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弄潮》 第十章 两度解围获臣心 长安城内的纵横道上虽然没有“限速”这种说法,可一旦撞伤了人,还是要被衙门问罪的,故而如非要事,倒也不至于策马狂奔,就跟现代人开车一样,只是代步而已,就算高速上也很少有人开到一百二不是吗? 假如不慎撞伤了人,也都会赶紧处理,该赔钱赔钱,尽量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嘉国立国至今不过二十来年,还不至于堕落到朝廷权贵们可以随意在天子脚下草菅人命的地步,纵是那一部尚书的儿子,也不可能如此人一般嚣张。 不过嚣张也自然有嚣张的本钱,此人虽然在地上滚了几圈,弄得一身灰头土脸,可身上那件天青色衮龙服却依旧显眼,三条金龙环绕,彰显皇室威严气象。 此人正是那韩王宋欢,也就是宋琅的六弟,齐王党的中坚,长安有名的纨绔子。 好不容易搬上车的米袋撒落一地,也得亏是落了一地,否则令狐貂还真没办法把将翻未翻的板车顶住。 眼看着盛怒之下的宋欢一鞭接着一鞭落下,旁边明明有路人驻足,却没一个人敢真正上去拦的,盖因他们都知道这位声名狼藉的韩王,又岂敢在这种时候去触他的霉头。 令狐貂吃痛之后,又不敢反抗,只能以双手抱头,靠着板车,将身子尽量缩成一小团,可见到对方好像不仅仅是为了出气而随便抽几鞭子就了事的模样,而似乎是真打算活生生抽死自己,他不得不赶紧大喊道:“莫打,莫打,小人是为太子殿下办事的,莫打了,莫打了!” 情急之下,令狐貂也只能搬出宋承乾来做自己的挡箭牌,可他却不知来者是宋欢,也不知道这宋欢乃是与太子党分庭抗礼的齐王党的中坚,更不知道今天宋欢本就因为食邑之事而攒了一肚子气,当下非但不惧,反倒抽得更狠了。 “你搬出他来吓我?为何不让你家主子亲自过来,那岂不是更好?” 宋欢猛地一甩鞭子,空气中都随之响起了一声爆鸣,直听得旁观之人都心中犯怵,暗道这小子今天可算倒霉了,竟栽在了宋欢的手中,只怕是不死都要去半条命。 饶是因为倒春寒的缘故,令狐貂身上穿的衣物其实不少,可宋欢这一鞭子接着一鞭子地落下,也很快就被打得皮开肉绽,浑身上下锥心的疼。 宋欢一手指着底下那好似路旁野狗一样蜷缩着的令狐貂,高声叱骂道:“你一个奴才,狗一般的东西,今儿本王打你也就打了,又能如何?谁敢来找本王的麻烦?” 一边骂,他手上动作更是不停,一条马鞭来回抽打,不停落下,使得令狐貂只能双手抱头,先努力护住身上最重要的部分,心中万般无奈与凄楚,却又不知该与何人言说。 这事儿怎么说都是自己有理,可来者偏偏就是那不讲理的人,所谓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如今又能如何,心中虽然愤恨,却也无可奈何,对这世道更不禁是失望之极,自觉自己这一生自降生起就没一件事是顺当的,连番打击之下,宋欢简直要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可就在这时,犀利的鞭影突然一止。 一个让令狐貂觉得很是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将他从这无休止的苦难之中给救了出来。 “住手!” 宋欢积攒了一肚子的怒气,正愁没地方发泄,有人抓住手腕,拦住自己,他的脸色顿时更为凶恶,在回头一看后,直接挣脱了宋琅的手,冷冰冰地道:“本王还当是谁呢,原来是你。” 双方之间虽是以宋琅为长,但二人在爵位高低上却是反了过来,宋琅只是一珠亲王,差了宋欢两等,也难怪宋欢的语气如此不善。 自太子宋承乾的母妃,也就是那位独孤皇后去世之后,十多年来,天子都无再立皇后的意思,后宫之中最显贵的也就是两位贵妃娘娘了,而宋欢的母亲虽只是次一级的嫔妃,但年纪不大,也很受天子宠幸,反观宋琅则是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无论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那后宫之中,他都没有能为自己说话的人,故而宋欢对其态度一向都是倨傲与不屑的。 宋琅收回手,看了眼正试探性地放下挡住脸的手臂,在朝自己看过来的令狐貂,一只手轻轻转动着无名指上的玉戒,眯着眼,道:“六弟,在做什么呢?” 宋欢冷笑一声,竟是连理都懒得理他,转头瞥了眼那狼狈不堪的丑陋汉子,突然间喉头一动,将腮帮子一鼓,竟啐出了一口老痰,直直地落在令狐貂的脸上。 令狐貂只是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却又激怒了宋欢,只见他再度扬起手中马鞭,大骂道:“狗奴才,你还敢躲?” 眼看着又是一鞭落下,宋琅却再次死死地抓住了宋欢持鞭的手腕,沉声道:“够了!” 宋欢转过头,竟是毫不相让。 “怎么,四哥是打算为一贱奴而与本王作对了?” 他并不清楚令狐貂与宋琅早在三天前就在崇文馆外认识了,当然,他就算知道了,出手也不会有所顾忌,只是眼下觉得宋琅这往日里懦弱无能的废物,今天突然为一个狗奴才,而且还是东宫的狗奴才出头,岂不是在故意与自己作对么? 二人你盯着,我盯着你,寸步不让地对峙之间,宋琅突然沉声喝道:“马卫!” 本来在一旁赶着牛车,作壁上观的马卫听了,不禁暗骂一声这老四也不知是脑子进了水还是怎地,怎么醒了之后就净在惹事,这韩王是能得罪的么? 想到这,他赶忙凑上前去,小声劝道:“四爷,莫冲动啊!” 倒不是真关心宋琅,只是害怕自己被牵连,到时候可真是一场无妄之灾了,他可最是清楚,这些权贵们害人的手段,那可真是阴损的很,杀人不见血,害人不用刀,他可不愿陪着宋琅一起得罪人。 宋琅眯了眯那对精致狭长的丹凤眼,瞥了眼侧后方的马卫,凶光微露,而马卫则低下了头,没有说话,可立场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宋琅深吸了一口气,等到他再转过头来的时候,已是春风化雨,冰雪消融,脸上多了几分诚挚热情的笑意。 他松开手,宋欢冷哼一声后,也收回了手。 虽不屑于这个名义上的四哥,但总不至于连他也一块儿打。 宋琅脸上带笑,全然没了刚刚愠怒的模样,语气更是亲热,就好似二人是那久未见面的老友弟兄。 “说来也巧,往日都难得与诸位弟兄见上一面,结果前天二哥才来过我府上,今天出门就碰上六弟了。咱们兄弟难得见面,当饮一杯不是?六弟又何必跟一个下人大动肝火,不值当嘛。” 宋欢瞧了他一眼,握鞭的手微松。 令狐貂搬出宋承乾来当挡箭牌,自然只会起反效果,除非宋承乾亲自到他面前来,否则光靠一个名字还吓不住还在气头上的宋欢,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向令狐貂发泄自己的怒气,但齐王不一样,一听到齐王的名字,宋欢虽有满腹怒气,却也不好再发作了,却也未顺势接受宋琅的邀请,而是冷笑道:“四哥这是要去宗正寺领这个月的例钱吧,呵呵,四哥的好意,六弟心领了,不过六弟担心四哥这请一趟客,府上的人之后就得喝西北风了,依我看,还是罢了。” 阴阳怪气了一番后,宋欢又是一脚踹在了令狐貂肩上,手执马鞭,骂了一句。 “下贱东西,今儿本王就暂且饶你一命,他日若见了,看本王不扒了你的皮!” 言罢,宋欢转过身,翻身上了已经自行从地上爬起的爱马,一扬鞭,就这么绝尘而去,竟是全然不给宋琅面子,而宋琅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也未做声,只是挥手拂去了眼前的黄沙。 转过身,宋琅从怀中摸出了一方绣着两朵梅花的帕巾,蹲下身,递向了还坐在地上的令狐貂,柔声道:“擦擦吧。” 遍体鳞伤的令狐貂盯着那方被递过来的梅花帕巾,这个独自一人徒步走了上千里,最后脚底板磨出来的茧比鞋垫都厚,可以说心志极其坚毅的汉子竟险些落下泪来。 几日经历,大起大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令狐貂不敢去接那方还有一丝幽香的帕巾,唯恐将其弄脏,只是抬起手,用袖子拭去了脸上的灰尘与浓痰后,突然跪倒在地,叩拜行礼。 “多谢四爷相救,小,小人感激不尽。” 说到最后,已有哭腔。 宋琅见状,不禁叹了口气,遥想当年的自己,又何尝不是这么小心翼翼。 初入社会,寻的活路也并不光鲜,每天只能拖着一身疲惫去坐最后一班地铁回租住的地方,车厢明明有空座,却因为衣服上都是灰,只好一个人孤零零地蹲在门口,看着门外的光影交错,偶尔不小心睡着了,又会被开门之后灌进来的冷风给惊醒,抬头看一眼站台后,又继续低下头等待。 将这方梅姐姐亲手缝制的帕巾强行塞在了令狐貂手中后,宋琅半是真心,半是故意地感慨道:“怎能让你来做这运米的事呢?” 见令狐貂紧紧地攥着手中帕巾,低着头,没有说话,宋琅又问道:“这么多,就你一个人?” 令狐貂抿着嘴,嗓音沙哑。 “不算多。” 宋琅自然看得出来他是在强撑,何况就算他真不嫌多,也不妨碍自己授恩于他,便转过头,朝着站在一旁的马卫吩咐道:“将地上的米都装回去,再帮他将米运去东宫吧。” 马卫一听这话,顿时瞪大了眼睛。 “四爷,这......” 宋琅缓缓站起身来,一张口,就好似有一股带着冰渣的旋风从头吹到脚,让马卫霎时间浑身僵直。 “从今往后,本王不希望再从你口中听到任何质疑声,哪怕半个字!明白吗?” 马卫僵在原地,喉头滚动了几下,好半晌,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 “明,明白。” 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后,宋琅蹲下身,开始将散落在地上的米袋搬去旁边马卫所驱使的牛车上,令狐貂见状,想要阻止,却被宋琅拦住。 “东宫不比其他地方,规矩森严,你办事若是出了差子,回去后免不了要被责问,正好我今天要去宗正寺领例钱和月俸,这牛车不用白不用,况且这么多米,你一个人搬得过来吗?” 令狐貂伸出的手停在空中,犹豫再三,却终究找不到拒绝的理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家贼欲行不轨事 有了一头耐力极佳的老牛代为拉车,再加上宋琅和被逼无奈的马卫在后面帮着推,令狐貂自然是轻松多了,还未日落,便已将米全都运到了地方,卸完货后,宋琅更是将马卫身上的钱袋子给强行夺来,硬塞给了他,好言嘱咐让他去买些膏药治伤,之后再不管令狐貂如何推辞,半句废话不说,转过身就迅速离开了。 收买不同的人,需要不同的法子,有的人可能需要一锭金子,但有的人可能只需要一份尊重。 而就冲当时在崇文馆里,被宋泰招揽的令狐貂选择先向自己行礼,再走去宋泰那边就能看出来,这是个极其记恩的人,对付这样的人,越是不计回报地对他好,才越能得到他的珍重。 些许黄白之物罢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玩意儿,岂比得上一颗真心? 宋琅坐在那并无顶盖护栏,纯粹就是拉货所用的板车上,一条腿悬在外面,一手扬鞭,轻轻落下,驱牛走黄土,坐看日西斜,迎面凉风习习,自有一份悠然惬意之感。 从东宫到那掌管皇族事务,守护皇族陵庙,并兼职管着天下僧人与道士谱牒的宗正寺并不远,朝廷衙门本就集中在皇城外一圈,到了地方后,也未受什么刁难,在领取了那份属于自己的月俸后,一身臭汗兼黄土,脏得不成样子的宋琅并未在意衙门官员各式各样的眼神,面带笑意与人作别后,便直接打道回府。 待得闭门鼓敲响,牛车已经停在了王府的大门口,反正这里门可罗雀,也无所谓堵不堵路了。 宋琅轻轻掂量着到手的银子,再看着那堆在门口的粮食,一番感叹后,不禁又有些疑惑。 自己虽是那最末流,最不受朝廷待见的一位亲王,可每月能够领到的例钱与粮食也远超普通百姓的想象,虽说日常支取也多,但总不至于这么穷困潦倒才对,毕竟这府上吃饭的嘴拢共也才五张而已。 带着满腹疑惑跨进门后,一身青衣的小少年梅晨不顾膝盖上的伤,还是快步迎了上来,只是姿势有些古怪,看得宋琅都不禁有些心疼。 “主子,您回来了!” 这懂事又忠心的半大孩子,生得也是唇红齿白,十分可爱,试问谁又会不喜欢呢,何况宋琅当年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这三日相处下来,他与这个陌生世界的联系已经越来越深,如今已将梅晨当自家晚辈看了。 伸手摸了摸梅晨的小脑袋后,宋琅笑道:“走了趟宗正寺,把这个月的例钱和米给领了,可费了不少功夫,今儿你算沾光,让梅姐姐做些肉菜,咱们一起吃,你还在长身体,得多吃些,长得壮些,日后这活儿就得交给你来做了。” 梅晨瞧见了宋琅手中那沉甸甸的一袋钱,听了这话,不禁又是感动,又是委屈,忍不住道:“幸好这次是主子您亲自去,若是让那姓马的去,还不知又要贪多少哩!” 话音未落,本在搬米的马卫突然从宋琅身后冲了进来,一扬手,“啪”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打了梅晨一个巴掌。 “闭上你的狗嘴!” 却不想,下一刻,马卫的脸上也挨了重重的一巴掌,这一掌力道极大,直抽得他脑袋发昏,好半晌才抬起头,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望着宋琅,似在询问“为什么”。 而宋琅则以实际行动回应了他,反手又是一巴掌,重重甩在马卫的脸上,而这次马卫脸色涨红,眼瞳中已出现一丝恨色,可瞧见宋琅胸口那条四爪金龙后,却不得不强压下了满腹怒气,哑着嗓子道:“四爷,这是什么意思?” 宋琅抬起下巴,诘问道:“为何打他?” 马卫瞥了眼旁边捂着脸,一脸委屈的梅晨,瓮声瓮气地反问道:“这小子在您面前说胡话,构陷于我,难道不该打?” 梅晨一听这话,顾不得其他,赶紧争辩道:“我没有说谎!自从让你去领钱,哪次不是少了起码四成!” 说着,他又向宋琅哭丧着脸道:“主子,我真没说谎,真没有!” 马卫见状,心头大恨。 “小贼,你还敢胡说!” 话音刚落,宋琅便呵斥道:“够了!就算是胡说,那也轮不到你来教训他!何况你是仆,我是主,几时又轮得到你来质问本王?马卫,门外的东西都搬完了?” 马卫听了这话,迎上宋琅威严的眼神,极不甘心地低下头,咬着牙,默默转过身,往外走去了。 赶走了马卫,宋琅又朝同样一脸讶异之色的小少年吩咐道:“去准备些热水,我要洗个澡。” 帮令狐貂搬了米,宋琅也不是光指挥马卫,自己同样出力不少,出了一身臭汗,身上也被弄脏了,这时候倒是想起现代社会的好了,想要洗澡何须这么麻烦。 眼看小少年答应一声后转头要走,宋琅突然又想起一事,招呼道:“哦,对了,千万别告诉你梅姐姐,洗澡这事,我自己来就行了。” 宋琅前世虽是个成功的商人,可一直醉心慈善,并未过上纸醉金迷的生活,让下人服侍自己洗澡这种事,别说做了,连想也没想过,再者梅清秋在他心中,是如姐姐一样的亲人,而非可以随意指使的下人,二人若是坦诚相见,宋琅可受不了。 ------ 厨房里,围了围裙,将头发全挽在脑后的梅清秋正在炒菜,府上人拢共就这么几个,故而她一个人也忙得过来,可就在她要掀开锅盖,看看饭蒸熟没有的时候,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来人上下其手,惹得梅清秋惊叫一声,随即全力挣扎了起来。 虽有池边相拥之前事,但梅清秋知道,宋琅是绝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不出她所料,来者的确不是宋琅,而是马卫! 他在宋琅那受了一肚子气,却又不敢向宋琅发作,便只好在梅清秋这个他觊觎已久的女人身上找补回来,前些日子几次想要下手,都被人所拦,如今终于逮住了她落单的机会, 梅清秋反抗不得,只得放开嗓子尖叫道:“救命!救命啊!” 声音凄厉,马卫瞬间便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赶紧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压着嗓子,恶狠狠地威胁道:“闭嘴!梅清秋,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告诉你,跟了我,你后半辈子还可以享福,不然等那小子死了,到时候可别后悔!” 强办了对方,冷不丁后脑勺一疼,马卫惨叫一声,一下子泄了力,松开手,靠在旁边的灶台上,勉力睁开眼一看,才发现是那老管家梅若水不知何时来了,用拐杖从后面打了自己一记。 被人当面撞破了好事,又挨了那死老头儿的一记闷棍,马卫虽然双眼发昏,霎时间却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下子扑了过去,将老人扑倒在地,二人扭打在一起,可老人年逾花甲,又哪里是年轻力壮的马卫的对手,在其身下全然没有反抗之力。 马卫伸出两只手,死死地掐住了老人的脖子,狞声道:“死老头儿,屡次坏老子的好事,既然你想死,那老子就成全你!” 梅若水被他压在身下,双手死命地掰着马卫的手,却好似蚍蜉撼树,毫无作用,眼看着老人脸色青紫,就要出事,马卫突然又惨叫一声,松开手,滚到了一边,而趁此机会,梅清秋赶紧上前扶起老人,一只手拿着菜刀,浑身颤抖个不停,只能靠着灶台才能勉强站稳。 再看这边,马卫肩膀上被梅清秋砍了一刀,却并不深,毕竟梅清秋没有杀人之心,也没有那个胆气,但总归还是吃了痛,马卫站起身后,见对方手中有利器,自己一摸肩头,手上全是血,顿时也被吓住,心中的欲火烟消云散,他龇牙咧嘴了一阵后,终究还是没敢冲上去,只是恶恨恨地撂下一句话,然后便转身跑了出去。 “谁敢给那小子说,我就杀了他!” 马卫跑掉了,剩下的梅清秋也松了口气,手一松,菜刀落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她一时间竟还未回过神来,好半晌,才终于惊醒,转过身,与缓了口气的老管家梅若水抱在了一起,一老一少,竟是哭作一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以身诱敌反被擒 朝廷分给宋琅的陈王府虽是八座王府之中占地最小,最为寒酸的一座,但因为府上的人少,空出的房间多,故而就连马卫这种本该去睡通铺的下人也可以独享一间屋子作为起居之所。 强暴不成反被砍伤,从后厨急急忙忙地逃回房间后,马卫的心情很快便平静了下来。 他没有惊慌失措,更没有选择就此离开王府,只因他确信梅清秋和那老头儿既不会,也不敢将此事说出去,这是他已经多次证明过的事,再者这种事只要不是被抓个现行,那也拿他没办法,除非宋琅下定决心要惩办他,而他相信宋琅绝不会这么做。 自信满满的马卫并不清楚,宋琅虽然表面上还是那个宋琅,但其内在的灵魂却已经被彻底更换,这几日相处下来,虽然觉得他比往日威严了不少,但固有的印象还是难以改变,故而马卫丝毫不怕。 他靠坐在木椅上,肩头处的伤已经上了金疮药,绑好了纱布,好在梅清秋当时也没下重手,所以伤口并不深,简单包扎一下也就没什么大碍了,只是一想到今日之事,他还是气愤不止。 一个口无遮拦的小贼,一个屡次坏我好事的老贼,有朝一日定要将你二人全给剁碎了,丢进那护城河里喂鱼才好! 还有那假正经的臭婊子,现在不肯从老子,哼,等你被卖去青楼妓馆,哭天喊地无人应的时候就知道厉害了,到时候就算你求老子,老子都看不上你! 他娘的! 正在马卫在心里骂个不停的时候,却突然有一阵叩门声响起,让他瞬间惊醒,脸色微变,赶紧站起身来,很是警觉地问道:“是谁?” 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了一个让他几度魂牵梦绕,却又下意识生出几分疑窦的声音。 “是我呀。” 这声音倒像是那女人的声音,可这声音里却带着他从未听过的七分诱惑与三分娇羞,全然不似那清冷如秋月的梅姑娘,不禁让马卫生了疑,便又问了一遍。 “梅清秋?” 门外的倩影清晰可见,不似作伪,随后只听她轻轻地“嗯”了一声,接着又小声问道:“马大哥,可以进来吗?” 这一声“马大哥”那可真是直接喊到了马卫的心坎里,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拉开了门,再看眼前站着的,果然是那梅清秋! 却见梅清秋竟是罕见地描了眉,画了鬓,更换了一身浅黄色,上面绣着几朵雏菊的齐胸襦裙,少了几分往日的温婉贤淑,多了几分不可言说的娇媚诱人,直看得马卫差点将眼珠子都瞪了出来。 她却不是空手来的,而是端着一块木质托盘,上面摆着一碗香气四溢,面上浮着枸杞与红枣的金黄鸡汤,只是随便看上一眼都让人食欲大开,恨不得赶紧端起来一饮而尽。 孟子曰,食色,性也,如今这两样东西一起出现在面前,可真是让马卫瞬间便放下了所有的防备,唯有那仅存的一丁点理智强撑着让他发出疑问。 “你,你这是......” 梅清秋抬起头,那一双眼中流溢出万种风情,诱惑之中又带有几分娇羞的眼神看得马卫几乎是立马便察觉到有一股热潮从自己下腹一路蹿升到了天灵盖,让他整个人都好似喝醉了一样,变得有些晕乎乎的。 梅清秋脸色绯红,又低下头去,小声道:“我虽是婢女,却也是王爷身边的婢女,当有几分体面,你又怎可用强呢?” 马卫哪里还听不出她这话里的弦外之音,霎时间便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给砸晕了,就连眼神都飘忽了起来,只是不停点头。 “是,是,是我急了,是我不该。” 马卫一边说着,一边侧过身,迷迷糊糊地让开了路,而梅清秋则顺势端着托盘,径直走了进来,弯下腰将装着鸡汤的碗放在了桌上后,她转过身,扑在马卫怀中,伸手轻点其肩头,关切道:“可还痛?” 这么一位自己日思夜想了小半年,也不知在梦里与之交合过多少次,就连在现实中都忍不住想强办了的女人,如今竟是突然投怀送抱,还这么关心自己,马卫最后的心理防线也被攻破,结结巴巴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不,不痛。” 他试探性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揽住了梅清秋那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梅清秋的身子下意识一紧,但很快便放松了下来。 眼见怀中佳人竟然真的没有再反抗,就连马卫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身在梦中了。 究竟只是自己的一场梦,还是真有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总之马卫现在已经顾不上再思考了,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先拿下她再说吧,当下不再犹疑,正想低头去吻对方,却被梅清秋伸出一指,抵在了唇上。 怀中娇滴滴的佳人翻了个白眼,嗔怪道:“刚说过的话,你就又猴急!” 马卫赶紧松开手,轻打了自己一巴掌,傻笑不断。 “是,是,是我不该,是我不该。” 梅清秋从他怀中又退了出来,语气之间满是关切之意。 “你先坐下,喝了这碗鸡汤吧,这是我特意为你熬的,补身子的东西。” 马卫在梅清秋的牵引下,乖乖地坐在了椅子上,并未有半分不耐。 日思夜想的美人突然自荐枕席,还特意为自己熬煮了补身子的鸡汤,天下岂有这等好事,马卫简直都要被这一连串的惊喜给冲昏了头,正要托起碗,直接一饮而尽之时,却突然又放了下来。 这个动作看得梅清秋心头一紧,正要开口,却见马卫脸上挂满了淫邪的笑容,突然站了起来,道:“哎,我看不如完事之后再来补吧,不然等下岂不是浪费了?” 梅清秋催促道:“你还是先喝了吧,等下凉了就不好了,今晚的时间还多着呢,不要着急。” 话虽然说的在理,可马卫这种糙人的欲火只要一起,那可就按不下去了,只见他一边松着裤腰带,一边道:“哎,没事,凉了就再热热嘛,我看咱们还是先......” 梅清秋一见这情况,顿时也慌了神,心中焦急之下,就连声音也不禁提高了几个八度。 “你先喝了再说!” 正在低头解裤子的马卫瞬间惊醒,他抬起头来,看了眼梅清秋,而梅清秋则是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似乎根本不敢与之对视,马卫转过头去,狐疑地看了眼桌上那碗浓香四溢的鸡汤后,突然道:“不如咱们一起喝吧。” 说着,他端起鸡汤,放在了梅清秋嘴边。 梅清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她一边伸出手挡在嘴前,一边强撑着笑道:“郎君说笑了,这是给你煮的,奴家又岂能喝呢?” 马卫死死地盯着她,过了好半晌,方才试探性地问道:“这汤里,不会是下了毒吧?” 这句话其实也只是个试探罢了,纵然梅清秋的演技再拙劣,可马卫也不是什么聪明人,只不过是下意识有了一点疑心,可若是梅清秋再坚持坚持,或是再诱惑诱惑,他说不得还是会放下防备,乖乖喝了,奈何梅清秋却已被他这一句话给弄慌了神,他这边话音刚落,梅清秋便突然将手伸入裙下,拔出了提前藏好的匕首,一下子刺了过去! 虽是近在咫尺,看着是凶险万分,可她到底也只是个寻常的婢女,再加上马卫打从她伸手入裙的时候就已经彻底明白了过来,故而这一下并未建功,只见马卫一个侧身便躲闪开来,只是胸口的衣服被划破了而已,而转手一巴掌,便将那柄匕首给扇飞了出去。 马卫眼疾手快,不等梅清秋转身逃走,便一把抓住了梅清秋的手腕,再凭着比对方强健得多的体魄,硬生生将她给压在了旁边的立柜上,动弹不得。 马卫低着头,恶狠狠地盯着她,气得是破口大骂。 “贱货!你竟敢害我?!” 眼见已经彻底撕破了脸,梅清秋也不再继续演下去,她张开嘴,一口痰啐在了马卫的脸上,怒斥道:“是你该死!” 原来,她在厨房中已经与老管家梅若水商量过了,这马卫的事绝不能告诉主子,毕竟宋琅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最是了解他的性情,又何必让他白白担心呢? 只不过两人一个年老体衰,一个是女儿身,若是正面相搏肯定不行,思来想去,就想用下毒的办法除了马卫这个祸害,就算出了事,那也是他们二人来担责,可梅清秋到底还是心理素质不行,哪怕是马卫这样的憨货也看出了破绽,如今下毒不成,动手刺杀又失败,再度被对方所制,梅清秋也绝了其他的心思,根本不在乎是否会激怒对方。 马卫伸手抹掉了脸上的痰,气得一巴掌扇了过去,直打得梅清秋半张脸都肿了,嘴角更是流出点点殷红的鲜血。 “丫鬟的命,小姐的心!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我马大爷看上你那是看得起你,你竟然还想害我!贱货,贱货!” 一想起宋琅下午给自己的那两巴掌,马卫不禁更是生气,当即又恶狠狠地甩了两巴掌过去,竟是全然没有怜香惜玉之心。 想他之所以被招进陈王府做事,本就是看重他能做一些府上几人都做不了的苦活,身子壮,这手劲更是不小,连着三巴掌打下去,梅清秋都已经要昏过去了,马卫见状,一把将其拦腰抱起,直接粗暴地丢在了床上,口中更是冷笑连连。 “好啊,既然你都主动送上门了,那也别怪我不客气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陈王亲手除家贼 打晕了梅清秋,再将她丢在床上之后,色令智昏的马卫便迫不及待地俯下身,开始粗暴地撕扯起了梅清秋身上的衣裳。 正当马卫流着口水,打算除去她身上最后的衣物,行那不轨之事时,却突然间双眼一翻,身子僵直,直直栽下,眼看就要倒在梅清秋身上,却被人从后面给提了起来。 宋琅随手丢掉那块产自歙县的龙尾砚,一只手提着马卫的脖领子,朝着旁边一甩,将其扔在地上,而自己则弯腰捡起了梅清秋先前被打落的匕首,揣在怀里。 回过身,宋琅看了眼门外,眉头一皱,呵斥道:“小孩子把眼睛闭上。” 偷偷给宋琅通风报信,才使得梅清秋逃脱魔掌的小少年梅晨很是听话,赶紧用手把眼睛给捂住,而宋琅则拖着马卫的一条腿往外走,一直到出了门,方才扭过头,嘱咐道:“照顾好你梅姐姐,如有情况,就让梅伯带我的官印去宫里请御医。” ------ 整整一个时辰之后,马卫方才悠悠转醒,不过他的视线还很模糊,毕竟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那砚台估计比砖头都结实,没死都该庆幸了。 当意识重新回归身体之后,马卫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摸自己隐隐作痛的后脑勺,可随即便发现自己被捆了个结结实实,根本动弹不得。 “醒了?” 就在马卫还弄不清情况的时候,一个语气冰冷得让马卫心里一抽的声音响起,面朝下趴在地上,手脚都被捆住的马卫很是艰难地扬起头,好不容易才将瞳孔聚焦。 其实宋琅就坐在离他不过两步距离的椅子上,白衣黑靴,翘着个二郎腿,如今正用手中匕首磨着指甲。 此地乃是陈王府上一处闲置的库房,本是冬天用来堆放煤球和木炭的地方,占地不小,可如今大半都是空荡荡的,而马卫则被他用麻绳给捆了个结实,倒在地上,正好似一条蛆一样在蠕动着。 “四,四爷?!” 瞧清楚是宋琅的那一瞬间,马卫是彻底慌了神,赶紧向其讨饶,全然没了面对梅清秋等人时的威风。 “四爷,我错了,是我不该,是我不该,我......” 话音未落,便被宋琅一匕首刺在了肩头处。 马卫欲强暴梅清秋这件事,已经触及了宋琅的底线,他自然不会留情,这一匕首刺进去一寸多都还嫌不够,宋琅握着匕柄,开始在马卫肩头来回搅动着,顿时使得地上的马卫撕心裂肺地惨叫了起来。 十息之后,宋琅这才一把拔出了匕首,随之洒出的鲜血溅到他身上,就好似在白衣上绣了几片枫叶。 宋琅在马卫的衣服上擦干净了匕首上的血,随后才对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几近虚脱的马卫一字一句地道:“接下来,本王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要说,明白了吗?” 马卫茫然地抬起头,真好似那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儿,眼里满是恐惧,刚刚那十息简直好似从地狱里走了一遭,如今胯下潮热,以至于让他以为自己已经失禁了。 往日里温顺可爱的小白兔,如今突然变成了冷血凶残的大灰狼,试问谁不会怕呢? 屋内烛火摇曳,映照得宋琅的脸忽明忽暗,身后的影子亦在随之摇晃,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好似地狱里的狰狞恶鬼来到了人间,印象里那个懦弱无能的王爷,似乎一瞬间变成了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而往日里嚣张的马卫光是对上宋琅那冰凉的眼神,都在止不住地发抖。 宋琅坐回了原位,因为双方离得太近,再加上马卫一直是趴着的,导致他如果不奋起全力抬头,连宋琅的正脸都瞧不见,这无疑是给了他极大的心理压力。 宋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却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冷酷。 “说吧,是谁在背后给你撑腰。” 马卫看着眼前的黑色靴子,已经有些惊慌。 “什,什么撑腰?” 宋琅重重地叹了口气,手中匕首从马卫的头多余的话,本王不想听!本王且问你,三天前在崇文馆的时候,是不是你偷偷跑去通知了宋泰?” 吃痛之下,马卫却硬生生将惨叫给憋住了,只是不住点头,算是承认了。 这本也是事实,否则那天他不至于停个马车停这么久,宋泰也不至于突然来崇文馆,事实上,这位楚王殿下很少去崇文馆,就算去,也绝不会是上午。 宋琅见他心理防线已被攻破,当即问出最为关键的,也是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 “马卫,本王再问你,七天前的夜里,从后面袭击本王的,是不是你?” 马卫赶忙矢口否认。 “不,不是我,不是我啊,王爷!” 宋琅冷笑道:“呵,本王那天晚上刚出去没多久就被人袭击,若不是你,其他人哪儿有这么快。况且若真是宋泰那厮指使,他又岂会授人以柄,这种脏活不交给你来做,又该交给谁?你也不想想,本王若是死了,你就活得成?难道宋泰会留你这废物么?你老实承认,本王兴许还会放你一马,你若再敢有所隐瞒,休怪本王不客气!” 马卫赶紧道:“是,是我鬼迷心窍,是我,是我不该,王爷,我知错了,我真知错了!求求您,饶了我!” 宋琅一巴掌扇过去,追问道:“本王问你,那天夜里本王出去也是你们布下的局吗?” 马卫一把鼻涕一把泪,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不,不是,不,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宋琅看他那模样不似作伪,随即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再问了,马卫见状,还在讨饶不断。 “王爷,王爷,留我一命吧,小人日后定以您马首是瞻,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宋琅站起身,冷笑道:“三天前,在书房门口见过你之后,本王就已经在怀疑你了,你真当本王一直都被你蒙在鼓里?之所以留着你,不过是想通过你确定谁要害本王,再借你的手反制罢了,只可惜,你千不该,万不该对梅姐姐下手,本王却是饶你不得!” 说着,他俯下身,将被捆成粽子的马卫给翻了个面,脸朝上,随后从旁边桌上拿起了一杯酒,吞入口中,却不直接咽下,而是又拿起了一张宣纸,盖在了马卫的脸上,再张口,喷出口中酒水,宣纸被浸湿,如面膜一样紧贴面部,而马卫已经意识到了宋琅想做什么,开始做起了最后的挣扎,奈何被捆得太紧,任凭他如何扭动,将麻绳都勒进肉里,溢出血来,却也只是无用功罢了。 宋琅面无表情地重复着先前的动作,不多时,便已在其脸上蒙上了八张宣纸,而马卫也已不再动弹,就这么被活生生地闷死在了屋中。 宋琅眯着眼,凝视着眼前的烛火,心中并无丝毫杀人之后该有的恶心感,反倒有着一种病态的的快意,那是一种积压已久的情感得到宣泄之后的快感,也是人天生毁灭欲的体现。 在这一刻,他彻底地融入了这个崭新的世界,并开始重新建立自己的行事准则,他已既不再是前世那个老好人,也不再是今生那个懦弱无能的陈王。 就在宋琅完成这种转变的同时,殊不知纸窗外,有一双眼睛默默窥视了屋内发生的一切,瞧见了宋琅以那极端残忍的方式杀死了马卫后,男人不禁露出笑来,并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句。 “还差最后一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东宫邀约聚文会 幸有陈王路过,仗义相救,否则就算是从那性子乖张,下手狠毒的韩王手上逃脱,之后在这运米一事令狐貂也必然会被管事问责。 一个人拖着十石米穿过整个长安城,恐怕就算霸王再世也做不到,何况他区区一个五短身的矮子。 令狐貂趴在东宫下人们所睡的大通铺上,虽有宋琅赠送银钱,买来了伤药敷上,但也很难说马上好全乎,如今身上挨了鞭子的地方,还是火辣辣的疼,使得他连翻个身都得小心翼翼。 望着地面上那一层好似白霜的朦胧月光,令狐貂不禁萌生退意,只不过刚生出如此想法,当日那一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便回荡在耳边,萦绕不散,让他立马就打消了此念。 令狐貂趴在枕头上,慢慢合上了眼。 看来那位陈王殿下的处境,与自己也差不了多少呢,那自己就更不能一走了之了。 ------ 东宫喧闹,日夜不休,不过有一间屋子却与其他地方不同,此地既无活色生香,也无觥筹交错,与远处那灯火通明的主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宛如是一朵在淤泥中开出的清香白莲,让人叹服。 依旧是褒衣博带,大袖飘摇,绝不因身在屋中,便在礼数有丝毫倦怠的南宫怀玉手捧书卷,借着桌上明晃晃的烛火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正聚精会神地读着书。 他之出身,虽不是那王侯公卿所在的钟鸣鼎食之家,却也是书香门第中的上品。 百年世家,交际之广,足以让他得到朝中一位清流重臣的推荐,未及出仕为官,已有不小的名气,这也是为什么宋泰对他和对令狐貂那完全是两个态度。 当然,这其中必定有外貌上的缘由,以貌取人虽不可,可绝大多数人都逃不过这四个字。 事实上,当日在崇文馆门口那两个在旁看戏的士子,以及东宫的下人牛二都没说错,参加科举的士子,就算文章再好,若是之后发现相貌不佳,那也是当不得官的,这毕竟关乎到朝廷脸面,所谓“不拘一格选英才”,其实仍在这条虽无明文,却是心照不宣的大框架内。 不过南宫怀玉也并非是空有一副好皮囊,恰恰相反,他乃是南宫世家上下公认百年以来最为优秀的后辈,在家乡的时候便常常代师授课,以至于让南宫世家不惜主动打破几十年无人出仕的传统,都要将他送来长安。 修齐治平,与那立功立德立言的三不朽,都是历朝历代读书人的终极梦想,加之官民两不同,除开能够实现自我抱负以外,也能享受额外的优待,故而这世上的读书人,九成都是以做官为目的,南宫怀玉也一样。 他有一颗辅国之心,奈何到了长安后,虽然立马便被太子升任为太子侍读与贴身秘书郎,可如今听着远处那嘈杂的乐声,南宫怀玉却不禁生出了一种难言的寂寥感。 就像是把一条鱼被放在了不属于它的海里,又像是那遨游九天的凤凰落在了一截枯枝上,虽只是权宜之计,却依旧让他心头生厌。 整个东宫上下,纵然对他礼遇有加,不过南宫怀玉看得出来,这些人更像是将他当做太子的宠臣对待,而非是值得尊敬的能人,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心高气傲的他尤为不满。 大抵怀才之人,最恨外人的轻视吧。 ------ 东宫夜宴,歌舞升平,金冠紫袍,华贵无双的太子宋承乾坐在正中央的主位,望着大殿正中正在弹奏的乐人,却并无太多兴致。 倒不是他不好这口,正相反,他尤其喜欢这些玩乐之事,甚至跟着乐人们学会了如何演奏清乐,唱些小调,当然,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脂粉词,也就是私下里玩玩,他可不敢被自己父亲知晓。 如今之所以一脸倦意,只因没有称心如意的新鲜伶人罢了,再好听的曲子,再美艳的舞女,听多了,看久了,自然就有倦怠感,恰在此时,一个小太监快步跑到了他身边,小声道:“殿下,夫人求见。” 宋承乾的夫人,也就是当朝的太子妃,姓唐名婉,其父唐明虽不算开国功臣,并无显耀战功,但在立国之后,乃是最早拥护当时还是秦王的宋泽雨的一批人,故而在宋泽雨登基之后,因这从龙之功,得以升任台州刺史,并与天子成了亲家。 二人早早便被宋泽雨赐婚,如今唐婉更已为宋承乾孕有一子,按说本该是夫妻和睦,比翼双飞,却不料宋承乾一听这话,竟面露不耐之色,挥手道:“不见,不见!” 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殿下,可是......” 宋承乾脸色一冷,突然一脚将小太监踹翻在地,大骂道:“孤说了不见,你这阉奴听不明白吗?” 小太监赶紧从地上爬起,跪在地上,身子缩成一团,不住地磕头求饶:“太子殿下,小人知错,小人知错。” 殿内的歌舞声突然一停,挺着肚子正斜坐在榻上饮酒的宋泰道:“太子哥哥,是嫂子?” 宋承乾一脸不悦之色,反问了一句。 “不然?” 宋泰坐直了身子,挥挥手,殿内的众歌姬与乐师慌忙退走,之后宋泰又朝着那抖如筛糠的小太监道:“去回,就说太子哥哥明天还要早朝,已经睡了。” 小太监如蒙大赦,拜谢之后,赶忙起身,提着裤腿,小跑着逃出了大殿。 人一走,宋承乾心中反倒更加烦闷,他坐回原位,朝宋泰问道:“事情办的如何?” 宋泰想起那高人的点拨,自信一笑,道:“放心吧,太子哥哥,这次定教他有来无回!” ------ 没有人注意到,一夜之间,本就门可罗雀的陈王府上突然少了一个叫马卫的下人,对于此事,陈府上下都是三缄其口,就连宋泰那边也未反应过来。 马卫的死,对于另外三人而言,无疑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好事,此人所做之恶事,不光是欺辱梅清秋他们,以及偷盗府中的物件,乃至于每次去宗正寺领例钱的时候都会贪墨大半,三人不知道的,是此人勾搭外人,谋害主子的事,如今终于被杀,倒也是咎由自取。 真正让三人在意的,还是宋琅的改变,作为府上的下人,他们都瞧在眼里,尤其是梅若水与梅清秋这两个陪着他长大的人,更是如此,只觉得皮囊还是那副熟悉的皮囊,但里面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原本的宋琅,懦弱,无能,一旦遇到事情,就会像乌龟一样缩起来,让人鄙弃,而如今的他身上,具体说不上多了一种什么样的气质,总之让他们既陌生,却又感到心安。 宋琅懒得管他们怎么想,何况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太过离奇,真说出来都没人会信,何必浪费口舌呢,无知在很多时候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他坐在自己的书房中,心中却开始犯嘀咕,当日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便知道了马卫盗窃自己书房财物的事,不过今天再次来到书房,却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东西固然是少了,但马卫却没理由将桌面和柜子也弄得很乱,这很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奈何具体是什么,他却如何也回忆不起来,却不知是少了什么关键线索。 就在宋琅暗自沉思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宋琅猛然惊醒,放下了手中正在转动的狼毫,沉声道:“进。” 书房门一开,老管家梅若水低着头,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宋琅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关切道:“梅伯的伤可好了?” 昨日在厨房,马卫强奸不成,将阻拦自己的梅若水打倒在地,老人虽未受什么重伤,但脖子上和额头上却都有些淤痕。 梅若水道:“劳四爷关心,无大碍了。” 宋琅点点头,道:“梅伯找我有什么事吗?” 梅若水上前一步,将手中一封烫金信笺放在了桌上,解释道:“东宫那边送来的请柬,邀请四爷今晚去参加文会。” 宋琅闻言,眉头一蹙,暗道一声怪哉。 自己昨天才刚从马卫的嘴里逼问出了那幕后指使者,结果今天就收到了东宫的邀请,难不成是宋泰那边得到了消息? 不至于呀,马卫这才消失了一天都不到,何以打草惊蛇?难道是又有阴谋,否则自己与东宫素无来往,又怎会突然将请柬发来自己这里。 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 宋琅闭上眼睛,一手揉捏着左手无名指上的玉戒,一边默默地沉思着,老管家梅若水低眉垂眼,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并不出声干扰宋琅的判断。 宋琅暗道,若东宫那边有谋划,设下了陷阱,那自己赴约就等于自投罗网,可若是不去的话,却也容易引起东宫的怀疑,如今马卫之死应该还未被那边知晓,倒不如先去看看,探探口风,何况自己毕竟是一国亲王,很多手段对自己是没用的,若是能借机将矛盾公开,说不得反倒能够避免许多麻烦。 双方之争,自己是劣势,若是还让对方躲在暗处,那就太过不利了,若是将矛盾公开,反倒对自己有理,想到这,宋琅方才睁开眼,道:“替我应了,今晚赴约。” 梅若水道:“老奴去为四爷准备马车。” 宋琅看了眼梅若水,略微迟疑了一下后,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道:“劳烦梅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一场夜宴群英至(上) 文会,即文人雅士们谈天说地,饮酒赋诗,切磋学问的聚会,多以各种节日为主题,譬如七夕,重阳,中秋等等,似曲水流觞这等千古流传的雅事,也都是来源于此。 曾有诗赞曰,“兰亭丝竹。高会群贤,其人如玉。曲水流觞,灯前细雨,檐花蔌蔌”,形容的便是这文会盛景。 因文会本身的特殊性,不同于其他聚会多以淫乐为主,故而就连最苛刻的御史也不好多说,是屈尊降贵,但也足够让人意外了。 这位张老爷子乃是当朝的礼部尚书,同时兼任太子太师,国子监祭酒等职,虽然都是些实权不大的清水衙门,但胜在一个“清贵”,况且再不大那也是相对而言,落在今天这文会中,那就是不出话来,不过在宋琅这样的现代人眼里,也只是品赏而已,并无太多的震撼感。 老管家梅若水稍稍抬头,也注意到了宋琅的眼神,见那并不是刻意掩饰的淡然,而是实实在在的淡定,老人不禁感叹,王爷终于是长大了,不但能够反过来庇护他们这些下人,而且能够做到处变不惊,这更是难得,自己总算没有辜负娘娘所托。 二人各怀心思,被那程杰引至一处房前,眼看程杰正要推门,宋琅突然问道:“一场文会,来往之人当有数十之多,难道就在这小房间里?” 程杰定在原地,随后笑了起来,宋琅见他忽然发笑,有些不解,程杰解释道:“陈王殿下有所不知,文会还需要一些时间才会开始,如今大殿正在布置,而除开大殿外,就算是咱们这也没那么大地方可以容纳所有人,所以提前来的客人就只能分别安置。您是亲王,自然不能与那些士子朝臣们待在一起,还请殿下见谅。” “原来如此。” 宋琅心中的疑窦顿消。 二人跟着程杰进了屋,方才发现此处竟是一座小书房的模样,四周的书架上都摆满了藏书,这在刊印技术并不发达,多是靠人手工抄写的嘉国,光这一屋子的书,便是无价之宝了。 程杰站在门口,躬身拜别。 “您在此稍候,小人去为您取些茶水来。” 说着,便退了出去,同时转身合上了门,独留宋琅与老管家二人在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一场夜宴群英至(下) 大殿门口,朝中清流党领袖之一的老人张清正四周围满了主动攀谈的小辈们,不过老人的注意力明显只在南宫怀玉一人,这其实也是他今天会主动来此与小辈们一起参加文会的主要原因。 张清正已是花甲之龄,鹤氅大袖,虽然瞧着有些消瘦,但风骨尤在,精气神十足,故而并不给人以虚弱之感,老人亦常常自比廉颇,以日食斗米而自傲,日常出行也都是靠这一双腿,少有坐马车的。 张清正一手捻须,语气中满是欣慰之意。 “某幼时,曾于你家曾祖门下学习,算起来也是你半个长辈了。这么多年,南宫家久不出仕,私以为,不管是对朝廷而言,还是南宫家自己而言,都是一种损失,所以这次你能来长安,我很高兴。” 此言一出,其他人看向南宫怀玉的眼神,顿时就从看待一樽中看不中用的花瓶转变为值得用心结交的登天梯,心中那是惊叹拜服与羡慕嫉妒兼具。 原来,南宫怀玉的曾祖就是张清正曾经的恩师,说起来当年张清正负笈游学都是由南宫世家资助,而南宫怀玉的爷爷更曾与他同窗七载,虽然之后张清正入仕为官,双方有几十年都未曾再见,甚至连书信也无,但这份师生之情,同窗之谊与赞助之恩尤在,故而铮铮铁骨如张清正,也不惜亲自下场为其扬名。 南宫怀玉此番入京,族中自然是将上下都打点好了,这些大世家之所以厉害,就在于这张无形的人情网,百年积累,寻常不显山不露水,偶尔掏出一些,都是其他人求都求不来的交情,试想张清正这等刚正之人,如不是有这份情谊在,任你说破天去,哪怕将万两黄金摆在他面前也没用。 南宫怀玉亦是清楚此间关节,心中感动,一拱手,道:“先生抬爱了。可惜曾祖已经过世,爷爷腿脚不便,否则这次便会与末学一起来拜会先生了。” 有些话,张清正说得,可南宫怀玉却接不得,若说南宫世家不愿出仕,自然不妥,若说是前朝太乱,不宜出仕,可张清正也曾为前朝官员,而若说是当今世道好了,也难免有非议高祖之嫌,为了不落人口舌,所以他直接跳开了南宫世家这个话题,转而主动攀起了交情。 张清正听罢,亦是长叹道:“唉,长源兄与老师当年就对我十分照顾,每每念及,回首往昔,真不禁教人潸然泪下。可惜老师离世之时,某身在他地,未能尽到弟子本分,一直深以为憾,若得闲,当重游故地,拜会长源兄,为老师扫墓才是。” 半生漂泊,孑然一身,也不知落叶几时可归根,再看南宫怀玉,便不禁有了几分在看自己儿孙的心情,只是老人习惯了直来直去,倒是惹得南宫怀玉每每回话都得仔细斟酌一番。 感慨了一番后,张清正突然又道:“听说你在沧州,有那‘凤雏’之美誉?” 话音一落,南宫怀玉竟罕见的有些羞涩,垂下头,拱手道:“先生谬赞,都是他人之戏言,当不得真。” 却不想,张清正道:“凤雏凤雏,凤虽幼,必清鸣于九天,你如今不过弱冠,却有稀世之才,我看这别号倒没有叫错。说起来我有一弟子,不日当归,当年他于国子监求学之时,曾有‘幼麟’之美名,日后你二人可多多来往。” 不消多言,这位“幼麟”必然是张清正的爱徒,乃至于真正传道的弟子,此举无异于是将南宫怀玉也当做了真正的自家人,南宫怀玉赶忙揖礼道:“先生抬爱,不日必当拜访。” 一老一少你一句我一句,旁边之人连插嘴都做不到,一时间真是艳羡不已,嫉妒万分。 料想经由张清正这一席话,不日这南宫怀玉之名,必将随“凤雏”二字响彻朝野,而且这还是张清正主动提拔,那是求都求不来的机缘,不禁让人感叹,有个好出生,的确可以帮人少走不少弯路。 恰在此时,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 “晋王殿下来了!” 众人随之转过头去,就见随着一名内侍在前引导,从台阶下缓步走上来两人。 为首之人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文质彬彬却不显柔弱,堂堂正正有君子之相,正是那蜚声在外的晋王宋玄彬,他在八位皇子中行三,其母乃是当朝唯二的贵妃娘娘之一,也是太子殿下生母,已逝的独孤皇后的亲妹妹。 母妃高贵至此,他自然也不差,虽然食邑数目不如宋泰,却也是堂堂正正的四珠亲王,论爵位,仅次于太子宋承乾与齐王宋齐光。 宋玄彬虽与宋承乾是兄弟,但他与太子党走得并不算近,事实上,这位晋王一向寄情山水,几乎不干预朝政,亦不结党营私,为人素以贤良著称。 此外在他身后还有一人,由于继承了母亲的胡人血统,故而生得健壮高大,英气逼人,正是八位皇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二珠亲王,魏王宋和,与宋玄彬一样,此人也是从不涉及党争,在野的声名极好,生平急公好义,多行侠义之举,京城中的恶少纨绔们最怕,或者说最烦的就是他。 其实若只有他一个倒也罢了,宋和毕竟食邑最少,地位比宋琅这个不受待见的扫把星也好不了太多,在权贵云集的长安城中倒也算不得什么,某位大人就曾上书过,三品官可见亲王而不拜,为陛下所允,故而很多人可未必会买你什么王爷的帐,但此人与宋玄彬交好,虽是同父异母,但一向亲如兄弟,故而也不得不为人所忌惮。 有人曾说,此二人乃是除太子党与齐王党之外的第三,也就是晋王党,此事传入宋承乾耳中后,对这个表弟的意见更大,双方来往也就更少了,今日二人联袂来此,倒也是稀奇。 见到张清正后,二人一齐躬身,执得竟是那弟子礼! 当朝九位王爷,除常年戊守边关的赵王外,其余八人幼年都曾在国子监里跟随张清正学习,加之当今天子历来厚待臣子,这二人又素来懂礼,态度如此恭敬,并不意外,不过落在其他人眼中,自然就是两回事了。 惊讶归惊讶,可两位亲王的身份却做不得假,虽然二人都穿着常服,但有人带头,其余人也赶紧跟着行礼,霎时间便拜倒了一片。 这边张清正走上前,伸手扶起了二人,笑道:“私下文会,何须行此大礼呀?” 二人一边念着“礼不可废”,随后才缓缓起身,算是给足了老人面子。 宋玄彬一抬头,便瞧见了老人身侧,与其他人从站的位置上就明显不同的南宫怀玉,一拱手,主动搭话道:“未请教。” 南宫怀玉赶紧揖礼道:“末学南宫怀玉,拜见晋王殿下,魏王殿下!” 张清正在一旁代为引荐道:“这位是南宫世家的公子,其曾祖乃是一代鸿儒,也是我的授业恩师,南宫家家学渊源,他更是南宫家这一代最出众的后生,素有‘凤雏’之美名。” 宋玄彬眼睛一亮。 “原来是南宫先生,失敬!” 双方又是一阵热络的寒暄,看样子竟是完全以南宫怀玉为中心,其他或来自崇文馆,或来自国子监的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嫉妒,却也无可奈何。 谁让人家投胎投得好呢? 你来我往的聊了几句后,东宫的内侍已在催促众人赶紧进殿入座,众人顺势入得殿中,有座椅隔开,方才作罢。 不过南宫怀玉身为太子侍读,座次靠前,恰好与宋玄彬挨着,宋玄彬主动搭话,南宫怀玉也不能不接,二人便一直低声聊着,他人见了,却也不敢指责什么,也都各自与相熟的好友聊了起来。 一直等到宋承乾从屏风后面走出,盘膝落座,低声谈天的众人方才住嘴,而文会也算是正式开始了。 不是什么正经的宴会,再加上有张清正在此,自然连那基本的歌舞升平都没了,不过是坐在一起互相聊聊天,喝喝酒罢了,这一点让宋承乾甚为扫兴。 今天本来没有邀请张清正,纯粹是老人自己主动来了,而且宋承乾还只能捏着鼻子给他安排个座位,而且座次还不能低了,除了自己,底下第一个就是他,因为离得近,老人还不时问些政事课业,简直让宋承乾不胜其烦,却又不好当场发作。 没法子,当今天子为了培养宋承乾这个未来国君,早早便委派了不少人从旁辅佐,其中当属张清正对宋承乾的态度最为严苛,最不讲情面,加之太子太师的名头让他可以自由出入东宫,随时敦促,宋承乾拿这直达天听的老头儿也没办法。 好在他还同时兼着礼部尚书与国子监祭酒的职务,若是真整日待在自己身边,宋承乾只怕等不到登基那天就被逼疯了。 罢了,来就来了,只希望莫坏了今天的事才好。 宋承乾这般想着,一边随便“嗯啊”两句,应付着张清正,一边不着痕迹地瞥向了底下坐着的宋泰,而后者则是回以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宋承乾见状,心中大定,不禁暗道还是自家兄弟办事靠谱。 心中一喜,端起酒杯,宋承乾朗声道:“今日文会来者,皆是我嘉国未来栋梁,孤先敬诸位一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图穷匕见欲栽赃 有宋承乾开头,这气氛略显沉闷的文会也就正式开始了。 半刻钟不到,就在张清正察觉到了气氛古怪,明白是自己碍事,也打算提前作别的时候,却突然有一个内侍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了进来,因为太过慌急,他甚至连帽子都掉在了地上。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在东宫门外,迎接宋琅与梅若水的那小太监程杰,只见他顺势跪倒在地,一边拾起地上的帽子扣在头上,一边慌慌张张地大喊道:“不好了,太子殿下,不好了!” 殿中众人谈天说地的声音一停,宋承乾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底下的宋泰,宋泰会意,立马一拍桌子,随后在身旁侍从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指着跪在殿中的程杰呵斥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程杰赶忙叩首。 “楚王殿下恕罪,太子殿下恕罪!” 稳坐高台的宋承乾放下酒杯,伸出手往下压了压。 “五弟先不要动怒。孤问你,何事这么慌张啊?” 程杰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左右看了殿内其他人两眼,宋泰见状,一边暗道这小子演的还真是有模有样,一边吹胡子瞪眼地呵斥道:“还不快说!” 程杰再度低下头。 “是!是,小人,小人听到陈王殿下,欲,欲行不轨之事,所以特来,特来禀告太子殿下!” 宋泰故作疑惑。 “哦?陈王?什么不轨之事呀,你且说来!” 程杰喊道:“小,小人刚刚去取酒水的时候,路过太子殿下书房,见里面有人影晃动,心中疑惑,便走近了些,恰好听到陈王殿下说,说,说要行刺皇上!” 宋泰脸色一沉,双指并拢,嗓音也尖利高亢了几分。 “大胆!你怎敢信口开河,污蔑我四哥?!” 程杰忙不迭地磕头。 “小人所言,句句属实,绝非信口开河呀!楚王殿下随小人一去便知!” 宋泰道:“我说老四怎么久不见人,本王还当他爽约了。” 正在这时,宋承乾忽然一拍大腿,惊呼道:“糟糕!” 殿里的人齐刷刷地转头看向他,宋承乾摆出一副焦急惊慌的模样,在身旁宫女的搀扶下站起身,道:“清明祭典的布防图就放在孤的书房中,莫不是......” 有些话不需要说透,但其他人都已经明白了宋承乾的意思,当即便有人站起身来,拱手道:“事关重大,依下官看,还是去瞧瞧吧!” 宋泰亦是紧跟着说道:“太子哥哥,此事非同小可,我看这小子也不像是在说谎,再说是真是假,一探便知!” 宋承乾当即拍板,往外一指,下令道:“好!你快些带路!” 一行人在程杰的带领下,跟在宋承乾与宋泰的身后,风风火火地赶了出去,就连老人张清正也一同前往,唯独南宫怀玉落在了最后面。 刚出殿门,南宫怀玉随意往门口一瞥,却见一旁的廊柱下摆着果盘,顿时眉头一皱,心生疑窦。 ------ 几乎是同一时间,宋琅在屋里等了一会儿后,见那自称程杰的下人迟迟不归,外加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顿时惊醒,暗道一声不好,一下子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门口,使劲往外一推。 “咔!” 大门动了一下,却没能推开,宋琅半蹲着从缝隙往外一瞧,竟被人从外面给锁住了! 该死! 宋琅后背一凉,赶紧转过头,看了眼屋子正中的书案,下令道:“梅伯,点灯!” 梅若水此时也察觉到了不对,毕竟东宫再大,可取个茶水也不至于这么久都不回来吧,再说锁门做什么,他虽不知宋泰等人要害自家主子,却清楚宫斗凶险,害人手段极多,故而宋琅一声令下,他也没有多问,便走上前去,从怀中取出火折子,迅速点燃了桌上的烛台。 梅若水掌灯,宋琅低下头,看着桌上那散乱的文书,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了,随手拾起一份,借着灯烛的火光定睛一看,更是不禁脸色大变。 他虽然因为不习惯古人文字与写法的原因,所以看得很慢,但最基本的东西还是扫几眼便已经看懂了。 这分明是一份不久后清明祭典的布防文书! 宋琅在桌上翻找着,很快便连着具体的图画都找了出来,毫无疑问,这就是真品,而似这种东西,其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因为清明祭奠会在皇宫里举行,届时所有皇室成员,包括天子都会沐浴更衣,焚香禁食,这布防图若是流出去,有心之人自然可以做成许多事,譬如行刺天子! 宋琅心中念头急转,只是刹那间就已经明白了他们的用意。 有这东西在,自己又被困在这,就等于是黄泥糊裤裆,对方想怎么大做文章都可以。 一念至此,他立马冲到门口,开始以身撞门! ------ 一行人跟着宋承乾等人风风火火地往里走,落在后面的崇文馆以及国子监的年轻学子们免不得要窃窃私语几句,只不过在后者眼里,前者就是那不入流的货色,故而两拨人站得泾渭分明,只是各自在小声讨论。 “陈王殿下为何要行刺皇上?这事有些蹊跷。” “哎,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陈王的母妃乃是前朝皇女,不然你以为他的封号为什么是‘陈’?” “难道是思念故国?” “有可能!” 还有那已经喝醉的提出了更大胆的假设。 “前朝皇族皆被屠戮一空,无一幸免,而且,宸妃娘娘未入皇陵,我看是......” 话音未落,张清正突然扭过头,沉声呵斥道:“嘀嘀咕咕什么?平日里圣人经义都白学了?连‘非礼勿言’这四个字都忘了?” 众学子被吓了一大跳,就连那正准备大放厥词的人也是瞬间酒醒,赶忙闭嘴了,不敢再多言,倒是惹得宋泰有一丝遗憾。 这些话一旦说出来,无疑能更佐证自己的计划,否则这非议贵妃之罪就够那小子去半条命了,只可惜有那张老头儿在,罢了,锦上添花的事,倒也不重要。 眼看着已经要到地方了,宋泰故意喊道:“咦,快看,屋内果然有两个人影!” ------ 书房里,正在撞门的宋琅也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暗骂一声该死,随即便转身往里走。 敌人明显是有备而来,而自己却掉入陷阱,逃脱不得,一时之间,宋琅也慌了神。 他终究还是在用现代人的思维在思考一些事,哪怕有马卫的先例,却依然觉得他们不会在东宫直接下手,故而一着不慎,便落入了对手的圈套之中。 这时候反倒是老管家梅若水很快便镇定了下来,他一手拉住了正准备砸窗户的宋琅,沉声道:“四爷,您莫怕,不管他们如何栽赃,您只需闭口不言,老奴我一人承担即可,您是亲王,他们不能对您如何。” 宋琅紧咬嘴唇,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甘为自己而赴死,这是何等忠诚的老仆,宋琅一咬牙,反握住梅若水的手,道:“记住,你我只是走错了地方,咬死这一句,他们奈何不得!” 话虽如此,可宋琅如何不知对方既然做了准备,就不可能轻易放过自己,心中万般后悔,又悔自己不该冲动赴约,又悔自己一时疏忽大意,酿成此过,只可惜这世上从没后悔药可吃,让他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正在屋内二人苦思对策之时,却突然听见了一阵开门声,竟不是从前面传来,而是从后面传来,一时间将二人都给吓了一跳,下一刻,从那紧锁的后门里探出个脑袋,三角眼,招风耳,竟是令狐貂! 原来,他在为大殿内聚会的众人端送瓜果之时,恰巧听到了程杰的话,不敢怠慢,立即转身跑去管事的房间,偷来了钥匙,打开了这书房里一处侧门,来此救人。 这侧门六年前便修了,因张清正等天子指派监督他的老师时常不经通报就闯进来,所以宋承乾特意在书房开了个后门,就是为了方便与伶人私通,人来了从后门就可以溜走,如今却是方便了宋琅。 简直可谓绝处逢生,宋琅压着嗓子,惊呼道:“令狐兄!” 令狐貂一边看着门外越来越近的人影,一边招呼道:“四爷,快随我走吧!” 宋琅心中一紧,刚遭遇了这种事,一时间真有那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感,下意识有些怀疑,可看令狐貂的模样,又不像是作假,加之当下也没有选择了,正要带上梅若水,随其离开,可就是这么一犹豫的时间,正门却已经响起开门声! 原来是宋承乾等人已经走到了门口,老管家梅若水见状,想也没想,便返身回去,用自己的身体抵住了门,同时催促道:“四爷,快走!” 危急关头,担心心善的陈王殿下犹豫,最后功亏一篑,令狐貂一把扯过了宋琅的手,替他做了决定。 “四爷,别想了,他们要害您,您快随我走呀!” 这一次,宋琅没有迟疑,一咬牙,跟着令狐貂,顺着后门往外逃出,而门外之人已经在撞门了。 老管家梅若水望着宋琅离开的背影,抬起袖子抹了把泪,为替宋琅争取着逃跑的时间,任凭门外之人如何推搡,老人只是使出最后的气力死死地抵着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委曲求全难相救 “嘭!” 书房正门终于被等得不耐烦的宋承乾遣人上去撞开,已经脱力的梅若水也被撞倒在地,而性子最急的宋泰已经第一个冲了进去,一边转头四顾,寻找着宋琅的踪迹,一边大喝道:“宋琅!宋琅!” 可左右一看,除了那正趴在地上,哀叫不止的老头儿,哪儿还有宋琅的身影。 站在人堆里,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南宫怀玉,其实早先在大殿上便有怀疑,如今见书房门被锁,而宋泰迫不及待地冲进去,并且直接喊出“宋琅”二字的一瞬间,就已经明白了过来,这根本就是一出由宋泰等人自导自演的好戏,针对的,便是那位曾在崇文馆有过一面之缘的陈王殿下。 想通了此间关节,他不禁微微皱眉,既不解,也不悦,更不屑。 双方毕竟是名义上的兄弟,那陈王又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又何以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对付自己兄弟呢,再者这计谋破绽百出,也全是因为在自家地盘上才行得通,所以他才不解,不悦,不屑。 久寻宋琅不见,宋泰心中焦急,一把将梅若水从地上提起,厉声质问对方道:“宋琅呢?宋琅去哪儿了?” 梅若水被这大胖子提在手中,也不挣扎,只是摇头。 “不知道,我不知道。” 正主不在,这计划还有何意义,担心被宋承乾责罚,宋泰是又急又气,直接一巴掌打在了老人的脸上,大吼道:“老贼,宋琅在哪儿,还不如实招来!” 宋泰下手自然是毫不留情,梅若水感觉脑瓜子嗡嗡作响,半边脸都麻木了,却不叫嚷,而是仍旧淡定自若地道:“四爷随下人去参加文会了,老奴想要如厕,走错了地方罢了,楚王殿下可听明白?” 宋泰见他不答,还欲动手,却被宋和从后面拉住了。 “五哥,为何对一个老人家动粗?” 宋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扯了扯袖子,却发觉扯不动,这宋和身材魁梧,八位皇子中,大概也就输宋齐光一筹,而宋泰虽然瞧着胖,但疏于训练,力量上竟不是对手。 宋泰自觉丢了面子,更是恼羞成怒,呵斥道:“此人来东宫盗取朝廷机密,欲行那不轨之事,本王自然要审出此人的同党!你还不放开!” 宋和看了眼梅若水,道:“五哥,我看这事有蹊跷,还是先把他放下来吧。” 宋泰当即吹胡子瞪眼道:“蹊跷?什么蹊跷,难道你觉得是有人陷害他?你给我放手!快放手!” 正在二人争执之际,一个微带着粗气的声音突然从众人身后响起。 “大家在这里做什么?” 宋泰耳朵一动,回过身,眼睛顿时一亮。 “好呀,宋琅,原来你在这!” 人群自然而然地分成了左右两排,跟着令狐貂从后门逃出书房之后,宋琅并未直接离开东宫,而是又迅速绕回了正门,此刻旁若无人地走上前,一把拉住了老管家梅若水的手,斥责道:“你这老瞎子,临行前我便说了,这东宫不比咱们亲王府,让你不要随便乱跑,走岔了路也不知问问别人,这么大年纪了,难道还害羞不成?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出来尿个尿都能走丢,还不快随本王回去?” 说着,便要带梅若水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这到手的鸭子怎么能飞了,宋泰直接堵在了二人的退路上,冷笑道:“老四,事情怕不是这么简单吧!” 宋琅心中大恨,却立马一缩脑袋,耸起肩膀,做出了一副可怜兮兮,极其卑微的模样,小心翼翼地道:“怎,怎么个意思,难不成是这老奴打碎了什么贵重的东西么?他,他若惹了事,我,我来赔,可以吗,五哥,哦不,五弟。” 宋泰上前一步,逼问道:“赔?快说!是不是你指使他来盗取清明祭典的布防图,欲对父皇不利!快说!” 宋琅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往后退了一步,双手连连摆动,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不,不,什么布防图呀,我不知道。父皇?我,你,五哥,你,你怎么能构陷于我呢,这,这没有的事呀。” 这连续两次,貌似口误的“五哥”,真教旁人听得都心酸,不禁下意识起了同情心,这还不算,说着说着,宋琅竟突然流下泪来,哀嚎道:“你,你们都说我是废物,我,我哪儿敢,我怎么敢嘛......” 其他人侧目而立,频频叹息,暗道这陈王果真是如传说中一样软弱无能,这楚王殿下不过一句话,竟吓得他直接哭了出来,这哪儿是一位王爷该有的样子,实在是丢人。 宋泰却不管宋琅如何哭诉,直接一把揪住了宋琅的衣领,一把举起了刚刚从桌上抓起的祭典布防图,厉声逼问道:“你不敢?那这是什么意思?” 宋琅被他抓在手里,就像是一只引颈受戮的羊,连挣扎都不挣扎,只是苦着脸,将求助的目光看向四周众人,解释道:“这,这是什么呀,我这老仆人就是眼神不好,走错了路而已,他,他恐怕是想用来擦,擦屁股的吧。” 宋泰顿时大怒。 “放屁!这地方能是茅房吗?你就是来盗取布防图的,说,是不是你对父皇心生怨怼,欲行不轨之事,快说!快说!” 迎着宋琅那可怜兮兮的目光,旁边的宋和再也看不下去了,这其中的弯弯道道他也不明白,只是下意识觉得不妥,便上前握住了宋泰揪着宋琅脖领子的手腕,劝道:“五哥,别这样,大家都是兄弟。” 宋泰本就看不起宋和,应该说在他眼里,八位皇子除了宋承乾,下一个就是他,包括宋玄彬这个表哥在内的其他六人,从血脉上就是下贱的,故而宋和两次阻挠之下,他直接扬起手,正要一巴掌扇过去,却又被一只手从旁拉住,而待得他看清了对方是谁后,就连他也不敢再胡来了。 张清正松开手,呵斥道:“真是胡闹!无凭无据,怎能随意构陷,以至于惹出这场闹剧来!” 害怕张清正,只是因为他能直达天听罢了,完全不是从心里尊重,所以宋泰并不肯就此放弃,而是反问道:“老师怎能说无凭无据,这难道不是证据吗?” 宋玄彬见张清正都出面了,亦是走上前来,道:“依本王看,的确可能是这老人家走错了路。禁军三千,日夜巡守,就算偷了这布防图又有何用?说是要加害父皇,我看有些牵强。” 刚因宋泰松了手,而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宋琅赶紧站起身,一边抹着泪,一把握住了宋玄彬的手,哀求道:“三哥,还是您看得清楚,我府上这老奴,平日里让他杀个鸡都不敢,胆子比我还小,若说他来偷这布防图,我是万万不信的。我知他今日冲撞了您们,可求求您们大人有大量,就放他一马吧,求求您们了。” 宋玄彬拍着宋琅的肩膀,宽慰道:“没事,四弟,愚兄相信你,今日断不会让你这老奴平白蒙冤。” 得到了宋玄彬的支持后,宋琅又转头看向张清正,同样是摆出一副泫然欲泣,可怜兮兮的模样。 “老师,您评评理呀。” 张清正虽不喜宋琅这软弱无能的样子,但依旧仗义执言道:“无凭无据的事,又岂能一语断案,今日文会,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的,莫做些歪门邪道的事。” 宋泰恨恨地瞥了宋琅一眼,又看向那该死的宋和,最后看向宋玄彬与张清正,那高亢的气势不禁为之一泄,心中十分无奈。 宋玄彬这个表哥他虽然看不起,但贵妃娘娘,也就是他那二姨娘毕竟还在,倒真不好得罪了,张清正就更别说了,这是个上朝时陛下都会赐座的大人物,而且性子最是直来直去,一身傲骨,一旦跟他闹起来,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正在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宋承乾突然道:“好了,依孤之言,这事就算是真的,也断不是四弟的错。但既然父皇将清明祭典的事交给孤,那孤也当做好,不得出纰漏。你这管家的确有些可疑,待孤遣人审问一番,若真没事,自会放了他。” 张清正下场,宋承乾也只能捏着鼻子来一句“断不是四弟的错”,因为他此生最怕此人,或者说站在张清正身后的那个男人。 宋琅赶忙躬下身,朝着宋承乾行大礼,将一双杀意森森的眼眸藏在底下,口中哭求道:“太子哥哥明鉴,我这老奴身子骨弱,只怕捱不过一晚呀!请让臣弟将他带回去吧,臣弟一定会好生管教,请太子哥哥放心。” 南宫怀玉眉毛一挑,已经听出了宋琅的弦外之音,可宋泰却紧跟着到:“只是问问而已,这事关乎父皇安危,自然该慎重一些,难道你心虚么?” 不待宋琅再说,宋承乾直接一锤定音,道:“罢了!出了这事,孤看诸位也没兴致了,都散了吧。你们,扶这位老人家去前殿。四弟,孤遣人送你回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牛二作证令狐危 太子殿下都已经亲自发话,又借了清明祭典,天子安危的名头,占据大义,加之本就没几个人敢为宋琅仗义执言,当下更是绝了声音,就连张清正似乎也认为此法可行,并未再反对。 老人不是不敢,而是非常信任这位由自己亲手教导出来的太子殿下罢了。 识人识面不识心,他岂会知道宋承乾与宋泰这兄弟二人那一肚子的花花肠子。 张清正尚且如此,宋玄彬亦只是宽慰宋琅无需担心,又询问是否需要搭乘自己的马车回府等等,自然是被宋琅所拒绝。 一场本就目的鬼祟的文会匆匆散场,来去之人皆各怀心思,尤其是看着那孤身离去的陈王,不少人心中更是暗叹,这落魄的王爷,还真不如街边一条野狗来得自在。 宋玄彬与南宫怀玉以及张清正分别作别后,便带着宋和一起离开了,剩下众人自然是纷纷散去,大门一闭,将一切污秽全锁在了里面。 ------ 片刻之后,东宫主殿之中,所有仆人,乃至于连南宫怀玉都被带了上来。 宋承乾高坐主位,脸色阴沉地俯视着下方众人,而宋泰则背对着他站在最前方,见人已到齐,便立马朝着最先领宋琅与梅若水一起进来的程杰喝问道:“小杰子,你确定你将他二人锁在了里面?” 事情出了纰漏,程杰也知道自己要被问责,赶紧跪倒在地,解释道:“楚王殿下明鉴,太子殿下明鉴,小人的的确确是将他们锁在了书房里呀!” 宋泰道:“那怎么会少了一个?” 程杰哪里知道其中缘由,只能不住地磕头求饶。 “楚王殿下,小人不知,小人真的不知呀!” 宋泰脸色阴沉,并未直接发怒,毕竟这事情既然会交给这小子一手承办,那自然是将他当做心腹,故而又问了一遍。 “当真不是你这里出了岔子?” 坐在大椅上的宋承乾沉声道:“五弟,他没有撒谎,此事应该另有蹊跷。” 程杰趁机为自己辩解道:“太子殿下明鉴,若是小人这里出了岔子,那岂会剩下一个?若不是将两人都关进去了,小人又岂敢来回禀二位殿下呀!” 宋泰一听这话,顿时觉得有理,若是一开始就出了岔子,那自然不可能单独留下一个,便转而抬起头,眯着眼,一一扫过了眼前低着头站着,噤若寒蝉的内侍与宫女们,冷冰冰地道:“看来,是出了内奸呀。” 程杰心中一动,赶忙又喊道:“楚王殿下,太子殿下,那书房有一处后门,小人事后去检查过,似乎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宋泰闻言,灵光一闪,右手握拳,在左掌上重重一敲,恍然大悟道:“对!一定是有人偷偷放走了他!只是时间上来不及了,所以那老头儿才要跑去堵门!” 说着,他一把拉起被绑在一边的梅若水,大喝道:“老头儿,是也不是?” 然而,梅若水自从亲自堵门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心存死志,而后宋琅冒险来救,更是让他觉得死而无憾,如今只是闭着眼,完全没有搭理宋泰的念头,更不可能供出令狐貂来。 宋泰见状,气得又是一巴掌抽在梅若水的脸上,直打得老人牙都掉了两颗出来。 “哼!老头儿,你不说本王也知道,定然是这样!” 说罢,他随手将梅若水丢在地上,随后看向面前众人,冷冷地道:“说吧,是谁做的,自己站出来,本王还可饶他一命,可若是被本王查出来了,哼哼,可别怪本王无情!” 话是这么说,可都不是傻子,哪有人敢动。 令狐貂躲在最后面,双眼紧闭,在心中迅速回忆着救人的细节,在确认自己事后将脚印已偷偷抹去,钥匙也放回原位,就连沾了泥土的鞋子都有仔细擦过之后,猜测这程杰许是瞎猫对上了死耗子而已,顿时放下心来。 不料,就在令狐貂自觉无人知晓,可以高枕无忧,只待思考一番该如何救下梅若水时,却突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 “楚,楚王殿下,小人曾看见令狐貂去了那后门处!” 令狐貂心中一惊,猛地睁开眼来,暗道一声“苦也”! 在抬起头的一瞬间,他便已经瞧清了那个突然开口举报自己的人,不是别人,竟是曾与自己在后厨外打过一架的牛二! 宋泰闻言,脸色更为阴沉,语气也愈加冰冷。 “令狐貂是谁,自己站出来吧!” 人群自然而然分成两队,中间留出了一条路来,所有人都看着,迫使令狐貂不得不主动走了出来,而宋泰也是直到看清了他那张脸,方才回想起他究竟是谁,随之也想起了,此人的确与那宋琅有过一番接触,因为正是宋琅带此人进了崇文馆。 不得不说,令狐貂的确是吃了相貌上的亏,否则宋泰这种眼高于顶的人,还真不一定记得住他区区一个下人。 一想到令狐貂与宋琅的确有过交际,宋泰心中便已经信了八九分,当下冲上去便是一脚,直接将令狐貂给踹翻在地。 “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竟敢坏本王的事!” 令狐貂双手抱头,这身上的伤都还未好完全,再加之二人体型差距过大,挨了这一脚后,顿时觉得全身筋骨都在隐隐作痛,可他还是硬扯着嗓子争辩道:“楚王殿下,这是诬陷!小人绝没有做过此事!这是诬陷!是诬陷!” 宋泰眉毛一挑。 “诬陷?” 趁着宋泰这第二脚还未落下,令狐貂赶紧道:“这牛二曾屡次出言侮辱小人,小人还与他打过一场,也因此被伙房管事责罚过,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伙房管事和下人们都可以为小人作证!这牛二分明就是为报私仇而故意欺瞒殿下您呀!” 此言一出,宋泰看向牛二的眼中不禁多了几丝杀气。 什么私仇不私仇的,他不关心,可骗自己,那就该死。 牛二一听这话,顿时也慌了神。 他其实是真瞧见了令狐貂还钥匙的时候,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只是不知道他在干嘛而已,如今本想趁着机会报此私仇,脑子一热,方才壮着胆子这么一说,可若是这件事被令狐貂反过来扣自己一个欺瞒上峰的帽子,看这还在气头上的楚王殿下,指不定要将自己如何,赶紧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在心里发了狠。 改口不可能改口,如今只能咬死了。 “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小人的确是亲眼看见了这令狐貂偷了管事的钥匙开了书房后门!” 令狐貂心中念头急转,心知对方空口无凭,自己只需咬死没有,再扣他一个欺上瞒下的罪名,今天这事就算过去了,故而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指着牛二大骂道:“牛二!你这胆大包天的东西,你可知欺瞒楚王殿下是什么罪名?再要胡说,某定要扯下你的舌头!” 牛二猛地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令狐貂,恨声道:“令狐貂!你分明就是为陈王殿下开门的人!别人没看见,可我都看见了!” 说着,他连滚带爬地滚到宋泰脚下,一只手抓着宋泰的靴子,哀嚎道:“楚王殿下,小人真的瞧见了,小人真的瞧见了呀!” 宋泰被他们二人在耳边叫得烦躁,一脚踹开了牛二后,眉头一皱,却是计上心来。 “好了!” 宋泰一张口,二人顿时不敢再做争辩,只是依旧死死地盯着彼此,简直好似有那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一般。 宋泰看了看牛二,又看了看令狐貂,道:“这样吧,令狐貂,本王今天赐你一场大机缘,就看你把不把握得住了。你去,将这老头儿杀了,事后本王自会赐你官爵,五品以下,随你挑选,可你若不从,哼哼,那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了!” 令狐貂听得瞪大了眼睛,暗道这宋泰小儿真是好毒的心肠。 原本一直在旁边不说话的梅若水突然睁开了眼睛,看向了令狐貂,却并无丝毫求生之意,那种眼神令狐貂一下子就懂了对方是什么意思。 求死而已! 可于情,他若亲手杀了梅若水,事后还有何脸面再见陈王殿下,于理,别听宋泰现在说得好听,若真出事,还不是自己顶包,什么官爵都是虚的,他早已看清了宋泰的为人,故而直接咬牙拒绝了。 “这老人家犯了什么事?何以未经刑部与大理寺的审查就直接拟定死罪?就算真是死罪,某也无权行刑!” 宋泰慢慢逼近。 “那你的意思,是不愿意喽?” 令狐貂将东宫下发给仆人,用来方便出入的腰牌解下,双手托起,道:“承蒙二位殿下厚爱,请恕小人不能从命,小人自今日起脱离东宫,希望二位殿下成全。” 话音未落,宋泰眼神一冷,下令道:“给本王拿下!” 左右众人一拥而上,其中当属牛二最为卖力,立即便将令狐貂给摁倒在地,而令狐貂尤在高声叫嚷。 “某本就不是奴籍,也未签卖身契,某要离开,你凭什么拦我?” 宋泰发出一声冷笑。 “凭什么?本王就告诉你凭什么!” 说着,一脚踢出,正中令狐貂的下颚,硬生生踢得他几颗牙混着血水飞出,然而宋泰仍不肯轻易放过他,而是厉声下令道:“给本王往死里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遇故人令狐保命 楚王殿下一声令下,其他人焉有不从之理,何况不从的下场如今就在他们眼前摆着呢。 令狐貂整个人蜷缩在地上,死死地攥着怀里一方洗得干干净净的梅花帕巾,任凭那些拳脚不停落在身上,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全是看得见,却摸不着的金星,不消片刻,竟似已感觉不到痛了。 饶是令狐貂身上已经开始淌血,但四周拳脚仍在不停落下,其中尤属那牛二最为起劲,不知道的,只怕还当两人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怨。 挨了几下重脚后,莫说起身逃跑了,令狐貂只感觉一切都慢了下来,身子变得很沉很沉,指挥不动的那种沉,但思绪却变得很轻,很慢,一切经历,好似浮光掠影,走马观灯,一一从眼前掠过。 难道我令狐貂今天就要死在这了吗?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可惜我配不上您的期许呀...... 陈王殿下...... 承蒙您看得起,不但带我进了崇文馆,又救了我一次,今天将这条命还给您,倒也不算亏欠了。 回忆起此生种种,令狐貂既有无奈,也有愤恨,可最终还是屈服于这命运的无常。 他自幼聪慧过人,勤奋好学,却因家中只有几亩薄田,过于贫苦,以至于连几斗充作学费的余米也匀不出,上不得学堂,便只能每日跑去那教书先生在村里私办的学塾外偷听。 没过多久,一场战乱便席卷了他所居的村落,父母皆丧命于突厥人手中,他也因此成了孤儿,那一年,他七岁。 因身体羸弱,干不得重活,加之相貌丑陋,便是做苦工都没人要,年幼的令狐貂一度只能靠啃食树皮和沿街乞讨为生,一直到他十五岁时,才被一户人家带去家里做长工,待遇虽然苛刻了些,但他也只求一碗饱饭,一处可供落脚的地方而已,然而,因被发现偷看主人家的藏书,没过两年,他就被赶了出来。 好在那时候他也算长大了,虽因自幼缺乏营养,导致身材矮小,但好在他勤劳肯干,而且能认字,这在陇右可就了不得了,所以常有人聘他做短工,做工的时候在主人家蹭些吃的,闲了就去山里挖些野菜,凑合凑合倒也能过活,只是挣来的钱不多,买书肯定不够,便只能借阅。 再到后来,因为字写得好,已经常有人请他代写书信,报酬不菲,这才总算攒下些钱财,不过令狐貂并未就此安下心来,置办屋子,娶妻生子,至三十岁,他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家乡,只凭双脚远赴长安,想要实现一番抱负。 只是没曾想,最后竟是这般结局。 或许自己就该认命吧,就像现在一样,越是挣扎,下场只会越惨。 没过多久,令狐貂便已经晕了过去,只是一只手仍然死死地攥着胸口,一直站在一旁,此刻再也看不下去的南宫怀玉突然开口道:“楚王殿下,请听在下一言!” 二人同一天来到这东宫大院,虽然彼此命运截然不同,可南宫怀玉看着他,却也不禁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恻隐之心,若是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南宫怀玉自觉于心难安,于是主动开口,欲救他一命。 仍未消气的宋泰转过头来,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看得周围的下人们赶紧低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 “哦?怀玉公子有何见教啊!” 南宫怀玉毫无畏惧之色,不卑不亢地解释道:“此人终归是在崇文馆出现过,若是就这么在东宫大殿上被打死了,一旦传了出去,恐有损太子殿下的声誉,终究不妥,再者张先生那......” 话未说完,宋承乾突然走了下来,看了眼地上已没多少进出之气的令狐貂,很不耐烦地挥挥手,吩咐道:“快丢出去吧,晦气!” ------ 临近清明,乌云遮星,一场湿冷的大雨顷刻间便笼罩了整个长安城,细密的雨珠连成线,好似从天上垂下了无数条珠帘。 城内一处巷道的地上躺着一人,正是被东宫仆役丢出来的令狐貂,从头顶落下的冰冷水珠既唤醒了他沉睡的意识,也在肆意地掠夺着他身上仅存的热量,他趴在地上,奄奄一息,浑身上下也不知断了几根骨头,动都动不了。 杜少陵曾言,“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可如今看来,这场突如其来的春雨,似要将令狐貂的生命彻底埋葬在这个春天了。 令狐貂努力睁开了青肿的眼睛,模模糊糊的黑暗中,他似乎瞧见了一个举着油纸伞的人,正从远处朝自己慢慢走来,两条丝绢掠子随风摇曳,让他一时间分不清这究竟是真实,还是死前看见的幻觉。 一双墨色短靴停在了他面前。 令狐貂想要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从头顶流下的雨水混着丝丝缕缕的鲜血灌入嘴中,那模样浑似一条刚出水,正努力张嘴想要呼吸的鱼。 来人低下头看着他。 “啧啧啧,真可怜。” 真是个轻佻的声音。 令狐貂如是想着。 ------ 被迫离开东宫,孤身返回府上后,深知对方绝不会轻易放过梅若水的宋琅并未就此作罢,而是一直在书房里苦思冥想着对策。 只道是梅伯沾上了些麻烦,并不清楚其中关窍的梅清秋不忍宋琅伤神,赶紧熬了一碗安神汤端进来,柔声劝慰道:“四郎,放心吧,没事的。” 宋琅一手扶额,左手摆了摆,心中无比焦躁,却不愿跟梅清秋解释,让她徒增烦恼,只是让她先下去了。 “嘎吱!” 书房门一响,宋琅转过头来,语气不免有些烦躁。 “梅姐姐,不是说了吗,你先去休......” 话音未落,宋琅忽然间脸色一变,直接从凳子上弹了起来,一把拔出了腰间的匕首,厉声喝问道:“何人在那!还不快快现身!” 只见门口矗立着一团黑影,藏在雨幕之中,完全瞧不清面容,而且古怪得不似人形,让宋琅都不禁咽了口唾沫,他这厢话音一落,外面那东西一动,快步走了进来。 直到对方入屋,灯光照耀下,宋琅方才看清,随即皱眉道:“江公子?” 曾与宋琅在崇文馆有过一面,不,应该说双方早就认识的江轻寒将肩膀上扛着的人直接丢在了地上,并发出“嘭”的一声,宋琅下意识地低下头一看,情不自禁地惊呼道:“令狐兄?!” 江轻寒一边揉捏着自己发酸的肩膀,打理着乱掉的头发以及歪掉的头巾,一边旁若无人地坐在了桌边的椅子上。 “放心吧,给他喂了能吊命的玩意儿,一时半刻死不了。” 