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公主与莽驸马》 正文 1.公主 初冬,凌晨。 深蓝色的苍穹星光点点,远处天际混沌暗沉,正是一日中最为困倦的时候,却有几处宫院陆续掌灯,内侍匆匆往来,忙碌无声。 宫女紫苏点着烛台,步入永乐宫正殿。 两个守夜的小宫女坐在矮桌边,一手撑着额头,脑袋一点一点,睡得迷迷糊糊,到底睡不安稳,叫从门缝卷入的寒风吹得直打寒颤,睁开睡意惺忪的眼睛,待看见眼前的人,又是一个激灵,终于睡意全消,战战兢兢站起来。 紫苏抬手拦下她们的问安,轻声道:“公主睡得如何?可曾起夜?” 其中一名宫女揪着衣裳下摆,小声回话:“公主自昨夜睡下,一直安眠至今,不曾醒来。” 紫苏点点头,还要再问,却听内殿里传出些许动静,随后,一个方才睡醒c绵软中夹杂着几分沙哑的嗓音问道:“什么时辰了?” 紫苏无暇再问小宫女,忙打起珠帘步入内殿。 殿里烛光浮动,暖香融融,掀起层层帷幔,昌华公主褚清辉便坐在床头。 还不到最冷的时节,永乐宫的地龙却早早就烧起了,在这暖如暮春的宫室里睡了一夜,公主白皙无瑕的脸蛋,此时也漫着一层绯色红晕,衬着她一身白衣若雪,黑发如墨,饶是紫苏这么多年来早就见惯了此景,眼下猛的看去,还是不免心头一窒。 褚清辉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又迷糊问道:“苏苏,什么时辰了?” 紫苏回过神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方才迎上来,笑盈盈道:“早着呢,天还没亮,公主再睡一会儿。” 褚清辉不甚清醒,眼皮仍在打架,抱着枕头呆坐片刻,甩甩脑袋,似乎要把困意甩开,含糊道:“不能睡了,今天小恂入学,我答应送他去含章殿,苏苏,你快叫醒我,不然我又要睡着了。” 她不想再睡,可眼皮似乎坠了千斤之重,总是不顾她的意愿往下垂,若无外人相助,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失守。 紫苏清楚其中内情,公主与太子是龙凤胎兄妹,二人出生时,太子如寻常婴儿一般,公主却只堪堪四斤重,生来孱弱,经太医院多年调养,如今终于跟常人无异,只是每逢天冷,便忍不住嗜睡,晨起尤为困难。 见公主蹙眉努力与睡意抗争,紫苏放下烛台走上前,将自己的手捂在她脸颊边。 褚清辉不曾防备,惊得发出一声短促的鼻音,困扰许久的睡意,终于被这一双冰凉的手赶走。 她抬手摸摸紫苏的手背,问道:“好凉,外头很冷吗?” 紫苏道:“屋顶降霜,水缸里结了一层薄冰,看样子,过两日该下雪了。” “又到冬天了呀。”褚清辉轻声呢喃。 候在外头的宫女听到动静,捧着盥洗器具鱼贯而入。 褚清辉让人伺候着梳洗更衣,妆罢,紫苏拿来一件白狐披风给她系上。 此时外头天色才有几分微明,群星隐去,东边天空飘着几丝朝霞。晨风凛冽,寒冷的气息吸入鼻腔中,上至脑窍,下至四肢,此刻方才完完全全苏醒过来。 宫女簇拥着褚清辉跨过一道宫墙,来到皇后居住的栖凤宫。 与永乐宫的宁静舒缓不同,栖凤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找不到一个睡眼朦胧的之人,所有人各司其职,紧绷而又有序。 皇后如今三十过半,看着却只有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白皙紧致的脸庞不见一根皱纹。 帝后伉俪情深,大衍朝后宫仅皇后一位主人,多年来只育下二子一女。 大皇子与公主褚清辉乃一对龙凤胎,二人周岁时,皇帝册封大皇子为太子,赐公主封号昌华。多年后,皇后又诞下二皇子。 她见褚清辉这么早来请安,奇道:“难道是我今日起晚了?” 褚清辉几步上前,偎进她怀里,带着几分小小的自得,娇声说道:“不是母后起晚了,是我早了。” 皇后揽着她,怜爱的点点她的鼻头,笑问:“难得暖暖起这么早,不知是为了什么?” “今日小恂入学,我与他说好了,送他去含章殿。小恂还未起来吗?再过一会儿该迟到了。” 话音刚落,外头宫人传话,二皇子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褚清辉转头看去,只见门外转进来一个短短矮矮的身影。 二皇子褚恂不过五岁,脸蛋上的嫩肉还未消去,却偏要似模似样的摆着小大人的谱,踏着四方步一步一摇走过来,每走一步,脸上的肉就跟着颤一颤,走到皇后跟前,一板一眼的行礼,起身后,对上褚清辉的笑眼,又道:“给皇姐请安。” 皇后轻笑,伸手搂过他,道:“又学你父皇呢?学什么不好,偏要学他那德性。” 小大人褚恂陷入皇后柔软暖香的怀抱,立刻就红了脸,磕磕巴巴道:“母后,儿臣已经长大了” 褚清辉伸手捏捏他的脸蛋,“小恂哪里长大了,分明比我还矮。” 二皇子被母后跟长姐一左一右的夹击,方才的气势早就弱了,捏着白胖的指头,小声道:“父皇说的。父皇说我今日开蒙,以后就是大人,不能再要母后抱了。” 皇后双眼微微一眯,心中已经有数,面上却不显,一左一右抱着一双儿女,笑道:“你父皇说的不算,听母后的,别说恂儿如今才五岁,就是五十岁,在母后面前也是个孩子。” 褚恂听了,高高兴兴地把父皇的圣谕抛在脑后。 此时皇帝正在早朝,太子又早已晨起进学,膳桌上只有母子三人。 早膳过后,皇后郑重叮嘱二皇子,要他尊敬师长,友爱同窗,不许胡闹,不得顽皮。 二皇子规规矩矩的听完训导,才由长姐牵着手,送去含章殿。 含章殿属于外廷,历来是皇子入学c王公子弟陪读之所。 本朝民风较为开放,对女眷没有前朝诸多约束,况且众所周知,昌华公主乃帝后以及太子掌中娇宝,见她自由出入外廷,亦无人敢多说一句。 褚清辉虽在父母兄长面前爱娇,可面对幼弟,却也想努力做个好长姐,远远看见含章宫的宫墙,她便停下来,煞有其事给褚恂整理衣襟,交代内侍好生伺候。 二皇子之前只顾兴奋,眼下见要与日日相伴的长姐分离,难免有几分不舍,到底是个四五岁的孩子,拉着褚清辉的衣摆,舍不得放开。 褚清辉摸摸他的脑袋,安慰道:“别怕,我都打听清楚了,先生们俱是品性高洁之辈,只要你乖乖听话,他们不会苛责你。若是不小心跟大臣家的公子起了矛盾,你也别仗势欺人,做什么事都要占一个理字。若他们胆敢欺负你,便去找太子哥哥,太子哥哥要是不给你出头,阿姐帮你出气。” 二皇子一一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小心翼翼道:“阿姐,我听说武教师傅告老,向父皇引荐了神武大将军,他c他会不会打我板子?” 褚清辉吸了一口气,长姐的架子端不稳了,瞪圆一双眼睛,“就c就是那个很凶很凶的大将军?” 二皇子泪眼汪汪,“就是他,阿姐,他要是真的打我,你要来救我呀。” 褚清辉心头慌慌,她跟小弟两人其实不曾见过神武大将军,但却都被他的传言吓过。 传闻这一任大将军身高九尺,力可拔山,铜头铁臂,面貌骇人,他向来独来独往,平日轻易不出现在人前,但一有他的消息,必定伴随着腥风血雨。 他上任不过三四年,都城中关于他的传闻就飘了三四年,甚至有些人家吓唬家里小孩,说他若不乖,夜里神武大将军就要来把他抓走。 褚清辉虽不是小孩子,可时常听到宫女内监们偷偷议论大将军的行迹,一次两次还不信,可次次说,人人说,渐渐的,她一听闻这个名字,也就跟着怕了。 但眼下小弟还在面前,她身为长姐,怎么能够露怯? 况且她方才才跟小弟说,让他别怕,她自己当然当然也不能怕。 褚清辉咽咽口水,挺了挺小腰板,在二皇子泪眼朦胧的视线中,艰难地维持着长姐的体面,“放心,阿姐一定定会去救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传言 姐弟两人依依惜别,二皇子褚恂一路三回头,在步入含章殿之前,还不放心的回身,含泪冲她嚷了一句,“阿姐,下午就有武教师傅的课,你记得来呀!” 褚清辉挺着小身板,十分可靠的点了点头,“放心吧。” 待看不见二皇子的身影,她挺着的那口气一下子就松了,连声道:“苏苏苏苏,快扶我一下,我腿软。” 紫苏忙上前扶住她。 褚清辉缓缓叹了口气,细细的眉头皱起来,似乎苦恼着天大的事,“这可怎么办呀。” 紫苏只比她大两岁,听闻下午要去见那个可怖的神武大将军,甚至要从他的利爪下把二皇子救出来,心里也觉得胆颤,可见公主茫然无措,她也只得镇定道:“不然,到时候请太子出手?” 褚清辉脸上有一瞬的动容,但她很快又摇摇头,咬着唇,正气凛然道:“小恂向我求助,我身为长姐,怎么能够退缩?别说是一个神武大将军,就是十个神武大将军,我也c我也我还是怕” 她可怜兮兮的转头,含着泪泡望向紫苏,吸吸鼻子,说:“我们到时候偷偷躲起来看看,如果大将军没有处罚小恂,那最好,要是小恂不小心犯了错,咱们就去求太子哥哥吧。” “好,太子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褚清辉点点头,蹙着的眉头依然没有放开,心里不住想着那大将军的模样。 听说他脸大如盆,五官狰狞,一个拳头就有沙包那么大。一拳捶下去,可以把人的头砸扁,听闻他从前,就活生生的把一个异族高手一拳一拳打死,都打成肉糜了呢! 又听说他最不耐烦听到小孩的哭声,一旦有人在他面前哭,他就要把那人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把脑壳当作酒杯来装酒。 还听说,他喜欢把人的腿骨当做柴禾来烧火,一根大腿可以烧一天,一整个冬天都不必担心冻着! 其实这最后一个,褚清辉是有些怀疑的,可是那些宫女太监们拍着胸脯,说得信誓旦旦,还说有人曾亲眼见过。 她虽然不太相信,可那会儿年纪不大,也不知如何反驳,只是在沐浴的时候,偷偷的打量自己两条细白的长腿,心里想着,她这么瘦,两条腿肯定烧不了多久,应当不会有人打她双腿的主意,这才能够安心睡着。 她心里藏着事,上午在栖凤宫陪皇后,就被她看出来了。 皇后觉得稀奇,她这几个孩子,褚恂还小,先不必说,太子和公主这一对双胞胎,虽说是一起出生,一块长大,可自小性格千差万别,一个闹腾一个娴静,还分别因此得了闹闹和暖暖这两个小名。 后来逐渐长大,太子不知怎么的,小时候张扬的脾性慢慢发生转变,如今越来越沉稳,越来越喜怒不形于色,活脱脱是他父皇的翻版,又是一个小皇帝。 公主反倒逐渐好动起来,上头有她跟她父皇爱惜,身旁又有太子哥哥护着,虽是长于深宫,却到如今还是一派天真活泼。 皇后皇帝与太子,也愿意护着她这一份单纯天真。如今皇帝在,她是皇帝唯一的女儿,以后皇帝不在,她是新帝唯一的妹妹,这样独一无二尊贵的身份,就是让她一辈子单纯快乐的活着,又有谁敢质疑一句? 可以说,褚清辉长到这么大,每一天都是无忧无虑的,能让她忧心的事少之又少,像今天这样眉眼含愁,更是不曾有过。 皇后将手头的事放到一旁,牵过女儿的手,细心替她将零细的碎发整理好,温声问道:“怎么了这是,早上送恂儿入学,不还是好好的?” 褚清辉看了皇后一眼,忧心忡忡,“母后,我听说新来的武教师傅是神武大将军。” 皇后并不意外,点头说道:“原来的李师傅告老,向你父皇推荐了他,说他年纪虽轻,基本功夫却打得极为扎实,教那些孩子正好。” “可是母后,那是传说中的神武大将军呀,父皇怎么会同意?” 皇后疑惑道:“不止你父皇同意,我也是同意了的,难道有哪里不妥?” “他c他”褚清辉憋得小脸通红,“他不是会拧人的脑袋么?还会把人砸成肉酱,还喜欢用大腿骨来烧火!他那么可怕,会不会把小恂给打了呀?” 皇后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哭笑不得的点点女儿的小脑袋,“你在脑袋瓜里装的都是什么?从哪里听来这些传闻?” 褚清辉看着母后的神色,心下疑惑,难道她弄错了?她捏捏指头,小声道:“宫人们都这么说的。” 皇后并不觉得意外,除此以外,也没有谁能向公主透露这些消息了,看来永乐宫的人手,还需要再剔除剔除,不能让那些长舌之人,教坏了公主。 她暗里转着心思,面上却道:“宫人这么说,你就信了?就没有一点自己的看法?” 褚清辉低声道:“一开始我是不信的,可是大家都这么说,说得跟真的一样,我想,传言再怎么荒诞,也该有一个起因缘由吧?” 皇后摸摸她的发髻,赞同道:“这句话说的不错。那神武大将军,确实曾用一双拳头将人打死,可你知是为了什么?” 褚清辉听他真的打死过人,抿起唇,小声问:“为什么?” “因为那人曾使了卑鄙的手段,偷袭将军的一位师兄弟,致使其跌落悬崖,这么多年来,连尸首都寻不得。” 褚清辉掩唇低呼。 皇后又说:“将军也确实曾拧断别人的脖子,但他杀的,都是入侵我大衍朝的异族,每个人手上都沾满了我们子民的鲜血,这些人,你说该不该杀?” 褚清辉不安地动了动,连连点头。 “至于别的传闻,不过是那些心中有鬼,别有所图的人,俱于将军强悍的实力,妄图用言语中伤他罢了,可叹天下人,竟因此惧他怕他。” 她不等褚清辉说什么,又道:“暖暖,你要记得,有他的满身鲜血,才有我们的安居乐业。百姓无知,听了两句传闻便信以为真,可你身为大衍朝的公主,却不该如此误解他!” 褚清辉坐不住了,站起身低垂着头,满是羞愧彷徨:“母后,我c我错了” 皇后缓了口气,听她认错,才徐徐说道:“不怪你,这些事,我从前不曾跟你提过,你只听了别人的三言两语,难免会记在心上。如今又是忧心你弟弟,才会如此。恂儿第一天入学,我也担心他吃不消,这样吧,午后我叫御膳房攒两个食盒,你亲自送去含章殿,分给大家食用,也叫你看看神武大将军的英姿。” 褚清辉忙点头,心里打定了主意,就算那大将军真的面目可怖,她曾那样误解了他,一会儿也得好好的跟人道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初见 下午,褚清辉带着宫女,提着几个食盒又去了含章殿。 含章殿占地广阔,前殿是皇子c皇族宗亲,以及王孙子弟习文之所,后院则是一座武场,每日下午,学子们需在此跟着武教师傅习武,以求强身健体。 褚清辉还小的时候,三天两头跑来含章殿找太子,兄妹两人好得连皇后皇帝都插不进来。后来二皇子出生,她自诩是长姐,要照顾幼弟,这才分了一半精力出来,不像从前那样勤快的来寻太子玩耍。 因之前的经历,她对含章殿也是熟门熟路的,直接绕过前殿去往后院武场。 还未踏入场内,先听到几声呼喝声。褚清辉放慢脚步,侧耳仔细听了听,里头既有太子哥哥的声音,也有他身边的几位伴读,还有皇叔家的堂兄弟们,不过她听来听去,并没有听到小弟的动静。 她回头对身后的宫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提起裙摆,蹑手蹑脚地顺着墙院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往武场里看。 场内大约有十来个学子,按照年纪大小分成几拨,年龄最大的是太子及他身边的几位少年,此时他们正在打拳;另有一波十来岁的在练习射箭;余下的就是如二皇子那般几岁的小豆丁,稀稀拉拉的绕着武场跑步。 还有几名内监立在宫墙下候命,除此外,场中就只剩中央那个人了。 那人背对着宫门,叫人看不清相貌,只见他一身黑衣,身材高大,抱手而立,虽不像传闻中身长九尺那样夸张,可七八尺总是有的,于一群尚在抽条的少年人之中,他的身形便格外显得鹤立鸡群,就像是一只猛虎跑进了小猫堆里。 褚清辉在脑子里想想那画面,忍不住捂着嘴偷笑。 只是不知他到底什么模样,是不是如别人说的,脸大如斗,面容狰狞,铜头铁臂?他的一个拳头,是否真有沙包那么大?他的腿真的有一般人腰那样粗吗? 之前她听这些传闻,觉得可怕极了,可是上午被母后训导一番之后,眼下再想起别人对这位神武大将军的描述,便一点不觉可怖,只觉得威风。 可惜离得这样远,那人又不曾转过身来,无法给她解惑。 她一个人扒在门边探头探脑地看,身后宫人不明所以,紫苏轻声问道:“公主,是否要令人传话?” 褚清辉缩回头来,小声说道:“不必打扰他们,每过一个时辰有一刻钟休息时间,我们到时候再进去。” 紫苏担忧道:“外头风大,您别受凉了,还是去前殿等候吧。” 褚清辉摸摸自己的披风,将披风上的帽子戴起来,长长的雪狐毛在她的脸边围成一圈,显得她的脸更小了,还不足巴掌大。 她晃晃脑袋,圆圆的眼睛笑眯成一道弯月亮,“你看,这样就不冷了,太子哥哥在打拳,可有意思了,我再看一会儿好不好?” 她这样软声相求,恐怕没有人能够拒绝,紫苏自然也不例外,只好上前将她的披风扎紧一些,这才点头同意。 “苏苏真好。”褚清辉欢快地低呼一声,又转过身,轻手轻脚地探出半颗脑袋。 可她却忘了,方才偷看的时候,她没戴帽子,一颗黑黑的小脑袋并不明显,如今头顶雪狐绒帽,几乎一从门后探出来,就被场中人发现了。 太子的几名伴读较为年长,又因褚清辉自小和太子黏在一块,他们与她也就有了几分交情,不像别人一样拘谨,眼下发现了她,便趁那武教师傅没注意,对着门口挤眉弄眼。 褚清辉好笑地捂着嘴巴,怕被武教师傅发现,赶紧摆摆手,叫他们专心些。 很快,太子也看过来。 褚清辉放下手,朝他露了个大大的笑脸,嘴里无声喊着太子哥哥的口形。 太子只微微勾起嘴角,略略点头。 褚清辉看见他小老头一样的表情,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撇开脑袋不看他。 母后近几年老跟她念叨,说太子哥哥越长越像父皇年轻的时候,总是面无表情,不苟言笑。她见了几次,心里疑惑,若父皇年轻时也是这副样子,那么漂亮的母后怎么会同意嫁给他? 后来听柳姑姑说,才知道,原来父皇与母后的婚事,是父皇的皇祖母定下的。