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教心愿与身违》 正文 第1章 谢主隆恩 西穆国光帝十年,秋至。 桂菡笑意盈盈地踏出房门,迎面而来的习习凉风夹着秋季的枯败与清冷,却拂不褪她眼角眉梢的愉悦与欢欣。 她快步穿过迥廊,身后贴身丫鬟若山的声音暗带谑笑之意:“小姐,你慢点走,如今不过是接圣旨,还不是真正的出嫁之日呢!” 桂菡闻言,凝白如玉的脸颊不由泛起一阵潮红,停下脚步回首瞟了若山一眼,嗔道:“好你个不知规矩的小蹄子,满口胡言,回头我禀了爹爹,绝不让你陪我一同嫁到东穆。” 若山含笑来到桂菡身旁,抬手为主子正一正同心髻上的百花纹琉璃卷镶金流苏簪,轻声笑道:“如此甚好,若山不可成为小姐陪嫁,也就再不能陪小姐私出居府,小姐必定会规矩许多。” 桂菡似有轻微触动,过往的一段温心记忆不自觉地涌上心头,眼光愈发柔和起来。她握住若山的手,半带感喟道:“如若我一直守着规矩,恐怕也不能知道,皇上钦点我和亲远嫁的人,便是他。” 若山掩唇低笑,像想起了什么,眼波中淌过了一丝温柔。 主仆二人携手来到桂府正厅前,安乐候桂扬便急切唤过女儿,恭敬跪拜在宣旨公公跟前。 公公尖细的嗓音带着独特的庄严:“兹尔安乐候桂扬之次女桂菡,端芳冲慧,娴美之名远昭赞颂,今幸获吾邻邦东穆国之慕,朕惟以玉成其事,钦册为和亲公主,赐号媛则,嫁与东穆弘帝为贵嫔,以促吾国朝邦交之安和。钦此!” 桂菡隐含羞赧笑意的面容在一刹那间凝固在了眉眼间,与此同时,跪伏在她身后的若山也变了脸色,惊愕地抬头望向将明黄绸轴圣旨卷起的内监。 “谢主隆恩!”桂府上下高声敬呼。 唯独是桂菡与若山只余满心不可置信,整个儿呆在了原地,恍如梦中。 “不可能”桂菡颤巍巍地立起身子,茫然地看向父亲,“为什么是东穆弘帝?为什么不是东穆茂王?娘告诉过我娘告诉过我皇上钦点我和亲远嫁的人,明明是东穆茂王” 她声浪虽轻,可也清晰可闻,桂扬察觉到内监面呈异色,慌忙打断女儿道:“菡儿如今已贵为媛则公主,应即日迁居于东室之内,李管家,你马上把此事打点妥当。” 父亲的声音是强作镇定的平静,她压一压心头的惊异与焦急,咬紧了下唇不再说话,侧头接触到若山紧张疑虑的目光,更感惶然。 接过圣旨后,她已不知自己是如何被众星捧月般地送到桂府东室之内,母亲亲自捧着御赐牡丹红赤金丝绣孔雀缨络嫁衣,缓步来到她跟前,半垂的眼睑下是隐隐的不舍。 桂菡静静坐在床沿,抬头望向双目微红的母亲,还记得数天前的那一刻,也是这般的心境,这般的慌急无措。 当日,母亲曾爱莫能助地告知自己: “皇上有意从众臣亲女中钦点和亲公主,远嫁东穆国,与茂王成婚。” “你爹爹说,这是皇上的权宜之计,眼下东穆十万兵马已临边境,东穆弘帝西侵野心,昭然若揭,我西穆如今因前次与万俟大战一役,元气未复,又逢天灾,粮草不足,实不宜与东穆正面交锋,和亲只是缓兵之法。” “奈何皇上的仪元公主尚年幼,实非和亲之选。皇上与你爹爹他们几番商议,圣意已定,封你为和亲公主,以西穆皇室之女的身份,嫁与东穆茂王,以求邦国安稳,万民免受战祸之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夜遇 那一刻,突如其来的皇命让母亲欲哭无泪,之于她,更形同晴天霹雳。 她心乱如麻,纵然深明国难当前,不容商榷,却依旧难平不甘与不安:“娘,你和爹爹曾经答应过女儿,将来必不会让女儿像长姊一样,远嫁他方,有如断线风筝,连年音讯相隔。” 母亲泪如雨下,拥她入怀,“娘何尝舍得将你远嫁至东穆?敌国凶险,你孤身前往,娘实在是为你担心” 再多忧思,再多恐惧,再多迷茫,亦终要交集成为埋藏在心底不为人知的阴翳,融化成为流于表面,为圣驾所乐见c为百姓所感慰的牺牲与大义。 然而为着莫测的命途,她难免心潮汹涌,于是彻夜未眠,辗转反侧至五更。 时至如今,她依然记得,那一夜的天空,密云如是团团围拢的心事,虚散地飘渺在天际之处,她踏着细碎的脚步偷偷离开家府,带着几分迟疑,恍如每一分动作,都足以将这份宁谧安静打破。 夜寒露冷,已然是最后属于她的自由与随心。 若山紧随于身后亦步亦趋,桂菡不是不知道,自幼相伴在身边情同姐妹的对方此时与她一样,怀着满腹的担忧与惴然,若非如此,向来谨守府规的若山,断不能任由自己私出府邸。 饶是如此,当感觉雨水纷飞洒落遍身时,若山还是轻声劝阻:“小姐,我们还是不要走远了。” 桂菡站住了脚步,仰头看向苍茫夜空,冰凉如霜的雨丝沾湿了她的眼眸,以致视线仿佛随着水雾的氤氲而再看不清前路,纠缠于心的忧恐无端地益发加重了,她的步子霎时变得凝滞,再也迈不开去。 是时候返回了吧,命定的道路,她终究还是逃不离。 转过身的一瞬间,冷不妨听到自一旁暗巷中传来的数声异响,紧接着,那于灰暗阴影中疾奔而出的身影飞快地扑倒在了她们脚下,未待她主仆二人反应过来,那人一手扯住了桂菡的裙摆,哑声道:“带我离开!” 他的声音沉抑而无力,却又隐含着一份与生俱来似的威严与气势,致使闻者竟无犹豫及推拒的余地。 桂菡惊愕失色,脚步不稳地后退了两步,那人却更拉紧了她裙袂一角,忽闻若山低呼了一声,竟是因着看到那人双手染血,淋漓的鲜红渗在浅青色的绢绸上犹显触目惊心! 雨势渐大,淅沥点滴如在心头。 桂菡余惊未平,深吸了口气,唤过若山道:“快来,扶起他!” 他如已知她定必仗义相助,慢慢地松开了手,抚上肩头那血水汩汩而淌的伤口,血丝如小蛇的信子般自他指缝间狰狞蜿蜒而下,在幽暗的光息中愈加慑人。 桂菡不敢多看,只与若山一同将他扶起。他双脚也受了伤,即使在她们二人的搀扶下,步履亦觉维艰。 桂菡越发感到心神不安,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黯淡的光影中,他线条硬朗的侧脸隐隐地笼罩着一股森然的肃杀之气,如鹰隼般的双目深邃如寒潭,教人望之生畏,她暗暗打了个寒战,迅速地垂下了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从天而降 倏地,他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双眸不由在纷扬雨雾中闪烁着阴冷的寒光,转过头低声道:“他们追来了。” 想要加快脚步逃离,奈何稍一用力,伤口便血流不止,剧痛之下他咬紧牙关,仍是止不住喉中的低吟之声。 桂菡整颗心如悬到了嗓子眼,拼力扶着他往前方的转角小巷躲避,一边小声对若山道:“他左肩伤得重,你快用丝帕为他止住血,不可流到地上。” 他闻言,不觉低头看着她,眼光中漾起一丝波澜。 若山依言用手帕按在他的伤口上,湿濡的感觉很快便在她手心中沾染开来,她惊慌莫名,不经意地抬起头,恰巧接触到他别具深意的目光,心头不自觉一颤。 三人一同来到小巷内,听得外间的脚步声密集了起来,桂菡暗自心惊,不及多想,一把将身侧的男子推进足以掩藏形迹的杂物丛中,旋即又拉过若山一同挡在了男子跟前。 那男子仿佛心有不忍,动了一动身子正想动作,桂菡却猛地拉起一旁的油纸遮挡于彼此的头上。 雨水绵密细致的点滴声响轻轻地回旋在耳边,前一刻尚是生死相搏的险境,在这一刹那间却似隔绝开了一份意料之外的安宁与平静。 带着浓浓杀气的人们开始搜索此间的每一角落旮旯,桂菡感觉到身旁男子上身微向前倾,有蓄势待发的意图,不由更觉心惊胆战。 她不自禁看向他,与此同时,忽觉身上一沉,冰冷的硬物触感教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那一声粗嘎的低喝如雷贯耳:“快过来这里搜!” 男子身子一僵,桂菡紧张得无以复加,下意识地贴近了他。 黑暗中,他的双目如寒星闪烁,在这千钧一发的危难当前,他一下握紧了她的手,那样的有力而坚定,如是某种无声的安慰与笃定。 她整颗心提起了又放下去,只屏着呼吸一动不敢动。 蓦然间,随着数声巨响,他们身畔所有的掩护全数被拨开,有人粗暴地扯开了他们头上的油纸,雨丝冷如寒冰地覆于他们头脸,她只来得及听到若山恐慌地一声低呼,便被他用力地拉往了他背后。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尖锐的马啸声,桂菡察觉到男子紧绷的面容在这一刻似乎稍有缓和。 电光火石的瞬间,马蹄的马嘶的声音越近,耀眼的火光映亮了昏暗的天地。 那队如从天而降的人马,以迅电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开了围拢在男子跟前的黑衣人。 为首那骏马上的人迅捷地将男子拉上了马,眼看黑衣人就要挥刀上前袭击,桂菡心头一沉,忽然只感腰间一紧,眼前一阵目眩,竟是在那寒光凛冽的刀锋之下被人拉上了马。 有人紧紧抱住了她,慌乱中她什么都看不清楚,只隐隐地嗅到一股清新如初春晨雨的气息,稍稍冲淡了她的恐惧与惊骇。 马蹄声连绵不绝地响荡于耳际,她在那温实和暖的怀抱中回过了神来,颤声道:“放下我,放下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命途莫测 “不要害怕。”那人的声音在刺耳的风声中显得那样柔和安详,不着痕迹地安抚着她不安的心绪,“我会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 桂菡却挣了一下身子,急切道:“若山呢?不能扔下若山” “你的同伴和你一样安然。到了安全的地方后,我会让你们重聚。”他不愠不火,温和而淡定。 马儿不断地加速,她再不能说话,只得低头避过眼前如刀割般锐利的疾风。 他半展手臂,撩起披风将她裹紧,她暗暗吃惊,却又无拒绝的余地,唯有闭上双眼,任潮热之意渗满脸颊。 一路疾驰,直至雨水歇止,晨阳驱散夜色的迷蒙,马儿方放缓速度,当来到一片树林中时,马队渐停下了步子,那人松开了手,桂菡仍觉如身在梦中。 那人率先跳下了马,向她伸出手,微笑道:“我们到了。”语气是如此的稔熟悉,犹如他们相识已久。 她定下了神,低头望向他,只见他身着一袭飘逸的海蓝色长衫,身材高挺颀长,在习习秋风中,益显得身姿修长而清朗。 他的手掌厚实而温暖,当她把手放在他掌中时,有令人心安的感觉。她在他扶持下下了马,双颊又再绯红如云霞。 他的眸子里蕴着一丝淡若风轻的明亮,倒映着她秀美的面容。 “小姐!”若山下了马后快步奔至桂菡身旁,余惊未定地拉住了主子的手。 桂菡看到若山无恙,稍稍放下了心来,却听那隐含着威严的声音沉沉道:“睿,幸亏你来得及时。” 同睿转向正任由属下包扎伤口的兄长同昕,道:“皇哥哥,睿救护来迟,致令您受反贼所伤,睿定必不会轻饶那暗藏狼子野心之人!” 同昕冷笑了一声,似并不以为然,只轻点了一下头,便沉默不语,只静静地注视着亭立于一侧的桂菡。 若山察觉到他的目光,不由更握紧了桂菡的手,掩饰不安似地道:“小姐,你的手很冰凉,这儿风大,你小心不要着凉了。” 同昕眸光一闪,已见弟弟同睿解下了披风,递给若山道:“替你家小姐披上吧。” 桂菡抬头凝望同睿,清晨的和煦日光中,他明朗如阳的俊脸上含着一缕轻浅的笑意,如是寒风中的一株迎风而立的花儿,总教人觉着希望在前,于是身心俱有了不能明言的活力。 他的披风里传来淡淡的青草香气,仿佛还是在前一刻,他紧紧拥着她,告诉她不要害怕。 思及此,桂菡有点失神,她强令自己不再多想,强作镇定道:“既然公子已经安全,我和我家小婢便先行离去了。” 同睿的眉头轻轻一皱,旋即又平静下来,道:“此番还要多谢小姐相救,为表谢意,我应亲自将小姐安全送返。” 桂菡正要说什么,却听一声惊呼:“主公,切不可乱动!” 