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江山》 正文 楔子、凤鸣书 有这么一座书院。 有这么一座天下。 这座书院始于春秋,终于离阳;这座天下世世代代流传着一句话——每逢乱世,必闻凤鸣。有凤清鸣,天下太平。 这座书院自从开山以来,它的命运就与这座天下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大骊末年,天下大乱。有大楚太祖从凤鸣下山,一统天下。 洪嘉之乱,衣冠南渡。又有凤鸣学子赵逖入世,保壁安民。 此后历经大齐c大魏c前后两赵,离阳太祖金戈铁马c再造了一个魏巍华夏。 而这时的凤鸣书院,也传到了第二十一代家主范鲤手中。 范鲤者,字青鱼。早年曾孤身入世,却不知为何黯然归隐,从此不问世事。 多年后,“不做神仙做酒仙”的范鲤下山游历,在彭城府遇到一个倔强孩子,并收为关门弟子。 而这对师徒的相遇,注定让这座天下波澜壮阔。 孩子加冠后负笈游学,用双腿丈量三江五岳,一路上遇到了各种人各种事。 霸气的公主c霸道的藩王c吃人的道士c养虎的和尚当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而此时,北方大漠辽原上,一个重新大一统的虎狼之国在一代雄主的带领下,磨刀霍霍向离阳。 朝堂之中,有奸臣祸国;三关塞外,有国士无双。 这座天下,有将军怕死献关城,也有将军一腔热血祭炎黄。 胡马南下,胡刀凝霜;山河破碎,铁蹄铿锵。人道乱世文人的风骨,无过是一句“水太凉”。 是啊,偌大朝堂,竟无板荡;可巍巍华夏,却有忠良: 独卧孤城,以当北虏。 雄襟万里,高阳城上。 大燕城中,血流成河。 身陷囹圄,宁死不降。 (以上四句为书中四个故事) 王师北上,驱虎吞狼;白衣入城,两鬓风霜。一句“孤乃天策丞相”,道不尽文人风骨c士子风流! 而此时,那对师徒,正相逢丁唐山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小满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书院。 书院里有位中年人,是这座书院的第二十一代传人。 这年,而立之年的凤鸣书院当代家主范鲤下山游历。他一路悠哉快活,这一日来到了位于离阳王朝东部的彭城府。 彭城城南有一座山,名唤丁唐。范鲤路过此山,被山上美景吸引,一时间流连忘返。 就在范鲤醉心于山水之间时,他突然看到山脚下有一位六七岁的孩子正在砍柴。 孩子年龄不大,却很专注。范鲤望见,忍不住走了过去。 那孩子似乎没有看到范鲤,只是心无旁骛地砍着柴,似乎这天地间只有手上斧c斧下柴,除此之外再无旁事。 范鲤观了半晌,百无聊赖,突然看到孩子的柴堆旁放着一本书。那书不是四书五经,也不是墨书韩著,乃是一本线装的《吴子兵法》。 范鲤虽然年过三十,却童心未泯。他见这孩子砍柴之余还手不释卷,便心生欢喜。 于是,范鲤逗弄起孩子来:“你这两担柴能卖多少铜板?” 孩子只顾砍柴,理也不理。 范鲤接着道:“我想买下你的柴,你卖不卖?” 孩子仍不理他,似乎这天底下再大的事,也没有砍柴要紧。 范鲤百般搭讪,那孩子置若罔闻。 见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这般倔强,范鲤越发来了兴致。 孩子去哪里,范鲤就跟到哪里。他一直跟到集市上卖完柴,又跟着孩子回到家里。 那孩子终于受不了了,停下脚步,问范鲤道:“我说大叔,您为什么总跟着我?” 范鲤笑道:“我想买你的柴啊。你两担柴在集市上能卖七八文钱,我给你十文,你卖给我好不好?” “不卖!”孩子回答的倒也干脆。 “为啥?” “不卖就是不卖,哪来这么多为啥?”孩子瞪了一眼烦人得要紧的中年人,头也不回地回了家。 范鲤与那孩子一样,也是个牛脾气。孩子越不想理他,他越发来了兴致。他就这么一直跟着孩子回到了家里。 孩子家徒四壁,床上还躺着个半瘫妇人。 范鲤望着这个一贫如洗的家,又看到踩着木墩熟练生灶做饭的孩子,他似乎明白这个娃娃为什么拼命砍柴c又为什么不待见自己了。 原来,孩子是觉得举止轻佻的自己,是成心给他捣乱来了啊。 孩子见范鲤进了自己家,拿起扫帚就要赶他出去。 可那床上妇人虽然有病在身,却是知书达理。 她叫住孩子,逼孩子去给范鲤赔不是。 这位凤鸣家主也是奇葩到了极点。他仗着有妇人撑腰,也不顾忌什么繁文缛节世俗世故,就这么赖在了一个寡妇家里。 就这样,孩子上丁唐山砍柴,他就跟着去砍柴;孩子去集市卖柴,他也跟着去卖柴。 几天过后,范鲤终于知晓,原来那位妇人并不是孩子的娘亲,而是他的长嫂。 彭城自古民风剽悍,多出响马大盗。孩子一家都死于匪祸,只剩下这对没有血亲的姐弟俩相依为命。 长嫂如母。妇人艰难把孩子拉扯到六岁,如今却害了病。 这一日天刚蒙蒙亮,孩子又去丁唐山砍柴。 范鲤仍像个尾巴似的跟着他。 他实在忍不住了,问孩子道:“你这样每天砍柴,一天赚个十几二十文钱,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钱,给你长嫂看病?” 孩子手里的斧子顿了顿,又接着挥砍起来。 “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治好你长嫂的病,你跟我走,行不行?” 孩子挥动斧子的手仍是未停。 范鲤跟了孩子半个多月。这孩子身上的灵性c野性都让他打心眼里喜欢。他就像一位顶尖玉匠,偶然发现了一块未经雕琢过的稀世璞玉,怎能不让他抓心挠肺c日思夜想? 范鲤见孩子懒得搭理他,终于沉不住气了。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说,你这孩子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姓范,鸱夷子皮那个范!我范鲤不是旁人,乃是凤鸣范家的当代家主!” 孩子手里的斧子一顿。可他只是抬头看了范鲤一眼,又接着挥砍起来。 见这孩子还是默不作声,范鲤开始唉声叹气:“原本见你这孩子有趣,就想拿本书换你两担柴。可现在我改主意了,我要拿我整座凤鸣山的书,换你做我范鲤的关门弟子,不知你愿不愿意?” 孩子似乎有些心动。可不知为何,他还是低下头去,不说话。 范鲤见到孩子的模样,气的直翻白眼:“我说你这娃娃,当真不知道‘凤鸣书院’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上到‘三千吞吴’的范陶朱c下到‘先天下忧’的范履霜,哪个不是我范家的先祖入世,兼济天下?” 孩子似乎下了决心。他停下手里斧头,仰起脸认真道:“你真能治好我大嫂的病吗?” “只要你答应做我范鲤的弟子,我就能治好你大嫂的病!”范鲤抹了一把汗。 收弟子收到这个份上,要是被那些故交好友知道,自己这张老脸还往哪搁? 可这位肯定是祖上修了十世福缘的孩子,却只是盯着范鲤的眼睛,认真道:“你先治好我大嫂的病,我才能答应你。” 范鲤无奈,当真就治好了妇人的病。 可那孩子却反悔了。 范鲤又气又无奈,可任他如何撒泼打滚,那孩子死活也不认账。 孩子的大嫂把这一幕都看在眼里。她当然知道比同龄人懂事太多的弟弟这次为何食言。 ——这位姓范的中年人虽然治好了自己的病,可自己瘫痪大半年,腿脚已经落下了病根。 孩子之所以不愿意跟那位范家家主走,是怕他走了以后,自己孤身一人没人照料了啊。 想到这里,妇人眼中有泪水滑落。 她不想耽误弟弟的前程。 可她与亡夫在丁唐相遇,这些年守着这个家,就是守着与死去夫君的过往。 她怎么可能离开这里? 这一日,孩子又早起去丁唐山砍柴。 范鲤也仍旧像个狗皮膏药似的黏在孩子身后,不知疲倦地劝他跟自己走。 孩子似乎铁了心,任凭范鲤如何舌灿莲花,结果都是徒劳。 范鲤也不是没跟孩子的大嫂商量过,要她带孩子一起走。可不知为何,那位深明大义的妇人这回只是摇头,怎么也不肯答应。 等到天色昏黄,一大一小从集市上卖柴回来,细心的孩子发现家里没有像前几天那样飘起炊烟。 孩子推开柴门,发现如娘亲一般的长嫂,已经用麻绳把自己悬在了房梁之上。 她已经断了气,可双眼却死死盯着地上——地上放着一双新鞋,鞋上摆着一本书。 那天,刚好是小满时节。 望着泪水在眼眶打转却忍住不哭的孩子,范鲤想去牵住那只长满老茧的稚嫩小手,却被他一把甩开。 孩子默默料理完大嫂的后事,抱着怀里那双新鞋,然后,一把火烧了与长嫂相依为命的家。 望着眼前这个双眼通红c却倔强不哭的孩子,范鲤突然收起了一身放浪不羁,郑重道:“我凤鸣范家始于春秋,传至吾身,已历二十一世。 逝者为证c丁唐为宾。 我凤鸣书院第二十一代传人范鲤,今日决意收彭城杨家小子为关门弟子。” 范鲤想起那位贞烈妇人,叹了口气,轻声道:“从今天起,你就叫小满吧。” 自从大嫂死后再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孩子这时突然说话了:“我有姓名。前年大嫂给我起了个名,叫杨素。” 听到孩子宛如雏凤清鸣一般的声音,范鲤一愣,缓缓道:“齐有越国公成人之美,今有杨小子虎驹食牛。好名字!” 他望着孩子那张稚嫩的脸,突然心生豪迈道:“此名,当流芳百世!” 可小小的杨素只是死死攥着怀里那双新鞋,红着双眼道:“我不喜欢‘小满’这两个字,也不喜欢‘小满’这一天。” “但从今天起,我就叫小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范鲤 聪明早慧的小满并没有把大嫂的死算到范鲤头上。可回凤鸣山的路上,他也同样没给范鲤好脸色看。 好在范鲤的脸皮实在是比城墙拐角再加块青砖还厚,对于小满的爱理不理,他权当不知道,一路上对这个没认自己做师父的弟子极尽讨好,并乐此不疲着。 凤鸣山位于离阳王朝的西南边陲,如一轮皎月孤悬于世外。从彭城府到凤鸣山所在的天南省,中间隔了五千里山川大泽。 回天南的路上,范鲤充分发扬了他没羞没臊的精神,无论走到哪儿都能耍出各种手段来蹭吃蹭喝,看得小满暗暗生闷气。心道自己怎么遇到这么个无良师父。 因为带着孩子,范鲤离开彭地界后,先是顺着大运河一路南下大江,然后又搭上一艘逆江而上的大船,准备走水路直取天南承宣布政司。如此也省去了车马劳顿。 一路上,范鲤不停与小满讲着他的那些道理,小满也很“配合”地一路翻着白眼。 翻着翻着,师徒二人乘坐的大船就到了江右承宣布政司下辖的浔阳府地界。 范鲤强拉着不情愿的小满在浔阳府上了岸,说是十年前自己在这里落下了一件宝贝。 青衣范鲤拉着同样青衣的小满穿梭在浔阳街市里,就连极不待见范鲤的小满都没有察觉——他们二人的步子竟是那般合拍,像极了一对父子。 范鲤拉着小满来到一处百年老店前,对那位上了年纪的老掌柜道:“老人家,听说您的小酒馆已经传承了过百年?” “如假包换!”听到范鲤的话,老掌柜哈哈道:“这间小店传自我的祖父,那时咱们中原还被天狼王朝霸占着。嗨,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客官要不要来一份咱们小店的招牌南坡肉?” 范鲤抬头,看了一眼这家店的门头。 只见门头上“百年南坡肉”五个大字下面还题着苏南坡的一句词:“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落款是一个两字名——范梨。 范鲤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老店家,你一个卖肉的店,门头上却写着卖茶的诗,是不是有‘挂羊头卖狗肉’之嫌?” “这”那老掌柜听到范鲤的话,顿时紧张起来。 他做生意几十年,最是在乎“童叟无欺”四个字。眼前这位青衫后生说他是“挂羊头卖狗肉”,如何能教他不紧张? 范鲤见老掌柜上了套,接着“循循善诱”道:“相逢便是有缘。老店家,要不这样——今日我重新为您写一幅门头,不收银子,您只销管我一顿饱饭,成不成?” 老掌柜看着门头上的“范梨”二字,有些不舍道:“可为我题字的这位范梨,很有可能就是十年前那位名动京华c爱民如子的小范大人,我实在舍不得啊” “就是天王老子题的,也不能欺客啊。”范鲤接着忽悠道:“老店家要是实在不舍,可以把这幅字摘下来挂在家里啊,如此也好过在这里招摇。” “行吧!”老掌柜一咬牙,对范鲤道:“那就有劳小先生了!” 范鲤点头,让老掌柜寻来纸笔摊开。 他蘸上墨,静心c凝神c闭目。一气呵成。 “一蓑烟雨任平生。”老掌柜小声念出那行新字,惊艳道:“好字!以后我这小店,干脆就叫‘烟雨楼’得了!” 老掌柜与人打了一辈子交道,自然看得出,眼前这位青衫后生虽然满脸胡茬c不修边幅,却绝非等闲之辈。他望着年纪不大却一身沧桑的范鲤,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位青衫后生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在而立之年,就如此淡泊避世? 想到这里,老掌柜笑着问范鲤道:“小先生为何不在字的末款书上您的大名?” 见老掌柜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看,范鲤平静道:“山野粗名,不题也罢。” 说完他让老掌柜用油纸给他包了几样店里的招牌菜,然后一手拿着吃食,一手揽着小满的脑袋,朝着浔阳江畔走去。 等中年人领着孩子离开后,那位老掌柜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赶紧收好那幅墨宝c抛下一店的食客,不顾一切朝那位青衫中年人追了出去。 可街上人声鼎沸,哪里还能寻到那道苍凉背影? 老掌柜失魂落魄地回到店里。 他颤巍巍捧起那幅墨迹还未干透的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十年白衣换青衫,不见当时少年郎啊! 想起十年前那位豪情万丈c挥斥方遒的白衣公子,已过花甲之年的老掌柜捧着那幅字呜咽起来。 “喂,范鲤,你刚才给那位老人家写了什么?”前往江畔的路上,小满问一旁的范鲤道。 “随便写一句呗。”范鲤平静道。他望向满脸鄙夷之色的小满,微笑道:“你不是识字的吗,怎么还看不懂为师写了啥?” 小满红着脸道:“你写的那么潦草,我哪里能看懂?” 见范鲤不说话,小满实在架不住心中好奇,又追问他道:“你究竟给人家写了什么啊?” 范鲤摸了摸小满的脑袋,坏笑道:“你喊我一声师父,我就告诉你。” “那我不想知道了!”小满把头一扭,直接不理范鲤了。 “”范鲤被憋出了内伤。 等小满看到他的无良师父席地坐在浔阳江头,就着浔阳城独有的鸡汤鱼饺c大口吃起了南坡肉时,他才对范鲤生出的那点好感,顷刻间又烟消云散。 小满发誓,今后再也不想理这个只会骗吃骗喝的便宜师父了。 见小满看都不看自己“坑拐”来的各种浔阳小吃,范鲤问他道:“怎么了,不合胃口?” 小满把头扭到江上,理也不理范鲤。 范鲤尴尬笑笑,放下手里吃食,然后把沾满油腻的手胡乱在草地上抹了几把,这才道:“跟为师说想吃啥,只要你说,为师就是去当龟公,也要挣钱给你买回来。” 小满扭过头,仰脸望着满嘴油腻的范鲤,气鼓鼓道:“你真的是凤鸣书院的当代家主?” “这还能有假?”范鲤笑了。 看着一脸玩世不恭的范鲤,小满泄气道:“听山下私塾先生说,凤鸣书院有范陶朱妙计连环,谋定敌国;有刘太祖气吞山河,布衣称帝;有赵大帅中流击楫,保壁安民;有范履霜经略西北,收复失地范鲤,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整天只知道吃吃吃?” 范鲤笑了笑,没有说话,眼中却有落寞一闪而逝。 小满知道自己话说得有些重了。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拿起范鲤特地为他寻来的各种浔阳小吃,赌气似的狼吞虎咽起来。 望着坐在地上生闷气的孩子,范鲤笑容醉人。 小满偷偷瞥着这位其实卖相极好的中年人,有些懊恼自己刚才说话为什么如此刻薄。 他其实见过范鲤的这副模样——前些时日他们乘船路过大陵城时,小满想上岸去看一眼那座虎踞龙盘的离阳故都,却被范鲤拦住。 小满问他为什么,他当时没有说话,就像今日这般笑着。 像一坛窖藏了多年的老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师娘 师徒二人坐在江边吃着东西。 此时,残阳倾洒到浔阳江上,把江面染得通红。 江水共长天一色。 