她就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了,若没有那位老祖宗,恐怕父皇一辈子都娶不上亲。 现在太子哥哥也这样,天天板着脸,跟个老头子一样,她敢肯定,若以后没有母后出手,哥哥肯定娶不到嫂子! 太子褚恒见妹妹不理他,只得无奈笑笑。 褚清辉又去寻她小弟的踪影,找了半天,终于在最角落的墙边,看见褚恂慢吞吞跟在几个孩童后面,辛苦地迈着小短腿。 这些孩子里,他的年纪最小,个头最矮,跑起来也最辛苦,不知他跑了多久,此时一张小脸红彤彤的,每跑一步,脸颊上的肉就跟着荡一荡,看得人既好笑又心疼。 褚恂从那一头慢慢跑过来,无意间抬眼一看,宫门边伸出来的那半颗脑袋,不是阿姐是谁? 他一下子振奋精神,忘记身上的疲倦,也忘记还有那严厉怕人的师傅在,大声喊了句阿姐,跌跌撞撞往门口冲去。 褚清辉被他看见的时候,心里就暗道一声糟,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只能看着小弟乳燕归巢般向她奔过来。 她倒是想躲起来,可是看看小弟满头满脸的汗,再看他发现自己时纯粹的喜悦,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叫他失望,只得硬着头皮从门后出来,上前一步接住他,心里想,一会儿给武教师傅道歉,若他不高兴,她就跟小弟一起老老实实听训。 褚恂却不知道那么多,他趴在长姐怀里,早就忘了自己早上还信誓旦旦要做个大人的承诺,满心满眼只有高兴,“阿姐阿姐,你真的来看我啦!” 褚清辉掏出手帕给他擦脸,又将凌乱的头发整理好,看他小脸通红的模样,止不住心疼,“累不累?” 褚恂挺了挺小胸膛,伸出三根手指头,邀功道:“不累,我已经跑了三圈了,还可以再跑三圈。” 褚清辉点头赞道:“很厉害,比阿姐还厉害。” 褚恂听了,低下头来,有些羞涩,小声道:“阿姐是姑娘家,不用跑跑跳跳,等小恂把功夫练好,就可以保护阿姐了。” 褚清辉笑了,“好,阿姐等你来保护。” 她摸摸褚恂的头站起身,准备带他去找武教师傅道歉,却见武场里的人已经三三两两的散开,太子正和几人往他们这边走来,原来是休息的时间到了。 她又抬头往场中看去,只见那位师傅坐在场内唯一的石桌边,似乎擦拭什么,仍然背对这边。 她想了想,暂时先不过去,叫自己宫内的人把食盒摆出来。 太子走到跟前,和声道:“暖暖c小恂。” 他身后几人对褚清辉行了一礼。 褚清辉笑眯眯地叫了声太子哥哥,又与几名太子伴读打过招呼,“母后说练武辛苦,特地叫我带两个食盒犒赏你们。” 那些人又齐齐谢过皇后,有一个活泼些的,笑嘻嘻道:“还要辛苦公主。” 若是平日,褚清辉便要与他们说几句话,可今天她心里还记挂着别的事,将食盒拿来给他们分了,又特地亲手提了另一个小一些的,往场中走去。 不管别人怎么嬉闹,石桌边的那个人始终如磐石定坐,略垂着头,专注于自己手上的事物,仿佛没有什么能够打扰他。虽然只是坐着,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给了人一种不可攀登逾越之感。 褚清辉一步一步慢慢靠近,心里不住设想他的模样。狰狞的五官,偌大的铁拳,铜铃般的眼睛,这些传闻中的描述,在她脑中不住徘徊。 她看着面前的背影,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后,几乎是一步一蹭,如蜗牛般慢吞吞的前行。倒不是被自己脑中的设想吓到了,而是看他那样专注的低着头,心中有点迟疑,不知这样贸然上前,是否打扰了他? 两人间的距离有限,任凭她走得再慢,一步一顿,一步一顿,也终究有走到的时候。 她先是试试探探的停在武教师傅身前十来步远,想了想,上前一步,小心观察他的反应,见他没理自己,想了想,又上前一步。 就在她摸不准要如何开口的时候,一直心无旁骛擦拭匕首的闫默忽然抬起头来,凌厉如冷刃的目光看向来人。 褚清辉似乎被吓住了,一动不动看着他,原本就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圆了些。 闫默只是扫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褚清辉愣愣地看着他与传闻中天差地别的相貌,呆呆道:“你c你好俊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将军 这话一出,整个武场都安静下来,原本见褚清辉向闫默走去,因好奇而有意无意往这边看来的少年们,个个都惊得张大了嘴,就连太子脸上平稳如面具的表情,也有了一丝裂痕。 闫默擦拭匕首的动作微不可察一顿,又仿若无事地继续,好似他根本没听见褚清辉出人意料的话,自己也不是她话中的那人。 其实若说俊,他是排不上的。他的五官太硬,表情又太冷,眼神过于凌厉,轮廓太过分明,这些,都让他原本算得上英武的面貌,锐利冷峻得让人不敢直视,旁人一见他,只能感受到那迫人的气势,而不敢去细看他的容貌。 远的不说,只说这武场里,俊朗沉稳如太子褚恒,俊美温文者有顾行云,还有方才大胆跟褚清辉说笑的王旭东,又是另一番的潇洒不羁,这些少年虽还未长成,却已经有了各自的风采,哪一个在相貌上不比闫默出色? 可褚清辉从未赞美过他们,却偏偏对第一次相见的闫默有这样的惊叹,怎么不令人惊奇? 但褚清辉说的,又确确实实是内心真实的想法。 太子和顾行云长得俊,她是知道的,自小到大,她几乎可以说是与他们一块长大,见得实在多了,看得也习惯了,别人称赞倾慕不已的相貌,在她看来,就已如吃饭喝水那样寻常。 可闫默不同,在见到他之前,她心里设想的,一直是一个五大三粗,面容狰狞,眼若铜铃,口若方鼎的形象,这种情况下,若闫默和大狗熊长一个样,她反倒不会太惊奇。可他非但不像熊,还是个正常人,甚至是个比正常人精神许多的,英武冷峻的男子,巨大的反差下,可不就让她觉得俊极了? 惊叹的话脱口而出,她又呆了好一会儿,才回醒过来,立刻就面红耳赤,可怜巴巴地捏着指头回头看去。 刚才仿佛被谁定住了,一齐看向这边的人,立刻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吃东西的吃东西,连不明所以要走过来的二皇子,也被太子拦住了。 褚清辉松了口气,暗想,他们应该没听见吧。 她又偷偷瞄了瞄闫默,见他脑袋也不抬,还在擦匕首,便在心里自说自话,他应该也没听见吧? 如此掩耳盗铃般自我安慰一番,她定定神,脸上仍带着几分热度,微微屈膝福身,恭敬道:“方才打扰授课,我向先生赔礼了。” 大衍朝历来重孝道,尊师长,尊贵如太子,在含章殿师傅面前,都要执半个学生礼,只不必下跪。褚清辉多年来常往这边跑,待师礼节都是跟着太子学的。 闫默终于放下手中的匕首,抬头来正眼看她,略略颔首,道:“无事。” 这是褚清辉第一次听他开口,他的声音果真如她所想,也如他这个人,又冷又硬,不带一点温度,仿佛比这初冬的寒风还要冰凉几分。 但他这样冰冷得仿佛不沾丝毫人情味的人,竟会专门停下手头的事,正色回答她的话,就已经很让褚清辉意外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站在面前与他搭话,可能就是再次打扰了他,让他不得安心继续手上的事。 这么想着,她不敢再耽误,只把食盒里的两碟糕点端出来,轻声道:“先生也用些点心吧,这是御膳房新做的玫瑰糕和莲花烙,还热乎着。” 闫默看着那两碟散着热气的糕点,稍许,又略略点头,“多谢。” 褚清辉不再多说,提着食盒镇定离开,刚转过身,就拍拍自己的胸口,吁了一口气,想起方才的窘态,现在脸上还有些热,不过,等发现武场内其他人遮遮掩掩向她看来的时候,她又立刻挺起胸膛,若无其事的朝他们走去。 二皇子挣开太子的手朝他奔来,好奇道:“阿姐阿姐,你跟先生说什么呢?” 褚清辉牵过他的手,边走边说:“没说什么,只请先生也一起用些糕点而已。对了,母后让你别吃太多,一会儿晚膳又吃不下了。” 褚恂听了,偷偷摸摸把手中一块羊奶酥藏进袖子里,伸出两根指头,道:“我才吃了两块。” 褚清辉也不戳破,用手帕替他擦去嘴角的碎屑,“阿姐得回去了,你要听先生的话,好好练功。不过,如果跑不动了,也别勉强,你还小呢,慢慢来。” 褚恂连连点头,“太子哥哥也这么说。阿姐,你明天还会来看我吗?” “嗯”褚清辉故意迟疑的想了想。 褚恂又期待又紧张的看着她。 褚清辉笑道:“来,阿姐明天来看看,小恂有没有哭鼻子。” 褚恂不服气道:“才不会!我今天也没哭!” 褚清辉心道,不知是谁早上泪眼汪汪地拉着她的手呢。 不过,她好像也忘了自己早上一听说神武大将军的名头,就吓得腿软的事。 不等褚清辉离开,武课休息时间就结束了,众人回到方才的位置。 褚清辉回头看了一眼,闫默也已经不在石桌边,但那两碟糕点还在那儿,离得有些远,她看不清还剩多少,也不知道他到底吃了没有。 明天来,还给这位将军带玫瑰糕吧,或许,还可以带她最喜欢的玫瑰糖。 那玫瑰糖是母后身边的柳姑姑拿手的小玩意儿,宫里也就她做的最好吃,一颗不过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用模具做成玫瑰状,里头还有许多鲜艳的花瓣,又芬芳又甜美。 她从小吃到大,到如今也没有吃腻,只因小时候,母后怕她吃坏牙齿,只许她一天吃五颗,现在这么大了,也不曾宽限一点儿。 这宫里,能让她省吃俭用c送出珍爱的玫瑰糖之人,还没有几个呢,眼下之所以如此舍得,还是因之前误解了这位将军,心怀愧疚,又不知如何对他说起这歉意,只能暗暗弥补。 出了含章殿,一直安静的紫苏也压抑不住好奇心,问道:“公主,那神武大将军到底长什么模样?” 一提这个,褚清辉就想起自己方犯的傻,不愿多说,只装着整理帽子上的绒毛,含糊道:“还好吧。” “咦?”紫苏耿直道:“可是公主方才不是说他很俊吗?” 褚清辉瞪圆眼睛,装不住了,“你你你你听见了?” 紫苏点头道:“不止奴婢,大家都听见了,王公子还说公主不愧是公主,跟我们大家就是不一样呢。” 褚清辉哀鸣一声,拉下宽大的帽围,将整张脸藏进毛茸茸的帽子里。 紫苏忙扶住她,“公主怎么了?您这样看不见路,小心别摔了。” 褚清辉靠近她怀里,有气无力地哼唧,“摔就摔了吧,反正没脸见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亲事 傍晚,褚清辉又去栖凤宫。 武场内发生的事,皇后已经听说了,此时笑着看向她,揶揄道:“我听说暖暖下午干了件了不起的事,把许多人都惊住了,是不是?” 褚清辉大窘,一头扎进皇后怀里,撒娇不依道:“母后,您也要取笑我。” 皇后揽住她,笑道:“你呀,这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之前还跟我说,那将军多可怖,多令人害怕,怎么一眨眼,就夸人俊了?” 褚清辉羞窘地捏着指头,小声道:“我只是太意外了,一开始我以为他长得,他长得” “长得丑?”皇后问道。 褚清辉默默点头。 皇后笑叹:“有这次的事,以后可要记得,凡事不要别人怎么说,就怎么信,就算是亲眼所见的,还不一定为真,何况只是从别处听来的传闻呢。” “我知道了,”褚清辉娇声道,“母后的训导,我一定牢牢记得,以后再也不犯了。” “不犯什么?”殿外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褚清辉一听这声音,立刻蹦起来迎出去,“父皇来啦!” 皇帝刚踏入殿内,手臂一沉,已经吊了个人,整个大衍朝,敢这样做的,也就只有皇帝唯一的女儿。连在皇后及褚清辉面前爱撒娇的二皇子,在面对皇帝的时候,也总是竭力想要把自己装成一个小大人,更不要提已经是个翩翩少年的太子了。 皇帝正值壮年,君威日盛,但年轻时冷峻的气势,这些年来逐渐消散,在妻儿面前,嘴角更是时常含着笑意。 他进入殿内,先与皇后对视一眼,才摸摸女儿的头,“方才和你母后在说什么?” 褚清辉可不想被父皇知道自己的糗事,忙转移话题,“没什么呀,父皇今天怎么这样早?太子哥哥和小恂还没下学呢。” 皇帝怎会看不出她笨拙的掩饰,但也不再问,只道:“今日无大事,回来陪暖暖。” 褚清辉笑眯眯道:“是陪母后才对吧!” 皇后上前点了点她的额头,“小鬼头。”说着,动作自然地替皇帝解下薄披风,又拉他坐下,将其头上繁复的玉冠换下。这些事,她与皇帝从不假借宫人之手。 褚清辉吐吐舌头,看看两人,跑去外头找柳姑姑要玫瑰糖去了。 柳飘絮正在询问司膳女官晚膳准备情况,见褚清辉出来,便问:“公主可是饿了?我让他们先端些糕点来。” 褚清辉把她拉到一旁,神神秘秘道:“姑姑,你能不能先借我五日份的玫瑰糖呢?” 柳飘絮好奇,“公主想做什么?” 褚清辉微嘟着嘴,“要送人。” 想想一口气要送出去五天的份,她都有点心疼了。可她自己的小荷包里只有十几颗,既然想要给人赔礼,太少了总拿不出手,只好忍痛向柳姑姑预支。 柳飘絮有些惊讶,不知是谁值得公主这样看重。这些年,小公主除了把糖送给太子及二皇子外,也就只有四岁那年,连糖带小荷包一起送了一个陌生的少年。后来娘娘问起,她却连那少年是谁都不知,只说看他衣衫单薄,瞧着可怜,就把糖送他了。 “行,一会儿晚膳后我给公主取来。” “太好了!”褚清辉欣喜道,“姑姑真好!” 柳飘絮笑了笑,心里却对公主要送糖的那个人越发好奇。 内殿里,皇后将玉冠放在镜台上,皇帝顺势握住她玉白的手,在掌中捏了捏,道:“有些凉,一会儿叫他们将地龙烧得暖些。” 皇后笑道:“够暖了,这才初冬呢,再烧就成蒸笼了。陛下知道我的体质,几十年来都是这样,并没有大碍。” 皇帝把她两只手放在掌中捂着,又问:“刚才和暖暖说什么?” 提起这个,皇后就想笑,大致将事情说了,末了叹道:“暖暖也长大了,还知道说人俊不俊。” 她总觉得孩子们还小,仿佛昨日才出生,可实际上,等来年正月,褚恒和褚清辉就十五岁了。过了十五岁,便不能再说是孩子,已经是大人,需要考虑终身大事了。 对于唯一的女儿,帝后二人自然爱得如珠似宝,对于她的归宿,更是早早开始考虑。只是一想到要把女儿嫁出去,成为别人家的人,不管是皇帝还是皇后,心里都不是滋味。 也因此,褚清辉长到如今将近十五岁的年纪,帝后都还未真正将她的终身大事提到明面上来,只在背里暗暗考量。 但如今她马上就要及笄,这个问题无法再回避。 皇帝道:“曼曼可有什么想法?” 皇后缓缓坐在皇帝身侧,道:“必定要把暖暖托付给一个知根知底c家世清白,且府里脉络简单的人,我才能安心。” “这是自然。”皇帝道。 皇后看了皇帝一眼,轻笑,“其实不必问我,陛下心里已经有主意了是不是?我看恒儿身边几名伴读,个个都符合着这些条件,想必陛下当初挑人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这点。” “不错。”皇帝大方承认,毕竟是将来有机会娶自己女儿的人,当然要早早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他才放心,“不过,我看暖暖似乎” “似乎没开这个窍。”皇后接嘴。 皇帝的眼光不错,考量也很周全,太子身边几名伴读,个个相貌俊俏,家世不凡,能文能武,年纪也合适。 可是这么些年,她看女儿蹦蹦跳跳的往含章殿跑,每一次都是去找的太子哥哥,而不是别人,那几名少年,她虽然相处得不错,但也只是不错,没一个能被她记挂在心上的。 人家小姑娘十三四岁的时候情窦初开,她却整天只知道追着柳儿要玫瑰糖。 皇后虽然舍不得女儿嫁人,可是当女儿根本没想过嫁人这事的时候,她又有些忧心了。 皇帝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不急。”他的女儿,就算真的不想嫁人,难道还有谁敢过问半句? 皇后点点头,心里想着,女儿没开窍,不懂男女之情,大约是因为这些年,从未有人跟她提过,如今她大了,或许自己稍微点一点,身边又有众多出色少年,她马上有了心仪之人也有可能。 这么想着,她心下稍安,展开眉头,道:“我看那几个年轻人都不错,顾相家的小公子尤为出色,面貌俊美,行事稳重,性情温雅,比起王大人家活泼的二公子,他的性格更适合暖暖。” 皇帝听了有点不高兴。他虽然把那些少年当作小白菜一样养着,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女儿去挑一颗又茁壮又鲜嫩的,可是见当真有颗拔群出类的白菜,要把他们家小宝贝给拱了,他又怎么都看那棵白菜不顺眼。 况且这世上除了他,还有哪个男子当得起皇后这样的夸奖? 不过是个毛都未长齐的小子,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糖糖 不久,太子和二皇子下学。 褚恂第一天入学,也是第一次一整天不见皇后,平时小大人的架子端不住了,一入栖凤宫便小跑进殿,“母后阿姐!我回来了!” 待看见皇帝四平八稳坐在那儿的身影,他脚下立刻一顿,慌了一下,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还有阿姐。” 皇后转头就瞪了皇帝一眼。 皇帝觉得挺无辜,他只是跟这小子说,既然要入学,是个男子汉,就要有男子汉的样子,不要整日黏在他母后皇姐身边,哪知道这臭小子转头就把他卖了。 他冲小儿子招招手,“到父皇这来。” 褚恂一小步一小步的挪过去,他在母后和阿姐面前敢撒娇,但是一面对父皇与太子哥哥,就分外老实。 皇帝举起手,在皇后的注视下,想了想,摸摸小儿子的头,“今日感觉如何?学了什么?” 