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一个土匪(重生)》 1、云锦 今年的夏天格外的热,到了六月上旬,京城里的贵人就都用起了冰。 午时稍过,日头已经高高地挂在天上,把锦春院里几棵梨树晒得蔫头耷脑,地上的花砖隔着绣鞋踩都觉得发烫。 这几天天气太热,阿瑶嫌屋里闷,午膳都没吃,让丫鬟们把一个小案挪到窗边,自己就靠着迎枕看话本,也好透透气。 梨树打下的影子正好照在窗户上,阿瑶半倚在小案前,莹润的肌肤白得几乎在发光,弯弯的眉毛如同远山芙蓉,乌溜溜的桃花眼半垂着,鸦羽似地睫毛在脸上投出一道阴影,巴掌大的脸上是小巧挺翘的鼻子,和微抿着的水红的嘴唇。 由于炎热的天气,眼尾镀了一层薄薄的红晕,莫名显出几分活色生香来。 阿瑶一只手撑着额头,一手翻着书。 她这几日夜里都梦魇,睡不了一会就会惊醒。丫鬟陪着也睡不好,眼下生出了两道淡淡的青痕,但无损她的美貌,反而使如月生晕的面庞上显出两分沉静。 乌发懒懒地垂在腰间,叫人一看,心中就想起岁月静好四个字。 几个大丫鬟知道她看着跟个玉人似的,其实最是苦夏了。都心疼她,也不像往日一般拘着她看话本了,反而拿着扇子轻轻给她打扇。 拂冬见她额上有些细汗,嗔怪道:“惜春这小丫头领冰怎么还不回来,不会是路上贪玩了?” 阿瑶热得吐了口气,还笑着摇摇头,“怕是路上有事耽误了。”惜春虽然性子跳脱,但是做差事还是靠谱的。 阿瑶一本话本翻了小半,站在门边的拂冬突然叫了一声,“哎呦?” 阿瑶循声看过去,原来是惜春回来了。 小丫鬟出去一趟,不仅没领着冰,还气鼓鼓的,像跟人大吵了一架一样。 阿瑶不由皱了皱眉,放下话本,脸上带出几分认真,“这是怎么了?” 惜春年纪小不经事,再加上本就存了告状的心,行过礼后噼里啪啦全说了。 “今个领冰奴婢是头一个到的,那管事偏偏不给我,只说库里没冰了。” “奴婢就想着多等一会,谁知道等了小半个时辰,管事的还说没冰。一转眼就见 二姑娘房里的丫鬟带着冰从侧门走了!” “那管事的还说了,大姑娘一直住在京城,往年都没用冰,想必是不怕热的!” 最后还忍不住道:“ 二姑娘也不是老爷夫人亲生的,倒比我们大姑娘还金贵了!那管事的也不长眼睛,简直不把我们大姑娘当主子!” 几个大丫鬟听得面面相觑。 “都是一家人。”当事人阿瑶反倒是最淡定的,只是水红的嘴唇抿了抿,“莫要说什么亲不亲生的。” 阿瑶的表情淡淡的,拧着眉想着什么,看不出喜怒。 几个大丫鬟却没她那么冷静,对视一眼,都觉得不痛快。其实惜春刚说个开头,她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十五年前,老爷外调去江南,夫人硬是狠着心,把未满一岁的嫡长女冯璟瑶扔给了冯老夫人,带着嫡长子和隔房失孤的二姑娘去了江南。 前些日子回来,母女二人相对无言,生疏的旁人看着都难受。 夫人把隔房的女儿带在身边,自己倒是得了个善心的名声,可大姑娘却是实打实的从小没娘。 现在亲娘回来了,不知怎么地,对姑娘也不上心。底下的人都是见风使舵的,这不就让这些欠打的奴才欺负到姑娘头上了。 再说了,二姑娘一个隔房的,在大房的日子倒比大姑娘还舒坦,哪有这个道理。 还说什么大姑娘以往也不用冰,阿瑶以前确实不用冰,但不是不需要,而是没有条件。 阿瑶住的锦春院地势高,夏天里总比其他地方闷热。府里只有祖母一个长辈,祖母年纪大了不觉得热,也没想着在府里制冰,阿瑶都是拨了钱给下人,在外边买冰回来。 “这冰库本就是父亲给江南回来的人建的,你像往年一样,去府外买些冰就是了。”阿瑶重新拿起话本翻看,像是并不放在心上。可话本翻得比平常快,也不知看没看进去。 主子不想追究了,几个丫鬟却不这么想。自家府里都有冰了,哪还有花钱出去买的道理。她们姑娘就是太善心了,才叫人欺负到头上来。再说了,自家金尊玉贵娇养着长大的娇女,哪能白白叫一个下人欺负了。 拂冬拿起扇子给阿瑶打扇,“姑娘大方了,人家还当你好欺负呢。咱们换 件衣裳,去和夫人说明情况,让夫人把那管事的打出府去。” 阿瑶确实是个大方的人,但是还并没有大方到能放过这个管事的程度,她只是想得更多罢了。 这个管事怕是从江南来的,万一是父亲或母亲的心腹,她唐突的发落了人家,最后只会落得自己没脸。阿瑶向来稳重,自然不会做这种没有分寸的事情。 况且她不是在父母身边长大的,本就没有什么情分,她……也不想做多余的事情惹人生厌了。 可丫鬟说的也有道理,如果让这些下人觉得她好欺负,以后只会变本加厉。 阿瑶犹豫一会,小脸上多了几分纠结,半晌才向几个丫鬟笑了笑,道:“姐姐们说得有道理,换衣服,我去找母亲说说就是。” 这种事情,去找母亲说说应该是可以的。 阿瑶转身又在梳妆台上捡了个金葫芦赏给惜春,安慰她,“惜春受委屈了,下次拿这金裸子给那管事的瞧瞧。” 惜春小孩子性格,立刻笑开了花,捧着金裸子连应了好几声。 见姑娘开了窍,几个丫鬟自然都欣喜。她们是从小伺候阿瑶的,更衣的更衣,梳发的梳发,各司其职也不见忙乱。 阿瑶端坐在镜子前,乖巧地闭着眼睛,任由拂冬拿着面巾给她净面。 女孩是娇养大的,皮肤白嫩的一按一个印子,拂冬都不敢下重手。净过面后,打开桌上的妆匣,满满当当的钗环几乎要溢出来。 阿瑶还未及笄,依旧梳着女孩的发式,戴不了复杂的首饰,因此只随意地选了只青玉簪。 拂冬小心地给她插在头上,嘴上还不忘劝道:“姑娘早该如此,有事就该和夫人说道说道,母女二人也好亲近些,母女情分不就处出来了。奴婢还听说了,王府又让人送了礼上门,夫人慈爱,定给姑娘留了不少东西。” 阿瑶听了也一笑,露出两个甜滋滋的梨涡。王府是她外祖家,同在京城,她时常去小住几天。 王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外祖父和外祖母向来疼她。知道这几天天气热,肯定给她送了许多解暑的玩意。 