壮丽晚霞中,一尾乌篷渔船在江边缓缓靠了岸。 摇橹船娘系好船绳,撩了一下被江风吹乱的头发,抬起头,却发现江畔有一位身穿青衫的中年人,正痴痴望着自己。 船娘的脸瞬间就红成了天边晚霞。 那位青衫男子好生无礼! 可兴许是今天的晚霞太美了些,又兴许是那双眸子太暖了些。船娘被那个“登徒子”无礼望着,不仅没有丝毫厌恶,反而生出了小女儿独有的羞怯之色。 小满看了看那位温婉船娘,又望向身旁一脸痴相的范鲤,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不怎么讨厌范鲤了。 原来玩世不恭的范鲤也会有认真的时候啊。 小满摇醒了要是自己不管不顾,兴许会盯着人家看到地老天荒的范鲤。 而船娘也被孩子惊醒,红着脸匆匆上了岸,却怎么看都像是落荒而逃。 于是,江畔又剩下一大一小师徒二人。 “喂,范鲤。” “没大没小!叫师父。” “不叫。” “不想叫算了。” “” “范鲤,你成亲了没?” “干嘛?” “不干嘛,就问问,不说拉倒。” “还没。”范鲤突然一阵恍惚。 小满看着范鲤的脸,突然认真道:“范鲤,我想在浔阳多留几天。” “为为啥?”范鲤突然紧张起来。 “不为啥。”望着这位不争气的师父,小满恼火道:“我喜欢吃浔阳城的南坡肉,想多吃几天,不行吗?” “行的”范鲤干笑了几声。他转过身去,小声嘀咕道:“岂止是你,老子也喜欢得要紧” “范鲤,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 自从那天过后,小满每天都会在黄昏时刻拉着一脸不情愿的范鲤来到浔阳江畔。 那位船娘也由一开始的羞涩,渐渐会跟江边的范鲤点一下头。 可不知为何,一向没羞没臊的范鲤,每次见到那位船娘之后,都会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师徒二人在浔阳江边待了大半个月,南坡肉都给吃腻了,可范鲤还是没跟那位船娘说过哪怕半句话。 小满心知再这样下去,他就是把浔阳府的猪都给吃绝了,范鲤也不会与那船娘再近一步。他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这天傍晚,小满又把范鲤拉到了江边。 初夏暖风习习,江上渔舟唱晚。 那位温婉船娘摇着橹靠了岸,看到岸上神情落寞的范鲤,心底突然一痛。 这个男子的心里肯定没有自己吧。 要不,为何这些时日,他连一句话都不愿与自己说? 还有那个可爱娃娃,那是他的孩子吧?他看孩子时眼里的温柔,即使是不相干的自己,也会心底发烫。 想着想着,船娘的心越来越疼。她匆匆从那一对“父子”身边走过,眼泪却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就这样吧。”船娘在心底暗暗道。要怪,就怪不该与他相逢在这浔阳江头吧。 日头渐渐西沉,船娘的心也渐渐变凉。 可就在船娘的心就要凉透时,她的双腿突然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 船娘转过身,朝下望去,发现那个原本应该站在青衣男子身边的孩子,此刻正死死抱着自己的一双腿。 见船娘望向自己,小满扬起脸朝她笑了笑,然后喊出了石破天惊的两个字:“娘亲!” 范鲤在江边傻愣愣看着小满。 小满看到,跺了跺脚,鼓着腮帮子朝范鲤气鼓鼓喊道:“爹,你是不是傻?” 见范鲤还在江边发着愣,小满气的直翻白眼。他转过身,对船娘嘻嘻笑道:“娘亲,你等一会儿,我去把爹叫过来。” 说完小满一溜烟跑到范鲤身边,想把范鲤给拉到船娘身边去。 可小满刚跑到范鲤那儿没多大会儿,那位船娘就红着脸匆匆逃走了,又留下傻愣愣的范鲤与一脸怒其不争的小满。 小满气的再不想理范鲤,可范鲤却摸着他的小脑袋轻声道:“大人的事,小孩子瞎操什么心。” 小满冷哼了一声,蹲在江边生起了闷气。 夕阳缓缓沉入了江里,晚霞也渐渐飘散。此时,一轮皎月从西边升起,诸天星辰为映衬。 范鲤望着那个还在江边生闷气的倔强孩子,无奈笑了笑。 他走到江畔,脱下自己的外衫罩在小满身上。 见小满不理自己,范鲤长舒了一口气,朝着船娘所在的小渔村的方向走去。 范鲤走进村里,惊起了几声犬吠。他敲开一家房门,问清了船娘的住址。 在得知船娘的爹娘走的早,前年唯一的兄长又死在了江里后,范鲤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已经这么苦了,自己不能给她一生安稳,又何必再去招惹这份双方都没有捅破的情愫? 想到这里,范鲤走到那间亮着灯的屋外,斜靠着木门坐在了地上。 他望着满天星斗,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姓范,单名一个鲤字,字青鱼。” “我出生在范家,又是单传。 可我那个洒脱了一辈子的爹却没怎么管过我。” “我像一条江湖野鲤一般长到二十岁,我爹却突然让我下山,去浪迹江湖。” 范鲤仰头望着天外,却没有察觉,屋里烛火摇曳,一道倩影缓缓走到门旁,与他隔着门板坐到了地上。 范鲤望着满天星斗,轻声道:“我化名范梨,沿着大江一路顺江而下,足迹踏遍了大江两岸。却发现,这山外的世道虽然波谲云诡,却仍未逃出我范家的那一山书。” “我就像一位绝世剑客,所过之处,‘范梨’之名如平地起惊雷,将这山外的世道炸得风雨飘摇。” “我诗酒趁年华,笔下山河飒沓。弱冠之年就立身金殿之上,身着黄紫。” “可那又怎样?以我一人之力,终究难挡天威浩荡。” “我负了深爱的女子,又负了自己的抱负。最终带着满身的狼藉,又回到了凤鸣山上。” 范鲤苦笑道:“原本以为我这一生就这么潦草过去也罢,可这趟出游,却让我遇到了小满这个满身灵气的孩子,也遇到了你。” “那年她远嫁京城后,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上别人。可那天的浔阳江畔,你却像一朵斜阳下的晚桃花,姗姗开在了我的心底。这些天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却不敢上前与你说一句话。” “我怕我这尾江湖野鲤还没准备好在一方池塘里安身立命。” “我怕江流湍急,狷狂如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卷得尸骨无存。” “我怕风雷闪电,怕天威浩荡。更怕我这条浪荡野鲤,最终还是会死在渔夫的渔网中” 范鲤靠着门板,一个人絮叨不停。往事如狂风从他的耳边呼啸而过。 船娘许清就这样隔着门板与范鲤背靠着背。她流着泪,陪着门外的范鲤直到天亮。 等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范鲤从地上站起。他朝江边缓缓走去,步履再不踌躇。 浔阳江头,小满守在一堆冒着白烟的篝火旁,轻轻打着鼾。 范鲤轻轻走过去,想把孩子身上滑落的衣裳披好。可他刚弯下身子,没睡踏实的小满就醒了过来。 范鲤见小满盯着自己的脸不说话,嘿嘿干笑了几声,笑的那是一个心虚。 可不知为何,小满这回没有盘问他这一夜去了哪里,只是小声道:“范鲤,咱们走吧。” “去哪里?”范鲤有些意外。 “去你家啊。”小满翻起白眼。 范鲤摸了摸小满的脑袋,柔声道:“以后,也是你的家。” 小满重重点了点头。 师徒二人来到江畔渡口,谈好价钱,上了一艘驶往上游的逆水江船。 小满一直望着江岸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范鲤则静静坐在船舱里,闭目静心。 他闭目,可多年来早已波澜不惊的心,却再也静不下来。 江船缓缓摇起船锚,船夫松开了系在岸上的船索。 眼看着这艘帆船就要离开江岸了,就在这时,有一道身影朝着江岸拼命跑了过来。 她背着一个青布行囊,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小满望见,朝着岸上拼命挥着手,惊喜喊道:“师娘!” 听到小满的喊声,船舱里的范鲤几步迈出船舱。 当范鲤看到岸上那道日思夜想的清丽身影后,他几步跑到岸上,一把把船娘揽进了怀里。 船娘许清死死抱着那袭青衫,落泪道:“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范鲤轻轻擦干她的眼泪,柔声道:“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凤鸣(上) 江船离开浔阳府,逆流而上。 只不过离家时孑然一身的范鲤,此时身边又多了两个牵挂。 逆水行船,不进则退。当他们乘坐的帆船终于在巴蜀省泸川水驿靠了岸之后,已经是三个月之后了。 三人在泸川府上了岸。 小满毕竟是个六岁的孩子,由于在师娘许清身上又得到了阔别已久的“母爱”,他比以往活泼了不少。 这不,船才靠岸,他就牵着师娘的手对范鲤道:“范鲤,师娘要带我去泸川城里转一转,你要不要去?” 范鲤怒道:“凭啥她是师娘,我就是‘范鲤’?” 许清虽然还没正式嫁给范鲤,却主动把自己的头发结了簪。她揽着小满的肩膀,对范鲤笑道:“没喊你‘喂’,已经给你面子了。一把年纪了,还整天跟个孩子斤斤计较,羞不羞?” 小满大点其头,范鲤无言以对。 “走喽!”小满牵着师娘的手,一大一小欢快上了岸。 范鲤跟在他们身后,笑容温暖。 等进了泸川城后,闻着那股飘在街市巷子里的清冽酒香,许清问范鲤道:“要不要给你打些正宗的泸川老酒尝尝?” 范鲤笑着摇了摇头。 他没有说,有了你们,他以后都不需要借酒消愁了。 二人领着小满买了许多泸川小吃,又寻了间干净铺子住下。第二天,他们雇了辆马车,开始走驿道朝天南省行进。 马车缓缓南去。过了江门水马驿c三水卫c沾益驿c石城后,三人终于来到了凤鸣山所在的蒙县。 范鲤领着许清与小满来到一处山林外围,一直等到天黑后,他才一手牵着许清手牵着小满,走进了这片林子。 “小满切记,凡出入我凤鸣山,皆要在晴朗的夜晚赶路。”范鲤郑重道:“因为只有夜里,才能凭着天上星辰定位,不让自己迷失在这片深林之中。” “瑶光。” “开阳。” “玉衡。” “天权。” “天玑。” “天璇。” “天枢。” 范鲤牵着小满与许清的手,依照天星定位,竟倒着在林子里走出了一幅北斗七星的排列图! 一夜山重水复。 他们走了一夜山路,终于在拂晓之时进了凤鸣山。 小满望着眼前的世外桃源,兴奋地叫了起来。 这里实在太美了。 青山幽幽c绿水长流。 远处,一捧湖水静静镶嵌在青山绿水间,望之令人忘忧。 见许清与小满一直愣着发呆,范鲤微笑道:“走,带你们回家。” 说完,他一手牵住一人,踩着漫山遍野的野花c溯着一条溪水朝着前方的那座山走去。 “这条小溪名叫凤溪,那座湖叫做桐湖。”范鲤对小满与许清道。 前方溪边有个孩子正在洗衣裳,见凤溪下游走过来三个人,孩子赶紧跑了过来。 那孩子身穿靛色短褐c身材瘦小。见范鲤一手牵个女人手还牵着个孩子,他张大嘴吧,吃惊道:“乖乖师叔,您这才出去一年多,怎么生出个这么大的娃娃?” “” 一年多没见了,范鲤原本挺想念这位师侄的,可听到这家伙开口之后,范鲤只想一巴掌拍死这个蠢货。 范鲤正要与小满介绍这个孩子,这孩子却自己跑到小满的身边,勾住小满的肩膀自来熟道:“师弟是吧?俺是凤鸣山的第二十二代传人。也就是说,这座山c这座湖c这片土地c包括这片土地上站着的你,以后都归俺罩着了!” “记住俺的名字”瘦得跟猴似的孩子挺着胸脯,大声道:“俺叫崔华!” “翠花?”小满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有男孩子起了个女人名字? “是崔华!不是翠花!”听到小满的话,孩子气的直蹦哒。 范鲤摇头笑了笑,问“翠花”道:“你爹呢?” “他还能干什么,在家铸剑呗!”翠花哼哼道。 “嗯。”范鲤点头,然后转脸对小满道:“走,跟我去拜见你师伯。” 几人沿着溪水,朝凤溪边上的几间竹屋走去。 那几间竹屋紧挨着凤溪,背靠着一片碑林。碑林旁,有一条青石小路蜿蜒而上。 而竹屋恰巧就坐落在那条上山的小路旁,卡死了这条唯一的上山之路。 几人离着老远就听到了“叮叮呛呛”的打铁声音。走到近处后,就看到一位中年人赤裸着上身,皮肤呈古铜色。那位中年人虽然身体瘦削,可抡起大锤的那一刹,却让小满感到了一股恐怖的爆发力。 中年人把头发盘在脖颈上,看到范鲤,他停下手里活计,挠了挠头,露出了两排黄牙。 “小满,给师伯磕头。”范鲤把小满揽上前来,对他道。 “小满叩见师伯。”小满虽然不爱搭理范鲤,却也是个知道轻重的孩子。此时他与这位师伯第一次见面,恭恭敬敬地磕起头来。 “嗯。”崔铁点头。他把小满从地上扶起来,然后走进屋里拿出一把带着皮鞘的精巧匕首,递给小满道:“你师伯是个臭打铁的,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见面礼来。这把匕首名叫‘刺虎’,拿去玩吧。” “爹!”翠花见到,惊呼出声。他打小就开始觊觎这把匕首,长这么大都没摸过几下,可今天他爹大手一挥,居然拿出来送人了! “闭嘴!”崔铁瞪了翠花一眼,翠花立刻噤若寒蝉。 小满望向范鲤,不知道该不该收下。从翠花的反应看来,这把匕首应该很贵重。 “收下吧。”范鲤笑道:“只要是你师伯送的东西,他送什么你就要什么,无妨的。” 听到范鲤的话,小满双手接过了那把匕首,惹得身旁翠花一阵心疼。 崔铁又望向许清。 许清还不等范鲤开口介绍,就朝崔铁施了个万福,红着脸道:“师兄好。” 其实刚才看到许清盘起的头发,崔铁就猜出了七七八八。此时听见她喊自己“师兄”,崔铁挠了挠头,无奈道:“我这铺子里只有刀枪剑戟,实在没什么能拿出手的东西送给弟妹” “那师兄欠着好了。”范鲤笑道。 崔铁点头,见那个叫小满的娃娃一直盯着自己看,挠了挠头,又露出了自己的两排大黄牙。 范鲤邀请崔铁上山,崔铁摇头拒绝了他。 范鲤也不勉强,领着许清与小满,踏上了那条蜿蜒青石路。 山名凤鸣,路名青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凤鸣(下) 见小满望着路旁的碑林,满脸震惊,范鲤微笑道:“无需惊讶。那些都是我凤鸣书院历代先贤所留,算是他们的衣冠冢吧。” 可范鲤说得轻巧,小满又怎能不震惊? 因为那些碑刻上的名字,随便拎出一个来,都能让他们所处的那段历史噤若寒蝉! 周鸷c刘小宛c李轩辕c赵逖 这些震古烁今的大人物,竟然都是从凤鸣书院走出去的! 小满跟在范鲤的身后继续上山。 青石路的尽头,是一座恢宏山门。山门以青石雕刻,右书“千古文章”c左刻“万里山河”。横批只有两个字——天下! 上联c下联与横批用三种不同的笔迹写成,小满却丝毫也不觉得怪异。 因为包括小满在内的所有楚人都知道,这十个字,其实出自三人之手。 “千古文章”为范家开山祖师范陶朱手书c“万里山河”是范鲤的十四世祖范鸠留字。至于那“天下”二字,则出自一位刘姓男子之手。 天下。 这两个字何其沉重。可从大楚c两奉c大齐,再到大魏c两赵,这两个字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挂进了所有楚人心里。 因为有资格刻这两个字的人,最终也没敢在题字末款留下自己的姓名。 此人叫刘小宛。 小宛是范鲤的十四世祖——范鸠为他取的小名,因为他与范鸠相逢于宛城。 后来,这个小名渐渐地没人叫了。 因为这位刘小宛布衣起家c坐拥天下。他开创的国号成了一个民族永远的称呼,他的正名刘寄奴被写进了《楚书》,庙号太祖! 小满还知道,这位奋起寒微c气吞万里的楚太祖,称帝后拿起玉刀亲自拓刻这两个字时,却犹豫起来——他觉得末款留下正名太显疏远,有忘本之嫌;可留下“小宛”二字,又怕已经逝世的恩师觉得自己轻浮,不显尊重。 最后他干脆只送来两个字,连姓名也没敢留。 这件事也成了青史上的一桩美谈,后世还有人作打油诗笑曰:“气吞万里刘虎胆,丹书不敢称‘小宛’”。 此举把凤鸣书院的地位推上了巅峰,范家也因此与鲁郡子家一道,成为天下文脉的执牛耳者。 跨过那道恢宏山门,小满终于看到那座坐落在凤鸣山山腰的古朴书院。 这座书院建成于东奉年间,至今已过千年。 大奉洪嘉之乱后,山河破碎c国土沦陷,楚人纷纷背井南渡。原来位于中原的凤鸣书院,也是在那时迁到了如今的天南省c那时的天南州。 从远处看去,这座古老书院瓦当垂纹c浑然天成。由于年代太过久远,书院显得有些古旧。可历尽千年风霜雪雨之后,那份古朴与大气越发返璞归真c与天地契。 或许是近家情怯吧,许清红着一张脸,不敢跟着范鲤走进去。 这时小满反过来握住师娘的手,跟着范鲤跨进了这座天下读书人的精神圣地。 书院里没有什么花草,只种着几方菜园。