褚恂眼前一亮,忘了拘谨,抬起头来兴奋道:“儿臣喜欢入学,有好多人可以跟我一起玩!” 皇帝听了就想皱眉,堂堂大衍皇子开蒙,可不是让他玩去的。 皇后却先一步拉过二皇子,摸着他泛红的脸蛋,笑道:“喜欢就好,恂儿年纪还小,不必整天想着学这个学那个,只管开开心心地跟伙伴们玩耍就行。” 皇帝听了,默默闭嘴。 褚清辉靠到褚恂身边,姐弟两个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 此时太子才缓缓走进来,一板一眼地给皇帝皇后行礼。 皇后也把他叫到自己身边,询问今日饮食起居。 看着大儿子规规矩矩的模样,她心里不住叹息,小时候那个顽皮得叫人头疼的小魔王,不知不觉竟长成了这副性格,简直与他父皇年轻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家人一起用过晚膳,皇帝将太子叫到偏殿去考较功课。褚恂今日耗费了不少精力,吃过饭就昏昏欲睡,皇后叫人将他带去休息,殿里只剩她和褚清辉。 柳飘絮拿了个小荷包进来,“公主,这是您要的玫瑰糖。” 皇后看了一眼,好奇道:“怎么突然要这么多?” 褚清辉倒也没想瞒着母后,老老实实道:“我打算将它送给神武大将军。” 皇后眉头一动,不动声色问:“这又是为了什么缘由?” 褚清辉扯着荷包上的流苏,有点不好意思,“儿臣之前听信传言,误会了将军,这些糖给将军赔礼。” 皇后好笑道:“你当将军是你这小丫头不成?这么大的人了,还爱吃糖。况且你也不是无心误会,将军不会在意的。” 褚清辉却道:“可是母后,我总得做点什么,才能安心。” 皇后听了,这才没说什么。 蜡烛燃烧发出细微的哔啵声,殿里烛光浮动,皇后借着昏黄的光线,打量坐在面前的女儿,到底是什么时候,这个两个巴掌大小的小豆丁,长成了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呢?一想到女儿日后要出嫁,皇后心里便觉得酸涩。 褚清辉给她看的疑惑,问道:“母后,您看什么呢?” 皇后慢慢笑开,“看我的暖暖,已经是个大姑娘,等来年开春,你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亲事?”褚清辉有些惊讶,她自然知道女子到了一定年纪就要出嫁,可这些年身边从未有人提过,她自己几乎也快忘了这事。 皇后缓缓点头,“不错,我和你父皇最近正商量这事。不知你心中可有什么想法?是否有中意的人?” 若是一般姑娘家,听长辈这么问,早就羞红了脸,可褚清辉大约是当真还没开那个窍,听皇后说起自己的终身大事,心里也并没有什么感觉,既不期待,也不恐惧。 她只微蹙眉,不舍道:“母后,一定要嫁人吗?我想一直陪在父皇母后,还有太子哥哥和小恂身边。” 皇后轻轻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发髻,说:“你若不想嫁,这世上没人逼迫得了你。可是暖暖,母后还是希望你能找到相伴一生的人。你想陪在父皇母后身边,但你有没有想过,父皇母后不能陪你一辈子,总有一天会先你而去。还有恒儿与恂儿,你们确实是打不断的骨肉亲情,但他们俩人总有成家立业的时候,日后他们有了自己的妻子儿女,陪在你身边的还有谁呢?母后不想要你一个人。” 褚清辉低垂着脑袋没说话。 皇后不忍,“你若实在不想——” 褚清辉摇摇头,说:“母后,我没有特别想,也没有特别不想,我只是不知道,如果要嫁人的话,该嫁给谁呢?” 皇后看着她又是困惑又是苦恼的表情,微微一愣,心中既怜又爱,到底还是个孩子,不然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不过,这或许是让她开窍的契机。 皇后心思几转,试探道:“说要嫁,自然是嫁个熟人好,你看你太子哥哥身边几名伴读怎么样?” “顾行云c王旭东c秦凯吗?” 皇后点点头,又说:“也不一定就要从他们几人中选,只是这几人,好歹算是在我跟你父皇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家世清白,知根知底,若你真的嫁了他们其中一个,我跟你父皇也安心些。” 褚清辉拧着细眉认真的想了想,实在想不出自己跟其中一人,如父皇母后那般恩爱的场景,可是母后又希望她能找个相伴的人,她只得道:“母后,我得观察他们一阵。” 瞧她郑重其事,仿佛立刻就要给自己选个驸马的模样,皇后笑道:“自然要观察,要好好地观察,这事不急。” 皇帝足足考较了太子一个时辰才将人放出来,时候已经不早,褚清辉跟太子一同告退。 褚清辉的永乐宫就在栖凤宫边上,只隔了一道巷子,太子东宫却离得远。 褚恒将妹妹送到殿门口,打算目送她进去。 褚清辉却转过身来,就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借着灯笼的微光,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把褚恒打量了一遍,然后学着方才皇后的语气,怪模怪样叹道:“哥哥也长大了呀。” 褚恒无言退了一步。 褚清辉忙道:“哥哥别走呀,哥哥,你快要十五岁了,有没有想过给我找个嫂子?” 褚恒道:“天色不早——” “早着呢早着呢。”褚清辉拉着他的衣袖不放手。 褚恒无奈,只得把迈出去的一条腿收回来,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关心哥哥的终身大事啊。” 褚恒道:“我还早,不急。” 褚清辉撅撅嘴,“我比哥哥晚一刻钟出生呢。” 不过她也清楚,男子与女子没有可比之处,女子一般到了十五岁便要嫁人,男子却通常十六七岁,甚至二十来岁才成亲,也没有人说闲话。 这种事,褚恒不知该说什么,两人在冷风里立了一会儿,他摸摸妹妹的脑袋,说:“哥哥不会让人欺负你。” 他就这一个妹妹,可不会让人轻轻松松娶走,就算是与他一块长大的友人也不行。 褚清辉听他这么说,笑眯眯道:“我就知道哥哥疼我。” 她伸手解下腰上的一个小荷包,递给褚恒:“这是我这些日子存下来的玫瑰糖,都给哥哥了。” 原本她打算把这些糖和今日从柳姑姑那预支来的,全部送给神武大将军,现在却改了主意,决定分哥哥一部分,明天再给小恂几颗。 他们这对龙凤胎兄妹有许多不同之处,但唯有一点,两人都喜欢吃甜食,尤其喜欢这玫瑰糖。但是褚恒年纪渐长之后,自觉要顾及储君的威仪,断绝了东宫内所有糕点糖果,大伙儿都以为他突然改性。只有褚清辉知道哥哥没变,平日时不时就给他塞几颗糖c几块精致的糕点,既顾及了太子哥哥的体面,又满足了他的口腹之欲。 褚恒接过荷包,塞进衣袖里,若无其事的清了清嗓子,“回去休息吧,哥哥走了。” 褚清辉笑眯眯的跟他道别。 第二日下午,褚清辉又带着食盒去含章殿,仍旧等到武课休息间隙,才进入武场。 闫默如昨日一般,还是一身黑衣,坐在石桌边擦拭匕首。 在褚清辉看来,那把匕首已经亮得可以照见人影了,不知他为何还要这样用心费劲的去擦。 只是她也不曾多问,亲自端出糕点,与昨日不同,今天碟子上多了个小巧的荷包。 她见闫默看了那荷包一眼,便解释道:“里头装的是玫瑰糖,味道很不错,先生可以尝一尝。”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闫默似乎盯着那荷包看了一会儿,才点点头,仍然带着几分冷硬道:“多谢。” 褚清辉不再打扰他,走到太子诸人身边。 王旭东见她回来,上前做了个揖,笑嘻嘻道:“公主,小民可否斗胆请公主明日带些咸味糕点来,甜的吃得我牙快掉了。” 他性格自来如此,褚清辉并不觉得冒犯,点点头,说道:“好。” 王旭东大喜,“多谢公主。” 褚清辉又转头问顾行云:“你喜欢什么口味?” 顾行云正喝茶,听她问话,忙把茶杯放下,温文一笑:“如今日这般已是极好,公主费心了。” 褚清辉点点头,又问谢凯:“你呢?” 谢凯一向寡言,对着褚清辉,到底多说了几个字,“味道再淡些更好。”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多谢公主。” 褚清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褚恒见妹妹问了一圈,却单单没问自己,不由轻咳两声。 褚清辉立刻看过来,关切道:“哥哥怎么了?是不是受凉了?” 虽然她问的问题与设想中有出入,褚恒还是略带得意的看了王旭东三人一眼,才说:“无事,暖暖不必担心。” 昨日妹妹问过他嫁人成亲的问题后,他回去仔细想了想,忽然发现,他身边的几名伴读,竟有非常大的可能娶到暖暖。 太子觉得不爽了,妹妹要被人抢走了。于是今天,他不自觉的用视线,一遍遍扫视几个伴读兼友人,试图找出那个撬墙角的人。 王旭东几人自觉特别无辜。 褚清辉方才问他们的口味,也不是无缘无故有这一问,她昨天跟皇后说要好好观察一番,今天立即就付诸行动。 在她看来,两个人要凑在一块,首要的一点,就是能吃到一块儿,也就是说,他们口味得相近才行。 而方才之所以不问太子哥哥。因为她早就知道哥哥的口味跟自己是一样的,爱吃甜食,只是强撑着不让别人知道而已。 休息时间结束,他们又回到场内练习,褚清辉没有立刻离开,站在墙边仔细打量太子身边几个人——她说要观察,就要好好观察。 褚恒看妹妹没走,正觉得奇怪,就看她的视线一下下往自己旁边看去,想到昨晚的猜测,心中立刻警惕,于是也赶紧一遍一遍地,用眼神刮王旭东顾行云三人,心里很是气愤——我把你们当朋友,你们却要拐我妹妹! 几名伴读分外沉默,他们都感受到那诡异的气氛。武教师傅冷冰冰硬邦邦的气息就不必说了,反正已经习惯。太子不知为何,一直恼怒地盯着他们。更让他们觉得奇怪,甚至有点后背发凉的是,公主那仿佛在掂量什么的眼神。 说实在的,他们都是十几岁,慕少艾的年纪,对着这么一位容貌美丽,性格姣好的公主,若说心中一点少年情怀的心思都没有,那肯定是假。 但尚公主并不是那么容易简单的事,每个家族都有诸多考量,况且公主也未必看得上他们,因此一个个,都把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 平日公主对他们的态度只是寻常,从未表现出一丝兴趣,今日却不知为何,一遍遍地打量他们,这让几人既有些兴奋,又有点心慌,但不管怎样,都下意识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褚清辉看了一会儿,蹙眉苦恼地走了。 武场下学后,自有宫人入内打扫。 武教先去那张石桌上,仍旧如昨日一般,放着两碟几乎不曾动过的糕点,只上头的小荷包不见踪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荷包 将军府内冷冷清清,整座府邸除了闫默以外,不过仅有两三个打扫洗衣做饭的下仆,与其他府邸的富贵排场,判若一天一地。 此时,唯有正院里还透出一丝烛光。 闫默刚洗漱完,坐在桌前,头发尚在滴水,在这初冬的寒夜里,他身上仅着一件单薄的黑衣,看来他极喜欢黑色,竟连里衣都是黑的,且无一丝花纹装饰,就如这间屋子一般,朴素至极,但他手中,却拿着一个与此处格格不入的精致荷包。 那荷包是少女最喜爱的桃红色,上头绣着一株桃花,两只鸟雀,只有寻常女子半个手掌心大小,被他拿在手中,就显得更加小巧了。 他的脸庞在烛光下,越廓分明,眉目冷峻,眼下一动不动的看着那荷包,就如一尊沉默不语的石雕,不知在思量什么。 许久后,他有了动静,起身从房内的柜子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包袱。 这包袱是他数年前来京城时唯一的行李,当时只装了一套换洗衣物,几件随身小物品,其中,就有他整日擦拭的那把匕首。 匕首是他进入师门后得到的第一件礼物,但送他礼物的师兄弟,却早在数年前就已去世,连尸骨都寻不得。 他伸手在包袱里摸索了一阵,又摸出一个荷包来。那荷包的大小材质以及做工,跟他手上这个竟是一模一样的,只是看着陈旧,想来已有许多年头了。 他把两个荷包摆在一块儿,又不言不语的盯着看了许久,而后,摸出身上的匕首,在灯下慢慢擦拭。 寒意越发深重,午夜时分,天空飘下今冬第一场雪。 等次日褚清辉醒来,外头已经是白茫茫一片,早晨去给皇后请安,上午,她披着厚毯子趴在窗边,望着窗头的雪。 紫苏给八宝暖炉换了一粒碳,抬头见她伸手去接雪花,不由无奈道:“公主,小心受凉,若让娘娘知道,又该叫您喝姜茶了。” 褚清辉一想起姜茶的口感,忙把手缩回来,讨好地冲她笑了笑,“苏苏,你可别跟母后说呀。” 紫苏把暖炉塞进她手里,又替她将毯子拉好,“公主别再用手去接,奴婢自然不说。今日这样冷,下午就让奴婢去武场送食盒,公主别出门了吧?” 褚清辉双手捧着暖炉,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暖和热意,舒适地叹息一声,眯起眼睛,如一只慵懒的小猫一般,往毯子里缩了缩。 她摇摇头,说:“我和你一起去。” 母后要她找个驸马,她还得继续观察呢。 紫苏见她主意已定,没再多劝,只将她出行的衣物又增厚了些。 帝后既然准备给公主选驸马,在召见命妇的时候,皇后便不动声色地提了几句。 于是很快,京城内的王公士族官宦之家,都得知了这个消息,家族中有适龄男儿的,也转起了心思。 这些日子,褚清辉每日都送食盒去含章殿。 因下雪,武课的授课场所由室外迁到室内,他们上课之时,她便在暖阁里等着,时不时透过雕花窗打量场内的人。 顾行云等人原先还奇怪她的行为,后来从长辈那里得知陛下与娘娘的打算,这才恍然大悟。 一时间,几人心中喜忧参半,但有意无意的,各自间暗暗起了较劲之心,在褚清辉面前,表现得也比从前主动几分。 褚清辉观察了十来日,从未对人说过什么,皇后虽然好奇她的想法,但既然之前说了不急,便没催促她,反倒是太子有些按耐不住。 这日晚间,两人一同从栖凤宫离开,太子忍不住问道:“暖暖,关于驸马,你有什么想法?” 褚清辉晃晃脑袋,反问他,“哥哥觉得呢?” 太子沉默了一下,说实在的,他虽然不忿有人来与他抢妹妹,但如果暖暖势必要嫁人,那他的几名伴读,确实比京城中其他公子哥要优秀许多,不管是家世c人品,还是才学,在同龄人中都是出挑的。 他坦诚说道:“顾行云c王旭东和谢凯,比其他人好。” 褚清辉点点,这些日子,她说是要观察,但自己也不太清楚到底要观察哪些方面。若从饮食习惯来看,她和顾行云的喜好相近些;若要看性格,王旭东风趣,顾行云斯文,谢凯寡言;若说相貌,三人中,顾寻最俊美,但王旭东跟谢凯也不差。 她看来看去,只得出一个结论,大家都挺好的。但若问她要嫁给谁,想嫁给谁,她还是一点想法都没有。 褚恒听得皱了眉,若妹妹喜欢哪一个,或者三个都喜欢,这还好办些,从里头挑一个就行了,反正照他最近冷眼看来,那三个家伙都觊觎他的妹妹。可如今妹妹似乎哪一个都不喜欢,这就叫人为难了。 他自己对男女之情也没有丝毫经验,思来想去不知该如何,只得暂时放下。 数日后,皇后终于询问褚清辉这些日子观察的结果。 褚清辉照实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皇后皱眉一想,很快明白问题所在。暖暖和那几名少年,想来是太熟悉了,自小相互看着一块长大的,从前就没喜欢谁,如今自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对他们心动。说来说去,还是少一个契机,如果继续让他们这样不温不火地相处,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她想了想,摸着女儿的脑袋道:“想不想出宫看看?” 褚清辉眼中一亮,忙抬头问道:“母后允许我出宫?” 长到这么大,除了每年去夏宫避暑,她出宫的机会屈指可数,其中有一两次,还是扮成侍从偷偷跟着太子出去的,可惜刚出宫门,就被父皇的人捉回来了。 皇后含笑点头。她知道每月休沐,京城内的墨香楼会聚集许多读书人,谈诗论画,比拼才学,顾行云几人已经在其中崭露头角,太子虽未出手,但也时常微服入内,听闻天下学子的心声。 她打算让太子此次带他妹妹一起去,叫暖暖看看那几名少年光华绽放c与在宫中的拘谨内敛不同的模样,或许有什么收获也未可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出宫 休沐这天,褚清辉破天荒起了个早,洗漱过后,兴冲冲地让紫苏给她作男子装扮。 她的容貌美丽无双,眉眼间带着几分涉世未深的纯真,女装时俏丽明媚,穿上男装却不像男儿。好在紫苏有一双巧手,在她脸上一阵涂涂抹抹,竟让她看着英气许多,不像之前那般雌雄莫辨。 褚清辉将头发全部束起,戴上发冠,穿着锦袍,手上拿着把从太子那儿讨来的折扇,像模像样的展开扇子,看着就有些粉面小郎君的气质了。 紫苏笑道:“公主今日上街,说不定有哪家小姐瞧上您了呢!” “最好能拐个漂亮的姐姐。”褚清辉高兴道,又在镜子前转了几圈,这才喜滋滋地去栖凤宫请安。 今日皇帝不必上朝,褚清辉来时,太子跟二皇子已到,正在殿内与帝后说话。 听到她入内的动静,几人一齐转过头来,都愣住了。 褚清辉得意的摇着扇子,上前行礼请安。 皇后先回过神来,乐道:“你这孩子,吓我一跳,我差点以为当初生的是两个男孩,而不是龙凤胎。” 褚恂从椅子上溜下来,绕着她转了两圈,惊奇道:“你真的是阿姐?” 褚清辉摸摸他的脑袋,笑嘻嘻道:“今天要叫我二哥,不能叫阿姐。” “可c可是你就是阿姐,不是哥哥呀。”褚恂困惑地皱着小眉头。 皇后笑道:“阿姐就阿姐吧,别叫你弟弟为难,小心他叫惯了你二哥,日后改不了口。” “好吧。”