阿瑶也心中雀跃,不由许诺道:“放心,姑娘我得了好东西,肯定少不了诸位姐姐们的。” 几个丫鬟都 忍不住笑了。 阿瑶又择了件浅色的流花百褶裙,少女亭亭玉立的立在面前,秀雅端庄,微微弯了弯唇,让几个丫鬟都看愣了神。 惜春最先回过神来,嘴里不由自主地喃喃道:“我看一眼姑娘,就觉得神清气爽,哪哪都舒坦了。” 惜春这话说得一点也不违心,阿瑶韶华年岁,虽还未及笄,但已有了少女的窈窕之姿。她颜色好,这几日越长越快,衣裳都短了一截,像一朵即将绽放的花苞,玉润的脸颊上,已经慢慢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姑娘要出门,即使不是出府,一众丫鬟也不敢大意。这夏日炎炎,把她们姑娘那身玉一样的肌肤给晒坏了可就不美了。 拂冬于是撑了把大伞遮阳,还叫余下的丫鬟拿了许多解暑的零嘴,免得姑娘路上热着了。 等收拾好了,一行人慢悠悠地去了夫人王氏的院子。 冯府人丁并不兴旺,如今还健在的老夫人膝下有三子,长子就是阿瑶的父亲冯秉怀,如今任兵部侍郎,官居二品。冯秉怀膝下还有一个嫡子冯璟喻,去年娶了妻子许氏,今日去书院读书,并不在家。 排第二的就是二姑娘的父亲冯秉奇,早年在边疆战死,只留下了二姑娘冯清雅一个女儿。 再就是三房,老夫人最小的儿子三爷冯秉言。三爷膝下有一儿一女,都尚且年幼。三爷今天正好和妻子带着儿女去郊外避暑了,并不在府上。 现下天气越来越热,老夫人怜惜小辈,免了六月的请安,所以阿瑶才能在院子里歇到了晌午,现下也只用去王氏那请安。 现在刚过晌午,阿瑶想着现在去了可能见不到王氏。王氏是有午睡的习惯的。 可谁知刚走到王氏住的竹安院前,就见王嬷嬷就早一步得了信,候在门口了。 王嬷嬷迎在门前给阿瑶行礼,笑道:“大姑娘来得巧,老爷和二姑娘也在呢。” 阿瑶朝她一笑,半转身子避开了这一礼。接着温声道:“嬷嬷客气了。” 王嬷嬷是夫人王氏的奶嬷嬷,两人相伴数十年,情谊早非寻常主仆,家里的小辈见了她都给她几分面子。 阿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却毫不做作,看得人赏心悦目。 王嬷嬷脸上的笑意加深,心里 感叹这大姑娘不仅美貌是她生平罕见,规矩礼仪也学得极好。她本就喜欢小辈,对上阿瑶一双乌溜溜的,干净得像水洗过的眼睛,不由更多了几分好感。 一边想着,一边领着阿瑶往里走,“今儿天热,姑娘外祖家送来好些东西,夫人正说着叫姑娘来挑呢。” 一行人说着话进了院子,穿过雕着奇珍异兽的影壁,迎面就听着屋里的欢声笑语,阿瑶跟着进了里屋。 门口的丫鬟掀开珠帘,果然就见屋里正热闹。 王氏的院子装扮的简雅大方,并无过多奢华的装饰。 迎面是个雕花方桌,上面摆满了时兴的冰镇瓜果。房间的四个角落都置着小案,上面搁着冰块,还有几个丫鬟在边上打着扇。一进房间就觉得清凉的不似夏天。 阿瑶一路走来,即使有人打着伞也觉得十分闷热,迎面感到一股凉气打到脸上,不由悄悄松了口气。 二姑娘冯清雅正歪在王氏怀里痴缠,王氏被她逗得合不拢嘴。 冯清雅穿了件粉色流仙裙,面容清秀,娇滴滴道:“娘你不知道我昨天夜里有多热,一晚上都没睡好!” 王氏慈爱地捏捏她的鼻子,“就你这个娇气鬼,夜里热也没办法,女儿家不能老是沾冷东西,娘再拨两个丫鬟,夜里给你打扇。” 冯清雅轻轻哼了一声,做了个鬼脸。 大嫂许氏坐在一旁,笑眯眯地呷了口茶。知道王氏喜欢听人说她疼爱冯清雅,于是故作郁闷道:“娘真是疼雅姐儿,怎么不给媳妇也派两个丫鬟打打扇子?” 王氏呸了一声,作势要打她,“你可有喻哥儿扇!哪轮得到我这个老婆子!” 父亲冯秉怀端坐一旁,无奈一笑。 一家人气氛和乐,阿瑶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倒像是个局外人。 府里十几年都没这么热闹过,阿瑶难免觉得有些不自在,还有些聒噪。 直到王嬷嬷清了清嗓子,几人才同时安静,注意到了进门的阿瑶。 王氏还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来。 王嬷嬷笑着提醒道:“夫人不是刚刚还说想大姑娘了吗?还真是心有灵犀,大姑娘这就来了。” 王氏也反应过来了,她上下打量着阿瑶,慈爱道:“瑶瑶来了,快坐。” 冯秉 怀也朝她点点头,“坐,你母亲刚刚还在念叨你。” 冯清雅则抬头看她一眼,目光在阿瑶如明月生辉的面庞上停了一瞬,笑眯眯地叫了声:“长姐。” 阿瑶便也冲她笑了笑,“妹妹。” 阿瑶没有直接坐下,反而等冯清雅从王氏怀里离开后,朝着父母和大嫂见个礼,问过安,然后才端坐在一旁。 少女打扮清爽,端坐在椅子上,肤白如雪,眉目间似有光华流转,即使略带稚气,也把这平平无奇的厢房都衬得华美起来。 许氏是江南人氏,平日里见惯了美人,见了阿瑶也在心里暗叹,她家这个大姑子的样貌,再过两年,怕是宫里的娘娘也比不过。 冯清雅也跟着起身,要给阿瑶行礼。 礼来礼去的,王氏看着烦,笑道:“你们姐妹二人还这么多礼做什么?”冯清雅就顺势坐下来,没骨头似的倚在王氏的怀里。 王氏看着阿瑶,见她亭亭玉立,简单装扮便秀致逼人,心下欣慰。 于是细心地问了她早上吃了些什么,下人伺候的可上心。 阿瑶乖巧作答,统一都说好。 说完这些日常后,王氏才笑道:“你来得巧,你外祖送了两匹好料子,衬你,挑一匹回去做衣裳。” 这是两匹花色不同的云锦,云锦价格昂贵,一尺一金,有市无价,这么长的两匹,确实是难得的好料子。 一匹浅绿色,一匹粉红色,上面还勾着婆娑树影,很有些巧思。虽然云锦不透气,不适合夏天穿,但是留着做件披风也是合适的。 更何况这还是王氏让她挑的,阿瑶心里有些高兴,也没有多想,还是懂事道:“这两匹料子都很好看,让妹妹先选,我拿哪个都可以。” 