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婢》 正文 1.第一章 元宵将至,西岭镇却毫无节庆喜气,刺骨北风横扫街巷,卷起漫天香灰纸钱。 午后阴云密布,牙行内拥挤着大群待卖的男女老少,个个颓丧愁苦。 “小乔?丫头,快醒醒,这位大爷想买你呢!” 乔瑾蜷缩昏睡,被牙婆发狠一掐胳膊,生生疼醒了,茫然睁开眼睛后,却没看见熟悉的医院陈设c也没有消毒水气味,不等她回神,下巴已被一中年男子粗鲁捏住抬起。 “啧!”王茂兴醉酒微醺,他身形晃了晃,弯腰端详女孩儿,皱眉问:“面黄肌瘦,莫不是得了瘟病吧?” 牙婆慌忙摇头:“哎哟,大爷您尽管放心吧,我们这儿闹了三个月寒疫,遭瘟的人全死了,剩下的都被官府派大夫查验过,没病!她呀,只是饿的,您给几顿饱饭吃,过阵子就养结实了。” 王茂兴目不转睛,细细打量女孩儿巴掌大的脸,又问:“多大年纪了?” “十四岁。”牙婆答。 “你c你是谁?放开我。”乔瑾饥寒交迫,饿得直哆嗦,费劲别开脸,本能地抗拒陌生男人。 “你问老子是谁?”王茂兴傲慢昂首,手指肆意抚弄少女的眉眼鼻尖。 “小乔,这是王大爷,只要他愿意出三十两银子,今后你再不必忍饥挨饿了!”牙婆满脸堆笑,开匣取出文书,殷勤道:“大爷,您看,这是她的卖身契,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 “卖身契?”乔瑾蹙眉,震惊得忘记了挣扎,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梦是醒。 “什么?三十两银子?你可真敢开口啊。”王茂兴横眉立目,一把揪住乔瑾破旧的棉袄领子,鄙夷道:“唉,这般瘦弱的黄毛小丫头,说不定回家半道上就病死了,顶多值十两银子。” “十两?”牙婆拍拍乔瑾的脸颊,激动说:“大爷,这丫头卖身葬父,我帮着料理一场后事,又花了半月米粮,如此标致的黄花闺女,三十两银子您买了绝对不亏!” “模样嘛,倒挺周正,但你确定是雏儿么?”王茂兴咧嘴笑,眼珠子滴溜溜转,流连于少女的胸口纤腰。 陌生男人太轻佻,乔瑾既诧异又羞恼,不住地挣扎:“放手!放开我!” “请放一百个心。”牙婆凑近买主,小声告知:“买下她的当晚我就亲自验过了,绝对是雏儿,如假包换!大爷,十两实在太少,二十五两,如何?” “不行!”王茂兴嘴上回绝,手上却抓住乔瑾不放,越看越满意,恨不能当场剥衣验身。 “那”牙婆对乔瑾的抗拒视若无睹,盘算片刻,“二十两!二十两,真不能再少了!” 讨价还价一番后,王茂兴点点头:“行吧,二十两!卖身契拿来。” “成!” ——成?什么成了? 体力不支的乔瑾白着脸,眼前一阵阵发黑,昏了过去。 再次清醒时,乔瑾听见了车轮滚动声,她独自躺在狭窄车厢里,身上盖着一床棉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爸妈呢?医生护士呢? 乔瑾惊惶焦急,用力咬咬唇,清晰的疼痛表明眼前并非梦境。但她刚才确实做了一个梦: 梦中少女也叫乔瑾,容貌竟与自己一样,出生于大夏国的英州西岭镇,今年十四岁,母早亡,兄嫂为了躲避瘟疫,变卖家产偷偷逃难,父亲又不幸病逝,她年幼无措,含泪卖身葬父。 乔瑾心乱如麻,难以理解,更无法接受。她生长于现代,家境富裕,可惜患有严重先天性心脏病,自幼备受亲友疼宠,医院药罐里泡着艰难长到十六岁,一朝病发,死于抢救无效。 卖身葬父?卖身为奴? 难道我现在变成奴婢了?简直荒唐! 乔瑾急出一额头冷汗,拥着被子轻轻坐起,不敢发出丁点儿声响,因为她发现了买主。 那姓王的买我想干什么? 马车平稳前行,风吹动厚实棉帘,起伏间显出帘外车夫壮硕的后背,并传来浓烈酒气。 乔瑾饥肠辘辘,皮包骨的手揪紧棉被,死死盯着门帘,竭力冷静。 雪花纷飞,车辕上,王茂兴冻得缩脖子,不时灌一口烈酒,甩鞭子大力抽打马臀,怒声呵斥:“个懒畜生!给老子跑快点儿!”骂毕,他见官道宽阔笔直,便扭身掀帘子钻进马车,意欲吃些干粮,恰和坐在角落里的乔瑾瞪了个对眼。 “哟?小美人儿,可算是醒了,你若半道咽气,老子就白白亏损一笔银子了。”王茂兴眼睛一亮,猫着腰两个大步蹲在少女面前。 “你——”乔瑾下意识缩了缩,强自镇定,戒备地问:“你是谁?你想带我去哪儿?” 王茂兴满嘴喷酒气,逼近少女,答:“老子是王茂兴,你王大爷!你主子!乖乖,别怕,只要你听话,今后包管吃香喝辣c穿金戴银。” 乔瑾被酒臭熏得屏住呼吸,心突突狂跳,别开脸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嘿嘿嘿,看来是个聪明的。不急,等到了地方,自然有人吩咐你怎么做。”王茂兴满意一笑,伸手钳住乔瑾下巴,再度逼近,深深嗅闻少女白皙修长的脖子。 温室内生活十六年,从未与异性如此亲近的乔瑾愣了愣,继而怒极,使劲一推,紧张斥责:“走开,离我远点儿!” 王茂兴见人反抗,愈发来了兴致,他左手轻而易举压制对方,右手沿着少女秀美的脖子往下,用力扯开棉袄领口! “啊——”乔瑾脱口尖叫,隔着单衣,她清楚感受到自己被又摸又掐,柔软部位剧烈疼痛,羞辱感汹涌爆发,令其瞬间失控。 “放开我!” “走开!你滚!”乔瑾心胆俱裂,彻底慌了,她拼命抓挠踢打,哭喊高呼:“救命!救命啊!救命!” 饥饿纤瘦的少女完全不敌成年男子,王茂兴摸了几把,亢奋得喘粗气,不知何故却未继续,他一屁股坐在车门口,意犹未尽地评价:“看你这反应,应该是真雏儿。” “滚开,你滚,滚”乔瑾瑟瑟发抖,无法自控的泪流满面,她掩好棉袄后双手抱胸,牙齿咯咯作响。 淫/性大发却不能泄火,王茂兴脸色阴沉沉,喝道:“乔瑾是吧?小乔,被老子摸几把就受不了了?哼,假如日后抗命,老子有的是法子对付你,等玩腻了就卖去青楼,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青楼? 乔瑾咬紧牙关,如坠冰窟。 “听见了没有?”王茂兴一把掐住对方脖子。 乔瑾被拎起上半身,已没有力气挣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颤声答:“听见了。” “大点儿声!”王茂兴训斥。 乔瑾孤立无援,唯有忍辱负重,听令重复:“听见了。” “今后敢不敢抗命?”王茂兴逼问。 “不c不敢。”乔瑾不由自主愤慨直视对方,却被重重扇了一耳光! “啪啪”又两声,王茂兴接连扇了三个耳光,骂道:“反了你了,竟敢瞪老子?别以为非你不可,老子有的是银子买奴婢,这会子玩了你丢下马车去,你就等着冻死饿死或喂狼吧!” 乔瑾左脸颊红肿,火辣辣疼,屈辱的泪花在眼眶里闪烁,却极力隐忍,不愿在仇人面前哭泣。 “你可知错?还敢不敢再犯?”王茂兴扬手,凶神恶煞一般。 “我错了,以后再不敢犯。”乔瑾垂眸,悲愤填膺。 “哼。”王茂兴这才松手,从身后包袱里翻出干粮c酒壶,狼吞虎咽之余,斜睨着恐吓:“谢府富甲一方c规矩森严,我家大人是临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处置奴婢就像捏死只蚂蚁,你可得记清楚了!” 乔瑾靠坐角落,识时务地应答:“我会听话的。” “识相就好。”王茂兴略放心,将一个馅饼丢过去,“吃吧,赶紧养好身体,买你是为了伺候主子,病歪歪的怎么干活。” 车外冰天雪地,把馅饼冻得冷硬,但久饿的人饥不择食,为了活命,乔瑾默默捡起馅饼,大口大口吃,噎得仰脖,正干咳时,马车忽然大幅度摇晃,乔瑾猝不及防,险险抓住窗棱稳住身体。 “嘿!俩畜生又欠抽了。”王茂兴暴躁丢下酒壶,一抹嘴,掀帘子出去赶车。 乔瑾见状,由衷松了一口气,无声地流泪,她喉咙干渴刺痛,想了想,自行从包袱里翻出水囊和干粮,连续吞下五个饼。 吃饱喝足,乔瑾抱膝沉思,猜测自己应该是死在了手术台上,她无法想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何等悲恸!但,目前的处境令人无暇哀伤,她虽然从梦境里获得一些信息,但原主是深居简出的小姑娘,对外界不甚了解。 所以,她只能靠自己。 临城位于何处?谢府是怎样的所在? 听起来,王茂兴是奉命行事,买我回去侍奉家主,在抵达临城之前,我的清白应能保住。 忆起被暴力欺侮殴打的过程,生平第一次,乔瑾心中涌发强烈恨意,她咬牙切齿,暗下决心: 王茂兴!我记住你了,来日一定和你算账! 车轮滚滚,奔向全然未知的临城,乔瑾万分焦虑,日夜试图逃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二章 星夜兼程赶路,数日后,乔瑾下了马车,与王茂兴夜宿客栈。 城郊入夜后万籁俱寂,严寒未褪,客房内仍烧着热炕,暖意融融。 “你想逃走?” 王茂兴手握酒壶,热得光膀子,上身肌肉健硕。他右胸口有一块指腹大小的黑毛痣,痣毛半寸长,十分醒目。 出于奇异,乔瑾多看了那黑毛痣两眼,而后摇头答:“奴婢没有。” 见女孩儿顺从地自称“奴婢”,王茂兴暗中得意自己的调/教手段,讥诮道:“别否认了,老子心知肚明,路上你有好几次是想逃的!” 没错,我必须尽快逃离险境!乔瑾心意已决,面上再度摇头:“奴婢不敢。” “哼,你不是‘不敢’,而是逃不出老子的手掌心!哈哈哈~”王茂兴大笑,仰脖灌了一口酒,凶狠告诫:“明日就进城回府了,你区区一个婢女,打杀或发卖全凭主子,该怎么做,懂吧?” 相处多日,乔瑾深知硬碰硬只会吃亏,为避免激怒对方,她仿佛认命一般地承诺:“奴婢明白,一切都听夫人和大爷的。” ——谢府夫人,王茂兴近两日多次提及,很是敬重。但除了谢夫人,其它一概未提。 “这就对了。”王茂兴满意颔首,悠闲伸腿平躺,胸口痣的黑毛杂乱翘起,扭头说:“夫人是极好的,只要你忠诚,日子一准儿舒坦。” “是。”乔瑾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提心吊胆,生怕对方醉酒发疯侵/犯自己。 幸而,最后独处的一夜相安无事。 次日清晨,巳时初,阳光灿烂,临城街市热闹繁华。 乔瑾站定,抬头仰望“谢府”府匾,又观察门口两尊威猛高大的石狮子,心情沉重,第无数次猜想自己今生的结局。 “愣着干什么?快走!乡下丫头,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儿!”王茂兴嫌弃地催促,他身穿赭色缎袍,昂首挺胸迈上台阶,门房小厮们笑脸相迎,躬身行礼并争相问候: “王大爷回来啦!” “您一路辛苦了,小的给您请安。” “这阵子您外出c府里缺了大管事,很是闹了几场呢。” “行了行了!小兔崽子们,都好生当差吧,要是查出懒怠的,可仔细你的皮!”王茂兴挥挥手,带领乔瑾进侧门c过长廊,横穿中庭园子,于二门外驻足,对门房仆妇说:“快去禀报,我有要事求见夫人。” “是。”仆妇恭敬从命,王茂兴转身吩咐:“小乔,你在此处等候,夫人若有空,自会见你。” 乔瑾答“是”,不敢多说半个字。片刻后,负责通传的仆妇回转,奉夫人之命领王茂兴进了后院。 今日天晴气朗,乔瑾身穿黛绿棉袍c黑鞋黑棉裤,头发总梳成一辫子垂在脑后,浑身上下仅有红头绳透出鲜艳,是常见的大户人家小丫鬟打扮。 谢府确实有规矩,乔瑾站了半日,虽然不少人路过,却均未开口询问,直到一名蓝袍青年步履匆匆靠近时,二门才响起了人声: “李大娘,今儿您老怎么一个人当差呐?” 守门仆妇笑答:“你钱婶子领着王管事见夫人去了。诚小子,又给公子跑腿呢?” 张诚是瘦高个子单眼皮,一笑就露出两颗虎牙,他疑惑打量乔瑾,爽朗说:“公子吩咐我买了些广墨轩新出的雪笺。咦?这小丫头我从未见过,新来的么?” “应该是吧?”仆妇小声犹豫答:“王管事带她进来的,正等着面见夫人。” “哦。”张诚作恍然大悟状,凑近好奇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进谢府来了?” 乔瑾隐约察觉审视意味,她谨慎抬头,因不清楚对方身份,便答:“奴婢乔瑾,是王管事买进谢府的下人。” “原来如此。”张诚笑了笑,说:“我叫张诚,也是下人,咱们一样的,你不必自称‘奴婢’。” 乔瑾回以微笑:“嗯。” 话音刚落,负责通传的钱婆子再次返回,招呼道:“乔瑾,夫人要见你,快随我来!” “是。”乔瑾蓦然紧张,虽满腹忧虑却不忘礼仪,屈膝朝李婆子c张诚行晚辈礼福了福道:“暂且告辞了。” 张诚点点头,李婆子却有些受宠若惊,愉快催促:“夫人传见,你快去吧。” 目送乔瑾背影消失在西院花园里,张诚也踏进二门,转身即笑脸消失,快步去了南院。 此前一刻,西院上房内仅有三人,王茂兴跪着回话。 “外出月余,我吩咐你的两件差事,办得如何?”谢府当家夫人严肃发问,她闺名许佩兰,正歪坐矮榻背靠引枕,右手不时抚摸小腹。 “幸不辱命,俱办妥了。”王茂兴扯开嘴角,侃侃禀报:“第一件是大事儿,小的在英州待足十天,日夜设法,总算堵上了陈家的嘴。您放心,口头婚约无凭无据,姓陈的癞□□休想吃天鹅肉!” “唉,说起来都怪长辈当年酒后戏言,女儿的终身岂能儿戏?陈家一败涂地,彼此十几年未走动,还提什么旧时婚约呢!”许佩兰幽幽叹息,她杏脸桃腮,媚态天成,举手投足间风姿撩人。 “夫人说得对,陈家未免太可笑了!”陪嫁丫鬟李小姗附和了一句,关切劝道:“劳乏了半日,用些人参鸡汤吧?” “怪腻的,不喝。”许佩兰恹恹地一挥手,抬眼又问:“那,第二件事儿呢?” 王茂兴闻言一缩脖子,心虚赔笑答:“英州地处江南,自古出美人,小的料理了陈家后,按您的吩咐,买了一个绝色姑娘,现正在二门等候您传见。” 许佩兰一眼便知有异,不动声色问:“可是干净的?花了多少银子?” “嘿嘿嘿,您放心,绝对干净。”王茂兴自知瞒不过,磨磨蹭蹭地掏契书,含糊答:“没花几两银子。” 许佩兰一努嘴,李小姗会意,接了卖身契奉上。粗略阅毕,许佩兰脸色突变,直起腰质问:“二十两银子能买到什么绝色?你糊弄谁呢!” “夫人息怒,仔细动了胎气,请容小的解释。”王茂兴仰脸,趁机窥视上首美艳女人的妖娆身段,辩解道:“那姑娘虽便宜,但依小的经验,绝对是美人胚子——” “小镇卖身葬父的丫头,她懂得什么!”许佩兰柳眉倒竖,劈头呵斥:“我叫你去暗巷里买调/教好的c通琴棋书画且未经人事的,你却去牙行随便买了个丫头?说!银子呢?拿去做什么了?” “小的c小的”王茂兴支支吾吾,哭丧着脸解释:“出门时您给了一千两,除去盘缠与料理陈家,所剩无几,小的没法子,只能千挑万选买了乔瑾。” “哈?” 许佩兰冷笑两声,显然不信,她气恼片刻,转而惆怅唏嘘:“我及笄那年,父母先后病逝,守孝出来岁数已大,千辛万苦来临城投奔姑妈,天可怜见,熬了几年才明媒正娶嫁予大人为妻。可如今,南院视西院为眼中钉肉中刺,我若败了,你俩能安然无恙?” 李小姗立即下跪,情真意切地表态:“奴婢打小伺候姑娘,从老家到临城c再跟随您进谢府,只要夫人一声令下,小姗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茂兴膝行一步,面有惭色道:“小的发誓:今后办差一定加倍用心,绝不辜负您的信任!” 许佩兰有孕在身,不便大动肝火,只能冷冷告诫:“下不为例,都起来吧。” “多谢夫人。” 许佩兰略一沉吟,轻柔摸了摸小腹,叹道:“罢了,那丫头呢?叫进来我瞧瞧。” “哎,是!”王茂兴如蒙大赦,忙不迭退下。 恰逢丫鬟送安胎药来,李小姗去接,门外趁机啐了王茂兴一口,嗔骂:“色鬼赌棍!银子定是被你嫖了赌了,倒带累我下跪。” “心肝儿,确实是我不好。”王茂兴偷掐了一把李小姗臀部,耳语嬉笑说:“今夜别闩门,让我给你赔罪。” “呸!”李小姗捧着药盘,一扭腰进屋了。 不多时,乔瑾抵达西院上房,同行仆妇通报后,只见门帘掀起,出来一个长脸丰满丫鬟,招手时几个银镯子碰撞脆响:“进来吧。” “是。”乔瑾深吸口气,稳步迈进门槛,她微微抬头,快速扫了一眼富丽堂皇的室内:斜倚矮榻的贵妇人想必就是夫人,长脸丫鬟和王茂兴分立其左右。 既来之,我势不如人,不得不跪了。 乔瑾无奈暗叹息,按王茂兴的事先教导,强忍反感,下跪磕头,口称:“奴婢乔瑾,给夫人请安。” 许佩兰微笑道:“起来吧。” “谢夫人。” “抬起头来,你今年多大了?识字么?”许佩兰目不转睛。 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或得轻松。乔瑾打定主意韬光养晦,遂依言抬头,视线落向地砖,并不与女主人对视,轻声答:“奴婢今年十四,不识字。” “无妨,女子大多没读过书。”许佩兰眯起眼睛,又问:“女红如何?” 乔瑾十分尴尬,羞赧解释:“奴婢幼时贪玩,爬树跌伤了手指,拈针笨拙,学不了女红。” 许佩兰蹙眉,再问:“那,可会梳妆?厨艺呢?” 乔瑾咬咬牙,硬着头皮哀伤答:“奴婢娘亲去得早c父亲亦病逝,无人教导梳妆打扮。下厨只会做几样家常饭菜。” 许佩兰自是失望,草草吩咐:“小姗,带她下去,先学规矩。” “是。”李小姗福了福,招呼乔瑾:“走吧。” 乔瑾悄悄松了口气:“奴婢告退。” 两丫鬟离去后,许佩兰疲惫侧躺,闭目养神说:“算是个美人胚子,可惜寒酸畏缩c毫无才艺,加之身子尚未长开,南院那位主一贯眼高于顶,岂会看上她?你个混账,真真办的好差事!” 王茂兴理亏,耷拉着眉眼,再三认错求饶。 另一处,乔瑾低眉顺目,努力表现自己“无知怯懦c沉默寡言”,亦步亦趋地跟随李小姗。 “夫人虽好,但咱们做丫鬟的可不能偷奸耍滑,若是被管事抓住,轻则罚月钱c挨板子,重则发卖!适龄的更惨,配个烂小厮,一辈子翻不了身。”李小姗翘起下巴,滔滔不绝。 乔瑾认真配合:“多谢姐姐教诲,我绝不敢犯的。” “你从端茶递水学起,谢府不苛待下人,只要好好伺候,日子不难过的。” “我记住了。”乔瑾频频点头,借机观察沿途的亭台楼阁c假山花木。 李小姗颇觉有脸,一路端着架子训导,往下房而去,但行至曲廊出口时,却迎面撞上一行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三章 “那前两位就是大人和公子!”李小姗匆匆介绍,她堆起一脸笑迎上前,屈膝行礼:“奴婢见过大人。” 乔瑾见状,生疏地跟着福了福。 “免了。” 谢府家主名衡,一向养尊处优,年过四十微微发福,他打量陌生丫头,并询问妻子亲信:“小姗,夫人今日如何?” “哦,夫人按时服药调养,已好些了。”李小姗答完,侧前一步,软声道:“奴婢给公子请安。” 谢府嫡长公子略一颔首,旋即扭头,眺望远处的假山与树丛,若有所思。 公子? 乔瑾规规矩矩侍立一旁,不可谓不好奇,暗中浮想联翩,正当她以为来人已离去时,却听见问话: “你是什么人?” 乔瑾循声抬头,仰望两鬓斑白缕短须双探究眼的谢大人,紧随其后的,便是公子谢正钦——好高的个子!虽然只见侧脸,却足以看出他丰神俊朗,外形超众。 飞快扫了一眼后,乔瑾正思索措辞时,李小姗已代答:“大人,她是刚进府的丫鬟。” 谢衡凝视青涩少女,颇有兴致地问:“叫什么名字?” “奴婢乔瑾。” “怎的如此瘦弱?” 自穿越以来,乍然被关切询问,乔瑾极不适应,干巴巴答:“因为家贫。” “可有亲人?” “父母均已逝世。”为避免节外生枝,她隐去了杳无踪迹的兄嫂。 “可怜见的。”谢衡叹了口气,怜悯地宽慰:“府里多的是贫苦孩子,只要用心做事,皆能衣食无忧,今后你不用挨饿受冻了。” 谢府家主居然这么平易近人吗?乔瑾着实纳闷,一板一眼地应对:“多谢大人。” 谢衡莞尔,没再发话,带领儿子和亲信前往书房议事。 乔瑾终于能挺胸昂首,目送一行人离去。其中,当属高大挺拔的谢公子最显眼。 狐媚子! 李小姗心里痛骂一句,拉长了脸直白敲打:“小乔,谢府规矩,勾引主子的丫鬟绝无好下场!前阵子元宵节才杖毙了一个爬公子床的荡货,你怎么说?” 爬床?荡货? 乔瑾藏在棉袄袖子里的手握拳,面上瑟缩答:“姐姐放心,我一定遵规守矩。” “哼,你明白就好。还不快走?”李小姗翻了个白眼,把人交给管教嬷嬷后,扭头就离开。 于是,乔瑾开始学规矩,从言行举止起,全面学习做一个忠诚勤恳的婢女。但对现代女孩而言,十六岁重塑三观,此精神折磨堪称酷刑,她永远无法接受“三从四德c主尊仆卑c奴婢贱如草芥”的观念。 必须设法赎身! 但赎身必得付出代价,不知需要多少金银?恢复自由后如何生活? 几个小丫鬟同睡下房通铺。夜深人静时,乔瑾冥思苦想,意识到自己对外界知之甚少,暂又缺乏谋生立足的本领,即使侥幸逃脱,也无法活命。 她辗转反侧,无奈暗忖: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半月时间一晃而过。 临城的二月中旬,傍晚风似剪刀。 府里不养闲散下人,乔瑾冻得脸色发青,挎着提篮,依次给中园沿途的石灯台添油点燃,吃了一肚子寒风,惊讶问:“不是吧?阿荷,大人竟有二十几个通房吗?” “对啊!”阿荷重重点头,洋洋得意道:“我虽只比你大俩月,但已经进府一年啦,什么事儿我不知道?谢府人丁单薄,仅有元夫人生了一位公子,连姑娘也只两个,都是庶出。” 为了解东家,乔瑾轻声问:“我听说大姑娘嫁予本城富商之子,那二姑娘?” “也许了人家了,正备嫁呢,吉日在年中。”阿荷咽了口唾沫,愈发起劲,眉飞色舞地说:“大人的妻妾和通房加起来好几十,忙碌半生,就得了一子两女,满城皆知!所以,你明白继夫人为什么受宠了吧?” “嗯,她有孕在身。”乔瑾点燃一盏灯,顺势打听:“继夫人貌美如花,为何做了填房呢?” “嘘!” “小点儿声,仔细被人听见,要挨打的。”阿荷东张西望一番,耳语告知:“继夫人出自小门小户,家败后投奔亲戚,趁着几次宴游,靠美色勾引了咱们大人,被弄大肚子后想进府,却被元夫人的娘家大哥派人灌药,打下个已成形的男胎!闹了几年,元夫人病逝,她才上位的。” 乔瑾瞠目结舌,屏息问:“如此说来,这是她第二次怀孕了?” “没错。” “元夫人的娘家,真c真强悍啊。” “太强悍也不好。”阿荷吸了吸鼻子,边干活边闲聊:“我听说大人当年气坏了,发誓永不再登岳家门,还迁怒元夫人,估计娶继夫人也有赌气的意思,反正谢府他说了算。” 乔瑾好奇问:“那,大人也不准公子探望外祖吗?” 阿荷刚欲回答,却突然听见说话声,她们立即噤口,双双退避路边,静候来人通过。 说曹操,曹操到,来者正是谢正钦主仆。 “公子,当心脚下。”张诚伸手搀扶,却被拂开。 “无碍。”谢正钦语气平缓。 “荣二公子过生可真热闹,连小人也被拉着喝了好些酒。”张诚醉醺醺。 原来他们赴寿宴了,怪道酒气浓郁。这是乔瑾第二次遇见谢正钦,随着对方走近,她屏息凝神,唯恐刺着贵公子的眼。 “明日起他要潜心准备秋闱,故借着庆生热闹一番。”谢正钦昂首阔步,袍角飞扬。 “那好极了!到时公子邀其一同赴考,彼此都有个照应。”张诚眉开眼笑,拐过山石突现外人,他赶忙闭嘴。 乔瑾和阿荷屈膝,齐声行礼:“奴婢见过公子。” 挚友庆生,谢正钦喝了不少,酒意上头潮热,他闻声驻足,扯了扯衣领,随口问:“天色未晚,为何早早掌灯?” 方才伶牙俐齿的阿荷悄悄往后一缩,默不吭声。乔瑾想了想,认真解释:“回公子的话:这时节天短,此刻暮色昏暗,再一会儿就天黑了,为确保行走平安,管事吩咐于酉时三刻前掌灯。” “是么?” “奴婢不敢撒谎。” 谢正钦居高临下,审视小丫头红肿的十指,疑惑问:“偌大的园子,就派了两个人掌灯吗?” 说起这个,小丫鬟委屈却不能倾诉,乔瑾若无其事答:“原是派了四个人的,但另两个告病假了。”至于真病装病,只有病人自己知道。 一阵凛冽朔风刮过,扑得乔瑾哆嗦,不由得抄手拢袖取暖,岂料谢公子忽然踉跄一晃,直直摔向她! “小心!”乔瑾脱口惊呼,出于自保本能敏捷地避开了,下一瞬才回神,赶忙问:“您没事吧?” “公子?”张诚吓了一跳,慌忙搀扶。阿荷呆了呆,也跑前紧张询问。 那个小丫头,竟毫不犹豫地躲开了? 谢正钦颇感意外,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无恙,随即迈步回南院,经过乔瑾时丢下一句:“忙你的吧。” “是。” “公子请慢走。” 待人走远,阿荷如释重负一般大喘气,激动道:“公子真俊啊!哎,他刚才差点儿摔倒,你离得最近,怎么不接着?” 没能出手救人,乔瑾讪讪道:“我c我怎么接?他那么大的个头。” 夜色降临,南院安宁静谧,与繁闹西院截然不同。 “公子,醒酒茶。”张诚手脚麻利,飞快地收拾书桌,提道:“王茂兴年初四出远门,足足个把月,不知去干什么勾当,神秘可疑,回来时还带了个丫鬟,就是刚才园子里掌灯的。” 谢正钦喝了口茶,漫不经心问:“哪个?” “眉眼精致的那个。”张诚扭头问:“您觉得她有问题么? 谢正钦莞尔:“就问一两句话,我能看出什么?” “唉,我曾试了她一试,可惜还没问出结果,人就被许氏叫走了。”张诚懊恼相告。 谢正钦登时皱眉,叮嘱心腹:“你别整日试探西院的人,仔细被抓住错处,许氏如今是继夫人,礼法上要敬她。” “一个外室,不择手段做了填房,也配得到敬重?公子乃原配嫡出c是大人唯一的儿子,无论她生多少,都越不过您去!”张诚忿忿不平,嫌恶道:“怀胎才俩月,男女尚未得知,倒像揣了个凤凰蛋,时时嚷头疼脑热c动胎气,偏偏大人宠信她!元宵时,您尚未出孝,小玉分明是西院的人,奉命爬床,幸而事败,否则该如何收场?唉,大人竟不许彻查,不了了之。” 谢正钦捏了捏眉心,叹道:“许氏连夜杖毙了小玉,死无对证,她次日获诊喜脉男人没有不重视子嗣的。” “倘若她一举得子——” 张诚神色惴惴,旋即振奋,咬牙说:“即使她一举得子也无妨!您十三岁考取秀才,待秋闱得中,就是举人了,再考两场便能授官。许氏生的儿子,哼,拍马也赶不上!” “你说得可真轻巧。” 谢正钦忍俊不禁,“秋闱c春闱人才济济,张榜之前,谁敢夸下海口?到时名落孙山,岂不叫人笑话。” “公子的才华有目共睹,定能高中!”张诚坚信不疑,他还要开口,房门却被敲响,来人柔声告知: “公子,奴婢小莲,您的热水备好了。” 谢正钦隐隐皱眉,朝张诚递了个眼神,后者扬声回应:“小莲,传吧,我一会儿就伺候公子沐浴。” 顿了顿,门外女声又说:“诚哥,我给公子熬了醒酒汤。” “不用,公子刚喝了醒酒茶。” “好,那我先去浴房等候。” 烛光摇曳,窗外传来风声,书房寂静了半晌。 “阿诚,你说小莲是怎么想的?”谢正钦把玩碧玉镇纸,手指修长有力。 “这她吧,小的不太清楚。”张诚摸了摸鼻子,含糊地说:“咱们南院的四个大丫鬟,是夫人在世时亲自挑的,默许为通房,如今阿云病死c袖儿和芸香外嫁,只剩小莲,她坚持耗着,估计仍在等您。” “我一个也没碰过。” 谢正钦难以理解地感慨:“对女子而言,嫁为正妻,难道不比没名没分强?” “道理是没错,可姑娘家的心思,谁知道呢。”张诚不便深谈,转而提醒:“现在院里只有一个大丫鬟,继夫人想必还会布眼线进来的。” 谢正钦冷静教导:“无妨,若查出不妥的,设法打发了她。” “是!公子,热水该凉了,请去浴房吧。” 南院一片祥和,刚忙完回房的乔瑾却被继夫人叫了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四章 时隔半月,再度踏进西院,正屋内十分暖和,角落的青瓷方炉内飘出馥郁桂香。 “奴婢乔瑾,见过夫人。” “免了。”许佩兰神色淡淡,鎏金手炉放在膝上,她双手捧着,其亲信李小姗坐在脚踏上,心不在焉地绣虎头鞋面。 乔瑾起身,并不清楚对方为何传唤。 “规矩学得怎么样了?”许佩兰慵懒问。 乔瑾讷讷答:“管事嬷嬷仔细教了,但涉及太多,奴婢尚未记牢。” “无妨,日子长着呢,慢慢琢磨吧。” “是。”乔瑾福了福身。 许佩兰平和问:“你进府也有几日了,可知道丫鬟按例都要分房的?” 乔瑾呼吸一顿,谨慎答:“奴婢听嬷嬷提过。” “那,你想伺候哪位主子?”许佩兰昂首,下巴尖翘,涂了蔻丹的指甲在烛光下异常鲜艳。李小姗斜斜一睨,嘴角泛起冷笑。 乔瑾一怔,隐隐有些不安,中规中矩表示:“但凭夫人分派,奴婢全无异议。” “这就对了。”许佩兰颔首,仪态万千地歪靠引枕,又问:“今儿你遇见公子了?” 难道夫人暗中派人监视公子?乔瑾惊疑不定,从容应对,“入夜前,奴婢在园中掌灯,偶遇回南院的公子。” “他怎么样?” “嬷嬷说不许直视主子,奴婢就没敢抬头,所以”乔瑾怯生生,含糊带过难题,趁机观察继夫人对原配嫡子的态度。 “呵,你倒守规矩。”许佩兰似笑非笑,冷淡道:“好生当差,下去吧。” “是。”乔瑾满腹疑团地屈膝行礼:“奴婢告退。” 待仅剩主仆二人时,李小姗迫不及待开口:“夫人,您瞧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儿,奴婢没说错吧?乔瑾只怕是个祸害。” 许佩兰面无表情,硬邦邦问:“大人真是那样说的?” “千真万确!” 李小姗忧心忡忡,详细透露:“大人先是夸她‘可怜见的’,次日则问‘那小丫头怎么没跟着你’,今天又引得公子止步交谈!倘若故意,便是居心叵测,若是无意,就更了不得了呀。” “知道了,我自会处理。”许佩兰手抚小腹,脸色阴沉沉,喝道: “去,速传王茂兴来见!” 身无分文,寸步难行,幸而月底将近,谢府富甲一方,小丫鬟可得半贯月钱。 清晨,乔瑾一边清扫庭院边筹划如何用钱,正忙着,突有相熟的丫鬟阿荷跑前告知:“小乔,别扫啦,王管事找你呢,快去西园听风榭。” 乔瑾脸色一变,紧张问:“哪个王管事?” “王茂兴c王大管事呀。” 呸! 乔瑾紧握笤帚,把厌恶深藏心底,勉强笑答:“知道了,我这就去。” “去吧,早饭我会帮你拿两个馒头。” “多谢。” 早膳前后,西园少行人,三月春风似剪刀,令草木褪去素裹银妆,萌芽在即。 “小乔?” “喂,站住!” 王茂兴快走几步,于听风榭前拦下乔瑾,东张西望后,扯着胳膊把人拎到僻静假山后。 乔瑾被拽得踉跄,使劲挣脱,接连后退几步,浑身戒备。 “哟?”王茂兴抚着下巴,歪头冷笑:“几天没见,你胆子肥了许多啊,老子几次叫你,你居然扭头就跑!” “什么?那不可能。”乔瑾自然不承认,搪塞解释:“兴许是隔得远没听见。” “少敷衍老子!”王茂兴怒目圆睁,上上下下打量亭亭玉立的少女,眼里逐渐流露别样意味,兴致勃勃说:“当日在西岭镇牙行,老子一眼就看中了你果然!才养了个把月,就长开了好些,真是个美人胚子,只可惜偏瘦。” 世上没有哪一个闺中少女喜欢被淫徒露骨调戏,乔瑾忍了又忍,语调平平问:“不知王管事有何吩咐?还请直言。” “这就不耐烦了?”王茂兴蓦地拉下脸。 两人无声对峙瞬息,乔瑾深吸了一口气:“奴婢只是不敢耽误您的时间。” “哼。”王茂兴脸色略缓,碍于场合不能动手动脚,便压低嗓门痛斥:“忘恩负义的东西!若不是老子买你进谢府,你要么冻死饿死c要么被牙婆卖进妓院,休想衣食无忧地做大户丫鬟!” 一是一,二是二,你屡次仗势欺侮于我,连死人也气活了!受辱的过往历历在目,乔瑾永生难忘。 王茂兴见对方默然垂首,误以为服软,遂表明目的:“今儿找你,是交代一件要紧的事。” 任务终于来了? 乔瑾忙抬头问:“什么事儿?” “你规矩学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该去伺候主子。”眼见日上树梢,王茂兴有事在身,遂难得正形,严肃嘱咐:“可你的来历欠妥,西岭镇闹过瘟疫,人人闻之色变,倘若府里知晓,必定当场撵人。” 乔瑾颔首赞同,谢府是眼下的唯一寄居地,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既然对方主动提及,她便直截了当问:“您可有对策?” “卖身契在夫人手里,旁人见不着,假如被问起,你就说自己父母是四处耍杂技为生的,双亲病故后卖身为奴!” 我的卖身契在夫人手里? 乔瑾眼睛一亮,继而一黯,暗忖:丫鬟自提赎身,成算有多大呢?估计难。她魂不守舍地应答:“我记住了。” “机灵点儿,别给西院抹黑,更别连累老子,否则后果你知道的。”王茂兴颇为感慨,叹道:“哎,当日若非喝得半醉,老子断不敢横穿西岭镇,如今想想咱们也是有缘。” 有缘? 乔瑾啼笑皆非,只当没听见,试探着打听:“那,我会被分去哪儿呢?” 王茂兴一挥手,卖关子道:“别急,等着吧,没准儿就你是个有福的!”语毕,他匆匆离去。 有福的?乔瑾实难认同,她原地出了好一会儿神,才饿着肚子走进听风榭。 巳时中,上衙门点了个卯的谢衡回府,径直踏进西院正屋。 “大人回来了,今日忙不忙?”许佩兰笑盈盈迎上前。 “我只是捐的闲散小吏,不过每月几次点卯而已,无甚可忙。”谢衡悠游自得。 许佩兰柔声道乏:“到底是辛苦了。小姗,快上茶。” “是。” “孩子今日怎么样?”谢衡眯着眼睛仰脸,张开双臂,以便侍女脱外衫。 李小姗奉上茶,许佩兰亲自接过,双手递到丈夫手中,手抚小腹羞涩说:“与往常一样。” “记得常请大夫诊脉,切莫再大意了。”谢衡关切叮嘱,他扭了扭脖颈松筋骨,惬意横躺矮榻,两名侍女立即上前,跪地为揉捏捶腿。 许佩兰抽出帕子,按了按鼻翼,斜瞥一眼丈夫,道:“小姗,去瞧瞧午膳,公子爱吃的几样千万要备上。” “哎,奴婢这就去,”李小姗福了福,眼底眉梢透出三分期待,轻快出屋。 矮塌上的谢衡立即扭脸,问:“钦儿要来用午膳啊?” “今儿逢五呀,惯例要聚的。”许佩兰掩嘴轻笑,顺势告知:“对了,二姑娘着凉身子不适,妾已请大夫看诊,她正静养,来不了了。” “哦。”谢衡一拍额头:“人老了,越来越没记性,前阵子连钦儿出孝的日子也忘了!” “大人诸事繁忙,公子定能谅解的。” 谢衡闭目养神,沉声说:“你是长辈,别口口声声称‘公子’,听着不成体统。” 许佩兰垂眸咬唇,半晌,才强笑解释:“大人的意思,妾明白,但做了填房的人,如何敢在姐姐所出的嫡公子面前充长辈?况且,妾年纪轻,就更不宜端架子了。” “唔。”谢衡颔首,温和叮嘱:“但礼法终不可废,钦儿一贯懂事,你别多虑。” “妾记住了。大人教导有方,众亲友谁不知道公子孝顺呢?”许佩兰语气真诚,满怀希冀道:“钦儿已出孝,正全力以赴准备秋闱,万望列祖列宗庇佑他高中c光耀谢家门楣。” “哈哈哈,没错!” 谢衡被说进心坎里,笑起了眼尾皱纹,手捋短须说:“我正要提醒你一件事呢!从明日起,翰山书院的潘老将登门教授钦儿功课,直至七月中,切莫怠慢了他。” “那是自然。”许佩兰欣然点头,欲开口,门外却传来通报声: “启禀大人c夫人,公子到了。” “快叫他进来。”谢衡心情畅快。 须臾,谢正钦进入,端正行礼:“儿子给父亲请安。” “快快起来。”谢衡抬手虚扶,独子稳重俊朗,为人父亲的难掩自豪之色。 谢正钦站直后,沉默朝继母略微一颔首,权当问候,此举可算失礼,但谢衡视若无睹,许佩兰只得忍气提议:“咱们边吃边聊吧?一会儿饭菜该凉了。” “走。”谢衡亲密搀了一把儿子手臂,父子俩前后脚迈出门槛,许佩兰跟随在后。 席间,山珍海味摆了整桌,父子对坐,许佩兰几乎没沾椅子,全程伺候丈夫用饭c劝继子吃菜,贤惠备至。 “钦儿,为父请下了翰山书院的潘老,秋闱前,你读书要加倍地用功。”谢衡慈爱叮嘱。 “是。”谢正钦恭敬应承后,正色询问:“父亲,我听说,方老大人告老还乡了?” “你听谁说的?” 谢正钦如实答:“前几日荣二过生,邀我出席了。” “我就知道。消息是对的,方家公子留京任官,方老领着妻女,车驾不日便可抵达临城。”谢衡搁筷,端起酒杯,调侃问:“你想拜师啊?” “方老乃二甲赐进士出身,考取庶吉士后留馆任编修,学富五车的清贵翰林,满城学子都想拜师,怕只怕老先生不收弟子。”谢正钦坦荡荡,大方请示:“倘若您同意,儿子也想试试。” “为父岂有不同意的?你尽管一试!”谢衡乐呵呵,许佩兰忙表态:“拜礼我会尽快拟好单子,到时请大人过目,以保妥当。” 谢衡朝继妻一笑,有些头疼地告诉儿子:“方家世代书香c久迁京城,咱们家只你祖父与之略有交情,可惜老人家已逝世,那点子交情也没了,如今想要结交,恐怕不容易。” “既是祖父故友,那我不宜独自登门拜访,还望您抽空同往。”谢正钦立即邀请。 “可以。” 每当谢氏父子交谈时,许佩兰总难插话,郁愤之余,越发渴盼自己一举得子!她和谢正钦明里暗里交手数回,每月却要团聚用饭几次,真真是折磨。 饭毕,三人返回正屋闲聊。 谢正钦打算喝一杯茶就回房温书,但就在他告辞前,许佩兰忽然提出:“正钦,你院里的大丫鬟只剩杨莲,她又是该配人的年纪,伺候不了多久,为此府里新选了几个,待会儿你亲自看看,早些把空缺补上,免得无人使唤。” 谢衡喝茶的动作一顿,隐隐内疚地注视儿子,后者随意道:“丫鬟而已,安分守己的就行了,我不挑剔。” “安分守己”四字,犹如鞭子,瞬间抽红了继夫人的脸。 抛开元宵夜爬床未遂被杖毙的眼线,许佩兰迅速镇定,恳切说:“你放心,新进下人都是严格教过规矩的。” “那就好。”谢正钦心平气静。 无人接腔,屋内一片寂静。 半晌,谢衡不轻不重一撂茶杯,吩咐继妻道:“左右也是闲着,你把合适的丫鬟们叫来,我给钦儿挑!” “这”谢正钦一愣,诧异地劝阻:“此等琐碎家务,岂敢让您劳神?” “事关你能否安心读书应举,为父必须管一管。” “是。”谢正钦无法推辞,只得起身陪同。 “大人的眼光是最好的。”许佩兰得意于自己对丈夫的了解,含笑吩咐传人。 不消片刻,正屋阶下便站了六个丫鬟,装扮一致,静候被挑选。 选上了的分去哪儿?落选的呢? 乔瑾排在末尾,忐忑不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五章 谢衡身穿绛紫长袍,负手打量待选的丫鬟们,问:“这六个人,底细清不清楚?来历清白么?” 这话自然是问主妇。许佩兰早有准备,从容不迫答:“您放心,她们中的左三是家生女儿,其余买自清白人家,底细都是清楚的。” “身体可健康?” “已让大夫查验,并无疾病。” “唔。”谢衡点点头,缓步下台阶,围绕六人逐一审视。片刻后,他挑了个体格结实的,吩咐道:“你,说两句话听听。” “是c是。”那丫鬟含胸缩肩,结结巴巴开口:“奴婢娟儿,父母是府里庄子上的,今c今年十六岁了,姓王——”她话音未落,已□□脆打断: “不好,口齿不清晰。”谢衡下巴一点,又挑了个白胖的圆脸问:“你的模样挺讨喜,多大了?” “奴婢二十岁。” 谢衡顿时皱眉,回头问:“这快要配人的,叫来做什么?” 许佩兰的银红裙摆一晃,正色解释:“我是看她机灵勤恳c手脚麻利,虽然年纪大了些,但很让人省心。” “不妥。”谢衡摇摇头,脚步再往前。 乔瑾最晚入府,位列队尾,家主对丫鬟随意评头论足,令其相当不是滋味,深感为奴为婢的悲哀,活得毫无尊严,甚至不像人。她盯着地面,眼里不时飘过绛紫长袍和银红裙摆,却无一次停留。 谢正钦则决定随机应变。他随父亲走下台阶后,便在一旁观看,耐心听父亲和继母一问一答。 又片刻后 “钦儿,”谢衡头也不回地问:“你觉得这个怎么样?知根知底的家生子,用着放心。” “您做主即可。”谢正钦靠近两步,粗略打量:只见被选中的丫鬟凹凸有致,粉面含羞颇有姿色,毕恭毕敬。他收回眼神,平静表示:“儿子并无异议。” “好。”谢衡愉快一挥袖:“那就这个了!秋月,以后千万要好好伺候公子。” “奴婢遵命。”郑秋月屈膝,难掩欣喜。 “务必用心服侍,若有差池,非但你,连你的父母也不轻饶!”许佩兰附和告诫,并催促:“一会儿你就收拾收拾,上南院去。” “是。”郑秋月脸颊泛红,强忍着不看气宇轩昂的公子。 谢正钦敏锐察觉许氏和郑秋月之间的眼神往来,登时警惕——元宵节他尚在守母孝,却险些被婢女爬床摧毁声誉,前车之鉴,不可不防。 只选一个?那我们分去哪儿? 前路茫茫未可知,乔瑾迷惘嗟叹之余,渐渐饿得烧心:她的早饭被王茂兴搅了c午饭尚未下肚,与同伴在听风榭等候近两个时辰才被传见,期间水米未粘牙。 饥饿使人手脚发软,站不成笔管条直,正当乔瑾咬牙硬撑时,眼里忽然出现一片竹青绣云纹的锦袍,耳畔听见年轻公子问: “怎么有个这样瘦小的?” 许佩兰悄悄瞟了一眼丈夫,状似随口地解释:“她家贫苦挨饿,刚买进府月余,过阵子就养胖了。”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谢正钦俯视,看见对方的秀发编成齐整辫子,辫梢系着红绒绳。 “奴婢乔瑾,十四岁。” “抬起头来。”谢正钦又问:“你会做些什么?” 乔瑾依言抬头,仰望剑眉星目的翩翩俊公子,可惜她饿得心浮气短,满脑子全是食物,且有意远离纷争,便憨憨答:“烧水煮饭c端茶扫地c浇灌花草喂雀儿——” “行了!你可真实在。”谢正钦目不转睛,深深地望进一双翦水双眸,惊讶于眼睛能如此清澈有神! “你看她顺眼啊?”谢衡的笑脸僵了一僵。 “挺有趣儿的。” “哦?”谢衡注视白皙秀丽的乔瑾,念及独子难得露出欢喜之色,他迟疑地提醒:“但她才刚进府,伺候人恐怕粗手笨脚的。” “是啊。”许佩兰歉意一笑,蹙眉说:“我原是顺便叫她上来,准备派去茶房看管炉火的。” 乔瑾目视鼻尖,屏息接受质疑。 “端茶倒水的小丫头而已,无需聪明伶俐,刚才不是说已经调/教过了?难道有什么问题?”谢正钦挑眉,疑惑望向继母,后者下意识摇头:“没有!她们都懂规矩的。” “懂事就好。”谢正钦看着个头仅及自己心口的豆蔻少女,觉得比身姿曼妙的郑秋月顺眼多了。 罢了罢了,这个赏给孩子吧! 打消了隐晦意图,谢衡暗感遗憾,面上和蔼地说:“既然你觉得有趣,那带她回南院便是,闲来解解闷儿。” “小乔,还愣着做什么?”许佩兰如愿以偿,把郑秋月和乔瑾都塞进了南院——儿子屋里的丫鬟,做父亲的不便下手,总算除掉两个麻烦! 我被分去南院当差了?乔瑾有些不敢置信,她原以为瘦弱的自己会被嫌弃,但上头已商议定,下人只有从命,便屈膝道:“奴婢今后一定用心做事。” “秋月c小乔,你们下去收拾吧。”许佩兰搭着心腹丫鬟的手,笑问:“大人,那剩余的——” “你看着办!我书房里还有事儿。”谢衡不耐烦地打断,他拍拍儿子肩膀,带领去书房,边走边说:“钦儿,先挑两个使唤着,待日后有了好的再给你送去,以免外人看南院太冷清。” 谢正钦低声说:“前三年是守孝,理应清静哀思,忌嬉闹作乐。” “你做得很好!”谢父大力肯定,话音一转却说:“但你十七岁了,若非守孝与应举,亲事早已定下。” 谢正钦会错了意,立即摇头:“秋闱在即,我想先把亲事放一放,免得分神。” “我儿一贯自律好学,为父从不担心你的课业。” 谢衡失笑摇头,索性直白叮嘱:“正钦,你母亲去得早c外祖家又离得远,清心寡欲守孝三年,屋里连个通房都没有,因此我做主挑了秋月,你只管用,其余一概有老嬷善后,绝不影响日后议亲。” “什么?” 谢正钦止步,瞠目结舌半晌,才无奈说:“您未免太为儿子着想了。” “为父是看你时常演练拳脚骑射c出城打猎,精力旺盛非常,怕你憋坏了身子。”谢衡语重心长地坦言。 谢正钦哭笑不得,低喊强调:“我那只是在强健体魄!” “人皆有七情六欲,到了年纪的男人,不宜过分隐忍。”谢衡自认教导得当,末了严肃告诫:“但是,切不可贪/欢纵欲!” 谢氏父子秘密交谈,外人一无所知。 西院上房前,乔瑾提着小包袱等候,待羞红了脸的郑秋月出来后,才轮到她被谢夫人训导。 “公子竟然看上你,真叫人意外。”许佩兰端坐上首,慢悠悠喝茶,说:“许秋月为通房,是我和大人共同的意思,但你是公子亲自挑中的,少不得也许为通房。” 通房? 犹如晴空降下一道焦雷,震得乔瑾脸色发白,连饥饿也忘了,她抱紧包袱,止不住地胡思乱想:我这身子才十四岁,怎么能况且,通房没名没分,召之则来挥之即去,夜里陪床白天捶腿,一个不慎就挨打挨骂,何其可怜? “不过,”许佩兰换了个坐姿,威严告诫:“公子正忙于应举,此乃一等大事儿,严禁丫鬟献媚打搅!记着,只有他要你的,他读书,你就离远些,明白吗?” 乔瑾陷入了沉思,久久未回神。 小丫头一声不吭,许佩兰沉下脸,昂首喝问:“你这是什么态度?” 乔瑾猛地回神,忙答话:“夫人息怒,奴婢只是太惶恐,一时间吓住了。” “哼。”许佩兰嗤笑一声:“你惶恐什么?” 乔瑾心中不安,故意怯懦说:“奴婢才进府月余,正如大人所言,笨手笨脚,哪里配伺候公子呢?” “无妨,兴许公子就喜欢笨手笨脚的,日后细心服侍吧。”许佩兰举起帕子掩嘴,打了个哈欠,往后一躺,眸光锐利,微笑说:“南院事多人少,当差必然辛苦,往后每月除定例之外,记得回这儿,我许你领双份儿钱。” “啊?” 她这算什么?收买丫鬟?乔瑾满脸疑惑。 “往后你照我说的去做,好处少不了。”许佩兰顿了顿,眼神幽深,冷冷道:“但,若敢抗命你尽管试试!” 乔瑾浑身一凛,为了活着走出西院,只能先答应:“不敢不敢!您的意思,奴婢明白了。” “还有,此事不可外道,省得其他下人眼红。”许佩兰气定神闲,仿佛只是交代一件稀松平常的琐事。 “是。” “下去吧。” 乔瑾告退后,惶惶不安,暗忖:密谈无凭无据,假如将来出事,继夫人肯定矢口否认,反正如王茂兴所言:谢府有的是银子买奴婢!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 清晨,南院观星亭上凉风习习,开阔幽静。 张诚站在栏杆前俯瞰园林,困惑问:“公子,一个郑秋月已经够麻烦了,您为何还主动讨了乔瑾?” “她们一个家生子个外地买的,毫无交情,无论同是奸细或其中之一,相处起来都更容易暴露罪行。”谢正钦提笔蘸墨,写得一手工整有力的馆阁体。 “哎,尽快暴露吧,以免咱们日夜提防!”张诚扒着栏杆,监视远处正浇花的两个丫鬟,小声嘀咕:“秋月长相妖娆,小莲说她惯会偷懒,很不让人省心,而且每次见了您都脸红,忒明显了!” 谢正钦全神贯注写字,任由奶娘的小儿子念念叨叨,他俩相差两岁,自幼相伴长大,情谊非同一般。 “小乔倒挺乖巧,除了嘴笨手拙,暂未发现不妥。”张诚喃喃评价。 谢正钦嘴角泛起一抹笑,意味深长问:“阿诚,你当真觉得她嘴笨手拙?” “怎么?”张诚一愣,快步走向书桌,小声问:“难道您知道什么?” 谢正钦搁笔,满意浏览墨迹未干的文章,毕竟才十七岁,再稳重也有起玩心的时候。此刻他写完了功课,心血来潮,附耳教导心腹半晌,叮嘱道:“依计行事,你叫她上来,试一试便知。” “好嘞!”张诚斗志昂扬,兴奋下去找乔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六章 “小乔!” 正蹲地浇花的乔瑾闻声起立,扭头一看是张诚,忙迎上前问:“诚哥有何吩咐?” “我急着去前院,你到茶房要些漓泉水,供摘星亭沏茶用!”张诚依计行事,丢下话转身就走。 “稍等!”乔瑾从未取过泉水,特地追问:“漓泉水是吗?” “对。”张诚头也不回地答。 临时被派了新差事,乔瑾放下花浇,转身却撞上秋月,后者关切问:“我听见诚哥吩咐送泉水上摘星亭,一来一回远着呢,你人小力单,不如我去吧?” 乔瑾微微一笑,委婉拒绝:“我倒是很想请姐姐帮忙,可又不敢,怕诚哥知道了怪罪。” “这有什么的?诚哥一贯大人大量,你多虑了。”秋月不以为然,竟抬脚就走向茶房。 “且慢!” 谢府的管教嬷嬷极严厉,乔瑾是真切担忧被误会偷懒,假如当众挨骂挨打,多难堪!思及此,她忙追赶,快步走到秋月前头,承诺道:“姐姐先浇着花儿,我送完了泉水马上回来。” “小乔!”秋月咬唇,挫败地拎起花浇。她知道自己被防备着,却只能佯装不知,日渐烦躁。 一刻多钟后 乔瑾手提一壶泉水,拾级登上假山,于摘星亭前喘匀了气息,飞快环视一眼: 只见亭内宽敞明亮,四面竹帘卷起,引得春风流连涌动,东边一书架塞得满满当当,谢正钦身穿牙色夹袍c以紫金冠束发,正伏案疾书。 乔瑾定定神,屈膝禀报:“公子,泉水送来了。” 谢正钦自顾自忙碌,头也不抬地吩咐:“沏龙井茶来。” 乔瑾望向角落,那桌上有风炉和茶具,沏茶乃丫鬟的分内职责,她提着水壶边走边答应:“是。” 谢正钦气定神闲,不时抬头,审视小丫鬟先扇风炉煮滚水,再从贴着名字的一堆罐中挑出龙井,而后清洗茶具,有条不紊,轻巧娴熟。 转瞬,山下传来一阵脚步声,张诚额头冒汗地踏进亭中,从袖筒里掏出一纸卷,挥动说:“公子,礼单取来了!大人定下后日清早去方府,让您准备准备。” 谢正钦搁笔,伸手道:“我瞧瞧。” 张诚递上单子,抬袖擦汗,大方旁观忙碌沏茶的小丫头。 滚水一冲,激发悠长茶香,沁人心脾,乔瑾倒了一盏,双手端起,行至案旁奉上:“公子,请用茶。” 谢正钦放下礼单,接了茶,只一闻便皱眉,沉声问:“怎么是这个味儿?不是琅泉水么?” 琅泉水? 可诚哥交代的是漓泉水。 乔瑾一愣,下意识看张诚,岂料后者倏然变脸,并昂首质问:“小乔,你用的是什么水?” 乔瑾茫然据实答:“漓c漓泉水。” “唉呀!”张诚唉声叹气,忿忿责备:“我明明叫你取琅泉水,为何自作主张换了?公子一向只喝琅泉的。” 谢正钦垂首静听,轻轻摇晃碧绿茶水,一口没喝。 “我”望着理直气壮的张诚,乔瑾手足无措,若非记得清清楚楚,她险些怀疑真是自己粗忽了。 “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头一回伺候茶水就出岔子!”张诚丝毫不客气。 ——他究竟是忙中不知不觉说错了?还是故意刁难人?但无论内情如何,眼下我得先认错,以免挨罚。 乔瑾逐渐冷静,稍作思索后,隐忍下跪,诚惶诚恐道:“公子,奴婢糊涂没记性,求您看着是初犯,开恩饶恕一回吧!”语毕,她咬牙重重磕头,磕得倍感酸涩苦闷。 “哎?”张诚吓一大跳,故作的刻薄荡然无存,讪讪缩了缩脖子。 谢正钦也一愣,他搁下茶盏,皱眉说:“这遭免了,下不为例。” “多谢公子宽宏大量。”乔瑾松了一口气,虽跪地,却腰背笔挺,为弥补而请示:“茶房里备有琅泉水,您是否——” “不必。泉水而已,尝一尝漓泉也无妨。”谢正钦打断后,目光落在对方红肿的额头,顿了顿,依计询问:“但漓泉沏龙井却不妥,还有什么茶呢?” 乔瑾竭力压抑愤懑,详细答:“还有碧螺春c庐山云雾c岩茶和毛尖。” 张诚精神一震,听完两眼放光。 谢正钦点点头,后靠椅背,好整以暇问:“你识字?” 糟糕! 乔瑾脸色一变,猛地忆起那堆贴字罐,仓惶与谢正钦四目相对,暗骂自己大意露馅! “小乔,管教嬷嬷说了,你自称不识字。”张诚一字一句提醒。 谢正钦不怒而威,平静指出:“你要么识字,要么懂得辨别茶叶。” 摘星亭建于高处,十分幽静,风一吹,竹帘喇喇作响,于焦虑者听来很是刺耳。 乔瑾当然识字,还写得一手娟秀小楷。她真正的父亲是高校文学院教授,乔父爱护患心脏病的女儿,从小指导其勤练书法,以修养性情。恰巧,此朝的字体她都接触过。识字是本能,藏得住一时藏不住一世,迟早会暴露。 “小乔,公子问你话呢,快快回答!”张诚扬声催促。 绞尽脑汁半晌,乔瑾字斟句酌地解释:“回公子的话:奴婢不懂茶叶,仅认识的几个字乃家父所教,自知愚蠢粗鄙,岂敢卖弄?万望公子谅解。” “读书识字,原本没什么,还是好事儿。你错在不应该撒谎隐瞒。” 乔瑾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谢正钦屈指叩击楠木扶手,淡淡说:“你既不糊涂,更不愚蠢。前几日,你和秋月分别回西院,怕是都做了耳报神吧?” 这时,张诚以为乔瑾又会磕头求饶,可他却目睹对方颔首承认! 谢正钦面无表情,眼神冰冷,缓缓说:“你好大的胆子。” “几日前,奴婢确实回了一趟西院。”乔瑾心一横,破釜沉舟,和盘托出:“夫人问了公子的日常起居和课业。” 谢正钦坐直了,沉声问:“你是如何回话的?” “她是夫人,做丫鬟的本应据实答,但您放心,不该说的奴婢统统答‘不知情’。”乔瑾不闪不避,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眨不眨,明眸水亮。 张诚惊呆了,迷惘半晌,慌忙跑到亭边警惕四顾,以防有耳目窥听。 “你在南院当差,却c却私自——”谢正钦竟语塞,他捏了捏眉心,拍案怒斥:“可恶至极!” 乔瑾咬牙撑住,心思转得飞快。 “说!”谢正钦虎着脸,喝问:“倘若许氏问起今日之事,你打算如何作答?” 当今以孝治天下,嫡子却直呼继母为“许氏”,由此可见,双方关系实在欠佳。 乔瑾冷眼旁观月余:谢公子才名在外,前途不可限量,且南院赏罚分明c秩序井然,许多下人渴盼能为继任家主效命——最重要的是,此处不容王茂兴一类插手踏足! 良禽择木而栖,我虽非贤才,却迫切需要一个安稳借宿地。 箭在弦上,原就有所抉择的乔瑾豁出去了,坚定表态:“从今往后,奴婢只听公子吩咐,甘愿为您效犬马之劳,若有半字虚言,天诛地灭!” 谢正钦长到十七岁,从未见过如此痛快叛主投诚的丫鬟,着实吃了一惊! 久久无人开口,张诚挠挠头,欲言又止。 谢正钦起身,居高临下问:“你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 “知道。”乔瑾毅然决然。 “为什么?” 乔瑾长身跪立,万分诚挚地解释:“奴婢因贫困卖身葬父,不敢奢望什么,只求片瓦遮身c寸土落脚c有口饱饭吃。如今进府月余,虽许多事不懂,却由衷佩服公子品格,故厚着脸皮求效忠。” “你就不怕西院的手段?”谢正钦目光炯炯。 乔瑾敏锐察觉对方态度缓和,暗中欣喜,坦言相告:“正是因为害怕,我才惶惶不可终日c急欲脱离险境,谢谢你那天多挑了一个丫鬟——” “掌嘴掌嘴!”张诚终于回神,皱眉提醒:“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公子面前,丫鬟岂能满口的‘你’c‘我’?” 乔瑾一怔,慢腾腾举起巴掌,鬼使神差地仰视谢正钦,流露恳求之意。 “罢了!起来吧。”谢正钦一挥袖,有些烦躁地入座。他始料未及,原意只是闲来试探,谁知变成眼下这局面。 “多谢公子!”乔瑾大喜,端端正正磕了个头,庆幸自己勉强过关。 张诚叹为观止,他取出事先藏匿的泉水,重新沏茶奉上。 谨慎的谢正钦这才放心喝茶,漫不经心问:“那,和你一同分来的丫鬟呢?” 乔瑾坦率答:“秋月姐姐吗?奴婢与她初识,交情甚浅,尚不了解。” 谢正钦颔首,忽有一阵强风袭来,卷起桌上的功课和礼单,打着旋儿落地。 不消吩咐,乔瑾主动蹲地捡拾,叠好了送回桌面,以镇纸压覆。 谢正钦沉默瞥视,慢条斯理喝完一盏茶后,他意兴阑珊地说:“仅凭一面之词,无法令人信任。你一个小丫鬟,即使做了眼线,也只能传递些日常琐碎,无足轻重。 ” 他在暗示我上缴投名状吗? 乔瑾垂首沉吟,素白手指捋顺耳畔被春风吹乱的短发,好一会儿,她谨慎开口:“奴婢知道一件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七章 谢正钦提笔,饱蘸浓墨,兴趣缺缺问:“何事?” “奴婢曾听王茂兴王管事醉酒念叨:他奉命下英州,盘桓月余,寻一户陈姓人家,提及‘穷酸书生痴心妄想’c‘旧时婚约’‘退亲’等字句,但不知具体指的什么。”乔瑾当机立断,卖了仇人当投名状。 “退旧时婚约?”谢正钦笔尖一停,皱眉又迅速舒展,转而问:“你是怎么被王茂兴买下的?” 忆及与凶狠淫/徒同车赶路的凄惶日夜,乔瑾恨得牙痒痒,黯然答:“家破人亡,走投无路卖身葬父,被王管事从牙行挑中了。” 谢正钦半信半疑,沉腕运力,洒脱草书一挥而就。 “小乔,”张诚心血来潮问:“继夫人许了你什么好处啊?” “无非钱财。”既已择定前路,乔瑾不再徘徊,坦言相告:“她说南院事多人少c不易伺候,许我领双份月钱。” “哎,那你岂不是能领一两?”张诚敌意渐退,因着故意刁难了人,还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呢。”乔瑾摇摇头,叹道:“我被叫回西院时,几乎一问摇头三不知,无功无禄,半贯钱就飞了,夫人改称等年底一并发。” “哈哈哈~”张诚乐不可支,笑得咧出两颗尖虎牙,不屑道:“别傻啦,她必定是哄你的!” 乔瑾点点头,发现谢正钦虽然板着脸,但眼底分明露出笑意,威严说:“半贯钱而已,阿诚,去取——” “公子!”乔瑾清醒且克制,恳切婉拒:“奴婢今日莽撞急躁,您却宽容未予责罚,已是天大恩德了。” 谢正钦挑眉,奇异问:“你不想要赏赐?” “想,但无功不受禄。”乔瑾眸光清澈,郑重其事,认真说:“希望有朝一日,奴婢能切实为公子做些什么,到时再问心无愧地领赏。” 张诚不由得刮目相看,暗叫一声“好”。 肤色白皙的丫鬟额头磕得一片红肿,十分刺眼,谢正钦凝视瞬息,莫名不自在地别开脸,沉声说:“既如此,我就给一次机会,南院历来赏罚分明,你好自为之吧。” “多谢公子。” 顿了顿,谢正钦缓缓叮嘱:“日后许氏传唤,你照常去见,随机应变,不必以身犯险,西院手段阴毒下作,估计你已经见识过了。” 乔瑾自是后怕不已,慎重答:“奴婢明白该怎么做。” 谢正钦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末了道:“下去吧。” “是。”乔瑾屈膝行礼:“奴婢告退。” 须臾,谢正钦起身行至亭边,注视小丫鬟的纤瘦背影渐渐消失,沉思不语。 “公子,小乔说的陈姓书生退亲,莫非与许氏有关?”张诚迫不及待问。 谢正钦回神,冷静分析:“先别激动。此线索只是她的一面之词,有待查证;再者王茂兴虽然成事不足,却心狠手辣,即便真与许氏有关,也不能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那,您说该怎么办?” “见机行事。尽快转告你父母,奶娘老练沉稳,自会设法打听,但要提醒她老人家小心。”谢正钦关切叮嘱。 “好!” 谢正钦手扶朱漆雕花栏杆,面现犹豫,似有为难之事。 “公子,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张诚探头询问。 谢正钦眺望天际,拍了拍栏杆,目不斜视地说:“给乔丫头送些化瘀药膏吧,她顶着那额头四处走,岂不等于宣扬我刻薄苛待下人?” “啊?哦,也是。”张诚搓搓手掌,小声嘟囔:“咱们原计划只是吓唬人,谁知道她那般胆小,磕伤了额头。” 谢正钦挥手催促:“去吧。” “是!”张诚一溜烟小跑离去。 与此同时,乔瑾匆匆返回园中,却发现花草均已浇灌c秋月也不在了,她顿感歉疚,脚步不停,忙赶去丫鬟们候命的耳房。 三月末,万物复苏春光灿烂,天晴和暖。 谢府下人的春服尚未发放,乔瑾仍穿着黛绿夹袍,疾走一阵热得冒汗,脸颊通红。她微微喘息,见耳房门敞开,便迈进门槛,扬起笑脸呼唤:“秋月姐——” 然而,屋里不止郑秋月,还有大丫鬟杨莲。她二人对立,秋月缩着脖子,双肩抖动状似哭泣;杨莲却昂首挺胸,满面怒容,循声倏然扭头。 “莲姐姐。”乔瑾立即招呼,她知道对方服侍公子近十年,资格老受重用,是南院大小丫鬟的头儿。 “我叫你浇花,怎么浇上摘星亭去了?”杨莲劈头质问。 乔瑾避重就轻答:“原是在浇花的,但诚哥叫我去茶房提水沏茶用,所以才上了一趟摘星亭。” “那儿是公子读书的清静地,严禁闲杂人等靠近。”杨莲身形娇小,气势却足,她狐疑审视着,又问:“小乔,你的额头怎么受伤了?” 乔瑾不喜被别样揣测,索性摆出了一副羞窘神态,沮丧说:“都怪我无能,沏茶没沏好,自行请罪磕头碰伤的。” “啧,你呀。”杨莲信以为真,撇嘴一笑,转瞬却紧张问:“难道你烫伤公子了?你个死丫头,笨手笨脚,连沏茶也不会,要你有什么用?”说着,她伸手狠拧对方胳膊一把。 “啊——” 乔瑾吃痛,捂住胳膊闪避,忍气解释:“姐姐放心,我只是没能沏出茶香而已,并未烫伤公子。” “哼!”杨莲松了口气,但余怒未消,鄙夷剜了秋月一眼,食指逐个点点,嫌弃道:“你们俩可真是够了!一个秋月,整日涂脂抹粉,妖妖娆娆专会偷懒;一个小乔,笨得只会吃,连沏茶也不懂!” 进南院以来,秋月屡次被杨莲明朝暗讽,委实忍无可忍,她红着眼睛反驳:“我几时偷懒了?你别信口诬赖人。” 杨莲被顶撞得愣了愣,旋即震怒,叉腰呵斥:“你还敢狡辩?” “我浇花儿晒得口渴,回来只是坐着喝了杯茶,你就揪住冷嘲热讽c又骂又打!”秋月倍感委屈,急赤白脸,尖锐质问:“这屋里全是奴婢,试问你比我和小乔哪儿高贵了?” “你c你”杨莲涨红了脸,无话可回。 通房丫鬟相斗,原因很复杂。乔瑾束手无策,不露痕迹地后退两步,以免遭池鱼之殃,小心翼翼劝说:“二位姐姐,都消消气吧,有话坐下说。” 但两人皆盛怒,谁也不听劝。 秋月是府里管事夫妇娇养的独女,脾气也不小,她乘胜追击:“依我看,你才是最懒的!别的活儿全不沾手,一天到晚自作主张给公子送糕点羹汤,十次被退回八次——” “住口!” “伺候公子是我的本分,轮不到你多嘴多舌!”杨莲羞愤交加,一个箭步,扬手就要扇耳光。 乔瑾一惊,冲上前喊:“别打人啊!” 但杨莲手快,“啪”一下,秋月当即捂脸,大哭着奔出耳房。 “你c你站住。”杨莲有些心虚,仓促追赶,两人在门口拉扯。 乔瑾十分为难,伸手也不是c不伸手也不是,正干着急,忽然被人猛推了一把! “小乔!”秋月奋力挣扎,哭着催促:“你快去禀告公子,就说杨莲容不下人c要打死我,请公子撵了我吧!” 乔瑾毫无防备,被推得险些摔下台阶,她踉跄站稳,委婉提醒:“这样妥吗?公子正忙于应举,咱们若是鲁莽打搅,只怕大人和夫人——” “不许去!”杨莲更慌了,嘴硬道:“狐媚小蹄子,谁容不下你了?少胡说八道。” 秋月无视杨莲,纵身一扑,又支使乔瑾,“小乔,你别怕,快去禀报,公子一定会为我们做主的!” 我们? 乔瑾茫然琢磨,她夹在中间,被两人角力推搡,狼狈轻喊:“咱们进屋商量吧,别让人看笑话呀!” 没错,争吵已经引来了几个仆妇和小丫鬟,她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正乱成一团时,怀揣药膏的张诚来寻人了,他目瞪口呆,厉声喝问:“你们这是在干嘛?” “还不赶紧住手,想造反呐?” 杨莲黑着脸松手,秋月头发凌乱,左脸浮起巴掌印,哀哀啜泣。 汗涔涔的乔瑾如蒙大赦,掏出手帕擦拭,被闹得头晕脑胀。 张诚赶苍蝇一般,胡乱挥手:“去去去!都散了吧,这又不是唱戏,看什么看。”围观的人悻悻然,一窝蜂散了。 审视几眼,张诚不确定地问:“好端端的,为何争执?你们谁来说说?” “我——”杨莲刚张嘴,秋月却抢前一步,哽咽表明:“诚哥,都怪我不好,怨不得莲姐姐生气打骂,求您回明公子c撵了我吧!”语毕,她泪如雨下。 杨莲横眉冷目,正要驳斥,张诚却点了乔瑾,开门见山问:“小乔,你来说说缘由,不得隐瞒!” 乔瑾一脸错愕,瞬间被两道眼神紧盯,不由得叫苦,她定定神,歉意表示:“诚哥,抱歉,我回来得迟了些,并不清楚内情。” “当真不知?”张诚逼视。 乔瑾摇摇头:“确实不知。” 小心思毕竟上不得台面,杨莲别扭地说:“其实也没什么,我和秋月拌嘴而已。” “她打我!”秋月哭着叫屈:“若是做错了事挨主子罚,也就罢了,但彼此都是丫鬟,她凭什么——” “够了!” 张诚其实已猜中八成,但世人难免偏私,他正色告诫:“你们都是丫鬟c咱们都是下人,一同伺候公子,平日只需专注分内之事,其它少胡思乱想。我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吧。”语毕,他扭头就走,路过乔瑾时悄悄把药膏朝对方手心一塞。 什么东西?乔瑾困惑捏紧,眼下不便细看,只能先收进袖筒。 三个姑娘,均已疲惫。 “你有本事尽管去告,大不了,一起卷铺盖走人!”杨莲重重踏步离开。 乔瑾曾尝过挨耳光的滋味儿,出于同情,便想宽慰几句,她软声开口:“姐姐——” 熟料,秋月怨恨打断:“谁是你姐姐!”语毕,她冷着脸,一扭腰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八章 通房丫鬟大吵大闹,激怒了南院的管教嬷嬷,众仆被好一通训斥,虽未说明缘故,但人人皆知,私底下议论纷纷。 撕破脸皮后,杨莲和秋月互相厌恶,暗暗较劲,前者待乔瑾热络,后者冷淡。 三百六十行,各有各的艰难,做丫鬟真不容易啊!乔瑾成了大丫鬟斗气的棋子,哭笑不得,只能耐心周旋。 这日天亮,下房的丫鬟们陆续起床,打水洗漱简单梳头。 乔瑾身穿淡绿春装,三两下扎好辫子,握住辫尾的红绒绳朝脑后一甩,清秀素雅。 同住一屋的秋月爱美,总要花好些功夫对镜梳妆。 “小乔,”秋月抿了抿唇,全视对方为毛丫头,冷淡问:“你看我这口脂鲜艳么?” “我瞧瞧。”乔瑾自有考量,从未与对方较真,她凑近打量几眼,直言指出:“太红了些。” 秋月登时烦躁,以湿帕子拭净口脂,而后一摔帕子,恨恨道:“哼,杨莲她自己也天天涂脂抹粉,倒有脸指责我的妆容!” “时辰不早了。”乔瑾忍笑提醒,抻了抻衣摆和裤腿,临走前说:“姐姐肤白,无需真红口脂,用那海棠红的也极美。我先去茶房了啊。”语毕,她拉开房门。 “是么?但海棠红——” 扭头追问的秋月忽然语塞,愣住了,惊讶注视门口: 春日晨光明媚,迈出门槛的乔瑾被刺了一下眼,忙别开脸,并抬手遮挡,那皮肤白里透粉,被绿色衣裳衬得玉一般,明眸皓齿,光彩夺目。 “小乔,你——”秋月唤了一声,对方却已走远,她呆坐半晌,匆匆翻出海棠红口脂,怀着复杂心情,愈发细致地妆扮自己。 卯时末,谢正钦洗漱着装毕,行至偏厅,落座用早膳。 “公子,礼盒和马匹都备好了。”张诚大踏步走进,将松绿长匣放在角落条案上,笑道:“方三公子真够文雅的,办了个品兰诗社,广下帖子,估计请了半城的公子哥儿。” 谢正钦用膳一向不喜人布菜,他盛了碗粥,说:“上回拜访方老,他当时就给我递了请帖,估计是刚回家乡,想交些朋友。” “小的觉着他那性情像荣二公子,最是爽朗健谈,平易近人。” 谢正钦莞尔:“今日荣二肯定也出席,拭目以待吧。” “但他的父亲不苟言笑,待人接物淡淡的,唉,也不知愿不愿意收您为弟子。”张诚愁眉苦脸。 谢正钦倒看得开,一本正经说:“你想想:自方老回乡以来,登门拜访者络绎不绝,其中至少一半人领着孩子恳请拜师,本该颐养天年的老人家,岂有不烦的?” “嘿嘿嘿,”张诚忍俊不禁:“也对!” “你用过早饭了没有?” “没呢,马上去。” 谢正钦下巴一点空位:“就在这儿用,何必跑来跑去。” “多谢公子!”张诚也不推脱,欣然从命,但从不落座,一贯站着吃。 谢正钦先用好,擦了擦嘴,偶然想起问:“刚才小莲摆桌时,屡次欲言又止,毕竟服侍我许多年,你可知道她怎么回事?莫非愿意嫁人了?” “没听说她想嫁啊。”张诚三两口吃下个包子,想了想,粗略禀报:“咱们南院不是多了几个丫鬟吗?女孩儿心眼小,一扎堆,难免拌嘴。但您放心,有老嬷嬷管束着,不会有事的。” 谢正钦是大户嫡子,志存高远,心思全放在科举前途上,能过问一句已属难得,他听完点点头,就撂开了。 膳毕喝了一盏茶,谢正钦主仆便出门,跨上马匹前往方府赴兰宴。 半个时辰后,谢府侧门开启,两个丫鬟并一个小厮出现,快步疾行。 憋闷近两月,乔瑾终于得以外出,如同出笼囚鸟一般,欢天喜地,怀揣几十铜板,以备采买。 “瞧你这样儿!”杨莲举着手帕遮阳,斜睨轻笑:“热闹吧?一会儿等到了东大街更繁华呢,我们临城富庶,比你的家乡怕是强不少。” “确实。”乔瑾目不暇接,无意做口舌之争,愉快道谢:“多亏了姐姐,否则凭我哪里能出府呢?多谢多谢。” 杨莲听了很受用,骄矜一歪头,说:“这有什么难的?我几乎每月都出来两三趟,只要你老实听话c别学那狐媚子做派,我就尽量带上你。” “真的?那太好啦,谢谢姐姐!”乔瑾喜笑颜开,小丫鬟行动受制,轻易离不开后院,杨莲此举可谓解了她的急。 同行的小厮叫丁贵,他凑趣道:“小乔,你莲姐姐在咱府里备受重用,是公子跟前的一等红人,你啊,有事求她就对了。” 乔瑾认真点头:“我明白。” “好好地走路,你嚼什么舌根?赶紧闭嘴!”杨莲轻提裙摆,回身嗔骂:“快点儿,买齐了东西就回府,我赶着熬醒酒汤呢。” 乔瑾闻言诧异,抬眸看了看朝阳,暗忖:公子赴宴,少说也要傍晚才回,何必赶熬醒酒汤?莲姐姐的一颗芳心,尽围绕公子打转,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公子和丫鬟,如何修成正果?顶多纳为妾,甚至一辈子无名无分。 乔瑾摇摇头,随即被此起彼伏的摊贩叫卖声吸引,三人在车水马龙里穿梭,往来行人摩肩接踵,挤得冒汗,才抵达一间小布庄。 “掌柜,上回我要的春绸和提花罗可有了?”杨莲熟门熟路,站定便问。 正拨弄算盘的掌柜抬头,见了来人立即笑容满面,绕出柜台热情招呼:“哟,杨姑娘来啦!快,请坐,阿标!赶紧上茶。” 杨莲落座,晃着帕子扇风,熟稔催促:“你先说料子有没有,再提茶不茶的。” “有有有!” 掌柜扭头,朝后堂高声吆喝:“速裁提花罗和银红绸各五尺来!” 丁贵嫌热,站在门口吹风,乔瑾却是女子,自然趁机见识一番各色布料,她好奇审视时,听见杨莲在抱怨: “唉,料子还在库房啊?我得等到什么时候!” “姑娘稍等,新料刚到不久,伙计正收拾着呢。” 杨莲眉头紧皱,一扫乔瑾,突然有了主意,她立即起身,几个大步过去抓住同伴肩膀,不容置喙地说:“傻等着也不是办法,这样吧,我和丁贵去买公子的东西,你在此等候!” “啊?”乔瑾愣了愣,“我就在这儿等你们回来吗?” “对!”杨莲匆匆叮嘱:“料子是我的,待会儿你帮着细看看,别叫伙计给囫囵包了。”话音刚落,她人已迈出门槛,和丁贵一起走进人潮中。 乔瑾毫无反对余地,回神时已独自留守布庄,她本想逛一逛的,此刻却只能朝门外眺望,聊以解闷。 临城街市商铺林立,所售货品琳琅满目,乔瑾看了一会儿,发现斜对面有个铺子名“文丰阁”,她眼睛一亮,忙问布庄伙计:“这位大哥,对面文丰阁是卖什么的?” 伙计热情答:“哦,它主要卖书,也有文房四宝。但你家公子恐怕用不惯吧?那是普通书生光顾的地方。” 听起来还物美价廉!乔瑾十分满意,眉眼带笑地说:“我想过去瞧瞧,料子麻烦先放着,等我回来再包,行吗?” “可以!姑娘请尽管去逛。”伙计爽快点头。 乔瑾便下了台阶,兴冲冲横穿街道,远离纸笔书籍多时,实在是怀念,她雀跃地迈进铺门,笔墨书香迎面扑来,令其心旷神怡。 “姑娘,您要买点儿什么?”伙计迎上前招呼。 “我——”乔瑾一时语塞,想了想说:“我买几本书。” “什么书?我帮您找。” 乔瑾摇摇头:“不了,我先自己看看。” “可是”你识字吗?伙计迟疑地咽下询问,目送小丫鬟打扮的清丽客人走向数排书柜。 诗c词c曲c赋,经论杂谈,传奇游记 乔瑾眸光晶亮,激动徜徉于书海,但掂掂荷包,却只带了几十铜板!她懊恼地绕着书柜转了好几圈,才终于伸手,抽出一册《临州志》。 方志,记载了当地的山水人文c星野商贸等等。 既来之,则安之。 乔瑾决定先买州志,以大概了解临城历史。但《临州志》是一套,全书共十二册,细读不知要花多长时间,她手上的这一册记载的是风土人情。 久违书本,乔瑾喜滋滋靠着书柜,迫不及待地翻阅,心无旁骛,并未察觉几个书生正悄悄打量自己。 此朝已有印刷术,文字密密麻麻,乔瑾虽习练过古字体,但并不通,看书十分艰难。她索性连蒙带猜,不自知地喃喃阅读: “史传较为有体,其物产乃原专门之。嗯?” “贡物如干蔬药c药——”乔瑾蹙眉,“药”字下方笔画复杂,几乎印成一墨点,她联系前后文琢磨半晌,却怎么也猜不出来,正苦恼间,身后忽然有人温和提醒: “小姑娘,那四个字应读作‘乾蕷藥臘’,而非‘干蔬药药’。” 霎时! “哈哈哈哈~”旁观的书生们哄堂大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八章 什么? 四个字,居然被我读错一半! 乔瑾大窘,被笑得脸红耳赤,尴尬合上书本转身,见出言提醒的是一位蓝袍老者,侧脸清癯,他正不悦地阻止书生们: “你们为何发笑?还不快快停下。” “小姑娘好学,这是极好的事情,她知识尚浅,遇见不认得的字需要解惑,而非嘲讽。枉你们作书生打扮,却如此无礼,愧也不愧?” 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被训得无话可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讪讪的。 乔瑾见状,既感动又好笑,走前两步,落落大方说:“多谢老伯慷慨教导并仗义解围。但都怪小女子目不识丁,无怨他人发笑。” 老者昂然负手,虽年迈却腰背笔挺,严肃叮嘱:“女子能好学很难得,但你学习应循序渐进,先认字,再通读几本简明书籍,譬如《三字经》c《百家姓》c《千字文》等,勿操之过急。” 来自陌生老人的善意,令乔瑾十分感激,她屈膝福了福,笑说:“老伯所言甚是。但小女子初涉临城,茫然且好奇,故打算读《临州志》。虽不能行万里路增长见识,但可以多读几本书,免得成了睁眼的瞎子。” 老者和书生们听了,均有所动容,重新审视不卑不亢的少女。 “你年纪小小,眼界却开阔。不错。”老者赞赏地颔首,话音一转却道:“但这《临州志》,生僻字太多,若无人从旁教导,你怕是读不懂的。” 乔瑾苦恼沉吟,片刻后正色说:“无妨。我先把书买回去,遇见疑难就做个记号c设法寻人请教,早晚会懂的。” “汝可教也!” “学海无涯,持之以恒者方得稳坐舟,读书虽清苦,从中领悟的乐趣却妙不可言。只可惜,你是女子,否则老夫倒可以教导一二。” 老人的眼里除了欣赏,还有悲伤怀缅一闪而过,他负在背后的左手握拳c青筋凸显。 “不敢当,您过奖了。”乔瑾被夸得垂首,郁积的满腔愤懑一扫而光,无比畅快,她恭恭敬敬道:“听您一席话,小女子备受鼓舞,别的不敢夸口,但定会认真读通《临州志》!” “好,好。”老者连说了两个“好”,眼神愈发复杂。 这时,忽有一个中年人匆匆踏进书铺,径直走到老人跟前,附耳几句,老人听完便皱眉,低声问:“伤得严重么?” “报信的小子只说已请大夫看诊,具体伤势不清楚。” 乔瑾在旁望着,碍于萍水相逢,不便唐突询问。 老者迅速决定:“回去看看!” “轿子已在门外,您请。”中年人显然是仆从。他随意一瞥乔瑾,初时毫无异状,下一刻却猛地睁大眼睛,失声惊叫: “唉哟,这不是韵——” “休得无礼!”老者扬声喝止,他喘了喘,吩咐道:“这小姑娘十分好学,你去买一套《临州志》赠予她。” “不c不不!岂能让您破费?”乔瑾慌忙摇头,顾不上琢磨许多,掏出荷包说:“我带了钱的。”语毕,她快步走到柜台,问:“这书能否单买一册?” “当然可以,三十五文!这就给您包起来吧?” “好。”乔瑾打开荷包,水葱似的手指一枚一枚细细清点,有些不舍地付了钱。 蓝袍老人看了,欲言又止,最终却忍下,与一见如故的少女并肩离开文丰阁。临别前,他和蔼告知:“老夫姓方,字东海。” “原来是方老伯。”礼尚往来,乔瑾欣然相告:“小女子乔瑾,无字。” “几岁了?”方东海问。 “十四。” 方东海蓦地仰脸,感慨万千!良久,才和颜悦色表示:“待及笄,你若有意愿,可自行或托人到长庆街方宅,老夫愿赠一字。” 明年啊?我连今年都不知能否安然度过 乔瑾叹了口气,心暖且酸,歉意道:“请恕小女子暂且无法承诺去与不去,但您今日的善举,真叫人永生难忘。”说完,她抬头看看天色,又看看等候的轿子,关切催促:“快日中了,晒得很,老伯请上轿吧。” 方东海一动不动,面露迟疑和担忧。 乔瑾见了,更觉对方友善,脆生生说:“长庆街方宅!小女子记住啦,有缘会再见的。” “没错。”方东海登时释然,“那,就此别过。” “您慢走。” 乔瑾最后福了福,目送两鬓灰白的儒雅老人上轿离去。 与此同时,对面的谢正钦主仆观察已久。 “真是小乔!”张诚目瞪口呆,迷茫问:“她c她居然认识方老大人?” 谢正钦百思不得其解,补充道:“而且相谈甚欢,看着关系很不错。” “究竟怎么回事?小人都糊涂了。” 谢正钦同样困惑,他握紧缰绳,安抚拍了拍马脖子,惊疑不定地遥望乔瑾,很快的,远处又出现几个熟面孔: “小乔!” 杨莲气呼呼,大踏步边走近边骂:“我叫你留在布庄等候,你却溜出来闲逛!野够了没有?还回不回府了?” 乔瑾小跑迎上前,连声道歉:“对不住,真是对不住,我原以为姐姐没这么快返回,才出来透了透气的。” “小蹄子,就知道贪玩儿!”杨莲把手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塞过去,瞟了几眼,嗤笑问:“哟?竟是买了本书?《临州志》,你看得懂么?” 乔瑾略显吃力地提着两包东西,早有准备,虚心表示:“听说姐姐是极通文墨的,我也想认识几个字,就随便挑了本书,还望多多赐教。” “你想得未免太容易了。”杨莲被捧得飘了飘,懒洋洋说:“我从不轻易教人,得看你懂不懂事。” 乔瑾笑眯眯许诺:“今后我干活一定不偷懒!” 丁贵扛着采买的各色颜料,抬袖抹汗,打趣道:“杨姑娘是公子一手调/教出来的,厉害着呢。” “呸,就你有嘴?一天到晚嚼舌根!”杨莲难掩娇羞,催促道:“快走快走,晒得热死了。” 眺望自家三个下人走远后,谢正钦一拉缰绳,低声吩咐:“走,回去再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十章 “回去一定要问问小乔!”张诚好奇极了,一路喃喃念叨。 “不宜贸然相问。”谢正钦却阻止:“你只当不知情,待我考虑一二,再作打算。” “好嘞!”张诚兴奋地期待着。 离开熙攘闹市后,谢正钦翻身上马,英姿勃勃,朗声大喝:“驾!” 马蹄铁跺得青石板路脆响,鬃毛飞扬,轻快奔回谢府。 春日人贪眠,谢衡一向有午憩的习惯,但今天例外。 “坐。”谢衡一指椅子,身穿青绸里衣端坐上首。 谢正钦落座,他回家刚踏进南院就被父亲传见,故仍是赴宴的打扮,鬓角汗湿,正色道:“儿子原想等您休息好了再来禀报的。” “无妨,我不怎么困,所以叫你来问一问。”谢衡略伸颈,皱着眉头,缓缓发问:“方三公子相邀,为父曾嘱咐你只当那是寻常赏花宴c席间勿提方老,以免显得鲁莽心急。你可做到了?” 谢正钦愣了愣,如实答:“父亲的教导,儿时刻铭记,席间并未提方老半句。” “这就好。” 谢衡颔首,后靠椅背歪着,关切问:“按常理说,大摆宴席不可能上午就散,方府是怎么了?” “出了点儿事。” 谢正钦简要告知:“开席后,宾主相谈甚欢,但巳时中,忽有个丫鬟飞报方老夫人不慎跌了一跤,彼时方老外出c方姑娘乃弱质闺秀,泽棠是唯一能做主的,他担忧母亲,故致歉并提前散席。” “泽棠?” “就是方三公子。” 谢衡恍然大悟,捻须说:“原来是方老夫人的缘故。唉,为父还当是你与谁闹了矛盾c愤而退席。” “怎么可能?”谢正钦失笑,耐性十足,“今日受邀出席的全是大家公子,皆风度翩翩,谁也没失礼。” “哦,许氏她说——”谢衡顿了顿,含糊略过,转而和蔼叮嘱:“无事便好。听起来你和方家小子挺投缘,他母亲受伤,咱们应该适当慰问几句。” “明早我就去瞧瞧。”谢正钦佯作没听见“许氏”二字,但笑容渐渐淡了。 父子一时相对无言,隐隐不快。 谢衡呷了口茶,若有所思,忽然一撂茶杯,扬声朝门外唤:“张诚何在?” 叫我干什么? 张诚一头雾水,应声进门,规规矩矩地施礼;“小的给大人请安。” “哼!”谢衡重重怒哼。 张诚暗道糟糕,立即下跪。谢正钦见状十分不解,但眼见父亲要怒,他不好坐着,便起身侍立一旁。 谢衡手捋短须,威严指责:“张诚,上次赴荣府寿宴,你竟让醉酒的正钦冒险骑马回府c致使其着凉头疼,太不像话!你办事比不上你爹一半儿的稳重,真叫我不放心。” “小的知错,求大人责罚。”张诚磕头,不敢辩解一句。 “父亲,其实——”谢正钦当即开口,却被其父摆手阻止。谢衡冷着脸,继续训斥:“别仗着你娘是哥儿的奶娘就粗忽懒怠,再有下次,我决不轻饶!” “多谢大人宽恕,小的再不敢犯,一定加倍小心服侍公子。今后赴宴,小的会赶一辆马车跟随,决不让公子醉酒骑马。”张诚战战兢兢,磕头如捣蒜。 谢衡别开脸,嫌恶道:“下去吧。” “是。”张诚瑟缩着,恭敬告退。 狠发了一通火,谢衡余怒未消,板着脸教导独子:“钦儿,对下人要恩威并施,一味宽厚相当于纵容,养出刁奴来,岂不麻烦?” 孝道大于天,谢正钦只能垂首:“多谢父亲教诲,儿子以后会留意的。” “唔。” 谢衡长舒了口气,注视儿子片刻,语气恢复温和,说:“瞧你,热得满头大汗,张诚真该打,也不提醒你换了衣裳再过来。快回去吧。” 谢正钦一躬身:“儿告退,请父亲好生歇息。” 谢衡打了个哈欠,慈爱吩咐:“天热,你也歇会儿。” “是。” 此刻,张诚已在门外转了几十圈,焦虑翘首,谢正钦一现身,主仆俩便赶紧回南院。 行至园中,张诚忐忑问:“公子,连您也挨骂了?” 谢正钦无奈颔首,沉声道:“上次喝酒的事儿,定是许氏添油加醋地告密了,很可能还牵扯奶娘,挑唆得父亲大动肝火。” “枕头风,除了她还有谁?” 张诚深恶痛绝,忿忿提起:“我娘被西院排挤出府后,负责看管夫人的嫁妆,那么多田庄铺子,许氏岂有不眼热的?没脸没皮,她去年竟提出帮您代管,简直做梦!” 谢正钦驻足,“委屈你们了。” “不委屈!” 张诚咧出两颗虎牙,鄙夷说:“公子放心,夫人的嫁妆许氏休想沾手,嘁,又不是她的陪嫁,凭什么呀?” 谢正钦握拳,咬牙隐忍,肃穆说:“倘若秋闱不幸名落孙山,我趁年轻还能再考几次,直至中第。苦读多年,只有为官出仕,才能彻底自立,以免留在临城,总被后宅妇人算计,烦不胜烦!” “就是!” 张诚同仇敌忾,恨不能公子明早就中举,扬眉吐气。 回到卧房,谢正钦汗淋漓,进门便脱了外衫赶着洗漱,睡了小半个时辰,醒后单衣微敞,行至外间正要倒水喝,突有个人急急说:“公子仔细烫着!” 杨莲迈进门槛,放下红漆描金小食盒,抢着倒茶水。 谢正钦解了渴,随口问:“又做了什么吃的?” “桂花糕和莲子羹,还有炸角。”杨莲抿嘴笑,劝道:“多少用些吧,垫垫肚子。今儿是摆在书房还是园子里?” “摘星亭吧,那儿敞亮些。” “是。” 谢正钦对糕点兴趣缺缺,穿上备好的外袍,又问:“阿诚呢?” “庄子里送上来一批蔬果野味,他带人去领咱们南院的份例了。”杨莲靠近,伸手想帮忙整理衣领,却被谢正钦侧身避开,她咬唇一怔,旋即振作,笑着打水拧帕子,伺候擦脸。 谢正钦收拾妥当,朝摘星亭走,背影高大挺拔。杨莲捧着食盒跟随,情不自禁地浮想联翩,正心神荡漾时,前者忽然停下,扭头问: “乔丫头呢?” “哪个乔c乔瑾吗?”杨莲茫茫然,困惑睁大眼睛。 谢正钦颔首,吩咐道:“叫她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十一章 你想见小乔? 杨莲呆呆站着,脱口问:“为什么?” “嗯?”本已往前走的谢正钦止步,扭头诧异挑眉。 “哦!明白了。”杨莲如梦初醒,强挤出笑,举高食盒表示:“容奴婢先把糕点送上去,一会儿就传小乔。” 谢正钦点点头,拾级而上摘星亭。 一刻钟后,杨莲在茶房寻到了乔瑾。 “你当真不知公子为何传见?” 因着自己暗中投诚,乔瑾满腹疑虑,正色答:“姐姐是知道的,自我到南院以来,每日只负责浇灌花草和看茶房,从何得知公子的想法呢?” “莫非”杨莲忐忑不安,她已十八岁,时常悲叹芳华流逝,忍不住敌视一切靠近公子的丫鬟。转瞬,她惊觉自己又失态,忙清了清嗓子,故作无谓道:“罢,想必公子自有考量,既然他吩咐,你就快去。” “哪儿?” “摘星亭。” “好的。”茶房日夜炉火不停,烤得乔瑾脸颊红扑扑,她拿抹布垫着取下一壶滚水,无暇掏帕子,抬袖擦汗,“我这就去一趟摘星亭。” “哎,顺道提上一壶水,别能懒则懒。”杨莲皱眉,被热气熏出了门槛。 “行!” 乔瑾汗流浃背,巴不得出去透透气,便小心提着滚水,慢慢走向园子,暗忖:夫人毕竟有孕在身,精力不济,无暇理睬小丫鬟,近期并未秘密问话。公子为什么传我呢? 左思右想,走得极慢,摘星亭渐在眼前。 忆起初次沏茶的遭遇,乔瑾深吸口气,打起十二分精神,轻而稳地沿着假山石阶往上。岂料,当她即将绕过凸石行至亭前时,却突兀传来一女子幽幽叹息: “唉。” “成亲三年,一无所出,虽然孙家看在谢府的面子上没说什么,但姐姐心里必定焦急。我听说,孙老夫人上月赐给姐夫两个美婢,扬言生下一儿半女就抬为妾。叫姐姐怎么想呢?” 谢正钦的声音问:“你听谁说的?” “上西院请安时听说的。”女子心绪低落,又叹:“过两月我就要嫁到周家去了,听说周c周听说那人亦有三两个通房,且颇为宠信。我这些话没羞没臊,本不应告诉哥哥,可母亲和姨娘都不在了,姐姐又因子嗣正烦恼,继母见我和姐姐是庶出,一向不大理睬,无处可诉!唉,我真是既愁且怕。” “怕什么?” 谢正钦宽慰道:“妹妹记着,此处是你和姐姐永远的依仗,无论孙邵元还是周斌,一旦婆家苛待人,你们就回来!到时,我自会找他们问个明白。”说完,他不露痕迹地一瞥亭外。 “有哥哥这些话,我可安心多啦。” 乔瑾无意间听了几句,恐被追究,她灵机一动,立即轻手轻脚倒退,退至一半时定定神,重重踏步,并以手中铜壶磕碰石头,叮当作响,未绕过凸石便呼喊: “公子——” 两手提着铜壶的乔瑾一顿,惊讶得恰到好处,屈膝行礼:“奴婢见过公子c二姑娘。” 谢钰莹坐姿端庄,丝毫看不出忧愁之色,她眉眼细长,眸光蕴含一抹妩媚,慢条斯理问:“这小丫头以前没见过,新来的么?” 谢正钦先免了乔瑾的礼,再吩咐:“沏龙井茶。”“而后才回答庶妹:“在你病着的那段日子里进府的,沏茶不错。” 胡说!上次你明明一口没喝,怎知茶滋味?乔瑾埋头忙碌,暗暗反驳谢正钦一句。 谢钰莹温柔道:“南院的丫鬟,仅有小莲熟悉些,前阵子我病了,她天天奉兄长之命探望,不知送了多少东西,我却直到如今才致谢,实在无礼,还望哥哥见谅。” “一家人不拘虚礼,你尽快养好身体要紧。”谢正钦耐性十足,虽已铺好文房四宝,却暂撇一边,专心与妹妹闲聊。 不消片刻,乔瑾沏好茶,一一奉上,中规中矩道:“请公子和姑娘用茶。” 谢正钦接了,轻嗅茶香,举手投足间尊贵大气;谢钰莹闻了闻,浅抿一口便蹙眉,旋即舒展,仔细审视乔瑾,意味深长说:“嗯,味道果然别致,难怪哥哥欣赏。你叫什么?” “奴婢乔瑾。”不知何故,乔瑾直觉对方微微排斥自己。 “你可要好好儿地伺候呀。” 乔瑾猛地醒悟,霎时十分不悦,含糊答:“是。” 谢正钦莫名有些尴尬。谢母积忧成疾c卧病多年逝世,他先是侍疾,而后守孝,自律端方十七年,某些方面堪称刻板,乍闻妹妹误解打趣自己,便下意识否认:“一个小丫鬟而已,妹妹说笑了。” “啊?” 谢钰莹歪头托腮,细长的眉毛高高挑起,忍笑说:“哥哥说什么c就是什么。” “你——”谢正钦正要提醒几句“闺秀风范”,山下却又传来脚步声,亭中三人齐齐扭头: “见过公子c姑娘。”来者是谢钰莹的贴身丫鬟姚青,她微微喘息,恭敬呈上一份针线:“奴婢取来了。” 谢钰莹接了,双手递给兄长,略带感伤道:“这是我亲手做的扇袋儿,绣的是蟾宫折桂,赠予哥哥,预祝你秋闱高中,前程似锦。” “多谢,妹妹费心了。”谢正钦欣然收下,翻来覆去看了看,“绣得真不错!” “哥哥喜欢就好。” 乔瑾侍立一旁,恰在亭边,习习凉风吹送花香,令人昏昏欲睡。渐渐的,她不再绞尽脑汁思索一应对策,而是偷得浮生半刻闲,悄悄俯瞰,观赏鲜花盛开的园林。 正自得其乐间,她忽然眺见了张诚:只见他带领一劲装年轻男子,朝摘星亭走来。行至亭下时,他驻足,与那男子说了句话,独自上来通禀。 “公子。”张诚毫不意外,显然事先知道谢钰莹在此,躬身行礼:“小的见过姑娘。” 乔瑾居高临下,好奇打量,暗想:他是谁?岂料,亭下男子毫无征兆地抬头,恰与她四目相对,并迅速扬起微笑,彬彬有礼。 谢正钦问心腹:“何事?” 张诚干脆利落地禀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十二章 张诚弯腰,干脆利落地禀报:“周二公子今早出城狩猎,收获颇丰,给咱们府送了个獐子,已拜见了大人,还想问您一些秋闱的事儿,大人让小的直接领他来南院。” 乔瑾留神观察,瞥见谢钰莹一听“周”字就垂首,脸颊泛红。由此她便明白了:原来亭下公子是二姑娘的未来夫婿。 “知道了。”谢正钦颔首,顾及即将出阁的女子不宜面见夫婿,他低声道:“我招待他,妹妹等改日闲了,再来喝茶。” “嗯。”谢钰莹粉面羞红,洋溢着待嫁女子的娇怯,顺从起立,屈了半膝告别:“那,哥哥忙着,我先回去了。” 谢正钦叮嘱:“石阶陡峭,小青,搀好姑娘。” “是。”姚青搀扶谢钰莹,小心翼翼步下假山,行至平地时,一绕过树丛,不可避免地迎面撞上周斌。 乔瑾好奇此朝订婚男女如何相处,便悄悄俯瞰: 只见谢钰莹低头,弱柳扶风一般,轻盈前行;周斌愣了愣,旋即抢步近前,拱手施礼,斯文又不失亲昵地问:“不知二姑娘在此,周某有礼了。实在抱歉,某可是打搅了你与正钦谈天?” “无妨,只是闲聊而已。”谢钰莹侧身,面向花木,柔声说:“既然公子有正事询问兄长,请上亭去吧。失陪了。”语毕,她婀娜远去。 周斌含笑目送,关切道:“姑娘慢走。” 尾随谢钰莹主仆下山的张诚挂着笑,抬手道:“周公子,请。” 周斌这才收回眼神,整了整箭袖,稳步上台阶。 表面看来,两个年轻人互尊互敬c情意绵绵,并非奉父母之命麻木成亲。乔瑾垂眸,出于对美满姻缘的祈愿,她情不自禁笑了笑。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藏了心事的谢正钦审视已久,见对方发笑,他索性直接问: “看够了没有?” 乔瑾呼吸一滞,飞快扭头,惊觉亭中只剩两人!猝不及防,她一下子被问住了,紧张捏紧衣摆。 “你笑什么?”谢正钦又问。 “我——” “嗯?”谢正钦虎着脸。 “奴婢!”乔瑾咬牙吐出两个字,她急中生智,正色表示:“奴婢是看见园中鲜花盛开,引得无数蜂蝶打架c精彩有趣,所以才笑了。” “蜂蝶打架?” 谢正钦皱眉,行至亭边扶着朱漆栏杆,纳闷问:“诗书俗语里只有‘蜂蝶起舞’,‘打架’一说从何而来?” 乔瑾见糊弄不过,只好想了想,硬着头皮解释:“公子,蜜蜂并非闲来无事飞出来散心,而是采蜜养家糊口。同时,彩蝶也需要食物,花蜜香甜,蜂蝶都喜欢,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一花亦不容二虫,因此,它们看似翩翩起舞,实则是在争抢食物。” 亭内寂静半晌 谢正钦目不转睛,注视下方蜂蝶同扑花丛的景象,嘴角弯了弯,慨叹道:“你的话乍一听像胡诌,但细想想,却也有些道理。人尚且为了温饱终日奔波,何况蜂蝶?它们日复一日地忙碌,兴许比人还勤恳些。” 书呆子! 乔瑾脑海中浮现三个字,险些失笑,暗忖:我情急之下编了个理由应付,你却认真感慨c自省,至于么?不过,大户公子能如此端方,堪称难得,我投入麾下可谓明智之举 “你又发什么呆?”谢正钦不悦地拍了拍栏杆,身后却传来张诚禀报: “公子,周公子来了。” 乔瑾如释重负,趁机退避一侧,难以招架对方追问到底。 “贤弟!”周斌年长两岁,他面白无须,高颧骨方下巴,洪亮道:“我又来打扰了。” “哪里的话,周兄请坐。”两家尚未正式结亲,谢正钦仍按旧称呼,让座后吩咐:“小乔,上茶。” “是。”乔瑾领命,倒了残茶c清洗茶具,为客人冲泡新茶。 周斌笑问:“多日未见,一切还好吧?” “尚可。”谢正钦落座上首,礼尚往来地问:“令尊令堂可安康?” “人逢喜事精神爽,二老都硬朗,正忙着张罗亲事,大体早已敲定了,仅剩一些细枝末节需要捋顺。” 谢正钦身为女方兄长,虽重视,却不宜横加干涉,他客气地说:“亲事由贵府长辈操办,想必稳妥。我近期不便登门,烦请代为问安。” “一定!” 茶香四溢,乔瑾端着小托盘,一一奉上。 周斌微微一笑,伸手接过,离近了,乔瑾忽然闻到一缕甜腻暖香——胭脂水粉还是普通香囊?她低头退开时,疑惑扫视对方腰间:骑射劲装,并未悬挂玉佩c香袋等饰品。 骑马打猎,骄阳酷晒,本该散发汗臭味儿,周公子却干净整洁,估计在郊外洗漱了。乔瑾站得脚酸,胡思乱想:男女香料有别,一般而言,馥郁淡雅为女,清浅醒神为男。难道他偏爱女香? 另一侧,周c谢二人对坐,正谈论秋闱: “贤弟才华出众,一向刻苦用功,此番应举必将高中!”周斌话音一转,面有惭色表示:“我却资质平平,连考三次才博了个秀才,应举实在底气不足,但不敢辜负父母恩师的教导,只能勉强一试。” 谢正钦毫无得意之色,谦和道:“周兄谬赞了,我也一样没底,权当下场开开眼界吧。” “哈哈哈,也对!”周斌哈哈大笑,恳切相邀:“既如此,咱们同行吧?路上互相照应。” 谢正钦一顿,歉意告知:“年初会面时,周兄似有不赶考之意,我便与荣c方两人约定同行。烦请略等几日,容我知会朋友一声,以免仓促。” “理应如此!八月还远呢,不急不急。” 同城权贵子弟往往相识,彼此大概了解。周斌屏住呼吸,状似好奇地问:“‘荣’,想必是荣二c荣达那小子;但不知‘方’是哪家公子?” 谈起方府,谢正钦低头喝了口茶,余光飘向乔瑾,镇定道:“他是长庆街方宅的嫡幼子,行三名泽棠,未及冠,暂无字。” 长庆街方宅?乔瑾一怔,猛然忆起相识于书铺的儒雅老人,她精神抖擞,忙侧耳倾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三章 “哦?原来是翰林府的三公子啊!” 周斌惊呼,眼底迸□□光,其实他早已知晓,正是为此而来,却佯装不知,故作感慨:“上月兰宴,我尚未与他单独聊几句,方老夫人就跌了一跤,实在遗憾,没想到你却与之投缘,相约一同赶考。”语毕,他用力一拍大腿,笑骂:“荣达那小子,不够义气呀!前几日街上碰见,他竟只字未提,真该罚一坛子酒。” 谢正钦莞尔:“他避之不及,怎会主动提‘秋闱’二字?” “哈,难道他不愿应举?” 谢正钦笑而不语。 “唉,估计也是觉得没把握。”周斌忍俊不禁,随即打听:“正钦,方三公子私底下为人怎么样?好相处么?” 谢正钦严肃答:“甚随和。” “真的?可惜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缘,知之甚少。”周斌扼腕,想着两家即将结为姻亲,他直白表示:“方老是名满临城的翰林,举足轻重,我虽无才拜师,却极敬仰书香门第c饱学之士,有意结交,贤弟能否帮忙引荐引荐?” 两家公子对坐而谈,下人安静待命。 翰林之子方泽棠?方老伯自称居住长庆街,难道那儿是方姓聚居地?乔瑾悄悄琢磨,她一直记着方东海,只恨身不由己,既无法外出寻访,亦不便贸然打听。 “惭愧,我求拜师也被回绝了,请恕无法为你引荐。”谢正钦坦然相告。 “什么?” “连你也没成功?”周斌暗乐,面上却无比震惊,宽慰道:“算了,翰林嘛,眼光必定高,我是够不着喽。但既然方公子随和,还望贤弟”他停顿,满脸恳求。 谢正钦会意,却避而不应,只说:“秋闱往返足有月余时间,若能结伴同行,还愁没机会切磋学问吗?” “‘切磋’不敢当,讨教是真。”周斌苦着脸摆手。 旁观者清,乔瑾全神贯注听了大半个时辰,思忖:周公子略显浮躁,不得舅子欣赏;但谢公子涵养佳,全程耐心应对。他们都非常重视方氏父子。 直到日色西斜,周斌才起身伸了个懒腰,意犹未尽地告别:“时候不早,我该告辞了。” 谢正钦随之起立,挽留道:“难得登门,定要留下用饭才行,烧些獐子肉,咱们边喝边聊。” “不了。”周斌憨笑着解释:“我今日早早出门打猎,晚归恐长辈担忧,得赶回家请安。” “让长辈担忧可不妥,那只能改日再会了。” “告辞。”周斌拍拍对方肩膀,阻止道:“留步留步,不必送了。” 谢正钦礼数周到,坚持相送:“请。” 张诚见状,自然而然地尾随;乔瑾却犹豫了,她拿不准自己该陪同还是留下打扫。幸而,张诚小声提醒: “小乔,你赶紧把桌子收拾干净了。” 乔瑾忙点头:“好的。” 转眼,其余人散去,她独留亭中,快速打扫了茶几桌椅,把用过的茶具和糕点碟盘收归一篮,准备送去清洗。谁知,狭窄石阶刚走了一半,抬头却见谢正钦堵住去路! “公c公子。”乔瑾毫无防备,吓得后仰喘了喘,脱口问:“您送客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送到院门即可,由阿诚送至大门。” 谢正钦惯常面无表情,他拾级而上,身形高大挺拔,将小丫鬟堵回摘星亭,俯视问:“你上哪儿去?” 乔瑾举高篮子,答:“奴婢把这些东西拿下去清洗。” 谢正钦点点头,落座书案后,皱眉不语。他苦读十年c功底坚实,有志于科举,一直盼望师从大儒。恰巧,学富五车的翰林告老还乡了,引得无数书生争求拜师,却遭一一回绝。 念及事在人为,谢正钦并未气馁,他想问问小丫鬟,却不知如何开口: 你认识方老?似乎还交情不错?我诚恳拜师,但老先生无意收徒,令人苦恼这些话,听着像央求,年轻人毕竟要强,有些难以启齿。 少主没发话,乔瑾只能杵着。她汗流浃背,想回屋换衣裳,略一思索,关切问:“公子可要用茶?” “嗯?” 谢正钦心不在焉,颔首:“唔。” 乔瑾一喜,立即提出:“但这儿没水了,您稍等片刻,待奴婢去茶房——” “不必了。”谢正钦回神表示:“我不渴。” “是。”乔瑾未能得偿所愿,隐忍继续待命。 两人沉默,一坐一站。 渐渐的,落日坠入天际云团,晚霞绚丽,夕阳红似火。 乔瑾累得手酸,轻轻放下提篮,正擦汗时,谢正钦终于斟酌定措辞,徐徐开口:“小乔。” 乔瑾忙站直:“奴婢在。” “我问几句话,你要老实回答。”谢正钦首先问;“你祖籍英州?” “是。” “之前从未到过临城?” 乔瑾茫然答:“是。” “此地可有什么亲戚?” 乔瑾精神一震,误以为对方怀疑自己身世,坚定否认:“没有。” “那你——”谢正钦正要顺势询问关键,亭外却忽然传来呼唤: “公子?” 杨莲双手各戴一只银镯子,身穿湖绿色春衫,娇娇俏俏,屈膝轻快道:“晚膳备好啦,请您回房用饭。” “知道了。” 唉!谢正钦无奈,只得搁下,另寻机会再问。他率领侍女下山,于廊前分别时,特地吩咐:“小乔,你沏茶不错,明儿可以试试云雾。” 同行的杨莲猛地变了脸色,难以置信。 乔瑾一时没听明白,迟疑问:“明儿?” “云雾茶。”谢正钦自顾自往前走,威严提醒:“琅泉水!你别忘了。” 我从未记错,那次是你们故意设陷阱。乔瑾心里辩解一句,旋即醒悟,追问:“等等!您是让奴婢明日还沏茶吗?” 走远了的谢正钦头也不回道: “对。” “公子吩咐得明明白白,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杨莲满腹疑团,狠狠翻了个白眼,急切追赶谢正钦。 乔瑾面不改色,提着脏器皿去小厨房,冷静想:贴身服侍,就一定好?自古福祸相依呢。 无家可归,弱质女流,卖身为奴,今生不知是何结局。 乔瑾脸色平静,踏进小厨房时,白日里使过的杯盘碗碟堆了满满一盆,两个厨娘见帮手来了,立刻甩水擦手,其中一个笑问:“小乔,你上哪儿去啦?一整个下午不见人影。” “在园子里忙。”乔瑾含糊答。 “你来得正好,我内急。”另一个胖妇人捂着肚子,颠颠儿往外跑:“还剩几个碟子,你给洗了吧。” “唉哟,我老毛病又犯了,头疼得要命,先去躺会儿。” 眨眼时间,只剩乔瑾。 她在谢府无依无靠,属于打杂丫鬟,分内之事无可推辞,草草果腹后,挽起袖子蹲坐小马扎,埋头干活。 待一切收拾妥当,夜色已深了。 腰酸背痛,乔瑾回屋打水洗漱后,倒头躺下,睡在床外侧,里侧属于郑秋月。 下房简陋,靠窗桌上点着一盏油灯,昏黄黯淡。 “听说,你今儿下午伺候公子去了?”秋月对着铜镜,闷闷不乐地解下钗环,梳理长发。 乔瑾疲惫极了,有气无力地问:“沏茶,算么?” “当然算!” 秋月认为对方态度傲慢,突然就来了火气,她一摔梳子,忿忿质问:“不然你还想怎么样?伺候公子沐浴就寝?” 无故被发难,乔瑾自然生气,可又累得吵不动架,淡淡驳回:“公子的饮食起居由诚哥和莲姐姐负责,轮不到我这个粗使丫鬟。” 秋月语塞,重新拿起梳子打理秀发,极不服,嗤道:“诚哥是公子的奶兄弟,情义非同一般。但杨莲算什么?她不过仗着自己多服侍了几年,就趾高气扬的,真真讨厌,哼!” 诸如此类的嫌恶贬斥,日夜可闻,乔瑾昏昏欲睡,左耳进右耳出。 “喂?” “我在跟你说话,睡死啦?好歹吱一声!”秋月不满地拍桌。 乔瑾无可奈何,木着脸道:“吱。” 秋月一呆,险些喷笑,单手叉腰骂:“促狭小蹄子,仔细我撕烂你的嘴!” 乔瑾安稳躺着,哈欠连天地鼓励:“姐姐别灰心,你也可以多服侍公子几年,到时比谁都趾高气扬,如何?” “你——” “好哇,你竟敢拿我取笑!”秋月一扔梳子,飞奔到床边,伸手就一通乱挠腋下腰腹。 “啊哈哈,快c快住手!”乔瑾怕痒,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奋力推搡反击,认错道:“我c我错了,姐姐饶命,以后不敢了。” 两个姑娘互挠,玩闹成一团,她们之间并无深仇大恨,一笑泯嫌隙。 片刻后 秋月坐回梳妆台,复又怏怏不乐,幽怨问:“小乔,你说,公子平日都在做些什么呢?” 乔瑾摆正枕头,翻身朝外道:“我跟姐姐一样,初来乍到,上哪儿知道去?” “那,你今天近身伺候了,总该知道一些吧?”秋月眼巴巴的。 乔瑾想了想,隐去禁忌,简略告知:“下午我到摘星亭的时候,公子正在与二姑娘闲聊,然后周公子来访,二姑娘便回避了。公子与那周公子高谈阔论,傍晚时散了。” “你当时在干什么?” 乔瑾诧异提醒:“我沏茶啊,才刚不是告诉你了么?” “哦,我忘了。”秋月抿抿嘴,莫名放松许多,随口问:“你可知周公子是谁?” 乔瑾揉揉眼睛,困得泪花闪烁,说:“观二姑娘神态,那人应该就是她的未来夫婿了。” “正是。”秋月谈性甚浓,小声又问:“你觉得二姑爷怎么样?” 乔瑾失笑:“才见了一次,能看出什么?我记得他是个年轻男子,长相斯文白净。” “啧~” 秋月鄙夷撇嘴,压低嗓门透露:“我听人说,他极好色,屋里美婢不算,外头还养着人,也不知弄出孩子没有。” “不是吧?” 乔瑾吃了一惊,无措问:“大人和夫人知不知情?二姑娘六月出阁,这可怎么办呢?” “你着什么急?”秋月斜睨一眼,不以为然地说:“二姑娘的亲事是大人做主,许配给知州的嫡出小儿子,对咱们谢府有益。” “可府里才两位姑娘,终身大事怎能草率?” “她们命不好,都是庶出,能嫁予嫡出已是难得,这门亲事挺般配的,不算辱没二姑娘。”秋月轻描淡写道。 乔瑾眨了眨眼睛,倦意消散小半,喃喃自语:“出身就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秋月将长发松松绑成一束,吹灯上/床,抹黑爬进床里侧,惆怅叹息:“妻生为嫡c妾生为庶,奴婢生的还是奴婢。” 乔瑾盯着帐顶,疲倦不翼而飞,万分恐惧。 秋月认命地说:“譬如我,从祖父辈起给谢府当差,所以我落地就是丫鬟;再譬如你,等长大了配个小厮,儿女也将为奴为婢,能赎身的寥寥无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十四章 能赎身的寥寥无几? 但而非没有! 乔瑾精神大振,忙顺势问:“丫鬟赎身很难吗?” “你想赎?”秋月反问。 乔瑾避而不答,轻声说:“谁愿意自己的儿女为奴为婢呢?” 秋月长叹息,半晌没吭声。 夜色昏黑,窗外传来“梆梆”打更声,二更了。 秋月仰躺,平静说:“赎身非常难。我娘辛劳半生,在元夫人跟前勉强混熟了脸,于公子考中秀才那年,趁着主母高兴,才敢为儿子谋自由,结果夫人不仅应允,还赏了二十两银。真可谓是天大的恩典。” “那,姐姐呢?”乔瑾小心翼翼,主要考虑同为丫鬟才能参照。 “我?” 秋月嗤笑,淡漠道:“当年,我爹娘求了一个,岂能再求第二个?况且,我是女儿。” 乔瑾万分同情,屏息再问:“难道c咱们做丫鬟的要老死在这府里?” “你想得美!一般人到了三四十岁,会被打发去郊外田庄,又苦又累。” 乔瑾睁大眼睛,久久无言。 “不过呢,也有例外。”秋月打了个哈欠,慢悠悠道:“在南院,凡是用心伺候满五年的丫鬟,公子都赏一笔银两,外嫁的会退还卖身契,目前已有三位姐姐脱奴籍走了。” 乔瑾震惊,一咕噜坐起来,慎重问:“所以,奴婢赎身靠的不是银子c而是家主开恩?” “当然了。” 秋月吸吸鼻子,含糊说:“凡是养着大群奴婢的府邸,非富即贵,从来只有买人的,怎么可能轻易放人?再说,你有几个钱?傻蹄子。”语毕,她逐渐入睡。 言之有理! 乔瑾恍然大悟,心潮澎湃,抱着枕头琢磨至夜半。 次日午后 摘星亭明亮凉爽,下人未经允许不得擅闯。此刻,亭内只有两人。 谢正钦严以律己,只要不外出,总是上午跟着先生学习应举策略,下午完成繁重功课。他搁笔暂歇,扭了扭脖颈,疑惑打量乔瑾,觉得小丫鬟比前两次勤快多了。 “小乔。” “奴婢在!”正擦拭书柜的乔瑾立即放下抹布,三步并作两步,近前恭敬问:“公子有何吩咐?” 谢正钦早有准备,但还是沉吟片刻,才状似随意地问起:“昨日,我和周公子谈起方府时,你为何一惊一乍的?” 乔瑾一惊,心虚喃喃:“有吗?” “只差眼珠子掉地上了。” 乔瑾迅速镇定,羞愧认错:“奴婢不慎失礼,给公子丢脸了,请您责罚。” 顾左右而言他,你想蒙混过关? 谢正钦不动声色,温和道:“我不过随口问问,责罚什么?但看你昨日那神态,似乎认识方公子?” 乔瑾愕然,不假思索摇头:“不认识。” “那,莫非你认识方老大人?”谢正钦又问。 乔瑾不由自主皱眉,面露为难之色。 “看来,你确实认识他。”谢正钦语气平缓,十分随和。 乔瑾好奇极了,忍不住问:“奴婢斗胆,请问公子口中的方老大人姓甚名谁?” “方鸿明,字东海。” 乔瑾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轻喊:“方老伯居然贵为翰林?难怪那么儒雅!” “你现在才知道?”谢正钦莞尔,剑眉星目,束发紫金冠闪烁璀璨碎光。 乔瑾落落大方,满是怀念地解释:“当日在书铺,他不仅仗义解围,还教导我许多,临别时自称姓方字东海,我铭记于心,却因孤陋寡闻,时至今日才知晓其身份,简直是‘有眼不识泰山’。” “原来你们是萍水相逢。”谢正钦很是惊奇。对方爽快直言,他满意之余,些微不自在感荡然无存。 忆起友善老人,乔瑾由衷赞叹:“老伯正直仁厚c有教无类,不愧是全城书生争相求拜的名师!” “确实。”谢正钦颔首,脱口而出:“可惜我才疏学浅,不得入其门下,委实遗憾。” “不。”乔瑾摇头指出:“方老连我这等愚笨之人都能耐心教导,怎么会嫌弃你呢?其中必有缘故。” 谢正钦饶有兴致,无暇计较小丫鬟嘴里的“你c我c他”,目不转睛问:“据你认为,是什么缘故?” 乔瑾陷入沉思,玉白的脖子修长,被淡绿春衫立领包裹,低头的一刹那垂眸,娴雅若姣花照水,秀美动人。 谢正钦不由得看住了,移不开眼。 “兴许,方老有些为难。”乔瑾冷静开口。 “哦?” 谢正钦回神,仓促别开眼,端起茶盏催促:“为难什么?你仔细说来听听。” 乔瑾含蓄道:“不出意料的话,敢于登门求拜翰林的人,多半饱读诗书颇有文采,意欲更上一层楼。” “这话没错。”谢正钦坦荡荡,昂首表示:“男子汉大丈夫,当志存高远。” 乔瑾字斟句酌,缓缓分析:“奴婢斗胆猜测:方老是学富五车的翰林,而非书院执教的先生,术业有专攻,若单比指导科举,他可能不如钻研八股的老先生。” “胡说!” 出于对翰林的崇高敬仰,谢正钦下意识驳了一句,可再张嘴时,却无话可回。 乔瑾不疾不徐,轻声道:“老伯睿智洞察,必定一眼看穿年轻人博功名走仕途的心思,他也许只想颐养天年c也许自认隔行隔山c也许正暗中筛选人选,因而对外称不收徒。” 谢正钦眉头紧皱,半晌,才低声透露:“你猜对了一些。当日恳求拜师,方老回绝后,曾提醒我多向书院先生讨教,我却误会那是场面之辞,并未深思。” “老伯的为人,实在可敬!” 乔瑾盛赞之余,侃侃而谈:“其实,他大可挑些好苗子收为学生,只要其中之一出人头地,便能师名远扬,何乐而不为?若换个贪婪的,多挑些富贵子弟,岂不名利双收?” “休得口无遮拦!当心外人听了曲解歪传,诋毁方老名誉。”谢正钦佯怒告诫。 乔瑾神色一凛,从善如流道:“奴婢大意了,多谢公子提醒。” 谢正钦神态恭敬,肃穆道:“方老确实严谨高洁,每次拒收弟子后,拜礼一概退还。” “那,公子还想上方府试试吗?”乔瑾十分关切,毕竟南院的荣损皆系于眼前一人。 谢正钦目光坚毅,沉稳道:“三顾茅庐知道吧?我才疏学浅,拜师理应加倍诚恳,后天就再去试试。” 乔瑾欲言又止,似有怯意。 “有话直说,磨蹭什么?” “奴婢怕公子生气。” 四目对视,谢正钦承诺:“我不怪你,说吧。” 乔瑾鬼使神差,冒死开口:“您究竟是想仰仗方老的声望人脉?还是敬佩其才华?” 谢正钦一愣,竟是被问住了!好一会儿,才坦言表示:“人非圣贤,两者皆有。但是,后者更重些,毕竟我也读了几年书,向往亲近饱学名士。” “公子真坦率!奴婢佩服。” “没有外人,场面话就免了罢。” 乔瑾忍笑,大胆建议:“不如这样,您后天登门拜访时,绕开科举八股c认真求教几个难题,老伯肯定乐意解答!等往来次数多了,即使没有师徒之名,也有师徒之实。” “太频繁地打扰,他会不耐烦的。”谢正钦摇摇头。 “无妨。”乔瑾胸有成竹,解释道:“一辈子研究学问的人,最重视好学者,奴婢那天被生僻字难住,老伯不仅主动教导,还欲赠一套书,极慷慨c极殷切,仿佛想让奴婢立地成才。”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谢正钦终于板不住脸,笑了起来,威严道:“依我看,老大人分明是想用一套书堵住你的嘴。” 乔瑾窘迫垂首,讪讪说:“奴婢错了。” 畅谈一番,谢正钦颇感茅塞顿开,他一口饮尽温茶,神清气爽行至亭边,眺望远方,忽然问:“乔丫头,你果然是个聪明的,我一早看出你在藏拙,眉眼灵动慧黠,人却装傻充愣,是不是西院教的?” 好好儿的,为什么扯西院? 乔瑾立即焉了,紧张解释:“谢府人才济济,无论被分在哪个院子,奴婢都位于底层,区区一个婢女,怎敢班门弄斧地卖弄?” “底层?莫非有谁欺负你是新来的?”谢正钦不悦地扭头。 乔瑾情急失言,赶紧补救:“没有被谁欺负,只是奴婢胆小,所以谨慎些,以免犯错被撵出去。” 谢正钦脸色缓和,别扭地宽慰:“只要你不犯大错,我何必撵人?” 乔瑾腰背一挺,掷地有声道:“奴婢绝不会背叛公子!若有违此言,管叫老天爷降雷——” “行了行了!” 谢正钦没好气地打断,挥手道:“无需赌咒发誓,关键在于你的表现。” “奴婢明白。” “你那天读了什么书?” 乔瑾讷讷答:“《临州志》” 谢正钦大踏步返回,落座书案后,提笔蘸墨,朗声道:“你今日表现不错,明儿去找张诚领一套《临州志》。” “多谢公子。”乔瑾欣然道谢。 谢正钦奋笔疾书,头也不抬地吩咐:“沏一壶茶,然后退下,记得叫小莲别送羹汤糕点,我没空吃,得静心忙一会儿。” “是。” 其余没什么,但“叫小莲别送羹汤糕点”? 杨莲是南院丫鬟的头儿,背地里动辄发脾气,引得不少人侧目而视。 乔瑾沏了茶便告退,忐忑不安,匆匆去寻杨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十五章 乔瑾有些害怕,因为杨莲有权管教小丫头,短短月余,她已经被对方责骂数回。 无奈上头有令,不能不从。 不多时,南院小厨房近在眼前,她深吸口气,正要进门,却听见房内传出训斥: “笨死了!” “和面不会,擀皮也不行,你说你究竟会干些什么?” “让开,我来擀,你去看炉火烧水。”杨莲夺过擀面杖,嫌恶挤开郑秋月。 她们肯定是在为公子准备午后的加餐。乔瑾定定神,一迈进门槛便打招呼:“二位姐姐好。” 秋月憋屈地扇炉火,敢怒不敢言,胡乱点了点头;杨莲掀起眼皮瞥了一眼,专注擀皮,淡淡问:“你不是在公子跟前伺候茶水么?” “哦,是这样的,”乔瑾硬着头皮,顺势告知:“公子说要静心读书,叫我沏了茶就退下,还吩咐别送糕点羹汤。” “什么?” 杨莲倏然抬头,擀面杖“咚”的一顿,急切问:“他原话是怎么说的?” 乔瑾明智地隐去主语“小莲”,正色答:“公子说‘别送羹汤糕点,我没空吃,得静心忙一会儿’。” 角落的秋月肩膀抖了抖,险些讥笑出声,竭力忍住。 “他c他真是那样说的?”杨莲犹未信。 四目对视,乔瑾严肃道:“句句属实,我岂敢假传命令?” “这c这”杨莲挫败咬唇,似有所察,突然转身,却见秋月一本正经扇炉火,她忿忿跺脚,拿起筷子搅拌馅料说:“这荠菜馄饨是公子爱吃的,我费了小半个时辰才拌好馅儿,如今他不饿,可到晚膳再吃就不鲜了呀。公子总是这样,一用功就废寝忘食!” 秋月偷偷白了一眼,幸灾乐祸。 旁观贤惠唠叨的杨莲,乔瑾同情地想:莲姐姐罔顾身份,几近以公子妻妾自居,她的心思,满府皆知,不知将来得个什么结果? “唉,算了,我晚些再重新做吧。”杨莲叹了口气,恹恹一扔筷子,无精打采地洗手,嘱咐道:“这儿你俩赶紧收拾干净了,省得厨娘背地里抱怨。”语毕,她径自离去。 下一刻 秋月丢下蒲扇,蹑手蹑脚行至门口,张望一番后,她乐不可支地拍拍手,笑得直不起腰,兴奋嘲讽: “哈哈哈,解气!好解气!” “我就说嘛,公子早就厌烦她了,狗摇尾巴似的,整天自作主张大献殷勤,她以为自己是谁呀?哼,这下好了,公子直白吩咐不吃她做的,羞死她!” 乔瑾料定同伴会如此,她没接腔,麻利挽起袖子,一边收拾凌乱案板,一边提醒:“姐姐,小点儿声,仔细被人听去,到时又有麻烦。” “不怕!”秋月单手叉腰,大步走到案板前,拈起一块馄饨皮,晃了晃,随手扔进泔水桶,鄙夷道:“瞧瞧,这馄饨皮厚的,就跟杨莲的脸皮一样,我擀的比她薄多了。” 乔瑾忍俊不禁,遥指菜刀,打趣说:“姐姐好利的嘴,就像那——” “住口!”秋月佯怒,轻轻一拧同伴脸颊,娇嗔:“你这小蹄子,究竟帮谁呢?” “好姐姐,你先帮帮我吧,咱们一块儿收拾。”乔瑾把脏碗碟放进木盆,催促道:“面团和馅儿盖上,留给厨娘处理,再擦擦案板c扫扫地,就可以了。” 秋月懒洋洋说:“我扫地。” 乔瑾点点头:“行!” 正当两人忙碌时,门外忽然传来疑惑询问: “人呢?” “上房c耳房都关着门,厨房也——”头发稀黄的小丫鬟提着食盒,探头高兴说:“可算找着两个姐姐了!” “线儿,二姑娘打发你来的吗?什么事儿?”秋月认识来人。 线儿把食盒递给乔瑾,脆生生说:“我们院里做了槐花饼,姑娘尝了说味道不错,吩咐我送来给公子尝尝!” “哦?知道了。”秋月眼睛一亮,下意识抻了抻衣裙。 “等用完了,劳烦姐姐归还食盒c碟子,直接交给厨房婆子就行。” 乔瑾颔首:“明白。” 线儿笑嘻嘻,噔噔噔往外跑:“那我走了啊!” 乔瑾微笑目送,习惯性挥挥手:“慢走。”可她一转身,却险些撞上捧着食盒也往外走的秋月,忙问:“姐姐,你这是?” “给公子送槐花饼。”秋月眼含秋水。 乔瑾一口气梗在喉咙,缓了缓神,善意劝阻:“公子正在忙,吩咐不许打扰,还是晚膳时再请他尝吧。” 秋月摸了摸秀发,柔声说:“这饼趁热才好吃,凉了就不香了。再说,此乃二姑娘心意,公子必不会恼我的。” “可c可是” 乔瑾有些担忧,但还没等她再开口,秋月已经迈出门槛,步履轻快,走向摘星亭。 罢了,由她去。 乔瑾摇摇头,独自清扫厨房。 不料,当她忙完回耳房喝水时,又听见外面有人问: “人呢?” “怎么回事?南院的人都上哪儿去了?” 嗓音听着挺耳熟,是谁? 乔瑾快步迎出去,一看,还真是个认识的! “哟?”继夫人许氏的陪嫁丫鬟李小姗笑吟吟,拎着藕色手帕,歪头说:“是你呀?” 西院的人!乔瑾浑身一震,心立即高高悬起,涩声招呼:“珊姐姐,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快请进屋坐。” 李小姗体格丰满,怕热,她晃着手帕扇风,原地四处张望,问:“杨莲呢?” 乔瑾答:“刚才还在的,我去找找。” “不必,其实我来是找你的。” 乔瑾屏住呼吸,小声问:“什么事儿?” “呵,你说呢?”李小姗挑起一边眉毛,凑近了道:“少装傻,别以为站在这儿就是南院的人,想想你的卖身契吧!” 我的卖身契在夫人手里乔瑾登时了然,故作惶恐地解释:“我明白的。这阵子几次想回西院,可又不敢擅自求见,怕坏了夫人的事儿。” “蠢货!” 李小姗横眉立目,飞快扫了四周一眼,耳语呵斥:“你怎么不爬房顶上嚷去?再随口胡说,仔细哪天变成哑巴!” 乔瑾低头道歉:“我错了,以后会留心的。” 李小姗还想开口,却听见侧方传来笑问:“珊姐姐?真是你呀,我还以为门房小子谎报呢,快进屋坐!小乔,还不赶紧倒茶?” “我这就去。”乔瑾刚松了口气,却被李小姗暗暗一扯,后者问杨莲:“上次的鞋样子,妹妹用完了么?” “哦!我用好了,这几天忙乱,竟忘了打发人给送回去。”杨莲歉意一拍额头,当即催促:“小乔,你去我屋里,把靠窗桌上绿匣里的鞋样子取来。” 乔瑾正要答应,李小姗却说:“倒不是我急,是秀珠,她正在挑花样呢。” “行!小乔,那你就拿去西院给秀珠。”杨莲不假思索。 李小姗挽着杨莲的胳膊,亲昵说:“走,咱们进屋谈。夫人例行关心公子,他近日的饮食起居,妹妹最清楚了。” 乔瑾心知今日躲不过,便去杨莲屋里拿了鞋样子,送往西院——她很清楚,鞋样只是借口,实际是继夫人传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十六章 无论何时踏进西院,乔瑾总是紧张,丝毫不敢松懈。 时已近傍晚,炎热退而凉风起,园中花木繁茂,姹紫嫣红争奇斗艳,景色怡人。 但乔瑾无心观赏,她在西院待过一阵子,认得大丫鬟秀珠,便打算真去送鞋样,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 春意盎然,草木茂盛葱郁,重重叠叠掩映下,曲径通往后方上房。 乔瑾疾行了一阵,额角冒汗,停下掏出帕子擦拭,而后继续前行。岂料,当她绕过一大丛搭架紫藤花时,却听见不远处传来温柔女声: “母亲,慢点儿。” 母亲?哪儿来的一对母女? 乔瑾愣住了,十分迷茫,她皱眉,轻轻拨开紫藤花叶,循声探查: 只见丈外有个凉亭,有若干丫鬟和仆妇随侍,继夫人许氏被二姑娘谢钰莹搀扶着,缓慢下台阶。 “唉,我这身子,愈发不听使唤了。”许佩兰无奈叹息。四月底了,她仍未换春装,外罩一袭妃色撒花披风,裹得严严实实,举手投足间,孕相明显。 谢钰莹稳稳扶着继母,忧心忡忡,关切道:“从前只听过‘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却不知具体如何,现在才明白了!您最近睡不好c吃不好,连脚也肿了,看得真叫人发愁。” “没法子,女人呐,生来就得经受这些,只能忍。”许佩兰雍容端庄,摸了摸小腹,笑说:“等孩子顺利降生,我就松快了。” 谢钰莹先是欢喜,继而惆怅,惋惜道:“可惜,那时我已经出阁了,不能常来侍奉母亲。” “傻丫头,可惜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世人皆如此,不必伤感。大人疼女儿,俩女婿都挑的是知根知底的世交之子,你和月莹回娘家仅需个把时辰。”许佩兰正色宽慰。她在谢府根基浅,总暗恨被丈夫继子不敬,难得次继女亲近自己,受用之余,投桃报李,尽继母之责予以慈爱。 谢钰莹咬唇,脸颊羞红,低头说:“可是,等嫁了人,我哪里做得了主呀?离出阁的日子越近,我就越慌。” 许佩兰亲热拍了拍对方手背,耐心安抚:“莫怕,我精心为你挑了两个老嬷c四个丫鬟,令有若干男仆,等嫁到周家,他们便是你的耳目与臂膀。” “多谢母亲。” 继母女说说笑笑,漫步回上房,渐行渐远。 乔瑾隐身于花丛后,目不转睛,久久无法回神,惊奇暗忖: 清楚记得,那次无意中听见二姑娘悄悄对公子诉苦时,她曾抱怨“继母见我和姐姐是庶出,一向不大理睬”,那语气,极不喜继母。但刚才亲眼所见,她不仅敬重继母,还关怀备至,母女和睦,其乐融融。 礼法要求尊敬继母,假如二姑娘是被迫无奈,那装得未免太像了! 到底怎么回事? 乔瑾一时间想不通,暂且抛开,换了条道赶往上房。 两刻钟后,谢钰莹告辞。 “奴婢乔瑾,给夫人请安。” “嗯。”许佩兰慵懒应声。她横躺矮榻,施了淡妆,脸色有些苍白,但毕竟才二十五岁,平日又重视保养,是以虽有孕在身,容貌仍动人。 李小姗不在,贴身伺候的正是秀珠。许佩兰杏眼半眯,吩咐道:“怪想吐的,秀珠,你去叫厨房做些酸梅糕来,要少搁糖。” “是。”秀珠福了福,领命离去。 乔瑾全神警惕,默默沉思。 “小乔。” “奴婢在。” 许佩兰微微笑着,悠闲开口:“我听说,正钦很喜欢你沏的茶,是么?” “奴婢不敢确定。”乔瑾轻声答:“公子才传了几次而已。” 许佩兰夸道:“那是好事儿,表示他记得你。小乔,不错呀,总算开窍了。” 乔瑾咬咬牙,挤出几分羞涩。 “害臊什么?”许佩兰抬手,葱白十指尖尖,尾指养着约一寸长的指甲,她爱惜地摩挲长指甲,抑扬顿挫问:“难道你已经是他的人了?” “不,不不,没有!” 乔瑾吓一大跳,连连摇头:“奴婢不敢。” 许佩兰见状,不悦地训导:“为何不敢?你是他亲自挑选的通房,伺候公子是你的本分,伺候得好,本夫人还重重有赏!” “奴婢c奴婢惶恐。”乔瑾面上诚惶诚恐。 许佩兰误以为对方因无知而畏惧,便隐晦提点:“你什么都不必做,到时一切顺着男人,就行了。” 乔瑾尴尬垂首,无言以对。 “机不可失,错过了正钦,你就只能配给小厮。”许佩兰频频抚摸腹部,语重心长道:“小乔,只要你有本事生下一儿半女,即可封为妾氏,岂不比当丫鬟体面多了?” 丫鬟?妾氏?前者乃暂时困境,后者不可取。等赎回自由身,我一定有更好的选择!乔瑾坚信不疑。 小丫鬟一声不吭,许佩兰倒未恼,反而提醒:“你别只顾臊,当心被人捷足先登了,南院有三个通房呢。” “是。”乔瑾轻轻应声。 顿了顿,许佩兰毫无征兆地问:“前阵子,周斌找正钦谈了些什么?” “周斌是谁?”乔瑾好奇反问。 “二姑娘的夫婿。” “哦!”乔瑾有备而来,虚与委蛇,毫不犹豫地禀报:“两位公子聊了半天,文绉绉的,奴婢不甚明白,只记得周公子一再要求和我们公子结伴赶考,但我们公子说已经约了别人,故未当场答复。” “他约了谁?” 乔瑾皱眉,作思索状,答:“一位荣公子,还有一个姓方的。” “很好。”许佩兰满意颔首,随手拔下个金戒指一丢,戒指在地面滚了几圈,威严道:“赏你了!今后若做得好,还有赏!” 乔瑾涨红了脸,强忍反感,拾起金戒指的手微微颤抖,按例下跪,磕头称:“奴婢叩谢夫人赏赐。” “回去吧。”许佩兰开始闭目养神。 “是。” 次日·午膳后 烈日当空,众仆纷纷找地方小憩,乔瑾和秋月值守耳房,时刻待命。 秋月趴桌,打了个哈欠,噘嘴抱怨:“公子外出,这里本不用人守着,杨莲越发过分了,故意不让咱们歇息!” “嗯,就是啊,没错。”乔瑾昏昏欲睡,胡乱应答。 绵绵春困难以抵挡,渐渐的,她们睡沉了。 小半个时辰后,门外忽然响起男子笑谈: “真是意想不到啊!”张诚喜滋滋。 谢正钦神采奕奕,朗声感慨:“幸而‘皇天不负有心人’!”他路过耳房,顺势扭头一瞥,恰看见乔瑾正趴桌睡得香,玉白脸颊透着粉。 “公子,怎么啦?”张诚疑惑探头。 谢正钦莞尔,大踏步走进耳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十七章 此耳房小巧简朴,日夜有人值守,当中放置一套圆桌圆凳。 乔瑾趴桌,枕着手臂酣睡,脸朝外。因为姿势别扭,她颊腮微鼓,豆蔻年华的女孩儿,花骨朵一般,清丽中透着娇憨,分外引人注目。 谢正钦低头,沉默打量,凝视乔瑾白皙无暇的耳垂,莫名其妙地暗忖:挺大的丫头了,为什么连耳洞也不扎? “公子息怒,您先回房,让小的叫醒这两个懒货!”张诚会错了意,举起巴掌就要拍桌。 “别。”谢正钦抬手阻止,而后屈指敲击桌面: “叩叩~” 秋月动了动,但仍未醒,乔瑾一无所察。 “叩叩叩~”谢正钦加大力道。 “嗯谁啊?”秋月困得睁不开眼睛,挣扎着掀开眼皮,一扫来人,登时如遭雷击,弹起来惊呼:“公c公子——哎呀!”她起得太猛,踉跄几下踢翻了圆凳,发出“咚”一声。 秋月倍感丢脸,脸红耳赤。她手足无措,快步返回桌边,拼命摇晃正迷糊抬头的乔瑾:“醒醒!快醒醒!公子回来了!” 乔瑾比秋月小两岁,后者已是大姑娘的身姿体态,她被使劲一推,猝不及防,顺着圆桌边沿歪倒,眼看要摔—— “你们这是做什么?” 谢正钦一声断喝,他近在咫尺,眼疾手快地抓住乔瑾胳膊,轻而易举把人拎到一旁放好,皱眉问秋月:“我又不吃人,你慌什么?” “奴婢c奴婢”秋月万分羞惭,磕磕巴巴地道歉:“奴婢该死,一时不慎睡着了,求公子恕罪。” 乔瑾彻底清醒,左胳膊被抓得生疼。她定定神,窘迫说:“奴婢知错,值守时不该睡着的,请公子宽恕。” “我说了要责罚你们吗?”谢正钦挑眉,险些气笑了。 秋月暗自悔恨,无力思考;乔瑾则眼睛一亮,立即屈膝:“多谢公子宽宏大量!奴婢以后值守再不敢睡着了。”语毕,她悄悄一扯同伴,秋月如梦初醒,忙也道谢:“多谢公子。” “下不为例!”谢正钦负手转身,往外走时吩咐:“小乔,倒茶来。” “是。”乔瑾吁了口气。 张诚殿后,匆匆地训斥:“你俩也真是的,困了可以轮流小憩,怎么能同时睡着呢?唉,不像话!” “诚哥”秋月泫然欲泣。 乔瑾赔笑:“下次不敢了。” “公子口渴,还不赶紧奉茶?”张诚摇摇头,抬脚离去。 乔瑾忙答应:“马上!我这就沏茶。” 片刻后 呆坐着的秋月,突然两手捂住脸,伤心哭了起来。 “姐姐,你怎么了?”已走到门口的乔瑾忙回转,把托盘放在桌上,惊讶问:“哭什么呀?” 秋月上气不接下气,哽咽诉说:“你是没看见,我c我刚才丢死人了!当着c当着公子的面,笨手笨脚,踢c踢翻了凳子呜呜呜好丢脸呜呜,他叫你沏茶,却不叫我,一定是恼我了!” “没事,我比你更丢脸。”乔瑾对谢正钦无意,毫不在乎,大方地自嘲:“我睡得猪一样,说不定还流口水了,都怪公子突然回来,害得咱们手忙脚乱。” 秋月瞠目结舌,抽泣问:“你c你疯啦?居然怪罪公子?” “我开玩笑逗你呢,快别哭了,公子大人大量,不会跟丫鬟计较的。” “真c真的么?”秋月两眼通红,绝望地喃喃:“昨日的槐花饼,他一听是二姑娘送的,立即笑了,还问了我两句话。可惜,刚才太出丑 ,他肯定觉得我这人笨。” 乔瑾心中只有两件大事:一,设法赎身;二,寻觅谋生之道。因此,她无法感知秋月的患得患失,只能宽慰:“别胡思乱想了,赶紧擦擦脸,一会儿人多了要笑话你的。” “啊?哦!我回房去收拾。”秋月一向爱美,吓得立刻掏出帕子遮脸,飞奔逃离耳房。 乔瑾有些好笑,这才端起托盘,赶忙去上房。 门敞开着,这是她第一次踏足谢正钦卧房。 “叩叩~”乔瑾单手敲门,脆生生禀报:“公子?奴婢前来奉茶。” “进来。” 乔瑾迈进门槛,一眼看见谢正钦的背影,他已除去外衫,正站在盥洗架前洗手。 “公子,请用茶。”乔瑾快速扫了一眼:卧房宽敞明亮,极整洁,并未熏香,檀木家具古朴厚重,玉雕和珍奇瓷器错落摆放,添了几分雅致,此乃外间。里间隐在博古架c屏风和绛紫银叶软帘之后,不见床榻。 谢正钦接过茶,大马金刀落座,喝了两口茶,他愉快透露:“我刚从方府回来。” “哦?”乔瑾不假思索问:“方老伯留您用午膳了?” “唔。” 谢正钦难掩笑意,剑眉扬起,高兴地说:“膳后,我们喝茶时继续聊,但老人家面有倦色,我忙劝其歇中觉,再三地告辞,他才允了,吩咐改日再谈。 ” “是吗?”对方特地相告,乔瑾意外之余,捧场且关切地问:“不知您请教了些什么?竟使得老伯那般重视。” 谢正钦兴致勃勃,侃侃而谈:“今日登门,我绝口未提‘拜师’二字,只专程求教困扰自己多年的一个难题。方老果然学富才高,严厉却也宽厚,耐心教导无知小辈。关于义理之学,他极有研究c见解独到,听其一席话,胜过我翻烂了程朱之言!” “祝贺公子得以解惑。”乔瑾笑出了梨涡,轻声说:“方老贵为翰林,对理学的见解自然更深。” 谢正钦颔首,肃穆道:“他从‘格物致知’谈及‘心外无物’,叮嘱我博学审问c慎思明辨,笃行之,以免沦为糊涂之人。” 但理学和心学的本质都是唯心主义啊!乔瑾前世活到十六岁,略接触过哲学,她脱口而出:“若想‘不糊涂’,关键在于躬亲实践。” 谢正钦一顿,皱眉道:“虽说‘纸上得来终觉浅’,但存世的大道理,皆由古今圣贤毕生考究c著书流传,后人哪儿有时间一一躬行?” “您言之有理。但冷静想想,既怕圣贤错了c又怕世界变了,青丝会熬成白发,沧海可变桑田。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乔瑾心不在焉,右手伸进左袖袋,捏紧那枚金戒指,颇感烫手。 “你这小丫头,又口无遮拦了!” 谢正钦的兴奋劲儿荡然无存,他若有所思,严肃告诫:“人言可畏,切勿狂妄批判圣贤。” 神游天外的乔瑾一个激灵,忙垂首:“奴婢错了,不该胡说八道。” “罢了。”谢正钦再度刮目,困惑审视对方,眼神十分复杂。 沉默半晌 乔瑾下定决心,掏出那枚金戒指,平置于掌心,递向前。 谢正钦愣了愣,低声问:“什么意思?” “昨儿下午,夫人赏的。” 谢正钦脸色突变,冷冷质问:“夫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第十八章 乔瑾错愕屏息,一时猜不透对方因何恼怒。 “她算哪门子的夫人?”谢正钦面无表情。家家有本难念经,关于母亲的死,他始终有所怀疑。 乔瑾猛地醒悟,立即强调:“继夫人!奴婢说的是,继夫人!” 谢正钦端坐上首,一言不发。 “她昨日秘密传见奴婢,问了些话,并赏了这枚戒指。”乔瑾坦白相告。 谢正钦靠着椅子,淡淡道:“大方赏赐,表示她非常满意。说吧,你出卖了本公子什么?” 出卖? 乔瑾听得有些刺耳,深吸了口气,正色禀报:“她询问那次周公子与您的私谈,秋闱并非秘密,奴婢粗略回了一些,譬如您将与荣c方二位公子结伴赶考。继夫人似乎在南院安插了眼线,您的许多举动她都清楚。” “确实有眼线,人数还不少。” 乔瑾察言观色,忙承诺:“奴婢已发誓效忠公子,决不食言!” “姑且信你一次。”谢正钦与继母险些撕破脸皮,积怨极深,忆起诸多荒唐往事,他有感而发,沉声说:“许氏执掌中馈,只消以蝇头小利作诱饵,即可笼络若干贪婪下人。那些耳目,利益熏心,日夜窥探我的言行举止,一有所获就跑去西院,用消息换钱财。” 乔瑾欲言又止,想解释有些人是被迫无奈,斟酌后却闭嘴,沉默聆听。但,下一刻,她听见对方说: “好比昨日,她赏一个金戒指,便能得知我与周斌的谈话。”谢正钦顺口举了个例子,并无深意。 但一直摊开手掌平举的乔瑾却十分难受。 仿佛挨了一耳光,她脸皮红涨,唇微微哆嗦,低头盯着掌心的金戒指,瞬间极想扔了它! ——继夫人高高在上,施舍似的丢下赏赐,奴婢要磕头谢恩,这东西,谁稀罕?如果我贪财,大可藏匿不报;我拿出来,就表明不屑受赏 罢罢罢! 区区一个丫鬟,竟妄想被公子理解c甚至尊重,简直可笑。 此刻的心情五味杂陈,无法言喻,乔瑾暗暗自嘲,一动不动。 谢正钦却全不知对方所想,他喝了口茶,叮嘱道:“下回许氏再传见,你仍需谨慎,日常琐事无所谓,其它一个字也不能提,明白吗?” 乔瑾思绪混乱,反应迟钝。 “你可听明白了?” 乔瑾迅速回神,冷静答:“明白!” “明白就好。”谢正钦见对方仍平举手掌,便吩咐:“赏了你就是你的,收着吧。” “是。”小小的金戒指,像有千斤重,乔瑾慢慢将其塞进袖袋,垂手侍立。 “用心做事,我会赏更好的。”谢正钦一抬眼,突然发现对方脸色苍白,下意识问:“你怎么脸白得雪一样?” 乔瑾微笑答:“天生的。” 胡说!刚才我在耳房叫醒你时,分明是白里透红的。谢正钦忍不住回忆了一下,别扭地说:“从今往后,你困了就回屋歇息,大喇喇趴在桌上睡,成何体统?” “奴婢记住了。” 谢正钦放下茶盏,迟疑地问:“你身体不适吗?” 乔瑾摇摇头:“没有。” 谢正钦等了半晌,却不见解释,只好告知:“府里常备许多药丸子,不舒服就问小莲拿几粒,她也负责给丫鬟请大夫。歇着去吧。” “多谢公子仁慈体恤,奴婢告退。”乔瑾屈了屈膝,转身离去。 谢正钦目送对方直挺挺的背影,有些疑惑。 疾步快走,乔瑾迫使自己摒弃郁闷,一阵风似的刮回耳房。恰巧,杨莲随后进入。 “小乔!”杨莲气冲冲。 “莲姐姐?”乔瑾勉强打起精神,温和招呼:“怎么啦?” “你还有脸问?” 乔瑾茫茫然,克制道:“请姐姐明示。” “我不过歇了个中觉,你和秋月就趁机偷懒!”杨莲怒目而视,厌恶道:“我醒来一出房门,就见秋月哭哭啼啼地跑进屋子,便去问了半天,她却死不肯说。多亏在游廊碰上诚哥,才打听到了真相。” 乔瑾认真听完,恳切地解释:“我们值守时不慎入睡,委实不应该,幸而公子宽宏大量,只是训了两句,吩咐下不为例。” “哼。”杨莲勾唇冷笑,厉声斥责:“你们就是仗着公子好性儿,整天变着花样偷奸耍滑,不把府规放在眼里!” 乔瑾忙否认:“此话怎讲?我们从不敢藐视府规。” “那为什么值守时偷懒?” “我”乔瑾理亏语塞,只好郑重承诺:“下次再不敢犯。” 杨莲眉毛倒竖,极度不痛快,讥诮道:“我算看走眼了,原以为你老实木讷,岂料也是个狡猾的,背地里和秋月一起嚼舌根,只怕夜夜诅咒我死!” 看来,她必定又和秋月姐姐大吵了一架。 乔瑾头疼地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回应,对方又质问:“你刚才上哪儿了?”她如实答: “公子口渴,我沏茶送了去。” 杨莲勃然大怒,状似受到了巨大冒犯,她脸色铁青,突然出手,一把掐住乔瑾左胳膊内侧的软肉,狠命一拧! “啊——” 春衫薄,乔瑾痛得眼前一黑,大叫出声,急忙躲闪挣扎,怒喊:“放手!” 杨莲咬牙切齿,又拧了几下才松手,急赤白脸地骂:“呸,狐媚不要脸的黄毛丫头,身子还没长开,就知道勾引男人了!你跟郑秋月臭味相投,一般的下作,恶心至极!公子的饮食起居,一向由我负责,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进上房伺候?” 我算什么东西? 无端被泼了一身醋,乔瑾捂着胳膊,怒极反笑,从牙缝里吐出字,忍无可忍地说:“你我一样,都是丫鬟,是东是西自己说了不算。你看不惯公子使唤别人,怎么不找他理论去?” “你——”杨莲胸口剧烈起伏,扬手欲扇耳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十九章 “你还想动手?”乔瑾不闪不避,冷眼盯着对方。 “你c你该打!” 杨莲高举巴掌,却迟迟不敢打,因为她怕谢正钦又叫狐媚子沏茶。 正僵持,门外突然传来仆妇交谈声,杨莲慌忙垂手,咬唇一甩袖,忿忿告诫:“不准再勾引公子!”语毕,她扬长而去。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会有尽头吗? 乔瑾胳膊内侧剧痛,一阵一阵,疼得火辣辣,她有些灰心,沮丧笑了笑,眼睛却一热,泪珠夺眶而出。 她匆匆拭泪,快步回房,不料半途遇见抱着花盆的张诚,后者见其泪流满面,唬了一跳,诧异问:“小乔,你怎么啦?” “没c没什么。”乔瑾无意解释,低头走了。 “哎?” “喂!” 盆栽沉甸甸,张诚只得先送到上房,摆放妥当后,随口提起: “公子,小的刚才路遇乔丫头了,她哭得泪人儿似的。” 看书的谢正钦一惊,抬头问:“为什么?” “小的问了,但她撒腿就跑。”张诚挠挠头,猜测道:“估计是值守时偷懒挨训,脸皮薄,受不了吧。” 谢正钦立即否认:“我并未责骂她。”顿了顿,他补充道:“只说了两句而已。”提醒她日后回屋歇中觉,也算骂吗? “嗨,小姑娘都爱哭,改天再问问她吧。”张诚大咧咧表示。 谢正钦微微皱眉,“你别忘了。” “一定记着!” 这天夜里,近三更了,万籁俱寂。 灯油即将燃尽,勉强照亮了床榻。 “小乔,疼得好些了么?”秋月关切问。 乔瑾仰躺,额头一层薄汗,轻声答:“好些了。姐姐不必守着我,快吹灯歇息吧,假如陈嬷嬷发现,该说咱们屋糟蹋灯油了。” “无妨,陈嬷嬷知道你受了伤,只有姓杨的泼妇才天天挑事儿。” 秋月拿了手帕为同伴擦汗,愤慨痛斥:“杨莲太过分了,简直不把咱们当人看!她昨日也想打我,但被我呛住了,可怜你年纪小,瘦弱只能挨打,竟被那贱人拧出了淤伤。” “幸而陈嬷嬷给了药膏,说不定明天我就好了。”乔瑾心平气和,情绪恢复如常。 物伤其类,秋月眉头紧皱,几乎哽咽问:“可是你的胳膊都肿起来了,别是被那贱人拧伤了筋脉吧?” 乔瑾失笑摇头:“那倒不至于,只是皮肉伤而已。多谢姐姐如此关心我。” “唉,咱们都是苦命人,互相关照吧。” 乔瑾眼神清澈,柔声劝慰:“别伤心了,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妹妹,不能就这么算了!”秋月气愤填膺,咬牙提议:“咱们上报公子,求他主持公道,怎么样?” 乔瑾吓了一跳,坚决反对:“万万不可!” “为什么?” 乔瑾叹了口气,好笑地提醒:“值守时偷懒睡觉,公子却宽宏谅解,咱们应该反省才是,怎能把私怨闹上台面?到时即使公子不降罪,管事和嬷嬷呢?何必自讨苦吃。” “也c也对。”秋月不甘不愿,恨恨一拍床铺。 乔瑾再度催促:“夜深了,睡吧,明儿还得早起。” “唉。”秋月这才吹熄灯火,姐妹俩紧挨着入睡。 数日后 五月了,天气愈发炎热,谢府地窖开始制冰。 出孝后,谢正钦第一次正式下帖子,邀请若干挚友,于南园中小聚。 初二这日,丫鬟们起得格外早,除了日常清扫,还要准备一应待客事宜。 “大人吩咐了,公子缺什么只管提,切勿怠慢客人。”张诚整理一件月白外衫的银纹镶边,拎起抖开了,又说:“西院则打发了王茂兴来,说是请您随意使唤。” 谢正钦精神抖擞,张开手臂穿上外衫,说:“你看着办,给他派点儿差事。” “叫他负责安置客人的车驾和随从,行吗?” 谢正钦颔首:“行。” “好,小的待会儿就分派他。”张诚吸吸鼻子,小声嘟囔:“王茂兴贼眉鼠眼,忒可恶,但咱要是完全撇开他,继夫人又该向大人诉苦了。” 谢正钦并未接腔,昂首迈步出房门,叮嘱心腹:“我去摘星亭等候,这儿交给你了。” “是!”张诚笑得眼睛一条缝,两颊冒着几颗红疙瘩。 不多时 谢正钦行至园中,悠闲观赏沿途花木,转一个弯,听见前方传来唰唰清扫声,并有两人对话: “还疼么?”秋月问。 乔瑾手执笤帚,弯腰清扫残枝落叶,笑答:“我又没伤筋动骨,淤伤而已,已经好了。” “你心真大,受了欺负还笑,傻兮兮的。”秋月忍俊不禁。接连与杨莲爆发争执,她们共患难,关系亲厚了许多。 乔瑾苦中作乐,一本正经地自嘲:“俗话说‘傻人有傻福’,我得尽量傻一些,没准儿真有后福呢。” “随你吧,偶尔做做白日梦,心里确实好受些。” 乔瑾把枯枝败叶扫成一堆,秋月负责铲进大木桶,而后两人各提一边把手,合力送去倾倒。 受了欺负?淤伤? 谢正钦皱眉,立刻忆起张诚那天禀报“小乔哭成了泪人儿”,他脸色沉沉,不由自主地抬脚,可略一沉吟,却又止步,仍上摘星亭去了。 半个时辰后,日上树梢,受邀客人陆续登门,南院里里外外忙碌接待。 宴客场合,下人里当属杨莲和张诚领头,奔走伺候茶水点心。 乔瑾和秋月却被打发到茶房,看炉火c洗涮杯盘果碟。 “公报私仇!” 秋月倚坐门框,引颈眺望园林,小声骂:“杨莲也就这点儿本事了,等少夫人进门,必带一干陪嫁,到时有她受的。” 乔瑾以干布擦拭碟子,愉快道:“说实话,我觉得茶房挺好的,外头太热,远不如这儿轻松自在。” “哎,你就不好奇公子都请了些什么人?” “无非权贵子弟。” “我挺好奇的。”秋月托腮,一脸向往。 乔瑾兴趣缺缺,转而愉快问:“这个月嬷嬷终于允了一天假,我打算后日上街,姐姐可有什么要买的?” “呀?容我想想——”秋月扭头答话,脑后却忽然响起一道陌生的清朗男声: “这位姑娘,打扰了,请问摘星亭怎么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二十章 谁啊? 乔瑾和秋月双双起立,定睛一看:只见门外站着个陌生年轻男子,头上玉簪束发c身上宽袍宝带,斯文白净,风度翩翩。 “呃”秋月打量了几眼,局促垂首,有些羞涩。 乔瑾虽不明对方身份,但观其打扮便猜是客人之一,遂福了福,客气答:“公子,摘星亭就在园中东南角。” 方泽棠遥望花木假山交相掩映的园林,暗暗头疼,面上温和解释:“我初次来访,刚在那茂盛园子里转了几圈赏花,不料竟未能原路返回。” 看样子是个路痴。乔瑾会意一笑,小声与同伴商量:“姐姐,他迷路了,我得看着炉火,不如你领他去摘星亭?” “好。”秋月欣然点头,伸手引请道:“公子,请随奴婢前往。” “多谢。”方泽棠吁了口气,正欲转身,却若有所察地斜斜一扫,总感觉另一个丫鬟看穿了自己。 乔瑾立即垂眸,站得笔直,规规矩矩。 四目对视的一刹那,方泽棠万分笃定:这小丫头,不仅标致,还古灵精怪的,心里肯定偷偷笑话我呢! “公子?”带路的秋月轻唤。 方泽棠意味深长瞥了一眼,昂首阔步离开。 结果,秋月这一去,竟直到傍晚才回房。 “哎哟,累死我啦!”秋月一进门就嚷,得意洋洋。 乔瑾正打水洗脸,闻声忙关切问:“姐姐干什么去了?我中午等了你很久,约好一块儿用饭的。” “没法子呀,我在前厅,可忙了,中午只胡乱吃了几口。”秋月神采飞扬,她闩了门,脱下汗湿的衣裙,仅着肚兜单裤,打开柜子翻找衣服。 乔瑾拧干帕子晾着,随口问:“莲姐姐叫你的?” “呸,那贱人,你怎么还叫她姐姐?” “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再说,她比我大好几岁呢。”乔瑾坐下倒水喝,不甚在意。 “哈哈哈,也对,她都十八了,再熬几年就成老姑娘喽!”秋月“嘭”地合上柜子,顾不得穿衣,一溜小跑挨着乔瑾坐下,喜滋滋道:“妹妹,我有两个好消息,一个关于羊蹄儿,一个关于咱们,你想先听哪个?” “咳咳咳,什么‘羊蹄儿’?”乔瑾险些被水呛住了。 秋月下巴一抬,理直气壮地解释:“杨莲不是贱蹄子是什么?从今往后,就叫她‘羊蹄儿’!” 乔瑾肘击同伴,揶揄道:“姐姐好一张利嘴,真会惹人发笑,你上茶楼说书肯定场场满座。” “哼。”秋月颇为受用,焦急地催促:“赶紧挑呀,你想先听哪个好消息?” 乔瑾深知同伴性情,识趣地表示:“先说蹄儿吧,免得憋坏了你。” “好!” 秋月兴高采烈,眉飞色舞地告知:“我告诉你吧,羊蹄儿今天遭报应了,她被陈嬷嬷当众狠狠训斥一通,嬷嬷威武,把她骂哭了,非常精彩!可惜,你不在场,否则也能解解恶气。” “为什么?”乔瑾纳闷皱眉。 “因为公报私仇c罔顾大局啊!今日公子设宴,不可谓不重要,可她怕人露脸抢风头,硬是叫咱们看茶房,带了两个糊涂虫上去伺候。结果,一个当着客人的面打翻茶杯,另一个领着方公子更衣,转眼却跑另一趟差事,害得方公子落单,找上咱们问路。” 乔瑾眨了眨眼睛,顺势打听:“原来迷路的那位是方公子。不知他家里是做什么的?” “听说来头大得很,他父亲是告老的翰林c兄长在京任官。在我领他回摘星亭之前,咱们公子已经派诚哥带人四处寻找了。” 乔瑾恍然大悟,暗忖:难怪我看方公子有点儿眼熟,如今回想,他的眉眼像极了方老伯。 “下人笨拙就算了,还怠慢贵客,像话吗?散席送客后,陈嬷嬷害怕担干系,抢先追究,把任性妄为的羊蹄儿臭骂一顿,最后是路过的诚哥打了圆场。”秋月一口气说到此处,舔舔唇,托腮道:“然后,就有了第二个好消息。” 乔瑾倒了杯水,笑劝:“先喝水,润润嗓子再说。” 秋月无暇喝水,她推开杯子,一把抱住同伴,压低嗓门,欢欣雀跃地喊:“妹妹,咱们终于熬出头了!” 乔瑾屏住呼吸,好奇问:“熬出头了?什么意思?” “陈嬷嬷发话,今后公子的饮食起居由羊蹄儿和你我一同负责!”秋月喜不自胜,细细转述:“其中,羊蹄儿负责早起洗漱和早膳,我管午膳和下午加餐。你除了沏茶,还要打理上房的花草。” 乔瑾愣了愣,讷讷表示:“沏茶倒容易,可我只会浇灌花草,并不懂它们的习性,万一养死了怎么办?” “放心,咱们公子素来大度,不会跟你斤斤计较的。”秋月扬眉吐气,笑得合不拢嘴。 乔瑾心里没底,喃喃道:“但愿如此。” 次日一早,新人上任。 上房的偏厅门大敞,谢正钦独自用膳,面前摆了十几个大小碗碟杯盅,羹汤粥点俱全,香味扑鼻。 食不言,谢正钦专注用膳,一旁侍立的杨莲几番欲言又止,等对方饭毕喝茶时,她疾步近前,扑通跪下。 谢正钦愕然,低声问:“你这是何意?有什么话,起来说。” “公子,奴婢昨日办事不力c险些得罪了贵客,请您责罚。”杨莲仰脸,眼圈儿微红。 谢正钦已从张诚嘴里听了个大概,他眼神沉静,温和道:“母亲生前为我调/教了四个丫鬟,如今只剩下你。小莲,你进府十年,丫鬟里头算拔尖的,但比起老人仍差了些,遇事应多向陈嬷嬷请教。” “奴婢记住了。”杨莲抬袖按了按眼睛。 谢正钦吩咐:“起来吧,今后小心即可。” “多谢公子宽容,奴婢感激不尽。”杨莲哽咽起身。 念及对方服侍自己多年,谢正钦欲宽慰两句,门外却忽然传来“咣当”一声,随后是懊恼叹息。不知何故,他心念一动,起身向外走,立定台阶上,负手莞尔,威严道: “我就猜是你。” 木桶里水波荡漾,乔瑾拎着花浇,豆绿衣摆湿了一片,她尴尬笑了笑,屈膝行礼:“奴婢给公子请安。” “唔。”谢正钦神清气爽,几步迈下台阶。 杨莲攥紧偏厅门框,瞪大眼睛,看见谢正钦靠近乔瑾,那高大挺拔的背影牢牢挡住了小狐媚子,她还隐约听见意中人说:“提不动逞什么强?下回叫别人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二十一章 相距甚近,晨风吹拂,乔瑾闻到了对方身上的味道,并非熏香,而是极陌生的男子阳刚气息,逼得她下意识退了两步。 谢正钦浑然不觉,细细审视小丫鬟,试图寻找肢体受伤的迹象,但一无所获。他定定神,严肃道:“提不动逞什么强?下回叫别人抬。” “是。”乔瑾从善如流。 谢正钦俯视半晌,可对方始终低头c毫无交谈之意,他莫名不悦,淡淡说:“忙去吧。” “是!”乔瑾屈了屈膝,略吃力地提起木桶,行至不远处的廊前,浇灌十几盆花草。 谢正钦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卧房。杨莲见状,忙强自镇定地跟上,相处十年,她非常了解心上人的起居习惯,一进门,便去打开柜子挑了件家常外衫,默默伺候其穿上。 侍女的鼻尖泛红,谢正钦想了想,宽慰道:“小莲,昨日的事,你不必往心里去。我听阿诚说c你爹又病了,不要紧吧?” 杨莲眉头一皱,继而眼睛发亮,带着哭腔答:“多谢公子关心。我爹的病,大夫直言不妙,只怕是凶多吉少,前几天回家探望时,他已经下不了床了。” “养育之恩不可负,难得你家就在城郊,今儿就回——”谢正钦话音未落,杨莲倏地下跪,流着泪摇头,哽咽解释: “公子的恩德,奴婢铭感五内,但这两年因爹娘频频生病,奴婢时常回家探亲,引起府里许多人不满,背后议论南院没规矩。”杨莲抽出帕子按了按眼睛,继续说:“前几日刚回去一趟,这会子不宜再提,家中有兄嫂照料,他们嘱咐奴婢要尽心伺候公子c切勿因私耽误差事。” 谢正钦皱眉,不悦道:“谢府从不苛待下人。即便卖身为奴,也有各自的来处,父母重病,若相距甚远是无奈何,离得近理应回去探望,谁敢非议?” “人多嘴杂,难免的,奴婢不敢再给南院抹黑。”杨莲跪坐着,抽抽噎噎地催促:“时候不早,公子该去书房了,别让潘老先生久等。” 谢正钦脸色凝重,伸手扶了侍女一把,沉声吩咐:“这件事我做主,你无需瞻前顾后,随时可以回家探病。” “公子”杨莲泣不成声,实则喜出望外,她双手攀着对方手掌,清晰感受到了男子的强壮有力,心突突乱跳,恨不能就此刻的牵手天长地久,永远不分开! 但,谢正钦只是出于怜悯,把人拽起来就松手了。 “南院有陈嬷嬷和阿诚管着,你放心地去吧。” 杨莲摇摇头:“陈嬷嬷年事已高,开春就犯了咳疾,至今未愈。” 谢正钦嗓音低沉浑厚,顺势问:“给她请大夫看了没有?” “您放心,一早请了,她正每天喝药。” 谢正钦仁至义尽,眼见天光大亮,便阔步朝外走,匆匆叮嘱:“我去书房,你要出府直接找陈嬷嬷,她会准的。” “是。”杨莲含情脉脉地目送,三两下擦干眼泪,得意暗忖: 公子有情有义,我一抬出老病父亲,他就谅解了。哼,任凭哪个骚蹄子,也斗不过本姑娘! 此刻,乔瑾已在书房等候,她顾不上打量四周,先专心沏茶。 辰时末,谢正钦大踏步迈进门槛,见了乔瑾就问:“先生呢?” “他还没到。” 谢正钦松了口气,边走向书桌边说:“幸好我没落在后头!” 乔瑾抬眸,好奇问:“迟到会挨罚吗?” “不挨罚就能迟到?”谢正钦落座,正色表示:“尊敬师长,理所应当。” 乔瑾深以为然,赞道:“公子所言极是。请用茶。” 谢正钦接了茶,下巴一点砚台,问:“磨墨会不会?” “奴婢试试?”乔瑾跃跃欲试,眼睛一眨不眨。 谢正钦爽快颔首:“尽管试。” “谢谢公子!”乔瑾笑盈盈,她许久没碰文房四宝了,摸一摸也高兴得很。 谢正钦慢条斯理品茗,原以为小丫鬟会手忙脚乱,不料对方磨墨像沏茶一样熟练,轻巧灵敏,动作如行云流水。 “你这丫头,明明会,为何——”谢正钦尚未问完,门外忽传来一声苍老咳嗽,他立即放下茶盏,快步相迎。 乔瑾忙跟随,只见谢正钦上前,端端正正地一揖,口称:“先生好。” “唔。”潘岱行抬手虚扶。他是中等身材,微胖,蓄一缕雪白长须,不苟言笑。 谢正钦关切问:“天气渐渐炎热,您休息得可好?” “还行。”潘岱行昂首,严肃问:“昨日的功课呢?” 谢正钦恭敬答:“在您桌上,请批阅。” “唔。” 科举时代,老师的地位更崇高!乔瑾侍立一旁,谨言慎行,唯恐失礼。 潘岱行走向上首书桌,余光一扫,发现多了个陌生丫鬟,便问:“那是何人?” 谢正钦随即催促:“乔丫头,快来拜见先生。” “是。”乔瑾赶紧上前,屈膝行礼,规规矩矩道:“奴婢乔瑾见过先生,给您请安。今后,奴婢将在此伺候茶水。” 今后?潘岱行眉头紧皱,板着脸,挑剔打量几眼,不满地问学生:“为何不叫个小子来?她在此,你如何安心读书?” 谢正钦愣了愣,猛地醒悟,忙解释:“您误会了!她只是普通丫鬟,因沏茶不错,才叫上来伺候。” “是么?”潘岱行眼神锐利。 “千真万确。” 潘岱行落座上首,翻开功课审查,冷脸表示:“书房重地,老夫不惯女子在场,你叫她沏了茶就下去罢。” 此要求并不过分,谢正钦只好吩咐:“小乔,给先生上茶,然后门外候着。” “是。” 乔瑾面色如常,但心里难免不悦,她依言奉茶:“您请用茶。” “搁着。”潘岱行自顾自忙碌,眼皮也不掀一下。 乔瑾毫无留恋之意,立刻告退,当退至门口时,隐约听见老人训说“秋闱在即,万不可因女色分心”云云。 想象谢公子挨训的模样,乔瑾忍不住发笑。岂料,正当她偷偷笑得欢时,耳畔忽然传来威严询问: “你笑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二十二章 乔瑾吓了一跳,慌忙转身,见来人竟是谢府家主! “奴婢见过大人。” “免礼。”谢衡眯着眼睛,绛紫长衫透出丝丝熏香,他挥手屏退随从,不疾不徐问:“你这小丫头,方才笑什么呢?” 我在笑你儿子乔瑾低眉顺目,面不改色地解释:“奴婢因见天光明媚,故心情愉快。” “哦?” 谢衡饶有兴致,又问:“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乔瑾从容不迫答:“公子吩咐奴婢来此处伺候茶水。” “哦。”谢衡若有所思,依次扫视小丫鬟的头发c耳垂c手腕和十指,并无任何首饰。他不禁诧异,暗忖:奇了,这般绝色的通房,我儿竟没赏点儿什么?难不成尚未收用? 思及此,谢衡重新打量乔瑾,目光幽深,流露隐晦探究之色。 乔瑾敏锐察觉,登时后颈寒毛卓竖,瑟缩抖了抖。 书房敞开,屋里的师生隐约听见了门外动静。 授课已过半时辰,潘岱行清了清嗓子,吩咐道:“歇息一刻钟。你出去瞧瞧,外边儿可是令尊?” “是。” 谢正钦放下书本,却是先给老人倒了茶,说:“您辛苦了,快润润嗓子。” “唔。”潘岱行颔首,脸色略缓和了些。 谢正钦转身出门,大步下了台阶,躬身行礼:“孩儿给父亲请安。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瞧瞧你用功没有,再寻先生说两句话。”谢衡拍了拍独子的肩膀,亲昵随和。 谢正钦笑道:“儿子岂敢不用功?先生在屋里,咱们进屋聊。”而后,他扭头吩咐:“小乔,进来沏茶。” “是。”乔瑾进了书房,全神贯注地沏茶,举手投足竭力稳重,生怕惹老先生不快。 常言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授课半辈子的老先生,最重视名声。诸如潘岱行一类人,面上从不高看权贵,唯恐被耻笑扑铜臭。 因此,即使谢衡来访,潘岱行仍是一副刻板脸。 “先生,近日可好哇?”谢衡关切询问。 潘岱行这才起身,与谢衡行至靠窗的圆桌互相让座,微笑答:“尚可。大人今儿休沐?” “后日就是端阳节,衙门里允了几天假,犬子蒙先生精心教导,谢某实在不胜感激。您老若不嫌弃,后日请出席舍下薄宴c赏鉴几出新戏,如何?”谢衡语气温和,礼数周到。 侍立一旁的谢正钦拱手,恳切相邀:“请先生勿要推辞。” 见此状,乔瑾深深意识到:权贵高门,往往更尊师重教,以谋求家族昌盛绵延。 她沏好茶,端着朱漆描金小托盘去圆桌,半途却被谢正钦接过。 “先生,请用茶。”谢正钦转身,又为父亲奉茶,而后继续侍立,毫无落座之意。乔瑾及时上前接了托盘,比着公子的举止,她赞赏之余,愈发恭敬。 潘岱行脸色又缓了些,婉言谢绝道:“大人相邀,本不应辞,但老朽的一干家小正盼着团聚,请恕无法□□。来日方长,且待下次罢” “原来如此。那谢某可不敢强邀,以免搅了您老的天伦之乐。”面对名师,谢衡很是通情达理,立即吩咐:“钦儿,明早你亲自送先生回府,功课暂停几天,让老人家好生歇息歇息。” 谢正钦欣然领命:“遵命。” 潘岱行手抚雪白长须,终于露出愉悦笑脸。 一刻钟后,谢衡告辞,潘岱行坚持相送,另两人跟随其后。 乔瑾十分识趣,退至耳房廊柱一侧,遥望潘岱行对谢衡说了些什么,谢衡满脸错愕,偏头扫视儿子及其美婢,笑得眼尾泛起皱纹。 潘老师居然告状!他十有提了我妨碍公子读书 乔瑾哭笑不得,有些忐忑,余光望向谢正钦,后者回以一个复杂眼神,旋即面无表情。 这一天夜里,二门如时落锁。 丫鬟们下值,纷纷窝在房里,享受难得的闲暇。 “初次见面,白胡子先生直说‘书房重地,老夫不惯女子在场’,于是公子就叫我门外候命。”乔瑾趴在床上,借着昏黄灯光阅读《临州志》。 “啧,先生未免太古板了。那你怎么办?”秋月忍笑追问。 “还能怎么办?”乔瑾认真看书,漫不经心地说:“我一开始站在门外候着,可站久了腿酸得要命,只好坐在石阶上,无聊至极,数蚂蚁玩儿。” “哈哈哈~”秋月前仰后合,一拍梳子,神神秘秘地问:“你知道吗?羊蹄儿的爹病死了。” “什么?” 乔瑾忙合上书本,诧异问:“可我下午还看见她了啊,神态一如平常。杨家好像就在城郊,怎么没回去送送?” “傻蹄子,你不懂。”秋月托腮告知:“杨家当年赤贫,穷得卖女儿活命,杨莲七岁进谢府,离家十余载,亲情淡如水,风言风语里听起来,她对家人非常冷淡,一个子儿也不给。” 乔瑾沉吟片刻,惆怅叹息:“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莫非她不奔丧了?” “谁说不奔?大丫鬟死爹能得发送银子的。”秋月撇撇嘴,小声道:“下午公子会友,她原可以回明陈嬷嬷就走,却没有,估计想对着公子哭一场c趁机讨些怜惜。” 乔瑾不赞同地皱眉,劝阻道:“死者为大,姐姐,咱们别议论这些了。明早我上街,快说说你想买什么。” 秋月撅噘嘴:“好吧。” 次日一早,乔瑾与张诚一道,前后走出谢府侧门。 “小乔,你今日打算逛多久?” “不定呢,因为我要帮两三个姐妹买不少东西。” 张诚笑问:“你提得动吗?” “到时少不得麻烦诚哥援手。”乔瑾欢欣雀跃,感慨道:“真没想到,陈嬷嬷把我分给了你带着。” “府里规矩,新买的丫鬟不能独自出府,一是怕人逃跑,二是怕人被拐骗。”张诚心直口快。 乔瑾眼神暗了暗,微笑表示:“我人生路不熟,正需要带领。诚哥,哪家当铺公道些?” “当铺?”张诚挠挠头,惊奇问:“你c你有什么可当的?” 乔瑾掏出那枚金戒指,举起说:“喏,这个。” 张诚双目圆睁,憋了一会儿,忿忿质问:“公子所赐,你怎能当了?简直不知好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二十三章 金子在朝阳下黄澄澄,乔瑾一怔,轻声解释:“此戒指并非公子所赐。” “那是谁——”拔高声音的张诚忽然闭嘴,靠近了些,小声问:“谁给你的?” “继夫人。”乔瑾镇定自若,低头把戒指塞进荷包,淡然补充:“我早已禀明公子了。” 张诚眼珠子转了转,用力吸吸鼻子,爽快一挥手:“行吧!我带你去当铺。” “多谢。”乔瑾毫不客气,脆生生告知:“诚哥,我还得去买胭脂香饼c梳子布料c头油等等。” “唉,带姑娘家上街真麻烦,赶紧走!我的事儿也不少,咱们必须赶在酉时前回府。”张诚头疼地催促。 “我会尽量快些的。” 乔瑾加快脚步,但一入街市,她就忍不住四处张望,无论见什么都新鲜,眸光明亮,兴致勃勃。 “小乔!” “快跟上啊。” 日上三竿,张诚无可奈何地叉腰,挥手招呼:“当铺在这儿!” “哦,来了来了。”乔瑾提着一串零碎东西,小跑追赶,歉意地解释:“刚才买了两盒头油,姐妹们的东西已齐了,只剩下我自己的。” 