此时,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正在菜园里锄着草。 那少年身穿青色短褐,头发用一根红绳随意束起。 少年见范鲤回山了,赶紧将手里的锄头放下,走到范鲤身前,恭敬执弟子之礼。 范鲤点头,牵着许清的手对少年道:“长秦,这是你的师娘。” “长秦叩见师娘。”少年跪倒在地上,行大礼道。 许清红着脸把少年从地上扶起,羞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范鲤把将小满揽到前来,对少年道:“这是为师新收的弟子,你的师弟小满。” “拜见师兄!”小满恭敬朝他的这位大师兄行了一礼。可没想,他的这位师兄也与他还了一礼。 两个孩子两袭青衣相对而拜,看得同样身着青衫的范鲤笑容满面。 范鲤朝院里看了一眼,见里面再无动静,问长秦道:“曾仪呢?” “禀师尊,二师弟见师父迟迟不回,就回凌安城了。”长秦恭敬道。 “嗯。”范鲤皱起眉头,又对许清与二位弟子道:“走,去我凤鸣祠堂。” 小满跟着范鲤朝凤鸣书院的祠堂走去。当他跨进那座香烟袅袅的范家祠堂后,他登时被眼前的无数灵牌给震惊的无以复加! 整个祠堂依山而建,层层而上,一直蜿蜒到山顶。最上面,便是凤鸣开山祖师范陶朱的巨大刻像! 祠堂两旁的墙壁上挂着凤鸣列代先祖的画像,小满这时才知道,原来许多他耳熟能详的历史人物,也是从凤鸣山走出去的! 范鲤牵着同样被吓了一跳的许清点燃三炷香,跪在地上。 长秦也带着小满燃起香,然后一左一右跪在了范鲤与许清身旁。 范鲤望着列位先贤的灵牌,郑重道:“范家第二十一代传人范鲤,今日携妻许氏,叩拜先祖!愿列祖列宗保佑我华夏国运永昌c此后再不用我凤鸣书院入世拯救苍生!” 说完,范鲤领着众人三叩九拜,然后他牵着许清的手,把香插进了香炉中,又牵着许清站到了祠堂一旁。 长秦叩拜完毕,也起身奉香,站到范鲤身后。 于是偌大一座祠堂里,只有小满还跪在地上。 范鲤望着腰杆笔直的小满,郑重道:“我凤鸣山自从春秋祖师范陶朱开山以来,至今已历两千余年。其间华夏几遭灭国,都有我凤鸣先祖慨然下山,救万民于水火c扶大厦之将倾。” “凡我凤鸣弟子,须时时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江山社稷,自当一肩挑之!” 范鲤郑重道:“凤鸣书院第二十二代弟子杨素,为凤鸣先贤奉香!” 小满从地上站起,踮起脚尖,把手里的香插进了香炉里。 紧接着是三叩九拜之大礼。 小满跪在地上,望着灵牌上那些如雷贯耳的名字,心中的热血也被点燃。 自大骊至离阳,两千年岁月悠悠,多少英雄豪杰从凤鸣书院入世,慷慨赴那万丈红尘。 如今兴亡成败都作了土,唯有山脚青石两旁的碑林上,那一位位如点点寒星耀于青史中的名字,诉说着千秋功过。 桃李成蹊。 刻碑成林。 而凤鸣范家,只是在深山中静静避世。 天下却仰其清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崔家父子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自从小满被范鲤带上凤鸣山后,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年有余。 这一年里,小满多次见到他的那位二师兄。可不知为何,这个叫曾仪的家伙自打见到小满第一眼起,似乎就带着一股莫名的敌意。 倒是山下那位第一次见面就被小满喊成了“翠花”的家伙,隔三差五就会上山找小满玩耍。 山里就这一对差不多大的孩子,自然成了很好的玩伴。虽然曾仪也比翠花大不了几岁,可翠花却与他看不对眼。用翠花的话说,“都是三条腿的爷们儿,装什么四条腿的蛤蟆?” 这一年里,小满算是彻底领教了翠花的“毒舌”。 这家伙说话尖酸刻薄也就罢了,关键话还特别多。 也就是山里没有外人,这家伙要是生活在在山外,估计天天都得给人家堵在茅房往屎里打。 这天,翠花又来找小满玩耍。 小满正听着范鲤的那些大道理昏昏欲睡,冷不防见翠花来了,他把手里的书朝桌子上一撂,撒腿就要跑。 可怜范鲤见小满就这么无情地把自己“抛弃”了,还在后面谆嘱他道:“慢点儿跑,玩到吃饭的点就赶紧回来!你师娘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身旁离不开人。最主要的是她行动不便,不能给为师做饭了,你可别让为师饿着” 听到范鲤的话,小满转过身来,怒声道:“范鲤,有话你就直说,哪来的这么多弯弯肠子?少废话!我就是让师娘饿着,也不让你饿着,行了吧!” “行的。”范鲤哈哈大笑,似乎很“享受”这个最小的弟子朝自己撒野。 其实,他一开始中意的,也是小满身上那股子与生俱来的野性。 小满跟着翠花离开了书院。下山时他问翠花道:“今天去哪儿耍?” “天机不可泄露!”翠花神秘一笑。 “哦。”小满点头。 “”看到小满反应,翠花黑着脸道:“喂,我说小满,难道不是我越不跟你说,你越想知道的吗?” “我为什么要知道?”小满看着翠花,跟看白痴似的。 “真没劲!”翠花一甩手,气呼呼地朝着西边走去。能遇上小满这个既聪明c又倔强c还能沉得住气的家伙,也算他翠花倒霉了。 西山上有一片针叶林,里面常有野兔c山猴出没其间。 翠花所说的“天机”,原来是他闲来无事的时候用竹子做了一个精致猎笼,放到这儿抓野兔来了。 翠花带着小满爬上西山,远远望见他昨天才放过来的笼子里,还真有一个小东西在不停蹦哒着,翠花以为抓到了兔子,怪叫一声跑了过去。 等翠花走近一看,原来笼子里逮的不是野兔,而是一只比野兔稍微大点的小鼠鹿。 这种小鼠鹿是天南独有的品种,小东西头上没角c眼大蹄长c还生了一条小短尾巴,看起来很是可爱。 小满这个“外来户”从没见过这种动物,见翠花把它从笼子里拎了出来,赶紧跑上前去,从翠花手里夺过来,抱在怀里。 “小心点,哥哥我很久没开过荤了,可别让他给跑了!”翠花盯着那只小鼠鹿,像是盯着一碗会跳跃的烧肉。 “你就知道吃!”听到翠花的话,小满大怒:“它这么小,你就要吃它,你还有没有人性?” “小?”翠花笑了:“这可是成了年的小母鹿,哪里小了?常言说的好——烂梨也解渴c蚂蚱也是肉这小东西小是小了点,可剁吧剁吧一碗肉总该有的吧?” “吃你的猪泔水去吧!”见翠花口水直流的模样,小满大怒。 他手一松,那头惊慌失措的小鼠鹿就从他怀里蹦了出去,落地后一头朝林子深处扎去。 “死小满,你!”见小满故意把那小东西给放了,翠花气得不轻,拔腿就朝它追了上去。 还别说,也不知道翠花这家伙从小怎么练的脚法,他铆足了劲使劲追那个小东西,还真给他慢慢追了上去! “小鹿快跑!”眼看着翠花与小家伙的距离越来越近,小满忍不住大声喊道。他虽然撵不上翠花,却也没被撂下太远。 就这样翠花追着小鼠鹿c小满追着翠花,不知不觉二人竟追进了林子深处。 这片林子很密,可不知为何,小满他们竟连声鸟叫也没听到。 见四下里安静得诡异,小满朝翠花大声道:“翠花,咱们还是回去吧!” “你是怕了吧?”翠花眼看着就要抓住那只小鹿了,可他一分心,被那小家伙借着树干给躲开了。 小东西不停借着树木挪腾身子,翠花就是跑得再快,也不敢跟树硬碰硬。 那小鼠鹿坐蹿右跳,最后还真给它逃了。 眼睁睁看着到嘴的肉又给飞了,翠花懊恼着走回来,看见小满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刚想把一肚子火气撒出去,却见小满身后的树上,一条通体花斑的大畜生正用一双冰冷的眸子盯着小满! “小满小心!”翠花见那畜生动了,赶紧冲上去,一把把小满扑向了一旁。与此同时,那条通体花斑的艾叶豹子从树上蹿了下来! 因为翠花反应灵敏,它扑了个空! 那条瓜皮豹子连同钢鞭似的尾巴得有半丈多长,一双黄褐色的眸子正死死盯得翠花与小满,直盯得他二人头皮发麻c遍体生寒。 豹子一扑未中,“嗷呜”一声弓下身子,伺机再动。 这时,比小满还瘦一点矮一点的翠花,竟然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小满前面! 翠花虽然成天与小满拌嘴,可在他看来,他既然比小满大一岁,就有责任去保护这个比自己小的弟弟。 这,就是天大的道理! 那条花皮豹子似乎被翠花的举动给激怒了,转过头来开始盯着翠花。它见翠花也在死死盯着它,撂开前爪,咆哮一声,直接朝翠花撞了过去! 翠花见这头畜生朝自己扑过来,赶紧朝一旁闪过去。可那豹子似乎不傻,一扑不中,立刻又朝着一旁的小满露出了狰狞爪牙。 “小满!”翠花见状心急如焚,拼了命地朝小满那里狂奔过去。 翠花赶在豹子之前一把把小满推开,可他的右肩膀却被兽爪拍到,直接给撕下一块肉来,血肉模糊。 翠花顾不得疼痛,用左手捂着伤口,又龇牙咧嘴地挡在了小满身前。 “翠花”看着鲜血顺着胳膊往下流c却仍旧挡在自己身前一步不退的翠花,自从爹娘死后再没哭过一次的小满,这些年来第一次掉下了眼泪。 可那头花皮金钱豹却没有被两个孩子的深情所感动,翠花身上的鲜血味道刺激着它的味蕾,它一伸爪牙,大吼一声,再次朝翠花扑了上去! 翠花受了伤,身子不如刚才灵活。而那头畜生受了鲜血的刺激,似乎发狂了! 它高高跃起,眼看着下一刻就要把瘦小的翠花给按倒撕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瘦削身影突然出现在两个孩子身后。 “孽畜,受死!”那人早已看见这一幕,他大喝一声,纵身掠来。 那人端起他刚才随手折断的粗壮树枝,腾空而起。与此同时,他手中树枝就如同一杆霸道长枪,直接朝豹子的血盆大口里插了进去! 那股霸道力量与飞扑过来的豹子撞到一起,竟直接把豹子撞得嗷呜一声,朝后飞去。 然后,那根被当成了枪使的树枝直接洞穿豹子的硕大头颅c把豹子的脑袋连同二百斤重的尸体,钉死在一棵合围粗的大树上! 两个死里逃生的孩子痴痴望着眼前这人,满脸的难以置信。 因为这个人不是别人,竟然是翠花的父亲c小满的师伯崔铁! 穿着一身靛色短褐的崔铁一击过后就散去了那身嚣狂之气,仿佛刚才出手的不是他似的。 他微微佝偻着身子,像一棵长满树瘤c枝干扭曲的老槐树。 见着两个孩子一直盯着自己发愣,崔铁摇了摇头走到小满身前,对小满道:“你师娘就要生了,赶紧回去,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崔铁也不等小满答应,他走到那棵挂着花皮豹子的树下,想扯住豹子的尾巴,把这头二百斤重的“野味”给拽下来。 可根树枝似乎被他钉的太深,豹子的尾巴都快被他给扯断了,那根树枝纹丝不动。 小满心中牵挂师娘,匆匆匆匆忙忙下了山。 下山时,小满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就见身长七尺的崔伯正蹦起来想折断那根树枝。 奈何那根树枝被插得太高了,崔铁的个头又矮。所以他就是使劲蹦起来,还是够不到。 崔铁无奈笑了笑,只好搬来几块山石摞起来。他踩到石头上,这才勉强折断了那根一寸多宽的树枝。 小满刚才还沉浸在崔伯的“无上神勇”中无法自拔,冷不防看见这一幕,由于心里落差太大,他直接懵在那里。 可能是山路太陡,也可能是脚下太滑,又可能是因为小满太过担心师娘,心不在焉的小满一不留神“扑通”一声趴到地上,啃了一嘴红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庭有枇杷树 等到小满带着满脸泥巴一路小跑赶回书院时,小满发现大师兄长秦正在院外焦急等待着他。 见小满回来了,长秦赶紧把他扯到师父与师娘的房间外面,郑重道:“师弟,师父现在在屋里,你进去给他打个下手。崔伯和我都不方便进去。” 听到大师兄的话,小满有些疑惑了:“为什么崔伯与师兄都不方便,我就方便啊?” 长秦把小满推进屋里,红着脸道:“你最小,当然你最方便了。” 小满紧张兮兮走到师娘的床前,见师娘许清正平躺在床上,而师父范鲤正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似乎还有些担忧。 “小满回来了”见小满来了,许清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她肚子里的孩子才九个月,今天羊水突然破了,所以只能这样平躺着,把腿高高翘起。也走动不了了。 范鲤虽然一身妙手医术,可这接生孩子的活还是头一回遇到,况且,这回接生的还是自己的孩子,所以他难免心中忐忑。 “小满,这回要麻烦你崔伯了。让他出去一趟,去山外去请个稳婆来。”范鲤皱眉道。 可连范鲤自己也清楚,就是崔铁腿脚再利索,也要等天黑以后才能出山。等他再带着稳婆连夜赶回来,最快也得一两天以后了。 可许清与她肚子里的孩子能等这么长时间?所以这一次他们谁也指望不上了,一切全凭自己的本事。 许清有些心神不宁。她望着自己的夫君范鲤,见范鲤也是一脸担忧,有些黯然道:“夫君,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范鲤握住许清的手,点头道:“你说。” “要是这次有什么不测得话,夫君一定要保下咱们的孩子”许清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落泪道。 “不会的。”听到许清的话,范鲤柔声道:“我要你们娘俩都好好的,要你亲手把咱们的孩子抚养成人。我要你和我一起白头偕老,一起走遍三江五岳,陪我去看江山如画。等咱们都白了头发,我再陪你去浔阳江头,咱们第一次遇见的地方,去看夕阳西下c晚霞如花” “嗯。”许清重重点头,可眼角却有眼泪滑落。 所有人都在焦急等待着。可一直等到黄昏日落,许清的肚子还是没什么动静。 其实她疼了都不怕,起码证明快要生了。最让范鲤担心的是,自己的妻子虽然破了羊水,可她的身子却没有一点要生的征兆,这就要命了! 小满拿着把菜刀跑到崔伯那里,把翠花给吓了一跳。他见小满只是在那条花皮豹子身上割了块肉下来,这才放下心来。 小满拿着那块豹肉回到书院里,为师娘煮了一份肉粥,又端到许清的床前一口一口仔细喂着。 许清见小满如此关心自己,心情稍好,可眉梢的那抹隐忧却怎么也抹不去。 小满喂过师娘后,与范鲤守在许清的床头,一直到天渐渐亮了,师徒二人也没怎么合眼。 小满走出屋子想去做点饭,见长秦与翠花正守在门外,师伯崔铁却没在。小满知道,崔伯这是出山请稳婆和郎中去了。 小满又做了些流食,结果除了没心没肺的翠花之外,其他几个人都没怎么吃。 许清也没胃口吃饭,被范鲤强行喂了半碗,躺在床上,满脸黯然之色。 难产! 这两个字像一块大石头,压在所有人的心头上。 羊水都破了这么久,许清的肚子却没有一点疼痛感,骨缝也没开哪怕半指。 就是没生过孩子的许清也知道,她这是难产了。 许清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可她肚子里的孩子该怎么办? 日头渐渐西沉,黄昏短暂而又漫长地降临了。 此时,从许清破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天多时间。 可她的肚子还是没有丝毫动静。 许清看着窗外的灿烂晚霞,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终于做了决定。 “夫君。”许清反手握住了范鲤始终牵着自己的大手。 看着一脸决绝之色的妻子,范鲤顷刻就明白她想干什么。他攥紧拳头,一字一字道:“我不答应。再等等。等过了今夜,等师兄请来郎中。总会有办法的。” “夫君,你不要再骗自己了。”许清摇头道:“连你的医术都没有办法,山外的那些郎中就是赶来了,又能怎样?” 许清抬起手,摩挲着范鲤憔悴的脸,强颜欢笑道:“夫君,再这么拖下去,万一咱们的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是走了,也不会安心的” 范鲤握着许清的手,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 许清抹干净范鲤脸上的泪水,捧着他的脸柔声道:“夫君,答应我好吗?把咱们的孩子从我肚子里取出来。我怕再耽搁下去,咱们的孩子会撑不下去的” “我不答应!”听到许清的话,范鲤拼命摇着头,眼泪鼻涕一起淌了出来。 许清捧着范鲤的脸,哀求道:“我的夫君,越是这时候,你越要坚强。你是知道的,即使不这么做,我这次恐怕也凶多吉少了。要是再搭上咱们孩子的性命,我就是去了,也会怪你。