冯清雅听了伸头去看一眼,接着就摆手,手上两只长命锁跟着摆,声音清脆悦耳,“姐姐先选,母亲已经给我留了些轻薄的料子,我夏天是穿不得云锦的。” 阿瑶循声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冯清雅的丫鬟还抱着两匹蜀锦,只是那丫鬟站在角落里不显眼罢了。 比起云锦,蜀锦更为难得,柔软透气,不少大户人家都只舍得拿来做贴身衣物,更不提整整两大匹了。 阿瑶垂了垂眼睛,鸦羽似地睫毛盖在脸上 ,突然就没那么欢喜了。 王氏来不及拦住冯清雅,只好尴尬地看着阿瑶的脸色,半真半假地嗔道:“你妹妹火气大,又适应不了京城干热,夜里热得都睡不着觉,母亲就先给她留了两匹料子,你外祖说了家里还有,改日专程给你送来。” 阿瑶扯扯嘴角,勾出个笑来,“妹妹热就先给妹妹,我有没有都不要紧的。” 王氏松了口气,她转着手里的佛珠笑道:“瑶瑶懂事了,我记得以前还总是喜欢和雅姐儿争,少点什么就哭哭啼啼的。” 冯秉怀也想起来了,怀念道:“那还是我回京述职那次?走的时候瑶瑶还拦着门不让我们走呢,泪珠子一颗一颗掉,惹得老夫人也跟着掉眼泪。” 阿瑶半垂着头,跟着笑了笑。 冯秉怀上次回京述职,还是十三年前的冬日。 许氏是那后来嫁过来的,她看了看垂头不语的阿瑶,又看了看没骨头似的冯清雅,轻声道:“姑娘长大了,自然和以往不一样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善人 阿瑶最后选了匹绿色的云锦。 王氏又分了些瓜果给她,几人就讲起了正事。 冯秉怀道:“这次韶山避暑,陛下只带了太子和三皇子,还让随行的臣子都带上家眷,怕是要给两位殿下选妻了。” “我们家也没这个意思,两个女孩就没必要跟着去了,留在家中就好。” 王氏抚了抚冯清雅的脸,笑道:“我们家是没这个攀龙附凤的意思,可是这避暑队伍里还有不少公子呢!借这个机会也可以替雅姐儿相看一番。” 冯清雅没想到话题说道自己身上来了,不由红着脸扑到王氏怀里,“母亲!” 屋里几人都给她逗笑了,冯秉怀也不再那么严肃,声音柔和许多,“确实,雅姐儿也到了年纪了。” 阿瑶端坐在一旁,不像在自己房中那般散漫,只是安静地听着。 王氏见了,朝她招招手,“雅姐儿刚回京城,她素来大大咧咧。这京里的规矩她也不懂,你是做姐姐的,到时就一起去,提点着她些,别叫她乱说话。” 阿瑶点点头,“妹妹聪明,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 冯清雅回京两月,还未出门交际过,见王氏说得如此郑重其事,有些好奇道:“这京城的人难不成都是三头六臂吗?我在江南时不也过得挺好的。” 王氏被她的天真言语逗笑了,抬手拍拍她的头,“你可千万别丢了丑,回家哭鼻子。” 江南有江南的过法,京城有京城的规矩。京城的贵女圈子,往往是跟着父兄的派系扎堆,这些贵女们抱起团来,可是比江南厉害得多。谁跟谁交好,谁和谁话都不说一句,往往不是凭着小女儿的情绪来,毕竟稍不注意可能就得罪了一波人。 这里头的水深着呢。 见几人都觉得王氏说得对,冯清雅不由有些乍舌,“我到时候就跟着姐姐,做个跟屁虫!” 许氏听了,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姐姐才不让你跟呢!人家又不像你,现在还没个着落。” 阿瑶面上一红,万万没想到自己躺着也能中枪,连忙讨饶道:“嫂子可别打趣我了。” 阿瑶今年十月就十六岁了,有一门自小定的姻亲。 阿瑶的祖父冯老先生早年有些际遇,和老镇南王一起上过战场,是过命的兄弟。 二人许下结秦晋之好,一旦自己有儿子对方有女儿,两人就结为亲家。谁知老镇南王一生也就一个儿子,冯老先生倒是一个接一个地生,可惜连着三个都是儿子。两人就盼着孙辈出个娇女,一等阿瑶出生,两家就交换了信物,许下婚约,可算是了了二人一个心愿。 镇南王世子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他只比阿瑶大三岁,却是大元朝最年轻的状元,再加上品貌过人,当初陛下差点点他做了公主驸马。别院避暑这种天子以示隆恩的场合,绝不会缺了他。 对着这样一个优秀的未婚夫,阿瑶自然不会无动于衷,一时只觉得面皮火烧。 见她实在怕羞,许氏也止住了话头,不再打趣她。 几人又讨论起京城的公子们,比来比去的,许氏自己心里有把称。这些单说起来还上的了台面的公子们,细细想来,竟没一个比得上镇南王世子。 世子家世显赫,家中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情,父亲如今还是威震八方手握兵权的镇南王,世子自己争气就更不用说了。 又见冯清雅腻在王氏怀里,阿瑶独坐一旁端庄典雅,许氏悄悄摇了摇头。 这大姑娘的福气,怕是在后头呢。 冯清雅只比阿瑶小一旬,也是今年及笄,现在说起亲事都算是晚了。 王氏以往在江南也不是没给她相看过,只是比来比去,总觉得不尽人意,最后拖到了回京,索性决定在京里找一个。嫁的近一些,以后也能照顾到。 许氏感叹道:“我们大姑娘早早就定了亲,现在又是二姑娘,母亲的两个小棉袄,马上就都有着落了。” 几人正说着话,一个丫鬟抬了门帘来通传大少爷冯久知来了。 王氏的脸色一下就淡了,冯秉怀看着老妻的脸色,面上也难免带出几分尴尬来。 说起来也是他对不起王氏。当年他与王氏新婚燕尔,两人起了些口角,他一时置气领了个青楼女子回来,谁承想一次就让她有了子息,成了笔糊涂账。 他们夫妻二人去江南十几年,也没把自己这个长子带上,谁知道刚去第一年这个庶长子便走失了,冯秉怀虽觉 得可惜,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也决口不再提他,不少人都以为他只有一个嫡子。 可几个月前回京,刚进城门便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拦住了车马。