褚清辉点头,又兴冲冲地看像皇帝与太子,问:“父皇c太子哥哥,你们看我这装扮像不像男儿?” 皇帝纵容道:“像,是个好男儿。” 褚心中越发得意。 吃过早膳,皇后拉着褚清辉交代了许多话,叫她出行小心,莫要张扬惹事,又让太子看好她,这才放两人出宫。 除他们以外,紫苏和太子身边的一名内监福海也作侍从装扮,跟着一起出宫。 既是微服,自然不能用本名,当年皇帝年轻出宫,用的是陆这个姓,如今太子沿用,自称陆大公子,褚清辉便跟着他叫陆二公子。 站在京都的大街上,最吸引褚清辉的,不是来来往往的人群,也不是车水马龙的繁华,而是小贩肩上扛着的糖葫芦,手艺人几下捏出的小糖人,大锅里新鲜出炉的炒栗子。 她就立在街边,看见糖葫芦过去,就嗅着鼻子紧跟几步,见这边白糖糕出锅,又跑过来站在摊边,深吸两口气,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 她已经在这里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太子嫌丢人,又拉不走她,只好远远的站着,紫苏跟在她身后跑。 卖糖糕的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看她又一次跑到自己摊边,终于忍不住问道:“刚出锅的白糖糕,绵软清甜,小公子要不要来两块?” 褚清辉看着糖糕上蒸腾的香甜水气,窘迫地捏了捏荷包——里头没有银子。 她自然知道宫外的东西是需要赢钱交换的,但这可以说是她第一次上街,毫无经验,根本没有想起带银子这回事。 她略偏过身,指着腰上一块玉佩,小声问紫苏:“苏苏,你说这个玉佩能换到银子吗?” 紫苏这才知道她跑来跑去,却什么也不买的原因,哭笑不得道:“奴小的这里有银子啊。” 褚清辉眼前一亮,“苏苏你太厉害了,快借我一些,等回去后翻倍还给你。” 紫苏不以为意,“公子与小的还说什么还不还的?您想吃几块?” “四不,八块。”她想带回去给父皇母后跟二弟也尝尝。 八块手掌心大小的白糖糕,一共十文钱,紫苏付了一角碎银,老婆婆麻利地将糖糕包好,又找给她许多铜板。 褚清辉接过热腾腾的纸包,好奇地看了眼紫苏手中的铜板,原来那一小块碎银子,就能换回来这么多东西,她记得她的库房里有好多大元宝呢! 她迫不及待拿起白糖糕咬了一口,满嘴甜糯清香,虽不如宫里的糕点精致细腻,却也别有一番滋味,顿时满足地眯起眼睛。 她又跑回太子身边,趁其不备,往他嘴里塞了一块。 太子被迫叼了一块糖糕,自持的形象全无,无奈瞪她一眼。 褚清辉又笑眯眯地给了紫苏和福海一人一块,剩下四块重新包起来,叫福海提在手中,准备带回宫去。 知道紫苏带了银子,她就不再忍着了,一路上但凡看见什么吃的,都要买一份,自己先尝一口,若觉得不错,又给太子塞一口,再叫紫苏福海尝尝,剩下的留着,要带回宫去。 原本他们就是吃了早膳才出宫的,现在又一路从街头吃到街尾,饶是太子食量大,也有点吃不消了,远远看见墨香楼的招牌,心中大大松了口气。 反倒是平日正经膳食吃不了多少的褚清辉,到现在还蹦蹦跳跳的意犹未尽。 墨香楼名叫墨香楼,一入内,果然有一股书墨香气袭来,来往之人成群,皆作长衫书生打扮,谈笑间,个个斯文儒雅,满身书卷气息。 一楼是个空旷的厅堂,四周墙壁上挂了许多诗词书画,听褚恒介绍,这些书画,都是每次魁首之作。 她正仰着头仔细观赏,忽然听到有人唤陆兄,那声音有些熟悉,转头一看,原来是王旭东站在二楼栏杆处招呼他们。 王旭东看见她先是一呆,而后惊讶地张大了嘴,磕磕巴巴道:“公c公” 褚清辉不伦不类地冲他拱拱手,狡黠一笑:“在下陆二。” “陆二公子。”王旭东语气复杂。 褚恒暗自摇头,不止他们觉得复杂,他自己心情也挺微妙,亲自带着妹妹来挑未来的妹夫,亲手把妹妹送出去,这滋味可真不美好。 上了二楼,顾行云谢凯已经到了,除此外,还有几个褚清辉不认识的年轻人。 顾行云跟谢凯见到褚清辉,也十分意外。 褚恒怕他们露馅,率先道:“这是舍弟。”又给褚清辉介绍在座几人。 褚清辉笑眯眯地跟他们打过招呼,众人和气回礼。 入座后,几人寒暄数句,继续方才的话题,褚清辉并不参与其中,百无聊赖的四处张望。 墨香楼二楼是用雕花镂空屏风隔出来的一个个雅间,雅间一面面向走道,另一面是窗户,窗外就是街道。 她就坐在临窗面对走道的位置,视野开阔,正好方便打量。 她看着楼里的读书人,忽然咦了一声。 王旭东就坐在她身边,听到声音,低声问道:“二公子怎么了?” 褚清辉新奇道:“我看到有两名女子走过去。” 王旭东略微一想,说:“应该是沈家的大小姐,她素有才名,时常来往此地。” 褚清辉由衷佩服,“她可真厉害。” 她自己虽然琴棋书画都略会一些,也能做几首不太着调的诗,但跟那些真正有才名的人比起来,就是班门弄斧了。那位沈家小姐能够在此地来往自如,又被众人熟知,想来是有大才气的。 王旭东应了一声,心里实在好奇,忍了又忍,还是问道:“二公子今日怎么会来?” 褚清辉摇摇扇子,却被扇出来的凉风冻得一颤,趁没人注意,讪讪的把扇子放下,说:“闲来无事,出来走走。” 王旭东却在心里想,从前从未见公主出宫,如今才传出公主要招驸马的消息,就见她外出走动,想必与这事有关。 他又想到公主这段时日对他们几人的观察,胸口不由嘭嘭直跳,公主果真是在考量他们!只是不知此时在她心里,自己居于何位。 他父亲是名武将,常年在外驻扎,若不出意外,将来他也会踏上这条路。在外带兵打仗,最怕遭人构陷,或者军粮军饷被扣,若他能成为公主的驸马,兵部户部的人,怕是再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拿捏他们王家。 就算不为了这一层利益关系,只单单是公主这个人,也是足以令他倾慕的。 他希望能娶到公主,但梦想成真的路上,却有许多阻碍,至少,眼下公主手中的人选,远不止他这一个,其中竞争最强的想到此,他看了顾行云一眼。 顾行云乃顾相最小的孙子,人称顾小公子,其人相貌俊美,文采斐然,温文尔雅,都城里怕是有一半的少女心系于他。 王旭东不得不承认他比自己优秀。至于谢凯,那个锯嘴葫芦并不能让他感受到威胁。 顾行云恰在此时也看过来,看的是他身边的褚清辉。 褚清辉却撑着下巴出神,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 顾行云只好收回视线。 今日墨香楼诗画的主旨是雪,可以吟雪也可以画雪,众人铺开笔纸,挥洒大作。 褚清辉也站起身,好奇的一个个看过去,第一个看的自然是太子的诗作,一看之下却皱了眉。她虽然自己本事不佳,但观摩欣赏的能力还是有的,见到太子这次做的诗,就知道他没有尽全力。 她心中恍然,难怪太子哥哥在这群人中默默无闻,原来是他有意藏拙,若他肯使出真本事,恐怕现今的名声比顾行云只高不低,不过到那时,想要隐藏身份就不容易了,行事也不如如今方便。 写完后又要进行评比,照褚清辉看来,他们这间雅座里,顾行云的诗最佳,太子的算不上好,也谈不上最差。 最后的结果,果真是顾行云与隔壁一名读书人争夺魁首。两人的大作被通楼传阅,叫墨香楼里所有人进行点评,最终顾行云略胜一筹,众人都来道喜。 顾行云虽然向来稳妥,但到底是个少年人,此时亦有几分这个年纪的意气风发。 居于他之下的那个读书人过来想要结交,待听闻他的名声,不由叹道:“不愧是顾相家的小公子,在下心服口服。” 顾行云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却微不可察的收敛了些。 王旭东看在眼里,若有所思的扣了扣桌面。 见他们互相恭维,褚清辉没再细听,趴在窗边,看着外头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紫苏俯身小声问道:“公子,您冷不冷?” 褚清辉揪揪自己颈边的绒毛,道:“暖和着呢。咦,苏苏你快看,那个人是不是大将军?” “哪里?”紫苏探出头去,四下张望。 “你看那边,街角拐过来那个穿黑色衣服的。” 紫苏眯着眼睛仔细看,好不容易才看见远处拐角走过来的一个人影,不由叹道:“您这眼神也太好了些。” 褚清辉得意的晃晃脑袋,扒在窗台上盯着闫默的身影,看他目不斜视的大步走来,似乎是想要出城,不由疑惑:“他这是要去哪儿呢?” 紫苏摇摇头,“小的也不知。” 说话的这会儿功夫,闫默越走越近,眼看就要经过墨香楼,褚清辉张口,极小声道:“将军c将军” 紫苏说道:“您的声音太小了,将军听不见,让小的来吧。” 褚清辉摇摇头,“别,我就随便喊喊,真把他喊住了,还不知道说什么呢。” 紫苏好笑,喊人原来也有随便喊,喊着玩儿的。 褚清辉的声音极小,几乎只有她和站在身边的紫苏两人听得见,然而闫默在经过这个窗下的时候,却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忽然抬起头来。 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那冷厉的视线,却准确无误的跟褚清辉对上了。 褚清辉滞了一下,感觉像是干坏事被抓了现行,下意识与他招招手,讪笑道:“先生” 不知是不是她今日的扮像让人难以识别,闫默盯着她看了几眼,似乎才认出来,微微颔首,很快又阔步离去。 褚清辉一路目送,他果真出城去了。 “苏苏,你看到他手中拿着的物品了吗?那是什么?” 紫苏迟疑道:“好像是冥和白蜡烛,祭拜逝者用的。” 褚清辉微微蹙眉,不由想着,他要祭拜的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驸马 太子见褚清辉,沉默不语,走过来问道:“怎么?” 褚清辉摇摇头,“哥哥,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太子道:“行云做东,请我们去云海楼吃午饭。” 顾行云也含笑温声道:“不知二公子肯不肯赏脸?” 褚清辉挑了挑眉头,“自然要一起去。” 除了他们以外,这一桌人都去了。 吃过午饭,褚清辉跟褚恒打道回宫。边上没有外人,褚清辉才问道:“哥哥,方才在墨香楼,我看见武教师傅拿着冥纸和白蜡烛出了城,你可知他去祭拜谁?” 褚恒拧起眉头想了想,语气有些沉重,“若我没记错,数年前的今日,西南一役,先生的一位师兄弟不幸英年早逝。” 褚清辉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回到宫内,还未换下衣裳,褚恂听说她回来了,立刻跑来,围着她叽叽喳喳转,一个劲的问宫外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 褚清辉用自己带回来的小食,好歹读了他的嘴。 她换下一身男子装束,去栖凤宫找皇后,却被宫人告知,帝后此时都在殿里。 她轻手轻脚的入内,见父皇坐在桌案后批奏折。母后则在他边上不远处,拿着一本书翻看,两人虽不言不语,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无形中却自有一股默契。 皇后见她回来,招招手,“过来母后这里。” 褚清辉给帝后行礼。 皇后把褚清辉上下检查了一遍,见没有不妥,才安下心,笑道:“今日在外可有什么收获?” 褚清辉笑眯眯道:“吃了许多好吃的,见了许多人,看他们做了好多诗。” 皇后摇摇头,笑道:“一句话都离不开吃的。”她看了皇帝一眼,不想打扰他,起身牵着褚清辉的手住了内殿。 挥退伺候的人,皇后又问:“今日见到的那些人里,可有一两个叫你印象深刻的?” 褚清辉知道母后要问什么,如实说道:“顾行云的文采确实不错,在同龄人中很是出挑。” 皇后听她这语气,肯定地问道:“可你却还是不喜欢他,对不对?” 褚清辉困惑的皱起眉头,“母后,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我觉得顾行云挺不错,如果他愿意做驸马,那我一定会努力学着喜欢他。” 皇后摸着她的发髻,叹道:“不喜欢他就算了,你身为大衍朝唯一的公主,总不必这样勉强自己。” 褚清辉却执拗地摇摇头,“但我总是需要找个人嫁了的。” 不仅仅是为了皇后所说,以后不必孤单一人。她也不想父皇为难,身为公主,若到了年纪还不出嫁,就算大臣们不敢说什么,恐怕皇族面上也无光。 她这些日子看下来,顾行云确实比别人出色,今日的表现更是如此。若定要找人嫁了,他就是那个最好的人选,只是不知他愿不愿意。 褚清辉苦恼道:“母后,有没有办法知道,顾行云想不想做驸马呢?” “顾行云想不想不要紧,只要暖暖想他做驸马,他就得做。”皇帝忽然进来,插了一句嘴。 “父皇,”褚清辉仰着脑袋,眼巴巴的看着他,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坚定,“父皇,要他自己同意才行,谁也不能逼他,就像谁也不能逼我一样。他如果不想当驸马,那我就再换一个愿意当的,他如果想当,我就努力让自己喜欢他。” 皇帝与他对视,半晌后妥协道:“傻丫头。” 褚清辉满意的笑了笑。 她走后,皇后轻声问皇帝:“此事就这样定下了?顾家那边,需不需要我去探探口风?” 皇帝道:“方才的话,不过是哄暖暖的,我的公主看上顾行云,是顾家的荣幸,难道有他们矜持拿乔的余地?” “你啊。”皇后上前,轻轻理了理皇帝的衣领,道:“咱们眼下是要跟顾家结儿女亲家,可不是结仇的。这种时候,暖暖倒比你懂事,她说的不错,是得要跟你请我愿才行,不然,若顾家小公子心中有不甘愿的地方,日后他跟暖暖成亲,受委屈的还不是暖暖。” 皇帝冷下脸,道:“再借顾家十个胆子,谅他们也不敢让我的公主受委屈。” 皇后拍了他一下,没好气道:“怎么与你就说不通呢?感情的事,难道是能逼迫的?罢了,这事你别再管,我心里有分寸,交给我就好。” 皇帝别别扭扭地捏着皇后的手,搂过她的腰,还觉得有点委屈。他娇养了十几年的小公主,如今一朝要被一个野小子拐走,他身为父亲,难道还不能不高兴了? 皇后见状,只得安慰道:“暖暖虽然决定是顾行云,但在我看来,这事还需要商榷,不急着定论。” 皇帝这才高兴了些。 褚清辉既然暂时定下顾行云,便不再观察别人,每日去含章殿送食盒,也只送了就走,并不停留。 皇后则在召见命妇的时候,似乎是不经意一般,夸了顾家小公子几句。 虽然她很快提起别的,但在场的哪一个不是人精?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皇后的心思。 顾夫人的欣喜自不必说,别的人有羡慕有嫉妒,最后也只能暗叹一句,谁让自家的孩子不如别人! 但若说顾行云与公主的亲事就此定下,那还早得很,如今不过是皇后对顾家小公子有几分满意罢了,丈母娘看女婿,不一定就是认准了这一个。 不过,京城中还是有了些风声。 这一日,褚清辉正抱着暖炉,百无聊赖的翻着一本书。 紫苏进来传话,“公主,林姑娘求见。” 褚清辉眼前一亮,“芷兰妹妹来了吗?快请她进来。” 殿外很快走进一个袅娜的身影,那是名少女,年纪看着与褚清辉不相上下,面容秀美,身材纤细,这是皇后嫡亲妹妹与礼部尚书的长女,林芷兰。 褚清辉欣喜的迎上前,拉着她的双手,“芷兰妹妹,你可好久没来找我了。最近都在做什么呢?” 不过是寻常的一句问话,却让林芷兰微微红了脸。 褚清辉稀奇道:“怎么了?” 林芷兰小声道:“祖母要我在房内做针线。” “什么针线需要你亲自做?给长辈的寿礼吗?”褚清辉皱眉。 林芷兰红着脸,一脸为难。 紫苏却明白了什么,掩嘴在褚清辉耳旁低声说了一句。 褚清辉惊讶,“现在就要绣嫁妆了?你比我还小一岁呢。” 林芷兰满脸通红,“也没小多少,就几个月。祖母和母亲今年年初就开始商议我的亲事了,要在明年及笄前定下,等行完笄礼就成亲。” 褚清辉恍然,确实,一般的女孩,都是十三四岁定亲,十五岁成亲,如她这般,再过一两个月就十五岁,亲事却还没定下的,算少。 她又问:“姨母给你定下人家了吗?” “如今有两家上门来提亲,祖母和母亲尚在商议。” “是哪两家说给我听听,我叫太子哥哥去查查他们的底细。” 林芷兰羞涩的说了两户人家的少爷。都是京内有头有脸c家中长辈官职不低的人物,否则,也配不起林府的家世。 褚清辉点点头。 林芷兰看了看她,轻声问道:“表姐,我听说陛下有意要将顾家的小公子指给你做驸马爷,是真的吗?” 褚清辉也不扭捏,直言道:“事情还没定下,我觉得顾行云不错,但不知他是什么想法。” 林芷兰看着她的表情,心中有些奇怪。表姐如今的表现,实在不像是一个将要与人谈婚论嫁的女子。她身边几位朋友,哪一个说起未来的夫婿来,不是含羞带臊的?反观表姐这般大方磊落,却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而是个局外人一样。 而且她这话也有些奇怪,若陛下跟娘娘当真看中了顾家小公子,他还能有什么想法?虽然是感恩戴德呀。 她跟褚清辉同龄,各自的娘亲是亲姐妹,关系亲近,自小就有许多来往,说起话来并无诸多顾忌,当下就迟疑问道:“表姐,你是不是不想嫁人?” 褚清辉疑惑,“怎么你也这样问?母后哪天也这样问,我并没有不甘愿的地方呀。” “可是c可是你怎么一点儿也不高兴?” 这褚清辉就不知该怎么说了,诚如她之前所说,对于成亲这事,她既不期待,也不害怕,既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只当作一件普通的事来对待。原来别人成亲,是那样高兴的一件事吗? 她在心底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她还没有喜欢上顾行云,等确定顾行云愿意做驸马,她就会让自己喜欢他,到时候应该就高兴了吧。 