张诚热得满头大汗,甩着袖子扇风,龇牙问:“你究竟答应了几个朋友捎买东西?” “三个。” “啧!”张诚摇摇头,迈进当铺门槛,头也不回地招呼:“进来喝口水,我只能陪你到这儿了。” 乔瑾听得纳闷,忙问:“你要去哪儿?” “今天要跑好几个地方呢。”张诚一露脸,当铺伙计便亲热招呼: “哟?诚哥来啦,快请坐,我给你沏茶去。” 小伙计转身见了乔瑾,更是笑容满面,挤眉弄眼地问:“诚哥,这位姑娘从未见过,莫不是您的——” “别瞎说!” 张诚一屁股坐下,正色解释:“她叫乔瑾,是新挑上去服侍公子的丫鬟。” “哦,明白了!该死该死,我这嘴,一高兴就口无遮拦,还望乔姑娘不要怪罪。”小伙计连连致歉,殷勤招呼:“姑娘,坐呀,我倒茶去。” 乔瑾笑着点头,屡次被视为公子通房,她百口莫辩,索性佯作糊涂。 “那小子叫阿涛,他爹管着元夫人在东郊的两个陪嫁庄子。”张诚随口介绍。 乔瑾反应极快,立刻问:“那这间当铺呢?” “‘长沣典’,这也是夫人的陪嫁,掌柜江升是我爹的拜把子兄弟。以后你逛累了,可以来此歇脚。” 乔瑾欣然颔首:“好的。” 此时,专注拨弄算盘的掌柜才绕出柜台,他壮年敦实,留着两撇胡须,熟稔笑问:“阿诚,有些日子不见你来了。” 张诚忙行礼:“侄儿给叔叔请安。” “坐。”江升下巴一点圆凳,关切问:“公子近来可好?” “公子一切安好。” “回去务必记得替我请安。”江升严肃叮嘱。 张诚点点头:“侄儿一定记着!” 江升望向乔瑾,和蔼道:“我刚才听了一耳朵,你是乔姑娘吧?” 乔瑾落落大方,起身福了福:“小女子见过江掌柜。” “哎哟哟,快快请起。”江升有些意外,乐呵呵地抬手虚扶。 伙计上茶后,张诚解了渴,不忘提起:“叔,小乔她想当个金戒指。” “哦?”江升皱眉,诧异打量貌美婢女。 外人大概猜测我得了许多赏赐,可迄今为止,公子只赏过一套《临州志》。 暗自嘀咕完,乔瑾取出金戒指,腼腆表示:“掌柜,让您见笑了,小女子想绝当了它。” “行!”江升始终含笑,扬声吩咐:“阿涛,你给乔姑娘估算估算。” “好嘞!”伙计热情招呼:“姑娘,这边请。” 乔瑾依言起身,微笑道:“二位慢慢聊。” “去吧。”张诚挥挥手。 外人走后,江升翘起二郎腿,呷了口茶,悠闲说:“这个小乔,不仅貌美,还娴静懂礼,比小莲强多了。公子宠她么?” “这个”张诚捧着茶杯,犹豫数息后,坚定答:“公子一向自律上进,眼下秋闱在即,他忙于应举,心思全在书本上,无暇留意其它。” “这我信。”江升颔首,话音一转却说:“但男人嘛,偶尔总得发泄发泄,不纵欲便不为过。” “公子房里的事儿嘿嘿嘿。” 江升笑骂:“臭小子!得,我不打听了。” 张诚离座,赔笑解释:“叔,时候不早了,侄儿还赶着去我爹那儿一趟。” “唔。阿诚,你办事可要用心,切莫辜负夫人和公子的信任。” 张诚郑重道:“夫人和公子的大恩大德,侄儿时刻不敢忘。” “明白就好。”江升也起身。 张诚又道:“叔,小乔就劳烦您看顾了。” 江升踱回柜台,算珠噼啪一声脆响,慢悠悠说:“放心,人丢不了。” 另一侧 伙计备好契书,按例询问:“乔姑娘,最后问一次,您当真决定不赎回了?” “我确定!”乔瑾毫不迟疑,干脆利落地签字画押,换回一银锭子和几十铜板。 片刻后,她满怀期待,鼓足勇气踏进长沣典对面的金钗记。 这间铺子,让乔瑾牵肠挂肚了一个多月。 与此同时·谢府 “公子!” “您回来啦,潘府怎么没留饭呀?”秋月笑吟吟,实则十分紧张,生怕被嫌弃多嘴。 谢正钦昂首阔步,迈进卧房便脱外衫,随和答:“留了,但先生家另有客人,我不好打扰。小乔呢?叫她赶紧沏茶。” “小乔上街去了。”秋月急急忙忙地倒茶。 谢正钦一愣,皱眉问:“她上街做什么?” “呃闲逛逛,买些东西。” 谢正钦行至铜盆前,背对侍女,撩水用力洗手,低声道:“明儿是端午,府里正需要人手,她却外出闲逛?像话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第二十四章 公子这是何意? 莫非他恼小乔了? 秋月小心翼翼问:“公子,小乔是不是忘了您交代的差事呀?” “没有。” 谢正钦威严否认,他擦干了手一撂帕子,暗暗疑惑自己为何过问乔瑾。 秋月战战兢兢,奉上热茶道:“请用茶。” 谢正钦接过,喝茶时微微仰脖,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滑动,夏衫薄,尽显其宽肩长腿和结实胸膛,举手投足雍容雅致,鼻若悬胆,目若朗星,翩翩俊公子令人移不开眼。 共处一室,秋月忍不住胡思乱想,芳心犹如小鹿乱撞,羞红了脸。她思索半晌,禀道:“公子,夫人今早打发人补送了一些端阳节物品,可诚哥和莲姐姐都不在,您可要过目?” 夫人? 谢正钦神色不改,沉声道:“你找陈嬷嬷,她会处理。” “是。”秋月很清楚该找谁,只是没话找话而已。 谢正钦歇匀了气息,便朝书房走,打算趁着空闲写几篇义理之赋。 “您去哪儿?”秋月亦步亦趋。 “我去书房,不必跟着伺候。” “哦。”死对头杨莲告假奔丧去了,秋月本想趁机表现表现,岂料对方眼里只有书!她失望极了,咬唇目送谢正钦远去。 此刻,乔瑾仍处于闹市。 金钗记,专售各式发钗,掌柜姓金,此店开业百年,已传至第四代。近年来,因临城多了几间同行,实力中等的金钗记大受影响,生意渐渐淡了,靠老顾客勉强维持着,现任金掌柜十分焦急,竭力试图扭转局面。 “重金!” “重金诚聘!” “诸位,请仔细看告示。”伙计站在条凳上,“啪啪”拍打红纸黑字的告示,扯着嗓子喊:“只要哪位师傅有真本事,金钗记绝不亏待!我们掌柜开出的酬劳,只多不少!” 看热闹的人居多,议论纷纷,乔瑾置身其中,认真倾听: 一脸膛黧黑的中年人高声问:“小哥,你们金钗记打算招几个人?” 伙计吆喝答:“好手难得,只要能独创新巧首饰,十个八个也不嫌多!” “那,总该有个考选方式吧?”一身穿短打的年轻人问。 伙计稳稳踩着条凳,居高临下,手一指大红告示,爽利答:“喏,诸位请看,告示上写得很清楚了:诚招清白熟手,必须精通构画c烧炼c雕刻等相应技艺。有意应征者,请于下月二十五之前,携自创的银簪式样画稿上门解说,经鄙店师傅认可后,当场烧制,成品将交由掌柜过目,优者胜出!” 短打年轻人奋力挤向前,又问:“这么说来,一应用料由贵店提供了?” “没错!” 伙计笑嘻嘻,话音一转却提醒:“但是,并非所有画稿都能被允许进炉房一试,否则岂不乱套了?我们需要的是经验丰富c独具匠心的老手。” 乔瑾目不转睛,激动得两手紧紧交握,满脑子的烧蓝点翠c花丝平填c鎏刻金银错以上皆是古典首饰的制作技法。 前世,乔母是珠宝设计师,搜集了大量的古今中外首饰书籍,并在家中设立一小工房,内有五花八门的器具,供闲暇时手工创作珠宝。 女性大多天生喜爱精美首饰,乔瑾也不例外。受乔母影响,她立志成为设计师,经常整天窝在工房里,痴迷于搭配各种金属和玉石。 可惜,命运难测,她猝然死在手术台上,重获新生后变成了谢府的丫鬟,如今唯一的心愿就是赎身,并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汗颜,如果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能否端上首饰艺师的饭碗? 乔瑾斗志高昂,屏息仰脸,久久地凝视“金钗记”三个大字。 日中一过,太阳缓缓西斜。 歇了午觉,谢正钦惯例登上摘星亭,刚落座,外出的张诚恰好返回。 “公子,小的今儿跑遍了城内的铺子,掌柜皆称经营无大异常,他们都托小的给您请安。”张诚恭敬禀报。 谢正钦平铺画纸,颔首道:“无事便好。” “您要作画?”张诚立即上前帮忙安放颜料。 谢正钦悠闲答:“难得有空,画几笔。” “可需要小的搬几盆花草上来?” “不必。” 谢正钦摇摇头,开始调颜料,暗忖:不画花草,画亭台楼阁?云卷云舒?重峦叠嶂? 另一侧,张诚麻利沏了茶,双手奉至案旁,轻快说:“公子,用茶。” 谢正钦回神,搁笔接了茶,沉吟构思画作。但茶水一入口,他便不由自主皱眉,举杯问:“龙井啊?” “是。”张诚呆了呆,懊恼一拍额头:“哎呀,小的该死,忘记您最近喜欢云雾了!稍等,小的马上重沏。” 谢正钦却阻止:“罢了,我就喝这个吧。” “是。”张诚歉疚地笑了笑,讷讷道:“自从小乔来了,茶水多是她伺候,小的竟生疏了,真是该罚。” 提起乔瑾,谢正钦朝亭外看了看天色,淡淡问:“秋月说她跟着你出府c上街闲逛去了,难道还没回来?” “回来了。”张诚顺口说:“她帮人买了好些东西,估计正忙着分发呢。那小丫头,奇怪得很。” “哦?”谢正钦不解地挑眉。 张诚解释道:“她帮小姐妹买胭脂香粉,自个儿却买了书c文房四宝和颜料。” 谢正钦莞尔,轻抚雪白宣纸,问:“莫非她想学作画?” “她只说买来玩玩。”张诚挠挠头,忽然灵机一动,想当然地猜测:“小的明白了!兴许小乔是见您才华横溢,作为近身侍女,她自惭形秽,所以奋起读书学画!” “胡说八道。” 谢正钦笑骂一句,虽不认同,莫名的愉悦却深入了心里。 主仆闲谈片刻,谢正钦刚落下第一笔,亭外忽然传来惊惶禀报声: “公子,不好了!” “西院的丫鬟阿荷,在咱们南院的水井里,淹c淹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二十五章 “你说谁淹死了?”谢正钦惊诧搁笔,作画的雅兴荡然无存。 “阿c阿荷。”来报的郑姓仆妇是厨娘。 “小的知道!”张诚忙告知:“她是西院的粗使小丫鬟,十四五岁。” “对,就是那个圆脸长腰的!”郑厨娘哭丧着脸,激动道:“唉哟,真是作孽,老奴大约半个时辰前还和她说话了,怎么转眼人就泡在井里头了呢!” 人命关天,谢正钦严肃问:“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半个时辰前你们做了什么?” “求公子明察,同处一府久了,彼此混个脸熟很正常,她的死跟老奴没一点儿关系。”郑厨娘慌神了,扑通跪下,急切解释:“其实,老奴是在小乔屋里碰见阿荷,只聊了几句,她就回西院了,说是赶着领端阳节赏。” 谢正钦脸色一沉,皱眉问:“与小乔何干?” “小乔今日上街,老奴和阿荷c秋月,仨都托她捎买东西。”郑厨娘白着脸,六神无主地说:“阿荷叫小乔帮忙买了一盒桂花头油,她试着用了些,十分地满意。” 谢正钦又问:“你们可曾争执?” “没有!”郑厨娘坚定摇头:“三个人都高高兴兴的。” 张诚疑惑问:“三个人?秋月呢?” “明儿过节,当时咱们南院也正在给下人发赏,我事先已经领取,但小乔托秋月代领,所以秋月不在场。”郑厨娘知无不答,生怕被牵累。 谢正钦起身,大踏步下台阶,冷静吩咐:“人命关天。阿诚,你立即去打探消息,叫陈嬷嬷来书房见我。” “是!” 与此同时·下房内 “什么?” 乔瑾一脸错愕,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两眼发直地问:“你说阿荷淹死了?” “是啊!” 秋月用力跺脚,一屁股跌坐条凳,哆嗦道:“我c我刚才拎着节赏路过厨房,听见那后面特别吵,就好奇去看,结果丁贵朱山他们正在打捞尸体,捞出了阿荷,她两手向上举着,死c死不瞑目。” 噩耗突袭,乔瑾手脚发凉,震惊喃喃:“怎么回事?我刚才见她还好好儿的,活蹦乱跳,为什么突然淹死在井里了?” “不知道呀。”秋月被尸体吓得不轻,紧紧咬唇。 桌上摆满了东西,除了上街买的,还有谢府发的节赏,但眼下谁也没心思拆看。 乔瑾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自镇定,猛地起身,涩声问:“阿荷还在厨房后面吗?” “应c应该吧,我走时,尸首就躺在地上。” 乔瑾疾步出门,头也不回道:“我去看看!” “哎!死人有什么好看的?”秋月腿软得站不住,扶着桌子大喊。 不多时,乔瑾抵达厨房后方,井旁已围了许多人,畏惧地猜疑议论。 “劳驾,让让。”乔瑾奋力挤了进去,尚未站稳,便闻见浓郁桂花香,她定睛一望: 只见阿荷侧躺,四肢僵硬扭曲,双手呈向上挣扎的姿势,脸部盖了一方白帕子,袖袋内盛桂花油的瓷破了,花油洇湿青砖地面。 两世为人,乔瑾第一次目睹尸体。 嗡嗡议论声不绝于耳,浓香熏得人头晕脑胀,她的神志有些恍惚,慢慢蹲下,右手不受控制地伸向那方白帕子—— “住手!” 张诚远远地阻止,大声驱赶人群,吆喝道:“散了散了!大伙儿该干嘛去干嘛,闲杂人等不准围观,严禁嚼舌传谣言!” 喊了半晌,围观众人才慢吞吞地离去。 张诚蹲在尸体旁,问:“小乔,你揭帕子想干嘛?” “我想亲眼看看。”乔瑾蹲不住了,泪水盈眶地坐在地上,哽咽问:“在这儿,阿荷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她c她真的淹死了么?” “确实是阿荷。” “一出水,她就是咽气的了。” “我们原以为救人,谁知变成了捞尸。”负责打捞的小厮们七嘴八舌,惧怕瑟缩。 张诚眉头紧皱,凝重说:“此事太蹊跷,上头肯定要查的。” 乔瑾抬袖,用力按了按眼睛,压低嗓门,主动坦白:“诚哥,我今日买的东西里头,有阿荷的一份,不久前她刚从我手上拿走了桂花头油。” “是那个吗?”张诚指向死者袖口。 乔瑾定定神,谨慎表示:“我买了两盒,另一盒在屋里,要仔细对比才能判定。” 张诚正欲开口,陈嬷嬷却奉命赶到,喘吁吁吩咐:“诸位,大人有令,立刻将阿荷抬去杂院停放!小乔,公子吩咐你随我去西院。” 不多时 西院宽敞的偏厅内聚了不少人,谢衡和许氏端坐上首两把椅子,谢正钦陪坐其父亲一侧。 地上跪了四人,分别是乔瑾c秋月c郑厨娘,以及和死者阿荷同屋的翠儿。另有一众管事和老嬷嬷,个个肃穆侍立,大气不敢喘。 鸦雀无声的厅内,突兀响起“啪”一声! 谢衡重重拍桌,愤怒质问:“好端端的,为何突然淹死个丫鬟?若传出去,外人定会怀疑我谢府苛刻下人!” “父亲请息怒。”谢正钦起身,低声道:“事出必有因,人命关天,应慎重查问。” 谢衡颔首,冷冷吩咐:“西院的丫鬟,淹死在南院井里。这样吧,王茂兴c张诚,你们先问问相关人员,我就在此听着。明儿是端午,此事今日必须了结!” “是。” 王c张齐齐躬身领命,张诚主动提议:“王管事,你先吧?” 王茂兴点点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粗声粗气问:“翠儿,你和阿荷同住一屋,立刻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翠儿泪痕满面,毕恭毕敬磕了个头,紧张答:“大人c夫人c公子,奴婢是和阿荷同住一屋,但她的死,奴婢完全不知情!今儿下午酉时一刻起,嬷嬷开始发端阳节赏,奴婢约阿荷同领,可她说瞧见小乔逛街回府了,决定先去南院一趟c然后再领节赏。但,她莫名死在井里,再也没有‘然后’了。” 说到最后,翠儿泣不成声。 王茂兴有些走神,干巴巴道:“哦。” 谢正钦不满地皱眉,正色问:“翠儿,分别期间,你可曾听到任何有关阿荷的消息?” “没有。”翠儿摇头答:“一整个下午,奴婢和阿荷都跟着秀珠姐姐做事,阿荷走后,奴婢仍跟着秀珠姐姐。” “秀珠?”王茂兴赶紧招呼。 “翠儿说得没错,她确实一直跟着奴婢。”秀珠上前作证。 继夫人许氏靠着椅子,腹部凸起,她插嘴狐疑问:“小乔,阿荷急匆匆地找你做什么?” 乔瑾咬牙抬头,仰望时,见谢正钦面无表情,她惴惴不安,详细解释:“回夫人:奴婢今日上街,帮阿荷捎买了一盒桂花头油,她到时,奴婢屋里已有郑大娘,三个人说说笑笑,毫无嫌隙。正如翠儿所言,阿荷因赶着回西院领节赏,匆匆走了,奴婢和郑大娘目送其离开。” “但她随后怎么就淹死在井里了呢?”许氏柳眉拧起。 我可没杀人! 乔瑾竭力冷静,恳切道:“事发期间,奴婢正在屋里收拾买的东西,委实不知她为何溺亡。” 许氏挑眉问:“你一直和郑婆子一起么?” 郑厨娘慌忙答:“夫人,阿荷走后,老奴就回厨房忙活了,有五个人证,余下事儿一概不知!” 乔瑾暗道糟糕,掩在袖口下的指尖不停颤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第二十六章(入V通知) “谁问你了?”许氏冷淡盯着郑厨娘,后者慌忙垂首,不敢再插嘴。 许氏不在乎小丫鬟生死,只是配合丈夫而已。她有孕在身,刚从被窝里被叫醒,睡得脸颊潮红,审视乔瑾问:“如此说来,你曾独自一人待在屋里了?” “是。”乔瑾不闪不避,诚恳提醒:“府里人口众多,即使当时都忙于领节赏,但阿荷往返西院c南院之间,不可能无人察觉,求大人c夫人和公子盘查门房及其他相关人员。” “这是自然。”谢正钦点点头。受审下人里,他仅见乔瑾没慌乱哭泣,不由得露出赞赏之色。 许氏斜斜一瞥继子,心里除了忌惮,还夹杂深深厌恶,她慢条斯理说:“人命关天呐,阿荷死前接触过的人,都要盘查,小乔,你多少是有嫌疑的。” 乔瑾捏紧衣摆,郑重表示:“奴婢与阿荷无冤无仇,并未害她,若撒谎,甘受任何惩罚!” “赌咒发誓没用,你得自证清白。”许氏微微笑了笑。 攸关性命和名誉,乔瑾别无选择,面朝谢正钦央求道:“公子——” 谢正钦只听了两个字就抬手阻止,起身请示:“父亲,可否传门房小厮来问?” “传吧。”谢衡黑着脸。 “是。” 谢正钦随即吩咐:“阿诚,叫他们上来。” 张诚便传门外候命的两个年轻小厮进厅,此二人双双行礼:“小的丁贵,见过大人c夫人c公子。” “小的朱山。” 乔瑾满怀期待,聚精会神地旁观。 谢正钦落座,朝亲信投了个眼神,张诚会意,上前代为发问:“丁贵c朱山,事发时你俩负责值守南院门房,具体知道些什么,务必从实仔细地说出来!” “是。” 丁c朱二人对视,丁贵较大胆,率先道:“今儿下午未正到酉时四刻,小的和朱山守门房,约莫酉时二刻,阿荷来了,小的按例询问来意,她答要找小乔拿捎买的东西,当时毫无异常,故放行。” “很快的,她笑嘻嘻出来了,下台阶时蹦蹦跳跳,小的还提醒她仔细跌跤。”朱山补充道。 乔瑾悄悄松了口气:证明阿荷是平安离开南院的! “但是,”丁贵又道:“阿荷离开至多一刻钟,又跑回来了!她慌慌张张的,很奇怪,小的忙拦下细问,她答说刚才算错了头油的钱,想找小乔重算一遍。小的们没怀疑,再次放行。” 朱山咽了口唾沫,心有余悸地说:“后来,换值了,小的两人回杂院歇息,没多久,忽然听见外面大喊‘救人’,便赶去一看,结果在井里捞出了阿荷的尸体。” “小的对天发誓,绝无半个字假话!”丁贵昂首挺胸。 乔瑾满腹疑团,认真解释:“一盒桂花头油三十五文,是在阿荷指定的老字号铺子所买,她自称用惯了。付钱时郑大娘在场,一清二楚的,并未出错。大娘,是吧?” “哦,是!”郑厨娘连连点头,附和说:“老奴看着她一枚一枚地数铜板,数了两遍,没错呀。” “阿荷撒谎。”谢正钦叹了口气,不疾不徐道:“她离开后,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回西院领节赏,可为何又匆匆到南院?一刻钟内,不知其遭遇了什么,吓得惊惶扯谎。” 许氏脸色突变,逼视问:“正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正钦冷静答:“就事论事罢了。” “阿荷只是个粗使小丫鬟,平日顶多因偷懒挨几句骂,家有家规,无可非议。”许氏眉头紧皱,不悦地说:“倘若她因为赌气投井自杀,那谁也没法子!” “怕就怕不是自杀。” 谢正钦直言不讳,诧异地催促:“王茂兴,事发前后守西院门房的人呢?你怎么还不叫上来?” “呃,这c这个”王茂兴支支吾吾,汗湿后背。 乔瑾观察已久,发觉王茂兴不仅脸无血色c嘴唇也越来越白,整个人僵硬杵着,仿佛下一瞬便会昏厥。 奇了,姓王的怎么比我还害怕?乔瑾纳闷之余,再三扫视畏缩的大管事。 谢正钦镇定喝茶,许氏却坐不住了,她直起身,扬声下令:“看门的是谁?赶紧传来啊!好大的架子,竟敢让大人久等!” “哎,是,是。”王茂兴无法,小跑着从门外提进两个小厮,往地上一扔,他们跪下便磕头,哭喊求饶: “大人!求大人宽恕,小的一时糊涂,千不该万不该离开门房去领节赏。” “求大人c夫人开恩,小的错了,下次当差再不敢擅自走远。” 许氏呆了呆,怒目而视,喝问:“你们居然一同擅离职守?那究竟瞧见了阿荷出入没有?” “没,想是她恰巧在小的不在时进出院门。” “夫人饶命,小的知道错了。” 众目睽睽,许氏颜面无光,横眉立目道:“犯了大错,还有脸求饶?王茂兴!你这管事怎么当的?” 王茂兴应声下跪,垂头丧气道:“小的疏忽失察了,任凭夫人处置。” “哼!” “一群混账!” 冷眼旁观的谢衡终于开腔,他怒火中烧,厉声呵斥:“谢府待下宽容,你们非但不感恩,反而偷奸耍滑肆意妄为,此等刁奴,断乎饶不得!” “大人息怒。”许氏忍气起身,挺腰捧着凸起的腹部,沉痛道:“妾管教下人无方,委实惭愧,今后必将从严约束。但一个巴掌拍不响,阿荷遇事谁也不找c只找小乔,其中必有缘故。” 谢衡脸色沉沉,沉默瞥向儿子。 乔瑾屏住呼吸,仰脸凝视谢正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入V三更合一 霎时,所有人不约而同望向谢正钦, 好奇其回应。 谢正钦泰然自若, 轻描淡写地说:“按例,但凡府里新买了丫鬟, 都是先进西院,调/教后再分派差事。乔瑾曾与阿荷朝夕相处, 有些交情很正常。” 公子言之有理!乔瑾眸光水亮, 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那倒也是。”谢衡赞同地颔首。 可恶! 许氏执掌中馈, 脸色愈发难看, 她双手捧腹, 柳眉尖蹙,状似忍让地说:“但既已分作两院, 阿荷遇事却大老远跑去找小乔倾诉,足以证明她俩情谊分外深厚。阿荷突然死了,总得有个说法,否则怎么堵住下人的嘴?” 谢正钦缓缓点头,威严质问:“乔瑾,你进南院不足两月, 为何牵扯这种事端?当初挑人时,明明说都教熟了规矩,如今看来, 并不令人省心。” 继母子对上, 乔瑾夹在中间, 深知许佩兰绝不会保自己。她只能配合谢正钦, 愧疚表示:“奴婢该死,让公子失望了。” 谢正钦双目炯炯有神,说:“我失望事小,当务之急是查明阿荷死因,毕竟她蹊跷地跑进南院溺亡,不知道的,还以为后方有谁追杀死者。” 继子光明正大地质疑自己管教下人无方,许氏又急又气,却无可反驳。 “咳咳。”谢衡清了清嗓子。 谢正钦看了看父亲,垂首喝一口茶,抬头又问:“虽然门房小厮擅离职守,但西院其余人呢?里里外外那么多眼睛,难道谁也没注意阿荷?” “嘭”一声,谢衡不轻不重一顿茶盏,冷冷下令:“老刘!去,把西院下人叫齐了,你挨个儿审问,若揪出执意隐瞒的,不必回我,即刻打二十板子!” “老奴遵命。”老刘名叫刘得喜,年过四十,瘦小话少,专管惩戒犯错下人,满府奴婢没有不怕的。 西院的下人?直到此刻,紧绷的乔瑾才后知后觉,悄悄扫视全场,暗忖:继夫人最信任陪嫁丫鬟,她身边一向是李小姗伺候,今天怎么换成了秀珠? 谢正钦起身,关切劝道:“父亲,天色不早了,您请先用晚膳,此处交给儿子看管,稍后再议吧?” “嗯。” 谢衡疲惫捏了捏眉心,作势要起立,谢正钦及时上前搀扶。 “这事儿,闹得我头疼。”谢衡小声朝儿子抱怨:“明日过节c今天死人,多不吉利,晦气!” 谢正钦宽慰道:“巧合罢了,您快回屋歇会儿。” “那此处交给你了,不必守着,也先到隔壁用饭,别饿坏了。”谢衡捻动胡须,沉吟片刻,耳语提点:“钦儿,一个丫鬟而已,没什么要紧,重要的是趁机清查下人c维护谢府声誉,你明白么?” 自幼耳濡目染,谢正钦当然明白,但始终无法完全认同,他打定了主意,面上道:“明白。” “好。”谢衡满意拍了拍儿子胳膊,回首招呼道:“你有孕在身,不宜操劳,走,回屋用饭。” 许氏毫无食欲,唯恐继子趁机对付自己,但因不敢违抗丈夫,只好柔声道:“好的。”而后,她恨铁不成钢地训斥手下:“王茂兴,你的错先搁着,务必全力协助公子和刘管事,不得有误!” “是。”王茂兴欲言又止,眼巴巴目送继夫人离去。 旁观者清,乔瑾发现王茂兴两腿开始发抖。 转眼,偏厅内由谢正钦做主。 跪了过半时辰,数人叫苦不迭。 地面坚硬,膝盖针扎似的疼,秋月冷汗涔涔。乔瑾十分内疚,这时才敢偷偷挪了挪,姐妹俩肩并肩,秋月不露痕迹地一靠,乔瑾默默支撑。 谢正钦见状,沉声吩咐:“都起来吧。” “是。” “谢谢公子!” 几人如蒙大赦,互相搀扶。 乔瑾脸色苍白,倒抽一口气,忍痛弯腰,依次搀起秋月和郑厨娘,缓了半晌,她们才能勉强站直。 谢正钦一字一句说:“我知道,此事很可能与你们无关,但阿荷年纪小小不幸横死,府里必须彻查,以慰亡魂。” 乔瑾艰难屈膝福了福,正色承诺:“公子所言极是,奴婢愿全力配合调查!” “阿荷死得太惨了。”秋月嗫嚅说。 翠儿泫然欲泣,哽咽道:“奴婢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呀。” “公子,老奴把知道的全说了!”郑厨娘迫不及待地表示。 谢正钦一挥手,不容置喙道:“你们先候着。” 由于有丫鬟卷进了事故,南院的陈嬷嬷不敢轻忽,亲自来请:“公子,晚膳已备好了,请移步小花厅。” “唔。” 谢正钦依言起身,擦肩而过时,若有所思地一瞥王茂兴,叮嘱道:“阿诚,看好这儿。” “是!”张诚挺胸领命。 家主们散了,厅内一片死寂。 乔瑾等人退至角落,忍饥挨饿等候判决,倍感煎熬。 警惕四顾一番,乔瑾靠近了,轻声问:“翠儿,今天怎么不见珊姐姐?” “啊?”担惊受怕的翠儿如梦初醒,她也纳闷,耳语答:“午膳后她还扶着夫人散步消食呢,这会子不知道哪去了。小乔,阿荷真的死了吗?我总不信。” 乔瑾沉痛点头:“是真的。” “你别不信,我可是亲眼目睹了她的尸首。”秋月一阵阵的后怕,依偎着乔瑾,唏嘘道:“唉,简直吓死人了!那尸首仰躺地上,两腿乱蹬c双手扭曲向上举着,死不瞑目。” 翠儿泪流不止,也靠着乔瑾,抽噎道:“天呐,我那屋子还怎么住?打死也不敢自己睡呀!” 议论声稍大了些,引得王茂兴叉腰扭头,怒斥:“瞎嚷嚷什么呢?谁允许你们说话了?胡言乱语,当心被拔了舌头!” 翠儿噤若寒蝉,瑟缩朝乔瑾身后躲。 张诚一向看不上对方,皱眉道:“王管事好大的火气。你有这精力,不如帮帮刘叔,西院的人,你更熟悉。” “不劳你吩咐!”王茂兴口气硬邦邦,霍然转身,大步去寻刘得喜。 “你们几个老实待着,别再多嘴。”张诚说完,匆匆追赶王茂兴。 乔瑾长叹息,一手挽着一人,冥思苦想。 刘得喜不愧是深得家主重用的老人,极擅审问,仅半个时辰,他便查获一名人证,押着进入偏厅。 一家三口均饭毕,谢衡撇了撇茶沫,耐着性子,掀起眼皮问:“老刘,她怎么回事儿?” 刘得喜毕恭毕敬答:“大人,事发前,这个婆子曾见过死者。马氏,你还不快说?” 上了年纪的人精力不济,谢衡一撂茶盏,瓷器碰撞发出脆响,明显不耐烦。 马婆子大力磕了个头,抹泪说:“大人息怒,老奴本无意隐瞒,实在是一时被人命吓住了,才不敢贸然多嘴的。今儿发节赏,老奴较早领了,赶去茶房当差时路过正屋,远远瞧见一个绿衣裳扎辫子的丫鬟趴着夫人卧房的窗缝c猫腰朝里张望,鬼鬼祟祟的,飞快跑了。她没发现老奴,但老奴认清了她是阿荷。” “你确定?”谢衡难以置信。 马婆子斩钉截铁道:“确定!西院的丫鬟,天天见面,老奴不会认错的。” 乔瑾大感意外,疑惑想:我之前猜测阿荷与得势下人闹矛盾,可现在一听,似乎跟继夫人有关? 许氏大吃一惊,杏眼圆睁,不可思议道:“我因炎热少眠,酉时前后正在补觉,阿荷那小c小——”她顿了顿,咽下“小贱蹄子”,改称:“那小丫头,为何偷窥我?她是什么居心?” “稍安勿躁。”谢衡粗粗安抚妻子,颇感棘手,探头问儿子:“钦儿,你怎么看?” 谢正钦低声答:“死无对证,仅凭马氏一面之词,无法下什么结论。”但他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一激动女子嗓音: “大人c夫人c公子,咱们府里大夫验尸的时候,从阿荷身上搜出了这个!” “你进来。” 乔瑾循声扭头:来人是李小姗,她右手高举一枚白玉佩,气喘吁吁。 谢衡眯着眼睛打量,迟疑地问:“那是?” “这是夫人的玉佩!” 李小姗汗淋漓,托举玉佩的手颤抖,痛心疾首地说:“真想不到,阿荷竟敢偷首饰!这玉佩是一对儿,价值连城,特地请高僧开过光,以保佑夫人母子平安。夫人平日换着佩戴,一不小心,就被偷了。” 许氏脸色铁青,恨恨道:“岂有此理!那丫头,居然潜进我房里偷东西,那她还有什么不敢的?” 乔瑾尚未理清,心里便“咯噔”一下,直觉自己要遭殃。 果然! 许氏眼刀子一甩,喝道:“乔瑾!你还不跪下?” 势不如人,乔瑾忍辱负重,屈膝下跪。 “说!阿荷之前有没有偷了东西交给你保管?”许氏柳眉倒竖。 盗窃同伙?乔瑾咬牙,她从未受过这种冤屈,浑身热血往上涌,脸却雪白,竭力隐忍答:“没有。府里每月发半贯钱,且不说奴婢家破亲亡c孤身一人无负担,即便缺钱,也绝不可能偷盗财物!” “那为何揣着玉佩找你的阿荷溺亡?莫非分赃不均你失手杀人?”许氏高高在上,咄咄逼问。 乔瑾慎重强调:“阿荷已死,请恕奴婢猜不透她所想。再者,南院下房与厨房一东一西c相距甚远,到处人来人往,贼怎会在大白天堂而皇之地分赃?” “这要问你自己。”许氏冷笑,余光瞟向继子。 你凭什么认定我是贼?乔瑾险些气个倒仰,她急怒攻心,身形晃了晃,呼吸急促汗如雨下,忙用右手掐左虎口,跪坐稳了,绞尽脑汁思索对策。 谢正钦撇开白玉佩,亦不理睬许氏暗指南院是贼窝,他眼含探究,专注地审视李小姗,突然发问:“事发前后,你在做什么?” “呃?”李小姗毫无防备,差点儿摔了掌心玉佩,丰满的胸/脯起伏加快。 谢正钦不怒而威,淡淡道:“我再问一遍:事发前后,你在做什么?” “奴婢c奴婢身体不适,当时正在屋里歇息。”李小姗缩着脖子,眼神躲闪。 谢正钦又问:“独自一人?起止多长时间?” “一个人!奴婢一个人。”李小姗迅速抬眼,语气飘忽,含糊说:“大概c大概歇了一个半时辰。” 主仆自幼相识,许氏一眼便知不妙,左膀右臂都扯后腿,她几乎咬碎牙齿,忍了又忍,才若无其事地解释:“小姗服侍我歇息后,头疼的老毛病犯了,左右无事,我就叫她回房躺会儿。” “哦?” 谢正钦神色不改,又问:“刘管事,你刚才是否查遍了西院所有的下人?” 刘得喜摇摇头,简练答:“还剩王茂兴和李小姗。” 谢衡生性风流,游戏花丛经验丰富,他细细打量李小姗一番,立时懂了,嗤道:“没廉耻的东西!” 李小姗脸皮红涨,下意识掩了掩衣襟,咬唇落泪;王茂兴低眉顺目,耷拉着肩背,眼珠子却滴溜溜转。 众人见状,岂有猜不到的? 许氏颜面扫地,拉长脸靠着椅背,丧失了借乔瑾打击继子的底气。 乔瑾倒不意外,因为她很清楚王茂兴劣性,初进府在西院时,曾几次目睹王c李二人打情骂俏,暗中偷欢不足为奇。 众人各怀心事,厅内鸦雀无声。 碍于府规,乔瑾不能擅自开口,频频仰视谢正钦,满怀期望。后者不负其期望,状似心血来潮地问:“阿诚,死者尸体有人看守吗?” 王茂兴闻言,眉峰剧烈跳了跳,眼底陡现暴戾之色。 张诚愣了愣,据实答:“奉大人之命,小的几个合力把阿荷抬到杂院空屋停放,紧接着赶来此处,按例,尸首将由老嬷和大夫接管,具体后续得问他们。” 难道公子也怀疑玉佩是有人趁乱塞给阿荷的?诬陷还是嫁祸?刹那,乔瑾心里涌出无数猜测。 牵三扯四,事情越来越复杂c溺亡越来越不像意外。 张诚弯腰,尽职尽责地询问:“公子,可需要小人去传验尸的——” “大胆!” 谢衡勃然大怒,重重拍桌,厉声呵斥:“谁准你自作主张了?没规没矩!” “大人息怒。”张诚吓得后退一步,赶忙认错:“小的一时着急,求您宽恕。” “一边儿去!”谢衡心气极不顺。 “是。”张诚小心翼翼退避公子椅后,生怕触怒家主。 知子莫若父,反之亦然。谢正钦离座,大步行至父亲跟前,试探着提议:“父亲,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做过就会留下蛛丝马迹!事不宜迟,咱们应继续查问——” “钦儿!” 谢衡打断儿子,威严说:“够了,真相已大白。” 谢正钦剑眉拧起,流露恳求之色。 “到此为止吧,再查下去,谢府脸面何存?为父绝不能让咱们家成为临城的话柄!”谢衡板着脸,不容忤逆。 违抗父命是不孝,乃大不敬,论罪甚至可死。 谢正钦无意顶撞,他沉默了一会儿,字斟句酌道:“自古家丑家藏,您的顾虑孩儿也有,但谋财者犹可恕c害命者不可饶,倘若府里真有歹徒,今后如何安心?” “这” 谢衡略微松动,扫了扫乔瑾和秋月,缓缓问:“你小子,如此维护丫鬟,是不是舍不得房里人受委屈啊?” 谢正钦目不斜视,苦笑叹息,以退为进地解释:“哪里是维护她们?实话告诉您,孩儿其实是维护自己的名誉。涉嫌盗窃的西院丫鬟死在南院,此事若不了了之,外界可能会猜疑南院是赃窝c孩儿是幕后贼主。” “胡说!” 谢衡蓦地恼了,反驳道:“咱们是什么人家?你外祖是什么人家?哪个没脑子的敢污蔑我儿子?” 许氏方才含沙射影质问乔瑾,当即有些坐不住,尴尬抿唇。 谢正钦心平气和,宽慰道:“人多嘴杂,难免的,毁谤者好逞口舌之强c并不关心真相,到时以讹传讹,岂不更糟?” “我看谁敢!”谢衡火冒三丈,猛地起身,抬指凌空戳了戳一干下人,阴沉沉地告诫:“你们仔细听着:今儿这件事,若有半个字传出大门,一经查证,谢氏和张氏两族,定要其好看!” 元夫人姓张,娘家远在五百里之外,与谢氏乃世交,实力相当。 谢正钦侍立父亲后侧,本该年少气盛的贵公子,却格外沉着冷静,且能屈能伸,乔瑾惊叹之余,由衷地敬佩。 丈夫站着发怒,许氏不敢坐,幽怨地陪站,由大丫鬟秀珠搀扶。她心烦意乱,怕查下去对自己不利,灵光一闪,果断弯腰捂住肚子,满脸痛苦。 “夫人?”秀珠最先察觉,慌乱喊:“夫人,您怎么啦?肚子不舒服吗?” 许氏咬唇摇头,故作轻松道:“没事儿,扶我坐下,歇息片刻就好了。” “快坐下。”谢衡大惊失色,他膝下仅一子,做梦都想添丁,紧张吩咐:“来人!速传大夫。秀珠c翠儿,送夫人回房。” “是。” 许氏却摆摆手,虚弱道:“下人滋事,妾难辞其咎,理应帮着大人尽快处理,这会子可不能撂担子。” “淹死个丫鬟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歇着去吧,有空再惩治犯错下人。”谢衡小声催促。 “可大人劳神许久,妾岂能偷闲?” 美人软语温声,谢衡十分受用,失笑道:“你有孕在身,跟我比什么?” 许氏抚摸腹部,垂眸浅笑,顺从道:“既如此,妾先回房,你别忙得太晚,啊。” “去吧。” 谢正钦眼观鼻,心知自己暂时扳不回局面了。 果然,谢衡下一刻便高声宣布:“丫鬟阿荷,手脚不干不净,窃玉后慌不择路c畏罪投井自杀,死不足惜!刘得喜,老规矩,你连夜给她家几两烧埋银子,我谢府也算仁至义尽了。” “是!”刘得喜干脆利落领命离去。 谢衡又道:“其余该罚的,全捆了关起来,节后再处置!” 几个管事齐齐应声:“遵命。” 乔瑾仍跪着,双腿已麻木,极度心寒:一条人命,尚未排除他杀,竟如此草率了结? 谢衡把儿子叫到一旁,耳语道:“钦儿,我允许你私下暗查,但必须适可而止。” “多谢父亲!”谢正钦眼睛一亮。他本就有这打算,挑明了更好。 谢衡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教导:“依我看,此事你继母全不知情。阿荷那丫头,必定是个好奇心重的,早晚惹祸,死了是天意,并非咱们所害。你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过于正直,须知‘水至清则无鱼’,做人不能太较真,尤其官场上,难得糊涂啊。” 谢正钦自有考量,不欲与父亲争辩,恭谨道:“父亲教诲得是,孩儿记住了。” “你才十七岁,年轻人多有不懂,听为父的就对了。” “是。”谢正钦点点头。 谢衡走近乔瑾,温和道:“小乔,阿荷的死与你无关,起来吧。” “谢谢大人明察公断。”乔瑾长长舒了口气,单膝撑地想起身,却因跪麻了不由自主往前摔。谢正钦见状,慷慨伸出援手,仍是抓住胳膊拎人,低声问:“站不稳?” 犹如千万根针乱扎脚底,麻痒难忍,乔瑾“嘶嘶”倒抽气,难受至极,她轻轻推开谢正钦,用力跺脚,说不出话来。 “腿怎么样?”谢正钦含着金汤匙出生,从未挨过跪罚,无从感同身受。 乔瑾强挤出微笑:“走两步就好了。” “秋月,扶着她。” “哎,来了。”角落的秋月碎步小跑,一把搂住乔瑾肩膀。 谢衡莞尔,负手慢悠悠朝外走,隐隐笑道:“不早啦,带你的人回去吧。” 谢正钦躬身拱手:“父亲慢走。” 两刻钟后,时已二更,夜色浓如墨。 西院灯火通明。 “幸而大人相信妾,这件事儿,全是不安分的下人闹的。”许氏侧躺,梨花带雨泪眼迷蒙,楚楚动人。 谢衡坐在床沿,神色淡淡,威严告诫:“我信你,但也要问你,西院还有没有规矩?王茂兴和小姗,你要么做主配成一对儿c要么全撵了,免得败坏谢府名声!” “其实,妾已经把小姗配给了王茂兴,只是那丫头坚持要伺候了妾的月子才肯嫁。”许氏张口便扯谎。 “是吗?” 谢衡捻了捻胡须,严肃道:“即便如此,也不能偷情苟合!” “妾会安排他们早日成亲的。” 谢衡打了个哈欠,起身道:“行了,你睡吧,我去玉娘那儿。” 又是玉娘?许氏暗恨,藏在被窝里的长指甲险些折断,嘴上贤惠道:“大人慢走。” 夜深人静,她咬牙切齿,本欲立即审问左膀右臂,却已精疲力尽,不知不觉睡着了。 南院同样灯火通明 一行人以谢正钦为首,行至上房阶前时,乔瑾打定了主意,轻声唤道:“公子请留步。” “怎么?”谢正钦止步,但没回头。 第一次,乔瑾心甘情愿地跪下,恭敬道谢:“今日多亏了公子主持公道,您的大恩,奴婢没齿难忘!” “我知道你没杀人。” 谢正钦转身,皱眉道:“起来吧,当心腿废了。” 乔瑾依言起立,无官司一身轻。 “阿荷的事儿,谁也别管,否则后果自负。”谢正钦带着张诚,边走边吩咐:“你们下去吧,我不用丫鬟伺候。” “是。” 秋月不舍地目送,脉脉含情。但回屋吹灯后,她满脑子的旖旎情思荡然无存,紧紧抱着乔瑾,极度恐惧,颤声问: “小乔,听见了吗?‘呼噜噜c呼噜噜’,好奇怪的动静。” 乔瑾镇定解释:“那是风在吹灯笼,日夜都有,只是夜里安静,你才觉得吵。” “不。”秋月睡里侧,大着胆子半抬头匆匆扫了一眼,躺下时连打三个喷嚏,战战兢兢道:“兴许是阿荷妹妹。今儿下午,她还来咱们屋里坐了的。” “别胡思乱想,快盖被子,仔细着凉。” 乔瑾扭头,失神地盯着桌凳,悲伤道:“人死如灯灭,这世上根本没有鬼魂,即使有,没做亏心事也不必害怕。如果阿荷是冤死,她该去找仇人索命。” “我没做亏心事!”秋月胆气壮了些,裹着薄被,狐疑问:“小乔,你认为阿荷偷玉佩了么?” 乔瑾反问:“我呢?姐姐认为我是盗贼同伙吗?” “当然不!”秋月毫不犹豫,同情地安抚:“你是倒霉,无端端被牵累,下次出府记得去庙里求张符。” 乔瑾心中一暖,问:“你为什么信我?” “这很简单啊。我说实话,妹妹可别恼。”秋月有理有据地分析:“其一,你身世可怜c孤苦伶仃,外头没有亲人需要供养;其二,你不爱妆扮,省了脂粉钱;其三,你尚未成亲,无需操心家用。所以,你偷东西干什么?买糕吃呀?” “多谢姐姐信我。” 乔瑾凝重告知:“阿荷后两条同我一样,但她外头有亲人,而且是因家贫被卖进谢府,每月至少给父母一半钱,非常孝顺。据我了解,她为人勤恳老实,并非盗窃之辈。” “唉。”秋月不再害怕,惆怅道:“咱们相信她没用,谢府是大人做主,他已经判定阿荷‘畏罪自杀’了。” “她死得不明不白。” 语毕,乔瑾抬袖按了按眼睛。 “今儿幸亏有公子周旋,否则上头一怒之下,你至少脱层皮。”秋月羡慕地肘击同伴。 乔瑾回神,认真道:“我很感激他,将来一定设法报答!” “咱们做丫鬟的,能报答他什么?”秋月揉了揉眼睛,嘟囔道:“尽心竭力伺候好他的饮食起居,就算是报答了。若是换成我,今夜就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 乔瑾愣了愣,委婉提醒:“姐姐,戏文都是编的,爬床丫鬟没有好下场。我听说,南院原有个丫鬟叫小玉,元宵节向公子自荐枕席,结果连夜被杖毙。” “那是因为公子当时仍在守孝!小玉分明故意毁人名誉,死有应得。”秋月忿忿然。 乔瑾略一思考,又道:“可现在出孝了,你看他亲近过谁吗?” 秋月语塞,幽幽答:“没有。每天吃过晚饭后,他就不用丫鬟了,连羊蹄儿也不要。” 乔瑾善意地劝:“由此可知,公子生性自律c不近女色,咱们踏踏实实做丫鬟,他就满意了。” “真的吗?” “我觉得是。” 秋月娇羞地说:“但我是大人和夫人挑给他的通房呀,阖府皆知。哎,你还是他亲自挑的,应该也算通房,咱们和小玉不一样,即使也不会被杖毙的。” 乔瑾张口结舌,半晌,无可奈何道:“睡觉睡觉!很晚了,明儿过节,早起就要忙。” 翌日端午,谢府里里外外打扫一新,处处弥漫艾草清香。 秋月着凉了,喷嚏鼻涕不停,被陈嬷嬷勒令不许露面,可她不敢独自屋里待着,乔瑾只好请相熟的姐妹暂时收留朋友。 夜间 谢氏父子对坐,边喝边聊,不知不觉饮尽好几壶酒。谢正钦侍奉父亲歇下后,醉醺醺走回南院,浑身酒气,一进卧房,便随口说:“小乔沏茶。” “啊?”张诚讷讷提醒:“公子,这是晚上。” 谢正钦脖颈微微泛红,脱了外衫一丢,皱眉问:“晚上不能喝茶?” “不是这意思,而是c好!小的马上叫她沏茶。”张诚恍然大悟,拍了拍脑袋,匆匆跑开。 谢正钦步子迟缓,自顾自走到盥洗架前,撩水洗手c擦脸,而后拎着湿帕子落座,闲适后仰,枕着椅背闭目养神。 但当乔瑾沏了茶赶到时,一进门,抬眼便见谢正钦靠着椅子c脸部盖着一方雪白帕子。 阿荷! 乔瑾瞬间忆起了阿荷,那具尸体脸部也盖着白手帕! “公子?” “你没事吧?” 乔瑾心狂跳,无暇深思,就近放下茶托盘,疾步靠近一揭,烫手似的扔了湿帕子,焦急问:“你怎么了?” 谢正钦睁开眼睛,慢慢坐直,他瞥一眼地上的帕子,莫名其妙道:“这话该我问,你怎么了?” “您没事儿?”乔瑾抚了抚心口。 谢正钦呼吸间满是酒气,沉声说:“你这丫头,真放肆,为什么扔帕子?” 乔瑾闻到酒气,顿时放下心,蹲地捡帕子,吁了口气说:“没事就好。您刚才那模样,太吓人了。” 谢正钦疑惑不解,挑眉问:“什么模样?我长得吓人?” 乔瑾摇摇头:“不是长相的问题。”她想了想,举起湿帕子轻声道:“公子,奴婢斗胆提醒一句:您以后别再用白色帕子盖脸了,很不吉利的。” 酒意上头的谢正钦一顿,醒悟道:“是了,我一时没注意。” 乔瑾把帕子收好,端了热茶奉上。 不料,谢正钦却一推,眉头紧皱,说:“热得很,换一杯冰的枫叶茶来。” 乔瑾有些无措,解释道:“可学规矩时嬷嬷教过,酒热不能用冰解,那样会激伤脏腑的。” “无妨,快去沏。” 乔瑾索性直言:“现在用冰得去地窖口,管事必然询问,到时怎么答?陈嬷嬷知道了不仅会责罚奴婢,还可能唠叨您。” 一听“唠叨”二字,谢正钦便叹气,他今晚聆听父亲教诲近两个时辰,委实有些头疼。 乔瑾胸有成竹,重新奉茶道:“不烫了,您将就解渴吧,明天再喝冰的。” 谢正钦面无表情接过,几口饮尽,撑着扶手起立,慢腾腾朝里间走,吩咐道:“备水。” 备水? 乔瑾并不完全了解对方的起居习惯,遂问:“您是要沐浴吗?” 里间低低传出一声:“唔。” 乔瑾原地不动,略扬声答:“稍等,奴婢这就去传热水。”可她一转身,门外便探进张诚的脑袋。 张诚压低嗓门,殷切叮嘱: “小乔,热水备好了,公子喝得有点儿多,你好生伺候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第二十八章 伺候公子沐浴? 乔瑾一愣,旋即飞快走出卧房, 婉拒道:“诚哥, 我笨手笨脚,又扶不动公子, 还是你最稳妥了。” “怎能总由我服侍?”张诚十分感慨,督促道:“你们几个丫鬟得尽快学会, 尽量让公子满意。” 乔瑾奔着沏茶而来, 毫无其它准备。她顿了顿, 急中生智, 懊恼地解释:“我倒很想学, 但今儿真不巧,秋月着凉生病了, 我照顾她半天,恐有沾染病气,不宜太靠近公子,以免把病气过给他。” “这样吗?”张诚皱眉,探头朝屋里张望几眼,犹豫不决。 乔瑾见状, 抽出帕子掩鼻“哈啾~”两声,状似不舒服。 “唉!”张诚一声叹息,手撑门框说:“你也真是的, 早不病晚不病, 偏这节骨眼上病!白白错过了大好机会。” 刚才公子并无异状, 为何诚哥话里有话?乔瑾暗自纳闷, 又打了两个喷嚏。 张诚无法,只好说:“罢了!病人可不能贴近公子,你快下去。” 心愿达成,乔瑾悄悄吁了口气,歉意道:“那我先回屋了,真对不住,没能帮上忙。” 张诚同情地说:“自守孝以来,三年多了,公子夜晚从不传丫鬟,从你破例,你却病着,可惜啊。” “等下次的吧。”乔瑾言辞恳切,挥手说:“我走了,诚哥明儿见。” “去吧。” 乔瑾转身就走,腰背一贯笔挺,步履轻快。 此刻,迷糊进里屋躺了会儿的谢正钦出来,他清醒了些,顺着心腹的眼神扭头,恰见淡绿后摆一飘,乔瑾拐弯后消失,侧望去,豆蔻少女亭亭玉立,粗服素颜难掩其窈窕动人。 张诚脱口而出:“小乔越发标致了!” “她急匆匆上哪儿?”谢正钦捏了捏眉心。 张诚满脸的无可奈何,小心翼翼禀告:“公子,她病了。” “哦?”谢正钦自然而然说:“病了就吃药。” “小莲告假未归,秋月和小乔都病着。”张诚挠挠头,束手无策,含蓄劝道:“您沐浴后早些安歇吧,估计过两天她们就能晚上伺候了。” 谢正钦听得奇怪,与亲信对视瞬息,他倏地醒悟,昂首挑眉问:“你提她们做什么?” “呃不是您吩咐小乔沏茶c备水吗?”张诚茫茫然。 “我只是叫她沏茶!”谢正钦转身,大踏步朝浴房走,沉声道:“我是让你备水。” 糟糕,公子恼羞成怒了。 张诚扼腕,赶忙小跑追赶。 片刻后,乔瑾回屋,见房门大敞,亮堂堂点着七八根蜡烛。 “小乔!” “妹妹,你总算回来了!”秋月一咕噜坐起,裹着被子惊魂甫定,抱怨道:“我一个人待着,吓死了!哎,公子为什么叫诚哥传你?” 乔瑾闩门,为免生嫌隙,她避重就轻答:“公子喝醉了,诚哥忙不过来,叫我去沏茶。” “然后呢?” “然后我就回来了啊。”乔瑾打了个哈欠,一一吹熄蜡烛,嗔道:“你怎么点这么多蜡烛?浪费。” 秋月撅了噘嘴,抱膝说:“我害怕嘛。不必心疼,蜡烛是我爹娘给的,尽管用。对了,你饿不饿?刚刚我哥托人送进来一大包点心,就在柜子里,你自己拿了吃。” 乔瑾垂首,瞬间深深怀念亲人,轻声说:“姐姐,我真羡慕你有父母兄长。” “嗳,好啦好啦,别伤心。”秋月忙打岔,拍拍床铺招呼:“来!咱们说说公子。” 乔瑾兴趣缺缺,嘀咕问:“又聊他啊?能不能换个人?”她洗手洗脸,水声哗啦啦。 “可我就想聊聊他。”秋月坚持道。 乔瑾脱鞋脱外衫,摆正枕头躺下,妥协说:“行吧。但是,貌似没什么新鲜可聊的。” “怎么会没有?”秋月兴致勃勃,紧张羞涩地分析:“权贵子弟一般十四五岁就有通房丫鬟,咱们公子特别些,守孝耗到十七岁,听说至今仍未咳咳。你猜猜,他会先要谁?” 正伤感思亲的乔瑾回神,心不在焉问:“要什么?” “不许装傻!”秋月拧了拧同伴的腮。 乔瑾解释道:“抱歉,我刚才走神了,没听清楚。” “我的意思:咱俩加上羊蹄儿,三个通房,你猜公子最先要谁?”黑夜里,秋月声如蚊讷,羞红了脸。 乔瑾懂了,眉头紧皱,索性直白表明:“姐姐,我这具身子才十四岁,只求菩萨保佑我千万别成为通房。” “傻丫头。”秋月芳心荡漾,痴痴道:“公子的家世c才华c长相c品格,几乎样样拔尖,简直世间少有!咱们是好姐妹,不怕臊地告诉你:只要能跟着公子,我愿一辈子当通房!” “你才傻呢。”乔瑾语重心长地提醒:“隔壁院里那几十个哀怨女人,全是大人昔日宠过的,她们无儿无女c无依无靠,多凄惨。” “我不管!”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几天c几个月,我就心满意足了。”秋月情难自拔,屏息问:“小乔,难道你不乐意跟公子?” “不乐意。依我看,当通房还不如正经嫁人,嫁给像诚哥那样勤恳踏实的。”乔瑾坦率直言。 “天呐?” “原来你喜欢诚哥——唔!唔唔!”乔瑾迅速捂住同伴的嘴,忙强调:“你误会了,我只是打个了比方!比方!” “唔唔?” 乔瑾慢慢松开手,叮嘱道:“我没喜欢诚哥,姐姐千万别乱嚷,以免彼此尴尬。” “哈哈哈,你这小蹄子,还不好意思了!”秋月心情大好,亲热紧挨同伴,承诺道:“姐姐一定尽力帮忙撮合!但,你要怎么摆脱通房身份呢?” 乔瑾想了想,轻声答:“我无处可去,估计得在府里待两年,希望公子看在我忠心耿耿的份儿上c大发慈悲放我嫁人。” “应该没问题,有前例的,公子已经允了两个侍女出嫁。”秋月如释重负,有些别扭地透露:“其实,我一直担心咱们将来不合,幸而你喜欢诚哥,不会跟我抢公子。” 我没喜欢诚哥乔瑾无力辩解,安慰道:“放心,我不抢。” “真的?” 乔瑾随口说:“比珍珠还真。” “太好啦!”秋月欢呼拍掌。 与此同时,西院上房仍灯火通明。 “自甘下贱的东西!” 继夫人许佩兰横眉怒目,扬手“啪”一下,扇得陪嫁侍女别过脸去,痛斥:“你们两个,简直丢尽了我的脸!” “夫人,奴婢知道错了,求您饶恕一次。”李小姗两眼红肿,磕头求饶。王茂兴跪地,左右开弓自打嘴巴,哭丧着脸说:“小的糊涂,一时没把持住,您息怒,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许氏质问:“小姗,去年我问,你说没看上谁c也不愿跟王茂兴,不料如今竟闹出丑事来!但凡你露露口风,难道我会不允?” 李小姗羞惭抽泣,无话可回。 许氏又问:“还是说,你觉得偷着更有滋味儿?” 李小姗脸红耳赤,涕泪不止。 “大人发话了,你们要么成亲c要么收拾包袱走人。赶紧选吧。”许氏面若寒霜。 王茂兴不假思索答:“成亲!肯定选成亲呐。” 李小姗欲言又止,哭得更厉害了。 许氏便道:“亲事三日之内解决!” “全凭夫人做主,只求别撵小的走。”王茂兴全程未看李小姗一眼。 许氏冷冷道:“关于阿荷的死,你所言句句属实?” “千真万确!” 王茂兴早有准备,高举手掌作发誓状,沮丧说:“当时小的从珊姐儿房里出来,裤腰带还没系好就撞见阿荷,谁知她比小的更慌,捏紧袖筒浑身发抖。小的觉着奇怪,便问揣着什么东西,她一下子哭了,竟威胁如果小的告密c她就揭发□□!小的一气之下,就说各告各的c谁怕谁。结果,她怕了,畏罪投井。” 许氏皱眉,沉吟不语。 “夫人,”王茂兴诚挚道:“即使阿荷揭发,小的顶多娶了珊姐儿,无甚所谓。她寻死是因为偷玉行迹败露,怪得了谁?” 此解释合情合理,许氏琢磨了半天,脸色缓和道:“我饶你们这次,再有下回,严惩不贷!” 李c王二人双双磕头:“多谢夫人开恩。” 数日后·摘星亭 南风习习,高处凉爽。 谢正钦翻了一页书,问:“你听谁说的?” 乔瑾答:“府里传遍了,继夫人火速让王茂兴和李小姗成亲,狠罚了犯错者,并树立几样新规。” 谢正钦颔首:“她理应如此。倒茶。” 乔瑾魂不守舍,神游天外,半晌没吭声。 “乔丫头?”谢正钦挑眉,纳闷问:“你怎么又发呆?” 乔瑾如梦惊醒,顺势道:“公子,奴婢有一事相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第二十九章 谢正钦手握书卷,抬头问:“何事?” “阿荷枉死, 也不知她家里现在怎么样了。昔日闲聊时, 她自称父亡故c母多病,底下还有两个幼弟, 家境艰难。”乔瑾面色凝重,恳切道:“她家就在西郊, 奴婢想告一天假去瞧瞧。” 谢正钦合上书卷, 靠着椅子, 缓缓问:“你才勉强洗清了杀人嫌疑, 就敢上死者家去?” “清者自清, 奴婢无愧于心。” 乔瑾叹了口气,轻声道:“但是, 奴婢这几天总想:假如阿荷当时不急于来南院拿头油c而是与小姐妹一块儿领节赏的话,她便不会落单,听不见不该听的c看不见不该看的,兴许就平安无事了。” 不该听?不该看? 谢正钦不动声色,沉声道:“你直言她是枉死,有何证据?信口开河, 若再被西院拿去,看你怎么全身而退。” “到时只能求公子施予援手。”乔瑾屈膝福了福。 “你倒是镇定!”谢正钦虎着脸,抬手一推空杯子。 乔瑾赶紧提壶倒茶, 歉意道:“奴婢一时没留心, 公子莫怪。” “哼。”谢正钦端起茶盏, 淡淡训斥:“该你留心的事儿不留心, 不该你留心的,却多此一举。” 乔瑾毫不气馁,解释道:“奴婢只是想去阿荷家里看看,否则心里不安。” “你一去,死者家属必然打听经过,只会更悲伤。” 乔瑾忙道:“您放心,不该说的奴婢会守口如!主要是送奠仪,而后慰问几句。” “奠仪?” 谢正钦坐直了,随手把玩碧玉镇纸,低声说:“依我看,你与死者只是泛泛之交,送什么奠仪?” 乔瑾眸光清亮,老实答:“钱啊!奴婢当了那枚金戒指,可惜已经花得差不多了,打算封一贯作为奠仪,换个心安。” “人又不是你推下井的,怕什么?”谢正钦挑眉。 乔瑾思维敏捷,立即反问:“公子也认为阿荷不是畏罪投井?” 谢正钦沉默不语,眼里流露些许懊恼。 乔瑾难掩激动,小声问:“您查出真相了吗?凶手也不知干了什么阴险勾当,竟杀人灭口!” “此话怎讲?倒像你亲眼目睹了似的。”谢正钦屈指敲击桌面。他的手指修长c手掌宽大,虎口和指节有不少茧子,乃自幼骑射和执笔所致。 乔瑾正色道:“当日阿荷明知奴婢所在,为何找去厨房?再者,那位马嬷嬷只是目睹阿荷趴窗缝窥视继夫人卧房,并未见其偷玉。如果她偷了,应一得手就跑,何必逗留?” 顿了顿,乔瑾字斟句酌道:“奴婢斗胆猜测,阿荷可能在继夫人房里看见了不该看的,惨遭灭口。” “你怀疑她?”谢正钦并未点破。 乔瑾心领神会,摇摇头:“不。身为一府女主人,想教训个丫鬟还不容易?即使她憎恶阿荷,也犯不着大动干戈地杀人,那不合常理。况且,夜审时观继夫人神态,她的惊讶困惑不似假装。” 谢正钦赞同地颔首。 “因此,假设继夫人当时沉睡,那她房里可能另有一人,或为独行家贼,或为阿荷同伙。”乔瑾客观分析完,又认真补充:“但奴婢相信阿荷没偷玉!” 谢正钦冷静道:“人往往偏私,你的信任不能作为证据。我已派可靠之人悄悄查访死者家中近况,奠仪将送公私两份,且静候消息吧。” “您怀疑阿荷因亲人遭遇意外c缺钱铤而走险?” 谢正钦答:“兴许她是一时焦急犯错。” 乔瑾点点头,若有所思,欲开口,却被对方阻止:“此事我自有主张,你别管,老实待在府里。” “是。”乔瑾只得答应,忍不住说:“公子正直仁慈,奴婢佩服。” 一听“正直”二字,谢正钦便忆起父亲屡次教诲“水至清则无鱼”,他皱眉说:“罢了。”语毕,低头继续看书。 乔瑾默默退至亭外,眺望天际云海,暖风熏得人沉醉,忙中偷得半刻闲。 但不多久,下方忽然传来脚步与交谈声,她俯视一看:谢二姑娘及其侍女姚青,主仆俩正朝摘星亭走来,很快拾级而上。 “公子,”乔瑾尽职尽责地通报:“二姑娘来访。” “哦?”谢正钦只得放下书卷,刚抬头,其庶妹谢钰莹便含笑踏进亭中。 “妹妹来了,坐。”谢正钦离了书案行至桌前,吩咐道:“小乔,上茶。” “是。” “哥哥先坐。”谢钰莹坚持后落座,歉意道:“我只怕又打扰你用功了吧?” 谢正钦温和表示:“哪里的话?看书久了累,你来坐坐挺好,咱们聊天解闷。” “姑娘,请用茶。”乔瑾中规中矩,转身又为谢正钦添了些,而后退至一侧,与姚青并排侍立。 谢钰莹瞟了一眼乔瑾,歪头托腮,戏谑说:“哎,我笨嘴笨舌的,但小乔一看就活泼伶俐,有她还不够给哥哥解闷么?” “喝茶。”谢正钦避而不答,待姐妹一贯宽和。 谢钰莹掩嘴直笑,细长的眉眼弯起,妩媚娇俏,扭头问:“小乔,我听说前几天你被拿去西院了,没事吧?” 乔瑾毫无防备,想了想,屈膝答:“多谢姑娘过问,一场虚惊而已,没事了。” “有公子力保,你尽管放一百个心!别说西院,哪怕被官府拿了去也不必害怕。”谢钰莹语气轻快,脸上带笑。 你这话,似乎认定我犯了案c而公子徇私包庇? 女子多细致敏感,乔瑾隐约察觉嘲弄之意,心里不太舒服。她垂眸,平和答:“姑娘所言甚是,府里有大人c夫人和公子一同主持公道,下人只要安分守己,确实不必害怕。” “没错。” 谢钰莹扭身仰脸,笑意未达眼底,娇滴滴说:“你是我哥看重的丫鬟,一定要争气呀。” 乔瑾这下确定了:二姑娘对我不满!但她自认从未得罪对方,只好愈发谨慎,克制答:“是。” 鉴于阿荷之死牵扯风月丑闻,谢正钦不喜未出阁的妹妹谈论,遂吩咐:“小乔,去取些糕点。” “是。” 乔瑾松了口气,转身离开,听见后面的兄妹俩聊天: 谢正钦问:“妹妹从哪儿来?” “哦,我从西院来,继母找了嬷嬷教规矩。”谢钰莹撅了噘嘴,愁绪爬上眉梢,叹道:“嬷嬷说做媳妇不比做姑娘,啰里啰嗦一大堆,烦得很。” 谢正钦嘱咐:“规矩要认真学,否则你将来如何执掌中馈?” “哎呀,你怎么跟老嬷嬷一个语气?”谢钰莹娇嗔。 乔瑾拾级而下,渐渐听不清了,她心情复杂,疾走如风,匆匆踏进耳房,准备挑几样日常糕点。 不料,养病多时的陈嬷嬷在屋里端坐,严肃板着脸;地上站着杨莲和郑秋月,低眉顺目。 “嬷嬷好。”乔瑾忙行礼,简练说:“二姑娘到访摘星亭,公子吩咐我取些糕点佐茶。” 陈嬷嬷终生未嫁,与张诚娘亲同为元夫人的陪嫁丫鬟,在谢府待了几十年,颇有脸面。她起身,抻了抻衣摆,吩咐道:“小乔,办好你的差事,务必用心!秋月,回头把我的话告诉她。” “是。”秋月毕恭毕敬。 陈嬷嬷闷闷咳了两声,清瘦的身影慢慢远去。 片刻后 告假为父亲送终回来的杨莲昂起下巴,审视乔瑾,冷笑道:“几日不见,你越发长本事了,居然和畏罪自杀的偷儿牵扯不清。” 秋月不高兴了,立即反驳:“大人亲口判定:阿荷的死与南院无关。你无凭无据,少胡说!” “我胡说?”杨莲满脸嘲讽,讥诮道:“无风不起浪,若是清白,府里为何传得沸沸扬扬?丢了公子的脸c抹黑南院,你们简直是老鼠屎!” 乔瑾打开柜门,拿了食盒与碟子装点心,忙碌之余说:“莲姐姐,你要骂就骂我一个,别扯上秋月姐姐。” “呵!”杨莲几步冲上前,鄙夷至极道:“小贱蹄子,仗着公子撑腰,沾了命案还如此镇定,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你——”秋月怒火渐盛,却被乔瑾一把拦下。 乔瑾凝视杨莲,平静说:“如果你有确凿证据,请尽速禀告大人或报官,我堂堂正正做人,不怕调查。”语毕,她拎起食盒拉着秋月离去。 “站住!” “死丫头,你居然不避公子的名讳?”杨莲气急败坏,扯着脖子跳脚喊。 深夜·下房 蜡烛即将燃尽,光摇了摇,结了朵灯花。 桌上铺开笔墨纸砚和若干颜料,乔瑾全神贯注,伏案设计银簪,白纸满是草图和注解。 床上的秋月翻了个身,迷糊清醒,喃喃问:“小乔,还不睡呀?” 乔瑾登时内疚,忙以手掌遮挡烛光,歉意道:“吵醒姐姐了?真是对不住,我就快好了,马上睡。” “熬这么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要下场应举,莫不是想考个女状元?”秋月嘟囔问。 乔瑾扑哧一笑,乐道:“对!我想夺状元,到时你就是状元的姐姐了。” “好,有志气,那你可要认真用功,我就等着沾光了。”秋月梦呓一般,说完就睡沉了。 乔瑾打了个哈欠,竭力放轻手脚,继续忙碌,静心设计烧蓝银发簪。 ——上次逛街详查,她惊喜交加地发现:今朝的首饰行当,尚未出现烧蓝工艺! 烧蓝,是将制好的银胎填满色釉,以高温烘烧,釉料熔化为液体c冷却凝固,反复填烧多次,即可形成晶莹剔透的绚丽色彩。其中,蓝釉与银色相配最得宜。 乔瑾打听清楚了:釉料虽有,但种类稀少,仅有蓝绿红黄黑紫白几大类,均为纯色,必会影响成品的渐变层次与细润感。 但眼下暂无其它选择,她只能大胆一试,迫切渴望早日掌握谋生本领。 五月下旬,天气越发炎热,树上知了开始聒噪。 谢正钦在书房内,聆听老先生潘岱行教导应举策略。 由于金钗记限定下月二十五之前交付画稿,乔瑾一有空就琢磨样式,连熬了几宿,白日便有些困。 潘岱行不允许丫鬟旁听自己授课,她已摸清师徒俩的习惯,按时沏了茶就告退,廊下靠着柱子候命。 沉思片刻后,乔瑾四下里看了看,熟稔地抖开手帕垫了台阶落座,而后从袖袋里掏出画纸和一块硬木炭,她将画纸铺在廊柱上,写写画画c删删改改,绞尽脑汁融汇古今,试图制出既新巧别致c又精工简料的簪子。 “画稿必须打动金钗记的老师傅和掌柜,我才有机会进炉房烧制,向他们展示成品。” 乔瑾踌躇满志,笔下线条流畅雅致,一支精致银簪跃然纸上,她无比期待地想:只要能靠此谋生,待恢复自由身后,我就饿不死,哪怕清贫度日,也强过卑躬屈膝地伺候人。 忙着忙着,她打了个哈欠,疲倦得不知不觉斜靠柱子,暗忖:等出了谢府,我一定努力多挣钱,买个小宅子,最好带个园子,闲时养些花花草草,赏心悦目 渐渐的,她倦意浓重,睡着了,梦境很美,令其嘴角弯起,眉眼带笑。 半个时辰后 书房内潘岱行放下书卷,余光一瞥空茶杯,起身捶了捶后腰,吩咐道:“歇会儿。” “好的。”谢正钦搁笔,习惯性略扬声道:“小乔,沏茶!” “小乔?” 然而,原本一喊就进门的丫鬟久久没回应。 那丫头,难道又在发呆?谢正钦纳闷起身,却见潘岱行也往外走,后者老迈的嗓音说:“老喽,身子骨不行,一久坐就腰酸背痛。” “您慢点儿。”谢正钦扶着老人,提议道:“不如请个大夫瞧瞧?” “不必。”潘岱行摇摇头,抬脚迈过门槛,微笑感慨:“人老了都这样,出去走动走动就好了。” 下一刻,师徒俩同时发现了靠柱入睡的乔瑾! 潘岱行负手,拉长了脸,没说什么。 下人偷懒,谢正钦有些尴尬,无奈道:“这丫头,真不像话。您稍等。”语毕,他快步走近,想叫醒乔瑾,却发现对方右手捏着一块木炭c身边地上有一张纸,纸上满是字和画。 那是她所作? 谢正钦不由得好奇,轻轻拾起画稿,可端详半晌,竟不认识其中大半的字! 随后,发觉异状的潘岱行也靠近,他眯着眼睛扫了扫,眉头大皱,接过画纸横看竖看,疑惑问:“这些字怎么回事?奇形怪状,她从何处学得?” 谢正钦摇摇头,略弯腰,注视睡得颊腮白里透粉的乔瑾,唤道:“你这懒丫头,还不快醒醒。” “一个姑娘家,这般睡在外头,成何体统!”潘岱行极度看不惯。 “小乔?” 乔瑾从美梦中被惊醒,身子猛一歪,脑袋“咚”地撞柱,疼得“哎哟”一声,揉着脑袋仓促起立,一见画稿在潘岱行手里,瞬间急了,却不知如何开口讨回,首先道歉:“奴婢不小心睡着了,还望公子c先生恕罪。” 谢正钦目光深邃,沉声道:“若这都降罪,你不知得挨多少罚。” 乔瑾佯作听不懂,感激道:“多谢公子宽容!” “你画的是首饰吧?”潘岱行问。 乔瑾忐忑答:“是。” “但你写的是些什么?”潘岱行又问。 乔瑾张了张嘴,无法解释简体字,更不敢暴露真实来历,只好含糊答:“闲得无聊,乱写着玩儿的。” “胡说!”潘岱行昂首,不悦地反驳:“这些字虽然难认,却横竖撇捺俱全,勉强算娟秀,可惜像是幼儿开蒙初学c每每迷糊添减笔划,通篇错字。” 啊? 乔瑾愣了愣,旋即欣然接受,羞愧低头道:“让您见笑了。” 潘岱行狐疑瞥了瞥学生,威严问:“是谁教你写字作画的?” 目睹先生瞥学生,乔瑾灵光一闪,鬼使神差地说:“奴婢每日伺候公子读书,耳濡目染,偷偷学了点儿。” 什么?谢正钦倏然扭头,一脸错愕。 “是么?”潘岱行掸了掸画稿,淡淡质问:“短短时日,能写会画,光偷学是不够的,只怕手把手教的吧?” “先生,您——”谢正钦下意识想辩解,却被老人摆手打断,潘岱行叹了口气,手抚雪白胡须,语重心长地教导:“‘红袖添香夜读书’,固然是美事,但秋闱将近,怎能分心呢?切莫辜负令尊的深切期望啊!” 糟糕,老先生又想多了,公子会不会生气?乔瑾惴惴不安,悄悄后退。 谢正钦扫了一眼往后躲的丫鬟,再度欲辩解:“先生——” 潘岱行又打断说:“不必解释!老夫并非不通情理,只是担忧你的前程而已,自行考虑吧。”语毕,他把画稿递给学生,一边摇头,一边返回书房。 廊下仅剩两人相对。 乔瑾理亏有愧,垂首侍立。 谢正钦面无表情,举起画稿,语调平平问:“这些,是本公子手把手教你的?” 乔瑾急忙摇头:“不!那是c是是奴婢涂鸦玩儿的。” “你刚才为何不向先生解释清楚?”谢正钦向前迈了一大步,挺拔伟岸的身躯极有威慑力。 男子气息扑面袭来,乔瑾本能后退,心虚地解释:“先生和公子交谈,奴婢不敢随意插嘴。” 谢正钦点点头,险些气笑了,又往前一大步,淡漠道:“以往可不见你如此守规矩!” 背靠廊柱,乔瑾退无可退,两人相距仅尺余,她尴尬后悔,低头道:“奴婢该死,让您被先生误会了。” “哼。” 谢正钦冷哼一声,探究盯着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您生气了?”乔瑾小心翼翼问。 “你说呢?” 呼吸间满是陌生气味,乔瑾很不自在,摇头答:“奴婢不知。”日上中天,阳光投洒,照得她的肤色玉白,几乎发光,晃得人移不开眼。 谢正钦不屑与丫鬟计较,看着看着,便眉目舒展,他正要开口,房内却响起老先生不满的催促声: “咳咳!” 谢正钦回神,几下子叠好画稿往袖袋里一塞,佯怒吩咐:“还不快沏茶?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是。”乔瑾眼巴巴瞅着对方衣袖,鼓足勇气道:“公子,可否把画稿还给奴婢?那纸上全是碳灰,仔细弄脏了您的衣衫。” 谢正钦不答,看着对方手里捏的木炭,皱眉说:“书房里那么多笔,想用就拿一支,何必用炭?”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迈进书房。 我的图! 乔瑾急得险些大喊,一上午殷勤备至,却没找到机会开口,她原想等午后再郑重认错,谢正钦却外出会友去了! 一晃,便到了晚上。 掌灯时分,谢府下人们忙完差事,陆续用晚饭。 西院一间下房内,刚成亲的夫妻爆发了剧烈争吵: “我问问而已,你若是没做过,嚷什么呢?”李小姗气冲冲。 “臭婆娘,你先是怀疑老子欠了赌债,又怀疑老子调戏阿荷,有病啊?老子娶你,简直倒了八辈子大霉!”王茂兴怒目圆睁,喘着粗气。 李小姗脸色铁青,反唇相讥:“你以为我愿意嫁?有种去回夫人啊,不过了!” “疯婆娘。”王茂兴退缩了,重重一摔贴着大红“囍”字的门,扬长而去。 李小姗浑身发抖,跌坐在地,哭着骂道:“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滚!” 与此同时·南院下房 乔瑾趴在桌上,面有愁色。 “哎,你今晚怎么不用功了?”揽镜自照的秋月随口问。 乔瑾一听更觉头疼,叹息说:“太累了,今晚休息。” “哦。”秋月全不通文墨,不甚在意。 片刻后,虚掩的房门突然被推开,进来一个老嬷,大声道: “小乔,公子要见你,快去上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第三十章 “磨蹭什么呀?快走, 别让公子久等。”传话的老嬷招手催促,先出了门槛。 乔瑾忙振作,起身道:“好的。” 梳理长发的秋月咬唇,她捏着梳子, 很不是滋味,干巴巴问:“公子又传你做什么?” 白天那事儿,他估计要训我呢。乔瑾头疼地叹了口气, 答:“兴许叫我沏茶吧。” “又沏茶?”秋月捏紧梳子,勉强笑了笑, 恳切道:“等改天有空了,妹妹能不能教一教我?” “沏茶吗?” 秋月点点头,苦恼说:“我想知道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口味。” “没问题!”乔瑾爽快答应, 笑说:“何必等‘改天’?今晚赶得及就今天, 赶不及就明天,我沏茶给姐姐喝。” 念及对方喜欢张诚, 秋月竭力摒弃郁懑,故作轻快道:“好啊。那你去吧,仔细迟了公子恼。” 乔瑾挥挥手, 惦记着画稿,她匆匆赶到上房,却在门口碰见往外走的张诚, 后者以手势悄悄示意, 乔瑾跟随其退至阶下, 纳闷问:“诚哥, 怎么了?” “公子已经沐浴了,在看书。”张诚压低嗓门。 乔瑾颔首:“哦。” “机灵点儿,懂么?”苦于男女有别,有些话张诚难以出口。 乔瑾屏住呼吸,懂了!她欲言又止,倍感无力,不知该如何回答。 张诚误以为姑娘害羞,便安慰:“别怕,进去吧,公子是极好的人,不会为难你。” “嗯。” 其实,乔瑾莫名信任谢正钦,她只担心被责骂,而非其它。 须臾 乔瑾习惯性敲了敲门,禀道:“公子,奴婢乔瑾求见。” “进来。”房内传出低沉浑厚的嗓音。 “是。” 乔瑾深吸一口气,迈进门槛一扫,行至靠窗的书桌前,规规矩矩道:“给公子请安。” “唔。”谢正钦头也不抬。他身穿白色中衣,取下了紫金冠,以竹青银云纹带束发,腰背挺直,坐着也能看出身材高大,仪表堂堂气宇轩昂,俊朗出众,清贵非凡。 确实英俊!难怪牵动了府里不知多少女子的芳心。乔瑾略打量几眼,客观评价。 下一刻她才发现,对方正在看自己的画稿! 霎时,乔瑾不由自主靠近一步,伸了伸手,又克制地缩回。 “公子?”乔瑾微笑着,毕恭毕敬问:“您可要用茶?” 谢正钦仍未抬头,淡淡“唔”了一声。 “奴婢马上沏茶!” 急于取得对方谅解讨回画,乔瑾下足了功夫,认认真真沏茶,双手奉上道:“公子,请用茶。” “搁着。”谢正钦吩咐。他盯着画纸,忽略通篇“错字”,审视木炭所绘的首饰。 乔瑾屏息等了半晌,见对方埋头琢磨,便好奇问:“您认为哪儿不妥吗?” 谢正钦摇摇头,食指轻敲画上的素描效果图,疑惑道:“我不了解女子首饰,只是觉得你的画作与众不同,这个簪子看着有些像活的,很逼真。” 活的? 乔瑾靠近了些,俯视自己的设计,略一思索,便明白对方指的是立体感。 谢正钦饶有兴趣地问:“说来听听,你是怎么做到的?” 素描技巧吗?关于绘画,乔瑾懂得并不多,只简单学过素描,用以设计首饰。 “不肯说?”谢正钦尾音上扬。 乔瑾想了想,鼓足勇气小声问:“如果说了,您能不能把画还给奴婢?” 谢正钦问:“这东西对你而言很重要?” “是!”乔瑾重重点头。 谢正钦莞尔,并未答复,而是威严催促:“你先说!” 乔瑾沉吟片刻,临时有了个主张。她想了想,尽量简练地解释:“这是一根设想中的簪子,用黑c白c灰三色绘制,在光照下,三色依次对应簪子的暗处c明亮处c以及明暗间的过渡,分别称作暗面c亮面c灰面。”语毕,她期待地望着对方。 然而,分隔时空的鸿沟深不可测,谢正钦未能完全理解,他坦率表示:“前所未闻,我听得不是太清楚。” 乔瑾苦恼皱眉,四下里扫了扫,眼睛一亮,拿起砚台旁的鱼藻纹青瓷笔洗,朝谢正钦面前一放,她指了指旁边的烛台,说:“看,烛光从那儿照过来,笔洗的这一片迎着光,是明亮的,落在画上为白色;背光处为暗,落在画上为黑色;余下明暗之间,是过渡的灰色。” 谢正钦目不转睛,神态专注。 乔瑾竭尽所能,比划着继续说:“总而言之,簪子之所以看着‘活’,是因为它突出了黑白灰c明暗对比强烈,若想更逼真,过渡时需用细致的由浅及深的灰。” “原来如此。”谢正钦拿起笔洗,对着烛光反复转动,若有所思,低声说:“所以你用木炭作画。” “对!”乔瑾高兴地笑了笑,意外感受到为人师的乐趣,顺口告知:“木炭作笔,用之前得仔细磨平棱角,以免划破画纸。” 谢正钦点点头,随即问:“谁教你这些的?” 乔瑾一愣,笑意渐渐淡去,沉默半晌。她依计行事,郑重答:“家母。” “哦?”四目对视,谢正钦眼神深邃,顿了顿,他递还画稿,若无其事说:“原来是家传绝技。” 物归原主,乔瑾却毫无喜色,她捏紧画稿,咬咬牙,毅然决然,双膝跪下了! 谢正钦早料到有这一刻,面不改色,缓缓问:“你这是何意?” “奴婢该死,身世不得已撒了谎,一直想坦白,但不敢,求公子宽恕。”乔瑾低着头,屏息凝神,心如擂鼓。 “为何不敢?” 乔瑾据实答:“怕王管事的手段。” “王茂兴?” “嗯。” 谢正钦冷冷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为避免日后过于被动,乔瑾决定表明这一世的身世,她哀伤告知:“奴婢乔瑾,英州西岭镇人士,九岁时娘亲病故,父亲是秀才,坐馆为孩童开蒙,平日与兄嫂同住。去年末,镇上突发寒疫,短短半月便尸堆成山,哀鸿满路,人人自危,家父不幸染病身亡,可恨兄嫂绝情无义,竟贱卖家产,偷偷随大众离乡躲避瘟疫了!奴婢当时惊惶失措c饥寒交迫,无奈卖身葬父。” 谢正钦沉着脸,一言不发。 乔瑾见状,肃穆道:“如今瘟灾过去了,想必亲友邻居已陆续回乡,您若不信——” “不必。”谢正钦平静打断,和缓说:“你知书达理,又这么瘦弱,西院却说你是跟着父母跑江湖卖艺的,甚荒唐。” 东奔西走风吹日晒,怎养得出白皙无暇的娇弱女儿?谢正钦叹道:“原来是秀才的掌上明珠,难怪了。” 掌上明珠? 乔瑾苦笑,不由得忆起百般宠爱自己的父母,感慨万千,黯然神伤。 “你能坦白,这很好。”谢正钦满意地伸手,意欲搀扶。 然而,乔瑾情绪低落,忽见对方伸手,会错了意,慌忙把画稿往背后藏! 房内一片死寂,大眼对大眼,两人都愣住了。 谢正钦回神,挑眉问:“难道你怕本公子抢东西?” 乔瑾忙摇头,虚心请教:“那您刚才?” “自个儿起来!”谢正钦别开脸。生平第一次,他主动搀扶却遭拒,滋味难言。 “哦!哦。”乔瑾恍然大悟,一咕噜起身,诚挚道:“多谢公子不予追究,奴婢感激不尽!” 谢正钦喝了口茶,狐疑问:“你是秀才的女儿,字写得挺好,但为何大多是错的?” 如果自称天外灵魂,他一准认为我疯了乔瑾无法,只能编谎,硬着头皮解释:“家父母自幼手把手地教,可奴婢嫌笔划繁琐,就删改了些,便于快速书写。” “简直胡闹!” 谢正钦难以置信,可亲眼目睹了,又不得不信。他皱眉,突然问:“有朝一日,倘若你兄嫂找来临城c带你回——” “不!不行!”乔瑾断然拒绝,她从不敢指望所谓的兄嫂,心惊胆战道:“如果真有那一天,求您行行好,千万别答应。父母逝世,兄嫂便是家长,但危急关头,他们连父亲都能舍弃,妹妹算什么?跟着他们,我将来不知被卖去什么地方!” 谢正钦深以为然,严肃道:“安心待在谢府,无论谁来赎你,我也不答应。” “多谢公子。”乔瑾松了口气,紧绷至今,她有些累,想靠一靠身边的桌沿。不料,楠木书桌打磨得十分光滑,她一下子没靠稳,猛一个踉跄! 这回不幸,谢正钦离得远,书桌太宽大,他够不着。 乔瑾整个人往后摔:“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第三十一章 “啊!”猝不及防,乔瑾脱口惊呼, 踉跄后倒时本能地挥动手臂, 试图稳住身形。 谢正钦伸手却拉了个空, 施救未及,眼睁睁看着对方摔,忙喝道:“烛台!” 烛台? 乔瑾听见了,无奈收不住势, 左臂扬起欲扶桌, 忙乱间碰倒了烛台!此烛台乃银制莲瓣形, 错落有致点着六根蜡烛, 底下各积着一汪蜡油。 “啊!”乔瑾的袖口和手背被泼了一层蜡油, 火辣辣疼, 但身形稳住了,没摔倒,她右手端着左臂, 整个人沿书桌慢慢蹲下去,咬牙隐忍。 谢正钦迟来一步, 先踩熄并踢开烛台,而后搀起人,低头问:“烫着了?” 乔瑾点点头,忍痛轻轻甩手, 皱眉倒抽气。 谢正钦见状, 直接捏住乔瑾手腕, 三两下把伤口上的蜡油擦去了。他自幼习文练武, 指腹粗糙带硬茧,出手不自知地重。 “嘶~”伤口被擦得生疼,乔瑾吓了一跳,忙抽回手,急切问:“您没烫伤吧?右手要写字的,若被大人知道,那可了不得!” 谢正钦摊开手掌,浑不在意地说:“那东西烫不伤我。”他扭头,朝门外扬声唤道:“来人!” 须臾 张诚一溜小跑赶到,两眼发亮,进门就问:“公子有何吩咐——哎呀,这c这是怎么回事儿?” “怎么是你?”谢正钦有些意外。 张诚弯着腰,一本正经答:“今晚刘二值夜,小的睡不着,寻他说了会儿话。” 谢正钦懒得戳破,吩咐说:“乔丫头的手被蜡油烫伤了,你去寻几样药膏给她。” “啊?”张诚呆了呆,盯着烛台和宽阔书桌,极度好奇,不由自主胡思乱想。 谢正钦沉声道:“还不快去?” “是,是!”张诚脖子一缩,慌忙跑了。 乔瑾屈膝福了福,感激道:“谢谢公子。您的手当真没事?” 谢正钦摇摇头。 “血肉之躯,肯定烫着了。”乔瑾生怕连累谢府唯一的金贵公子受伤,她四处看了看,快步行至洗漱架前,招呼道:“公子,快来!” “怎么?”谢正钦疑惑近前。 乔瑾指了指铜盆,挽起袖子,撩水冲涮自己的伤口,解释道:“只要没烫破皮,您也可以这么着,往伤口不停浇凉水,既止痛,又能抑止水泡,好得快些。” “是么?”谢正钦看了看,没动。 乔瑾不假思索,扯着谢正钦的袖子c将其右手放进铜盆,催促道:“您赶紧泡一会儿,迟了就没效果了。” 于是,他们共用一盆水。 方才倒了一盏烛台,外间仅剩两个墙角的戳灯,昏暗了许多。铜盆外,一双纤秀手臂撩水,冰肌玉骨,莹润无暇;铜盆内,一只宽大结实的手掌,骨节分明,张开了按着盆底。 水声哗啦啦,谢正钦动了动手掌,不慎蹭过对方皮肤,触感细润柔软,羽毛一般绒绒,令其莫名冲动,想一把抓住! 但乔瑾一无所察,专注于观察自己的手背,眼看着伤口泛红发肿,她懊恼又无措。 两人相对,中间隔着铜盆。 谢正钦低声安慰:“慌什么?用药即可痊愈。幸而烫的不是脸,否则你该坐地上哭了。” 乔瑾听得好笑,抬头仰视高大挺拔男子,自嘲说:“假如伤的是脸,何止坐地上哭?至少也要躺地上打滚嚎啕三天三夜!” “哼。” 谢正钦眼里露出笑意,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片刻后,疼痛缓解,乔瑾后退一步,抽出帕子擦手,关切问:“您好些了没?” 谢正钦回神,手掌也离了水,随意道:“我根本没受伤。” 乔瑾松了口气说:“这就好!”她擦干水珠,放下了袖子。 谢正钦无法自控地一瞥,见那近似皎洁月光的玉白手臂被衣裳遮住了,他眉峰一跳,大踏步返回书桌,落座后一口气喝干半盏冷茶。 乔瑾见了便添上热茶,然后责无旁贷地收拾桌面与烛台。 “你手伤了,放着吧,我叫别人来收拾。”谢正钦皱眉阻止。 乔瑾拎起烛台,说:“不碍事儿,这都是奴婢搅的乱,您放心,很快就能物归原样。” “放着。”谢正钦不怒而威,不容反驳。 乔瑾一顿,只得答应,单手举着沉重的银烛台,想放回原处。但刚走到桌旁,就被谢正钦稳稳接过,并随手放好。 “谢谢。”乔瑾下意识道谢,依次点燃六根蜡烛,悄悄观察面无表情的人。 半晌,她倏然睁大眼睛:难道公子后知后觉c这才开始忌惮我来自爆发过瘟疫的西岭镇? 思及此,她立刻表明:“公子,奴婢于进府前进府都曾由大夫诊查,没病!” 正暗自反省的谢正钦抬头,纳闷问:“你说这个做什么?” 乔瑾叹了口气,轻声道:“瘟灾人人闻之色变,奴婢之所以迟迟不敢坦承身世,就是怕吓着大家。”撵我走。 “此事确实不宜宣扬,以免引起上上下下恐慌。”谢正钦淡淡告诫。 “奴婢明白!”乔瑾十分紧张,小心翼翼问:“那,您” 谢正钦会意,虎着脸说:“安心待着吧,你若是染病,岂能活到如今?进府数月,养得白白——”他险险打住,凝视雪肤花貌的人,生硬道:“你白白胖胖的,与常人无异。” 白白胖胖? 乔瑾一怔,情不自禁垂首扫了扫自己,暗忖:胖吗? 正当尴尬间,张诚匆匆返回,抬袖擦汗,嚷道:“公子,烫伤药膏!” “怎的去了半天?” 张诚苦着脸解释:“小莲那儿的用完了,只好找陈嬷嬷要,结果老人家吓坏了,再三追问可是您受伤,小的急得发誓,她才信了。” 乔瑾当即内疚,歉意道:“真对不住,我应该自己去的。” “嗨,这有什么的。”张诚大咧咧一挥手。 谢正钦见伤患白着脸,便吩咐:“回去歇着,伤愈之前不必上来伺候。” 太好了!我正需要时间细致琢磨银簪子。乔瑾屈膝,脆生生道:“多谢公子体恤,奴婢告退!” “去吧。” 乔瑾难掩欢喜,步履轻快地走了。 转眼,房中仅剩主仆二人。 谢正钦摇摇头,叹道:“那丫头,古灵精怪的。” “小乔确实聪慧伶俐。”张诚笑道。 谢正钦莞尔,没答话,转身走向书桌。 数日晚饭后,丫鬟陆续下值。 闲暇时,秋月多半对镜自怜,今日也不例外,她爱惜地打理秀发,梳了一遍又一遍。 乔瑾忙于整理画稿,单手很是费劲,时不时回应同伴两句。 “好端端的,怎么就烫伤了呢?”秋月第数次发出疑问。 身世不便透露,乔瑾避重就轻,耐着性子答:“人有失手,不小心嘛。” “你毛手毛脚的,公子却不生气,他真好,从不与下人斤斤计较。”秋月托腮,脉脉含情。 乔瑾赶忙顺势岔开话题,故作好奇问:“哎,我养伤没出去走动,今天府里可有新鲜事儿?” “没。”秋月漫不经心说:“但陈嬷嬷发话了,二姑娘六月初九出阁,到时满府都要帮忙。” “那是自然。” 乔瑾心念一动,抬头问:“姐姐,你觉得二姑娘为人怎么样?” “她啊?不怎么样。” 秋月撇撇嘴,小声告知:“你没发现么?伺候二姑娘的丫鬟,个个相貌平平,老气横秋的,从不见她们妆扮。听说曾有漂亮的,结果没多久就被二姑娘挑错打发了。” 乔瑾想了想,迟疑地问:“莫非二姑娘容不下比她美的?” “嫉妒呗!”秋月嗤笑一声,同情道:“跟了她的丫鬟真可怜,连胭脂香粉都不敢用。” 两人正闲聊,门却忽然被推开,传来隔壁丫鬟的嗓音:“小乔,诚哥找你,他在院门口等着,快去吧!”语毕,她噔噔噔回房了。 乔瑾刚应了个“好”,那边秋月就吃吃地笑起来。 “笑什么是?” “这些天,诚哥既送药膏c又送纸笔,真是有心。”先入为主,秋月想当然地误会了,鼓励道:“小蹄子,别害臊,赶紧去,别让人家久等。” 乔瑾欲言又止,最终忍下了,赶到院门口,近前打招呼:“诚哥。” “手伤怎么样?”张诚劈头就问。 乔瑾抬起手背,笑说:“没起水泡,红肿消得七七八八了,估计很快痊愈。” 张诚快速告知:“大人有令,让公子带二姑娘后天去南浦寺拜佛,路途较远,按例得带个丫鬟。到时你跟着去。” “我?” 虽然极渴望外出,但乔瑾并未欢呼,而是问:“以往是谁跟着的?” “小莲。”张诚眼神闪了闪,叮嘱道:“总之,你要好好伺候!”语毕,他急匆匆走了。 “哎——” 乔瑾顿感头疼,她捶了捶脑袋,一转身,却见秋月扶着门框,眼神锐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第三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谢正钦端坐上首, 一言不发。 “她昨日秘密传见奴婢,问了些话, 并赏了这枚戒指。”乔瑾坦白相告。 谢正钦靠着椅子, 淡淡道:“大方赏赐,表示她非常满意。说吧, 你出卖了本公子什么?” 出卖? 乔瑾听得有些刺耳, 深吸了口气,正色禀报:“她询问那次周公子与您的私谈, 秋闱并非秘密, 奴婢粗略回了一些, 譬如您将与荣c方二位公子结伴赶考。继夫人似乎在南院安插了眼线, 您的许多举动她都清楚。” “确实有眼线, 人数还不少。” 乔瑾察言观色, 忙承诺:“奴婢已发誓效忠公子, 决不食言!” “姑且信你一次。”谢正钦与继母险些撕破脸皮, 积怨极深, 忆起诸多荒唐往事, 他有感而发, 沉声说:“许氏执掌中馈, 只消以蝇头小利作诱饵, 即可笼络若干贪婪下人。那些耳目,利益熏心, 日夜窥探我的言行举止, 一有所获就跑去西院, 用消息换钱财。” 乔瑾欲言又止,想解释有些人是被迫无奈,斟酌后却闭嘴,沉默聆听。但,下一刻,她听见对方说: “好比昨日,她赏一个金戒指,便能得知我与周斌的谈话。”谢正钦顺口举了个例子,并无深意。 但一直摊开手掌平举的乔瑾却十分难受。 仿佛挨了一耳光,她脸皮红涨,唇微微哆嗦,低头盯着掌心的金戒指,瞬间极想扔了它! ——继夫人高高在上,施舍似的丢下赏赐,奴婢要磕头谢恩,这东西,谁稀罕?如果我贪财,大可藏匿不报;我拿出来,就表明不屑受赏 罢罢罢! 区区一个丫鬟,竟妄想被公子理解c甚至尊重,简直可笑。 此刻的心情五味杂陈,无法言喻,乔瑾暗暗自嘲,一动不动。 谢正钦却全不知对方所想,他喝了口茶,叮嘱道:“下回许氏再传见,你仍需谨慎,日常琐事无所谓,其它一个字也不能提,明白吗?” 乔瑾思绪混乱,反应迟钝。 “你可听明白了?” 乔瑾迅速回神,冷静答:“明白!” “明白就好。”谢正钦见对方仍平举手掌,便吩咐:“赏了你就是你的,收着吧。” “是。”小小的金戒指,像有千斤重,乔瑾慢慢将其塞进袖袋,垂手侍立。 “用心做事,我会赏更好的。”谢正钦一抬眼,突然发现对方脸色苍白,下意识问:“你怎么脸白得雪一样?” 乔瑾微笑答:“天生的。” 胡说!刚才我在耳房叫醒你时,分明是白里透红的。谢正钦忍不住回忆了一下,别扭地说:“从今往后,你困了就回屋歇息,大喇喇趴在桌上睡,成何体统?” “奴婢记住了。” 谢正钦放下茶盏,迟疑地问:“你身体不适吗?” 乔瑾摇摇头:“没有。” 谢正钦等了半晌,却不见解释,只好告知:“府里常备许多药丸子,不舒服就问小莲拿几粒,她也负责给丫鬟请大夫。歇着去吧。” “多谢公子仁慈体恤,奴婢告退。”乔瑾屈了屈膝,转身离去。 谢正钦目送对方直挺挺的背影,有些疑惑。 疾步快走,乔瑾迫使自己摒弃郁闷,一阵风似的刮回耳房。恰巧,杨莲随后进入。 “小乔!”杨莲气冲冲。 “莲姐姐?”乔瑾勉强打起精神,温和招呼:“怎么啦?” “你还有脸问?” 乔瑾茫茫然,克制道:“请姐姐明示。” “我不过歇了个中觉,你和秋月就趁机偷懒!”杨莲怒目而视,厌恶道:“我醒来一出房门,就见秋月哭哭啼啼地跑进屋子,便去问了半天,她却死不肯说。多亏在游廊碰上诚哥,才打听到了真相。” 乔瑾认真听完,恳切地解释:“我们值守时不慎入睡,委实不应该,幸而公子宽宏大量,只是训了两句,吩咐下不为例。” “哼。”杨莲勾唇冷笑,厉声斥责:“你们就是仗着公子好性儿,整天变着花样偷奸耍滑,不把府规放在眼里!” 乔瑾忙否认:“此话怎讲?我们从不敢藐视府规。” “那为什么值守时偷懒?” “我”乔瑾理亏语塞,只好郑重承诺:“下次再不敢犯。” 杨莲眉毛倒竖,极度不痛快,讥诮道:“我算看走眼了,原以为你老实木讷,岂料也是个狡猾的,背地里和秋月一起嚼舌根,只怕夜夜诅咒我死!” 看来,她必定又和秋月姐姐大吵了一架。 乔瑾头疼地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回应,对方又质问:“你刚才上哪儿了?”她如实答: “公子口渴,我沏茶送了去。” 杨莲勃然大怒,状似受到了巨大冒犯,她脸色铁青,突然出手,一把掐住乔瑾左胳膊内侧的软肉,狠命一拧! “啊——” 春衫薄,乔瑾痛得眼前一黑,大叫出声,急忙躲闪挣扎,怒喊:“放手!” 杨莲咬牙切齿,又拧了几下才松手,急赤白脸地骂:“呸,狐媚不要脸的黄毛丫头,身子还没长开,就知道勾引男人了!你跟郑秋月臭味相投,一般的下作,恶心至极!公子的饮食起居,一向由我负责,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进上房伺候?” 我算什么东西? 无端被泼了一身醋,乔瑾捂着胳膊,怒极反笑,从牙缝里吐出字,忍无可忍地说:“你我一样,都是丫鬟,是东是西自己说了不算。你看不惯公子使唤别人,怎么不找他理论去?” “你——”杨莲胸口剧烈起伏,扬手欲扇耳光 “唉,带姑娘家上街真麻烦,赶紧走!我的事儿也不少,咱们必须赶在酉时前回府。”张诚头疼地催促。 “我会尽量快些的。” 乔瑾加快脚步,但一入街市,她就忍不住四处张望,无论见什么都新鲜,眸光明亮,兴致勃勃。 “小乔!” “快跟上啊。” 日上三竿,张诚无可奈何地叉腰,挥手招呼:“当铺在这儿!” “哦,来了来了。”乔瑾提着一串零碎东西,小跑追赶,歉意地解释:“刚才买了两盒头油,姐妹们的东西已齐了,只剩下我自己的。” 张诚热得满头大汗,甩着袖子扇风,龇牙问:“你究竟答应了几个朋友捎买东西?” “三个。” “啧!”张诚摇摇头,迈进当铺门槛,头也不回地招呼:“进来喝口水,我只能陪你到这儿了。” 乔瑾听得纳闷,忙问:“你要去哪儿?” “今天要跑好几个地方呢。”张诚一露脸,当铺伙计便亲热招呼: “哟?诚哥来啦,快请坐,我给你沏茶去。” 小伙计转身见了乔瑾,更是笑容满面,挤眉弄眼地问:“诚哥,这位姑娘从未见过,莫不是您的——” “别瞎说!” 张诚一屁股坐下,正色解释:“她叫乔瑾,是新挑上去服侍公子的丫鬟。” “哦,明白了!该死该死,我这嘴,一高兴就口无遮拦,还望乔姑娘不要怪罪。”小伙计连连致歉,殷勤招呼:“姑娘,坐呀,我倒茶去。” 乔瑾笑着点头,屡次被视为公子通房,她百口莫辩,索性佯作糊涂。 “那小子叫阿涛,他爹管着元夫人在东郊的两个陪嫁庄子。”张诚随口介绍。 乔瑾反应极快,立刻问:“那这间当铺呢?” “‘长沣典’,这也是夫人的陪嫁,掌柜江升是我爹的拜把子兄弟。以后你逛累了,可以来此歇脚。” 乔瑾欣然颔首:“好的。” 此时,专注拨弄算盘的掌柜才绕出柜台,他壮年敦实,留着两撇胡须,熟稔笑问:“阿诚,有些日子不见你来了。” 张诚忙行礼:“侄儿给叔叔请安。” “坐。”江升下巴一点圆凳,关切问:“公子近来可好?” “公子一切安好。” “回去务必记得替我请安。”江升严肃叮嘱。 张诚点点头:“侄儿一定记着!” 江升望向乔瑾,和蔼道:“我刚才听了一耳朵,你是乔姑娘吧?” 乔瑾落落大方,起身福了福:“小女子见过江掌柜。” “哎哟哟,快快请起。”江升有些意外,乐呵呵地抬手虚扶。 伙计上茶后,张诚解了渴,不忘提起:“叔,小乔她想当个金戒指。” “哦?”江升皱眉,诧异打量貌美婢女。 外人大概猜测我得了许多赏赐,可迄今为止,公子只赏过一套《临州志》。 暗自嘀咕完,乔瑾取出金戒指,腼腆表示:“掌柜,让您见笑了,小女子想绝当了它。” “行!”江升始终含笑,扬声吩咐:“阿涛,你给乔姑娘估算估算。” “好嘞!”伙计热情招呼:“姑娘,这边请。” 乔瑾依言起身,微笑道:“二位慢慢聊。” “去吧。”张诚挥挥手。 外人走后,江升翘起二郎腿,呷了口茶,悠闲说:“这个小乔,不仅貌美,还娴静懂礼,比小莲强多了。公子宠她么?” “这个”张诚捧着茶杯,犹豫数息后,坚定答:“公子一向自律上进,眼下秋闱在即,他忙于应举,心思全在书本上,无暇留意其它。” “这我信。”江升颔首,话音一转却说:“但男人嘛,偶尔总得发泄发泄,不纵欲便不为过。” “公子房里的事儿嘿嘿嘿。” 江升笑骂:“臭小子!得,我不打听了。” 张诚离座,赔笑解释:“叔,时候不早了,侄儿还赶着去我爹那儿一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第三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正蹲地浇花的乔瑾闻声起立, 扭头一看是张诚, 忙迎上前问:“诚哥有何吩咐?” “我急着去前院,你到茶房要些漓泉水,供摘星亭沏茶用!”张诚依计行事,丢下话转身就走。 “稍等!”乔瑾从未取过泉水,特地追问:“漓泉水是吗?” “对。”张诚头也不回地答。 临时被派了新差事,乔瑾放下花浇, 转身却撞上秋月, 后者关切问:“我听见诚哥吩咐送泉水上摘星亭, 一来一回远着呢, 你人小力单,不如我去吧?” 乔瑾微微一笑,委婉拒绝:“我倒是很想请姐姐帮忙, 可又不敢,怕诚哥知道了怪罪。” “这有什么的?诚哥一贯大人大量, 你多虑了。”秋月不以为然,竟抬脚就走向茶房。 “且慢!” 谢府的管教嬷嬷极严厉,乔瑾是真切担忧被误会偷懒,假如当众挨骂挨打,多难堪!思及此, 她忙追赶,快步走到秋月前头, 承诺道:“姐姐先浇着花儿, 我送完了泉水马上回来。” “小乔!”秋月咬唇, 挫败地拎起花浇。她知道自己被防备着,却只能佯装不知,日渐烦躁。 一刻多钟后 乔瑾手提一壶泉水,拾级登上假山,于摘星亭前喘匀了气息,飞快环视一眼: 只见亭内宽敞明亮,四面竹帘卷起,引得春风流连涌动,东边一书架塞得满满当当,谢正钦身穿牙色夹袍c以紫金冠束发,正伏案疾书。 乔瑾定定神,屈膝禀报:“公子,泉水送来了。” 谢正钦自顾自忙碌,头也不抬地吩咐:“沏龙井茶来。” 乔瑾望向角落,那桌上有风炉和茶具,沏茶乃丫鬟的分内职责,她提着水壶边走边答应:“是。” 谢正钦气定神闲,不时抬头,审视小丫鬟先扇风炉煮滚水,再从贴着名字的一堆罐中挑出龙井,而后清洗茶具,有条不紊,轻巧娴熟。 转瞬,山下传来一阵脚步声,张诚额头冒汗地踏进亭中,从袖筒里掏出一纸卷,挥动说:“公子,礼单取来了!大人定下后日清早去方府,让您准备准备。” 谢正钦搁笔,伸手道:“我瞧瞧。” 张诚递上单子,抬袖擦汗,大方旁观忙碌沏茶的小丫头。 滚水一冲,激发悠长茶香,沁人心脾,乔瑾倒了一盏,双手端起,行至案旁奉上:“公子,请用茶。” 谢正钦放下礼单,接了茶,只一闻便皱眉,沉声问:“怎么是这个味儿?不是琅泉水么?” 琅泉水? 可诚哥交代的是漓泉水。 乔瑾一愣,下意识看张诚,岂料后者倏然变脸,并昂首质问:“小乔,你用的是什么水?” 乔瑾茫然据实答:“漓c漓泉水。” “唉呀!”张诚唉声叹气,忿忿责备:“我明明叫你取琅泉水,为何自作主张换了?公子一向只喝琅泉的。” 谢正钦垂首静听,轻轻摇晃碧绿茶水,一口没喝。 “我”望着理直气壮的张诚,乔瑾手足无措,若非记得清清楚楚,她险些怀疑真是自己粗忽了。 “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头一回伺候茶水就出岔子!”张诚丝毫不客气。 ——他究竟是忙中不知不觉说错了?还是故意刁难人?但无论内情如何,眼下我得先认错,以免挨罚。 乔瑾逐渐冷静,稍作思索后,隐忍下跪,诚惶诚恐道:“公子,奴婢糊涂没记性,求您看着是初犯,开恩饶恕一回吧!”语毕,她咬牙重重磕头,磕得倍感酸涩苦闷。 “哎?”张诚吓一大跳,故作的刻薄荡然无存,讪讪缩了缩脖子。 谢正钦也一愣,他搁下茶盏,皱眉说:“这遭免了,下不为例。” “多谢公子宽宏大量。”乔瑾松了一口气,虽跪地,却腰背笔挺,为弥补而请示:“茶房里备有琅泉水,您是否——” “不必。泉水而已,尝一尝漓泉也无妨。”谢正钦打断后,目光落在对方红肿的额头,顿了顿,依计询问:“但漓泉沏龙井却不妥,还有什么茶呢?” 乔瑾竭力压抑愤懑,详细答:“还有碧螺春c庐山云雾c岩茶和毛尖。” 张诚精神一震,听完两眼放光。 谢正钦点点头,后靠椅背,好整以暇问:“你识字?” 糟糕! 乔瑾脸色一变,猛地忆起那堆贴字罐,仓惶与谢正钦四目相对,暗骂自己大意露馅! “小乔,管教嬷嬷说了,你自称不识字。”张诚一字一句提醒。 谢正钦不怒而威,平静指出:“你要么识字,要么懂得辨别茶叶。” 摘星亭建于高处,十分幽静,风一吹,竹帘喇喇作响,于焦虑者听来很是刺耳。 乔瑾当然识字,还写得一手娟秀小楷。她真正的父亲是高校文学院教授,乔父爱护患心脏病的女儿,从小指导其勤练书法,以修养性情。恰巧,此朝的字体她都接触过。识字是本能,藏得住一时藏不住一世,迟早会暴露。 “小乔,公子问你话呢,快快回答!”张诚扬声催促。 绞尽脑汁半晌,乔瑾字斟句酌地解释:“回公子的话:奴婢不懂茶叶,仅认识的几个字乃家父所教,自知愚蠢粗鄙,岂敢卖弄?万望公子谅解。” “读书识字,原本没什么,还是好事儿。你错在不应该撒谎隐瞒。” 乔瑾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谢正钦屈指叩击楠木扶手,淡淡说:“你既不糊涂,更不愚蠢。前几日,你和秋月分别回西院,怕是都做了耳报神吧?” 这时,张诚以为乔瑾又会磕头求饶,可他却目睹对方颔首承认! 谢正钦面无表情,眼神冰冷,缓缓说:“你好大的胆子。” “几日前,奴婢确实回了一趟西院。”乔瑾心一横,破釜沉舟,和盘托出:“夫人问了公子的日常起居和课业。” 谢正钦坐直了,沉声问:“你是如何回话的?” “她是夫人,做丫鬟的本应据实答,但您放心,不该说的奴婢统统答‘不知情’。”乔瑾不闪不避,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眨不眨,明眸水亮。 张诚惊呆了,迷惘半晌,慌忙跑到亭边警惕四顾,以防有耳目窥听。 “你在南院当差,却c却私自——”谢正钦竟语塞,他捏了捏眉心,拍案怒斥:“可恶至极!” 乔瑾咬牙撑住,心思转得飞快。 “说!”谢正钦虎着脸,喝问:“倘若许氏问起今日之事,你打算如何作答?” 当今以孝治天下,嫡子却直呼继母为“许氏”,由此可见,双方关系实在欠佳。 乔瑾冷眼旁观月余:谢公子才名在外,前途不可限量,且南院赏罚分明c秩序井然,许多下人渴盼能为继任家主效命——最重要的是,此处不容王茂兴一类插手踏足! 良禽择木而栖,我虽非贤才,却迫切需要一个安稳借宿地。 箭在弦上,原就有所抉择的乔瑾豁出去了,坚定表态:“从今往后,奴婢只听公子吩咐,甘愿为您效犬马之劳,若有半字虚言,天诛地灭!” 谢正钦长到十七岁,从未见过如此痛快叛主投诚的丫鬟,着实吃了一惊! 久久无人开口,张诚挠挠头,欲言又止。 谢正钦起身,居高临下问:“你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 “知道。”乔瑾毅然决然。 “为什么?” 乔瑾长身跪立,万分诚挚地解释:“奴婢因贫困卖身葬父,不敢奢望什么,只求片瓦遮身c寸土落脚c有口饱饭吃。如今进府月余,虽许多事不懂,却由衷佩服公子品格,故厚着脸皮求效忠。” “你就不怕西院的手段?”谢正钦目光炯炯。 乔瑾敏锐察觉对方态度缓和,暗中欣喜,坦言相告:“正是因为害怕,我才惶惶不可终日c急欲脱离险境,谢谢你那天多挑了一个丫鬟——” “掌嘴掌嘴!”张诚终于回神,皱眉提醒:“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公子面前,丫鬟岂能满口的‘你’c‘我’?” 乔瑾一怔,慢腾腾举起巴掌,鬼使神差地仰视谢正钦,流露恳求之意。 “罢了!起来吧。”谢正钦一挥袖,有些烦躁地入座。他始料未及,原意只是闲来试探,谁知变成眼下这局面。 “多谢公子!”乔瑾大喜,端端正正磕了个头,庆幸自己勉强过关。 张诚叹为观止,他取出事先藏匿的泉水,重新沏茶奉上。 谨慎的谢正钦这才放心喝茶,漫不经心问:“那,和你一同分来的丫鬟呢?” 乔瑾坦率答:“秋月姐姐吗?奴婢与她初识,交情甚浅,尚不了解。” 谢正钦颔首,忽有一阵强风袭来,卷起桌上的功课和礼单,打着旋儿落地。 不消吩咐,乔瑾主动蹲地捡拾,叠好了送回桌面,以镇纸压覆。 谢正钦沉默瞥视,慢条斯理喝完一盏茶后,他意兴阑珊地说:“仅凭一面之词,无法令人信任。你一个小丫鬟,即使做了眼线,也只能传递些日常琐碎,无足轻重。 ” 他在暗示我上缴投名状吗? 乔瑾垂首沉吟,素白手指捋顺耳畔被春风吹乱的短发,好一会儿,她谨慎开口:“奴婢知道一件事 谢正钦浑然不觉,细细审视小丫鬟,试图寻找肢体受伤的迹象,但一无所获。他定定神,严肃道:“提不动逞什么强?下回叫别人抬。” “是。”乔瑾从善如流。 谢正钦俯视半晌,可对方始终低头c毫无交谈之意,他莫名不悦,淡淡说:“忙去吧。” “是!”乔瑾屈了屈膝,略吃力地提起木桶,行至不远处的廊前,浇灌十几盆花草。 谢正钦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卧房。杨莲见状,忙强自镇定地跟上,相处十年,她非常了解心上人的起居习惯,一进门,便去打开柜子挑了件家常外衫,默默伺候其穿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第三十四章 叫我?困倦的乔瑾一个激灵, 下意识站直了, 却不慎牵动背伤,疼得皱眉,快步上前问:“公子有何吩咐?” 偶遇好友, 谢正钦原本谈性甚浓,但他渐渐发觉不对劲, 便直接问:“来时路上马车颠簸, 你摔的那一下究竟伤哪儿了?” 乔瑾想了想,禀道:“不算伤, 只是后背擦了一下。” “原来是擦伤。”谢正钦颔首,不悦地问:“我当时询问, 你为何不说实话?” “我”乔瑾两手交握, 被蜡油烫过的左手背微微泛红, 有些痒, 她不自知地挠了挠, 正色胡扯:“当时赶路呢, 奴婢不敢耽误时间。” 撒谎!谢正钦板着脸,一言不发。 乔瑾不认为公子会为了丫鬟责怪妹妹,她低头, 回避对方的锐利眼神。 世交挚友之间, 彼此深刻了解。荣达见状,有意缓和气氛, 清了清嗓子, 戏谑道:“正钦, 有话好说,别这么严肃嘛,仔细吓着小姑娘。”语毕,他饶有兴致问:“你是新来的?叫什么名字啊?” “奴婢乔瑾,见过荣公子。” “哦,怪道他叫你小乔。”荣达笑得促狭,他翘起二郎腿,胸膛健壮,爽利洒脱,硬是把绛紫色穿出了英武气概,大咧咧教导:“小乔啊,以后记着:正钦问什么c你就答什么,痛痛快快实话实说!当心惹恼天生不懂怜香惜玉的呆子。” 谢正钦皱眉,眼风一转盯着好友,虎目炯炯有神。 “哈哈,我开个玩笑罢了。”荣达生性跳脱,“蹭”一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自以为识趣地说:“唉,我成多余的了。正钦,你慢慢儿审,我去瞧瞧家母。”说完,他几个大步离开,还贴心地带上房门。 “荣小二!”谢正钦头疼地喊,对方却头也不回。 荣小二? 听起来跟跑堂伙计似的。乔瑾忍俊不禁。 谢正钦探究打量对方,威严问:“你当真不肯说实话?” 无凭无据,若如实相告,只会显得丫鬟娇气狭隘。乔瑾不愿节外生枝,遂一口咬定:“可奴婢确实没大碍啊。” 僵持片刻 乔瑾打岔,关切地劝:“赶路辛苦,公子,不如您歇会儿?” 沉默半晌,谢正钦吩咐:“手抬起来。” 乔瑾愣了愣,一头雾水地抬起右手。 “两个胳膊,直举过头。”谢正钦又道。 乔瑾照做,慢慢高举双手,袖子下滑,露出玉白小臂,她忽然觉得自己像被抓的罪犯,停了停,鬼使神差地手抱头,可惜牵动了擦伤,疼得脸皱起。 谢正钦误以为对方故意逗自己开怀,想笑又忍住了,和缓说:“行了,看你的样子,应该只是皮肉伤,回去上点儿药。” “是。”乔瑾规规矩矩垂着手臂,有些尴尬。 丫鬟嘴硬,谢正钦不屑恐吓逼问,他略一沉吟,嘱咐道:“你去告诉阿诚,叫他另安排一辆马车,等捐了香油钱后,问庙祝挑几株合适的花,带回府栽种。” “奴婢这就去办!”乔瑾干脆利落地领命,想当然认为是惯例。 不多久后 “公子吩咐的?”张诚挠挠头,打了个哈欠。 乔瑾颔首,顺口问:“每次进香都得带花儿回去吧?” “才不呢。”张诚仰脖喝了半壶凉水,一抹嘴,说:“咱们府年年捐大笔香油钱,庙里会赠些东西,最常见的是素糕点,花儿也有,但移栽实在太麻烦了,只带过几次。” “养花确实不易,我一听就觉得麻烦。”乔瑾赞同道。 张诚整了整头巾,叮嘱道:“我忙去了,半个时辰后,咱们和荣府一道回城,你去知会二姑娘,请她提前收拾好。” 一听“二姑娘”,乔瑾就焉了,但面上只能从命:“好的。” 她打起精神,赶往客房。其中,谢钰莹在后方阁楼,荣母上了年纪,歇在上房东屋。 木质楼梯,脚步稍重便作响c打扰他人,乔瑾轻手轻脚,寻到二楼僻静处,一拐弯,遥见廊尽头姚青蹲靠着栏杆c仰脸入睡,明显困极了,无法支撑。 同为丫鬟,乔瑾十分理解,她善意一笑,脚步更轻了,打算悄悄叫醒姚青。但相距丈余时,对面紧闭的门内却隐约传出啜泣声,几不可闻,她皱眉,不假思索地转身,决定回避——喜怒无常之人的喜怒哀乐,沾不得! 但,她刚抬脚,偏偏听清了一句话: “莹莹,别哭了。” 男人的嗓音?二姑娘房里怎么有男人? 乔瑾一怔,疑惑间,低微交谈声又传出来: “二哥,你真的试过么?”谢钰莹泪眼婆娑。 荣达满脸沮丧,克制地靠着墙,凝重道:“我何曾骗你?所有的法子,我都试了,无奈家中长辈另有考虑,叫我怎么办呢?” “呵呵,其实我知道,”谢钰莹跌坐椅子,满腔愤懑,哽咽道:“你父母一定是嫌弃我庶出,不配作荣少夫人。” “莹莹,别说这些了,过几天你就要出阁我发誓!日后若周斌错待你,我绝不袖手旁观,一定设法相帮!”荣达握拳,用力一砸墙,艰难启齿:“今日虽是偶遇,但私会实在欠妥,我是男人,无大所谓,你却不同,一旦泄露,名誉将尽毁。” “你什么意思?”谢钰莹揪紧心口衣衫。 荣达咬咬牙,毅然决然道:“从今往后,我们私底下不能再见面了,都回到小时候吧,你把我当二哥c我视你为妹妹。” 谢钰莹脸色渐渐变了,冷冷质问:“二哥哥,你想彻底勾销?” “并非我想。亲事自古皆由父母做主,你被伯父许配给周家,我也不能自己说了算,各自从命罢。” 乔瑾渐行渐远,她竭力放轻脚步,紧张屏住呼吸,有惊无险地退到客院月洞门外,长长舒了一口气。 一刻钟后 她惊魂甫定,再度进入,一进院子便重重踏步,更叫醒打瞌睡的门房老僧,大声询问“谢府姑娘在何处”,上楼时特意放慢脚步,待返回原处,姚青已守在门口,一见来人便上前阻拦: “嘘!一路颠簸劳累,姑娘还在歇中觉呢。” “我猜也是。”乔瑾若无其事,轻声告知:“公子吩咐了,咱们半个时辰后回城,诚哥叫我来禀告姑娘。” “知道了。”姚青笑得有些勉强,推道:“小乔,你忙你的去,我这就伺候姑娘洗漱。” “行!”乔瑾心如擂鼓,全身而退。 未时五刻,谢c荣两府结伴,一同回城。其中,谢府多了一辆小马车。 谢正钦精力充沛,没歇中觉,却仍神采奕奕,他与庶妹c荣达先送荣母登车。谢钰莹头戴帷帽,遮得严严实实,如非必要不开口,由两个丫鬟搀上车。 回程路漫漫,乔瑾暗暗叫苦,她正发愁,却听旁边谢正钦问: “阿诚,后车装的是什么?” “哦,是素糕点,还有莲花和文殊兰。”张诚小跑上前答。 谢正钦点点头,马鞭一指乔瑾,吩咐道:“乔丫头,你上后车看顾花儿,仔细路上碰坏了根茎。” “公子放心——”张诚本欲解释已差人捆扎牢了,但一接触谢正钦眼神,便立即改口:“有小乔看着,一准儿稳妥。” 谢正钦满意颔首。 乔瑾回神后,险些没能隐藏欣喜,求之不得地离了谢钰莹,屈膝表示:“奴婢一定看顾好花草!” “去吧。” “是。” 看着乔瑾颠颠儿走向小马车的背影,谢正钦笑了笑,拎着鞭子上马,与荣达并驾,率众浩浩荡荡离开南普寺。 夜间·谢府 罗氏几乎愁死了。她原是谢衡的通房,因生女有功,才抬为妾。 “莹莹,你即将出阁,还不赶紧收收心?想气死姨娘么?”罗氏又气又怕,压低嗓门,耳语骂道:“荣达真不像话,他既无法娶你,又何必赴约见面?徒惹你伤心。” 谢钰莹趴在床上,流着泪,咬牙切齿,忿忿说:“他母亲那老不死的,今日又给我脸色看,就因为我不是嫡出!” “你c你这是怪我了?”罗氏抽出帕子,肩膀抖了抖就开始拭泪,她眉眼细长,妩媚哀婉。 “我是怪自己命不好!”谢钰莹不耐烦地别开脸,冷冷说:“如果母亲能把我养在名下就好了,可她没有。所谓的名门闺秀,心胸不过如此。” 罗氏急忙解释:“夫人体弱多病,连公子都无力抚养,哪儿有精力照顾你和月莹?夫人待咱们不薄,你虽是庶出,但从小吃穿住用样样精美,快别胡思乱想了,乖乖嫁给周公子。” “哼,她待月莹比我好,在世时隔三岔五赏东赏西,不就因为杜姨娘擅奉承么!”谢钰莹脸色阴沉沉,极度不平,嫉恨失态,嗤道:“她偏心,活该被许佩兰气死——唔!” “住口,你疯啦?”罗氏吓得一把捂住女儿的嘴。 与此同时 南院书房内,谢正钦洗漱后,惯常用功一个时辰,但今晚却看不进书。他心神不宁,索性披了件外衫,挥退小厮,独自信步走向园子,赏月透透气。 明月高悬,皎洁银辉如纱似水,柔柔月色笼罩着花草树木,静谧安宁。 但行至假山时,谢正钦突然发现前方有个人,只见那人走走停停,不时蹲下细看,状似寻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第三十五章 那人是谁? 观其背影, 是丫鬟的打扮。 月色皎洁,夜风吹拂茂盛花草树木, 飒飒作声c影子摇曳, 冷清幽静。 谢正钦自幼习武,胆子大脚步轻, 带着几分疑惑靠近, 相距不远时便认清了人。他一顿,继而上前,相距咫尺时问:“大晚上的,你这是在找东西?” 熟料, 对方受惊,脱口放声尖叫:“啊——” 谢正钦眉峰一跳,听得头疼皱眉,他想也不想, 火速出手,一把捂住对方的嘴! 背后突然受袭,乔瑾险些魂飞魄散,拼命推拒横在面前的结实手臂——这人的手掌委实可恶,不仅捂住她的嘴, 还捂住了鼻, 令其无法呼吸。 谢正钦轻而易举制住人,但怀里的纤弱柔软躯体不停挣扎, 他僵了僵, 浑身不由自主紧绷, 低喝道:“怕什么?是我!” “唔?唔唔!”乔瑾憋得脸涨红,挣扎渐渐无力。 谢正钦定睛细看,忙松开手掌。 乔瑾大口大口喘息,双目圆睁转身,抚着心脏无奈道:“是你啊?公子,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若非你突然大叫,我也不会——”谢正钦顿了顿,歉意地后退一步,转而问:“你在做什么?” “找东西。” “哦?” 乔瑾也退开几步,解释道:“秋月的玉簪不见了。她说掌灯前穿过园中花木时c感觉头发被刮了几下,但当时没在意。奴婢和杏儿帮忙来找找。” “她们呢?” “分头寻找,她俩在附近。” 谢正钦扫视四周,说:“偌大的园子,怎么找?即使找回,多半也已破碎。如非名贵,还是算了吧。” “簪子是油豆种,对普通百姓而言,算名贵了。而且,那是秋月舅母所赐的及笄礼,丢不得。”其实,乔瑾也觉得希望渺茫。 夜风强劲,吹动谢正钦随意披着的牙色外衫,翩翩公子俊朗出尘,他直言道:“既是丢不得,她就应该妥善收着,不宜随意佩戴。” 乔瑾语塞,讷讷地点头:“公子言之有理。” 月色笼罩下,谢正钦俯视美如画中走出来一般的人,威严道:“你这丫头,胆子真不小,夜晚独自在这儿逛。” 乔瑾不以为意道:“整个园子奴婢都熟悉了,无甚可怕。” “那刚才吓得大叫的人是谁?”谢正钦虎着脸挑眉。 乔瑾再度语塞,很有些尴尬,窘迫答:“让您见笑了。”她低头,借着月光和甬道两侧的灯笼,细细寻觅。 谢正钦沿曲折小径往前,负手漫步,赏月观花。走了一段,他忽然想起问:“你的擦伤,上药了吗?” 恰行至一处茂密花木,乔瑾停下脚步,拂开花枝往路边让,恭敬示意对方先过,轻声答:“上药了,区区小伤,多谢公子关心。” 谢正钦却不动,他下巴一点,问:“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花?” “这个”乔瑾抬头看了半晌,老实答:“惭愧,奴婢不知。” 谢正钦莞尔,低沉浑厚的嗓音道:“此乃木槿。亏你还叫乔瑾。” 乔瑾愣了愣,脸微烫,下意识辩解:“可我的‘瑾’是王字旁的。” “什么?”谢正钦诧异扭头。 糟了,古时根本没有王字旁!乔瑾懊恼一拍额头,改口称:“斜玉旁!” 谢正钦板着脸,威严训责:“你又犯了杜撰错字的毛病。”他悠闲自得,不时仰望明月,此前说不出的烦闷一扫而光。 乔瑾张了张嘴,有苦难言,继续搜寻玉簪。 片刻后,乔瑾忽然瞥见前方小径鹅卵石间闪烁一抹绿,她大喜,飞快上前雀跃道:“那个是不是簪子啊?” 然而,她提醒得晚了些,昂首赏月的谢正钦一脚踩下去,随着几声轻响,玉簪裂成三段。 “哎呀,可惜了!”乔瑾很是惋惜,蹲地拾起。 谢府富甲一方,谢正钦瞥了瞥,随意道:“我踩的?你叫秋月去陈嬷嬷那儿挑个新的吧。” 好爽快,不愧是权贵公子!乔瑾感慨之余,左右看了看,落座一块假山石,她把碎玉放在掌心,全神贯注地摆弄着,嘀咕道:“秋月看见了,一定很心疼。” 谢正钦站定了,高大挺拔,严实挡住光,淡淡说:“碎玉有何用?扔了吧。” “它并非无缘无故断裂,没昭示什么不吉利,可以留着的。”乔瑾喃喃自语:“我看看能否修补。” “你会修补首饰?”谢正钦颇为意外。 乔瑾随口答:“简单的会一点儿。” 不知不觉地靠近,谢正钦纳闷问:“你一个姑娘家,这又是谁教的?” “家母,她酷爱钻研首饰。”乔瑾一抬头,惊觉自己坐着c而公子站着!她立即想让座,但对方近在跟前,挡住了路。 谢正钦浑然不觉欠妥,难得闲暇游园,他慢条斯理说:“原来如此。但佩戴碎玉总不太好。” “说得也是。”乔瑾独坐难安,情急之下拍了拍身侧石板,招呼道:“公子,您坐。” 谢正钦不假思索,大马金刀地坐下了。 如此一来,瘦长的假山石挤了两个人,一抬手,胳膊便相碰。 若被人瞧见主仆并坐,定会添油加醋地猜测议论。乔瑾匆匆起立,岂料尚未直起腰,辫子却被猛地向后一扯,头皮生疼! “嘶~”乔瑾急忙坐下。 谢正钦扭头一看,了然告知:“你的辫子被蔷薇缠住了。” “蔷薇?”乔瑾眉头紧皱,想反手解开却够不着,她索性团膝转了个身,一动弹,不慎越缠越紧,疼痛难忍。 谢正钦见状,也转身,大掌一把握住对方左肩,按紧了嘱咐道:“别动!蔷薇有刺,不能蛮力拉扯。” 这丛蔷薇枝繁叶茂,浅红花朵竞相绽放,重重叠叠热热闹闹,地上铺了一层厚厚落花。 确实,方才挣了几下,乔瑾非但没能脱身,反而更难受了,她咬牙,想抬头,却被数条带刺花枝制住了。 “我来。”谢正钦探身,几乎把人拥进了怀里,他伸手摸索几下,意欲解开,可才一用力,怀里的人就颤声阻止: “哎别!好多刺,有几根勾住我的头皮了。”乔瑾暗中大呼倒霉,一动不敢动。 面对密密麻麻下垂的花枝,谢正钦审视片刻,当机立断,“噼啪”折了几枝,而后单手抱着怀里的人后退。 腰部被健壮手臂圈紧,乔瑾本能地推了推,却纹丝未撼动,她被迫靠进了谢正钦怀里,陌生的胸膛宽厚温暖,极具阳刚气概。 “腾”一下,乔瑾脸颊发烫,手忙脚乱地坐直了,不自在地说:“谢谢。” “举手之劳而已。” 谢正钦顺势松手,惊讶于身边女子那一臂可环绕的柔软纤腰。 乔瑾解开绒绳c抖散发丝,耐着性子一一取出花枝,若无其事地唏嘘:“今日开了眼界了:原来,非但莲,蔷薇也一样,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没错。”谢正钦旁观半晌,从黑亮秀发里拈起一瓣蔷薇,本该随手扔了,不知何故却没有,而是递给对方。 “嗯?”乔瑾一头雾水地接了,疑惑仰脸。 四目对视,谢正钦眼神深邃,看着看着,他心头莫名一热。迷惘间,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巨大野兽冲破牢笼c昏暗中开始磨爪子,紧盯柔弱猎物这感觉怪极了! 乔瑾茫茫然,摊开的细白掌心里躺着一瓣花,她想了想,干脆把花瓣和碎玉一起塞进荷包,起身道别:“夜深了,露重风凉,公子请早些回房安寝。” 谢正钦端坐,恍若未闻,状似沉思。 “公子?”乔瑾关切弯腰。 谢正钦面色如常,起身道:“唔。” “那,您先请。”乔瑾麻利地将头发绑成一束,规规矩矩,落后几步跟随。 谢正钦带路,头也不回地问:“你怎么整天就梳个辫子?” “这个简单啊。再说,我也不会别的。”乔瑾总是一不注意就忘却尊卑。 谢正钦难以理解,质疑道:“你父母其它教了许多,却不教女儿妆扮?” 乔瑾无法,只得再度扯谎:“教了的,只是奴婢没学会。” 谢正钦勾起嘴角,正欲开口,不远处却传来呼唤: “小乔?”秋月边走边找人,同行的杏儿也压低嗓门喊: “小乔,你在哪儿?” “太黑了,咱们明天再找吧。”秋月闷闷不乐。 乔瑾停下脚步,摸了摸自己稍显凌乱的头发,又看看谢正钦,当即忐忑不安!她眸子转了转,紧张提议:“公子,咱们分开走吧?”不等对方回应,她飞快又说:“还是分开走的好,以免节外生枝。您慢走,奴婢另找一条路出园子,稍后倘若秋月和杏儿问起,您就说没见过奴婢。”语毕,她转身就跑,行至拐弯时,还特地回头叮嘱: “千万别说见过我啊!” 谢正钦被撂在原地,面无表情。 顷刻后,秋月和杏儿果然找来了,她们齐齐吓一大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第三十六章 “公c公子?” 秋月既惊且喜, 迅速扬起笑脸, 快步上前屈膝道:“奴婢见过公子!”同行的杏儿慌忙随之行礼。 谢正钦神色淡淡, 不疾不徐道:“起来吧。” “这么晚了,您是在赏月么?”秋月鼓足勇气搭话。“赏月”二字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名字里有个“月”字,登时羞红了脸。 谢正钦心不在焉地颔首, 想了想,他问:“你们也来赏月?” 杏儿镇定了些, 老老实实答:“回公子:奴婢是来帮忙找东西的,秋月姐的玉簪可能掉园子里了。” 秋月点点头,在见到梦中人的一刹那,她瞬间抛开了丢失玉簪的焦急烦躁感。 “一支簪子而已, 不值得兴师动众摸黑寻找。”谢正钦吩咐道:“秋月, 明儿你去陈嬷嬷那儿挑个新的,别再找了。” “啊?”秋月睁大眼睛呆住了,不敢置信。 谢正钦又道:“此事已定,都回去吧。”语毕,他径自大步离去,宽阔背影挺拔,气宇轩昂。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 “杏儿,”秋月呼吸急促, 两手交握喃喃问:“公子刚才说的c你听清楚了吗?” “怎么不清楚?公子叫你明天去找陈嬷嬷, 问老人家领一支玉簪子。”巧遇公子, 杏儿也激动, 笑道:“恭喜姐姐,府里的玉器必然好,你随便挑一支也不会差。” 秋月强忍狂喜,语无伦次道:“玉簪好不好无所谓,重要的是c是我真没想到,公子竟然——天呐!” “公子待你真好。”杏儿十分羡慕。 正当两人热切讨论时,扎好辫子兜了个圈的乔瑾匆匆赶到,她手中握着碎玉块,隔着一段距离便试探着喊: “二位姐姐都在呢?” “秋月姐姐,你的玉簪我找到了,可惜是碎的,但应该能修补——” “不必!我不要它了。”秋月豪迈一挥手,满不在乎。她兴高采烈,喜滋滋地告知:“刚才我们遇见公子啦,他来游园赏月。” 杏儿兴致勃勃地补充:“公子一听秋月姐的玉簪丢了,立刻就说送个新的给她。” 秋月轻轻咬唇,低下了头。 “那太好啦!”乔瑾悄悄松了口气,暗暗感激谢正钦的配合,否则她将陷入有口难辩的尴尬境地。 数日后的清晨 早起梳妆,秋月再三考虑后,小心翼翼捏起玉簪,但对镜比划许久都插不下去,急得她直喊:“小乔,别走啊,快来帮帮我!” 乔瑾已收拾妥当,临出门前折返,问:“怎么了?” “你说,这簪子怎么戴最好看?”秋月对着镜子照了又照。 “我瞧瞧。”乔瑾伸手接过簪子,吓得秋月连声告诫:“哎!拿稳拿稳,千万别摔了。” “放心,我手稳着呢。” 乔瑾打量半晌,把簪子斜斜插在同伴发髻里,赞道:“这支簪子油润泽亮,比姐姐原来的要好。” “那当然了,公子出手,能差吗?”秋月翘起下巴。 出于善意,乔瑾直言提醒:“簪子固然漂亮,但咱们每天都得干活,你戴着它可要小心啊。” 秋月抿抿嘴,细声道:“ 妹妹不说我也知道。但此乃公子所赠,我怎能不佩戴?” 其实,这是他不留心踩坏你簪子后的赔偿乔瑾欲言又止,默默斟酌措辞。 秋月如同收到定情信物一般,羞答答说:“我一定会很小心的。” 乔瑾定定神,先提出:“公子一向慷慨大方,听说他曾赏了许多好东西给办事得力的属下。” “是呀,他真好。”秋月赞同极了,笑得合不拢嘴。 乔瑾顺势道:“所以姐姐也不必太重视这簪子,说不定下次领节赏又能得一支。” “胡说!怎么可能?”秋月嗔道:“这是公子单单送我一人的呀,绝非寻常赏赐可比。” “其实——” “好啦,我忙去了,咱们回头再聊。”秋月打断同伴,步履轻盈地走了。 乔瑾没能如愿透露真相,很是苦恼,她担心对方误解之下愈发深陷单相思泥潭,遂决定改日再详谈。 这一天,秋月大出了风头,被好些人围着问: “真是公子送的?” “嗯。”秋月羞赧垂首。 “好美的簪子啊,一看就值钱。” “怎么公子不赏我一支呢?”有婆子开玩笑问。 老嬷笑骂:“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都老得皱了,配得上玉簪么?” 杨莲远远地看着,指甲掐进了掌心,她嫉恨交加,痛苦得浑身发抖。 午后·摘星亭上 自从挑明这一世的身世后,乔瑾放松了许多。譬如,沏茶之余,她可以在一旁静静地看书作画。 但近两日,谢正钦不知为何,严格要求丫鬟每天写十篇大字。 乔瑾无法,只能完成上头派的任务,耐着性子临帖。 亭内一片寂静,谢正钦伏案疾书,侧望去,天庭饱满鼻梁高挺,剑眉浓黑。半个时辰后,他搁笔,端起茶盏,靠着椅子问:“写了多少了?” “还差两页。”乔瑾也搁笔,揉了揉酸疼的手腕,起身为对方添上热茶。 谢正钦坐直了说:“拿来我瞧瞧。” “是。” 乔瑾依言照办,抽空到边上倒了杯水喝。 谢正钦神情专注,细细看了半天,评价道:“笔法c结体c章法均不出色,虽无神无骨,但勉强有形,可算作娟秀。今后你要勤加练习c多用心揣摩,至少能背临帖子。” 神韵?风骨?我确实没能达到那境界。乔瑾屈了屈膝,感激道:“多谢公子赐教!奴婢一定好好练字。” 谢正钦凝视对方,眼里流露笑意,面上却严肃说:“今后切勿随心所欲杜撰了,你非仓颉。” 乔瑾尴尬垂首,心虚地表示:“奴婢不是故意的。” “知错要改。”谢正钦双目炯炯有神,悠闲道:“你若迟迟写不好字,先生私底下必定说我,他老人家总以为那些奇形怪状的字是我教的。” 乔瑾忙抬头,惊讶问:“都过去好一阵了,潘先生还念叨呢?公子,真是委屈您了。奴婢当时太慌张,口不择言,还望您谅解。” 谢正钦莞尔,朗声道:“所以,你要用功,争取让先生夸一夸c给本公子长长脸。” “那只怕比登天还难吧?”乔瑾脱口而出,忌惮道:“潘先生从不拿正眼看丫鬟的,十有认为‘女子无才便有德’,奴婢可不敢卖弄,以免他转头又批评您教导无方。” “很有可能。哈哈哈~”谢正钦愉快笑出声,心情大好,独自苦读的枯燥烦闷感一扫而光。 看着看着,乔瑾忍不住也乐了。 下一瞬,秋月提着食盒,款款行来,柔声禀道:“公子,夏日长,奴婢遵陈嬷嬷的意思,请您用些点心。” 谢正钦仍带着笑意,吩咐道:“搁着吧。” “是。” 乔瑾早已退到亭边,接过食盒帮忙摆放。 “公子刚才笑什么啊?听起来特别高兴似的。”秋月耳语打听。 乔瑾如实答:“偶然谈起了他的先生。” “哦。”秋月全不通文墨,一听“先生c功课”之类便左耳进右耳出。糕点摆放妥当后,她摸了摸头上玉簪,拒不听乔瑾透露的事实,坚持认为谢正钦另眼相待自己。 秋月脉脉含情,行至书桌前,笑盈盈地劝:“公子,今日有山药糕c鸡丝卷,还有绿豆粥,您请慢用。” 谢正钦随意说:“知道了。” 秋月弯着腰,眼巴巴的,搜肠刮肚想再聊几句,对方却头也不抬地吩咐:“下去吧。” “是。”秋月咬咬唇,不情不愿,幽怨地屈膝:“奴婢告退。” 片刻后 乔瑾继续临帖,写满两页便洗笔。很快的,谢正钦也忙完了,他凭栏眺望天际,心旷神怡,嘱咐道:“你若是饿了就用些糕点。” “奴婢不敢。” “无需拘束。” 虽然食物香气扑鼻,但乔瑾坚守规矩,改而称:“奴婢不饿,您用吧。” 谢正钦扭头,微微皱眉问:“你怕什么?” “奴婢真不饿。”乔瑾面露为难之色。 谢正钦只得作罢。屡遭婉拒,他低着头,轻轻拍了拍栏杆,听见身后的人毕恭毕敬询问: “公子,奴婢可否告一天假?” “做什么?” 乔瑾早有准备,恳切解释:“上街买几样东西。” “什么东西?” “好些呢。”乔瑾悬着心,认真说:“进府数月,奴婢只曾外出两次——” 谢正钦打断问:“其实你是想出去闲玩,对吧?” 乔瑾略一思索,索性赞道:“公子英明!” “哼。”谢正钦转身,提醒道:“并非不可以,但二姑娘初九出阁。” 乔瑾忙道:“明白!现在只是提前禀告您一声,待二姑娘回门后,奴婢再问陈嬷嬷告假。” “以前你外出怎么没知会过我?”谢正钦突生疑惑。 乔瑾愣了愣,不好意思地解释:“请恕奴婢不知之罪。原来府里有规定:服侍公子的丫鬟,告假需征得您同意。” “嗯。”谢正钦满意颔首,看着对方期待的眼神,他不由得松口道:“我准你的假。” “谢谢公子!”乔瑾大喜过望,满心惦记着金钗记和烧蓝银饰。 六月初七上午,谢府门口停了两辆马车。 谢府庶长女闺名月莹,年十九,一袭蓝裙飘飘,被丈夫孙绍元搀下马车。 门房小厮纷纷上前行礼:“小的见过姑娘c姑爷!” “姑娘慢点儿。” 小管事大声吆喝:“快去禀告大人!姑爷,请。” “唔。”孙绍元嗜酒,年纪轻轻便发福,迈着方步被请入府门,任由妻子殿后收拾。 谢月莹高高瘦瘦,弱不禁风,浓妆厚粉遮住了气色,眼睛黯淡无神。她落寞瞥了一眼丈夫背影,吩咐道:“珍儿,礼物一份份写了单子的,你看着点儿,别弄混了。” “是。” 夜间·小宴毕 喝了两盏茶,家主谢衡微笑着,和蔼道:“绍元呐,难得你和月莹有心,特地回来送妹子出嫁。” “哪里哪里,小婿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送一送。”孙绍元恭谨回话。 谢衡又道:“她们娘儿三估计能聊到深夜,咱们早些歇息,养足精神对付明后天。” “好。”孙绍元欣然点头。 谢衡随即叮嘱:“正钦,你姐夫照旧歇在南院。” “是。”谢正钦习以为常,起身道:“姐夫,请。” 孙绍元忙道:“岳父先请。” 谢衡笑了笑,率先回房。 两刻钟后,谢正钦领着人踏进南院客房,客气道:“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 “哎,确实有点儿乏了。”孙绍元伸了个懒腰。 乔瑾早早候命,一见了客人,便端着小茶盘迈进门槛,中规中矩说:“姑爷请用茶。” 孙绍元循声回头,定睛一看,两眼便有些发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第三十七章 乔瑾第一次见谢府庶长女的丈夫。 按规矩, 丫鬟不得直视上头或客人,乔瑾垂眸, 可双手奉茶半晌,也不见孙绍元接。她没多想,重复道:“姑爷,请用茶。” 孙绍元如梦初醒, 有些仓促地说:“哦,哦。”他伸手接茶,趁机打量令人眼前一亮的丫鬟,依次扫视其精致眉眼c秀挺鼻梁c红润樱唇c细白脖子最后盯着领口。 乔瑾一无所察,她递了茶就转身,匆匆从隔壁屋端了温水返回c放在角落洗漱架上, 又叠好干净帕子,以供客人洗漱。 但同为男人, 谢正钦却敏锐发觉了。他脸色一变, 直接迈步挡在孙绍元面前, 沉声道:“不打搅你休息了。小乔,走。” “是。”乔瑾恰好忙完,轻快应声。 席间孙绍元喝了些酒,熏熏然,目光悄悄追逐美人, 丝毫未察觉妻弟不悦。他比对方矮了大半个头, 仰脸笑道:“行!那咱们明儿再聊。” 谢正钦颔首, 惜字如金。 “明早一道去请安?”孙绍元十分热络。 这个谢正钦无法拒绝, 简洁道:“好。” “我看你也乏了,快歇着去吧,啊。”孙绍元亲密催促。 “告辞。” 谢正钦神色淡淡,带着乔瑾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行下人安静跟随谢正钦。远离客房后,谢正钦挥退其余小厮,低声问:“怎么是你招呼姑爷?” 乔瑾会错了意,紧张地问:“奴婢哪儿做得不好?如有失礼怠慢贵客之处,还望公子宽容。” 谢正钦顿时皱眉,停下脚步,对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有些话难以出口。他想了想,缓缓道:“你办事不错,但我将另有吩咐。丁贵?” “小的在!”丁贵快步上前,躬身垂手问:“公子有何吩咐?” 谢正钦雷厉风行,威严道:“我的话!你去转告陈嬷嬷,让她挑一个稳重干练的老人伺候孙姑爷,不得有误。” “是。”丁贵领命,当即传话去了。 谢正钦这才继续走,心气略微平顺。 “公子,”乔瑾好奇问:“您将吩咐奴婢做什么?” “到时再说。”谢正钦一本正经。 与此同时,西院上房偏厅内,灯火通明。 “姐姐别急,说不定下个月你就有喜了。”谢钰莹满脸关切,暗中却幸灾乐祸。 继夫人许氏歪靠椅子,不自知地抚摸腹部,叹了口气,宽慰道:“月莹,此事急不得,越急越怀不上。你呀,一定要多进香求求神佛,女人必须生儿子,否则老了依靠谁?” 望着继母隆起的肚子,谢月莹难掩羡慕,落寞表示:“远近有名的寺庙,我早已求遍了。” “不急不急,神佛一定会显灵的!”谢钰莹托腮,亲昵凑近庶姐,眨了眨眼睛,故作诧异问:“哎呀!姐姐,你眼角怎么长皱纹啦?前几个月还没有的。” 谢钰莹黯然强笑,讷讷解释:“许是因为苦夏,我这阵子睡不好觉。” “唉。”谢月莹怜悯叹息,忿忿道:“我听说姐夫今年收了好些通房,真不像话!他也不替你想想。” 许氏问:“其中可有怀上的?” 谢月莹攥紧手帕,小声答:“有一个,大夫说两个多月了。” “啊?”谢钰莹惊呼,睁大眼睛问:“那姐姐怎么办?” 许氏耐着性子,说:“无妨,你是正妻,通房若生下女儿便罢,若是儿子,你就先养着,日后再做打算。” “我婆婆也是这个意思。” “姐姐放宽心,好好保重身子。”谢钰莹搂着庶姐,娇娇憨憨,开玩笑似的说:“你才十九岁,看着却比母亲还老些,还不是素日愁苦的?快别这样了,高兴点儿。” 谢月莹倍感煎熬,勉强挤出一抹笑。 许氏一向注重容貌,听得颇为受用,她掩嘴打了个哈欠,实在演不动母女情深的戏码了,疲倦道:“行了,夜深了,都回屋歇吧。尤其钰莹,你若想漂漂亮亮地出嫁,就不能熬。” “嗯。”谢钰莹娇怯垂首,恭谨道:“母亲,我搀您回房。”其庶姐赶紧帮忙,手瘦得皮包骨。 不多久后 谢月莹失魂落魄,脚底发飘地回到昔日闺房,进门便见生母杜氏欣喜相迎,她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飞奔扑入其怀中,哭道:“姨娘” “孩子,你这是什么了?难得回娘家一趟,哭什么呢?”杜氏唬了一跳,扶着女儿坐下,皱眉问:“莫非钰莹那促狭蹄子又欺负你了?” “不c不是。”谢月莹哭花了浓妆,上气不接下气,凄楚道:“继母和妹妹都很关心我。但我没用,肚子一直不争气,成亲三年多了,至今未生下一儿半女。” “莫慌,莫慌,总会怀上的。”杜氏疼惜安抚道:“我天天祷告菩萨,大慈大悲的观世音一定会庇佑你早日得子!” 谢月莹泪流满面,忍耻透露:“姨娘,他有一年多没碰我了,菩萨再慈悲,也救不了我啊。” “什么?” 杜氏震惊,气得直发抖,咬牙道:“孙绍元,他怎么敢?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冷落你等于冷落谢府,他怎么敢?” “其实,他有个通房已经怀上了,婆婆非常重视,暗示我不许闹,又说将来生下孩子给我养。”谢月莹心力交瘁,束手无策。 “不怕,姨娘给你想办法。” 杜氏抱着女儿,沉默良久后,无奈说:“这件事遵你婆婆的意思办,将来无论是儿是女,你都养着。放心,只要谢府不倒,你永远是孙少夫人!” “可c可是——” “听我的!这种苦,女人只能咽了。”杜氏眼神坚毅,谆谆教导:“孩子,你父亲从不重视女儿,他不大靠得住;这个家,迟早是你弟弟的。” “我明白。” “公子已经十七岁了,越发稳重,你俩虽然隔母,但他待庶出姐妹一向温和有礼,是也不是?” 谢月莹不禁微笑点头,自豪道:“正钦天资聪颖,书读得好,人又灵活,我婆家很欣赏他。” “正钦是要走仕途的,前程不可估量。”杜氏语重心长,殷切提点:“否则我为何总叫你多关心他?等正钦将来有了出息,自然会为姐姐撑腰,到时你还怕什么?” 谢月莹频频点头,顺从道:“我都听姨娘的,今后会更关心弟弟。” “这就对了!” 次日·天刚亮 孙绍元睡得四仰八叉,忽迷糊听见敲门声: “叩叩~” “姑爷起了么?” “公子等给大人请安” 孙绍元猛地忆起昨夜那美貌丫鬟,当即清醒,掀被坐起,却感觉裆部发凉,他低头一看:裤裆濡湿了一片。 “哼。”昨夜梦得畅快,回味无穷。孙绍元笑了笑,抓起外衫披着,兴冲冲拉开房门—— 岂料,门外却是个上了年纪的仆妇! “姑爷好。”仆妇姓陆,她端端正正行礼。 孙绍元兴致全无,皱眉问:“你是谁?昨夜端茶送水的那个丫鬟呢?” “老奴不知您所指何人。”陆氏端着温水,提醒道:“姑爷请洗漱,公子已经起了,在等您一起去给大人请安。” “知道了!”孙绍元粗声粗气,拉长了脸,袖子一摔转身进屋。 一个时辰后 乔瑾提着篮子踏进耳房,忙碌把洗干净的器皿分别放进柜子。 秋月和杨莲对坐,互相没有好脸色。秋月抿着红唇,不时摸摸头上玉簪,故意气人,看着对手憋屈的模样,她心里得意极了。 日上三竿时,陈嬷嬷赶到,劈头就说:“明天送二姑娘出阁,小莲c秋月,你俩是大丫鬟,随我来学几样礼数,明早绝不能怠慢贵客。” “是。”杨c郑两人低眉顺目。 陈嬷嬷又道:“小乔,公子和姑爷在与大人商议要务,你值守此处,遇事打发人先报给我。” 乔瑾脆生生道:“嬷嬷放心,我记住了。” 谢府下人四处跑,南院空了许多,倒显得清静。 乔瑾乐得自在,闲坐着托腮,闭目养神。 周围静悄悄,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说话声: “公子不在呀。” “无妨,我就当来逛逛。许久没回娘家,也不知南池的荷花开了没有。”谢月莹眉头紧皱,愁肠百结。 回娘家? 是大姑娘! 乔瑾一个激灵,匆匆站起来,出门相迎,微笑行礼:“奴婢给姑娘请安。” “你是?”谢月莹扭头。 “奴婢乔瑾。” “哦,昨儿忙乱,我恍惚听正钦叫了两声‘小乔’,那就是你吧?” 乔瑾轻声答:“南院只奴婢一人姓乔。姑娘快请厅上坐,公子和姑爷都在大人那儿议事。” 谢月莹摇摇头:“不坐了,我去园子里逛逛。” “是。”乔瑾见对方娴静温和c瘦得手背青筋凸显,不由得顺口提醒:“这会子太阳大,姑娘请沿着北径走,那一片荫凉。” 谢月莹有些意外,点点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乔瑾,忽有了个想法,说:“不如你带路吧。” 这可是你娘家,用得着我带路? 乔瑾满腹疑团,但无法推辞,遂道:“姑娘有令,自当听从。但且容奴婢找个人暂守耳房,以随时接待来客。” “不必另找人。”谢月莹吩咐陪嫁侍女道:“珍儿,你是这府里长大的,该怎么做懂吧?” “奴婢明白。”珍儿屈了屈膝,笑说:“姑娘放心游园,奴婢在此等候。” 谢月莹便一抬手,乔瑾会意地搀着,两人一前一后朝南园走去。 “小乔,进府多久了?年初回娘家时,我怎么没见过你?” “奴婢是元宵后进府的。” “原来如此。”谢钰莹颔首,试探着问:“你是正钦房里的丫鬟吧?” 乔瑾一愣,委婉答:“奴婢平日多伺候茶水,公子的饮食起居另有人服侍。” 谢月莹听懂了,没再追问,转而打听:“你们公子读书一向刻苦,身子还好吧?” “安好。” “入夏炎热,他最近睡得香吗?胃口怎么样?” 乔瑾想了想,歉意答:“具体奴婢没接触过。但公子精力充沛,姑娘不必担心。” 谢月莹浅浅一笑,怀念地说:“他呀,确实精力旺盛,打小儿不爱歇中觉,总是夫人一转身,他就溜走了,能玩一整天。” 乔瑾忍俊不禁。 “你没见他左臂的伤疤吗?”谢月莹留神观察着,透露道:“那是正钦小时候学骑马摔的。” 乔瑾下意识摇头:“衣服遮着,看不见啊。公子当时摔得厉害吗? 原来她没撒谎,真还是个姑娘。谢月莹垂首,既讶异,又憎恨忍不住猜疑美貌婢女的自己。她强笑了笑,竭力放松,叹道:“幸而没伤筋动骨,但重重擦了一下,把全家人吓坏了。” 乔瑾总结道:“还好,有惊无险。” 边走边聊,不多时,园门近在眼前,乔瑾搀着谢大姑娘,刚说了一句“姑娘小心台阶”,侧方突然传来极度不满的质问: “你怎么找这儿来了?” “我和正钦一道,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孙绍元压低嗓门,气势汹汹,此刻他尚未瞧见被妻子挡住的丫鬟c想当然以为那是珍儿。 谢月莹登时忐忑,急忙解释:“我不是找你——” “还嘴硬?”孙绍元三步并作两步靠近,满脸不耐烦,嫌恶小声骂:“你个醋缸子,家里闹就算了,回娘家还闹?我又没出去花天酒地,你巴巴地找来,不怕人笑话?哼,简直丢脸——”斥责声戛然而止,孙绍元张口结舌,尴尬望着乔瑾。 乔瑾也尴尬,低头行礼:“姑爷。” “哎,哎。”孙绍元狠狠瞪了一眼妻子,换上笑脸欲开口,谢正钦却随后赶到,远远愉快问: “姐姐来了?南池荷花盛开,我刚想打发人请你观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第三十八章 无意中撞破一对怨偶, 乔瑾既尴尬又忌惮,幸而谢正钦及时赶到, 她如释重负,侧身后退一步, 避开了孙绍元探究的眼神。 “正钦!”谢月莹翘首呼唤弟弟,浓妆遮住了气色,她唇哆嗦, 最终隐忍, 关切问:“你忙完了?” “送嫁诸事宜一早商定了,只是再斟酌斟酌而已。”谢正钦笑答, 他走近了才发现乔瑾, 微微一愣。 “累了吧?快回房歇着去,大太阳底下晒得很。” 谢正钦扭头看了看园门,爽朗道:“我不累。姐姐可是来游园的?今早我本想差人请你赏荷花, 可又想着昨日忙了一天,不好打搅你休息。” 谢月莹心头一暖, 温柔说:“无妨,我歇好了,坐不住,倒很记挂南池的花儿。” 孙绍元早已满脸堆笑,亲密与妻子并肩,中气十足地说:“你姐姐可喜欢花花草草了!天天侍弄也不腻, 我家园子里也有莲池, 她每日都得转好几圈。” 啧, 这孙姑爷,别是学过变脸吧?一会儿一个嘴脸。乔瑾叹为观止。 谢正钦目不转睛,大加赞赏道:“赏花观草最能怡情养性,若耐不住性子c静不下心,便无法领略其中趣味。” “呵呵呵,是啊。”孙绍元挺着发福肚子,躲开妻弟眼神,脸朝妻子说:“从今往后,我也要学学赏花了,修身养性。” 谢月莹轻轻点头,她心知弟弟维护自己,感动之余,莫名担忧提不起勇气回婆家。 “大晴天赏荷花才美。走,咱们进去逛逛,稍后一道用午饭。”谢正钦笑着邀请姐姐,而后客气问:“姐夫可有兴趣?” “一起一起!今日我也风雅一回。”孙绍元乐呵呵。 谢正钦抬手向园门,说:“那,请。” 孙绍元却不敢端庶姐夫的架子,极力邀妻弟并行:“走吧。” “姐姐慢点儿。”谢正钦回头叮嘱。 “哎。”谢月莹搭着乔瑾的手,一踏进园门,草木鲜花气息扑面而来,令人神清气爽。她站定,四处望了望,欣喜感慨:“仍是与从前一般无二。” “好好儿的园子,不会随意改动的。”谢正钦道。 南园依旧,我却变了。谢月莹呼吸一窒,蓦地心酸,忆起成亲后的种种郁愤委屈,险些当场落泪。 乔瑾忽然被用力抓手臂,吃了一惊,忙小声问:“姑娘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不,不。”谢月莹连连摇头,拼命忍着泪意,掩饰地解释:“路滑,一时没站稳。” 亲眼目睹对方被丈夫冷言冷语斥骂,乔瑾不用猜也知道其心里难受,她配合地说:“鹅卵石子儿不平坦,姑娘小心些。” 谢月莹怯懦,遇事便六神无主。此刻她既哀愁c又害怕丫鬟泄露自己的狼狈之态,几番张嘴却支支吾吾,羞窘无措。 反复再三,乔瑾忍无可忍! 趁前方郎舅俩走快了几步,她耳语安慰:“姑娘大可放心。”仅此一句,点到为止。 谢月莹脚步一停,松了口气,柔声细气说:“小乔,你早晚是正钦的人,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见多不怪,听多不惊。乔瑾面不改色,含糊颔首。 不消片刻,一行四人行至荷花池。 夫妻并肩,谢正钦挨着庶姐,乔瑾跟随。 “姐姐,我三月中和四月底两次差人去接你,怎的都没回来?”谢正钦状似随意,实则明知故问,高个子的余光掠过庶姐头顶,瞟向孙绍元。 谢月莹一怔,不由自主扭头看丈夫,后者眉头一皱,旋即舒展,唉声叹气地解释:“唉,那两次实在不巧!三月中家母旧疾犯了,你姐姐素来孝顺,坚持亲自侍奉长辈;四月底,我外出应酬,不慎扭伤了脚,本无大碍,可你姐姐贤惠,非要照顾我。所以才没空。” “是吗?”谢正钦挑眉。他结实挺拔,站直了比庶姐高一个头不止,已彻底褪去少年人的清瘦,不怒而威。 “可不是嘛!” 孙绍元心虚地干笑,说:“许久没拜见岳父,我和你姐姐特别惦念,这不,刚抽出空,我就送她回娘家小住几日。” 亲人在场,谢正钦不看僧面看佛面,没再追问,正色道:“难得回来一趟,多住几日吧。” “这是自然。”孙绍元理亏,不敢深谈,他左顾右盼,撩袍跑到池边,蹲下探身想摘荷花,一上手,他就故意大叫:“哎!这玩意儿有刺!” “啊?” “你没事儿吧?快松手呀。” 毕竟是丈夫,谢月莹不假思索急欲探看,乔瑾责无旁贷地搀扶,谢正钦却一把拦住两个女子,镇定道:“放心,荷秆那不叫刺,顶多算粗糙绒毛,不伤人。” 于是,三人旁观,乔瑾和谢正钦优哉游哉,谢钰莹面露急色。 初次见识谢正钦如此维护亲人,乔瑾不由得动容,暗忖:作世故论,庶女并不能给娘家添多少助力。其他权贵子弟能如此维护庶出姐妹吗? 池边,孙绍元用力一扯,高举一株荷花,笑嘻嘻递给妻子,慷慨说:“拿着!隔远了看不清楚,搁手心里使劲瞧!” “嗯。”谢月莹惊喜交加,欣然接过,低头嗅闻,抿嘴浅笑。彼此虽有诸多矛盾,但每当丈夫主动示好,她总是发自内心地愉快。 孙绍元体胖,天又热,稍微动弹就冒汗,他单手叉腰抬袖擦汗,戏谑问:“等欣赏完了,你能不能也作两首诗?” “我又不是正钦,哪里会作诗呢?”谢月莹摇摇头,抽出手帕递给丈夫,后者却直接探头凑近,她脸一红,但还是帮忙擦拭汗珠。 “热死了!瞧你,也是一头汗。”孙绍元说着,夺过丝帕为妻子擦额头,亲昵极了,旁若无人。 乔瑾和谢正钦见状,不约而同地别开脸,往旁边避了几步。 孙绍元目的达成,赶紧拉着妻子往前,一走远便低声告诫。 随后,四人行变成了两对,一前一后。 “怎么是你跟着姑娘?”谢正钦纳闷问:“她没带丫鬟吗?” 乔瑾也纳闷,如实答:“带了。但大姑娘吩咐珍儿值守耳房,并让奴婢陪着游园。” “哦?”谢正钦仍不解。 乔瑾落后两步,主动禀告:“姑娘很关心您。她问您睡得怎么样c吃得怎么样c读书怎么样c身子好不好,等等等等。” 谢正钦莞尔道:“她一向细致体贴。” 但孙姑爷却毫不珍惜。乔瑾暗中叹了口气。 “方才在园门口,他们是不是吵架了?”谢正钦忽然问,沉声说:“远远地一看,神态就不对劲。” 乔瑾倒不意外,想了想,含蓄答:“姑娘来赏花,姑爷却误以为其来寻自己,不满之下就成您看到的那样了。” “只是骂?还是动手了?” 此乃谢府,女婿怎么敢动手?乔瑾脱口而出:“没动手。” “那姓孙的都骂了些什么?”谢正钦板着脸。 乔瑾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套话,她定定神,索性和盘托出:“其实,姑爷一开始没发现是奴婢搀着姑娘,他指责姑娘好追踪c爱吃醋c丢人脸,然后看见奴婢就停了。” “哼。” 谢正钦缓步前行,严肃问:“我那姐姐怕是一句话不敢回吧?” 乔瑾避而不答,诚挚道:“公子真是料事如神。” “唉,你们大姑娘生性柔弱——”谢正钦一顿,头疼地打住。 乔瑾识趣地沉默,佯作没听见。 注视前方夫妻的背影,两人沿莲池走了半圈,谢正钦停下脚步,有感而发,质疑道:“女子出嫁,是不是都抱着必须死在婆家的决心?” 嚯! 好可怕的问法! 乔瑾悚然一惊,咽了咽唾沫,谨慎答:“从古至今,世人都祝福新婚夫妻白头到老啊。” “若是不睦,岂不成了怨偶?”谢正钦眉头紧皱。 佳偶由天成,人间多怨偶。乔瑾没应声,眺望亭亭玉立的一池荷花。 “你认为呢?”谢正钦没头没尾地问。 乔瑾也没头没尾,喃喃表示:“若确实所托非人,只能设法脱身,否则一辈子那么长,熬到老死吗?” 谢正钦若有所思地点头。许是被庶姐接过荷花时的惊喜模样触动了,从来只观赏的他鬼使神差,采了一朵半开的月季,递给乔瑾。 月季粉白相间,鲜妍美丽。 乔瑾下意识伸了伸手,又缩回,疑惑抬头。 谢正钦目光深邃,往前递了递,叹道:“如果大姑娘性子像你,就好办了。” “奴婢不敢和姑娘相比。”乔瑾只好接过花,自然而然地嗅了嗅,细细端详。 谢正钦笑了笑,丰神俊朗。 初九,谢二姑娘出嫁。 虽是庶女,但谢府目前连庶女也只两个,故排场不小,耀眼的红随处可见,喜气洋洋。 宾客云集,热闹嘈杂,乔瑾几乎跑细了腿,汗湿衣衫。她和秋月都好奇,忙中抽空,兴致勃勃看着谢正钦背妹妹出闺阁c上花轿,而后带领一众堂兄弟及朋友,浩浩荡荡送嫁前往周家。 下人大多在前院忙碌,南院四处门窗紧闭。 杨莲死死咬唇,贴着墙根东张西望,警惕半晌,轻而快地推开一扇房门,闪身进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第三十九章 此乃谢正钦卧房。 杨莲白着脸, 紧咬的唇毫无血色, 反手掩上门后,飞奔向外间圆桌。 她两手哆嗦, 从袖袋里掏出小瓷, 而后翻起倒扣的干净茶盏。当拔出瓷木塞时,她呼吸急促得几近喘气,犹豫数息,最终心一横,倒出与茶盏同色的无味粉/末c均匀涂抹于杯内。 贱蹄子, 这是你自找的! 杨莲眼神肃杀,谨慎将茶盘恢复原样,匆匆离去。 当朝风俗,送女出嫁的亲友不在男方家过午。因此,谢正钦等人晌午前便回府,款待午宴后, 又移至园中,听曲看戏觥筹交错, 宾主尽欢,傍晚方送客毕。 一天之内喝了几场,酒量再好的人也撑不住。 尤其嗜酒的孙绍元,晚间家宴尚未散席,他已脸颈通红, 唾沫星子横飞, 把礼数抛到了九霄云外。 “嘭”一声, 孙绍元兴奋拍桌,面朝谢正钦,大着舌头喊:“哼,荣c荣小二怎么喝得过我?他顶多半斤的量,比c比我那是差c差远啦!兄弟,你说是吧?” 谢正钦也醉醺醺,眉头紧皱,慢吞吞答:“你喝多了。” “没有!”孙绍元又拍桌,转而凑近谢衡,笑嘻嘻举杯,结结巴巴说:“岳c岳父大人,小婿再敬您一杯,先干为敬!”说着他仰脖,酒却歪倒进了领口。 “行了,都别喝了,今日到此为止。” 谢衡摆摆手,他辈分高,喝得最少,尚清醒地吩咐:“钦儿,派人扶你姐夫回房歇息,别叫他耍酒疯。” “嗯。”谢正钦点点头,起身时晃了一下,扬声唤道:“阿诚?” “小的在!”门外候命的张诚应声进入。 谢正钦下巴一点手舞足蹈的孙绍元,沉声道:“大姑爷喝醉了,扶他回房去,叫婆子好生照顾着。” “是!”张诚领命,转身传了几个小厮,合力架走孙绍元。 谢正钦深吸一口气,弯腰搀扶道:“父亲,您也回房歇息吧。” “哎,唉哟。”谢衡毕竟上了年纪,没喝醉也头晕脑胀,被儿子和亲信一左一右搀扶,叹道:“今儿真是够累的,闹得我头疼。” 谢正钦迷迷糊糊,没答话,却问随从:“给大人准备醒酒汤了没有?” “公子放心,早已经备好了。” 谢正钦满意颔首,十分固执,亲自侍奉父亲歇下后,才返回南院。 途中有一段路近墙,主仆几个走着走着,墙外有巡夜的更夫经过,竹梆子使劲敲了两下。 两更了。 “公子,醉得难受么?”张诚稳稳搀扶着。 “有点儿。”谢正钦顿了顿,偶然想起来,不放心地问:“姑爷呢?还在发酒疯?” 张诚语速飞快答:“小的几个直把他送回房躺下,他醉了却不睡,嚷嚷个没停,幸而大姑娘派人送了解酒茶来,小的离开时,两三个人哄姑爷喝茶。” 谢正钦板着脸说:“真够闹腾的。” 张诚摸摸鼻子,忍俊不禁。 忙了一整天,厨房里的乔瑾精疲力尽,且饥肠辘辘,她和若干仆妇一道,狼吞虎咽地吃面。 “嫂子的手艺,没得说!”长脸婆子吃得头也不抬,赞道:“好吃!” “晚饭错过了,差点儿饿死我。” “客人太多,端茶递水要这要那的,我一下午尽跑腿了。” “散席后更忙,娘哎,碗碟杯盘堆成了山!” 乔瑾捧着碗喝了一口面汤,抬头感慨:“幸而不全是属于咱们院的,否则要洗到什么时候!” 这时,一个厨娘朝同伴挤眉弄眼,揶揄说:“傻丫头,其实你不应该和我们这些老婆子混的。” “父母给了好相貌,要用起来呀。” “就是!这会子你该去上房等着伺候公子。” “多学学小莲和秋月,此刻她俩必定打扮得漂漂亮亮守在门口。” 乔瑾失笑摇头,纹丝不动,避重就轻说:“公子有姐姐们伺候足矣,我饿得心慌脚软,可不敢上去添乱。” 厨娘拧了一把乔瑾的腮,朝同伴们道:“这丫头,年纪还小呢,稀里糊涂,等过两年长大些,不用咱们教,她自会颠颠儿地追着公子跑!” “哈哈哈~” 婆子们顿时笑成一团。 乔瑾一笑置之,低头继续划拉面条。 不消多久,她们都吃饱了,收拾碗筷后,各自回屋歇息。 虽是开玩笑,但仆妇们猜对了。 杨莲和郑秋月确实同在正屋,互不相让,一个铺床,另一个备茶水。 “公子不定何时回来,你沏茶忒早了些,瞎忙活!”铺床的杨莲头也不回,语气冷淡。 秋月把洗脸帕子叠得整整齐齐,每当低头便下意识摸摸玉簪,生怕跌碎了。她不甘示弱,反唇相讥:“床铺好好儿的,你又瞎折腾什么?” “不收拾它能好好儿的?”杨莲嗤笑,实则极忐忑,掌心冒汗。 秋月认真摆弄茶盘,硬邦邦道:“那就你弄你的c我弄我的!” “哼。”杨莲心神不宁,跪在脚踏上探身铺床,磨蹭半晌,门外终于传来动静: “小莲?小莲?” 杨莲咬咬牙,转身相迎,高声问:“赖婶子,怎么啦?” 赖氏仆妇没好气地提醒;“你不是负责给陈姐煎药吗?她白等半天了。” “哎呀!” 杨莲一拍额头,故作内疚,急切问:“瞧我这记性,竟给忘了!陈嬷嬷没生气吧?” “生气倒不至于。但她旧疾复发c咳嗽得厉害,又指名让你照顾,少不得你快些熬药送去吧。”赖氏催促道。 杨莲咬唇,斜睨一眼竖起耳朵听的秋月,压低嗓门,懊恼地透露:“可是我在厨房里给公子熬的解酒汤还没好呢,他每次酒后都要喝一碗的,否则次日便头疼。” “啊?” 赖氏没多想,抬手一指秋月便道:“秋月,小莲要照顾陈嬷嬷,解酒汤由你伺候公子喝,如何?” 杨莲脸现怒色,明显不满。 秋月视而不见,她窃喜能独自照顾谢正钦,立即答应:“好的。” “别忘了。”赖氏打了个哈欠。 秋月笑道:“婶子放心,我记着呢!” 杨莲一动不动,面朝婆子,为难地说:“但那汤熬了小半个时辰,还在炉子上,滚烫滚烫的,交给别人我实在不放心——” “哎哟,秋月又不是新来的小丫头,怎会失手烫伤公子?走吧走吧,陈姐一直咳,吵得我睡不着觉。”赖氏又困又累,硬把杨莲拽走了。 哈哈哈! 秋月喜滋滋,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地巡了一圈卧房,情不自禁停在铜镜前,对镜照了又照,眼含秋水,既羞怯怯,又跃跃欲试。 半晌,她如梦初醒,提起裙摆出门,轻快赶去小厨房。 厨房门敞开,秋月刚进去,一个等候多时的厨娘立即起身,劈头问:“要解酒汤的?” “嗯。” 厨娘伸了个懒腰,哈欠连天,抱怨道:“怎么才来?这都什么时辰了?赶紧端走,我要回屋睡觉。” 婆子恶声恶气,秋月毫不在意,自顾自行至炉前,揭了盖一看:解酒汤咕嘟冒泡,清淡酸香。 她开柜取出一套汤盅,盛满了,端回上房。 片刻后,远处隐约传来“见过公子”的行礼声。 秋月一喜,忙加快脚步,与谢正钦前后脚进门。 “公子回来了?”秋月把解酒汤放在桌上,抢在张诚之前接过谢正钦的外衫,关切问:“您是先喝茶?还是用些解酒汤?” 谢正钦浑身酒气,额头脖颈一层薄汗,言语举动皆比平常缓慢,酒后口渴,他低声道:“茶。” 秋月便奉茶,又飞快拧了湿帕子,恭敬捧着说:“您擦擦汗,仔细风吹了头疼。” “唔。” 张诚心里清楚,识趣地让开了位置,禀道:“公子,热水备好了,您请沐浴。”语毕,他瞥视秋月,后者脸颊羞红,但分毫不退让。 “唔。”谢正钦喝了不少,靠着椅子闭目养神,他奔波劳累一整天,十分疲倦。 张诚挠挠头,试探着问:“那,秋月伺候您c小的告退了?” 秋月屏住呼吸,目不转睛。 “公子?” 谢正钦一声不吭。 张诚靠近了,又问:“小的告退了啊?” 迷糊入睡片刻的谢正钦被吵醒,微微睁开眼睛,答:“下去歇着吧。” 张诚想了想,隐晦地提醒:“秋月伺候您,行吗?” 然而,谢正钦醉得不清,体内忽然涌起一股怪异的燥热感,他用力扯了扯领口,闻言说:“秋月?倒茶来。” 秋月心如擂鼓,奉茶时,指尖颤抖。 张诚见状,误以为谢正钦终于下了决定,他年长两岁,颇为欣慰,叮嘱道:“秋月,好生伺候着。” “嗯。”秋月声如蚊讷。 于是,张诚带上门,退至耳房寻人闲聊。 夜深了,万籁俱寂。 乔瑾回屋后,实在没精力等同伴,倒头就睡。但她正酣眠时,外面突然传来好些人交谈,随即房门被粗暴拍打: “秋月住这儿?” “没错,她和小乔同屋。” “小乔,开门!” “嘭嘭嘭” “赶紧开门,再不开就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第四十章 “开门!” 乔瑾猛地惊醒, 一咕噜坐起来,警惕问:“大半夜的, 谁啊?”说完,她才意识到秋月至今未归。 “赶紧开咳咳咳c开门!”陈嬷嬷旧疾复发, 闷咳不止。 “嬷嬷?”乔瑾听出了来人的嗓音, 匆匆披了件外衫,下榻开门, 结果刚开启一条缝, 门便被蛮力撞开。 “哎——”若非躲得快, 乔瑾险些被拍平鼻子,定睛一看:门外是陈嬷嬷c杨莲, 还有张诚。 见有男人, 乔瑾立即裹紧外衫, 紧张问:“嬷嬷,不知出了什么事?” 陈嬷嬷尚未答,杨莲便横眉立目地问:“秋月给公子下药, 你知不知道?” “下药?什么药?”乔瑾双目圆睁, 困倦不翼而飞, 提心吊胆问:“公子怎么样了?” 杨莲冷哼一声,愤怒道:“血流了一大片——” “住口!”陈嬷嬷咳了几声, 喝止杨莲道:“谁准你喧嚷了?没轻没重。” 杨莲悻悻表示:“我只是担心公子。” “公子有大夫照顾着。”张诚招手示意,四个人一同进屋, 他掩上门, 严肃告知:“大夫确定公子被下了c下了药。事发时秋月在房中伺候, 她的嫌疑最大,我们来搜找相关东西。” 原是来搜查的。乔瑾点燃油灯,惴惴不安。 张诚语焉不详,但言外之意很清楚:公子被下了春/药。幸而非毒/药,否则谢府早大乱了。 但,杨莲说公子流血,难道还有其它伤?乔瑾满腹疑虑,思绪混乱,小心翼翼问:“诚哥,秋月呢?” “柴房。”张诚黑着脸,焦头烂额,抬袖抹汗问:“哪些是她的东西?快指出来,我们忙着呢。” “她俩关系亲密,既然搜了,索性都翻一翻,如何?”杨莲挽起袖子提议。 陈嬷嬷眼神锐利,定定审视乔瑾,沉声道:“也罢,顺便免去你的嫌疑。” “有道理。”张诚转念一想,也赞同。 话已至此,乔瑾只能答应,她靠着桌子,渐渐镇定,冷静道:“事关公子安危,真不知谁那么胆大包天,理应彻查。” “你明白就好。”陈嬷嬷落座条凳,一挥手道:“搜。” “是!”杨莲手心全是汗,与张诚一道,开始翻箱倒柜。 乔瑾长发披散,默默沉思,旁观自己的衣裳被杨莲悉数丢在地上,用力抖扯,随意踩踏;其余物品则由张诚负责,他逐一翻看笔墨纸砚和书本,窸窸窣窣,唰啦掀页。 看着看着,陈嬷嬷纳闷问:“纸笔和书是谁的?” “嬷嬷,全是我的。”乔瑾答。 “这么多书,你哪有钱买?怎么弄来的?”杨莲狐疑质问。 乔瑾不慌不忙,正色解释:“其中的《临州志》,一套共十二册,乃公子赏赐。诚哥,是吧?” “没错。”张诚抬头证实:“确实是公子赏的。” “公子居然赐书给丫鬟?我以前从未见过。”杨莲咬咬唇,很不是滋味。 陈嬷嬷扫视颜料和画作,眼神微变,态度缓和了些,慢条斯理说:“公子行事,自有其考量。” 乔瑾感激道:“嬷嬷所言极是。” 杨莲无话可说,转而搜秋月的箱笼。 这般折腾,肯定吵醒了一些人,但外面静悄悄,恍若乔瑾独居杂院。 片刻后,蹲地翻查的杨莲咬咬牙,突然惊呼:“咦?这是什么?”说着,她举起一个拇指高的小青瓷。 “我瞧瞧!”张诚一把夺过,拔/出了木塞。 陈嬷嬷忙阻止:“阿诚,别瞎闻,仔细有/毒!快收好交给大夫,咱们又不懂。” “行!”张诚从善如流。 “这东西不像我们妆扮用的香粉。”杨莲握紧衣摆,偷偷擦干掌心冷汗。 这下麻烦了乔瑾皱眉,下意识靠近想看,却被杨莲重重一推,踉跄几步才站稳,不禁心头火起。 杨莲正气凛然,昂首问:“乔瑾!你与郑秋月同屋,素日形影不离,她的所作所为,你怎会不知?还是说,你们是一伙的?” 乔瑾定定神,冷静提醒:“好几个丫鬟一同服侍公子,几乎也形影不离,按姐姐这问法,嫌疑犯可太多了。” “你什么意思?”杨莲色厉内荏。 乔瑾恳切道:“无凭无据,谁甘愿被污蔑?既然公子信任嬷嬷和诚哥,还望二位主持公道。” “咳c咳咳咳。”陈嬷嬷不住咳嗽,她缩着肩,瓮声瓮气地说:“小乔,你若是没做过,就不必害怕。” 张诚愁眉苦脸,恨恨道:“下药的人,简直吃了熊心豹胆!若非公子勒令暂不上报,此刻府里早闹翻了。” 陈嬷嬷接过青瓷,谨慎以手帕包着,颇感头疼,她瞥了瞥满地狼藉,无奈道:“唉,搜出了这个子,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小乔,众所周知,你与秋月过往密切,故你的一面之词不可尽信。此事需等公子清醒后再定夺。” 乔瑾有口难辩,涩声道:“我明白。” “您老说该怎么办?”张诚挠挠头,面朝陈嬷嬷。 “公子在受苦,疑犯岂能呼呼大睡?”杨莲皱眉提醒,迫切渴望除掉眼中钉肉中刺。 陈嬷嬷考虑再三,字斟句酌道:“咱们按旧例办事。阿诚,你把乔瑾也关进柴房,等候公子发落。” “啊?”张诚有些犹豫。 乔瑾打起精神,主动上前,肃穆说:“既有旧例,只能遵从。诚哥,走吧。” 杨莲垂眸,掩去一抹得色。 兹事体大,张诚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带走了乔瑾。 南院的柴房,并非只一间,而是一排,位于东北角,僻静寂寥。其中的三间极狭小,空荡荡,仅有窄窗透气,专用于关押犯错下人。 两个丫鬟被关到了一处。 “吱嘎”一声,门落锁,张诚带人悄悄寻至窗下,耳语嘱咐两个小厮:“继续守着,盯紧她们,公子要问话的,出了闪失唯你们是问!” “诚哥放心,我俩一直看着呢。” “我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 “这就好。”