宋琅看了眼浑身是血,已经昏迷的令狐貂,又抬头望向这自来熟的江轻寒,眉头紧皱,属于原先那个宋琅的,最后一点零碎的记忆突然涌现,终于帮助他将过去的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十多天前,宋琅跟往常一样,凑去崇文馆,无意间听到江轻寒与人谈起了“宸妃”,也就是宋琅的母亲死后未入皇陵之事,憨傻的宋琅从此动了心,开始暗中调查起了原因,八天前,也正是他主动约上了江轻寒,结果被马卫从后袭击,落入了河中,如今江轻寒带着浑身是血的令狐貂深夜跑来自己府上,宋琅顿时抓住了那刹那间的灵光。 原本的宋琅是个傻子,现在的宋琅可不一样,这江轻寒绝无可能是“无意间”说起,那分明就是故意讲给自己听,激起自己的好奇心,而会做这种事的,只有一个可能。 宋琅脱口而出道:“你是陈国旧人?” 江轻寒抬起头,眼中多了几分惊讶,可紧接着宋琅又道:“不对,若你是陈国旧人,而我又是旧陈国最后的皇室血脉,你却置我于险地,这怎么也说不通。” 当年陈国国都被叛军攻破之后,皇族遂被屠戮一空,唯独他母亲因早早嫁入当时还是嘉国公的宋家,所以逃过一劫,而在他母亲死后,他就是唯一背负陈国血脉的人,想来陈国旧臣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害他才对。 江轻寒却不答,反而道:“我倒是也想与你好生说道说道,不过嘛,你那老奴如今还在东宫,看样子是熬不过今晚了。” 宋琅道:“你怎么知道?” 江轻寒嗤笑一声,道:“我自有我的法子。总之,要想救你那老奴,眼下只有一个法子。” 宋琅赶紧追问道:“什么法子?” 江轻寒拧干袖子的水,道:“当然是找齐王,眼下除了他,谁敢为你得罪东宫?况且刑部都是齐王的人,他想找东宫要个人,不难,你去求他,说不定有一线生机。” 宋琅心中一动,清楚对方说的不错,自己人微言轻,求谁都没用,唯有宋齐光敢,并且也能正面对抗东宫,可是...... 江轻寒看着他犹豫不决的眼神,轻笑道:“难不成你这府上还有什么值得我偷的不成?” 宋琅一咬牙,如今情况紧急,也顾不上继续与这来历不明的江轻寒继续掰扯了,一转身,直接夺门而出。 望着宋琅远去的背影,江轻寒扶正了有些歪斜的逍遥巾,咧嘴一笑。 最后一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夜访齐王求相助 嘉国管理极严,尤其是京城,从酉时中便会敲响闭门鼓,关闭城门,提醒在外游荡的人归家,一直到戌时初,六百声闭门鼓敲完,便会关闭坊门,并有夜士出来巡街,一直到第二天的卯时初开门鼓敲响,才算结束。 在这个时间段里,若有在街上随意走动,却又解释不清楚的,便会被直接丢入牢中问罪受刑,据传曾有一位颇有名气的诗人因夜里喝多了在街上晃悠,直接被巡街的官差给打掉了牙,由此可见一斑,不过以宋琅的身份,再报上齐王的名号后,便没人敢拦了。 轻骑快马,宋琅孤身一人,一路乘风冒雨,总算是顺顺当当地赶到了齐王府所在的青龙坊。 这里可不比宋琅所居之地那么寒碜,因为临近景色迤逦的曲江池,池水得以直接穿过坊中,有了活水,坊中绿植自然茂盛,故而齐王党三个中坚,齐王宋齐光,燕王宋良,韩王宋欢这三人的府邸都坐落于此,而此地也因此被外人戏称为“三王坊”。 不愧是堂堂五珠亲王的宅邸,哪怕是在这寒意森森的大雨夜,也有两个下人一直在门口值守,此外还有数盏大灯笼高悬,照得门口一片犹如白昼。 在听到勒马声后,那两个下人对视一眼后,不顾大雨倾盆,赶紧下了台阶,跑来迎接,先是帮着纯凭记忆里的感觉,独自策马而来的宋琅停好了马,之后又小心搀扶着他下马。 待得宋琅踩到实处,方觉后怕,这骑马不比其他,不是有一份记忆就能立马适应的,好比看了说明书,但实际操作能一样么,加之他心急,这一路疾驰过来,一旦落马,摔断腿都是轻的。 眼下情况紧急,来不及过多寒暄,宋琅急喘两口气后,赶紧抱拳道:“两位,吾乃陈王宋琅,有急事求见你家主子,我二哥,劳烦两位通传一二。” 堂堂亲王不惜在深夜冒雨前来,并且直言求见自家主子,这下人倒也机灵,不敢怠慢,其中一人牵着马去避雨,另外一人则立马弯下腰,将宋琅往里引。 “陈王殿下,请随小人过来。” 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穿过朱红色的大门,走进这座名气极大的齐王府后,又接连穿过天井,前院,那下人再让闻声而来的丫鬟跑去告与齐王殿下,自己则带着宋琅放慢脚步往里走。 宋琅虽然心急,却也无可奈何,再者这下人肯定不是故意刁难他,能不通传而先放他进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等了没一会儿,前些日子才来陈王府给宋琅送过补品,那身姿魁梧,气势雄浑的宋齐光方才从廊道的另一头快步走来。 甫一见面,宋齐光也很善解人意,直截了当地问道:“四弟,深更半夜造访哥哥这,当是有急事吧?” 宋琅也顾不得还有下人在这了,面露苦相,双膝一软,眼瞅着就要对宋齐光跪下,后者见状,赶忙伸手扶住了他,惊讶道:“四弟,你这是何意呀?” 半是演技,半是为梅若水的安危真情流露,宋琅哭丧个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四,四弟见过二哥,实不相瞒,小弟的确有急事相求,还请二哥先受小弟一拜吧。” 宋齐光瞥了眼身旁的下人,那下人会意,赶紧躬下身,双手紧贴腰间,埋着头,一路倒退着离开,一直到了远处方才停步,这距离既听不清楚宋琅他们在谈些什么,又可以随时听候主子的差遣,光从这一点,便足以看出齐王府调教下人的本事。 宋齐光扶住宋琅的肩膀,郑重道:“你我兄弟,若有何事,不妨直接说来,二哥能为你解决的,就必定不会推脱,何以一来就下跪呢?站好了!” “是,二哥。” 宋琅抬起袖子,抹了把泪,随后便将一个多时辰前,在东宫发生的事给细细地说了一遍,宋齐光听罢,当即怒目圆睁,道:“竟有这种事?老五也太不像话了,无凭无据的事,却将那等罪名强加在你身上,还强扣了你家老仆,真是岂有此理!” 这一番痛斥纯是由心而发,却不是作假,转而宋齐光立马又安慰宋琅道:“四弟,你且放心,此事你既然都求到了二哥这,二哥也不会不管。那刑部尚书与二哥交好,二哥这便遣人去找他,再替你草拟一份文书,陪你去东宫找宋泰要人!” “多谢二哥!多谢二哥!” 宋琅一边说着,赶紧就又想跪下来道谢,却仍旧被宋齐光给扶住,不让他跪下。 “四弟,男儿膝下有黄金,怎可随便跪人?站好了!你瞧瞧你,这一身的雨水,寒气只怕都浸进去了,快先去喝口热茶,烤烤火,暖暖身子,省得落下病根,二哥先去办事,你莫急,安心等着便是。” 说着,便大声将刚才退到远处的仆人招来,吩咐他先带宋琅下去,将湿透的衣裳给烘干,再熬些姜茶暖身子,而自己则迅速转过身,快步离去。 ------ 宋齐光生得人高马大,加之心中焦急,脚下走得也快,没多久便到了书房门口,一伸手,推开门,却见里面还坐着一人。 目若秋水,眉似飞花,一身青衣,霞姿月韵,不消开口,便自有一股运筹帷幄的风流气,不似那皇族贵胄,倒似那帐中军师,此人正是三王中的燕王宋良! 宋良行七,只略长宋和数月,别看他年纪小,可能力却不低,齐王党三位王爷中,为首的当属宋齐光,而宋良则是整个齐王党的军师,说话的份量极重,也最受齐王的信任。 一见宋齐光进来,宋良赶紧走上前,询问道:“二哥,出什么事了?” 宋齐光先简明扼要地将宋琅的话又给复述了一遍,随后道:“小良,你文笔好,你来写文书吧,就说那老管家涉及一桩大案,刑部要提人。我再亲自去找何大人!” 然而,他这边话音刚落,宋良便一把拉住了他,并且无声地摇了摇头。 宋齐光疑惑道:“怎么?” 宋良不紧不慢地道:“二哥,此事依我看,可急,却不可快。” 宋齐光闻言,眉头一皱,道:“什么意思?” 宋良放开宋齐光的袖子,道:“二哥想拉他入伙,是也不是?” 宋齐光点点头,道:“倒有做此想,不过他若不愿,自然不能强求。” 宋良微微颔首,侃侃而谈道:“二哥先莫怪小弟把话说得太直白。四哥天生性格懦弱,胆小怕事,就算拉他入伙,也未必能成为一手助力,只怕到时候反成拖累也未可知。不过嘛,如今便有一个大好的机会,既可让他以后死心塌地地效忠二哥,又可激发他心中的男儿气!” 见宋齐光不说话,宋良便自顾自地解释道:“二哥若是去得早了,那老管家最后平安而归,四哥当然还是会感激二哥,但有什么用呢,他敢为报这恩而与我们一起对付太子吗?不,他不敢!” 宋齐光眉头紧锁,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故意去晚?” 宋良道:“太子与宋泰那厮苦心设下这个局,无非是因为老头子那句话罢了。” 宋齐光呵斥道:“老七,不得无礼。” 宋良却不在意,又道:“明明设了个捕鹿的陷阱,结果只捕到只微不足道的小兔子,那猎人气急败坏是其一,二是蚊子再小也是肉,所以我敢断言,宋泰绝不会轻饶了那老人家,二哥只需晚去片刻,那老人死了,四哥悲伤之余,难道不会恨上东宫吗?他若想报仇,不求助二哥的力量,又能求谁呢?所以二哥,依我看,此事急不得,只要拖上一会儿,就可平白......” 然而,宋齐光不等他说完,便严厉地呵斥道:“小良!你怎能说出这种话来?若是这般作为,那我们,与他们又有何异?” 宋良却道:“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最终的结果是好的,手段如何并不重要,二哥何必......” “你住嘴!” “二哥!” “闭嘴!此事休要再提!你不肯写,那我来写!” 说着,宋齐光便走到桌旁,提起笔,蘸满了墨,开始奋笔疾书,而宋良眼睁睁地看着,却也无可奈何,心中不禁升起无限感慨,既慨然于二哥的迂腐,却也钦佩于他的正直,况且若非如此,自己也不会心甘情愿地跟随于他,不过他是君,当然可以光明正大,可自己是臣,手段若不狠辣一些,又如何能辅佐他成功呢。 光与暗,皆重要啊! ------ 宋琅在齐王府上侍女的服侍下脱去了已经湿透的外衣,披了一件保暖的狐裘坐在待客厅内,同时已有仆人端了点好的炭盆与热茶过来,帮他驱逐身上萦绕不去的寒气。 宋琅没有焦躁到在屋内走来走去,反倒端起热气腾腾的姜茶,一口一口,慢慢地抿着,倒不是他不着急,而是已经领教过了一番这阴谋算计的厉害,如今更是要藏性于内。 从东宫到齐王府,之所以故意演出那软弱无能的模样给所有人看,自然也是为了一个“藏”字,如潜龙在渊,默默蛰伏。 片刻之后,宋齐光果然拿上一封墨迹还未干透的文书,从后屋快步走出,道:“我已遣了仆人去找来刑部官员,四弟暂候片刻,等他们到了,咱们再一同出发。” 宋琅见状,赶紧放下茶碗,躬身行礼道:“多谢二哥仗义相助,四弟铭记在心,感戴不忘!” 宋齐光道:“哪里的话。” 二人落座,宋齐光直接在炭盆上烤干了墨迹,而不多时,便有仆人来报,宋齐光赶紧与宋琅一起走了出去,却见雨幕之中,门口已经多了两个身穿官服的人,此二人皆是刑部主事,在见到齐王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赶紧下跪行礼。 宋琅见了,不禁暗自感叹,这就是差距呀,自己有事就只能冒雨赶来,亲自登门求人,可人家深更半夜随便一句话便能叫来一帮从属,而且这可都是实实在在的朝廷官员,光看官服上的一些细节便知是堂堂正正的六品官,已算中游,平日里不定多少人巴结。 这二人对宋齐光的态度已近谄媚,但对宋琅却并不热情,只是点到为止罢了,好在宋琅也不在意,孤儿出身,经历过前世三十多年世事打熬的他最明白这个道理,要想受人尊敬,让人愿意结交,不敢轻慢,就必须得将自己变为必需品,否则光靠一些虚名是没用的。 宋齐光道:“情况紧急,闲话也不多说了,二位大人可带了官印?” 两人听了,赶忙解下腰间的官印,而宋齐光则将手中文书递给了二人,让他们分别在上面钤印,成为正式的刑部文书后,方才将大手一挥,喝道:“出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梅伯命丧太子手 宋齐光,宋琅,两位刑部主事,再加上随身护卫,合计八人,随着宋齐光的一声令下,八人冒着头顶不停坠落的细密雨滴,马不停蹄地朝东宫赶去! 雨夜前行,借着宋齐光的亲王身份以及那份盖有刑部大印的缉捕文书,八人顺顺利利地通过了重重关卡,终于步入这皇宫要地,到了这里,已不能再肆意策马,众人减缓速度又行进了一段距离后,终于下马而走。 这是规矩,宋齐光也没法违抗。 临近东宫门口,无需宋齐光开口,其中一名护卫快步冲上前去,与驻守在此的东宫侍卫做起了交涉,而其他人则跟在后面,去了那屋檐下暂且避雨。 宋齐光将头顶的斗笠摘下,抖去斗篷上的雨水后,见宋琅一直紧盯着大门里,便出言宽慰道:“莫担心,四弟,出不了事的。” 宋琅转过头来,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极勉强的笑容,算是回应,宋齐光见状,也未多劝了。 几人在耐心等待了一阵后,陡然间大门一开,一个人突然被从里面丢了出来,宋琅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扶起了倒在地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看着自己长大的老管家,梅若水! 老人软趴趴地倒在怀中,毫无生气,在这春末的冷雨夜里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宋琅心头一震,颤巍巍地伸出手,在梅若水的鼻下一探,转瞬间,整颗心也跟着凉了大半。 紧跟着走出的宋泰站在门口,双手扶着腰间玉带,冷笑一声后,诘问道:“此人已经供述,是受你指使,打算趁东宫文会之便,偷盗清明祭典的布防图,再配合关外的突厥人伺机行刺皇上!他签字画押的口供在此,宋琅,你还有何话可说?” 宋琅紧紧地抱着老人的尸身,垂着脑袋,声音低沉而沙哑,不带一丝感情。 “我,无话可说。” 宋泰面露喜色。 “那就是承认了?” 宋齐光见势不妙,赶紧挡在了宋琅身前,呵斥道:“老五!你这是栽赃陷害!” 然而,他话音刚落,宋琅便大喊道:“是!是我管教无方!是我识人不明,以致府中混入突厥人的奸细也未知晓。明日我自会写请罪书,呈交父皇!” 说着,宋琅慢慢地松开手,将老人的尸体平放在地上,而自己则缓缓地站起身来,朝着一脸愕然之色的宋泰长揖及地,。 “多谢五弟替愚兄拔除了这颗府上的毒瘤,否则酿成大祸,愚兄就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五弟的恩情,愚兄一定铭记在心,还请五弟受愚兄一拜!” 宋琅这几句话说完,虽然感觉上有些怪怪的,可一时间宋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提前准备好了一整套连环拳招,结果对手直接不战而降,让他有力也无处使。 宋琅直接认了,并且又说会写明请罪书呈交父皇,最后还对自己行了个大礼,自己若是再执意追究下去,既有不近人情之感,也越权了,更何况宋齐光也在这,这显然是老四偷偷跑去求了老二,事已至此,倒真不好借机将他直接拿下。 宋齐光见状,重重一叹。 主人家都认罪了,他一个外人又能如何,只能是转过身,轻轻地拍了拍宋琅的肩膀,沉声道:“日后若再有事,尽管来齐王府找我,我相信这天下还是有公道可言的!” 宋泰一挑眉,冷冷地道:“二哥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宋齐光却丝毫不给宋泰面子,连看也不看他一眼,而是立马转过头去,招呼手下护卫道:“来两个人,将这位老人家送回家吧。” 两个护卫得令,赶紧走上前去搬运老人的尸体,而宋琅也未阻止,只是朝着宋泰再度行礼。 “五弟,后会有期。” ------ 已是黎明破晓之际,陈王府中,被宋齐光手下护卫搬回来的老管家梅若水如今浑身赤裸,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浑身上下尽是青紫伤痕,其中有渗血的鞭痕,也有拳头或钝器击打出来的淤青,可谓是惨不忍睹。 床榻边,是梅清秋正在替他擦拭着身上的污秽,为他整理着最后的仪容,只是她偶尔会别过头去,用嘴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手背,如此,才能保证不哭出声来。 小少年梅晨蹲在门口,双手放在膝盖上,抬头望着那一连串从屋檐处往下滴落的细密水珠,眼中一片茫然之色,显然还没能接受梅爷爷已经惨死的事实。 房间外,廊道边,换了身干净衣裳的江轻寒转过头来,看着他一步一步,慢慢地挪到自己身旁后,便立马转过头去,望着远方那深蓝色如宝石般美丽的天空,语气很平静。 “恨?” 宋琅悄无声息地松开了一直紧握的拳头,稍稍低下头,看了眼那已经渗出些许鲜血的掌心,声音同样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欲啖其肉,欲饮其血。” 江轻寒嘴角一勾。 “很好。” 宋琅抬起头,与他间隔着正正好三步的距离,同样望向了那片将明未明的夜空。 “令狐貂呢?” “死不了。” “陈国上将军江睿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祖父。” 陈国上将军江睿,一度是旧陈国最后的希望,因为此人当时正是陈国的平叛大将军,奈何各地叛军就如那星星之火,已呈燎原之势,而朝廷前往镇压的兵马却只是杯水车薪,徒劳而已,再者内又有嘉国公这种野心勃勃,伺机而动的权臣,江睿就算有心杀敌,也是无力回天,此生最后一战竟然又回到了本该是大军出发点的都城,只是这一次,他们已从攻势变成了彻底的守势。 没有什么援军,也没有足够的粮草支撑,可江睿硬是靠着这高墙深池拖了足足半年之久,而在江睿父子相继战死沙场之后,陈国遂灭,整个皇室上下数百人皆被屠戮一空,独留一位皇女因早早嫁给本朝高祖的二儿子,也就是当今天子才得以幸免。 宋琅道:“你诱我去查我母亲的死因,之后又约我深夜相会,致使我险些被我府上的家奴所害,给我个能让我满意的答案。” 一旁一直以玩世不恭之相示人的江轻寒,眼中罕见有了几分郑重之色。 “的确,你是旧陈国皇室最后的血脉,老家伙们也将复国的希望全放在了你身上,这也是我来到长安的原因。不过,我江轻寒与其他人不一样,我只信奉四个字,‘等价交换’。你想得到什么,就必须得付出等额的代价,这与你出身好不好没任何关系。所以,老家伙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可如果你没有那个心志,没有那个实力,我也没办法将一条泥塘里的臭泥鳅扶成真龙,明白了吗?” 江轻寒此言,半真半假。 屠龙术?扶龙术?岂有我江轻寒的养龙术厉害? 听他这么说,宋琅并不生气,反倒是微微颔首,很是认同。 “说得很好。” 两世为人,他或许比江轻寒更能认同这句话。 江轻寒咧了咧嘴,道:“何况,你以为那天把你从护城河里捞出来的是谁?总之,我绝不会害死你就是,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嗯,半死不算。 江轻寒如是想着。 宋琅又道:“再问你一个问题,太子为什么会对我穷追猛打,这你可知道?” 江轻寒冷笑道:“太子?若不是你母亲当年被陷害,如今这太子之位本该是你的!” 宋琅摇摇头,并不为其所动。 “是吗?那前二十年他为什么不下手?偏要等到今天?江轻寒,别当我是傻子,我看这背后少不得有你们在推波助澜。一个沉寂了整整二十年的亲王,懦弱无能,毫无进取之心,要想复国,找这样的人肯定不行,可你们似乎没得选,那该怎么办呢,那当然得想方设法地改变他,激发他的斗志才行。至于什么最能激发一个人的斗志呢?” 宋琅转过头。 “当然是‘仇恨’,你说,对吗?” 江轻寒一挑眉,转过身来,这次总算是愿意正视对方了。 宋琅道:“你是一个傲到了骨子里的人,这一点我看得出来,所以你口中的‘老头子们’让你来,你很不高兴,因为你并不甘心辅佐一个废物,对吗?” 江轻寒咧了咧嘴。 “我江轻寒自认此生从未看错过任何一个人,唯独你是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一个。” 宋琅笑了笑,伸出手,道:“复国,夺嫡,复仇,随你怎么想,总之,我的确需要你的帮助。你想掌控我,我也想掌控你,那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你不必认我为主,我也不会当你是奴。你不是最喜欢‘等价交换’四个字吗,如何?” 江轻寒盯着他,好半晌,突然一巴掌拍掉了宋琅伸出的手,冷笑道:“你已经欠我一个人情了。” 宋琅收回手,道:“那得让他亲自感谢你。” 江轻寒道:“令狐貂是你的奴才,这人情当然得算在你头上!” 宋琅慢慢揉搓着左手的玉戒,江轻寒突然转过身,扬起手道:“不必送了,另外,记得给你府上那两个人下封口令!别去崇文馆,后天我自会来找你!” 目送江轻寒离开后,宋琅耳朵一动,转过身,却是泪眼婆娑,神情凄凉的梅清秋站在门口,一只手捂着嘴,整个身子都在轻轻地颤抖着。 宋琅叹了口气,快步走上前,一把将她揽在了怀中,伸出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梅清秋再也忍不住,伏在了宋琅的怀里,悲伤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为,为什,为什么,梅,梅伯他,他从没有,从没有做过坏,做过坏事呀,为什么,是为什么呀......” 宋琅无言以对。 三十七年的人生,我自问也从未做过一件坏事,却依旧被命运的大手扼住了咽喉,或许这世上,就只有坏人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吧。 宋琅的声音愈加冰凉。 “我会让他们给梅伯陪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御书房里君臣见 陈国因天子穷奢极欲,横征暴敛,二世而亡,其国祚不过短短三十来年,而在陈末的乱世中,当时还是陈国重臣的高祖皇帝趁势起兵,不过短短半年多便占据旧陈国半壁江山,进而称帝。 从陈国旧臣到嘉国高祖,整个过程中,当属高祖的二子,也就是之后被封秦王的宋泽雨战功最为彪炳,声势最为显赫,也最为众人所拥戴,据说连高祖最后下定决心反陈也是被这个二儿子所鼓动,而那一年,他刚十九。 公瑾年少,江东霸王,亦比不上这位史无前例,亦可谓后无来者的秦王,只因嘉国完成九州一统,中途所有割据一方的枭雄,皆由宋泽雨亲手或招降,或诛绝,连高祖也深深忌惮,虽未封其太子,却赐他天策上将,同时兼任太尉与尚书令,文武大权尽握在手,其位还在三公之上。 不过最后宋泽雨还是以一场血腥的政变,诛杀掉其余兄弟,成功登上皇位,这也是为何这一代九位亲王,却未曾有人获封秦王的原因,既是为了避嫌,更因为根本没人配得上。 宋泽雨被称为“圣主”也并非臣子谄媚之言,遥想神州大地几度浮沉,改朝换代乃是常事,但开国功臣皆得厚待,善终之朝,遍翻史册,唯此一人,甚至连曾经欲置自己于死地的敌人,也都折服于他的仁德,最后甘愿辅佐于他。 一众降臣里,如今地位最为显赫的,当属御史大夫兼黄门侍郎,加赐御前行走,以直言不讳而著称的谢玄,谢大人,当年他曾是宋泽雨那位兄弟,也就是太子爷的门客,更曾雇人屡次三番刺杀当时还是秦王的宋泽雨,不过往日恩怨丝毫不妨碍他如今受宠,乃至于屡次当众了上百次了,私下里,不必如此,坐吧。” 早有白朝恩从一旁搬来椅子,而谢玄也不客气,就这么坐了下来,只是腰背挺直,仍未有丝毫懈怠。 宋泽雨懒得再管他,反正几十年了,说再多他也是左耳进,右耳出,便低下头,拾起一份新的奏折,心分二用,一边继续阅读这份关于边关战事的紧急奏章,一边道:“可听说了?朕那个四儿子不慎落水的事?” 谢玄面无表情,连语气也极其冷漠。 “臣公务繁忙,未曾关注这些事。” 宋泽雨头也不抬,仿佛在自言自语一般。 “真是不堪,二十来岁的人了,竟会失足落水,也不知是随谁。” 等了一会儿,见谢玄根本没有答话的意思,宋泽雨便又道:“朕近来,时常梦见宸妃,只是每当朕一叫她的名字,便醒了。听闻谢公早年曾研究过黄老之术,易学星象,不知可否为朕解解梦啊?” 谢玄道:“臣是御史台的御史,不是钦天监的灵台郎。” 宋泽雨道:“不妨说说嘛。” 谢玄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宋泽雨点点头,道:“许是吧,二十年了,自她离世之后,朕也甚少关注琅儿,前些日子与郑国公闲谈时提起此事,听说琅儿写得一手好诗词,便随口夸赞了几句,未曾想,不日便有琅儿落水,险些身死的消息。” 郑国公独孤无忌,说是尚书省右仆射,但实际上也是为了避嫌,因为宋泽雨当年就兼领尚书令,所以这一朝臣子无论文官还是武官,都不能与他并列,这尚书省右仆射就是第一等的实权大员,为嘉国宰相。 此人跟随宋泽雨极早,不但在一统天下的道路上为宋泽雨积极出谋划策,更在之后的政变中立下极大功劳,故而在一帮老臣中,此人的官爵当属第一,况且他还有个更重要的身份,那就是宋泽雨的大舅子,他的两个妹妹一个是已逝的独孤皇后,太子宋承乾与楚王宋泰的生母,一个是德妃娘娘,晋王宋玄彬的母亲。 既是真正意义上的皇亲国戚,同时又立下过扶龙之功,并且自身也是饱学之士,这样的人想不受宠都难,只是看宋泽雨如今的意思...... 谢玄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就好似一尊没有生命力的石佛,外界的一切纷扰与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宋泽雨没有瞧见,又自顾自地道:“你说,琅儿遇害的事,与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等了半晌,谢玄还是不说话,宋泽雨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奏章,抬起头来,老人脸上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哟,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谢大人不是一向以敢于忠言直谏而著称么?有你带头,那些小辈们都恨不得指着朝中诸国公的鼻子骂,怎么今天倒成哑巴了?” 谢玄离开椅子,跪倒在地,语气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 “陛下家事,臣不敢妄言。” 宋泽雨摆摆手,极不耐烦地道:“少跟朕装模作样,二十年了,你不累,朕都累,赶紧起来吧。你放心,这御书房今天就我们君臣三人,这里说的话,外面听不见,你也带不出去,朕准你今天畅所欲言,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敲山震虎诸王惊 谢玄行了一礼,还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 “臣无话可说。” 宋泽雨绕过桌子,走下台阶,大太监白朝恩赶紧前去搀扶。 “那如果朕要你一定得说呢?” 谢玄立马道:“那倒也可以说说。” 宋泽雨一抬头,险些没被这“见风使舵”的心腹爱臣给气笑了,抬起被白朝恩扶着的手,没有再走,道:“丑话说前头,若是说得不好,朕可有惩罚。” 谢玄义正言辞地道:“在下虽是靠参本吃饭的御史,但这捕风捉影的事臣做不来,若是没有证据便乱说一气,也是愧对了陛下的信任。” 宋泽雨有些不耐烦,道:“有屁快放。” 谢玄道:“若一定要说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的话,臣以为,唉,臣还是不说的好。” 宋泽雨抓起笔筒就要砸过去。 “说一半又不说了,你是在戏弄朕吗?” 白朝恩见状,赶紧拉住了宋泽雨的手,小心翼翼地劝道:“陛下......” 谢玄道:“臣不敢,只是该如何权断,只在陛下一人,您既然早有打算,又何必一再逼问老臣呢?” 宋泽雨瞥了眼白朝恩,后者赶紧松开手,双手叠放在腹部,躬着身退到一旁。 宋泽雨放下手中笔筒,将落在桌上的毛笔又放回去。 “好你个谢玄,这场面话倒是一向说得漂亮!” 谢玄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宋泽雨瞧见了,那本就是佯装的怒气烟消云散,对谢玄反倒是越看越顺眼,随即又朝站在一旁的白朝恩道:“知道该怎么做了?” 白朝恩单膝下跪,行了个叉手礼。 “老奴明白。” 始皇帝曾言,“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同是秦王,这位秦王仁德归仁德,却不是什么活菩萨,若论雄才大略未必胜出,可若论亲自征战之骁勇,始皇帝尚不能及也。 再者这件事牵扯甚大,若是怪在郑国公那,自然不妥,若是怀疑这跟了自己一辈子的白朝恩,当然也不妥,能做的,就是借一批人的死,让外面不安分的小子们知道,我宋泽雨活得好好的,还没死,太早把爪子伸出来,那就只有等着被我斩断。 ------ 往宫里安插自己的人,或是收买一些内侍,宫女等等,这种事历朝历代都不新鲜,毕竟整个天下以京城为中枢,而整个京城又以皇宫为核心,万事皆从此地而出,若能提前得到消息,闻风而动,才能在第一时间做出相应的对策,捞取最大的好处,别说是诸位王爷了,当朝几位国公重臣也都有暗地里交好的内侍总管。 宋泽雨的意思,即处死一批内侍,敲山震虎,以最直接的手段表达自己的态度。 而大总管白朝恩的厉害就在这里了,但凡是此人抓出来的,既是那天可能听到过天子与郑国公独孤无忌言谈内容的人,也是各方安插在宫里的人手,一共二十一人,尽皆杖毙。 为了洗干净地上的血,甚至还出动了八个小太监,提着水桶忙活了一下午,而那惨叫声与死人的惨状,更是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宫里一些下人的梦魇。 东宫本就在皇宫之中,只是因位置在东面才以东宫代称,故而宋承乾自然是最快知道此事的,顿时急得在大殿里团团转。 想他早早被立为太子,被老爷子寄予厚望,自然也已经尝尽了这权利带给自己的无数好处,越是如此,他便越是对这太子之位视为禁脔,逆鳞,莫说他人觊觎,就算只是宋泽雨随便一句话,他都要变得暴躁。 之所以要针对这个前二十年直接当做不存在的四弟,正是因为宋泽雨对独孤无忌说的那一番话,至于宋泽雨是无心还是有心,不重要,因为宋承乾不允许任何威胁到自己地位的可能存在。 而且宋承乾更知道,当年最受宠的,其实并不是自己的母亲,而是生为陈国皇女的宸妃,也就是宋琅的生母! 当年,还是太子妃的独孤烟云为宋泽雨生下了第一个孩子,也就是宋承乾,可等到宋泽雨登基之后,也完全没有将其扶正的意思,还是一直等到宸妃案发身死,再有独孤无忌等老臣从旁谏言,以“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不可一日无后”为由,独孤烟云才得偿所愿。 宸妃一死,旧势力自然也连带着被一扫而空,而区区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根本翻不起风浪,同时也怕宋泽雨心生反感,方才将宋琅放过,再之后没几年,独孤烟云也很快离世。 宋承乾长大后,本也对这个懦弱无能的四弟没什么感觉,可从买通的内侍那听到了父亲夸赞宋琅,思念宸妃的话后,顿时让他有了一种深深的危机感,从而对宋琅下手,可如今白大总管的所作所为,又是什么意思? 莫说他了,连宋泰也有些慌张,那一对小眼睛已经瞪到了极限,下意识地惊呼道:“莫不是父皇在警告我们?” 南宫怀玉也在殿中,而他也不愧这“凤雏”之名,在听到下人禀告,再看宋承乾这反应,又听到宋泰的话,便已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推演了个七七八八,顿时出言道:“可是与陈王有关?” 正在焦急地走来走去的宋承乾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未承认,反而对南宫怀玉道:“你先下去吧。” 南宫怀玉闻言,微微一愕,见宋承乾死死地盯着自己,方才明白,原来自己根本未受其信任,这等秘要自己连参与商讨的资格也没有,无奈之下,只得行礼拜别。 待得南宫怀玉转身离去,宋承乾方才勃然大怒道:“你是怎么办的事?口口声声说让他有去无回,却是个臭计!如今可好,父皇定是在警告我等!该死,该死!” 宋承乾是又惊又怕,直恨不得拔出剑把这亲弟弟给砍了。 宋泰缩着脑袋,也很无奈,不过他不敢反驳,只是暗自恨上了那个突然消失的陈府下人,以及那个给他出馊主意的“幕后高人”,嘴里嗫嗫嚅嚅的,委屈道:“太子哥哥,我,这......” 宋承乾一摆手。 “别说了!陆先生几时回来?” 宋泰吞了口唾沫,小声道:“还,还需要些时日。” 宋承乾转过身,猛地一脚踹在了宋泰身上,直踢得这大胖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连几时都说不清吗?啊?” 宋泰赶忙俯身跪倒在地,道:“臣弟马上叫人去催!” 宋承乾道:“那还不快去!你在等什么?等孤再给你一脚吗!” 宋泰一边扶着发冠,一边站起身,飞也似地逃掉了,若不是亲眼见到,只怕外人都不敢相信这胖子竟能如此灵活。 转瞬间,大殿为之一空,只剩下宋承乾一个人独自在殿宇中,拿剑砍着殿中的桌子,饰物,怒吼发泄着。 ------ 齐王府中,刚得知了消息,从自家宅邸匆匆赶来的宋欢亦是在向宋齐光追问个不停。 “二哥,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宫里的眼线都被拔掉了,是不是父皇他要......” 宋齐光眉头一皱,呵斥道:“六弟,慎言!” 宋欢却不依,而是继续追问道:“是不是你们瞒着我做了什么?是不是?” 宋良抬起头,看向这位六哥的眼神中满是无奈,若非看重此人的财力,再加上二哥与他交好,依宋良的脾气,是绝不会理会他的,就算是现在,他也从未真正将宋欢当做自己人,他这辈子唯一信任的,只有宋齐光。 “宫里的确杀了一批人,可除了咱们布置的眼线外,也有宋承乾那边的,其余人虽然不知背后是谁,但肯定不是随便选出的,想来这些人手早已被老爷子获知,只是往日懒得理会罢了,如今虽不知是什么事让老爷子动怒,可我敢保证,这绝不是为针对我们而来,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宋齐光感叹道:“父皇的确是一代圣主,许多事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他。往宫里安插人手的确是我们越界了,但我们未做亏心事,倒也不怕鬼敲门,六弟不必如此惊慌。” 宋欢依然眉头紧锁,道:“只怕是我封地上的事......” 宋良见他那副模样就烦,却又不得不安慰道:“放心吧,没那么严重。老爷子若动了真火,又岂会只随便杀几个人就草草了事的。若你真这么想,那你就太看轻老爷子了。老爷子当年用兵,素以雷霆万钧而著称,这次这件事,便就此打住,接下来一段时间,你也犯不上杞人忧天,该吃吃,该喝喝,封地的事,自有我来处理。” 说罢,未免宋欢这愣货继续纠结,宋良直接岔开了话题,问道:“二哥,四哥的事最后怎么样了?” 宋齐光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人死了,不过没攀咬上老四,据说是张先生那边递了折子。” 宋良暗暗点头。 人死,宋琅才能恨东宫,宋琅恨东宫,才能被己方利用,故而他并无宋齐光的感伤,而是十分高兴。 “张先生素来秉公直言,再者此事本就卑劣,老爷子肯定明白,东宫那边想必也不敢闹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磨刀霍霍向羊羔 因缺少银钱,故乏于修缮,以至于略显破旧的陈王府中,唯有后花园得益于梅清秋常年的悉心照料,所以每年春日都是这般花团锦簇,五彩缤纷的绚丽景色。 一场笼罩全城的春雨过后,院子里,柳树抽新芽,百花开正盛,此生机勃勃之相,也使得位于花园中那座新砌坟茔并不显阴森,就连府上胆子最小的小少年梅晨,这几天夜里都会偷偷在这里一直待到破晓才会离开。 临时修砌的坟茔很简陋,仅仅只竖了块赶工打造的石质墓碑而已,最后还是在梅晨的请求下,才象征性地堆了个小土包,前面则搭了处小祭台,可以放下瓜果酒水以及香烛等物作为祭奠。 祭台,墓碑,坟丘,三者合起来也只占了巴掌大的一块地儿,瞧着不免有些凄凉。 也或许每个人到最后无非就是这么个下场,三尺小盒,即是容身之所。 离着坟茔不远,最多也就十来步的距离,赤裸着上身,只穿有一条深色长裤的宋琅,正坐在梅若水生前亲手打造的竹凳上,手中握着一柄锈迹斑斑的剔骨刀,脚边摆着水盆水桶,而在他面前的长凳上,则放有一块青灰色的磨刀石。 宋琅一弯腰,伸出手,从水盆中掬起一捧清凉的井水浇在刀身上,随后将刀身紧贴那方粗粝的磨刀石,背肌发力,身子前倾,往前徐徐推进。 不是来回摩擦,而是只往同一个方向进行打磨,推到底后,便从头再来,直到将刀身上的铁锈磨掉,重新恢复其锋利。 整个过程只是无趣的重复,枯燥乏味之处,旁人只怕连看也看不下去,但宋琅的精神却无比专注,手下的动作不疾不徐,完全没有刻意去追求效率。 嘶,嘶,嘶...... 刀身上的锈迹与粗粝的石块摩擦,以嘶哑的嗓音演奏出了一曲铁血的乐章。 直到两个时辰后,宋琅方才拿起旁边的棉布,一寸一寸地拭去了刀身上残存的锈水,整个动作缓慢而温柔,好似正在抚摸情人的脸庞。 又打来半盆清水,仔仔细细地洗干净了刀,此刻的他已是满头大汗。 举刀望天,光滑锋利的刀刃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宋琅迷了眯眼,甚至在刀身上看见了自己模糊的轮廓。 很好。 垂下手,提着刀,宋琅站起身来,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沿着紧实的肌肉滑落,他转身走到一旁的桌前,低下头,看向了那头四蹄被麻绳捆住,正“咩咩”直叫,至多也不过十来斤重的小羊羔。 羊儿的声音一向是绵软与温驯的,似这样的半大小兽,为了能够得到母亲更多的哺育,它们的叫声亦是天然会激发母性,这只连头,自然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好在他握刀的手足够稳,心也足够细,并且没有丝毫的焦躁,步步推进之下,完全看不出他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从腿部尹始,尖刀慢慢地划开皮肤,往两边翻开,沿途若遇到连接的筋膜,便直接割断,然后一点一点地将外皮剥下,恰如他刚才磨刀一样,整个人完全专注在这个剥皮的过程中。 大半个时辰后,整张羊皮终于被剥下,而且几近完美,除了最开始的小口子外,毫无破损,对于他这样的生手而言,简直算是一个奇迹。 羊皮放在一边,接下来,则是要彻底地肢解掉这头小羊羔。 好在他前世为了讨口饭吃时,倒也曾做过类似的活儿,所以区分内脏,哪些可留,哪些不可留他很是清楚,心肝脾肺肾,一样不少,整个肢解的过程充满了奇异的美感,正如庖丁解牛,并不恐怖,只有无与伦比的舒适。 终于做好了这一切,宋琅将手中的刀平放在桌上,满意地看向了在经过割喉去血,剥皮抽筋,层层肢解后,由自己亲手完成的杰作,也就是一桌子被完全分解的肉块。 宋琅吐出一口浊气,抬起头,望向梅若水的坟茔,微微一笑。 “要处理掉一头羊还真是麻烦呢,您说是吧,梅伯?” ------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有二人静悄悄地走入陈王府,为首这人头戴逍遥巾,两条掠子迎风飘扬,一脸玩世不恭之色,正是那旧陈国大将军江睿之后,江轻寒,而另一人头戴幕篱,黑纱遮面,瞧不清面容,只见身段婀娜,襦裙齐胸,清凉之余,亦是极具诱惑。 江轻寒在前,这人在后,二人不走前门,而走后门,并且也未通知府上之人,这一路上仿入无人之地。 好似身处自家宅邸,全然没有一点做为外人的自觉。 来到一处房门外,江轻寒更是连门也不敲,直接推门而入,不过在瞧见了那位温婉贤淑的梅姑娘后,江轻寒倒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收敛起了脸上的轻浮之色。 靠坐在病榻上,脸色依旧惨白,不过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的令狐貂见状,顿时惊讶道:“江先生!” 江轻寒一拱手。 “可否请梅姑娘回避片刻。” 梅清秋点点头,拿起已经空了的药碗,转身径直出去了,既不打招呼,也未多言。 梅若水的惨死已让她悲痛至极,刚处理好了他的丧事,还来不及休息,便又得了宋琅的命令,前来照顾令狐貂这个陌生人,身心俱疲之下,如今见着了江轻寒,自然提不起什么好脸色。 好在江轻寒也不在意,待得梅清秋转身离开后,他又恢复了平时那副嬉皮笑脸,游戏人间的模样,嘴角一咧,也不知究竟是在关心还是在挖苦。 “嘿,这丑人的命就是硬啊,这都被你给熬过来了。” 令狐貂靠坐在病床上,虽然还很虚弱,却强撑着想要下地向其行礼。 “江先生救在下一命,在下无以为报,请江先生受在下一拜。” 江轻寒见状,也不上去扶,只是摆摆手,满不在乎地道:“免了免了,两天前不就来过一次了么,是又想在地上滚一圈还是怎么着?” 原来,早在两天前令狐貂就已经醒了,而当时恰巧江轻寒也在,在了解到是江轻寒将自己背到陈王府救治后,为了向江轻寒这个救命恩人行礼,结果从床上滚到了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末了,江轻寒又补了一句,道:“令狐貂,若不是看你有几分才学,可堪一用,我也不会救你,所以不必谢我,真要谢,就去谢宋琅吧。” 令狐貂握紧拳头,满怀期待地道:“只要陈王殿下不弃,便是为殿下牵马坠蹬我也愿意!” 江轻寒一听,顿时露出了一副踩到狗屎的样子,摇摇头,转身招呼门口那头戴幕篱的人进来,口中依旧是调侃不断。 “真没看出来令狐兄口味独特,而且,嘿嘿,欲念旺盛,这一身伤都还未好得利索,便起了淫心,都说饱暖思**,饥寒起盗心,古人诚不欺我。” 令狐貂不知如何辩驳,只好苦笑道:“江先生说笑了。” 江轻寒道:“看看,是不是你要的人。” 那穿着齐胸襦裙,婀娜多姿的来人扯下幕篱,露出一张极妖媚的脸来。 眉心中间一点花钿,嘴唇小巧如樱桃,身段妖娆,眼神娇媚,万种风情千般好,可唯有一点让人不得不在意,那便是他是个有喉结的男人。 可除了这一点,哪怕是声音,亦是娇滴滴如女儿家,全然听不出差别。 “奴家见过令狐先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令狐献计送伶人 先磨刀,后杀羊,再生火,五六个时辰过去,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虽无群星耀夜空,但有明月照沟渠,黑幕降临,连这花园的缤纷也掩了个干净。 时值傍晚,春风还寒,宋琅洗净身上沾染的污血后,穿好衣裳,坐在竹凳上,两只手缓缓转动着烤架上滋滋冒油的羊腿,看着羊油偶尔滴落在火堆上燃起的火花,闻着那诱人的肉香,方觉饥肠辘辘。 忙活了一整天,无论是磨刀杀羊,还是生火搭建烤架,都是极费功夫的事,而且他一直保持高度的专注,故而如今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都已经十分疲倦,急需补充。 不过,越是饥饿反倒让他越是精神,一时间似乎回到了仍在孤儿院的小时候,晚上因为太饿睡不着,在床上来回翻滚,种种回忆交错出现,让宋琅油然而生一种寂寥感。 就在他怔怔地盯着摇曳的火光,看得出神之时,突然间,一阵脚步声响起,宋琅瞬间惊醒,抬起头,望向十步外,那半月形的拱门,却见一个头戴幕篱的女子扶着令狐貂,与江轻寒一起走了过来。 宋琅见状,立马放下了手中焦香的羊腿,赶紧站起身,快步迎了上去,一把扶住了令狐貂的肩膀,又是关切,又是责备。 “令狐兄!你受了重伤,身子还没好全乎吧,为何突然下床?你若有事,知会梅姐姐一声,我自会来寻你,你这是......” 却不料,令狐貂不等他说完,突然双膝一软,以头抢地,大声道:“小人斗胆,恳请陈王殿下收留小人,让小人为陈王殿下效犬马之劳!只要殿下不弃,小人必当以性命报之!” 宋琅一怔,旋即心中大喜,赶紧伸手扶起了令狐貂,这一脸感动之色竟全是发乎真心。 “先生何出此言?能得先生相助,是吾之幸事也!只盼着先生莫要因我这陈王府寒酸而嫌弃才是!” 令狐貂被宋琅从地上扶起之时,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一抬头,竟是已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只要殿下不弃,小人宁死不离!如有违此誓,天地共诛之!” 一番誓言,掷地有声! 二十多年颠沛流离,寒窗苦读无人问津,远赴京城为人厌弃,拳脚加身险送性命,他这辈子遭遇的惨事,哪怕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如今终于找到了归宿,让这个徒步走过千里黄沙,宁死也不肯向老人动手,铁骨铮铮,坚强刚毅的男人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一把辛酸泪,除了他自己,天下又有谁会明白他心中憋藏了一辈子的凄苦,无奈和委屈终于得到释放后那份复杂的感觉呢? 莫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真情流露而不怯场者,才是那值得人人称赞的真男儿! 在一旁看戏的江轻寒抬起袖子去抹眼角,似乎也被感动得落泪,只是他语气轻佻,让人立马便明白过来,他实是在调侃二人罢了。 “真是好一出主仆情深!若以笔记之,来日必成传世佳话!” 宋琅闻言,心头愠怒,却不好发作,一转头,看向这毫无尊卑上下之分,倒是颇有现代人思维的江轻寒,以及那一直未曾显露真容的女子,笑容依旧和煦,语气亦是亲热。 “江公子怎么来了?对了,这位姑娘是......” 不知江轻寒究竟是生性如此,还是存心要试试宋琅的底线,竟笑嘻嘻地道:“他?不过是你这新仆人为了讨好你,借花献佛送的礼罢了。还有,念着你连碰都不碰梅姑娘的事,估摸着你口味有别于常人,所以把招子擦亮点,这可不是什么姑娘哟。” 不等宋琅发怒,令狐貂眉头一皱,霍然转过身来,沉声呵斥道:“江先生!您救了在下一命,在下铭感于内,十分感激,可还请江先生不要肆意出言侮辱陈王殿下与梅姑娘!” 江轻寒一屁股坐在了宋琅刚刚坐的位置,一边转动着表皮焦香的羊腿,一边抬起头来,语气有着六分轻佻,三分冷意,一分不屑。 “好啊,有朝一日你一声令下,我就得人头落地时,那我可能会听你的。” 宋琅朝着令狐貂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小声道:“由得他去。” 令狐貂抿了抿嘴,只好闭嘴。 火堆旁,江轻寒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令狐貂,嘴角一勾,也没再说什么。 玩世不恭?言语无忌?故意伤人?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见江轻寒自觉远离,令狐貂也顺势岔开了话题,小声说道:“殿下,此人名曰‘称心’,乃是一位伶人,需以您的名义送去齐王府。” 宋琅闻言,又是惊讶,又是不解。 “齐王?” 令狐貂解释道:“小人虽不知太子为何会针对殿下您,可眼下太子势大,不能力敌,联络齐王以抗之,乃是势在必行之策。小人听闻殿下那晚也曾去找过齐王求助,投桃报李,送一伶人过去,合情合理,也可借此攀附交情,寻求庇护不是?” 宋琅眉头紧皱,疑惑盈满双眼,可令狐貂这次却没有再低眉垂眼,而是同样抬头,眼神坚定,一切意思已尽在不言中,宋琅旋即眉头舒展,当即拍板道:“说的是,齐王哥哥对我有恩,当报之!” 火堆旁,江轻寒舔了舔嘴唇,拿起随身携带的匕首,从已经烤好的羊腿上连皮带肉削下一大片,随后如捻棋一般夹在指间,慢悠悠地站起身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道:“走了,走了,省得留下来碍眼。” 宋琅挽留道:“肉都烤好了,江公子不如......” 话未说完,江轻寒便摆了摆手,道:“不必了,四爷,我还有其他事要做,总之这人就送给你了,为了掩人耳目,今晚还有一批伶人会送来,至于用不用,怎么用都是你们的事,就不必另行知会我了。” 宋琅本也是客气客气,自然不会强留,可就在江轻寒穿过半月拱门的一瞬间,他突然回过头来,严肃地问道:“四爷,您说说,该怎么样才能吃掉一头羊呢?” 宋琅眉头微蹙,有些不解,不知该如何回答,更不知江轻寒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轻寒一伸手,将那块还冒着热气的羊肉丢进嘴中,一边大口咀嚼,一边大笑道:“哈哈哈,当然是一口一口地吃喽!” ------ 次日,虽然令狐貂并未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但宋琅依旧按照令狐貂的意思,将这帮由江轻寒弄来的伶人送去了齐王府,不过他并未亲自拜会,而是由令狐貂手书了一封信,表明自己是为了报答齐王那天的相助之恩,言辞十分恳切,不过并未太刻意地攀附交情。 齐王府,宋齐光看着这封出自令狐貂的手书,脸色几度变幻后,忽然重重一叹。 宋良问道:“二哥,他信上说了什么?” 宋齐光摇摇头,将信递给了一旁的宋良,叹息道:“我实未想到,他竟会送我一帮伶人。” 刚来不久的宋欢惊讶道:“啊,我还当后院那帮伶人是二哥您自己买的呢。” 宋良放下信,呵斥道:“你当二哥与你一样,都是沉溺酒色之人?可笑!” 宋欢一听,顿时怒道:“老七,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良正要开口,宋齐光一摆手,道:“小良,这件事你怎么看?” 宋良瞪了宋欢一眼后,转头道:“二哥,老四府上是什么情况,您不会不知道吧?” 宋齐光闻言,眉头一皱,宋欢一拍大腿,道:“对呀,他是哪儿来的钱,这批伶人我看可得值不少银子,难不成是有人......” 宋良白了宋欢一眼,嫌弃之色简直是溢于言表。 “谁钱多了没处花么?会帮他?若要帮,这二十年来他也不至于过得这么窘迫了!” 宋齐光道:“那依你看,他是什么意思?” 宋良道:“依我看,老四是被太子的手段吓着了,故而不惜拿出老本,也要与二哥您交好,寻求庇护而已。” 宋欢道:“一定是这样,那个胆小鬼,肯定吓破了胆!” 宋齐光道:“可他在信上并无此意呀。” 宋良道:“有些事,得看他怎么做,不能看他怎么说,这批伶人价值不菲,他舍得本,自然是有所求的。” 宋欢在一旁搓着手,色眯眯地道:“那二哥,这批伶人我看不如就......” 宋齐光瞥了他一眼,道:“都送去宫里吧。” 宋欢顿时急了。 “啊?为何呀,二哥!” 宋良道:“你可忘了,前些日子宫里杀了一批内侍?这批伶人若是养在府中也只是吃闲饭的,有什么用?送去宫里,讨好一番老爷子,你的事也好说道一些,明白么?” 宋良对这个鼠目寸光的六哥真是嫌弃得连掩饰都懒得掩饰,每次到这种时候,第一反应就是玩乐,典型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宋欢被他这么一提醒,立马就蔫了下来,最后还是宋齐光拍着宋欢的肩膀安慰道:“大丈夫生于世间,当有宏图大志,建不世之功,岂能整日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二哥也是为了你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细腰一舞君王醉 宋齐光做的决定,宋良自然是鼎力支持,再者一帮文武都不成的伶人,养在家也是白白吃空饷,倒不如全送去教坊司,有没用另说,总省了几张吃饭的嘴。 至于宋欢虽有些不舍,却也没有胡搅蛮缠,他虽是个纵情享乐的花花公子,却也明白一个轻重缓急,一伙伶人而已,就算再好,又哪能比得上关乎自己身家性命的大事呢? 就这样,在宋琅将这帮伶人送去齐王府的当天下午,宋齐光便遣人将他们送走了。 不过,伶人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送进那皇宫重地的,首先得去隶属于太常寺的教坊司登记,转交籍贯,然后进行审核,必须得是身家清白,技艺过人者,才有那么一丝为天子表演的机会。 在嘉国,伶人的地位十分低下,属贱籍,与奴隶无异,能够加入教坊司,对于艺人们而言,就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毕竟教坊司的人向来只服侍官家,并不服侍普通人,多少还是有些优越的。 说到教坊司,就不得不提春秋时期,齐国国相管仲了,这位风俗业的老祖宗置女闾七百,由此拉开了这官妓一行的序幕,教坊司亦是承袭此道而来。 卖艺不卖身这句话,在现代尚且难成,在身不由己的古代那更是个笑话,就算是一代乐圣李龟年,以舞剑闻名于世的公孙大娘,也只是贵族圈子里的玩物罢了。 不过,这帮由江轻寒亲自挑选的伶人不但未能顺顺利利地入宫,进入云韶院继续研习技艺,也没能留在太常寺,等待某天天子宣召,而是被直接送入了宋承乾所居的大明宫。 东宫殿内,体态浑圆的宋泰一手扶着腰带,痛斥道:“哼!老二还真是好算计,如今竟想偷偷送伶人进宫,魅惑父皇!还好许大人反应及时,险些被他做成了!” 桌后的宋承乾两只手放在人中的位置,哪怕挡住了半张脸,可那阴沉之色依然看得宋泰有些心虚。 栽赃宋琅一事没成功也就罢了,事后得知竟是张清正那老不死的偷偷递了折子,这就让宋承乾很恼怒了,紧接着天子又当众杖杀了一批内侍,更让他连着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好不容易才稳定了一些心神,结果宋齐光又搞出这些幺蛾子来。 “嘭!” 宋承乾猛地一拍桌子,咬牙切齿地道:“贼子!孤与你誓不两立!” 宋泰见状,赶紧劝道:“太子哥哥息怒......” 宋承乾低下头,扫了一眼站在殿中的宋泰,气得大骂道:“你也是个废物!这么点小事都处理不好,还被那老不死的捅到了父皇那去!你是不是巴不得孤被父皇责罚?” 宋泰立马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臣弟不敢!臣弟不敢!太子哥哥民间,臣弟绝无此心啊!这,这次是臣弟疏忽了,请太子哥哥给臣弟一个机会,臣弟绝不会让太子哥哥失望!” 宋承乾长出了一口气,这几天本来就没休息好,如今不免生出几分倦意,一屁股又坐了回去,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将那帮伶人带上来吧。” 宋泰对此似乎早有准备,悄无声息地挥挥手,便有仆人急急忙忙地跑出去,将伶人们给带了进来,其中为首的,自然是那姿容不逊于女子,哦不,应当说比女子更有一种奇异的妖媚感的称心,只是戴着幕篱,外人看不清模样,其他还有八人,其中六个是乐师,剩下两个算是伴舞。 九人一进来,便赶紧跪拜行礼,宋泰生怕宋承乾再对自己发难,便催促道:“都会些什么,演来看看吧!谁若是不拿出看家本事,可休怪本王无情!” 伴君如伴虎,乐人再厉害,人头落地也就是他人一句话的事罢了。 九人心中揣揣,齐声答应后,那六名乐师摆开架势,手中乐器各不相同,有琵琶,有竹笙,有羌笛,有陶埙,有洞箫,有皮鼓,瞧着倒是有模有样。 除了称心以外的两名舞人则都是女子,嘉国没有白居易,自无小蛮腰的说法,不过这二人之腰身细如杨柳,衣着也是以胡人风格为主,颜色鲜艳,造型大胆,看得那几个侍卫和仆人都挪不开眼。 不过,这与前方的称心一比,却又是小巫见大巫了,其身材不但娇小,更比那两名女子要妖娆纤细,古有赵飞燕风吹欲飞天,扯裙而落地,从此有褶皱的“留仙裙”风靡至今,传说她身材娇小,可在人掌中舞动,想来便是称心这模样了。 不过这些倒并未激起宋承乾的好奇心,毕竟他可是嘉国的太子殿下,他宫里的乐师舞人自然也是上上之选,如果说普通人见着了这些乐人就像在沙漠里找到了一口井,那么他就是出生在大海边,一切都是允夺允取,自然不会为区区浪涛激起半分心动。 再看殿中,称心一伸手,摘下幕篱,却不丢远,竟是将其当做了扇子,一手提起,黑纱遮面,身后的乐师们心领神会,当即开始努力奏乐。 乐分两种,分别是雅乐与俗乐,其中雅乐是唯有在举行宫廷大宴或是盛大典礼时才会奏响,曲风以庄严肃穆,大气恢弘为主,如同那金色大厅里的交响乐团,而俗乐之俗非低俗也,而是通俗,寻常青楼妓馆,或是私人聚会便多是演奏俗乐,包括胡乐,龟兹乐,一些汉府小调在内的,都是俗乐,恰如现代的流行乐。 这六名乐师奏响的当然是俗乐,真要演奏雅乐,他们无论是人手还是乐器,那都是远远不够的。 乐声一起,悠扬动听,称心也开始带着两名舞女跟着节拍而舞动。 乐分雅俗,这舞自然也有讲究,最上等的当属“佾舞”,论语有言,“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指的就是这种专为天子而跳的舞蹈,所谓“八佾”,指的是八行八列,一共六十四人,其他还有更细的划分,这里暂且按下不表,而称心所跳,则算是融会贯通健舞与柔舞之后的原创。 健舞,即健美的舞蹈,譬如舞剑,胡旋,都算是健舞的一种,而柔舞指的是自然是柔美的舞蹈,二者合一,刚柔并济,着重突出称心体态柔美,却有一股刚健之气的特点,毕竟他本就是男儿身。 无论是低头,还是抬头,无论是举袖,还是扭腰,一举一动,皆是千娇百媚,宋泰都看得入迷了,他敢说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的舞蹈,而宋承乾这一抬头,这眼睛顿时也移不开了。 称心一张口,声音软糯,自有一股魅意,唱的是那蔡文姬那传颂千古的《胡笳十八拍》,只是在曲调上有所改进,少了几分别离愁,思故人的悲苦,多了几分期盼新生的殷切。 与现代不同,古代诗歌不分家,乐人们演唱的歌曲本也是诗,甚至曾有几位大诗人一起寻花问柳,再以乐妓唱三人所作诗多者为胜,最后以一句“春风不度玉门关”定了胜负。 称心一边唱,一边随歌而舞,身心投入之后,动作愈加流畅,好似一泓秋水,潋滟随波,堪称绝美,而原本没多少兴致的宋承乾,此刻却是死死地盯着称心,并缓缓地从靠椅上站起,一步步,慢慢地走下台阶,来到殿中,不等一曲舞毕,便突然一把拉住了称心的手,连声音也变得极其温柔。 “你,你,你......” 一连说了三个“你”字,他竟是一时激动得问不出第二句。 称心被他握住了手,惊呼一声后,赶紧道:“奴家称心,拜见太子殿下。” 称心正要下跪,却被宋承乾给扶住了。 “不,不用行此大礼,不用,不用的。” 宋承乾一边说着,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对方一番,满意之色简直是溢于言表,随后一伸手,食指抬起称心的下巴,又夸道:“好,好一个小美人儿!” 宋泰见状,朝着后面挥挥手,其他人识趣,都跟着宋泰一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主殿,包括那几个乐师与舞女,也都被带了出去,独留宋承乾与称心还在殿中。 宋承乾拉着称心的手,招呼道:“来来来,快随孤上座!” 称心站在原地,一手扶心,不禁有些担忧。 “殿下,奴家只是个贱籍乐人,会不会......” 宋承乾一听这话,好似被戳到了痛处,顿时大怒道:“有孤在,你怕什么?谁敢说三道四?孤就砍下他的脑袋!” 称心慌忙拜倒。 “殿下息怒,奴家,奴家只是担心有人借此说殿下的闲话而已。” 宋承乾揉捏着这肌肤细腻,犹如凝脂的小手,再也按捺不住,只一把将其拉到了自己面前不到半步的距离,几乎是脸贴着脸。 宋承乾一脸绯红之色,嘴唇烫得发干,一张口,便有一团热气朝外喷出。 “放心,没人敢说三道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一条巧舌弄是非 号称“蒙皇恩,不拘一格选人才”的崇文馆,今天近乎所有人都暂且放下了手头事,也未与友朋多闲聊,而是全部聚集在了主殿,盖因这里正在进行着一场史无前例的惨烈“厮杀”! 崇文馆的主殿四面通透,左右两边都是可以通人的风雨廊道,前后也无门窗,站在屋内,便可直接瞧见院子里的青茵绿植,阳光透亮,风景极好。 屋子里则铺满了不软不硬的草席,故而所有人都在门口脱去了鞋靴,只穿着白袜,或是赤脚,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地上,除了一个人。 江轻寒背靠隐几,而所谓隐几,即是一种没有腿,只有靠背的特殊椅子,专门适合在这种席地而坐的屋子里使用,不过说他是坐,倒不如说是半躺,反正姿势懒散得很。 他一只脚半蜷着,另外一只脚伸直,还在那有一搭没一搭地来回转悠着,左手托腮,手肘搁在一旁的小案几上,右手则在把玩着头上逍遥巾的两条掠子,双眼微闭,嘴角微勾,似笑非笑,如在醉梦。 这一幕若是落在怀春女子的眼中,自然觉着他是位教人一见便要动心的风流公子,可落在周围这帮人的眼中,却是个毫无规矩的浪荡玩意儿,就连他的笑容里,都充满了让人望而生厌的戏谑之色。 至于他到底是位风流公子,还是个浪荡贼子,谁在乎呢,反正他江轻寒不在乎。 屋子的正中央,就好似排兵布阵,合力围剿一般,九座棋盘围成了一个圆圈,将江轻寒困在中央,另外还有九人在棋盘对面正襟危坐,不断捻棋落子,看样子,江轻寒竟是在以一人之力独占九人! 也难怪今天崇文馆上下,就连端茶倒水的仆人都甘愿冒着被管家责罚的风险,跑过来偷偷看戏,哪怕看不懂,可过过眼瘾也是好的呀。 一对九,乖乖,这得是有多厉害,只怕称之为国手也不为过吧? 九个棋盘,分别以天干之数作为区分,另有一人既是裁判,也在代为传号,譬如当丙桌之人落子,他便会喊出“丙,第十九手,落子冬三四”之类的话。 虽然江轻寒其实只需一睁眼,便能亲眼瞧见对方落子何处,但以一人对九人,其中难度可不是简单的一加一,而是呈几何倍数地往上升,江轻寒想要专注思考,不愿睁眼后为外物所干扰倒也正常,其他人就算再不满,却也由得他去了,当然,少不得是要腹诽一番的。 另外,就连江轻寒自己落子也是由他口中念出位置,再有裁判替他落子,从头到尾他一直都保持着这种紧闭双眼的姿势,似乎在他脑袋里真有九座棋盘一般。 不说别的,哪怕今天江轻寒未能一胜九,可只要赢下半数,或者全部拖到收官阶段,都足以令他的大名载入史册了,毕竟能被推出来与之对弈的,自然也都是个中好手,故而寻常人瞧见这一幕,少不得会有几分见证历史的与有荣焉,怎么都得希望江轻寒能够多赢几个,创造历史,让自己也能跟着沾沾光,可这屋子里的旁观之人却是希望他落败者居多,除了文人相轻的关系外,也因他江轻寒这一条毒舌,在崇文馆的名声一向极烂。 有人甚至全然不顾这观棋的规矩,忍不住与同伴窃窃私语。 “哼,我倒要看看这姓江的这次怎么玩。” “我承认他棋力不俗,可要一对九,呵呵,熬都能熬死他!” 江轻寒听在耳中,嘴角一咧,笑容有些玩味。 熬死我? 如果是一对一跟你们这些废物下,我三十手就能分出胜负,现在我将三十手升到九十手,那到底是谁熬死谁? 虽说要同时在脑海里幻化出九张棋盘,相当于心分九用,但江轻寒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能够根据对手的不同来调节自身,也就是说越强的对手他投入的精神也就越多,反之越弱的对手他连专心都谈不上,故而只要将时间拖得足够长,不刻意追求速战速决的话,这对他来说,并不算一件太难的事。 况且,他这么做最主要的目的也不是赢这帮废物。 三十手就能下赢的货色,又哪里值得他来浪费时间,就算是一对九赢了,对他而言也没什么可值得骄傲的。 七十手过后,便已有棋手满头大汗,双眼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棋盘,干裂的嘴唇微张,似乎已经入魔。 以一对九,“九”这边的压力同样很大,因为赢了没什么好吹嘘的,可一旦输了,或者说太早出局,那就会丢尽脸面,所以有些心理素质不好的人在这种长时间的巨大压力下,很容易心态失衡,而这,自然也在江轻寒的算计之中,否则他为什么故意大肆伸张,喊上这么多人一起来围观。 棋盘上杀敌,棋盘外攻心,手段嘛,没有下不下作的说******到位于壬桌的那人时,只见他手里抓着棋子,手悬在空中半天,竟是怎么都落不下去了。 江轻寒依旧没有睁眼,而是抓紧时间先休息了一下,而后方才笑道:“张兄,怎么还不落子?你若是让我休息久了,他们可就得怀疑你与我提前串通了。” 那张姓士子的脸色愈加苍白,豆大的汗珠滴在身上,坐在原地嗫嗫嚅嚅了半晌,既说不出话来,也根本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显然已经要到崩溃的边缘了。 正在这时,江轻寒又“好心”补了一句。 “张兄,急什么,你还没输呢,要想赢你,我可还得再下十手左右呐,别太早投子认输呀!” 周围人见状,尤其是那些本来就厌恶江轻寒之流,自然不能允许此人如此嚣张,当即便开始起哄了。 “赶紧下啊!你在想什么!” “别丢脸啊张兄!” “下啊,张兄!” “张兄,春六五,下春六五!” 江轻寒将一切声音听在耳中,无需睁眼也完全能想象得出这帮人急躁的模样,不禁开怀大笑。 “哈哈哈哈,遍观崇文馆,竟无一人是君子,有趣,有趣!” 其他人一听,顿时大怒,刚要开口,却又不得不把嘴给闭上了,因为他们根本不知该如何反驳,只是看着江轻寒那得意洋洋,小人得志的模样,就不禁恨得牙痒痒。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楚王殿下!” 江轻寒猛地睁开眼,坐直了身子,再一抬头,果然瞧见那膀大腰圆,一人胖得可当三人的楚王殿下带着四个随身侍卫走了进来,甚至连鞋子也没脱。 面对众人的躬身拜见,宋泰却是冷着一张大脸,毫无先前的和善。 “都出去!” 众人一愕,似有些不解,而宋泰今日心情不佳,也懒得与这帮贱民们多做解释,随即便呵斥道:“听不明白吗?都出去!你留下来!” 四个扶着腰刀的侍卫当即开始赶人,这些文人士子们自然不敢再多言,赶紧低着脑袋,灰溜溜地离开,就连那几个专心致志看着棋盘的人也都被同伴们强行拖走,只是在离开时许多人少不得偷偷窃喜一番,因为宋泰口中的“你”,指的正是江轻寒! 转眼之间,原本拥挤的屋子中就只剩下江轻寒一人独自面对着宋泰一行人。 宋泰大踏步走上前,一脚便踹翻了兰在路上的棋盘,飞出的棋子顿时落了江轻寒一身,而江轻寒也随之站起身来,笑嘻嘻地询问道:“楚王殿下,怎么今天这么大火气?” 宋泰一把揪住了江轻寒的领口,直接将其丢翻在地,并且破口大骂道:“你还不知道为什么?狗东西,你可知你害得本王好惨!” 江轻寒还想从地上爬起,却被两个侍卫从后方抓住手臂,强行摁在了地上,不过他虽然吃痛,脸上却依旧是镇定自若。 “楚王殿下,您这话我就有点听不明白了,我何时害了您呀,我又哪儿敢害您呀!” 宋泰见他竟还在装傻,气得一把从旁边侍卫的腰间抽出明晃晃的长刀来,指着江轻寒的鼻子叱骂道:“还不都是你这贱奴给本王出的馊主意!” 江轻寒被摁在地上,脸贴着地,眼看着宋泰似乎一言不合就要直接杀了自己,却非但不求饶,反倒是一脸怒意地驳斥道:“馊主意?楚王殿下,您说话可要凭良心,我可是诚心实意想要为您办事儿,所以您问起我来的时候,我才搜肠刮肚地给您出主意,要是换做其他人,就算把我脑袋砍下来我也不会多说半个字!可您一直藏着掖着,什么情况也不肯给我说明白。如今出了事,您倒来怪我,天底下哪儿有这么没道理的事。难不成那前线的将军打了败仗,还要来怪千里之外的百姓没种好庄稼么?其他人若是这般胡搅蛮缠也就罢了,可您堂堂楚王殿下,天子钦定的崇文馆之主,难道也这般不讲道理?” 宋泰冷笑道:“小子,你胆子不小啊,还敢怪到本王头上!” 话虽这么说,可宋泰已经将自己举刀的手缓缓地收了回去,江轻寒见状,趁势喊道:“楚王殿下,您让您手下先放开我,让我好好替您参谋参谋,若是我给您分析完了,您还觉得都是我的问题,那江某就算是死也认了!不过提前说好,到时候必须得是您给我行刑,其他人我可不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忠言难敌佳人舞 在宋承乾那攒了一肚子的气,本是赶来兴师问罪的宋泰看似占据了主动,实则却被江轻寒三言两语便灭去了大半怒意,当下更是挥挥手,让手下人先放开江轻寒。 “好!丑话说前头,你若是说不明白,那本王也不欺负你,你这条贱命本王瞧不上,不过你这条给身子惹事的舌头却逃不掉,届时本王便差人给你拔了丢去喂狗,也省得你再废话!” 江轻寒一边活动着刚被按疼的肩膀筋骨,还有闲情逸致瞥了眼左右两边的侍卫,疑惑道:“楚王殿下难道想将这事告与所有人听?” 宋泰脸色一沉,吩咐道:“去看着门。” 四个侍卫恭恭敬敬地答应一声后,分别占据四方,扶刀而立。 等到四人站定之后,江轻寒这才拱手道:“楚王殿下明鉴,我给您出的主意不敢说万无一失,可出了事,这责任怎么也不至于甩到我身上才是,情况究竟如何,还请楚王殿下细细讲来,我定会给楚王殿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宋泰没有犹豫太久,略一沉吟后,便将事情完完本本地讲了出来,当然,在他这样养尊处优的大人物眼里,不管出了什么事,那都是下人的问题,故而言语间将责任推得是一干二净。 江轻寒听罢,顿时惊讶道:“原,原来您要对付的是......” 宋泰冷冷地盯着他,他既然敢说出来,就根本不怕江轻寒传出去,四个侍卫都带着刀呢,只要他一声令下,就可教这贱奴身首异处! 江轻寒眼神飘忽,一脸惊慌之色。 “这,这,这......” 宋泰倒是慢慢地坐了下来,靠在隐几上,一只大手抓起一把棋子,冷哼道:“现在,就轮到你给本王说道说道了,说好了,本王便赏你一份天大的富贵,可你要说不好,哼哼,可别怪本王不客气!” 江轻寒抬起袖子,佯装擦汗,同时也跟着坐了下来,不过情况完全反了过来,宋泰是斜靠着,而他倒是正襟危坐了起来。 “楚王殿下,这要对付不同的人,自然需要不同的法子不是?杀个歌姬,只需一把刀,可要害一位,呵呵,亲王,又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您不事先说清楚,我又怎敢往那方面想不是?其实说到底,这也不是您的错,有道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出了个叛徒是谁都料不到的事,不是吗?甚至可能早去那么一时半刻,这件事也就成了。而之所以会出这些差错,其实就在于您身边缺少一个能替您打点一切,保证万无一失的人!” 宋泰抬起头,瞄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江轻寒则赶紧拜倒在地,高呼道:“楚王殿下,请允许我将功补过,为楚王殿下您办事吧,我敢保证,绝不会再出差错!” ------ 东宫之中,有两个年纪轻轻,梳着垂挂鬓,身穿暗色长裙,端着果盘的侍女正在路上偷偷闲聊。 “妹妹,你可知昨日那帮新来的伶人里,有一位已经成了主子跟前的大红人?” “哎哟,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主子他最喜欢歌姬乐舞,这一年来也不知换了多少批人了。我看她呀,迟早也得被丢出宫去,倒不如咱们这些做下人的稳当。” “这次可不一样,我听说主子给他赐了座偏殿哩!” “唉,昨日她们刚来的时候,我倒也曾偷偷瞧过几眼,虽未看清真容,但那姑娘的身段,的确是你我比不了的,倒也羡慕不来,你呀,还是好生做事,别整天东想西想的。” “姑娘?妹妹,我跟你说,你可别往外传。那可不是什么姑娘,那是个男人!” “男人?!” “是呀!是男人!货真价实的男人,昨日小紫奉命带他去了偏殿,小紫都瞧见了,他的确是个男人。” “真的假的,难道主子他......” “嘘!你不要命了!” “怕什么,又没人。” “话是这么说,还是小心些好。不过呀,我听人说,主母她每次来找主子,主子都推脱不见,或许主子还真是好这一口。” “难怪被赐了座偏殿,可惜你我姐妹不是男儿身。” “说什么呢,你也想站着那什么么?” “什么?” 两个春心未泯的少女一边打趣闲聊,一边转过廊道的拐角,可因为聊得太专心,没听到动静,结果迎面撞在了来人的身上,手一松,瓜果盘子险些落下,却被对方伸手从底下托住了,二人抬起头一看,脸“唰”得一下就红了。 “南,南宫大人。” 南宫怀玉弯下腰,将掉落在地的一枚橘子拾起,轻轻拍去了上面沾染的灰尘,又放回了果盘里,随后微微一笑,关切道:“抱歉,你们没事吧?” 二人赶紧摇头。 “没事,没事。” 南宫怀玉点点头,也未再多说什么,绕过了二人后,转过拐角,便消失不见。 在他走后,两个年轻躁动的灵魂又忍不住低声窃窃私语了起来。 “南宫大人可真是温柔呀!” “可不是么,不过主子是不是对他也......” “瞎说什么呢,南宫大人才不是那些伶人,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就是,就是,哎呀,反正不一样!” ------ 这一边,南宫怀玉还未走到殿外,便已听见了里面响起的歌舞声,来到门口后,他定睛一瞧,大殿内那是丝竹悦耳,歌舞升平,再看主位上,宋承乾正在举杯饮酒,开怀大笑,十分高兴。 这一幕看得南宫怀玉那是直皱眉头,无比反感。 歌舞升平倒是小事,声色犬马亦是名士风流,天底下几个人不好这一口,消遣罢了,南宫怀玉倒不至于生气,问题这还是艳阳高照的下午,连平康坊的青楼妓馆都还没开张,你宋承乾堂堂太子,国之储君,竟在这种时候就开始饮酒取乐,这成个什么样子? 这若是被御史们瞧见,只怕弹劾的文书一队小太监都抱不动。 南宫怀玉一抬袖,拱手揖礼,声音高亢,如九天凤鸣,一时间竟压过了场内的丝竹乐器之声。 “臣,南宫怀玉,拜见太子殿下!” 主位上,一身常服,披头散发,好似刚从床上爬起来的宋承乾喝得那是满面通红,醉眼迷离,一见南宫怀玉,立马热情地招呼道:“喲!是南宫大人啊,来来来,南宫大人,请上座,陪孤一起,看看孤的,嗝,孤的小,小称心!” 南宫怀玉见此情形,积蓄已久的怒气上涌,再也忍耐不住,挺直了身子,大声驳斥道:“太子殿下!您醒醒吧!古往今来,岂有明君日日纵情声色,不理朝政?您睁眼瞧瞧外面,这才申时初!您父亲才刚刚散朝!” 一番忠正之言,宋承乾听得那是清清楚楚,可他并未听进心里,正相反,他同样有一股憋藏已久的怒意被引动,一团火焰直冲脑门,刺激得他双眼通红,好似刚从地府里爬出来的罗刹恶鬼! 只见宋承乾突然抓起手边酒杯,猛地朝下面丢去,直直地砸在了南宫怀玉的胸膛上。 “铛啷啷!” 青铜酒杯落地,酒水撒了南宫怀玉一身,南宫怀玉也不禁闷哼一声,却硬是一步不退。 宋承乾晃晃悠悠地从靠椅上站起身来,自有静立一旁的内侍上前搀扶,然而他却一把将那内侍给掀翻在地,随后指着南宫怀玉,声嘶力竭地大骂道:“放肆!你,你算个什么东西!啊?你说说,你算个什么东西?区区一个贱民,也配来指摘孤的不是!还,还敢搬出孤的父亲来压孤,你,你何不让他直接过来,把孤的心剖出来给天下人看?啊?快,侍卫,孤的侍卫呢?去,快去给孤杀了他,杀了他!” 南宫怀玉盯着那似被自己戳中了痛处,状若疯癫的宋承乾,眼睁睁看着两边侍卫冲上来,竟是一动也不动,正在这危急关头,大殿门口却突然响起了一个沉稳的声音。 “住手!” 南宫怀玉转过身去,眉毛一挑,发现来者竟是前些天春日文会时,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晋王宋玄彬! 眼见手下侍卫们竟突然停了下来,宋承乾气得直接赤脚从主位上冲了下来。 “宋玄彬!你大胆!你也想与孤作对吗?” 面对宋承乾的质问,宋玄彬凛然不惧,一拱手,不卑不亢地道:“太子哥哥,臣弟今日是奉命前来与您商量清明祭典之事,还请太子哥哥不要为难臣弟。” 此话一出,宋承乾的酒顿时醒了大半,下意识止住步伐,咽了口唾沫后,先看眼场中有些惴惴不安的称心,随后才朝着南宫怀玉呵斥道:“碍眼的东西,还不滚?” 南宫怀玉躬下身,只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却连道别的话都不说了,一转身,向宋玄彬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后,便直接拂袖而去。 宋承乾一手扶着额头,脚步有些虚浮,他使劲地甩了甩脑袋,似乎想将这股眩晕感给甩掉,但结果自然是没能如愿,好在有忠心的内侍冲上来将他扶住,才没闹出笑话。 宋承乾哑着嗓子,吩咐手下。 “将,将晋王带去孤的书房吧,孤,孤稍后就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投其所好先生乐 纵使张清正一生清廉,从未借公职之便谋取半分私利,可到底是那备受帝王荣宠的肱股之臣,所以朝廷赐予他居住的宅邸可不小,加之来往之人多是当代的名士鸿儒与年轻学士,少有贩夫走卒等粗鄙之辈,故而宋琅光是站在门口,都能感觉到一种截然不同的味道。 长安作为嘉国京城,权力中枢,自当是勋贵云集,什么皇亲国戚,朱紫公卿,都是随处可见,为了彰显身份,就连各家的建筑风格也是大同小异,一脉相承,追求的就是富丽堂皇,大气磅礴,少有淡雅素洁之风。 然而,富贵气亦是红尘烟,看得多了,就不免会觉得俗气,然而这里却是不同,哪怕只是简单靠近,也仿佛是走入了一片崭新的天地,就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许多。 早在街道口便已经下了马车,一步步亲自走来的宋琅站在刻有老人毕生功绩的石屏前,深吸了一口气,跨步走上台阶,与此同时,门口的童子见状,也不疾不徐地走过来,向宋琅见礼。 年纪至多不过二七之数的小童子,其打扮也不像是门房,反而更像是学塾里的学生,一举一动不疾不徐,既不让人觉得太过热情,也绝不会有怠慢之意。 中正平和,足见功底。 宋琅一拱手,笑容满面。 “吾乃陈王宋琅,昨天递过拜帖,今天特来拜会张先生。劳请阁下通传一二,可否?” 与宋琅不同,这小童子清楚双方身份,深深鞠躬后,侧开身子,让开路。 “原来是陈王殿下,先生等您多时了,请您随我来吧。” 一门一户的门风如何,绝不能从最上面的那个人身上来看,而恰恰得从最下面的人身上来看,正如一个木桶能装多少水,只取决于最短的那块木板,这小小的一个门童,待人接物虽不至于让人如沐春风,但这不卑不亢的态度,不是悉心调教,绝无可能,最起码宋琅觉得很是舒服。 “请。” “您请。” 门童在前,宋琅在后,二人一前一后入府之后,当先瞧见的便是一排青翠欲滴的翠竹,这都是张清正亲手栽种,用老人的话来说,便是这梅兰竹菊四君子中,他独爱竹之刚毅不屈,笑迎霜雪,高风亮节,故府中栽种竹子极多,而这从不居功自傲,一向诚以待人的翠竹,也无疑是老人一生最真实的写照。 宋琅书房中那件其貌不扬的臂搁,其实就是多年前老人所赠一截翠竹打造,只是马卫有眼不识金镶玉,故而未曾盗走。 绕过门口这片充作影壁的小竹林后,越是沿着风雨廊道往里走,便越是能瞧出这文人雅士与朱紫公卿家宅邸截然不同的地方。 宋琅这些日子已经去过了名义上为天子取仕的崇文馆这种雅地,也去过东宫,齐王府这一等一的富贵所,可前者只是徒有其表,绝无此地之骨相风韵,而后者与之相比,更是富贵大气有余,典雅不足,就连宋琅都不禁暗暗感叹,这真可谓是门风使然也! 一路穿房过栋,摆放的物件也并不以贵为主,什么玉如意等物,这里是一概没有的,只是些老人亲手所书的字画,或者是一些便宜的陶器罢了,要么就是弟子们送上的礼物,但熟知这位老师的脾性,至多也不过就是几钱银子,可以说从东宫拆半间屋,便足以买下这整栋宅子了。 来到宽敞的后院,宋琅发现老人竟亲自在料理一块开垦出来的小菜地,难为老人文人出身,已是花甲之龄,可这锄头挥舞得竟不输那田间老农。 听到门童的声音,抬起头瞧见了宋琅后,张清正这才直起腰,笑道:“陈王殿下来了。” 宋琅不敢怠慢,紧走几步上前,长揖及地,执弟子礼,十分恭敬。 “先生折煞弟子了。” 张清正放下手中锄头,赤脚走到边上,用早已打好的水洗了脚,将指缝间的淤泥也仔细清理好了,又将手洗净,这才穿上木屐,披上一件保暖用的老旧大氅,一伸手,邀请道:“老夫有一爱徒,托人为老夫送来了一份好茶,陈王殿下若不嫌弃,便随老夫来吧。” 宋琅一直低着头,双手垂在大腿两侧。 “荣幸之至。” 一老一少,一个先生,一个弟子,二人顺着石子路走到一处茅草做顶,十分简陋的小亭子里,早有小童在炉子里生好了火,随后一拱手,倒退着离去。 老人坐在竹凳上,一边摆弄着桌上质朴的茶具,一边道:“老夫有个朋友,姓陆,好精研茶道,他曾告诉老夫,这煮茶一事,其实从烧水时就开始了。当壶中的水开始冒出如鱼眼一般大小的泡时,便是第一次水沸,再到如泉眼一般冒水时,就是第二次水沸。” 说着,老人用一根木勺舀出一小杯水,随后拿起竹筴在壶中搅动了两下,随后才将茶叶一股脑地倒入,同时将刚才舀出的水又给倒了回去,然后继续在壶中搅动不断,一连串动作看得宋琅那是目不暇接。 张清正无愧是国子监祭酒,万千学子共同的先生,他一旦专注在做一件事的时候,那种严谨治学的风采,便自然而然地会流露出来,让宋琅见了都不得不暗道一声佩服。 大抵为人师表四个字,最是能够形容。 过了十几息,只听张清正又道:“汤花全部浮上来,便要立马把茶壶端起来,否则等到第三次水沸,这茶的滋味就会变了。” 说着,老人将炉子上的茶壶提起,然后开始分茶,宋琅赶紧将自己面前空置的茶碗推上前,虚心道:“弟子受教。” 趁着老人分茶的时候,宋琅也道明了来意。 “今日来叨扰先生,是想感谢先生那天的仗义执言,琅儿一直铭记在心。” 张清正只顾低头摆弄茶具,并不看他。 “无需谢我,老夫只是说了两句老夫该说的话,也没帮上什么忙。” 宋琅明白,张清正不愿谈论此事,也就没煞风景,而是直接岔开了话题,微微一笑后,将早已打好的腹稿念出。 “对了,弟子还有一事。先生年前写的那本《清风词话》,弟子看了,对于先生在书中所言‘三境’一说,弟子有些不同的见解,斗胆请先生赐教。” “哦?” 张清正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趣,放下手中茶碗,一抬头,伸手邀请道:“不妨直言。” 这《清风词话》乃张清正亲笔所撰,用以点评词家之作,其中为分别词人的水平高低,用了“三境”之说,分别为“物境”,“情境”,“意境”,宋琅此言,无异于直接向他这本书的立身之根发难,不过张清正并不生气,正相反,他倒是很期待宋琅能有所高论。 师者,当虚怀若谷,以身作则,门下弟子若能比自己更优秀,那恰恰说明师者是成功的,无需嫉妒,似张清正这等人物,自然有此心胸,绝不会因为弟子有的放矢的“出言不逊”而生气。 也正因为了解张清正的性子,所以宋琅打从一开始便秉承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原则,再者今日他之所以来,就是为了与张清正打好关系,故而直言道:“学生斗胆,认为先生的‘三境’之说还不足以形容其高低,应当以‘境界’二字,方算贴切。” 张清正喃喃自语道:“境界?” 宋琅点点头,继续解释道:“是了,有境界者自成高格,所以词句可传千古!” 张清正摇摇头。 “还不够。” 宋琅并不气馁,而是又道:“的确,境界一词,太过缥缈,所以细分之下,还有‘造境’与‘写境’之别,所谓‘造境’,便是自己所造之境,所谓‘写境’,便是白描之境!” 张清正眉头微蹙,问道:“可这二者,似乎不大好区分?” 宋琅赞叹道:“先生果然是当世大家,一语中的!的确,凡才华斐然者,所造之境必当来源于自然,所写之境,也必然近于自身理想之地,故又有‘有我’与‘无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也是我,以物观物,则契合道家希言自然之道。” 这谈论诗词哲理的一番话说得那是云遮雾绕不知处,看似厉害,其实都是宋琅从前世所看《人间词话》一书上抄来的,可放在当下,那绝对是石破天惊的效果! 前世有位伟人曾说过,伟人都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虽然此为他嘲笑对手的调侃之语,却也不无道理。 当世的张清正或许就是那个奠定基础的巨人,而后世的王国维则绝对是那个将千百年文化积累升华的伟人,这种跨越千年的思辨之说无异于降维打击,故而张清正只是一听,便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过了好半晌,才拍着大腿喊道:“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老人才回过神来,一抬头,眼中似有光芒在闪动。 “若非对诗词一道确有见解者,是绝说不出这些话来的。看来你这些年并未荒废学习啊,此‘境界’一说,可把老夫毕生心血都比下去了。” 宋琅赶紧拱手道:“先生谬赞了。若非先生珠玉在前,又岂有弟子今日之语?难不成有人生而知之,无需老师也能通晓一切?” 张清正心头大慰,低头看了一眼后,招呼道:“快,茶都凉了,咱们先喝茶,喝茶。” 眼看老头子突然热情了何止十倍,宋琅顺势端起茶碗,以袖遮面,不禁露出几分略显得意的笑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一见幼麟始动心 好权之人,自然会视钱财如粪土,好色之人,不爱江山爱美人,要讨好女人,十句甜言蜜语也不如一个名牌包,对这种醉心学术的老学究,什么阿谀奉承,哪怕奉上黄金万两都没用,那只会让他更看不起你,相反,区区几句不值钱的诗词哲理便可让他丢了魂儿。 对症下药,方能无往不胜,这是宋琅两世为人学会的道理,也得亏张清正是个既不好名,也不好利的,否则自己就算想巴结他,可能都没这本事。 一碗茶喝尽,这次换做宋琅来为张清正斟茶了,因为老人已经沉浸在了学术的探讨之中。 张清正一边拍打着膝盖,一边赞叹道:“造境?写境?有我?无我?好!说得真好!这一席话若是传出去,还不知世间又要多出几个文宗?” 宋琅笑得很是谦逊,毕竟这本来也不是他自己想的,窃他人之作为己用可以,可若是因此而沾沾自喜,那就有些不知廉耻了。 “五柳先生当年曾写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句,私以为乃无我之境的典范。虽是诗家之作,却也可借为诠释,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张清正一手抚须,道:“有人说,词为诗之余。此话虽有踩捧之嫌,倒也不无几分道理。不过这二者本就有相通之处,借诗家之作谈‘境界’,也不无不可,况且陶圣此句,的确值得千古传诵呀。” 宋琅在心里暗自偷笑,张清正此人甚喜那归隐田园的陶渊明,这也是自己打探出来的消息,故而赞美陶渊明远比直接赞美他本人更有用,这下这马屁也算是拍对了地方。 宋琅放下茶碗,装出一副愤慨的样子,道:“我看不然,诗与词,各有千秋,有些景,词写出来才好,有些意,诗道出来才佳,若说词是诗之余,我看有失偏颇!” 看似是在反驳张清正之语,其实是在夸赞,因为若是张清正偏袒诗的形式,那他怎么可能花大力气写个《清风词话》出来,只是夸这样的人需要一定技巧罢了。 若想宦海弄潮,演技,心机,手段,三者缺一不可。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张清正这脑袋便点个不停,宋琅简直是句句都说到了他心坎上,而且丝毫没有谄谀之嫌,这就是拍马屁最高的境界了。 “四郎啊,可有佳作?” 宋琅对此早有准备,就等着张清正问起来,不过表面上依旧是沉吟了一番,方才赧颜道:“前些日子在家填了半阕,这下半阕尚无思路,若是先生不弃,弟子便厚颜念出了。” 说着,宋琅便站起身来,遥望那院中栽种的波斯菊,一股悲意由内而外地荡漾开来。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一共十八个字,若是让现代人念起来,顶多不过两息就念完了,可宋琅却是唱出来的,讲究的是韵律格调,抑扬顿挫,张清正在一旁甚至听得打起了节拍,足足过了十多息,老人才回过神来,脸上却尤有意犹未尽之色。 “好啊,好啊!真情实感,跃然于前,情景交融,难分彼此,此非你所言‘有境界者自成高格’乎?依老夫看,光这半阕,便足以流传于世啦!” 好似老饕遇见了珍馐,酒鬼闻见了佳酿,哪怕是这寡淡的茶水,老人也独自咂摸出了酒滋味。 无怪老人如此不吝赞美之词,实在是因为宋琅所窃之人的来头太大。 