她反问林芷兰,“你呢?你觉得高兴吗?” 林芷兰沉默的想了想,摇头道:“不能说高兴,有点期待,也有些忐忑,还有些不舍。” 然而这些复杂的情绪,褚清辉也没有。 她安慰林芷兰,说:“别怕,有我跟太子哥哥呢,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林芷兰笑了笑,她觉得自己何其幸运,身为爹娘的长女,又是唯一的女儿,自小受尽宠爱,又有一位做皇后的姨母,今上是她姨父,太子殿下是她表哥,唯一的公主是她表姐,有这些身份,不管她日后嫁到哪一家去,婆家人都绝不敢看轻了她。 但是小女儿的心思,一颗芳心不知该归向何处,这样的迷茫忐忑,或许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子都有的。 林芷兰不久后告退。褚清辉托着下巴想事,但最终也想不出什么,索性将之甩在脑后。 下午,她又送食盒去含章殿,还未进入武场,就听里头传来一小阵喧哗,忙快走几步,但见武场内,众人不像平日那样练功,而是围聚在一处,不知做什么。 褚清辉听到一声哽咽,那声音分明是褚恂的,她忙上前排开人群,问道:“发生什么事?” 众人给她行礼,她胡乱摆手让大家起身,好不容易进到内部,见太子半蹲在地,褚恂靠在他怀中,脸上挂着泪珠。 褚恂看见她,泪珠子更是大颗大颗的往下落,可怜兮兮道:“阿姐” 褚清辉立时心疼,“哥哥,小恂怎么了?” 太子虽也心疼,却没好气道:“还不是他顽皮,练功不认真,扭来扭去崴了脚。” 听说只是崴脚,褚清辉松了口气,又问:“传太医了吗?” 太子道:“先生正给小恂擦药,不必传太医。” 褚清辉看向闫默,道:“劳烦先生了。” 闫默用力按揉褚恂的脚,头也不抬。 许是被他按的疼了,褚恂吧嗒吧嗒的掉着眼泪。 褚清辉又心疼又好气,蹲下来给他擦去泪珠,“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褚恂连连摇头,“不敢调皮了。” 擦完药,太子命几名内侍送褚恂回宫,其余人继续上课。 待到他们休息时间,褚清辉仍旧亲自端着糕点去给闫默,再次道谢,“方才谢谢先生。” “不必。”闫默道。 褚清辉将碟子推到他面前,又问:“送了这些日子食盒,还不知先生偏向何种口味?” 闫默垂头看着面前精致的糕点,他并没有哪种特别喜欢的食物,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喜欢的,食物于他,唯也有果腹这一用途。 “都可。”他说。 褚清辉点点头,“那我就不打扰先生休息了。” 她起身告辞,到了武场外,却见顾行云站在外面,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褚清辉心中好奇,走到他身边,也仰头看去,却只能看见瓦片上层层积雪,“你在做什么呢?” 顾行云笑道:“方才有一只鸟儿从此处飞过。” “现在还有鸟?” “有,有一种鸟,即便是在最冷的寒冬,也从不南迁。” 褚清辉赞道:“你懂得可真多。” 顾行云回头,见她伸着纤细的脖子,认真向天空张望的模样。不由得开口:“公主” “嗯?” 顾兴云忽然觉得有些紧张,暗中捏紧了手,道:“公主,最近京城内的传言,不知公主听说了没有?” 褚清辉道:“你和我的传言吗?” 她这样落落大方,毫不回避,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顾行云心中苦笑,点头道:“是,不知公主有什么看法?” 褚清辉回头看他。 与那一双漆黑透彻的双眼对望,顾行云竟觉得有几分退缩之意,他不自在的转开眼。 褚清辉道:“我觉得你挺好的。” 顾行云胸口猛的一跳,正要说什么,武课又要开始了。 褚清辉摆摆手,“你去吧,我回宫了。” 顾行云只得点头,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脚步凌乱的回到武场内。 王旭东就在门边看着他,似笑非笑道:“看来要不了多久,顾小公子的名头,就要换成顾驸马爷了。” 顾兴云略皱了皱眉头。 天越来越冷,再过一个月就到除夕,皇宫里开始张罗着过年的物品。 皇后处理宫内事物时,开始把褚清辉带在身边,虽然说日后她就算出嫁,也大可不必掌管家中杂事,尽可交给下人去办,但该知道的,还是要让她知道,省得连被人蒙蔽了都还不清楚。 褚清辉悠闲的日子变得忙碌,有时候连下午的食盒都没时间送,只能让紫苏代送过去。 这日处理完宫中事务,皇后与她坐在一块喝茶。 皇后问道:“暖暖,你的心意是不是如当初一样没变,还是认定了顾家小公子?” 褚清辉想了下,点点头。她最近已有几日没去武场,被她放在脑中考量的人,也仍旧只有顾行云一个。 皇后道:“我看顾夫人话中透露的意思,顾家人是极愿意出个驸马爷的。我也问过小恒,顾小公子本身对你也有意,既然你们俩人都有这个意愿,等过完年,就把此事提上日程吧。” “好,我知道了,母后。” 皇后看看她,又问:“你那时与我说,若顾家小公子愿意做驸马爷,你就会努力让自己喜欢他,你准备怎么做?” 褚清辉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摇摇头,向皇后请教道:“母后当年是怎么喜欢上父皇的呢?” 皇后听了这话,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在回想什么,半晌后笑道:“其实我当年跟你父皇定下亲事之前,也只有几面之缘,并未说上多少话,更算不上熟悉,最初成亲那段时间,更是拘谨。不过你父皇这人,面冷心热,其实再好相处不过。你只需记得,既然决定要与人成亲,就要做好和人过一辈子的打算,要拿出一颗真心来待人家,千万不要用公主的身份去压迫他,知不知道?” 褚清辉连连点头,“我晓得,母后放心吧。” “既然决定是他,那平日待他,就要与别人不同几分,在武场里见了,可以多说两句,送食盒时,也大可问问他喜欢吃什么。你的身份特殊,与他之间的相处,一开始注定不能像寻常男女那样自然融洽,他就算想与你亲近些,也有诸多顾虑,因此,可以由你主动几分。” 褚清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皇后又说:“不过,要把握一个度,不能太热乎,也别冷着他。这些事,不是一朝一夕就会的,你放心,母后慢慢教你。” 褚清辉上前挽着她的手,撒娇道:“幸好有母后,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皇后笑着摸摸她的脑袋。 夜里,褚恒送褚清辉回永乐宫,褚清辉问他:“哥哥,你知不知道顾行云喜欢什么?” 太子已经知道父皇母后的打算,听她这么说,虽然不意外,但心里还是有点不高兴,反问道:“你知不知道哥哥喜欢什么?” 褚清辉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哥哥不就爱吃甜食,还爱偷偷摸摸的吃,就怕给人知道。” 太子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见伺候的宫人远远在后面跟着,这才安下心来,脸皮有些绷不住,说道:“其实哥哥也不是很喜欢吃甜食。” 褚清辉吐吐舌头,“骗人,我才不信。” 太子无奈,只好转移话题,“你不是问那顾行云的喜好吗,他这个人,看着温和,实际上最是滑溜溜的,叫人看不出他的喜恶,你随心便可。” “当真?”褚清辉狐疑。 “我还能骗你不成?”太子不高兴。自己的妹妹向他打听另一个男人的喜好,这感觉可真不好。他最近看那顾行云,觉得越看越不顺眼,好几次对练的时候,都忍不住想打他一顿。 褚清辉道:“我要是随心,结果恰好是他不喜欢的事情,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他顾行云不喜欢就不喜欢了,还要你堂堂大衍公主去讨好他不成?”在对待这件事的态度上,太子与皇帝的态度出奇的一致。 褚清辉知道从他这里得不到答案,索性不问了,挥挥手与他道别。 “等一下。”太子道。 褚清辉回头看他,“哥哥还有什么事?” 太子望望天,天上黑沉沉一片,既无月亮,也无星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咳,明天的糕点,你准备送什么?” 褚清辉理所当然道:“御膳房做什么,我就送什么。” 太子又清清嗓子,“那天的核桃酥,味道不错。” 褚清辉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眼珠子转了转,故意不如他的意,笑嘻嘻道:“哥哥喜欢就好。” “暖暖——”太子拉长了声音。 “我在呢,哥哥要说什么?” 太子瞪着她,褚清辉无辜的回视。 对视一阵,太子败下阵来,只得说道:“明天再给哥哥送些核桃酥吧。” 褚清辉偷笑,“早这么说不就好了,等着吧,明天一定让哥哥满意。” 太子无奈的摇摇头,目送她进殿,自己才转身离开。 栖凤宫内,几名孩子都走了,只剩皇后与皇帝两人。 皇后见皇帝眉眼间有几分疲色,上前替他揉捏额头,“恒儿的功课如何?” “尚可。”皇帝道。 皇后知道他在这些事上向来苛刻,能得一句尚可,就说明太子已经做得不错了。她笑道:“陛下对孩子们,有时候未免过于严苛,恒儿已经算得上是个大人了,有些事,陛下不如教他去做,让他来处理,也省得这样疲惫。” 皇帝点点头,说:“我正有此意,待明年暖暖亲事定下,太子不必再去含章殿了,随我入朝吧。” 皇后道:“今日我又问了暖暖,看来她确定是认住了顾家的小公子。” 皇帝哼了一声,对于即将拐走自己女儿的人,他可没有什么好脸色。 皇后笑道:“我看了顾家小公子也确实不错,不然,陛下放眼朝中,可还有哪个青年才俊胜过他的?若有,我就说服暖暖暖换一个人选。” 皇帝又哼了一声。在他看来,就算是头顶上玉皇大帝的儿子,都配不上自己的女儿。 他喃喃自语:“那顾老头子若日后放任他孙子欺负暖暖,看我不把他的胡子一根根拔掉。” 皇后失笑,“陛下怎么总不想些好事?有你在,谁敢欺负暖暖?我看他怕是不要命了。” 这话皇帝听得舒心,不过,一想到捧在手中的小女儿,要成为别人家的人,他心中还是免不了升起一股老父亲般凄凉沧桑的感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雪中 大衍朝公主成亲之后,有些住在驸马府上,也有些另外开建公主府。 以皇帝对昌华公主的宠爱,自然舍不得唯一的女儿与公婆挤在一块儿,况且,若她真的下降顾家,按顾家如今四世同堂c人丁兴旺的情况,也腾不出一个足够宽敞富丽的院子来,因此,皇帝理所当然下旨,命工部筹建公主府。 这本是常态,先帝在时,就有几个受宠的公主享此尊荣,可不久后,京城内却有一些流言悄悄传开。 细思起意,皆在暗示驸马乃公主附属,待日后随公主入住公主府,与上门女婿无异。 如今陛下虽然并未指定驸马,但许多人心中清楚,那幸运儿,十有就是顾家的小公子顾行云了。 顾行云出身高,家世好,自身又有才华,颇受一些人的追捧。 自古以来文人相轻,有人追捧,就有人暗妒,许是有心人暗中推波助澜,这流言在京内虽未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可在读书人中,却传得尤为厉害。 这一日休沐,顾行云与王旭东谢凯来到墨香楼,平日热闹的一楼大堂,此时却不见几个人影。他疑惑地踏上阶梯,听见楼上喧闹,才知众人皆聚在二楼,此时正不知争论着什么。 他脸上带笑,正要开口,忽然听一个人道:“他顾行云有什么可张扬的?不过命好,投了个好胎,是顾相的孙儿,大家给他面子,称他一声顾小公子,否则,若凭真本事,我看他连给林兄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另一名男子道:“张兄,此话不可再说。” “林兄就是脾气太好,我却看不得小人得志!只说那日,咱们作诗吟雪,林兄之作,不知胜过那顾行云多少倍,却不得不居于他之下,我都替林兄不值!” 这位姓张的书生越说越气愤,似乎比林书生本人还要愤慨。 林书生轻叹一口气,道:“这些虚名,我并不放在心上。” 其余人纷纷应和,赞其高洁。 那姓张的书生又哼了一声,“如今顾行云又攀上公主,往后再见,咱们可得尊称一声驸马爷了。只可惜,驸马终究是驸马,不过是公主掌中玩宠,待婚后住到公主府上,与那倒插门的又有何区别?可恨你我堂堂七尺男儿,顶天立地,却要被这种人压在头上,可见老天不公!” 之后的话,顾行云并未听见,他脸色青白,嘴唇紧抿,转身匆匆下楼离去。 “诶!行云”谢凯忙去追他,可顾行云走得极快,混入人流中,眨眼就不见了踪影,他只得摇摇头,这些人的嘴实在恶毒,说出来的话,连他都听不下去,更何况顾行云看着温文尔雅,实则最是心高气傲。如何受得这等侮辱? 王旭东站在楼梯上没动,他转头望着楼上的雅间,忽然,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次日,顾相入宫替顾行云告假,天气寒冷,顾小公子偶感风寒,暂无法入含章殿侍读。 褚清辉有些忧心,不知他病得重不重,却不好去探望。 太子去了趟顾府,见顾行云卧病在床,面色苍白,命其好好休息。 数日后顾行云病愈归来,褚清辉得知,带着人往含章殿去。 上午文课已经结束,含章殿众人用过午膳,正在小憩。 褚清辉到时,顾行云站在回廊下,仰头看天。她走上前,笑道:“难道天上又有一只鸟儿飞过去了?” 顾行云这才发现她来了,退后一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见过公主。” 褚清辉打量他一眼,几日不见,顾行云似乎消瘦了些,脸上依然依然带着病色,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的眉眼虽然如往日温和,却似乎绕着一股似有似无的郁气,再要定睛去看。又没什么不同。 她摆手叫他起来,“今日感觉如何?若还觉得不适,不如再休息两日。” 顾行云微垂着眼帘,并不与她对视,“多谢公主关心,行云已无大碍。” 褚清辉心里感觉有些异样,平日顾行云固然守礼,却没有像今日这般拘谨,拘谨到疏离的地步。 不过,她倒没想太多,看顾行云眉眼间仍有病态,想来他身体不适,行事才与往日不同。她不再打扰,只道:“你好好休息吧,若是身体受不住,便与先生说一句,莫要逞强。” “是。”顾行云低头应下。 褚清辉又入殿内,看了太子与二皇子,见时候不早,武课即将开始,就离开了。 出了含章殿,顺着朱红的宫墙慢慢往回走,天上突然飘起雪花紫苏忙打开伞。 褚清辉眯眼朝前方看了看,纷飞的雪花中,有一个身影慢慢靠近。那人一身黑衣,身材高大,肩背笔挺,如一株直入云霄的青松,眼见他走到跟前,褚清辉行了半个学生礼,“先生。” 闫默停下脚步,朝她点了点头。 褚清辉抬头看他一眼,他不曾打伞,雪花飘了一身,有几朵落在浓眉上。将他装扮成一个耄耋老人,眉眼间原本锐利如寒刀的冷意。因此消散许多。 这与他平日生人不近的气势实在有些出入,褚清辉暗中偷笑。见他眼风扫向自己,忙收敛心思,下意识站直身体,挺了挺小腰板,“不知先生下午想用些什么糕点?我命御厨房做来。” 闫默道:“都可,不必费心。” 褚清辉原本只准备得他两个字,不想他竟破天荒说了六个字,这让她惊奇,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一看之下,却皱起眉头。 如今已是严冬,寒风刮来,直要在人的脸上刮开一道道口子,她身上穿了一层又一层。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又披着银狐斗篷,手中抱着暖炉,就这样,还觉得冷。可面前的人,竟连棉衣都不曾穿一件,只着一件薄薄的外袍,叫人看他一眼,就忍不住跟着发抖。 褚清辉打了个寒战,见闫默要走,忙开口道:“先生,如今天寒地冻,先生该增添衣物才是。” 闫默脚下一顿,回头看她。 褚清辉穿得多,整个人看着圆圆滚滚的,一张脸包在毛茸茸的雪白狐毛中,看着比平日圆润许多,天冷,她小巧的鼻头微微发红,圆溜溜的眼睛更比平日湿润几分。 闫默看着她,似乎透过面前的风雪,看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冬日,那个更加圆滚滚的小小身影。那时候,她也如这般,仰着圆润的脸庞看向自己,稚嫩的嗓音咿咿呀呀。 她当时在说什么,眼下已经想不起来。这记忆太过久远,又太过短暂,本该一瞬而逝。 而他也确实几乎将要忘掉那个小身影,然而在此时,时隔十余年的记忆瞬间回笼,变得清晰透彻,仿佛就在眼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亲近 这一眼的打量不过几息之间,还没叫褚清辉察觉出不同,闫默已经收回视线,他再次略略点了点头,却没说好还是不好。 不过,次日褚清辉再来含章殿,敏锐的发现他换了件衣裳,尽管仍只是一件黑色的外袍,在她看来,依然抵挡不住凛冽的寒风,却比昨日那一件厚实了不少。 褚清辉便没由来的开心起来,虽然她自己也不知,这一份隐隐的喜悦来自哪里。 过了两日,褚清辉发觉,顾行云对她的疏远回避不减反增,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知为何他病了一场,回来之后就有这样的转变,莫不是他原先愿意当驸马,现在却改了主意?