夫君,答应我好不好,我求你了” 范鲤拼命摇着头,涕泪横流,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直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的小满,突然抹了一把眼泪,咬牙对许清道:“师娘,我来!” 说完,小满直接跑回自己房间,去找崔伯送给自己的见面礼——那把叫做“刺虎”的匕首。 等小满攥着匕首回到许清身前时,才不到八岁的他望着床上的许清,哽咽道:“师娘,我怕!” “小满不怕。”许清搂着小满的头,欣慰道:“小满,你比你师父坚强果断,以后,也会比他更有出息。” 她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见肚子里的小家伙还在轻轻蠕动着,她隔着肚子抚摸着肚子里的孩子,对小满笑道:“小满,待会动手的时候,请你快一些,师娘还想亲眼看一眼我的孩子” “师娘!”一直都在故作坚强的小满听到许清的话,再也忍不住了。他扑到许清的身上,哭得撕心裂肺。 许清搂着怀里的小满,一边落泪一边温柔笑道:“好孩子,师娘走了以后,你要听你师父的话。师娘知道小满一定能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师娘却不能亲眼看到那一天了” 范鲤再也看不下这一幕。他抹了一把眼泪,把头扭到了一旁。 “夫君,你出去吧。”许清望着范鲤决然道:“你在这里,只会影响到小满的。” 范鲤死死攥着拳头。 他蹒跚推开房门,发现刚刚还晴朗的天,此时已经飘起了小雪。 范鲤出去后,屋里再没有旁人。 通明的烛火下,那个在浔阳江边长大的温婉船娘,笑着拒绝了小满打晕她的请求。 她怕自己晕过去以后,就再也睁不开眼。她还要看自己的孩子一眼。 她的整个身子都因为疼痛而颤抖着,她抓烂了床下的褥子,豆大的汗珠不停从脸上c身子上滴落,可声音却还是像从前那般温柔: “小满,师娘走后,请你帮我照顾好你的师父” “师娘不能看着你和孩子长大了如果是个男孩子,师娘希望他能像小满一样坚强勇敢。” “如果是女儿书院里有师娘亲亲手酿的黄酒师娘走走后让你师父把酒埋到树下,等你师妹成亲的那天,再把师娘师娘酿的那坛女儿红挖出来亲手敬敬给师娘喝” “你叫小满今天又刚好刚好是小雪一个小满一个小雪一个夏一个冬” “多好” “哇哇”伴着清脆啼哭声,一个鲜活的小生命降临到了这个世上。只不过,她的出生,却意味着她母亲生命的结束。 “师娘,是个女孩!”小满顾不上手上c身子上的鲜血,赶紧把孩子抱到了许清的眼前。 许清用最后的力气睁开眼,看了一眼正盯着自己哇哇大哭的孩子,带着满足的笑,缓缓闭上了双眼。 后山的杏林旁添了一座新坟。 变得沉默寡言的范鲤,在书院里种下了一棵枇杷树,并在树底埋了一坛黄酒。 才从师娘许清身上得到了“母爱”的小满,转瞬间又失去了疼爱他的师娘。 自此,小满彻底失去了一个孩子应该有的活泼天性。 他的性子一天比一天深沉内敛。 冬去春来。 春去冬来。 后山的杏花开了十三次。 又落了十三次。 转眼,又是一年小雪时节。 萧索的书院里,一位早早生出了花白头发的中年人,痴痴望着院里已经一丈多高的枇杷树,思念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 原来,已经过了十三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师妹 十三年岁月匆匆而过,转眼又是一年小雪时。 这天,才行过加冠礼不久的小满早早爬上后山,到后山杏林去祭奠师娘许清。 初冬的天有些寒冷,就像小满此刻的心情。 后山上,一座坟茔静静躺在漫山遍野的山茶花中,显得不是那么孤单。 这一山的山花都是小满与他的师妹种下。他怕师娘孤单,所以整座后山上一年四季都有繁花盛开。 坟茔正对着山下桐湖,坟前立着一座碑,上书“爱妻许氏之墓”几个字,至于落款,自然是小满的师父范鲤了。 范鲤自从丧妻之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除了每日与小满授课,再不多话。 小的时候,小满烦死了他的这位话痨师父。如今等他真正懂事了成人了,反而时时想起那个放浪形骸的范鲤c想起当年范鲤牵着他的手,走过的那五千里路。 小满知道,那个范鲤,已经死了。 由于前不久已经行过加冠礼,按照华夏传统,小满已经算一位大人了。 所以,还是叫他杨素比较合适。 杨素在山上陪着师娘说了会儿话,又摘了一捧山茶花放到坟前,这才心情沉重地下了山。 他像往常一样,要去桐湖中央的栖凤亭做晨课。 此时已近腊月,虽然风野天寒,可桐湖里的杨素却浑然不觉。 杨素翻书极慢,似乎在一字一字咀嚼书中的悲喜忧乐,读到酣畅处,他还不忘用手中毛笔圈圈点点。 正当他于桐湖中央浑然忘我的时候,一双冰凉的手悄然蒙住了他的双眼。 杨素感受到身后熟悉的温暖,放下手中的书,轻轻笑道:“师妹,都十几年了,也不换个花样。” 蒙在杨素眼睛上的那双手轻轻挪开,伴着一声浅笑,两个比湖水还潋滟的酒窝映入杨素心底。 少女虽然在笑,可眼角却有泪痕,想来也是刚刚祭奠过她的娘亲回来。 由于她的生辰就是娘亲的祭日,所以每年这天她的心情都不会好。可当她从后山下来,看到那满山的山茶花,又望见湖心的那一袭白衣之后,她的心情又渐渐好了起来。 她虽然没有娘亲了,可她还有疼爱自己的小满哥哥啊。 望着眼前一身白衣超凡出尘的杨素,少女嘻嘻道:“小满哥哥你还说我,你整天穿着一身白衫,怎么也不腻呀?” 说到这里少女自己笑了起来。正是年幼时自己说了一句他穿白衣好看,自那之后,他才春夏秋冬年年岁岁了啊。 想到这里,少女笑道:“小满哥哥,你每天起这么早念书冷不冷?尝尝我煮的米线,是不是比昨天又好吃了。” 她把石案上的笔墨收起,打开竹制食盒。又把食盒里的小砂锅与筷子摆好放在杨素面前,这才坐到对面,撑着小脸眼巴巴望着杨素,满脸期待。 看着师妹为自己做的饭,杨素没有作声,心底却暖暖的。 他当然懂得师妹的心思,可世上之事,又怎是两厢情愿这般简单啊。 想到这里,杨素悄悄攥紧拳头,做了一个决定。 “小满哥哥,想什么呢,赶紧趁热吃呀,待会都凉了。”少女揉了揉杨素的头发,她还等着师兄夸自己呢。 杨素收起思绪,拿起筷子拨开汤上面的那层热油,热气与香气便从碗里升腾起来。 “还这么热?”杨素喝了口汤,一股暖流入腹,渐渐驱散了满身风寒。 少女期待道:“是不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杨素有些诧异,他拿起汤匙搅了搅那层厚厚的热油,又喝了口比从前鲜美的汤,顿时了然笑道:“师妹是如何想到用这热油来保温的?” 少女神秘一笑,也不顾忌男女有别,捧过杨素喝过的小砂锅,先暖了暖自己冰凉的小手,这才低头喝了一口热汤,骄傲道:“我看你整天只顾着起早贪黑读书,身子却日渐单薄,就想煮点汤给你补补身子。今天我把香菇切碎放到鸡汤里,又加了些以前晒干捣碎的香菜茉,因为想你吃胖些,就多放了些油,喏,就成这样喽” 杨素不说话了。 “哎呀,师兄你又发呆,赶紧把汤喝了吧,怎么样,我的手艺是不是又长进了?”少女嘻嘻笑道。 “小师妹的手艺自然不差,只不过这么好的汤拿去喂狗,还真是浪费啊。”杨素还没说话,一道声音却从湖畔长桥那边传过来,在静谧的早晨显得有些刺耳。 只见岸上说话那人锦衣狐裘,衣着华美。他把玩着手里的精致手炉缓缓走进湖心亭,看着杨素满脸的不屑。 杨素没有理会那人。 少女听到那人的话,生气道:“二师兄,你有些过分了!” 来的人正是杨素的二师兄曾仪。 曾仪见杨素头也不抬,冷笑道:“我的小师弟,你真是没有辱没你那个秀才大哥给你取的表字啊。白望者,白狗也,朗朗上口,哈哈,好字!” “你!”听到二师兄的话,少女眼泪都流出来了。 她怕自己的小满哥哥受委屈。可她转脸看到杨素的神情后,却突然破涕为笑。 杨素似乎没有听到那人的话。他像往常一样,不急不慢地吃完了师妹早起为他做的饭,然后把碗里的汤喝得一口不剩,这才放下碗筷,对那人平静道:“大嫂为我取名‘素’,是要我清白坦荡;长兄赐字白望,要我一不为虚名所累,二不为外物自污。至于兄长为我取贱字,是希望我一生平安无恙。别说不是狗,就算是条狗又如何?挺起脊梁做狗,我不觉得比弯腰做人丢人。” “你!”听到杨素的话,曾仪无言以对。 “你什么你!”少女攥着杨素的杨素,气呼呼道:“二师兄,小满哥哥又没惹你,你为什么总是和他过不去?” 听到少女娇憨的质问,杨素轻叹了口气。 情字不仅伤己,还伤人啊。 杨素明白,有些事,原本就是无解;有些人,也终究不会志同道合。 他没有在意自己身后的冷笑与彻骨恨意,只是默默收起自己的书和纸笔,与那人擦肩而过,自始至终没有将那些白眼与嘲讽放在心上。 他只是有些可惜,师妹给自己煮的汤,刚才喝得太急了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负笈出山门 十一月的天有些阴冷彻骨。 此时太阳还没升起,正是一天当中最冷的时候。小雪跟在杨素的身后,心里却暖暖的。 她脑中还是杨素哥哥喝汤时的可爱模样。 ——任是二师兄口出恶言,她的杨素哥哥只是不急不缓喝着自己给他煮的汤,似乎再大的事,都没有吃她做的饭重要。 杨素领着小雪沿着蜿蜒山路拾级而上,青石尽头就是山门了。 千百年来,每一位凤鸣学子的出世与入世,似乎都与这方山水无关。唯有山脚碑林上,那一个个惊艳了史书的名字,默默诉说着这座书院的绝世风姿。 书院里竹叶沙沙,不时有枯叶被山风从山上卷下,落入院中。 院里站着一人,他身着青色短褐,手里拿着一把扫帚,头发用一根青布条随意挽起。 那人身长过八尺,目若朗星,长得堂堂正正一表人才。他一身樵子装束,正拿着扫帚不急不缓地扫着书院里的落叶。 杨素见到那人后,走上前去恭敬行了一礼,微笑道:“大师兄,何时下山,一扫天下?” 长秦手里扫帚停也不停。 他抬头看了一眼杨素与小雪,摇头笑道:“十几年了,连个院子也扫不干净,罢了。” 杨素早就习惯这位大师兄的沉稳少言,对他行了一礼,朝范鲤所在的粥室走去。 二人走后,长秦停下手中扫帚,望着杨素与小雪的背影若有所思。身前落叶在扫帚停下的同时,仿佛没了束缚,又被山风吹乱。 长秦自嘲笑了笑,又挥起扫帚重新扫了起来。 所谓“粥室”,并非喝粥的屋子,而是杨素恩师范鲤的书房。范鲤曾言:“书犹粥谷,能充我饥;一日不读书,便如羸羸饿汉,觉四肢无力。” “粥室”之名由此得来。 杨素与小雪走进粥室后,就看见屋里坐着一人。此人一袭素袍非儒非道,单手执书端坐于书案前,气若谪仙。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杨素的恩师范鲤。 范鲤虽然才四十有五,头发却有些花白了。自从爱妻辞世后,他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再没有了年轻时的写意风流,此时他独自坐在那里,显得有些孤单寂寥。 杨素见到恩师,忙行大礼参拜。 小雪则甜甜叫叫了声爹,上前挽住了范鲤的胳膊。 见爱女与爱徒进来了,原本板着一张脸的范鲤也有了笑容。他合上手中孤本,对杨素点了点头。 见杨素眉头紧皱,似乎藏着心事,范鲤看了自己女儿一眼,没有说话。 都说“知子莫如父”,范鲤从小看着杨素长大,也算杨素半个父亲了。他见杨素心中有事,顿时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却只是看着杨素不说话。 杨素见恩师只是含笑等自己开口,也变得拘谨起来。他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小雪,终于做了决定。 杨素撩起长衫前摆,跪在地上,对范鲤郑重道:“师父,学生准备来年秋季去天南王城大比,中举后就前往大燕城参加春闱。学生恳求恩师在学生金榜题名时将师妹许配给学生,学生定不负恩师重望。” 听到杨素的话,范鲤似乎并不惊讶,只是笑问他道:“为什么不是现在,而是等你有了功名?” 望着身旁娇羞的师妹,杨素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范鲤把杨素从地上扶起,望向窗外,有些恍惚道:“小满,还记得十三年前为师初见你的那年吗?” 杨素点头。 范鲤闭上眼,喃喃道:“为师当时已有两名弟子。你大师兄大你六岁,他一心兵道,为师也不勉强,只是将我凤鸣山的兵法倾囊相授。你二师兄乃故人幼子,临终所托,为师不忍拒绝。你二师兄心性如何暂且不说,教徒无方终究还是为师之过。” “小满,那年为师牵着你的手,把你领进凤鸣山时,就决心将我一身所学尽皆传授予你。为师己学,乃我范家家学;我范家家学,便是天下学!你心中所想,为师自然清楚,只是小雪想要的是什么,你有没有静下心来细细思量过?” 听到父亲的话,小雪眼圈有些发红。她的娘亲早逝,这些年来范鲤又当爹来又当娘,含辛茹苦把她拉扯长大,她对范鲤的感情,自然比寻常的父女还要深厚。 范鲤见杨素沉默,望向窗外,目光不知在什么地方交集:“年轻那会儿,也如你这般心高气傲,感觉天高云阔,世间无不可行之事。遇到小雪娘亲之前,我负笈游学,曾在大陵城遇到一名女子。” 范鲤叹了口气,接着道:“我与她情投意合,只是她不喜拘束,只要与我花前月下,老死山林。 我生于范家,年轻那会儿又轻狂高傲,自然不甘寂寞。我寒了她的心,她也终于离我而去。” 范鲤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杨素,接着道:“当年,为师为了心中抱负,不惜辜负一片深情。可到头来,为师辗转庙堂,见惯了那些蝇营狗苟仍是见不惯,越发疲惫厌倦。最终心灰意冷之下,又回到了蒙县。” 听到范鲤的话,杨素若有所思。 虽然恩师轻描淡写寥寥几句就道出了自己大半生,可那寥寥几句当中,又藏着怎样的波澜壮阔啊! 见杨素若有所思,范鲤问他道:“杨素,如何才会无愧?” 听到师父唤起自己大名,杨素认真思索了一番,这才正色道:“不忘初心,不改初衷。” 范鲤点了点头,赞许道:“不错。为师因看不惯c扶不正c又不愿与浊世同流,所以消极避世。你既然加了冠,自然有自己的决断。小雪也快及笄了,见你迟迟不开口,为师前些时日还想问你愿不愿意娶小雪。” 范鲤郑重道:“今日你既然开口,为师便允了这门亲事。你要等金榜题名再娶小雪,为师也答应了。” 范鲤话锋一转,接着道:“只不过,为师要你在乡试之前,先出山去外面走一遭。” “学生谨遵师命。”杨素恭敬行礼道。 我华夏读书人,既然加了冠,自然要负笈去行那书本之外的“躬行”之路。 用一双脚,去丈量华夏的万里关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无悔,有愧 见杨素恭敬行礼,范鲤盯着杨素道:“你准备游学何处?” 杨素想了想,正色道:“大江之滨,天理圣心;大山之地,浩然正气。学生想去看看。” 范鲤笑了笑,指着自己问杨素道:“那你觉得,为师一身所学,是二圣的儒学,还是那江左山右c被后世‘润色’过的儒学?” “学生不敢评判师父。”杨素低下头,恭敬道。 “你我师徒,不必拘泥。”范摇头鲤道。 “师父的思想与二圣相同,主张‘民重君轻’,自然是二圣的正统儒学。师父门下,大师兄得师父兵法真传,二师兄喜纵横之术。至于学生,师父自从蒙时将学生领入山门,栽培学生便不拘泥于一家之学。” 杨素顿了顿,接着道:“师父以道家养学生心性,却借法家教学生治仁。师父不喜阴阳,喜用纵横辅兵,更让学生驳习百家,却只是要学生寻利而去弊不过学生自幼得师父言传身教,如今细细想来,师父虽然融会百家于一身,可骨子里又似乎只是一个想要‘为生民立命’的纯粹书生” “哈哈哈哈”听到杨素的话,范鲤豪迈大笑,说不出的写意风流。 此时的他就像一位苍苍玉匠,十四年悉心雕琢,一朝琢去坚厚石衣,终于看到了石中的连城之璧! 范鲤拍了拍杨素肩膀,对他道:“为师去拿样东西。”说完他走出了粥室。 没过多久,范鲤回返,手里端着一个檀木盒子,盒子上还放着一个四尺多长的青布包裹。 范鲤走到杨素面前,对杨素道:“打开看看。” 杨素小心揭开蒙布,一把古朴长剑历尽尘世悲喜忧乐,终于再见天日。 “这把剑名为‘宁鸣’,知不知道它的来历?”范鲤从杨素手里接过长剑,拔剑出鞘。 伴着一声清鸣,一抹寒光如清水流于石上,映室生辉。 杨素心底一震。 剑在师父手里,又名“宁鸣”,毫无疑问,这把剑与恩师的九世祖范履霜有关! 范鲤轻抚剑身,无喜无悲,仿佛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九世祖那时,读书人还在佩剑。在他之前,文人尚武,书生意气。