循声看去,只见那负伤的男子全然不顾身上的伤势,正挣扎着要站起身,如此一来,一旁伺候的人们顿时慌得手忙脚乱起来。 她心下一惊,正要劝阻,便见一块金光闪耀的物事自他腰间坠下,随着一声脆响,她亦看清了那坠地腰牌上的图案及字样,脸色不由大变,不可置信地呆住了。 当皇上有意钦定她为远嫁东穆国的和亲公主后,她心下虽有万般不愿,却仍带着随遇而安的心境去了解有关东穆的一切。 她曾在爹爹的文书中看到东穆皇族的宫牌图样,也为了让日后不至于冒犯东穆皇室中人,她对此细细辨记了一番,因此,她对于个中的图样,可谓记忆犹新。 眼前的这一块宫牌,其图案及字样的标示,竟是属于东穆国最高权力的掌控者,弘帝所有的! 那么眼前的人 桂菡整个儿怔住了,呆若木鸡。 同睿眼疾手快,立即上前拾起了宫牌,交到兄长手中,道:“哥哥,您还是坐下让他们替您疗伤吧。若有要事,只管吩咐睿为您完成。” 同昕目光仍停留在桂菡身上,已然注意到她神色的转变,看一眼自己手中的宫牌后,淡然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天意弄人 同睿没想到兄长竟会有此一问,忙转头看着神情有异的桂菡。 若山不知个中情由,只担忧地挡在主子跟前。桂菡深吸了口气,将若山拉开,上前一步道:“民女有眼不识泰山,原来各位是我西穆国的贵客,请受小女子一拜。” 言毕,她施施然躬了躬身,眼光自同昕及同睿脸上略略一扫,垂眸又道:“刚才情况危急,若有冒犯之处,请各位莫要见怪。” 心念急转间,不由想到,如果那遇袭的男子便是弘帝,那么,茂王何在? 难道就是他 于是,再不敢正眼直视前方之人,唯见那海蓝一抹的飘逸在余光中潇洒如风。 同昕微微一笑,道:“你相救之恩我尚恐未能相报,何来冒犯之说” 话音未落,他低低呻吟了一声,一手捂着胸口摔倒在地,口中吐出的一口鲜血,竟夹着几丝浓黑之色,众随从见状,均变色惊道:“主公中了毒!必是伤及主公的武器上有毒!” 有人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茂王殿下,必须马上替主公施针驱毒!” 同睿急忙点头应允:“不可拖延!” 桂菡怔怔地注视着忙碌在兄长身侧的同睿,青葱绿树之下,日光斑驳如孩童的小手,调皮地落在眼前人的脸庞上,他的眼眸总是那般亮泽而清明,澄澈得不带一点俗世的凡尘。 偶尔回眸给予她一点关注,也是带着不易觉察的殷切,那样细微,只有她才能捕捉到。 此时此刻,她从回忆中回过了神来。 眼前,母亲将正红嫁衣放在了八仙桌上,烛光映得衣衫上的红宝石光折潋滟。 桂菡从床上站起,脚步蹒跚地向嫁衣走近,眼前模糊一片,朦胧中看到母亲泫然欲泣地立在桌前,喉中哽咽着就是无以成言。 她一手执起嵌着华丽珠玉的衣襟,只觉满手寒凉,烛火在她的动作下摇曳不定,益发显得她面容惨白如纸。 “我不能选择自己的路。” 桂菡慢慢放下了嫁衣,声语发颤,“一纸皇命,便是我下半生。当我遇到他,当我知道茂王就是他,我以为是天公见怜!” 她双目空洞如寒夜里无边际的天幕,“皇上之命,我和亲之人,乃为东穆茂王;爹向我明示,我远嫁之人,乃为东穆茂王;娘告诉我说,我付托终生之人,乃为东穆茂王;亲口向我保证,亲迎我为茂王之妃的人,仍为东穆茂王!” 她扑到母亲跟前,一把扯紧母亲的衣袖,高声道,“为什么圣旨一下,我嫁与的人会是弘帝?!娘,到底是为什么?你替我去问爹爹,让爹爹替我去问皇上,为什么要这样捉弄菡儿?” 她无力跪倒在母亲脚下,泪珠滴落在膝头,只得一点了无形迹的湿濡。 她折磨的只有母亲,耳闻那泣不成声的悲啼,终究是无济于事。 若山来到她身边,扶起她,哽声道:“小姐,天无绝人之路。” 桂菡泪已干涸,双目红肿而涩痛。 她望向眼前目带决绝的小婢,心头不由一动,只轻轻摇头,喃喃道:“爹爹说得对,和亲一举,并非我个人之事,而是关系桂家一族于朝中安危,关系西穆国的苍生安宁,社稷安稳,我所嫁之人为谁,根本便不重要。” 她闭了闭眼睛,“从一开始,我就已经明了这个道理,为何到了如今,又再糊涂呢?何必自寻烦恼?何必为难娘,为难爹?” 若山眼内含悲,“小姐,并非如此” 桂菡压下心头痛楚,一字一眼说出:“不必再多说。如今一切打算,都是不可为之,我能做的,便是安心待嫁。” 她咬一咬牙,“我不明白的一切,相信只有到了东穆国后,才能找到答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错执子手 皇上亲封的媛则公主远嫁东穆之期已届,出嫁之日,皇后派出了数名宫中女官前来为桂菡梳妆侍嫁,皇上更另赐了黄金万两作为对桂府的赏赐,桂府内一派华贵而喜庆的景象。 桂菡早早便换上了赤金丝绣孔雀缨络嫁衣,鲜艳的牡丹红映得她肤白如雪,容神黯淡。 司服女官精心为她梳就的花髻上以并蒂莲花作点缀,两侧垂下白玉珠子流苏,拇指大的明珠于鬓旁耀目生辉。 整妆完毕后,桂菡双手拢在百合花暗纹广袖中,在众女官的陪伴下款款步出东居闺房。 长长裙袂曳地三尺,边缘镶金色米珠,以致行走难以自如,唯觉步履沉重。 送嫁仪仗已候于桂府之外。她举目望去,红幡迎风而舞,心头竟是悲怆莫名。 脚下又再迟疑,思绪似已被往昔的记忆纠缠不可自拔。 那一天,她没有就此离去,而是默默地留在他身边,不声不响地与他一同面对亲人遭遇意外后的惊惶与担忧。 他告诉她,他的名字叫同睿,他没有追问她的身份,也许是他不在乎她是谁,只需要她是她。 天气变化无常,前一刻还是阳光灿烂,下一瞬便又乌云密布起来。这个季节的雨,总是突如其来。 他用手撑着披风为她挡雨,丝毫不在意自己已然遍身水湿,他的笑容明朗温暖,柔声对她说:“此刻为你遮风挡雨,实属同睿三生有幸。” 语毕,他俊脸泛红,竟有一丝腼腆。她羞赧微笑,垂首不语,却又将披风拉过,为他多遮蔽多一分。 大雨滂沱,阻挡了她离去的路,也留下了她总不舍告别的心思。 与他风雨共度,竟不觉秋寒袭人,只因他星眸犹似一汪温水,可将她的牵念溺沉其中,忘却几许愁怀。 他们一行人确定没有尾随而来的危机后,便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移至了山林间的庄园里去。 弘帝同昕的伤势经过施针后已稍有好转,但仍时有反复。同睿及一众随侍轮番照料,尤为悉心。 同昕大多数时候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桂菡看同睿面上忧色不褪,便上前取过巾帕,为同昕拭去额上冷汗,除此以外,她再不知还可怎样做,方能为同睿分担一点烦扰。 同昕总为剧痛所折磨,脑间昏昏沉沉,欲睡还醒,意识迷糊间,眼前似有一抹婉丽倩影,袅袅娜娜,眉目含忧。 她手上轻柔,一下接一下,为自己拭去扰心薄汗。 她的绣蔷薇窄袖中有清淡的桂花香息,丝缕若有似无,悄无声息地溜进他的鼻端。恍若是纾解他不适的良药,教他于顷刻间忘却痛楚。 总想要将这抹可心的的温柔紧掬于掌中,却总是使不起半分力气去捉紧,仿佛眼前意识到的一幕,不过是迷梦中的一隅。 她何其大意,从来没有注意到,那双在迷蒙中充满期盼的眼睛。 若山来到她身边,轻声道:“小姐,让我来罢。”接过了她手中的巾帕,微微地迟疑了一下,方把帕子浸于热水中片刻,细细拧干后,复再将热乎乎的巾帕敷在同昕额上。 “到底是你细心。”桂菡微笑道,转首与同睿相视会心一笑。 若山脸上渐渐泛起一抹妩媚的嫣红,并非全因小姐的言语,而是同昕骤然抬起了手,一下握住了她的。 他温热的掌心,暖暖地覆着若山的手背,那样紧贴,那样不容推拒。 若山的动作僵在了半空,整个儿惊呆得再不能动弹。 终还是如己所愿,执子之手。 他攥紧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胸前,唇边蕴着一缕满足的浅笑,心绪渐平,最终沉沉睡去,美梦如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一语成谶 东穆茂王同睿在西穆国的日子,桂菡总觉光阴如飞。 她会乔装成为家仆小厮,亦步亦趋地随在他身后,掩过人耳目,共游郊外。 他会借口身体不适,推却西穆光帝的盛宴之请,只为与她于五里坡上的小酒馆里畅谈诗词。 与彼此同在的每一时分每一时刻,他们都会于心底祈求,辰光可于下一刻静止,可得情谊永葆。 起初并无意让他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直到发现他总是强作欢颜,背过身去时愁眉不展,她一问之下方知,原来他是介怀自己与桂家小姐的婚事。 她忍俊不禁,他没好气地瞪她道:“你还笑?难道你就不在意我将与别人成婚?” 话一出口,他就自悔失言,只涨红了脸颊不再说话。 她俏皮地眨一眨杏目,笑靥如花,“你倒是一心想着要娶桂家小姐,怎的不去问桂家小姐可愿下嫁于你?” 他闻言惘然,犹未解其意,只呆呆看她可人笑涡,片刻,方如梦初醒:“你便是那桂家小姐?” 桂菡眉目间娇柔如含烟春波,笑吟吟道:“民女桂菡见过茂王,王爷万福。” 同睿又是惊又是喜,欢欣之下一时忘了避讳,将她的柔荑紧执于掌中,诚挚道:“明日我便要随皇兄返回东穆,但我答应你,十日后我东穆便会向西穆光帝发出和亲聘函,我必会亲迎你至东穆为我茂王的正妃。” 他是如此坚定,她是如此坚信。 还记得他离去那天,天气晴好。 阳光一如他的笑容,和暖而灿烂。 她与若山远远站在送行的群臣身后,眺望他远去的身影。风起云动之下,他翩翩身姿清朗如往昔,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来回寻找,终还是落定在了她所在的方向之上。 然而若山比她看得要清楚,弘帝同昕也在那一瞬在马车上立起了身子,回首张望。 若山牵着她的手,按捺着心下的紧张与不啥,怎么也不肯收回远目的视线。 “小姐,你会不会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说不见就不见了,怎么也找不着了,心里难受得紧?” “我觉得了,是因为他走了,若山,他真走了。可是,我并不难受,因为我知道这次一别,是为着下次与他的重聚。” “小姐,何其有幸,我们还会有重聚之缘,若非如此,那今生岂不是遗憾到老?” 言犹在耳,却是一语成谶。 桂菡安坐于送嫁马车的七宝玲珑暖厢之内,一路颠簸,不知是否因着心绪未定的缘故,并未感疲累。 早已出了西穆国的领土,爹爹与娘的泪眼仍于脑海中浮荡,她心底暗酸,却又无泪,唯得哽着喉咙欲哭不能罢了。 途中送嫁队伍停下休息,若山故意将马车前的随从支使开去,进入车厢里为桂菡送来干粮。 静静端详主子半晌,若山鼓起勇气道:“小姐不知可还记得若山所言,天无绝人之路?小姐不愿接受皇命,不愿就此嫁作弘帝为妃,若山有一法子可助小姐免受摆布。” 桂菡扬眸看着面带决绝的若山,心中似已有几分明白,只抿紧唇不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出尔反尔 若山咽了咽,凑近桂菡耳畔,小声道:“若山愿代小姐远嫁和亲,此次送嫁大军并无人熟知小姐真容,小姐大可装扮成若山,中途寻着时机离去。” 桂菡虽已料到她有此意,但亲耳听闻,仍觉大惊,她一把拉紧若山,摇头道:“休得再胡言乱语!” 若山已铁下了心:“小姐,你心中所牵系的人并非弘帝,何必强令自己委屈终生?” 桂菡咬一咬朱唇,极力压低的声浪中夹着隐忍的沉抑:“你以为我一走了之便是万全之策么?你以为你真的能代替我向弘帝向东穆交待一切么?你错了!