得跟外国人不管再怎么要好,也没办法完全了解彼此的。” 我也觉得或许如此吧。一边和山田及佐藤聊着,我心想,这总比孤单一个人要来得强。 和他们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的时候,碰到了河崎。是碰巧的。我们走在以天桥连接车站的百货公司附近,河崎人就在数公尺前方。或许正确来说,不算碰到,而是看到。 我们站在行道树夹道的人行道上,旁边是有中央分隔岛的大马路,行人号志灯催促般的声响与柏青哥店的音乐喧嚣刺耳。我从发面纸的男子手中接过了一包。 我并没叫住河崎,一方面我们相距的距离就算出声喊也听不到,再者我身边有刚认识的朋友,不能就这么跑过去。 因为我还满确定,要是这两个刚jiāo到的新朋友知道那名奇妙的男子是我认识的人,一定会对我白眼相向。 而且最主要的原因是,河崎正一面走一面踢倒停放在人行道上的脚踏车。就算我想叫住他也不敢出声。 一辆脚踏车发出“锵!”的巨响倒下。人行道与马路之间设有脚踏车停车格,那辆脚踏车就直直倒进停车格里。 我完全无法理解他在干什么,一迳眨着眼睛。眼看河崎又伸出腿,用脚底推也似地踢倒一辆登山越野单车。 那辆单车并不是停在人行道正中央,只是超出了停车格,路上往来的行人也不至于完全无法通过。 然而河崎却接二连三地踢倒脚踏车,“锵!”“锵!”地,脚踏车发出巨响倒了下去,相邻的脚踏车则一辆、两辆地呈骨牌效应倾倒。 “那家伙干嘛啊?”山田说:“脑袋有问题吗?想踢脚踏车症候群吗?”无聊的笑话,我只是礼貌xìng地笑笑。 “看样子那人相当火大吧。”佐藤接口说。 “我们那边就没有这种人。”山田连这种事都要拿来跟故乡比。 我脑子一片茫然,完全无法开口。光看着眼前的情景都很勉强了,我不敢承认山田说的“这种人”是自己认识的人。 又传来脚踏车倒下的声音。 或许河崎这个人有突发xìng胡来的毛病。我不禁怀疑了起来。好比抢书店偷《广辞苑》;好比一辆一辆踢倒停在路边的脚踏车。或许他有一种病,驱使他老是做出违反常识的事。 忽地,我的眼角瞄到一名男子。 男子拄着拐杖,走过停在原地的我们身旁。 拐杖是白色的,接着我看到男子脸上戴着墨镜,我想,这个人或许眼睛是看不见的。 男子身形削瘦,拐杖有节奏地左右摆动,一边敲击地面一边前进。我看得战战兢兢,但他的动作很熟练。 男子笔直前进。 我望向拐杖男子的脚边,心里不禁“啊!”了一声。 拐杖男子走在人行道边边,因为只有那一带的地面有颜色,上头有凹凸,那叫做导盲砖,是用来引导视觉障碍者的砖块,而撑拐杖的男子正探寻着导盲砖,在上头行走。 我浑身上下感到一股不可思议的爽快感,仿佛发现了谜题解法般的痛快。 河崎踹开的每一辆脚踏车,原本都停放在导盲砖上。 搞不好,他是发现路上有盲人撑着拐杖行走,才把挡路的脚踏车给踢开。我在内心拍膝大叫:“河崎是在给撑拐杖的男子开路啊!”但同时也心想:“这也太胡来了。” 脚踏车挡了路的话,用不着粗鲁地踢开,把车子抬起来移开就行了。再不然直接出声叫住白色拐杖的男子,为他引路也行,根本没必要像是踢开女友仇人似地踹倒脚踏车呀。 我的视线回到河崎身上。他仍继续踢倒前方的其他脚踏车,“锵!”的声音响起,他的身影逐渐远去。 “那人到底在干嘛啊?”佐藤低声嘟囔。 至于我,依然处在一种揉合爽快与讶异的不可思议心情当中,同时心想,这下子得重新考虑今后该如何与这位邻居相处了。 然而,我根本没有考虑的时间,因为那天晚上,河崎跑来我房间找我。 他站在打开的房门前,说了声:“嗨。”露齿微笑。房间门前的日光灯发出微弱的光线,看起来也像是他背负着另一边夜晚的黑暗。 “等等,我现在正在慎重地思考该如何与你相处下去啊。”不能拿这种理由把他赶回去。 看到眼前快活地向我打招呼的河崎,我也没办法说出:“今天我看到你在踹脚踏车耶。” 河崎毫不理会手足无措的我,开口说:“喏,走吧。” “若走八?” “去书店。去抢书店。”河崎面露微笑,从黑色外套内侧取出模型qiāng挥了挥,“车停在外面了。出发吧。”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我惊讶不已,“可是,抢书店不是明天吗?”今天不是只要确认我参不参加而已吗? “要活得快乐只有两个诀窍。”河崎轻快地说:“一是不要按喇叭,二是不要计较小事。” “乱七八糟。” “这世上本来就是乱七八糟。”河崎的表情也像是打从心底悲叹,“不是吗?” 【二年前 4】 翌日我前往宠物店的时候,已经完全不把车票夹的事放心上了。就像早已不迷了的摇滚乐团新发售的专辑一样,完全无所谓。 “这个,可爱。”多吉透过玻璃望着笼子里的小博美狗说:“很可爱,呢。” 他大学那边似乎因为教授有事而停课,多吉闲得发慌;他一闲得发慌,就一定会去电影院,然后回程的时候绕过来我打工的地方。在不丹,狗和猫似乎都正大光明地放养在外头,过着绝对称不上干净的生活,所以多吉看到像这样陈列在清洁环境中的动物,似乎感到很稀奇。 我工作的宠物店位在拱顶商店街的某条小巷子里,是一个铺满红砖、别致风雅的场所。店铺占地不广,却充满清洁感;外墙与招牌是美丽的白色,那一定是为了配合丽子姐外表的白。 “想要的话可以卖你。”丽子姐一边检查怀里柴犬的牙龈,一边对多吉说道。语调一如往常,没有抑扬顿挫,“琴美是店员,我可以算你员工价。” “有员工价吗?”我从没听过这回事,不禁提高了声调。 丽子姐面无表情地回答:“现在有了。” 我不明白有几分是玩笑,“可是我们住的公寓不能养宠物呢。” 我和多吉并肩站着,望进笼子里,里面的幼犬正拼命地啃着滚动的小球。 “狗真的很可爱。”丽子姐用一种发表数学公式般的武断口吻说。这句话她一天要说上十次,我觉得她的言外之意是:“只有我明白这件事。”不过从她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来。 “我不敢相信竟然会有人虐待这样可爱的狗。”丽子姐接着说。我吃了一惊,直起身子转向丽子姐。我知道自己的血压正急遽下降。 “虐待……你是说杀害宠物的事件吗?”光是说出口都令我全身战栗。 就算自以为已经遗忘了,痛苦与恐怖的记忆似乎怎么也不会消失。在儿童公园杉树林里喧嚣的男女身影瞬间浮现脑海,记忆中的那座公园比实际上还要黑暗。我注意到时,自己正紧咬着牙。 我的视线移向角落的笼子,那是原本放黑柴的地方,现在依然空空如也。我和丽子姐都尽量不去看那里,但不管怎样都还是会在意。黑柴平安无事吗?它和宠物杀害事件无关吧?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吗?我们两人都没提起黑柴的事。 “昨天好像又发生了。”丽子姐的口吻完全不带感情。把人形容为人偶或许是种老掉牙的比喻,但丽子姐看起来就是个人偶;没有xìng感或ròu感魅力,有的只是宛如观赏品的美;她的白皙给人强烈的印象,年龄应该已经三十五岁上下,皮肤却没有一丝皱纹;她是白色的陶器,唯恐一敲就破碎,纤细的体格更让人直接与人偶做联想;从七分袖的春季毛衣露出来的手腕,细瘦得仿佛连我都可以一把折断,但她却以这样的身躯,成天与活泼的黄金猎犬及英国古代牧羊犬格斗,只能说太令人惊奇了。 就连和她一起工作了两年的我,若是她没开口说:“真开心。”也无法分辨她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还是疲倦地、或是高兴地帮狗梳理毛。 “昨天又发生了吗?在哪里?” 丽子姐稍微顿了一下,或许她是在烦恼该不该说,但最后还是开口了:“在距离市区一公里远的河岸,发现四肢被切断的猫。” 我倒抽一口气,就这么忘了呼出来。“好残忍。” “是很残忍。”丽子姐用一种丝毫不觉得残忍的声音说:“而且四肢有可能是活生生被切断的。” “骗、骗人的吧?” 我不认为丽子姐会说那种谎,但我实在不愿相信。 “是野猫吗?” “不是。”丽子姐摇头,“是店里的猫。” “店?宠物店的?”我急忙扫视店里,察看有没有锁坏掉的笼子或是玻璃破掉的门窗,一边检视有没有动物受伤。 “不是我们店,是和久井小姐那里。”丽子姐说。和久井小姐是一家叫做“奥黛丽”的宠物店的女老板,她的店位于大马路旁。 我曾听说她是某大楼房东的独生女。她把位于商店街中心一栋高窄建筑物的一楼到五楼全部拿来开宠物店,那儿应该是全县最有名、规模最大、恐怕也是最赚钱的一家宠物店。然而相较于它豪华的外观和大手笔的宣传活动,却感觉不到她对动物的爱情,我不大喜欢那儿。顺带一提,以“和久井小姐”开头的流言多不胜数:和久井小姐踹了野狗、和久井小姐把猫扔进河里、和久井小姐被长得像柴犬的男人给甩了、和久井小姐看上去那副模样,从前可是个田径选手,百米纪录十二秒多…… 和久井小姐的店只会进一大堆流行的犬种,对于卖剩的动物则露骨地刻薄对待。根据传闻也就是不可靠的情报,她是基于“想要拥有一家时髦的店”这种现实而非文学xìng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的动机才开店的,听说其实不管是咖啡厅还是精品店都好,她只是偶然看到出现在电视上的狗很可爱,便选择开宠物店。这件事益发令我感到不愉快。 “猫是从她的店偷走的?” “她刚刚来我们店里是这么说的。” “和久井小姐来过?她来丽子姐这里做什么?” “天知道。”丽子姐淡淡地说:“可能是想抱怨吧,她看起来又不伤心。” “猫,被杀吗?”多吉回头纳闷地问。虽然只是片片断断地,但他也听到我们的对话了吧。 我和多吉四目相接,他的脑中应该也浮现和我脑中相同的场景。夜里遇到的那些年轻人的身影、声音,还有兴奋的气息。 “,你之前说过不丹有鸟葬对吧?”我想起来了,“(干脆把那些罪不可赦的宠物杀手抓去鸟葬好了。你不想吗?把凶手剥光绑到树上,让鸟跟野兽吃掉好了。)” “(我前天也说过了呀,鸟葬是丧礼仪式的一种,不是杀人的方法。)”多吉露出很头痛的表情。 “(让他们活生生地被鸟啄死好了。)”我说道,一边伸出两根手指,“(尤其是眼睛。)” 丽子姐因为不擅长英语,并没加入我们的对话,但也不见她面露不悦,或许她把我们的对话声当成跟猫叫或狗叫一样吧。 店门打开了。丽子姐以一点都不像从事服务业的冰冷声音说:“欢迎光临。”我只好带着两人份的心意再次出声招呼。 一看到进门的客人,我“”了一声。 “真巧啊。”踏入店里的客人虽一脸讶异,仍对我露出微笑。 身穿紧身牛仔裤、披着短外套的男子,正是河崎,身旁一名浓妆艳抹的女人正紧勾着他的手臂。女人看上去年纪比我大,但应该是二十多岁没错。 “琴美认识?”丽子姐看向我。虽然只是普通的问题,但是被面无表情地这么一问,感觉好像被审问一样。很不可思议。 “河崎先生。”多吉很高兴地扬起手。 “嗨。”河崎笑了开来。 “你来干嘛?”我将气愤的情绪注入话语里。 “呃,这真的是碰巧。”河崎辩解似地,手在脸前挥着,“她突然说想看狗才进来这家店,我不晓得你工作的店就是这儿。” “这女人是谁?”浓妆女露骨地显露不悦,朝我瞪来。 噢噢,好可怕。我真想在内心举双手投降,大叫:“我是无辜的。”我跟这个人一点关系也没有,请不要用那么恐怖的眼神看我,真要说的话,你和我同样都算被害人协会的会员哪。 “哦,她吗?是我朋友。”河崎相当熟悉这种时候该如何处理,从容不迫地介绍我。 “以前是朋友,现在是陌生人。”我一边点着头,但浓妆女似乎不满意,仍是一脸不相信的表情。 “想要看什么样的狗呢?”丽子姐把怀里的狗放回笼子后,走了过来。 “这位是店长丽子小姐。”我介绍。 “好漂亮的人啊。”河崎总是能够很自然地说出这种话。 丽子姐神情不变,也没皱眉,但她转头望向我,似乎很讶异这个男的突然在讲什么。 “呃……”我指着河崎说明:“这位年轻人立志把全世界的女人占为己有。”要我再加上一句“他认为能够藉由不断地zuò ài来接近真理”也成。 “喂,你干嘛称赞别的女人?”缠住他臂膀的女人不高兴地说。 “我只是说她很漂亮而已啊。” “真不敢相信!”女人把头撇向一边,嘟起嘴的表情看起来惺惺作态。 河崎还是老样子,对女人的情绪相当迟钝,他应该是没兴趣吧,毫不在意地走近放狗的笼子,“这好可爱唷。”他眯起眼睛说:“骑士查理王猎犬。” “你知道得真清楚。”丽子姐说。“你是真的假的知道啊?” “当然知道。”河崎认真地说,望向一旁的多吉,“这可是英国查理国王特别疼爱的犬种唷。” “查理,吗?”多吉生涩地说。 “,反正你也不会买吧?快点回去吧。”我chā嘴。 河崎没生气,反倒是一旁的女人动怒了。“这女人怎么搞的?有够让人火大的。这样也算店员吗?” 我一想到这个女人不久就会被河崎给抛弃,比起愤怒,更感到同情,连自己都很讶异,我竟然不觉生气。我发现自己心中仿佛镇坐着一个佛陀。 “还有,这人不是日本人吧?”女人话说得很快,手指着多吉。 “亏你看得出来呢。”河崎佩服地说。 “外表是看不出来啦,可是他说话很奇怪啊。” 听到这里,我的佛心出现了裂痕。 “他是不丹人。”河崎进一步说明。 “你,好。”多吉一边思索着说道。 女人竟然露出极为厌恶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看着多吉说了:“那是哪里的国家?光听就觉得很落后。” “喂!”就连我也不禁动怒了,正盘算至少要让她吃一记冲撞,河崎却抢先了一步。 他的动作迅雷不及掩耳,把勾住自己手臂的女人拉开,扯着她转朝自己,按住女人的双肩,接着间不容发地高高举起右手,一掌掴上她的脸颊。一道清脆的声响。笼子里的猫狗们仿佛配合突然响起的声音好进行调音似地,发出长长的号叫。 “你干什么啦!” “不许侮辱我的朋友。”河崎说。 “等一下……”我想要说话,却一直chā不上话。 “快滚!回去回去!”河崎扯住女人,硬是把她拖出店门。把女人赶走之后,河崎一脸爽快地回来了。 “等一下,多吉不是你朋友吧?”我总算说出口了。 “那个人,没关系,吗?”多吉困惑地望着门口。 “什么?你说谁?”河崎好像真的把那个女人忘得一干二净。 “你也快点滚出去啦。” 河崎再次把脸凑到笼子边,唤多吉来看,一边悠哉地说了起来:“这种骑士查理王猎犬啊,在宫廷备受宠爱,所以本来养狗要付税金的,只有这种狗不必支付唷。” 丽子姐让我把休息时间提前,我们到附近的咖啡厅喝咖啡。丽子姐一定也很想把光看狗而不回家的河崎赶走吧。 我们来到拱顶商店街,走进大楼一楼的咖啡厅。店里只有一道小窗,还挂了窗帘,空间感觉很密闭。柜台有一名像是店长的中年女子,不过送来餐点之后,就一直埋头只顾着看文库本(注:文库是日本的一种书籍出版形式,为A6尺寸,携带方便且价格低廉。)。 可能是摆了芳香剂,人工的柑橘香味相当浓重,干扰了咖啡的味道。 “你不去追那个女的没关系吗?”我一开口便对河崎这么说。 不出所料,他充耳不闻。“可是我好高兴。”甚至回了我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高兴什么?” “琴美竟然会邀我来咖啡厅,我还以为自己肯定被讨厌了。” “不,你的确被讨厌了。” “我想,和你缩话。”多吉在我旁边高兴地点头。 “我也很想和你‘说’话。”河崎像老师教导学生似地,清楚地发音。 “请你不要拐骗纯洁的不丹人好吗?” “可是我也是纯洁的日本人啊。”河崎说道,一张脸笑开了,“对了,刚才那个丽子小姐长得好美。”那副表情就像登山家在迷雾的另一侧发现了新的山峰似的。 “拜托。丽子姐虽然美,但她不会对你有兴趣的。” “我明白。”看他的表情是完全不明白。 “而且她比你大。” “那没关系。”他抚摸着美丽的发丝,从容不迫地说:“她好像一尊蜡像;虽然漂亮,却像假的。” “很帅气吧?”我兴奋地说。 “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面无表情、冷静沉着,就算听到人家说‘从明天开始我要一天引bào一颗核子弹,一步一步毁灭地球’,她也不动如山。” 不知道我亲切详尽的譬喻哪里好笑,我每说一句,河崎就笑一句,却又笑得令人气恼地迷人。总之他以兴奋的声音说:“不要紧的。只要和我jiāo往,丽子小姐也会变得表情丰富的。” “真想知道你那自信是打哪里来的。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自信来自于经验与实绩。”河崎说完之后,我发现他的表情变得暗浊,也像是被自己的话给刺伤。 “才不是吧。”我按捺住想拿起眼前水杯泼上去的冲动,“那是过度自信。没有不安的自信,是假的。” “别看我这样,我啊……” “‘对于在床上带给女人幸福,是很有自信的。’对吧?”我抢先一步说。这是他从以前就挂在嘴上的口号,或者说像是广告词一类的东西。 “你记得真清楚哪。” “可是啊,丽子姐就算和你上床,眉毛也不会动一下的。”虽然没有根据,但我有自信。没有经验与实绩的自信。 “最近,我总算发现一件重要的事了。” “什么事?” “人的一生太短了。想要抱尽世上所有的女人,实在是太短了。” “哇,真的是这样耶!大发现!”我故意夸张地做出吃惊貌,拍手叹息,然后转向多吉,垮下了脸。 “所以我想要尽可能珍惜每一场邂逅。刚才的丽子小姐也是。” “总而言之,就是想和每一个遇到的女人上床是吧?” “我的梦想是用jiāo往过的女人的生日把三百六十五天全部填满;从元旦到除夕,我要和每一个不同生日的女孩子jiāo往。” “这个梦想相当有意义。”我终于败下阵来,开始自暴自弃。我探出上半身,向河崎摆出要求握手的姿势说:“我支持你。加油。” “多吉这个名字在不丹常见吗?”河崎转问多吉。不知道是厌倦和我说话了,或者是想完成原先的目的。 “常见。” “这样啊。”河崎啜了一口咖啡说:“怎么样?想要我教你日语了吗?” “(这种人能教你的全是不像样的话,都是些泡女人的话。)” “喂,不要用英语啦,你那样会害他永远学不好的。” “女生,我,喜欢。”多吉说着,笑了。 河崎的脸绽放光芒,他以发现同志般的开朗声调说:“我就说吧?” “多吉和你水准不同,程度不一样。” “没那种事。” “是罢。”多吉高兴地回答。 “啊,对了,话说回来……”河崎突然迎面看着我。 我的胸口突地一震,心跳加速。事到如今,我还会被河崎的外表吸引吗?怎么可能?我重振精神,严厉地回答:“干嘛?” “琴美有事烦心对吧?” “咦?” “昨天遇到你的时候我就这么想了,你不安都写在脸上了。” “哦?”我佯装不知,喝了一口水。 “琴美每次心情平静不下来的时候,就会喝水。” “渴的时候也会喝啊。” “可是你会去棒球打击场,通常是为了甩掉不安吧?” 多吉开始不安分地扭动身体,“其实……”他思索着用日语该怎么说。我知道他想和河崎商量那些年轻人的事、还有我掉了车票夹的事,慌忙chā口说:“没事啦。”一边在桌子底下用左手狠狠地拍了一下多吉的腿,硬是阻止他说下去。 “不说这个,你自己不也上医院去了吗?”相反地我做出反击,“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糟糕的病啊?”我坏心眼地问。 “为什么这么问……”好久没看见河崎狼狈的模样了。 “你每次心情平静不下来的时候,眼睛就会游移不定。”总算痛快了些。 只是河崎比我想像中还要慌张,我怔了一下,说出原委:“多吉在你的口袋里看到保险证啦。” “对不起。”多吉道歉。 “啊,原来如此。”河崎似乎恍然大悟,脸色却依然很差。 “难道……你身体真的有什么问题?” “其实啊……”河崎垂下头去,语气很凝重,手抚着下巴,似乎很苦恼该不该说出事实。 “对不起,”我突然感到于心不安,“我不该拿这种事开玩笑……” 这时河崎抬起头来,很难受似地,扭曲的嘴吐出:“其实啊,柜台有个很可爱的女孩。内科的。想追人家,也得等彼此再熟悉一些吧?所以我决定定期去医院看诊。”听到这个回答,我决定再也不跟这个男人说话了。 “可是啊,我不知道原来健康检查不算在保险里耶。”河崎鼓起腮帮子说。 “不要理这种白痴了。走吧。”我对多吉说。看看手表,休息时间差不多要结束了。 “多吉还有时间吧,我们再聊一下呀。” “是的。我,可以。”多吉不知为何,似乎很喜欢河崎,一脸开心的模样,“我,还想,说话。” “最好不要。跟这种人在一起,会被传染轻浮病的,花心怪人会附身到你身上唷。” 多吉只是一脸茫然。“轻浮”和“怪人”这些词或许难度太高了,多吉嘴上虽然说:“是罢。”却没有要起身的样子。 “对了对了,”河崎也不像要挽留我,却又向我搭话,“琴美对最近杀害宠物事件有什么看法?” 这事件正是最近折磨着我的问题,我差点没尖叫出声。我用杯里的水把尖叫冲回喉咙里。 “不知道后来怎么了呢?”河崎问道。 “什么怎么了?” “光是在报上读到,就发生了二十件左右,全都是狗和猫吧?在宠物业界没有造成话题吗?” “有啊。”昨天惨遭杀害的动物就是从宠物店偷走的,“真的太残忍了。喂,你去消灭他们啦。” “讲得像是消灭蟑螂似的。” “蟑螂还好多了。”我发现愤怒从自己的体内沸腾涌出。我再次抓住杯子,正要拿起来的时候,手却抖了起来,我慌忙放开手。脑子里浮现那些年轻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的身影,“你觉得凶手是什么样的人?” “年轻人吧。”河崎若无其事地说:“做那种事的绝对是年轻人,为了排遣无聊,再不然就是发泄压抑的不满。” “嗯,可能是吧。” “不能原谅。” “莫非,你其实很喜欢动物?”我不知道原来河崎是这种人,很意外。坦白说,我和他jiāo往的期间就是这么短,短到连他有这样的一面都来不及知道。 “我啊,比起人类,我更喜欢猫狗。” “琴美,也是。”多吉开朗地说,伸手指着我。 “不,这个男的就算是狗,也只欢母狗喔。没错。” “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啊?” “一个很棒的男xìng啊。” 我们聊天的时候,右侧桌位的制服粉领族们频频望向这里。她们对河崎有意思。 “你现在还在听狄lún吗?”因为没话题了,最后我不经意地这么问。 “巴布狄lún?”河崎点头,“现在也常听啊,不行吗?” “我也,喜欢。”多吉chā嘴。 多吉来到日本,认识我之后,也开始听起巴布狄lún。 “是哦。”河崎的眼睛熠熠生辉,“他的声音真是棒透了。” “会吗?皱巴巴的,很恐怖耶。”我故意唱反调。 “他的声音就像在抚慰着人、又像在揭发人心一般,很不可思议对吧?那是神明的声音。”河崎竖起食指。 我在与他短暂的jiāo往期间也常听他这样的形容,已经腻了。“对对对,是神明。” “神明,吗?”多吉感动地说。 “别理这种人,我们快走吧。”我站起身,不理会露出苦笑的河崎,直接走向出口。 来到柜台的时候,我发现忘了拿账单,但回头一看,河崎已经移动到邻桌,正向粉领族们搭讪。蠢极了。我没付钱便离开了咖啡厅。 “我想,请河崎先生,教我日语。”我们走在拱顶商店街,多吉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道。 “(与其让那种人教,去买本辞典还比较有用。《广辞苑》就不错,厚得要命,比河崎可靠太多了。)” “ㄚㄘㄩㄢ,吗?”多吉新奇地低喃着刚学到的新词,“有人会,给我吗?” 【现在 5】 “椎名,你会唱巴布狄lún吧?”河崎开着据说是跟朋友借来的旧型轿车,询间坐在副驾驶座的我。 “我只会《随风而逝》。只会这首。” 河崎默默地盯着我看,我再次用力地说:“我只会〈随风而逝〉而已唷。”如果我单恋的对象是披头四迷,我会唱的应该是披头四的歌。 或许因为这里是国道旁的小巷,夜晚路上颇为空旷,两侧全是民宅,顶多再加上小酒铺和邮局而已。由于已经入夜,店面都关着。十字路口的信号灯一个接一个转绿,车子顺畅地前进。只有一次,一辆休旅车硬是从旁边的道路chā进来而紧急煞车,除此之外,我们车子完全没停过,反倒像要避免我的决心动摇似地,河崎开车的速度愈来愈快,前方的号志灯光仿佛晕入黑暗的风景里。 “你真的要去抢书店?”因为毫无现实感,我试着说出口。还是一样毫无现实感。 “你只要站在后门就行了?” “站在后门?” “嗯,这么一来,店员就不会从后门逃走了。” “店员逃走的话不是反倒好吗?没人在的话,书要偷多少本都行。”我提出理所当然的疑问。 河崎没回答。他用力转动方向盘,车子猛地往右驶去。我之前没怎么意识到,从侧面看上去的河崎英姿焕发,同样是男xìng的我都几乎被迷住了。该说是豪迈吗?他看上去无比坚毅。 “后门的门上有个玻璃小窗,你站在后门那边,从店里就可以看到你的影子。” “你要自己一个人进去店里?” “那是家小店,店员只有一个打工的,我们去的时间是即将打烊前,应该没有客人。” “真清楚嘛。” “调查过了。”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我计划了很久。” “计划?” “计划作战。”河崎望向远方。 “你应该去做点更有意义的事吧。” “三十分钟过后就逃走。” “要花上三十分钟唷?” “过了三十分钟,你就逃走。我也会逃走。” “其实我没带表耶。我忘了带。”我卷起毛衣袖口,把手伸向驾驶座。我不是故意的,而且河崎也没指示我要带什么,这不是我的错,我只是想说连表都没有,还是打道回府比较好。 “这样的话,就是巴布狄lún了。”河崎思考半晌之后,兴奋地说。 “什么?” “《随风而逝》大概三分钟长吧?你唱个十遍之后就逃走。” 一边唱巴布狄lún一边抢书店? 我想动怒,却不知道该怎么生气。就算想无言地离开,人也坐在行驶的车子里,无处可逃。“你是说认真的吗?” 电线杆一根根往后方退去,围绕着路灯的一只飞虫撞上挡风玻璃。 “你拿模型qiāng,亮在玻璃窗前让店员看到,这样他就不敢轻举妄动了,然后每隔一阵子就踢门。” “踢门?” “要让店员知道外面有人。你唱两遍《随风而逝》……就这么办吧,每唱完两遍,就踢门。这套动作重复五次。怎么样?” “要是有人能在这时候回答‘没问题’,我一定会很尊敬他。” “用不着尊敬。” “只是偷一本《广辞苑》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吗?” “凡事都有步骤。” 河崎表现出无论我说什么都不会改变心意的顽固。 “就算没有我也无所谓吧?”这是我最起码的抵抗。我已经踏出学生生活的第一步,也逐渐有jiāo到朋友的迹象了,我只希望他不要把我卷入犯罪。“你自己一个人去、自己一个人逃不就得了?” “我不要有人从后门逃走。” “为什么?” “就是不要。”又是这种回答。河崎简直像个拿歪理当盾牌而勇往直前的士兵。那面盾牌意外地坚固,我轻而易举地被撞开了。 好一段时间,我们两人都沉默不语,车子静静地前进,偶尔像被排列于两侧的捕蚊路灯吸引过去似地左右变换行进方向,唯有车速一点儿也没慢下来。 “我不想抢什么书店。” “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愿,可是,是我拜托你这么做的。”河崎的声音很爽朗,但充满坚定的意志,“你要做的事很简单。” 我倚在副驾驶座上,掺杂尘埃的座椅气味让我噎住了。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车子总算被红灯挡下来,我开口问他。可能是路灯变少的关系,觉得四下又更暗了。 “什么?” “其实,今天我在车站附近看到你了。你疯了似地在踹脚踏车。” 车子行经公车站,站牌的灯光照亮了驾驶座的河崎的脸。他的表情只有些许惊讶。 “脚踏车?”他一副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的模样。 “我希望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做那种事。” “那种事?” “那个时候,我看到一位双眼不便的人撑着白色拐杖走在附近。难道你是为了让那个人好走一些,才把脚踏车踢开的?” “如果是那样呢?” “你这个人出乎意料地亲切呢。” “你想太多了。”河崎像在斟酌遣辞用句似地说。 “可是你就像在帮那个人开路一样。”我说出内心的想法,结果他睁圆了眼,也像是有点不知所措。 好半晌之后,他低声说:“开路是政治家的工作。”不过他的口吻像是在怀念着什么,我有种奇妙的感觉。 “其实,”虽然也不是顺便,我决定说出我的耻辱而且还是刚发生不久的新鲜的耻辱,“昨天我在公车里发现色狼,被色狼骚扰的女生非常困扰,我却只是袖手旁观,什么事也没做。如果是你,一定不会默不作声吧。” “我什么都不会做。”河崎静静地说:“唯一确定的是……” “确定的是?” “我没有驾照。” 在骂他之前,我先确认自己系好了安全带。 车子往北驶进一条偏僻的小径,在旁边的空地停下。这块地被砖墙包围,地面铺着砂砾,车子开上去的时候发出了响亮的噪音,但一关掉车引擎,四下瞬间变得鸦雀无声。这块空地的大小约可盖上一栋房子。 角落堆着即将解体处分的车子,有整辆车翻覆过来的,有看起来还能跑的,也有电动机车。那些车子层层叠叠地堆放,在夜晚的黑暗中,看上去也像是一座丑陋的要塞。 土地正中央竖着一块看板,四下太暗看不见上头写了什么,但凑近一看,可以看到“管理地”三个字,以及不动产公司的名称和电话号码。连晚上十点过后擅自开车闯进来的我们都无法阻止了,究竟是在“管理”些什么?我单纯地感到疑惑。 “有很多车呢。”我指着角落的要塞。 “都坏掉了。” “也有看起来还能动的。”我说。 于是河崎微笑,“是没错,”他点点头说:“不过,混在一起就看不出来了。” 啊啊,对耶。我静静地回答。 “书店就在那儿。”河崎指着人行道前方。 “我说啊,你没有驾照怎么可以开车?” “没有执照的政治家更恐怖吧。”河崎像在挑选措词似地慢慢说:“就照刚才说的:去书店,三十分钟后,回来这里。” “在这里集合?” “对。” “那个袋子是什么?”我指着河崎手里的塑胶袋。 “拿来装《广辞苑》的。”他只是这么回答。 虽然不想承认,这个时候,我已经打算一起去抢书店了。 我不记得有被强硬地说服,拒绝的手段应该也还有无数个,然而我在心情上却已经接受了。 好,老实招了吧,我想我应该是跃跃yù试。这整件事毫无意义、愚蠢、而且违反法律,我却有一种尝试无人敢尝试之事的兴奋感。其实跟小孩子顺手牵羊或高中生抽烟没两样,或许也近似出门旅游时的违法买春行为。 这点小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我天真地这么想,甚至愚蠢地期待可以拿来向别人炫耀。 远方传来狗叫声,但也很快地融入夜里;垂吊在电线杆下方的麻将馆看板被风吹得喀哒作响;遥远的地方传来车子驶过的引擎声。除此之外,夜是寂静的。 “你要做的事很简单。”河崎一字不差地重复在车里说过的话。 夜晚的黑暗会使得人们失常。阿姨曾这么说:“夜晚会使人残酷,也会使人坦率,还会让人装腔作势。夜会让人变得轻率呢。” 也会驱使浮躁不安的大学生犯下罪行吧。我踩着步伐追上河崎。然后现在,我正站在书店的后门外,抬起了我的脚。 我搬家前刚买的运动鞋的鞋底踢上木质纹路的门板,心脏仿佛也跟着一震,头上低垂的树枝似乎也晃动了一下。再踢一次。咚。声音骤响,我的心脏又跟着一震。 可能是原本停在门上的小飞虫翩然飞起,掠过我的鼻尖。 河崎从书店正门口冲进店里,他大叫“不许动!”的声音,我这边也听见了。仰望天空,一片漆黑。我迟迟找不到月亮的所在,不安了起来,握住模型qiāng的手心直冒汗。店里传来东西倒下的声响,店员倒在平台陈列的书上的情景瞬间浮上脑海。 小声唱着的巴布狄lún已经进入第五遍。我知道玻璃小窗另一头有人在动,是河崎吗?还是店员?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模糊的雾面玻璃,一切仿佛都是幻觉,我甚至当场晕眩了起来。 为了确定自己还站在地面上,我用鞋底磨蹭着泥土地。泥土很干,我踏到一颗小石子。像要享受那尖锐的触感,我一次又一次用鞋底抚着那颗石子,然后,我便一直待在后门一带徘徊。 店里安静下来了。我只听得见如同咒文般哼唱的歌声、头顶上被风吹拂的窗户沙沙声、以及我的鼻息。 注意到的时候,我已经离开门旁,走到书店外墙的最边边。一探出头去,看到的是停车场,那里只孤伶伶地留下一辆疑似店员开来的白色轿车。 咦!我差点叫出声来。 副驾驶座上有人。一开始我以为是路灯太亮而眼花,但不管我眨几次眼,人影都没消失。没有消失,表示真的有人在那里。我好不容易才搞清楚状况。 凝目细看,副驾驶座的男子好像戴着眼镜。可能是墨镜,但怎么会有人在夜里戴墨镜? 一瞬间,男子的脸动了。