张诚轻手轻脚离开。 柴房挑高的横梁上,垂着一灯笼,光微弱黯淡。 秋月赤着脚,靠坐墙角啜泣,门一开,她急切抬头,认清来人是乔瑾后,眼神陡变,垂首抱膝。 “姐姐?”乔瑾快步近前,蹲下关切问:“你还好吗?” “你说呢?你为何也被关进来了?”秋月两眼直勾勾的。 乔瑾只当对方心情糟糕,忐忑告知:“告诉你一件事啊:陈嬷嬷c诚哥还有杨莲,他们搜了咱们屋子,从你的箱笼里搜出个青瓷小子。”说着,她比划道:“大概这么高,葫芦形——” “那不是我的东西!”秋月厉声表明,胸/脯剧烈起伏,咬牙切齿问:“谁搜出来的?” “杨莲。” “我就猜是她!”秋月嗓音颤抖,不敢置信道:“姓杨的好狠心,居然如此毁人,她怕是想叫我死。” 乔瑾继续说:“他们怀疑你下药,又说咱们素日交好c恐为同伙,所以我也进来了。别怕,估计就熬一宿,等公子清醒了,想必会还无辜之人清白。” “你信我么?”秋月灰头土脸。 “当然信了,你又没得疯病。”乔瑾席地而坐,靠墙说:“你是家生女儿,父母性命和兄长前途都捏在大人手里,再如何爱慕公子,也不至于拖着全家送死。” “就是呀!呜呜呜,我c我怎么敢害公子?”秋月泪流满面,叫屈道:“我承认倾慕公子已久,但只敢偷偷地想着c盼着,绝无下作歹心。” 乔瑾亲昵挨近,严肃道:“虽然诚哥没挑明,但我猜公子应是中了春/药,何等荒唐?下药的人简直活腻了,咱们大人可就一个儿子。” 秋月心有芥蒂,不露痕迹地挪远了些,哽咽问:“大人知道了?” “据诚哥称,公子下令暂不上报。”乔瑾面色凝重,担忧道:“但如果公子身体受损,大人势必知晓,到时就糟了。” “怎么办?” 秋月六神无主,哆哆嗦嗦道:“大夫说公子中了下流药,但真不是我干的!他原本躺着,却忽然流鼻血c吐血,吓得我连鞋也来不及穿,赶紧跑出去喊人,怎么能怪我呢?” 乔瑾一听,不由得细细打量同伴,迟疑问:“哎,你们是不是已经嗯?” “没有!”秋月倏地领悟,狼狈别开脸,含糊答:“还没开始,他就吐血了。” 乔瑾回神后讪讪的,但架不住万分好奇,小声问:“当时究竟怎么回事啊?” 秋月面朝墙壁,沉默许久,才木着脸透露—— 原来,当时张诚带上门离去后,房中仅剩谢正钦和秋月。 “公子,您醉得这样,别沐浴了吧?”秋月两颊羞红,大着胆子靠近,捧起湿帕子说:“奴婢给您擦擦,好吗?” 体内怪异的燥热感一阵强过一阵,醉酒的谢正钦靠着椅子,不甚清醒,他一把扯过帕子,粗鲁擦了擦脸,而后随手一丢,哑声说:“茶。” “来了。”秋月殷勤奉茶,直送到谢正钦唇边,柔声劝:“您慢点儿喝。”后者一口气喝完,满头大汗,渐渐连脖颈也泛红,呼吸粗重。 秋月见状,取出自己的丝帕,轻轻为意中人拭汗,芳心荡漾。 谢正钦眉头紧皱,半晌,突然发话:“你下去吧。” 什么? 你这个时候叫我走? 秋月傻眼了,一脸错愕。 谢正钦昏昏沉沉,撑着扶手,吃力地起身,踉踉跄跄往里间走。 秋月呆了呆,赶紧跑上前搀扶,可她根本搀不动高大结实的男子,于是两人一同踉跄。片刻后,“嘭”一声,谢正钦倒在床上,极度不适地喘粗气。 “没摔着您吧?”秋月累得汗淋漓,弯腰一看,对方似已不省人事,她登时失望泄气:不是吧?醉得睡着了? “公子?”秋月落座床畔。 谢正钦仰躺,毫无反应,仅着中衣,胸膛宽大厚实。 “喂,你睡着啦?”秋月俯身,柔媚多情,痴痴凝视谢正钦的脸,随后为其脱鞋。她紧张羞涩,脸红耳赤,犹豫了片刻,心一横,把自己的鞋也脱了,跪坐床上。 岂料,她的手还没碰到谢正钦领口,对方却猛地一动,神情痛苦,先是鼻血长流,闷咳几声后,竟开始吐血! “公子?您怎么了?” 谢正钦无法应答,剧烈呛咳。 “你c你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公子!”秋月惊恐万状,差点儿被吓死,满腔柔情荡然无存,急得用枕巾为其擦拭,但血流得很快,她彻底慌了,赤脚跳下床,飞奔求援。 柴房幽静昏暗,秋月面无表情,缓缓告知:“后来,诚哥立刻请咱们院的大夫救人,羊蹄儿扶着陈嬷嬷赶到,大夫查验后说,公子中了霸道下流药,因为他年轻强壮c又醉酒,血气翻涌得厉害,所以倒下了。” 乔瑾悬着心,屏息问:“没大碍吧?” “不知道。陈嬷嬷问了几句,就叫人把我关这儿了。”秋月摇摇头,复又抱膝哭泣,喃喃说:“下药一事与我无关。我要是做过,天打五雷轰。” 乔瑾伸手,欲安慰同伴,不料对方却激动一挥臂,忿忿躲开,忍无可忍地喊:“别碰我!” “你c你怎么啦?”乔瑾愣住了。 四目对视,秋月的眼神极复杂,流露深深的受伤,并夹杂屈辱c恼羞c怨愤c不可思议她流着泪,难以启齿。 其实,刚才回忆事发经过时,秋月故意漏了一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第四十一章 秋月失魂落魄, 泪流不止,泥雕木塑一般,呆呆靠着墙, 暗忖:今夜种种,我一辈子难忘。 当时, 谢正钦突然身体不适,她束手无策,惊惶跳下床, 赤脚跑出去喊人。但刚跑了几步,却听身后男人模糊不清地呼唤: “咳咳小乔” 谁? 你叫谁? 秋月不由得止步, 倏然转身,目不转睛。 榻上,谢正钦醉酒无力,仰躺时险些被自己的血呛死, 他本能地半坐起,背靠床柱大汗淋漓, 低声吩咐:“沏茶来。” “公子,奴婢是秋月。”秋月屏住呼吸。 谢正钦恍若未闻, 目光深邃, 深深凝望眼前人,看见的却不是秋月, 他催促道:“别c别愣着, 去沏茶。” “公子, 我是秋月。”秋月直觉有异, 紧紧咬唇。 “咳咳c咳咳咳”谢正钦昏头涨脑,呼吸间酒味浓郁,语无伦次地说:“叫你沏茶,又c又发呆?没规没矩,成何体统?太不像话了。 ” 秋月茫然失神,颤声问:“您这是对谁说话呢?”语毕,她冲到对方面前三尺处,一字一句地强调:“公子,您看清楚了,我是秋月,我是郑秋月呀!” 然而,饱受折磨的谢正钦此刻深陷幻境中,自言自语,无奈地说:“还不快去?” 四目对视半晌,秋月怔愣后退,发觉对方根本没认出自己。她不敢也无暇细想,逃避似的扭头就走,恨不能暂时聋了!可她没聋,跑到屏风处时,清清楚楚听见身后人又说: “小乔,你回来。” 这种时候,你口口声声喊的竟是小乔?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秋月白着脸,头也不回地飞奔逃离。 震惊落寞,大受打击。碍于尊严,哪个女子也不愿泄露此秘密。 柴房内,憋屈闷热。 秋月心里五味杂陈,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乔瑾不明内情,想当然地宽慰道:“姐姐,别伤心了,你和公子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呵,呵呵。”秋月咧嘴,惨淡一笑。 乔瑾并未多想,误以为对方遭遇不顺心里难受,正色提醒:“当务之急是洗清下药嫌疑。祈求菩萨保佑公子尽快康复,否则一旦上报大人,咱们岂有辩白的机会?” “我好害怕,该怎么办啊?” 秋月心乱如麻,惧怕地告知:“你进府不久,可能不清楚此类规矩:公子中毒或受伤,大人哪有耐心听解释?总是先把相关下人痛打一顿,而后再审。说句实话,公子若是有个万一,我要给他陪葬。” “有c有可能。” 乔瑾一个激灵,后颈寒毛卓竖,唏嘘道:“目前大人就一个儿子,无比重视,凶手真是丧心病狂,为了嫁祸你,居然给公子下药。” “杨莲!一定是她,除了她,我没得罪过谁——即使有,也不至于害我全家。”秋月的怒火“腾”一下熊熊燃烧,从牙缝里吐出字,笃定道:“府里倾慕公子的丫鬟不少,但只有南院的人才能时常接近公子。你想想,那还有谁?” “空口无凭,直觉不能作为证据。”乔瑾捶捶脑袋,强自镇定,缓缓道:“药是从口入,还是嗅闻?今天公子连续应酬,饮食种类繁多,但于夜间发作,且大夫说药效霸道,那表示不可能太早遭黑手。兴许,他是忙完了回南院c甚至回房后中的毒。” “有c有道理。你赶紧帮我想想,明天肯定有人来审的。”秋月吸了吸鼻子,两眼通红。 乔瑾绞尽脑汁,问:“公子回房后,都做了些什么?” “喝茶c擦手洗脸c喝了几口解酒汤,当时诚哥还没走,他只是醉了,并无异常。”秋月黯然垂首。 乔瑾若有所思,谨慎分析:“茶c醒酒汤c洗脸水和帕子等等,都有可能被下毒,具体只能由大夫检验。待确定源头,再顺藤摸瓜排查,天网恢恢,总有蛛丝马迹可循。” “但愿如此。”秋月哭得嗓音嘶哑,愧疚地喃喃:“出了这种事,我还怎么做人?连累父母兄长也没脸,爹又最好面子我死了算了。” 乔瑾瞠目结舌,忙安慰:“凶手才没脸呢,不与咱们相干!你寻死,岂不成了畏罪自杀?” “我心里特别难受,我c我不想活了。”秋月再度泪流满面。 乔瑾吓得不轻,再三开解:“胡说什么呢?公子年轻力壮,也许明天就康复了,你不是整天夸他人好吗?他会查明真相的。” “可c可是——” 乔瑾坚定打断:“天还没塌呢!来,睡一觉,睡醒了再说。”语毕,她伸手抱住同伴,后者僵了僵,但没再躲开,两人静静依偎。 秋月面无表情,一夜不曾合眼。 翌日清晨 张诚趴在床尾,睡得香甜打呼噜,大夫则胡乱歇在矮塌上,两人寸步不敢离。 床帐被子摩擦,窸窣作响。 谢正钦睁开眼睛,慢慢坐起,脸色有些发白,赤脚踩在脚踏上,用力揉捏眉心,低声唤道:“阿诚?” 张诚一动不动,倒是叫醒了年长浅眠的大夫。此大夫姓龚,名龚超,子承父业驻府行医,酬劳丰厚,他疾步行至床前,紧张问:“公子醒了?身上觉得如何?” “头晕目眩。”谢正钦皱眉。 “可看得清楚?乏力犯恶心么?”龚超问。 谢正钦答:“看得清楚,有些恶心。” “您躺好,我把把脉。” 谢正钦依言照办,眼神清明。 龚超搬了个圆凳,顺手一推张诚:“阿诚,醒醒。”而后他落座,专心诊脉。 “嗯?”张诚吧嗒几下嘴,一扭脸,猛扑到床头,连声问:“公子!您没事儿了吧?觉得怎么样?哪儿不舒服?此事若大人知晓,小的纵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被砍的。” 谢正钦板着脸说:“啰嗦。我不是叫你们别声张吗?” “暂未声张。但纸包不住火呀,大人迟早知情。”张诚掩不住地发愁。 谢正钦泰然自若,镇定道:“放你的心,我自会处理。” 许久,龚超收手,吁了口气,微笑告知:“药性已解,您如今的不适感源于宿醉,饮食清淡些c多歇息,不日即可痊愈。” 谢正钦颔首道:“有劳了。” “哪里哪里!”龚超忙摆摆手,起身道:“阿诚,好生照顾公子,我去开几剂安神健脾的药。” “行!”张诚弯腰问:“公子,喝点儿水吧?” “唔。” 张诚小跑至外间,才刚碰到茶壶,房门却一声重响,隔壁屋的杨莲和陈嬷嬷闻讯赶来,满脸急切。 “公子怎么样了?”陈嬷嬷胆战心惊。 “龚大夫说药性已解,但他宿醉得难受。”张诚简练答。 陈嬷嬷立即双手合十,长长舒了一口气,喜道:“虚惊一场,多亏了佛祖保佑!” “公子渴了?我来!”杨莲一把夺过茶壶,倒了水匆匆进入里间,远远地就心疼喊:“公子,您受苦了!来,先喝水,奴婢熬了粥,待会儿用一些。” 谢正钦点点头。 进饮食后,谢正钦精神了许多,吩咐道:“你们下去,我问阿诚几句话。” “是。”陈嬷嬷会意,告退离去;杨莲眼睛眨了眨,低头咬牙,拖着步子忐忑退至耳房候命。 片刻后 谢正钦神色肃穆,直接问:“查出什么了没有?” “嗯您听了千万别动怒。”张诚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禀道:“龚大夫带着俩徒弟忙活半夜,几乎把这屋子翻了过来,目前查出几个茶杯有问题,那药遇水即溶,一刻钟内便发作,性极烈,常用伤身。” 谢正钦沉下脸,冷冷道:“岂有此理,竟敢潜进我的卧房下药?哼,离下毒也不远了。” “不大可能是外人干的。”张诚叹了口气。 谢正钦语调平平,淡漠道:“家贼难防。秋月呢?” “关进柴房了,有人时刻盯着。”张诚解释道:“昨夜乱糟糟,您昏迷前又吩咐隐瞒消息,无人做主,只好严加看管她和小乔,等候您处置——” 谢正钦诧异打断问:“与乔丫头何干?” “因事发突然,小的和陈嬷嬷吓得不行,自作主张带人搜查,结果从秋月的箱笼里搜出您中的药,因她和小乔同住c且一向交好,按旧例,都得关。” 谢正钦沉吟不语。昨夜的记忆断断续续,十分模糊,恍惚记得梦见了c梦见了他不大自在,抬头吩咐:“放她们出来。叫齐南院所有下人,我先亲自审问。” “是!” “另外,我昨天喝多了头疼,需要歇息,派人尽量守住院门。” “明白!”张诚领命而去。 于是,两刻钟后,上房前的宽阔空地站了许多人。 乔瑾和秋月并肩,忐忑待审。既是所有下人,杨莲也不例外,恰巧站在她们前方。 央求管事后,秋月总算穿上了鞋。她已想通了,有恃无恐,怨恨瞪着杨莲背影,柔声问:“莲姐姐,你怎么看也不看我一眼?” 杨莲精神一凛,僵硬回头,故作鄙夷道:“我和你们这种人有什么可说的?” “我们哪种人呀?”秋月脸色憔悴,两眼满是血丝,她咯咯娇笑,搂着乔瑾肩膀,亲昵说:“小乔,你看,莲姐姐多可笑,她还做梦呢。” “你c你什么意思?疯言疯语!”杨莲柳眉倒竖。 乔瑾疑惑打量同伴,耳语问:“哎,你做什么呢?” “和莲姐姐聊天啊。自打进了南院,她就格外地‘关照’我,实在叫人难忘。莲姐姐,我真该谢谢你全家!” 杨莲毕竟心虚,别开脸,不耐烦地说:“懒得听你胡言乱语。” 乔瑾劝道:“行了,别斗嘴,冷静些。待会儿公子问话,你一定想清楚了再答,切莫急不择言。” “我不怕!”秋月昂首挺胸,搂紧了同伴,眼神极复杂,沙哑道:“妹妹,你更不用怕,咱们会没事的。” 妄想躲过惩罚?你们才是做梦! 杨莲暗暗冷笑,焦急等待片刻后,终于听见守门小厮急报: “大人和夫人来了,快禀告公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第四十二章 “谁通风报信的?”谢正钦快速穿戴整齐,一振袍袖, 大步迈出门槛。 “不知道哇!小人明明按您的吩咐, 连夜叮嘱大伙儿守口如,丝毫没敢掉以轻心。”张诚皱眉喊冤, 小跑跟随。 计划虽被打乱, 但谢正钦已问了个七七八八, 他怒道:“若揪出那人,绝不轻饶。” “是, 是是。”张诚点头如捣蒜。主仆俩疾走如风, 刚下台阶, 便见谢衡率领若干得力属下匆匆而来。 谢正钦定定神, 忙快步相迎,躬身行礼道:“孩儿给父亲请安。一大清早的, 您可用过早膳——” “你这孩子!”谢衡走得急了,微微喘息,张口便斥责:“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能瞒着?真是胡闹!” 面对震怒的父亲,谢正钦很是无奈, 低声解释:“您消消气, 其实并无大事。昨日忙碌至极, 看您累得那样,做儿子的实在不敢冒失打扰父亲歇息。” 谢衡板着脸, 严厉道:“身居家中, 你竟被人下药?这还了得?简直反了!”语毕, 他怒目扫视南院众下人,食指凌空点了点,呵斥道: “你们!你们当中,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胆?敢谋害我儿?正钦一向宽待下人,你们非但不感恩,竟如此大胆?跪下!” 家主雷霆震怒,一顿咆哮后,乔瑾跟随其余人下跪,个个低眉顺目,大气不敢喘。 “父亲息怒,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先进屋喝杯茶——”谢正钦极力劝慰,然而盛怒的谢父根本不听劝,一挥手道:“待为父惩治了黑心害主的东西,再谈其它!”说完,他高声问:“龚超何在?” 张诚硬着头皮上前,毕恭毕敬答:“大人,龚大夫在给公子熬药。小的这就去——” “不必了。由他亲自熬药,我还放心些。”关系儿子身体,谢衡立即阻止。他相当不满,盯着张诚问:“龚超怎么说的?” “龚大夫说药性已解,稍稍加以调养,公子便可康复。”张诚小心翼翼。 谢正钦顺势道:“确实如此。倘若真有恙,病患该下不了床了。” “果真无恙?”谢衡狐疑端详儿子,佯怒道:“脸白得这样,还嘴硬!” 谢正钦浑不在意地表示:“只因宿醉罢了。昨日喝多了酒,有些难受。” “那你快回房歇息。” 谢正钦笑道:“躺久了更晕乎,还是陪您一道吧。阿诚,还不赶紧搬椅子?” “是。”张诚招呼几个小厮,飞快抬了三把椅子。其中,两把位于台阶上,余下一把放置阶下。 有孕在身的继夫人许氏来迟了些,尚未站定,便关切问:“正钦,你没事吧?突然听见消息,吓得大人和我丢下早膳就赶来了。” 谢正钦摇摇头,平静答:“并无大碍,传话的人必定夸张了。请上座。” 许氏点点头,由侍女秀珠和李小姗一左一右搀扶,并带着亲信王茂兴。她拾级而上,落座谢衡身侧。 大人和夫人在场,辈分压住了公子不妙啊!乔瑾忧心忡忡,她身边的秋月缩着脖子,明显惧怕。 谢衡居高临下,俯视全场,威严道:“无规矩不成方圆。依我看,首先该罚的,是张诚!” “小的照顾公子不周,自知有罪,求大人严惩。”张诚沮丧磕头。 谢正钦悄悄摆手,示意对方冷静。 “你娘奶大了哥儿,你便是哥儿的奶兄,自幼受重视栽培,谢府从未亏待你。作为公子的臂膀,你竟如此愚蠢无知!”谢衡昂首,逐渐拔高嗓门,疾言厉色说:“昨夜正钦出事,你本该及时上报,结果却故意隐瞒,该当何罪?” “真是太不像话了,你眼里究竟有没有大人?”许氏帮腔质问,火上浇油。 谢衡果然更怒,一拍扶手,吼道:“来人呐!拖他下去,打——” “父亲,父亲!” 谢正钦险险拦下了话头,躬身求情:“您息怒,阿诚哪里做得了主?他只是听命行事,昨夜全怪我考虑不周。其实,多亏他火速找了大夫,否则后果更糟。” “你——唉!”谢衡生闷气,没再当众责骂独子。 许氏乐见南院出乱子,温和道:“怎么能怪你?都怪那下药的大胆奴婢。” “我会查出来的。” 谢正钦眼神沉静,恳切道:“南院生乱,我责无旁贷,理应尽速了结此事,肃清险恶之徒。请二位长辈旁观指点,如何?” 顾及儿子已非孩童,谢衡沉吟片刻,松口道:“好。你的人,你先审。” “多谢父亲!” 阶上阶下,实际成了公堂。 自谢衡夫妇赶到起,秋月便瑟瑟发抖,瘫软跪坐缩成一团。乔瑾干着急,耳语安慰:“别怕,是公子问话,他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的。” “我是怕大人。”秋月倍感煎熬。 “嘘,小点儿声,撑住!”乔瑾提心吊胆。 谢正钦神色凝重,踱步靠近众仆,有条不紊,首先下令:“都站起来,抬头,不准低头。” 啊?众仆面面相觑,陆陆续续起身。 乔瑾一愣,随即拽起了秋月。 谢正钦不停穿行于下人间,低声叹道:“我素日待你们不薄,如今看来,似乎太宽了些,竟纵出了害人的东西。” 杨莲直挺挺站立,竭力压抑想低头的冲动,手心冒冷汗。 谢正钦又道:“下药者不仅大胆,还很了解谢府规矩以及我的起居习惯,把药下在茶杯内,算得十分准,任谁一听都会猜是家贼。因此,只能先从自己人查起。陈嬷嬷,你说说我房里的茶器,平日是如何安排的?” “是。” 陈嬷嬷想了想,细细禀道:“公子卧房的茶具乃葳窑所出的青瓷,是大人嘉奖您当年中秀才的,就一套,共三十六只,至今保存完好。平日只用一壶五杯,只要用过就清洗,一天洗个四五回是常有的。” 谢正钦说:“昨天送嫁,我只午膳前回房换了身衣衫,随后在外直忙至二更。” “昨儿晌午,谁服侍公子的?快说清楚。”陈嬷嬷立即催促。 杨莲和秋月齐齐一震。乔瑾心知肚明,悄悄肘击同伴c暗示其主动回话,秋月几番张嘴,却紧张吐不出字,最终杨莲上前一步道:“是奴婢和秋月。” 秋月咬咬牙,上前抢着说:“当时,莲姐姐伺候公子更衣,奴婢奉茶。但公子赶着招待宾客,一口没喝,那只杯子洗净后,奴婢放回了原处。” 谢正钦站定,皱眉道:“我说了,不准低头!”他眼神锐利,仔细审视对面的两个丫鬟: 秋月满腹委屈,哀哀怨怨想喊冤,可又不敢造次,仰头眼巴巴的,饱含期盼与祈求;杨莲心里有鬼,虽也抬头,眼神却不由自主瑟缩躲闪,她猛地意识到了,忙紧盯公子下巴,一动不动。 但此举晚了,目不转睛的谢正钦已发觉。 谢正钦面不改色,心里却怀疑,他缓缓道:“大夫称,那药服下一刻钟便发作。我早上喝了茶,但晌午没空,如今要看我离开至晚归期间,谁进过卧房了。听着!你们考虑清楚,确定自己没踏进卧房c并未下药的,后退一步。” 话音刚落,众仆忙不迭后退。秋月含着泪,抬头挺胸,拉住乔瑾退了一大步。 杨莲隐在人群里,后背冷汗涔涔,但心仍被浓烈的嫉妒怨恨包裹。 谢正钦余光瞥向杨莲,却走向另一个丫鬟,直接问:“杏儿,我看你欲言又止的,莫非知道什么?” “呃c奴婢”杏儿毫无防备,吓得方寸大乱。 谢正钦语调平平,淡漠道:“无妨,有话直说,否则休怪我算你为同伙。” “不不!奴婢不敢隐瞒。”杏儿慌了,情不自禁扭头,犹豫看了一眼杨莲,忐忑告知:“昨日午膳后,奴婢在前厅帮着撤席时,不慎碰翻一碗鱼c袖子脏了一片,因还要伺候茶水,便跑回屋换衣裳。路过上房时,远远瞧见莲姐姐带上您的房门c往游廊去了,当时想着她一向贴身伺候您,那举动实属常见,奴婢急着干活,就没多心。” “你c你胡说!” 杨莲脸色煞白,剧烈发抖,牙齿格格作响。 谢正钦失望透顶,面无表情,下巴点了点张诚。后者会意,有些尴尬,高声告诫:“府里有人见多识广,认出了那药,据说临城仅处有售,且只能存一月。俗话说‘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迟早能查出来!究竟谁干的?老实承认了吧。” 旁观至今,谢衡和许氏都明白了。前者眼神冰冷,后者暗中嗤笑,许氏解气地想:上回你揪住西院不放,这次轮到南院出丑了。 “公子,杨莲卑鄙狭隘,见不得您使唤别的丫鬟,她分明故意陷害我!”秋月激动指向敌人。 乔瑾忙用力一扯,勉强拉住了失态的同伴。 谢正钦一言不发,静静注视服侍自己长达十年的侍女。 “公子!公子,你别听狐媚子挑唆,她们不安好心,自始至终妄想勾引你。” 四目对视,杨莲压抑多年的爱慕早已扭曲,呼吸急促,逐渐丧失理智,她两眼发直c神态癫狂,喃喃诉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我才是你的人,她们算什么?当年,夫人亲口准的,我名正言顺——” “够了!” 谢正钦忍无可忍,别开脸,喝道:“阿诚,把她带下去!” “是。”张诚刚要动手,乔瑾却看见上首的谢衡起身,面若寒霜。 谢衡负手俯视,冷冷下令:“忘恩负义,阴险叵测。拖下去,老刘,打她六十板子。” 六十板子? 乔瑾倒吸一口凉气,目瞪口呆,暗忖:那岂不等于杖毙? 紧接着,谢衡怒极,又道:“南院众多下人,却让公子遭了暗算,养你们有何用?来人,把伺候上房的都拖下去,男的杖二十,女的杖十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第四十三章 “听听?我就说吧!”秋月哭丧着脸,往乔瑾身后躲, 耳语恐惧说:“大人向来如此, 不怒则已, 一怒就重罚许多人!咱们要挨打了, 十五板子,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乔瑾束手无策,此等场合, 奴婢没有插嘴余地。 杨莲被两个壮实家丁押着, 拼命挣扎,凄厉哭喊:“放手!你们放开我!公子,你不能不管我, 别这么狠,我所做的一切为了谁?那起狐媚贱蹄子,矫揉造作寡廉鲜耻, 千万不要被蒙骗呀, 只有我才是真心待你。” “老刘,你还愣着做什么?拖她下去!”谢衡勃然大怒。 专管执行家法的管事刘得喜忙道:“老奴遵命。你们赶紧堵她嘴,带下去。”说完, 他原地站着, 悄悄观察谢正钦,毕竟拖走的是公子贴身婢女,非同一般。 “是。”家丁干脆利落, 手掌蛮力一捂, 杨莲便再无法肆意开口。 “唔!唔公子, 救唔放手!” “救好狠心我恨你谢正钦!”杨莲两腿乱踢,状若疯癫,死死瞪着谢正钦,目眦欲裂,仿佛对面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 主仆十年,谢正钦的眼睛失去了神采,下意识追赶,他听见自己嘴里有个声音说:“放开她。” “钦儿!回来!” “再求情,我连你一并打!” “今儿谁也保不了她!” 谢衡铁了心,一把抓住儿子,七窍生烟,疾言怒色地催促:“无法无天的东西,给我拖下去打!打!老刘,还不滚?” “是c是。大人息怒,老奴这就去办。”刘得喜不敢再耽误,歉意望一眼公子,飞快下去执行家法。 四周一片死寂,无人吱声,连继夫人许氏也只敢偷偷幸灾乐祸。 谢衡近乎暴跳如雷,咬牙切齿,拽着儿子扫视南院其余下人,怒问:“我的话你们没听清?所有平日伺候上房的,自觉些,即刻下去领罚!” “是。” 相关十余下人不敢不从,内心大呼倒霉。乔瑾从未挨过打,惶恐不安,和秋月紧挨着。 谢正钦仍腰背笔挺,却白着脸,他瞥视即将挨打的战战兢兢下人,并未直接求情,而是低声提醒:“父亲,钰莹昨儿出阁c后日三朝回门,府里若是乱糟糟,不大好吧?” “这”谢衡一怔。 “况且,妹婿是同知之子,虽说两府乃世交,但难保家丑不外扬,到时恐有损谢氏的体面。”谢正钦又道。 谢衡活了大半辈子,极看重体统和脸面。他不由得顿住了,稍稍冷静,但仍气冲冲,强硬道:“治家必须严谨,方能惠泽子孙,这些愚蠢懒货,断乎饶不得!” 谢正钦略一思忖,索性反其道而行之,赞同道:“那就狠狠地打吧,一律下重板,给他们一个教训。” 如此一来,谢父反而犹豫,捻弄短须,沉吟不语。 哼,你倒机灵,反着劝。许氏见状,上前柔声道:“下人不守规矩,妾着实有愧,还是您有办法,一下子就镇住了刁奴。” 谢衡眼珠子转了转,但仍未开口。 继母煽风点火,谢正钦见多不怪,想了想,正色提起:“父亲,您不是跟城南的苏世伯约定今日品新茶么?待会儿他该到了。” “哦!我给忘了。”谢衡懊恼一拍额头。事实上,知子莫若父,他心知肚明,负手冷冷地训斥: “今日不便大动家法,你们的板子,都先记着,若下次再犯,加倍地打!” 众仆欢天喜地,谁也不傻,皆清楚是公子委婉求了情,庆幸之余,连忙叩谢:“多谢大人开恩!” 谢衡满脸嫌恶,没好气道:“虽说不便大动家法,但也不能轻饶。你们都给我跪着,跪到天黑,看能否长长记性!” 跪到天黑?现在太阳才爬上树梢啊! 乔瑾顿感膝盖剧痛,随其余人一同哀叹,暗忖:终究逃不过惩罚。 适可而止,谢正钦明智地噤声,以免激怒父亲。 “你挑两个稳妥的人照顾正钦,切莫再出岔子。”谢衡嘱咐继妻。许氏不情不愿,面上却顺从道:“妾明白。小姗c秀珠,你们听清楚了?好生服侍公子,直到他的丫鬟领完罚。” “是。”李小姗和秀珠当即行至谢正钦身后,王茂兴赶紧另挑了婢女伺候许氏。 谢衡盯着独子,余怒未消,板着脸严肃训导:“你也有错,务必好好反省!” 谢正钦恭敬聆听,一声不吭。 “等我忙完了,再来教你,哼!”谢衡有事在身,重重一摔袍袖,大踏步走了。 谢正钦低着头,躬身道:“父亲慢走。” 这一早晨,南院险些被闹翻了。 家主离去后,好半晌静悄悄。 李小姗和秀珠等了又等,最终李小姗微笑上前,赔笑劝道:“劳累半日,公子乏了吧?方才听说龚大夫在煎药,这会子想必煎好了,请您回房进药。” 原本沉思的谢正钦如梦初醒,面无表情,沉声说:“你去书房告诉先生,我身体不适c需告几天假,请他老人家见谅。” “哎c是。”李小姗点点头,领命而去。 秀珠进府三年,一直在西院,从未靠近谢正钦。她尴尬地杵着,手足无措,憋了半晌,才小心翼翼提醒:“太阳底下晒得很,公子既身体不适,还是请进屋歇着吧?” 谢正钦却摆摆手,抬头看了看天色,抬手指向院落一角,对罚跪的众仆说:“你们往那边去,别挡道。” 乔瑾等人如蒙大赦,感激极了,一窝蜂涌到午后便晒不着的地方。 “大人罚你们,自有其道理,都老实跪着。”谢正钦嗓音格外低沉。 “是!” “多谢公子。” “小的一定跪到天黑,绝不给您丢脸。” 面对公子,众下人毫无怨言,七嘴八舌地回话。乔瑾仰头,静静凝视谢正钦,流露敬意。 不知何故,人群里谢正钦一眼望见了乔瑾,四目对视,他百感交集,扭头沉重迈步,却非回房,而是走向院门。 “哎?公子,您去哪儿?”张诚疑惑问。 “宗祠。”谢正钦头也不回。 “宗祠在哪儿?”乔瑾头一次听说,耳语问秋月,后者有气无力地答:“就在咱们府隔壁,西边那条巷子旁。” “哦。”乔瑾了然,担忧地目送谢正钦背影。 张诚跪着不敢动,伸长脖子追问:“您还病着,去宗祠做什么?龚大夫知道了必不赞同的。” 然而,谢正钦置若罔闻,越走越快。 “秀珠c还有你们几个,愣住干什么?快跟上啊!”张诚忧心忡忡。 几个下人慌忙跟随,走了一段,却发现谢正钦说是去宗祠c却朝偏僻杂院走,他们有所猜测,但不敢问。 不料,一行人刚行至半途,迎面却碰见刘得喜! 谢正钦倏地止步,目不转睛。 刘得喜咧了咧嘴,搓搓手,浑身隐约散发血腥气,小声含糊说:“公子,大人下了严令,老奴只是奉命行事她已经去了。” 这个“她”,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是指杨莲。 杖毙。 “唉,那丫头居心叵测,胆大妄为疯疯癫癫,留着绝对是个祸害——公子?公子?”刘得喜话未说完,谢正钦已转身离开,他摇了摇头,匆匆赶去向谢衡复命。 晌午时,烈日渐渐被浓云遮蔽。 虽然荫凉了,但乔瑾等人又怕下雨。 膝盖初时剧痛,而后又疼又麻,但谁也不敢阳奉阴违,顶多时而跪坐c时而跪立,忍饥挨饿。 终于熬到天黑时,众人不约而同“唉哟”躺倒,痛苦呻/吟,互相搀扶着起身,找水喝找饭吃。 夜间·一盏油灯光摇曳 乔瑾浑身酸痛,与秋月并排瘫在床上,黯然发呆。 良久,秋月沙哑说:“听说,羊蹄儿被杖毙了。” “嗯。” “你应该不知道,刘管事执行家法很有讲究的:板子分轻重c挨打部位有区别c下手也不同。”秋月面无表情,淡淡道:“羊蹄儿简直疯了,发狠地挑衅大人,不知她能扛几下重板重击?” 乔瑾长叹息,轻声道:“姐姐别说了,瘆得慌,我心里难受。” “知错犯错,向来罪加一等。她太狂了,自视清高c自作多情,险些害惨了我,死不足惜。”秋月眼神冰冷。 乔瑾无言以对。 两人各怀心事,片刻后,房门忽然被敲响,传来隔壁杏儿的嗓音: “小乔?小乔?快醒醒,大人传你。” 门一响,乔瑾就吓得跳下床,急忙穿衣,胆战心惊问:“大人?他c他为什么传我?” “不知道啊。”杏儿这才补充:“大人是来探病的,他在公子房里。” “哦!”乔瑾略松了口气,匆匆道:“姐姐先睡,我去去就回来。” 秋月唇紧抿,目光幽深,静静目送同伴出门。 不消片刻,乔瑾抵达上房,刚靠近卧房,便隐约听见谢衡训责: “胡闹!” “为父是叫你反省,但没叫你上宗祠跪着反省!倘若一病未愈c又添一病,该如何是好?今后怎么用功?怎么下场应举?谢氏的门楣还要靠子孙光耀!” “区区一个婢女,有甚么舍不得的?杀鸡儆猴,这道理也不懂?” “老实休养!否则看我怎么罚你。”谢衡佯怒发了一通脾气,但终究心疼遭了暗算的儿子,不悦地问:“小乔呢?怎么还没到?” 陈嬷嬷忙答:“回大人,她已经到了。” “叫进来。” 乔瑾中规中矩地垂首,谨言慎行,屈膝道:“奴婢见过大人。” 谢衡打量几眼,威严说:“听说你安分勤恳c服侍得不错,那从今往后,你就补去了的缺,务必用心伺候公子!” “是。”乔瑾只能遵从。 谢衡无奈地吩咐:“你们公子犯倔,也跪了半天,赶紧给他揉揉腿。” 乔瑾愣了愣,再度应是。 “行了,折腾一天了。”谢衡起身,脸色缓和了些,按住欲下榻的儿子,说:“不必送,歇着吧。” “岂敢?” 谢正钦下地,坚持把父亲送出房门。谢衡叹了口气,温和道:“我回去了,明儿再来看你。” “您慢走。” 转眼,仅剩两人相对。 乔瑾忽然紧张,她想了想,上前伸出手,试探着问:“奴婢搀着您?” 顿了顿,谢正钦也伸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第四十四章 乔瑾见状,想当然地欲搀扶谢正钦, 但她远不及对方个子, 手生疏地比划了两下, 一时竟不知该搀哪儿。 谢正钦一向不喜被搀扶, 方才莫名而为之, 回神后立即垂手,淡淡道:“就你这细胳膊腿儿, 搀得动谁?”语毕, 他缓步返回里间。 “奴婢c奴婢惭愧。” 乔瑾有些尴尬,无可辩驳,因受命为公子捶腿, 便默默跟随。 谢正钦落座床沿,严肃沉思,明显有心事。 好半晌, 房内鸦雀无声。 乔瑾站在床前, 犹豫片刻,勉强挥开了尊卑高低等杂念,忍着不自在, 请示问:“公子, 奴婢为您捶腿?” 谢正钦抬眼,平静道:“不必了,我无恙。倒是你们几个跪了一天, 没跪出毛病吧?” 乔瑾想了想, 认真答:“多谢公子挂怀。今儿一同领罚的, 只有陈嬷嬷上了年纪,老人身子骨弱些,而且她还病着,领完罚就请大夫了。但其余人都年轻,顶多疼几天,尚可承受。” “陈嬷嬷我知道。”谢正钦道:“阿诚一早提了,只能用药慢慢养着。” 虽说罚跪比挨板子强,但血肉之躯,焉能无恙? 乔瑾膝盖跪得红紫淤肿,站立时疼痛难忍,两条腿不由自主地颤抖,咬牙隐忍。 谢正钦察觉了,他一挥手,吩咐道:“不必伺候了,下去吧,看你站也站不稳。” “谢谢公子体恤!奴婢告退。”乔瑾如蒙大赦,高高兴兴就要离开。但才扭头,却听见阻止声: “慢着。” 乔瑾忙问:“您还有何吩咐?” 谢正钦下巴点了点集锦阁旁的柜子,说:“第二个抽屉里贴着化瘀的,拿一回去擦擦,好得快些。” “这c这怎么敢?” 乔瑾十分意外,婉拒道:“今日罚跪的人都从龚大夫那儿讨了膏药,您的东西想必珍贵,还请留着自用。” “再珍贵的药也经不住久留,放着放着就坏了,当用则用。你自个儿去拿。”谢正钦不容拒绝。 乔瑾这才接受,屈膝道谢:“多谢公子慷慨赐药。”说完,她过去拉开抽屉,挑了一举高,谨慎问:“这,可以吗?” “唔。” 乔瑾小心翼翼收好,决定回屋就试试,颇为期待药效。 谢正钦鲜少如此心事重重,他勉强打起精神,想了想问:“秋月如何了?” 乔瑾顿时皱眉,如实禀道:“因事发突然,她惊恐交加,哭得眼睛都肿了。” “回去告诉她:我已清楚她受了冤屈c允她歇几天养精神,不必急着上来伺候。” “是!” 谢正钦有些难以启齿,沉声说:“昨夜她及时知会阿诚,做得不错,当赏,赏赐将随月钱一并发放。” “奴婢代秋月姐姐谢过公子。”乔瑾欣然微笑,暗忖: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会乐开怀! “另外,你也被关了一夜,外人恐妄言猜疑,也该赏,扬一扬清白名声。”谢正钦目光深邃。他长于深宅大院,虽自幼专注读书,但勾心斗角乃至龌龊丑事见识得不少,一贯厌恶心术不正的嘴碎下人。 乔瑾一愣,瞬间感激极了! 赏赐是次要,流言蜚语才可怕,她迫切需要上头公开为自己正名。 “您如此宽仁,奴婢实在感激不尽,只可惜无以为报。”乔瑾郑重屈了屈膝。 谢正钦却低头,无声叹息,闷闷地问:“你当真觉得我慷慨宽仁?” “是!” “别是不敢说实话吧?” 乔瑾愣愣反问:“公子何出此言?” “小莲——” “我没料到竟是她。”谢正钦眉头紧皱,整个人绷着,低声说:“暗中下药的丫头,谁也不敢信任,我虽恼怒,但没想过要她的命。” “那,您原准备如何处置?” “打一顿板子以儆效尤,而后撵出去。”谢正钦坦言。 涉及家主,乔瑾不敢肆意评判,委婉地宽慰:“其实,今早在场众人都看出来了,您无意但大人和夫人在场,大人大发雷霆,府里以他为尊,气头上的人根本不听劝,您是小辈,总不能和父亲吵架甚至打起来吧?” “那怎么可能?”今天子以孝治天下,孝道根深蒂固,高门大户尤其注重,谢正钦也不例外。 “大人做主下的决定,事已至此,只盼今后别再有人糊涂犯错。” 唉! 谢正钦用力握拳,始终克制着,叮嘱道:“明儿你把她的东西收一收,交给阿诚,他明白该怎么办。” “是。” 乔瑾见对方枯坐床沿c状似反省,全无往日神采,不由得担心,软声劝道:“夜深了,您请早点儿歇息,尽快养好身体,以免大人担忧。” 谢正钦再度回神,看着对方发抖的腿,虽有意多聊几句,但却立即催促:“你下去吧,我再坐会儿。” “可您这样熬着,奴婢怎么敢告退?”乔瑾打定了主意,劝道:“即使睡不着,也要养病啊。” “闭目养神也好过坐着。” “公子——” “行了行了。”谢正钦无法,只得翻身上榻仰躺。乔瑾目的达成,忙扯过被子为其盖到胸口,顺手掖了掖被角,衣袖屡次拂过对方的脸。 脸颊酥麻发痒,谢正钦皱了皱眉。 相距最近时,两人呼吸交织。 谢正钦目不转睛,突然涌起一股强烈冲动c想伸手拽下—— “好了!” 乔瑾麻利放下帘帐,满意地拍拍手,轻快说:“奴婢告退。” “唔。” 杨莲在谢府待了十年,她的死法,引发无数荒唐猜测,下人感慨之余,都小心翼翼地干活,唯恐步其后尘。 转眼,到了谢钰莹回门的日子。 一大早,乔瑾穿戴整齐,撩起裤管仔细涂药。 秋月恹恹地躺了两天,也起了,她对着镜子,却久久盯着谢正钦赏的玉簪,脸色阴沉沉。 “今儿二姑娘回门,咱们又得忙一整天。”乔瑾埋头忙碌,她用旧手帕包裹膝盖c以防褐色药膏弄脏衣物,提醒道:“姐姐别忘了上药。公子用的东西,果然不错。” “罢了,我不稀罕沾你的光。”秋月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乔瑾没听清。 “没什么。” 乔瑾穿好鞋子,上前把药放在铜镜旁,无奈地催促:“你坐了半天,快上药呀,时候不早了,小心赶不及吃早饭。” “我不饿,你先去吃。” “一起吧?” 秋月无精打采,摇头说:“不了。” 乔瑾顺便看了看玉簪,赞道:“这簪子越看水头越足!简直可以当传家宝了。” 秋月脸色突变,用力一撂,玉簪“啪嗒”滚了几圈。 “哎!” 乔瑾慌忙伸手按住,诧异问:“你不是很喜爱它吗?这么不小心,不怕摔碎了啊?” “摔了就摔了!” 秋月拉长脸,硬邦邦地说:“反正我也戴腻了。” 唉,含冤被关押一夜c杨莲被杖毙这两件事,确实恐怖,足以令人做噩梦。 乔瑾完全误会了,她把玉簪稳妥放进匣子里,同情地凝视同伴,安抚说:“那就先不戴,收着,等以后再——” “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戴它!”秋月倏地起立,转身时带翻了圆凳,她却看也没看一眼,面无表情走了。 “姐姐?” “你这是怎么了?” 乔瑾一头雾水,匆匆关窗锁门,追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前厅 新婚燕尔,谢钰莹梳了妇人髻,满头珠翠,羞红着脸,,与丈夫周斌齐齐拜下去,毕恭毕敬道: “小婿拜见岳父c岳母。” “女儿给父亲c母亲请安。” 谢衡和蔼道:“都起来吧。” “坐,喝茶。”许氏笑吟吟,亲切问:“你们来得挺早,用过早膳了么?” 周斌握膝端坐,脸膛红润,恭谨答:“用过了。回门岂敢迟呢?” “哈哈哈~”谢大姑爷孙绍元乐呵呵,他年长几岁,高声道:“周兄,你我是连襟了,还请多多关照。” “不敢不敢。”周斌谦道:“您多关照小弟才是。” “既成了一家人,于情于理都应该互相关照。”谢衡欣慰捻动胡须。 “极是。” “岳父大人言之有理。” 谢正钦全程微笑,很少开口。其庶姐谢月莹暗暗担忧,但厅上融洽谈笑,她不便询问,只能关切瞥了几眼。 午膳后,姐妹俩暂别父母兄长,一同回闺房更衣理妆。 “什么?” “小莲被杖毙了?”谢钰莹震惊,纳闷追问:“她疯啦?居然给哥哥下药?” 谢月莹点点头,唏嘘道:“正钦流了不少血,还昏迷一夜,父亲的愤怒可想而知。当时我隔得远c你姐夫又喝醉了,等我们赶去打听时,父亲已经处置完了。” “天呐。” 谢钰莹啧啧有声,头一昂,笃定地说:“依我看呐,一定是因为争宠!小莲年纪不小了,眼睁睁看着新人得宠,岂能甘心?她应是一时冲动,才铸成大错。” “啊?你怎么知道?” 谢钰莹撇撇嘴,鄙夷厌恶,嗤道:“姐姐不知道么?南院新进的那两个丫鬟,一个妖娆一个清丽,貌美的女子,总难安分守己,往往争风吃醋挑拨离间c恃宠生娇得意忘形,我最看不惯了。” 谢月莹一怔,刚想反驳,却见乔瑾提着个小食盒,迎面走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第四十五章 乔瑾专程给谢正钦送药。她膝伤未愈, 原本走不快, 但谢府两个千金在前方, 她不敢怠慢,忙加快脚步靠近, 行礼道: “奴婢见过二位姑娘c给姑娘们请安。” “免礼。”谢月莹柔声细气,浅浅一笑。谢钰莹没吭声,她个子高挑, 垂眸瞟人,审视第一面就看不顺眼的俏丫鬟。 “多谢姑娘。” 谢月莹闻了闻,关切问:“食盒里头可是药?” 乔瑾点点头,恭谨答:“是的。此乃龚大夫亲手熬制,嘱托奴婢转告公子趁热喝。” “他在前厅呢。”谢月莹顺口告知,叮嘱道:“阿诚等人就在廊下候着, 你让他请出公子即可。” 乔瑾对温婉的大姑娘颇有好感, 屈膝道:“多谢姑娘提点。那,奴婢告退。” “快去吧。” 乔瑾退避至路边, 刚要离开,却听谢钰莹慢悠悠开口:“站住。” 曾经吃过暗亏,再听这轻柔嗓音, 乔瑾头皮发麻, 她警惕戒备, 规规矩矩问:“不知二姑娘有何吩咐?” 谢钰莹没骨头似的走了几步, 神态妩媚撩人, 甩了甩藕色丝帕, 状似好奇地问:“听说c小莲被杖毙了?” 回门的喜日子,怎么问这些?乔瑾微微吃惊,忙答:“是的。” “所以,她的缺,由你补上了?”谢钰莹歪着脑袋。 乔瑾登时皱眉,避而不答,垂首道:“奴婢是下人,全听上头吩咐行事。” 哼,小狐媚子,果然踩着杨莲爬上去了!谢钰莹挑高细眉,心里冷笑了几声,懒洋洋说:“补了就补了,直说嘛,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那表示你伺候得好,不错不错。” 乔瑾一板一眼地应对:“姑娘谬赞了,奴婢愧不敢当。” “哎,你该不会住进了小莲的屋子吧?”谢钰莹扯开嘴角,皮笑肉不笑。 乔瑾咬咬牙,大不痛快,深吸了口气,平静答:“没有,奴婢一直与另一个丫鬟同住。” “那你可要加把劲了。”谢钰莹眯起眼睛,意味深长,笑着说:“不过,凭你的能力,一定会从丫鬟堆里脱颖而出的。” “奴婢——”乔瑾语塞,有些招架不住了。 “咳咳。”旁观半晌,谢月莹看出了不对劲,善意解围,催促道:“小乔,龚大夫不是让正钦趁热服药么?你还不快给他送去?一会儿该凉了。” 乔瑾感激地笑了笑,立即说:“遵命。”语毕,她又准备离开。岂料,谢钰莹再度喝止: “慢着!” 对方故意找茬,乔瑾只能随机应变,停下了脚步。 “妹妹,”谢月莹皱着眉,小声地劝:“别闹了,她身上有差事,仔细耽误正钦进药。” 谢钰莹撅了噘嘴,昂起下巴,冷冷道:“谁和她闹?姐姐也不看看,她说走就走,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真是放肆。”话音刚落,姐妹俩的背后突然响起男子疑问: “谁不把你放在眼里?”谢正钦带着张诚,神色淡淡。 “公子!”乔瑾大喜,笑容满面迎了上去,实在厌烦阴阳怪气的谢钰莹,举高食盒道:“奴婢刚想给您送药。” 谢正钦低声说:“知道了。”张诚耳语插嘴:“大人就是让公子回房服药小睡的。” 乔瑾颔首,站在谢正钦身后,悄悄吁了口气。 谢钰莹转身见了兄长,神态霎时一变,娇嗔答:“我和你的丫鬟聊天闲玩呢,小乔伶牙俐齿,怪有趣的。” “哦?”谢正钦挑眉,流露狐疑之色。 谢钰莹笑盈盈,转而问:“父亲他们呢?” 谢正钦答:“各自回房了,歇一歇,午后咱们去园子里赏两出新戏。” “好!我最喜欢看戏了。”谢钰莹眉开眼笑。 变脸精,我猜你一定最喜欢看川剧。乔瑾叹为观止。 谢正钦扫了扫几个女子,沉稳道:“烈日当空,不嫌晒得慌?都回屋去,别热坏了。” 谢月莹欣然赞同:“确实热。走,正钦,你如今病着,更要小心。” “姐姐先请。” “等等我呀。”谢钰莹亲昵挽住姐姐手臂,姐弟仨边走边聊。 乔瑾和张诚并肩,下人们落后丈余跟随。 不久后,主仆三人回到南院。 “公子,”乔瑾揭开食盒,端了温热的药汁奉上,催促道:“快喝快喝,龚大夫说要趁热。” 谢正钦接过,仰脖一口气饮尽,仿佛喝的是茶。 “漱口。” 谢正钦默默漱口。他其实很好伺候:虽然说一不二,但话少,为人严谨自律,且赏罚分明,从不仗势作践下人。 但你妹妹可真讨人厌!不过,大姑娘挺好的,温柔随和。 对比之下,乔瑾万分庆幸自己没被派去做谢钰莹的陪嫁丫鬟!否则,日子该怎么熬? 她感慨连连,又从食盒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碟子,送到谢正钦面前,心不在焉地说:“公子,吃个蜜饯甜甜嘴。” 蜂蜜甜香扑面袭来,把谢正钦冲得皱眉,他拈起一颗蜜枣看了看,不由自主的,却是递到乔瑾嘴里! “唔?”乔瑾愕然后退一步,谁知对方固执地用力,唇一痛,她只好张嘴吃了,但含着没嚼c腮微微凸起一块,迷惑仰脸。 谢正钦收回右手,背负着,拇指和食指悄悄捏紧,诧异地想:真润泽,柔软极了 大眼对大眼,两人一起发窘。 谢正钦率先镇定,板着脸,威严说:“还是给你甜甜嘴吧,一看就不高兴得很。” “我没有不高兴。”乔瑾脱口反驳。 “紧张什么?我又没怪你。”谢正钦低头,俯视问:“姑娘是不是为难你了?” 谁傻得当着公子的面抱怨他妹妹!乔瑾立刻摇头:“没有没有。” “撒谎。”谢正钦迈步朝里间走,皱眉问:“是钰莹吧?她自幼娇生惯养,任性了点儿,但你跟着我,也没什么机会和她打交道。若是闹得过分,你就告诉我。” 乔瑾叹了口气,没答话。 “长辈健在,我不便插手教导。”谢正钦脱了外衫,往旁边一递,乔瑾识趣地接过,听对方无奈地说:“一来二去,她就长大出嫁了,可能以后会变也不一定。” 乔瑾由衷道:“您待姐妹可真好。” “我没有亲兄弟,连姐妹也只两个,关系自然亲厚。”谢正钦道。他脱了外衫,又脱中衣,三两下便敞开了,胸膛雄健结实,一转身,才发觉乔瑾局促地别开脸。 非礼勿视。垂首的乔瑾悄悄嘀咕,屏住呼吸。 谢正钦见状,莫名也不自在了,敞着中衣。 半晌 乔瑾忍不住问:“您不是要歇息吗?” “嗯。” 乔瑾试探着问:“那,奴婢告退?” “你急着去做什么?”谢正钦反问。 乔瑾没好意思抬头,刚想解释,却听见门口传来张诚兴冲冲的嗓音: “公子!告诉您一个——呃c小乔在呀?”他闭嘴,明显顾忌外人。 乔瑾顺势道:“公子请安歇,奴婢告退了。” 谢正钦只得颔首:“去吧。” 乔瑾屈了屈膝,转身时,看见张诚神神秘秘地凑近谢正钦c不知将禀报些什么。 数日后,谢正钦彻底康复。 大晴天,朝阳灿烂。 “诚哥,出门呢?”路过的乔瑾好奇问。 “是啊。”张诚一身短打,他整了整袖子,叹道:“公子痊愈了,但精神仍不太好,大人十分担忧,破天荒的,竟叫我劝公子骑马出城狩猎c散散心!这可难得了,他一向反对公子骑射狩猎的,生怕出意外——啊呸!呸呸呸!” 乔瑾忍俊不禁,安慰道:“莫慌,无意说错就如一阵风吹过。” “对对对!” 乔瑾无比地羡慕,叹了口气,说:“我也想出去逛逛。” “我们全是大男人,带不了你。”张诚挠挠头,他余光一扫,瞥见谢正钦劲装走来,心思动了动,高声转告:“公子,小乔想跟着咱们出去。” 我c我是想出去,但没说跟你们一道啊!乔瑾赶紧摇头,尴尬道:“奴婢可不敢搅了您出游的兴致。” 谢正钦站定,温和道:“无关兴致。我是去郊外打猎,烈日酷晒树林茂密,你撑不住的。” 乔瑾满怀期待,仰脸,眼巴巴的,轻声说:“奴婢没想跟着去郊外。” “那你——”谢正钦迅速忆起,了然问:“你之前是不是提过想上街?” 没错,你同意了的!乔瑾眼睛一亮,重重点头。她早想告假,但近日南院出了事c公子身体有恙,实在不适合开口。她小心翼翼地问:“就今天行吗?” 谢正钦言出必行,不假思索,爽快道:“行。” “谢谢公子!”乔瑾心花怒放,谁知下一瞬谢正钦便下令: “走吧。” “啊?” “你不是会骑马?”谢正钦笑了笑,吩咐道:“阿诚,匀她一匹,顺道带一程。” “好嘞!” 措手不及,乔瑾脱口道:“可我还要回房拿点儿东西。” “拿银子?”谢正钦想当然地猜测,扭头道:“阿诚,给她——” “不不不!” 乔瑾哭笑不得,情急之下换了个理由,随口说:“其实奴婢是想回房换件衣裳。” 谢正钦一愣,端详颜如玉的秀美姑娘,半晌才道:“那你快些。” “是!” 乔瑾欢欣雀跃,扭头飞奔回房,一心想带上自己的烧蓝首饰画稿。 我的娘哎! 这乔丫头,真够可以的,居然敢让公子等她?张诚瞠目结舌,搓搓手掌,笑道:“公子,您坐。哎呀,姑娘家出门就是麻烦!不过,倒是从没见过小乔涂脂抹粉梳妆打扮。” “那是因为她不会。”谢正钦莞尔。 不消片刻 乔瑾飞快跑了回来,气喘吁吁,身上揣着画稿c荷包。 “你怎么没换衣裳?”谢正钦纳闷问。 乔瑾尴尬眨了眨眼睛,含糊答:“还是不换了,耽误时间。” 谢正钦点点头,丝毫没动气,昂首迈步道:“走!” 日上树梢时分 谢府一行人纷纷下马,牵马穿过繁华闹市。 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谢正钦瞥了瞥自己的丫鬟,隐隐不放心,沉声问:“你打算逛到什么时候?” “酉时前一定回府。”乔瑾郑重承诺。她盼望多时,迫不及待想踏进金钗记的铺门,一展身手。 谢正钦直言嘱咐:“你长得这样,太扎眼。以防万一,午时前回去。” “无妨的,您不是让丁大哥陪同奴婢吗?”乔瑾登时急了,心想:烧制发簪,一上午的时间怎么够? 丁贵一向机灵,马上拍胸口表示:“公子放心,小的明白,一定照看好乔姑娘!” 乔姑娘张诚若有所思,不禁默默反省。他已确定谢正钦另眼相待乔瑾,忽然间,灵机一动,高兴地提议: “公子,咱们府在郊外有几个庄子,不如把乔姑娘带上c让她在庄子里待着,打猎歇脚时给您沏沏茶。她要是骑不动马,弄辆车也容易。您觉得怎么样?” 谢正钦摸了摸马脖子,严肃道:“这提议不错。” 乔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第四十六章 谢府下人众多, 得以跟随公子出门的小厮没一个傻的,他们见谢正钦点了头,便争相赞同: “这个提议果然好!” “不错。” “咱们府在东郊有俩庄子呢,其中南庄就在山脚下。” “横竖打猎期间也要歇脚, 若说茶水, 乔姑娘必定更了解公子口味。” “” 七嘴八舌,兴致勃勃。 谢正钦眼里流露笑意,又摸了摸马脖子。 乔瑾见状, 纵有一百个不情愿,亦无法出口了。她也不傻, 断不会当众让谢正钦丢脸——鲁莽得罪了公子, 今后日子怎么过? 况且,如此明媚晴天, 出城游山玩水c开阔眼界,实乃难得的美事。 乔瑾心思转得飞快, 转瞬便想通,她捏紧袖袋里的首饰画稿,毫不犹豫,喜笑颜开,屏息问:“公子,奴婢真的能跟着去吗?会不会太给大家添麻烦了?” “不过多带一个你, 有什么麻烦的?”谢正钦昂首, 拎着马鞭阔步向前, 朗声吩咐小厮:“给乔丫头弄辆马车, 姑娘家骑不了远路。” “是!” 张诚抬袖擦汗,招呼道:“丁贵,走!咱们去前面的长沣典,借一借他们的马车。” “我也是这么想的。” 并肩走远后,张诚肘击同伴,斜睨道:“贵儿,行呐你,一口一个‘乔姑娘’。” “你不也一样?硬设法带上乔姑娘,还不是想讨好公子!”丁贵笑嘻嘻,得意地说:“我早看出来了,公子待乔姑娘不一般,‘小乔’他叫得,咱们却叫不得。先尊她一声‘姑娘’,等将来啊,说不定还要改口。” 张诚眼珠子转了转,默默盘算。 于是,自进了临城,乔瑾第一次出城门。 她才骑行了一段,就被谢正钦命令进入马车。此马车小巧,且只拉了一人,跑起来十分轻快。两个时辰后,他们抵达元夫人位于东郊的陪嫁庄子,择定于南庄歇脚。 南庄的庄头叫何升,五十开外,脸膛黝黑身材壮实,一接到先行小厮的报信,急忙安排打扫上房c张罗茶饭,敞开了庄门恭候。 不久,他远远地看见谢正钦打马而来,立即迎上前,抢着接过缰绳c马鞭,殷勤行礼道: “老奴见过公子!” “免礼。” 何升眉开眼笑,恭敬又不失亲热,絮絮叨叨说:“您好些日子没驾临了,南庄上上下下都惦记着。老奴一心想进城请安,无奈眼下农事繁忙c不敢耽误活儿,故未能成行,还望公子谅解。” 郊外风光怡人,漫山遍野草木葱郁。谢正钦神清气爽,微笑问:“收成如何?” “尚可。”何升黝黑脸膛透着红光,郑重禀道:“待将所有细粮c粗粮收割入仓,老奴就收拾收拾c装车送到府里去。” 谢正钦赞赏地颔首,说:“若果然不错,大人一定赏你们。” “这都是小的们分内该做的。”何升一边说,一边打量随后赶到的马车,半晌也没猜透,遂问:“公子,不知那车上是?”方才报信的小子没提马车啊。 恰好,马车停稳,乔瑾掀开竹帘下马车,轻快走向谢正钦,大加赞赏地说:“公子,这一带地方的风景可真美!” 谢正钦闻言笑了笑,对庄头说:“她是小乔。” 小乔是谁? 何升疑惑嘀咕,但面上丝毫不显,热情招呼:“原来是乔姑娘啊。” “这是何庄头。”牵马经过的张诚顺口介绍。乔瑾半屈膝福了福,以晚辈礼称:“何庄头好。” “唉哟,姑娘请起,我可不敢当。”何升侧身避开了,转而弯腰,毕恭毕敬道:“这么热的天儿,公子一路辛苦了,快进屋里厅上坐。” 谢正钦点点头,大踏步拾级而上,边走边说:“我歇会儿就去打猎。” “是!老奴已安排妥了。” “小c乔姑娘,”张诚别扭地改口,递过一个包袱,叮嘱道:“拿着。这里头是公子的换洗衣物。” “好的。”乔瑾接过包袱,纳闷问:“诚哥怎么突然变得客气了?叫小乔就行了。” “咳,叫姑娘也一样。”张诚含糊答。 乔瑾没多想。终于远离了深宅大院,视野辽阔,心旷神怡,她走路都带着风,三步并作两步赶上了谢正钦。 “这么高兴?”谢正钦低声问。 “嗯。”乔瑾重重点头,感慨道:“好久没见过山水田园了!” 谢正钦莞尔,慷慨允诺:“往后打猎也带着你。” “谢谢公子!”乔瑾热得脸白里透红,眸光水亮,巧笑倩兮顾盼生姿,光彩照人。 谢正钦瞥了一眼,莫名暗忖:幸而没把她撂在闹市 “公子,请。”何庄头哈着腰,殷勤把主仆两个引到了厅堂,落座后,一迭声地催促上茶。 谢正钦端着茶盏,耐着性子喝热茶。 “姑娘,请用茶。”何升老成了精,亲自为公子的侍女奉茶。 乔瑾刚放下包袱,吓了一跳,忙婉拒:“岂敢?您老折煞我了。” “嗳,村野庄上,不讲究那些个,也没好茶,只能解解渴。”何升十分周到,折中把茶放在几上。 谢正钦端坐上首,和缓道:“出门在外,不必太拘礼。” “是。” 何升点头如捣蒜,脸上是明晃晃的“我就说嘛”神态。 乔瑾虽答应了,但碍于规矩,却极清醒,始终没动那杯茶。她一直感激谢正钦屡次的帮扶,主动取出帕子和折扇,先递了帕子c而后为其打扇子,关切提议:“公子,您不如用过午膳再去打猎吧?” 谢正钦摇摇头,解释道:“午后出发就太迟了,我们带干粮进山。” “很远么?” “有点儿。” 乔瑾不由得担心,皱眉问:“林子里都有些什么野兽?” “野兔c山鸡c野猪c鹿c獐子等等。”谢正钦颇为受用,就着凉风擦汗。 乔瑾好奇问:“老虎有吗?” “它们在深山老林,轻易不露面。况且这时节猎物多,就更难见着了。” 乔瑾忍不住提醒:“那您可千万别进深山,万一遇见猛兽,多危险!” 谢正钦听出关心和担忧,笑了起来,爽朗表示:“我又不是猎户,无缘无故进深山做什么?” “这就好。”乔瑾松了口气。 忽然,门口有个女子探了探脑袋,何升忙问:“小红?” “哎。”随着应声,一个扎辫子略胖的女孩儿踏进门槛,怯怯地说:“爹,上房已收拾妥当了。” 何升恨铁不成钢地催促:“没规矩!见了公子,还不快快行礼?” 女孩慌忙下跪,磕头称:“奴婢小红,见过公子。” “免礼。” 面对尊贵非凡的俊朗公子,何小红局促不安,脸红耳赤。 谢正钦起身,扫了两眼,随口问何升;“她是你女儿吧?” “公子好记性!” 谢正钦低头,一边整袖子,一边说:“那五官,和你多像。” “嘿嘿嘿~”何升早有打算,热络地询问:“乔姑娘若不嫌弃,就让小女陪着你逛逛庄子,怎么样?” 由于在场不全是下人,乔瑾中规中矩地望向公子。 谢正钦会意,嘱咐道:“你和她一道逛逛解闷,我打猎去了。” “是。”乔瑾这才上前,笑对庄头女儿说:“小红,我叫乔瑾,接下来少不得劳烦你了。” 何小红飞快摇头,憨憨地说:“这附近我哪儿都熟,但不知你喜欢逛什么?” 对方本本分分,乔瑾也放松,友善地提醒:“我们先送公子出门,他要进山打猎。” “哦,哦!”何小红自责垂首,脸更红了。 片刻后,门外除了谢府小厮,还添了几个南庄的年轻男子,个个身强体壮。 谢正钦率先上马,众随从簇拥围护。 “公子,一路小心,早些回来。”乔瑾仰脸,挥了挥手。 “唔。你在此等候,回来烤肉下酒。” 谢正钦英姿勃发,扬鞭催马前行,朗声大喝:“走!” 霎时,近二十匹马嘶鸣,铁蹄嘚嘚跺地,溅起一溜儿灰尘,奔腾远去。 “希望他们多打些猎物,分点儿烤肉吃。”何小红饱含期待。 “但愿如此。”乔瑾忍俊不禁。 六月炎夏,何升忙碌不堪,他和蔼说:“乔姑娘,我得去盯着粮食入仓了。小红,你好生陪伴姑娘,但千万别离开庄子,知道吗?” “爹放心,我明白。” 乔瑾歉意道:“您老尽管忙,真是对不住,给您添麻烦了。” “府里难得来人,咱高兴还来不及,不麻烦!”何升单手叉腰,大着嗓门叮嘱:“小红,午饭我已交代厨房另做了,到时你端去姑娘房里。” “哎。” “我走了啊,有事就找。”何升匆匆离去。 转眼,仅剩两个姑娘。 乔瑾伸了个懒腰,四处眺望,抬手一指不远处的清溪,问:“咱们去那儿逛逛,好不好?” “好呀。” 漫步田园,优哉游哉。 彼此年龄相仿,谈天说地,聊着聊着,拘束感便消失了。 田间小路狭窄,乔瑾靠边走,掏出帕子擦汗,好奇问:“这一片也是谢府的吗?” “目所能及的田地c坡地,全都是。”何小红见对方性情随和,忍不住羡慕地说:“小乔,你长得真好看,像画上的人。” 乔瑾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一语带过道:“皮相是父母给的,不算我本事。看!溪水里有鱼。” “当然啦。”何小红单纯,迅速被打岔,噼里啪啦说:“如果是晚上,拿火把一照,嘿!那才叫多呢。我下个网,随随便便就能抓一桶。” “你会抓鱼?”乔瑾话音刚落,后方突然传来急促马蹄声,伴随男子的“驾”c“别跑”c“我最快”等兴奋吼声。 眨眼时间,七八匹马就冲到了面前。 “喂——” “走开!” “闪开闪开!” 左边是陡坎,右边是溪流,无处可退。 乔瑾拉着何小红避了又避,无奈溪边绿草油油c土壤湿软,当马群带着劲风袭来时,何小红下意识后仰,岂料脚一滑,狼狈拽着乔瑾一齐摔。 惊呼数声,“扑通”两下。 她们头朝下,掉进了溪湾深水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第四十七章 “哗啦”几声, 两个姑娘落水前,本能地挥舞手臂大叫。 田间小路狭窄,打头的马有些受惊,高高扬起前蹄c昂首嘶鸣, 差点儿把马背上的人颠下去。后方几骑见势不妙, 慌忙勒马。 霎时,岸上乱成了一团,呼喊声四起: “吁!” “公子小心!” “吁!吁!” “快停下, 要撞了!” 乔瑾和何小红双双落水,溪流拐弯处水深平缓, 淹没了她们的头顶。 “小c咳咳咳小红——”乔瑾虽会水, 但毫无防备,人一呛水便难受至极, 咳得“掏心掏肺”,她奋力踩水, 焦急扭头寻找同伴。 幸而,何小红土生土长,水性极好,她一入水便灵活翻转,猛一蹬溪底卵石冲出水面,用力抹脸, 紧张问:“小乔, 你没事吧?” 乔瑾顿时放心, 摇摇头说:“没事。走, 咱们先上岸。”说完,两人一齐往回游,因为对岸是长长陡坡c护着后方待收割的庄稼。 与此同时,岸上众人惊魂甫定。 领头纵马的是个尖下巴华服男子,名叫谢正钊,乃谢氏旁支子弟,他火冒三丈,破口大骂:“哪儿来的村野丫头?险些害得老子坠马,找死啊?” “公子息怒,没伤着吧?”陪同的小厮点头哈腰,劝道:“村姑粗鄙,不值得您动气。” “李栋,去瞧瞧她们是不是瞎子。”谢正钊咬牙切齿,忿忿道:“岂有此理,连老子的马都敢拦。” “是!”名叫李栋的小厮应声跑到溪边,尚未站定,便劈头怒斥:“你们瞎眼啦?竟敢挡我们公子的路,嫌命长——咦?”李栋定睛一看: 溪水里有两个姑娘。其中之一他认得,乃南庄庄头的女儿;另一个却陌生,玉白俏丽,貌美脱俗,真真是一朵出水芙蓉。 另一边 “钊弟,没受伤吧?”同为谢氏子弟,谢正钧瘦瘦高高,挽了挽袖子,不满地埋怨:“我早说了,这段路太狭窄,根本不适合赛马。” “哼,吓我一大跳,几乎摔了。”谢正钊极度不悦。 又有个蓝袍的公子哥儿,名叫金文辉,他年长些,稳重许多,心有余悸,温和道:“幸亏只是一场虚惊。我在后头没看清楚,刚才是不是有两个人掉水里了?” “淹死活该!”谢正钊怒气冲冲。 “不可放肆。”谢正钧掸了掸袖子,悠闲自得,提醒堂弟道:“这儿是南庄,二叔家的,淹死人不好交代。” 谢正钊嗤之以鼻,嚷道:“怕甚?死也是她们自找的。咱们险些坠马,我就不信二叔会偏袒下人。” 好狂妄! 这是谁家的纨绔? 乔瑾都听见了,十分气愤,她与何小红互相搀扶上岸,浑身,狼狈不堪。 “小红,你认识他们吗?”乔瑾耳语问。 “尖下巴和高个子是公子的堂兄弟,另一个我不认识。”何小红战战兢兢,头也不敢抬。 乔瑾点点头,叹道:“原来是府里的亲戚。”怪不得能进南庄,但却恣意纵马,嚣张蛮横。 对方全是男子,大喇喇凶巴巴,两个姑娘依偎着,忐忑不安,忌惮地后退。 “别跑啊!”几个小厮飞奔阻拦,仗势欺人,喊道: “你们两个,差点儿害得我们公子摔伤。” “别想逃!” “还不快向公子们赔罪?” 乔瑾忍了又忍,竭力镇定,试图解释:“我们没挡路,一早就避开了,一直退到溪边,否则也不会落水——” “臭丫头!你还嘴硬狡辩?”谢正钊急赤白脸,一把推开小厮围成的人墙,厉声质问:“你知不知道本公子是谁?你——”他忽然语塞,呆了呆,上前扫视,放软态度问:“哎,你是谁?” 乔瑾被打量得很不舒服,后退几步;何小红鼓足勇气,小声说:“她叫小乔,是我们公子的丫鬟。” “你们公子?”谢正钊一愣,旋即睁大眼睛,皱眉问:“你们公子也出游了?他在哪儿?” 乔瑾定定神,答:“进山打猎去了。” 堂兄弟俩面面相觑,明显懊恼。金文辉却眼睛一亮,立刻微笑上前,文质彬彬,关切地问:“实在抱歉,方才我们的马儿受惊跑快了些,不慎令二位姑娘落水,没事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乔瑾渐渐冷静,干巴巴答:“无事。但我们赶着回庄子。” “应该的。”金文辉主动让路,伸手说:“姑娘,请。” 谢氏堂兄弟俩回过神,也挤出笑脸。谢正钧若无其事,附和道:“没错,我们的马受惊了。” “所以才让姑娘也受了惊吓。”谢正钊笑嘻嘻,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凑近问:“你叫小乔?一定是新进府的吧?要不然我怎么没见过你。” 乔瑾垂首答了个“嗯”。湿衣裳一直滴水,皱巴巴的,她羞恼窘迫,悄悄扯了又扯。幸而丫鬟夏装宽大,且布料结实耐穿,并不显曲线。 “稀奇呀,我哥一向端方刻板,为何这次打猎带个丫鬟?他转性啦?”谢正钊亦步亦趋,口无遮拦。 乔瑾挽着何小红手臂,疾步返回南庄,深深厌恶纨绔子弟的浪荡神态。她掩下厌恶,敷衍答:“我们公子行事,自有其考量。” “他就带了你一个?” 乔瑾故意误解,不慌不忙地答:“不止,有十几个,都带着弓箭匕首和刀,稍后便狩猎归来。” “钊弟,等等。”谢正钧听出了乔瑾的恼意,无奈扯住堂弟c并用力按其肩膀,揶揄问:“你小子,干嘛呢?既然知道那是正钦的人,还敢勾搭?” 谢正钊目送乔瑾远去,眼巴巴的,嘴上否认道:“谁勾搭了?少胡说啊。咱们把人家姑娘吓得落水,难道不应该慰问慰问?你这人,真没良心。” “哟?” 谢正钧气笑了,鄙夷问:“刚才是谁嚷‘淹死活该’的?你更没良心,但有色心,色胆也不小。仔细那美人儿添油加醋向正钦告状,她枕头风一吹,看你怎么办!” “危言耸听。”谢正钊跃跃欲试,不屑道:“区区一个丫头,长得再美也是下人,说不定过几天哥就腻了,到时我讨回家玩玩。” 谢正钧抱着手臂,冷笑道:“随你的便,将来挨了臭骂,可别怨我没提醒。” “乌鸦嘴,一边儿去!”谢正钊原本气冲冲,迅速变为兴冲冲,颠颠儿追赶美人。 但,金文辉及其心腹小厮却留在了原地。 “公子,您看看这个。”金平眼尖,从深草丛中捡起乔瑾不慎掉落的画稿。 金文辉背过身,先是就着小厮的手观看,而后接过泡湿了的纸张,细细端详,颇为欣赏,赞道:“这簪子不错,新巧别致,做工也不复杂。” “这是谢公子的丫鬟掉的,她没发觉,小的以为是废纸,好奇捡了起来,谁知是画的发簪。”金平解释道。 金文辉想当然地猜测:“女子都喜欢脂粉首饰,尤其貌美的,往往更注重妆扮。谢正钦才华横溢,他的丫鬟能书会画,不足为奇。”说完,他晃了晃湿纸,惋惜道:“唉,糊了。” 金平忙安慰:“没事儿,小人大概记住了,回去应能画个一模一样的。” “嗯。”金文辉叹了口气,把画稿递给小厮,有感而发,凝重说:“倘若作坊能制出这样的簪子,‘金钗记’也不至于败给同行,父亲也就不必日夜发愁了。” 金平无暇哀叹,趁痕迹尚未完全模糊,他眼睛一眨不眨,死记硬背,生生把画“塞”进了脑子。片刻后,他高兴地说:“公子,咱们去南庄歇歇脚,小人借一副纸笔,赶紧把这簪子画出来,回去让老师傅瞧瞧,兴许能大卖一笔。” “行!” 今日出猎,谢正钦一行收获颇丰。 扫视马背上驮的各式猎物,他较往常更高兴,汗流浃背,畅快淋漓。 “公子,天色不早了,咱们下山吧?”张诚尽职尽责,一本正经地提醒:“若回去得太晚,乔姑娘他们该等得担心了。” 谢正钦莞尔,却虎着脸说:“她胆小,你也害怕?” “嘿嘿嘿,这不是肚子饿了嘛,想吃烤肉。”张诚乐呵呵,暗忖:我说“他们担心”,您却只提小乔一个? 谢正钦浑然不觉不妥,他一夹马腹,朗声下令:“走,回去了!” 众仆纷纷欢呼,粗犷吼声回响不绝,惊飞了无数鸟雀。 直到天擦黑,他们才回到南庄。 不知何故,越靠近庄门,谢正钦就骑得越慢,屡次眺望。 掌灯了,因公子驾临,何庄头特命下人挂起两长溜灯笼,明晃晃。 须臾,拐个弯,谢正钦发现前方大门站了几十人,有几个争相朝自己跑来。其中,他一眼望见乔瑾,不由自主地笑了。 但下一瞬,他清楚看见乔瑾原本轻快稳跑,半途却被个男人胳膊肘一顶c趔趄歪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第四十八章 “慢点儿, 你急什么,我哥还能跑了?好歹是个姑娘,矜持些。”谢正钊趁乱轻佻调侃。 混账! 乔瑾心头火起,面无表情答:“公子狩猎归来,迎接他是我的本分。”语毕,她快步走开。 下午在庄子里,谢正钊仗势要茶要水, 乔瑾见其胡搅蛮缠毫无修养,索性借故落水头疼c关上房门避而不见。她没料到, 对方竟仍未收敛, 险些当场变了脸色。 同时, 谢正钦等人纷纷勒马, 何升笑容满面, 抢步上前接过缰绳, 赞不绝口: “公子果然好身手!您一出马,总是大丰收。” “哎呀, 瞧瞧那两头獐子,真够肥的, 烤起来肯定滋滋冒油!”何升夸完了, 才禀道:“钧公子和钊公子,带着一个姓金的公子, 他们是午间到的。一听说您进山打猎, 便笑称等着吃烤肉, 老奴都给安排了客房。” “知道了。” 谢正钦颔首, 悄悄留意远处,心不在焉地吩咐:“老规矩,烤肉下酒。” “是!” “来来来,把这些都搬进去。”张诚拍拍手,帮着何升吆喝,众仆七手八脚地抬猎物c牵马c收拾弓箭水囊等物。 乔瑾迟了一步,微喘,跑近道:“公子可算回来了!今日还顺利吗?为什么怎么晚?都快天黑了。” 瞬间,奔波整日的辛劳不翼而飞。谢正钦昂首阔步,往庄里走,低声答:“顺利,这不算太晚。你怎么换了这身打扮?” 乔瑾闻言,垂首看了看自己,避重就轻答:“奴婢没带换洗衣裳,借了小红的。” 谢正钦点点头。他虽不明内情,却发觉对方眼神躲闪了闪,顿时心生疑虑。 对面,谢氏堂兄弟俩自持身份,故意放慢脚步,拒与下人们一道。待接近时,谢正钧满脸堆笑,亲热地说: “正钦,秋闱在即,没想到你居然有心思出游。” “四哥。”谢正钊讨好地喊。 四哥?乍一听,乔瑾有些想笑,虽然她知道谢正钦在堂兄弟中行四。 谢正钦停下脚步,天性含蓄内敛,微笑道:“钧哥c钊弟,今儿真是巧了,难得碰面,一会儿后院烤肉,咱们好好聊聊。” “这是自然!”谢正钧哈哈大笑。 “我们一听有烤肉吃,就厚着脸皮赖下了。”谢正钊收起狂妄纨绔的面孔,勉强像个斯文人,说:“哦,对了,四哥,我们带了个朋友,他叫金文辉。” 在南庄,谢正钦是主人,礼貌地顺势问:“金公子人呢?” “他钓了一下午的鱼,刚进去,稍后再引见。”谢正钧答。 乔瑾侍立一旁,安静聆听。 谢正钦便道:“既如此,大家都先坐坐,等庄头收拾妥当了,后院见。” “好极!” “奔波一整天,四哥想必乏了,不必特意招呼我们,快进屋歇息吧。”谢正钊体贴道。 乔瑾默默叹息,暗忖:第二只变脸精。 谢正钦暂别堂兄弟,熟门熟路,一进专用的上房,立即脱外衫。 乔瑾拧了块帕子递过去擦手,而后奉茶:“公子,喝茶。” “说吧,今天发生了什么事?”谢正钦没头没尾,却胸有成竹,状似随意地问:“和庄头女儿闹起来了?” 乔瑾忙否认:“没!我们聊得挺好的,她很友善,也热情。”顿了顿,为防恶人先告状,她早有打算,主动禀告:“不过,今天闲逛的时候,奴婢和小红不慎挡了您亲友的道,让路时掉溪水里了。” “落水?可受伤了?” 乔瑾摇摇头:“没有,奴婢和小红都会水。” 谢正钦放下了心,疑惑问:“你们让路至于让到跳溪?” “对方骑马啊。据称马儿受了惊,所以跑得有些快。”乔瑾微笑告知。 谢正钦一听就明白了,沉下脸,皱眉说:“他们纵马?溪流两旁全是庄稼,雇了好些当地村民收割,我带人路过时总是勒马,他们倒好,田间小道玩儿赛马!” “公子息怒。”乔瑾目的达成见好就收,反而劝道:“您刚病愈,不宜动气。” “我在此,他们也那般放纵。”谢正钦语调平平,难免生气。 乔瑾倒不屑落井下石,忍笑道:“您误会了。钧公子和钊公子事先并不知您在此,一听说——咳咳,他们就打住了,没再纵马。”哈哈,他们一听说,立刻怕了。 “万一踩伤路人,岂不糟糕。”谢正钦不悦地板着脸。 “谁踩的就叫谁负责。” 谢正钦提醒道:“这是南庄,罪名只会扣给咱们府。” “也对。”乔瑾心不在焉,苦闷无处倾诉,焦心得无以复加,万分难受,小声地嘟囔:“唉,我丢了一样东西,找了半天都没找着。” 喝茶的谢正钦抬头问:“什么东西?” “一幅画儿。”乔瑾无精打采,叹道:“对别人而言,只是拙劣涂鸦;但对奴婢而言,却是得意之作。” “大概掉哪儿了?” “不知道。可能是街上,也可能是半路上。” 谢正钦无计可施,只能宽慰:“画艺总是精益求精,你多习练揣摩,日后会作出更得意的。” 那支簪子,费了我多少心血?实在令人焦急不甘。 苦恼只能自行排解,乔瑾无可奈何,强打起精神,提醒道:“公子,热水已备好了,请去沐浴,而后用晚膳。” 忽然忆起庄门口的推搡举动,谢正钦略一沉吟,欲言又止——事关外男与姑娘,不便草率发问。 乔瑾毫无所察,尽心尽责,劝道:“您一身的汗,仔细猛吹了夜风着凉。” 谢正钦起身,若无其事。 “请。” 乔瑾提起备好的竹篮,内有干净衣衫c帕子c胰子等物,行至浴房门前时,她自然而然地把竹篮一递。 谢正钦愣了一下才接,没说什么,径自入内沐浴。待他洗净回房,外间桌上已摆了粥汤和几样清淡菜肴,只听乔瑾说:“烤肉必少不了喝酒,公子请先用些清淡的,以免伤胃。” “这些是你做的?”谢正钦嗓音低沉浑厚,隐带笑意。 乔瑾一怔,诚实地摇头,讷讷答:“奴婢惭愧,可没这好手艺。这些是何庄头吩咐厨房做的。” “哦。” 入夜后,山风飒爽,无数虫鸣交织成一片。 “原来是这样烤啊,我孤陋寡闻了。”乔瑾很是开了一番眼界,定睛细看: 南庄固然比不上谢府富贵雄伟雕梁画栋,但胜在宽阔幽静。后院有宽大的凉亭,四面各摆放一个扁长炉子c上铺着细铁丝网,桌上整齐排开匕首c叉c糕点果子和各式器皿,以及必不可少的香料。 “大人一向反感烟熏火燎,公子也不太喜欢,只是惯例罢了,倒是底下人特别爱吃。”张诚朝凉亭外努努嘴,兴致勃勃,说:“待会儿咱们在那儿吃,敞开肚皮,管饱!” 乔瑾笑答:“好啊。” 两刻钟后,凉亭内飘起了肉香。 谢正钦是主,举杯道:“村野简陋,只有粗茶薄酒,怠慢了。此间无长辈,三位大不必拘束,一如在自家中才好。咱们同饮一杯c敬皓月良辰,如何?” “来来来!” “请。” “喝!” 四人皆是一饮而尽。 席间由何小红与乔瑾沏茶倒酒。其中,何小红负责相邻的谢正钧和金文辉。因此,除了正主谢正钦,乔瑾又对上了谢正钊。 唉,真是仇家路窄。乔瑾面色如常,低头先给客人满上酒,随即返回谢正钦一席。 金文辉是外人。他起立举杯,面朝谢正钦,恳切道:“久仰大名,承蒙有幸并朋友的引荐,金某得以结识公子,委实意想不到。这一杯酒,金某先饮为敬!” “你我年龄相近,金兄客气了。”谢正钦沉稳得体,陪了一杯。 接下来,便是热热闹闹的敬酒c劝酒,谈天说地。 酒过一旬,两个侍女端着酒壶忙碌穿梭。 谢正钦看得心里很不舒坦,遂吩咐:“我们自己斟更有趣,不必伺候,你们下去吧。” “是。” 乔瑾松了口气,与何小红一道离开凉亭。 张诚等人见状,飞快挪了两个位子,招呼同伴入座,围炉烤肉,其乐融融。 客人酒酣耳热时,谢正钦喝得少,目光清明。 谢正钧和谢正钊对视几眼,后者状似自责,懊恼提起:“四哥,今儿我和钧哥差点儿坠马了,真危险呐。” “哦?怎么回事?”谢正钦挑眉注视。 谢正钧接腔解释道:“当时我们骑着马,不料钊弟的马受惊飞奔,把走在溪边的两个人吓得落水,其中之一是你的丫鬟,幸而没出事。我们也吓住了,当即致歉,赔礼她们却都不要。” 对方主动坦白,谢正钦眉头紧皱,虽未点破,却以兄长的身份威严告诫:“惊马恐伤人。往后入了南庄,要赛马就去东面草地,不可纵行田间。” “我们原就是想去草地,谁知马受惊了。”谢正钊也皱眉,郑重承诺:“四哥放心,我记住了。” 话已至此,谢正钦只好嘱咐道:“往后一定要多加小心。” “明白!” “什么赔礼?根本没提啊。”凉亭外的何小红耳朵尖,她撇撇嘴,直白地说:“钧公子和钊公子又演戏了。” “又?” 何小红憋屈已久,她生性耿直,耳语说:“我看出来了,你也讨厌他们。他们总是蛮不讲理,私底下那架势,比咱们公子神气一百倍!钊公子还嘲笑我是‘村姑’c‘丑丫头’c‘土胖妞’,嘴可坏了。” 乔瑾爱莫能助,同情地安慰:“别往心里去,他们再神气,在南庄也只是客人。来,吃烤肉。” 宴从日出西山起,持续至深夜。 散席时,谢正钊酩酊大醉。 “公子,漱漱口。”乔瑾吃饱喝足,返回亭内沏茶。 谢正钦接了茶,吩咐道:“送他们回房,好生照顾着。” “是。”庄头何升有条不紊地安排小厮搀扶客人。 不料,醉得趴桌的谢正钊忽然坐起,一把推开仆妇,大着舌头,结结巴巴地嚷: “臭老婆子,滚c滚开!” “我c我不要你伺候。去,叫小乔来,老子要她伺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第四十九章 “小乔!美c美人儿, 来陪老子喝几杯。”凉亭内,谢正钊胡乱拍桌, 醉得斯文尽失, 脸红脖子粗地嚷。 此刻,谢正钦已行至凉亭外, 他缓缓转身,难以置信地沉下脸,冷冷问:“你说什么?” “四哥, 我c我不要老婆子伺候, 我要小——唔!唔唔!” 谢正钧理智尚存,一把捂住堂弟的嘴, 赔笑解释:“正钦, 这小子喝醉了胡说八道,在发酒疯呢,你别介意,快回房去歇息,我来照顾他。” “钧哥,你放开他,让他说。”谢正钦面无表情。他猛地忆起里猎归时庄门口的推搡,脑子一空,顿时酒意上头, 一股无名火“腾”地熊熊燃烧, 迈开大步往回走。 金文辉身为外人, 劝又不是c不劝又不是, 手足无措,尴尬旁观。 众仆一见势头不对,生怕公子哥们酒后冲动失态c闹起来难看,慌忙蜂拥而上,分别劝阻: “公子,他们兄弟之间吵吵闹闹,算家务事儿,您别插手。”金平偷偷提醒。金文辉点头赞同,主仆默默退至亭外。随后,他们悄悄离开了后院,眼不见为上。 乔瑾羞恼交加,同时十分担忧,情急之下拽住谢正钦左臂,无奈劝阻:“公子,别跟醉鬼一般见识。”但她根本拉不住暗怒的男人,反被带得往前踉跄。 谢正钦眼疾手快,及时搀扶,少女手掌细白柔软c并反复恳求,令他不由得停下脚步。 “公子消消气,您大人有大量,冷静些。”何庄头提心吊胆,唯恐自己伺候不力被上头责怪。 张诚急出一脑门汗,整个人挡住去路,耳语道:“钊公子就是那样的性子,秉性难改,他是您的堂弟,上头又压着那么多长辈,只能担待些了。” 种种婉劝,谢正钦置若罔闻,专注凝视乔瑾,后者反应过来忙松手。不料,谢正钦立即又朝凉亭走,她一惊,下意识又拽住,索性往后拖,招呼同伴道:“公子也喝醉了。来,咱们送他回房。” “行!”张诚c何升等人纷纷上前,轮番劝说,死活不让路。 凉亭内 “唉哟,公子,您喝醉了,别说啦。”谢正钊的小厮李栋c李梁心急火燎,努力按住手舞足蹈的醉鬼,苦苦劝道:“回房歇息,改日再喝吧。” “不!” “老c老子就要——唔!”谢正钊被几人合力压制,拼命挣扎,大喊大叫,挣扎中他倒地,忽然“哇”几声,登时吐了自己半身,污秽臭不可闻。 谢正钧焦头烂额,一会儿安抚道:“正钦,别过来,这小子吐得脏兮兮,仔细熏坏了你,明儿我一定叫他向你赔不是。”一会儿怒斥:“钊弟,别闹了!李栋c李梁,还不赶紧送他回房?” “是。”几个小厮暗叫倒霉,屏住呼吸忍着恶臭,七手八脚,强行架走醉成了一滩烂泥的挑事者。 谢正钦面沉如水,站得笔挺,目不转睛盯着丑态百出的堂弟。 乔瑾有些害怕。因为她一直抓着对方左臂,清晰感受到衣衫下的手臂强壮结实,那温热的筋脉肌肉越绷越紧c近乎铁石,蕴藏巨大力量。 “公子,别生气了,不值得。”乔瑾小心翼翼地劝。 谢正钦闻言低头,眼神深邃。他愤怒的时候,往往惜字如金,沉默寡言。 闹到最后,兴致全无,所有人同仇敌忾,暗中大骂谢正钊。 气氛正沉闷时,月光渐渐黯淡,被大片乌云遮蔽了。凉爽晚风变了向,吹得既急且乱,漫山遍野的树林飒飒作响,呜呼有声。 六月炎夏,夜半降雨。 转眼后,豆大的雨滴降落,跌碎在青石板上,噼里啪啦脆响,迅速织成了朦胧雨帘。 “下雨了!” “嘿,好大的雨。” 这真是一场及时雨,浇醒了愤慨人群。 乔瑾悄悄松手,提醒道:“下雨了,公子,快走,回房避雨。” 于是,十几人簇拥着,一同送谢正钦回房,唯恐其醉意上头跑去质问或教训堂弟。 走了几步,雨水落在头上c脸上,很有些痒,乔瑾抬袖擦了擦。 不料,紧挨着的谢正钦忽然一抬手,宽大的袍袖包住乔瑾脑袋c为其遮雨,自言自语道:“下雨了。” 霎时,其余人愣住了,震惊睁大眼睛,好奇打量两人。 乔瑾呆了呆,倏地脸红,匆匆欲推开对方的手。然而谢正钦非但不松开,反而微微用力,呼吸间满是酒气,熏得彼此脸发烫。 挣脱半晌无果,乔瑾窘迫极了,脸红耳赤,简直不敢看同伴的神态。 雨越下越大,伴随雷声轰隆隆。 上了年纪的何庄头率先回神,只当没看见,若无其事地催促:“快走快走,当心淋了雨着凉。” “哦,哦!”张诚等人赶紧低头,绷紧脸皮,佯作糊涂。 不多久,一行人送到上房门口,陆续告退。 “乔姑娘,热水c醒酒茶那些,俱已备妥。”何庄头较之前更为客气,和善地表示:“我们这儿的人粗手笨脚c实在上不得台面,恐怕照顾不好公子,还是你最合适。” 张诚探头看了看屋内,压低嗓门,忧心忡忡道:“唉,原本高高兴兴的,偏偏钊公子闹了一场!公子可能在生气,你好好儿劝一劝,啊?” 乔瑾责无旁贷,只能点头:“好的。” “钊公子和钧公子,都是旁支亲戚,除他们外,咱们公子还有十几个堂兄弟,性情各异,往后你会慢慢见识。”张诚搓搓手掌,斟酌着措辞,宽慰道:“咱们做下人的,平日难免受些委屈,但只要公子心里有数,咱就受不了大委屈!” 乔瑾微笑道:“我明白,谢谢诚哥关心。” “哎,这有什么的,我只是怕你想不通。”张诚挠挠头,瞟了瞟屋内,含糊道:“你忙去吧,公子病初愈,千万不能又出事,否则大人一准儿饶不了咱们。” “知道了。” 何升和张诚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那我们走了啊?” 乔瑾硬着头皮,颔首目送。 片刻后,何升和张诚走远,忍不住小声议论: “阿诚,你小子可真不厚道!”何升昂首,佯怒质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乔姑娘是公子爱重的人?早知如此,我今日不会让红儿带她走出庄门,也就免得撞见钊公子他们。” “我c我说实话,也是今天才确定。”张诚懊恼地叫屈:“您老又不是不知道,公子一向沉稳,之前虽然看出他待小乔与众不同,但仍是君子端方,今晚酒后才终于显露心意。” “原来是这样?” 张诚刚要点头,却见前方墙壁上人影一闪,马上喝问:“谁?” 话音刚落,拐弯探出个脑袋,原来是谢正钊的小厮李栋。 “李栋!你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过来!”张诚毫不客气。 李栋讨好地赔笑,一溜小跑,关切问:“诚哥,你们公子没事吧?” “你说呢?” 李栋哈着腰说:“其实,是钧公子打发我来的,他说,明早一定押着我们公子来赔罪。” “哦,我会禀告公子的,可他已经歇下了。”张诚慢悠悠道。 李栋唉声叹气,凑近道:“唉,我们公子醉得神志不清,但我可以对天发誓,他绝对没有碰那姑娘一指头!他啊,就是喝多了,胡言乱语。” “这些话,也需要禀告我们公子吗?”张诚笑眯眯。 “不不!可不能直说,还请诚哥——” “行了行了。”张诚不耐烦地摆摆手,边走边说:“我们还有事,先走了,明儿见。” 为了一个丫鬟,值得生这么大的气?李栋咬牙切齿,却不敢露出丝毫不满。 与此同时 旁边的耳房亮着灯,内有数人候命,但无令不会靠近上房。 乔瑾很是犯愁,门口沉思了片刻,才鼓足勇气踏进去。 窗户大开,窗外大雨倾盆,谢正钦坐在窗前,状似观风赏雨。 但乔瑾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在生闷气? “公子?” 谢正钦没回头,低声答:“嗯?” “酒后不能着凉。”乔瑾走到窗前,试探着问:“关了,好吗?” “嗯。” 乔瑾便关窗,端了醒酒茶,说:“喝一碗吧,以防宿醉头疼。” “我没醉。”谢正钦抬头,开门见山问:“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谁——”乔瑾噤声垂首。 “我那堂弟。” 乔瑾内心五味杂陈,顿了顿,莫名笑起来,感慨道:“他似乎非常怕您。” 谢正钦板着脸说:“那是因为我动手教训过他几次。” “啊?为什么?” “沉迷酒色,辱骂先生。” 乔瑾诧异问:“您动手,他父母能愿意?” “前几年,堂叔堂婶再三地嘱托,硬让钊弟跟着我读书。” 乔瑾恍然大悟,旋即大乐,解气地说:“以他的个性,想必难受得度日如年!” “我今晚本来也想教训他。”谢正钦坦言,低声问:“你为什么拦着?” 乔瑾叹了口气,平静道:“您今晚教训了人,回头奴婢可能得挨几份打:大人c夫人,还有钊公子的父母,他们必定追究,到时只会怪罪奴婢挑拨公子们c挑起事端。” 风吹得窗纸闷响,两人相距甚近。 谢正钦目光深邃,突然起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第五十章 瓢泼大雨, 狂风从窗缝钻入,扑向案角灯台上的六只蜡烛, 烛光摇摇晃晃, 室内众影忽明忽暗。 谢正钦背光, 看不清神色,步伐却坚定,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剑,闪烁炽亮银光。 “公子?” “您——”乔瑾先是惊讶,继而直觉不妙,下意识躲避, 后背却“嘭”一下撞上屏风, 退无可退。 谢正钦停在对方面前, 彼此相距不足一尺,他低着头, 剑眉拧起,欲言又止,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 太近了。 乔瑾一吸气, 便是满腔的阳刚气息, 夹杂酒味。她僵立着,别开脸, 反手摸了摸屏风, 身形一动, 意欲往侧方避开。 熟料, 谢正钦却伸出右手, 沉默挡住了去路。 乔瑾不假思索,飞快扭头,但刚抬脚,谢正钦又迅速伸出左手阻挡。 于是,谢正钦双手各抓住软屏风的一根曲棱,臂膀张开,牢牢困住了怀里的人。 乔瑾屏住呼吸,心突突乱跳,几乎跳出了嗓子眼。她全无此类经历,手足无措,瑟缩成一团,指尖不由自主地颤抖。 良久 “你怕什么?”谢正钦终于打破寂静。 乔瑾张了张嘴,竟发不出声音,她不得不清了清嗓子,紧张问:“公子这是何意?” 谢正钦无言以对,因为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做。 “有c有话请坐下说。”对方一反常态,乔瑾战战兢兢。 “不必。”谢正钦一口否决。 乔瑾登时敢怒不敢言,她气势不如人,强自镇定,诚恳道:“倘若奴婢哪儿做错了,还望公子宽宏谅解先让一让,好吗?免得外人瞧见了议论。” “你害怕被议论?”谢正钦沉声问。 乔瑾毫不犹豫地点头,肃穆提醒:“人言可畏。” 谢正钦目不转睛,关键时刻拙嘴笨舌,没头没脑地问:“莫非你c你不愿意?” 愿意什么? 乔瑾心念一动,震惊抬眸,旋即深深垂首,避而不答,轻声劝说:“公子,夜深了,您请早些安寝。” “你——”谢正钦顿感挫败,双手一用力,险些捏断了屏风曲棱。 乔瑾心乱如麻,尴尬揪扯衣摆,恨不能原地消失。 僵持片刻 谢正钦双手缓缓下滑,落在对方肩上,轻轻握住,低声说:“别怕,我有分寸,一定不让堂叔堂婶罚你。” “谢谢公子。”乔瑾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谢正钦不屑用强,慢慢退开,站直了。 乔瑾如蒙大赦,立刻远离屏风,稀里糊涂转了两个圈,快步行至榻前,匆匆铺床,两手直哆嗦,忍不住竖起耳朵听: 漱口?喝茶?洗脸?脚步声? 胡思乱想间,身后忽然响起询问:“你今晚歇哪儿?” 提起这个,乔瑾就咬牙! 因为,何升一开始根本没给她安排客房,而是想当然地在此外间设了一矮榻 具体用意,乔瑾拒绝细想,若无其事答:“何庄头安排了对面的客房,您有事先吩咐隔壁耳房的人,奴婢也会尽快赶到。” “唔。”谢正钦心不在焉,凝视对方背影。 乔瑾铺好了床,站起来,伸手去够银挂钩,意欲放下羽蓝色帐幔。但此处挂钩悬得高,她不得不踮脚。 谢正钦见状,默默上前相助,抬手轻松一掀,柔滑帐幔便垂落,瞬间把两人罩住了。 “哎——”乔瑾毫无防备,手挥了挥,一转身,却结结实实撞进了对方怀里,鼻子磕向一堵坚实胸膛,霎时又疼又酸。 “对c对不起。”乔瑾无暇羞窘,赶紧摸摸鼻子,还以为磕出了血。 谢正钦靠近问:“撞伤了?” “没,没有。”乔瑾捂住鼻子,缓了缓,抬手指向另一侧帐幔,讷讷表示:“奴婢够不着。” 谢正钦会意,随手代劳,眼神格外专注,叮嘱道:“明儿起早些。” “是!”乔瑾急欲脱身,想也不想地屈膝说:“奴婢告退。” “唔。”谢正钦目光深邃。 乔瑾扭头疾行,逃离似的,一口气回到客房,“嘭”推开门,旋即落闩,踢了鞋子一头栽倒床上,趴着不动了。 怎么回事?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乔瑾茫茫然,惊疑不定胡思乱想,脸颊红得发烫,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眠。 次日清晨 她心里有事,天一亮便梳洗妥当拉开房门,磨蹭着走向上房,远远却见谢正钦已穿戴整齐c站在廊下和张诚谈话。 忆起昨夜,难免不自在。乔瑾挤出微笑,如往常一般地问候:“公子,早。” “你来得恰好。”谢正钦面上毫无异样,吩咐道:“收拾收拾,回去了。” “啊?”乔瑾看了看天色,疑惑问:“您用过早饭了?” 谢正钦朗声答:“待回到昉村再用。此刻出发凉爽些,免去烈日暴晒。” 乔瑾信以为真,一边悄悄打量对方神态,一边说:“好的。” 然而,她自以为“悄悄”,谢正钦却是定定地回望。 张诚见状,不由得暗暗嘀咕:哎,我成了多余的了。他识趣地表示:“公子,那小的去马厩了,稍后在门口等您。” “忙去吧。” “是!” 须臾,廊下仅剩两人。 “你若是饿了,可在车里用些干粮。” “那您呢?” 谢正钦一身月白劲装,英气逼人,莞尔答:“我还不饿。” 乔瑾两手交握,前所未有的,越来越不自在。顿了顿,她忙道:“奴婢该去收拾行李了!” “嗯。” 谢正钦背着手,目送对方纤弱的背影进入上房,若有所思。 不多久后,谢府一行人离开南庄,消失在晨雾里。 “吱嘎”一声,客房门被掩上。 “谢公子生气了。”看毕热闹,金文辉笃定指出。 “没错。”小厮金平细细地禀告:“小的打听清楚了:他连早饭也没用,只在临走前吩咐庄头知会俩堂弟,显见气得不轻。” “没想到他竟如此重视那个丫鬟。” 金平脱口而出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嘛!那位乔姑娘,相貌顶顶好,堪称绝色,她哭一哭c枕头风一吹,男人岂有不心疼的?” “也对。”金文辉倍感遗憾,扼腕说:“难得结识才俊,却匆匆分别,可惜了!唉,我原准备今日找他喝喝茶c下下棋的。” “公子不必失望。既已结识,便算是朋友,改天找个合适的日子,您何不登门拜访?”金平大胆提议。 金文辉眼睛一亮,却踌躇道:“不宜鲁莽,再看吧。” 直到午后,醉酒闯祸的谢正钊才勉强清醒,当得知堂兄已离去时,他不敢置信。 “什么?”宿醉难受,谢正钊头痛欲裂,一阵阵犯恶心,强忍着呕吐欲,急切问:“四哥是不是恼了?” 谢正钧极度不耐烦,埋怨道:“你小子死性不改,好色如命,一喝醉就耍酒疯!我早提醒你了,那乔丫头有主,你却还调戏她,连累我被正钦迁怒。哼!” “该c该怎么办?”谢正钊有些慌,忐忑问:“四哥没那么小气吧?他会不会找我爹娘告状?” “谁知道呢?”谢正钧没好气地说:“总而言之,你错了,他恼了。走,咱们也该回家了,你自个儿设法求得他谅解吧。” 谢正钊哭丧着脸,痛苦抱头呻/吟,懊悔之余,认定是乔瑾挑拨离间,咬牙忿恨。但转念一想,却又猜测:昨天她虽面若寒霜,却并未直白拒绝,也许她是害怕四哥,所以才不敢回应我。 啧,小骚蹄子,日后若落在老子手里,一定连本带利地收拾你!谢正钊舔/舔嘴唇,吃吃发笑,光想了想,便呼吸粗重,猛地拽过被子盖着,右手探了下去。 此时此刻,乔瑾已返回谢府。 出城一趟,虽有不愉快和烦恼,但仍十分满足,毕竟开阔了眼界。 她忙完回房,一迈进门槛,便看见秋月对镜歪坐,忙关切问:“姐姐!我一回来就听说你病了,看大夫吃药了吗?” “无甚大碍,腹痛罢了。”秋月对着镜子,两眼无神,明知故问:“这两天,你去哪儿了?” 乔瑾如实相告:“昨儿一早,我原本是想上街逛逛的,但诚哥提议带着我照顾公子,所以临时改去了东郊南庄,他们进山打猎,我待在庄子里等候。” “好玩吗?”秋月极力克制态度。 乔瑾想了想,避重就轻答:“田园风光美极了,烤肉非常好吃,可惜天太热,带不回来。但庄头的女儿送了我一大包各式坚果,来,姐姐尝尝。”说完,她就麻利解包袱。 秋月脂粉未施,白着脸,说:“昨天,诚哥的娘上来了,专程请安。” “哎呀,可惜诚哥不在,否则他们母子就能聚一聚了。”乔瑾叹道。 秋月两眼直勾勾的,昂起下巴,一字一句说:“我偷偷跟她提了你喜欢诚哥,老人家问了半天,似乎挺满意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第五十一章 “什c什么?” 乔瑾瞠目结舌, 惊呆了, 回神后急切问:“你跟诚哥的娘提我做什么呀?” “小蹄子, 你不是亲口说喜欢诚哥吗?姐姐答应过帮忙撮合,绝不会食言。昨儿难得吴大娘上来,我就抓住机会提了一提。”秋月歪头托腮,笑盈盈,但笑意却并未深达眼底。她心中郁愤,嘴里戏谑道:“啧啧,害臊啦?” “不c不是害臊, 姐姐!你——哎呀, 我都解释过好几次了, 我不喜欢诚哥!”乔瑾登时急了,羞恼交加, 攥紧包袱皮儿, 无措问:“诚哥的娘姓吴?你当真跟她老人家提了?” “对啊。”凝视对方慌乱焦急的模样, 秋月竟暗感愉快。 涉及终身大事, 乔瑾红了脸, 探身追问:“你是怎么说的?吴大娘又是什么反应?” “嗯咱们是好姐妹, 我当然一个劲儿地夸你啦, 知书达理c勤恳懂事c规矩本分等等, 吴大娘听着听着就笑了。依我看呐, 你和诚哥的事儿, 多半能成!”秋月翘起下巴, 越说越兴奋, 邀功似地说:“怎么样?你打算怎么谢我?” 我还谢你? 由于不明一些隐秘内情,此刻乔瑾并未多心。她哭笑不得,抬手捶了捶脑袋,头疼道:“好姐姐,我发誓:我真的不喜欢诚哥!求求你了,千万别再明里暗里地撮合,要是传出去,外人肯定笑话我。” 秋月拈起一颗风干腰果,漫不经心地端详,眼神冷硬,坚定道:“口是心非。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分明很喜欢诚哥。” “我没有,你彻底误会了!”乔瑾倍感无力,百口莫辩。 秋月斜睨一眼,拔高嗓门质问:“莫非你变心了?瞧不起诚哥了?我告诉你,他虽也是下人,但张家可是元夫人的陪房c极受公子信任,家底十分丰厚,他将来至少是大管事。比上是不足,配你却富富有余。” 乔瑾忙道:“我绝非瞧不起人,只是确实没那种心思。再者,若如你所言,吴大娘挑媳妇岂会草率?想必她会让诚哥娶个精明能干的贤内助,我一介孤女,可不敢高攀。” “哎,这就是你多心了。”秋月不以为然,固执己见,自说自话道:“南院曾有个丫鬟叫芸香,比羊蹄儿大两岁,她由公子做主c嫁给了诚哥的兄长,听说亲事办得挺风光,现已儿女双全,日子过得美着呢。所以,你也行的!吴大娘劳苦功高,奶娘一开口,公子必会同意的。” 乔瑾眉头紧皱,无奈表示:“但我——” “反正!我既答应帮你,就一定帮到底。”秋月铁了心,毫无商量余地。她撇撇嘴,将腰果丢回布包,嫌弃道:“没糖没盐的,怎么好吃?” 事已至此,乔瑾只能冷静,她一边思索对策,闻言吃了一颗,说:“这些都是自然风干的,别有一番滋味。我倒觉得不错。” “那你慢慢吃。”秋月拍拍手,起身往外走。 乔瑾扭头问:“你去哪儿?” “我去厨房做几样糕点,给公子下午佐茶吃。” 据我所知,公子不喜甜食。思及此,乔瑾随口提醒:“做咸口的吧。” 秋月却道:“不。他一向爱吃我做的山药枣泥糕和桃酥。” 乔瑾欲言又止,疲惫地趴桌沉思。 天气愈发炎热,蝉躲在树上,没完没了地鸣叫,暑气逼人。 这日清早,孙家再度遣来马车,而且是孙绍元亲自来接妻子。谢衡便发话了:女子出嫁从夫,责令儿子不准再找借口留下其姐姐。 于是,乔瑾捧着一包袱,随谢正钦送谢月莹登车回婆家。 “不过才几天?孙家着什么急?”谢正钦沉着脸。 安生休养大半月,谢月莹气色好转许多,脸颊红润,虽不舍,却柔声道:“何止几天?我都住了大半个月了,是时候该回婆家。” 谢正钦想了想,叮嘱道:“过阵子七月初,我去接你。” “你初六过生,我记着呢,一定回来。顺便还能送别你赶赴秋闱考场。” 原来公子的生日是七月初六。乔瑾默默记下,她把包袱递给对方的丫鬟珍儿,恭谨道:“姑娘,这里面是九连环c玉管笔和曲谱,公子送给您解闷的。” 谢月莹欣然道:“太好了,我闲时可算有乐趣了。”语毕,她一眼看见丈夫跳下马车走来,顿时喜笑颜开——事实上,她近日颇为担忧,生怕公婆恼怒c丈夫埋怨,可又不敢主动提回婆家。 “夫人!”孙绍元满脸堆笑。 “怎么是你亲自来了?”谢月莹快步迎上去,心里眼里只有丈夫。 “接你回家啊。”孙绍元扫了乔瑾一眼,行至姐弟俩跟前,客气道:“正钦,耽误你读书了吧?” “先生今日准我歇息。” “这样啊。”妻弟难缠,孙绍元心里有气,扭头催促道:“珍儿,赶紧搀夫人上车,没见太阳这么大么?她身子弱,禁不住日晒。” “是。”珍儿朝谢正钦屈膝道:“公子,奴婢告辞了。” 谢正钦神态沉静,严肃地嘱咐:“你要好好照顾姑娘。” “遵命。” “正钦,”谢月莹勉励道:“用功读书考功名,光耀谢氏门楣。” 谢正钦略躬身,答:“姐姐放心,我明白。” “那,告辞,改天有空我再送你姐姐回娘家小住。”孙绍元说着,人已经跳上马车。 谢正钦朗声道:“路上小心。” “哎。”孙绍元咧嘴笑了笑,矮身钻进车里。随即,车夫鞭子“噼啪”一甩,马车便渐渐远去了。 目送片刻 谢正钦转身,缓步前行,乔瑾默默跟上。 “你是什么时候的生辰?” 乔瑾轻声答:“四月初九。” “已经过了。” “嗯。” 谢正钦低声说:“明年再过。” 乔瑾张了张嘴,竟不知如何应答,索性含糊点点头,打岔问:“昨日钊公子的母亲前来,传见了奴婢,硬是赏赐一对金手镯,怎么办?” “那是压惊的赔礼,你自己看着办。”谢正钦浑不在意。 “是。”乔瑾默默盘算,并好奇问:“听那位夫人说c她把钊公子送去了鹿山的听松台修身养性——听松台是什么样的地方?” 谢正钦莞尔,慢条斯理道:“三面峭壁,山口有壮丁日夜把守,一月准歇两天,其余日子须严格遵守先生的命令,踏踏实实用功。只差头悬梁锥刺股了。” “哈哈——”乔瑾勉强忍笑,一本正经道:“原来如此。待钊公子学成下山,想必当刮目相看。” 谢正钦一笑置之,转而叮嘱:“往后若再遇见无礼之徒,你只管告诉我,切勿因羞臊而隐忍,以免遭了欺负。” 乔瑾既感激,又尴尬,小声说:“谢谢公子。” 随后,两人皆想开口,却又都顿住了。 谢正钦有意放慢脚步,余光扫了又扫,满意道:“你比初进府时长高了好些。” “嗯。”乔瑾仰脸,个子已达对方肩上些许,庆幸地说:“幸而府里按季裁做衣裳,才能一季比一季长。” 谢正钦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对方头顶,力道轻柔;继而将几缕绒绒短鬓发捋顺,手指修长,动作却笨拙。 乔瑾屏住呼吸,下意识想避开,但莫名忍住了,一动不动,鬼使神差脱口问:“你这样,算无礼吗?” 谢正钦一愣,收回手,又退开半步,背着手,目不转睛答:“算。你生气了?” “没c没有,其实也没什么。”乔瑾结结巴巴,反而不好意思了,觉得自己小题大做。 谢正钦眼里流露笑意,独处相对时,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缱绻翻涌。他一本正经地教导:“再有下回,你就动手。” “动手?那倒不必,有失斯文,而且也没胜算。”乔瑾索性往前走。没几步,却撞上丁贵和张诚。 “公子!” “小的给公子请安。” 谢正钦定定神,随口问:“上哪儿去?” “南庄的何庄头送了几十车东西上来,大人吩咐小的先去城门接一接,然后协从众管事理清物品c尽速造册入库。”张诚详细禀告。话音刚落,后方又匆匆跑来一人,原来是丫鬟杏儿。她喘吁吁,屈膝道:“奴婢c奴婢见过公子。” 谢正钦颔首,纳闷问:“她也跟着去?” 张诚摇头笑答:“不。杏儿是陈嬷嬷准她回家探亲半日,顺道同行。” 杏儿有些忐忑,毕恭毕敬地侍立。 “唔,那你们去吧。”谢正钦挥了挥手。 “是!”杏儿登时开怀,跟随两个小厮飞快走了,怕公子反悔似的。 乔瑾羡慕地目送,惆怅叹息。 “你也想出去?”谢正钦挑眉问。 触目伤怀,乔瑾落寞道:“她们有家c有亲人,奴婢没有。连告假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谢正钦皱了皱眉,略一沉吟,说:“上次嬷嬷回府,我恰好出城打猎了,今日歇息,我去看一看她老人家。” “哪位嬷嬷?”乔瑾一惊。 “吴嬷嬷,是我的奶娘。”谢正钦雷厉风行,转身边走边招呼:“快走!赶上阿诚,问问他嬷嬷近日是在家里还是铺子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第五十二章 忆起秋月私自对张诚娘亲所提的那些话, 乔瑾就臊得迈不动腿, 底气严重不足,暗忖: 终身大事, 此朝奉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虽无父母做主,但也不宜由秋月姐姐草率出口。况且, 我尚未及笄,却上赶着求嫁简直丢死人了! 谢正钦一无所知,走了几步发觉人没跟上, 纳闷转身, 想了想,开口问:“你是不是想回房换衣——”他硬生生打住, 改而说:“你可是想回房?” 上次我回屋是拿画稿去了。可惜,它已丢失。乔瑾默默叹惋,摇头道:“不用。公子需不需要换一套出门衣裳?” 谢正钦宽袍缓带,挺拔俊逸,悠然道:“嬷嬷不是外人,无需特地换装。走吧。” “奴婢”乔瑾揪扯衣摆,面露难色,生怕吴嬷嬷当众或私下问些什么,到时就难堪了。 谢正钦又想了想, 靠近问:“莫非你身体不适?” “没有。” “那为何吞吞吐吐的?有话但说无妨。” 乔瑾灵机一动, 决定豁出去彻底辟谣, 遂鼓足勇气问:“公子,能不能带上秋月姐姐啊?” 谢正钦顿时皱眉,问:“带她做什么?”语毕,他一口驳回:“不妥。杏儿和你外出,南院只剩一个大丫鬟,她得留下,带领小丫头们听从陈嬷嬷指派。” “哦,也是。”乔瑾缓缓点头。 谢正钦误会了,虎着脸问:“我知道你们交好,你是想带着她一起上街闲玩吧?” 乔瑾含糊笑了笑。 “等下次的。”谢正钦复又前行,不容置喙道:“走。” “是。”乔瑾硬着头皮跟上。虽说担心遭遇麻烦,但她日夜渴望尽快了解外界,故只要有机会外出,就绝不错过。 两人疾走一阵,恰赶上牵了马的张诚等人,略交谈几句,最后由丁贵和另一名叫曹栓的小厮护送公子出门。 日渐高升,临城街市白天喧闹嘈杂,行人车马川流不息,挤一挤,便汗淋漓。 “公子!当心点儿,那些莽汉,赶车也不看看人。”丁贵牵着两匹马,挽起袖子,汗流浃背。曹栓也牵了两匹马,大声道:“诚哥说吴嬷嬷在绸缎庄呢。公子,不如进巷子里绕行吧?省得腌臜味儿熏了您。” 谢正钦没答话,扭头告知:“若进巷子,就得多走两刻钟。” 身边的高大男子隔开了熙攘人流和车水马龙,乔瑾从容自在,尚未流半滴汗,清脆笑答:“奴婢走得动,全凭公子决定!” 倘若没带侍女,谢正钦将会缓慢穿行c趁机观察市井众生百态,但今日不同——他屡次察觉陌生男人的窥测目光,不悦之余,后悔没带马车。他当机立断,下令道:“绕路吧。巷子里凉快些。” “是!” 不料,他们正欲转至巷口,突有一个穿戴整洁的青衫小厮跑到跟前,尊敬而不失熟稔,躬身行礼道: “小的方盛,见过谢公子!” 谢正钦停下脚步,粗略打量一番,笃定问:“你是泽棠的人吧?” “公子好记性!”方盛乐呵呵,扭头朝对街茶馆二楼努努嘴,道明来意,说:“我家公子在二楼雅座,与荣公子一道,临窗恰好瞧见您了,特命小人邀您前去品茗。” 乔瑾等人依言抬头,果见商铺林立的对街有个茶馆c高处窗口探出两个年轻公子。其中,方泽棠文质彬彬,手摇折扇微笑致意;荣达则挥了挥手,高喊:“上来喝茶!” 挚友邀请,不便推辞。谢正钦回以微笑,并点点头,欣然说:“难得偶遇,理应上去和他们打个招呼。” 其余人自然从命,纷纷跟随。 但行至街心时,不甚熟悉临城的乔瑾无意间一扫,才发现“金钗记”就在斜对面! 她情不自禁驻足,既惊喜,又憋闷不甘,怔愣出神,再挪不动半步了。 谢正钦顺着对方眼神望了望,低声问:“你想去逛逛?” “嗯。” 谢正钦莞尔,耳语吩咐丁贵几句,而后道:“去吧。” “谢谢公子!奴婢只在那铺子里转转,绝不走远。”乔瑾笑逐颜开,无心猜测两个男人嘀咕了些什么,一获允,就迫不及待地扭身。 “跟着她。”谢正钦严肃嘱咐。 “小的明白。”丁贵拔腿跟上,寸步不离。 于是,两拨人暂别,各自忙碌。 走远后,丁贵压低嗓门告知:“乔姑娘,公子说啦,你看上什么就买什么,不必拘束。” 乔瑾愣了愣,讷讷道:“我什么也不买,就c就闲逛逛。” “哎呀,你这就拘束起来了!”丁贵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旁观者清,他善意地提醒:“你要是什么都不买,公子会不高兴的;你买得欢喜,公子才高兴。” 合着我该大手大脚? 乔瑾倍感别扭,莫名想笑,避而不答说:“那也得看看有没有想买的啊。” 片刻后,时隔月余,她再度踏进金钗记的大门。 客人一进门,伙计便春风满面地迎接,眼睛一扫,便面朝乔瑾,热情洋溢地说:“姑娘好,鄙店不仅有售各色簪钗c钿篦笄等等,还可承做客人指定的花样,用料实在做工精巧,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丁贵奉命行事,手一挥,催促道:“闲话少说。快把你们店里的上等首饰统统拿出来,让我们姑娘过目挑选。 ” 此言一出,铺里其余客人纷纷扭头,好奇打量何人如此财大气粗。 “咳咳。”乔瑾清了清嗓子,被陌生人盯得有些不自在。 丁贵耳语透露:“别担心,你尽管挑,公子吩咐:挑中了叫他们包好送到附近的长沣典,回府路过时带上。方便得很。” 柜台后的掌柜眼皮也没掀一下,全神贯注拨弄算珠。 伙计笑容不改,爽快答应“好勒”,转身开箱,取出一扁木匣,搁在长条柜面上,“啪”地打开,露出大红绒衬,内有一排六支或金或银c或镶珠或嵌玉的发簪。 美丽首饰,总是能令女子眼睛一亮。 这六支精美的簪子,立即引起其余女客注意,她们自发凑近,兴致勃勃观赏。 但,乔瑾不仅眼睛一亮,还大吃一惊! 她双目圆睁,屏住呼吸,仔细辨认半晌,指了指其中两支,若无其事道:“这两支簪子,挺别致的。” 伙计眉开眼笑,左手拿起金簪c右手拿起银簪,滔滔不绝地介绍:“姑娘真是有眼力!这簪子乃鄙店独家新制,卖得可好啦。花样虽同,韵味却有分:金的高贵富丽,银的端庄俏丽,不挑人,怎么佩戴都美。如此新巧雅致,戴上了绝对引人注目的。” 乔瑾强忍震惊,狐疑问:“这是贵店‘独家新制’的?别处有没有?” “没有!鄙店并无分号,若别的铺子有,那就是同行窃用花样c搅乱行规,我们要追究的。喏,姑娘请看,这上头烙着‘金钗记’徽记,微雕的,看得清吗?”伙计十分热情。 乔瑾定睛端详,凝重地颔首:“我看清了。” 丁贵见状,便道:“确实挺好看的,喜欢就六支都买了,轮换着戴!伙计,包起来——” “等等!” 乔瑾急忙阻止:“不急,我想再看看。” “行,你看,待会儿一起包裹。”丁贵遵从谢正钦的吩咐,连价钱也不问。 乔瑾心跳快得厉害,晕乎乎,急欲追问,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旁边的女客围成一圈,翻来覆去地审视,七嘴八舌问: “哎,这银簪怎么卖?” “金簪呢?” “那上头是什么花?” 伙计耐性十足,详细解答:“价钱嘛,得看料子。我手上这两支是通体实心的,银簪八两银,金簪三十五两银;还有仅簪花实心其余包银的,五两;鎏金的也是五两。哦,这花儿是月季。” 胡说,我画的分明是含苞木槿!一头雾水的乔瑾咬唇,困惑扫视整洁宽敞c古朴雅致的首饰行。 果然,有个中年客人便质疑:“奇怪,我怎么觉得不像是月季呀?” 伙计心里也嘀咕,但上头教过,便煞有介事道:“您有所不知,世上的月季品种非常多,这一种是我们作坊老师傅游山玩水时偶然所见,可珍稀了。” “哦~” 客人们信以为真,同时要求“其余两款也拿出来,好比对比对”。 转眼,伙计忙碌把簪子排开,个个口齿伶俐,不时妙语逗人发笑。很快的,一位妇人便掏了八两,说是作为及笄赠礼。 掌柜一见,算珠儿拨得更响亮了。 乔瑾皱眉旁观,百思不得其解,胡乱猜测: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也许,真的有人和我想法雷同—— 但此时,门口忽然进来两个男子,只见掌柜亲自相迎,愉快问:“少东家今日怎么有空前来?快到里屋坐。小子们,快上茶!” 金文辉听着讨价还价声,很是满意,轻快说:“顺路进来瞧瞧。最近如何?” “嘿嘿嘿,您送来的那样子,烧制的头批已卖完了,连夜又赶了一批!画样究竟出自何人之手?若是能聘来就太好了。” “哈哈~”金文辉笑道:“你先把那一支经营好吧。” 原来如此! 背对门口的乔瑾恍然大悟!刹那间,她怒从心上起,不禁沉下脸,随手抄起一支银簪,疾走数步,猛地站在金钗记少东面前,晃了晃簪子,寒声道: “金公子,真没想到,竟在这儿碰见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第五十三章 “咳, 这不是谢公子的c的——”措手不及,金文辉笑脸一僵,磕磕巴巴。 “乔姑娘。”拾获画稿的小厮金平瑟缩, 耳语提醒:“公子,她姓乔。” “哦,哦!这不是乔姑娘吗?”金文辉回过神,眼珠子一转, 火速打定了主意,风度翩翩, 斯文道:“真是巧了, 此乃金某家的首饰行。姑娘看这两支簪子还顺眼么?” 乔瑾竭力镇定, 目不转睛答:“奇了, 我看它们不仅顺眼, 还意外地眼熟。” 金文辉神色不变,没接腔, 而是高声吩咐:“难得有姑娘瞧得上眼的首饰, 掌柜,还愣着做什么?快给包好, 送给姑娘赏玩。” “哎,是。”掌柜茫然不解,纳闷地传令伙计:“快去,金c银各挑一支, 配个木匣。” “好勒。”伙计应声行动。 “且慢!”乔瑾伸手阻拦, 冷静道:“非亲非故, 且无功不受禄。金公子的礼,我不能收。” 金文辉暗中焦急,生怕失主当众嚷出难听的来,故愈发和善,佯怒道:“我与你家公子是朋友,曾受过他的款待,如今送姑娘两支簪子,实在算不得什么,姑娘若拒绝,便是瞧不起金某。” 我还真就瞧不起你了! 乔瑾缜密观察,确认眼前主仆皆眼神躲闪c心虚干笑c明显是想息事宁人,她鄙夷恼怒,气着气着,反而发笑,慢悠悠晃着簪子,笑盈盈道:“公子多心了,小女子岂敢瞧不起您?只是,第一眼见这簪子,就眼熟至极,竟像是我上次出游——” “咳!咳咳!”金文辉突兀地咳嗽,嗓门盖过了失主,折扇“唰”地打开,边摇边说:“天儿太热,站着谈话不如进去坐坐,如何?” 年轻热血,乔瑾难以咽下这口气,面上却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姑娘,请。”金文辉抬手一引,打起精神周旋。 丁贵稀里糊涂地旁观半晌,虽仍不解,但直觉乔瑾和金文辉话里有话。他忙护在同伴身边,故意大声提醒:“姑娘,公子一会儿就下来了!” 金文辉脸色一变,立即问:“谢公子在何处?” “我们公子在前面茶馆会友。”丁贵抬头挺胸答。 乔瑾会意,温和道:“金公子盛情相邀,不便推辞。无妨,我们就坐坐,顶多一盏茶的功夫。” 这小姑娘,胆子挺大,伶牙俐齿的,不好打发啊金文辉转瞬又镇定,仍是微笑着,将失主让进茶室,一落座,掌柜便催促伙计上茶。 “多谢。”乔瑾端坐接了茶,不卑不亢。丁贵是家生子,坐下觉得浑身不自在,索性站着,倒更舒坦。 金文辉摸不准对方想法,迂回地闲聊,说:“上次在东郊南庄,谢公子有急事先回城,我很敬佩他的人品才华,本想登门拜访,但顾及秋闱将近,不敢贸然打扰。没想到,他竟有空上茶馆品茗会友。” “秋闱确实要紧。我们公子忙得什么似的,今天实属例外。”乔瑾脸上挂着笑,眼神锐利。金簪已归还掌柜,她把玩银簪,举高簪花,疑惑问:“我听伙计小哥说c这是月季花?” 金平垂首侍立,一声不吭。金文辉不慌不忙,反问:“难道姑娘觉得不像吗?” 哼,狡猾!乔瑾也不答,惊讶反问:“这簪子不是贵店‘独家新制’的么?据称,此乃珍稀品种的月季,是贵作坊的师傅游山玩水时偶遇的。” 金文辉脸上有些挂不住,谨慎小心,打岔问:“哈哈,挺好看的吧?” “我看它,自然是好的。” “但,这是木槿,而非月季。” 金文辉笑脸再度一僵。 乔瑾叹了口气,总未戳破,唏嘘道:“这簪子,竟像我曾经丢失的一幅画。” 事关名誉,怎能承认?我们没偷没抢,怪她自己不慎丢失。无主之物,自古谁捡了就归谁,那是天意事到如今,金文辉只能强撑,他诧异探头,关切问:“怎么就丢了呢?” “怪我自己不小心。”乔瑾自嘲一笑。 “姑娘,人难免有不小心的时候。”金文辉低头,掩饰性地摇动折扇。他原以为乔瑾只是随手作画解闷c丢了也不会在意,岂料竟念念不忘!一时间,他既懊恼c又为难,且隐隐愧疚,内心五味杂陈。 众人各怀心事,茶室静悄悄。 乔瑾反复斟酌,飞快下了决定,她咬咬牙,选择忽略丢失的画稿,状似头疼地说:“其实,我当时不止画了一支簪子,而是一套,取名‘花开富贵’,共四支。” 什么? 金氏主仆不约而同地抬头,眼冒精光。金文辉张了张嘴,差点儿急不择言,他换了个坐姿,按捺着问:“哦?‘花开富贵’,听起来就不错。谢公子才华横溢,近朱者赤,姑娘也知书擅画c心灵手巧,委实令人惊叹。” 乔瑾自有考量,谦虚道:“我们公子素有才名,小女子却愧不敢当,只是涂鸦解闷罢了。唉,我原本打算请人按图打造的,可惜‘花开富贵’丢失一张,那还有什么意思呢?我没兴致了。” 掌柜精明圆滑,岂有听不明白的?商人重利,他并不认为自家少东有错,便一味装糊涂。但听见簪子是‘花开富贵’的一套时,不禁动心;再一听,乔瑾无精打采地说‘没兴致’,他立即提出:“姑娘,鄙店作坊可以承做花样的,若信任,大可送来,我一定安排最老练的师傅为你精心打造!” 乔瑾悠闲自得,实则默默盘算,她喝了口茶,兴致缺缺道:“贵店手艺极好,但我实在提不起兴致,即使打造了,也懒得佩戴。” 金文辉和掌柜对视一眼,后者会意,状似开玩笑地问:“可姑娘想必费了许多心思,白放着,多可惜,不如将花样卖予鄙店吧?” 正合我意! “卖?”乔瑾吃惊地睁大眼睛,失笑摇头,摆手道:“那只是涂鸦拙劣之作,我画着玩儿的,掌柜若是不嫌弃,送你就是!” “这c这怎么行?姑娘真是大方。”掌柜一怔,没了主意,扭头望向少东家。 金文辉也愣住了,颇感棘手,想了想,说:“不可,那毕竟是姑娘亲手所作。” 乔瑾极清醒,满不在乎地表示:“哎,我闲来无事的时候,偶尔会琢磨首饰样子,兴致来了就画几个,过后便撂下了,堆成一叠积灰。那套‘花开富贵’,你们若是不要,我就扔了。” “扔了多可惜呀!”掌柜惋惜叫道。他左思右想,已信了七成:既相信谢正钦的侍女通文墨c懂风雅c擅画;也相信女子天生喜爱珠翠c痴迷于琢磨首饰和梳妆打扮。 乔瑾笑了笑,慷慨一挥手,干脆利落道:“那就送给您呗!虽说金公子是我们公子的朋友,但小女子只是下人,今日偶遇,竟有幸品尝贵店的好茶,不胜惶恐。几个首饰样子,实在算不得什么,莫非二位嫌弃?” “不敢不敢,姑娘误会了。”金文辉不复从容,心思被彻底带偏了。 “那就这样定了!等我回去,托人把东西给你们送来。” 乔瑾饮尽温茶,起身歉意说:“实在抱歉,我得去伺候公子了。” 丁贵如梦初醒,赶紧附和:“我们是偷空出来逛逛的。” 乔瑾屈了半膝,垂首微笑:“多谢贵店招待,告辞。”语毕,她便与丁贵往外走。 “哎——” “且慢!” 金文辉把折扇一丢,快步追赶。他去年及冠,处世阅历不足,五味杂陈之下,匆匆吩咐:“快!备一份礼,送给乔姑娘。” “您要多厚?” 金文辉恰跑到店堂,一眼看见柜面上木匣内的六支簪子,便道:“匣子里的,都包起来。” “六支啊?其中镶南珠的最贵,总共大概值三百两银子。”掌柜了如指掌,小声问:“公子,我斗胆问——” “没错。”面对亲信,金文辉坦承:“她丢失的画样,被平子捡了。” “嗯‘花开富贵’,木槿卖得好,其余三支应该也不差,三百两买断一套,不亏。而且,熟悉以后,说不定还能——”习惯使然,掌柜嘀嘀咕咕地盘算。 金文辉打断道:“不必算了,值得的!走,随我送去,无论如何要让她收下。” “哎。”掌柜拎起匣子追了出去。 不久后,谢正钦辞别朋友,带人赶去探望奶娘。 谢正钦瞥了瞥丁贵提着的匣子,欣然问:“怎么才买了那么点东西?” 丁贵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解释。乔瑾叹了口气,严肃问:“公子有所不知。您还记得当日在南庄c钊公子带的朋友金公子吗?” “与他何干?”谢正钦诧异皱眉。 乔瑾早有准备,详细禀明:“原来,‘金钗记’是他家的铺子!奴婢和贵哥事先不知,一头走了进去,结果他们客气极了,不仅让座让茶,还因那天惊马致使奴婢落水而赔礼致歉。匣子里就是礼物,奴婢不敢收,再三推辞,可对方坚持送。贵哥,对吧?” 丁贵有些糊涂,如实道:“乔姑娘不肯收,他家掌柜就拼命硬塞给小的,实在推不掉。” “唉,公子,怎么办啊?”乔瑾苦恼叹息。 “他倒还懂些礼数。”谢正钦赞赏地颔首,随意道:“既是压惊的赔礼,可以收下。” “好c好吧。” 稳妥把关系和财物都运至明路,乔瑾暗喜,悄悄吁了口气,开始谋划后续之事。 时近晌午,闹市人群步履匆匆。 谢正钦笑道:“这时候赶过去,恰好用午饭。” 吴大娘! 乔瑾当即皱眉,兴奋感荡然无存,她对吴氏一无所知,不由得忐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第五十四章 晌午初, 烈日当头。 “瑞联祥。”仰望牌匾的乔瑾轻声念道。 谢正钦也抬头看了一眼,而后拾级而上, 边走边说:“这是绸缎庄。” “嗯。”乔瑾深吸一口气,垂首跟随, 立定门口好奇扫视, 由衷赞道:“真敞亮, 好气派!” 瑞联祥, 开业已三十载, 方正宽敞c高两层,前面是店堂,后院是作坊c仓库和起居处所。它起初仅是不起眼的小铺子,直到被张家买下作为女儿的嫁妆,才被逐渐经营得红火。 谢正钦笑了笑, 没说什么。乔瑾穿梭在伙计与客人之中, 趁机观察了一番。店堂内, 弥漫着各式布料及染料c脂粉头油c茶香汗臭诸多气味混杂,顾客盈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早有几个眼尖的伙计惊喜相迎, 分头行动:有的赶去帮助丁贵和曹栓牵马c有的飞奔报信c有的笑容满面迎上前: “公子!” “小的见过公子c给您请安。”伙计毕恭毕敬,躬身引路, 语速脆快道:“此处喧闹, 您快请后厅坐, 已有人去传掌柜和吴大娘了。” 谢正钦颔首, 他从一落地就被父母严格教导,从不沾手任何生意,眼睛看了看,便朝后院正厅走。 但几人刚踏出店堂后门,迎面便走来一对中年夫妇,那正是张诚的父亲张金,及其母亲吴氏。 “公子!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张金眉开眼笑,满头是汗,他高高胖胖,一袭赭色绸袍,笑起来十分和气。其发妻吴氏中等身材,打扮得整洁利落,隔着老远便心疼问: “哎哟,如此大热暑天,我却听说您是骑马过来的?为什么不坐车?丁贵,你越发不懂事了,赶辆马车很难吗?”说着,她一阵风似的刮到跟前,扬手作势要打。 丁贵抱着脑袋跳开,苦着脸讨饶:“大娘息怒啊。我倒是劝了应该坐车,可公子不听,还得您老人家出马才行。” “去去去。”吴氏挥手笑骂:“猴儿崽子,回去一定不能骑马了。咱们公子是斯文读书人,晒得大汗淋漓,像话么?” “是!坐车,一定坐车。”丁贵笑嘻嘻,点头哈腰。 张金迟了一步,恭谨行礼:“老奴给公子请安。” “免礼。”谢正钦及时抬手,并不受礼。 吴氏这才上前,刚一低头,便被奶大的孩子稳稳搀扶。谢正钦歉意道:“早说了不必拘礼。上次您老回府,我恰好带阿诚去东郊打猎了,没能见面,故今日歇息,特来探望。嬷嬷近来可安好?” “好,都好,哎呀,哪里用得着特意跑一趟!阿诚呢?”吴氏登时笑得合不拢嘴,万分欣慰。 谢正钦答:“何庄头送东西进城,父亲派他去接应了。” “很好!不学不成器,就应该让他多历练历练,将来才能帮您跑腿,方不辜负夫人的信任。”吴氏语调铿锵有力。 谢正钦温和问:“怎么不见大哥c芸香和阿霞?” 乔瑾纳闷地竖起耳朵,心想:芸香早有耳闻,曾是谢府婢女;张霞是诚哥的妹妹,与公子同岁——大哥是谁?难道公子竟直呼奶娘长子为“大哥”? 只听张金解释道:“江南新丝上来了,阿忠在码头验货,他媳妇和阿霞一起带孩子进香去了。公子,阿忠实在当不起您一声‘大哥’,求您叫他张忠或阿忠。” “这儿并无外人,不妨事的。”谢正钦气定神闲。 “公子何等身份?奶兄弟绝不等于兄弟,再熟悉,礼数也不能废,规矩一旦错了,外人就要笑话的。”吴氏严肃劝诫。 谢正钦无奈答:“知道了。” “别怪嬷嬷啰嗦。自打我出了府,日夜担忧。”吴氏上了年纪,容易伤感,她积郁多年,叹了口气,自责道:“嬷嬷这把老骨头,没用,非但不能贴身照顾着,反而引得你惦记。” “放心,我一向挺好的。”谢正钦宽慰道。 吴氏眉头一皱,立即问:“可你前阵子不是病了吗?我当时一接到消息就想回去探望,可那——” “咳咳!”张金突兀咳嗽两声。 吴氏隐忍停顿,余光一转,好奇打量乔瑾,笑问:“这丫头,从未见过,新来的?一看就挺机灵,叫什么名字啊?” “大娘,我叫乔瑾。”比着谢正钦对奶娘的敬重,乔瑾规规矩矩行了个晚辈礼。 “哦,乔瑾?小乔是吧?起来起来。” “是。谢谢大娘。”乔瑾垂眸,礼仪无可挑剔。事到临头,她反而镇定了,落落大方。 吴氏眼神幽深锐利,趁着搀扶,轻轻一握手c再靠近一瞥,对乔瑾的长相便有了数。她笑眯眯,暗中却疑惑嘀咕,但面上丝毫不显。 谢正钦莞尔,慢条斯理地说:“乔丫头是年初进府的,不算新了,她年纪小,有时机灵c有时迷糊。” 您可真耿直乔瑾尴尬低头,安静倾听。 吴氏一听,更疑惑了,不露痕迹地审视相貌出众的一对男女。 见面问候并寒暄,片刻后,张金催促道:“外头晒得慌,公子请厅里坐。” 吴氏赶忙催促:“快,快!我真是老糊涂了,任由你这么晒着,热坏了吧?” “不热。” 谢正钦昂首阔步,率先迈步。 除了吴氏,其余人自觉殿后。 张金尊敬而不失熟稔,在后头扬声提醒:“老婆子,时候不早啦,公子的口味,你最清楚,先去安排午饭吧。” “不必忙,我随意用些即可。”谢正钦漫步缓行,悠闲自得。 “那怎么行?你这么大的个子,读书又辛苦,每一顿都要好好吃。”元夫人体弱多病,谢正钦幼时由奶娘悉心照顾,是以吴氏视其如亲子。孩子体贴探望,她自是喜滋滋,高声叮嘱:“老头子,你陪公子说说话,我去厨房了啊,先熬个荷叶冰粥。” “去吧。”张金乐呵呵。 吴氏兴冲冲,快速行至拐角时,又停下了——她琢磨着秋月所言,有心想叫上乔瑾c旁敲侧击几句,但转身一看: 庭院中,月桂飘香,玉兰枝繁叶茂c葱葱郁郁,树荫下有个宽肚大缸,养着一丛睡莲,花朵艳丽。 谢正钦行至缸前,状似赏花,头也不回地说:“这缸里有鱼。” “什么鱼?” “你自个儿看,认得吗?”谢正钦虽比同龄人沉稳,但毕竟年少,他心血来潮,悄悄后退一步。 乔瑾好奇近前,弯腰细看,笑说:“红色的是鲤鱼,其它是草鱼。鲤鱼倒罢了,可草鱼不像观赏用的,倒像食用——啊!”她话音未落,缸里的两尾大草鱼忽然奋力扭动,“哗啦”几声,水花四溅,激得莲叶不停荡漾。 “哎!噗,咳咳。” 猝不及防,乔瑾被溅了一脸水,手忙脚乱地闪避,狼狈抬袖擦拭,忿忿问:“公子!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刚才踢了水缸一脚,是不是?” 谢正钦背着手,剑眉舒展,双目炯炯有神,英气逼人。他笑而不语,靠近了,宽大的袖子把乔瑾整张脸盖住c反复擦拭。 “行c行了。”乔瑾被揉搓得脸颊生疼,矮身退开,趁其不备,想也不想地也踢了水缸一脚,敏捷跑开。 鱼儿受惊,又是“哗啦”几声。 但这次,水花溅湿了谢正钦的衣摆。 谢正钦低头看了看,抬头挑眉。 乔瑾回神后,头皮发麻,心虚地说:“奴婢c奴婢不是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谢正钦坦言。 乔瑾莫名想笑,点点头,一本正经道:“没错,您是故意的。但奴婢不是。” “那这是什么?”谢正钦虎着脸,指了指自己被溅湿的衣摆。 乔瑾抬袖擦脸,淡绿夏装的袖子湿了一块。她看出对方并未动怒,遂鼓起勇气答:“那是‘以牙还牙’。” “哈哈哈~” 谢正钦开怀大笑,丰神俊朗,继而板起脸,佯怒喝问:“你好大的胆子!对着我,居然敢提‘以牙还牙’?” 两人面对面,大眼对大眼。 突然,缸里的一尾草鱼跃起,半空中甩了甩尾巴,“啪”摔在地上,扭动弹跳。 “它跳出来了!” 乔瑾先是惊讶,紧接着灵光一闪,正色道:“恭喜公子!这鱼矫健灵活跃而出,必定预示您将秋闱高中啊!快看,它的嘴一张一合,在报喜呢。” 谢正钦好容易才板起的脸,又舒展了,哼道:“你这丫头,真是伶牙俐齿。” “公子,她说得对,这的确是好兆头。”张金凑趣道:“老奴也要恭喜您,提前讨个赏。” 谢正钦心情大好,愉快道:“乔丫头古灵精怪,她是怕我责怪,所以才胡诌。” 他们c他们吴氏掩下震惊,笑容满面地返回,赞同道:“世间万物皆有灵,更有‘人杰地灵’之说。这鱼呀,要么是佛祖命它报喜,要么是它自个儿有灵性c认为您将高中,所以才一跃而出。” “您老怎么也信?”谢正钦有些无奈。 “信则有,当然要信了。”乔瑾小声嘀咕,她蹲在地上,忙碌抓鱼,可惜鱼身太滑溜,半晌没抓住。 “我来!” 吴氏挽起袖子,双手麻利一攥,便把鱼送回了水缸,郑重表示:“该死,我原打算做一道清蒸鱼的,险些犯下大错了。明儿一早,我就把它们放生,为公子积福德。” 谢正钦无话可说,索性点点头。 “那,你们先聊着,我去做两道拿手菜。”吴氏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当即作出决定,叮嘱道:“小乔,你好好照顾公子,瞧瞧他,晒得一头汗。” 乔瑾有些犹豫,顾及对方是老前辈,她略一思索,鼓起勇气问:“大娘,待会儿我去给您打打下手吧?” “不用不用!”吴氏摆摆手,爽快道:“厨房小,转不开,我们个婆子,足够了。” 乔瑾歉笑之余,暗暗松口气,目送干练的吴氏快步离去。 胖乎乎的张金始终乐呵呵,沉稳本分,躬身道:“公子,进屋喝茶。” “唔。”谢正钦答应了一声,经过乔瑾时,扭头欣然道:“去洗洗脸,尽是鱼腥味儿。” 还不是怪你! 乔瑾哭笑不得,叹了口气,自去找水洗脸。 张金大为吃惊,满腹疑团,悄悄瞥了瞥乔瑾。 午膳后,一行人逗留至傍晚,才返回谢府。 远远望去,府门口停了许多马车c板车,几十个小厮忙碌搬运米豆蔬果c腊肉活禽等物品。 “嬷嬷人好吧?”谢正钦骑马,神采奕奕。他嫌马车太闷热,一远离绸缎庄就上马了。 乔瑾与丁贵各占一边,拎着鞭子,认真地学习赶车。风很大,她有些冷,抱膝想了想,客观道:“吴大娘干练爽利,厨艺极好,人也亲切,细心教导奴婢如何做荷叶冰粥c酱牛肉和烧鸭。”但是,她只字未提秋月,神态毫无异常,仿佛根本没那一回事。 “那你可学会了?”谢正钦威严问。 乔瑾心不在焉地摇头:“记是记住了,但没做过啊。” “试试就知道了。” “行,改天试试。”乔瑾随口答应,暗忖:也许秋月姐姐根本没提,她是故意逗弄我,闹着玩儿的?嗯,极有可能,她也没出阁,怎么好意思给我做媒? 乔瑾推测秋月并未对吴氏提过什么话,越想越轻松,豁然开朗。 转眼,一行人走到府门口,众仆纷纷垂手站定,陆续给谢正钦行礼。 “公子回来啦!”张诚一溜小跑到跟前。 谢正钦把缰绳抛给小厮,问:“还没忙完啊?” “俩庄子呢。快了,收拾了这几车细粮米面就算完。”张诚干劲十足。 既见了面,谢正钦便告知:“嬷嬷叫你有空回去一趟。” “啊?” 张诚立即紧张,凑近打听:“为什么?小的这几天没惹祸呀。” “不知道。”谢正钦皱眉问:“她惦记你,不行吗?” 张诚苦着脸,小声叹道:“岂止惦记?估计又得挨一顿骂,我娘总能找到错处,连帽子戴歪c衣服脏了,她都能训半天。” “自个儿没做好,还敢抱怨?空了赶紧去听训!”谢正钦丢下一句话,径直进府了。 “是。”张诚挠挠头,明显十分敬畏母亲。 乔瑾没留意,她钻进马车拿礼盒,待拎着礼盒追赶谢正钦时,却险些撞上一个冷不防转身的男人! “哎——”乔瑾急忙闪避,定睛一看,对方竟是久未碰面的王茂兴! 刹那,乔瑾猛一激灵,寒毛卓竖,情不自禁后退数步。 僵持片刻 与年初神气活现拍银子买人时相比,王茂兴消瘦了不少,隐约显露落魄不得意之色。他咧开嘴角,诡异地笑了笑,冷冷耳语问:“怎么?攀上了公子,就不认得老子了?” 乔瑾定定神,碍于场合,疏离道:“王管事。” “公子待你一定很好吧?美得你忘记自己怎么进来的了,再过阵子,估计两只眼睛都要挪到头顶,哪里还记得曾经发过的毒誓呢?”王茂兴黑着脸,冷嘲热讽。 受制于人时,乔瑾迫不得已,为自保,确实被逼发下诸如“将来若背叛c不得好死”之类的毒誓,绝非自愿。进府后,她既无法听令为非作歹,更害怕被糟践,惶惶不可终日,直到投靠公子,日子才好过了。从那以后,她与西院之间,便成了敌对,势同水火。 “不吭声?哼,好大的架子,莫非你以为跟了公子c就是主子了?我告诉你,还远着呐。”王茂兴眼神阴恻恻,盯着女子腰身,玩味一笑,嗤道:“避子汤喝着,怀不上孩子的,即使怀上了,无论儿女,都不能留,以免影响公子成亲。” 乔瑾深知对方品性,神色不改,淡漠道:“王管事高深莫测,说话云里雾里的。我赶着去伺候公子,告辞。”语毕,她匆匆离开。 眼下,我没有选择余地,也没有退路。 乔瑾面色平静,提着礼盒的手指却用力得泛白。她疾步回屋,准备洗把脸冷静冷静再去上房。 一推开门,乔瑾便隐下烦忧,扬起笑脸,高兴地喊:“秋月姐姐,我回来喽,给你带了好东西——咦?” 屋里静悄悄。 乔瑾把礼盒放在桌上,想当然地以为秋月在别处。她伸了个懒腰,刚想打水洗脸,却倏地定住,双目圆睁,仓惶四顾,惊讶发觉属于秋月的所有东西都不见了! 箱笼c鞋子c帕子c被褥枕头c杯子c铜镜 空荡荡,整个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物品。 发生了什么事?乔瑾忍不住胡思乱想,白着脸,扭头往外跑,急欲找人打听。 岂料,刚跑了几步,却见秋月从另一间屋里出来,好端端的,斜倚门框问:“叫我做什么?” “哎!”乔瑾抚着心口,飞奔过去问:“你的东西怎么不见了?吓我一大跳。” 秋月神色淡淡,朝身后努努嘴,微笑说:“别一惊一乍的,东西没有不见,我只是搬到这屋了。” “为c为什么呀?”乔瑾茫然不解。 秋月揪玩手帕,漫不经心地说:“大丫鬟本来就能独住一间屋,总不能一直挤着吧?多不方便。” 不方便? 乔瑾呆呆愣愣,小心翼翼问:“是不是我晚上睡觉不老实c影响你了?” “嗯。”秋月点点头。 “对不起。” 秋月偏头笑了笑,咬咬唇,昂起下巴,涩声道:“总之,从今往后,我就住这个屋了。” 乔瑾手足无措,讷讷地说:“下个月你生日,今天我去逛了首饰行,给你带了礼物。”她欣喜,决定任由同伴挑一支簪子,其余设法换成银子。 “公子送你首饰了?”秋月眼神极复杂,咬紧牙关。 “不,不算是——” “是就是c不是就不是,什么叫‘不算是’?”秋月打断问:“你自己哪有银子买首饰?” 乔瑾登时急了,刚想解释,却见对方扭身进屋,恹恹道:“我有些头疼,嬷嬷准了假歇息,改天再聊吧。” “等等——” “喀嚓”一声,房门关上了。 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人,再回不去从前。 她一向爱慕公子,痴痴等待。我想,她可能猜到了什么?乔瑾长叹息,怅然若失,忐忑不安。 关于吴大娘,她也不想问了,无精打采,迈着沉重脚步回房,一头躺倒。 在谢府,称得上“朋友”的,秋月是头一个。忆起同吃同睡c无话不谈的点点滴滴,乔瑾难免黯然神伤。 伤感叹惋之余,又想起面目可憎的王茂兴,乔瑾脸色一变,转为担忧,绞尽脑汁地谋划将来。 渐渐的,她感觉头痛欲裂,浑身发热,脸尤其烫,几乎要冒烟。 乔瑾情绪低落,胡乱扯过被子盖了一半,不知不觉睡着了。 殊不知,今天顶着烈日逛街,学赶车时又一路吹风,她着了凉,睡梦里发起高热,烧得通红。 半梦半醒中,乔瑾昏昏沉沉,恍惚听见嗓音浑厚的男子在说话: “她病得这样,你居然没发” “搬走?” “你太大意” 余下的,她脑袋“嗡嗡嗡~”眩晕发胀,人事不省,什么也听不见了。 病榻前,围着四个人。 龚超自顾自诊脉,心无旁骛;陈嬷嬷弯腰给病人掖了掖被角,眉头紧皱。 谢正钦也皱眉,低声问:“就算你上午搬走了,可一晚上没看见她,就不觉得奇怪?幸亏我叫她沏茶,否则岂不得烧傻了?” “可奴婢也病着呀。”秋月委屈极了,泫然欲泣。 谢正钦缓了缓,温和问:“你怎么又病了?哪儿不舒服?” 频频告病假的秋月脸一红,嗫嚅答:“头,头疼。” 谢正钦一眼看出对方撒谎,顿时不悦,沉声嘱咐:“乔丫头年纪小,你们素日交好,今后多照看她一些吧。” 凭什么? 秋月忍无可忍,脱口而出问:“公子,奴婢是您的丫鬟c不是小乔的,为什么叫我伺候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第五十五章 “伺候?这怎么能叫伺候?” 谢正钦诧异皱眉, 沉下脸,语调平平问:“自从进了南院, 究竟是你病得多c还是她病得多?你生病的时候, 一般是谁照顾你的?” 秋月哑口无言, 脸红耳赤。 “你生病的时候,小乔端饭煎药地照顾着, 难道你认为那是‘伺候’?”谢正钦拔高嗓门。 “我c奴婢”秋月无言以对,自悔情急失言, 丰满的胸口起伏越来越快。 “秋月, 你多心了。” 语毕, 谢正钦扭头, 注视榻上汗湿鬓角的病人, 难掩关切之色。 秋月一听,羞惭憋屈, 眼泪登时夺眶而出,“呜呜”地哭了, 啜泣着解释:“公子,奴婢只是一时糊涂, 着急说错话了, 您别生气。因为头疼, 奴婢连晚饭也没起来吃c也没掌灯,一直在屋里躺着, 杏儿她们都可以作证的, 绝非故意不关心小乔, 求您明察。” ——柔弱多病的元夫人生前动辄哀怨流泪,哭得其独子焦急无奈。因此,谢正钦至今无法忍受不管大事小事c动不动先哭一场的女子。他昂首,克制着问:“哭什么?我只是提醒你以后要多照看小乔,你们不是姐妹吗?理应互相关照。” 秋月低眉顺目,再不敢冲动,只是哭,抽抽噎噎地说:“奴婢记住了。” 陈嬷嬷看不下去了,她冷下脸靠近,耳语训斥:“赶紧把眼泪擦擦,再哭就掌嘴!公子不过问两句话,你委屈什么?居然哭起来,像话吗?你这丫头,动不动使性子,但凡换个别家公子,嘴都给你撕烂了!还不赶紧跪下赔罪?” 秋月吓得抖了抖,她观察数月后,不大害怕谢正钦,但极怕严厉刻板的陈嬷嬷,慌忙擦干眼泪,跪下磕头道:“公子,奴婢知错了,求您饶恕。” “起来吧,今后要小心。”谢正钦不耐烦地别开脸,顺势又望向病人,淡淡吩咐:“既然你也病着,那就下去歇息。”语毕,他面朝陈嬷嬷,叮嘱道:“等她彻底养好了,再派差事,免得外人误以为我谢府苛待丫鬟。” “是。”陈嬷嬷恭敬领命。 秋月张口结舌,先是腿软跪坐,而后猛地跪立,苦苦哀求:“公子,奴婢只是头疼,并无大病,明早c不,现在就能伺候!求您别撵人,公子开恩啊呜呜呜~” “又哭什么?” “你不是自称头疼?” 谢正钦不屑与丫鬟斤斤计较,他目不转睛,费解地质问:“我何时说过要撵人了?” “您c您没有撵奴婢的意思?”秋月惊慌失措。 谢正钦忍无可忍,再度别开脸,沉声说:“没有。” “太c太好了,谢谢公子。”秋月拍着心口,脸色惨白,慢吞吞起身。可她一抬头,却对上黑着脸的陈嬷嬷,立即站直了,东张西望几眼,跑着说:“我c我去打水,给小乔擦擦脸,看她烧得满头大汗的。” 这是谢正钦第一次踏进丫鬟住的下房。他环顾四周,低声吩咐:“秋月一向多病,怕是照顾不好人,叫杏儿吧,她稳重些。” “是。” 谢正钦凝视无知无觉昏睡的病人,又道:“这屋子如此简陋,怎么养病?叫人来收拾收拾。” 陈嬷嬷欲言又止,想了想,直言不讳地说:“按例,丫头们住的屋子都这样,但若是通房,月钱和衣食住行倒可以往上提一提。您意下如何?” 通房? 谢正钦一愣,旋即皱眉,惊觉自己距离病榻不足三尺,他最后看了一眼双目紧闭的乔瑾,仓促转身,大踏步朝门口走,头也不回,匆匆道:“嬷嬷别误会她孤苦伶仃,你看着办。既进了谢府,断不能叫人烧出毛病来。” “公子?” 陈嬷嬷追到门口,却见谢正钦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她叹了口气,若有所思。 “哈哈哈~” 默不作声的大夫龚超终于诊脉毕,他和善笑出声,放下病人手腕,有感而发,说:“年轻人呐,真有意思。” “你说什么?” “你知我知,嬷嬷又何必问?好生照顾病人,就对了。”龚超笑眯眯,起身道:“乔姑娘身体底子不错,无甚大碍,喝几剂药c清清静静地养两天,即可康复。” “真没大碍?你可要看仔细了。” “嘿哟,冲着公子刚才那态度,谁敢大意?”龚超摇摇头。 陈嬷嬷反手捶打酸痛的后腰,叹道:“看样子,他二人之间仍未成,竟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罢了,公子吩咐看着办,那我就看着办。”说着,她扫视屋子,斟酌道:“唉,难办,既不能出格,又要让上头满意。嗯大体不动,被褥帘帐换一换,再添个镜台套茶具,就差不多了。” “还是嬷嬷老练。”龚超赞同道:“身份摆着呢,一个丫鬟,太奢她是受不住的。” “可不嘛。” 数日后,乔瑾病愈,养得脸颊白里透红。 午后的南园,天光明媚,摘星亭上风细细,幽静恬淡。 “病好了?” “好了。”乔瑾眸光清澈,屈膝道谢:“谢谢公子。多亏您传唤,杏儿才发现奴婢生病,且又请医用药,给大家添了麻烦,奴婢愧疚难安。” 谢正钦端坐书桌后,温和道:“愧疚什么?人难免生病。”顿了顿,他忍不住问:“我那天见下房简陋,随口叫陈嬷嬷给添些东西,听说你不要?” 乔瑾点点头,诚恳地解释:“公子的慷慨美意,奴婢心领了。只是,那样并不妥。府里凡事皆有例,下房都一样,忽然改了,恐引起别人——” “非议。”谢正钦打断,靠着椅子,板着脸说:“你害怕被议论。” 乔瑾却坦言:“奴婢无所谓。倒是公子苦读十年c下个月就要应举,丝毫不能受影响。” 谢正钦脸色一缓,沉声道:“流言蜚语,上不得台面,不足为惧,有本事,当着我的面说。” “谁敢呀?好了,奴婢不打搅您用功,仔细大人忽然来查问功课。”乔瑾故意恐吓。 谢正钦提笔蘸墨,不慌不忙,莞尔道:“查就查,我没什么可怕的。” “是是是,公子最厉害了。” 乔瑾回到亭边小桌,埋头调颜料,聚精会神地修饰“花开富贵”—— 事实上,根本没有所谓的一套首饰,那天在金钗记,她急中生智诌了一谎,为的是打入首饰行c摸查行业状况。 言出必行。她趁养病期间,翻出之前攒的画样,精心挑选并修改,整理出一套神韵呼应的“花开富贵”,画好了打算托知情的丁贵帮忙送去金钗记。 两人各自忙碌,亭内虽寂静,却奇异地融洽。 申时中,乔瑾吁了口气,折叠晾干的首饰画样c慎重塞进袖袋,而后开始收拾桌面。但洗笔时,亭外却传来问话: “钦儿,用功呢?” 谢衡背着手,笑眯眯踱进亭内,瞥了一眼丫鬟,便朝儿子走去。 乔瑾忙垂手,屈膝行礼:“奴婢见过大人。” 谢衡微微颔首,以示听见了。 “父亲?您怎么来了?底下小子竟没通报一声。” 谢正钦立即搁笔,起身绕出书桌,招呼道:“您坐。小乔,上茶。” “是” “闲来无事,特来瞧瞧你用功没有。别怪底下人,是我不叫他们通报的。”谢衡站在桌前,拿起墨迹未干的文章,认真审视。 谢正钦一听,剑眉挑起盯着乔瑾,眼神分明在说:哼,我父亲果然被你盼来了!乔小乌鸦讪讪的,尴尬垂首。 “还不错。”谢衡搁下文章,威严指出:“字写得越发好了。这非常重要,若是连馆阁体都写不好,休想从科场脱颖而出,阅卷官饱读诗书,都喜爱功底扎实的考生,碰见好字,他们自然高兴;说不定一高兴,卷子就评上去了。” 谢正钦毫无得色,谦道:“此皆仰赖父亲从小手把手地教导孩儿。您坐。” “唔,年轻人一定要谦虚,无论长辈夸什么,绝不能骄傲自满,以免贻笑大方。”谢衡落座,满意欣慰之余,习惯性地训导几句,饱含期望。 “您教诲得是,孩儿明白。” 乔瑾沏了茶,稳稳端来,半途却被谢正钦接过,亲自奉给父亲。 谢衡接了茶,看着对面桌上的颜料,顺口问:“你画画儿呢?” 乔瑾呼吸一顿,忐忑捏紧袖子。 谢正钦余光扫了扫,镇定自若,说:“原本想画,但忙着忙着,兴致就没了。” 谢衡信以为真,和蔼地嘱咐:“虽说得用功,但也不可过于操劳,别总闷在书房里,该下去园子里走动走动。” “是。” 乔瑾悄悄吁了口气,十分感激谢正钦,毕竟她只是丫鬟,却用公子的颜料画首饰,到底欠妥。 其实,谢衡并非闲得无事抽查儿子功课,他喝了半杯茶,慢条斯理地说:“你初六过生,原本可以多请些亲友c热闹一天,但今年因为秋闱,不宜分心。” “全凭您做主。”生辰而已,谢正钦不甚在意。 “把你姐姐c妹妹接回来,再叫几个堂兄弟,坐一坐便罢,此事我已交代下去了。” 谢正钦爽快点头;“好的,多谢父亲。” 谢衡欲言又止,斜睨一眼垂首侍立的丫鬟;谢正钦会意,低声道:“小乔,你先下去。” “是。”乔瑾屈了屈膝,快步离开摘星亭。 谢正钦靠近,疑惑问:“父亲有何吩咐?” 一家之主喝了口茶,微笑告知:“你小舅舅调任为英州知府,不日将路过临城,顺道考问你的功课。” “是吗?” 谢正钦惊喜交加,愉快道:“年初信上就提了,没想到调令现在才下来!太好了,我已有两年多没见过三舅。” “他可忙着呢。之前在南边,很是干出了一番政绩,吏部年年评其为优等,三十出头升为知府,同榜中虽不拔尖,但胜在一个‘稳’字,前途不可限量。你多学着点儿。”谢衡赞不绝口,很是看好小舅子。 “是!” 儿子眉开眼笑,做父亲的却渐渐板起脸,神色淡淡,皱眉道:“不过,我听说,你那大舅也来了。” 谢正钦一惊,变了脸色,忙问:“大舅?他c他与小舅一道的?” “你小舅是奉旨去英州赴任。他嘛,据说一则护送弟弟,二则前往英州采买药材,不知是真是假。”谢衡眯着眼睛,直白露出厌恶之色。 上一辈的恩怨,谢正钦夹在中间,一贯左右周旋。他定定神,说:“大舅的行踪,到时就知道了。但难得见小舅一面,不知他何时抵达?” “日之内吧。” 谢正钦欣喜颔首,一本正经道:“如此说来,孩儿倒很想当面向他讨一份生辰礼。” “呵呵呵~”谢衡被逗乐了,笑说:“随你。到时咱们自当设宴为他接风。”话音一顿,他却沉下脸,冷冷道:“但我曾立下毒誓:此生绝不准张明琏踏进谢府半步。所以,谢府的大门,不能对张明琏敞开。望你牢记。” 张明琏,便是谢正钦的大舅。当年,他为了给软弱无能的妹妹出气,一怒之下,派人给身怀六甲的许佩兰灌药,结果打下个已成形的男胎。那事,闹得沸沸扬扬,险些无法收场,谢衡一度扬言“休妻”,若非顾及嫡长子,姻亲早已变仇敌。从那以后,谢衡待岳家便淡了,毫不掩饰对大舅子的怨恨。 “杀子之仇,杀子之仇啊” 谢衡脸色铁青,喃喃念叨。 “父亲——”谢正钦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你原该有个弟弟的。”谢衡咬牙切齿,他渴盼子嗣半生,收了几十个女人c使尽办法,却无甚结果。终于,许佩兰怀上了,岂料临盆前,却被大舅子蛮横灌药c产下个死胎。痛失一子,他永生无法释怀。 谢正钦束手无策,只能劝道:“您c您节哀。” “这阵子,我请了好几位名医,给你继母诊脉,都说是男胎,也不知准不准。”谢衡忽然透露,定定望着高大俊朗的长子。 谢正钦昂首挺胸,木然地说:“孩儿祝您得偿所愿。” “钦儿,”谢衡起身,拍了拍儿子肩膀,语重心长地教导:“放心,你是嫡长子,这个家,将来你说了算。但独木难支,堂兄弟毕竟不如亲兄弟,这个道理,往后你就懂了。” 谢正钦迅速振作,正色道:“孩儿惭愧,竟令您如此担忧。今后,无论家里添了弟弟还是妹妹,总归都是父亲的孩子,外人确实无法相比。” 妹妹? 谢衡眉头紧皱,赶紧纠正:“哎,大夫们说了,儿子无疑。你很快会有个弟弟。” 谢正钦郑重颔首,极力忽略不自在感。 “好!这才懂事,有长兄风范。千万别学你大舅,身为长子,却蛮横鲁莽c恣意妄为c败坏家风。” 谢正钦倍感头疼,叹道:“孩儿记住了。” 谢衡甚悦,又拍拍儿子胳膊,慈爱嘱咐:“行了,你继续用功,专心读书,其它什么也不必管,为父自有主张。” 谢正钦百感交集,嘴里恭谨应“是”。 “那丫头呢?仍叫她来伺候你吧。”谢衡扭头找了找。 谢正钦回神,行至亭边俯瞰几眼,就近拈起颗榛子,随手一掷,准确打在乔瑾脚边。 “哎!” 亭下,乔瑾原本赏花,被吓得往旁边跳开,她好气又好笑,迅速抬头,却见谢氏父子并肩,急忙垂首,蹲地捡起榛子。 “上来。”看着那亭亭玉立的身影,谢正钦不由得弯起嘴角。 “是。” 谢衡冷眼旁观,笑了笑,没说什么,在他看来,拿美貌丫鬟解解闷或泄泄火,再平常不过了。 “我去书房。” “父亲——” “不必送了。” 谢正钦躬身道:“您慢走。” 片刻后,乔瑾返回亭内,谢衡已从另一侧离开了。 “刚才大人问起作画,多谢公子为奴婢遮掩。”乔瑾不忘致谢。 “举手之劳罢了。”谢正钦缓缓喝茶,暗自沉思。 乔瑾执壶添茶,发觉对方似有心事,但不宜贸然相问,便默默侍立一旁。 良久 谢正钦一撂茶盏,倏地起身。 “您去哪儿?”乔瑾下意识问。 “回房。你把功课收一收,送去先生桌上。”谢正钦匆匆吩咐,话音未落,人已经拾级而下。 这么急,更衣啊? 独留乔瑾在亭中,纳闷地收拾书桌。 炎炎夏夜,燥热难眠。 往年,西院一早堆冰消暑了。 但今年不同,许佩兰有孕在身,别说冰,连扇子也不能用。 “这是要热死人了!” 许佩兰汗淋漓,心浮气躁,挺着大肚子,坐立不安,躺下更难以入眠。 “夫人消消气,忍一忍,等咱们的公子出生就好了。”李小姗拧干帕子,弯腰为继夫人擦拭汗珠。 一听“咱们的公子”,许佩兰瞬间平复了些,轻柔抚摸腹部,苦恼道:“唉,还早呢。” “大夫说了,顶多九月底。”李小姗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睛布满血丝。 许佩兰皱眉,瞟向侍女问:“小姗,你最近是怎么了?憔悴无神,莫非王茂兴又打你?” “没。自从您为奴婢做主后,他就改了,再没动过手。”李小姗强挤出微笑,旁边就是水盆,她侧身,换了块干净帕子泡水。 “这就好。”许佩兰斜靠引枕,慵懒又问:“他还喝酒赌钱么?” “死性不改。但较以往收敛不少,多亏夫人管束有方。”李小姗拧帕子时,袖子并未挽起,藏在衣衫下的左臂有几道青紫伤痕。 许佩兰不以为意,嗤道:“男人嘛,难免的,总有几样臭毛病,只要不出格,日子就能过。好比大人,我有孕无法伺候,他转头便宠了李玉娘,有甚法子?唉,做妻子的,只能睁一只眼c闭一只眼。” “夫人言之有理。” 瘀肿破皮的伤口浸水,尖锐刺痛,李小姗咬牙隐忍,生怕许氏发现,故打岔道:“听说,小乔真的攀上去了!公子几次外出都带着她,招摇过市的。她得意忘形,见了茂兴,竟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夫人不传c她就不来请安,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够狂的。” “哼。” 许佩兰冷哼一声,寒声道:“区区一个丫鬟,再得意也有限,通房算什么?哪怕是少夫人,也要孝顺尊敬我这个婆母。她以为正钦能时刻保护自己?做梦!哼,等正钦赶考去了,看我怎么收拾叛徒。” “夫人英明。”李小姗胡乱夸捧,疼得手指哆嗦。 许佩兰闭目养神,想了想,没好气地嘱咐:“叫你男人少喝酒赌钱,再闯祸,休怪我不念旧情!” “是,是,奴婢一定看着他。” 深夜,王茂兴醉醺醺,鼾声如雷。 李小姗缩在里侧,身上又添了新伤痕,盯着帐顶,泪水打湿了枕巾。 忽然,枕边人胡乱挥手,惊恐梦呓: “啊!走,走开。” “你该死,该死活该。” “臭丫头,找死滚!” 呓语几句后,醉鬼复又沉睡。 李小姗恐惧瑟缩,抱着被子,呜咽低泣。 初五·清晨 乔瑾在廊下浇花。“花开富贵”,她已托丁贵送了出去,故轻松了许多,嘟囔哼着不成调的曲儿,自得其乐。 秋月则在屋里,殷勤伺候早膳,可惜总找不到伸手的机会。 饭毕,谢正钦刚漱了口,突见张诚飞奔进入,冲到跟前焦急禀道: “公子,不好了!” “大c大舅爷,在门口,拦住了大人的轿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第五十六章 “什么?”谢正钦愕然震惊, 立即撂下茶盏, 疾步前去一探究竟。 乔瑾拎着花浇,诧异望着谢正钦和张诚一阵风似的跑了, 倏尔又见秋月匆匆出来,忙打听问:“姐姐, 外面出什么事了?” “公子的大舅来了,在门口拦下大人的轿子。”秋月忧心忡忡, 急急忙忙地追赶。 大舅? 乔瑾愣了一下,睁大眼睛,扔下花浇追上去, 紧张问:“等等!他是不是c是不是那个c那个嗯?” “没错,就是那个曾派人给继夫人灌药的,据说产下的死胎是个儿子。走!瞧瞧去, 我一直没见过他。”秋月两眼放光。她虽担心公子受牵累, 可又不可避免有看热闹的兴奋感,提裙飞奔。 乔瑾也难以免俗, 担忧惊奇,跟着往外走, 但理智使她发问:“哎, 咱们哪里出得去?这会子二门该有人把守了。” “门房若问起, 就说我们赶着去伺候公子呗。快点儿,晚了就真出不去了。”秋月心急火燎, 暂时抛开嫌隙, 拉着乔瑾顺利出了二门, 她们混在下人群里,挤在门框后探头眺望: 辰时初,临城人早饭毕,纷纷忙碌起来,大多刚准备出门,因而府门口往来行人并不多。 “张明琏!” 谢衡负手昂然,勉强维持着仪态,压低嗓门,口不择言道:“你名字里虽有个‘琏’字,却是最不要脸的!” “哈?你名字里有个‘衡’字,为人却最不公。不仅不公,还无礼至极,而且忘恩负义。”张明琏高大健硕,四十开外,脸膛红润,颇具武人气概。他的轿子横着挡住妹夫去路,理大喇喇,气势十足。 “休得血口喷人!让开,我赶着去衙门。”谢衡脸色铁青。 谢正钦夹在中间,焦头烂额,极力劝阻:“父亲c大舅,求二位长辈冷静些,有话好好说,别叫外人看笑话。” “钦儿!此事不与你相干,立刻回书房用功去。”谢衡疾言怒色,不容置喙。 “当着大舅兄的面,你就敢这样对待慧兰的孩子?真不知正钦这几年是怎么过的。谢老二,我告诉你,张家还没倒呢!当年,若非顾及外甥,张家断不允许姑娘不明不白地去世。”张明琏怒目而视,一把扯住外甥胳膊,将其拽到了自己身边。 舅甥并肩,皆硬朗挺拔。 “看,原来咱们公子的高个子是随了舅舅。”秋月兴致勃勃地指出。乔瑾也恍然大悟,轻声补充:“嗯,公子的五官像他父亲,但体魄随舅舅,所以才有一股英武气概。” 秋月与有荣焉,得意告知:“听说,元夫人娘家祖上曾出过一位大将军,统领千军万马,威风凛凛!” “哦,难怪了。如果有机会,我真想见识见识大将军。”乔瑾由衷赞叹。她们聚精会神,继续眺望: 谢衡极度不耐烦,碍于场合,却不能发作,只能提醒:“慧兰自幼体弱多病,众所周知,什么叫不明不白?她死于重病,风光大葬,谢府可没亏待她。” “哼,你的心,越发偏了,怕是被枕头风吹到了胳肢窝。堂堂谢祭酒的曾孙,竟做下‘宠妾灭妻’的丑事。况且,那女人当年只是外室,寡廉鲜耻,伤风败俗,人人得而诛之!她算什么东西?竟几次捧着肚子向我妹妹哭哭啼啼,挑拨离间无耻下作,她欺负慧兰柔弱,你非但没为妻子撑腰,反而日夜流连狐狸窝c践踏妻儿脸面,生生气死了慧兰。”忆起妹妹,张明琏仍是恨铁不成钢,悲叹怀缅,忿忿道:“当年,倘若我们追究,你岂能安然无恙?” 谢衡怒火中烧,当即反问:“那你害得我失去一个子嗣,又怎么说?我追究了吗?假如不是顾虑孩子,我绝不罢休!再者,就事论事,何必牵扯祖上?令曾祖还是鸿胪寺卿呢,你的礼仪也不过如此。” “彼此彼此罢了。呵呵,你能用什么罪名追究我?”张明琏嗤之以鼻,抱着手臂,慢悠悠道:“但按律,女子勾奸有妇之夫,官府允许捉奸c允许私刑打杀,我已网开一面饶过□□性命,何错之有?” “你c你——”谢衡嘴唇哆嗦,气得词穷。 谢正钦不可能袖手旁观,反复地劝解:“家丑不宜外扬。求二位长辈消消气,争吵无济于事,没得给人白看热闹。” “好外甥,别怕那女人,继母又如何?舅舅给你撑腰!”张明琏健壮,一巴掌将谢正钦后背拍得“嘭”响。 “您放心,我在家里过得很好。”谢正钦宽慰道。 谢衡文弱,一向不屑动手,此刻却重重扯回儿子,怒道:“居心叵测!钦儿,千万别听他挑唆。” “最毒后母心,这话能流传千古,自有其道理。慧兰只留下一个孩子,年幼弱小,我三番几次派人来接,你却百般阻挠,可见是心虚。”张明琏理直气壮,桀骜不羁。 “我的儿子,用得着你管?难道谢府养不起孩子?你简直荒唐可笑。”谢衡气极反笑,头晕脑胀。他痛失一子,始终耿耿于怀,迎娶许佩兰,确有斗狠赌气之意,令都城谢氏族亲十分不满,但悔之晚矣。所幸,许佩兰妩媚温柔,待丈夫恭敬顺从,且孕有子嗣,他的悔意便渐渐淡了,老夫少妻,日子倒也和美。 张明琏下巴一抬,眯着眼睛质问:“我只是想见见外甥,你却拦着,未免太过分了。” “你这人不可理喻,谁敢把儿子交给你?休想!”大清早的遇瘟神,谢衡暗叫倒霉,懒得理睬,气冲冲地吩咐:“老周c老刘,送公子回房,看好大门,一个外人也别放进去。” “父亲!”谢正钦急了。他一边挡住大舅边挥退自家管事,并抽空督促小厮驱散意欲围观的行人,心力交瘁。 “钦儿,你别再与他搅和,赶紧回去!”谢衡顾及颜面,隐忍着没大发脾气,强硬喝命小厮把儿子押进府c关大门。 “住手!” “我看你们谁敢动手!”张明琏怒不可遏,其心腹随从纷纷上前,与谢府下人对峙。 谢衡横眉立目,气急败坏地问:“我一再忍让,你究竟想怎么样?非要闹得撕破脸皮吗?” “我大老远来访,你竟连门也不让进,岂有此理!” 唇枪舌剑,互不相让,一行人移到了两顶轿子之间。 谢正钦左右周旋,累出一额头汗,他深知大舅急躁冲动,根本不敢离开,无奈之下,猛然双膝跪地,忍无可忍喝道: “别吵了!” “你们有气,不如都冲着我,怪我当年没照顾好母亲。” 争吵戛然停止,鸦雀无声。 “快起来,怎么能怪你呢?”张明琏有些讪讪的,弯腰搀扶。 谢衡叹了口气,也伸手搀扶,疲惫道:“为父说了,此事不与你相干。起来。” “不。” 谢正钦执意跪着,沉痛表示:“二位长辈争执不休,小辈听得十分痛心,却又无力劝阻,只能跪地请罪,期望二位稍稍息怒。” “我固然有气,但并非冲着你。”张明琏使劲一拽,外甥却纹丝未动,不由得诧异,欣慰笑骂:“臭小子,挺有劲儿的。起来!” 谢衡皱眉,威严责问:“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是做什么?” “因笨拙无能而请罪。”谢正钦严肃板着脸。 谢衡背着手,无可奈何道:“行了,没人怪你。” 两顶轿子遮挡,外人看不清楚里侧的一举一动。 “哎,看不见啊,也听不清楚,他们在干嘛呀?”秋月伸长脖子嘟囔。乔瑾摇摇头,说:“太远了,又有轿子挡着。”不过,看样子,公子多半跪下了,因为簇拥的小厮们先是弯腰伸手c随后都跪着。 忽然,远处传来清脆马蹄声,乔瑾循声扭头,定睛望去: 只见几个男子赶到,为首者“吁”地一勒缰绳,马蹄尚高高扬起,他却已一跃而下,身手利落,骑术高超。 谢c张两方齐齐扭头,众目睽睽之下,张明玮把缰绳和马鞭抛给随从,笑眯眯,恍若没发觉众人的难看脸色,高声问候:“姐夫,久违了,你这一向可好?” 憋了半晌,谢衡耷拉着肩膀,强挤出微笑,答:“尚可。玮弟,你何时抵达临城的?怎么不派人来个信,我好安排酒席为你接风。” 张明玮双目炯炯有神,老成干练,言行举止大气从容,爽朗答:“昨日午后入城,歇息一晚就来了,专程为聚一聚,茶酒皆可。嗯?这不是正钦吗?”他含笑上前,弯腰搀扶,若无其事地说:“唉,虽然久未见面,但也不必行这么大的礼,快快起来。” “小舅,”谢正钦彻底松了口气,顺势起立,恭谨道:“总算把您盼来了。” “路过临城,怎么可能不来看你?”张明玮朗声大笑,拍拍外甥胳膊,赞道:“长高了,也更懂事了,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还是姐夫教子有方!小弟佩服。” 这一席话,迅速浇熄谢衡的怒火,他定定神,温和道:“哪里,他只是虚长了个子,平日仍很无知。” 谢正钦也谦道:“舅舅谬赞了。” “哈哈哈~”张明玮乐呵呵,眼睛扫了扫,望着兄长,讶异问:“大哥,您不是说去城南拜访老朋友么?” “咳,唔,是啊。”张明琏干巴巴应声。 张明玮抬头看了看天色,关切地催促:“那快去吧,一会儿日上树梢,热得慌。” 一般人家,长兄往往气势威严,但张家不同。张明琏镇不住幼弟,甚至有些怕。他皱了皱眉头,撇撇嘴,竟点了点头。 张明玮便吩咐其左右:“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伺候上轿?” “是,是。”方才帮腔作势的小厮们毕恭毕敬,早已收敛了,有的牵马,有的压轿杆,头也不敢抬。 张明玮脸上挂着笑,眼神却隐含告诫,说:“大哥,请。” “知道了知道了。”张明琏粗声粗气,袖子一摔,钻进轿子,又飞快掀开帘子,亲切道:“正钦,改天一起喝茶!” 谢正钦站在父亲身后,轻轻点头,嘴上却说:“大舅慢走。” “嘿嘿嘿,行!”张明琏心满意足,起轿离去。 瘟神,总算走了 谢衡别开脸,表面平静,内心却鄙夷。 谢正钦绝口不提其它,而是提醒:“父亲,时候不早了。” “姐夫赶着去衙门吧?”张明玮了然问。 谢衡点点头,歉意道:“实在抱歉,只能晚上再聚了。” “无妨,公务要紧。” “正钦,功课停一天,好好招待你小舅,晚上设宴接风。”