若我不顾而去,未及到得东穆,送嫁将军便会发现端倪,他定必马上报禀皇上,皇上得知和亲公主逃逸,如此有辱国体之事,受牵连的只会是桂氏一族!即使你能顺利到达东穆,弘帝何其精明,你瞒过一时,还能骗过一生?成全我,最终牺牲的是桂家,是西穆万民的安宁!我走?我真能走吗?” 若山泪盈于睫:“我不忍见小姐郁结难纾。” 桂菡强忍泪意,苦笑道:“如今我以媛则公主之名远嫁,便不再只是桂家二小姐桂菡,又何能只心念个人的喜乐?” 她吸一口气,平下激荡的心绪,静静道:“我说过,再多不解,只等到得东穆,便会真想大白。届时再作打算,也未为晚也。” 因途中路遇风沙大作,耽误了行程,送嫁队伍未及于入黑前赶到驿馆,是夜只得露天而歇。 时至戌时,在暖厢内的桂菡开始感觉到周遭的不妥,水湿绵绵不绝地渗进了车厢,浸染了她的衣衫,猛烈的风动不止地冲击着车厢,棉帘扬起,凛冽的风直直灌进里内,冷得她直打哆嗦。 遍身雨水的若山撑着油纸伞来到车厢内,挡在桂菡跟前,口齿不清道:“很大的暴雨风太大了” 桂菡抱住了若山的脖子,彼此贴近,又与她一同握紧险被风吹翻的雨伞。 寒彻心扉的风暴无情地撞击着不算坚固的车厢,外间的军士已不知到了何处避雨,摇摇欲坠的车厢在肆虐的暴雨中如一叶飘零的孤舟。 雷电轰鸣,响彻大地,如怒狮咆哮。桂菡和若山惊得不约而同地尖叫出声,与此同时,已不堪狂风袭击的车厢彻底失去了抵御之力,猛地向一边倾倒下去,桂菡与若山二人整个儿从车窗重重跌出地面,霎时置身于冰若寒潭般的水洼之中。 二人挣扎着相互扶持站起身,豆大的雨滴无情地打落在身上,她们一脚深一脚浅地步往前方迈步。 若山颤抖着高呼送嫁将军的名号,奈何雨势逼人,把她们的一切声响都给淹没其中。 雨声似愈渐密集,她们渐次连彼此的声音也听不清了。 慢慢地,她们分辨出了那声浪的异样,并非全为雨声。 她们站住了蹒跚的脚步,惊惧难禁地伏低了身子,前方的阵阵马蹄声愈发清晰可闻。 她们心惊胆战,如若是强盗,她们的大军又已四散,该如何是好? 这样的思绪刚于脑中掠过,如浪似涌的马嘶声迎面而来,桂菡情不自禁地拥紧若山,闭上双目,眼前有惦念已久的脸庞一闪而过,同睿,我可还有机会向你一问究竟? 然而,下一刻却是意想不到的平静,留于周遭的只有淋漓的雨声。 桂菡和若山二人战战兢兢,睁开双目,朦胧雨雾中,只见前方一个高挑的身影自马上跃下,疾步向她们奔来。 桂菡视线迷蒙,一时未及回过神来,险些要以为只稍一眨眼,便将失却眼前所盼。 到底是若山心思清明,欣喜若狂道:“小姐,快看,那是茂王殿下!” 是他,果真是他。 同睿大步流星地来到桂菡跟前,电光骤闪,辉映出彼此眼中的痛哀与急切。 桂菡浑身湿透,一袭雍容嫁衣早已不复鲜亮,她面容惨白,双眸凄怆。他乍然出现,反教她不知如何自处,只怔怔地立在原地。 同睿连忙把自己的斗笠戴到她头上,又解下蓑衣为她披上,她鼻中一酸,哑声道:“你怎么会来” 同睿面有愁色,沉声道:“这一路上风暴难测,时有强盗出没,我向皇兄请命率亲兵亲迎西穆和亲公主以保公主之安,皇兄准我所奏后,我即刻便出发前来。” 桂菡肝肠寸断,“你要亲手将我送交你皇兄?” 同睿语带哽咽,却又含着无比坚定:“我要伺机将你带走。” 桂菡闻言急急捂紧了他的唇,眼看着他的部下将若山带至马车上后,方轻声道:“当日获蒙赐婚的人,分明是你,为何如今竟成了弘帝?” 同睿皱起了眉头,目内闪过一抹郁色,道:“对于此次事变,我也深觉不解。皇兄与我到西穆国,目的就是要探知西穆的兵力,西穆光帝提出和亲之议,皇兄本无意再纳妃,便将亲事安排到我身上。但是自我告知皇兄,你便是桂家小姐后,皇兄便似另有打算。直到返回东穆,他也不与我商议,便直接向西穆光帝发出聘函,求光帝将你赐与他为妃。我根本无从扭转事实。” 桂菡意想不到,愕然道:“是你皇兄出尔反尔?” 同睿低叹一口气,道:“菡儿,求你原谅我不能与皇兄正面冲突,不能让皇兄收回成命。前次皇兄遇袭,其实是皇叔意图弑君篡位,趁皇兄在西穆国疆域之内,派出刺客行凶,若皇兄遇难,便可借机指西穆光帝暗下杀手,再掀两国战事。正逢乱世,国不可无君,皇叔便可顺理成章登上皇位。眼下我必须与皇兄同一阵线,不可再横生枝节,否则,如若皇叔趁乱生事,后果堪虞。” 桂菡凄冷冷道:“所以你来,是想替你皇兄安抚我,让我顺从摆布,成为他的妃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媛则贵嫔 同睿心痛莫名,揽住她柔弱如柳的肩膀,道:“不,我来是想带你走!我会把你安置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告诉皇兄你在路上患急病去世,我替皇兄铲除乱臣奸党后,便会向皇兄辞去一切官职,然后与你重逢!” 桂菡心如刀割,凝视着他急切难当的脸庞,道:“可以么?你真的认为这样可以瞒天过海么?我病逝,那尸首呢?你皇兄相信你的程度,可会到了只听你片面之辞的地步?他若发现你为了一个女子欺君罔上,你们兄弟还可以在那乱臣奸党之前一如既往吗?不能,不能,睿,如果我一走可以解决这些纷扰,我早便逃离而去。” 同睿的眸光如忽明忽灭的残灯,颓败而失望,“总会有办法,总会有办法” 桂菡将头上的斗笠取下,为他戴上,再扶了一下自己那已然松散凌乱的发髻,道:“带我到你们的马车上罢。” 她径自绕过他,提起沉重的裙袂往前方缓缓走去,“你来的目的,就是要护送我到东穆国成婚,不是吗?” 他容神灰冷而落寞,回身注视着她窈窕纤瘦的背影,纷飞雨帘之中,她的身姿益显孤绝而清冷。 他曾有一瞬的冲动,要上前去执起她的手,罔顾一切可能的结果,就此远走天涯。 终究,只是短暂的一瞬,冲动而已。 直至她走到马车前,顺着若山的扶助上车,他方那样明白地意识到,咫尺天涯。 翌日启程,同睿已派将士将西穆的送嫁队伍找寻归队,彰显喜庆吉祥的红幡在风沙中招展飘摇,加上东穆的迎亲大军,浩浩荡荡数千人马跟随在和亲公主的马车后,蔚为壮观。 桂菡让若山为自己重新梳妆,那象征圆满的并蒂莲花已然丢失,她便挽了一个寻常的百合髻,瞥眼看到车窗外的同睿,她心头隐隐发紧,只垂首装作不曾察觉他关切的目光。 耳畔仿佛尚回荡他的每一句话,他说,是他皇兄突然改变了主意。 于是便将他们二人的命途也扭转了。 曾经以为唾手可得的美满,原来如此不堪一击。 全在那人的一念之间。 她借着车帘外溢进的一点光晕看自己嫁衣上的红宝石,那样璀璨动人,却又分明带着血腥似的怨气,一点一点渗进她的意识间。 在百姓的夹道相迎的欢呼声中,西穆媛则公主的送嫁队伍进入了东穆的城门,踏上了东穆的国土。 茂王同睿骑在骏马上为媛则公主引路进宫,沿路百姓敬畏,众将肃穆。 东穆国的凌霄皇城内,大婚仪制以皇后之礼进行,尽显弘帝对媛则公主的尊崇与爱重。 东穆后宫除皇后外,妃嫔中最高等级为三夫人,分别为贵妃c贵嫔c贵姬。 桂菡在大婚典礼上被册为贵嫔,为昭其对东c西穆两国带来昌和安定之功,特保留其媛则封号,在宫中以媛则贵嫔为其尊位,更比三夫人之首的贵妃要显尊贵几分。 册封旨意一下,桂菡注意到一旁观礼的桃红色蹙金绣鸾吉服的女子微有不悦之色,那珍珠金霞花钿于她光洁的额头上流转着冷峻的气息。 刚才已听到有宫婢敬呼其为“贵妃娘娘”,想必便是弘帝登基前便于太子府中的侧妃杜氏杜静芙。 弘帝同昕身着一袭明黄九龙华袍,丰神俊朗,威仪高贵,那轮廓硬朗的脸庞上,神采非凡,与当日遇袭蒙难时的惨无人色显然是判若两人。 行礼之时,桂菡由始至终都没有正视他一眼,因而无从捕捉到他眼看自己的深意及情分。 大典过后,桂菡在众宫人的簇拥下移至玥宜宫,未及进宫门,便见门前停靠的轿辇,一顶为皇上专用的金龙肩舆,另一顶则是妃嫔所乘的翟凤鸾轿,她暗暗纳罕,她尚未入住宫所,便已有贵客驾临么? 她挥退了随侍宫人,径自步进宫堂,隐约听得内间传来言谈之声。 “臣妾不过是来向新妹妹道贺,更是来一睹这位贵嫔妹妹的芳容,何以值得皇上不惜冒着与茂王决裂的险,只为要纳她为妃。”语调虽谦卑而恭谨,话意中却难掩讥诮不甘之意。 桂菡站定在帷幔之后,一手扯紧衣摆,凝神细听。 他的声音冷厉:“朕要的人,只在于朕的意愿,何来冒险之说?更由不得你来品评!媛则贵嫔进宫之前,我已经吩咐过你,不可重提茂王之事,你可有将朕的话放在心里?” 杜贵妃满腹委屈,屈膝行告退之礼道:“臣妾知罪。臣妾不扰皇上雅兴,先行告退。” 急急而出,正好看到殿门外的桂菡,一张芙蓉面上掠过不忿之意,旋即又平复下来,率了宫女快步离去。 桂菡缓步走进殿中,冷眼看着正坐于主位上的东穆弘帝。 要得到何人何物,只不过在于他的意愿,何曾会讲究半点情义半分道理? 不允人重提同睿与她之事,便昭示着他早知她与同睿之间的情分,分明知晓,却仍要生生夺其亲弟之爱,她救他一命,他却要毁她终生幸福,可恨,可憎。 同昕深深注视着她,自座上站起,微笑道:“你一路风尘仆仆,想必是累了,不如先命人为你准备沐浴更衣?” 桂菡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移开眼光,暗暗咬着下唇不予回应。 同昕来到她跟前,静静端详着她的面容,眼眸内的意绪渐浓。桂菡先是不愿正眼瞧他,却被他的目光灼得不得不转过脸来,抬眸回望,心不知何故猛地一下狂跳起来。 他的眸光从关切到饱含炽热,似乎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她不禁后退了一步,心知这对他而言,今夜是他精心筹划的春宵值千金,也是她委身之时,却是这般不甘,不愿,而又无地自处。 他握住了她的手,慢慢地顺着她的臂膀往上游移,掌心中的温热和迫切直让她浑身发麻,她想要挣脱,他却一下使劲把她拦腰拥紧在胸前。 他的气息缠绕在她的呼吸之间,她满心惊慌,才想要推却,他却把头埋在她肩头。 牡丹红赤金丝绣孔雀缨络嫁衣透出她特有的体香,他珍惜地嗅吸着,双手贴着她的背,慢慢地往上游移,来到后心,感觉到她的心跳,手就停在了那里,随着她的呼吸缓上缓下。 她羞得满脸通红,几乎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能把他推开,摇头喘息道:“不行,不可以” 他却置若罔闻,再次拥紧她,吻住了她的耳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侍驾 她身子一阵颤栗,偏过头去,但阻止不了他,他的舌如生根般的缠绕不休,温热地撩动她的神经。 在他心里,她已然是他的妃子,他的吻是如此炽热与难以抵抗。 嫁衣缓缓滑落在地,纱帐内,她的肌肤如雪玉凝脂。当他吻落在她的肩头,却整个儿僵了一下,满眼惊愕地停下了所有动作。 鎏金翠玉簪在红烛底下潋滟地闪烁,清冷地在她白皙的脖颈间凝成了决绝的光息。 她在他身子底下嚼着凄冷的笑意,紧握簪子的手青筋泛起,用力间,血丝如小蛇般淌下,滴落在艳红的床榻之上。 他心头的热切蓦然散去,一把抓住她握紧簪子的手,没想到她却丝毫不愿松动。 “你何苦如此?”他蹙紧了眉头。 她冷笑:“你明知道我心意所属,强人所难,你又何苦如此?” 眼见着她簪子刺入愈深,血流潸潸,他急忙想要夺下簪子,她却猛地拨开了他的手,厉声道:“你不要碰我!” 同昕惊讶地看着脸呈怒容的她,停在半空的手向前再伸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坐起身,没想到她再度闪避开来,高声道:“我叫你不要碰我!” 她鄙夷地睨着他,道,“没错,你是得到了我,可是我却并不属于你!” 同昕不由有几许明白,眉间一蹙,道:“你这是在跟我赌气吗?” 桂菡冷笑,“我是赌气还是认真,对你而言并无区别,因为你觉得已经得到的东西,又何必在乎她的思想与感觉?