那时的读书人,有人卧冰饮雪,义不屈节;有人投笔从戎,万里封侯;有人诗剑风流,权阉脱靴;有人铮铮铁骨,丹心汗青” “二圣之时,读书人重百姓而轻君王;九世祖那时,读书人重百姓亦重君王。不知从何时起,读书人折了自己的脊梁,他们眼里再无苍生黎庶,而是满目的荣华富贵c蝇营狗苟。于是,文章成了歌功颂德的喉舌c成了文人相轻的白眼c成了文人相杀的刀剑。” 范鲤望着手中剑,叹了口气,接着道:“九世祖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这把剑是他一生的写照。杨素,为师再问你,剑名‘宁鸣’,你可敢接剑?” 杨素跪在地上,双手托于头顶,目光坚定。 范鲤豪迈大笑,快慰平生: “一生所求两三事, 百姓生来百姓安。 若有余钱换闲酒, 不做神仙做酒仙。 杨素,其实为师的性子,与你师祖一样豪放不羁。你师娘走后,为师就再也没饮过酒。院中埋有你师祖依古法酿的骊酒,今日你我师徒二人,叫上你大师兄,咱们一醉方休?” “学生从命。”杨素恭敬道。 “嗯。”范鲤点头:“既然决意出我凤鸣,自当胸怀天下。杨素,为师问你,若有权臣倾于朝,有污吏从于野,如何自处?” “学生坚守本心,不生枝节。小善虽小,于民不小。” “为何隐忍?” “但求一日,荡涤寰宇,以正清流。” 范鲤又问:“若你权倾天下,与人意见相左,如何自处?” “君子之争,从善如流;小人之争,斩草除根!” “为何赶尽杀绝?” “君子之争,不伤国本;小人得道,祸国殃民!” “若君王言语不端c所行非正,如何自处?” “若遇无道昏君,自当退而求自保;若遇通达之君,以死谏之!” “为何区别事之?” “死既死,死得其所!” 范鲤点头:“如此,为师再无顾虑。” 杨素跪下,对范鲤行大礼道:“学生杨素,叩谢恩师授业之恩!” 范鲤把杨素从地上扶起,大笑道:“杨素,去吧!到了外面,你才会明白什么是大漠孤烟c天高云阔!” “当然,你也会明白什么是世态炎凉c人命如草。”范鲤在心底叹息道。 然后,范鲤拍了拍杨素肩膀,谆谆道:“杨素,你选择的这条路上,会有欺骗,会有利用,当然,也会有背叛。但无论如何,都请你不要对这个世道绝望。因为人心险恶,但人性本善。” “学生谨遵教诲。”杨素恭敬道。 当晚,范鲤大醉。说是大醉,其实也只喝了四坛酒。 天下。苍生。杨素。小雪。 四坛酒下肚,范鲤癫狂醉倒,再无牵挂。 寒冬过去,小溪涨水,转眼又是一春。 自去年杨素提过亲后,小雪就再没有给杨素送过早饭。 可她知道杨素今天要下山远行,小雪又提着食盒来到了湖心亭。 原本活泼可人的小雪没了以往的俏皮,显得与杨素生疏了许多。 可杨素却在小雪的眼中看到了满满的不舍与依恋。 见小雪不说话,杨素想说几句话安慰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沉默不语。 他默默喝完师妹为他煮的汤,想像从前那样牵起她的手。 可原本自然而然的动作,却被小雪下意识躲开。 小雪神色犹豫,最终还是红着脸把手递了过去。 杨素牵着满脸烟霞的小雪一起回书院去拜别范鲤。 一路上,小雪红着脸,欲言又止。 其实她不想自己的小满哥哥去考什么功名,她只想与他在一起。至于一起粗茶淡饭还是一起锦衣玉食,都还是要一起啊。 十几年的形影不离,杨素早已成为她的喜怒哀乐,如今骤然分离,她既不安,又无助。 她懂杨素的志在四方,所以只能欲言又止。 而此时的杨素,有壮志于胸c有豪情冲天,却独独没有用心去感受身边人的不安与不舍。 多年后,杨素的大师兄——卫国公太傅太子太傅左都督领兵部尚书范长秦,曾在醉后问杨素,当年出凤鸣,后不后悔。杨素答无悔。 但有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往事 杨素牵着师妹的手来到凤鸣书院,向恩师辞行。 可不知为何,小雪回到家后,就把自己一个人关进了屋子里。 范鲤依旧在粥室里晨读。 杨素路过前院时,一向不温不火的大师兄这次也放下手里扫帚跟了过来,为他践行。 至于杨素的那位二师兄,还是不见踪影,想来又是嫌山中无趣,在府城与那些纨绔们一起穿街过市c乐不思蜀。 当然,无论曾仪再怎么招摇寻乐,都不敢透露凤鸣山的位置c以及他自己的身份,这点毋容置疑。 曾家是凌安府望族。当年,曾仪的父亲弥留之际把四岁的曾仪托付给范鲤,范鲤念及多年情谊,不忍拒绝。 曾仪幼时乖巧好学,范鲤见他心思缜密且对纵横一术极为上心,便倾心相授。再后来,杨素被范鲤收为关门弟子,问题也就随之而来了。 范鲤发现曾仪心胸狭隘且妒心极重。 杨素小时候虽然不怎么搭理范鲤,却聪慧的很,范鲤每每赞许,一旁的曾仪都会闷闷不乐许久。对此,范鲤权当孩童的攀比心性,也没怎么在意。 范鲤早年遇到一位女子,后来劳燕分飞,就多年未曾婚娶。后来遇到许清,二人喜结连理,恩爱非常。 奈何情深缘浅。一向温婉的许清,最后竟以一种最悲壮的方式保住了她与范鲤的孩子,自己却含笑去了。 随着小雪渐渐长大,曾仪的问题也越来越大。不知为何,小雪天生就与杨素亲近,反而与这位二师兄有些生疏。而杨素感念师娘之恩,自然对这个小师妹极尽疼爱。 年幼的曾仪见小师妹与杨素成天形影不离,越发心生妒意。 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妒意变成了一种对师妹的畸恋。也正因为如此,曾仪才会如此厌恶杨素。 所以杨素下山远行,身为二师兄的曾仪不来送行,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范鲤见杨素来了,放下手中自制湖颖,笑着问杨素道:“有什么打算?” 杨素恭敬道:“距王城乡试还有一年多时间,学生本想沿着大河之滨去齐鲁游学,恩师既然要学生去塞外,学生自当遵命。” 范鲤问杨素道:“知道为师为什么要你去边关塞外吗?” “去看大漠孤烟c山河壮阔?”杨素疑惑。 “非也。”范鲤摇头:“齐鲁之地,盛世繁华;边关月小,民生多艰。”· “学生懂了。”杨素躬身道。 范鲤点头,将一个包裹放到桌上,道:“打开看看。” 杨素将包裹打开,见里面有一包碎银子,银子下面,还压着一块巴掌大小的玉牌。 “这” 杨素想要推辞,范鲤却笑道:“拿着吧。距来年秋闱还早着呢,这趟又是出远门,怎么,凭你这几年偷摸跑到山外教私塾攒的那几两银子,还想一路化缘过去不成?” 杨素无言以对。 范鲤接着道:“至于这玉牌,能猜出它的来历吗?” 杨素将玉牌拿起,见背面刻有腾龙五爪,与天子的御用金牌差不多模样,正面却古朴无华,仅刻有“凤鸣”二字,心底一惊。 传言圣宗皇帝当年平定西北叛乱,春风得意,御驾亲临凤鸣山求见范鲤之父范诩。大雨滂沱,山门紧闭,三日而不得入。 圣宗手下大将大怒:“区区凤鸣,平了便是!” 圣宗皇帝苦笑道:“朕今日平了凤鸣书院,明天那些文人们就会一拥而上,将朕给撕了。朕虽贵为天子,却不敢以一人之力当天下士子之怒啊。” 说完圣宗无奈离去,回到京城就命人以御用金牌为样式,用白玉刻了块一模一样的玉牌。只不过正面仅有“凤鸣”二字,并派人悄悄送了过来。 范诩这次收下了,还回了封信。 圣宗大喜,以为自己‘千金买骨’的勾当终于感动了范老神仙。谁知拆开信后看到上面只写了两个字——谢了。令堂堂九五之尊哭笑不得。 毫无疑问,此刻杨素拿在手里的,正是那块象征着与离阳皇家共掌天下文脉c可师祖范诩却不屑一顾的玉牌! 范鲤对杨素道:“你师祖一生豪放不羁,临老也没改脾性。可他毕竟是化内之人,所以也没做的太绝。毕竟,这玉牌关键时候还是有用的嘛。” 听到师父的话,杨素哭笑不得。不知道成天被人喊着“万岁”却没活到一万岁的圣宗皇帝,得知自己的一番良苦用心仅当得起“有用”二字,究竟会作何感想。 说到这里,范鲤似乎又想起一事,对杨素正色道:“杨素,你兄长为你取字‘白望’,虽然立意深刻,却终究不雅。我虽然不是你的父亲,可你却是我养大的。我楚人加冠从来都是由长辈世交赠字,我身为你师,又是你的养父,此事自然当仁不让!你既然决意出山,终有一天会名扬天下,为师当然要为你取一个留芳百世的表字!” 范鲤望了一眼杨素,沉声道:“杨素,一字白望,二字太白!” 杨素动容! 范鲤望了一眼杨素腰间,叹息道:“终究还是少了什么啊。” 杨素知道范鲤所指,恭敬道:“学生虽然碍于国法不能佩剑,可师父却传给了学生浩然正气。这把剑,谁也摘不掉。” “好!好!好!”范鲤连说了三个“好”字,大笑道:“人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却不知我辈读书人,浩然正气可倾三江齐五岳c扶摇上太虚!” 杨素再次行大礼参拜。 范鲤将杨素扶起,郑重道:“去吧,山高路远,一切都靠你自己了。” 杨素又朝站在一旁一直不说话的大师兄行了一礼。 长秦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杨素背起书笈转身,想回头再看一眼恩师c看一眼那个躲在门外始终不敢露面的小师妹,终于还是忍住。 他望着青石两旁渐渐凋落的梨花,朝身后大声喊道:“去时堂燕衔新泥,归来杏榜照瀛梨。师妹,明年杏花开满后山,你且欢喜,因为后年杏花再开的时候,我就回来娶你!”说完杨素再不回头,迈着坚毅的步子下了山。 望着渐行渐远的杨素,范鲤叹了口气,轻声道:“人都走了,傻闺女,出来吧” 应声从墙后走出一道身影,正是早已泪流满面的小雪。 看到自己父亲,小雪再也忍不住,扑进范鲤怀中大哭起来。 范鲤搂着小雪肩膀,伤感道:“当阳三伏暑,山中苗人蛊。二者俱加身,不如相思苦。闺女,你长大了。” 小雪将范鲤抱得更紧,泪水沾湿了父亲的前襟。 范鲤轻抚着小雪乌黑的头发,打趣道:“怎么,怕你小师兄出去后,遇到了富家俏千金,就不要你这个山野小丫头了?” 听到父亲的话,小雪含羞嗔道:“爹” 范鲤哈哈大笑。 经父亲一逗,小雪心情好了不少。她擦干眼泪,将范鲤扶到凳子上按下去,问他道:“爹,年前好像听你说过,在娘亲之前你还遇到过一位女子,是不是?不许耍赖!” 范鲤哭笑不得。 这件事他从来没有提起过,只是年前与杨素对话时被小雪听了去,今天又被问起。 范鲤原本不想说,可为了逗女儿开心,他终于还是开了口: “那一年,为父也如你小师兄一般,加冠之后,负笈远游。”范鲤望向东北方向,目光穿越了十万大山。 “我化名范梨出凤鸣山,一路顺江而下,轻舟江南。那时山花正好,秦水微凉,一群江南士子在大陵城外流觞于水,学那江左南奉,饮酒清谈。” “我那时年轻气盛,听他们故弄玄虚且句句不离‘名教’二字,忍不住站了出来,一番刻薄言语令四座失声。” 范鲤忆起往事,有些意兴阑珊:“秦水之上漂一画舫,一名女子早春出游,在船上听到我的话,竟停船上岸,以茶代酒敬了我一杯。惹得那些士子越发对我神色不善。后来我才知道,那画里走出来的女子原来是大陵城沈家之女,无数江南俊彦对其求之不得c寤寐思服。” “后来呢?”小雪听得入迷,不禁问道。 “我并不知道那女子家世,只道是萍水相逢,惊艳之后再无其他念想。” 范鲤轻声叹息道:“可‘缘分’二字着实难解啊。” “那女子的祖父沈贯乃是江南大儒,曾任南监祭酒,可谓是桃李满天下。我对沈老仰慕已久,于是登门求教。” “此时‘范梨’之名早已声名鹊起,我执后生之礼与沈老谈经论道,一时结为忘年交。” “或许是宿命吧”范鲤叹了一口气:“我应沈老邀约多次出入沈府,终于还是遇见了她。只是,她似乎有什么心事,一直郁郁寡欢。 我与她渐渐相熟,又渐渐倾心。那时才知道,原来离阳皇室素来重视沈家在江南士林的地位与清誉,太宗c圣宗时都有沈家女子被纳入后宫。所以不出意外,新帝登基也会迎娶一名沈家女子。 而她生了一副沉鱼落雁的容貌,沈家人包括他的爹娘早已将她视为家族大兴的筹码,又以为我只是一名穷酸书生,自然百般阻拦。 她她虽然性情温婉与世无争,却甘愿为了我与家族两断,只愿与我老死山林,再不入世。” 范鲤叹了一口气道:“那时我心高气盛,只求出将入相c辅国安民。她要与我归隐林泉,我犹豫不决她知道我的心意,不愿我为难,主动离开了我,听从父命远嫁京城。” “那她现在在哪?”小雪开始同情这位素未谋面的沈家女子。 范鲤叹了口气,有些答非所问:“秦水一别,人如萍水。当年我不愿籍籍,如今却隐于山林;当年的她淡而忘俗,却最终驷马高车锦衣玉食或许,这就是宿命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晋阳公主 大燕城(燕国的燕,第一声),天下首善之地。其中一处楼台星罗c雕栏玉砌。 魏诗曾云“燕山雪花大如席”,可见燕地气候之恶劣。此时天气尚寒,可由于地上铺着地龙,反而温暖如春。 一位美妇穿着一身蓝底花缎襖裙,赤脚踩在地上,缥缈似广寒宫人。 那里风景独好,她站在那里,却令人再也看不到别的风景。 美妇头不戴冠c不施粉黛,因为保养极好的缘故,看着约摸三十岁模样,绝美倾城。 此时她黛眉微蹙,似乎有什么心事。 “母后,您又在发呆了”这时走过来一位年轻女子,狐衣短裘,腰间佩剑,模样与妇人像极。 年轻女子与美妇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虽然少了那份雍容华贵,可她的眉间却多横了一道英气,也是别有一番韵味。 妇人转身,见女儿头戴貂帽,满身风寒,又不穿宫衣,知道她又是从宫外回来,皱眉道:“晋阳,身为你父皇长女c我离阳王朝的嫡公主,整日不习女红,就知道舞刀弄剑,成何体统?” “母后”见美妇生气,女子拽着她的衣袖撒起娇来。 “呦,想不到才被韩大先生评曰‘燕赵之气,犹盛男子’的晋阳,原来还会撒娇啊。”转角处走来一位男子,此人仪表瑰杰,隆准日角。他头戴无耳加绒帽,身穿紫色团龙常服,举手投足间威严四溢。 “父皇。”晋阳公主见到来人,唤了一声,又接着对美妇撒娇道:“母后,父皇已经答应我了,如今江南风景正好,让我出宫走走,您不许阻拦!” “胡闹!”美妇当然就是母仪天下的当朝皇后了。 她柳眉挑起,瞪了女儿一眼,又对龙袍男子道:“一个姑娘家,还是一国公主,整天像个男子一样上蹿下跳,成何体统!你看看晋阳宫里的那些侍女,除了秀秀之外,个个生的虎背熊腰,还都披甲佩剑!怎么,晋阳以后还想上阵杀敌不成?” 听到母后的话,晋阳公主冷哼一声,刚要反驳,却见她的父皇乾宁皇帝朝她使了个眼色。 乾宁帝清了清嗓子,对皇后笑道:“皇后这话有失偏颇了。咱们晋阳既然生在帝王家,就要有帝王家的气魄,怎能与那些寻常巷陌里的女子相提并论? 也就是皇后你看不惯,这大燕城上上下下,提起咱们宝贝闺女,谁不是交口称赞? 就连举朝公认治学最严苛的韩大先生,也不是感慨晋阳‘犹胜男子’,在众皇子公主中最是像朕?” “呵。”听到乾宁帝的话,皇后气急反笑:“晋阳变成这般模样,难道不是你这个父皇惯出来的?两年前,武陵侯携子进京提亲,晋阳死活不肯,你就不允。不允让人家走了就是,那孩子前脚刚出京,随后就被一群蒙面女子打断了腿。堂堂侯爵嫡子,还是入京向公主提亲,结果亲没求成,却断了条腿回武陵,这事不小吧?” 乾宁帝点头:“朕当时就派天武将军协同刑部彻查此案了啊可那帮女匪徒行事太过缜密,朕的人查着查着,线索就断了朕当时还发了好大脾气来着,那刑部左侍郎,就让朕给撵回老家了!” “哼,是回老家了,可还没在家里赋闲半年,摇身一变就成了南直隶的承宣布政使。怎的,那左侍郎反倒是因祸得福了?” 皇后接着冷笑道:“那宋国公大公子被人打了闷棍c塞进装满水蛇的竹筐呢?线索也断了是不是?” “嗯。”乾宁帝郑重点头:“刑部尚书办案不利,朕已经责骂过他了。那周老头都一把年纪了,朕就没怎么苛责他,也就罚了半年俸,以儆效尤。” “哼。”皇后一甩袖子,不再理会这个为了女儿,不惜跟整个天下耍起了无赖的皇帝。 她缓步走到晋阳公主面前,面无表情道:“别以为有你父皇撑腰,就可以成天胡作非为!从今天起,你给本宫老老实实待在宫里,哪都不许去,每日餐后到这里给本宫请安!” “不去就不去!”那晋阳公主也是倔强,一跺脚,转身就走。 见女儿生气离开,皇后叹了口气,对乾宁帝道:“你看看晋阳都被你惯成什么样子了。咱们离阳的诸位王公又不傻,那几件事一出,如今谁还敢进京提亲?再这么闹下去,晋阳都成咱们离阳的笑柄了” 自打进入长宁宫后一直言笑晏晏的乾宁帝,听到皇后的话之后第一次严肃起来。 他望着皇后,郑重道:“那几个孩子朕都见过,都是些绣花枕头,如何配得上咱家晋阳?晋阳既然不喜,何必强求?” “可她毕竟大了。”皇后叹息道:“别说咱们皇家,就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哪有这么大还不出阁的?” “那你还不许晋阳出去走走?”乾宁帝笑了:“大燕城说小不小,说大其实也就这么大。