谢衡嘱咐道。 “是。” “那,我去衙门了。” 张明玮文质彬彬,颔首道:“晚上见。” 谢正钦为父亲打起轿帘,谢衡低头钻进轿子,急匆匆地离去。 片刻后,府门口一片祥和。 “散了,都散了。” “谁准你们旁观的?” “再不走,统统抓起来打板子!” 管事们七嘴八舌地驱赶下人。 “快走!”乔瑾叫上秋月,混在人群里,一溜烟地跑回南院。 与此同时·西院 “张明琏,张明琏”许佩兰捧着肚子,眼神森冷,从牙缝里吐出字,一字一句说:“我与他不共戴天!” “夫人息怒,他只在门口闹了一阵,已经灰溜溜地走了。”王茂兴擦了擦汗,禀道:“不过,那位调任为英州知府的,被公子请进了南院,大人吩咐晚上设宴为其接风。” “那个是张家老三,叫明玮,城府极深,绝非纨绔草包,大人对他赞赏有加,十分麻烦。”许佩兰脂粉未施,歪斜靠着椅子。她身穿一袭石榴红撒花长裙,衬得肤白胜雪,因体格丰满,绷得领口微敞,一抹藕色亵衣若隐若现,说话扭动间,饱满双峰微颤。 王茂兴状似垂首,眼皮却偷偷掀起,两眼发直,咽了口唾沫,躁动难耐。 “知府?奴婢想,他官儿做得越大,就越爱惜名声,夫人应可放心。”李小姗端着燕窝粥凑近道。 “傻丫头,你懂什么?他当然不会亲自动手,一旦高升,只需动动嘴,就不知有多少人争相为其效劳。”许佩兰柳眉拧起,挥手道:“拿走,我不想吃。” “好歹用一些吧,不能饿着小公子呀。”李小姗婉劝。 许佩兰闭了闭眼睛,改而说:“先放着,一会儿再吃。” “是。”李小姗只好端走。她经过时,王茂兴低眉顺目,毫无异样。 许佩兰忧心忡忡,丝毫未察觉下人的无礼淫邪目光,吩咐道:“既然大人有令,你去叫厨房准备上等酒宴,接风我就不去了,没得给自个儿添堵。” “哎,是!您不便操劳,本应多歇息,大人会谅解的。”王茂兴殷切地宽慰。他无法自控,频频窥视上首美妇人的胸口风光。 许佩兰又道:“虽说晚上接风,但午膳也不能怠慢,你告诉南院厨房,缺什么尽管开口,我身子不适,无法亲自张罗。” “小的一定办妥。” “去吧。” “是。” 王茂兴恋恋不舍,弯着腰,姿势别扭地走了。 入夜后 接风宴已备妥,按张明玮的要求,设在南园荷花池畔亭内,宴饮之余可赏月听风。 贵客驾临,忙坏了下人。 提篮内是鎏金香炉c香饼c木炭等物,用以驱蚊并熏香。乔瑾熟悉南园的一草一木,懒得绕远路,便抄小道,左手提篮子,右手拨开花枝,借着不远处树梢的朦胧灯光,轻快前行。但路过僻静假山时,却隐隐听见一男一女激烈争执: “我没有!你少冤枉人。”李小姗涨红了脸,辩解道:“是夫人临时叫我送琅泉佳酿来的。” “一坛酒,大可随便支使小厮跑腿,你却亲力亲为,巴巴地捧了来。”王茂兴气势汹汹,低声怒斥:“你分明是想趁机见一见心上人吧?老子知道,满府丫头都爱慕公子,你也不例外!臭娘们,那次在老子身底下,你昏了头,喊的是谁?” “我c我赶着回去伺候夫人,有什么话等回房再说吧。”李小姗狼狈哀求,羞臊得恨不能钻地缝。 “你个贱人,不守妇道,跟了老子,床上竟还惦记别的男人,呸!”王茂兴颜面无光,狠狠啐了一口唾沫。 乔瑾整个人僵住了,半晌才听明白,尴尬得脸发烫,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原路后退,悄悄远离。 但夫妻俩仍继续互相指责: 李小姗擦干脸上的唾沫,流着泪,怒火攻心,反唇相讥道:“是,我贱,你又有多好?嗜酒好赌,偷偷把我的体己输个精光!平日里稍不如意,就打人出气,三天两头喝得烂醉,睡着了就胡言乱语,吵得我整宿睡不着觉。” “哼,扯这么多,不就是怪我两个月没碰你吗?”王茂兴鄙夷不屑,轻慢道:“你三心两意,老子提不起兴趣,熬着吧,等老子消了气再说。” 李小姗倍感屈辱,险些咬破嘴唇,冷笑说:“谁稀罕你碰?姓王的,你做了亏心事,每天夜里被鬼魂纠缠索命,日后抖搂出来,可别连累我。” “你说什么?”王茂兴脸色突变。 “阿荷是怎么死的?你——唔!唔!”李小姗猛地被丈夫掐脖子捂住嘴,登时拼命挣扎。 阿荷?阿荷! 王茂兴在做什么?杀妻灭口? 乔瑾心如擂鼓,后背冷汗涔涔,本想火速离开,可听着李小姗挣扎声渐渐微弱,又忆起阿荷溺亡的惨状,登时万分为难,脚步迟疑。岂料,提篮不慎碰上树干,铜制香炉的盖和炉身相撞,“叮当”作响。 “谁?”王茂兴厉声喝问。他面目狰狞,一把甩开妻子,大步冲向异响处。 糟糕! 乔瑾不假思索地扔了篮子,扭头飞奔逃离。 “站住!” “谁?”王茂兴慌了,边追边问:“你是谁?站住!” 追上了,会不会被灭口?乔瑾白着脸,吓得手脚发软,慌不择路,埋头狂奔。 论体力,男人强得多。转眼,王茂兴便看见了对方背影,但没认清,诱哄道:“小丫头,站住,别怕,我就问你几句话。” 你当我是傻子?乔瑾置若罔闻,只顾逃,特地往主道方向跑。 但下一瞬,她终究敌不过,被王茂兴一扑,揪住胳膊抓住了。 “是你?”王茂兴喘着粗气,迫不及待审问:“说,你都听见了些什么?” 乔瑾恐惧到了极点,二话不说屈膝一顶,正中对方裆部。 “啊——”王茂兴不由得松手,痛苦捂住裆部。 乔瑾惊惶失措,无暇考虑半分,再度跑向主道。王茂兴心里有鬼,略缓了缓,便继续追。 须臾,主道近在眼前,乔瑾不顾一切,横冲直闯藤萝花丛,一头跳到道上,刚想放声大叫,却见谢正钦舅甥俩站在对面! 张明玮微微挑眉,打量了几眼,扭头问:“正钦,她是谁?” 谢正钦却顾不上答话,疾步靠近,震惊问:“你怎么了?” 刹那间,乔瑾就放下了心。 她双目圆睁,脸色惨白,牙齿格格作响,下意识指向来处,指尖哆嗦,激动后怕,说不出一个字。 谢正钦皱眉审视花丛,忍不住搂着乔瑾,右手拇指轻轻擦去对方脸上的草灰,沉声问:“那里面有什么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第五十七章 “别怕。”谢正钦左臂用力,搂紧瑟瑟发抖的人, 目不转睛盯着藤萝花丛, 右手下意识握拳, 昂首问:“说, 那后面有什么东西?” 乔瑾手脚发软,依偎在高大男人结实温暖的怀里,死死揪住对方衣衫。她仰脸,上气不接下气, 仿佛也被王茂兴掐住了喉咙, 眉头紧皱,唇急切地一张一合,结结巴巴说:“是c是——” “吓坏了?”谢正钦飞快低头看了一眼, 娇弱女子惊恐万状,令其心生怜惜, 怒火顿起。 张明玮镇定沉着, 警惕环顾四周,威严道:“钦儿, 不论何时何地,切勿以身犯险!随我来。” “是”谢正钦单手抱着人, 迅速带乔瑾远离藤萝花丛。 “你的人呢?快叫几个来。”张明玮眼神锐利。 但此刻, 乔瑾眼眶含泪c发丝凌乱c神态狼狈, 极易令人误会。谢正钦稍一沉吟, 果断道:“舅舅, 我想先问她两句话。” 郎才女貌, 这小子哼。张明玮余光瞥了瞥,会心一笑,隐带戏谑地说:“那你问吧。” 乔瑾喘吁吁,脸颊紧贴对方肩窝,呼吸间满是陌生气息,她放任自己依赖片刻,逐渐冷静,深吸了口气,轻轻一挣,退开站直了。 谢正钦顿了顿,才顺势松手。三人站在开阔明亮处,他皱眉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舅舅不是外人,你直说无妨。” 他是你的舅舅,也是谢府的贵客。 乔瑾惊魂甫定,冷静想了想,先朝张明玮屈膝,恳切致歉:“奴婢鲁莽,太失礼了,求大人见谅。” 张明玮颇为意外,温和道:“事出有因,无妨。” “多谢大人宽容。” 乔瑾道歉时,已打定了主意,正色解释道:“公子,奴婢本是提着香炉等物要去荷花亭,谁知途中突然窜出一只老鼠,奴婢不慎踩了它一脚,它恼了,追着要咬人,幸而奴婢跑得快!”说到此处,她回头眺望藤萝花丛,一阵阵后怕,迟疑地说:“估计它发觉公子和大人在此处,偷偷溜了。” 正是如此。当时,王茂兴捂着裆部,行动不便,慢了几步,眼睁睁看着乔瑾钻进花丛,刚想追,却听见矮坡下有男人发问,他大吃一惊,仓惶扭头,踉跄逃离。 “哦?原来,你是踩了老鼠尾巴。”谢正钦满腹疑团。他暗暗猜测可能是家丑,对方不敢直白禀报。 乔瑾叹息说:“奴婢不是故意的,只是倒霉撞上了。” “罢了。确实多亏你跑得快。”谢正钦望着草木葱郁的矮坡,神态冷峻,叮嘱道:“从今往后,你小心些,即使在府内,也尽量别落单。” “是。”乔瑾感激之余,猛地忆起那温暖怀抱,这时才红了脸,心跳得有些快,轻声说:“谢谢公子提点,奴婢记住了。” 张明玮为官十余载,岂有听不懂的?于谢府,他是客人,本不宜插手多管,但南院是外甥的住所。思及此,他不悦地吩咐:“鼠类作乱,扰人清静。正钦,抽空你得打扫打扫,至少把南院弄干净些,否则怎能安心读书?你若不得法,尽管开口,离钦定到任英州的日子还早,我多待几天,等你过了生,咱舅甥仨一同出发,顺道送你去应举。” “尊听舅舅的吩咐。”亲人关怀备至,谢正钦十分动容,却道:“不过,眼下先不急,待为您接风洗尘后,再打扫不迟。” “唔。”张明玮欣然颔首。他屏息,侧耳倾听,提醒道:“有人来了。钦儿,叫你的人收拾收拾,别蓬头乱发的。” 谢正钦点点头,抬手取下乔瑾头发里的树叶和草屑,嗓音低沉浑厚,耳语问:“贼鼠咬你了么?” 乔瑾却被张明玮随口而出“你的人”给吓了一跳,难免羞涩,极力平复心情,认真答:“奴婢跑得快,把它甩掉了。”语毕,她靠近,耳语告知:“公子,是王茂兴和李小姗!具体说来话长,奴婢稍晚再详细禀报。” “唔。” 乔瑾提心吊胆,焦急透露:“王茂兴动手了,李小姗不知是死是活,事发坡上假山旁,您快派人去看看吧。” “知道了。”竟到了杀人的地步?谢正钦大感震惊,沉思之余,低声问:“你怎么头发里全是灰?从坡上滚下来的?” 乔瑾忙掏出帕子,用力拍打头发c身上,匆匆整理衣装,尴尬答:“嗯,是滚了几下。逃命时太慌了,连滚带爬,恨不能插翅飞走。” 谢正钦虎着脸说:“恢复得挺快,又伶牙俐齿的了,我还以为你会大哭一场。” 乔瑾窘迫别开脸,打岔道:“哎,篮子仍在坡上了,还得去找回来。” “你还敢上去?” “嬷嬷吩咐奴婢熏香呢,这都快开席了,东西却丢了!而且,府里所有的东西都有数,损失要赔的。”乔瑾咬咬牙,犹豫瞬息,自告奋勇道:“公子,奴婢去找诚哥来见您,顺便再领一套香炉。” “好端端的,熏什么香?丢失的东西你别管,我会派人去找。”谢正钦不容置喙。 张明玮淡淡道:“‘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美景浑然天成,熏香反而俗了。” “舅舅所言有理。” 乔瑾懒得梳发髻,整理起来倒方便,她最后掸了掸袖子,屈膝道:“大人说得对。那就不熏香了。”她竖起耳朵听了听,欣喜道:“哎,后面好像是诚哥!” “就是他。你收着点儿,别嚷。舅舅,请。”谢正钦恭敬引领,并招招手,乔瑾会意地跟随。她惴惴不安,忐忑暗忖:李小姗是不是被掐死了?应该不至于,她挣扎一会儿,我就暴露了临逃走前,似乎听见她在咳嗽?要是死在南园,又一条无辜人命 三人各怀心事,默默走了一段,后方很快响起喧闹声: “小心小心!” “慢着点儿,别磕坏了。” “这些搬到荷花亭外,叫乐师时刻准备着,席间可能会点曲儿听。”张诚精神饱满,跑前跑后,指挥小厮们搬运乐器。 帮手来了,好极!添了助力,乔瑾既兴奋又紧张,生怕稍后从坡上搜出一具尸体。 谢正钦止步,张诚一拐弯,定睛望了望,便飞奔上前,眉开眼笑,毕恭毕敬地招呼:“公子c小舅爷。” “有什么新鲜曲儿吗?谁说要听的?”张明玮随口问,尚不知出了大事。 张诚躬身答:“有几首新作的。如此良辰美景,饮酒谈天c听风赏月,如有丝竹之声助兴,岂不更雅致?小的斗胆,只是预备着,您若不喜欢,这就撤了?” “那岂不是显得我不懂风雅?”张明玮好整以暇,佯怒板着脸。 张诚忙道:“小的才是真不懂,自作主张,让您见笑了。” 谢正钦看出舅舅是故意逗小厮,按捺不语。 张明玮果然笑了笑,笃定问:“你是张金的儿子吧?” “是。” “一眼就看出来了,越长越像,个头比前几年高了一大截。但性情却随你娘。”怀缅之意油然而生,张明玮触目伤感,缓缓对外甥说:“当年你母亲出阁,好几个丫头陪嫁,其中,小吴最是聪明伶俐,深受器重。怎么不见她?金子呢?” “嬷嬷她——”后宅争斗,一言难尽,谢正钦毕竟是男人,并未去信向舅舅们诉苦,欲言又止。 张诚见状,代为答道:“大人,家父母都好,总是惦记着老夫人和您几位,因他们年事已高,公子宽仁体恤,特准二老在外头安养晚年。明日必定要来给您磕头请安的。” “怎么在外头?”张明玮脸色一沉,但没发作,挥手对张诚说:“我知道了。忙你的去吧。” “小的告退。” 谢正钦却一把拽住张诚,后者止步问:“公子有何吩咐?”张明玮一怔,诧异皱眉——他不明内情,原是猜测落单的美貌丫鬟被登徒子调戏了。但此刻看来,却并不简单。张明玮立即表示:“我去前边儿赏花。” “舅舅,我略交代几句话,马上过去。丁贵,叫两个稳妥人陪着。”谢正钦目露歉意。 “是!” 于是,张明玮便率领搬运乐器的小厮们,远去了。 片刻后 “我的娘!”张诚难以置信,睁大眼睛,惊奇道:“刚不久,小的在院门口看见李小姗了,她确实送来一坛酒,说是大人新近爱喝的c继夫人特意请小舅爷尝尝。没想到一转眼,她夫妻俩就在南园闹事!” “你多叫几个身强体壮的,带上棍棒去搜查。发现王茂兴就捆了关起来,等候发落;倘若李小姗被害,人命关天,千万别瞒着,立即来回我。听明白了吗?”谢正钦有条不紊地吩咐。 “明白了!素日就看姓王的贼眉鼠眼,他果然不是好东西。”张诚搓搓手掌,毫不畏惧。 谢正钦叮嘱道:“切忌大意轻敌,当心点儿。” “知道,您就等着好消息吧!”张诚斗志昂扬,悄悄带人搜查去了。 熟料,半个时辰后,他却面露挫败地返回。谢正钦见状,借口更衣,主仆俩在荷花池畔密谈: “逃了?”谢正钦一脸错愕。 “多半是。”张诚咬牙切齿,详细禀道:“李小姗没大碍,哭着跑回西院了,小的不敢打草惊蛇,暂未动她。据咱们的人证实,李小姗在前c王茂兴随后,分开走的,门房问起时,王茂兴解释称俩口子拌了嘴。” “然后呢?” 张诚恨恨地一挥拳,沮丧说:“王茂兴匆匆回西院,但到了院门却没进去,折返往外,直奔大门,借口继夫人命他办事,离府不知所踪,耗时仅一刻钟。公子,怎么办?” “如此看来,多半是逃了。” “畏罪潜逃!阿荷一定是他害死的,否则怎么心虚害怕得那样?连媳妇也不要了,逃得飞快。” 谢正钦毕竟年轻,始料未及,懊悔地说:“早知道,我该当时就上去搜,说不定能抓住他。” “那怎么行!”张诚唬了一跳,极不赞同,劝解道:“狗急跳墙,姓王的心狠手辣,公子千万别冒险。事出太突然了,乔姑娘要不是遇见您和小舅爷,性命堪危,连李小姗估计也得丧命。今晚没出人命,已是万幸了。” 谢正钦左思右想,却暂无良策,只能下令:“封闭所有门,谁也不许外出,我这就去请示长辈。” “是!” 片刻后 “什么?” “竟有那种事?”谢衡诧异皱眉,脸上有些挂不住,狐疑问:“你确定他是逃了?” 谢正钦侍立席前,凝重答:“孩儿并不确定,只是猜测。但兹事体大,不敢自作主张,特请长辈定夺。” 张明玮坦然自若,平静道:“依我猜,那人应当是逃了。深宅大院,此类意外并不罕见,及时处置即可。” “真是c真是唉!我终日忙于公务,治家不严,让玮弟见笑了。”谢衡倍感脸面扫地。 张明玮摆摆手,温和地宽慰:“谁家还没几件麻烦事儿?姐夫,当务之急是抓住疑犯。” “人海茫茫,上哪儿抓去?” 谢正钦低着头,懊恼道:“怪我大意了。” “这孩子,”张明玮摇摇头,无奈对谢衡说:“倘若当时我没拦着,他只怕一个冲动就亲自去抓人了。” “幸好你在场!” 谢衡饱受惊吓,严厉训斥:“糊涂!为父时时教你不可好勇斗狠,亡命之徒,逃了就逃了,慢慢想办法抓。” “父亲息怒。”谢正钦顿了顿,提议道:“李小姗可能知情,不如查问她?” “此事交给刘得喜去办,限他半个时辰回话。” 谢正钦颔首,快速传令下去。 三人边吃边商议,接风宴仍继续。 作为人证,乔瑾不可避免地被叫去问话。半个时辰后,当她返回时,闲杂人等已悉数退下,继夫人挺着大肚子,坐在谢衡身边,眉眼间满是恼怒。 “老刘,问出什么了?”谢衡沉声问。 刘得喜躬身答:“大人,老奴问清楚了:丫鬟乔瑾,确属偶然路过c无意中听见秘密,被王茂兴追赶,得遇公子和小舅爷方脱险;丫鬟李小姗,坚称与阿荷之死无关。另外,账房指认,本月中,王茂兴自称奉夫人之命c凭票支取白银八百余两,称用于产房c稳婆和奶娘等,现已查明,系骗财。” “大人,妾惭愧!近两月,因身子愈发沉重c精神不济,一时不察,竟未能及早发现异样,致使贵客受惊,妾有错,无颜面对您。”许佩兰面有惭色,脸色苍白。自入席,始终未直视张明玮一眼。 女人腹部高高隆起c又主动认错,谢衡再不满,也只得忍下了,叹道:“王茂兴阴险,怪不得你。”说完,他瞪着李小姗,喝问:“你究竟知道多少?速速从实招来!” 李小姗扑通跪下,仰头露出脖子的指印,哭道:“大人,您请看,当时如果不是乔瑾路过,奴婢早被掐死了,姓王的畜生,丝毫不念夫妻之情,他想杀人灭口啊!” 谢正钦质问:“他醉后吐真言,人命关天,你为何隐瞒不报?” “奴婢嫁鸡随鸡,跟了他原想过一辈子的,谁知是他杀了阿荷呢?”李小姗泪流满面,忽然挽起袖子c露出伤痕累累的双臂,凄苦表明:“王茂兴不是人,奴婢被打怕了,更怕死,实在不敢揭发。今晚吵急了说漏嘴,他c他就要杀人。”语毕,她掩面痛哭。 许佩兰恨铁不成钢,黑着脸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问时,你总说他好!” “夫人有所不知,那次奴婢诉苦c您把他骂了一顿,结果他变本加厉,下手更重了,扬言告一次状就打十次。”李小姗战战兢兢,涕泪横流。 唉,女怕嫁错郎,可怜乔瑾怜悯地叹了口气。 “行了!把她带下去,再细问问。”谢衡挥挥手。 “遵命。”刘得喜赶忙招呼小厮,带走了李小姗。 谢正钦担忧地提出:“王茂兴若逃到天涯海角,咱们无可奈何,只能罢休。但就怕他包藏祸心,躲在暗处伺机作乱。” “对!为父也担心这个。”谢衡眉头紧皱,扭头期待地说:“玮弟,你若有好办法,直说无妨。” 事关外甥安危,张明玮喝了口酒,冷静道:“虽说人海茫茫,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抓逃疑犯还得靠官府,为绝隐患,只能发缉捕令了。姐夫,疑犯涉嫌杀人,并盗领大量白银,您尽早知会衙门,广发缉捕文书,我也会带去英州张贴。即使抓不住,也要把他赶出方圆几千里之外。” 谢衡点点头,无奈道:“只能如此了。” 一场接风宴,持续到深夜方散。 谢正钦侍奉父亲和舅舅安歇后,在一干小厮的簇拥下回房。 此刻,秋月独坐屋里,冷冷清清,这一次,她是真病:频频擤鼻涕,鼻子红肿,夹杂着咳嗽,喉咙干涩疼痛。 “吱嘎”一声,门开了。 她急忙抬头,却见来人是杏儿,登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勉强笑道:“杏儿,是你啊。” “小乔说你病了,她走不开,叫我给你送吃的。”说话间,杏儿揭开食盒,捧出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沫绿豆粥,闻了闻,说:“好香啊!姐姐快吃,这可不是剩的,而是小乔掏体己请厨房婆子熬的。” “是么?”秋月咬唇。 “是呀。来,吃吧。”杏儿把碗推近。 秋月疑惑问:“都这么晚了,园子里还没散席吗?” “刚散不久,否则我也没空下来。” 秋月眨了眨眼睛,哑声问:“小乔呢?” “还在伺候公子。”杏儿欲言又止,她隐约猜到今晚出了意外,但上头不让打听,只能闭嘴。 秋月黯然低头,咳嗽了两声,微笑说:“喉咙疼得很,等粥晾凉了我再吃。多谢妹妹费心,你忙了一天,快歇着去吧。” “行!那你好好养着,我回屋了啊。”杏儿说完,辫子一甩便走了。 屋内复又冷清,秋月呆呆出神,任由热粥变冷,一口没动。 与此同时·上房内 “原来公子早就怀疑王茂兴了?”乔瑾讶异问。 谢正钦沐浴后穿着月白中衣,整洁利落,坦承道:“没错。” “那厮太不老实,烂赌嗜酒又好色!我们悄悄访查,发现他欠了不少赌债,四处借钱,拆东墙补西墙地还债。”张诚鄙夷至极。 谢正钦落座,严肃道:“阿荷之死与他脱不了干系。姑且猜测,当时赌肆催债,赌徒被逼急了,冒险偷玉,阿荷不幸目睹,她视你为朋友,慌乱间跑回南院,但仍惨遭灭口。” “院墙不高,王茂兴可能是翻墙进来的,避开了门房盘查。”张诚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乔瑾反复斟酌,颔首说:“这个推测合情合理。李小姗亲口说了,王茂兴偷偷把她积攒的体己输得精光。” “还毒打媳妇,真不是男人!” 谢正钦瞥了一眼,吩咐张诚道:“困了就下去歇着吧。” 张诚欣然顺从道:“小的告退。” 乔瑾见状,刚想也告退,却听对方说:“小乔,你过来。” “公子有何吩咐?”乔瑾靠近几步。 沉默半晌,谢正钦低声问:“王茂兴卑鄙下作,他有没有欺负过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第五十八章 欺负? 你指的什么? 乔瑾一怔, 有些往事不堪回首,她登时低头,脸色煞白。 谢正钦见状, 猛地意识到自己问法欠妥, 立即澄清:“我不是那意思!你别多心, 我只是想问问——” “没有。” 乔瑾抬头打断, 腰背笔挺,脸色苍白,平静地告知:“当初,奴婢卖身为奴,先是被家乡的牙婆买了去,而后以二十两银子转手卖给王茂兴。他蛮横下流, 曾言语调戏c动手动脚, 但又扬言买丫鬟是为了伺候上头,奴婢才侥幸保住清白。一开始还以为得服侍大人,结果来了南院。” “我c我没想问这个,无论你曾经那都过去了,不必再提!”谢正钦剑眉拧起,内心五味杂陈, 略倾身,严肃问:“今晚亲眼目睹, 李小姗暗中竟连遭毒打c过得那样凄惨, 令人震惊。我就想着, 王茂兴是不是也打过你?外伤还是内伤?” 乔瑾愣了愣, 蓦然心酸而暖,摇摇头,轻声说:“从家乡到临城,途中十来天,初时不懂收敛,总是顶撞他,一顶撞就挨耳光,但称不上毒打,只是皮肉伤。皮肉伤不算什么,难熬的是羞辱和威胁。羞辱又次之,最可怕的是威胁。”顿了顿,她心思一动,艰难启齿道: “王茂兴那时总威胁说:奴婢只值二十两,打死了随便再买一个;若不听话,就转手卖进青楼,他还能赚一笔。” “岂有此理!” 谢正钦一拍桌,勃然大怒,脸色铁青道:“谢府的名声,都叫那等刁奴败坏了,狂妄粗鄙,连我都比不上他神气!哼,有其主必有其仆,王茂兴不愧是西院头一号狗腿子,专擅滋事,无恶不作,搅得家宅不宁!” 原来,公子气极了也会骂人,而且不带半个脏字 乔瑾看着看着,莫名乐了,扑哧一笑。 谢正钦不解地靠着椅子,无奈问:“你笑什么?” “奴婢觉得‘西院头一号狗腿子’之说非常贴切,真有趣,挺好笑的。”乔瑾见对方并无鄙夷嫌恶之意,便放松了,转而默默盘算要紧大事。电光石火间,她便考虑清楚,惆怅叹息,忧心忡忡道:“姓王的可憎至极,若真是他杀了阿荷,那就该偿命!不过,奴婢也是下人,在外人眼里其实也叫狗腿子,而且激怒了继夫人,一旦她腾出手来,说不定会把奴婢撵去庄子,或者干脆卖掉。” 霎时,谢正钦活像被揭了逆鳞,脸色大变,昂首道:“胡说!你是我南院的人,她凭什么发卖?” “凭她捏着奴婢的卖身契呀。”乔瑾目不转睛,高高悬着心。这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打听自己的卖身契,以往总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卖身契?在她那儿?” 乔瑾重重点头,认真说:“没错。奴婢是王茂兴买的,继夫人又执掌中馈,卖身契自是在她手里。” 谢正钦茫然拍了拍椅子扶手,沉声道:“我从未留意这些。” “公子是男子汉大丈夫,饱读圣贤书,才华出众,素有鸿鹄之志,来日定非池中物,目光岂会落在后宅?您不知情才是好的呢。”乔瑾大加称赞,言辞恳切,落落大方地说:“奴婢真切盼望您秋闱高中c金榜题名c怀才得遇平步青云。那时,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奴婢自知低微,不敢奢求‘升天’,只求继夫人看在您的面子上,不追究奴婢背叛之罪。” “背暗投明,古之常理。你一向聪慧,为何想不通了?”谢正钦耐性十足地宽慰。 乔瑾苦笑了笑,坦言相告:“并非想不通,只是势不如人,难免胆怯,毕竟奴婢先虚与委蛇c后违背誓言,继夫人岂有不恼的?过几天,您就要出远门应举了,奴婢势单力薄,实在害怕。” 谢正钦不由得动容,他深知对方除自己之外c确实无依无靠,遂毫不迟疑,当机立断道:“慌什么?明儿我就问问陈嬷嬷,倘若她不清楚,再去请教奶娘。总之,我赶考前,一定设法拿回你的卖身契。” “谢谢公子!” “您的恩德,奴婢铭感五内,但却无以为报。”继投靠良主之后,乔瑾再度迈出一步,心愿达成喜出望外,感激之余,脑子一热,屈膝想跪下,却被对方眼疾手快地搀扶。 谢正钦离了座,两手握住对方双肘c稳稳托了起来,低声说:“谁要你的报答?我只是见不得身边人愁眉苦脸。” “嗯。” 乔瑾胡乱应了一声,皱着眉,恐惧地暗忖:奇了,我居然一感激就不由自主地下跪?为奴为婢一久,潜移默化,人受了影响,会变得奴颜婢膝?卑躬屈膝?糟糕,真可怕我必须尽快摆脱婢女身份! 她自顾自沉思,等回神时,才发觉谢正钦一直没松手! 乔瑾下意识挣了挣,想退开,对方却反而用力,宽大温热的手掌牢牢包裹她的肘部,令人动弹不得。 “公子?”乔瑾屏住呼吸,咬牙较劲。 谢正钦莞尔,轻而易举地制住了人。 乔瑾敌不过,累得微微喘息。 谢正钦目光深邃,右手抬起,带着茧子的粗糙指腹轻轻抚摸乔瑾脸颊,触感柔嫩细滑。他专注地凝视,耳语道:“阿诚说得对,王茂兴不是男人,只敢殴打弱女子。等抓捕了,我叫他加倍偿还!” “畏罪潜逃的人,必将隐姓埋名,他可能这辈子都不敢回临城,抓捕谈何容易?”脸上一阵阵□□,乔瑾心如擂鼓,忍不住别开脸,本能地伸手一推,却被对方敏捷扣住! “你——”乔瑾急了,仰脸气恼道:“放手!” 谢正钦挑挑眉,后退一步,但只松了左手,复又落座。他仍扣着乔瑾手腕,仔细端详。 乔瑾被拉到了椅子旁,不止手腕,脸颊脖颈也泛红,慌乱无措。 “这是怎么伤的?”谢正钦不满地指着白皙手背上的两道划痕。 肢体亲密接触,感觉既陌生又怪异,同时悸动人心。乔瑾无力思考,讷讷答:“王茂兴穷追不舍,逃跑时被树枝划伤的。” 谢正钦面露肃杀之色,心里又记下一笔账,嘱咐道:“老实待在府里,我自有安排,他这辈子休想再欺负你。” “是。” 乔瑾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央求道:“很晚了,公子安歇吧,请容奴婢告退。” “唔。”谢正钦头也不抬,答应了,可仍未松手。 “那,那——”乔瑾反倒词穷了,被迫靠着椅子扶手,脸越来越烫,知觉分外敏锐,既感受到对方浓浓的怜悯之意,更有令其不敢细想的情愫。她窘迫羞臊,并不反感,只想尽速离开,以让彼此冷静冷静。 良久 谢正钦克制地深吸口气,终于松手,提醒道:“回去擦点儿药。” “是。”乔瑾脸红耳赤,一把抽回手,飞快藏在背后,一口气退到门边。 “跑什么?我又没不放你走。”谢正钦不自在地说。他起身,大高个子长腿一迈,极具威慑力,直吓得人跳到门外。 谢正钦只得止步,板着脸,佯怒告诫:“今后不准再自嘲‘狗腿子’!你若是狗腿子,那我是什么?” “您是公子啊。”乔瑾站在红漆圆柱旁,亭亭玉立,心虚地说:“刚才那只是玩笑话,绝无讥讽您的意思,奴婢才不想做狗腿子呢,多难听。” “那你想当什么?”谢正钦跨出门槛。 “乔瑾!”眼下,我什么也不奢求,只想摆脱奴籍,恢复自由身,设法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乔瑾脱口而出,扭头就跑,边跑边说:“奴婢告退,不打扰您歇息了。”语毕,她已绕过拐角,消失不见。 再三劝我歇息,却迟迟不铺床,甚至一溜烟跑了,没规没矩 “哼。”谢正钦目送倩影远去,心情大好,自行安寝。 次日早膳后 张诚的父母接到消息,果然早早回府,专程求见张明玮。如此场合,外人皆识趣地退避。乔瑾等人跟着陈嬷嬷,精挑细选,细致打点谢正钦赶考的行装。 “吴氏给公子请安。” “老奴见过三公子。”为表亲切,张金夫妇用了旧时称呼。 张明玮在家中行三c乃嫡幼子,他抬手虚扶,温和道:“起来吧。” 张金夫妇起身,朝阳投下,照得二人鬓角白发闪银光。 “金子c小吴,你们都老了。”张明玮感慨万千,望着谢正钦,说:“你母亲的亲事是祖辈定下的,当年送嫁,鹤丰距临城五百余里,真真‘十里红妆’,风风光光。我骑马护送,金子也忙前忙后,小吴在车里陪伴姑娘,走走停停,足足十天才抵达,先入住张家在此地的别院,等到了吉日,才送往谢府成亲。” 二十年前泼辣伶俐的“小吴”,已垂垂老矣。吴氏听了一半,便被往事击倒了,泪流不止,重重跪下,酸楚道:“奴婢罪该万死!奴婢无能,辜负了老夫人的信任和嘱托,既没保护好姑娘,也没照顾好公子,反倒累得公子操劳,费心把奴婢老两口安排到府外安养晚年。” 张金也跪下了,老泪纵横,哽咽诉说:“老奴惭愧,等到了九泉之下,哪里有脸见老夫人!每思及此,恨不能立即下九泉请罪,可公子又委以信任,吩咐老奴两口子看管夫人的嫁妆铺子c田庄等等,故暂时不敢撒手。唉。” 张明玮面色沉静,叹息道:“起来,都起来。我知道你们尽力了,并无责怪之意,只是触目伤怀罢了。” “其实,嬷嬷是这两年才出去的,是我的意思。”谢正钦搀起两个老人,冷静地解释:“事实上,他们在外头更妥,专注经营,免得西院那位总想插手接管母亲的嫁妆,我烦不胜烦,索性一举绝了她的念头。” “也好。”张明玮颔首赞同,笑道:“金子和小吴负责看管,等日后你成了亲,就让外甥媳妇接手。那些陪嫁,全捐了给佛寺做善事都行,但绝不能便宜许氏。否则,外人岂不看我张家没点儿血性?” “您放心,奴婢两口子日夜不敢松懈,发誓要给公子看好!” 张金附和道:“如今只盼少夫人进门了。” 外甥媳妇?少夫人?从前谈起时,谢正钦气定神闲,但今天,他心里却立刻闪过一个轻盈身影,那人巧笑倩兮c美目盼兮c慧黠灵敏c妙语连珠 “钦儿?” “正钦?” “啊?舅舅。”谢正钦猛地回神。 张明玮眼神锐利,洞察人心,暗暗担忧,却不动声色,和蔼地问:“听说,你已和朋友约好一起赶考?” “是。” “我不介意多带几个年轻人,但他们必须听从管束。”张明玮不怒而威,淡淡道:“若有不乐意被管的,大可自便。” 谢正钦一本正经道:“岂有不乐意的?只怕我一嚷,转眼又添几个同伴。” “那你可别嚷。”张明玮慢条斯理说:“你是去赶考,不是郊游,呼朋引伴的,像什么话?” “哈哈哈~”谢正钦朗声大笑,张金夫妇亦忍俊不禁。 几人正有说有笑,却突有个管事求见,毕恭毕敬道: “小舅爷,大人的上峰和几个同僚来访,邀您去书房品尝新茶。” “哦?”张明玮放下茶盏,为官多年,对应酬习以为常,起身微笑道:“难得来临城,自当一会。” 那管事又道:“公子,大人说了,您不必陪着会客。” 谢正钦只得点点头,恭谨说:“舅舅慢走。” “唔。”张明玮背着手,迈着方步,随管事去了前院。 片刻后,厅内只剩三人。 谢正钦想了想,开门见山道:“嬷嬷,我有一事请教。” “哎哟,公子有话尽管吩咐,‘请教’二字折煞人了!”吴氏屏息等候。 谢正钦便问:“嬷嬷,府里的卖身契,都是谁管的?南院的下人,卖身契可是归我?” “别说南院了,这整个谢府,将来都是您的!您可是嫡长子,名正言顺,谁也越不过!”吴氏头一昂,误以为许氏又挑事,关切地问:“西院又挑事了?她这次使了什么阴招?” 谢正钦愕然,安抚说:“不,您老误会了,我只是想问一问关于卖身契。” “你陈嬷嬷办事办老了的,她难道不明白?”吴氏纳闷皱眉。 谢正钦解释道:“她忙着打点我赶考的行装。” “哦。”吴氏恍然大悟,随即细细地告知:“按理,谁掏银子买的下人,契书就归谁。譬如,以谢府名义买的,就是谢府的奴婢,卖身契由执掌中馈者代代接管。” 权贵公子,从未沾手繁琐家务。谢正钦愣了愣,一惊,立即问:“假如是个人买的,就不算府里的了?” “公子没去过牙行吧?那儿天天卖人买人,只要买得起,当场就能交付卖身契。”吴氏疑惑问:“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谢正钦并不隐瞒,坦率告知:“因为小乔。阿诚查过了,她的卖身契不在南院,而在西院。无论谁买的,只要进了谢府,就是府里的人!” “究竟怎么了?”吴氏有些糊涂。 “莫非她的来历有问题?”张金忠心耿耿,直言不讳。 谢正钦坚定道:“她的来历没问题!既是南院的人,卖身契可有法子拿回来?” “这件事,是小乔提的?”吴氏不答反问。她生性精明,心思瞬间转了又转。 谢正钦摇摇头,沉声说:“她为了我,彻底得罪了许氏,昨夜又指认王茂兴作恶,许氏焉能不恼怒?过几天我就要出远门了,她无依无靠,恐被许氏报复折磨。所以,必须拿回卖身契,以免她受制于人。” “这个c其实——”吴氏本欲继续试探,却被丈夫悄悄轻扯后衣摆,便停顿,她转念一想,爽利道:“公子的意思,我已明白了!卖身契一事,以您的身份不宜开口,容我想想办法,寻个恰当理由,把它拿回南院保管。” 吴氏话里有话:卖身契该由南院保管,而非其它。 但谢正钦没听出来,他欣然一笑,赞道:“我就知道,嬷嬷足智多谋,一定会有办法的!不过,事先我要听一听计策,如若可行,再去办。” “您放心。”吴氏胸有成竹地表示:“那毒妇的手段,差不多我已见识过了,小舅爷在呢,她连院门也不敢出,何愁拿不到卖身契?” 谢正钦言出必行,且雷厉风行,一指椅子,说:“坐,咱们这就商议商议,尽快定下个办法来。” “是。” 张金夫妇答应了,却并不落座,坚持站着,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讨对策。 晌午,前院留客。 谢正钦未接到传唤,想是父亲怕外人扰乱自己的心神,倒乐得清闲。他也留饭,张金夫妇饭毕,把儿子叫到僻静处,惯例见面就训一顿: 张金威严嘱咐:“用心办好每一件差事,不论大小,统统不准敷衍,别丢了我的老脸。” “知道了。” 吴氏抻了抻儿子的袖子和衣摆,慈爱说:“臭小子!衣衫总穿得歪歪扭扭,又脏兮兮,就没人笑话你?” “哪里脏了?我天天换。”张诚用力拍了拍衣摆。 吴氏不容忤逆地告知:“诚儿,你年纪不小了,是时候该娶亲,我和你爹四处打探,已看中了一个姑娘,打算讨了给你做媳妇。” “啊?”张诚睁大眼睛,急忙问:“谁c谁家的姑娘?我认识吗?” “你江升叔的小女儿,知根知底。”张金答。 “婷妹妹?”张诚倏地脸红了,挠挠头,嘟囔说:“太小了吧?上个月刚及笄。” “嫌小?那算了。” “哎哎!娘,我没嫌她小。”张诚摆手否认 吴氏笑骂:“还装呢,我一试你就急了!婷儿及笄,你送了那么厚的礼,吓得她不敢收,推来推去,你差点儿把她推倒了,是不是?” “没推倒,我拉住她了。” “男女授受不亲,你动了手,就得负责。”吴氏见儿子十分满意,便干脆利落道:“那就这么定了!快则年底,慢则明年初,你今天就亲口告诉公子,请他抽空赏脸喝喜酒。” 张诚红着脸,点点头。 待两口子独处时,张金才问:“老婆子,需不需要提醒诚儿小心秋月那丫头?” “不!一辈子也不能说,烂在肚子里吧。”吴氏叹了口气,解释道:“依我看,秋月别有用心,阿诚和小乔之间根本什么也没有。为免节外生枝,索性叫诚儿不知情,让他踏踏实实地娶亲,长长久久地追随公子。” “好吧。”张金被说服了。 转眼,七月初六到了,这一天是谢正钦的生辰。过了生,他就要赶考。 因谢衡有令,便只摆了两桌,席间尽谈论科考仕途之事,无戏无曲,略饮了两杯,稍晚,长辈亲友便纷纷催促谢正钦回房歇息c养精蓄锐应举。 月牙弯弯挂树梢,星光点点。 乔瑾捏了捏袖筒,在上房前徘徊,忐忑等候。 谢正钦主仆脚步轻,张诚远远地见了,压低嗓门说:“公子,乔姑娘在等您呢。” “等我做什么?”谢正钦问得平静,眼里却满是笑意。 张诚小声透露:“她给您备了生辰礼。小的想看一眼,她都不肯,神神秘秘的。” “哦?” 谢正钦饶有兴趣,边走边说:“是什么东西那么神秘?说不定不是给我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第五十九章 夜色幽深静谧, 远处忽然传来“咚c咚”两声, 反复几次, 二更了。 乔瑾徘徊多时, 似有所感,一扭头,便见谢正钦主仆走来!她呼吸一窒,蓦地紧张了, 定定神,快步迎上去,近前屈膝道:“奴婢恭贺公子生辰, 祝您康宁顺意。” “唔。”谢正钦抬手欲搀扶,被对方不露痕迹避开了也不恼, 愉快说:“早起你们不是都拜过了么?又拜什么?” “礼多人不怪。奴婢特别多拜一次,聊表祝福之意。”乔瑾两手交握,故作轻松。 谢正钦眼神专注, 欣然道:“好丫头!我自是不怪你。” 张诚有些尴尬,不由自主清了清嗓子:“咳咳。” 谢正钦闻声瞥了一眼,临时想起,顺口告知:“小乔,你也该给阿诚贺喜, 他要定亲了。” “是吗?” 乔瑾先是惊讶,继而欢喜, 暗忖:好极!诚哥一成亲, 无论秋月姐姐误会与否, 谣言皆不攻自破了。思及此,她屈膝福道:“确实应该贺喜!恭喜诚哥,我等着拜见嫂子了。” “哎,别混叫,八字刚有一撇,还没下聘呢。”张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声透露:“我爹娘说了,快则年底,慢则明年初,尽力置办妥当了,让她家里满意。” “八字已有一撇,好事肯定不远了。”乔瑾笑盈盈,俏皮地提醒:“到时可别忘了我们的喜饼啊。” “放心吧,忘不了!到时还要请公子赏脸,若带上你们几个丫头,就更热闹了。”张诚难掩兴奋。 乔瑾见对方兴高采烈,自己又好奇,便捧场地问:“冒昧问一句:嫂子可是我认识的人?” “你应该不认识她。”张诚兴致勃勃,大方告知:“但你见过她爹。那次我带你上街,去‘长沣典’歇脚喝茶,那个掌柜,还记得吗?” “哦,记得。”乔瑾记性过人,眨了眨眼睛,笃定问:“是不是江掌柜?我记得你称呼他‘叔叔’。” “没错!我爹娘就是喜欢他的小女儿。”张诚翘起大拇指,却是对谢正钦说:“乔姑娘好记性!” 谢正钦昂首,与有荣焉。 乔瑾一拍手,故意板起脸,侧目道:“诚哥,原来你早就悄悄盯上人家姑娘啦?” “才没有!事实上,她爹和我爹是把兄弟,从小就认识的,但她年纪小,足足比我小五岁,这两年才长大了嘿!猛一见面吓我一跳,就c就咳咳,父母之命嘛,长辈说了算。”张诚语无伦次,顿了顿,忍不住比着乔瑾说:“她个头和你差不多,也白白净净的,烧得一手好菜,并且能写会算。打算盘你会吗?” 乔瑾摇摇头:“我不会。” “婷儿就会!”自父母一提,张诚差点儿高兴坏了,眉飞色舞,比划着说:“我亲眼见了好几次,她把算盘珠子一打,噼里啪啦,看得人眼花缭乱。” 乔瑾诚挚赞道:“嫂子真厉害呀。” 张诚又听见“嫂子”二字,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谢正钦耳朵听着,眼睛却一直留意乔瑾,朗声道:“行了,收着点儿吧,仔细吓着嬷嬷精心挑的小儿媳妇。你赶紧琢磨琢磨经营,免得成亲后被人比下去。” 乔瑾忍俊不禁,别开脸笑了。 谢正钦趁机使了个眼神,张诚会意,识趣地表示:“多谢公子督促。既如此,小的告退了,去练练打算盘。” “去吧。” “是!”张诚喜滋滋,一溜烟走了。 谢正钦拾级而上,朝卧房走,笑骂:“瞧瞧?看他那显摆的样儿。” “哎,诚哥要成亲了。” “人人都会成亲。” 乔瑾迈过门槛,随口说:“世事无绝对,总有例外的。譬如,和尚道士尼姑就不成亲,古刹青灯终老一生。” “跟他们比什么?况且,六根不净的人中途还俗,仍是成家。出家的人,未必全是自愿,像寺里收养的孤儿小沙弥,长大后多有还俗的。”谢正钦一板一眼地反驳。 乔瑾一边沏茶,一边戏谑道:“公子,您这些话虽有理,但千万别在寺庙里说,当心师父们恼。” “六根清净的大师慈悲宽宏,绝不会恼。恼羞成怒的,必是假和尚,不足为惧,若是被我几句话就激出原形c败走佛门,可谓功德一件。”谢正钦踱步靠近圆桌,优哉游哉。 茶香四溢,乔瑾烫了烫杯子,叹道:“公子满腹经纶,才思敏捷见识独到,奴婢词穷了,佩服佩服。” “你这丫头,嘴甜得很,漂亮奉承话一套一套的。” 乔瑾倒茶奉上,一本正经说:“奴婢所言,句句发自肺腑,乃由衷的敬佩,公子莫要冤枉人。请用茶。” 谢正钦接了茶搁着,并不落座,二人并肩。他难掩赞赏,却严肃说:“我是夸你伶俐,哪个字有冤枉的意思?你自个儿曲解了,倒说我冤枉你。分明是你冤枉我。” “岂敢?再给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冤枉公子啊。” “面上不敢罢了。” 乔瑾忍着笑,一口咬定:“心里也不敢!” “哼,看你这样子,心里一定冤枉我了。”谢正钦眼底也尽是笑意,剑眉舒展。 顺着话头,乔瑾鼓足勇气,抽出袖袋里的小巧画卷,轻声说:“公子息怒,奴婢错了,不该曲解您的意思。这是小小赔礼,只怕您嫌弃。即使嫌弃,也请看一眼吧。” 谢正钦接过,修长手指解开红绳,展开画卷,定睛一看,顿时愣了: 画上是摘星亭,他坐在书桌后,手上把玩碧玉镇纸,眺望远方。那衣衫c头冠c五官c目光活灵活现,异常传神。再细看,白纸残留有淡淡炭痕,调制颜色的手法十分独特,细枝末节处理得极巧妙。 显而易见,作画者花了十二分心思。 其实,乔瑾一把画送出去,几乎立刻就后悔了! 她手足无措,脸发烫,讷讷解释说:“这是闲暇时画的。皆因平日在摘星亭上看得多,就c就一时兴起,斗胆画了您的肖像。奴婢技艺不佳,无法准确描绘公子神采,万望勿怪。” 谢正钦一言不发,聚精会神地观赏。 乔瑾心里实在没底,按捺不住地伸手一探,匆匆说:“如果您不喜欢,还是算了,把它撕了吧。” “什么?” 谢正钦手一扬,高高举着,皱眉说:“送出手的东西,岂能讨回?你还想撕毁?此物已归我了,休得擅动。” 乔瑾够不着,只能垂手,讪讪地说:“奴婢是怕您生气。” “何时画的?我怎么不知道?” 乔瑾小心翼翼答:“趁您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画的。” “哦?”谢正钦虎目炯炯有神,单手托着画卷,挑眉说:“我叫你练字,你却在旁边偷偷地画我?” 偷偷的? 没错,偷偷的。我当时怕是被鬼迷了心窍。 乔瑾尴尬极了,仿佛真因偷窃被逮住似的,强自镇定,硬着头皮说:“公子待下人一向宽厚,又屡次帮扶奴婢。今天是您的生辰,可奴婢并无珍贵物品敬贺,想起您曾夸拙作‘有趣’,故特地画了这个,略表敬意。” “刚才你还说‘一时兴起’,现在又改称‘特地’,究竟哪个说法为真?”谢正钦目不转睛。 乔瑾登时脸涨红,无话可说,直想眼前有个地缝好钻进去!她局促垂首,第无数次地暗忖:唉,我为什么不画其它的?为什么画肖像?虽然他似乎对立体技法感兴趣,但我明明可以用别的物体展现啊 在她窘迫反省时,谢正钦已用红绳系了画卷c放在桌上,而后伸手一搂,说:“好了,不逗你了。你画得不错,这赔礼我很满意。” 乔瑾被忽然一搂,吓得喉咙里“嗯”一声,双手下意识抬起c挡在两人之间。于是,她的手掌便按着对方胸膛,那衣衫下的体魄强壮,结实温暖,烫得人退缩,改为握拳。 “公子c公子喜欢就好。” 谢正钦对生辰礼十分满意,手臂用力,紧紧搂抱。 乔瑾心如擂鼓,用力一推,对方却纹丝未动!如此巨大的体格悬殊,令她慌神了,不停挣扎。 “别动。”谢正钦气息不稳,燥热感丛生,安抚道:“我只是有几句话说,你不必惊慌。” 乔瑾脱口而出道:“可是你又动手动脚。” “谁动脚了?你又冤枉本公子一次。”谢正钦语带笑意。 乔瑾瞠目结舌,被噎得说不出话。 渐渐的,谢正钦情难自禁,轻轻握住对方下巴抬起,他缓缓低头。 乔瑾双目圆睁,本能地后仰,彻底傻了,丧失了思考能力! 彼此相距越来越近,呼吸交缠。 顿了顿,谢正钦两手捂住乔瑾的双耳,不知手烫c还是耳朵更烫。 他浑身紧绷,眼神炙热,唇最终落在乔瑾玉白无暇的额头上,微触即分,犹如羽毛拂水一般轻柔,饱含怜惜。 四目对视,久久无言。 “你——” 乔瑾猛地一挣,改为自己捂着自己的耳朵,瞪了一眼,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站住!” “我有话交代你。”谢正钦伸手意欲挽留c打算说说卖身契一事,但对方皱着眉c眸光水亮c竟像是要哭的模样,他迟疑一停,犹豫瞬间,便把人放跑了。 乔瑾捂着耳朵,恨不能肋生双翼,脚下生风,一口气跑出房门。 “慢着点儿。”谢正钦无可奈何,既不能动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离开,以免真把人弄哭。 乔瑾充耳不闻,心如小鹿乱撞。片刻后,她“嘭”推开门,火速闩上,飞扑趴在床上,惊魂未定,满脸红潮气喘吁吁。 黑暗中,她指尖颤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用力拍拍脸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次日清晨 秋月病愈,仍伺候早膳,温柔细致。 数月以来,谢正钦用早膳的时候,已习惯听着外面廊下的画眉歌喉,以及浇花的动静。 但今天仅有画眉清脆娇啼,却无浇花声。 人哪儿去了? 他心不在焉地用了晚膳,漱了口,擦手时,忍不住问:“今天怎么没人浇花?” 秋月柔声答:“浇了啊。奴婢摆膳时,小乔已经浇完了,枝叶还滴水呢。” 哼,估计是为了躲我。谢正钦莞尔,淡淡道:“未免太早了些。” 秋月一怔,想当然地问:“莫非有哪种花儿不适宜早浇水?那奴婢待会儿就提醒小乔——” “不是。”谢正钦摇摇头,微笑道:“我只是随口说说,浇花而已,随她早晚。” 秋月只得道:“是。”须臾,她没话找话,问:“公子,嬷嬷已带着奴婢们打点好了行装,您可要过目?” “陈嬷嬷一贯细致,她办事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就那样吧,我没空瞧。”谢正钦喝了两口茶,起身往外走。 秋月忙问:“您去哪儿?” “前院。”谢正钦边走边说:“今儿有客来,将会进南园小坐,你带人去打扫打扫。” 秋月顺从地屈膝:“是。” 于是,她便回了陈嬷嬷c叫上几个丫鬟,一起准备接待客人。 乔瑾挥动笤帚,将落叶与落花扫成一堆,好奇问:“公子后日一早就要出门赶考了,怎么还会客呢?” 秋月有些得意,翘起下巴答:“我问过嬷嬷了,据说要来的是方公子c荣公子,还有二姑爷,他们早已约定与公子结伴同行。但小舅爷发了话c顺道亲自护送,他们是晚辈,自然要提前来拜见了。” “原来如此。”乔瑾恍然大悟,高兴地说:“乡试考场在嵘城,山长水远的,公子跟着见多识广的长辈,想必万无一失。” “咱们公子文武双全,即使独自赴考也能行的!”秋月满怀钦佩。 乔瑾垂首,轻轻一笑。 “一去一回的,至少也要个把月,甚至俩月。”杏儿挽起袖子,把装着落叶的箩筐搬近,压低嗓门说:“哎,到时咱们怎么办?” 乔瑾纳闷地问:“什么怎么办?” “你这小蹄子,十有想着怎么偷懒吧?”秋月一语道破。 杏儿缩了缩脖子,吐吐舌尖,坦承表示:“到时公子不在呀,咱们守着屋子,多无趣。下个月初,我爹恰好做寿,我想求嬷嬷多准两天假,左右无事可忙,不如放我回家尽尽孝心。” “你想得倒挺美,谁说无事可忙?”秋月斜睨一眼,叹了口气,慢悠悠说:“早上我见嬷嬷的时候,看见西院李小姗了,她来给夫人跑腿传话。” 乔瑾立刻竖起耳朵,凑近问:“继c夫人有何吩咐?” “夫人说:近两月放了好几个丫头配给庄上小厮,人手短缺,等送了公子出门后,咱们就得去伺候李姨娘,因为新买的丫头还在学规矩。”秋月闷闷不乐。 “啊?不是吧?”杏儿当即噘嘴,沮丧跺脚,拉着脸嘟囔:“唉,难得有个空闲,却被搅了,气死我了!” 乔瑾不确定地问:“大人又有新宠啦?戏称姨娘还是真封了?” “你总是窝在房里写写画画,要么瞎捣鼓c要么睡懒觉,连这事儿也不知道。”秋月撇撇嘴,一边洒水,一边说:“李玉娘嘛,得宠小半年了,不算新,但前几天刚被封为姨娘,否则哪里配使唤几个丫鬟。” “哦!”乔瑾一顿笤帚,惊奇道:“原来是她啊,我曾见过的,年轻貌美,看着十分随和。” “不美能得宠?”秋月嗤之以鼻,世故地说:“表面多数人都随和,私底下谁知道呢?她之前是通房,可如今升为妾氏,此一时彼一时,好不好伺候的,难说呢。” 乔瑾想了想,附和道:“姐姐言之有理。试想,大人有那么多通房,但除了两位姑娘的生母杜姨娘和罗姨娘之外,李姨娘是第三个妾。她肯定有过人之处。” “这不废话么。没点儿手段,怎迷得住大人?夫人肯定不满的,等她生了孩子,咱们一准儿有戏看!”秋月懒洋洋扭了扭脖子。 杏儿蹲在地上,唉声叹气,无精打采道:“管她什么姨娘,我统统不想伺候。” 乔瑾同情地宽慰:“只是暂时的,忍忍吧,等新人学熟了规矩,咱们就撤。” 岂料,晚膳后,谢正钦却当众吩咐: “我出门后,小乔你去绸缎庄,给嬷嬷打打下手。” 秋月震惊,不敢置信地僵住了。 乔瑾大感意外,疑惑问:“您是指吴嬷嬷吗?可奴婢丝毫不懂布料和裁衣刺绣,怎么给她老人家打下手?” “就是不懂,才要学。”经过那一夜,谢正钦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但惯常面无表情。他不愿乔瑾去伺候别人,便叮嘱:“我已安排下去了,你可要虚心点儿,嬷嬷一身本事,能学几分是几分。” “那,奴婢是住在绸缎庄吗?”乔瑾屏息问。 谢正钦点点头:“唔。” 太好了! 乔瑾狂喜,眉开眼笑地说:“奴婢明白了,一定跟着嬷嬷好好学!” “公子,那我——”秋月黯然失神,声如蚊讷,结果被张诚的大嗓门彻底掩盖: “我的家人都极好相处,我妹妹叫阿霞,性子活泼爱笑,假如你有什么话不便对老人说,就悄悄告诉她。” 乔瑾笑眯眯答:“知道了,谢谢诚哥指点。” 他的眼睛,一直望着她秋月悄悄盯着,呼吸急促。 谢正钦扭头,秋月慌忙垂首,听见心上人说:“秋月c杏儿,你们带着底下的小丫头听陈嬷嬷的,若做得好,我回来有赏。” “是。”杏儿屈了屈膝。秋月却盯着鞋尖,一声不吭,赌气地想:你偏心,我不服,我不答应,看你怎么办! 然而,谢正钦一无所察,吩咐完就接着喝茶了,随即又对乔瑾说话。 秋月险些气个倒仰,委屈得差点儿落泪,拼命忍着,幽怨地攥紧衣摆。 这一日,天晴气朗,宜出行。 南院下人齐齐站着,恭敬送行。陈嬷嬷当仁不让,高声道:“老奴祝愿公子一路平安,一举高中!” 乔瑾仰脸,随众人同呼:“祝公子一路平安,一举高中。” 谢正钦神采奕奕,朝人群中的乔瑾一点头,便带领六名干练小厮走了,气宇轩昂。 当晚,乔瑾便搬进了绸缎庄后院。 谢正钦亲口下令,张金夫妇自是热情周到。 “姑娘,还满意吗?”吴氏扫视一圈,笑吟吟地说:“若何处不满意,尽管提出来。” 乔瑾受宠若惊,忙道:“这屋子很好,大娘实在太客气了!我奉公子之命而来,却不知能帮上您什么忙?” 灯下看美人,明眸皓齿肤如凝脂,吴氏不得不赞叹:如此绝色容颜,确实罕见。她和善道:“不急,夜深了,你歇息吧,明天再说。” “大娘也请早些安歇。”乔瑾垂手站着,规规矩矩。 次日一大早,她刚扎好辫子,却听吴氏敲门问: “姑娘,起了吧?” “起了起了!”乔瑾自责起晚了,急忙拉开门,歉意道:“抱歉,我明天一定起早些。” “不不,你随意即可,别拘束。”吴氏提着一个木匣,招呼道:“来,坐下,我教你梳妆。” 梳妆? 乔瑾一头雾水,被吴氏按坐下,想起身,却被按紧了c三两下被解开辫子。 吴氏乐呵呵,手脚麻利,一边梳头,一边说:“初次见面时,我就觉得奇怪:挺大的一个姑娘,怎么仍扎辫子?后来问了公子,我才知道你不会梳妆。” “惭愧。但岂敢劳烦您老?真真折煞我了。”乔瑾说着又要起身,但再次被按住了。 吴氏不容反抗,笑说:“蒙公子信任,让我斟酌着教你,那就先教梳妆吧。” 乔瑾只能坐着,倍感煎熬,羞赧说:“我笨手笨脚,让大娘见笑了。” “哎哟,这又不难,一学就会了。” 吴氏细细梳理乔瑾乌黑亮泽的秀发,抬头向铜镜里瞟了一眼,郑重教导:“姑娘记着:你的脸c也是公子的脸,切忌浓妆艳抹有失庄重,但也不可过分素净。” 乔瑾虽听得有些怪异,但仍颔首,说:“好的。” 吴氏颇为满意对方的乖巧,继续教导:“以咱们公子的身份,娶妻不必说,纳妾也绝不随意。但他赏识你c早早给你留了个妾氏位子,姑娘一定要珍惜呀,好好伺候公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第六十章 妾氏? “什c什么?”乔瑾如遭雷击, 双目圆睁,直勾勾盯着铜镜里的吴氏, 难以置信地追问:“大娘,我没听清楚,您刚才说什么?” 吴氏又梳了两把, 才抬头看了看铜镜, 她先入为主, 误将女子的羞愤认作心急,笑了笑,埋头梳理发丝,和蔼道:“稍安勿躁, 姑娘尚未及笄,再耐心等等吧。公子的前程要紧, 他八月里下场应举, 若高中, 明年就要入京赶考了, 凭他的才华,想必能金榜题名。” “啊?对, 公子素有才名, 一向得儒者先生的夸赞,他又坚持刻苦用功, 科考对其而言应不难。”乔瑾强压着羞愤, 胡乱附和了几句。她咬咬牙, 心一横, 慎重地问:“大娘勿怪,我刚才听得实在糊涂,故厚着脸皮问一句:究竟是谁说要给我留个妾氏位子的?” “当然是公子啊。除了他,还有谁?” 吴氏梳顺发丝,转身搬了个圆凳坐着,开匣挑拣簪钗等首饰,感慨万千,唏嘘道:“姑娘请想一想:谢府丫鬟众多,为何公子独独对你另眼相待?平日里能带就带在身边,他出门应举,十分地放心不下你,既叫我设法拿回卖身契,又把你送来绸缎庄,生怕西院趁机折磨人。他的心意,还不够明显的?难道姑娘一无所觉?” “我——”乔瑾哑口无言。血肉之躯,七情六欲,硬说毫无感觉,就是自欺欺人了。但,她虽有所察觉,却从未认真设想过什么! 吴氏笑吟吟,沿双耳一线c把少女的发丝分成两股,下方用绒绳暂束着,说:“不必害臊,眼下并无外人。我听说,你父母双亡?” 乔瑾心乱如麻,点了点头。 “唉,可怜见的。”吴氏叹了口气,同情地说:“幸而,姑娘的终身已有了依靠。据我看公子的态度,只要你用心服侍,即便无所出,他多半也会力保你为妾。” “无所出?”乔瑾呆呆重复,眸光黯淡。 吴氏随口告知:“哦,这是谢府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倘若嫡子有四个以上,不得纳妾;倘若子嗣单薄,允许纳有生育的通房为妾,但有定数,至多纳三个。因此,可见公子重视你啊!” 乔瑾端坐,两手捏紧衣摆,干巴巴地说:“原来如此。” 吴氏奉命教导,她绞尽脑汁想了想,严肃道:“所以,姑娘须谨记:你不仅要伺候公子,还要与少夫人好好相处,因为她执掌中馈,乃是孩子们的嫡母。譬如,大人的妾氏罗姨娘和杜姨娘都规矩本分,故衣食住行样样无忧,还能亲手抚养女儿,多难得!” “是啊。”乔瑾嗓音微颤,如坠冰窟。她强烈抗拒,用力闭了闭眼睛,心想:做了妾,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却喊别人“母亲”,称生母为“姨娘”。亲生骨肉甚至会被正妻抱去抚养。何等残忍? “姑娘还小,”吴氏欲言又止,眯着眼睛审视一番,凑近耳语问: “你的身子是不是给公子了?” 乔瑾一怔,旋即摇头,连连摇头。她大力摇晃脑袋,试图甩掉一些东西——那深藏心底的隐秘青涩情愫,虽微微甜蜜,却令人辗转反侧,睡梦里也苦恼,索性丢弃,乐得安宁。 “这就好。”吴氏松了口气,善意地提醒:“那事儿不宜过早,避子汤伤身,可别到了允许怀的时候c肚皮却没动静了!不过,公子如此爱护你,估计舍不得早早收用。” 老人说得直白露骨,乔瑾麻木听着,魂不守舍,暗忖: 妾氏? 通房? 府里相熟的丫鬟c婆子一起干活时,闲聊解闷,不可避免地胡侃议论。其中,十次里有九次都拿谢衡的女人们取笑作乐:高矮胖瘦c妖娆骚气c争风吃醋c勾心斗角c啼哭叫骂评头论足,津津乐道,别说尊重,往往把她们看得连下人都不如,鄙夷斥为“没名没分c攀荣慕贵c低贱玩物”。 想着想着,乔瑾活像挨了响亮一耳光,“啪”!疼得火辣辣,脸红耳赤。 倏尔,忆起那一夜谢正钦亲近时,自己竟昏头了c发痴了c沉醉了,并未拼命反抗。“啪”!无形的重重一耳光,乔瑾脖颈泛红 紧接着,她又猛地忆起和秋月同屋同榻夜谈时,自己曾信誓旦旦地表示“通房卑微可怜c绝不步她们的后尘,才不会喜欢公子”等等。如今却 你呀你,糊涂透顶,简直被油蒙了心c鬼迷了窍c魔怔了魂!自毁誓言,自打嘴巴,活该羞死! 一时间,五味杂陈百感交集,乔瑾呼吸急促,竭力隐忍,却因极度自责羞惭而不禁红了眼眶,狼狈垂首。 “喏,姑娘看着,今天我先教你个简单的,双丫髻,包管一学就会。” 吴氏上了年纪,絮絮叨叨,梳头的手法非常灵巧,麻利地编辫子。她忙了半晌,一低头,才发觉乔瑾眼眶含泪! “哎?” “姑娘,怎么了?”吴氏吓了一跳,匆匆用绒绳系好辫子,轻轻搂着乔瑾肩膀,关切问:“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哭了?” 乔瑾忍无可忍,眼泪夺眶而出,慌忙抬袖擦拭,她别开脸,哽咽说:“您还是叫小乔吧,我不过是个丫鬟。” 这阵子,府里府外好些人称“乔姑娘”,难道也是公子的意思?兴许他们和吴大娘一样,也视我为通房或者妾,所以才改口。乔瑾思前想后,恍然大悟之余,倍感羞耻。 吴氏愣了愣,想不明白,皱眉问:“究竟为什么哭?快说给大娘听听!” “大娘,我c我现在只是个丫鬟。”乔瑾虽伤心,但并未丧失理智。她抽出帕子按了按眼睛,忍着难堪,否认道:“您老误会了。公子生性宽厚,待下人一贯仁慈,他之所以显得格外关心我,皆因怜悯我父母双亡c孤苦伶仃,只是慷慨舍善,并无别的意思,更不可能许下妾氏的位子。” “傻丫头,原来你是为这个哭!” 吴氏眉开眼笑,想当然地误会了,安慰道:“姑娘尽管放心,我们公子重情义,言出必行,绝非见异思迁之徒!我是他的奶娘c眼看着他长大,才貌出众的公子哥儿,从十二三岁起,便有好些人家旁敲侧击地打听亲事。唉,可惜夫人病逝,他守孝三年,否则少夫人也该进门了。” 乔瑾心烦意乱,勉强按捺着性子。 吴氏又道:“但迟不过两三年吧,得等少夫人进了门,公子才能给你名分,断无未娶妻先纳妾的道理!你说是吧?” 乔瑾迅速止住哭泣,抬头挺胸,正色道:“这些事,我一个做丫鬟的,当真不懂,求大娘以后别再提了。” “好好好,不提不提。只要你牢记我刚才教的那些就行了,切莫辜负公子的心意。” 吴氏只当对方矜持羞臊,爽快答应了。她重新解开绒绳,招呼道:“来,姑娘看仔细了,这个双丫髻呢,关键在于对称。瞧,挽发时力道要适中用素雅的发带缠裹,尾巴可以留一小截,让它飘动,显得俏丽” 老人耐性十足,悉心指点梳妆诀窍,毫无保留。 唉,算了,梳妆确实应该学一学,免得日后被人笑话。乔瑾默默叹息,满腹忧虑无处诉,强打起精神聆听教导。 吴氏极用心,且为人严格。她不仅教梳妆,还教厨艺c女红c烹茶c插花c捶腿按腰c节庆宴席礼仪林林总总,倾囊相授。 一个月后·厨房 “味道怎么样?”乔瑾挽着袖子,热得一额头汗。既来之,则安之,横竖技多不压身,她早已心平气和,下苦功夫跟着吴氏学习。 张霞尝了一口,砸吧几下,赞道:“挺好的!我最喜欢吃酱牛肉了,香喷喷。” “大娘说,公子也很喜欢。所以她才教我做这道菜。” 张霞端着小碟子,吹了吹刚出锅的酱肉,诧异问:“难道你才知道吗?” 乔瑾一边涮锅,一边说:“嗯府里的丫鬟各有分工,我平日主要负责浇花和沏茶c磨墨等等,不是太清楚公子的口味。” “是哦,丫鬟太多了,分得细。”张霞又吃了块肉,未语先笑,性子活泼,叽叽喳喳地说:“哈哈,我还没定亲的时候,经常跟着二哥进府逛,芸香就是被我骗了给大哥做媳妇的!可自从定了亲,爹娘就不让乱跑了,总督促绣花c做菜c学规矩,烦死人了。” 乔瑾好笑地问:“听说你十一月出阁?” “是呀。本想多玩两年的,但我爹娘都不答应,哼!”张霞大大方方,毫无羞涩之色。 乔瑾颇为欣赏,诚挚道:“恭喜。到时不知有没有机会喝你的喜酒。” “那还不容易?到时如果公子赏脸,你就跟着呗。”张霞大快朵颐,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说:“假如他不肯赏脸,你就替我撒撒娇,拖也拖他出来!” 乔瑾面不改色,从容道:“我又不像姐姐,是和公子同吃一人的奶长大,哪里有那撒娇的胆子?” “啧,少来了,谁不知道你是公子心尖上的人?”张霞心直口快,捧着碟子挪近,耳语揶揄问:“公子出门一个月喽,你一定很想他吧?” 乔瑾有些招架不住,含糊反问:“他是去考功名的,难道你不惦记?” “我当然惦记了。”张霞头一昂,满怀期望道:“我不仅盼望他高中,还盼望他做威风凛凛的大官,到时咱们好沾光仗势!” 乔瑾忍俊不禁,乐道:“巧了,我和姐姐想到一块儿去了。” “嘿嘿嘿~”张霞也乐,吃了一小碟牛肉后,她主动挽起袖子,帮忙收拾灶台,摇头晃脑道:“到时,妹妹就是大官的侧夫人了,可别忘了我呀。” 对于此类玩笑,乔瑾百口莫辩,叹道:“姐姐别再取笑我了。公子何等身份?我不敢攀附。” “又害臊啦?好没趣。”张霞拧干抹布,用力擦拭灶台,调侃说:“哼,你分明十分想念公子,天天痴痴地望着窗外,心怕是一早飞去了嵘城。” 乔瑾淡淡一笑,拿了胰子洗手,眸光清澈冷静,头也不抬地说:“公子待我有恩,我不仅惦念,还非常感激。如果没有他,我不知要过什么样的日子。有道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真希望将来有机会报答他。” “这就对了嘛!大方点儿,别学有些女孩儿,明明喜欢,却故作矜持,扭扭捏捏,死活不肯承认。” 张霞收拾干净了灶台,并肩洗手,羡慕道:“从前没看出来,公子居然这么会疼人!他怕你受委屈,特地叫我娘设法拿回了你的卖身契,看样子,迟早会帮你脱奴籍的。” 乔瑾精神一凛!张金夫妇精明忠诚,她不敢贸然打听,唯恐暴露去意。但张霞年轻单纯,可以一试,便故作不在乎地说:“脱籍?麻烦么?公子忙着考功名,不能操心琐碎小事的。” “不麻烦。”张霞快人快语,说:“你的卖身契已在南院了,等公子回来,吩咐管事拿了文书去衙门,把相应的名字从奴仆册子上勾掉,改入良籍即可。” ——脱籍说起来简单,但假如无人襄助,便极难,因为改籍要通过官府。否则,即便烧了卖身契,也没个堂堂正正的身份。 思及此,乔瑾反复默念“忍耐,忍耐”。 “老是闷在家里,简直憋死人!”张霞拉着乔瑾往外走,愉快道:“早饭时我已经请示过了,我爹娘允许咱们今天出去逛逛。走!我带你去长沣典。” 终于能外出,乔瑾也欣喜,笑问:“去那儿做什么?” “找婷儿那丫头。”张霞兴致勃勃,噘嘴说:“她比我小,却快要变成二嫂啦。” 乔瑾点点头:“行!那咱们就去长沣典。” 两人亲热牵着手,来到前面店堂,马车已备妥,张金坐在柜台后叮嘱女儿:“你婶子必定留午饭,你们三个女孩儿要好好相处,别拌嘴,酉时前必须回来。记住了没?” “知道啦知道啦。”张霞敷衍答应,迫不及待拉走乔瑾,轻快出门跳上马车,赶车的是两个年轻伙计。 乔瑾离开月余,谢府悄然变了些模样。 “呯”一声,继夫人许佩兰把个茶杯一掷,怒容满面,训斥道:“废物!” “我叫你设法打探消息,过了半个月,却一问三不知!”许氏即将临盆,心浮气躁,咬牙切齿。 “夫人息怒,当心身子啊。”侍女秀珠在旁小心翼翼地劝。 李小姗跪在地上,被泼了一脸热茶,却不敢擦拭,委屈辩解道:“奴婢想尽了办法,可李玉娘十分狡猾,滴水不漏,之前只有给您请安才出门,但自从大人下令禁足后,她连房门也不出,终日躲在屋里,腹部平平,看不出是否有孕。” “等你看出来,那贱人都显怀了!” 许氏气急败坏,狠发了一通火,捧着大肚子喘吁吁,怨愤忌惮地说:“李玉娘,哼,我算看走眼了,表面老老实实,背地里却勾得大人神魂颠倒,竟谋了妾的名分。我猜,她应该是怀上了,只是暂未声张。贱人,贱人!” 李小姗刚想开口,却猛一阵犯恶心,险些当场呕吐,她咬紧牙关,硬生生忍住了。 “我再给你十天,如果还打探不到准确消息,就别来见我了。”许氏精力不济,疲惫一挥手,冷冷喝道:“下去吧。” “是。”李小姗如蒙大赦,立即告退,快步回房,一关上门,便扑到痰盂前大口大口地呕吐,挖心掏肺一般,吐得额角青筋凸显c眼睛泛泪。 片刻后,她脸色发青,精疲力竭地瘫坐,捂着肚子六神无主,小声啜泣。 这一天,她寻了个理由出府,偷偷摸摸走进小医馆,大夫一问c再一诊脉,便笑道: “恭喜,你已经有近三个月的身孕了。” 李小姗瞬间眼前一黑,惊惶哀切,两腿发软地走出医馆,漫无目的,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下意识捂着小腹,焦虑暗忖:姓王的畜生,一逃了之,让媳妇被人指指点点我居然有了孩子,如何是好?夫人肯定憎恶的,喝药吧,不能要,免得一出生就背负“逃犯之子”的罪名但孩子总是无辜的,这也是我的亲骨肉 她神志恍惚,没留意四周,渐渐行至路中,直直地走向一辆马车。 “喂!走开!” “吁!” “找死也别撞我们马车啊,吁!” 两个车夫手忙脚乱,气得骂骂咧咧。 “啊!”张霞冷不防撞向车厢,疼得龇牙咧嘴,乔瑾忙搀扶,疑惑问:“二位小哥,外面出什么事了?” “有个女人故意撞向咱们。她好像是傻子,眼睛发直。哎,哎!她昏倒了。” “我们根本没碰到她。”车夫们惊呼,他们是绸缎庄的伙计,极少进出谢府,故并不认识后院丫鬟。 乔瑾掀帘子一望,顿时惊讶,忙告知:“她不是傻子,而是府里的大丫鬟。” 张霞随后探头,脱口而出说:“哎,她不是李小姗么?为什么特地倒在我们马车前?想讹人啊?” 转眼,便围了一圈路人好奇旁观,议论纷纷。 乔瑾见状,只能下车,招呼道:“这是府里的人,不能不管。姐姐快来搭把手,她应该是病了。” 张霞暗叫倒霉,不情不愿地帮忙把人弄进马车,皱眉问:“怎么办?” 乔瑾提议说:“此处离谢府甚近,咱们把她送回去,交给府里照管。” “行吧,就当积德行善了,免得被骂没人性。”张霞叹了口气,催促车夫说:“拐道,快点儿,送病人回府。” 乔瑾想了想,却劝阻道:“慢着!此事应当告诉大娘,免得老人家以为咱们在长沣典。” “也对。” 张霞点点头,依言遣了个伙计跑回绸缎庄报信,其余人赶去谢府。 乔瑾丝毫没发觉,方才围观的拥挤人群中,有个黧黑面孔的壮汉,眼神冷硬——此人乃是乔装后的王茂兴。那晚离开谢府后,他次日就想出城,岂料谢衡已先知会衙门,缉捕令火速贴在了城门口。 王茂兴不敢冒险,只能藏身妓坊,伺机待逃。今天,他大着胆子出来打探情况,于僻静医馆外,竟偶遇妻子,遂忍不住一路跟踪。 不多久,乔瑾一行人抵达谢府。 门房通报后,继夫人派出几个婆子,把李小姗抬了进去。但同时吩咐传见乔瑾和张霞。 “倒霉,真倒霉。”张霞缩了缩脖子,畏惧地说:“公子不在,我c我害怕。” 走在去西院的路上,乔瑾也惴惴不安,小声宽慰:“别怕,她马上临盆了,忌动怒的。” 她们磨磨蹭蹭到了上房前,静静等候约一顿饭的功夫,忽然听见许氏厉声呵斥: “什么?” “她打算留着孽种?不行!” “王茂兴那混账东西,丢尽了我的脸,小姗还想生个孽种刺我的眼?休想,我不准!”许氏疾言厉色,恶狠狠地下令:“吩咐大夫,今天之内,务必给她清理干净了。”但话音刚落,她脸色突变,捂着肚子放声痛叫,缓缓倒在了矮榻上。 秀珠大吃一惊,呆了呆,尖声叫嚷:“来人呐!夫人要生了,来人啊!”她飞奔出房门,见了乔c张两人便眼睛一亮,急切催促: “小乔,夫人要生了,快帮帮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第六十一章 “怎c怎么帮忙?我又不是稳婆。”乔瑾愣住了, 三个姑娘皆毫无经验,面面相觑。 须臾,张霞纳闷问:“稳婆呢?按理早该待命了, 赶紧去请呀。” “对!稳婆在哪儿?”乔瑾回神,附和提醒道:“秀珠姐姐, 我俩去前院报信,这儿你熟悉,快去喊人来帮忙。” “哦, 好,好的。”秀珠方寸大乱, 原地转了两个圈。 转眼, 耳房和庭院中的下人听见动静飞奔赶来, 大呼小叫,吆喝声此起彼伏, 飞遣了二门的小厮去前院报信。 片刻后, 丫鬟和仆妇火速把三名稳婆推进屋。 许佩兰提前发动,情况颇为凶险, 来不及转至产房,稳婆们不敢掉以轻心, 在厅内便开始动手接生。 不多久,滚烫热水接连送了进去。许氏痛苦呻/吟着,哀嚎声清晰可闻。 “孩子什么时候能生下来?”张霞垂手侍立, 耳语问:“咱们就一直傻站着等?” “谁知道呢?这个没法猜。”乔瑾茫茫然, 轻轻一扯同伴袖子, 说:“但她肯定没空问话了。此处不需要外人帮忙,走,咱们回南院等消息。” “唉,好想回家。” 乔瑾拽着人往外走,忐忑悬着心,耳语说:“继夫人突然发动,可能是被刺激的,顺不顺利尚未可知。顺利倒罢了,若不顺就糟了,毕竟是咱们送李小姗回府,上头势必询问缘由。留下吧,静观其变。” 岂料,她们刚走到院门前,迎面却见谢衡疾步走来,脸色阴沉沉。 张霞毫无防备,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后退两步;乔瑾见同伴失礼,立即遮挡着对方迎上前,主动禀报: “奴婢见过大人!刚要给您报信:夫人发动了,稳婆们已在厅内着手接生。” “厅里头?”谢衡满脸急切,劈头质问:“大夫明明说最早也要九月中,为何提前了?” 乔瑾急中生智,毕恭毕敬答:“奴婢等人原在门外等候给夫人请安,岂料里头忽然叫传稳婆c喊人帮忙,遂听令照办,具体并不知情。” “唉!” 谢衡无暇细问,袍袖一摔,快步走向上房,未站定,便高声怒问西院下人。 “那c咱们还走不走了?”张霞愁眉苦脸。 乔瑾略一沉吟,说:“走,但不能回南院。咱们去那边的耳房里候命,以防大人问话。” “哦。”张霞无可奈何,两人低眉顺目,悄悄溜进耳房,与众多下人一道,静候差遣。 结果,这一等,就从晌午等到了傍晚! 绸缎庄里的张金夫妇接到伙计报信后,终究不放心,立即放下手头的活儿,双双回府。 暮色四起时,吴氏给两个女孩儿送饭,催促道:“饿坏了吧?赶紧吃,待会儿回去继续候命。这节骨眼上,千万别给人挑错。” “真是的!一屋子人傻等着,米水没粘牙,我差点儿饿晕了。”张霞狼吞虎咽,极不满地抱怨。 “西院管事一味地讨好上头,哪里管底下人饥饱?”吴氏叹道:“我已托前院大管事提了,安排你们轮流用饭。” 乔瑾关切地问:“大娘,您用过了么?” “我们老两口在南院,有吃有喝,早用过了。”一对比,吴氏忍不住数落女儿:“你豁嘴呢?这么大的姑娘吃饭还掉饭粒,羞不羞?我教了几百遍,却被你当做耳旁风!看看人家乔姑娘,吃相多文雅,学着点儿吧。” 乔瑾尴尬地笑了笑,没法接腔。 “我平日也不这样啊。”张霞听得耳朵长茧子,不痛不痒,嘟囔说:“小乔是小乔,我是我。” “你这丫头!” 吴氏摇摇头,伸手拧了一把女儿胳膊,舍不得较真责备。她行至门口,凝神倾听上房动静,喃喃道:“大半天了,怎么还没生下来?” “该不会——” “闭嘴!”吴氏倏然扭头,瞪得女儿瑟缩,严厉训斥:“越大越没规矩,此处岂容你胡说八道?” 饭毕,乔瑾把碗筷收进篮子里,漱口擦了擦嘴,劝道:“大娘消消气,姐姐其实很不错了。” “罢c罢,夸不得,她这心直口快的性子,早晚要吃亏。”吴氏头疼地摆摆手。 乔瑾默默羡慕张霞备受父母疼爱,打岔说:“大人焦急得什么似的,一直守着,吓得我们也惶恐。” “三个稳婆忙得团团转,人事已尽,余下只能听天由命了。”吴氏神情冷静,招招手说:“走!去前边儿瞧瞧。” 但她们刚绕过廊角,忽听见不远处蓦地喧闹起来,脚步声四起,夹杂恭贺声: “恭喜大人!” “奴婢给大人贺喜!夫人生了个公子,母子平安。” “生啦,是位公子。” “大人,大喜呀!” 吴氏不由得皱眉,旋即舒展,微笑说:“来,随我去给大人贺喜,讨几个赏钱。” “是。”乔瑾心一沉,立刻想:从今往后,谢府不止一个公子了,添了个二公子。 下人们纷纷围着谢衡,争相道贺。 乔瑾定定神,拉着张霞随吴氏一同上前,中规中矩地说:“奴婢恭贺大人喜获麟儿。” “好!好!” 谢衡频频颔首,欣喜若狂,笑得合不拢嘴,高声道:“有赏,统统有赏!老周c老刘,赶快备赏钱,今夜就放赏!” “是。” 喜气洋洋,热闹至极。 乔瑾侧耳倾听,始终未闻谢二公子的哭声。她领了赏钱回南院,暗忖:算算日子,也足月了,孩子应该健康吧? 因着谢府有喜事,张金夫妇责无旁贷,自去忙碌,把女儿托给乔瑾,着两人明早再回绸缎庄。 二人洗漱回屋,刚坐下,隔壁忽然门响,随后杏儿探头,一见张霞,便拍手大叫; “原来是霞姐姐!” “这大半年,一向少见,我还以为你再不进来玩了呢。” 乔瑾招呼道:“杏儿,坐。” 张霞跳起来相迎,把熟识的小姐妹按坐下,愉快说:“我何曾不想进来逛呢?只是家父母管得严,极少外出。” “哎,我知道的,因为你定亲了嘛,不能像从前那样随意了。”杏儿笑着叹息,把一包鼓囊囊沉甸甸的东西往桌上一放,“咯啦叮当”作响。 张霞循声瞥了瞥,好奇问:“哟?这一包是什么东西?听着像银钱。你发财啦?” 杏儿抿嘴一笑,大大方方地解开,露出几串铜板并几块碎银,兴奋透露:“发财称不上,但今儿确实走运,我竟领了三份赏钱!喏,你们瞧。” 张霞伸手,随意扒拉几下,托腮道:“少说也有四两。小蹄子,这些都是谁赏的?” “我们赶巧回府,也得了一份。”乔瑾是屋主人,执壶倒水待客,感慨说:“大人喜得贵子,高兴极了,连夜放赏,除西院外,丫鬟们每人一百钱。奇了,你为什么有三份?” 杏儿兴高采烈,凑近了,压低嗓门告知:“第一份和你们一样,大人喜得贵子c赏赐众下人;第二份,是李姨娘确诊喜脉,她已有近四个月的身孕,大人自是高兴,额外加赏贴身伺候的丫头;第三份,是李姨娘赏的,说是权当犒劳我们。” “啊?” 张霞和乔瑾对视一眼,均流露诧异。 “李姨娘真的有喜了?”张霞急切追问。 杏儿扑哧一笑,笃定说:“千真万确!其实,我们早看出来了,但她苦苦央求别声张,直等怀稳了胎,才悄悄请大夫诊脉。结果被大人知道了,幸亏没责骂我们。” “所以,府里可能还会多一个三公子?”张霞傻眼了。 “是呀。但也可能是三姑娘。”杏儿低头包好银钱,猛意识到张霞的母亲是谢正钦奶娘,忙道;“咳,无论添几个公子,加起来都越不过咱们公子!咱们公子可是嫡长子,已有功名在身,小公子们望尘莫及。” 乔瑾微微皱眉,暗中忖度:大人必定乐开怀,但府里变成这样,公子回来难免吃惊 “哎,其实我是抽空回来拿衣裳的,还赶着去偏院伺候。”杏儿说着便起身。 忆起对方曾满腹牢骚地抱怨,乔瑾下意识问:“杏儿,你和秋月姐姐在李姨娘那儿还好吧?” “她很随和,温温柔柔,从不刁难下人,经常赏吃赏喝,我们都觉得意外。”杏儿干劲十足,歉意道:“我得走了,咱们改天再聊。”语毕,她匆匆离去。 乔瑾挥了挥手,若有所思。 “看来,李姨娘挺会笼络人的。”张霞罕见的板着脸,淡淡说:“短短月余,就把杏儿哄得情真意切说她好话。” 乔瑾冷静道:“对下人而言,既随和温柔,出手又大方,确实难得。” “唉,大人真可谓是‘老当益壮’!续弦刚生,小妾又有喜了。”张霞撇撇嘴,悠然道:“妹妹,咱们明早尽管放心回绸缎庄,继夫人忙着坐月子,没空管鸡毛蒜皮。” “嗯。”乔瑾欣然颔首。 次日一早,张金夫妇因被谢衡吩咐协从办理洗三,仍走不开。吴氏生怕鲁莽的女儿闯祸,便以“送信为二公子挑选布料”为由,命两个姑娘回绸缎庄。 她们出了角门,马车已在等候,但旁边又有一板车。四个小厮靠墙蹲着等候,一见来人,都站了起来,笑嘻嘻地打招呼: “二位姑娘好。” “姑娘仔细台阶。” “奉张管事之命,等候多时了。” “吴大娘怎么不见?” 张霞在府里出生长大,熟悉每一个家生子,她拉着乔瑾,径直走向马车,答:“我娘在里头忙着呢,原来是叫了你们赶车。哎,板车干什么用的?” 两个小厮坐在了板车上,其中一个挠挠脖子,哈欠连天地说:“刘管事吩咐的,叫我们送个犯错的丫头去东郊庄子。” “哦。”犯错的下人,张霞见多了,浑不在意。 但下一瞬,角门内突然传来呜咽啼哭声: “你c你们竟敢这样对我?” “放手!我要见夫人。” “咳咳,我要见夫人。”李小姗蓬头散发,脸煞白,唇毫无血色。她仍穿着昨日的衣裳,杏黄下裙血迹斑斑,虚弱得根本站不住,被两个婆子拖着走。 婆子冷笑道:“夫人在坐月子,哪有空见你?” “哈,她还以为自己是得宠大丫鬟呢!醒醒吧,就是夫人下令打发你去庄子的。”另一个婆子帮腔说:“你男人是逃犯,他的种,你也敢留着?难怪夫人恼。” 李小姗泪流不止,有气无力地挣扎,嘶哑低喊:“不可能!夫人不会这样对我的!我不信,我c我要见她。夫人不可能赶我走的。” 门槛横在眼前,两个婆子生拉硬拽,蛮力把李小姗拖出门。 “呃啊——”李小姗腹部剧痛,惨叫出声,脸庞扭曲。 乔瑾目瞪口呆,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李小姗的下裙多了一抹新鲜血迹! “啧,脏死了。” “昨夜灌的药,怕是还没流干净。”婆子们把李小姗推倒在板车上,嫌恶地甩手。 乔瑾心惊肉跳,忍不住问:“婶子,她c她怎么了?” “她啊?怀了杀人犯的种,被夫人下令清理了。” 清理?乔瑾震惊,倒吸一口凉气,怔愣打量:李小姗手捂腹部,蜷缩在板车上,杏黄裙摆满是干涸的血迹,且仍流着鲜血。 “姑娘们离远些,她身上脏着呢。”婆子催促小厮说:“人交给你们了啊,赶紧送走!”语毕,她们转身进了角门。 张霞尚未出阁,也被吓着了,不忍地别开脸。 “小乔,好小乔,帮帮忙救命,我想见夫人。”李小姗艰难抬起头,啜泣哀求。 血腥味儿令人寒毛直竖,乔瑾猛一个激灵,搓了搓胳膊,结结巴巴道:“抱歉,我c我能力有限,继c夫人她怕是真下了命令,否则也c也——你冷静些,去庄上安心休养,待养好了身体,再设法求见夫人吧。” 张霞咬着唇,一声不吭,但也没拉走乔瑾。 “我不信,我死也不信,夫人怎么可能赶我走呢?”李小姗眼神绝望,缩成一团,固执地喃喃:“我从小跟着她,伺候这么多年了,风风雨雨的,经过多少难关?她绝不可能赶我走。” 乔瑾束手无策,想了想,问小厮:“刘管事特地吩咐用板车吗?” “那倒没有。”小厮脖子一缩,心虚地解释:“我俩没空套马车,想着板车跑得更快嘛。” 嫌隙暂被撇开,毕竟同为女子。 乔瑾于心不忍,商量道:“她这副模样,断断禁不起风吹日晒和颠簸,为防意外,最好用马车。” “罢了,知道你们懒,也不必回去套车了,直接赶这辆吧。”张霞一指旁边。 “那,二位姑娘怎么办?” 余光一扫板车上的刺眼血迹,乔瑾心情复杂,提议道:“横竖不远,姐姐,不如我们走回去?” 张霞爽快点头:“行!” 于是,四人合力把李小姗抬到马车里躺着,两拨人于闹市分别,马车慢慢驶向城门口。 熙攘行人中,乔装打扮的王茂兴脚步停了停,大摇大摆,尾随马车而去。 继夫人坐月子,吴氏毕竟是管事娘子,较之前忙碌许多,无暇教导。 乔瑾便有了空,隔三两日便约张霞外出,逛遍临城各大首饰行c书肆和香料铺,趁机去了几趟金钗记,悄悄交易一笔。 七月初到九月下旬,她收获良多。 秋高气爽的时候,在谢二公子满月之前,赴嵘城赶考的谢正钦一行回来了。 谢c荣和方三府人马陆续分别,约定改日再聚。 出门两月余,本该尽速面见长辈。 但路过绸缎庄时,谢正钦却不由自主地勒马。 “吁!”谢正钦一跃而下,风尘仆仆,进店堂扫视一圈后,大踏步走向后院。 恰巧,张金夫妇在府里帮忙张罗满月宴。 “嬷嬷呢?”谢正钦踏进客厅。 “伙计说,我父母在府里,帮着准备二c二公子的满月宴。”张诚倍感拗口。他凝神,小心翼翼地观察嫡长子神态。 谢正钦毫无异样,颔首以示知情。 下一瞬,午觉刚醒的张霞飞奔赶来,隔着大老远,便欣喜叫道: “公子!” “二哥,真是你们啊!” “哎哟,可算把你们盼回来啦。”张霞喜上眉梢,跳起来朝张诚一扑,险些把兄长扑倒。张诚连忙撑住,一把将妹妹按得安稳,笑骂:“大姑娘了,稳重些!还不快见过公子?” “阿霞给公子请安。”张霞屈膝福了福,迫不及待,凑近小声问:“怎么样?考得怎么样?” 谢正钦莞尔,温和答:“尚未放榜,等过阵子才能知道结果。” “我和小乔昨晚还嘀咕呢,没想到公子今天就回来了!”张霞眉开眼笑。 谢正钦顺势问:“她呢?” “在房里,忙着画画儿。”张霞风风火火,小跑着带路,挤眉弄眼说:“走,咱们去吓一吓她。” “阿霞!你个促狭鬼,不准捣乱。”张诚才嚷一句,却见谢正钦已跟着自己妹妹去了,登时闭嘴,咋舌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两月不见,确实太长了。 难得闲暇,乔瑾这次确属一时兴起,铺纸研墨调颜料,开窗对着园子,画了一幅秋日小园。 她提笔,扭身蘸颜料,房门突然被“嘭”的一拍,顿时吓得手一抖,她急忙抬头,竟见谢正钦站在门外! “公c公子?” “你回来啦。”刹那间,乔瑾惊喜交加,笔一撂,飞快迎上前。 “哈哈哈,吓你一跳吧?”张霞拍手大乐,她还想开口,却被随后赶到的兄长揪着后领一拽!张诚十分识趣,二话不说,迅速带走了妹妹。 乔瑾停在对方面前三尺处,关切问:“一路上顺利吗?” 谢正钦却迟迟没答话。他目不转睛,细细端详久别的姑娘: 离了府里,吴氏不许乔瑾作丫鬟打扮,旋叫了绣娘赶制衣裳,并督促其自行妆扮。此刻,初入秋,乔瑾身穿藕色长裙,外罩牙白轻纱,领口绣了幽兰;头上梳着双环髻,髻心扣着一朵碧色珠花。整个人显得端庄娴雅,娉娉袅袅,亭亭玉立。 乔瑾被看得垂首,浑身不自在。 “好看!” “姑娘家就应该这样打扮。”谢正钦大加赞赏,迈进门槛,愉快问:“一定是嬷嬷教你的吧?” 乔瑾点点头,为打破莫名的尴尬,她再度问:“路上还顺利么?” “唔。”谢正钦背着手,扫视整个卧房,颇为满意,又踱步至书桌前,审视几眼,说:“画得不错。” “涂鸦而已,公子谬赞了。” 乔瑾有些紧张,倒了茶奉上,谢正钦却自行去角落架子上撩水洗手c擦脸,她忙阻止:“哎,别!奴婢重新给您打水吧。” “无妨。”谢正钦满不在乎地擦手,接了茶,昂首道:“在外头的时候,我连溪水也喝过。” 乔瑾不赞同地说:“赶路怎么不带水呢?喝溪水,仔细闹肚子。” 谢正钦仰脖饮尽温茶,喉结上下滚动,外出历练一趟,愈发俊朗了,英气勃勃。 乔瑾提壶靠近,问:“还渴吗?” 谢正钦却不答,心潮汹涌起伏,他随手丢了杯子,一把将乔瑾搂进怀里,双臂用力,紧紧拥抱。 “当啷”一声,茶杯跌了个粉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第六十二章 骤然受袭, 乔瑾一惊, 差点儿摔了青瓷茶壶。 “公子!” “嗯?”谢正钦眼里笑意浓浓,心情大好。他低头, 嗅闻少女清幽发香,并好奇伸手, 捏住束发的素雅绸带c拽了拽。 乔瑾右手执壶, 左手原本仓促挡在身前,却忍不住一把推开对方的手, 脱口道:“别弄乱了!我早起梳了小半个时辰呢。” 谢正钦莞尔, 顺势收手, 左右端详发髻, 说:“小半个时辰?却只簪了一朵花?如此看来,姑娘梳头的手艺远远比不上作画。” 低沉浑厚的一声“姑娘”,听得芳心一颤。 “珠花一朵足矣,多了抓得头皮疼。”乔瑾反驳道。 “是么?”谢正钦挑了挑眉。一别两月余,他目不转睛,盯着人看了又看,简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乔瑾俯视茶杯碎片, 晃了晃茶壶,无奈道:“已摔碎个杯子,可别再砸了茶壶。公子, 请松手。” 谢正钦却道:“砸了就砸了。”体内一股火窜来窜去, 他不由自主, 手掌轻抚少女纤秀脊背。 后背多了一双温热大掌, 乔瑾猛一哆嗦,身子下意识往前躲,咬牙推拒。挣扎间,束发绸带垂落,一飘一荡,扫得耳尖酥痒,她禁不住,抬起左手拂开绸带。 乔瑾痒得挠耳朵,浑然不觉自己双臂张开了,两人之间无遮无挡。 谢正钦目光深邃,手掌缓慢摩挲,顺从本能往下,愈发用力。须臾,他左手揽住对方脊背,右手停在了那柔软细腰上,双臂一收。 霎时,上身亲密紧贴,无一丝缝隙,软玉温香被抱了个满怀! 乔瑾身形高挑,虽纤瘦,但胸前春色已悄然绽放,玲珑有致。猝不及防之下,她猛撞向了男子坚实胸膛。 恰巧,谢正钦的衣衫缀有几粒玉质扣子,生生硌疼了少女正在萌发的娇嫩部位。 “啊——” 乔瑾吃痛喊了半声,右手一松,只听“当啷”脆响,茶壶应声而碎。 她血往头顶冲,脸红耳赤,且刺痛难忍,拼命挣脱。 谢正钦感受到了一片软绵绵,正神思荡漾,却惊觉乔瑾隐露哭腔,立即松开,手忙脚乱,待要捧起对方脸颊时,却被狠狠一推!他纹丝未动,对方反倒下盘不稳,踉跄退了两步。 “怎么了?”谢正钦粗重喘息几下,忙问: “碎瓷片划伤你了?” 乔瑾没吭声,羞愤交加,不自知地双手抱胸,眼眶迅速红了,眸子水汪汪。 一地狼藉,茶水和碎瓷四溅。 谢正钦回神,俊脸发烫。他打量对方,片刻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c又看看衣襟上的玉扣,恍然大悟,试探着问:“我弄疼你了?” “不许问!”乔瑾含泪喝止。 果然,弄疼她了。谢正钦顿时懊恼,他从小受严格管教,生性端方自律,但方才竟那般孟浪,活像个登徒子,令其困惑不解,无措愣住了。 四目对视,房中一片死寂。 乔瑾倍感委屈。近来,她本就满腹忧愁,越想便越难受,鼻子泛酸,眼睛一热,不禁当场落泪,气头上忿忿地指责:“你仗着自己是公子,肆意欺负丫鬟!” “我c我没仗势欺人。”谢正钦垂着手,向前倾身,讷讷道:“我从未仗势欺负丫鬟。” “那你刚才为什么——哼!”乔瑾抬袖拭泪,忆起吴氏的直白教导c张霞等人的调侃,悲从中来,哽咽颤声说:“你分明就是仗势欺人!你欺负我无父无母,无依无靠,随意动手动脚,横竖没人为我撑腰。” 谢正钦满脸愕然之色,昂首皱眉,正色反驳:“我从不屑欺凌丫鬟!”顿了顿,他气势弱下去,低声解释:“皆因许久未见,我一时高兴,举止不慎失礼,唐突了你是我不好。” 锦衣玉食的年轻贵公子,平日里不怒而威c说一不二,此刻却面露懊悔,笨拙道歉。 乔瑾听了,怒火渐渐平息。她并非铁石心肠,看着低头的谢正钦,既感动又黯然,止不住地啜泣。 “别哭了。”目睹梨花带雨,谢正钦十分不是滋味。他四处看了看,从洗漱架上拿了块帕子,递给乔瑾。 “谁c谁哭了?” 乔瑾接过帕子,三两下擦干眼泪,竭力镇定,暗忖:唉,其实,公子并无错,错在我。他不仅屡次襄助,还想方设法地栽培,宽厚慷慨,我获益良多。主仆之间,丫鬟凭什么把积攒的愤懑迁怒于公子?恃宠而骄? 谢正钦站在一旁,默默注视。 不多久后 乔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恢复了冷静。她自顾自去拧了块湿帕子,对镜整理仪容,按了按红通通的眼睛。 谢正钦见状,略放下心,留在原地暗中反省。他难免有些泄气,瞥见地上的碎瓷,踢了一脚,瓷片飞向墙壁,裂个稀碎。 “哎!” 乔瑾循声转身,因哭过,嗓音微微沙哑。她匆匆返回桌边,提裙蹲下收拾,提醒道:“公子别碰,当心划伤。” “你也别碰。”谢正钦意欲搀起对方,但犹豫了,生怕姑娘又恼羞落泪,只能吩咐:“起来,我叫别人收拾。” 碎瓷散落,徒手无法收拢,乔瑾依言起身,垂首道:“此处乱糟糟,公子请去厅上坐,奴婢拿笤帚来打扫。” 谢正钦忍不住问:“还生气?” 乔瑾摇摇头。 “那为何总低着头?”谢正钦靠近一步,耳语说:“别恼了。” “奴婢惭愧,无颜面对您。” 谢正钦不解地问:“这话是从何说起?”若说惭愧,也该是我。 乔瑾抬头,眸光清澈,心里七上八下,忐忑表示:“奴婢该死,刚才情急之下昏了头,不尊不敬c胡言乱语c大肆迁怒于您,实在不应该,求公子宽恕。” “是我不好,你惶恐什么?” 但听到“迁怒”,谢正钦心念一动,狐疑问:“我外出的日子里,莫非有谁欺负你了?” 乔瑾一怔,眼神躲闪了闪。 谢正钦沉声质问:“大胆直说,是谁?” “没有,您误会了。”关于通房或妾氏,乔瑾畏惧焦灼,但她身为女子,委实羞于启齿,故作开怀道:“这阵子奴婢和霞姐姐一道,过得高兴极了。” 谢正钦想了想,又问:“难道是府里的人?西院刁难你了?” 既不便详谈,乔瑾顺势打岔,严肃告知:“您出了趟远门,府里发生好些事。继夫人为大人添了儿子,现如今对外您是‘大公子’了。还有,李姨娘已有四五个月的身孕,明年可能会多一个三公子。” 谢正钦平静颔首,问:“李姨娘是哪个?” “新近封的。”触及心事,乔瑾不自在地说:“她从前是大人的众多通房之一。” “哦。”父亲的女人们,谢正钦根本认不全,一向恪守礼仪地回避。 由于闹了一番,彼此皆窘迫,相对无言。 乔瑾绞尽脑汁,眼睛一亮,催促道:“公子远道归来,大人肯定等得着急,您快回去吧。奴婢收拾收拾行李,稍晚回府。” 稍晚? 谢正钦欲言又止,最终说:“也罢。我赶回去给长辈请安,晚上给你看新鲜东西。” “什么东西?” 谢正钦愉快答:“难得去一趟嵘城,和朋友们闲逛时,挑了些土仪。归时又绕道鹤丰拜见外祖母,待了几天,走时长辈们赐了一车的物品,不知是些什么。” “原来如此。”乔瑾点点头。 门外忽然响起噔噔噔脚步声,两人扭头一看,却是吴氏长子c张忠的一双儿女。三岁哥哥牵着两岁妹妹,熟门熟路,站在门槛外,齐齐伸手说: “抱。” “姑姑,抱我,我!” 乔瑾如遇救星,三步并作两步,吃力地抱起两个胖娃娃,柔声问:“石头c娇娇,睡醒啦?” “醒啦。” 胖娃娃趴在乔瑾肩头,嬉笑打闹。 谢正钦随口问:“怎么叫你‘姑姑’?” “他们一是叫习惯了阿霞姑姑,二是混听了别人喊我‘姑娘’。”乔瑾耐性十足哄小孩儿,下巴点了点谢正钦,轻声教导:“瞧,他是公子,快给问个好。” “哎哟,俩猴儿崽子,我一没留神,果然你们又溜来这里了。”廊角奔来一年轻媳妇,见了谢正钦,当即屈膝,毕恭毕敬称:“芸香见过公子。” “无需多礼。”谢正钦抬手虚扶昔日侍婢。 芸香余光一瞟房内狼藉,暗暗惊讶,歉意道:“奴婢管教不严,俩孩子总喜欢缠着姑娘,让您见笑了。” “前两年还在摇车里,现在满地跑了。”谢正钦摸了摸虎头虎脑的男孩儿,威严问:“石头何在?” “在!石头在这儿!”男孩儿口齿清晰,拍着手,毫不畏惧生人。 “休得淘气。”谢正钦屈指轻弹男孩脑门,逗得稚儿咧嘴欢笑。 芸香接过胖嘟嘟的儿子,叹道: “这小子,少有不淘气的时候,还是女儿乖巧。因为乔姑娘温柔细致,他们天天一睡醒就往这屋跑,专会捣乱。”语毕,她不由得疑惑瞥向一地碎瓷。 谢正钦见状,不慌不忙地说:“我方才袖子一带,不慎碰倒了茶具。” 是吗?芸香心思一转,关切问:“唉,那茶几子安放得欠妥,挡道了。碎片没划伤人吧?” 谢正钦摇摇头,乔瑾尴尬表示:“嫂子,我这就去拿笤帚打扫。” “不不!放着吧,仔细割伤手,我来收拾。”芸香热情洋溢地招呼:“公子,快请去厅上坐。石头他爹从不靠近这儿,在外面等着给您磕头呢,奴婢立刻去烧几个菜。” “不必忙了,我赶着见父亲。”谢正钦边说边往外走,没几步,扭头看着乔瑾说:“芸香,给小乔备一辆马车,稍晚送她回府。” “哎,是。”芸香点点头,抱着一个c牵着一个,恭谨跟随谢正钦。 “公子慢走。”乔瑾屈了屈膝,出神地目送。 谢正钦赶考归来,她作为婢女,无理由逗留绸缎庄,便收拾了几个包袱,傍晚登上马车回谢府。 进了南院回屋,她刚换了身衣裳,房门便被叩响。 “是哪位?” “我。” 乔瑾忙开门,把吴氏让进屋里,歉意道:“大娘请坐。我才回来,尚未去提茶水,您略等等,我去隔壁屋给您倒茶。” “不用忙了,我只是顺道来看看。”吴氏端坐,打量换上丫鬟夏装c除了簪钗的清丽少女,赞道:“这打扮很好,我白担心了。” 乔瑾梳了个双丫髻,仅饰以缃红绸带,整洁利落。她会心一笑,轻声道:“多谢大娘悉心教导多时,我一个丫头,在府里岂敢认真梳妆?没得节外生枝。” 吴氏欣然颔首,难掩赏识,和蔼道:“你懂得就好,要规矩本分,避免招惹是非,少给公子添麻烦。” “是。”乔瑾勉强微笑。 “唉。”吴氏忽然长叹息,难掩忧愁,相处两月余,她已信任对方,瞥了瞥门窗,凝重道:“今日,公子风尘仆仆,一进府便要给大人请安。大人虽休沐,却是在西院探视小公子,长子奔波归来求见,他竟吩咐‘洗洗风尘c去书房等候’。结果,公子一等就是一个时辰!你听,那叫什么事儿?” 乔瑾略一沉思,字斟句酌问:“公子出远门赶考回家,求见父亲,居然被拒了?大人竟忙得无暇理睬长子?我斗胆问一句:莫非小公子欠安?” “你这丫头,果真聪慧。” 吴氏点点头,耳语透露:“小公子提前落地,身体有些不足。我看了,他即将满月,却没长多少,日夜啼哭,不爱吃奶,请的大夫们都束手无策。” 乔瑾缓缓颔首,叹道:“原来如此,难怪大人顾不上咱们公子。” “但手心手背都是肉,公子在外头两个多月,大人就不担心?好歹抽空问几句啊!”吴氏身为奶娘,极不满谢衡冷落嫡长子。 乔瑾问:“那,公子现在何处?” “书房。”吴氏板着脸,说:“大人不知在问什么,足足半个时辰了,公子还饿着肚子。” 乔瑾绞尽脑汁,却无甚办法,只能劝解道:“想必在闲谈科考和路途见闻吧。” “唉。” 吴氏再度叹息,起身往外走,她头一昂,迅速变得冷静,抻了抻衣摆,说:“我去厨房盯一盯家宴,你收拾好了赶紧去上房伺候。” “知道了。” 才送走吴氏,迎面又见秋月。 乔瑾主动上前,招呼道:“姐姐。” 秋月止步,疏离客气,淡淡道:“你回来了?我们还以为你会留在绸缎庄。” “怎么可能?我可是府里的丫鬟。”乔瑾笑了笑,说:“小公子出生那天我回来了,可你在李姨娘那儿,未能见面,不知你这一向好不好?” “好不好的,日子都是过。”秋月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目光落在对方发髻,歪头问:“总算不扎辫子了?” 乔瑾摸摸头发,苦恼答:“其实还是扎辫子简单,我梳头太慢。” “多练练就快了。”秋月冷淡敷衍,抬脚回屋,但推开门却没进去,她忍无可忍地扭身,锐利眼神饱含敌意,冷冷质问:“曾经,你口口声声说通房卑微可怜,极力规劝我寻殷实人家嫁了,可你呢?哼,真是有心机,哄我打消念头,自己却偷偷攀了上去!” 乔瑾张了张嘴,有口难辩。 “如今,公子偏心宠你,有目共睹,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秋月既落寞又气愤,胸脯剧烈起伏,嘴唇发白,急不择言,怒道:“阴险狡猾,卑鄙小人!我曾视你为妹妹,连最隐秘的心事也愿倾诉,而你却把我当傻子哄。乔瑾,我看错你了!” “你听我说——”乔瑾焦头烂额,不知该如何解释。 “从今往后,别再假惺惺地叫姐姐了,我听着就恶心!”语毕,秋月哭着进屋,重重甩上门。 乔瑾脸色苍白,后退两步,失魂落魄地回房,枯坐至掌灯时分,才被杏儿叫去一起用饭。 这夜,直到二更后,谢正钦才回房。 接风洗尘,席间,父子俩对酌了几杯。 他醉意微醺,一落座,便问:“小乔呢?” 张诚随侍公子,同样不知,扭头问:“秋月,小乔呢?” 秋月端了解酒茶近前,柔声答:“她从绸缎庄回来,可能是马车上吹了风,头疼不适,无法伺候,嘱托奴婢禀告您一声。”其实,乔瑾是托了杏儿。 “着凉了?”谢正钦登时皱眉。 张诚忙问:“请大夫看了没有?” “她说不必。”秋月脱口编谎,编完了便害怕,唯恐被拆穿。 谢正钦正当年少,拍了拍扶手便起身,说:“我去瞧瞧!” “顺道把东西给她送去吧。”张诚小跑到角落,提起一宝蓝包袱,严肃道:“说不定她见了外地土仪觉得新鲜,头就不疼了。” 谢正钦莞尔,没答话,径自往下房走。 张诚明白此乃赞同之意,笑嘻嘻地跟随。 “公子——”秋月咬唇一跺脚,到底不甘心,也跟上了。 不多久,三人来到乔瑾屋前,门紧闭,窗透出烛光。 “乔姑娘?” “快开门,公子听说你病了,特来探望。”张诚一本正经道。 “啊?”屋内传出惊诧嗓音,旋即一阵杂乱动静,听见说道:“稍等,容我c容我披一件衣裳。” 谢正钦负手,欣然等候。 事实上,乔瑾衣裳整齐。她关门闭窗,原本正在清点体己,盘算如何离开谢府c是回原籍还是去别处生活等等。 谢正钦突然到访,吓得她不轻,花容失色,险些从床上跳起来,火速把体己收进匣子c往床底一塞! 乔瑾匆匆穿上鞋子,拍了拍心口,打开房门,却见门外六只眼睛盯着自己,唬得脖子后仰,忙屈膝道:“多谢公子屈尊探视,奴婢并无大碍,只是有些头疼,歇一歇就好了。” “病了为何不请大夫?”谢正钦说着,迈步朝前。 高大健朗的男子身躯逼近,乔瑾不由自主地让路,一眨眼,对方已进屋了。 自门开后,张诚始终低头,他把东西放在靠门的橱面上,转身对秋月说:“走走走!咱们都别杵在这儿。” “我——” 秋月不敢违抗,眼里满是幽怨,不情不愿地离去。 乔瑾惊魂甫定,无暇顾及秋月,忙跟着进屋,唯恐被察觉谋去之意。她嘴上答:“小小头疼,不必请大夫。” “疼得厉害么?”谢正钦落座。 乔瑾垂手站立,心虚答:“奴婢躺了个把时辰,已经不疼了。” 沉默半晌 “明儿叫陈嬷嬷给你换一间屋子,”谢正钦扫视四周,不满地说:“此处太过简陋。” 乔瑾认真说:“可奴婢住习惯了,倒觉得很好。” “哦?”谢正钦挑眉。 乔瑾索性打岔,掂了掂蓝色包袱,故作好奇问:“这里头是什么?”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为岔开对方注意力,乔瑾把包袱放在桌上,依言解开,见是几个匣子,便随手挑了一个开启,瞬间满眼柔和珠光。 这是一套珍珠头面。包含簪子c步摇c耳坠c项链c手镯和戒指,珠子洁白圆润,价值不菲。 “这”乔瑾愣住了。 “给你的。”谢正钦伸手把对方拽坐下,带着期望,兴致勃勃问:“喜欢吗?” ——公子用心相待,我却别有所图,一直谋划离开。甚至故意示弱,暗示使他为我改籍。 “啪”一声! 乔瑾合上首饰匣子,万分愧疚,无地自容。 谢正钦失望地问:“怎么?你不喜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第六十三章 乔瑾问心有愧,垂首端坐。 “不喜欢这个也无妨。”谢正钦会错了意, 推推其余锦匣, 催促说:“你再瞧瞧其它的。” 拂人美意太失礼。乔瑾强打起精神, 复又开启匣子,拈起一支珠钗,细细端详,由衷赞道:“柔润精致,巧夺天工,真美。这套首饰想必贵重,公子慷慨相赐, 但奴婢无功无劳,愧不敢收。” “我给的,你无需顾虑, 尽管安心收下。”谢正钦说着接过珠钗,饶有兴致, 亲自斜斜插入对方发髻,满意极了, 欣然告知:“当时在嵘城考完闲逛,你二姑爷为钰莹挑首饰,我跟进去转了转, 一眼看中这支钗子, 想着你佩戴肯定好看。果不其然!” 乔瑾抬手摸了摸珠钗, 内心五味杂陈, 不大敢直视对方目光, 叹道:“奴婢何德何能?竟令公子如此相待?此形景实在令人惶恐。奴婢胆小,无论如何不敢收。可否心领?” “不可!” 谢正钦昂首驳回,不悦了。他沉下脸,语调平平,说:“我这次回来,南院人人有赏,并非只你一个,惶恐什么?” 难道别人你也赏上等头面? 乔瑾低下头,谨慎斟酌措辞。 “喜欢便收下,为何犹豫不决?”谢正钦猜不透少女心事,正色叮嘱:“莫非又是怕人议论?若果真有谁多嘴多舌,你告诉我!小舅曾嘱咐抽空打扫南院,我这阵子歇息,趁机管一管下人吧,杜绝滋生王茂兴一类的恶奴。” 乔瑾拔下珠钗放回匣子,望着谢正钦,原本清澈明亮的眸子蒙了一层凝重黯色。 “总之,你不准拒绝!”谢正钦板起脸,不容违抗。 对视良久 乔瑾心下叹息,无意强硬顶撞,轻轻点头:“多谢公子慨赠。那,奴婢厚着脸皮收下了。”日后再做打算罢。 “唔。”谢正钦这才缓和了脸色。 置身陋室中,却丝毫不觉得不适。谢正钦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道:“赶考之前忘了告诉你:你的卖身契,嬷嬷已经拿回来了,在我书房里。” 乔瑾精神大振,瞬间把儿女私情抛到脑后,欣喜道:“谢谢公子!” “从今往后,你再不必提心吊胆害怕被发卖了。”谢正钦虎着脸,威严道:“为免你一恼就哭诉公子欺负丫鬟,我明儿就问问周管事,设法除了你的奴籍。” 然后呢? 莫非公子不清楚接着应该改入良籍? 乔瑾暗暗焦急,但并未莽撞追问,她极力镇定,略过卖身契一事,窘迫说:“奴婢错了,不该没规没矩地指责公子。”语毕,她起身屈了屈膝,轻快道歉:“公子大人有大量,请勿与糊涂丫头斤斤计较,以免有份。” 谢正钦戏谑挑眉,好整以暇问:“倘若本公子定要追究呢?便是气量狭窄了?” 乔瑾语塞,旋即答:“公子说笑了,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您一向宽厚仁慈,从不屑与小人计较的。” “哈哈哈~”谢正钦朗声大笑,摇摇头,愉快道:“哼,罢了,那就不计较。” 乔瑾笑盈盈,十分动人。 看着看着,谢正钦渐渐不笑了,眼神专注。 乔瑾直觉不妙,想了想,抬手揉捏额角,状似身体不适。 谢正钦果然问:“怎么了?头疼?” “有点儿。”乔瑾咬咬牙,强硬压下心虚感。 谢正钦只得起身,严肃说:“疼得厉害可别撑着,该请个大夫看看。” “其实已经喝过解暑汤了,歇一歇就好。 ” “那你歇息吧。”谢正钦往外走,迈出门槛后扭头,嘱咐道:“彻底养好了,再来见我。” “是。”乔瑾跟到门口,却被对方挥退: “不用送。” 四目对视,谢正钦有些迈不动脚,他挥手示意对方后退,而后果断带上门。看了门板一眼,方大步离去。 透过窗缝,亲眼目睹心上人宠别人。秋月嫉恨得浑身颤抖,颓丧靠着墙壁,泥雕木塑一般。 数日后,谢二公子满月。 谢衡子嗣单薄,原本已灰心,岂料老来得子,自是愉悦,广邀亲友,大摆宴席。 但继夫人父母早逝,且不愿邀请娘家亲戚,唯恐惹人耻笑家境,故只请了当年投奔的姑妈一家子,其姑丈乃是谢衡同僚。于是,席间皆是谢氏亲友,并无外人。 谢衡红光满面,拱了拱手,高声道:“犬子满月,略备薄酒,并有几出新戏,多谢诸位拨冗前来,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恭喜大人喜获麟儿。” “大公子文采出众,假以时日,想必小公子的前程亦不可限量。谢老真是好福气!” “贵曾祖乃是鼎鼎大名的谢祭酒,堂堂祭酒的儿孙,自然非同一般。” 自谦混着夸捧,互相奉承,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宾主尽欢。 直热闹到傍晚,众宾方陆续告辞。 父子俩一前一后走向西院。乔瑾和秋月奉陈嬷嬷之命,各捧着一盒贺礼,安静跟随。 谢正钦疑惑问:“为何要等到周岁才取名?” “唉。”谢衡顿时皱眉,负手答:“你弟弟提前出生,稍有些弱,不宜过早取大名。我派人拿了生辰八字去南普寺c请主持师父赐了个小名儿,叫‘善’。往后叫他阿善吧。” 谢正钦颔首道:“是。” “与你幼时相比,阿善爱哭多了。”两个儿子,谢衡自然而然地对比,叹道:“而且,他吃得少,换了好几个奶娘都不妥,为父真是头疼。” 对于养育婴儿,谢正钦一窍不通,只能安慰道:“您别着急,此事该问问大夫,他们才懂。” “何曾没请大夫?他们各执一词,倒叫我斟酌着采纳!”谢衡摇摇头,虽烦忧,但难掩再得儿子的喜悦,慈爱说:“你还没见过阿善,我带你去瞧瞧。” 谢正钦点了点头。 不多时,一行人抵达西院,谢衡带领长子直奔婴儿所在的卧房,丫鬟婆子匆匆相迎。 乔瑾和秋月捧着贺礼,止步于阶下。 “确实爱哭。”秋月一贯憋不住话,故虽生了嫌隙,仍耳语说:“隔着老远,我就听见小公子哭声了。” “听着中气挺足的,嗓门亮。”乔瑾小声回应。 秋月偷偷张望,挪近了些,纳闷问:“那为何府里有人传小公子生病?” “是么?以讹传讹的吧。”乔瑾浑身不动,唇微启,猜测说:“他满月了,连咱们公子都才头一回见弟弟,其余人根本见不着,只能凭空猜测。” 片刻后,父子俩迈出门槛,她们立即噤声。 “秋月,你代我把贺礼送进去。”谢正钦转身,对父亲说:“继母想必在歇息,孩儿不便打扰。” “叫丫头送去即可。”谢衡颔首,和蔼道:“走,去书房,我有话教你。” “是。” 那我呢?乔瑾捧着木质礼匣,面露迟疑。 谢正钦瞥了一眼,状似随口吩咐:“小乔,你快回南院,叫陈嬷嬷收拾拜礼,我要去见方老。” “是。”乔瑾感激地吁了口气,乐得避见继夫人,她把礼盒交给西院丫鬟,独自返回南院。 秋月僵在原地,气得变了脸色,险些挤不出笑脸。 此刻,许佩兰宴客劳累一天,确是在榻上歇息。她背靠引枕,半坐着,掀起眼皮子扫了扫,颇为威严。 秋月双膝跪下去,毕恭毕敬称;“奴婢秋月,给夫人请安。” “是秋月啊,起来吧。”许佩兰弯起嘴角,懒洋洋问:“正钦打发你来做什么?” “奴婢奉公子之命,送来给小公子的满月贺礼。”秋月垂手答。 “嗯。”许佩兰翘起下巴望去,见打开的锦匣内是金银项圈各一个,并长命锁一双,中规中矩。她垂下眼皮,吩咐道:“秀珠,接了,好生为阿善收着。” “是。”侍女秀珠便把贺礼抱了下去。 许佩兰吩咐秋月道:“回去替小公子谢过兄长。” “奴婢一定记着。” 许佩兰珠围翠绕,涂了鲜红蔻丹的尾指斜掠鬓发,肤白丰腴,天生妩媚。她微微一笑,说:“两个礼匣,难为你送过来,规矩也不错,当赏。” “此皆奴婢分内之事,不敢领赏。况且,其实是小乔与奴婢一道捧着礼盒过来的。”秋月隐隐发觉乔瑾格外忌惮继夫人,故趁机试探。 许佩兰神色微变,淡淡问:“乔瑾人呢?” “临到门口,被公子打发回南院传话了。”秋月心跳得有些快。 许佩兰察言观色,两句话便听出秋月与乔瑾不合,稍加推测,不难猜出为了争宠。她慢悠悠抚平衣摆折痕,温和道:“当初给南院挑丫鬟时,我和大人都挑中了你。你的年龄c体格c长相c性情,皆适合伺候人。但正钦却看中了乔瑾,横竖是小事,做长辈的便任由他。近来,平日多是谁伺候大公子的?” 唉,大人和夫人明明更满意我秋月被触动了满腹委屈,登时黯然,勉强平静地答:“小乔多一些。” “怎的不是你?”许佩兰故作诧异,佯怒训道:“乔瑾年纪小,恐怕贪玩不懂事,你是大丫鬟,岂能躲懒?” “夫人息怒,奴婢从不敢偷闲!只是c只是公子往往指名叫小乔伺候,奴婢有什么办法呢?”说完,秋月不由得流露委屈。 “哦?竟是这样?” 许佩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训导:“越是如此,你越要用心地伺候,总躲在后头,难怪正钦看不见你的好。做了通房丫鬟,务必好好服侍公子,明白吗?” 秋月蓦地涌现期望,羞怯答:“奴婢谨遵夫人训诲。” “我乏了,你回去吧。”许佩兰点到为止,慵懒闭上眼睛。 “是。” 秋月慢慢往外走了几步,却又转身,恭谨道:“奴婢告退,改日再来给您请安。” “唔。” 许佩兰冷冷嗤笑,唯恐南院不乱。 随后,升为大丫鬟的秀珠端着燕窝羹返回,劝道:“夫人忙了整日,饭也没安生吃,先用些燕窝羹吧,稍晚再与大人一道用膳。” “你怎知大人的安排?” 秀珠笑答:“阖府皆知,大人疼爱小公子,近来多在咱们院用晚饭,想必今日也不例外。” 我有善儿,李玉娘即便走运,生的也是庶子!许佩兰得意一笑,她腹中饥饿,接过燕窝羹,才吃一口,便皱起眉头。 “可是不合您的口味?”秀珠忐忑不安。 许佩兰捏着银匙,心不在焉地搅了搅,若有所思,半晌才道:“小姗炖这个最拿手了,稠而不腻,清甜适中。” 秀珠张了张嘴,没敢接腔。 “她现在怎么样了?”许佩兰淡漠问。 秀珠低声答:“遵您的吩咐,她在庄子上,休养并反省。” 许佩兰面无表情,冷冷道:“若非她执意想留下孽种,我也不会罚她去田庄反省。哼,她和王茂兴,令我颜面扫地,难以饶恕,简直该死!” 秀珠低眉顺目,战战兢兢。 许佩兰心下烦躁,手一甩,羹碗“当啷”应声而碎,怒问:“这是谁做的?又稠又甜,齁嗓子。” “夫人息怒,奴婢这就去厨房叫重新炖一碗清淡的。”秀珠慌忙跪地收拾狼藉。 许佩兰厉声呵斥:“滚!”喝退了侍女后,她半躺着,面色阴沉沉。 数日后·清晨 谢正钦一身拜见尊长的打扮,挺拔俊逸。 他拾级而下时,乔瑾和秋月c杏儿等丫鬟们正忙着晾晒冬衣和厚被褥。 正当情意绵绵时,谢正钦知晓对方喜爱外出,便朗声吩咐:“小乔,提上屋里的篮子,送去绸缎庄交给嬷嬷。” 此言一出,大小丫鬟们纷纷扭头,心思各异,眼神复杂。 公子当众下令,下人毫无讨价还价余地。 乔瑾硬着头皮,答了个“是”,依言提上篮子跟随出门,被十几只眼睛目送离开。 须臾,杏儿羡慕地说:“小乔好福气呀。” “何以见得?”秋月拍打被褥,头也不抬。 杏儿抿嘴笑答:“瞧瞧她,多么得宠!说不定将来会像李姨娘那样被封为妾,若能生下一儿半女,即可安享荣华富贵了。” “是啊。”秋月微笑着,手指用力,几乎抠破了被面。 艳阳升起,绸缎庄近在眼前。 “你在绸缎庄待着,找阿霞聊天解解闷儿,省得憋坏了。” 乔瑾一下马车,便有铺里伙计跑出来接过篮子。她仰脸,对马上的谢正钦说:“奴婢在此等候,公子路上小心。” “我去方府了。”见对方高兴,谢正钦莞尔,轻轻一夹马腹,率领小厮远去。 离开谢府,乔瑾神清气爽,步履轻盈走进绸缎庄,把篮子交给吴氏。 “嗳,你来迟了些,阿霞去长沣典寻婷儿了。”秋季新布料送达库房,吴氏忙碌不堪,额头冒汗。 乔瑾关切问:“看您忙的,不如我给您打打下手?” “皮料子味儿大,姑娘既禁不住,也辨不出,更搬不动。”熟悉后,吴氏直言拒了,爽利道:“况且,公子是让你出来散心的,断不敢叫你干活。姑娘去后院吧,歇息c看书c画画儿c逗猴儿崽子,无需拘束,尽管随意!” 话已至此,乔瑾欣然一笑,熟稔说:“大娘既这样说,我就不敢给您添乱了。” 吴氏擦了擦汗,催促道:“去吧,我也忙去了。”语毕,她脚下生风地去了库房。 难得外出,乔瑾根本闲不住,到后院转悠两圈,便寻了个借口到前堂,立定门边一望,忽见斜对面新开了个铺子,便问旁边伙计: “‘玉门风’,名字怪有趣的,那里头卖什么呢?” 伙计答:“香料。前几天才开的,掌柜和管事都是西域人,长得怪模怪样,说话也怪腔怪调。” 西域? 乔瑾起了好奇心,笑道:“我刚想买些香料做香囊,倒要瞧瞧去。” “吴大娘有令,我得护送姑娘。” “有劳了。”乔瑾落落大方,与伙计一道横穿车水马龙,未踏进玉门风,便闻见杂糅成一股的香味,嗅之难以言说。 伙计笑容满面,小跑相迎,眼珠子一扫,便躬身问:“姑娘里边儿请!鄙店有香粉c香饼c香囊c香丸等等,您想看看哪一样?” 乔瑾浅笑答:“我先自个儿转转。” “好嘞。”伙计识趣地退开了,埋头擦拭货柜。 柜台后忽然传出拨弄算珠的动静,乔瑾循声望去,倏然眼睛一亮! 珐琅器? 那是一个嵌丝珐琅壶。高约两寸,细长鹅颈嘴c曲把手,表面覆着赤红c墨蓝和淡绿三色釉料,花纹繁复精美,整体光彩夺目。 乔瑾大吃一惊,暗忖:珐琅器已从西域传入,烧银蓝首饰迟早面世。糟糕,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她的眼神过于专注,引起了年轻掌柜注意。 “这位姑娘,”掌柜来自异邦,高鼻深目,白肤蓝眸棕色卷发,蓄两撇胡须。他拿起珐琅壶,晃了晃,彬彬有礼地问:“你喜欢这个?” 绸缎庄的伙计听见异域腔调,扑哧一笑,抖着肩膀别开脸。 乔瑾深吸口气,称赞说:“好别致的器皿。不知它叫什么?” “佛郎壶。”掌柜语速慢,一个字一个字地吐,拆开尚可,但合并听着十分别扭。他误会了,摇手表示:“抱歉,只有一个,不卖。” 乔瑾顺势问:“为什么才一个?” “从我的家乡带来的,非常远,很不容易。”掌柜皱眉,两手不停比划,艰难地解释:“而且,你们喜欢瓷器,不喜欢佛朗。” 乔瑾会意,笑答:“数千里迢迢运来的东西,必定不便宜。寻常百姓既不习惯,也买不起。” “对,对!”掌柜连连点头,大大松了一口气。 乔瑾又问:“贵处只经营香料么?” “不是。”掌柜继续比划,胸膛一挺,自豪地说:“家父在京城,不久后将送来药材和美酒。” 难得,竟会使用“家父”一词。 乔瑾微笑颔首,站直了,再问:“令尊在京城出售佛朗器皿吗?” “有,但很少。” 乔瑾缓缓点头,沉思不语。 掌柜靠着柜台,定定打量美貌客人,摸了摸珐琅壶,忽然往前一推,慷慨地说:“这个,送给你!” 乔瑾回神,惊讶得忙摆手,尴尬道:“此壶想必是掌柜自用的,我只是好奇问问而已,断不敢收。” “给你,我家里还有。”掌柜绕出柜台,热情洋溢,把壶硬往客人手里塞。 “别!我真不能收。” 乔瑾坚定拒绝,索性离开。 “哎哎,作甚呢?我们姑娘才不白要人的东西!您请收回。”伙计快步上前,护着乔瑾往外走,严肃道:“留步,别再跟着。” 掌柜抓着佛朗壶,硬被店里伙计拦下了,依依不舍,目送倩影走进对面绸缎庄。 “啧,癞蛤/蟆c还是只西域癞蛤/蟆,也敢妄想天鹅肉?”伙计撇撇嘴,忿忿道:“他一定是看姑娘生得美,故意纠缠!” 乔瑾十分汗颜,欲言又止,小声提醒:“是我见那佛朗壶别致,多问了几句。” 两人刚走进绸缎庄,街上突然传来响亮锣鼓声,嘈杂热闹。 “外面出了什么事?” 乔瑾随几个伙计涌出铺门,纳闷四顾,却见一队官差,敲锣打鼓,为首者双手高举c托着一卷红漆卷轴。 官差?这是什么意思?乔瑾茫然不解,却听熙攘行人七嘴八舌地议论: “乡试放榜了。” “今年发榜较迟,往年九月中就下来了。” “不知榜上有几个临城考生?” 乔瑾恍然大悟,莫名紧张,伙计们早已激动喊叫: “快,赶紧跟上去。” “看看咱们公子是否榜上有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第六十四章 乔瑾仿佛自己也下了场, 目不转睛地注视官差被行人簇拥经过,急切问:“在何处张榜?” “府衙。” 张金匆匆赶出来, 伸长脖子眺望, 满脸急色, 一叠声地吩咐:“快,快!去几个人跟着,打探清楚了立刻来回,我尽速向府里报信。” “是!” 个伙计乐得丢下手里的活儿, 一溜烟跑了,飞快钻进人群,灵活挤到了官差身边。 乔瑾久久地目送, 饱含关切,喃喃说:“不知道公子考得怎么样” “咳,咱们公子肯定榜上有名!”张金状似胸有成竹,掏帕子欲擦汗,却手抖得两下也没掏出来, 嘀咕道:“但名次不好说, 毕竟乡试人才济济。他在方府,可有必要派人禀告一声?” 乔瑾点点头,答:“嗯。等他回来,消息也有了。” “对!”张金汗流满面,当即派人去方府传信。 结果, 打探消息的伙计直到晌午才返回, 七嘴八舌地告知: “乌泱泱一大片人等着, 官府却迟迟没动静。” “知府大人特地叫挑了吉时,到了时辰才张榜的。” “咱们公子高中啦!” “头名!” “咱们公子是解元郎。官差已敲锣打鼓地往府里送喜信去了。” 霎时,整个绸缎庄轰然欢笑,喜气洋洋,与有荣焉。 乡试头名,解元。乔瑾悄悄吐出一口气,眸光明亮,并无太大意外感,打从心底里觉得“合该如此”。 由于官差往家中送喜信,谢正钦先后接到绸缎庄和府里两拨人催请,方府也催促,他虽匆忙,却不忘遣人叫张金备车送乔瑾回府。 次子出生,长子中举。 一月之内双喜临门,谢衡险些高兴坏了!他春风满面,走路时腰背格外挺直,方步迈得威风凛凛,袍袖甩得也较往日用力。 但继夫人却高兴不起来。 “什么?”许佩兰震惊,杏眼圆睁。 谢衡有些不悦,忍了忍,皱眉问:“你这是什么脸色?钦儿一举高中,大大光耀谢氏门楣,岂能不设宴邀请亲友和他的师长们热闹庆贺一番?” “大人纵不提,妾也明白,今儿下午已召集管事们商议宴席了。”许佩兰暗暗咬牙,头皮发麻,倾身难以置信地问:“可张家老夫人都六十高寿了,两地相距几百里,她老人家怎c怎禁得起路途颠簸?” 谢衡眉头紧皱,靠着椅子说:“我也纳闷。喜榜先传至鹤丰,张家先知情了,派人快马加鞭送信来,说是老夫人的意思:一则听闻南普寺香火鼎盛c慕名拜会主持大师;二则顺便喝解元外孙的喜酒。” “这c这——老夫人真是硬朗。”许佩兰勉强笑着夸赞。 “她已经动身了。外祖母关爱外孙,无可非议。”谢衡忍不住捶了捶脑袋,心下忐忑,头疼道:“她辈分高,又是员外郎遗孀c诰命夫人,绝不能怠慢。你赶紧叫人收拾上房并备妥待客物品,务必亲自盯着,万万不可失礼。” “哎,是。”许佩兰诺诺答应,咬牙切齿地暗骂:老虔婆! 谢衡拍了拍大腿,严肃道:“老夫人要来,却不定何时抵达,请帖先放一放罢,迟些再挑吉日。” “很是。” 老夫少妻对坐,各怀心事,眼里皆流露忌惮之意。 与此同时·南院耳房 “老夫人?” 乔瑾十分诧异,好奇问:“老夫人今年高寿?” “六十。”张诚答。 自古云“人生七十古来稀”,六十岁的老人,奔波几百里赶来喝外孙的解元酒? 乔瑾惊叹不已,感慨道:“那么大老远的赶来,实在是不容易。” “难得来一趟,想必会待上些日子。”杏儿猜测道。 “公子高中解元,张家肯定来人祝贺,但没想到老夫人竟亲自出马。”秋月托腮蹙眉。 五六个丫鬟围着方桌而坐,张诚和丁贵挤在墙边条凳上,候命之余,议论纷纷。 乔瑾欣然道:“到时府里一定很热闹。” “那是自然!”张诚剥栗子吃,头也不抬地说:“公子的外祖母绝非一般人,我有幸见过两次,嚯!那气势,压得我不敢抬头。” “啊?” “真的么?” 众丫鬟半信半疑。 张诚吃完栗子c吹了吹衣衫上的碎屑,敬畏地说:“不信呐?到时一瞧便知。大伙儿都得打起精神,切莫粗忽大意,以免冒犯了老夫人。” 乔瑾下意识点点头,但因素未谋面无所知,她琢磨片刻便把张家老夫人搁下了,和同伴们小声闲聊。 直到十天后,她才彻底信了张诚的告诫。 秋高气爽,日上树梢暖风习习。 谢府大门洞开,以谢衡为首,站了一地人,耐心等候元夫人母亲到临。 不多时,派去打探消息的小厮飞骑赶到,缰绳一扔便高声禀道:“大人c夫人c公子,老夫人的车马已行至街口了!” “唔。”谢衡挥挥手,扶了扶帽子c又抻抻衣袖,郑重其事。许佩兰素日爱穿红,今天却一身赤金撒花裙,但佩戴着翡玉头面,衬得肤色雪白。 两刻钟后,张家人的车马鱼贯停在谢府门前,其中有三辆青盖宽敞马车。刚停稳,第二辆车里率先下来个男子,乃是张家嫡长子,张明琏。 谢衡定睛一看,脸色当即变了,顿感头疼! 哼。张明琏站定,斜睨一眼妹夫,赶去从妻子蒋氏手中搀扶母亲穆氏,说:“母亲,慢点儿。” “您仔细脚下。”蒋氏脸圆体胖,小心翼翼地侍奉婆婆下车。 “外祖母!” 谢正钦朗声高呼,快步近前,膝盖刚一弯,便被老人搀起。张家老夫人姓穆,满头银发,齐眉勒着抹额,一身绛紫如意袍,虽年迈,但腰背挺直,精神矍铄。 “孩儿给外祖母请安。”谢正钦跪不下去,改为尊敬躬身。 穆氏说话中气足,不疾不徐,慈爱道:“好,好!钦儿有出息了,夺得乡试头名,祖母甚欣慰。”她一出口便隐去“外”,直如对待亲孙。 谢衡定定神,含笑上前,许佩兰步步紧跟,前者躬身拱手称:“衡恭请老夫人安。”后者屈膝道:“妾许氏,见过老夫人。” “唔。”穆氏个头高挑,略昂首,对许氏视若无睹,淡淡对女婿说:“老身不请自来,怕是给你添麻烦了吧?” “这是哪里的话?小婿原就打算派人相邀。但喜榜先传至鹤丰,小婿倒后知情了。”谢衡父母逝世已久,猛地面对岳母,十分不自在。 谢正钦是小辈,依次见礼道:“大舅c大舅母。” “哈哈哈~”张明琏愉快大笑,洪亮说:“好外甥,解元郎!我就说你很不错,果然一举高中了。” “钦儿自幼聪明,读书又一向刻苦,合该取得头名。”蒋氏端庄温婉,性情与急躁的丈夫截然不同。 “大舅母谬赞了。”谢正钦谦道。 老夫人不怒而威,瞟一眼长子,又望着女婿,眼神幽深锐利,似能洞察人心。 蒋氏身为长媳,率先扬起笑脸,关切问:“多年未见了,你身体可好?” 寂静半晌,鸦雀无声。 众目睽睽,且长辈在场,自己又再得一子,陈年旧恨渐渐平息。谢衡僵着脸,再三地咬牙,最终客气答:“托大哥c大嫂的关怀,尚可。” 一声“大哥”,至少表面上谅解了张明琏。 老夫人脸上泛起微笑,颇为满意。 杀子之仇,如何能勾销?许佩兰垂眸,差点儿咬碎牙齿,却丝毫不敢发作。 一时间,场面既怪异又尴尬。 谢正钦清清嗓子,望向第三辆马车,若无其事地问:“不知那车里是哪一位长辈?” “哦,是你的小舅母和芷珊表妹。”穆氏和蔼告知。她微皱眉,说:“芷珊头一回出远门,有些不习惯颠簸。” 谢正钦了然颔首。谢衡忙催促:“钦儿,还不快去迎一迎你小舅母?” “是。” 许佩兰强压下愤懑怒火,以主妇的姿态,插嘴说:“路途遥远,奔波劳顿,小姑娘家确难禁受,歇几日就好了。” 然而,老夫人及其长子皆目不斜视,置若罔闻,只有蒋氏淡笑瞥了一眼。 许佩兰饱尝被冷落的滋味儿,难堪至极。 “怎的不见二哥c二嫂?玮弟呢?”谢衡出言打破僵局。 “你二哥二嫂管着家里呢。小叔则是上任不久,抽不出空。”蒋氏慢条斯理答。 谢衡干巴巴道:“哦,原来如此。” 说话间,年方十五的张芷珊已被侍女搀下马车,脂粉盖住了气色,但看得出她眼神疲累c四肢无力。一见谢正钦,她便垂首,嗓音娇柔,屈膝道: “表哥。” 谢正钦回了一礼,尚未开口,车上又下来一人,他忙恭谨表示:“请舅母安。” “无需多礼。” 张明玮的妻子罗氏笑吟吟,亲热搀起外甥,又牵着女儿,说:“唉,你芷珊妹妹头一次出远门,受不住颠簸c吃不下饭,瞧瞧她,像是霜打了似的。” “娘!别说了,怪丢人的。”张芷珊娇嗔阻止,粉面含羞。 谢正钦莞尔,并未接腔。 少顷,浩浩荡荡一行人迈进前厅,落座寒暄。 乔瑾等丫鬟候命多时,贵客进门,旋忙着奉茶。她无意中扭头,却见谢正钦与一个娇俏少女并肩殿后,不时对视c有说有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第六十五章 “我却不信!”张芷惜下巴尖翘, 身披樱草色薄袄,走动时手腕的玉镯闪烁晶光, 头上的步摇晃悠悠,体态轻盈婀娜生姿。她扭脸仰视, 笑眯眯,问:“表哥素有才名, 连解元都夺得,棋艺岂会差?” 谢正钦身为主人, 耐着性子放慢脚步,坦率表示:“我一向少下, 确实棋艺平平。” “是么?” 张芷惜歪着脑袋, 俏皮道:“如此说来,我倒想讨教讨教,没准儿能赢解元呢!” “很有可能。” “哎呀,可惜出门太匆忙,连棋具也没来得及收拾。”张芷惜懊恼蹙眉。她与谢正钦自幼相识, 但因姑母去世, 两人好几年没见面。不过,谢正钦赶赴秋闱时,返程曾绕道鹤丰外祖家, 久别重逢, 表兄妹俩都长大了。 亲戚开了口, 谢正钦会意, 温和道:“棋具而已, 表妹若不嫌弃,我叫人找一套给你送去。” “嫌弃什么呀?在此先谢过了。我闲时就爱下棋解闷。”张芷惜欣然道谢。 “亲戚之间,不必言谢。” 厅堂近在眼前,谢正钦拾级而上,顾及对方在马车里晕眩多日,便提醒道:“当心台阶。” “嗯。”张芷惜低头,抿嘴一笑,梨涡深深,略提高长裙跟随表兄。她的亲信侍女名叫碧桃,贴身搀扶着,小声道:“姑娘慢点儿。” 熟料,张芷惜因受不住马车颠簸,接连数日呕吐昏睡,虚弱无力。她右脚一抬,便腿软得整个人往前摔。 “姑娘!”碧桃一声惊呼,急忙施救,可她毕竟也是女子,反倒踉跄被带着摔。 谢正钦相距甚近,他眼疾手快,转身一把拎住两个女孩儿的胳膊c稳稳放在平地上,低声叮嘱:“小心点儿。” “谢谢公子。”碧桃感激屈膝致谢。张芷惜惊魂甫定,抚着心口轻拍,脸颊发烫,羞窘说:“我c我一时不慎,表哥勿怪。” 谢正钦微笑摇头,以示无妨。 姑舅兄妹,门当户对。那才叫“般配”。乔瑾端着茶盘,把一切看在眼里,仓促收回余光,心下不免黯然,酸涩难言。她默默叹息,暗暗苦笑了笑,中规中矩地侍立。 外面动静传进厅里,谢衡作为家主,赶出来看了看张芷惜,询问儿子:“钦儿,何事?” “路途劳顿,表妹乏了,不如让她去歇息吧?养养精神出席接风宴。”谢正钦直言请示。 谢衡颔首道:“唔,去吧。” “芷惜失礼了,还望姑父见谅。”张芷惜低着头,十分不好意思。 谢衡眼含审视,悄悄打量外甥女,和蔼道:“不必拘谨。路途的确遥远,难为你撑住了。”语毕,他扭头吩咐廊下候命的丫鬟们:“来几个人,送张姑娘回房,好生照顾着。” “是。” 为首的大丫鬟领命,随手一指,点了自己熟悉的两个姐妹和乔瑾,行至张芷惜主仆身边,众仆陆续行礼:“奴婢见过张姑娘。姑娘,这边请。” “表妹请去休息。”谢正钦随口催促。他嘴上说话,眼睛却不由自主望着另一人,目露诧异——他的心和眼睛,活像长了脚,每当发现乔瑾,便直奔了去。即使对方垂首,未看自己半眼。 张芷惜误以为表兄凝视自己,登时羞怯,无奈精疲力尽,只好柔声道别:“那,暂且告辞了。” “嗯。”谢正钦欲言又止,皱眉目送人离去。 乔瑾一无所察,神态平静地跟随大丫鬟们,簇拥护送张芷惜走向客房。 不多时,她们迈进宽敞幽静的东院,丫鬟推开其中一间上房,恭谨道:“姑娘请进。您的箱笼方才已悉数搬进去了,因不知您往日的陈设习惯,奴婢们未敢擅自做主收拾。” 张芷惜迈进门槛,果见自己的行礼整齐堆在外间地上,满意一笑,吩咐道:“碧桃,你告诉她们该如何摆放。” “是。” “热水已备下,姑娘可要洗漱一番?”大丫鬟弯腰询问。 张芷惜端坐,腰背挺直,唯恐在谢府下人面前失仪,颔首答:“嗯。” 大丫鬟随即下令:“小乔,快去叫婆子送热水来。” “是。”乔瑾点点头,后退离去。 一个丫鬟,容貌竟如此出挑?同为少女,张芷惜斜睨两眼,不由得吃惊,继而愈发挺直了腰,尽显大家闺秀的尊贵仪态。 满怀惆怅,步伐沉重,倍感凉秋肃杀萧瑟之意。 乔瑾尽职尽责,把话传给耳房里的婆子,出了门槛刚走几步,却见杏儿匆匆找来,喘吁吁地说:“走,回南院!” “啊?”乔瑾一愣,赶紧提醒:“刘嬷嬷叫咱们招待客人呢,怎么能走?” 杏儿左右看了看,不满地抱怨:“刘婆子老糊涂了,她见陈嬷嬷病倒,就乱安排一气,咱们明明是南院丫鬟,却被派来此处。公子刚才回房更衣,想喝茶,却没人伺候,在发脾气呢!” “发脾气?” 公子发脾气?乔瑾愕然睁大眼睛,难以想象,纳闷问:“秋月姐姐不是在么?” “谁知道呀,走!”杏儿不由分说,硬把人拉回南院。 两人回到南院,远远便瞧见上房阶下站了一地下人,靠近些,听见厅里谢正钦冷冷地质问: “府里下人众多,为何专挑南院丫鬟使唤?莫非别个全在忙着?” “我外出赶考时,丫头们被派去伺候李姨娘,一次半次也罢,岂料竟成了例了。索性把南院下人都支走,我亲自烧水沏茶!”说到最后,谢正钦面露怒色。 “公子息怒,茶c茶沏好了,您请用。”刘嬷嬷一个劲儿地赔笑,殷勤奉茶,对方却板着脸不接。她脖子缩了缩,眉眼耷拉,嗫嚅解释道:“唉,老奴只是下人,做得了什么主?一切皆听c听上头的吩咐行事。求公子明察。” 这个“上头”,自然是指继夫人。 谢正钦昂首,忍无可忍,吩咐道:“回去把我的话转告你的‘上头’:若实在缺下人,买就是了,不宜胡乱调派,有损谢府脸面。” 大公子动怒,实属罕见。 刘嬷嬷噤若寒蝉,连连点头,不敢吱声。秋月在一旁,羞惭咬唇——方才,她没料到谢正钦迅速回房,闲得发慌,进园中赏花。 谢正钦终于接了茶,却搁在桌上,明显余怒未消。 门外,杏儿推了推,乔瑾被迫现身,她望着端坐上首的威严公子,突感觉对方十分陌生,遥不可及。 乔瑾困惑皱眉,用力抓紧门框。 谢正钦一见来人,脸色便缓和了。他朗声道:“站那儿做什么?进来。” 乔瑾定定神,偏头招呼杏儿一起进入,垂手侍立。 谢正钦一挥手道:“下去。” “是。奴婢告退。”刘嬷嬷如蒙大赦,匆匆退下,忖度该如何禀报继夫人。 前厅在待客,谢正钦无暇久留,嘱咐道:“从今往后,如无意外,你们只需待在南院,别处一概不必管!” “是。”丫鬟们低眉顺目,纷纷听令,大气不敢喘。乔瑾盯着鞋尖,魂不守舍。 谢正钦起身,忽想起一事,便叮嘱说:“小乔,把我书房里的棋具收拾了,叫人给张姑娘送去。” 张姑娘爱下棋,公子记在心里了乔瑾颔首,轻声答:“奴婢遵命。” 顿了顿,谢正钦当众不便多问,匆匆返回前厅。 夜间·客房 “慧兰太傻。人想不开,福就薄了,不得长寿。”张家老夫人穆氏长叹息,悲缅爱女,她歪在榻上靠着引枕,眼神冷硬。 “兰妹妹她——唉。”长媳蒋氏亦叹息,宽慰道:“您老千万要保重身体。” 小儿媳罗氏也劝解:“幸而姐姐留下的孩子争气。钦儿既孝顺懂事,又有出息。忧思易伤身,请您多想想外孙,开怀些。” “唉!” 穆氏眯着眼睛,漫不经心地捻动佛珠,冷静道:“趁我尚未老糊涂,再给家里谋划谋划。此番前来,一是为了化解明琏与女婿之间的积怨,二是为了定下钦儿和惜丫头的亲事。” “全凭母亲做主。”长媳温婉平和。 事关自己女儿,罗氏欣喜一笑,愉快道:“还是老夫人疼孙女儿!” 穆氏揉了揉太阳穴,慢条斯理答:“眼下两家算是门当户对,但日后就难说了。钦儿我倒不担心,只怕他父亲另有想法。此事须得趁早定下。” 两个儿媳颔首,均赞同张芷惜与谢正钦的亲事。 与此同时·南院 书房内亮堂堂,仅两人相对。 “那是什么?” 乔瑾谨慎问,并未立刻伸手。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谢正钦莞尔,把东西朝前递了递。 乔瑾隐隐有所猜测,指尖颤抖,接过折叠的纸张,她屏住呼吸,急切打开一看: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卖身契”三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第六十六章 卖身契! 乔瑾双目圆睁, 双手捏着纸张飞快扫视, 反复看了几遍,确认是记忆中自己签字画押的那一份。 “公子——”乔瑾欣喜欲狂,猛地把卖身契覆在心口上,紧紧捂住。她闭上眼睛, 喉头发哽, 说不出话来。 谢正钦见状, 起身离座,把对方按坐进圈椅里,他则靠着书桌, 两人面对面。 “大丈夫一诺千金。”谢正钦莞尔,正色告知:“我已派人上衙门勾销了你的奴籍。” 乔瑾强压着激动,紧张问:“那,奴婢如今是c是——” “良籍。”谢正钦会意地打断,缓缓道:“你原籍英州西岭,但父母双亡c家财悉数归兄嫂, 你害怕受苛待, 曾亲口称不敢回乡。因此, 我做主,已把你迁为临城人士。如何?” 乔瑾兴奋极了,语无伦次道:“谢谢,谢谢你。” 谢正钦昂首, 佯怒告诫:“从今往后, 姑娘休向外人哭诉本公子仗势欺负下人!不过, 私底下偶尔对着我哭一哭,倒是可以的。” 从今往后,我不是婢女了! 日思夜盼,苦心谋划隐忍已久,终于脱离了奴籍,乔瑾喜极而泣。她把卖身契揉得皱巴巴,压抑的委屈愤懑感汹涌倾泻,化为泪水,转眼泣不成声,哽咽道:“谢c谢谢公子。” “真哭了?” “我只是随口说笑,哭什么?” 谢正钦无可奈何,左手抬起对方下巴c右手袖子轻轻为其拭泪,安抚道:“别哭了,嗯?” “我c我实在太高兴了!”乔瑾仰脸,翦水秋瞳泪汪汪,潋滟清澈,烛光照下楚楚动人。 谢正钦小心翼翼,仿佛捧着稀世珍宝,低声问:“高兴怎么不笑?反倒哭起来。” “因为差点儿高兴坏了。”乔瑾无法自控,泪流满面。此时此刻,内心种种滋味难以言说:既惊且喜,又夹杂惶恐和莫名的哀伤。 谢正钦想了想,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一伸,作势欲拿回卖身契,严肃说:“还给我,可不能把你高兴坏了。” “不!” 乔瑾大吃一惊,火速往后挪,整个人贴着椅背,把卖身契揉成一团攥紧,吓得瞬间止住哭泣。 四目对视,谢正钦笑起来,嗓音低沉浑厚。 乔瑾尴尬垂首,抽出帕子擦了擦脸。须臾,她起身,大着胆子用力把谢正钦推坐下,对方欣然落座,倾身问:“为何低着头?眼睛哭肿了?” “没有。” 乔瑾扭头四顾,看见了烛台,眼睛立时一亮,转身就要过去,但又停下晃了晃卖身契,忐忑表示:“我想把它烧了。” “唔。”谢正钦爽快点头。 于是,乔瑾三步并作两步,抖开卖身契,毫不犹豫地往烛火上凑。纸张被点燃了,火苗飞窜,扑向其手腕。她刚皱眉,谢正钦却不知何时靠近了,伸手接过,干脆利落地扔进痰盂。 “此事就这么定了!” 谢正钦威严道。他握住乔瑾的胳膊,带着人行至铜盆前,撩水洗手。 “什么?什么定了?”狂喜激动过后,乔瑾脑袋发胀,心乱如麻,顺便洗了洗脸。 谢正钦答:“你虽不是下人了,但并无可靠亲戚能投奔,仍需留在谢府。容我考虑考虑,设法稳妥安置你。” 乔瑾屏息问:“公子愿意放我离开谢府?” “否则何必大费周章地为你改籍?”谢正钦不答反问,双目炯炯有神。 对视片刻,乔瑾低头,无意识地搅了搅温水,凝重道:“眼下,我确实无处可去。您的恩德,我万分感激,目前却无以为报。” “报什么?但凡我给的,你不必顾虑,只管安心收下。” 怎能毫无顾虑?乔瑾垂眸,隐下复杂神色,脱口而出:“总之,我会一辈子记着公子!” 刹那间,谢正钦心里绽放一朵木槿花,愉快笑了。 乔瑾低头沉思,并未发觉自己言辞欠妥。 两人并肩挨着,谢正钦心猿意马,不由自主地伸手c牵住了对方的——乔瑾娴静垂首,未见恼怒之色。 她一定明白了我的心意!谢正钦开眉展眼,把姑娘牵回桌旁,提道:“年后我要上京赶考,归期难定。” “嗯。”乔瑾点点头,怔愣道:“会试后接着殿试,在此预祝公子前程似锦。” “早着呢。”谢正钦摇摇头,彼此对坐。他难掩向往,笑说:“我从未去过京城,听父亲说,府里在京城有个别院,起居一应不用操心。” “那很好啊。”没由来的,乔一阵阵心慌,凝视对方道:“便于您安心温书,仍像在家中一般。” 谢正钦目若朗星,眼神专注,一本正经道:“别院岂能与家相比?京城不知是什么模样,人生地不熟的,兴许我会水土不服。” “尚未起程就提这个?多不吉利。”乔瑾哑然失笑,建议道:“公子不妨带去些临城土壤,尝试着烧水沏茶喝,奴婢——” 谢正钦打断并提醒:“你已经不是丫鬟了。” 对! 我已经脱离奴籍了。 乔瑾从善如流,承诺道:“我明早就去园子里悄悄挖一包土,让诚哥给您带上!” “交给阿诚没用,他不会沏茶。”顺着话头,谢正钦严肃地教导:“你该自己带着上路才是。” “我?”乔瑾目不转睛。 谢正钦叹了口气,低声坦承:“真想带上你。” 千里迢迢赶考,特意带着丫鬟? 乔瑾不假思索地否决:“那不妥。” “确实不妥。”谢正钦颇为懊恼。 乔瑾宽慰道:“别担心,京城别院定会赶在公子抵达之前收拾妥当的。”顿了顿,她心弦紧绷,几乎断裂,却故作轻快地说:“您已是举人,再考两场即可授官,将来不知会不会像小舅爷那样c四处奔波。” “难说。”谢正钦莞尔。 乔瑾忍不住问:“公子似乎格外敬重小舅爷?” “小舅文韬武略,沉稳大气。从我开蒙起,舅甥间常有书信往来,受其谆谆教导至今。”谢正钦兴致勃勃,欣然透露:“你别看他文质彬彬,其实武艺不错,骑射也精通,一同打猎时,总是他收获最丰。” 乔瑾呼吸急促,面上镇定赞道:“听起来,实乃难得的厉害人物!”沉默瞬息,她欲言又止,却无论如何问不出“张姑娘”三个字,暗忖:凭什么打听?我有什么资格? 最终,她若无其事地看了看更漏,催促道:“夜深了,请公子安歇。” 许多话尚未出口,谢正钦哪里舍得?他端坐,一动不动。 乔瑾心里闷得发堵,急欲回屋冷静思索,起身劝道:“您不是要侍奉老夫人用早膳吗?仔细起晚了,若叫老人家等候外孙,岂不失礼?” 孝道重于山。谢正钦无法,只能叹道:“姑娘言之有理。行!你也歇着去吧。” 乔瑾屈了屈膝,匆匆告退。 谢正钦误以为对方害羞,含笑目送。 解元郎的庆贺宴,其长辈们商量后,定在二十九日。 宴前,趁谢正钦护送外祖母和表妹前往南普寺进香的时机,乔瑾按捺不住,寻理由出至绸缎庄,悄悄再度踏进斜对面的玉门风香料铺。 异邦掌柜抬头一看,顿时眉开眼笑,绕出柜台亲自相迎,热情洋溢地说:“姑娘,久违了!” “掌柜何出此言?”乔瑾诧异问。她状似悠闲自在,随手拿起香料嗅闻。 “你c你忘了吗?”掌柜双手快速比划,热切地提醒:“佛朗!我从家里拿了个新的。”语毕,他从柜台里侧的抽屉,果然取出一个茶壶,放在柜面上,招呼道:“来,请看。” “哦?”乔瑾转身时,不露痕迹地扫了扫背后,确认绸缎庄伙计尚未发觉自己,她靠近柜台,细细端详鹅黄c牙白和柳绿三色釉料烧制的珐琅器,面露赞赏,说:“别致极了。怎么卖?” “我叫安尉迟。”掌柜没头没脑,突兀地告知:“我的父亲是安国人,母亲是于阗人,离这儿非常远。” 乔瑾愣住了,半晌,才礼节性地称呼:“原来是安掌柜。” “朋友们都叫我尉迟。”安尉迟语气熟稔,蓝眸明亮。 异邦人士,习俗果然与我们不同。乔瑾点点头,一笑略过,又问:“这个怎么卖?” 安尉迟慷慨答:“送给你!” 乔瑾眸子一转,改而抚摸晶莹釉色,故作好奇地问:“这种颜色我从未见过,是画的吗?” 安尉迟摇摇头,肘部撑着柜台,探身说:“先画,再烧。” 乔瑾试探着问:“用什么画的?” “釉料。你们也有,但颜色比不上我们鲜艳。” 对此乔瑾早已打听得一清二楚,她正需要细润的原料,便顺势问:“那,贵处可有釉料?若价格公道,我想买一些。” “啊?”安尉迟挠挠棕色卷发,疑惑问:“姑娘买了做什么用?” “作画。”乔瑾嫣然一笑。话音刚落,她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嗓音: “你怎么独自一人?” 乔瑾倏然扭头,只见谢正钦皱眉走来,他身后跟着头戴帷帽的张芷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第六十七章 “途经绸缎庄饮马, 背影瞧着像,不曾想真是你。”谢正钦昂首阔步, 转眼便立定乔瑾身后。 “你c您不是护送老夫人她们去南普寺进香了么?”乔瑾扭身仰脸, 诧异不解。 趁步子慢的张芷惜还在门外,谢正钦低声耳语答:“刚出城门不久,表姑娘就被马车颠簸得头晕目眩,见舅母心疼女儿, 老夫人便命我送她回府。谁知一进城她又好了, 说想街上闲逛逛。” “那老夫人她们怎么办?” 谢正钦告知:“由钧哥及几个堂兄弟护送,出不了岔子。” “原来如此。”乔瑾点点头。虽然谢大公子面色如常, 但她敏锐察觉其略有些无奈, 并隐隐不快。 须臾, 张芷惜主仆姗姗来迟,也凑近柜台。 虽已改籍, 但名义上仍是谢府下人。乔瑾忙放下珐琅壶, 屈膝问候:“表姑娘好。” 张芷惜轻轻颔首, 慢条斯理问:“你是南院丫鬟吧?我游园时似乎见过。” “是。”乔瑾垂手站立。 谢正钦回头一瞥门外,见奶娘吴氏等人在恭候着,便催促道:“表妹,门外那位是我的奶娘, 饮马得一阵子,你不妨跟着嬷嬷进绸缎庄小坐。” “好。”张芷惜顺从答应了, 却不动。她头戴帷帽, 狐疑的眼神从乔瑾脸上移到珐琅壶, 端详几眼,抬手指着问:“咦?表哥,你看看它。” “嗯,怎么?”谢正钦嘴上应答,眼睛却盯着掌柜。此前,张芷惜提出想逛临城街市,他身为主人不便拒绝,便赶到绸缎庄,意欲叫奶娘陪伴表妹闲逛。方才,他下了马,无意中却望见斜对面铺里的女子背影极像乔瑾c正与异邦男人相距甚近地谈话——瞬间,他浑身紧绷,立即扔了缰绳,板着脸大踏步赶过来一探究竟。 安尉迟自幼闯荡,胆识出众。他虽被审视,却不慌不忙地撑着柜台微笑,腰背挺直,个头与谢正钦相仿。 “那是茶壶吧?模样看着像外祖母房里的一件陈设银器。”张芷惜被侍女搀着,嗓音娇柔。其侍女碧桃笑着附和:“是,奴婢也觉得像。” “哦?”谢正钦收回审视眼神,瞥了瞥珐琅壶,笃定道:“那想必是大舅敬献给外祖母赏玩的。” “没错!大伯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天底下新鲜事儿少有他不知道的。”张芷惜笑盈盈,仗着帷帽遮挡,脉脉含情。 表兄妹交谈,乔瑾默默听着,无法自控地又感觉心口发堵,自觉多余,悄悄后退两步。 安尉迟察言观色片刻,心中有所猜测。他头一昂,高声表示:“此乃来自安国的佛朗,十分珍稀,少于八十两银子绝对不卖。” 什么?乔瑾震惊抬头,顾不得黯然落寞,当即提醒:“掌柜,您这是铜佛朗啊!” 安尉迟一改初时的热情慷慨,毫无商量余地,坚持道:“虽然是铜,但贵在珍稀,我们从家乡运来,非常艰难,请谅解。” “可是——”乔瑾定定地凝视掌柜,无法接受,谢正钦却松了口气,打断低声问:“原来你们刚才是在讨价还价?” “嗯。”未免节外生枝,乔瑾果断隐去了真实目的:采购釉料。 张芷惜听了,柔声开腔:“既是异国物品,跨越千山万水运来,倒也值八十两。” “对,对!”安尉迟重重点头,仿佛方才真是在与乔瑾讨价还价。 谢正钦已心气平顺,随手掂了掂佛朗壶,因用惯了上等瓷器,他对此物兴趣缺缺,却问:“你看中了?” 乔瑾启唇,下意识想答;然而,张芷惜却先开口说:“哎,怪模怪样的,颜色过于浓艳,看着有些刺眼。”言下之意是喜欢。 谢正钦点点头,并未听出矜持闺秀隐藏的弦外之音。 此刻,乔瑾活像挨了一耳光,脸发烫,羞窘难堪,她急忙闭嘴,低头想:表兄妹俩谈话,我插什么嘴?表姑娘在此,公子怎么可能问我?唉,毫无自知之明,差点儿闹了个大笑话。 隔着帷帽,张芷惜清楚看见乔瑾黯然垂首,不由得心生快意,暗暗嗤道:哼,区区一个丫鬟,被惯得没规没矩,将来必须严加管教。 岂料! 下一瞬,谢正钦见乔瑾沉默不语,误以为对方觉得贵c不敢要,便直接叮嘱:“沉甸甸的,拿稳了,仔细失手砸脚。”语毕,他把珐琅壶朝乔瑾手里一塞,头也不回地喊:“阿诚?” “小的在!” 谢正钦吩咐道:“八十两。” “是。”张诚会意,麻利地付银子。旁观者清,他低眉顺目,压根没敢看张芷惜一眼。 “多谢多谢!”安尉迟笑眯眯,对着谢正钦一板一眼地拱手,异域长相极引人注目。 张芷惜呆了呆,猛地扭头,险些甩掉了帷帽,咬唇猜测:表哥应该只是叫丫鬟替我拿着。 “公子,这?”乔瑾声如蚊讷,欲言又止地捧着珐琅器。 谢正钦偏头,没留意表妹,语气不由自主地和软,低声说:“觉得有趣就买一个,但你最好别用它沏茶,摆着玩罢。” 此举大大出乎乔瑾意料!同为女子,她不必观察,也能直觉张芷惜勃然动了怒。 珐琅壶像是一团火,烫得人手疼,乔瑾匆匆将其搁回柜面,两手垂放,小声劝阻:“公子,我c奴婢觉得,还是瓷器更好,别买这个。” 谢正钦却说一不二,悠闲道:“唔,我也觉得瓷器比它好。走了,去绸缎庄坐坐。”说完,他顺手把伙计飞快包好的佛朗壶又递给乔瑾,转身想带人离开。 “表哥——”帷帽下,张芷惜瞠目结舌,用力咬唇。她自幼娇生惯养,长这么大,从未受过此等委屈,惊疑气恼之下,迅速红了眼眶。 谢正钦停下脚步,这才扭头,问:“怎么了?” 张芷惜摇摇头,竭力隐忍,生怕自己哭出来。其侍女碧桃心知肚明,却不敢解释缘故。 乔瑾也明白,但亦不便挑明,绞尽脑汁地思索化解之法。谢正钦从小严谨自律c用功苦读,不擅琢磨姑娘心思,他耐着性子,温和道:“表妹请去绸缎庄小坐,稍后嬷嬷会带人护送你闲逛的。” 原来,你竟想打发婆子陪我?哼!张芷惜一听,怒火中烧,并更感委屈,僵在了原地。 香料铺里一时鸦雀无声,场面沉闷。 幸而张诚在场,他看不下去了,悄悄靠近c侧过身,抬手偷偷指了指乔瑾捧着的东西,后者与之尴尬对视一眼,恨不能把烫手山芋硬塞给张芷惜的丫鬟。 顿了顿,谢正钦后知后觉,立刻问掌柜:“此类器皿只有茶壶么?其它也拿出来瞧瞧。” 安尉迟一直挂着笑脸,气定神闲。他叹了口气,遗憾答:“抱歉,没有了,要等半个月,才有新的。” 张芷惜勉强恢复了冷静,嗓音仍娇柔,笑说:“可惜了。既如此,咱们去对面喝茶吧。” “无妨,”谢正钦承诺道:“我叫人盯着,等有了新的再挑就是。” 张芷惜捏紧帕子,从牙缝里吐出字,愉快答:“好呀。” 随后,谢正钦迈步往外走时,又被张芷惜发现先招呼了乔瑾。 岂有此理! 夜间·谢府客房 “当着下人的面,表哥不给我脸。” “呜呜呜他太过分了。”张芷惜窝在母亲怀里,委屈哭诉。 “好了,不就一个茶壶?犯不着大动肝火。你是什么身份?岂能与丫鬟斤斤计较?快别哭了。”罗氏搂着女儿,百般劝慰。 张芷惜抽噎着说:“那丫鬟好可恶!她恃宠而骄,哄得表哥神魂颠倒。” 罗氏嗤之以鼻,缓缓教导:“大家公子,到了年纪就有通房,难免的。但丫鬟再如何标致,也只是玩意儿,明白么?” 张芷惜撅了噘嘴,抱怨道:“话虽如此,但表哥——” “听为娘的!” 罗氏不容置喙,语重心长道:“祖母和父母难道会害你?正钦一表人才,沉稳大气且才华横溢,若等来日他金榜题名,亲事就难说了,必须及早定下。”而后,她打趣问:“难道你不乐意?你若真不乐意,就算了。” “娘!”张芷惜娇嗔,满面羞红。其实,她早已将芳心暗许给俊朗表兄,痴痴惦念,从未想过嫁给别人。 与此同时·南院 “怠慢表姑娘,你还有理了?”谢衡低声训责:“她既是客人,又是你的表妹,长辈不在场时,理应处处顾着她!” 谢正钦挨了一顿骂,颇为不服,严肃地解释:“表妹亲口称不喜,但我仍吩咐掌柜一有新的就送来——还要孩儿怎么做?” “你不该只顾着丫鬟!”谢衡索性挑明了,黑着脸,威严质问:“为了宠通房而得罪客人,成何体统?” 谢正钦毫不犹豫地反驳:“她不是通房!” 谢衡愣了愣,皱眉问:“难道你还想叫她当妾?” “我——”谢正钦握拳,被父亲问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第六十八章 通房?妾? 谢正钦神色凝重, 沉吟不语。 “怎么?不好意思了?”谢衡高坐上首靠着椅子,自以为了然, 慢条斯理说:“哼, 不说我也看得出来,你待那丫鬟可够上心的。” 谢正钦低着头,冥思苦想。 “慌什么通房丫鬟是长辈点头放进南院的,并非来历不明, 本就归你使唤。至于妾不妾的, 等你娶了妻再谈。”随即,谢衡板起脸, 话音一转, 严厉地告诫:“但春闱在即, 你若是敢偷着去外头花天酒地,绝不轻饶!” 谢正钦回神, 错愕答:“您多虑了, 孩儿何曾花天酒地过?” “前程要紧, 这节骨眼上千万别懈怠。等殿试过了再散心罢,但也要有分寸,时刻牢记‘适可而止’四字。”谢衡对长子满怀期望,顺势教导一番。 “孩儿记住了。” “年后还有两场, 亲友师长都看着呢,你要用功, 再争口气, 既光耀谢氏门楣, 也能为阿善立个表率。” “是。” 谢正钦心不在焉。 谢衡天性风流,平生最好美色,故十分地理解儿子。他双手握膝,叮嘱道:“此外,今后管束好你的房里人,别纵得她们没规矩,以免失礼怠慢客人。” 谢正钦忍不住问:“区区一个佛朗壶c琐碎小事,究竟是谁禀报您的?” “难道你犯了错还想隐瞒?大街上发生的事儿,目睹的人多了,我当然知道!”谢衡避而不答,很没好气。顿了顿,他眯起眼睛,故作随意地问:“招待不周,你可有给表姑娘赔不是?” 谢正钦登时涌起一阵烦躁,冷静答:“她面上并未动怒,估计心里也不介意,我若是郑重赔礼道歉,岂不显得她小气?” “也是。罢了,我不管了。”谢衡倾身,试探着嘱咐:“表兄妹之间,交情想必不一般。她难得来做客,你该多尽尽地主之谊才是。” 谢正钦一听,更烦躁了,严肃表示:“年后赶考春闱,潘先生布下了大量功课,方老也有吩咐,您又一再地督促,孩儿不敢偷懒,委实没空陪表妹游玩。” “哦?她想游玩?”谢衡状似关切。 谢正钦皱了皱眉,语调平平,禀道:“今儿白天,我领着她去了绸缎庄c茶馆c首饰行c点心铺等等,几乎逛遍城中适合姑娘家踏足的铺子。期间,她曾询问城外是否有秀丽山水,听似大感兴趣。” 事实上,他原是请奶娘吴氏陪伴客人闲逛,孰料拗不过张芷惜,无奈之下,他只能亲自陪同。本也没什么,但乔瑾借故告辞了,彼此至今未见面。谢正钦心系佳人,思前想后,隐隐担忧,却不得不耐着性子招待表妹。谁知,他刚回府不久,就挨了父亲一顿训斥!难免生恼。 知子莫若父。谢衡看清楚了,诧异发觉儿子对表妹竟无半分儿女私情!他若有所思,靠着椅子半晌,和颜悦色地说:“安心读你的书,我会安排人妥善照顾贵客。” “多谢父亲谅解。”谢正钦悄悄松了口气。 话已至此,谢衡索性挑明了问:“钦儿,你觉得表姑娘如何?” 谢正钦一愣,谨慎答:“她是大家闺秀,又是亲戚,不甚熟悉,不敢胡乱评判。” “咱们父子之间,有话直说,不准藏着掖着!”谢衡微笑捻须,问:“老夫人此番前来,表面上是拜访名寺住持c喝解元外孙喜酒。她的真正来意,你可明白?” 十七岁的少年,岂有不明白的?但他早已打定主意,委婉拒绝了外祖家长辈的旁敲侧击。 慎重斟酌后,谢正钦昂首,目光沉静,坚定答:“近几日侍奉长辈时,隐约猜到了些。但眼下孩儿一心只想着科举,无暇顾及其它。” “你是不愿过早定亲?还是不愿与舅家定亲?”谢衡明知故问。 谢正钦不假思索答:“二者皆有。我视表妹一如钰莹,来日她成亲,定会送去厚礼。” “唔。”谢衡满意地颔首。 半个时辰后·西院 “哈哈哈~” “不枉我辛苦教导十几年!”谢衡愉快笑出声。他虽欣赏小舅子,却极厌恶大舅子,同时因种种复杂顾虑c不愿儿子亲近发妻娘家,心存芥蒂,犹豫不决。如今,嫡长子一举高中解元,他欣慰自豪之余,渐渐不再犹豫了,决定回绝张家,另行为儿子挑一门亲。 “正钦志向远大,确实不宜过早定亲。”许佩兰深知丈夫心思,投其所好,柔声道:“等年后考完了再商议吧,免得打搅他温书。” 谢衡端起茶盏,气定神闲,悠然说:“孩子有出息,何愁娶不到名门闺秀?他若能金榜题名,到时得托京城的兄嫂帮着参详参详,断不能草率。” “妾也是这么考虑的。”许佩兰身穿石榴红夹衫,系带松松,倒茶时,袒露领口下一片雪白肌肤,双峰微微颤动,身姿妙曼。 谢衡瞥见了,不由得眼发直,喉结动了动,但心里却忽然想起清丽纤弱的妾氏李玉娘。他低头慢慢喝茶,末了起身,叮嘱道:“我交代的你别忘了,正钦无暇陪客,明日请几个侄女过府,让小姑娘们一处玩罢。” “好。”许佩兰点头,暗暗着急,使出浑身解数:腰肢轻拧,白皙修长的脖子弯下去,妩媚浅笑,又倒茶。 谢衡却背着手,抬脚往外走,匆匆说:“我去书房了。”语毕,人已出了门槛。 “哎?” “大人——” 一室静悄悄。 片刻后,许佩兰狠狠一掷,“当啷”砸了茶壶,气得柳眉倒竖,怒容满面。 偏偏,侍女秀珠带领奶娘抱着哭闹不休的谢二公子进入,两人合力哄道:“小公子莫哭,来见大人喽。” “谁叫你们抱阿善来的?大人有事回书房忙去了,把他抱走。”许佩兰厉声打断,喝问:“孩子怎么老是哭?养你们究竟有何用?连个孩子都哄不好!滚!” 秀珠和奶娘这才看见地上的碎片,脖子一缩,慌忙告退。 李玉娘,李玉娘许佩兰怒不可遏,抱着引枕斜倚矮榻,脸色阴沉沉。 秋夜寒凉,丫鬟们纷纷换上了水色夹衫,布料结实样式简单,便于干活。 “吱嘎”一声,乔瑾带上门,脚步轻盈,朝上房走。 但途经杂院边上一间门虚掩的下房时,她无意中听见自己正被议论: “小乔小乔,胆子却不小。” “明摆着的,表姑娘将会是少夫人。小乔脸皮真厚,今日公子陪表姑娘游临城,她居然追出去了!天呐,她就不怕将来被少夫人治?” “恃宠生娇,得意忘形呗。” “三天两头往绸缎庄跑,巴巴地讨好吴大娘,那副谄媚嘴脸,啧啧。” “其实也难怪。吴大娘是公子的奶娘,有她敲边鼓,乔瑾更有可能谋个名分。” “依我看,她野心不小,志不在通房,而在姨娘!” “公子尚未娶妻,等过两年,说不定早把小乔忘在脑后了。男人嘛,总是喜新厌旧的。” “哼,小骚蹄子,到时看她怎么哭!” 门里一群女人压低嗓门嘀嘀咕咕,门外乔瑾面无表情,略听了几句。 她咬咬牙,迅速压下恼意,快步行至上房。 站了好一会儿,才心平气静地迈向门槛,高声禀道:“公子,奴婢乔瑾求见。” “进来。” 乔瑾扬起笑脸,轻快步入;谢正钦沐浴后穿着一身牙白中衣,站在圆桌前手执茶壶 “仔细烫着!我来。”乔瑾一把接过,利落倒茶奉上。 谢正钦接了却没喝,定定打量一番,开门见山问:“我回来一直没看见你,哪儿去了?” “绸缎庄啊。”乔瑾笑盈盈,详细禀道:“办完事后,霞姐姐带我去找她未过门的二嫂,江家留饭;回到绸缎庄歇午觉后,又挑了几本书,不慎晚归,请公子莫怪。” 谢正钦听完,剑眉舒展,低声道:“我没怪你。只是早上你突然告辞,似乎有些不大高兴。” 原来你看出来了?乔瑾垂眸掠了掠鬓发,掩下眼神,愉快地解释:“哎,我只是赶着赴约,怕霞姐姐等急了。” “真没恼?” 乔瑾眸光水亮,摇摇头说:“没!” “这就好。”谢正钦信以为真,拉着人落座。面对面瞬息,他忍不住握住对方的手,大掌牢牢包裹柔荑,温情脉脉。 感受着男子的力道和温暖手掌,乔瑾想了想,正色提出:“我想求公子一件事。” “说来听听。”谢正钦抬头。 乔瑾有备而来,眼睛一眨不眨,轻声告知:“今日在马车里,途经兴德巷口时,偶然发现个小铺子待售,我和霞姐姐商量后,想一同买下它。” “买了做什么?”谢正钦不解地挑眉。 乔瑾屏住呼吸,答:“经营首饰。” 岂料,谢正钦当即皱眉,极不赞同,严肃道:“姑娘家抛头露面像什么话?我不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第六十九章 谢正钦极不赞同, 态度坚决, 威严近乎不容置喙。 “公子误会了。”乔瑾压下被激起的不悦感,顺着其顾虑,笑着解释:“我和霞姐姐岂敢抛头露面?到时会请管事和伙计帮着照看铺子的,顶多空了去转转而已。” 十指交扣,谢正钦微微用力, 想了想,猜测问:“那是解闷的新花样吧?依我看,定是阿霞撺掇的, 她从小贪玩, 兴头上便风风火火,一天一个鬼点子!你别认真, 更不必迁就,过几日她自会消停。” 咳, 以往不清楚,但这次是我撺掇张霞姐的。 乔瑾心里发虚,尴尬笑了笑,避而不答, 苦恼表示:“说实话, 我也觉得挺有趣的, 而且已经商量定了。自古‘人无信不立’, 做人不能出尔反尔。” “有什么趣?”谢正钦乃权贵之后, 耳濡目染之下, 深切反对女子行商贾之事。此刻他板起脸, 指腹摩挲白皙柔荑,严肃道:“阿霞是急性子,为人没轻没重,听我的,晾她几天,保管她会把此事忘在脑后。” 张霞的品性,乔瑾也清楚,但眼下别无选择:谢府越发难待了,趁靠山尚未赴京赶考,她决定踏出离府第一步c先尝试经商谋生,趁早找好退路,以免危难关头束手无策c困死在深宅后院。 “想不到,公子居然这样看霞姐姐?”乔瑾毫不气馁,掩下难言之隐,故作威胁状,笑说:“我改天告诉她!” 佳人巧笑倩兮,谢正钦看着看着,脸板不住了,剑眉一挑,镇定道:“尽管随意。本公子一片好心,督促她改了急性子,何错之有?” 乔瑾笑弯了眼睛,手肘半撑着桌子,愉快道:“您放心,我说笑的,绝不会把咱们私底下的玩笑话传出去!” “咱们”c“私底下”,谢正钦听完,莫名心情大好。他稍一用力,把乔瑾拉得靠近自己,彼此只隔两双手。 “我不仅是为阿霞好,也是为你好。”四目对视,谢正钦耐心解释道:“若开了铺子,总难免沾手经营c抛头露面,一则恐招致流言蜚语,二则恐操劳疲累,何苦呢?你们若是闷得慌,大可寻其它的消遣。” 对方真心实意,关怀备至,乔瑾固然感动,但她有自己的考量:事关余生的活法,暗中谋划已久,轻易无法被说服。 “其实c其实——” “什么?快说。”谢正钦皱眉。 乔瑾深吸口气,硬着头皮说:“其实我们当时就好奇下了马车,进那铺子里闲逛,掌柜娘子为人极热情,领着我和霞姐姐里里外外地看。我特别喜欢那后院的老桂树,高达两丈余,花香四溢,古朴雅致”说到最后,她打住了,面露忐忑。 “嗯?”谢正钦尾音上扬,目光锐利,沉声问:“莫非你们被欺负了?” “没!我们有四个人呢,另两个是绸缎庄的伙计,外出尚未被欺负过。”乔瑾忙摇头,和盘托出,轻声道:“因对那铺子十分满意,我和霞姐姐一商量,当场付了定金,并约定三日内立契买下。” “什么?”谢正钦颇为吃惊。 乔瑾紧张悬着心,握住对方双手,软声央求:“公子别生气,息怒息怒,我知道错了。唉,当时太冲动了,本应该先问问您的。” “哼!”谢正钦回过神,沉下脸,怒道:“那掌柜夫妇想必巧舌如簧,三言两语哄得不谙世事的人晕头转向,你和阿霞两个傻姑娘,岂是他们的对手?” 糟糕,势头不对乔瑾心思转得飞快,懊恼地解释:“掌柜不在,是他妻子招呼买主的。认真说起来,都怪我,一见那株桂树,意外地喜欢,挪不动脚了,硬拉着霞姐姐胡闹,您要骂请骂我一个,千万别错怪无辜。” 谢正钦沉默半晌,捏了捏掌中柔荑,叹道:“事已至此,骂你做什么?我也不怪阿霞。” “谢谢公子!”乔瑾笑逐颜开,坦率表明:“我来之前可慌了,生怕你怪罪。” 谢正钦虎着脸,佯怒告诫:“下次若再先斩后奏,本公子绝不轻饶。” “是,是是是。”乔瑾连连点头,心里一阵阵发虚,含糊承诺:“我下次一定小心。” 谢正钦略一思索,疑惑问:“那株桂树究竟长什么样子?竟使得你一再说‘喜欢’。” “高大茂盛,隔着老远即可闻见花香,地上铺着一层落花,墙上爬着紫藤,美极了。”乔瑾眉眼带笑,赞不绝口。因试探出对方极度不喜女子经商,她只能调整策略,强调自己看上的是铺子后园。 谢正钦目光深邃,饱含纵容。他不愿对方失望,无奈道:“罢了。平日你总是顾虑重重c小心翼翼,屡次推辞我的赠礼,胆怯至极。难得见你如此欢喜,那就买下吧,闲时赏赏桂花,但不准开铺经营!三日之内,我叫阿诚去立卖契。” ——心愿达成,本该激动雀跃,但乔瑾却怔住了,毫无喜色。 谢正钦见状有些无措,轻轻把人搂进怀里,关切问:“怎么?不高兴了?还想着经营?” 浓浓愧疚感油然而生,令人不敢抬头。但乔瑾已铁了心,咬咬牙,避而不答,感慨说:“经营多麻烦?我和霞姐姐均无经验。而且,过阵子她要出阁了,哪儿有空陪我胡闹?唉。” “念头打消了才好。”谢正钦莞尔,认定两个姑娘只是一时心血来潮c兴头过了便罢,故并未当真。 