我如今是你的妃子,我再没有回头的余地。” 她目光如炬,一字一眼道:“可是我告诉你,我桂菡今生今世,会将你当作帝王一样膜拜,但我不会尊敬你,不会珍视你,你别妄想我会讨好你奉迎你,更别指望我会爱你真心对待你。你束缚我的一生,我也会以一生的憎恨回报于你!你若有不快,大可就此处决我,但如果你因此而迁怒我西穆国,我会在临死前诅咒你,诅咒你一生都在饱尝失去的痛苦!” 同昕显然是未曾预料到她会如此,脸上微微扭曲了一下,眼内的光亮霎时黯淡了起来,他沉吟片刻,方道:“很好,你要恨要怨,我不会左右你。可是你必须认清一个事实,就是你已经是我的妃子,是东穆当今的媛则贵嫔,即使你再恨再怨,我也不会放你走,我更不会处死你,因为你属于我,哪怕你恨我怨我,你也是我的人,我自当加倍珍惜。” 桂菡脸颊微显青白,她握一握粉拳,恨声道:“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介意只拥有一具躯壳,却永远得不到真心!” 同昕闻言,只觉心头的搐痛之感盖过了愤怒,他敛下目内的惊痛,淡然道:“如果这样认为可以使你心里痛快些,我不会阻止你。”他心知此时不宜与她多言,转身便下了床榻,下令摆驾。 桂菡含恨地目视他远去,紧抓簪子的手这才松开。当脖颈间的痛楚越渐清晰,她却止不住眼角的一滴清泪。 初至东穆的第一天在复杂的心绪中匆匆过去,酉时将至,敬事房太监竟来到玥宜宫前,朗声宣告:“奉皇上圣谕,媛则贵嫔整妆,酉时至颐祥宫侍驾!” 桂菡脸色一阵发白,不可置信地站起身来,若山知意,慌忙上前扶稳她,朝殿外的小太监扬声问道:“可是皇上翻了娘娘的牌子?” 那小太监恭敬回道:“确是如此。” 桂菡脚下一软,复又跌坐下去,手中发狠似地揉着裙摆,咬牙道:“死心不息他明知道我不愿意他有意为之,我已是他的妃子,只可听任摆布,好,很好,我必不会负他所望!” 若山看着她阴晴不定的脸庞,百般滋味在心头,讷讷道:“小姐,千万不可与皇上硬碰” 桂菡转首冷瞪了若山一眼,道:“你放心,我自有打算。”她抿一抿唇,扶着桌沿立起身子,一字一眼道,“立即替本宫预备沐浴梳洗!” 沐浴莲池设在玥宜宫的浣仙堂内,堂内鲜花芳香缭绕,秋冬之时地下燃了火龙保室内暖意,地上以上等汉白玉砖铺砌,赤足踏于其上,只觉足下生温。 桂菡沐浴完毕,若山为她披上月华白绫纱锦衣,她拢一拢衣襟,举目环视浣仙堂内,此时她正站立在浴池旁的白玉平台之下,再往前数步,便是足有一丈高的玉阶。 她思量片刻,摆手向若山示意往后退一步,她则径自缓步走向玉阶,抓紧衣襟的双手早已是紧张得关节泛白。 当若山明白她的意图要上前阻拦之时,已然太迟,她脚下徒然一滑,整个儿自阶级上重重跌落,身躯与生硬玉阶碰撞的剧痛令她忍不住呻吟出声,却又在额头触碰到地面的一刻,心知计成而欣然不已,这一失足坠阶,她总算是得偿所愿! 有冰凉的液体淌进眼睛内,若山及一众宫女的尖叫声使她更为放心,她眼看着自自己额上滴落于地上的鲜血,唇边冷冷一笑,旋即面呈苦色,有气无力地道:“快,快传太医。” 不慎于浴池玉阶上坠下的媛则贵嫔,不仅头部受了重创,身上亦有多处创伤程度不一的伤口,太医一边教引宫女替贵嫔上药,一边顺遂着贵嫔之意,向前来迎接贵嫔至颐祥宫的敬事房太监道明其不宜侍寝的缘由。 桂菡躺在床榻上,透过纱帐看着殿中慌张不安的人们,心头的大石却慢慢地放了下去。很快,弘帝就会明白他可以得到她,但她却不属于他的道理。 宫人们替她上药完毕后,若山便以贵嫔需休息为由将众人摒退出外。 “小姐,你的伤口还疼吗?”若山站在她的床前,隔着朦胧的纱幔,彼此看不清彼此的面目,似是某种掩盖意绪的屏障。 桂菡干笑了一声,道:“不过是皮肉之伤,我无碍。” 若山短短叹息了一下:“小姐不惜自伤身体,只为了避开皇上,可是你既然放弃逃离,便是选择了留在皇上身边,既已成了定局,你何必要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 桂菡坐起了身子,声音哽咽:“如果从一开始我便注定是他的人,我自当认命,我自当安分当好他弘帝的妃子。可是为何偏偏让我知道,本应与我长相厮守的人,是睿为何又要让我知道,是他一手打破我的希望?” 泪水自眼角潸潸而淌,她愈发心苦难禁,“我是西穆的和亲公主,我背负族人的安危,我必须顺应皇命,不管我愿意,不愿意,不管我是否已不再是我自己,不管我获得媛则贵嫔的名号,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我曾经想过要好好地在东穆后宫生存下去,只管当自己的心死了,便可以平静地面对弘帝,可是当睿在风雨中出现,当我与他重遇,我发现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欺骗自己,当自己是死人,忘却我几乎就要得到的一切!” 寝殿的镂花窗被风儿吹开了一角,他静默无声地立在那儿,如影子般悄然,唯一有所动静的,是当听到她的每字每句时,那蕴上疼怜的眸光。 若山出神地望向前方不知名的一角,须臾,方缓声道:“可是小姐可避过一时避不过一世。可曾想过,也许另有解决之法?” 桂菡闻言,连忙撩开纱幔,看着若有所思的若山道:“你言下之意是” 若山替她把纱幔用金钩钩起,一壁云淡风轻似地道:“如果可以,若山愿代替小姐侍奉皇上,以保小姐清静。” 桂菡大惊失色,脑中想到了什么,急声道:“你如今口口声声唤他为皇上,是因为你把自己当作了东穆国的人,你心里早已臣服于他!你愿代我从在路上时你说出要代我你心里有他?” 若山微感不安,别过脸道:“若山不敢痴心妄想,只想替小姐分忧。” 桂菡连连摇头,“我不需要你这样替我分忧” 她话音未落,便听外间传来内监通传声:“皇上驾到!”桂菡闻声,未及平复心中所思,急忙重新躺下。 若山双手一抖,转身快步往殿外走去。桂菡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再道:“你不可轻举妄动!” 若山肩头一颤,边为主子掩上大门,边道:“若山自知分寸。”她心中早有分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流水无心恋落花 若山出得大殿外,只见同昕的轩昂立于前,她垂下眼帘,施施然上前行礼。 不需要正眼望向他,在她心目中,他的面目早已印于她的记忆中,不散不灭。 他的声音还是如当日一样,波澜不惊:“贵嫔何以会受伤?” 若山恬然道:“乃为奴婢不慎,以至浴池水湿满地,娘娘失足滑倒,坠下玉阶身受重伤。”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所及,乃为他隐带忧怜的脸庞,像极那一晚,她在他床榻前,为他敷上温热巾帕,他一手执紧了她的手,虽并没有睁开双眼,神情却是那般怜爱和珍视。 她仍然记得,他手掌里裹着浓浓的温暖与爱重,将她的手放置在他的心胸之前,感受他的心跳,感受他的满足。 同昕听闻若山所言,唇角一掀,却没有出言,径自要往寝殿内走进。 若山却翩然迎上前,挡下了圣驾去路,曼声道:“皇上请留步。” 她因是媛则贵嫔的陪嫁侍女,所以不必如寻常宫婢般装扮,此时身穿一件绛紫色对襟外裳,腰身系淡粉色纱绸,下着彩绣绫裙,身姿曼妙而绰约,双鬟髻上一枝碧玉簪简约宜人,面上脂粉淡施,益显清丽之姿。 “娘娘头部受伤,入药后已安歇沉睡。秋寒苦燥,宫内正好熬了滋润甜汤,不若由奴婢侍奉皇上进食”若山玉面情怯,娇羞无限,“奴婢斗胆,还望皇上莫要嫌弃奴婢粗蠢。” 同昕知她用意,皱一皱眉道:“朕有要事寻见贵嫔,你们退下!” 若山心顿时凉了半截,怅然地看着他,道:“皇上一心牵系娘娘,是因着当日的患难与共,奴婢难忘当日,也是为着曾有幸与皇上共进退。” 同昕站住了脚步,背对着若山,冷声道:“你既知道朕一心牵系的人是贵嫔,何来再多此一举?” 若山神色窘然一怔,黯然下跪道:“奴婢自知冒犯,求皇上赐罪。” 同昕拂袖道:“罢了!”无心再理会,一迳儿走进内殿,只闻得殿中草药气息甚浓,随着他推门的动作,殿内帷幔飘飘缈缈,放眼望去,只见床榻之上的人儿羸弱侧躺,隐隐可见额上那一抹裹伤白纱,触目心头不觉为之一颤。 他放轻脚步往内里走近,不忍对她有半点惊动。 她睡容娴静,只是眉心有轻微的皱褶,仿佛在睡梦中仍是满怀心事。 他屏息敛神,如影子般静立在她床畔,轻数她的每一声细微的呼吸,恍若仅需如此,他便心满意足。 如何才能让她知悉,她身受之伤,痛归于他心? 当日他伤重昏迷,她悉心照料,为他敷上热巾帕,为他减轻痛苦,他怎么也无法忘怀那一刻的安和与宁静。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来,轻轻覆上了她柔润的手背。 假寐的她眉角微微一跳,他掌心中的温热使她不安之至,连呼吸也禁不住放缓起来,如是卑微的哑忍。 他如掬珍宝似的执紧她的手,弯下腰身,脸颊低低地贴近她如春葱般的玉指,玉桂芬芳淡淡弥漫于他鼻息间,仿佛如此便可渡过此生此世,他甘于沉溺于此 桂菡忐忑不已,食指在他掌中颤抖了一下,他抬首看向她,她心知不可再假装,遂慢慢睁开了双眼,长长睫毛如小扇般遮盖了眸内的厌恶与抗拒,她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你醒了?伤口是不是还很疼?”同昕似不以为意,在床沿上坐下,关爱之情溢于言表。 桂菡下意识地抱紧被子,往床榻内缩一缩身子,道:“太医说过,我身上的伤相当严重,恕我不能侍奉于皇上您!” 同昕面上的关切之色霎时消褪了泰半,他站起身来,负手冷声道:“贵嫔初至朕的后宫,便失足受伤,想来必定是宫人侍候不周,朕必得严惩那一众奴才,方可慰贵嫔之心!” 桂菡挣扎着坐起身,道:“我受伤纯属意外,与人无尤,你休得怪罪无辜!” 同昕讥诮一笑,道:“你可知你进宫后,身体发肤均为朕所有,若有丝毫损伤,朕即可将你身边的奴才全数处死!你若有不想牵连无辜,便得好生保重自己。” 桂菡心中动气,以至牵动头部的伤员,一时剧痛不止,她蹙起眉来,颤声道:“你不仅可将我身边的宫人处死,你更可将我处死,留下我,只会令你不快,你何苦强人所难!” 同昕霍然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颌,眸光泛起撕心裂肺般的伤痛,“你就那么想朕赐死你吗?你是想让朕知道,要你留在朕身边,比死更难受?” 桂菡强忍疼痛,抬手要将他的手拨开,奈何他力道强硬,丝毫动弹不得,她急得眼底发红,含糊道:“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同昕惊愕地瞪着她,手上渐次松开了力道,缓缓地放开了她的脸庞。她如蒙大赦,垂下首低低喘息,一壁以防备的目光瞥向他。 同昕捕捉到她这缕目光,神色更显灰冷,他倒抽了口冷气,道:“流水无心恋落花,你无心于此,而我” 他苦涩一笑,不再往下说,只顺手一拉,将床榻旁的帷幔重新遮垂于她跟前,声音轻浅几不可闻,“我再不愿收集你的仇恨” 桂菡几乎以为自己是听误了,讶然地向他看去,他已转身往外离去,纱帐迷蒙,他的身影竟有几分萧索,一如当天雨中相遇时,他的潦落与仓皇。 这夜心绪紊乱,几乎整宿未眠。当清晨的阳光洒进殿内时,若山捧了热水进内,脸上恬静如初,看不出任何波澜来:“小姐,是时候换药了。”一并将私藏于袖中的纸笺塞进了她手中,只作若无其事。 桂菡暗自惊异,一壁不动声色的转过身,展开纸笺细阅,片刻后,她双目含泪,对若山道:“马上替我更衣。” 