或许只是错觉吧,但吓了一大跳的我连忙把头缩回随后面。那个人是谁?店员吗?不,既然坐在副驾驶座,或许是在等人。我心头掠过一阵不安,心想应该赶快通知河崎。 我小跑步回到后门。雾面玻璃的另一头一片模糊,无法看清楚里面的状。 我抓住门把,金属比想像中的更冰冷,我吃了一惊,仿佛一碰上就粘住似地急忙抽手。然后再一次,我握上门把。我打算打开后门,对店里的河崎大叫“快逃”。 你要做的事很简单。我虽然被这么吩咐,但没人叮嘱我不可以做困难的事。就在我正要把门往外拉开的时候,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 是刚才的车。我想回头去停车场确认状况,刚转身踏出一步,又想起自己“非踢门不可”的任务而煞住了脚。 《随风而逝》的第六遍唱完了。 我回到门前,举起右脚踹下去。声音不大,但已足以让我浑身哆嗦。 我间不容发地再补一脚,力道可能比刚才大太多,响起木材裂开的声音。整座阒静的小镇竖直了耳朵倾听着。 我立刻转身,急忙移动脚步想去察看停车场的状况。设置在屋外的空调室外机很碍事,飞近脸颊的蛾也碍事,我伸出手挥开。 我从墙边探出头望向停车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不出所料,轿车消失了。直到刚才还停在那里的车子连一丝烟雾也不留地消失了。刚才听到引擎发动的声音果然是那辆车子的。 我居然忘了要唱歌。我急忙赶回后门,却绊到沿着外墙设置的排水管,差点没跌倒。跑来跑去的,我到底在干什么啊?一种窝囊的感觉笼罩了我。 我已经搞不清楚究竟几秒钟过去了。我是唱了六遍没错,但不知道正确的时间。于是为了弥补,我稍微加快拍子,又开始唱了起来,总之先把剩下的四遍唱完吧。大概因为心里焦急,结尾的部分我唱得很敷衍。《随风而逝》已经失去代替时钟的功用,单纯只是一首歌罢了。 我自暴自弃地踢完门,转身立刻离开,恐怖与不安很自然地加快了我的步伐。不干了,不干了。我一次又一次在心里默念。 回到停车的空地,却没看到河崎。是我先到了吗?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河崎出现了。 他从意想不到的方向走了过来。背负着黑夜站立的河崎,一身初遇时的漆黑服装,简直就像要拿来当成夜里的保护色。 连他也不禁亢奋了起来吗,只见他气喘吁吁的,一面喘息一面说:“你动作真快。” 我看见汗水从他的额头流下。不知为何,闻到一股挥发剂的味道。我左右张望,这附近有人在墙上喷漆涂鸦吗? “可能是我唱太快了。”我辩解着。 “走吧。”河崎说。 “《广辞苑》呢?” “到手了。”他把手里厚重的辞典亮给我看。 我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看到封面之后,我叫出声来:“那是《广辞林》耶,不是《广辞苑》!” 河崎似乎很讶异,他拿好辞典,仔细地看书背,接着疲倦地说:“这样啊……” 真是个令人全身无力的结局。好不容易弄到手,竟然是只差了一个字的不同东西。 真是个平凡又低能的结尾。 “没什么大不了的。”河崎倒车开上马路后,一边换档一边说道。 “我做的事根本不算抢劫唷,我只是站着而已。不过总而言之,平安地结束真是太好了。” “重要的是接下来。” “啊,对哦,得把《广辞苑》送给那个人才行。” 夜似乎继续变深,又仿佛整座镇就将这么沉入深海,沉到又黑又深,无声无息的地点。 车速加快了,我满脑子担心会不会有警车追上来。我可能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兴奋,竟然忘了把有轿车驶离停车场的事告诉河崎。而河崎或许也一样冷静不下来,他车子开得比来时更粗鲁,也像是故意粗暴地开着车。 在公寓前让我下车后,河崎说了声:“我去还车。”又驶进了夜路。不知是否我多心,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僵硬。 那道背影,看起来就像赶在黎明之前寻找藏身之处的恶魔。 【二年前 5】 “昨天来的那个叫河崎的男生,满有意思的。”丽子姐一边为客人寄放的三花猫剪指甲,一边对正在扫地的我说。 上午刚开店的时间带,大马路上没什么行人,我们也能悠闲地处理店里的工作。该不是受了阳光吸引吧,平常不会出现的鸽子也聚集了三只在阳光下流连。 “难不成他又来了?” “刚才。”丽子还是一样面无表情,“大概一小时前,他一开店就进来,留下这个回去了。” 门旁边陈列玩具和项圈的商品架上,摆了一盆可爱的白花盆栽。 “呃……”我有点介意,“他该不会说了什么无聊话吧?” “他说:‘如果花能够丰富世界,那么丽子小姐就是花。’好好笑。”丽子姐笑也不笑地说。 “他这个人莫名其妙的,真对不起。”我觉得自己简直成了河崎的监护人。 “被人毫不害臊地这么说,也颇愉快的。”丽子姐雪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愉快的神情。 “丽子姐,你该不会觉得河崎是个令人激赏的好青年吧?” “他这个青年是做什么的?” “头衔是学生唷,好像是研究所二年级,不过几乎等于假学生啦,而且好像跟理科的研究所不一样,一点也不忙。” “将来会当教授?” “天晓得。”虽然今后可能还要再说上好几次,不过我在了解河崎的生涯规划之前,就已经结束了与他的jiāo往。 “我第一次看到长得那么美的男人。” “不可以被他的外表骗了呀,他这个人差劲透了。” “琴美是被他骗过的过来人呀?”丽子姐的唇形张动着,鲜红色的嘴唇在白皙的肌肤上极为醒目,缓慢地、妖艳地张动。 “不是过来人,请说是被害人。” 丽子姐将三花猫放回小笼子里。这只猫毫无戒心,肥胖的身躯抱在怀里软绵绵的。丽子姐坐到后方的圆椅子上。 “那个男的啊,可不只脚踏两条船还是三条船这种程度唷,他是见一个泡一个的。” “他想以数量取胜?” “也不是数量耶,他好像有什么使命感。” “使命感。”丽子姐低声说。我不明白她是感到愉快,还是觉得无聊,“他的外表那么得天独厚,或许也是有这种生活方式。” “可是、可是,”我拼命想补充说明。我完全能够理解检察官一旦遇上对被告有利的证词,拼命反驳不想让它通过的心情,“丽子姐是个美人,却不会过着他那种生活方式啊。” “因为我是女人。”丽子姐以无起伏的声音说:“对太多男人出手,会有怀孕的危险。光是这一点,女人就很不利了。”我不知道她这番话究竟有几分认真,“再者我对别人没兴趣。”她显得有些寂寞地撩起头发。 我暧昧地点了点头。丽子姐常说,自己以外的人不管是有困扰或遭逢痛苦,都与她无关;别人就算遭遇困难,好比说碰到色狼,她都视而不见。别人是别人,自己是自己,就是这么回事。可能她觉得想去帮助他人的这种想法,本身就是一种傲慢。从这个意义来说,她跟河崎很像。好比丽子姐不知道我的住址和电话号码,毋宁说,我觉得她并不想知道。 “对了,约好的客人迟迟没现身呢。”我看了一眼时钟,改变话题。 “那才不是客人。”丽子姐的声音里没有温度也没有湿度。 那个女人三十分钟前打电话来,连一句像样的招呼也没有,劈头就以蛮横的口气说:“我半个月前买的腊肠狗不合我的意耶,我要退货,你们要负责回收。” 我受不了她那瞧不起人的口气,差点回嘴说:“你才应该请清洁队去把你回收!” 女人自顾自地说:“我马上过去你们店里。”便挂了电话。丽子姐的店看状况,有时也会买回已出售的动物,但心里毕竟还是不好受。 “反正被养在那种人家里也不会幸福,狗还是由我们收回吧。”丽子姐若无其事地说。 多么成熟的应对啊。我佩服地心想,不经意一看,丽子姐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摆出标准打斗姿势,迅速地挥出左右拳头。我伸长了脖子看她在干什么,发现她前面的架上摊着一本拳击教学书,她正一边看着右直拳的打法一边练习。“你根本就满脑子想揍她嘛。” “你怎么知道?” “你、你会被告唷。” “我会用她不能告我的方式打,不要紧的。” “才没有那种打法呢。不过,”我点点头,“对于没常识的人,还是应该表现出相应的态度才对吧。要是莫名其妙地卑躬屈膝,反而会让对方得意忘形。” “你是在说河崎吗?”丽子姐相当敏锐。 “嗯。”我承认了,“我想他八成在还是幼儿的时候,生平头一次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那一瞬间就得意忘形起来了,心想:‘我怎么会生得这么完美呢?’” “而且‘全世界的女人都是属于我的了’?” “完全正确。” “可是他看起来是个很不错的青年,也很有礼貌。” “那是战略啦,战略。再说,诈欺师不都是殷勤有礼的吗?欺骗老年人的家伙都是这样的,这就叫做笑里藏刀吧?” “笑里藏刀才不是那种意思,而且我也不是老年人。”丽子姐板着一张脸,我担心她是不是生气了,她却补了一句:“哦,我并没有在生气啦。” “河崎的做法根本就是诈欺师的手法,你不要被他骗了唷。” “琴美,看你那表情,你真的很气他呢。” “愤怒转为憎恨,民众为了报复挺身而出。”我把右手举到脸旁,用力握紧拳头,“叽叽叽。” “那是磨牙的声音。”丽子姐说。 “轰轰轰。” “那是愤怒的火焰。”丽子姐静静地说,然后好一会儿,只是反复地练习挥出右直拳。 丽子姐又坐回椅子上。她戴上黑框眼镜,面对电脑荧幕,开始整理联络业者的事项,以及确认客户的电子邮件。 我也再度拿起打扫用具扫除地上的狗毛,但眼角一瞥见空掉的狗笼,心情一下子又沉重了起来。那是黑柴的笼子。找不到黑柴,最心痛的当然是丽子姐。虽然表情没变化,但我看得出她的脸上依稀浮现疲倦之色。 我在想,丽子姐是不是在打烊之后,自己四处去找黑柴呢?虽然我没跟踪丽子姐,但我曾经在与她回家方向完全相反的地方看到她;还有我不在的时候,她好像曾打电话向公立收容中心询问。 “和久井小姐那里……‘奥黛丽’的猫真的被偷了吗?”好半晌之后我问。 “嗯。”丽子姐抬起头,摘下黑框眼镜,“应该是。她是这么说的。” “那只猫被宠物杀手杀害了吗?”我的脑中浮现那三名年轻人的身影,连忙甩了开来。 “她是这么说的。” “和久井小姐是不是有说谎癖啊,老爱夸大其辞,还是说喜欢小题大作?” “最近流行成语吗?”丽子姐用分不出是玩笑还是认真的声音说:“原来如此,琴美你讨厌和久并小姐啊。” “也不到讨厌的地步啦,只是如果要讲那个人的坏话,要我说上一个小时都没问题。” 丽子姐似乎无言以对地沉默了几秒,目不转睛盯着我。该不是要取笑我吧?我不禁警戒了起来,但她只是说:“那不就是讨厌吗?” “呃,是不到讨厌的地步啦……”我装傻。我实在没办法喜欢那种在招牌上写着「为了爱动物的人所开的店”,却满不在乎地说牛头梗很丑所以不进货的人。 “好像是真的遭小偷了。店后门的窗户被敲破打开门锁,听说她也报了警,换句话说,有人潜进去抱走了猫。” “那样的话,”虽然有点单细胞思路,但我的声音明朗了起来,“和我们的状况不一样呢,黑柴不见的时候,我们店里并没有被弄乱呀。” 我内心暗自想导出黑柴和宠物杀手无关的结论。 “但我们店的后门从不上锁的。”丽子姐说。 “我去向和久井小姐打听打听好了。我可以溜班一下吗?” “没用的啦。” “没用?” “其实,昨天晚上我去向她打听过了。” “你去找过和久井小姐?”原来丽子姐也忍不住了啊。 “嗯,但她完全不肯吐露只字片语。” “可是一开始是她自己跑来宣传的吧?” “是没错,不过我主动去找她,她好像觉得自己被瞧不起了。” 我猜测,和久井小姐可能开始觉得宠物被偷是自己的过失,同时也是糗事一桩。一开始她还想引人同情,但没多久就觉得自己被嘲笑了。这是有可能的。 而且我很确定的是,她本来就把丽子姐当成竞争对手。她们两人年龄相近,又都未婚,若是置身相似的状况下,不是萌生出同伴意识,就是产生排斥心,而和久井小姐显然是后者。丽子姐具备如美术品般的美丽外貌,对男人却似乎不感兴趣,看上去总是冷若冰霜,然而客人对她却都赞誉有加。说起丽子姐与和久井小姐看不顺眼的地方,要多少有多少。 “但我还是想去问问。”我暗自期待和久井小姐或许会对非竞争对手的我透露一些情报,“可以吗?” “好吧。” “我去问问就回来。”我举起右臂使上力,拍了拍挤出的肌ròu。 丽子姐看着我的举动冷静地说:“和久井小姐很难对付,不要勉强。” 和久井小姐比想像中的棘手。如果我心里备有白旗,在和她开始说话一分钟之后,我可能已经把旗子挥到快断了吧。一败涂地,全军覆没,撤退撤退。和久井小姐坐在大楼一楼的店内接待用沙发上,以连客人都不会摆出的姿势大摇大摆地坐着。她顶着一张臭脸,按着计算机。 一看到我的脸,她便露骨地摆出厌恶的表情,“哎呀,还特地过来啊?” “呃,嗯,听说你们店里遭小偷了。” “就是啊,真是的。那,我们店遭遇不幸,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她和丽子姐相反,话语里清楚地表现出喜怒哀乐,应对起来真是轻松多了。 “是这样的,我们店里的柴犬也不见了,所以我想会不会与和久井小姐你们店里这次的事件有关……”我决定老实说出目的。面对乖僻的敌人时,总觉得表里如一的战斗方式比较有效。 和久井小姐的脸颊阵阵痉挛,“那个啊,”她说:“昨天丽子小姐也这么跟我说了,可是我们店不大一样唷,跟你们那种柴犬是不一样的。” 什么叫“那种”?“那种”是什么意思? “是啊,我听说你们不见的是一只猫。” “不是指那个。”她可能已经对我很客气了,但愤怒仍透过声音传了过来,“我们店里的猫可是真的被偷走耶,那只猫很贵的,想要的客人也很多呢。” 原来如此。相较之下,黑柴是“那种”没有半个客人想要,所以连价格都订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最后从商品沦为店里宠物的狗啊。 “可是小偷的目的是杀害动物啊。” 听到我的话,和久井小姐右手掩住嘴,瞪大了眼睛,一脸“你说那什么恐怖的话”的惊讶表情。太夸张了吧。 “所以我认为这和商品价值无关。”我不理会她,继续说道。 不必说出口,她的眼神已经说了:“这女人真嗦啊。” “和久井小姐一定也很不安吧。”我试着讨好地说,结果被她骂了:“为了这点小事就不安,女人就是这样才会被瞧不起的。” “小偷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呢?” “你是警察吗?” “我是宠物店的店员。” “又不是警察,追根究底问些有的没的,像什么话?” 什么叫像什么话?我还在心里这么想的时候,已经被冷冰冰地赶了出来。 我撤回店里。丽子姐似乎一开始就不抱任何期待,我还没报告,她就慰劳我说:“辛苦了。” 那个说要“退货”的客人好像还没来。 我变得有些意气用事。虽然本来就不期待和久井小姐会有多珍贵的线索,但就这么败下阵来,实在让人心有不甘。 “丽子姐,我打个电话。”我挥挥手上的手机。 “可以啊,打给谁啊?” “以dú制dú。” 河崎的活跃程度完全超乎想像。 “有必要特地由我去问吗?像那样平易近人、愿意掏心挖肺的女xìng难得一见呢。” 从“奥黛丽”回来的河崎因为不知道背后的经纬,似乎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 “喂,不要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好吗?”我对正要坐下来的河崎说。 “我可是特地答应你的请求,去向那位和久井小姐探听的耶,这点程度的厚脸皮应该无所谓吧。” “快点报告成果啦。和久井小姐把情报告诉你了吗?” “根本用不着我开口,她就主动跟我讲了一堆事。” 我和丽子姐面面相觑,耸了耸肩。对我们明明就敌意全开,但面对河崎,和久并小姐的态度似乎大不相同。虽说是我本来期待的结果,还是很难释怀。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河崎得到的情报一点都不新奇。 和久井小姐一早去到大楼时,后门窗户已经被敲破了。店里笼子的位置被移动过,两只美国短毛猫不见了。那是客人订购之后才特地进货、血统纯正的高级品。和久井小姐于是联络警察,虚耗了一堆时间。 “还有呢?” “她高中时候是田径队的,曾经十二秒多跑完百米。” “咦,那个流言是真的啊?”我愕然不已,“还有呢?” “她有很多男朋友,却迟迟没有令她怦然心动的魅力男xìng出现。” “什么跟什么啊?” 河崎苦笑着举起手,“那应该是在暗示我吧。她还用娇滴滴的声音说,宠物被偷了,她怕得要命,真希望有个人可以让她依靠。聊完之后,就是bed了。” 我真想对和久井小姐说“女人就是这样才会被瞧不起的”。 “你去给她依靠不就好了?” “是啊,”河崎毫不在乎地说:“我明天就要跟她约会了。” “哎呀呀。”已经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了,“然后呢?就这样?” 河崎露出搜索着记忆的表情,“我还留了一个最棒的情报。” “快点把那个最棒的说出来。” “再拜托得诚恳一点呀。” “笨蛋王子殿下,求求你快点告诉我。”我半认真地这么骂道,河崎却似乎把它当成笑话,高兴得眉开眼笑。 “我找到了一个目击者。” “目击者?”丽子姐不禁复述。 “是啊。”河崎对丽子姐态度很亲切,“那栋大楼后面有家面包店,是在深夜贩卖现烤面包的。” 我也知道那家店。只在深夜营业的面包店很稀奇,那家店老是在半夜飘散出刚出炉的面包香,电视也曾介绍过,生意总是相当好。 “所以我在猜想,那里的店员或许目击到了小偷。” “顾柜台的一定是小姐吧。” “没错。”他满不在乎,“完全被我猜中了。” “你是说店员很可爱?还是她真的目击到小偷了?” “两边都猜中了。店员很可爱,而且她也目击到小偷。好像是凌晨两点的时候,店员看到有几名男子从宠物店里走出来。” “骗人的吧?”我脱口而出。 “真的吗?”丽子姐也同时出声。 “不管我说什么都没有人肯相信吗?”河崎悲叹,从牛仔裤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 “那是什么?” “那个店员女孩子虽然只记得模糊的印象,还是画给我了呢。”他指着纸上的画,“她说她是美大毕业的。美术系的大学真好啊,美丽的技术美术,真不错。” 我不经意在纸角发现一行十一位数的数字,本来想问河崎那是什么,随即领悟便住口了。是电话号码吧。 说老实话,纸上画的是很粗略的全身像,实在很难说掌握到了小偷的特征,既暧昧又模糊,跟画了一团烟雾没两样。只不过,“听说小偷是两男一女。男的很像牛郎,女的穿得很曝露。”听到河崎的说明,我差点没当场瘫坐下去,虚构的冰块溜过背脊,我让身子靠住商品架。果然是那些人!那个时候的三个人果然是宠物杀手!我在内心不断重复。尽管第一次遇到他们的时候我就这么确信了,但心中仍期望着不要是他们。我想起三天前的夜晚,他们在公园里曾这么说过:“去偷店里的猫跟狗。” 他们的意思是,光捉野猫还不满足,要从宠物店里大量偷来吗? “喂,琴美,你表情怎么这么恐怖?”河崎担心地问我,但我连闪避的力气都没有。“真搞不懂,年轻人聚在一起杀动物,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过不久……”我回想着那三个人的对话说:“过不久,他们就打算把目标换chéng rén类了。一定是这样。虐待小动物,只是一种练习罢了。” “练习?”河崎很不愉快地说出这两个字的发音,“真的假的?” 我想回答,声音却发不出来。为了不被他们看见我的脚在发抖,我稍微退开一些。 店门打开,铃声响起。我勉强挤出微弱的声音:“欢迎光临。” 进来的是一个戴着太阳眼镜的女人,一身深灰色的外套,丰满的胸部相当引人注目。女人的下巴宽阔,是一张很固执己见的脸孔。她咚咚咚踩着高跟鞋,笔直地朝丽子姐走来。“我在电话里说过了,我要退回这只狗。”女人递出右手提着的狗笼,里面装了一只黑色的小狗,“这只狗跟我想像中完全不一样,我不喜欢。” 丽子姐依然面无表情,陶器般的脸点了点头,慎重地接下笼子,直接jiāo给一旁的河崎,“可以帮我拿着吗?” “有没有其他不错的狗?” 是我讨厌的说话腔调。 下一瞬间,丽子姐转了个身,腰部极流畅地扭转,接着手挥了出去,臂膀伸得笔直,右直拳正中女人的脸。我看见女人的下巴“喀”地一声歪向一边去。 “出乎意料地顺手呢。”丽子姐笑也不笑,抚着自己的拳头。 或许这本来是应该大呼过瘾的场面,但我无法忘怀宠物杀手的事,完全顾不了眼前。 一股恶寒窜遍全身,仿佛恶魔正贴近身后凑脸过来。 【现在 6】 我一爬出被窝,闹钟便像计算好似地响了起来。 人醒了之后才作响的闹钟究竟有多少价值?我连想都懒得想。 光是透过窗帘的隙缝也看得出外头天气晴朗。时钟显示早上八点十五分,是照着我设定的时间响起的,不能怨它。 老实说,我一点都没有昨晚当了强盗的感觉,一方面可能因为我不是主犯而是共犯,再者我也没有参与真正的犯罪现场,而其实总归一句话,我根本不愿回想起整件事。 我抢了书店。 我帮忙别人抢了书店。就算脑袋里很清楚知道这件事,也没有半点真实感。 听着麻雀的叫声,我拉开窗帘,阳光倾泻到房间里。我把窗户也打了开来,可能因为没有风,室外的气温与室内差不多。窗边长了杂草,平日我对草应该一点兴趣也没有,但现在看到草茎上长了胎毛般的东西,却有一股无论如何都想摸摸看的冲动。我战战兢兢地伸出手。一种搔痒又粗糙的触感,让我缩回了手。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我是个犯罪者吗?”我试着说出声来,“不,我不是。”我回答自己。“我做了不可挽回的事吗?”“不,不要紧的。”我重复着可笑的独角戏,想让自己安心下来。 我一直坐立难安,于是把手伸向电话,从储存的号码中,首先打给山田,但电话转到答录机;我接着打给佐藤,只有铃声响,没人应答。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我在内心呐喊。 我打开厨房水龙头洗脸,接着把身上的运动服和内衣裤扔进洗衣机,按下运转钮。 我打开电视机,电视正在播映陌生的地方节目,没订报纸的我连这是哪一家电视台都不晓得。 我开始为上学做准备。我翻阅着入学典礼时拿到的简介,上面有新生应该办理的手续说明,还有社团介绍。 电话响起,我轻声叫了出来。会不会是警察还是新闻记者打来的?我胆战心惊地拿起话筒,但接起来一听,虚惊一场,是山田,好像是我打过去的电话留下了来电记录。 “我刚在上厕所。”山田若无其事地说,他把我从“书店强盗”拉回了“大学新生”的身分。我们喋喋不休地聊着没营养的话题,多亏了这样,我也逐渐恢复平静。 约好在大学的商店前和佐藤三人碰面后,挂上了电话。 我想趁自己尚未改变心意之前走出家门。我抱起新买的大提包。 就在这时,传来了猫叫声。窗户忘了关,啊,糟糕!当我惊觉的时候,尾端圆滚滚已经机灵地跑了进来。 尾端圆滚滚厚着脸皮在我房间里四处绕,我想把它赶走,伸出手去,没用。它逃到房间角落,或跑或停,绕了几圈。 不消多久,我便发现它尾巴上绑了一张纸,看来是绑在尾巴弯曲的部分,正是尾端圆滚滚那尾端圆滚滚的地方。 我趁它通过我面前的时机,成功地拿下了纸。纸绑得并不紧,抓个两次就能轻易取下。 尾端圆滚滚可能因为尾巴突然被碰到,还是不高兴了,只见它发出尖厉的叫声便穿过窗户走了出去。我连忙关上窗。 我再次看着手里的纸张。那是一张巴掌大的纸,摊开折叠的纸张,我发现那是一张数字彩券。 上面印着四个号码。 我从没买过彩券,但常在街上看到有人卖。顾客选定三或四个数字,若和中奖号码相同就可以拿到奖金。 比起一般的彩券,它的奖金应该相对地少,记得顶多只有十万或百万圆。 我想起河崎的话。 他曾说,尾端圆滚滚或许可以成为我和公寓那名外国人的仲介。 这难道就是仲介的一种?可是,如果是写有讯息的信还可以理解,我不认为把彩券绑在尾巴上有什么意义。 我挥着那张数字彩券扇了扇脸,纳闷了半晌,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的时候,去问知道的人最快。这也是阿姨的教诲。这样的话……。我决定去请教有可能会知道的人。 按下门铃,一时之间没有回应,我像要仔细确定触感似地,再次按下拇指大的黑色按钮。河崎出现了。 “早。”河崎可能还在睡觉,以一身非常像是睡衣的轻装出现,很刺眼似地眯起眼睛,眼头还沾着眼屎。 就算看到半天前才一起犯案的同伙,我的内心也没有起伏,既没有因为涌上心头的罪恶意识而泪流满面,也没有因为笼罩全身的罪恶感而跪下来。 我进到他的房间,杀风景的房里依然播放着巴布狄lún的歌。 我发现一件事。巴布狄lún的歌声平常听起来虽然悠哉,但听在做了坏事的人耳里,只觉得像是在责问自己的罪业,歌声仿佛谆谆教训着:“我已经看透了一切。”我缩起肩膀。 “《广辞苑》。经送出去了吗?”我坐下之后问。正确地说,是《广辞林》。 “《广辞苑》?”河崎纳闷。 喂喂吗!我差点全身无力,“你不是要送给住在隔壁的隔壁的外国人《广辞苑》吗?我们不是为了这个才去书店的吗?” “隔壁的隔壁的外国人?” 河崎的表情不像是在装傻,我有些慌了手脚,“你该不会说你全忘了吧?”那样的话,全都记得的我岂不是一个人吃了大亏吗? “哦。”河崎总算发出开朗的声音,“送出去了。已经送出去了。送了。” “他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没有啊,就谢谢。Thank you。” “只有这样?” “或许还有very much。” 虽然不是特别期待,但我还是有些失望。抱着可能为自己的人生留下污点的觉悟去抢书店,换来的却只有这么一句简单的道谢,太惨了。“至少还要再多点什么嘛。” “多点什么?” 此时,我突然灵光一闪。我把右手抓着的纸片递到河崎面前,“这个可能就是谢礼!” “谢礼?” “我刚才待在房间里,结果猫跑进来了。” “是尾端圆滚滚吧。” “是尾端圆滚滚啊,然后这东西绑在它的尾巴上。” “这是什么?” “彩券啊,彩券。上面有数字对吧?如果这些数字跟中奖号码一样,就可以拿到钱了。” “猫也喜欢彩券吗?”河崎看起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会不会是那个外国人绑的?当作《广辞苑》的谢礼。他其实想给钱,但是钱不够,所以拿这张彩券代替。”我一边说着,开始发现根本没那种可能。 “原来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河崎扬起嘴角,眼睛熠熠生辉,“那么要上哪里对中奖号码?” “今天的早报会有。”我刚读过纸张背面的注意事项,确认过了,“你有报纸吗?” 我还没订报。 “有啊。”河崎拿起收音机旁的报纸,往我丢过来,“随你爱怎么看吧。” 他才刚起床,怎么有报纸摆在那种地方?我有点在意,总之先翻开报纸。 翻到电视节目表背面,我找到了,上面写着“中奖号码”。 “有了。” “结果如何?”河崎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兴趣。 我jiāo互看着手上的纸和报上的数字,两三下就知道结果了,看到的瞬间就知道落空了。两者差距之大,甚至让人怀疑还有比这更干脆明了的轻弹吗? “结果如何?”河崎一脸坏心眼的表情,又再看过来。 “猫是不可能送来中奖的彩券的。”我耸起肩,点了点头。 “落空啦。”河崎笑道。 “可是为什么猫尾巴上会绑着这种东西呢?” “或许就像你说的,这是谢礼,只是不巧落空了。” “虽然话是我自己说的,不过我觉得没那么美妙的事。” “昨天的事被登在报纸上了吗?”河崎突然变得一本正经,指着我手上的报纸。 “还没吧?”我不觉得昨晚发生的事会那么快登上今天的早报。 “帮我看一下。” “你自己看就好了啊。”我嫌麻烦,河崎便生气地说:“顺便看一下有什么关系?” 我再次翻开报纸。这次手在发抖,一股和寻找彩券中奖号码时完全不同的紧张感笼罩了我。书店、强盗、犯罪、广辞苑等关键字浮现脑海,我的眼睛扫视纸面,寻找有没有这些字眼。我还寻找自己的名字,连电视节目表都看完之后,我吁了一口气,“没有。” “这样啊。” “没有登在报纸上,最好事件也被当作从没发生过。”我低念着,“而且以结果来看,我们其实只偷了《广辞苑》,或许和顺手牵羊没两样吧,所以也没成为新闻,店里的人可能也不是那么在意。” “和顺手牵羊没两样。”河崎像在以舌头确定这段话似地说,接着bào笑出来,“你真是有趣。这样啊,和顺手牵羊是一样的啊。” “我是说只看结果的话。”对挥舞模型qiāng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或许这件事和有些大摇大摆、理直气壮的顺手牵羊是一样的。“话说回来,这张彩券该怎么办?” “收下就好了。” “该不该直接去一一号室问一下呢?” “人家可能会觉得怪,而且那个老外常常不在。” “常常不在?” “按门铃也没人出来的话,就是不在。” 我点点头,看了一眼时钟,和山田约好的时间快到了。“我差不多该去学校了。” 我在玄关看到河崎的鞋子。随意放置的红色篮球鞋上满是泥土,草屑和土沙就这么黏在上面。我很讶异,抢个书店竟然能把鞋子搞得这么脏,一起去的我的鞋子就没脏成这样,或许这就代表活跃度与热心程度的不同吧。 我在大学商店前和山田还有佐藤会合,一旦开始闲话家常,我的身体便充满了和平的心情,就像艳阳下的棉被被烘干一般,我体内的内疚逐渐蒸发而去。 可能因为是新学年刚开始,校园内满是学生。 墙上贴着社团招生的海报,到处都有新生被人拉住。疑似偷来的酒行看板上盖了张纸,上面大大地写着社团名称。 校内餐厅里,我们三人坐在贴木皮的廉价长桌前吃着咖哩饭。 “要修哪些课?”佐藤摊开课程一览表说。他的白衬衫很时髦,但一看就知道是新买的。 “就是说啊……”山田把脸凑过来。我也学他望向一览表,视线却滑过文字。 我们只设定了“如何以修最少的课来获得学分”这种平凡无奇的方针,所以只能遵循佐藤得意洋洋地说是“从朋友那里听来”的意见,选择有利的课程。 “可是这种别人给的事前情报,实在不能当真呢。”山田低声说道,佐藤于是闹起了别扭。 吃完饭后,山田提议去书店买教材。虽然昨天买了几本教科书,但还是不够。教科书怎么买都买不齐全,难不成这是大学教授的yīn谋? 书店这两个字让我起了反应,我一瞬间联想到昨晚抢书店的事。那家店现在怎么了?新闻怎么了?报纸、流言、骚动、警察,究竟都怎么了? 坐在正对面的山田讶异地问:“你还好吧?在想什么?” 我摇摇头,“没事,只是在想买教材的钱。” 山田不断地批评商店店员,佐藤则滔滔不绝地宣扬他在本地酒吧出糗的事迹,听完他们两个讲了一堆之后,我们离开了餐厅。 正要横越雨廊时,佐藤用手肘撞了撞我的手臂说:“喂,那个女的不是学生吧?” “哇!”山田叫出声来,“超漂亮的!” “那就是所谓的成熟女人吗?”佐藤说。但我觉得在快要二十岁的我们眼中看来,所有的女人都被分类为“幼稚”和“成熟”两类。“不是学生啦,会不会是职员?” “可是她的皮肤实在白过头了。”山田的脸扭成一团,“简直像能剧面具还是乌龙面嘛。” “乌龙面哪有那么白?”佐藤为了无聊的小事认真了起来。我已经没在听他们说话了。不是听他们说话的时候。 他们指的方向在约十公尺远的教室前,长椅上正坐着我前天在公车里目击到的女子。 果敢地挺身对抗色狼,甚至表现出不惜下车打架的气势的女子。那名雪白女子,正坐在圆木横放制成的长椅上。 山田和佐藤朝书店方向走去,我开口说:“我有事先走。” “你要去哪里?” “我找那名女子有点事。”我老实地说,结果两人一脸不满,吃惊地说:“看不出来你是行动派的啊。” “不好意思。”我出声,对方慢慢地抬头望向我,“呃,那个,我上次在公车上看到你。” “公车?”她面不改色,看不出她是否感到不愉快。 “当时公车里有色狼。”顺着语气好像接着要说“当时的色狼就是我”,我慌了起来,“那个时候我在车上,也是乘客。” 哦,那个啊。她兴致索然地说:“色狼啊。这么说是有过那种事呢。” 我对她的回答相当失望。虽然比不上抢书店,但公车里的那件事对我来说也是一桩大事。 “对不起,突然出声叫你。” “无所谓。”她板着一张脸说:“要坐吗?”我完全没想到她会指着旁边这么说。 “可以吗?”我有些雀跃,坐了下来,却不明白自己究竟想和这名女子说些什么。 “我的口气听起来或许像在生气,不过请不要介意。因为我并没有生气。” “这、这样吗?” “我生气的时候,会说我在生气。” “哦……”我只能这么应话,“那个……我姓椎名。”