驾马的车夫走南闯北多年,对上男子冷淡的眼神愣是给他停了马车。 原来是那个走失的庶长子拿着信物自己找上门来了。 不管冯秉怀心里怎么想的,自己的子息不能不认,只好把人带回了冯府。却也不敢过于亲热,生怕碍了自己老妻的眼。 阿瑶好奇地跟着往门前一看,她从没见过这个庶兄。一个月前的家宴上,本来是冯秉怀想给庶兄入族谱的,还叫了族里的一众族老。 可谁知道庶兄迟到了半个时辰,阿瑶离开的时候,一桌长辈都黑着脸。第二天专门让拂冬出去打听,这才知道长辈们等了他大半个时辰,庶兄从头到尾都没露面。 阿瑶在高门大户娇养这么些年,还没见过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丫鬟掀起门帘,有个人跨进门来,躬身行礼,淡淡道:“父亲母亲安。” 阿瑶的第一感觉,就是冷,让人不敢多看的冷。男人个子很高,英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可阿瑶偷偷看了他好几眼,对这个半路哥哥很是好奇。 男人抬起头来,阿瑶这才发现他的脸颊上竟然有一道伤口。 今天天气过于好,屋里的窗扇都关着,正堂里却也亮亮堂堂,把他的身影照得微微发光。 冯久知穿了件淡蓝色的直缀长袍,精瘦英隽,表情很淡,相貌却是难得一见的英俊。 冯秉怀看着颇为满意,他这庶子别的不说,相貌是一等一的出彩。 王氏不说话,冯秉怀只好清了清嗓子让他站起来,“你来这做什么?” 王氏以为他是要冯秉怀带他一起去避暑,低头转着手里的佛珠,表情有些难看。 冯久知垂着眼睛谁也不看,青年身姿挺拔,语气很平淡,“兵部有事,请父亲去处理。” 冯久知今年已经二十了,前两天走了冯秉怀的关系,只是兵部一个八品的小官,平常都做些跑腿的事情。 这番话说完,冯秉怀只能起身随他去处理事情。 冯秉怀一走,王氏也没心思说话,撑着额头说乏了,一行人只好相继告退。 阿瑶走 在最后,远远见庶兄和父亲往外院走去,几个下官迎了上来,众人一齐往外走。 不知为何,明明父亲才是兵部尚书,那些人却有意无意,众星捧月似的,把庶兄围在了中间。 那个背影格外显眼,挺直又宽阔,阿瑶眯着眼睛看了一会,男人似有所觉,忽然回了头。 被一道平淡而清冷的眼神扫了一下,阿瑶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再回头去看时,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阿瑶轻轻呼了口气。 拂冬扶着她往阴凉处走,踏上花石地板,迎面一股暑气扑来,远远瞧见冯清雅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蹦蹦跳跳回了自己的院子。 阿瑶停在原地,不自觉地看了许久。拂冬打起伞来,替她打了两下扇子,她才回过神来,几人正准备回锦春院。 身后忽然传来王嬷嬷的声音,“大姑娘留步,夫人请姑娘再回去坐坐。” 阿瑶一愣,回头就见王嬷嬷很慈祥地望着她。 她看着外面烈日炎炎,犹豫一会,还是跟着王嬷嬷回去了。 下人们都在门外守着,角落里的冰块幽幽飘着冷气。 正堂里现在只有母女二人对坐,桌上摆着瓜果,一时竟然让人觉得有些冷清。 两人很少单独在一起相处,阿瑶也不是会同长辈撒娇的孩子,两人都有心想要打破沉默,却实在找不到话头。 阿瑶在外向来沉稳大方,对上王氏却有些近乡情怯。 阿瑶看着王氏手中的佛珠,踌躇片刻,刚刚鼓起勇气,想要说说今日送冰的事情,“母亲…… ” 王氏手里转着佛珠,目光温柔地先一步开了口,“你长大了。” “我还记得你刚出生时,只有我半个胳膊长,一离开我怀里就细声细气的哭,我还生怕养不大。” 阿瑶适才说了一半的话只好吞回了肚子里,小声道:“是母亲走得太久了。” 王氏拨珠子的手一顿,低着头不再看她,脸上显出几分后悔,“是母亲对不住你,当初不该留下你一个人。” 阿瑶眼睫一颤,月牙似的眼睛像含了一汪水,心里也有些触动。 王氏似乎有些伤心,低着头不说话。 气氛一下沉寂起来,阿瑶悄悄地抬眼打量着王氏,却无意间发现她的鬓角竟然有了一丝白 发。 王氏年轻时也曾貌美过,阿瑶就有几分像她年轻的时候,现下居然显出几分老态。 王氏看着手里的佛珠,情绪低沉地说道:“母亲也是有苦衷的。你妹妹实在可怜,她爹一死,娘…… 不说也罢,她从小就没见过父母,外祖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若是不多照看几分,她不知道要挨多少欺负,怎么对得起她叫我一声娘?” 阿瑶攥了攥帕子,一下一下地磨着手心,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从小没有父亲母亲在身边,祖母养她也不上心,她也挨了很多欺负呀。 王氏抬手擦了下眼泪,然后轻轻握住了阿瑶的手。 “好在璟瑶你也懂事了,你大一些,很多地方都要照顾妹妹…… ” “母亲疼你们是一样的,只是女儿家,虚荣心是要不得的,你妹妹本来就可怜些,有些事情你就别和她争…… ” 王氏还在絮絮叨叨,阿瑶盯着桌上冒着冷气的瓜果,刚刚升起的一些若有若无的情绪忽然就淡了。 阿瑶想着,她其实和没有母亲的庶兄很像。 她鼓了鼓脸颊,轻轻地,却不容抗拒地,把手收了回来。 王氏愣了愣,慢慢止了话头,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发慌,亲昵地叫着她的小名,“对了,瑶瑶刚才想说什么?” 阿瑶偏头看着角落里的冰块,侧脸精致得像画一样,她用帕子在桌子底下擦了擦手,轻声道:“没什么。” 阿瑶走后,王嬷嬷从内间出来,她拿着小扇,勾着腰给王氏打扇,“夫人这是何苦?说得大姑娘都不高兴了。” 