纸笺为同睿所书,秘约她相见。 梳洗过后,她犹嫌额上的白纱有碍美观,特另配戴了一条合欢琉璃抹额,由于膝盖也有伤口,疼痛未消,行动不便,她也不管不顾,只独自一人出宫往目的地而去。 当行至与御花园相邻的宫道之时,远远地看到前方的金龙肩舆,她不由一惊,那分明便是弘帝圣驾! 她断不可为对方察觉,遂慌得匆匆往一旁的树林中躲避,一时未觉地上的枯枝,脚下一个踉跄,生生地跌倒在地上,膝盖上的伤口传来钻心的剧痛,她低吟出声,耳闻到圣驾轱辘声愈近,她紧捂着嘴巴,竭力忍住声响,眼看鲜血自膝头裙袂上渗出,她闭上眼睛强忍惊惶之意,屏着呼吸等待圣驾远去。 远了,渐远了,直到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扶着一旁的树干颤巍巍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继续往前方走去。 他们约见的地方是一处荒废已久的破旧宫房,位处偏僻,人迹罕至。 同睿已先一步到达,相候于此。桂菡看到他,犹如劫后的重逢,心潮止不住汹涌起来,喜悦c安心c悲伤c哀愤,全数翻腾于心胸之内。 同睿快步迎上前来,一把扶稳了重心不稳的她,心痛的眼光在她额上及膝盖上的伤处盘亘,道:“菡儿,你何苦如此?” 桂菡鼻中泛酸,道:“你都知道了?” 他凝视着她片刻,道:“若山将昨夜之事都告诉了我,你不惜伤及自身,又与皇兄顶撞,皇兄他如若是寻常妃嫔,早便被处以刑责。” 桂菡忍一忍泪意,道:“他要怎么对我,我根本不在乎,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就此成为他的附属。我知道我无力改变,可是我不愿意就此认命!” 同睿有意无意地放开了相扶她的手,道:“可是菡儿,你可知道,你如果继续与皇兄僵持下去,皇兄终有一天会忍耐不住,他不会放过你的,甚至有可能会迁怒于西穆国,这样对你,是非常不利的。” 桂菡闻言,心下一沉,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不愿顺从于他,是对我自己最大的威胁,但是我已另有打算,我激怒他,不是想让他将我处死,而是令他将我打入冷宫,他不会再去关注一个被废的妃子,只要不再在他眼皮底下,我便有逃离之机。” 同睿的神色却并不为她的话多生几分希望,他摇一摇头,道:“菡儿,我约你前来,实因我太过担心你。有一句话,非得亲口告知你。皇兄心思莫测,并非你我能掌握,你既然已经进宫,便不是能轻易逃离的,唯今之计,只剩两条路可行,一是你安分于后宫,不要再违逆皇兄,静待我的部署,把你带离宫中;一是” 他顿一顿,方道,“你安下心来,不要再记挂以往,一心对待皇兄,成为名符其实的媛则贵嫔。” 他的话,有如一盆冷水般,毫不留情地浇落在她头上,她整个儿有如电殛,惊错难禁地瞪着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缘起于此,缘尽于此 “你言下之意,就是要我安分,要我认命,要我顺应你皇兄,成为他的妃子?”她惊痛交集,连五脏六腑都是苦涩的,“你约见我,不是为了给我安慰,而是要我顺从,要我忘记过往,忘记你?” 同睿目内尽是悲戚与无奈,“我不想再看到你为了对抗皇兄而自伤身体,我不想再担心你会不会因为惹怒了皇兄而获罪,我更不想因为我,而令你有任何伤害。” 桂菡整颗心似被一只无形的手往死路里攥紧,有窒息的痛楚撕心裂肺地在胸臆间蔓延开来,悲极反笑道:“这条路是我坚定要走下去的,若论错,只在于我,怪不得你。” 她脚步虚软地往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桂菡谢过茂王指点迷津。我已明白接下来应该如何自处。” 她不欲再看他,转过身的一刹那泪水簌簌流淌,仿佛正将体内剩余的一点希翼与温情尽数倾泻流失,她一脚深一脚浅,带着狼狈的伤势,离去,以近乎落荒的凄酸为伴。 他在自己身后说了什么,她再听不清了。 只知他曾说,要她不再记挂以往。 他曾说,要她一心对待他皇兄。 他曾说,要她成为名符其实的媛则贵嫔。 她理应要做的事,是安分。 恍恍惚惚间返回了玥宜宫,她麻木如斯,竟不觉脸上的泪湿淋漓,也不知膝盖上鲜血再流,淌得一地触目惊心。 若山以及一众宫婢是如何急切惊慌,她全然无心装载,只于脑中一遍一遍地咀嚼同睿的话。 原来,从一开始,她已是极错。 错不在于她坚持前往东穆和亲,错只在于她不应与弘帝对抗。 爱重一个人,最终不外乎是希望得到对方,与对方长相厮守。 憎恨一个人,却有千千万万种报复打击对方的方式。 弘帝狠而拆散她与同睿,除却与其对抗,还应有更为高明的报复手段。足以令其痛不欲生,万劫不复。 她傻,她太傻,在这一场战役中,受伤的人不该是自己,而应是敌人! 受伤的应该是弘帝同昕! 桂菡思潮澎湃,面上却是一派镇定自若,她静静地在妆台前坐下,将抹额解下,又除去白纱,额上是淡淡的红肿,若以花钿装饰,伤口想必是不会太显眼了。 她手沾脂粉为自己的面容上妆,不过半柱香辰光,镜内之人便已是玉面如画,眉目如花。 又命若山为自己换上一袭月桂红绣雪梅广袖长衣,传了鸾轿,要往颐祥宫而去。 若山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终忍不住发问:“小姐,你究竟有何打算?” 桂菡扶一扶反绾髻上的点翠凤形金簪,道:“作为皇上的妃嫔,终日的打算,不过便是好生侍奉皇上罢了。” 若山面上一沉,眉间愁绪堆积。 到达颐祥宫后,桂菡由内监引领进内,彼时同昕正在内堂与大臣商议政事,内监遂让桂菡于外殿等候。 殿中宁静,桂菡安坐其中,过不多时,群臣的声音自迥廊中隐约可闻,想必是同昕议政结束了。 桂菡正欲动身前往内堂,却在听到群臣们的一句低议时伫足,继而震惊于心。 “对于西穆国,皇上一心主战,西穆兵力虽弱,但光帝擅用战术,若要稳操胜券,还需细加筹谋” 她惊骇得无以复加,步子如灌了铅一般,怎么也难往前迈开。 同昕依旧存了要侵占西穆之心,接受光帝的和亲之议,不过是掩人耳目,使西穆对之掉以轻心! 可谓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这时内监前来请她进入内阁,桂菡极力平一平汹涌如潮的思绪,如是畏寒般拢一拢华丽衣襟,方缓步随内监往里走去。 当距离他愈近,她便愈能感觉到那股森冷入骨的寒意,而心内的念头也愈加地强烈了。 同昕自案台上走下,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贵嫔主动前来,当真令朕意想不到。想必是有十分要紧之事?” 桂菡略敛一敛心头恨意,面上泛起了几丝哀戚之色,眸光隐含悲怆,垂首幽幽道:“臣妾斗胆前来求见,全因心知自臣妾进宫以来,对皇上诸多冒犯之处,皇上却一直未予降罪严惩,臣妾心有不安,也觉不甘,不愿。所以前来向皇上求一个明白。” 同昕凝视着她,似是要从她的神情间捕捉到半点端倪来,他挑一挑眉道:“你既知你多有冒犯,又何来不甘不愿之说?” 桂菡的眼眸中如蒙上一层淡愁的迷雾,益显楚楚动人:“皇上处处表现出对臣妾的爱重与怜惜,但对于臣妾的挑衅及不敬,却并没有包容之意,也并不能领会臣妾心意,教臣妾好生难过,此便是臣妾的不甘不愿。” 同昕哭笑不得:“如若朕没有包容之意,你以为你还能安然无恙地与朕说话?” 桂菡眼睛娇嗔似地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去道:“皇上若是存包容之心,便不应在臣妾受伤之时,一走了之,不管不顾,剩得臣妾一人,独自忍受伤痛之苦;皇上若是能领会臣妾心意,也不会疑问臣妾何故不甘不愿,竟是半点也不能明白,臣妾如此任性妄为,全是为了要让皇上对臣妾多加几分关注” 言至此处,她胸臆间难忍苦涩,泪水夺眶而出,或真或假地点缀着她此刻的撒娇撒痴,她适时地掩面低泣。 同昕来到她身侧,“全是朕的不是,都怪朕。” 他迟疑了一下,终是将她拥进怀中,她顺从地倚在他胸前,泣声渐平,眼帘低垂,遮挡了眸中的厌恶,泪珠点滴沾于脸庞,有如梨花带雨。 他低头看她,轻轻道,“朕一直以为你只没有想到你心里存的是这样的念头,你太傻了,朕爱重你,不需要你做什么,也不允许你伤害自己,朕心里有你,没有任何条件。” 桂菡扬眸,含泪的双眸清灵动人:“皇上此话当真?” 同昕轻抚她的鬓发,眼眸内倒影着她期盼的面容,柔声道:“君无戏言。” 他所言每句,全属肺腑。然而,他又知,她态度忽然转变,未必便如她自己所言的那般缘由。 看到她破涕为笑,似已是全无芥蒂。然而,他仍旧能自她回避的眼神中察觉到她的言不由衷。 他捧起她的脸庞,细细端详片刻,道:“你额上的伤尚未痊愈,快把花钿揭去,让朕替你上药。” 她微有惊讶,任由他将自己拉到一旁坐下,又命内监传太医将药送至颐祥宫。 “皇上,菡儿已经好多了。”她眼看着他亲自接过太医手中的药,讷讷道,“哪可劳皇上金躯为菡儿操劳?” 同昕小心翼翼地为她将药膏涂于额上,那一痕红肿紫瘀在她细嫩的肌肤上尤其地惹人心怜,他接触到她惴然不安的目光,只微微一笑,道:“菡儿不再将朕拒之千里之外,朕非常高兴,你便让朕为你做一件事罢。” 无妨,她纵然另有所图,也许并非真心诚意,可是他不在乎,也无需在乎,从他决意要将她纳为妃子那一天开始,便已预料到如今的一切。 他愿花费加倍的心思,为真正进占她的心灵,辰光,当然是无期限的。 只要她愿意让他走近她的世界,便已足够。 桂菡心底蔓出一股冷嘲,对他此时此刻的细致专心。她的面上却是满满的柔情与温柔:“是臣妾的错,不该怀疑皇上的情意。只是,皇上可否答应臣妾一事?” 同昕停下手中的动作,道:“你且道来。” 桂菡垂首娇柔一笑,婉声道:“待菡儿额上伤口痊愈,皇上再不要替菡儿上药了,还是为菡儿画眉点花钿,可好?” 同昕为她拭去沾在颊边的一滴泪珠,含笑点头:“朕答应你。” 桂菡笑靥如花,明媚的笑意却怎么也蔓不进冰冷如寒窑的心底。这一步既已踏出,便再没有退缩的余地,无论她心中的恨有多深,她必须将这份恨意转化为她坚持下去的支撑。 如果她的仇恨于他而言不过是无关痛痒,那么便要让他为此付出更大的代价,相对于恨,爱也许更容易让一个人沉沦。 她愿以虚情假意织造致命的罗网,一步一步诱他身陷其中,永不翻身。 他对西穆国虎视眈眈,她会竭尽自己的每一分力量,在他有所行动之前,令他于自己的股掌之内欲罢不能,继而全盘打破他的西侵部署! 她誓要为此倾尽所有,孤注一掷,成则身退,败则身亡,她绝不言悔! 他伸手将她抱拥入怀,温热的唇试探着轻吻她的额角,她闭上眼睛,强令自己唇边泛起柔婉的微笑,以无声的默许等待着他施予的轻怜浅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心愿与身违 如此刻意承欢已有一月之余,媛则贵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说法于宫中上下流传甚广,然而不管外间有何说法,若山对于她的转变一直维持着淡若素的态度,依旧是细心侍奉,将玥宜宫内大小诸事打点得井井有条。 这一日午后,艳阳渐次褪却,冷风骤起,乌云密布,只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便形同隔了两重天地。 桂菡撩起帘子,眺望低压压得如要坠临大地的天际,心莫名地一点一点往下沉去。 