还是说,先前那根本不是他本人的意愿。 这件事,旁人看不出,只有当事人才有所觉,褚清辉从未对别人提起,父皇母后没说,太子哥哥没说,连紫苏也没说,她心里想,等顾行云病愈之后,再亲自问一问他到底愿不愿意,若他不愿,她绝不强人所难。 如此想着,她对顾行云的态度也稍微变了变,不再有别于旁人,只如从前一般。 这细微的转变,被太子褚恒察觉到了。他虽吃味妹妹关心别的男人,但如今见她一视同仁,心中又疑惑,当天晚上送褚清辉回永乐宫,就问她缘由。 褚清辉刚从皇后那儿得了一盏新颖的琉璃宫灯,爱不释手地把玩,随口说道:“顾行云不是病了么,我哪还好意思打扰他,消耗他的精力。” 这话半真半假,顾行云的身体一直没有好全,若说大病没有,说康复了,脸上却又总带着几分病色,反反复复的。 太子不清楚其中缘由,因皇帝准备明年带他入朝,这阵子对他的功课抓得更紧,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如今皇帝正值鼎盛之年,太子虽然在太子之位上蹲了十几年,却绝没想过在短期内登上那个位置,也不想让皇帝觉得他有这样的想法。 因此,就算如今渐渐大了,他也一直踏踏实实地做他的太子,没有迫不及待的四处布置人手,网罗自己的势力。因为他知道,有些东西,该给他的时候,父皇不会吝啬。若还没到时候,他自己就迫不及待的做些什么,以父皇对母后的爱护和对他们几个的疼爱,固然不会震怒,却会失望,他不想让父皇失望。 他不曾出宫,宫外没有人给他传递消息,王旭东和谢凯又不知出于何种缘故,从未在太子面前提起,他自然不知道那些顾行云的流言。 当然,若让他知道了,除了对流言嗤之以鼻之外,对顾行云如今的情况,恐怕也会不以为然。 顾行云固然是天之骄子,但这天底下,若论出身尊贵,哪一个人能越过太子? 两个同样出身高贵的人,顾行云身为顾相最小的孙儿,自小在其祖母母亲奶娘怀中长大。后来入宫侍读,因天资聪颖,又看在顾相的面上,诸位太傅也都爱护有加,身边的同龄人对他更是追捧。可以说,顾行云长到这么大,从未听别人说过他一个不好。他待人温和有礼,但这一份有礼中,带着矜持与高傲。这样一个人,如何听得别人对他的轻视诋毁? 太子却不同,他四岁就离开皇后身边,独自入住东宫。太傅们得了皇帝的旨意,教导他时不敢懈怠半分。皇帝更是雷打不动的,每日抽出一个时辰过问他的功课。 每一次他自觉不错,即将矜骄自傲之时,皇帝都会一盆冷水兜头倒下,让他清醒。可以说,太子成长至今,所受的全部打击都来自皇帝,是皇帝让他认识到自己的斤两,然后将那才要翘起的小尾巴收起来,更加刻苦努力,以迎接皇帝下一次打击。 皇后在其中,也扮演了一个不可忽视的角色。她虽然疼爱孩子,但在教导他们一事上,却从不质疑皇帝的方法,只会在太子从皇帝那儿受到挫折之后,加以细心地呵护引导,好让他能够更加快速站立起来。 皇帝与皇后的手段十分成功,至少如今,若让太子听到那些流言,他不会一蹶不振,只会更加努力,让那些嚼舌根的人,以后连提起他的名字都不敢。 听褚清辉这么说,太子没再多问,正要离开,一阵寒风刮来,他觉得鼻子里有些痒痒,忽然打了个喷嚏,而后又接二连三打了三四个,直打的他弯下了腰,小腹都酸了。 褚清辉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连声说道:“我就说哥哥衣服穿的太少了,你看,受寒了吧。” 她把自己的八宝暖炉塞进太子手中,又要将银狐披风解下来给他。 太子尴尬地擦擦鼻子,带着几丝鼻音,“哥哥不冷。” 褚清辉毫不客气道:“哥哥就别逞强了,就算你穿得圆滚滚的,我也不嘲笑你。” 太子是真的不觉得冷,方才是风吹进鼻腔中受了刺激。不过,这辩解的话,在他之前那一连串的喷嚏下,显得如此无力。 他制止了褚清辉解披风的动作,“暖炉借给哥哥,披风就不用了,你的披风给我也不合适。” 褚清辉不再坚持,嘴里咕囔:“怎么一个个都不爱穿衣服,难道少穿一件,就能显现你们的男子气概不成?” “还有谁?”太子好奇。 “不就是武教先生闫将军,哥哥看见先生穿的衣服了吗?比我秋天时候穿的还少,他不觉得冷吗?” 太子想了想,看先生那一身冷意,他觉不觉得冷不知道,但他会让别人觉得冷倒是真的。 褚清辉又说:“我看先生每次都是一身黑衣,莫非他没有过冬的衣物?” 说着,她苦恼的皱起眉头,“之前提醒他多穿一件,却还是不够。怎么才能叫先生多穿点呢?不然,我叫父皇找个由头,赏赐先生一些过冬的衣裳?” 太子听着听着,心里狐疑,妹妹什么时候和冷冰冰的武教先生这么亲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赠梅 御花园里,红梅盛放之际,皇后邀众命妇以及各家小姐入宫赏梅。 这一天,天空飘着小雪,褚清辉一身猩红银狐滚边披风,头上戴着南边进贡的红珊瑚首饰,亭亭玉立在雪地上,肤若雪,发如墨,唇似丹,倒比凌霜傲雪的红梅更娇艳几分。 众人见了她,无不胸口一窒,仿佛是被这寒风吹得喘不上气来。 想当年,皇后就是都城内出了名的美人。不想如今,昌华公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等绝世的容貌,无人可出其右的出身,既令人向往,又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迫力,让人不敢也不想靠近她。似乎一站在她身边,就会被她的光芒完完全全掩盖下去,徒留自惭形秽。 褚清辉得了皇后的懿旨,负责招待诸位小姐,领着她们赏梅。 她在前头走着,众人与她隔了数步远,只有表妹林芷兰敢陪在她身边。 褚清辉没觉得什么,这些年她早已习惯,身旁亲近些的同龄人,只有林芷兰和伺候她的紫苏。 带着小姐们在红梅园中逛了一圈,褚清辉去向皇后复命,之后单独带着林芷兰回到永乐宫。 一入殿内,被地龙烧得暖暖融融的气息袭来,褚清辉舒适地叹息。 紫苏伺候她将被雪沾湿的鞋履脱下,换上干燥暖和的新鞋,又把披风解开,穿上柔软的常服,头上的红珊瑚首饰也摘下。 不过片刻,褚清辉就已经裹着毛茸茸的毯子,缩在软榻之上,喝一口热腾腾的蜜果茶,满足地眯起眼睛。 林芷兰也被伺候着换了双鞋,安坐在铺了毯子的绣墩上,手里被紫苏塞了一杯热茶。 她见紫苏熟练利落的指挥宫人,不由笑叹:“紫苏姐姐越来越能干了。” 褚清辉自得的晃了晃脑袋,“那当然,苏苏可厉害了。” 林芷兰捧着蜜果茶喝了一口,感觉甜滋滋暖洋洋的汤水,将自己整个人由内到外都熨帖得暖和极了。她不由又呷了一小口,缓缓吐出一团热气,再次感叹:“表姐这里真好,好得我都不想走了。” 褚清辉紧了紧身上裹着的毯子,将一个漏风的小口堵上,“那就别走了,正好留下来陪我。你不知道,最近小恂去含章殿,母后要我跟着她,看她处理宫务,我都快闷坏了。” 林芷兰身有同感,“最近娘亲也叫我学着管家。” 褚清辉眨眨眼睛,“你的亲事还没定下吗?妹夫到底是哪一家人?” 林芷兰垂下头,羞涩道:“快了,娘说年前就要定下来。” 褚清辉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的好妹妹就要成为别人家的人了。” 林芷兰脸上更红,小声反驳,“表姐不也快了吗?” 褚清辉笑眯眯道:“比你要慢一些。” 林芷兰低头喝了口热茶,掩饰内心的羞窘。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什么,抬起头来,迟疑道:“那天阿弟跟我说了一件事,似乎跟顾小公子有关。” “什么事?”褚清辉吃了块酸梅枣糕,觉得味道不错,给林芷兰也递了一块。 林芷兰接过,捏在帕子中,“阿弟是无意间从书院同窗那听来的。” 她把京城内的流言一一说来。 褚清辉听着听着,停下口中的进食,蹙眉不高兴道:“这些书生可真讨厌,整日里不管读书,不论朝政时事,不关心百姓生计,却如长舌妇一般,在背后说三道四,枉他们还以读书人自居,我都替他们脸红!” 她心里想,这些日子顾行云的反常,莫非就是因为这些流言?他是否十分在意别人的看法?无论如何,她都需要好好的问问他才行。 当天晚上,褚清辉就到皇帝面前告了一通状,“父皇,那些书生乱说话,就没人管管他们吗?” 皇帝摸摸她的脑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管天管地,怎么管得了别人说话?有些事,做不如不做。父皇相信,若顾行云心性够好,别人的言语中伤,与他而言,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罢了。” 褚清辉认真想了想,父皇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皇帝又说了些话,三言两语将褚清辉打发走。 她走后,皇后给皇帝端了杯茶,“陛下早就知道这些流言了,是不是?” 皇帝放下朱笔,拉过皇后的手,点头承认,“不错。” “可陛下什么都没做。” 皇帝又点点头,那些流言刚放出来之时,他就知道了。并且,谁是背后主谋,又是为了什么目的,他都一清二楚,但他没有任何举动。 说到底,皇帝并不排斥有人使用计谋。只要没伤害到他在乎的人,没有损伤他的利益,他乐得坐山观虎斗。 古往今来,凡是在争斗中最终留下的,往往是最出色的,他为自己的公主选归宿,自然要选最优秀的那一个。 虽然他的皇后和公主都觉得顾家那小子不错,但顾行云若连这一点小波折都经受不起,这桩亲事,皇帝无论如何都不会颔首同意。 皇后猜出皇帝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到底还都是孩子,陛下该帮一把时就帮一把吧。” 皇帝不高兴道:“曼曼口中的孩子,却要抢走我的小公主。我允许他来抢,已经是最大的恩典,抢不抢得到是他的本事,难道还要叫我把暖暖送到他手中?那小子不如躺下做个梦,看梦中有没有这样的好事。” 皇后被他赌气的口吻逗笑,摇摇头道:“陛下已经年过不惑,难道还要跟十几岁的孩子置气不成?” 皇帝让皇后坐在自己腿上,双手不老实的捏着她的腰,嘴里却有几分委屈,“曼曼是不是嫌我老了?” 皇后按住他的手,转头来瞪了一眼,“这话从来都是陛下说的,我可一次都不曾说过。” 皇帝勾唇一笑,双手越发放肆。 皇后随他去,心里却无奈的想,年纪越大,这一张老脸皮,越发刀枪不入了。 这话也只能想想,若说出来,到时候皇帝又要装委屈,又有借口胡闹。 此时,顾府内一处小院里,顾行云正看着烛光出神。 他这些日子清瘦许多。那天在墨香楼中听了那些话,心中郁气难消,去酒楼买醉,却不慎感染风寒。这段日子一直反反复复,大夫请了不少,祖父甚至入宫请了太医,风寒虽已经好了,但总断断续续还在咳嗽,脸色也不太好。 每次咳嗽,他就会想起这次生病的原因,想起那些人口出狂言,心里堵了一团郁气,便咳得更厉害。 烛光在他脸上跳跃,他咳了两声,放在桌上的双手捏成拳头, 谁都说他命好,投了个好胎,是顾相的小孙子,是顾府的小少爷,这辈子就算躺着什么都不做,也有享之不尽的荣华。 初时听这些话,顾行云尚觉得与有荣焉。可随着他年岁渐长。所有人都这样说,他们不是看不见他的才华,他的天资,但他们就是认为,身为顾相的孙子,拥有这些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们从不对他的努力说什么,只会在他做出一些成就的时候,说一句不愧是顾家的小公子,似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身份才做到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顾行云厌烦了这样的夸赞。 他希望别人在羡慕仰望着他的时候,只因为是顾行云这个人,而不是顾家小公子的身份。 如今,似乎终于有机会摆脱这一局面,但可笑的是,这只是因为,他身上的标签从顾家小公主,换成了昌华公主的驸马。 想起那些人提起这事时轻谩侮辱的语气,顾行云便觉得自己胸口似乎有一团火在烧,烧得他整个人快要发狂。 他再也维持不住温和斯文的表情,猛地将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扫到地下,双手撑着桌面吃力地喘息,很快又剧烈咳嗽起来。 顾行云的大丫鬟含珠听到动静,忙从外头进来,熟练的倒水,替他拍打肩背,一双眼却忍不住发红。 这些日子,公子的痛苦她都看在眼中,却不知他为何这样痛苦,是因为公主么?难道公主不喜欢他? 含珠觉得不可想象,在她看来。公子就是天上的神,有谁舍得让神伤心难过,舍得让他这样痛苦呢? 可惜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她只是一名卑微的丫鬟,不能替公子问一问。 第二天,雪下得更大了。 褚清辉来到含章殿,单独将顾行云叫出来,要与他问个清楚。 昨晚父皇的话,她回去之后想了想,觉得其中有一句很有道理:管天管地,管不住别人要说话。 就连神武大将军那样英勇的人物,都被传成那样子,更何况是别的人呢。如果顾行云因为那些流言,就不想做她的驸马,那她没有办法,也不能勉强,这事只能作罢。 她直说来意,“宫外的传闻我听说了,这些日子,你是不是为此事烦恼?” 顾行云沉默不语。 褚清辉便知正是如此,既然顾行云在意别人的看法,两人的亲事就得商榷了。 她又说:“若为这种事伤了身体,实在不值得。你我二人的亲事还未定下,若你不愿,父皇母后那儿我去说明。” 顾行云心内动荡,若没有这桩亲事,他不做驸马,自然再没有人能够出言轻视他。他便不信,凭借自己的本事,日后不能叫人真心实意的夸赞一句。 但是,他忍不住看了褚清辉一眼。这是公主,是公主,他真的要失之交臂? 若他做不成驸马,祖父会如何看他,家人会如何看他,外人又会如何看他?还有陛下,拒绝了公主,陛下会不会动怒?将来他的仕途,还能够一帆风顺么? 心头涌过万千思绪,最终他还是闭了闭眼,俯身行礼,“在下并无不愿。” 褚清辉点点头,心里倒没什么特别感觉,“那你好好休养,早日康复。” 她离开含章殿,见殿外不远处几株红梅开得正好,便走过去细看,想要折一株开得最好的,插在皇后宫内。 这几株红梅远离御花园,似乎无人修剪,长得比一般梅花高大,顶上有一枝开得特别艳丽茂盛,只是离地有点远,褚清辉在下头蹦了好几下,连指尖都没碰到。她身后又都是宫女,没有一个会爬树,只得站在树下,仰望枝头的梅花,望梅止渴。 紫苏见她气馁,想了想,道:“公主,奴婢去找名侍卫帮忙吧。” 褚清辉听她这么说,四下看了看,远远的宫道上,正有一队侍卫巡逻而来。她正要同意紫苏的建议,视野里却又走进另一个身影,一身黑衣,身似青松,又冷利如一把弓刀,似乎任何风雪,都吹不弯他高大笔挺的身形。 褚清辉来不及多想,开口便道:“先生!” 闫默正目不斜视,阔步前行,听到声音,脚下一顿,抬眼向这边看来。 褚清辉向他摆摆手,“请先生出手相助。” 紫苏忙小声说道:“奴婢去找侍卫就是了,大可不必劳烦先生。” 其实是她见到这位将军,还是有些怕。 褚清辉笑眯眯地看着大步往这边走来的闫默,“你看树这么高,侍卫们摘不到的,先生比他们都高,应该就没问题了。” 紫苏也抬头看了眼闫默,立刻又低下头。在她看来,将军何止是高,他身形高大,气势威猛,偏还又冷又硬,直叫人多看他一眼都不敢。公主之前分明比她还怕,如今不仅不怕了,竟还敢还要求他帮忙,公主果然是公主,与她们这些寻常人不同。 说话间,闫默已经到了面前,“何事?” 听着他冷冰冰的语气,紫苏跟几名小宫女将头垂得更低。 褚清辉给他行了半个学生礼,才站起来指着头上的梅花说道:“我想要最顶上的那株梅花,不知先生可否帮我这个忙?” 闫默并未说话,只抬起手,那梅花比他略高,将手伸直了,恰好可以够到。 褚清辉仰着头看,红梅枝头微荡,几朵碎雪飘下来,她下意识闭上眼,防止雪花落进眼中。等再睁开眼睛,那一株开得最冷艳c最骄傲的红梅,已经被送到她眼前。 褚清辉愣了一下,忙双手接过,欣喜道:“谢谢先生!” 接手时无意碰到另一只大掌,粗糙却暖和的触感,与同为男性的父皇和太子哥哥都不太一样。 这让她又微微愣神,下意识看向闫默的着装,见仍然只是一件黑色的外袍,不由喃喃自语道:“原来先生真的不怕冷。” 闫默不止觉得不冷,他还有点热。方才从将军府到皇宫一段距离,他是使了轻功飞过来,之后又快走一程,眼下正有些汗意。从身体蒸腾出来的热意,遇见冰冷的寒风,立刻就成一团白气。 于是褚清辉就眼睁睁看着,先生黑色的衣领里钻出几丝微不可见的白雾,虽然极少,但真的存在。 她看得目瞪口呆,不知不觉说出口:“热c热气腾腾的先生不知道是不是像云团糕一样好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元宵 这句话说得小声,紫苏等人在她身后低垂着头,并未听见。 闫默却听得一清二楚,他瞥了褚清辉一眼,点点头走了。步伐坚定,身形挺直,与来时无异,但热气腾腾四个字,却在他脑中来来回回的飘荡。 他第一次认真思考女子这种神奇的存在,是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这样,还是只有刚才那只软绵绵的粉团团脑中的想法特别奇异?否则,外人对他的评价历来是杀气腾腾,怎么到她口中,就成了热气腾腾? 听见脚步声走远,紫苏才敢抬起头来,见褚清辉仍望着含章殿的方向,便道:“公主,先生已经走了,我们回永乐宫吧。” “苏苏,我想吃云团糕。”褚清辉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紫苏虽然奇怪公主为何会突然想吃那个,还是叫人去命御膳房准备。 