接着我把自己的名字也告诉她。 “我叫……”她也自我介绍。姓氏姑且不论,她说她叫“丽子”这涸名字却让我大吃一惊,因为这是河崎提过的名字。“你是丽子小姐吗?” “不是幽灵的灵子(注:‘丽’与‘灵’在日文中的发音同为rei。)唷。”可能是从前曾经被调侃过,她先下手为强似地说。 我想起河崎说过的话:“有个叫丽子的女人。要是你有机会遇见她,千万别相信她。” 我慢慢把视线转向她,她的肤色映入眼帘。我感到害怕,又别开了视线。那与其说是晶莹剔透,更像是突兀的雪白。 河崎的忠告究竟是什么意思? 除了面无表情、异样冷静之外,丽子小姐看起来并不像是坏人或怪人。反倒是河崎自己才异于常人。 此时,我突地想起山田在餐厅里说过的话,就是“别人给的事前情报都不能当真”那段话,所以我决定开口了。“请问,”我应该靠自己弄个水落石出才对,“那个,恕我冒昧,不过我只是问问,你是不是在开宠物店呢?”我已经有所觉悟可能会让对方感到诡异。 丽子小姐猛地转过头来,我和她四目jiāo接。她的嘴唇很红,十分梦幻。 “不,其实是”我慌忙补充说明,“我住的公寓隔壁住了一个叫河崎的人,之前他曾经提到一家宠物店的店长丽子小姐,所以我心想会不会就是……”我的辩解可疑得需要辩解。可疑到了极点。 “河崎!”她哑着嗓子反问,我吓了一跳。但有趣的是,她也露出一副自己平生第一次发出这种声音的惊讶模样,睁圆了眼睛。 “你认识河崎吗?”果然如此。我兴奋了起来。人与人总是在奇妙的地方有所jiāo集,“河崎这个人很妙呢,他从以前就是这样吗?” 丽子小姐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仿佛想要看穿谎言,用视线清洗似地望着我。我觉得好像真要被洗净似地,浑身颤抖起来。 “那么,河崎说了什么?” “他叫我小心宠物店的店长。” 丽子小姐可能以为我在讲电影片名吧,只是鲜红的嘴唇微张,没有反应。 “他是这么说的。他叫我不要相信你,要提防你。” “河崎这么说?” “很奇怪对吧?” “唔……”丽子小姐在斟酌措词,“你没听说他生病的事吗?” 我马上就想起来了,“初次见面的时候,他曾提到过。他说他曾经病到快死掉,但是复活了。” “原来如此。”她又沉默了半晌,很快接着说:“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我差点当场回答:“全部。”全部都很怪。初次见面时的招呼很怪,提议说要抢书店的行径也莫名其妙。只不过我觉得我连河崎和丽子小姐的关系都不清楚,还是不应该轻率发言,所以选择了“有点”这样的形容词,“他有点奇怪。” 哦?她面不改色地说。不可思议的是,我没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正在与女xìngjiāo谈。丽子小姐虽然美,却让人感觉不到“xìng”,有种面对植物的感觉。 “那,你听说不丹人的事了吗?”丽子小姐接着这么问。 “布单人?”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蹙起眉头,“那是指我们公寓里的住户吗?我听说他来自亚洲国家。” “你见到他了吗?”她一副绝不能见到他的口吻。 “我从河崎那里听说了一些事。虽然还没去打招呼,不过我曾经见到过他,长得和日本人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丽子小姐又说了一次。她顶着一张宛如纯白能剧面具般的脸,看起来既像无能,也像聪慧。 “不丹是位于喜马拉雅一带的一个小国家。” “地图上有吗?” “你这个发言,非常失礼耶。”丽子小姐说。我分不出她是在开玩笑还是说认真的。“我来这儿,就是要找那个不丹人。”丽子小姐指向教室栋旁边的管理室,“我不知道他的住址和电话号码,以为只要来学校就可以找到他,但看样子他这阵子有时来有时没来。” “来我住的公寓的话,就可以找到他了。”我话说完,随即想起他经常关在房里不出门,或许丽子小姐也见不到他。“啊。” “怎么了?” “难道那个不丹人之前jiāo往的女xìng是……”讲到最后我只是模糊带过,手指向丽子小姐。 “不是。”她以一种用话锋割开空气般的口气说:“不是我。是别人。” “哦……”我好像太得意忘形了,“这样啊。” 丽子小姐垂下头来。她终于生气了吗?不安与后悔掠过心头。“你还好吗?”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抬起头来。表情虽然不变,眼睛却像充了血。 你哭了吗?我还没有厚脸皮到问得出这种问题的地步。 我闭起眼,再次睁开,环视四下。天空是rǔ白色的,一整片薄薄的云无边无际地延展,一时之间找不到太阳的位置,但阳光很温暖。照亮了仿佛灰色箱子堆叠而成的简陋餐厅,校园内的树木也沐浴在阳光下。 “河崎和丽子小姐感情不好吗?” “我觉得我们以前感情并不坏。” “你用的是过去式呢。现在的jiāo情怎么样?” 但当时河崎的口气,要说的话,听起来是非常嫌恶丽子小姐的。 “这问题很难。” “那,丽子小姐和那个不丹人的关系怎么样?” “我觉得并不坏。” 这次不是过去式了。 “要说明河崎和不丹人的关系,倒是很简单。”她说。 “咦?”我在脑中整理人物关系图,描绘出连结河崎与丽子小姐还有不丹人的三角形。 “河崎以前是不丹人的日语老师。” 我哑然失声。河崎不是说他和那个不丹人没什么jiāo流吗? “他们感情很好,河崎是个优秀的老师。” “这、这样吗?” “可是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丽子小姐这句话不像是在对我说,像是在自问。 之后,她的话骤然减少,变成一种像在默默心算的气氛。 我抓准了时机,从长椅站起身,“希望有机会再和你聊聊。” “务必。”她回答。 这是社jiāo辞令吗?正当我这么想,她从口袋里掏出名片递给我。虽然是宠物店,名片上却没有狗和猫的图案,样式非常简素,但我也觉得这与有如白皙人偶的丽子小姐非常相衬。 我离开了那里。 “你对长曲棍球有没有兴趣?”一名雄壮魁梧的男子朝我说道。“呃,我对长的跟短的都有点……”我结结巴巴地推辞,结果这次换成落语(注:日本的一种传统演艺,类似中国的单口相声。)研究会的人凑了上来:“你满有天分的耶。”我好不容易逃开他们,走出校园。 直到这时,我才想起方才丽子小姐用过去式述说的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分。 河崎以前是不丹人的日语老师。 换句话说,现在不是了。现在河崎不是日语老师。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我活到现在,意识中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主角,但仔细想想,我在别人的人生里,只不过是个配角罢了。我到现在才发现这件事。或许我半途参加了河崎他们的故事。我比自己自觉到的要迟钝得多了。 【二年前 6】 我关掉电视正要就寝,多吉像是算准这个时机回来了。 “(把你吵醒了吗?)”多吉看到被窝里的我,歉疚地说。 “(我正梦到我在吃冰。)”我起身走进厨房,从冷冻库里拿出两盒冰琪淋,一盒递给多吉。 “(琴美让梦想成真了,好厉害。)”多吉微笑,把冰淇淋先放到桌上,过去衣柜前脱衣服,换了一身休闲服回来。 “(今天在店里啊……)”我一边打开冰淇淋盖子,一边把丽子姐殴打客人的事说给多吉听。 像是在描述电影的某一幕似地,我比手画脚地说明。 被丽子姐打倒的那个女人一开始先是傻住,旋即气得满脸紫涨,带着充满迫力的眼神站了起身,仿佛只要情况允许,她当场就要省略律师及法院等程序,直接请求损害赔偿。 但她并没有这么做,因为河崎迅速地靠过去问:“不要紧吧?”一边抚着她的下巴,就在那一瞬间,她的怒气消失了,消失得一干二净,无影无踪。接着河崎再补上一句:“不要紧的,你的脸依然美丽动人。”戴着太阳眼镜的她当场笑莲颜开,撒娇地说:“可是人家好痛唷。”这时河崎更进一步提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提议:“真令人担心哪,我送你回家好了。”女人便扭着身子说:“就是啊,拜托你了。” “(不愧是河崎先生。)”多吉开心地说:“(真可靠。)” “(我想那并不叫可靠。)” 我没告诉多吉除此之外的事。换句话说,我没有告诉他从宠物店里偷走两只猫的犯人是两男一女的组合,很像是前几天在公园遇到的那群人。 吃完冰之后,多吉要去洗澡,开始脱衣服。 “(洗澡对你来说已经完全变成生活习惯了呢。)”我像在夸耀自己的功绩似地说。 “(我很容易受人影响的。)”多吉说,突然想起来似地,从包包里取出一本厚重的书,“请你,看这个。”他把书封转向我,我凑过去一看,是一本国语辞典。 “怎么会有这个?” “大学的朋友,给我。虽然,不是ㄍㄚㄘㄩㄢ。” “寡词院?”我问出口,才想到他说的是《广辞苑》。 “有,这个,会安心吗?” “多吉你不是不会读日文吗?”我挖苦似地说:“没意义吧。” 他眯起眼睛,然后突地笑了出来。“歧视喔。”他假装生气,“(我是看不懂日文,可是只要一想到这本书里写着重要的事,就能放心了呀。)” “是这样吗。”我偏了偏头,把空掉的冰淇淋杯摆到一旁。巧克力的甜腻气味离我而去,真舍不得。“(那,你有想知道的日文就告诉我,我帮你查。)”我拿起辞典。 “这样,吗?”多吉的表情变得开朗,“那,‘’是什么?” “?” “朋友说,到不行。‘’,不懂。” “(别问这个。没有其他的吗?)”我才不想查什么字。 “那,‘切八段’是什么?” “切八段?”我有不好的预感。 “有人说过,切八段。” “(这也不行。那种话你用不到的。)” “(琴美好严格唷。)”多吉也没生气,反而像是在享受,“那,家鸭和野鸭,哪里不一样?” 手上的辞典我连一页都没翻开,就回答:“(家鸭是外国来的鸭子,野鸭是日本土生土长的鸭子。)”记得曾经听过这种说法。 “真的,吗?” “(或许不是。)”一被追问就没了自信,是我的个xìng。是个xìng中好的部分。我翻开辞典,查了“家鸭”,接着查“野鸭”。 书上并没有我所期待的答案,我大失所望,上面只写了鸟的特征而已。 只不过,上面写家鸭是中国人改良品种得出的鸭子,我把书上写的告诉多吉,“(反正把家鸭当成外国的鸟,野鸭想成日本的鸟就没错了。)” “(好可疑。)”多吉怀疑我的回答,“(那样的话,我和琴美就是家鸭与野鸭了。)” 家鸭与野鸭吗?我心想,这个形容不坏。虽然是非常相似的动物,实际上却完全不同。 忽地我觉得屋内很闷,打开了窗户。一只黑猫似乎埋伏已久,跳了进来。 呀!我尖叫出声。我还以为是那几个宠物杀手的年轻人为了对我施暴,大费周章地从后院侵入,趁我开窗的时候跳了进来。 黑猫完全不理会害怕的我,在房间里东奔西跑,弯曲的尾巴竖得像根天线似地,左右摇晃。它一下子躲到窗帘下,一下子探出头来,跑一跑又紧急煞车,绕了几圈。 “(真悠闲哪。)”我不是受不了它,而是羡慕。 “它的,尾巴,奇怪。”多吉指着黑猫说。 “是啊,尾端弯弯的。” “神签,呢,”多吉说。 我一瞬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过很快便意会到他是说绑在神社树上的神签。“的确,好像可以绑在这弯弯的地方呢。” “彩券,如何?”多吉似乎打算听从河崎的建议,尽量使用日语。 “彩券?” “平常买的,彩券。把那个,绑上面。有人,发现。” 他是在说我们固定会买的数字彩券吧,多吉提议把它绑到猫尾巴上面。“发现的人一定会觉得很不可思议吧。”我想像如果自己是发现者会如何,“(一定会急忙挖出报纸来,拼命查看有没有中奖吧。)” “英语,不可以。用,日语。” “好啦好啦。”我嫌麻烦地甩甩手。 “要,给谁?” “要把彩券给谁吗?这jiāo给猫决定就行了吧。” “给,河崎先生吗?” “就算是落空的彩券,我也不想给那个人。” “那只猫,做什么,总是来?” 多吉指着在电视机前抬起脚来开始舔膝盖的猫。 “来消磨时间吧。” “磨?磨什么?” “消磨时间。” “用石颜,磨吗?”多吉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他可能真的不懂吧。 这时电话响起,黑猫率先有反应。它的头陡地一震,瞪向电话机,舌头就这样露出嘴巴外头,看上去很可爱。 我也同样一动也不动地望着电话。我没有立刻接起电话,因为有股不祥的预感。 “不接吗?”多吉讶异地看着我。 房间的电话都是由我来接,因为如果是老家的双亲打来的就麻烦了。我还在犹豫不决,电话已经切换成答录机,传出我的录音讯息。 有种从外头窥看别人房间的感觉,我并不觉得自己参与其中。我很希望自己只是观赏惊悚电影的观众,与剧中被卷入悲剧发展的主角毫无瓜葛,所以一直心想这与自己无关。 开始录音的讯号声响起。 一开始电话那头是无声的,没人说话,只依稀听得见杂音。对方好像是在室外打的电话,背景混杂着机车呼啸而过的声音、车子的引擎声、以及jiāo通号志灯明灭的声音。 我和多吉面面相觑,突地男子“喂”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出来。 我缩起身体,无意识地把手放到胃部一带。 “小琴琴,等我们唷”与前几天在那座儿童公园的黑暗中听见的声音一样,对方故意把嘴凑近话筒,吐出粗重的呼吸。 “等我们唷”是女子的声音,紧接着高亢的笑声,女子不像是对着话筒,而是和一旁的同伴聊天似地说:“,我想到一件事,人跟狗不一样唷,人会说话,不是比较好玩吗?” “噢噢,有道理。狗不会说‘请饶了我’嘛。” “真想听听求饶的声音哪。”女子笑道。 他们的声音与其说是兴奋,更像是在卡拉OK里愉快地喧闹,令人毛骨悚然。 “那么,最后一句话。”男子说道,的声音响起。喂,你拿话筒啦,我来抱起来,这边啦。隐约传来这样的对话。“因为小琴琴跑掉了,这是代替你抓来的小猫咪。” 他们抱着猫吗?话筒另一头响起微弱的、幽幽的叫声。 我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口中异样地干燥,舌头仿佛黏在口腔内侧,无法动弹。 紧接着“嗄”的猫叫声从电话里传来。房里正在理毛的黑猫弹了起来,这不是比喻,我看着它吓得四肢都腾在半空中了。 黑猫就这么一瞬间冲出窗外消失了踪影。 我和多吉彼此对望,说不出话来。注意到时,电话已经挂断了,通知录音结束的电子音响起。我甚至觉得刚才那个叫声听起来很像婴儿的哭声,不,或许是有谁模仿了猫叫。 但我心里很明白,那是真正的猫因为无法承受的痛苦而发出的惨叫。我不想承认,但一定是这样。 “(到底是什么电话?)”多吉恢复用英语说道。比起我,他显得平静多了。 “(是在威胁我。)”我硬是把嘴里的舌头剥离口腔似地,总算开了口。 “(有猫的声音。)” “(是真的猫吗?)”我说,但我并不是想要答案。 一时之间,我和多吉都保持沉默。 “(琴美根本没做什么啊。)” “(就跟台风或地震是一样的。)” “(什么意思?)” “(就算没做坏事,它也会侵袭过来的。这就是毫无道理的恶意。)”我好不容易才吐出这句话。 电话机显示有留言的灯光闪烁着。我伸出手按下按钮,删除了录音。 身体在发抖,有一种自己的周围被水淹没的不安。我停止呼吸,忍耐着不发作。但另一方面,我也清楚自己的脑中涌出了泡泡。愤怒化为汽泡,宛如沸腾的水,汽泡一颗接一颗破裂。 “(应该报警吗?)”多吉开口。 “(是啊。)”我这么回答,才想到不该把电话留言删除的,报警的时候应该可以当作证据。我在干什么啊? 我吸了口气,从噘起的嘴巴慢慢地吐气,重复了两三次深呼吸。要是把现在的我拉直来横切成一片片圆片,愤怒与恐怖一定会以各一半的比例流出来。 我比自己自觉到的要害怕得多了。 【现在 7】 直接回家,还是去找山田他们呢?犹豫的结果,我决定去买必备的教科书。 我前往大学校园内的书店,边走边查看钱包,确定书钱够不够。“听好了,寄给你的生活费,是我靠这家小鞋店拼命赚来的钱。但你不必在意,就尽情地用吧。”我想起老是把这话挂在嘴上的父亲。什么叫不必在意尽情地用?那种说法反而更让人耿耿于怀。 穿过银杏树夹道的道路来到书店,店里没什么人,我走到教科书区的陈列平台,把书翻过来一看,封底上印着根本是在开玩笑的价格,我很讶异,第一次发现竟然有书比CD还贵。我忍不住怀疑,这是在叫惨淡经营的鞋店的儿子不要念书了吗? 柜台站着一名看起来很和善的中年fù女,深蓝色的衬衫加了件白色围裙,松弛的下巴ròu也显得很亲切。 我把装了教科书的提篮放到台子上,她拿起书正打算读取条码。 “啊。” “怎么了吗?”fù人停手,偏着头问。 “啊,那本可以等一下吗?”我指着放在最上面薄薄的一册,“那本我昨天好像买过了。” “哦,那就不要了对吧,用不着买两本嘛。”她俐落地正想抽起那本书,但状况并非这么单纯。 “不,我记得不是很清楚。”我努力回想昨天买的教科书书名,“我买了好几本,或许这本家里已经有了,只是……” “也有可能没有。”fù人聪颖地接话。真是幸好我后面没有客人在排队。 “我要是买回去才发现这下有两本,相当悲哀啊。” “不过总比又买第三本要好些。” “那本我还是先不要好了。” “或是你打个电话回家,请家人帮忙确定一下呢?”fù人建议说。她粗胖的手指在我面前挥呀挥的,宛如一名掌握状况、指示风险最小的做法的司令官。 “很遗憾,我一个人住耶。” “没有女朋友或是房东之类的,可以进去房间帮你看看的人吗?” 我觉得回答“我没有女朋友”是一件屈辱的事,只是皱起脸来表示否定。 “你跟隔壁邻居的jiāo情不好吗?” 她这么一说,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尾端圆滚滚,接着是河崎。邻居。的确,那对我来说是身旁唯一的邻居。 “我下次再来买。” 我付了其余的书钱,离开书店。 “是啊,下次再来呀。”fù人说。我觉得自己仿佛被调侃:“洗好脸再来吧。” 我直接往回家方向移动,途中拨了手机,打到前几天才刚储存的河崎的房间电话。 迟迟没人接,正想放弃的时候,传来“喂”的声音。 “我说你啊,每天都在做些什么啊?”我还没报上姓名便说道。 “你迟早也会变得跟我一样的。”河崎似乎马上就认出是我。 “不好意思突然打电话给你。” “吓了我一跳。”他的语气却听不出惊讶,“就住隔壁,不需要打电话吧。” “我现在在学校,有事想拜托你。” “拜托我?” 虽然这么说自己很怪,但我自认不是个厚脸皮的人,我很少直截当地拜托别人帮忙。 但是我一方面又觉得河崎欠我一个“抢书店共犯”的大人情,多少应该听从我的任xìng才对。我想他不可能一口气还我这么大的人情,所以想让他一点一点地分期付款。 “我想拜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你去我房间,帮我找个东西。” “进去你房间?” “钥匙在房间外面。门旁边挂着一个灭火器,我把备份钥匙贴在那底下。” “灭火器……,是用来扑灭火的那个东西?” “要不然是扑灭什么用的?” “等我一下。”河崎说完,传来“喀沙喀沙”放下话筒的声音,还听见细微的脚步声。 接着响起门开关的声响,我感觉话筒再度被拿了起来。“有了。”是河崎的声音。 “你已经拿来了?”他手脚太快了,我有点吓到,“那你等下进去我房间,就会看到右手边有一排书。” “书?”河崎语带警戒地说。难道他因为抢了书店,开始害怕被书诅咒? “我刚才在书店想要买一本书,又担心或许家里已经有了。”我说明自己现在的状况。 “我不知道书放在哪里。” “不要紧,你一进房间就知道了,我所有的书都放在那边。” “绝对在那边吗?” 难道河崎这么不愿意答应我的拜托吗?他近乎讽刺地再次确认。 “绝对在那里啦。” “是么。”他的语气心不甘情不愿的。 两人之间一小段沉默。 “这事并不难吧?虽然拜托你这种事,我是觉得很不好意思啦。”可是也用不着这么不甘愿吧?比起抢书店,我这请求根本和平太多了。 “嗯,不难。” “那你去到我房间之后,可以麻烦打电话到现在这支手机吗?直接用我房里的电话打就好。” 这时,我才想起河崎没有手机。如果我们两个都有手机的话,抢书店的时候或许还有其他方法的。 “我知道了。”河崎不甚情愿地同意了。 我挂断电话,望向玻璃窗另一头。脚踏车停放处的旁边,两只乌鸦正在抢夺地上的果实。一向支持弱者的我,为体格小一号的那只加油,结果还是大只的赢了。大乌鸦有节奏地刺出鸟喙击退对手,逮住机会俐落地飞走了。 过了一会儿,电话响了。“是我。”河崎的声音响起。 “那,你可以把书名一本一本念给我听吗?”我打算用这种方式确认那本书是不是买过了。 但河崎说出口的,却是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回答:“没有唷。”我相当惊讶。 “没有?” “没有书。” “怎么可能?”我心想自己可能被捉弄了,礼貌xìng地笑道:“就在房间的右边啊,不是有音响吗?” “有。” “旁边有垃圾桶对吧?”我在脑中描绘房间的示意图。 “有。” “那么,前面应该排着几本书才对啊。” “没有。”河崎的口气一本正经。 我觉得自己的脖子仿佛被人倒着往上摸,一股寒气窜过。“什么都没有吗?” “没有书。真的是放在这里吗?” “真的是放在那里啊。这是怎么回事?” “不要问我啊。” “有小偷!”我的嘴里终于迸出这样的推理。 “或许吧。” “我房间门是锁着的吗?”隔着电话,我急得快死了,真想把身体钻进话筒里,穿过电线或线路,爬出另一侧,马上自己亲眼确认状况。“那庭院那边的窗锁呢?” “窗户是锁着的。玄关也一样,我是用刚才的钥匙进来的。” “好奇怪。”在我心中,不安强过困惑,“没有任何人进去,书不可能不见哪。” “很奇怪呢。”我似乎看见河崎面无表情地这么说,或许他正用那看透世间一切的表情扫视着房间。他甚至问说:“是尾端圆滚滚吗?” “你是说那只猫拿了我的书,然后上了锁离开?” “不可能吧。”明明是自己说出口的,河崎却干脆地否定了。 “难道是因为之前我抢走了彩券,所以被人拿走了教科书?” “有可能唷。” “不可能啦。”明明是自己说出口的,我却也不负责任地驳回,“而且那张彩券没中啊。” 总之我马上回去。我挂断电话,往窗外一看,刚才的两只乌鸦停到脚踏车停放处的屋顶,在白铁皮上踩出轻快的声响移动着。收起黑色羽翼的鸟,或许正暗喻着不祥的未来。 我快步走向公车站。怎么回事?我问自己。 书不见了,但没有任何人进去过我的房间。 是犯案吗?还是有人恶作剧?若不是恶作剧,就是报复了。那么又是谁在报复? 我想起昨天抢书店时看到的车上的男人,那个戴墨镜的诡异男人。那人会不会是书店的警卫?因为我们抢了书店,或许他生气了。 所以抢了我的书。 书被抢走的话,就抢书回来。我甚至觉得这是个正当的报复。只是既然如此,不应该是找上我,该去找河崎才对呀。 “没有耶。” 河崎的话不是骗人的。“我就说吧?”他一脸遗憾地垂下眉毛。 应该排放着好几本法律相关教科书的地方,近乎不自然地空空dàngdàng。 “我说过没有对吧?” “是没有呢。”我语气平静地说:“真的没有,而且门窗都是锁着的吧?” 河崎一脸伤脑筋的样子点了点头。 “没有人进来,书却不见了。”就算法律从世上消失,关于法律的书应该也不会不见啊。 “是魔法。”河崎的语气很像是勉强挤出鲜少使用的词汇。 “如果是魔法,也太朴素了吧。” “也是。” 父亲的脸庞浮现脑海,但是比起金钱上的损失,精神上的打击更大。“书名我记不大清楚了,可是这里本来真的有书的。” 明明不需要向任何人辩解,我却指着那个地方,手像在抚摸透明盒子似地比划着说:“就在这里。” 河崎把备份钥匙递还给我。“你要进来的时候门锁不是开着的吧?”我问。 “锁着的。”河崎不悦地回答。 我仰望天花板,好巧不巧看见结在墙壁角落的蜘蛛网,我觉得这也是不祥的征兆之,“难不成……” “怎么?” “搞不好这件事还是和尾端圆滚滚的彩券有关。或许小偷是来找那个的。”我压低了声音。 “来找彩券?” “把那张彩券绑在猫身上的人,本来是有某个目的,而我却把它拿走,破坏了那个人的计划,他一气之下,便进我房间里来找彩券。” “那书呢?” “可能是他怀疑彩券夹在书里。因为时间不够,索xìng把书全部拿走了。” 我有一种这段话才刚说完真实感便跟着脱落的感觉。 “你是认真的吗?” 我支吾了起来,最后回他一句:“自暴自弃随便说说的。” 【二年前 7】 该报警吗?还是不要报警比较好?我和多吉商量的结果,决定还是应该报警。 透过电话报案之后,警察来到公寓听取我们的说明,他是一名粗眉大耳的警察。 “最近治安很不好哪。”他感慨着,一边写笔记,还提了好几次:“电话录音删掉了真是可惜啊。” 我觉得那些人就是宠物杀手。我一说,警察似乎很感兴趣,身体稍微往前倾,张大鼻孔说道:“可以形容一下那三人的长相吗?”然而我和多吉当初是在黑暗中看见他们的,我们俩都无法清楚想起他们的模样,警察的兴奋也随之冷却。 “请,加强巡逻。”多吉神情严肃地说。 警察好像这时才注意到多吉的国籍不是日本,充满讶异的眼神望着多吉,结果他只留下一句:“要是还有发生什么事,请立刻通知警方。”便离开了。 “(这样就能放心了吗?)”警察走了之后,多吉不安地说,听起来也像是很惊讶地问:“报了警就只是这样而已吗?” “(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件,而且警方可能一直收到许多关于宠物杀手的情报,都是些真假难辨的消息,或许警察也厌倦了吧。)” “(等到真的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不就太迟了吗?)” 我只能点头,轻叹了口气,“(我想你那句台词已经有无数的人说过了。)” “(那些人都怎么了呢?)” “(大部分是平安无事吧,我想。可是,一定也发生过挽回不了的事。)” “(又不是赌博。)”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我的微笑痉挛着。事实上,我正拼命压抑涌自内心的恐怖与愤怒,不安的泡泡接二连三涌出,我急忙弄破那些泡泡。 我一边和不安与恐怖的泡泡格斗着,就这么过了两天。多吉突然提议:“我们去动物园吧。”当时已接近下午两点。 “啊?” “(我们去动物园吧。)” “(你今天学校不是要忙到很晚吗?)” “这叫,临机,应变。”多吉笑了开来。 “你要为我跷课?” “跷跷板的,跷?”多吉明明知道,却故意装傻。 虽然只是慢慢地,但多吉的俏皮话和乐天的态度把一步步陷入泥沼的我拉了出来。 要去动物园,搭公车的话不用三十分钟。刚走出公寓的时候,我还怕得迟迟踏不出脚步,但随着远离公寓,我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了。坐着公车一路摇晃,恐怖感逐渐变得迟钝,我甚至怀疑那通电话会不会其实是我在睡梦中的创作。 “为什么是动物园?”等我开口问的时候,都已经按下公车的下车铃了。 “(你之前不是说过吗?你只要遇到讨厌的事,就会去动物园。)” “(那是小学的时候耶。)”我之所以语气强硬地说,并不是因为不高兴,而是难为情。 “(你不是说只要待在动物园里就会觉得松了一口气?)” “(是啊,在我从破掉的围栏溜进去,被臭骂一顿之前。)” “(今天我们可是付钱进去的唷。)” “(你竟然知道动物园在哪里呢。)” 多吉一路领着我,俐落地处理好车站前复杂的换车路线,连车资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我问人的。)”多吉露齿微笑。 我没问是谁告诉他的,有预感会听到不愉快的答案。 下了公车走个数十公尺,就到了动物园。大门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挂着褪色的招牌,十分朴素。坐在票口的fù人一脸疲惫,都快睡着了。 我们买了门票走进里面。可能因为是平日,没什么游客,来客数少到反倒令人不安起来,很难享受这股清闲。“动物比人还多呢。”我说,多吉好像没听懂,只回了句:“是罢。” 进入园里,依然不见任何华美的装饰,参观路线也不清不楚,整个水泥色的园地里零星散布着几座笼子。没有动物表演,也没有热情接待。 勉强要说有什么装饰的话,只有园内四处竖着画有动物图案的立牌,但那似乎是旧东西了,不是颜色剥落,就是裂了开来。换句话说,黑猩猩变成白色的,骆驼的驼峰折断了。 途中也有园内商店,但铁门是拉下的,可能只在旺季营业吧,特大号霜淇淋的塑胶模型寂寞地站在那里。 动物的气味随风扑上鼻腔。这种气味完全称不上优雅,我却觉得比无臭无味的杀伐气息要来得温暖多了,我个人相当喜欢。 幸好听不太到什么动物的叫声。要是响起猫科动物的尖叫,我一定会反shèxìng地回想起前天晚上电话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猫的惨叫。 我们入园后沿着右手边的游园路走着,多吉突然开心地出声说:“(好巧。)” “啊?” 多吉开始小跑步了起来,我也随后跟上。兽笼里的长臂猿和大狒狒发出怪叫,很乐地摆出各种动作,我很想慢慢观赏,没办法。多吉停下了脚步,眼前的人竟然是河崎,他正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椅子上。 “真巧呢。”河崎站起身,笑逐颜开。 “真的,好巧。” “满口胡言。”我说:“你知道我们会来这里,所以才来的吧?” “咦?”多吉看了看我,然后望向河崎,“是这样吗?” “没有啦,”河崎轻笑,“昨天多吉打电话来,说他想去动物园,叫我告诉他在哪里。” “是的。”多吉侧耳听着河崎的日语,点了。 “所以我就想了:这么说来,我也好想去动物园哪。”河崎抚了抚头发,耸起肩。“就这么巧。” “就这么巧呢。”我不屑地说。 “很巧。”多吉天真地感到开心,他那种温吞正是我欣赏的优点之一,所以我不会生他的气。 “你在做什么?” 河崎目不转睛盯着多吉,“你真的很厉害耶,现在说得很溜了唷,很有天分。” “什么天分?” “我又不是在跟你说话。”河崎即使是苦笑,也能吸引女人的目光,“多吉有假装成日本人的天分唷。语言这种东西靠的是音感与韵律,举手投足也很重要。我想多吉的音感应该很不错,韵律感也不差。再说,不丹人使用的宗喀语,还有可能是日语的源头呢。” “骗人。”我相当存疑。 “数数的方法也非常像啊。”河崎竖起食指,“日语是ichi、ni、san,而宗喀语是chi、ni、sumu;脸的长相也几乎一模一样呀。我想对他们来说,日语应该是很容易熟悉的一种语言。”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反正你不要随便煽动多吉。” “只不过呢,那种恭敬有礼的口吻实在不好哪。”河崎遗憾地说。 “不好吗?” “这是外国人最容易掉入的陷阱唷。现实中应用到的日语讲起来其实更随便、更粗鲁、更单刀直入。” “ㄉㄢㄉㄠㄓㄓㄨ?” “教科书上的对话现实中是不存在的,照着讲反而会被人看扁。我说的没错吧?” 河崎讲得很快,多吉只是一脸纳闷:“会被看扁吗?” “先别说这个。河崎,你是一个人来的吗?”河崎站在离我一公尺远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地方,我指着他的胸口说:“你会一个人来?不可能吧?”这段对话跟先前在棒球打击场遇到的时候一样。 河崎似乎这时才想起自己带了人一起来,挑起眉毛说:“怪了,刚才还在一起的。不见了。” “我想不是不见了,是跑掉了。” “从我身边跑掉的女人不是女人。” 这句欺人太甚的话甚至令我感动不已,“我说啊,对你而言,女人到底算什么?” “恋爱的对象啊。”河崎大言不惭的表情就算看在厌恶他的我的眼中依然美丽。这个对手太强了。 “那,恋爱又是什么?” “近似xìng爱。”河崎毫不迟疑地回答。 “我告诉你,世界上优先顺位排名第一的可不是xìng爱。” “不,是第一唷。”河崎不假思索地断定:“不管是名誉还是金钱,全都与xìngyù相关,就算没意识到也一样,基因总是时时惦记着留下子孙这件事。” 接着他还这么说: “你看过不丹寺院里的神明或佛陀的画像吗?每个都在zuò ài呢,换句话说,生存下去所需的力量,全都凝聚在那样的地方。