这首《相见欢》可是李后主的名作之一,而李煜此人光是国破前的水平便已可列足历代名家,归附宋朝后所作更是堪称神品,曾有人将词作分为豪放与婉约两派,若豪放至高为东坡与稼轩,那么婉约派就当属此人为尊,料想千年以来,多少词人,可能得此殊荣的又有几个,他的名作,自然由不得张清正不叹服。 不过,宋琅也不是随随便便摘取名家诗作化为己用,这半阙亦是感伤于梅伯的离世,加之近来大雨还寒,恰似当初在崇文馆那一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合乎情景,故而就连张清正这样的大家也不会觉得此乃宋琅盗用他人之作。 张清正听懂了其中的意思,却不好多说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劝慰,恰在此时,一个温润如玉,教人一听便心生好感的男子嗓音突然在亭外响起。 “好诗,就是多了些脂粉气。” 宋琅一扭头,就见一身穿天蓝色长衫,以一根普通玉簪束发,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干干净净正如碧海晴空一般的男子正站在亭子口,笑望着自己。 其人身长八尺,若论相貌,可称得上是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最出彩的,当属那一双慈眼,稍一低眉,便为其平添了几分悲悯忧郁的气质。 宋琅几乎是一瞧见他,便情不自禁地生出一丝好感来,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世上总有一些人是无论他做什么,你都会讨厌他一样,与之相对的,也总会有一些人,哪怕只是第一次见,也不免会对其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究竟是磁场相合,还是命数使然,宋琅说不清楚,总之以宋琅两世为人的经验看来,这个年轻人一定是个性格温和,心地极好的人。 对于“脂粉气多了些”这种说法,宋琅并未生气,反倒是大大方方地笑道:“哈哈哈,我只是个手无实权的闲散王爷,未曾见过沧海横流,也未曾见过黄沙漫天,的确写不出多豪放的东西,担待担待。” 来人不依不饶。 “可王爷适才那境界一说......” 宋琅打断他道:“境界的确有大小之分,却无优劣之别。难道操持好自己小家的农夫就比不上开疆拓土的将军?我看不然。” “可......” 话未说完,眼看二人似乎要起争执,张清正立马朝着来人呵斥道:“杵在那做什么?还不快来拜见陈王殿下?” 张清正一说话,来人竟然真的直接闭上了嘴,随后紧走两步上前来,一躬身,恭恭敬敬地揖礼道:“苏玄真拜见陈王殿下!适才言语不当,得罪之处,还请殿下多多包涵!” 宋琅摆摆手,示意对方不用在意,随后道:“你也是先生的弟子吧,如今我们既然都在先生的府上,那便只有师兄和师弟的分别,可没有什么王爷不王爷的。” 老人亦是十分高兴,竟是主动开口为二人引荐。 “呵呵,既然四郎都这么说了,那老夫也不客气了。来,老夫介绍一下,这位乃是老夫的关门弟子,也是我嘉国前两年的头榜状元,如今刚刚游学归来,这茶叶就是他带来的。” 宋琅一边抓过空碗为其倒茶,一边笑道:“那看来是师弟比师兄厉害,老师门下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宋琅等几位皇子自幼年时便跟在张清正身边学习,故而苏玄真年纪未必比宋琅小,却一定是他的师弟。 苏玄真闻言,微微一笑,道:“王爷谬赞,若王爷今日将这下半阕填上,小生想必也能沾沾光,与此作一起流芳百世了。” 宋琅摇摇头,叹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又哪儿是说来就来的。” 此句乃是曾写下“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的陆游所做,也算是千古传诵的名句,故而张清正听罢,眼中精光一冒,情不自禁地赞道:“好一个‘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四郎啊,你若得闲,不妨去为太学的学生们授授课吧。” 苏玄真刚端起茶碗,却又放了下来。 “先生,这授课一次就是一天,王爷哪儿有那个功夫。眼瞅着再过一年又是春闱了,您要偷懒,只怕他们也不让呀。” 张清正虽然从不喜欢去思考这些弯弯道道,可得意弟子提醒得很是明白了,亦随之改口道:“啊,的确是为师想岔了,刚好你回来,倒是可以让为师偷个懒,太学那边可有不少人想见你。” 宋琅岂能听不懂这其中的门道,便也识趣地岔开了话题,道:“苏师弟是头榜状元,按规矩,朝廷当直接赐官才对,就算没有空缺,也当是头名候补,怎么如今才回京城,难道是派去了外地?” 苏玄真笑了笑,道:“按规矩的确是这样的,不过苏某以为,若想当好官,造福一方,自当深入民众,了解百姓的所需所求,所以这几年一直在外负笈游学。” 宋琅一听,更为惊讶。 年纪轻轻就高中头榜状元,这若是搁在前世,那就等于是公务员考试的头名,想想这得是多厉害的天才,而最难得的是,在他身上宋琅没有看见一丝一毫的骄傲自满,反倒是愿意花费时间深入民间,了解底层百姓的所思所想,简单来说就是既有真才实学,又肯脚踏实地,何愁没有出头之日啊? 这是什么,这是人才,是绝对的人才! 宋琅连语气都变得热络了不少。 “苏师弟说的太对了!如果不深入百姓之中,了解民众疾苦,又怎么能做得好官。做官不比治学,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龙生九子各有好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此二句亦为那写出《钗头凤》的陆放翁所作,却恰恰契合了苏玄真一直以来的心境,以至于让他下意识生出了一股子得遇知己的激动。 苏家在江南算是极有名望的书香门第,其父好研习黄老之术,故为其取名“玄真”,苏玄真自幼聪颖好学,三岁入学堂,六岁即有诗作问世,九岁便可代师授课,其祖父曾言,“苏家百年文运系于一人之身”,由此可见一斑。 待到年岁渐长,他孤身远赴京城,破格被国子监录取,不过半月,便被张清正当众收为关门弟子。 何谓“关门弟子”? 就是说有了他之后,这一派的大门就可以关上了,能获此殊荣者,必然是张清正认为能够完美继承自己衣钵与一生学问之人,其地位与开山大弟子等同,也就在这段时间里,他有了“幼麟”的别号。 麒麟,瑞兽也,凡麒麟出没之地,必有圣主应运而生,传说孔圣人出世之前,便有麒麟在其门前吐玉书,而后才有万世师表呱呱坠地。 而他也没辜负这个别号,头一次参加春闱,便一举夺魁,高中状元,然而他并未因此而倨傲自得,反倒是主动拜托自己的先生,也就是张清正替他延后入仕之事,随后孤身上路,四处游历,增长见闻,了解民生疾苦。 麒麟,亦仁兽也,与遨游九天的真龙灵凤不同,他愿意低下头,往下面看,那些大人物们不在意的蝼蚁,他很在乎,所以当宋琅一语切中其心扉后,苏玄真对这位“盛名在外”的王爷顿时多了几分好感。 人生在世,知己难求,若得一知己,胜过千言万语。 宋琅此言,连张清正听罢,都不禁感叹道:“是呀,若人人都懂这个道理,又何愁我嘉国不千秋万代?” 苏玄真一听这话,刚喝下去的一口茶险些直接喷了出来,他一边努力将口中茶水咽下,一边为自家先生圆场道:“先生说胡话了,我嘉国必将千秋万代!” 老头儿挠了挠头,暗道自己这心直口快的毛病,这几年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宋琅见状,哈哈一笑,打散了一时有些凝重的气氛。 “无妨,天下本就没有千秋万代的东西,为官者,若能恩泽一世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只是这些话在外就不要说了,省得落人口舌,终归不好。” 苏玄真以袖遮面,一阵龇牙咧嘴,暗道这二人可真是一个比一个会说话,不得已,只得掏出一盒刚带来的茶叶,强行岔开了话题。 “哈哈哈,来,喝茶,喝茶,这可是我父在山中亲自摘取又炒制而成,味道最是醇厚,一碗茶饮罢,唇齿皆留香!” 张清正拿起木盒,放在鼻下,轻嗅茶香。 “原来是回了趟老家,难怪换了身衣裳。” 宋琅有些疑惑。 “哦?听先生的意思,这其中还有什么门道么?” 张清正笑道:“他当年在京求学时,太过专注课业,身边又无人照顾,以至于经年累月都不换衣裳,常常是蓬头垢面,不修边幅,老夫看不下去,提醒了他几次,结果他跑去新订了几件衣裳,全是黯色,穿在身上十天半月不换,旁人也看不出差别,只有凑近了,才发现衣服上的污垢都已经硬如木板了。” 曾经的糗事被自家先生道出,苏玄真也不免有些赧颜。 “给先生丢脸了。这次是舍妹来了京城,她素喜蓝色,便给我也做了一身。” 宋琅眉毛一挑,道:“苏师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想来小妹也不差吧。” 苏玄真眉头微蹙,不动声色地道:“女儿家,只读了些《女德》,《女训》罢了,其他一概不知。” 宋琅刚想作为一个现代人发表一些意见,却又把话给硬生生咽了回去。 女子在古代之所以地位低下,除了男权主义思想当道外,更重要的原因还是生产力不足,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供给部分群体是一个必然选择,男耕女织四个字,是社会劳动力的合力分配,这时候要谈什么女子思想解放,除了会引起男人的公愤外,也属于是步子太大必定会扯到裆的类型,在苏玄真这样道:“殿下!这若是齐王的计谋,该如何?若齐王借此参本,大有文章可做,还请殿下,三思啊!” 宋承乾刚刚举起桌上的砚台,却又停住了,因为南宫怀玉的话,完美地戳中了他唯一的死穴。 南宫怀玉见状,继续谏言道:“这眼看着就是清明祭典,若此事为陛下所知,必然会降罪于您,届时该如何是好?依臣之见,不如先将他们送回教坊司,事后再以赏赐楚王殿下的名义讨来,殿下以为如何?” 谏言也要靠手段,就宋承乾这敏感暴躁的性子,若是硬来,只会激起他的逆反之心,故而南宫怀玉先搬出宋承乾最怕的东西,吓住他,随后又赶紧给出解决的办法,就不怕宋承乾不答应。 他的担忧也不无道理,这眼看着就是清明祭典了,堂堂太子竟然还沉迷于淫乐之事,一旦传出,影响必然极大,而他南宫怀玉身为太子门下的谋士,自然要为其着想,杜绝对手借机发难的可能。 宋承乾思考了好半晌,才终于喃喃道:“是,是,南宫,你说的没错。” 只是还未等南宫怀玉高兴太久,宋承乾突然一把抓住了旁边的内侍,吩咐道:“去,将其他人都送回去,除了称心,其他人孤都不要了!快去!” 南宫怀玉闻言,顿时大惊。 “殿下!” 宋承乾猛地转过脸来,怒气冲冲地质问道:“怎么?孤只取一个都不行吗?孤可是太子,是嘉国的储君!你们这些贱奴凭什么来管孤?啊?你说啊!” 南宫怀玉一时无言,自认决策无双的他怎么都没料到,宋承乾的确是被他一席话给吓住了,况且能当上太子,他也并非庸才,自然也明白南宫怀玉的担忧不无道理,可他根本就舍不得将自己的心肝又还回去,再者十多年如履薄冰,如今别人越是想逼他,他就越是要跟对方对着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皇城门口诸王聚 临近春末的清明祭典,算是嘉国最重要的节日之一,此节的前身为寒食节,具体来源已不可考,多说是源自春秋时期的“介之推”,详情无需赘述,总之,到了节日,一切火源都得熄灭,就连灯烛也不可燃起。 曾有诗赞曰,“此时寒食无烟火,花柳苍苍月欲来”,形容的便是寒食节的场景。 不比现代,古代要想获取火源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所以很多人家会一直保存火种,譬如火折子等物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而在寒食节这几天,需要将一切旧火熄灭,之后再重新燃起,旧火去,新火生,有轮回新生之意,也算是对新一年的美好祝福。 寒食节曾经很长,本朝太祖将其与祭祖的清明节合为一个,合称清明祭典,连时间也被简化为三天,在祭典期间,不光是皇室,就连平民百姓亦不会在家生火煮饭,而只食用冷餐,就连衙门里也只留下一两人值守,防止意外发生,其他人则全放公假,足可见此祭典的重要性。 清明祭典分为两个部分,首先是熄灭旧火,随后几位皇子,包括天子与后宫嫔妃在内的所有人都会在宫中斋戒,以示诚心,三天后,再启用新火,祭拜先祖,程序上并不复杂。 到了这一天,不过寅时末,宋琅便已在梅清秋的服侍下洗漱完毕,穿好了衣裳,今日祭典,穿的自然是那身纯白色,中央绣着一条四爪金龙的窄袖圆领袍衫,端的是英姿飒爽,神采飞扬。 上马车前,宋琅又吃了半个胡饼,略微垫了下肚子,嘉国深受胡人文化的影响,这一点从长安人最喜欢吃的胡饼上就能瞧出来,所谓“胡”,指的自然是西域一带,而胡饼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烧饼,里面填有肉馅,外面撒了芝麻,滋味醇香,就连他这个现代人也觉得很是美味,不过他没有多吃,因为宫里准备了早膳。 门口停着的马车还是那辆外表略显老旧,但依旧结实可用的马车,只不过驾车的人已经从常年佝偻着腰的老管家梅若水换成了还不到十五岁的小少年梅晨而已。 早了近十年。 宋琅上车之后,掀起帘子,与站在门口,略显憔悴的梅清秋挥手作别。 清明祭典这三天的斋戒,除了禁食荤腥,禁饮酒之外,也包括戒色,所以这三天里,诸位王爷的仆从都是带不进宫的,全由白朝恩指派手下太监服侍,或者说监督。 好说歹说,总算让梅清秋先回屋后,宋琅这才放下车帘,松了口气。 倒正好可以让梅姐姐好生休息几天。 “出发吧。” 随着小少年使劲一扬鞭,虽只是在空中抽出一声脆响,并未真正落在实处,但拉车的老马已经下意识抬起蹄子,拉动马车前行了,不过,因为现如今天还是黑的,所以哪怕这时候街上几乎没人,但马车依旧行驶得很慢,而宋琅也正好靠在车里打盹。 不知不觉间,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已经有一段时日了,而他似乎也已经适应了这里的一切,闲暇之时,还会思考庄周梦蝶,蝶梦庄周之事,可究竟哪一个才是梦,自己现在是在梦中,还是已经醒来,他也分不清。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抖动后,马车在宫城外停了下来,宋琅本就没有睡死,如今更是瞬间清醒,腰部发力,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起,上前掀开帘子,下了车。 整个过程梅晨都没有过来搀扶,倒不是他心里对宋琅有所怨怼,只是孩子到底太小,而打击却太大,所以到如今还有些魂不守舍罢了,莫说他了,若不是梅清秋还得撑起这个家,还得替宋琅照顾重伤初愈的令狐貂,只怕也早就倒下了。 宋琅见了,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半大孩子,最后只能轻轻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小声道:“这几日我不在府上,你可要好生照顾你梅姐姐,知道了吗?” 梅晨点点头,宋琅看他那乖巧懂事的样子,心头一软,又揉了揉少年的小脑袋,道:“乖,回来给你带些外面吃不着的点心。” 少年扬起头,眼中隐有泪光闪动,却死死地咬着嘴唇,不想让自家主子在外面丢脸,看得宋琅都不禁有些头大了,正在这时,一声轻喝突然从不远处响起。 “老四,杵在这做什么呢?” 话音未落,宋欢的脑袋上便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六弟,不得无礼!” 宋欢缩了缩脑袋,伸手扶正发冠后,很是委屈地看了宋齐光一眼。 “二哥。” 宋琅给了小少年一个速速离开的眼神后,一转头,露出极热络的笑容,小跑着迎了上去。 “二哥,六弟,七弟!” 宋齐光脸上的笑容很是真诚,说话的语气也让人倍感温暖。 “四弟的精气神不错呀。” 宋琅心道,当然不错了,我这几天不是跑去张先生那喝茶谈天,就是在家里躲着锻炼身体,而且为了能让令狐貂尽快养好伤,还变卖了不少往日的心头好,所以这几天府里的伙食都极好,顿顿都是大鱼大肉,就连没什么心思吃的梅清秋和梅晨两人都被我强行喂胖了些。 无论是复仇还是夺嫡,那都是持久战,靠的就是一个“熬”字,又岂能不提前养好身体呢? 宋琅脸上的笑容有些羞赧和憨傻。 “嘿嘿,最近吃得好。” 对面的宋良见了,顿时心生不屑。 自小照顾自己长大的老管家就这么死了,竟然能够保持无动于衷,还吃得下饭,若非是心志坚定,异于常人的枭雄,就就是没心没肺的废物,宋琅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这还需要问吗? 不过,宋齐光倒是没想这些,见宋琅精神状态不错,似乎并未被那件事影响太多,他点点头,道:“那就好,若是府上缺少人手,只管跟二哥开口就是,无需客气。” 宋琅摇摇头。 “我哪儿需要。” 说着,他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一步,压着嗓子,小声道:“对了,二哥,那批伶人滋味如何,可都是我亲自去挑的哩!” 这厢还未等宋齐光回话,宋欢便直接翻了个白眼。 “唉,甭提了,他娘的,全被宋承乾那厮给截去了大明宫!” 宋琅一愣。 “东宫?这是为何?难道他们还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抢人不成?” 宋欢一张嘴,正要解释,宋齐光突然沉声呵斥道:“住嘴!” 宋琅耳朵一动,一转头,便见身穿紫衣金冠,上绣八条金龙,以彰显其太子身份的宋承乾带着手下侍卫,与宋泰一起走了过来,再仔细一瞧,宋承乾那脚步虚浮,眼神飘忽,眼圈乌黑,双颊凹陷,明显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宋琅脑中灵光一闪,随后背后竟惊出了一层冷汗。 原以为宋承乾在东宫设局对付自己就已经是阴谋诡计的极限,可如今看来,这简直就是最低劣的计谋! 以强欺弱算什么,以弱小算计强者,而且可以做的如此悄无声息,无迹可寻,这才是真正的计谋! 如果说令狐貂让他送伶人的计划里完全没考虑到太子这一层,宋琅是根本不信的,也正是因为如今才反应过来,宋琅才感觉到了后怕。 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几人已经走到近前,身穿靛蓝色衮龙服,上绣四条金龙的宋泰抢先发难。 “在聊些什么呀?本王似乎听到有人在非议储君?” 宋欢见状,脸色讪讪,全然不敢与之对视。 光是一个四珠亲王宋泰就足以让他畏惧,更别提太子宋承乾亲自到了面前,刚刚还一副大大咧咧模样的他也只能乖乖躲在宋齐光身后,不敢多言,倒是宋齐光依旧平静如常,别的不说,光是对比他与对面之人的身材,就会给己方一种安全感。 此人之高大魁梧,连对面那些披坚执锐的甲士们都比不得,站在原地,犹如雄狮卧岭,大日高悬,反观宋承乾虽是嘉国太子,穿着打扮金贵无二,但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全然没有这般不怒自威的稳重气象,在宋琅眼里,这简直就是狮子与鬣狗的区别。 难怪齐王党敢明目张胆地跟太子党对着干,宋齐光此人若是登基,必为一代雄主。 宋齐光挡在宋欢身前,不咸不淡地道:“捕风捉影的事,在本王面前就不要再说了。” 宋泰闻言,一时语塞。 宋齐光乃是五珠亲王,论爵位比他高,和他争辩也讨不得好,只能瞥了眼身旁的大哥,却发现宋承乾没精打采的,似乎一直神游天外,只好转而朝宋琅发难。 “哟,老四也在啊。” 宋琅弯下腰,朝宋承乾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臣弟拜见太子哥哥!” 宋承乾打了个哈欠,才终于回过神来,摆摆手,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疲倦。 “起来吧。对了,老三他们呢?” 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嘉国的几位公主要么早夭,要么已经外嫁,所以整个清明祭典除了天子与后宫嫔妃们会参与以外,也就是八位尚在长安的皇子了,如今六位皇子齐聚,只差宋玄彬与宋和。 宋泰面露难色,后撤了一步,在宋承乾耳边小声提醒道:“老三检查祭台去了,老八陪着的。” 宋玄彬寄情山水,文名不错,也结交了不少名士大儒,在“礼道”上一向很有发言权,所以会被天子委任搭建祭台等事,而宋和虽然瞧着和宋琅地位差不多,但他被加封了个昭武校尉的散官,可以在巡防上配合,所以这二人比他们来得更早,如今已在宫里了。 话一说完,宋承乾这才好似突然想起似的。 “啊!是了,是了,那走吧,想必父皇都在等着咱们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勾心斗角两兄弟 六位皇子,五个亲王,一个太子,六人的站位也很奇妙,紫衣金冠的宋承乾打头,这个无需多言,紧跟其后的,就是一身大红袍,龙骧虎步的宋齐光,他行二,爵位也是除太子以外最高的,跟在宋承乾身后自然不算僭越,然后是一身靛蓝色衮龙服,八位皇子中,身材唯一可以说圆润的宋泰,再之后,则是宋欢与宋良这两个齐王党的中坚,而宋琅虽然在年纪上于诸王之中排行第四,却硬是落在了最后面。 无需他主动避风头,而是历年都是如此,别说他自己了,就连其他几人也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这就好似约定俗成了一般。 好在宋琅明白,形势比人强,如今落在后面,倒也清净许多。 六人在执戟甲士的护卫下,从长乐门而入,其实这里离着宋承乾所居的东宫也就是一堵高墙的差别,宋琅一边凝神翻阅着原主人的记忆,一边解开袖口,将双手拢袖。 对于这宫城重地,帝国中枢,宋琅并无丝毫敬畏之心,毕竟灵魂还是个现代人嘛,不过他倒也没嚣张到四处张望不停,毕竟第一他是来过这的,第二,他如今表面上还是那个软弱无能的陈亲王,得装得像一点,不,应该是比原来还要像原来的自己。 沿着脚下方方正正的白石砖往里走,连过三座石桥之后,按照原主人的记忆,就该遇见那位白大总管了。 果不其然,宋琅才刚一抬头,望向那微微亮的,已经呈现出渐层蓝色的晴朗天空,便听见一声微尖的嗓音突然响起。 “太子殿下,齐王殿下,楚王殿下,韩王殿下,燕王殿下,诸位殿下晨安!哎哟,陈王殿下怎么站那后面去了,请恕老奴眼花,险些没瞧见您呐!老奴告罪!” 包括宋琅在内,连太子宋承乾都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赶紧朝这位大内的定海神针见礼。 “大总管晨安!” 并无丝毫由心而发的尊重,只是不得不为之罢了,莫说宋承乾与宋泰这素来目中无人的两兄弟了,就算换宋和来看,白朝恩也还是个奴才,双方还是老奴与少主人的区别,故而他们都只是做个表面上的礼罢了,连躬身都不需要,当然,白朝恩也受不起。 露在帽子外的两鬓雪白,脸上也好似抹了一层粉,透着一股渗人白色的白朝恩甩了甩手中的玉柄拂尘,笑眯眯地道:“请随老奴走吧,各位殿下,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宋琅轻轻转动着左手上佩戴的玉戒,略微回想了一下,如果自己记得没错的话,之后就该与天子,也就是自己名义上的父亲见面了。 不得不说,果真是宫门一入深似海,这身在皇家,虽然能够拥有种种普通百姓所无法享有的特权,包括吃穿用度都无需自己多操心,看似比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们好了太多太多,但实际上也付出了许多东西,譬如自由,譬如亲情。 天下能有几对父子像他们一样,明明就住在一座城里,可一年到头却连见上一面都困难,更不谈什么帝王心术,还得随时防着自己儿子了。 江轻寒曾言,他只信奉“等价交换”四个字,这似乎可以解释,不过宋琅却认为,满不满足其实全取决于每个人的追求不同罢了,同样的环境,有的人感觉身陷囹圄,有的人却是如鱼得水,不是吗? 这一边,白朝恩带着手下的小太监们在前方慢悠悠地引路,除了一开始打了个招呼外,一路上与后面的诸位殿下们再无丝毫交流,这也算是他这么多年在大内屹立不倒的根基之一。 你得认清自己的主子,也就是每天给自己骨头吃的究竟是谁,其他的则一概不用管,就像是一条狗,对主人和对主人的儿子那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绝不可同日而语。 当然了,宋承乾这连着好几天夜夜笙歌,没猝死在床上都得说是补品够全乎,把命给硬吊着,如今也没那精神和白朝恩寒暄什么,而宋齐光前面是宋承乾,后面是宋泰,加之他性格如此,自然也不会随便开口,至于宋泰与他算是一样的情形,前后都是对手敌人,也同样是眼观鼻,鼻观心,默默跟着往前走,不发一语,唯有宋琅落在最后面,倒是可以听见前面老六和老七在窃窃私语。 先开口的,自然是那最闲不住的宋欢。 “七弟,你说我封地那件事,会不会......” 宋良白了他一眼,前后各给了个眼神,示意现在不是好说话的地方,然而宋欢却是越靠近目的地,就越是有些慌张,似乎全然没看懂宋良的暗示,还在一直追问个不停。 “老七,你快说呀,给哥哥心里一个底,不然等会儿父皇问起来,我可怎么说呀!” 宋良满心无奈,却不好发作,只得再凑近了,压低声音,耐心劝道:“放心吧,都已经解决好了,我也不妨跟你明说了,这次不但没事,兴许父皇还有奖赏给你!” 宋欢一听这话,顿时眼睛一亮。 “真的?” 宋良被他叨得那是不胜其烦,直接回了一句“真的”,随后便主动落到了后面,与宋琅并肩走在了一处。 宋欢见状,挠挠头,也只好闭上了嘴,再者他此刻已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给冲昏了头,满心欢喜地开始期待起了父亲可能给出的奖励,也没那心情再聊下去了。 这一边,见宋良突然退到了自己身边,宋琅赶紧主动拱手道:“七弟。” 年长者先问候年少者,这显然于礼不合,可发生在他身上,竟又显得那么自然。 宋良脸上的笑意很是温润,他本就有一身不同于其他弟兄的书生气,连在相貌上也并无太多攻击性,故而这个笑容可谓是极温柔,极有亲和力了。 “四哥,近来可好啊?” “老样子呗,还能怎么。” 与对方不同,宋琅脸上的笑容虽有些憨傻,但眼中那一抹落寞与无奈却是表现得恰到好处,宋良在一旁见状,顿时将一切了然于胸,随即问道:“四哥,那件事之后,他们没再找你的麻烦吧?” 说到“他们”的时候,宋良朝前微微一努嘴,那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宋琅低下头,眼神有些黯然。 “没有。” 宋良道:“你可知为什么吗?” 宋琅抬起头,五官都皱在了一起,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先吞了口唾沫,随后露出一副委屈之色,结结巴巴地道:“老,老七,我真没那想法呀,我,我也不知道我家那老奴是怎么想的,我,你,你是知道的,我,我真没,我,我真没有想行刺......” 宋良一见宋琅那唯唯诺诺,毫无胆气的模样,就下意识心生厌恶,极为不屑。 他这一世所崇拜的,就只有像二哥那样气宇轩昂,豪气冲霄的真男儿,其他几个兄弟,无论是谁,他都打心眼里瞧不上,尤其是宋琅这种,软弱到竟能被自己区区一句话就给吓得快要哭出来的,他更是不认,不过表面上,他却露出一副“你放宽心,我都懂”的模样。 “我明白,我也相信四哥你绝无那般大逆不道的念头,可四哥呀,你得想想,父皇他老人家会不会相信你,而这,才是最重要的。” 宋琅露出一副懵懂无知的表情。 “啊?可,可父皇之后也,也没有问罪于我呀。” 宋良紧跟着说道:“但这件事终究还是发生了!你觉得,嗯,前面那两位难道没有给父皇呈报此事吗?要我说,四哥,恰好今儿大家都在,你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大大方方地对父皇说出来,这样才方便洗清你的嫌疑,不然之后若是有人再用这件事做文章,一旦牵连到你,光我一个人相信你,那有用吗?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宋琅心中冷笑连连。 好你个老七,原来是想拿我当枪使,咬上太子一口! 哼哼,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倒是恨不得直接一口咬断宋承乾那厮的脖子,可如今事情才刚刚平息,我若是在这种时候去做这个出头鸟,且不说父皇怎么想,事后也必然会被太子疯狂报复,到时候你们进可坐收渔翁之利,退可将我纳入门下,你倒是想的美。 一念至此,宋琅赶紧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左右看了一眼后,小声哀求道:“七弟啊,我,我,唉,你也知道,我哪儿敢说呀,再,再说父皇他,他从来就不会听我的,要不这样,你,你帮帮我,你去给父皇说,好不好?” 宋良一听这话,差点没直接骂出声。 我去说? 朝野皆知我是齐王党的中坚,我这么一说,这事情立马就会从太子陷害无辜百姓变成党争内斗,而父皇最不喜的就是这个,况且今天还是清明祭典,我又怎么说得? 再看一眼宋琅那委屈巴巴的模样,宋良也只能在心里骂上一句,可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随即道:“罢了罢了,这件事你自己思量吧,若不想事后再被问责,你最好直接趁这个机会提出来,父皇他老人家一向圣明,只要你说出来,他是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太和殿父子见面 一看宋琅那副唯唯诺诺,进退两难的可怜模样,就知道他根本没那胆子,又见已经到了太和殿前,宋良也只能暂且作罢,撂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后,便在小太监的带领下跨步上了石阶。 紧接着,一个瞧着比梅晨似乎都还要年轻一些的小太监弓着腰,踩着小碎步冲下来,一伸手,恭恭敬敬地邀请道:“陈王殿下,请随小的来吧。” 托了这幅天生好皮囊的福,宋琅都无需刻意摆弄,脸上的笑容也足以让人如沐春风。 “新来的?我好像没见过你。” 小太监低着脑袋,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回禀陈王殿下,小人入宫刚满五个月。” 宋琅一边跟着他往里走,一边问道:“叫什么名字呀。” 前世在社会中打拼多年,练就了他一身在待人接物上堪称炉火纯青的本事,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可落在小太监的耳中,却好似相识已久的老友在与自己交谈一般,这种久违的温馨感让他十分受用。 不过他终究还是没忘记彼此身份上的悬殊差距,依旧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回禀殿下,小的名叫白令徽。” 宋琅点点头,道:“好名字。” 白令徽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可不是,白大总管给取的呐。” 宋琅心中一惊,眉毛上挑,暗自思畴道,要这么说的话,这小子岂不是那位大内总管的义子心腹一类,可他又怎么会被派来服侍自己这个毫无权势地位的陈亲王呢? 就算只是恰巧同了姓,可白大总管何许人也,他一举一动都有不知多少人会在暗地里揣摩他的意思,就譬如现在的自己,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去给人取名呢? 宋琅一念至此,下意识地抬起头,遥望那太和殿门口,只见白朝恩正笑容满面地招呼着众人进入殿中,而似是感应到了自己的目光,白朝恩稍稍转头看来,二人四目相对,白朝恩突然笑问道:“哟,陈王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这新来的小子不会服侍人,说错了话?” 原本小心扶着宋琅的白令徽一听这话,赶紧抬起头来,望向宋琅的眼神之中已出现哀求之色,宋琅见状,立马憨憨一笑,道:“嘿嘿,没有的事,我们俩很投缘呢。” 还在门口的宋泰听到这话,忍不住回过身来,望见这一幕,不屑一笑,又转过身,大踏步地走了进去,就连宋欢与宋良二人见了,亦在暗自摇头,很是不屑。 跟一个小太监很投缘? 你可真是会给我们这帮兄弟丢脸啊! 不提这些养尊处优的皇子们怎么想,逃过一劫的白令徽倒是立马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宋琅则回以一个温暖的微笑,随后跟着他一起,走进了这太和殿中。 古往今来,祭祀一般分为大中小三等,其中大祀包括了社稷,宗庙,天地与日月星辰等等,而中祀则包含了山川,海渎,以及历代帝王和中位神灵一类,至于小祀,则都是些低位神灵,小河小山一类,譬如城隍土地等,也可以说是粗略对应了一国,一州,一城,而其中大祀必须有天子亲自参与其中,至于中祀和小祀都只需派遣臣子前往即可。 中祀倒罢了,城隍土地也当不起一国天子举全国之礼祭拜不是? 而这太和殿即为嘉国皇室举行祭祀大典的地方,这种祭祀亦被称之为“内祭”,即在皇宫之中举行,而在外面,譬如西郊祭坛等地,则算是外祭,包括斋戒一般也是由天子待在祭坛上,其他宗亲则在一旁,而非在环境好很多的宫中。 不过这种情况到了本朝有所改变,二十多年来,基本算是废弃了城外的祭坛,就连祭祀规模也都尽量缩减,究其原因,这就得追溯历史了。 往前倒四百年,先有汉末乱世,群雄并起,互相攻伐,十室九空,后一统,国祚绵延一百五十年,十五位皇帝俱是德才全无,只图安逸享乐的昏聩无能之辈,进而导致胡人入关,一路肆虐,衣冠南渡,生灵涂炭,北方汉人一度死绝,之后又是十六国乱,南北对峙,百年浩荡,中原陆沉,到前朝,终于再度一统,结果因天子横征暴敛,二世而亡,紧跟着又是十余年攻伐,直到本朝太祖一统天下。 试想一下,四百余年来,整个中原几乎就没过上几天太平日子,城头王旗换得比女人身上的衣服都勤快,而本朝太祖虽然得了天下,但国力已经透支,十分空虚,在籍的人口不过百万余户,还要时刻防备着边关虎视眈眈的突厥人,自然得尽量削减不必要的开支,尤其是这本来象征意义就大于实际用处的祭礼,更当如此,故而清明祭典明明算是大祀国祭,却只在宫内举行,而且若是刨除掉斋戒的时间,整个祭礼前后不过两个时辰罢了,既省钱,关上门之后又能不丢朝廷面子,何乐而不为呢? 宋琅翻阅着这些属于原主人的记忆,也愈发想明白了为何到了本朝之后,言官们得到了如此重要地位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害怕”两个字! 不说远了,就这两百余年里,中原王朝的更替实在太频繁了,就根本没有一个王朝能过百年的,那试问谁又敢保证嘉国就能千秋万代呢,既然保证不了,那就只能尽量在方方面面都做到最好,所以当今天子才会大力鼓励群臣忠言直谏。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也跟着踏入了太和殿中,随后便瞧见了那个身姿已不再伟岸如山岳,却似乎用自己的脊梁硬生生撑起了一片天地的男人。 也就是自己这一世的父亲。 嘉国天子,宋泽雨! 太子宋承乾走在最前面,已经带头跪在了地上向背对着大门的宋泽雨请安。 “儿臣叩见父皇,愿父皇,万福金安!” 嘉国受胡人文化影响极大,哪怕是臣子面见皇帝,也并不像前世所看的清宫戏那样,一连串吉祥话说个不停,就差把皇帝脚下的靴子给舔干净了。 在嘉国,这种吉利话说得越多,反倒越会让人觉得你这个人没骨气,太过谄媚,进而生出厌恶鄙弃之心,所以就连宋承乾也只是点到即止罢了。 宋琅见状,亦是顺势跪倒在地,与其余兄弟们一起向这个名义上的父亲行礼。 宋泽雨慢慢地转过身来,大总管白朝恩此刻就好似一条乖巧的小狗,双手压住腰间长摆,踩着小碎步走上前,一弯腰,恭恭敬敬地站在了宋泽雨身后,静待指示。 宋琅稍稍抬头,朝这个名义上的父亲看去,只见对方头上所戴的金冠,无论样式还是做工,都要比宋承乾头上那个华丽太多太多,其完全是由一缕缕金丝编制而成,就算放在现代那也是无与伦比的艺术品,半镂空的设计是为了减轻重量,左龙右凤则寓意龙凤呈祥,正中央镶嵌有一颗巨大的烈火珠,宋琅估摸着哪怕不算古董,单就这颗珠子,也可以买下一个小区了。 天子身上所穿的,是那金黄色的衮龙服,表面上绣着九条五爪真龙,寓意九五至尊,下一层还有山川河流,中原九州,寓意天下共主! 不过,衣裳虽然华丽高贵得无以复加,但这往日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少年郎,如今却已长成了须发皆白的老人,再看着眼前已经长大的,自己的孩子们,宋泽雨也不免生出些许感慨,往昔峥嵘岁月已不可追忆,未来,终归还是得交给年轻人呀。 难道是人越老,就越是多愁善感吗? 他一边想着,抬了抬手。 “起来吧。” “谢父皇。” 待得六位皇子在各自身边的小太监的搀扶下,一一从地上站起身,宋泽雨先看了眼离自己最近的大儿子宋承乾,眉头顿时一皱。 “乾儿,为父听说你这几日生了病......” 按规矩,宋承乾这堂堂太子,国之储君,本来该是跟着上早朝的,何况东宫还离着皇宫这么近,可他这几日一直在与那伶人厮混,玩得是日夜颠倒,不亦说乎,自然是托病不去了,宋泽雨得到他生病的消息后,倒也未怀疑,只是安排了御医前去探望,事后太医的回答只说是风寒感冒,休养几天就好了。 不过宋泽雨是何许人也,先前不怀疑那是出于对这个大儿子的信任,可如今只是草草一眼,便看出了宋承乾的不对劲,这眼眶乌黑,脚步虚浮可以说是病情导致,但这眼神飘忽,气血亏空的模样,那就有些古怪了。 最后还是宋泰的反应最快,赶紧为自己这亲大哥解释道:“父皇不知,大哥他生病之后,还依旧为祭祀一事日夜操劳,以至于连觉也睡不好,可累坏了身子呐!” 宋泽雨闻言,眉头顿时舒展开来,一手负后,一手抚须,朝一旁的白朝恩吩咐道:“乾儿为国事操劳,以致身体受损,为父关心不及,理当弥补。这样,近日渤海国恰好新上供了一株红珊瑚,听说放在屋中,可以滋补气血,还有一箱玉珠,研磨成粉,送水服之,亦可清肝明目,延年益寿,取二十串,一并送去东宫吧。” 末了,宋泽雨又补了一句。 “对了,还有仙师送来的九转金丹,也送去东宫一份。” 一旁的白朝恩赶紧答应道:“是,陛下。” 一连三样,又是红珊瑚,又是玉珠,还有什么灵丹妙药,在宋琅这个现代人看来算不得什么,尤其是那什么九转金丹,送给他他都不敢吃,可在这儿,那可算得上是极丰厚的赏赐了,其他人眼中满是羡慕之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一祭祝融再去火 幸有宋泰急中生智,不但替依旧神情恍惚的宋承乾解了围,还让他白白得了三件赏赐,而且件件都是让人眼馋的上品物件,宋承乾下跪谢恩之后,由一旁的小太监搀扶着站起,心中对这个亲弟弟也是愈发满意。 赏赐完了这个为国事操劳的大儿子后,只见宋泽雨又向宋泰露出赞许之色,道:“前些天为父曾听张师说起,泰儿将崇文馆经营得不错呀,举荐了几人,都很有才学,于国有功,也当赏赐!朝恩啊,回头将朕书房里那幅《日出西山图》送去楚王府吧。” 天子赏赐,本就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哪怕只是一杆毛笔,两颗核桃,那都是无价之宝,越是贴身之物,越是如此,宋泽雨亲自所作的书画,若论价值,只怕那株红珊瑚和二十串玉珠加起来也比不上。 宋泰闻言,顿时大喜,那两颗被脸上的肥肉挤得差点瞧不见的小眼睛瞪得滚圆,也赶紧叩拜谢恩。 随后,宋泽雨又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宋齐光。 “大宛那边新送了一匹宝马,名曰‘狮子骢’,日行千里,其汗如血,就是性子烈了些,朕今天赏赐给你,回去后记得好生驯养!” 宋齐光听了,亦是立马下跪谢恩。 汗血宝马与亲笔字画,究竟哪一个更贵重,一时倒也说不清,但宋齐光可是寸功未立,却平白得了个封赏,故而无论是宋承乾,还是宋泰,偷偷望向宋齐光的眼神都很是不善。 党争之激烈,如水火不容,宋齐光若是上位,会不会绕过他们,宋承乾两兄弟不知道,但宋承乾知道,自己登基之后,是绝饶不了这所谓的齐王党的,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人心容不得试探猜测,总之做好最坏的打算总没错。 另一边,赏赐完了宋齐光,宋泽雨又看向了缩头缩脑的宋欢,宋欢心里有鬼,下意识低下头去,全然不敢与自己这亲爹对视,却不想,宋泽雨竟突然露出欣慰的笑来。 “欢儿也很不错!治理封地的匪患有功,为父很是欣慰,这次先免了,等到年末,为父有重赏!” 虽无直接的封赏,但化灾为福,宋欢就已经很惊喜了,他转头瞥了一旁静立的宋良一眼,宋良却立马转过头去,当没看见,宋欢这才反应过来,欢欢喜喜地跪倒在地,叩头不断。 “多,多谢父皇!这都是,都是儿臣应该做的!” 宋泽雨轻轻地“嗯”了一声后,又望向一身青衣,有运筹帷幄之军师气象的宋良,不咸不淡地道:“朕欲再开一集贤苑,意在招揽天下奇人异士为我嘉国所用,不知良儿可有信心管理好啊?” 却不料,话音刚落,宋良都还未答应,宋泰便立马喊道:“父皇!孩儿认为此事不妥!” 宋泽雨见状,竟也不生气,而是反问道:“哦?泰儿认为那里不妥呀?” 宋泰一躬身,一身肥肉险些没将上衣撑裂,再一拱手,道:“父皇,儿臣以为,国运与文运相连,社稷当以文人为先,若为什么奇人异士单开一府,恐惹天下士子生出怨怼之心,故儿臣斗胆,恳请父皇三思!” 不等宋良张口,宋泽雨竟直接点头道:“嗯!泰儿说的有理,此事的确是为父思虑不周,既然如此,那便容后再议吧!” 一旁,刚得了父亲一番夸赞的宋欢本想为己方辩解两句,可张了张口,终究没出声。 仅用一句话便打了一场大胜仗,让这未来或许可与崇文馆齐名的集贤苑胎死腹中,宋泰也不禁向宋良丢过去一个得意的眼神,恰在此时,却听宋泽雨突然朝宋琅道:“听说,你前些日子落水了?” 这边宋泰还没能高兴超过一秒,这句话一出,惊得他直接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弓下腰,在一旁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大总管白朝恩见状,赶紧跑过去亲自照顾。 宋琅打从进殿之后,便一直保持着双手拢袖,低眉垂眼的姿势,一听这话,情不自禁一挑眉,从宋泽雨的语气中,他听不出丝毫源于父亲的关切,反倒是诘问厌弃居多,短短两息,念头百转,最终还是选择继续扮演这憨傻亲王的形象。 “回,回禀父皇,是孩儿不小心......” 话未说完,便被宋泽雨极不耐烦地打断。 “多大个人了,还能失足落水,真是给为父丢脸!” 宋琅把脑袋埋得更低,缩着身子,委屈道:“那,那是因为天黑路滑,孩,孩儿也是一不小心才......” 宋泽雨冷哼一声,呵斥道:“不要再说了!斋戒期间,好生反省!” 宋琅只能有气无力地答应一声。 “是,父皇。” 一众皇子或多或少都得了封赏和称赞,就连宋良若不是宋泰从中作梗,也将掌握一座集贤苑,唯独宋琅平白无故挨了一顿骂,然而其余诸人也乐得看笑话,全然没有替他说话的意思。 就连刚刚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的宋泰也松了口气,暗道这宋琅果然是甚不为父皇所喜,只怕真弄死了他,也是蜻蜓点水,点点涟漪而已,谁也不会替他伸冤,不过如今看来,还是大哥大惊小怪了,这根本就不成威胁嘛。 训斥完了宋琅,宋泽雨侧过身,向白朝恩问道:“彬儿他们呢?” 话音刚落,白朝恩还未来得及回话,只见从正门口突然走进三人,当先的,竟是身穿绛紫朝服,风骨无二的张先生! 张清正之所以会在此,盖因这祭祀一事,本质上属于至圣先师提出的“礼道”范畴,而张清正既是礼部尚书,又是当世鸿儒,自然有观礼,或者说把控整个祭礼进程的资格。 不过除了他,今天到场的官员并不多,几乎都在各自家中举行家祀,与太和殿这边遥相呼应即可,既省钱,也让这帮跟着天子操劳多年的老臣们可以多休息一天。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清明祭典的重头戏还在后面。 跟在张清正身后的,自然就是晋王宋玄彬与魏王宋和了,宋玄彬身上穿的同样是绣有四龙的衮龙服,但在颜色上与宋泰有很明显的差异,简单一句,宋泰身上的更似沧海,而宋玄彬身上的则更偏碧空。 至于宋和因只是二珠亲王,所以衣服则是墨灰色,这二人都是宋琅曾在东宫见过的,其中宋和尤其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宋琅不敢说自己一双慧眼识英雄,但宋和这个人的确是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阳光刚正之气,当时在东宫,此人几次仗义执言,宋琅还是记着恩的。 三人一进来,便立马向站在中央的天子行礼,不过礼节与话语都有区别。 “老臣拜见陛下。” “儿臣叩见父皇,愿父皇万福金安!” 宋泽雨面露笑意,根本不去看那两个儿子,而是亲自走上前,一把扶住了张清正,道:“张师辛苦,快,给张师看座!” 张清正道:“多谢陛下关心,不过祭礼就要开始了,老臣坐着不合规矩。” 宋泽雨道:“都依张师的。” 随后才向二王道:“彬儿与和儿也都辛苦了,为父之后皆有赏赐!” “多谢父皇!” 言罢,宋泽雨又朝一旁的钦天监太史令问道:“几时可开始?” 太史令李青峰一直蹲在一边,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刻漏,神情专注,一眨也不眨,听到天子问话后,还未反应过来,还是白朝恩又提醒了一遍,他方才转过头来。 “回禀陛下,吉时已到!” 白朝恩也赶紧跟着喊道:“吉时已到!” 宋琅偷偷转动玉戒的手指一停,抬头看去。 这太和殿虽是嘉国举行大祀的地方,但清明祭典主要是祭祖,所以斋戒后,最重要的祭礼会在太庙那边举行,宋玄彬受命搭建的祭台也在太庙那边,故而这里如今只是摆了一尊祝融像与诸位火部神灵而已。 神灵群像前是供桌,两侧还各有一条长桌,上面放置有灯笼,烛台,乃至于灶台等象征着火的物件,等会儿祭祀火神后,宋泽雨还需要用金勺从一旁白朝恩捧着的铜盆里舀出水来,一一将旧火熄灭,其实也就是走个过场罢了,象征意义而已。 瞧着简单,那是因为真正的重头戏在三天后,依照原先宋琅的记忆,整个祭礼要持续两个时辰,光磕头都得磕上几百下,一般人来不了这个。 虽说本朝暂只有高祖及其后宫嫔妃离世,并且因为一些不好直说的原因,不方便祭典宋琅的祖父辈以及宋泽雨这一代的几个兄弟,但宋氏又追认了春秋时期的宋国国君为祖先,再加上至圣先师孔子等儒门圣人,以及为了乞求来年风调雨顺,还得另行祭拜天地,以及诸天神灵,整个仪式流程麻烦得很。 这么想着的时候,随着太史令李青峰一声令下,两边乐师已经开始奏乐,正如前文所说,雅乐就是在这种场合用上的,太和殿内,光是乐师就有上百位,而且这雅乐就像交响乐一样,不是简单几分钟就完事的,而是会一直从开始演奏到结束。 随着恢弘大气的编钟声响起,宋琅与另外七位弟兄已经跟着宋泽雨走上前,开始在太史令的指挥下,按照流程先叩拜火神祝融,呈上贡品,而李青峰自己则手持祭文,高声念诵。 “今祭火神,三拜九叩,天官赐福,解厄去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故地重游多愁绪 太和殿中,上百位乐师使出浑身解数,一种种连宋琅这个现代人都只是听说过,却从未见过的乐器在乐师们的妙手下,互相配合,完美地演绎出了一曲恢弘大气的华美乐章。 祭神之乐,自然不同凡响。 太史令李青峰在一旁念诵祭文,称得上是慷慨激昂,声情并茂,之后在天子宋泽雨的带领下,众人先祭拜祝融与火部诸神,期间光是祭文就有三篇,念完一篇,众人便要再行一次礼,呈上新的祭品。 祭祀完了火神,随后又舀水熄掉去年的旧火,并再次向火神行礼叩拜,这次的祭祀才算正式完成,随后便有一位位小太监扶起各位皇子,去往早就安排好的殿宇浴洗斋戒。 宋琅揉了揉自己有些肿胀的额头,颇感无奈。 没法子,旁边多少双眼睛盯着的,就算有宏伟的奏乐声掩盖,却也不得不努力磕重一些。 举重若轻就已经很难了,而这举轻若重的本事他是真没有,其他皇子也大抵如此,当然了,他们更希望在宋泽雨面前留下一个尊礼守训的好印象,所以磕得更加卖力。 在一旁搀扶宋琅的还是那白令徽,二人走出殿外,下去台阶,才发现此刻外面的天都已经大亮了,凉风习习,清新自然,顿时将脑袋里的眩晕感一扫而空。 二人还未走出太远,宋琅一抬头,就见迎面走来一个美妇人,光是在其身旁随侍的宫女太监就有六个,因在清明祭典的斋戒期间,妇人身着一席素色宫装,脸上也未施粉黛,不过保养得当,风韵犹存,尤其是那雍容华贵的气度,实非普通人家所能拥有。 宋琅见了,赶忙带着白令徽闪到路边,让开了路,同时躬身行礼。 “琅儿见过德妃娘娘,娘娘晨安!” 却不想,这妇人见了宋琅就当没瞧见一般,连随便“嗯啊”答应一声都没有,从他身旁径直走过后,一把拉住了刚下台阶的宋玄彬,一边心疼地替他揉着额头,拍打着身上沾染的炉灰,一边埋怨道:“都与你说过多少次了,莫要这么傻,那地砖多硬呀,你也真拿头去撞。” 宋玄彬笑了笑。 “娘,礼不可废嘛。” 被这位德妃娘娘给完全无视的宋琅只是略微驻足看了一眼,随后便转过头,迅速离开了。 没什么激愤之情,毕竟无论是哪个世界,没有权势,就没人会看得起你,再者她与自己的母亲似乎还有陈年旧怨,对方如此,作为长辈虽有失德之处,宋琅也无可奈何。 倒是突然有一股伤感之情涌上心头,却不知是源于哪个宋琅,亦或者他们有着同样的悲伤? 总之,这般母慈子孝的场面,的确是他两世为人,却从未拥有过的。 宋琅默默地闭上眼,想将这份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的情绪给抹去。 他清楚,这种情绪不是什么好东西,它就像硫酸,会在自己的心上慢慢化开一个口子,让自己露出破绽,而人一旦有了破绽,那他最后就一定会输在这上面。 这是宋琅已经用生命验证过的真理。 再睁开眼时,宋琅的瞳孔深处已经重新恢复了冷酷,他嘴角一勾,露出和善的笑容,转过头,朝白令徽问道:“今年准备了哪些吃的?” 再看白令徽,这个才刚满十四岁的孩子简直谨小慎微到了极点,竟然一直弯着腰在走路,哪怕这个姿势让他极其辛苦,却丝毫不敢怠慢,就连回答问题也是下意识地先抬手行礼。 “回禀殿下,是......” 话未说完,宋琅便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他那好似大虾一样弯曲的脊梁,笑道:“走路的时候站直一些吧,不然可长不高哦。还有,你我私下里不用这么客气。” 白令徽闻言,稍稍挺直了一些身子,但幅度也不大。 “回禀殿下,今年是青团,糯米饭和腌菜。” 宋琅露出失望之色。 “又是老三样呀。” 白令徽不愿这位和善的陈王殿下不高兴,便以一种好似发现了什么宝贝的语气,小声道:“小的看了,饭里还有蒸鱼呐!” 斋戒期间不允许食用荤腥之物,其中荤指的是一些味道很重的蔬菜,道家以韭、蒜、芸台、胡荽、薤为五荤,佛家也基本一致,而腥指的则是肉类,不过鱼的定位很是微妙,可以吃一些,并不算太逾矩。 煮饭的时候连着白鱼一起煮这件事也有来头,有诗赞曰,“早炊香稻待鲈鲙,南渚未明寻钓翁”,这说明在古代,稻米与鱼本就是一出绝配,不过年年都是如此,倒也无甚新意。 宋琅又问道:“在令徽你老家,这时候一般吃些什么?也是这些么?” 白令徽神色黯淡,苦涩道:“哪儿能呀,不过是些粟米稀粥罢了。” 粟米,算是小米,可别看现代人都推崇小米营养高,但在古代,那是穷人才吃的,另外好一些的是黄米,有个词叫“黄粱一梦”,说的就是这黄米饭,至于宫里的这糯米饭那是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一处偏僻又安静的大殿外,宋琅仰起头,看向那块破旧的牌匾,又是没来由的,对那个素未谋面的母亲,竟突然生出了一股哀思之情。 这永乐宫,本是他母妃当年所居之处,可惜宸妃死后,树倒猢狲散,这里便被空置了下来,也就是这种情况他才会来住上几天,平常他是来都不会来的,原先的宋琅也并不喜欢这地方,无他,凄凉伤心地而已。 循着前主人的记忆,宋琅一伸手,推开了眼前的小门,迈步走进了院子里,随即眉毛一挑,不禁有些惊讶。 往年这里都是很脏的。 虽说为了方便他在此斋戒,宫里都会提前派人打扫此处,可他区区一个无权无势的陈亲王,这宫里的人又最是趋炎附势,奉行最赤裸的丛林法则,每次自然都是潦草应付一番就作罢。 他们清楚,以宋琅的性子,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多说,就算说了也没人搭理,可如今却不一样了,这院子竟好似被整个清理了一番,地上堆积的枯叶不见了,就连杂乱的草地也被修剪得很是平整。 宋琅穿过前院,在廊道口脱去了靴子,只穿了两只白袜,沿着廊道往里走,这一路上所见,真是干干净净,连一丝灰尘也没有,只是殿宇里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什么精致的陈设,也没有一丝人气,显得就像是一栋没有家具的空房,让人稍觉膈应。 “这,怎么会,这么干净?” 一直跟在宋琅身后的白令徽赧颜道:“白总管让小的来为您打扫一番,小的也不知该怎么做,就各处都收拾了下,殿下若是觉得哪里不好,尽管给小人说便是。” 宋琅突然驻足,一转头,大笑道:“哪儿还会有不满,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白令徽道:“那您在这休息一会儿,我去给您打水。” 宋琅道:“我不急,你慢些来就是。” 白令徽答应了一声,随后便转身小跑了出去,宋琅则慢慢地坐了下来,两只脚悬在廊道边,看向了中院里,那一株因多年无人照料,已经彻底枯萎死去的樱花树。 如果我输了,大概也会是这么个下场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热泪骗取良善心 祭祝融,灭旧火,一套繁琐的流程下来,上至天子,下至乐师,整个太和殿里上百人都已是身心俱疲的状态,故而很快便各自散去了。 其中宋承乾与宋泰二人要去的地方,正是已逝多年的独孤皇后曾经居住的寝宫,不过他们也住不得正殿,而是住在附属的两座偏殿中。 去往偏殿的路上,宋承乾自然好生夸赞了宋泰一番,宋泰今日先为自己解围,后又打击了齐王党的嚣张气焰,宋承乾只是一想便觉身心舒畅,连着这几日积累的疲惫倦意都被一扫而空。 二人分别入住一座偏殿后,由白朝恩分派服侍二人的两名内侍直接被丢去了外面看大门,里面自有二人的心腹仆从代为照料。 虽说不可直接带扈从进入这后宫禁地,但他堂堂太子爷,自然有一定程度的宽容,这两个内侍也不敢有丝毫怨言,再者他们的任务就是保证里面的人不乱跑,安心斋戒,只是看门也足够了。 宋承乾在门口脱去了鞋履,径直走到后屋,这里在正中央挖了一处宽敞的浴池,早有下人打来提前烧好的热水,灌满了整个池子,还在其中撒下了装点用的花瓣 站在池边,宋承乾一抬起手,一旁那恭候已久的,作内侍打扮的下人赶紧过来替他解带宽衣,整个过程宋承乾一直在闭目养神,等到下人替自己除去了身上的衣物后,他方才睁开眼,随后便迈步走进了池中。 靠着池壁边缘挖出的凹处,宋承乾缓缓躺下,脑袋枕在软垫上,再度闭上眼,这热水一泡,那真是浑身舒坦,霎时间四肢百骸都在欢呼不断。 一招手,宋承乾朝一旁吩咐道:“来,为孤捏捏肩!” 那下人原本正跪在地上,细心整理着宋承乾脱下的衣服与发冠等物,听到这话,赶紧先放下了手头的活儿,小跑过来,伸出一双纤白细嫩的小手,替宋承乾按捏起了肩膀。 却不想,没按几下,宋承乾突然重重一拍水面,打得池水混着花瓣都飞溅了出去。 “没吃饭吗?大力些!” 那下人似被这喜怒无常的太子爷给吓到了,连答应都不敢答应一声,只能继续跪在一旁,为其按捏肩头,看那样子,似乎都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劲,可宋承乾却突然睁开眼,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从水里霍然站起身,然后一把揪住了那下人的脖领子。 “不会按就给孤滚出......” 话未说完,宋承乾突然瞪大了眼睛,过了好半晌才终于回过神来,随即立马松开手,语气那是又惊又喜。 “你,你怎么来了?” 不知从哪儿弄了一身内侍的衣裳,“偷偷”混进宫的称心脱去了头上所戴的幞头,一头柔顺的长发随之落下,吐了吐小舌头,语气有些俏皮。 “怎么,不能来么?” 宋承乾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猫着腰,四下顾盼,见四面八方只有布帘轻动,并无任何人影,他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又是气愤,却又隐含着一丝关切之意,诘问道:“不要命了!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若被人知道,可是要出大事的!” 称心一伸手,轻轻点在宋承乾赤裸的胸膛上,再顺着水珠一路滑下。 “可我想见你呀。而且殿下不在,那位南宫大人便要将我给赶出去了。” 宋承乾闻言,眉头微蹙,轻哼了一声。 “呵!南宫怀玉?可真是狗胆包天!待孤回去,必要好生惩治这贱奴!” 称心坏笑道:“那,现在呢?” 宋承乾回过神,舔了舔嘴唇,一把将其搂在怀中。 “你说呢?” ------- 另一边,宋琅婉言谢绝了白令徽服侍自己脱衣浴洗的请求,自行洗了个澡后,再换上早已准备好的素色布衣,来到中庭,坐在软垫上,面前的小案几上摆着的果然还是那记忆里的老三样。 两个拳头大小,口感偏甜的青团,一碗混了碎鱼肉,闻起来还不错的斋饭,最后则是一碟下饭的腌菜,都是口感爽脆的萝卜和笋干,光看卖相其实很不错了,尤其是在这物质匮乏的古代,最起码白令徽那是真咽了口口水。 小少年也还没吃呢。 宋琅拿起手边,搁在一块打磨得很是圆润的小石头上的竹筷,从碟子里夹起一根萝卜干,一张口,送入嘴中,仔细咀嚼了起来。 嘎嘣脆,滋味还是挺不错的。 这几天在府上大鱼大肉的也吃够了,偶尔吃些清淡的,养养胃也很好,尤其这饭厅四面透光,院子里风景宜人,空气清新,就算只是粗茶淡饭也多了许多滋味。 宋琅看向一旁。 “令徽,真不吃吗?” 跪坐一旁的白令徽咽了口唾沫,双手握拳放在大腿上,使劲地摇了摇头。 宋琅见状,不禁大笑道:“哈哈哈,令徽,你让我想起了我府上那个小子,他与你一般大,我每次都会叫他与我一张桌子吃饭,可他从不推辞。” 白令徽闻言,不禁露出羡慕之色,似已心动,却依旧低着头,没有答应宋琅的邀请。 这么点,殿下可能都不够呢。 宋琅见状,也没再逼他,就由着他跪坐在一边等待。 吃了一根爽脆的萝卜干,又刨了两口饭后,宋琅放下筷子,随手拿起一个青团,一掰开,陡然间脸色一变,下意识地瞥了眼一旁的白令徽,见他正望着院子里那两只纷飞的蝴蝶发呆,宋琅赶紧将青团里,一个被卷成拇指粗细的小巧卷轴挖出,随后悄无声息地展开。 油纸上只写了区区五个字。 伶入静心殿! 静心殿? 宋琅知道,那是太子斋戒的地方! 那么这“伶”指的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宋琅猛地一抬头,赶紧将手中的油纸团收起,揣进怀中,贴身藏好,再一转头,见小少年还愣愣地看着外面的蝴蝶,略一思索,开始闭目酝酿起了情绪,几息之后,终于一低头,低声抽泣了起来。 这边,忽然听到屋内的抽泣声后,白令徽瞬间惊醒,赶忙转过头,惊讶道:“殿下,您,您这是......” 宋琅一边抬起袖子,抹去眼角处,硬挤出来的泪水,一边苦笑道:“抱歉,令徽,让你看笑话了。” 白令徽一时间呆在了原地,既不知该如何回答,也不知该不该追问下去。 宋琅见状,一仰头,深吸了一口气,似要将一切情绪全部收起,随后才自顾自地道:“我,我一看到这些青团,便想起,想起......” 话不说尽,宋琅突然又低下头,以袖遮面,左手握拳狠狠地敲打着大腿,似已哽咽,却不愿让对方看到自己这幅丢人的模样,白令徽赶紧走上前来,关心道:“殿下,您,您怎么了?” 宋琅伸出一手,拦住了白令徽,过了好半晌,才似乎缓过来了一些。 “唉,我,我只是想起了我娘。” 白令徽被拦在一步之外,进退不得,只好慢慢地跪坐下来,眉头紧皱,静待下文。 宋琅一见他那样子,顿时明白,这小子的确是什么也不知道,便放下心,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讲述道:“你,你知道吗?我,我娘早逝,她,她的坟,她的坟就在这,这后宫里,可,可是我,可是我......” 话说到一半,宋琅便又哽得说不下去了,白令徽则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道:“殿下可是想去祭拜娘娘?可三天后的祭典不就可......” 不等白令徽说完,宋琅突然一把抱住了白令徽,伏在他肩头,嚎嚎大哭道:“可,可他们不让,他们不让啊!我,我娘她,她未入太庙,也不进皇陵,我祭拜不了她呀!这么多年了,我就想着,哪怕就一次,就一次,让我做一些作为儿子应该做的事,就一次,一次就行!可他们不让,他们不让呀!呜呜呜,呜呜呜!” 白令徽也被宋琅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给弄懵了,却又不敢多问。 不入太庙很正常,历朝历代,除非是皇后,否则就连天子的宠妃也基本无可能配享太庙,但不进皇陵,这就有些门道了,而这却不是他一个下人该打听的,但见这位心地善良,一直不将自己当下人驱使的陈王殿下痛哭流涕,他倒真真是有了一种感同身受的悲伤。 我此生,还有机会为母亲堂前尽孝吗? 宋琅松开了白令徽,一边抹泪,露出难为情之色,一边道:“令,令徽,我一见你,就很投缘,我当你是我的朋友,我绝不会强求你为我做什么。” 白令徽心中激荡,赶紧伏拜在地。 “只要能为殿下分忧,小人愿意!” 宋琅扶起白令徽,感动道:“好弟弟,哥哥知道,我的请求兴许有些过分,所以我也不强求你会答应。但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偏过头去,内心似在挣扎。 “唉,算了,算了,不行的,那样不行的,我不能给你添麻烦,还是算了吧。” 宋琅双手合十,仰天长叹。 “娘,您在天有灵,应该也会原谅我的吧?” 说罢,宋琅低下头,泪痕尤在,一脸落寞悲伤之色,教白令徽一见,顿时急了,反倒催促宋琅道:“殿下,您就直说吧,只要是小人能做的,就绝不会推辞!” 宋琅心中一喜。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好!那哥哥我就直说了,好弟弟,咱们换一下衣裳,我去偷偷看我娘的坟一眼,就一眼,之后我马上回来,绝不会出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先生萌生隐退意 皇宫中,一条完全由四四方方的白色石砖铺就的大路上,可见一位宫中内官站在路旁,一动也不动,虽然他一直保持着埋头躬身的姿势,却依旧能看得出,此人生得高,这导致他这么一躬身后,本就紧绷的衣裳便显得愈发不合身了。 也幸得这段时间无人经过此处,否则任谁见了,都得上来盘问这奇怪的内侍一番。 没等多久,远远的,就见一辆马车从远处徐徐驶来,待得马车靠近之后,那内官突然清了清嗓子,吟诵了一句还未为世人所知的诗句。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轻喝从马车上响起。 “停车!” 车帘一掀,当朝三品大员,礼部尚书张清正从里面探出半个头来,看了眼那内官抬起的正脸后,老人十分惊讶,却没有多问,而是立马招呼道:“快上来!” 宋琅左右看了一眼,确认无人后,迅速跳上了马车,与张清正相对而坐。 倒不是宋琅神机妙算,试想张清正已是花甲之龄,今日早早起床,带着宋玄彬检查完了太庙那边的祭台,而后又亲自参与到祭祀中,与太史令李青峰一起主持了祭典,天子自然不可能就这样让老人回家,那样就显得太过无情了,不是么? 所以老人是在皇宫中浴洗了一番,随后又与天子宋泽雨一起用了早膳,大事小事都聊了些后,才被送出宫,而宋琅就等在老人出宫所必经之路上! 望着一驾马车远远驶来,宋琅就已经敢断定张清正在车上了。 若不是他,又有几人配享此殊荣? 配享此殊荣者,又有几个能与他一样朴素,马车上连装点都没有的。 不过为了不出意外,他还是念了一句只在张府上念过的诗,结果证明,他赌对了! 宋琅一上马车,张清正便严厉地呵斥道:“怎么穿成这幅模样?还有,你这时候不该在宫中斋戒么?这若是被人发现,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吗?” 言辞虽然很是激烈,却正是张清正与宋琅关系变得亲近的表现,若非爱徒弟子,他反倒不会如此关心宋琅。 宋琅不敢耽搁,一拱手,无奈道:“先生,事出突然,情况紧急,弟子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张清正疑惑道:“发生了何事?” 宋琅瞥了外面的车夫一眼,随后凑近了,压低了嗓音。 “弟子发现,太子偷偷带伶人入宫!” 话音未落,张清正便一把捂住了宋琅的嘴,随后严厉地呵斥道:“莫要乱说!这可是斋戒期间,他怎么可能这么做,我且问你,你是否是因旧怨......” 还不等张清正说完,宋琅便扒拉下了张清正的手,很是委屈地道:“先生啊,若弟子是这种只凭一己私怨便随意栽赃陷害的人,那又何须冒着大风险跑来与您说呢?弟子是真的亲眼瞧见了,害怕此事为他人所知,才会来找您的呀!” 有了近几天言谈甚欢的铺垫,张清正对宋琅已很是信任,再者对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若是蓄意构陷栽赃,又何必故意打扮成这副模样,冒这么大风险,跑来拦路呢? 张清正慢慢坐回了原位,却只听宋琅又道:“太子乃是国之储君,此事关乎国本,若是外泄,恐生大祸,所以弟子才会乔装过来找您,您是太子师,若是您去处理,想必怎么都不至于出事了。” 情真意切,义正言辞。 张清正闻言,不禁长叹一声。 “此事,你做的很对,是先生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希望你饶恕先生的过失。” 宋琅赶紧拱手道:“先生就莫要折煞弟子了。总而言之,此事弟子定会守口如瓶,绝不会给外人说半个字,还请先生放心!” 说罢,宋琅便直接掀开帘子,从车上跳了下去。 马车在皇宫之中自然不可能肆意奔驰,就只是缓缓而行,帮助代步罢了,所以此举并不危险,而张清正也紧跟着掀开帘子,却见宋琅已经迅速跑远了,方知他的确是冒险来告知自己此事,不禁又是愧疚自己刚刚竟那般怀疑于他,又是感叹宋琅的确是长大了,一颗心完全为家国着想,连自己这个老师也比不上。 不能辜负弟子的心意,加之对宋琅所言之事的确很是在意,故而张清正立马下定决心,朝驾车的弟子沉声下令道:“回去!” ------ 静心殿中。 心头好不惜乔装打扮之后,冒这么大风险跑来找自己,宋承乾又怎么舍得让对方就此离开,更何况,斋戒期间做这逾矩之事,本就多了一种冒险的刺激感,让宋承乾光是想想就要控制不住自己。 虽是含着金汤匙出身,地位显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其实一生都在父辈给予的强压之下生活,这位太子爷越是长大,自然愈加叛逆,对这违背规矩的事,更有一种病态的热衷。 再者,这院子里的都是完全忠诚于自己的人,需要怕个什么? 水池边,二人相对而立,情到浓处,解衣相对,粉脸相偎,香肌迎凑,玉臂交挽,骨儿酥软......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就在二人耳鬓厮磨之际,岂不知一声惊呼已在门口响起。 “张大人!” 张清正眉头一皱,沉声问道:“殿下可在?” 那不知情的下人陪着笑脸,道:“太子殿下还在里面浴洗呢,您若要找他,还请您在此稍候,小人去替您通传一声。” 张清正闻言,脸色便是一沉,有了宋琅那一席话导致的先入为主,这下人完全符合规矩的一句话,反倒让他生出了一种对方是在替宋承乾遮掩的心思。 “无妨,老夫进去等便是。” 说着,便迈步往里走,那下人见状,顿时一脸苦色。 “张大人,使不得呀,您不能......” 想劝,劝不动,想拦,又不敢拦。 毕竟这位可是连天子见了都要赐座的大人物,又是自家主子的先生,自己一个下人,怎么拦? 二人一前一后地闯了进去,而这边宋承乾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这满屋的春色之中,还未反应过来,门口的帘子一掀,其丑态已经完全暴露在了张清正的眼前。 原本对宋琅还不算完全相信的张清正,这下倒是一瞬间被气得脸都紫了。 老人抬起一手,指着宋承乾,胸膛开始剧烈地起伏,就好似风箱一般,哆哆嗦嗦的,险些连站都站不稳了。 “孽障,孽障......” 宋承乾吓得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一把扯过旁边的浴巾遮住下半身,挡在称心面前,急急忙忙地解释道:“老,老师,不是,不是您看见的这样,您听我解释,您听我解释呀!” 对面那个跟着张清正一起进来的下人也看呆了,眼看双方都未注意到自己,赶紧默默地退了出去。 张清正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宋承乾,怒斥道:“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啊?你说说,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此刻的宋承乾,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被大人发现的孩子,垂头丧气的,吓得连声音都在发颤,已全然没了他往日身为东宫太子,国之储君的嚣张气焰。 “我,我......” 张清正这次真是被他给气得七窍生烟,试想自己苦心调教的得意弟子,竟会在清明祭典的斋戒期间干出这种事来,又让他如何不恼恨? “你可是太子!是我嘉国未来的国君!你睁眼看看你这幅模样!你在做什么?啊?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张清正说到激动处,竟捶足顿胸地哀嚎起来。 “你,你让老夫该如何面对陛下?” 闻听此言,宋承乾彻底慌了,双膝一软,“咚”的一声,跪倒在地,一把抱住了张清正的脚,同样哭嚎道:“老师,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求求您,不要告诉父皇,求求您,不要,不要告诉父皇,求您了,求您了!” 张清正低下头,看着宋承乾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可怜模样,倒是一下子冷静了不少,随之也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毕竟是自己的弟子,何况此事若是传出,正如宋琅所言,恐生大祸,动摇国本! 不得不谨慎处理。 想到这,张清正道:“你可知错?” 宋承乾听出事情或有转机,赶紧叩首求饶。 “知错了,老师,学生已经知错了!求求您,再给学生一次机会吧,求您了!我以后一定都听您的!绝不会再犯了,这次是学生鬼迷心窍,无论老师您怎么责罚学生,学生都无话可说,但只求您,再给学生一次机会吧。” 张清正见状,不禁重重一叹,沉默片刻后,俯下身,扶起了宋承乾。 “唉,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今日之过,亦是老夫之过,老夫又有何脸面训斥你呢?不过,要想老夫替你瞒下此事,你需答应老夫,赶紧将此人送走,今后也不得再见!” 宋承乾一听这话,顿时松了口气。 只要不告诉宋泽雨,什么都好说,至于最后一句话,他全当没听见 “都依老师您的。” 张清正也不知他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可嗫嗫嚅嚅了半晌,却不知还该说些什么,最后只是长叹一声,松开手,转过身,缓缓离去。 步履沉重。 半生浮沉,领受皇命调教出来的得意弟子,未来的国君竟私下做出这等事来。 经此一次,老人已是身心俱疲,竟萌生隐退之意,更使得这背影无比落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生离死别见真情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过了今晚,明天去太庙处完成最后的祭典,这节日也就过去了。 静心殿中,虽被张清正这老不死的给吓了一跳,但好在最后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并未惊起什么波澜。 张清正走后,宋承乾并未依照诺言,乖乖将称心送走,一是舍不得,这斋戒虽只有区区三天,但整日窝在一处,也没有娱乐,实在太过烦闷枯燥,二是送走的风险也不小,一旦被人撞见,反倒不妙,倒不如留在静心殿中,祭典结束再与自己一道离开。 只不过这次宋承乾已经学乖了,为防再生事端,特意在门口留了两人值守,并且吩咐他们,无论是谁,但凡要见自己,必须加以阻拦,若对方胆敢硬闯,另一人必须立马来跟自己报信。 料想如此,自可高枕无忧,放下心后,宋承乾非但没有汲取教训,甚至都没有深究张清正为什么突然来了,在他想来,这老不死的往日便常常如此闯进东宫,故意让自己难堪,这次自然也是一样。 老不死的持宠而娇,待孤登基子后,定要教你好看! 这么想着,宋承乾竟继续与这男伶厮混在一起,乃至于偷偷带了酒食,于静心殿里整日饮酒作乐,全然忘了幼时在此,从母亲那聆听而来的谆谆教诲。 到了戌时末,夜色已经笼罩了整个皇都,又因清明祭典的缘故,四下都没有点灯,黑不溜秋的,只能借着头顶的月光勉强照亮,两个守在门口的内官站了两天,既觉百无聊赖,又真是疲乏得紧,都已经开始打起了瞌睡,不过总算没忘记宋承乾的命令,还是强撑着,没有彻底睡过去。 也正因为如此,等到来人都已经走得很近了,二人方才听到动静,赶紧一睁眼,就见前面出现数个人影,似乎还有铠甲摩擦声,其中一人立马站直了身子,喝问道:“来者何人!” 见对方不答,两人对视了一眼后,立马迎了上去。 皇城重地,难道还有刺客不成? 岂不料,才刚走进,看清打头这人后,二人便吓得立马跪了下来。 “陛,陛下!小人叩见陛下!” 宋泽雨双手负后,阴沉着脸。 “乾儿可在?” 其中一人反应极快,眼珠子一转,赶紧站起身就想往回跑。 “小人这就去为您通传!” 却不想,他才刚起身,便被一左一右的两名甲士给摁倒在地,一抬头,还想喊,又被那甲士给一巴掌扇在了脸上,力道之大,打得他一颗牙都混着血飞了出去,只得绝了通风报信的心思。 宋泽雨却是看也不看这二人,带上白朝恩与两名侍卫,便径直闯了进去。 静心殿后屋,披头散发,就连衣裳也只是随便套在身上,袒露着的胸膛上已微有汗珠的宋承乾,正坐在地上,轻轻拍打着偷带进来的小皮鼓,唱着那烟花柳巷才有的艳俗小调。 在他脚边,有几个倒在地上的酒瓶,全都已经空了,宋承乾喝得是醉眼朦胧,一脸痴笑地望着眼前,只蒙着一条薄薄的纱巾伶人,随着曲调舞动着娇小的身躯,只觉快意无比。 这才是堂堂太子爷该有的生活嘛! “不信巫山女,不信洛川神,何关别有物,还是倾城人!” “粉光犹似面,朱色不胜唇,遥见疑花发,闻香知异春!钗长逐鬟发,袜小称腰身,夜夜言娇尽,嘿哟,日日态还新......” “施绫被,解罗裙,脱红衫,去绿袜!花容满面,香风裂鼻!心去无人制,情来不自禁!插手红裈,交脚翠被,两唇对口,一臂支头......” 此描写猥亵之景的香艳之词,乃是极不入流的消遣物,专写艳词的词人,就算水平再高,也会被当世之人所瞧不起,这一点就连后世那位“凡井水处,皆歌柳词”的柳三变也避免不了,更何况他堂堂嘉国太子,竟在祭祀祖宗的斋戒期间,于皇城重地内饮酒作乐,唱这等下作之曲,太过违礼! 宋泽雨循着声音,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伸手掀开幕帘,便瞧见了这香艳一幕,顿时被气得险些直接昏了过去。 想他这一生,未及二十便已领兵,几次三番身陷险地,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而不变颜色,南征北战,力挫众枭,虽不说是用兵如神,但数次力排众议,方奠定嘉国基业,的确可见雄主大将之风,刚继位时,突厥可汗撕毁盟约,领十万大军兵临城下,他只带六人前往,谈笑间斥退十万如狼似虎的突厥骑兵,这样一位古往今来也少有的雄主,此刻竟有些站不稳了,还得靠白朝恩从旁扶住,才让他稍稍缓过来了一些。 这一边,听到身后动静,醉醺醺的宋承乾迷迷糊糊地转过身,突然瞪大了眼睛,接着又使劲眨巴了两下,好半晌,才终于确认了来人的确是自己的父亲,一时间险些没吓得尿了出来。 “父,父皇,您,您怎么来了?” 宋泽雨不去理他,只是抓着白朝恩的袖子,勉强站立,随后仰天长叹。 “家国不幸!家国不幸啊!” 被自己亲爹看见这一切,宋承乾才真的怕了,说到底,先前之所以被张清正瞧见会害怕,不也是担心他会告诉给自己这亲爹么? “父皇,您听儿臣解释,事情不是您想的这样,儿臣,儿臣只是为了明日......” 同样的一套说辞,张清正这个先生兴许还会动恻隐之心,被他蒙过去,但宋泽雨却不会,只见他低下头,一把拔出了身旁侍卫的佩剑,举剑便朝宋承乾斩去! “嘭!” 一剑斩空,落在地上,那是木屑纷飞,而反应及时,逃过一劫的宋承乾被吓得脚下一软,瘫倒在地,已经傻了。 然而,宋泽雨却不罢休,竟再度挺剑刺来,宋承乾眼睁睁看着那剑尖离自己越来越近,只能依靠本能扭动着四肢,不断往后退去。 正在这时,却听终于反应过来的白朝恩发出一声惊呼。 “陛下,不可呀!” 这位大内总管一边喊着,一边冲上来,伸出双手,从旁死死地握住了剑身,使得剑尖停在了宋承乾面前不过一寸处,因为太过用力,以至于手掌心被剑刃划破,伤及筋骨也不肯放开。 宋泽雨怒吼道:“你给朕滚开!” 却不想,这条忠心耿耿的老狗今天竟是头一次抗旨不遵,任凭鲜血滴落在地,依然苦口婆心地劝说道:“陛下!他可是您的儿子,是我嘉国的太子殿下呀!您不能这样!” 宋泽雨怒气上涌,见白朝恩不肯让开,也不与他多废话,抬起一脚,便狠狠地踹在白朝恩身上,直接踹得白朝恩摔了出去! 杀伐果断,方见当年秦王之威! 一脚踹开白朝恩后,宋泽雨握着剑,继续追杀起了已经连滚带爬朝着旁边逃开的宋承乾,似乎打定主意今日定要将这逆子给一剑刺死了事。 再看宋承乾这边,长久以来未曾散去,反而随着他长大,堆积得愈加厚重的恐惧此刻那是充盈心头,让他全身都发软,一时间竟是手脚并用也没跑过宋泽雨,被宋泽雨从后面一脚踩住了,眼看着就要被刺死在剑下! 死亡将近,宋承乾赶忙大声讨饶。 “爹!不要!不要啊!孩儿知错了!爹!不要!我是您的儿子啊!爹!爹!” 一声声“爹”叫在了宋泽雨的心坎上,老人气得连胡须都在颤抖,可手中长剑却握得十分稳当,足见他当年的军功并非虚名,眼看剑尖越来越近,正在这时,谁也没想到,称心居然扑了上来,拦腰抱住了宋泽雨,并且向宋承乾大喊道:“殿下,您快走!我拦住他,您快走呀!” 完全被吓傻了,连反抗都不敢反抗,满脸泪痕的宋承乾感觉踩在自己背上的力道一松,刚刚挣扎着站起想要逃走,就听一声凄厉的惨叫从骤然身后响起! 一回头,却见宋泽雨已经一剑刺穿了称心的肚子,并将其抵在了旁边的门框上。 再看宋承乾,竟没趁着这机会逃走,而是呆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被长剑钉在了门框上的称心也同样望着宋承乾,神情凄婉,无语凝噎,已知到了生死离别之时。 他伸出手,徒劳地挥动着,似努力想要抓住什么,刚一张口,鲜血便不停地从其嘴中涌出,连声音也变得很是模糊缥缈。 “殿,殿下......” 被踹开的白朝恩此刻又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宋泽雨的腿,哭嚎道:“陛下!不要!不要啊!” 宋泽雨站在原地,胸膛几度起伏,这一番闹腾之后,他其实已消了不少火气,人也已经冷静了下来,一脚踹开这忠心的老奴后,朝着一旁的侍卫吩咐道:“淫乱宫闱,该当死罪!给朕拖出去,五马分尸!” 两名侍卫单膝下跪,行了个叉手礼节。 “喏!” 就在这时,一直呆愣着的宋承乾,却突然好似发了疯,猛地冲了上来,伸手拦在了称心身前,双眼赤红,龇着牙,就好似一头正保护幼崽的凶兽。 “不!不行!不许你们这样!不行,不行!” 宋泽雨一见他这失魂落魄的模样,顿时更加来气,刚刚抬起手,宋承乾却突然间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扬起头,眼巴巴地恳求道:“求您了,不要,爹,不要,求您了,孩儿求求您,别......” 见他竟为一男伶如此,宋泽雨气得眼前一黑,竟往后栽倒,幸好有白朝恩赶紧扶着,才未倒在地上。 宋泽雨抬起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指向宋承乾,有气无力地道:“去,将这逆子给朕,朕拖出去,打,打......” 两名侍卫得令,一把驾起宋承乾便朝外拖,宋承乾却猛地扑倒在地,双手死死地扣着地板,尤在哀嚎不止。 “爹!不要!不要啊!爹!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千人当有千重心 宋承乾被两个甲士强行拖出屋后,本就年事已高的宋泽雨没走几步,竟突然吐血晕倒,最后还是被白朝恩给背回的寝宫。 当天夜里,白朝恩不惜主动违背清明祭典的规矩,在寝宫中点起了灯,好让太医署的太医们可以连夜替天子问诊,可直到第二天早上,太庙外还是没能瞧见当今天子的身影。 最后又是由一夜未眠的大总管白朝恩亲自出面,才勉强稳住了乱糟糟的局势。 另一边,因天子怒急攻心而昏厥,太子宋承乾也并未真正受刑,但称心就在他眼前因救他而死,并且尸体还被带走五马分尸,这对他的打击亦是巨大的,故而当晚他便回去了大明宫,闭门不出。 莫名其妙的,国君和储君便一齐消失不见,哪怕有白朝恩这根大内的定海神针在,不少人还是慌了神,尤其天子竟连由谁来代替他完成祭典都没说,这更让不少人有了些不好的联想。 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德妃娘娘和淑妃娘娘竟还为该由晋王,还是由齐王来代表天子祭拜祖宗而产生了激烈的争执,两拨人险些打了起来。 太史令李青峰倒是个实诚人,认为齐王行二,又是五珠亲王,太子不在,理当由齐王来代替天子敬香,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德妃娘娘亲手甩了一巴掌。 眼看两边又要闹起来,最后竟是宋玄彬主动退让,使得宋齐光可以领替宋承乾,完成这长达两个时辰的祭典。 一番闹腾之后,齐王得利,晋王得名。 至于楚王宋泰? 母妃已死,宋承乾也不在,他虽是嫡次子,但毕竟行五,爵位又比不上宋齐光高,此处竟没他说话的地方。 当然,他也不敢去争这个,自己那亲哥哥是什么性子,他是最清楚的。 其他人为了争权夺利闹作一团,宋琅却揣着手,孤零零地站在远处,眼睁睁地看着这场太庙门口的闹剧,心中默默地思畴着。 天子与太子同时消失了,而且从白朝恩的话语中,宋琅敢肯定,这必定是昨晚刚发生的事,这就说明此事的起因要么是天子无意间撞见了宋承乾干的荒唐事,要么就是宫里还有其他人在暗中操纵着这一切,反正绝不会是因为自己找上张清正所致,再联想到有人借青团为自己传讯,宋琅感觉事情愈发诡异的同时,又忽然觉得这手法似乎有些熟悉。 难不成,又是那姓江的对自己的一次考验? ------ 清明祭典之后,各怀心思的众人迅速散去,其中齐王,韩王,燕王三人齐聚齐王府,以三人的人脉手段,那自然已将昨晚发生的事给打听清楚了。 才刚进书房,还不等落座,宋欢便急不可耐地向宋齐光祝贺道:“太好了!二哥,这次由您出面,领替父皇完成了祭礼,可真是大大长了咱们的威风呀!” 就连宋良亦是跟着笑道:“是呀,二哥,这次也教一些人明白了,有些事,可不一定非得太子来才行,若是太子不堪大用,那还得二哥您来主持大局。想必此次之后,一些朝臣也会更加支持咱们!” 代表天子完成此次清明祭礼,在外界看来,这就是一个极为明显的讯号,一些保持中立,或者原本归属太子党的人,不定就会因此而转投齐王党,故而这次对齐王党而言,的确算得上是一场大胜,甚至可能因此而逐渐压过太子党也说不定。 况且,这还是从天上白白掉下来的馅饼,他们未费吹灰之力,便摘取了胜利果实,天底下难道还有比这更让人开心的事么? 饶是沉稳如宋齐光,脸上也不禁多了几分笑容,不过性格使然,依旧道:“这次乃是太子主动犯错,却非我等之功,万不可就此得意忘形才是!” 宋欢寻了一把椅子坐下,随手抓起一把瓜子,道:“哎,二哥您就别谦虚了,说到底,还是二哥那批伶人送的妙呀!当时我还不懂呢,现在看来,嘿,二哥,您可真是神机妙算呀!” 宋齐光摆摆手,很是诚实。 “我事先也没想过太子会从教坊司抢人,更没想到他竟敢偷偷带伶人入宫,在斋戒期间行那逾矩之事,说不上什么神机妙算。” 宋良有些疑惑,忍不住说道:“宋承乾那厮虽然可恶,却也不是个蠢人,他又是如何被老头子发现的呢?还有,这伶人最早可是老四送来的,难道是......” 凡多智者,必然多疑,宋良乃齐王党的军师智囊,此事又的确生得有些蹊跷,实在是容不得他不多想想。 然而,这边宋欢却是一张嘴,将瓜子皮吐在边上的盘子里,随后满不在乎地道:“哎呀!老七,你这不就是那什么,哎,那个,那个杞人忧天嘛。难不成你还想说,是宋琅那小子提前算到了,弄出来的事吗?” 一边说,他还朝另外二人挤眉弄眼。 宋良摇了摇头,道:“也对,或许真是我想多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别说他了,连我也不可能算得这么深远,应该只是个巧合罢了。” 宋欢一拍大腿,十分认同。 “定然是巧合!要我说,宋承乾那厮本就是色欲熏心之辈,就算这次不出事,那保不齐下次也会出事,只是这次凑巧被老头子给撞见了而已。” 宋良闻言,悄无声息地瞥了他一眼,情不自禁地在心中嘀咕了一句。 就凭你这句“只是凑巧”,真论起来你与他也差不了多少,只不过他是太子,胆子大些罢了,若让你小子当太子,指不定做的比他还过分。 话虽如此,宋良细细一想,却也觉得宋欢说的有几分道理。 很多事本就是如此,只要有发生的可能,那它最后就一定会发生,除非宋承乾下定决心戒色,或者说在登基之前彻底戒色,否则这件事迟早会发生,更有可能宋承乾以前就这么做了,只不过这次真是“恰巧”被发现了而已。 宋齐光听他俩左一个“宋承乾”,又一个“老头子”,终于忍不住规劝道:“你二人呀,虽是私下里,但也一定要注意言辞,否则被人抓到把柄就不美了,记住了么?” 宋欢满不在乎。 “知道了,二哥,下次注意。” 随即他又抓起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嘲笑道:“不过啊,你别说,宋承乾那厮的口味倒是真独特。那可是个男人哎,带把儿的!他竟也下得去手,哎哟,我光是想想我都受不了!” 宋良脑中灵光一闪,一下子抓住了关键,猛地冲上前,死死地抓住了宋欢的手臂。 “你说什么?那伶人,是男的?” 宋欢被他掐得生疼,一扯袖子,很不满地叫嚷了起来。 “干啥呢老七,一说到男人你就这么激动,怎么,你也好那口?” 宋齐光见一向从容的宋良竟罕见的失态,赶紧追问道:“小良,怎么了?” 宋良缓缓地收回了手,眉头紧锁。 “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为什么老四会刚好送一个男伶过来,这有些不对劲。” 