怎么可能打消?乔瑾毅然决然,暗忖:给我一个机会,我发誓好好经营,绝不儿戏!务必自立,才能逐渐离开谢府c彻底摆脱婢女身份c慢慢设法报答恩人,否则只会深陷困境。 至于以后? 前路茫茫,谁能看得穿?走一步算一步吧。她倍感迷惘,若有所失,不由自主地靠着谢正钦胸膛,双手悄悄揪紧对方衣衫。 谢正钦敏锐察觉,欣然抱得更紧了些。 静静相拥片刻,乔瑾颤声说:“公子待我这么好,我却——年后什么时候上京赶考?” “暂未择定。”谢正钦低头,耳语告知:“到时倘若考得好,估计五六月间回来;倘若名落孙山,四月底就回了,等下次再考。” “怎么可能名落孙山?”乔瑾毫不犹豫,胸有成竹道:“以公子的才学,断无不中的道理!” 谢正钦忍俊不禁,叹说:“你倒比我镇定多了。我侥幸夺得解元,若春闱落第,何等丢人?简直不敢设想。” “别紧张。”乔瑾很能理解对方的忧愁,宽慰道:“年后早些动身,到了京城养精蓄锐,菩萨一定会庇佑您的。” “天下举子众多,菩萨怕是顾不过来。”谢正钦忍无可忍,唇落下,轻吻对方额头。 额头微痒,乔瑾下意识偏头躲避,讷讷说:“无妨,我虔心多求一求,她会格外庇佑你的。” 一吻后,谢正钦便停下了,唯恐姑娘羞恼。他心满意足,抱紧怀里人,郑重叮嘱:“明年等我回来,给你补上及笄礼!” 乔瑾欲言又止,最终没接腔。 三日后·铺子后园 “你为何不要?”谢正钦纳闷问。 张霞捡了些桂花把玩,讪笑着答:“当时觉得挺有趣儿的,可回头一琢磨,又没什么兴致了。”其二哥张诚把铺子契书递给乔瑾,解释道:“公子,阿霞想一出是一出的,理睬不得!爹娘给她的嫁妆里明明有个铺子,可她从没打理过,这铺子是乔姑娘付的定金,与她无关。” 谢正钦摇摇头,无话可说。 乔瑾飞快扫视契书,继而谨慎收好,欣喜屈膝道谢:“多谢公子!” “小乔,快来!咱们一块儿把这地扫扫c铺上布,再找根竹竿打桂花,做点心吃。”张霞蹲在不远处呼喊,兴致勃勃地问:“公子,爱吃桂花糕么?”顿了顿,她自问自答:“这么香喷喷的,肯定爱吃!” 张诚叹了口气,头疼地说:“唉,您别理她,傻丫头又乐疯了。” 谢正钦只比张霞小三个月,自幼熟识,见多不怪。他背着手,绕着桂树观赏,悠然道:“去吧,免得她一个劲儿的大呼小叫。我就知道,你是被她撺掇的。” “那,我去帮忙了。”乔瑾不便解释,怀着对张霞的内疚之情,忙碌采花做糕点。 这一乐,就到了傍晚。 进了府,主仆数人走向南院,低声闲聊。乔瑾捧着一包桂花糕,身心畅快,笑意盈盈。 不料,迎面却碰见了张芷惜母女俩及其丫鬟,小厮们慌忙退避。 岂有此理! 表哥自称忙着温书c无暇陪我,却有空带宠婢出去闲逛?张芷惜忿忿不平,险些咬碎牙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第七十章 偶遇长辈, 谢正钦快步上前,躬身道:“请舅母安。” 罗氏抬手搀了一把, 亲切地说:“无需多礼。” 乔瑾低眉顺目,随小厮们退避一侧, 远远地屈膝给罗氏母女请安。罗氏略一颔首,轻轻挥手以示免礼。 “表哥。”张芷惜笑眯眯见礼。 谢正钦一板一眼地回了半礼, 客气问:“昨天你说晒得头晕, 好些了吗?” “歇息后已经好了, 多谢关心。”张芷惜心中不忿,按捺不住性子,扫了扫乔瑾和小厮们, 故作好奇地问:“咦?你带人出去啦?” 谢正钦温和答:“外出办了点儿急事。” “办妥了么?”张芷惜歪了歪头,点翠坠子晃悠悠, 十分俏丽。 谢正钦微笑颔首。 “今儿中午有几道鹤丰名菜, 祖母特地遣人叫你尝尝鲜。可惜你不在。”张芷惜抿嘴一笑。 “哦?” 谢正钦登时皱眉,他一贯尊敬外祖母, 当即表示:“实在不巧, 竟错过了。待我回南院一趟, 稍后去侍奉外祖母用晚饭。” “不急,还早呢。”罗氏笑了笑,和蔼地嘱咐:“瞧你这孩子,热得一头汗, 快回房去收拾收拾, 仔细着凉。” “是。”谢正钦欣然答应。 又是她?这个叫小乔的丫鬟, 好不要脸,寡廉鲜耻,天天黏在表哥身边!张芷惜余光瞥了又瞥,认清乔瑾后,暗中万分鄙夷,但面上不显。 “我们刚才进园子里逛了逛,热得很。”语毕,罗氏举起帕子拭汗。 谢正钦会意,主动说:“既如此,舅母请回屋歇歇,一会儿晚饭再聊。” “好。”罗氏转身回客房,经过女儿时悄悄一扯。张芷惜无可奈何,只能笑说:“那,表哥,我们先走了。” “嗯。”谢正钦礼数周到,原地目送客人远去。 不多久,罗氏母女回到房中。 “我怎么丢人了?”张芷惜委屈噘着嘴。 “还嘴硬?去照照镜子就明白了!看看你自己,哪儿像大家闺秀?”罗氏拉长了脸,小声训斥:“哼,你的心思,休想瞒我!区区一个得宠的通房,你便喜怒形于色,日后如何辖制妾氏及庶出儿女?” “娘,您有所不知,那丫鬟可轻狂了,恃宠而骄,屡次当着我的面勾引表哥,叫人无法视而不见。”张芷惜气呼呼的。近两年,家中长辈明里暗里地提起表兄,正合她意,朝思暮想久了,不由得视自己为谢少夫人,一心一意等着谢家下聘。 罗氏张了张嘴,面露担忧,耐心地劝慰:“还要为娘教几遍?通房丫鬟只是玩意儿,随买随卖,根本不值得为其动怒。” “可c可是——”少女心性,张芷惜一直盼望表兄心里眼里只有自己。 “行了!别‘可是’了!” 罗氏不耐烦地打断。她考虑再三,起身摸了摸发髻,严肃吩咐:“你如此心浮气躁,太不像话。今后但凡正钦来侍奉老夫人用饭,你统统不准出席,留在房中好好反省。” “什么?”张芷惜惊呆了,无措地辩解:“娘,我平日时常侍奉祖母用饭,这些天也不例外,并非为了趁机见——”她咬唇打住,脸涨红,险些脱口而出“趁机见表哥”。 罗氏丝毫不理睬,自顾自往外走,冷冷喝令:“碧桃c红梅,看着姑娘,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 “是。”两个婢女依言看守房门,头也不敢抬。 罗氏回房,更衣理妆,静坐片刻,匆匆去找婆婆。 迈进厅里,瞧见蒋氏也在,她定定神,扬起笑脸问:“老夫人和大嫂子聊什么呢?” “闲谈罢了。”张母穆氏白发苍苍,齐眉勒着福寿双全红翡抹额,眉间皱成“川”字,闭目养神,气势威严。 “坐。”蒋氏含笑招呼妯娌。 “我方才去瞧了,晚饭已备妥,因钦儿说要来,便叫厨娘再添两个咱们鹤丰的菜式。”罗氏口齿爽利,执壶为婆婆和长嫂倒茶。 张母睁开眼睛,抬眸问:“钦儿要来?” “嗯。”罗氏点点头,细禀道:“刚不久我带芷惜进园里赏花,回来时遇见他了。那孩子一贯孝顺,见面说两句话,就急忙回屋更衣,说是赶着侍奉您用晚饭。” 张母听得笑起来,转瞬却沉下脸,有感而发,叹道:“钦儿确实孝顺,可他是外孙,姓谢。” “您老何出此言?”罗氏凑近问。 张母缓缓答:“亲事自古由父母做主。住了这几日,依我看,女婿怕是不赞同亲上加亲呐。” 罗氏闻言,笑容霎时僵在脸上,屏息问:“这c莫非有准信儿了?” 张母若有所思,不答反问:“惜丫头呢?” “她啊?”罗氏垂眸落座,再抬头时已冷静,轻声答:“游园时吹了风,说是头微疼,屋里歇着呢。” “该请个大夫瞧瞧才是。”蒋氏温和提醒。 罗氏叹了口气,状似烦恼地说:“自从来了临城,惜丫头一直水土不服,老生病,闹得长辈为她操心,真是不应该。” “若是头疼得厉害,就赶紧请大夫。”张母淡淡吩咐。 罗氏垂首答:“是。” “你放心,我做主带孙女儿远道来做客,定不会叫她白白受‘水土不服’之苦。”张母语气不疾不徐,眉骨略凸,唇抿成薄薄一线,神态肃穆,望之令人生畏。 罗氏惊觉婆婆不悦,忙起身,垂手赔笑说:“您老出远门,小辈理应陪同侍奉,惜儿却三天两头地病倒,实在是不像话,唉。”话音刚落,丫鬟适时通报: “老夫人,公子求见。” 婆媳三人不约而同换了脸色。张母点了点头,以示传见。 须臾,沐浴后的谢正钦神采奕奕,昂首阔步入内,毕恭毕敬道: “请外祖母安。” “快快起来。”张母眉开眼笑,招手道:“来,坐。” 谢正钦又给两个舅母见礼后,才依言落座老人旁边。 “摆饭吧。”张母吩咐儿媳妇。 蒋氏和罗氏一齐应声,起身传令下人摆饭,并亲手安放碗筷c端汤捧菜。 谢正钦见状,意欲起立,却被其外祖母按住。张母拍了拍外孙的手,慈爱道:“无妨,让你舅母们忙去,那是做媳妇的本分。” 谢正钦只得坐着,他扫了扫四周,疑惑问:“为何不见表妹?” “她游园赏花吹了风,有些头疼,故没上来。”张母若无其事地答。 又病了?身体真弱,比小乔还弱。谢正钦倍感诧异,想了想,关切地提议:“临城有个姓涂的大夫,年初曾为钰莹调养身体,医术高明,不如请他给表妹看看?” 张母欣慰颔首,却道:“我知道你关心惜儿,但她只是水土不服罢了,不必特地请名医。” 谢正钦只好作罢,又问:“大舅呢?这两天都没看见他。” “唉。”张母顿时头疼,叹了口气,絮絮叨叨:“他哪里闲得住?来了临城刚歇定,就又往外跑了,时而说会友c时而说采买,忙忙碌碌,不知到底在忙些什么!” 谢正钦莞尔,安慰道:“想必是在经营生意。” “唉,我老了,管不动了,随他吧。”张母注视外孙,严肃嘱咐:“你可千万别学他!” “是。”谢正钦忍俊不禁,随即致歉:“听表妹说中午外祖母传见,我却有事外出,不巧错过了。” “一顿饭,有什么要紧的。”张母很是宽容,细细端详外孙,心疼地说:“比起九月里,瘦了好些。虽说应该用功,但也得保重身体!你父亲太严厉了,几乎是把你关进书房,那怎么行呢?回去记得请他抽空来一趟,我这儿有鹤丰白,喝着味道还不错。” 长辈有令,谢正钦顺从答:“是。” 谈话间,晚饭已摆妥,长媳蒋氏双手奉碗,恭谨问:“山药羹,您尝尝?” “唔。”张母接过,疼爱地催促:“钦儿,多用些。” 一顿饭,谢正钦始终未松懈,字斟句酌地应对,食不知味。 解元酒宴后,十一月了,北风起,愈发寒冷。 张霞月底出阁,心烦意乱,特地央求谢正钦允乔瑾出府陪伴几天。 这日,她们又踏进了玉门风。 “掌柜!”张霞挽着乔瑾,一声高呼。 小客厅的帘子很快被掀起,安尉迟扭头说了声“稍等”,大踏步出来,笑问:“二位姑娘有何吩咐?” “我妹妹要的颜料呢?赶紧拿出来。”张霞昂起下巴。即将出阁,她日夜焦躁,看什么都不顺眼。 安尉迟蓝眸明亮,嘴上催促伙计去库房取货,眼睛却情不自禁盯着乔瑾。 “哎,你看什么呢?”张霞单手叉腰,乔瑾忙劝阻:“姐姐!咱们拿了颜料就走,去我那铺子里坐坐,既清静,又无人管束。如何?” “行吧。”张霞仗着绸缎庄就在对面,冲掌柜撇撇嘴,咬牙切齿作恐吓状。 安尉迟局促地后退一步,望着乔瑾,欲言又止。 “安掌柜,不知我要的颜料有几个色?”乔瑾满怀期待。 安尉迟刚想答,身后客厅的门帘却被一把掀起,出来个高大健壮的男人,笃定问:“你是正钦的房里人吧?够大胆的,竟敢偷跑出来和尉迟眉来眼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第七十一章 什么叫“眉来眼去”? 轻佻肆意, 大喇喇的揶揄口吻, 无礼至极。嗓音却隐约熟悉,是谁? 无端端被污名誉, 乔瑾不禁气恼,倏地扭头,却见对方竟是谢正钦的大舅c张明琏! “这二位姑娘只是客人, 与我毫无交情, 张兄误会了。”安尉迟吓一跳, 赶紧摆手否认,忐忑对乔瑾解释说:“他是我的朋友, 为人爱说笑, 并无恶意, 你别生气。” 恐惧出嫁的张霞魂不守舍,听了张明琏的话勃然大怒, 开口就想呵斥,可她猛地回神, 略一琢磨“正钦的房里人”,疑惑扭身定睛打量, 登时呆住了,双目圆睁。 碰巧撞上了, 无法装作不认识。 乔瑾按下不悦,深吸口气, 近前屈膝道:“乔瑾见过大舅爷。”张霞紧随其后, 声如蚊讷地行礼。 “唔, 免了。” 语出惊人的张明琏靠着柜台,昂首抱着手臂,眼睛在两个姑娘之间扫了扫,饶有兴致地盯着乔瑾,威严问:“你为何不在府里伺候正钦?谁准你外出的?” “公子亲口准的。”乔瑾垂眸,面上规规矩矩,心里暗叫倒霉。 张明琏慢悠悠说:“哟?原来如此。” 安尉迟旁观片刻,恍然大悟,拍手叫道:“哦!看来那天的公子和姑娘都是张兄的亲戚了?” “哪天?你小子说什么呢?”张明琏一头雾水。 乔瑾迅速镇定,轻声告知:“公子曾带着表姑娘来过此处。” 张明琏点点头,对安尉迟说:“没错。那是我的外甥和侄女儿。” 说话间,伙计去而复返,从库房里搬出一箱釉料,放在地上“嘭”一声响,禀道:“掌柜,佛朗料取来了。” “嗯。”安尉迟挥退伙计,开启木箱,招呼道:“姑娘请看,这就是佛朗釉料,前几日刚从京城运来。同时还有药材和美酒,以及若干名贵香料。” 乔瑾满脑子塞满了釉料,对药材美酒兴趣缺缺,忙蹲下凑近细看: 木箱方正宽大,内分两层,划分为小格,每格按色填满釉料。其中,蓝c绿c红c黄c白占大半,另有黑c雨过天青c绛紫等等。 好极了! 乔瑾反复端详,伸手检验,十分满意。 “如何?”隔着木箱,安尉迟也蹲着,目不转睛凝视秀美客人。 乔瑾微笑答:“不错。” “哎,”张明琏仍靠着柜台,探头瞥了瞥,纳闷问:“你买它做什么用?” “作为颜料。”乔瑾果断抬出谢正钦,一本正经地解释:“公子闲暇时经常作画,我便想着采买些新奇颜料c助一助他的雅兴。” “哦。” 张明琏了然颔首,眉头高挑,促狭地感慨:“你这丫头倒是有心,如此地费神讨好,难怪正钦另眼相待。” 乔瑾听得很不痛快,却不能不予理睬。她隐忍地垂首,说:“偶然发现的,先买一些回去试试。”语毕,她正色问:“安掌柜,定金我已付了,还差多少?” 安尉迟欲言又止,余光一扫张明琏,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说:“三十两银。” 嗯?据之前打探的口风,岂止三十两?估计因为掌柜和张大舅是朋友,便宜卖给我。 乔瑾转瞬想通,爽快答:“好!”说完,她掏出荷包,不舍地花去三十两银。 ——事实上,安尉迟原意是只收定金,但张明琏一向口无遮拦,他不敢慷慨,以免乔瑾回府挨责骂。 几次三番暗中维护乔瑾,安尉迟却当局者迷,尚未深思,认为自己只是人之常情c怜香惜玉。 买下后,张霞试着推推木箱,纹丝不动,便起身道:“小乔,你略等等,我回绸缎庄请人来帮忙抬——” “不必!”安尉迟忙打断说:“绸缎庄是吧?我叫伙计抬过去即可。” 乔瑾浅浅一笑,起身拍拍手,愉快道:“那就多谢了。” “哪里,是我该多谢你的惠顾。”安尉迟笑得有些腼腆。 乔瑾面朝张明琏,歉意说:“方才舅爷想是在与朋友相谈,却被我打搅了,实在抱歉。”言下之意便是告辞。 张明琏生性磊浪不羁,大大咧咧,故毫不在乎乔瑾不慎自称“我”。因对方是外甥的房里人,他无意刁难,随口吩咐:“买了颜料就赶紧回府!少在外头晃悠,当心遇见登徒子。” 乔瑾咬咬牙,脸发烫,无言以对,只得屈膝道:“那,告辞了。” “去吧。”张明琏一挥手,大摇大摆返回客厅。 “安掌柜请继续招待贵客,告辞。”乔瑾说完,小声催促张霞:“快走!”她们手拉着手,头也不回地离去。 “姑娘慢走。” 安尉迟久久地目送,叹了口气,若有所失,强打起精神回厅招待朋友。 半个时辰后 临城繁华富庶,商铺林立,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常。 但此铺的前后门皆紧闭,小巧的后院还算安静。 “原来你认得大舅爷。”乔瑾叹道。装满釉料的木箱由绸缎庄伙计搬至此处,正敞开着,任由人挑挑拣拣。 躺椅被晃得“咯吱~”作响,张霞整个人窝在椅子里,手边小几上茶果糕点齐备。她姿态闲适,拈起颗榛子吹了吹,丢进嘴里嚼着,含糊不清地说:“怎么不认得?当年大人金屋藏娇,元夫人去信向娘家诉苦,他杀气腾腾带人从鹤丰赶来临城,大闹一场c弄掉了继夫人腹中胎儿,与妹夫反目成仇。我当年虽只见过大舅爷一面,却牢牢记住了他的长相,也是奇怪。” “不奇怪。”乔瑾仔细翻看釉料,唏嘘说:“他言行举止出人意料,我也是过目难忘。譬如,他竟与安掌柜兄弟相称,听得我吓一跳。” “啧,这次若不是公子的外祖母亲自出马,大舅爷必定仍被咱们大人拒之门外!”张霞忍不住乐了。 “冤家宜解不宜结嘛。况且,他们还是亲家。”乔瑾忍俊不禁。对比许久后,她用勺子将几个釉色舀在托盘内,快步搁在桌上,随后拿起一块掐丝银胎,全神贯注地修整细节,头也不抬,软声央道:“姐姐,劳驾起个身帮忙瞧瞧炉子,好不好?” “好。”张霞拖长了调,吃饱喝足哈欠连天,慢吞吞挪去隔壁耳房,片刻后返回告知:“炉火旺着呢,热气腾腾的,靠近些便烫人。妹妹究竟在做什么?” “嗯我试着做一个银镇纸,送给公子的。”乔瑾大方告知。难得外出,她趁机采买相应物品,建了五脏俱全的小炉房c小作坊,尝试烧制烧蓝银饰。 毫不犹豫的,她决定把第一个作品送给谢正钦。 张霞凑近看了半晌,好奇问:“好好儿的银丝,弄得扭扭曲曲,编的是什么?” “蟾宫折桂。用以祝愿公子科考高中。”乔瑾愁眉紧锁,抬手捶了捶脑袋,尴尬地说:“我头一回做这个,纹样太复杂了,烧出来怕是不像。” “哎,放心!只要是你亲手做的,公子一准儿喜欢!”张霞笑嘻嘻地宽慰。 乔瑾一怔,低头不语,思绪万千。 她极为专注,手上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捧着的不是掐丝银胎,而是c而是——是什么呢? 罢,罢,罢。 不想了。 乔瑾唇抿紧,未敢细想,茫茫然。 数日后 张霞明早出阁,愈发焦躁,无缘无故便发脾气c大哭一场,两眼红肿。吴氏见女儿无理取闹,便歉意请乔瑾避开,亲自安抚劝解。 偷得浮生半日闲,她再次去了书铺。 挑了本《奇侠传》,正看得津津有味,耳畔却忽然响起老迈和蔼的嗓音:“许久不见,姑娘读书已能一目十行了。不错,学问有长进。” 乔瑾精神一震,猛抬头,眼前竟是方东海!她喜出望外,忙把书塞回架子,下意识站直了,激动得语无伦次,屈膝道:“哎呀!方c方——乔瑾给您请安。一别大半年,老伯身体可好?” “尚可。”方东海头发花白,腰板却仍挺直,清癯儒雅,含笑道:“姑娘不仅学问有长进,个子也长高了。” 偶遇曾善待自己的老人,乔瑾羞涩笑了笑,满心欢喜。她颇为无措,扫视人来人往的书铺,略一思索,鼓起勇气道:“此处喧闹,小女子斗胆,可否请您移步对面茶馆?” 方东海诧异顿了顿,欣然颔首。 乔瑾眉开眼笑,立即小跑着引领:“请!” “大人——”随侍的方家管事意欲劝阻,却被家主抬手打断,只得闭嘴。老管事震惊睁大眼睛,审视出落得愈发像那位早逝故人的乔瑾,难以置信,暗忖: 太像了! 活脱脱又是一个云竹姑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第七十二章 彼时乔瑾初到临城, 举目无亲,进了谢府如履薄冰地活着,孤独惶恐, 无比沮丧中结识了方东海,一老一小一见如故, 相谈甚欢, 仁厚老人的善意令其备受鼓舞, 大为感激。 因此,她心里一直悄悄视方东海为“朋友”。 “客官里边儿请!楼上有雅座, 不知您几位想坐哪儿?”茶馆伙计嗓门洪亮,满脸堆笑。 “雅座。”乔瑾微笑答。且不论方东海出自书香世家c其本人又德高望重, 即使对方是普通老百姓,由衷尊敬长者的她也不会怠慢。 “好嘞!”伙计一溜小跑至侧前,躬身引领:“三位这边请。” 乔瑾殿后几步跟随,关切道:“老伯仔细台阶。” 方东海点点头, 由老仆搀扶着拾级而上。 片刻后,一行人抵达二楼靠窗的雅座。 “碧螺春, 如何?”乔瑾恭谨询问, 见方东海并无异议,便扭头说:“来壶碧螺春, 再上几样你们拿手的茶点。” “好嘞, 客官请稍待片刻。”伙计躬身点头, 又一溜小跑地下楼传话去了。 雅座幽静, 方桌洁净, 却只乔瑾和方东海对坐,后者的两个随从侍立一旁。 乔瑾明眸皓齿,嗓音清脆悦耳,落落大方地说:“前阵子府里办解元酒,我们公子翘首盼望,老伯却未赏脸光临,否则小女子那时就能见您一面了。” 方东海坐姿端正,歉意一笑,缓缓解释:“姑娘有所不知,老夫自上了年纪,愈发不喜热闹,尤其听不得戏曲,一听便头晕脑胀,无奈之下,只能推辞。况且,你家公子的八股文章皆非老夫教导,解元宴的先生席,本不该邀请老夫。” “老伯此言差矣,”乔瑾摇摇头,欣然透露:“您亦有所不知:每次公子拜访了您,回家总是兴致勃勃的,翻来覆去能说上半天,话里话外早已敬您为师了!因害怕扰了您的清静,才不敢再提‘拜师”二字的。” “他刻苦上进c胸怀大志,老夫却是老朽之人,实在教不了什么,不必拜师。”面对极肖似故人的乔瑾,方东海感慨万千,缅怀不已。 难得啊,饱学大儒如此谦逊,毫不恃才傲物。乔瑾暗暗赞叹,明知故问:“那,我家公子读书时若遇见疑难,可否登门请教您呢?” “当然。”方东海莞尔。 对方身份尊贵,乔瑾却奇异地闲适自在,无一丝拘束感,笑道:“回头我把您的话转告公子,他一定很高兴!” 闲聊间,伙计叩门而入,高声吆喝:“客官,您们的碧螺春和茶点。” 食物放下后,乔瑾起身阻止:“小二哥,放着吧,我自己斟。” 伙计点点头,拎着茶盘脚下生风地走了。 乔瑾低头倒茶,礼数周全,双手奉给方东海:“老伯请用茶。” 方东海怔愣出神,目露哀伤,定定地凝视对方: 深秋时节,乔瑾身穿牙白棉袍c藕色夹袄,发髻仅斜插一支银簪,耳戴珍珠坠子,素净雅致,端庄秀美。她笑盈盈,肤色玉白,奉茶时略垂首,眉眼嘴角像极了自己深藏心底的那人!仿佛下一瞬,对方便会嗔问: “公子?又呆了,还喝不喝茶了?” “老伯?”乔瑾把茶往前递了递。 方东海如梦初醒,匆匆接过茶。往事历历在目,不堪回首,他不禁一声长叹,闭目别开脸。 “您c您怎么了?”乔瑾吃了一惊,紧张问:“难道身体不适?” 方家随从慌忙凑近,弯腰细问:“大人,您觉得怎么样?” “回府吧?轿子就在底下候着。” 方东海闭着眼睛,抬手摆了摆,以示自己无恙。须臾,他睁开眼睛,冷静道:“无妨,再坐会儿。” 三人半信半疑,六只眼睛担忧紧盯老人。 上了年纪的人,触目伤怀。方东海喝了口茶,勉强微笑道:“这茶还不错。” 乔瑾会意,也抿了一口,配合着打岔说:“不愧为临城第一茶馆,茶艺比普通人高多了。”语毕,她灵光一闪,突然发觉不对劲,脱口惊呼:“哎——” “怎么?”方东海关切问。 偶遇忘年交,乔瑾太兴奋了,此刻她满脸迷糊,困惑问:“咳,老伯,您c您知道我家公子?不!您怎么知道我是谁c谁家下人?” 咦? 不对啊! 乔瑾后知后觉,暗忖:初识时,老伯自表身份,我虽也告诉了姓名,但没透露自己是谢府丫鬟。年初一别,至今才重逢,我坐下就提公子c提解元宴c提拜师奇了,老伯居然能一一接腔? 方东海略一琢磨,和蔼地解释:“这不奇怪。年初别后,正钦便时常上门询问疑难功课,大概四月底吧,他主动告知老夫c你是她的丫鬟,并屡次赞你冰雪聪明。” “原来如此。”乔瑾恍然大悟。她从未听过谢正钦认真称赞自己,不由得欣喜,且有些尴尬,讷讷表示:“我们公子一向宽待下人,他那是谬赞,我愧不敢当。” 谈到此时,方东海也后知后觉,狐疑问:“正钦呢?你又是独自一人么?” 这个“又”,真叫人惆怅。 乔瑾明眸一眨不眨,轻声答:“公子中了解元,其外祖母带领儿女和孙女来临城道贺,他忙于侍奉长辈,暂无暇拜访您。我则奉命出来办点儿事,今日偷空逛书铺,竟遇见了您,真是意想不到。” 对方语气平和,方东海却察觉其瞬间变得黯然,似有满腹忧愁。他沉默半晌,心思转得飞快,当即有了几个猜测,但碍于种种顾虑,欲言又止。 乔瑾却迅速镇定,执壶倒茶,诚挚表示:“其实,公子一早就提过您,说句实话,我曾想登门拜访,但一则下人身不由己c二则恐鲁莽失礼,故未成行,深感遗憾。” “姑娘多虑了。往后你若有空,尽管来做客。”方东海想了想,正色嘱咐:“不过,你毕竟是弱女子,以防万一,不宜总是独自外出,最好跟着正钦。” 乔瑾从善如流,感激道:“多谢老伯!” 随后,她虚心请教学问,方东海倾囊解答,两人各有考量,均未再提谢正钦。 次日,张霞出阁。 奶娘的女儿,襁褓里便相识,谢正钦特地抽空出席喜宴,张金夫妇感激极了,自觉脸上有光。 “公子大驾光临阿霞的喜宴,蓬荜生辉,可不敢让您喝多了酒!”女儿顺利出嫁,吴氏笑得合不拢嘴,引领提前离席的谢正钦登上马车,关切提醒:“刚喝了酒,路上千万别掀帘子,免得吹了冷风头疼。” 谢正钦催促道:“我才喝了几杯?不妨事的。嬷嬷快回去招待客人吧。” “不急。再急也得顾好您。”吴氏笑吟吟,严肃叮嘱:“丁贵儿,回去记得叫丫鬟沏解酒茶,午饭和晚饭要吃得清淡些。另外,乔姑娘在绸缎庄等着,和你们一道回府。” “大娘放心,我都记住了!”语毕,负责赶车的丁贵半空中一甩鞭子,“噼啪”作响,马车便在几骑小厮的簇拥下远去了。 未时中,浓云遮日,天色阴沉沉,起风了,寒意袭人。 唉,又要回谢府了。 乔瑾端坐后厅,裹紧了披风沉思,直到小丫头飞奔来报:“姑娘,公子接你来了!快走快走。”说着,她帮忙提起包袱,噔噔噔往外跑。 “好的。”乔瑾面色平静地跟上。 少顷,她迈出绸缎庄铺门,拾级而下时,谢正钦掀开厚实的棉帘跳下马车,含笑目迎佳人。 一别多日,乔瑾近前屈了屈膝:“公子。” 谢正钦见对方脸发白,低声叹道:“稍稍起风就把你冻成这样!快上车,里头有我的披风,赶紧裹着。” “那您呢?”乔瑾只看见一辆马车。 谢正钦不答,径自上马,朗声催促:“还愣着做什么?” 小厮们纷纷低头,目不斜视。 四目相对,乔瑾站了会儿,快速登上马车c放下棉帘。 “驾!” 马车座上铺着褥垫子,身边是件狐裘披风,她没动它,而是默默凝视,直到窗外传来“吁”c“乔姑娘,到了”的提醒声。 乔瑾刚掀开棉帘,手便被谢正钦的温暖大掌握住c稳稳搀扶,她只好借力下车,根本不敢看小厮的眼神。 “走!”谢正钦总是神采奕奕,但走了几步,两人同时愣住了,诧异望着跪在谢府侧门前的年轻妇人: “求你们了,通禀一声吧!”李小姗荆钗布裙,冻得瑟瑟发抖,磕头哭求:“我只想见夫人一面。” “你是被赶出府的,岂能想见夫人就见?”七八个下人抄手拢袖,权当看戏。 “夫人并未赶我走,她只是让我去庄子上养病,如今病愈,自是该回府的。”李小姗咬牙切齿,恨意滔天,继续哀求往日不屑一顾的小管事:“求你了,替我通报一声。” 小管事鼻孔朝天,还想抖抖威风架子,冷不防却听见问:“何故如此喧哗?” “公子。”众仆吓一跳,急忙近前行礼。 李小姗回头一看,立刻扭身膝行,面朝谢正钦哭求: “公子!奴婢有事求见夫人,求您发发慈悲c打发人通报夫人一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第七十三章 “公子!” “求您发发善心吧!”李小姗泪流满面, 重重磕头, 额头迅速红肿渗血,急切地解释:“夫人从未下令驱赶,她只是吩咐奴婢去庄子上养病而已,病愈后奴婢不敢躲懒,赶回府继续伺候,可c可没人通报一声。”语毕,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继续磕头。 数月未见, 竟变成这样了?乔瑾震惊, 不动声色地打量昔日西院大丫鬟: 李小姗身形高挑, 原本体格丰满c脸长肤白,对底下的丫头小厮总是颐指气使,骄横傲慢;可如今, 深秋时节她穿着褐色薄袍, 狼狈匍匐在地, 冻得瑟瑟发抖, 脸青唇紫鼻尖通红,两颊瘦凹,显得脸愈发长了。 短短半年,李小姗迅速变为消瘦憔悴的凄惶妇人,委实令人吃惊。 “公子!”李小姗狠狠心, 磕得自己额头直流血, 拼命恳求:“奴婢确实未被驱逐, 您若不信,大可派人去问夫人。公子,求求您!” 谢正钦一抬手,喝道:“够了!” 李小姗呜咽着咬唇,竭力止住哭泣。 “你并非南院丫鬟,不归我管。”谢正钦冷静指出。 “求公子——” 谢正钦皱眉,扬声打断道:“你的去留,不该由我决定,纵磕上一百个头也没用。” 李小姗两眼绝望无神,颓然跪坐。 下一瞬,谢正钦板起脸,厉声训斥门房众仆:“府门口如此吵闹,成何体统?她所言不知是真是假,你们为何不进去通禀c问个清楚?若西院发话留她,就带人进去;若西院下令不留,就按吩咐处置。” “是c是。”小管事点头哈腰。 谢正钦十分不满,严肃吩咐:“尽快处理了,休得喧哗!” “遵命。”众仆讪讪的,不敢再把失宠丫鬟当笑话看。 “谢谢公子!”李小姗感激涕零,又磕了几个头。她抬头时,偷偷扫视娉娉袅袅c娴静端庄的乔瑾,随即低头看着落魄的自己,内心五味杂陈,难堪至极。 在回南院途中,两人相距三尺一前一后,小厮们识趣地远远跟随。 “固然是可怜的。”乔瑾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却道:“但她待在庄子上更好,还回来做什么?” “你可是认为西院不肯收留她?”谢正钦笃定道:“依我看,她能留下来。” 乔瑾眉头紧皱,字斟句酌地说:“并非留不留的问题,而是——”顿了顿,她靠近些,耳语告知:“此前她决定生下王茂兴的骨肉,但被继夫人下令弄c弄没了。您想想嗯?” 谢正钦不假思索,低声问:“许氏厌恶忌惮?李小姗怀恨在心?” “人之常情,想必二者皆有。”乔瑾直言不讳。 谢正钦叹道:“罢了,西院的丫鬟,归许氏发落。” “换成我是李小姗,还不如留在庄子上呢,哪怕清苦些。”乔瑾小声嘀咕。 谢正钦气定神闲,亦坦言:“我若是许氏,决不会留她!不过,许氏本就根基浅,王茂兴和李小姗曾是其左膀右臂,知其甚深。故我猜许氏会留人。” 乔瑾转念一想,了然地颔首,轻声道:“是了!府里风言风语都传继夫人不满李姨娘,明争暗斗,屡生嫌隙。此时恐任用旧人也不一定。” 谢正钦颔首赞同。 继母忙于对付丈夫宠妾,无暇顾及南院,倒叫谢大公子落了个清闲。 果不出二人所料,许佩兰近来确实焦头烂额。 “夫人!” “奴婢只是一时糊涂,早已知道错了,求您开恩宽恕。”李小姗涕泪交零,跪地磕头,强压下刻骨仇恨,懊悔地自责:“当时简直昏了头!因寻思着姓王的畜生独自逃了,奴婢心灰意冷c无意再嫁,便想生下孩子以伴余生但事后冷静一想:王茂兴可是杀了人的逃犯呀,声名狼藉,我何苦背负骂名抚养他的孩子?” “哼,你才明白这个道理?”许佩兰高坐上首,鄙夷冷笑。 李小姗膝行靠近,仰脸羞惭表示:“夫人一片好意,奴婢却被油蒙了心,委实错得离谱。但求您看在奴婢伺候十多年的份上,饶恕一回吧。” 许佩兰脸色沉沉,沉思不语。以她的性子,本不愿再见对方一面,但晨间得知谢衡又送了宠妾李玉娘若干首饰与名贵药材,偏偏秀珠等丫鬟又是后来的c毫不贴心。她烦躁之下,才松口传见了旧仆。 “您是知道的,奴婢老家并无一个可靠亲人,幸而服侍了您才免于挨饿受冻。”李小姗竭力表忠诚,含泪举起手掌,郑重表示:“经过王茂兴,奴婢断无再嫁之意,余生甘愿效仿南院的陈嬷嬷心一意地伺候夫人,为您效犬马之劳。如果有违此誓,管叫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许佩兰垂眸,慎重考虑半晌,淡淡道:“罢了,好歹服侍多年,我怎么忍心赶你走?” “谢谢夫人开恩!”李小姗登时狂喜,面黄肌瘦的长脸咧嘴欢笑,谄媚卑微。 许佩兰见状,蹙眉别开脸,冷冷告诫:“记着,下不为例!日后若再犯糊涂,自个儿滚吧。” “是,是。”李小姗磕头如捣蒜,连声承诺:“奴婢记住了,绝不敢再犯。” 许佩兰打定了主意,直白地吩咐:“今后你负责盯着李玉娘!你应该明白c我想听些什么消息。” “您放心,奴婢明白。”李小姗诚惶诚恐,面上毕恭毕敬,心里却冷笑:哼,一切皆被我们料中了!她果然容不下李玉娘,却缺乏豁得出去的属下 “起来吧,赶紧下去收拾收拾!”许佩兰忍无可忍,以熏了香的丝帕掩鼻,嫌恶问:“你怎么浑身脏兮兮的?” 主仆十余年,李小姗极了解许佩兰。她慢慢起身,含糊地解释:“在府门口遇见公子了,还有小乔费了好些功夫才进来的。” 许佩兰先入为主,压根没细问便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挥手驱赶:“下去下去。” “是。”李小姗目的达成,屈膝告退。 片刻后 许佩兰垂首,眯眼观赏自己涂了蔻丹的鲜红指甲,淡漠开腔:“秀珠。” “奴婢在。” “悄悄吩咐丫鬟和婆子们,都看着点儿小姗,别让她沾手我的饮食起居,更严禁其靠近阿善。”许佩兰威严下令。 “是。”秀珠领命而去。 外孙的解元酒已喝了,南普寺也去了两回,北风寒冷,年关将近,张家一行自是要归家的。 但孙辈的亲事悬而未定,张母终究不甘心,日日与儿子媳妇商议。 这一天清晨,日上树梢时,张芷惜主仆数人踏进了南园。 “表姑娘好。”众仆纷纷行礼。 张芷惜颔首道:“无需多礼。”她扫视铺在石桌上的书本,好奇问:“这些书怎么了?” 陈嬷嬷恭敬答:“打湿了,晒一晒。” “没收好么?”爱屋及乌,张芷惜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默默欣赏表兄字迹。 陈嬷嬷解释答:“原是收在摘星亭上的,因前天夜里忘记放下竹帘子,结果恰巧起风飘雨,便打湿了些。” “你们未免太大意了。”张芷惜放下书,自然而然地吩咐:“往后小心点儿,表哥最爱书了。” “是。”陈嬷嬷嘴上答应着,心里有些不自在,微笑问:“姑娘可是来游园的?” “嗯。”张芷惜昂起下巴,斜掠鬓发,樱草色绣花披风及地,浅笑道:“表哥说园中那株山里红是他小时候亲手栽的,今年果实累累,横竖也是闲着,我去摘几颗做糖葫芦。” 贵客的要求并不过分,陈嬷嬷立即表示:“岂能让姑娘操劳?老奴这就叫丫头摘果子,做好了糖葫芦给您送去。” “别。”张芷惜颇有兴致,说:“我自己亲手摘更有趣味。” 陈嬷嬷不便再阻止,只好陪同,提醒道:“山里红的树枝带刺儿,姑娘千万当心。请。” 张芷惜略一颔首,带着侍女跟随陈嬷嬷往南园北角上走。 不多久后,她们靠近果树,远远却听见有女孩儿的笑谈声: “杏儿!”乔瑾揉揉胳膊,无奈嗔道:“你个促狭鬼!还扔?再闹我生气了。” “谁闹了?我摘果子呢,快接着呀。”杏儿兴高采烈,又朝乔瑾扔了个果子。 乔瑾险险接住c放进篮子里,笑骂:“被你扔破了皮,还怎么做糖葫芦?” “咳,到时糖浆裹厚些就行了。” “摘果子而已,瞧把你乐得!个疯丫头。”秋月手握细竹竿,仰头打果子,也是眉开眼笑。 ——皆因深宅后院太苦闷,稍有趣事,人便乐成一团。 但张芷惜却被气得不轻。 她站定,审视满地枝叶和三个丫鬟,柔声说:“哎呀,真是不巧,我来晚了。原来你们也想做糖葫芦啊。” 三人立刻停手,面面相觑;陈嬷嬷一眼看出张芷惜恼了,便催促:“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行礼?” “奴婢见过表姑娘。”三人同时行礼。 乔瑾夹在其中,渐已习惯不自称“奴婢”,声音虽小,但被张芷惜听清楚了。 岂有此理! 贱丫头,没规没矩,竟敢故意不给我面子?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张芷惜霎时眼神冰冷,旋即微微一笑,和善地说: “不必多礼。恰好碰上了,一起摘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第七十四章 张芷惜发了话, 其余人只能遵从。 于是, 六七个女孩儿一起摘果子。 但谁也不敢随心所欲地玩闹了。 杏儿个子娇小,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用剪子除去山里红带刺的枝叶;乔瑾和秋月身量高,各握着一细竹竿,仰脖打果子。 张芷惜站在一旁,嘴角微弯,面上悠闲随和,心里却愠怒, 碍于身份和场合不便发作,憋屈得难受。她克制着, 趁机大方审视表兄院里的大丫鬟: 杏儿娇憨,秋月妖娆, 乔瑾清丽。 前两个倒罢了, 长相不算拔尖;乔瑾却着实可恶, 仗着自己貌美, 百般勾引男人, 恃宠而骄,三天两头撺掇表哥陪她外出,轻狂得连我也不放在眼里! 深秋寒冷,张芷惜整个人裹在披风里, 越想越气愤, 捏紧衣摆。 “姑娘请坐。”婆子们抬来一把椅子, 陈嬷嬷用帕子掸了掸, 扬声呼唤。 张芷惜回神,扭头瞥了瞥,没动,嘴上说:“嗯。” 贵客到访,陈嬷嬷不敢怠慢,又奉茶近前道:“请用茶。” 张芷惜忍着不耐烦接过,转手便递给了心腹侍女,全神贯注地观察,不时绕树转悠一圈。两刻钟后,她笑问:“不知果子甜不甜?” 众人埋头忙碌,因不明白张芷惜具体问谁,树下一片死寂。 陈嬷嬷忙道:“表姑娘问话呢!”她扫了扫,严肃吩咐:“杏儿,你快尝一个,把味道说给姑娘听听。” 事实上,杏儿一早就尝了好几个。她十分感激嬷嬷没戳破自己,依言尝了一个,起身告知:“回表姑娘的话:果子已成熟了,算挺甜的,但山里红难免泛酸,须得裹上糖浆才能酸甜可口。” “哦。” 张芷惜点点头,顺势走到树下,伸手拨弄篮子里的一小堆果子,感慨说:“糖葫芦吃多了牙酸软,我一向少吃,但久了没尝又有些怀念。” “姑娘说的是。”杏儿挎着篮子应答。 张芷惜挑了两颗果子把玩,斜睨杏儿,温和问:“你叫杏儿?” “是。” “我的丫鬟叫桃儿,你俩都是果子。”张芷惜抿嘴一笑。其贴身侍女碧桃开口说:“姑娘又打趣奴婢了。” 近来,谢府下人背地里总议论公子将会迎娶表妹,杏儿也不例外。她眼珠子一转,适时屈了半膝,恭谨唤道:“桃儿姐姐好。” 碧桃吓一跳,赶忙搀扶:“杏儿妹妹快请起。” “哈哈哈。”张芷惜掩嘴直笑,乐道:“既然你们分出了姐妹,今后我可不叫桃儿c杏儿了,只叫大果儿c小果儿!” “多谢姑娘赐名。”杏儿一贯机灵,趁机讨好心目中的少夫人。 唔,这丫头不错,知道尊敬我。张芷惜颇为满意,愠怒稍平息,随手拔下个镶玉银戒指,丢进果篮,愉快道:“别当真,我说笑呢,哪能真改了你的名儿?这个拿去压压惊。” 杏儿立即磕头,毕恭毕敬道:“奴婢谢姑娘赏!” “起来,接着摘果子吧。” “是!”轻易得了赏,杏儿喜滋滋的。 张芷惜心情大好。但余光一瞥见乔瑾,对比杏儿后,她的怒火再度熊熊燃烧,横看竖看,始终不顺眼。 此株山里红乃谢正钦幼时顽皮所栽,树龄近十年,高大茂盛,一簇簇红果子隐藏在枝叶间。 仰头打果子,倘若打打停停c说说笑笑,自是惬意轻松;但若连续不停,稍久些,脖颈便发酸,再久些,人便头晕目眩。 秋阳高照,光斑点点闪烁,炽亮刺眼。乔瑾仰头眯着眼睛,脖颈酸c胳膊酸c手腕也酸,但因张芷惜在旁,她和秋月不便问“果子够了么”,只能安静干活。 本是美差,意外地变为苦差。 乔瑾围绕着树转动,果子连续被打落,因其枝叶带刺,她不停挪来挪去地躲避,倍感吃力,头晕脑胀。 秋月更是一向娇滴滴,累得脸涨红,咬紧牙关,无可奈何地暗骂张芷惜。 乔瑾汗流浃背,浑身不适,渐渐的,连小腹也莫名闷疼。 张芷惜旁观许久,看出了乔瑾体力不支。她心里冷笑一声,施施然靠着椅子,慢条斯理喝喝茶,兴致勃勃地问:“嬷嬷,山里红除了做糖葫芦,还可以做什么?” 陈嬷嬷一板一眼地答:“主要是做糕点c蜜饯,或者切片晒干了熬甜汤c解暑汤等等。” 张芷惜两手一拍,赞道:“那好呀!多摘一些,我要做新鲜的片糕,请长辈们尝尝。” “是。”眼看着乔瑾和秋月满头大汗,陈嬷嬷偷偷瞥视张芷惜,最终打定主意,另点了两个丫鬟,近前小声吩咐:“你俩剪果子,换她们打。” “哎。”乔瑾和秋月喘吁吁,如蒙大赦,把竹竿交给了同伴。 乔瑾平日虽也忙,但从未干过重活,此刻胳膊又酸又胀,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她脸色发白,悄悄低头一看: 因两手用力紧握竹竿,双侧虎口竟磨破了皮,并起了三个血泡。方才忙着无暇感受,但一放松,火辣辣地疼。 乔瑾深吸口气,稍提裙摆,蹲在杏儿旁边,拿了剪子收拾果子。 哼,臭丫头,有本事你跳脚啊。张芷惜垂眸喝茶,掩下得意之色。她想了想,先问:“杏儿,你多大啦?” “奴婢十五岁。” “比我的桃儿小些。”张芷惜又问:“看你做事挺麻利的,伺候多久了?” 杏儿恭敬答:“奴婢进府四年了。” “咦?你不是家生子么?” 杏儿解释道:“奴婢家里贫穷,卖入府里当丫鬟的。” “哦。”张芷惜事先打听过了,盯着乔瑾,佯作随口问:“那,你呢?” 杏儿忙推乔瑾道:“小乔,表姑娘问你话,快答!” “啊?”乔瑾慢慢抬头。因小腹一阵阵坠疼,她脸色苍白,眼前发黑,额头汗涔涔,望着张芷惜,一时间愣住了。 “嗯?”张芷惜蹙眉,微笑问:“你呢?也是家贫进的谢府?” 乔瑾颔首答:“是。” “伺候多久了?” “将满一年。” 张芷惜柔声细气,问:“听你的口音,不像是临城人,哪里的?” “英州。” “英州?”张芷惜大吃一惊,歪头问:“两地隔着老远,你为何卖身进了谢府?探望亲人岂不是很不方便?” 孤苦伶仃,此乃乔瑾最大的伤疤。她一听,不由得黯然垂首,轻声答:“无家可归,亦无亲人可探望。” “唉。那就安心待下吧,好好伺候。”张芷惜怜悯地叹气。 乔瑾点了点头。 “难道你就没一个亲戚?”张芷惜状似关切。 乔瑾身体不适,强打起精神应对,为免透露身世和家事,她想了想,含糊答:“有虽有,可惜是远亲——”一语未落,突有人喝道: “放肆!” “你冒犯了我们姑娘的名讳!”出言者是张芷惜奶娘,她深知自家姑娘心思,揪住错处便上前呵斥乔瑾。 名讳?乔瑾疼得浑身紧绷,暗忖:糟糕,这种痛感,估计要来月事了她晕乎乎,歉意道:“真是对不住,一时没留心,请表姑娘见谅。”语毕,一阵剧痛袭来,她蹲地蜷缩,整个人往前摔,两手便下意识撑地,仓促间,左手却按在了带刺枝叶上! “啊——”手心猛地一疼,乔瑾脱口惊呼,歪倒在地。 贱蹄子! 真是会装模作样! 张芷惜脸色突变,转瞬又缓和,忙道:“无妨,我知道你是无心的。你们还不快扶她起来?” “没事吧?” “小心点儿。” “哎呀,小乔,你的手受伤了!”杏儿嚷道。 数人搀起乔瑾,七嘴八舌地询问。秋月在旁搭了把手,眼神冷硬,暗想:表姑娘瞒不过我,她分明极憎恶小乔,但碍于身份,暂时不便如何,待其嫁入谢府,小乔休想有好日子过! “我c我没事。”乔瑾汗湿鬓发,刚站定,忽然感觉自己身下那处涌出一股温热——天呐,怎么办? 她前世活到十六岁,非常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眼下众目睽睽,少女羞于启齿,只能竭力隐忍。 “没摔伤吧?”张芷惜关切问,实则幸灾乐祸。她并不知血泡,只看见乔瑾手掌扎了刺,无法自控地想:哼,那些刺为何没扎在她脸上?毁容才好! “没。”乔瑾摇摇头,尴尬得脸色青红交加,急欲回屋收拾。 看着表兄宠婢灰头土脸,张芷惜神清气爽,刚想开口,身后却突然传来低沉嗓音: “怎么回事?” 时近晌午,谢正钦辞别先生回南院,听了下人禀告行至此处,原意是散步,不料却见乔瑾狼狈不堪,顿感惊讶。 “公子。”众仆纷纷行礼。 “表哥,”张芷惜眼睛一亮,起身迎上前,亲昵告知:“我摘果子呢,一会儿做糕点吃。” “嗯。”谢正钦随口应了一声,绕过表妹匆匆走向乔瑾,低声问:“你怎么了?” “我c我——”乔瑾双腿并拢,一动不敢动,又羞又急。 “小乔的手受伤了。”陈嬷嬷忐忑禀道。 谢正钦脸色一沉,不悦地问:“怎么伤的?”而后,他催促乔瑾道:“手抬起来我瞧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第七十五章 此刻要紧的不是手, 而是——啊! 转眼间, 乔瑾又感觉一股温热涌出,她彻底僵住了, 脸发烫, 窘迫得恨不能钻地缝。 谢正钦见状,误以为伤势严重, 脸色沉沉, 二话不说, 一把捉住乔瑾的手c轻轻掰开细看: 原本纤细白嫩的一双柔荑, 双侧虎口却磨破了皮,并有三个血泡,左掌还被扎了若干黑褐色木刺。 此形此景, 对谢大公子而言堪称触目惊心。 “究竟怎么回事?”谢正钦厉声问, 语气陡然一变。 “这c这——”陈嬷嬷迟疑瞬息,却听乔瑾主动解释道:“山里红成熟了, 我们打果子吃呢,岂料一时不慎,刚才把手按在带刺枝叶上了。” 张芷惜回神,恨得咬牙切齿, 面上却附和说:“哎,这树居然带刺,我以前从不知道!” “嗯。”谢正钦满心顾着乔瑾, 无暇追究, 严肃道:“果树高大带刺, 小乔她们既够不着c体力又弱,此事原该吩咐小厮做。” “公子言之有理,是老奴欠考虑了。”陈嬷嬷垂首,状似懊悔:她在深宅后院待了大半辈子,早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焉能看不出张芷惜憎恶乔瑾?宠婢和表姑娘之间,下人必然向后者靠拢,她自认无错,但同时又深知公子爱重乔瑾反复考虑后,她本打算袖手旁观,最终却看不下去了,顶着张芷惜的目光为乔瑾和秋月解围。 幸好,小乔并未怪我。陈嬷嬷悄悄吁了口气。 “果子挺甜的,待做成糖葫芦,公子不妨尝尝。”乔瑾强自镇定,平举手掌晃了晃,歉意提出:“您且容奴婢告退c下去清理伤口。” 谢正钦点点头,扭头叮嘱:“表妹小心些,别碰枝叶了,免得也扎手。”语毕,他抬起右手,臂膀不自知地把乔瑾虚虚一拢,看着像是搂抱。 “奴婢告退。”乔瑾焦头烂额,朝张芷惜告别。 “快去上药吧。”张芷惜扯开嘴角,勉强维持着贵女姿态。她目不转睛,紧盯表哥的臂膀,难以置信地暗忖: 贱蹄子,装腔作势,一味地扮可怜,专为了谋取表哥怜悯,简直无耻! 心急如焚的乔瑾却浑然不觉,她极力掩饰窘状,并着腿碎步快走,迫切赶着回房,并苦中作乐地想:幸而今天穿得多,暂时藏得住;若是夏季,薄衫易透,多丢人。 众人目送公子护着宠婢离开,脸色如常,心思却各异。 陈嬷嬷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乔瑾涨红的脸和并着的腿,灵光一闪恍然大悟,了然微笑,唤道:“公子?” “怎么?”谢正钦止步回头。 陈嬷嬷侧身,余光瞥向张芷惜,暗含提醒地说:“表姑娘孝心虔敬c意欲做些新鲜片糕献给长辈品尝,老奴可否立刻叫几个小子进来打果子?” 谢正钦顿了顿,猛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忙赞道:“惭愧,我却没想到这些,表妹真是孝顺!既如此,快叫人把果子全打下来,任由表姑娘安排。” “是。” 张芷惜听了,挤出微笑颔首说:“哪里,你忙于温书考功名,比不得我天天闲着。” “你也没闲着,多是在侍奉长辈,我自愧不如。”谢正钦礼节性地赞赏。 张芷惜痴痴惦念已久,亲耳听见俊逸绝伦的表兄夸自己,登时把嫉恨抛到九霄云外,粉面含羞,矜持表示:“孝敬长辈乃是分所应当,表哥谬赞了。” 谢正钦余光一扫,见乔瑾已走远了,便道:“时候不早,表妹先回去用午饭吧,此处交给下人即可,稍后丫鬟会把果子给你送去。” “好。” 谢正钦耐着性子客套,温和催促:“那,走吧。” “嗯。”张芷惜柔顺跟随,步履轻盈,得意窃喜:哼,表哥心里显见是有我的! 不多久后 有苦难言走不快的乔瑾终于回到杂院,她独自一人,几乎是撞开门,转身刚要关门,却被个高腿长疾走如风的谢正钦赶上了。 “慢着!” “公子?”乔瑾把着门,焦急央道:“无论您有何吩咐,都请略等等,容我先处理伤口。” 谢正钦几个大步,跨进了门槛,不容置喙地说:“别自个儿胡乱包扎,我已遣人去叫龚大夫了。” “区区小伤而已,不必劳动大夫。”乔瑾心急火燎,说着就想关门。 谢正钦抬手一把挡住,扬声提醒:“当心你的手!” “我的手没事。”乔瑾身体愈发难受,脸红耳赤,急得用手腕推谢正钦的手,恳求道:“快回上房去吧,求求您了。” “你若是受了委屈,大可告诉我,为何一再赶人?”谢正钦纹丝不动,轻而易举反制住对方,有些恼了。 乔瑾挣不脱,忍无可忍,脱口喊道:“我要换衣裳c我要更衣!” 谢正钦愣了愣,旋即卸下力道,任由自己被弱女子推出门外。 “嘭”一声 房门迅速紧闭。 谢正钦皱眉,冷静琢磨了会儿,渐渐起疑。他到底只是少年,一腔热血雷厉风行,担忧之下,抬手便欲叩门询问,却听身后传来一声: “公子!” 派了小厮打果子后,陈嬷嬷不放心,匆匆赶来,恭谨禀道:“午饭已摆好了。” 谢正钦颔首,心不在焉。 “您请回房用饭,让老奴照顾乔姑娘。”陈嬷嬷自告奋勇。 谢正钦沉声问:“她究竟怎么了?” 陈嬷嬷含糊答:“公子莫急,容老奴进去问一问。” 谢正钦无可奈何,只能点头:“行吧。你去问。”她似乎不愿见我。 陈嬷嬷躬身垂手,目送谢大公子受挫的背影远去。 片刻后 “叩叩~” “谁?” “姑娘开开门,是我。” “公子呢?” “回上房去了。”陈嬷嬷答。 乔瑾松了口气,慢慢开门,照面一打,她便知对方已看穿,不由得尴尬垂首。 陈嬷嬷含蓄问:“可收拾好了?” “嗯。” “姑娘懂得,倒无需我教了。” 身在此朝,少女本该不懂的。乔瑾略一沉思,少不得解释说:“我与秋月姐姐同住时,偶然间碰见过。” “我早猜到是如此。”陈嬷嬷毫不意外,正色道:“恭喜姑娘。” 乔瑾周身发冷,小腹隐隐作痛,疑惑问:“何喜之有?” “自今日起,姑娘便长成大姑娘了!”陈嬷嬷笑眯眯。 乔瑾先是失笑,继而心一颤,若有所思,毫无喜悦之色。 陈嬷嬷误以为对方难受得撑不住,便道:“姑娘稍等,公子已为你请了大夫。” 乔瑾摊开手掌,婉言谢绝道:“您看,这根本不算伤,我已清理好了,实在没必要看大夫。” “这c可是——”陈嬷嬷犹豫不决。 乔瑾白着脸,软声恳求:“公子固然是好意,但我并未受伤,万万不敢劳师动众。嬷嬷,我有些不舒服c站不住,可否告半天假?” “当然可以。”陈嬷嬷面露赞赏,却欲言又止,半晌才凑近了,耳语道:“我多嘴提醒一句:你若是想长长久久地跟着公子,今后务必时时刻刻尊敬表姑娘。” 乔瑾一怔,惊讶于对方竟肯出言告诫。 “千万别多心!”陈嬷嬷忙解释道:“我知道你一贯规矩本分c从未恃宠生娇,但并非人人都这样认为,因此c因此——”她停住了,谨慎斟酌措辞。 乔瑾会意,感激道:“嬷嬷的意思,我明白了,今后会更小心的。多谢您老提点。”说完,她郑重屈膝。 “公子的眼光,果然不错!”听似没头没脑,却是由衷赞叹。陈嬷嬷和蔼道:“安心歇着吧,我替你去回了大夫。” “有劳了。”乔瑾送到门口便被按住,只得目送,“嬷嬷慢走。” 午后,陈嬷嬷被谢大公子叫进了书房。 谢正钦端坐书桌后,罕见地呆住了,喃喃琢磨:“天癸水至?” 陈嬷嬷被逼问得急了,隐晦告知:“公子放心,乔姑娘并非受了委屈躲在屋里哭,而是害臊,且咳咳c有些不适歇一歇就好了。” “唔,我知道了。”谢正钦低着头,吩咐道:“下去吧,好生照顾她。” “是。” 须臾,书房内只剩他一人。 谢正钦魂不守舍,半天看不进一页书。 数日后·清晨 “你c你好了?”谢正钦不自在地问。 迈出院门后,乔瑾拢紧披风,心知陈嬷嬷如实禀了,更是不自在,强作若无其事道:“好了。” “这时节风大,下回我带你去方府做客吧,别上茶馆了,多冷。”谢正钦低声叮嘱。他以身遮挡寒风,情不自禁,走两步便瞥一眼。 乔瑾忐忑道:“方老伯亲口相邀,真叫人惶恐,想是他怕我拘束c特地约在茶馆。唉,我才疏学浅,真不值得老伯费心教导什么。” “难得你能入方老青眼,切不可怠慢。” 一行人顶着风走向府门,半途却迎面碰见张明琏。 谢正钦快步迎上前道:“大舅,您这是往哪儿去?” 张明琏面无表情,审视几眼乔瑾,冷冷反问:“你又带着这丫头上哪儿?” “出去一趟,办点儿事。” 张明琏直白问:“是你的事儿?还是她的事儿?” 长辈明显不快,谢正钦皱眉顿住了。 张明琏见状,眼睛一瞪,低喝道:“走!我有话问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第七十六章 请多多支持正版, 谢谢~一(n_n)一~  乔瑾疾行了一阵,额角冒汗, 停下掏出帕子擦拭,而后继续前行。岂料, 当她绕过一大丛搭架紫藤花时, 却听见不远处传来温柔女声: “母亲, 慢点儿。” 母亲?哪儿来的一对母女? 乔瑾愣住了, 十分迷茫, 她皱眉, 轻轻拨开紫藤花叶, 循声探查: 只见丈外有个凉亭, 有若干丫鬟和仆妇随侍, 继夫人许氏被二姑娘谢钰莹搀扶着,缓慢下台阶。 “唉,我这身子, 愈发不听使唤了。”许佩兰无奈叹息。四月底了, 她仍未换春装,外罩一袭妃色撒花披风,裹得严严实实,举手投足间, 孕相明显。 谢钰莹稳稳扶着继母,忧心忡忡, 关切道:“从前只听过‘十月怀胎, 一朝分娩’, 却不知具体如何,现在才明白了!您最近睡不好c吃不好,连脚也肿了,看得真叫人发愁。” “没法子,女人呐,生来就得经受这些,只能忍。”许佩兰雍容端庄,摸了摸小腹,笑说:“等孩子顺利降生,我就松快了。” 谢钰莹先是欢喜,继而惆怅,惋惜道:“可惜,那时我已经出阁了,不能常来侍奉母亲。” “傻丫头,可惜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世人皆如此,不必伤感。大人疼女儿,俩女婿都挑的是知根知底的世交之子,你和月莹回娘家仅需个把时辰。”许佩兰正色宽慰。她在谢府根基浅,总暗恨被丈夫继子不敬,难得次继女亲近自己,受用之余,投桃报李,尽继母之责予以慈爱。 谢钰莹咬唇,脸颊羞红,低头说:“可是,等嫁了人,我哪里做得了主呀?离出阁的日子越近,我就越慌。” 许佩兰亲热拍了拍对方手背,耐心安抚:“莫怕,我精心为你挑了两个老嬷c四个丫鬟,令有若干男仆,等嫁到周家,他们便是你的耳目与臂膀。” “多谢母亲。” 继母女说说笑笑,漫步回上房,渐行渐远。 乔瑾隐身于花丛后,目不转睛,久久无法回神,惊奇暗忖: 清楚记得,那次无意中听见二姑娘悄悄对公子诉苦时,她曾抱怨“继母见我和姐姐是庶出,一向不大理睬”,那语气,极不喜继母。但刚才亲眼所见,她不仅敬重继母,还关怀备至,母女和睦,其乐融融。 礼法要求尊敬继母,假如二姑娘是被迫无奈,那装得未免太像了! 到底怎么回事? 乔瑾一时间想不通,暂且抛开,换了条道赶往上房。 两刻钟后,谢钰莹告辞。 “奴婢乔瑾,给夫人请安。” “嗯。”许佩兰慵懒应声。她横躺矮榻,施了淡妆,脸色有些苍白,但毕竟才二十五岁,平日又重视保养,是以虽有孕在身,容貌仍动人。 李小姗不在,贴身伺候的正是秀珠。许佩兰杏眼半眯,吩咐道:“怪想吐的,秀珠,你去叫厨房做些酸梅糕来,要少搁糖。” “是。”秀珠福了福,领命离去。 乔瑾全神警惕,默默沉思。 “小乔。” “奴婢在。” 许佩兰微微笑着,悠闲开口:“我听说,正钦很喜欢你沏的茶,是么?” “奴婢不敢确定。”乔瑾轻声答:“公子才传了几次而已。” 许佩兰夸道:“那是好事儿,表示他记得你。小乔,不错呀,总算开窍了。” 乔瑾咬咬牙,挤出几分羞涩。 “害臊什么?”许佩兰抬手,葱白十指尖尖,尾指养着约一寸长的指甲,她爱惜地摩挲长指甲,抑扬顿挫问:“难道你已经是他的人了?” “不,不不,没有!” 乔瑾吓一大跳,连连摇头:“奴婢不敢。” 许佩兰见状,不悦地训导:“为何不敢?你是他亲自挑选的通房,伺候公子是你的本分,伺候得好,本夫人还重重有赏!” “奴婢c奴婢惶恐。”乔瑾面上诚惶诚恐。 许佩兰误以为对方因无知而畏惧,便隐晦提点:“你什么都不必做,到时一切顺着男人,就行了。” 乔瑾尴尬垂首,无言以对。 “机不可失,错过了正钦,你就只能配给小厮。”许佩兰频频抚摸腹部,语重心长道:“小乔,只要你有本事生下一儿半女,即可封为妾氏,岂不比当丫鬟体面多了?” 丫鬟?妾氏?前者乃暂时困境,后者不可取。等赎回自由身,我一定有更好的选择!乔瑾坚信不疑。 小丫鬟一声不吭,许佩兰倒未恼,反而提醒:“你别只顾臊,当心被人捷足先登了,南院有三个通房呢。” “是。”乔瑾轻轻应声。 顿了顿,许佩兰毫无征兆地问:“前阵子,周斌找正钦谈了些什么?” “周斌是谁?”乔瑾好奇反问。 “二姑娘的夫婿。” “哦!”乔瑾有备而来,虚与委蛇,毫不犹豫地禀报:“两位公子聊了半天,文绉绉的,奴婢不甚明白,只记得周公子一再要求和我们公子结伴赶考,但我们公子说已经约了别人,故未当场答复。” “他约了谁?” 乔瑾皱眉,作思索状,答:“一位荣公子,还有一个姓方的。” “很好。”许佩兰满意颔首,随手拔下个金戒指一丢,戒指在地面滚了几圈,威严道:“赏你了!今后若做得好,还有赏!” 乔瑾涨红了脸,强忍反感,拾起金戒指的手微微颤抖,按例下跪,磕头称:“奴婢叩谢夫人赏赐。” “回去吧。”许佩兰开始闭目养神。 “是。” 次日·午膳后 烈日当空,众仆纷纷找地方小憩,乔瑾和秋月值守耳房,时刻待命。 秋月趴桌,打了个哈欠,噘嘴抱怨:“公子外出,这里本不用人守着,杨莲越发过分了,故意不让咱们歇息!” “嗯,就是啊,没错。”乔瑾昏昏欲睡,胡乱应答。 绵绵春困难以抵挡,渐渐的,她们睡沉了。 小半个时辰后,门外忽然响起男子笑谈: “真是意想不到啊!”张诚喜滋滋。 谢正钦神采奕奕,朗声感慨:“幸而‘皇天不负有心人’!”他路过耳房,顺势扭头一瞥,恰看见乔瑾正趴桌睡得香,玉白脸颊透着粉。 “公子,怎么啦?”张诚疑惑探头。 谢正钦莞尔,大踏步走进耳房 星夜兼程赶路,数日后,乔瑾下了马车,与王茂兴夜宿客栈。 城郊入夜后万籁俱寂,严寒未褪,客房内仍烧着热炕,暖意融融。 “你想逃走?” 王茂兴手握酒壶,热得光膀子,上身肌肉健硕。他右胸口有一块指腹大小的黑毛痣,痣毛半寸长,十分醒目。 出于奇异,乔瑾多看了那黑毛痣两眼,而后摇头答:“奴婢没有。” 见女孩儿顺从地自称“奴婢”,王茂兴暗中得意自己的调/教手段,讥诮道:“别否认了,老子心知肚明,路上你有好几次是想逃的!” 没错,我必须尽快逃离险境!乔瑾心意已决,面上再度摇头:“奴婢不敢。” “哼,你不是‘不敢’,而是逃不出老子的手掌心!哈哈哈~”王茂兴大笑,仰脖灌了一口酒,凶狠告诫:“明日就进城回府了,你区区一个婢女,打杀或发卖全凭主子,该怎么做,懂吧?” 相处多日,乔瑾深知硬碰硬只会吃亏,为避免激怒对方,她仿佛认命一般地承诺:“奴婢明白,一切都听夫人和大爷的。” ——谢府夫人,王茂兴近两日多次提及,很是敬重。但除了谢夫人,其它一概未提。 “这就对了。”王茂兴满意颔首,悠闲伸腿平躺,胸口痣的黑毛杂乱翘起,扭头说:“夫人是极好的,只要你忠诚,日子一准儿舒坦。” “是。”乔瑾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提心吊胆,生怕对方醉酒发疯侵/犯自己。 幸而,最后独处的一夜相安无事。 次日清晨,巳时初,阳光灿烂,临城街市热闹繁华。 乔瑾站定,抬头仰望“谢府”府匾,又观察门口两尊威猛高大的石狮子,心情沉重,第无数次猜想自己今生的结局。 “愣着干什么?快走!乡下丫头,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儿!”王茂兴嫌弃地催促,他身穿赭色缎袍,昂首挺胸迈上台阶,门房小厮们笑脸相迎,躬身行礼并争相问候: “王大爷回来啦!” “您一路辛苦了,小的给您请安。” “这阵子您外出c府里缺了大管事,很是闹了几场呢。” “行了行了!小兔崽子们,都好生当差吧,要是查出懒怠的,可仔细你的皮!”王茂兴挥挥手,带领乔瑾进侧门c过长廊,横穿中庭园子,于二门外驻足,对门房仆妇说:“快去禀报,我有要事求见夫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第七十七章 请多多支持正版, 谢谢~一(n_n)一~  “继夫人。”乔瑾镇定自若,低头把戒指塞进荷包, 淡然补充:“我早已禀明公子了。” 张诚眼珠子转了转, 用力吸吸鼻子,爽快一挥手:“行吧!我带你去当铺。” “多谢。”乔瑾毫不客气,脆生生告知:“诚哥,我还得去买胭脂香饼c梳子布料c头油等等。” “唉,带姑娘家上街真麻烦, 赶紧走!我的事儿也不少, 咱们必须赶在酉时前回府。”张诚头疼地催促。 “我会尽量快些的。” 乔瑾加快脚步,但一入街市, 她就忍不住四处张望,无论见什么都新鲜, 眸光明亮, 兴致勃勃。 “小乔!” “快跟上啊。” 日上三竿,张诚无可奈何地叉腰, 挥手招呼:“当铺在这儿!” “哦,来了来了。”乔瑾提着一串零碎东西, 小跑追赶,歉意地解释:“刚才买了两盒头油,姐妹们的东西已齐了,只剩下我自己的。” 张诚热得满头大汗, 甩着袖子扇风, 龇牙问:“你究竟答应了几个朋友捎买东西?” “三个。” “啧!”张诚摇摇头, 迈进当铺门槛,头也不回地招呼:“进来喝口水,我只能陪你到这儿了。” 乔瑾听得纳闷,忙问:“你要去哪儿?” “今天要跑好几个地方呢。”张诚一露脸,当铺伙计便亲热招呼: “哟?诚哥来啦,快请坐,我给你沏茶去。” 小伙计转身见了乔瑾,更是笑容满面,挤眉弄眼地问:“诚哥,这位姑娘从未见过,莫不是您的——” “别瞎说!” 张诚一屁股坐下,正色解释:“她叫乔瑾,是新挑上去服侍公子的丫鬟。” “哦,明白了!该死该死,我这嘴,一高兴就口无遮拦,还望乔姑娘不要怪罪。”小伙计连连致歉,殷勤招呼:“姑娘,坐呀,我倒茶去。” 乔瑾笑着点头,屡次被视为公子通房,她百口莫辩,索性佯作糊涂。 “那小子叫阿涛,他爹管着元夫人在东郊的两个陪嫁庄子。”张诚随口介绍。 乔瑾反应极快,立刻问:“那这间当铺呢?” “‘长沣典’,这也是夫人的陪嫁,掌柜江升是我爹的拜把子兄弟。以后你逛累了,可以来此歇脚。” 乔瑾欣然颔首:“好的。” 此时,专注拨弄算盘的掌柜才绕出柜台,他壮年敦实,留着两撇胡须,熟稔笑问:“阿诚,有些日子不见你来了。” 张诚忙行礼:“侄儿给叔叔请安。” “坐。”江升下巴一点圆凳,关切问:“公子近来可好?” “公子一切安好。” “回去务必记得替我请安。”江升严肃叮嘱。 张诚点点头:“侄儿一定记着!” 江升望向乔瑾,和蔼道:“我刚才听了一耳朵,你是乔姑娘吧?” 乔瑾落落大方,起身福了福:“小女子见过江掌柜。” “哎哟哟,快快请起。”江升有些意外,乐呵呵地抬手虚扶。 伙计上茶后,张诚解了渴,不忘提起:“叔,小乔她想当个金戒指。” “哦?”江升皱眉,诧异打量貌美婢女。 外人大概猜测我得了许多赏赐,可迄今为止,公子只赏过一套《临州志》。 暗自嘀咕完,乔瑾取出金戒指,腼腆表示:“掌柜,让您见笑了,小女子想绝当了它。” “行!”江升始终含笑,扬声吩咐:“阿涛,你给乔姑娘估算估算。” “好嘞!”伙计热情招呼:“姑娘,这边请。” 乔瑾依言起身,微笑道:“二位慢慢聊。” “去吧。”张诚挥挥手。 外人走后,江升翘起二郎腿,呷了口茶,悠闲说:“这个小乔,不仅貌美,还娴静懂礼,比小莲强多了。公子宠她么?” “这个”张诚捧着茶杯,犹豫数息后,坚定答:“公子一向自律上进,眼下秋闱在即,他忙于应举,心思全在书本上,无暇留意其它。” “这我信。”江升颔首,话音一转却说:“但男人嘛,偶尔总得发泄发泄,不纵欲便不为过。” “公子房里的事儿嘿嘿嘿。” 江升笑骂:“臭小子!得,我不打听了。” 张诚离座,赔笑解释:“叔,时候不早了,侄儿还赶着去我爹那儿一趟。” “唔。阿诚,你办事可要用心,切莫辜负夫人和公子的信任。” 张诚郑重道:“夫人和公子的大恩大德,侄儿时刻不敢忘。” “明白就好。”江升也起身。 张诚又道:“叔,小乔就劳烦您看顾了。” 江升踱回柜台,算珠噼啪一声脆响,慢悠悠说:“放心,人丢不了。” 另一侧 伙计备好契书,按例询问:“乔姑娘,最后问一次,您当真决定不赎回了?” “我确定!”乔瑾毫不迟疑,干脆利落地签字画押,换回一银锭子和几十铜板。 片刻后,她满怀期待,鼓足勇气踏进长沣典对面的金钗记。 这间铺子,让乔瑾牵肠挂肚了一个多月。 与此同时·谢府 “公子!” “您回来啦,潘府怎么没留饭呀?”秋月笑吟吟,实则十分紧张,生怕被嫌弃多嘴。 谢正钦昂首阔步,迈进卧房便脱外衫,随和答:“留了,但先生家另有客人,我不好打扰。小乔呢?叫她赶紧沏茶。” “小乔上街去了。”秋月急急忙忙地倒茶。 谢正钦一愣,皱眉问:“她上街做什么?” “呃闲逛逛,买些东西。” 谢正钦行至铜盆前,背对侍女,撩水用力洗手,低声道:“明儿是端午,府里正需要人手,她却外出闲逛?像话吗?”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会有尽头吗? 乔瑾胳膊内侧剧痛,一阵一阵,疼得火辣辣,她有些灰心,沮丧笑了笑,眼睛却一热,泪珠夺眶而出。 她匆匆拭泪,快步回房,不料半途遇见抱着花盆的张诚,后者见其泪流满面,唬了一跳,诧异问:“小乔,你怎么啦?” “没c没什么。”乔瑾无意解释,低头走了。 “哎?” “喂!” 盆栽沉甸甸,张诚只得先送到上房,摆放妥当后,随口提起: “公子,小的刚才路遇乔丫头了,她哭得泪人儿似的。” 看书的谢正钦一惊,抬头问:“为什么?” “小的问了,但她撒腿就跑。”张诚挠挠头,猜测道:“估计是值守时偷懒挨训,脸皮薄,受不了吧。” 谢正钦立即否认:“我并未责骂她。”顿了顿,他补充道:“只说了两句而已。”提醒她日后回屋歇中觉,也算骂吗? “嗨,小姑娘都爱哭,改天再问问她吧。”张诚大咧咧表示。 谢正钦微微皱眉,“你别忘了。” “一定记着!” 这天夜里,近三更了,万籁俱寂。 灯油即将燃尽,勉强照亮了床榻。 “小乔,疼得好些了么?”秋月关切问。 乔瑾仰躺,额头一层薄汗,轻声答:“好些了。姐姐不必守着我,快吹灯歇息吧,假如陈嬷嬷发现,该说咱们屋糟蹋灯油了。” “无妨,陈嬷嬷知道你受了伤,只有姓杨的泼妇才天天挑事儿。” 秋月拿了手帕为同伴擦汗,愤慨痛斥:“杨莲太过分了,简直不把咱们当人看!她昨日也想打我,但被我呛住了,可怜你年纪小,瘦弱只能挨打,竟被那贱人拧出了淤伤。” “幸而陈嬷嬷给了药膏,说不定明天我就好了。”乔瑾心平气和,情绪恢复如常。 物伤其类,秋月眉头紧皱,几乎哽咽问:“可是你的胳膊都肿起来了,别是被那贱人拧伤了筋脉吧?” 乔瑾失笑摇头:“那倒不至于,只是皮肉伤而已。多谢姐姐如此关心我。” “唉,咱们都是苦命人,互相关照吧。” 乔瑾眼神清澈,柔声劝慰:“别伤心了,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妹妹,不能就这么算了!”秋月气愤填膺,咬牙提议:“咱们上报公子,求他主持公道,怎么样?” 乔瑾吓了一跳,坚决反对:“万万不可!” “为什么?” 乔瑾叹了口气,好笑地提醒:“值守时偷懒睡觉,公子却宽宏谅解,咱们应该反省才是,怎能把私怨闹上台面?到时即使公子不降罪,管事和嬷嬷呢?何必自讨苦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第七十八章 请多多支持正版, 谢谢~一(n_n)一~  我在笑你儿子乔瑾低眉顺目,面不改色地解释:“奴婢因见天光明媚,故心情愉快。” “哦?” 谢衡饶有兴致,又问:“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乔瑾从容不迫答:“公子吩咐奴婢来此处伺候茶水。” “哦。”谢衡若有所思, 依次扫视小丫鬟的头发c耳垂c手腕和十指, 并无任何首饰。他不禁诧异,暗忖:奇了, 这般绝色的通房,我儿竟没赏点儿什么?难不成尚未收用? 思及此, 谢衡重新打量乔瑾, 目光幽深, 流露隐晦探究之色。 乔瑾敏锐察觉,登时后颈寒毛卓竖,瑟缩抖了抖。 书房敞开, 屋里的师生隐约听见了门外动静。 授课已过半时辰,潘岱行清了清嗓子, 吩咐道:“歇息一刻钟。你出去瞧瞧, 外边儿可是令尊?” “是。” 谢正钦放下书本,却是先给老人倒了茶, 说:“您辛苦了, 快润润嗓子。” “唔。”潘岱行颔首, 脸色略缓和了些。 谢正钦转身出门, 大步下了台阶, 躬身行礼:“孩儿给父亲请安。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瞧瞧你用功没有, 再寻先生说两句话。”谢衡拍了拍独子的肩膀,亲昵随和。 谢正钦笑道:“儿子岂敢不用功?先生在屋里,咱们进屋聊。”而后,他扭头吩咐:“小乔,进来沏茶。” “是。”乔瑾进了书房,全神贯注地沏茶,举手投足竭力稳重,生怕惹老先生不快。 常言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授课半辈子的老先生,最重视名声。诸如潘岱行一类人,面上从不高看权贵,唯恐被耻笑扑铜臭。 因此,即使谢衡来访,潘岱行仍是一副刻板脸。 “先生,近日可好哇?”谢衡关切询问。 潘岱行这才起身,与谢衡行至靠窗的圆桌互相让座,微笑答:“尚可。大人今儿休沐?” “后日就是端阳节,衙门里允了几天假,犬子蒙先生精心教导,谢某实在不胜感激。您老若不嫌弃,后日请出席舍下薄宴c赏鉴几出新戏,如何?”谢衡语气温和,礼数周到。 侍立一旁的谢正钦拱手,恳切相邀:“请先生勿要推辞。” 见此状,乔瑾深深意识到:权贵高门,往往更尊师重教,以谋求家族昌盛绵延。 她沏好茶,端着朱漆描金小托盘去圆桌,半途却被谢正钦接过。 “先生,请用茶。”谢正钦转身,又为父亲奉茶,而后继续侍立,毫无落座之意。乔瑾及时上前接了托盘,比着公子的举止,她赞赏之余,愈发恭敬。 潘岱行脸色又缓了些,婉言谢绝道:“大人相邀,本不应辞,但老朽的一干家小正盼着团聚,请恕无法□□。来日方长,且待下次罢” “原来如此。那谢某可不敢强邀,以免搅了您老的天伦之乐。”面对名师,谢衡很是通情达理,立即吩咐:“钦儿,明早你亲自送先生回府,功课暂停几天,让老人家好生歇息歇息。” 谢正钦欣然领命:“遵命。” 潘岱行手抚雪白长须,终于露出愉悦笑脸。 一刻钟后,谢衡告辞,潘岱行坚持相送,另两人跟随其后。 乔瑾十分识趣,退至耳房廊柱一侧,遥望潘岱行对谢衡说了些什么,谢衡满脸错愕,偏头扫视儿子及其美婢,笑得眼尾泛起皱纹。 潘老师居然告状!他十有提了我妨碍公子读书 乔瑾哭笑不得,有些忐忑,余光望向谢正钦,后者回以一个复杂眼神,旋即面无表情。 这一天夜里,二门如时落锁。 丫鬟们下值,纷纷窝在房里,享受难得的闲暇。 “初次见面,白胡子先生直说‘书房重地,老夫不惯女子在场’,于是公子就叫我门外候命。”乔瑾趴在床上,借着昏黄灯光阅读《临州志》。 “啧,先生未免太古板了。那你怎么办?”秋月忍笑追问。 “还能怎么办?”乔瑾认真看书,漫不经心地说:“我一开始站在门外候着,可站久了腿酸得要命,只好坐在石阶上,无聊至极,数蚂蚁玩儿。” “哈哈哈~”秋月前仰后合,一拍梳子,神神秘秘地问:“你知道吗?羊蹄儿的爹病死了。” “什么?” 乔瑾忙合上书本,诧异问:“可我下午还看见她了啊,神态一如平常。杨家好像就在城郊,怎么没回去送送?” “傻蹄子,你不懂。”秋月托腮告知:“杨家当年赤贫,穷得卖女儿活命,杨莲七岁进谢府,离家十余载,亲情淡如水,风言风语里听起来,她对家人非常冷淡,一个子儿也不给。” 乔瑾沉吟片刻,惆怅叹息:“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莫非她不奔丧了?” “谁说不奔?大丫鬟死爹能得发送银子的。”秋月撇撇嘴,小声道:“下午公子会友,她原可以回明陈嬷嬷就走,却没有,估计想对着公子哭一场c趁机讨些怜惜。” 乔瑾不赞同地皱眉,劝阻道:“死者为大,姐姐,咱们别议论这些了。明早我上街,快说说你想买什么。” 秋月撅噘嘴:“好吧。” 次日一早,乔瑾与张诚一道,前后走出谢府侧门。 “小乔,你今日打算逛多久?” “不定呢,因为我要帮两三个姐妹买不少东西。” 张诚笑问:“你提得动吗?” “到时少不得麻烦诚哥援手。”乔瑾欢欣雀跃,感慨道:“真没想到,陈嬷嬷把我分给了你带着。” “府里规矩,新买的丫鬟不能独自出府,一是怕人逃跑,二是怕人被拐骗。”张诚心直口快。 乔瑾眼神暗了暗,微笑表示:“我人生路不熟,正需要带领。诚哥,哪家当铺公道些?” “当铺?”张诚挠挠头,惊奇问:“你c你有什么可当的?” 乔瑾掏出那枚金戒指,举起说:“喏,这个。” 张诚双目圆睁,憋了一会儿,忿忿质问:“公子所赐,你怎能当了?简直不知好歹!” 但而非没有! 乔瑾精神大振,忙顺势问:“丫鬟赎身很难吗?” “你想赎?”秋月反问。 乔瑾避而不答,轻声说:“谁愿意自己的儿女为奴为婢呢?” 秋月长叹息,半晌没吭声。 夜色昏黑,窗外传来“梆梆”打更声,二更了。 秋月仰躺,平静说:“赎身非常难。我娘辛劳半生,在元夫人跟前勉强混熟了脸,于公子考中秀才那年,趁着主母高兴,才敢为儿子谋自由,结果夫人不仅应允,还赏了二十两银。真可谓是天大的恩典。” “那,姐姐呢?”乔瑾小心翼翼,主要考虑同为丫鬟才能参照。 “我?” 秋月嗤笑,淡漠道:“当年,我爹娘求了一个,岂能再求第二个?况且,我是女儿。” 乔瑾万分同情,屏息再问:“难道c咱们做丫鬟的要老死在这府里?” “你想得美!一般人到了三四十岁,会被打发去郊外田庄,又苦又累。” 乔瑾睁大眼睛,久久无言。 “不过呢,也有例外。”秋月打了个哈欠,慢悠悠道:“在南院,凡是用心伺候满五年的丫鬟,公子都赏一笔银两,外嫁的会退还卖身契,目前已有三位姐姐脱奴籍走了。” 乔瑾震惊,一咕噜坐起来,慎重问:“所以,奴婢赎身靠的不是银子c而是家主开恩?” “当然了。” 秋月吸吸鼻子,含糊说:“凡是养着大群奴婢的府邸,非富即贵,从来只有买人的,怎么可能轻易放人?再说,你有几个钱?傻蹄子。”语毕,她逐渐入睡。 言之有理! 乔瑾恍然大悟,心潮澎湃,抱着枕头琢磨至夜半。 次日午后 摘星亭明亮凉爽,下人未经允许不得擅闯。此刻,亭内只有两人。 谢正钦严以律己,只要不外出,总是上午跟着先生学习应举策略,下午完成繁重功课。他搁笔暂歇,扭了扭脖颈,疑惑打量乔瑾,觉得小丫鬟比前两次勤快多了。 “小乔。” “奴婢在!”正擦拭书柜的乔瑾立即放下抹布,三步并作两步,近前恭敬问:“公子有何吩咐?” 谢正钦早有准备,但还是沉吟片刻,才状似随意地问起:“昨日,我和周公子谈起方府时,你为何一惊一乍的?” 乔瑾一惊,心虚喃喃:“有吗?” “只差眼珠子掉地上了。” 乔瑾迅速镇定,羞愧认错:“奴婢不慎失礼,给公子丢脸了,请您责罚。” 顾左右而言他,你想蒙混过关? 谢正钦不动声色,温和道:“我不过随口问问,责罚什么?但看你昨日那神态,似乎认识方公子?” 乔瑾愕然,不假思索摇头:“不认识。” “那,莫非你认识方老大人?”谢正钦又问。 乔瑾不由自主皱眉,面露为难之色。 “看来,你确实认识他。”谢正钦语气平缓,十分随和。 乔瑾好奇极了,忍不住问:“奴婢斗胆,请问公子口中的方老大人姓甚名谁?” “方鸿明,字东海。” 乔瑾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轻喊:“方老伯居然贵为翰林?难怪那么儒雅!” “你现在才知道?”谢正钦莞尔,剑眉星目,束发紫金冠闪烁璀璨碎光。 乔瑾落落大方,满是怀念地解释:“当日在书铺,他不仅仗义解围,还教导我许多,临别时自称姓方字东海,我铭记于心,却因孤陋寡闻,时至今日才知晓其身份,简直是‘有眼不识泰山’。” “原来你们是萍水相逢。”谢正钦很是惊奇。对方爽快直言,他满意之余,些微不自在感荡然无存。 忆起友善老人,乔瑾由衷赞叹:“老伯正直仁厚c有教无类,不愧是全城书生争相求拜的名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第七十九章 请多多支持正版, 谢谢~一(n_n)一~  “不宜贸然相问。”谢正钦却阻止:“你只当不知情,待我考虑一二, 再作打算。” “好嘞!”张诚兴奋地期待着。 离开熙攘闹市后,谢正钦翻身上马,英姿勃勃, 朗声大喝:“驾!” 马蹄铁跺得青石板路脆响,鬃毛飞扬,轻快奔回谢府。 春日人贪眠, 谢衡一向有午憩的习惯,但今天例外。 “坐。”谢衡一指椅子, 身穿青绸里衣端坐上首。 谢正钦落座,他回家刚踏进南院就被父亲传见, 故仍是赴宴的打扮,鬓角汗湿, 正色道:“儿子原想等您休息好了再来禀报的。” “无妨, 我不怎么困,所以叫你来问一问。”谢衡略伸颈,皱着眉头,缓缓发问:“方三公子相邀,为父曾嘱咐你只当那是寻常赏花宴c席间勿提方老,以免显得鲁莽心急。你可做到了?” 谢正钦愣了愣,如实答:“父亲的教导, 儿时刻铭记, 席间并未提方老半句。” “这就好。” 谢衡颔首, 后靠椅背歪着,关切问:“按常理说,大摆宴席不可能上午就散,方府是怎么了?” “出了点儿事。” 谢正钦简要告知:“开席后,宾主相谈甚欢,但巳时中,忽有个丫鬟飞报方老夫人不慎跌了一跤,彼时方老外出c方姑娘乃弱质闺秀,泽棠是唯一能做主的,他担忧母亲,故致歉并提前散席。” “泽棠?” “就是方三公子。” 谢衡恍然大悟,捻须说:“原来是方老夫人的缘故。唉,为父还当是你与谁闹了矛盾c愤而退席。” “怎么可能?”谢正钦失笑,耐性十足,“今日受邀出席的全是大家公子,皆风度翩翩,谁也没失礼。” “哦,许氏她说——”谢衡顿了顿,含糊略过,转而和蔼叮嘱:“无事便好。听起来你和方家小子挺投缘,他母亲受伤,咱们应该适当慰问几句。” “明早我就去瞧瞧。”谢正钦佯作没听见“许氏”二字,但笑容渐渐淡了。 父子一时相对无言,隐隐不快。 谢衡呷了口茶,若有所思,忽然一撂茶杯,扬声朝门外唤:“张诚何在?” 叫我干什么? 张诚一头雾水,应声进门,规规矩矩地施礼;“小的给大人请安。” “哼!”谢衡重重怒哼。 张诚暗道糟糕,立即下跪。谢正钦见状十分不解,但眼见父亲要怒,他不好坐着,便起身侍立一旁。 谢衡手捋短须,威严指责:“张诚,上次赴荣府寿宴,你竟让醉酒的正钦冒险骑马回府c致使其着凉头疼,太不像话!你办事比不上你爹一半儿的稳重,真叫我不放心。” “小的知错,求大人责罚。”张诚磕头,不敢辩解一句。 “父亲,其实——”谢正钦当即开口,却被其父摆手阻止。谢衡冷着脸,继续训斥:“别仗着你娘是哥儿的奶娘就粗忽懒怠,再有下次,我决不轻饶!” “多谢大人宽恕,小的再不敢犯,一定加倍小心服侍公子。今后赴宴,小的会赶一辆马车跟随,决不让公子醉酒骑马。”张诚战战兢兢,磕头如捣蒜。 谢衡别开脸,嫌恶道:“下去吧。” “是。”张诚瑟缩着,恭敬告退。 狠发了一通火,谢衡余怒未消,板着脸教导独子:“钦儿,对下人要恩威并施,一味宽厚相当于纵容,养出刁奴来,岂不麻烦?” 孝道大于天,谢正钦只能垂首:“多谢父亲教诲,儿子以后会留意的。” “唔。” 谢衡长舒了口气,注视儿子片刻,语气恢复温和,说:“瞧你,热得满头大汗,张诚真该打,也不提醒你换了衣裳再过来。快回去吧。” 谢正钦一躬身:“儿告退,请父亲好生歇息。” 谢衡打了个哈欠,慈爱吩咐:“天热,你也歇会儿。” “是。” 此刻,张诚已在门外转了几十圈,焦虑翘首,谢正钦一现身,主仆俩便赶紧回南院。 行至园中,张诚忐忑问:“公子,连您也挨骂了?” 谢正钦无奈颔首,沉声道:“上次喝酒的事儿,定是许氏添油加醋地告密了,很可能还牵扯奶娘,挑唆得父亲大动肝火。” “枕头风,除了她还有谁?” 张诚深恶痛绝,忿忿提起:“我娘被西院排挤出府后,负责看管夫人的嫁妆,那么多田庄铺子,许氏岂有不眼热的?没脸没皮,她去年竟提出帮您代管,简直做梦!” 谢正钦驻足,“委屈你们了。” “不委屈!” 张诚咧出两颗虎牙,鄙夷说:“公子放心,夫人的嫁妆许氏休想沾手,嘁,又不是她的陪嫁,凭什么呀?” 谢正钦握拳,咬牙隐忍,肃穆说:“倘若秋闱不幸名落孙山,我趁年轻还能再考几次,直至中第。苦读多年,只有为官出仕,才能彻底自立,以免留在临城,总被后宅妇人算计,烦不胜烦!” “就是!” 张诚同仇敌忾,恨不能公子明早就中举,扬眉吐气。 回到卧房,谢正钦汗淋漓,进门便脱了外衫赶着洗漱,睡了小半个时辰,醒后单衣微敞,行至外间正要倒水喝,突有个人急急说:“公子仔细烫着!” 杨莲迈进门槛,放下红漆描金小食盒,抢着倒茶水。 谢正钦解了渴,随口问:“又做了什么吃的?” “桂花糕和莲子羹,还有炸角。”杨莲抿嘴笑,劝道:“多少用些吧,垫垫肚子。今儿是摆在书房还是园子里?” “摘星亭吧,那儿敞亮些。” “是。” 谢正钦对糕点兴趣缺缺,穿上备好的外袍,又问:“阿诚呢?” “庄子里送上来一批蔬果野味,他带人去领咱们南院的份例了。”杨莲靠近,伸手想帮忙整理衣领,却被谢正钦侧身避开,她咬唇一怔,旋即振作,笑着打水拧帕子,伺候擦脸。 谢正钦收拾妥当,朝摘星亭走,背影高大挺拔。杨莲捧着食盒跟随,情不自禁地浮想联翩,正心神荡漾时,前者忽然停下,扭头问: “乔丫头呢?” “哪个乔c乔瑾吗?”杨莲茫茫然,困惑睁大眼睛。 谢正钦颔首,吩咐道:“叫她来 “她昨日秘密传见奴婢,问了些话,并赏了这枚戒指。”乔瑾坦白相告。 谢正钦靠着椅子,淡淡道:“大方赏赐,表示她非常满意。说吧,你出卖了本公子什么?” 出卖? 乔瑾听得有些刺耳,深吸了口气,正色禀报:“她询问那次周公子与您的私谈,秋闱并非秘密,奴婢粗略回了一些,譬如您将与荣c方二位公子结伴赶考。继夫人似乎在南院安插了眼线,您的许多举动她都清楚。” “确实有眼线,人数还不少。” 乔瑾察言观色,忙承诺:“奴婢已发誓效忠公子,决不食言!” “姑且信你一次。”谢正钦与继母险些撕破脸皮,积怨极深,忆起诸多荒唐往事,他有感而发,沉声说:“许氏执掌中馈,只消以蝇头小利作诱饵,即可笼络若干贪婪下人。那些耳目,利益熏心,日夜窥探我的言行举止,一有所获就跑去西院,用消息换钱财。” 乔瑾欲言又止,想解释有些人是被迫无奈,斟酌后却闭嘴,沉默聆听。但,下一刻,她听见对方说: “好比昨日,她赏一个金戒指,便能得知我与周斌的谈话。”谢正钦顺口举了个例子,并无深意。 但一直摊开手掌平举的乔瑾却十分难受。 仿佛挨了一耳光,她脸皮红涨,唇微微哆嗦,低头盯着掌心的金戒指,瞬间极想扔了它! ——继夫人高高在上,施舍似的丢下赏赐,奴婢要磕头谢恩,这东西,谁稀罕?如果我贪财,大可藏匿不报;我拿出来,就表明不屑受赏 罢罢罢! 区区一个丫鬟,竟妄想被公子理解c甚至尊重,简直可笑。 此刻的心情五味杂陈,无法言喻,乔瑾暗暗自嘲,一动不动。 谢正钦却全不知对方所想,他喝了口茶,叮嘱道:“下回许氏再传见,你仍需谨慎,日常琐事无所谓,其它一个字也不能提,明白吗?” 乔瑾思绪混乱,反应迟钝。 “你可听明白了?” 乔瑾迅速回神,冷静答:“明白!” “明白就好。”谢正钦见对方仍平举手掌,便吩咐:“赏了你就是你的,收着吧。” “是。”小小的金戒指,像有千斤重,乔瑾慢慢将其塞进袖袋,垂手侍立。 “用心做事,我会赏更好的。”谢正钦一抬眼,突然发现对方脸色苍白,下意识问:“你怎么脸白得雪一样?” 乔瑾微笑答:“天生的。” 胡说!刚才我在耳房叫醒你时,分明是白里透红的。谢正钦忍不住回忆了一下,别扭地说:“从今往后,你困了就回屋歇息,大喇喇趴在桌上睡,成何体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第八十章 请多多支持正版, 谢谢~一(n_n)一~  牙婆慌忙摇头:“哎哟,大爷您尽管放心吧, 我们这儿闹了三个月寒疫,遭瘟的人全死了, 剩下的都被官府派大夫查验过, 没病!她呀,只是饿的,您给几顿饱饭吃, 过阵子就养结实了。” 王茂兴目不转睛,细细打量女孩儿巴掌大的脸,又问:“多大年纪了?” “十四岁。”牙婆答。 “你c你是谁?放开我。”乔瑾饥寒交迫, 饿得直哆嗦, 费劲别开脸,本能地抗拒陌生男人。 “你问老子是谁?”王茂兴傲慢昂首, 手指肆意抚弄少女的眉眼鼻尖。 “小乔,这是王大爷,只要他愿意出三十两银子, 今后你再不必忍饥挨饿了!”牙婆满脸堆笑,开匣取出文书,殷勤道:“大爷,您看,这是她的卖身契,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 “卖身契?”乔瑾蹙眉, 震惊得忘记了挣扎, 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梦是醒。 “什么?三十两银子?你可真敢开口啊。”王茂兴横眉立目,一把揪住乔瑾破旧的棉袄领子,鄙夷道:“唉,这般瘦弱的黄毛小丫头,说不定回家半道上就病死了,顶多值十两银子。” “十两?”牙婆拍拍乔瑾的脸颊,激动说:“大爷,这丫头卖身葬父,我帮着料理一场后事,又花了半月米粮,如此标致的黄花闺女,三十两银子您买了绝对不亏!” “模样嘛,倒挺周正,但你确定是雏儿么?”王茂兴咧嘴笑,眼珠子滴溜溜转,流连于少女的胸口纤腰。 陌生男人太轻佻,乔瑾既诧异又羞恼,不住地挣扎:“放手!放开我!” “请放一百个心。”牙婆凑近买主,小声告知:“买下她的当晚我就亲自验过了,绝对是雏儿,如假包换!大爷,十两实在太少,二十五两,如何?” “不行!”王茂兴嘴上回绝,手上却抓住乔瑾不放,越看越满意,恨不能当场剥衣验身。 “那”牙婆对乔瑾的抗拒视若无睹,盘算片刻,“二十两!二十两,真不能再少了!” 讨价还价一番后,王茂兴点点头:“行吧,二十两!卖身契拿来。” “成!” ——成?什么成了? 体力不支的乔瑾白着脸,眼前一阵阵发黑,昏了过去。 再次清醒时,乔瑾听见了车轮滚动声,她独自躺在狭窄车厢里,身上盖着一床棉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爸妈呢?医生护士呢? 乔瑾惊惶焦急,用力咬咬唇,清晰的疼痛表明眼前并非梦境。但她刚才确实做了一个梦: 梦中少女也叫乔瑾,容貌竟与自己一样,出生于大夏国的英州西岭镇,今年十四岁,母早亡,兄嫂为了躲避瘟疫,变卖家产偷偷逃难,父亲又不幸病逝,她年幼无措,含泪卖身葬父。 乔瑾心乱如麻,难以理解,更无法接受。她生长于现代,家境富裕,可惜患有严重先天性心脏病,自幼备受亲友疼宠,医院药罐里泡着艰难长到十六岁,一朝病发,死于抢救无效。 卖身葬父?卖身为奴? 难道我现在变成奴婢了?简直荒唐! 乔瑾急出一额头冷汗,拥着被子轻轻坐起,不敢发出丁点儿声响,因为她发现了买主。 那姓王的买我想干什么? 马车平稳前行,风吹动厚实棉帘,起伏间显出帘外车夫壮硕的后背,并传来浓烈酒气。 乔瑾饥肠辘辘,皮包骨的手揪紧棉被,死死盯着门帘,竭力冷静。 雪花纷飞,车辕上,王茂兴冻得缩脖子,不时灌一口烈酒,甩鞭子大力抽打马臀,怒声呵斥:“个懒畜生!给老子跑快点儿!”骂毕,他见官道宽阔笔直,便扭身掀帘子钻进马车,意欲吃些干粮,恰和坐在角落里的乔瑾瞪了个对眼。 “哟?小美人儿,可算是醒了,你若半道咽气,老子就白白亏损一笔银子了。”王茂兴眼睛一亮,猫着腰两个大步蹲在少女面前。 “你——”乔瑾下意识缩了缩,强自镇定,戒备地问:“你是谁?你想带我去哪儿?” 王茂兴满嘴喷酒气,逼近少女,答:“老子是王茂兴,你王大爷!你主子!乖乖,别怕,只要你听话,今后包管吃香喝辣c穿金戴银。” 乔瑾被酒臭熏得屏住呼吸,心突突狂跳,别开脸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嘿嘿嘿,看来是个聪明的。不急,等到了地方,自然有人吩咐你怎么做。”王茂兴满意一笑,伸手钳住乔瑾下巴,再度逼近,深深嗅闻少女白皙修长的脖子。 温室内生活十六年,从未与异性如此亲近的乔瑾愣了愣,继而怒极,使劲一推,紧张斥责:“走开,离我远点儿!” 王茂兴见人反抗,愈发来了兴致,他左手轻而易举压制对方,右手沿着少女秀美的脖子往下,用力扯开棉袄领口! “啊——”乔瑾脱口尖叫,隔着单衣,她清楚感受到自己被又摸又掐,柔软部位剧烈疼痛,羞辱感汹涌爆发,令其瞬间失控。 “放开我!” “走开!你滚!”乔瑾心胆俱裂,彻底慌了,她拼命抓挠踢打,哭喊高呼:“救命!救命啊!救命!” 饥饿纤瘦的少女完全不敌成年男子,王茂兴摸了几把,亢奋得喘粗气,不知何故却未继续,他一屁股坐在车门口,意犹未尽地评价:“看你这反应,应该是真雏儿。” “滚开,你滚,滚”乔瑾瑟瑟发抖,无法自控的泪流满面,她掩好棉袄后双手抱胸,牙齿咯咯作响。 淫/性大发却不能泄火,王茂兴脸色阴沉沉,喝道:“乔瑾是吧?小乔,被老子摸几把就受不了了?哼,假如日后抗命,老子有的是法子对付你,等玩腻了就卖去青楼,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青楼? 乔瑾咬紧牙关,如坠冰窟。 “听见了没有?”王茂兴一把掐住对方脖子。 乔瑾被拎起上半身,已没有力气挣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颤声答:“听见了。” “大点儿声!”王茂兴训斥。 乔瑾孤立无援,唯有忍辱负重,听令重复:“听见了。” “今后敢不敢抗命?”王茂兴逼问。 “不c不敢。”乔瑾不由自主愤慨直视对方,却被重重扇了一耳光! “啪啪”又两声,王茂兴接连扇了三个耳光,骂道:“反了你了,竟敢瞪老子?别以为非你不可,老子有的是银子买奴婢,这会子玩了你丢下马车去,你就等着冻死饿死或喂狼吧!” 乔瑾左脸颊红肿,火辣辣疼,屈辱的泪花在眼眶里闪烁,却极力隐忍,不愿在仇人面前哭泣。 “你可知错?还敢不敢再犯?”王茂兴扬手,凶神恶煞一般。 “我错了,以后再不敢犯。”乔瑾垂眸,悲愤填膺。 “哼。”王茂兴这才松手,从身后包袱里翻出干粮c酒壶,狼吞虎咽之余,斜睨着恐吓:“谢府富甲一方c规矩森严,我家大人是临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处置奴婢就像捏死只蚂蚁,你可得记清楚了!” 乔瑾靠坐角落,识时务地应答:“我会听话的。” “识相就好。”王茂兴略放心,将一个馅饼丢过去,“吃吧,赶紧养好身体,买你是为了伺候主子,病歪歪的怎么干活。” 车外冰天雪地,把馅饼冻得冷硬,但久饿的人饥不择食,为了活命,乔瑾默默捡起馅饼,大口大口吃,噎得仰脖,正干咳时,马车忽然大幅度摇晃,乔瑾猝不及防,险险抓住窗棱稳住身体。 “嘿!俩畜生又欠抽了。”王茂兴暴躁丢下酒壶,一抹嘴,掀帘子出去赶车。 乔瑾见状,由衷松了一口气,无声地流泪,她喉咙干渴刺痛,想了想,自行从包袱里翻出水囊和干粮,连续吞下五个饼。 吃饱喝足,乔瑾抱膝沉思,猜测自己应该是死在了手术台上,她无法想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何等悲恸!但,目前的处境令人无暇哀伤,她虽然从梦境里获得一些信息,但原主是深居简出的小姑娘,对外界不甚了解。 所以,她只能靠自己。 临城位于何处?谢府是怎样的所在? 听起来,王茂兴是奉命行事,买我回去侍奉家主,在抵达临城之前,我的清白应能保住。 忆起被暴力欺侮殴打的过程,生平第一次,乔瑾心中涌发强烈恨意,她咬牙切齿,暗下决心: 王茂兴!我记住你了,来日一定和你算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第八十一章 “公子, 您c您这是?” 张诚睁大眼睛,手足无措地看着谢正钦起身踢掉鞋子c换上靴子, 迅速穿戴整齐。 谢正钦抻了抻袖子, 轻轻把窗推开一条缝朝外扫视。 “难道您想外出?”张诚提心吊胆问。 “嗯。”谢正钦颔首,沉声表示:“不出去看看我总不放心。” “可大人叫您好生反省啊!大人不准您外出!”张诚紧张提醒。 谢正钦亦知自己鲁莽。但他急欲探望乔瑾,这冲动的念头愈来愈清晰c浓烈, 像是一把熊熊燃烧的火, 烫得人心焦心慌, 坐卧不安, 失去理智。他整了整衣领, 说:“无妨,我悄悄儿的。” 悄悄儿的? 偷溜? 张诚眼珠子转了转, 艰难咽下口唾沫,小心翼翼问:“您该不会是打算翻墙吧?” “不然呢?”谢正钦状似镇定地反问。事实上, 他毫无经验,原地站着想了想, 缓缓说:“此刻夜已深, 长辈一早歇息了, 只要别传出去,他们不会知情的。” “小的发誓:一定守口如!”张诚表态后, 用力搓搓手,忐忑问:“就咱俩啊?” “就咱俩。以免惊动他人。”谢正钦大踏步行至紫檀架前, 取下一柄短剑悬在腰侧, 又拉开抽屉丢了把匕首给心腹, 叮嘱道:“拿着,以防万一。” 张诚掂了掂匕首,白着脸,惶恐道:“听公子这样说,小的真害怕万一真有万一,大人肯定饶不了我。” “城里太平,两处相距不远,又有兵器,怕甚?”初生牛犊不怕虎,谢正钦不以为意,提议道:“不如你在此守着,我自己——” “别!” “三更半夜的,小的怎么放心公子独自外出?罢了,就冒一次险。”张诚无可奈何,边跑去关门边说:“把门关了,咱们跳后窗,顺着墙根偷偷进园子。” “行!” 谢正钦心急如焚,不顾一切,魂儿早已飞出府墙。 深夜里,远处响起“ 咚,咚咚”三声,如此反复数次。 三更了。 乔瑾搁笔,打了个哈欠,揉着手腕审视刚画好的柜台桌椅c屏风茶几c陈设架等物。 原掌柜一家子把能搬的东西都搬走了,店堂内外空荡荡,必须置办家具。此前,她已逛遍临城大大小小的首饰行,融会贯通,颇有体会,决定亲自设计一套,找木匠按图打造。 眼下无事可忙,婆子们乐得清闲,早已睡下了,隐约可闻隔壁屋的呼噜声。 乔瑾伸了个懒腰,起身洗笔,刚倒了清水,窗口却突然传来“啪~”的脆响,于寂静夜里格外刺耳。 什么东西? 乔瑾浑身一个激灵,火速扭头,警惕盯着窗。 须臾,又是“啪”的一下。 不像风声,也没听见猫叫,是什么? 乔瑾惊疑不定,心突突狂跳,不假思索地拉开抽屉c翻出藏在书本下的匕首,握紧了,猫腰疾步行至窗侧,屏住呼吸靠着墙。 谁知刚靠稳,耳畔又是“噗”的一声! 这一下,直接击穿了厚厚的窗纸。 乔瑾定睛望去:原来是粒石子儿,咕噜噜滚地。 大冷天,大半夜,究竟是谁扔石子儿吓人? 莫非是谢正钊那混账纨绔? 料定是人,她倒不怕了,飞快思索对策。 围墙外 张诚冻得鼻尖发红,吸了吸鼻子,警惕东张西望一番,小声问:“怎么没动静?乔姑娘是在那屋么?兴许里面住的是婆子。” “不。”谢正钦莞尔,莫名的笃定说:“她就在那屋里!”语毕,他扬手一掷。 “啪”,又是一粒石子儿滚地。 乔瑾先入为主,猜测是谢正钊又来找麻烦了,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她蹲地捡起石子儿,咬咬牙,估摸着方位,猛地推开窗并把石子儿朝外扔,旋即又靠着墙,忿忿咬唇想:我要是有飞镖该多好! “哎,是她!”张诚仰头,看清了高处一闪而过的身影,脱口欣喜轻喊:“姑娘别怕,是我们,姑——” “别嚷!”谢正钦忙阻止。 万籁俱寂,乔瑾耳朵尖,听得愣了愣。她略一沉吟,心跳得更快了,扒着窗棱,一点点儿地挪,悄悄露出半只眼睛,俯瞰下方: 夜色漆黑,但后园廊口悬着一盏气死风,昏黄光照下,谢正钦比围墙高了一个头,仰脸望着阁楼。 天呐,别是我眼花了吧? 乔瑾惊呆了,整个人站在窗口,弯腰探身往下看。 “当心摔下来!”谢正钦皱眉低喝,倩影旋即消失,随后传来一连串凌乱动静。 乔瑾冲出房门,噔噔噔跑到楼梯口——为保安全,她一搬进铺子便请人在此处加了道门。 心狂跳,手哆嗦,掏啊掏,半晌才想起钥匙还在房里!她脑海一片空白,扭头跑回房翻出钥匙,接连开了三道门,才喘吁吁站在谢正钦面前。 如此动静,惊醒了酣眠的俩婆子,吓得她们六神无主,随手抄起闩门板就慌慌张张地追了出来。 三人立在园角门内,盯着阶下的谢正钦主仆。 “公子?” “大半夜的,您——”乔瑾震惊得说不出话。 原来如此!俩婆子相视一笑,大大松了口气,忙放下高举的板子。 谢正钦目不转睛,乔瑾亦无法回神。彼此明明昨日才分别,却感觉分开了许久。 张诚见状,忙催促:“快走!先进去。” “哦,请。”婆子赶紧让开,恭谨招呼:“公子,里边儿请。” 一行人入内,婆子锁了角门,满脸堆笑,殷勤引领c掌灯c沏茶上点心c拢炭盆。 进了小客厅,谢正钦落座上首,定定神,低声问:“怎的穿这么少?” 乔瑾如梦初醒,这才感觉寒意刺骨,她两手摸了摸身上,茫然自语:“咦?我的袄子呢?” “什么?”谢正钦没听清楚。 这时,张诚端着炭盆返回,俩婆子一个端茶盘c另一个却捧着件衣物,笑说:“姑娘,你的袄子,掉在楼梯栏杆上了。” “啊?” 想是刚才太心急,竟一无所察乔瑾顿时脸发烫,羞臊低头,匆匆接过袄子抱着,不敢细看同伴眼神。 谢正钦看明白了,剑眉舒展,欣然一笑。 少顷,张诚小声招呼婆子:“走。”仨人自知多余,识趣地带上门,轻手轻脚退下。 面对这形景,乔瑾满腹疑虑,却不知从问起。 谢正钦起身,拎起对方怀里的袄子c笨拙抖开,示意对方披上;乔瑾稀里糊涂地披着,深吸一口气,首先问:“公子为何深夜赶来?可是出什么事了?” “出事的不就是你?我不放心,来看看。”谢正钦眼里饱含疼惜,十分自责,歉意道:“我没能劝住父亲,让姑娘受委屈了。” 乔瑾听得眼眶一热,强自镇定,又问:“就您和诚哥两个人?” “嗯。” 乔瑾心惊胆战,屏息问:“深更半夜,偷偷出府的?走着来的?” “嗯。” 乔瑾鼻尖泛酸,喉咙发哽,又问:“您该不会是被大人禁足了吧?” 谢正钦点点头。 “那你还敢出来?”乔瑾无措扼腕,刚要急,却又改口追问:“路上顺利么?” 谢正钦一把搂住人,捉着对方的手碰了碰腰间佩剑,愉快答:“顺利得很!看,我和阿诚都带着兵器。” 乔瑾既感动,又恐惧,她忍不住靠着宽厚胸膛,恳切劝阻:“太危险了!下次千万别这样了!” “夜深人静,外面黑漆漆的,万一遇见宵小之辈怎么办?万一有匪徒蓄谋劫持大户公子c伺机下手又该怎么办?如果你出了事,叫我这辈子心里怎么过得去?”说到最后,她忍不住语带哽咽。 谢正钦双臂用力,紧紧抱住心爱的姑娘,安抚道:“别胡思乱想,城里挺太平的。” “你这是侥幸心理!实在太冒险了。”乔瑾急得跺了跺脚,恨不能瞬间把人平安地送回谢府。 谢正钦莞尔,心暖而踏实,夹杂着担忧,提醒道:“你只顾担心我,怎么不为自个儿想想?若是父亲发现我悄悄外出,极可能迁怒怪罪于你。” “那你——” “算了,你人都在这儿了,怕也没用。走一步看一步吧。”乔瑾站直了,推对方坐下,端茶催促:“快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谢正钦不舍地松手,依言落座喝茶,严肃表示:“倘若父亲怪罪,错全在我。你已不是谢府下人了,不会被责罚的。” 乔瑾眼眶微红,抬袖按了按眼睛,迫使自己冷静,把炭盆挪近了些,关切问:“一路吹着北风,冻坏了吧?” “我不冷。”谢正钦年轻力壮,眉眼带笑,心情好极了。他刚才站在墙外,清晰听见乔瑾急促的脚步声,惊喜开门时眸光水亮,甚至连袄子掉了也没发觉,又抱着自己险些吓哭了他心潮澎湃,暗忖:值了!别说偷偷翻墙c穿行小巷,即使跋山涉水而来,也值得! 略平静后,乔瑾蹙眉,弯腰细看对方脸上的巴掌印,愧疚问:“疼么?我走后,大人和张家人还打你了吗?” 谢正钦摇摇头,毫不在乎道:“只是一耳光罢了。”他情难自禁,搁下茶盏又把乔瑾拉进怀里,郑重承诺: “我外祖母将于本月十三动身回鹤丰,到时父亲必定消气了。别怕,我一定尽快接你回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第八十二章 请多多支持正版, 谢谢~一(n_n)一~  午后阴云密布,牙行内拥挤着大群待卖的男女老少, 个个颓丧愁苦。 “小乔?丫头, 快醒醒,这位大爷想买你呢!” 乔瑾蜷缩昏睡,被牙婆发狠一掐胳膊, 生生疼醒了, 茫然睁开眼睛后, 却没看见熟悉的医院陈设c也没有消毒水气味, 不等她回神, 下巴已被一中年男子粗鲁捏住抬起。 “啧!”王茂兴醉酒微醺,他身形晃了晃, 弯腰端详女孩儿,皱眉问:“面黄肌瘦, 莫不是得了瘟病吧?” 牙婆慌忙摇头:“哎哟,大爷您尽管放心吧, 我们这儿闹了三个月寒疫, 遭瘟的人全死了, 剩下的都被官府派大夫查验过,没病!她呀, 只是饿的,您给几顿饱饭吃, 过阵子就养结实了。” 王茂兴目不转睛, 细细打量女孩儿巴掌大的脸, 又问:“多大年纪了?” “十四岁。”牙婆答。 “你c你是谁?放开我。”乔瑾饥寒交迫,饿得直哆嗦,费劲别开脸,本能地抗拒陌生男人。 “你问老子是谁?”王茂兴傲慢昂首,手指肆意抚弄少女的眉眼鼻尖。 “小乔,这是王大爷,只要他愿意出三十两银子,今后你再不必忍饥挨饿了!”牙婆满脸堆笑,开匣取出文书,殷勤道:“大爷,您看,这是她的卖身契,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 “卖身契?”乔瑾蹙眉,震惊得忘记了挣扎,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梦是醒。 “什么?三十两银子?你可真敢开口啊。”王茂兴横眉立目,一把揪住乔瑾破旧的棉袄领子,鄙夷道:“唉,这般瘦弱的黄毛小丫头,说不定回家半道上就病死了,顶多值十两银子。” “十两?”牙婆拍拍乔瑾的脸颊,激动说:“大爷,这丫头卖身葬父,我帮着料理一场后事,又花了半月米粮,如此标致的黄花闺女,三十两银子您买了绝对不亏!” “模样嘛,倒挺周正,但你确定是雏儿么?”王茂兴咧嘴笑,眼珠子滴溜溜转,流连于少女的胸口纤腰。 陌生男人太轻佻,乔瑾既诧异又羞恼,不住地挣扎:“放手!放开我!” “请放一百个心。”牙婆凑近买主,小声告知:“买下她的当晚我就亲自验过了,绝对是雏儿,如假包换!大爷,十两实在太少,二十五两,如何?” “不行!”王茂兴嘴上回绝,手上却抓住乔瑾不放,越看越满意,恨不能当场剥衣验身。 “那”牙婆对乔瑾的抗拒视若无睹,盘算片刻,“二十两!二十两,真不能再少了!” 讨价还价一番后,王茂兴点点头:“行吧,二十两!卖身契拿来。” “成!” ——成?什么成了? 体力不支的乔瑾白着脸,眼前一阵阵发黑,昏了过去。 再次清醒时,乔瑾听见了车轮滚动声,她独自躺在狭窄车厢里,身上盖着一床棉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爸妈呢?医生护士呢? 乔瑾惊惶焦急,用力咬咬唇,清晰的疼痛表明眼前并非梦境。但她刚才确实做了一个梦: 梦中少女也叫乔瑾,容貌竟与自己一样,出生于大夏国的英州西岭镇,今年十四岁,母早亡,兄嫂为了躲避瘟疫,变卖家产偷偷逃难,父亲又不幸病逝,她年幼无措,含泪卖身葬父。 乔瑾心乱如麻,难以理解,更无法接受。她生长于现代,家境富裕,可惜患有严重先天性心脏病,自幼备受亲友疼宠,医院药罐里泡着艰难长到十六岁,一朝病发,死于抢救无效。 卖身葬父?卖身为奴? 难道我现在变成奴婢了?简直荒唐! 乔瑾急出一额头冷汗,拥着被子轻轻坐起,不敢发出丁点儿声响,因为她发现了买主。 那姓王的买我想干什么? 马车平稳前行,风吹动厚实棉帘,起伏间显出帘外车夫壮硕的后背,并传来浓烈酒气。 乔瑾饥肠辘辘,皮包骨的手揪紧棉被,死死盯着门帘,竭力冷静。 雪花纷飞,车辕上,王茂兴冻得缩脖子,不时灌一口烈酒,甩鞭子大力抽打马臀,怒声呵斥:“个懒畜生!给老子跑快点儿!”骂毕,他见官道宽阔笔直,便扭身掀帘子钻进马车,意欲吃些干粮,恰和坐在角落里的乔瑾瞪了个对眼。 “哟?小美人儿,可算是醒了,你若半道咽气,老子就白白亏损一笔银子了。”王茂兴眼睛一亮,猫着腰两个大步蹲在少女面前。 “你——”乔瑾下意识缩了缩,强自镇定,戒备地问:“你是谁?你想带我去哪儿?” 王茂兴满嘴喷酒气,逼近少女,答:“老子是王茂兴,你王大爷!你主子!乖乖,别怕,只要你听话,今后包管吃香喝辣c穿金戴银。” 乔瑾被酒臭熏得屏住呼吸,心突突狂跳,别开脸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嘿嘿嘿,看来是个聪明的。不急,等到了地方,自然有人吩咐你怎么做。”王茂兴满意一笑,伸手钳住乔瑾下巴,再度逼近,深深嗅闻少女白皙修长的脖子。 温室内生活十六年,从未与异性如此亲近的乔瑾愣了愣,继而怒极,使劲一推,紧张斥责:“走开,离我远点儿!” 王茂兴见人反抗,愈发来了兴致,他左手轻而易举压制对方,右手沿着少女秀美的脖子往下,用力扯开棉袄领口! “啊——”乔瑾脱口尖叫,隔着单衣,她清楚感受到自己被又摸又掐,柔软部位剧烈疼痛,羞辱感汹涌爆发,令其瞬间失控。 “放开我!” “走开!你滚!”乔瑾心胆俱裂,彻底慌了,她拼命抓挠踢打,哭喊高呼:“救命!救命啊!救命!” 饥饿纤瘦的少女完全不敌成年男子,王茂兴摸了几把,亢奋得喘粗气,不知何故却未继续,他一屁股坐在车门口,意犹未尽地评价:“看你这反应,应该是真雏儿。” “滚开,你滚,滚”乔瑾瑟瑟发抖,无法自控的泪流满面,她掩好棉袄后双手抱胸,牙齿咯咯作响。 淫/性大发却不能泄火,王茂兴脸色阴沉沉,喝道:“乔瑾是吧?小乔,被老子摸几把就受不了了?哼,假如日后抗命,老子有的是法子对付你,等玩腻了就卖去青楼,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青楼? 乔瑾咬紧牙关,如坠冰窟。 “听见了没有?”王茂兴一把掐住对方脖子。 乔瑾被拎起上半身,已没有力气挣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颤声答:“听见了。” “大点儿声!”王茂兴训斥。 乔瑾孤立无援,唯有忍辱负重,听令重复:“听见了。” “今后敢不敢抗命?”王茂兴逼问。 “不c不敢。”乔瑾不由自主愤慨直视对方,却被重重扇了一耳光! “啪啪”又两声,王茂兴接连扇了三个耳光,骂道:“反了你了,竟敢瞪老子?别以为非你不可,老子有的是银子买奴婢,这会子玩了你丢下马车去,你就等着冻死饿死或喂狼吧!” 乔瑾左脸颊红肿,火辣辣疼,屈辱的泪花在眼眶里闪烁,却极力隐忍,不愿在仇人面前哭泣。 “你可知错?还敢不敢再犯?”王茂兴扬手,凶神恶煞一般。 “我错了,以后再不敢犯。”乔瑾垂眸,悲愤填膺。 “哼。”王茂兴这才松手,从身后包袱里翻出干粮c酒壶,狼吞虎咽之余,斜睨着恐吓:“谢府富甲一方c规矩森严,我家大人是临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处置奴婢就像捏死只蚂蚁,你可得记清楚了!” 乔瑾靠坐角落,识时务地应答:“我会听话的。” “识相就好。”王茂兴略放心,将一个馅饼丢过去,“吃吧,赶紧养好身体,买你是为了伺候主子,病歪歪的怎么干活。” 车外冰天雪地,把馅饼冻得冷硬,但久饿的人饥不择食,为了活命,乔瑾默默捡起馅饼,大口大口吃,噎得仰脖,正干咳时,马车忽然大幅度摇晃,乔瑾猝不及防,险险抓住窗棱稳住身体。 “嘿!俩畜生又欠抽了。”王茂兴暴躁丢下酒壶,一抹嘴,掀帘子出去赶车。 乔瑾见状,由衷松了一口气,无声地流泪,她喉咙干渴刺痛,想了想,自行从包袱里翻出水囊和干粮,连续吞下五个饼。 吃饱喝足,乔瑾抱膝沉思,猜测自己应该是死在了手术台上,她无法想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何等悲恸!但,目前的处境令人无暇哀伤,她虽然从梦境里获得一些信息,但原主是深居简出的小姑娘,对外界不甚了解。 所以,她只能靠自己。 临城位于何处?谢府是怎样的所在? 听起来,王茂兴是奉命行事,买我回去侍奉家主,在抵达临城之前,我的清白应能保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第八十三章 请多多支持正版, 谢谢~一(n_n)一~  出于奇异,乔瑾多看了那黑毛痣两眼,而后摇头答:“奴婢没有。” 见女孩儿顺从地自称“奴婢”,王茂兴暗中得意自己的调/教手段,讥诮道:“别否认了,老子心知肚明,路上你有好几次是想逃的!” 没错,我必须尽快逃离险境!乔瑾心意已决, 面上再度摇头:“奴婢不敢。” “哼,你不是‘不敢’, 而是逃不出老子的手掌心!哈哈哈~”王茂兴大笑, 仰脖灌了一口酒, 凶狠告诫:“明日就进城回府了,你区区一个婢女, 打杀或发卖全凭主子,该怎么做,懂吧?” 相处多日,乔瑾深知硬碰硬只会吃亏, 为避免激怒对方, 她仿佛认命一般地承诺:“奴婢明白, 一切都听夫人和大爷的。” ——谢府夫人,王茂兴近两日多次提及, 很是敬重。但除了谢夫人, 其它一概未提。 “这就对了。”王茂兴满意颔首, 悠闲伸腿平躺,胸口痣的黑毛杂乱翘起,扭头说:“夫人是极好的,只要你忠诚,日子一准儿舒坦。” “是。”乔瑾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提心吊胆,生怕对方醉酒发疯侵/犯自己。 幸而,最后独处的一夜相安无事。 次日清晨,巳时初,阳光灿烂,临城街市热闹繁华。 乔瑾站定,抬头仰望“谢府”府匾,又观察门口两尊威猛高大的石狮子,心情沉重,第无数次猜想自己今生的结局。 “愣着干什么?快走!乡下丫头,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儿!”王茂兴嫌弃地催促,他身穿赭色缎袍,昂首挺胸迈上台阶,门房小厮们笑脸相迎,躬身行礼并争相问候: “王大爷回来啦!” “您一路辛苦了,小的给您请安。” “这阵子您外出c府里缺了大管事,很是闹了几场呢。” “行了行了!小兔崽子们,都好生当差吧,要是查出懒怠的,可仔细你的皮!”王茂兴挥挥手,带领乔瑾进侧门c过长廊,横穿中庭园子,于二门外驻足,对门房仆妇说:“快去禀报,我有要事求见夫人。” “是。”仆妇恭敬从命,王茂兴转身吩咐:“小乔,你在此处等候,夫人若有空,自会见你。” 乔瑾答“是”,不敢多说半个字。片刻后,负责通传的仆妇回转,奉夫人之命领王茂兴进了后院。 今日天晴气朗,乔瑾身穿黛绿棉袍c黑鞋黑棉裤,头发总梳成一辫子垂在脑后,浑身上下仅有红头绳透出鲜艳,是常见的大户人家小丫鬟打扮。 谢府确实有规矩,乔瑾站了半日,虽然不少人路过,却均未开口询问,直到一名蓝袍青年步履匆匆靠近时,二门才响起了人声: “李大娘,今儿您老怎么一个人当差呐?” 守门仆妇笑答:“你钱婶子领着王管事见夫人去了。诚小子,又给公子跑腿呢?” 张诚是瘦高个子单眼皮,一笑就露出两颗虎牙,他疑惑打量乔瑾,爽朗说:“公子吩咐我买了些广墨轩新出的雪笺。咦?这小丫头我从未见过,新来的么?” “应该是吧?”仆妇小声犹豫答:“王管事带她进来的,正等着面见夫人。” “哦。”张诚作恍然大悟状,凑近好奇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进谢府来了?” 乔瑾隐约察觉审视意味,她谨慎抬头,因不清楚对方身份,便答:“奴婢乔瑾,是王管事买进谢府的下人。” “原来如此。”张诚笑了笑,说:“我叫张诚,也是下人,咱们一样的,你不必自称‘奴婢’。” 乔瑾回以微笑:“嗯。” 话音刚落,负责通传的钱婆子再次返回,招呼道:“乔瑾,夫人要见你,快随我来!” “是。”乔瑾蓦然紧张,虽满腹忧虑却不忘礼仪,屈膝朝李婆子c张诚行晚辈礼福了福道:“暂且告辞了。” 张诚点点头,李婆子却有些受宠若惊,愉快催促:“夫人传见,你快去吧。” 目送乔瑾背影消失在西院花园里,张诚也踏进二门,转身即笑脸消失,快步去了南院。 此前一刻,西院上房内仅有三人,王茂兴跪着回话。 “外出月余,我吩咐你的两件差事,办得如何?”谢府当家夫人严肃发问,她闺名许佩兰,正歪坐矮榻背靠引枕,右手不时抚摸小腹。 “幸不辱命,俱办妥了。”王茂兴扯开嘴角,侃侃禀报:“第一件是大事儿,小的在英州待足十天,日夜设法,总算堵上了陈家的嘴。您放心,口头婚约无凭无据,姓陈的癞□□休想吃天鹅肉!” “唉,说起来都怪长辈当年酒后戏言,女儿的终身岂能儿戏?陈家一败涂地,彼此十几年未走动,还提什么旧时婚约呢!”许佩兰幽幽叹息,她杏脸桃腮,媚态天成,举手投足间风姿撩人。 “夫人说得对,陈家未免太可笑了!”陪嫁丫鬟李小姗附和了一句,关切劝道:“劳乏了半日,用些人参鸡汤吧?” “怪腻的,不喝。”许佩兰恹恹地一挥手,抬眼又问:“那,第二件事儿呢?” 王茂兴闻言一缩脖子,心虚赔笑答:“英州地处江南,自古出美人,小的料理了陈家后,按您的吩咐,买了一个绝色姑娘,现正在二门等候您传见。” 许佩兰一眼便知有异,不动声色问:“可是干净的?花了多少银子?” “嘿嘿嘿,您放心,绝对干净。”王茂兴自知瞒不过,磨磨蹭蹭地掏契书,含糊答:“没花几两银子。” 许佩兰一努嘴,李小姗会意,接了卖身契奉上。粗略阅毕,许佩兰脸色突变,直起腰质问:“二十两银子能买到什么绝色?你糊弄谁呢!” “夫人息怒,仔细动了胎气,请容小的解释。”王茂兴仰脸,趁机窥视上首美艳女人的妖娆身段,辩解道:“那姑娘虽便宜,但依小的经验,绝对是美人胚子——” “小镇卖身葬父的丫头,她懂得什么!”许佩兰柳眉倒竖,劈头呵斥:“我叫你去暗巷里买调/教好的c通琴棋书画且未经人事的,你却去牙行随便买了个丫头?说!银子呢?拿去做什么了?” “小的c小的”王茂兴支支吾吾,哭丧着脸解释:“出门时您给了一千两,除去盘缠与料理陈家,所剩无几,小的没法子,只能千挑万选买了乔瑾。” “哈?” 许佩兰冷笑两声,显然不信,她气恼片刻,转而惆怅唏嘘:“我及笄那年,父母先后病逝,守孝出来岁数已大,千辛万苦来临城投奔姑妈,天可怜见,熬了几年才明媒正娶嫁予大人为妻。可如今,南院视西院为眼中钉肉中刺,我若败了,你俩能安然无恙?” 李小姗立即下跪,情真意切地表态:“奴婢打小伺候姑娘,从老家到临城c再跟随您进谢府,只要夫人一声令下,小姗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茂兴膝行一步,面有惭色道:“小的发誓:今后办差一定加倍用心,绝不辜负您的信任!” 许佩兰有孕在身,不便大动肝火,只能冷冷告诫:“下不为例,都起来吧。” “多谢夫人。” 许佩兰略一沉吟,轻柔摸了摸小腹,叹道:“罢了,那丫头呢?叫进来我瞧瞧。” “哎,是!”王茂兴如蒙大赦,忙不迭退下。 恰逢丫鬟送安胎药来,李小姗去接,门外趁机啐了王茂兴一口,嗔骂:“色鬼赌棍!银子定是被你嫖了赌了,倒带累我下跪。” “心肝儿,确实是我不好。”王茂兴偷掐了一把李小姗臀部,耳语嬉笑说:“今夜别闩门,让我给你赔罪。” “呸!”李小姗捧着药盘,一扭腰进屋了。 不多时,乔瑾抵达西院上房,同行仆妇通报后,只见门帘掀起,出来一个长脸丰满丫鬟,招手时几个银镯子碰撞脆响:“进来吧。” “是。”乔瑾深吸口气,稳步迈进门槛,她微微抬头,快速扫了一眼富丽堂皇的室内:斜倚矮榻的贵妇人想必就是夫人,长脸丫鬟和王茂兴分立其左右。 既来之,我势不如人,不得不跪了。 乔瑾无奈暗叹息,按王茂兴的事先教导,强忍反感,下跪磕头,口称:“奴婢乔瑾,给夫人请安。” 许佩兰微笑道:“起来吧。” “谢夫人。” “抬起头来,你今年多大了?识字么?”许佩兰目不转睛。 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或得轻松。乔瑾打定主意韬光养晦,遂依言抬头,视线落向地砖,并不与女主人对视,轻声答:“奴婢今年十四,不识字。” “无妨,女子大多没读过书。”许佩兰眯起眼睛,又问:“女红如何?” 乔瑾十分尴尬,羞赧解释:“奴婢幼时贪玩,爬树跌伤了手指,拈针笨拙,学不了女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第八十四章 请多多支持正版, 谢谢~一(n_n)一~ “你想逃走?” 王茂兴手握酒壶, 热得光膀子, 上身肌肉健硕。他右胸口有一块指腹大小的黑毛痣, 痣毛半寸长,十分醒目。 出于奇异,乔瑾多看了那黑毛痣两眼,而后摇头答:“奴婢没有。” 见女孩儿顺从地自称“奴婢”, 王茂兴暗中得意自己的调/教手段, 讥诮道:“别否认了, 老子心知肚明, 路上你有好几次是想逃的!” 没错, 我必须尽快逃离险境!乔瑾心意已决,面上再度摇头:“奴婢不敢。” “哼, 你不是‘不敢’,而是逃不出老子的手掌心!哈哈哈~”王茂兴大笑,仰脖灌了一口酒, 凶狠告诫:“明日就进城回府了, 你区区一个婢女, 打杀或发卖全凭主子, 该怎么做,懂吧?” 相处多日,乔瑾深知硬碰硬只会吃亏, 为避免激怒对方, 她仿佛认命一般地承诺:“奴婢明白, 一切都听夫人和大爷的。” ——谢府夫人,王茂兴近两日多次提及,很是敬重。但除了谢夫人,其它一概未提。 “这就对了。”王茂兴满意颔首,悠闲伸腿平躺,胸口痣的黑毛杂乱翘起,扭头说:“夫人是极好的,只要你忠诚,日子一准儿舒坦。” “是。”乔瑾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提心吊胆,生怕对方醉酒发疯侵/犯自己。 幸而,最后独处的一夜相安无事。 次日清晨,巳时初,阳光灿烂,临城街市热闹繁华。 乔瑾站定,抬头仰望“谢府”府匾,又观察门口两尊威猛高大的石狮子,心情沉重,第无数次猜想自己今生的结局。 “愣着干什么?快走!乡下丫头,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儿!”王茂兴嫌弃地催促,他身穿赭色缎袍,昂首挺胸迈上台阶,门房小厮们笑脸相迎,躬身行礼并争相问候: “王大爷回来啦!” “您一路辛苦了,小的给您请安。” “这阵子您外出c府里缺了大管事,很是闹了几场呢。” “行了行了!小兔崽子们,都好生当差吧,要是查出懒怠的,可仔细你的皮!”王茂兴挥挥手,带领乔瑾进侧门c过长廊,横穿中庭园子,于二门外驻足,对门房仆妇说:“快去禀报,我有要事求见夫人。” “是。”仆妇恭敬从命,王茂兴转身吩咐:“小乔,你在此处等候,夫人若有空,自会见你。” 乔瑾答“是”,不敢多说半个字。片刻后,负责通传的仆妇回转,奉夫人之命领王茂兴进了后院。 今日天晴气朗,乔瑾身穿黛绿棉袍c黑鞋黑棉裤,头发总梳成一辫子垂在脑后,浑身上下仅有红头绳透出鲜艳,是常见的大户人家小丫鬟打扮。 谢府确实有规矩,乔瑾站了半日,虽然不少人路过,却均未开口询问,直到一名蓝袍青年步履匆匆靠近时,二门才响起了人声: “李大娘,今儿您老怎么一个人当差呐?” 守门仆妇笑答:“你钱婶子领着王管事见夫人去了。诚小子,又给公子跑腿呢?” 张诚是瘦高个子单眼皮,一笑就露出两颗虎牙,他疑惑打量乔瑾,爽朗说:“公子吩咐我买了些广墨轩新出的雪笺。咦?这小丫头我从未见过,新来的么?” “应该是吧?”仆妇小声犹豫答:“王管事带她进来的,正等着面见夫人。” “哦。”张诚作恍然大悟状,凑近好奇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进谢府来了?” 乔瑾隐约察觉审视意味,她谨慎抬头,因不清楚对方身份,便答:“奴婢乔瑾,是王管事买进谢府的下人。” “原来如此。”张诚笑了笑,说:“我叫张诚,也是下人,咱们一样的,你不必自称‘奴婢’。” 乔瑾回以微笑:“嗯。” 话音刚落,负责通传的钱婆子再次返回,招呼道:“乔瑾,夫人要见你,快随我来!” “是。”乔瑾蓦然紧张,虽满腹忧虑却不忘礼仪,屈膝朝李婆子c张诚行晚辈礼福了福道:“暂且告辞了。” 张诚点点头,李婆子却有些受宠若惊,愉快催促:“夫人传见,你快去吧。” 目送乔瑾背影消失在西院花园里,张诚也踏进二门,转身即笑脸消失,快步去了南院。 此前一刻,西院上房内仅有三人,王茂兴跪着回话。 “外出月余,我吩咐你的两件差事,办得如何?”谢府当家夫人严肃发问,她闺名许佩兰,正歪坐矮榻背靠引枕,右手不时抚摸小腹。 “幸不辱命,俱办妥了。”王茂兴扯开嘴角,侃侃禀报:“第一件是大事儿,小的在英州待足十天,日夜设法,总算堵上了陈家的嘴。您放心,口头婚约无凭无据,姓陈的癞□□休想吃天鹅肉!” “唉,说起来都怪长辈当年酒后戏言,女儿的终身岂能儿戏?陈家一败涂地,彼此十几年未走动,还提什么旧时婚约呢!”许佩兰幽幽叹息,她杏脸桃腮,媚态天成,举手投足间风姿撩人。 “夫人说得对,陈家未免太可笑了!”陪嫁丫鬟李小姗附和了一句,关切劝道:“劳乏了半日,用些人参鸡汤吧?” “怪腻的,不喝。”许佩兰恹恹地一挥手,抬眼又问:“那,第二件事儿呢?” 王茂兴闻言一缩脖子,心虚赔笑答:“英州地处江南,自古出美人,小的料理了陈家后,按您的吩咐,买了一个绝色姑娘,现正在二门等候您传见。” 许佩兰一眼便知有异,不动声色问:“可是干净的?花了多少银子?” “嘿嘿嘿,您放心,绝对干净。”王茂兴自知瞒不过,磨磨蹭蹭地掏契书,含糊答:“没花几两银子。” 许佩兰一努嘴,李小姗会意,接了卖身契奉上。粗略阅毕,许佩兰脸色突变,直起腰质问:“二十两银子能买到什么绝色?你糊弄谁呢!” “夫人息怒,仔细动了胎气,请容小的解释。”王茂兴仰脸,趁机窥视上首美艳女人的妖娆身段,辩解道:“那姑娘虽便宜,但依小的经验,绝对是美人胚子——” “小镇卖身葬父的丫头,她懂得什么!”许佩兰柳眉倒竖,劈头呵斥:“我叫你去暗巷里买调/教好的c通琴棋书画且未经人事的,你却去牙行随便买了个丫头?说!银子呢?拿去做什么了?” “小的c小的”王茂兴支支吾吾,哭丧着脸解释:“出门时您给了一千两,除去盘缠与料理陈家,所剩无几,小的没法子,只能千挑万选买了乔瑾。” “哈?” 许佩兰冷笑两声,显然不信,她气恼片刻,转而惆怅唏嘘:“我及笄那年,父母先后病逝,守孝出来岁数已大,千辛万苦来临城投奔姑妈,天可怜见,熬了几年才明媒正娶嫁予大人为妻。可如今,南院视西院为眼中钉肉中刺,我若败了,你俩能安然无恙?” 李小姗立即下跪,情真意切地表态:“奴婢打小伺候姑娘,从老家到临城c再跟随您进谢府,只要夫人一声令下,小姗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茂兴膝行一步,面有惭色道:“小的发誓:今后办差一定加倍用心,绝不辜负您的信任!” 许佩兰有孕在身,不便大动肝火,只能冷冷告诫:“下不为例,都起来吧。” “多谢夫人。” 许佩兰略一沉吟,轻柔摸了摸小腹,叹道:“罢了,那丫头呢?叫进来我瞧瞧。” “哎,是!”王茂兴如蒙大赦,忙不迭退下。 恰逢丫鬟送安胎药来,李小姗去接,门外趁机啐了王茂兴一口,嗔骂:“色鬼赌棍!银子定是被你嫖了赌了,倒带累我下跪。” “心肝儿,确实是我不好。”王茂兴偷掐了一把李小姗臀部,耳语嬉笑说:“今夜别闩门,让我给你赔罪。” “呸!”李小姗捧着药盘,一扭腰进屋了。 不多时,乔瑾抵达西院上房,同行仆妇通报后,只见门帘掀起,出来一个长脸丰满丫鬟,招手时几个银镯子碰撞脆响:“进来吧。” “是。”乔瑾深吸口气,稳步迈进门槛,她微微抬头,快速扫了一眼富丽堂皇的室内:斜倚矮榻的贵妇人想必就是夫人,长脸丫鬟和王茂兴分立其左右。 既来之,我势不如人,不得不跪了。 乔瑾无奈暗叹息,按王茂兴的事先教导,强忍反感,下跪磕头,口称:“奴婢乔瑾,给夫人请安。” 许佩兰微笑道:“起来吧。” “谢夫人。” “抬起头来,你今年多大了?识字么?”许佩兰目不转睛。 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或得轻松。乔瑾打定主意韬光养晦,遂依言抬头,视线落向地砖,并不与女主人对视,轻声答:“奴婢今年十四,不识字。” “无妨,女子大多没读过书。”许佩兰眯起眼睛,又问:“女红如何?” 乔瑾十分尴尬,羞赧解释:“奴婢幼时贪玩,爬树跌伤了手指,拈针笨拙,学不了女红。” 许佩兰蹙眉,再问:“那,可会梳妆?厨艺呢?” 乔瑾咬咬牙,硬着头皮哀伤答:“奴婢娘亲去得早c父亲亦病逝,无人教导梳妆打扮。下厨只会做几样家常饭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第八十五章 请多多支持正版, 谢谢~一(n_n)一~  秋月战战兢兢, 奉上热茶道:“请用茶。” 谢正钦接过,喝茶时微微仰脖,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滑动, 夏衫薄, 尽显其宽肩长腿和结实胸膛,举手投足雍容雅致,鼻若悬胆, 目若朗星, 翩翩俊公子令人移不开眼。 共处一室, 秋月忍不住胡思乱想,芳心犹如小鹿乱撞,羞红了脸。她思索半晌,禀道:“公子,夫人今早打发人补送了一些端阳节物品,可诚哥和莲姐姐都不在, 您可要过目?” 夫人? 谢正钦神色不改, 沉声道:“你找陈嬷嬷,她会处理。” “是。”秋月很清楚该找谁,只是没话找话而已。 谢正钦歇匀了气息,便朝书房走,打算趁着空闲写几篇义理之赋。 “您去哪儿?”秋月亦步亦趋。 “我去书房, 不必跟着伺候。” “哦。”死对头杨莲告假奔丧去了, 秋月本想趁机表现表现, 岂料对方眼里只有书!她失望极了,咬唇目送谢正钦远去。 此刻,乔瑾仍处于闹市。 金钗记,专售各式发钗,掌柜姓金,此店开业百年,已传至第四代。近年来,因临城多了几间同行,实力中等的金钗记大受影响,生意渐渐淡了,靠老顾客勉强维持着,现任金掌柜十分焦急,竭力试图扭转局面。 “重金!” “重金诚聘!” “诸位,请仔细看告示。”伙计站在条凳上,“啪啪”拍打红纸黑字的告示,扯着嗓子喊:“只要哪位师傅有真本事,金钗记绝不亏待!我们掌柜开出的酬劳,只多不少!” 看热闹的人居多,议论纷纷,乔瑾置身其中,认真倾听: 一脸膛黧黑的中年人高声问:“小哥,你们金钗记打算招几个人?” 伙计吆喝答:“好手难得,只要能独创新巧首饰,十个八个也不嫌多!” “那,总该有个考选方式吧?”一身穿短打的年轻人问。 伙计稳稳踩着条凳,居高临下,手一指大红告示,爽利答:“喏,诸位请看,告示上写得很清楚了:诚招清白熟手,必须精通构画c烧炼c雕刻等相应技艺。有意应征者,请于下月二十五之前,携自创的银簪式样画稿上门解说,经鄙店师傅认可后,当场烧制,成品将交由掌柜过目,优者胜出!” 短打年轻人奋力挤向前,又问:“这么说来,一应用料由贵店提供了?” “没错!” 伙计笑嘻嘻,话音一转却提醒:“但是,并非所有画稿都能被允许进炉房一试,否则岂不乱套了?我们需要的是经验丰富c独具匠心的老手。” 乔瑾目不转睛,激动得两手紧紧交握,满脑子的烧蓝点翠c花丝平填c鎏刻金银错以上皆是古典首饰的制作技法。 前世,乔母是珠宝设计师,搜集了大量的古今中外首饰书籍,并在家中设立一小工房,内有五花八门的器具,供闲暇时手工创作珠宝。 女性大多天生喜爱精美首饰,乔瑾也不例外。受乔母影响,她立志成为设计师,经常整天窝在工房里,痴迷于搭配各种金属和玉石。 可惜,命运难测,她猝然死在手术台上,重获新生后变成了谢府的丫鬟,如今唯一的心愿就是赎身,并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汗颜,如果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能否端上首饰艺师的饭碗? 乔瑾斗志高昂,屏息仰脸,久久地凝视“金钗记”三个大字。 日中一过,太阳缓缓西斜。 歇了午觉,谢正钦惯例登上摘星亭,刚落座,外出的张诚恰好返回。 “公子,小的今儿跑遍了城内的铺子,掌柜皆称经营无大异常,他们都托小的给您请安。”张诚恭敬禀报。 谢正钦平铺画纸,颔首道:“无事便好。” “您要作画?”张诚立即上前帮忙安放颜料。 谢正钦悠闲答:“难得有空,画几笔。” “可需要小的搬几盆花草上来?” “不必。” 谢正钦摇摇头,开始调颜料,暗忖:不画花草,画亭台楼阁?云卷云舒?重峦叠嶂? 另一侧,张诚麻利沏了茶,双手奉至案旁,轻快说:“公子,用茶。” 谢正钦回神,搁笔接了茶,沉吟构思画作。但茶水一入口,他便不由自主皱眉,举杯问:“龙井啊?” “是。”张诚呆了呆,懊恼一拍额头:“哎呀,小的该死,忘记您最近喜欢云雾了!稍等,小的马上重沏。” 谢正钦却阻止:“罢了,我就喝这个吧。” “是。”张诚歉疚地笑了笑,讷讷道:“自从小乔来了,茶水多是她伺候,小的竟生疏了,真是该罚。” 提起乔瑾,谢正钦朝亭外看了看天色,淡淡问:“秋月说她跟着你出府c上街闲逛去了,难道还没回来?” “回来了。”张诚顺口说:“她帮人买了好些东西,估计正忙着分发呢。那小丫头,奇怪得很。” “哦?”谢正钦不解地挑眉。 张诚解释道:“她帮小姐妹买胭脂香粉,自个儿却买了书c文房四宝和颜料。” 谢正钦莞尔,轻抚雪白宣纸,问:“莫非她想学作画?” “她只说买来玩玩。”张诚挠挠头,忽然灵机一动,想当然地猜测:“小的明白了!兴许小乔是见您才华横溢,作为近身侍女,她自惭形秽,所以奋起读书学画!” “胡说八道。” 谢正钦笑骂一句,虽不认同,莫名的愉悦却深入了心里。 主仆闲谈片刻,谢正钦刚落下第一笔,亭外忽然传来惊惶禀报声: “公子,不好了!” “西院的丫鬟阿荷,在咱们南院的水井里,淹c淹死了。” 谢正钦低头,沉默打量,凝视乔瑾白皙无暇的耳垂,莫名其妙地暗忖:挺大的丫头了,为什么连耳洞也不扎? “公子息怒,您先回房,让小的叫醒这两个懒货!”张诚会错了意,举起巴掌就要拍桌。 “别。”谢正钦抬手阻止,而后屈指敲击桌面: “叩叩~” 秋月动了动,但仍未醒,乔瑾一无所察。 “叩叩叩~”谢正钦加大力道。 “嗯谁啊?”秋月困得睁不开眼睛,挣扎着掀开眼皮,一扫来人,登时如遭雷击,弹起来惊呼:“公c公子——哎呀!”她起得太猛,踉跄几下踢翻了圆凳,发出“咚”一声。 秋月倍感丢脸,脸红耳赤。她手足无措,快步返回桌边,拼命摇晃正迷糊抬头的乔瑾:“醒醒!快醒醒!公子回来了!” 乔瑾比秋月小两岁,后者已是大姑娘的身姿体态,她被使劲一推,猝不及防,顺着圆桌边沿歪倒,眼看要摔—— “你们这是做什么?” 谢正钦一声断喝,他近在咫尺,眼疾手快地抓住乔瑾胳膊,轻而易举把人拎到一旁放好,皱眉问秋月:“我又不吃人,你慌什么?” “奴婢c奴婢”秋月万分羞惭,磕磕巴巴地道歉:“奴婢该死,一时不慎睡着了,求公子恕罪。” 乔瑾彻底清醒,左胳膊被抓得生疼。她定定神,窘迫说:“奴婢知错,值守时不该睡着的,请公子宽恕。” “我说了要责罚你们吗?”谢正钦挑眉,险些气笑了。 秋月暗自悔恨,无力思考;乔瑾则眼睛一亮,立即屈膝:“多谢公子宽宏大量!奴婢以后值守再不敢睡着了。”语毕,她悄悄一扯同伴,秋月如梦初醒,忙也道谢:“多谢公子。” “下不为例!”谢正钦负手转身,往外走时吩咐:“小乔,倒茶来。” “是。”乔瑾吁了口气。 张诚殿后,匆匆地训斥:“你俩也真是的,困了可以轮流小憩,怎么能同时睡着呢?唉,不像话!” “诚哥”秋月泫然欲泣。 乔瑾赔笑:“下次不敢了。” “公子口渴,还不赶紧奉茶?”张诚摇摇头,抬脚离去。 乔瑾忙答应:“马上!我这就沏茶。” 片刻后 呆坐着的秋月,突然两手捂住脸,伤心哭了起来。 “姐姐,你怎么了?”已走到门口的乔瑾忙回转,把托盘放在桌上,惊讶问:“哭什么呀?” 秋月上气不接下气,哽咽诉说:“你是没看见,我c我刚才丢死人了!当着c当着公子的面,笨手笨脚,踢c踢翻了凳子呜呜呜好丢脸呜呜,他叫你沏茶,却不叫我,一定是恼我了!” “没事,我比你更丢脸。”乔瑾对谢正钦无意,毫不在乎,大方地自嘲:“我睡得猪一样,说不定还流口水了,都怪公子突然回来,害得咱们手忙脚乱。” 秋月瞠目结舌,抽泣问:“你c你疯啦?居然怪罪公子?” “我开玩笑逗你呢,快别哭了,公子大人大量,不会跟丫鬟计较的。” “真c真的么?”秋月两眼通红,绝望地喃喃:“昨日的槐花饼,他一听是二姑娘送的,立即笑了,还问了我两句话。可惜,刚才太出丑 ,他肯定觉得我这人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第八十六章 请多多支持正版, 谢谢~一(n_n)一~  时隔半月, 再度踏进西院, 正屋内十分暖和,角落的青瓷方炉内飘出馥郁桂香。 “奴婢乔瑾,见过夫人。” “免了。”许佩兰神色淡淡,鎏金手炉放在膝上,她双手捧着,其亲信李小姗坐在脚踏上, 心不在焉地绣虎头鞋面。 乔瑾起身,并不清楚对方为何传唤。 “规矩学得怎么样了?”许佩兰慵懒问。 乔瑾讷讷答:“管事嬷嬷仔细教了, 但涉及太多,奴婢尚未记牢。” “无妨,日子长着呢, 慢慢琢磨吧。” “是。”乔瑾福了福身。 许佩兰平和问:“你进府也有几日了,可知道丫鬟按例都要分房的?” 乔瑾呼吸一顿, 谨慎答:“奴婢听嬷嬷提过。” “那, 你想伺候哪位主子?”许佩兰昂首,下巴尖翘, 涂了蔻丹的指甲在烛光下异常鲜艳。李小姗斜斜一睨, 嘴角泛起冷笑。 乔瑾一怔,隐隐有些不安,中规中矩表示:“但凭夫人分派, 奴婢全无异议。” “这就对了。”许佩兰颔首, 仪态万千地歪靠引枕, 又问:“今儿你遇见公子了?” 难道夫人暗中派人监视公子?乔瑾惊疑不定,从容应对,“入夜前,奴婢在园中掌灯,偶遇回南院的公子。” “他怎么样?” “嬷嬷说不许直视主子,奴婢就没敢抬头,所以”乔瑾怯生生,含糊带过难题,趁机观察继夫人对原配嫡子的态度。 “呵,你倒守规矩。”许佩兰似笑非笑,冷淡道:“好生当差,下去吧。” “是。”乔瑾满腹疑团地屈膝行礼:“奴婢告退。” 待仅剩主仆二人时,李小姗迫不及待开口:“夫人,您瞧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儿,奴婢没说错吧?乔瑾只怕是个祸害。” 许佩兰面无表情,硬邦邦问:“大人真是那样说的?” “千真万确!” 李小姗忧心忡忡,详细透露:“大人先是夸她‘可怜见的’,次日则问‘那小丫头怎么没跟着你’,今天又引得公子止步交谈!倘若故意,便是居心叵测,若是无意,就更了不得了呀。” “知道了,我自会处理。”许佩兰手抚小腹,脸色阴沉沉,喝道: “去,速传王茂兴来见!” 身无分文,寸步难行,幸而月底将近,谢府富甲一方,小丫鬟可得半贯月钱。 清晨,乔瑾一边清扫庭院边筹划如何用钱,正忙着,突有相熟的丫鬟阿荷跑前告知:“小乔,别扫啦,王管事找你呢,快去西园听风榭。” 乔瑾脸色一变,紧张问:“哪个王管事?” “王茂兴c王大管事呀。” 呸! 乔瑾紧握笤帚,把厌恶深藏心底,勉强笑答:“知道了,我这就去。” “去吧,早饭我会帮你拿两个馒头。” “多谢。” 早膳前后,西园少行人,三月春风似剪刀,令草木褪去素裹银妆,萌芽在即。 “小乔?” “喂,站住!” 王茂兴快走几步,于听风榭前拦下乔瑾,东张西望后,扯着胳膊把人拎到僻静假山后。 乔瑾被拽得踉跄,使劲挣脱,接连后退几步,浑身戒备。 “哟?”王茂兴抚着下巴,歪头冷笑:“几天没见,你胆子肥了许多啊,老子几次叫你,你居然扭头就跑!” “什么?那不可能。”乔瑾自然不承认,搪塞解释:“兴许是隔得远没听见。” “少敷衍老子!”王茂兴怒目圆睁,上上下下打量亭亭玉立的少女,眼里逐渐流露别样意味,兴致勃勃说:“当日在西岭镇牙行,老子一眼就看中了你果然!才养了个把月,就长开了好些,真是个美人胚子,只可惜偏瘦。” 世上没有哪一个闺中少女喜欢被淫徒露骨调戏,乔瑾忍了又忍,语调平平问:“不知王管事有何吩咐?还请直言。” “这就不耐烦了?”王茂兴蓦地拉下脸。 两人无声对峙瞬息,乔瑾深吸了一口气:“奴婢只是不敢耽误您的时间。” “哼。”王茂兴脸色略缓,碍于场合不能动手动脚,便压低嗓门痛斥:“忘恩负义的东西!若不是老子买你进谢府,你要么冻死饿死c要么被牙婆卖进妓院,休想衣食无忧地做大户丫鬟!” 一是一,二是二,你屡次仗势欺侮于我,连死人也气活了!受辱的过往历历在目,乔瑾永生难忘。 王茂兴见对方默然垂首,误以为服软,遂表明目的:“今儿找你,是交代一件要紧的事。” 任务终于来了? 乔瑾忙抬头问:“什么事儿?” “你规矩学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该去伺候主子。”眼见日上树梢,王茂兴有事在身,遂难得正形,严肃嘱咐:“可你的来历欠妥,西岭镇闹过瘟疫,人人闻之色变,倘若府里知晓,必定当场撵人。” 乔瑾颔首赞同,谢府是眼下的唯一寄居地,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既然对方主动提及,她便直截了当问:“您可有对策?” “卖身契在夫人手里,旁人见不着,假如被问起,你就说自己父母是四处耍杂技为生的,双亲病故后卖身为奴!” 我的卖身契在夫人手里? 乔瑾眼睛一亮,继而一黯,暗忖:丫鬟自提赎身,成算有多大呢?估计难。她魂不守舍地应答:“我记住了。” “机灵点儿,别给西院抹黑,更别连累老子,否则后果你知道的。”王茂兴颇为感慨,叹道:“哎,当日若非喝得半醉,老子断不敢横穿西岭镇,如今想想咱们也是有缘。” 有缘? 乔瑾啼笑皆非,只当没听见,试探着打听:“那,我会被分去哪儿呢?” 王茂兴一挥手,卖关子道:“别急,等着吧,没准儿就你是个有福的!”语毕,他匆匆离去。 有福的?乔瑾实难认同,她原地出了好一会儿神,才饿着肚子走进听风榭。 巳时中,上衙门点了个卯的谢衡回府,径直踏进西院正屋。 “大人回来了,今日忙不忙?”许佩兰笑盈盈迎上前。 “我只是捐的闲散小吏,不过每月几次点卯而已,无甚可忙。”谢衡悠游自得。 许佩兰柔声道乏:“到底是辛苦了。小姗,快上茶。” “是。” “孩子今日怎么样?”谢衡眯着眼睛仰脸,张开双臂,以便侍女脱外衫。 李小姗奉上茶,许佩兰亲自接过,双手递到丈夫手中,手抚小腹羞涩说:“与往常一样。” “记得常请大夫诊脉,切莫再大意了。”谢衡关切叮嘱,他扭了扭脖颈松筋骨,惬意横躺矮榻,两名侍女立即上前,跪地为揉捏捶腿。 许佩兰抽出帕子,按了按鼻翼,斜瞥一眼丈夫,道:“小姗,去瞧瞧午膳,公子爱吃的几样千万要备上。” “哎,奴婢这就去,”李小姗福了福,眼底眉梢透出三分期待,轻快出屋。 矮塌上的谢衡立即扭脸,问:“钦儿要来用午膳啊?” “今儿逢五呀,惯例要聚的。”许佩兰掩嘴轻笑,顺势告知:“对了,二姑娘着凉身子不适,妾已请大夫看诊,她正静养,来不了了。” “哦。”谢衡一拍额头:“人老了,越来越没记性,前阵子连钦儿出孝的日子也忘了!” “大人诸事繁忙,公子定能谅解的。” 谢衡闭目养神,沉声说:“你是长辈,别口口声声称‘公子’,听着不成体统。” 许佩兰垂眸咬唇,半晌,才强笑解释:“大人的意思,妾明白,但做了填房的人,如何敢在姐姐所出的嫡公子面前充长辈?况且,妾年纪轻,就更不宜端架子了。” “唔。”谢衡颔首,温和叮嘱:“但礼法终不可废,钦儿一贯懂事,你别多虑。” “妾记住了。大人教导有方,众亲友谁不知道公子孝顺呢?”许佩兰语气真诚,满怀希冀道:“钦儿已出孝,正全力以赴准备秋闱,万望列祖列宗庇佑他高中c光耀谢家门楣。” “哈哈哈,没错!” 谢衡被说进心坎里,笑起了眼尾皱纹,手捋短须说:“我正要提醒你一件事呢!从明日起,翰山书院的潘老将登门教授钦儿功课,直至七月中,切莫怠慢了他。” “那是自然。”许佩兰欣然点头,欲开口,门外却传来通报声: “启禀大人c夫人,公子到了。” “快叫他进来。”谢衡心情畅快。 须臾,谢正钦进入,端正行礼:“儿子给父亲请安。” “快快起来。”谢衡抬手虚扶,独子稳重俊朗,为人父亲的难掩自豪之色。 谢正钦站直后,沉默朝继母略微一颔首,权当问候,此举可算失礼,但谢衡视若无睹,许佩兰只得忍气提议:“咱们边吃边聊吧?一会儿饭菜该凉了。” “走。”谢衡亲密搀了一把儿子手臂,父子俩前后脚迈出门槛,许佩兰跟随在后。 席间,山珍海味摆了整桌,父子对坐,许佩兰几乎没沾椅子,全程伺候丈夫用饭c劝继子吃菜,贤惠备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第八十七章 请多多支持正版, 谢谢~一(n_n)一~ “别。”谢正钦抬手阻止, 而后屈指敲击桌面: “叩叩~” 秋月动了动,但仍未醒, 乔瑾一无所察。 “叩叩叩~”谢正钦加大力道。 “嗯谁啊?”秋月困得睁不开眼睛,挣扎着掀开眼皮, 一扫来人, 登时如遭雷击, 弹起来惊呼:“公c公子——哎呀!”她起得太猛,踉跄几下踢翻了圆凳, 发出“咚”一声。 秋月倍感丢脸,脸红耳赤。她手足无措,快步返回桌边, 拼命摇晃正迷糊抬头的乔瑾:“醒醒!快醒醒!公子回来了!” 乔瑾比秋月小两岁,后者已是大姑娘的身姿体态, 她被使劲一推, 猝不及防, 顺着圆桌边沿歪倒,眼看要摔—— “你们这是做什么?” 谢正钦一声断喝,他近在咫尺,眼疾手快地抓住乔瑾胳膊, 轻而易举把人拎到一旁放好, 皱眉问秋月:“我又不吃人, 你慌什么?” “奴婢c奴婢”秋月万分羞惭, 磕磕巴巴地道歉:“奴婢该死, 一时不慎睡着了,求公子恕罪。” 乔瑾彻底清醒,左胳膊被抓得生疼。她定定神,窘迫说:“奴婢知错,值守时不该睡着的,请公子宽恕。” “我说了要责罚你们吗?”谢正钦挑眉,险些气笑了。 秋月暗自悔恨,无力思考;乔瑾则眼睛一亮,立即屈膝:“多谢公子宽宏大量!奴婢以后值守再不敢睡着了。”语毕,她悄悄一扯同伴,秋月如梦初醒,忙也道谢:“多谢公子。” “下不为例!”谢正钦负手转身,往外走时吩咐:“小乔,倒茶来。” “是。”乔瑾吁了口气。 张诚殿后,匆匆地训斥:“你俩也真是的,困了可以轮流小憩,怎么能同时睡着呢?唉,不像话!” “诚哥”秋月泫然欲泣。 乔瑾赔笑:“下次不敢了。” “公子口渴,还不赶紧奉茶?”张诚摇摇头,抬脚离去。 乔瑾忙答应:“马上!我这就沏茶。” 片刻后 呆坐着的秋月,突然两手捂住脸,伤心哭了起来。 “姐姐,你怎么了?”已走到门口的乔瑾忙回转,把托盘放在桌上,惊讶问:“哭什么呀?” 秋月上气不接下气,哽咽诉说:“你是没看见,我c我刚才丢死人了!当着c当着公子的面,笨手笨脚,踢c踢翻了凳子呜呜呜好丢脸呜呜,他叫你沏茶,却不叫我,一定是恼我了!” “没事,我比你更丢脸。”乔瑾对谢正钦无意,毫不在乎,大方地自嘲:“我睡得猪一样,说不定还流口水了,都怪公子突然回来,害得咱们手忙脚乱。” 秋月瞠目结舌,抽泣问:“你c你疯啦?居然怪罪公子?” “我开玩笑逗你呢,快别哭了,公子大人大量,不会跟丫鬟计较的。” “真c真的么?”秋月两眼通红,绝望地喃喃:“昨日的槐花饼,他一听是二姑娘送的,立即笑了,还问了我两句话。可惜,刚才太出丑 ,他肯定觉得我这人笨。” 乔瑾心中只有两件大事:一,设法赎身;二,寻觅谋生之道。因此,她无法感知秋月的患得患失,只能宽慰:“别胡思乱想了,赶紧擦擦脸,一会儿人多了要笑话你的。” “啊?哦!我回房去收拾。”秋月一向爱美,吓得立刻掏出帕子遮脸,飞奔逃离耳房。 乔瑾有些好笑,这才端起托盘,赶忙去上房。 门敞开着,这是她第一次踏足谢正钦卧房。 “叩叩~”乔瑾单手敲门,脆生生禀报:“公子?奴婢前来奉茶。” “进来。” 乔瑾迈进门槛,一眼看见谢正钦的背影,他已除去外衫,正站在盥洗架前洗手。 “公子,请用茶。”乔瑾快速扫了一眼:卧房宽敞明亮,极整洁,并未熏香,檀木家具古朴厚重,玉雕和珍奇瓷器错落摆放,添了几分雅致,此乃外间。里间隐在博古架c屏风和绛紫银叶软帘之后,不见床榻。 谢正钦接过茶,大马金刀落座,喝了两口茶,他愉快透露:“我刚从方府回来。” “哦?”乔瑾不假思索问:“方老伯留您用午膳了?” “唔。” 谢正钦难掩笑意,剑眉扬起,高兴地说:“膳后,我们喝茶时继续聊,但老人家面有倦色,我忙劝其歇中觉,再三地告辞,他才允了,吩咐改日再谈。 ” “是吗?”对方特地相告,乔瑾意外之余,捧场且关切地问:“不知您请教了些什么?竟使得老伯那般重视。” 谢正钦兴致勃勃,侃侃而谈:“今日登门,我绝口未提‘拜师’二字,只专程求教困扰自己多年的一个难题。方老果然学富才高,严厉却也宽厚,耐心教导无知小辈。关于义理之学,他极有研究c见解独到,听其一席话,胜过我翻烂了程朱之言!” “祝贺公子得以解惑。”乔瑾笑出了梨涡,轻声说:“方老贵为翰林,对理学的见解自然更深。” 谢正钦颔首,肃穆道:“他从‘格物致知’谈及‘心外无物’,叮嘱我博学审问c慎思明辨,笃行之,以免沦为糊涂之人。” 但理学和心学的本质都是唯心主义啊!乔瑾前世活到十六岁,略接触过哲学,她脱口而出:“若想‘不糊涂’,关键在于躬亲实践。” 谢正钦一顿,皱眉道:“虽说‘纸上得来终觉浅’,但存世的大道理,皆由古今圣贤毕生考究c著书流传,后人哪儿有时间一一躬行?” “您言之有理。但冷静想想,既怕圣贤错了c又怕世界变了,青丝会熬成白发,沧海可变桑田。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乔瑾心不在焉,右手伸进左袖袋,捏紧那枚金戒指,颇感烫手。 “你这小丫头,又口无遮拦了!” 谢正钦的兴奋劲儿荡然无存,他若有所思,严肃告诫:“人言可畏,切勿狂妄批判圣贤。” 神游天外的乔瑾一个激灵,忙垂首:“奴婢错了,不该胡说八道。” “罢了。”谢正钦再度刮目,困惑审视对方,眼神十分复杂。 沉默半晌 乔瑾下定决心,掏出那枚金戒指,平置于掌心,递向前。 谢正钦愣了愣,低声问:“什么意思?” “昨儿下午,夫人赏的。” 谢正钦脸色突变,冷冷质问:“夫人?” 离开熙攘闹市后,谢正钦翻身上马,英姿勃勃,朗声大喝:“驾!” 马蹄铁跺得青石板路脆响,鬃毛飞扬,轻快奔回谢府。 春日人贪眠,谢衡一向有午憩的习惯,但今天例外。 “坐。”谢衡一指椅子,身穿青绸里衣端坐上首。 谢正钦落座,他回家刚踏进南院就被父亲传见,故仍是赴宴的打扮,鬓角汗湿,正色道:“儿子原想等您休息好了再来禀报的。” “无妨,我不怎么困,所以叫你来问一问。”谢衡略伸颈,皱着眉头,缓缓发问:“方三公子相邀,为父曾嘱咐你只当那是寻常赏花宴c席间勿提方老,以免显得鲁莽心急。你可做到了?” 谢正钦愣了愣,如实答:“父亲的教导,儿时刻铭记,席间并未提方老半句。” “这就好。” 谢衡颔首,后靠椅背歪着,关切问:“按常理说,大摆宴席不可能上午就散,方府是怎么了?” “出了点儿事。” 谢正钦简要告知:“开席后,宾主相谈甚欢,但巳时中,忽有个丫鬟飞报方老夫人不慎跌了一跤,彼时方老外出c方姑娘乃弱质闺秀,泽棠是唯一能做主的,他担忧母亲,故致歉并提前散席。” “泽棠?” “就是方三公子。” 谢衡恍然大悟,捻须说:“原来是方老夫人的缘故。唉,为父还当是你与谁闹了矛盾c愤而退席。” “怎么可能?”谢正钦失笑,耐性十足,“今日受邀出席的全是大家公子,皆风度翩翩,谁也没失礼。” “哦,许氏她说——”谢衡顿了顿,含糊略过,转而和蔼叮嘱:“无事便好。听起来你和方家小子挺投缘,他母亲受伤,咱们应该适当慰问几句。” “明早我就去瞧瞧。”谢正钦佯作没听见“许氏”二字,但笑容渐渐淡了。 父子一时相对无言,隐隐不快。 谢衡呷了口茶,若有所思,忽然一撂茶杯,扬声朝门外唤:“张诚何在?” 叫我干什么? 张诚一头雾水,应声进门,规规矩矩地施礼;“小的给大人请安。” “哼!”谢衡重重怒哼。 张诚暗道糟糕,立即下跪。谢正钦见状十分不解,但眼见父亲要怒,他不好坐着,便起身侍立一旁。 谢衡手捋短须,威严指责:“张诚,上次赴荣府寿宴,你竟让醉酒的正钦冒险骑马回府c致使其着凉头疼,太不像话!你办事比不上你爹一半儿的稳重,真叫我不放心。” “小的知错,求大人责罚。”张诚磕头,不敢辩解一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第八十八章 请多多支持正版, 谢谢~一(n_n)一~  谢衡饶有兴致,又问:“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乔瑾从容不迫答:“公子吩咐奴婢来此处伺候茶水。” “哦。”谢衡若有所思,依次扫视小丫鬟的头发c耳垂c手腕和十指, 并无任何首饰。他不禁诧异,暗忖:奇了,这般绝色的通房, 我儿竟没赏点儿什么?难不成尚未收用? 思及此, 谢衡重新打量乔瑾,目光幽深,流露隐晦探究之色。 乔瑾敏锐察觉,登时后颈寒毛卓竖, 瑟缩抖了抖。 书房敞开,屋里的师生隐约听见了门外动静。 授课已过半时辰,潘岱行清了清嗓子, 吩咐道:“歇息一刻钟。你出去瞧瞧, 外边儿可是令尊?” “是。” 谢正钦放下书本, 却是先给老人倒了茶, 说:“您辛苦了, 快润润嗓子。” “唔。”潘岱行颔首,脸色略缓和了些。 谢正钦转身出门,大步下了台阶,躬身行礼:“孩儿给父亲请安。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瞧瞧你用功没有, 再寻先生说两句话。”谢衡拍了拍独子的肩膀, 亲昵随和。 谢正钦笑道:“儿子岂敢不用功?先生在屋里, 咱们进屋聊。”而后,他扭头吩咐:“小乔,进来沏茶。” “是。”乔瑾进了书房,全神贯注地沏茶,举手投足竭力稳重,生怕惹老先生不快。 常言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授课半辈子的老先生,最重视名声。诸如潘岱行一类人,面上从不高看权贵,唯恐被耻笑扑铜臭。 因此,即使谢衡来访,潘岱行仍是一副刻板脸。 “先生,近日可好哇?”谢衡关切询问。 潘岱行这才起身,与谢衡行至靠窗的圆桌互相让座,微笑答:“尚可。大人今儿休沐?” “后日就是端阳节,衙门里允了几天假,犬子蒙先生精心教导,谢某实在不胜感激。您老若不嫌弃,后日请出席舍下薄宴c赏鉴几出新戏,如何?”谢衡语气温和,礼数周到。 侍立一旁的谢正钦拱手,恳切相邀:“请先生勿要推辞。” 见此状,乔瑾深深意识到:权贵高门,往往更尊师重教,以谋求家族昌盛绵延。 她沏好茶,端着朱漆描金小托盘去圆桌,半途却被谢正钦接过。 “先生,请用茶。”谢正钦转身,又为父亲奉茶,而后继续侍立,毫无落座之意。乔瑾及时上前接了托盘,比着公子的举止,她赞赏之余,愈发恭敬。 潘岱行脸色又缓了些,婉言谢绝道:“大人相邀,本不应辞,但老朽的一干家小正盼着团聚,请恕无法分身。来日方长,且待下次罢” “原来如此。那谢某可不敢强邀,以免搅了您老的天伦之乐。”面对名师,谢衡很是通情达理,立即吩咐:“钦儿,明早你亲自送先生回府,功课暂停几天,让老人家好生歇息歇息。” 谢正钦欣然领命:“遵命。” 潘岱行手抚雪白长须,终于露出愉悦笑脸。 一刻钟后,谢衡告辞,潘岱行坚持相送,另两人跟随其后。 乔瑾十分识趣,退至耳房廊柱一侧,遥望潘岱行对谢衡说了些什么,谢衡满脸错愕,偏头扫视儿子及其美婢,笑得眼尾泛起皱纹。 潘老师居然告状!他十有提了我妨碍公子读书 乔瑾哭笑不得,有些忐忑,余光望向谢正钦,后者回以一个复杂眼神,旋即面无表情。 这一天夜里,二门如时落锁。 丫鬟们下值,纷纷窝在房里,享受难得的闲暇。 “初次见面,白胡子先生直说‘书房重地,老夫不惯女子在场’,于是公子就叫我门外候命。”乔瑾趴在床上,借着昏黄灯光阅读《临州志》。 “啧,先生未免太古板了。那你怎么办?”秋月忍笑追问。 “还能怎么办?”乔瑾认真看书,漫不经心地说:“我一开始站在门外候着,可站久了腿酸得要命,只好坐在石阶上,无聊至极,数蚂蚁玩儿。” “哈哈哈~”秋月前仰后合,一拍梳子,神神秘秘地问:“你知道吗?羊蹄儿的爹病死了。” “什么?” 乔瑾忙合上书本,诧异问:“可我下午还看见她了啊,神态一如平常。杨家好像就在城郊,怎么没回去送送?” “傻蹄子,你不懂。”秋月托腮告知:“杨家当年赤贫,穷得卖女儿活命,杨莲七岁进谢府,离家十余载,亲情淡如水,风言风语里听起来,她对家人非常冷淡,一个子儿也不给。” 乔瑾沉吟片刻,惆怅叹息:“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莫非她不奔丧了?” “谁说不奔?大丫鬟死爹能得发送银子的。”秋月撇撇嘴,小声道:“下午公子会友,她原可以回明陈嬷嬷就走,却没有,估计想对着公子哭一场c趁机讨些怜惜。” 乔瑾不赞同地皱眉,劝阻道:“死者为大,姐姐,咱们别议论这些了。明早我上街,快说说你想买什么。” 秋月撅噘嘴:“好吧。” 次日一早,乔瑾与张诚一道,前后走出谢府侧门。 “小乔,你今日打算逛多久?” “不定呢,因为我要帮两三个姐妹买不少东西。” 张诚笑问:“你提得动吗?” “到时少不得麻烦诚哥援手。”乔瑾欢欣雀跃,感慨道:“真没想到,陈嬷嬷把我分给了你带着。” “府里规矩,新买的丫鬟不能独自出府,一是怕人逃跑,二是怕人被拐骗。”张诚心直口快。 乔瑾眼神暗了暗,微笑表示:“我人生路不熟,正需要带领。诚哥,哪家当铺公道些?” “当铺?”张诚挠挠头,惊奇问:“你c你有什么可当的?” 乔瑾掏出那枚金戒指,举起说:“喏,这个。” 张诚双目圆睁,憋了一会儿,忿忿质问:“公子所赐,你怎能当了?简直不知好歹!” “哦?” 谢衡饶有兴致,又问:“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乔瑾从容不迫答:“公子吩咐奴婢来此处伺候茶水。” “哦。”谢衡若有所思,依次扫视小丫鬟的头发c耳垂c手腕和十指,并无任何首饰。他不禁诧异,暗忖:奇了,这般绝色的通房,我儿竟没赏点儿什么?难不成尚未收用? 思及此,谢衡重新打量乔瑾,目光幽深,流露隐晦探究之色。 乔瑾敏锐察觉,登时后颈寒毛卓竖,瑟缩抖了抖。 书房敞开,屋里的师生隐约听见了门外动静。 授课已过半时辰,潘岱行清了清嗓子,吩咐道:“歇息一刻钟。你出去瞧瞧,外边儿可是令尊?” “是。” 谢正钦放下书本,却是先给老人倒了茶,说:“您辛苦了,快润润嗓子。” “唔。”潘岱行颔首,脸色略缓和了些。 谢正钦转身出门,大步下了台阶,躬身行礼:“孩儿给父亲请安。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瞧瞧你用功没有,再寻先生说两句话。”谢衡拍了拍独子的肩膀,亲昵随和。 谢正钦笑道:“儿子岂敢不用功?先生在屋里,咱们进屋聊。”而后,他扭头吩咐:“小乔,进来沏茶。” “是。”乔瑾进了书房,全神贯注地沏茶,举手投足竭力稳重,生怕惹老先生不快。 常言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授课半辈子的老先生,最重视名声。诸如潘岱行一类人,面上从不高看权贵,唯恐被耻笑扑铜臭。 因此,即使谢衡来访,潘岱行仍是一副刻板脸。 “先生,近日可好哇?”谢衡关切询问。 潘岱行这才起身,与谢衡行至靠窗的圆桌互相让座,微笑答:“尚可。大人今儿休沐?” “后日就是端阳节,衙门里允了几天假,犬子蒙先生精心教导,谢某实在不胜感激。您老若不嫌弃,后日请出席舍下薄宴c赏鉴几出新戏,如何?”谢衡语气温和,礼数周到。 侍立一旁的谢正钦拱手,恳切相邀:“请先生勿要推辞。” 见此状,乔瑾深深意识到:权贵高门,往往更尊师重教,以谋求家族昌盛绵延。 她沏好茶,端着朱漆描金小托盘去圆桌,半途却被谢正钦接过。 “先生,请用茶。”谢正钦转身,又为父亲奉茶,而后继续侍立,毫无落座之意。乔瑾及时上前接了托盘,比着公子的举止,她赞赏之余,愈发恭敬。 潘岱行脸色又缓了些,婉言谢绝道:“大人相邀,本不应辞,但老朽的一干家小正盼着团聚,请恕无法分身。来日方长,且待下次罢” “原来如此。那谢某可不敢强邀,以免搅了您老的天伦之乐。”面对名师,谢衡很是通情达理,立即吩咐:“钦儿,明早你亲自送先生回府,功课暂停几天,让老人家好生歇息歇息。” 谢正钦欣然领命:“遵命。” 潘岱行手抚雪白长须,终于露出愉悦笑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第八十九章 乔瑾呆了呆, 震惊追问:“出c出什么事了?” “受伤!”丁贵压低嗓门, 抬袖擦汗, 略凑近些,哭丧着脸告知:“昨日傍晚逛园子时, 他跌进荷花池了——呃, 大人严令禁止外传, 具体你回府自个儿打听吧。” 霎时间,乔瑾方寸大乱, 心狂跳, 连声追问:“伤势如何?严重吗?好端端的, 为什么会跌进荷花池?” “我虽知道,但不敢在外头说啊。”丁贵苦着脸, 吞吞吐吐地说:“大人吩咐了,他说你虽已离府, 但毕竟c毕竟咳,姑娘愿不愿意回去看看公子?” “当然!” 乔瑾明白谢衡的意思,当即转身嘱咐同伴:“王婶c马婶,我有急事赶着出去,此处烦请二位帮忙照看,各项工钱皆已付了三成的, 余下等我回来结清。行吗?” “行呐!” “姑娘尽管放心去办事,我们一定看好铺子。”俩婆子一口答应。她们没靠近旁听, 但能猜到是府里出了事, 且报信者是南院小厮, 那多半与谢大公子有关了。 “有劳了,回头我再谢你们。”乔瑾匆匆交代几句,心急火燎朝外走,招呼道:“走吧。” “哎!”丁贵一溜小跑向马车,打起帘子道:“姑娘慢点儿。” 乔瑾登上马车,一行人迅速赶去谢府。 铺门口,贺氏父子目送恩人离去。 “爹,恩人她去哪儿?”贺坤小声问。 贺槐摇头答:“不清楚。但看他们那急急忙忙的样子,多半是出了什么意外。” 贺坤颔首,又问:“恩人是姓乔吗?” “对。”贺槐摸摸儿子头顶,郑重叮嘱:“坤儿,你要永远记着:在咱们走投无路c险些病死的时候,幸亏乔掌柜发善心救了咱们的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记住了!”