若山捧了茶水进内,道:“风这样大,但愿王爷回府路上不要下雨才好”话一出口,她又自悔失言,忙噤了声。 桂菡却已听在了耳中,转头问她:“你见过茂王?” 若山看主子一眼,垂首斟茶,低低道:“适才我到内务府领月例,路上遇到王爷,他向我问及小姐之事。” 桂菡怅然于桌前坐下,喃喃道:“是他劝告我,莫记以往,他又何苦再记挂于我。” 若山将茶盏放到主子手中,面上微带哀落之色,“王爷那样劝你,全是为了让你于宫中安然,王爷苦心,小姐岂会不知?”她停一停,又道,“只是王爷贵体,不知是否抱恙,气色总似不佳,憔悴非常。” 桂菡心头一紧,正要追问,却又将话语生生吞咽了下去,低头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唯觉满嘴苦涩,再抬首之时,已是泪盈于睫。若山见状更自悔难当,急切道:“小姐莫要忧心,王爷必定无碍都怪若山,不该在小姐面前胡言乱语!” 桂菡摇一摇头,强展笑颜道:“与你无关。”她含一缕凄绝的无望,“这是我与他的选择。” 雨水于风动过后滂沱而至,举目望向殿外,只见遍地涟漪圈圈荡漾重叠,不久便积聚了大大小小的水洼,那样静静地看进眼内,仿佛就要成为心中或深或浅的泪意。 那样连绵不绝的雨,一直至深夜,也未有停歇之意。 只是寒入心脾的失落与孤清象是无孔不入的心魔,生生不息地纠缠在她的胸臆间,不知是否因着这时的雨,像极那孤立无援的一夜,绝处尽头,他来到她身边,一心守护,然而最终,却是两相分离,缘起于此,也缘尽于此。 她不欲再听到扰人心神的雨声,蜷缩在床上以被子蒙头,捂紧双耳失声痛哭。 一声,一声,直至她感觉到窒息,她的泪水仍旧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 不知过了多久,她上半身一阵发凉,空气中的龙涎香气若有似无,她抽泣着回过头,看到一双厚实的大手为她掀开了被子,灯火摇曳不定,他高大的身影在迷蒙的光晕中带着实在的温暖与安全,在她未及反应过来之时,以满怀的关爱与怜惜将她掬拥于怀。 他俯下身低吻她湿濡的眼角c脸颊,回味着舌尖那一点余香不散的咸涩,声音在她耳边轻如梦呓,“别怕,我在这儿。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的臂弯有力而强壮,紧紧地抱着她微微颤栗的身躯,她索性让自己放松下来,头软软地枕在他肩膀上,泪眼茫茫然地盯着他胸前的衣襟,任凭泪水无声滑落。 他蹙起了眉,吻一吻她的额头,道:“你要想哭,便不要强忍,只管放声出来,我在你身边呢。” 是他一手摧毁她的寄盼,但如今,除却他的声声慰抚,她竟是一无所有了。 落索如斯。 她泪如雨下,啜泣道:“菡儿记挂爹娘,深憾未能侍孝爹娘终老今日这场雨,让菡儿想起离开西穆国的时候,爹娘冒着大雨送行,我在马车上大声叫他们莫要再送,可雨声那么响,全然压过了我声音,他们根本就听不到” 同昕更抱紧了她,温声道:“你不要难过,你想念爹娘,朕日后可派使者前往西穆国把他们接来与你相聚,只要你想要,朕一定会给。” 桂菡伏在他的胸膛中,眼中闪过一丝阴冷,口中感激道:“只要我想要,皇上就会给?菡儿何德何能,可得皇上如此厚爱?” 雨意阑珊,偶尔闻得稀落的叮叮声响,是残雨滴落在檐头上的余音。 同昕下颌抵在她的鬓发上,道:“你什么都没有,可朕唯独觉得你无可取替,是朕一心想要厚爱之人。”他的唇在她柔软的耳珠上流连,“没有条件。” 桂菡心头莫名一酸,执紧了他的手,沉默无声。 同昕觉得她的十指冰凉,忙为她拉过锦被,将她盖个严严实实,道:“你累了,好生休息罢。朕会在一旁陪你,直到你入睡。” 看着她闭上双眼,他脸上的温柔渐渐地沉落下来,只余一丝清冷的落寞。 她温情中的疏离与刻意,他尽收眼底。 可他仍如当初,无意揭破。 无论她的目的为何,他乐意奉陪,甘之如饴。 他曾说过,只要她想要,他便一定会给。 这句话桂菡细细斟酌了许久,曾想过许多种如果,但总是不得要领,最终只有是不再费此心思,毕竟,需要她花费心思的地方,尚有许多。 但是她没有想到,谜底揭开的那一天,这么快便到来了。 这一日,同昕命人将她和若山二人接到新建的宫殿之处,桂菡下轿看到眼前宫所,不由大吃一惊,震动不已。 此处说是宫殿,不若说是形制与民间高门府邸相似的庄园,她们到达后,守卫宫人们上前将朱红大门打开,使她们得以看到庭院中的一切景致。 桂菡大惊之下,快步往门内走进,环视四周,情不自禁地惊叹出声:“是桂府,跟桂府的形制一模一样!” 若山微笑道:“小姐,不如到你的闺房里去看看?” 桂菡依言前往,此处连迥廊穿堂都与桂府中无异,行走其中,竟与返至了桂府中并无二致,就连当中的宫人,也作家仆的打扮,使她大为惊叹。 到得闺房中,她整个儿呆住了,不可置信地打量着此间的一事一物。 镂花妆台c檀木八仙桌c酸枝床榻,以及床上的绣荷花丝锦被铺,还有生温玉枕,均与她家中的全数一样! 桂菡目瞪口呆,来到床前,抱起被子怔怔出神。 有人自她背后拥住了她的腰身,柔声道:“日后这里就是你的新宫殿,我把这儿命为桂宫。永远只属于你一人。” 桂菡将头伏在被子上,微觉怅惘,却不愿表露半分,只道:“这儿果然与菡儿的娘家很像,菡儿很喜欢这里。” 若山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移开了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垂下首去,道:“皇上月前就已经向奴婢问询桂府中的一应景致及摆设,细致如小姐的房间,还有老爷夫人的房间,全是依着桂府中的来打点。”她轻浅笑道,“皇上对小姐这份心思,可谓难能可贵。” 桂菡放下被子,转身向同昕深深拜下:“皇上为菡儿多费心神,菡儿自愧不能承受” 同昕扶起她,眸光温柔,“朕这份心意,只给你,也只有你方可承受。” 他揽一揽她肩头,与她并肩而立,轻声在她耳畔道,“是我令你远离家乡,现在我还你一个家,我只想看到你欢笑,而莫要再深宵流泪。” 桂菡唇边扬起一丝笑意,朝他连连点头。 若山眼光落在桂菡身上,面上泛起了一抹淡淡的哀愁。 同昕因尚有政事要处理,便先行摆驾。桂菡和若山一同送他离去,主仆二人站定在桂宫门前,目送圣驾,心思各异。 转身要返回宫门内时,发现前方那一个风姿婀娜的身影,正是杜贵妃杜静芙。 桂菡装作不知对方目中的冷厉,福一福身行了个平礼,就要走开,杜静芙却款款走上前来,语含轻哂,“桂宫?贵嫔好大的福气,竟能使皇上为你劳民伤财,大兴土木。姐姐真的很想见识一下,妹妹旧居究竟是何等模样,可以养育出妹妹这般的可心人儿?” 桂菡淡然笑道:“姐姐若不嫌弃,便随妹妹进内小坐一番好了。” 杜静芙目带轻蔑,冷笑道:“分明已是东穆国之人,还念念不忘西穆之情,皇上竟可容忍你心存异志,你的媚惑本事可真非同一般。只可惜,好花不常开,你还是趁皇上未曾知悉你的外鹜之心前,好好享受眼下风光罢!” 桂菡和若山闻言,脸色均为之一变,桂菡无意与其结怨生事,语气依旧平和客气:“请恕妹妹愚钝,并未能明白姐姐所指外鹜之意,还请姐姐明示。” 杜静芙笑容中嘲讽之意更甚,悠悠然道:“妹妹如何便会不明白呢?曾见过的人,曾做过的事,如何便能抛诸脑后,假作不知?” 她冷冷看进桂菡眼睛里去,“如若你真不知,也无妨,毕竟有权力判定是非对错之人,唯得皇上一人而已。”言毕,不待桂菡再度开口追问,旋身便离去。 桂菡心神为此稍有不宁,返至桂宫内后,立即吩咐若山道:“为我细加注意宫内情况,若发现有何异状,马上告知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东窗事发 次日清晨,若山神色凝重地进内,低低在桂菡耳边道:“宫内从昨天傍晚开始,流言四起,指小姐指小姐与茂王私会,秽乱后宫。” 桂菡大惊失色,整颗心如被紧揪了起来,没有分毫的喘息余地,她紧张地握紧了拳头,道:“既是流言,必是宫内之人皆已闻知” 她遽然站起身,“皇上想必亦已知悉,三人成虎,他会相信几分?” 若山又是忧心又是感喟,“小姐在意皇上的想法,是不想皇上为此而对小姐失了情分,小姐终是对皇上动了真心。” 桂菡看了她一眼,摇头道:“我在意他的想法,是不想他为此怀疑茂王,再者” 再者,她正设法取得他的信任,不能就此功亏一篑! 她欲言又止,若山遂不再多问,只含愤道:“此事定是杜贵妃所为!小姐,我们必须设法澄清。” 桂菡低头沉吟片刻,道:“是谁人所为反倒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皇上对此事的态度,如果他相信,那便是胡诌之言,也足以致命,如若他不信,那即便是言之凿凿,也无伤大雅。杜贵妃说得对,从来有权判定是非对错之人,只有皇上一人。” 若山抿一抿唇,道:“小姐已有应对之策?” 桂菡惘然摇头,由若山为自己披了斗篷,道:“此事非同小可,结果如何全凭皇上之意,我可以做的,只能是顺应其心罢了。” 这时,内监前来传谕:“贵嫔娘娘,皇上命您立即前往干阳宫!” 桂菡与若山相视了一眼,稍稍平了一下心底的疑虑与张皇,方往外走去。 到达干阳宫后,却见杜静芙已在弘帝左侧的尊座上,一双丹凤眼在看到她进来时霎时变得凌厉起来。 桂菡敛一敛心神,款款往前数步,仿佛是要趁此间隙,使自己多一点思虑对策的辰光。 同昕倒是和颜悦色,道:“贵嫔,赐座。” 桂菡看他神色中并无怪罪之意,心下微微放松了些许,道:“皇上召臣妾前来,未知所为何事?” 没想杜静芙却率先开口道:“妹妹难道要告诉皇上,你当真半点不知宫内所起之事端么?” 桂菡眉头轻蹙,垂眸道:“姐姐慧眼明识,原来已经知道妹妹心存疑虑,正好皇上召见妹妹,妹妹自是要来一问究竟。” 她稍一迟疑,又道,“未知皇上召见臣妾的目的,是否与臣妾想问之事有关?” 同昕和善依旧:“你心中有何疑虑,只管道来。” 桂菡倏然下跪于大殿中央,面呈愧色道,“臣妾今日闻知宫内之流言蜚语,直指臣妾不是,臣妾不知是否于宫中未能做到淑贤德孝,方会致令有人对臣妾心存不满,因而流言四起。只是此等说法,不仅有辱臣妾,更有辱皇上,散布流言之人,不惜犯下妄顾圣颜c欺君扰上之罪,亦要诬指于臣妾,想必” 她止不住泪流满面,哽咽续道,“想必是因臣妾有极大的不是,请皇上为臣妾查明真相,澄清此事,不使皇上因为臣妾,而令龙颜蒙羞” 杜静芙鄙薄地睨着桂菡,道:“好一张伶牙利齿,你如此说来,倒是宫中有人陷害你不成?你既有疑虑么?本宫便告诉你,对于你与茂王私通一事,人证c物证俱全,容不得你抵赖半句!” 桂菡猛地抬起头来,看到座上同昕的脸色微微一变,只抿紧唇没有说话。 她见状心下一沉,一股锥心的酸痛霎时涌进了胸腔之中,纠缠翻腾,犹如随时便要将她五脏六腑撕扯成碎片,她整个儿僵在原地,一时竟无从反应。 她深知自己惧怕的是什么,但愈是惧怕,她愈是不能退缩。 她深深吸一口气,平静如初:“姐姐口中所言的人证和物证,想必是自有因由,妹妹倒想在皇上面前求一明白。” 杜静芙冷哼了一声,转向同昕道:“皇上,请允臣妾传进小李子。” 同昕面上略有疑色,想了一下,终还是轻点了一下头。 桂菡倒抽了口冷气,紧紧交叠在一起的双手不知何时,已满是汗湿。 少顷,自大殿门外走进一名小太监,他诚惶诚恐地半躬着身子来到桂菡身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奴才参见皇上!” 桂菡闻声眉心一跳,转头看去,此小李子果然便是自己宫中负责洒扫粗活的小太监。 同昕神色凝重,道:“你知道什么,且如实道来,莫要在朕面前弄虚作假。” 他的眼光淡淡掠过桂菡,她听得他的话意,不知为何,竟觉不寒而栗。 