宋齐光一听这话,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同样皱起了眉头,接口道:“难道是他算到了,我一定会将这些人送走,而太子那边也一定会截人,那么当宋承乾看到那男伶之后,就有很大可能会......” 宋欢一边揉着刚才被宋良掐疼的地方,一边反驳道:“说啥呢,二哥,我记得当时可是来了八九个人呢,再说了,只要当时你留下他们,或者送给小弟我,那也没这事呀,我觉得是你们想多了。那宋琅,为人胆小如鼠,连被下人欺负了都不敢说句话,人又蠢,这么多年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宋良慢慢坐了下来。 “希望吧,希望是我想多了。” 宋欢不愿再纠缠这些,直接岔开话题,道:“别说这个了,二哥,我那封地的事,你们是怎么弄的,怎么那天父皇会那么高兴,还说什么,说什么......” 到底是三天前的事了,更何况当时宋欢心里有鬼,也没认真听,一时间都记不起来宋泽雨当时说了什么,就记得年末有赏的事了。 宋良见状,翻了个白眼,接口道:“闹事的人都死了,作山匪流寇判的,账目也都做好了,所以你这次算是因祸得福,治匪有功!” 宋欢大笑道:“哈哈哈,原来如此,妙哉,妙哉!如此,那小弟便谢谢二哥了。” 末了,他又搓着手,色眯眯地道:“要不,咱们今儿晚上去花月楼吃酒?我请客,咱们把花月楼整个包下来,玩他个痛快,也替二哥庆祝庆祝!” 宋良又翻了个白眼,心中对这“行乐非常及时”的宋欢愈加厌烦,却不得不劝道:“还不可放松,别忘了,这事可是宋承乾那边盯着的,趁着那边现在暂没余力来管,还得再梳理一遍,否则一旦败露,后果不堪设想!” 宋齐光亦道:“六弟,难道这么快就忘了前车之鉴吗?再说父皇还病着呢,我们又岂能寻欢作乐呢?此非有悖孝道么?” 宋欢脸色讪讪。 “是,二哥教训的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今日方知是良宦 太医署十几个太医轮番上阵,总算是帮着天子将这一口气给缓了回来。 寝宫中,神色憔悴的宋泽雨坐在胡床沿上,正一口一口,慢慢喝着碗中温度适中的安神汤药。 他素来如此,哪怕是极虚弱的时候,也容不得别人来喂自己,就连最受宠信的大总管白朝恩在这种时候也只能乖乖地恭候一旁。 不过,经过这次的事后,宋泽雨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已经老了,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杀伐果决,从不将过去之事放在心上的年轻人了。 想当年,曾有将领临阵叛逃,致使他遭遇惨败,几度险象环生,他也不至于气得昏厥,说到底,当时的年轻人总相信以后会更好,而现在的老人却已容不得丝毫过错,尤其是他指定的接班人犯错。 胡床边,白令徽跪在地上,一直保持着双手托举木盘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待得宋泽雨将已经空掉的汤碗放在托盘上,再用棉布拭去嘴角的药渍,又将棉布丢回托盘后,他才缓缓放下已经酸软酥麻的手臂,随后便躬身告退了。 宋泽雨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好一阵,才朝旁边看去。 “手怎么样了?” 白朝恩为了从怒不可遏的宋泽雨手中救下宋承乾,不惜以肉掌去握剑,以至于伤及筋骨,故而两只手如今都缠上了纱布,但天子问起,他却答道:“多谢陛下关心,老奴已无大碍了。” 宋泽雨闻言,也没再多问。 清醒之后,没有责罚这条忠心耿耿的老狗,本身就是对他所作所为的一种认可,至于封赏倒不至于,再者还有什么能赏他的,白朝恩如今领的武官虚衔都已是正三品了,难不成还要他换上绛紫朝服,去与众大臣一起上朝? 宋泽雨双手放在膝上,仰起头,望向屋清楚些!” 白令徽被吓了一跳,人都给缩成了一团,却还不忘赶紧复命。 “是张,张,张清正大人。” 宋泽雨有些不满。 “朝恩,莫吓着了孩子!” 白朝恩赶紧躬下身。 “是!” 话一出口,宋泽雨却是突然愣住了,似有所悟,好半晌,直到白朝恩问他“是否要见张大人”时,方才回过神来,只是眉宇间随之又多了几分倦意,却还是招手道:“宣他进来吧。” 其实,张清正打那日从皇宫回来后,就生了一场病,宋泽雨听说后,还遣白朝恩前去关怀了一番,并指派了太医前去问诊,还嘱咐他好生休息,这次的清明祭典也可不必过来。 对其他臣子而言,骤然听到这话,或许还会担心,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事为天子所恶,以至于惶惶不可终日,但对张清正而言,这却的的确确算是天子关心他的表现。 不过,天子越是如此,张清正也愈发觉得愧对了其重托,尤其是在知晓了宋承乾的事后,老人更顾不得其他,赶紧风风火火地便跑来了皇宫求见。 君臣刚一见面,都不等宋泽雨赐座,张清正便直接跪在了地上。 “请陛下责罚老臣!” 事情外泄,宋泽雨也并不意外,但毕竟是家丑,故而依旧有些恼怒,虽不至于迁怒张清正,但语气却不免有些生硬。 “张师何罪之有啊?这都是,是那逆子自作孽罢了,张师无需担心,朕绝不会因此而怪罪张师。” 然而,天子越是如此明事理,张清正便愈发愧疚,当即高喊道:“不,陛下!老臣有罪!而且犯的是欺君大罪啊!” 见宋泽雨只是眉头紧皱,并不说话,张清正又解释道:“其实老臣,老臣早在三天前,便已经亲眼见到了那,那件事,事后却因一己私欲,并未告知陛下,老臣有罪,愧对了陛下的重托,还请陛下责罚老臣!” 宋泽雨的声音已多了一丝清晰可闻的颤抖。 “三天前?” 张清正并未出卖宋琅,而是又道:“三天前,老臣离开御书房后,便去静心殿找了太子,却恰好撞破了那荒唐事,只是当时老臣,老臣担心让陛下失望,便替太子瞒下此事,并未告知陛下,老臣,有罪啊!” 宋泽雨眼前一黑,险些又晕了过去,还是被白朝恩给扶住了,才勉强没倒下。 张清正见状,更是情不自禁地哭嚎道:“陛下!老臣有负于您的重托,事已至此,还请陛下责罚老臣,免去老臣的一切官职吧!陛下!” 白朝恩伸手从宋泽雨胸口不断往下顺着气,好半晌,宋泽雨才稍稍缓过来一些,不过声音却是愈加虚弱。 “张,张清正,朕曾命你,命你辅佐太子,监,监督引导太子言行,你,你就是这般,这般应付朕的吗?” 张清正老泪纵横,无言以对。 白朝恩赶紧在一旁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宋泽雨捂着心口,又缓了好一阵,才稍稍冷静了些许,沉默半晌,骤然长叹道:“世人皆言,‘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乾,乾儿如此,罪在,罪在你我,皆该罚之!” 张清正默默叩首,他心中有愧,自然甘愿领罚。 然而,白朝恩却突然道:“陛下此言差矣!您之圣明,海内皆知,张师之清名,亦复如是,这又是岂是您二人的过失呢?” 宋泽雨转过头看向他,声音无比虚弱。 “那,那你说,该当如何?” 白朝恩突然绕到正面,同样跪倒在地。 “依老奴看,太子也只是一时为那伶人所迷,如今伶人已死,太子自会回心转意。再有陛下您与张师二人珠玉在前,又何愁太子不会迷途知返呢?老奴虽未上过几年学,却也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八个字。远的不说,那位谢大人不也曾几次三番派人刺杀于您么?您兴许不记得,但老奴还记得,老奴这后背上的箭伤便是拜他所赐,可陛下继承大统后,却依然原谅了他,而谢大人这些年亦是禅精竭虑,尽心尽力地辅佐陛下,此君臣佳话,来日必会流传千古!老奴斗胆问问陛下,既然您连谢大人都容得下,又如何就容不下一个犯了一次错的太子呢?还请陛下给太子,也给自己与张师多一个机会吧!” 宋泽雨喘着粗气,脸上却不禁多了些笑意。 “你倒是会说话。” 白朝恩赶忙低下头。 “老奴不敢。” 宋泽雨叹了口气。 “连你都懂这道理,朕又岂会不明白。都起来吧。” 张清正“哎”了一声,亦是被白朝恩所说服,心中对这位威名在外十余年的大总管多了几分佩服之心,一个后宫太监,竟也有如此见识,说话条理清楚,有的放矢,三言两语便为自己与陛下开解了心结,此非良臣乎? 宋泽雨想了想,吩咐道:“那就劳烦张师,再跑一趟大明宫,替朕传一道口谕,罚那逆子在大明宫禁足百日,这百日时间,还请张师不辞辛苦,时刻前往督导,我嘉国的未来,就拜托张师了!” 大明宫里禁足百日,跟宋承乾所犯下的罪过而言,简直跟没罚一样。 张清正心中通畅,亦是多了些精神,擦了把泪后,拱手道:“臣,领命!” 张清正一走,宋泽雨突然身子一歪,却被白朝恩扶住了。 宋泽雨摆摆手,道:“无妨,朕只是有些晕。” 随后宋泽雨突然笑问道:“一道箭伤,记恨至今?” 白朝恩的脸上亦是出现笑容。 “这么多年,谢大人见了老奴从无好脸色,更别说与老奴道声歉了,老奴的确不舒服谢大人已久,便趁这机会说出来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恨至深处是癫狂 太子妃唐婉,其父唐明因从龙之功,得以与当今天子结为亲家,现如今正在台州做刺史,而她亦未辜负两家人的期望,很快便为宋承乾诞下一子,如今不过五岁,却是实打实的嫡长孙,也甚为宋泽雨所喜爱。 她平日不住东宫,而是住在城中的别府,这是宋承乾的意思,其目的自然是为了防止她随时来打扰自己寻欢作乐,不过对外说的则是不想沉溺于家庭琐事,想要承担起作为储君的责任,报效国家。 有趣的是,这个可笑的理由连天子和这个傻女人都骗了过去,而真正的内幕,大概也只有宋承乾与宋泰兄弟俩,再加上二人的一些心腹才知道了。 总之,二人大婚至今已有六年,但两人在一起的日子却是屈指可数,宋承乾平日里别说看她一眼了,就连自己儿子他都不上心,而唐婉竟也一直任劳任怨,甚至主动在老爷子那为自己丈夫圆谎。 这位可怜的太子妃,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消息也不灵通,还是到了第二天,才听说了自家丈夫未去清明祭典的事,不明真相的她,因为担心宋承乾出了什么事,匆匆赶至东宫后,却依然没能瞧见宋承乾,而是被宋泰这个小叔子给半哄半骗地劝了回去。 岂料,这边太子妃才刚走,那边从皇宫回来的张清正便到了。 他这一来,宋泰那就跟见了鬼似的,想劝,劝不了,想拦,那也拦不住,最后硬是被张清正给强闯了进去。 东宫大殿外,宋承乾身穿孝服,披头散发,呆愣愣地坐在台阶上,就连瞳孔都已经失焦,怀里抱着为称心亲手雕刻的木质灵位,无意识地哼着当日在静心殿中唱过的艳词小调,旁边几个侍卫和内官也只能小心翼翼地候着,根本不敢多说。 不多时,走正门的张清正便已到了大殿外的广场上,一向身子硬朗的老人,这次竟是拄着拐杖才上了台阶,原本从天子那回来后,心中的郁结已经疏散许多,可如今一见宋承乾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张清正不禁是又气又恼,挥起手杖便打在了宋承乾身上。 “你还要这样到几时?” 要说张清正对宋承乾也已是仁至义尽,在天子面前一直说的是自己因一己私欲,才主动为宋承乾隐瞒,想将过错都揽到自己头上,如今见到宋承乾这不争气的样子,他又如何能不气呢? 却不想,宋承乾挨了这一下,似被打醒,瞳孔瞬间聚焦,一抬头,看清来者是张清正后,突然间狂吼一声,猛地站起身来,一把就将老人给扑倒在地。 一抬手,便是一击重拳,全然没有留手的意思。 “老不死的!是你,是你害死了孤的称心!” 宋承乾左思右想,是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事情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幅模样,而他又是素来习惯了将责任推到他人身上的,这么一想,定然是张清正这老不死的偷偷泄了秘,否则父皇怎么可能恰好赶来? 在见到张清正的一瞬间,常年被其训斥所积攒的怒气,称心死去的怨气,还有这么多年被那些言官各种叱骂的恨意,一瞬间竟全涌了上来,让他立马便失去了理智。 “给孤去死!去死!去死!” 宋承乾这一通乱拳打得年老体衰的张清正毫无还手之力,几拳下去,脸上便已见血,而紧跟着张清正过来的宋泰这才反应过来,惊呼一声后,赶紧冲上来拦。 “太子哥哥,莫冲动啊!莫冲动啊!” 别管是不是张清正泄的密了,这老头儿是什么身份,这怎么打得? 不比宋承乾,宋泰其实并不过分沉溺于酒色,加之他身宽体胖,力气还是有些的,又有他带头,其他侍卫和内官才有胆子上来帮忙,否则谁敢这时候去拦这位喜怒无常的太子殿下,命不要了? 在宋泰等人的努力下,宋承乾和张清正终于被强行分开。 可宋承乾虽被拉开了,脸上却依旧满是狰狞之色,这积攒了快十年的怨气,一朝迸发,真是想挡都挡不住,让他看起来就跟癫了一般。 张清正被两个内官小心搀扶着,才勉强站稳。 就刚才这么短短几息的时间里,老人也不知挨了多少拳,此刻甚至只能半眯着眼,一只手抬起,颤颤巍巍地指向宋承乾,气得连胡子都在微微颤动。 “孽,孽障,孽障!” 宋承乾被人从后面拉着,却是浑然不觉,竟还在使出全身力气往前冲,就好似一条疯狗,龇着牙狂吼道:“老不死的!都是你害死了孤的称心!孤必杀你!孤必杀你!啊!孤要杀了你!杀了你!啊!啊!” 刚生了场病,还未好全乎的张清正又遭此祸,当下眼前发黑,金星直冒,说话也是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让人看得直心慌。 “你,你这孽障,竟还,还不知错,为师当日,念,念你是初犯,替你隐瞒,并,并未告知皇上,若非,若非你执,执迷不悟,又,又怎会如此!为师今,今日是领皇,皇命而来,陛下法外开恩,只,只罚你禁足,禁足百日,你,你竟尤不思悔改,我,我愧对陛下啊!” 张清正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竟忽然高喊一声,一口老血喷出后,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直接倒了下去,幸好那两个太监眼疾手快,才将他扶住了。 宋泰见状,亦是被吓得不轻,赶紧吩咐道:“快,快带张先生去太医署,快!” 张清正今天若是真死在了这东宫大殿外,那可真要出大事,不提宋泽雨会如何震怒,光说老人家这一辈子多少门生弟子,几乎遍布朝野内外,若如今太子党一家独大倒也罢了,也激不起什么风浪,可现下齐王党势头正劲,一旦趁此机会掀起波涛,只怕真要将东宫给淹了,到时候宋泰也必然讨不得好去。 这一边,张清正被人给抬走了,宋泰也赶紧松开了宋承乾,却未曾想,刚气晕了张清正,宋承乾竟突然一转头,又死死地盯住了宋泰,随后一把揪住了他衣领子,质问道:“是你!是你给父皇说的!你想坐孤的位置,你想当太子,是不是?孤问你,是不是?” 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诘问,吓得宋泰连脸都白了,连连摆手否认道:“不,没有,没有,大哥,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呀!” 然而,宋承乾此刻就好似一头因受伤而发了狂的野兽,那是见谁咬谁,见宋泰不承认,他竟一把拔出了旁边侍卫的佩刀。 “还说不是你!你就住在清心殿,你会不知道?就是你告诉的父皇,是你!” 刀都已经抵到了宋泰的脖子上,而宋承乾已经癫狂,手下没个轻重,刀刃划破皮肤,鲜血顺着就流了下来,宋泰感觉到温热的液体顺着自己脖颈流下,那更是连动都不敢再动了,裆下突然间湿了一片,散发出一股骚味,竟是吓得尿了出来。 在外威风八面的楚王殿下,如今连求饶的声音,都已经带上了哭腔。 “大哥,真,真不是小弟啊,真不是,真的......” 宋承乾双眼赤红,咬牙切齿地逼问道:“不是你?那又是谁?快说啊!你说啊!” 宋泰浑身酸软,在这近在咫尺的死亡面前,他脑子都已经停止了运转,哪里还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在这关键时刻,却忽听一声惊呼从旁响起。 “太子殿下?!” 宋承乾猛地一转头,随后眨巴了两下眼睛,又摇了摇头,待得终于看清了来人是谁后,脸色几度变幻,似终于找到了目标,突然挥刀便冲了过去。 “是你!是你!孤要杀了你!孤要杀了你!” 一见到南宫怀玉,宋承乾便猛然想到了称心先前所言,顿时又觉得是这南宫怀玉去告的密,此刻已经失去理智的他,哪里还管其他。 南宫怀玉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横遭这无妄之灾,见宋承乾举刀冲来,赶紧躲闪开来,然而,宋承乾却是锲而不舍,不断追杀过来,真是像极了那晚暴怒的宋泽雨,只是这一次,根本无人敢拦。 刚刚阻拦太子殿下的楚王殿下都差点被砍死了,现在谁还敢拦? 南宫怀玉依旧是那高冠博带的装束,这就导致他根本跑不快,饶是已经竭力在左右躲闪,可冷不丁还是挨了一刀,右臂的衣裳被划破,伤口处已经见血。 “孤杀了你!” 正当南宫怀玉以为自己难逃这一劫时,宋承乾在狂吼一声后,突然脚下一个踉跄,一下子扑倒在地,就连手中的刀也丢了出去。 原来,宋承乾这几日与称心不分昼夜地颠鸾倒凤,本就已经掏空了身体,之后又遭受了精神上的重大打击,两夜未眠,身体早就已经撑不住了,这一番闹腾下来,体力跟不上,自然就晕了过去。 再看这边,总算是逃过一劫的南宫怀玉扶着受伤的手臂,靠在一旁的梁柱上,气喘吁吁,还有些惊魂未定,而一旁的宋泰这时候也缓过劲来,阴沉着脸,在下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打从今日起,无论是莫名其妙的南宫怀玉,还是急着去换裤子的楚王殿下,心里都不禁多了些别样的心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令狐复盘连环计 回到府上的宋琅先是为梅晨带去了早就答应好的点心,随后又找上了梅清秋,见她虽还有些憔悴,但已不再像先前一般魂不守舍,这才放下心来,最后才找到了令狐貂。 经过多日的休养后,令狐貂如今已可以自己下地行走了。 本也不是什么金贵的身子,人生的前三十年里,有二十多年都在颠沛流离,四处漂泊,当年还不够板车高的孩子能苟活到今天,足以证明他这条命够硬,就连这濒死的重伤也被他给熬了过来。 只是那晚雨势太大,寒气渗进了体内,虽有梅清秋没日没夜地照看,却还是不免落下了病根,不但十分畏寒,并且只要湿气一重,全身筋骨就会疼痛难耐。 好在清明祭典过后,再有二十来天便是立夏,今天阳光正好,温度也很是宜人,正是一年之中最让人感觉舒适的两个时间段之一,但令狐貂还是披了件厚衣,才与宋琅一起坐到了池塘边的小亭子里。 宋琅低头摆弄着茶具,笑道:“这可是我从张先生那学来的茶艺,你可得仔细尝尝。” 令狐貂伸手接过茶杯,虽是坐着,但还是低下头,以示尊敬,如今连称呼也换了。 “劳烦四爷。” 宋琅照着张先生教授的方法,一边为对方倒茶,一边道:“你我乃生死之交,何需如此?” 令狐貂端起茶杯,心中感动,却坚持道:“礼不可废。” 宋琅嘴角一翘。 “都随先生。” 令狐貂道:“看四爷心情不错,这次清明祭典,应当很是顺利吧。” 却不想,宋琅摇摇头,道:“正要与先生说这事呢,先生不知,这短短三日可发生了不少事。” 放下茶壶,他便将这三日里皇宫中发生的事一一道来,当然,这其中自然略去了他如何诓骗善良无知的白令徽的过程,只说是白令徽自愿与自己换了衣裳,才让自己可以找上张清正。 令狐貂缓缓放下手中茶杯,眉头紧锁,整个人已陷入沉思之中,宋琅见状,也不出声打搅他,只在一旁,望着池塘里那几尾游曳的锦鲤默默饮茶。 过了好半晌,令狐貂才终于回过神来,旋即拱手道:“抱歉,四爷,属下刚才......” 不待令狐貂说完,宋琅便道:“这有何可抱歉的?先生乃我之子房,不让您运筹帷幄,难不成让您舞刀弄枪,亲自领兵么?” 一句玩笑话,令狐貂不觉得宋琅是在嘲笑自己,再者这一句“我之子房”,便已是极高的称赞了。 “哈哈哈,四爷,若有机会,属下倒真想带兵试试。” 二人相视一笑,令狐貂随后才正色道:“四爷这次反应及时,处理得当,就连属下也挑不出半分毛病。而以张先生的为人,也断不会出卖四爷,经此一役,咱们也可过上几天安生日子了。” 宋琅却道:“还是先生料敌机先,若非先生早早让我前去结交张先生,我也做不到这一步。” 令狐貂摆摆手,道:“哎,四爷不必谦虚。第一,若非您有真才实学,想来张先生也不会对您青眼有加,第二,这也并非全是我之计谋,如今这个结果固然是好,但功不在我,过在我也!” 说着,令狐貂突然从座位上站起,双膝一软,就这么跪了下来,宋琅见状,顿时大惊。 “先生这是何意?” 令狐貂沉声道:“属下未提前将计划全盘告知殿下,当有欺瞒之罪也!” 宋琅伸手扶起令狐貂,眼神真挚。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然用你,自不会怀疑,还请先生放心!” 虽是生死之交的主仆,但彼此依旧在试探不断,这大概就是聪明人的乐趣,也是他们的不幸吧。 不过,令狐貂现在的感激却是发乎真心。 “多谢四爷信任!属下必肝脑涂地以报之!” 他的确想要报恩,也想有一个地方能够尽情地发挥自己的才华,但如果上峰多疑,那便会处处掣肘,说到底,他与宋琅也没认识多久,不过是见了几次面,勉强可以说是君子之交,如今在一起,是因为双方有共同的敌人,但彼此对对方并不算太了解,这就需要不断地试探,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真正成全这君臣主仆之佳话。 昭烈帝为求武侯出山,不也曾三顾茅庐么? 什么明主,什么良臣,外面的传言都是虚的,落到实处,还得靠这种笨办法来磨合。 用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每一位谋士就像是性格截然不同的恋人,要想成为如胶似漆的夫妻,就得靠日积月累的深入了解,这还只是开始罢了。 不过令狐貂绝对算是最好相处的一个,他的试探仅此一次,宋琅这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就足以让他确定,自己找对了主人。 随后,他便将自己的计划对宋琅娓娓道来。 首先,他之所以会拜托江轻寒找来一个听话的男伶,正是因为他曾在东宫亲眼目睹了宋承乾对南宫怀玉的态度有异,随后又从下人们那听到了许多传言,加之又撞见了太子妃来东宫探望却连门都没能进的事,他随即断定,宋承乾此人好男风,于是决定以此为契机,献出伶人,迷惑宋承乾!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当下最重要的,是要让东宫不再盯着己方穷追猛打,否则以双方的体量,小小的陈王府注定是顶不住东宫掀起的狂风骤雨,什么夺嫡什么复仇,那都得是活下来之后才有的聊。 令狐貂的性格如此,他自认不善急智,也从不喜欢赌博,他所擅长的,乃是步步为营连环计,踏踏实实去耕耘,虽然看起来平庸,但胜在一个四平八稳,每一次出手,只有得利多少的差别,而绝不至于出错将本都赔进去。 这些用计的特点,从他先送男伶给齐王就能看得出来,这一能答谢齐王府的相助之恩,也有结交之意,二可转移注意力,否则若因这男伶出了什么事,最后东宫必然会迁怒于陈王府,可经由齐王这么一转手,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这也算是令狐貂这么多年贫苦生活所养成的习惯,一枚铜板要掰成两半花,得完全榨干手上每一张牌的价值,现如今一穷二白的陈王府,倒的确与他是绝配! 若是宋欢在这,兴许会问,那你怎么就能确定这人一定能交到太子手上呢? 令狐貂的答案是,我确定。 齐王乃一代雄主,他是一个目标明确,有极大野心,并且也有为之努力的决心的人,像这样的不世雄才,是绝不会轻易为外物所迷的,区区几个弹曲奏乐的伶人,对他而言,就跟路边的石头没分别,不但没用,还可能玷污他的贤良之名,所以既然他用不上,那就必定会想办法处理掉。 送给宋欢? 这位韩王殿下常年流连花丛,并不好男风,所以他也不会强扣,最起码称心他是不会留的,甚至别说宋欢了,就连宋良的反应也在令狐貂的考虑之内! 依照令狐貂的推断,就算宋欢真起了色心,这位齐王党的军师也必定会反对留下这批伶人,原因很简单,作为一个合格的谋士,这批伶人究竟有没有问题其实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己方绝不能露出破绽! 至于说卖? 那当然也卖不得,因为这可是宋琅对齐王府相助的答谢礼物,就算他们私下再怎么瞧不起宋琅,可也不至于明面上做出这种让宋琅丢面子的事,毕竟他们要想掀翻太子党,就得利用起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不是吗? 这就是齐王党的弱点之一,他们很难拒绝外人的主动投靠,因为相较之下,他们还没有这个资本。 何况这些伶人又值几个钱? 若用这些伶人去收买其他人? 也不会,因为这批伶人未必受控制,宋良不会冒这种风险,何况这种作为,很容易落人口舌,一旦传到天子耳中,实在不美,左算右算,这批伶人自然只有送去教坊司这一条路,而一旦去了教坊司,以宋承乾那如饥似渴的心态,这些人迟早会落入他手中,他也迟早会与称心搅合在一起! 换句话说,打从称心来到陈王府的那一刻,他就一定会被交到宋承乾手上,区别只在于要绕几个弯罢了。 而这,就是令狐貂用计的风格! 谋士三种能力,辅政,攻心,决策,他令狐貂每样都不差,以他稳扎稳打的性子,除非遇上远强于他的对手,否则但凡出手,就必定会成功,区别只在于得利多少而已。 不过到这里为止,他没有再继续往下算计了,原因不是能力不够,而是因为他算计的目标已不再是宋承乾,而变成了江轻寒! 是的,江轻寒虽然是令狐貂实际上的救命恩人,但令狐貂将他与宋琅这个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主人分得很清,他并不信任,或者说并不完全信任江轻寒,再者对方手中掌握的资源明显更多,而陈王府能用的牌太少,他不喜欢赌,所以他就一定要弄清,江轻寒到底是不是真心向着宋琅。 而称心,就是关键! 借力打力,把水搅浑,他才能站在岸边,从容制定计策! 这次看似是齐王赚了大头,但太子党之后的报复也必定会针对齐王党,陈王府自可抽身事外,得一时安宁,就算太子知道了这批伶人最早是陈王府送出的,因此而迁怒,宋琅也可直接找上齐王党寻求庇护,另外可别忘了,还有张清正呢。 不过他这一计,也的确造成了许多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连锁反应,真要算起来,一石二鸟都算是对这一手的侮辱。 宋琅道:“现在看来,江先生所言非虚,他的确在宫里也有人手,不过他并不想将其暴露给我,所以才选择用青团传讯,让我自行选择,这般行事,倒的确是他的风格。” 令狐貂道:“请恕属下直言,您如今可用的人太少,而属下才学有限,也很难在短时间内为您谋取到足够多的东西,如今虽然确定江先生的确有辅佐您之心,但也不能完全依靠于他,这次之事算是一个契机,若能借此尽取张先生之信任,有他一句话,朝中清流党大半都会支持您,那咱们也就有了立身之本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雷厉风行定风波 张清正刚去东宫就挨了一顿毒打,乃至于连眼睛都差点瞎了一只,这件事很快便传到了天子耳中,气得宋泽雨差点当场呕血,还是白朝恩从旁劝了好一阵,方才让宋泽雨暂时消气。 不过宋承乾自然不知道这些事,在昏睡了一天一夜之后,醒来的他,却并未因此而醒悟,反倒变得愈加疯癫,乃至于在狂饮了数坛酒后,于大殿之中,将肚子里攒了十多年的怨气全给骂了出来。 上至自己老子,下到那些曾对自己指手画脚的御史们,还有一个个美其名曰“忠言直谏,死而无恨”的“老师”,吓得东宫里的内侍和婢女们都恨不得少生两只耳朵。 此事当天晚上便又传到了天子耳中,宋泽雨这次直接亲笔手书,不但痛斥了宋承乾一番,并且直接削了宋承乾的食邑,这后果可就很严重了,显然天子是动了真火。 然而,宋承乾只是随便看了眼,就把需要小心存放的手书谕旨给丢到一边,还命人将来传旨的白令徽打了一顿再丢出去。 眼看自己派去传旨的人最后竟被抬了回来,天子终于是气急攻心,再度晕厥,还是十余个太医彻夜不休地守在天子床边,忙得团团转,才将天子又给救了回来。 天子身体堪忧,卧床不起,暂时也就没人来管宋承乾了,如此一来,宋承乾更是放飞自我,先是遣人在宫中堆起了高高的柴堆,将以称心为原型所雕刻的木人放在上面焚烧,同时又为称心在宫中修筑了一处衣冠冢,让人日夜祭拜不停,并且还为其赐官,封了一堆虚衔,反正能想到的,全都加了上去,最后甚至亲自换上伶人的衣裳,在其坟前跳舞歌唱,极尽荒唐之能事。 二人是否为真爱,外人不得而知,不过这其中必然混杂了太多宋承乾这些年所积攒的怨气,这么一想的话,他闹成这幅模样也就不奇怪了。 人就像是弹簧,压得越紧,反弹得就越是厉害,如今的宋承乾就是如此,在尝到了放纵的快感后,已是欲罢不能。 这个后续发展是令狐貂全然没想过的,倒不是他能力不足,而是因为人的目光受限于所站的位置,站得不高,自然看的不远。 相较之下,在这其中的确起了推手作用的江轻寒就毫不惊讶,因为他站得够高,看得够远,如今发生的一切,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过,宋承乾也没能一直这么荒唐下去,因为很快便有人看不下去,直接找上门来,而且这个人一见面就狠狠甩了宋承乾一巴掌,竟是全然不给太子爷面子。 当朝尚书右仆射,郑国公独孤无忌怒斥道:“看看!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 本坐在软垫上,一边饮酒,一边抚琴,唱着哀思之曲的宋承乾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有些发懵,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随即冷汗就下来了。 “舅,舅父......” 要说宋承乾这辈子怕的人有谁,排第一的那自然是自个儿老爹,但第二的却不是张清正那老不死的,而是眼前这个亲舅舅,手握大权的郑国公,独孤无忌! 此人可是个狠角色,很早便跟随宋泽雨左右,随其东征西讨,当年宋泽雨还是秦王时便对其十分倚重,在之后的夺嫡之争中,他又是头一批以“效法周公,安定天下”之说鼓动宋泽雨杀死当时兄弟的人,最后宋泽雨登基,若论从龙之功,此人乃是毫无争议的第一,故而得以成为六部之长,文官领袖,大权在握。 在曾经的老臣都已死得七七八八后,如今朝堂上能与他做正面对抗的人几乎不存在,手握御史台的谢玄都只能算半个而已。 正因如此,宋承乾看到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害怕,当然,这也是因为他在连续发泄了几日后,情绪已经得到了缓和所致。 独孤无忌指挥着手下人,当着宋承乾的面,毫不客气地道:“去,将外面衣冠冢,还有祭台全都拆了!从今往后,此地严禁祭拜伶人!谁若是敢当那胡作非为的佞臣,蒙骗太子殿下,污染东宫风气,就休怪本官无情!” 不好直接说太子在胡闹,但只要吓住这帮下人,也算是解决了一部分问题。 如此雷霆万钧的手段,内侍与婢女们都吓得噤若寒蝉。 宋承乾却是陡然间哀嚎一声。 “不!” 独孤无忌俯下身,一把揪住了宋承乾的衣领,将他直接从地上提了起来,几乎是脸贴着脸,诘问道:“承乾!你知不知道,我与你母亲为了让你得到这太子之位,曾付出过多少努力!你看看你如今这幅模样,你对得起你母亲吗?你对得起舅父我吗?” 宋承乾被他抓在手中,脚下都在发软。 “舅父,我......” 独孤无忌瞪着一对虎目,语气甚至显得有些凶恶。 “承乾!你可是我嘉国未来的君主,难道连这点小事都忍不得吗?古往今来成大事者,哪个会因区区一名伶人被杀就如此颓废的?你生而为王,怎能自甘堕落?” 宋承乾已是泪流满面,却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真被说动了,嘴上嗫嗫嚅嚅的,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独孤无忌见状,终于将他缓缓放下,不但伸手替他抚平了脖领子的皱褶,就连语气也平和了许多。 很显然,二十余年宦海浮沉,这力度拿捏早已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孩子啊,舅父我也是为了你好,你知不知道你这次做的事究竟有多荒唐,你是我嘉国的太子,外面多少人盯着你呢,那祭祀祖宗的大事,你竟然拱手相让了?” 说着,他又转过头,朝着跟在后面,一脸乖巧之色,全然没了先前坑害宋琅时的咄咄逼人的宋泰,颇有些不满。 “你也是,你就不知道跟那宋齐光抢抢?你可是嫡子!你怕个什么?” 宋泰一听这话,顿时委屈了。 “舅父,是二姨她......” 一提起那个野心日益增长的妹妹,独孤无忌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一挥袖,沉声道:“好了!你们二姨的事,我自会处理!现在,承乾,我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赶紧去给你爹请罪!” 却不想,宋承乾竟是突然瘫倒在软垫上,一脸醉意茫然之色,显然是酒劲上来了,已不知外界为何物。 独孤无忌见状,真是怒其不争,却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朝左右吩咐道:“先扶太子下去,让他好生醒酒!” 待得宋承乾被带了下去,独孤无忌这才转身朝宋泰道:“记住,尽快找人写封请罪书呈上去,言辞恳切点,还有,我不在时,你看着点你大哥,再莫让他做这等荒唐事了!” 宋泰苦着脸,却又不敢明说。 看着点? 怎么看? 上次我就劝了一下,差点连小命都给丢了! 独孤无忌自然也明白宋泰的难处,重重地叹了口气后,道:“泰儿啊,我知你与你大哥不同,你素来沉稳,应该明白,我是外戚,按规矩是要避嫌的,这东宫我轻易来不得,这次若非听到了一些极不好的消息,我也不会冒这个险!” 宋泰赶紧躬身道:“侄儿不孝,劳烦您了。” 独孤无忌又道:“我知道,他拉不下脸去找张清正请罪,所以这担子还得落在你身上。” 一听这话,宋泰立马又苦兮兮地道:“舅父,我......” 他自然有些不忿,合着就因为你是大哥,所以什么好事你占尽,什么脏活累活都归我来干,这也就罢了,以前宋泰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自从上次险些被宋承乾一刀砍死后,他的不满就多起来了。 你都不当我是你亲弟弟,发起火来连我都想杀,那我凭什么还要任劳任怨地给你当狗呢? 独孤无忌不知这些细节,也并不清楚宋泰内心已出现了别样的心思,仍旧轻轻拍着宋泰的肩膀,劝道:“能者多劳,你如今做的越多,将来他登基,能给你的也就越多。舅舅再与你指条明路,你若直接去找张清正,说不得要吃闭门羹,不过他有一得意弟子,名叫苏玄真,如今刚回京,你若是讨好了他,由他从中调解,也就不怕张清正不松口了,届时只要张清正肯替你大哥向陛下求情,这件事也就过去了,明白了吗?” 宋泰点点头,独孤无忌却还不放心,生怕这个外甥轻视了,还在嘱咐不断:“可莫要小瞧,此人乃前年的头榜状元,有经天纬地之才,若有他辅佐你大哥,我也可以放心了!” 独孤无忌何许人也,那可是从当年的陈末乱世一路走到今天,什么天才人物没见过,就说当年那些雄踞一方的枭雄,哪个不是秉承气运,得天独厚? 有那十六岁起兵,二十一岁即称霸江东,比之当年小霸王孙策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者,有那聚集流民,以乌合之众打得陈国大将军江睿连连败退者,还有那王者气度,散尽资财赠予麾下士兵,但凡俘虏尽数放归者,就连他自己,也是能臣干吏,是注定青史留名的,这样的人能亲口称赞苏玄真一句“有经天纬地之才”,纵是宋泰都精神一振。 “请您放心,我一定办好此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也逞英雄救美人 尚不知张清正被宋承乾一通怒拳打伤的宋琅,在听了令狐貂的话后,为免目的太过明显,又特意等了几日,方才换上便服,特意等到阳光正好的午后才出门,也未骑马或驾车,反正闲着也没事,最好是沾一身沿途的尘土,也方便在张清正面前卖卖惨。 行走街头,眼前所见,耳边所闻,自然是另一种风景。 古代不比现代,在没有网络的情况下,哪怕是生在长安,长在长安的百姓,也不敢说认得每一位亲王,尤其是宋琅这种二十年都没闹出过什么大动静的,在换了身便服后,便完全融入人群。 不过,虽不知身旁擦肩而过的就是当朝亲王,但宋琅此生相貌绝佳,沿途倒是有不少怀春少女大胆抛出媚眼。 嘉国风气开放,尤其是长安,女子并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束之高阁,静待婚嫁,真要问个究竟,那就得追溯到几百年胡人入中原的事了,这里便不过多赘述。 总之,在嘉国,女子地位虽不至于如后世所谓“平权”一样,但也不比百年前,出个门还得戴上帷幔幕篱之类,把自己裹得与那大食国的女人一般才行。 长安女子性情奔放,泼辣到不许丈夫纳妾的也不在少数,就连婚姻关系也并不是一定要从一而终,女子休夫,双方和离都不是罕事,当然,这其中自有法度考量,也不过多赘述。 总之,对宋琅而言,被人当街抛媚眼,倒还真是头一遭,他虽有些不适应,却也未因此而停留驻足。 令狐貂说宋齐光乃一代雄才,有野心,也有决心,绝不会轻易为外物所动,这是大实话,但他宋琅难道就差了么? 当然不是。 酒色财气,吃喝嫖赌这些玩意儿,除非是一心向道的方外之人,否则多少都会沾染一些,但衡量一个人内心是否强大的标准就在于他面对诱惑时忍不忍得住,能否为更崇高的目标而抑制自己的欲望。 这对宋琅而言并不难。 一路所过,他虽四下顾盼不停,但主要是为了加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毕竟原来的他虽然在这个世界诞生,长大,但也很少如此深入民间,了解百姓疾苦。 这也是昨天刚从令狐貂身上学到的,若非善于观察,能够整合信息,他又怎能敏锐地抓住宋承乾的喜好,然后对症下药呢? 虽然不着急赶路,但他脚下也不慢,很快便已行至崇业坊。 这里修有一座玄都观,香火鼎盛,来往的善男信女颇多,过了这,再走不远,就该到达目的地了。 正在这时,突有一个人影带起一阵香风,从斜刺里冲出,宋琅来不及躲闪,被对方撞在了怀中,好在前些日子勤于锻炼,身子强健,才没被撞倒在地。 然而,他虽未倒地,对方却被弹了回去,往后连退几步后,屁股终于还是和大地来了一次亲密的接触,顿时忍不住发出一声娇呼。 “哎哟!” 宋琅稳住身子,定睛一看,方才发现这冒失鬼竟是位女子,年岁瞧着也不大,一席天蓝色齐胸襦裙,上绣花鸟,外面套着一件薄纱大袖衫,瞧着很是清凉,满头青丝梳了个垂鬟分肖髻,燕尾落在肩头,极为俏皮。 她的脸很小,肉也不多,两侧更如刀削,下巴尖尖的,是个在嘉国不算讨喜的长相,却很符合宋琅这现代人的审美,又兼生得一对神采飞扬的瑞凤眼,眉如飞羽,更为其添了不少英气,眼睛下长了点点雀斑,不多,故而并不破坏五官的整体美感,反倒尤为衬托其青春气质,简直如那初春枝头的黄莺儿。 定然是个性情欢脱的姑娘。 还沉浸在观察外物,分析信息中的宋琅,一时间都忘了去搀扶对方。 陡然间,两声厉喝突然从旁响起。 “她在那!” “给,给我抓住她!” 宋琅瞬间惊醒,一扭头,就见一个头戴幞头,留着两撇八字胡,身穿青灰色布衣的瘦高中年男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指挥两个下人打扮的年轻壮汉朝着少女冲去。 再看少女,单手一撑,便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扭头,瞪了宋琅一眼,再见追兵已经到了近前,跑是肯定来不及了,少女也不知是何出身,竟也不畏惧,反倒是摆出架势,一脚便朝打头那人的胸口踢去。 先发制人! 虽然穿的是不好活动的长裙,可小姑娘的动作却是干净利落,就连宋琅见了,也不禁暗道一声“好”! 看来古代果然是武风浓郁呀,这街上随便遇见一个小姑娘,竟也有这般飒利的动作。 “啪!” 一脚踢得那大意的汉子惊呼一声,捂着胸膛,跌跌撞撞往后倒去。 少女这一脚踢出去之后,自己也被力道反弹,脚下不稳,险些跌倒,眼看着另一人从旁抓来,她赶忙一矮身,灵活地躲闪开来,随后几步上前,捏起拳头,一计粉拳就揍在了那正扶着墙,喘着粗气的八字胡脸上。 宋琅见状,不禁咧嘴一笑。 好家伙,还懂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哎哟!” 八字胡惨叫一声,一只手捂着眼睛,痛得身子都如大虾一样弯了下来,虽然一时间眼前一片黑,什么也瞧不见,但他的气焰却依旧嚣张,竟还在大骂不止。 “田舍女,好大的狗胆!” 古代不比现代,骂人的话不多,这“田舍女”翻译一下也就是乡巴佬罢了,但在古代,也算是很侮辱了。 少女闻言,轻哼道:“也不知是谁大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做那等恶事,小女子这是替天行道!” 她这一开口,宋琅便听出她不是长安人士,而应该是江南一带特有的软糯口音,有个词叫“吴侬软语”,形容的便是这种声音和语气,有道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娇俏的少女纵是生起气来,竟也是十分可爱。 话音刚落,后面那人一把搭住了少女肩头,狞笑道:“可算是抓住你这小泥鳅了!看你还怎么跑!” 却不想,这条小泥鳅倒真跟那田里的真泥鳅一样,一下子滑开后,回身一脚便踢在汉子下腹。 “唔!” 汉子一把捂住了下体,疼得额头是青筋直跳,咬着牙,连叫都叫不出来,冷不丁脸上又挨了一计粉拳,害得他只好又分出一手捂住鼻子,盯着对方的眼神中已有悲愤之意。 少女双手叉腰,一挑眉。 “知道本姑娘的厉害了吧!” 然而,她虽看似学过些拳脚功夫,在短时间内也的确占据了上风,但那只是因为对方的目的是擒下她而已,少女的体力和壮汉毕竟差距太大,她这三拳两脚下去,自己已经微喘,但对方其实并未受什么实质性的伤。 趁着少女洋洋得意一晃神的功夫,最早挨了一脚的男人已经偷偷绕到她身后,也不知是追得烦了,还是刚挨了一脚,面子上挂不住,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举起腰间一根三尺来长的木棍,便朝着少女头顶砸去。 劲风呼啸,少女似有所感,刚要回头,便听“啪”的一声脆响! 这一棍的的确确是砸到了实处,却并非落在了少女身上。 瞧见地上影子的她猛地一回头,就见宋琅举手相抗,木棍砸在他左手手臂上,随之断裂的同时,他也一拳正中对面汉子的喉间,让对手瞬间便失去了战斗力。 宋琅前世学过几年擒拿,再者小时候在孤儿院也没少架,他比少女更清楚人的要害在什么地方,也就是这一拳故意留了几分力气,否则这下打下去,对方气管被堵,那就是个被活活憋死的惨烈下场,当然,现在也不好受就是了。 这边,眼看同伴挨了那突然出现的年轻人一拳后,竟直接跪在地上,双手扼着脖子,涨红了脸,似乎喘不过气的凄惨模样,另外那人也被吓住了,说到底,他只是个欺软怕硬的恶仆,又不是见过血的士兵,这种情况下自然会害怕。 唯有那眼睛刚挨了少女一拳的八字胡男人捂着左眼,总算能看清了一些,竟还在叫嚣不止。 “大胆!你可知我家主子是谁么?你......” “闭嘴!” 逃过一劫的少女又是后怕,又是气愤,一记撩阴腿,踢得那八字胡捂着下身,靠在一旁的墙壁上,只能发出虚弱的呻吟。 “你,你们......” 宋琅甩了甩刚挨了一棍的左臂,发现并无大碍后,也放下心来。 手臂骨头本来就硬,再者他挡的时候就已经握紧拳头,绷紧了手臂上的肌肉,所以那一棍落下看似可怕,但最多也就是肿上个几天,远没伤到骨头。 眼看事情已经解决,宋琅正准备拉起少女先离开此处时,却有一队捕快突然从坊门外冲了进来,将宋琅等人直接包围了。 原来,这崇业坊的香客本来就多,当街发生打斗,立马便有人去叫了附近班房的捕快,如今打完了,他们倒是正好赶来。 那八字胡一见来了官差,竟是不惊反喜,尤在气喘吁吁地叫嚣。 “好,好啊!敢打我们赵王府的人,老,老子要你好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春光明媚少女心 捕快,捕指的是工作性质,快指的是工作单位,严格来说,他们都只能算作“吏”,对应现代可以理解为基层公务员,地位和俸禄都很低,却也算是进入官僚体系的一个捷径。 长安作为嘉国都城,占地之大,位居全国之首,而地方一大,出警就慢,故而每座坊市都有专人照看,一般是由坊市内选出的住户轮流担任,性质有些类似于现代的居委会,但也有许多坊市,譬如崇业坊这种,里面是道观,住的人少,来往的人多,那么附近就会有班房,有捕快值守,主要是处理些日常的小争端,但也有缉拿盗匪,押解人犯之责。 匆匆从班房赶来,原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街头斗殴,本还想着怎么敲诈这帮人几个钱来花花,可在听清那八字胡的叫嚣后,这帮捕快的班头一下就傻了,好在他也是长安人,很清楚遇到这种事该怎么处理,也不多说,直接下令道:“走!都带去京兆府!” 事情涉及到赵王府,自己肯定罩不住,这时候就得靠一句“天塌下来高个子感谢您,最起码也不会找咱们的麻烦,若是结果不好,也可推到下人头上,到时候随便处罚一下,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薛光闻言,眼珠子一转,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依你之见,该让谁去呀?” 幕僚道:“依小人之愚见,钟主簿当是最合适的人选。” 薛光眯了眯眼。 “哦?” 幕僚赶紧解释道:“老爷明鉴,小人绝非因记恨于他才说这话,只是这件事确实非他不可!” 见薛光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幕僚急得是满头大汗。 “您想呀,若这件事不秉公处置,难免会落人口舌,可若是秉公处置,又不免得罪赵王府,思来想去,这钟主簿自然是最合适的。何况您有事外出了,今天衙门里只有钟主簿当差,他出面,合情合理呀......” 一番话说完,屋内便陷入了让人心头好似压了一块大石头的沉闷感中。 薛光盯了他好半晌,才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这件事的确得落在他头上。” 幕僚如释重负,赶忙拱手道:“老爷英明!” 不等幕僚心中窃喜,薛光突然又道:“可光有他,大人我还是不能放心,既然你想的这么明白,依我看,不如就由你从旁辅佐,毕竟这开堂审案,本也当有个正副官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公明廉威钟子期(上) 赵王秦惜年,嘉国唯一一位异姓王,发妻清河公主乃是宋承乾的亲姐姐,不过已经离世,只留下一子,如今已有十五,名曰秦骏,也就是那位让人闻风丧胆的赵王府小公爷。 父亲是亲王,也是整个武官集团的中坚,母亲是一国公主,两个舅舅,一个是太子爷,一个是楚王,这出身就是放在勋贵如云的长安城里,那也属于最话,却直接被宋琅给捂住了嘴。 依这位钟大人的脾气来看,他连王府管事丁忠都敢打,难道还不敢打你? 钟子期也不去看那边的两人,而是立马向丁忠追问道:“她偷了什么?” 丁忠略微迟疑了一下。 “偷,偷了一块玉佩。” 钟子期全然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语速极快,就好似连环弩箭一般,一根接着一根射过去。 “哦?那玉佩是何形状,什么颜色,有无图案,几斤几两,价值几何?” 这一连数问,直接把丁忠给问懵了,毕竟他本来就是临时编的,这情急之下,哪里能想得出,尤其刚挨了一顿打,现在一看到那浓眉大眼,正气凛然的钟大人就害怕,说话也变得磕磕巴巴了起来。 “玉,玉佩是,是圆,哦不,是方,是方形,图,图案,那个,中间开了孔,至于重,重......” 已经看出丁忠根本就是在胡编乱造的钟子期,猛地一拍手边惊堂木,呵斥道:“大胆丁忠!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如何敢在这御赐金匾下编造故事,胡乱栽赃!岂非视我嘉律如无物么?” 一声爆喝,再加上一个御赐金匾的名头,丁忠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却还在矢口否认。 “没,没有呀,大人,我,这......” 钟子期不待他说完,一张口,语气愈加快速,气势愈加雄壮。 “你说她是你赵王府的婢女,那本官问你,为何你赵王府的婢女,衣服鞋履都不是京畿一带的式样?” “她,她自己偷偷做的!” “那本官再问你,你一个管事身上穿的,为何还不如一位婢女?” “她,她偷......” “丁忠!你口口声声说她偷了你赵王府的玉佩,那本官刚问你玉佩什么式样,你为何想不起来?” “我,我......” “本官最后问你一句,这姑娘姓甚名谁,何方人士,你可能答出?” 这下丁忠是彻底慌了神,完全不知该如何作答,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过了好半晌,才勉强回过神,一咬牙,大声道:“大人,别的不说,他们打伤我赵王府的人,按律也当责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公明廉威钟子期(下) 无论是谁,打伤了人,自然就得赔钱,乃至于受刑,不光是现代,古代也是如此,只不过古代有士农工商之别,官员按照官位的大小,有不同程度的豁免权或是用钱减刑的资格,至于老百姓,那就只能乖乖受着了。 丁忠所依仗的也正是这一条规矩,他这次办坏了事,可以搬出自家少爷的名头来衙门里吓人,却不敢真正让自家少爷知道,否则在出头之前,最大的可能是他先人头落地了。 其实,无论是污蔑栽赃也好,还是靠嘉国律法压人也好,都属正常手段,完全不值得大惊小怪,只是小雀斑从小到大从未见到过这般厚颜无耻之辈,故而不待钟子期继续问下去,她便忍不住喊道:“我那是为了救人!” 钟子期瞥了她一眼,意思不言而喻,宋琅见状,赶紧赔着笑脸,插嘴道:“大人何不将那女子传唤来此,届时自然真相大白。” 钟子期看向丁忠。 “那妇人姓甚名谁,丁忠,你可知道?” 丁忠眼珠子一转,又来了主意,赶紧回答道:“她是我赵王府的婢女!” 人未到,钟子期自然不会过问真假,一伸手,掷出签子,道:“那好,去赵王府,将涉案之人带来吧!” 快班班头看着地上的签子,很是为难。 “大人,这......” 去赵王府要人? 这不是为难人嘛,只怕到时候人没要到,小命倒先丢了。 还未等钟子期瞪眼,丁忠却突然请求道:“大人,就让小人去将她带来吧!” 钟子期看了眼丁忠,心里清楚,这丁忠肯定又要搞鬼,却也不愿为难了那些快班捕快,遂对快班班头吩咐道:“那就带上他,去赵王府要人!” 快班班头答应一声,领命而去,其他人也就趁此机会休息休息,尤其是刚才说话最多的钟子期,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随后端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同时思考着案情。 小半个时辰后,班头才带着丁忠,一个鼻青脸肿的男子,以及一个姿色不错,至多三十岁的女子走上堂来。 “大人,人已带到!” 钟子期睁开眼,一拍惊堂木。 “堂下何人?” 女子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道:“小女子崔氏,叩见大人。” 钟子期道:“你也知情况如何,便不要废话了,速速将事情原委道来吧。” 崔氏答应了一声,随后抬起头,慢慢地讲述道:“禀大人,事情是这样的,小女子本是赵王府上的婢女,我,我家丈夫也是赵王府的下人,今日我夫妻二人正,正在街上玩闹时,谁知那姑,那凶徒突然出现,将我丈夫打了一顿,随后就跑了。当,当时丁管事他们也在,就带人去,去追了,之后的事,小女子就不知道了。” 一番话听完,小雀斑顿时急了,以至于她都想冲过去质问对方,哪怕被宋琅拉着,却还是极为愤怒,因为被一个自己所救之人出卖,远比先前丁忠污蔑她是赵王府的婢女更让她生气。 “你撒谎!你在撒谎!” 崔氏自然是在撒谎,所以她连看都不敢看小雀斑一眼,只是朝钟子期再度叩首下拜,按照丁忠的交代,请求道:“求大人为民女做主,她,她打伤了我家丈夫,我也不要她赔什么汤药钱了,只希望她给我家丈夫道个歉就行了。” 小雀斑急得连眼泪都出来了,她全然不懂,为什么对方会这么说,为什么她会出卖自己这个恩人,以至于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难道事情真的是她所描绘的那样吗?难道真的是自己做错了吗? 少女不停摇着头,声音凄楚,听得人直心疼。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丁忠见状,得意洋洋地朝小雀斑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伤我赵王府的人,哼哼,你不是厉害么?看你等下能挨下多少板子!” 说着,丁忠还揉了揉自己的屁股。 正在这时,宋琅突然点头道:“嗯,若是如此,当该你占理。” 丁忠瞥了眼宋琅,冷笑一声。 算你小子识相,等下便让你少挨几下板子。 小雀斑一扭头,泪珠就似那雨帘一样接连不断地从眼眶中涌出,滚落,显然,连宋琅这个帮了她的人都这么说,更让小姑娘备受打击,一时间只觉得所有人都联合在一起欺负自己,顿时止不住地哭了起来。 宋琅没着急去安慰小雀斑,而是疑惑道:“那我就有些不明白了,既然你占理,那先前又为什么要编些谎话,污蔑她是你赵王府上的婢女呢?” 丁忠脸色一沉,狡辩道:“她,她与我们府上有个婢女长得太像,我认错人了,怎么,不许认错么?” 宋琅微微一笑。 “当然允许。” 丁忠轻哼了一声。 宋琅又走到崔氏身旁,道:“你适才说,你与丈夫是打,哦不是,是玩闹,可是......” 宋琅突然伸出手,一把捏住了崔氏的下巴,略一使劲,便将其强行托起,随后朝钟子期道:“大人请看她脸上的伤,试问哪家丈夫与妻子玩闹时,会将妻子打成这样?” 崔氏一把甩开了宋琅的手,又低下头去,似不敢见人。 虽然很是心虚,她却强撑着辩解道:“这,这是我们夫妻间的事,与你何干?” 宋琅嘴角一翘,皮笑肉不笑地道:“夫妻?可有结亲文书?” 崔氏结结巴巴地道:“这,我们没,我,我放在老家了,没带来!” 宋琅见状,微微摇头,也不再逼问这妇人了。 有句话叫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用在此人身上,尤为合适,这种明明是受害者,却宁可作为帮凶,坑害自己恩人的,甚至比那些迫害他人的更加可恶。 喜欢颠倒黑白? 那就看看咱们谁更会说! 宋琅朗声道:“即便如此,这位姑娘路见不平,行侠义之举也当鼓励,而不该责罚,否则将来真碰上了这事,还有谁敢管呢?长此以往,那岂不是世风日下,礼乐崩坏?” 钟子期正想呵斥宋琅僭越行事,可听到这话,却是微微颔首,似乎十分认同,以至于连惊堂木都轻轻放下了。 宋琅继续侃侃而谈。 “子曰,‘见义不为,无勇也’,又有‘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现如今,连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亦敢见义勇为,这难道不正是我嘉国礼道昌盛的表现吗?这难道不正是陛下治世有方的表现吗?纵然她的确有冒失之处,却也未酿成什么大祸,若因此而责罚于她,这难道不是违背了圣人教诲吗?难道不是与高祖‘兴礼道’之说违背吗?” 一番话引经据典,又是圣人,又是陛下,又是高祖,说得其他人一愣一愣的,全都傻在了那。 小雀斑此时也缓过劲了,噘着嘴,抹了把泪,一边努力平复着抽泣声,一边小声道:“你才冒失呢。” 虽有些许不满,可少女已是春心萌动,不过连她自己也不知罢了。 丁忠最快反应过来,他是个没读过书,都不认识几个字的下人,其实根本听不明白宋琅讲了些什么,可察言观色的本领在,看出钟子期似乎很是认同,情急之下,尖着嗓子,色厉内茬地呵斥道:“你,你少搬出陛下,还,还有高祖!你,你小子非议朝政,你大胆!” 钟子期眉头一蹙,很是不喜,却懒得与丁忠这等没读过书的小人多做解释。 对于宋琅所言,他的确十分赞同,因为他正是因为许多事不愿变通,以至于都四十多岁了,还是个从八品的小主簿,而他虽是法家人,但也一向认为,弘扬礼道才是根本,礼道昌盛才是治世,若真到了必须用重典的时候,就是乱世了,所以宋琅这番话算是说到了他心里去。 可就在这时,那幕僚却道:“好小子,公堂之上,胆敢非议陛下与高祖,来啊,给我打!” 钟子期立马喝止。 “住手!” 幕僚阴沉着脸,诘问道:“钟大人!丁忠打得,这小子就打不得?难道钟大人是收了那小子的贿赂,想要徇私枉法,偏袒于他吗?” 钟子期看了眼借机发难的幕僚,沉声道:“他说的皆是对案子有益之事,并非无的放矢,自然不算违背规矩。到了公堂上,难道还不容许他人为自己辩护么?是否属非议,你自可找御史钦差来问!但现在,是本官在审案!” 幕僚吃了瘪,眼珠子一转,又道:“可他已经承认了,的确是打伤了王府下人,按律,也当惩罚,还请大人快些下令结案吧!” 丁忠也来了精神,跟着道:“钟大人可听见了,他们都已经承认了,您还在等什么?难不成钟大人真要徇私?哼,可请钟大人想好了,我赵王府不是好欺负的!” 钟子期瞪着一对铜铃大眼,朗声道:“谁说他们承认了?此事还未有定论,岂能依照一人之言便结案呐?” 说着,他一拍惊堂木,下令道:“来啊,将堂下之人全部分开看守,本官今日要一个一个地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一箭双雕真功夫 钟子期年轻时有个别号,是为“青鲤”,有年少得志,鲤跃龙门之美好期盼,而他也的确不负众望,第一次参加科举便高中进士,之后又中选,被带去参加殿试。 当时他从刑狱律法切入,谈论治国之策,洋洋洒洒写了六页纸,甚为天子所喜,乃是宋泽雨钦点的榜眼,结果一去十多年,竟还是个从八品的小官,原本那“青鲤”的别号也成了调侃意味更多的“黄鲤”。 人老珠黄,寂寞无声。 原因无他,钟子期是法家弟子,他做人就跟那字字斟酌的一条条法令般,实在太过执拗,全然不懂变通,连着得罪了几任上司后,从大理寺丞一路被贬到京兆府当主簿,宦海浮沉多年,竟然一直走的是下坡路,如此高开低走,也算是一朵奇葩了。 不过此人断案的能力算是一绝,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钟子期便再度将所有人召集在堂中,随后一拍惊堂木,朝一旁负责记录的人道:“俞瑞,你来说吧。” 那书记员得令,霍然站起身后,左手捧着一本录满口供的小册子,右手翻动不止,口中道:“小人已经比对过所有人的口供,除丁忠以外的其余诸人与崔氏的描述皆有明显出入,应当是崔氏在说谎!” 崔氏心里一惊,赶紧否认道:“没,没有呀!大人,小女子绝对没有说谎,事实的确是......” 不待她说完,钟子期便无比厌恶地呵斥道:“住嘴!” 身为法家弟子,作伪证之人最是为他所恶,尤其是崔氏这种连救了自己的恩人都要害的腌臜货,钟子期完全不会给她好脸色。 随即,钟子期又朝主谋丁忠喝问道:“丁忠!你还有何话可说?” 丁忠万没料到,对方竟会用这种办法揭露他的谎言,却尤不肯认输,仗着有强硬的靠山,一咬牙,硬是道:“那又如何?崔氏是我家王府的婢女,怎么处置与你何干?而他们打伤了我王府的下人,就该领罚!” 宋琅一转头,笑道:“不对吧,丁忠,依我嘉国律,就算是签了卖身契的婢女,你若打伤了她,也当问罪。” 丁忠闻听此言,突然一脚踹在旁边的崔氏身上,无比蛮横地叫嚣道:“谁说的?谁说是我打伤了她?是她自己要往我脚上撞罢了!你若不信,且问她,这是我的错吗?我不找她赔我的脚趾就已经不错了!” 趴在地上的崔氏自然连道“不敢”,丁忠也算破罐子破摔了,又冷笑道:“哼,我可是奉我家少爷的命行事,就是打了她,又怎么样?我家少爷可是亲王之子,五品官身,按你的律,又该如何呀?” 钟子期面无表情地道:“不致死致残,皆可免除。” 嘉国律,官员每年都有个依托官爵抵罪的份额,而且可以累积,五品官身连五刑中的流刑,也就是流放都可免除一部分,指使他人打个人自然不算什么,再者如果崔氏自己都不追究,衙门也拿丁忠他们没办法,所以丁忠有恃无恐。 脸上泪痕尤在的小雀斑很是愤怒,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都瞪圆了。 “怎么能这样?” 钟子期却道:“按律,的确如此。” 宋琅也跟着点头道:“钟大人说的没错,只要崔氏不肯追究,丁忠自然无罪。” 小雀斑更加不满,上前一步,瞪着宋琅,又气又急。 “你也替他们说话!” 宋琅心中暗笑,看来小姑娘是潜意识已将我当做自己人了,可表面上却耸耸肩。 “按律的确如此,这不是我能更改的。” 一招制敌,丁忠满意地哼了声,随即催促道:“赶紧判决吧,钟大人!” 钟子期一拍惊堂木,朗声道:“丁忠,王五,张三,刘四四人无罪,犯妇崔氏有栽赃之罪,按律,当处笞刑!” 崔氏哀叫一声,赶紧眼巴巴地看向丁忠,希望丁忠能帮她一把,免除刑罚,然而丁忠却懒得管她,而是不满地质问道:“那这二人呢?他们打伤了我,难道不该罚吗?” 钟子期反诘道:“此二人皆为救人而出手,你们又没缺条胳膊少条腿,何罪之有啊?” 丁忠气得跳脚,连咆哮公堂的罪也顾不上了,大吼道:“钟子期!你分明就是在袒护包庇!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否则我赵王府饶不了你!” 连那幕僚亦不阴不阳地道:“钟大人,就算私下收了那小子的钱,也不该做的这么明显吧?” 未等钟子期发怒,宋琅却突然冷笑了一声。 “哈!说法?那我就给你个说法!” 此言一出,他整个人连气势都不一样了,一开始被带上公堂时,刻意敛藏的宋琅只能算个没什么存在感的路人,中间侃侃而谈,引经据典为小雀斑辩护时,颇有高士之风,现如今便锋芒毕露,气势凌人,无边贵气,油然而生。 宋琅朝着钟子期一拱手,却不弯腰,朗声道:“钟大人!依我嘉国律,袭击皇亲,又该当何罪啊?” 钟子期一脸错愕之色,旋即反应过来,沉声道:“视情况而定,最低,杖责六十!” 杖刑不比笞刑,那一根大棍子打下来,轻则伤筋动骨,重则血肉模糊,六十杖下去,身子骨不算太硬的,不死都要去半条命。 丁忠此刻就算是再蠢也明白过来了,顿时吓得连声音都变了。 “你,你究竟是谁?!” 宋琅缓缓转动着左手玉戒,剑眉一挑,嘴角微翘。 “论关系,你家少爷得叫我一声四叔。” 丁忠瞪大了眼睛,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撞地,求饶不止,钟子期却是霍然间站起身来,拱手道:“原来是陈王殿下!请恕下官失礼!” 宋琅瞥了眼那一直在偏帮赵王府的幕僚,见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遂对他抛去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非议陛下和高祖? 我拿我爹和我祖父举例,怎么了? 不过,这等小人倒也无需在意,今天已有两个意外之喜,宋琅心情极佳,也就懒得再吓他了。 一手负后,宋琅沉声道:“崔氏虽是你家婢女,但她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我嘉国的百姓,是天子的孩子,岂容你随意打杀?丁忠!” 丁忠抬起头,上下牙齿都在打颤。 “是......” 宋琅冷冷地道:“敢将一家之私刑,凌驾于我嘉国律法之上?你胆子很大呀!” 丁忠赶紧磕头求饶。 “王爷,是小人的错,小人不知是您......” 宋琅义正言辞地打断了他。 “你错了!我对,不是因为我的身份,而是因为我的行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人之常情,无论换做谁,都不应当因此而受罚!若人人遇到他人遇险时,却要优先思考是否会殃及自身,进而漠视旁观,那这世道还能好么?” 钟子期微微颔首,很是认同此说。 宋琅偏过身,小声道:“不过你也的确冒失了些,下次若再遇到这种事,应当先告知衙门才是。当今天子公正严明,乃古今无二的明君圣主,何人敢在天子脚下徇私枉法呢?你呀,自己也是个小姑娘,还是得先照顾好自己才是。” 小雀斑双手抱胸,不满地轻哼一声,别过头去,却没反对,不光如此,心中更是涌出几丝甜意,让她止不住连嘴角都翘了起来。 春心一动,犹如覆水,再难收场。 宋琅又转过头,继续质问丁忠。 “官不私亲,法不遗爱,无论是谁,只要犯了错,就该依律罚之!天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难道你赵王府比天子还大吗?” 丁忠吓得磕头如捣蒜,额头已经见血。 “不,不敢,不敢......” 句句都在以大势压人,也就是俗称的“扣帽子”,再辅以偷换概念,别说他如今还有个皇亲的身份,就算没有,丁忠这水平都没法反驳,也不敢反驳。 丁忠服软,宋琅这才道:“今天是钟大人审案,我不会越俎代庖,其他的我不管,但希望你们能对这位小英雄道个歉,为这个被你们搅合的世道道个歉!” 丁忠闻言,赶紧与崔氏,还有另外三个下人一起,朝着小雀斑不住磕头求饶,倒惹得小雀斑有些不知所措,竟下意识躲在了宋琅身后。 宋琅恰到好处的显露身份,这案子自然很快结案了,不过为了不开罪那位小公爷,让令狐貂搅浑局势的计策付之东流,宋琅自然宽恕了丁忠等人,态度甚至称得上很是和善,倒惹得丁忠感激涕零。 随后,在他假意要狠狠惩戒崔氏一番时,是小雀斑说了情,崔氏自然是羞愧难当,想要跟小雀斑道歉,小雀斑却没再看她一眼。 案子结束,宋琅与小雀斑站在衙门外,耽搁了这么久,已是日头西垂,快敲响闭门鼓的时候了。 对于宋琅而言,虽然耽搁了看望张清正的事,但这一下午也过得很有价值,可对于不过十六岁的小雀斑来说,就不是那么舒服了。 救人之后,被人追了几条街也就罢了,最后竟被自己救的人反咬一口,若非宋琅及时替她发声,几句话就说得对方哑口无言,小姑娘是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小雀斑站在门口,盯着地面,有些出神。 宋琅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道:“别着急对世道失望,做好自己的事,这个世道自然会越来越好。你今天已经做的很棒了,我敢说,长安这么多人,没几个比你更勇敢了。” 小雀斑俏脸一红,赶紧躲开,然后朝宋琅啐了一声。 “下流!” 宋琅哈哈一笑,随后道:“你是外乡人吧,时候不早了,你若不记得路,我可以送送你。” 小雀斑哼道:“才不用!” 宋琅耸耸肩。 “好吧。” 二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半晌,宋琅突然道:“小雀斑,我要走了,若有急事,拿着这个来陈王府找我就是。” 说着,他将左手的玉戒取下,硬塞到了小雀斑手中,不等对方反应,便挥着手迅速跑开了。 “有缘再会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欲显威风反露怯 苏玄真出身名门望族,又是家中嫡子,银钱自是不缺的,还未入仕,便已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中租下了一处两进的宅子暂住。 地方不算太大,仆人自然也不多,一个书童,两个侍女而已,其实主要还是为了方便照顾那个跟着自己,跑来长安的亲妹妹。 苏玄真何其聪慧,又如何不懂小姑娘的心思。 父亲醉心黄老之术,常年躲在山中炼丹辟谷,母亲早逝,大哥多年前便已离家出走,远去边关,只与自己偶有书信联系,这样的家庭,莫说小姑娘了,就连他自己,早年也算是“逃”来的京城。 父亲不管事,家中无男丁,二娘自作主张,为她张罗起了婚事,其实也是好意,只是她不愿意,可待在家中,又拗不过一帮人天天在耳边劝说,便趁着苏玄真回乡省亲的机会,与他一道来了长安暂避。 不过逃避并非长久之计,过不了多久,家里应该就有人来接她了,一想到这,苏玄真便有些头大。 站在亲哥哥的角度,他自然也不希望妹妹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尤其家中那个情况,使得苏玄真几乎将所有对于亲人的爱都灌注在了这个小妹身上,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同意带她来长安。 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好违逆,他对此也没什么好法子,何况他虽是张清正的弟子,但为了避嫌,不污了先生一世清名,仕途上总归还得靠自己,很多时候也照顾不到她,以她那欢脱的性子,一旦出了事,可怎么好才好。 看出苏玄真有些走神,听了亲舅舅独孤无忌的话,特意赶来拜访的宋泰放下手中茶杯,轻声呼唤道:“苏先生?” 苏玄真眨了眨眼,回过神来后,很是歉意地一拱手。 “万分抱歉,楚王殿下,在下刚刚一时失神,怠慢之处,请您谅解。” 宋泰咧嘴一笑,一摆手,大大方方地道:“哎,苏先生不必如此客气,今天我是以私人的名义前来拜访您,若不弃,称一声‘五郎’即可。” 苏玄真端起茶杯,以袖遮面,心中暗暗思畴着。 堂堂楚王,崇文馆之主,怎会突然登门,拜访自己这一介布衣,而且结交之意还这么明显,这不像是宋泰的行事风格,背后应当有人指使才对。 对,就是指使,绝非指点! 能让堂堂楚王殿下乖乖来此,一口一个“苏先生”叫的这么亲热,还自称“五郎”的,若非当今天子,那恐怕就是那位在朝堂之上手握大权的郑国公了。 一念至此,苏玄真已经大致想明白了,应当是因太子前些天打伤了老师的事,所以想由自己作为中间人,代为说情吧。 不过短短一息的时间,他便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推演出了九成,唯一剩下那一成,只是因他也没想到,郑国公会十分看重自己,而宋泰则是动了其他心思,方才乖乖前来的,否则宋泰一个连崇文馆都懒得多待的人,又怎么可能对个草民如此客气。 猜出对方来此的目的后,苏玄真顿时有些不悦。 张清正乃是他的传道恩师,先生横遭此祸,他作为关门弟子,理当为其讨一个说法才是,只是先生劝住了他而已,如今若再为凶手说情,岂非无师无父,毫无感恩之心的败类么? 你把我苏玄真当什么人了? 苏玄真心中一片冷寂,只在思考到底该以何种态度赶走宋泰时,房门一开,一道天蓝色的倩影突然从外面闯了进来。 声音悦耳动听,犹如黄莺出谷。 “哥哥!我回来啦!” 小雀斑,哦不,应当说是苏玄真的亲妹妹,苏妙真,刚一回家便找上了苏玄真,在亲哥面前闲散惯了,直接推门而入,却未料到房中还有一人,顿时愣住了。 突然闯进人来,宋泰也愣了一下,随后心头一喜。 “这是,令妹?” 苏玄真不得不点头道:“正是舍妹,苏妙真。” 随后,他又朝苏妙真呵斥道:“先生怎么教的你?进门前都不知道先敲门么?还不赶紧出去!” 苏妙真也知自己犯了错,正要乖乖离开,宋泰却立马阻拦道:“哎,不急,不急。” 一拱手,宋泰笑眯眯地道:“妙真妹妹,在下宋泰,有礼了!” 苏妙真呆了一下,有些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苏玄真见状,语气严厉地呵斥道:“愣着做什么?这位是楚王殿下,还不快些见礼!” 苏妙真惊醒过来,赶紧朝宋泰行礼,却不害怕,反倒有些好奇地盯着那圆滚滚的宋泰。 楚王殿下?我今天还遇到位陈王殿下呢,他们是兄弟吗?可瞧着也不像呀? 宋泰摆摆手,笑意盈盈,极为热情地招呼道:“哎,这就生分了不是?我与苏兄是朋友,这身份什么的,都是外物,又何须多提,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来,妙真妹妹,快来坐吧。” 根本不愿与之有更深交际的苏玄真还未开口婉拒,对宋琅一直念念不忘的苏妙真便坐在了一旁的软垫上,随后兴高采烈地对宋泰道:“楚王殿下,您认不认识......” 话未说完,苏玄真便立马呵斥道:“妙真!” 苏妙真噘着嘴,秀眉微蹙,眼神之中,满是委屈之色。 苏玄真却好似看不见,又诘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苏妙真更是委屈,眼眶一红,险些落下泪来,就连声音都带了一丝哭腔。 “你都不知道,今天我受了多大委屈,你,你还凶我。” 宋泰闻言,精神一振,赶紧追问道:“哦?这长安城里,谁敢让妙真妹妹受委屈呀?妙真妹妹只管说出来,让哥哥我替你报仇!” 苏玄真赶紧道:“楚王殿下有所不知,我这妹妹呀,自小是被宠大的,性子最是欢脱,没个规矩,哪儿会有人欺负她呢,她不欺负别人,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苏妙真愈加不满。 “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明明就是有人欺负我嘛!我今天下午去为你买墨锭的时候,遇上有人在追打一个妇人,就,就出手救了她,结果她跟那些人到了衙门后,还,还诬陷我!” 宋泰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水都飞溅了出来,倒把苏妙真吓得连泪都憋了回去。 宋泰瞪圆了那一双本就不大的小眼珠,怒气冲冲地道:“竟有如此荒谬之事?妙真妹妹,你可知他们姓甚名谁?” 苏玄真见势不妙,立马好言劝道:“楚王殿下,既然她都已经完好无缺地回来了,又何必把事情闹大呢?何况这只是她的一面之词,不足为信,依我看......” 宋泰将脸一板。 “苏兄啊!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妙真妹妹在外受了欺负,岂能草草了事?若对方怀恨在心,伺机报复,该怎么办?依我看,还是交由我,一劳永逸解决了的好。来,妙真妹妹,这帮人姓甚名谁,你尽管说出,哥哥我保管给你出气!” 苏妙真正要开口,却迎上苏玄真的眼神,神色一黯,低声道:“算了吧,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再说,再说我也没吃亏,就这样吧。” 宋泰顿时急了,赶紧道:“哎,妙真妹妹,这坏人呀,就得让他们得到教训,否则他们以后还会再犯的。哎,妙真妹妹可是担心哥哥不行?这你大可放心,在这长安城里,哥哥我说话还是有些份量的!” 苏妙真一想,好像也是这么个理,其实她心里倒没什么恨意,尤其在衙门外,听了宋琅的那番称赞后,更是已经消了气,只是小姑娘心思单纯,也没想过宋泰所谓的“教训”究竟是什么意思,就只是觉得丁忠那人实在是太可恶,也不愿他回去后再迁怒崔氏,便道:“他们说,是什么,是什么赵王府,您知道吗?” 闻听此言,宋泰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整个人好似瞬间化作了一尊石像。 赵王府? 且不说赵王秦惜年手握重兵,又是他的亲姐夫,这东宫也需要武官集团的支持,要是开罪了赵王府,不等秦惜年如何,宋承乾恐怕就要把自己给生撕了。 宋泰笑得有些勉强。 “你,确定吗?会不会是,是听错了呢?” 苏妙真下午才险些被冤枉了,此刻又有人不相信自己,顿时也急了,立马道:“才没有呢!就是赵王府,我听得清清楚楚的,就是赵王府!” 过了一阵,苏妙真才反应过来,看向宋泰,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问道:“是不是,不大好找他们呀......” 宋泰被小姑娘问得有些尴尬,可面子总归不能丢,还是保证道:“赵王府是吧?我只是确认一下,怕你弄错了而已。你放心吧,有哥哥出马,保管没事!”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可苏妙真终归还是太善良,竟又反悔了。 “要不,要不还是算了吧,他们,他们也都跟我道过歉了,我,我也原谅他们了的。” 宋泰抬起袖子,一边擦着汗,同时也松了口气。 “既然如此,那就依,依妹妹的。” 苏玄真在一旁暗自偷笑,随后善意地提醒道:“楚王殿下,时候也不早了,您看......” 宋泰赶紧站起身。 “啊,是,是,本,本王该回去了,那苏兄,咱们改日再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口是心非不可说 险些被小姑娘问个哑口无言的宋泰,最终逃也似地离开了,乃至于他全然没有想过,这其中是否有曲折,否则赵王府出手,区区一个外乡小姑娘,又如何能完璧而归呢。 待得宋泰离开后,小雀斑苏妙真这才后知后觉地道:“哥哥,他是来招揽你的吗?” 苏玄真的回答却略显含糊。 “算是吧。” 小雀斑惊讶道:“啊?那你会去为他做事吗?” 苏玄真摇摇头,回答得极为认真。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且不说他只是区区楚王,就算是天子,我也不是在为他做事,而是为朝廷做事,为百姓做事。我辈读书人,治国平天下未必,但修身齐家,继承先贤之气节却是应当,放心吧,哥哥我心里有数。” 小雀斑抿着嘴,点点头,然后道:“那就好,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楚王。” 苏玄真眼神慈爱,一改刚才刻意作出的严厉。 “哥哥也不喜欢,所以刚刚才要你出去嘛。你不会怪哥哥吧?” 小雀斑心中的委屈一扫而空,一仰头,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好似两弯月牙儿。 “不会!哥哥最好了!” 苏玄真看着她,一对慈眼中,是如水的温柔。 突然,他将脸一板,喝问道:“还不快与哥哥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哥哥知道你不会撒谎,但若真是那赵王府,恐怕不会这么简单善了。我猜,应当是有贵人相助吧。” 苏玄真一语中的,小雀斑下意识握紧了手中藏着的玉戒,一开口,竟是刻意略去了宋琅的存在,委屈道:“真的是赵王府呀!不过,不过他们都只是赵王府的下人,然后我们就被带去了京兆府,是一位姓钟的大人,他,他秉公断案,就让我回来了。” 磕磕巴巴,漏洞也不少,可相信亲妹妹不会跟自己撒谎的苏玄真并未怀疑,而是一挑眉,问道:“钟大人?是叫‘钟子期’么?” 钟子期进京赶考的那年,时任礼部侍郎的张清正正是主考官,也称“知贡举”,“主司”,按规矩,高中之后,他也算张清正的门生,见面当称“座主”,“恩主”,不过二人打那以后,就无来往了。 钟子期是不愿做这人情交际,否则他但凡圆滑一点,也不至于会混成今天这幅模样,而张清正乃是堂堂礼部侍郎,门生遍及天下,自然也不可能屈尊降贵,主动登门。 但钟子期当年从刑狱律法作为切入点,讨论治国之策,的确给张清正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曾对苏玄真提起过几次,苏玄真也就记住了这尾仕途不顺的“黄鲤”。 小雀斑挠了挠头。 “大,大概是吧,我也没记住。” 看着眼前这迷迷糊糊的亲妹妹,苏玄真不禁叹了口气,曲指在其脑门儿上轻轻一敲,教训道:“妙真,这长安可不比我们老家,你呀,就先消停几天,别再乱跑了。” ------ 另一边,眼看天色不早,宋琅亦是选择直接打道回府,甫一到家,就见披着一件厚衣的令狐貂快步迎了上来,看样子似在门口已经站了很久了。 一躬身,恭恭敬敬地道了句“四爷”。 宋琅有些疑惑,还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赶紧问道:“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令狐貂上前一步,掩着嘴,小声道:“是江先生来了。” 宋琅了然,一边跟着令狐貂往里走,一边又问道:“可知他是为了何事而来?” 令狐貂躬身致歉,颇有些无奈。 “套不出他的话,请四爷恕罪。” 宋琅伸手扶住令狐貂,宽慰道:“这何罪之有?快快起来吧。” 不多时,二人推门入屋,果然见着了江轻寒,他依旧是如二人初见时那般,翘着个二郎腿,一只手撑着桌子,托着下巴,睡眼惺忪,好似十分疲倦,就连宋琅入屋,他也只是稍稍抬起头。 “回来啦?” 懒散的模样,就好似那结婚多年,彼此都已经腻味的夫妻。 宋琅鼻子一抽,嗅到了一缕淡淡的,有些熟悉的烟气,好似从江轻寒身上飘来,却没过问,也不与这胆大又无礼的臭小子虚与委蛇,直接问出了心中疑惑。 “江公子,那日在宫里,用青团传话的,是......” 江轻寒伸了个拦腰,一只手抬起,打了个哈欠,一只手伸出,止住了宋琅接下来的话。 “你自己也说了,我们只是合作关系,我自然不会跟个老妈子一样,事事都给你照顾周全。刀,我可以给你,至于要不要拿去杀人,要杀谁,怎么杀,那都由你自己来决定。如果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自己给割伤了,那也只能算你走路不长眼,自认倒霉,别来跟我哭鼻子。” 宋琅下意识抚摸左手玉戒,方才想起,那枚玉戒已经送了出去,眯了眯眼,一伸手,拦下了怒不可遏的令狐貂,意味深长地道:“说得很好,其实我也早已猜到是江公子的手笔。只不过,我希望江公子以后,不要把每个人都当作称心。人是有感情的,可不是冷冰冰的刀!” 称心被盛怒的天子一剑刺死,死后尸体还被带走,车裂为五份,丢去荒郊野外,可以说死无葬身之地,纵是一枚棋子,亦教人无限唏嘘。 江轻寒听了,却是毫不客气地讥笑道:“呵,一个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自由掌握的人,如今倒有闲心关心起别人来了,有趣,真有趣。”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令狐貂虽是整个计划的始作俑者,但他却十分认同宋琅的话,因为他根本没想过要害死称心! “江公子,恕我直言,指使称心在斋戒期间入宫的,恐怕不是太子,而是你吧!” 江轻寒嘴角一勾,冷笑连连。 “是我,怎么了?他是我的人,我想怎么样用他,那都是我的事。看在你还有几分用,我奉劝你一句,赶紧收起你那不必要的同情,否则那终会害死你!” 宋琅在一旁听得差点翻了个白眼。 同情? 狗屁! 只不过是不满江轻寒拿自己也当称心一样去用罢了,如今的宋琅,那颗潜藏的帝王之心愈加丰满,他越来越无法忍受江轻寒这种游离于自己掌控之外的行为,哪怕“合作”这种话一开始是他自己说的。 倒是令狐貂似乎误会了,还在兀自争辩着。 “你可以利用他,但不能毫无底线地利用,他本来可以不死!” “呵,天真!试问从古至今,有哪位帝王的座椅,不是由无数尸骨堆砌而成?他已经死了,而且死得其所,你若真同情他,就别让他的死没有价值!” 对令狐貂说完,江轻寒又看向宋琅,眼神愈发阴冷。 “我必须得提醒你一句,东宫如今要捏死你,依然不比捏死一只蚂蚁难多少。就算你命硬,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可你府上这些人呢?呵呵,恕我直言,到时他们的下场,只会比你那老管家更加凄惨!梅晨,梅清秋......” 宋琅的脸色一沉。 “江公子,够了。” 江轻寒慢慢地走过去,二人之间,仅仅只相隔半步的距离。 “要想赢,那就得做好舍弃一切的决心!还记得我曾给你说过的么,‘等价交换’,你想得到多少,那就必须得先舍弃多少。这天底下,没有谁是不会死的,也没有谁是不能死的,你,我,他,都一样,如果你不能比他们更狠,那你拿什么赢他们?如果有毒蛇咬到了我的手,我会马上把整条手臂砍下,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希望你也一样。” 二人四目相对,一时间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屋内的气氛愈发凝重,就好似暴风雨来临前的那一刻,有一种让人窒息的感觉。 正在这时,江轻寒突然咧开嘴,大笑起来。 “哈哈哈,瞧你们那模样,这也能被吓着?” 末了,他的脸色突然又阴沉下来,语气森冷。 “要不想面对砍手还是等死的困境,那就记得,千万别被毒蛇咬上!” 宋琅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走到一旁坐下。 江轻寒的脸色也瞬间恢复了晴朗,在其对面而坐,语气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调侃道:“你今天去找张清正了?聊了这么久?看来他很器重你呀,四郎,不错嘛,看来我先前还是看轻你了。” 宋琅摇摇头,道:“今天没去成。” 说着,他便将今天所遇之事,娓娓道来,只是略去了出手帮助小雀斑的理由,顿时惹得江轻寒听罢,一阵龇牙咧嘴。 “哎哟,我的陈王殿下,那姑娘得是多好看的月宫仙子,才能一见面就把您迷得神魂颠倒呀?您是不知道那赵王府是多难惹么?自找麻烦您可真行!” 在旁边憋了许久的令狐貂却道:“赵王府那位也未必知道,否则那丁忠不至于瞻前顾后,白费功夫。” 宋琅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江轻寒两只手拍得是“啪啪”作响,随后挑起右手大拇指,“称赞”道:“嘿!原来是我看差了眼,我眼前这位,是个大侠客呀!佩服,江某真是佩服!” 令狐貂直接无视了阴阳怪气的江轻寒,道:“可是四爷,请恕属下直言,赵王府毕竟势大,咱们也不可不提前防范一二。” 他是臣子,所以他绝不会问“为什么”,而只会思考该如何妥善地为自己主人解决问题。 不过令狐貂不善急智,手里可调动的资源又太少,一时之间,也没能想出对策,只能在一旁皱着眉头,苦思冥想。 倒是江轻寒,五根手指极有节奏地敲打了两遍桌面后,便已想出了对策。 “也好,我原本还在思考,该如何填补你这蠢仆人想出的蠢计策中露出的蠢破绽,现在行了,这两天等我消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谗言顺耳甚动听 绕竹林,过长廊,轻车熟路,只是与头一次不同,这次双方不是在那后花园的小亭子里相见,而是在一处私下的小房间中。 就连张先生也不如一开始那般,还在自家后院亲自挥锄头,开垦菜地,而是靠卧在一张不大的胡床上,瞧着竟给人一种有气无力之感。 哪怕过了好些天,可张清正眼眶处也依然能清晰瞧见一圈红色的伤痕,脸上更是还残余一些红肿尚未消退。 到底是人老了,恢复力已大不如从前。 饶是昨日已从江轻寒那知晓了老人被宋承乾打伤的事,宋琅却依旧将那份初见的惊讶演绎得十分真实,双膝自然而然地一软,便直接跪倒在地,饱含真情实感的轻声呼唤,甚至带了一丝不愿打扰对方的颤抖。 “先生。” 张清正抬起头,苍白的脸色,疲倦的眼神,努力挤出的笑容里也尽显虚弱。 “你来啦,小琅。” 得亏中间过了好些天,宋琅才来,否则要再早一些,张清正也没法见他。 无需多想,宋琅直接以膝盖作脚,一点一点硬是挪到了张清正床边,随后一把握住了老人的手,两行热泪已经无声滚落。 又是悲伤,又是愤怒。 “先生,您这是怎么了?是谁,快告诉弟子,这究竟是谁做的!” 一旁给宋琅带路的小书童眼见堂堂陈亲王竟是如此一位性情中人,顿时也被感动,竟脱口而出道:“先生去了趟东宫,然,然后就被,就给抬回来了。” 张清正上半身一下子从胡床上弹起,斥责道:“住嘴!我往日都是怎么教的你,非礼勿言,非礼勿言!” 小书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很是替自家先生委屈。 “先生,这本就是事实,弟子又未胡编乱造,为什么不能说?” 张清正气得吹胡子瞪眼,往外一指,怒斥道:“你给我出去!快出去!去面壁思过!好生想想为什么!咳咳咳,咳咳咳......” 说着说着,老人竟重重地咳嗽了起来。 宋琅一边伸手为张清正顺着气,耳听得小书童已经转身离开,方才佯装不知,小声追问道:“先生,是不是太子他......” 张清正咳得满脸涨红,听到宋琅的问题后,一时间却只能沉默。 他既不能承认,却也没办法否认,前者涉及国事,后者则是碍于性情。 不过,沉默本身也是一种回答,宋琅见状,突然一巴掌重重地打在自己脸上,一下还不够,两只手左右开弓,嘴上还在念个不停。 “都怪我,都怪我,肯定是我的错,都怪我,是我害了您,是我!” 张清正赶紧拉住了宋琅,眼神中满是一个老人看待自家儿孙的心疼。 “不,不是你的错,不是。” 宋琅下手极重,两边都已见红印,此刻更边哭边道:“先生,若不是因为我,您又岂会......” 张清正摇了摇头,叹息道:“唉,这不是你的过失,是他,是他自己的错!欲人勿闻,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为,而他既然做了,那就怨不得人知道。何况那日你告诉我后,我便去劝过他了,是他不知悔改,终为陛下所知,这又岂是你的错呢?” 宋琅低下头,黯然神伤。 “可,可这终究是我害得您......” 张清正立即打断他道:“孩子,这件事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以德报怨,纵然是先生我也不如你,你若再自责,先生都要无地自容了。只叹我看错了他,陛下也看错了他,唉......” 宋琅默然无言,只是紧紧握住了老人的手,任由泪水滴落在手背。 这种时候,沉默就好了,很多时候,无声胜有声。 好半晌,张清正才道:“你今天来,所为何事呀?” 宋琅伸手拭去眼角垂落的泪水,道:“太庙大祀那天您没来,我听人说,是您染了疾,便想着来探望先生您,未曾想,竟会是这样。” 说到最后,又有哭腔。 张清正丝毫不觉得宋琅此人性子太软弱,老人这辈子,本来就是吃软不吃硬的典型,宋琅越是如此,他反倒越是看这个弟子很顺眼,连带着甚至开起了玩笑。 “哎,小琅,别看先生是文官出身,可年轻时也曾越涧射虎,箭没青石,真论起来,可比你厉害多了,一点小伤而已,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宋琅忽然破涕为笑。 “倒是,倒是未曾听先生说过。” 张清正将脸一板。 “难道你以为先生会说假话?” 宋琅佯装愕然,正要道歉,张清正却突然笑道:“哈哈哈,就知道你不信。先生自然没那飞将军李广的能耐,但年轻时也的确有过参军的念想,那一年呀......” ------ 宋承乾被罚禁足百日,又被削了食邑,明里暗里,可谓损失巨大,连带着整个太子党都显露出颓势来,虽有独孤无忌匆匆赶来,毫不客气的一巴掌,但也只是稍稍打醒了他,如今他整个人还是十分消沉,头发也不打理,下巴上满是胡渣,整日就坐在大殿外发呆,倒是没再饮酒了,但中途南宫怀玉几次过来劝说,却都被他哄走了。 不过,今日东宫却是迎来了一位截然不同的新客人。 江轻寒躬着身,试探性地呼唤道:“太子殿下?” 宋承乾略显茫然地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他半晌,才道:“又是父皇派来的吧,说吧,又想罚孤什么?” 江轻寒抬起头,疑惑道:“罚?恕我直言,您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罚您?” 原本已经转回去的宋承乾,这次连身子都转了过来。 “哦?” 江轻寒随即便义愤填膺地道:“宠幸伶人又如何?古往今来,喜爱伶人者不计其数,那些将相王侯,朱紫公卿,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还以此为荣,为何他们都做得的事,您就做不得呢?有道是无君子不养艺人,您肯为地位卑贱的伶人设立祭台,这是错吗?这难道不恰恰说明您有情有义,乃是千古一遇的明君么?反倒是他们,表面上刚正不阿,暗地里却是一肚子男盗女娼!实在是令我不齿!” 一番话连消带捧,字字句句都说到了宋承乾心里,他一拍大腿,同样跟着大骂道:“他娘的,那帮佞臣,哪个不是整日流连花丛,御史台里那几个贱奴,也不知取了几房小妾,说起孤来倒是一套一套的,还不都是想借机讨好父皇?” 江轻寒忙不迭地点头道:“殿下说的极是!他们打从一开始就对您有偏见,所以不管您做什么,怎么做,在他们眼里都是错,就连陛下也是受了他们的鼓动,方才对您如此,依我看,他们不过就是一帮卑鄙无耻的小人而已,为了自己升官,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宋承乾这连日积累的郁气一扫而空,只觉人生难得遇到个知己,兴高采烈地道:“正是,正是!好小子,你说得太对了!你,你姓甚名谁,说出来,孤今天一定要重重地赏赐你!” 江轻寒一拱手,不卑不亢地道:“草民江轻寒,曾在崇文馆中侥幸取得一品学士,如今在楚王府任事。” 宋承乾闻言,笑声一止,眉头微蹙。 “宋泰?” 江轻寒点头道:“正是。” 宋承乾疑惑道:“那你今日是来......” 江轻寒坦然道:“是为了替太子殿下您,写一封给陛下的请罪书!” 宋承乾脸色一冷,有些不满。 “你是在戏弄孤吗?” 江轻寒理所当然地道:“太子殿下误会了,您当然没错,但英雄向来都挡不住背后的冷箭,不是吗?这次是有小人暗算了您,就连陛下也因此而被蒙蔽,故需要先向陛下请罪,再铲除奸佞,如此,才能正视听呀!” 宋承乾眉头紧皱。 “小人暗算?” 江轻寒一拱手,道:“小人已经查明,那批伶人乃是由陈王最先买来,先赠予齐王,随后才到了您这,依小人看,这必然是此二人的阴谋呀!” 宋承乾一下愣了神,随后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失魂落魄地念叨着。 “不,不会,不会的,称心不会,不是这样,不......” 江轻寒赶紧宽慰道:“殿下,情可以是真的,您的称心兴许也只是个受害者,所以您才需要为他报仇呀!” 宋承乾双眼之中布满了血丝,一把揪住了江轻寒的衣领,大声咆哮道:“一定是真的!一定是真的!都是宋齐光的错!都是他的错!” 被宋承乾的口水喷了一脸,江轻寒却依旧面不改色,继续顺着宋承乾的话说下去。 “当然是他的错,若不是这些小人在背后使坏,您又怎会为陛下所恶呢?不过您也无需担心,陛下对您的期盼依然是‘承继皇业,总领乾坤’,这些小人区区阴谋,难以撼动您的地位,只是日后还需小心防范,才能不教这些下人得逞。” 宋承乾慢慢松开了江轻寒的衣领,脸色也逐渐恢复正常,好半晌,才突然抬起头,道:“江轻寒!” 江轻寒赶紧答应道:“小人在。” “你是个有能力的人,孤看得出来!” “多谢太子殿下夸奖!” “我看,以后你也别回楚王府了,就留在孤这里,在孤身边,为孤出谋划策,如何?” 江轻寒有些迟疑。 “可是,楚王殿下那边......” 宋承乾略显不满。 “你放心,孤自会给宋泰传个口信。更何况,他与孤本就是亲兄弟,他的人,不就是孤的人吗?怎么,你不愿意?” 江轻寒赶紧作揖行礼。 “如此,小人便多谢殿下赏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烟花柳巷风流地 一座小小的平康坊,却是整个长安城,乃至于可能是整个嘉国最出名的地方,哪怕是香客如云的玄都观,兴善寺,甚至那座象征无上权力的皇宫,也不如这地方名气大。 青楼勾栏,烟花巷陌,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一到夜里,就好似有一股看不见也摸不着的胭脂气盘旋在这一片屋舍之间,靡靡之音,销筋软骨,暗香霏霏,意乱情迷,让人情不自禁心神往之,忍不住就想把步子往里迈。 其实来此之人,也未必都是欲行那苟且之事者,正相反,一见温香软玉便急不可耐者,只会被他人耻笑为不懂礼数的蛮子。 绝大多数时候,客人们只是图个热闹,召集三五知己,一起喝喝小酒,听听小曲儿,一边聊些风花雪月的风雅事,一边看着那一位位青春洋溢的倌人们在场中摇曳生姿,连带着自己的身子骨似乎也轻了几分,进来前的一切烦恼与疲乏,似乎都随着乐声与酒气一起消泯了。 难怪曾有人说,长安花可以不看,章台柳不可不闻。 虽是销金窟,亦是风流处。 达官显贵,文人士子,互与姑娘赠诗文,谈古论今,引为知己,其乐融融之处,又岂是什么下流事? 官员们到了这,就算碰见朝中御史也无需担心,你带姑娘吟诗作画,他带姑娘抚琴唱曲,还能互相引荐,一起快活,就如那现代酒会一般,只是一种消遣与社交方式罢了。 别的不说,那白居易,元稹,哪个不是风流种,就连后世所推崇的“樱桃嘴”,“小蛮腰”,也都是源于白居易府上豢养的家妓,可见在古代,这着实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在平康坊的南曲,有一座“花月楼”,占地着实不小,三层高楼沿河而建,喜庆的大红灯笼高挂,正门口,穿着“清凉”,涂抹着浓郁的胭脂水粉,几乎都要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老鸨们正扎堆站在门口,挥舞着那能遮住半张脸的绣花团扇,扭动着腰肢,毫不避讳地大声招揽着客人。 到了晚上,这平康坊的热闹程度,还真不比白日的西市差。 用于观景的露台或走廊上,放肆大胆地露着香肩锁骨,穿红配绿的少女们正伸出自己那嫩白的藕臂,毫不避讳地高声调戏着底下路过的行人。 若是那本就个没正形的,或是熟客,自然要扬起头,朝着上面高声回击两句,说些没皮没脸的荤话,那就要惹得楼上一阵莺莺燕燕的笑个不停。 若是那些初来乍到,懂规矩,讲礼仪的年轻士子,多半是红着脸,低着头,抬起袖,捂着脑袋快步走过去,深怕听见了那些销魂蚀骨的声音后,一个没忍住,一脚踩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而每当这时候,楼上的姑娘们就笑得更大声了。 风尘女子,落魄文人,有区别吗?没区别的。 姑娘们也只是想着能多快活一天便快活一天罢,不再蹉跎几年,这些小姑娘又怎知生活的艰难呢,不被那些巧言令色的花花公子们多骗上几回,连着辛苦攒下的养老本儿都赔了进去,她们又哪儿会晓得这些连说句话都害羞的年轻人的好呢? 数百年来,人来人往,这座城,似乎从来就留不住真情实意。 ------ 月上柳梢头,人站灯笼口。 虽说朝廷官员们来此狎妓消遣实属平常之事,可钟子期在长安这么多年了,这竟是第二次来此,要说上一次,还是那年中了进士,被同年们一起裹挟着来此潇洒,之后十余年,他都再未如那晚一样大醉过了。 在他身旁,是与他相交多年,也算是他在长安唯一的朋友,俞瑞,也就是前天审赵王府管事打人一案时,在一旁坐着的书记员,刀笔吏,二人今天皆是受宋琅所邀来此。 接到宋琅的邀约时,钟子期本欲直接拒绝,他这十多年都没再碰过的事,自然不会因为宋琅在公堂上那一番话说的漂亮,就兴高采烈地破了戒,那也太小瞧他钟子期了。 最后还是俞瑞劝动了他。 理由有两个,第一,你钟子期在朝中的地位与影响力,和那位陈王殿下又有什么分别呢,一个一路被贬,就差直接滚出长安城了,另一个则是所有人都当他不存在,也素来没什么野心,你们二人一起饮酒聊天,谅谁也不会说闲话,结党营私根本就谈不上嘛,说是难兄难弟臭味相投倒差不多。 既然还算投缘,又不至于落人口舌,那么就算应约也无妨,再者,您已经得罪了那赵王府,将来总得需要个靠山不是,陈王其他的未必行,可帮您求求情总算不难。 我也知道您这臭脾气,换作齐王殿下,您肯定也不愿意,当然了,齐王殿下也看不上您就是。 钟子期听得窝火,却也没法反驳。 总之,许是俞瑞说的的确有理,也许是命运使然,二人今日便应约来到了这花月楼前,只不过这二人一个是从八品的主簿,一个连正经的官都算不上,二人租住的地方还没苏玄真一个草民的院子大,穿着自然也很是寻常,到了这之后,竟好似格格不入的局外人,根本没人多眼看。 花月楼正门外,站着迎客的,虽都是些年老色衰,已经做不了姑娘活计的落魄老鸨,但那也分个三六九等,她们会视客人的穿着打扮,举止言谈,眼神气度,乃至于各自背后所代表的势力而决定迎接的人和规格。 若是最普通的,那些新来的外地公子,身上又没几件值钱的装点,那自然就是最差的那一批来迎接,能勉强给你挤个笑脸已是不易,若碰上脾气不好的,只怕还要冷嘲热讽地念上两句呢。 可若是碰上那些穿金戴银,腰衔玉佩,一见便气度不凡之人,自然就是那些年轻时候起码都是青楼台柱子老妈妈们来接待,其中有些,哪怕老了,也能看出年轻时候的样子,必然是人人争相示好的大美人嘞。 不过,这二人也没尴尬太久,因为很快,一身白衣,贵气逼人的宋琅便带着一位美妇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双方见面,宋琅一拱手,笑眯眯地道:“钟兄,俞兄。” 他身旁那美妇人也跟着委身行礼。 “奴家郑晴儿,见过二位大人。” 这郑晴儿单从面相上来看,至多不过三十,就连脸上的脂粉涂抹得也不是很重,不像其他老鸨,需要厚厚的粉来抹平皱纹,给人的感觉自然清新许多,而且她不管是头饰,还是衣裳,都可称一丝不苟,绝无任何艳丽或暴露的感觉,若不是出现在这种地方,只怕谁也想不到她竟是个入了歧途的风尘女,莫不是哪家的主母才对。 不过,她既不是唱曲儿的,也不是抚琴的,而是“都知”,也称作“席纠”,用现代话说,就是主持人,负责把控和主持宴会,譬如行酒令时,评判对错,再让负责倒酒的姑娘给输家倒酒等等,也要安排节目单,为客人找乐子,力求宾主尽欢,如果有人砸场子,也得由她出面,处理妥当,可想而知,这必是位能说会道,八面玲珑的角色。 宋琅突然道:“晴儿妹妹,我这可就要说你两句了。来者都是客,岂有尊卑上下之别?你又何必称‘大人’呢?” 郑晴儿以扇遮面,乐开了怀。 “哎哟,四郎,这一声‘妹妹’呀,奴家可得有十年未曾听过了呢。” 宋琅疑惑道:“啊?这是为何?” 随即又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哦,我明白了,我看妹妹今年最多二八,这十年前,那还是小孩子呢吧。” 郑晴儿轻轻一拍宋琅的手,连白眼都翻得自有一股纯天然的娇媚之意。 “四郎可真会说话。不过呀,奴家六年前就满三十了,按规矩,你得叫声‘姐姐’才行呢。” 宋琅哈哈一笑。 “我看呀,还是叫‘妹妹’的好,省得等下有人要骂我‘装嫩’了。” 宋琅和郑晴儿在这边聊得开心,对面那两人就不免有些尴尬了,尤其是俞瑞,他从未来过最为繁华的南曲,心态上不免有些紧张,赶紧先跟着钟子期行了个礼。 宋琅见状,亦是反应过来,赶紧招呼道:“抱歉,怠慢了二位,来,钟兄,俞兄,请随我走吧。” 来都来了,钟子期和俞瑞自然不会拒绝,只是多少觉得开了眼界,外界传闻懦弱无能的陈王,公堂上慷慨陈词的陈王,如今与女子打情骂俏的陈王,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亦或许,这些都是他? 三人跟着打头的郑晴儿往里走,几步便已到了楼下的大厅处。 郑晴儿一回头,眼见俞瑞盯着正中央一位身段窈窕,头戴白色面纱,正在轻轻抚琴,柔声唱曲的女子,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不禁笑道:“俞大人可真是好眼光,这可是咱们这最有名的姑娘呢。”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抚琴之人就犹如一朵盛开在红尘俗地的清香白莲,直教人想要将其折下,放在手中细细品玩。 俞瑞惊醒过来,一转头,咽了口唾沫,有些羞赧。 钟子期见状,刚想张口说他两句,却又闭上了嘴。 俞瑞与他,既是官场上的上下级,也是唯一的朋友与知音。 作为其副手,俞瑞无怨无悔,无欲无求地跟了钟子期六年,陪着钟子期从大理寺调去京兆府,仕途也算跟着毁了个干净,他钟子期也不是一点人情味没有的人,心中的歉疚平日里不好说,可在这时候,自然不会砸好朋友的场子。 宋琅嘴角一勾,装作无意道:“哦?既然俞兄对她有兴趣,那就叫上那位姑娘吧。” 俞瑞耳根子都红了,连连摆手。 “没,没有的事,只是我,我听她唱的曲,是,是我家乡那边的调子,很多年没听到了,一时失态,您,您见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一曲新词得芳心 将俞瑞脸上的羞赧与憧憬全都看在眼中,宋琅极为“善解人意”地道:“哎,话都已经说到这了,那就是缘分来了。许是同乡,邀来一会,又有何妨?晴儿妹妹,能否替我过去招呼一声呀?” 却不料,郑晴儿一脸歉意地道:“还请四郎见谅,此事奴家不能做主。鱼姑娘是咱们这儿什么也得帮俞兄认识认识这位鱼姑娘。老早我便听闻这扬州女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听鱼姑娘这抚琴声,起码得有一半是真的。” 话都已经说到这儿了,再者俞瑞本心也不想拒绝,甚至多少都已经开始期待后续的发展,倒是钟子期眉头紧皱,也不知在一旁想些什么。 不多时,便有两个花月楼的下人搬着桌子过来了,不光是如此,楼里其他好事者听说了此事后,也都或从楼上探出头来往下望,或是直接聚在场中,开始对宋琅三人指指点点,并与身旁之人交谈着。 倒是没人在意宋琅的身份,应该说认识他的人都不算多。 先前他虽然偶尔会与马卫一起来平康坊玩乐消遣,但也都局限在花费少一些的中曲,至于环境最差的北曲他自然也不屑去,而能认识他的,官爵自然不会小,可大官们往往都习惯于在自家办宴席,很少会来这边,故而一时间倒没几个人认出他来,就算有个别认出来的,不是当自己眼花,就是当没看见。 所有人的目光,主要还是聚集在这件事本身上。 狎妓这种事,光明正大摆在台面上了,反倒多了许多“清规戒律”,以诗词文章,自身才华讨好姑娘,本就是一件雅事,不说会流芳千古吧,可一旦做出了可容世人传唱的好作品,为美人所喜,进而能与心上人喝酒赏月,共度良宵,怎么说都是一桩美谈,加之古代娱乐活动本来就少,难得有热闹可看,故而许多人都跑来旁观。 桌子已经放好了,两个下人将一张长长的宣纸平铺,就连纸笔也都准备了,旁边更有一身大红衣,穿着艳丽的美貌女子揽袖磨墨。 丝竹悦耳,红袖添香。 正在这时,宋琅却突然拉过了俞瑞,在他耳旁低声耳语了一番。 俞瑞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赶紧拒绝道:“王爷,不行啊,我怎么能......” 宋琅不待他反对,便轻轻一拍俞瑞的后背,再一使劲,将他往前一推,大笑道:“快去吧!” 俞瑞被硬生生地推到了桌前,众人见到今天的正主,亦是极给面子,立马便开始鼓掌喝彩。 无论此人是否能做出好诗词,最终抱得美人归,但这份勇气总归是让人佩服的,何况有胆子做这事的,多少都是有些才学的,否则一般人也不会来丢人现眼。 所谓是英雄惜英雄,看着俞瑞的背影,他们又何尝没有一种目睹同僚奔赴战场的壮烈感呢? 俞瑞眼看是骑虎难下,加之他也的确被宋琅那句话所打动。 “若是我去,那姑娘陪我还是陪你?” 一念至此,俞瑞一咬牙,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上前,执笔蘸墨,不敢耽搁,赶紧写下了宋琅刚刚告诉他的词句。 烟花柳巷,自然不适合写那豪气干云之词,“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虽好,但听完哪儿还有谈论风花雪月的心思,这自然不行。 如似“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又太出风头,与宋琅的目的相悖不说,也容易惹人怀疑是否为代笔之作。 可若是太差,又难以让这孤傲的鱼姑娘青眼相加,思来想去,宋琅便选中了那花间派的老祖宗,温飞卿之名作。 一曲菩萨蛮,赠予鱼姑娘。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温庭筠的词风秾艳精致,而且其妙在外,重皮相,简单点来说,就像是一件装饰华美的衣裳,没有女子不爱的,而有些诗词虽好,却过于晦涩,譬如李商隐,相较之下,还是这首《菩萨蛮》最是适合用在此处。 此词写的是那女子起床梳洗时的娇慵姿态,以及妆成后的娇柔情态,辞藻华美,犹如一件精致的艺术品,虽然中看不中用,但论才情,也属当世顶尖了。 果不其然,待得俞瑞停笔,那小厮代为念出后,顿时赢得了满堂彩。 来此之人,要说自己写一首未必,但如果连品鉴的水平都没有,也是太小瞧他们了。 俞瑞站在场中央,接受着众人的簇拥和称赞,耳听得掌声不断,三十来岁的大男人竟突然红了眼眶,可见他这前半生是过得多不如意。 正在这时,那鱼姑娘却突然柔声问道:“纸还空了不少,公子还有打算么?” 俞瑞猛然惊醒,看了眼那张纸,不禁暗暗后悔。 因为他字写的不大,再加上这一首词本来字就不多,写完之后,纸张上还空出了半数多,这就有些尴尬了,尤其是美人都这么问了,就更不好回答。 俞瑞下意识望向了宋琅,宋琅也同样面露难色。 那意思显然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其他人见状,也都在议论纷纷,有为俞瑞鸣不平的,这么短的时间里,难道还要人家再作一首不成,莫不是花月楼的手段,临时反悔,故意刁难? 也有不想看到俞瑞仅凭一首词便抱得美人归的,则说那鱼姑娘是如何如何好,品味是如何如何高,简直要把她捧为嘉国第一才女,总之就一个意思,区区一首词,配不上鱼姑娘的名声,这不算刁难。 正在这时,不愿朋友丢脸的钟子期突然朗声道:“俞兄剩下那半张纸,是留给我来献丑的吧!” 说着,不管其他人怎么看,他自顾自地大踏步上前,一手提笔,落笔却不是什么诗词文章,而是开始画画。 很难想象,钟子期这样一个浓眉大眼的国字脸汉子,笔法竟会如此精美。 这却是天赋与勤奋使然。 钟子期是法家弟子,早年还在老家时,便喜欢替衙门绘出犯人的画像,作为拘捕令,也能挣些买书的钱,这放在现代,那就是个优秀的侧写师,再加上他天赋异禀,成年之后,没事就在家中练习取乐,如今更是花鸟鱼虫,无一不精,这一出手,顿时看得旁人异彩连连。 运笔如飞,没有一丝一毫的停滞,只是半刻钟不到,他便已经放下了笔,这显然是成竹在胸,可见大家功底! 再看那张宣纸空出的地方,已经多了一位正在化妆的女子,不但场景与妆容和词中所描绘的一模一样,尤其是那寂寞神态,更是惟妙惟肖,犹如画龙点睛,看得旁边懂行的不住点头。 “这词,绝了,这画更是绝了。啧啧,就是字太一般,否则这副墨宝还得再翻上几翻!” “万事忌个‘满’字,我看不错。” “可惜呀可惜,看来鱼姑娘这次,得被别人带走了。” “你可惜个什么,这轮谁也轮不到你呀!” “嘿,姓王的,别看你是御史老子就不敢骂你。” “要不你试试?” “哟,你这老王八还来劲了。” 眼看第一步大功告成,宋琅朝一旁使了个眼色,郑晴儿会意,赶紧走上前,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笑问道:“如何?可能入鱼姑娘法眼呐?” 包括俞瑞在内,其他人也都眼巴巴地望着鱼姑娘,只有钟子期和宋琅并不为其所动。 却见那身段窈窕,纵使以纱巾遮面,仍可闻天香国色的鱼姑娘缓缓站起身来,声音清雅,如空谷幽兰。 “请二位才子,随奴家去上房一叙吧。” 霎时间,便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不知道的,还当是边关大捷,不少人更是举杯相庆,遥遥敬贺俞瑞和钟子期,花月楼上下,皆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气象。 来这里的玩的,都是些有身份,有闲钱的风流客,绝大多数人自然没那么小气,只会觉得俞瑞和钟子期给他们长了脸,自己从旁见证一段佳话,以后多了一份谈资而已。 俞瑞满面红光,高兴得几乎不能自己,尤其当鱼姑娘主动牵起他的手时,更是险些软倒,还是钟子期眼疾手快,扶了他一下,才没有丢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恶少莅临花月楼 与入夜之后,月朗风清,静谧无声的长安城格格不入的,是好似才刚醒过来的平康坊。 花月楼前,人声鼎沸,一个年老色衰的老鸨,远远便瞧见了一位常来的熟客。 要说这人那可不得了,论身份,算得上是长安城最上层那一小撮人里的一位,万万不能怠慢,最关键的是,只要伺候好了他,每月分账的时候,也能向上头多要些银子,因为这位大爷向来出手阔绰,就算是随手打赏,也值她一个月的辛苦操劳了。 毕竟已人老珠黄,再无年轻时的风韵,无人追捧,又哪儿来的银子生活呢? 有的姑娘醒悟的早,会趁早巴结城中一些有闲钱的老爷,找个老相好,老来还能有一口饱饭吃,或者干脆找到人赎身从良,从此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但更多还是像她这样的,年轻时在世人的追捧中迷失了自我,根本就没想过未来,或者干脆就是被那些只会花言巧语的假贵人,负心郎给骗走了辛苦存下的老本,青春一过,客人少了,又没本钱,老来一身毛病,蹉跎而死。 本来就是碗青春饭,吃完就没,不到这种落魄的时候,哪儿会知道生活的艰辛,也无怪她现在为了能攒点钱,已经完全抛却了最后一丝做人的尊严了。 只是她才刚刚扭动着早已横生赘肉的腰肢,准备上去迎接那位贵客时,竟有一位,旁若无人地挤过了她,毫不避讳地迎了上去。 老鸨心里一惊,被人抢去了看中的贵客,气不打一处来,刚想开口叱骂,但看着走过去的那身影,却只得努力压下火气,在心里轻啐一声骚蹄子,虽然很是不甘,但还是乖乖退了回去。 这边,宋欢身穿一席做工考究的藏青色窄袖圆领袍衫,缓步走了过来,在其身旁,还有一个看面相也知年岁不大的少年,不过生得高,比宋欢也矮不了多少。 少年头戴束发紫金冠,额间围着一圈金丝面,青布底,中央嵌有一颗玉珠的华贵抹额,上半身外面套着件天青色金绣半臂,里面则是件缎面白衣,腰间缠着一条皮革,上面吊着各种挂饰,有玉佩,护身符,香囊,长命锁等等。 其人脸若中秋月,是个富贵相,色泽红润,瞧着讨喜,唯独在额头处有一块疤痕,就连那抹额也遮不全,却是幼年玩乐所伤,可见其从小便是个好动的顽劣性子。 不错,此人正是那赵王府的小公爷,秦骏! 虽说赵王府从关系上来说,算是太子党这一方,可秦骏与宋欢这对叔侄却是好朋友,毕竟两个纨绔子嘛,自然臭味相投,如今联袂来此,自然是为淫乐一事。 道路两旁,一有认出他来的,不管是正在跟朋友插科打诨的也好,还是在与相熟的姑娘们玩乐的也好,都赶紧躬身行礼,口称“小公爷”,连带着那一脑袋的**之想,都被他给活活吓走了。 也无怪旁人大惊小怪,实乃秦骏这小子的确恶名在外,从不把规矩当规矩,纵马过道,放狗伤人,那都是常有的事,饶是如此,这多年来,也没几个人敢站出来说个不是,都权当今天倒了霉,遇了恶狗。 似这种有底气不守规矩,并且也的确不守规矩的恶人,谁见了那不得摆出好脸陪着? 只不过,小公爷秦骏今天的心情实在太差,加之他性格倨傲,就算周围的人都主动躬身跟他打招呼,他也都懒得多搭理,整个人就好像一头螃蟹似的,直接撞开拥挤的人群就往里走。 躲闪不及的,亦或是本来就是背对着他,没看到的,被他给撞到了,一回头,刚想张嘴发作,待得看清来人之后,一个个都噤若寒蝉,赶紧避开,就算是遇见几个外乡人,不识趣的,旁边也有好心人帮忙,给拉上一把,然后在旁边悄悄地给他阐明利害。 青楼红粉胭脂地的门口出了血案,总是不美,这些最没良心的风流人,在这种时候也开始变得有良心了起来。 “哎哟,这不是六郎么!” 陡然间,一道勾魂夺魄的绵软声音突然拖长了调子响起,一个完全不同于周边老鸨那般年老色衰的凄惨样子的端庄女子穿过人群,从花月楼那边迎了过来。 就这一嗓子,那可真是把万般柔情都藏在了其中,惹得花月楼门口都随之短暂一静,不管男人女人,都忍不住把目光投了过来,只不过男人见了,多是一脸痴迷向往和淫邪不堪的样子,而女人则多是撇着嘴,面带不屑和浓浓的嫉妒之色。 宋欢眨巴了两下眼,看清来人后,顿时面露喜色,快步迎了上去,顺手揽过对方那没有一丝赘肉的纤细腰肢,再轻轻摸了一把,方才笑道:“晴儿姐姐,多日不见,近来可好呀?” “哎哟!” 郑晴儿娇媚地叫了一声,随后赶紧拿手中团扇遮住了半张脸,也不避讳外人的各色目光,直接把身子都斜靠在了宋欢身上。 媚眼如丝,就跟没了骨头一样。 “你还说呢,都多久没来了,奴家还当六郎早已忘了奴家。” “瞧你说的,我哪儿舍得呀?”宋欢一边说着,又搂着郑晴儿上前,向其介绍道,“可别说我不照顾你生意,今天我给你带来位贵客,你可得给我伺候好了!” 郑晴儿看了眼那脸色依旧不甚好看的秦骏,佯装不知对方是谁,夸赞道:“哎哟,真是好俊的小哥儿!这哪儿还需要六郎你提醒,只怕花月楼里的姑娘们都得抢着伺候呢。” 秦骏一听这话,脸色终于好了些,朝着后面一勾手。 “老婆姨会说话,赏!” 郑晴儿脸色一僵,不过她反应也很快,眼看对方手下抛来一个钱袋,赶紧用双手捧住,随后塞进怀里,娇滴滴地回了个礼。 “奴家多谢少爷打赏!” 秦骏也不看她,而是朝宋欢催促道:“六叔,你不是说今天来带我看花魁的么?赶紧的吧!” 宋欢大笑道:“少爷急了,那咱们就进去吧!” 几个人顺着往里走,刚跨进门,却有个醉汉,从花月楼里面出来,脚下不稳,竟跌跌撞撞地朝秦骏撞来,秦骏哪儿会跟他客气,直接一脚就把对方给踹翻在地。 这人重心不稳,被他踹翻在地,但因为喝得烂醉,根本就感觉不到痛,只觉得身子没有力气,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倒在地上爬起不来,嘴巴里呜呜咋咋的,只是在叫嚷个不停。 秦骏见状,一肚子气正好找到了发泄的目标,还想过去打,却被宋欢给拦住了。 “哎,小骏,今天咱们是来消遣的,别把事情闹大了。” 秦骏看了眼宋欢,随后一口痰啐在了那倒地的醉汉脸上。 “就饶你一条狗命!” 踩着那汉子,继续跟着宋欢往里走。 这二人今天只带了三个手下,宋欢一个,秦骏两个,其中一个正是丁忠,只不过一看丁忠那鼻青脸肿的模样,就知道事情定然败露,让秦骏给他一通好打。 宋欢在前面搂着郑晴儿。 “鱼姑娘可在?” 郑晴儿靠在他怀中,抬起头,白了他一眼。 “六郎有奴家一个还不够吗?” 宋欢哈哈一笑,说话无比直接。 “哈哈哈,人不如新,衣不如旧嘛。更何况晴儿姐姐一个,能受得住我们这么多人?我这大侄子火气可旺,就怕晴儿姐姐你吃不住力哟。” 郑晴儿轻啐一声。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宋欢不以为意。 “我也是为了你好呀!” 随后,宋欢才道:“说正事,鱼姑娘呢,我今儿可是对我这侄儿夸下了海口的,你不会让我在他面前丢人吧?” 郑晴儿道:“哪儿能让六郎丢面子。不过嘛,这鱼姑娘的规矩你也是知道的,这......” 话未说完,不喜前面二人窃窃私语,从后面赶上来的秦骏便插嘴道:“什么规矩?” 宋欢还来不及阻拦,郑晴儿便解释道:“咱们花月楼这鱼姑娘呀,有个规矩,谁要想与她共度良宵,得由鱼姑娘亲自出题,客人当场做诗,入了鱼姑娘的眼,才能见呢。” 秦骏闻言,顿时冷笑道:“一个臭婊子,架子倒不小。那倘若小爷今天就是要见她呢?” 郑晴儿脸色微变,苦笑道:“这,少爷,您这不是为难奴家么?” 秦骏把嘴一咧,笑得邪意森森。 “小爷我就是为难你,怎么了?你去告诉她,今晚她若不来,那明儿小爷就把这‘贞洁烈女’光屁股拖出去给全城人看个乐!听明白了吗?” 宋欢见状,嗫嗫嚅嚅的,在一旁那是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不好驳了秦骏的面子,可宋欢又是个切切实实的风流客,他是懂规矩的,而未免外人嘲笑,或是被二哥知道,他也愿意守一部分规矩。 再者出来玩的,本来就是寻开心,把事情闹大,不是给自己添不自在么,可秦骏话已经说出口了,他也只好跟着劝道:“晴儿姐姐,你就去劝劝她吧,来了,万事大吉,以后她还可多一块护身符,岂不美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何知凶险近在侧 约莫六十来平的房间,在古代可算不小了,木质地板打了蜡,为了方便久坐,还特意铺了软垫与价格昂贵的波斯地毯,足见这花月楼财力不俗。 宋琅自然是当仁不让地坐在主位,面前摆着一方小桌,桌上的盘子里,都是新鲜的水果与佐酒的糕点小菜,旁边还另有一张副桌,摆的是铜制的酒壶与酒杯。 酒壶里装的,是淡红色的葡萄酒,有诗曰,“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可见在古代,喝葡萄酒并非罕事,随着胡人进入中原,也是老早便被一并传入。 只是不同于现代,这里的葡萄酒口感酸甜,度数也低,更像解渴的饮料,而非聚会的酒水,也算是宋琅来到这个世界后,最爱的饮品。 副桌后面,也就是宋琅身旁,正跪坐着一位穿着清凉诱惑,看面相至多不过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正在殷切地为他倒酒。 在宋琅面前,左右两边,则分别是钟子期和俞瑞的座位,一切物件摆设也都差不多,只不过与神情闲适的宋琅不同,二人都是正襟危坐,饶是身旁女子如何暗示,也都视而不见。 唯一不同的是,钟子期是真正坐到了目不斜视,而俞瑞则是一直痴痴地望着场中的鱼姑娘。 鱼姑娘带领众人来到此处,如今正在抚琴弄曲,口中唱的,依旧俞瑞家乡的扬州小调,琴声悠扬,声音空灵,俞瑞已听得是如痴如醉,眼里,心里,都已再容不下别人。 莫怪俞瑞心志不坚,试问一个男人,半生仕途不顺,从未被人看得起过,今朝突然被大人物邀请,到了这长安城中最什么,只是劝道:“出来玩,何必这么大火气呢?是不是,小骏,来,喝酒。” 秦骏骂道:“还不是这蠢奴才,一点小事也办不好,还让那臭婊子闹去了京兆府!” 丁忠有些委屈。 “少爷,还不是因为......” 秦骏见他还敢顶嘴,愈加恼火,立马呵斥道:“你还有脸!” 丁忠赶紧将脑袋低了下去,不敢再说了。 相比之下,他的下场其实已经很好了,只是被气头上的少爷打了一顿而已,想想那逃过一劫,却没逃过第二劫的崔氏,啧啧,连他都有些后怕。 秦骏气性上来,猛地一拍桌子,吓得旁边正在为其倒酒的女子手一抖,酒液都撒了些在他裤子上,女子见状,赶紧就想用手帕去擦,秦骏却是突然一巴掌将那女子给打倒在地。 “笨手笨脚的贱婢,滚下去!” 宋欢赶忙打圆场道:“哎,小骏,听六叔一句话,别气了。那钟子期的事好办,回头我去知会那薛光一声,保管让那姓钟的吃不了,兜着走!” ------ 行酒令,也就是劝酒的游戏,现代喝酒喜欢猜拳,玩骰子,其实古代也差不多,不过古代还将之划为了“雅”与“通”两种。 划拳猜骰气氛最热烈,但玩得性起,都在大吼大叫,既粗俗,又单调,故而都算是通令,也就是通俗的意思,宋琅这几位自然不一样,哪怕是俞瑞,也是看过不少书的,再加上一位才女鱼幼微,几人玩的都是最雅的临时作诗答对。 美人相伴,美酒作陪,纵是雅令,气氛依然不错,只是让宋琅大跌眼镜的是,瞧着身体最好的钟子期,酒量却是最差的,这没几杯下去,竟然已经醉了。 这轮是宋琅输了酒,在身边美人的娇声中,他一边举杯,一边用袖子遮住脸,悄无声息地偷偷瞥向了门外。 这里的门都是左右拉开的纸门,上面虽有绘画,但透光性依然不弱,从里面能够轻易地看清外面人影的动作。 见到早已约定好的信号后,宋琅方才一饮而尽杯中酒,随后佯装醺醉,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那个,钟兄,俞兄,我,我得先失陪一,一小会儿了。”宋琅一只手扶着裤腰带,笑嘻嘻地道,“内急,我先去解决一下。” 俞瑞赶紧站起,想要搀扶宋琅,宋琅却一把揽过他的肩膀,在其耳边小声道:“美人在此,就别,别陪我了。俞兄,今晚好生表现。” 说着,在其胸口轻轻一拍,再将他朝旁边一推,自己则在旁边女子的搀扶下走到门口,还故意朝钟子期喊道:“钟兄,要不也出来吹吹风?” 钟子期趴在桌子上,连连摆手,似乎已经喝醉了。 宋琅随即拉开门,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可还没等他走几步,郑晴儿便迎了上来。 “哎哟,四郎,这么快就喝醉啦?” 宋琅歪着脑袋,猛地一甩手,旁边侍女惊叫一声,被他甩了开去,宋琅则趁势装作醉倒,扑上郑晴儿,好似挂在了她身上,将她往旁边拐角处带去。 “你,你竟敢瞧不起本,本王的酒量,今日,今日得让你见识见识!” 那侍女见状,也很识趣地退下了。 到了拐角处,眼见四下无人,宋琅眼中刻意作出的醉态为之一清。 “人到了?” 郑晴儿娇媚道:“奴家办事儿,您放心。” 宋琅将她抱在怀中,好似一对郎情妾意的爱侣。 头往下一低,他却并未如郑晴儿预料中的那般亲下来,而是在其耳边柔声细语。 “最好如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身不由己可怜人 温香软玉,左拥右抱,人间逍遥,莫过如是。 经不住宋欢等人一直劝,没几下,便已是整整一壶酒下了肚。 真实年纪其实比左右两边那对新换上来的双胞胎姐妹花还要小的秦骏已是满面通红。 酒劲上涌,秦骏一凝眉,举起手边酒壶。 “这,这酒怎么......” 坐在他正对面的宋欢嘴角含笑,使劲眨巴了两下眼睛后,一手持杯,另一只手探至幽处,惹得怀中佳人娇喘阵阵,甚至无力将从自己肩头滑落的衣裳重新穿好,直露出胸口大片风光,可屋里的男人却没一个有那空闲去瞧了。 “怎么了?” 秦骏使劲晃了晃脑袋。 “这劲道有些,有些大啊......” 宋欢听罢,捧腹大笑,随后才道:“小骏啊,这男人活在世上,酒不可不沾,若不沾,那就不风流了,活着也无甚意思。你呀,就是平时喝得少了,我看这酒,嗝,就很不错嘛。来,咱们再来一杯,来来来,再来一杯。” 秦骏很是不满。 “六叔,论酒量,我可比你好!” 宋欢将脸一板,佯怒道:“放屁!来,跟六叔比比?” 在家在外都骄横惯了的秦骏毫不示弱,一拍桌子,震得酒液都撒了出来。 “比就比!” 立马便又是一阵推杯换盏,有丁忠等人起哄,场面完全变成了宋欢与秦骏两人在拼酒,这一杯接着一杯下去,秦骏醉意更浓,可一股火气也随之从下腹蹿了上来。 有道是酒壮怂人胆,喝过酒后,个个都觉得自己天下第一,直欲上九天揽月,更何况是秦骏这等世家公子,纨绔皇亲,不喝酒都要闹事,更何况喝了酒。 打了个饱嗝,酒液都涨到了嗓子眼,秦骏一捂嘴,知道自己暂时喝不下了,却不愿认输,左右看了两眼后,突然一把抓过了身旁,那个衣衫不整,脸色谄媚的双胞胎中的姐姐。 “你!那老婆姨呢?还,还有那花魁呢?” 小姑娘眉清目秀,虽称不上国色天香,却也有几分姿色,如今一只手被秦骏捏得生疼,却还不得不赔着笑脸,柔声道:“公子,有我们姐妹,还不够吗?” 秦骏立马将脸一横。 “老子是什么身份,你们也配?你给老子听好了,今儿老子必须得见到那臭娘们儿,否则你们这花,花什么楼也别开张了,老子今晚就遣人给你们拆了!” 说罢,将对方一甩,又往外一指。 “快去!” 小姑娘不禁有些犹豫,晴儿姐姐说了,要陪好这几位,给他们消消火,别再想鱼姑娘,可眼下这情况...... 到底还是没什么经验,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秦骏却似被激怒,直接扬起手,一巴掌便将其扇倒在地。 秦骏虽是纨绔子,但好歹是将种门庭出身,只是不爱读书写字罢了,但骑马射猎,打马球等事可是一样不落,家里有钱,吃得好,身体自然好,喝多了之后手下又不会留劲,这一巴掌差点没将这可怜的小姑娘给扇晕了过去。 屋中琴声顿时一止,除了宋欢,几乎所有人看向这喜怒无常的秦少爷眼神中都充满了畏惧。 小姑娘哀叫一声,倒在地上,眼前都在冒金星,可一抬头,瞧见了自家妹妹被其揽在怀中,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却顾不得脸上的伤,仓皇起身,跪在地上,不住地朝秦骏磕头,那边的妹妹抖如筛糠,竟不敢开口求情。 “公子恕罪,公子恕罪......” 原以为能攀个高枝,现在才知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 秦骏极不耐烦地催促道:“你是听不懂人话吗?赶紧给老子滚,把那臭婊子找来!否则你也别回来了!” “是,是!” 小姑娘这时才终于回过神,赶紧好似逃命一样地爬起来,甚至顾不得将身上的衣裙穿好,便赶紧朝门外跑去。 身不由己,她连眼泪都包在眼眶里,不敢落下,至于她那孪生妹妹更是吓得脸色惨白,几乎连为秦骏倒酒的手都要稳不住了。 秦骏对此却是混不在意,毕竟他平日里就是这么个样子,欺男霸女,招摇过市,如今坐回原位后,只顾自己喘着粗气休歇一会儿,理都没理旁边已经吓得快要失禁的美人儿。 宋欢根本没觉得秦骏做的有什么不对,反倒将一枚桃子丢出,砸在了那琴师身上。 “怎么停啦?” 琴师吓了一大跳,好在平日里天天训练,已经形成了习惯,手指一动,刚刚停歇的琴声再度响起,只是这次琴声婉转,似藏着说不尽的凄惨与悲凉。 就这么又过了一小会儿,刚刚离开的小姑娘这才瑟缩着从外面跑了回来。 “公,公子......” 倒不是她不想就这么直接跑掉,只是妹妹还在里面呢,她跑不得,二是这天下之大,她一个空有几分姿色的弱女子,就算逃了出去,又能去哪儿呢,说不得还是会被花月楼的人给抓回来,到时候下场只会更加凄惨,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又回来了。 秦骏听到动静,一转头,看着对方那畏畏缩缩的样子,脸色一冷,眉头紧皱。 “你一个人还敢回来?” 小姑娘原本清纯精致的五官都吓得皱在了一起,却根本不敢辩解,只能跪在地上,把脑袋深深地埋在怀里,娇小的身子颤个不停。 “鱼,鱼姑娘,说,说,说......” 秦骏一拍桌子,极不耐烦地大吼道:“那臭婊子说什么了,快点说!” “啊,是,是!”小姑娘又抖了一下,鼓足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提起一点声音,道,“鱼,鱼姑娘说,她已,已经心有所属,不,不能来服侍公子您,特,特让奴婢转告,请,请公子见谅。” 秦骏闻言,脸色一变,猛地狂吼一声,一伸手,直接掀翻了面前的桌子,酒水杯盏落了一地,叮叮咣咣的,惹得屋内一声声尖叫接连响起。 秦骏在丁忠等人的搀扶下站起身,想都没想,便直接抽下腰带,朝着那还跪在地上的姑娘劈头盖脸地抽去! “啪!” “啊!” “啪!” “啊!” 小姑娘痛得满地打滚,求饶不断。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呀......” 孪生妹妹站在秦骏身后,正想为自家姐姐劝上两句,可一低头,便瞧见了姐姐眼中的坚决,只好停下脚步,紧咬牙关,眼神凄楚。 一对苦命人,半分不由己。 宋欢此时酒劲也上来了,再者他虽然懂规矩,但可千万别当这当街差点打死令狐貂的韩王殿下是什么好玩意儿,如今一听这话,也是心头火起,站起身,一脚踹翻了桌子,撞得旁边琴师连琴都摔了出去,发出“哐当”一声。 同样觉得丢了面子的宋欢,直接破口大骂道:“娘的!一个臭婊子,跟本王装什么清高?给你脸还不要了!走!咱们今儿一间一间地搜过去,一定要把她抓出来!” 此话一出,同样有此心的秦骏当即狂呼一声。 “走!今天一定要把她抓来!” 秦骏连靴子也不穿了,随手丢下腰带,就这么赤着脚,踹烂了门,硬生生闯了出去。 ------ 屋子里,来自西域的葡萄美酒已经喝尽,地上甚至还堆了不少其他的酒坛子。 古代不比现代,限于酿酒工艺,这里的酒是真正的“浊酒”,而且颜色也是五花八门,最差的是绿色,有诗曰,“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所谓“绿蚁”,指的就是酒液中,如蚂蚁一样的漂浮物,不过味道不算差,只是度数很低,古代人的酒量相比现代,自然也差了许多,更何况钟子期平日里是不喝酒的,这一喝,便醉了,可越醉,反倒越想喝。 这大抵是放纵的快乐? 拉门外,一道人影一闪而过,原本陪在俞瑞身旁,言语温柔的鱼幼微轻轻一颤,面纱下,她轻咬红唇,眼神中满是犹豫,尤其是在看了眼一脸傻笑,醉意朦胧的俞瑞后,更是如此。 但随着门外一道几不可闻的咳嗽声响起,一切执着终究是如水中花一般,破灭开来。 她朝俞瑞道:“奴家去为两位取酒。” 可她才刚刚站起身,已经喝醉的俞瑞便拉住了她的手。 “别走。” 幸有面纱,鱼幼微那苦涩的模样才并未显露出来,她慢慢推开俞瑞的手,似在安慰他,也似在安慰自己。 “奴家,还会回来的。” 俞瑞迷迷糊糊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还未等他起身去追,便被一旁的另一位姑娘给拉住,不得已,只好眼睁睁看着她离去。 鱼幼微站在拉门前,神色几度变幻,直到听见那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后,才猛然间拉开了门! 门外,秦骏与宋欢这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子打头,包括丁忠在内的三个恶仆亦是紧跟其后,这五人好似五只大螃蟹,横冲直撞,见到房门便拉开搜寻,途中也不知打倒了几个倒霉的醉客,非礼了多少女子,惹得多少尖叫,连果盘酒壶都打翻了不少,一路所过,遍地狼藉。 门一开,双方撞了个满怀,鱼幼微面纱落地,一抬头,与宋欢对上眼神,宋欢猛然间瞪大了眼睛,惊呼一声。 “就是她!” 好嘛,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鱼幼微站在原地,就像是一个随时等待献身的祭品,可落在外人眼中,她似乎已被吓得呆住,宋欢却不管这个,一把扯过鱼幼微的手,大笑道:“来来来,陪本王吃酒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花月楼的人气之所以如此旺盛,几乎冠绝平康坊,除了楼里的姑娘们个个娇俏可人,善解人意外,还在于本家舍得在装潢上花钱。 花月楼分为花楼与月楼两座,中央有一条从曲江池流出的小河横穿而过,这也是南曲地价之所以更贵的原因,两楼之间以数条廊道相连,不光如此,夜里更可去到河边,下到画舫,怀抱美人,沿河而行,赏月观景,十分美妙。 丢下郑晴儿,宋琅独自一人站在廊道边,手扶栏杆,低头望着水中倒影。 月上中天,春末宜人的晚风轻拂脸颊,恍惚间,那河水中的倒影竟好似在逐渐变化,变回了那个曾经的自己。 遥想当年,依旧年少,对外面的世界还饱含期待与善意,而后独自一人,奔波数年,功成名就,娇妻在怀,何其得意。 再之后,因欲为社会略尽绵薄之力,故投身慈善,也曾幻想过,待老来,与妻儿田园牧歌,颐养天年,岂不快哉? 未曾想,一夜之间,急转直下,目睹奸情,夫妻无爱,兄弟无情,曾经美好的,充满希望的生活,转眼间便只剩下了一地鸡毛。 到最后,惨遭算计,一场车祸,手足俱断,只剩一残躯,听尽人间丑恶,愤而自尽,到今日,又算什么? 两世为人,这等离奇的经历,任凭说给谁听,对方也不会相信,只会觉得你是不是得了臆想症,或是被邪祟附体。 宋琅也从没生出过向外人倾诉的欲望,因为他已不再相信任何人。 一种彻骨的孤独感,随着夜风,缓缓袭来,这注定只能独自消化的惆怅,让宋琅情不自禁抱住了自己。 只能苦笑。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耳听得,曲声悠扬,莺歌燕舞,笑语盈盈,人间富贵...... 何处该是吾心归处? 他默默捂住了脸,内心深处,那仅存的一点良善,亦或者残存的一丝自我,让他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负罪感。 未曾想,当年刚入社会,为温饱而奔波打拼,无暇顾及其他的日子,竟成了如今已无法再奢求的,平淡中带着可爱的时光。 他在不断地向内诘问着自己。 如果说,杀马卫是因为他触犯了自己的底线,而后骗张清正,骗白令徽则是为了谋求立身之本,不得已而为之,那现在呢,这算什么? 无怪多愁善感,平地起秋风,只因每个人都有良心,区别只在多少而已。 可他呢,他也应该有良心吗? 这个问题注定得不到答案,因为问别人容易,问己最难。 画舫小舟无声过,河中明月静静碎。 当时只道是寻常? 一条不归路,路上的人偶尔也会转头,但并不停留,只空余一声徒增奈何的叹息而已。 宋琅使劲搓了两下脸,本就没有多少的醉意一扫而空。 他重新睁开眼,河中荡漾开来的波纹里,两个模糊的人影好似合二为一,而他的眼神,亦渐渐变得幽深,冰冷。 正如河中水,正如水中月。 ------ 屋门外,随着认出鱼幼微的宋欢一把拉住了她的手,鱼姑娘这才好似刚刚惊醒,赶紧拉住门框,一扭头,神情凄婉地朝屋内喊道:“救命!救命!” 宋欢哪儿会跟她客气,见她还敢挣扎,直接一巴掌甩了过去。 “叫什么叫?赶紧跟本王走!” 宋欢这一帮人在门口堵着闹事,花月楼的人虽然瞧见了,却根本没有上来劝阻的打算。 经营青楼勾栏,其实最怕的就是遇见这种情况,两边的客人因为争风吃醋,或者其他原因闹了起来,本家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若两方背后都没太大的势力,那本家还可代为调解,大不了为两边免去酒水钱,再加上姑娘们的柔声安抚,一会儿就无恙了,可似宋欢加上秦骏这般不讲道理,但又权势滔天,一言便可决定他们生死的主儿,那是最难伺候的。 闹起来能怎么办? 两不相帮呗。 或者柿子专挑软的捏? 可今晚这情况,好像连上去说两句都不行啊? 这厢一身酒气的秦骏见鱼幼微还在挣扎,十分不满。 前天才刚受了京兆府衙门的气,今天跑来这找乐子,竟还要受个娼妓的气,难不成如今这长安城,是个人都敢不买我赵王府的帐了? 秦骏毫无怜香惜玉的想法,上去便是一脚,正踹在鱼幼微的小腹上,将她给一脚踢了进去,连宋欢都没能拉住。 “臭婊子,给脸不要脸!” 鱼幼微倒在地上,嘴角都流出了血来,疼得整个人都缩成一团。 房间里,原本还不知道发生什么的俞瑞一抬头就看见了这一幕,霎时间酒都吓醒了一半,顾不得其他,赶紧冲了上来,先伸手扶起了鱼幼微,正在这时,一直好像一条狗似的,跟在秦骏身后的丁忠使劲揉了揉眼。 “你,你......” 秦骏看向丁忠,丁忠则顺着往屋里望去,正与刚刚抬起头的钟子期对上了眼! 这张脸他如何能忘得了,这姓钟的,不光是在堂上打了自己的板子,让自己丢了大脸,事后还害得自己白挨了少爷一顿毒打,他不敢恨自家主子无情,也没想过要恨那位虽然言辞激烈,但态度异常和蔼的陈王殿下,可又不至于觉得是自己错了,便自然而然地将一切罪责都丢在了钟子期身上。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丁忠往里一指,惊呼道:“钟大,不是,是钟子期!” 秦骏瞪大了眼睛,来回看了看,见丁忠神情不似作假,想也不想,直接一挥手。 “给老子上!” 酒劲,哦不,应该说是酒再加上酒里的药劲使然,这五个人想都没想,就直接蛮横地冲了进去。 宋欢和秦骏这两个是不喝酒都会闹事儿的主儿,再带上三个忠犬恶仆,这情况顿时一发不可收拾了。 被波及的小姑娘们瑟缩在角落处,就好似老鼠一样挤在一起,浑身都在发抖。 正在这时,俞瑞也反应了过来,赶紧回过头,朝钟子期大吼道:“钟兄,快走!” 他是刀笔吏,书记员,记性自然不错,何况丁忠这案子闹得不小,丁忠认出了他与钟子期,他又何尝没认出丁忠,而丁忠在此,那他正陪的人是谁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深知小公爷不好惹的俞瑞,根本没多想,赶紧先喊醒钟子期,随后便放下鱼幼微,挺身拦了上去。 “小公爷,钟大人是朝廷命官,请你......” 宋欢当头便是一脚踹了过去。 “去你娘的朝廷命官!” 俞瑞都未反应过来,直接被这一脚踹翻在地,而秦骏则带着丁忠等二人朝着钟子期冲去,钟子期酒喝多了,反应慢了,这时才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一只手指着秦骏,还在呵斥。 “你,你敢......” “老子有什么不敢的?” 秦骏直接拾起地上的小案几,朝着钟子期迎头砸去,砸得钟子期脚下一晃,便倒在了地上,自己更是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子跳了上去,骑在他身上,随手抓起旁边一个酒壶便砸在他头上,顿时给钟子期开了瓢,额头处鲜血直流。 “你他娘的,区区一个八品官,狗一般的东西,也敢落你老子的面子!真是好胆!” 秦骏说着,抬起拳头便是一拳打在钟子期脸上,随后又朝丁忠吩咐道:“去,给老子把那臭婊子拖过来!她以为找个没用的玩意儿当靠山,就可以不理会老子?哼,老子想要的,这天下还没人敢不给!” 大仇得报,丁忠完美诠释了何谓小人得志,此时竟然能笑出声来,点头哈腰地答应道:“嘿,是,少爷!” 说着,转过身便去拖倒在地上的鱼幼微。 再看横遭此祸的俞瑞,他被宋欢带着手下仆人,三拳两脚便打翻在地,心知对方身份不俗,也不敢反抗,一时间被打得满嘴都是血,耳边嗡嗡作响,可在听到鱼幼微的一声悲呼后,一抬头,见她要被人拖走,顿时也发了狠。 莫道男儿无胆气! 俞瑞也豁出去了,一下子从地上弹起,直接撞倒了猝不及防的宋欢,再一扑,便与丁忠滚到一处,扭打不断。 宋欢被他一下子撞在胸口,顿时一阵胸闷气短,眼前发黑,被手下仆人小心扶住,嘴上还在指挥不停。 “打,打,往,往死里打!” 另一边,钟子期虽然连遭重击,但许是求生的本能发作,他反倒清醒了不少,虽然被秦骏骑在身上,可趁着秦骏转头的一瞬间,突然发力,将其掀翻,随后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然后撞破了一旁纸糊的墙,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廊道中。 秦骏摔了个大跟头,酒劲还在,倒也不觉得疼,赶紧便朝手下喊道:“快,追!追这边这个!” 稍稍缓过劲的宋欢气不打一处来,左右一看,举起一个酒坛子就朝地上扭打的两人砸了过去。 “嘭!” 酒坛子没碎,丁忠倒是哀嚎了一声。 “六爷,砸错了!” 宋欢还在指挥。 “拖,把他给本王拖出来!” 那仆从不敢怠慢,赶紧上去,将背上挨了一下,差点爬不起来的丁忠与已经脱力的俞瑞分开。 丁忠捂着背,勉强一抬头,眼看少爷与另外一个同伴已经追了出去,赶紧也连滚带爬地跟着往外赶,却不闻,宋欢已经从怀里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凶相毕现。 “他娘的,敢打本王!给本王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一夜春风两命案 背上白挨了一酒缸的丁忠,都顾不得休歇片刻,便跌跌撞撞地从破洞口追了出去,可耽搁了这么一会儿,他也不知道方向,而且这酒劲一上来,耳朵也嗡嗡作响,只能全凭感觉,随便寻了个方向,才刚走没两步,好死不死的,竟正好与对面二人对上了眼。 丁忠睁着眼,一脸疑惑,抬起手,指向对方,傻乎乎地问道:“陈,陈王殿下?您,您怎么和她......” 宋琅反应极快,眼神四下扫视的同时,立马换上了一副和善的笑容,迅速迎了上去。 “哎呀,这不是丁兄弟么,怎么这么巧?你也在这?” 丁忠本也不是什么聪明人,再加上喝了酒,这脑子一时间也转不过来,虽然下意识觉得陈王殿下和那个给己方带路的婆姨混在一起有些奇怪,但还是迎了上去。 “陈王殿下,您......” 话未说完,宋琅眼神一冷,突然一拳挥出,狠狠地打在丁忠太阳穴上,一拳尤嫌不够,紧跟着一抡手臂,又是一拳打下去,丁忠闷哼一声,眼前顿时一阵天旋地转,眼看着就要朝一旁栽倒! 宋琅一个闪身,冲到了丁忠身后,后者连挨了两下狠的,还未来得及反应,宋琅便用右臂从后面死死锁住丁忠的脖子,左臂抵在其脑后,右手紧握左手关节,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勒! 丁忠猛地瞪大了眼睛,眼瞳之中血红一片,眼球暴突,就好似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似的,两只手胡乱地抓挠着,宋琅却不为所动,手下力气不减,不过短短数息,丁忠嘴里就没多少出的气了,紧接着双眼翻白,直接失去了意识,整个人立马软了下来。 早在出手之前,宋琅便已经观察清楚了四周的情况,见上下左右,都无人看向这边,料想应当是另一边的事吸引住了花月楼里所有人的注意力,便不再思考,果断出手。 勒晕了丁忠,宋琅也不耽搁,直接抱起丁忠,迅速拖入了旁边的空房间里。 一连串的变故看似很长,但其实只在短短几息之间发生,莫说反应不及的丁忠了,就连郑晴儿都已经看呆了,她原本还在想着要怎么圆谎,却未曾想,陈王殿下竟如此雷厉风行。 还是宋琅问了一句,她才惊醒。 “还有人手吧?” “啊?有的,有的......” 宋琅眉头微蹙,朝郑晴儿吩咐道:“没时间了,你来处理好他,是丢河里淹死,还是怎么着,都可以。总之,本王不希望再看见他!” 意外之所以会被称之为意外,是因为它出现得总是那么不合时宜,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再完美的计划,也必然会有漏洞,不慎被丁忠给撞见,这是谁也没能想到的事,若是就此放他离开,此人事后跟人一说,不谈宋琅如何,郑晴儿经得住那有心人的拷问吗,或许能,或许不能,但宋琅不喜欢赌博,所以他选择了最快解决问题的办法。 制定计策,步步为营,这谁都会,可当意外发生时,该如何止损,才是真正考验当事人的难题,纵是算无遗策的武侯,也未曾料到“失街亭”一事,不是吗? 只可惜,若不是时间上赶不及了,宋琅是断不会将这个把柄留在郑晴儿手中的,为今之计,与其说是相信江轻寒的人,倒不如说是宋琅在心里做了个取舍,因为他还要去救更重要的人。 ------ 廊道上,满头是血的钟子期虽然强提了一口气,甩下秦骏,撞破纸门逃了出去,可脑袋上挨了一下重的,还没跑几步,便有一阵阵眩晕感汹涌袭来。 他心口发闷,眼前发黑,一阵恶心,脚下一歪,便扑倒在了旁边的栏杆上,左手死死抓着栏杆,才勉强没有倒下。 钟子期抬起手,往额头处一摸,再摊开,勉强将瞳孔聚焦,才发现满手都是粘稠的鲜血,知道伤到了要害,可眼下却不是包扎的时候,他使劲甩了甩脑袋,试图甩掉这让自己脚步不稳的眩晕感,挣扎着挺直两条腿,还想继续逃,冷不丁却被人从后面一下子撞在了腰上,顿时扑倒在地。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赵王府小公爷秦骏,如今已带着另一个手下追了上来,不由分说,便将钟子期从后扑倒,随后抬手便打。 “你还敢跑?!” 已经彻底失去理智的秦骏,直接劈头盖脸的便是一通乱拳,再加上身旁仆人的帮助,饶是钟子期身子也算结实,可脑袋晕乎乎的,一时间竟无还手之力,只能勉勉强强抬起手,护着脑袋而已。 “整个长安城,还从没人敢落我赵王府的面子!你好大的胆!” 秦骏越说越气,狂吼一声后,随即竟吩咐仆人道:“给老子按住了!” 那下人得令,赶紧去掰钟子期的手,然后就见秦骏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把匕首,观其样式,分明是嘉国军伍里的制式短刃,想来不是他父亲或是叔伯赠予,便是这小子特意差人打造,如今拔出刀,明晃晃,亮堂堂,刀刃锋利,甚至能瞧见模糊人影,他一抬手,高高举起,眼看就要落下! 就在这关键时刻,一声惊呼骤然响起。 “快住手!” 然而,秦骏哪儿管得了这个,他这辈子怕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如今酒劲,药劲,气性一齐涌上来,谁的面子他也不给,一声轻喝,随即便将匕首刺下! 一道寒光在半空闪过,刀刃划破空气,甚至发出了细微的声响,只不过,刀尖才刚刚刺破钟子期的衣裳,还未与肌肤接触,刀刃便被一只手从旁紧紧地握住。 肉掌与尖刀撞在一起,那还能有好么,当下,一滴滴殷红的鲜血便顺着刀尖往下落,几下便将钟子期胸膛的衣服给浸湿了。 直接拉住秦骏的手自然是最好的法子,可宋琅今天要的就是受伤。 试问天下谁不同情伤者,同情弱者呢? 秦骏也不看来人,只是绷紧了身子,紧咬牙关,暗暗与宋琅较劲,似乎今天不杀了钟子期,誓不罢休,可转瞬间他便被宋琅一拳揍在了脑袋上,手一软,直接倒了出去。 一旁抓着钟子期的仆从大惊,赶紧松开钟子期,转而将这大胆包天的小子扑倒在地,二人瞬间便扭打在一处。 不过,宋琅只是假意反抗,实则故意让他打,尤其是脸这种最容易被人瞧见伤的部位,更是巴不得这小子多出两拳,过了一阵,才“哎哟”,“救命”地叫了起来。 这一边,挨了一拳头的秦骏也爬了起来,连番被阻,他尤其是气不打一处来,左右一看,赶紧捡起地上的匕首,便打算向宋琅扑去,可半路上却被突然弹起来的钟子期扑倒,“当啷”一声,刀落了地,他也被钟子期压在了地上。 秦骏满脸涨红,恨得差点没把牙咬碎。 “大,大胆!你反了天了,你,你......” 钟子期气喘吁吁,显然也已是强弩之末。 “大胆秦骏!你袭击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秦骏双手被钟子期死死地按着,再被他骑在身上,想站也站不起来,只能努力地挺起头,脖子与额头上连青筋都露了出来,就好似一条在砧板上做最后挣扎的鱼。 “啊!我必杀你!我必杀你!放开我!放开我!” 正在这时,就见身上衣裙沾满血的鱼姑娘,突然慌慌张张地从宋琅等人原本所在的房间里跑了出来,整个人就好似失了神,如一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神色惊恐,尖叫不断。 “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 这一声声凄厉无比的尖叫声响起的同时,还有一道“扑通”落水声也随之响起,只不过相较之下,这本就隐蔽的落水声,就已经没多少人在意了。 廊道上,正在两两扭打对峙的四人也终于被花月楼的人给分开了,其中脸上挂彩尤多的宋琅被两个下人一左一右地扶着,一只手捂着左眼,一脸苦相,委屈至极。 “谁,谁打的我?” 秦骏被人拉着,却好似一条发了狂的疯狗一般,还想扑上去咬人。 其中当属钟子期伤得最重,也被人在一旁扶着,气喘吁吁的,突然间肚子一缩,喉咙一阵滚动,嘴巴一鼓,一张嘴,哇地吐出来一大滩,随后整个人虚弱得连站也站不起了,还是扶着栏杆,才没倒下。 宋琅抬起头,看向对面,突然一瞪眼,抬起手,手心的血还在滴,口中颤巍巍地道:“你,你,我,我认识你,你是秦骏......” 秦骏破口大骂道:“狗东西!知道老子是谁,你还敢拦!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宋琅放下捂着左眼的手,气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你,我,你给,你给我看好了,我是你四叔!” 秦骏愣了一下,随即眨巴眨巴了两下眼睛。 “四叔?那个胆小鬼,宋琅?” 宋琅更是生气。 “大胆!” 秦骏看清了宋琅的脸后,明显就有些畏缩了,倒不是怕了这性子最为软弱的四叔,而是因为殴打王爷,这罪名很大,连他也不得不害怕,可介于宋琅这二十年来给人留下的固有印象实在太深,他还是强撑着反诘道:“你为何拦我?” 宋琅怒道:“他,他是我的客人!你为何要杀他?” 争执之间,却见钟子期突然挣开了旁人,随后连滚带爬地朝着原本的房间赶去,宋琅瞪了眼秦骏。 “回头再找你算账!” 说着,才吩咐旁边二人,虚弱地道:“哎哟,快,快扶我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一纸诉状呈入宫 不大的房间里,一片狼藉。 纸糊的拉门碎成了两部分,一部分还倔强地挂在门框上,另一部分则落在地上,一旁的墙壁更是破了个大洞,就连照明的青铜烛台都倒在了地上,还好只是烧毁了一小截名贵的波斯地毯,熄得快,没引发火灾,否则到时候死的可就不知道多少人了。 瓜果点心,碎掉的酒壶,还有空掉的酒坛子满地都是,以至于进去的时候一不留神还有些扎脚,至于宋欢和其手下,则早已不知去了哪里,其他姑娘们也早都跑了,如今整个房间,就只有正中央还仰面躺着一人。 刚刚还好好的俞瑞,如今已然没了生息,他四肢摊开,双眼无神地望着头着说着,他突然转过头,对钟子期直接跪了下来,整个伏在床沿,痛哭不止。 “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邀请你和俞兄来这是非地的,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呀!钟兄,你打我吧,都是我的错,你打我吧!” 钟子期眉头紧锁,刚要回想,可一回忆就头疼,记忆模模糊糊的,显然是酒劲还没去,不得已,只好先放弃了,随后赶紧扶起宋琅,极为诚挚地道:“殿下,这怎么会是您的错呢?若不是您救我,只怕我已死在那秦骏的手上了!” 待得宋琅抬起头,钟子期才又急切地问道:“俞老弟的事情如何,求求您,快与我讲来吧。” 宋琅一边抹着泪,一边道:“具,具体如何,其实我也,我也不知,只是听他们说,是我,我那六弟......” 话不需说尽,说尽了,反而不美。 果不其然,钟子期瞬间便被激怒了,猛地一拍床沿。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他已气到不知该如何去说,好半晌,才突然掀开被子,跑下床,道:“我,我要去现场看看。” 宋琅赶紧站起身,道:“我陪你一起。” 因为宵禁,加上宋琅故意为之,所以二人其实还在花月楼中,并未离开,钟子期心中焦急,也顾不上自己还很虚弱,直接就推门出去了。 他的确是个奇人,单凭出门后,站在栏杆处,往外探出脑袋,四下观察了一下,前后不过短短五息,就辨明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他就好似在脑袋里有一张活地图似的,一路上连问都无需多问,健步如飞,转向快得连身后跟着的宋琅都啧啧称奇,同时也不禁对其多了几分警惕。 很快便到了原属的房间中,然而俞瑞的尸体已经没了,就连地上和墙上的血迹也被清理得差不多,连墙壁和正门的破洞也已经糊好了,若非钟子期对自己的记忆力有绝对的自信,恐怕他都会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钟子期左右环视了一圈,朝正在忙碌的下人们勃然大怒道:“谁允许你们打扫这里的?” 两个端着水盆,正忍着恶心,仔仔细细擦拭地板的下人一扭头,很是不解。 钟子期看得心急,连忙又追问道:“尸体呢?人呢?” 两个下人见他一身常服,又不是花月楼的人,自然懒得搭理他,正在这时,一旁的监工,同时也是花月楼的一名管事闯了进来,疑惑地道:“您是?” 钟子期一转身,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衣领,气得完全失去了理智,大声咆哮道:“谁允许你把这弄干净的?” 这管事也不知他是谁,被莫名其妙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后,心中也很是不悦,毫不客气地回怼道:“别说要把这房间弄干净,我们还得重建呢!死了人多晦气,你不知道啊?” 钟子期瞪了他好半晌,最后也只能恨恨地甩下他,转过身,看着还在努力打扫的下人们,连阻拦他们的心思都没了,整个人好似在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往后一靠,颓然地靠在旁边的墙壁上,身子慢慢滑落,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 一张折子,连夜入宫,摆在了天子的案前,此时刚到四更天。 “今晨子时,平康坊花月楼发生命案。京兆府属下,刀笔吏俞瑞命丧当场,疑为韩王宋欢及其属下杜山所为,劳请陛下定夺。” 前文曾说过,皇亲属“八议”之列,无论是刑部,还是大理寺,都无权直接审理和管辖,必须奏请天子进行裁决,这案子涉及到当朝亲王,而死者又是记录在册的朝廷官员,京兆府的人来了后,根本没多想,问了几句后,就直接把案子整个发去了皇宫,连大理寺都没通知。 看到折子的第一时间,宋泽雨便宣旨,急招谢玄入宫,此时外面的天都还未亮。 这还是清明祭典之后,君臣二人头次见面,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不到,宋泽雨竟好似突然苍老了十岁,头顶竟已没多少黑发,看得谢玄都忍不住心中一惊。 “陛下,您......” 好不容易才从宋承乾的事里缓过来的老人,摆摆手,长叹一声。 “家门不幸。” 说着,手指轻动,一旁全身心都放在宋泽雨身上的白朝恩瞬间会意,赶紧上前,将京兆府呈交的折子递给了谢玄,谢玄沉着脸,伸手接过后,直接翻开。 本就只有区区两三列,谢玄自然几下就看完了,可他性子谨慎,仍是对着一旁的烛光,逐字逐句地又看了一遍,随后才放下手里的折子,也没急着开口,略一沉吟后,才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陛下可是要让老臣组成三法司会审?” 正常来说,遇上这种事,当由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组成三法司审理,如今天子急招自己,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堂堂亲王,在青楼杀了一个朝廷官员,虽说只是地位最低的吏,可官僚与皇亲本就是两个群体,彼此之间利益纠葛,但又互相厌弃,这件事一旦被捅了出去,必然会引发朝中官员们的集体震动。 所谓官官相护,虽是贬义词,但也说明了,同一个群体就算内部问题再大,可面对外部威胁时,大体上还是会同仇敌忾,所以这事情绝不是宋泽雨想不审就不审的,就算肯定判不了宋欢死罪,但表面上还是得给官员们一个交代。 宋泽雨的神色愈发愁苦。 “朕,也只能信任你了。” 谢玄很清楚这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担心朝中党争让这件事进一步恶化,唯有自己,不站队,不结党,才能做到一定程度上的公正,这也是为何天子一定要找他的原因。 得到了答案的谢玄,紧接着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陛下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宋泽雨抬起头,也不怪谢玄话说得直,毕竟他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过去这些天,一连串的打击,已经让老人心力交瘁,往日如年轻人一样才思敏捷的天子,如今竟想了好半天,才挥挥手,道:“公事,公办。” 谢玄赶紧起身,拱手道:“老臣必不辜负陛下的信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燕王定计善后事 纵横宦海二十余年,手握一整座御史台的谢大人亲自出手,事情的进展自然极快。 四更天被宣召入宫,如今还没到五更天呢,奉命缉拿宋欢的队伍便已经到了韩王府的大门口,领头之人下了马,敲开韩王府的大门后,十分礼貌地表示自己领命前来,要带走韩王殿下前往回话。 而宋欢呢,在花月楼大闹了一场后,他竟跟没事人一样回来了,如今正在屋里闷头睡大觉呢。 待得府上的仆人急急忙忙地将其叫醒,说明了来意后,宋欢根本不相信,反手一巴掌抽了那扰人清梦的下人在原地转了三圈,随后才随便披了件外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外走。 到了大门口,宋欢亲自上前,打开了小侧门,探出脑袋,模模糊糊瞧见了门外的阵仗后,本来还一肚子怨气的宋欢瞬间缩了回去,“嘭”地一声合上门,一转身,靠着门,愣了好一阵,才又转回去,手忙脚乱地卡上门闩。 尤还不信邪的他,还以为是在梦中,刚重重地拍了两下脸蛋,驱散了最后的睡意,便有那听到门后动静的,跑来敲响了侧门,也击碎了宋欢最后一丝幻想。 “开门!开门!” 吓得两条腿都在发抖的宋欢,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又不敢就这么出去,只好压着嗓子,朝旁边的下人急切地催促道:“快,快问他干嘛的。” 那下人无奈,只好朝外高喊道:“你们想做什么?” 外面的人不卑不亢地答道:“奉命前来,要带韩王殿下前往问话。” 宋欢脸都吓变了形,赶紧继续下令道:“快问他们,要带我去哪儿,问什么。” 那下人一张口,又道:“殿下问,你们要......” 话未说完,便被宋欢死死地捂住了嘴。 宋欢气得差点没直接勒死这傻子。 “你想害死本王是不是?” 这下人也很委屈,就在这时,外面又喊道:“公务所在,劳请开门!” 宋欢松开手,心脏“嘭嘭嘭”跳得都快要飞出去了,他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终于有了主意,随后赶紧吩咐道:“你去!就给他们说,我还在睡觉,让他们稍等一会儿。” 说罢,便迈开腿,飞也似地朝府内跑去,路上一不留神,摔了个狗啃泥都顾不上了。 不多时,宋欢便已经逃到了后门,先小心翼翼地从锁眼往外看了看,发现四下无人,不敢再耽搁,赶紧打开门,就跟逃难似的,甩开两条腿就往外跑,连衣服都快跑掉了也顾不上。 还未跑几步,宋欢耳朵一动,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从前面传来,吓得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赶紧一个闪身,躲在了旁边的巷子里,紧贴墙壁而站。 待得那一队人走近,他借着已经蒙蒙亮的天定睛一瞧,两息之后,领头那人都快走过去了,他才跳出来,无比惊喜地喊道:“老七!” 宋良一转头,就瞧见了宋欢那衣不蔽体的丢人模样,随即沉着脸,轻喝道:“快跟我走!” ------ 齐王党三王本就住在同一座坊市,宋欢打从后门出来,正巧撞上了来找他的宋良,在其护送下,三人很快便到了齐王府。 来到书房之中,还未等宋欢松口气,宋良便劈头盖脸地诘问道:“宋欢!你胆子不小啊,都敢杀人了!” 宋欢一脸茫然之色。 “杀人?我杀谁了?” 深更半夜得知了这闹心的事,急急忙忙跑来处理,结果一看宋欢竟还敢装蒜,宋良气得差点没将手里的茶杯直接砸过去。 放下茶杯,宋良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逼问道:“你还装?事情都闹到宫里去了!因为你,现在谢玄已经伙同刑部和大理寺组成了三法司,准备审理此案,你竟然还敢跟我们装!你若不知,那我问你,这时候你一个人从后门跑出来作甚?嗯?说啊!” 宋欢眉头紧皱,喃喃道:“我,我还以为是封地的事呢。”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宋良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拍旁边的桌子,一抬手,手指都差点怼到宋欢脸上。 “你还有脸说!封地闹出事来,好不容易才给你摆平,你就不能消停几天?竟然又跑去花月楼杀人!” 封地一事,宋欢自己也知道自己理亏,可对于宋良刚才所言,他是真不明白,这一脸疑惑根本不是装出来的。 “什么意思啊?老七,你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什么杀人?什么三法司会审?” 宋齐光瞥了他一眼,道:“薛光给的消息。说你在花月楼杀了个人,而且还是京兆府在册的官员,事情闹得太大,他也没法子,只好报上去了,如今父皇特命谢大人组成三法司,审查此事。” 宋欢顿时急了。 “可,可我没杀人啊!” 宋良怒道:“你还敢狡辩!” 这时候,就连一向对自家人十分偏袒与宽容的宋齐光也有些不悦了。 “六弟,都是自家兄弟,你就把来龙去脉直接说了吧,这样我们也好帮你。你也知道,谢大人可不是好打发的,如今抓你的人估计已经到你府上了,时间紧迫,就别再藏着掖着了。” 然而,宋欢却是真不记得有这么回事,眼看连宋齐光都不相信自己,顿时急得连眼泪都要出来了。 “二哥,我真没杀人呀!真没有!二哥,你得相信我呀!” 宋良喝道:“那是怎么回事,你还不快说!” 宋欢眼神慌乱,急得在屋里走来走去。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宋欢努力回忆着,口中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我,我记起来了!昨晚,我,我和秦骏,对!就是秦骏,我们,我们去,去了花月楼......” 宋良眉头微蹙,追问道:“秦骏?你与他一起?为什么?” 宋欢缩了缩脑袋,有些心虚。 “他最近遇到,遇到些烦心事,我,我就带他去玩玩。” 宋良一挑眉:“去玩玩?” 眼看没完没了了,宋齐光当即打圆场道:“好了,小良,先等他说完吧。” 宋欢吞了口唾沫,继续回忆着。 “我,我记得我,我当时和他都喝多了,然后,然后我们几个就......” 宋良伸出手,拦住他,皱眉道:“等等,‘几个’?” 宋欢小心翼翼地看了这个七弟一眼,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我还带了一个,叫周静,就是我府上的下人。他,他带了俩,名字,名字我不记得了,反正,我们一共五个人,就去了花月楼,然后,然后他,他就想找花魁,你也知道,他小孩子一个,好面子嘛,所以就......” 宋良极不耐烦地道:“别说废话,说重点!” 宋欢缩头缩脑地答应道:“是,是。然后,然后那,那女人不来,他,啊,就是秦骏,他就说,‘我们去把那臭婊子抓来’,对,他当时就是这么说的。那时候我们都喝多了,我,我就,我就,我就说好,然后我们就出去了,然后就刚好,刚好碰见了,他,他就认出来了,里面的人都,都是他的仇人,然后他就冲上去打,然后就......” 宋良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口中冷笑连连。 “嚯,这就有意思了。听你这么说,合着这全是他的错呗?那为何京兆府那边说是你杀人呢?宋欢,你可听好了,你若再敢隐瞒,这件事我也不管了,你自己想办法去吧!” 宋欢闻言,心中虽有不满,却也知道,这个七弟说话管用,脑子也好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后,又委屈道:“我,我这不还没说完嘛。然后当时,对面有,有两个男人,有一个跑出去了,秦骏就带人去追,我,我就和我的人把另一个留下了......” 宋良一听,真是恨铁不成钢。 “留下人家做什么?嗯?我问你,留下人家做什么,他跟你有仇还是跟秦骏有仇啊?啊,你杀他作甚?那秦骏都没杀人,你替他杀人,你心肠挺好啊!” 宋欢很是心虚,扭扭捏捏地道:“当时,当时不是喝多了嘛,而且那小子搂着那臭婊子,我就,我就气不过......” 他越说越没底气,声音也越低,可到了最后,宋欢还是鼓起勇气争辩道:“再说了,我真没杀人呀!当时我最多就扎了他一刀,然后我就回府了,这我记得清清楚楚的!再说了,我心得多大啊,在花月楼杀了人,回去还睡得着?要真是我杀的,我不早来找你们了嘛,还用得着你来找我?” 宋良简直连看都不想再多看这无赖一眼,还是宋齐光在一旁沉声道:“事情有些难办,现在人应该都被谢玄带走了,关键也不知他是个什么态度。” 宋欢闻言,忍不住骂道:“娘的,那薛光也是个没用的玩意儿,这事怎么不早通知咱们?” 尤在沉思之中的宋良抬起头。 “你还有脸?你杀的可是他手下的人!再说事情都闹到老头子那去了,他若早说,以你的性子,只怕现在都不知跑哪儿去避祸了。薛光能为咱们匀出这点时间就已经不错了,回头你还得亲自登门谢谢他!” “我,他,他,他报上去干嘛呀......” 宋欢被骂得连头都低了下去,只能委屈地嘟囔一句。 可事情弄成这副模样,尤其听说连老爷子也知道了,他是真害怕了,只好又朝宋齐光苦苦哀求道:“二哥,您相信我呀,我真没杀人,真没有,我当时就只想给那小子一点教训,我,我就只扎了他一刀,都没敢扎要害,二哥,您得相信我,我骗谁也不敢骗您啊!我真没杀人,真没有!” 宋齐光看了宋欢一眼,见他都要哭出来了,一张口,叹了口气,终究没再训斥他什么,而是看向了宋良,问道:“小良,可有办法?” 宋良低着头,沉思片刻后,终于抬起头,朝宋欢沉声道:“人不是你杀的!” 宋欢一听这话,还愣了一下,随后高兴得连泪都止住了。 “还是七弟你好,那人确实不是我杀......” 话未说完,宋良便沉声道:“人的确不是你杀的!人是你带的那个,叫周静的下人杀的,这小子和死者之间可能有私仇,你也不知道,总之,到时候谢玄问起来,你就咬死了,人死与你无关!” 宋欢嘴巴微张,一脸震惊之色。 宋良眼神愈发冰冷,抬起一只手,稳稳地按在宋欢肩膀上,继续嘱咐道:“你去,拖住谢玄,其他事都交给我来处理,我未去公堂上找你之前,不管他问你什么,记住了,你都说你当时喝多了,全都记不得了,明白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抽丝剥茧寻端倪(上) 谢玄不愧是谢玄,浸淫官场二十余年的他,一旦得到天子授命,这调兵遣将的手段,简直犹如兵仙在世,让人不得不道一声佩服。 四更天入宫,五更天不到就开始抓人,可单单一个雷厉风行还不足以形容,因为他思虑也极为周全,兵分三路,分别指派了不同的人手前往不同的地方,几乎是同一时间,不光是韩王府,就连赵王府门前也来了一队人马。 奉命去抓宋欢的人,言语很是客气,因为谢玄清楚,宋欢若敢拒捕,头一个治他的便是齐王,所以根本不用多在意,可来这里带人的,却是特意从宫里抽调的金吾卫。 领头者姓陈名靖,豹头环眼,虎背熊腰,光是往那一杵,便会给人极大的心理压力。 陈靖被赐封为亲勋翊卫校尉,在这勋贵遍地的长安城,也算是世家出身,再加上有皇命在手,又有谢玄在背后撑腰,故而敢接这活儿。 “砰砰砰”敲开门后,陈靖便对赵王府的下人说明了来意,也未直接硬闯,反倒给了一炷香的时间,让小公爷可以穿戴整齐再出门。 此为先礼后兵。 下人不敢耽搁,赶紧把消息传到了还在闷头大睡的秦骏那,不出所料,果然挨了一巴掌,随后余怒未消的秦骏,与宋欢一样,先去门口看了眼,才总算是死了心。 可这位小公爷哪儿是肯乖乖就范的主儿,不过也不敢和禁军作对,再者还有个更难缠的谢玄呢。 约莫两个多月前,秦骏带人纵马过市,路上不慎把一人的腿给撞断了,此事传到京兆府,原本是要直接压下来,赵王府连钱都不打算赔,薛光都已经打算自掏腰包了,可好巧不巧,被撞伤的那人是谢玄府上的厨子,这就坏了事。 谢玄得知此事后,很快便奏明了天子。 当然,此事背后利益关系复杂,牵涉到敲山震虎,帝王心术,暗地里那些弯弯道道暂不过多赘述,总之,在秦骏的视角里,就是谢玄小题大做,竟然大白天带一队人跑来自己府上,打伤自家府上十多个下人,强行把自己抓去了公堂上,骂了自己好一阵不说,还将那天陪自己骑马的下人打了八十大板,直接给打废了。 区区一个下人,就算被打死了,秦骏也不在意,可关键在于丢了面子,以后必然成为世家门阀,将种子弟圈子中的笑柄,这就让秦骏很不爽了。 事后他直接跑去东宫,找上了亲舅舅宋承乾,希望他能为自己撑腰,结果宋承乾又把他好一顿训,从此他对谢玄那老头子就很畏惧了。 没法子,一个手握整座御史台和半个门下省的天子近臣,一个敢公开谏言,让亲王见到朝臣先行拜礼的,自身既无家眷,也无朋党,想栽赃陷害都拿他没法子的独臣,连独孤无忌这等权相都要躲着他走,何况区区一个秦骏。 今儿这混世魔王一听是谢玄派的人来,顿时就被吓住了,不过他也聪明,学那六叔一样,让仆人在正面拖住了,自己则赶紧从后门开溜,打算去楚王府找二舅求救。 其实呀,人就是这点有趣,总喜欢以己度人,秦骏自己不是个好玩意儿,便当谢玄也与自己一样,认为对方这次是抓着机会,打算公报私仇,否则何必搞这么大阵仗呢,还特意调了一队禁军过来吓自己,但其实他若肯静下心,仔细想想,便会明白,他不过是打伤了人,虽然对方是朝廷命官,可他也有官身在,对方又没受太严重的伤,无非也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实在不行,将事情全推给手下人,谢玄又能拿他如何呢? 可秦骏这种人岂会这么想,这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孩子,不管碰上什么事,第一反应就是找关系,走后门。 只不过,披了件单衣的秦骏才刚跑出门,就被在后门等他的人给堵到了。 来者自称江轻寒,如今在东宫为太子做事,并有太子的私印为证。 好不容易才将犹如惊弓之鸟的小公爷给劝住了,江轻寒这才缓缓道出了他的目的,秦骏越听,眼睛便瞪得越大,可最后在江轻寒一番“推心置腹”的劝导下,还是“勉为其难”地接受了,最后又站好了,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挨了顿打,尤其是脸上,特意挂了彩,随后才跑回去,乖乖跟着陈靖离开。 不过,他若晓得最后这一番操作其实只是江轻寒临时起意的恶趣味,只怕真要被气炸了肺。 ------- 另一边,宋欢在被人带走后,宋良也马不停蹄地赶去了花月楼。 因为命案的缘故,此地已被谢玄派人封锁了,相关人员都已被带去了刑部大堂,可宋良却依旧选择先来此处,而非先去更近的韩王府,安排好那周静。 宋良翻身下马后,抬步便往里走,几个驻守在此的年轻人见状,立马扶刀来拦。 “公子慢来!” 宋良看也不看他们,任凭他们与自己手下的侍从对峙,随后直接朝里面喊了一声。 “何大人!” 何家两兄弟,长兄在刑部当差,弟弟则在大理寺任职,二人皆是摆在台面上的齐王党中人,更有趣的是,何家长兄与钟子期算是同一年入仕,就连最初去的衙门都一样,可如今双方的际遇,却教人唏嘘不已。 听见喊声,何武立马转过身来,待得看清了来人,不敢怠慢,赶紧小跑着下了台阶,一伸手,扒开拦在宋良面前的手下,热情地拱手道:“七郎,你怎么来了?” 宋良瞥了那拦路的几人一眼,何武会意,赶紧命令几人离开。 宋良一边抬步往里走,一边解释道:“何大人也听说了吧,我那六王兄沾上了点麻烦事,我这做弟弟的,也该来看看不是?总不至于,教人害了他,你说对吧?” 何武一时汗颜,也不知该怎么接话,并未阻拦宋良,反倒是主动开始为宋良陈述案情,并亲自带着宋良来到了案发的房间。 宋良站在门口,看着眼前已经重新装好的拉门,眉头微蹙,好半晌,才伸手拉开门,随后目光从脚下开始,一一扫过这表面已被打扫干净的房间。 从扶正的烛台,到缝隙间依旧残留着血渍的地板,最后迈步来到钟子期破墙而出的地方,闭上眼,脑中开始飞速复盘,好半晌,才终于睁开眼。 宋良一边蹲下身,继续查看着四周的情况,一边问出了关键。 “郑晴儿和鱼幼微呢?” 何武还没反应过来。 “啊?” 宋良转过头,道:“就是昨晚领我那王兄进来的婆姨,还有那姓鱼的花魁,她们人呢?” 何武挠挠头,有些不解。 “七郎要这二人作甚?” 宋良一张口,还未来得及解释,便突听一声惊呼在外响起。 “死人了!死人了!” 宋良精神一振,立马丢下了何武,直接起身冲了出去,循着声音,趴在栏杆处往下一看,才发现贯穿花月楼的那条小河里,正有一人半浮在水面上,也不知是何情况。 发现此事的是个花月楼的下人,原本是奉命送茶给诸位官差的,结果一扭头就瞧见了这一幕,吓得裤子都湿了半截,手上端的茶水自然也落了一地。 不过他这一声喊,也惊动了其他人,很快便有大理寺的人赶来,也不顾这春末晨间的寒意还很浓,直接解下佩刀与腰牌,脱了鞋,便跳进了冰冷的河水中,朝那人游了过去,而宋良也赶紧沿着阶梯跑下来,迅速赶至河边。 等到宋良到的时候,人已经被拖了上来,他也顾不上脏,赶紧走上去,大理寺的人见状,还想来拦,就听何武在上面喊了声,便只好任由他去查看尸体了。 宋良蹲下身,随便翻了两下,就在尸体的衣兜里找到了赵王府的腰牌,面色顿时变得十分凝重。 “赵王府的人?” 这尸体浮肿不多,显然落水没太久,何况这条河一到夜里就有人泛舟,天一亮花月楼的人也能瞧见,所以绝不可能是放了很久的尸体,再加上这块赵王府的腰牌,他顿时便想到了昨晚的事,抬起头,来回看了几眼花月楼的布局后,立马朝一旁吩咐道:“赶紧验尸!” 