转眼到了年下,祭完天地祖宗,宫里又摆了一场除夕宴,之后就是休朝的日子。 虽是如此,皇帝还是每日要批阅奏折,皇后也不得空,正月十五有一场元宵宴,正月十八是太子和昌华公主的生辰,同时也是昌华公主行笄礼的日子,都要她指挥筹备。 褚清辉则在司礼女官的教导下,学习笄礼上的一切礼仪,还得一遍遍的重复模仿。 太子也不轻松,等妹妹亲事定下,他就要入朝,眼下需要抓紧一切时间跟着父皇学习,省得在朝堂之上出什么差错,失了皇家的颜面。 唯一还在悠闲度日的就是二皇子褚恂了,可惜他虽然有空,父皇母后c太子哥哥跟阿姐,却都不能陪他玩,只好闷闷不乐练他的大字。 转眼就是元宵节,从太皇太后时期开始,宫里的元宵宴,成了专门为撮合适龄男女而办的一场宫宴,如今她老人家虽然不在,这个旧例,却被皇后沿袭下来。 早在过年之前,皇后就已经把参加宫宴的名单定下,都是诸位王公大臣家嫡出的小姐和少爷,年纪皆在十四五岁不等。 往年宫宴都是由皇后主持,皇帝来露个脸,等开场过后,帝后便携手离开,将剩下的时间,留给这一群青春靓丽的少年人,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帝后御驾离开之后,大殿内的气氛顿时活跃不少原本毕恭毕敬低垂着头的少年男女们,此时也敢大着胆子抬起头来,欲遮还羞的看一眼对面心仪的姑娘或是公子。 如今殿里地位最高的是太子和昌华公主,两人并排坐在上首,一个通身明黄色衣袍,一个身着桃红色华衫,还有继承至帝后的出色相貌,在座中,获得注目最多的,自然是他们二人。 但是太子如今无心于此,对于投注在他身上的关注,并不作回应。昌华公主则是根本不知,哪些隐忍却又热烈的视线意味着什么。 她抬眼看着底下展示才艺的各家小姐公子,时不时偏头与太子说一两句话,偶尔也往顾行云的方向递去一眼。 但顾行云似无所觉,只管低头喝酒,并未回视她。 褚清辉又一次看了看他,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对太子道:“哥哥,顾行云的病是不是还未痊愈?他又喝了这么多酒,病该好得更慢了。” 太子看向顾行云,眼中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冷漠。顾行云几人是他的侍读,相伴十来年,总有些别人比之不及的情宜,但这份情谊,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他的双胞胎妹妹。 初时听闻妹妹选中了顾行云,他虽然有点吃味,但也赞同她的选择。毕竟,自己的友人娶了妹妹,总比被一个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野小子截胡好。 只是这段日子,顾行云的所为实在令他失望。他已经听说了宫外的流言,也察觉到顾行云对妹妹的疏远。 让他冷笑不已的是,顾行云一面执着于他的自尊,不愿叫人看轻,另一面却舍不得日后成为皇帝女婿将会带给他的荣华富贵。他却不想想,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 太子想起小时候从宫人那听来的一句话,当了婊一子还要立牌坊。那时他不懂,如今想来,这粗鄙却直白的话,用来形容顾行云,再合适不过。 如果事情仅仅是如此也就罢了,最令太子愤怒的是,是谁给他顾行脸面,是谁让他有那样的资格拿乔,竟敢疏远他的妹妹? 既然他不愿做这个驸马,他就成全他,天底下有的是前赴后继的好男儿,做梦也想拜倒在妹妹的石榴裙下,顾行云算什么东西! “哥哥?”褚清辉见太子不说话,疑惑的叫了一声。 太子回过神来,掩去眼中的情绪,语带酸意道:“知道你担心他,一会儿我去劝劝。” 褚清辉点点头,又笑道:“哥哥也要少喝一点才好。” 太子本已经将酒杯端到嘴边,听见这话,只得放下。他看着妹妹毫无心机的笑颜,心想,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将手伸到宫外,相信就算父皇知道了,也不会责怪他。 不久,宫宴散去,王旭东和谢凯扶着已经微醉的顾行云出宫。 见顾家的马车离开,谢凯吁了口,忧心道:“行云这样子,实在让我担心。已经这么久了,他难道还没想明白么?” 王旭东没说话,仰头看着夜晚的天空,零星的雪花落下。 以往顾行云抬头的时候,心里都在想什么? 王旭东一突然咧了咧嘴角,顾行云想什么已经不要紧。骄傲的天鹅跌了一跤,就以为遇见了此生最大的磨难,蹲在那浅浅的坑中不愿意起来,既然他不愿意起,他不介意再推一把,叫他不用起。 过完元宵,这个年就算彻底过完。百官开始上朝,学生也要回到书院,含章殿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但顾行云却没出现。 褚清辉去皇后宫中请安,皇后挥退众人,她看着女儿纯真的面孔,心中叹了口气。 褚清辉察觉出什么,仰头看她,“母后,怎么了。” 皇后眉心微微蹙起,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如实相告,“暖暖,你和顾行云的亲事,怕是不成了。” “为什么?”褚清辉坐直身体。 “顾行云身边有了个通房丫鬟。” 这是元宵宫宴那一晚发生的事,当夜顾行云喝多了酒,神志迷糊之下,跟他的贴身丫鬟有了肌肤之亲,还在第二天,被前来伺候他洗漱的多名下人看见。 顾府倒想把这件事掩下,将那丫鬟处理掉。但顾行云清醒之后,却出人意料的要将那丫鬟保住。就在顾家人头疼之际,不知怎么的又走漏了消息,这下彻底不需要遮掩了。 虽然顾行云和褚清辉的亲事还没有定下,但大家心知肚明,他顾行云是被公主看中的人。驸马不同于别的男人,其他人可以三妻四妾,驸马却不行,况且,如今还未成亲,顾行云房中已经有了通房丫鬟,除非是皇帝被迷了心智,否则怎么还会同意自己疼爱的女儿,嫁给这样一个人? 就在今日,顾相御前失仪,被皇帝发落,令其在府中禁足。而顾行云因长久风寒不愈,皇帝也给了恩典,叫他不必再入含章殿侍读,好好休养。 至于顾相禁足要禁到何时,顾行云休养康复之后,还是否能回到含章殿,这就不知了。 皇后一边说,一边观察女儿的神情。 褚清辉听完全部,却皱眉问道:“事情发生之后,顾府为何要处置那个丫鬟?这分明不是她的过错。” 她听闻那丫鬟原是贴身伺候顾行云的人,不由想到自己身边的紫苏和母后宫中的柳姑姑。 皇后愣了一下,越发怜爱的摸了摸褚清辉的发顶,叹道:“因为他们想把全部的过错推脱到那个丫鬟身上,想要将这件事掩盖下来,想要保住顾行云未来驸马的位置,想要维持顾府的荣华昌盛,与这些相比,一个丫鬟又算得了什么呢。” 褚清辉将眉头皱得更紧,半晌后展开来,道:“好在顾行云将那个丫鬟保下来,他虽然做错了事,却还是有几分担当的。” 皇后点了点头,在她看来,不管是太子还是褚清辉,或者是顾行云,都还是孩子,虽然有做错事的时候,但本性是好的。 她想了想,又试探道:“暖暖,你如今对顾行云是什么想法?” 她记得不久前,女儿还说过,对成亲并不期待,也不厌恶,若顾行云成为她的驸马,她会努力喜欢他,但如今却出了这等意外,若女儿已经喜欢上顾行云,那就要叫她伤心难过了。 褚清辉道:“顾行云挺好的,只是我们无缘。” 皇后低头用脸蹭了蹭她的脸颊,“别伤心,你还有我们呢。” 褚清辉摇摇头,“我没伤心。” 话虽如此,皇后却还是不放心,又说了好多宽慰的话。 午膳的时候,皇帝特地抽空来栖凤宫用膳,和褚清辉说话的语气竟带着几分小心谨慎,生怕惹得她更难过。 褚清辉只好又解释一遍,说自己不在意。 不过看情况,帝后并不怎么相信。 等下午褚清辉送食盒去含章殿,见太子面对她也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她心中就万分无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甜软 对于顾行云之事,褚清辉虽觉得意外,但是真的不难过。 与她而言,嫁人一事,不过是到了年纪应该做的,她身为公主,固然有特权,但一举一动,也被更多的人盯着。天底下的女子到了这个年纪都得出嫁,她无意做那个特例另类,让言官有话可说,叫父皇为难。 至于要嫁给谁,既然她心里并无喜恶,那就选一个最优秀的,这也是人之常情。 她承认,在将顾行云看做自己未来的驸马后,对他是比旁人有了几分不同,但还远不到非他不可的地步。既然他有了别人,那再换个人选就是。 这些都是她心里真实的想法,可惜身边的人却不怎么相信,似乎认为她受了伤害,一个个看着她的眼神充满安抚怜惜,行事说话慎之又慎。 褚清辉被这样如易碎的花般对待着,实在无奈。 今日是含章殿年后第一次开放,她去得比平常迟了些,到武场时,他们已经中途休息了。 褚恂一见她,立刻飞奔过来,离得还有几步远时,似是想起什么,突然放慢脚步,看了看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靠过来,“阿姐,你来了。” 褚清辉摸摸小弟发红的脸蛋,“今天学了什么,累不累?” 说话间,她往武场内看了一眼,诸位学生三三两两聚在一块,或站或坐,见她来了,一个个遮掩着看过来,目光中多了几分小心,连太子都不例外,唯有闫默,仍然独自坐着,擦拭他的宝贝匕首。 不知为何,看他如此,反倒让褚清辉隐隐松口气——这么多反常的人里头,总算有一个如往常一般的。 “今天师傅教我们打拳了,阿姐,我会好好学,帮阿姐打坏蛋!” 稚嫩的话拉回褚清辉的思绪,她屈膝半蹲,伸出小指勾了勾褚恂的指头,笑道:“好,阿姐等你帮我打坏蛋。” 褚恂用力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她,小声商量道:“所以阿姐不要伤心了好不好?” 褚清辉微微一愣,见小弟满脸关切,又无奈又暖心,也没再解释,“好,不伤心了。” “太好了!”褚恂欢呼一声,立刻又关心起下一个问题,“阿姐今天带了什么好吃的来?” 太子走过来,曲起食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整日只晓得吃,当心日后胖得腿都抬不起。” 褚恂摸着额头,委委屈屈地看了太子一眼,对于大哥的话,他历来不敢反驳,于是又可怜巴巴地看向阿姐。 褚清辉立刻就替小弟出头,“哥哥这么说,今日的核桃酥是不吃了?” 太子噎了一下,“咳暖暖都送来了,总不好辜负你的心意。”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褚清辉的神情,见她脸上没有异色,才暗暗安心。此时就算被妹妹噎得说不出话,他也是高兴的。 褚清辉对于哥哥在甜食上的别扭一清二楚,也不揭穿,叫身后的宫人将食盒提出来,自己接过一个小的,给武教师傅送去。 过了一个年,闫默看来和去年无异,仍是一身黑衣,冷峻寡言。 “先生,用些糕点吧。” 闫默抬头看她,略略点头,又垂首看了看桌上的两碟精致糕点,一样粉色花瓣状,一样白绒绒如云团,他伸出两个指头捏起一个云团,整个丢进口中,面无表情地嚼了嚼,囫囵吞下。 这是他第一次当面吃下糕点,褚清辉好奇他的评价,也没离开,满眼期待道:“这是云团糕,先生觉得怎么样?” 太软,捏起来的时候,指头差点陷进去;太甜,他从未吃过这样甜腻的食物。 他虽然不偏食,但很少吃甜食,以往送来的那些,最后几乎都原封不动地撤下。方才看见这又白又绵的糕团,却不知为何,突然起意吃了一个,口感果真如他所想,又甜又软,就像 闫默无意识摩挲着方才捏糕点的指头,回过神来后,慢慢握紧。 “先生?”褚清辉歪歪头。 “不错。” 褚清辉忽然高兴起来,一把坐下,将云团糕往他面前推了推,“那先生再吃一个吧!” 闫默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才缓缓伸出手,捏起一个软绵绵的粉团子送入嘴里,快速嚼了两口后咽下。 实在太甜了。 褚清辉看他表现,却误以为他和自己一样喜欢,欢喜道:“先生也觉得很好吃对不对?我最喜欢云团糕了,那天先生热气腾腾的样子,就像云——” 她忽然意识到失言,赶紧捂住嘴巴,把接下来不太敬重的话吞下,圆溜溜的眼睛讨好地弯起来。 但她的话,闫默那天就听清楚了,她说他像云团糕,实在是个匪夷所思的比喻。这又甜又软的粉团团,难道不是更像她自己? 闫默选择当做没听见,见她眨巴着眼睛,顿了一下,道:“玫瑰糖?” “嗯?”褚清辉一时没弄明白,想了想,才知他是在问,既然云团糕是她最喜欢的,玫瑰糖又排在哪儿。 她笑眯眯道:“玫瑰糖是最最喜欢的,最最喜欢的只有一个,最喜欢的可以有好多。” 这种言论,闫默闻所未闻。 他不说话,褚清辉也不觉得冷场,原本先生和她说话,都是只有两个字两个字的,今天说了好几个字,又得知先生和她一样喜欢吃云团糕,她已经很意外很惊喜了。 “对了,先生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玫瑰糖?”她记得上次送糖给先生的时候,并没有说自己喜欢。 闫默下意识看向她的腰间,那里果然挂着一个粉色的小荷包,散发着淡淡的玫瑰清香和蜜糖甜味,这样的荷包,他有两个。 十余年前,她送他第一个荷包时,曾说过最喜欢玫瑰糖的童言稚语,不知何时,那些话竟变得这样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猜的。”他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孤鹰 正月十八是太子和昌华公主十五岁生辰,皇帝在外廷为太子庆生,同时下旨,太子生辰过后,即可入朝参政。 原本太子入朝时机,定在昌华公主亲事定下之后,如今亲事既然不成,短期内皇帝又不准备再提此事,叫女儿伤心,便索性让太子提前参议朝政,不必再等。 后宫里,皇后正主持昌华公主及笄礼,京城内数得上品阶的命妇得以入宫观礼。 褚清辉一身隆重华服,在司礼女官的唱礼声中,缓慢谨慎地动作。那衣裳华而不实,厚重却不暖和,寒风吹得她脸色青白,好在之前已经预想到这样的情况,提前在脸上施了薄粉胭脂,没叫人看出失礼。 在众命妇们看来,往日已经足够貌美的公主,今日更添一分雍容华贵,一举一动说不出的优雅从容,不愧为出身皇家c天底下最高贵的女子。 许多人心中暗讽顾家,怕不是被鬼迷了心窍,竟弄丢了这样一棵大树。 天底下还有比尚公主更美的差事么? 且不说如今这位公主,是陛下娘娘唯一的掌上明珠,是太子的龙凤胎妹妹,如此显赫的身份,至少可保得五十年恩宠不衰。现在都城内的高门世家,就算是那延续了数百年的大家族,都不敢拍着胸脯保证圣宠不倦。尚了公主,就相当于得了一枚镇家安宅的护身符。 再者,公主容貌举世无双,更难得性情娴雅,品行高洁,从未听闻她苛责哪名宫人,倒是听说,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紫苏,被公主宠得,通身气派不下于宫外的大家小姐呢! 这样好脾气好性子的公主,百年也难得遇上一位。偏偏有人将送到眼前的美事打翻,可不是瞎了眼蒙了心? 不过,也多亏那瞎眼的顾小公子,才让她们各自的家族有了机会。 之前是娘娘亲自发话,夸赞了顾小公子,她们自然不敢相争,如今顾家已经出局,那驸马爷的位置便成了香饽饽,谁家抢到就是谁家的造化,是祖宗显灵了! 想到此,诸位命妇个个心头澎湃,看向公主的目光热烈如炬。 礼毕,褚清辉迅速回永乐宫更衣取暖,其余人怀着心事,各自离去。 栖凤宫内,皇后嫡亲妹妹c礼部尚书林夫人还未离开。 皇后在宫女的伺候下换下厚重行头,林夫人坐在一旁看着,等宫人退下,才问道:“三姐姐,公主的亲事,你如今是什么打算?” 皇后将手边一碟糕点推向她,“再观察观察吧,这一次,总要找个最妥当的。” 林夫人微微皱眉,忧心道:“就是难得妥当二字,方才你是没看到,那些夫人们,就差把算计的心思写在脸上了。” 皇后却不怎么忧虑,淡笑道:“最不怕的就是她们算计,算计越多,越计较得失,才会越重视我的公主,越发不敢怠慢。” 经历顾家之事,皇后的想法发生了不小的转变。日后,她的暖暖若喜欢上一个爱慕权贵的人,她倒不怎么担心,因为有欲一望的人,才能叫人拿捏住,而皇家,最不缺的就是权势。 若恰好相反,暖暖喜欢的那人无欲无求,公主尊贵的身份在他眼中好似无物,皇后反而要忧心,自己的女儿会不会再一次受伤了。 林夫人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那些人看中公主身上的皇恩,而公主最不缺的,恰好就是皇恩。他们看中了,才会讨好她,捧着她,以此来维系己身富贵。 这就是权势的威力,在巨大的权力面前,那些阴谋算计,都可以当做小打小闹的儿戏一般看待。 永乐宫里,褚清辉喝下一碗姜茶,抱着暖炉裹着毛毯,身上逐渐回暖,昏昏欲睡。 紫苏在一旁指挥宫女,将今日收到的贺礼小心收起来,待她忙完回头一看,公主已经歪倒在软榻上睡着了。 今日为了行及笄,褚清辉起得极早,又在外头吹了风,眼下暖融融的地龙一熏,可不正好睡。 紫苏上前将她姿势扶正,又添了一条厚毯子。 期间褚清辉睡意朦胧地嘟囔着什么,紫苏认真听了,隐约听见云团糕c好吃之类的话,不由跟着一笑。 待褚清辉醒来,已是下午接近傍晚时分,紫苏听到动静,入内伺候更衣。 褚清辉打了个哈欠,软软道:“什么时候了?含章殿的点心送去了么?” 紫苏呀了一声,“今日忙着忙着,给忙忘了!” 褚清辉立刻张圆溜眼睛,“快叫人去御膳房提来,我现在送去,应该还来得及。” 