那些公侯将相府里小衙内个个娇生惯养,咱们晋阳心气儿又高,如何瞧得上他们?” “这些臣妾也懂,可外面世道太乱,晋阳又是女儿家” 听到皇后的话,乾宁帝大笑:“你怕晋阳吃亏?哈哈哈哈朕也怕,不过朕是怕遇到咱们晋阳的人吃亏!” “还笑!”皇后气极:“都是你这个当爹的宠的!” 乾宁帝敛起笑意,握住皇后冰凉的手,熟稔捂在怀里,正色道:“晋阳想出去走走,就让她去吧。她从小性子就倔,又嫌她的那些兄弟全无男子气概,整日除了最小的阿斗,谁都懒得搭理。你成天这么憋着她,早晚憋出事来。你要是担心她的安危,朕暗中多派些人手跟着便是。” “陛下就是太宠她了。”皇后叹了一口气。 “哈哈,朕育有四子一女,只有她最是像朕。”乾宁帝大笑:“朕只恨她是女儿身,不然朕的天下,都是她的!” 大燕城西平门,两名白衣“男子”正牵马准备出城。 二人皆是寻常男子装束,只是他们的眉眼,似乎太俊俏了些,让不少出入城池的小娘子忍不住偷偷打量,又红着脸偷偷思量。 二人拿着通关路证顺利出了城,其中一位“俊哥儿”对另一人道:“公子,咱们不是要去江南吗,为什么不走阳午门,而是从西平门出城?” 另一名“男子”冷笑一声,不屑道:“江南有什么可看的?一群莺莺燕燕顾影自怜,一帮文弱书生无病呻吟,不去也罢!” “那我们这是要去哪?”白衣侍从疑惑道。 那名俊俏“男子”纵身跃上马背,像一只逃出了牢笼的莺雀。 她纵马狂奔,手中长鞭遥指西北,对着天地豪迈大笑道:“雁—门—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乱扔东西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凤鸣山其实并不高,可因为有凤鸣书院c有范家,所以这座山也就成了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圣地。 只不过由于范家的避世,整个离阳王朝除了那几个真正身居高位的棋手之外,更多人听到的,只是一个个代代相传的传说罢了。 范鲤年轻时的那次入世,也只是化名‘范梨’,所以那位圣宗皇帝后来得悉真相之后,也是暗自后悔。 只不过,那时的范鲤早就见惯了庙堂上的蝇营狗苟,心灰意冷之下辞官归隐了。 凤鸣山山路蜿蜒,从山脚走到山顶差不多有四里多路。 杨素沿着青石台阶一路下来,当他走到山脚碑林处时,那原本因为离别而淡去的豪情壮志,又渐渐沸腾于胸。 碑林旁边有一块大青石,此时,一个尖嘴猴腮桃花眼的家伙正蹲在那块青石上。那人一手托着‘香腮’,另一只手正销魂地掏着鼻屎。 蹲在大青石上的那个家伙虽然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却瘦的跟个猴似的。 他似乎在等人。 果然,看见杨素之后,他就开始不停朝着杨素搔首弄姿挤眉弄眼。 可杨素却仿佛没有看见他似的,理都不理。 见杨素又开始杵在碑林旁发呆,那人禁不住出言讥讽道:“哎哎哎,我说小满,这成片的石头牌牌,究竟有啥好看的?每次走到这儿你都跟丢了魂似的!此时好山好水良辰美景,你竟然连如此风流倜傥的我都视而不见?你知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你错过了欣赏世间最美的风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崔华崔小公子!” 杨素瞥了那人一眼,转身又朝山下走去。 “呵,好大的架子。读书人就是跟咱们出苦力的不一样啊,你瞧这转身,了却红尘啊;你瞧这腿脚,步步生莲啊;你瞧瞧这书箱,包罗万象啊;你再瞧瞧这浑身上下答扮,嗯玉树临风风流涕淌啊” 话唠男当然就是翠花了。此时他絮絮叨叨地跟在杨素屁股后面,见杨素一直不理自己,他又一溜烟绕到杨素眼前,白眼道:“小满,我这一大清早的嘟囔半天了,赏个温暖人心的微笑好不好?” 杨素终于停下脚步,对翠花笑道:“良辰美景,风流倜傥的你怎么不去打铁?” 翠花白眼道:“我再说一遍,我那不叫打铁,叫铸剑!取日月之精,铸入世之剑!还读书人呢,切!” “好的翠花。”杨素笑道。说完继续朝山下走。 “小满,我再告诉你一遍,我叫崔华,淬尘世之糟粕,凝日月之精华!崔华!不是翠花!” “知道了翠花。”杨素点了点头,绕过那人,又接着朝山下走。 “你!” 因谐音“翠花”被杨素喊了十几年c却每次都要正儿八经解释一遍的话唠男崔华气急败坏道:“杨树,你是不是每回都要这么聊天?你成心的吧!你正儿八经跟我聊一回能死啊?” 杨素不理会。 “你再给个表情好不好?”翠花一脸“无助”。 杨素不理会。 “你行!”翠花气急,怒声道:“我爹知道你今天要走,特地要我在这儿等你,喊你去我家坐坐。” 杨素点头,对翠花道:“我正要去拜别崔伯。” 听到杨素的话,翠花满意地点了点头,老气横秋道:“嗯,这才对嘛!不枉我爹和我这些年这么疼你。” 杨素不理会。 翠花无聊,自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杨素装束,又拍了几下他后背上的竹藤书箱,奚落道:“我说,你们这些书呆子是不是生下来就要比别人麻烦?成年就成年是的,还得加冠;加冠就加冠了,还得游学;游学就游学呗,还得负笈;负笈就负笈呗,还得出趟远门你们是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是经天纬地博古通今浩然正气可毁天灭地吞吐日月的读书人,啊?” 杨素不理会。 翠花似乎早已习惯杨素半死不活的模样,自顾自吹着口哨,百无聊赖。 杨素突然转过脸,正色道:“有件事问你。” “你说你说。”听到杨素居然有事情问他,翠花跟过年似的,满脸期待与惊喜。 杨素笑道:“你们打铁的这么多,叫大壮二牛三狗四驴的,为什么你爹非得给你起个女人名字,叫翠花?” 翠花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 杨素接着道:“还有,‘月’是谁?为什么你每说几句话都要带上‘日月’二字?” 翠花嘴一歪肩膀一斜,目瞪口呆。 翠花家就在山脚下的碑林旁。他的父亲单名一个“铁”字,人如其名,以打铁为生。 在杨素的记忆里,似乎想起崔伯,脑中都是叮叮锵锵的打铁声。 崔伯年龄比范鲤稍大,身体瘦削,肤色暗黑,如同一棵上了年纪的盘根老槐。 杨素有时也会想,崔伯会不会也跟自己的师父范鲤一样,是一位隐世的高人。可每每看到那道单薄佝偻的身影c看到他笑起来露出的那两排黄槽牙,杨素都会自嘲笑笑,暗道自己想多了。 凤溪边伫着三间竹屋,翠花走到门前直接推门而入。 “来了。”看到翠花身后的杨素,正在擦拭一把青色长剑的崔铁放下手中剑,招呼杨素道。 杨素对崔伯执弟子之礼,这是范鲤要求的。也因为范鲤对崔伯都如此尊敬,杨素才会觉得他是一位隐世高人。 崔伯把手中的剑朝墙角随手一丢,胡乱抹一把汗,招呼杨素坐下。 杨素下意识望了一眼墙角的那把剑,只见那剑的剑身呈深青色,上有天然花纹;可当杨素视线稍斜一点之后,又似乎看到剑身微微泛紫,顿时惊奇不已。 翠花曾经对杨素吹嘘道,他爹铸剑,动手前先思量十年。在开始铸剑的那一刻,其实心中宝剑已成。可他爹每次都会压住心性,硬是把剑一点一点给铸废,以此砥砺心性。 对此,杨素连嘲讽都懒得给。 可今日看到这把剑,杨素一阵恍惚。若当真如翠花所说,这把剑铸成后,又该是何种气象? 崔铁见杨素一直对着那把剑发呆,笑咪咪道:“小满,听说你要去塞外?” 杨素点头道:“恩师有命,学生不敢不从。” 崔铁摇了摇头,对杨素道:“塞外不比天南,外面兵荒马乱,你一个从没出过远门的读书人,就这么孤身前往?” 杨素觉得今天的崔伯似乎与往常不太一样,可究竟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 见崔铁一直盯着自己,杨素愣了愣,可还是点头。 崔铁摇头笑道:“你啊你,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去年去王城买铁,听天南城里的说书人说,如今北边的天狼国出了个左屠耆王,时常引兵南下,将我离阳边军打得如同土鸡瓦狗一般,离阳朝廷现在是谈虎色变啊。小满,如今北方边境战火不断,你还要去?” 杨素坚定道:“师父从小就没强求我做过什么,这次他既然开口,自然有他的道理。边境战乱c百姓流离不假,可我既答应了恩师,就没有怕死不去的道理。亚圣曾言‘虽千万人吾往矣’,我辈读书人既然口口声声‘家国天下’,到头来只许百姓横死,自己却惜福惜命,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 杨素接着道:“师父曾说‘大魏多诗c前赵善词,魏诗赵词里满眼的苍生黎庶c民生多艰,可奸臣祸国之时,又有几人为民请命?神州陆沉之际,又有几人与国共存?’恩师还言‘宁做一小事,胜作诗万卷’。杨素已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从今日始。” 翠花站在一旁,努努嘴,对杨素的话嗤之以鼻。 崔铁却叹了口气,望着一身正气的杨素缓缓道:“你与你师父年轻时一样酸,也一样可爱。怪不得他对你如此紧张。你师父年前就来找过我,想要我随你出去走一趟。” 杨素一怔。 崔铁接着道:“我老了,只想留在凤鸣山。再者,你师父在凤鸣山,崔家的后人,就应该在凤鸣山。” 说完,崔铁走进屋里,拿出一张青铜鬼脸丢给翠花。 翠花拿在手中翻来覆去,不知道老爹给自己这么个东西是要做什么。 杨素早已从崔伯的话里听出蛛丝马迹,现在又看到这张面具,他顿时震惊得无以复加! 范鲤九世祖范履霜曾化名范熙文入世,在他经略西北时,帐下有一员大将崔英。那崔英因为长得太过英俊不能威慑敌军,所以每逢大战,皆是披头散发c戴着一张青铜鬼脸驰骋疆场。敌寇畏如天神,不敢正撄其锋! 范家,崔家。 如此,崔铁的身份水落石出。 崔铁看了一眼表面上不动声色c其实内心早已翻江倒海的杨素,郑重对翠花道:“崔华,爹老了,也懒得再出去沾染山外的那些糟心事,所以这次你替为父跟着小满走一遭吧。小满的安危,为父也一并托付给你了,他要是在外面伤了一根汗毛,你也不用回来了。” 翠花正拨弄着手里的青铜面具,听到崔铁的话,吓得手一抖,手里的面具差点砸到脚面子上。 翠花也顾不得去捡面具,他赶紧跑到崔铁身边,拉着老爹的胳膊干笑道:“这个爹,您也知道最近孩儿一直都在铸剑,您打小就教导孩儿,做人贵在持之以恒。孩儿手里这把剑怎么也得再过个十七八年才能铸好那个孩儿也想和小满一起出去游游山玩玩水,可实在没空啊也怕小满等急了” 听到翠花一本正经的瞎话,崔铁顿感老怀宽慰。当然,他感动之余手也没闲着,随手从剑架上抓起一把巨剑,看也没看就朝翠花掷了过去。 翠花赶紧朝一边闪去。他险险躲过那柄粗壮剑身,却吓出一身冷汗。 翠花回过头,见那把剑已经深深插进地里,只露出半截剑柄,他壮了壮胆,对崔铁嚷嚷道:“爹,我我又没习过武,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保护小满这个书呆子?您您您也说了如今边境兵荒马乱,我和他一起出去,不是娘入我呸!不是羊入虎口吗?” 崔铁摇头道:“这么说,你不愿意?” “爹,不是孩儿成心拂逆您老人家的意愿您要打要骂都成,可您要孩儿去送死,那孩儿可不干” 崔铁又从剑架上抽过一把宛如春水的细剑,一边用手轻轻擦拭着,一边朝翠花冷笑道:“崔华,我再问你一遍,你可愿意随杨素出去走一趟?” “愿意!”翠花望着老爹手里的剑,满脸惊恐道。 “嗯,男儿志在四方,既然你执意出去,为父就是再不舍得,也不好阻拦。”崔铁还剑归鞘,看着翠花直点头。 “崔伯”看到这爷俩“父慈子孝”的模样,杨素哭笑不得。他见一旁的翠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想为他说几句话。 “小满,你别说话。”崔铁摆了摆手,又转过脸问翠花道:“崔华,你还有没有什么要求要说?” 翠花知道自己老爹心意已决,结局不可能再改变。他眼珠子一转,对崔铁干笑道:“爹,您能不能把里屋剑匣里的那把‘青鱼’给我?” 崔铁一愣,然后他笑道:“等你从外面活着回来,不止‘青鱼’,爹连‘杀鲸’c‘白鹭’c‘红凫’也一并给你。” “爹,您都一把年纪了,说话可得算数!”翠花从地上蹦起来,惊喜道。 崔铁又想一巴掌抽死这个不会说话的混账儿子,可他忍了忍,还是点头。 “哇哈哈哈”翠花一蹿三尺,桀桀怪笑道:“男儿一诺轻生死,血溅五步又何妨?提着杀鲸我劈柴火,二尺红凫我送小娘!小妖精们,小娘子们,你们涂好胭脂了吗?你们穿好衣裳了吗风流不减绝世无敌的崔华崔大官人,来啦!哎呦” 崔铁终于听不下去,一脚把翠花给踹翻在地。 那一刻,整个凤鸣山都安静下来。 翠花从地上爬起,迅捷如猿。他拍了拍地上泥土,离崔铁远远的,生怕自己老爹一言不合又踹自己。 崔铁盯着翠花,神情严肃道:“崔华,出了凤鸣山,一切以杨素为主。如敢悖逆,有如此剑!”说完,他从剑架上拿起一把寸宽长剑,眼神一冷,那把剑弯出了一个悲壮弧度,在崔铁的手里断成了两截! 翠花见自己爹又把断剑朝自己这边扔,急忙朝身后挪腾。 可那两截断剑只是随手丢到刚才自己站的地方,并没什么力道。 翠花望见,这才壮了壮胆,对崔铁道:“爹,您有话好好说行不行?别动不动就折剑,这剑花了您那么长时间才铸好,折了多可惜虽说您的手艺确实不咋地,可这把剑好歹也能劈个柴吧?就算劈不动柴火,好歹能切个菜馕个瓜吧?就算不能切菜,起码还能卖个废铁吧?就算现在铁不值钱,可您也不至于把它折了吧?你折断它事小,要是不小心划伤您老人家的手,那又得上药包扎,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嘞” 翠花正捧着那两截断剑不停絮叨着,忽然感觉身前有风朝自己袭来。他也顾不得手里断剑,直接就朝一旁滚了过去。 只见翠花懒驴打滚的同时,一把巨剑险险割破他的衣服,“铮”地一声,以石为鞘,剑身直直插入磨剑石! 翠花望着那把剑,拍了拍自己胸口,朝崔铁凄厉喊道:“爹!您又乱扔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猛虎老僧 拜别崔伯后,一身白色襕衫的杨素带着极不情愿的翠花,终于踏上了游学之路。 翠花还没从悲伤里走出来,一路上自顾自念叨着,说自己不是亲生的,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然自己老爹怎会忍心把他一个连鸡都没杀过的铸剑小哥生生赶出家门,还要自己去保护一个脑袋不怎么灵光的书呆子 杨素懒得理会翠花的絮叨,只是沉默北行。想起师父临行前对自己的谆嘱,杨素会心一笑,心底越发坚定。 春风带寒,一如人情冷暖。 杨素看了一眼一直腹诽个不停的翠花,心底无奈且温暖。 这个从小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家伙,嘴巴不是一般的欠啊。也就是身在山中人烟稀少,不然的话,这家伙会被别人用刀砍死的吧? 想到还要带着这么个奇葩一路跋山涉水c穿街过市,杨素一阵头大。他又瞥了一眼还在那儿“顾影自怜”的翠花,自嘲笑了笑。 ——自己不怕山高路远,不怕强盗猛兽,却只顾着担心起翠花来,也是没谁了。不过除了这家伙,又有谁能对着一个理都不理自己的人嘟囔一整天,还不烦不倦? 想到这里,杨素又觉得自己的担忧并不多余。 眼前这位,指不定就是天上哪颗最亮的星宿谪落凡尘的啊。 “哎哎,小满,你在那傻乐呵啥呢?你有病吧?”翠花见自己嘟囔半天没人搭理,一转脸看到杨素正望着自己苦笑,忍不住嘟囔道。 杨素本来不想理翠花的,可想起小时候两人进山遇到那条艾叶花皮豹子c翠花一步不退挡在自己身前的情景,杨素心底一暖,对翠花笑道:“翠花,还记得咱们小时候遇到的那条花皮豹子吗?” 听到杨素的话,翠花把领口朝下一拽,露出了肩膀上的爪痕,白眼道:“他娘的,那回要不是我爹赶来的及时,咱俩估计都给那畜生吃了,我能不记得吗?” 杨素接着道:“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跑?” “跑?”翠花看了一眼杨素,撇嘴道:“我要是跑了,你这个傻子咋办?” “你其实不用管我。”杨素道。 “那可不行。”翠花不乐意了:“我爹虽然是个打铁的,可也没教过我当孬种啊!” 杨素想起当年的场景,突然正色道:“翠花,那条艾叶花豹子这么凶猛,却被你爹一棍子就给叉死了,你不觉得意外?” 翠花无所谓道:“这有啥可意外的?我爹力气本来就大,当年那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呗。