随即,他又朝走下来的何武拱手道:“劳请何大人将那郑晴儿与鱼幼微带来!” 何武挠了挠头,道:“七郎说的这两人,我刚想起来了,先前就已被谢大人带走了。” 宋良脸色一变。 “什么?” 何武苦着脸,无奈道:“不敢欺瞒七郎,人的确已经被带去刑部问话了。谢大人的行事风格您也知道,现在估计已经开始三司会审了。” 宋良来回走了两步,随后嘱咐道:“你速速安排人验尸,我先回去一趟,等验尸结果出来后,你我在刑部衙门外碰头!” 说罢,也不管何武听没听明白,赶紧跑了出去,在手下侍从的帮助下上了马,一挥鞭,急急忙忙地绝尘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抽丝剥茧寻端倪(下) 刑部大堂,领皇命而来,作为此案主审官的谢玄,身穿一席华贵威严的棠紫长袍,端坐在正堂中央,头过那种话,绝对没有!” 谢玄眉毛一挑。 “哦?仇?什么仇?” 秦骏一听这话,也急忙抬起头,连连摆手否认道:“什么仇,没有的事!没什么......” 宋欢尖着嗓子打断了他。 “没有仇?谢大人,我给您说,这小子前些天想强暴他府上一个做工的婢女,结果人家不从,他就狠狠地打了那女子一顿,那女子害怕,就逃出了府,他就派人去追,结果路上遇到义士,助那女子逃脱了,事情闹到了京兆府,京兆府的人秉公断案,没遂他的意,他便怀恨在心,还与我说,一定要找机会杀了那人!昨晚也是他执意要去找那花月楼的花魁,结果他府上的仆人认出了那天在京兆府审案的人,他就带人冲了进去,我拦都拦不住。是他与那人有仇,我与那人无冤无仇,我怎么可能杀他?” 秦骏这小王八蛋突然咬了自己一口,宋欢顿时就忘了宋良的嘱咐,也同样一口反咬回去,岂料,秦骏却急道:“你撒谎!分明就是你先动的手,再说当时我都已经出去了,就你和你的人留在那,不是你做的,还能是谁?是,我是与他们有仇,可他只是区区一个刀笔吏,我什么身份,又岂会与他计较?反倒是他抢了你的女人,你才更恨他吧?” 宋欢火冒三丈,简直想扑上去撕烂这臭小子的嘴,却听谢玄猛地一拍惊堂木,道:“无需多言了!传人证上堂!” 宋欢一愣。 “人证?” 不多时,几个穿着官服,头戴幞头的人便被带了上来,一时间看得宋欢都傻了。 几人一进来,便对堂上主审副审三人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谢玄立马问道:“你们都说瞧见了宋欢杀人,可对?” 一人盯着脚下的地砖,目不斜视,口中道:“是的,昨晚下官也与朋友在花月楼吃酒,当时韩王殿下闹出来的动静很大,很多人都去看热闹了,下官也一样。下官是亲眼瞧见韩王殿下进了那房间,然后就听到了惨叫声,最后下官就见韩王殿下拿着一柄带血的刀,慌慌张张地走了。” 又一人道:“下官也瞧见了,当时闹得很大声,下官也跑去看了,当时那血都溅到了墙上呢!” 宋欢勃然大怒。 “这是污蔑!是赤裸裸的污蔑!” 说着,他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忙忙地走到几人面前,指着他们,气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本王认识你,还有你!你,你们,你们全都是太子的走狗!你们,你们这是在公然污蔑本王!好大的胆子,这,这,你们分明就是受了太子的指使!谢大人,他们在污蔑小王啊!这都是太子指示的,是太子!谢大人,您要秉公断案啊!谢大人!” 无怪宋欢反应这么大,甚至已经当众失态了,因为来这作证的,清一色都是太子党的人,这让宋欢如何能不往坏处联想。 当下他便已经断定,这根本就是太子党的阴谋,定然是因先前自己封地的事没能闹起来,这次才故意设局要害自己。 谢玄猛地一拍惊堂木。 “肃静!” 宋欢却不依,还在那叫喊不停。 “你,你们不能这样,你们不能这样污蔑本王!人证,对,对,本,本王也有人证!那花月楼的花魁,鱼幼微,当时她也在场,她,她能为本王作证,她能为本王作证!快,快去把她带来!” 何文见状,忍不住说道:“刚刚医师问诊过了,那女子已被吓疯了,嘴里都是些胡话,作不得证了。” “什么?!” 宋欢一时间愣在了原地,脑海中天旋地转,都不知该怎么说了。 好半晌,他才终于回过神,记起了宋良先前对自己的嘱咐,赶紧嚷道:“人不是我杀的,人,人是别人杀的,不是我杀的!我,我当时也喝多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反正,反正人绝对不是我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唇枪舌剑战群儒 就在宋欢已经慌了神的时候,公堂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喧闹声,不管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似乎有人出面,平息了纷争。 接着,还不待审案继续,一个青衣男子便堂而皇之地闯了进来。 端坐高堂上的谢玄见状,如何忍得,猛地一拍手边惊堂木,朝那贸然闯入之人一指。 “拿下!” 两旁差役得令,立马握着杀威棒上前,不过在瞧见了这人身上穿着的青色衮龙服后,却被吓住了,不敢真对其如何,只是将手中棍棒交叉,拦在前方,不让他再往前走而已。 急匆匆赶至的宋良被几个差役所阻,却也未强行硬闯,否则就太不给谢玄面子了。 “宋良!”谢玄亦看清来人,他面沉似水,当即呵斥道,“本官奉天子之命,亲审此案,你如何敢擅闯公堂,扰乱秩序?若不说个让人信服的理由,今日本官定要将你依法惩办,以儆效尤!” 宋良赶紧解释道:“请谢大人恕罪,小王并非故意扰乱公堂秩序,只是因情况紧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我听人说,我这六王兄沾了点麻烦事,被带上了公堂,小王念及他不善言辞,担心他说错了话,您会错了意,届时冤枉了我这六哥事小,让真凶逍遥法外事大,所以我这作弟弟的,就立马赶了过来,怕来不及,才贸然闯入,还请大人见谅!” 一左一右两个副审,其中本就是齐王党中坚的何文自然不会多说什么,而门荫入仕的张慎微虽不是齐王党的人,但也秉持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既不支持,也不反对。 宋良见谢玄不说话,只得加重了语气,半是请求,半是质问地喊道:“大人!民间百姓亦可请状师代为辩护,难道您就要如此苛刻我这六哥吗?还请大人能够宽容一二,应允我为他辩护,若小王说话做事有冒犯之处,小王也甘愿领罚!” 谢玄略一沉吟,并未为难他,而是道:“说的有理,准了。” 两边差役让开路,宋良投桃报李,长揖及地。 “多谢大人!大人英明!” 宋良信步来到堂中,刚被问得慌了神的宋欢也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忙不迭地跑上前,一把握住了宋良的手,激动得连眼泪都快出来了。 “七弟呀,你可算是来了!” 宋良不着痕迹地扒开宋欢的手,一面微笑,一面小声嘱咐道:“别出声。” 说罢,宋良一个潇洒的转身,一手负后,望向那帮跑来指认宋欢的太子党人,摊开手,疑惑道:“敢问几位大人这是......” 宋欢一看这帮信口开河的王八蛋就恨得牙痒痒,赶忙在一旁小声解释道:“他们都说瞧见我杀人了,你说说,这不是明摆着诬陷吗?” 宋良面不改色,淡淡地问了一句。 “哦?你们都亲眼瞧见了我六哥在花月楼杀人?” 为首那人在见着宋良后,明显有些畏惧,显然也是知道他不是宋欢,没那么好对付,可事已至此,也容不得他逃遁,只得硬着头皮,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是的,昨晚下官也与相熟的朋友在花月楼吃酒。当时韩王殿下闹出的动静不小,所以大家都出门看热闹了,下官也一起去了。下官的确是亲眼瞧见韩王殿下进了那屋子,然后就听到了俞瑞的惨叫声,之后下官就见韩王殿下拿着一柄带血的刀,慌慌张张地走了。” 宋良一挑眉,语速又快又急。 “那晚您喝了多少?” 那人被问得一愣,显然是没明白过来,下意识回答道:“得,得有个五六坛吧。” 话音未落,宋良又问道:“几个人?” 那人道:“两个。” 宋良面带笑意。 “张大人是关中人,乃豪爽之辈,肯定不会让朋友一直喝,对吧?” “那当然!” 宋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立马又换了个话题。 “敢问张大人,是从何处目睹了我六哥杀人之事?” “是,是从,从月楼的栏杆处。” 宋良丝毫不给他哪怕片刻的,可以思考和喘息的机会,紧跟着便又追问道:“从楼上往下看?还是从楼下往上张望?” 那人眼神躲闪。 “当,当然是楼上。” 宋良眉头微蹙,面露疑惑之色,一手揉捏着下巴,在场中缓缓踱步。 “这就奇怪了,不瞒各位说,本王也曾去过花月楼吃酒,也记得那楼长得什么样子。您说您当时在月楼吃酒,可昨晚的事也在月楼发生,那栏杆露台又不是错落的,同在一栋,从上往下看,应当什么也瞧不见才是,除非张大人整个身子都探出去,倒吊在上面,才能看清,怎么,张大人要不为大家演示演示?” 其实这话有极其明显的错漏之处,但宋良问得太急,而那人又本来就是在胡编,深怕对方看出破绽,以至于根本没有心思去思考反驳,便自然而然地改口道:“是,是我说错了,不是月楼,对,不是月楼,是花楼,我是在花楼看见的,就在,就在花楼的第三层。” 宋良微微一笑。 “花楼?从花楼倒的确能瞧见对面,可隔着起码十丈,又是在夜里,我还听人说起过,您的酒量并不是很好,您与朋友当晚共分了五六坛酒,推杯换盏,我哪怕当您只是微醺,那敢问,在那种情况下,您能确定自己看清了吗?” 那人立马反问道:“当然看清了!怎么就看不清了?” 宋良眼神深邃,就好似一只正在捕猎的苍鹰。 “这样啊,那要不今晚咱们就去试试?本王也不要求多的,就看张大人喝下两三坛酒,隔着这么远,究竟能不能看清楚有人在做什么,又能不能听见所谓的‘惨叫声’。” 那人猛地一拂袖,面有不悦。 “燕王殿下这意思,是在说下官撒谎喽?” 宋良冷笑三声。 “撒没撒谎,你自己清楚。我就当你能看那么远,可你这眼睛是能穿墙么?你怎么就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就敢断定一定是我六哥杀的人?” 话音刚落,另一人见势不妙,赶紧插嘴道:“我瞧见了!就是他!” 宋良侧过身,又向那人问道:“哦?马大人,敢问当时您在哪儿?” “我,我就在旁边的廊道上!” “也就是说,您没进去。” “还需要进去吗?花月楼的墙都是透的,我看得是一清二楚!” “哦?那你能告诉本王,当时里面有几个人吗?” “三,四,哎,总之,我看见影子了,那肯定是......” 宋良瞪大了眼睛,惊诧道:“影子?你喝醉了酒,那烛火照着,里面三四个人,影影绰绰的,你又如何能辨明谁是谁的影子?再说你与我六哥私下来往过几次?都能从影子看出是不是他了?马大人,说句不好听的,把你家那位丢进去,你都未必能分辨出来吧。” 那人一听这话,顿时勃然大怒。 “宋良!你怎敢如此辱我!” 宋良耸耸肩。 “只是打个比方罢了,马大人莫生气呀。” 随即又有一人喊道:“我听见了!当时韩王殿下在喊‘往死里打’,‘给本王死’,许多人都听见了,这声音总不能认错吧?难道燕王殿下还想说,是有人故意在模仿韩王殿下的声音?” 宋良猛地转过身,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衣服,将他拉到了自己面前,对着他大吼道:“你敢污蔑我六哥?本王一定要杀了你!” 宋良眼神凶厉,声音骇人,那人被吓得不轻,赶紧挣扎了起来。 “放,放开我!放开我!” 谢玄一拍惊堂木,呵斥道:“住手!大胆宋良,你要当堂威胁人证吗?” 就连宋欢都在一旁劝道:“哎,七弟,算了,算了。” 心中感动,自不必说,宋欢简直都要热泪盈眶了。 七弟呀,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心疼六哥,看来往日都错怪你了。 却不想,宋良不屑一笑,松开手,转过身对谢玄道:“现在小王对胡大人说了更过分的话,在场这么多人,可都听见了,那假如胡大人今晚走夜路的时候,不小心被谁给杀了,请问,各位难道就凭这一句话来定本王的罪吗?” 众人一时哑然,全然不知该如何反驳,宋欢则面露尴尬之色。 宋良见状,冷笑连连。 “你们这些所谓的人证,哪个是亲眼瞧见了我六哥杀人的?若真有人亲眼瞧见,又为何不阻拦?我六哥当日可是只带了一个护卫,你们这么多人,难道都拦不住?见而不阻,闻而不纠,放任自流,难道你们就无罪?” 一句话,几乎就把人证这条路给彻底堵死了,当然,本来也没人亲眼瞧见,他们也绝不敢说出亲眼瞧见这种话来,否则一旦陷害亲王的罪名坐实,一个满门抄斩是肯定逃不掉的。 舌战群儒,说得几人哑口无言,宋欢都不禁要为这七弟叫一声好,可就在这时,一直在旁听,并未出声的钟子期终于忍不住了,而且一开口,就直至要害。 “有没有人看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时留在房间里的人,除了韩王殿下和他的护卫外,就只有一个弱女子,而且他的确有强烈的杀人动机,所以下官敢问燕王殿下,还要如何为其开脱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一条三寸不烂舌 辩得几人哑口无言的宋良,闻听此言,慢悠悠地转过身来,竟颇有几分当年武侯舌战江东群儒之从容气度。 “敢问阁下是?” 钟子期一拱手,神情冷冽,不卑不亢地道:“下官乃京兆府主簿钟子期,死者俞瑞,是下官的至交好友。” 宋良拱手还礼,话语貌似关切,实则暗藏机锋。 “原来是钟主簿,幸会,幸会。首先呢,小王非常理解钟主簿痛失挚友之心情,但劳请钟主簿先冷静冷静,暂且放下仇恨,不偏不倚地看待此事,力求查明事实真相,而非意气用事,可好?” 钟子期眉头微蹙,张了张嘴,却又合上了,竟是全然不知该如何回应。 宋良这番话的重点根本就不在对手身上,而在于影响其他人,尤其是谢玄对钟子期的的观感,一旦坐实了他“因痛失挚友而意气用事”的心态,那么钟子期的话,可信度自然就会下降七八分。 打从宋良进来,宋琅便不想再开口,省得被这个心思缜密的七弟给盯上,但为了收买人心,权衡之下,还是决定出面打个圆场。 “七弟此言差矣,钟主簿痛失挚友,自然比谁都更想查明真凶,又怎会意气用事呢?” 宋良一挑眉。 “哦?四哥怎么也在这,小弟刚刚还没瞧见呢。” 宋欢赶紧在一旁代为解释道:“死的是他邀请的客人,他们三个昨晚在一起吃酒。” 宋良听了,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宋琅则装作没看见,并不与之对上眼神。 暂不纠结心中所想,宋良向谢玄请求道:“在回答钟主簿的问题前,还请谢大人允许小王询问秦少爷几个小问题,可否?” 谢玄沉声道:“如是与本案相关的问题,自然可以。” 宋良赶紧一拱手。 “多谢大人通融。” 说罢,他便侧过身,朝一旁眼神躲闪的秦骏道:“秦骏,昨晚你带了两个下人陪同,一起去的花月楼,对吗?” “是。” 秦骏的声音很轻,全然没了往日的嚣张气焰,显然是瞧见己方几人接连败下阵后,也对宋良起了畏惧之心,虽然二人从年纪上来说,只差了不过三岁而已。 宋良紧接着又问道:“那这二人分别叫什么名字,任什么职务?” 秦骏想不通他是什么意思,再者这种事也不好撒谎,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一,一个叫丁忠,是我府上的管事,另一个叫杜山,是我,我的随行护卫。” 宋良故意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其中一个,是不是昨天一整晚都没回去?” 秦骏猛地抬起头来,惊诧莫名。 “你,你怎么知道?” 宋良冷笑一声。 “因为就在半个时辰前,他的尸体在花月楼中间的河里被找到了。” 秦骏一时呆住了,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昨晚他与杜山回家的时候,也发现丁忠不见了,可他只当是丁忠喝多了,忘了路,再说区区一个下人,死活与他何干,故而也就懒得管了,却没曾想,竟会突然听见他的死讯,而且还是死在了花月楼中间的河里。 无论时间,还是地点,都太过奇怪。 宋良却不管这个,而是转过身,朗声道:“好了,刚刚钟主簿说,我六哥有杀人动机,对吗?那敢问钟主簿,难道秦少爷的杀人动机就小了吗?” 秦骏一听这话,立马惊醒过来,赶紧争辩道:“可,可我当时根本就不在那呀,这,这所有人都可以证明的!宋,不是,四叔,四叔,你当时瞧见了吧,你你你,你还打了我一拳呢,记得吧,还,还有他,这个,这个姓钟的,我,我当时可一直追着他呢,你,你可别胡乱栽赃啊!” 宋良摆摆手,道:“非也非也,本王的意思是,秦少爷有杀人的动机,那么他的仆人可能被其命令,也可能是自己想讨好主子,总之,他们也有杀人的动机,而当时在房间里的,除了我六哥和那个姓鱼的女人外,还有秦骏手下的人,所以第一,不是只有我六哥才有杀人动机,第二,也不是只有我六哥才能杀人。” 宋良继续侃侃而谈。 “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那就让本王来为大家解惑吧。” “三天前,秦骏府上的婢女出逃,他派了人去追,结果路上被人所阻,双方大打出手,事情最后闹到了京兆府,当时京兆府的人,也就是钟主簿和死者,他们秉公断案,害得秦骏丢了面子,也因此而对二人怀恨在心。于是,在昨晚于花月楼中撞见了钟主簿和俞瑞后,便直接动手!” “当然,我六哥的确也动了手,这件事我并不否认,或是因为我六哥仗义,想替秦骏出口恶气,或是因为女人,不过这都不重要,总之,当时钟主簿逃了出去,秦骏和他其中一个手下便去追,而我六哥,我六哥的护卫,以及秦少爷另外一个手下却留在了那,与死者搏斗。当时我六哥酒劲上来了,的确也说了一些气话,被外人听见了,但真正动手的,却另有其人!” “首先,是秦骏的手下,是他动的手,我六哥......” 话未说完,可钟子期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直接开口打断了他。 “燕王殿下!请恕下官直言,这些都只是您没有证据的臆想罢了,下官绝对无法认同!” 宋良微微一笑,伸手压了压,继续道:“还请钟主簿稍安勿躁,故事还没讲完呢。首先,对于俞瑞的死,本王很是抱歉,但在本王看来,或许真是命数使然,因为很不凑巧的是,当天我六哥带的人,也与俞瑞有过过节,或者说私仇,当时醉酒的他,与秦骏手下合力,一起杀死了俞瑞,也导致了我六哥被误会。” 钟子期厉声质问道:“证据呢?” 宋良面有不悦,直接反诘道:“你怎么知道本王没有呢?” 说着,他一转身,朝门外喊道:“来吧,何大人,劳烦您了,把证据都带进来吧!” 大门一开,就见本该在花月楼执勤的何武,带着几人,抬着两具尸体走了进来。 宋良首先指向了丁忠的尸体,不问秦骏,而问钟子期。 “钟主簿可认得他?” 丁忠的脸虽然被泡涨了,可钟子期又不是没见过死人,立马道:“他叫丁忠,是赵王府的人,那日涉案的就是他!” 宋良点点头,又指向另一人,道:“再请钟主簿看看,此人是否为昨晚我六哥身边之人?” 钟子期看了眼,随后摇了摇头,道:“当时下官已经喝醉了,记不清了。” 宋良笑了笑,道:“没关系,我六哥记得。总之,依你所言,这丁忠既然就是当日涉案之人,那么他就更有理由杀俞瑞了,是不是,因为正是俞瑞,或者说你们,害得他在主子面前丢了脸,甚至可能挨了骂,领了罚,所以他会对俞瑞怀恨在心,这合情合理。” 钟子期却道:“如果只是他,那当时韩王殿下和其护卫可是两个人,为什么不拦着?下官敢问燕王大人,您知道俞瑞是怎么死的吗?下官相信,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当时有充足的时间可以拦下丁忠!” 宋良道:“钟主簿总是太着急,本王这话还未说完呢,谁说杀人者只有一个的?本王刚刚不是说了么,我六哥这手下,和俞瑞有私仇,正是他,与这丁忠联手杀死了俞瑞!诚然,我六哥未能阻止这两个疯子,他固然有过,但子曰,‘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我六哥乃万金之躯,又岂能以身犯险呢?总不至于未能舍命救人,便该受罚吧?” 钟子期死死地盯着宋良,沉声道:“我从未听过俞瑞与何人有过私怨,何况此人已经死了,燕王殿下又是从何而知呢?” 宋良笑道:“纵然是父母与子女这样亲密的关系,也不可能整日都在一起,你们只是朋友,难道什么都知道吗,我看也不尽然吧。至于说本王从何而知,呐,这里有他的遗书,上面写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诸位可以一观。哦,对了,忘了说,他是自杀的,因我这六哥历来对下人极好,所以他昨晚一时冲动,做了这等恶事后,担心牵连到主子,羞愧之下,便悬梁自尽了,倒也算是光明磊落。” 何武拿着一封遗书,迈步走上前,却被钟子期突然从旁夺去,很显然,事情发展成这样,连他也无法再保持最基本的平常心。 草草一看后,钟子期又跑过去,想要查看尸体,却被何武从旁拦住。 “大胆!你怎敢抢夺证物?给我拿下!” 钟子期赶紧转过身,跪倒在地,请求道:“谢大人!下官曾于大理寺供职,恳请谢大人允许下官,代为验尸!” 谢玄看了眼一旁的张慎微,后者无奈地道:“他的确曾在大理寺待了十年,这仵作的活儿,他熟。” 谢玄一拍惊堂木。 “准!” 何武见状,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开路,钟子期谢了一声后,随即起身跑了过去,顾不得其他,蹲下身,在那周静身上随便查看了两下,便立马抬起头,大吼道:“不,不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谁识案子真面目 常年和死人打交道的仵作,在古代算是极不入流的下等行当,往往都是由贱民或奴隶担任,因为被嫌弃阴气重,想要娶妻生子都很难,自然也很少会有师承,或是书籍传下,故而钟子期这一身本事都是靠常年累月的实践所积攒,也正因如此,才练就了这一双火眼金睛,只是随便看了两眼,就敏锐地发现了问题。 宋良眉头一皱,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猛然握紧,眼瞳深处,寒芒隐现。 “哦?有什么不对呀,还请钟主簿赐教。” 钟子期站起身来,沉声道:“不对有三!第一,若这二人是联手犯案,敢问这丁忠为何单独溺死?” 宋良耸耸肩。 “兴许也是不愿给自家主子惹祸,所以跳河自杀了,也或许是喝多了酒,脚下一滑就摔进河里了,黑灯瞎火的,又没人救他,也就溺死了,这都有可能嘛。” 古代有两句话,一为“士为知己者死”,二为“士可杀,不可辱”,丁忠当然远远称不上“士”,但自觉受辱后,一时激愤杀人,事后担心牵连自家主子,故而自尽,情理上完全说得过去,钟子期也不好反驳。 不过,这只是其一罢了。 钟子期又道:“好,燕王殿下,下官查验了这周静的尸体,他的确刚死不久,与这尚未风干的墨迹倒也能对上,可燕王殿下,您刚刚说他担心牵连自己主子,故而羞愧自尽,那敢问,他为何不在犯案之后便自缢,为何偏偏要等到数个时辰后呢?若说是因此事案发,方才幡然醒悟,又为何不前来自首,替主人洗刷冤屈呢?这与情理不合!” 宋良的眼神愈加冰冷,语气也愈加不耐烦。 “这你得去问他了。” 看着宋良的无赖样,钟子期深吸一口气后,终于抛出了最为重磅的证据。 “最后一点,您说他是自缢而亡,可他脖子上的勒痕不对!若是悬梁自尽,勒痕当朝上,可这勒痕却是斜着的,这分明就是有人从背后勒死了他!” 此言一出,堂内顿时一片哗然。 宋良眯着眼,死死盯着这突然冒出来的“仵作”,一股无形的杀气弥漫开来,可钟子期何许人也,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如今好友惨死,他为了真相,自然可以不惜一切,故而毫不畏惧地瞪了回去。 好半晌,宋良才幽幽地道:“他怎么死的,本王不需要跟你解释,总之,他就是凶手,他就是畏罪自杀,此事有遗书在此作证。如果这个故事你不满意的话,那尽可下去问问,看看他到底怎么死的!” 话到最后,已是图穷匕见,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钟子期清楚,宋良这是想直接来一个死无对证,强行为宋欢洗脱罪名,无奈之下,只好看向谢玄,拱手道:“大人明......” 然而,还不等钟子期说完请求,宋良便猛地转过身去,一手负后,一手朝左伸出,拦在钟子期面前,大声嚷道:“谢大人!本王还有人证,他们昨晚亲眼所见,是周静伙同这丁忠一起,合力杀死了俞瑞,现在大人便可传唤人证,以证明本王所言非虚!”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谢玄。 所有人都明白,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双方的手段和底牌都已经出尽,而这案子最终走向如何,谢玄占据着绝对的主导,就算最终还得靠天子裁决,可天子既然派他来,自然也会着重听取他的意见,所以他的态度如何,将直接决定宋欢能否洗清罪名。 谢玄不愧是谢玄,稳得住,当下竟还能保持面不改色,不咸不淡地道:“那就将证人,还有证物,都一并带上来吧。” 遗书经由何武的手,摆在了谢玄面前,而不多时,几个花月楼的下人以及当晚的客人也都被带了进来。 他们自然是被宋良威逼利诱而来,不过哪怕只有很短的时间,宋良依然将他们训练得很好,虽不算滴水不漏,但错漏之处,也都可以用其他理由搪塞过去,再加上有宋良在一旁兜底,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眼看宋欢就要翻案了。 其实,钟子期对此案是否为宋欢所为,也不敢说完全肯定,这乃是他身为法家弟子的素养,也是他在大理寺任职十余年来,从无数新旧案子里学到的,绝不能意气用事,不能靠臆想断案,一切都要讲证据,否则很容易便会出现冤情,可在见到这“自缢而死”的人后,他却彻底认定,此事必为宋欢所为。 眼看事情走向已经不对,钟子期突然喊道:“大人!此人根本不是自缢而死,下官敢以性命担......” 话未说完,谢玄便猛地一拍惊堂木。 “好了!钟主簿,本官也理解你痛失挚友的心情,可你还是先冷静冷静吧。” 这话的意思,不言而喻。 钟子期缓缓抬起头来,表情无比惊讶,因为他难以想象这素来不苟言笑,铁面无私的谢大人竟会说出这种话来,心中一揪,下意识向宋琅这个唯一可能帮助自己的人投去了近乎乞求的眼神,希望他能站出来,替自己说些话,哪怕只有半句也好。 二人眼神相触,宋琅神情悲沧,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钟子期的心顿时凉了大半。 不多时,谢玄轻轻一拍惊堂木,金口一开,此事便算是尘埃落定了。 “此案,就到此为止吧,之后的事,自有陛下亲自裁决,尔等,就先散了吧。” 此言一出,钟子期双膝一软,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地,整个人都已经丢了魂儿。 不扣押,或者抓捕谁,这就已经算是一个确切的回答了,但也无怪谢玄如此,这并非他与齐王党暗中有什么勾结,故而要保宋欢,而是因为这根本就是天子的意思。 天子说了,“公事公办”,不过上面人的话,往往就像是一座冰山,露在外面的,永远都不是最重要的,其真正的涵义,往往潜藏在深不见底的冰面下。 公事,公办,可这是公事吗? 不,涉及到陛下的亲儿子,那这就是帝王家事,是私事,公事该公办,那么私事自然就要私办。 人死了,就算真是宋欢杀的,宋欢也不可能给对方赔命,只是那样的话,大家面子上就很难过去了。 尤其天子真正担心的,乃是党争,如若太子党借机发难,煽动官员一齐上书,每人参一本,奏书都足以把整个御书房淹没,或以此逼宫,就会闹得更难堪,更难收场,也正因如此,谢玄要为天子分忧,就得将这种可能扼杀在摇篮里,如今宋良既然给出了一个很完美的台阶,他自然也就顺坡下驴了。 毕竟死的只是个刀笔吏,不是吗? 他没有什么做大官的亲戚,也没有什么有良心的主子,除了一个至交好友外,可谓孤家寡人,所以无需再深究,到此为止,对大家都好,一些细枝末节,就不要再讨论了。 朝廷需要稳定,而谢玄的作用就是要让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要去维持这个稳定,至于真相,那并不重要,这也是江轻寒敢设局的关键所在。 将一具尸体藏在一堆尸体里,就瞒得住有心人吗? 那太低级了! 真正有用的办法,是让其他东西取代真相的重要性,当真相不再重要,也就没人会努力追逐真相了。 如今钟子期的失魂落魄,也正是收下其忠心的好时候,宋琅赶紧起身,走上前,却不想,路上被宋良一把拉住了手,二人面对面,宋良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 “四哥别急着走呀,小弟还有件事,想跟你说说呢。那丁忠的尸体我验过了,你猜结果如何?” 宋琅一脸呆傻。 “啊?” 宋良凑上前,压着嗓子,小声道:“我刚刚故意说错的,其实他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被人打晕了之后才丢进河里淹死的,在他脚踝处,我还找到了悬挂重物的勒痕呢。” 宋琅猛地瞪大了眼睛,惊讶道:“你,那你刚才为何不直接说出来?这,这,我,我要去给谢大人说,这案子定然还有蹊跷!” 说着,便要转身,然而,宋良却放开了手,只是笑眯眯地看着。 宋琅身形一止,又转了回来,二人四目相对,宋琅一脸惊恐地走上前,好似突然惊醒,小心翼翼地道:“这,老七,这不会是太子的......” 宋良眉头微蹙,全然不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也难以判断他是否故意演戏,毕竟宋良之所以想要试探宋琅,乃至于编出了脚踝勒痕的事,只是因为接连两次,都有宋琅的身影,而且其所站的位置也都很关键,这让他觉得太过巧合罢了。 宋琅眼神慌乱,两只手握在一起,紧张地搓动着。 “那,那我可不能说,我,我要说了,他肯定不会放过我。我,我还是走吧,这件事可跟我没关系,我不管了,我不管了。” 说着,他慌慌张张地想离开,却突然又停下脚步,一把拉起了宋良的手,一脸哭相,哀声问道:“老七,你聪明,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不会牵连到我吧?不会吧?” 宋良盯着他那快要哭出来的窝囊模样,正要开口,一旁的宋欢却走了过来,蛮横地挤开宋琅,然后极高兴地拍着宋良的肩膀。 “老七啊,这次哥哥可得好生谢谢你,今儿晚上咱们就去花,啊不是,今晚来我府上,这次肯定要带你玩个痛快!哈哈哈,哈哈哈!” 宋良一把甩开宋欢的手,翻了个白眼,冷冰冰地道:“有这心思,不如以后少惹些祸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黄鲤跃入陈王池 俞瑞的案子,随着谢玄一拍惊堂木,便算是尘埃落定了,只待将审案笔录全部封好,送去宫中,等待天子翻阅后进行裁决即可,至于涉案的众人,自然也都各自散去。 甘心或不甘心,重要吗? 刑部大门外,宋琅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门口,默默等待着,不多时,一辆看似不起眼,实则经常出入宫城的马车缓缓从其面前驶过,车轱辘带起的黄沙扑面而来的同时,马车的车帘并未掀起,但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却从里面传出。 “要想好好活着,就乖乖呆在家里。” 原本一直垂着脑袋,作出一副悲伤与愤慨兼具,却无能为力模样的宋琅,猛地抬起头来,眼神中又是惊讶,又是疑惑。 “谢大人?” 然而,马车根本没停,而是就这么缓缓远去,这就好比是路上两个人错身而过时,其中一个突然说了句话,宋琅甚至都不敢确定那句话是不是在对自己说。 更何况,谢玄有什么理由,要与自己说这种话呢? 正在宋琅沉思时,满身尘土,看起来份外狼狈的钟子期,竟被两个刑部的差役给一左一右地架了出来,宋琅见状,不得不暂且放下此事,转而冲上前,喝问道:“做什么呢?” 两个差役答道:“奉何大人的令,将闹事之人赶出刑部。” 宋琅面有怒意,抬手呵斥道:“都已经出来了,还不赶紧放开?” 两个差役都曾在公堂上见过宋琅,清楚他是什么身份,再加上的确已经完成了任务,不敢与宋琅争辩,只好讪讪地收回手,退了回去。 却不想,二人才刚一撒手,钟子期整个人就好似没了骨头似的,直接软了下来,竟险些扑倒在地,还是宋琅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了,才没让他倒下。 不待钟子期挣扎,宋琅便低下头,在其耳边低声道:“请先回我府上,我有话要与钟兄说。” 一边说,宋琅一边搀扶着他,往外走了出去。 百步开外的路旁,停着一辆略显老旧的马车,兼任王府车夫的梅晨远远瞧见了自家主子,赶紧小跑着迎上前,帮着宋琅将钟子期扶上车,随后又拉下帘子,坐在马车的前室,轻轻一甩鞭子,迅速驾车离去,直奔自家宅邸。 一路上,钟子期都靠着车厢壁,缄口不言,眼神呆滞,那失魂落魄的模样,显然是无法接受这个结果,而宋琅见状,却也不急着开口安慰,而是先让他自我消化一番,也省得让驾车的小梅晨听去,徒增烦恼。 从刑部衙门回去府上,耗费了约莫半个时辰,直到入府后,钟子期才终于回过神来,虽然脸色依然憔悴,却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 抬起头,将这缺乏修缮,人丁稀少的陈王府尽收眼中,可随之而来的,那份因俞瑞之死而生出的疑惑却不禁更浓了。 当朝四皇子,陈王殿下的落魄,京城官员们基本都知道,尤其是钟子期这种好歹也在长安混了二十来年的,就算再不喜欢与外界接触,却也听过一些传闻,如今看来,倒的确与传闻符合。 正因如此,他不禁开始思考,既然陈王殿下囊中羞涩到连自家府邸都舍不得花钱修缮,那为什么他昨晚会花费那么多,邀请自己和俞老弟去往花月楼这顶尖的销金窟呢? 除非,他另有目的! 钟子期和宋良一样,他们都是敏感的人,唯一不同的是,钟子期是习惯使然,也可以说是职业病,宋良却是性格使然,天生多疑。 在钟子期看来,任何案子的发生,都不是偶然,在一切表面的巧合背后,一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原因。 不过,若是这案子的背后真有这位陈王殿下的影子,那他又是如何做到的呢,是独自,还是合力,如果是,那么,这一切对他有什么好处? 也无怪钟子期如此,实是因案子这么潦草结束,让他委实难以接受,也导致他一路都在胡思乱想个不停,心中不停地推演,回忆昨晚的一切细节,再推倒,再重建,再推倒,再重建,循环往复,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事实上,在江轻寒原本的计划中,钟子期也是要死的,因为钟子期是个聪明人,而且还是一个注重细节,长于查案之人。 他这个当事人活着,可谓是贻害无穷,相反,他如果也死了,也能引起更大的震动,让太子党和齐王党陷入漩涡中,他们才好从中渔利。 不过,宋琅却是早在一开始就做出了取舍。 在他看来,保下钟子期,收服在麾下,从长远来看,好处一定是更多的,何况要制衡,或者说将来不受制于江轻寒,他就必须得未雨绸缪,迅速搭建起完全属于自己的班底,一个令狐貂,还远远不够。 退一步说,钟子期就算心有怀疑,可他有证据吗? 他站的位置太低,消息太过闭塞,就算他再聪明,也是管中窥豹,难以看清全局,而这,就是宋琅收服他的契机。 带着钟子期来到府中凉亭处,宋琅伸手往里一引,表情有些苦涩。 “府上寒酸,教钟兄见笑了。” 钟子期盯着宋琅的眼睛,语气略显生硬。 “昨晚,教殿下破费了。” 宋琅面露悲伤之色,想也不想,双膝一软,拜倒在地。 “你说的对,如果我昨晚没有邀请二位,又岂会发生这件事呢?这的确是我的过错,尤其今日在公堂上,未能替钟兄声援,在下于心有愧,还请钟兄,受我一拜!” 钟子期一见此景,心中疑窦顿时散去大半,他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见对方如此,也不好再胡乱揣测,而是赶紧伸手扶住了宋琅,叹息道:“四郎不必如此,此事,怨不得四郎。” 我钟子期何德何能,值得一位亲王如此礼遇?只是如此一想,他连称呼也变了回来。 宋琅握着钟子期的手,引导着他坐到凉亭内的石凳上,语气无比诚挚。 “唉,其实我又如何不知,俞兄的死,必然另有蹊跷,可是,唉,罢了,罢了,我当钟兄是真朋友,也就不妨直说了。其实当太子的人出现后,我就已经明白了,此案根本就不是一桩简单的杀人案,而是涉及朝内两党之争,是一桩彻头彻尾的阴谋,而俞兄,就是他们阴谋的牺牲品!” 宋琅的神情又是伤感,又是愤恨,口中长叹道:“唉,想当初,我府上一位老管家,也是如此,死得不明不白。那一日,太子邀约我去东宫参加文会,我家那老管家只因一时走岔了路,竟被他们污为欲盗取朝廷机密,行刺天子!为得到口供,再牵连于我,他们竟将其活活打死!” 钟子期闻言,又惊又怒。 “竟有此事?!这,这还有王法吗?” 宋琅苦笑道:“王法?王法王法,连法都是王制定的,又怎么管得到他们呢?正是想起了此事,我才不愿为你开口,这案子再查下去,又能查出个什么?可一旦波及你我,我倒是无恙,无非被他们所记恨,伺机报复而已,这二十年来,我早已习惯,反正我这府上也没几个人,我不怕。可你呢?钟兄,我知道你不怕死,可不怕死,不代表就该这么毫无价值地去死,不是吗?” 宋琅这一番话,先呈情,再讲理,推心置腹,说得钟子期心中唯剩下感动与同病相怜的认同。 钟子期低下头,放在桌上的手紧紧握拳,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动。 “您说的是,其实我也明白,这案子就算最后查出是那宋欢所为也没用,他是亲王,最后顶多也就是罚些食邑,写个罪己文书而已。历朝历代,都是如此,没办法,没办法......” 宋琅敏锐地察觉到了钟子期的小动作,明白他心中定然不是这么想,当下眉头一皱,表情很是不悦。 “钟兄此言差矣!从来如此,就对么?” 短短七个字,振聋发聩,钟子期手一松,猛地抬起头来,眼神之中,满是震撼之色。 只听得宋琅又道:”若周公复商纣之道,焉有礼道生耶?若孔圣敝帚自珍,又焉有教化兴耶?祖宗之法,难道就不可变吗?我并不这么认为!” 宋琅神情严肃。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钟兄了,我之所以愿意花费钱财,结交您与俞兄,正因我有变法之想!” 钟子期心中最后的疑窦也烟消云散。 “变法?” 宋琅沉声道:“对!就是变法!昨晚之所以未曾与二位明言,既是因担心吓退了二位,也是想再考察于你。你也知道,我是八位皇子中,爵位最低的一个,我没有朋友,也没有属于自己的人手,可我想做的事,却注定会得罪很多很多人。不是不相信二位的人品,而是因变法一事,关乎国家,关乎民生,关乎千万百姓,这是头等的大事,在它面前,什么都会显得渺小,而推行它的我们,也必定会遇到无穷阻力,所以我必须慎之又慎!” “不瞒你说,我也想过放弃,我虽无权无势,可一个闲散王爷,也好过失败之后的阶下囚吧?可今日之事,却彻底坚定了我的想法!既然法有问题,那就当变法,否则以后还会有千千万万个俞瑞得不到公正!” 宋琅站起身,一把按住了钟子期的肩头。 “我曾对钟兄说过,依法治国,方能国富民强,我坚信,我已经看到了未来,而这,就是上天赐予我的使命!在完成它之前,你与我,都不能死!” “大丈夫为何能成天下之不能为之事?只因大丈夫能忍天下之不能忍也!韩信若不忍胯下之辱,又岂能立下不世之功?今日忍,是为来日无需忍,相信我,俞兄不会白死,因为还有你和我记得!终有一日,真相必会昭雪,凶手会被严惩,到那天,天下万民都要为之欢呼,未来千年都会传唱你我的名字!” “钟兄,助我一臂之力吧!为了我,也为了你,为了俞兄,更为天下百姓,为我嘉国,千千万万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多疑燕王暂定心 齐王府书房中。 经由宋良以三寸不烂之舌,斗罢“群雄”后,总算是逃过一劫的宋欢,原还没心没肺地打算潇洒一番,好生庆祝庆祝,尤其最近倒霉事一桩连着一桩,得找个新姑娘冲冲喜才是,可在见到主位上的宋齐光后,还是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乖巧地躬身见礼。 “二哥。” 宋齐光看向宋良,问道:“如何?” 宋良嘴角一勾,微微一笑,似在邀功。 “幸不辱命。” 宋齐光点点头,总算也多了几分笑意。 “那就好。” 宋欢直起身,咧开嘴,一边拍着宋良的背,一边大笑道:“哎呀,还是老七厉害,二哥,你是没见到,当时在公堂上,他那可是舌战群儒,就连谢玄那老头儿都......” “闭嘴!”宋良一把甩开了宋欢的手,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后又轻喝道,“你以为谢玄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他不想点破罢了!” 宋欢悻悻然地收回手,虽然很不高兴宋良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态度,但也清楚,每次只要出了事,都是他来替自己解决,宋欢自认这点良心还是有的,故而也没反驳。 宋齐光道:“听说太子也遣了人过去?” 面对宋齐光,宋良却是换了副脸色,笑意盈盈地道:“说起来,这次还得感谢他们,若不是宋承乾的人太着急,谢玄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谢玄的维稳之心,宋良早已看出,自然也善加利用了一番。 宋欢一想起那帮在公堂上信誓旦旦指认自己的官员,便忍不住冷哼道:“哼!宋承乾这厮,看来是真想置我于死地呀!狗贼,若不是有个好娘,老子不得把你......” 话未说完,宋齐光便呵斥道:“小六!” 接连挨了几声训斥的宋欢,也不免有些委屈。 “二哥,我这不也是一时生气嘛,再说了,那帮狗东西诬陷我,还不准我骂上两句了?” 宋良一边坐下,一边道:“宋承乾那厮,这次不但被老头子惩罚禁足百日,还被削了整整三百户,可谓是元气大伤。不过,这些倒都是小事,关键是失了老头子的宠幸,所以他着急了,也很正常。这失去的宠幸呀,要想再拿回来,很难,老头子毕竟是老头子,除了实打实的政绩,其他都是虚的,讨不得他欢心,所以与其在那上面费心思,倒不如想办法打击咱们来的快。” 宋齐光闻言,不禁仰天长叹。 “两派之争,非国家之福呀......” 宋欢面露愤慨之色。 “我看呀,定然是上次那伶人的事,宋承乾一直就憋着坏,想要报复咱们呢!” 宋良一转头,冷笑道:“苍蝇不叮无缝蛋,你若不给他这个机会,又岂会有今日之事?若说此事为宋承乾蓄意为之,那秦骏也必然逃不得干系!你别忘了,他母亲可是宋丽质!” 宋欢一听这话,便恨得牙痒痒,就连前半句都忘了怼回去,伸手一拍桌子,恨恨地道:“他娘的,秦骏这小王八蛋,竟敢在公堂上,将所有事全推到我身上!狗崽子,若不是老子想帮他出气,又岂有今天这事?没良心的东西,下次再见了,老子非得好好抽他小子两巴掌不可!” 宋齐光眉头微蹙,道:“这么一说,倒真的极有可能是东宫那边提前设的局,以秦骏为诱,一个青楼女子为饵......” 宋良在一旁接口道:“然后就把这条色中恶犬给钓上来了。” 宋欢闻言,忍不住埋怨道:“老七,你怎么如此说你六哥?还不是他们心肠坏,这还能怪到你六哥仗义,带那没良心的小子去吃酒吗?说到底,还不是你不陪着六哥,不然怎能出这事?” 宋良翻了个白眼,摇摇头,连怼这没心没肺的傻子都嫌累,转而叹息道:“不过,我只怕,这次不是东宫设局,而是他人所为。” 宋齐光眉毛一挑,有些惊讶,立马追问道:“小良,何出此言呀?” 本不愿将心中怀疑提早道出的宋良,一时说漏了嘴,如今见宋齐光问起,略一沉吟,还是顺势分析道:“东宫,向来都是听那姓陆的话,我与他交手多次,知道他的厉害。不过最近那姓陆的消失了,我猜,大概是跑去处理别的什么事了,只是派人四处查访,也没个消息。之前东宫昏招频出,宋承乾甚至在斋戒期间让一个男伶进了后宫,还被老头子撞见了,此事更让我确信,那姓陆的不在。如今东宫受创,怎么说都该按兵不动,龟缩防御等待那姓陆的回来才是,又怎有心思和力气设下巧局?宋承乾可没那脑子。” 宋欢满不在乎地道:“肯定是那姓陆的又回来了呗。” 宋良摇摇头,道:“不,东宫那边我一直盯着的,他没回来,所以我才怀疑,此事为他人所为。” 宋齐光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怀疑谁?” 宋良眉头紧皱,手指在一旁的案几上十分有节奏地敲动着。 “不好说。” 宋欢看看宋齐光,又看看宋良。 “说吧,老七,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都是自己人,你还担心隔墙有耳不成?啊?哈哈哈......” 宋欢连笑三声后,见另外两人脸色严肃,只好讪讪地闭上嘴,乖乖地坐了回去。 宋良也不管他,深吸了一口气后,沉声道:“罢了,那我就直说了吧,我怀疑宋琅!” 宋齐光眉毛一挑,还没说话,宋欢便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口中惊呼道:“老四?!哎哟,你想多了吧。他?一个废物罢了,这你又不是不知道。哎,就刚刚,咱们不是在公堂上都见了么,你没看他那副样子,怕得跟什么似的,胆子还没那耗子大呢,他哪儿有这本事。何况他可是刚得罪了太子,又跑来得罪咱们,他是得了失心疯不成?不不不,绝对不可能是他!” 宋齐光却皱眉道:“说说理由。” 宋良沉吟半晌,才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真要说起来,也就是一种直觉罢了。” 宋欢在一旁连连摆手。 “哎,你呀,就是平时心思太多,得学我,偶尔放松放松,好好玩玩,这人呀,就不能整日多想,不然多累呀!” 若放在平时,宋良不定要如何驳斥他这番言论,可这次,宋良竟罕见的没有反驳,而是道:“但愿吧,但愿是我想多了。” 末了,他却又忍不住补充道:“不过,难道你们真的不觉得奇怪吗?东宫如今这幅光景,竟都是拜区区一个伶人所赐,而那伶人,又恰好是宋琅送来咱们这的。他是哪儿来的钱,又为什么领头的还刚好是个男伶?还有这次的事,死的那人三天前才刚刚得罪了赵王府,还正好是他的客人,而你就刚好带秦骏去了花月楼,还和他在同一层,天下哪儿来这么巧的事?” 越说,宋良反倒越是抓住了一些头绪,语气变得愈加激动。 “还有,他为什么会邀请那两个人去花月楼?一个从八品的主簿,一个刀笔吏,能干什么?这钱花的值吗?除非他根本就是故意的!还有,最让给我感到奇怪的,是花月楼的下人告诉我,当时他们大出风头,那死的人正是作了一首词,才抱得美人归,我现在怀疑那词都是宋琅提前准备好的!你们可别忘了,他幼时就擅长诗词经文!还有,当时其实还死了一个,是那赵王府的下人,而且正巧是三天前被抓去京兆府,与那二人结过怨的!他怎么死的,他是不是看见了,还是听见了什么?他是不是被......” 话未说完,宋齐光突然站起身,一下子按住了宋良。 宋良一停,抬起头,茫然道:“二哥?” 宋齐光见状,轻轻在其肩头拍了拍,这一向如雄狮卧岭,不怒自威,被誉为八位皇子中气势最为雄壮,最像当年天子的齐王,语气眼神竟是无比温柔,甚至还有心疼。 “小良,你累了。” 宋良愣了下,下意识道:“二哥,我不累。” 宋齐光道:“好了,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老四是什么样子,我们都清楚,二十年了,哪儿有人一夜之间就性情大变的。依我看,此事若非巧合,就必定是太子为转移父皇的注意力而设的局。如今小六既然没事,也就行了,你好生休息几天,不要再想了。唉,你看看你,尚未及冠,已生华发了,还不好生养养。” 齐王党三人,宋欢最是没心没肺,别说分担责任了,哪天能不惹祸就算不错了,而宋齐光则是不喜阴谋诡计,不愿去往细微处揣摩人心,故而明里暗里,大部分事都得落在宋良头上,说他为齐王党,为这个二哥每日禅精竭虑,呕心沥血也不为过。 看着那一根根显眼的银发,宋齐光委实是心疼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因为宋良本不必这样,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宋良心中感动,也醒悟过来,自己刚刚的确是有些失态了。 失了平常心,这对于一个智者而言,往往就是失败的开始,宋良很清楚这个道理,又有宋齐光点醒,也就暂且放下了心中对宋琅的怀疑,转头点头道:“是,二哥。” 宋欢在一旁提议道:“不如去我府上?我家那几个乐姬都是养了好些年的,保证绝不会再出......” 话音未落,宋良便极不耐烦地呵斥道:“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天心时运不可测 相关的笔录卷宗全部呈入宫后,不过短短一天,宋欢的案子便已彻底了结。 经由天子亲自裁定,韩王宋欢,纵情声色,治下不严,以致发生命案,失了皇家颜面,罚取三年官俸,这笔钱会被用来安顿俞瑞的尸首,也就是举办葬礼等事,如果俞瑞还有亲人在世,还会赠予其亲人作为安家费,如无,便抽归国库。 另外,他还需亲自为俞瑞守灵一夜,诚心祷告,之后再去玄都观斋戒静心,总的来说,罚得不算重,赔点钱,其他做做样子就行了,也没人真的会去监督,整篇最重的也就是一句“失了皇家颜面”,其他的,都不值一提。 至于赵王府小公爷秦骏,带领手下公然殴打朝廷命官,看在他爹的面子上,没有惩办降职,也只是罚俸而已,不过罪全让他府上那手下杜山给扛了,毕竟他只是奴籍,同样的事,落在秦骏身上不算什么,落在他身上就是大罪,挨了好一顿板子后,又关进了大牢,也不知以后有无命再出来了。 至于丁忠的死,莫说朝廷了,就连秦骏这个少主人也只当真是这个废物喝多了,失足掉进河中淹死,并不打算追查什么。 罚了宋欢和秦骏后,就连花月楼也未幸免,倒没拆除,用现代话说,就是停业整改,与案子相关的人,一个疯掉的鱼幼微被送去了城外的“咸宜观”做了尼姑,连累郑晴儿也挨了顿板子,不过好歹是捡回条命,还有相关等一干人,也都挨了板子,以示惩戒。 另外值得一说的是,那首由宋琅告与俞瑞,用来讨取鱼幼微欢心的《菩萨蛮》也成了绝唱,想来必将会与此事一起流传下去,也算是宋琅给他的补偿了。 至于钟子期这个受害者,事后竟也不好过,朝廷一纸调令,将他从京兆府调去了附郭万年县,官位上明着是平调,但其实就是贬谪,算是替宋琅挨了一刀,不过这也在宋琅的意料之中,倒不惊讶。 陈王府上,来往几日后,钟子期与令狐貂也熟络了起来,这二人都属怀才不遇之辈,又兼一个擅“书”,一个擅“画”,兴趣相投,自然很聊得来。 凉亭中,虽未正式入暑,但温度已经上来了不少,此刻吹着傍晚的凉风,望着池塘中的鲤鱼,赏花饮酒,可谓惬意。 三人围桌而坐,穿的都是常服,面前桌上摆着新鲜的瓜果与小菜。 落座之后,宋琅头一个端起酒杯,对钟子期道:“来,我敬钟兄一杯,明日走马上任,膺任新职。” 令狐貂亦是举杯道:“敬钟兄!” 钟子期举起酒杯,与宋琅和令狐貂一起,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钟子期却忍不住叹道:“这一去,就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 他的仕途,可谓高开低走的典范,一朝殿试被天子选为榜眼,而后膺任大理寺,官至大理寺丞,可谓是年少得志,春风得意,可不久便接连得罪上峰,导致一路被贬,如今竟连长安城都待不下去了,被丢去了外面,仔细想想,当年还不如去往外地,做一地父母官来得更好。 少小离家,老大难回,二十年来,他也未曾娶亲,或有一儿半女,蹉跎半生,沦落至此,自是无限唏嘘。 令狐貂见了,也不禁有几分感同身受的悲叹。 他亦是在尘土里打滚了整整三十载,如今尚无半点功名在身,真论起来还不如钟子期呢,最起码人家还有个正经官身。 虽得陈王殿下赏识,成了亲王府的幕僚,但眼下并无实权在身,说句不好听的,他也是没得选,故而见到钟子期这样子,也难免心有戚戚。 好在他幼年便颠沛流离,很擅长苦中作乐,更擅长忍饥挨饿,尤其是被打出东宫,侥幸捡回一条命后,他更是看开了,人生很多事,本就是旱涝凭天,全在时运二字,有人满腹经纶,白发不第,有人才疏学浅,少年登科,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无非是好的时候多吃些,差的时候少吃些罢了。 他相信,只要捱得住,那就终有翻身的日子。 宋琅放下酒杯,劝慰道:“我闻孔圣文章盖世,然五十方知天命,我闻太公武略超群,然七十仍一无所成。人的时运,从来都是起伏不断,没人可以一帆风顺,而要想评定一个人是否成功,得看他最后站在了何处,而不是一开始站在了何处。所以啊,钟兄,无需急躁,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如今又未尝不是上天的试炼呢?孟子曾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早成者未必有成,晚达者未必不达,时候到了,自可鲤跃龙门,遨游九天!” 很多道理,其实自己也明白,但就需要旁人来点醒,钟子期这么多年都捱过来了,又如何不懂,当下心情也好受多了,一拱手,罕见多了几分笑意。 “四爷抬举,我岂有孔圣,太公之能?唯愿辅佐四爷,成就一番事业,也算,不枉此生了。” 宋琅撕下一块肉干放入口中,意味深长地道:“钟兄,无需妄自菲薄,很快便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 ------- 东宫。 虽已入夜,但如今已成宋承乾跟前大红人的江轻寒,自可随意走动,无人敢管。 左手负后,右手提着一盏照路的小灯笼,江轻寒沿着廊道,缓缓而行,不多时,竟至一处已被封闭多日的偏殿前。 此处原是宋承乾赐给称心的,二人在此常尝鱼水之欢,而后称心死了,便被宋承乾下令改为祭祀之地,随后又被独孤无忌命人给封了,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下人们开始传,说是夜里听见里面有人唱歌,之后很快,不管白天黑夜,都没人敢靠近了,也正因如此,江轻寒这个始作俑者才会放心大胆地过来。 偏殿是封了,祭坛也被毁了,不过灵位还在。 江轻寒推开门,走到最里面,瞧见了称心碎成两半的灵位后,蹲下身,轻轻放下灯笼,将罩子拿起,放到一边,再从怀中摸出三炷香,在烛火中点燃了,小心地插在了香炉中。 又将罩子套好,江轻寒提起灯笼,重新站起,为防身上再沾上香火的味道,他直接转身离去。 看似潇洒,但实际如何,唯有他自己知道。 ------ 夜已深,苏玄真却依旧坐在桌前。 桌上摆着一张信纸,苏玄真提笔蘸墨,在头里写下“长兄勋鉴”这四个字后,微微偏头,略一思索,另起一列,写下“熏风乍拂,化日方长”八个字,随后方才运笔如飞。 他家学渊源,又早早跟着张清正这位当世醇儒学习,自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无一不精,尤其在游学途中,曾四处拓碑练习,这一手小楷写得极好,既如飞鸿戏海,又兼质朴自然,正像他做人一样,于中正平和之余,又有灵动活泼,并不呆板。 长兄勋鉴。 熏风乍拂,化日方长。惠书敬悉,迟复为歉。 弟已寻得安身处,一切皆好...... 简单说了些近况,文字并不多,里面还藏着一些双方才知道的暗语,随后苏玄真又提笔写下“寒暑不常,为事不易,万望兄安,希自珍卫”这十六个字,却并不落款,乃至信中也并未提及任何有关双方具体身份的东西。 将信封好,苏玄真这才长舒一口气,随即不免有些感慨。 一晃多年,我们都已在各自的路上走出些名头了。 真好。 ------ 江轻寒在东宫春风得意,除开宋泰这个前主人很不高兴外,更难捱的,自然就是南宫怀玉了。 这位“凤雏”先生受限于这张雌雄难辨的脸,一直被东宫上下视为一件精美的瓷器,表面上礼遇有加,实则根本不加重用,心中不忿的他,自然也很不合群,而后在称心一事上,他更是被江轻寒给暗中摆了一道,白白坏了在宋承乾心中的形象,随即便更为宋承乾所恶了。 再者,他之所以远到长安,为的就是施展胸中抱负,治国安天下,实在是不愿去玩那些弯弯道道,不然他又何必选宋承乾为主,可结果就是一计未出,已被宋承乾给排斥在外。 尤其江轻寒来了后,那一口让他不齿的奉承话说得极好听,入宫当天便已成了宋承乾的心腹爱臣,前两天在宋欢一案上,更是起了作用。 虽未真正置宋欢于死地,但他在宋承乾面前对于局势的分析,就像宋良说得一样,与其想办法把失去的宠爱夺回来,倒不如想办法将对手也打下去来得快,这自然让宋承乾十分认同,随即对其也更为信任。 夜深人静,入京月余,仍一无所成的南宫怀玉,独自一人坐在房中,也在写信,却是写给远在沧州的父亲,结果写下“父亲大人膝下”几个字后,提笔半晌,也没能再落笔,到最后,幽幽一叹,将信纸拾起,在旁边烛台上点着了,直接丢入了旁边空荡荡的笔洗中。 南宫怀玉揉着眉心,心中陷入纠结,过了好一阵,才睁开眼,拾起旁边一封来自晋王府的邀约,凝视片刻,方才回信婉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第一章 一页状纸带暑来 立夏,天地气交,万物华实。 长安的暑气才刚起,便有一纸诉状,震惊朝野,为这个寻常的夏天开了一个不平凡的头。 有人检举当今天子的第六子,韩王宋欢,于封地内,与当地乡绅地主合作,兼并土地,瞒报税务,并杀害闹事百姓,充作流寇,冒领功劳! 两个罪名,分不清哪个更大,总之,都是足以让一大批人都下狱受刑的重罪! 很快,太子党人便在东宫的调动下,开始全力参本,不光如此,就连长安城中都开始有了传闻,霎时间闹得是满城风雨,几乎人人都在讨论此事,江轻寒这招双管齐下,让当今天子想不公开审理都不可能。 三天后,含元殿中,白发苍苍,更显憔悴的宋泽雨高坐龙椅,望向底下群臣,沉声问道:“文敏,朕遣你去查兼并土地,瞒报税务之事,可有结果了?” 户部侍郎高文敏,其父申国公高俭,乃是最早归附嘉国的旧陈国官员之一,更是辅佐宋泽雨成功政变登基的关键人物之一,故而功劳极大,也备受天子荣宠,曾拜侍中,尚书右仆射,加封同中书门下三品,太子太傅,更曾辅佐宋承乾监国,后病死,谥曰文献,其地位可见一斑。 高俭薨后,高文敏作为高家长子,继承了其父的申国公之位,如今官居户部侍郎。 户部掌国库,辖田税,若说吏部乃六部之首,掌百官升免之权,那么户部就关乎民生大计,国家根基,可见他不光是继承了一个缥缈的爵位,更连那份源于天子的信任也一并继承了下来, 另外,高俭还有一重身份,他乃是当今尚书右仆射独孤无忌以及已故皇后独孤烟云的舅父,而且独孤无忌父亲早逝,高俭对他更有抚养之恩,两家情同一家,故而高文敏与独孤无忌一向走得极近,乃是最铁杆的太子党人,亦是独孤无忌将他安排在了户部,将整个户部牢牢地掌握在太子党手中。 如今天子问话,自然不能不答。 法令纹很深,故而长得很显老的高文敏站了出来,朝着龙椅上的天子一拱手,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回禀陛下,臣已查阅梁州最近三年来的所有税务黄册,与先前相比,差异无多。” 宋承乾转过头,一听这话,眉头一皱,显然是不明白高文敏为什么会这么说。 这不是在替宋欢说话么? 可紧接着,高文敏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如按那检举诉状所言,在短短几年内,的确是看不出什么差别的。” 宋泽雨脸色微变,似乎每一条皱纹都在诉说着他心中的焦躁与忧虑。 “此话何解?” 高文敏神色平静,那样子,就好似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实,全然没有任何刻意的味道。 “若富人少交,百姓多交,那么在总数上,自然无所差别,光是在户部翻翻黄册账簿,很难直接看出问题,可时间一长,必将导致当地民不聊生,百姓们要么被重税逼死,要么就会成为流民,往外迁徙。” 高文敏混迹官场多年,尤其跟着父亲和表兄后面学着,这话说的,可谓是阴损无比,好似一柄钢刀插进了齐王党的心口。 果不其然,宋泽雨一听这话,眉头立马便深深皱起。 “宋欢!” 听出宋泽雨语气中的不善,宋欢都来不及瞪上那该死的高文敏一眼,便赶紧站了出来,霎时间已是满头大汗,急得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儿,儿臣在。” 戎马半生,为帝二十年,宋泽雨积威深重,如今心有怒意,语气让人听了都害怕。 “你,如何解释?” 宋欢坚持不住,双膝一软,一下子跪在地上,连连否认。 “父,父皇明鉴,此,此乃歹人故意在陷害孩儿呀!是,是他们一直盯着孩儿,欲置孩儿于死地呀!上次在花月楼,也是他们设局害我,父皇,您可不能偏听奸人之言呀!父皇!” 偏听? 宋泽雨一声冷哼。 “‘他们’?” 宋欢稍稍抬起头,下意识瞥了眼旁边的宋承乾,而宋承乾也一直盯着他,二人目光一撞上,他便立马冷声道:“六弟,眼神不要乱飘,小心给身子惹祸。” 宋欢恨得牙痒痒,却不得不低下头去。 他只是没心没肺,但又不是真的缺心眼,他当然明白,此事必为太子党所为,否则封地的事早就被老七给摆平了,父皇还曾当面夸赞过自己治理封地有功,年末还要给自己一次大赏,结果突然变成这样,若不是太子党的人在暗中使坏,还能是谁? 为保宋欢,连宋齐光也不得不站了出来。 “父皇在上,儿臣以为,如因一封来历不明,居心叵测的信笺便草草断案,岂非让真正为朝廷做事之人寒了心?六弟他治理封地,一向十分用心,儿臣可为六弟担保,此事绝非如此,还请父皇明察!” 宋齐光出面了,宋泰自然也不能闲着,他立马便笑眯眯地道:“哈哈哈,二哥,您这话说得就太过了吧,什么来历不明,居心叵测呀,再说了,空穴不来风,六弟他整日纵情声色,手下的人乱来,也不是不可能嘛,您说对吧?我看呀,不如派人去查一查,查清楚了,真相自然明了,也省得六弟被冤枉嘛。” 宋良轻飘飘地道:“五哥,这没有的事,难不成您还想硬查出事来?” 宋泰瞥了宋良一眼,随即冷哼一声,道:“七弟,饭可以乱吃,但话可不能乱说,老六的为人如何,你比我清楚!” 宋良笑道:“哦?五哥,这我倒是不清楚,要不您给讲讲?” 一见几个儿子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于朝堂上互相冷嘲热讽了起来,宋泽雨便极其心烦,尤其近日这无数的奏折,让他疲于应对,儿子们又如此不懂事,只知争权夺利,从不想为自己这个父亲分忧,为朝廷解难,愈想愈气,不禁猛地一拍扶手,大吼道:“都给朕闭嘴!” 还在互相冷言冷语的几人吓了一跳,赶紧一齐拜倒在地。 “父皇恕罪。” 大总管白朝恩也躬身走上前,小声劝道:“陛下息怒,身子要紧。” 宋泽雨深吸了几口气,才终于平复了心情,随后又朝底下问道:“谢玄,此事你怎么看?” 众皇子,百官,齐刷刷地望向谢玄。 大家都知道,谢玄极受天子信任,而这份信任,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超过了独孤无忌这个曾被宋泽雨亲口说“我有天下,多是此人力”的大舅子。 帝王心术,在于制衡,尤其明君手下,从来都没有什么官场常青树,因为他们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人的权力过大,乃至于失去掌控。 只不过,时间过去太久,当初一起打天下的老臣们基本是死的死,退的退,就剩下一个独孤无忌,无论资历,还是能力,皆是独一无二,而宋泽雨又是个念恩的人,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对独孤无忌下手,可放任又不可能,所以才要扶持谢玄,作为制衡独孤无忌所用,而谢玄也的确没有辜负天子的期望,这么多年,竟硬生生在独孤无忌之外,又撑起了一片天。 所以,谢玄的话,在某种程度上,将直接决定这件事的基调。 不过,这位谢大人一向秉持着不结党的原则,饶是两派如何拉拢,他都从不表态,一度让双方都以为他已经暗中倒向了对方,哪怕是现在,认为他只是一片赤胆忠心为国家的也几乎没有。 前文说了,人嘛,总喜欢以己度人,自己是什么玩意儿,就觉得对方也是个什么玩意儿,这朝堂之上,不结党的,除了谢玄外,还真没几个,所以谁都不知道他会怎么回答。 谢玄所站的位置亦是仅次于独孤无忌,此刻一拱手,不卑不亢地道:“回禀陛下,臣以为,土地之事,关乎民生国本,纵是空穴来风,却也不可不查!” 此言一出,宋欢立马露出一副好似死了亲爹的表情,颓然地倒在地上,还是宋良眼疾手快,轻轻踢了他一脚,他才反应过来,赶紧又跪好了,把脑袋深深地低了下去。 宋承乾则是面露惊讶之色,倒不是惊讶于谢玄这老王八蛋这次竟然帮了自己,而是惊讶于江先生所料之事,竟是一步不差。 事已至此,还是宋良反应最快,先轻轻踢了宋欢一脚,不让他失态的模样落在有心人眼中,同时已经站了出来,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 “父皇!儿臣附议谢大人之言,土地之事,关乎我嘉国根基,必须慎重待之!” 宋欢抬起头,一脸茫然之色,而在龙椅上,宋泽雨却是一手抚须,微微颔首,显然是十分满意宋良在此时声援。 “谢爱卿,还有良儿,你们说的都不错。古往今来,王朝崩塌,莫不从这最小的土地开始,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确是不得不慎重待之。” 宋良拱手道:“多谢父皇夸奖,儿臣还认为,父皇应当尽快派出钦差,前往梁州查看!” 宋泽雨点点头,道:“不错,良儿可有心仪的人选呀?” 宋良朗声道:“儿臣以为,刑部侍郎何文,明察秋毫,断案公允,可当此重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第二章 太公不必善厮杀 含元殿中,泾渭分明地站着五位皇子。 太子宋承乾,齐王宋齐光,楚王宋泰,韩王宋欢,燕王宋良,这五人中,要说谁看局势看得最清楚,莫过于宋良了。 这桩捅破天的大案,涉及土地兼并,瞒报税务,关乎一国根基,纵使天子的心胸再宽广,可容九州寰宇,可容人屡屡面刺,可独独容不得此事。 这就跟任何朝代,谋逆都是头等的重罪一样,因为你动的,是他权力的根基! 这案子既然已经被捅了出来,不管消息来源可不可靠,都不可能不查,问谁都一样,之所以要问谢玄,是因为天子相信,自己一定能从他那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罢了。 既然如此,堵不如疏,与其阻拦查案,与天子作对,最终一败涂地,还不如想办法将钦差换成自己人,那么这事情也就好办了。 不过,他反应快,其他人也不是傻子,尤其他的目的已经暴露,宋泰也立马反应了过来,当即便冷笑道:“老七,何文与你私交甚密,你推举他,也敢言‘公允’二字吗?” 宋良面不改色,似乎早已料到宋泰会这么说,当即一拱手,朗声道:“子曰,‘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何大人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都足以担此重任,倒是五哥,难道与何大人有什么过节,故不惜将私怨凌驾于国事之上吗?” 如此诛心之言,宋泰一听,顿时恼羞成怒。 “你!” 宋泽雨重重一拍扶手。 “好了!” 天子震怒,宋良与宋泰自然不敢再争执了,赶紧转过身,朝着上方一拱手。 “父皇息怒。” 宋承乾见势不妙,眼珠子一转,顿时有了主意,一张口,突然喊道:“父皇,儿臣有事启奏!” 宋泽雨瞥了宋承乾这个最不让自己省心的的大儿子一眼,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讲。” 宋承乾一拂袖,拱手道:“儿臣以为,此案涉及田地与税务,理应交由户部来审查,何大人虽然能力出众,但毕竟是外行,若为钦差,恐为有心人欺瞒,若致坏了事,也是不美。” 简简单单一个“外行”,就等于判了何文“死刑”,可见宋承乾虽是荒淫无度了些,可到底是自幼跟在一帮开国重臣后面长大的,耳濡目染,也学了不少东西,说话也明白直切要害的道理,这一番话绵里藏针,可谓极尽恶心之能事。 然而,宋良此刻竟再度发挥了他舌战群儒的本事,脑子转得飞快,宋承乾话音刚落,不待他人帮腔,他便立马出声反驳道:“大哥此言差矣!何大人曾为一地父母官,这税务一事,也很熟稔,何况其中还提及凶案,更需要有过经验的人来当差。这么说起来,何大人恰恰是最适合作为此次钦差的人选,这‘外行’之说,我看未免有些缺乏考证,过于武断了!” 被当众驳了面子,宋承乾神色不善,连语气也冷了不少。 “老七,不要胡搅蛮缠!此事关乎一州命脉,国家大计,理当交由户部来审查,所以高大人才是最佳人选!” 宋良虽然一直保持着低眉垂眼的姿态,可实际上却是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胡搅蛮缠的是大哥您吧,高大人虽是户部长官,但从未离开过京城,没有出仕外地的经验,也未曾接触过刑狱一道,外事不通,若真委以重任,可是很容易出纰漏的,到时候谁来负这个责任呢?” 作为当事人的何文与高文敏自然得避嫌,不好开口,而其他人就算想参与到这场争辩中,又不够资格,眼看宋承乾似要不敌,宋泰也不得不站出来呵斥道:“放肆!你怎可如此侮辱一部长官?宋良,还不快向高大人道歉?” 宋良双手拢袖,面无表情地道:“我为朝廷着想,实话实话罢了,需要跟谁道歉吗?倒是大哥和五哥,以私心办公事,才需要向大家道歉吧!” 正当三人争执不下时,依旧是宋泽雨出来喝止了他们。 “好了!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这含元殿,难道是让你们吵架的地方吗?” 三人再度拱手道:“父皇息怒。” 宋泽雨望着下方的群臣,还有自己这帮儿子们,不禁眉头紧锁,心中郁气,愈加躁动。 他是何许人也?又如何看不出,双方都想把自己人给推上去,借此制裁对方,眼看着一桩关乎民生大计的案子又要变成党争角力,不禁让最近一个月来连受打击的老人无比厌烦,左右看了看,最终还是只能看向谢玄。 “谢玄,你来说,此事该当如何?” 谢玄略一沉吟,随后道:“回禀陛下,臣以为,这钦差,当派,可钦差擅长什么,并不重要。” 宋泽雨眉毛一挑。 “哦?此话何解?” 谢玄挺直胸膛,侃侃而谈。 “韩信手无缚鸡之力,却可统帅万兵,困霸王于垓下,太公助武王灭商,建立周朝,可难道他就比前线的将士们更擅长厮杀吗?户部官员未必就比田间老农更懂这耕田种地一事,刑部官员也未必就比地方仵作更清楚该如何查验尸体,为官之道,在于知人善用,如此才能人尽其才。故,臣以为,这钦差是来自户部,还是来自刑部,都不重要,有陛下一封圣旨,他大可去各部抽调自己需要的人手,所以,真正重要的,在于此人必须秉公持正,实事求是,不能徇私,不能枉法,要尽心竭力为陛下分忧,为朝廷解难才行。” 一席话,直击要害,对比已经陷入党争,全然无法自拔的两派,他这中正之言,自然深得圣心。 闻听此言,宋泽雨心中怒意渐消,一手捻须,微微颔首。 “此言有理。此案,关乎田地,关于国家根基,必须要查!不过,怎么查,遣谁去查,朕,还需再做思量,尔等,今日无需再议。” 说着,朝旁边一扭头,大总管白朝恩会意,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一甩手中拂尘,尖着嗓子,高喊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 朝会一散,朝堂上的百官们也都按照各自的次序,有条不紊地离开了含元殿,但彼此的党派区分已很是明显。 不过,相熟的官员们聚在一起谈谈天,谁也说不得什么,毕竟总不能让所有人私下不可与他人来往吧,那也不利于处理政务不是? 齐王党三王联袂走下平整的白石台阶,宋欢神情凄苦,极度颓丧。 他当然清楚自己封地上的事是怎么回事,也正因如此,才越想越是揪心,那些事一旦被真正公之于众,他只怕自己真讨不得好了。 “二哥,怎么办呀,怎么办呀。”宋欢哭丧着脸,已是急病乱投医的状态,“要不,要不我去求求谢大人吧,父皇一直问他,肯定是想让他去......” 话未说完,宋良便低声呵斥道:“闭嘴!” 与此同时,腰围一个比三个人都粗的宋泰扶着腰带,慢慢地晃悠了过来,笑眯眯地道:“六弟,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呀?” 宋欢一抬头,死死地盯着宋泰,眼中都快喷出火来了。 高大威猛,气势雄壮的宋齐光一把拦在他身前,沉声道:“五弟,适可而止。” 宋泰举起手,笑嘻嘻地道:“哎哟,二哥,不要紧张嘛,我就是看六弟脸色不好,担心他生了什么病,所以才过来问候问候,你不高兴,我走就是了。” 眼睁睁看着宋泰远去的背影,宋欢气得一口恶痰吐在地上。 “狗奸贼,迟早把你抓来点天灯!” 宋齐光一扭头,呵斥道:“慎言!” 宋良见状,为妨这脑子不好使的宋欢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以致自乱阵脚,只好宽慰道:“六哥,别急,老头子若想让谢玄担任此职,那刚才就会直接任命,无需说什么‘还需再做思量’,何况梁州上下我都打点好了,谁去都一样。” 地方官员们如果沆瀣一气,想要欺瞒上峰,是件很简单的事,别说官了,衙门里的吏们如果能联合到一起,再加上本地的士绅集团帮助,要将一方父母官逼得狼狈不堪都很简单,因为就像谢玄刚刚说的,没有人可以将所有事都做好,只要下面打点好了,派谁去,面对这么一个铁桶阵,都会很难办,因为他们找不到任何突破口。 宋欢苦着脸道:“如果真是如此,又怎会有消息传到京城?肯定是有人被宋承乾他们买通了。再说了,那可是谢玄呀!如果他去,肯定能查出来的,完了,完了,这次是真完了......” 说着说着,他突然抱着脑袋,好似一只无头苍蝇一样要乱跑,还好被宋齐光给揪住了,才没丢人。 宋良眉头紧锁,分析道:“父皇绝不会派我们两方任意一方的人去,而这,也是我们的底线,只要宋承乾的人不去,那么这件事就还有运作的空间。不过六哥想的也没错,若让谢玄这头老狐狸去,也不行。可是,我们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话音刚落,宋齐光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猛地想到了一人。 “老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第三章 循循善诱不良人 东宫。 两人相对而坐,刚从含元殿回来的宋承乾,一把拉住了江轻寒的手,神情简直激动得无以复加。 “江先生,您可真是神了!事情与您所料,果真是分毫不差。只可惜,最后还是被谢玄那老头儿给搅合了。” 举止亲密,不是因为宋承乾的老毛病又犯了,实是因江轻寒的到来,让他有了一种久旱逢甘霖的错觉,好似一切都在随之变好,心中对其,不禁愈发信任。 江轻寒听罢,心中暗道,废话,让你去说那些话,自然就是要让你当众引发党争,让天子不喜,进而我才能接着安排,否则岂能达成我的目的? 论算计人心,我江轻寒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 不过表面上,江轻寒却露出一副可惜的样子,随后又假装提起精神,轻轻拍了拍宋承乾的手背,说道:“事已至此,看来只能另寻他法了。” 宋承乾缩回手,放在膝上,随后探出上半截身子,急急忙忙地追问道:“江先生可有想法?这次可不能再让那小子逃过去了,他可是宋齐光的钱袋子,他若倒,对齐王党可是重创呀!” 江轻寒并不急着道出自己的最终目的,而是故作高深莫测样,轻叹道:“唉,怕只怕,到时候倒了一个韩王,又冒出更大的威胁呀。” 宋承乾闻言,微微一怔,旋即立马问道:“啊?江先生,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呀?” 江轻寒伸出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循循善诱。 “殿下呀,您可知,陛下为何要一再征询谢玄的意见?” 宋承乾眉头微蹙,思考了一下后,道:“那自然是,是因为谢玄一直深受父皇的信任。” 江轻寒听了,却是轻轻摇头。 “非也,非也。其实陛下心中早有打算,之所以一再地问谢玄,那是借他的口,说给大家庭的,这件事,他们必定早就商议好了。” 宋承乾脸色一沉。 “您是说,今天只是走个过场?” 江轻寒理所当然地道:“这么大的事,难道就靠朝堂上大家争来争去,让最后的赢家来处置吗?天子可没这么简单,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事脱离自己的掌控,今天只是个铺垫,不出两日,他必将当众宣布心仪的人选。” 宋承乾一听,顿时急了,忍不住催促道:“啊?是谁?是谁?先生,您就别卖关子了,您快说呀!” 宋承乾急,江轻寒却不急,不光不急,他连口都没张,只是伸出手,拿手指蘸了蘸杯中水,随后在桌上倒着,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个工工整整的“晋”字。 宋承乾低头一看,抬起头,试探性地问道:“老三?” 江轻寒既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继续为其分析道:“您想想,天子一再地询问谢玄,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他绝不会选我们的人,也不会选齐王的人,那么您再想想,他会选谁呢?” 宋承乾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惊呼道:“对,对,的确是这样,他只能选择......” 话未说完,江轻寒便打断了他,沉声道:“不过,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一次,您绝不能让天子如愿!” 宋承乾眉头一皱,很是不解。 “为何?” 江轻寒还是选择不正面回答,而是先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朝着对面一拱手,随后拜倒在地,叩首道:“在臣说出臣心中所想之前,还请殿下先宽恕臣的罪过。” 宋承乾一见,更加迷惑。 “江先生,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呀?” 江轻寒以头触地,不肯抬起,口中道:“承蒙殿下赏识,将臣带至东宫,得享荣华,臣早已决定,死心塌地地辅佐殿下。不过,接下来臣要说的话,难免有失言之处,故而还请殿下先赦免臣失言之罪,如果殿下不肯,那臣,臣就不说了。” 宋承乾听罢,眉头顿时舒展开来,赶紧上前扶起了江轻寒,大大咧咧地道:“哎呀,江先生,你我之间,还需要如此吗?什么话,你但说无妨,孤赦你无罪就是!” 江轻寒面露感激之色。 “多谢殿下。” 随后,江轻寒才又道:“那,臣就直说了。不过在这之前,臣想先问殿下一个问题,您认为,您与晋王,差别在何处?” 宋承乾愣了下,下意识又反问了一遍。 “孤,和晋王?差别在哪?” 江轻寒点点头。 “是的。” 宋承乾伸出右手,轻轻磨蹭着下巴,看起来是真的很认真在思考着。 “这,差别嘛,这这这,这有点难说呀......” 江轻寒微微一笑,再次引导对方。 “诚然,殿下您一出生,便被寄予厚望,陛下以‘承继皇业,总领乾坤’这八个字为您赐名,这份荣宠可谓是独一无二。不过呢,如今要再论起来,您与晋王真的有差很多吗?恕臣直言,您能够稳坐这太子宝座,出力最多的是谁?当然是郑国公!” 前面那句不算,最后这句话宋承乾倒是深以为然,他就算再没良心,也无法否认,可紧接着,江轻寒便说出了一句真正的诛心之言。 “但您别忘了,郑国公,可也是他的舅父!” 宋承乾脸色一变,瞪大了眼睛。 “你是说......” 江轻寒神色沉静,还是那副忠心为主的模样。 “先不说晋王殿下是怎么想的,我江轻寒不是神仙,我也算不到,但那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陛下如何想。您先前遭了小人算计,如今陛下对您的观感并不好,不是臣想向您邀功,如果没有臣一直替您写自罪书,再加上韩王殿下这桩案子,恐怕如今陛下依然不会允许您出东宫。” 宋承乾点点头,道:“江先生的确出力不少,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孤一定应允!” 江轻寒一摆手,神情略显不悦。 “承蒙殿下看得起,江某又岂是贪图钱财之人?只盼着殿下日后继承大统,莫忘了江某就好。” 宋承乾赶紧承诺道:“绝不会,你放心,孤若继位,当赐江先生紫袍官衣!” 江轻寒这才面露笑意,随后又道:“那臣,就却之不恭了。殿下,咱们说回此事。陛下如今对您的态度,您也清楚,所以臣很担心,陛下又起了另立,咳咳,心腹的打算!” 话音刚落,宋承乾便猛地一拍桌子,整个人几乎要跳了起来。 “不!绝对不行!” 一个宋齐光就已让他不胜其烦,若再来一个,他只怕真要动杀人的心了。 江轻寒赶紧安慰道:“殿下莫急,臣已经为您想到了一个妥善的解决方法。” 宋承乾此刻已经完全落入了江轻寒为他编制的虚无恐惧中,赶紧拉着江轻寒的手,哀求道:“哎哟,先生,您就快给孤说吧,可急死孤了。” 江轻寒笑眯眯地道:“殿下莫急,这我能想到的事,齐王那边,自然也能想到,您觉得他们这次会推举谁?” 宋承乾抬起右手,挠挠头,胡思乱想了半晌,才有些尴尬地抬起头,回答道:“这,这孤也不知道呀。” 江轻寒幽幽地道:“他们,只能推举陈王!” 宋承乾又是重重一拍桌子,震得桌上茶水都晃了出来。 “对!对!老四和他们来往很密!” 江轻寒紧跟着说道:“所以,这解决的办法,就是由您来推举陈王殿下,领下这钦差之事!” 若非江轻寒已真正取得其信任,只怕宋承乾都要立马喊人将他带下去砍头了,不过此刻也不免有些狐疑。 “孤?” 江轻寒点头道:“正是!您想想,如果您与齐王都推举陈王,那么这件事,自然就落不到晋王的头上,晋王也就无法借此坐大,这是其一。其二,这件案子闹得很大,如果陈王秉公断案,那么他与齐王一脉的关系则必然会疏远,而您对他有推举之恩,届时即可顺势将之纳入麾下,可若是您推举晋王殿下,晋王殿下会甘愿为您所用吗?” 宋承乾冷哼一声,道:“他?这么多年,他巴不得与孤划清界限,又怎会甘愿为孤所用?” 江轻寒一拍手。 “对喽!晋王殿下若非早有此不臣之意,又岂会刻意疏远您呢?那么,相较之下,一个是野心勃勃的晋王,一个是软弱无能的陈王,哪一个更好掌控,还需要说吗?” 宋承乾不免有些为难。 “可是,孤之前曾与他......” 江轻寒立马打断了他,继续循循善诱。 “臣不知道您与陈王先前有什么龃龉,可是,臣相信,以您的能力,必然能够驾驱陈王。您别忘了,您可是我嘉国的太子,将来可是要统御九州的呀,难道您没有这个自信吗? 这一句话算是戳到了宋承乾的要害,他立马道:“孤是东宫太子,自然能够驾驱一切!” 江轻寒心中暗笑,嘴上却认真分析道:“对嘛,这才是我江轻寒的主人嘛!臣刚刚说了,他若是秉公断案,则必然为齐王所恶,到时候走投无路,他也只能来投靠您,可若是他不秉公断案,那更好了,臣早有准备,到时候直接一举拿下他与韩王!总而言之,您若是推举晋王,无非是再培养出第二个‘齐王’与您作对,可若是您推举陈王,进可一石二鸟,拿下他与宋欢,退可离间他与齐王的关系,白白收获一个臣属,何乐而不为之呢?” 宋承乾听罢,略一思索,随即面露喜色,这次没拍桌子了,而是一拍大腿,大声赞叹道:“先生真乃大才也!我得先生,如武王得吕尚,高祖得张良呀!” 江轻寒一脸羞赧,连连摆手。 “殿下过誉了,蒙殿下不弃,赏赐给臣如今的地位,臣已心满意足,之后必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第四章 绝胜烟柳满皇都 “意下如何呀,四哥?” 陈王府的凉亭中,宋良一边端杯饮茶,一边问道。 从皇宫离开后,三人在齐王府稍作商议,便决定交由宋良来担任这个说客,待他回府乔装一番后,便从后门上了辆不起眼的马车,悄悄来此,希望能够说服宋琅,让他领下这钦差一事。 宋琅双手握着茶杯,一脸的苦相,连原本极好看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根本没有思考,就好似下意识地拒绝道:“我?七弟呀,你就别拿哥哥开玩笑了,我哪儿有那个本事呀。” 宋良默默地将那一小口滋味并不算好的茶水咽下,随后放下杯子,并曲指将它给推远了些。 “哎,四哥,你放心,我,不,应该说是我们,只要你应下此事,我们保证会全力支持你!到时候你就放心大胆地去,随便走个过场,就当出游玩乐了,之后回来等着去父皇那领赏就行,如何?” 却不想,宋琅还是摇头不止,语气苦涩。 “哎,我不行的,真不行,我,我什么都不懂,到时候肯定会办砸了的。” 宋良心中不悦,可表面上却还是好言劝道:“四哥,你何必妄自菲薄呢?” 宋琅面露难色。 “我,我有自知之明的,我知道自己不行,那查案的事,我哪儿明白呀?到时候办砸了,可怎么办呀。” 宋良闻言,重重地叹了口气,将头偏向一边,显得有些失望。 “唉,罢了,罢了,既然四哥不愿意,那小弟也不能让四哥为难,此事,就当我从未提起吧。” 宋琅听了,赶紧一拱手,脸上的笑容总算灿烂了些。 “那,那就多谢七弟体谅了。” 宋良转过头,摆了摆手,道:“应该的,总不能强人所难嘛。哦,对了,四哥,这次来,小弟还有件事要与你说,就是上次花月楼的事,你可还记得?” 宋琅假装不解其意,小心翼翼地道:“记,记得。” 宋良轻叹一声,微微侧身,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小池塘,故作无意地道:“唉,说起来,六哥也是受了场无妄之灾,本是好生生去潇洒快活一番,结果却被手下连累,教父皇好一顿训斥,你也知道,六哥那个脾气,他对你......” 话说到这,宋琅握着茶杯的手突然一抖,杯中茶水都溅到了手背上,他赶紧一缩手,在身上擦拭了一下,随后又抬起头,缩着脖子,看了眼宋良,下意识吞了口唾沫,那模样,浑似一只可怜兮兮的惊弓之鸟。 宋良的余光一直放在这边,在瞥见这一幕后,心中暗自不屑,连带着原本对其的许多怀疑都淡去了,表面上却赶紧转过头,宽慰道:“不过,四哥你放心,我已经跟他说了,这件事,怎么都是他无礼在先,惊扰了四哥的客人不说,还让四哥你丢了面子,四哥不怪罪,是四哥你大度,怎能记恨四哥呢?” 宋琅一听,顿时感激涕零地道:“七弟呀,还是你明事理,这,这本来就与我没关系嘛。不过,不过什么丢面子的,那,那都是没有的事,你,要不你再与他说说,行吗?我,我没事的,你知道的,我从不在意这些,要不,这,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如何?” 宋良哈哈一笑,道:“是是是,我都明白的,你放心,回去我一定跟他说,这件事过去了,谁也不许再提。不过,四哥呀,我是明事理,但那也没用呀,远的不说,那赵王府怎么想,我可就不知道了。” 宋琅微微张嘴,手刚抬起,又放了下去,似乎想要求人,又不好意思,宋良见状,趁热打铁地又道:“不过你放心,四哥,只要你一句话,弟弟去赵王府帮你斡旋就是。” 宋琅道:“那,那就多谢七弟了。” 宋良摆摆手。 “小事,都是小事。” 宋良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拿眼一瞧,眼见宋琅刚松了口气,便立马又道:“不过,这有件事,却是哥哥你头等的大事呀。” 