比起一脸庄严、貌似达观的日本神佛,我更喜欢不丹那种色彩斑斓、豁达大度的佛陀。禁yù的那副面容总觉得很虚伪哪。” 我倒是偏好沉静的日本神佛,看起来谦虚,口风似乎也很牢靠。 “什么被基因cāo纵,你不觉得很蠢吗?” “没办法呀,不管怎么想,我们都是被基因cāo纵着。既然如此,干脆老实地服从才是上策唷。要是真有哪个男人能够正面抗拒xìng爱的话……” “的话?” “要我稍微尊敬他也行,不过我还是觉得他是个笨蛋。”河崎的眼神很认真。 “我倒觉得那种男人比较帅气。” “一点都不帅好吗?”河崎很不满,“那只是在逞强罢了。” “我觉得能够凭意志逞强的人要伟大得多了。” “多吉呢?你怎么想?” “我们喜欢,和女生,好。”多吉好像也听懂了一些。 “多吉他们跟你啊,种类是大不相同的。”我仍极力主张:“像你这种随随便便就跟女人上床的家伙,早早得xìng病死掉算了。”我话说得很dú。 河崎的脸扭曲了,“你说到我的痛处了。真不愧是琴美。” “什么真不愧是琴美。你啊,除了恋爱或女人,就没有其他更喜欢的东西了吗?” 我语带讽刺地问。 “有啊。”河崎理所当然地立刻回答,我有些吃惊。 “是什么?” “多吉跟琴美。”他不假思索地说。 虽然只有一瞬间,我觉得胸口开了一个洞。 “你在这里,想什么?”多吉指着圆木椅子。 “哦。”河崎笑了开来,一副“你这问题问得太好了”的神情,“其实啊,我在想像,如果把这里的动物全部放出去会怎样办。” “什么跟什么啊?”我皱起眉头。 “这是我的梦想啊。放走动物园里的动物;趁着半夜的时候,带着大家一起逃走。” “什么跟什么嘛?”我的眉头一定又挤出更多的皱纹,“这年头就连小学生都不会说这种话了。” “那当然啦,小学生才无法理解这壮大的梦想。” “什么?我没听清楚?”我把耳朵凑过去,故意反问:“你是说壮大的笨蛋?” “猎豹啦、狮子啦,通通带走。我要饲养它们。” “养在哪里?”我第一次听说河崎有这样的梦想,有点不知所措。几乎可说是现实主义者的他,实在很难想像他会去珍惜“梦想”这种暧昧不明的事物。 河崎弹了一下手指,“其实有个好地方。” “哪里?”多吉也感兴趣了。 “从车站往东边一直过去,就在海岸旁唷,那里有一片松树林,搞不清楚是落叶松还是红松就是了。” 接下来,明明没人拜托他,崎却开始详细地说明地点。那个地方距离市区开车约四十分钟左右。简直就像在述说梦想一般,河崎一脸幸福地说明着。 “不过那里允许养动物吗?就算人烟稀少,也是有人管理的地方吧?” “那里腹地很大,没办法全管到的,就是那样的地方唷。会出没的只有乌鸦而已。” “乌鸦。”多吉像是在记忆新单字。 “所以托人烟稀少的福,那里到处都是非法倾倒的垃圾。” “那样的话,你养动物不就会被非法倾倒垃圾的人发现了?” “你觉得偷偷摸摸地前去非法倾倒垃圾的人,看到在那里游dàng的老虎或骆驼,会去报警吗?”河崎的口气像在对我晓以大义。 “会吧。” “不会吧。” “一定会啦。你笨蛋啊?” 一旁的多吉大声而轻快地笑了,那是一种宛如烟雾袅袅上升,飘到晴空彼方般的笑声。 “怎么了?”我u问,多吉只是“呃……”地出声,一脸很烦恼该怎么组合日语的表情,然后满怀歉疚地看了河崎一眼,还是用英语说了:“(琴美说的没错,日本的动物园好有趣。)” “就跟你说不可以用英语!”河崎噘起嘴。 我们三个人看也不看游园方向的指示牌,一迳漫无目的地逛着,来到一处栅栏环绕的小型户外展示区。 原本和河崎一道的女子迟迟没现身,我也开始担心了,但河崎这个当事人却毫不在意,“她等一下自己就会出现了。” 栅栏内是一片漂亮的草皮,长着一株株的矮树丛。两只褐白相间、长相可爱的微胖动物正四处活动着。 “是小熊猫!”我不禁叫了出声。 河崎跑了过来,一把抓住栏杆探出身体,“唉呀,还是一样可爱呢。”他陶醉地说。 慵懒缓慢行走的小熊猫看上去像个神气的小婴儿。 “真,可爱。”多吉也露出笑容。 “不丹不是有野生的吗?”河崎问多吉。 “嗯。可是,很少。” “真好”那是打从心底嫉妒的声音。 聊着聊着,我身旁突然冒出一道声音:“懂了吗?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在我们右边有两个小孩,是一名少女和一名坐轮椅的少年。 身穿白色T恤的女孩子身高只到我的肚子左右,大概还是念小学低年级的年纪吧,而少年年纪更小,坐在轮椅上的他探出身子来。 “这是秘密唷。”绑着辫子的少女似乎正在说什么重大的秘密,但她的声音既高亢又清晰,连一旁的我们都听得一清二楚。我很想忠告她说:很遗憾,已经不是秘密了啊。 “嗯!”轮椅少年点头。从他顺从的模样看来,两人可能是一对姐弟。 没看到他们的父母,我有些在意。就算是位于本地市中心的小型动物园,让小孩子自己在这种地方乱晃不会太危险了吗?而且今天是平常日,小孩子不用上学吗? “偷得成吗?”轮椅少年一边扭着身子,大声说道:“偷得成熊猫吗?” “嘘!”少女制止他,“没问题的。”她说:“我会偷偷溜进去,把它们装进袋子里。” “嗯!嗯!”轮椅少年一脸认真地猛点头。 “小修你也要帮忙唷。” “嗯!可以吗?” “我会把袋子jiāo给你,你就靠这辆轮椅赶快逃走唷。” “嗯,嗯!”我也办得到吗?真的可以吗?少年不断地问,然后感动到极点似地大喊:“我也偷得到熊猫吗!” 我咬住唇拼命忍笑。太大声了啦。 连只是在一旁默默听着的我,都知道这对姐弟似乎打算偷走小熊猫。太可笑了。但我却无法这么说出口。该说他们是幼稚还是老成呢?真是个奇妙的计划。 轮椅少年努力探出身体,拼命伸长了脖子,注视着拖拖拉拉、懒懒散散地行走的小熊猫。 是憧憬吗?还是羡慕?少年的眼睛虽然湿润,却闪闪发光。我无法理解少年究竟对小熊猫抱有什么样的期待,但看到他那专注的侧脸,我内心涌起一股幸福感,甚至让我觉得宠物杀手带来的不安根本不足为惧。 我伸展双手,像要呼喊万岁似地伸了个懒腰。“加油!”我在内心默默地对少女说。 来到动物园出口附近,河崎终于开始担心那位不见踪影的同行人。跑哪里去了? 只见他坐立不安,一边犹豫要不要用广播叫人。 “不赶快找到人家,那个女的一定会生气唷。”我坏心眼地说。 “生气就生气吧,我无所谓。” “看你好整以暇的。” “好正一下?”多吉歪起头。 “才没有呢,刚好相反,正因为我没有那个余裕。”河崎的声音意外地有如锐利的刀锋,“我已经没时间去讨女人欢心了。” 我察觉河崎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焦躁与严肃,但我决定不去在意。 因为觉得有点尴尬。我仿佛不小心偷窥到舞台上精彩演出的演员在后台汗流浃背的模样,觉得还是装作没看见比较礼貌。 “话说回来,琴美。” “不要直呼我的名讳好吗?” “是不是有奇怪的人打电话给你?”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噘起嘴,但我知道原因。 “对不起。我找河崎先生,商量。”多吉苦笑。 “跟这种人商量也毫无意义啊。” “河崎先生,很,可靠。” “不丹人真是有识人之明哪。”河崎高兴地点头,“而相较之下,琴美你的眼睛真是昏花得太严重了。混浊。模糊。淤积。” “请你不要拐骗多吉好吗?” “那些家伙是什么人?” 如果我说出他们是宠物杀手,河崎会有什么反应?我还是没坦白告诉他,因为我根本一开始就不想提这个话题,“难得来动物园,就不能聊点愉快的事吗?” “报警了吗?” “报警了。所以没事的。”我强装镇静。 “不可以掉以轻心!警察就算没有恶意,也总是晚来一步的。” “就说我知道了嘛。”用不着你特地提醒。 “你们应该搬家的。” “要是状况再糟的话,我会考虑。” “拖延不会有好结果呀。” 你说的一点儿也没错。尽管心里这么想,我却无法坦率地点头。 “琴美你是因为害怕,所以不愿意正视状况啦。” “才没那回事。”正是如此。太敏锐了。 “不过,也有暂时避难的方法唷。” “暂时避难?” “可以暂时住到朋友家或亲戚家,要不然让多吉去我公寓住也行,非常欢迎唷。” “你会,教我,日语吗?” “你的话,很快就可以讲得很溜的,” “河崎先生,真的吗?” “叫我河崎就好,不用加先生,这样感觉比较亲近对吧。用敬语说话,只会被别人看扁了。” “河崎。”多吉的口气听起来很像老实人在强装凶悍。 “你现在已经讲得够好了,只要不断练习,就万无一失了。日语教育里,要花三百个小时学习初级日常会话,但是你大部分的日常会话都会了。就像我刚才说的,日语和宗喀语有相似的部分,而且最重要的是,你们是语言学习的专家啊。” “是吗?”我狐疑地反问。 “是呀。”河崎用一副“你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吗?”的表情看我,“不丹人会说好几国语言呢,除了宗喀语,有些地区也说尼泊尔话,此外还有各地的方言,英语也是从幼稚园就开始学了。不丹人的生活当中普遍存在着多种语言,和我们完全不同。对于学习语言,他们可是专家呢。” “几白个小时,我都学。”多吉一脸正经地说。 “不是我(boku),说我(ore)比较好。不是几白,是几百。” 我抱着一种“随你们便啦”的自暴自弃心情旁观。 “重音很重要。重音不对,日语就变得不自然。外国人讲的日语,决定xìng的相异处就在这个地方。好比说,蕃茄(tomato)。” “tomato。”多吉发出的显然是英语的音。 “你那是英语。”河崎立刻纠正,“英语的重音是用强弱来表现,tomato。的‘ma’比较强;但日语是用高低来标重音,‘to’是高,‘mato’是低。” “看你一副真的会教日语的样子。”我促狭地说,却多少安心了点。比起宠物杀手,蕃茄要好上太多了。 “请教我,日语。”多吉说。 “要每天拼命地练习,直到习惯日为止。听,然后说。不断重复唷。” “我愿意。”多吉完全是一副乖巧的学生模样,“不管要花几年,我都愿意。” “呃,时间没那么多。”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在意时间。 我曾听过一种说法,美女的敌人是时间,因为不得不面对自己的美貌随着岁月凋谢的过程。 以外表来看,河崎可以说极度接近美人了,难道他感觉到的是类似这种不安吗?那也太滑稽了。 “我们,玩那个。”多吉突然开朗地说。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有一块只有脸部位置挖空的板子,上头画着动物的圆案,人可以站到板子后面,把脸对到空洞位置上拍照。 我和河崎丝毫提不起那个兴致,却抵挡不过多吉的热情邀请。 注意到的时候,我们已经并排站在板子后方,多吉机灵地把即可拍相机jiāo给园内商店的阿姨,拜托她:“请帮我们拍照。” “要拍”阿姨拖得长长的话音刚落,响起按下快门的声音。 之后我们回到板子前方,一边确认自己的脸对到的动物是什么。“搞什么,是熊啊,一点都不可爱。” “我,是老虎。” “喂喂,鳄鱼的脸挖空了很怪耶,这样就变成有两个嘴巴了。”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在抱怨,三人凑在一块儿闹了一阵子。 “要加洗一张给我唷。”河崎似乎是说认真的,我吃了一惊,“你不是很讨厌照片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这是纪念。” “什么纪念?” “曾经活着的纪念。”河崎有点嫌麻烦似地说完,自己先笑了。 “你是在装短命短命好引人同情吗?” “如果我说我可能会死,你会对我好一点吗?” “等你死期近了再告诉我吧。” 河崎说如果我们愿意一起等他同伴出现,就开车送我们回去,我拒绝了。他这份美意其实是一种困扰。 我和多吉正打算前往公车站,河崎像是突然想起似地“喂。”了一声叫住我们,回头望向动物园,河崎问道:“刚才那两个小朋友,不知道成功了没呢?” 我支吾了起来,最后回他一句:“要是成功就不得了了。” 【现在 8】 犯罪者会重回现场。果不其然正是如此。前人的说法一定有它的根据,统计学上的、或是科学上的根据。 尾端圆滚滚带来的彩券,以及从房间消失的教科书,两者都不是大事件,却已经足以让我陷入混乱了。 当我回过神的时候,河崎已经出门去了。我独自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这里明明是我自己的房间,我却感到不自在与不安,如坐针毡。 如果现在这个瞬间,有个手持诡异水晶球的女人出现在玄关,告诉我:“这个房间被诅咒了,才会老是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我或许会二话不说,全盘相信了,不管是神壶还是符咒,只要价钱付得起,搞不好我都会买下来。 我想,再继续待在房里发呆也不可能得到解答的,而且现在是下午三点,要睡觉又太早。 我开始在意起书店的事。想到昨天自己的行动,我害怕得要命。外头还很明亮,但不算晴朗,头顶上方是一片rǔ白色的天空。 那家书店现在怎么了?我们的事被查出了多少?喂喂喂,你该不会在想重回现场吧?心中的另一个我讶异地忠告自己。再次回到昨天犯案的地方?你该不是疯了吧?而且,书店可能已经挤满了制服警察和刑警,根本进不去店里呀。 可是……。我驳回自己的说法。昨天我只是待在书店外面而已啊。只要装成一般客人走进去,不会有问题吧?要是警察已经封锁现场,我就站在远处看看情况,顺便问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就得了。 而且,我们昨晚做的事充其量只是比较夸张的偷窃罢了,就算最糟糕状况被警察盘问,我只要说明自己是被河崎拖下水的,我实际上什么都没做,就没事了吧。 我想得很天真。或许大部分的犯罪者都有这种天真的心态,才会再次造访现场。 我怕再拖下去自己的决心会动摇,没换衣服就这么跑出房间,直奔公车站。 平缓延续的上坡道,长得足够让我的意志力顿挫。公车恰好在这个时机到站,我奋力抵抗似地冲上前,跳进公车里。 可能是碰上高中生放学的时间,车内很挤,我被聊着流行乐团新歌的制服男学生们包挟着,在车上摇晃了将近二十分钟。 我在可能是最接近书店的公车站下车后,徘徊五分钟左右,找到了书店。公车站旁边就有地图,我是靠着它找到书店的。 和我的预测相反,书店正开门营业中。既没有警察巡逻,也没有拉起禁止进入的封锁线。 我穿过自动门,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感窜过全身,然而门的内侧并没有警察埋伏蹲着。 店内很安静,广播漫不经心地播放着。 我有种被耍了的感觉。没有书架倒下,也没有灯管破掉,我忍不住怀疑我和河崎真的抢了这家店吗? 正面是收银台。 店的四个角落设有几个防盗用的圆镜,却没装监视录影机。昨晚河崎的身影就映在这些镜子里吗?我想像着。 店里卖的大部分是漫画或杂志,也有文库本区,但显然称不上书目齐全。我在店里溜达了十分钟左右,接着竟然胆子大到想和店员攀谈,一定是因为店里太过和平的状况让我放心下来。收银台的店员是一名头发染成褐色的女孩子,大约高中生年纪。或许她看上去满好说话也有关系吧。 我拿着根本就不想买的县内兜风地图走到收银台,明明连车子跟驾照都没有,什么不好选偏偏选了这种东西。我就是错乱到这种地步。 “欢迎光临。”她抬起头来,一边合上原本一脸严肃地阅读的书,翻过背面遮住封面。她以熟悉的动作结账,把地图装进袋子里。 “请问……” “嗯?”她的脸上浮现警戒的神色,“请问有什么事吗?”表情像是在说付了钱东西拿好快快回去才是做客人应有的礼节。 “昨天晚上这家店有营业吗?”我说出口的完全是意义不明的问题。 “昨天晚上?”她眯起眼睛,像在眺望远方物体似地看着近处的我的脸。 要是这段沉默再多个几秒,我可能就要忍不住当场坦白“是我干的”了。“昨天深夜我经过这附近,看到你们店的灯还亮着。”这算什么?这难以置信的谎言算什么!我都快哭出来了,却无法中止这生平首场的表演。 “哦。”她不甚愉快似地在鼻子周围挤出皱纹,“江尻果然又在夜里闹事了。” “江尻?” “我们的店员啦。今早来上班一看,店里有点乱。” 啊,那可能是河崎干的。我很想这么说。“有点乱?” “有些书从书架上掉下来了。”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案件?”我战战兢兢地探问:“是不是有谁犯了案?” 是说那个人就是你吧!要是像老套的怪谈一样被这么一指,我一定会当场昏过去吧。 “案件?啊,哦。”她露出像在嘲笑某人似的表情,“是江尻干的吧,八成是啦,那个人一点常识也没有。” “没常识?” “就像学校里不会有赌场一样,江尻这个人不会有常识的。” “什么意思?” “不可以说出去唷。”她满不在乎地说:“江尻那个人很糟糕,有在嗑yào什么的。” “嗑yào……”一定是我过往的人生中从未登场过的yào物吧,“哦,yào。是yào局没在卖的那种吧。” “打烊后,他好像有时候会嗑yào,然后一个人在店里抓狂唷。” “真的假的?” “听说的。” “怎么会雇用这种人呢?” 她压低了声音说:“就是宠坏孩子的父母啊。那个人是店长的儿子啦,才会随便他为所yù为,超糟糕的。像我,也常被他毛手毛脚,幸好没让他得逞。” “但你却继续打工?” “因为没有其他地方肯雇我啊。”我不觉得她看起来有什么特别糟糕的缺点。 “那个……”我忍不住开始介意了,“你跟我说了这么多,不要紧吗?” “我已经自暴自弃了,无所谓。” “自暴自弃?” 这时她唐突地站起来,走到墙边的书架去。是发现有人在偷书吗?我心神不宁地呆立原地,结果她抱着一本厚重的辞典回来了。 难道她是在内心责备我们偷走了《广辞苑》不,正确地说是错把《广辞林》当成《广辞苑》偷走的事吗?我开始害怕了,她却一脸若无其事地说:“我看看唷……”一边查起辞典来,接着她缓缓抬起头,“自暴自弃换成别的说法,”她翻页,“也叫做豁出一切、自甘堕落。” “这样啊。” 合上辞典的声音响起。 “所以呢,其实我已经无所谓了。这种工作,江尻那种人,都无所谓了。”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听起来更像发自真心的话。 她一边自暴自弃,顺手指着收银机旁边说:“这个就是江尻。看了就让人很火大对吧?”收银机旁用胶带贴着一则剪报,好像是地方报纸,照片里有两名男子,一个是中年胡须男,另一个是年轻男子。 “胖的这个是店长,这边这个是江尻。” “这是什么报导?” “听说明年这条国道旁边要开一家大型购物中心。” “那很糟糕呢。”我想起父亲的鞋店。因为附近开了一间大型量贩店,导致鞋店的生意一落千丈。 “这是一篇特集,报导一些发起反对运动的店家。江尻只是上了这种新闻,就自以为是名人,真是没救。再说这都是半年前的报纸了。” 我目不转睛看那张剪报,照片上陌生的青年回看着我。被店员一说,我也觉得这名年轻人的眼中似乎有着dú瘾犯的异常光辉。 此时,她把刚才在看的书翻回了正面。可能是下意识地,我的视线也跟着移到书封上,书名是《初次怀孕与生产》。 她也察觉到我的视线了吧,噘起嘴说:“昨天我去医院,说是三个月了。” “是啊。”我牛头不对马嘴地应和。 “就算找书来看,上面也没写不想生的时候该怎么办。”她很冷静。是已经惊慌过了,或者是接下来才要开始慌乱? “江尻几岁了?”我回到原来的话题。 “二十六还是二十七左右吧,我想。” “真是个伤脑筋的继承人呢。” “是啊。世界末日了啦。”她似乎在想别的事,“真的全是些莫名其妙的事。” “那个,对方是那个同学之类的吗?”我决定单刀直入地触及她的烦恼。 “对方?哦,你说我男朋友吗?竟然问这种事,你真是有够厚脸皮的。” 我面红耳赤,但她看起来并没有嘴上说的那么不高兴。可能因为没有其他客人,正闲着无聊。人只要一闲下来,就会想些多余的事。 “喂,”她抬眼看着我,“肚子里有孩子的话,也叫做‘母子自杀’吗?” “呃……”我一时会意不过来,皱起眉头。然后,开始觉得很不舒服,“是这么叫的没错。” “我才十六而已,真要说的话,应该叫‘子子自杀’吧?” “那很逊耶?”总之先下手为强。年轻人最害怕的是什么,这种程度的事情我还知道。所以我继续说:“那样真的逊毙了。”比起贫穷或xìng病或成绩退步,他们最痛恨的就是被嘲笑自己“逊”,对他们来说那比死更恐怖。 “很逊吗?” “有了孩子,烦恼不堪,跑去自杀。实在逊毙了。你想想看,小孩子十六岁的时候,你才三十二不是吗?不觉得这样很酷吗?”我发自真心地说。 “是吗?”不知是否被说服了,只见她暧昧地点了点头。我于是离开了书店。 我并没有从容到能为初识的女孩分担烦恼,光是自己的事就焦头烂额了。 【二年前 8】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果不其然正是如此。前人的说法一定有它的根据,不是因为统计学也不是因为科学,肯定有某种超越这些的力量在支配着。 去动物园之后过了整整一天。个xìng实际的我,心情比较平静下来了。车票夹还没找到,新闻也没有宠物杀手被捕的消息,但总觉得安心了点,而且我也报警了,该做的事都做了。我甚至悠哉地开始相信自己能够从此过着平安的生活,或许正确地来说,是“想要相信”吧。 但该来的躲不掉,这世上似乎注定要让新的不幸发生在我的周围。真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来宠物店探班的多吉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说:“我买了,好东西。”他纯朴的举止让我感到如释重负。 “学校呢?”丽子姐边排好一包包的狗饲料边问。 “五点,开始。” 我望向时钟,现在是傍晚四点,考虑到从这边到学校的距离,多吉应该没剩多少时间可以悠哉悠哉的了,但他脸上却丝毫不见焦急的神色。 “大学是从那种时间开始上课的吗?”丽子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多吉。 “形形色色的时间带都有唷,也有早上开始的课,也有像多吉他们那种待研究室的,一旦开始做实验,晚上也得去呢。” “形形色色。”多吉像在吟味日语似的。 “听说你们昨天去了动物园?”丽子姐的质问比银行提款机的语音指示更冰冷。 “去了。”多吉点头。 丽子姐羡慕地说:“真好。”但如果只看她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有多羡慕。 “动物园,好地方呢。”多吉又露出洁白的牙齿,“那里最好了。” 多吉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安稳的氛围,就像湖面般平静。如果我们是忙碌地滚滚冲刷而下的河川,多吉就是风平浪静的湖泊。平坦,寂静。 我想起河崎以前常挂在嘴上的话。 “他们并不认为现在的人生就是一切。” 因为不丹人相信转世,生命将延绵不断地轮回下去,所以不会去在意一些繁杂的琐碎小事。真的就是这样的感觉。我想是多亏了多吉散发出来的这种氛围,我才能够忘却不安吧。 “什么好东西?”我望向多吉的脸。 多吉手伸进皮包里,取出一个长条状的机械。“这个。”一开始我以为是手机,但形状不大一样。总不会把这东西误认成狗食吧,笼子里的拳师狗却开始吠了起来,金吉拉也跟着发出尖锐的叫声,仿佛在喊着:禁止高科技! “那是什么?” “是ㄌㄨㄣ。” 我从多吉手中接过那个机械端详。比手机纤巧,大小可以轻易装进衬衫口袋里,上头有个小按钮,整体的设计很简素,顶端有好几个像用牙签戳出来的小洞。 “录音机?”我从多吉的话推测。虽然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实物,不过之前曾经在电视跟杂志看过。这是一种小型录音机,可以用内藏的晶片来录音。 “怎么会有这个?你什么时候买的?”我吃惊地问,他露出一脸超越对手的狡猾表情说:“上午,的,时候。” “你怎么都没跟我说?” “你又没有,叫我说。”多吉竟然懂得用这些话反驳我,我大吃一惊。 丽子姐凑了过来:“你学会了一种很狡猾的回答。” “河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先生,教我的。” “你又去找河崎了?” “刚刚,”多吉点点头,“一直,在一起。” “难不成,你们俩一起去买这个?”我低头望向手上的录音机。 “河崎先生,一起去。” 看来多吉在我出门打工之后,便联络了河崎。我不知道详细原因,但多吉说他们闲聊讲了些日语之后,便决定一起去买小型录音机了。 什么时候变这样了。我咋了咋舌。那男人到底打算干什么?一直不肯从我的周围消失,还三不五时冒出来捣乱,难道这是一种高招的骚扰? “上次多亏河崎帮了大忙。”丽子姐说。 “哦,你说那个客人呀。”我并没有明白指出是“那个被丽子姐殴打的客人”。 “还好有河崎出面安抚把她带走,她才没发怒。” 看样子丽子姐虽然想好怎么打人,却没想到要怎么善后。 “只不过琴美,你听说了吗?那个客人不喜欢腊肠狗的理由。” “为什么?” “那个客人家里养的好像都是狼狗跟杜宾犬。” “军用犬吗?” “被那种人说腊肠狗跟她想像的不一样,我们又能说什么呢?”丽子姐耸耸肩,“她好像不中意腊肠狗垂下来的耳朵。” “那种事在买之前就知道了吧?” “就是啊。”丽子姐摇头,“我期待她哪天带着杜宾犬过来复仇(注:杜宾犬原本是垂耳的犬种,纯种的比赛犬为使外型更佳,通常会在二个月大时实施立耳手术,即俗称的‘剪耳’。经过相当一段时间的架耳整形疗程之后,尖尖的耳朵在头顶竖直,看起来更威武机警,但日后仍须注意其耳朵的站立状况。欧洲大部分国家已禁止剪耳,世界动物保育协会也认定不应该帮狗剪耳。)。” 我们聊着的这段时间,多吉一直一脸认真地cāo作着录音机。他比我灵巧多了,学得又快。“学习,可以,用这个。” “学习?哦哦,原来如此。”我马上明白他的意思了。录下自己的发音或对方说的话,反复说和听,说不定会是很有效的练日语方法。“应该很有用。” “应该很有用,的。”多吉的笑容很柔和。他的世界和置身客满电车中以棱角彼此互撞着活下去的我们完全不同。在没有商人、大部分仰赖自给自足的不丹,原本就是过着这种闲静的生活吧。 “不过,这个要怎么用呢?”我接过录音机,摸了摸,拿到眼前翻来转去,触摸按钮,“这可以录音几个小时?” “五个小时。ㄖㄨㄈㄢㄓㄤ。” “易如反掌啊。”丽子姐面无表情地说。 “反正一定是河崎教你的吧。” “对了,我和河崎先生,去医院。” “咦!”我大叫出声,“去医院?你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是河崎先生。” “哦。”我的口气会瞬间沉下来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么说来,他好像说过要去健康检查来着?为什么多吉也一起去?” “呃……”多吉在想日语该怎么说而绞尽脑汁,最后放弃似地,露出苦涩的表情,“(因为我很好奇。)”他恢复用英语说:“(而且我没去过医院,河崎先生也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所以我就坐在候诊室等。不过没想到人那么多。)” “(就算是健康的人,去到那种挤得水泄不通的地方,也会生病的。)”我半带玩笑地说,多吉深有所感地点头:“真的。”停顿了一会儿,他又开口了:“其实,我恶作剧了。” “恶作剧?” “我把这个,放在,河崎先生的皮包。”他指着我手上的录音机,“按下,按钮。” “这个东西?” “ㄊㄡㄊㄙ。” 我再次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台机械。总而言之,就是多吉把这个放进河崎的皮包里,偷偷地录音了。我问多吉为什么做这种事,多吉满不在乎地说:“(因为我很好奇。)”我再次体认到,这名来自不丹的青年体内充满了快要溢出来的好奇心。 “如果是对那个人的恶作剧,请多多益善。”我喃喃抱怨着,一边找到录音机的播放键,按了下去。 像这样听取盗录的内容,我连自己都感到意外地不觉罪恶,我想这应该是因为我自己也有着十足的好奇心吧。 我把录音机放到我和丽子姐、多吉三人的正中央。三个人都把脸转向右边,侧耳倾听。 应该是偶然吧,店内原本在吠叫、撒娇的猫和狗全停止了吵闹,唯有鹦哥在笼子里走动发出“喀锵喀锵”的声响,简直就像是包括动物在内整间店的成员都对河崎的诊断结果感兴趣,滑稽极了。 录音效果并没有期待中的好,却也不是完全听不清楚,可能是因为装在皮包里,录音机传出的声音朦朦胧胧的,还不时出现沙沙作响的杂音。 河崎那充满透明感的声音和一名与他对话的男声应该是医生吧断断续续传了出来。 医生说:“CD4的……”后面听不清楚。我绷起了脸,心想:请不要讲暗号好吗。 “病dú”这个单字也冒了出来,接着医生告诉河崎数值。难道是流行xìng感冒?我乱猜的,八成猜错了。然后是河崎的声音,他是在确认病情吗? “和稍早之前不同,现在状况完全不一样了。”医生提高了声调,是鼓励般的口吻。感觉满糟的。有人鼓励,就代表有人被鼓励,而这个情况,被鼓励的一定是河崎。但在我的记忆里,河崎不是一个会被别人鼓励的人,他可以遭人责难,但绝不能被人鼓励。加油啊河崎!我没发出声,一迳朝着录音机里的河崎送上加油。不要输!不可以被鼓励!我这么鼓励他。 “我不要紧。” 河崎的声音只有这个时候听得格外清楚,接着传来东西碰撞的杂音,声音没了。可能是动到皮包,录音机换了个位置吧。 好半晌,我们三人仍维持原本的姿势倾听,直到法国斗牛犬开始叫了起来,便决定放弃了。我按下停止键。 多吉吁了口气,运动一下肩膀,可能是不知不觉间绷紧了肌ròu吧。我发现听录音这段时间里自己也是一直拱着双肩。 “听不清楚,”多吉垂下眉毛,“呢。” “(那是藏起来偷录的,没办法呀。)”我把录音机还给多吉,“(不过亏你还能把它从皮包里拿回来呢。)” “(我趁河崎先生去厕所的时候拿的。)” “可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情报啊。”我伸了个懒腰,夸张地表示遗憾,“要是知道他得了重病,就可以拿来当把柄攻击他了。” “攻击?”多吉露出不安的表情,他可能是联想到轰zhà或殴打之类的物理xìng攻击吧。 我双手还没放下,视线便和丽子姐对上。她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但右手却顶在下巴,略偏着头。“丽子姐,怎么了?” “没什么。”她看起来像在回避我的问题。 这时多吉拍拍我的肩膀,“时间,到了。我走了。” 我看看时钟,对他点了点头。 “(拜拜。)”多吉晃了晃手中的录音机,转过身走了出去。关上的店门震动着墙壁,那股震动仿佛吸收了其他杂音,静寂顿时充塞店里。 丽子姐好像在思考什么事。当然从表情看不出来,是我这么觉得的。 “怎么了吗?” “可能不是什么重大的事。”丽子姐先这么声明,接着说:“河崎或许感染了HIV。” 她的声音没有半点犹豫、顾虑、同情或嘲笑,丝毫没有温度,我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气氛就像轻松地在报告星座算命的结果似的。 “什么?” “HIV。” “那不是很重大的事吗?” “是吗?”丽子姐仍是面无表情。 “那就是爱滋吧?” “这是常有的误解。”丽子姐一边说,一边捡起掉在地上的猫毛,“只是感染了HIV病dú,并不等于得到爱滋。这不是病。发病之后,免疫力下降,出现各种并发症的状态,才叫zuò ài滋。” “丽子姐你很清楚嘛。”我的脑袋中心就像被bào竹给zhà过似地,一片混乱;脑子仿佛笼罩在硝烟中,什么都无法思考。 “不是有猫爱滋吗?就是那种猫会得的病。因为这样我才对这个病感兴趣,有段时间曾经查阅资料。不过这应该是一般常识,大家都知道的。” 只是这个“大家”里面不包括我,是这个意思吗?“你怎么知道河崎得的是那种病?” “那是轻率的臆测。”丽子姐那张纯白的脸看起来好残酷。 “是从刚才的录音里听出来的吗?” “医生提到了CD4。那就像人类的免疫细胞,而HIV会破坏它,所以对HIV 感染者来说,这个数值非常重要。每一次的检查应该都会确认,还会检查另一个叫做病dú值的东西。” 我试着回想刚才的录音,失败了。脑袋像在空转。 “虽然最近这个话题比较不热门了,但HIV感染者仍不断增加,也有医疗疏失感染等不幸的案例,透过一般的xìng行为被传染的人也相当多。” “我一直以为河崎在这方面很小心的。”我坦白说。 总是野心勃勃立志追求全世界女xìng的河崎,必然xìng行为的次数也很多,因此我总认为他对于xìng病或怀孕应该比一般人更加小心谨慎才对。不,其实我印象中他自己也曾经这么说过。 “有些人自私地说爱滋是为了矫正xìng风俗的败坏才出现的,可是,事实上只要戴上保险套,就不会感染HIV。换句话说,我认为那是在警告粗心大意的人,因为只要靠保险套就能避免感染了。然而尽管如此,感染者却不断增加,尤其是这个国家,最近增加得特别厉害,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危机意识薄弱。只要电视周刊杂志没报导,人们就以为爱滋消失了,以为自己不会有事。这个国家里满是认定只有自己绝不会有事的笨蛋。太天真了。天真的国家。我想河崎一定也是太天真的关系。” “可是,”我不是不愿意相信,只是无法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他真的得了那种病吗?” “我也不清楚,只是擅自这么想而已。”丽子姐一脸严肃地耸耸肩,“那是轻率的臆测。” 我想起河崎最近说话很怪,老是出现一些仿佛自己罹患绝症的发言。 “可是,刚才的医生也说了,现在和以前不一样,感染HIV已经不再那么绝望了。”丽子姐仿佛看透了我。 “意思是不会死吗?” “是有yào物可以控制的,只要留心健康管理,有很高的机率不会恶化成爱滋,能够平常地过生活。说得极端一点,或许可以把它想成慢xìng病或体质不好,就像过敏xìng鼻炎或高血压一样。” “是这样吗?”与其说是松了一口气,我更感到意外。 “只是,”丽子姐说:“只是我有点担心河崎。”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默默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河崎的外表完美无缺,所以或许自尊心也相对地高。普通人就算感染了HIV也不需要绝望,但他的话,就有可能感到绝望。再说他不是有使命感吗?要和所有女xìngjiāo往的伟大野心。” “是、是没错。” “就算意外失去了一条腿,人生也不会就此结束,但是对于足球选手来说,那或许就等同于死亡。”丽子姐这个说明真是一语中的。 “失去生存意义的男人,一定会变得很软弱吧。”我试着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 我也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有多担心河崎。我感到同情,也感到震惊,却不到哭天喊地的地步。可能是因为没有现实感,总觉得自己只是个观众。 “啊啊。”我想到了一些事。 “怎么了?” “其实最近我常遇到河崎,本来以为是碰巧,但搞不好是他不晓得该去见谁比较好,才选了我的。” “意思是他死前想见到的人是琴美?” “不是。”我不晓得该不该说,还是决定告诉丽子姐:“我还没跟河崎上床就分手了。” “哦,这样啊。”这么说的丽子姐,看起来既像感兴趣也像没兴趣。 “不是我害怕xìng方面的事,也不是说我比较重视精神上的关系唷。” “哦,这样啊。” “只是时机不巧罢了。也是有这种事的对吧?” “原来如此。” “所以或许因为这样,河崎才能轻松自在地和我碰面吧。有这种感觉。” 话刚说完,我赫然惊觉一件事最令河崎畏惧的,会不会并非自己的病情或寿命,而是“或许传染给其他女人了”这样的恐惧呢? 丽子姐可能也在想同样的事情,只说了句:“原来如此。”与刚才的语调不大一样,“我还是很担心河崎。在专精领域的挫折,给人的打击尤其大。” “他不要紧的。”我毫无根据地回了她,因为我觉得河崎才不会输呢。 还以为就快淡忘宠物杀手的事,没想到这回又碰上河崎染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门拒虎,后门进狼。烦恼没完没了。 我并没有从容到能够为已经分手的男人的烦恼寄予深深的同情,只是,总觉得心上多了块疙瘩。 【现在 9】 假使,我有写日记的习惯,然后又发生了多到版面写不尽的大量事件的时候,我会怎么办呢?好比说,像今天这样。 猫带了彩券过来;应该上了锁的房间,房里的教科书却全部不翼而飞。 去到书店,又遇到为了怀孕生产问题忧郁的少女。 光是这样就已经够多采多姿了,没想到还有夜间的下半场。事情就发生在我入睡之后。 电话突地响起,把我吵了起来。我望向枕边的闹钟,晚上十点。这个时间要斥责对方“干嘛在这种时候打来”还太早,反倒要是对方责怪“干嘛在这种时间睡觉”我也无可反驳。 我拿起话筒。可能因为睡昏头了,某种愚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的期待掠过心头:会不会是哪个年轻女孩打错电话,而藉由这个契机,我们两人的爱苗便于焉滋长呢?脑袋反映出我渴望戏剧xìng发展的愿望,遗憾的是,话筒另一头唤了我名字的,是熟悉的我妈的声音。 “过得好吗?” “好到吓死人呢。”我冷淡地回答,如果你不打电话来就更好了。脑中浮现这句挖苦的话语,但我没说出口。 “大学怎么样?” “怎么样是怎么样?”优雅的独居生活应该不劳母亲来cāo心吧,我希望我妈不要干涉我,但既然受到父母出钱资助,我其实摆不出高高在上的态度。 “哦,这样,那太好了。对了,我说你啊……”听到妈妈那郑重其事的语气,我顿时清醒过来。 我妈用这种口气说话的时候,大多是有重要的事情,而且是不怎么愉快的事。我连忙预测她接下来可能会说出口的最糟糕的事。 你啊,听说去抢书店了?虽然很令人震撼,但可能xìng极小。 你啊,寄去你那边的生活费可以少一点吗?这非常有可能,我也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你啊,大学别念了回家来吧。这很难接受呢,而且可能xìng不小。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妈妈开口了:“我说你啊,大学别念了吧?” “猜中了?”因为太过吃惊,我不禁脱口而出,“可是,”我说:“我才刚进大学而已耶。”连一堂像样的课都还没上过。 “其实啊,”还有,我妈这么说的时候,大多是讲些不好的事,“你爸要住院了。” “咦?住院?”我反问,妈妈却非常冷静:“你爸之前状况就不大好了。”她说,检查结果也不大妙呢,“就像爬进屋顶要捉老鼠,却发现有老虎一样。” 简言之就是去检查胃炎,结果却连棘手的病也一并发现了。好像是这么回事。 “然后呢?”我战战兢兢地、偷窥洞窟内似地问。 “你安顿好以后,先回家一趟吧,顺便给你爸探个病。” 这是一定要的,“可是,你刚说大学不要念了,这个就” “妈是想说由你来继承你爸的店。”偷窥的洞窟里出现了老虎。 我的脑中瞬间浮现鞋店的店面。卡其色的外观,红色的招牌,上头写着“椎名鞋店”的设计字体;二十坪的店内,摆了促销用布偶的橱窗;标榜拨水力不同凡响的合成革皮鞋;要求换尺寸的客人;身着围裙,穿绑着鞋带的我。这些画面仿佛以投影机一口气播放出来似地,一张接一张浮现脑海。“我?继承家里的店?” “你以前不是说你想开鞋店吗?” “那是小学写的作文啊。”那个时候写的作文,每次都被拿来说嘴,“我会回去探病,可是就算我要继承家里的店我是说假设唷,只是假设唷等我毕业以后也可以吧?” “状况很复杂的。” 妈妈滔滔不绝地述说家附近那间量贩店的事、“椎名鞋店”在商店街里的地位、与老顾客的关系等等,总之全是我非得立刻成为继承人不可的理由。 “再说,开鞋店的话,念法律也没有用啊。又没有鞋子法。” “你这样说,”我板起脸来,“我还能说什么?” “住院的细节确定之后,我再打给你。”妈妈单方面地说:“反正你先做好心理准备唷。” 等一下等一下!我试着抵抗。以刚醒来而言,算是相当骁勇善战了。“你说什么心理准备?” “你不用担心住院要帮忙什么的,人回来探病就好。” 压根儿没想到要帮忙的我,感到有些惶恐,“不用帮忙没关系吗?” “横滨那边说祥子也会过来帮忙照顾。” “祥子阿姨吗?”她是亲戚当中最或者说唯一一个让我感到亲近的人了。 阿姨长得非常美丽,一点都不像妈妈的妹妹,优雅极了。我想妈妈和祥子阿姨身上的基因一定是分配时出错了。 “对,所以你不用担心这个,你只要考虑探病跟鞋店的事就行了。” 什么“只要”。我苦笑。试着想像成为鞋店老板的自己,却想像不出来。 如果横竖要当老板,当咖啡厅老板还时髦多了,可能因为祥子阿姨是在经营咖啡厅的缘故吧。她和姓响野的怪人老公,夫妻俩一起开店。 “那先这样了。晚上要乖乖睡觉啊。”妈妈说,然后丢下一句五十岁的女人说出来可能会遭天谴的幼稚招呼:“拜拜哩”挂断了电话。 呃,我渴望的并不是这种戏剧xìng的发展啊。我颓丧地垂下了头。 一旦醒来,就很难再次入睡。而且是在接到那种电话之后,更不可能睡得着。我想等等看妈妈会不会带着她那豪迈的笑声再打通电话过来,电话却没有响起的迹象。 不知不觉间,我跪坐在电话机前。随着时间经过,就像个融化的雪人一样姿势歪了一边,托起腮帮子来。好安静。虽然还不到深夜,却没有半点声响或人声。除了厨房传来冰箱嗡嗡低鸣的声音,以及电视柜偶尔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以外,万籁俱寂。大家都不见了吗?所谓大家并不是特别指谁,只是有那种感觉。窗帘全拉上了,看不见外面。 玄关门开关的声音响起,听得一清二楚。不是我房间的,而是隔壁河崎的房间。原来河崎都在这种时间活动啊。一开始我只是漫不经心地这么想,没多久疑问却涌上心头。这么晚了,河崎上哪儿去? 我到现在还是搞不懂他究竟是何方神圣。他是做什么工作的?或者他是学生?日语教师是他的本业吗?他和不丹人的关系又是怎样? 我站起身走到玄关,从门上的鱼眼窥孔向外窥看。没有人。我随便套上鞋子,悄悄开门走了出去。 走在门外的通道上,每踏出一步,运动鞋的鞋底便摩擦发出小猫威吓叫声般的“啾、啾”声响。 我来到外头人行道。 河崎已经不见踪影。 我右、左、右地扫视。在路灯的微光中凝目细看,发现有人坐在电线杆旁,心头一惊。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包垃圾被扔在那里。我先往右边找找看。 我小心避开路边侧沟,小跑步前进。搞错方向的蛾朝我的脸扑来,我用手挡开。 幸好这是一条没有转角的单行道。路旁民宅的窗户透出橘色灯光,是浴室吗?听得见水泼上地板哗啦哗啦的声音,沐浴rǔ的香味随着水蒸气飘来,一闻到那个味道,我的身体登时放松下来,差点当场就这么睡着了。我甩开它,跑步前进。 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现河崎。他正走向路旁停车场,那块地是包月收费的。我躲到工程告示牌后面,弯下了腰。 河崎笔直地走向迎面最左边的一辆车子,那是一辆黑色轿车。今晚月亮虽然现了身,却只有一片指甲大小,四下其实很暗,我还得依靠一旁民宅庭院的灯笼光线,所以车子究竟是不是真的黑色我不是很确定,不过我很确定那是昨晚我坐在上头的那辆轿车。那车辆车体很低,而且最重要的是,没有车会破烂成那样。 河崎绕到驾驶座,迅速地上车,发动引擎后立刻驶离了。 我从告示牌后方直起身,目送车子离去。“他不是说那辆车是跟朋友借的吗?”我在内心低喃着。 约莫三小时后,河崎回来了,从人行道走上公寓的硬实脚步声通知了我。 我踮着脚尖走到玄关,缓缓屏住呼吸,小心不弄出声响。 脚步声接近。我应该可以猛地打开门,对他打招呼,然后质问:“你去哪里了?”但天xìng谨慎的我决定先隔着鱼眼窥孔观察一下。 窥孔的另一头出现了河崎,他正从楼梯那边走来。 河崎之所以看上去疲惫不堪,是因为透过鱼眼窥孔所致?是公寓的昏暗所致?或者是占领了我半个脑袋的睡意所致呢? 河崎拎着便利商店的袋子,脸突然转向这里。我们之间明明隔了一道门,一瞬间我竟忘了这事,慌忙别开脸去。他锐利的视线仿佛从窥孔另一头朝我瞪来。 我屏住呼吸,透过窥孔静静看着河崎走进房间。 好一会儿,我仍待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我静静地吁了口气,回到铺了床的房间。莫非……,我试着想像,莫非河崎每天晚上都前往各地的书店抢书?他不见得每次都会约我,也有可能自己单独行动。 我烦恼着,应该跟踪他的车子吗?但今晚,还是先睡吧。 我没有写日记的习惯真是太好了。我深深地这么觉得。 【二年前 9】 假使,我仍是河崎的女朋友,初次目睹他内心大受打击,我会有什么感觉?好比说,我会不会因此幻灭而要求分手? 我和河崎碰了面。并没有特别联络的碰面,我只是在宠物店的工作结束后,去了棒球打击场,结果河崎刚好从打击席走了出来。 已经过了黄昏五点,但四下并不怎么暗。 是不是有预感觉得只要去到那里就能见到河崎,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当我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坐在公车里,就快到棒球打击场了。 柳枝随风摇摆,慵懒地、但别有深意地摆动着,那种氛围与其说是优雅,更像是一种嘲笑,一种讽刺他人一举一动的摇法。 刚从打击席走出来的他,一看到我便开朗地举起手来说:“嗨。”然而这时才发现自己提着金属球棒走了出来,一脸狼狈。他有些慌乱地走回打击席把球棒放回去。 他来到我面前,有些难为情地笑道:“不小心把球棒带出来了。”些微汗湿的细柔浏海贴在额头上;双眼皮的大眼虽然忧郁,却不yīn暗;尽管只是一身深蓝的素色运动服加牛仔裤的轻便打扮,看上去却很高雅。以前他曾以嘲讽的口吻提到过,他的老家是北陆地方的富豪人家,他好像从孩提时代就被逼着学剑道还是弓道。他的站姿之美应该是受了那些训练的影响吧。 “你心不在焉个什么劲儿啊?”我的声调不由自主地使上了力。 一名小学生经过我们旁边走进打击区,还带了自己的球棒来。河崎的视线直追着那个孩子,突地把视线移回我身上,劈头就说:“恶作剧电话的事怎么了?不要紧吗?” 我更加烦躁起来,“现在不是担心我的时候吧?” 河崎的脸色暗了下来。仿佛看见透明的玻璃工艺品上出现裂痕,我心里难受极了。“什么意思?” “你跟多吉去了医院对吧?” “他好像对这个国家的医院很感兴趣。”” “我说你啊,感染了麻烦的病dú对吧?” 血色一瞬间从他女xìng般的肌肤褪去,看在眼里,我的心好痛。 刚才的小学生走进去的打击区传来击中球的清脆声响,光听也听得出那是相当精准的一击,非常爽快的声音。 “为什么……”河崎开了口。他的声音是那么地毫无防备,语尾甚至微微颤抖,我不禁悲伤了起来。 姑且不论男xìng魅力或品xìng,或许,我希望河崎无论何时都是恬淡自如的。就跟你说不可以输呀!只不过是感染了HIV ,不要表现出一副马上就要死了的懦弱模样。 “果然被我料中。” “什么东西?” “我是凭直觉猜的。”我不打算说明小型录音机的事,决定用这招蒙混过去,“都是因为你随便和女人上床,才会变成这样。”我留意不让自己的语调变得感伤,“真笨。” 河崎动也不动,一迳注视着我,像是在犹豫究竟该装傻还是就这么承认。平常的他下判断时从不犹疑,也极少采取拖拖拉拉的态度,看样子或许他是真的进退维谷了。 但过了一会儿,“败给你了。”河崎露出笑容,摊开双手,“真是败给你了。”平常那个爽朗的河崎又回来了。 “是HIV吗?” “我现在最痛恨的英文就是那三个字母。” “你打算怎么办?” 击中球的声音又响起,正中球心。可能是紧接着练习挥棒,传来棒子空挥、锐利地划开空气的爽快声音,当中蕴含的魄力,完全不像小学生挥的棒。 不知道是不是也有些在意,河崎转头瞥了一眼打击区。 “你打算怎么办?” 河崎回过头来,“结束了啊。” “什么叫结束了?只是感染了HIV ,又不一定会死吧?虽然或许生活上会有很多禁忌,还是可以很平常地活下去,不是吗?” “琴美知道得真清楚。” “这是常识啊,常识。”我没说出这是从丽子姐那边听来现学现卖的。 “对啊,并不是现在马上会死。”但从他的话语里听不出任何共鸣。 “对方是谁,你心里有数?” “你说哪边?被谁传染的?还是传染了谁?” 话题似乎开始转往露骨的方向。我板起了脸,周围飘dàng着话一说出口便沾满唾液般的不适感。“两边都是。” “我知道是谁传染给我的。” “你没戴保险套吗?” “我被骗了。”河崎开玩笑地说。我不知道是怎么个被骗法,总之就是失手了吧。“我运气太差了。而且好死不死,那个女孩联络上我,说她是阳xìng,叫我也去检查,结果就是这样了。那女孩,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呢。” “一定是因为没有真实感吧。”我想起丽子姐生气地说“太天真了!”的声音。 “大概吧。”河崎点头。他的身后又出现了一支长打。锵!真的是非常舒爽的声音。河崎回头,望向少年的方向。 “打得真好。”我说。 “真的。跟我完全不一样。” 锵!又是一声。 “好想抓住那颗球,一起被打飞哪。”我坦白说出现在的心情。 “彼此彼此。”河崎也深深地点头同意,“我和琴美遇上的净是些麻烦事。” 好一段时间,我们只是沉默着。半晌之后,“至于被我传染的,老实说我真的举手投降了,我连该通知谁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晓得。”河崎摊开手说:“虽然主动联络的话,应该多少找得到几个人,但我连这都没做。” 他的脸上明显浮现出恐惧的神色,仿佛不小心撞死了人似地,“与其说是被害人,我更像是加害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问了第三次。 “先不管这个,倒是你不要紧吗?那个恶作剧电话的事。” “你是在担心我吗?” “就像你担心我的身体是一样的程度。” “那你根本没在担心嘛。”我笑也不笑,嘟起下唇。 “自己的事只能靠自己担心了呢。”河崎说。 “我还有多吉。” “对唷。”河崎微笑,“真好”他的语气像是小孩子羡慕不已似的。 听出他话语中的软弱,我忍不住抱怨起来,“干嘛那么虚弱,一点都不像男人。” “你那是!种歧视吧?什么男子气概、女人味,很多人讨厌这种说法唷,男人和女人都是人啊。” “那我换个说法。”我点头,“你不是不像男人,是不像人。” “把人家讲得跟怪物一样。”虽然只有一点点,河崎的表情多少恢复了些许明朗。 “往积极面想比较好啦。”我神气兮兮地建议。 “琴美你呀,就算在死亡的瞬间也是想些积极正面的事吧。” 我竖起食指,“想要活得快乐,只要遵守两件事就行了。一,不要按喇叭;二,不要计较小事。只有这样。” 这是多吉也老挂在嘴边的话。 在不丹,车子好像动不动就按喇叭,听多吉说他们开车也开得很粗鲁、很乱来。我深信喇叭的声音是人类所发明的东西当中最多余的,那根本是用来发泄愤怒和郁闷的声音吧。 我走向打击区之前,又再提了老问题,:“你后打算怎么办?” “今天的打算是,我等下要去约会。” “真的假的?” “没办法啊。”他都这么回答了,看样子不是开玩笑的。被女人传染HIV而烦恼不已的男人,却勤奋地忙于约会。我无法理解。 “这么说来,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河崎说。“你当初为什么会想和我分手?” “因为我有识人之明啊。” “也是吧。” “我的个xìng是,与其花时间烦恼,不如早早了断。” 他似乎认同了,接着突然指向最角落的打击区,“话说回来,那个少年真的打得很棒呢。” “过个十年,搞不好会成为职业选手吧。” “真令人期待。”这么回答的河崎是否真的想像得出十年后的自己,我读不出他的表情。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抓起球棒,将硬币投入机械里。河崎远远出声问我要不要他载我一程,我没理会。不要输!我没出声,只在心中说道。这话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如果我仍是他的女朋友,一定麻烦死了。我深深地这么觉得。 【现在 10】 姑且不论山田,当我得知每次一聊起车子便滔滔不绝的佐藤竟然没车,有种遭到背叛的感觉,明明就一副每天开车出去享受兜风似地异常饶舌呀。 我们在大学校内的咖啡厅吃午餐,三个人凑在一块儿无聊地聊着有趣的话题,或是有趣地聊着无聊的话题。 “借车?做什么用的?”没车的佐藤却这么追问。 “呃,我想去个地方,所以想找人载我。”我没说是为了跟踪邻居。 “哦哦,上次的美女是吗?”山田把脸凑过来,一边拿起长桌上的酱油,淋到自己的盘子里。 可乐饼淋的应该是酱汁吧?我心里一边嘀咕,嘴上却暧昧地回答说:“不是那样的。”结果这暧昧的回答似乎更刺激了他们。 “真好哪,学生生活还是该有女朋友哪。”佐藤点头说。 “不是啦。” “怎么?学生就不需要女朋友唷?”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可能是因为听到“学生”这两个字,我想起妈妈前晚打来的电话。“我说你啊,大学别念了吧?”那句话轻率得令人吃惊,轻率到似乎我只要稍一松懈,就会“我很乐意。”地轻易答应了。 坦白说,我并不讨厌鞋店。这不是什么华丽的职业,而且是一门利润微薄的生意,若不论能不能以此维生,我认为其实颇适合我的个xìng。 鞋子是生活必需品,而且和香烟或刀刃相比,鞋子并不具任何危险xìng;如果鞋子尺寸吻合客人的脚,我应该会感到高兴;再者我也觉得我可以自得其乐地想像“有人穿着我卖的鞋子过了一天”而感到幸福。 所以我对于继承家里的鞋店并没有强烈的抵抗,只不过再怎么说,实在太突然了。 就算迟早要继承鞋店,给我一些享受学生生活的缓冲时间也不为过吧?人是需要心理准备的。 “可是啊,就算要开车约会,你也没有驾照吧?”佐藤又提起这个话题。 “是啊,坐计程车啦,坐计程车约会去。”山田揶揄说。 背后传来女生们尖细的说话声,像被吸引似地,我们三人的视线集中过去,只见四个打扮俗气的女生正舔着冰淇淋,我们又把脸转了回来。 “,我想起有事要办,先走了。”我打算离开了。 “下节课怎么办?” 我离开了咖啡厅。我先走之后,他们大概会继续讲一些“他一定是去跟女人约会啦”之类的,语带嫉妒地扯上好一阵子吧。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不靠地图、只凭地址寻找目的地。 幸好仙台的市街里有许多电线杆上标明了住址,让我能够“这里是一丁目,所以二丁目在更西边吧”,或“刚才的转角是三番地,旁边是十番地,那么五番地就在这里面吧”一边推测目的区域并逐步接近。 我在南北纵贯的商店街往北走,途中弯进右手边的一条小巷。时间接近下午三点,可能因为不是放学时间,几乎不见穿制服学生的身影,大多是行色匆匆的业务员或聒噪的主fù。 在巷子里前进了十公尺左右,有一道楼梯,爬上楼梯便是铺红砖的小型广场,中央有一个喷水池。围绕着这个广场并列了几家以年轻人为对象的店铺,其中一家便是丽子小姐给我的名片上写的那间宠物店。 看来客人不多,于是我推开门,进到店里。 “欢迎光临。”招呼声随即响起。 是一名没见过的年轻女店员,黑色的长发直垂到肩胛骨底下,两道粗眉很引人注目,感觉有一种完全不放过别人一点小过错的强悍。一对像是两枚大金币似的大耳朵贴在脸颊旁,颊骨一带的妆特别浓,我看得出那似乎是为了让脸型看起来消瘦一些的化妆技巧。 “那个……”我焦急地想要尽快表明我不是客人,“丽子小姐……” 一瞬间,店员的笑容垮了一大半,她转向后方叫道:“丽子姐?” 丽子小姐无声无息地出现,仿佛从白色的墙壁里浮出来似地,还是一样吓着我了。 “哦。”丽子小姐出声,“上次的。”一边走近过来,怀里抱着一只小波斯猫,直挺挺的胡须十分神气,眼神似乎很瞧不起我,还夸张地打起呵欠来。 “好可爱唷。”我把“好臭屁唷”这句话换了个说法。 “你是特地来说这个的?”她看起来也像是有点不开心,我决定当作没发现。 “我是来跟你请教河崎的事的。” “呀!”尖叫声响起。 一开始我以为是哪个笼子的狗还是猫在叫,结果竟是长发女店员发出的尖叫。 “啊?”我忍不住盯着一脸苍白的女店员看。我不安了起来,担心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她的眼里带着责怪,仿佛我念了什么不可说的诅咒。 丽子小姐拍拍我的肩,“不用在意。她以前和河崎jiāo往过,所以吓了一跳。” “哦……”只是听到曾经jiāo往过的男人的姓氏就吓成那样,我也无能为力。 “也不到jiāo往的地步啦。”女店员脸红了。 “到外头说吧。”丽子小姐回头说:“麻烦你顾一下店,我马上回来。”接着她把波斯猫从身上剥下来似地抱开来,放回笼子里。 丽子小姐推着我走出店门,门上的铃铛配合着门的开关叮咚作响。 走出店铺来到外头,我们在喷水池前的石阶坐下,春季的阳光轻抚着背。 坐在雪白美人的身旁,非常令人紧张。 “对刚才的店员小姐真是过意不去。”我没想到只是说出河崎的名字就能把她吓成那样。 “她本来是客人。” 是熟客吗?我问。 “是讨厌的客人。”丽子小姐淡淡地说。 “这样啊。” “她买了腊肠狗,结果生气地跑回来说耳朵垂垂的不合她的意。” “那种客人真的很讨厌。” “然后我一怒之下,打了她。” 我大吃一惊。打人?实在太恐怖了,而且是店老板打客人,我无法想像那种场景。虽然我不清楚宠物店的经营状况,但不能殴打客人应该是服务业基本再基本的常识。 “因为我很生气。” “你……真的打了她?” “那个时候,上前安抚她的就是河崎。” 我没想到河崎的名字会在这种时候登场,吃惊得挺直了背,“所以她才变成店员吗?”我完全无法想像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被打的客人才会变成店员。 “嗯,发生了很多事。”丽子小姐似乎不打算说明其中的经纬,“之前的店员走了。”她一瞬间哽住似地,接着说:“发生了多到吓死人的事,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多到吓死人的事,吗?” 一名孩童摇摇晃晃地从眼前经过,似乎正在学走步。快跌倒了,啊,要跌倒了。虽然一旁的人看得胆战心惊,小孩却很巧妙地维持平衡没跌倒。他抓住围住灌木的栏杆,停下脚步,充满好奇地观望周围,然后伸手扯下叶子,想要塞进嘴里,在后方的母亲连忙跑上来拉住他的手。 “你想知道河崎的什么事?”丽子小姐问。 “我想知道河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不丹人和河崎的关系、你和河崎的关系,这一类的事。” 丽子小姐目不转睛地注视我。看起来也像是在确认:“真的只要知道这些,你就满足了吗?” “仁和寺的法师。”她突然开口说。 “仁和寺的法师?” “仁和寺的法师心想,一生只要一次就好,他想参拜岩清水八幡宫,便出发了。但由于他只身前往,不清楚确实的地点,结果参拜了山脚下的别间神社,还心想:也不过尔尔嘛。参拜完就回去了。” “是《徒然草》(注:镰仓时代的随笔文学作品,约成书于一三一?一三三一年左右,为吉田兼好法师所着。文辞秀丽,与枕草子并列为日本随笔文学的最高杰作。)里的故事吗?” “这篇故事的教训是:凡事都须有人指点。不过我一直相信它其实是教导人们:不要不懂装懂,凡事尽量依靠别人。” “这和现在的我有关系吗?” “没有。” “哦……”我把这番话解释为,她或许是在建议我提出更切中核心的问题。既然要去,就去到岩清水;既然要问,就问个水落石出。于是我像在宣布似地开了口:“我还是换个问题好了。”我说,“我来找你,不是想请你告诉我河崎的事,是想请你听听我的故事,可以吗?” “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 “最近,我的身边发生了几件突如其来的事,让我非常困惑。” “和河崎有关?” “或许有关,也或许无关,只是我身上也发生了多到吓死人的事。”我垂下眉毛,“我觉得我好像遇难了。” “遇难?在山里?” “嗯。感觉就像在山里走投无路。” 丽子小姐看起来一点都不像那种会对别人的闲话、糗事或烦恼感兴趣的类型,反而有一种会轻蔑这类八卦的氛围,但她并没有赶我走。 她虽然没有说“请”,却也没有拒绝。于是我开始说了。 我说出我搬来之后发生的种种。 我提到邂逅河崎的经过,还把当下想得到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唯独该不该说出抢书店的事,我很犹豫。这与杀人或绑架相比,格局或许小了许多,但那毫无疑问是“犯人的自白”或“共犯的自供”,我无法判断是否能这么随便地说出口。 但结果我连那件事也说了。 因为一方面我觉得若是没说出抢书店的事,无法完整地传达出我的困惑;而且坐在一旁的丽子小姐的美和面无表情、人偶般的肌肤和动作实在太远离现实,总觉得她并不会在听完之后,做出把我扭送警局那种现实的行径。 她一直没chā嘴,只有一次问道:“那家书店在哪里?”还有询问失踪的教科书的书名而已。书店的位置我勉强还能说明,但教科书的书名就没办法了。 我也说出了妈妈那令人心烦的电话。 “好厉害。”这是丽子小姐听完之后的第一句话。 “很厉害吗?”我不知道她用“厉害”是在形容什么。 “那你大学不念了吗?不是才刚进去吗?” “哦,你说的是那件事啊。这还不知道。”我苦笑,“我打算先给家父探病之后再来想。” “我觉得依你的xìng格,若是令尊亲口拜托你继承鞋店,你是拒绝不了的。” “你真是明察秋毫。”我自嘲地答道:“不过不要紧的,是我的问题,重要的是另一件事。河崎和不丹人的事。” 唔。她敛起下巴,与其说是在思考答案,更像是在烦恼该从哪里开始说明。 “你……”约莫一分钟之后,她才开口,“你从途中参加了他们的故事。” 啊啊!我差点呻吟出声。才在前天,我有种这样的感觉。只不过,丽子小姐说的“他们的故事”指的是什么,我不明白。 “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 章 崎和不丹人多吉,还有另一个女孩琴美,他们三人有他们三人的故事,而你被卷入了故事的尾声。” “三人的故事……吗?”我很震惊,没想到河崎与不丹人的关系竟如此密切,从他在我面前的举止态度完全看不出来。我没意识到“故事的尾声”中的“尾声”这两个字。“你能不能再讲得详细一点?” “详细?” “例如说,教科书怎么会从我的房间消失。” “哦。”丽子小姐漠不关心地随口应道:“这很简单。” “咦?很简单吗?” “能进入上锁的房间的人,只有握有钥匙的人。” “你说河崎?”这不意外的回答反而令我感到意外。 “除了他以外没有别人。” “等一下、请等一下。你说河崎吗?他自己偷了书,然后骗我说‘书不见了’?” “答对了。” “他没理由这么做啊。”虽然我也怀疑过他,却找不到动机,所以放弃了这个推测。 “他有理由。”丽子小姐刺上来似地说:“有理由,所以他这么做。” 我吞下口水,等待她接下来的话,此时背后传来大声呼唤的声音:“丽子姐!”我转过头去,宠物店那边,刚才的店员正举起手来,另一手拿着电话说:“你的电话!” 丽子小姐说:“那,下次再谈。”便站了起来。她拍拍裤子臀部,沙子落在脚边。“下一集,我拭目以待。”她不负责任地说。 “那个……”我觉得自己又要狠狠被抛进不上不下的状态里,慌了起来,“我好像从遇难的山里被救难直升机吊了起来,可是又被丢到更深的地方去了。” 丽子小姐虽没微笑,却耸了耸肩,“那么这样,你先回公寓去确定一下就知道了。” “确定?确定什么?” 接着,丽子小姐告诉我的,是我连想都没想过的事。 “那个……”最后,我好不容易想起来要问一个重要的问题:“丽子小姐有车吗?” “有是有。” “其实,河崎连续两天晚上都开车出去。我很介意他上哪儿去,但我没有车……” “他开车出去?”丽子小姐望着喷水池,思忖起来,“怎么回事?” “不晓得。” 我知道了,下次我会联络你。丽子小姐说完,问了我的电话号码,也没写下来,就这么快步回店里了。 孤单地被抛下的我,朝着公车站牌方向走去。 注意到的时候,刚才还巍巍颤颤地走着的小孩正在哭泣,大概是找不到母亲吧。 