也就是我当时年纪小沉不出气,要搁现在,我赤手空拳嫩死它,你信不信?” 杨素早就习惯了这家伙的没羞没臊,接着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次在断崖下,咱们无意间发现的那几十具白骨?” “那又怎样?”翠花扛着个竹棍,满不在乎道。 “如果我说,你爹是位绝世高手呢?”杨素望着翠花认真道。 听到杨素的话翠花一愣,然后他哈哈大笑道:“你说我爹是高手,我怎么不知道?” 杨素见跟他说不通,就不再说话,继续前行。 见杨素不理他了,翠花急忙追上去,接着嘲笑他道:“小满,你说我爹是高手,有多高?有没有凤鸣山那么高?” 杨素直接绕过翠花,懒得理他。 翠花不再招惹杨素,只是跟在杨素身后小声嘀咕道:“你说他是高手,想什么呢!那老头除了会点打铁的功夫,还懂个屁的功夫!他要是会功夫,怎么不教我?我长得这么好看,又天赋秉异,一眨眼又好看又天赋秉异的我都一把年纪了,还是只会打铁,哦不,是铸剑难道我不是他亲生的?” 翠花自言自语道:“对,我本来就不是他亲生的!要不家门口就是凤溪,为什么小时候他非得逼着我每天去山腰挑水?挑水就挑水是了,还得给我规定来回时辰,每趟不按时回来就得挨揍!哎呦我这来去如风的小碎步,就是他生生给揍出来的啊小满,你说我摊上这么个爹,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要是能让我选,我情愿你是我爹呸!我情愿没这个爹!” 杨素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听见这厮在说什么。 翠花也早已习惯杨素把自己当空气,跟在他的身后老气横秋道:“哎今日一别,归来无期呀啊哦呃呵嘻啦哈嘛嗒呢,英俊潇洒的我只求可爱美丽的小雪能够少些思念,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的,等着哥哥我回来娶她啊!” 听到翠花的话,走在前面的杨素无奈一笑,对翠花毫无办法。 二人结伴而行,一路上翠花自娱自乐乐此不疲着。二人趁着天黑出了山,又赶了半天路,终于进入凌安府辖界。 天南省位于离阳西南边角,境内辖有二十多个民族。自从离阳太祖诏封开国大将端木文英为天南郡王后,端木家世袭罔替镇守天南,如今已是第二世。 由于天南多山,所以除了王城府县之外,很多地方都是深山老林,人迹罕至。不少村落如明珠般散落山中,与世隔绝c自得其乐。 天南人大多皈依三宝,由是佛塔遍地,僧尼比丘往来不绝。 这天,杨素二人走到一处小市镇上,看到镇上人三三两两围成一团,都在议论着什么。 翠花支棱着耳朵,左顾右盼,对杨素嬉笑道:“杨素,听见他们说话没?最近这一带来了位青源一脉的得道高僧,自称清了大师传人,叫什么来着看我这脑子!” 杨素见翠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禁打趣道:“法容禅师曾经说过,‘恰恰用心时,恰恰无心用。无心恰恰用,常用恰恰无’。翠花,你既用心,当与佛有缘。” “我用个屁的心啊。”翠花翻了个白眼。 “你因为常用心,所以恰恰无心,这更说明你时常用心。如此,你与佛有大缘。” “我还与你四婶有缘!”见杨素笑得讨厌,翠花怒声骂道。 杨素接着道:“西运大师曾道,‘汝心是佛,佛即是心,心佛不异,故云即心是佛’。我四婶有心,所以我四婶也是佛。” 翠花突然嘿嘿道:“小满,你啥时候多了个四婶?你四叔我怎么不知道?” 杨素接着笑道:“三祖僧灿曾道,‘眼若不睡,诸梦自除,心若不异,万法一如。’四叔便是四婶,四婶便是四叔,四叔四婶皆为一法,皆为佛。翠花,你与佛有缘。” 翠花大怒道:“我与你大爷有缘啊!我只道你是个书生,却不知你还是个秃驴!” 杨素叹了口气,轻声道:“秃驴书生,又有何异?大摩祖师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只想告诉世人,不管是谁只要心存善念,便是佛心。大摩祖师曾面命惠可,‘我法以心传心,不立文字’。这句话其实早已道尽禅宗真谛——不修枝叶,不求因果;存善予人,便得自在。” 杨素叹息道:“可世人纷扰,为名c为利c为己,将至简大道不断添枝加叶,谓之发扬光大,却早已是修身不修心。 大摩祖师‘不立文字’是想告诉世人,一善存心,便见真如。此善不求因果,自然不沾因果。若种因求果,心中有物,如何自在?” 翠花努努嘴,勾搭上杨素肩膀,嘿嘿道:“小满,你不去出家做和尚,真是亏了啊,你就放心去吧,家里小雪我会替你照顾的。” 二人说笑前行,忽然听到北边一阵喧嚣。只见前方一群人朝二人这边跑过来,朝着这边惶恐喊道:“北门外来了条大虫!大伙赶紧逃命啊!” 听到喊声,集市顿时乱作一团,四散奔走。 翠花看了杨素一眼,有些慌张道:“小满咱们还是绕路跑吧!” 谁知杨素却皱眉道:“去看看。” 翠花张了张嘴,满脸的难以置信道:“小满,我说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前面来了条大虫,老虎!不是大猫!” 杨素微笑道:“我只听说过‘三人成虎’,也听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更听过‘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说完,杨素不管翠花,逆着人群朝北边走了过去。 翠花看着杨素的背影气得直咧咧:“脑子被秃驴给踢坏了吧!”他一跺脚,也咬牙朝杨素追了过去。 这处集市说是集市,其实就是一处小村落。村子最外围被一道不到一人高的土墙给围了起来,至于刚才那人说的‘北门’,其实也就是一扇稍微高一点的木栅栏罢了。 杨素他们赶到的时候,也有个胆大的村人拿着铁叉锄头朝这里赶来。 杨素跟着那些人走上土墙,朝北边望去。只见土墙外约摸三百步开外,果然有一条斑斓猛虎正缓缓朝这边走来。 那头老虎大概有六尺长短,金睛吊额,杀气凛凛。它正朝土墙这里冷冷张望着,似乎看到了墙上的猎物,一对深黄色的虎目更显狰狞。 土墙上也有几个猎户,见那猛虎越走越近,他们都握紧了手里的自制土弓。 见那老虎越走越近,其中个猎户紧张道:“要不咱们出去,跟这头畜生拼了!” 其他几人都握紧手里的猎刀,重重点了点头。 猛虎缓缓踱着步子,越走越近。当它走到离土墙差不多二百步的时候,这头畜生突然停了下来,盯着土墙上的众人发出了一声震天虎啸! 猛虎咆哮过后继续朝南边靠近,几位猎户眼看着不出手不行了,都抄起手里家伙跳下了土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众人身后突然响起一声突兀佛号,如黄钟大吕般,振聋发聩。 几位猎户转过身去,就见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和尚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三人面前。 老僧脸上无须,似乎了却了尘世烦恼。他身披多宝袈裟,面容清瘦,一派佛风禅骨。 那老僧朝几位猎户低头唱了一声佛号,微笑道:“阿弥陀佛。三千世界皆存佛性,花鸟鱼虫亦有禅心。几位施主要是伤了大虫的性命,便积恶业;若被这虎伤了,更添不幸。既然如此,不如让老僧出城,劝那条大虫离开,如此皆大欢喜,可好?” “这老秃驴疯了吧!”翠花听见老僧的话,瞪着眼低声嚷嚷道。 老僧见几位猎户只是目瞪口呆,却没人应声,于是他朝几人行了一礼,拄着禅杖朝木栅栏走去。 杨素望着老僧的背影,皱眉不语。 只见那老僧步履缓缓,似乎脚下就是三千红尘业障。 他出城以后朝着那头斑斓猛虎迎了上去,虽是孤身一人,却无悲无喜闲庭信步。 此时天风乍起,老僧身上袈裟随风而动,望之令人心折。 老僧走到虎前二十步,手中禅杖立于身前。 常言道“龙生云虎生风”,那头猛虎望见老僧缓缓走来,似乎受了挑衅,一声震天怒吼,便携裹着烈风朝老僧扑了过去! 所有人都在目不转睛盯着城外。 看到猛虎扑向老僧,有人甚至捂住双眼,不忍心再接着看下去。 杨素死死盯着那老僧。 猛虎离老僧还剩有四五步,此时它一个跳跃,就能把老僧给扑到爪下c撕得粉碎! “善哉!善哉!” 就在这时,一声禅唱从老僧口中悠悠响起! 正在前扑的猛虎听到那声佛号,仿佛听懂了一般,突然收敛了爪牙! 它踱着步子缓缓走到了老僧身前,低下了那颗硕大头颅,潜伏爪牙忍受! 老僧口颂《南华经》,拄着禅杖朝前迈了一步,以手按在猛虎额前。 然后,刚刚还野性难驯的猛虎,此刻竟匍匐起两只前爪,任凭老僧按住脑袋,一副受教的模样! 老僧面无悲喜,诵了声佛号,淡然道:“去吧!” 那头老虎听到老僧的话后,竟真的起身朝原路返了回去! 它走的时候还不时回头看几眼身后的老僧,似乎有些不舍。 老僧送走猛虎后转身回城,土城里的人们瞪大双眼盯着他,像是大梦未醒。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高喊了一声“圣僧”,然后“扑通”一声朝老僧跪了下去!紧接着众人如梦初醒,不少人也口诵佛号,朝那位僧人跪了下去。 一时间包括翠花,所有人都朝老僧跪了下去! 除了杨素。 此时的杨素腰身挺直如湖颖,在人群中鹤立。 他望着人群中央如佛陀般拈花微笑的老僧,若有所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天下熙攘 人群中央,老僧盘膝坐定。他宠辱不惊,神态安详。 翠花见杨素没跪,拉着他的袖子小声呵斥道:“小满,你怎么不跪下!不要对圣僧不敬!” 杨素面无表情道:“有些人想跪,就跪着好了。” 翠花听到杨素的话,只好也爬了起来。他还是没从刚才那令人震惊的一幕里清醒过来,一张嘴惊得合不拢。 翠花指着不远处正在传经的老僧,手指微抖,有些结巴道:“这这老秃驴,哦不这圣僧不会真是佛陀转世吧?” 杨素望着老僧,面无表情道:“我只知道人心叵测,想不到那条大虫的心更是难猜。” “什什么意思?”翠花久久无法平复下来。他与杨素一样,打小就窝在凤鸣山里,没怎么与外人接触过,可他又和杨素不同。 杨素虽然也没出过几趟山,可他在范鲤有意无意引导之下,打小就对诸子百家三教九流有所涉猎。杨素是没有出过远门,可他早就在书中行了万里路。 翠花不同。 翠花从小就和书结下了梁子,你让他念书,那跟害他性命差不多。 翠花视诸子百家为仇寇,却对旁门左道很感兴趣,偶尔从杨素的口中听到一些神仙志异,也是心驰神往。 再者,今天的事情就发生在他眼前,亲眼所见,由不得他不信。 杨瞥瞥了一眼两眼放光的翠花,叹气道:“老虎想出山,就出来了;想进城,就朝城门走;想听经,就来了个和尚;想吃人,最终却没吃成。这咄咄怪事连成了一串,难道还不奇怪吗?” 听到杨素的话,翠花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道:“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不行,我得去拜拜,相逢即是有缘,得让圣僧保佑我大富大贵长命百岁桃花不断妻妾成群,俺去也!” 说完,翠花又扔下杨素,朝人群中央的老僧飞奔了过去。 杨素摇头笑笑,表示无奈。 鬼神之事从来都令人心驰神往。没过多久,集市附近的人都知道这里来了位圣僧,能度化猛虎。 并且这个消息还在不断扩散着。 无数善男信女把圣僧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口诵佛号,虔诚无比。 老僧就地开坛,足足讲了半天经才把人群劝散。这些虔诚的人里就有一度想要剃发皈依的翠花。 到了黄昏时分,人群渐渐散去,集市终于恢复了平静。但更多的人依然口诵圣僧之名,谈论着三宝。看这阵势,这件事不久就会传遍整个天南,并且冲出天南省c扩散至更遥远的地方。 日头渐渐偏西。 杨素吃过晚饭后走出客栈,感受着这处小村落里的风土人情。 翠花吃饱喝足百无聊赖,也屁颠屁颠跟了出来。 当然,他的那张臭嘴也没闲着: “呵呦,你看那人戴的帽子,怎么跟个喇嘛似的,有趣有趣!” “咦,这人的鞋长的好生奇怪嗯,脚尖还带个钩子,挂上鱼饵就能去南湖钓鱼啊” “哎哎,这人头上怎么扎这么多辫子啊?俗话说得好,‘一日之计在于晨’,这么多辫子得从早上编到傍晚吧?多费功夫啊!常言说得好,最美是黄昏,嗯,你一大早起来扎完辫子正好出门看日落,有见解有见解” “嘿!那秃驴脑袋怎么这么亮啊?呦,还把脑袋用黑斗篷罩上了,太自私太自私,你好歹留着给路人照照亮啊咦,这秃驴怎么还把脸蒙上了,怕见人咋的?不对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哎呀那不是白天讲经的那位圣僧吗?!” 杨素转身瞪了翠花一眼,示意他闭嘴,然后他趁着昏黄暮光跟了上了那位黑衣僧人。 翠花见杨素瞪自己,想嘲讽杨素几句再潇洒回客栈,可架不住心中好奇,还是闭嘴跟了上去。 穿着黑斗篷的那人果然是白天那位度化猛虎的圣僧。不过他此刻早已换下袈裟,罩上了一身宽大黑氅,在暮色中如同幽灵一般。 他走路极快,还不时回头张望,见身后没有情况,于是加快了脚步。 “圣僧这是要去哪咦,他怎么拐进了屠户家里?”二人鬼鬼祟祟蹲在墙角,见老僧走进了他们白天路过的卖肉摊子,翠花小声嘀咕道:“难道圣僧饿了,要吃肉?不对,出家人不是不吃荤的吗?” 没过多久,黑衣老僧从屠户家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个了个黑布袋子,看着有些分量。 他没有沿原路折返,而是四下张望了几眼,趁着漆黑夜幕朝城门方向快步走了回去。 翠花又要废话,杨素皱起眉,低声道:“闭嘴。”说完杨素便跟了上去。 翠花在杨素身后挥了挥拳头,但还是跟了上去。 只见老僧出了城以后,就开始朝老虎白天退走的西北方向疾行。 杨素望见,皱眉道:“果然是怪力乱神。” 翠花听的迷糊了:“啥意思?” 杨素不理翠花,只是不紧不慢跟着前面的老僧,惹得身后翠花一阵不满。 二人跟着黑氅老僧朝西北走了约摸五六里地后,来到了一处山林边缘。他们跟进了林子里,七拐八绕之后脚下越来越陡,竟是跟进了山中。 翠花望着前面漆黑黑的林子,有些害怕,开始打退堂鼓了:“我说小满,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这里山高林密的,万一遇到什么东西把咱们给吃了,那就不好了” 翠花抱着膀子嘟囔道:“吃了也就吃了,要是吃一半留一半,那咱俩得多冤” 前面杨素理都不理他。 翠花想撤,可回头一瞧,四下里漆黑一片,禁不住浑身汗毛倒立。他赶紧追上前面的杨素,扯着杨素的衣角,身子也挨紧了些。 林子很密,又不见天光,二人走走停停,渐渐寻不见前面的老僧了。 只见四面合围大树遮天蔽月,星辰皆寂。风吹浅草沙沙,四周伸手不见五指,使人感觉每前进一步,都像是迈进了巨兽之口。 就在二人进退两难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低沉虎啸,惊得林子里的鸟惊惶离枝。 翠花猝不及防,吓得大叫了一声。 “谁!”听见翠花喊声,前方有人厉声喝问道。 翠花惊慌之下拔腿就跑,可脚下一空差点摔倒。要不是他反应敏捷,估计又是个狗啃泥。 杨素一张脸隐没在漆黑夜幕中,脸上的情绪也不为人知。他没理会坐在地上哼哼唧唧的翠花,朝那人说话的方向走了过去。 前方不远处生了一堆篝火,由于林子太密了,二人离得不远,竟没看到光亮。此时篝火噼啪,映照出一人一虎两道身影。 虎就不用说了,人,正是黑衣老僧。 那只老虎的嘴里还叼着一块没下肚的肥肉,看到杨素之后,它低吼一声就要扑上来。 这时老僧呵斥了一声,那头老虎收起爪牙,却仍是朝杨素露出两排森森虎齿,匍匐在老僧脚下伺机而动。 “是你们!”老僧认出了白天人群里唯一没有跪下的俊俏书生,眼中有慌乱一闪而过。 杨素面无表情。 老僧有些惊诧,冷冷问杨素道:“你不怕?” 杨素笑道:“你要是想害我们,刚才就不用多此一举,拦住它了。”杨素一指趴在地上的猛虎,像是指着一条家犬。 老僧哈哈大笑,可同样的一张脸,此情此景之下,怎么都给人以阴森之感。 他换了一副面孔,脸上再无白日的悲悯,对杨素厉声道:“如果我告诉你,刚才留下你们,只是不想你们死的太早呢?” 杨素依旧无所畏惧:“我刚才见大虫看你的眼光,并不是那种皮鞭大棒之下调教出的惊惧,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亲近与依恋。