宋琅刚堕下去的一口气还未散去,便立马又提了起来,一脸苦相地追问道:“哎哟,弟弟呀,你就别再吓哥哥了,这,这还有什么事呀?” 宋良道:“哎,四哥,你怎么忘了,就是你好心办的那桩坏事呀!就上次,你送来的那批伶人,你可知道,最后害得太子吃了大亏呢,父皇削了他整整三百户,还罚他禁足东宫百日,自那之后,他连二哥都恨上了,也不知道,他是否清楚,这批伶人其实是......” 宋琅的神色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他手忙脚乱,结结巴巴地解释道:“这,这,我,我一开始是想送给二哥的呀,我,我怎么能知道之后,这,这与我有,有什么关系嘛,这,我,我......” 宋良将脸一板。 “哦?难道四哥一开始想对二哥......” 宋琅吓得险些从凳子上蹿起来。 “不,不是的,我,我就是想感谢二哥,这,我,我怎么能想到嘛。” 宋良故意皱起的眉头立马舒展开来,他压了压手,道:“开个玩笑罢了,我当然明白,四哥你不是故意为之,可是,这世间很多事,本就难掰扯清楚,总不至于,去东宫,跟太子解释吧?啊?哈哈哈。” 宋琅一听,竟试探性地道:“啊?那,要,要不我去......” 宋良脸上的笑容一僵,表情显得很是苦恼。 “哎哟,我的四哥呀,那东宫是个什么德行,上次你家老管家那事,你还未认清吗?你去说,也要人家信才行呀!” 宋琅一愣,将那一丝下意识流露的愤慨之色演绎得恰到好处,随即低下头,沉默不语。 宋良慢悠悠地道:“依二哥的意思呢,我们兄弟之间,还是要多些来往,这狂风骤雨的,不定什么时候就砸过来了,大家人多力量大,才着,便要伸手去拿,可小雀斑却立马合拢掌心,收回了手,有些兴奋地问道:“他在吗?” 梅晨一怔,随后慢慢把手收了回去,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在的。” 小雀斑请求道:“那你可以带我去找他吗?” 梅晨这才反应过来,这肯定是自家老爷的贵客,其他心思顿时烟消云散,不敢怠慢,赶紧让开了路。 “我,我带你进去吧。” ------ 凉亭中,刚应付完极难对付的宋良,宋琅左手撑着头,微闭双眼,右手在石桌上极有节奏地敲击着,在仔细回想着自己先前的一切言语,表情是否有纰漏。 宋良当日在散堂之后的那番试探,着实让宋琅起了警惕心,这个七弟虽然年纪不大,却是这么久以来,头一个真正让他产生威胁感的人。 这个人实在是太过敏感,只要被他抓到哪怕一丁点儿破绽,他便能顺藤摸瓜,进而将整个真相都挖掘出来,故而在他面前,真是一刻都不能松懈。 听到一前一后的两道脚步声,宋琅这才睁开那对不怒自威,贵气无双的丹凤眼。 神光一收,重新恢复了那湛然澄澈的模样,宋琅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小雀斑一噘嘴,似有不满,摊开手,露出那枚玉戒,轻哼道:“不是你说,拿这个就能来找你吗?” 面对小梅晨,她倒是客客气气的,可见着了宋琅,哪怕已经知道他是当朝亲王,却依然不自觉地多了些小脾气。 宋琅挥挥手,小梅晨识趣地跑开了。 待得梅晨离开,宋琅这才上前,拿起玉戒,重新戴回左手无名指,接着打趣道:“这么久不来,我还以为你将这玉戒直接卖了呢。” 小雀斑翻了个白眼。 “切,这能值多少钱?” 宋琅嘴角微翘,笑意温润。 自从套上了这层皮,生活便只剩下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没有一天可以清闲,哪怕是先前出手帮助小雀斑,也都怀揣着其他目的,可刚刚跟宋良交过手后,如今见到这乖巧可人,心思单纯的小姑娘,他的心情便情不自禁地变得愉悦了起来。 一伸手,宋琅往外邀请道:“带你走走?” 小雀斑自然不会拒绝。 这时候,陈王府人烟稀少反倒成了一件好事,因为他们无需担心被下人打扰。 二人就在这翠意幽幽,风景如画的庭院中漫步,一时间,就连随着日子渐渐增长的暑气都消弭了,阳光落下,穿过旁边的树荫,光影错落,美奂绝伦。 人影交织,芳香阵阵,莺飞草长,春光明媚,宋琅不禁想起一句古诗。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莫名其妙的,那一直压在心头的沉重负担都暂且消散了,宋琅的心思也难得活泼了起来,他背着手,微微偏过头,忽然笑道:“这么久不见,突然来了,让我猜猜看,应当是因为,因为,嗯,想我了?” 小雀斑一下子臊红了脸,声若蚊蝇。 “不要脸。” 宋琅哈哈一笑。 “看来我猜对了。” 小雀斑莲步一停,赶紧解释道:“才不是!就,就只是想,想跟你道谢而已,你,你可别胡思乱想啊。” 宋琅眉毛一挑,故作惊讶。 “哦?道谢?可我看你手中空空如也,难不成,这礼物就是你......” 宋琅故意拖长了尾音,并上下打量,果不其然,小雀斑立马轻啐道:“呸!登徒子!” 宋琅一脸无辜之色,指了指小雀斑腰间的香囊,疑惑道:“你在说什么呀?我话还没说完呢,我还以为你带的礼物,是那枚香囊呢,本来还想说,本王很喜欢呢。” 小雀斑脸色涨红,气得鼓起嘴,就好似一条小金鱼。 宋琅见状,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解释道:“哈哈哈哈,姑娘莫怪,玩笑话而已。” 说罢,宋琅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道:“还好你今天来了,因为我马上就得离开京城一趟,或许得一两个月之后才能回来。到时候,如果你还在,我就送你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怎么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第五章 朝中两党齐推举 第二日,含元殿中,朝会再度召开。 随着白朝恩一句“有事早奏”,宋承乾与宋良几乎同时站了出来。 “父皇,儿臣有事起奏!” 宋泽雨见了,脸色依旧沉静得如一潭深水,瞧不出丝毫喜怒或惊讶。 “乾儿先说吧。” 宋承乾瞥了眼宋欢,不免露出几分得意之色,随即朝着前方一拱手,朗声道:“父皇,关于这遣往梁州的钦差一事,儿臣已为父皇觅得一合适人选!” 宋泽雨不咸不淡地道:“说来听听。” 宋承乾道:“儿臣以为,四弟乃是作为钦差的不二人选!” 此言一出,齐王党三人同时瞪大了眼睛,全然没有料到宋承乾竟会推举宋琅,而不光是他们了,就连今天罕见站到了朝堂上的宋玄彬也同样有些讶然。 宋泽雨心头一震,却未表露出来,而是缓缓地道:“哦?说说理由吧。” 宋承乾赶忙解释道:“父皇明鉴,四弟他才学过人,博古通今,而且最为难能可贵的,是他有一颗守正不阿之心,正符合谢大人昨日所讲,乃是真正能为父皇分忧,为朝廷解难之人,作为此次的钦差人选,再好不过!” 宋泽雨眉头微蹙,不明白这个大儿子是在搞什么鬼。 早先东宫文会之后,张清正便递过折子,所以宋泽雨知道他们二人之间有过节,更何况他一直都认为宋琅“落水”之事与东宫这边有关,可宋承乾这时候推举宋琅,又是个什么意思? 宋泽雨疑惑,齐王党三人更是震惊加疑惑。 三人微微转头,眼神交汇,其中当属一直对自身忧心忡忡的宋欢最是气愤。 他已经料定,这定然是宋承乾与宋琅暗中达成了什么协议,要针对自己出手,何况他本来就极为反对推举宋琅,只是拗不过宋良和宋齐光而已,如今出了这事,那积压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然而,宋良在经过最初的震惊后,脑子却开始飞速运转,思考起了这件事背后的可能。 宋琅暗中投靠了宋承乾? 有可能,但这个可能性实在太小,且不说二人之间的龃龉嫌隙,就说以宋承乾那高傲的性子,除非宋琅肯卑躬屈膝地去求,否则他绝不可能接纳宋琅,更别说推举他当钦差了。 而宋琅之所以不可能去求这份差事,是因为他完全没必要搅入这趟浑水。 这差事办好了得罪人,办不好就得挨罚,也就傻子才上赶着去接,自己昨天才刚去了,好说歹说才劝他接受了,本意也是想将他当做弃子,保下宋欢,所以要说宋琅和宋承乾达成什么协议,基本是没可能的。 既然这种可能性没有,再联想到宋承乾刚刚那得意洋洋的眼神,宋良只能大胆猜测,此事应当是宋承乾故意为之! 宋承乾并未与宋琅商量,而是故意将宋琅架上来,因为以宋琅的能力,大概率会办砸,到时候就有理由一并处理宋琅与宋欢,其二,则可离间,毕竟人心隔肚皮,到时候宋琅再怎么解释,自己这边也不可能信,只是宋承乾大概没想到,我昨天便去找过宋琅了。 一念至此,宋良暗自冷笑一声。 这次,恐怕你要失算了。 正在这时,谢玄竟突然开口道:“臣反对!陈王殿下素未接触政事,又岂能担此大任?” 不等宋承乾开口,宋良便紧跟着朗声道:“父皇,儿臣附议大哥所言!” 说着,他全然不顾宋欢的眼神阻拦,一转身,对谢玄道:“谢大人,您莫不是忘了昨日所言?您可是亲口说的,‘为官之道,在于知人善用,如此才能人尽其才’。四哥做为钦差,最重要的就是秉公持正,至于他需要的人手,都可从各部抽调,有没有接触过政事,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四哥需要,我大可陪他去梁州走一趟。” 宋承乾见状,心中冷笑连连。 江先生说的果然没错,你们几个也只能推举老四那废物,否则其他人都不会被父皇答应,不过江先生早已提前料到一切,孤到时候就坐山观虎斗,等着收那渔翁之利! 想到这,宋承乾一拱手,又添了一把火。 “儿臣附议七弟所言!” 随即,他也朝谢玄不满道:“谢大人,您自己说过的话,怎么就拿来打自己的脸呢?莫不是年岁渐长,都开始忘事了么?” 相较之下,他说话就很不客气了,然而,宋泽雨却没有出言呵斥,因为他此刻与朝堂上的百官一样,都陷入了惊讶之中。 往日势同水火的太子党与齐王党,如今竟突然联合到了一起,一起开口推举一个早已被大家所遗忘的人,并不惜为之而得罪谢玄,这场面可真是闻所未闻,许多人甚至以为自己活在梦中。 连番被怼,而且还是拿自己昨天刚说的话来反驳,谢玄也不禁一时语塞,可他不亏是老狐狸,立马又道:“二位殿下的记性果真不错,老臣自叹弗如。对,老臣的确曾以韩信和太公举例,但是,韩信虽无缚鸡之力,却有领兵之才,太公虽不善厮杀,但若无他排兵布阵,西周纵使有百万大军,也难攻取天下。陈王殿下多年来从未接触过政事,对此一窍不通,潦草上场,怎堪大用?若是误了事,届时应该追究谁的责任呢?是陈王殿下,还是燕王殿下,还是太子殿下您呢?” 宋承乾轻哼一声,却没有接这茬,毕竟他推举宋琅,是憋着坏,想要一石二鸟,他自然不想担这个责任。 然而,宋良却反驳道:“谢大人此言差矣,若先前不曾接触过,那便一辈子不准接触了吗?难道谢大人在还未出仕前,就已经通晓一切政事了吗?说起来,四哥的年岁还在我等之上,却常年赋闲,岂非白白浪费了人才?谢大人又缘何不允许他来为父皇分忧呢?难道是有什么私心吗?” 谢玄闻言,顿时忿怒道:“可笑!燕王殿下难道未曾读过《中庸》,《荀子》吗?登高必自卑,行远必自迩!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这朝堂诸公,哪个不是从细微处做起?一步步走到今天?此案兹事体大,关乎我嘉国根基,又如何能让一个毫无经验的人负责?难道燕王殿下是想包庇兄长,故而要将一个毫无能力的人推上去吗?” 此言一出,不说别人了,就连一直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根本不在意的独孤无忌都微微侧目,很是惊讶于这个老对手今天怎么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突然失了态。 眼见宋良要不敌谢玄,宋齐光也站了出来,反诘道:“谢大人!朝堂争论,是为辨明道理,又不是泼妇骂街,您怎能说出如此恶意揣度之言?您刚刚引用《中庸》反驳,可您刚才所言,难道是君子该说的话吗?” 谢玄一拂袖,冷哼一声。 “哼,我这身袍子,是陛下赐予,我在乎的,是我嘉国江山能否稳固,至于我是不是君子,自会留于后世评说,可在那之前,我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损害我嘉国根基!” 宋齐光不卑不亢地道:“谢大人,您言重了,本王只是觉得,谢大人既然口口声声说要秉公持正,那么您就不该带着成见看人,您又未曾与陈王共事,又如何就敢断言他难当重任呢?本王倒认为,四弟虽常年赋闲,但也曾耳濡目染,积极学习,对政事一道并不生疏。何况,钦差代表的是天子威严,皇家气度,得压得住场子,从这一点来说,四弟足以胜任!敢问谢大人,难道您认为还有比他更适合此钦差之职的吗?” 听到这,宋良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一旁站着的宋玄彬。 在这件事上,齐王党与太子党的确算是达成了共识,那就是绝不能让宋玄彬来接这案子! 宋承乾担心宋玄彬趁势成为第二个“齐王”,齐王党又何尝不担心呢,怎么说,宋琅都比宋玄彬更好控制,就算他装了二十年,可他毕竟毫无根基,可宋玄彬不一样,他在朝中的支持者一向不少,而且就像江轻寒说的,他最厉害的点在于,如今手握大权的独孤无忌,也是他的舅父,一旦让他得势,恐将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一身蓝色衮龙服,上绣四条金龙的晋王殿下,其实打从进来起,便一直保持着低眉垂眼的姿态,在悄悄打着瞌睡,也就是刚刚被宋承乾推举宋琅的事惊讶了一下,看样子,对于自家母亲的嘱咐,是完全抛之脑后了。 这边,待得宋齐光说完,宋承乾对这个恨之入骨的二弟却是罕见多了几分欣赏,赶紧拱手帮腔道:“二弟说的不错,四弟确为此次钦差的最佳人选!还请父皇尽快下旨吧!” 谢玄尤在反驳不止。 “陛下,不可!不可呀!” 宋泽雨重重一拍龙椅扶手,呵斥道:“好了!都别说了!” 众人心中一震,不得不闭上嘴,静待天子裁定。 高台上,宋泽雨朝着旁边瞥了眼,似在征求白朝恩的意见,然而,白朝恩也与底下百官一样,一直低着脑袋,也不知是真没瞧见,还是假没瞧见。 宋泽雨无奈地转过头,好半晌,才终于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随后鼓足中气,沉声道:“朕已决定,赐,陈王宋琅巡抚使一职,外加金印一枚,朝中四品以下官员,皆随他抽调,三日之后,一并前往梁州!” 谢玄闻言,大惊失色,立马拱手道:“陛下!臣推举晋......” 话未说完,宋泽雨却已经站起身,往后走去。 “散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第六章 明争君子暗中求 帝王口含天宪,这金口一开,事情便算是定下了,自然更改不得,事已至此,就连谢玄也无可奈何,更何况,这么多年来,天子主动散朝离去的次数实在是屈指可数,光这一点,便足以引人深思,不敢再言。 朝会结束,才刚离开含元殿,宋欢便已耐不住,直接向宋良发难。 “你疯了?刚刚为何与那厮一起推举宋琅?” 宋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一对秋水眸中,寒霜密布。 “若不是你自己惹出祸事,又岂有今日之劫?再要聒噪,你就自己去处置,少来烦我!” 宋欢又惊又怒,刚喊了个“你”字,却立马萎了下来。 “我,我还不是为了咱们才......” 宋良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你难道没瞧见今天老三也在?父皇是什么意思,还用我多说吗?如果让他去,你这案子,还能讨得了好?两权相害取其轻,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我教给你?” 宋欢尤在不甘地争辩着。 “那,那为何,连,连那厮今天也......” 宋良冷冷一笑。 “呵,原因不是很简单吗?现在连怎么回事都还没弄明白,你就已经发了疯,天下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用的离间计吗?” 宋欢闻言,脸色讪讪,顿时不敢再言语了。 宋齐光道:“小良,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 宋良略一沉吟,道:“他与宋承乾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咱们现在不用浪费精力去揣测。不管他们是摒弃前嫌,携手合作也好,还是宋承乾故意为之,反将一军也罢,亦或是同样不愿让老三借此得势,都行,总之,梁州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另外,宋琅在朝中毫无人脉,他若想办这件差事,那就必须得借人,到时候只要咱们将人手提供给他,这案子的动向,还是牢牢地掌握在咱们自己手里!” 宋欢眼睛一亮,右手握拳,在左掌上重重一敲。 “对呀!他谁都不认识,不还是得来求咱们?” 宋良却是冷笑连连。 “呵呵,求咱们?现在他有了这钦差的身份,再加上宋承乾闹这一出,该是咱们去求他了!” ------- 点一支檀香,温一壶好茶,摆一方案几,设一张棋盘,两人相对而坐,一如最早在崇文馆中的模样。 黑白两色,暗流涌动,一方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一方羚羊挂角,无迹可寻,黑白双方并不直接碰撞,而是都在给对方编制陷阱,环环相扣,只待对手一步走错,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江轻寒靠着隐几,侧身而坐,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蜷着,那吊儿郎当的模样,与这屋中的高雅情调格格不入,连带着他手里抓的那把棋子,都好似街边懒汉手中的瓜子。 江轻寒看向对面,咧嘴一笑,意味深长地道:“没曾想,当日一别后,如今竟能与南宫兄共事一主,你说,这是不是咱俩的缘分呀?” 与他相比,南宫怀玉简直是另一个极端。 高冠博带,神情专注,整个跪坐的姿势一丝不苟,就连下棋时也是一手揽袖,一手落子,一举一动,皆是名士风流。 恰似诗经中那一句。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南宫怀玉一直盯着眼前棋盘,并不看对手,一张口,语气平淡,透着一股子疏离的冷漠感。 “江先生说笑了。” 江轻寒坐直了身子,笑嘻嘻地道:“你我如今,也算是同住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也没个笑脸呢?南宫兄,你这样,是很不好的,也就是我,心胸宽广,若是遇上那小心眼的......” 江轻寒伸手落子,以一计绝无仅有的神仙手,直接险中求胜,奠定了胜局。 “可是很容易被人算计的喲。” 南宫怀玉看了眼棋盘,已知这一手妙棋逆转阴阳,自己苦心经营的胜局顷刻间便化为乌有,到底还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这连番输棋,不免有了些郁气,更何况他对江轻寒本就印象不佳,如今语气也不甚客气了起来。 “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若见君子,某自会笑脸相待。” 江轻寒闻言,两边嘴角一翘,皮笑肉不笑地道:“呵呵,南宫兄,您可真会开玩笑,您这意思,不就在说,我江轻寒是小人吗?” 南宫怀玉抬起头,微微一笑。 “江先生以为呢?” ------- 朝会结束后,宋承乾便急匆匆地赶回了东宫,来不及换上更为宽松的常服,便立马朝江轻寒所居的一座偏殿而去,冷不丁在路上却被早已守候在此的南宫怀玉给拦下。 南宫怀玉赶紧上前见礼。 “太子殿下。” 瞧见了南宫怀玉,宋承乾原本兴奋的神情一冷,冷冰冰地道:“哦,原来是怀玉公子啊,怎么,有事吗?” 宋承乾的确曾对这位风姿特秀的翩翩公子有过觊觎之心,但经过称心的事后,他便对其极为排斥,一度还曾想将其驱离东宫,如今见了他,自然没什么好话。 南宫怀玉暂时也顾不得宋承乾对自己这般态度,因为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臣听闻,殿下您推举了陈王为钦差。” 宋承乾冷冰冰地道:“怎么,怀玉公子有何指教吗?” 南宫怀玉道:“不敢。只是臣有一事不明,不知殿下,为何要推举一个与您有不可开解之仇怨的外人呢?” 宋承乾眉头微蹙,南宫怀玉紧跟着又问道:“这是江轻寒向您献上的计策,对吗?” 本想着随便应付对方两句了事的宋承乾,此刻却停下脚步,并驱走了下人,随后点头道:“是的,这是江先生给孤出的主意。” 南宫怀玉长叹一声。 “唉,殿下,您中计了呀!” 宋承乾闻言,脸色一变,立马语气不善地反问道:“中计?孤中谁的计了?谁又能让孤中计呀?” 南宫怀玉一听这话,便知宋承乾自尊心作祟,已生怒意,可眼下也来不及改口了,再者若要比心高气傲,他与宋承乾倒也不相上下了,随即直指要害,沉声道:“殿下,臣直说了吧,江轻寒并非诚心归附于您,他是陈王的人!” 宋承乾心头一震,却没有反驳,而是道:“哦?你有何证据呀?” 南宫怀玉道:“江轻寒早早便来了长安,若他是诚心归附于您,又为何会故意拖这么久才来见您呢?” 出于对江轻寒的信任,外加自尊心使然,宋承乾自然不愿意承认自己看错了人,反倒是冷笑道:“你以为,如果没那老不,咳咳,没有张清正的推荐,你就有机会直接面见孤吗?可笑!” 南宫怀玉面不改色地道:“臣与他,在崇文馆中见过,当时他曾邀约陈王一起手谈,足以证明,二人必然是早早就认识的朋友,那么,他为何要让陈王趟这趟浑水呢?” 宋承乾一时语塞。 他本也是敏感多疑之人,只是他的这份多疑与宋良不一样,他只对可能威胁到自己太子之位的事多疑,如今听南宫怀玉这么一说,顿时觉得也有几分道理,语气也不禁软和了不少。 “那,依你之见,本王应该推举谁呢?” 南宫怀玉侃侃而谈道:“天子在此案上,绝不会选择您与齐王任意一人的手下,所以殿下您唯有推举晋王,才是最佳之选,晋王是您的表弟,他......” 话未说完,宋承乾便冷哼道:“哼!表弟?他有把孤当他的兄长吗?” 南宫怀玉赶紧解释道:“殿下,晋王他......” “你给我住嘴!”宋承乾勃然大怒,呵斥道,“你怎么还有脸如此污蔑江先生,孤看你,才是居心叵测吧!” 南宫怀玉暗道一声不好,看来江轻寒早早便对宋承乾提过此事,否则宋承乾绝不至于如此生气,一时间辩驳不得,只好急切道:“殿下!您切莫中了小人的奸计呀!” 宋承乾沉着脸,极不耐烦地道:“你给孤滚!孤不想再听你胡言乱语!” ------ 赶走了南宫怀玉,宋承乾终于顺利地到了江轻寒屋中,刚一见面,他便热情地拱手道:“江先生。” 江轻寒心中一突,他极擅攻心之术,故而对人的情绪变化十分敏感,虽然宋承乾看似与往常无二,甚至更加热情,可实则已经多了一丝异样,不过江轻寒依旧不动声色地回礼道:“殿下如此高兴,想来事情已经成了。” 宋承乾道:“如您所料,父皇已经下旨,让宋琅担任钦差,三日后,便要奔赴梁州了。” 江轻寒点点头,道:“那臣,就提前恭喜殿下了。” 宋承乾大笑道:“哈哈哈,一切,都是江先生您的功劳呀!” 江轻寒顺势道:“您公开推举曾与您有嫌隙的陈王,也会给陛下留下一份好印象,此乃一举多得之事也!不过,现在依旧需要担心齐王那边。陈王在朝中无权无势,也无半分人脉,所以臣认为,您应该主动提供给陈王一些帮助,伺机将您的人安插进去,以防止事情出意外才是。” 宋承乾想起南宫怀玉刚刚所言,不禁脸色微变,却依旧点头不止。 “是,是这个理儿。那,要不,要不就让江先生您,去与他说说?” 江轻寒极其敏锐地察觉到了宋承乾语气中的异样,心中念头急转,立即认定,这必然是南宫怀玉暗中搞的鬼,只好按下了堂而皇之去与宋琅见面的打算,转而摆摆手,道:“臣与陈王的确有过几面之缘,不过臣与他的关系并不算好,此事又是您在施恩于他,故而还是得由您亲自出马才行。” 宋承乾听罢,稍稍放下心来,眼珠子一转,最后试探道:“还是江先生想的周到,您不知,刚刚还有人跟孤说,应该推举老三才对呢。” 江轻寒微微一笑。 “晋王与陈王,哪一个的威胁更大呢?这个问题无需我来说,想必殿下您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第七章 玄都观中见谢玄 谕旨金印,一起抵达了陈王府,有意思的是,前来传旨的,竟是白令徽,而非大总管白朝恩。 不过白令徽到底还是年纪太小,做事远谈不上滴水不漏,到了门口,竟主动将几个随行护旨的侍卫都留在了外面,自己一个人进去了。 经过一番正正经经的交接仪式后,宋琅随手放下谕旨金印,热情地招呼道:“辛苦了辛苦了,令徽,来,这是我上次与你说过的,还记得么?我府上的孩子,姓梅名晨。” 紧接着,他又向梅晨笑道:“梅晨啊,你可得多感谢这位小哥,上次给你带的点心,多亏他帮忙呢。” 两个少年赶紧走上前,规规矩矩地互相见礼问候,只不过梅晨到底还是没见过多少世面,不免略显笨拙与羞涩,反观白令徽因为一直在宫里做事,每日迎来送往的,不是天子,就是各位娘娘,相较之下,则要大方得多,若不看双方衣着,不知道的,还以为白令徽才是这府上的人呢。 宋琅一手负后,毫不见外地邀请道:“令徽,若不急的话,不如留下来,吃个便饭再回去?我那梅姐姐的手艺,我也是与你说过的,在宫里可是吃不到的哟。” 白令徽一听这话,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瞧见了心爱的玩具,却被自家大人给硬生生拉走的可怜孩子,有心应邀吧,却又为规矩所累,不得不拒绝道:“不行呀,四爷,我得赶回去复命呢。” 宋琅轻轻叹了口气。 “唉,可惜了。” 白令徽也随之低下头,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 宋琅见状,伸出手,亲昵地捏了捏白令徽的脸,宽慰道:“没事,来日方长嘛,以后见面的日子还多着呢。不过,下次记得多申请些时间,到时候我再亲自给你下厨!” 白令徽心中感动,重重一点头。 “嗯!” 宋琅心中一动,突然将腰间那枚崭新的香囊解下,递到对方手中,道:“来,好孩子,把这个带上,这是上次我回来后,你梅姐姐听我说起你,才特意为你做的香囊。我本念着什么时候再入宫就送给你,所以一直随身带着,刚好今天你来了,来,带回去吧,莫嫌弃。” 区区一个香囊,不算什么贵重物事,于情于理,白令徽都无法拒绝,毕竟正常来说,前往各府传旨的太监,事后多少都会得到一份礼钱,再者这东西照宋琅这么一说,竟成了那位素未谋面的梅姐姐亲手为自己所做,礼轻情意重,这连番攻势之下,小少年在感动之余,竟情不自禁地对梅晨这个同龄人起了几分嫉妒心。 如果能够交换他们的人生,让自己来服侍这个好到了极点的陈王殿下,他白令徽是绝对愿意的。 “谢,谢谢,谢谢四爷。” 白令徽两只手包在一起,紧紧地捏着那枚香囊,口中连连道谢,简直要滴下泪来了。 宋琅轻轻拍了拍小少年的肩膀,朝一旁吩咐道:“好了,那我也不留你了。来,梅晨,你替我送送吧。” 梅晨赶紧答应一声,走上前,带着行完拜别礼的白令徽一起,慢慢往外走去。 一直等到这两个同龄孩子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宋琅这才转过身,朝着相反的方向,往后门走去。 ------ 愈发对宋琅心生好感的白令徽离开后,两辆马车以及随行的两帮扈从几乎是同时抵达了陈王府外。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代表太子党前来的楚王宋泰,以及代表齐王党而来的燕王宋良,因为是公开造访,所以这两辆马车上还分别刻着二人王府的标记。 一下车,两人打了个照面,自是少不得一番唇枪舌剑,言语讥讽。 虽然宋泰无论是这嫡次子的身份,还是四珠亲王的爵位,都远在宋良这个庶出的三珠亲王之上,但宋良并不怕他,何况双方都带着扈从来的,真打起来,哪一方能讨得好不好说,总之耽误正事是肯定的。 二人一起上前,敲响了陈王府的大门后,梅晨出来告知二人,自家主子已经出门去了,宋泰听了,直接骂了句娘,随后便直接转过身,招呼手下们一起打道回府了。 看来受宋承乾的命令来此造访宋琅,让他十分不爽,如今宋琅不在,他反倒落得清闲,而宋良则打听了一番宋琅去了哪儿,梅晨自然是一问三不知,不是假不知,而是真不知。 之后宋良本想待在陈王府,等宋琅回来,但最后也还是作罢,只是告诉梅晨,若他主子回来,记得告诉宋琅,自己来过,随后便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 独自一人离开王府的宋琅,换了身不起眼的常服,一个人走在街上,打算去的地方,自然是张清正的府邸。 的确,依宋良所言,他宋琅在朝中一无权势,二无人脉,就算争取到了这崭露头角的机会,可手上根本无人可用,那最后要么将事情办砸,不但要被打回原形,还会被天子责罚,百官耻笑,彻底无法翻身,要么就只能去求他们帮忙,希望能得到一些辅助查案的人手,可到时候整个案子的走向,也就由不得他来控制了。 不过,他们皆没想到,宋琅早先与张清正暗中打下的良好关系,此刻就起了作用。 什么太子党,齐王党,他张清正自己便是一党! 张清正打从为先帝看重,就在礼部为官,如今官至礼部尚书,又兼国子监祭酒,这么多年来,一直担任着科举的主考官,故而朝中官员,起码有五成都得喊他一声“先生”或“恩主”! 只要能得到张清正的鼎力支持,这查案的帮手也就无忧了,再加上他早已心仪的人选,双管齐下,这次钦差之行,他势在必得! 沉默了整整二十年,这翻身的第一仗,自然得赢的漂亮! 不过,宋琅才刚走到十多天前,与小雀斑初遇的地方,面前便突然出现了两个中年汉子,都作仆人打扮,堵在巷子口,甫一见面,便朝宋琅躬身行了个礼,并且直接点破了他的身份。 “小人见过陈王殿下!” 宋琅眉头微蹙,暗暗警惕。 “你们是谁?” 二人不卑不亢地道:“我家老爷命我二人前来,邀请陈王殿下去往玄都观中一叙,还请陈王殿下赏脸,随我二人走一趟,若有得罪打扰之处,还请陈王殿下多多见谅。” 宋琅慢慢转动着重归左手无名指的玉戒,心中疑窦已经打消大半。 如果是不怀好意的歹人,那么根本没必要邀请自己去玄都观,毕竟那里人多眼杂,实在是不好办什么歹事,而且玄都观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允许外人在玄都观的地界上,对自己这个朝廷亲王不利,想到这,他便道:“你家老爷是谁?” 二人道:“您去了,自然知晓。” 宋琅眯了眯眼,略一沉吟后,还是道:“带路。” ------ 二人在前领路,带着宋琅从玄都观后门而入,一路上完全避开了前方人数繁多的香客,不过开门的是一位正气凛然的小道童,倒是让宋琅勉强打消了几分疑惑。 小道童带着三人到了一处静室外后,转身打了个道门稽首,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便直接离开了。 三人还礼后,那两个下人走上前,拉开门,伸手往内一引,宋琅左右看了看,来都来了,还是选择脱下靴子,径直走了进去。 拉门轻轻合上,宋琅站在屋中,先适应了一下屋内昏暗的光线后,这才看向里面坐着的那人,随即便惊讶道:“谢大人?” 谢玄一伸手,朝桌子对面的软垫上一引。 “坐吧,殿下。” 宋琅眉头微蹙,试探性地走过去坐下后,也不急着开口,只是默默盯着眼前这位须发半白的中年男人,静待下文。 谢玄为宋琅倒上茶水。 “殿下应该已经得到谕旨了吧。” 宋琅装傻道:“什么?” 谢玄放下茶壶,将茶杯推过去的同时,幽幽地道:“在我面前,殿下还是不要装模作样的好。” 宋琅哈哈一笑。 “哈哈哈,果然瞒不过谢大人您。不过,不知谢大人您搞这么一出,是为何呀?” 谢玄面无表情地道:“陈王殿下,如果我是你,现在一定笑不出来。” 宋琅故作不解,左右看了看,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 “啊?难,难不成还,还有人埋伏在这,要,要害小,小王吗?” 谢玄摇摇头,也懒得戳穿他,只是沉声道:“殿下可还记得,那日在刑部门外听见的话?” 宋琅眉毛一挑,瞬间回想起了,那天审完宋欢的案子后,在刑部大门外听到的那句话,“要想好好活着,就乖乖呆在家里”,如今看来,谢玄还真是对自己说的? 他这是在关心我? 为什么? 凭什么? 宋琅不禁愈发疑惑,可在谢玄这头深不见底的老狐狸面前,他也没了往日面对其他人时的自信,只得小心试探道:“您想说什么,不妨直言,小王愚笨,实在不懂您的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第八章 办案自有先生助 玄都观后院的静室中,谢玄似乎也不想再与宋琅打哑谜了,而是直接挑明了话语,沉声道:“殿下才刚接到谕旨,还有回绝的余地,否则一步走错,前方就是万劫不复了!” 宋琅缩了缩脑袋,颤声道:“我,我胆子小,您,您可别吓我呀。” 谢玄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殿下难道就真的没想过,这案子为什么会落到您头上吗?” 宋琅继续装傻充愣。 “这,这父皇的命令,我一个做儿子的,就,就照做就是了,也,也不用知道为什么吧?” 谢玄重重一叹,道:“唉,殿下呀,您怎能如此天真?此案兹事体大,甚至关乎一位亲王的身家爵位,以及不知多少官员的仕途乃至生死,办好了,得罪人,办不好,则要被陛下责罚,殿下又何苦要趟这浑水呢?” 宋琅心中愈发疑惑。 这谢玄,究竟是什么意思? 想了想,他突然站起身来,拜倒在地。 “请,请谢大人为小王指条明路吧!” 谢玄见状,终于松了口气,赶紧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您刚接到谕旨,此时只需修书一封,遣人送去宫中,以染疾为由,推脱此事,再有臣替您周旋一二,自然可以消灾避祸,高枕无忧。” 宋琅稍稍抬起头,语气苦涩地道:“可,可这是父皇的命令呀,又哪儿是我一个......” 谢玄突然一拍桌子,轻喝道:“宋琅!” 宋琅吓得一哆嗦,赶紧又埋下头去。 “是!” 谢玄沉着脸,冷声威胁道:“放弃此案,你尚可保一世平安,否则从今往后,你将永无宁日!” 宋琅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从地上坐了起来,就连脸上原本装出来的畏惧都已消失。 他双手扶着案几,将上半身缓缓前倾,与谢玄拉近到可以听见彼此呼吸的距离,接着,才一字一句地质问道:“您,拿什么,保我一世平安?” 一朝反客为主,谢玄竟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截,嗫嗫嚅嚅的,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宋琅才终于又坐了回去。 他缓缓旋转着左手玉戒,眼神冷漠,不怒自威。 “和平,要靠武力争取,靠求,是求不来的。” 说罢,宋琅站起身来,面朝大门的方向,淡淡地道:“不必送了。” 等宋琅已经走到门口,正要伸手去拉门的时候,谢玄突然抬起头,沉声道:“如果,我硬要把你留在这呢?” 宋琅头也不回,只是不屑一笑。 “呵,你留得住本王一世吗?” 谢玄无言以对。 “哗啦!” 大门拉开,温暖的阳光照进来,将整个昏暗的静室,都变得亮堂堂的,谢玄抬起头来,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门口的背影在阳光下模糊,变幻,与记忆里那个身影渐渐重合。 他幽幽一叹,终于放弃了继续阻拦对方的打算。 “算我多嘴,最后再提醒你一句,将那些犯案的乡绅地主们抓一部分杀了,以儆效尤,也就够了,千万莫牵扯太多,一叶扁舟,是受不住大风大浪的,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宋琅一只手扶着门框,转过头来,望着那个竟突然变得有些佝偻的身影,眉头微蹙,略一沉吟,才拱手道:“多谢大人指点,后会有期。” ------ 从玄都观出来后,宋琅一路都在思考谢玄的立场,可终究发现自己还是了解得太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既不是齐王的人,也绝对不是太子的人,何况他虽然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但语气中一直藏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关心,这就有些微妙了。 我到底有什么,值得一个几十年来膝下无一儿半女,甚至连妻子朋友都没有的独臣所关心的? 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如今还是先去找张清正要紧。 到了张清正府外,那看门的小童也早已与他熟悉了,尤其老人先前在东宫挨了的宋承乾一通乱拳,外加怒急攻心,得了场大病的时候,宋琅那一番举动不光是让老人心生感动,就连他们这些张府的仆人也都极为亲近这位陈王殿下,故而直接带他进去了,连让他在门外等通传都没有。 休息了大半个月后,张清正虽已无大碍,但身子骨终究不如最先刚见的时候,还能亲自挥舞锄头,下田耕地,瞧着似乎尤在壮年,如今躺在一张藤条长椅上,虽已入夏,却仍旧在膝盖上盖了一条御寒的短巾,看起来真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了,不免让看者心酸。 宋琅一见,赶紧走上前,直接屈膝半跪在椅旁,一伸手,握住了老人耷拉下来的手,语带哭腔,乃至于都略微哽咽了。 “先生啊,您,您怎么,怎么就成这样了?” 张清正整个人躺在藤椅上,时值下午,窗外的阳光正好照进来,落在脸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辉。 老人睁开眼,笑容慈祥,精气神似乎还不错,竟反过来拍着宋琅的手背,宽慰道:“人老了,本该如此,不必感伤。” 宋琅道:“可先生,您......” 话未说完,张清正突然打趣道:“瞧你这模样,不知道,还以为先生去世了呢。” 宋琅闻言,破涕为笑,赶紧松开手,一边拭去眼角的泪水,一边道:“是学生错了。只是学生马上就要去往外地,之后一两个月,恐怕都不能来看您了,一时心情郁结,方至如此,还请先生见谅。” 张清正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宋琅的额头,那眼神就宛如是在看自家孝顺又出息的儿孙,又是高兴,却又隐含着一丝担忧,语气也不免有些复杂,却仍旧细细地嘱咐道:“先生听说了,好孩子,先生知道你有经世济民之志,这次正是你一鸣惊人的时候,可一定得好好把握呀!” 宋琅听罢,却是低下头,幽幽一叹,语气稍显无奈。 “可,可学生在朝中,并无丝毫人脉,这次梁州之行,恐怕要辜负您的期望了。” 张清正慢慢坐直了身子,有意无意地道:“先生听说,是太子,还有燕王一起推举的你,既然如此,他们应当好生配合才是,你又何愁没有人手可用呢?” 宋琅对此早有腹稿,一听这话,立马苦笑道:“先生呀,两党之争,势同水火,此案关乎我那六弟的身家爵禄,若寻太子的人相助,此案恐成他们掀起滔天巨浪的由头,到时候若一发不可收拾,对国家也非益事。若寻燕王的人,此案必定草草了之,也非梁州百姓之福。说实话,我倒不怕得罪他们,只盼能够在查明真相,造福百姓的同时,莫再为我父多添烦恼,也就够了。怕只怕,手下人阳奉阴违,地方官员欺上瞒下,到那时,学生就算有心,却也无力呀!” 张清正眼放异彩,显然是为宋琅所打动,竟一连喊了三声“好”。 “好!好!好!先生果然没看错你,你的确是个有孝心,也有决心的好孩子!” 宋琅不免有些羞赧。 “先生谬赞了。” 正在这时,张清正突然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咳咳!” 不待宋琅开口关心张清正的身体,只见从里屋突然走出一人,身着一席天蓝长衫,以一根玉簪束发,浑身上下,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正眯缝着一对世所罕见的慈眼望着自己,嘴角含笑,缓缓走来。 宋琅惊讶道:“苏师弟?” 苏玄真到了近前,方才一拱手,躬身说道:“奉先生之令,末学苏玄真,愿为王爷分忧。” 张清正在一旁笑道:“你如今刚入官场,最需要的就是积攒功绩,此案若办好了,可不光是能惠及一方百姓,对你也有好处,又如何能说,全是奉我的令?” 苏玄真连忙点头道:“先生教训得是。” 宋琅又惊又喜。 “太好了!若有苏师弟相助,此案我也就可以放心了!” 张清正一转头,说道:“我这弟子虽擅政务,但此案非同小可,他到底年纪太小,经验不足,我本想再为你推举几人,他却说你正好认识一位合适人选,可问他,他也不说,也不知在与我打什么哑谜。” 宋琅眉毛一挑。 “我?” 苏玄真轻轻吐出一个字。 “钟。” 宋琅顿时惊讶道:“钟子期?” 苏玄真微微一笑,颔首道:“正是!” 另一边,张清正在喃喃念了两声“钟子期”后,突然也惊呼道:“哦!老夫想起来了,当年春闱,老夫曾看过他的策论,其中有一句,‘一不平之裁决,其患尤胜十罪’,至今记忆犹新,听说他后来去了大理寺,也算人尽其才啦!” 宋琅听罢,却是轻轻一叹,道:“唉,先生不知,他刚被调去万年县,如今,还只是个从八品的主簿呢。” 张清正顿时惊讶道:“啊?这是为何?那孩子老夫还记得,人虽说是抱令守律了些,但......” 宋琅苦笑道:“先生,说句不好听的,如今咱们这嘉国,又哪儿是纯看才干的?钟兄他一没人脉,二不肯趋炎附势,又不会说些好听的话,不慎得罪了上司,自然一路被贬,早在五年前,就已经被调出大理寺了。” “这......”张清正听了,不禁是又惊又怒,突然一转头,朝苏玄真吩咐道:“去,玄真,去取纸笔来,老夫要亲自为他写一封举荐书,呈交陛下,如此人才,可万万不能埋没呀!” 不想,宋琅却是上前按住了张清正的手,笑道:“先生,都这么多年了,他也不在乎这几天的,既然苏师弟提起了,那我便叫上他,若此行能够圆满归来,到时候再劳烦先生也不迟,您说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第九章 上马再使下马威 有天子御赐的金印在手,宋琅可以随意抽调朝中四品以下官员随行,辅佐查案,不过,人家如果存心想躲,倒也简单,要么说有要事缠身,实在走不开,要么串通好上峰不放人,你总不能强押走人家,要么直接托病不出,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这就是人脉的重要性,区区一枚不能开口说话的金印,完全无法解决根本问题。 就算真把人给强行押走了,人家也可以阳奉阴违,有的是办法消极怠工,乃至于暗中反将一军,故而若不是宋琅早早与张清正打好了关系,就算领到了这差事,也是一筹莫展。 借此机会,宋琅直接将钟子期从万年县调了回来,外加一个苏玄真,黄鲤与幼麟,两人一个在大理寺任职多年,对查案一事极其熟稔,一个有治国安邦之才,处理区区一地的政务,说是杀鸡用了宰牛刀也不为过,此二人搭档,便足以应付此案了,更别说背后还有张清正的鼎力支持。 至于太子党与齐王党竭力想要安插进来的人,宋琅也有选择性地接收了几个,并未全部拒绝,否则这两方也难安心。 除开文官队伍外,当天谢玄离开玄都观后,便入了趟宫,随后天子在第二天又追加了一道命令,从宫城抽调了一队金吾卫随行。 为首的,正是曾被谢玄派往赵王府抓人的陈靖,此人武艺高强,精明能干,另外随行的十二名金吾卫也都是个中好手,想来足以护持宋琅的安全了。 到了第三天,在梅清秋的服侍下,宋琅早早便洗漱完了,穿戴整齐后,又由梅清秋代为整理了一番仪容,才与她一起出了房门。 其实宋琅本不愿带上梅清秋蹚这浑水,但耐不住梅清秋一番苦苦哀求,加上自梅若水死后,她便一直郁郁寡欢,宋琅也担心她一时想不开,出了什么事,到时候就追悔莫及了,于是只好将她带上了。 退一步说,他现在也已习惯了被人悉心照料的生活,若是没有梅清秋陪伴,就这么一堆糙老爷们陪着,他也很苦恼。 除了梅清秋外,令狐貂身体抱恙,加之又是被东宫打出来的,暂时来说,自然不便公开露面,也就留在府上了,另外还有小梅晨,宋琅也不准备带上。 迎着清新宜人,还带着花草芳香的空气,一身雪白衮龙服,脚踩白靴,英武潇洒,贵气非凡的宋琅信步来到正堂外, 虽然时辰还早,但里面已经坐了两人,正在热切地讨论着画道,不是别人,正是苏玄真与钟子期! 二人一见宋琅来了,立马停下谈论,迅速起身,向宋琅躬身行礼。 “下官,拜见巡抚使大人!” 宋琅腰间挂着一枚小小的金印,从现在开始,到回京述职之前,他便不再是什么陈王殿下,而是天子钦点的巡抚使。 宋琅迈步上前,一把扶起了二人,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私下里,我们是师兄弟,也是朋友,就别这么客气了。” 二人随之起身后,又朝梅清秋规规矩矩地行礼道:“梅姑娘晨安。” 梅清秋依旧穿着那身淡黄色的旧衣,温婉得就如一朵含苞待放的雏菊,教人甚至不忍与她大声说话。 “二位大人,晨安。” 其实宋琅这些天也为她买了新布,做了新衣裳,可她却说此行并非出门游玩,穿旧衣即可,宋琅也拿她没法子。 互相行礼问安后,宋琅突然朝钟子期眨了眨眼。 “钟兄,先前我说什么来着?” 钟子期闻言,立马想起了宋琅那日所说,不禁感慨万千。 看来,自己还是小觑了这位陈王殿下,本以为他只是随口安慰安慰自己,没曾想,这才几天不见,他就已经领得了这位同三品大员的巡抚使一职,虽然只是暂时的,但已借此将自己直接调出了万年县,不光如此,若此次能够立功,再有殿下推举,自己也必然能借此翻身,想到这,倒觉得真是应了殿下先前那八个字。 鲤跃龙门,遨游九天! 便是钟子期这等顽固刻板之人,也不禁生出感激之情,再者他自俞瑞的事后,在深受打击之余,连性情也开始逐渐变化,当下赶紧一拱手,道:“四爷提拔之恩,下官铭感五内,今愿为殿下牵马驾车,以报恩情!” 宋琅摆摆手,道:“免了,钟兄,你我是朋友,我岂能如此轻贱于你?再者来日你不定就是一方父母官了,这为我牵马驾车,太不合适,我看呀,还是让那帮金吾卫来吧。” 宋琅倒是骑得了马,何况梁州离着长安并不算太远,沿途还能在驿站休歇,不算难熬,可梅清秋却是个弱女子,真连着骑几天马,估计就下不了地了,于是安排了辆马车,只是宋琅府上人太少,他又不愿让梅晨掺和进来,所以这牵马驾车一事,自然只能落在别人头上了。 苏玄真闻言,不禁微微皱眉,道:“王爷,恕我直言,这金吾卫一向心高气傲,您要让他们为您牵马驾车,恐非易事呀!” 其实,宋琅此举也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思量,既然苏玄真说起,也就顺势解释道:“我们这一去,起码要一两个月,这些金吾卫若只听调,不听宣,于查案毫无益处,或许反倒坏事,这就得劳烦师弟与钟兄帮我,杀杀他们的威风了。” 钟子期点头道:“四爷此言在理。” 就连苏玄真也微微颔首,显然十分认同。 正说着呢,梅晨突然风风火火地从前门跑了过来。 “主子,他们在叫门呢!” 宋琅闻言,轻哼一声,旋即道:“走吧,二位,随我出门待客!” 几人刚走至门口,跟在后面的梅晨突然伸出手,扯了扯宋琅的袖子,小声道:“主子,真不能带上我么?” 宋琅脚步一停,转过身的时候,脸上也多了些温润的笑意,揉了揉梅晨的小脑袋,道:“你再走了,谁来看家呢?到时候我们回来,屋里东西都被人给搬空了,该怎么办?” 小少年“哦”了一声,也没再坚持,宋琅见状,心中一软,对这懂事孩子道:“老规矩,回来给你带礼物,如何?” 梅晨抬起头,眼眶都红了。 “那主子您一定得快些回来呀。” 宋琅宽慰道:“你放心,很快就回来了。好了,快与你梅姐姐作别吧。” ------ 安慰好了梅晨,一行四人来至正门外,果不其然,随行的人都已在外面等着了。 文左武右,规矩不能乱。 有趣的是,文这边竟然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三个部分,太子党,齐王党,以及张清正推荐的,暂算中立的两名官员。 武这边,打头的自然是陈靖,此人乃将种门庭,世家出身,生得是豹头环眼,虎背熊腰,身姿魁梧,气魄雄浑,若是放在边疆,恐怕也是一员猛将! 众人瞧见了打头的宋琅,尤其是看见他腰间那枚金印后,就算再心不甘情不愿,却也只得乖乖地躬身行礼。 “下官(末将)拜见巡抚使大人!” 头一次接受这么多人,而且还是文武官员一齐参拜,饶是沉稳如宋琅,也不免生出意气风发之感。 不过,他很快便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心境,对众人一拱手后,笑眯眯地道:“诸位晨安。未来几个月,就得仰仗诸位齐心协力,共赴皇命了。在此之前,还请诸位受我一拜。” 众人自然连道不敢,然而除了苏玄真与钟子期外,就没有一个上去扶的,看来都是自认为受得起这一礼。 宋琅见状,也不在意。 他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出身决定不了一切,如果用江轻寒的话来说,那就是天下没什么事是理所应当的,如今的自己,自然不值得他们青眼相看,乃至于主动巴结。 人啊,最忌讳的事,就是太看得起自己。 宋琅也没多搭理那帮心思繁多的文官,反正自有苏玄真与钟子期和他们打机锋。 信步来到金吾卫队伍前,宋琅又朝陈靖一拱手,笑眯眯地道:“陈将军,你我也不算头一次见面,多余的话就不说了,总之,之后就仰赖陈将军随行护送了。” 金吾卫不光是负责巡防整个皇城,也负责在天子出行时鞍前马后,巡查警戒,而宋琅就算再不受宠,但一些重要节日也会出入皇宫,外加每年一次的秋狝,这么多年了,自然是没少与之碰面,但双方如此近距离地交流,倒还真是头一遭。 陈靖一抱拳,不卑不亢地道:“大人客气了,末将职责所在,自不会怠慢。” 宋琅点点头,随后先扶着梅清秋上了车,自己也跳上去后,方才掀起车帘,露出一个脑袋,道:“陈将军,劳烦遣一人出来,为本王驾车吧。” 此言一出,那帮金吾卫顿时变了脸色,齐刷刷地看向了陈靖。 陈靖脸色不变,一手扶刀,不咸不淡地道:“大人府上,难道没有车夫吗?” 宋琅叹了口气,道:“不瞒你说,我府上人丁稀少,还没那普通一户人家多,的确没有合适的驾车之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第十章 文官杀人不用刀 陈靖还没说话呢,手下一人却突然不满道:“我等金吾卫,岂可为车夫?” 说话这人只在关键部位穿有一层薄薄的皮甲,底下的衣裳则是显眼的石榴红。 毕竟是在嘉国境内,又不是奔赴战场,自然是轻装出行,不过他们都戴着完,陈靖便赶紧打断了宋琅。 “大人!” 宋琅笑容和善,似在与一位知己老友随意谈天。 “哦?” 陈靖手扶长刀,沉声道:“我等奉天子之命,随行保护大人,自会尽忠职守,但还请大人,也莫要刻意为难我等!” 话音刚落,钟子期突然从一旁走了过来。 面对这好似一头下山猛虎般彪悍的亲勋翊卫校尉,钟子期凛然不惧,反倒是冷笑连连。 “天子赐殿下金印,封殿下为巡抚使,位同从三品,朝中四品以下官员,殿下可随意调驱,六品以下官员,殿下有先斩后奏之权,论官职,你也不过就是区区六品而已,你手下这帮人,更是只能算流外,难不成,替殿下驾车,还委屈你了?还是说,陛下的命令,在你陈靖这,不管用?” 铿锵有力,字字诛心! 先前开口的那人一听这话,顿时是义愤填膺,一抬头,指着钟子期大骂道:“狗贼,你怎敢如此污蔑陈将军!” 宋琅眼神一冷,一跃便下了马车,随后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那胆敢出言呵斥钟子期的金吾卫面前不足半步处。 也不知此人是初来乍到,经验不足,还是为宋琅气势汹汹的样子所吓到,竟下意识地推刀出鞘,三寸有余! 宋琅双手负后,听到那长刀出鞘声后,随之低下头去,看了看那人正在微微颤抖的,握刀的手,又转过头来,望向了陈靖。 意思很明显。 “大胆!” 陈靖猛地怒喝一声,如那虎啸山林,摄人心魄,远处正在看戏的文官们都吓得捂上了耳朵,随后在心中大骂不止。 只见陈靖大踏步冲上前,抬手一巴掌,便狠狠地扇在了那还未反应过来的金吾卫的脑袋上。 “铛啷啷!” 头盔落地,露出底下一张年岁尚轻的脸庞来。 那金吾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顾不得耳朵嗡嗡作响,脑袋昏昏沉沉,便抬起头,委屈巴巴地望着陈靖,陈靖见状,刚要抬脚,却被宋琅一把拦住。 “哎,陈将军,手下人不懂事,教教就好了,又何必动手呢?” 陈靖一转头,铁青着脸,死死地盯着宋琅,宋琅却依旧保持着和善的笑容,二人对视数息后,宋琅突然朝旁边看了一眼。 只见钟子期一手握笔,一手捧着册子,低着脑袋,一边写,一边念道:“一金吾卫对大人语出不敬,并抽刀相向,欲对大人不利,陈靖亦虎视眈眈,眼神凶恶,二人皆视皇命为无物,欲欺大人年少......” 金吾卫们一听,顿时慌了神,有的看向钟子期,似乎打算去抢夺那本册子,有的则看向了主心骨陈靖,一时间,悲愤,恐惧,各种心情,全都涌了上来,刚刚还威风凛凛,傲气十足的金吾卫们,这下终于撑不住了。 宋琅咧了咧嘴。 杀人何须刀?一支笔,一张嘴,就够了。 苏玄真双手拢袖,一直眯缝着一双慈眼站在一旁,此刻终于开口。 “陈将军,这车驾安危,又如何不应该算在保护大人的范畴内呢?总不至于要陛下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一条一条全给将军理清楚吧?陛下既然派你前来,你自当不辜负陛下的信任,听从大人调遣,协同查案才是,又如何要反过来与大人作对呢?何况大人办好了案子,你也有一份功劳,本是互惠互利,又何必闹得如此难堪呢?陈将军,人有傲骨,那是应该的,可傲过了头,只会反受其害呀!” 陈靖站在原地,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刀柄,剧烈起伏的胸口,昭告着他那并不平静的内心。 远处的文官们也乐得看笑话,根本没有上来参与,或是劝解的打算。 虽然这位陈王殿下与传闻中的似乎有些不一样,但固有印象还在,再者,相较于心思单纯,直肠子的武人,文人们其实更加心高气傲,又如何肯承认自己先前看差了眼,如今都只觉得他这是小人得志,做事没个规矩,就连随行护驾的金吾卫也敢得罪,实在是不堪大用。 过了好半晌,陈靖方才平复了激荡的心情,一低头,抱拳道:“末将愿为大人牵马驾车,万望大人不要嫌弃!” 金吾卫们一听,那是又惊又怒,可转瞬间,一股悲凉之意便笼罩心头,几个年轻的,眼中甚至出现了点点泪花。 然而,他们没有一个敢出声的,在亲眼见识了这位大人的厉害后,他们连动都不敢乱动,唯恐再给陈靖添麻烦。 宋琅听了,却朝旁边一指,笑道:“可不敢,我有自知之明,没了这枚金印,我什么也不是。刚刚只是与将军开个玩笑罢了,来日方长,万莫伤了和气,我看呀,这次不如就让他来驾车吧,将军以为如何?” 陈靖闻言,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扭头朝刚挨了自己一巴掌的手下大喝道:“听见了吗?你来为大人驾车,如有差池,唯你是问!” 宋琅微微颔首,随后转身上车,接着掀起车窗的帘子,朝钟子期笑道:“钟兄,刚刚写的那页,就撕了吧,你这一句话,这小兄弟一辈子就算完了,还要波及一位赤胆忠心的辅国良将,没必要,年轻人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说是吧,陈将军?” 钟子期朝马车恭恭敬敬地一拱手,随后撕下那一页纸,伸手递给了陈靖,与此同时,车帘落下,一切重归平静。 ------ 一行人行至城门口,此地竟早已聚满了人,都是跑来为宋琅送行的,不过目的嘛,自然不单纯。 太子党为首的还是宋泰这个倒霉蛋,依旧是被宋承乾指派来的。 这大早上,觉还没睡够呢,就得爬起来应付一个懦弱无能,只是侥幸得了这巡抚使一职的废物,他当然是一肚子气。 尤其昨日替东宫来传令的,竟是江轻寒,这对曾经的“主仆”,在江轻寒的言语引导下,竟来了段貂蝉花园逢吕布的戏码,原本还对江轻寒心有怒意的宋泰,转而却对那个一直对自己颐气指使,从不给自己面子不说,还肆意抢夺自己所有之物的大哥愈发不满。 几句话,几个眼神,便成功离间了一对亲兄弟,纵使王司徒再世,恐怕也不外如是了。 齐王党这边,竟是宋齐光亲自带着宋良过来了。 宋齐光为人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就好比那草原上的雄狮,他从来不喜欢玩阴谋诡计,对于宋欢在封地上的所作所为,他亦是极其痛恨,为此,也曾屡次训斥过宋欢,但终究是为兄弟之情所累,故而不惜亲自前来,只为让宋琅念及二人情谊,最起码,放宋欢一马。 宋琅跳下马车,快步迎了上来,一拱手,热情地打着招呼。 “二哥,七弟,晨安!” 挺着个大肚子,腰肥体胖,阴沉着脸的宋泰见状,立马在一旁阴阳怪气地道:“喲,四哥,这有了官身,就是不一样了啊,眼睛里,都容不下人了。” 宋琅一转头,咧开嘴,笑容里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讨好。 “五弟也晨安。” 宋泰看出了那份讨好之意,却是愈发不屑。 可能是忘了宋承乾交代的任务,也可能是报复心作祟,宋泰竟继续冷嘲热讽道:“四哥这次可了不得了,巡抚使大人呀,威风得很呐!” 宋琅挠挠头,笑容有些勉强。 “五弟说笑了。什么威风不威风,都是父皇赐予的,我可不敢狐假虎威。反正父皇下令,我这当儿子的,照做就是,不求其他,但求为父皇分忧而已。” 宋泰冷哼一声。 “哦?你的意思,是本王在狐假虎威喽?” 宋泰一抬眼,看向宋琅身后不远处,一惊一乍地道:“喲,四哥,不错嘛,竟让这堂堂金吾卫替你驾车,看来,你是真把自己比作父皇了呀!啊?” 宋琅吓得一抖,还未开口解释呢,宋齐光便沉声呵斥道:“老五,少在这胡言乱语!” 宋泰撇撇嘴,心有不满,可迎上宋齐光那威严深重的眼神,终究没敢再说下去。 宋齐光转过头,拉着宋琅的手,诚挚地关切道:“四弟啊,这一路远去梁州,人生地不熟,可千万要注意安全,早些回来,二哥亲自为你接风。” 宋琅面露感激之色。 “多谢二哥关心,小弟都记在心上了。” 宋齐光张了张口,一时间竟有些难为情,宋琅见状,道:“二哥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宋齐光突然想到了宋良的说法,知道这件事若是办不好,宋欢或许可以逃过一劫,但宋琅却不免要遭殃了,顿时就纠结了起来,旁边的宋良见状,赶紧笑道:“二哥是舍不得你跑这么远,又不好意思说。四哥呀,这案子的事,就劳烦你了,回来之后,我在燕王府为你设宴接风!” 宋琅点点头,道:“七弟放心,冤枉不了老六!” 宋良笑容一僵,与宋琅身后队伍里几个文官对了个眼神,随后笑道:“哈哈哈,四哥,时候也不早了,再留,就要到午时了,祝你一路顺风,马到功成!” 宋琅拱手道:“承你吉言!那二哥,五弟,七弟,我这就去了,回来之后,我们兄弟再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第十一章 小人得志陈亲王 挥别这帮居心叵测的弟兄,离开这充斥着尔虞我诈的长安城后,宋琅并未着急赶路。 梁州案从最初爆发,到现在,已经耽搁了这么久,宋良肯定早就将梁州上下都安排好了,早去晚去,区别不会太大,何况他刚刚才给了陈靖一个下马威,就好比那云雾中的蛟龙露出了一鳞半爪,现在也是该靠行动麻痹一下那帮心眼最多的文官们了。 这一路上,宋琅就好似一只飞出牢笼,自由翱翔的鸟儿,他甚至几度强行绕道,就为跑去看看名胜古迹,先贤遗作,或是秀丽山川,奔涌江河。 不似一位正努力赶赴办案之地的钦差,而更像个携妻带友,出门游山玩水的贵公子。 梅清秋在高兴之余,倒也曾在私下劝过宋琅,希望他抓紧赶路,莫误了正事,可宋琅却让她无需担心,尽情玩乐便是,次数一多,她也不好再说了。 不光是游览名胜古迹,他还要故意问询众人,知不知道其中的典故,偶尔还会得意洋洋地显摆一番自己的学识,但又故意让这帮随行的文官们知道,或直接听见自己在私下里,提前问过苏玄真或钟子期。 如此这般一番操作下来,文官们都觉得这位陈王殿下实在是不堪大用,简直就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这次查案,恐怕他全得靠那二人撑着了。 然而,苏玄真毕竟年纪还小,虽然他们都知道,他不光是张清正的关门弟子,另外还有一个“幼麟”的别号,却依旧不为这帮官场老人们所重视。 至于钟子期,一个一路被贬的倒霉蛋,若不是傍上了这暂时得势的陈王,狗屁都不是,他们当然也瞧不上。 这样的两个人,作为宋琅的班底,他们只觉得滑稽可笑,应付得也愈来愈随便,包括对宋琅的态度,也都是表面上客客气气,私底下没少嘲笑。 文官们愈发轻视宋琅,武官们却不一样,越是相处下来,陈靖和手下的金吾卫们越是觉得这位陈王殿下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麻烦,不光会与他们聊些有的没的,拉拉家常,甚至还能和他们坐在一张桌上,吃一样的东西,住一样的房间,除了玩心大一些,根本看不出是一位朝廷亲王。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先给他一巴掌,再赏一颗糖,其效果远远比直接给一颗糖要好,因为你让他知道了,你不光可以给他糖,也可以赏他巴掌,恩威并施,才能真正收获人心。 当然了,这种招数对真正的聪明人来说,就只会起反效果了,譬如对苏玄真和钟子期,宋琅一直都是礼遇有加,从不以亲王自居。 说到苏玄真与钟子期,这年纪相差了二十岁的两人,也是愈发熟悉,虽然骑马赶路的时候,有凉风贯口,不好说话,可到了驿站,或是休歇的地方,二人便会就画道进行一番交流。 苏玄真年纪不大,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厉害在既读过万卷书,也行过万里路,与张清正推荐的两名官员也很谈得来,不过齐王党和太子党的官员们都自持身份,很少主动开口,都在暗自警惕较劲而已。 就这么晃晃悠悠地赶路,光是路上就耽搁了十来天,途中宋琅还装傻充愣,故意与苏玄真和钟子期配合,挑起两拨人的矛盾,让这两帮人陷入斗争之中,等会儿到了地方。也省得捣乱。 ------ 为了方便管理,嘉国将全国划为十道,设节度使,一开始多由开国重臣担任,但后来随着老臣们的凋零,再加上节度使权力过大,出过不少事,到如今,基本算是废除了,只有部分还由现存的国公们继续领着虚衔,但权力大小各有不同。 至于这梁州案为何会牵涉到土地,那就得谈谈朝廷官员的薪资制度了。 嘉国将朝廷官员们的俸禄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正经到手的钱粮,有月俸和年俸两种,另一部分则是土地,官员们按照品秩高低,再加上天子的一些赏赐,可以分到数量不等的土地! 不过,可别以为能跟现代一样,搞搞房地产发大财,因为这些土地,并不是完全划归官员们所有,官员们对其只有使用和租借的权力,简单来说,就是对这些土地,官员们可以自己种,也可以请人种,或者租给别人来种,相关收益都归属这个官员,但不能直接将地卖了,也不能将地铲平了盖房等等。 至于像亲王,国公这些有爵位在身的,那就厉害了,因为他们不光拥有土地,而且能够收取封地内的赋税,像郑国公这等大员,封地有千亩不止,自是可以锦衣玉食,支撑起一座大宅几十上百人的日常消耗。 说回宋欢的封地,梁州。 嘉国将各州县按照大小,内部人口,贫瘠或富裕的程度,又分为上,中上,中,中下,下五等,其中按照作用不同,又有更细致的区分,这里暂且按下不表。 可别小瞧这些评级,因为它直接关乎到切实的税务,也就是户部每年要从这里收多少东西,这都有黄册可查,甚至连当地官员的品秩也不同。 作为刺史佐官,出行时甚至要单乘一车的州别架,在下州只是从五品,在上州却是从四品,其中差别,可见一斑,放在现代,可以理解为直辖市和地级市,乃至县级市的区别。 梁州虽然占地不大,下辖也只有区区五县,但离着长安不算远,有守望之用,而且这里气候宜人,风景秀丽,物产也很丰厚,原本就属中上,毕竟宋欢的母亲颇为受宠,又舍得拉下脸,给儿子争取到的封地自然不错,这也是为什么宋承乾会说宋欢是齐王党的钱袋子,就在于此。 ------ 离着梁州城只有区区四里地后,陈靖派出了一名金吾卫,快马加鞭,先行一步,前往通传,其余人则放缓马速,缓缓前行,等到一行人终于快到城门口的时候,道路两旁已经站满了前来迎接的人。 马儿缓缓止步,一行人翻身下马,又有一名金吾卫小心翼翼地扶着宋琅下了车,随后宋琅又转身扶着梅清秋下了车,紧接着,不用宋琅走过去,由梁州刺史带头,所有人一拥而上,一直跑到宋琅三步开外方才停下,然后赶紧拜倒在地。 “拜见巡抚使大人!” 宋琅不光是钦定的巡抚使,本身又是朝廷亲王,一州刺史也跟着行如此大礼,严格来说,也不为过,但多少会被批评为太过谄媚就是了。 当然,此人此举,自然不是为了巴结宋琅这个回去长安后,就会再度恢复闲职的无权亲王。 宋琅双手叉腰,笑容极度灿烂,主动坐实了自己“小人得志”的低劣形象,享受了众人参拜好一阵,他才一抬手。 “都起来吧。” “谢大人!” 领头这人,个子不高也不低,相比宋琅是差了些,但绝对不丢人就是,他的五官不算出彩,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生了两只小眼睛,不过与宋泰那精明狡黠的眼神不同,他眼角往下吊着,瞧着不免有些不精神。 来人一拱手,道:“下官梁州刺史邱夔,见过巡抚使大人。” 宋琅随便扫了几眼,就知此人应当正值壮年,而事实也的确如宋琅所料,此人的真实年岁不过三十六,却已是一州刺史,放在现代,那就是地级市的市长了,对比已经四十三,还是个小小主簿的钟子期,可谓官运亨通,再历练几年,又有齐王党在背后运作,将来未尝不能披上朱紫袍,位列含元殿。 邱燮话音刚落,便有一人紧跟着走了出来,此人体态丰腴,又生了一张大圆脸,鼻梁是塌的,五官就像是被人一拳打凹进去似的,虽然笑容满面,但并无丝毫谄媚之色,反倒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思。 “下官梁州别驾周康,见过巡抚使大人!” 周康之后,又有个脸型狭长,嘴唇旁生有一颗长了毛的黑痦子的消瘦男子走了出来。 “下官梁州长史袁培智,见过巡抚使大人。” 刺史,别驾,长史,这就是梁州真正的行政班子,也是在梁州说话最管用的三个人,有趣的是,光看面相的话,反倒是刺史最年轻,长史年纪最大。 之后,又有与御史台职责差不大多,负责地方监察的录事参军事前来行礼,当然,他在这梁州城,基本算是同流合污了,另外,还有司功、司仓、司户、司田、司兵、司法、司士等一大堆,甚至连各县的县丞都赶了过来,只留下县令还守着辖境,这眼看没完没了,宋琅突然抬起手,拦住了他们继续行礼。 “哎,够了,够了,够了。” 连喊三声,其他人见状,有些心虚地止住了脚步,全都望向了己方的主心骨邱燮,等待他的命令。 宋琅也跟着看向了邱燮,一手负后,抬起一根手指指着他,故意皱着眉头,做出一副在努力思考的模样。 “你,你刚说,你是叫,叫周,周什么智的来着?” 邱燮一听这话,心中暗自不屑。 狗屁巡抚使,查狗屁个案子! 连最基本的人名都记不住,奉命出来办事,竟还要随身带个泄欲的女人,果然如韩王殿下信里说的一样,是个不堪大用的废物,真是白操心一场。 虽然心里不屑,可邱燮表面上还是汗颜道:“大人,下官叫邱燮。” 宋琅很是烦躁地挥挥手。 “哎,本王管你叫什么。总之,本王现在饿了,这接风宴,你可准备了?” 邱燮赶紧一伸手,邀请道:“早已为大人准备好了,还请大人,随下官移驾入城吧!” 宋琅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一转身,道:“本王坐车,你们带路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第十二章 梁州勇士战长安(上) 小满,雨季。 到了这个时节,雨水充盈,江河渐满,故曰“小满”,为了防止突降大雨,故而这场接风宴没有如春日一样,设于景色宜人的园中,与花草林木相伴,而是设在了梁州城最奢华的酒楼里。 其实这场接风洗尘宴,早在几天前就开始准备了,因为宋琅每到一处驿站,都有人分别朝梁州城和京城传信,汇报他的行踪。 别误会,可不是宋良或宋承乾的人,而是因为朝廷需要了解派出去的公差到哪儿了,避免走失,或是为歹人所害也不知,也省得公差玩忽职守,在路上耽搁太久。 一般来说,视公务的紧急程度,从迟到一两个时辰,到迟到一天两天,都有不同程度的惩罚,虽说绝大多数律法对他这个亲王并不管用,但回去后,估计也免不了被御史们参本,或是依律罚些俸禄银钱,亦或是干脆就让手下人代领惩罚,挨上一顿板子。 当然,宋琅也不在意这么点小瑕疵就是了。 尤是潜龙,最忌圆满,留下点不算太大,却可以让人攻讦的问题,或者说缺点,是最聪明的做法。 ------ 整个宴席分为好几桌,按照各自的身份地位,背景强弱,都有各自该待的位置,其中在主桌这边,梁州系的官员就只有刺史邱燮,别驾周康和长史袁培智三人有资格入席。 而宋琅一进来,便一手拉过了梅清秋,当仁不让地坐在了主位,随后又朝苏玄真和钟子期招呼道:“来,坐这吧。” 正在这时,太子党这边领头之人,也是一个对宋琅早有不满的随行官员突然开口道:“大人且慢!此二人,一个从七品,一个从八品,何以有资格配享上座?” 宋琅闻言,眉头微蹙,轻哼道:“他们没资格,你有?” 那人一听这话,心头火起,连语气也强硬了起来。 “下官乃户部员外郎,官居从五品,如果连下官都没有资格,难道他们就有吗?” 虽说梁州在行政上属于中上级的州,刺史官居从四品,连别驾都是正五品,但京官向来就要比地方官高上一等,更别说此人还是在户部担任要职,那更是了不得,可以说如非邱燮等人背靠齐王党,否则见到此人,巴结都来不及。 在权贵云集的长安,他区区一个户部员外郎,自然不算什么,很多时候,甚至得夹着尾巴做人,可在这梁州,他却自认为已是了,嘉国受胡人文化影响极深,这不光体现在日常的衣着与吃食,以及音乐绘画等方面,朝中的胡人官员,也着实不少,尤其是武将,从高丽到羌族,从沙陀到粟特人,军中都可以看见他们的影子。 “尉迟”本是部落名,属鲜卑族,数百年前,胡人入主中原,姓氏也随之汉化,这才有了后来的拓跋,尉迟,独孤等姓,而所谓胡人,一开始指的就是西域那边,胡子很多的人,后来才泛指一切外族,而这尉迟淳,光看长相,就知道是个真正的胡人。 一名胡人将领,在这种时候,不惜开罪上司,也要从其所待的末座跳出来,给自己敬酒,宋琅想到这,悄无声息地与苏玄真对视了一眼,然后眼睛一亮,大赞道:“好一位勇士!” 随后,他又朝邱燮问道:“邱大人,此人是谁?” 邱燮暗骂一句,这次您总算是念对了,若再念不对,我都要怀疑你是否故意在戏耍于我,随后才不情不愿地为宋琅解释道:“大人,此人是我梁州的一名驻军旅帅。” 说罢,邱燮又转头朝尉迟淳呵斥道:“尉迟淳!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还不快退回去!” 宋琅见状,赶紧拦道:“哎,邱大人何必动怒呢?” 随后,他又朝尉迟淳喊道:“勇士,可打得?” 尉迟淳心思灵活,立马站起身来,一口饮下杯中酒,随手丢下酒杯,傲然道:“回王爷的话,末将在梁州,还未逢敌手呢!” 宋琅听了,不禁捧腹大笑。 “哈哈哈,好!无知者无畏,这小地方的人,胆气就是足!教你小子听好了,跟着本王来的这些,那可都是万里挑一,是我嘉国最精锐的战士!本王问你,你可敢,代表你们梁州,挑上一人,比试比试?” 一番吹捧,又点明尉迟淳代表梁州,那己方所代表的,自然就是京城,这么一来,这帮心高气傲的金吾卫们想拒绝都没话说,因为拒绝,就是怯战。 想不到,这尉迟淳竟比宋琅想的更狂傲,竟抬起下巴,指向了那稳如泰山的陈靖,喝道:“末将斗胆,想要挑战这位将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第十三章 梁州勇士战长安(中) 宋琅不再说话,只是坐在椅子上,一边低头喝茶,一边好整以暇地等着。 这厢尉迟淳话音刚落,一路上为宋琅驾车的那名金吾卫,也就是曾在陈王府外对钟子期出言不逊,乃至于被宋琅吓到,竟下意识拔刀,险些闯下大祸的小子却是忍不住了。 他姓吕名祝,年纪在这一帮金吾卫里是最小的,性子自然也是最急躁的,当下猛地一拍桌,一手指着尉迟淳,大骂道:“哪里来的黑毛鬼,就凭你,也配与陈将军交手吗?” 别怪他骂得难听,因为历朝历代的军队,地位最高者,永远都是禁军。 禁军看不起边军,边军看不起地方驻军,地方驻军看不起民兵,这是很正常的事,与战斗力什么的有关系,但不大,主要还是体现在各自的身份地位上。 同样都是辖百人的旅帅,在地方只是从八品,可在禁军,那就是从六品的正选武官,而陈靖乃亲勋翊卫校尉,在武官中也属上游。 家世好,职位高,和这毫无背景,却敢出言不逊的尉迟淳是一个天,一个地,说他没有与陈靖交手的资格,绝对没问题。 然而,尉迟淳既然都敢冒着得罪,是不是?” 尉迟淳立马单膝跪地,朝宋琅一抱拳。 “末将尉迟淳,多谢王爷夸奖!” 前后不过短短两息的时间,同袍便被放倒,金吾卫们的脸色自然是十分难看,当下全都站了起来,有人去扶狼狈倒地的吕祝,其余人则虎视眈眈地盯着尉迟淳,这次无需宋琅挑拨,便有人对宋琅和陈靖抱拳道:“大人,将军,请允许小人替我长安出战!” 宋琅还没开口呢,苏玄真便在一旁打圆场道:“最近这天气,雨水多,湿气重,玩一玩,出身汗,也对身体有益,但莫要伤了和气才是。” 宋琅一转头,略显不满。 “玄真此言差矣,既然要比,那就得分个胜负,不然还比什么?我们长安今天,可不能输了,你们说,是不是?” 一众金吾卫哄然应声。 “是!” 苏玄真脸色尴尬,只好讪讪地闭上了嘴。 随即,宋琅又朝尉迟淳道:“好小子,再来,本王今天倒要看看,你有多厉害!” 话音刚落,两名金吾卫便齐齐吼道:“我来!” 然而,一直沉默的陈靖却是霍然站起身来,一对虎目紧紧地盯着尉迟淳,沉声道:“尉迟淳对吧,本将军今天便如你所愿!” 尉迟淳眼中精光一闪,已暗暗起了提防之心。 所谓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同样都是武官出身,他自然看得出来,对方和身旁这群年轻小子们不同,定然是个极其难缠的对手。 比武一事,技巧当然很重要,但更多的,还是看双方的身体素质。 现代人常常会戏称那些酒鬼的肚子为“将军肚”,其来源正是因古代将军多挺着一个大肚子。 因为胖,才会有大肚子,因为胖,所以力气就大,而脂肪越多,也就意味着更加耐打,容易活命,而陈靖则比胖更高一个层次,是为“壮”,别的不说,光看体型,就知道此人极不好惹,这种人若是放在现代,那就是八角笼里的凶悍野兽。 尉迟淳见状,眼珠子一转,突然朝外一伸手。 “屋内太小,施展不开,陈将军可敢到外面一战?” 不等陈靖回应,宋琅便猛地一拍桌,做出怒气冲冲的模样。 “去就去,还怕你不成?这样,马战,摔跤,兵器,三局两胜,今天就看我们长安人,好好杀杀你们梁州人的威风!瞧把你小子狂的!” 宋琅三言两语,便成功带动了民心大势裹挟而来,如此情况,自然也由不得陈靖拒绝,再者本就是尉迟淳先行开口挑衅,刚刚又当众打败了他的手下,他也理当找回面子,故而也点头答应道:“好!” 尉迟淳闻言,心头大喜,不禁暗道,这小王爷简直句句都说到了心坎上,毕竟只是一局的话,变数太大,也难以给陈王殿下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再者他最擅马战,料想这帮养尊处优,兵器都生锈的长安兵不是对手,故而也答应道:“好!三局两胜!一言为定!” 正在这时,邱燮却在一旁道:“王爷,这饭都还没吃呢,您看是不是先......” 宋琅一把拉起了邱燮,拽得他衣裳都是一歪。 “哎呀,邱大人,别扫兴呀,来,随本王一起,看看是你们梁州的兵厉害,还是我们长安的兵厉害!” 很快,众人便来到场外,这第一战自然是摔跤,因为无论是兵刃还是马战,都需要一定时间去准备。 刚丢了大脸的吕祝跑上去,开始为陈靖解甲,虽然都是轻装皮甲,但在这种空手的近身战上,就很影响行动了,尤其是关节部位,更是如此。 吕祝一边躬下身,解下陈靖腰间,制式的长短两柄刀,一边低声道:“将军,您可一定要赢呀!” 甲胄兵刃已去,陈靖默不作声地推开了吕祝,大踏步走进宋琅临时用脚尖划出的,一个直径约莫三丈长的圆圈里。 另一边,长史袁培智则悄悄走到正摩拳擦掌的尉迟淳身旁,冷冰冰地道:“你不准赢他!” 尉迟淳头也不回,只是瓮声瓮气地道:“知道了,袁大人。” 说罢,尉迟淳也跳进了圈子,二人随之绕圈而走,同时也在慢慢地活动全身上下的筋骨,四只眼睛全都瞪圆了,死死地盯着对手,胸膛剧烈起伏,气喘如牛,一时间,整个天地仿佛就只剩下了自己与敌人。 眼见此情此景,一众人也情不自禁地开始起哄。 人的兽性,根植于灵魂深处,而这种最原始的空手搏斗,最能激发那种狂野的兽性,一时间,甭管是官员,还是一旁服侍的下人,在宋琅有意暗示的,“梁州对长安”这个说法的催动下,连邱燮都拦不住了,开始为尉迟淳加油助威,至于这边,金吾卫们自然也都在给陈靖呐喊助威,言曰“必胜”! 正在宋琅漫不经心地望着场中比斗时,却突然感觉到,自己背后,腰间的衣裳渐渐被揪紧,回头一看,才发现竟是梅清秋。 许是因为头一次这样抛头露面,太不习惯,再加上这种野蛮的搏斗,也的确有一种独特的感官刺激,才让这个温婉乖巧的小女人不由自主地揪住了自己这个唯一可以依靠的对象。 宋琅想了想,突然伸手拉起了她那因常年操劳,肌肤竟十分粗糙,毫无嫩滑之感的小手,心头微微一疼的同时,也惹得梅清秋的心跳漏了半拍。 “梅姐姐,你说,谁能赢?” 梅清秋低下头,一脸羞红,声若蚊蝇。 “奴,奴婢不知。” 宋琅松开手,故意大笑道:“猜一个嘛!随便猜一个就是,你希望谁赢,就说谁。” 梅清秋迅速将手收回,一下子藏在了身后,同时小声轻咛道:“那,那就陈,陈将军吧。” 宋琅听了,悄无声息地瞥了眼一旁站着的邱燮,语气极为轻佻。 “那好,若是陈将军赢了,那回头我便送梅姐姐一支金钗,可若是那黑脸汉子赢了,梅姐姐可得,嘿嘿,亲我一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第十四章 梁州勇士战长安(下) “上啊!” “上啊!” “快上啊!” “还等什么呢?上啊!” 围观的人们,开始情不自禁地,此起彼伏地大声叫嚷着,催促着,那模样,简直比场中两个当事人更加激动。 立国至今,尚不足三十年的嘉国,尚武之风依旧浓郁,别的不说,这一众国公爷,年轻时,几个不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何况这次还有个宋琅强行加上的,梁州对长安的由头,这气氛自然是越炒越烈。 绝大多数人,都很容易被这种群体性的气氛所影响,因为和大家做一样的事代表安全,就像是两军对垒,如何能让士兵们克制住内心最原始的,对于死亡的恐惧,那当然是用更广阔的,群体性的情绪取代它。 现在也一样,能在这种热烈的气氛下依旧保持清醒的,才是真正的强者,这种强者,不是强在肉体,而是强在心灵。 人们催促着,吼叫着,将自己最真实的情绪投射在对战两人的身上,没过太久,尉迟淳便抢先冲了上去。 倒不是他沉不住气,而是因为要想达成目的,他就必须得速战速决,否则拖久了,无论是输,还是赢,都不会好看。 尉迟淳三步冲来,速度极快,一招劈掌打去,霎时间是劲风呼啸! 真可谓是侵略如火,动如雷霆,惹得四周叫嚷声都是一止,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爆发的力量牵动得,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唰!” 凌厉的掌风扑面而来,不过陈靖一直紧紧地盯着尉迟淳,对方脚下一动,他自然也有了反应,当即朝旁侧身一躲,旋即一脚低位蹬出,势大力沉,正中尉迟淳下腹! “哼!” 尉迟淳闷哼一声,黑黝黝的脸上也看不出太多难受的表情,但脚下却是“噔噔瞪”倒退数步,往后退去。 不过,陈靖又岂会容他重整旗鼓,此人胆敢冒犯他们金吾卫的威严,就理当付出代价! 陈靖心中发狠,手上动作更是不停,倏然将右臂探出,好似一条正在捕食的凶残大蟒一般,紧紧地绞在尉迟淳的左臂上,随后腰部发力,猛地一使劲,便将其朝自己这边一拽! 然而,尉迟淳也非泛泛之辈,知道一旦中招,脚下不稳,离落败就不远了,赶紧憋住气,忍着疼,气沉丹田,十根脚趾死死地抠住地面,整个人就好似在地上生了根,牢牢地定在了原地。 左手与对手右臂对峙,暂时是动弹不得,但尉迟淳空着的右手却突然抓向了陈靖的肩膀! 陈靖比尉迟淳要高那么一点,而就是这么一点点距离,却足够让他反应过来,右手缠着尉迟淳的左手,整个人的身子朝旁边一歪,靠自身的体重,硬生生带得尉迟淳失去了重心! 随即,再靠那霸道的腰力稳住了,然后也与尉迟淳先前击败吕祝所用的招数一样,脚尖在对方脚腕处趁势一勾,便将尉迟淳给勾得往下倒去。 “嘭!” 黑脸大汉尉迟淳在落地的那一刻,也同样伸出双手,死死地抓住了陈靖的手臂,强行拉着他,同样滚倒在地,随后一记老拳便朝陈靖脸上招呼过去了。 光这一点,就看得出,此人战斗经验必然极其丰富,陈靖一时不察,与他前后倒地,不过他眼疾手快,抬起双手,挡在脸上,一脚便朝对方胸口踹去。 下一刻,二人便在地面上扭打起来,看得旁人惊呼连连。 有在出主意的,什么“打头”,“踢档”,“抓眼睛”,有在助威喊“陈将军必胜”,“尉迟老弟用力”的,看他们挺着脖子,青筋直冒的模样,真比地上那两人都热闹。 烟尘四起,其他人视若无睹,宋琅却挺身挡在梅清秋身前,自己也抬起袖子,遮住了口鼻,过了好一会儿,方才不耐烦地下令道:“停手!停手!都停手!” 然而,这二人都是武夫,这一下子热血上头,哪里还听得见旁人说什么,再者就算听见了,最起码尉迟惇也不会在意。 这要是在战场上,难道听到停就停吗,最起码,也得也放倒了敌人才行,否则吃亏的也是自己。 而陈靖就算有心听令,却也无法,只能继续与尉迟淳这个无赖缠斗,到最后,还是金吾卫们全都扑上去,使劲浑身解数,方才勉强分开了两人。 这两人实力差距不算大,可没后世评书小说里那种,三拳两脚,便能把一个壮汉给放倒的,尤其二人都有经验,一直护着要害,加之又是地面缠斗,力道施展不开,自然很难快速分出胜负。 宋琅一边挥着手,赶开四周的烟尘,一边佯装怒气冲冲地走上去,对二人厉声呵斥道:“怎么?本王说话不管用吗?刚刚叫你们分开,都听不见?” 陈靖与尉迟淳脸上都挂了彩,身上更满是泥土与脚印,气喘吁吁的,依旧死死地瞪着彼此,就好似两头斗红了眼的公牛。 不过,在听见宋琅的这番话后,尉迟淳反应最快,赶紧单膝下跪,对宋琅抱拳道:“王爷息怒。” 陈靖一把甩开了正在替自己掸灰的吕祝,用手背擦去脸上的土,却没说话。 其实刚刚他是吃了亏的,因为相较于尉迟淳这种泥腿子,他出身世家,虽是武官,但也自幼学过温良恭俭让,说白了,就是他战斗经验虽然也丰富,但都体现在堂堂正正的厮杀中,好比是拳击手和柔道高手比拼,到了地面上,肯定是拳击手吃亏,这点毋庸置疑,但这种暗亏不好说出来,但他到底还是有些不服气的。 恰在这时,苏玄真又跑来打圆场道:“哎呀,比试就比试嘛,又不是一定要分个生死,王爷也是怕你们一时收不住拳脚,真伤着了谁,就不好了。我看呀,这后两场,也别比了,省得伤了和气,这一局,就当平局论了。” 宋琅一扭头,大声道:“比!怎么不比?这么喜欢打,那就打个痛快好了,反正本王看你们谁也不服谁,那就手底下见真章!继续!” 苏玄真笑容尴尬,只得默默退到了一边,不再说了。 邱燮等三名梁州的实权派,将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也没有出来劝的打算。 反正尉迟淳这小子若打赢了,也是他们梁州系的官员脸上有光,虽说他们的籍贯都不是本地人,但好歹是一方父母官,自然与有荣焉,若尉迟淳输了,甚至被打死了,那更好,这小子在梁州驻军内部一向极有声望,虽然一路被贬,但依然是刺史邱燮的一块心病,所以无论输赢,他们都不会跑出来做和事佬。 尉迟淳拍拍身上的土,一抱拳,沉声道:“刚才这一场,就算陈将军赢了,下一场,俺们接着来!” 一旁的吕祝顿时不满道:“什么叫‘算我们赢了’,本来就是你先落地,后面还胡搅蛮缠,连输也输的不光明磊落!实乃小人也!” 尉迟淳哪儿管那个,他是从地上摸爬滚打,一路爬上来的,和这帮养尊处优的金吾卫们有本质的区别,什么话他都听过,这自然不算什么,也懒得与之争论,就当没听见。 眼看兵器架子被人搬来了,他伸手便从旁边抓起了一柄并未开刃的宽背大刀,随即吼了声“小心”,便朝陈靖扑了过去。 陈靖也同样从旁边的架子上抓起一柄并未开刃的大刀,二人霎时间又斗了在一起,有了先前的铺垫,这一场无疑是更加激烈,“铿锵”的铁器碰撞声不绝于耳,连旁观者的欢呼声都压了下去。 不过,纵是再激烈的搏斗,也只能进宋琅等人的眼,却并不为他们所看重。 惜当年,西楚霸王项羽,号称万人敌,最后不也被逼得乌江自刎么,一个人就算再能打,可于天下大势,又有什么用呢? 都只是棋子罢了。 宋琅缓缓搓弄着左手玉戒,望着场中正在肆意挥洒着汗水,好似真要拼个你死我活的两名汉子,微微出神,过了好半晌,见二人虽是险象环生,但一直僵持不下,又不耐烦地喊道:“罢了,罢了,这一战就算平局了,赶紧开始马战吧,我家梅姐姐爱看!” 邱燮转头看了他一眼。 小人得志,好大喜功,喜怒无常,不得人心,说话做事,全凭喜恶,没个规矩,实在是不足为虑,但也得小心伺候好了,毕竟回京述职,此人一句话,或许真会决定许多人的命运,总之,这次的案子,可以大概放下心了。 这一边,尉迟淳与陈靖也知道,这么打下去,实在是太费时间,也听话地分开,而轮到比试马战,可的确是要精彩多了,二人连兵刃也不一样了,陈靖选的是一柄白蜡杆长枪,尉迟淳则用的两柄南瓜大的铜皮锤子,这场地不大,二人也没有冲锋这一说法,上马之后,走两步便到了可以白刃相交的距离。 未曾想,这尉迟淳的心思,与他那粗犷的长相完全是两个人,翻身上马后,一夹马腹,对冲而至的同时,飞锤出击,陈靖猝不及防,只得在马上来了招“铁板桥”,身子后仰,几乎与马背平齐,这才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一击。 再弹起身来,眼前却哪里还有尉迟淳的踪影。 “不好!” 陈靖暗呼一声,可还没来得及反应,从身下战马的马腹左侧方突然钻出一人,正是尉迟淳,他手一甩,飞锤出击,正中陈靖胸口,再抓着马鞍倒飞上来,一脚便将陈靖给踹下战马,而自己则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马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第十五章 输赢皆是无用功 照面一记飞锤,猝不及防之下,逼得陈靖只能躺下躲避,趁此机会,尉迟淳已悄悄潜伏至近身处,随后第二柄飞锤出手,正中陈靖胸口,再趁势一脚将其踹下马去,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陈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便已落败。 虽说无论是近身飞锤,还是潜伏马腹,伺机偷袭,都不算堂堂正正,而有奸诈狡猾之嫌,但尉迟淳展现出的灵巧心思以及过人骑术也的确技惊四座,事实上,就算宋琅不提,他也会主动请求马战。 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那些出身显贵,在仕途上一路平步青云者,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他们这样的人,对于成功的,那种最炙热的,最强烈的渴望。 嘉国推行的府兵制分外府与內府两种,所谓外府,指的就是尉迟淳这种,这些人名义上属军籍,平时也会努力训练,朝廷每年对他们还有考核,但闲时也会回家种田,照顾家人,而一旦到了战时,就会由朝廷指派将军直接领衔,前往征战,所以许多富家子弟吃不了这个苦,或者家里心疼孩子的,都会主动出钱,让穷人家的孩子他治理封地有功,但刺史邱燮又如何不清楚这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 毕竟宋良远在长安,只能遥遥指挥罢了,真正操刀的,还是他邱燮本人,况且梁州折冲府如今也由他暂领,若真让尉迟淳成了天子钦点的折冲都尉,那梁州岂不是要出一个连他也管不了的人物? 