杜静芙眼见同昕并无偏袒桂菡之意,不由更显笃定,扬声道:“皇上所言甚是,小李子,你只管把你告知本宫的事如实禀告皇上!” 小李子鼓足勇气,道:“奴才有一回在玥宜宫的后庭院打扫,看到贵嫔娘娘竟身穿素衣,独自从后门离去,奴才心中觉得奇怪,但凡主子出宫,必是依着宫规由宫人随侍左右,何故贵嫔娘娘会是独身一人?而且是从后门而出,奴才担心娘娘可会有甚不便,于是大胆紧随其后,想着要跟上娘娘,若娘娘有何需要,奴才也可帮着照应。可是没想到” 桂菡听到他话中所指,竟是当日她与同睿约见之事,心不由“咯噔”一声响,不止地往下沉落。 杜静芙不耐斥道:“在皇上面前何能吞吞吐吐,你赶紧把话回完!” 小李子慌地连连磕头,道:“是!奴才当日看到娘娘在路上遇到皇上圣驾,本以为娘娘是有意要在路边与皇上相遇,可没想到,娘娘象是存有心回避,竟躲了起来,奴才还看到娘娘摔倒在树木丛里,却只一声不响。奴才心里惊慌,不知道娘娘可是有何难言之隐,一时也不敢贸然上前。待皇上圣驾过后,娘娘却没有回宫,该是还有去处,奴才看娘娘脚上受了伤,本想要叫住娘娘,可娘娘一心向前走,根本没注意到奴才” 同昕双目清冷如寒潭,一言未发。 杜静芙颇有自得之色,“接下来你发现了什么呢?” 小李子面呈尴尬:“奴才跟随娘娘来到旧日回心殿之处,竟见茂王等候于此,奴才着实好生惊惶一时没了主意,还是贵妃娘娘宫中的玲秀姑姑察觉奴才神绪不宁,再三追问,奴才方将此事吐露” 桂菡仰首望向同昕,目内含着隐隐的祈求,祈求他哪怕对她余留一点相信。 同昕唇边却扬起一抹苦笑,道:“你曾视朕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桂菡咽了咽,道:“臣妾当日避开皇上,乃是事出有因,求皇上明鉴。” 同昕笑得惨淡,“事出何因?” 杜静芙冷笑道:“妹妹进宫前与茂王已然交情匪浅,可是既已成为皇上之妃,便应安分守德,克尽为妃之责,何能因一己私欲,便秽乱后宫,与茂王暗通款曲?”她眼珠一转,高声道,“将物证呈上!” 随即便有宫人捧了托盘进内,送至同昕跟前。杜静芙一手取过托盘上的物事,抖擞展开,竟是一袭衣裙。 未等桂菡予以辨清,她手中一扬,发狠似地将衣裙向殿下甩去,兜头盖脸地覆在了桂菡的脸面上。 如是掌掴一般,带着羞辱的意味,更为她此刻紧悬的心绪增添了几分张皇。 桂菡将衣裙扯下,细细一看,竟是当日自己外出与同睿相见时所穿的衣衫。 却见裙袂中央,血迹斑斑,不由回想起强忍膝头剧痛的那一瞬,锥心而凄怆。 “你与茂王私通当日,便是穿这一件衣衫!你腿伤之痕迹,仍于其上!”杜静芙咄咄逼人,“再也容不得你抵赖!” 桂菡忍一口盘旋于心胸中的酸楚,含泪道:“皇上,贵妃姐姐所言均是事实,我确是曾与茂王见面。” 眼看同昕目内怒意渐显,她弹去眼角一点清泪,续道,“可是臣妾自问清白无秽,当日与茂王相见,只因臣妾为了要向茂王说清心中之志!” 她隐忍着心头如刀割般的苦痛,言辞愈发清晰,“皇上要知真伪,只需传召茂王进殿,与臣妾当面对质,便可辩清臣妾所言虚实!” 同昕双颊微微发白,左手暗握成拳头,片刻,方一字一眼道:“传茂王!” 同睿到达时,脸庞上难掩不安之色,想是已在路上得知事由经过。 当看到跪在大殿中的桂菡时,他唯恐再生枝节,只敛下了一切意绪,向同昕平静行礼。 杜静芙不屑地睨着桂菡,道:“王爷已到,妹妹还有何话?” 桂菡凝视着同昕,道:“臣妾必须与王爷言语对质,还请皇上准允。” 同昕默然颔首。 桂菡款款自地上站起,不知是跪倒的辰光太长,还是身心疲惫,她脚下只一阵一阵地发软,每向同睿迈近一步,都似是踏在棉絮上,摇摇欲坠,连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 “我必须在你皇兄面前说出实话。”她的声音在大殿中空洞而哀冷,“那日你约见于我,我已知你仍有妄想之念,我本无意再予理会,可是又知若不向你明示我心中决定,你是不能就此罢休的。所以我才会赴约见你。” 同睿大惊,愕然道:“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悲喜不由人 “我已在进宫前再三告知你,我乃西穆和亲公主,将是你皇兄之妃!” 桂菡倏然提高了声浪,生生打断了他的话,“于国本而言,我肩负西穆与东穆两国邦交和顺之重任;于情义而言,我自到东穆以来,承蒙皇上厚爱,皇上待我,无微不至,怜恤有加,我唯得感恩而已” 她双目嚼泪,哽声低哮,“何能存半点反叛皇上之心!何能因你一己之情而毁却皇上对我的爱重!” 同睿面部肌肉微微一搐,颤声道:“贵嫔所言极是,错只在本王” 桂菡泪水簌簌往下流淌,高声道:“错当然只在你,我一心前往回心殿就是为了要跟你说清,你乃皇上亲弟,肩负匡助皇上之责,我乃媛则贵嫔,必须恪守淑德之道,尽心侍奉皇上,这样的道理,你我早便已经明白,何用我一再一再地向你反复言说?” 杜静芙眼看同昕为之动容,连忙道:“桂氏分明便是砌辞狡辩!若你真是一心要向王爷道明心志,为何不带上宫人以作避嫌,偏偏要独自前往?路遇皇上,竟回避不予见驾,不是存心私会是什么?” 桂菡抹一抹泪水,仍旧面向着同睿道:“我独自前来见你,便是不想有旁人得知你之心念,我期望你能明白我一片苦心,莫要再多思!我对你说,我此番来见你,已是犯下了滔天大罪,但如若可使你多添几分明白,我应该来,我应该尽我所能,令你摒弃心中之念!方不会像如今一样,饱受旁人思疑,流言散布于宫中,辱损皇上之名,惹皇上多添烦扰!” 她转向同昕,泪如雨下,啜泣着又道,“更令臣妾平白蒙受莫须有的指摘,此番事端,怪只怪臣妾左右思虑,顾念不使皇上另有忧心,方将与王爷见面一事瞒下,早知如此,臣妾无论如何也要向皇上道明一切,免至如今境地,教人难堪心伤!” 她言罢掩面而泣,眼角余光只落在面白如纸的同睿身上,心胸中痛如刀绞。 睿,这一次是我有负于你,但我只有在你皇兄面前出卖你,方可让他相信,我对你已是无情,方可让他放心,你与我再无牵连,方可让他放过我,放过你。 同睿有如蒙受了极大的打击,颓然下跪,道:“贵嫔所言,无半句假话,一切全是臣弟妄为之过,臣弟求皇上降罪。” 同昕眼光只落定在桂菡身上,面上的阴霾已然渐淡,只余下一丝沉重。他开口道:“皇弟不必过于自责。” 他稍稍迟疑了一下,终于说出,“你与贵嫔当日曾结为金兰义兄妹,贵嫔进宫后,你身为其义兄,欲与其一聚,也属寻常。只不过日后必须循了正礼引见,不可再私下会见,徒若人非议。” 在场诸人闻得他所言,均为之一震。 桂菡始料未及地望向同昕,静默片刻,方定下神来,施施然行礼道:“皇上英明。信任王爷,信任臣妾,皆因皇上善辨是非,睿智明鉴!” 同睿神色茫然,强忍了心头失落,道:“皇上宽怀仁厚,臣弟谢过皇上不责之恩!” 杜静芙心有不甘,正要说话,同昕摆一摆手道:“今日之事真相已大白,莫要再提,也不可再于宫中擅加议论,若有妄议者,即以杖杀处之!” 桂菡返回桂宫中后,若山便急急迎上前来,道:“皇上刚才派人传旨六宫,不可再造谣生事,若有违者即行处死。小姐,那事可是已妥善解决了?” 桂菡并没有马上回答,一迳儿来到案桌前,随手拿起茶杯,看也不看,就要喝下,若山慌忙一把夺下,道:“这里面并没有茶水。”不由忧心起来,“小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桂菡虚脱似地跌坐在椅子上,道:“皇上说,我与他,为金兰义兄妹”她苦笑出声,“既是兄妹,何来私情?” 若山先是一惊,后而平静下来,道:“皇上如此,全是为了保全你和茂王。如今有皇上庇护,小姐总算避过一劫。” 桂菡垂下头,道:“我在皇上面前说出是他心存异念,我为求自保,出卖了他。若非如此,皇上也不能轻易放过我们。” 若山叹息了一声,为她斟满茶水,“小姐并没有出卖任何人,你既已选择一心对待皇上,那么便与过往再无干系。若有人心存希翼,也是那人痴心妄想,今非昔比,小姐并没有做错。” 桂菡唇边笑意中的苦涩蔓延开来,连同眼眸也是凄酸一片,她猛一扬手,将茶杯拨落地上,只闻一阵刺耳的破碎之声,她的泪如满地狼藉的茶水,在惨白的脸庞上蜿蜒成失落的痕迹。 下一个瞬间,她整个儿呆成了盐柱,连面容上的每一分表情,也如凝固成了天荒地老。 泪珠在她僵白的脸庞上滴落。她无望的双眸内,是同昕悄然而至的身影。 若山顾不上收拾地上,忙不迭地向同昕行礼:“奴婢参见皇上!” 桂菡的神绪恍若在她的声音中清醒过来,遂用力擦去泪水,上前一步就要行礼,同昕却抢先一步地扶住了她的肩膀,道:“就不要多礼了。” 他目光意味深长,“今日事出突然,朕唯恐你受惊了,所以特地前来看看你。” 桂菡强颜欢笑,道:“臣妾感念皇上体恤信任,又自责行事不知避忌,生出此等事端,让皇上费心,所以一时意绪反复,皇上莫要见怪。” 同昕凝神看着她颊边犹自未干的泪痕,她的笑容,掩不住她眼中的悲戚,然而她依旧在笑,只因她认为必须取悦自己。 忽然很想再看到,那进宫之初,对峙在自己跟前的她,至少每言均出自她的肺腑,至少他可以看到真正的她。 他尝试着也向她露出笑颜,原来心苦的时候笑,是这般讽刺而难受。 是他,令她一直置身于这样的讽刺与难受之中。 他忍不住捧起了她的脸庞,低头吻去她的泪痕,如要藉此为她抚平些许伤痛,也抚平自己为她而生的伤痛。 若山眉目黯淡,垂下双眸,转身退出了门外。 他的唇温热如火,在她玉润的肌肤上滑落,她没有抗拒,可也没有回应,身躯僵硬形同行尸走肉,他的怀抱越发有力紧密,如是生怕只稍一松手,她便如同她那无可捕捉的思绪那般,远离至他无从把握的地方。 他在她玉颈之处停下,气息如风般在她耳畔回旋,“菡儿,即便没有今日你的一番言语,我也会相信你。” 她静静躺在他怀中,道:“臣妾知道皇上明察秋毫,定必不会错怪好人。” 同昕埋首在她的如云青丝之中,深深呼吸着芬芳醉人的清香,“是因为我知道,如果你当真要选择背叛我,当日便不会在睿的护送之下,到达东穆。” 桂菡昏沉的思绪倏然多了几分清明,她凝眸于他,满面疑问。 同昕拈起她鬓旁的一缕秀发,掬于掌中把玩,“睿向我请命,要前往迎接你来东穆,我就已经有了打算,或许,我今生都无法拥有你。” 他轻吻她的发,“一直以来,痴心妄想的人不是睿,而是我。我妄想可以得到你,我妄想可以令你死心塌地地留在我身边,我那么矛盾,我要尽我最大的努力留住你,可是我也想让你自己选择,我明知睿是别有意图,但我依然准允了他的请求,便是因为我想你能更清楚知道,与你相伴今生的人,只有我。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你终于还是来到了我身边” 桂菡闭上眼睛,道:“原来从一开始,我们的心思就已经在你的掌握之中,不管我们怎么做,走或留,都只在你的意愿之内。” 同昕的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唇,“可是我却无法掌握你的喜怒哀乐,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与我一起,是真正的欢喜”他心疼地注视她,“而不要再强颜欢笑。” 桂菡睁开双目,他半带爱怜的面容近在咫尺,她微笑道:“皇上多虑了,臣妾与皇上在一起,当然是真正的欢喜。” 她螓首温柔地伏在他胸膛上,轻轻道,“皇上已知菡儿之心,菡儿便放心了,自然是欢喜非常,又何来强颜欢笑之说呢?” 她的话却并没有令他有分毫释怀,他的心往下沉了一沉,只不动声色,俯身吻住了她的唇角,忘情撷取她的香甜,她如失去了抵御之力的俘虏,在他身下渐次地将自己的喜怒哀乐融化成为迷蒙的虚空,不再有足以牵动她感官的情绪,然而无可避退的是,她又从中感觉到前所未有的依恋,丝丝缕缕地从心底深处漫生蔓延开来。 