我想,对一头畜生都能善而待之的人,应该不是一言不合就杀人夺命的暴徒。” 听到杨素的话,老僧躬身抚了抚身旁虎背,叹了口气道:“贫僧走南闯北三十多年,你这书生,见所未见。能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后生可畏啊” 老僧叹息道:“你走吧,今夜之事你说出去也好。老僧行欺诳之事,这些年来早已不得自在,罪过罪过” “我为什么要说出去?”听到老僧的话,杨素问他道。 老僧被问得一怔。 杨素道:“记得幼时师父对我说过,这世间是分善恶,可更多的是介于善恶之间的逐流者。师父用半生荣辱告诉我,要学会去理解商人的见利忘义c妇人的小肚鸡肠c书生的冥顽不化c官吏的阿谀谄媚这世间欢喜百态,又怎能用黑白二字道尽?” 杨素顿了顿,接着道:“你又没作奸犯科,我为什么要为难你?只要是劝人向善,真真假假又有什么区别,无非是手段不同罢了。如你沙门中人吃斋,是觉得鸡鸭鱼虫皆有生命。可路旁青草c竹林青笋c池中青莲就没有生命?” “一岁枯荣便是一世因果,食素食肉,又有何异?同样,诳人度人,只要是劝人向善,有何区别?我听大师白日言语,似得自在,可事情到了自己身上,怎么就解不开c放不下c忘不掉?” “解不开放不下忘不掉”老僧不断重复着杨素的话,一时间竟然痴了。 杨素言语平静,可听在老僧的耳中却像在当头棒喝:“不去忆起,忘不掉又如何?不去纠缠,解不开又怎样?不去思量,放不下又何惧?” 老僧陷入沉思。良久,他走到杨素面前,郑重行了一礼,对杨素恭敬道:“贫僧俗名唤作陈莹玉,今日顿悟,法号了尘。请公子受贫僧一拜。” 杨素还之以礼。 老僧了尘问道:“观公子言行,可知公子刚才提到的尊师也是位高人,不知可否告知尊姓大名?” 杨素笑道:“家师名讳,确实不便提及。” 老僧笑笑,也不在意,接着道:“那可否告知公子大名?” 杨素道:“在下杨树,木易杨,杨树的树。” 了尘听后大笑道:“公子这名字,倒也有趣!” 说完他又朝杨素行了一礼,道:“观公子言行,就知他日必为人中龙凤,今日与公子结下善缘,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说完他丝毫也不拖泥带水,转身带着那头斑斓猛虎缓缓离去。 等老僧走远后,翠花才缓过神来道:“好你个小满,你你你竟然学会了扯犊子!整日里读些圣贤书,竟然跟人家撒谎,你告诉我,什么杨树的树?” 杨素平静道:“萍水相逢,缘尽人散,叫什么重要吗?” “切。”翠花翻了个白眼,嗤笑道:“你们读书人就是虚伪,心里防着人家就直说,还缘尽人散酸不酸啊你!” 杨素面无表情道:“要是真想算计一个人,知不知道姓名又有什么区别?我只是不想多事罢了。” 说到这里,杨素叹了口气,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默然道:“道理为别人讲的时候,总是舌灿莲花;可世间百苦,只有加己身时,才知苦到深处,已不能为人言。可悲!”说完他黯然回转,步履坚定。 前方伸手不见五指,脚下路坎坷崎岖,一如杨素,前途叵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人情冷暖 从山林里出来后,翠花回到简陋客栈之后倒头就睡,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流着口水哼哼唧唧醒过来。 翠花咂吧咂吧嘴,伸了个懒腰,胳膊正好碰到坐在他旁边读书的杨素,吓得他赶紧爬起来,怪叫了一声。 “死小满,大清早不睡觉吓鬼呢!吓死我了”翠花拍了拍心口,朝眼皮都没有眨一下的杨素白眼道:“喂,木头人,什么时辰了?” 杨素低了低手里恩师送给自己的《晋阳秋》孤本,微笑道:“才巳时而已。” “哦。那没该吃晚饭呢。”翠花重新躺了下去。 没过一会,翠花反应过来,打个滚坐起来,朝杨素尖声道:“什么!巳时了!我的早饭还没吃嘞!” 杨素理都不理。 翠花挪腾到杨素身旁,夺过杨素手里虽然破旧不堪c却绝对算是绝世孤本的书,瞪着他道:“小满,你吃了没?” “吃过了。”杨素取回自己的书,又凝神看了起来。 “你!”翠花气道:“你这算什么,吃独食吗!?小的时候咱俩咋说的?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鸡同吃,你你你说话不算数!” 杨素冷笑道:“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翠花穿好鞋子,慌张道:“不行,昨天只顾着运气威慑那头死秃驴和那朵身上长了花的小猫咪了,我得吃一头驴补补身子!”说完他火急火燎开门下了楼,把门外的竹楼梯给踩得噼啪作响。 只听楼下桌椅咣当,接着便是翠花那销魂的大喊:“掌柜的,来五只烧鸡,十斤猪腿肉!” “嗨,来喽!”掌柜猫着腰迎了上来。 等站稳身子后,那掌柜自上而下打量了一遍翠花的穿着,顿时敛住笑容,阴阳怪气道:“呦,我说这位公子,瞧您这细胳膊细腿的,吃这么多,也不怕把您给撑着喽!” “你你什么意思?”翠花也顺着掌柜刀子似的目光,自上而下看了一遍自己打满补丁的青布短褐,傻愣愣问道。 见这个愣货还不开窍,掌柜阴阳怪气道:“别说您要十斤猪肉,您就是要十斤龙肉,小的都能给您弄来,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翠花还是没明白。 “只不过,您得有银子!”掌柜搓搓手,扬起脸道:“这位公子,您有吗?” 翠花愣了。 “怎么,没有?”掌柜开始哼哼:“那对不住,公子您只能去喝西北风了!”说完他啐了一口唾沫,一甩袖子转身就要走。 “慢着。”掌柜刚转过身,就听到身后有人唤他。 他回过头,一块硬邦邦的东西从楼梯上飞下来,刚好打在他脸上,砸得他眼冒金星,登时痛叫了一声。 “哎呦!”掌柜定住心神,见楼梯上一人身穿白色长衫,长衫上还三三两两凑着几个补丁,正是跟刚才那个穷鬼一伙的。 掌柜看到杨素,冷哼一声,张嘴又要开骂。可他低下头一看,原来刚才砸中自己的是块碎锞子,急忙蹲下捡起,脸上又堆起了笑容。 “够了没?”杨素走下木梯,面无表情道。 “够了!够了!”掌柜谄笑着把那块碎银子装进腰前的小兜,转身去给翠花上菜了。 见掌柜的要走,杨素皱眉道:“慢着。” 可怜那掌柜都跑开了,又一溜烟跑回来,对杨素弯腰谄笑道:“这位官人,瞧您一表人才,一看就是人中龙凤啊,腰缠万贯还穿着旧衣,一看就是低调念旧的主官人,您还有什么吩咐?” “找零。”杨素指了指掌柜胸前口袋,笑了。 “哎哎”掌柜的笑容又凝固在脸上。 看到掌柜的人前人后的嘴脸,翠花这才明白前因后果,气的他暴跳如雷:“哼,我说怎么笑的那么不怀好意,原来是狗眼看爹低!小满,你刚才要他找什么零的,就该让他知道,咱有钱!叫他以后还势利眼!” 杨素暼了一眼翠花,没好气道:“师父临行前给了我三十两银子,加上之前教私塾赚的制钱,才三十五六两。原本我一个人出来,这些银子肯定够用,可摊上你你这么个饭桶” “你骂谁饭桶呢你!”翠花大怒。 杨素无奈道:“你一顿都能吃五斤白米,你不是饭桶是什么” 听到杨素的话,翠花白了杨素一眼,恨恨道:“你以为我想?我爹从小就不拿我当亲生儿子养,才五六岁时,就让我扛着五六斤的铁锤砸铁,每天都得砸满一个时辰,不能歇!等好死赖活地长到十岁,呵,我爹他老人家直接给换成二十斤的了,还一抡就他娘的从天蒙蒙亮抡到午时吃饭!我一顿五六斤米?我吃的哪是米啊,我吃的明明是五六斤屎!” 这时掌柜端着猪腿肉上来,听到翠花的话,忍不住在一旁偷笑起来。 翠花还没消气,又看到那掌柜偷笑自己,一瞪眼,对掌柜怒道:“你笑啥笑,要不你来吃屎?” “我我就不吃了”那掌柜的干笑两声,把剩的铜板放到桌上,两脚一抹油,溜了。 杨素把铜板仔细收好,拿起筷子夹了几块猪肉放到翠花碗里,微笑道:“吃吧,你这一顿饭吃了我大半个月口粮。下不为例。” 翠花哼了一声,继续抱怨道:“跟你比,我情愿没有这个爹。要不是我娘走得早,咱指不定也是个满腹经纶的读书人哇不过说实话,咱情愿每天抡大锤,也不要念什么狗屁的圣人文章!” 听到翠花的话,杨素无奈摇了摇头。 客栈里不时有个客人进来吃饭,无一例外,都在谈论着昨天的那位老僧。 翠花听到别人的议论声,不时努嘴摇头,要不是杨素拦着,估计他早就站起来揭发去了。 见翠花一手举着一只烧鸡,嘴里还塞着一大块肉,杨素忍不住笑道:“赶紧吃,吃完上路。” “呜呜呜”翠花把嘴里猪肉咽了下去下,赶紧喝口水,道:“哎呦小满你别催我,噎着了!”说完看着手里的烧鸡,苦着脸道:“实在吃不下去了!” 杨素叹了口气,起身问掌柜要了几张油纸,在掌柜鄙夷的目光里把那三只没吃完的烧鸡包起来,带着翠花离开了小客栈。 二人走出客栈后,沿着乡间小道朝北方走去,一路上所过之处,听到的都是“圣僧念经退老虎”这件事。 翠花刚开始的时候还会白着眼嘟囔两句,到最后就连他也懒得理会了。 听的久了,连翠花也麻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风雨赤帝庙 翠花扭过头看了一眼杨素,拍着胸口暗自后怕。 这一男一女听口气,还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啊。 杨素小心翼翼绕到小庙右边的一处小窗下,在那里正好可以听到庙里动静。 只听赤帝庙里咣咣当当,似乎有人在拆庙劈木头,不多时,小窗里就有火光透了出来。 杨素和翠花这时也顾不得冷了,二人并排坐在破窗下,支起耳朵全神贯注听了起来。 “哼哼,我说你们十三土司胆子倒是不小啊,竟然敢主动联络我家大人谋反!” “小声点!”听到汉子略带戏谑的言语,那名女子小声斥责道。 粗犷汉子紧接着大笑:“这荒郊野地,能有个鸟哇!这么谨慎干什么?”说到这里,他望向女人白净的脖颈,又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裤裆,嘿嘿道:“还真有个鸟哇!” 那女子看到汉子的举止之后冷笑道:“还真是条见谁咬谁的疯狗!怎么,想咬我?等你家大人除掉端木老狗c掌控南疆之后,那你就是开国功臣?到了那个时候,你想做什么,我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敢不从你?” 汉子一把将女人脸上蒙布扯掉,捏着她白皙的下巴淫笑道:“离阳朝廷能够掌控南疆,全靠他端木家一门忠烈。如今端木郁垒年事渐高,他中年得子,那小殿下端木灵仰还没及冠,只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罢了!” 汉子嘿嘿道:“只要咱们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端木郁垒那个老家伙,凭我家大人的手段,加上你们十三镇宣抚司从中策应,一定能把整个南疆吃到嘴里!到时候,我家大人学那前朝段家裂土自立,又有谁能挡得了?到了那个时候哈哈哈哈” 粗犷汉子说完就要去扒女人的衣服,却被女人一把推开。 汉子望着这名皮肤白皙c身段婀娜的异族女子,眼神猥亵。 破庙外,杨素听到两人的对话之后,不寒而栗。 他知道这名不知道身份的汉子所言非虚! 因为如今离阳朝廷已经被北方的天狼铁骑折腾得毫无还手之力,要是南疆再生事端,朝廷根本就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南疆从离阳版图中分裂出去。 杨素并不知道汉子口中的“大人”究竟是谁,可能说杀死天南郡王并取而代之,此人一定是端木家的近臣大将,并且威望不低! 杨素开始沉思。 这两人冒着雨连夜赶路,说明他们的行动已经迫在眉睫。可自己和翠花只有两条腿,要是这么一走了之,就是白天黑夜不停地跑,也跑不过四条腿骑马的啊。 如此,便只有一个办法了。 杨素抹了一把脸上雨水,望向身旁的翠花,谁知翠花已经抱着膀子靠在墙根睡着了。 杨素怕喊醒翠花之后惊到屋里二人,先捂住翠花的嘴,这才把他晃醒,并示意翠花别出声。 杨素围着赤帝庙转了一圈,顿时计上心来。他扯着翠花走到破庙正对面的竹林中,又朝里走了小半里地,这才牵着翠花停下来。 翠花抹了一把脸色上雨水,不满道:“我说小满,你到底想干什么?这对狗男女要是发现了咱俩,不杀了咱们才怪!你还不跑,我看你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是不是!” 杨素面无表情道:“这件事事关南疆百姓生死存亡,要走你走,我留下来。” “疯了”翠花喃喃道。 他想给杨素一巴掌,最终还是忍住,焦急道:“你留下来能做什么?就你这小身板,都不够人家一刀的!小满,这不是说书人讲故事,也不是你整天看的那些英雄传记,他们会杀了你的!” “我知道。”杨素笑道:“所以,我也在想办法杀了他们。” “疯了疯了”翠花不停重复着这两个字,呆在当场。 杨素眯着眼道:“天下安定,百姓安居,却有人妄图以一己之私燃起战火硝烟,当诛!” “当诛你大爷!”翠花终于忍不住了,指着杨素嘲讽他道:“做事之前也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就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诛他们?你省省吧你!你被他们砍了,也就白砍了!懂?” 见翠花真生气了,杨素笑道:“我又不拿刀去跟他们硬拼。再说,这不还有你帮我。” “我”翠花一跺脚,咬牙切齿道:“你这个贼胆包天的家伙,你还是不是读书人?你读书读傻了吧你!” 杨素笑了笑,仿佛是在安慰自己:“遇到了如何置身事外?不杀人怎么救人?” 翠花从小与杨素一起长大,当然知道这个疯子心意已决。他望着杨素,心一横,咬牙道:“拼了!反正就是死,他们也得先把你这个跑不快的家伙先弄死,说吧小满,咱俩怎么干!” 杨素趴在翠花耳边,两人开始嘀嘀咕咕。可竹林里株深叶密,终是无人可闻。 等到黎明时分,小雨渐渐停了。 翠花借着早晨的一点微光,打量着眼前只穿着里裤里褂c并且脸上身子上全是泥巴的杨素,忍不住笑了:“小满,咱俩也忙活一宿了,出去溜达溜达?” 杨素被冻得浑身发抖,他捂着嘴打了个喷嚏,抬头对翠花:“按计划行事。” 翠花理了理身上的单薄里衣,又擦干净那把随身带着的匕首,唉声叹气道:“怪不得我爹说读书人杀起人来最是心狠手辣,你连身上衣服都能撕成布条搓绳子算计别人,你还有什么事不能做?” 杨素笑了笑。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冷的缘故,那笑容怎么看都令翠花头皮发凉。 翠花攥着匕首的手都在发抖。他又看了一眼杨素,见杨素朝自己点头,咬牙骂了句“他娘的”,转身就走。 翠花走出竹林,在破庙前立了立,又默想了一遍杨素教他说的话,全身上下都因为激动害怕而微微颤抖着。 翠花走到庙门前,先弯腰朝庙门上的石牌匾拜了拜,默念几声“大帝恕罪大帝保佑”,紧接着他一脚把庙门给踹开来! “谁!”庙里那对男女正在沉睡,听见“咚”一声,把二人给吓了一跳。尤其是那个汉子,直接从地上摸起刀跳了起来。 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黢黑汉子看到门外站着一个手拿匕首c衣衫不整的猴瘦少年,由于吃不透对方套路,他小心问道:“这位小兄弟,请问有何贵干?” “听说你们要行刺端木郁垒?”翠花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 庙里那对男女听到翠花的话,目光同时一寒。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朝对方点了点头。 黑脸汉子桀桀一笑,提着刀一边朝翠花那里缓缓挪着步子,一边道:“你刚才说什么?能不能再说一遍?” 翠花将手里匕首攥紧了些,故作镇定道:“我昨个路过,无意间听到你们的事那个,只要你们给我二百两银子,我保证不把你们的事情说出去你你看成不成?” 黑脸汉子听到翠花的话哈哈大笑,脸上的横肉都抖了三抖。 翠花小心道:“怎么二百两银子很多吗?要不大哥给我一百两也行” 黑脸汉子点头,然后朝翠花笑道:“小兄弟,我给你纹银一千两,不过你得保证,你要把这件事彻底从你的脑子里忘掉,你看成不成?” 那个汉子不停朝翠花那里挪着步,见自己与翠花的距离已经足够出刀,他兀地一个前冲,举刀就朝翠花的面门上劈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