贺宽认真答应。 不多久后,乔瑾跳下马车,抬眼便见有两顶轿子辆马车也停在谢府门前,府里奔出几个眼熟的小厮和婆子,恭恭敬敬把客人迎了进去。 “那打头并肩的两人是公子的堂伯父c堂伯母,后头跟着的是他们长媳。”丁贵小声介绍。 “都是来探望公子的吧?” 丁贵简要答:“没错。他们算是知情得晚了,昨夜因忙乱请名医,惊动许多亲友来探,府里上下忙得彻夜未眠。” 无需通传,乔瑾迈进谢府门槛后,直奔南院,途中疑惑问:“丁大哥,公子究竟为什么跌进荷花池?难道游园时脚滑了?” 丁贵东张西望几眼,这时才敢透露:“哪里是‘脚滑’?倒霉罢了!我偷偷告诉你,姑娘可千万别外传啊。” 乔瑾立即承诺:“放心,我发誓会守口如的!” “其实,公子是为了救表姑娘。”丁贵难掩对张芷惜的埋怨之色,气哼哼道:“当时表姑娘‘脚滑’,她被及时相救,却害得咱们公子跌进池里了!结果忒倒霉,竟不巧摔在一只铁耙齿上了。” “铁耙?”乔瑾胆战心惊,屏息问:“扎伤哪儿了?” 丁贵比着自己腹部道:“左腹。幸亏老天爷保佑,并非直接刺入,而是斜斜划过,划开长两寸余的口子,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当时怎么捂也止不住血,几乎把我们吓死!” “可伤及脏腑了?”乔瑾不敢想象那伤口,越走越快,裙摆带起一阵风。 丁贵愁眉苦脸答:“尚不确定。七八个大夫联手清创c止血c包扎,他们商议至今,没一个人敢给句准话,只是嘱咐按时服药c卧床静养。” 乔瑾猜测道:“想必是怕诊错了担责任吧。” “估计都被大人给吓住了。”丁贵缩着脖子,畏惧地透露:“现已查明:荷花池里的那把铁耙,原是十月底清理枯枝败叶时落下的,经手的几个人险些被打死,多亏公子后半夜清醒了一会儿,给劝住了,否则大人饶不了他们,也饶不了事发时在场的下人。” “大人呢?”乔瑾猛地止步。 “走吧走吧!”丁贵会意地说:“他忙着呢,嘱咐你来了就去照顾大公子。” “行!” 说话间,数人已踏进南院。 一别月余,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乔瑾颇为感慨,走了没几步,迎面碰见一大群人,为首者正是谢衡。 “大人。”乔瑾站定,行了个晚辈礼。 谢衡焦头烂额,憔悴极了,尽显老迈之态。他看着眼里饱含急切的乔瑾,便忆起自己为了请走岳母c顺势将其逐出府此时此刻,他难免怨愤,不再顾忌张家喜怒,嗓音沙哑道:“难为你有心来探。进去吧。” 乔瑾轻轻颔首。 谢衡便带着一众亲友走去前厅,只听他哀叹道:“我已是这把年纪的人了,膝下只有两子,幼子尚在襁褓中。正钦勉强算是懂事的,却忽然受了重伤,恐将影响年后赶考春闱,他若是——唉,唉,叫我如何是好!” “二哥放宽心,有大夫们照料着,孩子会康复的。” “岳父千万保重身体,以免正钦担忧。” “四哥年轻体壮,伤势想必很快会痊愈。” “世叔,您忙了整宿,快去歇一歇吧。” 众亲友十分同情,七嘴八舌地劝慰谢衡,渐行渐远。其中,谢正钊故意殿后,偷眼瞥了乔瑾好几次——越是得不到,他越是上心,咬牙切齿地惦记着。 乔瑾目送瞬息,转身便朝上房走。 刚迈上台阶,便见上房门帘被掀起,先走出两个大夫,而后露出张诚,他眼睛一亮,但什么也没说,点点头就进去了。 “小乔!”廊下一群丫鬟婆子候命,为首者是陈嬷嬷,并有三四个新挑进南院的丫鬟。相熟的小姐妹见了面,纷纷打招呼,姐姐妹妹一通叫。她们连续挨上头责骂,个个灰头土脸的。 “嬷嬷,”乔瑾快步走近,小声问:“公子怎么样了?” 陈嬷嬷忧心忡忡,疲惫答:“他伤得重,失血过多昏睡,我们一夜没敢合眼,大夫们也没敢放走。” 乔瑾看了看房门,小声问:“听说他昨儿后半夜清醒了一回?” “嗯。”陈嬷嬷告知:“当时我在守着,公子忽然睁开眼睛,先问表姑娘可有受伤,又问大人可知情,顶多一刻钟,便又昏睡了。” 乔瑾垂眸问:“表姑娘也受伤了?” “没。她被公子救了,毫发无损。”陈嬷嬷淡淡答。 乔瑾后知后觉,迟疑地问:“那,今天是十三,张家人” 陈嬷嬷神色更冷淡了,拉着脸说:“咱们公子伤成这样,他们怎能一走了之?自然得留下。” “也是。”乔瑾若有所思。 陈嬷嬷耳语透露道:“天亮时,我和你吴大娘同求大人准你回府。公子意外受伤,吓坏了大人,他知道你能让儿子高兴,就一口答应了。” 乔瑾愣了愣,刚想答话,旁边门帘突然被打起,张诚探头招呼:“乔姑娘,公子想见你!” “好。”乔瑾朝熟人们点点头,急匆匆迈进熟悉的卧房。 厚实毡帘一掀,清苦药香和淡淡血腥裹在暖意里扑面袭来。外间新设了两张矮榻,并排歇着两位老大夫,他们忙碌一夜,天亮后才敢轮流休息。 乔瑾跟随张诚,轻手轻脚地绕过屏风,进了里间,一眼看见吴氏在床前拧热帕子,谢正钦仰躺着,被其奶娘挡住了。 “公子,乔姑娘来了。”吴氏回头禀道。 谢正钦松松盖着被子,听见脚步声便已扭头,俊脸苍白,唇无血色。 ——平日里高大结实威风凛凛的人,忽然受伤,伤得下不了床!此形此景,看得乔瑾心里极不好受。 “公子!”乔瑾快步行至榻前,忍着难受,定睛仔细端详,颤声问:“你觉着身上怎么样?疼得厉害吗?真对不住,我今儿早起才听说你受伤,本该昨天就来探望的。” 谢正钦笑了笑,宽慰答:“无妨,我只是皮肉伤,没什么要紧,也不怎么疼。你坐。” 乔瑾莫名鼻尖一酸,依言落座小圆凳,盯着对方盖着被子的腹部,劝道:“别说话了,听你说话都没多少力气,踏踏实实卧床静养吧。” “你哭什么?”谢正钦叹了口气,欲从被窝里抽出手。 “哎别动!仔细牵动伤口。”乔瑾慌忙按住,她抬袖一拭,才发觉自己落泪,胡乱擦了几下。 谢正钦低声问:“吓着你了?” 乔瑾欲言又止,频频瞥视对方伤口,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姑娘,来,擦擦手。”吴氏递过一块热帕子。 “谢谢大娘。”乔瑾接过,借着擦手按了按眼睛。 谢正钦使了个眼神,吴氏和张诚悄悄退至外间候命。 “外头下雪了?” 乔瑾点点头,旋即紧张问:“你觉得冷?定是因为失血过多,体力不支,人就怕冷。稍等,我再给你拿一床被子来。”她说着就起身。 谢正钦却道:“慢着!我不冷,倒是看你脸色发白。” 乔瑾暗想:我也不冷,吓白了脸而已。她半信半疑,蹙眉凝视半晌,忍不住伸手覆在伤患额头上:烫。 “伤口发炎——”乔瑾顿住想了想,忐忑问:“你在发热,大夫怎么说的?” 谢正钦执意从被窝里抽出手,烧得热乎乎,轻轻裹住柔荑,不甚在乎地答:“昨儿傍晚至今,喝了好几碗药了,烧得不厉害,不妨事的。” 泡在淤泥水里的铁耙,难免生锈,人体被划伤,最怕破伤风,或者伤口发炎c高热不退,此朝并无对症药,伤患只能硬撑乔瑾暗自焦虑,但不敢说出来,以免对方担心。她两手握住对方右掌,竭力冷静。 “我知道你厌恶深宅大院。”谢正钦目光深邃,慨叹道:“当听嬷嬷说派了丁贵去接你时,我有些怕你不愿再迈进谢府大门。” 乔瑾登时皱眉,不假思索地反驳:“怎么可能?你出了事,无论如何我都要来探望!倘若大门紧闭,翻墙也要偷偷儿进来!” “真的?”谢正钦莞尔。 乔瑾低头看了看自己,无奈问:“难道您眼前的是个假人?” 谢正钦目不转睛,缓缓说:“不是假人,是佳人。我看得见佳人,可惜总摸不透佳人的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第九十章 乔瑾低下头,不由得手抚胸口:心跳得有些快了。 她抬眸, 故作轻松, 戏谑笑问:“要不挖出来给您瞧瞧?” “这倒不必了。”谢正钦嗓音透着虚弱,一本正经地表示:“只要姑娘亲口说出来, 我就信。” “说什么?公子想听什么?”乔瑾屏住呼吸。 谢正钦答:“真心话。” 乔瑾掠了掠鬓发,面对这模样的谢大公子, 她紧张无措,丝毫不敢敷衍,生怕伤患不快。再三斟酌后,她正色表明:“除了礼节客套和日常玩笑之外,我所言大多是真心话。不知公子认为哪一句不真?烦请提醒提醒,否则‘当局者迷’, 我自个儿想不起来。” “行。”谢正钦莞尔,开门见山问:“那我问你:究竟为什么不肯暂居绸缎庄c也不愿再回府?” 乔瑾登时陷入沉思, 她抚着心口的左手放下, 倾身为对方掖了掖被子, 右手仍与其交握。 谢正钦耐性十足,静静等候。 片刻后,乔瑾平和答:“原因很简单。公子已助我改籍c免了我的下人身份, 那么非亲非故的,实在不宜总去绸缎庄打搅, 或者暂居谢府。人人都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家, 而非寄人篱下。” “‘非亲非故’?谁说的?”谢正钦不赞同地反驳:“我早已吩咐下去了, 叫底下人敬你为贵客。你在外头, 我总不放心。” 乔瑾十分感动,但有些决定无法轻易改变。她极力放软态度,轻声宽慰道:“多谢公子关怀。其实我在外头过得挺好的,你忘了么?我并非高门闺秀,离开深宅大院不会不适应的。” 谢正钦叹了口气,“可是我不适应。自你走后,别人沏的茶几乎难以下咽。” “这不至于吧?丫鬟的茶艺都是嬷嬷们所教,应该差不了多远的。”不知是被药香还是暖意熏的,乔瑾有些晕乎乎,脸微红。 谢正钦皱眉道:“她们没一个比得上你。如今我时常自己沏茶,可味道仍不对,不知何故。改日请姑娘赐教一番,行吗?” “当然行!那公子可要快些康复。”乔瑾一口答应。她招架不住了,轻轻把对方的手塞进被窝,又探了探对方额头,劝道:“劳神半晌,你该歇息了。哪怕睡不着,养养精气神也好。” 因失血过多,谢正钦唇发白,伤口一阵阵闷疼,昏昏沉沉之下,深藏心里的话再也憋不住了,严肃承诺:“早晚有一天,谢府也会是你真正的家!到时不准你再提‘非亲非故c寄人篱下’,更不准你往外跑。” 乔瑾瞬间愣住了,回神后不禁惆怅一笑,她不愿伤患操劳,催促道:“假如谢府真是我的家,我还跑哪儿去?睡吧,等你好了,随你聊多久都行,如何?” 谢正钦仰躺太久,浑身不舒坦,疼得睡不着,还想开口时,眼睛忽然被一只纤细温热的手覆盖,耳畔听见佳人柔声说:“闭上眼睛。” 顿了顿,他依言闭上眼睛。 乔瑾又道:“你歇着,我出去问问大夫,看能否给你做点儿什么吃的。” “嗯。”十七岁的谢大公子弯起嘴角,心满意足。 少顷·廊下 两名大夫眉头紧皱,其中之一叹道:“大公子受了那样的伤,发热是不可避免的。” 另一名大夫沉吟良久,苍老的嗓音字斟句酌说:“我们已用了最好的药,时刻守着;你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一有不妥,务必立刻告诉我们。” “这是自然。”吴氏按捺不住,再次追问:“伤势到底何时才能痊愈?我们公子可是新科解元,年后要入京赶考春闱的,这节骨眼上耽误不得呀!” 张诚安抚道:“娘,娘,冷静些,大夫会有办法的。” 两个大夫眼观鼻,手捻须,沉默不语。 乔瑾打起精神问:“大夫,不知我们公子可否进些食物?” “哦,可以的,但必须软烂清淡,忌荤腥,而且不能饱腹,至多三分饱。若是饿得厉害,间隔两个时辰再给他吃几口。”大夫和蔼嘱咐。 乔瑾认真聆听,频频点头,恭谨答:“我明白了。” 吴氏身为乳母,一点一滴把襁褓里的婴儿奶大,目睹谢正钦长成英武俊朗的年轻公子,此刻却意外受伤。她惶惶不安,心如刀绞,举起帕子按了按眼睛,哑声说:“这个我早起就问过另一名大夫了。我熬了稀烂的肉粥,没敢搁半滴油,这就给他吃一点儿。唉,可怜的孩子”说到最后,她忍不住哭起来。 “娘,别哭了。”张诚也愁眉不展;乔瑾搀着吴氏,提议道:“大娘,你从昨儿傍晚忙碌至今,两只眼睛熬得红肿,不如去歇会儿?我在此守着,有事会立刻告诉你。” 张诚附和道:“娘,快去歇一歇,公子有我们照顾。” 吴氏刚想开口,却见谢正钦的三舅母罗氏扶着丫鬟赶来,其随从提着两个食盒。 “夫人。”吴氏等人迎上前行礼。 罗氏亦彻夜未眠,眼下一片青黑,她望向卧房门,余光顺势瞥了瞥乔瑾,忧切询问:“正钦好些了么?” “奴婢们说不准,大夫只让卧床静养着,别的一个字也没提。”吴氏语调平平。 罗氏朝门口走了两步,却被人闪身阻挡,唬得后退半步。 张诚状似歉意,客气地说:“我们公子昏迷不醒,大夫吩咐了,切不可惊扰他。” 若是以往被下人冷待,罗氏势必动怒,但眼下自己理亏,少不得忍了。她面不改色,叹息道:“也罢,那等他清醒了我再来探望。”随后吩咐道:“我问过大夫,做了几样清淡粥汤,你们拿去温着,等正钦醒了喂给他吃。” “是。”吴氏努努嘴,杏儿忙上前接过食盒,沉默寡言的秋月也接了一个。 罗氏扫了扫卧房毡帘,转身离去。 “夫人慢走。”吴氏目送道。 乔瑾冷静旁观,一言未发。 须臾,吴氏板着脸,淡淡嘱咐:“大人有令:除了大夫和贴身照顾的人之外,谁也不准打扰公子!” 众人纷纷点头。 罗氏匆匆返回客房,下人忙打起帘子,她一只脚刚迈进门槛,便被女儿扑上前急问:“娘,怎么样?表哥好些了吗?” 罗氏面色阴沉沉,任由丫鬟除下自己的披风,不悦地问:“老夫人被你气病了,我叫你寸步不离地侍奉着,为何走开了?” “祖母喝了药在歇息,我才走开的。”张芷惜愁容满面,绞紧手指,小心翼翼地打听:“娘,表哥——” 罗氏忍无可忍,倏然扬手,重重扇了女儿一耳光! “啪”地响亮一声。 “啊——”张芷惜踉跄后退,脸颊火辣辣疼。她捂着左脸,难以置信,双目圆睁,泪水夺眶而出,跺脚哭着问:“娘!你c你打我?你为什么打我?” 盛怒之下,罗氏面若寒霜,扬手又是重重一耳光。 “娘!”张芷惜霎时两颊红肿,羞愤大哭起来,抽泣嚷道:“为c为什么打我?” “你还有脸问‘为什么’?我怎么生下了这般愚蠢不知廉耻的女儿!”罗氏直喘粗气,手剧烈发抖。 张芷惜挨了两巴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万分委屈,险些当场厥过去。丫鬟仆妇们惊呆了,慌忙低眉顺目,跪了一地。 罗氏压低嗓门,厉声训斥:“闭嘴,再哭我还打!” 张芷惜六神无主,下意识捂住嘴,眼泪却止不住地流淌。 罗氏瞪着眼睛,怒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本不应自行毁伤。你却因为赌气,说跳湖就跳湖,若非正钦及时相救,此刻重伤的人是谁?” “我c我没赌气,都怪下雪路滑,我不小心c不小心脚一滑”张芷惜红头胀脸,眼神躲闪游移。 “还撒谎?我早已审问清楚了!” 罗氏心力交瘁,疲累道:“你姑丈只有两个儿子,正钦品貌非凡c才华出众,备受家族重视,你却任性胡闹害他受伤,至今昏迷不醒。你说说,我该怎么向亲戚交代?” “如果表哥有万一,我给他赔命!”张芷惜脱口而出。 罗氏冷笑,失望透顶,疾言厉色地骂:“你想得倒轻巧!若真到了那地步,便是咱们家害得你姑丈白发人送——”她咬牙打住,扭身朝外走,高声吩咐: “看着姑娘,不准让她踏出房门半步!若有谁像碧桃似的腿痒,尽管放人,到时休怪我也打断她的腿。” 忆起碧桃被打断腿的惨状,众仆慌忙应“是”,牢牢看住张芷惜。 因着长子受伤,谢衡向衙门告了假,又央了堂兄等人帮忙招待来探病的亲友。他年事已高,整宿未眠后头痛欲裂,不得不歇息一觉,醒后便急匆匆赶去看孩子。 谢衡挥手免了下人的礼,轻轻走进里间,一眼看见长子枕高脑袋,乔瑾正在喂他喝粥,吴氏母子和大夫们旁观。 “没了?”饥肠辘辘的谢正钦问。 乔瑾把空碗一亮,歉意答:“没了。你忍一忍,暂时只能吃这么多。” “吃了多少啊?”谢衡关切问。 乔瑾忙起身让开,尚未开口,谢正钦便答:“父亲。我数了,一共十二口。” “什么?两顿没吃,这未免太少了。”谢衡诧异皱眉。他凑近弯腰,仔细打量儿子的气色。 大夫忙解释答:“令郎伤在腹部,暂不宜饱腹,但隔两个时辰即可再吃几口。” 谢恩长叹息,慈爱叮嘱:“听大夫的话吧,只能忍一忍了。” 谢正钦望着双目布满血丝的父亲,愧疚道:“孩儿已经好多了,您请歇着去,莫再如此忧心操劳。” “唔,不错,人清醒,精神也恢复了。”谢衡稍稍放心,十分满意,转过身,竟含着泪,恳切道谢:“幸亏大夫医术高明!诸位辛苦了,等孩子痊愈,我叫他给你们磕头。” “不敢不敢。” “大人过誉了。” “此乃医者本分而已。”大夫们连连摆手。 但众人还没高兴多久,午后谢正钦突发高热,烧得脸通红,人事不省,别说粥,连药也灌不进去。 到了夜间,病势渐渐恶化,烧得抽搐,猛地开始呕吐,呛咳不止。 “伤口挣裂开了!” “快止血。”大夫们神情肃穆,汗流浃背。 谢衡插不上手,在旁干着急,探头紧盯长子皮开肉绽的伤口,面如土色,心也灰了大半,喃喃道:“列祖列宗在天有灵,多多庇佑。”话音未落,他已老泪纵横。 许佩兰哭着劝慰:“大人保重些,祖宗和神佛一定会保佑孩子的。”她内心却无比畅快,欣喜暗忖: 真是天助我也!哼,这个不敬重继母的东西,和他母亲一样,也是短命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第九十一章 卧房被大夫和伤患至亲站满了, 乔瑾等人挤不进去,只能焦急候在廊下等消息。 谢正钦伤病凶险, 南院下人提心吊胆,好些人红了眼圈,背地里议论纷纷: “公子若是熬不过,咱们这些人以后可怎么办呀?”杏儿耳语问。 两人缩在墙角里, 秋月脂粉未施,瘦得颧骨凸起, 眼神如死水一般,无波无澜, 淡淡说:“小蹄子,闭紧你的乌鸦嘴吧,万一被大人听见, 铁定大发脾气, 到时他可能会派你跟着下去c继续伺候公子。” “啊?”杏儿吓得打了个寒战, 立即抬手捂住自己的嘴。 秋月个子高挑,靠墙站直了, 盯着前方同样高挑的乔瑾。隔着众多下人, 她凝视昔日好姐妹的侧脸,心里鄙夷冷笑,一把揽住杏儿,小声说:“哎, 玩笑话罢了, 瞧你这胆小如鼠的样儿!怕什么?假如一定要派人下去照顾公子, 也轮不到咱们。老子心疼儿子,势必会挑儿子喜欢的人。譬如那谁,又譬如那谁。” “那谁?是谁?陪c陪葬?” 秋月没吭声,眼底倒映着乔瑾的脸。 “姐姐,你这又是说笑吧?”杏儿猛一个哆嗦,缩头抱着胳膊阻止,“别说啦,你说得我怪害怕的,寒毛直竖。” 秋月垂眸冷笑,手上用力揽紧同伴,冷静地分析:“行!不说笑,咱认真地聊:假如大公子熬不住,那么目前府里还有二公子,以及李姨娘肚子里的,或许还会有三公子。南院嘛,将来多半给二公子。至于咱们这些下人?咳,到那时咱们都多大年纪了?夫人自会另挑丫鬟给二公子使唤。” 杏儿听得潸然泪下,哽咽道:“天呐,求菩萨保佑咱们公子,一定要熬过去!我既不想离开南院,也不想被上头随便指给哪个男人。” “啧,真不害臊,小小年纪就念叨着嫁人了。”秋月撇撇嘴。 杏儿窘迫表示:“不许嚷出去啊,我把你当姐妹才告诉你的。” 姐妹? 秋月差点儿嗤之以鼻,她仰头望着房梁,眼神抑郁迷茫,喃喃表明:“我不同。我从未想过嫁给别人。” 杏儿仔细琢磨“嫁给别人”四字,大吃一惊,忙拽住对方胳膊劝道:“姐姐,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呀!” “嗯?” “其实,我们都知道你c你仰慕公子。”杏儿有些尴尬,善意地劝解:“但公子绝非好色之徒,他不像别的公子哥儿,一时兴起便收通房,屋里人一大堆。这对咱们而言,实乃福气,免得像大人的通房那样c孤苦煎熬一辈子。” 秋月蓦地冷下脸,斜睨问:“怎么?连你也觉得我不配伺候公子?” “我没有!姐姐想到哪儿去了?”杏儿小心翼翼地解释:“我只是听你刚才说的话,瘆得慌,怕你一时想不开罢了。” “哼。”秋月无法自控,频频审视乔瑾,满怀嫉恨,怨愤地说:“我知道,你们背地里总是讽刺我,嘲笑我不自量力c不知羞耻,屡次勾引公子无果,丑态百出。对吧?” 杏儿眼珠子转了转,很是心虚,讪讪答:“没有,没有的事儿,你多心了。” 议论声稍高了些,引得那边陈嬷嬷靠近责骂:“你俩嘀咕什么呢?此处是闲聊的地方吗?没规没矩!” 杏儿瑟缩着,秋月却瞬间落泪,抽泣着问:“嬷嬷,为何大夫还没出来?公子好些了吗?我心里实在害怕,只恨自己没用c帮不上忙,干着急。” 陈嬷嬷脸色缓和,叹道:“大夫还在忙。我们也着急,耐心等候吧。你俩安静些,以免影响房里的人。” “是。” 秋月扭头眺望,忿忿道:“您听听?张家人在院门口吵了半天了,真是烦人。” 陈嬷嬷没好气地一挥手,“理他们呢!大人有令,命人严加阻拦,不准他们进来捣乱。” 杏儿呆呆望着喜怒无常的秋月,心生畏惧,慢慢避开了,不敢与之独处。 鹅毛大雪纷飞,隆冬阴沉沉,刚傍晚,天便黑了。凛冽北风肆虐,撞得廊下两溜灯笼摇摇晃晃,灯影扭曲斑驳,稍远些便伸手不见五指。 惨惨淡淡,偌大的谢府被惊惶笼罩着,无人敢喧哗半句,一片死寂。 乔瑾搓搓手,四肢冻得麻木了,她失神地望着房门,无比懊悔:假如我以前学过医该多好? 房里忽然奔出个大夫的学徒,朝张诚招招手,后者急忙凑近,耳语两句后,张诚飞快拿着蜡烛和蜡剪进屋,添烛剪芯后,又添了两盏戳灯,合力抬进里间。但不一会儿,他便因拥挤而退了出来。 “阿诚,你进去看见什么了?”吴氏迫不及待问。 张诚脸色铁青,凝重答:“公子至今高热未退,仍不时地抽,伤口总裂开,血流了太多了。” 乔瑾一听,登时如坠冰窟,浑身脱力,瘫软靠着廊柱,不停地发抖,后背冷汗涔涔,比前世心疾发作还难受!她脸色惨白,揪紧胸口袄子,含泪暗忖:我进谢府将满一年,若是没有他,如今也不知是何境遇,多半已被继夫人和王茂兴逼得铤而走险了。 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允文允武,品貌出众。待我那么好的人,在我心上的人,世间无可替代的人乔瑾仓促抬袖掩面,低下头,肩膀剧烈颤抖。 耳畔突响起“咚”一声,却是承受不住打击的吴氏倒下了,众人急忙搀扶,七手八脚将其抬去杂院歇息。 “我不要紧,缓一缓就好了,你们快回去,时刻待命。”吴氏再三催促,眼睛肿成了核桃。 “杏儿,劳烦你帮忙照看照看我娘。”张诚焦头烂额,下巴布满胡茬。 “哎!诚哥放心地去忙吧,我会照顾好大娘的。”杏儿毫不犹豫地答应。 张诚生怕耽误差事,飞奔跑回原处候命,无暇顾及任何旁人。 强劲穿堂风迎面袭来,乔瑾因大半天米水未粘牙,精力不支,她眯着眼睛,紧贴墙根埋头走。 但刚走下台阶,空旷处风向陡变,“呜呼”一下卷走了乔瑾的手帕! 她下意识伸臂一抓,可没捞住,反而被狂风暴雪压迫得后退,当其踉跄停下时,人已站在一间下房窗外,正欲抬脚离开,却听屋里隐约传出哭声: “妹妹,别伤心了。”李小姗搂着郑秋月,皱眉劝道:“咱们身上都有差事,快擦一擦眼泪,得赶回去伺候。” “我干站了两天,连房门也进不去,根本见不着公子。可乔瑾一回来,大人却准她进去,好没道理!” 秋月魔怔了似的,絮絮叨叨地哭诉:“姐姐,我的心事并不瞒你,想来你也听说了,大公子无意收我,他只在乎乔瑾一个,连大人都清楚。所以公子一受伤,大人便特地遣人接乔瑾回府,为的是让公子高兴。” “那又如何?”李小姗柔声哄劝:“权贵子弟哪个不是妻妾通房成群的?小乔在外头,你在里头,一同伺候大公子,互相不妨碍。较真细论,你还比她方便多了呢。” “可公子待我冷淡极了,朝夕相处也没用!”秋月面无表情,眸子蒙了一层深深怨恨。 李小姗暗暗讥笑,嘴上继续安慰:“你年轻貌美,男人岂能不动心?依我猜,公子肯定动心了,皆因大人一贯管得严c逼其考功名,他又孝顺,故暂时没空理你。” “真的么?”秋月眨了眨眼睛。 “当然!” 乔瑾纳闷听了两句,摇摇头,提起裙摆匆匆离开,疑惑想:奇了,她们何时变得这么亲密? 当她心急火燎返回上房时,刚露面,便被人推进卧房,一绕过屏风就闻见浓重血腥味,冲得人胸闷头晕。 “大夫,公子怎么样了?”乔瑾直奔病榻,扑近前一看: 谢正钦睁着眼睛,气息微弱,脸无血色,苍白里透着不详的灰。 大夫谨慎答:“血暂已止住,喝了药就让他歇着,须得寸步不离地守着。” “公子?”乔瑾目不转睛,心惊胆寒,腿一软,跪在榻前平视对方。 短短两日,谢衡活像老了十岁。他肩背耷拉,须发袍子凌乱,强忍着悲哀,和蔼对儿子说:“你会痊愈的,切莫胡思乱想。你的屋里人,理应自个儿管,请为父插手,成何体统?此事太不像话,休得再提。” 许佩兰陪着忙了两天,十分疲倦,暗骂短命鬼为何还挺着c还不咽气。她一开腔,嗓音嘶哑,附和道:“是啊,万万不可胡思乱想,定能康复的。” 临终遗嘱吗? 乔瑾惊恐交加!霎时,她心如刀割,不顾许多人在场,用力握住谢正钦的手,泪流满面,努力宽慰道:“公子,你好好儿休养,多补补血,不日即可恢复如初!” 谢正钦已无力回握乔瑾的手,唇动了几下,却没发出声音。 乔瑾慌忙附耳近前,屏息倾听: 谢正钦眼里饱含歉疚,以气音说: “我之前忍不住,总对你动手动脚,有损姑娘清白。可如今这样只怕是无法娶你为妻了。对不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第九十二章 谢正钦自知不妙, 便趁着清醒向至亲交代了一些话。 对方的神态十足像临终诀别,看得乔瑾心都碎了,肝肠寸断, 哭倒在榻沿。 “怪我不好,对不住你。”谢正钦竭力开口,劝慰说:“别哭了。” 乔瑾咬咬牙,迫使自己冷静, 倏然抬头, 三两下把眼泪擦干,故作气愤,啜泣质问:“你既心知损了我的清白, 竟不打算负责?叫我将来怎么办?你真是可恶!” “乔——”许佩兰昂头欲呵斥,却被其丈夫抬手阻止。谢衡如梦初醒,理智回笼,低声道:“无妨,让她说。” “这丫头,太放肆了。”许佩兰愤愤然。谢衡却道:“她是对的。只盼她能激起钦儿的斗志, 力争一口气, 奋起压倒伤病。” 数名大夫纷纷赞同地颔首。 谢正钦一听,果然加倍愧疚,哑口无言。 乔瑾见状,狠狠心, 继续质问:“原来你从前所说全是哄人的?诺言尚未兑现, 就不想管了?若是这样, 我绝不原谅你!” 谢正钦微微摇头,急欲反驳,却因虚弱而无力反驳,憋得眼里焕发神采。 乔瑾气呼呼别开脸,起身轻声问:“药呢?” 谢衡忙一叠声地吩咐上药。 须臾,张诚端着刚熬好的药汁入内,乔瑾忙接过,匆匆搅动着吹凉,返回病榻。 谢衡绞尽脑汁地请名医c寻珍药,无奈未能压住儿子病势。他五内俱焚,束手无策,小声嘱咐:“小乔,你刚才做得很好,就该那样儿地照顾正钦!” “嗯。”乔瑾耳朵里“嗡嗡~”响,并未听清对方所言。 谢衡又道:“哄劝也好c刺激也罢,只要能让他振作起来,你尽管放心大胆地责骂!谁也不会怪你。” “好的。”乔瑾点点头,焦急赶回榻前,板着脸提醒:“公子,该喝药了。” 谢正钦见了,不由得担忧猜测:糟了,看样子,她生气得很,想必在怪我。也难免,我之前太逾越了,不仅她存在心里,别人也看在眼里。我若是一死,她的终身该依靠谁? “来,喝药。”谢衡亲自拿软枕垫高儿子头部,动作生疏笨拙。众目睽睽,许佩兰一把从丫鬟手中抢过帕子,轻轻为继子擦汗。 谢衡坐了圆凳,乔瑾便坐榻沿。第一次,她不再瞻前顾后c不再察言观色,旁若无人地喂药,说道:“前天我张贴了招聘告示,还精心出题设了一份考卷,结果你猜怎么着?” 谢正钦咽下一口药汁,挑眉以示不解。 “简直笑死人了!”乔瑾白着脸,指尖剧烈哆嗦,匙碗相碰叮当脆响,浅笑告知:“我离开时,共有七人登门应聘,其中四人不识字,根本看不懂考卷。第四个年纪太小,第五个勉强适合,却张嘴就要每月十两工钱!太贵了,供不起。第六个声称在首饰行当过三年学徒,通文墨c会答卷,基本手艺却一概不懂,但嘴皮子利索,外行估计会被蒙骗。后来铺子里的王婶反复质疑,他才承认自己撒谎。” 谢正钦半睁着眼睛,从头到尾只关注乔瑾抛头露面了,这令他昏昏沉沉之下,仍极不悦。 为了驱散愁云惨雾,谢衡强打起精神,狐疑问:“一窍不通的人,他如何能答考卷?” 乔瑾颇为意外,扭头答:“大人英明,一问便问到了关键。那人确实不懂,但也确实能答卷。后经查问,才知道那个要求十两月钱的人是他亲叔叔!” 许佩兰稍作思索,忍不住“扑哧”一笑。 谢衡了然颔首,拈须道:“这就对了。那做叔叔的先应考,把考题背得滚瓜烂熟,回去透露给他侄子。” “就是的!”乔瑾吹了吹,又喂给谢正钦一匙药,忿忿道:“哼,那对叔侄实在荒谬,定是欺负掌柜年轻不懂行,小小考试,居然作弊?我算是开了眼界了。” 谢正钦剑眉紧皱,再次微微摇头,恨不能立刻起身——带人去把铺门关了!不,索性拿砖砌门c彻底封闭,一了百了。他始终反对乔瑾经商,因不愿惹对方伤心,才暂时按捺住了,原计划慢慢说服,谁知突然遭了致命意外,令其万分懊悔当初没能强硬处理。 喝了药缓一缓,又开始喂粥。 所有人都看出乔瑾一直颤抖,但谁也没吱声,皆装作若无其事。期间,送粥进来的陈嬷嬷见了谢正钦奄奄一息的模样,当即落泪,转头便挨了谢衡一顿训斥: “哭什么?正钦好好儿的!” “吩咐下去:谁也不准哭!谁再敢哭到我面前来,就是讨打!” “是,是,大人息怒。”陈嬷嬷大气不敢喘,火速传令,方渐渐驱散笼罩南院的愁云惨雾。 乔瑾坐在榻沿喂稀粥,眼睁睁看着谢正钦脸泛红c额头越来越热。她惴惴不安,后背衣衫已被冷汗浸湿。 片刻后,谢正钦晕眩极了,忽然偏头,把才咽下的食物一口一口吐尽。 “公子!”乔瑾再也无法假装平静,吓得把碗一扔,慌忙起立,把位置让给抢步上前的大夫。 “正钦!”谢衡捶胸顿足,整个人晃了晃,“这c这是要我的命呐。”话音刚落,他眼一闭,直挺挺往后倒。 众亲友齐齐惊呼,纷纷伸手搀扶,七嘴八舌地叫嚷,里间顿时乱成一团。 与此同时·南院门口 “你慢点儿,当心摔着老大夫!” 风雪里,若干小厮打着灯笼,簇拥着救兵。 荣达背着一名须发雪白的老者奔跑,喘吁吁答:“不c不能慢,必须快,赶着救命呢!我昨天亲眼见了,划伤正钦的铁耙脏兮兮,还生锈,伤口恐怕难愈合。” 方泽棠搀扶其父亲尾随,困惑问:“怎的忽然受了那么重的伤?” “不清楚。他人看着很不好,血一直流,可把我吓住了,抢着跑去南普寺请你们帮忙。”荣达高声答。 方东海几乎是被儿子和小厮架着走,他一边咳嗽,一边扼腕道:“实在不巧!我们恰好赶赴主持大师的禅会,又遇大雪阻路,生生耽搁了。” 说话间,一行人赶到紧闭的院门口,张家下人仍堵在阶上拍门。 “那是什么意思?”荣达焦躁皱眉,大吼:“哎,让开让开,赶紧开门呐,大夫来了!” 门里门外的小厮对喊了两句,忙开门相迎,一径把救兵们送去上房。 被拒之门外的张明琏趁机入内,混乱中谁也懒得理睬浑人,他也猜到危急,不声不响地挤到病榻前,定睛细看,心里猛“咯噔”一下,暗呼糟糕。 乔瑾举目一望,诧异唤道:“方老伯?” 谢衡已喝了盏参茶,自行狠掐虎口,勉力撑着迎上前,拱手道:“晚辈见过老大人。不知这位长者如何称呼?” 方东海歉意答:“老夫来迟了。这位是黄大夫,京城名医,不如让他给正钦看一看?” 黄一水慢条斯理捋顺被风吹乱的胡须,气度不凡,摆摆手,谦逊道:“岂敢称‘名医’?只是混口饭吃的郎中罢了。” “世叔,”荣达嗓门洪亮,插嘴告知:“黄大夫在太医院待了半辈子,老当益壮,近几年云游四海,日前才抵达临城寻方老大人叙旧的。” “啊?” “竟是太医!” “难怪有如此气度。”众亲友肃然起敬,赞不绝口。 谢衡眼睛一亮,瞬间满怀期望,深深躬身,含泪拱手道:“多谢老大人关爱犬子!大夫,您请,犬子的性命,就拜托您了。” 乔瑾兴奋雀跃,激动睁大眼睛,有心旁观,却不敢影响大夫诊治,随拥挤人群一道退了出来。 “哎哟,差点儿累死我。”荣达大汗淋漓,挥袖扇风,扭头安慰道:“有名医出马,姑娘不必哭了,仔细雪风一吹c眼睛肿成核桃。” “让公子见笑了。”乔瑾忙抬袖拭泪。 荣达昂首阔步,突然停下,严肃问:“我和你们公子自幼相识,他的身手我很清楚,怎么会跌进自家荷花池?真是奇了!” 牵涉谢正钦外祖家,乔瑾不予置评,含糊答:“我也觉得奇怪。” 荣达斜瞥一眼,明显不信,但并未追问。 老太医驾到,其余人难掩欣喜,除了许佩兰。 她借口安排茶饭,偷空回西院,原想去卧房小坐,却听隔壁传来婴儿欢笑声,母亲天性,不由自主地改道了。 李小姗低眉顺目地跟随,毕恭毕敬。 一进门,暖意扑面,水声哗啦响,奶娘丫鬟们正合力为谢二公子沐浴。 许佩兰迈进里间,听着儿子无忧无虑的稚嫩笑声,扼腕叹息。 “夫人。”丫鬟们忙起身。 “小公子,您快看看是谁回来啦?”奶娘笑眯眯,从热水里抱起光/溜/溜的婴儿。 许佩兰弯下腰,含笑问:“善儿,洗澡呢?今天乖不乖?” “小公子可乖了,不哭不闹的。来,穿衣裳喽。”麻利照顾婴儿的奶娘答。 谢二公子至今未取大名,小名阿善,长得白白胖胖,藕节似的腿灵活踢动,抱着手,咧开嘴咯咯笑——他的右胸口,生来便有一块指腹大小的黑毛痣,痣毛长约半寸。 婴儿皮肤细嫩无暇,令这颗黑毛痣十分刺眼。 李小姗盯着那痣,看一次乐一次,极度畅快,笑眯眯赞道:“哎呀,夫人快看,小公子越发有劲了!瞧,他都能拽动毯子了。” 许佩兰自是欣慰,慈爱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3.第九十三章 暗娼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正在招待几个相熟的恩客, 弦音伴着柔媚唱腔, 醉酒男人们恣意起哄, 放荡作乐, 不堪入耳。 李小姗歪在炕上,恍若未闻隔壁的下流浪笑, 面无表情地嗑瓜子,“噗噗”将瓜子皮吐了一地。 片刻后, 房门被推开, 蓄了络腮胡子的王茂兴闪身进入。 “哟?还真是你!”王茂兴搓搓手,脱下破旧袄子一扔, 人便跳上炕, 猴急地扑向李小姗,亲昵说:“媳妇儿,想死老子了。” “滚!” 李小姗横眉立目, 抓了把瓜子劈头一砸, 喝道:“咱俩早完了, 谁是你媳妇!” 王茂兴顿住,随手掸掸身上的瓜子, 嬉皮笑脸地说:“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媳妇,生是王家的人, 死是王家的鬼, 永远变不了。” 李小姗冷冷一笑, 讥诮道:“是啊,你不知多想掐死我c把我变成鬼。唉,可惜了的,我命大,至今仍活着。” “啧,过去的事儿,还提它做什么?我之前确实糊涂,难怪你怨恨。”王茂兴盘腿而坐,解下腰间的葫芦,仰脖灌了一大口酒,诚恳表明:“珊儿,我知道自己以前混账,但已经改过了。若非知错,我怎会冒险出城c跟去田庄上暗中伺候你坐小月子?谢府的下人,个个捧高踩低,要不是我护着,你的身子能康复?” 一听“小月子”,李小姗勃然大怒,咬牙坐直了,瞪眼质问:“怎么?你这是邀功?姓王的,你也不想想,当时我肚子里怀的是谁的种?又是谁害得夫人厌弃我c药死孩子并赶我出府?如果不是倒霉嫁给你,眼下我至于过得这么凄惨?呸!” 王茂兴瑟缩着,抬袖擦干唾沫,低声下气地道歉:“是我的种,也是我的错,都怪我连累了你和孩子。媳妇儿,你打我骂我都行,只别气坏了身子。” 李小姗脸色铁青,猛扑过去,发狠地拍打王茂兴,又掐又拧。 “哎呀,轻点儿,疼好媳妇,别打了,唉哟。”王茂兴皮糙肉厚,不痛不痒地求饶几声,趁机飞快解开腰带,袒/露右胸黑毛痣。他急不可耐,一把搂住妻子,将其牢牢摁在身下,意欲求/欢。 “放开我!你c你个畜生!” 李小姗拼命挣扎,但完全不敌健壮男人,累得脸涨红,怒问:“约好了商议大事,我费尽周折避开耳目来到此处——放手!你还想不想知道阿善的消息了?” 王茂兴喘着粗气,箭在弦上,艰难地停下了,翻身在旁坐着,紧张问:“你看见他了?小公子究竟是不是我的种?” 李小姗也坐起,掩好衣襟,她分明一清二楚,却摇摇头,故意含糊答:“这几天大公子受伤,府里乱成一团,我趁机设法瞧了阿善两次,面对面地琢磨。但婴儿白白胖胖c五官尚未长开,暂时看不出什么。”说到此处,她白了一眼,嗤道:“倘若人人都能看出小公子模样像你,那还得了?大人岂容他活命?岂容夫人活命?” “也对。”王茂兴信以为真,讪讪地喝了口酒。 李小姗内心五味杂陈,故作不在乎,斜睨问:“哼,你才睡了夫人几次?极可能不中的,凭什么猜小公子是你的种!” “嘿嘿嘿,你不是一直不想听么?” “你说不说?” “好好,我说,我说。”王茂兴搁下酒葫芦,探身从炕尾柜子里翻出几个小瓷,舔/舔唇,炫耀道:“当年元夫人还在世,大人金屋藏娇,小宅子里只有五六个下人,极易得手。我本来万万不敢的,但她实在太c太哎哟,特别勾人!有一回,大人早上来c午后离开,你和厨娘外出采买,其余俩喝醉了,我便把这,”说着,他掂了掂其中一个瓷,乐道:“兑在茶里哄她喝下了。” 李小姗嘲讽地弯起嘴角。 “那次,我足足弄了她一个时辰。”王茂兴越说越兴奋,满是怀念地透露:“后来嘛,就破罐子破摔了,我寻思着横竖已犯错,索性玩个痛快!” 李小姗纳闷问:“你简直下流无耻!但事后夫人就没一点儿感觉?” “嘿嘿,看。”王茂兴得意洋洋,把若干瓷朝前一递,解释答:“你当我傻啊?首先,得确定大人弄过了才下手;其次,我从不在她身上留下任何抓痕。事后清理了再给她抹点儿药消肿——” “拿开!恶心的玩意儿,你整天跟娼妓鬼混,脏死了,离我远点儿。”李小姗面露厌烦,抬手就要打翻瓷。 王茂兴慌忙缩手,“别呀!这些都是我辛辛苦苦攒的好东西。” 李小姗端坐炕桌上,肃穆道:“许佩兰冷血绝情,我伺候她十几年,忠心耿耿,什么缺德事儿都帮着干,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她一当上‘谢夫人’,就彻底变了,平日动辄发怒责骂,不仅药死我的孩子,还把我逐出府,丝毫不念旧情。” “别伤心了,大事要紧。你在府里小心些,我时刻在此处接应,一得手,咱们就带着金银财宝远走高飞。”王茂兴野心勃勃。 李小姗忍辱负重,一心谋划报仇,她不仅怨恨许佩兰,同时也憎恶丈夫。她昂首,语意森冷,阴恻恻道:“倘若阿善真是你的种,府里可就有戏看了,我等着看许佩兰身败名裂的那一天!” 王茂兴笑着点头。 “许佩兰活该,但阿荷是无辜的,你忒狠了。”李小姗叹了口气。 王茂兴笑脸一僵,辩解道:“唉,当时夫人身怀六甲,弄不得,可我手痒痒,想偷偷摸几把,谁知不慎被阿荷撞见了!无奈之下,只能灭口。” “王茂兴,你死后必定下地狱。”李小姗语气平静。 “怕甚?横竖活够本了,何况还有你陪着我。”王茂兴笑嘻嘻。 李小姗微微一笑,暗忖:做梦!我不仅不奉陪,还要亲手送你上路。 与此同时·谢府 “幸亏二位及时赶到,犬子才能转危为安,如此救命之恩,晚辈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谢衡感激至极,深深躬身拱手。 “医者本分而已,不足挂齿。”黄一水十分谦和,丝毫不居功。 方东海定睛打量安稳沉睡的谢正钦,笑说:“气色看着越来越好了。” “年轻体壮的小伙子,只要伤病稳得住,即可慢慢康复。”黄一水乐呵呵,温和叮嘱:“按时服药c细细休养,兴许能比之前还结实些呢。” 谢衡对名医言听计从,连声应“是”,末了担忧地问:“犬子侥幸中了举,年后将赶考春闱,不知他到时能否承受上京路途的辛劳?” 黄一水想了想,慎重答:“眼下不好说,得看具体的恢复情况,毕竟元气大伤。” “不急,正钦才十七岁。”方东海直言不讳,正色劝道:“当务之急是养伤,孩子年纪轻轻的,养好身体,将来有的是机会。” 谢衡有些羞愧,忙道:“您老所言甚是!倘若到时仍虚弱,科考只能c只能缓一缓了。唉。” 榻上,谢正钦被吵得睁开眼睛,迷糊瞬息后,眼神清明,嗓音略沙哑,唤道:“父亲。” 谢衡一喜,急忙凑近,伸手试探儿子额头温度,生怕其发热。 谢正钦仰头,歉意道:“先生和大夫也在呢?请恕小辈暂无法给二位尊长见礼。” “无妨。”方东海和颜悦色。黄一水低头挽袖子,问:“今天觉得伤口怎么样?” 谢正钦挥了挥手臂,又扭动脖颈,恭谨答:“闷疼,不难受。但估计是躺得久了,浑身不自在,真想起来走走。” 黄一水并未答话,伸手探向被子。谢衡会意,立即轻轻掀开被子c揭开袍子c露出包扎着的伤口。 认真诊查后,黄一水摇摇头,嘱咐道:“伤口过深,正在愈合,暂不能下床走动,须得继续卧床。” “是。”谢正钦无可奈何。 长子日渐康复,谢衡心里高兴,却板着脸,严肃训道:“一切听大夫的吩咐!你这不让人省心的小子,累得两位老大人风雪天里奔波c操劳数日,你愧不愧?还不赶快好起来侍奉尊长!” 谢正钦内疚道:“累得长辈们如此操劳,孩儿万分惭愧。” 方东海和黄一水同时摆摆手,皆为才德兼备之人。 这时,吴氏带着杏儿和秋月,端药进入,行礼后禀道:“大人,公子该服药了。” “好生照顾他。”谢衡吩咐完,抬手引请道:“此处狭窄,请去厅上喝茶。” 长辈们离开后,谢正钦吁了口气,伸手拿靠枕垫高头部,坚拒被喂药,自行端着喝完,漱口擦嘴后,立刻问:“小乔呢?” 吴氏笑眯眯答:“她在给您熬粥。”话音刚落,乔瑾便绕过屏风,提着个小食盒。 “喏,来了。”吴氏识趣地催促道:“杏儿c秋月,走,年底了,你们随我去清理库房。” “是。”杏儿抿嘴忍笑,三两下收拾毕,拽起秋月往外走。秋月面色如常,余光一瞥,乔瑾并未察觉,前者顿感被轻蔑忽视,暗怀深怨。 转眼,里间只剩两人。 “公子,今天感觉如何?”乔瑾关切询问。她盛了粥捧到榻前,落座小圆凳,熟稔搅动滚烫的粥。 谢正钦剑眉紧皱,一动不动地躺着,低声答:“伤口一直疼,难受极了,又不能动,我几乎整宿睡不着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4.第九十四章 乔瑾蹙眉,端着热粥束手无策, 安慰道:“伤势严重, 疼痛是难免的, 只能忍一忍, 那些镇定安眠的药不宜吃太多,恐有损精神。” 谢正钦无奈点了点头。 “若实在闷得慌,不妨看看书。”乔瑾曾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三日,喂粥的动作已十分熟练。 谢正钦躺着,粥来张嘴,慢条斯理地吃, 虎目炯炯有神。 面对面独处, 乔瑾忆起对方病危时c自己情急之下发出的种种质问,尴尬至极。她硬着头皮,避开那炙热眼神, 心里一急,喂粥的动作就快了些。 谢正钦莞尔, 到底躺不住了,单肘撑起上身, 接过粥碗大口喝。 “哎,慢点儿,当心烫。”乔瑾讷讷提醒。 “行了。”谢正钦递回空碗。 乔瑾接过,转身端了温水和痰盂等物, 叫伤患漱口。 “我成废人了, 累得你辛苦照顾。”谢正钦叹道。 “别胡说。你这话不吉利, 要是被大人听见,肯定挨骂。”乔瑾头也不抬,从食盒里取出一碟蒸饺,捧到榻前,犹豫问:“素馅蒸饺,尝几个?” “谁做的?” “我。”乔瑾有些不好意思,拿筷子拨弄饺皮摺儿,小声说:“吴大娘在旁指点,可我手笨,总捏不好摺儿,蒸出来歪歪扭扭的。” 谢正钦愉快笑起来,伸手道:“拿来我瞧瞧。”他毫不迟疑,夹了个放进嘴里咀嚼,一口气吃完十来个,擦手漱口后大加赞赏道:“味道不错。你再多练练,无论包成什么样我都吃得下。” 乔瑾忍俊不禁,乐道:“可不敢让公子受委屈!我怎么能拿伤患的胃口练厨艺呢?这未免太不像话了。” “无妨。”谢正钦感慨道:“姑娘难得下厨,我有这口福,算是沾了伤病的光了。” “你又胡说。” 谢正钦目不转睛,忽然握住近在咫尺的柔荑c轻轻抚摸,低声问:“怎么又红又肿?可是包饺子时冻的?隆冬腊月,不宜下厨,你等天暖了再练吧。” “三日不练手生呢。其实厨房里很暖和,可外头在下雪,人出去走一圈,就落了满身雪花。”乔瑾皱眉,忍无可忍,抬手按住对方肩膀c硬把半身撑起的谢正钦按得仰躺,劝道:“老老实实躺着,别动来动去,仔细碰着伤口。” 谢正钦顺势躺下,仍握着白皙细腻的柔荑,一时没多想,直接拉进被窝c搁在自己胸口。 乔瑾被一拽,顿时倾身俯在榻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5.第九十五章 木质楼梯“咚咚”闷响, 乔瑾走了一半,抓着扶手深吸口气,转身正色答:“多谢二位婶子好意相劝, 但我暂无回谢府的打算。” “啊?为c为什么?”王婆子瞠目结舌, 茫然不解;马婆子也惊呆了,失声问: “就是呀!大好的机会, 为什么不回去?你一个姑娘家, 孤苦伶仃的,独自漂在外头多难?犹犹豫豫, 万一错过了这阵子c大公子宠了新欢——呃,总而言之, 姑娘请三思而后行!” 乔瑾眸光清澈, 心平气和道:“二位稍安勿躁,此事等晚上空了再谈。估计下午即可修缮完毕,师傅们劳累多日,按约定, 主家该请一顿酒,但咱们的器皿和人手不足, 只能免了,都折算成工钱。我得回房合计合计。” “哦, 好。” “年底了, 他们更乐意折算成工钱。” 俩婆子一愣一愣的, 先后附和。 乔瑾微笑点头, 疾步回房结算各项工钱。 午后, 狂风席卷着鹅毛大雪,天地间一片白茫茫,街上人群行色匆匆。 经过半个月的修缮,陈旧铺子的墙面c梁柱c地砖焕然一新,连屋顶也收拾过了,干净整洁,只等木匠送家具来。 “多谢乔掌柜!”为首的工匠捧着钱袋子,眉开眼笑,率领手下连连拱手,七嘴八舌地道谢: “乔掌柜真是爽快人,一点儿不拖泥带水,我们恰等着拿了工钱回家过年呢。” “预祝您开张大吉,财源滚滚!” “祝您生意兴隆。” 两个婆子帮忙发放工钱,乔瑾立于上首,客客气气,歉意道:“谢谢诸位吉言。本该以酒饯别的,但你们也看见了,此处诸事尚不齐备,摆不开席,大伙儿别见怪。” 为首的中年汉子豪迈一挥手,笑道:“哎,掌柜实在太客气了!工钱已结清,酒钱也赏了,我们没有任何不满!您要是不嫌弃我们的手艺,今后有活还求多多关照c再赏口饭吃。” 这些工匠是吴氏长子张忠荐来的,手艺好c人勤恳,乔瑾十分满意,颔首道:“一定。” 主雇客套一番后,人人都领到了工钱。 乔瑾看了看天色,直率道:“刮风下雪的,路难行,我知道你们都赶着出城回家,天色不早,我不虚留诸位了。” 频频眺望铺外的工匠们忙收回目光,皆有些不好意思。为首者尴尬一笑,感激地坦言:“不瞒您说,我们确实赶着回村,路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6.第九十六章 狂风呼啸, 裹挟雪花扑面袭来, 王茂兴缩着脖子,紧贴铺子后院墙根走了三个来回, 东张西望,一步一步地踩实。 当初路过英州西岭镇时, 他在牙行里, 一眼就看中了乔瑾,色迷心窍,顾不得当地遭过瘟,冒险把人买下。 含苞待放的少女青涩诱人, 他垂涎三尺,心痒手痒, 无奈顾虑自己的管事身份c顾虑许氏的命令, 苦苦隐忍。 但如今不同了! 罪行败露后,继夫人的得力属下变成了丧家之犬, 灰溜溜夹着尾巴,惊惶逃离谢府,辗转藏身于娼妓坊, 穷困潦倒, 提心吊胆之余, 憋屈恼火,一天到晚喝得醉醺醺。 事到如今, 我还怕什么? 哼, 小乔, 早晚叫你知道老子的厉害! 因着谢正钦的强硬要求,乔瑾从善如流,请人修缮铺子时顺便把围墙加高了三尺。 王茂兴仰脖,灌了一大口酒,抬袖抹抹嘴,袖口衣襟满是酒渍。他踮起脚尖伸臂试探,蹦跳了跳,却总够不着,根本看不见墙内情况。 “娘的,围墙这么高!” 王茂兴恶狠狠小声咒骂,醉意上头,他愈发大胆,于拐角处后退几步,“噗”地朝掌心吐唾沫,搓搓手,疾跑冲向围墙一蹬c借力窜了上去,两腿一跨,便轻手轻脚地滑落墙内,猫腰迅速溜到廊檐下。 此时,乔瑾正在楼上与两个同伴商谈: “姑娘,你当真考虑清楚了?”马婆子两脚泡在热水里,眉头紧皱。 乔瑾点点头,恳切道:“这阵子多亏了婶子们帮忙,否则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但近来,我想了又想,决定及早告诉二位:我有自己的考虑,暂无回谢府的打算。” “唉。”王婆子剥了一堆栗子,却没吃,小心翼翼道:“阖府皆知,大公子心疼你c早已为你改籍,但姑娘若是回府,非丫鬟c非亲戚,眼下又没名分你觉得不自在,也是难免的。” 乔瑾垂眸喝茶,腰酸乏力,困意渐浓。 马婆子两□□替搓动,水声哗啦,极力劝道:“乔姑娘,请恕老婆子粗俗地提醒一句:你无父无母,且无亲戚可投靠,其实,你跟了大公子绝对不亏!趁年轻,你得给自己谋个归宿呀,赶紧收拾行李回府吧,回去即可享受锦衣玉食,安稳度日。” 乔瑾捶捶后腰,打了个哈欠,当机立断,干脆利落道:“多谢婶子善意相劝,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她起身,抱着手炉说:“我曾仔细打听过:婶子们年轻时受雇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7.第九十七章 李小姗嗤之以鼻, 讥讽问:“你八成想让我帮忙把小乔弄到手吧?” 王茂兴连连摇头,义正辞严解释道:“哪里!你误会了!其实,我只是想通过乔瑾c借大公子的刀帮咱们。倘若乔瑾出事,他肯定焦急痛心, 对吧?” 李小姗面无表情。 “关键在于嫁祸, 咱们得设法嫁祸给夫人。”王茂兴胸有成竹, 滔滔不绝道:“大公子本就厌恶继母,如果叫他知道是夫人毁了小乔, 岂能善罢甘休?到时让那母子俩斗个你死我活, 咱们暗中看热闹, 压根不用出头,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借刀杀人啊?”李小姗抱着手臂思索。 “没错!”王茂兴得意非常,兴冲冲地问:“如何?这法子好吧?与其自个儿冒险动手,不如请大公子代劳,凭他的本事,必能狠狠教训夫人!” 李小姗却摇了摇头, 无奈道:“可夫人进门这些年了, 屡次陷害大公子, 他虽及时反击,但力道均不强。依我看,斯文读书人只怕斗不过阴险继母,公子生性正直宽厚, 头脑很聪明差就差在心眼儿不够坏。” “哈?呵呵。” 王茂兴玩味一笑, 歪靠炕柜, 两腿一伸一屈,愤怒盯着妻子,讥诮道:“哼,你果然爱慕大公子,眼里只看得见他‘文雅宽厚’。” 李小姗有些心虚,尴尬别开脸,旋即梗着脖子说:“就事论事罢了!你有异议尽管提出来,少阴阳怪气的,我还赶着回府。” 为了发财,王茂兴硬生生熄了怒火,笑嘻嘻道:“玩笑话而已,生什么气呀?我的意思是你又误会了。” “误会什么?” 王茂兴头一昂,笃定道:“文采能高中解元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书呆子,必定绝顶聪明!既是绝顶聪明,怎么可能败给后宅妇人?啧,大公子并非斗不过继母,皆因他是孝子,顾全家族和大人的脸面,才一忍再忍而已。” 李小姗想了想,恍然大悟,点头道:“也是。你说的有些道理。” “不过,他毕竟年轻气盛,于男女之情上刚开窍,百般宠爱小乔,正是难舍难分的时候。”王茂兴喝了口茶,兴奋道:“假如在这时候,小乔突然被玷污毁了,你猜他会不会报仇?” “当然会。你这法子真歹毒。” “哈哈,无毒不丈夫!况且,我这都是为了咱们后半辈子能衣食无忧。” 李小姗眉头紧皱,忌惮地望着丈夫,沉默半晌,问:“说起来容易,但具体该怎么嫁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8.第九十八章 “呃?”李小姗笑脸僵住, 错愕后退一步,瞬间心下慌乱, 生硬扯开嘴角问:“张c诚哥也在呢?” 张诚手撑柜台, 居高临下皱眉审视, 狐疑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事实上,李小姗一早到了。因方才铺子里有许多木匠, 嘈杂热闹,不便谈话, 她悄悄地走开了, 闲逛后返回, 见木匠们已离开,一时没注意细看, 才和忽然抵达的张诚撞上了。 “难得外出一趟,我顺便看看小乔妹妹。”李小姗迅速冷静,故作拘谨, 一改往日嚣张跋扈之狂态。 “小乔妹妹?”张诚高挑起眉毛, 困惑望向乔瑾,后者侧身苦笑,扭头客气道:“谢府距此处甚远,难为你又特地来探。都坐吧。”语毕, 她走去倒茶。 “呵呵,天愈发冷了。”李小姗落座后接了茶, 四处张望。 乔瑾随口答:“是啊。”她走向柜台, 给张诚递了杯茶。 李小姗满脸关切, 搭讪着说:“哎呀!妹妹这铺子收拾得真好,整洁利落,莫非要开张了?” “暂时未定。我是闲得发慌,瞎折腾,聊以解闷罢了。”乔瑾微笑答。 “咦?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苍白苍白的。天寒地冻,想必是累着了,既是解闷开的铺子,妹妹也别太操劳了,多歇歇吧。”李小姗忌惮张诚,没话找话。 乔瑾一听,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暗忖:这都是月事闹的。她浑不在意地说:“天太冷,冻的。” 张诚没落座,仍站在柜台后,直白地流露厌恶之色,毫不掩饰。他满腹疑团,慢悠悠地问:“李小姗,谁派你出来的?办什么事?” “管嬷嬷奉命置办年下新衣裳,她派我出来瞧一瞧绸缎庄。”李小姗有备而来,不慌不忙。 仇人见面,张诚自是不痛快,又问:“办完事了?” “嗯。” “那你还不赶紧回府干活?竟敢跑这儿来偷懒?”张诚抱着手臂。 李小姗面上胆怯恭顺,内心破口大骂,放下茶杯起身,赔笑道:“诚哥训得对,我确实不该趁机偷懒。那,你们聊,我回府了。” 倍感头疼的乔瑾暗暗松了口气,“慢走。” 张诚看也不看一眼,蹲下摸索怪模怪样的柜台。 片刻后 张诚直起腰,拍拍手问:“李小姗常来烦你吗?” “加上刚才,总共四次了。她从不久留,丢下问候就走,弄得我都糊涂了。”乔瑾叹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9.第九十九章 “钰莹,你冷静些。” “好了, 先别哭。”谢正钦眉头紧皱, 疑惑问:“你们成亲不足半年, 上次回来还是高高兴兴的,为什么起争执?究竟是何缘故?” “他打我!他打我!” “姓周的不是人,他居然打我!” 谢钰莹坐在榻前, 哭肿了眼睛c哭花了妆,发髻凌乱,她指着自己的胳膊,怒火中烧, 激动啜泣着告状道:“周斌为了个通房贱丫头, 当众给我难堪!他c他抓着我的胳膊使劲推搡,还想扇我耳光, 幸亏奶娘她们在场, 否则我可能被打死。”语毕,她再度痛哭失声。 因着此事算是家丑, 除了谢钰莹的贴身侍婢姚青之外,其余下人均识趣地退到门外候命,装聋扮哑。 “妹夫他人呢?”谢正钦沉声问。 “死了!” 谢正钦被噎了一下, 劝道:“赶紧擦擦眼泪, 要实话实说,否则谁也帮不了你。” “我死了算了呜呜呜。”谢钰莹泣不成声, 自顾自倾诉委屈, 咬牙切齿, 抽噎说:“哥哥有所不知,我在周家受了委屈,回娘家求父母庇护,但他们却骂了我一顿,责怪我好妒忌多口舌c有违妇德c失之贤惠你听听?倒是我做错了?我何错之有!” 谢正钦见状,索性不问妹妹了,扭头问:“小姚,你一直跟着姑娘,想必清楚来龙去脉,快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这c奴婢”姚青吓一跳,面露为难之色。她也两眼通红,偷眼看了看谢钰莹,支支吾吾的。 “怎么?不敢说?莫非是我们姑娘理亏?”谢正钦直白问。 姚青慌忙摆手,拼命摇头。 “谁说我理亏?”谢钰莹倏地抬头,盛怒之下瞪着婢女,疾言厉色地质问:“通房是丫鬟c是下人,我身为少夫人,怎么就不能使唤她们了?啊?难道反要我伺候她们才对?” “您是少夫人,当然有权使唤下人。”姚青战战兢兢答。 “哼!” 谢钰莹越想越气愤,悲从中来,扑倒在榻沿,哀哀道:“哥,周斌袒护通房,纵得她们有恃无恐c没规没矩,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呜呜呜,我在周家连下人也不如,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竟有这种事?”谢正钦略一沉吟,冷静问:“她们冒犯你的威严了?还是违抗你的命令?亦或有其它挑衅之举?” “都有!都有!” 谢钰莹颜面扫地,泪流不止,仪态全无地嚷:“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0.第一百章 乔瑾一怔,缓缓坐直了, 双手放在并拢的膝上, 明知故问:“哪样的?” 谢正钦莞尔, 趁机表明心迹, 正色道:“周斌风流好色,房里妻妾成群, 他又没本事居中调停,确实活该他被闹得灰头土脸。前车之鉴, 后人自当谨慎,避免重蹈覆辙。” “所以,你尽管放心,我不会像周斌那样的。”谢正钦郑重道。 乔瑾出神地想了想,惆怅提醒:“诸如此类人生大事, 有大人c夫人及其他长辈在上,岂能容你随心所欲?” 不等谢正钦回答,她深感庆幸,继续说:“我却不同。我的父母皆不在世, 又彻底摆脱了兄嫂, 自由自在的,关键大事上,谁也别想做我的主!” 谢正钦相当不服气。他剑眉挑起,纳闷质问:“你能做到的, 难道我做不到?何以见得我的人生大事将任由长辈摆布?” “因为人人都夸你自幼孝顺啊。”乔瑾想当然地答。 “百善孝为先, 身为人子, 理应孝顺侍奉尊长。”谢正钦话锋一转,严肃道:“不过,孝顺并非事事言听计从,毫无主见的人,纵活到一百岁,也只是虚度年华,能取得什么成就?” 乔瑾捏紧裙摆,猛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欠妥c听着像是故意呛人。她顿感歉疚,忙安抚道:“公子生性沉稳c谦和大度,并且坚毅果敢,一向极有主见,实在是令人佩服。” “有阵子没听姑娘说漂亮奉承话了,愈发地伶牙俐齿。我也佩服你。”谢正钦虎着脸,不怒而威。 乔瑾毫不畏惧,谦逊表示:“哪里哪里,公子过奖了,夸得我怪不好意思的。”语毕,她起身倒了杯水,劝道:“闲聊半日,喝口水吧,看你嘴唇仍有些泛白,定是之前失血过多的缘故。饿不饿?外头有牛乳山药羹,吴大娘问过大夫了,你可以适量吃一些。” “随你。” 随我?随我什么?我又不想吃。乔瑾忍俊不禁。 谢正钦很是受用,卧床养伤的焦躁烦闷感一扫而光,他愉快接过茶盏,喝了杯热水。 乔瑾盛了一小碗山药羹,谢正钦刚吃一口,便忍不住皱眉。 “怎么?不喜欢?” “太甜了。” 牛乳山药羹米白细嫩,缀着些枸杞,色香味俱全。乔瑾闻了闻,催促道:“大娘亲手做的,赶紧吃!等你好了才可以不吃。” 谢正钦无可奈何,依言吃尽后,立刻要了一杯茶压胃。 暖阁内待着十分舒适,乔瑾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1.第一百零一章 南院小厨房内热气腾腾, 食物香气扑鼻。 “大娘真是好手艺!您闭着眼睛包的饺子也比我好。”乔瑾自愧不如, 挽着袖子低着头, 两手沾满面粉, 认真捏饺子摺儿。 吴氏笑眯眯, 谦道:“哪里!我不过比你多做了一二十年饭罢了。姑娘的手艺也不错, 公子特别爱吃, 快多包几个, 给公子当点心。” “大娘说笑了, 我这人笨手笨脚,全仗着您教导。” 于厨艺,乔瑾有自知之明,被夸得很不好意思。她懊恼咬唇, 默默揪了个小面团,补上了不小心捏破的饺子窟窿。 吴氏扭头问:“听说你那铺子后日开张?” 乔瑾精神一震,抬头答:“是啊。虽说只是小打小闹, 但也得收拾妥当, 所以我吃过午饭就回去了。” “啊?” “这么赶?”吴氏不由得皱眉。 乔瑾解释道:“人手不足,而且伙计还不太懂行,须得我从旁教着。” 这时,吴氏忽然想起一事,忙问:“对了,我听阿诚说c马婆子惯会偷懒, 是不是?” 诚哥竟看出来了? 乔瑾愣了愣, 摇头道:“没有的事儿, 马婶挺勤快的,怪我那儿太冷,平日又忙,生生把她冻病了。没办法,我只能让她回绸缎庄休养,如今是王婶负责打理后院。”说完,她亲昵挨着吴氏,感激道:“谢谢大娘慷慨割爱!幸亏您派了那么能干的王婶帮我,否则我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咳,这有什么的?人手我有得是,只要她乐意跟着你就行。”吴氏若有所思,沉吟半晌,提醒道:“乔姑娘,你别只顾着铺子啊。” 乔瑾会意,立刻道:“放心,等铺子开张,年前估计我就有空了,会尽量常来看望公子的。” “这才对。” 吴氏叹了口气,既心疼又抱怨,小声道:“简直是无妄之灾!你说,咱们公子原本好端端的,为了救表姑娘,险些搭进性命!唉,眼看着马上过年了,他还在卧床养伤,除夕夜也不知能不能起来祭祠堂。” 乔瑾宽慰道:“无妨,只要公子心虔敬,在哪儿祭拜都一样,养伤要紧。” “这倒是。” “张家人会留在临城过年吗?”乔瑾好奇问。 “对。公子外祖母年事已高,刮风下雪的,谁敢放她走?”上了年纪的人爱唠叨,吴氏一直把乔瑾视为亲信,她凑近了些,压低嗓门继续抱怨,“二姑娘已嫁做人妇,按理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2.第一百零二章 许佩兰受惊, 猛地睁开眼睛, 下意识想怒斥, 转瞬却被“陈盛”二字掐住了喉咙,张口结舌,杏眼圆睁, 死死盯着陌生男子。 “果然‘女大十八变’。妹妹出落得美貌惊人,若非多方打听c查证, 我简直不敢认了。”假陈盛相貌平平, 隆冬腊月里连件避雪厚衣都没有, 身穿竹青破旧棉袍, 头戴方巾,冻得脸青唇白, 寒酸落魄且落寞。 骤然遭遇晴天霹雳,许佩兰惊恐万状,本能地逃避, 拼命后仰紧贴椅背,半晌无法言语。 假陈盛扒着马车窗棱, 长叹一声,眼神阴郁幽深, 黯然神伤地问:“怎么?妹妹竟不认得我了?我是陈盛啊。” “你c你——”许佩兰搂紧手炉, 呼吸急促,心狂跳, 整个人剧烈一激灵, 浑身哆嗦, 几乎魂不附体。 假陈盛窃喜暗笑,面上却悲愁,依计行事,含恨抱怨地质问:“当年,伯父明明将你许配给了我,你本该是陈家儿媳妇,为何变成‘谢夫人’了?” “与你何干!” 许佩兰终于回神。她咬咬牙,决定抵死不承认,腰背一挺,色厉内荏,低声呵斥:“谁认识你?少胡言乱语,识相的就赶快走,否则休怪本夫人不客气了!” “兰妹,我找你找得好苦。”假陈盛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倾诉,“当年,伯父伯母先后去世,家母也一度重病卧床,我们都以为你在家里守孝,谁知你突然失踪了,杳无音信,吓得我四处奔走打听,但因侍奉母亲而耽误了。好容易家母康复后,家父又病倒唉,一来二去的,直误到今日。顾及婚约,我一直没敢成亲,一直在找你。” 你个穷酸鬼,找我干什么?许佩兰不停摇头,矢口否认道:“我根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走!赶紧走!” “你不信?”假陈盛状似无可奈何,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陈旧信封,晃了晃,感慨说:“当年,咱们年幼懵懂,一切由长辈做主,这里头是你我的庚帖,早已合过了,十分匹配,家父母本打算等你及笄就办亲事——” “住口!” “你个疯子,尽胡说八道!给我滚!”许佩兰恐惧打断,她瞪着那信封,惊疑不定,本能地伸手想抢夺焚毁,对方却缩手,一把将信封塞回怀里。 假陈盛踮踮脚,脑袋探进车内,忿忿问:“兰妹别怕,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谢衡仗势欺人c强掳了你的?如果是这样,夺妻之仇怎能忍?我陈盛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替你讨回公道!” “你这人疯疯癫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3.第一百零三章 乔瑾寒毛直竖, 下意识左右扫视, 随手抄起立在作坊墙边的废旧闩板, 咬牙昂首—— 岂料, 那人影却一下子站起来, 清脆唤道:“爹,是我!” “姐姐别怕,是我。” 贺坤胡乱裹着棉袄, 咯吱咯吱踩雪,飞奔到两人跟前,抬手一指墙头, 迫不及待地说:“刚才有个人想翻墙跳进来, 被我拿雪球砸跑了!” “啊?” “什么?”乔瑾吓一大跳, 忙定睛望向高近三米的围墙: 乍一看, 墙头落满积雪,蓬蓬松松,并无异常痕迹。 “你看见了?那人是谁?”贺槐震惊, 手提一盏气死风灯,靠近围墙仔细审视。 “呃c不认识,我没看清他的脸。”初生牛犊不怕虎, 贺坤毫不畏惧, 带些邀功之意, 兴冲冲道:“刚才, 我睡醒一觉起夜, 忽然听见外头有男人‘哎哟’一声, 并非爹的嗓音,那是谁呢?我觉得奇怪,就摸黑出来瞧瞧,谁知过没一会儿,墙头上竟露出个脑袋,肯定是贼!我本想拿石头砸他的,可惜来不及找,只能捏个雪球吓跑了他。” 乔瑾心里发毛,握紧闩板顺着长长的围墙探查,胆寒地问:“真可怕!那人会是谁呢?” 贺槐扭头看了一眼美貌少女,猜疑不定,含糊答:“估计是宵小之辈作乱,倒也不足为奇。” 为财?为色? 乔瑾眉头紧皱,扼腕道:“咱们一直在作坊里忙活,丁当吵闹,没能听见异响。” “对不起,我太冲动了,要是悄悄地告诉你们,说不定能抓住贼。”贺坤冻得鼻尖通红,开始懊悔。 乔瑾垂首,分神教导道:“小坤,你的勇敢令我刮目相看,多亏了你警觉。不过,你年幼体弱,假如迎面撞上了,绝非贼子对手。下次切莫再冒险了,你只需保全自己即可。记住了么?” 贺坤自是不服气,但他从不违抗救命恩人,便顺从答:“记住了。” “很好。”乔瑾欣慰一笑,顺手摸了摸男孩儿头顶,以示赞赏。 贺坤倏然脸红耳赤,一动不敢动。 另一侧,贺槐突然唤道:“姑娘快来看!” “怎么?”乔瑾匆匆奔近,仰头细看: 灯笼光照下,只见眼前墙头匀平堆积的雪上明显缺了个口子。 乔瑾看了一会儿,当机立断,扭身道:“走!咱们出去墙外看看。” 片刻后,三人站在墙外,陆续发现两处攀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4.第一百零四章 “秀珠!”许佩兰心烦气躁,“啪”地摔了长长的年礼单子。 “奴婢在。”秀珠端着小茶盘匆匆进入, 躬身奉上参茶, “夫人有何吩咐?” 许佩兰面无表情, 白嫩纤手撑着额头, 垂眸问:“小姗呢?” “奴婢不知。她吃过早饭就出去了, 至今未归。”秀珠如实答。 因为我派她赴约见陈盛去了,不知能否赎回庚帖?许佩兰忐忑不安, 疲惫挥挥手, 吩咐道:“等她一回府c就叫她来见我。”语毕,她故意捶捶后腰,蹙眉说:“这两日尽琢磨着往各处送年礼了, 唉, 腰酸背痛。” 秀珠立即问:“奴婢给您揉揉?” “罢了, 你们笨手笨脚的,还是小姗的力道最适中。”许佩兰叹了口气,重新拿起年礼单细看, 头也不抬地说:“下去吧。” “是。” 丫鬟退下后, 许佩兰复又一把摔了礼单, 猛地起身, 焦急踱步。 半晌,她喘吁吁停下, 端起参茶喝了两口, 默默审视周遭: 参香甘冽悠长, 提神醒脑; 暖阁暖意融融, 舒适惬意; 檀木家具成套,大气雅致; 绫罗绸缎满身,珠围翠绕; 这一切,是属于谢府当家夫人的体面。 只要不出大岔子,我的后半生即可安享荣华富贵。 许佩兰气急败坏,暗忖:陈盛,你算什么东西?穷困潦倒的下贱人,连自己也养不活,却敢找上我胡搅蛮缠,傻子才愿意跟你回英州乡下过苦日子,你简直痴心妄想! 我是尊贵的谢夫人。 即使今生熬不了“谢夫人”的名分,我宁肯一辈子给大人做小,也不愿嫁去陈家喝西北风! 许佩兰铁了心,一口饮尽温热参茶,全神贯注,专注打点年礼单子。 傍晚,外出的李小姗回来了。西院众丫鬟一见,忙催她速速去给继夫人捏腰捶腿。 哈哈,急死你!吓死你! 李小姗步履轻盈,心里乐开了花。但一进门,便瞬间扮作沮丧惊惶模样。 “夫人!” 许佩兰立刻搁笔,下意识欲起身,却因要强爱面子而憋住了,端坐发问:“回来了啊。事情办得怎么样?” 李小姗扑通下跪,抬袖抹泪,愧疚答:“奴婢没用,奴婢该死,辜负了您的信任,把差事办砸了。” “庚帖呢?”许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5.第一百零五章 四个多月的婴儿胖乎乎,仰躺在摇床里, 圆溜溜的大眼睛黑白分明, 眼神清澈灵动。他顺着声响扭身转头, 懵懂望向乔瑾,稚嫩的嗓音咿咿呀呀,咧嘴欢笑,两个小拳头不住地挥舞,憨态有趣。 女子天性, 乔瑾不由自主地定睛凝视, 下意识回以友善笑脸, 暗忖: 圆头圆脑,圆眼睛圆脸蛋, 圆鼻子圆嘴巴。 真可爱! 原来小公子长相随母亲, 基本看不出与大人的相似之处。 大公子的五官倒是随父亲, 但他的身量和性情却像舅舅, 尤其神似其小舅张明玮 “舍弟, 小名叫阿善。”谢正钦开口介绍道。 乔瑾回神,夸道:“小公子活泼可爱, 一看就聪明伶俐得紧。” 谢正钦莞尔,抬手指了指身边的椅子,“坐下聊。” 乔瑾快步靠近, 惊喜交加地打量伤患, 屏息问:“公子能下床走动了?” 谢正钦点点头。 “太好了!”乔瑾乐开怀, 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她并未立即落座, 而是转身,礼节性地招呼道:“二姑娘。” 谢钰莹略抬头,细长的眼睛斜斜一睨,十分矜持,不冷不热道:“小乔来了啊,坐。” 乔瑾笑了笑,面朝谢正钦落座,迫不及待问:“你这样坐着伤口撑得住吗?疼不疼?” “略有点儿疼,但不妨事。”谢正钦满不在乎,感慨道:“可算能下地了!卧床实在难受。” 乔瑾总不放心,关切追问:“大夫可有交代时辰?比如一次准坐两刻钟?” “那倒没有。”谢正钦愉快答:“他们只是叮嘱我别操劳。” 乔瑾赞同道:“本就应该如此,毕竟尚未痊愈。这时节外头天天下雪,你行动不便,最好别出去逛,屋里转转就行了。” “我倒想出去,但走不了两步就被人按坐下了。”谢正钦扫视四周,欲言又止,许多话不便出口,隐露无奈之色。 乔瑾忍俊不禁。众多外人在场,她同样无法旁若无人地单与谢正钦聊天,但她与谢钰莹无话可聊,又不宜贸然接近金贵小公子,莫名觉得有些尴尬。 “阿善?” “弟弟,看呀,这是什么?”谢钰莹晃了晃铃铛,逗得婴儿咯咯笑,“哥,你瞧瞧他,有趣极了。” 谢正钦温和道:“你别总逗他,玩耍小半天,该送他回去歇息了。” “急什么?”谢钰莹笑嘻嘻,“母亲怕你养伤闷得慌,特地叫人抱阿善来陪你,咱们再聊会儿嘛。” 母亲?继夫人竟舍得?依我猜,多半是大人的意思,他想促使两个儿子和睦相处。乔瑾垂首喝了口茶。 “小乔,你整日在外头忙些什么呢?”谢钰莹突然发问。 端着热茶的乔瑾一怔,想了想,简略答:“收拾收拾,准备过年。” “那就是不忙了?”谢钰莹腰肢一拧,惯常斜眼看人。 乔瑾微笑着,不答反问:“这个哪里说得准呢?” “唉,你的事儿,我听说了些,但过去的琐事不值得提,你还是尽速搬回来吧,便于照顾我哥,省得来回跑。”谢钰莹叹了口气,昂首翘起下巴,怜悯道:“父亲当时按例处置c逐你出府——” 乔瑾了解对方品性,面不改色。 听着听着,谢正钦却脸色一变,立刻打断道:“钰莹!” “怎么啦?”谢钰莹偏头柔声问。 谢正钦面无表情,沉默注视妹妹,直看得对方低头。 “行行行!我不劝她了。”谢钰莹状似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理直气壮,解释说:“我这也是为哥哥好,小乔搬回来,你养伤就不会觉得闷了。” 谢正钦毫不领情,严肃叮嘱道:“乔姑娘如今是咱们府里的客人,大年下诸事繁忙,她能抽空探望我的伤势已属难得。她有自己的家,怎么可能搬回来?”只能由我明媒正娶进门。 “哦?原来如此,我知道了。”谢钰莹心里不痛快,故意刺乔瑾,却不敢忤逆兄长。她内心嗤笑,面上歉意道:“小乔,别生气啊,我从未把你当做外人。” 你确实没把我当外人,而是一贯视我为下人,不屑正眼看待。乔瑾心知肚明,懒得同刁蛮千金置气,颔首答:“好的。” 谢正钦能当众教导妹妹,却不能当众表明心迹,看了佳人一眼又一眼。乔瑾不以介怀,悄悄摆手。 “呀!”摇床里的谢二公子喊了一声,扭来扭去,眉开眼笑,自得其乐。 乔瑾的目光又被吸引了去,好奇观察婴儿举止:留心之下,她才发觉谢钰莹明显魂不守舍,余光频频飘向门口,似乎在焦急等候什么。 其实,谢钰莹昨晚彻夜未眠。明天就是小年了,她丈夫周斌至今没出现——混蛋!难道是故意让我待在娘家过年?这多难堪?不知情的人,八成以为我刚出嫁就被婆家休了,我颜面何存? 谢钰莹紧挨着摇床,满腹幽怨,心不在焉地伸手去够旁边几上的茶盏,谁知指腹滑了一下,不慎没端稳。 瞬间,茶盏翻倒,大半杯茶水泼向了摇床内的婴儿! “小心!”乔瑾吓一大跳,目睹全程却来不及反应,本能地起身靠近,但被奶娘和丫鬟们挡住了。 婴儿皮肤幼嫩,脸颊被溅了几滴热茶后,阿善既惊且疼,霎时哇哇大哭。 “天呐?” “小公子被烫着啦!” 变生不测,所有人都呆了呆。奶娘火速抱起婴儿,慌乱无措地哄:“不哭不哭,哪儿疼?” “烫伤他哪儿了?”谢正钦猛地起身,抻得伤口一阵刺痛,捂着腹部闷哼。 乔瑾不假思索,立即近前搀扶,“慢点儿!你身上有伤呢。” “脸和脖子,衣衫也湿了。”西院丫鬟惶恐答。 谢钰莹咬唇,被弟弟的尖利哭声吵白了脸,她意识到无可抵赖,用力一跺脚,懊恼表明:“我不是故意的!” 转眼,外间乱成一团。 乔瑾搀着谢正钦靠近,后者高声催促道:“湿衣衫赶紧给他脱了,立刻去请大夫!” “是!” “哦。”奶娘慌得不行,疾步把婴儿放在矮榻上,与丫鬟们一道,七手八脚的,火速脱/光婴儿衣衫。 乔瑾和吴氏搀扶谢正钦,三人凑近一看: 阿善仰躺在矮榻上,赤着身体,握紧小拳头胡乱踢腿,哭得脸涨红,上气不接下气,可怜极了。 他的脖子和身上并无任何烫伤痕迹,但脸上微红了一小片。 ——婴儿的右胸口,有一块指腹大小的黑毛痣,极显眼。 乔瑾诧异审视那颗痣,心里“咯噔”一下!她记性过人,加之当时印象深刻,立即忆起: 王茂兴!那时他醉后打赤膊,胸口同样的位置上,也有一颗这样的黑毛痣。 奇了,巧了。乔瑾暗感惊奇,踮脚细看,浑然未觉自己两手抱着谢正钦的右臂,彼此亲密紧贴。 谢正钦余光一扫,浑身僵了僵,不动声色地吩咐:“愣着干什么?快找衣衫给他穿上,当心着凉。” “是。” 因着继母子一贯交恶,西院下人畏畏缩缩,干等片刻,才接过陈嬷嬷匆匆递过的衣物裹住婴儿。 阿善穿着兄长的大氅,舒适暖和,眼泪渐渐地止住了,抽抽噎噎。 谢钰莹娇生惯养,完全插不上手,只会旁观。 不久后,大夫和继夫人一行前后脚赶到。 “阿善呢?” “夫人!” “究竟出了什么事?”许佩兰飞奔向儿子,途中狠狠瞪了一眼谢正钦,想当然地以为是长兄伤害幼弟。 谢钰莹低下头,一声不吭。 乔瑾登时为谢正钦感到冤屈,后者冷静道:“大夫,阿善被热茶烫着了,你快给他瞧瞧。” 大夫点点头,刚欲触碰婴儿,许佩兰却厉声喝道:“走!回去再治。” “是。” 须臾,西院上下人等悉数离去。 乔瑾十分担忧,提醒道:“公子,你别站着了,快坐下歇会儿。” “操劳半日,还是进屋躺着吧?用不用请黄大夫?”吴氏亦忧心忡忡。 “无妨,不必惊动黄老大人。” 伤口闷疼发痒,谢正钦没逞强,转身慢慢走向暖阁。 “哥,我真不是故意的!”谢钰莹尾随兄长,忐忑不安。 谢正钦叹道:“我都看见了,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谢钰莹松了口气,央求道:“倘若父亲问起,你一定要帮我解释解释。” “这是自然。” 这时,小丫头入内禀道:“公子,二姑爷接姑娘来了。” “请他进来。”谢正钦毫不意外。 谢钰莹眼睛一亮,喜上眉梢,瞬间把烫伤的弟弟抛到脑后。 乔瑾帮着掖了掖被子,轻声说:“你忙着,我出去了。” 谢正钦听见是“出去”,而非“回去”,便点了点头,低声说:“你略等会儿。” “嗯。” “哥,你和他聊吧,我回屋收拾收拾。”谢钰莹极力压抑激动雀跃感,故作平静。 谢正钦沉声道:“去吧。” 于是,乔瑾和谢钰莹一同离开。 但她们走慢了些,刚迈出门槛,迎面就见周斌大步迈上台阶。 夫妻俩照面一打,周斌便沉下脸,眼神冷硬,劈头问:“你闹够了没有?闹够了赶紧跟我回去。” 谢钰莹勃然大怒,脱口反问:“究竟谁在闹?你总是这样,休想我跟你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6.第一百零六章 周斌梗着脖子, 满心厌烦, 强压下愤怒, 皱眉问:“我特地来接, 你到底还想如何?” “哼。”谢钰莹站在阶上,居高临下,傲然昂首,眼底流露几分得色, 娇嗔地嘟囔:“谁请你来了?” 夫妻之间嫌隙渐深,加之众目睽睽,周斌无力消受刁妻的娇嗔, 只感觉做丈夫的尊严被践踏, 脸色一变, 淡淡道:“既然夫人执意不肯回去, 我也无法勉强,那你就留在娘家吧, 我自会向长辈们解释。” “你——” 谢钰莹慌了,顾不得面子, 嘴硬道:“少胡说!我本就打算今日回家的。” 周斌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 “你这是什么意思?有话说清楚!”谢钰莹蓦地恼了, 横眉立目。她生性急躁多疑, 好猜忌,成亲后仍控制不住脾气, 频频与丈夫争执。譬如此刻, 她明知该贤惠温柔, 却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周斌愈发嫌恶妻子咄咄逼人的蛮横神态,刚想反唇相讥,突看见门帘被掀起,一个老嬷匆匆赶出来。 老嬷是吴氏,奉命赶来打圆场,迅速挤到侧前方,恭谨道:“我们公子请姑爷进屋喝茶。” 吴氏这一挤,把被谢钰莹主仆挡在门内的乔瑾挤了出来。 “唔。”周斌心不在焉地应声。他天生风流,流连花丛痴迷女色,忍不住打量貌美脱俗的少女,下意识站直了,微微一笑,文质彬彬。 不巧撞上小两口拌嘴,乔瑾十分尴尬,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合适,索性垂首,与杏儿一道快步离去。 周斌目送了数息,拾级而上,视若无睹地与妻子擦身而过。吴氏忙打起门帘,口称:“姑爷请。” 谢钰莹直挺挺戳在地上,脸色铁青,唇哆嗦,十指哆嗦,余光狠狠剜了一眼乔瑾,怒瞪着丈夫,意欲当场发作,却又顾忌重重,憋屈至极。 另一侧 “小乔,坐。”杏儿麻利地沏茶。 “我来我来!”乔瑾抢着倒茶,催促道:“你不必管我,小心误了差事。” “哈哈,公子吩咐了,我的差事就是陪你聊天!”杏儿乐呵呵。 乔瑾忙道:“岂敢?快坐下,来,喝茶。”顿了顿,她纳闷地问:“怎么没看见秋月姐姐?难道又生病了吗?” “嗯,又病倒了。”杏儿抿抿嘴,透露道:“其实,你应该清楚的,整个南院她最懒了,还爱装病,嬷嬷们十分看不惯,估计等公子伤愈后,就撵她出去呢。” 乔瑾一愣,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一事,靠近好奇问:“她最近是不是新交了西院的朋友?” “啊?没听说呀。”杏儿茫茫然,撇嘴道:“谅她也不敢!我们可是南院的丫鬟,无事谁敢踏进西院?更别提交朋友了。还是安分些的好,免得惹麻烦。” 原来,秋月和李小姗是秘密交好的?乔瑾点点头,疑惑但并未挑破,附和道:“也对。” 杏儿转瞬抛开秋月,惋惜地说:“唉,明天过小年,如果你还在府里,咱们就能一起吃糖瓜了。” “这有什么的?你给我留几颗,等我下次来时一起吃!”乔瑾笑道。 “‘下次’是什么时候?” 乔瑾想了想,歉意答:“我毕竟不是府里的人了,近日已多有打搅,年节期间实在不便登门。” “公子才不会介意呢。” 乔瑾叹道:“谢府又不是他一个人的。” “呃c这倒也是。”杏儿不好意思地吐舌。 夜间·西院 “阿善怎么样了?”谢衡疲惫问。 许佩兰亲自为丈夫解开系带c除下披风,蹙眉答:“孩子的脸被烫得通红,受惊不小,一直哭,哄了半日他才睡着了。” 老来得子,岂有不心疼的?谢衡黑着脸,眉头紧皱,沉声问:“钰莹呢?” “女婿已接她回婆家去了。” 谢衡怒道:“哼,那丫头,实在不像话。她在婆家犯了错,竟有脸跑回娘家哭诉委屈?回来没几天,既烫伤弟弟c又加重兄长伤势!你身为嫡母,也该管教管教女儿。” 与我何干? 我进门时,那丫头已经长大了! 许佩兰满脸错愕,意欲辩解,又无从辩解,委屈道:“妾已经教过她不知多少回了,无奈收效甚微,真叫人头疼。” “罢了,横竖嫁出去了,周家自会接手调/教她。”谢衡落座,接过热茶,仰头问:“正钦没事吧?” 阿善烫伤了脸,你一语带过,只顾关怀长子,委实偏心许佩兰忿忿不平,却敢怒不敢言,微笑答:“大夫瞧过了,他是一下子起得太猛,才抻得伤口疼,伤势并未加重。” “这就好。” 年关将近,谢衡日日忙于公务或应酬,劳累不堪。他喝了口茶,又想起问:“老夫人身体如何了?” “精心调养半月,已康复了,昨儿还亲自去探望正钦呢。”许佩兰柔声细气,看似从容,实则万分焦急,寝食难安——假陈盛开口讨五千两银,她并非拿不出,只是舍不得,并且不甘心,更不放心,生怕纵得对方一再讹诈。 同时,她坚定认为谢正钦是幕后主使人,所有麻烦全是继子故意造成的。 每思及此,许佩兰便咬牙切齿,恨不得谢正钦暴病身亡,一了百了。 谢衡毫不知情,叮嘱道:“张家人并非有意留下过年,而是迫不得已,一辈子估计也就这一次了,咱们千万不能失礼,以免被人笑话。” 走神的许佩兰如梦初醒,忙答应道:“妾明白!张老夫人年高有德,岂敢怠慢?府里上上下下不知多尊敬她呢。” “应该的。” 提及张家,许佩兰心思一动,试探着问:“这阵子,小乔屡次来探望正钦,两个人在卧房里谈天说地,毫不避嫌。虽说大人同意正钦迎娶小乔,但她好歹小心些,倘若传出去,多少有损谢府名誉。” “谁同意了?”谢衡面无表情,淡漠道:“我从未点头。” 许佩兰明知故道:“但您不是不反对么?” 谢衡一撂茶盏,没好气地说:“当时正钦病成那样,他挣命似的开了口,做父亲的怎么好当场驳斥?” “那,您的意思是?” 谢衡靠着椅子,慢悠悠答:“不急,先让她安心伺候正钦,一切等孩子痊愈后再说。” 许佩兰颔首,故作感慨,叹道:“以妾的愚见,娶小乔还不如娶芷惜呢。亲上加亲,其实也挺好。” “不,这两个丫头都不妥!”谢衡果断摆摆手,“日后再看吧,总会有合适的。” 许佩兰暗暗嗤笑,“只能如此了。” 服侍丈夫歇下后,许佩兰悄悄行至偏厅内,屏退其余丫鬟,盯着李小姗,缓缓问:“你可想出什么法子了?” “夫人,饶了奴婢吧!”李小姗驾轻就熟地红了眼圈,愁眉苦脸,白着脸说:“奴婢蠢笨,这几天险些想破了脑袋,但死活想不出万全之策。” “这世上哪有万全之策?”许佩兰心急如焚,冷冷道:“无需万全,能保全咱们即可。” 李小姗眼珠子转了转,凑近说:“如果是这样,奴婢倒有一个永绝后患的法子。” “哦?快说来听听!”许佩兰眼睛一亮。 李小姗弯腰,耳语道:“陈盛生性贪婪,为人阴险卑鄙,他又与大公子联手,极难对付奴婢思前想后,唯有杀了陈盛,方可永绝后患,否则必将后患无穷。” “杀c杀了他?杀人?”许佩兰悚然一惊。 李小姗状似慌乱失措,恐惧地说:“不然怎么办?上次给了二百两银,这次要五千两,下次呢?没完没了的,夫人即使坐拥金山银山,也填不饱他们呀。” 许佩兰沉默不语,胸口剧烈起伏。 李小姗深刻了解对方,继续游说:“更何况,大公子岂会缺银子使?他躲在暗处支使陈盛捣乱,无非是想害您身败名裂。如果您倒下,小公子可就惨了,势必遭人欺凌。” “该死的东西,可恶,可恶!”想起被烫伤的儿子,许佩兰咬紧牙关,浑身发抖。 门缝里钻进一丝寒风,扑向烛台,数根蜡烛光摇晃,忽明忽暗,阴影破碎扭曲。 良久,许佩兰目不转睛问:“那依你看,具体该怎么办?” 李小姗犹豫半晌,嗫嚅答:“茂兴嗜酒如命,您是知道的,奴婢曾听他提过:每年冬季,总会有几个酒鬼醉倒在街头,一觉长眠,活活冻死。” “咎由自取,怨得了谁?”许佩兰语意森冷,“你是想让陈盛也‘醉昏冻死’?” 李小姗点点头,宽慰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咱们花钱雇人灌醉陈盛,然后也不必动手,悄悄把他扔在外头即可。” 许佩兰面若寒霜,缓缓道:“你说得对,只有死人才不会胡言乱语。”顿了顿,她飞快下定决心,吩咐道: “小姗,我先给三千两,你设法取陈盛和乔瑾的性命,叫正钦看看得罪继母的结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7.第一百零七章 “喏, 一千两的银票,拿去!”李小姗一把将银票拍在炕桌上,得意洋洋。 王茂兴忙拿起,与假陈盛头碰头细看, 两人笑得合不拢嘴。 “明早就去钱庄, 兑成两张五百两的。”王茂兴打着赤膊,慷慨表示:“兄弟放心, 按咱们事先的约定,凡有所得皆对半分,我决不食言!” 假陈盛感激道:“多谢大哥!” 李小姗靠着炕柜嗑瓜子,“噗噗”地吐壳儿,绝口不提许佩兰实际给了三千两。她私吞了二千两。 假陈盛执壶倒茶,双手奉上,大加赞赏道:“还是嫂子有能耐!辛苦嫂子了, 请喝茶。” 李小姗懒得伸手接, 努努嘴, 示意搁在桌上。 假陈盛照办, 低头把糕点攒盒往对面推, 克制着不去看女人饱满颤动的胸脯,“尝尝, 你尝尝。” “嗯。”李小姗没骨头似的歪靠着, 斜睨打量假陈盛, 嗤笑一声, 慵懒说:“你的真名就叫陈盛?” “哎, 是。” “没错!”王茂兴喝了口酒,乐道:“我们哥俩是在赌场认识的,足有五六年的交情了,所以一有好事我就想起了他。哈哈,刚巧他也叫陈盛。” 李小姗撇撇嘴,瞟着对面的男人说:“你是临城的真陈盛,却是英州的假陈盛。不过,真真假假的,无甚所谓了,咱们的大计能成就行。” “嘿嘿,嫂子言之有理。”假陈盛十分殷勤,时而为王茂兴斟酒,时而为李小姗倒茶c劝糕果。 王茂兴满身酒气,后仰一靠,亲昵搂着妻子,后者立刻挣扎,嫌恶道:“浑身酒臭,熏死人了,离我远点儿!” “啧,哪儿臭了?明明是酒香。”王茂兴嬉皮笑脸,紧搂不放,鄙夷道:“夫人忒小气了,只给一千两,就叫你买凶杀两个人。啧,这点儿银子,休想请动道上的杀手。” 李小姗挣不脱,被迫依偎在丈夫怀里,冷笑道:“她几时大方过?自她当家以来,月钱从未涨,年节赏赐又少,规矩倒多,府里的下人没一个不暗中抱怨的。” 假陈盛诧异问:“谢府家财万贯,做夫人的竟那般吝啬?难道你们夫人是做不得主的?” 李小姗淡漠答:“她执掌中馈,怎么做不得主?皆因许家是小门小户,后来还败了,我们被迫投靠亲戚,狠熬了几年清苦日子,把她熬怕了。所以,即便今日贵为‘谢夫人’,她也舍不得大方,死死攥着金银珠宝,守财奴一个。” “原来如此。”假陈盛半信半疑。 王茂兴眼冒贪光,“她当家这几年,不知搜刮了多少体己呢!” 李小姗昂首道:“你们等着瞧,我有办法哄她乖乖拿出来。” “凭嫂子的聪明才智,想必小事一桩,我们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假陈盛趁机奉承。 王茂兴凑近,笑嘻嘻道:“媳妇儿小心些,一旦事成,咱们便远走高飞,永远不再踏进临城半步。” “行了,松手!” 李小姗皱眉用力一挣,坐直了,正色道:“刚才我交代的话,你们可听明白了?” “明白!”假陈盛逃离家乡,畏罪潜逃近十年,穷困潦倒,与王茂兴夫妇一拍即合,言听计从,笑道:“不就是散布谣言么?这个我们拿手,用不了几天,堂堂解元郎c谢府大公子残害手足的消息即可传遍临城。” 王茂兴吸了吸鼻子,顺势教导同伴,“造谣嘛,最忌假得离谱,须得半真半假,才能吸引外人猜疑谈论。” “我都听大哥的。您先定个谱儿,小弟照搬,如何?”假陈盛毕恭毕敬。 王茂兴满意颔首。 李小姗揪玩手帕,胸有成竹,缓缓说:“无论有几个儿子,做父亲的总是最重视长子,尤其大公子已高中解元,极有可能金榜题名,大人岂有不疼爱的?假如忽然流传长子心狠手辣c气量狭小c残害手足的谣言,大人定会追查。” “到时,谢夫人必将百口莫辩。”假陈盛眉飞色舞。 李小姗冷笑两声,翘起下巴说:“哼,我就是想看她含冤莫辩的模样!” 王茂兴拍着胸口,豪迈道:“行!包在老子身上了,除夕前一定办妥此事,权当送给你的年礼。” “乔瑾那儿也别落下,机不可失,你俩抓紧些。”李小姗严肃提醒。 假陈盛频频点头,王茂兴舔舔唇,眯着眼睛说:“放心,我已经计划好了。” “你一早惦记上了的,怕是夜里做梦都想着吧?呸。”李小姗腰肢一拧,懒洋洋翻了个白眼,丰满妩媚。 王茂兴两眼发直,不住地赔笑。 “大哥和嫂子聊着,小弟不打搅了。”假陈盛见状,识趣地告辞。 房门一关,王茂兴便朝妻子扑了过去 祭灶王,吃糖瓜,腊月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家家户户忙碌准备过年。 二十八这日清早,街上行人稀少。 “旺财!来。”贺坤拍拍手,一只半大黑狗朝他飞奔了过去,紧接着一只较小的黄狗也纵身一扑,撒欢儿地摇尾巴,汪汪大叫。 “阿福——阿福回去,我还没叫你呢。”贺坤额头冒汗,被两条狗追得满院子跑,开怀玩耍。 厨房里的王婆子走出来,两手沾满面粉,喊道:“小坤,轻点儿声,姑娘在作画呢。” “哦,知道了。”贺坤立即噤声。 二楼的乔瑾听见了动静,她搁笔,揉揉酸疼的后脖子,拉开房门,扶着栏杆俯瞰,温和说:“没事儿,玩吧,难得空闲几日。” “姐姐忙完啦?”贺坤仰头问。 乔瑾摇摇头,慨叹道:“事儿哪能忙得完?不过,今天的份算是完了。”话音刚落,她忽然看见张霞疾步赶来,面有怒色。 “哟?阿霞来了,快厅里坐——哎,你这是怎么了?”王婆子关切问。 “小乔呢?” 乔瑾招招手,应声答:“我在这儿!霞姐姐,上来坐。” 张霞勉强朝王婆子笑了笑,提裙上楼,风风火火。 片刻后,两人对坐。 “腊月二十八把你气成这样,出什么事了?”乔瑾倒了热茶端过去。 张霞凝重答:“大事,有关公子的。你没听见谣言吗?” 乔瑾登时悬起心,紧张问:“什么谣言?” “快气死人了!”张霞气冲冲,小声告知:“近日,不知是哪个缺德鬼造口孽,竟污蔑咱们公子残害手足!” 乔瑾震惊,茫然无措,倾身问:“残害手足?这c难道二公子出事了?” “没,他好端端的。”张霞喝了口茶,忿忿道:“造谣的人可恶至极,说咱们公子狭隘狠毒,拿滚水泼弟弟,险些活活烫死婴儿。” “简直荒谬!”乔瑾瞠目结舌,握拳急促喘了两下,略一思索,语速飞快地说:“倘若是指二十二那天早上的意外,我亲眼目睹了,分明是二姑娘不慎碰翻茶杯c烫伤她弟弟的脸,与大公子何干?” “就是呀!” 张霞怒而拍桌,“不止你,我娘和几个丫鬟也看得一清二楚,当时咱们公子刚能下地,行动不便,离小公子老远,根本没碰婴儿一指头。”顿了顿,她抱怨道:“要怪就怪二姑娘!” 乔瑾满腹疑团,深吸了口气,“这些谣言你们是从哪儿听见的?谁说的?” “最先是绸缎庄的伙计在茶馆里听陌生人说的。”张霞束手无策,焦急道:“怎么办呐?以讹传讹,越传越离谱,有鼻子有眼睛的,必将有损公子声誉。” 乔瑾目不转睛,屏息问:“公子知道了吗?” 张霞点点头,叹道:“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瞒不住的,早晚阖府皆知,大人气坏了,严令追查。” “此事不简单,背后一定有人主使,明摆着的,故意败坏公子名声。”霎时,乔瑾顾不得许多,满心担忧谢正钦,猛地起身。 “你做什么?”张霞仰脸。 乔瑾顺从自己的心意,迅速披上披风,果断说:“我想去看看公子!” “嗯行,咱们一起。”张霞也起身。 “走!” 然而,当她们匆匆赶到谢府时,却被门房拦住了。 “二位,实在抱歉,近日府里不便待客,还请多多谅解。” “刘哥,你不认得我们吗?突然变得这么客气。”张霞不解地叉腰。 刘姓小管事赔笑道:“怎么不认得?当然认得了!” “那为什么拦着?”张霞难免生气。 “呃c这个唉,我只是奉命办事,绝非故意刁难,二位请回吧。”管事无奈劝道。 乔瑾疑虑重重,打起精神问:“能否帮忙通报一声?” 管事搓搓手,愁眉苦脸,恳切答:“姑娘,别为难我了,我一个下人,岂敢违抗上头的命令?” “上头?谁——” 乔瑾一把拉住张霞,定定凝视红漆角门,沉思对策,正欲开口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张霞转身眺望,纳闷问:“好大的阵仗,谁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8.第一百零八章 “吁!”张明玮低喝一声。 他穿着便服, 控缰勒马一跃而下,身手矫捷,率领好些护卫,并带着一车英州土仪, 风尘仆仆, 趁年底休沐赶来侍奉母亲。 “哎呀,是小舅爷。”张霞惊喜睁大眼睛。 乔瑾眼睛一亮, 欣然道:“他来得正好!凭他的本事,定能帮上公子的忙。” 张霞频频颔首,下意识垂手侍立。 “小舅爷到了,快,赶紧禀告大人!”门房管事小声催促,霎时满脸堆笑,抢步迎上前, 躬身行礼道:“小的见过舅爷。” “给舅爷请安。”张霞的嗓音混在小厮堆里, 轻快恭谨。乔瑾已非谢府丫鬟, 但来人乃是英州知府, 民见官, 按律当行礼,故屈膝道:“民女见过大人。” 张明玮背着手, 昂首阔步, 袍角翻飞雄姿英发, 边走边颔首, 和颜悦色道:“都起来吧, 无需多礼。”他行至乔瑾旁边,被“民女”二字叫缓了脚步,狐疑瞥视,暗忖: 这个标致小丫头不是正钦的丫鬟吗?怎的从“奴婢”变成“民女”了? 两人对视一眼,张明玮流露探究之意,因毫无交情,实在没法攀谈,乔瑾默默垂首,中规中矩。 “您请。”小管事热情周到地引路。 张明玮只瞥了数息,便收回目光,迈进门槛,被随从和小厮簇拥着远去,备受尊敬。 片刻后 “小乔,怎么办?”张霞不免沮丧。 乔瑾叹了口气,旋即振作,安慰道:“罢了,既然进不去,咱们只能回家想办法。走。” “唉。”张霞无精打采,慢吞吞登上马车,嘱咐道:“先送乔姑娘回去。” “好嘞!”车夫鞭子一甩,车轮辘辘前行。 车内,两人并坐,乔瑾扭头问:“待会儿姐姐是回婆家?还是绸缎庄?” 张霞闷闷不乐答:“绸缎庄。我当家的在那儿忙活呢,约好了一起回的。”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小乔,你别伤心,逐客令绝不会是公子下的,依我猜,一准是西院搞的鬼!” “我怎么可能怀疑公子?”乔瑾失笑摇头,歉意道:“抱歉,我一听见谣言就冲动了,冒冒失失的,累得你跟着白跑一趟。” “哎,你这是什么话?”张霞搂住同伴,忧愁叹息,“大公子是我们全家的靠山,荣辱与共,他的名誉被小人恶意中伤,我却只会干着急,一筹莫展,简直是废物。” 乔瑾宽慰道:“大人不是已经下令追查了吗?再加上公子的舅舅们,肯定能查个水落石出,待真相大白后,谣言便会不攻自破。” “真的吗?” “当然。公子的人品有目共睹,一向深得亲友赞赏,那些离奇的流言蜚语算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迟早烟消云散。”乔瑾眸光坚毅。 与此同时·西院 “此事当真与你无关?”谢衡疾言厉色。 许佩兰万分委屈,恼怒不堪,哽咽答:“大人这话问得太伤人心了!妾一没疯二没傻,怎么可能污蔑正钦‘残害手足’?” “最近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纷纷谴责钦儿‘蓄意以滚水烫死幼弟’。”谢衡脸色铁青,胡须直颤,咬牙说:“阿善脸上的烫伤,原是钰莹所为,可你话里话外却怪罪于正钦,别以为我听不懂,我只是念及阿善意外受伤c谅解你初为人母心急糊涂罢了。” “我——”许佩兰哑口无言。当夜,她气不忿,确实不满地唠叨了很多话。 谢衡袍袖一摔,来回踱步,倏地停下脚步,怒目而视,冷冷道:“本是一件琐事,突然被人当做话柄,添油加醋,胡编乱造,硬生生按在正钦头上,分明是想败坏孩子的声誉!我已吩咐老刘查问过了,阿善的奶娘天生嘴碎,爱搬弄是非,时常把府里的事儿往外传。难道你不知?或是你授意的?” “大人息怒。”许佩兰眼圈泛红,激忿填膺,颤声反问:“假如是下人造谣生事,妾责无旁贷,自愧之余,定当按例严惩。但究竟有无证据指明是我这个做继母的针对正钦?倘若有证据,请大人拿出来,妾问心无愧,不惧任何质疑。” 盛怒之下,谢衡丝毫不留情面,厉声问:“除了你还有谁?这几年间,你小肚鸡肠,甚至用心险恶,屡次跟正钦过不去!譬如上次元宵夜,那个爬床勾引公子的丫鬟,不就是你指使的?哼,若非你恰巧怀着阿善,休想我轻饶!” 猛翻起旧账,许佩兰登时心虚垂眸,惴惴不安,硬着头皮羞惭道:“那时,妾刚学着打理中馈,顾此失彼,一时不察,被那丫头给蒙骗了——” “住口!” 谢衡劈头呵斥:“时至今日,你仍狡辩c仍不承认过错?为了谢氏一族的体面,我再三地容忍,你却不知悔改。你一定要毁了正钦才肯罢休,是不是?” 许佩兰百口莫辩,后背冷汗涔涔,狼狈摇头,含泪表明:“我发誓与此事无关!大人若是查得出真凭实据,我任由你惩罚。”语毕,她呜咽哭泣。 美人梨花带雨,往日谢衡往往会心软怜惜,但此刻他并不动容,硬邦邦道:“钦儿还没哭,你哭什么?听着,正钦已中举,身负光耀谢氏门楣的重任,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许佩兰忍无可忍,急不择言,脱口质问:“正钦是你的儿子,阿善就不是了?眼下无凭无据的,你却一口认定是我造谣诋毁正钦,真真冤枉死人了!阿善无辜被烫伤,哭哑了嗓子,做娘的心疼问两句都不行吗?没想到,大人竟耿耿于怀。” “你——”谢衡被噎了一下,脸色十分难看。 近日因为假陈盛一伙的胁迫,许佩兰焦头烂额,此刻被丈夫冤枉,蓦地失望透顶,积压已久的郁懑悉数爆发,悲愤指责道:“说到底,你太偏心了,平日眼里只有正钦,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大人何曾认真过问阿善的伤势?” 谢衡愣住了,头疼地揉捏额角,叹道:“与正钦相比,阿善脸上只是烫红了一点儿,次日便恢复如初,有什么可过问的?我天天在外头忙公务,难道家务也要我打理?哼,你整日悠闲,却管不好琐碎家务,三天两头出岔子,我的脸面快被你丢光了!” “是,我无能,我愚蠢,所有的错全是我一人造成的。”许佩兰泪如雨下,语带讥诮地说:“就连大公子受伤,也是我害的。总而言之,我根本不配做‘谢夫人’。对不对?” 谢衡面无表情,缓缓道:“你扪心自问:到底是谁偏心?佩兰,你果然一直容不下正钦。” “哈。”许佩兰翘起下巴,已彻底丧失理智,冷笑道:“他是原配所出,高高在上,从不把继母放在眼里,叫我怎么办?跪下给他磕头求尊敬吗?阿善是在南院受的伤,当时你我皆不在场,谁知道发生了什么?常言道,无风不起浪,说不定就是他烫伤了弟弟,所以才起谣言——” “啪”地清脆一耳光,打断了她的臆测。 许佩兰痛叫一声,踉跄后退几步,不敢置信地捂着脸,刹那间恨意滔天,尖声哭喊:“你凭什么打我?” “你有本事尽管打死我,来,去拿刀来呀。” “我不活了!” 掌掴后,谢衡两手发抖,一言不发。 两人面对面,像陌生人,又像仇人。 须臾,门外的下人终于鼓足勇气,高声禀道:“大人c夫人,小舅爷来了。” “唔。” 谢衡回神,拂袖转身,大踏步往外走,不愿多看继妻半眼。 许佩兰瘫软倒在矮榻上,嘴角破裂流血,拼命捶打靠枕,痛哭流涕。 李小姗猫着腰在后窗外,津津有味地偷听,通体畅快后,才蹑手蹑脚地离去。 次日中午·作坊 “辛苦你了,坐。”乔瑾倒了杯茶递过去。 贺槐忙接过,“姑娘也坐。” “怎么样?可打听到什么?”乔瑾并不掩饰急切。 贺槐定定神,详细告知:“从昨日到现在,我几乎逛遍了临城的各大茶馆和戏楼,确实听见好些人在非议谢大公子,罪名是‘残害手足c狭隘暴戾’等等,十分离谱。” 乔瑾满怀期待地问:“可有发现推波助澜的人?” “惭愧。”贺槐摇摇头。 乔瑾沉思片刻,歉意道:“那些地方人多口杂,难为你了。” “这是应该的。谢公子曾有恩于我们父子,他含冤受屈,我不知多想帮忙,只可惜有心无力。”贺槐扼腕皱眉。 “你已尽力了,无需自责。” 乔瑾低头沉思,绞尽脑汁地想办法。 半晌后,贺槐忍不住问:“谢府人口众多,但公子就两个,而且不同母哎,会不会是谢夫人所为?” 乔瑾摇摇头,直言答:“依我猜,不大可能。” “可俗话说‘黄蜂尾后针,最毒——”贺槐有些尴尬,打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9.第一百零九章 贺槐差点儿顺口说成“最毒妇人心”, 抬袖擦擦汗,改称:“咳,俗话说‘黄蜂尾后针, 最毒继母心’嘛, 能流传千古的俗语, 自有其道理, 令人不得不怀疑。” 乔瑾蹲下, 握紧铁钎子拢了拢热浪逼人的炉火,冷静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继夫人虽然憎恶大公子,也不至于采取如此直白的方式, 太明目张胆了,使得人人猜测是继母诬害原配之子。如今,谣言像是一盆脏水,一大半泼向公子,其余泼向了继夫人。结果于她几乎无益处,何苦呢?” “这也对。”贺槐给银胎填釉料的动作顿了顿,困惑问:“那究竟是谁干的啊?” 乔瑾摇摇头, 轻声答:“我也纳闷。你说得没错, 谢府虽然人口众多, 可大人一共才四个孩子, 两男两女——哦, 他还有个偏房有喜, 年后临盆。但谅那姨娘也没胆量暗害大公子和继夫人, 活腻了么。” “听说大公子是他外祖家唯一的亲外孙,想来备受关爱。” 炉盖合上,铁钎子戳在一旁,乔瑾拍拍手,返回桌边落座,凝重道:“他的外祖母是诰命夫人,年事已高,却特地从鹤丰赶来临城探望外孙,再加上他两个舅舅也在,岂有不为外甥撑腰的?此刻府里不知商议得怎么样了。” “这好哇!官家出手,定能澄清谣言,维护谢公子的声誉。”贺槐一边闲谈,一边把填好釉料的银胎小心翼翼固定在架子上,转头翻了翻釉料箱,提醒道:“姑娘,红釉和蓝釉所剩不多了。” “我知道。”乔瑾被炉火烤得满头大汗,心不在焉地掐丝捏花儿,“怎么?玉门风的货还没到吗?” 贺槐发愁答:“咱们的订金早就给了,可安掌柜说运河结冰c大雪封路,货走走停停,还在半道上呢,估计再有半个月才能运达临城。” 乔瑾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冰天雪地的,想快也快不起来,唯有耐心等候了。我昨夜大概算过,剩余的釉料应能撑两个月,花样变一变,即可少用红蓝两色。” “告示贴出去好一阵子了,至今也没发现合适的手艺师傅,开年后恐怕要断货。”贺槐颇为担忧。 熟能生巧,乔瑾即使走神,也能十指翻飞,镇定道:“明日就是除夕,谁还出来找活儿?年后就多了,到时再慢慢儿挑。” “但愿如此。姑娘真是多才多艺c心灵手巧,我们开业才几天?首饰就卖出去一半儿了,前景甚好!”贺槐喜滋滋,由衷地佩服掌柜。 乔瑾回神笑了笑,谦道:“哪里,不过是一时走运罢了。”话锋一转,她正色提出:“大过年的,咱们铺子也该歇一歇,休息几日。” “你接连忙碌数月,是该歇一歇。我倒更喜欢待在这儿,既暖和,又便于试炼首饰。哎,我这把年纪的人,大多闲不住的。”贺槐头也不抬,干劲十足。 乔瑾微笑问:“老贺,你都是从哪些茶馆c戏楼里听见的谣言?我也想去听一听。” “什么?”贺槐惊奇抬头,不假思索地劝阻,“那些地方乱糟糟的,鱼龙混杂,为防万一,小姑娘家最好别去。” 乔瑾坦承道:“我实在好奇,到底是些什么人在起哄造谣呢?我得亲眼瞧瞧,心里才有底,否则总放不下这个念头。” 贺槐意欲再劝,却被对方毅然决然的神态反劝住了,忖度片刻,关切问:“姑娘若是非去不可,可否允许我跟着?好歹有个照应。” “这敢情好!”乔瑾感激一笑。 贺槐眉头紧皱,犹豫道:“姑娘容貌出挑,太扎眼了” “无妨,到时我会戴帽子c再蒙住口鼻,咱们只白天出去逛,临城算是太平的,无需过于紧张。”乔瑾宽慰道。 贺槐只得点点头。 次日便是除夕。 辞旧迎新之夜,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锣鼓喧天,炮竹声里欢笑连成片,热闹至极。 “你们辛苦了,小小年礼,略表我的心意。”乔瑾把备下的年礼一一送到同伴手中,鼓励道:“明年还请再接再厉!” “谢谢姑娘。” “多谢,我一定不辜负掌柜的信任!”贺郑重承诺。 贺坤眼巴巴地看着礼物,双手背在身后,满脸讶异之色。 “小坤,拿着呀。”乔瑾把东西塞进对方怀里,额外又给了一个红封,温和道:“这是压岁钱,压祟驱邪,保佑你来年健康平安。” 贺坤惊喜交加,呆呆地抱着礼物,莫名眼眶一热,鼻尖泛酸。 “姑娘太破费了!他一个小孩子家,整日调皮捣蛋的——”贺槐意外之余,感激非常,比自己得赏还高兴。 乔瑾摆摆手打断,正色道:“小坤勤勤恳恳,天天早起抢着干活,帮了我不少忙,这是他应得的。” “这孩子确实不错,手脚麻利,口齿也伶俐。”王婆子笑眯眯,也掏出一个红封塞给贺坤,“来,拿去买糖吃,别嫌少啊。” “这c这”贺槐十分动容,忙推了推儿子,催促道:“还愣着?收了长辈的压岁钱,你还不快磕头?” 贺坤二话不说,立即朝乔瑾和王婆子下跪。 乔瑾吓一跳,本能地闪身避开。王婆子守寡近十年,无儿无女,亲昵搀起贺坤,四人融洽对坐,随意吃喝闲聊,其乐融融。 但回房独坐时,乔瑾的笑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沉默托腮,惆怅暗忖: 不知他在府里做什么?看戏?听曲?侍奉长辈? 与此同时·谢府 “竟有此事?”谢正钦面沉如水,恍然大悟,扼腕道:“难怪好一阵子没看见她。” “公子消消气。听说是前天的事儿,就那一次,乔姑娘和阿霞被门房拦住了。”张诚禀道。 因有伤在身,谢正钦滴酒未沾,祭祖后吃了团圆饭,即被众长辈催促回房歇息。此刻他端坐书桌后,无法置信,怒道:“我之前交代的话,门房怕是忘在九霄云外了!” “唉,那些阳奉阴违的东西,不值得您动气。”张诚凑近些,透露道:“其实,要怪就怪西院,是西院下的命令。” 谢正钦握着乔瑾送的烧蓝镇纸,缓了缓,隐忍问:“无缘无故的,她为何跟小乔过不去?小乔已经离府,她还做这种手脚,不嫌丢人?” “没脸没皮的人,怕什么臊?西院始终针对咱们,可她奈何不了您,故意挑软柿子捏呗。小的打听清楚了,她称忙于清查府里下人c暂时不便待客,以免外人携府里家务事出去胡乱喧嚷。”张诚嗤之以鼻,忿忿道:“现在外头流传的谣言,荒谬至极,不堪入耳,大人已经疑到她头上了,听说他们前两日大吵一架,哈哈哈,大人似乎动手了。” 谢正钦挥挥手,面无表情。 “呃c小的错了!”张诚立即低头,一本正经地说:“小的糊涂,本不该扯些道听途说的是非,更不应该幸灾乐祸。” “下不为例。” “是!” 谢正钦闭了闭眼睛,一声叹息。 “公子放心,小的前几天送年礼时,看见乔姑娘一切安好,明早打发人出去拜年,顺便解释清楚就行了。” 拜年?谢正钦顿时心生期盼,叮嘱道:“吩咐下去:若有谁胆敢再拦乔姑娘的芳驾,严惩不贷!” “是。”张诚关切地催促:“劳累半日,您该歇息了,明儿还要早起给长辈们磕头呢。” 谢正钦按了按腹部:渐渐不疼了,但痒极,从皮一直痒进肉里,难以忍受。但他只能忍耐,拿了本书回榻上靠着,却半天没翻页,若有所思,满心挂念着乔瑾。 然而,次日上午,当奉命拜年的人赶到时,铺门紧闭,叩门后,铺里只有王婆子和贺坤,贺槐赶车送乔瑾到绸缎庄拜年去了。 乔瑾花了半天给朋友们拜年:不仅去了绸缎庄,还上方府拜见了方东海。原想去谢府,但忆起闭门羹的滋味儿,便打消了,决定明天再登门,以免大年初一闹不愉快。 午饭时分,两人踏进茶馆,叫了一壶茶并几样点心。 “奇了。”乔瑾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但并不突兀,因为时值酷寒,人人如此。她悄悄扫视四周,疑惑问:“今儿年初一,茶馆里居然挺热闹的,他们不用走亲戚吗?” 贺槐却不以为奇,“大千世界嘛,有些人不爱走亲戚,有些人就喜欢约在这种地方谈天说地,图热闹。” “这就是临城最大的茶馆啊?”乔瑾扭头四顾。 “嗯。” 这时,店小二高高端着茶盘走来,笑容满面,利索地摆放茶点,热情道:“二位客官,请慢用!” 乔瑾习惯性说了声“谢谢”,并侧身让了让,便于小二倒茶,恰巧面朝门口。她无意中一瞥,忽然发现街上有个眼熟的人,愣了愣,忙伸长脖子定睛眺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0.第一百一十章 那是李小姗? 乔瑾目不转睛, 凝神细眺: 茶馆外,车水马龙,人潮汹涌, 李小姗从头到脚严实包裹, 缩脖子缩肩膀, 步履匆匆, 不时东张西望。这副打扮乔瑾原是认不出的, 但她因频频回头,走得又急,一时不慎,冷不防与迎面行人撞上了, 两人同时“哎哟”一声。 “嘿,你这婆娘怎么回事?走路不带眼睛,瞎钻瞎撞!”中年行人捂着鼻子,疼得龇牙咧嘴,气冲冲。 若是往常,李小姗势必反唇相讥,但眼下有心事, 无暇还击。刚才撞得不轻, 她踉跄后退两步, 险些摔倒, 蒙头的帽子和条巾滑落, 露出面目, 低声下气地道歉:“大哥, 实在对不住,我赶着回家,不小心走快了些。碰伤你哪儿了?” 大年初一,人人都图个顺利,忌讳争执。中年人揉了揉鼻子,没好气地说:“没什么要紧,算了。你走路看着点儿吧。”语毕,他错身而过,避瘟神一般地离去。 “哎,我知道了。” 呸! 你才没长眼睛! 李小姗暗骂一声,拍了拍帽子戴上,并飞快蒙住口鼻,警惕环视后,埋头往前。 当对方余光瞟向茶馆时,乔瑾不由自主侧身躲开了,心里“咯噔”一下,暗忖:年初一,高门大户重规矩礼节,近日府里该是何等的忙?她身为丫鬟,居然有空上街晃悠? 这不合常理。 “姑娘,尝尝这些点心,垫垫肚子。” 贺槐把茶点往前推了推,却见同伴一动不动,他便也朝门外看,关切问:“怎么了?看见熟人了?” “确实是熟人。”乔瑾喃喃答。顷刻间,她的心狂跳,没由来地紧张,双手握拳,来不及细想,猛然站起来,提议道:“老贺,走,咱们去和熟人打个招呼!” “啊?” “哎,等等。”贺槐急忙咽下点心,乔瑾已经快步走向门口,他一头雾水,匆匆喝了杯茶清清嗓子,稍一盘算,从荷包里掏出几十铜板,喊道:“小二,结账!” “好嘞!”店小二还没到桌前,客人已经跑了,吓得他赶紧数钱,生怕遇见无赖。 街上行人络绎不绝,熙熙攘攘。 “姑娘——” “嘘。”乔瑾朝同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贺槐呆了呆,拉低帽檐双手拢袖,扫视前方人群半晌,纳闷问:“哪个是熟人?我见过吗?” 乔瑾小声答:“那个戴褐色帽子和头巾c身穿水绿棉袄的女人,是李小姗。她曾来过咱们铺子好几回,你应该见过的。”她小心翼翼,不远不近地跟随,茫然于自己的举动,脚步却不停。 “是不是那个马脸白皮的年轻媳妇?”贺槐问。 乔瑾点点头。 “哦,我记得,她自称是你在谢府时的好姐妹。”尾随片刻,贺槐忍不住问:“不是说出来打招呼吗?” 乔瑾直觉有异,莫名感觉心慌,紧追不放,分神告知:“她撒谎,我和她才不是好姐妹呢。她是继夫人的陪嫁丫鬟。” “如此说来,她果然撒了谎。不过,咱们为什么跟踪她?”贺槐困惑不解。 乔瑾坦言道:“因为我觉得她鬼鬼祟祟的。你想,这个时候谢府上下一定热闹忙碌,她身为丫鬟,竟有空上街闲逛?这多反常。” 贺槐一琢磨,顿时也开始紧张,忐忑道:“跟就跟吧,但必须小心点儿。” “这是自然。” 前方,李小姗独自一人,时快时慢地穿过拥挤人群,故意七弯八拐,满心以为万无一失,浑然未觉身后缀着两条尾巴。 小半个时辰后,三人远离闹市,行人渐渐稀少。 “姑娘,再跟下去咱们很可能被发现。”贺槐扶了扶帽檐,眉头紧皱,欲言又止。 跟踪至今,乔瑾满腹狐疑,无法停下脚步,愈发谨慎地尾随,耳语道:“离远些,再看看。” 两刻钟后,贺槐打量四周,头皮发麻,忌惮地止步。 “怎么了?”乔瑾跟着停下,眼睛仍盯着不远处的李小姗。 “真不能再跟着了!”贺槐惴惴不安,憋了一会儿,透露道:“据我所知,往前的几条巷子乃是烟花地,三教九流混杂,清白人家的女子连脚都不愿沾那地儿的,嫌脏。假如被熟人瞧见姑娘进去转悠,有嘴也说不清。要不c你在此等候,我悄悄跟进去看看?” 乔瑾摇摇头,眼睁睁望着李小姗的背影消失,扼腕道:“不妥。你孤身一人,我不放心,况且也恐打草惊蛇。罢了,她已经走远了,再跟踪下去,咱们肯定暴露。” “那” “走!”乔瑾果断转身,“回去从长计议。” 贺槐欣然赞同。 两人返回闹市后,乔瑾忽然想起问:“老贺,你怎么知道那儿是烟花巷?” “唉,快别提了。”贺槐登时苦笑,唏嘘告知:“当日我带着小坤来此地投靠亲戚,岂料表亲已逝世,投靠无门,我便打算先安顿下来,然后再找活儿糊口。因人生地不熟,又图节省,就听了客栈小二的话c到烟花巷附近找地方落脚,谁知才进去半个时辰,盘缠就被贼子摸走了!忒倒霉。” 乔瑾同情地叹息,“原来如此。” 与此同时·娼院内 “东西呢?”李小姗气喘吁吁,一进门就伸出手掌。 王茂兴亲昵道:“快坐,来,先喝口水。” “吱嘎”一声,假陈盛闪身进入。王茂兴立即问:“可有人跟踪她?” “没有。我一整天守着这几条巷子,并未看见半个生人。”假陈盛抢过壶倒茶,“嫂子辛苦了,请用茶。” 李小姗除下帽巾,灌了杯温茶,复又伸出手掌,催促道:“庚帖呢?快拿出来呀,我赶着回府交差,许佩兰跟催命似的,烦死人了。” 王茂兴笑了笑,努努嘴,假陈盛忙从柜子里取出泛黄的庚帖,双手递给李小姗。 “这东西行吗?”李小姗抖开陈旧纸张,皱眉细看。 王茂兴得意答:“尽管放心拿回去交差!除非你给的生辰八字错了,否则夫人绝不会发现是假的。哼,这份庚帖是老子花钱请高人写的,特地做旧了,表面毫无破绽。” “她的生辰八字我熟记于心,但只记得陈盛的年龄和生日,具体时辰不清楚。”李小姗忐忑咬唇。 “怕甚?”假陈盛宽慰道:“嫂子不记得的往事,谢夫人更不会记得了。” “就是嘛!” 李小姗把庚帖塞进怀里,一边戴帽子,一边嘱咐:“大公子的小舅舅休沐,现正在府里侍奉张老夫人,他带了十来个护卫,你们近期行事千万小心。实在不行就出城避一避,等他走了,咱们再动手。” “老子明白,这个还用你教?”王茂兴醉醺醺,丝毫不畏惧。 李小姗一贯憎恶丈夫嗜酒,不悦地拉长了脸。 假陈盛见状,赶紧打圆场,“嫂子独自在谢府,更是要小心。” 谈话间,李小姗已重新蒙住口鼻,忍着厌烦说:“陈盛,多盯着他点儿,免得这人醉死在炕上!” “应该的,我一定照顾好大哥。” “我走了。” “嫂子慢走。”假陈盛殷勤相送,出房门后,他有意无意地挨着李小姗蹭了几把,面上毕恭毕敬,眼珠子却滴溜溜乱转。 李小姗心知肚明,斜睨嗤笑一声,怀揣着庚帖,头也不回地走了。 另一侧 当赶到谢府时,已近傍晚,寒风里飘着雪,暮色阴沉沉。 手炉的炭早已燃成灰烬,奔波大半日,午饭尚未下肚,饥寒交迫。乔瑾坐在马车内,手脚冰凉,饥肠辘辘,半道上就忍不住拆看拜年时得的回礼,挑了盒糕点,邀贺槐同吃。 “姑娘,谢府到了。”贺槐敬重救命恩人,并不触碰门帘,而是轻敲厢壁。 乔瑾掀开帘子,颊腮微鼓,窘迫笑了笑,把食物朝外递。贺槐会意,捏了块糕继续吃,体贴道:“不急,慢慢儿吃,我也饿了。” 这时,门房远远地看清来客,小管事飞奔下台阶,热情洋溢地问:“乔姑娘来啦,怎么不下车呢?快请进府里喝茶。” 乔瑾吓一跳,火速放下帘子。 “稍等片刻。”贺槐不卑不亢,微笑拦在车前。 “行,行。”小管事笑容满面,十分和善,垂手等候。 贺槐客气道:“您忙着,我们姑娘等会儿就下车。” 小管事想当然地以为乔瑾在精心整理妆容,依言退回门口。 马车内,乔瑾干吃了几块糕,噎得十分难受,匆匆翻找一通后,她拎起张霞婆家自酿的甜米酒,顾不得许多,连喝了几口。 不错,又香又甜。乔瑾掏出帕子擦擦嘴,掀开窗帘望了一眼谢府大门,靠着椅子,暗想:这时候他在做什么?有空见我吗?唉,我是不是又冒失了? 贺槐耐性十足,一声不催,亦猜测车里人在理妆。 少顷,酒劲发作,“腾”地点燃了乔瑾,烧得她浑身发热,脸颊绯红,懊恼不迭。 正当她咬咬牙准备下车时,车外突然响起喧嚷声: “公子?您怎么出来了?” “小的给您请安。” “稳着点儿。”张诚谨慎扶着肩舆,一溜小跑。 到了阶下,谢正钦一抬手,肩舆落地,他起身前行,走得不快,但步伐稳。 乔瑾大吃一惊,早已下了马车,疾步迎上前,提心吊胆问:“慢点儿走!你怎么出来了?” 谢正钦看了看马车,把乔瑾护在身后,威严审视门房小管事,沉声质问:“我若是晚来一步,你恐怕又打算怠慢客人了,对不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1.第一百一十一章 “小人不敢!”门房小管事腿一软, 不由自主跪下了,惶恐答:“贵客驾临,小的岂敢怠慢呢?请公子明察。” “那为何把客人晾在门外半日?”谢正钦面露怒色, 着实不满。 “公子息怒,小的真没怠慢乔姑娘。”小管事战战兢兢,哀求地望向乔瑾。 乔瑾好笑地解释道:“你误会了,这不与他相干, 是我自己待在马车里歇了会儿。” 谢正钦缓缓扫视门房小厮,气势威严, 众下人垂手侍立,头也不敢抬。 “你过来。”雪风似刀,凛冽刺骨。乔瑾行至避风的马车一侧,轻声招呼道:“公子, 快来避避风。” “过来呀。大年初一的, 不宜动怒。” 谢正钦回神,依言近前,歉意道:“下人无礼妄为,前两天我已经惩治过他们了, 你别生气。走,咱们进去坐下聊, 我——”他忽然打住,低头闻了闻, 诧异问:“你喝酒了?” 乔瑾一怔, 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 尴尬问:“很明显么?” “脸红耳赤的,浑身酒气。你这是醉了?头晕不晕?”谢正钦端详对方白里透红的脸,惊疑不定,暗暗克制想揉捏几下的冲动,皱眉问:“你一个姑娘家,上哪儿喝的酒?还喝得醉醺醺,成何体统?你就不怕嗯?” 乔瑾摇摇头,笑着说:“上午我去给朋友们拜年了,方老伯还特地问起你的伤势呢。酒是霞姐姐的婆家回赠的,因来找你的半道上口渴,车里却没水喝,我只能喝了些酒解渴。” “没醉?”谢正钦目光深邃。 “几口而已,醉不了。”乔瑾胡乱挥挥手,环顾四周后,迫不及待地问:“捉拿王茂兴的缉捕令发出去好几个月了,有没有消息啊?” 谢正钦愣了愣,“暂无回音。毕竟茫茫人海,官府搜捕嫌犯向来艰难。怎么突然问这事儿?” “此前,我一直认为他已经逃往天涯海角,隐姓埋名。”乔瑾极力隐下激动,透露道:“但今天,我猜他仍躲在城中,他根本就没离开临城!” 谢正钦震惊,立刻问:“难道你今日遇见他了?” “没有。”乔瑾简略告知:“但我在街上遇见他妻子李小姗了。李小姗独自一人,鬼鬼祟祟的,我觉得奇怪,和老贺悄悄跟踪她,直跟到——”她蹙眉,扭头问:“老贺,那一片地方叫什么?” “鱼儿巷。”贺槐压低嗓门,没敢对视谢大公子的眼睛。 “什么?” 果然,谢正钦脸色一沉,招招手,贺槐硬着头皮靠近,前者不悦地问:“她不懂,你也不懂么?你该不会带她进去了吧?” 贺槐连连摇头,以赌咒发誓的语气,坚定答:“哪能呢?公子放心,离鱼儿巷老远的地方,我就硬把姑娘劝走了,她压根没看见巷口!” “唔,这才对。”谢正钦满意颔首。贺槐松了口气,抄手拢袖,识趣地退回原处。 谢正钦剑眉紧皱,佯怒道:“你好大的胆子!倘若王茂兴果真隐藏于那儿,你们该如何脱身?此举未免太冒险了。” “咳,当时没多想,一时冲动就跟了上去。”乔瑾眸光一闪,犹豫瞬息,忍不住问:“哎,你怎么知道鱼儿巷?” 谢正钦挑眉,不慌不忙答:“临城人谁不知道?” “莫非你进去过?”乔瑾目不转睛。 谢正钦生性磊落,坦荡荡,直率答:“十三岁的时候,我与荣达一起,出于好奇,曾跟着堂兄弟和世交朋友们去过两次。” 十三岁?唉,正是好奇心与精力旺盛的年纪。乔瑾心里虽不是滋味儿,但也不意外,垂眸嘟囔:“假如你说‘没有’,我还真不信。” 谢大公子想了想,正色表明:“当年是荣达的大哥领头,意在叫我们开眼界,只是喝酒听曲儿,并未放纵玩乐。头一次相安无事,第二次即被各自的长辈知道了。” “大人骂你了不曾?”乔瑾忍笑问。她深深信任对方,一听只是看新鲜c而非花天酒地,胸口梗着的闷气瞬间便消散了。 谢正钦嗓音低沉,缓缓道:“何止责骂?父亲当时气得抄起板子,说‘贪玩不知上进的丢人东西,打死算了’,幸而母亲及时赶到求情,才躲过一顿狠罚。后来,母亲一病不起,撒手西去,彻底带走了我的玩心。” 乔瑾早已收敛笑意,无措地劝解道:“抱歉,怪我多嘴,勾得你伤心,快别提往事了。我这次来,主要是提醒你暗中留意李小姗,她居心叵测,须严防其阴谋害人。” 谢正钦郑重颔首。 “而且,关于王茂兴的事儿,西院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叫人纳闷。”一时半刻的,乔瑾想不通。 谢正钦宽慰道:“别担心,我会稳妥处理的。” “另外”乔瑾拢了拢披风,迟疑停顿。 谢正钦催促道:“你我之间,凡事直说无妨。” 乔瑾仰脸,翦水秋瞳清澈明亮,耳语告知:“我曾无意中撞见秋月与李小姗亲昵相处c十分要好,可回头一打听,杏儿她们全不知情。不知你清不清楚?” 谢正钦愕然皱眉,“秋月那丫头多病,三天两头哭着告病假,我这阵子闷在房里养伤,极少见她人影。她居然与李小姗交好?还偷偷摸摸的?” “具体我也不清楚,只是给你提个醒,无凭无据的情况下,你可别为难人。”乔瑾不放心地叮嘱。 “谁有空为难她?”谢大公子神色淡漠。 谈了片刻,寒风突然转向,刮得乔瑾一个激灵,天色愈发昏沉了。 “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乔瑾拢紧披风,关切道:“你伤势未愈,赶紧回屋歇着吧,不可操劳。” 谢正钦难以接受,逼近俯视问:“我等了你一整天,才聊了两句话c你茶也没喝一口,就要走了?” “以后有的是机会。我c我喝醉了,头晕目眩,就不进去喝茶了。”乔瑾冷得跺跺脚,瑟缩着说:“好冷!哎呀,咱俩这样儿太呆了,傻站着喝西北风。” “你不是说没醉?” “刚才酒劲没上来嘛。”乔瑾拍了拍泛红的脸颊。 四目对视,谢正钦长叹息,无可奈何,只得转身掀开马车门帘,“上去吧,别冻坏了。” “多谢公子!”乔瑾轻盈跨上车,鼓足勇气问:“你最近是不是很忙?我什么时候方便来看你?” “谢某随时恭候姑娘芳驾。再过几天,我就能去看你了。” 乔瑾笑逐颜开,手掀起帘子不放,“那,我们改天再聊。” 贺槐也坐上车,拎着马鞭。 谢正钦严肃叮嘱道:“平日不可事事听从她,若有不妥,你该劝阻才是。假如劝不动,你就告诉我。” “公子言之有理。”贺槐笑眯眯。 乔瑾清脆道:“老贺才不会听你的呢!走了。” 谢正钦若有所思,嘱咐道:“回去小心点儿。” “知道!” 贺槐扬鞭,马车渐渐远去,消失在深沉暮色中。 与此同时·西院 “这是从陈盛身上搜出来的庚帖,夫人请过目。”李小姗奉上庚帖。 许佩兰精神大振,一把接过拆阅,红唇微颤。 “如何?”李小姗凑近。 许佩兰猛地避开,咬牙切齿,几下子把陈旧泛黄的纸张揉成一团,揭开灯罩,点燃了它,而后扔进痰盂,庚帖转眼化成灰烬。 “从今往后,夫人大可安心了!”李小姗笑道。 心头大石落地,许佩兰吁了口气,端坐抱着手炉,转念一想,惴惴地问:“人确定没了?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李小姗暗笑,挺胸认真答:“那两个混子前前后后要走五千两银子,奴婢怕夜长梦多,再三催他们动手。今天他们终于下手了,合力把陈盛灌得烂醉如泥,奴婢亲自搜出了庚帖,并亲眼看着他们把人扔在荒郊雪地里,还额外灌了些蒙汗药。外头在下大雪呢,这样的天,不出一夜,人肯定被冻僵。” 许佩兰一言不发,唇紧抿。 “陈盛贪得无厌,卑鄙无耻,他自个儿找死,怨不得咱们,夫人不必可怜他。”李小姗装模作样,也白着脸。 许佩兰两眼无神,疲惫说:“你做得很好,下去歇着吧。” “您怎么了?又头疼?” 许佩兰疲惫颔首。 “那您静静地睡一会儿,奴婢告退。”李小姗屈了屈膝,一回到自己房中,便躺在榻上,她无声地咧嘴大乐,笑红了眼睛,笑出了眼泪,脸庞扭曲。 入夜后,谢府里里外外大红灯笼高悬,节庆喜气浓郁。 受邀后,谢衡信步走向南院,一拐弯,迎面遇上小舅子张明玮。 “姐夫!”张明玮快走几步。 谢衡雍容闲雅,含笑问:“玮弟也是去正钦那儿吧?” “外甥打发人来请,说是备下美酒了。可惜我大哥外出会友,不然咱们四人多热闹。” 啧,那瘟神不在才好呢。谢衡捻须微笑,温和道:“冬假难得,今晚你我不醉不归。” “好!” 两人并肩前行,融洽谈笑,众仆安静尾随。 南院内,美酒佳肴飘香,谢正钦却毫无胃口,凝重问:“安排得怎么样了?” “公子放心,遵照您的吩咐,派出去的人全是可靠的!”张诚十分担忧,忐忑问:“兹事体大,大人和小舅爷能赞同吗?” “我会说服他们的。”谢正钦话音刚落,小厮便高声道: “公子,大人和小舅爷到了!” 谢正钦立即起身相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2.第一百一十二章 “舅舅,坐。”谢正钦站在桌旁, 执壶倒酒。 “姐夫, 请。” “你坐。”谢衡伸手引请。 谦让一番后, 两个做长辈的落座, 张明玮招呼外甥道:“并无外人,无需拘礼了, 你快坐下,伤口未痊愈之前,不宜久立。” “既然你舅舅开口了, 就坐吧。”谢衡顺势附和, 自是舍不得长子带伤侍立。 “是。”谢正钦略躬身, 并未立即落座,而是端起一杯茶,歉意道:“节庆期间,本该饮酒助兴,无奈大夫交代忌酒, 请恕孩儿以茶代酒, 敬祝二位长辈新春安康顺意。” “无妨,等你养好了再喝也一样。”张明玮慈爱之余, 眼里饱含歉疚之色。 由于长子正是为了救表妹而受伤, 当着小舅子的面,谢衡只字未提受伤原因, 而是嘱咐道:“一切听大夫的吧。” 三人碰了碰杯, 皆一饮而尽。 “这酒不错。”张明玮仔细品了品, 赞赏道:“入口浓郁绵柔,回味却清冽。” 谢衡一听,立刻望着儿子,问:“这是什么酒?难得合你舅舅的口味,该封几坛子送去英州才是。” 厅内下人悉数被屏退,谢正钦亲自为长辈斟酒,笑答:“此乃漓泉酿的梨花白,酒窖里还有不少,稍后我就叫人去取些出来请舅舅品尝。” “说起酒,我在英州为官半年,倒也发现了几样好酒,值得一品。这次来临城,特地带了几壶,你们若是爱喝,我那儿多得很!”张明玮爽朗健谈。 谢衡举杯与小舅子碰了碰,含笑表示:“我已尝过了,确实不错,别有滋味。” 斟酒劝菜,谢正钦忙碌侍奉一通后才落座,闲聊片刻,瞅空表明:“今夜邀二位长辈前来,我是想请教一件要紧的事。” “哦?”张明玮搁筷,端起酒杯轻嗅酒香,“何事?” 谢衡手肘撑在桌上,误解了儿子的意思,一声叹息,想当然地问:“你是担心春闱吧?” 张明玮登时坐不住了,放下酒杯,内疚道:“倘若没出意外,元宵后你就该上京赴考了,但眼下你伤势未愈,恐难以承受千里迢迢奔波之苦,实在不行的话,科考只能c只能缓一缓了。唉!怪我教导无方,娇惯出鲁莽女儿,害得外甥受了重伤——” “舅舅误会了!”谢正钦愣了愣,忙否认说:“我并不是想请教春闱。” “哎,过去了的意外,不必再提。亲戚之间,正钦岂能见表妹危难而不救呢?那是他应当的。”谢衡和颜悦色。 张明玮叹了又叹,苦笑道:“此事我责无旁贷,真真愧对姐夫,更愧对姐姐的在天之灵。事实上,我近两日才知晓内情,此前家人竟一直隐瞒,委实糊涂!令我误以为正钦只是受了小伤,否则岂有不及时探望的道理?” “舅舅息怒,是我劝阻舅母她们去信告诉您的。”谢正钦劝道。 “理应如此。你初到英州,新官上任公务繁忙,哪儿有空探亲?况且,你又不是大夫,即使告假来探,也只能白陪着,不如专心治理地方。”长子逐渐康复,谢衡虽仍埋怨外甥女,但从未迁怒小舅子。 “惭愧,惭愧啊。”张明玮执壶,躬身为谢衡倒酒,举杯感激道:“多谢姐夫大度谅解!小弟今后一定严加管教惜丫头。” “这件事就此揭过,从今往后,谁也别再提了。”语毕,谢衡仰脖饮尽赔罪酒。 重新落座后,张明玮倾身,和蔼问:“你不问春闱,那想问什么?” 谢正钦定定神,正色反问:“畏罪潜逃的疑犯王茂兴,您们可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谢衡沉下脸,无奈道:“我治家无方,府里出了个杀人嫌犯!” 一谈起正事,张明玮便坐直了,严肃问:“缉捕令发下去后,有没有回音?” 谢衡摇摇头。 “其实,王茂兴可能尚未逃离临城。”谢正钦神色凝重。 “什么?”谢衡吃了一惊,“你有何证据?” 张明玮久经官场,心思飞转,立刻问:“他露面了?” 谢正钦摇摇头,简要告知:“他没露面,但有线索表明他潜藏在城中。今儿下午,小乔告诉我,她在街上偶遇形迹可疑的李小姗,遂好奇跟踪,亲眼目睹其踏进了鱼儿巷。” “鱼儿巷?” “烟花之地,鱼龙混杂,藏污纳垢,一向频出乱子。”谢衡答。 张明玮了然颔首,有感而发,头疼道:“天下各省各地,大约处处都有一个‘鱼儿巷’。” “乔瑾胆子挺大,竟敢跟踪人。”谢衡慢悠悠地拈须。 谢正钦莞尔,与有荣焉,旋即告知:“据目前看,李小姗居心难测,不得不防,我已经安排人暗中盯着她了,以查清她是否与王茂兴勾结。” “唔。”谢衡满意颔首。 张明玮问:“鱼儿巷呢?” 谢正钦会意,无奈地摇摇头,解释道:“王茂兴曾在府里多年,几乎熟识上上下下,为免打草惊蛇,暂未派人去探查。” “很好。”张明玮点点头,顺势教导外甥,“捉拿嫌犯,最忌轻举妄动,尤其背负命案的犯人,贸然搜查,逼得他跳墙倒没什么,就怕他挟持百姓c伤害无辜。” 谢正钦深感赞同,“舅舅所言极是。” “依我猜,你肯定也派人暗中保护乔瑾了吧?”谢衡笃定问。 谢正钦坦率答:“父亲英明。” “哼。” 谢衡似笑非笑,话锋一转,缓缓道:“王茂兴固然该抓,但才开年,老百姓欢天喜地的,官府若突然大动干戈搜捕嫌犯,必将引起恐慌,使人质疑临城吏治,有损官家体面。” “况且,官府有官府的规矩,这时候官员都在歇冬假,须得元宵后才开衙门处理公务。”张明玮温和道。 谢正钦面色沉静,恳切提醒道:“二位长辈言之有理,但王茂兴心狠手辣,放他逍遥法外一日,其周围的无辜百姓便多一分危险。假如被他偷偷逃了,岂不后患无穷?” “按你说,该怎么办?”谢衡眯着眼睛,板起脸。 谢正钦提议道:“姑且推测李小姗与王茂兴里应外合c图谋不轨,咱们不妨从李小姗入手,通过她摸查嫌犯藏身之处,悄悄布设罗网,尽早将其抓捕归案,审讯个水落石出。如果阿荷确系死于他之手,那么既可告慰冤魂,又能消灭家中祸患。二位长辈意下如何?” 谢衡沉吟不语,似有顾虑。 “正钦说得在理。”张明玮眉头微皱,“逃犯有极大的杀人嫌疑,他妻子居然仍在府里吗?” “罪行败露后,王茂兴潜逃,李小姗腹内有孕,听说最终被继母强令除掉了,并被遣至田庄上,但没过多久就回西院了,继续伺候。”谢正钦据实以告。 张明玮困惑不解,诧异问:“有可能怀恨在心的下人,还留着她做什么?” “咳,那是许家的陪嫁丫鬟。”谢衡顿感尴尬,家丑外扬,他下意识辩解道:“我终日在衙门里忙公务,实在无暇打理家务。许氏那人——罢了,不提她。” 张明玮目不转睛,“姐夫,恕我直言,此事万万不可宣扬,以免嫌犯闻风而逃。” 谢正钦默默倒酒,并不看父亲。但后者心知肚明,不自在地表示:“这是自然。此等大事,与妇人或旁人有甚可商议的?没得添乱子。” 张明玮欣然举杯。酒液入喉,谢衡尝出了苦涩,黯然想:蕙质兰心的温婉才女,成亲后一天蠢过一天,狭隘自私,太令人失望 谢正钦端坐,低声道:“近日有人造谣毁谤我‘残害手足’,冷静想想,兴许与王茂兴有关,他们故意挑拨离间,搅得谢府家无宁日,不知是想趁乱谋夺什么?” “亡命之徒,无非谋财或害命。”张明玮见多识广,经验丰富。 谢衡颔首。 随后,三个男人密谈至深夜方散。 初四这日清早,街上各铺门仍紧闭,养精蓄锐。 但无名首饰行大门敞开,因为玉门风的安尉迟带着伙计赶车送了釉料来。 “快把箱子打开。”安尉迟吩咐完伙计,转身招呼道:“姑娘请过目,一共十箱,九个颜色。” 乔瑾歉意道:“劳驾你们帮忙送来,真是不好意思,下次给个口信,我们自己会去搬的。” “不用不好意思,我非常乐意为姑娘效劳!。” 安尉迟蓝眸清亮,总是语出惊人,大高个子弯下腰,异邦腔调生硬,语气近似幽怨,说:“初一我来给你拜年,伙计说你不在;初二我又来了,伙计又说你不在;昨天我也来了,伙计仍说你不在。但我不相信,悄悄绕到后院寻找,结果听见你的笑声,你当时在逗狗玩儿。” 乔瑾一惊,登时脸发烫。 安尉迟眼巴巴的,忧伤问:“今天如果不是送颜料来,你会开门吗?为什么要骗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3.第一百一十三章 寒风刮过, 吹动安尉迟帽沿镶的大毛滚边, 摇曳轻拂其白皙额头,他皱着眉,目不转睛, 蓝眸里蕴着一汪水, 可怜巴巴的。 “你不想看见我, 对不对?你c你是不是讨厌我?”安尉迟十分难受,满腔郁懑。 “嘘, 嘘!” “你小点儿声。”乔瑾猝不及防,飞快扫视四周, 恨不能一把捂住对方的嘴,回神后大声道:“真是麻烦安掌柜了, 来,请坐,喝茶。” “老贺?” “姑娘有何吩咐?”贺槐正在门外蹲着, 仔细查验釉料。 乔瑾嘱咐道:“颜料交给你过目,我去结算尾账。” “好勒!”贺槐忙得头也不抬, 招呼玉门风的两个伙计, 将查验过后的釉料一箱箱搬进后院库房。 三言两语,乔瑾匆匆把人引进柜台旁的茶室。 “请坐。” 安尉迟依言落座,双手拘谨交握。 王婆子端了茶盘进来搁在几上, 乔瑾近前使了个眼神, 前者便会意地说:“我去库房帮忙。” 乔瑾点点头, 而后麻利沏茶, 迅速冷静。她深吸口气,倒茶递给客人,挤出笑脸说:“请用茶。” “多谢。”安尉迟探身接过,双手的拇指和食指托着白瓷茶盏,小心翼翼。 谎言被拆穿,乔瑾暗感羞窘,落座后把糕果攒盒朝对方推了推,微笑道:“尝尝?这多是自家做的。” “你做的?”安尉迟眼睛一亮。 乔瑾铺纸研墨,并拨了拨算盘,尴尬答:“惭愧,我厨艺平平,这些是王婶子做的。” “哦。”安尉迟讷讷地端着茶盏。 两人各怀心事,茶室内只有算珠声。 终于见面,安尉迟欣喜雀跃,情难自控,时不时瞥一眼乔瑾,渐渐的脸红了。 熟练写了两个收条后,乔瑾右手放在算盘上,她再三地考虑,硬着头皮,字斟句酌地解释道:“其实,初一和初一那两天,我确实不在家,伙计并没有骗你。” 安尉迟呆了呆,眉眼耷拉,怔愣问:“所以,你昨天骗了我?你是故意躲起来的?” “呃”乔瑾难以招架,面对直来直去的异邦人士,歉意答:“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那为什么不肯见我?”安尉迟有些激动地打断,涨红着脸问:“难道你害怕左邻右舍说闲话?” 乔瑾脱口答:“你既然知道‘闲话’二字,想必能谅解我的失礼了。” “不!” “我原本不懂,是朋友告诉我的,他们说你是谢大公子的女人,不敢亲近别的男人,否则会被谢大公子责骂,甚至挨打。”安尉迟把茶搁在几上,倾身凝重问:“谢公子表里不一,对吗?他看着斯文,背地里是不是喜欢欺凌弱小?” 乔瑾瞠目结舌,哭笑不得,断然反驳道:“才不是呢!” “安掌柜,你那是什么朋友啊?他认识我们公子吗?事实上,谢大公子正直磊落,从不欺凌弱小,很好相处的,你误会了。” 安尉迟相当不服气,提醒道:“可最近许多人议论他气量狭小c险些谋杀了亲弟弟。乔姑娘,清醒点儿吧,他冷血绝情,已经将你赶出谢府了,你怎么还向着他?” 乔瑾脸色一变,不悦道:“那些全是谣言,不可信的。” “你太傻了,信他一个人的花言巧语!”安尉迟恨铁不成钢,两手快速比划,艰难琢磨措辞,诚恳表示:“如果,他暗中威胁你,你不必害怕,我能帮你远离他。” 乔瑾拨了拨算珠,茫茫然,不解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家人虽然远在京城,但每隔两个月,他们就会派人运一批香料南下。”安尉迟兴冲冲,满怀期待,红着脸提议道:“如果你愿意,我会悄悄送你北上京城c彻底摆脱谢府,等过一阵子,我把玉门风交给可靠管事打理后,就去找你。我们c我们在一起,行吗?” 对方腔调别扭生硬,语速稍快便含糊不清,乔瑾凝神细听明白后,恍若当头被劈了一道焦雷,大惊失色,不假思索答:“无缘无故的,我为什么要去京城?安掌柜快别说笑了!” “我没开玩笑,我的话句句发自肺腑。”安尉迟脸红耳赤,掌心冒汗,紧张咽了口唾沫,索性一鼓作气,殷切表明:“只要姑娘愿意做我的妻子,便可永不再受谢府摆布。你才貌双全,擅经商,聪慧能干,彼此志同道合我已经去信问过了,父母兄嫂都非常满意——” “停!别说了。” 乔瑾忍无可忍,猛地起立,严肃阻止道:“安掌柜实在太高看我了!我与谢府c与谢大公子之间的往来,属私人私事,请你以后别再过问了,免生不愉快。” 安尉迟见对方面有怒色,慌忙也站起来,手足无措。他毫不气馁,沉默片刻后,努力游说:“怎么会不愉快呢?我们又不像你们,好讲究什么‘门当户对c父母媒妁’,只要彼此愿意即可成亲。家父母听说你独自经营首饰,为表欣赏,随信赠你一套头面,就在马车里,我去拿。” “且慢!” “无功不受禄,恕我不能收。”乔瑾苦恼皱眉,胡乱拨了拨算珠,正色道:“谢谢你的关心,但我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绝无可能。” 安尉迟明亮的蓝眸黯然失色,“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乔瑾心里大喊,咬咬牙,恳切答:“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会找到好姑娘的,今后别再谈这个了,免得你白费精力。”语毕,她再也撑不住了,疾步离开茶室,边走边说:“稍等,我去叫老贺同你结账。” “哎?” “乔姑娘,小乔!”安尉迟追了上去,却被王婆子笑眯眯阻拦,噼里啪啦一通劝,他稀里糊涂返回茶室。 夜间·谢府 “安尉迟?”谢正钦困惑皱眉,“那是何人?” “商人。咱们府绸缎庄对面的香料铺,就是他的。”张诚挠挠头,提醒道:“数月前,您曾在那儿给乔姑娘买了一个色彩鲜艳的壶。” 谢正钦眼睛一眯,讶异问:“原来是他。他竟然一连三日打扰小乔?” “这个c咱们的人日夜守在铺子周围,据他们说,安尉迟前两次没见着乔姑娘,今天运货登门,姑娘亲自验货,但没多久就散了。” 谢正钦靠着椅背,默默沉思,右手握着烧蓝镇纸,一下一下地敲击左掌心。 “小的斗胆猜测,那厮多半是痴心妄想c觊觎美色,不知您怎么看?要不c派人敲打敲打他?”张诚忠心耿耿。 半晌,谢正钦摇摇头,冷静答:“切勿轻举妄动,小心隐藏行踪,别忘了,当务之急是抓捕杀人嫌犯。先晾着他,等忙完了手头大事,我会亲自处理。” “是!” “不过,倘或安尉迟敢犯下无礼冒犯之举,务必立刻拿住他!小乔那儿老的老c小的小,一旦遇见点儿麻烦,谁能抵挡?”谢正钦不无担忧。 “明白了。您放心,咱们的人已经认识那厮了,他一露面即被盯着,休想干坏事!” 谢正钦点点头,沉声问:“李小姗可有动静?” “暂未发现异样举动。”张诚陡然来了精神,“但确实奇怪!现已查明,她被赶到田庄上时,起初要么怨天怨地怨命苦c要么嚎啕大哭寻死觅活,奄奄一息,半个月后,她突然想通了,主动要茶要饭,一康复就立即回府,伺候起人来,竟比之前更尽心竭力,毫无怨言。您想,这多离奇?” 谢正钦淡漠道:“待抓住王茂兴,一审便清楚了。” “认识多年,府里谁不知李小姗尖酸刻薄?世人都说本性难移,她如今的大度和善面孔,想必是装的!”张诚鄙夷撇嘴。 谢正钦任由亲信絮絮叨叨,喝了口茶,叮嘱道:“小舅元宵后回英州,他的护卫们抽空帮忙,千万别怠慢了。” 张诚笑答:“岂敢怠慢帮手呢?他们守在鱼儿巷四周,饮食有人照顾,事成后还有赏钱和酒宴,均无不满之意。” 谢正钦颔首,低声透露,“初八石家老夫人大寿,按例,父亲应会携继母同往贺寿,到那天记得格外盯紧些,李小姗有可能伺机外出。” “是!”张诚兴奋点头。 每逢入夜,鱼儿巷便灯火通明,脂粉醇酒齐飘香,琴瑟箫羌混杂打情骂俏,寻欢作乐的笑声此起彼伏,一浪高似一浪。 “今晚动手,会不会太仓促了?”假陈盛忐忑不安。 炕桌上一字排开七八把匕首,长短不一,刀刃锋利,闪烁刺眼寒光。 “仓促什么?咱们已经摸得足够清楚了。”王茂兴将一把匕首塞进靴内,鼓动道:“我婆娘说了,大公子极宠乔瑾,金银珠宝流水一般赠给她。不然,她怎么开得了首饰行?” 假陈盛顿时目露贪光,搓搓手,“她攀上了谢大公子,虽无名分,但钱财是不用愁了,进她屋里翻一翻,估计少说也有几千两银。” “啧,你未免太小瞧谢府了!我告诉你,银子不算什么,真正值钱的是贵重首饰,转手一卖,咱们下半辈子也不用愁了。” 假陈盛心一横,谄笑表示:“嘿嘿,我都听大哥的。” “好兄弟!” 两人谨慎把匕首和迷/药藏进怀里,扮作更夫。 王茂兴手一挥,低喝道:“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4.第一百一十四章 时近二更, 作坊门被推开,风雪扑面袭人。 乔瑾先走了出来,冻得一个激灵, 她右手提灯笼, 左手惯常拿着一本厚重册子。 “吱嘎”声响起, 老贺弯腰锁门。 乔瑾打了个哈欠, 轻声说:“何涛手艺不错, 人看着也踏实,但我尚未应允聘用。等明天他来了, 你就用我刚才给的花样考验他。” “行!”老贺收好钥匙, 两人前后脚走向檐廊, “我会亲眼盯着的,看他能否烧制出上等首饰。” 乔瑾笑道:“但愿他能。” “元宵将近, 我听说临城年年的花灯会都极盛大c极热闹,大姑娘小媳妇们妆扮一新, 成群结伴地赏灯。难怪这两日生意好了不少!”贺槐喜滋滋的。 乔瑾自然也欢喜,忽想起一事, 停下脚步扫视院落, 叹道:“咱们的作坊过于狭小,冬季尚且无妨, 夏季就成蒸笼了,人待久了得热昏。等化雪后, 我想请工匠把现有的窗凿大一圈儿, 并砸开东墙c延伸盖出去丈半, 到时便可多砌两口炉。” “好主意!” 贺槐大加赞同,透露道:“其实,我心里想过的,但顾虑院子本就不宽敞,要是占地加盖作坊,姑娘散步时岂不憋屈?故一直没提。” 乔瑾毫不在乎,轻快说:“无妨,只要留住那棵桂树,我绕着它散步就行了。” “这不难,桂树是该留着,花香四溢的,多美。” 两人走了几步,不远处角门旁的狗窝里忽然传出“汪汪”两声,一只黑狗飞奔而来,摇着尾巴原地蹦跳,亲热挨近乔瑾。 “哎哟,去去去!”贺槐吁了口气,笑骂道:“这小东西,突然跑出来,吓我一跳。” 黑狗跳来跳去,十分活泼。 乔瑾两手都拿着东西,便以灯笼蹭了蹭狗,催促道:“旺财,赶紧回窝,别叫得这么大声,隔壁人家要被你吵醒了。” “听见没?快回去。”贺槐跺跺脚,抬手指向狗窝。 黑狗抖了抖毛,四蹄颠着碎步,小跑回窝。 两人边走边谈,踏进檐廊后,乔瑾提灯往前照了照,疲惫道:“歇息去吧。” “姑娘也请早点儿安歇。”贺槐推开虚掩的房门,他儿子睡得正香甜。 乔瑾点点头,取出钥匙开启楼梯口的门,步履轻盈拾级而上,背影消失在拐弯处。 贺槐习以为常,并未立即进屋,而是侧耳细听:须臾,又传来一道开锁c推门c锁门的动静;紧接着,乔瑾推开房门,随即“咯啦”落锁。 贺槐这才放心,进屋关上门,把睡得四仰八叉的儿子推进里侧,他躺下沉思了会儿生意经,逐渐入眠,微微打鼾。 楼上,乔瑾喝了杯浓茶提神,专心致志伏案作画,笔下的花鸟虫鱼形态各异,玲珑别致。 她一有空就琢磨首饰画样,绞尽脑汁,倾注了大量心血,日积月累,现已攒下四本厚册子,簪钗笄步摇等一应俱全,严谨分类,多达数百种,足以供作坊烧个三年五载。 三更后,蜡烛即将燃尽。 乔瑾倦意浓重,十分乏累,打哈欠挤出了泪花,搁笔起身,洗漱后钻进被窝,闭上眼睛。 谁知,躺下却不困了,翻来覆去也没睡着,胡思乱想,越来越清醒,精神百倍。 “唉。”她翻了个身仰躺,双目紧闭,忍不住暗忖:出人意料啊,安掌柜竟怀有那般想法!较真细论,我与他私交极浅,完全不了解彼此,他怎么就不过,难得他一片关心,只可惜我无法接受。 这时候,公子在做什么?睡了?看书?他何时才能康复得行动自如? 不知不觉间,窗外风停雪止,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乔瑾眼睛酸涩胀痛,泪花闪闪,无奈久久不能入睡,懊悔想:唉,必定是因为睡前喝了两杯浓茶。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神志朦胧,但半睡半醒时,窗外突兀传来狗的闷声呜咽,并伴随咀嚼食物的“吧嗒”声。 浅眠的乔瑾蹙眉,“咯噔”被惊醒,揉揉眼睛。 雪夜酷寒,四周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少顷,窗外的吞咽咀嚼声愈发清晰,仿佛近在咫尺。 大半夜的,旺财和阿福在吃什么东西? 迷糊间,乔瑾困惑不解,凝神倾听:“吧嗒吧嗒”咀嚼声,偶尔低低呜咽一下,像极了是在大快朵颐。 奇了,它们究竟在干什么? 不对劲! 乔瑾悚然一惊,猛掀开被子跳下床,整个人踩得地板“咚”一声,来不及穿鞋,仅着袜子疾冲至窗前。她竭力镇定,轻轻把窗推开一条缝,定睛俯瞰院落: 廊檐的昏黄气死风灯光下,黑狗旺财和黄狗阿福都离开了窝。其中,阿福晃了晃,倒在角门前;旺财正低头咀嚼香喷喷的熟肉,尾巴摇得越来越慢,“扑通”倒地。 而围墙上,则攀着一双手c露出一个脑袋。 糟糕! 贼? 乔瑾双目圆睁,睡意不翼而飞,后颈寒毛直竖,瞬间她连呼吸也忘了,脑海空白,无措转了个圈,顺手拎起旁边盥洗架上的铜盆,一把推开窗,用力将铜盆掷向围墙! “当啷”巨响,铜盆摔在了井栏青石板上。 乔瑾浑身紧绷,理智全无,放开喉咙厉声呵斥:“滚!” 而后她才回神,急切喊:“老贺?老贺?王婶儿?快醒醒,有贼!” “抓贼了!” 她心如擂鼓,一边喊一边原地打转,慌乱间,竟看不见任何趁手武器,转了两个圈才跑到桌前,拉开抽屉翻出短匕首,手抖得握不住拳。 转眼,隔壁和楼下先后传来开门声,贺槐父子和王婆子纷纷喊: “贼在哪儿?” “爹,贼想偷咱们的狗!”贺坤大叫。 “姑娘?乔姑娘?”王婆子重重拍门,焦急问:“你没事吧?” 乔瑾飞快拉开房门,强自冷静,匆匆告知:“又有贼来了!我亲眼目睹,他刚才想翻墙,走!” “哎,等等我。”王婆子六神无主地跟随。 当她们开启两道门赶到院子里时,贺槐已抄起棍子站在倒地的两只狗旁边,赤着脚,对着墙外问:“谁在外头?瞎眼的东西,居然偷到这儿来了,真是活腻了,看我打断你两条腿!” 王婆子气喘吁吁,一站定,便叉腰怒骂:“该千刀万剐的玩意儿,谁敢跳进来?手脚全给你打断!” 乔瑾压着乱跳的心,白着脸问:“老贺,碰上贼了吗?你们没受伤吧?” “我们没事。刚才那贼骑在墙上,被我扔了一棍子,摔下去了,不知逃了没有。” “怎么办?狗c狗好像是死了。”贺坤哭着告知,他话音刚落,墙外忽然响起一阵吼声: “抓住他们!” “抓活的,事成有重赏。兄弟们,上!” “千万别让他们跑了。” 墙外好些人在奔跑,脚步声凌乱不堪,气势汹汹,棍棒刀械相撞,“咯啦”作响后,渐渐消失。 乔瑾焦头烂额,刚蹲下心疼地摸了摸狗,即被嘈杂声吵得站起来,屏息问:“怎么回事?外面是什么人?” “不清楚。”王婆子瑟瑟发抖。 三人面面相觑,贺槐小声问:“他们是在抓贼吧?” “听动静像是。”王婆子竖起耳朵听。 乔瑾想了想,迟疑地问:“难道节庆期间有官差夜间巡察?” “那敢情好!” 碍于势单力薄,他们没敢贸然外出探查。乔瑾招呼同伴搬来梯子,三人轮流登上去眺望:墙外巷子里静悄悄,半个人影也无。 狗窝旁,贺坤搂着两只半大狗,伤心哭泣。这阵子,他负责喂狗c训狗,整天与之追逐嬉闹,玩得极好。突逢意外,彻底把他击倒了。 乔瑾捶捶额头,复又蹲下,揉捏抚摸片刻,仰脸问:“你们看看,狗还有救吗?” 贺槐和王婆子也蹲下,前者首先指了指地上的熟肉块,叮嘱道:“这些肉必定下了药的,都离远些,谁也别碰,等天亮了我再挖坑埋掉。” “身子是热的,也还有气,但不知贼子用的是迷/药还是毒/药?”王婆子叹了口气,“小坤,别哭了,假如是毒/药,谁也没辙;假如是迷/药,就等等看吧。” 寒风一吹,穿着单衣的乔瑾直哆嗦,既着急又难受,忿忿不甘,打起精神道:“来,把它们挪进作坊里去,那儿暖和。” “呜呜呜,好吧。” 于是,他们把两只狗抱进作坊,升起炉火,谨慎商谈。 片刻后,时已近卯时。 天快亮了。 乔瑾来回踱步,忽听见角门被拍响,隐约有熟悉嗓音在呼唤:“王婶?王婶在吗?” “谁?”乔瑾倏然止步。 王婆子纳闷问:“谁呀?” “婶子,我是丁贵。” “丁贵?你小子怎么来了?” 丁贵答:“奉公子之命办事。其余人请回避,我只能告诉乔姑娘一人。” 乔瑾忐忑悬着心,忙开门问:“出什么事了?” 丁贵与另一名南院小厮满头大汗,笑道:“姑娘,刚才是我们在抓逃犯。” “逃犯?”乔瑾精神一震,立刻问:“莫非是王嗯?” “就是他!”丁贵难掩得意之色,耳语透露道:“他还有个同伙,一起被我们生擒了,现已押去官府受审。公子让你别害怕,也别声张,静候消息。” 乔瑾会意,连连点头,“我明白了!” 半个时辰后,天色已亮。 晨光照射谢府,上上下下都起了。 盥漱后,谢衡靠着椅子喝茶,面无表情。许佩兰珠围翠绕,华贵明丽,她竭力忽视夫妻间的嫌隙,柔声道:“大人,该用早饭了。” “唔。” “今天是石老夫人的六十大寿,大人打算何时出发?”许佩兰温柔恭顺。 谢衡斜瞥一眼,淡淡反问:“这个你也不懂?按老规矩即可。” “好的。”许佩兰笑盈盈,凑近道:“那,咱们去用膳?” 这时,小丫鬟入内禀道:“大人,大公子来了,说是请您和小舅爷一起用早饭。” “哦?”谢衡愉快笑了笑,欣然起身往外走。 “大人——”许佩兰追了两步。 谢衡头也不回,打断道:“你自己吃吧,我去看看孩子的伤势。” 许佩兰险些气个倒仰,咬牙切齿,恨恨地暗忖:正钦都十八岁了,算什么“孩子”? 我的阿善未满周岁,你怎么不陪陪他喝粥? 够偏心的,眼里只有长子。 哼,等咱们老了,说不定阿善更孝顺c更有出息,到时你就知道自己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5.第一百一十五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  谢衡饶有兴致,又问:“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乔瑾从容不迫答:“公子吩咐奴婢来此处伺候茶水。” “哦。”谢衡若有所思,依次扫视小丫鬟的头发c耳垂c手腕和十指, 并无任何首饰。他不禁诧异, 暗忖:奇了, 这般绝色的通房, 我儿竟没赏点儿什么?难不成尚未收用? 思及此, 谢衡重新打量乔瑾,目光幽深, 流露隐晦探究之色。 乔瑾敏锐察觉, 登时后颈寒毛卓竖, 瑟缩抖了抖。 书房敞开,屋里的师生隐约听见了门外动静。 授课已过半时辰, 潘岱行清了清嗓子,吩咐道:“歇息一刻钟。你出去瞧瞧, 外边儿可是令尊?” “是。” 谢正钦放下书本,却是先给老人倒了茶, 说:“您辛苦了, 快润润嗓子。” “唔。”潘岱行颔首,脸色略缓和了些。 谢正钦转身出门, 大步下了台阶,躬身行礼:“孩儿给父亲请安。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瞧瞧你用功没有, 再寻先生说两句话。”谢衡拍了拍独子的肩膀, 亲昵随和。 谢正钦笑道:“儿子岂敢不用功?先生在屋里, 咱们进屋聊。”而后,他扭头吩咐:“小乔,进来沏茶。” “是。”乔瑾进了书房,全神贯注地沏茶,举手投足竭力稳重,生怕惹老先生不快。 常言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授课半辈子的老先生,最重视名声。诸如潘岱行一类人,面上从不高看权贵,唯恐被耻笑扑铜臭。 因此,即使谢衡来访,潘岱行仍是一副刻板脸。 “先生,近日可好哇?”谢衡关切询问。 潘岱行这才起身,与谢衡行至靠窗的圆桌互相让座,微笑答:“尚可。大人今儿休沐?” “后日就是端阳节,衙门里允了几天假,犬子蒙先生精心教导,谢某实在不胜感激。您老若不嫌弃,后日请出席舍下薄宴c赏鉴几出新戏,如何?”谢衡语气温和,礼数周到。 侍立一旁的谢正钦拱手,恳切相邀:“请先生勿要推辞。” 见此状,乔瑾深深意识到:权贵高门,往往更尊师重教,以谋求家族昌盛绵延。 她沏好茶,端着朱漆描金小托盘去圆桌,半途却被谢正钦接过。 “先生,请用茶。”谢正钦转身,又为父亲奉茶,而后继续侍立,毫无落座之意。乔瑾及时上前接了托盘,比着公子的举止,她赞赏之余,愈发恭敬。 潘岱行脸色又缓了些,婉言谢绝道:“大人相邀,本不应辞,但老朽的一干家小正盼着团聚,请恕无法□□。来日方长,且待下次罢” “原来如此。那谢某可不敢强邀,以免搅了您老的天伦之乐。”面对名师,谢衡很是通情达理,立即吩咐:“钦儿,明早你亲自送先生回府,功课暂停几天,让老人家好生歇息歇息。” 谢正钦欣然领命:“遵命。” 潘岱行手抚雪白长须,终于露出愉悦笑脸。 一刻钟后,谢衡告辞,潘岱行坚持相送,另两人跟随其后。 乔瑾十分识趣,退至耳房廊柱一侧,遥望潘岱行对谢衡说了些什么,谢衡满脸错愕,偏头扫视儿子及其美婢,笑得眼尾泛起皱纹。 潘老师居然告状!他十有八九提了我妨碍公子读书 乔瑾哭笑不得,有些忐忑,余光望向谢正钦,后者回以一个复杂眼神,旋即面无表情。 这一天夜里,二门如时落锁。 丫鬟们下值,纷纷窝在房里,享受难得的闲暇。 “初次见面,白胡子先生直说‘书房重地,老夫不惯女子在场’,于是公子就叫我门外候命。”乔瑾趴在床上,借着昏黄灯光阅读《临州志》。 “啧,先生未免太古板了。那你怎么办?”秋月忍笑追问。 “还能怎么办?”乔瑾认真看书,漫不经心地说:“我一开始站在门外候着,可站久了腿酸得要命,只好坐在石阶上,无聊至极,数蚂蚁玩儿。” “哈哈哈~”秋月前仰后合,一拍梳子,神神秘秘地问:“你知道吗?羊蹄儿的爹病死了。” “什么?” 乔瑾忙合上书本,诧异问:“可我下午还看见她了啊,神态一如平常。杨家好像就在城郊,怎么没回去送送?” “傻蹄子,你不懂。”秋月托腮告知:“杨家当年赤贫,穷得卖女儿活命,杨莲七岁进谢府,离家十余载,亲情淡如水,风言风语里听起来,她对家人非常冷淡,一个子儿也不给。” 乔瑾沉吟片刻,惆怅叹息:“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莫非她不奔丧了?” “谁说不奔?大丫鬟死爹能得发送银子的。”秋月撇撇嘴,小声道:“下午公子会友,她原可以回明陈嬷嬷就走,却没有,估计想对着公子哭一场c趁机讨些怜惜。” 乔瑾不赞同地皱眉,劝阻道:“死者为大,姐姐,咱们别议论这些了。明早我上街,快说说你想买什么。” 秋月撅噘嘴:“好吧。” 次日一早,乔瑾与张诚一道,前后走出谢府侧门。 “小乔,你今日打算逛多久?” “不定呢,因为我要帮两三个姐妹买不少东西。” 张诚笑问:“你提得动吗?” “到时少不得麻烦诚哥援手。”乔瑾欢欣雀跃,感慨道:“真没想到,陈嬷嬷把我分给了你带着。” “府里规矩,新买的丫鬟不能独自出府,一是怕人逃跑,二是怕人被拐骗。”张诚心直口快。 乔瑾眼神暗了暗,微笑表示:“我人生路不熟,正需要带领。诚哥,哪家当铺公道些?” “当铺?”张诚挠挠头,惊奇问:“你c你有什么可当的?” 乔瑾掏出那枚金戒指,举起说:“喏,这个。” 张诚双目圆睁,憋了一会儿,忿忿质问:“公子所赐,你怎能当了?简直不知好歹!” “嗯?”本已往前走的谢正钦止步,扭头诧异挑眉。 “哦!明白了。”杨莲如梦初醒,强挤出笑,举高食盒表示:“容奴婢先把糕点送上去,一会儿就传小乔。” 谢正钦点点头,拾级而上摘星亭。 一刻钟后,杨莲在茶房寻到了乔瑾。 “你当真不知公子为何传见?” 因着自己暗中投诚,乔瑾满腹疑虑,正色答:“姐姐是知道的,自我到南院以来,每日只负责浇灌花草和看茶房,从何得知公子的想法呢?” “莫非”杨莲忐忑不安,她已十八岁,时常悲叹芳华流逝,忍不住敌视一切靠近公子的丫鬟。转瞬,她惊觉自己又失态,忙清了清嗓子,故作无谓道:“罢,想必公子自有考量,既然他吩咐,你就快去。” “哪儿?” “摘星亭。” “好的。”茶房日夜炉火不停,烤得乔瑾脸颊红扑扑,她拿抹布垫着取下一壶滚水,无暇掏帕子,抬袖擦汗,“我这就去一趟摘星亭。” “哎,顺道提上一壶水,别能懒则懒。”杨莲皱眉,被热气熏出了门槛。 “行!” 乔瑾汗流浃背,巴不得出去透透气,便小心提着滚水,慢慢走向园子,暗忖:夫人毕竟有孕在身,精力不济,无暇理睬小丫鬟,近期并未秘密问话。公子为什么传我呢? 左思右想,走得极慢,摘星亭渐在眼前。 忆起初次沏茶的遭遇,乔瑾深吸口气,打起十二分精神,轻而稳地沿着假山石阶往上。