王氏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两分愁苦,“我有什么办法?雅姐儿是我自小教养大的,我还不是怕她不懂事,冲撞了瑶瑶。再说了,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我们这一家子,我要是不对雅姐儿好些,外人怕是都觉得我偏心,要戳断我的脊梁骨!” 这话一说,王嬷嬷也想起了二姑娘战死的父亲。 二爷当年是多么的威风,带着大军连打七场胜仗,把边乞的大军打得落花流水。在百姓里头声望极高,被人称常胜将军。那时是多么意气风发。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人死如灯灭。他们大老爷现在正是官运亨通,树大招风,这个烈士孤女不知道多少人盯 着呢,就盼着出些老爷冷落侄女的风言风语,抓住把柄大做文章。 话是这样说,可王嬷嬷还是觉得不妥,柔声劝道:“您一直这样,怕是要伤了大姑娘的心。” 王氏不以为意,“我亲生的姑娘,还会恨我不成?” 王嬷嬷无话可说,心中还是有些忧虑,亲生的姑娘都不同她亲近,那个隔着肚皮的也未必是真心。 捧在手里养了这么多年,操心冯清雅的事情早已成为了王氏的习惯,她盯着手里的佛珠,烦道:“雅姐儿的婚事还不知道在哪呢?我今天数落了一下,这满京城里,竟然没有比得过镇南王世子的公子。日后外人看了,还要觉得我偏心瑶瑶,把好亲事给了自己的女儿。” “当初旁人见我小门小户的,嫁给老爷,背后不知说了多少闲话,我好不容易辛苦了这些年,攒出些名声来,难道又要让人抓住把柄!” 见王氏越说越激动,王嬷嬷顿感无奈,只好安慰她,“您多虑了,平日里您对二姑娘是极好的,这谁看了不说您是大善人,把隔房的女儿当亲生的养。” 王氏闭了闭眼睛,半晌才道:“我还是得替雅姐儿想想办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出行 锦春院里,阿瑶走进正房就感到一股凉气迎面扑来,她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进了内间,往角落一看,人高的缠枝花瓶旁,用暗红色的小案乘着,堆着好几块通透的大冰。 惜春守在二门,一张圆脸笑得喜庆。 阿瑶脱了外裳倚在美人榻上,拂冬打下隔窗遮阳,一面拧了帕子给她拭汗。 阿瑶抬起手臂,配合拂冬的动作,微凉的帕子在身上擦过,阿瑶舒服地喟叹一声,一边好奇道:“怎么了?那管事的真的收了你的金裸子?” 惜春凑上来,摇摇头道:“看他敢!” 听惜春眉飞色舞的讲完,阿瑶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老夫人替她出头了。 那个管事的姓张,真的是跟着大爷从江南来的。他的妻子是二姑娘的奶妈子,一家子在大房做了十几年,往日在下人堆里很有些体面。王氏信佛,待下人一向温和。这些奴才好日子过久了,脑子也糊了,还以为跟在江南一样呢。 阿瑶早就猜到这管事蹦跶不了两天,倒是没放在心上,她想起另一回事,“兄长那里有送冰吗?” 拂冬想了想道:“姑娘问的是哪个大少爷?” 大老爷一家子十几年都在江南,这十几年冯璟喻都是大老爷的嫡长子,京城里又有个庶长子。 一家子忽然回了京城,两拨下人间早拿这两个大少爷作伐子吵了几回嘴。 阿瑶自然问的是冯久知,但话到嘴边又周全了许多,“姐姐都替我去问问。” 知夏喜欢做这些跑腿的事,放下手里的事情就出去了。 阿瑶就着冰块,拿起中午看的书继续看起来。 惜春轻手轻脚地擦着多宝格,安静半晌却有些管不住嘴了,“依奴婢看,这冰块事怕不是一个管事就能顶下来的,要不是二姑娘…… ” “惜春慎言。”阿瑶关上书,转头看着这个小丫鬟,略显稚嫩的脸上难得有些严厉,“妄议主家,你今后要是再这般口无遮拦,就不必在锦春院里伺候了!” 惜春也不是没脑子,就是嘴快,说完就后悔了。小丫头吓得连连打嘴,啪地跪在地上,“姑娘恕罪,奴婢就是不过脑子,以后 不会了!” 阿瑶这下彻底没了看书的心情,拂冬悄悄给惜春打眼色,让她自个出去反省。 惜春轻手轻脚的起身,面色惨白地退出去了。 拂冬又给阿瑶倒了杯温茶,往里头加了些蜂蜜,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姑娘别生气,奴婢下去就好好教训惜春,让她紧紧皮子,以后仔细着说话。” 阿瑶静坐在窗前,神情不复刚才的轻松。 她自然知道一个管事不会无缘无故就胆大包天,可是这个问题现在追究下去没有任何的意义。 王氏那里不提,冯清雅一样也是老夫人的孙女,还是老夫人二儿子唯一的血脉。 老夫人十几年没见她,心里肯定想得很。到时候会偏向谁,还真不一定。 阿瑶从来不做这种自找没趣的事情。 屋子里沉寂了半晌,只有拂冬打扇的声音。 阿瑶接过蜜茶喝了一口,甜甜的滋味润到心头,她突然看向拂冬,语气气鼓鼓的,“你觉得母亲更喜欢谁一些?我和雅姐儿之间。” 瓷白的小脸上难得有些较真。 拂冬闻言苦笑一声,王氏的态度太明显了,拂冬想替她描补一下都开不了口。她们下人也奇怪,大姑娘这么一个钟灵毓秀的小娘子,怎么就好像不讨老爷太太喜欢呢? 再说了,她一个下人哪里能非议主子呢。 思来想去只能柔声劝慰道:“夫人是姑娘的母亲,当然是疼您的,只是姑娘和夫人相处的少,慢慢处着就有感情了。” 阿瑶闻言摇摇头,“算了,不为难你了。” 王氏更疼谁,当事人最清楚。阿瑶刚才不知是怎么了,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口。放在平时,她绝不会问这种问题。 这个问题,在她小时候,哭着闹着求王氏带她一起走,而王氏温柔地撇开她的手时,阿瑶心里就有答案了。 她当然也想查个水落石出,受了委屈就大声哭出来,可是人和人的命不一样。