这样啊,你也遇难了啊。 【二年前 10】 姑且不论河崎的病,我本来以为不可能发生更严重的问题了,完全没想到宠物杀手竟会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甚至有种遭人背叛的感觉。 从棒球打击场回公寓的公车里,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接起电话。 眼前就贴着“车内请勿使用手机”的标语,我其实很于心不安,只得小声而急促地讲电话。 是多吉打来的。“(今天研究室的实验要延长,我会比较晚回去。)”他说:“(你要乖乖待在家里唷。)” 多吉虽然没什么特别的根据,但心中似乎感到很不安,“(我突然觉得很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啦。)” “(可是,我有不好的预感。)” “(真的担心的话,就早点回来啊?)” “(可以的话我也想这么做呀。)” “(那,你派个保镖给我吧。)”我说完无聊的话,便挂上电话。周围的乘客似乎正远远观察着用英语讲电话的我,他们正在猜测这是一个能说英语的惹人厌的日本人,还是亚洲系的外国人?不过感觉不管是哪一种,都不会是他们喜欢的。 一过黄昏六点,公车里便挤满了放学和下班的人。旁边高中生的随身听吵得要死;前面的上班族背上的头皮屑令人介意。我抓住吊环任凭身子晃动,望向窗外。一名站着骑脚踏车的上班族爬上坡道,公车赶过了他;自动贩卖机的灯光朦胧地照亮暗下来的四周。我望向公寓灯光与路灯,脑袋放空地眺望随着公车大转弯而倾斜的景色。 抵站后,我下了车,茫然地走上平日的道路。 我想都没想到,多吉的预感竟会成真。 嘴巴被捂住的瞬间,我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是至今未曾碰过的疾病发作还是呼吸器官异常造成了呼吸困难。 身体以仰面朝上的姿势往后倒,想到自己整个人就要翻了过去,我惊恐不已,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被人从后面架住了。 这里距离公寓不过三十公尺。正当我一边把手伸进手提包寻找玄关钥匙,才刚摸到钥匙圈,就被人从身后袭击了。 我当下并没立刻想到是那些家伙干的。有一双手穿过我两边腋下抱上来,捂住了我的嘴。 我慌张地左右张望,只见两边耸立的细长路灯。那驼背的路灯是想嘲笑我吗?灯泡竟然没亮,完全派不上用场。 我想出声,却发不出来。发不出声音的事实让我更惊慌;既惊慌、又焦急,焦急又使得心跳加速。原来如此,发不出声音是因为嘴巴被捂住啊。我试着让自己掌握状况,却行不通。 我被一点一点地往后拖行。太阳完全西沉的天空没有一丝暖意,仿佛贴了一张蓝色的画图纸,一片平坦;明明是黄昏,却伸手不见五指。我的视野里只有黑暗的天空、冰冷的柏油路、以及民宅的砖墙。 我的手试着使上劲,却一动也不能动;我也尝试立起后脚跟煞车,却只是让鞋子在柏油路面上摩擦。 “快点。” 后方传来女子的声音。我愕然惊觉,是那三人组当中的一人。 “把车开过来。”拖着我的男子对另一名男子说。 我的脑袋、整个人都乱成一团。一瞬间,从实际看到的东西到纯幻想,各种事物浮现脑海。 宠物杀手男女的脸、车子辗过猫发出的声响、被辗过的我、店里不见的黑柴、遭受暴力对待的我、丽子姐的右直拳、儿童公园的黑暗、脚被切断的猫、脚被切断的我。影像如洪水泛滥充塞我的脑袋,完全没有余裕去想别的事。 多吉。我想起他。多吉上哪里去了?他在大学。在研究室。在做实验。对了。他是为了念书才从不丹来日本的。耳畔响起他说“乖乖待在家里”的声音。我想抓住对方的手,却无法使力。我用力挣扎,却动弹不得。头昏眼花,眼前不停旋转。 “你前些日子掉了车票夹对吧?上面写了地址,所以我们上次来过了唷,就是打电话给你的时候。” 电话筒传来的猫的惨叫在我体内回响。 “结果你报警了对吧?我们都看到了。我最痛恨那种人了,自己的事不会自己解决啊?别想靠别人保护你!” 就是啊就是啊。另一名男子在一旁煽风点火。 “所以,我们来接你了。”我身后的男子自豪地说。感觉他的声音好像从头顶穿了进来。“其实谁都可以啦,不过正好。” 车子猛地倒车过来,我瞥见煞车灯亮起又熄灭,映入眼帘的车牌可能加了遮牌,无法清楚看见数字,真是jiān诈的伪装。车门开闭,另一名男子跳下驾驶座朝这边走来。 “上次那家伙不在唷?” 是在说多吉吗?我想反问,却发不出声音。 “那家伙竟然用雨伞跟石头,有够可恶的。”站我旁边的男子说。 “,脚也抬起来的话,一下就能搬进去了吧。”女子指示。 噢噢,是啊。站我旁边的男子移动到我的脚边,想抬起我的鞋跟。我挣动手脚,扭动肩膀双脚拼命踢,但感觉只像是徒耗体力。 “挣扎也没用的啦。”身后男子的声音诡异极了,“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唷,小琴琴,有没有忘了什么东西呀?” “我们以前曾经偷过大白熊犬呢。”站我脚边的男子说。我无法判断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好巧不巧,这里是一条狭窄的单行道,一侧是投币式的计时制停车场,另一侧只有一栋楼,鲜艳的紫色外观,是一家装潢店,但里面似乎没人在,或许他们公司不时兴加班吧。 挣扎也没多大用处,我拼命踢动被抓住的脚,但很快就累了。 可能是身后男子头上发胶的味道,一股yào品般的刺鼻香味袭上来,我不禁一阵恶心。 “搬进后座。” “偷人跟偷动物都是一样的呢。” “你干什么?!”就在这个时候,抓着我脚的男子喊出声。可能有人路过了!我的心中燃起一线希望。 脚变重了。才刚这么想,脚跟便着了地。耳环男放开了手。 “我在想,不知道这些人在干什么呢。”路过的男子说。他站在后侧,我看不见他的身影。 “滚一边去啦!”架着我的男子也说。 此时狗叫声响起。是带着狰狞的低吼,听起来也像是喇叭声。 “哪来的这只狗?”原本想走过去的男子退了一步,“赶快带着你的狗滚开!” “这是我要说的话吧。”路人说:“要是不赶快放下那个女的滚别的地方去,你们就有得瞧了。” “喂!你这家伙!”女子的声音响起。 我没看见狗蹬地跃起的瞬间,只是当我心想“啊!”的时候,狗已经扑上我身旁的耳环男了。那是一条体格健硕的狼狗,即使黑暗之中,我也清楚看见它那身漆黑的毛皮,威严十足。被攻击的男子发出不成声的惨叫,倒在地上。 “干得好,咬死他!”路过的男子大笑出声。 是河崎。我总算认出那个路人是谁了。 狼狗咬住倒地男子的衣服,用力拉扯。 “开什么玩笑!”女子慌忙跑过来。因为很暗,我看不清楚,但从她的姿势和朦胧浮现的影子,我知道她手里握着刀子。 狗会被刺!我不禁闭上眼睛。恐惧仿佛将心脏的表面翻卷开来,片片竖起。 然而我预期会听到的狼狗惨叫却没有响起。我慢慢睁眼,只见狼狗从倒地的男子身上抬起头来,转向女子,接着像要牵制似地发出低吼,死命瞪着她。 女子似乎被它的威猛慑住了,她虽然拿着刀子,却无法接近。 此时,我奋力左右扭动身子。 原本架住我的男子大概也被狼狗引开了注意力,我逮到一个空隙。 我整个人就直直掉落地面。解脱了。我四肢着地,拼命爬了开来。跌倒,站起身,气喘不休,好难受,胸口好痛。 我睁大眼睛想弄清楚现在的状况。耳环男倒在地上,一旁站着狼狗。没戴耳环的男子和女子一边估量着距离,远远站着。河崎就站在我身边。 狼狗又吠了三声做为威吓。 我侧眼望山崎。 远方站着的男子毫不掩饰满腔的愤怒,想往我们这边靠近。 这时,河崎拿出藏在身后的铁棒摆好架势,顿时挥起棒子,响起空气被划开的声音。虽然只是胡乱用力挥舞,但那笨拙的挥棒似乎让长发男感受到威胁,他退了一步。 “警察马上就来了唷。其实我刚才已经打电话了。”河崎说,一边像打小虫似地挥着铁棒。 狼狗回来河崎脚边。 三名年轻人看上去相当犹豫。从气得全身发颤的模样,看得出他们受人嘲弄,不甘心就这么夹着尾巴逃走的心情,但最后大概是三人之间无声地达成了协议,一伙人跳上车子离去。 没开车灯直接驶过夜路的车子背影,并没有卑躬屈膝的气味,反倒像是恨我们入骨而发着黝黑的光远去。 留在马路上的,只剩我和河崎,还有垂着舌头的狼狗而已。即使在黑暗之中,那濡湿的粉红色舌头依然醒目,像是人类所没有的特殊器官,宛如一个诡异而可爱的粉红色生物。 侵袭我的混乱渐渐平息,我连远处行驶的公车声都能够听见了。我慢慢调匀呼吸,那个时候的我,喘气喘得比一旁悠然端坐的狼狗还要严重。 “现在是怎样?偶然?”我望向河崎,“你偶然经过这里?” “这是命运唷。” 我连回嘴的力气也没有,叹了口气。 “我们不是才刚在打击场见过?”我隐藏自己的困惑,“而且你不是去约会了吗?” “我救了你耶,怎么那种态度?” “那只狗是你的吗?”我指着和河崎以牵绳连系在一起的狼狗。耳朵直竖,鼻子高挺,威风凛凛,如果黑色的恶魔化身为狗,一定就是这种模样吧。 “不是啦,是那个叫什么的谁养的狗。这只是狼狗唷。” “那个叫什么的谁是谁啊?” “呃,就那个啊,头发很长,胸部很大的。” “不是问你这个,那个人是谁?” “就是丽子小姐打的那个人嘛。” 啊啊。我只是张了张嘴形,点点头。就是养军用犬的那个女人啊。 “在棒球打击场和你分开后,我去了她家。” “她家在这附近?” “走路十分钟左右,没多远。然后我接到多吉的电话,便过来看看你的状况。” “多吉?” “他打电话到我手机,说他很担心琴美有没有乖乖待在家里,他有不好的预感,叫我过来看看。” “没想到预感成真?” “我也吓了一跳呢。她正好在淋浴。”刚说出口,河崎立刻解释:“我们没有上床唷。总之,她迟迟不从浴室里出来,我等得也有些烦了,刚好这条狗在院子里一副很寂寞的样子,所以我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正巧碰上琴美的大危机。” “我正巧想碰碰看大危机。”我试着不关己事地说。 “不过没想到这小子会这么活跃。”河崎摸摸狼狗的头,“刚才那些家伙是什么人?” “可以确定不是我的朋友。” “是打恶作剧电话的人吗?” 我定定地凝视他,犹豫着究竟该向这个自以为是唐璜的男人吐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 章 多少实情,但无论如何,他的确救了我,于是我坦白了:“上次不是提到过宠物杀手吗?还打听了目击者的情报。” “嗯,问出情报的人是我唷。” “如果我说,刚才那三个人就是宠物杀手呢?而且,他们也是打恶作剧电话来的人。” 照理讲是听不懂我说的话,狼狗却高声吠叫起来,宛如代替遭到虐杀的同伴们发散恨意。 “啊?”河崎五官端正的脸扭曲了,“宠物杀手?刚才那些人?” “我反过来被那些家伙憎恨了。” “骗人的吧?”河崎一脸难以置信,“可是说起来,宠物杀手会找的不是只有宠物吗?” “宠物杀腻了,接下来不就是杀人吗?”我浑身发颤。我想起身后堵住我嘴巴的男子那粗重的呼吸。 “他们把你带走要做什么?再说,为什么你会被他们怨恨?” “他们打算对我做出他们对动物做的事吧。” 我努力挤出话语,极力佯装出一种听天由命的平静。我想起他们说“差不多该试试人类了吧”的声音。那绝非玩笑或打趣的随口说说,而是更yīn险而坚持的声音。 “骗人的吧?”河崎露出一种舔到沙子般的表情。 “总之,谢谢你救了我。”为了结束话题,我匆匆地说。 我害怕再继续说下去,自己会在河崎面前说出丧气话来,也有可能蹲下身子大声号泣。有相当的可能。事实上,我已经快呕吐出来了,只是拼命地忍耐着。“谢谢。”我冷淡地追加一句。 “救了你的是多吉。是多吉的担心叫来了我。” 就算是那样,也不能忘了我的活跃啊!狼狗仿佛这么说地吠了起来。我摸了摸它的脖颈子。 河崎说已经打电话报警似乎不是唬人的,不一会儿,警车来了,我们于是前往附近派出所说明状况。上次我找来警察的时候,被宠物杀手们撞见,因为这样更加深了他们对我的恨意。但话虽如此,也不能不通报警察。我压抑着双腿的颤抖说明情形,河崎则是省略狼狗的活跃,只说他刚好路过现场,大叫:“我报警了!”凶手们就跑掉了。而对于我指认那三人就是宠物杀手一事,这次的警察并不感兴趣,“宠物跟人又不一样。”只得到这样的回应。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回到公寓。我和河崎在途中便各自回家了。 抵达玄关的时候,我一直没办法把钥匙chā进门把里,花了好久的时间,才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咦,好怪,明明都得救了,我为什么怕成这样?我努力想让自己振作,但一回神,人已经蹲在门前了。身体不停地哆嗦,停不下来。 这样啊,原来我比自己自觉到的要脆弱得多了。 【现在 11】 我一回到公寓,立刻前往确认丽子小姐提醒我的事。 我穿过楼梯前方,往自己房间的反方向走去,拜访了最角落的一一号室。 已经过了黄昏五点,通道上方的日光灯亮着。太阳还没完全西沉,外头还有余光,点亮的灯光看上去有点可笑。 我按下门铃。“叮”的一声,接着是“咚”融入空气般的声音。门牌上头什么也没写。 我把耳朵凑近门板倾听,迟迟没人走出来应门的迹象。没有走近玄关的脚步声,也没有睡觉的人起身时床发出的咿轧声。 不在吗?我后退一步,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 我认为为了取得真相,某种程度的坚持是必要的。 所以我即使知道有可能会引来反感,仍再一次按下门铃。我执拗地按,就在我厌烦地心想“真是毫无生产xìng的行为”时,门开了。 一名男子顶着一张明显写着「吵死了”三个字的不愉快表情,出现了。是那位以前我和河崎在外面聊天时见过的住户。 我说出随便编造的借口,和他聊了几句。我想确认的事很简单,只要讲上两三句话就可以明白。 我说着感谢与赔罪的寒暄,再三鞠躬之后,转身离去。房门旋即以大到不能再大的力道关上。 接着我直接前往河崎的房间。心跳加速,我开始兴奋起来。对于河崎的谎言,我没有气愤、没有惊奇,唯有兴奋窜遍全身,很像想出了棘手算式的解法时的快感。 “怎么了?”出来应门的河崎一脸超然,“学校跷课了吗?” “现在不是上课的时候。” “怎么了?表情那么恐怖。”一步也不肯踏进玄关的我,或许让河崎感觉到一股不同于平常的气势。 “我被你骗了。”虽然我试着斟酌措词,却想不出更委婉的话来。 “我有说谎吗?”河崎的口气很从容。 “我完全被你骗了。” “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真相。”这简直就像追求真理的宗教家在说话,然而却是我的真心话,我想要逐一驱散笼罩在周围的混乱迷雾。 河崎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默不作声。他侧着头,也像是在思考所有的可能xìng,一一检验。 接着他露出一种非常肯定的表情说:“是丽子小姐?” “我刚才去了宠物店。” 河崎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你背叛了我”这种遗憾或气愤。 “她怎么说?” “她建议我确认一下。”我毫不隐瞒地说:“叫我确认你有没有说谎。” “确认我有没有说谎?” “你不是说这栋公寓里的亚洲人想要辞典吗?” “哦,我是说过。”河崎点头。 “你还说这间房间的隔壁的隔壁就住着那个亚洲人。” “我也说过。” 我吸了一口气,“可是那里住的不是外国人。我刚才去了一一号室,但那个人不是亚洲人。不,山形县出身的日本人也算是亚洲人吧,可是他不是外国人。” “我没骗你。”河崎说。 “咦?” “我没有说谎。隔壁的隔壁住着外国人。” 我默默地听着。我开始不安,担心自己的追究是否错误,或者错的是追究的步骤? “隔壁的,”河崎伸出拇指比了比一二号室,接着手一翻指向自己的房间,“隔壁。”他笑着说。 我意外平静地听着他的话,甚至有种舒畅的感觉。 “所谓隔壁的隔壁,指的是这个房间。” 如果这是魔术,我这等于是忘了送上礼貌xìng的掌声了。 “我的名字叫金历多吉。从不丹来的。” “那里……”我茫然地听着河崎的话,说出少根筋的反应来:“一定很远吧。” 我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河崎,还看了两次。 “可是你怎么看都是个日本人啊。”肤色虽然有点黑,但那与皮肤较黑的日本人没两样。 “要我说的话,你看起来也像个不丹人哪。如果我是家鸭,你就是野鸭。我们只有这点差别。” “我觉得家鸭跟野鸭差很多。” “丽子小姐怎么说的?” “她叫我跟一一号室的住户聊一下,她说他应该不是外国人,然后叫我来找你,逼问你是不是说谎了。” “原来如此。”河崎并没有生气。 “你真的不是日本人?” “我不是。会说日语,又不一定是日本人,对吧?” “可是你也讲得太溜了吧。”已经不只是令人惊叹的程度了,“不丹会讲日语的人很多吗?” “是老师教得好。”河崎一脸严肃,仰头望向上方。视线的尽头是公寓的屋顶,但他应该是想仰望更上面的天空吧。“之前有人教我日语。” “哦……”我在脑中组合散乱的拼图,一边进行消去法,“换句话说,教你日语的,是一位叫做河崎的人?”我总算了解丽子小姐的意思了“河崎是不丹人的日语老师”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眼前的青年不是日语教师,而是日语学生。 “没错,特训了一年半唷。我拼命学习,拼命练习说和听。我请他教我日本人的口语,那真的是……”河崎似乎很喜欢日语的这个形容,开心地说:“……拼了老命。” “整整一年半,一直练习?” “拼了老命地练习。因为这样,我虽然是留学生,却成了个不良学生。” 他的遣辞用句根本跟日本人一模一样。 “拼了老命?” “只要做就做得到。河崎真的是拼了命地教我。”河崎不,他是不丹人,绝不可能叫“河崎”这个名字。他咽了口口水说道:“所谓拼命,不就是把命拼掉吗?” 他的说法简直就像在念一句漂亮的台词。 听到这句话,我想起自己背诵巴布狄lún的歌曲的事。为了心仪的女孩,拼命地背诵,只要做就做得到。这也是我信奉的信条之一。 “但相对地,”河崎耸耸肩,“我完全不会写日文字,阅读也只看得懂简单的几个字。我只是拼命地专注在说跟听。” “那也是没办法的呀。”不知为何,我想为他辩护。我想告诉他:这样就很够了啊。 “所以才伤脑筋。” “咦?” “前天你打电话给我,叫我念教科书的书名。” “是啊。”我随口应了声,然后“啊!”地惊觉:“难道……” “对。” “因为念不出书名,所以你把书全都藏起来了?” “没错。”河崎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发,“好死不死刚好全是些难得要命的字。”他笑道:“但我总不能说我不会念吧?所以决定当作书全都不见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向已经告白动机的人再次询问理由,或许是件失礼的事,但我不得不问,“你不觉得把书从房间里偷走,更启人疑窦吗?” “没办法。我不希望你把我当成外国人。” 这个时候,我恍然大悟。这会不会就是一切的起因? 为什么他打从一开始就隐瞒自己是不丹人的事实?为什么对我要使用“河崎”这个假名?在他的判断里,难道对新搬来的邻居是不能表明真实身分的吗?河崎仿佛回答这些疑问似地,这么说了:“如果你知道我是外国人,就不会理我了吧?” “咦?为什么?” “要是你知道我是来自喜马拉雅偏远国家的人,就不会把我当成朋友了吧?所以我才装成日本人。我想,只要学会日语、假装成日本人,很多事就可以省去很多麻烦。河崎也是这么教我的。” 我不明白“很多事”指的是哪些事,总之我想说“才没那回事”,但途中却把话吞了回去。用嘴说很简单,然而是不是真的“没那回事”,我没有自信。 我想起大学的朋友们,佐藤和山田。在地下铁看到外国人的时候,他们不悦地说:“老外实在满讨厌的。”当我一问:“如果我是外国人的话?”他们便露出极端厌恶的表情回答:“哦,大概不会想跟你说话吧。”我无法保证他们只是例外中的例外,我甚至无法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所以我也打算对你伪装成日本人,因为我希望你协助我的计划。要是你知道我是不丹人,就不会帮忙抢书店了吧?” 没那回事。我想反驳,却依然说不出口。我没办法轻率地回答他。不过,如果邀我“一起去抢书店吧”的人是预定几年后就会返国的外国人,或许我就不是很愿意提供协助,因为我很难去相信迟早会离开的旅人。 “所以你就借用你日语老师的名字,自称河崎?” “嗯。”他感触良深地点头,“我想变成另外一个人。” “那真正的河崎先生现在怎么了?” 丽子小姐告诉我,他们三人有一段故事,她说我是从途中参加了他们的故事。我对他们三个人很有兴趣。 “河崎……”他开口:“不在了。” “不在了?” “他死了。”河崎的口吻并没有yīn郁的感觉,反而是一片爽朗,甚至不可思议地令人联想到青空。 我没打算摆出冷血的表情,但听到未曾谋面的人的死亡,我也无法涌现什么特殊的情绪。“这样啊。”我只是这么回答。 “我和河崎一直在计划。” “计划抢书店?” “这也有。”河崎说。言外之意是“另外还有其他的计划”。“我们本来是要一起行动的,可是,半年前,河崎说:‘你可以尽情使用我的车,用到它坏掉为止。’隔天就跳楼了。” 我完全无法想像是从哪里、怎样跳下来的。要是河崎眼眶泛泪,我打算别开视线的,但是他只是笔直地凝视我。 “为什么?”如果是病死或意外死亡,我还想像得出来,但完全没想到会是自杀。 “他的身体不好。” “癌症吗?”我想起自己住院的父亲。因为日本人的死因当中最多的就是癌症,这也不完全是瞎猜,是机率的问题。 “不,不是。”河崎摇头,“是别的病。不,与其说是病……” “因为患病的压力?” “他很傻吧。”河崎耸了耸肩。 他的日语真的非常流畅,丝毫不见生涩,我强烈地有种又被骗了的感觉。他的腔调的确有那么一点不对劲,但那也是在知道他是外国人之后仔细听才隐约有感觉的程度。 “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的是彻底被你骗了呢。” “彻底被我骗了呀。” “可是你本来打算怎么办?万一我跑去一一号室打招呼?” “那个人平常不管怎么按门铃都不出来,得一直按才行,所以我想就算你去了也不会有事。” 确实,若非遇上这次这种特殊状况,我也不会那么没完没了地狂按人家的门铃。 我告别河崎,正打算回自己房间,就在门关上八分的时候,忽地想到一件事,我把脸凑上门缝问他: “把彩券绑在猫尾巴上的也是你吧?”我试着问。 “是罢。” 开玩笑的吧?他故意用音调平板的外国腔日语回答我。 回到房间,我在厨房泡了杯即溶咖啡,坐到里面的房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 章 我靠在墙上,弯起膝盖,把马克杯拿到唇边。 冷静下来吧。我告诉自己。若不冷静,问题会一口气在脑子里滥成灾,有可能像赶工处理不及的工厂般陷入混乱。 一个一个慢慢想。 在猫尾巴上绑彩券的犯人是河崎。 因为他不会读日文。这样就解释得通了。河崎一定是想要我帮他看报纸。 他想知道抢书店的事有没有登在报纸上,若有,他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内容。他大可以到我这里来拜托我:“可不可以帮我读报纸?”但他没有这么做,他选择了更拐弯抹角的方式。 为什么? 因为他想隐瞒他是外国人的事实。 在尾端圆滚滚的尾巴绑上彩券,让我看到,反正我身边又没朋友,一定会找邻居商量。而为了确认彩券有没有中奖,我会找报纸看,但我没有订报,此时他便可以装出很自然地打探:“对了,不知道我们的事有没有上报?” 虽然无法断定事情都将如预期般顺利,但这是一个可能xìng非常高的脚本。 那个时候的我全副心思都在猫送来彩券这件怪事上,就算河崎叫我读报,我也不觉得哪里有蹊跷。 那份报纸一定是从便利商店之类的地方买来的,他不可能有订报纸。现在仔细想想,他的房间里除了那天的早报以外,根本不见其他的报纸。 多愚蠢的家伙啊!多么好利用的家伙啊!河崎是这么看我的吗?我把马克杯凑近嘴边。咖啡的芳香抚过我的鼻子。 忽地,我想到一个重大的疑问。 河崎为什么要抢书店?想要送书给隔壁的隔壁的亚洲人这个说词是骗人的,难道他真的想要一本《广辞苑》? 还有一件事我也忘了问。真的河崎已经过世了,而来自不丹的青年自称河崎。 应该还有另一位,本来和他们在一起的女孩子现在怎么了?记得她应该是叫做琴美。 已经筋疲力尽的我,尽管该确认的事堆积如山,我想下次碰面时再问就好了。 人这种生物,或许总是在应该有所行动的时候,懒得动。 【二年前 11】 多吉回到公寓,第一件事就先确定我有没有受伤。 “(我有不好的预感,所以回来了。)”他搔搔头说。 现在是晚上八点,大学研究室的实验应该还没完成,他搞不好是抛下该做的事特地赶回来的。 我没有当下说出发生了那件事,一方面是不想让多吉担心,一方面是不想暴露出自己的恐惧,但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很害怕用言语去说明这件事。 如果把它藏在我一个人的脑袋里,盖上盖子,那些恐怖的事是否就能变成从未发生过?虽然很非现实,我却想依赖这样的方式。 “(什么事都没发生吗?)”多吉问:“(琴美要我找个保镖来,所以我拜托了河崎先生。没出事吗?)” “(就算是这样,也用不着拜托河崎那种人吧?)”那是我以前jiāo往过的男人,我很难说出口他找了个很称职的人选。 “(这样吗?)”多吉天真地回答。 这种地方可能就是不丹人的天xìng吧,可以和任何人jiāo往,而谁和谁jiāo往都不会介意。 “(真的没事吗?)”他再次问道。 不安与恐怖很容易传染,而且就算对彼此说“不要紧”,问题也不会得到解决的。我试着这么告诉自己,但终究没向多吉坦白。 再撑一阵子,我还忍得住。 我还能够平静地看着多吉边吃晚餐边用小型录音机录下电视新闻播报员的声音。他把播报员的口白播放出来,拼命地模仿。 过了一会儿,他拜托我:“(用平常的用语说些什么给我听吧。)” 我说出随兴想到的日常会话。。 “多吉来自偏远的国家。”我开玩笑地说,他便问道:“ㄆㄢㄩㄢㄉㄜ?”我跟他说,那是指远离都市且jiāo通不便的地方,多吉便点点头:“说的,没错。” 他还把之前录好的声音播放出来,是我熟悉的说话声音。“这段是河崎讲的?” “是的。”埋首听录音机的多吉抬起眼来,点点头,“之前,他录,给我的。” “他录了些什么?” “要是,可以流利说这些,就搞定了。” 看样子,河崎给多吉出了作业。我凑过去听录音的内容,但那是连日本人都难以听清楚的说话速度,我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学得会?” “总有一天,可以的。” “长期计划?” “是罢。” 录音机里传出来的,大概是河崎乱编的意义不明的故事。里面有两名国籍不明的人物登场,一个叫马龙一个叫夏隆,对话是两人讨论着要不要捡猫,似乎有什么教训在故事里,但我是无法理解的。 “如果能说得出这些,就及格了?” “对。” 哦,这样。我的声音毫不起劲,“说到猫,最近那只猫都没来呢。” “猫?那只,猫,吗?” “我们来给它取个名字吧。”我提议。或许我是想藉由做些新鲜的事来转换心情。 “好啊。” “它的尾巴尖端圆圆的,所以叫……”我直接说出当下想到的,我的脑子没有余裕去思考复杂的事,“尾端圆滚滚。” “尾丹圆滚?”多吉似乎很难发出正确的音,舌头转不过来,“再,说一次。” 尾端圆滚滚……正打算再说一遍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身体急遽变得沉重。 数天前电话答录机传出的猫的惨叫掠过脑袋。 而它同时唤起了差点被两名男子扛走的恐怖。 血流仿佛变迟缓,脑袋很重,全身发热,没有一丝寒意。 “对不起,我先去厨房一下。”我勉强站起身,把用过的盘子拿进厨房。我扭开水龙头,水花在水槽中喷溅,我俯视着洗碗水流进排水孔,调匀呼吸。 为了驱散倦怠感,我试着用水龙头流出的水沾湿手臂,却只有短暂的时间觉得冰凉,感觉立刻就消失了。胃的上方好重,好痛,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内侧微弱但执拗地戳刺着。 我吸气的时候,发出“咿”的颤抖声音,听到那声音的瞬间,我不禁跪了下去,“不行了……好可怕……” 我使不出力,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手上的盘子掉进水槽里发出声响,右手的洗碗海绵滚落地上,泡沫四处飞溅。我想伸手去捡,却怎么也构不到。 “(怎么了?)”多吉在我身边,他把脸凑过来,蹲下来抱住我的肩膀。 “不要紧。”我回答,却无法遏止声音的颤抖。我连一小块“不要紧”的碎片都拿不出来,根本是连牙齿都咬不紧的状态。 “(发生了什么事?)” 眼前是多吉严肃的表情。除了老实说出一切,我别无选择。 “(警察一定会保护我们的。)”多吉已经不用日语讲了,他可能觉得现在不是用说不惯的语言磨磨蹭蹭地说话的时候。 “(嗯。)” “(我在不丹的时候听说过,日本的警察非常优秀的。)” “(但最近行不行就不晓得了,而且,我也不觉得马上能抓到他们。)”我一边说,一边冷静自己的头脑。 “(可是,他们是宠物杀手没错吧?)”多吉抚着我肩膀的手使上了劲,“(都闹得沸沸扬扬的了,警方会拿出干劲来的。)” 宠物杀手。多么讨厌的词汇。并不是因为词面令人憎恶,正好相反。那些家伙的残酷与傲慢,在被命名为“宠物杀手”的瞬间,就变得极为表面且罪行轻微;就像践踏对方自尊心夺取金钱的行为,一旦被称为“勒索”,就成了轻薄的恶作剧般无足轻重。 过了一会儿,稍微冷静下来之后,另一种情绪又从我心中涌上。恐怖感充塞胸口之际,更底层其实正燃烧着火焰。 那是愤怒。 我振作起跪瘫在地上的身子,双脚使力直起身,扶着多吉的手臂靠到流理台边,站了起来。 我不怕。我试着低念。要放过那些宠物杀手吗?我听见这样的声音自体内响起。只是受了点袭击恐吓,就吓得畏缩不前了吗?有人在对我怒吼。 脑中掠过动物们的身影。脚被切断,被刀刃切割的宠物们,明明只是我的想像,却带有奇妙的真实感。虽然只是一瞬间,画面非常鲜明地浮现,是那些不明不白、莫名其妙死去的狗和猫。它们最后听见的,一定是那些宠物杀手下流的笑声。一想到这里,一股痛恨的情绪便从胸口直冲上喉头。 接着我想像着,他们迟早会对人类动手,而且一定是孩童或女人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势者。 当我回过神的时候,颤抖已经平息了。 “我不想原谅那些人。”我的眼角渗出泪来,“(我想现在就逮住他们。)” “(逮住他们?)” 我点头。虽然已经报警说明状况了,但就这样什么都不做迎接明天,才是最令我感到恐惧的;一边担心着那些家伙不知何时会再度现身,战战兢兢地度过每一分每一秒,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可是,又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啊。)”多吉很伤脑筋似地垂下眉毛。 “(我们去速食店碰碰运气。)”我决定了,把那家店的地点和名称告诉了多吉。 第一次遇上那些宠物杀手的时候,记得他们曾经提到那家店,从当时的语气听来,他们是那家店的常客。 全身被恐惧俘虏的我,本来应该更慎重的,我却一心只想着总之得立刻有所行动才行。 人这种生物,或许总是在应该慎重行动的时候,轻率行事。 【现在 12】 电话是算准了我在睡觉的时候响起。我甚至有这种感觉。如果现在这个瞬间我能够实现一个愿望,毫无疑问我一定会请求让电话别再响了。 我从被窝里伸出手抓起话筒,心里已做好准备可能是妈妈打来的,结果不是。 “在睡觉?” 听到那不带感情的淡淡语调,我很快就晓得对方是丽子小姐。 “你听起来好像很累。”我仍睡意朦胧,既无法逞强也无法装模作样,只得老实地回答:“脑袋乱成一团。” 我仿佛硬掰开蛤蜊似地睁开眼皮,望向枕边的时钟。晚上十点。对了,前天电话也是在这种时间打来的。 “你知道他不是河崎了?” “嗯。”明知对方看不见我的动作,我仍点点头,“完全明白了。他是不丹人,名叫……呃……” “多吉。” “对。多吉。”毫无现实感,“还有,我听说真的河崎已经死了。” 我觉得自己就像被逼问之前先主动招了的囚犯。我从被窝里直起身子。我好像衣服也没换,穿着牛仔裤就睡着了。 “他今天晚上也出门去了吗?” 我正想问“什么意思”,旋即想到,我把河崎昨天和前天连续外出的事告诉了丽子小姐,“你说河崎吗?” “对你而言,他不是多吉,仍然是河崎?” “唔,是啊。”事到如今才换称呼也很怪。 “你住的公寓在哪里?” “啊?” “等多吉出门之后,我再过去就来不及了吧?我现在就过去你那边。”她的腔调很平坦,让我觉得抵抗也没用。 “丽子小姐不知道这栋公寓在哪里吗?” 我试着想像两年前他们和丽子小姐的关系到底亲近到什么程度。 “我对别人在哪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没兴趣。” “可是,那个叫琴美的女孩是你店里的店员吧?” “有法律规定店长不知道店员家里的住址要受罚吗?” 不久之后可能就会有了。我本想这么说,却打消了念头,相反地,我说出的是公寓地址。先告诉她最近公车站的站名,接着说明从车站前往公寓的详细路线。 好,那一带我大概知道。丽子小姐静静地说:“我车子会停在附近的便利商店。” “你要过来吗?” “去跟踪多吉。”她淡淡地说。 多吉这个名字让我觉得很生疏。“好,我知道了。”我回答。 丽子小姐念出一串电话号码,我写在随手扔在一旁的披萨广告单上。丽子小姐无机质的语调,听起来仿佛机器在念诵罗列的数字。 我挂断电话,叹了口气。我想不出该做什么、需要什么样的准备,一迳发着呆。 我在镜子前抚平睡翘的头发,确认服装仪容。我承认,我的内心雀跃不已。 又不是要去约会。我告诫自己。我俯视写在披萨新商品旁边的丽子小姐的电话号码,心想如果佐藤跟山田看到这个,一定会把我当成重刑犯般指责吧。 我不知该如何打发这段时间。由于必须侧耳等待河崎离开房间发出的声响,电视跟音响都不能开,能做的顶多只有看书,于是我拿起桌上的文库本。二十岁的登场人物,深信只有他一个人将迎接与众不同的命运。我读着故事,心想我并不需要与众不同的人生。我深切地感觉到,悠哉而纯朴、与书店强盗或自杀无缘的生活例如鞋店老板这样的人生比较适合我。 这时我听到了声音,河崎房间的门开了又关。我把手伸向电话。 “两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我望向驾驶座的丽子小姐。 不久前我才像这样从副驾驶座和驾驶说话呢,那是什么时候去了?我立刻想起是和河崎一起抢书店的时候。 我忍不住怀疑,如同那个时候我jiāo谈的对象其实是个不丹人,现在我身旁握着方向盘的美女或许是个电脑合成图像,她那没有半点瑕疵的白色肌肤毫无立体感。 “两年前,”她就像机械在搜寻情报似地开口说:“我的店里有个叫琴美的女孩。” 丽子小姐直盯着前方。河崎开的轿车在前方十五公尺左右,我们的车子照亮着他的车。 途中只有一次来到十字路口的时候,一辆白色休旅车chā了进来,但很快就驶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 章 我松了口气。 车子潜进地下道,穿过车站东侧,笔直前进。横越国道的时候,周围行驶的车辆变少了,路灯减少,也不见号志,再加上四周开始只剩古老的民家,我有种周遭渐渐被夜晚吞噬的感觉。 我们的车子像要逃离笼罩上来的黑暗似地勇往直前。车灯虽然亮着,却像只拿了手电筒往前照似地令人不安。对向车线错身而过的车灯照亮了丽子小姐的脸,每当那种时候,她的雪白总是令我心头一惊。 “琴美小姐……”我说出那个名字,一边留意着语气不要过于亲密,“她……呃,是真的河崎先生的女朋友吗?” “不。”丽子小姐否定,“是多吉。她跟多吉住在一起。” 丽子小姐斜眼瞄我。说瞪我比较接近,说警告更为正确。 她的眼神中有一种锐利,仿佛只要我说出类似“日本人竟然跟不丹人谈恋爱,真稀奇”之类的话来,马上就会被狠狠修理一顿。 只不过,该说庆幸吗?我的经验少得没办法对恋爱高谈阔论,对于恋爱的标准形态也没有任何哲学或坚持,所以就算不丹人的男xìng与日本人女xìng同居,我也不觉得有多奇怪。只觉得“哦?”而已。“哦?护栏吗?”“哦?十字路吗?”“哦?同居吗?”这样而已。 “那位琴美小姐现在怎么了?” 丽子小姐一瞬间沉默了。不知是否多心,我觉得车速也变慢了。 不知不觉间,道路两侧成了一片稻田。夜晚映入眼中chā秧前的稻田令人联想到屏息的水面,有一种我们行驶在海面的错觉。 “两年前,市内发生许多猫狗遭到杀害的事件。”丽子小姐开始述说,我本来以为她再也不会开口了。 “狗跟猫吗?” “说是说虐待动物,根本就太乱来了。凶手有好几个,他们偷走宠物,也就是常听说的杀猫事件,但对他们来说,或者该称作是一种娱乐吧。” “嗯,好像有过那种事呢。”虽然我未曾实际目睹,但我想起以前曾经有一个以会员制的形式举办杀猫秀的富豪遭到逮捕的案件。“这种事,发生了很多起吗?” “凶手是二十多岁的男女,出于好玩的心态,杀了很多宠物。” “哦。”我想不透这件事怎么会与琴美小姐扯上关系。 “琴美无法原谅那些人。” 这任谁都无法原谅吧?我在内心低喃。因为面对我们自己要吃的动物被杀害的场面,任谁都会别开视线,我们是如此地“爱护动物”呀。 “琴美发现了真正的凶手。” “咦?因为她是宠物店的店员吗?” “我想是偶然。”丽子小姐仿佛在回溯记忆,“不过我也是事后才听说的。” 丽子小姐踩下油门,加快速度。不知不觉间,我们与轿车的距离拉开了。穿过高架桥下的时候,窗外景色短暂地消失,之后又是绵延的田园风景。 “和警察商量之后,琴美和多吉好像一起去了速食店。” “当然不会是去吃饭吧?”这么问或许有些失礼,但我实在看不清事件的全貌,只能摸索着询问。 “凶手就在店里。”丽子小姐的声音里带着不悦。接着她突然踩煞车,车子猛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被安全带勒住的我出声问道。 丽子小姐默默地把食指指向左前方。 我看见河崎的轿车往左边开去。 有如行驶在水面,它抛下我们,逐渐变小。那不是柏油马路,一定是农道。 “要是追进那条路,我们的跟踪绝对会曝光的。”丽子小姐埋怨道:“完全曝光。” 丽子小姐说的没错。那不是平常车子会开进去的道路,我们要是跟着开进农道里,河崎恐怕也会开始怀疑我们的车子吧。 “我们被甩掉了吗?” “不知道。” 过了三分钟左右,丽子小姐发动车子,开进同一条农道,但我不觉得还能追得上。 丽子小姐握住方向盘的手,似乎也消失了热度,有一股死了心的气味。而我也是一样,吐出叹息同时,肩膀也垮了下来。结果我们开出来柏油马路上,把车停在树林边。这可能是一片松树林,yīn森森地覆盖住相当大的范围。关掉车灯后,周围变得一片漆黑。 我打开窗户,竖起耳朵探寻车声,却听见浪涛的声响,有种巨大的怪物在黑暗深处打鼾般的诡谲。“这一带靠近海边吗?” “是啊,这座树林的另一头就是海。” “河崎不会是来游泳的吧?” 丽子小姐一副不打算回答蠢问题的表情,望着前方。 没办法,回去吧。丽子小姐重新发动引擎,点亮车灯。她放下手煞车的时候,我想起来,“对了,刚才讲到一半……” “讲到一半?” “琴美小姐怎么了?他们去到速食店之后。” “哦,讲到一半。”丽子小姐的嘴唇在黑暗中优雅地上下掀动,噘起又缩回的鲜红嘴唇,比起xìng感,更令人感到幻惑。我看得出神,仿佛就要被吸进去似地。 “凶手们从速食店的后门逃出去了。” “后门?”这两个字让我想到我手持模型qiāng守着的书店后门。 “他们突然开车冲出来。因为琴美他们报了警,凶手们急着想逃走。” “然后呢?”我催促她说下去。 “然后,琴美……” “嗯?” “被那辆车撞死了。” 顿时,我哑然失声。 “哦,这样啊。”我努力动员我的想像力,极其所能地对陌生女子献上我最诚挚的同情,却只是这样的反应。 【二年前 12】 我的心情是,我想要在开始胆怯退缩之前做完这件事。现在这一瞬间,我的希望只有一个希望那些年轻人就在速食店里。只有这样。 一想到要是没能找到他们,就觉得这比任何事都要来得恐怖。要我怀抱着这种混合了憎恶与恐怖的混沌情绪度过一夜,实在太煎熬了。我不认为自己有办法睡得着。 要是确定他们在店里,接下来只要联络警方,请警察调查他们就行了。他们并不是狡猾的智慧型犯案者,只要稍加调查,杀害宠物的罪行应该两三下就会曝光了,搞不好当场就会被逮捕了吧。我期待着。 九点说是深夜还太早,只是天空却暗到不能再暗。小雨纷飞中,行经的车辆车头灯照亮了雨丝。 搭公车前往的我和多吉下了车后,没什么jiāo谈,直接走进拱顶商店街。 游乐中心传来喧闹的声音;站着聊天的女人们,传来刺耳的话声;行人号志灯开始闪烁的警告声响与车子的喇叭声接连响起;有几个高中生把收起的雨伞当球棒挥舞。 每踏出一步,紧张感就增加一分,整个人仿佛一步又一步地从地面浮起。再踏出一步,又浮高一层。我觉得自己就这样渐渐远离地面,于是我握住多吉的手,心里有种一旦放手自己就会飞上天的不安。 来到速食店前,多吉大大地叹了口气。 “(感觉很怪。)” 那家速食店虽然位于市中心,却很稀罕地设有相当宽敞的停车场。足以容纳五辆车子的空地最左侧,停着一辆曾经看过的迷你厢型车,黑色的车体在速食店的招牌光线照耀下,诡异地发着光。毫无疑问,是那些年轻人的车。 “(我有不好的预感。)” “(不,这是好兆头。)”我纠正。 如果那些年轻人在这里,那就太好了。叫来警察,请警方调查就行了。只要盘问个两三下,他们就会慌了而轻易地露出马脚吧。这么一来,我和多吉就可以回公寓悠哉地睡觉了。状况急转直下。事件解决。 因为没有屋顶遮蔽,细雨直接打在迷你厢型车车体上,水滴宛如渗出的汗水流淌,滑落下来。 并不觉得冷,但一摸头发,濡湿的手却传来一股寒意。 店内灯火通明,从外头看,速食店里面一览无遗,就连客人咬汉堡的表情,有心看的话都看得见。 我的视线扫视店内顾客的长相,寻找那三名宠物杀手。这种紧张感简直就像在发表录取结果的公布栏上寻找自己的号码似的。 “没有,呢。”多吉的语气松了一口气。 “可能在二楼吧。” “(这是别辆车唷。)”多吉走近黑色迷你厢型车,伸手指道:“(你也不确定就是这个车号,不是吗?)” 这点我承认。我不记得车号。我跟上多吉,站到迷你厢型车旁边。“(可是,这就是那辆车啊,只有这个可能了,这家店就是那些家伙平日流连的场所。)” “(就说你认错了啦。)” 若在平常,多吉应该是更温和悠哉的,现在却有点动了怒,可能是不好的预感让他焦躁了起来。 我站在副驾驶座这边,窥看车内。玻璃被雨水打湿,我伸出手轻轻擦拭水滴。 这就是那辆我差点被抬进去的车子吗?我无法指认。但躺下的雨刷、扔在副驾驶座的CD盒、挂着饰品的照后镜,每个地方都散发出一股不明所以的诡异。 “(虽然很像,可是是别辆车。)”多吉正打算这么断言的时候,我发现车后座摆着一个塑胶笼子。 看看车牌,上面盖了一层薄薄的遮罩,是为了让号码不易被看见而动的手脚吧。 不知是否多心,雨势变大了,仿佛要协助藏匿车内景象似地,雨滴接二连三地滑过窗玻璃。我徒手将雨水抹开,水滴溅到衣服上。我甩开雨水,双手放到眼睛上遮雨,把脸凑近车窗。 后座摆着一个宠物笼。 “(怎么了?)”多吉把脸凑了过来,似乎也发现了笼子,“啊!”了一声。 我发现笼子里装了一个会动的物体,这下无庸置疑了。 心脏怦地一跳,可能因为太过惊愕,我的视野变得一片黑暗。 笼子里应该是装着小型犬,再不然就是猫。 “多吉,是他们。绝对是他们。他们正要把它带走。”我的嘴却令人心急地无法好好言语,“就装、装在那个笼子里。” 愤怒窜过背脊,我的思考宛如溃不成军的军队,无法成形。 配合剧烈的心跳,雨势更强劲了,雨水粗暴地打在柏油路上,那声音更激起了我的焦急。 我双手敲打后座的车窗,就像用拳头捶父母肩膀似地殴打车窗。得让那只动物逃走才行。我满脑子只有这个念头。得打破车窗,救它才行。可是打不破。水滴从濡湿的前发落下,滴到鼻子上。 “琴美。”多吉慌忙按住我。他的头发也相当湿了,整个塌了下来。比起眼前的事态,让他更不知所措的是陷入慌乱的我。 “得帮它逃走才行。”我说。 多吉大概也终于认同这辆是宠物杀手的车了,神情一脸严肃。他回头望向店里,jiāo互看了看我和速食店好几次之后,说:“(好,报警吧。)” 我点头。但丢脸的是,尽管如此激动,我却无法处理整个状况,好不容易才“嗯”地应了声而已。我视线移向驾驶座车门,钥匙孔看来是坏的,一想到这可能是辆赃车,我更加怒不可遏。每件事都是这么地不负责任。 应该打电话,还是直接去派出所?我拼命想转动脑子,仍旧无法判断自己该采取什么行动。我望向多吉。 “嗯,这么做吧。”我点了点头,拼命挤出勇气,决定相信应该会赶来的警察。 【现在??13】 隔天,我没见到丽子小姐或河崎。或许该说是像在躲避他们似地度过了一天。 我一早就去上刑事诉讼法的课,然后就这样在大学待到黄昏。也有拿着麦克风只顾冗长地讲课的教授,也有扯着令人燠热的大嗓门想煽动学生的老师。我茫然地望着讲台上的他们,偶尔想到似地记一些笔记。 没什么干劲。三岛由纪夫(注:三岛由纪夫[一九二五一九七],小说家与剧作家。以《假面的告白》出道文坛,着有许多充满古典主义、唯美主义的作品。后期倾向于国粹主义。)的小说中写到:“法律系最难熬的是第二年。”我其实不知道此话根据何在,但或许我一直是这么相信的。所以第一年还好啦。我天真地这么想。 该上的课全上完之后,我叫住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山田和佐藤。 “去大喝一场吧。”我故意夸张地说。在他们的解读里,我可能是被那位肤色雪白的女子给甩了吧。“好啊,走吧!”两人拍拍我的肩。 我有种想要忘掉一切的心情。 住院中的父亲、抢书店的事、从丽子小姐口中听到的两年前的事、河崎其实不是河崎的事、他半夜前往的地方……,我想停止思考这些,把脑袋放空。 我们三个人前往闹区。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彻夜喝酒狂欢,却装出十分习惯的模样,或许另外两人也是吧。把睡意抛在脑后,jiāo谈着没营养的对话,虽然令人疲累,却很新鲜。从途中开始,我就不记得自己讲了些什么了,我想主题应该是关于“日本的政治家”。即使是即将继承鞋店的我,也有思考日本未来的力量。 一方面是困倦,一方面是喝醉,总之我觉得脑袋非常沉重。在居酒屋里自然而然地会拉大音量说话,所以喉咙也哑了。路灯熄灭,旭日东升,镇上渐渐转白。随着白天来临,满地的垃圾和呕吐物也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们三人东倒西歪地走着,穿过铁门拉下的商店街。山田撞上居酒屋的看板,我则踩到地上的保特瓶。 回到公寓,经过河崎房间的时候,我想着他不知怎么了,却没按下门铃。被醉鬼拜访,他也只会觉得困扰吧。 我回到房间,粗鲁地脱下衣服随手乱丢,之后便倒在棉被上。 游乐园旋转木马旋绕的速度徐徐变慢,不留一丝余韵地完全停下。仿佛模仿它停止的方式,我的思考也跟着中止,不知不觉间进入了梦乡。 我会醒来都要怪门铃在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 章 快的声音在房间里回dàng。如果只响一次,或许我会当成做梦而不予理会,但门铃实在太过执拗响个不停,我投降了。 我套上牛仔裤,但身体没办法取得平衡,穿进右脚的时候整个人差点跌倒。我一面揉眼睛一面走向玄关,打开了门。 “刚起床的脸。”面无表情的丽子小姐站在门前。 “现在几点?” 丽子小姐把戴在右手的手表转向这里,回答:“早上十一点多。” “赶不上上午的课了。”不过我也不记得我本来是不是打算去上课。 丽子小姐下巴努了努指向隔壁房间的门。“多吉住这里吗?” 我套上鞋走出外面,手在身后拉上了门。“嗯,河崎住那里。” 不同的两个名字指的是同一个人,还真是复杂。 她没有丝毫犹豫,旋即伸手按下邻室的门铃,“叮咚”一响,然后她等不及似地连按了好几次,简直像是在进行门铃的耐久测试似地。原来如此,我也是被这样叫起来的啊。我明白了。 门打开,河崎出来了。他看到门前的丽子小姐,一开始绷住了脸,但很快便露出微笑,像是恶作剧被抓到的小学生般的纯朴笑容。 “好久不见。”丽子小姐偏起头。因为脸上没表情,她看起来也像是个上门找碴的愤怒流氓。 “好久不见。”河崎回答。他看看我,难为情似地搔了搔鼻头。 他们有多久没见面了?是几天、还是几个月、甚或几年?我无从得知,只是,我知道自己正目击着历史xìng的一刻。现在不是睡昏头的时候。 “我有话想跟你说。”丽子小姐对河崎说。 “关于什么?”河崎问。 “今早我看了报纸。”丽子小姐说得很快,“有很多事要问你。” “报纸?”我知道自己的脸色倏地变得惨白。难道我们抢书店的事事到如今才上了报?我不安极了。搞不好是当天值班的书店店员江尻出面,迅雷不及掩耳地向警方作了证。 “这样啊。”河崎的表情很奇妙,但没有吃惊的样子。 丽子小姐正要开口,河崎比了手势要她等一下,“我们别在这里谈吧。” 我环顾四周,同意了。在公寓里yīn暗的通道上三个人站着讲话,实在太拘束,而且太yīn沉了。站在这里有种一开口蜘蛛网就会缠上话语般的晦暗;再者,看样子我也知道接下来要谈的应该不是什么开朗的话题,移动到别的地方应该比较好吧。 “那去动物园怎么样?”丽子小姐板着脸说:“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动物园是最好的地方。” “好哇。”河崎笑逐颜开,接着突然看向我,“你也会去吧?” 当然。我只能这么回答。 我已经有十年没来动物园了吧。动物独特的气味、没有多余装饰的园内气氛,与我在孩提时代拜访过的动物园记忆相去无几。就像不迎合潮流坚持本色的摇滚歌手。朴素,没有一丝多余,是一座恬淡的主题公园。 坐在丽子小姐的车上前往动物园的途中,我们几乎没有jiāo谈,仿佛事先约定好既然决定要在动物园说,在抵达之前就不能多说一句话。 我说:“其实我学校下午有课要上。”而丽子小姐冷冷地回答:“反正你本来就打算翘课吧。”这就是唯一的对话,至于河崎则是一句话也没说。 我无法判断门票五百圆这个金额是贵还是便宜,只听到丽子小姐说:“以动物的饲料钱来说很便宜了。” 入园后,正面是一个广场,正中央摆了一个巨大的圆形花坛,竖着一个看板。花坛旁边有块大板子,上面画着动物的图案,只有脸的部分是挖空的。一名少女从狮子的图案上探出脸来,而一名像是她父亲的男子正在帮她拍照。广大的园内似乎有参观路线,我们随着指示牌,往右手边前进。 “你刚才说看了报纸是什么意思?”我首先发难。 并排在前面走着的河崎和丽子小姐同时停步,回过头来。 “对哦。”丽子小姐望了河崎一眼,“在那之前,我想先问一下以前的事。” 简而言之,我的问题被驳回了。 “以前?”河崎反问。 “两年前的事。或许你不愿意回想,但我还是想知道。” “我是不愿意回想,但我可以告诉你。”河崎半带玩笑地说。 他的日语之流畅,令人佩服极了。 “当年琴美被撞,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只听说是被凶手们的车子撞的。” 河崎用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也像在调匀呼吸,“当时,我们在那家店找到了那些家伙。因为发现了车子,我们知道他们八成就在那里。” “然后你们报警了?” “琴美去了派出所,拼命向警方说明,而那段时间便由我负责看守店门口。琴美去了好久才回来。” “警察还是来了?” “我不知道他们看待这件事有多严肃,但,总之他们来了。” “所以琴美和你在店外面等?” “我和警察一起进去店里,琴美则留在外头,因为她一起进去太危险了。结果,那些家伙就在二楼。”他仿佛正在与忌讳的记忆奋战,“只不过,那些人动作太快了,一看见警察,当场起身拔腿就逃。” “历历在目。”丽子小姐说。 “我也觉得历历在目。”我附和说。 “我对警察说:‘就是,那些人。’”他模仿日语还讲得结结巴巴的过去的自己,“警察堵在楼梯口挡住他们的去路。” “但他们还是逃走了?” “对。”河崎吐出一口气,耸耸肩,“他们回头逃向后门。” “那家店有后门?” “有。紧急逃生梯。那些家伙惊慌失措,他们跑下楼梯,跳上停车场的车,正打算逃走。” “此时琴美冲了出去。”丽子小姐接着河崎的话说,然后问道:“但为什么?” “那当然是”这部分河崎应该也只是推测,但他仍充满自信地断言:“为了不让他们逃走。” “琴美真了不起。” “明知不可能挡得了车子的。” 我感觉得出来,河崎和丽子小姐都刻意以淡淡的口气述说,他们掩盖自己感情深刻的部分,只在表面确认事实jiāo换情报。就像害怕自己的对话染上文学的情趣,而故意提出数学算式来似地。 “结果,”既然难得在场,我决定加入对话,“那些凶手怎么了?” “死了。”河崎摊开手,“凶手太着急了,没注意到琴美跳出来。撞到她的时候,车身一歪,撞到停在路边的卡车,卡车上的木材滚落,chā进车子里,就这么死了。” “这、这样啊。”我有点傻住。 “不要打马虎眼。”丽子小姐加重了口气,“并不是全部死了吧?两个。死掉的只有两个。而凶手有三个。” “也就是说,有一个得救了对吧。”我一脸了然于胸地点头。我不知道“得救了”这个说词是否恰当。 “没错,有一个得救了。”丽子小姐笔直盯着河崎,“虽然那种人死了最好。”她的眼皮眨也不眨,完全符合“凝视”这个词,“今天早报登了。那个叫江尻的,好像被找到了。” 河崎的脸瞬间僵住,“这样啊,被找到了啊。” “江尻?”我不禁提高了声音,“是那家书店的我们抢的那家书店的店员。” “没错。那个时候值班的店员就是江尻。杀了琴美的宠物杀手的幸存者。”河崎说得若无其事。 “咦?等等,怎么回事?”我又被混乱侵袭了。虽然他们断断续续地提供了很像是解答的话语,我却无法理解那些线索该如何拼凑出全体像。“咦?江尻被发现是什么意思?什么宠物杀手?” “走吧。我按顺序告诉你。”河崎背对我继续往前走。 他的态度并不像在转移话题,或是想敷衍变糟的气氛。他可能是真的想往前走吧。 左手边骆驼正嚼动着嘴,边望着我们边吃饲料。可能是大猩猩发出的吵杂怪声传了过来。 “那些家伙之中唯一活下来的就是江尻。”河崎再次开口。我站过去丽子小姐和河崎的中间,不想听漏一字一句。“虽然是被警察逮捕了没错。” 发生车祸事故当时,由于车后座载着狗,江尻被视为“宠物杀害事件”的嫌犯,被在场的警察逮捕了。但因为两名同伴都死了,江尻坚称自己只是共犯当跑腿,还表现出一副深切反省的模样,结果获判缓刑。 “之后你们怎么了?”丽子小姐问道。 “之后?”河崎耸耸肩,“不能怎么样啊,我们非常消沉,混混沌沌了好一阵子,只是这样而已。” 他说江尻消失了,连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们?” “我和河崎。”他回答我,“我们已经把江尻给忘了。” “骗人。”站在我右侧的丽子小姐像要连我带河崎给一并刺穿似地说:“你们一直在找江尻。想也知道,你们不可能原谅他的。” 河崎笑了。他只是笑,没有否定。“半年前,我在报上看到了江尻。” “你不会看日文,却订报吗?”丽子小姐问。 “是河崎订的。” 说到报纸,我脑中灵光一闪,是那张贴在书店的剪报。那是反对兴建购物中心的特集报导,刊登了店长和江尻站在一起的照片。是指那个吗? “看到报纸,我们得知江尻在那家书店工作。”河崎说。 “然后你们便计划复仇?” “复仇?”我从来没想过竟然会在现实生活中听到这个词汇,“你说的ㄈㄨㄔㄡ,就是‘复仇’那两个字?” 河崎先是轻快地笑了,接着露出伤脑筋的表情,“是河崎。他构思了计划。” 不知不觉,我们来到了猴山前。 围有栅栏的凹地里,有一座人工假山,大大小小的日本猴在里面四处活动。它们又跑又跳,穿过链桥,或是整理毛皮,猴子们似乎正忙着自己的生活。 “杀害江尻的计划是吧?”丽子小姐说。 “在报上发现江尻之后,河崎想了很多。” “很多?”丽子小姐问。 “他去观察那家书店,调查江尻值班的时间,然后思考执行方式。” “他当然是想杀了他吧。” “一开始是。”河崎回答。 “一开始?”我忍不住反问。 “他打算闯进书店杀了江尻。”那口气就像在说“他打算黄昏的时候去买草莓”。 “所以那个时候……,我们去抢书店的时候,”我战战兢兢,怀着一种伸手指向一摸就会遭天谴的神明般的心情问道,“你的目的其实是那个?” “是啊。”河崎满不在乎地承认了,“其实对你很过意不去。那个时候,我不是要抢《广辞苑》,而是要找店员江尻。我打算在客人走光之后袭击书店,杀了江尻。” “你为什么把他也带去?”丽子小姐瞥了我一眼。她抢先问了我想问的事。 “那家店有后门。” “后门?”丽子小姐的表情虽然没暗下来,语气却带着狐疑,“那有关系吗?” “我再也不想要有人从后门逃掉了。”河崎仿佛在述说一桩一辈子都无法补偿的罪,“河崎也是这么说。所以一开始计划,我们就是打算两人行动的。” “所以你才会邀我?” “要是我一个人去,让江尻从后门逃走的话,不就前功尽弃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 “要是被他从后门逃了,等着我们的就是不幸。悲剧总是从后门发生。”在河崎的脑中,两年前琴美小姐过世的事,不是一段记忆,而是一个被刨挖开来的伤口吗?他的声音就像在和那段记忆对决似的,强而有力。 我听见猴子们嘶声尖叫,感觉像在嘲笑:“说什么悲剧。”“被养在这种地方的我们,不更是悲剧一桩?” “可是,你是怎么杀他的?”我终于也说出了这个凶暴的字眼。 “没杀成。”河崎静静地微笑。 我望着他,有种不可思议的心情。因为我觉得他的笑容不是那种“后来没必要杀他了”的柔和,而是带着一种更残酷的满足感。 “其实,本来的预定是一进书店就重击江尻的头,杀了他。”河崎开口。 “空手吗?”丽子小姐不知是否出于下意识摆出拳击手般的战斗姿势,那姿态看上去甚至带着愉悦。但她这冒失的举动让我很不知所措。 “砖块。”河崎说:“预定是拿水泥砖砸他的头,杀死他,再把他搬去掩埋。” 忽地,我想起那个晚上,河崎拎了一个塑胶袋。 “可是,有我跟着,你要怎么……”河崎和我一起抵达书店,逃的时候也是一道。 “顺序啊。”河崎说:“本来就是预定一切照顺序来的。先杀江尻,接着把尸体搬到停车场。” “停车场?”我不禁复述,然后想起那天夜里看到停车场上的车,“是那个吗!那辆……轿车!” “没错。那是江尻的车,总是停在那里,就跟河崎事前调查的一样。接下来,我便用那辆车运送尸体。” “你什么时候搬的?”我没有发现。 “你在踢门的时候。” 啊啊。我眯起眼睛,回想当时的状况。我每唱两遍巴布狄lún,就踢门。我们是这么说好的。“是那个时候?” “对。当你踢门的时候,我搬尸体。我也哼着巴布狄lún,所以我很清楚,结果我并没被你看到对吧?” 对于迟钝过头的自己感到非常羞耻,我不禁脸红了。“骗人的吧?” “不是骗人的。”河崎耸耸肩。 “那样的话,那个时候我看到坐在副驾驶座的人,不就是……” “江尻。”河崎立即回答。 背脊发凉。那个时候和我对峙的那名男子是一具尸体吗?我吓得浑身哆嚷。 “我先让江尻坐进车里,然后转头回书店里收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 章 “然后那时候我……”我回想自己的行动,“唱了两遍巴布狄lún,又踢门。” “趁这时机,我再次冲回车上,发动引擎,驶离书店。” 的确,当我待在书店后方的时候,听到了车子紧急发动的声音。 “接着我把车子开到我们会和的地方。” “咦?直接开到那里?” “嗯。”河崎仍旧十分沉着,“那个地方弃置了很多车子,就算有车停进去,也很难分辨吧?想藏车就要藏在车堆里。” 的确,那块空地上尽是压扁的车子和上下翻倒的机车等等,堆积如山。 “到了空地,我把尸体从副驾驶座搬到我车子的行李箱里。接着等你过来。” “我到的时间好像比预定早了些。”那个时候,我在途中忘了唱歌,便随便哼哼做为调整。或许因为我到得太早,河崎慌了也说不定。这么一想,我想起那个时候他对我说“你动作真快”的神情有些惊慌。 “我先送你回公寓,然后开车运尸。本来预定是这样的。” “就是这个!预定!”我发现一件重要的事。刚才的说明全是他想要实行的“预定”,而非“事实”,“对啦,其实你没有杀店员对吧?刚才你说没杀成,意思就是你刚才说的事其实并没发生吧?”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我祈祷着。 “不。”河崎很干脆地打碎了我的希望,“人没死,但我照预定行动了。” “什、什么意思?” “我拿砖块砸他,江尻倒了下来,我以为他死了,但那家伙只是晕了过去。” “原来如此。”丽子小姐轻声应道。 “我揍了他,但他没死。只是倒下,人还活着。” “你没给他致命的一击?”丽子小姐说了。多恐怖的话,这个世上应该有多不胜数的人,一辈子都不会说出“给他致命的一击”这种话。 “致命?”河崎纳闷地偏头。 丽子小姐很敏锐,跟他解释:“就是彻底杀死的意思。” “哦,是啊。我没有把他致命。”河崎笨拙地用着刚学到的语词,“因为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突然想起?”用砖块砸完别人的头之后,还有什么应该突然想起的事吗? “我想,不杀他,让他受到更惨的对待。”河崎的口吻一派轻松,甚至是洒脱,丝毫看不出半点恶意,“所以我按照预定,载走了江尻。” “按照预定指的是你刚才一直提到的预定吗?” 换言之,当时车子里载的不是尸体,而是昏迷不醒的江尻,但河崎刚才说明的整段计划似乎还是被执行了。那个时候的回程上,我所坐的车子行李箱里装着江尻,这个事实令我毛骨悚然。 “后来,你送椎名回公寓之后便去了海边的树林,是这样吗?”丽子小姐摊开我所不知道的手牌。 “海边?树林?什么意思?”我摸不着头绪。 “今天报上都登了。负伤的青年被人发现绑在松树林的树上,名字叫江尻,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身体很虚弱。”后半的口气像是毫无抑扬顿挫地念着报导。 “啊?”我觉得我已经变成混乱的专家了。不管是什么样的混乱,尽管放马过来吧! “我把昏厥的江尻一路载到海边。那里是海边的一座树林。” “为什么要把他搬到那种地方?”丽子小姐问。 “两年前,”河崎的眼睛看起来熠熠生辉。在述说两年前的事情的时候,或许他看见的是与现在不同的风景。他所看着的,正是丽子小姐所说的“三人的故事”吗?他露出一种沐浴在春季阳光下的爽朗表情,“两年前,河崎曾经说过。他说要把这里的动物全部放走,带到那座树林去。” “这里的动物你说这间动物园里的动物?”我顺手指了指眼前的猴子们。 “他这个人真的很妙。很可笑吧?居然说要把这里的动物养在那个树林里,他说那里不会有人去,会待在那儿的只有乌鸦。” “乌鸦到处都有啊。”我做出了无谓的反应。 “ㄋㄠㄗㄤ。”河崎唐突地说。 “咦?” “鸟葬呀。在不丹有种葬法,人的尸体不是放火烧掉,而是让鸟吃掉。” 我绷起脸来。虽然知识上知道有这样的风俗,或说葬礼的方法,但我仍为不明所以的诡异感到一阵寒意。或许因为我现在身处的地方是动物园,又更有临场感吧,我甚至觉得只要河崎下达指示,鸟儿们就会冲破笼子,用它们的尖喙朝我刺来。 “难道,”丽子小姐出声:“你是想那么做吗?鸟葬。” 河崎慢慢地、静静地闭上眼皮,然后很快地睁开。看起来完全就是在回答“YES”。 “骗人的吧?” “我不想马上杀了江尻,所以我把他绑在树上,想让他被乌鸦吃掉。我用刀子刺伤他的脚,虽然不会死,但伤口会腐烂,对吧?” “你每天晚上都去江尻那里吗?”丽子小姐继续提出质问。 河崎只有一瞬间露出“你怎么会知道”的表情,回答说:“我去看他。也给他一些食物,让他不会死得那么快。” 虽然没人开口,我们三人离开了猴山,顺着参观路线继续前进。大象出现在右手边;两头印度象规律地摇着尾巴,四处徘徊。 “那个……”我忍不住说。 “怎么了?” “你是想让乌鸦……吃掉江尻对吧?” “那是鸟葬。”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地说:“那不叫鸟葬吧。”我纠正他,“处理尸体的手段才叫做鸟葬吧?不对吗?