邱燮如何能答应,故而立马道:“王爷,您有所不知,这尉迟淳呀,的确是会些,嗯,上不得台面的阴损招数,但治军的能力太差,又常因醉酒而误事,实在难堪大用。若授以都尉,实为小材大用,恐力有未逮,若将来真出了什么事,岂非举荐者之过乎?” 宋琅闻言,不禁皱眉道:“哎,邱大人,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人呢?” 邱燮脸色一僵。 正在这时,一旁的钟子期却道:“大人,邱大人在梁州为官多年,一州事务,十分了解,自然清楚手下人的能力,想来邱大人也是为王爷您,为朝廷着想。子曰‘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正是此理。” 邱燮听了这话,眉头顿时舒展开来。 这钟子期,应当是不愿得罪我们,故而一来就表明了立场,如今更是开口帮了自己一手,如果连这小王爷自己带的人都是如此,那还需要担心什么呢? 宋琅闻言,竟也点头道:“说的倒也对,那就算了吧。走,回去吃酒,可给本王饿坏了。” 一桩关乎仕途晋升的好事消弭于无形,尉迟淳却也无可奈何,他总不至于真开口与邱燮争辩,否则宋琅等人走了,他以后这日子可就更难熬了。 别驾周康,长史袁培智等人朝尉迟淳冷冷一笑,十分不屑。 真以为,靠着你那三拳两脚,就能博得巡抚使大人的青睐? 太过天真! 做官,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就连刚刚输给他的陈靖,都忍不住对其生出几分怜悯之情来。 费这么大功夫,又有什么用呢? ------ 回到宴会上,这推杯换盏,自不必说,眼看差不多了,宋琅在起身要去如厕时,装作醉酒,脚下突然一歪,就这么摔在了地上,直摔得鼻子都流出血来,还在地上挣扎了半天都爬不起来。 这一幕自然惊得邱燮等人赶紧让人去请医师,自己更是亲自上前搀扶。 巡抚使大人若在梁州出事,就算他邱燮背靠齐王党,这刺史也当不下去了,何况他比所有人都清楚官场的残酷,区区一个梁州刺史,去一个,再提一个也就行了,有什么所谓? 而这场宴会的主角儿都出事了,这场接风洗尘宴也自然很快散去。 ------ 一行人都在刺史府住下,宋琅躺在床上,酒劲其实早已散去了。 来的时候就已是下午,闹腾了这么久,又是三场比武,又是歌舞升平,到如今,已经入夜,月儿高悬,而梅清秋还是与府上一样,一个人孤零零地睡在外间,二人之间,依旧隔着一道移不开的屏风。 虽说演戏该演全套,但对梅清秋,宋琅自然有一定的宽容,先前当众那一番轻佻之言就已是极过分了,毕竟他对梅清秋并无多少男女之间的情愫,而更像是将她作为自己的情感寄托而已。 宋琅睁开眼,直直地望着床顶,手指则在床沿上轻轻敲击着。 看得出来,这梁州上下,基本上是一体同心,刺史邱燮,别驾周康,长史袁培智三人对梁州有绝对的掌控权,而似尉迟淳这种异类终究是极少数,甚至可能就他一人如此而已。 再者尉迟淳的地位太低,就算真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证据,甚至根本不敢出面指正,故而这突然冒出来的尉迟淳,对查案的帮助不会太多,可这案子却是一定要查清的。 他与江轻寒商议的战略很明确,既然我宋琅在朝中毫无人脉,那就正好去做一个与谢玄一样的独臣,为天子分忧,为朝廷解难,借此博得天子宠幸,身居高位后,再慢慢拉拢合适的人手,奠定根基,所以这一鸣惊人的第一桩案子必须得查明白! 麻痹了邱燮等人,只是第一步而已。 想到这,宋琅长出了一口气,正当他准备起身,去看看梅清秋时,外屋却突然响起了一声惊呼,紧接着就是一阵瓷器落地的动静。 宋琅心头一跳,猛地掀开被子,连靴子也顾不得套上,便赤脚跑到了外屋,与此同时,大门外的侍卫们也被惊动,宋琅刚一转头,就见一道黑影从窗户跳了出去,只留下原地似乎已经被吓呆的梅清秋。 宋琅反应极快,快步上前,挡在了从外面闯进来的侍卫面前,做出一副醉眼朦胧的模样,呵斥道:“想做什么?你们想做什么?还不快给本王滚出去!” 这两个因金吾卫们全都烂醉,而被邱燮故意派来监视宋琅的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可是王爷,刚刚......” 宋琅瞪着眼,一个巴掌甩了过去,直接将其中一人抽懵了。 “怎么?本王享受鱼水之欢,你们也要进来看吗?你,快说,你叫什么,本王明天,定要找邱燮那厮问个明白!” 二人这才惊醒过来,原来是打扰了陈王殿下做那种事,怪不得他这么生气,吓得他们连连赔不是,随后立马退了出去,并贴心地将大门带上。 宋琅一转身,快步上前,将窗户也合上了,随后一把拉过了梅清秋,走到里屋。 “梅姐姐,没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第十六章 张口能解金吾心 “四郎!” 受惊的梅清秋,就好似一只乖巧的小兔子,一下扑进了宋琅怀中,也不知是吓得,还是其他原因,竟忽然低声抽泣了起来。 温香软玉在怀,宋琅身子一紧,随后慢慢缓和了下来,更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慰道:“别怕,有我在呢,没事了,没事了......” 过了好半晌,梅清秋才总算稳住了情绪。 察觉到怀中人不再哭泣后,宋琅趁势问道:“你刚刚,看见了什么?” 恢复镇定的梅清秋,此时也清醒过来,赶紧往后退了一步,从宋琅怀里离开,随后低着头,小声道:“我,我刚刚担心四郎难受,便想着,去煮碗醒酒汤来,结果,结果有人,有人从窗户翻进来了。” 宋琅闻言,眉头微蹙,立马追问道:“那你,可看清了那人的打扮,还有长相?” 梅清秋努力回忆了下,才道:“好,好像是个少年郎,穿的是,是黑衣裳,眼神很凶。” 这下就轮到宋琅很迷惑了。 “少年郎?” 此人一惊动梅姐姐,就赶紧跳了出去,不光说明他不愿意,或者说害怕被人发现,更说明他对这屋子的环境并不熟悉,不像是常干这种事的人,亦非那种小蟊贼,何况哪个贼敢跑来刺史府偷东西,这不是公然与官府作对么? 可听起来也不像是邱燮在暗中捣鬼,那么,这个人究竟是谁? 又为什么要在夜里过来? 是找我宋琅,还是找谁,是想行刺,还是有话要说? 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的谜团,宋琅想了想,先赶紧嘱咐道:“梅姐姐,无论明天谁问起,你都不要说起此事,记住了吗?” “四郎。” 梅清秋双手紧紧地揪着裙摆,一抬头,眼神楚楚动人,直教人一见便心生怜爱,可刚怯生生地喊了宋琅一声,她立马又低下头去,似又反悔,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宋琅尤在凝神沉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也未注意到梅清秋的异状,只是下意识应了声。 “嗯?” 梅清秋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能把那句“你好像变了”说出口,只是小声道:“奴婢记住了。” 宋琅点点头。 线索太少,他也暂且放下了追究此事的心思,转而招呼道:“这样,你今晚就留在里屋,我去将外面的小床也搬进来。” 末了,眼见梅清秋似要开口拒绝,宋琅又笑着补充了一句。 “这样也方便你照顾我嘛。何况若又有歹人,半夜将你掳走了,该如何是好?” 梅清秋这才同意。 宋琅转过身,走到外间,一路来到窗户口,推开窗,眯着眼,四下看了看,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床沿上的脚印,小心清理干净后,合上窗,再沿着窗户回到正厅,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痕迹留下,这才搬起那张小胡床,回到了里间。 吹灯灭烛,一夜无话。 ------ 到了第二天,宋琅起了个大早。 昨晚在他的执意要求下,是他睡了那张小胡床,一直守在外侧,而像他这样思虑过多,心思过重的人,是注定是睡不好觉的。 半夜做了个有人要刺杀自己的噩梦,惊醒后,在一片混混沌沌的黑暗中,宋琅侧耳听了半晌,发觉除自己外,就只有床上还有一个人的呼吸声,这才放下心来。 闭上眼,迷迷糊糊又睡了会儿,残余的梦境再度袭来,宋琅又惊醒了,虽然身体还很疲倦,但他也知道,自己睡不着了。 本想偷偷起床,自己穿好衣裳,却没料他才刚从床上下来,就这么一点小动静,也让蜷缩成一小团,就好似一只小猫咪,侧身躺在床边的梅清秋醒了过来。 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的标准睡姿,哪怕换了张大床,也依旧如此。 二人在对视一眼后,还是宋琅大大方方地道:“梅姐姐再睡会儿吧,天还早着呢。” 梅清秋眨巴了两下眼睛,掀开被子,坐起身来,关切道:“四郎是饿了,还是......” 宋琅不待她细问,便摇摇头,解释道:“睡够了,就起来了。梅姐姐再休息会儿吧。” 然而,梅清秋因为一晚上连衣裙都没脱,其实也没睡踏实,这时也顺势坐在床沿,小心穿好了鞋子,下了地,一边将钗子轻咬在口中,双手挽着头发,一边小声道:“奴婢去为四郎打些水来洗漱吧。” ------ 一番折腾后,宋琅穿戴整齐,留下梅清秋继续在里间收拾被褥,自己推门而出,而门外两个熬了一夜,正靠着墙打盹的侍卫一惊,赶紧起身行礼。 “王,王爷,小人拜见王爷。” 宋琅瞥了二人一眼,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你们是谁?陈靖呢?” 这两个昨晚被宋琅骂出去的侍卫对视一眼,暗道这小王爷果然醉得不轻,随即解释道:“陈将军他们还在休息呢,是邱大人遣我二人来服侍您的。” 宋琅毫不避讳地骂了句“醉酒误事”,随后才吩咐二人道:“去,替本王将邱燮叫来。” 一个侍卫听了,面露苦笑,小心翼翼地道:“可,可邱大人还没醒呢。” 宋琅一转头,将眼睛一瞪。 “本王都醒了,他凭什么还睡着?去,快去将他给本王叫来!” 二人无奈,只得分出一人前去通知邱燮,随后宋琅又朝另一人吩咐道:“去,叫厨房做些吃食来。哦,对了,本王好吃羊肉,记得做,还有那胡饼什么的,也都做点送上来,快去!” 支走了两个看门的,宋琅也没乱跑,毕竟这人生地不熟的,他也找不对地方,更省得让邱燮起疑,合上门,转身就回到了屋子里。 过了好一会儿,邱燮才一边系着官袍的腰带,一边小跑着从外面赶了过来,这一路上自然少不得在心里狠狠痛骂了宋琅一番,可到了屋门口,却是挺胸抬头,正了正衣裳,然后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最后才推门而入。 “王爷,晨安!” 宋琅侧身坐在凳子上,一脸不耐之色,尤其一摸自己那还有些红肿的鼻子,便是一阵龇牙咧嘴,显然是真伤得不轻,而邱燮在行完礼后,就这么站在宋琅跟前,眼看对方不说话,便试探性地道:“王爷,怎么起这么早?” 宋琅一抬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随后怒斥道:“你还有脸问?我问你,你给本王准备的什么床,啊?躺着都硌骨头,教本王昨晚睡也没睡好。” 邱燮抬起袖子,不着痕迹地拭去了脸上的唾沫星子,在心你骂了句“好一个娇生惯养的陈亲王”,随即赶紧赔笑道:“王爷息怒,息怒。下官不知您的喜好,这便差人为您换一张新床,如何?” 宋琅却又摆摆手。 “罢了罢了,早点配合他们,把案子赶紧结了,本王也可早些回京,这小地方,本王可待不惯。” 邱燮忙不迭地点头道:“是,是,王爷,下官一定配合。” 宋琅见火候差不多了,便挥手道:“去吧,将他们都叫起来,早点起来办事了,别磨磨蹭蹭的,一个二个,比本王起的还晚,是要做什么?难道朝廷就花钱养一帮闲人?” 邱燮点头不止,赶紧拜别了宋琅,前去催促其他人起来。 又过了一阵,陈靖带着一众金吾卫,火急火燎地赶来,将包括吕祝在内的其他人都留在外面,又把那两个没有一点眼力劲儿,还想横加阻拦的侍卫直接丢了出去,自己则跑进来,一掀长摆,跪倒在地,低下头,抱拳道:“请王爷责罚末将失职之罪!” 宋琅倒着茶,不咸不淡地道:“责罚什么?本王昨晚又没被人杀了。” 见陈靖动也不动,宋琅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道:“起来吧,本王不是钟子期,不会有事没事就给你记一笔的。” 听完这话,陈靖却依旧跪在地上,好半晌,才瓮声瓮气地道:“末将,昨日给王爷丢脸了。” 宋琅嘴角微翘,轻哼一声,将茶杯又放回了桌上,随后转头看向窗外花园的风景,笑道:“丢脸?本王哪儿来的脸可丢呀。” 停了一下,宋琅才又道:“行啦,陈将军就别多想了,有句话叫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次的事你若办好了,回去定能加官进爵,来日许能做那尉迟淳的主帅呢,输他一场,又如何?” 陈靖沉默了一阵后,突然下了决心,沉声道:“王爷,末将以为,此人的确是个有真能耐的,若只为一地旅帅,实在屈才。” 宋琅眉毛一挑,转过头,眯着眼道:“哟,陈将军这是向本王,举荐人才来了?” 陈靖赶紧道:“不敢。” 宋琅叹了口气,幽幽地道:“陈将军以为,决定一个人地位的,究竟是什么呢?是能力?还是出身?不妨多想一想,另外,本王相信,这次回去,一个郎将,是绝对跑不了的。” 正在这时,刺史府的下人们端着托盘,从门外走了进来,宋琅见状,站起身,等到热气腾腾的食物全都摆上了桌,方才对陈靖招呼道:“行了,陈将军,你也未用过早膳吧,一起吃吧,吃好了,才好干活儿,知耻而后勇,之后就别让本王,还有你自己失望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第十七章 分兵欲往南郑县 打从上辈子起,宋琅就有个古怪癖好,那就是早餐绝不吃没什么滋味儿的东西。 面上撒了层芝麻,里面填了碎肉,香气四溢的胡饼,泡着滋味醇香浓厚的羊肉汤,真可谓提神醒脑。 正吃着呢,窗外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凉风轻拂花草香,更是神清气爽。 宋琅用罢早膳,用茶水漱过了口,又细细擦拭干净了指甲缝里沾染的油渍,方才带着陈靖等人,信步来到这刺史府正堂外。 不得不说,有这么一队威武雄壮的金吾卫守在身旁,的确连说话都更有底气了,尤其朝廷甄选三卫时,首要便是高大威猛,长相英俊,战斗力不谈,最起码看着得足够唬人。 还未进门呢,宋琅便听见了激烈的争吵声,等到他带着金吾卫走进屋中,场中的争吵方才一止。 众人听到动静,赶紧转过身,朝着站在门口的宋琅躬身行礼。 “王爷晨安!” 望着泾渭分明,显然在对峙的两派人,宋琅一手负后,大声呵斥道:“吵什么吵?这大早上的,哪儿来这么大火气?” 众人一阵腹诽,就属您火气最大,也好意思说咱们,可嘴上还是赶紧道:“王爷(大人)息怒。” 宋琅眉毛一挑,望向邱燮,喝问道:“这怎么回事儿?” 邱燮一脸委屈,朝旁边一指,道:“王爷明鉴呀,这几位大人好好的,突然说要去南郑县,可这南郑县在我梁州最西南,就算骑马去,也得三天才到,下官体谅几位大人远道而至,舟车劳顿,何况此案一切所需之税务黄册,皆可在我州城案牍库中查阅,那南郑县县丞也在此,又何必大动干戈呢,您说是不是。” 邱燮刚说完,便有人出言反对。 “我等领天子之命,不惜远赴千里之遥,来你梁州,正是为彻查梁州税务,给上下一个交代,可不是贪图享乐的!你们不配合也就罢了,竟还敢横加阻拦,你邱燮究竟是何居心?” 说话这人,正是昨日在宴席上,曾对宋琅招呼苏玄真和钟子期坐主桌而不忿的那位户部员外郎。 他是太子党塞进来的人,自然想将整个案子给查个清清楚楚,用真凭实据将宋欢打落王座,甚至借此拖整个齐王党下水,而身为一名户部官员,他当然明白,这案牍库的册子,其实都是可以造假的! 不说他们这些在户部任职的朝廷大员了,这种玩弄数字的事,连地方上熟稔税务的吏员都可做到,毕竟只要征税的总数没问题,朝廷也不会搭理,但真正发生了什么,只有底下的人自己才知道。 说个不好听的,当地官员就算虚构一个人出来,光从账面上,都是看不出的,所以必须得下到地方,去到基层,从下到上,一路逆推过来,才能真正查清此案,故而他才会提出要去当地寻访。 邱燮闻言,猛地一拂袖,愠怒道:“本官乃一片好心,徐大人怎可血口喷人?莫以为您是京官,就可如此肆意妄为,可别忘了,这里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徐大人亦是反唇相讥道:“呵,是不是血口喷人,你邱燮自己最清楚!” 狗咬狗的事,宋琅自然不会调解,而是不慌不忙地看向苏玄真。 “玄真啊,此事,你怎么看?” 苏玄真走出人群,一拱手,语气平静。 “回王爷的话,下官以为,天子之命,万不可轻慢,绝非坐在中堂,听几句话,翻几页纸,就可审清楚的。再者,此案的重点,在于土地税务,故下官认为,理当听从户部徐大人的建议。” 那姓徐的本还当这小王爷已与手下亲信,还有梁州这边都串通好了,一听这话,不禁讶然,全然没想到,苏玄真竟会在这时候声援自己,却不知这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那小王爷暗中授意。 不等他继续猜测,苏玄真便又补充了一句。 “王爷,您虽是陛下钦定的巡抚使,但怎么审,怎么查,还得落在诸位大人身上,所以无论如何,听他们一句话,准是没错的。” 一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看来这小王爷并不想掺和到党争中,更不想承担连带的责任,所以才要一直和稀泥。 宋琅顺势露出一副很没主见的模样,点头道:“说的对,这术业有专攻,本王就不捣乱了,既然徐大人都这么说了,那就去那什么南郑县吧。” 邱燮见状,赶紧跳出来阻拦道:“王爷,不可呀!” 宋琅一扭头,眼神茫然地反问道:“为何不可?” 随即他一皱眉,上下打量了邱燮一下,悠悠地道:“邱大人该不会是,担心真查出什么来吧?” 邱燮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惊出了一身冷汗,赶忙解释道:“王爷,您可不知,那南郑县可是出了一窝手段狠辣,凶残至极的山匪呀,王爷您万金之躯,又岂可贸然去往如此凶险之地耶?若是出了差池,下官万死难辞其咎呀!” 宋琅作恍然大悟状,一拍手,对邱燮赞道:“也是哦,那还是邱大人你想的周到!” 还不等邱燮伸手擦去额头上的汗珠,那户部员外郎徐大人便紧跟着轻哼一声,冷冰冰地道:“你们不是已经剿灭了山匪么?还有什么危险,还是说,连这也是假的?与那检举的文书上说的一样,是以百姓之躯,冒领军功?” 杀害百姓,冒领军功,这罪过可就大了,邱燮闻言,心头大恨,却不得不绞尽脑汁地解释着。 “山匪山匪,即是潜藏于崇山峻岭之间的流寇,那深山老林里,可供藏身之处实在太多,而我梁州兵力不足,若大范围围剿,力有未逮,虽曾斩落十余人,但谁又敢说,没有那侥幸逃过一劫,伺机报复的残余呢?若是他们闻风而至,伤到了王爷,到时候,谁来负责,是我邱燮,还是你?” 这下就连咄咄逼人的徐大人也一时语塞,倒是陈靖突然道:“区区山匪流寇,纵然真有,也不过是些残兵败将,何足为惧?” 别驾周康突然冷笑道:“败军之将,何以言勇?” 一众金吾卫群情激愤。 “大胆!” “放肆!”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还不速速闭上你的鸟嘴!” 身后吵吵嚷嚷的,显然都被这一句话所激怒,宋琅一抬手,金吾卫们摄于其威,还是乖乖闭上了嘴,只是死死地瞪着周康。 宋琅脸色阴沉。 “胖子,本王记得你,梁州别驾,是姓周吧?呵,你说他是败军之将,岂不是在说本王乃败军之帅吗?还是你在影射我父皇,识人不明呀?姓周的,你好大的胆子!” 邱燮回头瞪了这简直在帮倒忙的周康一眼,吓得周康赶紧跪在地上,伏身拜倒。 “下,下官担心王爷为,为那山匪流寇所害,故一时失言,还望王爷您,大人有大量,原,原谅下官吧!” 宋琅哼了一声,也没再理会他,遍扫场中诸人的神色后,方才道:“你们说的,本王听来,都有道理,不过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昨日那个,那个,那个尉迟淳,他不是你们梁州军的旅帅么?那这样,本王以巡抚使的身份,即刻抽调此人,领军随行,护送这几位大人去往那个什么南郑县,不就没事了?” 末了,还对徐大人等一干人挥手告别。 “安心去查吧,本王就在州城等你们。” 邱燮叫苦不迭,在心里早把尉迟淳这王八蛋的十八辈祖宗都问候上了。 正在这时,长史袁培智却是急中生智,一脸歉意的走上前,拱手道:“王爷,昨天夜里的消息,没来得及告知于您,那三泉与城固等县发生乡勇械斗,尉迟淳已带人去往当地,辅佐各县镇压了,恐怕没办法随行前往南郑县了。” 他这话说的巧妙,毕竟梁州辖五县,南郑有山匪,其他县有乡勇械斗,都很危险,虽说之后少不得要被参本,领一个治理不善之罪,但眼下就是要吓退你这养尊处优的陈王,只要你怕了,那其他人自然也去不得了。 苏玄真上前一步,拱手道:“既然梁州人手吃紧,那么王爷,看来只能您带着金吾卫,亲自陪徐大人他们走一趟了。徐大人乃朝廷栋梁,户部基石,可万不能出事呀!” 宋琅一脸烦躁之相。 “一定得去吗?” 苏玄真点点头,理所当然地道:“当然!金吾卫乃陛下派来保护您的,他们自然只能跟着您,您在哪儿,金吾卫就在哪儿,您不去,这金吾卫又怎能保护徐大人呢,而若无金吾卫保护,徐大人他们一旦出了事,此案不查明白,回京后,陛下也必然会责罚于您,您说......” 一说到“天子责罚”,宋琅瞬间变了脸色,几乎都要跳了起来。 “去,去,一定得去,马上就出发!” 邱燮等人顿时面色大变,尤其袁培智,简直想抽自己俩嘴巴。 好好的,编出这种谎话来做什么,倒不如让尉迟淳那小子跟着呢。 紧接着,宋琅又急急忙忙地对钟子期喊道:“钟子期,对,还有你,你们几个,也都随本王一起,我们一起去,一定得将这案子查清楚!” 然而,钟子期却站得远远的,遥遥拱手道:“大人,此案相关之人,都已缉拿到了州城大牢,我看不如就让下官留在这,为大人您审案吧。” 宋琅一瞪眼,还没说话呢,苏玄真便道:“钟大人曾在大理寺为官十余年,这人命案子,他比所有人都擅长,可这税务一事,钟大人就未必了解了。何况王爷您刚也说了,术业有专攻,那就让钟大人自己决定吧。” 宋琅偏过头,两人对了个眼神。 “咦,玄真,本王发现你今儿说话,可比昨日顺耳多了嘛。” 苏玄真微微一笑,赶紧拱手道:“王爷谬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第十八章 心怀苍生幼麒麟 宋琅与苏玄真这一唱一和间,这事情就算定下来了。 最厉害的,还在于根本没有引起邱燮等人的敌视,在他们看来,这次的事,全都是太子党的人挑起的,这小王爷压根儿就不想去,但既然事情已经敲定,也就没有更改的可能,接下来要如何应付,却着实让邱燮这帮梁州官员有些头疼。 这帮从京城远道而来,奉命彻查梁州案的官员如今兵分两路,那他们也必须得分兵。 且不说这小王爷究竟是怎么个意思,光那三名户部官员可都是太子党丢进来的,那必然是真正的能臣干吏,若真让他们放开手脚去查,有极大可能被一举查出实情来。 毕竟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因为谎言总归是有漏洞的,就算从账本上的数字看不出来,可到了地方,光靠县城里那帮芝麻小官,肯定话,又觉得不对,只得尴尬地又移了回来,一边赔着笑,一边拱手道:“诸位大人远道而至,想必都累了吧,下官已在县衙府设宴,为诸位大人接风洗尘,请大人们上轿吧。” 宋琅先在陈靖的搀扶下下了马,随后又小心扶着颠簸了一路,神色萎靡的梅清秋下了马,然后瞥了眼那些由壮汉人力抬动的轿子,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兴高采烈地道:“好啊,本王还真饿了,快去吧!” 正当宋琅准备带梅清秋坐上轿子,去往县衙府用膳时,那以户部员外郎徐大人为首的三名太子党官员在低声耳语了一番后,还是由那姓徐的出面,大声阻拦道:“大人且慢!” 宋琅一扭头,一副很烦躁却又不好明说的表情,语气也颇为不善。 “你又想做什么?” 姓徐的也看出了宋琅的不耐烦,但有了先前在刺史府的前车之鉴,他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起码在这里,宋琅这个腰悬金印的巡抚使说话比他管用,再加上他知道这位陈王殿下好大喜功,吃软不吃硬,故而也忍着恶心,对他拍起了马屁。 “大人请看,您刚到南郑县,这雨便停了,定为天意也,此乃苍天知晓,有一位青天老爷,来彻查此地冤情了,所以下官以为,不如直接去往当地百姓家吧。” 宋琅脸色一缓,可摸着自己干瘪的肚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后,又砸吧了两下嘴,显然还是有些不情愿。 看出宋琅的迟疑,立马又有一人为徐大人帮腔道:“陛下素来爱民如子,若知晓殿下您体恤百姓疾苦,为彻查冤案,甘愿深入民间,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虽说这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陈亲王不陪同或许反倒是好事,但有了邱燮先前那一番恐吓之言,他们这帮位高权重的京官也有些担忧。 他们这次远赴梁州又不是为了帮百姓平怨,为朝廷解难,而是因为党争倾轧罢了,既然在目标上并不伟大,甚至可以说有些卑劣,那么他们自然也没有为之牺牲的觉悟,这若真为山匪所害,到哪儿说理去? 果不其然,先捧了他一个“青天老爷”,又搬出天子来,宋琅明显有些松动了,而一旁的梁州长史袁培智见状,赶紧道:“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三位大人又何必急于一时呢?来都来了,饱腹之后,再行前往也不迟。何况殿下乃万金之躯,若饿坏了身子,你我岂非皆是罪人?” 那人赶忙又道:“我曾听闻,陛下忧心国事,以致常常顾不上吃饭,得宫中总管几度催促,殿下既然是陛下的儿子,又是陛下钦点的巡抚使,也理当有此心境才对。如今天地放晴,天公助之,此时若不去,岂非违背天意耶?” 宋琅听到这,也不禁暗暗佩服,这两帮人为了将自己拉向他们那边,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眼看火候差不多了,不待袁培智再行争辩,他便一拂袖,一脸无奈之色地催促道:“哎,走吧,走吧,早去早回。” 眼看邱燮等人还要跟着,苏玄真突然走过去,拦在他们身前,双手拢袖,笑眯眯地道:“且慢,诸位大人甘愿从州城一路陪同至此,已是仁至义尽,纵是最苛刻的史官,也说不出诸位的不是,依我看,诸位还是去往县衙,好生休歇一下吧,莫累坏了身子。” 苏玄真不在乎什么图穷匕见,戏演到这,也差不多了,他在乎的是,如果他们此行去往百姓家中走访,百姓们吐露真情,那事后又岂会不被邱燮等人恶意报复? 麒麟者,瑞兽也,凡出没处,必有祥瑞,传说麒麟吐玉书,才有圣人出,而能被张清正这等当世醇儒冠以“幼麟”二字者,必是德才兼备之人! 若非心系百姓,他也不会在考取状元,风头最盛的时候,甘愿离开长安,四处远游,脚丈山河,体察民情,故而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邱燮等人跟着。 太子党的三人此刻也反应了过来,不过他们想的则是,如果有这帮人在屁股后面跟着,那么当地百姓绝对不会袒露实情,对查案百害而无一利。 “是啊,邱大人,你们能陪着过来,我们就已经很感动了,剩下的,就不劳烦邱大人作陪了,毕竟我等是受命而来,不得不如此,可别连累邱大人你们,不然就是不仁义了。” 邱燮如何猜不到这帮人怎么想的,赶紧道:“哎,徐大人此言差矣,我等都是梁州的父母官,趁此机会,拜会膝下儿女一番,又怎么能说‘累’呢?” 南郑县县令亦是福至心灵,跟着道:“王爷,诸位大人,您们远从长安来,不知我们南郑县的情况,我们南郑县呀,丘陵繁多,山路崎岖,若无当地人指路,这刚下了几天雨,山路湿滑,若一旦失足落入山涧,该如何是好呀?” 邱燮在心中暗赞,这话说得漂亮,随即宋琅也果然点头道:“说的有道理,我们人生地不熟的,的确需要本地人指引,那这样吧,你们都跟着,本王可不想到时候被人抬回京。” 苏玄真闻言,眉头微蹙,心有不满,正要反对,那边的徐大人反应极快,立马又道:“那就让刘大人和韩大人留下,先查查这南郑县案牍库的账本吧,下官陪同王爷一起即可。” 邱燮一瞪眼,也急忙道:“为了方便两位大人查案,培智呀,你就陪着二位大人一起吧,还有你,你们几个也都留下,好生配合两位大人,尽尽地主之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第十九章 民生疾苦君不知 宋琅,梅清秋,苏玄真,还有户部员外郎徐大人,再加上随行护卫的一整队金吾卫,以及从州城一路跟过来的刺史邱燮等人,虽说包括长史袁培智在内的部分州府官员被分去了南郑县县衙,辅佐另两名户部官员查验南郑县案牍库里的账本黄册,可如今又新添了南郑县县令等一干人,这浩浩荡荡的,好似大军出征。 一行人才刚走至附近一处小村庄,便惊起一阵鸡飞狗跳,村里的百姓还当是谁又犯了大过,沾了人命案之类的,衙门又抓人来了,吓得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全都躲在屋中,根本不敢出来。 过了好一阵,才有位年逾古稀的本地村长,带着两个自家后生,颤巍巍地从村子里迎了出来。 老人一见面,先拜见了他唯一见过的,南郑县本地的这帮官吏,接着又从县令口中得知,眼前这些人里,既有当今天子钦点的巡抚使大人,还有从长安来的重臣高官,以及他们梁州的刺史大人后,险些没吓得直接抽过去。 满头黄斑的老村长拄着拐杖,佝偻着腰,两只眼睛都已被脸上的皱纹给挤得眯缝了起来,刚撒开拐杖,哆哆嗦嗦地要向宋琅等人行礼,却被眼疾手快的宋琅给一把扶住了。 “子曰,‘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您是长辈,我可受不起您的礼呀。” 话音未落,邱燮也赶紧迎了上去,同时狠狠地瞪了那南郑县县令一眼,随后挤出笑来,道:“是呀,老人家,怎么说您都是长辈,今天是我们冒昧来叨扰您,您无需行此大礼。” 老人被宋琅扶着,一脸茫然地道:“各位大人远道而来,可,可需要老朽,做些什么吗?” 苏玄真走上前,宽慰道:“陛下他爱民如子,故特命我等前来梁州,体察民情,传播圣恩,如此而已,老人家无需担心。” 老人点点头。 “原来如此,若各位大人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小老儿和全村上下,一定配合。” 徐大人这边却等不及了,连忙催促道:“快些进村吧,再要耽搁,太阳就落山了。” 老人往对面一望,见这么乌泱泱一大帮人,不禁有些迟疑,小声道:“各位大人见谅,我们村,道路狭窄,这人多了,恐怕挤不下呀......” 徐大人瞥了眼一旁站着的邱燮,冷哼道:“哼,还好没将整个州府的官吏都带来。” 邱燮无话可说,只好命令一部分人先留在外面,自己则带上南郑县的县令,县尉等当地百姓熟识的官吏,陪着宋琅等人一起走了进去,另外自然还有陈靖等金吾卫随行。 这位户部员外郎虽是久居高位的京官,但为官多年,这基本的经验还是有的,瞪着一双眼,草草一扫,便选定了一户人家,直接走上前,也不通告一声,便旁若无人地推开了那两扇实在难以被称之为“门”的木板。 院子里脏兮兮的,连地面都不平整,由于刚下了一场雨,地上全是黏糊糊的黄泥浆,就连那院墙都是由河边挖来的泥巴,混着些茅草垒砌,而且极矮,以宋琅的身高,随便一垮就过去了,可谓既不中看,也不中用。 听见外面的动静后,屋里的一家人赶紧推开房门,出来迎接。 他们都是嘉国最底层的百姓,虽看似有一遮风避雨之所,但细看便知,十分简陋,屋子都是由泥巴裹着不规整的石头,乃至于草木秸秆垒砌的。 地方也不大,就区区两间而已,屋出实情,若有藏私,定罚不饶!” 男主人抬起头,瞥了眼对面的村长,见对方微微摇头示意,苦兮兮地道:“大,大人,小人没读过书,不知您说的,究,究竟是什么意思。” 徐大人上前一步,圆瞪双眼,为的就是吓住对方,故而连声音亦是十分威严。 “有人检举,你们梁州的本地乡绅,伙同官吏,侵吞田地,草菅人命,可有此事啊?” 男主人赶紧摆手道:“没,没有的事,没有......” 正在这时,被苏玄真一直牵在手里,这家的大儿子突然道:“爹爹,您前天不还说,我们家被抢了几块田吗,还有村里的王伯也......” 话未说完,便被他母亲给一把捂住嘴,扯到了身后。 这常年面朝黄土背朝天,身子消瘦,一脸蜡黄之色的妇人吓得浑身发抖,急急忙忙地解释道:“孩,孩子不懂,胡言乱语,几位大人,千,千万别见怪。” 徐大人眼中精光一闪,立马追问道:“你家被抢了几块田?这是怎么回事?还不速速道来!” 在这关键时刻,还是老村长稳得住,急中生智,在一旁解释道:“唉,大人有所不知,他家孩子先前染了病,为了筹钱买药,所以变卖了两亩田。” 徐大人眉头一皱。 “是吗?那为什么要说抢呢?” 老村长迟疑了一下,随后解释道:“这,这县里的医生要价太高,咱们这些穷人,哪里承受得起,所以就说‘抢’了,其实就是,就是‘买’。” 徐大人又岂会看不出这老头儿完全就在瞎编乱造,现在既然被自己抓住了破绽,自然要一问到底。 “卖给谁了?地契呢?” 邱燮见势不妙,立马道:“徐大人,您这不是胡搅蛮缠吗?” 徐大人瞪着眼。 “本官胡搅蛮缠?邱燮,本官警告你,你若再敢阻拦本官查案,待回京之后,本官定要参你一本!” 众人开始吵吵嚷嚷,争执不断,而被夹在中间的这一家人,就好似那****里的一叶孤舟,连话都不敢说,只能忐忑地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正在这时,宋琅打了个哈欠,拉起梅清秋便往外走去,苏玄真见状,心头一动,也迅速跟了出去,而原本正在与徐大人争吵的邱燮顾不上其他,赶紧也跟了上去。 邱燮一边追出来,一边大喊道:“王爷,王爷。” 宋琅一转头。 “干嘛?” 邱燮赔着笑脸,道:“您这是要去哪儿呀?这人生地不熟的,还是让下官陪着您吧。” 宋琅在鼻子前面扇了扇。 “里面太臭了,本王出来透透气,怎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第二十章 国之硕鼠罪当诛 邱燮一见宋琅竟还要往外走,顿时着急了,赶紧追上来,一脸硬挤出来的谄媚笑意。 “王爷,下官陪您一起吧。” 宋琅摆摆手,语气颇为随意。 “本王饿了,要去找乡亲们要碗水喝,再吃点东西,先垫垫肚子,你就忙你的,别跟着了。” 邱燮一听他要接触本地乡民,哪里能让他如愿,赶忙劝阻道:“不行呀,王爷,恕下官直言,这穷乡僻壤的,本地乡民都愚钝不堪,若是不慎冲撞了王爷您,那该如何是好呀?” 宋琅做出极不耐烦,却依旧压着火气的模样,沉声道:“父皇常常教导本王,百姓不容易,就刚刚那户人家,我看那几个孩子,全都瘦骨嶙峋的,肯定连日常的吃穿用度都跟不上,本王就去随便讨口稀粥,垫垫肚子,你们若跟着,那人家岂不是还得给你们做?想把人家吃穷吗?何况你瞅瞅你那模样,深怕有人认不出你是官似得,能不能跟本王一样,低调些,你一去,人家吓得都不敢说话了。” 邱燮一阵汗颜,急忙保证道:“请王爷放心,下官绝不会耽......” 话未说完,宋琅便气急败坏地大骂道:“你这狗东西听不懂人话是吗?你是王爷我是王爷?本王要去哪儿,难道还用跟你商量?最后警告你一次,赶紧滚蛋!陈靖,还有你,你们几个,把他们给本王看住了,谁敢跑来叨扰本王,直接给本王把他腿打折了!” 说罢,气鼓鼓地转过身,领上梅清秋和苏玄真,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朝村子深处走去。 在其身后,陈靖等人也听话地拦住了邱燮他们,邱燮自然不愿与金吾卫作对,否则真闹起来,吃亏的也是自己,既然强闯不得,再加上宋琅这一路上给他留下的,那种养尊处优,不堪大用的印象实在太深,相较之下,还是那位咄咄逼人的户部员外郎更加危险,只好抓紧又跑了回去,先盯着那姓徐地再说。 趁此机会,宋琅已经走到了一户人家门口。 这村子的穷,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除了少数几户还有一间半间的瓦房,其他几乎全是茅草屋,勉强容身罢了,那雨打风吹,一样都扛不住,宋琅甚至在想,这修不修围墙,根本毫无区别,因为家家户户都是一贫如洗,偷都没东西可偷。 饶是一抬脚,便可直接从这矮墙上跨过去,但宋琅依旧规规矩矩地站在院门外,“咚咚咚”叩门后,不一会儿,就有个赤裸着上半身,瘦到清晰可见那一条条肋骨,就只在下半身穿了条阔腿裤,连鞋子都没穿,满脚都是黄泥,头完全绝望,毕竟闲时再打打短工什么的,还是能活。 这就是历朝历代最底层的百姓最真实的写照,只要不被逼到绝境,就绝对不会想要暴力反抗,但社会往往就是温水煮青蛙,你退一步,那些欺压你的人就会进两步。 很快,倒霉的王狗儿就迎来了他人生中第二场变故。 除了各种各样,种类繁多的税务外,朝廷还有更为繁重的徭役制度。 勉强可以理解为义工,但这个“义”不是你自己愿意去,而是强制性的,否则就要受罚,逃避徭役在历朝历代,都是很严重的罪名,当然,你也可以交钱免灾,所以有钱的乡绅们,自然不用在乎这个。 徭役分为很多种,有的相对轻松,譬如在衙门里当当马夫,看看库房,或者套上衣服,当当仪仗队什么的,因为不是常驻,都是施行轮换制,今天当了仪仗队,明天又回去种地,倒也不耽搁,但有的负担就很重了,比如开凿运河,修筑长城等,而且最关键的在于,既然是义务,那么朝廷就没有任何俸禄会给你,不光如此,就连吃的也要自己准备,所以被徭役压迫的百姓,自然是苦不堪言。 历朝历代,因徭役过重而爆发大规模起义,乃至于重创,或推翻整个王朝的,不在少数。 不过,正常来说,朝廷会根据每家每户的情况,酌情选定,比如这家人钱粮多,人也都是青壮,那就负担重一些的,这家人少,钱粮也没多少,就负责轻一点的。 若真是这么理想化,也就没问题了,可下面那些真正负责督促此事的小吏们,往往会在这其中做手脚,这就是官僚系统的病症所在,只要有权力在手,哪怕再小,都有人会以此而谋私。 因为上面的人往往只在乎结果,至于整个过程是否血腥,是否暴力,他们是不在乎的,这也就给了下面的人操作的空间,更别说,这次还是以韩王宋欢为主使,整个一州官吏,包括乡绅们在内,一起操办的一桩大案,虽说王狗儿不知这其中的背景,但他作为受害者,自然了解了其中的程序。 首先朝廷收的税,不光是银子,还有很多具体的东西,比如布匹,比如粮食,但粮食不会自己长脚跑到库房去,这就需要人去将东西运过来,而这,也是徭役的一种。 到收粮的时候,衙门就会选出人去收粮,这种人被称为“解户”,衙门会给他们一个牌子,上面写了“某某家,需交粮食多少多少”,然后这个人就需要去上面记载的地方收粮,再运回衙门里。 王狗儿虽说年纪已经大了,家中又无儿女,按照常理来说,都会被优待,免除部分徭役才是,尤其是这需要绕很远的路,搬运沉重的粮食,极端苦累的“解户”,但他没钱贿赂当地小吏,也就这么被委派上任了。 可等王狗儿真到了地方,才发现有好几户人家早就不在了,或者根本交不出那么多,王狗儿没办法,只好回去衙门报告,但小吏告诉他,按照朝廷律令,解户收不足数目,就得自己补,否则就得坐牢。 无奈之下,王狗儿只得用那四亩突然从下田变成了上田,如今形同鸡肋的田产去抵,就这样,通过一番操作,最起码从账面上,衙门合理合法地夺走了王狗儿的地产。 听到这,不说宋琅和梅清秋这两人大开眼界,苏玄真早已被气得脸色发紫。 “国之硕鼠,其罪当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第二十一章 民可使由不可知 “硕鼠”一词,出自《诗经·魏风》,本指偷吃粮食的田鼠,后借此比喻那些蚕食於民,不修其政的贪婪官吏,而能让苏玄真用这种词来形容他们,可见他究竟有多愤怒。 一路所见,这些底层百姓光是活着,都已经要拼尽全力了,刚刚那户人家的三个孩子,无一不是瘦骨嶙峋,形若枯槁,苏玄真甚至不忍多看。 然而,朝野内外,上上下下,竟还有一只只肥头大耳,满腹膏腴的老鼠,在处心积虑地压榨着他们剩下的一切价值,恨不得将他们全部抓来,敲骨吸髓,一点点吃干抹净才肯罢休! 眼见苍生疾苦,岂能无动于衷? 苏玄真一手扶墙,深吸了一口气,过了好半晌,才稍稍平复了激动的心情,而他的眼神,他的心志,也愈发坚定。 无论此案会牵扯到谁,都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否则,我苏玄真愧对生养自己的天地,愧对先生的谆谆教诲,愧对天下苍生的殷殷期盼,既然老天赐给了我这个能力,那我就得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另一边,宋琅在心中稍稍感慨了一番这帮官吏的精妙手段后,才道:“好啦,老人家,您说的,我全都记住了。哦,对了,这些话,您可千万别跟其他人说哟,毕竟现在正式的条令还没下来,此事还算朝廷机密,我刚刚为您破了戒,您可千万别出卖我呀。” 王狗儿咧嘴一笑,摸着后脑勺,一脸憨厚老实的模样。 “知道,知道。” 待得离开王狗儿所住的院子后,苏玄真才突然道:“王爷,您刚刚,为什么要骗他?” 宋琅徐徐转动着左手玉戒,一边思考后续该如何利用王狗儿,一边反问道:“这算骗吗?” 苏玄真眉头紧皱,无不担心地道:“他是因为相信您的谎言,才说出来的,但他并不知道这可能导致的后果,如果他不慎说漏嘴,恐怕南郑县这边会杀人灭口的!” 沉浸在思考中的宋琅,没能听出苏玄真语气里的不满,依旧将刚刚打好的腹稿缓缓念出。 “所以我说,‘不要出卖我’,其实是让他不要出卖自己,如果他说出去了,就证明他心术不正,无论有什么后果,都怨不得别人。” 苏玄真立马反驳道:“王爷,您说的不对!百姓是孩子,官吏是父母,天下有哪个当父母的,会因为孩子愚鲁而犯错,便说这孩子心术不正的?既然我们懂得更多,就理当保护他们,这是您与我身上,不可推卸的责任呀!” 宋琅回过神后,却依旧不愿安抚苏玄真,或许是因为他最近走的路实在太顺,以至于他的第一反应,竟是要用自己的道理压过对方。 “至圣先师有句话,我很认同,那便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既然苏师弟你也说了,百姓都是些愚鲁蠢钝之辈,那你就更该认同这句话。只要我知道自己做的事是对的,那我就不需要跟任何人解释,上有苍天,下有厚土,天地知我心,后世了我意,我需要在乎当世之人的看法吗?” 苏玄真一时默然。 宋琅紧跟着又道:“苏师弟,办案的手段,就像是各种各样的兵器,兵器本身是死的,它没有思想,它能杀人,也能救人,这全看拿着兵器的人怎么想。只要我们立身正,做的事是对的,又何必在乎过程呢?想当年,太祖皇帝平定四方,终结乱世,马蹄过处,亡魂何止十万,难道你要说他错了吗?” 苏玄真依旧默然无言,宋琅却只当他太年轻,一时接受不了这种残酷的现实而已,遂稍稍缓和了一些语气。 “你想想,如果我不这么做,那我们就可能空手而归,到时候案子查不出来,梁州这数十万百姓又当如何?何况我不做,其他人难道就不会做吗?你错了,他们只会做的更过分!为了党争,他们可能会抓捕百姓,严刑逼供,只为攀咬对手,相比之下,我已经很仁慈了,只要他自己不说漏嘴,那是绝对没问题的!” ------ 宋琅与苏玄真就所站立场进行辩论的同时,另一边的徐大人和刺史邱燮也是争吵不断。 徐大人自然想的是让邱燮不要一路跟着自己,否则百姓什么都不可能说,邱燮却说百姓鲁钝,若自己不在,恐为人诱供,造成误解,双方争执不下,好半晌,邱燮才终于想起了宋琅,见他迟迟不归,顿时有些慌了神。 嘱咐南郑县县令先看着徐大人,别让他乱来,邱燮赶紧又跑去找上陈靖。 “陈将军,劳烦您,还是带我们先去找回王爷吧。” 陈靖拦在邱燮身前,沉声道:“王爷亲命我等守候在此,不允许其他人前去叨扰,还望邱大人不要为难我等。” 邱燮咬着牙,眼珠子一转,突然有了主意。 “陈将军,陛下令你来,是为保护王爷的安全,现在你杵在这不动,若是王爷不慎出事,你该当何罪呀?” 陈靖闻言,眉头微蹙,略一沉吟后,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正待自己亲自去村子深处找寻宋琅时,身后却突然响起了宋琅的声音。 一行三人慢悠悠地从村子深处走出来,就好似吃饱了在散步似的,宋琅还一直砸吧着嘴,伸手在嘴里抠来抠去,一副很难受的表情。 “那粥稀一些也就罢了,里面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也忒难吃了些。” 苏玄真双手拢袖,跟在一旁,不咸不淡地继续配合他演戏。 “王爷,那粥里的,都是‘糠’呀。” 宋琅故作疑惑。 “糠?什么是糠?” 苏玄真的语气有些无奈。 “就是您平时吃的米,外面包着的那层壳。” 宋琅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么硬呢。” 随即他又惊讶道:“那玩意儿也能吃?” 待得三人走到近前,邱燮方才松了口气,听他们这意思,似乎真去讨了碗稀粥喝,也是,这小王爷根本对查案一窍不通,而且也没那心思,看来自己刚刚还是多虑了。 宋琅瞧了眼邱燮,漫不经心地问道:“查得怎么样呀?” 徐大人猛地一拂袖,拱手道:“王爷明鉴,这梁州刺史邱燮,一直在阻挠本官查案,还请王爷做主!” 不待宋琅开口,邱燮便愤愤地反驳道:“徐大人靠着这身官服,对百姓威逼利诱,试图罗织构陷,也好意思,说是在查案吗?” 双方本就分属不同阵营,而这户部员外郎徐大人又一直咄咄逼人,邱燮自然也不在乎撕不撕破脸皮了,反正和和气气也没用,人家依然想置你于死地,将矛盾公开了也好,省得处处掣肘,还得给他好脸色。 徐大人勃然大怒。 “你怎敢如此污蔑本官?待本官回到京城,必将奏请陛下,禀明此事!” 邱燮毫不畏惧地顶了回去。 “哼,我邱燮身正不怕影子斜,徐大人随意!” 徐大人伸手指向邱燮。 “你!” 邱燮直接瞪了回去。 “我怎么?” 眼看这二人一言不合,似要大打出手了,宋琅很是烦躁地一挥手,厉声道:“都给本王闭嘴!邱燮,你既然说你身正不怕影子斜,那就不要拦他,让他查便是,难道你是觉得我父皇不够圣明,会偏听偏信,冤枉了你吗?” 邱燮赶紧拱手道:“下官不敢。” 打了邱燮五十大板,宋琅紧跟着又朝徐大人呵斥道:“你也是,问就好好问,那百姓都是些愚鲁不堪的,你故意威吓他们做什么?难道是故意为之,想陷害我那六弟?” 徐大人也赶紧拱手道:“下官不敢。” 宋琅摆摆手,一脸的不耐烦。 “快走吧,去下一个村子,好生查查,也可安了你徐大人的心,省得到时候回去京城,徐大人还要费心再参本王一本,治本王的罪!” 徐大人脸色难看,邱燮倒是心情好了不少,同时也愈发觉得,这小王爷定然是倾向于自己这边的,只是有太子党的人盯着,不能太明显罢了,不禁对其愈发放心。 ------ 一行人又迅速赶赴下一个村子,这次逗留的时间更久,然而宋琅却没再乱跑了,等到出村时,天已经黑了,南郑县县令心思灵活,已提前遣人去旁边一家乡绅的庄园通知了,今晚可以在乡绅家歇脚,明日再继续走访也成,回去县衙也成,宋琅同意了。 乡绅,可以看做是土地主,别看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官身,但他们和衙门往往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为这些人要么是赋闲或致仕的官吏,要么就是当地非常有名望的宗族元老,最次,也是拥有功名在身的财主,而他们再往上,就是豪门世家,那影响力就直达州府了。 朝廷要想推行政令到地方,都需要得到这些人的支持,譬如前文所说的县学,都是由当地士绅出钱出人出粮,而本地学子考得好,也算当地官吏的政绩,正如邱燮所言,“教育乃民生之本”,这都是吏部会记录在案的东西,甚至本地县令在官场上的声音大不大,也与当地乡绅的数量和人脉有关。 打个比方,若张清正致仕,回到老家,只要他还活着,那么他所居住的地方,整个县城,乃至于整个州的赋税可能都会因此而被朝廷免除部分,当地县令见了他,自然更得主动拜礼。 这家人也是如此,他们家老爷子在嘉国建立之初,曾在朝为官,最高是上县县令,回到老家后,便建立了这座“云鹤庄”,寓意“闲云野鹤,不理政事”。 庄园不小,占地有十余亩,比宋琅在长安的王府都阔气,这家也算他们南郑县的首富了,与南郑县县令的关系自然也不错,否则县令还不会让他家来接待,毕竟这么多大官来这里做客,云鹤庄可是白得了一份香火情,故而庄园主也很高兴,在南郑县县令派人通知后,很快便让仆人清出了地方,甚至将自己所居的主屋都腾了出来,说是让巡抚使大人居住,自己跑去了偏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第二十二章 心比天高陈家女 云鹤庄的主人姓陈,膝下无儿,唯有一女,选“琢萱”二字为名,这位陈大小姐生得既不丑,也不美,既不胖,也不瘦,既不高,也不矮,总之,除了那张方脸略大了些,倒也没什么特别明显的缺点,但也无什么优点就是了,属于丢在人堆都找不着的那种。 因家中乃南郑县首富,又一向与官家来往密切,故在这小小的南郑县,那自然可以横着走,外加夫妇俩是老来得女,对其一向宠爱有加,更养成了陈琢萱骄纵的性格。 如今她年芳双十,家中父母年岁渐长,一直都想找个上门女婿传宗接代,继承这座云鹤庄,为此简直操碎了心,然而自小被捧着长大的她,却是志比天高,一心想嫁入豪门不说,对未来丈夫还有极多要求,不光要长相英俊,还得有功名在身,但凡遇上不符合要求的,便要羞辱一番,还会遣仆人打将出去,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敢上门了。 今晚在得知家中来了贵客后,这位娇惯的陈大小姐竟也没乖乖待在屋中,而是带上贴身婢女,偷偷前往观瞧,就当看个热闹。 因为天色已暗,就算有灯笼在旁边照着,却也只能看清一部分脸,但陈琢萱依旧瞧见了两个让她怦然心动的美男子,不肖说,自然是宋琅与苏玄真。 这心一动啊,身子自然也会跟着动起来,陈琢萱没有耽搁,等了个机会,竟偷偷带着婢女,找上了正忙得不可开交的南郑县县令。 “朱叔叔。” 朱县令一转头,挤出一副和善的笑容。 “原来是侄女儿呀,怎么了?找朱叔叔有事吗?” 他虽是南郑县的县令,一地父母官,但唯有他自己清楚,要想治下稳定,不出乱子,还得靠手底下这帮熟悉本地情况的小吏,以及本地士绅们的支持。 作为南郑县首富的云鹤庄,更是十分重要,很多时候,都得他去求人家,而不是人家来求他,再者陈家每年私下给他的钱也不少,所以他与陈庄主早早熟识,平日里也都亲切地称呼陈琢萱为“侄女”。 陈琢萱装作无意地问道:“朱叔叔,今晚来的,都是谁呀?我去问爹爹,爹爹也没跟我说。” 这大夏天的,蚊虫飞舞,乌云下压,眼看着又要下雨,天气愈发闷热,朱县令一边用帕巾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苦着脸道:“侄女儿呀,叔叔跟你说,这些人,可一个都不能得罪,你可千万别给你爹惹事,今晚就好生待在房中吧。” 陈琢萱吐吐舌头,许是因为自小接触的官吏就不少,而且都不怎么摆架子,有些还对她爹客客气气的,所以她并不害怕,反而继续打听道:“朱叔叔,您不说清楚,侄女儿这若是回去路上撞见了,都不知道怎么打招呼呀。” 朱县令无奈,再加上他等下还有的忙,故而也没细想,便赶紧解释道:“来的人里,有我梁州的刺史大人,还有几个,都是州府的官员,不过呀,刺史大人还不算最大的,那个瞧着年纪最小的,才是这里官最大的!” 陈琢萱颇为惊讶,赶忙又问道:“那他,究竟是谁呀?” 朱县令左右看了一眼后,一只手捂着嘴,压着嗓子,小声道:“他是陛下的亲儿子,是我嘉国亲王,还是这次陛下钦点的巡抚使,这次是来我梁州办公差的,你回去告诉你爹,此人可万万不能得罪,得小心伺候着,我听刺史大人说,他可是有先斩后奏之权的!” 陈琢萱对后半句没什么感觉,倒是对前半句很感兴趣,当下试探性地问道:“朱叔叔,您说的人,究竟是穿白衣服的,还是穿蓝衣服的?” 朱县令道:“当然是穿白衣服的,至于你说穿蓝衣服那个,好像是他的亲信,反正也不好得罪,这些人都是京官,有个脾气最不好的,还是户部员外郎嘞,也很厉害,绝对不能得罪。” 朱县令自己说着,都有种如履薄冰的紧张感。 这帮人,无论抽出哪一个,平日里都是他得好生巴结的存在,结果这次竟一起来了他治下的南郑县,一个不好,可能都不仅仅是仕途遭殃,可想而知他的心理压力究竟有多大。 然而,根本不关心这些政治问题,而只关心自己婚事的陈琢萱还在追问个不停。 “是不是,眼睛很好看的那个?” 朱县令一皱眉,一边回忆,一边道:“眼睛?这我倒没注意,那位徐大人的眼睛很好看吗?哦,对了,你问朱叔叔这些做什么?” 陈琢萱尴尬一笑。 “没,没什么,我就是替我爹问问。那您继续忙吧,朱叔叔,侄女儿就不打搅您了。” 说着,陈琢萱带上婢女,一转身,迅速离开了,朱县令狐疑地看了她急匆匆跑开的背影一眼,却也没多想,而是继续去忙了。 待得二人走到拐角处,一旁通晓她心意的婢女才忍不住道:“小姐,您是想去......” 话未说完,陈琢萱便眼放光芒,情绪激动地道:“你刚没听见吗?他可是王爷呀,而且还是天子钦点的什么使,肯定很受宠,我若是嫁给他,那岂不就成王妃了?以后,以后还可能是皇后嘞!” 一旁的婢女远比这个被自己的幻想给冲昏头脑的小姐清醒,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可朱县令说,不好去打搅呀,若是得罪了他们,这......” 陈琢萱一转头,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厉声质问道:“你是觉得本小姐不配吗?” 婢女赶忙跪下。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陈琢萱轻哼一声,道:“哼,谅你也不敢!我告诉你,本小姐生来呀,就是要嫁给他那样的人的!爹爹和娘亲不明白,才一直催呀一直催,可他们介绍的人,都是些什么,都是那田里的癞蛤蟆!他们配得上本小姐吗?我告诉你,等我成了王妃,你可就是王妃身边的婢女了,到时候,你可比高家庄那死丫头都金贵了嘞!” 高家庄庄主与她父亲是多年的朋友,两家来往的多,两家女儿自然会在一起互相比较,可恨的是,高家庄的女儿可比她好看多了,而且琴棋书画,都很擅长,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才女,当然,陈琢萱自己从不会承认这一点就是了。 她这么一说,连那婢女也被她描绘的美好前景所蒙了眼,赶紧吹捧道:“小姐天生丽质,那王爷一见呀,必定倾心!小姐可得把握机会,别放走了他呀!” 陈琢萱显然被夸得很得意,笑得连牙床都露了出来,随即带上婢女,往宋琅所住的地方赶去。 ------ 另一边,宋琅已经躺进了云鹤庄为自己准备好的浴桶里。 他何等身份,自不必与这区区一个庄园主多费唇舌,结交一二,说句不好听的,他能来这住一晚,就已是对方的莫大荣幸,对于主人让出正东方主屋给自己这个客人的做法,他也没推辞,反正推辞来,推辞去,结果也不会变,又何必浪费时间呢,由得他们去罢。 与此同时,梅清秋因为连日赶路,又陪着他跑了一个下午,身子早已支撑不住,本还想着等宋琅洗完澡过去收拾的,可稍不注意,趴在桌子上,就已睡了过去。 宋琅自己亦是疲累得紧,却没有着急休息,而是靠木桶中的热水先舒缓下这一身的疲倦,同时靠在木桶边,闭目思考着这案子究竟要怎么办,如何协调各方,以达成自己的目标。 陡然间,屋门突然被人敲响,宋琅瞬间惊醒,隔着半透明的屏风,看了眼梅清秋,见她一直趴在桌上没动,就知道她是真累了,毕竟平时自己稍稍翻个身,都能把她弄醒的。 不愿梅清秋被打扰,宋琅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澡盆,从旁边的架子上取过毛巾,围住下半身,便走了过去,一把拉开了门。 他这么做,自然是因为他以为来的是那帮官员,以此可以让他们不过多叨扰自己,却未曾想,一开门,屋外竟站着两个女子,而且领头这个还一直盯着自己,好似自己脸上长了什么东西似的,另一个应该是婢女,倒是一直低着头,手上一左一右端着两个果盘,看来应该是用这个才晃过了院门口的金吾卫。 宋琅眉头微蹙。 “你们,是这庄子的人?” 话音刚落,两眼放光的陈琢萱便迫不及待地扑进宋琅怀中,同时暗暗对婢女使眼色。 宋琅瞪大了眼睛。 这般热情大胆的投怀送抱,倒还真是他两世为人的第一遭,尤其入手光滑,方才发现这胆大女子竟连衣裳都解了,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而就是这么一犹豫的时间,宋琅竟被她硬生生推进了屋。 大门被身后婢女识趣地合上,宋琅还没开口呢,陈琢萱便已如饥似渴地将嘴凑了过来,害得他下意识一伸手,便将她给推在了地上。 “咚!” “哎哟。” 吃不住力的陈琢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哀叫一声,那白花花的部位,一览无遗,而这动静也惊醒了屋里正睡着的梅清秋,待得她揉着惺忪的睡眼走过来时,正巧看见了这一幕,顿时也惊呼一声。 宋琅一把抓起掉在地上的毛巾,挡住下半身,然后飞也似地逃进屋里,这次他倒是真有些慌了,就连声音也变了不少。 “快!快赶走她!还有,吩咐陈靖,若他再敢乱放人进来,就让他把金吾卫的衣服脱了,滚去给本王抬轿子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第二十三章 夜闯庄园盗金印 作风豪放,性子骄纵的云鹤庄大小姐,连着她那倒霉婢女一起被赶了出去,然而宋琅却没了继续泡澡的心情,回去里屋穿好了裤子,披了件外衣,一个人坐在凳子上,喝了口茶,才稍稍缓过神来。 送走了陈琢萱,梅清秋回到屋中,瞧见了这一幕,倒是忽然莞尔一笑。 适才慌乱逃走的四郎,才总算与她记忆里,那个长不大的孩子产生了些许联系,顿时让她生出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怎么了,四郎?” 宋琅抬起头,有些汗颜。 想他自从在这个陌生世界醒来,真正难堪的次数,其实屈指可数,尤其有了令狐貂和江轻寒这两位住手就住手?” 都说龙有逆鳞,触之即死,而梅清秋,即是宋琅的逆鳞,但如今对方有人质在手,即使宋琅再恨,却也只能强压心头怒气,沉声道:“是邱燮派你来的吧?你以为,盗走区区一枚金印,就能无法无天?那我告诉你,本王就是活的金印,有种的,就来拿!” 宋琅展开双臂,做出完全放弃防御的模样,但眉宇间却自有一股霸道的威严。 “可你若敢伤她一根汗毛,本王对天发誓,必诛你,还有你背后指使之人九族!” 这小子深夜来盗取金印,而且听梅清秋刚才那声“是你”,想来此人定是自己头天到刺史府时,夜里来过的那人,那么他的目的,自然不言而喻,所以宋琅才会推断,此人或许是邱燮派来,至于一些矛盾的关键处,短时间内,他也没法细想。 不想,少年似被这句话激怒,眼神一下子变得凶狠了起来。 “我问,你答,只要你老老实实的,我就不会伤害她!” 然而,宋琅岂能任凭对手掌握主动权,何况他看得出来,这少年郎虽然眼神凶恶,但意志并不坚定,显然不是什么悍不畏死的死士,故而若想救下梅清秋,就必须得在气势上压过对方! “你没有资格与本王讨价还价!放了她,本王保证,可以饶你一命,如若不然,哼哼,这云鹤庄方圆十里都是平原,你再厉害,能跑得过马么?到时候将你抓去长安,到了大理寺,自有无数酷刑等着你,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少年一听这话,刚刚提起的气势顿时一衰,因为他明白,宋琅说的都是实话,这云鹤庄建在平原上,而在这种视野广阔的地形,自己注定跑不过马,被抓住是迟早的事。 他不怕死,但那不代表他就可以随便去死,何况,他要做的事还没做到,那就更不能轻易死了,想到这,少年的语气也缓和了不少,但依旧还想威胁宋琅。 “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自然不会伤了她,否则我要死,那她也讨不得好去!快说,你来梁州,是做什么的?” 宋琅心头一动,微微有些惊讶。 听这意思,此人应该不是邱燮派来的,并且也不是什么见财起意的小贼,何况,哪个小贼的胆子这么大,刺史府下手不成,竟还敢一路追到南郑县来。 那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过,这些问题,与梅清秋的安全相比,都不重要,见对方已经乱了阵脚,宋琅赶紧又加了把劲。 “这件事与你无关,本王最后给你一个机会,我会数一二三,三声之后,本王就会叫外面的金吾卫进来,到时候你插翅也难逃!” 少年急了,立马又问道:“你是不是来查梁州案的?” 宋琅理都不理他,而是举起一根手指,冷冰冰地倒数着。 “一!” 少年这下真有些慌了,却依旧在问着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你和他们,是不是一伙的?” 宋琅缓缓地伸出第二根手指。 “二!” “你,你......” “三!” 少年郎终究还是少年郎,经验太少,又被宋琅的镇定和威严所吓到,再加上他这次来,是有求于人,而不是来杀人的,故而在迟疑了一下后,还是选择放开了自己唯一的保命符。 烛台落地,梅清秋一下子扑进宋琅怀中,宋琅却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自己则挡在前方,严阵以待,同时正要张口呼唤外面驻守的金吾卫,少年却伸出手,焦急地喊道:“别!别!我有话说!别叫人!别叫人!” 宋琅微微张口,却又闭上了。 如今梅清秋没事了,他的心思自然也活泛了起来,略一思索后,方才沉声喝问道:“小子,你究竟是谁,为何三番两次夜闯本王房间?如今竟还盗取这枚天子御赐的金印,你可知,你犯的是多大的罪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第二十四章 家破人亡少年郎 少年倒没被这最后一句话给吓住,相反,见宋琅竟真的没叫人,稍稍松了口气,随后抿了抿嘴,终于把心一横,突然间单膝下跪,朝宋琅抱拳道:“小人沈川,斗胆恳请大人,为我一家主持公道!” 宋琅闻言,两撇剑眉向上一挑,显得有些惊讶。 未曾想,竟有意外之喜?! 不过,他倒也没因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而乱了阵脚,否则一着不慎,中了那邱燮的奸计,乐极生悲可就不妙了,况且,就在不久前,不是就闹了一出“美人计”么? 想到这,宋琅面不改色,不冷不热地反问道:“哦?你如何确定,本王一定能为你主持公道呢?还有,你若有求于我,又为何三番两次过来盗取金印呢?小子,本王好心提醒你一句,可千万莫在本王面前撒谎,否则谎话编不好,只会白白送了性命!”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地步,少年沈川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生怕对方不相信自己,赶紧先将刚刚偷来的金印拱手献出,随后一股脑地全交代了。 “我看那枚金印的样式,与衙门里的官印很像,就猜想那应该是件极重要的东西,便想偷偷盗走此物,逼您与我私下相见。上次没能成功,这次您来了我老家,我也就一路跟来了。其实我也不敢确定您究竟是什么态度,但我去问了王伯,得知您与他谈了土地的事,我就想,您可能是想要彻查南郑县的案子的,所以就又来了。” 说到这,沈川突然朝宋琅重重地磕了个头。 “惊扰了大人您,是我的不是,我向您赔罪,不求您能原谅,但求您能消消气,听我说句话,哪怕一句就好,真的,一句就好。我,我真的已经没办法了,求您了!” 听到这,宋琅更不急了,先转身寻了个凳子,一屁股坐下,才看向对方。 能让一个年纪轻轻,尚有无限可能的少年郎赌上生死去做的,那必然是不得不为之事,否则绝不至于如此,故而对于他的说法,宋琅其实已经信了五分,至于剩下的五分,就要看这小子的故事,究竟能不能打动自己了。 “继续说。” 沈川听到这话,一脸惊喜地抬起头,不敢怠慢,赶紧将一切因果缘由,全部道出。 原来,沈川的父亲,乃是这南郑县本地的团练教头,平日就负责操练县里的民兵,连沈川的过人身手,也都是从他父亲那学来的。 他父亲虽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官,家里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夫妻和睦,孩子孝顺,也是和和美美过着日子,并且因其父母天性良善,时常周济邻里,故而与南郑县的乡亲们关系都不错。 约莫两个月前,南郑县这边,因朝廷官吏与本地士绅联手,以各种各样的方法侵占土地,并且为了不让长安那边发现,又加重了百姓头上的税务,弄得本地百姓是苦不堪言,很快,便有乡亲找上了他父亲,希望他能帮助他们,向上头检举此事。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这件事的源头,甚至得追溯到长安城中,一位当朝亲王的身上,就连他们眼中,长安那边派了一位大人物来梁州查案,他就此动了心思。 一开始,沈川仗着没人认识自己,当时就在官道路旁摆摊卖茶,偷偷观瞧,结果发现领头的竟只是个瞧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时,还有些失望,但瞧见了宋琅腰间,那枚与衙门官印很像的金印后,他就动了心思,想利用这东西做文章,所以宋琅来的第一天,他就偷偷潜入了刺史府,只可惜被梅清秋撞破,只好狼狈地逃了出去。 沈川本以为要出事,结果宋琅并未声张,之后他在茶摊看到宋琅等人急急忙忙出了城,便也赶紧跟了过来,尤其见到他们竟然一路来了南郑县后,沈川更觉得是天赐良机,所以今夜迫不及待地又来盗取金印,希望借此与宋琅私下见一面,甚至威胁对方。 只可惜,他到底还是阅历不足,不够沉稳,再加上报仇心切,正如他自己所言,实在是没其他办法了,这种种因素累积,再面对宋琅这个一直深藏不露的潜龙,自然败下阵来。 但好在,他赌对了。 听完了沈川所言,宋琅不禁想起了东宫文会那件事,看来利用规矩害人,才是真正做到了无懈可击,无论是白天听到的,官府合法侵占百姓田地,还是现在听到的,如何合理合法地杀人,都让他大开眼界。 不过,宋琅还有最后一点疑惑需要得到解释,而这一点疑惑,不是源于这个毫无破绽的故事,而是源于他多疑的性子。 宋琅一开口,语气中听不出任何喜恶,就好似苍天发问。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赌错了呢?” 沈川猛然间抬起头,眼神中,言语中,都带着一股决绝之意。 “如果我赌错了,那就算我该死,天要亡我,也怨不得别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第二十五章 抚琴弄曲云鹤庄 已从半夜突遇贼人闯入房中,并挟持自己为人质的惊慌中回过神来的梅清秋,在一旁听得直心疼,连带着,对这莽撞少年将自己手腕弄伤也不气了。 沈川瞧着其实比梅晨也大不了几岁,本该是草长莺飞,朝气蓬勃的好时候,却要背负血仇,一个人孤独前行,费尽心思,不惜性命,只为替家人讨一个公道,这又如何能教人恨得起来呢? 再看宋琅,他此时却有些后悔此行没带上令狐貂了,否则如今定然已想出合适的计策,无奈之下,只好自己在一旁低头沉思,旁边两人见状,也不敢出声打搅他,就这么呆在原地,一点动静都不敢发出。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沈川感觉自己膝盖都快跪麻了的时候,宋琅这才抬起头,对梅清秋嘱咐道:“劳烦梅姐姐走一趟,告诉陈靖,让他将吕祝和苏玄真都悄悄带进来,万万不可惊动他人,本王有要事吩咐!” 梅清秋柔柔地答应一声,刚走到沈川身旁,少年便抬起头,满怀歉意地抱拳道:“姐姐见谅。” 梅清秋点点头,也没多说,直接出去了。 不多时,陈靖便带着吕祝,以及刚刚正在自己房中安静读书的苏玄真来了。 正中央,宋琅一手负后,一手握拳置于下腹,眉宇间,再无为麻痹外人而故意做出的轻佻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藏身云雾中的蛟龙,在俯瞰芸芸众生的威严气象,那一对神光湛然的丹凤眼,好似成了一双毫无感情的明黄色竖瞳。 莫说陈靖与吕祝了,就连苏玄真都是头一次见到他这幅模样,不禁下意识心头一凛。 三人进屋,还来不及行礼,宋琅便轻喝道:“陈靖!” 陈靖不敢怠慢,赶紧上前一步,单膝跪倒在地,不再是武官之间最常用的抱拳礼,而是更为尊敬的叉手礼。 “末将在!” 宋琅伸出放在腰间的右拳,摊开手掌,露出掌心中,那枚天子御赐的金印。 “我现以巡抚使的身份下令,由你领两名金吾卫,护送太学博士苏玄真,以及这位小兄弟前往州府,见到钟子期后,将这枚金印交给他,届时他自会知道该怎么做。” 陈靖道了一声“末将领命”后,便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走上前,接过了金印,再乖乖地退到一旁站定。 宋琅紧接着又轻喝道:“苏玄真!” 苏玄真左右拂袖,两步上前,双手抱圆,躬身拱手。 “下官在!” 见了他,宋琅自然流露的威严神色方才一松,转而露出亲切的笑容,不似上级对下级,而更像是朋友之间在嘱咐对方。 “我会留在这,尽量拖住邱燮他们,你在州府,可随意施为。”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但份量却很重。 苏玄真也很清楚自己肩上的担子,此去州府,就得靠他与钟子期一起,联手查清梁州大案,而且还不能太快惊动这边,否则邱燮一旦赶回去坐镇指挥,很可能导致一切功亏一篑,故而他并没有露出轻松的神色,反倒很严肃地道:“下官领命!” 宋琅见状,微微颔首,旋即又轻喝道:“沈川!” 沈川赶忙上前,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抱拳道:“小,小人在!” 宋琅低头看着眼前少年,沉声道:“本王现以嘉国陈亲王的身份,册封你为陈王府亲卫,此行远去州府,务必听从持金印者之令,若敢胡来,定斩不饶!” 没有什么愿意和不愿意,因为他宋琅说的话,就是无法违背的金口玉言! 当然,对沈川而言,一朝就从区区草民成了陈王府的亲卫,这也不亚于一步登天了,何况若真能报此大仇,那么宋琅就是他这辈子必须报答的大恩人,他沈川焉有不从之理,故而没有一丝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小人领命!” 宋琅摆摆手,对陈靖催促道:“赶紧挑上二人,趁着夜色,即刻出发,万莫耽搁!” 三人齐齐答应一声后,迅速离开了,独留吕祝一个人还在屋中,顿时有些傻眼。 “王,王爷,那我呢?” 把这边的事情定好后,宋琅稍微松了口气,一转头,调侃道:“都说能者多劳,你小子都敢跟本王拔刀,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自然得肩负更重要的任务了。” 吕祝一时汗颜。 其实他也明白,自己当时的举动究竟有多蠢,事后也曾暗恨这小王爷的可恶,但十几日朝夕相处下来,那份怨怼早就散去了,毕竟他们这帮武官大多是直肠子,没那么多坏心眼,当下被宋琅这么一调侃,也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尴尬挠头。 宋琅忽而将脸色一肃,沉声道:“本王的确有一件事需交允你,而你只许成功,若失败,莫说本王了,就连你家将军也必死无疑!” 吕祝被这句话吓得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身子一偏,险些站不稳了。 宋琅招招手,吕祝赶忙凑到近前,单膝跪地,侧过脑袋。 宋琅俯下身,附耳细说,越听,吕祝便越是惊讶,但又不解其意,宋琅也没那心思与他多解释,到最后,宋琅直起身,无比严肃地喝问道:“都听明白了?” 吕祝忙不迭地点头道:“明白了。” 宋琅却不放心,又问了一遍。 “记清楚了吗?” 吕祝稍稍回想了一下,然后重重一点头。 “王爷放心,都记清楚了。” 宋琅这才稍稍放心。 “那就好。” 随即他又催促道:“那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吧!” 吕祝赶忙应声道:“遵命!” ------ 时间到了第二天,云鹤庄里,一大帮人一直等到中午,都还不见宋琅的身影。 他这个巡抚使不动,其他人自然不能擅作主张,到处乱跑,最后还是徐大人忍不住了,跑去东面主屋的院子找宋琅,结果到了地方,却发现人早就不在了,他急急忙忙地出来,一边问,一边找,绕了一大圈,才在云鹤庄的后花园中找到了宋琅。 此时宋琅正翘着个二郎腿,坐在凉亭中,左边站着梅清秋,正手持芭蕉扇,轻轻扇动,为他驱散这炎炎夏日的灼热,对面则坐着身穿薄纱长裙的陈琢萱,正专心致志地低头抚琴,宋琅闭目聆听,不住点头,一副十分自在闲适的模样。 徐大人看得心头火起,快步上前,中气十足地喊了声。 “大人!” 宋琅听出其中隐藏的火气,睁开眼,转头一看后,却又加了一把火,招呼道:“哟,原来是徐大人呀,来来来,快坐下,好生听听陈妹妹这曲《子衿》,这可是古曲,难得一闻呢!” 徐大人并不领情,反倒是紧锁眉头。 “大人,你我可是奉皇命,前来梁州查案的,您怎能在此消磨时光?” 得亏他发现了,自己要想对抗梁州本地的官吏,就必须得借助宋琅这个名义上的巡抚使的力量,否则他早把心里那句“玩忽职守,下官回京后必将上奏陛下”说出来了。 宋琅闻言,面露不悦之色,却也没直接发作,而是反问道:“我父皇,还有谢大夫他们都说了,我这巡抚使要做的,就是秉公持正,不偏不倚,换句话说,本王是来监督你们干活儿,防止你们徇私的,这几时又轮到你来催本王做事了?” 徐大人无言以对,因为理儿的确是这么个理儿,要说不对,倒也不好反驳,毕竟天子和谢大夫都是这么个意思,别看他与邱燮敢吹胡子瞪眼,可还真没那个胆子敢说谢玄半句不是,更遑论天子了。 宋琅见镇住了他,这才稍稍放缓语气,悠悠地道:“查案嘛,是徐大人你们的事,本王就不指手画脚了,省得添乱。若徐大人担心山匪流寇,倒也没关系,本王派两个金吾卫跟着你,他们会听你差遣,你就放心去与邱燮查案,这次他若再捣乱,你就告诉他,这是本王的命令,让他自己掂量掂量。” 徐大人心头一动,暗自道,看来这小王爷不想置身于党争漩涡中,但又不想把这差事给办砸,被天子责罚,故而选择用这种方法,既能抽身事外,也不耽搁查案,这样倒也好,省得自己也束手束脚的。 想到这,他赶紧答应道:“下官领命!” 怒气冲冲地来,屁颠屁颠地回去,宋琅见了,只是不屑地轻笑一声。 狗咬狗,一嘴毛。 随后,他一转头,看向还在认真抚琴的陈琢萱,嘴巴瘪了瘪,显然陈琢萱弹的在他看来实在是差强人意,但表面上还是露出温柔的笑容。 “妹妹弹的可真好,敢问师承何人呀?” 陈琢萱手一停,故作羞涩。 “殿下谬赞,小女子都是自学的,没有师傅。” 她这骄纵惯了的大小姐脾气,哪儿忍得住寂寞,在某件事上下苦工,只是一向又自视甚高,加上庄上的下人和其父母一向都捧着说,便觉得自己十分有天分,随便弹弹也顶的上高家庄那死丫头十年苦练了,如今得到宋琅的赞赏,更觉理所应当。 宋琅在心头暗骂,难怪弹得就跟锯木头似的。 但表面上,他却闭上眼,面露陶醉之色,由衷地赞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听多了,便是罪过了,妹妹休息休息,莫累坏了身子,接下来,本王还得叨扰妹妹家好些天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第二十六章 身处花丛心不动 从宋琅这得了一番自以为的“暗示”后,以户部员外郎徐大人为首,来自太子党的三名官员完美地吸引住了邱燮的注意力,而宋琅自己则留在云鹤庄,吃酒赏月,与那作风豪放的云鹤庄大小姐陈琢萱扯些风花雪月的事。 不过,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到了第二天,竟连附近的乡绅们也都慕名而来。 虽然这些人并未表露出明显的结交之意,毕竟双方的地位差距实在太大,宋琅就算再落魄,那也只是在长安那种王朝中枢之地,与他们这些乡下的土财主比,依旧是一个天,一个地,故而他们完全不敢表露出结交的心思,递了拜帖,放下礼物就走了,却留下一帮莺莺燕燕围绕宋琅。 看来这帮人与陈琢萱是一样的想法,直接结交宋琅,对方肯定看不上,但迂回一下,以美色为饵,加以引诱,那就不一样了。 天下男人,但凡能忍住色诱的,不是无欲无求的圣人,就是拥有远大目标的雄才。 在他们看来,若是能攀上宋琅,自己便成了皇亲国戚,不说在梁州能横着走,可官家总也会给点面子吧,再者,如今是皇子,将来就未必不能成为天子,总归存了一份念想不是? 一时间,宋琅身处花丛,被一帮莺莺燕燕整日环绕,而云鹤庄的大小姐陈琢萱虽然不爽,却也没法子。 不过,除了她,本就对宋琅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情愫的梅清秋,如今也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她与其他人不一样,她是打小看着,或者说陪着宋琅长大的,她熟悉宋琅的一切癖好,了解他的性格,乃至于宋琅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她都亲眼见过,亲手触碰过。 原本她对宋琅,也只是类似姐弟的亲人之谊,然而,她虽不知此宋琅已非彼宋琅,但宋琅这几个月的改变,也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的心境。 她觉得宋琅在变得越来越陌生,就好似突然从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成长为了能扛起整个家的大人,突然从需要自己照顾的弟弟,成了可以反过来安慰自己的依靠。 而越是陌生,那份亲人之情就越淡,而那份男女之情却日渐增长。 她也不知自己那晚为何要说出“王爷该娶亲了”这种话,许是试探,也或许,自己真的对他动情了。 不过,她本就是宸妃娘娘留给自己儿子的童养媳,似她与宋琅这种关系,在任何一个大家族,都不罕见,将来正室谈不上,但侧妃也应当有她的一席之地,毕竟再让她离开王府,嫁给其他人,也是一种残忍。 只是往先未曾想过这件事,如今却是突然冒出了这种想法,由此竟也捎带对宋琅身边的女子生出了几分嫉妒之情。 不过,她毕竟这么多年都在操持这个家,远比同龄女子更成熟,性子亦一直都是不争不抢的,很快便已想通了。 宋琅是王爷,将来注定三妻四妾,与其嫉妒,不如想开些,如今无非只是觉得她们都配不上自家主子而已,这未来王妃,起码也得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的孩子才行吧。 ------ 夜里,云鹤庄后花园的凉亭中,白天下了一场雨后,天气稍稍凉快了些,加上有仆人在一旁轻轻扇风,倒也不热。 宋琅坐在正东方的位置,其余女子则绕着桌子坐了一圈,在他左右,分别是陈琢萱和高家的大小姐,倒让梅清秋回去休息了。 他虽不擅琴棋书画,但身为一个现代人,见识广博,远胜古代,跟这帮一辈子都在区区一州之地打滚的年轻女子随便聊聊,也足以应付,再者女人这种生物,只要聚上一堆,便已是极有趣了,根本无需他主动带动气氛。 看那陈琢萱,打从高家庄的大小姐来了后,二人便一直在暗暗较劲。 与陈琢萱不同,高家庄大小姐在容貌上就更胜一筹,而且的确是大家闺秀的做派,一举一动,都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如今纵是举杯相邀,也自有风度。 “四郎,饮一杯吧。” 这是宋琅主动要求她们,都称自己一声“四郎”。 以在家中的顺序作为前缀,譬如“四郎”,“三娘”,这都是很亲切的称呼,许多时候,也作诨号,譬如那位擅长舞剑的“公孙大娘”,其实就是位妙龄女子,大娘只是在家行大罢了,之所以这么要求,就是为了拉近彼此距离,让她们觉得有戏而已。 说到底,无非就是一个障眼法,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自然,能迷惑住邱燮那帮人就成。 对手出招,陈琢萱也立马有了回应,她比对手大胆,或者说豪放,丝毫不怕别人说三道四,竟当着众人的面,直接靠了过去,更将手中一瓣剥好的橘子递到了宋琅嘴边。 “四郎,吃瓣橘子吧,妾身亲手为你剥的呢。” 宋琅一张口,将那瓣连橘络都剥干净的橘子吞入嘴中,捎带还故意将嘴唇沾到些她的手指,惹得陈琢萱脸色一红,随即却贴得更近了,可还没等她靠在宋琅身上,宋琅便朝旁边一歪,又与高家庄的小姐碰杯。 “来,我敬诸位妹妹一杯。” 莺莺燕燕们都跟着举杯相庆,宋琅一口饮下杯中度数极低的葡萄美酒,在放下酒杯的同时,却是重重一叹。 一帮年轻女子见状,赶忙七嘴八舌地问道:“四郎为何叹气?” 宋琅低下头,感叹道:“我在想,不日我便要回长安,经此一别,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与诸位妹妹相见了。” 女人们听了,都是各怀心思,最后还是高家庄的大小姐反应最快,赶紧安慰道:“月也有阴晴圆缺,人总有离别与重逢,四郎既然有这个心思,那么就终归有相见之时。” 宋琅听了,却是无比伤感地道:“下次再来,诸位妹妹恐怕都已经嫁人了,只怕不能再如今日一般,大家坐在一起,举杯畅饮了。” 众人神色各异,这次倒轮到最为主动的陈琢萱劝道:“四郎不妨再多留几日呗。” 宋琅摇摇头。 “不行呀,我这次来,是为公务,公务办完了,总得回去复命的。” 陈琢萱又道:“四郎多留些日子,想必也不为过吧,何况我看邱大人他们这几天可都还在外面忙呢。” 宋琅假意推辞道:“这些天在妹妹家叨扰,我已很过意不去了,若再留,就是不知轻重了。” 陈琢萱自以为听出了对方想留下的意思,赶紧道:“不打紧,不打紧,四郎再多留几日,我父亲高兴还来不及呢。” 正在这时,对面却有女子邀约道:“四郎不如来我家住?我父亲刚从西域新购了一批葡萄美酒,四郎一定会喜欢的!” 陈琢萱一转头,翻了个白眼,嘲弄道:“哼,四郎是什么身份,什么美酒未曾喝过?真是没见识。四郎呀,你还是留在我家吧,你不是说,最喜欢我弹的曲子吗?” 其余诸女听到这,皆是噗嗤一笑,就连刚刚被她怼了一句的女子,也在暗暗偷笑,显然都知道她的琴技究竟是什么水平,不过陈琢萱却当她们都是嫉妒自己,立马怒道:“笑什么笑?” 宋琅不理会陈琢萱,而转过头,朝一旁气质如兰花般恬静淡雅的高家庄大小姐道:“高妹妹,我听陈妹妹说,你最是能歌善舞,今日可否趁着大家都在,为我唱上一曲,就当是,提前送别了,如何?” 陈琢萱私下说的这话,本意是暗示对方作风放荡,暗里藏着一股阴损在里面,如今见了,却是悔不当初,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才好。 高大小姐听了,先瞥了眼对面的陈琢萱。 同样都是女人,她又如何不明白对方的意思,但再看宋琅,眼神却变得很温柔了,竟点头道:“既然四郎喜欢,那妾身便为四郎唱一曲吧。” 千万莫怪这名气不小的才女如此简单便倾心于人,公平来说,似宋琅这般,外貌身材皆是上上之选,出身更是请自己去她家喝葡萄酒的姑娘柔声道:“妹妹,你来为高妹妹奏乐,可好?” 对面女子自然是受宠若惊,倒惹得陈琢萱不干了。 “四郎,为何不让妾身来?” 宋琅好言安慰道:“路途遥远,她们难得来一趟,我可还要在你家庄上待好些时日呢,就让她来奏一曲吧,行吗?” 一句带着征求意味的“行吗”,顿时让陈琢萱心花怒放,连气也消了,当然,重点在于她并不认为对方能够对自己的地位构成威胁,故而为做大方,点头道:“既然四郎都这么说了,那就行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第二十七章 调虎离山连环计 正当宋琅坐在云鹤庄后花园的凉亭中,一边与围绕身旁的莺莺燕燕们谈着天,一边优哉游哉地欣赏着琴乐时,邱燮突然带着南郑县那位姓朱的县令,小跑着从外面闯了进来,离着还有一段距离,邱燮便迫不及待地喊了起来。 “王爷!” 琴乐声一止,宋琅一转头,面露不悦之色。 “邱大人因何事而喧哗呀?把本王的妹妹们都吵着了。” 却没想,邱燮这次竟一改往先的谄媚,连那一对平日里无精打采的小眼睛都突然精神了起来,死死盯着宋琅,直截了当地问道:“王爷,您手下那位苏先生这几天去了哪儿,怎么不见踪影了?” 宋琅疑惑道:“你找他做什么?” 邱燮沉声道:“下官想请教苏先生几个问题,还请王爷将他叫出!” 宋琅转过头,也不看他,一边吃着陈琢萱为自己剥好的橘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道:“玄真他回州府去了,看你们忙,也就没打扰你们,你有什么问题,过几天回去,自己问他就是。” 邱燮听罢,微微愕然,紧绷的心情却一下子放松了不少。 在他看来,如果这其中有什么针对己方的猫腻的话,那这小王爷应该藏着掖着,努力遮掩才是,又怎么会这么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呢?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宋琅一直都故意以“无能王爷”的形象示人,并且从头到尾都没露出过任何违和的破绽,加之就连宋欢在提前发给邱燮的信上也是这么说的,否则这次邱燮真要怀疑此人是否一直在伪装,故意麻痹己方,再以调虎离山之计,将梁州这边大部分官员带到远离州府的南郑县拖住,再将手下两员大将留在府城继续查案。 因恐惧而产生的谨慎,促使邱燮继续追问道:“您,您就让他一个人走了?” 宋琅咽下口中的橘子,先朝陈琢萱打趣了一句,“你们梁州的橘子,汁水可真多”,然后才回答邱燮的问题,语气依旧随意。 “这边不是有徐大人他们嘛,玄真与他们合不来,本王便让人护送他先回了州府,看看那边有什么可帮忙的。邱大人,你也知道,这仕途嘛,都是靠政绩铺平的,玄真还年轻,总不能跟本王一起闲着吧?” 这下邱燮更没话说了。 那位户部员外郎徐大人,早在第一天到府城的时候,就曾因座次问题,对苏玄真语出不敬,且不说那是否为两帮人故意配合,演出来的,那些眼高于对吗,邱大人?” 邱燮在心中细细琢磨着这两句话,思考着宋琅的真实意图,以及自己该如何作答,才不至于留下把柄,所以过了好半晌,他才拱手道:“王爷这两句话,着实有禅机,下官愚鲁,不敢妄言。” 宋琅一听,顿时露出一副“你怎么这么不识趣”的表情,连声音也急了几分。 “此案闹得朝野皆知,所谓‘空穴不来风’,本王身负皇命,自不该辜负父皇的信任,应当将案子查个清清楚楚,才对得起上上下下。” 邱燮神色一紧。 图穷匕见? 不料,宋琅又道:“不过呢,本王也不想当某些人的刀。本王看着六弟长大,知道他的性子,所以本王以为,这其中,应当是有小人故意攻讦,在小事上大做文章......” 邱燮抬起头,又是惊喜,又是疑惑。 惊喜是惊喜宋琅这席话无异于直接站队了,疑惑是疑惑他为什么一直要拖到今天。 宋琅见他那模样,赶紧又加了把火。 “徐大人他们在这里白白耗了时间,到今天,这么久了,还没查出什么来,本王相信,他们也无话可说了。但你也知道,在朝廷里,还有许多人是很难被说服的。就像本王刚才说的,真相这东西,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在乎。本王若是就这么回去禀报父皇,一切都是子虚乌有,是有人故意构陷六弟,污蔑你们整个梁州官场,你说,本王会因此得罪多少人呀?” 邱燮抬起头,与宋琅对视了数息后,看了眼他正在转动的玉戒,突然间拜倒在地。 “还请王爷秉公持正,还我们一个公道!” 宋琅微微一笑。 “公道自在人心,只是不知道,邱大人懂不懂本王的‘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