冯清雅哭了有人心疼,一群人围着哄。 可要是换了她,又有谁会来心疼,谁来哄她呢? “那匹云锦呢?”阿瑶捧着蜜茶喝了大半,长长的睫毛盖在脸上,软软的腮肉鼓了鼓。 今日选料子那个尴尬的场景,拂冬自然是看见了。一回院子就像以往的 处理方式一样,把料子扔进了库房,生怕碍了主子的眼。 可阿瑶却笑了笑,两个小梨涡甜滋滋的,“找出来,这么好的料子,做件披风也够了,让针线房的人仔细着做,再过几个月就能穿了。” 她还没有用这么好的料子做过衣裳呢。 · 竹安院里,王氏正在和冯秉怀用膳,难得冯秉怀空闲了,两人还开了壶酒,说些私房话。 冯秉怀把手中的酒一仰而尽,叹道:“现在外头越来越乱,那些土匪打都打不完,这两天好不容易可以休整修整。” 王氏给他倒了杯清酒,细心地给他擦汗,“这几天天气热,免了点卯,老爷可以多喝些酒,夜里也睡得好些。” 冯秉怀看着手中的酒杯,忽然意味不明道:“我看这次别院避暑,怕是不简单。” 王氏闻言停了筷子,连忙让下人们都退了出去,这才疑惑道:“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冯秉怀喝了口酒,接着往皇宫的方向指了指,低声道:“这位早就喝酒喝坏了身子,二皇子前段时间献了个仙人。这仙人满口胡言,说宫里阴气重,得出宫。” “兵部这两天就在忙这事,把外头那些半死不活的百姓都赶了个干净,怕给陛下发现了。” 王氏听了忍不住咋舌,当今天子已经罢朝两年了。 整日沉迷寻仙问道,窝在丹药房里和一众大仙探讨长生之道,不问朝纲。朝堂上下多有不满,只是天子早已被酒色坏了脑子,没有以往的精明强干不说,还动不动就砍人脑袋,奉天殿上撒了厚厚一层热血。 今年就热得不正常,外头闹了旱灾,死了不知道多少百姓,只是给有心人封了消息,朝堂上下,估计只有天子不知道。 除了京城,外头怕是都乱成一锅粥了。 可天子还如此昏庸,满朝堂臣子的意见不采纳,偏听一个不知来路的大仙的话,实在是……荒唐。 王氏一个内宅妇人,也想不到太深远的地方,只知道此行的公子多是人中龙凤,有些相看的心思。 “如今天越来越热,城外都热死了不少百姓,百姓活不下去了,匪寇就春笋般地往外冒,只是无人敢往京中报罢了。” “镇南王还在边疆,手里的兵权也不是 开玩笑的。说句不好听的,这天下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冯秉怀看向王氏,眼神一下锐利许多,“这次别院避暑,你把家里两个姑娘管好,这个关头,我们家不能出一点幺蛾子。” 王氏心下一惊,知道冯秉怀是看出她的打算了,连忙辩解道:“老爷你是知道的,我是个心软的人,是把二姑娘当亲生的在养。从小到大捧在手心里,说句不好听的,二姑娘在我心里比大姑娘都重,我就是想给她找门好亲事。” 王氏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我难不成还有什么坏心吗?” 冯秉怀看她一会,见自己老妻泪眼婆娑,也不忍心再说,“我知道,谁不说你是个大善人,你这十几年的辛苦了。我那些同僚,当初笑我娶了个小门小户的妻子,现在谁不说我娶了个贤妻,待我兄弟的遗孤视若亲女。为了照顾雅姐儿,你有时都顾不上瑶瑶,我们都亏欠她许多。” 王氏这才破涕为笑,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老爷懂我就好。” 冯秉怀握了握她的手,夫妻二人又说了好些体己话,悄悄筹谋着备些粮食,便叫了丫鬟来收拾桌席,洗漱休息了。 · 很快便到了七月初一,启程去别院避暑的日子。 锦春院里,丫鬟们天还没亮就开始忙碌起来,轻手轻脚的收拾行李。 姑娘难得出趟远门,丫鬟们尽心尽力,把能用的东西都带上了,就怕自家姑娘在外面睡得不安稳。 衣裳被褥,钗环首饰,七零八碎加起来,竟然有整整三大马车。 阿瑶拿了行李单子,狠心留了几个箱笼。再挤着一些装,最后也塞了满满当当的一马车。 到了卯时,阿瑶已经备好了一切,在前院碰见了兄长冯璟喻。 冯璟喻前两日从书院回来了,还给阿瑶带了只憨厚可掬的玉雕小鼠。阿瑶嘴上不说,连着好几夜都摆在了床头。 冯璟喻此次也在随行的队伍里,阿瑶与这个高大的兄长并没有说过几句话,因此只是朝他福身请安,谢过了上次送的礼物。 冯璟喻看着亭亭玉立的妹妹,心中自是欣慰,只是他平日里舞刀弄剑,粗犷惯了,并没有和这种文文静静的小姑娘相处的经验。因此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 地,把这个玉人似的妹妹扶到了马车上。 他则翻身上马,守在阿瑶的马车旁。 前两日刘氏诊出了喜脉,王氏高兴地连赏了她几扇多子多福的团扇,也免了每日的请安,让她好生养胎,别院避暑也不必去了。 因此,冯璟喻就安心地守在自己妹妹的轿子旁。 阿瑶偷偷从帘缝里打量,发觉冯璟喻的脸上果然也有几分喜气。 车队还没出府,刚走到外院二门,马车突然停了。阿瑶听到冯清雅身边丫鬟的声音,似乎低声和冯璟喻说些什么。 没过一会,马车的车帘就被掀开了,露出冯璟喻有些抱歉的面庞,“二妹妹那出了些麻烦,哥找个周全的侍卫替你守着。” 阿瑶自然没有不应的,点点头道:“兄长放心去。” 冯璟喻扯了扯手里的绳子,策马往队伍前面去了。 车队一直走到大街上,阿瑶才发觉马车外面多了个稳健的马蹄声。 悄悄掀开帘子,一个青年骑着大马稳稳地跟着她的马车。 阿瑶抬头一看,是庶兄那张英隽的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尾随 冯久知骑着一匹黑色大马,慢吞吞地跟着马车。 阿瑶掀起帘子悄悄看他。 父亲平日里嫌庶兄丢了他的面子,也并不怎么提携他,这次不知为何让冯久知跟了出来。 阿瑶想起父亲刚刚回家时,对这个在外漂泊十几年的庶兄很是不喜。