待确定他已经熟睡后,她小心地自他怀中离开,披上常服步出寝殿,外间已是月华遍地,檐影清淡。 此处的一切均如桂府,只是,此地非彼处,人面亦全非。 她在前厅坐下,有小宫女上前要侍奉,她挥一挥手让所有人退下,自行斟满茶水,以茶代酒,一饮而尽,迷茫脑间,竟也会有醉意。 她右手抵着额头,掌中的茶杯冰凉的触感传进脑际,微有风动拂过,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整个儿顿时如梦初醒般,抬起眼望向前方,竟从云石雕花的屏风之上,看到了一抹倒影,那是他,是同昕,他正在自己身后。 自己的一举一动,总也逃不过他的双眼。 是守护还是禁锢? 然而她并未察觉的是,前厅大门旁那一个纤纤身影。 若山身上一袭浅青色衣裳使她形同淹没在了此间的夜色中,她早便听到了主子的动静,可是她没有马上上前,因为她看到了他,他本想要来到小姐身边,但是当发现小姐更沉醉于自得其乐后,又伫足未前。 他只那样静静守候在小姐身后,不知是在欣赏小姐独处时的娴静动人,还是心疼小姐独尝苦涩时的孤清冷寂? 最终,他还是没有惊扰小姐,默默地退了回去,想必是不会让小姐知道,他曾经一声不响地陪伴于她左右。 若山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直至再无痕迹,恍若他从来没有出现过。她无端端地失落了起来。 同昕没有留在桂宫中宿夜,亥时一刻便摆驾返回颐祥宫。 桂菡送他离去后,却是睡意全无了,若山为她将明明灭灭的残灯添一点灯油,苟延残喘的,仿佛是余存在心间的一丝微弱的寄望。 桂菡于灯下翻阅一本诗词,又似心不在焉,良久也不能掀过一页。 若山悄然来到她身侧,低低道:“小姐,你心里有事,瞒过所有人,却不要瞒过自己。” 桂菡指尖一抖,将书本合上,眼光茫然地望向前方,须臾,幽幽道:“我纵然瞒过了自己,也是瞒不过你。若山,你从来都是最懂我的人。” 若山在她跟前坐下,她如是极倦了,放软了身子靠在若山肩头,泛红的双眼了无焦点地盯着如豆的灯苗,忽然觉眼前的一切,如梦似幻,如果能够,但愿可以梦醒。 若山道:“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都在留心小姐的心绪,我一直努力想从小姐的脸上找到一点真心欢喜的痕迹,可是我一次一次失望,也一次比一次更要替小姐担心,小姐,若山知道,你如今并不好过。” 桂菡无力地一笑,“你的话,和他的话竟那么相似,是我不够聪明,是我不够隐忍,不能让你们都相信,我如今是如鱼得水。” 若山目中泛上一丝凄怜,“小姐,你虽然从来没有对若山说过为何会对皇上有所改变,可我还是明白的,你都是为了一个人,今日你蒙受算计,也是因着这个人,你不惜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全只念着这个人,他对你如此重要,你根本就不可能真正把他忘却,你心里有这样沉重的包袱,又如何能够好过?” 桂菡复又坐直了身子,垂下首道:“有一句话说得好,路已是既定,只管往前走,我可以为之的,不过便是安分守己,做名符其实的媛则贵嫔” 同睿曾说过的话,如是不能触c不能碰c不能想c不能记的痛处,她一字一字道出,只觉锥心。 若山手势温柔地为她将斗篷的前襟拉一拉,仿佛为她驱散了不少寒意。 “可是小姐,这样的话你真能往心里去吗?你真的愿意继续走这条路,你真的愿意过安分守己却再不能展欢颜的日子吗?”她眼底水雾氤氲,“若山有错,当日应该坚持己见,助小姐离去,便不使小姐如今饱受煎熬。” 桂菡疲惫地枕靠在桌上,“路再难走,也是我心甘情愿,既然无可退避,只有迎难而上,我无可怨无可悔。” 若山却摇一摇头,不由抓紧了她的手,恍要借此获得一点坚持下去的力量,“请小姐恕若山旧话重提,实在是不忍再见小姐终日沉沦于此” 她咬一咬牙,倏然跪倒在桂菡脚下,“求小姐将若山荐予皇上为妃,莫使小姐一人孤身面对皇上,委曲忍辱,悲喜不由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游子不顾返 桂菡震惊不已,慌忙要将若山扶起,然而若山却纹丝不动,她急切道:“你的心意我自是明白,可是我并不需要你代替我取悦皇上,我我自有我的打算。” “小姐曾经问过若山,可是因为心中有他”若山唇边扬起一个轻浅柔美的弧度,“若山当日不敢承认,可是到了如今,却想向小姐坦诚,若山一直未忘与皇上于西穆国时的一刻同心,但我自知身份卑微,不能与小姐相提并论,因而并不作奢望,可是如今若山看小姐郁郁寡欢,如若可替小姐分一点忧” 她仰起首,眼内泪光晶莹,“如此深宫岁月寂寂,实非小姐所愿,亦非小姐之志,若山斗胆劝诫小姐,与其终其一生消磨自心意绪,不若与王爷达成共识,另谋离宫之策,方为上着。” 桂菡暗惊于心,若山的话不受控制地于心内反复回荡,以致她半晌也无以成言,思量良久,方道:“你快起来再说。” 若山依旧跪在原地,哽声道:“小姐,求你答应,由我代你成为皇上的妃子,由我代你承受一切,若山与小姐不一样,若山别无他求,只愿可助小姐解扰心之困,只愿一心侍奉皇上” 桂菡却连连摇头,道:“若山,事至如今,有些事我必须让你知道。你起来听我说话。”她神色骤然变得凝重,若山方顺从地站起了身。 “我之所以对皇上改变态度,并非全因王爷。” 桂菡声音低浅如叹息,“我对他心中有恨,也并非全因他打碎我的希望。而是我意外获知,他野心勃勃,对我西穆虎视眈眈,表面接受光帝和亲之仪,暗里却仍存西侵之意,只待他部署完成,必定会对西穆发起战事,他是西穆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所以,我不能就此离去,我应做的,是留在他身边,取得他的信任,从而阻止他的西侵之计!” 若山闻言大惊,脸色霎时变得煞白,片刻,方颤声道:“他果真存了吞并西穆之意?只是若山同为西穆人,也不忍见西穆万民受战乱之苦,若山依旧愿相助小姐,与小姐一同联手。” 她平一平惶惶的心绪,“即使他日小姐寻着了时机远离,若山亦会尽己所能,阻止皇上西侵。” 似连最后一重借口也被冲破,桂菡心底最不敢面对的深处竟有了细微的动摇,脑中一时纷纷乱乱,竟无从理清头绪,只感觉有一个曾视之为荒谬的念想正在胸臆间蠢蠢欲动。 真的想要逃离吗?原来她的心思从来没有安分过。 她在大殿上对同睿说出的每句话,仍如锐利的刀锋,一下一下地扯割她的心房。 “何能存半点反叛皇上之心!何能因你一己之情而毁却皇上对我的爱重!” 她怎会看不到,同睿凝望她的眼神,绝望如斯。 然而,同昕的话言犹在耳:“我想你能更清楚知道,与你相伴今生的人,只有我。” 教她如何能形如他手中的牵线木偶,来去始终在他掌心中,怎么也无可反抗? 若山神色渐渐地回复了平静,语含恳切,“小姐,你的打算,也就是我的打算,你要怎样做,我只会言听计从,若山每言每行,均以小姐之意为先。” 桂菡沉默着,抑制住心底无尽的怅惘,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有了下决定的力气,缓缓说出:“皇上说了,明日会到桂宫来,你还是早早休息为上,以保得精神气色上佳,面见圣驾。” 若山轻轻舒了口气,敛眉向主子深深拜下,“多谢小姐成全。” 桂菡恍若自言自语,“成全你,也是成全我罢了。” 若山退下后,她倚窗而坐,夜风寥落,轻打茜纱窗,声声如心底的叹息,幽怨而不安。她摊开薛涛笺,执笔书写,字里行间如倾注了她此刻的期盼与坚定: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写至“返”字,她便顿了笔,意尽于此,她相信他阅后便可明白她诗中之意。 次日一早,她便着令若山将此信藏在茶包之中以赠礼之名送往茂王府中。 第一步已然迈出,她义无反顾。 同昕昨日说过,会于今日驾临桂宫与她共进晚膳。她于是花费了大半天的工夫为若山挑选合适的衣饰,细细搭配,悉心精选,若山在一旁反倒不能有太多主意,主子与皇上相处已有一段时日,对于皇上的喜恶,势必颇为了然于心。 因若山尚为侍女身份,便选了一袭清简却不失雅致的浅粉色梨花纹对襟上裳,领口绣片片娇嫩的玉桂花瓣,窄袖滚星星点点的碎花边纹,若山身量较为纤瘦,清雅的花纹点缀衬得她气韵婉约,小家碧玉的秀丽中,又带着几分端庄的娟好。 这显然便是桂菡所要的感觉,她满意地微笑着打量若山。 同昕刚下早朝,贴身近侍的令公公便上前向他低语了几句,他闻言眉头不由紧蹙起来,匆匆返至颐祥宫内殿,暗卫即将书函奉呈到他面前,恭敬道:“卑职依皇上之命暗中为桂宫守卫,今日清晨得见贵嫔娘娘的近身侍女向茂王府送出茶包,卑职设法将茶包截获,果然发现内里藏有此信。” 同昕接过信函,挥一挥手道:“朕晓得了,你们都退下。”待殿中无旁人后,他方展开书信,凝神细阅。 想来是书写之人为策万全,并没有署上下款,不教人将此作为把柄。 他洞悉此心思,不由冷冷一笑,她心思尚算慎密,只是她偏偏忘记了,宫中处处尽是他的耳目暗卫,而她的字迹,他亦是一眼便能辨认出来。 在宫中,她的言行计较他尚且了如指掌,更何况是一纸书信的用心?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他低吟出声,与君别离,相去万余里。她与皇弟相分相离,不可不谓之各在天涯。离愁别绪,相思刻骨,然而,她不应只是要告知皇弟所谓的相思之苦。 她是另有图谋。 思及此,他的心无法控制地揪痛起来。 桂菡将若山拉到同昕御赐的落地铜镜前,亲手为她将古纹双蝶云形留仙裙上的绸带扎成花结,若山心下难掩欣喜,想到将要面对同昕,又稍觉含羞,只按捺着激荡的心绪,任由小姐为自己装扮一新。 桂菡挑了一盒上等的珍珠粉放在若山跟前,若山用露水匀了脂粉薄薄施于颊边,莹白中透着淡淡的嫣红,又执了胭脂笔,沾一沾淡红胭脂,对镜细细描于唇上。 桂菡在旁微笑着看她上妆,镜中映出她们主仆对镜的一双倩影,一个恍惚间,桂菡仿佛感觉心头有莫名的失落感,无声无息地在心胸中蔓延,将她仅余的一点平静也冲散了。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东穆后宫这一方天地,于她而言,便是艰险而漫长的前路,注定今生,她与皇弟相见,争若不见。 同昕每明白多一分,心便下沉多一分。 北马南来恋北风,南鸟北飞依南枝,与其说她的心依然牵挂西穆,不如说她恋恋不舍的是睿,她念念不忘的是与睿有关的记忆! 他几乎就要无法继续读下去,连执紧信笺的手,也开始觉得那样无力,无力把握她从来便不在他掌控之内的牵挂。 若山满头青丝长长逶地,桂菡拿起象牙梳为她梳理发丝,若山转过头,拉住了她的手,诚挚道:“小姐,无论此次事成事败,若山都会对您感铭此生,永不忘恩。” 桂菡心神不宁,听到她的话,强打起精神来笑道:“是我帮你,可也是你帮我。而且,此次只许事成,不许事败。他”她极力使自己的语气多一点肯定,“一定会听我的话,封你为妃。” 看到若山还想说话,她率先开口道:“不要再多说了。我已经想好,你就梳一个倭坠髻罢,配上我这支碧玉蝴蝶棱玉兰花簪,最是动人。” 脸上的笑容在若山垂下首的一刻微微凝固了,竟是无以抑制自己的情绪了吗?怎么愈近要与若山一同面对同昕,她的心便愈不安? 只是无论如何,一步迈出,便再不能收回,唯有继续往前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