岂料,当她即将绕过凸石行至亭前时,却突兀传来一女子幽幽叹息: “唉。” “成亲三年,一无所出,虽然孙家看在谢府的面子上没说什么,但姐姐心里必定焦急。我听说,孙老夫人上月赐给姐夫两个美婢,扬言生下一儿半女就抬为妾。叫姐姐怎么想呢?” 谢正钦的声音问:“你听谁说的?” “上西院请安时听说的。”女子心绪低落,又叹:“过两月我就要嫁到周家去了,听说周c周听说那人亦有三两个通房,且颇为宠信。我这些话没羞没臊,本不应告诉哥哥,可母亲和姨娘都不在了,姐姐又因子嗣正烦恼,继母见我和姐姐是庶出,一向不大理睬,无处可诉!唉,我真是既愁且怕。” “怕什么?” 谢正钦宽慰道:“妹妹记着,此处是你和姐姐永远的依仗,无论孙邵元还是周斌,一旦婆家苛待人,你们就回来!到时,我自会找他们问个明白。”说完,他不露痕迹地一瞥亭外。 “有哥哥这些话,我可安心多啦。” 乔瑾无意间听了几句,恐被追究,她灵机一动,立即轻手轻脚倒退,退至一半时定定神,重重踏步,并以手中铜壶磕碰石头,叮当作响,未绕过凸石便呼喊: “公子——” 两手提着铜壶的乔瑾一顿,惊讶得恰到好处,屈膝行礼:“奴婢见过公子c二姑娘。” 谢钰莹坐姿端庄,丝毫看不出忧愁之色,她眉眼细长,眸光蕴含一抹妩媚,慢条斯理问:“这小丫头以前没见过,新来的么?” 谢正钦先免了乔瑾的礼,再吩咐:“沏龙井茶。”“而后才回答庶妹:“在你病着的那段日子里进府的,沏茶不错。” 胡说!上次你明明一口没喝,怎知茶滋味?乔瑾埋头忙碌,暗暗反驳谢正钦一句。 谢钰莹温柔道:“南院的丫鬟,仅有小莲熟悉些,前阵子我病了,她天天奉兄长之命探望,不知送了多少东西,我却直到如今才致谢,实在无礼,还望哥哥见谅。” “一家人不拘虚礼,你尽快养好身体要紧。”谢正钦耐性十足,虽已铺好文房四宝,却暂撇一边,专心与妹妹闲聊。 不消片刻,乔瑾沏好茶,一一奉上,中规中矩道:“请公子和姑娘用茶。” 谢正钦接了,轻嗅茶香,举手投足间尊贵大气;谢钰莹闻了闻,浅抿一口便蹙眉,旋即舒展,仔细审视乔瑾,意味深长说:“嗯,味道果然别致,难怪哥哥欣赏。你叫什么?” “奴婢乔瑾。”不知何故,乔瑾直觉对方微微排斥自己。 “你可要好好儿地伺候呀。” 乔瑾猛地醒悟,霎时十分不悦,含糊答:“是。” 谢正钦莫名有些尴尬。谢母积忧成疾c卧病多年逝世,他先是侍疾,而后守孝,自律端方十七年,某些方面堪称刻板,乍闻妹妹误解打趣自己,便下意识否认:“一个小丫鬟而已,妹妹说笑了。” “啊?” 谢钰莹歪头托腮,细长的眉毛高高挑起,忍笑说:“哥哥说什么c就是什么。” “你——”谢正钦正要提醒几句“闺秀风范”,山下却又传来脚步声,亭中三人齐齐扭头: “见过公子c姑娘。”来者是谢钰莹的贴身丫鬟姚青,她微微喘息,恭敬呈上一份针线:“奴婢取来了。” 谢钰莹接了,双手递给兄长,略带感伤道:“这是我亲手做的扇袋儿,绣的是蟾宫折桂,赠予哥哥,预祝你秋闱高中,前程似锦。” “多谢,妹妹费心了。”谢正钦欣然收下,翻来覆去看了看,“绣得真不错!” “哥哥喜欢就好。” 乔瑾侍立一旁,恰在亭边,习习凉风吹送花香,令人昏昏欲睡。渐渐的,她不再绞尽脑汁思索一应对策,而是偷得浮生半刻闲,悄悄俯瞰,观赏鲜花盛开的园林。 正自得其乐间,她忽然眺见了张诚:只见他带领一劲装年轻男子,朝摘星亭走来。行至亭下时,他驻足,与那男子说了句话,独自上来通禀。 “公子。”张诚毫不意外,显然事先知道谢钰莹在此,躬身行礼:“小的见过姑娘。” 乔瑾居高临下,好奇打量,暗想:他是谁?岂料,亭下男子毫无征兆地抬头,恰与她四目相对,并迅速扬起微笑,彬彬有礼。 谢正钦问心腹:“何事?” 张诚干脆利落地禀报: 正蹲地浇花的乔瑾闻声起立,扭头一看是张诚,忙迎上前问:“诚哥有何吩咐?” “我急着去前院,你到茶房要些漓泉水,供摘星亭沏茶用!”张诚依计行事,丢下话转身就走。 “稍等!”乔瑾从未取过泉水,特地追问:“漓泉水是吗?” “对。”张诚头也不回地答。 临时被派了新差事,乔瑾放下花浇,转身却撞上秋月,后者关切问:“我听见诚哥吩咐送泉水上摘星亭,一来一回远着呢,你人小力单,不如我去吧?” 乔瑾微微一笑,委婉拒绝:“我倒是很想请姐姐帮忙,可又不敢,怕诚哥知道了怪罪。” “这有什么的?诚哥一贯大人大量,你多虑了。”秋月不以为然,竟抬脚就走向茶房。 “且慢!” 谢府的管教嬷嬷极严厉,乔瑾是真切担忧被误会偷懒,假如当众挨骂挨打,多难堪!思及此,她忙追赶,快步走到秋月前头,承诺道:“姐姐先浇着花儿,我送完了泉水马上回来。” “小乔!”秋月咬唇,挫败地拎起花浇。她知道自己被防备着,却只能佯装不知,日渐烦躁。 一刻多钟后 乔瑾手提一壶泉水,拾级登上假山,于摘星亭前喘匀了气息,飞快环视一眼: 只见亭内宽敞明亮,四面竹帘卷起,引得春风流连涌动,东边一书架塞得满满当当,谢正钦身穿牙色夹袍c以紫金冠束发,正伏案疾书。 乔瑾定定神,屈膝禀报:“公子,泉水送来了。” 谢正钦自顾自忙碌,头也不抬地吩咐:“沏龙井茶来。” 乔瑾望向角落,那桌上有风炉和茶具,沏茶乃丫鬟的分内职责,她提着水壶边走边答应:“是。” 谢正钦气定神闲,不时抬头,审视小丫鬟先扇风炉煮滚水,再从贴着名字的一堆瓶罐中挑出龙井,而后清洗茶具,有条不紊,轻巧娴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6.第一百一十六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  方泽棠遥望花木假山交相掩映的园林, 暗暗头疼,面上温和解释:“我初次来访,刚在那茂盛园子里转了几圈赏花, 不料竟未能原路返回。” 看样子是个路痴。乔瑾会意一笑, 小声与同伴商量:“姐姐, 他迷路了,我得看着炉火,不如你领他去摘星亭?” “好。”秋月欣然点头,伸手引请道:“公子,请随奴婢前往。” “多谢。”方泽棠吁了口气, 正欲转身, 却若有所察地斜斜一扫, 总感觉另一个丫鬟看穿了自己。 乔瑾立即垂眸,站得笔直,规规矩矩。 四目对视的一刹那,方泽棠万分笃定:这小丫头, 不仅标致, 还古灵精怪的,心里肯定偷偷笑话我呢! “公子?”带路的秋月轻唤。 方泽棠意味深长瞥了一眼,昂首阔步离开。 结果,秋月这一去, 竟直到傍晚才回房。 “哎哟, 累死我啦!”秋月一进门就嚷, 得意洋洋。 乔瑾正打水洗脸,闻声忙关切问:“姐姐干什么去了?我中午等了你很久,约好一块儿用饭的。” “没法子呀,我在前厅,可忙了,中午只胡乱吃了几口。”秋月神采飞扬,她闩了门,脱下汗湿的衣裙,仅着肚兜单裤,打开柜子翻找衣服。 乔瑾拧干帕子晾着,随口问:“莲姐姐叫你的?” “呸,那贱人,你怎么还叫她姐姐?” “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再说,她比我大好几岁呢。”乔瑾坐下倒水喝,不甚在意。 “哈哈哈,也对,她都十八了,再熬几年就成老姑娘喽!”秋月“嘭”地合上柜子,顾不得穿衣,一溜小跑挨着乔瑾坐下,喜滋滋道:“妹妹,我有两个好消息,一个关于羊蹄儿,一个关于咱们,你想先听哪个?” “咳咳咳,什么‘羊蹄儿’?”乔瑾险些被水呛住了。 秋月下巴一抬,理直气壮地解释:“杨莲不是贱蹄子是什么?从今往后,就叫她‘羊蹄儿’!” 乔瑾肘击同伴,揶揄道:“姐姐好一张利嘴,真会惹人发笑,你上茶楼说书肯定场场满座。” “哼。”秋月颇为受用,焦急地催促:“赶紧挑呀,你想先听哪个好消息?” 乔瑾深知同伴性情,识趣地表示:“先说蹄儿吧,免得憋坏了你。” “好!” 秋月兴高采烈,眉飞色舞地告知:“我告诉你吧,羊蹄儿今天遭报应了,她被陈嬷嬷当众狠狠训斥一通,嬷嬷威武,把她骂哭了,非常精彩!可惜,你不在场,否则也能解解恶气。” “为什么?”乔瑾纳闷皱眉。 “因为公报私仇c罔顾大局啊!今日公子设宴,不可谓不重要,可她怕人露脸抢风头,硬是叫咱们看茶房,带了两个糊涂虫上去伺候。结果,一个当着客人的面打翻茶杯,另一个领着方公子更衣,转眼却跑另一趟差事,害得方公子落单,找上咱们问路。” 乔瑾眨了眨眼睛,顺势打听:“原来迷路的那位是方公子。不知他家里是做什么的?” “听说来头大得很,他父亲是告老的翰林c兄长在京任官。在我领他回摘星亭之前,咱们公子已经派诚哥带人四处寻找了。” 乔瑾恍然大悟,暗忖:难怪我看方公子有点儿眼熟,如今回想,他的眉眼像极了方老伯。 “下人笨拙就算了,还怠慢贵客,像话吗?散席送客后,陈嬷嬷害怕担干系,抢先追究,把任性妄为的羊蹄儿臭骂一顿,最后是路过的诚哥打了圆场。”秋月一口气说到此处,舔舔唇,托腮道:“然后,就有了第二个好消息。” 乔瑾倒了杯水,笑劝:“先喝水,润润嗓子再说。” 秋月无暇喝水,她推开杯子,一把抱住同伴,压低嗓门,欢欣雀跃地喊:“妹妹,咱们终于熬出头了!” 乔瑾屏住呼吸,好奇问:“熬出头了?什么意思?” “陈嬷嬷发话,今后公子的饮食起居由羊蹄儿和你我一同负责!”秋月喜不自胜,细细转述:“其中,羊蹄儿负责早起洗漱和早膳,我管午膳和下午加餐。你除了沏茶,还要打理上房的花草。” 乔瑾愣了愣,讷讷表示:“沏茶倒容易,可我只会浇灌花草,并不懂它们的习性,万一养死了怎么办?” “放心,咱们公子素来大度,不会跟你斤斤计较的。”秋月扬眉吐气,笑得合不拢嘴。 乔瑾心里没底,喃喃道:“但愿如此。” 次日一早,新人上任。 上房的偏厅门大敞,谢正钦独自用膳,面前摆了十几个大小碗碟杯盅,羹汤粥点俱全,香味扑鼻。 食不言,谢正钦专注用膳,一旁侍立的杨莲几番欲言又止,等对方饭毕喝茶时,她疾步近前,扑通跪下。 谢正钦愕然,低声问:“你这是何意?有什么话,起来说。” “公子,奴婢昨日办事不力c险些得罪了贵客,请您责罚。”杨莲仰脸,眼圈儿微红。 谢正钦已从张诚嘴里听了个大概,他眼神沉静,温和道:“母亲生前为我调/教了四个丫鬟,如今只剩下你。小莲,你进府十年,丫鬟里头算拔尖的,但比起老人仍差了些,遇事应多向陈嬷嬷请教。” “奴婢记住了。”杨莲抬袖按了按眼睛。 谢正钦吩咐:“起来吧,今后小心即可。” “多谢公子宽容,奴婢感激不尽。”杨莲哽咽起身。 念及对方服侍自己多年,谢正钦欲宽慰两句,门外却忽然传来“咣当”一声,随后是懊恼叹息。不知何故,他心念一动,起身向外走,立定台阶上,负手莞尔,威严道: “我就猜是你。” 木桶里水波荡漾,乔瑾拎着花浇,豆绿衣摆湿了一片,她尴尬笑了笑,屈膝行礼:“奴婢给公子请安。” “唔。”谢正钦神清气爽,几步迈下台阶。 杨莲攥紧偏厅门框,瞪大眼睛,看见谢正钦靠近乔瑾,那高大挺拔的背影牢牢挡住了小狐媚子,她还隐约听见意中人说:“提不动逞什么强?下回叫别人抬。” 乔瑾捏紧衣摆,郑重表示:“奴婢与阿荷无冤无仇,并未害她,若撒谎,甘受任何惩罚!” “赌咒发誓没用,你得自证清白。”许氏微微笑了笑。 攸关性命和名誉,乔瑾别无选择,面朝谢正钦央求道:“公子——” 谢正钦只听了两个字就抬手阻止,起身请示:“父亲,可否传门房小厮来问?” “传吧。”谢衡黑着脸。 “是。” 谢正钦随即吩咐:“阿诚,叫他们上来。” 张诚便传门外候命的两个年轻小厮进厅,此二人双双行礼:“小的丁贵,见过大人c夫人c公子。” “小的朱山。” 乔瑾满怀期待,聚精会神地旁观。 谢正钦落座,朝亲信投了个眼神,张诚会意,上前代为发问:“丁贵c朱山,事发时你俩负责值守南院门房,具体知道些什么,务必从实仔细地说出来!” “是。” 丁c朱二人对视,丁贵较大胆,率先道:“今儿下午未正到酉时四刻,小的和朱山守门房,约莫酉时二刻,阿荷来了,小的按例询问来意,她答要找小乔拿捎买的东西,当时毫无异常,故放行。” “很快的,她笑嘻嘻出来了,下台阶时蹦蹦跳跳,小的还提醒她仔细跌跤。”朱山补充道。 乔瑾悄悄松了口气:证明阿荷是平安离开南院的! “但是,”丁贵又道:“阿荷离开至多一刻钟,又跑回来了!她慌慌张张的,很奇怪,小的忙拦下细问,她答说刚才算错了头油的钱,想找小乔重算一遍。小的们没怀疑,再次放行。” 朱山咽了口唾沫,心有余悸地说:“后来,换值了,小的两人回杂院歇息,没多久,忽然听见外面大喊‘救人’,便赶去一看,结果在井里捞出了阿荷的尸体。” “小的对天发誓,绝无半个字假话!”丁贵昂首挺胸。 乔瑾满腹疑团,认真解释:“一盒桂花头油三十五文,是在阿荷指定的老字号铺子所买,她自称用惯了。付钱时郑大娘在场,一清二楚的,并未出错。大娘,是吧?” “哦,是!”郑厨娘连连点头,附和说:“老奴看着她一枚一枚地数铜板,数了两遍,没错呀。” “阿荷撒谎。”谢正钦叹了口气,不疾不徐道:“她离开后,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回西院领节赏,可为何又匆匆到南院?一刻钟内,不知其遭遇了什么,吓得惊惶扯谎。” 许氏脸色突变,逼视问:“正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正钦冷静答:“就事论事罢了。” “阿荷只是个粗使小丫鬟,平日顶多因偷懒挨几句骂,家有家规,无可非议。”许氏眉头紧皱,不悦地说:“倘若她因为赌气投井自杀,那谁也没法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7.第一百一十七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  “没有。” 谢正钦威严否认,他擦干了手一撂帕子,暗暗疑惑自己为何过问乔瑾。 秋月战战兢兢,奉上热茶道:“请用茶。” 谢正钦接过,喝茶时微微仰脖,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滑动,夏衫薄, 尽显其宽肩长腿和结实胸膛, 举手投足雍容雅致, 鼻若悬胆, 目若朗星, 翩翩俊公子令人移不开眼。 共处一室,秋月忍不住胡思乱想,芳心犹如小鹿乱撞, 羞红了脸。她思索半晌, 禀道:“公子, 夫人今早打发人补送了一些端阳节物品,可诚哥和莲姐姐都不在,您可要过目?” 夫人? 谢正钦神色不改,沉声道:“你找陈嬷嬷,她会处理。” “是。”秋月很清楚该找谁,只是没话找话而已。 谢正钦歇匀了气息, 便朝书房走, 打算趁着空闲写几篇义理之赋。 “您去哪儿?”秋月亦步亦趋。 “我去书房, 不必跟着伺候。” “哦。”死对头杨莲告假奔丧去了,秋月本想趁机表现表现,岂料对方眼里只有书!她失望极了,咬唇目送谢正钦远去。 此刻,乔瑾仍处于闹市。 金钗记,专售各式发钗,掌柜姓金,此店开业百年,已传至第四代。近年来,因临城多了几间同行,实力中等的金钗记大受影响,生意渐渐淡了,靠老顾客勉强维持着,现任金掌柜十分焦急,竭力试图扭转局面。 “重金!” “重金诚聘!” “诸位,请仔细看告示。”伙计站在条凳上,“啪啪”拍打红纸黑字的告示,扯着嗓子喊:“只要哪位师傅有真本事,金钗记绝不亏待!我们掌柜开出的酬劳,只多不少!” 看热闹的人居多,议论纷纷,乔瑾置身其中,认真倾听: 一脸膛黧黑的中年人高声问:“小哥,你们金钗记打算招几个人?” 伙计吆喝答:“好手难得,只要能独创新巧首饰,十个八个也不嫌多!” “那,总该有个考选方式吧?”一身穿短打的年轻人问。 伙计稳稳踩着条凳,居高临下,手一指大红告示,爽利答:“喏,诸位请看,告示上写得很清楚了:诚招清白熟手,必须精通构画c烧炼c雕刻等相应技艺。有意应征者,请于下月二十五之前,携自创的银簪式样画稿上门解说,经鄙店师傅认可后,当场烧制,成品将交由掌柜过目,优者胜出!” 短打年轻人奋力挤向前,又问:“这么说来,一应用料由贵店提供了?” “没错!” 伙计笑嘻嘻,话音一转却提醒:“但是,并非所有画稿都能被允许进炉房一试,否则岂不乱套了?我们需要的是经验丰富c独具匠心的老手。” 乔瑾目不转睛,激动得两手紧紧交握,满脑子的烧蓝点翠c花丝平填c鎏刻金银错以上皆是古典首饰的制作技法。 前世,乔母是珠宝设计师,搜集了大量的古今中外首饰书籍,并在家中设立一小工房,内有五花八门的器具,供闲暇时手工创作珠宝。 女性大多天生喜爱精美首饰,乔瑾也不例外。受乔母影响,她立志成为设计师,经常整天窝在工房里,痴迷于搭配各种金属和玉石。 可惜,命运难测,她猝然死在手术台上,重获新生后变成了谢府的丫鬟,如今唯一的心愿就是赎身,并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汗颜,如果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能否端上首饰艺师的饭碗? 乔瑾斗志高昂,屏息仰脸,久久地凝视“金钗记”三个大字。 日中一过,太阳缓缓西斜。 歇了午觉,谢正钦惯例登上摘星亭,刚落座,外出的张诚恰好返回。 “公子,小的今儿跑遍了城内的铺子,掌柜皆称经营无大异常,他们都托小的给您请安。”张诚恭敬禀报。 谢正钦平铺画纸,颔首道:“无事便好。” “您要作画?”张诚立即上前帮忙安放颜料。 谢正钦悠闲答:“难得有空,画几笔。” “可需要小的搬几盆花草上来?” “不必。” 谢正钦摇摇头,开始调颜料,暗忖:不画花草,画亭台楼阁?云卷云舒?重峦叠嶂? 另一侧,张诚麻利沏了茶,双手奉至案旁,轻快说:“公子,用茶。” 谢正钦回神,搁笔接了茶,沉吟构思画作。但茶水一入口,他便不由自主皱眉,举杯问:“龙井啊?” “是。”张诚呆了呆,懊恼一拍额头:“哎呀,小的该死,忘记您最近喜欢云雾了!稍等,小的马上重沏。” 谢正钦却阻止:“罢了,我就喝这个吧。” “是。”张诚歉疚地笑了笑,讷讷道:“自从小乔来了,茶水多是她伺候,小的竟生疏了,真是该罚。” 提起乔瑾,谢正钦朝亭外看了看天色,淡淡问:“秋月说她跟着你出府c上街闲逛去了,难道还没回来?” “回来了。”张诚顺口说:“她帮人买了好些东西,估计正忙着分发呢。那小丫头,奇怪得很。” “哦?”谢正钦不解地挑眉。 张诚解释道:“她帮小姐妹买胭脂香粉,自个儿却买了书c文房四宝和颜料。” 谢正钦莞尔,轻抚雪白宣纸,问:“莫非她想学作画?” “她只说买来玩玩。”张诚挠挠头,忽然灵机一动,想当然地猜测:“小的明白了!兴许小乔是见您才华横溢,作为近身侍女,她自惭形秽,所以奋起读书学画!” “胡说八道。” 谢正钦笑骂一句,虽不认同,莫名的愉悦却深入了心里。 主仆闲谈片刻,谢正钦刚落下第一笔,亭外忽然传来惊惶禀报声: “公子,不好了!” “西院的丫鬟阿荷,在咱们南院的水井里,淹c淹死了。” 但乔瑾无心观赏,她在西院待过一阵子,认得大丫鬟秀珠,便打算真去送鞋样,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 春意盎然,草木茂盛葱郁,重重叠叠掩映下,曲径通往后方上房。 乔瑾疾行了一阵,额角冒汗,停下掏出帕子擦拭,而后继续前行。岂料,当她绕过一大丛搭架紫藤花时,却听见不远处传来温柔女声: “母亲,慢点儿。” 母亲?哪儿来的一对母女? 乔瑾愣住了,十分迷茫,她皱眉,轻轻拨开紫藤花叶,循声探查: 只见丈外有个凉亭,有若干丫鬟和仆妇随侍,继夫人许氏被二姑娘谢钰莹搀扶着,缓慢下台阶。 “唉,我这身子,愈发不听使唤了。”许佩兰无奈叹息。四月底了,她仍未换春装,外罩一袭妃色撒花披风,裹得严严实实,举手投足间,孕相明显。 谢钰莹稳稳扶着继母,忧心忡忡,关切道:“从前只听过‘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却不知具体如何,现在才明白了!您最近睡不好c吃不好,连脚也肿了,看得真叫人发愁。” “没法子,女人呐,生来就得经受这些,只能忍。”许佩兰雍容端庄,摸了摸小腹,笑说:“等孩子顺利降生,我就松快了。” 谢钰莹先是欢喜,继而惆怅,惋惜道:“可惜,那时我已经出阁了,不能常来侍奉母亲。” “傻丫头,可惜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世人皆如此,不必伤感。大人疼女儿,俩女婿都挑的是知根知底的世交之子,你和月莹回娘家仅需个把时辰。”许佩兰正色宽慰。她在谢府根基浅,总暗恨被丈夫继子不敬,难得次继女亲近自己,受用之余,投桃报李,尽继母之责予以慈爱。 谢钰莹咬唇,脸颊羞红,低头说:“可是,等嫁了人,我哪里做得了主呀?离出阁的日子越近,我就越慌。” 许佩兰亲热拍了拍对方手背,耐心安抚:“莫怕,我精心为你挑了两个老嬷c四个丫鬟,令有若干男仆,等嫁到周家,他们便是你的耳目与臂膀。” “多谢母亲。” 继母女说说笑笑,漫步回上房,渐行渐远。 乔瑾隐身于花丛后,目不转睛,久久无法回神,惊奇暗忖: 清楚记得,那次无意中听见二姑娘悄悄对公子诉苦时,她曾抱怨“继母见我和姐姐是庶出,一向不大理睬”,那语气,极不喜继母。但刚才亲眼所见,她不仅敬重继母,还关怀备至,母女和睦,其乐融融。 礼法要求尊敬继母,假如二姑娘是被迫无奈,那装得未免太像了! 到底怎么回事? 乔瑾一时间想不通,暂且抛开,换了条道赶往上房。 两刻钟后,谢钰莹告辞。 “奴婢乔瑾,给夫人请安。” “嗯。”许佩兰慵懒应声。她横躺矮榻,施了淡妆,脸色有些苍白,但毕竟才二十五岁,平日又重视保养,是以虽有孕在身,容貌仍动人。 李小姗不在,贴身伺候的正是秀珠。许佩兰杏眼半眯,吩咐道:“怪想吐的,秀珠,你去叫厨房做些酸梅糕来,要少搁糖。” “是。”秀珠福了福,领命离去。 乔瑾全神警惕,默默沉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8.第一百一十八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 “退旧时婚约?”谢正钦笔尖一停,皱眉又迅速舒展, 转而问:“你是怎么被王茂兴买下的?” 忆及与凶狠淫/徒同车赶路的凄惶日夜,乔瑾恨得牙痒痒, 黯然答:“家破人亡,走投无路卖身葬父,被王管事从牙行挑中了。” 谢正钦半信半疑, 沉腕运力,洒脱草书一挥而就。 “小乔,”张诚心血来潮问:“继夫人许了你什么好处啊?” “无非钱财。”既已择定前路, 乔瑾不再徘徊,坦言相告:“她说南院事多人少c不易伺候,许我领双份月钱。” “哎,那你岂不是能领一两?”张诚敌意渐退,因着故意刁难了人, 还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呢。”乔瑾摇摇头, 叹道:“我被叫回西院时,几乎一问摇头三不知,无功无禄, 半贯钱就飞了,夫人改称等年底一并发。” “哈哈哈~”张诚乐不可支, 笑得咧出两颗尖虎牙, 不屑道:“别傻啦, 她必定是哄你的!” 乔瑾点点头, 发现谢正钦虽然板着脸,但眼底分明露出笑意,威严说:“半贯钱而已,阿诚,去取——” “公子!”乔瑾清醒且克制,恳切婉拒:“奴婢今日莽撞急躁,您却宽容未予责罚,已是天大恩德了。” 谢正钦挑眉,奇异问:“你不想要赏赐?” “想,但无功不受禄。”乔瑾眸光清澈,郑重其事,认真说:“希望有朝一日,奴婢能切实为公子做些什么,到时再问心无愧地领赏。” 张诚不由得刮目相看,暗叫一声“好”。 肤色白皙的丫鬟额头磕得一片红肿,十分刺眼,谢正钦凝视瞬息,莫名不自在地别开脸,沉声说:“既如此,我就给一次机会,南院历来赏罚分明,你好自为之吧。” “多谢公子。” 顿了顿,谢正钦缓缓叮嘱:“日后许氏传唤,你照常去见,随机应变,不必以身犯险,西院手段阴毒下作,估计你已经见识过了。” 乔瑾自是后怕不已,慎重答:“奴婢明白该怎么做。” 谢正钦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末了道:“下去吧。” “是。”乔瑾屈膝行礼:“奴婢告退。” 须臾,谢正钦起身行至亭边,注视小丫鬟的纤瘦背影渐渐消失,沉思不语。 “公子,小乔说的陈姓书生退亲,莫非与许氏有关?”张诚迫不及待问。 谢正钦回神,冷静分析:“先别激动。此线索只是她的一面之词,有待查证;再者王茂兴虽然成事不足,却心狠手辣,即便真与许氏有关,也不能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那,您说该怎么办?” “见机行事。尽快转告你父母,奶娘老练沉稳,自会设法打听,但要提醒她老人家小心。”谢正钦关切叮嘱。 “好!” 谢正钦手扶朱漆雕花栏杆,面现犹豫,似有为难之事。 “公子,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张诚探头询问。 谢正钦眺望天际,拍了拍栏杆,目不斜视地说:“给乔丫头送些化瘀药膏吧,她顶着那额头四处走,岂不等于宣扬我刻薄苛待下人?” “啊?哦,也是。”张诚搓搓手掌,小声嘟囔:“咱们原计划只是吓唬人,谁知道她那般胆小,磕伤了额头。” 谢正钦挥手催促:“去吧。” “是!”张诚一溜烟小跑离去。 与此同时,乔瑾匆匆返回园中,却发现花草均已浇灌c秋月也不在了,她顿感歉疚,脚步不停,忙赶去丫鬟们候命的耳房。 三月末,万物复苏春光灿烂,天晴和暖。 谢府下人的春服尚未发放,乔瑾仍穿着黛绿夹袍,疾走一阵热得冒汗,脸颊通红。她微微喘息,见耳房门敞开,便迈进门槛,扬起笑脸呼唤:“秋月姐——” 然而,屋里不止郑秋月,还有大丫鬟杨莲。她二人对立,秋月缩着脖子,双肩抖动状似哭泣;杨莲却昂首挺胸,满面怒容,循声倏然扭头。 “莲姐姐。”乔瑾立即招呼,她知道对方服侍公子近十年,资格老受重用,是南院大小丫鬟的头儿。 “我叫你浇花,怎么浇上摘星亭去了?”杨莲劈头质问。 乔瑾避重就轻答:“原是在浇花的,但诚哥叫我去茶房提水沏茶用,所以才上了一趟摘星亭。” “那儿是公子读书的清静地,严禁闲杂人等靠近。”杨莲身形娇小,气势却足,她狐疑审视着,又问:“小乔,你的额头怎么受伤了?” 乔瑾不喜被别样揣测,索性摆出了一副羞窘神态,沮丧说:“都怪我无能,沏茶没沏好,自行请罪磕头碰伤的。” “啧,你呀。”杨莲信以为真,撇嘴一笑,转瞬却紧张问:“难道你烫伤公子了?你个死丫头,笨手笨脚,连沏茶也不会,要你有什么用?”说着,她伸手狠拧对方胳膊一把。 “啊——” 乔瑾吃痛,捂住胳膊闪避,忍气解释:“姐姐放心,我只是没能沏出茶香而已,并未烫伤公子。” “哼!”杨莲松了口气,但余怒未消,鄙夷剜了秋月一眼,食指逐个点点,嫌弃道:“你们俩可真是够了!一个秋月,整日涂脂抹粉,妖妖娆娆专会偷懒;一个小乔,笨得只会吃,连沏茶也不懂!” 进南院以来,秋月屡次被杨莲明朝暗讽,委实忍无可忍,她红着眼睛反驳:“我几时偷懒了?你别信口诬赖人。” 杨莲被顶撞得愣了愣,旋即震怒,叉腰呵斥:“你还敢狡辩?” “我浇花儿晒得口渴,回来只是坐着喝了杯茶,你就揪住冷嘲热讽c又骂又打!”秋月倍感委屈,急赤白脸,尖锐质问:“这屋里全是奴婢,试问你比我和小乔哪儿高贵了?” “你c你”杨莲涨红了脸,无话可回。 通房丫鬟相斗,原因很复杂。乔瑾束手无策,不露痕迹地后退两步,以免遭池鱼之殃,小心翼翼劝说:“二位姐姐,都消消气吧,有话坐下说。” 但两人皆盛怒,谁也不听劝。 秋月是府里管事夫妇娇养的独女,脾气也不小,她乘胜追击:“依我看,你才是最懒的!别的活儿全不沾手,一天到晚自作主张给公子送糕点羹汤,十次被退回八次——” “住口!” “伺候公子是我的本分,轮不到你多嘴多舌!”杨莲羞愤交加,一个箭步,扬手就要扇耳光。 乔瑾一惊,冲上前喊:“别打人啊!” 但杨莲手快,“啪”一下,秋月当即捂脸,大哭着奔出耳房。 “你c你站住。”杨莲有些心虚,仓促追赶,两人在门口拉扯。 乔瑾十分为难,伸手也不是c不伸手也不是,正干着急,忽然被人猛推了一把! “小乔!”秋月奋力挣扎,哭着催促:“你快去禀告公子,就说杨莲容不下人c要打死我,请公子撵了我吧!” 乔瑾毫无防备,被推得险些摔下台阶,她踉跄站稳,委婉提醒:“这样妥吗?公子正忙于应举,咱们若是鲁莽打搅,只怕大人和夫人——” “不许去!”杨莲更慌了,嘴硬道:“狐媚小蹄子,谁容不下你了?少胡说八道。” 秋月无视杨莲,纵身一扑,又支使乔瑾,“小乔,你别怕,快去禀报,公子一定会为我们做主的!” 我们? 乔瑾茫然琢磨,她夹在中间,被两人角力推搡,狼狈轻喊:“咱们进屋商量吧,别让人看笑话呀!” 没错,争吵已经引来了几个仆妇和小丫鬟,她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正乱成一团时,怀揣药膏的张诚来寻人了,他目瞪口呆,厉声喝问:“你们这是在干嘛?” “还不赶紧住手,想造反呐?” 杨莲黑着脸松手,秋月头发凌乱,左脸浮起巴掌印,哀哀啜泣。 汗涔涔的乔瑾如蒙大赦,掏出手帕擦拭,被闹得头晕脑胀。 张诚赶苍蝇一般,胡乱挥手:“去去去!都散了吧,这又不是唱戏,看什么看。”围观的人悻悻然,一窝蜂散了。 审视几眼,张诚不确定地问:“好端端的,为何争执?你们谁来说说?” “我——”杨莲刚张嘴,秋月却抢前一步,哽咽表明:“诚哥,都怪我不好,怨不得莲姐姐生气打骂,求您回明公子c撵了我吧!”语毕,她泪如雨下。 杨莲横眉冷目,正要驳斥,张诚却点了乔瑾,开门见山问:“小乔,你来说说缘由,不得隐瞒!” 乔瑾一脸错愕,瞬间被两道眼神紧盯,不由得叫苦,她定定神,歉意表示:“诚哥,抱歉,我回来得迟了些,并不清楚内情。” “当真不知?”张诚逼视。 乔瑾摇摇头:“确实不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9.第一百一十九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 “哦!明白了。”杨莲如梦初醒,强挤出笑, 举高食盒表示:“容奴婢先把糕点送上去, 一会儿就传小乔。” 谢正钦点点头,拾级而上摘星亭。 一刻钟后, 杨莲在茶房寻到了乔瑾。 “你当真不知公子为何传见?” 因着自己暗中投诚, 乔瑾满腹疑虑,正色答:“姐姐是知道的,自我到南院以来, 每日只负责浇灌花草和看茶房,从何得知公子的想法呢?” “莫非”杨莲忐忑不安,她已十八岁,时常悲叹芳华流逝, 忍不住敌视一切靠近公子的丫鬟。转瞬,她惊觉自己又失态,忙清了清嗓子,故作无谓道:“罢,想必公子自有考量,既然他吩咐, 你就快去。” “哪儿?” “摘星亭。” “好的。”茶房日夜炉火不停,烤得乔瑾脸颊红扑扑, 她拿抹布垫着取下一壶滚水, 无暇掏帕子, 抬袖擦汗, “我这就去一趟摘星亭。” “哎,顺道提上一壶水,别能懒则懒。”杨莲皱眉,被热气熏出了门槛。 “行!” 乔瑾汗流浃背,巴不得出去透透气,便小心提着滚水,慢慢走向园子,暗忖:夫人毕竟有孕在身,精力不济,无暇理睬小丫鬟,近期并未秘密问话。公子为什么传我呢? 左思右想,走得极慢,摘星亭渐在眼前。 忆起初次沏茶的遭遇,乔瑾深吸口气,打起十二分精神,轻而稳地沿着假山石阶往上。岂料,当她即将绕过凸石行至亭前时,却突兀传来一女子幽幽叹息: “唉。” “成亲三年,一无所出,虽然孙家看在谢府的面子上没说什么,但姐姐心里必定焦急。我听说,孙老夫人上月赐给姐夫两个美婢,扬言生下一儿半女就抬为妾。叫姐姐怎么想呢?” 谢正钦的声音问:“你听谁说的?” “上西院请安时听说的。”女子心绪低落,又叹:“过两月我就要嫁到周家去了,听说周c周听说那人亦有三两个通房,且颇为宠信。我这些话没羞没臊,本不应告诉哥哥,可母亲和姨娘都不在了,姐姐又因子嗣正烦恼,继母见我和姐姐是庶出,一向不大理睬,无处可诉!唉,我真是既愁且怕。” “怕什么?” 谢正钦宽慰道:“妹妹记着,此处是你和姐姐永远的依仗,无论孙邵元还是周斌,一旦婆家苛待人,你们就回来!到时,我自会找他们问个明白。”说完,他不露痕迹地一瞥亭外。 “有哥哥这些话,我可安心多啦。” 乔瑾无意间听了几句,恐被追究,她灵机一动,立即轻手轻脚倒退,退至一半时定定神,重重踏步,并以手中铜壶磕碰石头,叮当作响,未绕过凸石便呼喊: “公子——” 两手提着铜壶的乔瑾一顿,惊讶得恰到好处,屈膝行礼:“奴婢见过公子c二姑娘。” 谢钰莹坐姿端庄,丝毫看不出忧愁之色,她眉眼细长,眸光蕴含一抹妩媚,慢条斯理问:“这小丫头以前没见过,新来的么?” 谢正钦先免了乔瑾的礼,再吩咐:“沏龙井茶。”“而后才回答庶妹:“在你病着的那段日子里进府的,沏茶不错。” 胡说!上次你明明一口没喝,怎知茶滋味?乔瑾埋头忙碌,暗暗反驳谢正钦一句。 谢钰莹温柔道:“南院的丫鬟,仅有小莲熟悉些,前阵子我病了,她天天奉兄长之命探望,不知送了多少东西,我却直到如今才致谢,实在无礼,还望哥哥见谅。” “一家人不拘虚礼,你尽快养好身体要紧。”谢正钦耐性十足,虽已铺好文房四宝,却暂撇一边,专心与妹妹闲聊。 不消片刻,乔瑾沏好茶,一一奉上,中规中矩道:“请公子和姑娘用茶。” 谢正钦接了,轻嗅茶香,举手投足间尊贵大气;谢钰莹闻了闻,浅抿一口便蹙眉,旋即舒展,仔细审视乔瑾,意味深长说:“嗯,味道果然别致,难怪哥哥欣赏。你叫什么?” “奴婢乔瑾。”不知何故,乔瑾直觉对方微微排斥自己。 “你可要好好儿地伺候呀。” 乔瑾猛地醒悟,霎时十分不悦,含糊答:“是。” 谢正钦莫名有些尴尬。谢母积忧成疾c卧病多年逝世,他先是侍疾,而后守孝,自律端方十七年,某些方面堪称刻板,乍闻妹妹误解打趣自己,便下意识否认:“一个小丫鬟而已,妹妹说笑了。” “啊?” 谢钰莹歪头托腮,细长的眉毛高高挑起,忍笑说:“哥哥说什么c就是什么。” “你——”谢正钦正要提醒几句“闺秀风范”,山下却又传来脚步声,亭中三人齐齐扭头: “见过公子c姑娘。”来者是谢钰莹的贴身丫鬟姚青,她微微喘息,恭敬呈上一份针线:“奴婢取来了。” 谢钰莹接了,双手递给兄长,略带感伤道:“这是我亲手做的扇袋儿,绣的是蟾宫折桂,赠予哥哥,预祝你秋闱高中,前程似锦。” “多谢,妹妹费心了。”谢正钦欣然收下,翻来覆去看了看,“绣得真不错!” “哥哥喜欢就好。” 乔瑾侍立一旁,恰在亭边,习习凉风吹送花香,令人昏昏欲睡。渐渐的,她不再绞尽脑汁思索一应对策,而是偷得浮生半刻闲,悄悄俯瞰,观赏鲜花盛开的园林。 正自得其乐间,她忽然眺见了张诚:只见他带领一劲装年轻男子,朝摘星亭走来。行至亭下时,他驻足,与那男子说了句话,独自上来通禀。 “公子。”张诚毫不意外,显然事先知道谢钰莹在此,躬身行礼:“小的见过姑娘。” 乔瑾居高临下,好奇打量,暗想:他是谁?岂料,亭下男子毫无征兆地抬头,恰与她四目相对,并迅速扬起微笑,彬彬有礼。 谢正钦问心腹:“何事?” 张诚干脆利落地禀报: 一刻钟后,杨莲在茶房寻到了乔瑾。 “你当真不知公子为何传见?” 因着自己暗中投诚,乔瑾满腹疑虑,正色答:“姐姐是知道的,自我到南院以来,每日只负责浇灌花草和看茶房,从何得知公子的想法呢?” “莫非”杨莲忐忑不安,她已十八岁,时常悲叹芳华流逝,忍不住敌视一切靠近公子的丫鬟。转瞬,她惊觉自己又失态,忙清了清嗓子,故作无谓道:“罢,想必公子自有考量,既然他吩咐,你就快去。” “哪儿?” “摘星亭。” “好的。”茶房日夜炉火不停,烤得乔瑾脸颊红扑扑,她拿抹布垫着取下一壶滚水,无暇掏帕子,抬袖擦汗,“我这就去一趟摘星亭。” “哎,顺道提上一壶水,别能懒则懒。”杨莲皱眉,被热气熏出了门槛。 “行!” 乔瑾汗流浃背,巴不得出去透透气,便小心提着滚水,慢慢走向园子,暗忖:夫人毕竟有孕在身,精力不济,无暇理睬小丫鬟,近期并未秘密问话。公子为什么传我呢? 左思右想,走得极慢,摘星亭渐在眼前。 忆起初次沏茶的遭遇,乔瑾深吸口气,打起十二分精神,轻而稳地沿着假山石阶往上。岂料,当她即将绕过凸石行至亭前时,却突兀传来一女子幽幽叹息: “唉。” “成亲三年,一无所出,虽然孙家看在谢府的面子上没说什么,但姐姐心里必定焦急。我听说,孙老夫人上月赐给姐夫两个美婢,扬言生下一儿半女就抬为妾。叫姐姐怎么想呢?” 谢正钦的声音问:“你听谁说的?” “上西院请安时听说的。”女子心绪低落,又叹:“过两月我就要嫁到周家去了,听说周c周听说那人亦有三两个通房,且颇为宠信。我这些话没羞没臊,本不应告诉哥哥,可母亲和姨娘都不在了,姐姐又因子嗣正烦恼,继母见我和姐姐是庶出,一向不大理睬,无处可诉!唉,我真是既愁且怕。” “怕什么?” 谢正钦宽慰道:“妹妹记着,此处是你和姐姐永远的依仗,无论孙邵元还是周斌,一旦婆家苛待人,你们就回来!到时,我自会找他们问个明白。”说完,他不露痕迹地一瞥亭外。 “有哥哥这些话,我可安心多啦。” 乔瑾无意间听了几句,恐被追究,她灵机一动,立即轻手轻脚倒退,退至一半时定定神,重重踏步,并以手中铜壶磕碰石头,叮当作响,未绕过凸石便呼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0.第一百二十章 方东海之妻曾氏出自名门, 家世显贵,风光大嫁入方府后,她一连生下三个儿子, 公婆满意极了,可谓底气十足。 外人皆传方东海夫妇恩爱:成亲数十载, 做丈夫的既不纳妾, 也不收通房, 甚至连贴身丫鬟也没有。因此,方府并无庶出儿女,只有三位嫡公子,其中长子次子已顺利成家,现于京城为官, 幼子今年刚中了举。 如此丈夫c如此儿子,临城媳妇们怎能不艳羡曾氏? 美满的曾氏难免得意,一得意便过了几十年。但此时此刻, 她却很有些不愉快。 她斜倚柔软靠枕, 右手搭着雕花矮榻沿, 翠玉手镯油润亮泽, 与耳坠配成一套, 贵气逼人,唇紧抿,神态疏离, 隐约流露不喜之色。 同为女子, 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翻涌。乔瑾腰背挺直, 诧异暗忖:奇了,初次见面,这老人家为什么讨厌我? “你就是乔瑾?”曾氏微笑开口,语气淡漠,笑意丝毫未达眼底。 乔瑾回神,也礼节性地微笑,清脆嗓音柔和答:“是的。前两次来拜访时,恰逢老夫人在忙着,直到这次才有幸给您请安。” “唔。”曾氏语意不明的应了声,眯起眼睛,浑浊的眼神幽深,反复端详亭亭玉立的少女:高挑的身段玲珑有致,明眸皓齿,肌肤白皙无暇,眸光清澈明亮,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美貌惊人。 原来,这就是云竹的模样?听说,东海年少时不顾一切想娶云竹为妻,不惜与众多长辈反目,闹至寻死觅活,沸沸扬扬最终被公婆强硬制止,改娶了我。曾氏百感交集,她虽头发花白,但女人之常情,或多或少会忌惮,故对酷似云竹的乔瑾实在喜欢不起来。 “你多大了?”曾氏不由自主地抬高下巴。 乔瑾始终站着,脸上挂着得体微笑,清脆答:“十五。” “及笄了?”曾氏舒适地靠着矮榻。 乔瑾答:“四月份的生辰。” “哦。”曾氏颔首,又问:“哪里人呐?” “英州西岭镇。” “家里还有什么亲人没有?” 乔瑾垂眸,轻声答:“都不在了。” 曾氏叹了口气,怜悯地说:“可怜见儿的,果然是个苦命的孩子。” 果然?难道老伯向你谈过我?乔瑾生性聪慧细致,心思一动便转出好些念头。 不等对方回应,曾氏继续问:“听说你如今没在谢府做丫鬟了?” 既已猜定方东海与妻子聊过自己,乔瑾泰然自若,平静答:“我已经离开了。” “在经商?” 乔瑾点点头。 “哦。”曾氏不冷不热,换了个坐姿。态度与其说闲聊,不如说审问。 乔瑾暗感不悦,心想:方老伯的妻子,性格与他迥异,并不好相处。 曾氏摸了摸抹额,悄悄隐忍无名火——少女越是秀美娴雅,她越是不自在,浑身莫名不舒坦。 沉默片刻,乔瑾见对方不耐烦,便想告辞,歉意道:“贵府办赏花宴,老夫人想必是忙的,不如——” “无妨,老身不忙。”曾氏回神,瞬间变得和颜悦色,夸道:“罕见像你这么温婉俏丽的小姑娘,闲聊解解闷多好,就怕你嫌老婆子无趣。” “哪里!能陪老夫人闲聊,是我的荣幸。”乔瑾笑盈盈,恼怒不形于色,暗忖:无茶,无座,忽冷忽热,这算什么待客之道? 曾氏眼神复杂,感慨道:“外子是出了名的古板书呆,一生醉心于钻研学问,终日闷在书房里,用起功来,那是真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废寝忘食。他去岁告老,我们还乡渡晚年,闲暇时,他经常上书铺逛悠,不仅搬了大量新旧书回家,偶然间还认识了你。你们也算是有缘。” 一谈起方东海,原本礼节性微笑的乔瑾立刻变得开怀,笑意深达眼底,欣然赞同道:“老先生德高望重c学富五车,有缘与之相识,小女子简直三生有幸!” 曾氏矜持淡笑,既骄傲又防备,极力克制着,不疾不徐地说:“你有所不知,外子一再地夸你呢,夸你好学上进c聪慧灵敏,并且怜你父母双亡c被迫自立谋生。” 乔瑾一听,感动之情难以言表,只能叹道:“老先生谬赞了。其实,我只粗读过两本书而已,实在称不上‘好学上进’。” “小姑娘过谦了,须知外子一向不苟言笑,能得他亲口赞赏,你必定有过人之处。”曾氏告知。 “您说得我愈发羞惭了,愧不敢当。”乔瑾谦逊垂首,觉得渴了,因为她走出家门后还没喝上一口水。 “唉。”曾氏苦恼叹息,开始絮絮叨叨,有意无意地抱怨道:“你们只知外子‘学富五车’,却不知他恰因痴迷学问而不通人情世故,心血来潮时,总闹些令人哭笑不得的事儿。譬如,前两日他忽然起了个念头,说想认你做女儿!” “什么?”乔瑾震惊,瞠目结舌。 “呵呵呵,你也觉得荒唐可笑,对吧?”曾氏漫不经心,乐呵呵,以看待离奇怪谈的态度发笑。 乔瑾一怔,瞬间被对方近似嗤之以鼻的态度刺伤了,激动起伏的澎湃心潮迅速平复,略一沉吟,正色答:“真想不到,老先生竟仁慈至此,实在令人敬佩!此前,我得了尊长好些教导,受益匪浅,铭感五内,已是心满意足了,万万不敢多给您们添麻烦。” “嗯?难道你不愿意?”曾氏愣住了,倍感意外。 聊至此刻,乔瑾确定老人对自己怀有敌意。她郑重其事,诚恳答:“认干亲非同小可,我怎能明知自己身世坎坷c却不管不顾地带累府上运气?此事大不妥。” “你当真不愿意?”曾氏狐疑皱眉,目不转睛。 乔瑾眸光坚毅,冷静答:“并非不愿意,而是确实不妥。承蒙老先生抬爱,可惜我没福分,还请您谅解。” “这”曾氏若有所思,腰一挺,慢慢坐直了。两人对视瞬息,她突然一拍扶手,不满地责怪丫鬟,“你们愈发懒惰了,怎么还不给客人上茶?” 一直安静捶腿的丫鬟立刻起身,恭顺答:“奴婢知错了,求老夫人宽恕。” “还不快去?” “是。” 训完下人后,曾氏又指了指椅子,和蔼道:“小乔,坐呀,一直站着做什么。” “好的。”乔瑾落座,随后接过热茶,终于喝上了此次踏进方府的第一口水。 半个时辰后·梅园 “如此美景,可惜正钦没来。”方泽棠背着手,惋惜叹气。 乔瑾解释答:“他父亲身体欠安,实在走不开。” “谢家最近不太顺啊,依我看,正钦该常去南普寺烧香拜佛c以祈求诸天神明多多保佑。”荣达严肃提出。 为心上人担忧的乔瑾想了想,赞道:“好主意!” “早听说谢伯父病了,但我只探过一次,没敢频繁打搅。他好些了吗?”方泽棠很是关切。 荣达摇摇头,凝重答:“且得踏踏实实养一阵子呢。” 方泽棠叹了口气,不便深谈谢衡的遭遇。 梅花盛开,冷香沁人心脾。乔瑾手拈一朵落花,不时轻嗅,余光瞥了瞥方泽棠,欲言又止。 方泽棠立即察觉,止步扭头,温和问:“姑娘想问什么?尽管开口,千万别见外。” “没c没有。”乔瑾忙摇头,吃惊于对方的洞察力。 荣达抬掌劈向梅树,震下一片花瓣雨,戏谑问:“小乔,你是不是想问他为什么也没上京赶考?” “为什么?”乔瑾讷讷接腔,委实不解。 方泽棠莞尔,坦率答:“我虽中了举,但名次靠后,心里没什么底,不敢贸然赴春闱。否则,落榜倒罢了,怕就怕落到三甲,同进士,名声多难听。”顿了顿,他继续道:“因此,我打算再用用功,下次和正钦结伴去考。” 乔瑾恍然大悟。 “同进士,如夫人,是难听了些。”荣达生性洒脱,愉快表示:“嗳呀,幸亏我没中举!免除了无数烦恼。” 乔瑾险些当场笑出来,急忙憋住。 “不止我,周斌也没中,我和他都不是读书的料子。”荣达拍拍手,撇撇嘴。 周斌?乔瑾愣了一下,才想起周斌是谢钰莹的丈夫。她诚挚道:“日后有的是机会,荣公子一定能中的!” “哈哈哈,你太看得起我了。”荣达爽朗大笑,顺势嘱咐:“承蒙姑娘看得起我,今后别称‘公子’了,叫大哥吧。” 乔瑾尚未回答,方泽棠已摇头,提醒道:“错了。你若是真想认妹妹,就该是四哥,而非大哥。” “此话怎讲?”荣达困惑皱眉。 “因为我是三哥,而你比我小,自然是四哥了。”方泽棠友善望着父亲的忘年交。 原来他也知道老伯想认我做女儿?霎时,乔瑾手足无措。 夜间 “她明说不愿意吗?”方东海着急问。 曾氏点点头,无奈答:“我又劝又哄,可小姑娘倔得很,总说自己身世坎坷c不愿带累他人运气。唉,真是个好孩子,可惜做不成咱们女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1.第一百二十一章 家中梅园办花宴, 宾客满座,方东海应酬了半日,十分疲累。他掏出石青帕子, 掩嘴咳了几声,眉头紧皱, 老迈的嗓音严肃道:“身世坎坷, 非她之错, 所谓的运气全凭天意,凡人谁能左右?唉,那丫头心地善良,又倔又傻。” 望着眼里饱含怜惜的丈夫,曾氏心里五味杂陈, 缓缓道:“今日亲眼目睹,小乔确如你所言,聪慧娴静, 谈吐有致, 值得帮扶。但依我看, 她面上温柔, 骨子里却主意正, 很有些英气,那种人一旦打定了主意,往往轻易不听劝的。依你看呢?” 方东海不得不点头, 叹了口气, 语带欣赏地说:“你没看错。她年纪小小, 但极有主见,性情坚韧。我早料到了她会顾虑重重,才让你先试着劝一劝,谁知她还是拒了,生怕给咱们添麻烦。” “嗯,确实是个挺好的小姑娘。”曾氏眼皮耷拉,心不在焉地转动玉镯。 方东海视乔瑾为女儿,一听女儿被夸,便欣慰笑起来,面庞清瘦儒雅,愉快道:“所以我才想认她做女儿!你不是一直抱憾于没生个闺女么?倘若小乔愿意,今后咱们就有女儿了。” 我是想有个亲生女儿,而非容貌酷似丈夫旧爱的干女儿!你欢天喜地,上赶着疼宠克死全家的小姑娘,罔顾妻子感受哼,休想我帮忙劝通!曾氏心里的妒火熊熊燃烧,根本克制不了,但脸色如常,颔首答:“那敢情好!但她不愿意啊,咱们总不能强迫人家认干亲吧?” “当然不能。”方东海想了想,慎重叮嘱:“此事急不得,等下次见面时,你告诉她咱们根本不在乎‘运气’一说,我也会设法开解她。” “好。”曾氏欣然答应,话锋一转,却忍不住问:“其实,即使不认做女儿也可以关照她。但不知你打算帮到什么地步?” 方东海一向信任发妻,坦率答:“小乔四月份及笄,正是说人家的年纪,此前我未曾帮过她什么,思前想后,唯有弥补一下她的出身,助她顺利嫁个好人家,以保余生安稳无忧。” 抬了出身,势必要送一份嫁妆,她凭什么?她算什么东西?丈夫越热心,曾氏便越冷漠,口中答:“嗯,还是你考虑周全!行吧,横竖咱们也是闲着,不如多做善事,积积德,图个福报。” 方东海连连点头,不慎岔了气,猛一阵剧烈咳嗽,咳得弯腰。 曾氏忙凑近为丈夫拍背顺气,忧心忡忡地问:“不要紧吧?” 方东海摆摆手,“无妨,老毛病了。” “你啊,一定是席上累着了,快服了药歇息,小心休养几天。”曾氏关切催促。 方东海却起身,温和道:“不急,今日欧阳慷慨借了一幅古画与我赏鉴,我赶着赏完了归还。你歇息吧,我去书房。”语毕,他匆匆离去。 书房!书房! 你干脆病死在书房得了! 曾氏第无数次目送丈夫离开,从刚成亲时的温文尔雅俊公子目送至彼此白发苍苍,积压半生的幽怨委屈统统变为愤怒,瞬间沉下脸,眯着眼睛思忖: 刚成亲时,公婆健在,威逼着你与我同房,直到生下三个儿子; 多年前,公婆先后病逝,你规规矩矩地守孝,但出了孝期仍清心寡欲,丝毫不近女色外人称赞咱们夫妻和睦恩爱,却不知我独守空房! 休想,方东海,你休想! 我决不允许你认乔瑾做女儿!曾氏咬牙切齿,铁了心地谋划阻挠丈夫。 另一侧,宴毕告辞后,乔瑾与王婆子同乘马车返家。 “姑娘,为什么方公子和荣公子都改口叫你‘妹妹’呢?”王婆子好奇打听,“还一个‘三哥’c另一个‘四哥’,他们从何排起的?” 乔瑾无意透露认干亲一事,避重就轻答:“他们是公子的挚交好友,顺带着和善对我,‘三哥c四哥’之称只是开玩笑闹着玩儿的。” “原来如此。”王婆子点点头,突然一拍大腿,慨叹道:“如果他们肯当真认你做妹妹该多好!到时,姑娘凡事就有兄长撑腰了。” 乔瑾惆怅一笑,沉静道:“别说大户人家,即便小门小户,也不可能随便认干亲的。” “唉,这倒是。”王婆子惋惜叹气。 不料,她们一到家,贺坤便飞奔近前告知:“姐姐,有个自称是谢府管事的人,等你半天啦。” 乔瑾诧异问:“谁啊?” 她话音刚落,柜台旁的茶室内便走出一人,招呼道:“乔姑娘,是我。” 乔瑾循声扭头,皱眉失声问:“刘管事?” “冒昧登门,打搅了。”刘得喜毫不拖泥带水,小声问:“能否借一步说话?” 乔瑾想了想,抬手道:“进屋喝茶。” 刘得喜颔首,两人先后迈进茶室,贺槐父子守着柜台观望。 “请坐。”乔瑾颇为忌惮此人,因为他是谢衡的心腹亲信,一贯负责执行家法惩治下人,两手沾血。 刘得喜站着,抄手拢袖,摇头说:“不了,我已坐了半日,喝了一肚子茶。” 乔瑾忐忑不安,也未落座,谨慎问:“府里出什么事了吗?” 刘得喜面露尴尬之色,“我奉大人之命前来传话。”顿了顿,他补充道:“公子并不知情。” “大人?”乔瑾心一沉。 刘得喜清了清嗓子,发愁道:“府里的事儿想必你都知道,生生把大人气病了,至今卧床不起,害得公子不敢离家赴考。” 乔瑾点点头,屏息静听。 “唉,大人年事已高,养病的人心急难受。早上他突然有了个想法,吩咐我转告姑娘今后c咳c今后少打扰公子温书,以免影响其考功名。” 大人的原话,想必是逐客,勒令我远离公子。乔瑾心知肚明,毫不意外,平静道:“我明白了,有劳管事特地赶来提醒。” “姑娘别生气,大人只是出于一片爱子之心。”顾及对方深受继任家主宠爱,刘得喜自是不愿得罪,宽慰道:“等大人康复后,兴许就会改变主意的。” 乔瑾垂眸,怔愣盯着杯中漂浮的茶叶。 “话已带到,我该回去了,告辞。”刘得喜始终和和气气。 乔瑾回神,微笑说:“管事既赶着回府,我就不虚留了,慢走。” 幸好,她没迁怒于我。刘得喜吁了口气,匆匆赶回谢府复命。 夜间·作坊 “嵘城港?”乔瑾搁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立刻忆起谢正钦,轻声答:“我听说过嵘城,乡试考场就在那儿。” 桌上一字排开新烧好的首饰,贺槐埋头查验,闲聊道:“何涛手艺好,人也实在,脾气直爽,他特地跟我提了几次,劝咱们做些珍珠首饰,搭着烧蓝卖,兴许生意会更好!” “珍珠温润雅致,永远深受人喜爱,但眼下大伙儿忙得不可开交,我暂时腾不出手来琢磨珠料。”乔瑾揉了揉眼睛,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 贺槐干劲十足,详细告知:“何涛入行二十多年,懂得不少,据他说,方圆几百里首饰行的珠料皆采买自嵘城港。每年三月份,那儿除了本地珠外,还有许多异邦商船靠岸c带来海外珠。听说呀,那儿规定不准零挑散卖,而是以斛c以斗量!啧啧。” 乔瑾不由得心生向往,笑道:“我经营了这一行,少不得抽空去探探。” “哈哈,到时买它几斗,够咱们用一年的。”贺槐兴致勃勃。 这时,作坊门忽然被推开,传来谢正钦的嗓音:“你想买什么?” “哟?谢公子!”贺槐忙不迭起身相迎,眉开眼笑,“您快请坐。” 乔瑾飞快扭头,脱口问:“大人不是吩咐——”她险险打住,改而问:“你一个人?” “带了丁贵他们。”谢正钦脱下披风,随手撂在桌上。 “公子,请用茶。”贺槐热情上茶,贵客一接过,他便识趣地避开,轻轻带上门。 乔瑾提心吊胆问:“大人严令阻止,你怎么来了?” “我告诫过刘得喜了,他不会再来打扰你。”谢正钦眼里满是歉疚,低声安慰道:“父亲在病中,老人家气头上的话,当不得真,听听就算了。” 乔瑾紧张问:“大人准你到这儿来吗?” “他知道。” “他准吗?莫非你又翻墙啊?” 谢正钦剑眉挑起,神采奕奕,朗声道:“放心,来之前我已经说服父亲了!” 乔瑾呆了呆,疑惑问:“你竟然能说服大人?别是撒谎吧?我不信。” 谢正钦明显心情大好,宽大有力的手掌握住对方双肩,低声说:“我何曾欺骗过你?其实,泽棠早就悄悄告诉我了,他父亲决定认你做女儿!” “你——原来你早已知道了?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乔瑾睁大眼睛,气得跺脚。 “假如事先知情,你到时肯定不自然,倒不如不知情的好,落落大方。” 谢正钦解释完,满怀期待地问:“今天你和老先生聊得怎么样?可定下认干亲的日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2.第一百二十二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  谢正钦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卧房。杨莲见状,忙强自镇定地跟上, 相处十年,她非常了解心上人的起居习惯, 一进门, 便去打开柜子挑了件家常外衫, 默默伺候其穿上。 侍女的鼻尖泛红,谢正钦想了想,宽慰道:“小莲,昨日的事,你不必往心里去。我听阿诚说c你爹又病了, 不要紧吧?” 杨莲眉头一皱,继而眼睛发亮,带着哭腔答:“多谢公子关心。我爹的病, 大夫直言不妙, 只怕是凶多吉少, 前几天回家探望时, 他已经下不了床了。” “养育之恩不可负, 难得你家就在城郊,今儿就回——”谢正钦话音未落,杨莲倏地下跪, 流着泪摇头, 哽咽解释: “公子的恩德, 奴婢铭感五内,但这两年因爹娘频频生病,奴婢时常回家探亲,引起府里许多人不满,背后议论南院没规矩。”杨莲抽出帕子按了按眼睛,继续说:“前几日刚回去一趟,这会子不宜再提,家中有兄嫂照料,他们嘱咐奴婢要尽心伺候公子c切勿因私耽误差事。” 谢正钦皱眉,不悦道:“谢府从不苛待下人。即便卖身为奴,也有各自的来处,父母重病,若相距甚远是无奈何,离得近理应回去探望,谁敢非议?” “人多嘴杂,难免的,奴婢不敢再给南院抹黑。”杨莲跪坐着,抽抽噎噎地催促:“时候不早,公子该去书房了,别让潘老先生久等。” 谢正钦脸色凝重,伸手扶了侍女一把,沉声吩咐:“这件事我做主,你无需瞻前顾后,随时可以回家探病。” “公子”杨莲泣不成声,实则喜出望外,她双手攀着对方手掌,清晰感受到了男子的强壮有力,心突突乱跳,恨不能就此刻的牵手天长地久,永远不分开! 但,谢正钦只是出于怜悯,把人拽起来就松手了。 “南院有陈嬷嬷和阿诚管着,你放心地去吧。” 杨莲摇摇头:“陈嬷嬷年事已高,开春就犯了咳疾,至今未愈。” 谢正钦嗓音低沉浑厚,顺势问:“给她请大夫看了没有?” “您放心,一早请了,她正每天喝药。” 谢正钦仁至义尽,眼见天光大亮,便阔步朝外走,匆匆叮嘱:“我去书房,你要出府直接找陈嬷嬷,她会准的。” “是。”杨莲含情脉脉地目送,三两下擦干眼泪,得意暗忖: 公子有情有义,我一抬出老病父亲,他就谅解了。哼,任凭哪个骚蹄子,也斗不过本姑娘! 此刻,乔瑾已在书房等候,她顾不上打量四周,先专心沏茶。 辰时末,谢正钦大踏步迈进门槛,见了乔瑾就问:“先生呢?” “他还没到。” 谢正钦松了口气,边走向书桌边说:“幸好我没落在后头!” 乔瑾抬眸,好奇问:“迟到会挨罚吗?” “不挨罚就能迟到?”谢正钦落座,正色表示:“尊敬师长,理所应当。” 乔瑾深以为然,赞道:“公子所言极是。请用茶。” 谢正钦接了茶,下巴一点砚台,问:“磨墨会不会?” “奴婢试试?”乔瑾跃跃欲试,眼睛一眨不眨。 谢正钦爽快颔首:“尽管试。” “谢谢公子!”乔瑾笑盈盈,她许久没碰文房四宝了,摸一摸也高兴得很。 谢正钦慢条斯理品茗,原以为小丫鬟会手忙脚乱,不料对方磨墨像沏茶一样熟练,轻巧灵敏,动作如行云流水。 “你这丫头,明明会,为何——”谢正钦尚未问完,门外忽传来一声苍老咳嗽,他立即放下茶盏,快步相迎。 乔瑾忙跟随,只见谢正钦上前,端端正正地一揖,口称:“先生好。” “唔。”潘岱行抬手虚扶。他是中等身材,微胖,蓄一缕雪白长须,不苟言笑。 谢正钦关切问:“天气渐渐炎热,您休息得可好?” “还行。”潘岱行昂首,严肃问:“昨日的功课呢?” 谢正钦恭敬答:“在您桌上,请批阅。” “唔。” 科举时代,老师的地位更崇高!乔瑾侍立一旁,谨言慎行,唯恐失礼。 潘岱行走向上首书桌,余光一扫,发现多了个陌生丫鬟,便问:“那是何人?” 谢正钦随即催促:“乔丫头,快来拜见先生。” “是。”乔瑾赶紧上前,屈膝行礼,规规矩矩道:“奴婢乔瑾见过先生,给您请安。今后,奴婢将在此伺候茶水。” 今后?潘岱行眉头紧皱,板着脸,挑剔打量几眼,不满地问学生:“为何不叫个小子来?她在此,你如何安心读书?” 谢正钦愣了愣,猛地醒悟,忙解释:“您误会了!她只是普通丫鬟,因沏茶不错,才叫上来伺候。” “是么?”潘岱行眼神锐利。 “千真万确。” 潘岱行落座上首,翻开功课审查,冷脸表示:“书房重地,老夫不惯女子在场,你叫她沏了茶就下去罢。” 此要求并不过分,谢正钦只好吩咐:“小乔,给先生上茶,然后门外候着。” “是。” 乔瑾面色如常,但心里难免不悦,她依言奉茶:“您请用茶。” “搁着。”潘岱行自顾自忙碌,眼皮也不掀一下。 乔瑾毫无留恋之意,立刻告退,当退至门口时,隐约听见老人训说“秋闱在即,万不可因女色分心”云云。 想象谢公子挨训的模样,乔瑾忍不住发笑。岂料,正当她偷偷笑得欢时,耳畔忽然传来威严询问: “你笑什么?” 杨莲呆呆站着,脱口问:“为什么?” “嗯?”本已往前走的谢正钦止步,扭头诧异挑眉。 “哦!明白了。”杨莲如梦初醒,强挤出笑,举高食盒表示:“容奴婢先把糕点送上去,一会儿就传小乔。” 谢正钦点点头,拾级而上摘星亭。 一刻钟后,杨莲在茶房寻到了乔瑾。 “你当真不知公子为何传见?” 因着自己暗中投诚,乔瑾满腹疑虑,正色答:“姐姐是知道的,自我到南院以来,每日只负责浇灌花草和看茶房,从何得知公子的想法呢?” “莫非”杨莲忐忑不安,她已十八岁,时常悲叹芳华流逝,忍不住敌视一切靠近公子的丫鬟。转瞬,她惊觉自己又失态,忙清了清嗓子,故作无谓道:“罢,想必公子自有考量,既然他吩咐,你就快去。” “哪儿?” “摘星亭。” “好的。”茶房日夜炉火不停,烤得乔瑾脸颊红扑扑,她拿抹布垫着取下一壶滚水,无暇掏帕子,抬袖擦汗,“我这就去一趟摘星亭。” “哎,顺道提上一壶水,别能懒则懒。”杨莲皱眉,被热气熏出了门槛。 “行!” 乔瑾汗流浃背,巴不得出去透透气,便小心提着滚水,慢慢走向园子,暗忖:夫人毕竟有孕在身,精力不济,无暇理睬小丫鬟,近期并未秘密问话。公子为什么传我呢? 左思右想,走得极慢,摘星亭渐在眼前。 忆起初次沏茶的遭遇,乔瑾深吸口气,打起十二分精神,轻而稳地沿着假山石阶往上。岂料,当她即将绕过凸石行至亭前时,却突兀传来一女子幽幽叹息: “唉。” “成亲三年,一无所出,虽然孙家看在谢府的面子上没说什么,但姐姐心里必定焦急。我听说,孙老夫人上月赐给姐夫两个美婢,扬言生下一儿半女就抬为妾。叫姐姐怎么想呢?” 谢正钦的声音问:“你听谁说的?” “上西院请安时听说的。”女子心绪低落,又叹:“过两月我就要嫁到周家去了,听说周c周听说那人亦有三两个通房,且颇为宠信。我这些话没羞没臊,本不应告诉哥哥,可母亲和姨娘都不在了,姐姐又因子嗣正烦恼,继母见我和姐姐是庶出,一向不大理睬,无处可诉!唉,我真是既愁且怕。” “怕什么?” 谢正钦宽慰道:“妹妹记着,此处是你和姐姐永远的依仗,无论孙邵元还是周斌,一旦婆家苛待人,你们就回来!到时,我自会找他们问个明白。”说完,他不露痕迹地一瞥亭外。 “有哥哥这些话,我可安心多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3.第一百二十三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 “稍等!”乔瑾从未取过泉水, 特地追问:“漓泉水是吗?” “对。”张诚头也不回地答。 临时被派了新差事,乔瑾放下花浇, 转身却撞上秋月, 后者关切问:“我听见诚哥吩咐送泉水上摘星亭,一来一回远着呢,你人小力单,不如我去吧?” 乔瑾微微一笑, 委婉拒绝:“我倒是很想请姐姐帮忙,可又不敢,怕诚哥知道了怪罪。” “这有什么的?诚哥一贯大人大量,你多虑了。”秋月不以为然,竟抬脚就走向茶房。 “且慢!” 谢府的管教嬷嬷极严厉, 乔瑾是真切担忧被误会偷懒, 假如当众挨骂挨打,多难堪!思及此,她忙追赶, 快步走到秋月前头, 承诺道:“姐姐先浇着花儿,我送完了泉水马上回来。” “小乔!”秋月咬唇,挫败地拎起花浇。她知道自己被防备着, 却只能佯装不知, 日渐烦躁。 一刻多钟后 乔瑾手提一壶泉水, 拾级登上假山, 于摘星亭前喘匀了气息,飞快环视一眼: 只见亭内宽敞明亮,四面竹帘卷起,引得春风流连涌动,东边一书架塞得满满当当,谢正钦身穿牙色夹袍c以紫金冠束发,正伏案疾书。 乔瑾定定神,屈膝禀报:“公子,泉水送来了。” 谢正钦自顾自忙碌,头也不抬地吩咐:“沏龙井茶来。” 乔瑾望向角落,那桌上有风炉和茶具,沏茶乃丫鬟的分内职责,她提着水壶边走边答应:“是。” 谢正钦气定神闲,不时抬头,审视小丫鬟先扇风炉煮滚水,再从贴着名字的一堆瓶罐中挑出龙井,而后清洗茶具,有条不紊,轻巧娴熟。 转瞬,山下传来一阵脚步声,张诚额头冒汗地踏进亭中,从袖筒里掏出一纸卷,挥动说:“公子,礼单取来了!大人定下后日清早去方府,让您准备准备。” 谢正钦搁笔,伸手道:“我瞧瞧。” 张诚递上单子,抬袖擦汗,大方旁观忙碌沏茶的小丫头。 滚水一冲,激发悠长茶香,沁人心脾,乔瑾倒了一盏,双手端起,行至案旁奉上:“公子,请用茶。” 谢正钦放下礼单,接了茶,只一闻便皱眉,沉声问:“怎么是这个味儿?不是琅泉水么?” 琅泉水? 可诚哥交代的是漓泉水。 乔瑾一愣,下意识看张诚,岂料后者倏然变脸,并昂首质问:“小乔,你用的是什么水?” 乔瑾茫然据实答:“漓c漓泉水。” “唉呀!”张诚唉声叹气,忿忿责备:“我明明叫你取琅泉水,为何自作主张换了?公子一向只喝琅泉的。” 谢正钦垂首静听,轻轻摇晃碧绿茶水,一口没喝。 “我”望着理直气壮的张诚,乔瑾手足无措,若非记得清清楚楚,她险些怀疑真是自己粗忽了。 “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头一回伺候茶水就出岔子!”张诚丝毫不客气。 ——他究竟是忙中不知不觉说错了?还是故意刁难人?但无论内情如何,眼下我得先认错,以免挨罚。 乔瑾逐渐冷静,稍作思索后,隐忍下跪,诚惶诚恐道:“公子,奴婢糊涂没记性,求您看着是初犯,开恩饶恕一回吧!”语毕,她咬牙重重磕头,磕得倍感酸涩苦闷。 “哎?”张诚吓一大跳,故作的刻薄荡然无存,讪讪缩了缩脖子。 谢正钦也一愣,他搁下茶盏,皱眉说:“这遭免了,下不为例。” “多谢公子宽宏大量。”乔瑾松了一口气,虽跪地,却腰背笔挺,为弥补而请示:“茶房里备有琅泉水,您是否——” “不必。泉水而已,尝一尝漓泉也无妨。”谢正钦打断后,目光落在对方红肿的额头,顿了顿,依计询问:“但漓泉沏龙井却不妥,还有什么茶呢?” 乔瑾竭力压抑愤懑,详细答:“还有碧螺春c庐山云雾c岩茶和毛尖。” 张诚精神一震,听完两眼放光。 谢正钦点点头,后靠椅背,好整以暇问:“你识字?” 糟糕! 乔瑾脸色一变,猛地忆起那堆贴字瓶罐,仓惶与谢正钦四目相对,暗骂自己大意露馅! “小乔,管教嬷嬷说了,你自称不识字。”张诚一字一句提醒。 谢正钦不怒而威,平静指出:“你要么识字,要么懂得辨别茶叶。” 摘星亭建于高处,十分幽静,风一吹,竹帘喇喇作响,于焦虑者听来很是刺耳。 乔瑾当然识字,还写得一手娟秀小楷。她真正的父亲是高校文学院教授,乔父爱护患心脏病的女儿,从小指导其勤练书法,以修养性情。恰巧,此朝的字体她都接触过。识字是本能,藏得住一时藏不住一世,迟早会暴露。 “小乔,公子问你话呢,快快回答!”张诚扬声催促。 绞尽脑汁半晌,乔瑾字斟句酌地解释:“回公子的话:奴婢不懂茶叶,仅认识的几个字乃家父所教,自知愚蠢粗鄙,岂敢卖弄?万望公子谅解。” “读书识字,原本没什么,还是好事儿。你错在不应该撒谎隐瞒。” 乔瑾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谢正钦屈指叩击楠木扶手,淡淡说:“你既不糊涂,更不愚蠢。前几日,你和秋月分别回西院,怕是都做了耳报神吧?” 这时,张诚以为乔瑾又会磕头求饶,可他却目睹对方颔首承认! 谢正钦面无表情,眼神冰冷,缓缓说:“你好大的胆子。” “几日前,奴婢确实回了一趟西院。”乔瑾心一横,破釜沉舟,和盘托出:“夫人问了公子的日常起居和课业。” 谢正钦坐直了,沉声问:“你是如何回话的?” “她是夫人,做丫鬟的本应据实答,但您放心,不该说的奴婢统统答‘不知情’。”乔瑾不闪不避,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眨不眨,明眸水亮。 张诚惊呆了,迷惘半晌,慌忙跑到亭边警惕四顾,以防有耳目窥听。 “你在南院当差,却c却私自——”谢正钦竟语塞,他捏了捏眉心,拍案怒斥:“可恶至极!” 乔瑾咬牙撑住,心思转得飞快。 “说!”谢正钦虎着脸,喝问:“倘若许氏问起今日之事,你打算如何作答?” 当今以孝治天下,嫡子却直呼继母为“许氏”,由此可见,双方关系实在欠佳。 乔瑾冷眼旁观月余:谢公子才名在外,前途不可限量,且南院赏罚分明c秩序井然,许多下人渴盼能为继任家主效命——最重要的是,此处不容王茂兴一类插手踏足! 良禽择木而栖,我虽非贤才,却迫切需要一个安稳借宿地。 箭在弦上,原就有所抉择的乔瑾豁出去了,坚定表态:“从今往后,奴婢只听公子吩咐,甘愿为您效犬马之劳,若有半字虚言,天诛地灭!” 谢正钦长到十七岁,从未见过如此痛快叛主投诚的丫鬟,着实吃了一惊! 久久无人开口,张诚挠挠头,欲言又止。 谢正钦起身,居高临下问:“你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 “知道。”乔瑾毅然决然。 “为什么?” 乔瑾长身跪立,万分诚挚地解释:“奴婢因贫困卖身葬父,不敢奢望什么,只求片瓦遮身c寸土落脚c有口饱饭吃。如今进府月余,虽许多事不懂,却由衷佩服公子品格,故厚着脸皮求效忠。” “你就不怕西院的手段?”谢正钦目光炯炯。 乔瑾敏锐察觉对方态度缓和,暗中欣喜,坦言相告:“正是因为害怕,我才惶惶不可终日c急欲脱离险境,谢谢你那天多挑了一个丫鬟——” “掌嘴掌嘴!”张诚终于回神,皱眉提醒:“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公子面前,丫鬟岂能满口的‘你’c‘我’?” 乔瑾一怔,慢腾腾举起巴掌,鬼使神差地仰视谢正钦,流露恳求之意。 “罢了!起来吧。”谢正钦一挥袖,有些烦躁地入座。他始料未及,原意只是闲来试探,谁知变成眼下这局面。 “多谢公子!”乔瑾大喜,端端正正磕了个头,庆幸自己勉强过关。 张诚叹为观止,他取出事先藏匿的泉水,重新沏茶奉上。 谨慎的谢正钦这才放心喝茶,漫不经心问:“那,和你一同分来的丫鬟呢?” 乔瑾坦率答:“秋月姐姐吗?奴婢与她初识,交情甚浅,尚不了解。” 谢正钦颔首,忽有一阵强风袭来,卷起桌上的功课和礼单,打着旋儿落地。 不消吩咐,乔瑾主动蹲地捡拾,叠好了送回桌面,以镇纸压覆。 谢正钦沉默瞥视,慢条斯理喝完一盏茶后,他意兴阑珊地说:“仅凭一面之词,无法令人信任。你一个小丫鬟,即使做了眼线,也只能传递些日常琐碎,无足轻重。 ” 他在暗示我上缴投名状吗? 乔瑾垂首沉吟,素白手指捋顺耳畔被春风吹乱的短发,好一会儿,她谨慎开口:“奴婢知道一件事 “唉,估计也是觉得没把握。”周斌忍俊不禁,随即打听:“正钦,方三公子私底下为人怎么样?好相处么?” 谢正钦严肃答:“甚随和。” “真的?可惜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缘,知之甚少。”周斌扼腕,想着两家即将结为姻亲,他直白表示:“方老是名满临城的翰林,举足轻重,我虽无才拜师,却极敬仰书香门第c饱学之士,有意结交,贤弟能否帮忙引荐引荐?” 两家公子对坐而谈,下人安静待命。 翰林之子方泽棠?方老伯自称居住长庆街,难道那儿是方姓聚居地?乔瑾悄悄琢磨,她一直记着方东海,只恨身不由己,既无法外出寻访,亦不便贸然打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4.第一百二十四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  谁啊? 乔瑾和秋月双双起立,定睛一看:只见门外站着个陌生年轻男子,头上玉簪束发c身上宽袍宝带, 斯文白净, 风度翩翩。 “呃”秋月打量了几眼,局促垂首, 有些羞涩。 乔瑾虽不明对方身份,但观其打扮便猜是客人之一, 遂福了福,客气答:“公子,摘星亭就在园中东南角。” 方泽棠遥望花木假山交相掩映的园林,暗暗头疼, 面上温和解释:“我初次来访,刚在那茂盛园子里转了几圈赏花, 不料竟未能原路返回。” 看样子是个路痴。乔瑾会意一笑,小声与同伴商量:“姐姐,他迷路了,我得看着炉火,不如你领他去摘星亭?” “好。”秋月欣然点头,伸手引请道:“公子, 请随奴婢前往。” “多谢。”方泽棠吁了口气,正欲转身, 却若有所察地斜斜一扫, 总感觉另一个丫鬟看穿了自己。 乔瑾立即垂眸, 站得笔直,规规矩矩。 四目对视的一刹那,方泽棠万分笃定:这小丫头,不仅标致,还古灵精怪的,心里肯定偷偷笑话我呢! “公子?”带路的秋月轻唤。 方泽棠意味深长瞥了一眼,昂首阔步离开。 结果,秋月这一去,竟直到傍晚才回房。 “哎哟,累死我啦!”秋月一进门就嚷,得意洋洋。 乔瑾正打水洗脸,闻声忙关切问:“姐姐干什么去了?我中午等了你很久,约好一块儿用饭的。” “没法子呀,我在前厅,可忙了,中午只胡乱吃了几口。”秋月神采飞扬,她闩了门,脱下汗湿的衣裙,仅着肚兜单裤,打开柜子翻找衣服。 乔瑾拧干帕子晾着,随口问:“莲姐姐叫你的?” “呸,那贱人,你怎么还叫她姐姐?” “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再说,她比我大好几岁呢。”乔瑾坐下倒水喝,不甚在意。 “哈哈哈,也对,她都十八了,再熬几年就成老姑娘喽!”秋月“嘭”地合上柜子,顾不得穿衣,一溜小跑挨着乔瑾坐下,喜滋滋道:“妹妹,我有两个好消息,一个关于羊蹄儿,一个关于咱们,你想先听哪个?” “咳咳咳,什么‘羊蹄儿’?”乔瑾险些被水呛住了。 秋月下巴一抬,理直气壮地解释:“杨莲不是贱蹄子是什么?从今往后,就叫她‘羊蹄儿’!” 乔瑾肘击同伴,揶揄道:“姐姐好一张利嘴,真会惹人发笑,你上茶楼说书肯定场场满座。” “哼。”秋月颇为受用,焦急地催促:“赶紧挑呀,你想先听哪个好消息?” 乔瑾深知同伴性情,识趣地表示:“先说蹄儿吧,免得憋坏了你。” “好!” 秋月兴高采烈,眉飞色舞地告知:“我告诉你吧,羊蹄儿今天遭报应了,她被陈嬷嬷当众狠狠训斥一通,嬷嬷威武,把她骂哭了,非常精彩!可惜,你不在场,否则也能解解恶气。” “为什么?”乔瑾纳闷皱眉。 “因为公报私仇c罔顾大局啊!今日公子设宴,不可谓不重要,可她怕人露脸抢风头,硬是叫咱们看茶房,带了两个糊涂虫上去伺候。结果,一个当着客人的面打翻茶杯,另一个领着方公子更衣,转眼却跑另一趟差事,害得方公子落单,找上咱们问路。” 乔瑾眨了眨眼睛,顺势打听:“原来迷路的那位是方公子。不知他家里是做什么的?” “听说来头大得很,他父亲是告老的翰林c兄长在京任官。在我领他回摘星亭之前,咱们公子已经派诚哥带人四处寻找了。” 乔瑾恍然大悟,暗忖:难怪我看方公子有点儿眼熟,如今回想,他的眉眼像极了方老伯。 “下人笨拙就算了,还怠慢贵客,像话吗?散席送客后,陈嬷嬷害怕担干系,抢先追究,把任性妄为的羊蹄儿臭骂一顿,最后是路过的诚哥打了圆场。”秋月一口气说到此处,舔舔唇,托腮道:“然后,就有了第二个好消息。” 乔瑾倒了杯水,笑劝:“先喝水,润润嗓子再说。” 秋月无暇喝水,她推开杯子,一把抱住同伴,压低嗓门,欢欣雀跃地喊:“妹妹,咱们终于熬出头了!” 乔瑾屏住呼吸,好奇问:“熬出头了?什么意思?” “陈嬷嬷发话,今后公子的饮食起居由羊蹄儿和你我一同负责!”秋月喜不自胜,细细转述:“其中,羊蹄儿负责早起洗漱和早膳,我管午膳和下午加餐。你除了沏茶,还要打理上房的花草。” 乔瑾愣了愣,讷讷表示:“沏茶倒容易,可我只会浇灌花草,并不懂它们的习性,万一养死了怎么办?” “放心,咱们公子素来大度,不会跟你斤斤计较的。”秋月扬眉吐气,笑得合不拢嘴。 乔瑾心里没底,喃喃道:“但愿如此。” 次日一早,新人上任。 上房的偏厅门大敞,谢正钦独自用膳,面前摆了十几个大小碗碟杯盅,羹汤粥点俱全,香味扑鼻。 食不言,谢正钦专注用膳,一旁侍立的杨莲几番欲言又止,等对方饭毕喝茶时,她疾步近前,扑通跪下。 谢正钦愕然,低声问:“你这是何意?有什么话,起来说。” “公子,奴婢昨日办事不力c险些得罪了贵客,请您责罚。”杨莲仰脸,眼圈儿微红。 谢正钦已从张诚嘴里听了个大概,他眼神沉静,温和道:“母亲生前为我调/教了四个丫鬟,如今只剩下你。小莲,你进府十年,丫鬟里头算拔尖的,但比起老人仍差了些,遇事应多向陈嬷嬷请教。” “奴婢记住了。”杨莲抬袖按了按眼睛。 谢正钦吩咐:“起来吧,今后小心即可。” “多谢公子宽容,奴婢感激不尽。”杨莲哽咽起身。 念及对方服侍自己多年,谢正钦欲宽慰两句,门外却忽然传来“咣当”一声,随后是懊恼叹息。不知何故,他心念一动,起身向外走,立定台阶上,负手莞尔,威严道: “我就猜是你。” 木桶里水波荡漾,乔瑾拎着花浇,豆绿衣摆湿了一片,她尴尬笑了笑,屈膝行礼:“奴婢给公子请安。” “唔。”谢正钦神清气爽,几步迈下台阶。 杨莲攥紧偏厅门框,瞪大眼睛,看见谢正钦靠近乔瑾,那高大挺拔的背影牢牢挡住了小狐媚子,她还隐约听见意中人说:“提不动逞什么强?下回叫别人抬。” 莫非他恼小乔了? 秋月小心翼翼问:“公子,小乔是不是忘了您交代的差事呀?” “没有。” 谢正钦威严否认,他擦干了手一撂帕子,暗暗疑惑自己为何过问乔瑾。 秋月战战兢兢,奉上热茶道:“请用茶。” 谢正钦接过,喝茶时微微仰脖,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滑动,夏衫薄,尽显其宽肩长腿和结实胸膛,举手投足雍容雅致,鼻若悬胆,目若朗星,翩翩俊公子令人移不开眼。 共处一室,秋月忍不住胡思乱想,芳心犹如小鹿乱撞,羞红了脸。她思索半晌,禀道:“公子,夫人今早打发人补送了一些端阳节物品,可诚哥和莲姐姐都不在,您可要过目?” 夫人? 谢正钦神色不改,沉声道:“你找陈嬷嬷,她会处理。” “是。”秋月很清楚该找谁,只是没话找话而已。 谢正钦歇匀了气息,便朝书房走,打算趁着空闲写几篇义理之赋。 “您去哪儿?”秋月亦步亦趋。 “我去书房,不必跟着伺候。” “哦。”死对头杨莲告假奔丧去了,秋月本想趁机表现表现,岂料对方眼里只有书!她失望极了,咬唇目送谢正钦远去。 此刻,乔瑾仍处于闹市。 金钗记,专售各式发钗,掌柜姓金,此店开业百年,已传至第四代。近年来,因临城多了几间同行,实力中等的金钗记大受影响,生意渐渐淡了,靠老顾客勉强维持着,现任金掌柜十分焦急,竭力试图扭转局面。 “重金!” “重金诚聘!” “诸位,请仔细看告示。”伙计站在条凳上,“啪啪”拍打红纸黑字的告示,扯着嗓子喊:“只要哪位师傅有真本事,金钗记绝不亏待!我们掌柜开出的酬劳,只多不少!” 看热闹的人居多,议论纷纷,乔瑾置身其中,认真倾听: 一脸膛黧黑的中年人高声问:“小哥,你们金钗记打算招几个人?” 伙计吆喝答:“好手难得,只要能独创新巧首饰,十个八个也不嫌多!” “那,总该有个考选方式吧?”一身穿短打的年轻人问。 伙计稳稳踩着条凳,居高临下,手一指大红告示,爽利答:“喏,诸位请看,告示上写得很清楚了:诚招清白熟手,必须精通构画c烧炼c雕刻等相应技艺。有意应征者,请于下月二十五之前,携自创的银簪式样画稿上门解说,经鄙店师傅认可后,当场烧制,成品将交由掌柜过目,优者胜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5.第一百二十五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 “哦!明白了。”杨莲如梦初醒, 强挤出笑,举高食盒表示:“容奴婢先把糕点送上去,一会儿就传小乔。” 谢正钦点点头, 拾级而上摘星亭。 一刻钟后,杨莲在茶房寻到了乔瑾。 “你当真不知公子为何传见?” 因着自己暗中投诚, 乔瑾满腹疑虑, 正色答:“姐姐是知道的, 自我到南院以来,每日只负责浇灌花草和看茶房,从何得知公子的想法呢?” “莫非”杨莲忐忑不安,她已十八岁,时常悲叹芳华流逝,忍不住敌视一切靠近公子的丫鬟。转瞬,她惊觉自己又失态,忙清了清嗓子,故作无谓道:“罢, 想必公子自有考量, 既然他吩咐,你就快去。” “哪儿?” “摘星亭。” “好的。”茶房日夜炉火不停, 烤得乔瑾脸颊红扑扑,她拿抹布垫着取下一壶滚水, 无暇掏帕子, 抬袖擦汗, “我这就去一趟摘星亭。” “哎,顺道提上一壶水,别能懒则懒。”杨莲皱眉,被热气熏出了门槛。 “行!” 乔瑾汗流浃背,巴不得出去透透气,便小心提着滚水,慢慢走向园子,暗忖:夫人毕竟有孕在身,精力不济,无暇理睬小丫鬟,近期并未秘密问话。公子为什么传我呢? 左思右想,走得极慢,摘星亭渐在眼前。 忆起初次沏茶的遭遇,乔瑾深吸口气,打起十二分精神,轻而稳地沿着假山石阶往上。岂料,当她即将绕过凸石行至亭前时,却突兀传来一女子幽幽叹息: “唉。” “成亲三年,一无所出,虽然孙家看在谢府的面子上没说什么,但姐姐心里必定焦急。我听说,孙老夫人上月赐给姐夫两个美婢,扬言生下一儿半女就抬为妾。叫姐姐怎么想呢?” 谢正钦的声音问:“你听谁说的?” “上西院请安时听说的。”女子心绪低落,又叹:“过两月我就要嫁到周家去了,听说周c周听说那人亦有三两个通房,且颇为宠信。我这些话没羞没臊,本不应告诉哥哥,可母亲和姨娘都不在了,姐姐又因子嗣正烦恼,继母见我和姐姐是庶出,一向不大理睬,无处可诉!唉,我真是既愁且怕。” “怕什么?” 谢正钦宽慰道:“妹妹记着,此处是你和姐姐永远的依仗,无论孙邵元还是周斌,一旦婆家苛待人,你们就回来!到时,我自会找他们问个明白。”说完,他不露痕迹地一瞥亭外。 “有哥哥这些话,我可安心多啦。” 乔瑾无意间听了几句,恐被追究,她灵机一动,立即轻手轻脚倒退,退至一半时定定神,重重踏步,并以手中铜壶磕碰石头,叮当作响,未绕过凸石便呼喊: “公子——” 两手提着铜壶的乔瑾一顿,惊讶得恰到好处,屈膝行礼:“奴婢见过公子c二姑娘。” 谢钰莹坐姿端庄,丝毫看不出忧愁之色,她眉眼细长,眸光蕴含一抹妩媚,慢条斯理问:“这小丫头以前没见过,新来的么?” 谢正钦先免了乔瑾的礼,再吩咐:“沏龙井茶。”“而后才回答庶妹:“在你病着的那段日子里进府的,沏茶不错。” 胡说!上次你明明一口没喝,怎知茶滋味?乔瑾埋头忙碌,暗暗反驳谢正钦一句。 谢钰莹温柔道:“南院的丫鬟,仅有小莲熟悉些,前阵子我病了,她天天奉兄长之命探望,不知送了多少东西,我却直到如今才致谢,实在无礼,还望哥哥见谅。” “一家人不拘虚礼,你尽快养好身体要紧。”谢正钦耐性十足,虽已铺好文房四宝,却暂撇一边,专心与妹妹闲聊。 不消片刻,乔瑾沏好茶,一一奉上,中规中矩道:“请公子和姑娘用茶。” 谢正钦接了,轻嗅茶香,举手投足间尊贵大气;谢钰莹闻了闻,浅抿一口便蹙眉,旋即舒展,仔细审视乔瑾,意味深长说:“嗯,味道果然别致,难怪哥哥欣赏。你叫什么?” “奴婢乔瑾。”不知何故,乔瑾直觉对方微微排斥自己。 “你可要好好儿地伺候呀。” 乔瑾猛地醒悟,霎时十分不悦,含糊答:“是。” 谢正钦莫名有些尴尬。谢母积忧成疾c卧病多年逝世,他先是侍疾,而后守孝,自律端方十七年,某些方面堪称刻板,乍闻妹妹误解打趣自己,便下意识否认:“一个小丫鬟而已,妹妹说笑了。” “啊?” 谢钰莹歪头托腮,细长的眉毛高高挑起,忍笑说:“哥哥说什么c就是什么。” “你——”谢正钦正要提醒几句“闺秀风范”,山下却又传来脚步声,亭中三人齐齐扭头: “见过公子c姑娘。”来者是谢钰莹的贴身丫鬟姚青,她微微喘息,恭敬呈上一份针线:“奴婢取来了。” 谢钰莹接了,双手递给兄长,略带感伤道:“这是我亲手做的扇袋儿,绣的是蟾宫折桂,赠予哥哥,预祝你秋闱高中,前程似锦。” “多谢,妹妹费心了。”谢正钦欣然收下,翻来覆去看了看,“绣得真不错!” “哥哥喜欢就好。” 乔瑾侍立一旁,恰在亭边,习习凉风吹送花香,令人昏昏欲睡。渐渐的,她不再绞尽脑汁思索一应对策,而是偷得浮生半刻闲,悄悄俯瞰,观赏鲜花盛开的园林。 正自得其乐间,她忽然眺见了张诚:只见他带领一劲装年轻男子,朝摘星亭走来。行至亭下时,他驻足,与那男子说了句话,独自上来通禀。 “公子。”张诚毫不意外,显然事先知道谢钰莹在此,躬身行礼:“小的见过姑娘。” 乔瑾居高临下,好奇打量,暗想:他是谁?岂料,亭下男子毫无征兆地抬头,恰与她四目相对,并迅速扬起微笑,彬彬有礼。 谢正钦问心腹:“何事?” 张诚干脆利落地禀报: 谢正钦提笔,饱蘸浓墨,兴趣缺缺问:“何事?” “奴婢曾听王茂兴王管事醉酒念叨:他奉命下英州,盘桓月余,寻一户陈姓人家,提及‘穷酸书生痴心妄想’c‘旧时婚约’‘退亲’等字句,但不知具体指的什么。”乔瑾当机立断,卖了仇人当投名状。 “退旧时婚约?”谢正钦笔尖一停,皱眉又迅速舒展,转而问:“你是怎么被王茂兴买下的?” 忆及与凶狠淫/徒同车赶路的凄惶日夜,乔瑾恨得牙痒痒,黯然答:“家破人亡,走投无路卖身葬父,被王管事从牙行挑中了。” 谢正钦半信半疑,沉腕运力,洒脱草书一挥而就。 “小乔,”张诚心血来潮问:“继夫人许了你什么好处啊?” “无非钱财。”既已择定前路,乔瑾不再徘徊,坦言相告:“她说南院事多人少c不易伺候,许我领双份月钱。” “哎,那你岂不是能领一两?”张诚敌意渐退,因着故意刁难了人,还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呢。”乔瑾摇摇头,叹道:“我被叫回西院时,几乎一问摇头三不知,无功无禄,半贯钱就飞了,夫人改称等年底一并发。” “哈哈哈~”张诚乐不可支,笑得咧出两颗尖虎牙,不屑道:“别傻啦,她必定是哄你的!” 乔瑾点点头,发现谢正钦虽然板着脸,但眼底分明露出笑意,威严说:“半贯钱而已,阿诚,去取——” “公子!”乔瑾清醒且克制,恳切婉拒:“奴婢今日莽撞急躁,您却宽容未予责罚,已是天大恩德了。” 谢正钦挑眉,奇异问:“你不想要赏赐?” “想,但无功不受禄。”乔瑾眸光清澈,郑重其事,认真说:“希望有朝一日,奴婢能切实为公子做些什么,到时再问心无愧地领赏。” 张诚不由得刮目相看,暗叫一声“好”。 肤色白皙的丫鬟额头磕得一片红肿,十分刺眼,谢正钦凝视瞬息,莫名不自在地别开脸,沉声说:“既如此,我就给一次机会,南院历来赏罚分明,你好自为之吧。” “多谢公子。” 顿了顿,谢正钦缓缓叮嘱:“日后许氏传唤,你照常去见,随机应变,不必以身犯险,西院手段阴毒下作,估计你已经见识过了。” 乔瑾自是后怕不已,慎重答:“奴婢明白该怎么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6.第一百二十六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 “小的知道!”张诚忙告知:“她是西院的粗使小丫鬟, 十四五岁。” “对, 就是那个圆脸长腰的!”郑厨娘哭丧着脸, 激动道:“唉哟, 真是作孽,老奴大约半个时辰前还和她说话了,怎么转眼人就泡在井里头了呢!” 人命关天, 谢正钦严肃问:“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半个时辰前你们做了什么?” “求公子明察, 同处一府久了,彼此混个脸熟很正常,她的死跟老奴没一点儿关系。”郑厨娘慌神了, 扑通跪下,急切解释:“其实, 老奴是在小乔屋里碰见阿荷, 只聊了几句,她就回西院了,说是赶着领端阳节赏。” 谢正钦脸色一沉,皱眉问:“与小乔何干?” “小乔今日上街,老奴和阿荷c秋月, 仨都托她捎买东西。”郑厨娘白着脸,六神无主地说:“阿荷叫小乔帮忙买了一盒桂花头油,她试着用了些, 十分地满意。” 谢正钦又问:“你们可曾争执?” “没有!”郑厨娘坚定摇头:“三个人都高高兴兴的。” 张诚疑惑问:“三个人?秋月呢?” “明儿过节, 当时咱们南院也正在给下人发赏, 我事先已经领取,但小乔托秋月代领,所以秋月不在场。”郑厨娘知无不答,生怕被牵累。 谢正钦起身,大踏步下台阶,冷静吩咐:“人命关天。阿诚,你立即去打探消息,叫陈嬷嬷来书房见我。” “是!” 与此同时·下房内 “什么?” 乔瑾一脸错愕,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两眼发直地问:“你说阿荷淹死了?” “是啊!” 秋月用力跺脚,一屁股跌坐条凳,哆嗦道:“我c我刚才拎着节赏路过厨房,听见那后面特别吵,就好奇去看,结果丁贵朱山他们正在打捞尸体,捞出了阿荷,她两手向上举着,死c死不瞑目。” 噩耗突袭,乔瑾手脚发凉,震惊喃喃:“怎么回事?我刚才见她还好好儿的,活蹦乱跳,为什么突然淹死在井里了?” “不知道呀。”秋月被尸体吓得不轻,紧紧咬唇。 桌上摆满了东西,除了上街买的,还有谢府发的节赏,但眼下谁也没心思拆看。 乔瑾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自镇定,猛地起身,涩声问:“阿荷还在厨房后面吗?” “应c应该吧,我走时,尸首就躺在地上。” 乔瑾疾步出门,头也不回道:“我去看看!” “哎!死人有什么好看的?”秋月腿软得站不住,扶着桌子大喊。 不多时,乔瑾抵达厨房后方,井旁已围了许多人,畏惧地猜疑议论。 “劳驾,让让。”乔瑾奋力挤了进去,尚未站稳,便闻见浓郁桂花香,她定睛一望: 只见阿荷侧躺,四肢僵硬扭曲,双手呈向上挣扎的姿势,脸部盖了一方白帕子,袖袋内盛桂花油的瓷瓶破了,花油洇湿青砖地面。 两世为人,乔瑾第一次目睹尸体。 嗡嗡议论声不绝于耳,浓香熏得人头晕脑胀,她的神志有些恍惚,慢慢蹲下,右手不受控制地伸向那方白帕子—— “住手!” 张诚远远地阻止,大声驱赶人群,吆喝道:“散了散了!大伙儿该干嘛去干嘛,闲杂人等不准围观,严禁嚼舌传谣言!” 喊了半晌,围观众人才慢吞吞地离去。 张诚蹲在尸体旁,问:“小乔,你揭帕子想干嘛?” “我想亲眼看看。”乔瑾蹲不住了,泪水盈眶地坐在地上,哽咽问:“在这儿,阿荷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她c她真的淹死了么?” “确实是阿荷。” “一出水,她就是咽气的了。” “我们原以为救人,谁知变成了捞尸。”负责打捞的小厮们七嘴八舌,惧怕瑟缩。 张诚眉头紧皱,凝重说:“此事太蹊跷,上头肯定要查的。” 乔瑾抬袖,用力按了按眼睛,压低嗓门,主动坦白:“诚哥,我今日买的东西里头,有阿荷的一份,不久前她刚从我手上拿走了桂花头油。” “是那个吗?”张诚指向死者袖口。 乔瑾定定神,谨慎表示:“我买了两盒,另一盒在屋里,要仔细对比才能判定。” 张诚正欲开口,陈嬷嬷却奉命赶到,喘吁吁吩咐:“诸位,大人有令,立刻将阿荷抬去杂院停放!小乔,公子吩咐你随我去西院。” 不多时 西院宽敞的偏厅内聚了不少人,谢衡和许氏端坐上首两把椅子,谢正钦陪坐其父亲一侧。 地上跪了四人,分别是乔瑾c秋月c郑厨娘,以及和死者阿荷同屋的翠儿。另有一众管事和老嬷嬷,个个肃穆侍立,大气不敢喘。 鸦雀无声的厅内,突兀响起“啪”一声! 谢衡重重拍桌,愤怒质问:“好端端的,为何突然淹死个丫鬟?若传出去,外人定会怀疑我谢府苛刻下人!” “父亲请息怒。”谢正钦起身,低声道:“事出必有因,人命关天,应慎重查问。” 谢衡颔首,冷冷吩咐:“西院的丫鬟,淹死在南院井里。这样吧,王茂兴c张诚,你们先问问相关人员,我就在此听着。明儿是端午,此事今日必须了结!” “是。” 王c张齐齐躬身领命,张诚主动提议:“王管事,你先吧?” 王茂兴点点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粗声粗气问:“翠儿,你和阿荷同住一屋,立刻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翠儿泪痕满面,毕恭毕敬磕了个头,紧张答:“大人c夫人c公子,奴婢是和阿荷同住一屋,但她的死,奴婢完全不知情!今儿下午酉时一刻起,嬷嬷开始发端阳节赏,奴婢约阿荷同领,可她说瞧见小乔逛街回府了,决定先去南院一趟c然后再领节赏。但,她莫名死在井里,再也没有‘然后’了。” 说到最后,翠儿泣不成声。 王茂兴有些走神,干巴巴道:“哦。” 谢正钦不满地皱眉,正色问:“翠儿,分别期间,你可曾听到任何有关阿荷的消息?” “没有。”翠儿摇头答:“一整个下午,奴婢和阿荷都跟着秀珠姐姐做事,阿荷走后,奴婢仍跟着秀珠姐姐。” “秀珠?”王茂兴赶紧招呼。 “翠儿说得没错,她确实一直跟着奴婢。”秀珠上前作证。 继夫人许氏靠着椅子,腹部凸起,她插嘴狐疑问:“小乔,阿荷急匆匆地找你做什么?” 乔瑾咬牙抬头,仰望时,见谢正钦面无表情,她惴惴不安,详细解释:“回夫人:奴婢今日上街,帮阿荷捎买了一盒桂花头油,她到时,奴婢屋里已有郑大娘,三个人说说笑笑,毫无嫌隙。正如翠儿所言,阿荷因赶着回西院领节赏,匆匆走了,奴婢和郑大娘目送其离开。” “但她随后怎么就淹死在井里了呢?”许氏柳眉拧起。 我可没杀人! 乔瑾竭力冷静,恳切道:“事发期间,奴婢正在屋里收拾买的东西,委实不知她为何溺亡。” 许氏挑眉问:“你一直和郑婆子一起么?” 郑厨娘慌忙答:“夫人,阿荷走后,老奴就回厨房忙活了,有五个人证,余下事儿一概不知!” 乔瑾暗道糟糕,掩在袖口下的指尖不停颤抖 “哦,夫人按时服药调养,已好些了。”李小姗答完,侧前一步,软声道:“奴婢给公子请安。” 谢府嫡长公子略一颔首,旋即扭头,眺望远处的假山与树丛,若有所思。 公子? 乔瑾规规矩矩侍立一旁,不可谓不好奇,暗中浮想联翩,正当她以为来人已离去时,却听见问话: “你是什么人?” 乔瑾循声抬头,仰望两鬓斑白缕短须双探究眼的谢大人,紧随其后的,便是公子谢正钦——好高的个子!虽然只见侧脸,却足以看出他丰神俊朗,外形超众。 飞快扫了一眼后,乔瑾正思索措辞时,李小姗已代答:“大人,她是刚进府的丫鬟。” 谢衡凝视青涩少女,颇有兴致地问:“叫什么名字?” “奴婢乔瑾。” “怎的如此瘦弱?” 自穿越以来,乍然被关切询问,乔瑾极不适应,干巴巴答:“因为家贫。” “可有亲人?” “父母均已逝世。”为避免节外生枝,她隐去了杳无踪迹的兄嫂。 “可怜见的。”谢衡叹了口气,怜悯地宽慰:“府里多的是贫苦孩子,只要用心做事,皆能衣食无忧,今后你不用挨饿受冻了。” 谢府家主居然这么平易近人吗?乔瑾着实纳闷,一板一眼地应对:“多谢大人。” 谢衡莞尔,没再发话,带领儿子和亲信前往书房议事。 乔瑾终于能挺胸昂首,目送一行人离去。其中,当属高大挺拔的谢公子最显眼。 狐媚子! 李小姗心里痛骂一句,拉长了脸直白敲打:“小乔,谢府规矩,勾引主子的丫鬟绝无好下场!前阵子元宵节才杖毙了一个爬公子床的荡货,你怎么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7.第一百二十七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  杨莲高举巴掌,却迟迟不敢打, 因为她怕谢正钦又叫狐媚子沏茶。 正僵持,门外突然传来仆妇交谈声,杨莲慌忙垂手,咬唇一甩袖, 忿忿告诫:“不准再勾引公子!”语毕, 她扬长而去。 这种日子, 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会有尽头吗? 乔瑾胳膊内侧剧痛, 一阵一阵, 疼得火辣辣,她有些灰心,沮丧笑了笑,眼睛却一热, 泪珠夺眶而出。 她匆匆拭泪, 快步回房,不料半途遇见抱着花盆的张诚,后者见其泪流满面,唬了一跳,诧异问:“小乔,你怎么啦?” “没c没什么。”乔瑾无意解释,低头走了。 “哎?” “喂!” 盆栽沉甸甸, 张诚只得先送到上房, 摆放妥当后, 随口提起: “公子,小的刚才路遇乔丫头了,她哭得泪人儿似的。” 看书的谢正钦一惊,抬头问:“为什么?” “小的问了,但她撒腿就跑。”张诚挠挠头,猜测道:“估计是值守时偷懒挨训,脸皮薄,受不了吧。” 谢正钦立即否认:“我并未责骂她。”顿了顿,他补充道:“只说了两句而已。”提醒她日后回屋歇中觉,也算骂吗? “嗨,小姑娘都爱哭,改天再问问她吧。”张诚大咧咧表示。 谢正钦微微皱眉,“你别忘了。” “一定记着!” 这天夜里,近三更了,万籁俱寂。 灯油即将燃尽,勉强照亮了床榻。 “小乔,疼得好些了么?”秋月关切问。 乔瑾仰躺,额头一层薄汗,轻声答:“好些了。姐姐不必守着我,快吹灯歇息吧,假如陈嬷嬷发现,该说咱们屋糟蹋灯油了。” “无妨,陈嬷嬷知道你受了伤,只有姓杨的泼妇才天天挑事儿。” 秋月拿了手帕为同伴擦汗,愤慨痛斥:“杨莲太过分了,简直不把咱们当人看!她昨日也想打我,但被我呛住了,可怜你年纪小,瘦弱只能挨打,竟被那贱人拧出了淤伤。” “幸而陈嬷嬷给了药膏,说不定明天我就好了。”乔瑾心平气和,情绪恢复如常。 物伤其类,秋月眉头紧皱,几乎哽咽问:“可是你的胳膊都肿起来了,别是被那贱人拧伤了筋脉吧?” 乔瑾失笑摇头:“那倒不至于,只是皮肉伤而已。多谢姐姐如此关心我。” “唉,咱们都是苦命人,互相关照吧。” 乔瑾眼神清澈,柔声劝慰:“别伤心了,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妹妹,不能就这么算了!”秋月气愤填膺,咬牙提议:“咱们上报公子,求他主持公道,怎么样?” 乔瑾吓了一跳,坚决反对:“万万不可!” “为什么?” 乔瑾叹了口气,好笑地提醒:“值守时偷懒睡觉,公子却宽宏谅解,咱们应该反省才是,怎能把私怨闹上台面?到时即使公子不降罪,管事和嬷嬷呢?何必自讨苦吃。” “也c也对。”秋月不甘不愿,恨恨一拍床铺。 乔瑾再度催促:“夜深了,睡吧,明儿还得早起。” “唉。”秋月这才吹熄灯火,姐妹俩紧挨着入睡。 数日后 五月了,天气愈发炎热,谢府地窖开始制冰。 出孝后,谢正钦第一次正式下帖子,邀请若干挚友,于南园中小聚。 初二这日,丫鬟们起得格外早,除了日常清扫,还要准备一应待客事宜。 “大人吩咐了,公子缺什么只管提,切勿怠慢客人。”张诚整理一件月白外衫的银纹镶边,拎起抖开了,又说:“西院则打发了王茂兴来,说是请您随意使唤。” 谢正钦精神抖擞,张开手臂穿上外衫,说:“你看着办,给他派点儿差事。” “叫他负责安置客人的车驾和随从,行吗?” 谢正钦颔首:“行。” “好,小的待会儿就分派他。”张诚吸吸鼻子,小声嘟囔:“王茂兴贼眉鼠眼,忒可恶,但咱要是完全撇开他,继夫人又该向大人诉苦了。” 谢正钦并未接腔,昂首迈步出房门,叮嘱心腹:“我去摘星亭等候,这儿交给你了。” “是!”张诚笑得眼睛一条缝,两颊冒着几颗红疙瘩。 不多时 谢正钦行至园中,悠闲观赏沿途花木,转一个弯,听见前方传来唰唰清扫声,并有两人对话: “还疼么?”秋月问。 乔瑾手执笤帚,弯腰清扫残枝落叶,笑答:“我又没伤筋动骨,淤伤而已,已经好了。” “你心真大,受了欺负还笑,傻兮兮的。”秋月忍俊不禁。接连与杨莲爆发争执,她们共患难,关系亲厚了许多。 乔瑾苦中作乐,一本正经地自嘲:“俗话说‘傻人有傻福’,我得尽量傻一些,没准儿真有后福呢。” “随你吧,偶尔做做白日梦,心里确实好受些。” 乔瑾把枯枝败叶扫成一堆,秋月负责铲进大木桶,而后两人各提一边把手,合力送去倾倒。 受了欺负?淤伤? 谢正钦皱眉,立刻忆起张诚那天禀报“小乔哭成了泪人儿”,他脸色沉沉,不由自主地抬脚,可略一沉吟,却又止步,仍上摘星亭去了。 半个时辰后,日上树梢,受邀客人陆续登门,南院里里外外忙碌接待。 宴客场合,下人里当属杨莲和张诚领头,奔走伺候茶水点心。 乔瑾和秋月却被打发到茶房,看炉火c洗涮杯盘果碟。 “公报私仇!” 秋月倚坐门框,引颈眺望园林,小声骂:“杨莲也就这点儿本事了,等少夫人进门,必带一干陪嫁,到时有她受的。” 乔瑾以干布擦拭碟子,愉快道:“说实话,我觉得茶房挺好的,外头太热,远不如这儿轻松自在。” “哎,你就不好奇公子都请了些什么人?” “无非权贵子弟。” “我挺好奇的。”秋月托腮,一脸向往。 乔瑾兴趣缺缺,转而愉快问:“这个月嬷嬷终于允了一天假,我打算后日上街,姐姐可有什么要买的?” “呀?容我想想——”秋月扭头答话,脑后却忽然响起一道陌生的清朗男声: “这位姑娘,打扰了,请问摘星亭怎么走?” “母亲,慢点儿。” 母亲?哪儿来的一对母女? 乔瑾愣住了,十分迷茫,她皱眉,轻轻拨开紫藤花叶,循声探查: 只见丈外有个凉亭,有若干丫鬟和仆妇随侍,继夫人许氏被二姑娘谢钰莹搀扶着,缓慢下台阶。 “唉,我这身子,愈发不听使唤了。”许佩兰无奈叹息。四月底了,她仍未换春装,外罩一袭妃色撒花披风,裹得严严实实,举手投足间,孕相明显。 谢钰莹稳稳扶着继母,忧心忡忡,关切道:“从前只听过‘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却不知具体如何,现在才明白了!您最近睡不好c吃不好,连脚也肿了,看得真叫人发愁。” “没法子,女人呐,生来就得经受这些,只能忍。”许佩兰雍容端庄,摸了摸小腹,笑说:“等孩子顺利降生,我就松快了。” 谢钰莹先是欢喜,继而惆怅,惋惜道:“可惜,那时我已经出阁了,不能常来侍奉母亲。” “傻丫头,可惜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世人皆如此,不必伤感。大人疼女儿,俩女婿都挑的是知根知底的世交之子,你和月莹回娘家仅需个把时辰。”许佩兰正色宽慰。她在谢府根基浅,总暗恨被丈夫继子不敬,难得次继女亲近自己,受用之余,投桃报李,尽继母之责予以慈爱。 谢钰莹咬唇,脸颊羞红,低头说:“可是,等嫁了人,我哪里做得了主呀?离出阁的日子越近,我就越慌。” 许佩兰亲热拍了拍对方手背,耐心安抚:“莫怕,我精心为你挑了两个老嬷c四个丫鬟,令有若干男仆,等嫁到周家,他们便是你的耳目与臂膀。” “多谢母亲。” 继母女说说笑笑,漫步回上房,渐行渐远。 乔瑾隐身于花丛后,目不转睛,久久无法回神,惊奇暗忖: 清楚记得,那次无意中听见二姑娘悄悄对公子诉苦时,她曾抱怨“继母见我和姐姐是庶出,一向不大理睬”,那语气,极不喜继母。但刚才亲眼所见,她不仅敬重继母,还关怀备至,母女和睦,其乐融融。 礼法要求尊敬继母,假如二姑娘是被迫无奈,那装得未免太像了! 到底怎么回事? 乔瑾一时间想不通,暂且抛开,换了条道赶往上房。 两刻钟后,谢钰莹告辞。 “奴婢乔瑾,给夫人请安。” “嗯。”许佩兰慵懒应声。她横躺矮榻,施了淡妆,脸色有些苍白,但毕竟才二十五岁,平日又重视保养,是以虽有孕在身,容貌仍动人。 李小姗不在,贴身伺候的正是秀珠。许佩兰杏眼半眯,吩咐道:“怪想吐的,秀珠,你去叫厨房做些酸梅糕来,要少搁糖。” “是。”秀珠福了福,领命离去。 乔瑾全神警惕,默默沉思。 “小乔。” “奴婢在。” 许佩兰微微笑着,悠闲开口:“我听说,正钦很喜欢你沏的茶,是么?” “奴婢不敢确定。”乔瑾轻声答:“公子才传了几次而已。” 许佩兰夸道:“那是好事儿,表示他记得你。小乔,不错呀,总算开窍了。” 乔瑾咬咬牙,挤出几分羞涩。 “害臊什么?”许佩兰抬手,葱白十指尖尖,尾指养着约一寸长的指甲,她爱惜地摩挲长指甲,抑扬顿挫问:“难道你已经是他的人了?” “不,不不,没有!” 乔瑾吓一大跳,连连摇头:“奴婢不敢。” 许佩兰见状,不悦地训导:“为何不敢?你是他亲自挑选的通房,伺候公子是你的本分,伺候得好,本夫人还重重有赏!” “奴婢c奴婢惶恐。”乔瑾面上诚惶诚恐。 许佩兰误以为对方因无知而畏惧,便隐晦提点:“你什么都不必做,到时一切顺着男人,就行了。” 乔瑾尴尬垂首,无言以对。 “机不可失,错过了正钦,你就只能配给小厮。”许佩兰频频抚摸腹部,语重心长道:“小乔,只要你有本事生下一儿半女,即可封为妾氏,岂不比当丫鬟体面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8.第一百二十八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  你想见小乔? 杨莲呆呆站着, 脱口问:“为什么?” “嗯?”本已往前走的谢正钦止步, 扭头诧异挑眉。 “哦!明白了。”杨莲如梦初醒,强挤出笑,举高食盒表示:“容奴婢先把糕点送上去, 一会儿就传小乔。” 谢正钦点点头,拾级而上摘星亭。 一刻钟后, 杨莲在茶房寻到了乔瑾。 “你当真不知公子为何传见?” 因着自己暗中投诚,乔瑾满腹疑虑, 正色答:“姐姐是知道的, 自我到南院以来,每日只负责浇灌花草和看茶房, 从何得知公子的想法呢?” “莫非”杨莲忐忑不安,她已十八岁, 时常悲叹芳华流逝,忍不住敌视一切靠近公子的丫鬟。转瞬, 她惊觉自己又失态, 忙清了清嗓子,故作无谓道:“罢,想必公子自有考量, 既然他吩咐,你就快去。” “哪儿?” “摘星亭。” “好的。”茶房日夜炉火不停, 烤得乔瑾脸颊红扑扑, 她拿抹布垫着取下一壶滚水, 无暇掏帕子,抬袖擦汗,“我这就去一趟摘星亭。” “哎,顺道提上一壶水,别能懒则懒。”杨莲皱眉,被热气熏出了门槛。 “行!” 乔瑾汗流浃背,巴不得出去透透气,便小心提着滚水,慢慢走向园子,暗忖:夫人毕竟有孕在身,精力不济,无暇理睬小丫鬟,近期并未秘密问话。公子为什么传我呢? 左思右想,走得极慢,摘星亭渐在眼前。 忆起初次沏茶的遭遇,乔瑾深吸口气,打起十二分精神,轻而稳地沿着假山石阶往上。岂料,当她即将绕过凸石行至亭前时,却突兀传来一女子幽幽叹息: “唉。” “成亲三年,一无所出,虽然孙家看在谢府的面子上没说什么,但姐姐心里必定焦急。我听说,孙老夫人上月赐给姐夫两个美婢,扬言生下一儿半女就抬为妾。叫姐姐怎么想呢?” 谢正钦的声音问:“你听谁说的?” “上西院请安时听说的。”女子心绪低落,又叹:“过两月我就要嫁到周家去了,听说周c周听说那人亦有三两个通房,且颇为宠信。我这些话没羞没臊,本不应告诉哥哥,可母亲和姨娘都不在了,姐姐又因子嗣正烦恼,继母见我和姐姐是庶出,一向不大理睬,无处可诉!唉,我真是既愁且怕。” “怕什么?” 谢正钦宽慰道:“妹妹记着,此处是你和姐姐永远的依仗,无论孙邵元还是周斌,一旦婆家苛待人,你们就回来!到时,我自会找他们问个明白。”说完,他不露痕迹地一瞥亭外。 “有哥哥这些话,我可安心多啦。” 乔瑾无意间听了几句,恐被追究,她灵机一动,立即轻手轻脚倒退,退至一半时定定神,重重踏步,并以手中铜壶磕碰石头,叮当作响,未绕过凸石便呼喊: “公子——” 两手提着铜壶的乔瑾一顿,惊讶得恰到好处,屈膝行礼:“奴婢见过公子c二姑娘。” 谢钰莹坐姿端庄,丝毫看不出忧愁之色,她眉眼细长,眸光蕴含一抹妩媚,慢条斯理问:“这小丫头以前没见过,新来的么?” 谢正钦先免了乔瑾的礼,再吩咐:“沏龙井茶。”“而后才回答庶妹:“在你病着的那段日子里进府的,沏茶不错。” 胡说!上次你明明一口没喝,怎知茶滋味?乔瑾埋头忙碌,暗暗反驳谢正钦一句。 谢钰莹温柔道:“南院的丫鬟,仅有小莲熟悉些,前阵子我病了,她天天奉兄长之命探望,不知送了多少东西,我却直到如今才致谢,实在无礼,还望哥哥见谅。” “一家人不拘虚礼,你尽快养好身体要紧。”谢正钦耐性十足,虽已铺好文房四宝,却暂撇一边,专心与妹妹闲聊。 不消片刻,乔瑾沏好茶,一一奉上,中规中矩道:“请公子和姑娘用茶。” 谢正钦接了,轻嗅茶香,举手投足间尊贵大气;谢钰莹闻了闻,浅抿一口便蹙眉,旋即舒展,仔细审视乔瑾,意味深长说:“嗯,味道果然别致,难怪哥哥欣赏。你叫什么?” “奴婢乔瑾。”不知何故,乔瑾直觉对方微微排斥自己。 “你可要好好儿地伺候呀。” 乔瑾猛地醒悟,霎时十分不悦,含糊答:“是。” 谢正钦莫名有些尴尬。谢母积忧成疾c卧病多年逝世,他先是侍疾,而后守孝,自律端方十七年,某些方面堪称刻板,乍闻妹妹误解打趣自己,便下意识否认:“一个小丫鬟而已,妹妹说笑了。” “啊?” 谢钰莹歪头托腮,细长的眉毛高高挑起,忍笑说:“哥哥说什么c就是什么。” “你——”谢正钦正要提醒几句“闺秀风范”,山下却又传来脚步声,亭中三人齐齐扭头: “见过公子c姑娘。”来者是谢钰莹的贴身丫鬟姚青,她微微喘息,恭敬呈上一份针线:“奴婢取来了。” 谢钰莹接了,双手递给兄长,略带感伤道:“这是我亲手做的扇袋儿,绣的是蟾宫折桂,赠予哥哥,预祝你秋闱高中,前程似锦。” “多谢,妹妹费心了。”谢正钦欣然收下,翻来覆去看了看,“绣得真不错!” “哥哥喜欢就好。” 乔瑾侍立一旁,恰在亭边,习习凉风吹送花香,令人昏昏欲睡。渐渐的,她不再绞尽脑汁思索一应对策,而是偷得浮生半刻闲,悄悄俯瞰,观赏鲜花盛开的园林。 正自得其乐间,她忽然眺见了张诚:只见他带领一劲装年轻男子,朝摘星亭走来。行至亭下时,他驻足,与那男子说了句话,独自上来通禀。 “公子。”张诚毫不意外,显然事先知道谢钰莹在此,躬身行礼:“小的见过姑娘。” 乔瑾居高临下,好奇打量,暗想:他是谁?岂料,亭下男子毫无征兆地抬头,恰与她四目相对,并迅速扬起微笑,彬彬有礼。 谢正钦问心腹:“何事?” 张诚干脆利落地禀报: 乔瑾留神观察,瞥见谢钰莹一听“周”字就垂首,脸颊泛红。由此她便明白了:原来亭下公子是二姑娘的未来夫婿。 “知道了。”谢正钦颔首,顾及即将出阁的女子不宜面见夫婿,他低声道:“我招待他,妹妹等改日闲了,再来喝茶。” “嗯。”谢钰莹粉面羞红,洋溢着待嫁女子的娇怯,顺从起立,屈了半膝告别:“那,哥哥忙着,我先回去了。” 谢正钦叮嘱:“石阶陡峭,小青,搀好姑娘。” “是。”姚青搀扶谢钰莹,小心翼翼步下假山,行至平地时,一绕过树丛,不可避免地迎面撞上周斌。 乔瑾好奇此朝订婚男女如何相处,便悄悄俯瞰: 只见谢钰莹低头,弱柳扶风一般,轻盈前行;周斌愣了愣,旋即抢步近前,拱手施礼,斯文又不失亲昵地问:“不知二姑娘在此,周某有礼了。实在抱歉,某可是打搅了你与正钦谈天?” “无妨,只是闲聊而已。”谢钰莹侧身,面向花木,柔声说:“既然公子有正事询问兄长,请上亭去吧。失陪了。”语毕,她婀娜远去。 周斌含笑目送,关切道:“姑娘慢走。” 尾随谢钰莹主仆下山的张诚挂着笑,抬手道:“周公子,请。” 周斌这才收回眼神,整了整箭袖,稳步上台阶。 表面看来,两个年轻人互尊互敬c情意绵绵,并非奉父母之命麻木成亲。乔瑾垂眸,出于对美满姻缘的祈愿,她情不自禁笑了笑。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藏了心事的谢正钦审视已久,见对方发笑,他索性直接问: “看够了没有?” 乔瑾呼吸一滞,飞快扭头,惊觉亭中只剩两人!猝不及防,她一下子被问住了,紧张捏紧衣摆。 “你笑什么?”谢正钦又问。 “我——” “嗯?”谢正钦虎着脸。 “奴婢!”乔瑾咬牙吐出两个字,她急中生智,正色表示:“奴婢是看见园中鲜花盛开,引得无数蜂蝶打架c精彩有趣,所以才笑了。” “蜂蝶打架?” 谢正钦皱眉,行至亭边扶着朱漆栏杆,纳闷问:“诗书俗语里只有‘蜂蝶起舞’,‘打架’一说从何而来?” 乔瑾见糊弄不过,只好想了想,硬着头皮解释:“公子,蜜蜂并非闲来无事飞出来散心,而是采蜜养家糊口。同时,彩蝶也需要食物,花蜜香甜,蜂蝶都喜欢,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一花亦不容二虫,因此,它们看似翩翩起舞,实则是在争抢食物。” 亭内寂静半晌 谢正钦目不转睛,注视下方蜂蝶同扑花丛的景象,嘴角弯了弯,慨叹道:“你的话乍一听像胡诌,但细想想,却也有些道理。人尚且为了温饱终日奔波,何况蜂蝶?它们日复一日地忙碌,兴许比人还勤恳些。” 书呆子! 乔瑾脑海中浮现三个字,险些失笑,暗忖:我情急之下编了个理由应付,你却认真感慨c自省,至于么?不过,大户公子能如此端方,堪称难得,我投入麾下可谓明智之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9.第一百二十九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 “她昨日秘密传见奴婢,问了些话,并赏了这枚戒指。”乔瑾坦白相告。 谢正钦靠着椅子, 淡淡道:“大方赏赐, 表示她非常满意。说吧, 你出卖了本公子什么?” 出卖? 乔瑾听得有些刺耳, 深吸了口气, 正色禀报:“她询问那次周公子与您的私谈,秋闱并非秘密, 奴婢粗略回了一些, 譬如您将与荣c方二位公子结伴赶考。继夫人似乎在南院安插了眼线,您的许多举动她都清楚。” “确实有眼线, 人数还不少。” 乔瑾察言观色,忙承诺:“奴婢已发誓效忠公子,决不食言!” “姑且信你一次。”谢正钦与继母险些撕破脸皮, 积怨极深, 忆起诸多荒唐往事,他有感而发, 沉声说:“许氏执掌中馈, 只消以蝇头小利作诱饵,即可笼络若干贪婪下人。那些耳目,利益熏心, 日夜窥探我的言行举止, 一有所获就跑去西院, 用消息换钱财。” 乔瑾欲言又止,想解释有些人是被迫无奈,斟酌后却闭嘴,沉默聆听。但,下一刻,她听见对方说: “好比昨日,她赏一个金戒指,便能得知我与周斌的谈话。”谢正钦顺口举了个例子,并无深意。 但一直摊开手掌平举的乔瑾却十分难受。 仿佛挨了一耳光,她脸皮红涨,唇微微哆嗦,低头盯着掌心的金戒指,瞬间极想扔了它! ——继夫人高高在上,施舍似的丢下赏赐,奴婢要磕头谢恩,这东西,谁稀罕?如果我贪财,大可藏匿不报;我拿出来,就表明不屑受赏 罢罢罢! 区区一个丫鬟,竟妄想被公子理解c甚至尊重,简直可笑。 此刻的心情五味杂陈,无法言喻,乔瑾暗暗自嘲,一动不动。 谢正钦却全不知对方所想,他喝了口茶,叮嘱道:“下回许氏再传见,你仍需谨慎,日常琐事无所谓,其它一个字也不能提,明白吗?” 乔瑾思绪混乱,反应迟钝。 “你可听明白了?” 乔瑾迅速回神,冷静答:“明白!” “明白就好。”谢正钦见对方仍平举手掌,便吩咐:“赏了你就是你的,收着吧。” “是。”小小的金戒指,像有千斤重,乔瑾慢慢将其塞进袖袋,垂手侍立。 “用心做事,我会赏更好的。”谢正钦一抬眼,突然发现对方脸色苍白,下意识问:“你怎么脸白得雪一样?” 乔瑾微笑答:“天生的。” 胡说!刚才我在耳房叫醒你时,分明是白里透红的。谢正钦忍不住回忆了一下,别扭地说:“从今往后,你困了就回屋歇息,大喇喇趴在桌上睡,成何体统?” “奴婢记住了。” 谢正钦放下茶盏,迟疑地问:“你身体不适吗?” 乔瑾摇摇头:“没有。” 谢正钦等了半晌,却不见解释,只好告知:“府里常备许多药丸子,不舒服就问小莲拿几粒,她也负责给丫鬟请大夫。歇着去吧。” “多谢公子仁慈体恤,奴婢告退。”乔瑾屈了屈膝,转身离去。 谢正钦目送对方直挺挺的背影,有些疑惑。 疾步快走,乔瑾迫使自己摒弃郁闷,一阵风似的刮回耳房。恰巧,杨莲随后进入。 “小乔!”杨莲气冲冲。 “莲姐姐?”乔瑾勉强打起精神,温和招呼:“怎么啦?” “你还有脸问?” 乔瑾茫茫然,克制道:“请姐姐明示。” “我不过歇了个中觉,你和秋月就趁机偷懒!”杨莲怒目而视,厌恶道:“我醒来一出房门,就见秋月哭哭啼啼地跑进屋子,便去问了半天,她却死不肯说。多亏在游廊碰上诚哥,才打听到了真相。” 乔瑾认真听完,恳切地解释:“我们值守时不慎入睡,委实不应该,幸而公子宽宏大量,只是训了两句,吩咐下不为例。” “哼。”杨莲勾唇冷笑,厉声斥责:“你们就是仗着公子好性儿,整天变着花样偷奸耍滑,不把府规放在眼里!” 乔瑾忙否认:“此话怎讲?我们从不敢藐视府规。” “那为什么值守时偷懒?” “我”乔瑾理亏语塞,只好郑重承诺:“下次再不敢犯。” 杨莲眉毛倒竖,极度不痛快,讥诮道:“我算看走眼了,原以为你老实木讷,岂料也是个狡猾的,背地里和秋月一起嚼舌根,只怕夜夜诅咒我死!” 看来,她必定又和秋月姐姐大吵了一架。 乔瑾头疼地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回应,对方又质问:“你刚才上哪儿了?”她如实答: “公子口渴,我沏茶送了去。” 杨莲勃然大怒,状似受到了巨大冒犯,她脸色铁青,突然出手,一把掐住乔瑾左胳膊内侧的软肉,狠命一拧! “啊——” 春衫薄,乔瑾痛得眼前一黑,大叫出声,急忙躲闪挣扎,怒喊:“放手!” 杨莲咬牙切齿,又拧了几下才松手,急赤白脸地骂:“呸,狐媚不要脸的黄毛丫头,身子还没长开,就知道勾引男人了!你跟郑秋月臭味相投,一般的下作,恶心至极!公子的饮食起居,一向由我负责,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进上房伺候?” 我算什么东西? 无端被泼了一身醋,乔瑾捂着胳膊,怒极反笑,从牙缝里吐出字,忍无可忍地说:“你我一样,都是丫鬟,是东是西自己说了不算。你看不惯公子使唤别人,怎么不找他理论去?” “你——”杨莲胸口剧烈起伏,扬手欲扇耳光 “小姑娘好学,这是极好的事情,她知识尚浅,遇见不认得的字需要解惑,而非嘲讽。枉你们作书生打扮,却如此无礼,愧也不愧?” 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被训得无话可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讪讪的。 乔瑾见状,既感动又好笑,走前两步,落落大方说:“多谢老伯慷慨教导并仗义解围。但都怪小女子目不识丁,无怨他人发笑。” 老者昂然负手,虽年迈却腰背笔挺,严肃叮嘱:“女子能好学很难得,但你学习应循序渐进,先认字,再通读几本简明书籍,譬如《三字经》c《百家姓》c《千字文》等,勿操之过急。” 来自陌生老人的善意,令乔瑾十分感激,她屈膝福了福,笑说:“老伯所言甚是。但小女子初涉临城,茫然且好奇,故打算读《临州志》。虽不能行万里路增长见识,但可以多读几本书,免得成了睁眼的瞎子。” 老者和书生们听了,均有所动容,重新审视不卑不亢的少女。 “你年纪小小,眼界却开阔。不错。”老者赞赏地颔首,话音一转却道:“但这《临州志》,生僻字太多,若无人从旁教导,你怕是读不懂的。” 乔瑾苦恼沉吟,片刻后正色说:“无妨。我先把书买回去,遇见疑难就做个记号c设法寻人请教,早晚会懂的。” “汝可教也!” “学海无涯,持之以恒者方得稳坐舟,读书虽清苦,从中领悟的乐趣却妙不可言。只可惜,你是女子,否则老夫倒可以教导一二。” 老人的眼里除了欣赏,还有悲伤怀缅一闪而过,他负在背后的左手握拳c青筋凸显。 “不敢当,您过奖了。”乔瑾被夸得垂首,郁积的满腔愤懑一扫而光,无比畅快,她恭恭敬敬道:“听您一席话,小女子备受鼓舞,别的不敢夸口,但定会认真读通《临州志》!” “好,好。”老者连说了两个“好”,眼神愈发复杂。 这时,忽有一个中年人匆匆踏进书铺,径直走到老人跟前,附耳几句,老人听完便皱眉,低声问:“伤得严重么?” “报信的小子只说已请大夫看诊,具体伤势不清楚。” 乔瑾在旁望着,碍于萍水相逢,不便唐突询问。 老者迅速决定:“回去看看!” “轿子已在门外,您请。”中年人显然是仆从。他随意一瞥乔瑾,初时毫无异状,下一刻却猛地睁大眼睛,失声惊叫: “唉哟,这不是韵——” “休得无礼!”老者扬声喝止,他喘了喘,吩咐道:“这小姑娘十分好学,你去买一套《临州志》赠予她。” “不c不不!岂能让您破费?”乔瑾慌忙摇头,顾不上琢磨许多,掏出荷包说:“我带了钱的。”语毕,她快步走到柜台,问:“这书能否单买一册?” “当然可以,三十五文!这就给您包起来吧?” “好。”乔瑾打开荷包,水葱似的手指一枚一枚细细清点,有些不舍地付了钱。 蓝袍老人看了,欲言又止,最终却忍下,与一见如故的少女并肩离开文丰阁。临别前,他和蔼告知:“老夫姓方,字东海。” “原来是方老伯。”礼尚往来,乔瑾欣然相告:“小女子乔瑾,无字。” “几岁了?”方东海问。 “十四。” 方东海蓦地仰脸,感慨万千!良久,才和颜悦色表示:“待及笄,你若有意愿,可自行或托人到长庆街方宅,老夫愿赠一字。” 明年啊?我连今年都不知能否安然度过 乔瑾叹了口气,心暖且酸,歉意道:“请恕小女子暂且无法承诺去与不去,但您今日的善举,真叫人永生难忘。”说完,她抬头看看天色,又看看等候的轿子,关切催促:“快日中了,晒得很,老伯请上轿吧。” 方东海一动不动,面露迟疑和担忧。 乔瑾见了,更觉对方友善,脆生生说:“长庆街方宅!小女子记住啦,有缘会再见的。” “没错。”方东海登时释然,“那,就此别过。” “您慢走。” 乔瑾最后福了福,目送两鬓灰白的儒雅老人上轿离去。 与此同时,对面的谢正钦主仆观察已久。 “真是小乔!”张诚目瞪口呆,迷茫问:“她c她居然认识方老大人?” 谢正钦百思不得其解,补充道:“而且相谈甚欢,看着关系很不错。” “究竟怎么回事?小人都糊涂了。” 谢正钦同样困惑,他握紧缰绳,安抚拍了拍马脖子,惊疑不定地遥望乔瑾,很快的,远处又出现几个熟面孔: “小乔!” 杨莲气呼呼,大踏步边走近边骂:“我叫你留在布庄等候,你却溜出来闲逛!野够了没有?还回不回府了?” 乔瑾小跑迎上前,连声道歉:“对不住,真是对不住,我原以为姐姐没这么快返回,才出来透了透气的。” “小蹄子,就知道贪玩儿!”杨莲把手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塞过去,瞟了几眼,嗤笑问:“哟?竟是买了本书?《临州志》,你看得懂么?” 乔瑾略显吃力地提着两包东西,早有准备,虚心表示:“听说姐姐是极通文墨的,我也想认识几个字,就随便挑了本书,还望多多赐教。” “你想得未免太容易了。”杨莲被捧得飘了飘,懒洋洋说:“我从不轻易教人,得看你懂不懂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0.第一百三十章 激动斥骂中夹杂刀械碰撞声, 于寂静深夜里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忽远忽近,不留神便听不见。 深更半夜的, 喊打喊杀,谁呀? 莫非是村里人家闹家丑?此猜想一闪而过,乔瑾立即否认,暗忖:不对。声音从西侧传来, 西侧是官道和田野,无人居住。即便真是闹家丑, 也不大可能较真动刀, 并且无亲友劝架,太不合情理。 究竟出了什么事? 乔瑾满腹疑团, 万分好奇。 冥冥中, 她神志恍惚,鬼迷心窍:骨子里害怕,手脚却自发拉开房门, 摸黑走进空着的西屋,推开朝向官道的窗户。 刹那间, 皎洁月光透入, 照亮了西屋, 窗棱影子投在泛白破桌上, 黑白分明。 乔瑾心狂跳, 屏息靠近, 双手扶着窗棱,睁大眼睛,眺望不远处的官道: 只第一眼,即把她吓得张口结舌! “自古以来,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们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少年气喘吁吁,狠狠拔剑,他面前的男人捂住贯穿腹部的伤口,缓缓倒地,口鼻流血,腿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珅儿,珅儿,没事吧?”少年背后护着个妇人,嗓音嘶哑绝望,吩咐道:“别管为娘了,快去找小宇,你们兄弟俩一块儿走!” “娘,孩儿岂能丢下您不管?”少年执剑,已是强弩之末,身形摇摇欲倒,竭力支撑,耳语安慰道:“放心,弟弟已经逃了,他一定会回家报信的。娘,孩儿无能,有些撑不住了。” “都怪娘没用,只会拖累你黄泉路上,我们娘儿俩一处作伴!”妇人肝肠寸断,蓦地蹲下,捡起尸体边的刀,厉声痛骂:“呸!区区漏网之鱼,竟胆敢大肆劫杀无辜?纵我们死了,你们也必将活不长!” “臭婆娘,少废话。”两个劲装男人同样精疲力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毫不畏惧妇人和少年。其中长脸男子喝道:“兄弟,上!绝不能放走一个活口,否则咱们就糟了。” “娘,小心!”少年挺身而上。 旋即,双方刀来剑往,叮当作响,斗成一团。 转眼,体力最弱的妇人后背便挨了一刀,疼得惨叫。其子拼命护卫,却因双拳难敌四手,险象环生。 天呐,杀人了?乔瑾呼吸急促,双目圆睁,震惊得呆了,六神无主,简直怀疑自己眼花了。她咬唇,凑近窗棂,欲再看仔细些。 不料,她刚贴近,窗外突然冒出个满脸血污的男孩儿,一把抓住她的右手! “啊——” “你c你是谁?松手,放开我!”乔瑾猝不及防,心胆俱裂,放声尖叫,本能地使劲缩手。 仿若溺水者抓住救命浮木,男孩死也不撒手,瑟瑟发抖,语无伦次地说:“这位c这位姐姐,求求你,救救我们吧!求你了,求求你,事成后给你五百两银子,好不好?” 隔着窗棱,两人像是玩牵钩一般,你拉我拽。 “一千两!一千两!”听着不远处至亲的惨叫,男孩泪流不止,泣血哀求:“帮帮忙,救命啊,我爹c我家一定会报答你的,必有重谢!五千两,行不行?” “一万两,够不够?姐姐,求你了,我c我给你磕头,无论磕几个都行。”男孩狼狈不堪,绝望无助,一个劲儿地求援。 乔瑾差点儿被吓晕,极力镇定,强咽下跳到嗓子眼儿的心脏,颤声问:“那c那对母子是你的亲人?” “是!那是我娘和我哥,我们是无辜的,他们是杀人如麻的劫匪。”男孩牙齿格格作响,吐字不清,哑声恳求:“姐姐,帮我们一次吧,事成后必有重酬。” “这根本不是钱财的问题——” “那珠宝首饰行么?”男孩苦苦哀求,眼里饱含惧意,可怜极了。 “呃c不必了,我家里首饰多得很。”乔瑾心乱如麻,频频眺望官道: 妇人胳膊挨了一下,刀落地,人摔倒。少年刀伤累累,以死相拼。 男孩扭头一瞧,登时嚎啕大哭。 怵目惊心,乔瑾看着看着,恻隐之心大动,怜悯奋起压倒恐惧,脑袋莫名一热,血直冲头顶,用力握住男孩冰冷的手,咬牙答:“好!我试试。” “谢谢,姐姐你真好!”男孩欣喜欲狂。 酣眠的王婆子和贺槐被吵醒,前者空手,后者仓促拎着笤帚,赤脚奔进西屋问: “姑娘,你几时跑这儿来了?外头怎么——哎哟,他是谁呀?”王婆子唬得后退两步。 贺槐探头审视,诧异问:“你是谁家的孩子?还不快快松开我们姑娘!” 乔瑾却道:“老贺,我想开门让他进来。” 贺槐愣了愣,赞同道:“行,我帮你!”他原地转了转,抄起一根旧扁担,奔出去“哐当”打开门。 “什c什么?”王婆子战战兢兢,慌忙劝说:“外头打打杀杀的,谁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出门在外,千万别多管闲事。” 乔瑾皱眉答:“婶子,我实在是不忍心。” “你瞎好心,滥行善,迟早害了你自己!”王婆子气不打一处来。 乔瑾哑口无言,胸腔剧烈起伏半晌,最终心一横,坚定说:“松开,我要去拿匕首。” “嗯。”男孩终于松手,转身跑向贺槐。 王婆子气急败坏,跳着脚喊:“姑娘,乔姑娘,听我老婆子一句劝吧!老贺,贺槐,你怎么也疯了?疯子,立刻给我关门!” 贺槐充耳不闻。 同伴皆不听劝,王婆子怒火中烧,口不择言地骂:“有病,你俩都脑子有病,无药可医!” “对不起,婶子就当我有病吧,先别骂了,你快去水生家避一避。”乔瑾雷厉风行,回卧房翻出惯使的匕首,义无反顾冲出大门。王婆子跟随,却是跑向了村里。 “姑娘,怎么办?”人之常情,贺槐慌张无措,胡乱塞了根扁担给陌生男孩。 乔瑾一介弱女子,初次面对刀光血影,浑身冒冷汗,两腿发软,哆嗦答:“别慌,别慌,咱们应该——哎?慢着,你站住!” 男孩恨意滔天,举着扁担朝官道冲去,哽咽哭喊:“我杀了你们!” 乔瑾一跺脚,无可奈何,硬着头皮追了上去。贺槐见状,也一跺脚,拔腿就追,三两下将同伴撇在身后,高声制止:“前边儿干什么的?立即住手,不然我报官了啊。” “老贺,等等我。”乔瑾全力追赶,附和道:“统统住手!杀人c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滚开,我爹饶不了你们!”有了帮手的男孩奋不顾身,一扁担横扫过去,硬生生击退劫匪,白着脸呼唤:“娘?二哥?你们怎么样了?” 妇人昏迷,一动不动。 “不听话的蠢货,我叫你回家报信,你怎么回来了?哎,就不怕咱们一个都逃不掉么?”少年左腿受伤,以剑撑地,口吻虽是责怪,实则满是关爱。 男孩忙答:“别怕,我带了帮手来的。喏,你看!”说着他高兴地一指。 少年伤势不轻,眼前一阵阵发黑,吃力扭头,望见中年人贺槐,并一个貌美纤弱的女孩儿。他不由得忧心忡忡,叹道:“小宇,真有你的,竟找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 “只有她愿意帮忙。前两个村子里,我下跪磕头人家都不开门,唉。”男孩很是伤心。 说话间,贺槐已近前,乔瑾尾随其后。她深知自己不该冒险,却苦于无法自控,退无可退,义正辞严道:“三更半夜打打杀杀,不仅目无王法,还吵醒我们整个村的人,忒狂妄了!” “走走走,速速离开,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贺槐色厉内荏。 两个匪徒也负了伤,气喘如牛,狐疑打量乔瑾,讥诮道:“美人儿夜里睡不着觉,跑出来寻姘头了。”其同伴接腔: “啧,这是病,幸亏老子能治,你只要乖乖躺下——” “闭嘴!”乔瑾羞愤喝止。 “住口,少胡说八道!”贺槐同时开口。 “呵,下三滥的东西,乱嚼舌根,你们给这位姑娘磕头也不配。”说完,少年歉疚地瞥了眼乔瑾。 “哟?瞧瞧,果然护上了。” “兄弟,咱们不如行行好,多送两个人上路,免得他们九泉之下孤单。”语毕,他们举刀,狰狞劈向贺槐和乔瑾。 “姑娘请后退!”少年方才趁机缓了缓,勉强提剑迎战。 “烦请姐姐照看我娘。”初生牛犊不怕虎,男孩把扁担朝敌人一扔,捡起长刀冲上前。 随后,双方打成一团。其中,贺槐虽无武艺,但胜在体力充足,且十分勇敢,并不落下风。 乔瑾蹲下,指尖哆嗦,拍了拍妇人,焦急唤道:“大娘?大娘?醒醒,快醒醒。”糟糕,该不会死了吧? 幸而,妇人慢慢睁开了眼睛。她蓬头垢面,蜷卧在泥浆里,后背和胳膊满是血,困惑盯着乔瑾,须臾眼睛一亮,唇喃喃。 “什么?您说什么?”乔瑾弯腰靠近。 “救c救救我的孩子,来世我变牛变马报答c报答你的恩情。”妇人眼泪盈眶,奄奄一息。 乔瑾一怔,试图搀扶,宽慰道:“您还活着呢,且别说丧气话。站得起来吗?” 妇人凄然摇头,泪如雨下,气息微弱地说:“姑娘,我怕是活不成了。你好心相助,我不能隐瞒,实话告诉你:对方还有几个同伙,前半夜被我的随从舍命引开了,但不知会不会追杀过来。” “什么?”乔瑾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另一侧,贺槐渐渐不慌了,越战越勇,一扁担砸得长脸匪徒跪倒。少年不假思索,利剑斜挑,瞬间划开敌人喉咙,鲜血喷溅。 含糊“呼噜”几声后,长脸匪徒气绝身亡。其同伴胆战心惊,吞了口唾沫,仓惶逃跑,但他刚转身,心口突一凉,扑通倒地。 少年力倦神疲,累得连剑也拔/不出,颓然昏倒。 “二哥!” “哎,小伙子,你不要紧吧?”贺槐赶紧搀扶,大汗淋漓。 老天保佑,我们赢了!乔瑾后怕不已,松了口气,兴奋告诉妇人,“大娘放心,我们赢了!”岂料,她话音刚落,前方突然传来凌乱马蹄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1.第一百三十一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 谢正钦威严否认,他擦干了手一撂帕子,暗暗疑惑自己为何过问乔瑾。 秋月战战兢兢,奉上热茶道:“请用茶。” 谢正钦接过, 喝茶时微微仰脖,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滑动,夏衫薄,尽显其宽肩长腿和结实胸膛, 举手投足雍容雅致,鼻若悬胆, 目若朗星, 翩翩俊公子令人移不开眼。 共处一室,秋月忍不住胡思乱想, 芳心犹如小鹿乱撞, 羞红了脸。她思索半晌,禀道:“公子,夫人今早打发人补送了一些端阳节物品, 可诚哥和莲姐姐都不在,您可要过目?” 夫人? 谢正钦神色不改, 沉声道:“你找陈嬷嬷, 她会处理。” “是。”秋月很清楚该找谁, 只是没话找话而已。 谢正钦歇匀了气息, 便朝书房走, 打算趁着空闲写几篇义理之赋。 “您去哪儿?”秋月亦步亦趋。 “我去书房, 不必跟着伺候。” “哦。”死对头杨莲告假奔丧去了,秋月本想趁机表现表现,岂料对方眼里只有书!她失望极了,咬唇目送谢正钦远去。 此刻,乔瑾仍处于闹市。 金钗记,专售各式发钗,掌柜姓金,此店开业百年,已传至第四代。近年来,因临城多了几间同行,实力中等的金钗记大受影响,生意渐渐淡了,靠老顾客勉强维持着,现任金掌柜十分焦急,竭力试图扭转局面。 “重金!” “重金诚聘!” “诸位,请仔细看告示。”伙计站在条凳上,“啪啪”拍打红纸黑字的告示,扯着嗓子喊:“只要哪位师傅有真本事,金钗记绝不亏待!我们掌柜开出的酬劳,只多不少!” 看热闹的人居多,议论纷纷,乔瑾置身其中,认真倾听: 一脸膛黧黑的中年人高声问:“小哥,你们金钗记打算招几个人?” 伙计吆喝答:“好手难得,只要能独创新巧首饰,十个八个也不嫌多!” “那,总该有个考选方式吧?”一身穿短打的年轻人问。 伙计稳稳踩着条凳,居高临下,手一指大红告示,爽利答:“喏,诸位请看,告示上写得很清楚了:诚招清白熟手,必须精通构画c烧炼c雕刻等相应技艺。有意应征者,请于下月二十五之前,携自创的银簪式样画稿上门解说,经鄙店师傅认可后,当场烧制,成品将交由掌柜过目,优者胜出!” 短打年轻人奋力挤向前,又问:“这么说来,一应用料由贵店提供了?” “没错!” 伙计笑嘻嘻,话音一转却提醒:“但是,并非所有画稿都能被允许进炉房一试,否则岂不乱套了?我们需要的是经验丰富c独具匠心的老手。” 乔瑾目不转睛,激动得两手紧紧交握,满脑子的烧蓝点翠c花丝平填c鎏刻金银错以上皆是古典首饰的制作技法。 前世,乔母是珠宝设计师,搜集了大量的古今中外首饰书籍,并在家中设立一小工房,内有五花八门的器具,供闲暇时手工创作珠宝。 女性大多天生喜爱精美首饰,乔瑾也不例外。受乔母影响,她立志成为设计师,经常整天窝在工房里,痴迷于搭配各种金属和玉石。 可惜,命运难测,她猝然死在手术台上,重获新生后变成了谢府的丫鬟,如今唯一的心愿就是赎身,并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汗颜,如果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能否端上首饰艺师的饭碗? 乔瑾斗志高昂,屏息仰脸,久久地凝视“金钗记”三个大字。 日中一过,太阳缓缓西斜。 歇了午觉,谢正钦惯例登上摘星亭,刚落座,外出的张诚恰好返回。 “公子,小的今儿跑遍了城内的铺子,掌柜皆称经营无大异常,他们都托小的给您请安。”张诚恭敬禀报。 谢正钦平铺画纸,颔首道:“无事便好。” “您要作画?”张诚立即上前帮忙安放颜料。 谢正钦悠闲答:“难得有空,画几笔。” “可需要小的搬几盆花草上来?” “不必。” 谢正钦摇摇头,开始调颜料,暗忖:不画花草,画亭台楼阁?云卷云舒?重峦叠嶂? 另一侧,张诚麻利沏了茶,双手奉至案旁,轻快说:“公子,用茶。” 谢正钦回神,搁笔接了茶,沉吟构思画作。但茶水一入口,他便不由自主皱眉,举杯问:“龙井啊?” “是。”张诚呆了呆,懊恼一拍额头:“哎呀,小的该死,忘记您最近喜欢云雾了!稍等,小的马上重沏。” 谢正钦却阻止:“罢了,我就喝这个吧。” “是。”张诚歉疚地笑了笑,讷讷道:“自从小乔来了,茶水多是她伺候,小的竟生疏了,真是该罚。” 提起乔瑾,谢正钦朝亭外看了看天色,淡淡问:“秋月说她跟着你出府c上街闲逛去了,难道还没回来?” “回来了。”张诚顺口说:“她帮人买了好些东西,估计正忙着分发呢。那小丫头,奇怪得很。” “哦?”谢正钦不解地挑眉。 张诚解释道:“她帮小姐妹买胭脂香粉,自个儿却买了书c文房四宝和颜料。” 谢正钦莞尔,轻抚雪白宣纸,问:“莫非她想学作画?” “她只说买来玩玩。”张诚挠挠头,忽然灵机一动,想当然地猜测:“小的明白了!兴许小乔是见您才华横溢,作为近身侍女,她自惭形秽,所以奋起读书学画!” “胡说八道。” 谢正钦笑骂一句,虽不认同,莫名的愉悦却深入了心里。 主仆闲谈片刻,谢正钦刚落下第一笔,亭外忽然传来惊惶禀报声: “公子,不好了!” “西院的丫鬟阿荷,在咱们南院的水井里,淹c淹死了。” “阿c阿荷。”来报的郑姓仆妇是厨娘。 “小的知道!”张诚忙告知:“她是西院的粗使小丫鬟,十四五岁。” “对,就是那个圆脸长腰的!”郑厨娘哭丧着脸,激动道:“唉哟,真是作孽,老奴大约半个时辰前还和她说话了,怎么转眼人就泡在井里头了呢!” 人命关天,谢正钦严肃问:“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半个时辰前你们做了什么?” “求公子明察,同处一府久了,彼此混个脸熟很正常,她的死跟老奴没一点儿关系。”郑厨娘慌神了,扑通跪下,急切解释:“其实,老奴是在小乔屋里碰见阿荷,只聊了几句,她就回西院了,说是赶着领端阳节赏。” 谢正钦脸色一沉,皱眉问:“与小乔何干?” “小乔今日上街,老奴和阿荷c秋月,仨都托她捎买东西。”郑厨娘白着脸,六神无主地说:“阿荷叫小乔帮忙买了一盒桂花头油,她试着用了些,十分地满意。” 谢正钦又问:“你们可曾争执?” “没有!”郑厨娘坚定摇头:“三个人都高高兴兴的。” 张诚疑惑问:“三个人?秋月呢?” “明儿过节,当时咱们南院也正在给下人发赏,我事先已经领取,但小乔托秋月代领,所以秋月不在场。”郑厨娘知无不答,生怕被牵累。 谢正钦起身,大踏步下台阶,冷静吩咐:“人命关天。阿诚,你立即去打探消息,叫陈嬷嬷来书房见我。” “是!” 与此同时·下房内 “什么?” 乔瑾一脸错愕,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两眼发直地问:“你说阿荷淹死了?” “是啊!” 秋月用力跺脚,一屁股跌坐条凳,哆嗦道:“我c我刚才拎着节赏路过厨房,听见那后面特别吵,就好奇去看,结果丁贵朱山他们正在打捞尸体,捞出了阿荷,她两手向上举着,死c死不瞑目。” 噩耗突袭,乔瑾手脚发凉,震惊喃喃:“怎么回事?我刚才见她还好好儿的,活蹦乱跳,为什么突然淹死在井里了?” “不知道呀。”秋月被尸体吓得不轻,紧紧咬唇。 桌上摆满了东西,除了上街买的,还有谢府发的节赏,但眼下谁也没心思拆看。 乔瑾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自镇定,猛地起身,涩声问:“阿荷还在厨房后面吗?” “应c应该吧,我走时,尸首就躺在地上。” 乔瑾疾步出门,头也不回道:“我去看看!” “哎!死人有什么好看的?”秋月腿软得站不住,扶着桌子大喊。 不多时,乔瑾抵达厨房后方,井旁已围了许多人,畏惧地猜疑议论。 “劳驾,让让。”乔瑾奋力挤了进去,尚未站稳,便闻见浓郁桂花香,她定睛一望: 只见阿荷侧躺,四肢僵硬扭曲,双手呈向上挣扎的姿势,脸部盖了一方白帕子,袖袋内盛桂花油的瓷瓶破了,花油洇湿青砖地面。 两世为人,乔瑾第一次目睹尸体。 嗡嗡议论声不绝于耳,浓香熏得人头晕脑胀,她的神志有些恍惚,慢慢蹲下,右手不受控制地伸向那方白帕子—— “住手!” 张诚远远地阻止,大声驱赶人群,吆喝道:“散了散了!大伙儿该干嘛去干嘛,闲杂人等不准围观,严禁嚼舌传谣言!” 喊了半晌,围观众人才慢吞吞地离去。 张诚蹲在尸体旁,问:“小乔,你揭帕子想干嘛?” “我想亲眼看看。”乔瑾蹲不住了,泪水盈眶地坐在地上,哽咽问:“在这儿,阿荷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她c她真的淹死了么?” “确实是阿荷。” “一出水,她就是咽气的了。” “我们原以为救人,谁知变成了捞尸。”负责打捞的小厮们七嘴八舌,惧怕瑟缩。 张诚眉头紧皱,凝重说:“此事太蹊跷,上头肯定要查的。” 乔瑾抬袖,用力按了按眼睛,压低嗓门,主动坦白:“诚哥,我今日买的东西里头,有阿荷的一份,不久前她刚从我手上拿走了桂花头油。” “是那个吗?”张诚指向死者袖口。 乔瑾定定神,谨慎表示:“我买了两盒,另一盒在屋里,要仔细对比才能判定。” 张诚正欲开口,陈嬷嬷却奉命赶到,喘吁吁吩咐:“诸位,大人有令,立刻将阿荷抬去杂院停放!小乔,公子吩咐你随我去西院。” 不多时 西院宽敞的偏厅内聚了不少人,谢衡和许氏端坐上首两把椅子,谢正钦陪坐其父亲一侧。 地上跪了四人,分别是乔瑾c秋月c郑厨娘,以及和死者阿荷同屋的翠儿。另有一众管事和老嬷嬷,个个肃穆侍立,大气不敢喘。 鸦雀无声的厅内,突兀响起“啪”一声! 谢衡重重拍桌,愤怒质问:“好端端的,为何突然淹死个丫鬟?若传出去,外人定会怀疑我谢府苛刻下人!” “父亲请息怒。”谢正钦起身,低声道:“事出必有因,人命关天,应慎重查问。” 谢衡颔首,冷冷吩咐:“西院的丫鬟,淹死在南院井里。这样吧,王茂兴c张诚,你们先问问相关人员,我就在此听着。明儿是端午,此事今日必须了结!” “是。” 王c张齐齐躬身领命,张诚主动提议:“王管事,你先吧?” 王茂兴点点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粗声粗气问:“翠儿,你和阿荷同住一屋,立刻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翠儿泪痕满面,毕恭毕敬磕了个头,紧张答:“大人c夫人c公子,奴婢是和阿荷同住一屋,但她的死,奴婢完全不知情!今儿下午酉时一刻起,嬷嬷开始发端阳节赏,奴婢约阿荷同领,可她说瞧见小乔逛街回府了,决定先去南院一趟c然后再领节赏。但,她莫名死在井里,再也没有‘然后’了。” 说到最后,翠儿泣不成声。 王茂兴有些走神,干巴巴道:“哦。” 谢正钦不满地皱眉,正色问:“翠儿,分别期间,你可曾听到任何有关阿荷的消息?” “没有。”翠儿摇头答:“一整个下午,奴婢和阿荷都跟着秀珠姐姐做事,阿荷走后,奴婢仍跟着秀珠姐姐。” “秀珠?”王茂兴赶紧招呼。 “翠儿说得没错,她确实一直跟着奴婢。”秀珠上前作证。 继夫人许氏靠着椅子,腹部凸起,她插嘴狐疑问:“小乔,阿荷急匆匆地找你做什么?” 乔瑾咬牙抬头,仰望时,见谢正钦面无表情,她惴惴不安,详细解释:“回夫人:奴婢今日上街,帮阿荷捎买了一盒桂花头油,她到时,奴婢屋里已有郑大娘,三个人说说笑笑,毫无嫌隙。正如翠儿所言,阿荷因赶着回西院领节赏,匆匆走了,奴婢和郑大娘目送其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2.第一百三十二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  无奈上头有令, 不能不从。 不多时,南院小厨房近在眼前,她深吸口气,正要进门,却听见房内传出训斥: “笨死了!” “和面不会,擀皮也不行,你说你究竟会干些什么?” “让开, 我来擀, 你去看炉火烧水。”杨莲夺过擀面杖,嫌恶挤开郑秋月。 她们肯定是在为公子准备午后的加餐。乔瑾定定神,一迈进门槛便打招呼:“二位姐姐好。” 秋月憋屈地扇炉火,敢怒不敢言,胡乱点了点头;杨莲掀起眼皮瞥了一眼,专注擀皮,淡淡问:“你不是在公子跟前伺候茶水么?” “哦,是这样的,”乔瑾硬着头皮,顺势告知:“公子说要静心读书, 叫我沏了茶就退下,还吩咐别送糕点羹汤。” “什么?” 杨莲倏然抬头,擀面杖“咚”的一顿, 急切问:“他原话是怎么说的?” 乔瑾明智地隐去主语“小莲”, 正色答:“公子说‘别送羹汤糕点, 我没空吃,得静心忙一会儿’。” 角落的秋月肩膀抖了抖,险些讥笑出声,竭力忍住。 “他c他真是那样说的?”杨莲犹未信。 四目对视,乔瑾严肃道:“句句属实,我岂敢假传命令?” “这c这”杨莲挫败咬唇,似有所察,突然转身,却见秋月一本正经扇炉火,她忿忿跺脚,拿起筷子搅拌馅料说:“这荠菜馄饨是公子爱吃的,我费了小半个时辰才拌好馅儿,如今他不饿,可到晚膳再吃就不鲜了呀。公子总是这样,一用功就废寝忘食!” 秋月偷偷白了一眼,幸灾乐祸。 旁观贤惠唠叨的杨莲,乔瑾同情地想:莲姐姐罔顾身份,几近以公子妻妾自居,她的心思,满府皆知,不知将来得个什么结果? “唉,算了,我晚些再重新做吧。”杨莲叹了口气,恹恹一扔筷子,无精打采地洗手,嘱咐道:“这儿你俩赶紧收拾干净了,省得厨娘背地里抱怨。”语毕,她径自离去。 下一刻 秋月丢下蒲扇,蹑手蹑脚行至门口,张望一番后,她乐不可支地拍拍手,笑得直不起腰,兴奋嘲讽: “哈哈哈,解气!好解气!” “我就说嘛,公子早就厌烦她了,狗摇尾巴似的,整天自作主张大献殷勤,她以为自己是谁呀?哼,这下好了,公子直白吩咐不吃她做的,羞死她!” 乔瑾料定同伴会如此,她没接腔,麻利挽起袖子,一边收拾凌乱案板,一边提醒:“姐姐,小点儿声,仔细被人听去,到时又有麻烦。” “不怕!”秋月单手叉腰,大步走到案板前,拈起一块馄饨皮,晃了晃,随手扔进泔水桶,鄙夷道:“瞧瞧,这馄饨皮厚的,就跟杨莲的脸皮一样,我擀的比她薄多了。” 乔瑾忍俊不禁,遥指菜刀,打趣说:“姐姐好利的嘴,就像那——” “住口!”秋月佯怒,轻轻一拧同伴脸颊,娇嗔:“你这小蹄子,究竟帮谁呢?” “好姐姐,你先帮帮我吧,咱们一块儿收拾。”乔瑾把脏碗碟放进木盆,催促道:“面团和馅儿盖上,留给厨娘处理,再擦擦案板c扫扫地,就可以了。” 秋月懒洋洋说:“我扫地。” 乔瑾点点头:“行!” 正当两人忙碌时,门外忽然传来疑惑询问: “人呢?” “上房c耳房都关着门,厨房也——”头发稀黄的小丫鬟提着食盒,探头高兴说:“可算找着两个姐姐了!” “线儿,二姑娘打发你来的吗?什么事儿?”秋月认识来人。 线儿把食盒递给乔瑾,脆生生说:“我们院里做了槐花饼,姑娘尝了说味道不错,吩咐我送来给公子尝尝!” “哦?知道了。”秋月眼睛一亮,下意识抻了抻衣裙。 “等用完了,劳烦姐姐归还食盒c碟子,直接交给厨房婆子就行。” 乔瑾颔首:“明白。” 线儿笑嘻嘻,噔噔噔往外跑:“那我走了啊!” 乔瑾微笑目送,习惯性挥挥手:“慢走。”可她一转身,却险些撞上捧着食盒也往外走的秋月,忙问:“姐姐,你这是?” “给公子送槐花饼。”秋月眼含秋水。 乔瑾一口气梗在喉咙,缓了缓神,善意劝阻:“公子正在忙,吩咐不许打扰,还是晚膳时再请他尝吧。” 秋月摸了摸秀发,柔声说:“这饼趁热才好吃,凉了就不香了。再说,此乃二姑娘心意,公子必不会恼我的。” “可c可是” 乔瑾有些担忧,但还没等她再开口,秋月已经迈出门槛,步履轻快,走向摘星亭。 罢了,由她去。 乔瑾摇摇头,独自清扫厨房。 不料,当她忙完回耳房喝水时,又听见外面有人问: “人呢?” “怎么回事?南院的人都上哪儿去了?” 嗓音听着挺耳熟,是谁? 乔瑾快步迎出去,一看,还真是个认识的! “哟?”继夫人许氏的陪嫁丫鬟李小姗笑吟吟,拎着藕色手帕,歪头说:“是你呀?” 西院的人!乔瑾浑身一震,心立即高高悬起,涩声招呼:“珊姐姐,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快请进屋坐。” 李小姗体格丰满,怕热,她晃着手帕扇风,原地四处张望,问:“杨莲呢?” 乔瑾答:“刚才还在的,我去找找。” “不必,其实我来是找你的。” 乔瑾屏住呼吸,小声问:“什么事儿?” “呵,你说呢?”李小姗挑起一边眉毛,凑近了道:“少装傻,别以为站在这儿就是南院的人,想想你的卖身契吧!” 我的卖身契在夫人手里乔瑾登时了然,故作惶恐地解释:“我明白的。这阵子几次想回西院,可又不敢擅自求见,怕坏了夫人的事儿。” “蠢货!” 李小姗横眉立目,飞快扫了四周一眼,耳语呵斥:“你怎么不爬房顶上嚷去?再随口胡说,仔细哪天变成哑巴!” 乔瑾低头道歉:“我错了,以后会留心的。” 李小姗还想开口,却听见侧方传来笑问:“珊姐姐?真是你呀,我还以为门房小子谎报呢,快进屋坐!小乔,还不赶紧倒茶?” “我这就去。”乔瑾刚松了口气,却被李小姗暗暗一扯,后者问杨莲:“上次的鞋样子,妹妹用完了么?” “哦!我用好了,这几天忙乱,竟忘了打发人给送回去。”杨莲歉意一拍额头,当即催促:“小乔,你去我屋里,把靠窗桌上绿匣里的鞋样子取来。” 乔瑾正要答应,李小姗却说:“倒不是我急,是秀珠,她正在挑花样呢。” “行!小乔,那你就拿去西院给秀珠。”杨莲不假思索。 李小姗挽着杨莲的胳膊,亲昵说:“走,咱们进屋谈。夫人例行关心公子,他近日的饮食起居,妹妹最清楚了。” 乔瑾心知今日躲不过,便去杨莲屋里拿了鞋样子,送往西院——她很清楚,鞋样只是借口,实际是继夫人传见 “退旧时婚约?”谢正钦笔尖一停,皱眉又迅速舒展,转而问:“你是怎么被王茂兴买下的?” 忆及与凶狠淫/徒同车赶路的凄惶日夜,乔瑾恨得牙痒痒,黯然答:“家破人亡,走投无路卖身葬父,被王管事从牙行挑中了。” 谢正钦半信半疑,沉腕运力,洒脱草书一挥而就。 “小乔,”张诚心血来潮问:“继夫人许了你什么好处啊?” “无非钱财。”既已择定前路,乔瑾不再徘徊,坦言相告:“她说南院事多人少c不易伺候,许我领双份月钱。” “哎,那你岂不是能领一两?”张诚敌意渐退,因着故意刁难了人,还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呢。”乔瑾摇摇头,叹道:“我被叫回西院时,几乎一问摇头三不知,无功无禄,半贯钱就飞了,夫人改称等年底一并发。” “哈哈哈~”张诚乐不可支,笑得咧出两颗尖虎牙,不屑道:“别傻啦,她必定是哄你的!” 乔瑾点点头,发现谢正钦虽然板着脸,但眼底分明露出笑意,威严说:“半贯钱而已,阿诚,去取——” “公子!”乔瑾清醒且克制,恳切婉拒:“奴婢今日莽撞急躁,您却宽容未予责罚,已是天大恩德了。” 谢正钦挑眉,奇异问:“你不想要赏赐?” “想,但无功不受禄。”乔瑾眸光清澈,郑重其事,认真说:“希望有朝一日,奴婢能切实为公子做些什么,到时再问心无愧地领赏。” 张诚不由得刮目相看,暗叫一声“好”。 肤色白皙的丫鬟额头磕得一片红肿,十分刺眼,谢正钦凝视瞬息,莫名不自在地别开脸,沉声说:“既如此,我就给一次机会,南院历来赏罚分明,你好自为之吧。” “多谢公子。” 顿了顿,谢正钦缓缓叮嘱:“日后许氏传唤,你照常去见,随机应变,不必以身犯险,西院手段阴毒下作,估计你已经见识过了。” 乔瑾自是后怕不已,慎重答:“奴婢明白该怎么做。” 谢正钦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末了道:“下去吧。” “是。”乔瑾屈膝行礼:“奴婢告退。” 须臾,谢正钦起身行至亭边,注视小丫鬟的纤瘦背影渐渐消失,沉思不语。 “公子,小乔说的陈姓书生退亲,莫非与许氏有关?”张诚迫不及待问。 谢正钦回神,冷静分析:“先别激动。此线索只是她的一面之词,有待查证;再者王茂兴虽然成事不足,却心狠手辣,即便真与许氏有关,也不能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那,您说该怎么办?” “见机行事。尽快转告你父母,奶娘老练沉稳,自会设法打听,但要提醒她老人家小心。”谢正钦关切叮嘱。 “好!” 谢正钦手扶朱漆雕花栏杆,面现犹豫,似有为难之事。 “公子,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张诚探头询问。 谢正钦眺望天际,拍了拍栏杆,目不斜视地说:“给乔丫头送些化瘀药膏吧,她顶着那额头四处走,岂不等于宣扬我刻薄苛待下人?” “啊?哦,也是。”张诚搓搓手掌,小声嘟囔:“咱们原计划只是吓唬人,谁知道她那般胆小,磕伤了额头。” 谢正钦挥手催促:“去吧。” “是!”张诚一溜烟小跑离去。 与此同时,乔瑾匆匆返回园中,却发现花草均已浇灌c秋月也不在了,她顿感歉疚,脚步不停,忙赶去丫鬟们候命的耳房。 三月末,万物复苏春光灿烂,天晴和暖。 谢府下人的春服尚未发放,乔瑾仍穿着黛绿夹袍,疾走一阵热得冒汗,脸颊通红。她微微喘息,见耳房门敞开,便迈进门槛,扬起笑脸呼唤:“秋月姐——” 然而,屋里不止郑秋月,还有大丫鬟杨莲。她二人对立,秋月缩着脖子,双肩抖动状似哭泣;杨莲却昂首挺胸,满面怒容,循声倏然扭头。 “莲姐姐。”乔瑾立即招呼,她知道对方服侍公子近十年,资格老受重用,是南院大小丫鬟的头儿。 “我叫你浇花,怎么浇上摘星亭去了?”杨莲劈头质问。 乔瑾避重就轻答:“原是在浇花的,但诚哥叫我去茶房提水沏茶用,所以才上了一趟摘星亭。” “那儿是公子读书的清静地,严禁闲杂人等靠近。”杨莲身形娇小,气势却足,她狐疑审视着,又问:“小乔,你的额头怎么受伤了?” 乔瑾不喜被别样揣测,索性摆出了一副羞窘神态,沮丧说:“都怪我无能,沏茶没沏好,自行请罪磕头碰伤的。” “啧,你呀。”杨莲信以为真,撇嘴一笑,转瞬却紧张问:“难道你烫伤公子了?你个死丫头,笨手笨脚,连沏茶也不会,要你有什么用?”说着,她伸手狠拧对方胳膊一把。 “啊——” 乔瑾吃痛,捂住胳膊闪避,忍气解释:“姐姐放心,我只是没能沏出茶香而已,并未烫伤公子。” “哼!”杨莲松了口气,但余怒未消,鄙夷剜了秋月一眼,食指逐个点点,嫌弃道:“你们俩可真是够了!一个秋月,整日涂脂抹粉,妖妖娆娆专会偷懒;一个小乔,笨得只会吃,连沏茶也不懂!” 进南院以来,秋月屡次被杨莲明朝暗讽,委实忍无可忍,她红着眼睛反驳:“我几时偷懒了?你别信口诬赖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3.第一百三十三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  “继夫人。”乔瑾镇定自若,低头把戒指塞进荷包, 淡然补充:“我早已禀明公子了。” 张诚眼珠子转了转,用力吸吸鼻子,爽快一挥手:“行吧!我带你去当铺。” “多谢。”乔瑾毫不客气,脆生生告知:“诚哥,我还得去买胭脂香饼c梳子布料c头油等等。” “唉,带姑娘家上街真麻烦, 赶紧走!我的事儿也不少,咱们必须赶在酉时前回府。”张诚头疼地催促。 “我会尽量快些的。” 乔瑾加快脚步, 但一入街市, 她就忍不住四处张望, 无论见什么都新鲜,眸光明亮, 兴致勃勃。 “小乔!” “快跟上啊。” 日上三竿,张诚无可奈何地叉腰,挥手招呼:“当铺在这儿!” “哦,来了来了。”乔瑾提着一串零碎东西,小跑追赶,歉意地解释:“刚才买了两盒头油,姐妹们的东西已齐了, 只剩下我自己的。” 张诚热得满头大汗, 甩着袖子扇风, 龇牙问:“你究竟答应了几个朋友捎买东西?” “三个。” “啧!”张诚摇摇头, 迈进当铺门槛,头也不回地招呼:“进来喝口水,我只能陪你到这儿了。” 乔瑾听得纳闷,忙问:“你要去哪儿?” “今天要跑好几个地方呢。”张诚一露脸,当铺伙计便亲热招呼: “哟?诚哥来啦,快请坐,我给你沏茶去。” 小伙计转身见了乔瑾,更是笑容满面,挤眉弄眼地问:“诚哥,这位姑娘从未见过,莫不是您的——” “别瞎说!” 张诚一屁股坐下,正色解释:“她叫乔瑾,是新挑上去服侍公子的丫鬟。” “哦,明白了!该死该死,我这嘴,一高兴就口无遮拦,还望乔姑娘不要怪罪。”小伙计连连致歉,殷勤招呼:“姑娘,坐呀,我倒茶去。” 乔瑾笑着点头,屡次被视为公子通房,她百口莫辩,索性佯作糊涂。 “那小子叫阿涛,他爹管着元夫人在东郊的两个陪嫁庄子。”张诚随口介绍。 乔瑾反应极快,立刻问:“那这间当铺呢?” “‘长沣典’,这也是夫人的陪嫁,掌柜江升是我爹的拜把子兄弟。以后你逛累了,可以来此歇脚。” 乔瑾欣然颔首:“好的。” 此时,专注拨弄算盘的掌柜才绕出柜台,他壮年敦实,留着两撇胡须,熟稔笑问:“阿诚,有些日子不见你来了。” 张诚忙行礼:“侄儿给叔叔请安。” “坐。”江升下巴一点圆凳,关切问:“公子近来可好?” “公子一切安好。” “回去务必记得替我请安。”江升严肃叮嘱。 张诚点点头:“侄儿一定记着!” 江升望向乔瑾,和蔼道:“我刚才听了一耳朵,你是乔姑娘吧?” 乔瑾落落大方,起身福了福:“小女子见过江掌柜。” “哎哟哟,快快请起。”江升有些意外,乐呵呵地抬手虚扶。 伙计上茶后,张诚解了渴,不忘提起:“叔,小乔她想当个金戒指。” “哦?”江升皱眉,诧异打量貌美婢女。 外人大概猜测我得了许多赏赐,可迄今为止,公子只赏过一套《临州志》。 暗自嘀咕完,乔瑾取出金戒指,腼腆表示:“掌柜,让您见笑了,小女子想绝当了它。” “行!”江升始终含笑,扬声吩咐:“阿涛,你给乔姑娘估算估算。” “好嘞!”伙计热情招呼:“姑娘,这边请。” 乔瑾依言起身,微笑道:“二位慢慢聊。” “去吧。”张诚挥挥手。 外人走后,江升翘起二郎腿,呷了口茶,悠闲说:“这个小乔,不仅貌美,还娴静懂礼,比小莲强多了。公子宠她么?” “这个”张诚捧着茶杯,犹豫数息后,坚定答:“公子一向自律上进,眼下秋闱在即,他忙于应举,心思全在书本上,无暇留意其它。” “这我信。”江升颔首,话音一转却说:“但男人嘛,偶尔总得发泄发泄,不纵欲便不为过。” “公子房里的事儿嘿嘿嘿。” 江升笑骂:“臭小子!得,我不打听了。” 张诚离座,赔笑解释:“叔,时候不早了,侄儿还赶着去我爹那儿一趟。” “唔。阿诚,你办事可要用心,切莫辜负夫人和公子的信任。” 张诚郑重道:“夫人和公子的大恩大德,侄儿时刻不敢忘。” “明白就好。”江升也起身。 张诚又道:“叔,小乔就劳烦您看顾了。” 江升踱回柜台,算珠噼啪一声脆响,慢悠悠说:“放心,人丢不了。” 另一侧 伙计备好契书,按例询问:“乔姑娘,最后问一次,您当真决定不赎回了?” “我确定!”乔瑾毫不迟疑,干脆利落地签字画押,换回一银锭子和几十铜板。 片刻后,她满怀期待,鼓足勇气踏进长沣典对面的金钗记。 这间铺子,让乔瑾牵肠挂肚了一个多月。 