还曾当着下人的面,把庶兄训得一文不值,但其实他的骑术应当是不错的。 阿瑶看他走在自己的马车旁,心里就奇异地觉得很安心。 冯府的车队到达城外时,城外早已排起了长龙,待御驾出现在队伍中间后,车队就慢慢向别院外驶去。 阿瑶独自一人乘一辆马车,没有长辈管束,路上就尽情地掀开帘子往外看。可惜不知为何,一路上没什么热闹的景象,特别是出了城,百姓更是少得可怜。 阿瑶看了一会,也觉得无趣,百无聊赖地趴在窗栏上。 面颊像雪似的白,软软地搁在窗栏上。 冯久知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本该人来人往的官道上没有一个百姓。 一旁的小路也显得十分荒败,干枯龟裂的泥地上是厚厚的尘土,好像许久都没有人走过一样。阿瑶看着,不由轻轻拧了一下眉心。 姑娘难得出门,拂冬也不拘着她,反而一道跟着往外看,看了此景不由奇道:“这小路奴婢以往走过,人来人往的可热闹了,今日怎么这么安静。” “天子出行,旁人都退让了。”阿瑶也觉得奇怪,心里隐隐想到了自己看过的话本,上面写得闹灾了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远远见到一群骨瘦嶙峋的百姓从远处走来,车队两旁的侍卫立刻警戒,阿瑶不禁睁大了眼睛往前看。 女孩不施脂粉,面上热出两抹红晕,简简单单的装扮已是秀致逼人。她这样傻傻地往外看,一路不知道招了多少人的眼。 冯久知纵着马往前跑了两步,挡住了那群难民冒着绿光的眼神,也马车前后一些若有若无的视线。 阿瑶还支着下巴往前看,举着帘子的手突然一痛,半掀的帘子被打了下来,阿瑶吓得往后退了半个身子。 她呆呆地望着还在晃动的帘子,接着听到一道清凌凌的声音,“ 人多眼杂,妹妹还是别乱看了。” 拂冬也吓了一跳,连忙扶着阿瑶给她揉手。 阿瑶回过神来,看着地上刚刚打下帘子的那颗玉子,觉得这个庶兄射箭的功夫应该也是不错的,她眨眨眼睛,有些余惊道:“知道了,阿兄。” 小女孩的声音细细的,冯久知看了眼马车,没有再说话。 他纵着马,准确地绕到了马车后方,一群骑着马躲躲闪闪的公子们被他狼狈地堵在了马车后。 一个穿着华服骑着黑马的少年像是领头人,他壮着胆子道:“怎么了,这路还不许别人走吗?” 冯久知摇摇头,用马鞭指了指马车,“好看吗?” 少年一呆,红着脸磕磕绊绊道:“好看。”女孩像枝头的雪,看得他心都化了。 冯久知点点头,语气平淡,“那就在这看着,再靠近一步试试。” 少年愣住了,骂了句脏话,骑着马就要冲上来。冯久知瞥他一眼,慢悠悠地回了马车旁。 少年骑着马呆愣在原地,手里的马鞭攥得紧紧的。 那个男人刚刚看他那一眼,像是在看死人。 见他不走,随行的几个公子也不敢走了,一群人呆在原地,看着马车慢慢走远。 马车前,几个面黄肌瘦的难民蹒跚着扑到队伍前,被几个侍卫捂住嘴拉扯着拖走了。 一个不起眼的小侍卫悄悄走到了马车旁,低声同冯久知说了些什么,冯久知想了想,点了头。 紧接着,皇帝仪仗的随行队伍里,悄无声息地分出了一小列侍卫,低调地往难民被拖走的方向去了。 冯久知慢吞吞地骑着马,像个出来郊游的贵公子,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 车队在路上停了一会,阿瑶得了教训也不敢再往外看,只听见外面一阵喧闹,但是很快就平静了。 虽然耽误了会行程,天子的仪仗还是在天黑前赶到了别院。 天子这次下榻的别院,是前朝的旧宫。 在战火中残破的宫殿早就被修缮一新,蜿蜒飞起的屋檐恢弘大气,殿中到处可见前朝的大家书画与金石玉器,一器一物都隐约可见前朝皇帝的奢靡,但现在也只是当今天子避暑的别院。 这次避暑,能跟着来的不是天子宠臣就是皇亲国戚,这些人又拖 家带口,连着下人,估摸着有七八百号人。 这个宫殿平常都锁着,派了专人来打理,现下只开了一部分院子,也把这次避暑队伍毫不费力地装下了,各家分到的院子都很宽敞。 冯家此次出行到没有过于兴师动众,老夫人前两日染了风寒卧床休息,家中也不能没个掌事的,三爷夫妇便留在府上照看,只他的一对龙凤胎儿女冯子源和冯子骊跟着来了。 两个不满十岁的稚子不好单独住一个院子,于是就住在王氏的东西侧间,也好照料些。 阿瑶住在竹园,位子偏僻但难得清静。院子里有一片小小的竹林,三个中等大小的厢房。屋里的装饰非常简朴,却前后通透很是凉爽,她还挺喜欢的。 旅途奔波,天子也没有宴会的心思,给各家赐了菜就不再召见。 冯家也得了道蜜藕和一瓶百花酒,因此刚刚过酉时,王氏便派了小厮来通传,说是一家人都去她院子里用食。 阿瑶只简略收拾了一番便准备去赴宴,留了知夏继续收拾院子。 临走前却被拂冬按在了藤椅上,“奴婢瞧瞧姑娘的伤口,这大少爷也真是的,姑娘看看外头怎么了,自家的亲妹子,下手还没轻没重的。” 拂冬方才都在收拾行李,得了闲就惦记主子的手。 阿瑶的手被她抬了起来,只见一团青紫镶在左手虎口处,伤处并不大,但在阿瑶玉雕一样的手上就显得格外可怖。 庶兄是好心的,也不知她的手举着帘子。阿瑶一个闺阁少女这么轻狂,让人瞧见了确实不好。 她当时觉得疼,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于是笑着安慰拂冬,“一个小伤,上点药就好了。” 好在东西带的全,拂冬连忙找了伤药,给她揉开伤口。 白玉豆腐似的捏在手里,拂冬握了半天都下不了手,生怕揉化了。 最后还是狠了心给她揉开了,刺鼻的黄色药酒被揉在了手上,阿瑶疼得拧住了眉。 这时,柳蒲编的门帘被掀开,知夏在门口行了礼,捧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进来了,恭敬道:“姑娘,世子让人送了东西来。” “世子送了什么来?”阿瑶眨了眨眼睛,有些好奇道。 