江尻人还活着,所以那根本就不是鸟葬啊。” “你说的没错。”河崎露出几乎令人炫目的灿烂笑容,简直就像是希望有人纠正自己,才故意说错的,“对啊,其实,这不是鸟葬。” “你明白就好。” 前方传来车轮的声响,有人骑脚踏车冲过来吗?我提防着。这条游园道宽约十公尺,虽然是柏油路面,但很少看到有脚踏车会骑在动物园里。鞋子啪哒啪哒踩在地面的声响以及车轮转动的声音逐渐接近。 我们望向前方,静静等着。 迎面过来的是小孩子,一共两个人。 我先看到的是轮椅,上面坐着一名少年,短裤下面的宝蓝色袜子特别显眼。少女在后方推着他的轮椅,可能是小学高年级吧,她的表情很成熟,个子却很矮,绑成两束的头发仿佛打太鼓的棒子般甩动。 轮椅少年拼命地抱紧怀中的纸袋,少女也拼命地奔跑,弥漫着一股几乎连呼吸声都要传到这儿来的热气。 他们可能完全没工夫理会我们,一眨眼就从我们身旁冲过去。虽然看上去令人胆颤心惊,但他们似乎已经很习惯了,行动非常迅速流畅。 我张着嘴目送他们离去。 “看那个,”丽子小姐指着已经远去的轮椅,“那孩子抱着的纸袋。” 咦?我伸长脖子,凝目细看。少女的身影挡住了轮椅正面,正想开口问“什么?”的时候,我看到那个东西了。一条像是填充玩偶的尾巴般的东西悠悠地晃着,大概是从少年抱住的纸袋里跑出来的。 “尾巴耶。”我呆呆地低喃:“那是什么啊?” “浣熊?”我身边的丽子小姐歪起了头一脸纳闷。 这时,河崎突然“噗哧”一声放声大笑,笑到全身都在颤动。 是因为告白了自己的罪行,所以精神大受打击?还是罪恶感生出的反作用力?我不禁担心了起来,但似乎并非如此。 河崎只是愉快地笑着,“那是小熊猫。”他说。 “小熊猫?”就算河崎这么说,我也毫无头绪,“你说那个吗?那条尾巴?” 轮椅朝出口奔去,身影愈变愈小。 “那些孩子偷了小熊猫。”河崎说。他抬起头仰望天空。没有一丝云朵,一大片近乎爽快的青空。 我不知道河崎在看什么。仿佛要与俯视我们的天空的蔚蓝相抗衡似地,河崎笔直地迎面望着上方。 他的眼角之所以变得湿润,应该不是笑得太用力的缘故。 【过去 13】 先是“磅!”地一阵冲击,接着方向感扭曲,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转向哪边,而当下也没发现自己是被车撞到。迟了一会儿,整个身体被沉重的铁球迎面撞上的感觉才袭上来。我可能是摔到地上了。 脑中一片空白,没有声音,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张着眼睛。记忆泉涌而出,宛如浊流冲入空dàngdàng的房间。两岁的我、五岁的我、十岁的我、国中生的我、高中生的我、大学中辍的我、在宠物店邂逅丽子小姐的我、邂逅多吉的我。过去的一幅幅场景仿佛趁着防波堤崩坏全奔流了出来。这是我的洪水。 意识逐渐远去,就要“啪”地一声断绝时,又回来了。好似渐渐变得迟钝淡薄,又觉得仿佛被砂纸磨过般变得更锐利。 为什么我会冲到车子前面?我自己也无法理解。那些年轻人打算开车逃走的时候,我跳了出去。我不想让他们逃走。雨云遮蔽了整个天空,完全没有打雷的征兆,然而我却感到一股被落雷劈中般的麻痹。一定是至今那些被杀害动物们的愤怒与无法排遣的恨意落了下来。愤懑与使命感驱策着我,绝不让你们逃走!我的脚踏了出去,紧接着我的身体便麻痹了。 过了一会儿,我做了梦,或者说是一头栽进梦中比较贴切吧。当然其实,我连这是不是梦都分不清。 很唐突地,我人站在车站里。日期、时间和脉络都不清楚,连外头的天气状况也不明。 我站在新干线的剪票口旁,茫然地望着投币式置物柜。 多吉在那里,他旁边有人。我以为那人一定是河崎,结果不是,是个未曾谋面的年轻人。是大学生吗?他身上带有一种若对他说“你好纯真唷”,他一定会当场呕气的纯真。 我不确定他们在做些什么,但我看见多吉锁上置物柜说:“这样就关起来了。”露出了笑容。 多吉说日语的语调完全就像个日本人般流畅,这时我确定了这一定是梦。 他们两人开始移动,搭手扶梯下楼。我跟了上去。感觉不到行走的触感,也感觉不到皮肤应该感受到的空气温度,或许我已经没有ròu体了。 多吉和那名年轻人在车站出口处分道扬镳,但我没办法听见他们彼此道别的声音。 两人往完全相反的方向各自前进。我跟上多吉。 多吉穿过逐渐聚拢到十字路口的人群,往南前进。南边有什么吗?我不知道,但他的脚步很轻快。 就在走了约二十公尺左右的时候。 多吉朝马路冲了出去,就跟我初次邂逅他的时候一模一样。我差点误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他救助醉汉时的那个场面。 他朝着车水马龙的马路冲了出去。搞不好是我的记忆被施以若干加工,重新拿来使用吧。 那缓慢进行的情景,就宛如观赏着慢速格放的映像似地,我呆然望着。 我很快就知道他为什么冲出去了。有一只娇小的博美狗走在马路上,它的饲主是一名正在等红绿灯的驼背老人。不知道是老人放开了它,还是绳索松掉了,总之老人一定没发现狗儿正单独行动。 可能是没注意到小型犬,一辆休旅车并没有放慢速度,发出隆隆巨响冲了过来。 多吉为了救那条狗而冲出去。骗人的吧?我感到不知所措。为了救狗而冲上大马路?情节实在老掉牙到了极点。 车子熙来攘往的县道仿佛一条河川,感觉多吉像是势如破竹地跃入了那条清澈的水中。 多吉的脸上并没有悲怆或拼命的神情,真要说,那是一种即将获得什么的凛然,我不禁看得入迷。 我听到他的声音。 “就算死了,也只是再轮回转世罢了。” 那优美至极的日语让我感到骄傲无比。 回过神时,景色消失了。是梦吗?我一方面这么想,一方面也揣想着这或许是未来的故事。会不会是因为某种差错,使得意识即将消失的我不小心窥见了几年后的场面? 就算给我这么一点奖赏也不为过吧?我恣意地想像。搞不好我心想是啊,或许不久之后我就可以和死后的多吉再会了。会不会这样呢?我还听说转世是需要一段准备时间的。 是个xìng随便还是胡来,总之我乐观地这么想。 反正是小细节,随便怎样都好。 感觉意识仿佛睡着般逐渐淡去,我朝着看不见的多吉一再地确认:真的会转世吧?一定会转世的吧? 【现在 14】 “河崎他自己为什么没动手?”丽子小姐问河崎。 绕完动物园一圈,我们在园内商店买了美国热狗,三人坐到长椅上。 “没动手?” “都是他计划的不是吗?挖空心思构思杀江尻的计划,可是他为什么没有亲手执行?” “因为他在那之前死了。”多吉扬起眉毛。死了就不能动手了,答案很简单啊。他笑道,“明明和我一起计划了那么久,却突然死了。” “至少也把计划执行完再死啊。”丽子小姐为了奇怪的部分愤愤不平。 不是那个问题吧?我心想,却没chā嘴。 “那个时候,河崎认识的女孩子死了。因为同样的病。”河崎叹了口气说;“之后他就突然变得无精打采的。真的是一眨眼之间唷。” “是他传染的吗?” “他是这么认为的。” 我不是很了解这段对话的意思,然而当下的气氛却不是我能够问个清楚的感觉。既然提到什么传染不传染的,大概是一种会传染的病吧。 “可是也用不着死啊。”丽子小姐说。 “我也这么想。”河崎使劲嚼着热狗,顺便发泄怒气,“但他死了。过世前一天,河崎说了:‘这是因果报应。’” “因果报应?”我没想到这么难的日语会从外国人的口中冒出来,相当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 章 惊。 “在不丹是这么相信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那,河崎认为自己会得病,是因果报应?” “他说:‘我玩了许多女人,所以才会得病。’还说自己做了坏事,才会引发悲剧。” “我觉得不是这样。”丽子小姐开口包庇现在不在此处的河崎先生。 “我也觉得不是,所以我说:‘你错了,错得乱七八糟的。’结果河崎说了”这时他顿了一下,转向我说:“‘这世上本来就是乱七八糟。不是吗?’” 这也正是他之前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是啊,这世上就是乱七八糟的。或许吧。” “我搞不懂了。琴美和河崎都不在了,我伤心yù绝。但死了也会转世,应该没什么好伤心的才是啊。” “原来如此。”丽子小姐点点头。 “我搞不懂了。”河崎又重复,“河崎死了之后,我去了那家书店。” “你跑去那家店?”我问。 “当时是晚上,江尻人就在书店里,但出乎我意料,他看起来非常快乐,大概是喝醉了吧。” 搞不好是嗑了奇怪的yào的关系。我悄悄地想。 “看到他那个样子,我真的完全不懂了。我觉得很不公平。”不公平河崎像在念外来语似地发出这三个字的音。 “原来如此。”丽子小姐同意似地说。 “所以我生气了。”河崎的声音静静地滴下,落到动物园的地面。“有点生气了。” “那个……”此时我再也无法忍耐,chā嘴了。“对不起!”我道歉。 河崎和丽子小姐一齐望向我,可能是很吃惊我为什么突然谢罪吧。 “对不起!”我再次道歉,“老实说,我其实不了解你们之间的状况,才会无法适当地表达共鸣或同情。对不起!” “这没什么好道歉的吧?”丽子小姐说。 “但总觉得很过意不去……” “你只是被我硬拉进来罢了。”河崎说。 “可是……” “知道我为什么邀你吗?”他拿手里的竹签指向我。 “不知道。” “因为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正在唱巴布狄lún的歌。” “啊?” “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你正在唱巴布狄lún对吧?我很喜欢他的歌声。既温柔,又严厉。不负责任,又温暖。以前河崎曾这么说过。” “河崎不就是你嘛。” “河崎说,那是神明的声音。” “因为我哼着神明的歌,所以你才邀我?” 丽子小姐虽然面无表情,安慰似地拍拍我的背,“你啊,”她说:“你只是途中参加了故事,不必道歉。” 那奇妙的鼓励多少有些受用。我一直以为自己才是主角,当下这么生活的“现在”才是世界的中心,但正确来说,或许并非如此。河崎等人活着的“二年前”才是正式的故事;主角不是我,是他们三人。 而且真正的河崎先生教河崎日语的“一年前”的种种过往,我只能凭想像。他们两人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构思计划、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死去的河崎先生在想些什么?我只能想像。 吃完热狗,我们折断竹签,扔进垃圾桶,走向出口。 偷走小熊猫的孩子们已经不见踪影了,搞不好他们被工作人员逮到,现在正在挨骂。我暗自希望事情没有闹大。 我们走出动物园,坐上丽子小姐的车,循着来时的道路回到公寓。 等我们下车之后,丽子小姐拉起手煞车,走出驾驶座,车门仍开着。“喂,”她对河崎说:“去自首比较好。”她的声音没有抑扬顿挫。 河崎没有开口。 “对方又没死。只要说明原委,罪也能减轻的。” “我不是没杀他。我只是失败了。”河崎耸耸肩。 “去自首吧。”丽子小姐更强硬地说。 “是罢。”河崎用一种变回日语笨拙的外国人口吻,点了点头。 “真的唷。”丽子小姐叮咛。 “我,不大懂日语。” 我完全没想到河崎会说出这种话,意外之下笑了出来。 但更令人吃惊的是,一旁的丽子小姐也笑出声了。 我一直以为就算发条人偶突然跳起舞来,丽子小姐的表情也绝对不会有变化的。我不禁哑然失声。 而或许这比我想像中要来得更稀奇,河崎也张大嘴傻住了。 “我一直觉得别人的事怎样都无所谓,”丽子小姐对于自己发笑的事一点都不慌不乱,脸上已经恢复原本那张冷血的表情了,“可是琴美不在,河崎也不在之后,最近我的想法有点改变了。” “我明白。”河崎毫不犹豫地同意。 “我想帮助能够帮助的人。”丽子小姐的语调还是老样子,没有抑扬顿挫,“我有时候会这么想。” “我明白。”河崎又说了一遍,“我也是这么想。” “虽然只是有时候。”丽子小姐缩起下巴。 我想起她在公车里挺身而出对抗色狼的事,还有河崎踢倒脚踏车的事,那代表的是他们两年来内心有所变化的部分吗? 善有善报。河崎所说的宗教教诲我虽然无法理解,但我觉得如果真是如此就太好了。河崎做了善事,所以能不能对他宽待一些呢?不过是动了念头想杀人,就对他宽容一点吧,难道不能正负相抵等于零吗? “还有,”丽子小姐的声音里已经听不见紧张感了,“琴美和河崎都一直这么说,我在想……” ????“什么?” “不丹真的是那么棒的地方吗?” 河崎露出洁白的牙齿,眼角也挤出皱纹,“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家族财产是由女方继承,这是真的吗?” “是啊,土地与房子都是女方的。结婚之后,男方会住到女方家。” “真好。”丽子小姐手抵着下巴,“还有,听说不丹人不只为自己,也会为他人祈祷。是真的吗?” “会希望全世界的动物和人类都幸福,这是理所当然的吧?大家都是在轮回转世的漫长人生中偶然邂逅的,那么在这短暂的期间里,好好相处不是很好吗?”河崎淡淡地说:“不丹人是这么想的。” “这也很棒。” “乡下人嘛。”河崎扬起眉毛。 听着河崎的话,虽然觉得难以置信,我不禁佩服起不丹真是个美好的国家;然而另一方面,我想,河崎所说的“全世界的动物和人类”里应该不包括江尻吧。 丽子小姐坐回车里,一关上车门,立刻发动,转眼间车子便越过坡道离去了。 我们没有目送到最后,回头便往公寓走去。 我烦恼该向河崎说些什么。是该鼓励他?还是像丽子小姐一样劝他自首?或是一再重复“骗人的嗯”这种无力的话语? 我正踌躇的时候,河崎开口了:“椎名,你等一下有空吗?” 时刻是下午两点半,“今天已经没力气去学校了。我等下没事。”我老实说。 河崎有些难为情地撇了撇嘴唇,然后说了: “要不要去把神明关起来?” 有一种和初次邂逅时完全相同的印象。 啊,这一定是恶魔说的话。 我们坐上公车前往车站。我不知道目的地,但河崎说:“我想去车站。”我也就顺从地接受了。我的角色似乎是“老好人”,所以不应该违逆。 在车里,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迳望着窗外。在刚搬来的时候,什么都很新鲜,眼前所见仿佛全是未知的风景,但现在只觉得那是极为平凡无奇的景色。与其说是习惯,或许是我已经定下来了。之前还觉得电线是复杂的象征,现在看来只不过是一堆粗俗的绳索罢了。 十字路口塞车,公车迟迟没前进。“那个,要做什么用的?”我指着河崎放在膝上的手提音响。 河崎特意从自己的房间把手提音响带出门,他说那是装了电池的。 “有需要用到。”河崎只是暧昧地回我,没有正面回答。 “刚才在动物园里说的事,是真的吗?”明明不需要问,我却忍不住想问。就像毫无自力获胜可能的棒球队的球迷仍大言不惭地说:“就是无法预测的才叫做棒球赛啊!”不到黄河不死心。 “是真的。”河崎说。 “这样啊。”我很怕对话中断。 公车总算前进了,转了个大大的弯之后,开始加速。“可是,江尻没死不是很好吗?” “为什么?” “因为要是杀人,罪很重的耶。我觉得他没死成真是万幸。” “是吗?”他似乎真的没兴趣。 此时我突然想到。“难不成你是在试验?” “试验?” “你把江尻绑在树上,却没杀他。因为按照因果报应论,如果江尻真的不对,他应该会死;否则,他就有可能平安无事。你是在试验这个吗?” 或许河崎不直接下手,而是将结果托付给更巨大的法则或系统之类的力量。这种假设掠过我的脑袋。 河崎只是笑,没有回答。 “我刺得很深。”一会儿之后,河崎说了,“我把江尻的脚刺得很惨。” “咦?” “就算没死也无妨,我希望他就这样一辈子不能走路。” “说得那么血淋淋……”我绷起脸来。河崎笑了。 一点都不好笑好吗。我在内心抱怨。 下了公车,我们走过天桥,不一会儿就进到车站。我看到新干线的到站月台停了一辆新型的列车。 车站里挤满了观光客和西装笔挺的上班族,人们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走去,复杂jiāo错,挤得水泄不通。 我们穿过售票机旁边,搭乘手扶梯来到三楼,那里是新干线的剪票口。河崎要办的事似乎与新干线无关,他大步快速地前进。 和那天晚上一样。河崎为了抢书店而快步往前冲,我却只能在后面拼命地追。 来到投币式置物柜并列的地方,河崎总算停下脚步。那里并列了纵四个、横二十个置物柜,构成一小块置物柜墙面。 “这里?”我纳闷,“你有事要来这里?” 河崎寻找还chā着钥匙的置物柜,打开之后,用腰挡着不让门关上,一手举起手提音响。 “你想把音响怎么样?” 行人们接二连三经过我们旁边,有人讶异地瞥着手提音响,但大部分的人一脸毫不关心。 “可以帮我按下播放键吗?”河崎说着,放开右手,chā进自己的黑色长裤口袋里,掏出百圆硬币。 “播放?”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总之先照着他说的做。 我左手扶住音响,右手按下CD播放键。 CD转动的声音响起,过了一会儿,轻快的演奏响了起来。音量并不刺耳,也不至于听不见。 “巴布狄lún。”我马上就听出来了。 手提音响中传出来的,是他的代表曲《Like a Rolling Stone》。 “对。”河崎话声刚落,便把手提音响塞进置物柜里。 “你在做什么?” “把神关起来。”河崎说。 “啊?” 我急忙转动脑子,试着推想。他曾说巴布狄lún的声音是“神明的声音”。 “把神明的声音关进置物里,就算是把神明关起来了?” “对。”河崎一本正经地点头,“我设定了重复,所以会一直播放。” “这种事有意义吗?”这个质问或许很无礼,但我还是要问。 “琴美以前说过。” ????“琴美小姐?两年前吗?” “对。”河崎关上投币式置物柜的门,音乐声变得模糊,听不大清楚了。“她说只要把神明关起来,就算做坏事也不会被发现。” 这时,河崎突然想起似地摸索黑色长裤的后口袋,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递给我。 正想问这是什么的时候,我发现了,“是刚才的动物园呢。” 穿过入园大门的广场处,有三名男女正把脸从画板里探出头来。是一张这样的照片。 “我,琴美,河崎。”河崎像在罗列记号似地说。 我一边想像着两年前应该确实存在的故事,把照片拿近眼前。眼前是一名笑得活泼灿烂的女孩,这一定就是琴美小姐。 “这个是河崎。长得很帅吧?”他夸赞自己似地指着旁边的脸。 我默默地点头。我被那张五官分明的脸孔给吓到了,透过照片甚至感受得出一股女xìng般的yīn柔气质。 “上面写了东西耶。”我翻过照片的时候,发现后面用签字笔写了字。 河崎“哦。”地出了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写上去的。是河崎写的吧。” 流丽的笔迹横书了一段文字。 “快快转世,再回来抱女人吧。不过话虽如此,人真的会转世吧?多吉?” 什么跟什么?我蹙着眉,烦恼该不该转述这段话。多吉似乎也能读一点日文,所以或许他早就知道这段文章的意思了。我觉得不该多事。只不过,我想像河崎先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背负着什么样的绝望、带着什么样的诙谐,在照片背面写下这段话。我jiāo互看着照片上那张秀丽的脸庞和文章,总之感想是:“他只是在耍帅吧。” 结果河崎柔和地微笑了。 “是啊,河崎真的很帅唷。”他把照片一并放进置物柜,右手投了三枚百圆硬币,转动钥匙。“这样就把神明关起来了。”他收起钥匙。 我把耳朵凑近关上的置物柜,觉得好像依稀听到巴布狄lún的声音,但不是很清楚。 “可是啊,这又不等于真的把神明关起来。” “所谓仪式就是这样呀。”河崎说得大剌剌的。 “原来这是仪式啊?” “不丹人最擅长拿替代品来蒙混了。” 我看着他那神清气爽的表情,觉得细微的疑问和无聊的常识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是啊。”我笑道:“我们把神明关起来了。” 我心想:这是我和河崎的投币式置物柜。而另一个自己则是冷眼旁观,说着: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0 章 死了。我决定装作没听到。 走出车站来到天桥的时候,河崎说:“我稍微逛一下再回去。” 我没有理由挽留他,只是,“那个……关于自首的事,”我小心翼翼地说:“虽然我不是和丽子小姐串通起来劝你自首”可是,我觉得自首是现在能够采取的最佳选择。 “ㄔㄢㄊㄙ?” “我并没有和她讲好要叫你自首,”我改口:“可是,你还是自首比较好。” “我知道。”河崎马上回答我。 他的口气听起来像是真的“知道”,不像是敷衍了事的轻薄回应。所以我决定相信他。 “那,再见。”我举手道别。 “再见是什么时候见?”河崎轻快地说,露齿微笑,却是一种透出看破一切的严峻表情。 我们分道扬镳,各自迈开步伐,两个人仿佛踩着无论怎么延长都绝不会相jiāo的直线前进? 【现在 15】 隔天一早,我被电话铃声吵醒。我觉得最近不是被电话铃声吵醒,就是被门铃给叫醒。反过来想,如果没有电话或门铃,或许我一生就会这么永眠不醒。 是妈妈打来的。“你会回来吧?”她用一种几近断言的说法说。 “我会回去探病啊。” “那你今天回来。” “什么今天,不是已经今天了吗?”我觉得所谓预定,应该是在当天到临之前计划好的。 “在你后悔之前,今天就回来。” 我发现妈妈的口气逐渐变得尖锐,这与爸爸的病情或许不无关系。 “爸情况不好吗?” “你回来我再告诉你。” “这算什么奇怪的jiāo易啊?”我说着,却已经下定决心回老家去。先去爸爸住院的医院看看吧,然后再来认真思考大学该怎么办。 祥子也想看看你。妈妈挂断电话之前说的这句话,也是让我这么决定的原因之一。 我想见阿姨,想请她听听我的话。如果是阿姨,应该不会嘲笑我,而会倾听我述说搬来之后这么短的时间里所体验到奇妙的种种吧。 我从柜子里拖出红色运动背包,花了二十分钟,打包好三天两夜的行囊。 我看了看钱包,里面的钱勉强足够购买去程的新干线车票,我松了口气。但一方面也想到,要是妈妈不肯借我回程的车费就惨了。 我打开靠庭院的窗户,环顾周围,想确定尾端圆滚滚在不在。总觉得要是此时没见到,好像就再也见不到它了。 我走出玄关,随便套上鞋子锁上门。公寓一片寂静,除了走道的yīn暗天花板上有虫在爬,不见任何活动的东西。 刚踏出一步,我突然在意起河崎的房间。他昨天几点回来的呢?昨晚没听到脚步声,虽然我也没有刻意去听。 总觉得离开仙台之前,有好多事得先告诉他。 去自首比较好唷。能不能谈谈琴美小姐?告诉我有关不丹的事。你把《广辞林》错当成《广辞苑》偷来,是因为看不懂汉字吧? 总之,我觉得该和他聊一聊。至少我想告诉他:“不管你是不丹人还是哪里人,都是我宝贵的邻居。” 我按下门铃。“叮”的短促声音后,一放开手指,“咚”的长音接着响起。仿佛要渗进整座城镇似地,叮咚作响。 跟我第一次站在他房门口的时候一样呢。我心想,就像刚搬来这里,为了向邻居打招呼而站在这道门前焦虑不安的时候一样。 河崎没有出来玄关应门的迹象。 我再一次按了按钮,慢慢放开。“叮”地一响,“咚”地拖长。 是在睡觉吗?还是还没回来?是哪个呢? 留张纸条好了。我把包包从肩上放下,从里面掏出便条纸和原子笔。 我把纸张按在玄关门上,写道“我要回老家一阵子”,但我旋即想起河崎可能看不懂,又把纸揉成一团。我还是老样子,总是在重要的地方少根筋。我再次背起背包,用“最后一次”的心情按下门铃。“叮”与“咚”又响了。 河崎不在。这样啊,这也跟搬来的时候一样哪。 公寓旁的樱树虽然还没开花,却已缓缓结出花苞,树干本身似乎也渐渐染上粉红色,充满了就算只有一株也要用全身变成“樱”的意志。当我回来的时候,花或许已经开了。不,或许是已经谢了呢? 一踏出公寓,阳光便迫不及待地洒了下来,光线太过刺眼,我不禁闭上一只眼睛。肌肤忽地感到一阵暖意。 我回来的时候,河崎不知怎么样了呢?我想到这里,觉得很不安。他还会在这个房间吗?还是已经消失到别的地方去了?不,警察搞不好会包围这栋公寓。 或许还是应该和他好好谈过之后再回老家的。我回望身后,又随即改变主意。父亲的病情似乎不容许我继续悠哉下去了。 我背着沉重的背包,往上坡走去。 一头可爱的柴犬穿过眼前的十字路口,是一只黑色的柴犬,毛皮很亮丽,但没戴项圈,可能是野狗吧。它的鼻子往右边歪,很明显的特征。 柴犬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一副在问“你要回去吗?”的表情。 我在内心回答:“我会回来的。”绕过它身旁走去。 我满心牵挂公寓响起的门铃声,脑袋里一直残留着那道声响。叮咚。仿佛融入空中似地,拖长了的声音响自我的心中,不绝于耳。 巴布狄lún还在播放吗? 忽地,我想到这件事。一想到在狭窄的投币式置物柜里,维持着自己的步调不断地歌唱的他的歌声,我就感到愉快。 巴布狄lún还在歌唱吗? 你觉得呢,河崎? 我望着脚边,一步一步朝着坡道的尽头前行。 ※No animal was hacomd inthe making of this novel。※ 【参考文献】 《赤濑川原平的不丹目击》赤濑川原 平淡jiāo社 《不丹风之祈祷尼曼寺的祭典与信仰》田渊晓摄影 今枝由郎文 平河出版社 《日本人的源流喜马拉雅南麓的人们》森田勇造 冬树社 感谢曾在不丹生活的佐佐木义修先生、井上圭介先生提供资讯,承蒙两位对作者抽象的质问做出详细的回答,感激不尽。 此外,想当然耳,本作品是根据作者的想像所创作,因此有好几处异于现实。关于小说里登场的不丹人,希望各位读者把他当成作者凭借仅拜访过一次的不丹的记忆、对不丹人的憧憬、以及故事上的需要所创作出来的架空角色。 【解说】 广辞苑与宠物杀手的巴布狄lún??张筱森 (本文涉及谜底,未读正文勿入。) “我要去抢《广辞苑》。” “你说你要做什么?” “所以,要不要一起去抢书店?” 我学到了一个教训:没有敢抢书店的觉悟,就不该去向邻居打招呼。 大学新生椎名怀抱着对新环境的不安和期待,战战兢兢地来到樱花尚未绽放的四月仙台。当他站在新公寓的走廊上哼着巴布狄lún的《随风而逝》时,被邻居河崎搭讪,虽逃过被迫买下昂贵教材的劫难,却卷入了诡异的书店袭击事件。这是伊坂幸太郎的第五部长篇作品《家鸭与野鸭的投币式置物柜》的开头。居然有人要为了一本《广辞苑》决定去抢书店?这个抢匪河崎的心路历程就和难以理解其关连xìng的书名相互辉映似地令人觉得莫名其妙。 即使是村上春树在一九八六年发表的短篇小说《面包屋再袭击》,至少村上点明了主角夫妻是因为深夜肚子饿才会徘徊于东京街头,但是河崎的真意究竟是什么?这般特异的开场白除了和出道作《奥杜邦的祈祷》的稻草人杀害事件相比不遑多让之外,所有真相也全都隐藏在这个奇特的书店袭击事件背后。 这个事件精准地将推理小说所需要的“开头神秘的谜团(=为何袭击书店?)、中盘的悬疑气氛(=车中的神秘男子)、结尾的意外xìng(=错抢成《广辞林》)”全都妥当地收在其中,并成为贯穿全局的关键存在。放眼日本推理小说史上能将事件开端写得如此精妙并且洋溢一股荒唐无稽的幽默感的作者,伊坂实为个中翘楚。 故事开头分两条线jiāo错进行。一条线是正在发生的椎名和诡异邻居河崎的互动,一条线是两年前宠物店员琴美、不丹人多吉和琴美前男友河崎的故事。将真正的时序和真相打成碎片,撒在故事各处缓步进行,最后再一气呵成的写作方法是伊坂经常使用的手法,尤其是第二作的《Lush Life》更是会让人看完一遍又再次从头看起。 不过或许是《Lush Life》这样登场人物众多、剧情时序复杂的作品写来需要精密的计算,实在太过辛苦,之后的伊坂便鲜少采取如此庞杂的剧情线。相对地,《家鸭与野鸭》在登场人物和时序上虽显得十分精简,但是在剧情的前后呼应则更为精准、更能勾引出让者想要一窥究竟的yù望。透过时而现在、时而两年前的剧情jiāo错推进,两年前的河崎、丽子都已经出现在椎名的生活中之际,那琴美到哪里去了?而两年后的河崎又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古怪、疯狂的气质,和两年前好色、爽朗的个xìng又大不相同,在这两年之内他又经历了什么?再加上令人不寒而栗的“宠物杀手”三人组似乎又在两年前对琴美步步进逼,莫非琴美的不再出现是惨遭他们dú手吗?剧情的jiāo错进行让读者无法立刻知道琴美的下落,便会在脑中自行试着想像琴美可能的遭遇,同时也跟着两年后的椎名和丽子的相遇开始察觉到河崎的不对劲的行为举止之下可能隐藏的秘密。 犹如电影的jiāo叉剪接手法,也让读者察觉到在两年前琴美、多吉和河崎的那段奇妙的三人时光中所发生的琐碎小事似乎也影响着两年后的人们,例如两年前的多吉想要一本《广辞苑》、两年后的河崎也打算抢一本《广辞苑》给公寓里的外国人诸如此类的巧合,更是将剧情的悬疑感推至顶点。这也看出了伊坂作品中强烈的影像xìng格,也难怪日本演艺圈对于伊坂作品如此钟爱。 而在丽子和椎名的谈话和跟踪行动之后,河崎之所以进行那场诡异的书店袭击行动的原因终于曝光。至此,和那个荒唐无稽却又洋溢着一股独特幽默感的开头完全相反的沉重真相,便一一地被掀了开来,那竟是一场多吉独自进行的苦涩、悲伤的复仇行动。而在这场复仇剧的背后则隐藏着多吉身处异国的不安和孤寂,即使是椎名这个土生土长的日本人来到了一个搭乘新干线仅需两个钟头左右的异地都不免感到不安、孤独;那么来自遥远的喜马拉雅山国度的多吉,纵使外表多么近似日本人,在他开朗、乐天的举止之下,当然也会感受孤独、疑惧的心情隐隐地啃噬着内心的某个角落。也因此相较于听到英文便会露出惊讶眼神望着自己的日本人,可以毫不在意自己外国人身分的琴美、河崎的存在对异邦人多吉有着多么重要的意义。至此,伊坂作品中反复出现的主题便从一场难以理解的书店袭击行动之后浮现出来了。 可能是因为在看本作之前恰巧碰上乙一来台,所以看着本书中琴美和多吉遭遇“宠物杀手”,甚至支持着多吉在陌生土地找到归属感的“三人时光”都因为宠物杀手而骤然结束的部分时,脑中总是不由自主地跑出乙一的《SEVEN ROOMS》的场面。这时候,我不禁开始认真地思考起伊坂和乙一的类似之处。 乙一在访台期间曾经提过非常喜欢一九九七年的美国电影《悍将奇兵(Breakdown)》,那是部描写主角因为妻子失踪,而在陌生的土地上和强盗集团对峙的动作电影。主角被突如其来、毫无道理的暴力夺走幸福,不论在伊坂或乙一的作品中都是反复出现的母题,似乎他们总是一方面思考着“恶”是何种模样的存在之外,同时也揣想着做为一个人究竟该怎么面对“恶”所带来的横祸? 当多吉无法处理琴美和河崎突如其来的死亡,就连自己从小所理解到的轮回转世观念都不能拯救他万分之一的痛苦,徘徊在不丹和日本之间的他开始模仿起河崎的打扮和生活方式,活在那段“三人的故事”里。而遭遇横祸的琴美却在死前接受了有时会让她难以理解的遥远国度不丹的观念“是啊,或许不久之后我就可以和死后的多吉再会了。……感觉意识仿佛睡着般逐渐淡去,我朝着看不见的多吉一再地确认:真的会转世吧?一定会转世的吧?”地坦然迈向死亡。甚至之后多吉执意要以“鸟葬”的方式杀害江尻的段落,可以看见对琴美而言理应陌生的异邦宗教却成了让自己接受死亡的方法,然而对多吉而言理应熟悉的教义却成了再陌生不过的语言。 伊坂在此藉由多吉的痛苦更加强化了人生始终无法逃脱毫无缘由的暴力。就像是琴美在听完宠物杀手的留言后所说的:“就算没做坏事,台风、地震也会侵袭过来的。这就是毫无道理的恶意。” 相较于伊坂广受台湾读者欢迎的有些古怪但的确存在着某种幸福感的《重力小丑》、《死神的精确度》和《孩子们》,《家鸭与野鸭的投币式置物柜》虽然有个轻飘飘的书名,底层却流动着和其毫不相称的悲惨、灰暗的氛围。然而,看到那对终于顺利偷走小熊猫的姐弟时,这部一路读来有些yīn暗的作品,终于露出了虽然微弱、但切实存在的幸福光芒。 【作者介绍】 张筱森,辅仁大学日文系毕业,现于日本某国立大学以留学之名行囤积推理小说之实。 ------------------------------------------------------- 访问小说分享者(小笑清新)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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