与此同时·谢府 “公子!” “您回来啦,潘府怎么没留饭呀?”秋月笑吟吟,实则十分紧张,生怕被嫌弃多嘴。 谢正钦昂首阔步,迈进卧房便脱外衫,随和答:“留了,但先生家另有客人,我不好打扰。小乔呢?叫她赶紧沏茶。” “小乔上街去了。”秋月急急忙忙地倒茶。 谢正钦一愣,皱眉问:“她上街做什么?” “呃闲逛逛,买些东西。” 谢正钦行至铜盆前,背对侍女,撩水用力洗手,低声道:“明儿是端午,府里正需要人手,她却外出闲逛?像话吗?” 春意盎然,草木茂盛葱郁,重重叠叠掩映下,曲径通往后方上房。 乔瑾疾行了一阵,额角冒汗,停下掏出帕子擦拭,而后继续前行。岂料,当她绕过一大丛搭架紫藤花时,却听见不远处传来温柔女声: “母亲,慢点儿。” 母亲?哪儿来的一对母女? 乔瑾愣住了,十分迷茫,她皱眉,轻轻拨开紫藤花叶,循声探查: 只见丈外有个凉亭,有若干丫鬟和仆妇随侍,继夫人许氏被二姑娘谢钰莹搀扶着,缓慢下台阶。 “唉,我这身子,愈发不听使唤了。”许佩兰无奈叹息。四月底了,她仍未换春装,外罩一袭妃色撒花披风,裹得严严实实,举手投足间,孕相明显。 谢钰莹稳稳扶着继母,忧心忡忡,关切道:“从前只听过‘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却不知具体如何,现在才明白了!您最近睡不好c吃不好,连脚也肿了,看得真叫人发愁。” “没法子,女人呐,生来就得经受这些,只能忍。”许佩兰雍容端庄,摸了摸小腹,笑说:“等孩子顺利降生,我就松快了。” 谢钰莹先是欢喜,继而惆怅,惋惜道:“可惜,那时我已经出阁了,不能常来侍奉母亲。” “傻丫头,可惜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世人皆如此,不必伤感。大人疼女儿,俩女婿都挑的是知根知底的世交之子,你和月莹回娘家仅需个把时辰。”许佩兰正色宽慰。她在谢府根基浅,总暗恨被丈夫继子不敬,难得次继女亲近自己,受用之余,投桃报李,尽继母之责予以慈爱。 谢钰莹咬唇,脸颊羞红,低头说:“可是,等嫁了人,我哪里做得了主呀?离出阁的日子越近,我就越慌。” 许佩兰亲热拍了拍对方手背,耐心安抚:“莫怕,我精心为你挑了两个老嬷c四个丫鬟,令有若干男仆,等嫁到周家,他们便是你的耳目与臂膀。” “多谢母亲。” 继母女说说笑笑,漫步回上房,渐行渐远。 乔瑾隐身于花丛后,目不转睛,久久无法回神,惊奇暗忖: 清楚记得,那次无意中听见二姑娘悄悄对公子诉苦时,她曾抱怨“继母见我和姐姐是庶出,一向不大理睬”,那语气,极不喜继母。但刚才亲眼所见,她不仅敬重继母,还关怀备至,母女和睦,其乐融融。 礼法要求尊敬继母,假如二姑娘是被迫无奈,那装得未免太像了! 到底怎么回事? 乔瑾一时间想不通,暂且抛开,换了条道赶往上房。 两刻钟后,谢钰莹告辞。 “奴婢乔瑾,给夫人请安。” “嗯。”许佩兰慵懒应声。她横躺矮榻,施了淡妆,脸色有些苍白,但毕竟才二十五岁,平日又重视保养,是以虽有孕在身,容貌仍动人。 李小姗不在,贴身伺候的正是秀珠。许佩兰杏眼半眯,吩咐道:“怪想吐的,秀珠,你去叫厨房做些酸梅糕来,要少搁糖。” “是。”秀珠福了福,领命离去。 乔瑾全神警惕,默默沉思。 “小乔。” “奴婢在。” 许佩兰微微笑着,悠闲开口:“我听说,正钦很喜欢你沏的茶,是么?” “奴婢不敢确定。”乔瑾轻声答:“公子才传了几次而已。” 许佩兰夸道:“那是好事儿,表示他记得你。小乔,不错呀,总算开窍了。” 乔瑾咬咬牙,挤出几分羞涩。 “害臊什么?”许佩兰抬手,葱白十指尖尖,尾指养着约一寸长的指甲,她爱惜地摩挲长指甲,抑扬顿挫问:“难道你已经是他的人了?” “不,不不,没有!” 乔瑾吓一大跳,连连摇头:“奴婢不敢。” 许佩兰见状,不悦地训导:“为何不敢?你是他亲自挑选的通房,伺候公子是你的本分,伺候得好,本夫人还重重有赏!” “奴婢c奴婢惶恐。”乔瑾面上诚惶诚恐。 许佩兰误以为对方因无知而畏惧,便隐晦提点:“你什么都不必做,到时一切顺着男人,就行了。” 乔瑾尴尬垂首,无言以对。 “机不可失,错过了正钦,你就只能配给小厮。”许佩兰频频抚摸腹部,语重心长道:“小乔,只要你有本事生下一儿半女,即可封为妾氏,岂不比当丫鬟体面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4.第一百三十四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 “唔。”谢衡点点头,缓步下台阶, 围绕六人逐一审视。片刻后,他挑了个体格结实的,吩咐道:“你,说两句话听听。” “是c是。”那丫鬟含胸缩肩, 结结巴巴开口:“奴婢娟儿, 父母是府里庄子上的, 今c今年十六岁了, 姓王——”她话音未落,已□□脆打断: “不好,口齿不清晰。”谢衡下巴一点,又挑了个白胖的圆脸问:“你的模样挺讨喜,多大了?” “奴婢二十岁。” 谢衡顿时皱眉, 回头问:“这快要配人的,叫来做什么?” 许佩兰的银红裙摆一晃, 正色解释:“我是看她机灵勤恳c手脚麻利, 虽然年纪大了些, 但很让人省心。” “不妥。”谢衡摇摇头, 脚步再往前。 乔瑾最晚入府, 位列队尾,家主对丫鬟随意评头论足, 令其相当不是滋味, 深感为奴为婢的悲哀, 活得毫无尊严,甚至不像人。她盯着地面,眼里不时飘过绛紫长袍和银红裙摆,却无一次停留。 谢正钦则决定随机应变。他随父亲走下台阶后,便在一旁观看,耐心听父亲和继母一问一答。 又片刻后 “钦儿,”谢衡头也不回地问:“你觉得这个怎么样?知根知底的家生子,用着放心。” “您做主即可。”谢正钦靠近两步,粗略打量:只见被选中的丫鬟凹凸有致,粉面含羞颇有姿色,毕恭毕敬。他收回眼神,平静表示:“儿子并无异议。” “好。”谢衡愉快一挥袖:“那就这个了!秋月,以后千万要好好伺候公子。” “奴婢遵命。”郑秋月屈膝,难掩欣喜。 “务必用心服侍,若有差池,非但你,连你的父母也不轻饶!”许佩兰附和告诫,并催促:“一会儿你就收拾收拾,上南院去。” “是。”郑秋月脸颊泛红,强忍着不看气宇轩昂的公子。 谢正钦敏锐察觉许氏和郑秋月之间的眼神往来,登时警惕——元宵节他尚在守母孝,却险些被婢女爬床摧毁声誉,前车之鉴,不可不防。 只选一个?那我们分去哪儿? 前路茫茫未可知,乔瑾迷惘嗟叹之余,渐渐饿得烧心:她的早饭被王茂兴搅了c午饭尚未下肚,与同伴在听风榭等候近两个时辰才被传见,期间水米未粘牙。 饥饿使人手脚发软,站不成笔管条直,正当乔瑾咬牙硬撑时,眼里忽然出现一片竹青绣云纹的锦袍,耳畔听见年轻公子问: “怎么有个这样瘦小的?” 许佩兰悄悄瞟了一眼丈夫,状似随口地解释:“她家贫苦挨饿,刚买进府月余,过阵子就养胖了。”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谢正钦俯视,看见对方的秀发编成齐整辫子,辫梢系着红绒绳。 “奴婢乔瑾,十四岁。” “抬起头来。”谢正钦又问:“你会做些什么?” 乔瑾依言抬头,仰望剑眉星目的翩翩俊公子,可惜她饿得心浮气短,满脑子全是食物,且有意远离纷争,便憨憨答:“烧水煮饭c端茶扫地c浇灌花草喂雀儿——” “行了!你可真实在。”谢正钦目不转睛,深深地望进一双翦水双眸,惊讶于眼睛能如此清澈有神! “你看她顺眼啊?”谢衡的笑脸僵了一僵。 “挺有趣儿的。” “哦?”谢衡注视白皙秀丽的乔瑾,念及独子难得露出欢喜之色,他迟疑地提醒:“但她才刚进府,伺候人恐怕粗手笨脚的。” “是啊。”许佩兰歉意一笑,蹙眉说:“我原是顺便叫她上来,准备派去茶房看管炉火的。” 乔瑾目视鼻尖,屏息接受质疑。 “端茶倒水的小丫头而已,无需聪明伶俐,刚才不是说已经调/教过了?难道有什么问题?”谢正钦挑眉,疑惑望向继母,后者下意识摇头:“没有!她们都懂规矩的。” “懂事就好。”谢正钦看着个头仅及自己心口的豆蔻少女,觉得比身姿曼妙的郑秋月顺眼多了。 罢了罢了,这个赏给孩子吧! 打消了隐晦意图,谢衡暗感遗憾,面上和蔼地说:“既然你觉得有趣,那带她回南院便是,闲来解解闷儿。” “小乔,还愣着做什么?”许佩兰如愿以偿,把郑秋月和乔瑾都塞进了南院——儿子屋里的丫鬟,做父亲的不便下手,总算除掉两个麻烦! 我被分去南院当差了?乔瑾有些不敢置信,她原以为瘦弱的自己会被嫌弃,但上头已商议定,下人只有从命,便屈膝道:“奴婢今后一定用心做事。” “秋月c小乔,你们下去收拾吧。”许佩兰搭着心腹丫鬟的手,笑问:“大人,那剩余的——” “你看着办!我书房里还有事儿。”谢衡不耐烦地打断,他拍拍儿子肩膀,带领去书房,边走边说:“钦儿,先挑两个使唤着,待日后有了好的再给你送去,以免外人看南院太冷清。” 谢正钦低声说:“前三年是守孝,理应清静哀思,忌嬉闹作乐。” “你做得很好!”谢父大力肯定,话音一转却说:“但你十七岁了,若非守孝与应举,亲事早已定下。” 谢正钦会错了意,立即摇头:“秋闱在即,我想先把亲事放一放,免得分神。” “我儿一贯自律好学,为父从不担心你的课业。” 谢衡失笑摇头,索性直白叮嘱:“正钦,你母亲去得早c外祖家又离得远,清心寡欲守孝三年,屋里连个通房都没有,因此我做主挑了秋月,你只管用,其余一概有老嬷善后,绝不影响日后议亲。” “什么?” 谢正钦止步,瞠目结舌半晌,才无奈说:“您未免太为儿子着想了。” “为父是看你时常演练拳脚骑射c出城打猎,精力旺盛非常,怕你憋坏了身子。”谢衡语重心长地坦言。 谢正钦哭笑不得,低喊强调:“我那只是在强健体魄!” “人皆有七情六欲,到了年纪的男人,不宜过分隐忍。”谢衡自认教导得当,末了严肃告诫:“但是,切不可贪/欢纵欲!” 谢氏父子秘密交谈,外人一无所知。 西院上房前,乔瑾提着小包袱等候,待羞红了脸的郑秋月出来后,才轮到她被谢夫人训导。 “公子竟然看上你,真叫人意外。”许佩兰端坐上首,慢悠悠喝茶,说:“许秋月为通房,是我和大人共同的意思,但你是公子亲自挑中的,少不得也许为通房。” 通房? 犹如晴空降下一道焦雷,震得乔瑾脸色发白,连饥饿也忘了,她抱紧包袱,止不住地胡思乱想:我这身子才十四岁,怎么能况且,通房没名没分,召之则来挥之即去,夜里陪床白天捶腿,一个不慎就挨打挨骂,何其可怜? “不过,”许佩兰换了个坐姿,威严告诫:“公子正忙于应举,此乃一等大事儿,严禁丫鬟献媚打搅!记着,只有他要你的,他读书,你就离远些,明白吗?” 乔瑾陷入了沉思,久久未回神。 小丫头一声不吭,许佩兰沉下脸,昂首喝问:“你这是什么态度?” 乔瑾猛地回神,忙答话:“夫人息怒,奴婢只是太惶恐,一时间吓住了。” “哼。”许佩兰嗤笑一声:“你惶恐什么?” 乔瑾心中不安,故意怯懦说:“奴婢才进府月余,正如大人所言,笨手笨脚,哪里配伺候公子呢?” “无妨,兴许公子就喜欢笨手笨脚的,日后细心服侍吧。”许佩兰举起帕子掩嘴,打了个哈欠,往后一躺,眸光锐利,微笑说:“南院事多人少,当差必然辛苦,往后每月除定例之外,记得回这儿,我许你领双份儿钱。” “啊?” 她这算什么?收买丫鬟?乔瑾满脸疑惑。 “往后你照我说的去做,好处少不了。”许佩兰顿了顿,眼神幽深,冷冷道:“但,若敢抗命你尽管试试!” 乔瑾浑身一凛,为了活着走出西院,只能先答应:“不敢不敢!您的意思,奴婢明白了。” “还有,此事不可外道,省得其他下人眼红。”许佩兰气定神闲,仿佛只是交代一件稀松平常的琐事。 “是。” “下去吧。” 乔瑾告退后,惶惶不安,暗忖:密谈无凭无据,假如将来出事,继夫人肯定矢口否认,反正如王茂兴所言:谢府有的是银子买奴婢!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 清晨,南院观星亭上凉风习习,开阔幽静。 张诚站在栏杆前俯瞰园林,困惑问:“公子,一个郑秋月已经够麻烦了,您为何还主动讨了乔瑾?” “她们一个家生子个外地买的,毫无交情,无论同是奸细或其中之一,相处起来都更容易暴露罪行。”谢正钦提笔蘸墨,写得一手工整有力的馆阁体。 “哎,尽快暴露吧,以免咱们日夜提防!”张诚扒着栏杆,监视远处正浇花的两个丫鬟,小声嘀咕:“秋月长相妖娆,小莲说她惯会偷懒,很不让人省心,而且每次见了您都脸红,忒明显了!” 谢正钦全神贯注写字,任由奶娘的小儿子念念叨叨,他俩相差两岁,自幼相伴长大,情谊非同一般。 “小乔倒挺乖巧,除了嘴笨手拙,暂未发现不妥。”张诚喃喃评价。 谢正钦嘴角泛起一抹笑,意味深长问:“阿诚,你当真觉得她嘴笨手拙?” “怎么?”张诚一愣,快步走向书桌,小声问:“难道您知道什么?” 谢正钦搁笔,满意浏览墨迹未干的文章,毕竟才十七岁,再稳重也有起玩心的时候。此刻他写完了功课,心血来潮,附耳教导心腹半晌,叮嘱道:“依计行事,你叫她上来,试一试便知。” “好嘞!”张诚斗志昂扬,兴奋下去找乔瑾 “我急着去前院,你到茶房要些漓泉水,供摘星亭沏茶用!”张诚依计行事,丢下话转身就走。 “稍等!”乔瑾从未取过泉水,特地追问:“漓泉水是吗?” “对。”张诚头也不回地答。 临时被派了新差事,乔瑾放下花浇,转身却撞上秋月,后者关切问:“我听见诚哥吩咐送泉水上摘星亭,一来一回远着呢,你人小力单,不如我去吧?” 乔瑾微微一笑,委婉拒绝:“我倒是很想请姐姐帮忙,可又不敢,怕诚哥知道了怪罪。” “这有什么的?诚哥一贯大人大量,你多虑了。”秋月不以为然,竟抬脚就走向茶房。 “且慢!” 谢府的管教嬷嬷极严厉,乔瑾是真切担忧被误会偷懒,假如当众挨骂挨打,多难堪!思及此,她忙追赶,快步走到秋月前头,承诺道:“姐姐先浇着花儿,我送完了泉水马上回来。” “小乔!”秋月咬唇,挫败地拎起花浇。她知道自己被防备着,却只能佯装不知,日渐烦躁。 一刻多钟后 乔瑾手提一壶泉水,拾级登上假山,于摘星亭前喘匀了气息,飞快环视一眼: 只见亭内宽敞明亮,四面竹帘卷起,引得春风流连涌动,东边一书架塞得满满当当,谢正钦身穿牙色夹袍c以紫金冠束发,正伏案疾书。 乔瑾定定神,屈膝禀报:“公子,泉水送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5.第一百三十五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 “笨死了!” “和面不会,擀皮也不行,你说你究竟会干些什么?” “让开, 我来擀, 你去看炉火烧水。”杨莲夺过擀面杖, 嫌恶挤开郑秋月。 她们肯定是在为公子准备午后的加餐。乔瑾定定神,一迈进门槛便打招呼:“二位姐姐好。” 秋月憋屈地扇炉火, 敢怒不敢言,胡乱点了点头;杨莲掀起眼皮瞥了一眼,专注擀皮,淡淡问:“你不是在公子跟前伺候茶水么?” “哦,是这样的, ”乔瑾硬着头皮, 顺势告知:“公子说要静心读书, 叫我沏了茶就退下, 还吩咐别送糕点羹汤。” “什么?” 杨莲倏然抬头,擀面杖“咚”的一顿, 急切问:“他原话是怎么说的?” 乔瑾明智地隐去主语“小莲”,正色答:“公子说‘别送羹汤糕点, 我没空吃, 得静心忙一会儿’。” 角落的秋月肩膀抖了抖,险些讥笑出声, 竭力忍住。 “他c他真是那样说的?”杨莲犹未信。 四目对视, 乔瑾严肃道:“句句属实, 我岂敢假传命令?” “这c这”杨莲挫败咬唇,似有所察,突然转身,却见秋月一本正经扇炉火,她忿忿跺脚,拿起筷子搅拌馅料说:“这荠菜馄饨是公子爱吃的,我费了小半个时辰才拌好馅儿,如今他不饿,可到晚膳再吃就不鲜了呀。公子总是这样,一用功就废寝忘食!” 秋月偷偷白了一眼,幸灾乐祸。 旁观贤惠唠叨的杨莲,乔瑾同情地想:莲姐姐罔顾身份,几近以公子妻妾自居,她的心思,满府皆知,不知将来得个什么结果? “唉,算了,我晚些再重新做吧。”杨莲叹了口气,恹恹一扔筷子,无精打采地洗手,嘱咐道:“这儿你俩赶紧收拾干净了,省得厨娘背地里抱怨。”语毕,她径自离去。 下一刻 秋月丢下蒲扇,蹑手蹑脚行至门口,张望一番后,她乐不可支地拍拍手,笑得直不起腰,兴奋嘲讽: “哈哈哈,解气!好解气!” “我就说嘛,公子早就厌烦她了,狗摇尾巴似的,整天自作主张大献殷勤,她以为自己是谁呀?哼,这下好了,公子直白吩咐不吃她做的,羞死她!” 乔瑾料定同伴会如此,她没接腔,麻利挽起袖子,一边收拾凌乱案板,一边提醒:“姐姐,小点儿声,仔细被人听去,到时又有麻烦。” “不怕!”秋月单手叉腰,大步走到案板前,拈起一块馄饨皮,晃了晃,随手扔进泔水桶,鄙夷道:“瞧瞧,这馄饨皮厚的,就跟杨莲的脸皮一样,我擀的比她薄多了。” 乔瑾忍俊不禁,遥指菜刀,打趣说:“姐姐好利的嘴,就像那——” “住口!”秋月佯怒,轻轻一拧同伴脸颊,娇嗔:“你这小蹄子,究竟帮谁呢?” “好姐姐,你先帮帮我吧,咱们一块儿收拾。”乔瑾把脏碗碟放进木盆,催促道:“面团和馅儿盖上,留给厨娘处理,再擦擦案板c扫扫地,就可以了。” 秋月懒洋洋说:“我扫地。” 乔瑾点点头:“行!” 正当两人忙碌时,门外忽然传来疑惑询问: “人呢?” “上房c耳房都关着门,厨房也——”头发稀黄的小丫鬟提着食盒,探头高兴说:“可算找着两个姐姐了!” “线儿,二姑娘打发你来的吗?什么事儿?”秋月认识来人。 线儿把食盒递给乔瑾,脆生生说:“我们院里做了槐花饼,姑娘尝了说味道不错,吩咐我送来给公子尝尝!” “哦?知道了。”秋月眼睛一亮,下意识抻了抻衣裙。 “等用完了,劳烦姐姐归还食盒c碟子,直接交给厨房婆子就行。” 乔瑾颔首:“明白。” 线儿笑嘻嘻,噔噔噔往外跑:“那我走了啊!” 乔瑾微笑目送,习惯性挥挥手:“慢走。”可她一转身,却险些撞上捧着食盒也往外走的秋月,忙问:“姐姐,你这是?” “给公子送槐花饼。”秋月眼含秋水。 乔瑾一口气梗在喉咙,缓了缓神,善意劝阻:“公子正在忙,吩咐不许打扰,还是晚膳时再请他尝吧。” 秋月摸了摸秀发,柔声说:“这饼趁热才好吃,凉了就不香了。再说,此乃二姑娘心意,公子必不会恼我的。” “可c可是” 乔瑾有些担忧,但还没等她再开口,秋月已经迈出门槛,步履轻快,走向摘星亭。 罢了,由她去。 乔瑾摇摇头,独自清扫厨房。 不料,当她忙完回耳房喝水时,又听见外面有人问: “人呢?” “怎么回事?南院的人都上哪儿去了?” 嗓音听着挺耳熟,是谁? 乔瑾快步迎出去,一看,还真是个认识的! “哟?”继夫人许氏的陪嫁丫鬟李小姗笑吟吟,拎着藕色手帕,歪头说:“是你呀?” 西院的人!乔瑾浑身一震,心立即高高悬起,涩声招呼:“珊姐姐,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快请进屋坐。” 李小姗体格丰满,怕热,她晃着手帕扇风,原地四处张望,问:“杨莲呢?” 乔瑾答:“刚才还在的,我去找找。” “不必,其实我来是找你的。” 乔瑾屏住呼吸,小声问:“什么事儿?” “呵,你说呢?”李小姗挑起一边眉毛,凑近了道:“少装傻,别以为站在这儿就是南院的人,想想你的卖身契吧!” 我的卖身契在夫人手里乔瑾登时了然,故作惶恐地解释:“我明白的。这阵子几次想回西院,可又不敢擅自求见,怕坏了夫人的事儿。” “蠢货!” 李小姗横眉立目,飞快扫了四周一眼,耳语呵斥:“你怎么不爬房顶上嚷去?再随口胡说,仔细哪天变成哑巴!” 乔瑾低头道歉:“我错了,以后会留心的。” 李小姗还想开口,却听见侧方传来笑问:“珊姐姐?真是你呀,我还以为门房小子谎报呢,快进屋坐!小乔,还不赶紧倒茶?” “我这就去。”乔瑾刚松了口气,却被李小姗暗暗一扯,后者问杨莲:“上次的鞋样子,妹妹用完了么?” “哦!我用好了,这几天忙乱,竟忘了打发人给送回去。”杨莲歉意一拍额头,当即催促:“小乔,你去我屋里,把靠窗桌上绿匣里的鞋样子取来。” 乔瑾正要答应,李小姗却说:“倒不是我急,是秀珠,她正在挑花样呢。” “行!小乔,那你就拿去西院给秀珠。”杨莲不假思索。 李小姗挽着杨莲的胳膊,亲昵说:“走,咱们进屋谈。夫人例行关心公子,他近日的饮食起居,妹妹最清楚了。” 乔瑾心知今日躲不过,便去杨莲屋里拿了鞋样子,送往西院——她很清楚,鞋样只是借口,实际是继夫人传见 “是。”乔瑾不闪不避,诚恳提醒:“府里人口众多,即使当时都忙于领节赏,但阿荷往返西院c南院之间,不可能无人察觉,求大人c夫人和公子盘查门房及其他相关人员。” “这是自然。”谢正钦点点头。受审下人里,他仅见乔瑾没慌乱哭泣,不由得露出赞赏之色。 许氏斜斜一瞥继子,心里除了忌惮,还夹杂深深厌恶,她慢条斯理说:“人命关天呐,阿荷死前接触过的人,都要盘查,小乔,你多少是有嫌疑的。” 乔瑾捏紧衣摆,郑重表示:“奴婢与阿荷无冤无仇,并未害她,若撒谎,甘受任何惩罚!” “赌咒发誓没用,你得自证清白。”许氏微微笑了笑。 攸关性命和名誉,乔瑾别无选择,面朝谢正钦央求道:“公子——” 谢正钦只听了两个字就抬手阻止,起身请示:“父亲,可否传门房小厮来问?” “传吧。”谢衡黑着脸。 “是。” 谢正钦随即吩咐:“阿诚,叫他们上来。” 张诚便传门外候命的两个年轻小厮进厅,此二人双双行礼:“小的丁贵,见过大人c夫人c公子。” “小的朱山。” 乔瑾满怀期待,聚精会神地旁观。 谢正钦落座,朝亲信投了个眼神,张诚会意,上前代为发问:“丁贵c朱山,事发时你俩负责值守南院门房,具体知道些什么,务必从实仔细地说出来!” “是。” 丁c朱二人对视,丁贵较大胆,率先道:“今儿下午未正到酉时四刻,小的和朱山守门房,约莫酉时二刻,阿荷来了,小的按例询问来意,她答要找小乔拿捎买的东西,当时毫无异常,故放行。” “很快的,她笑嘻嘻出来了,下台阶时蹦蹦跳跳,小的还提醒她仔细跌跤。”朱山补充道。 乔瑾悄悄松了口气:证明阿荷是平安离开南院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6.第一百三十六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  乔瑾大窘, 被笑得脸红耳赤, 尴尬合上书本转身,见出言提醒的是一位蓝袍老者, 侧脸清癯,他正不悦地阻止书生们: “你们为何发笑?还不快快停下。” “小姑娘好学,这是极好的事情,她知识尚浅, 遇见不认得的字需要解惑, 而非嘲讽。枉你们作书生打扮, 却如此无礼, 愧也不愧?” 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被训得无话可说,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讪讪的。 乔瑾见状, 既感动又好笑, 走前两步, 落落大方说:“多谢老伯慷慨教导并仗义解围。但都怪小女子目不识丁,无怨他人发笑。” 老者昂然负手, 虽年迈却腰背笔挺,严肃叮嘱:“女子能好学很难得,但你学习应循序渐进, 先认字, 再通读几本简明书籍, 譬如《三字经》c《百家姓》c《千字文》等,勿操之过急。” 来自陌生老人的善意,令乔瑾十分感激,她屈膝福了福,笑说:“老伯所言甚是。但小女子初涉临城,茫然且好奇,故打算读《临州志》。虽不能行万里路增长见识,但可以多读几本书,免得成了睁眼的瞎子。” 老者和书生们听了,均有所动容,重新审视不卑不亢的少女。 “你年纪小小,眼界却开阔。不错。”老者赞赏地颔首,话音一转却道:“但这《临州志》,生僻字太多,若无人从旁教导,你怕是读不懂的。” 乔瑾苦恼沉吟,片刻后正色说:“无妨。我先把书买回去,遇见疑难就做个记号c设法寻人请教,早晚会懂的。” “汝可教也!” “学海无涯,持之以恒者方得稳坐舟,读书虽清苦,从中领悟的乐趣却妙不可言。只可惜,你是女子,否则老夫倒可以教导一二。” 老人的眼里除了欣赏,还有悲伤怀缅一闪而过,他负在背后的左手握拳c青筋凸显。 “不敢当,您过奖了。”乔瑾被夸得垂首,郁积的满腔愤懑一扫而光,无比畅快,她恭恭敬敬道:“听您一席话,小女子备受鼓舞,别的不敢夸口,但定会认真读通《临州志》!” “好,好。”老者连说了两个“好”,眼神愈发复杂。 这时,忽有一个中年人匆匆踏进书铺,径直走到老人跟前,附耳几句,老人听完便皱眉,低声问:“伤得严重么?” “报信的小子只说已请大夫看诊,具体伤势不清楚。” 乔瑾在旁望着,碍于萍水相逢,不便唐突询问。 老者迅速决定:“回去看看!” “轿子已在门外,您请。”中年人显然是仆从。他随意一瞥乔瑾,初时毫无异状,下一刻却猛地睁大眼睛,失声惊叫: “唉哟,这不是韵——” “休得无礼!”老者扬声喝止,他喘了喘,吩咐道:“这小姑娘十分好学,你去买一套《临州志》赠予她。” “不c不不!岂能让您破费?”乔瑾慌忙摇头,顾不上琢磨许多,掏出荷包说:“我带了钱的。”语毕,她快步走到柜台,问:“这书能否单买一册?” “当然可以,三十五文!这就给您包起来吧?” “好。”乔瑾打开荷包,水葱似的手指一枚一枚细细清点,有些不舍地付了钱。 蓝袍老人看了,欲言又止,最终却忍下,与一见如故的少女并肩离开文丰阁。临别前,他和蔼告知:“老夫姓方,字东海。” “原来是方老伯。”礼尚往来,乔瑾欣然相告:“小女子乔瑾,无字。” “几岁了?”方东海问。 “十四。” 方东海蓦地仰脸,感慨万千!良久,才和颜悦色表示:“待及笄,你若有意愿,可自行或托人到长庆街方宅,老夫愿赠一字。” 明年啊?我连今年都不知能否安然度过 乔瑾叹了口气,心暖且酸,歉意道:“请恕小女子暂且无法承诺去与不去,但您今日的善举,真叫人永生难忘。”说完,她抬头看看天色,又看看等候的轿子,关切催促:“快日中了,晒得很,老伯请上轿吧。” 方东海一动不动,面露迟疑和担忧。 乔瑾见了,更觉对方友善,脆生生说:“长庆街方宅!小女子记住啦,有缘会再见的。” “没错。”方东海登时释然,“那,就此别过。” “您慢走。” 乔瑾最后福了福,目送两鬓灰白的儒雅老人上轿离去。 与此同时,对面的谢正钦主仆观察已久。 “真是小乔!”张诚目瞪口呆,迷茫问:“她c她居然认识方老大人?” 谢正钦百思不得其解,补充道:“而且相谈甚欢,看着关系很不错。” “究竟怎么回事?小人都糊涂了。” 谢正钦同样困惑,他握紧缰绳,安抚拍了拍马脖子,惊疑不定地遥望乔瑾,很快的,远处又出现几个熟面孔: “小乔!” 杨莲气呼呼,大踏步边走近边骂:“我叫你留在布庄等候,你却溜出来闲逛!野够了没有?还回不回府了?” 乔瑾小跑迎上前,连声道歉:“对不住,真是对不住,我原以为姐姐没这么快返回,才出来透了透气的。” “小蹄子,就知道贪玩儿!”杨莲把手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塞过去,瞟了几眼,嗤笑问:“哟?竟是买了本书?《临州志》,你看得懂么?” 乔瑾略显吃力地提着两包东西,早有准备,虚心表示:“听说姐姐是极通文墨的,我也想认识几个字,就随便挑了本书,还望多多赐教。” “你想得未免太容易了。”杨莲被捧得飘了飘,懒洋洋说:“我从不轻易教人,得看你懂不懂事。” 乔瑾笑眯眯许诺:“今后我干活一定不偷懒!” 丁贵扛着采买的各色颜料,抬袖抹汗,打趣道:“杨姑娘是公子一手调/教出来的,厉害着呢。” “呸,就你有嘴?一天到晚嚼舌根!”杨莲难掩娇羞,催促道:“快走快走,晒得热死了。” 眺望自家三个下人走远后,谢正钦一拉缰绳,低声吩咐:“走,回去再说。” 秋月战战兢兢,奉上热茶道:“请用茶。” 谢正钦接过,喝茶时微微仰脖,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滑动,夏衫薄,尽显其宽肩长腿和结实胸膛,举手投足雍容雅致,鼻若悬胆,目若朗星,翩翩俊公子令人移不开眼。 共处一室,秋月忍不住胡思乱想,芳心犹如小鹿乱撞,羞红了脸。她思索半晌,禀道:“公子,夫人今早打发人补送了一些端阳节物品,可诚哥和莲姐姐都不在,您可要过目?” 夫人? 谢正钦神色不改,沉声道:“你找陈嬷嬷,她会处理。” “是。”秋月很清楚该找谁,只是没话找话而已。 谢正钦歇匀了气息,便朝书房走,打算趁着空闲写几篇义理之赋。 “您去哪儿?”秋月亦步亦趋。 “我去书房,不必跟着伺候。” “哦。”死对头杨莲告假奔丧去了,秋月本想趁机表现表现,岂料对方眼里只有书!她失望极了,咬唇目送谢正钦远去。 此刻,乔瑾仍处于闹市。 金钗记,专售各式发钗,掌柜姓金,此店开业百年,已传至第四代。近年来,因临城多了几间同行,实力中等的金钗记大受影响,生意渐渐淡了,靠老顾客勉强维持着,现任金掌柜十分焦急,竭力试图扭转局面。 “重金!” “重金诚聘!” “诸位,请仔细看告示。”伙计站在条凳上,“啪啪”拍打红纸黑字的告示,扯着嗓子喊:“只要哪位师傅有真本事,金钗记绝不亏待!我们掌柜开出的酬劳,只多不少!” 看热闹的人居多,议论纷纷,乔瑾置身其中,认真倾听: 一脸膛黧黑的中年人高声问:“小哥,你们金钗记打算招几个人?” 伙计吆喝答:“好手难得,只要能独创新巧首饰,十个八个也不嫌多!” “那,总该有个考选方式吧?”一身穿短打的年轻人问。 伙计稳稳踩着条凳,居高临下,手一指大红告示,爽利答:“喏,诸位请看,告示上写得很清楚了:诚招清白熟手,必须精通构画c烧炼c雕刻等相应技艺。有意应征者,请于下月二十五之前,携自创的银簪式样画稿上门解说,经鄙店师傅认可后,当场烧制,成品将交由掌柜过目,优者胜出!” 短打年轻人奋力挤向前,又问:“这么说来,一应用料由贵店提供了?” “没错!” 伙计笑嘻嘻,话音一转却提醒:“但是,并非所有画稿都能被允许进炉房一试,否则岂不乱套了?我们需要的是经验丰富c独具匠心的老手。” 乔瑾目不转睛,激动得两手紧紧交握,满脑子的烧蓝点翠c花丝平填c鎏刻金银错以上皆是古典首饰的制作技法。 前世,乔母是珠宝设计师,搜集了大量的古今中外首饰书籍,并在家中设立一小工房,内有五花八门的器具,供闲暇时手工创作珠宝。 女性大多天生喜爱精美首饰,乔瑾也不例外。受乔母影响,她立志成为设计师,经常整天窝在工房里,痴迷于搭配各种金属和玉石。 可惜,命运难测,她猝然死在手术台上,重获新生后变成了谢府的丫鬟,如今唯一的心愿就是赎身,并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汗颜,如果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能否端上首饰艺师的饭碗? 乔瑾斗志高昂,屏息仰脸,久久地凝视“金钗记”三个大字。 日中一过,太阳缓缓西斜。 歇了午觉,谢正钦惯例登上摘星亭,刚落座,外出的张诚恰好返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7.第一百三十七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  乔瑾有些害怕,因为杨莲有权管教小丫头, 短短月余, 她已经被对方责骂数回。 无奈上头有令,不能不从。 不多时,南院小厨房近在眼前, 她深吸口气, 正要进门,却听见房内传出训斥: “笨死了!” “和面不会, 擀皮也不行,你说你究竟会干些什么?” “让开, 我来擀, 你去看炉火烧水。”杨莲夺过擀面杖, 嫌恶挤开郑秋月。 她们肯定是在为公子准备午后的加餐。乔瑾定定神, 一迈进门槛便打招呼:“二位姐姐好。” 秋月憋屈地扇炉火,敢怒不敢言, 胡乱点了点头;杨莲掀起眼皮瞥了一眼,专注擀皮, 淡淡问:“你不是在公子跟前伺候茶水么?” “哦,是这样的, ”乔瑾硬着头皮, 顺势告知:“公子说要静心读书, 叫我沏了茶就退下, 还吩咐别送糕点羹汤。” “什么?” 杨莲倏然抬头, 擀面杖“咚”的一顿,急切问:“他原话是怎么说的?” 乔瑾明智地隐去主语“小莲”,正色答:“公子说‘别送羹汤糕点,我没空吃,得静心忙一会儿’。” 角落的秋月肩膀抖了抖,险些讥笑出声,竭力忍住。 “他c他真是那样说的?”杨莲犹未信。 四目对视,乔瑾严肃道:“句句属实,我岂敢假传命令?” “这c这”杨莲挫败咬唇,似有所察,突然转身,却见秋月一本正经扇炉火,她忿忿跺脚,拿起筷子搅拌馅料说:“这荠菜馄饨是公子爱吃的,我费了小半个时辰才拌好馅儿,如今他不饿,可到晚膳再吃就不鲜了呀。公子总是这样,一用功就废寝忘食!” 秋月偷偷白了一眼,幸灾乐祸。 旁观贤惠唠叨的杨莲,乔瑾同情地想:莲姐姐罔顾身份,几近以公子妻妾自居,她的心思,满府皆知,不知将来得个什么结果? “唉,算了,我晚些再重新做吧。”杨莲叹了口气,恹恹一扔筷子,无精打采地洗手,嘱咐道:“这儿你俩赶紧收拾干净了,省得厨娘背地里抱怨。”语毕,她径自离去。 下一刻 秋月丢下蒲扇,蹑手蹑脚行至门口,张望一番后,她乐不可支地拍拍手,笑得直不起腰,兴奋嘲讽: “哈哈哈,解气!好解气!” “我就说嘛,公子早就厌烦她了,狗摇尾巴似的,整天自作主张大献殷勤,她以为自己是谁呀?哼,这下好了,公子直白吩咐不吃她做的,羞死她!” 乔瑾料定同伴会如此,她没接腔,麻利挽起袖子,一边收拾凌乱案板,一边提醒:“姐姐,小点儿声,仔细被人听去,到时又有麻烦。” “不怕!”秋月单手叉腰,大步走到案板前,拈起一块馄饨皮,晃了晃,随手扔进泔水桶,鄙夷道:“瞧瞧,这馄饨皮厚的,就跟杨莲的脸皮一样,我擀的比她薄多了。” 乔瑾忍俊不禁,遥指菜刀,打趣说:“姐姐好利的嘴,就像那——” “住口!”秋月佯怒,轻轻一拧同伴脸颊,娇嗔:“你这小蹄子,究竟帮谁呢?” “好姐姐,你先帮帮我吧,咱们一块儿收拾。”乔瑾把脏碗碟放进木盆,催促道:“面团和馅儿盖上,留给厨娘处理,再擦擦案板c扫扫地,就可以了。” 秋月懒洋洋说:“我扫地。” 乔瑾点点头:“行!” 正当两人忙碌时,门外忽然传来疑惑询问: “人呢?” “上房c耳房都关着门,厨房也——”头发稀黄的小丫鬟提着食盒,探头高兴说:“可算找着两个姐姐了!” “线儿,二姑娘打发你来的吗?什么事儿?”秋月认识来人。 线儿把食盒递给乔瑾,脆生生说:“我们院里做了槐花饼,姑娘尝了说味道不错,吩咐我送来给公子尝尝!” “哦?知道了。”秋月眼睛一亮,下意识抻了抻衣裙。 “等用完了,劳烦姐姐归还食盒c碟子,直接交给厨房婆子就行。” 乔瑾颔首:“明白。” 线儿笑嘻嘻,噔噔噔往外跑:“那我走了啊!” 乔瑾微笑目送,习惯性挥挥手:“慢走。”可她一转身,却险些撞上捧着食盒也往外走的秋月,忙问:“姐姐,你这是?” “给公子送槐花饼。”秋月眼含秋水。 乔瑾一口气梗在喉咙,缓了缓神,善意劝阻:“公子正在忙,吩咐不许打扰,还是晚膳时再请他尝吧。” 秋月摸了摸秀发,柔声说:“这饼趁热才好吃,凉了就不香了。再说,此乃二姑娘心意,公子必不会恼我的。” “可c可是” 乔瑾有些担忧,但还没等她再开口,秋月已经迈出门槛,步履轻快,走向摘星亭。 罢了,由她去。 乔瑾摇摇头,独自清扫厨房。 不料,当她忙完回耳房喝水时,又听见外面有人问: “人呢?” “怎么回事?南院的人都上哪儿去了?” 嗓音听着挺耳熟,是谁? 乔瑾快步迎出去,一看,还真是个认识的! “哟?”继夫人许氏的陪嫁丫鬟李小姗笑吟吟,拎着藕色手帕,歪头说:“是你呀?” 西院的人!乔瑾浑身一震,心立即高高悬起,涩声招呼:“珊姐姐,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快请进屋坐。” 李小姗体格丰满,怕热,她晃着手帕扇风,原地四处张望,问:“杨莲呢?” 乔瑾答:“刚才还在的,我去找找。” “不必,其实我来是找你的。” 乔瑾屏住呼吸,小声问:“什么事儿?” “呵,你说呢?”李小姗挑起一边眉毛,凑近了道:“少装傻,别以为站在这儿就是南院的人,想想你的卖身契吧!” 我的卖身契在夫人手里乔瑾登时了然,故作惶恐地解释:“我明白的。这阵子几次想回西院,可又不敢擅自求见,怕坏了夫人的事儿。” “蠢货!” 李小姗横眉立目,飞快扫了四周一眼,耳语呵斥:“你怎么不爬房顶上嚷去?再随口胡说,仔细哪天变成哑巴!” 乔瑾低头道歉:“我错了,以后会留心的。” 李小姗还想开口,却听见侧方传来笑问:“珊姐姐?真是你呀,我还以为门房小子谎报呢,快进屋坐!小乔,还不赶紧倒茶?” “我这就去。”乔瑾刚松了口气,却被李小姗暗暗一扯,后者问杨莲:“上次的鞋样子,妹妹用完了么?” “哦!我用好了,这几天忙乱,竟忘了打发人给送回去。”杨莲歉意一拍额头,当即催促:“小乔,你去我屋里,把靠窗桌上绿匣里的鞋样子取来。” 乔瑾正要答应,李小姗却说:“倒不是我急,是秀珠,她正在挑花样呢。” “行!小乔,那你就拿去西院给秀珠。”杨莲不假思索。 李小姗挽着杨莲的胳膊,亲昵说:“走,咱们进屋谈。夫人例行关心公子,他近日的饮食起居,妹妹最清楚了。” 乔瑾心知今日躲不过,便去杨莲屋里拿了鞋样子,送往西院——她很清楚,鞋样只是借口,实际是继夫人传见 忆及与凶狠淫/徒同车赶路的凄惶日夜,乔瑾恨得牙痒痒,黯然答:“家破人亡,走投无路卖身葬父,被王管事从牙行挑中了。” 谢正钦半信半疑,沉腕运力,洒脱草书一挥而就。 “小乔,”张诚心血来潮问:“继夫人许了你什么好处啊?” “无非钱财。”既已择定前路,乔瑾不再徘徊,坦言相告:“她说南院事多人少c不易伺候,许我领双份月钱。” “哎,那你岂不是能领一两?”张诚敌意渐退,因着故意刁难了人,还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呢。”乔瑾摇摇头,叹道:“我被叫回西院时,几乎一问摇头三不知,无功无禄,半贯钱就飞了,夫人改称等年底一并发。” “哈哈哈~”张诚乐不可支,笑得咧出两颗尖虎牙,不屑道:“别傻啦,她必定是哄你的!” 乔瑾点点头,发现谢正钦虽然板着脸,但眼底分明露出笑意,威严说:“半贯钱而已,阿诚,去取——” “公子!”乔瑾清醒且克制,恳切婉拒:“奴婢今日莽撞急躁,您却宽容未予责罚,已是天大恩德了。” 谢正钦挑眉,奇异问:“你不想要赏赐?” “想,但无功不受禄。”乔瑾眸光清澈,郑重其事,认真说:“希望有朝一日,奴婢能切实为公子做些什么,到时再问心无愧地领赏。” 张诚不由得刮目相看,暗叫一声“好”。 肤色白皙的丫鬟额头磕得一片红肿,十分刺眼,谢正钦凝视瞬息,莫名不自在地别开脸,沉声说:“既如此,我就给一次机会,南院历来赏罚分明,你好自为之吧。” “多谢公子。” 顿了顿,谢正钦缓缓叮嘱:“日后许氏传唤,你照常去见,随机应变,不必以身犯险,西院手段阴毒下作,估计你已经见识过了。” 乔瑾自是后怕不已,慎重答:“奴婢明白该怎么做。” 谢正钦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末了道:“下去吧。” “是。”乔瑾屈膝行礼:“奴婢告退。” 须臾,谢正钦起身行至亭边,注视小丫鬟的纤瘦背影渐渐消失,沉思不语。 “公子,小乔说的陈姓书生退亲,莫非与许氏有关?”张诚迫不及待问。 谢正钦回神,冷静分析:“先别激动。此线索只是她的一面之词,有待查证;再者王茂兴虽然成事不足,却心狠手辣,即便真与许氏有关,也不能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8.第一百三十八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  出于奇异, 乔瑾多看了那黑毛痣两眼, 而后摇头答:“奴婢没有。” 见女孩儿顺从地自称“奴婢”,王茂兴暗中得意自己的调/教手段, 讥诮道:“别否认了, 老子心知肚明,路上你有好几次是想逃的!” 没错, 我必须尽快逃离险境!乔瑾心意已决, 面上再度摇头:“奴婢不敢。” “哼, 你不是‘不敢’,而是逃不出老子的手掌心!哈哈哈~”王茂兴大笑, 仰脖灌了一口酒,凶狠告诫:“明日就进城回府了, 你区区一个婢女,打杀或发卖全凭主子,该怎么做, 懂吧?” 相处多日,乔瑾深知硬碰硬只会吃亏, 为避免激怒对方, 她仿佛认命一般地承诺:“奴婢明白,一切都听夫人和大爷的。” ——谢府夫人,王茂兴近两日多次提及, 很是敬重。但除了谢夫人, 其它一概未提。 “这就对了。”王茂兴满意颔首, 悠闲伸腿平躺,胸口痣的黑毛杂乱翘起,扭头说:“夫人是极好的,只要你忠诚,日子一准儿舒坦。” “是。”乔瑾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提心吊胆,生怕对方醉酒发疯侵/犯自己。 幸而,最后独处的一夜相安无事。 次日清晨,巳时初,阳光灿烂,临城街市热闹繁华。 乔瑾站定,抬头仰望“谢府”府匾,又观察门口两尊威猛高大的石狮子,心情沉重,第无数次猜想自己今生的结局。 “愣着干什么?快走!乡下丫头,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儿!”王茂兴嫌弃地催促,他身穿赭色缎袍,昂首挺胸迈上台阶,门房小厮们笑脸相迎,躬身行礼并争相问候: “王大爷回来啦!” “您一路辛苦了,小的给您请安。” “这阵子您外出c府里缺了大管事,很是闹了几场呢。” “行了行了!小兔崽子们,都好生当差吧,要是查出懒怠的,可仔细你的皮!”王茂兴挥挥手,带领乔瑾进侧门c过长廊,横穿中庭园子,于二门外驻足,对门房仆妇说:“快去禀报,我有要事求见夫人。” “是。”仆妇恭敬从命,王茂兴转身吩咐:“小乔,你在此处等候,夫人若有空,自会见你。” 乔瑾答“是”,不敢多说半个字。片刻后,负责通传的仆妇回转,奉夫人之命领王茂兴进了后院。 今日天晴气朗,乔瑾身穿黛绿棉袍c黑鞋黑棉裤,头发总梳成一辫子垂在脑后,浑身上下仅有红头绳透出鲜艳,是常见的大户人家小丫鬟打扮。 谢府确实有规矩,乔瑾站了半日,虽然不少人路过,却均未开口询问,直到一名蓝袍青年步履匆匆靠近时,二门才响起了人声: “李大娘,今儿您老怎么一个人当差呐?” 守门仆妇笑答:“你钱婶子领着王管事见夫人去了。诚小子,又给公子跑腿呢?” 张诚是瘦高个子单眼皮,一笑就露出两颗虎牙,他疑惑打量乔瑾,爽朗说:“公子吩咐我买了些广墨轩新出的雪笺。咦?这小丫头我从未见过,新来的么?” “应该是吧?”仆妇小声犹豫答:“王管事带她进来的,正等着面见夫人。” “哦。”张诚作恍然大悟状,凑近好奇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进谢府来了?” 乔瑾隐约察觉审视意味,她谨慎抬头,因不清楚对方身份,便答:“奴婢乔瑾,是王管事买进谢府的下人。” “原来如此。”张诚笑了笑,说:“我叫张诚,也是下人,咱们一样的,你不必自称‘奴婢’。” 乔瑾回以微笑:“嗯。” 话音刚落,负责通传的钱婆子再次返回,招呼道:“乔瑾,夫人要见你,快随我来!” “是。”乔瑾蓦然紧张,虽满腹忧虑却不忘礼仪,屈膝朝李婆子c张诚行晚辈礼福了福道:“暂且告辞了。” 张诚点点头,李婆子却有些受宠若惊,愉快催促:“夫人传见,你快去吧。” 目送乔瑾背影消失在西院花园里,张诚也踏进二门,转身即笑脸消失,快步去了南院。 此前一刻,西院上房内仅有三人,王茂兴跪着回话。 “外出月余,我吩咐你的两件差事,办得如何?”谢府当家夫人严肃发问,她闺名许佩兰,正歪坐矮榻背靠引枕,右手不时抚摸小腹。 “幸不辱命,俱办妥了。”王茂兴扯开嘴角,侃侃禀报:“第一件是大事儿,小的在英州待足十天,日夜设法,总算堵上了陈家的嘴。您放心,口头婚约无凭无据,姓陈的癞□□休想吃天鹅肉!” “唉,说起来都怪长辈当年酒后戏言,女儿的终身岂能儿戏?陈家一败涂地,彼此十几年未走动,还提什么旧时婚约呢!”许佩兰幽幽叹息,她杏脸桃腮,媚态天成,举手投足间风姿撩人。 “夫人说得对,陈家未免太可笑了!”陪嫁丫鬟李小姗附和了一句,关切劝道:“劳乏了半日,用些人参鸡汤吧?” “怪腻的,不喝。”许佩兰恹恹地一挥手,抬眼又问:“那,第二件事儿呢?” 王茂兴闻言一缩脖子,心虚赔笑答:“英州地处江南,自古出美人,小的料理了陈家后,按您的吩咐,买了一个绝色姑娘,现正在二门等候您传见。” 许佩兰一眼便知有异,不动声色问:“可是干净的?花了多少银子?” “嘿嘿嘿,您放心,绝对干净。”王茂兴自知瞒不过,磨磨蹭蹭地掏契书,含糊答:“没花几两银子。” 许佩兰一努嘴,李小姗会意,接了卖身契奉上。粗略阅毕,许佩兰脸色突变,直起腰质问:“二十两银子能买到什么绝色?你糊弄谁呢!” “夫人息怒,仔细动了胎气,请容小的解释。”王茂兴仰脸,趁机窥视上首美艳女人的妖娆身段,辩解道:“那姑娘虽便宜,但依小的经验,绝对是美人胚子——” “小镇卖身葬父的丫头,她懂得什么!”许佩兰柳眉倒竖,劈头呵斥:“我叫你去暗巷里买调/教好的c通琴棋书画且未经人事的,你却去牙行随便买了个丫头?说!银子呢?拿去做什么了?” “小的c小的”王茂兴支支吾吾,哭丧着脸解释:“出门时您给了一千两,除去盘缠与料理陈家,所剩无几,小的没法子,只能千挑万选买了乔瑾。” “哈?” 许佩兰冷笑两声,显然不信,她气恼片刻,转而惆怅唏嘘:“我及笄那年,父母先后病逝,守孝出来岁数已大,千辛万苦来临城投奔姑妈,天可怜见,熬了几年才明媒正娶嫁予大人为妻。可如今,南院视西院为眼中钉肉中刺,我若败了,你俩能安然无恙?” 李小姗立即下跪,情真意切地表态:“奴婢打小伺候姑娘,从老家到临城c再跟随您进谢府,只要夫人一声令下,小姗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茂兴膝行一步,面有惭色道:“小的发誓:今后办差一定加倍用心,绝不辜负您的信任!” 许佩兰有孕在身,不便大动肝火,只能冷冷告诫:“下不为例,都起来吧。” “多谢夫人。” 许佩兰略一沉吟,轻柔摸了摸小腹,叹道:“罢了,那丫头呢?叫进来我瞧瞧。” “哎,是!”王茂兴如蒙大赦,忙不迭退下。 恰逢丫鬟送安胎药来,李小姗去接,门外趁机啐了王茂兴一口,嗔骂:“色鬼赌棍!银子定是被你嫖了赌了,倒带累我下跪。” “心肝儿,确实是我不好。”王茂兴偷掐了一把李小姗臀部,耳语嬉笑说:“今夜别闩门,让我给你赔罪。” “呸!”李小姗捧着药盘,一扭腰进屋了。 不多时,乔瑾抵达西院上房,同行仆妇通报后,只见门帘掀起,出来一个长脸丰满丫鬟,招手时几个银镯子碰撞脆响:“进来吧。” “是。”乔瑾深吸口气,稳步迈进门槛,她微微抬头,快速扫了一眼富丽堂皇的室内:斜倚矮榻的贵妇人想必就是夫人,长脸丫鬟和王茂兴分立其左右。 既来之,我势不如人,不得不跪了。 乔瑾无奈暗叹息,按王茂兴的事先教导,强忍反感,下跪磕头,口称:“奴婢乔瑾,给夫人请安。” 许佩兰微笑道:“起来吧。” “谢夫人。” “抬起头来,你今年多大了?识字么?”许佩兰目不转睛。 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或得轻松。乔瑾打定主意韬光养晦,遂依言抬头,视线落向地砖,并不与女主人对视,轻声答:“奴婢今年十四,不识字。” “无妨,女子大多没读过书。”许佩兰眯起眼睛,又问:“女红如何?” 乔瑾十分尴尬,羞赧解释:“奴婢幼时贪玩,爬树跌伤了手指,拈针笨拙,学不了女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9.第一百三十九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 见女孩儿顺从地自称“奴婢”, 王茂兴暗中得意自己的调/教手段,讥诮道:“别否认了,老子心知肚明,路上你有好几次是想逃的!” 没错,我必须尽快逃离险境!乔瑾心意已决,面上再度摇头:“奴婢不敢。” “哼,你不是‘不敢’, 而是逃不出老子的手掌心!哈哈哈~”王茂兴大笑,仰脖灌了一口酒, 凶狠告诫:“明日就进城回府了,你区区一个婢女, 打杀或发卖全凭主子, 该怎么做,懂吧?” 相处多日,乔瑾深知硬碰硬只会吃亏, 为避免激怒对方,她仿佛认命一般地承诺:“奴婢明白,一切都听夫人和大爷的。” ——谢府夫人,王茂兴近两日多次提及, 很是敬重。但除了谢夫人,其它一概未提。 “这就对了。”王茂兴满意颔首, 悠闲伸腿平躺, 胸口痣的黑毛杂乱翘起, 扭头说:“夫人是极好的,只要你忠诚,日子一准儿舒坦。” “是。”乔瑾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提心吊胆,生怕对方醉酒发疯侵/犯自己。 幸而,最后独处的一夜相安无事。 次日清晨,巳时初,阳光灿烂,临城街市热闹繁华。 乔瑾站定,抬头仰望“谢府”府匾,又观察门口两尊威猛高大的石狮子,心情沉重,第无数次猜想自己今生的结局。 “愣着干什么?快走!乡下丫头,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儿!”王茂兴嫌弃地催促,他身穿赭色缎袍,昂首挺胸迈上台阶,门房小厮们笑脸相迎,躬身行礼并争相问候: “王大爷回来啦!” “您一路辛苦了,小的给您请安。” “这阵子您外出c府里缺了大管事,很是闹了几场呢。” “行了行了!小兔崽子们,都好生当差吧,要是查出懒怠的,可仔细你的皮!”王茂兴挥挥手,带领乔瑾进侧门c过长廊,横穿中庭园子,于二门外驻足,对门房仆妇说:“快去禀报,我有要事求见夫人。” “是。”仆妇恭敬从命,王茂兴转身吩咐:“小乔,你在此处等候,夫人若有空,自会见你。” 乔瑾答“是”,不敢多说半个字。片刻后,负责通传的仆妇回转,奉夫人之命领王茂兴进了后院。 今日天晴气朗,乔瑾身穿黛绿棉袍c黑鞋黑棉裤,头发总梳成一辫子垂在脑后,浑身上下仅有红头绳透出鲜艳,是常见的大户人家小丫鬟打扮。 谢府确实有规矩,乔瑾站了半日,虽然不少人路过,却均未开口询问,直到一名蓝袍青年步履匆匆靠近时,二门才响起了人声: “李大娘,今儿您老怎么一个人当差呐?” 守门仆妇笑答:“你钱婶子领着王管事见夫人去了。诚小子,又给公子跑腿呢?” 张诚是瘦高个子单眼皮,一笑就露出两颗虎牙,他疑惑打量乔瑾,爽朗说:“公子吩咐我买了些广墨轩新出的雪笺。咦?这小丫头我从未见过,新来的么?” “应该是吧?”仆妇小声犹豫答:“王管事带她进来的,正等着面见夫人。” “哦。”张诚作恍然大悟状,凑近好奇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进谢府来了?” 乔瑾隐约察觉审视意味,她谨慎抬头,因不清楚对方身份,便答:“奴婢乔瑾,是王管事买进谢府的下人。” “原来如此。”张诚笑了笑,说:“我叫张诚,也是下人,咱们一样的,你不必自称‘奴婢’。” 乔瑾回以微笑:“嗯。” 话音刚落,负责通传的钱婆子再次返回,招呼道:“乔瑾,夫人要见你,快随我来!” “是。”乔瑾蓦然紧张,虽满腹忧虑却不忘礼仪,屈膝朝李婆子c张诚行晚辈礼福了福道:“暂且告辞了。” 张诚点点头,李婆子却有些受宠若惊,愉快催促:“夫人传见,你快去吧。” 目送乔瑾背影消失在西院花园里,张诚也踏进二门,转身即笑脸消失,快步去了南院。 此前一刻,西院上房内仅有三人,王茂兴跪着回话。 “外出月余,我吩咐你的两件差事,办得如何?”谢府当家夫人严肃发问,她闺名许佩兰,正歪坐矮榻背靠引枕,右手不时抚摸小腹。 “幸不辱命,俱办妥了。”王茂兴扯开嘴角,侃侃禀报:“第一件是大事儿,小的在英州待足十天,日夜设法,总算堵上了陈家的嘴。您放心,口头婚约无凭无据,姓陈的癞□□休想吃天鹅肉!” “唉,说起来都怪长辈当年酒后戏言,女儿的终身岂能儿戏?陈家一败涂地,彼此十几年未走动,还提什么旧时婚约呢!”许佩兰幽幽叹息,她杏脸桃腮,媚态天成,举手投足间风姿撩人。 “夫人说得对,陈家未免太可笑了!”陪嫁丫鬟李小姗附和了一句,关切劝道:“劳乏了半日,用些人参鸡汤吧?” “怪腻的,不喝。”许佩兰恹恹地一挥手,抬眼又问:“那,第二件事儿呢?” 王茂兴闻言一缩脖子,心虚赔笑答:“英州地处江南,自古出美人,小的料理了陈家后,按您的吩咐,买了一个绝色姑娘,现正在二门等候您传见。” 许佩兰一眼便知有异,不动声色问:“可是干净的?花了多少银子?” “嘿嘿嘿,您放心,绝对干净。”王茂兴自知瞒不过,磨磨蹭蹭地掏契书,含糊答:“没花几两银子。” 许佩兰一努嘴,李小姗会意,接了卖身契奉上。粗略阅毕,许佩兰脸色突变,直起腰质问:“二十两银子能买到什么绝色?你糊弄谁呢!” “夫人息怒,仔细动了胎气,请容小的解释。”王茂兴仰脸,趁机窥视上首美艳女人的妖娆身段,辩解道:“那姑娘虽便宜,但依小的经验,绝对是美人胚子——” “小镇卖身葬父的丫头,她懂得什么!”许佩兰柳眉倒竖,劈头呵斥:“我叫你去暗巷里买调/教好的c通琴棋书画且未经人事的,你却去牙行随便买了个丫头?说!银子呢?拿去做什么了?” “小的c小的”王茂兴支支吾吾,哭丧着脸解释:“出门时您给了一千两,除去盘缠与料理陈家,所剩无几,小的没法子,只能千挑万选买了乔瑾。” “哈?” 许佩兰冷笑两声,显然不信,她气恼片刻,转而惆怅唏嘘:“我及笄那年,父母先后病逝,守孝出来岁数已大,千辛万苦来临城投奔姑妈,天可怜见,熬了几年才明媒正娶嫁予大人为妻。可如今,南院视西院为眼中钉肉中刺,我若败了,你俩能安然无恙?” 李小姗立即下跪,情真意切地表态:“奴婢打小伺候姑娘,从老家到临城c再跟随您进谢府,只要夫人一声令下,小姗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茂兴膝行一步,面有惭色道:“小的发誓:今后办差一定加倍用心,绝不辜负您的信任!” 许佩兰有孕在身,不便大动肝火,只能冷冷告诫:“下不为例,都起来吧。” “多谢夫人。” 许佩兰略一沉吟,轻柔摸了摸小腹,叹道:“罢了,那丫头呢?叫进来我瞧瞧。” “哎,是!”王茂兴如蒙大赦,忙不迭退下。 恰逢丫鬟送安胎药来,李小姗去接,门外趁机啐了王茂兴一口,嗔骂:“色鬼赌棍!银子定是被你嫖了赌了,倒带累我下跪。” “心肝儿,确实是我不好。”王茂兴偷掐了一把李小姗臀部,耳语嬉笑说:“今夜别闩门,让我给你赔罪。” “呸!”李小姗捧着药盘,一扭腰进屋了。 不多时,乔瑾抵达西院上房,同行仆妇通报后,只见门帘掀起,出来一个长脸丰满丫鬟,招手时几个银镯子碰撞脆响:“进来吧。” “是。”乔瑾深吸口气,稳步迈进门槛,她微微抬头,快速扫了一眼富丽堂皇的室内:斜倚矮榻的贵妇人想必就是夫人,长脸丫鬟和王茂兴分立其左右。 既来之,我势不如人,不得不跪了。 乔瑾无奈暗叹息,按王茂兴的事先教导,强忍反感,下跪磕头,口称:“奴婢乔瑾,给夫人请安。” 许佩兰微笑道:“起来吧。” “谢夫人。” “抬起头来,你今年多大了?识字么?”许佩兰目不转睛。 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或得轻松。乔瑾打定主意韬光养晦,遂依言抬头,视线落向地砖,并不与女主人对视,轻声答:“奴婢今年十四,不识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0.第一百四十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  见女孩儿顺从地自称“奴婢”, 王茂兴暗中得意自己的调/教手段, 讥诮道:“别否认了,老子心知肚明,路上你有好几次是想逃的!” 没错, 我必须尽快逃离险境!乔瑾心意已决, 面上再度摇头:“奴婢不敢。” “哼,你不是‘不敢’, 而是逃不出老子的手掌心!哈哈哈~”王茂兴大笑,仰脖灌了一口酒,凶狠告诫:“明日就进城回府了,你区区一个婢女,打杀或发卖全凭主子, 该怎么做, 懂吧?” 相处多日,乔瑾深知硬碰硬只会吃亏,为避免激怒对方, 她仿佛认命一般地承诺:“奴婢明白, 一切都听夫人和大爷的。” ——谢府夫人,王茂兴近两日多次提及,很是敬重。但除了谢夫人,其它一概未提。 “这就对了。”王茂兴满意颔首, 悠闲伸腿平躺, 胸口痣的黑毛杂乱翘起, 扭头说:“夫人是极好的,只要你忠诚,日子一准儿舒坦。” “是。”乔瑾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提心吊胆,生怕对方醉酒发疯侵/犯自己。 幸而,最后独处的一夜相安无事。 次日清晨,巳时初,阳光灿烂,临城街市热闹繁华。 乔瑾站定,抬头仰望“谢府”府匾,又观察门口两尊威猛高大的石狮子,心情沉重,第无数次猜想自己今生的结局。 “愣着干什么?快走!乡下丫头,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儿!”王茂兴嫌弃地催促,他身穿赭色缎袍,昂首挺胸迈上台阶,门房小厮们笑脸相迎,躬身行礼并争相问候: “王大爷回来啦!” “您一路辛苦了,小的给您请安。” “这阵子您外出c府里缺了大管事,很是闹了几场呢。” “行了行了!小兔崽子们,都好生当差吧,要是查出懒怠的,可仔细你的皮!”王茂兴挥挥手,带领乔瑾进侧门c过长廊,横穿中庭园子,于二门外驻足,对门房仆妇说:“快去禀报,我有要事求见夫人。” “是。”仆妇恭敬从命,王茂兴转身吩咐:“小乔,你在此处等候,夫人若有空,自会见你。” 乔瑾答“是”,不敢多说半个字。片刻后,负责通传的仆妇回转,奉夫人之命领王茂兴进了后院。 今日天晴气朗,乔瑾身穿黛绿棉袍c黑鞋黑棉裤,头发总梳成一辫子垂在脑后,浑身上下仅有红头绳透出鲜艳,是常见的大户人家小丫鬟打扮。 谢府确实有规矩,乔瑾站了半日,虽然不少人路过,却均未开口询问,直到一名蓝袍青年步履匆匆靠近时,二门才响起了人声: “李大娘,今儿您老怎么一个人当差呐?” 守门仆妇笑答:“你钱婶子领着王管事见夫人去了。诚小子,又给公子跑腿呢?” 张诚是瘦高个子单眼皮,一笑就露出两颗虎牙,他疑惑打量乔瑾,爽朗说:“公子吩咐我买了些广墨轩新出的雪笺。咦?这小丫头我从未见过,新来的么?” “应该是吧?”仆妇小声犹豫答:“王管事带她进来的,正等着面见夫人。” “哦。”张诚作恍然大悟状,凑近好奇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进谢府来了?” 乔瑾隐约察觉审视意味,她谨慎抬头,因不清楚对方身份,便答:“奴婢乔瑾,是王管事买进谢府的下人。” “原来如此。”张诚笑了笑,说:“我叫张诚,也是下人,咱们一样的,你不必自称‘奴婢’。” 乔瑾回以微笑:“嗯。” 话音刚落,负责通传的钱婆子再次返回,招呼道:“乔瑾,夫人要见你,快随我来!” “是。”乔瑾蓦然紧张,虽满腹忧虑却不忘礼仪,屈膝朝李婆子c张诚行晚辈礼福了福道:“暂且告辞了。” 张诚点点头,李婆子却有些受宠若惊,愉快催促:“夫人传见,你快去吧。” 目送乔瑾背影消失在西院花园里,张诚也踏进二门,转身即笑脸消失,快步去了南院。 此前一刻,西院上房内仅有三人,王茂兴跪着回话。 “外出月余,我吩咐你的两件差事,办得如何?”谢府当家夫人严肃发问,她闺名许佩兰,正歪坐矮榻背靠引枕,右手不时抚摸小腹。 “幸不辱命,俱办妥了。”王茂兴扯开嘴角,侃侃禀报:“第一件是大事儿,小的在英州待足十天,日夜设法,总算堵上了陈家的嘴。您放心,口头婚约无凭无据,姓陈的癞□□休想吃天鹅肉!” “唉,说起来都怪长辈当年酒后戏言,女儿的终身岂能儿戏?陈家一败涂地,彼此十几年未走动,还提什么旧时婚约呢!”许佩兰幽幽叹息,她杏脸桃腮,媚态天成,举手投足间风姿撩人。 “夫人说得对,陈家未免太可笑了!”陪嫁丫鬟李小姗附和了一句,关切劝道:“劳乏了半日,用些人参鸡汤吧?” “怪腻的,不喝。”许佩兰恹恹地一挥手,抬眼又问:“那,第二件事儿呢?” 王茂兴闻言一缩脖子,心虚赔笑答:“英州地处江南,自古出美人,小的料理了陈家后,按您的吩咐,买了一个绝色姑娘,现正在二门等候您传见。” 许佩兰一眼便知有异,不动声色问:“可是干净的?花了多少银子?” “嘿嘿嘿,您放心,绝对干净。”王茂兴自知瞒不过,磨磨蹭蹭地掏契书,含糊答:“没花几两银子。” 许佩兰一努嘴,李小姗会意,接了卖身契奉上。粗略阅毕,许佩兰脸色突变,直起腰质问:“二十两银子能买到什么绝色?你糊弄谁呢!” “夫人息怒,仔细动了胎气,请容小的解释。”王茂兴仰脸,趁机窥视上首美艳女人的妖娆身段,辩解道:“那姑娘虽便宜,但依小的经验,绝对是美人胚子——” “小镇卖身葬父的丫头,她懂得什么!”许佩兰柳眉倒竖,劈头呵斥:“我叫你去暗巷里买调/教好的c通琴棋书画且未经人事的,你却去牙行随便买了个丫头?说!银子呢?拿去做什么了?” “小的c小的”王茂兴支支吾吾,哭丧着脸解释:“出门时您给了一千两,除去盘缠与料理陈家,所剩无几,小的没法子,只能千挑万选买了乔瑾。” “哈?” 许佩兰冷笑两声,显然不信,她气恼片刻,转而惆怅唏嘘:“我及笄那年,父母先后病逝,守孝出来岁数已大,千辛万苦来临城投奔姑妈,天可怜见,熬了几年才明媒正娶嫁予大人为妻。可如今,南院视西院为眼中钉肉中刺,我若败了,你俩能安然无恙?” 李小姗立即下跪,情真意切地表态:“奴婢打小伺候姑娘,从老家到临城c再跟随您进谢府,只要夫人一声令下,小姗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茂兴膝行一步,面有惭色道:“小的发誓:今后办差一定加倍用心,绝不辜负您的信任!” 许佩兰有孕在身,不便大动肝火,只能冷冷告诫:“下不为例,都起来吧。” “多谢夫人。” 许佩兰略一沉吟,轻柔摸了摸小腹,叹道:“罢了,那丫头呢?叫进来我瞧瞧。” “哎,是!”王茂兴如蒙大赦,忙不迭退下。 恰逢丫鬟送安胎药来,李小姗去接,门外趁机啐了王茂兴一口,嗔骂:“色鬼赌棍!银子定是被你嫖了赌了,倒带累我下跪。” “心肝儿,确实是我不好。”王茂兴偷掐了一把李小姗臀部,耳语嬉笑说:“今夜别闩门,让我给你赔罪。” “呸!”李小姗捧着药盘,一扭腰进屋了。 不多时,乔瑾抵达西院上房,同行仆妇通报后,只见门帘掀起,出来一个长脸丰满丫鬟,招手时几个银镯子碰撞脆响:“进来吧。” “是。”乔瑾深吸口气,稳步迈进门槛,她微微抬头,快速扫了一眼富丽堂皇的室内:斜倚矮榻的贵妇人想必就是夫人,长脸丫鬟和王茂兴分立其左右。 既来之,我势不如人,不得不跪了。 乔瑾无奈暗叹息,按王茂兴的事先教导,强忍反感,下跪磕头,口称:“奴婢乔瑾,给夫人请安。” 许佩兰微笑道:“起来吧。” “谢夫人。” “抬起头来,你今年多大了?识字么?”许佩兰目不转睛。 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或得轻松。乔瑾打定主意韬光养晦,遂依言抬头,视线落向地砖,并不与女主人对视,轻声答:“奴婢今年十四,不识字。” “无妨,女子大多没读过书。”许佩兰眯起眼睛,又问:“女红如何?” 乔瑾十分尴尬,羞赧解释:“奴婢幼时贪玩,爬树跌伤了手指,拈针笨拙,学不了女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1.第一百四十一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  杨莲高举巴掌, 却迟迟不敢打, 因为她怕谢正钦又叫狐媚子沏茶。 正僵持, 门外突然传来仆妇交谈声, 杨莲慌忙垂手, 咬唇一甩袖, 忿忿告诫:“不准再勾引公子!”语毕,她扬长而去。 这种日子, 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会有尽头吗? 乔瑾胳膊内侧剧痛, 一阵一阵, 疼得火辣辣, 她有些灰心, 沮丧笑了笑,眼睛却一热, 泪珠夺眶而出。 她匆匆拭泪, 快步回房,不料半途遇见抱着花盆的张诚, 后者见其泪流满面,唬了一跳, 诧异问:“小乔,你怎么啦?” “没c没什么。”乔瑾无意解释,低头走了。 “哎?” “喂!” 盆栽沉甸甸, 张诚只得先送到上房, 摆放妥当后, 随口提起: “公子,小的刚才路遇乔丫头了,她哭得泪人儿似的。” 看书的谢正钦一惊,抬头问:“为什么?” “小的问了,但她撒腿就跑。”张诚挠挠头,猜测道:“估计是值守时偷懒挨训,脸皮薄,受不了吧。” 谢正钦立即否认:“我并未责骂她。”顿了顿,他补充道:“只说了两句而已。”提醒她日后回屋歇中觉,也算骂吗? “嗨,小姑娘都爱哭,改天再问问她吧。”张诚大咧咧表示。 谢正钦微微皱眉,“你别忘了。” “一定记着!” 这天夜里,近三更了,万籁俱寂。 灯油即将燃尽,勉强照亮了床榻。 “小乔,疼得好些了么?”秋月关切问。 乔瑾仰躺,额头一层薄汗,轻声答:“好些了。姐姐不必守着我,快吹灯歇息吧,假如陈嬷嬷发现,该说咱们屋糟蹋灯油了。” “无妨,陈嬷嬷知道你受了伤,只有姓杨的泼妇才天天挑事儿。” 秋月拿了手帕为同伴擦汗,愤慨痛斥:“杨莲太过分了,简直不把咱们当人看!她昨日也想打我,但被我呛住了,可怜你年纪小,瘦弱只能挨打,竟被那贱人拧出了淤伤。” “幸而陈嬷嬷给了药膏,说不定明天我就好了。”乔瑾心平气和,情绪恢复如常。 物伤其类,秋月眉头紧皱,几乎哽咽问:“可是你的胳膊都肿起来了,别是被那贱人拧伤了筋脉吧?” 乔瑾失笑摇头:“那倒不至于,只是皮肉伤而已。多谢姐姐如此关心我。” “唉,咱们都是苦命人,互相关照吧。” 乔瑾眼神清澈,柔声劝慰:“别伤心了,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妹妹,不能就这么算了!”秋月气愤填膺,咬牙提议:“咱们上报公子,求他主持公道,怎么样?” 乔瑾吓了一跳,坚决反对:“万万不可!” “为什么?” 乔瑾叹了口气,好笑地提醒:“值守时偷懒睡觉,公子却宽宏谅解,咱们应该反省才是,怎能把私怨闹上台面?到时即使公子不降罪,管事和嬷嬷呢?何必自讨苦吃。” “也c也对。”秋月不甘不愿,恨恨一拍床铺。 乔瑾再度催促:“夜深了,睡吧,明儿还得早起。” “唉。”秋月这才吹熄灯火,姐妹俩紧挨着入睡。 数日后 五月了,天气愈发炎热,谢府地窖开始制冰。 出孝后,谢正钦第一次正式下帖子,邀请若干挚友,于南园中小聚。 初二这日,丫鬟们起得格外早,除了日常清扫,还要准备一应待客事宜。 “大人吩咐了,公子缺什么只管提,切勿怠慢客人。”张诚整理一件月白外衫的银纹镶边,拎起抖开了,又说:“西院则打发了王茂兴来,说是请您随意使唤。” 谢正钦精神抖擞,张开手臂穿上外衫,说:“你看着办,给他派点儿差事。” “叫他负责安置客人的车驾和随从,行吗?” 谢正钦颔首:“行。” “好,小的待会儿就分派他。”张诚吸吸鼻子,小声嘟囔:“王茂兴贼眉鼠眼,忒可恶,但咱要是完全撇开他,继夫人又该向大人诉苦了。” 谢正钦并未接腔,昂首迈步出房门,叮嘱心腹:“我去摘星亭等候,这儿交给你了。” “是!”张诚笑得眼睛一条缝,两颊冒着几颗红疙瘩。 不多时 谢正钦行至园中,悠闲观赏沿途花木,转一个弯,听见前方传来唰唰清扫声,并有两人对话: “还疼么?”秋月问。 乔瑾手执笤帚,弯腰清扫残枝落叶,笑答:“我又没伤筋动骨,淤伤而已,已经好了。” “你心真大,受了欺负还笑,傻兮兮的。”秋月忍俊不禁。接连与杨莲爆发争执,她们共患难,关系亲厚了许多。 乔瑾苦中作乐,一本正经地自嘲:“俗话说‘傻人有傻福’,我得尽量傻一些,没准儿真有后福呢。” “随你吧,偶尔做做白日梦,心里确实好受些。” 乔瑾把枯枝败叶扫成一堆,秋月负责铲进大木桶,而后两人各提一边把手,合力送去倾倒。 受了欺负?淤伤? 谢正钦皱眉,立刻忆起张诚那天禀报“小乔哭成了泪人儿”,他脸色沉沉,不由自主地抬脚,可略一沉吟,却又止步,仍上摘星亭去了。 半个时辰后,日上树梢,受邀客人陆续登门,南院里里外外忙碌接待。 宴客场合,下人里当属杨莲和张诚领头,奔走伺候茶水点心。 乔瑾和秋月却被打发到茶房,看炉火c洗涮杯盘果碟。 “公报私仇!” 秋月倚坐门框,引颈眺望园林,小声骂:“杨莲也就这点儿本事了,等少夫人进门,必带一干陪嫁,到时有她受的。” 乔瑾以干布擦拭碟子,愉快道:“说实话,我觉得茶房挺好的,外头太热,远不如这儿轻松自在。” “哎,你就不好奇公子都请了些什么人?” “无非权贵子弟。” “我挺好奇的。”秋月托腮,一脸向往。 乔瑾兴趣缺缺,转而愉快问:“这个月嬷嬷终于允了一天假,我打算后日上街,姐姐可有什么要买的?” “呀?容我想想——”秋月扭头答话,脑后却忽然响起一道陌生的清朗男声: “这位姑娘,打扰了,请问摘星亭怎么走?” 乔瑾和秋月双双起立,定睛一看:只见门外站着个陌生年轻男子,头上玉簪束发c身上宽袍宝带,斯文白净,风度翩翩。 “呃”秋月打量了几眼,局促垂首,有些羞涩。 乔瑾虽不明对方身份,但观其打扮便猜是客人之一,遂福了福,客气答:“公子,摘星亭就在园中东南角。” 方泽棠遥望花木假山交相掩映的园林,暗暗头疼,面上温和解释:“我初次来访,刚在那茂盛园子里转了几圈赏花,不料竟未能原路返回。” 看样子是个路痴。乔瑾会意一笑,小声与同伴商量:“姐姐,他迷路了,我得看着炉火,不如你领他去摘星亭?” “好。”秋月欣然点头,伸手引请道:“公子,请随奴婢前往。” “多谢。”方泽棠吁了口气,正欲转身,却若有所察地斜斜一扫,总感觉另一个丫鬟看穿了自己。 乔瑾立即垂眸,站得笔直,规规矩矩。 四目对视的一刹那,方泽棠万分笃定:这小丫头,不仅标致,还古灵精怪的,心里肯定偷偷笑话我呢! “公子?”带路的秋月轻唤。 方泽棠意味深长瞥了一眼,昂首阔步离开。 结果,秋月这一去,竟直到傍晚才回房。 “哎哟,累死我啦!”秋月一进门就嚷,得意洋洋。 乔瑾正打水洗脸,闻声忙关切问:“姐姐干什么去了?我中午等了你很久,约好一块儿用饭的。” “没法子呀,我在前厅,可忙了,中午只胡乱吃了几口。”秋月神采飞扬,她闩了门,脱下汗湿的衣裙,仅着肚兜单裤,打开柜子翻找衣服。 乔瑾拧干帕子晾着,随口问:“莲姐姐叫你的?” “呸,那贱人,你怎么还叫她姐姐?” “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再说,她比我大好几岁呢。”乔瑾坐下倒水喝,不甚在意。 “哈哈哈,也对,她都十八了,再熬几年就成老姑娘喽!”秋月“嘭”地合上柜子,顾不得穿衣,一溜小跑挨着乔瑾坐下,喜滋滋道:“妹妹,我有两个好消息,一个关于羊蹄儿,一个关于咱们,你想先听哪个?” “咳咳咳,什么‘羊蹄儿’?”乔瑾险些被水呛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2.第一百四十二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  “免礼。”谢衡眯着眼睛, 绛紫长衫透出丝丝熏香,他挥手屏退随从, 不疾不徐问:“你这小丫头,方才笑什么呢?” 我在笑你儿子乔瑾低眉顺目, 面不改色地解释:“奴婢因见天光明媚, 故心情愉快。” “哦?” 谢衡饶有兴致, 又问:“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乔瑾从容不迫答:“公子吩咐奴婢来此处伺候茶水。” “哦。”谢衡若有所思, 依次扫视小丫鬟的头发c耳垂c手腕和十指, 并无任何首饰。他不禁诧异,暗忖:奇了,这般绝色的通房,我儿竟没赏点儿什么?难不成尚未收用? 思及此, 谢衡重新打量乔瑾,目光幽深, 流露隐晦探究之色。 乔瑾敏锐察觉,登时后颈寒毛卓竖,瑟缩抖了抖。 书房敞开,屋里的师生隐约听见了门外动静。 授课已过半时辰,潘岱行清了清嗓子, 吩咐道:“歇息一刻钟。你出去瞧瞧,外边儿可是令尊?” “是。” 谢正钦放下书本, 却是先给老人倒了茶, 说:“您辛苦了, 快润润嗓子。” “唔。”潘岱行颔首,脸色略缓和了些。 谢正钦转身出门,大步下了台阶,躬身行礼:“孩儿给父亲请安。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瞧瞧你用功没有,再寻先生说两句话。”谢衡拍了拍独子的肩膀,亲昵随和。 谢正钦笑道:“儿子岂敢不用功?先生在屋里,咱们进屋聊。”而后,他扭头吩咐:“小乔,进来沏茶。” “是。”乔瑾进了书房,全神贯注地沏茶,举手投足竭力稳重,生怕惹老先生不快。 常言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授课半辈子的老先生,最重视名声。诸如潘岱行一类人,面上从不高看权贵,唯恐被耻笑扑铜臭。 因此,即使谢衡来访,潘岱行仍是一副刻板脸。 “先生,近日可好哇?”谢衡关切询问。 潘岱行这才起身,与谢衡行至靠窗的圆桌互相让座,微笑答:“尚可。大人今儿休沐?” “后日就是端阳节,衙门里允了几天假,犬子蒙先生精心教导,谢某实在不胜感激。您老若不嫌弃,后日请出席舍下薄宴c赏鉴几出新戏,如何?”谢衡语气温和,礼数周到。 侍立一旁的谢正钦拱手,恳切相邀:“请先生勿要推辞。” 见此状,乔瑾深深意识到:权贵高门,往往更尊师重教,以谋求家族昌盛绵延。 她沏好茶,端着朱漆描金小托盘去圆桌,半途却被谢正钦接过。 “先生,请用茶。”谢正钦转身,又为父亲奉茶,而后继续侍立,毫无落座之意。乔瑾及时上前接了托盘,比着公子的举止,她赞赏之余,愈发恭敬。 潘岱行脸色又缓了些,婉言谢绝道:“大人相邀,本不应辞,但老朽的一干家小正盼着团聚,请恕无法□□。来日方长,且待下次罢” “原来如此。那谢某可不敢强邀,以免搅了您老的天伦之乐。”面对名师,谢衡很是通情达理,立即吩咐:“钦儿,明早你亲自送先生回府,功课暂停几天,让老人家好生歇息歇息。” 谢正钦欣然领命:“遵命。” 潘岱行手抚雪白长须,终于露出愉悦笑脸。 一刻钟后,谢衡告辞,潘岱行坚持相送,另两人跟随其后。 乔瑾十分识趣,退至耳房廊柱一侧,遥望潘岱行对谢衡说了些什么,谢衡满脸错愕,偏头扫视儿子及其美婢,笑得眼尾泛起皱纹。 潘老师居然告状!他十有八九提了我妨碍公子读书 乔瑾哭笑不得,有些忐忑,余光望向谢正钦,后者回以一个复杂眼神,旋即面无表情。 这一天夜里,二门如时落锁。 丫鬟们下值,纷纷窝在房里,享受难得的闲暇。 “初次见面,白胡子先生直说‘书房重地,老夫不惯女子在场’,于是公子就叫我门外候命。”乔瑾趴在床上,借着昏黄灯光阅读《临州志》。 “啧,先生未免太古板了。那你怎么办?”秋月忍笑追问。 “还能怎么办?”乔瑾认真看书,漫不经心地说:“我一开始站在门外候着,可站久了腿酸得要命,只好坐在石阶上,无聊至极,数蚂蚁玩儿。” “哈哈哈~”秋月前仰后合,一拍梳子,神神秘秘地问:“你知道吗?羊蹄儿的爹病死了。” “什么?” 乔瑾忙合上书本,诧异问:“可我下午还看见她了啊,神态一如平常。杨家好像就在城郊,怎么没回去送送?” “傻蹄子,你不懂。”秋月托腮告知:“杨家当年赤贫,穷得卖女儿活命,杨莲七岁进谢府,离家十余载,亲情淡如水,风言风语里听起来,她对家人非常冷淡,一个子儿也不给。” 乔瑾沉吟片刻,惆怅叹息:“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莫非她不奔丧了?” “谁说不奔?大丫鬟死爹能得发送银子的。”秋月撇撇嘴,小声道:“下午公子会友,她原可以回明陈嬷嬷就走,却没有,估计想对着公子哭一场c趁机讨些怜惜。” 乔瑾不赞同地皱眉,劝阻道:“死者为大,姐姐,咱们别议论这些了。明早我上街,快说说你想买什么。” 秋月撅噘嘴:“好吧。” 次日一早,乔瑾与张诚一道,前后走出谢府侧门。 “小乔,你今日打算逛多久?” “不定呢,因为我要帮两三个姐妹买不少东西。” 张诚笑问:“你提得动吗?” “到时少不得麻烦诚哥援手。”乔瑾欢欣雀跃,感慨道:“真没想到,陈嬷嬷把我分给了你带着。” “府里规矩,新买的丫鬟不能独自出府,一是怕人逃跑,二是怕人被拐骗。”张诚心直口快。 乔瑾眼神暗了暗,微笑表示:“我人生路不熟,正需要带领。诚哥,哪家当铺公道些?” “当铺?”张诚挠挠头,惊奇问:“你c你有什么可当的?” 乔瑾掏出那枚金戒指,举起说:“喏,这个。” 张诚双目圆睁,憋了一会儿,忿忿质问:“公子所赐,你怎能当了?简直不知好歹!” “嗯。”谢钰莹粉面羞红,洋溢着待嫁女子的娇怯,顺从起立,屈了半膝告别:“那,哥哥忙着,我先回去了。” 谢正钦叮嘱:“石阶陡峭,小青,搀好姑娘。” “是。”姚青搀扶谢钰莹,小心翼翼步下假山,行至平地时,一绕过树丛,不可避免地迎面撞上周斌。 乔瑾好奇此朝订婚男女如何相处,便悄悄俯瞰: 只见谢钰莹低头,弱柳扶风一般,轻盈前行;周斌愣了愣,旋即抢步近前,拱手施礼,斯文又不失亲昵地问:“不知二姑娘在此,周某有礼了。实在抱歉,某可是打搅了你与正钦谈天?” “无妨,只是闲聊而已。”谢钰莹侧身,面向花木,柔声说:“既然公子有正事询问兄长,请上亭去吧。失陪了。”语毕,她婀娜远去。 周斌含笑目送,关切道:“姑娘慢走。” 尾随谢钰莹主仆下山的张诚挂着笑,抬手道:“周公子,请。” 周斌这才收回眼神,整了整箭袖,稳步上台阶。 表面看来,两个年轻人互尊互敬c情意绵绵,并非奉父母之命麻木成亲。乔瑾垂眸,出于对美满姻缘的祈愿,她情不自禁笑了笑。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藏了心事的谢正钦审视已久,见对方发笑,他索性直接问: “看够了没有?” 乔瑾呼吸一滞,飞快扭头,惊觉亭中只剩两人!猝不及防,她一下子被问住了,紧张捏紧衣摆。 “你笑什么?”谢正钦又问。 “我——” “嗯?”谢正钦虎着脸。 “奴婢!”乔瑾咬牙吐出两个字,她急中生智,正色表示:“奴婢是看见园中鲜花盛开,引得无数蜂蝶打架c精彩有趣,所以才笑了。” “蜂蝶打架?” 谢正钦皱眉,行至亭边扶着朱漆栏杆,纳闷问:“诗书俗语里只有‘蜂蝶起舞’,‘打架’一说从何而来?” 乔瑾见糊弄不过,只好想了想,硬着头皮解释:“公子,蜜蜂并非闲来无事飞出来散心,而是采蜜养家糊口。同时,彩蝶也需要食物,花蜜香甜,蜂蝶都喜欢,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一花亦不容二虫,因此,它们看似翩翩起舞,实则是在争抢食物。” 亭内寂静半晌 谢正钦目不转睛,注视下方蜂蝶同扑花丛的景象,嘴角弯了弯,慨叹道:“你的话乍一听像胡诌,但细想想,却也有些道理。人尚且为了温饱终日奔波,何况蜂蝶?它们日复一日地忙碌,兴许比人还勤恳些。” 书呆子! 乔瑾脑海中浮现三个字,险些失笑,暗忖:我情急之下编了个理由应付,你却认真感慨c自省,至于么?不过,大户公子能如此端方,堪称难得,我投入麾下可谓明智之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3.第一百四十三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 乔瑾捏紧衣摆,郑重表示:“奴婢与阿荷无冤无仇, 并未害她,若撒谎, 甘受任何惩罚!” “赌咒发誓没用,你得自证清白。”许氏微微笑了笑。 攸关性命和名誉,乔瑾别无选择,面朝谢正钦央求道:“公子——” 谢正钦只听了两个字就抬手阻止,起身请示:“父亲, 可否传门房小厮来问?” “传吧。”谢衡黑着脸。 “是。” 谢正钦随即吩咐:“阿诚, 叫他们上来。” 张诚便传门外候命的两个年轻小厮进厅,此二人双双行礼:“小的丁贵, 见过大人c夫人c公子。” “小的朱山。” 乔瑾满怀期待, 聚精会神地旁观。 谢正钦落座, 朝亲信投了个眼神, 张诚会意, 上前代为发问:“丁贵c朱山, 事发时你俩负责值守南院门房,具体知道些什么, 务必从实仔细地说出来!” “是。” 丁c朱二人对视, 丁贵较大胆,率先道:“今儿下午未正到酉时四刻, 小的和朱山守门房, 约莫酉时二刻, 阿荷来了,小的按例询问来意,她答要找小乔拿捎买的东西,当时毫无异常,故放行。” “很快的,她笑嘻嘻出来了,下台阶时蹦蹦跳跳,小的还提醒她仔细跌跤。”朱山补充道。 乔瑾悄悄松了口气:证明阿荷是平安离开南院的! “但是,”丁贵又道:“阿荷离开至多一刻钟,又跑回来了!她慌慌张张的,很奇怪,小的忙拦下细问,她答说刚才算错了头油的钱,想找小乔重算一遍。小的们没怀疑,再次放行。” 朱山咽了口唾沫,心有余悸地说:“后来,换值了,小的两人回杂院歇息,没多久,忽然听见外面大喊‘救人’,便赶去一看,结果在井里捞出了阿荷的尸体。” “小的对天发誓,绝无半个字假话!”丁贵昂首挺胸。 乔瑾满腹疑团,认真解释:“一盒桂花头油三十五文,是在阿荷指定的老字号铺子所买,她自称用惯了。付钱时郑大娘在场,一清二楚的,并未出错。大娘,是吧?” “哦,是!”郑厨娘连连点头,附和说:“老奴看着她一枚一枚地数铜板,数了两遍,没错呀。” “阿荷撒谎。”谢正钦叹了口气,不疾不徐道:“她离开后,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回西院领节赏,可为何又匆匆到南院?一刻钟内,不知其遭遇了什么,吓得惊惶扯谎。” 许氏脸色突变,逼视问:“正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正钦冷静答:“就事论事罢了。” “阿荷只是个粗使小丫鬟,平日顶多因偷懒挨几句骂,家有家规,无可非议。”许氏眉头紧皱,不悦地说:“倘若她因为赌气投井自杀,那谁也没法子!” “怕就怕不是自杀。” 谢正钦直言不讳,诧异地催促:“王茂兴,事发前后守西院门房的人呢?你怎么还不叫上来?” “呃,这c这个”王茂兴支支吾吾,汗湿后背。 乔瑾观察已久,发觉王茂兴不仅脸无血色c嘴唇也越来越白,整个人僵硬杵着,仿佛下一瞬便会昏厥。 奇了,姓王的怎么比我还害怕?乔瑾纳闷之余,再三扫视畏缩的大管事。 谢正钦镇定喝茶,许氏却坐不住了,她直起身,扬声下令:“看门的是谁?赶紧传来啊!好大的架子,竟敢让大人久等!” “哎,是,是。”王茂兴无法,小跑着从门外提进两个小厮,往地上一扔,他们跪下便磕头,哭喊求饶: “大人!求大人宽恕,小的一时糊涂,千不该万不该离开门房去领节赏。” “求大人c夫人开恩,小的错了,下次当差再不敢擅自走远。” 许氏呆了呆,怒目而视,喝问:“你们居然一同擅离职守?那究竟瞧见了阿荷出入没有?” “没,想是她恰巧在小的不在时进出院门。” “夫人饶命,小的知道错了。” 众目睽睽,许氏颜面无光,横眉立目道:“犯了大错,还有脸求饶?王茂兴!你这管事怎么当的?” 王茂兴应声下跪,垂头丧气道:“小的疏忽失察了,任凭夫人处置。” “哼!” “一群混账!” 冷眼旁观的谢衡终于开腔,他怒火中烧,厉声呵斥:“谢府待下宽容,你们非但不感恩,反而偷奸耍滑肆意妄为,此等刁奴,断乎饶不得!” “大人息怒。”许氏忍气起身,挺腰捧着凸起的腹部,沉痛道:“妾管教下人无方,委实惭愧,今后必将从严约束。但一个巴掌拍不响,阿荷遇事谁也不找c只找小乔,其中必有缘故。” 谢衡脸色沉沉,沉默瞥向儿子。 乔瑾屏住呼吸,仰脸凝视谢正钦 星夜兼程赶路,数日后,乔瑾下了马车,与王茂兴夜宿客栈。 城郊入夜后万籁俱寂,严寒未褪,客房内仍烧着热炕,暖意融融。 “你想逃走?” 王茂兴手握酒壶,热得光膀子,上身肌肉健硕。他右胸口有一块指腹大小的黑毛痣,痣毛半寸长,十分醒目。 出于奇异,乔瑾多看了那黑毛痣两眼,而后摇头答:“奴婢没有。” 见女孩儿顺从地自称“奴婢”,王茂兴暗中得意自己的调/教手段,讥诮道:“别否认了,老子心知肚明,路上你有好几次是想逃的!” 没错,我必须尽快逃离险境!乔瑾心意已决,面上再度摇头:“奴婢不敢。” “哼,你不是‘不敢’,而是逃不出老子的手掌心!哈哈哈~”王茂兴大笑,仰脖灌了一口酒,凶狠告诫:“明日就进城回府了,你区区一个婢女,打杀或发卖全凭主子,该怎么做,懂吧?” 相处多日,乔瑾深知硬碰硬只会吃亏,为避免激怒对方,她仿佛认命一般地承诺:“奴婢明白,一切都听夫人和大爷的。” ——谢府夫人,王茂兴近两日多次提及,很是敬重。但除了谢夫人,其它一概未提。 “这就对了。”王茂兴满意颔首,悠闲伸腿平躺,胸口痣的黑毛杂乱翘起,扭头说:“夫人是极好的,只要你忠诚,日子一准儿舒坦。” “是。”乔瑾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提心吊胆,生怕对方醉酒发疯侵/犯自己。 幸而,最后独处的一夜相安无事。 次日清晨,巳时初,阳光灿烂,临城街市热闹繁华。 乔瑾站定,抬头仰望“谢府”府匾,又观察门口两尊威猛高大的石狮子,心情沉重,第无数次猜想自己今生的结局。 “愣着干什么?快走!乡下丫头,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儿!”王茂兴嫌弃地催促,他身穿赭色缎袍,昂首挺胸迈上台阶,门房小厮们笑脸相迎,躬身行礼并争相问候: “王大爷回来啦!” “您一路辛苦了,小的给您请安。” “这阵子您外出c府里缺了大管事,很是闹了几场呢。” “行了行了!小兔崽子们,都好生当差吧,要是查出懒怠的,可仔细你的皮!”王茂兴挥挥手,带领乔瑾进侧门c过长廊,横穿中庭园子,于二门外驻足,对门房仆妇说:“快去禀报,我有要事求见夫人。” “是。”仆妇恭敬从命,王茂兴转身吩咐:“小乔,你在此处等候,夫人若有空,自会见你。” 乔瑾答“是”,不敢多说半个字。片刻后,负责通传的仆妇回转,奉夫人之命领王茂兴进了后院。 今日天晴气朗,乔瑾身穿黛绿棉袍c黑鞋黑棉裤,头发总梳成一辫子垂在脑后,浑身上下仅有红头绳透出鲜艳,是常见的大户人家小丫鬟打扮。 谢府确实有规矩,乔瑾站了半日,虽然不少人路过,却均未开口询问,直到一名蓝袍青年步履匆匆靠近时,二门才响起了人声: “李大娘,今儿您老怎么一个人当差呐?” 守门仆妇笑答:“你钱婶子领着王管事见夫人去了。诚小子,又给公子跑腿呢?” 张诚是瘦高个子单眼皮,一笑就露出两颗虎牙,他疑惑打量乔瑾,爽朗说:“公子吩咐我买了些广墨轩新出的雪笺。咦?这小丫头我从未见过,新来的么?” “应该是吧?”仆妇小声犹豫答:“王管事带她进来的,正等着面见夫人。” “哦。”张诚作恍然大悟状,凑近好奇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进谢府来了?” 乔瑾隐约察觉审视意味,她谨慎抬头,因不清楚对方身份,便答:“奴婢乔瑾,是王管事买进谢府的下人。” “原来如此。”张诚笑了笑,说:“我叫张诚,也是下人,咱们一样的,你不必自称‘奴婢’。” 乔瑾回以微笑:“嗯。” 话音刚落,负责通传的钱婆子再次返回,招呼道:“乔瑾,夫人要见你,快随我来!” “是。”乔瑾蓦然紧张,虽满腹忧虑却不忘礼仪,屈膝朝李婆子c张诚行晚辈礼福了福道:“暂且告辞了。” 张诚点点头,李婆子却有些受宠若惊,愉快催促:“夫人传见,你快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4.第一百四十四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  周斌惊呼, 眼底迸射精光,其实他早已知晓,正是为此而来, 却佯装不知,故作感慨:“上月兰宴, 我尚未与他单独聊几句,方老夫人就跌了一跤, 实在遗憾,没想到你却与之投缘, 相约一同赶考。”语毕, 他用力一拍大腿,笑骂:“荣达那小子, 不够义气呀!前几日街上碰见, 他竟只字未提, 真该罚一坛子酒。” 谢正钦莞尔:“他避之不及,怎会主动提‘秋闱’二字?” “哈,难道他不愿应举?” 谢正钦笑而不语。 “唉, 估计也是觉得没把握。”周斌忍俊不禁, 随即打听:“正钦, 方三公子私底下为人怎么样?好相处么?” 谢正钦严肃答:“甚随和。” “真的?可惜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缘, 知之甚少。”周斌扼腕, 想着两家即将结为姻亲, 他直白表示:“方老是名满临城的翰林, 举足轻重,我虽无才拜师,却极敬仰书香门第c饱学之士,有意结交,贤弟能否帮忙引荐引荐?” 两家公子对坐而谈,下人安静待命。 翰林之子方泽棠?方老伯自称居住长庆街,难道那儿是方姓聚居地?乔瑾悄悄琢磨,她一直记着方东海,只恨身不由己,既无法外出寻访,亦不便贸然打听。 “惭愧,我求拜师也被回绝了,请恕无法为你引荐。”谢正钦坦然相告。 “什么?” “连你也没成功?”周斌暗乐,面上却无比震惊,宽慰道:“算了,翰林嘛,眼光必定高,我是够不着喽。但既然方公子随和,还望贤弟”他停顿,满脸恳求。 谢正钦会意,却避而不应,只说:“秋闱往返足有月余时间,若能结伴同行,还愁没机会切磋学问吗?” “‘切磋’不敢当,讨教是真。”周斌苦着脸摆手。 旁观者清,乔瑾全神贯注听了大半个时辰,思忖:周公子略显浮躁,不得舅子欣赏;但谢公子涵养佳,全程耐心应对。他们都非常重视方氏父子。 直到日色西斜,周斌才起身伸了个懒腰,意犹未尽地告别:“时候不早,我该告辞了。” 谢正钦随之起立,挽留道:“难得登门,定要留下用饭才行,烧些獐子肉,咱们边喝边聊。” “不了。”周斌憨笑着解释:“我今日早早出门打猎,晚归恐长辈担忧,得赶回家请安。” “让长辈担忧可不妥,那只能改日再会了。” “告辞。”周斌拍拍对方肩膀,阻止道:“留步留步,不必送了。” 谢正钦礼数周到,坚持相送:“请。” 张诚见状,自然而然地尾随;乔瑾却犹豫了,她拿不准自己该陪同还是留下打扫。幸而,张诚小声提醒: “小乔,你赶紧把桌子收拾干净了。” 乔瑾忙点头:“好的。” 转眼,其余人散去,她独留亭中,快速打扫了茶几桌椅,把用过的茶具和糕点碟盘收归一篮,准备送去清洗。谁知,狭窄石阶刚走了一半,抬头却见谢正钦堵住去路! “公c公子。”乔瑾毫无防备,吓得后仰喘了喘,脱口问:“您送客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送到院门即可,由阿诚送至大门。” 谢正钦惯常面无表情,他拾级而上,身形高大挺拔,将小丫鬟堵回摘星亭,俯视问:“你上哪儿去?” 乔瑾举高篮子,答:“奴婢把这些东西拿下去清洗。” 谢正钦点点头,落座书案后,皱眉不语。他苦读十年c功底坚实,有志于科举,一直盼望师从大儒。恰巧,学富五车的翰林告老还乡了,引得无数书生争求拜师,却遭一一回绝。 念及事在人为,谢正钦并未气馁,他想问问小丫鬟,却不知如何开口: 你认识方老?似乎还交情不错?我诚恳拜师,但老先生无意收徒,令人苦恼这些话,听着像央求,年轻人毕竟要强,有些难以启齿。 少主没发话,乔瑾只能杵着。她汗流浃背,想回屋换衣裳,略一思索,关切问:“公子可要用茶?” “嗯?” 谢正钦心不在焉,颔首:“唔。” 乔瑾一喜,立即提出:“但这儿没水了,您稍等片刻,待奴婢去茶房——” “不必了。”谢正钦回神表示:“我不渴。” “是。”乔瑾未能得偿所愿,隐忍继续待命。 两人沉默,一坐一站。 渐渐的,落日坠入天际云团,晚霞绚丽,夕阳红似火。 乔瑾累得手酸,轻轻放下提篮,正擦汗时,谢正钦终于斟酌定措辞,徐徐开口:“小乔。” 乔瑾忙站直:“奴婢在。” “我问几句话,你要老实回答。”谢正钦首先问;“你祖籍英州?” “是。” “之前从未到过临城?” 乔瑾茫然答:“是。” “此地可有什么亲戚?” 乔瑾精神一震,误以为对方怀疑自己身世,坚定否认:“没有。” “那你——”谢正钦正要顺势询问关键,亭外却忽然传来呼唤: “公子?” 杨莲双手各戴一只银镯子,身穿湖绿色春衫,娇娇俏俏,屈膝轻快道:“晚膳备好啦,请您回房用饭。” “知道了。” 唉!谢正钦无奈,只得搁下,另寻机会再问。他率领侍女下山,于廊前分别时,特地吩咐:“小乔,你沏茶不错,明儿可以试试云雾。” 同行的杨莲猛地变了脸色,难以置信。 乔瑾一时没听明白,迟疑问:“明儿?” “云雾茶。”谢正钦自顾自往前走,威严提醒:“琅泉水!你别忘了。” 我从未记错,那次是你们故意设陷阱。乔瑾心里辩解一句,旋即醒悟,追问:“等等!您是让奴婢明日还沏茶吗?” 走远了的谢正钦头也不回道: “对。” “公子吩咐得明明白白,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杨莲满腹疑团,狠狠翻了个白眼,急切追赶谢正钦。 乔瑾面不改色,提着脏器皿去小厨房,冷静想:贴身服侍,就一定好?自古福祸相依呢。 无家可归,弱质女流,卖身为奴,今生不知是何结局。 乔瑾脸色平静,踏进小厨房时,白日里使过的杯盘碗碟堆了满满一盆,两个厨娘见帮手来了,立刻甩水擦手,其中一个笑问:“小乔,你上哪儿去啦?一整个下午不见人影。” “在园子里忙。”乔瑾含糊答。 “你来得正好,我内急。”另一个胖妇人捂着肚子,颠颠儿往外跑:“还剩几个碟子,你给洗了吧。” “唉哟,我老毛病又犯了,头疼得要命,先去躺会儿。” 眨眼时间,只剩乔瑾。 她在谢府无依无靠,属于打杂丫鬟,分内之事无可推辞,草草果腹后,挽起袖子蹲坐小马扎,埋头干活。 待一切收拾妥当,夜色已深了。 腰酸背痛,乔瑾回屋打水洗漱后,倒头躺下,睡在床外侧,里侧属于郑秋月。 下房简陋,靠窗桌上点着一盏油灯,昏黄黯淡。 “听说,你今儿下午伺候公子去了?”秋月对着铜镜,闷闷不乐地解下钗环,梳理长发。 乔瑾疲惫极了,有气无力地问:“沏茶,算么?” “当然算!” 秋月认为对方态度傲慢,突然就来了火气,她一摔梳子,忿忿质问:“不然你还想怎么样?伺候公子沐浴就寝?” 无故被发难,乔瑾自然生气,可又累得吵不动架,淡淡驳回:“公子的饮食起居由诚哥和莲姐姐负责,轮不到我这个粗使丫鬟。” 秋月语塞,重新拿起梳子打理秀发,极不服,嗤道:“诚哥是公子的奶兄弟,情义非同一般。但杨莲算什么?她不过仗着自己多服侍了几年,就趾高气扬的,真真讨厌,哼!” 诸如此类的嫌恶贬斥,日夜可闻,乔瑾昏昏欲睡,左耳进右耳出。 “喂?” “我在跟你说话,睡死啦?好歹吱一声!”秋月不满地拍桌。 乔瑾无可奈何,木着脸道:“吱。” 秋月一呆,险些喷笑,单手叉腰骂:“促狭小蹄子,仔细我撕烂你的嘴!” 乔瑾安稳躺着,哈欠连天地鼓励:“姐姐别灰心,你也可以多服侍公子几年,到时比谁都趾高气扬,如何?” “你——” “好哇,你竟敢拿我取笑!”秋月一扔梳子,飞奔到床边,伸手就一通乱挠腋下腰腹。 “啊哈哈,快c快住手!”乔瑾怕痒,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奋力推搡反击,认错道:“我c我错了,姐姐饶命,以后不敢了。” 两个姑娘互挠,玩闹成一团,她们之间并无深仇大恨,一笑泯嫌隙。 片刻后 秋月坐回梳妆台,复又怏怏不乐,幽怨问:“小乔,你说,公子平日都在做些什么呢?” 乔瑾摆正枕头,翻身朝外道:“我跟姐姐一样,初来乍到,上哪儿知道去?” “那,你今天近身伺候了,总该知道一些吧?”秋月眼巴巴的。 乔瑾想了想,隐去禁忌,简略告知:“下午我到摘星亭的时候,公子正在与二姑娘闲聊,然后周公子来访,二姑娘便回避了。公子与那周公子高谈阔论,傍晚时散了。” “你当时在干什么?” 乔瑾诧异提醒:“我沏茶啊,才刚不是告诉你了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5.第一百四十五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  “她算哪门子的夫人?”谢正钦面无表情。家家有本难念经, 关于母亲的死, 他始终有所怀疑。 乔瑾猛地醒悟, 立即强调:“继夫人!奴婢说的是,继夫人!” 谢正钦端坐上首,一言不发。 “她昨日秘密传见奴婢, 问了些话,并赏了这枚戒指。”乔瑾坦白相告。 谢正钦靠着椅子,淡淡道:“大方赏赐,表示她非常满意。说吧,你出卖了本公子什么?” 出卖? 乔瑾听得有些刺耳, 深吸了口气,正色禀报:“她询问那次周公子与您的私谈,秋闱并非秘密, 奴婢粗略回了一些,譬如您将与荣c方二位公子结伴赶考。继夫人似乎在南院安插了眼线,您的许多举动她都清楚。” “确实有眼线,人数还不少。” 乔瑾察言观色, 忙承诺:“奴婢已发誓效忠公子, 决不食言!” “姑且信你一次。”谢正钦与继母险些撕破脸皮, 积怨极深, 忆起诸多荒唐往事, 他有感而发, 沉声说:“许氏执掌中馈, 只消以蝇头小利作诱饵,即可笼络若干贪婪下人。那些耳目,利益熏心,日夜窥探我的言行举止,一有所获就跑去西院,用消息换钱财。” 乔瑾欲言又止,想解释有些人是被迫无奈,斟酌后却闭嘴,沉默聆听。但,下一刻,她听见对方说: “好比昨日,她赏一个金戒指,便能得知我与周斌的谈话。”谢正钦顺口举了个例子,并无深意。 但一直摊开手掌平举的乔瑾却十分难受。 仿佛挨了一耳光,她脸皮红涨,唇微微哆嗦,低头盯着掌心的金戒指,瞬间极想扔了它! ——继夫人高高在上,施舍似的丢下赏赐,奴婢要磕头谢恩,这东西,谁稀罕?如果我贪财,大可藏匿不报;我拿出来,就表明不屑受赏 罢罢罢! 区区一个丫鬟,竟妄想被公子理解c甚至尊重,简直可笑。 此刻的心情五味杂陈,无法言喻,乔瑾暗暗自嘲,一动不动。 谢正钦却全不知对方所想,他喝了口茶,叮嘱道:“下回许氏再传见,你仍需谨慎,日常琐事无所谓,其它一个字也不能提,明白吗?” 乔瑾思绪混乱,反应迟钝。 “你可听明白了?” 乔瑾迅速回神,冷静答:“明白!” “明白就好。”谢正钦见对方仍平举手掌,便吩咐:“赏了你就是你的,收着吧。” “是。”小小的金戒指,像有千斤重,乔瑾慢慢将其塞进袖袋,垂手侍立。 “用心做事,我会赏更好的。”谢正钦一抬眼,突然发现对方脸色苍白,下意识问:“你怎么脸白得雪一样?” 乔瑾微笑答:“天生的。” 胡说!刚才我在耳房叫醒你时,分明是白里透红的。谢正钦忍不住回忆了一下,别扭地说:“从今往后,你困了就回屋歇息,大喇喇趴在桌上睡,成何体统?” “奴婢记住了。” 谢正钦放下茶盏,迟疑地问:“你身体不适吗?” 乔瑾摇摇头:“没有。” 谢正钦等了半晌,却不见解释,只好告知:“府里常备许多药丸子,不舒服就问小莲拿几粒,她也负责给丫鬟请大夫。歇着去吧。” “多谢公子仁慈体恤,奴婢告退。”乔瑾屈了屈膝,转身离去。 谢正钦目送对方直挺挺的背影,有些疑惑。 疾步快走,乔瑾迫使自己摒弃郁闷,一阵风似的刮回耳房。恰巧,杨莲随后进入。 “小乔!”杨莲气冲冲。 “莲姐姐?”乔瑾勉强打起精神,温和招呼:“怎么啦?” “你还有脸问?” 乔瑾茫茫然,克制道:“请姐姐明示。” “我不过歇了个中觉,你和秋月就趁机偷懒!”杨莲怒目而视,厌恶道:“我醒来一出房门,就见秋月哭哭啼啼地跑进屋子,便去问了半天,她却死不肯说。多亏在游廊碰上诚哥,才打听到了真相。” 乔瑾认真听完,恳切地解释:“我们值守时不慎入睡,委实不应该,幸而公子宽宏大量,只是训了两句,吩咐下不为例。” “哼。”杨莲勾唇冷笑,厉声斥责:“你们就是仗着公子好性儿,整天变着花样偷奸耍滑,不把府规放在眼里!” 乔瑾忙否认:“此话怎讲?我们从不敢藐视府规。” “那为什么值守时偷懒?” “我”乔瑾理亏语塞,只好郑重承诺:“下次再不敢犯。” 杨莲眉毛倒竖,极度不痛快,讥诮道:“我算看走眼了,原以为你老实木讷,岂料也是个狡猾的,背地里和秋月一起嚼舌根,只怕夜夜诅咒我死!” 看来,她必定又和秋月姐姐大吵了一架。 乔瑾头疼地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回应,对方又质问:“你刚才上哪儿了?”她如实答: “公子口渴,我沏茶送了去。” 杨莲勃然大怒,状似受到了巨大冒犯,她脸色铁青,突然出手,一把掐住乔瑾左胳膊内侧的软肉,狠命一拧! “啊——” 春衫薄,乔瑾痛得眼前一黑,大叫出声,急忙躲闪挣扎,怒喊:“放手!” 杨莲咬牙切齿,又拧了几下才松手,急赤白脸地骂:“呸,狐媚不要脸的黄毛丫头,身子还没长开,就知道勾引男人了!你跟郑秋月臭味相投,一般的下作,恶心至极!公子的饮食起居,一向由我负责,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进上房伺候?” 我算什么东西? 无端被泼了一身醋,乔瑾捂着胳膊,怒极反笑,从牙缝里吐出字,忍无可忍地说:“你我一样,都是丫鬟,是东是西自己说了不算。你看不惯公子使唤别人,怎么不找他理论去?” “你——”杨莲胸口剧烈起伏,扬手欲扇耳光 乔瑾虽不明对方身份,但观其打扮便猜是客人之一,遂福了福,客气答:“公子,摘星亭就在园中东南角。” 方泽棠遥望花木假山交相掩映的园林,暗暗头疼,面上温和解释:“我初次来访,刚在那茂盛园子里转了几圈赏花,不料竟未能原路返回。” 看样子是个路痴。乔瑾会意一笑,小声与同伴商量:“姐姐,他迷路了,我得看着炉火,不如你领他去摘星亭?” “好。”秋月欣然点头,伸手引请道:“公子,请随奴婢前往。” “多谢。”方泽棠吁了口气,正欲转身,却若有所察地斜斜一扫,总感觉另一个丫鬟看穿了自己。 乔瑾立即垂眸,站得笔直,规规矩矩。 四目对视的一刹那,方泽棠万分笃定:这小丫头,不仅标致,还古灵精怪的,心里肯定偷偷笑话我呢! “公子?”带路的秋月轻唤。 方泽棠意味深长瞥了一眼,昂首阔步离开。 结果,秋月这一去,竟直到傍晚才回房。 “哎哟,累死我啦!”秋月一进门就嚷,得意洋洋。 乔瑾正打水洗脸,闻声忙关切问:“姐姐干什么去了?我中午等了你很久,约好一块儿用饭的。” “没法子呀,我在前厅,可忙了,中午只胡乱吃了几口。”秋月神采飞扬,她闩了门,脱下汗湿的衣裙,仅着肚兜单裤,打开柜子翻找衣服。 乔瑾拧干帕子晾着,随口问:“莲姐姐叫你的?” “呸,那贱人,你怎么还叫她姐姐?” “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再说,她比我大好几岁呢。”乔瑾坐下倒水喝,不甚在意。 “哈哈哈,也对,她都十八了,再熬几年就成老姑娘喽!”秋月“嘭”地合上柜子,顾不得穿衣,一溜小跑挨着乔瑾坐下,喜滋滋道:“妹妹,我有两个好消息,一个关于羊蹄儿,一个关于咱们,你想先听哪个?” “咳咳咳,什么‘羊蹄儿’?”乔瑾险些被水呛住了。 秋月下巴一抬,理直气壮地解释:“杨莲不是贱蹄子是什么?从今往后,就叫她‘羊蹄儿’!” 乔瑾肘击同伴,揶揄道:“姐姐好一张利嘴,真会惹人发笑,你上茶楼说书肯定场场满座。” “哼。”秋月颇为受用,焦急地催促:“赶紧挑呀,你想先听哪个好消息?” 乔瑾深知同伴性情,识趣地表示:“先说蹄儿吧,免得憋坏了你。” “好!” 秋月兴高采烈,眉飞色舞地告知:“我告诉你吧,羊蹄儿今天遭报应了,她被陈嬷嬷当众狠狠训斥一通,嬷嬷威武,把她骂哭了,非常精彩!可惜,你不在场,否则也能解解恶气。” “为什么?”乔瑾纳闷皱眉。 “因为公报私仇c罔顾大局啊!今日公子设宴,不可谓不重要,可她怕人露脸抢风头,硬是叫咱们看茶房,带了两个糊涂虫上去伺候。结果,一个当着客人的面打翻茶杯,另一个领着方公子更衣,转眼却跑另一趟差事,害得方公子落单,找上咱们问路。” 乔瑾眨了眨眼睛,顺势打听:“原来迷路的那位是方公子。不知他家里是做什么的?” “听说来头大得很,他父亲是告老的翰林c兄长在京任官。在我领他回摘星亭之前,咱们公子已经派诚哥带人四处寻找了。” 乔瑾恍然大悟,暗忖:难怪我看方公子有点儿眼熟,如今回想,他的眉眼像极了方老伯。 “下人笨拙就算了,还怠慢贵客,像话吗?散席送客后,陈嬷嬷害怕担干系,抢先追究,把任性妄为的羊蹄儿臭骂一顿,最后是路过的诚哥打了圆场。”秋月一口气说到此处,舔舔唇,托腮道:“然后,就有了第二个好消息。” 乔瑾倒了杯水,笑劝:“先喝水,润润嗓子再说。” 秋月无暇喝水,她推开杯子,一把抱住同伴,压低嗓门,欢欣雀跃地喊:“妹妹,咱们终于熬出头了!” 乔瑾屏住呼吸,好奇问:“熬出头了?什么意思?” “陈嬷嬷发话,今后公子的饮食起居由羊蹄儿和你我一同负责!”秋月喜不自胜,细细转述:“其中,羊蹄儿负责早起洗漱和早膳,我管午膳和下午加餐。你除了沏茶,还要打理上房的花草。” 乔瑾愣了愣,讷讷表示:“沏茶倒容易,可我只会浇灌花草,并不懂它们的习性,万一养死了怎么办?” “放心,咱们公子素来大度,不会跟你斤斤计较的。”秋月扬眉吐气,笑得合不拢嘴。 乔瑾心里没底,喃喃道:“但愿如此。” 次日一早,新人上任。 上房的偏厅门大敞,谢正钦独自用膳,面前摆了十几个大小碗碟杯盅,羹汤粥点俱全,香味扑鼻。 食不言,谢正钦专注用膳,一旁侍立的杨莲几番欲言又止,等对方饭毕喝茶时,她疾步近前,扑通跪下。 谢正钦愕然,低声问:“你这是何意?有什么话,起来说。” “公子,奴婢昨日办事不力c险些得罪了贵客,请您责罚。”杨莲仰脸,眼圈儿微红。 谢正钦已从张诚嘴里听了个大概,他眼神沉静,温和道:“母亲生前为我调/教了四个丫鬟,如今只剩下你。小莲,你进府十年,丫鬟里头算拔尖的,但比起老人仍差了些,遇事应多向陈嬷嬷请教。” “奴婢记住了。”杨莲抬袖按了按眼睛。 谢正钦吩咐:“起来吧,今后小心即可。” “多谢公子宽容,奴婢感激不尽。”杨莲哽咽起身。 念及对方服侍自己多年,谢正钦欲宽慰两句,门外却忽然传来“咣当”一声,随后是懊恼叹息。不知何故,他心念一动,起身向外走,立定台阶上,负手莞尔,威严道: “我就猜是你。” 木桶里水波荡漾,乔瑾拎着花浇,豆绿衣摆湿了一片,她尴尬笑了笑,屈膝行礼:“奴婢给公子请安。” “唔。”谢正钦神清气爽,几步迈下台阶。 杨莲攥紧偏厅门框,瞪大眼睛,看见谢正钦靠近乔瑾,那高大挺拔的背影牢牢挡住了小狐媚子,她还隐约听见意中人说:“提不动逞什么强?下回叫别人抬。” 看样子是个路痴。乔瑾会意一笑,小声与同伴商量:“姐姐,他迷路了,我得看着炉火,不如你领他去摘星亭?” “好。”秋月欣然点头,伸手引请道:“公子,请随奴婢前往。” “多谢。”方泽棠吁了口气,正欲转身,却若有所察地斜斜一扫,总感觉另一个丫鬟看穿了自己。 乔瑾立即垂眸,站得笔直,规规矩矩。 四目对视的一刹那,方泽棠万分笃定:这小丫头,不仅标致,还古灵精怪的,心里肯定偷偷笑话我呢! “公子?”带路的秋月轻唤。 方泽棠意味深长瞥了一眼,昂首阔步离开。 结果,秋月这一去,竟直到傍晚才回房。 “哎哟,累死我啦!”秋月一进门就嚷,得意洋洋。 乔瑾正打水洗脸,闻声忙关切问:“姐姐干什么去了?我中午等了你很久,约好一块儿用饭的。” “没法子呀,我在前厅,可忙了,中午只胡乱吃了几口。”秋月神采飞扬,她闩了门,脱下汗湿的衣裙,仅着肚兜单裤,打开柜子翻找衣服。 乔瑾拧干帕子晾着,随口问:“莲姐姐叫你的?” “呸,那贱人,你怎么还叫她姐姐?” “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再说,她比我大好几岁呢。”乔瑾坐下倒水喝,不甚在意。 “哈哈哈,也对,她都十八了,再熬几年就成老姑娘喽!”秋月“嘭”地合上柜子,顾不得穿衣,一溜小跑挨着乔瑾坐下,喜滋滋道:“妹妹,我有两个好消息,一个关于羊蹄儿,一个关于咱们,你想先听哪个?” “咳咳咳,什么‘羊蹄儿’?”乔瑾险些被水呛住了。 秋月下巴一抬,理直气壮地解释:“杨莲不是贱蹄子是什么?从今往后,就叫她‘羊蹄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6.第一百四十六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  没错,我必须尽快逃离险境!乔瑾心意已决,面上再度摇头:“奴婢不敢。” “哼, 你不是‘不敢’,而是逃不出老子的手掌心!哈哈哈~”王茂兴大笑,仰脖灌了一口酒,凶狠告诫:“明日就进城回府了, 你区区一个婢女,打杀或发卖全凭主子, 该怎么做, 懂吧?” 相处多日, 乔瑾深知硬碰硬只会吃亏, 为避免激怒对方,她仿佛认命一般地承诺:“奴婢明白, 一切都听夫人和大爷的。” ——谢府夫人,王茂兴近两日多次提及, 很是敬重。但除了谢夫人,其它一概未提。 “这就对了。”王茂兴满意颔首,悠闲伸腿平躺,胸口痣的黑毛杂乱翘起,扭头说:“夫人是极好的,只要你忠诚, 日子一准儿舒坦。” “是。”乔瑾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 提心吊胆, 生怕对方醉酒发疯侵/犯自己。 幸而,最后独处的一夜相安无事。 次日清晨,巳时初,阳光灿烂,临城街市热闹繁华。 乔瑾站定,抬头仰望“谢府”府匾,又观察门口两尊威猛高大的石狮子,心情沉重,第无数次猜想自己今生的结局。 “愣着干什么?快走!乡下丫头,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儿!”王茂兴嫌弃地催促,他身穿赭色缎袍,昂首挺胸迈上台阶,门房小厮们笑脸相迎,躬身行礼并争相问候: “王大爷回来啦!” “您一路辛苦了,小的给您请安。” “这阵子您外出c府里缺了大管事,很是闹了几场呢。” “行了行了!小兔崽子们,都好生当差吧,要是查出懒怠的,可仔细你的皮!”王茂兴挥挥手,带领乔瑾进侧门c过长廊,横穿中庭园子,于二门外驻足,对门房仆妇说:“快去禀报,我有要事求见夫人。” “是。”仆妇恭敬从命,王茂兴转身吩咐:“小乔,你在此处等候,夫人若有空,自会见你。” 乔瑾答“是”,不敢多说半个字。片刻后,负责通传的仆妇回转,奉夫人之命领王茂兴进了后院。 今日天晴气朗,乔瑾身穿黛绿棉袍c黑鞋黑棉裤,头发总梳成一辫子垂在脑后,浑身上下仅有红头绳透出鲜艳,是常见的大户人家小丫鬟打扮。 谢府确实有规矩,乔瑾站了半日,虽然不少人路过,却均未开口询问,直到一名蓝袍青年步履匆匆靠近时,二门才响起了人声: “李大娘,今儿您老怎么一个人当差呐?” 守门仆妇笑答:“你钱婶子领着王管事见夫人去了。诚小子,又给公子跑腿呢?” 张诚是瘦高个子单眼皮,一笑就露出两颗虎牙,他疑惑打量乔瑾,爽朗说:“公子吩咐我买了些广墨轩新出的雪笺。咦?这小丫头我从未见过,新来的么?” “应该是吧?”仆妇小声犹豫答:“王管事带她进来的,正等着面见夫人。” “哦。”张诚作恍然大悟状,凑近好奇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进谢府来了?” 乔瑾隐约察觉审视意味,她谨慎抬头,因不清楚对方身份,便答:“奴婢乔瑾,是王管事买进谢府的下人。” “原来如此。”张诚笑了笑,说:“我叫张诚,也是下人,咱们一样的,你不必自称‘奴婢’。” 乔瑾回以微笑:“嗯。” 话音刚落,负责通传的钱婆子再次返回,招呼道:“乔瑾,夫人要见你,快随我来!” “是。”乔瑾蓦然紧张,虽满腹忧虑却不忘礼仪,屈膝朝李婆子c张诚行晚辈礼福了福道:“暂且告辞了。” 张诚点点头,李婆子却有些受宠若惊,愉快催促:“夫人传见,你快去吧。” 目送乔瑾背影消失在西院花园里,张诚也踏进二门,转身即笑脸消失,快步去了南院。 此前一刻,西院上房内仅有三人,王茂兴跪着回话。 “外出月余,我吩咐你的两件差事,办得如何?”谢府当家夫人严肃发问,她闺名许佩兰,正歪坐矮榻背靠引枕,右手不时抚摸小腹。 “幸不辱命,俱办妥了。”王茂兴扯开嘴角,侃侃禀报:“第一件是大事儿,小的在英州待足十天,日夜设法,总算堵上了陈家的嘴。您放心,口头婚约无凭无据,姓陈的癞□□休想吃天鹅肉!” “唉,说起来都怪长辈当年酒后戏言,女儿的终身岂能儿戏?陈家一败涂地,彼此十几年未走动,还提什么旧时婚约呢!”许佩兰幽幽叹息,她杏脸桃腮,媚态天成,举手投足间风姿撩人。 “夫人说得对,陈家未免太可笑了!”陪嫁丫鬟李小姗附和了一句,关切劝道:“劳乏了半日,用些人参鸡汤吧?” “怪腻的,不喝。”许佩兰恹恹地一挥手,抬眼又问:“那,第二件事儿呢?” 王茂兴闻言一缩脖子,心虚赔笑答:“英州地处江南,自古出美人,小的料理了陈家后,按您的吩咐,买了一个绝色姑娘,现正在二门等候您传见。” 许佩兰一眼便知有异,不动声色问:“可是干净的?花了多少银子?” “嘿嘿嘿,您放心,绝对干净。”王茂兴自知瞒不过,磨磨蹭蹭地掏契书,含糊答:“没花几两银子。” 许佩兰一努嘴,李小姗会意,接了卖身契奉上。粗略阅毕,许佩兰脸色突变,直起腰质问:“二十两银子能买到什么绝色?你糊弄谁呢!” “夫人息怒,仔细动了胎气,请容小的解释。”王茂兴仰脸,趁机窥视上首美艳女人的妖娆身段,辩解道:“那姑娘虽便宜,但依小的经验,绝对是美人胚子——” “小镇卖身葬父的丫头,她懂得什么!”许佩兰柳眉倒竖,劈头呵斥:“我叫你去暗巷里买调/教好的c通琴棋书画且未经人事的,你却去牙行随便买了个丫头?说!银子呢?拿去做什么了?” “小的c小的”王茂兴支支吾吾,哭丧着脸解释:“出门时您给了一千两,除去盘缠与料理陈家,所剩无几,小的没法子,只能千挑万选买了乔瑾。” “哈?” 许佩兰冷笑两声,显然不信,她气恼片刻,转而惆怅唏嘘:“我及笄那年,父母先后病逝,守孝出来岁数已大,千辛万苦来临城投奔姑妈,天可怜见,熬了几年才明媒正娶嫁予大人为妻。可如今,南院视西院为眼中钉肉中刺,我若败了,你俩能安然无恙?” 李小姗立即下跪,情真意切地表态:“奴婢打小伺候姑娘,从老家到临城c再跟随您进谢府,只要夫人一声令下,小姗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茂兴膝行一步,面有惭色道:“小的发誓:今后办差一定加倍用心,绝不辜负您的信任!” 许佩兰有孕在身,不便大动肝火,只能冷冷告诫:“下不为例,都起来吧。” “多谢夫人。” 许佩兰略一沉吟,轻柔摸了摸小腹,叹道:“罢了,那丫头呢?叫进来我瞧瞧。” “哎,是!”王茂兴如蒙大赦,忙不迭退下。 恰逢丫鬟送安胎药来,李小姗去接,门外趁机啐了王茂兴一口,嗔骂:“色鬼赌棍!银子定是被你嫖了赌了,倒带累我下跪。” “心肝儿,确实是我不好。”王茂兴偷掐了一把李小姗臀部,耳语嬉笑说:“今夜别闩门,让我给你赔罪。” “呸!”李小姗捧着药盘,一扭腰进屋了。 不多时,乔瑾抵达西院上房,同行仆妇通报后,只见门帘掀起,出来一个长脸丰满丫鬟,招手时几个银镯子碰撞脆响:“进来吧。” “是。”乔瑾深吸口气,稳步迈进门槛,她微微抬头,快速扫了一眼富丽堂皇的室内:斜倚矮榻的贵妇人想必就是夫人,长脸丫鬟和王茂兴分立其左右。 既来之,我势不如人,不得不跪了。 乔瑾无奈暗叹息,按王茂兴的事先教导,强忍反感,下跪磕头,口称:“奴婢乔瑾,给夫人请安。” 许佩兰微笑道:“起来吧。” “谢夫人。” “抬起头来,你今年多大了?识字么?”许佩兰目不转睛。 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或得轻松。乔瑾打定主意韬光养晦,遂依言抬头,视线落向地砖,并不与女主人对视,轻声答:“奴婢今年十四,不识字。” “无妨,女子大多没读过书。”许佩兰眯起眼睛,又问:“女红如何?” 乔瑾十分尴尬,羞赧解释:“奴婢幼时贪玩,爬树跌伤了手指,拈针笨拙,学不了女红。” 许佩兰蹙眉,再问:“那,可会梳妆?厨艺呢?” 乔瑾咬咬牙,硬着头皮哀伤答:“奴婢娘亲去得早c父亲亦病逝,无人教导梳妆打扮。下厨只会做几样家常饭菜。” 许佩兰自是失望,草草吩咐:“小姗,带她下去,先学规矩。” “是。”李小姗福了福,招呼乔瑾:“走吧。” 乔瑾悄悄松了口气:“奴婢告退。” 两丫鬟离去后,许佩兰疲惫侧躺,闭目养神说:“算是个美人胚子,可惜寒酸畏缩c毫无才艺,加之身子尚未长开,南院那位主一贯眼高于顶,岂会看上她?你个混账,真真办的好差事!” 王茂兴理亏,耷拉着眉眼,再三认错求饶。 另一处,乔瑾低眉顺目,努力表现自己“无知怯懦c沉默寡言”,亦步亦趋地跟随李小姗。 “夫人虽好,但咱们做丫鬟的可不能偷奸耍滑,若是被管事抓住,轻则罚月钱c挨板子,重则发卖!适龄的更惨,配个烂小厮,一辈子翻不了身。”李小姗翘起下巴,滔滔不绝。 乔瑾认真配合:“多谢姐姐教诲,我绝不敢犯的。” “你从端茶递水学起,谢府不苛待下人,只要好好伺候,日子不难过的。” “我记住了。”乔瑾频频点头,借机观察沿途的亭台楼阁c假山花木。 李小姗颇觉有脸,一路端着架子训导,往下房而去,但行至曲廊出口时,却迎面撞上一行人—— 忆及与凶狠淫/徒同车赶路的凄惶日夜,乔瑾恨得牙痒痒,黯然答:“家破人亡,走投无路卖身葬父,被王管事从牙行挑中了。” 谢正钦半信半疑,沉腕运力,洒脱草书一挥而就。 “小乔,”张诚心血来潮问:“继夫人许了你什么好处啊?” “无非钱财。”既已择定前路,乔瑾不再徘徊,坦言相告:“她说南院事多人少c不易伺候,许我领双份月钱。” “哎,那你岂不是能领一两?”张诚敌意渐退,因着故意刁难了人,还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呢。”乔瑾摇摇头,叹道:“我被叫回西院时,几乎一问摇头三不知,无功无禄,半贯钱就飞了,夫人改称等年底一并发。” “哈哈哈~”张诚乐不可支,笑得咧出两颗尖虎牙,不屑道:“别傻啦,她必定是哄你的!” 乔瑾点点头,发现谢正钦虽然板着脸,但眼底分明露出笑意,威严说:“半贯钱而已,阿诚,去取——” “公子!”乔瑾清醒且克制,恳切婉拒:“奴婢今日莽撞急躁,您却宽容未予责罚,已是天大恩德了。” 谢正钦挑眉,奇异问:“你不想要赏赐?” “想,但无功不受禄。”乔瑾眸光清澈,郑重其事,认真说:“希望有朝一日,奴婢能切实为公子做些什么,到时再问心无愧地领赏。” 张诚不由得刮目相看,暗叫一声“好”。 肤色白皙的丫鬟额头磕得一片红肿,十分刺眼,谢正钦凝视瞬息,莫名不自在地别开脸,沉声说:“既如此,我就给一次机会,南院历来赏罚分明,你好自为之吧。” “多谢公子。” 顿了顿,谢正钦缓缓叮嘱:“日后许氏传唤,你照常去见,随机应变,不必以身犯险,西院手段阴毒下作,估计你已经见识过了。” 乔瑾自是后怕不已,慎重答:“奴婢明白该怎么做。” 谢正钦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末了道:“下去吧。” “是。”乔瑾屈膝行礼:“奴婢告退。” 须臾,谢正钦起身行至亭边,注视小丫鬟的纤瘦背影渐渐消失,沉思不语。 “公子,小乔说的陈姓书生退亲,莫非与许氏有关?”张诚迫不及待问。 谢正钦回神,冷静分析:“先别激动。此线索只是她的一面之词,有待查证;再者王茂兴虽然成事不足,却心狠手辣,即便真与许氏有关,也不能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那,您说该怎么办?” “见机行事。尽快转告你父母,奶娘老练沉稳,自会设法打听,但要提醒她老人家小心。”谢正钦关切叮嘱。 “好!” 谢正钦手扶朱漆雕花栏杆,面现犹豫,似有为难之事。 “公子,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张诚探头询问。 谢正钦眺望天际,拍了拍栏杆,目不斜视地说:“给乔丫头送些化瘀药膏吧,她顶着那额头四处走,岂不等于宣扬我刻薄苛待下人?” “啊?哦,也是。”张诚搓搓手掌,小声嘟囔:“咱们原计划只是吓唬人,谁知道她那般胆小,磕伤了额头。” 谢正钦挥手催促:“去吧。” “是!”张诚一溜烟小跑离去。 与此同时,乔瑾匆匆返回园中,却发现花草均已浇灌c秋月也不在了,她顿感歉疚,脚步不停,忙赶去丫鬟们候命的耳房。 三月末,万物复苏春光灿烂,天晴和暖。 谢府下人的春服尚未发放,乔瑾仍穿着黛绿夹袍,疾走一阵热得冒汗,脸颊通红。她微微喘息,见耳房门敞开,便迈进门槛,扬起笑脸呼唤:“秋月姐——” 然而,屋里不止郑秋月,还有大丫鬟杨莲。她二人对立,秋月缩着脖子,双肩抖动状似哭泣;杨莲却昂首挺胸,满面怒容,循声倏然扭头。 “莲姐姐。”乔瑾立即招呼,她知道对方服侍公子近十年,资格老受重用,是南院大小丫鬟的头儿。 “我叫你浇花,怎么浇上摘星亭去了?”杨莲劈头质问。 乔瑾避重就轻答:“原是在浇花的,但诚哥叫我去茶房提水沏茶用,所以才上了一趟摘星亭。” “那儿是公子读书的清静地,严禁闲杂人等靠近。”杨莲身形娇小,气势却足,她狐疑审视着,又问:“小乔,你的额头怎么受伤了?” 乔瑾不喜被别样揣测,索性摆出了一副羞窘神态,沮丧说:“都怪我无能,沏茶没沏好,自行请罪磕头碰伤的。” “啧,你呀。”杨莲信以为真,撇嘴一笑,转瞬却紧张问:“难道你烫伤公子了?你个死丫头,笨手笨脚,连沏茶也不会,要你有什么用?”说着,她伸手狠拧对方胳膊一把。 “啊——” 乔瑾吃痛,捂住胳膊闪避,忍气解释:“姐姐放心,我只是没能沏出茶香而已,并未烫伤公子。” “哼!”杨莲松了口气,但余怒未消,鄙夷剜了秋月一眼,食指逐个点点,嫌弃道:“你们俩可真是够了!一个秋月,整日涂脂抹粉,妖妖娆娆专会偷懒;一个小乔,笨得只会吃,连沏茶也不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7.第一百四十七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  谢正钦提笔,饱蘸浓墨, 兴趣缺缺问:“何事?” “奴婢曾听王茂兴王管事醉酒念叨:他奉命下英州, 盘桓月余, 寻一户陈姓人家,提及‘穷酸书生痴心妄想’c‘旧时婚约’‘退亲’等字句, 但不知具体指的什么。”乔瑾当机立断, 卖了仇人当投名状。 “退旧时婚约?”谢正钦笔尖一停, 皱眉又迅速舒展, 转而问:“你是怎么被王茂兴买下的?” 忆及与凶狠淫/徒同车赶路的凄惶日夜, 乔瑾恨得牙痒痒,黯然答:“家破人亡, 走投无路卖身葬父,被王管事从牙行挑中了。” 谢正钦半信半疑,沉腕运力, 洒脱草书一挥而就。 “小乔,”张诚心血来潮问:“继夫人许了你什么好处啊?” “无非钱财。”既已择定前路, 乔瑾不再徘徊, 坦言相告:“她说南院事多人少c不易伺候,许我领双份月钱。” “哎,那你岂不是能领一两?”张诚敌意渐退, 因着故意刁难了人, 还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呢。”乔瑾摇摇头, 叹道:“我被叫回西院时, 几乎一问摇头三不知,无功无禄,半贯钱就飞了,夫人改称等年底一并发。” “哈哈哈~”张诚乐不可支,笑得咧出两颗尖虎牙,不屑道:“别傻啦,她必定是哄你的!” 乔瑾点点头,发现谢正钦虽然板着脸,但眼底分明露出笑意,威严说:“半贯钱而已,阿诚,去取——” “公子!”乔瑾清醒且克制,恳切婉拒:“奴婢今日莽撞急躁,您却宽容未予责罚,已是天大恩德了。” 谢正钦挑眉,奇异问:“你不想要赏赐?” “想,但无功不受禄。”乔瑾眸光清澈,郑重其事,认真说:“希望有朝一日,奴婢能切实为公子做些什么,到时再问心无愧地领赏。” 张诚不由得刮目相看,暗叫一声“好”。 肤色白皙的丫鬟额头磕得一片红肿,十分刺眼,谢正钦凝视瞬息,莫名不自在地别开脸,沉声说:“既如此,我就给一次机会,南院历来赏罚分明,你好自为之吧。” “多谢公子。” 顿了顿,谢正钦缓缓叮嘱:“日后许氏传唤,你照常去见,随机应变,不必以身犯险,西院手段阴毒下作,估计你已经见识过了。” 乔瑾自是后怕不已,慎重答:“奴婢明白该怎么做。” 谢正钦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末了道:“下去吧。” “是。”乔瑾屈膝行礼:“奴婢告退。” 须臾,谢正钦起身行至亭边,注视小丫鬟的纤瘦背影渐渐消失,沉思不语。 “公子,小乔说的陈姓书生退亲,莫非与许氏有关?”张诚迫不及待问。 谢正钦回神,冷静分析:“先别激动。此线索只是她的一面之词,有待查证;再者王茂兴虽然成事不足,却心狠手辣,即便真与许氏有关,也不能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那,您说该怎么办?” “见机行事。尽快转告你父母,奶娘老练沉稳,自会设法打听,但要提醒她老人家小心。”谢正钦关切叮嘱。 “好!” 谢正钦手扶朱漆雕花栏杆,面现犹豫,似有为难之事。 “公子,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张诚探头询问。 谢正钦眺望天际,拍了拍栏杆,目不斜视地说:“给乔丫头送些化瘀药膏吧,她顶着那额头四处走,岂不等于宣扬我刻薄苛待下人?” “啊?哦,也是。”张诚搓搓手掌,小声嘟囔:“咱们原计划只是吓唬人,谁知道她那般胆小,磕伤了额头。” 谢正钦挥手催促:“去吧。” “是!”张诚一溜烟小跑离去。 与此同时,乔瑾匆匆返回园中,却发现花草均已浇灌c秋月也不在了,她顿感歉疚,脚步不停,忙赶去丫鬟们候命的耳房。 三月末,万物复苏春光灿烂,天晴和暖。 谢府下人的春服尚未发放,乔瑾仍穿着黛绿夹袍,疾走一阵热得冒汗,脸颊通红。她微微喘息,见耳房门敞开,便迈进门槛,扬起笑脸呼唤:“秋月姐——” 然而,屋里不止郑秋月,还有大丫鬟杨莲。她二人对立,秋月缩着脖子,双肩抖动状似哭泣;杨莲却昂首挺胸,满面怒容,循声倏然扭头。 “莲姐姐。”乔瑾立即招呼,她知道对方服侍公子近十年,资格老受重用,是南院大小丫鬟的头儿。 “我叫你浇花,怎么浇上摘星亭去了?”杨莲劈头质问。 乔瑾避重就轻答:“原是在浇花的,但诚哥叫我去茶房提水沏茶用,所以才上了一趟摘星亭。” “那儿是公子读书的清静地,严禁闲杂人等靠近。”杨莲身形娇小,气势却足,她狐疑审视着,又问:“小乔,你的额头怎么受伤了?” 乔瑾不喜被别样揣测,索性摆出了一副羞窘神态,沮丧说:“都怪我无能,沏茶没沏好,自行请罪磕头碰伤的。” “啧,你呀。”杨莲信以为真,撇嘴一笑,转瞬却紧张问:“难道你烫伤公子了?你个死丫头,笨手笨脚,连沏茶也不会,要你有什么用?”说着,她伸手狠拧对方胳膊一把。 “啊——” 乔瑾吃痛,捂住胳膊闪避,忍气解释:“姐姐放心,我只是没能沏出茶香而已,并未烫伤公子。” “哼!”杨莲松了口气,但余怒未消,鄙夷剜了秋月一眼,食指逐个点点,嫌弃道:“你们俩可真是够了!一个秋月,整日涂脂抹粉,妖妖娆娆专会偷懒;一个小乔,笨得只会吃,连沏茶也不懂!” 进南院以来,秋月屡次被杨莲明朝暗讽,委实忍无可忍,她红着眼睛反驳:“我几时偷懒了?你别信口诬赖人。” 杨莲被顶撞得愣了愣,旋即震怒,叉腰呵斥:“你还敢狡辩?” “我浇花儿晒得口渴,回来只是坐着喝了杯茶,你就揪住冷嘲热讽c又骂又打!”秋月倍感委屈,急赤白脸,尖锐质问:“这屋里全是奴婢,试问你比我和小乔哪儿高贵了?” “你c你”杨莲涨红了脸,无话可回。 通房丫鬟相斗,原因很复杂。乔瑾束手无策,不露痕迹地后退两步,以免遭池鱼之殃,小心翼翼劝说:“二位姐姐,都消消气吧,有话坐下说。” 但两人皆盛怒,谁也不听劝。 秋月是府里管事夫妇娇养的独女,脾气也不小,她乘胜追击:“依我看,你才是最懒的!别的活儿全不沾手,一天到晚自作主张给公子送糕点羹汤,十次被退回八次——” “住口!” “伺候公子是我的本分,轮不到你多嘴多舌!”杨莲羞愤交加,一个箭步,扬手就要扇耳光。 乔瑾一惊,冲上前喊:“别打人啊!” 但杨莲手快,“啪”一下,秋月当即捂脸,大哭着奔出耳房。 “你c你站住。”杨莲有些心虚,仓促追赶,两人在门口拉扯。 乔瑾十分为难,伸手也不是c不伸手也不是,正干着急,忽然被人猛推了一把! “小乔!”秋月奋力挣扎,哭着催促:“你快去禀告公子,就说杨莲容不下人c要打死我,请公子撵了我吧!” 乔瑾毫无防备,被推得险些摔下台阶,她踉跄站稳,委婉提醒:“这样妥吗?公子正忙于应举,咱们若是鲁莽打搅,只怕大人和夫人——” “不许去!”杨莲更慌了,嘴硬道:“狐媚小蹄子,谁容不下你了?少胡说八道。” 秋月无视杨莲,纵身一扑,又支使乔瑾,“小乔,你别怕,快去禀报,公子一定会为我们做主的!” 我们? 乔瑾茫然琢磨,她夹在中间,被两人角力推搡,狼狈轻喊:“咱们进屋商量吧,别让人看笑话呀!” 没错,争吵已经引来了几个仆妇和小丫鬟,她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正乱成一团时,怀揣药膏的张诚来寻人了,他目瞪口呆,厉声喝问:“你们这是在干嘛?” “还不赶紧住手,想造反呐?” 杨莲黑着脸松手,秋月头发凌乱,左脸浮起巴掌印,哀哀啜泣。 汗涔涔的乔瑾如蒙大赦,掏出手帕擦拭,被闹得头晕脑胀。 张诚赶苍蝇一般,胡乱挥手:“去去去!都散了吧,这又不是唱戏,看什么看。”围观的人悻悻然,一窝蜂散了。 审视几眼,张诚不确定地问:“好端端的,为何争执?你们谁来说说?” “我——”杨莲刚张嘴,秋月却抢前一步,哽咽表明:“诚哥,都怪我不好,怨不得莲姐姐生气打骂,求您回明公子c撵了我吧!”语毕,她泪如雨下。 杨莲横眉冷目,正要驳斥,张诚却点了乔瑾,开门见山问:“小乔,你来说说缘由,不得隐瞒!” 乔瑾一脸错愕,瞬间被两道眼神紧盯,不由得叫苦,她定定神,歉意表示:“诚哥,抱歉,我回来得迟了些,并不清楚内情。” “当真不知?”张诚逼视。 乔瑾摇摇头:“确实不知。” 小心思毕竟上不得台面,杨莲别扭地说:“其实也没什么,我和秋月拌嘴而已。” “她打我!”秋月哭着叫屈:“若是做错了事挨主子罚,也就罢了,但彼此都是丫鬟,她凭什么——” “够了!” 张诚其实已猜中八成,但世人难免偏私,他正色告诫:“你们都是丫鬟c咱们都是下人,一同伺候公子,平日只需专注分内之事,其它少胡思乱想。我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吧。”语毕,他扭头就走,路过乔瑾时悄悄把药膏朝对方手心一塞。 什么东西?乔瑾困惑捏紧,眼下不便细看,只能先收进袖筒。 三个姑娘,均已疲惫。 “你有本事尽管去告,大不了,一起卷铺盖走人!”杨莲重重踏步离开。 乔瑾曾尝过挨耳光的滋味儿,出于同情,便想宽慰几句,她软声开口:“姐姐——” 熟料,秋月怨恨打断:“谁是你姐姐!”语毕,她冷着脸,一扭腰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8.第一百四十八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  同住一屋的秋月爱美, 总要花好些功夫对镜梳妆。 “小乔,”秋月抿了抿唇,全视对方为毛丫头, 冷淡问:“你看我这口脂鲜艳么?” “我瞧瞧。”乔瑾自有考量, 从未与对方较真, 她凑近打量几眼,直言指出:“太红了些。” 秋月登时烦躁,以湿帕子拭净口脂, 而后一摔帕子,恨恨道:“哼,杨莲她自己也天天涂脂抹粉, 倒有脸指责我的妆容!” “时辰不早了。”乔瑾忍笑提醒,抻了抻衣摆和裤腿, 临走前说:“姐姐肤白,无需真红口脂,用那海棠红的也极美。我先去茶房了啊。”语毕, 她拉开房门。 “是么?但海棠红——” 扭头追问的秋月忽然语塞, 愣住了, 惊讶注视门口: 春日晨光明媚, 迈出门槛的乔瑾被刺了一下眼,忙别开脸, 并抬手遮挡, 那皮肤白里透粉, 被绿色衣裳衬得玉一般,明眸皓齿,光彩夺目。 “小乔,你——”秋月唤了一声,对方却已走远,她呆坐半晌,匆匆翻出海棠红口脂,怀着复杂心情,愈发细致地妆扮自己。 卯时末,谢正钦洗漱着装毕,行至偏厅,落座用早膳。 “公子,礼盒和马匹都备好了。”张诚大踏步走进,将松绿长匣放在角落条案上,笑道:“方三公子真够文雅的,办了个品兰诗社,广下帖子,估计请了半城的公子哥儿。” 谢正钦用膳一向不喜人布菜,他盛了碗粥,说:“上回拜访方老,他当时就给我递了请帖,估计是刚回家乡,想交些朋友。” “小的觉着他那性情像荣二公子,最是爽朗健谈,平易近人。” 谢正钦莞尔:“今日荣二肯定也出席,拭目以待吧。” “但他的父亲不苟言笑,待人接物淡淡的,唉,也不知愿不愿意收您为弟子。”张诚愁眉苦脸。 谢正钦倒看得开,一本正经说:“你想想:自方老回乡以来,登门拜访者络绎不绝,其中至少一半人领着孩子恳请拜师,本该颐养天年的老人家,岂有不烦的?” “嘿嘿嘿,”张诚忍俊不禁:“也对!” “你用过早饭了没有?” “没呢,马上去。” 谢正钦下巴一点空位:“就在这儿用,何必跑来跑去。” “多谢公子!”张诚也不推脱,欣然从命,但从不落座,一贯站着吃。 谢正钦先用好,擦了擦嘴,偶然想起问:“刚才小莲摆桌时,屡次欲言又止,毕竟服侍我许多年,你可知道她怎么回事?莫非愿意嫁人了?” “没听说她想嫁啊。”张诚三两口吃下个包子,想了想,粗略禀报:“咱们南院不是多了几个丫鬟吗?女孩儿心眼小,一扎堆,难免拌嘴。但您放心,有老嬷嬷管束着,不会有事的。” 谢正钦是大户嫡子,志存高远,心思全放在科举前途上,能过问一句已属难得,他听完点点头,就撂开了。 膳毕喝了一盏茶,谢正钦主仆便出门,跨上马匹前往方府赴兰宴。 半个时辰后,谢府侧门开启,两个丫鬟并一个小厮出现,快步疾行。 憋闷近两月,乔瑾终于得以外出,如同出笼囚鸟一般,欢天喜地,怀揣几十铜板,以备采买。 “瞧你这样儿!”杨莲举着手帕遮阳,斜睨轻笑:“热闹吧?一会儿等到了东大街更繁华呢,我们临城富庶,比你的家乡怕是强不少。” “确实。”乔瑾目不暇接,无意做口舌之争,愉快道谢:“多亏了姐姐,否则凭我哪里能出府呢?多谢多谢。” 杨莲听了很受用,骄矜一歪头,说:“这有什么难的?我几乎每月都出来两三趟,只要你老实听话c别学那狐媚子做派,我就尽量带上你。” “真的?那太好啦,谢谢姐姐!”乔瑾喜笑颜开,小丫鬟行动受制,轻易离不开后院,杨莲此举可谓解了她的急。 同行的小厮叫丁贵,他凑趣道:“小乔,你莲姐姐在咱府里备受重用,是公子跟前的一等红人,你啊,有事求她就对了。” 乔瑾认真点头:“我明白。” “好好地走路,你嚼什么舌根?赶紧闭嘴!”杨莲轻提裙摆,回身嗔骂:“快点儿,买齐了东西就回府,我赶着熬醒酒汤呢。” 乔瑾闻言诧异,抬眸看了看朝阳,暗忖:公子赴宴,少说也要傍晚才回,何必赶熬醒酒汤?莲姐姐的一颗芳心,尽围绕公子打转,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公子和丫鬟,如何修成正果?顶多纳为妾,甚至一辈子无名无分。 乔瑾摇摇头,随即被此起彼伏的摊贩叫卖声吸引,三人在车水马龙里穿梭,往来行人摩肩接踵,挤得冒汗,才抵达一间小布庄。 “掌柜,上回我要的春绸和提花罗可有了?”杨莲熟门熟路,站定便问。 正拨弄算盘的掌柜抬头,见了来人立即笑容满面,绕出柜台热情招呼:“哟,杨姑娘来啦!快,请坐,阿标!赶紧上茶。” 杨莲落座,晃着帕子扇风,熟稔催促:“你先说料子有没有,再提茶不茶的。” “有有有!” 掌柜扭头,朝后堂高声吆喝:“速裁提花罗和银红绸各五尺来!” 丁贵嫌热,站在门口吹风,乔瑾却是女子,自然趁机见识一番各色布料,她好奇审视时,听见杨莲在抱怨: “唉,料子还在库房啊?我得等到什么时候!” “姑娘稍等,新料刚到不久,伙计正收拾着呢。” 杨莲眉头紧皱,一扫乔瑾,突然有了主意,她立即起身,几个大步过去抓住同伴肩膀,不容置喙地说:“傻等着也不是办法,这样吧,我和丁贵去买公子的东西,你在此等候!” “啊?”乔瑾愣了愣,“我就在这儿等你们回来吗?” “对!”杨莲匆匆叮嘱:“料子是我的,待会儿你帮着细看看,别叫伙计给囫囵包了。”话音刚落,她人已迈出门槛,和丁贵一起走进人潮中。 乔瑾毫无反对余地,回神时已独自留守布庄,她本想逛一逛的,此刻却只能朝门外眺望,聊以解闷。 临城街市商铺林立,所售货品琳琅满目,乔瑾看了一会儿,发现斜对面有个铺子名“文丰阁”,她眼睛一亮,忙问布庄伙计:“这位大哥,对面文丰阁是卖什么的?” 伙计热情答:“哦,它主要卖书,也有文房四宝。但你家公子恐怕用不惯吧?那是普通书生光顾的地方。” 听起来还物美价廉!乔瑾十分满意,眉眼带笑地说:“我想过去瞧瞧,料子麻烦先放着,等我回来再包,行吗?” “可以!姑娘请尽管去逛。”伙计爽快点头。 乔瑾便下了台阶,兴冲冲横穿街道,远离纸笔书籍多时,实在是怀念,她雀跃地迈进铺门,笔墨书香迎面扑来,令其心旷神怡。 “姑娘,您要买点儿什么?”伙计迎上前招呼。 “我——”乔瑾一时语塞,想了想说:“我买几本书。” “什么书?我帮您找。” 乔瑾摇摇头:“不了,我先自己看看。” “可是”你识字吗?伙计迟疑地咽下询问,目送小丫鬟打扮的清丽客人走向数排书柜。 诗c词c曲c赋,经论杂谈,传奇游记 乔瑾眸光晶亮,激动徜徉于书海,但掂掂荷包,却只带了几十铜板!她懊恼地绕着书柜转了好几圈,才终于伸手,抽出一册《临州志》。 方志,记载了当地的山水人文c星野商贸等等。 既来之,则安之。 乔瑾决定先买州志,以大概了解临城历史。但《临州志》是一套,全书共十二册,细读不知要花多长时间,她手上的这一册记载的是风土人情。 久违书本,乔瑾喜滋滋靠着书柜,迫不及待地翻阅,心无旁骛,并未察觉几个书生正悄悄打量自己。 此朝已有印刷术,文字密密麻麻,乔瑾虽习练过古字体,但并不通,看书十分艰难。她索性连蒙带猜,不自知地喃喃阅读: “史传较为有体,其物产乃原专门之。嗯?” “贡物如干蔬药c药——”乔瑾蹙眉,“药”字下方笔画复杂,几乎印成一墨点,她联系前后文琢磨半晌,却怎么也猜不出来,正苦恼间,身后忽然有人温和提醒: “小姑娘,那四个字应读作‘乾蕷藥臘’,而非‘干蔬药药’。” 霎时! “哈哈哈哈~”旁观的书生们哄堂大笑 谢正钦端坐上首,一言不发。 “她昨日秘密传见奴婢,问了些话,并赏了这枚戒指。”乔瑾坦白相告。 谢正钦靠着椅子,淡淡道:“大方赏赐,表示她非常满意。说吧,你出卖了本公子什么?” 出卖? 乔瑾听得有些刺耳,深吸了口气,正色禀报:“她询问那次周公子与您的私谈,秋闱并非秘密,奴婢粗略回了一些,譬如您将与荣c方二位公子结伴赶考。继夫人似乎在南院安插了眼线,您的许多举动她都清楚。” “确实有眼线,人数还不少。” 乔瑾察言观色,忙承诺:“奴婢已发誓效忠公子,决不食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9.第一百四十九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  此耳房小巧简朴, 日夜有人值守,当中放置一套圆桌圆凳。 乔瑾趴桌,枕着手臂酣睡,脸朝外。因为姿势别扭, 她颊腮微鼓,豆蔻年华的女孩儿,花骨朵一般, 清丽中透着娇憨,分外引人注目。 谢正钦低头,沉默打量,凝视乔瑾白皙无暇的耳垂,莫名其妙地暗忖:挺大的丫头了,为什么连耳洞也不扎? “公子息怒,您先回房,让小的叫醒这两个懒货!”张诚会错了意, 举起巴掌就要拍桌。 “别。”谢正钦抬手阻止,而后屈指敲击桌面: “叩叩~” 秋月动了动,但仍未醒, 乔瑾一无所察。 “叩叩叩~”谢正钦加大力道。 “嗯谁啊?”秋月困得睁不开眼睛, 挣扎着掀开眼皮, 一扫来人, 登时如遭雷击, 弹起来惊呼:“公c公子——哎呀!”她起得太猛, 踉跄几下踢翻了圆凳,发出“咚”一声。 秋月倍感丢脸,脸红耳赤。她手足无措,快步返回桌边,拼命摇晃正迷糊抬头的乔瑾:“醒醒!快醒醒!公子回来了!” 乔瑾比秋月小两岁,后者已是大姑娘的身姿体态,她被使劲一推,猝不及防,顺着圆桌边沿歪倒,眼看要摔—— “你们这是做什么?” 谢正钦一声断喝,他近在咫尺,眼疾手快地抓住乔瑾胳膊,轻而易举把人拎到一旁放好,皱眉问秋月:“我又不吃人,你慌什么?” “奴婢c奴婢”秋月万分羞惭,磕磕巴巴地道歉:“奴婢该死,一时不慎睡着了,求公子恕罪。” 乔瑾彻底清醒,左胳膊被抓得生疼。她定定神,窘迫说:“奴婢知错,值守时不该睡着的,请公子宽恕。” “我说了要责罚你们吗?”谢正钦挑眉,险些气笑了。 秋月暗自悔恨,无力思考;乔瑾则眼睛一亮,立即屈膝:“多谢公子宽宏大量!奴婢以后值守再不敢睡着了。”语毕,她悄悄一扯同伴,秋月如梦初醒,忙也道谢:“多谢公子。” “下不为例!”谢正钦负手转身,往外走时吩咐:“小乔,倒茶来。” “是。”乔瑾吁了口气。 张诚殿后,匆匆地训斥:“你俩也真是的,困了可以轮流小憩,怎么能同时睡着呢?唉,不像话!” “诚哥”秋月泫然欲泣。 乔瑾赔笑:“下次不敢了。” “公子口渴,还不赶紧奉茶?”张诚摇摇头,抬脚离去。 乔瑾忙答应:“马上!我这就沏茶。” 片刻后 呆坐着的秋月,突然两手捂住脸,伤心哭了起来。 “姐姐,你怎么了?”已走到门口的乔瑾忙回转,把托盘放在桌上,惊讶问:“哭什么呀?” 秋月上气不接下气,哽咽诉说:“你是没看见,我c我刚才丢死人了!当着c当着公子的面,笨手笨脚,踢c踢翻了凳子呜呜呜好丢脸呜呜,他叫你沏茶,却不叫我,一定是恼我了!” “没事,我比你更丢脸。”乔瑾对谢正钦无意,毫不在乎,大方地自嘲:“我睡得猪一样,说不定还流口水了,都怪公子突然回来,害得咱们手忙脚乱。” 秋月瞠目结舌,抽泣问:“你c你疯啦?居然怪罪公子?” “我开玩笑逗你呢,快别哭了,公子大人大量,不会跟丫鬟计较的。” “真c真的么?”秋月两眼通红,绝望地喃喃:“昨日的槐花饼,他一听是二姑娘送的,立即笑了,还问了我两句话。可惜,刚才太出丑 ,他肯定觉得我这人笨。” 乔瑾心中只有两件大事:一,设法赎身;二,寻觅谋生之道。因此,她无法感知秋月的患得患失,只能宽慰:“别胡思乱想了,赶紧擦擦脸,一会儿人多了要笑话你的。” “啊?哦!我回房去收拾。”秋月一向爱美,吓得立刻掏出帕子遮脸,飞奔逃离耳房。 乔瑾有些好笑,这才端起托盘,赶忙去上房。 门敞开着,这是她第一次踏足谢正钦卧房。 “叩叩~”乔瑾单手敲门,脆生生禀报:“公子?奴婢前来奉茶。” “进来。” 乔瑾迈进门槛,一眼看见谢正钦的背影,他已除去外衫,正站在盥洗架前洗手。 “公子,请用茶。”乔瑾快速扫了一眼:卧房宽敞明亮,极整洁,并未熏香,檀木家具古朴厚重,玉雕和珍奇瓷器错落摆放,添了几分雅致,此乃外间。里间隐在博古架c屏风和绛紫银叶软帘之后,不见床榻。 谢正钦接过茶,大马金刀落座,喝了两口茶,他愉快透露:“我刚从方府回来。” “哦?”乔瑾不假思索问:“方老伯留您用午膳了?” “唔。” 谢正钦难掩笑意,剑眉扬起,高兴地说:“膳后,我们喝茶时继续聊,但老人家面有倦色,我忙劝其歇中觉,再三地告辞,他才允了,吩咐改日再谈。 ” “是吗?”对方特地相告,乔瑾意外之余,捧场且关切地问:“不知您请教了些什么?竟使得老伯那般重视。” 谢正钦兴致勃勃,侃侃而谈:“今日登门,我绝口未提‘拜师’二字,只专程求教困扰自己多年的一个难题。方老果然学富才高,严厉却也宽厚,耐心教导无知小辈。关于义理之学,他极有研究c见解独到,听其一席话,胜过我翻烂了程朱之言!” “祝贺公子得以解惑。”乔瑾笑出了梨涡,轻声说:“方老贵为翰林,对理学的见解自然更深。” 谢正钦颔首,肃穆道:“他从‘格物致知’谈及‘心外无物’,叮嘱我博学审问c慎思明辨,笃行之,以免沦为糊涂之人。” 但理学和心学的本质都是唯心主义啊!乔瑾前世活到十六岁,略接触过哲学,她脱口而出:“若想‘不糊涂’,关键在于躬亲实践。” 谢正钦一顿,皱眉道:“虽说‘纸上得来终觉浅’,但存世的大道理,皆由古今圣贤毕生考究c著书流传,后人哪儿有时间一一躬行?” “您言之有理。但冷静想想,既怕圣贤错了c又怕世界变了,青丝会熬成白发,沧海可变桑田。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乔瑾心不在焉,右手伸进左袖袋,捏紧那枚金戒指,颇感烫手。 “你这小丫头,又口无遮拦了!” 谢正钦的兴奋劲儿荡然无存,他若有所思,严肃告诫:“人言可畏,切勿狂妄批判圣贤。” 神游天外的乔瑾一个激灵,忙垂首:“奴婢错了,不该胡说八道。” “罢了。”谢正钦再度刮目,困惑审视对方,眼神十分复杂。 沉默半晌 乔瑾下定决心,掏出那枚金戒指,平置于掌心,递向前。 谢正钦愣了愣,低声问:“什么意思?” “昨儿下午,夫人赏的。” 谢正钦脸色突变,冷冷质问:“夫人?” “免了。” 谢府家主名衡,一向养尊处优,年过四十微微发福,他打量陌生丫头,并询问妻子亲信:“小姗,夫人今日如何?” “哦,夫人按时服药调养,已好些了。”李小姗答完,侧前一步,软声道:“奴婢给公子请安。” 谢府嫡长公子略一颔首,旋即扭头,眺望远处的假山与树丛,若有所思。 公子? 乔瑾规规矩矩侍立一旁,不可谓不好奇,暗中浮想联翩,正当她以为来人已离去时,却听见问话: “你是什么人?” 乔瑾循声抬头,仰望两鬓斑白缕短须双探究眼的谢大人,紧随其后的,便是公子谢正钦——好高的个子!虽然只见侧脸,却足以看出他丰神俊朗,外形超众。 飞快扫了一眼后,乔瑾正思索措辞时,李小姗已代答:“大人,她是刚进府的丫鬟。” 谢衡凝视青涩少女,颇有兴致地问:“叫什么名字?” “奴婢乔瑾。” “怎的如此瘦弱?” 自穿越以来,乍然被关切询问,乔瑾极不适应,干巴巴答:“因为家贫。” “可有亲人?” “父母均已逝世。”为避免节外生枝,她隐去了杳无踪迹的兄嫂。 “可怜见的。”谢衡叹了口气,怜悯地宽慰:“府里多的是贫苦孩子,只要用心做事,皆能衣食无忧,今后你不用挨饿受冻了。” 谢府家主居然这么平易近人吗?乔瑾着实纳闷,一板一眼地应对:“多谢大人。” 谢衡莞尔,没再发话,带领儿子和亲信前往书房议事。 乔瑾终于能挺胸昂首,目送一行人离去。其中,当属高大挺拔的谢公子最显眼。 狐媚子! 李小姗心里痛骂一句,拉长了脸直白敲打:“小乔,谢府规矩,勾引主子的丫鬟绝无好下场!前阵子元宵节才杖毙了一个爬公子床的荡货,你怎么说?” 爬床?荡货? 乔瑾藏在棉袄袖子里的手握拳,面上瑟缩答:“姐姐放心,我一定遵规守矩。” “哼,你明白就好。还不快走?”李小姗翻了个白眼,把人交给管教嬷嬷后,扭头就离开。 于是,乔瑾开始学规矩,从言行举止起,全面学习做一个忠诚勤恳的婢女。但对现代女孩而言,十六岁重塑三观,此精神折磨堪称酷刑,她永远无法接受“三从四德c主尊仆卑c奴婢贱如草芥”的观念。 必须设法赎身! 但赎身必得付出代价,不知需要多少金银?恢复自由后如何生活? 几个小丫鬟同睡下房通铺。夜深人静时,乔瑾冥思苦想,意识到自己对外界知之甚少,暂又缺乏谋生立足的本领,即使侥幸逃脱,也无法活命。 她辗转反侧,无奈暗忖: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半月时间一晃而过。 临城的二月中旬,傍晚风似剪刀。 府里不养闲散下人,乔瑾冻得脸色发青,挎着提篮,依次给中园沿途的石灯台添油点燃,吃了一肚子寒风,惊讶问:“不是吧?阿荷,大人竟有二十几个通房吗?” “对啊!”阿荷重重点头,洋洋得意道:“我虽只比你大俩月,但已经进府一年啦,什么事儿我不知道?谢府人丁单薄,仅有元夫人生了一位公子,连姑娘也只两个,都是庶出。” 为了解东家,乔瑾轻声问:“我听说大姑娘嫁予本城富商之子,那二姑娘?” “也许了人家了,正备嫁呢,吉日在年中。”阿荷咽了口唾沫,愈发起劲,眉飞色舞地说:“大人的妻妾和通房加起来好几十,忙碌半生,就得了一子两女,满城皆知!所以,你明白继夫人为什么受宠了吧?” “嗯,她有孕在身。”乔瑾点燃一盏灯,顺势打听:“继夫人貌美如花,为何做了填房呢?” “嘘!” “小点儿声,仔细被人听见,要挨打的。”阿荷东张西望一番,耳语告知:“继夫人出自小门小户,家败后投奔亲戚,趁着几次宴游,靠美色勾引了咱们大人,被弄大肚子后想进府,却被元夫人的娘家大哥派人灌药,打下个已成形的男胎!闹了几年,元夫人病逝,她才上位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0.结局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请支持正版哦~  杨莲高举巴掌, 却迟迟不敢打,因为她怕谢正钦又叫狐媚子沏茶。 正僵持,门外突然传来仆妇交谈声,杨莲慌忙垂手, 咬唇一甩袖,忿忿告诫:“不准再勾引公子!”语毕,她扬长而去。 这种日子, 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会有尽头吗? 乔瑾胳膊内侧剧痛,一阵一阵,疼得火辣辣,她有些灰心,沮丧笑了笑,眼睛却一热,泪珠夺眶而出。 她匆匆拭泪,快步回房, 不料半途遇见抱着花盆的张诚,后者见其泪流满面,唬了一跳, 诧异问:“小乔, 你怎么啦?” “没c没什么。”乔瑾无意解释, 低头走了。 “哎?” “喂!” 盆栽沉甸甸, 张诚只得先送到上房, 摆放妥当后, 随口提起: “公子,小的刚才路遇乔丫头了,她哭得泪人儿似的。” 看书的谢正钦一惊,抬头问:“为什么?” “小的问了,但她撒腿就跑。”张诚挠挠头,猜测道:“估计是值守时偷懒挨训,脸皮薄,受不了吧。” 谢正钦立即否认:“我并未责骂她。”顿了顿,他补充道:“只说了两句而已。”提醒她日后回屋歇中觉,也算骂吗? “嗨,小姑娘都爱哭,改天再问问她吧。”张诚大咧咧表示。 谢正钦微微皱眉,“你别忘了。” “一定记着!” 这天夜里,近三更了,万籁俱寂。 灯油即将燃尽,勉强照亮了床榻。 “小乔,疼得好些了么?”秋月关切问。 乔瑾仰躺,额头一层薄汗,轻声答:“好些了。姐姐不必守着我,快吹灯歇息吧,假如陈嬷嬷发现,该说咱们屋糟蹋灯油了。” “无妨,陈嬷嬷知道你受了伤,只有姓杨的泼妇才天天挑事儿。” 秋月拿了手帕为同伴擦汗,愤慨痛斥:“杨莲太过分了,简直不把咱们当人看!她昨日也想打我,但被我呛住了,可怜你年纪小,瘦弱只能挨打,竟被那贱人拧出了淤伤。” “幸而陈嬷嬷给了药膏,说不定明天我就好了。”乔瑾心平气和,情绪恢复如常。 物伤其类,秋月眉头紧皱,几乎哽咽问:“可是你的胳膊都肿起来了,别是被那贱人拧伤了筋脉吧?” 乔瑾失笑摇头:“那倒不至于,只是皮肉伤而已。多谢姐姐如此关心我。” “唉,咱们都是苦命人,互相关照吧。” 乔瑾眼神清澈,柔声劝慰:“别伤心了,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妹妹,不能就这么算了!”秋月气愤填膺,咬牙提议:“咱们上报公子,求他主持公道,怎么样?” 乔瑾吓了一跳,坚决反对:“万万不可!” “为什么?” 乔瑾叹了口气,好笑地提醒:“值守时偷懒睡觉,公子却宽宏谅解,咱们应该反省才是,怎能把私怨闹上台面?到时即使公子不降罪,管事和嬷嬷呢?何必自讨苦吃。” “也c也对。”秋月不甘不愿,恨恨一拍床铺。 乔瑾再度催促:“夜深了,睡吧,明儿还得早起。” “唉。”秋月这才吹熄灯火,姐妹俩紧挨着入睡。 数日后 五月了,天气愈发炎热,谢府地窖开始制冰。 出孝后,谢正钦第一次正式下帖子,邀请若干挚友,于南园中小聚。 初二这日,丫鬟们起得格外早,除了日常清扫,还要准备一应待客事宜。 “大人吩咐了,公子缺什么只管提,切勿怠慢客人。”张诚整理一件月白外衫的银纹镶边,拎起抖开了,又说:“西院则打发了王茂兴来,说是请您随意使唤。” 谢正钦精神抖擞,张开手臂穿上外衫,说:“你看着办,给他派点儿差事。” “叫他负责安置客人的车驾和随从,行吗?” 谢正钦颔首:“行。” “好,小的待会儿就分派他。”张诚吸吸鼻子,小声嘟囔:“王茂兴贼眉鼠眼,忒可恶,但咱要是完全撇开他,继夫人又该向大人诉苦了。” 谢正钦并未接腔,昂首迈步出房门,叮嘱心腹:“我去摘星亭等候,这儿交给你了。” “是!”张诚笑得眼睛一条缝,两颊冒着几颗红疙瘩。 不多时 谢正钦行至园中,悠闲观赏沿途花木,转一个弯,听见前方传来唰唰清扫声,并有两人对话: “还疼么?”秋月问。 乔瑾手执笤帚,弯腰清扫残枝落叶,笑答:“我又没伤筋动骨,淤伤而已,已经好了。” “你心真大,受了欺负还笑,傻兮兮的。”秋月忍俊不禁。接连与杨莲爆发争执,她们共患难,关系亲厚了许多。 乔瑾苦中作乐,一本正经地自嘲:“俗话说‘傻人有傻福’,我得尽量傻一些,没准儿真有后福呢。” “随你吧,偶尔做做白日梦,心里确实好受些。” 乔瑾把枯枝败叶扫成一堆,秋月负责铲进大木桶,而后两人各提一边把手,合力送去倾倒。 受了欺负?淤伤? 谢正钦皱眉,立刻忆起张诚那天禀报“小乔哭成了泪人儿”,他脸色沉沉,不由自主地抬脚,可略一沉吟,却又止步,仍上摘星亭去了。 半个时辰后,日上树梢,受邀客人陆续登门,南院里里外外忙碌接待。 宴客场合,下人里当属杨莲和张诚领头,奔走伺候茶水点心。 乔瑾和秋月却被打发到茶房,看炉火c洗涮杯盘果碟。 “公报私仇!” 秋月倚坐门框,引颈眺望园林,小声骂:“杨莲也就这点儿本事了,等少夫人进门,必带一干陪嫁,到时有她受的。” 乔瑾以干布擦拭碟子,愉快道:“说实话,我觉得茶房挺好的,外头太热,远不如这儿轻松自在。” “哎,你就不好奇公子都请了些什么人?” “无非权贵子弟。” “我挺好奇的。”秋月托腮,一脸向往。 乔瑾兴趣缺缺,转而愉快问:“这个月嬷嬷终于允了一天假,我打算后日上街,姐姐可有什么要买的?” “呀?容我想想——”秋月扭头答话,脑后却忽然响起一道陌生的清朗男声: “这位姑娘,打扰了,请问摘星亭怎么走?” 乔瑾避而不答,轻声说:“谁愿意自己的儿女为奴为婢呢?” 秋月长叹息,半晌没吭声。 夜色昏黑,窗外传来“梆梆”打更声,二更了。 秋月仰躺,平静说:“赎身非常难。我娘辛劳半生,在元夫人跟前勉强混熟了脸,于公子考中秀才那年,趁着主母高兴,才敢为儿子谋自由,结果夫人不仅应允,还赏了二十两银。真可谓是天大的恩典。” “那,姐姐呢?”乔瑾小心翼翼,主要考虑同为丫鬟才能参照。 “我?” 秋月嗤笑,淡漠道:“当年,我爹娘求了一个,岂能再求第二个?况且,我是女儿。” 乔瑾万分同情,屏息再问:“难道c咱们做丫鬟的要老死在这府里?” “你想得美!一般人到了三四十岁,会被打发去郊外田庄,又苦又累。” 乔瑾睁大眼睛,久久无言。 “不过呢,也有例外。”秋月打了个哈欠,慢悠悠道:“在南院,凡是用心伺候满五年的丫鬟,公子都赏一笔银两,外嫁的会退还卖身契,目前已有三位姐姐脱奴籍走了。” 乔瑾震惊,一咕噜坐起来,慎重问:“所以,奴婢赎身靠的不是银子c而是家主开恩?” “当然了。” 秋月吸吸鼻子,含糊说:“凡是养着大群奴婢的府邸,非富即贵,从来只有买人的,怎么可能轻易放人?再说,你有几个钱?傻蹄子。”语毕,她逐渐入睡。 言之有理! 乔瑾恍然大悟,心潮澎湃,抱着枕头琢磨至夜半。 次日午后 摘星亭明亮凉爽,下人未经允许不得擅闯。此刻,亭内只有两人。 谢正钦严以律己,只要不外出,总是上午跟着先生学习应举策略,下午完成繁重功课。他搁笔暂歇,扭了扭脖颈,疑惑打量乔瑾,觉得小丫鬟比前两次勤快多了。 “小乔。” “奴婢在!”正擦拭书柜的乔瑾立即放下抹布,三步并作两步,近前恭敬问:“公子有何吩咐?” 谢正钦早有准备,但还是沉吟片刻,才状似随意地问起:“昨日,我和周公子谈起方府时,你为何一惊一乍的?” 乔瑾一惊,心虚喃喃:“有吗?” “只差眼珠子掉地上了。” 乔瑾迅速镇定,羞愧认错:“奴婢不慎失礼,给公子丢脸了,请您责罚。” 顾左右而言他,你想蒙混过关? 谢正钦不动声色,温和道:“我不过随口问问,责罚什么?但看你昨日那神态,似乎认识方公子?” 乔瑾愕然,不假思索摇头:“不认识。” “那,莫非你认识方老大人?”谢正钦又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