知夏摇摇头,“奴婢也不知道。” 木盒 被打开,阿瑶往里面看了一眼,好像是一件衣裳。 知夏用帕子拭了手,小心翼翼地把衣裳拿了出来。 艳丽的裙摆被抖开,奢华的深蓝色在夕阳下闪着动人心魄的光辉,这是一件广袖长摆群。 整条裙子都是用蜀锦做的。 拂冬一向沉稳,此刻也不由得喜笑颜开,“世子对姑娘真是上了心。”衣裳价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心意。 阿瑶望着这件衣服,白玉般的脸上却没有喜意。她看向一旁的知夏,世子怎么突然送她裙子呢? 大元朝民风开放,有了婚约的男女之间互送礼物是约定俗成的。但是衣物这些东西太过隐私,为了避嫌,双方都很默契,通常不会送这样的礼物。 世子领差事领得早,有时给天子办事需要离京好几个月。也许是去的地方多了,世子很喜欢给她捎些小东西。但是从来没有送过这种东西。 过于轻狂了,与世子一贯温和的作风很是不同。 阿瑶在王氏那里受了委屈,世子跟着就送了更好的礼。 这也太巧了。 阿瑶有些犹疑地看着两个丫鬟,都是从小跟着她长大的… 也许是家里的下人嘴不严,在外边漏了口风。 阿瑶看着这件裙子,样式确实好看,但颜色有些亮了,她很少穿这么张扬的颜色,“收起来。” 拂冬笑着把裙子收进柜子里。 知夏犹豫一会,见主子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只好暗示道:“送东西的小太监还在外面候着呢,主子有什么话要交代吗?” 阿瑶冲她笑了笑,“多赏他些银两。” 见主子没有要给世子递话的意思,知夏无奈,只好先退出去了。 阿瑶穿了件淡绿色的交领宽袖上衣,下身一条百褶流花襦裙,头戴一根简单的玉簪,就起身去王氏的院子。 夜里天气凉爽些,阿瑶耽误了些时间,紧赶慢赶还是出了些汗。 急匆匆地进了王氏的静尘院,就见院子里露天席地地摆了两个大桌。 下人拿了扇子守在一旁,桌上摆了些不易醉的花酒,两个长辈坐一个桌子,剩下的小辈坐一个桌子。 家宴没那么多规矩,阿瑶来时几人已经吃起来了。 一张圆桌能坐六个人,冯清雅坐在冯璟喻的边上 ,旁边是埋头苦吃的冯子源,正正好还剩一个位置,阿瑶便提着裙摆要坐下。 圆凳在光滑的地砖上往后打滑,阿瑶提着裙摆不好稳住圆凳,拂冬放好主子一些小零碎的东西就要伺候主子坐下。 一旁突然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圆凳。 阿瑶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就坐下去了。尾椎传来一阵异样的触感,阿瑶一愣,整个人都僵住了,那只手快速地收了回去。 阿瑶反应过来后,脸蹭的一下变得通红,半晌才低头呐呐道:“谢谢阿兄。” 即便是她的兄长,两人也不是能随意接触的年纪,更何况还是本就不太熟悉的庶兄。阿瑶有些懊恼地抿了抿唇,小梨涡也若隐若现,她今天怎么这么浮躁。 一旁的庶兄好似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地嗯了一声。 见女孩脸红得厉害,像是羞恼至极,冯久知有些抱歉地把手收到了背后。 虽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但阿瑶很快就开始专心用饭了。白天热,她没什么胃口,到现在确实有些饿了。 桌上都是些清爽小菜,吃起来也非常可口。院子里温度比京城低些,阿瑶听着蝉鸣声,动作优雅地用了整整一碗饭。 一旁的冯子骊忽然揪了揪她的衣裳,有些害羞道:“大姐姐,我想吃栗子糕。” 小姑娘生得十分可爱,说话还有些奶声奶气。平常跟着三叔三婶走南闯北,和阿瑶也不太熟悉。 阿瑶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子骊坐好,姐姐帮你夹。” 小姑娘乖巧地点头。 阿瑶取了公筷给她夹栗子糕,她坐手抬起袖子,右手伸出去夹了块栗子糕。 少女露出一小节手腕,上面带着只白玉镯子,从冯久知的面前伸过去。 冯久知下意识地盯着看了两秒才撇开了眼神,余光却看见了少女提着衣袖的左手。 一团显眼的青紫,在白雪似的肌肤上显得格外丑陋。 冯久知拧眉,好像是他打的。 栗子糕被放进小玉碟里,阿瑶柔声道:“妹妹吃。” 冯子骊小口小口吃得喷香,盘子里还剩一个,冯清雅歪着头撒娇道:“长姐不能偏心,给我也夹一个。” 阿瑶闻言笑了笑,放在桌边的手纹丝未动。小姑娘撒娇是想亲近这个好 看的堂姐,冯清雅就有些装傻卖乖的嫌疑了,她后边还站着两个丫鬟呢。 刚要说些什么,冯久知忽然伸手给她夹了块栗子糕。 “妹妹吃。”声音淡淡的。 一桌子人都愣了。 桌上只有冯久知一个庶出的,几人对他也不了解,但是这样未免有些太过刻意针对冯清雅了。 冯清雅看着这块栗子糕,眼圈一下就红了。 冯久知夹走了最后一块,桌上没有栗子糕了,冯璟喻让厨房再送一盘来,责怪似地看了他一眼。 “你一个大男人,到惹起自己妹妹了。” 冯久知表情都不变一下,只是侧头看向还未有动作的阿瑶,催促道:“吃。” 这下算是彻底惹到了冯清雅,她一下谁也不搭理了。冯璟喻哄她吃她也不吃,噘着嘴生闷气。 冯璟喻以前觉得这个妹妹娇俏可爱,可是现在突然有些心累。 看着对面的乖乖坐着的阿瑶,他想起两个女孩差不多是一样大的,阿瑶是如此的大方得体,雅姐儿怎么还是这么不稳重呢。快要及笄了,却还因为一块糕点闹脾气。 一桌子人都悄悄地观察这个在外流落了十几年的庶长子,冯久知喝了口酒,若无其事地吃他的饭。 阿瑶把这块栗子糕咬了一口,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也悄悄地看了一眼庶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