紫苏看了眼天色,迟疑道:“公主,奴婢看这会儿都快下学了,不然今日不送了吧?” 褚清辉簪着钗子站起来,又叫人给她拿斗篷,“我答应了小恂每日都送的,况且还有先生那一份呢,以前天天都有,今日突然停了,还忘记让人传话,实在太失礼。” 紫苏见劝不住,只得一面派人去御膳房提食盒,一面准备出行行头。 今天比往日晚了许多,褚清辉赶到含章殿时,日头已经西斜得厉害了,只堪堪挂在宫殿翘起的檐角上。 平常热闹的含章殿,此时却没什么人影,按理说现在不到下学时间,还能听到阵阵练武的呼喝声才对,但眼下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 不其实有的,褚清辉忽然做了个手势,叫身后的人停下,侧耳仔细聆听。 咽呜的寒风中,夹杂着些许冷硬锐利的声响,仿佛有一杆□□,破开冬日的霜雪,结着冰晶的枪头猝不及防刺到眼前,肃杀而冰冷。 褚清辉下意识屏住呼吸,放慢脚步,轻缓地绕到武场门边,缓缓往里看去。 偌大的武场内仅有一人,褚清辉此时也只能看见那一人。 他一身黑衣,手持□□,在满天飞雪中,身形矫健迅捷得如一头孤鹰,也单独寥落得似一头孤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独处 褚清辉一时看呆了。 她历来知道闫默和别人不同,第一次见面就有这样的感觉,从小到大,她身边从未出现这样的人。 他沉默不语,与人疏远,仿佛和人群格格不入,但又叫人难以忽视,总不自觉的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而今日,这样的感觉尤为强烈。 褚清辉忽然知道了原因,因为他是一头孤鹰,鹰怎么会与鸟群为伴? 他不属于这里,不属于威严肃穆的皇宫,不属于繁华喧闹的都城,更不属于嬉笑嗔痴的俗世。这个人,他有自己的一方天地,无需别人擅自闯入,带去自以为是的热闹。 褚清辉踌躇不前,一时间不知是否该现身。 她脚下动了动,已有离开的打算,但就在此时,闫默缓缓收了势,向这边看来一眼。 褚清辉便被定住,脑中忽然涌出一个猜测,是否别人也如她一般,认为他的天地不需要外人参与,认为他喜爱那样的冷清,所以至今也没有人闯入他的地盘,没有人给他带去许多叨扰,于是,他的周身越发孤寂冷清。 眼前仿佛重现方才他在雪中衣袂翻飞的景象,褚清辉又迈开步子,这一次,坚定不移地向武场内走去。 她想,不论先生到底是何想法,到底需不需要别人的热闹,她既然已经打扰了他,那就打扰到底吧。 闫默打完一套枪法,随手往身后一扬,几息之后,原本在他手中的长一枪,已经稳稳的插在墙角铁架上。 褚清辉一面朝他走去,一面听紫苏回话。 原来,今日太子就已经不必来含章殿,他不来。太子伴读自然也不需要来,含章殿内只剩下一群不到十岁的小萝卜头。他们的功课比太子轻松许多,下午的武课也提前结束了,二皇子此时正在太子东宫温习功课,等一会儿和太子一起回栖凤宫用晚膳。 紫苏说完便退到一旁,褚清辉接过食盒放在石桌上,眨了眨眼精,道:“今日来晚许多,先生可是饿了?我带了一大份云团糕哦。” 一听说云团糕几个字,闫默就觉得似乎又从舌根里泛出一股甜腻,他从来不怕苦,小时候习武受伤,一大碗一大碗黑漆漆的汤药灌下去,他连眉毛都不曾动过,但此时却有了皱眉的冲动,心中更是破天荒的起了一股退缩之意。要知道,即使是面对最强的敌人,他也从没有想过退怯,眼下却被那白一粉粉软绵绵的云团糕击败了。 褚清辉毫无所觉,喜滋滋地把云团糕端出来,邀功道:“今天脚程比平日快,先生快看,还是热的呢。” 她说着,似乎想起什么,看了看刚练完武,脸上还挂着汗珠的闫默,掩嘴笑道:“先生今天比云团糕还要热气腾腾。” 闫默木着脸没说话,自从前日主动吃了块云团糕,似乎是打开了什么机关,她在自己面前一日比一日活泼,如今已经敢公然取笑他了。 不说是他,紫苏也奇怪得很,她是眼见着公主和武教师傅之间的转变,却到底也没想明白,明明一开始,公主和她一样害怕,怎么如今却一点都不怕了? 褚清辉推推碟子,“先生快趁热吃吧。” 闫默不爱吃,但他若不想吃,自然没人能逼他,可眼下,他却面无表情的捏起一个丢进嘴里,然后在褚清辉开口之前,将碟子推向她,“你吃。” 褚清辉心里天人交战了一瞬,立刻就高高兴兴地捧起一块云团糕,咬下一口,幸福地眯起眼睛。 近日为了及笄礼,司礼女官以防止她体态过于丰腴,有碍观瞻为由,限制了永乐宫的糕点供应,只允许她吃一些淡味的咸味的糕点,诸如云团糕此类,已经许久没有在永乐宫出现了。 她的形态自然是一点都不胖的,不过及笄礼毕竟是件大事,又有众多命妇观礼,她不愿失态,一切都照司礼女官所言来做,自己喜爱的甜食一口都没碰,忍到今日,早已忍不得。 她小口小口吃掉半个云团糕,正要叫闫默再吃,却见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和一块黑布,低头一心一意的擦起来。 那匕首褚清辉已经见过许多次,几乎每一次见闫默,他都在擦这把匕首,好似对待什么无价之宝一般。可实际上,匕首通体漆黑,平平无奇,连一点装饰都没有,实在看不出哪里值钱。 不过,褚清辉从不认为不值钱的东西就没有价值。就像她最喜爱的玫瑰糖,若去宫外买,一两银子可以买一堆,可是她在将之送出的时候,一点也不为只是几颗糖而觉得羞愧,因为那是她最最喜爱的。 她将嘴里的糕点咽下,缓缓开口:“这把匕首,是先生重要的人相赠的吧?” 闫默沉默了一会儿,就在褚清辉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点了点头。 褚清辉见状,没有追问是谁,怕冒然唐突,引起他的伤心事,转而道:“方才看先生练武,看起来就好厉害呀,跟太子哥哥平日练的一点都不一样,先生,你会飞吗?” “不会。”闫默摇摇头。 “咦?”褚清辉偏了偏脑袋,疑惑道:“可是我看父皇的侍卫有时候就会在墙上飞来飞去,先生看起来比他们厉害多了,怎么不会飞?” 闫默正色道:“那是轻功,需要借力,不是飞。” “都一样都一样。这么说,先生会轻功?” “略懂一二。” 虽然他说略懂,可不知为何,褚清辉就是觉得他的轻功,肯定比那些侍卫厉害多了,当下就兴奋道:“先生你看我,我能不能学轻功?” 闫默放下匕首,上下看了他一眼。 褚清辉立刻坐正身体,挺直腰板,一脸严肃,只是嘴角挂着糖霜却不自知。 “你不行。” 褚清辉一下子瘪了气,蔫蔫道:“为什么?” “不够轻盈。” 褚清辉低下头,闷闷不乐地戳着戳碟子里的云团糕,半晌后突然回味完他话中意思,鼓着脸颊瞪圆眼睛反问:“先生嫌我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心跳 褚清辉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胖的,为了及笄礼,她已经接连大半个月没有碰甜食了,连每日必不可缺的玫瑰糖都没吃。就这样,还有人嫌她不够轻盈,这可有没有道理?不就是脸上多了点肉么?多几分肉怎么能叫胖? 听她语气激动,闫默擦拭匕首的动作又停下,抬起头来,正对上褚清辉圆鼓鼓的眼睛,气息就不易察觉的滞了一下。 他并不觉得自己所言有错。习武之人,特别是修习轻功之辈,气息不必多么浑厚,底盘也不必多么扎实,但体态轻盈,动作矫健是必要的,不然,只怕到半空中就要掉下去。 但轻盈与胖瘦却不是一回事。胖的人不一定沉重,瘦的人也不一定灵巧。面前这粉团团久居深宫,养尊处优,疏于动弹,身形就算称得上一句纤细,也与轻盈无关。 只是,这缘由他心中清楚,却不知该怎么说出来。 他历来寡言,其中未必没有口舌笨拙的缘故。从前在师门内,这个缺陷并不明显,因为没有人缠着他,要他说话。那些师弟们都不是他的对手,被他收拾的跟山芋一样乖巧,哪个敢在他面前放肆?倒是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却早就不在了。 他来京城三四年,一直独来独往,别的人碍于神武大将军的凶名,也不敢与他交好,大家只道大将军英武冷峻,不爱说话,却不知,他就是嘴巴笨。 如今眼看还有一年就能离京,难道这毛病藏不住了? 闫默陷入沉思中。 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见褚清辉仍不罢休的盯着他,万人阵前从不退缩的大将军,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若他从小身边有个娇滴滴的小师妹,便知道此时的心情叫甜蜜的烦恼。可惜,他师门中别说师妹,便是师娘都没有一个,从上到下一根光棍贯彻到底,连只母蚊子都要绕着上清宗飞。 对于不听话的师弟,打一顿就好,一顿不够,那就两顿。可对于软绵绵的粉团团,他就彻彻底底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褚清辉见他不说话,不由委委屈屈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很胖吗?” 闫默不知她为何如此执着于胖瘦的问题,想了半天,才说:“我更胖。” 褚清辉听了这话,便去打量他,一面看,一面撇嘴。 在她看来,武教先生哪里胖了?露出来的脸c脖子和手掌,没有一丝多余的肉,看着就硬邦邦的,全是精肉。 照这么一比较,她身上的肉软绵绵的,确实不能和先生对比。她不由忧伤的叹了口气,原来自己真的挺胖的呀。 闫默手头的动作已经完全停下,匕首被他握在手中无意识的翻转。眼下的氛围让他有点坐不住,分明周身察觉不到一点杀气,却让他觉得坐立难安。 褚清辉也不吃糕点了,手肘撑在石桌上,手掌捧着脸蛋,一会儿叹一口气,一会儿又叹一口气。 她没发觉,每叹出一口气,坐在对面的人身体就绷紧一分,到后来,全身筋肉都已经蓄势待发,好似下一刻就要飞奔逃走。 褚清辉哀叹了一阵自己的体态,后来还是见天色不早了,才有气无力的起身告辞。 闫默见她脚步略有几分沉重,背影也不像往常欢快,心中头一次开始质疑,难道他之前说错了? 可是,错在哪里? “苏苏,我胖吗?”回去路上,褚清辉第三次问紫苏。 紫苏替她打着伞,答案与之前两次一样,“公主一点都不胖,您体态匀称,既不胖,也不会过于瘦弱,正好。” 褚清辉叹了口气,惆怅道:“可是,我飞不起来呀。” 紫苏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道:“奴婢也不会飞呢。” 褚清辉嘟嘟嘴,无意间低头看见自己腰间的香囊,忽然眼前一亮。 她是不会飞,但是她可以让别人带她飞呀!就像这香囊,她自己不会做,自有人替她做。 想通这一点,方才低落的情绪立刻被她抛在脑后,兴匆匆往栖凤宫赶去。 皇帝已经在皇后那儿了,正向皇后询问女儿今日心情如何。 外头宫人传话,话音没落,褚清辉已经踏入内殿,高高兴兴给父皇母后行了一礼。 皇后和皇帝对视一眼,笑着将她招到眼前,抬手拂去头发上的碎雪,“出了什么好事儿,看把你高兴的。” 褚清辉一把挽住她的手,娇声道:“母后,我想飞。” 这忽然来的一出,叫帝后两人都愣住。皇帝咳了咳,试探道:“怎么飞?” 皇帝本来就疼女儿,这几日因顾家之事对她更是心疼,原本就纵容的底线又纵容几分。听说女儿想飞,脑中已经略过数个想法,甚至想好了,一会儿就下令叫人去捉鸟,把羽毛拔下来,做一双大翅膀。 褚清辉满脸期待道:“像父皇的侍卫那样飞来飞去,父皇c母后,找个人带我飞好不好?” 皇帝一听就明白了,女儿说的飞跟他想的飞不是一回事,不过是轻功罢了。这倒也容易,宫内的侍卫哪个不会两下子?可问题是,那些侍卫都是男子,让他们带自己的小公主飞,就不知皇帝会不会事后把他们的手剁下来。 皇后也想到这一点,耐心地给褚清辉解释。 “好吧。”褚清辉立刻又蔫了。 其实若她要坚持,最后肯定能达成心愿,不过她向来不是那等骄纵的脾气,既然父皇母后都说这样做不妥,她就作罢了。 但这事倒给了皇帝一点提醒,既然外人不能带暖暖飞,那就给暖暖找个能带她飞的。 他之前选驸马,只在伴读中选,因那几个,不管家世还是相貌都还算不错。只是太子伴读到底不过一介书生,就算其中有将门之后,在京城锦绣堆里娇养了这些年,也早已没了父辈之风。 如今想想,为何不将范围扩大一些?家世固然重要,但皇帝如今更看重其人品性。说到底,论家世,这世上难道还有人比得过皇家?就算他的公主驸马出身不够好,那也不要紧,只要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尚了公主之后,皇帝总有法子抬高他的身家。 皇帝脑子转了一圈,瞄上自己身边的侍卫。他的侍卫,论出身不一定多高,但论本事,都是个顶个的好男儿,否则也不能到御前供职。再者,没有一个强大的背景也有好处,这样的人,才会战战兢兢全心全意捧着他的公主,不敢有别的心思。 皇帝越想越觉得不错,立刻就与皇后说了 皇后迟疑道:“这样行吗?” 皇帝道:“行不行,试一试才知道。明日我就下令,将御前侍卫中,年龄十五岁之上,二十岁之下,相貌英挺之辈单独列出,专门在暖暖前往含章宫的道上巡逻。” 皇后忧心道:“顾家之事还未过去,不知暖暖有没有那个心思。” 皇帝拍拍她的手,“无妨,咱们先不与她明说,只叫那些侍卫如往常一般巡逻。暖暖每日要去含章殿,来来回回总能碰上几次,说不准就有哪个看上眼的。” 皇后想了想,缓缓点头。反正此事事先不说,暖暖自己对男女之情又迟钝,应该察觉不到。如此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若她果真在那一对少年侍卫中看上了哪个,也是缘分。 御前侍卫动作迅速,不过一夜间,此事就办成了。 第二日褚清辉去含章殿,宫道上迎面走来一列威风凛凛的巡逻卫队,个个少年意气,英姿勃发,十分显眼。 褚清辉对此倒没怎么留意,那一对少年侍卫给她行礼,她只如往常一般略略点头。 倒是身后有一两个小宫女,见面前都是英俊少年,眼神儿含羞带怯的往卫队中飘去,但并没有人敢对公主多说什么。 天气一天天转暖,御花园中终于有了红梅以外的花,地砖缝里,也零星点缀着一两点绿意。 这一日,褚清辉受林芷兰之邀,去往尚书府中。 虽然林芷兰时常入宫陪她,但褚清辉亲临林府还是头一回。因林芷兰婚期将近,近日都在府上赶制嫁妆,已有许久不曾入宫,褚清辉心里念她,皇后也想让她散心,便同意她出宫探望。 她没有大张旗鼓,只带了两个宫女c几名侍卫微服前往。 林尚书在衙门办公,林家少爷在书堂求学,府内只有林夫人和林芷兰两位主人家,她们见了褚清辉,自是喜不自禁。一番招待之后,林夫人叫林芷兰陪公主在府中走一走。 林府的花园和御花园虽没得比,却也别有一番精致秀气,园内有一座假山,顶上一间凉亭尤为显眼。 林芷兰见褚清辉有兴趣,便领着她登上凉亭。此处地势高,视野开阔,可以看见与林府后院相连的一整片街市,凉亭周围又有纱幔围绕,不必担心叫外人看见亭内的景象。 宫里虽有一座摘星楼比此处还要高些,可往外看去,不过是屋宇连片,还不如这里热闹。 褚清辉坐在帷幔之后,小心的掀开一点,看着外头的街道,车来人往,商铺小贩,虽离得远,可看着就感觉叫卖喊价声在耳旁,不由回头来羡慕道:“你平日虽也不能出门,可看见的总比我多些。” 林芷兰本也含笑看着,听见这话,不知想起什么,眉眼间染上几分忧愁,“我也看不了多少时日了。” 褚清辉知道她的意思,林芷兰的亲事年前就已定下,对方是林府世交,镇南将军张家二子。 须知,虽林老爷为文官,可林家世代皆为武将。当初皇后同意亲妹与林老爷的亲事,其中有一点,就是看重林家武将之风,宅中没有寻常权贵诸多阴私。 事实证明,皇后并没有看走眼。如今林老爷林夫人为女儿选女婿,也考虑到这点。 林芷兰容貌秀美,性情温顺,自小在这样简单的环境中长大,性子里也有几分单纯。林夫人自问教不来她后院那些明争暗斗的手段,也不愿女儿身陷其中,便推了另一家门第更高的,选了家风纯正的张府。如今,张家二少爷便在宫里当差。 褚清辉听闻,绞尽脑汁想了想,怎么也记不起张家二少爷是哪一个,笑眯眯道:“你与他见过面了吗?有没有什么书件信物要我替你递一下,我不介意当只鸿雁哦。” 林芷兰红了脸,“见过一次。” 亲事定下之后,张家二少爷借着拜访世伯的名头,来过一趟林府,林芷兰就悄悄躲在屏风后看了一眼。 褚清辉忙追问:“他长得怎么样?你喜不喜欢?” 林芷兰羞得捂住了脸,“表姐问这个做什么?” 褚清辉再不开窍,看她这样,也明白几分,不由笑道:“看来你是很喜欢啦。改日我到要会会,这个张家二少爷是何方人物,竟只一眼就把我的好表妹拐走了。” 林芷兰低着头,没好意思说话。她对于未来夫婿还是满意的,心里也有几分期待,不过,想到不日便要出嫁离家,离开陪伴了十多年的父母,又开始迷茫惆怅。 褚清辉看她一会儿欣喜,一会儿羞涩,一会儿忧愁,心中好笑之余,也有些好奇,嫁人难道真的有那样神奇吗?让人又喜又忧的。 她以后,到底会嫁给谁? 想到这个问题,她本毫无烦恼的眉间也微微皱起。 想不明白索性不想,她又扒着帷幔,掀开一条缝隙往外看。 外头除了街道,还有相邻的许多宅第,不过,大部分宅院都掩盖在高墙之后,看不清其内的景色。唯有一间宅子,不止墙院比别家低矮,里头花园假山流水小桥更是一个都没有,整座院子光秃秃的,连树都不见一棵,只有几大间灰朴朴的院子,看着好不寒酸。可看那大宅的建制,又分明不是寻常人家,怎么会如此落魄? 她觉得奇怪,便问林芷兰:“那是谁家的府第?” 林芷兰凑过来看了一眼,道:“是大将军府。” 褚清辉心头忽然一跳,她疑惑地摸了摸自己胸口,不知是为何,又问道:“哪位大将军?” 林芷兰笑道:“表姐若是问我别家,我还真不知,这间宅子却是知道的,是神武大将军府邸,我从小就看见那座府宅,十几年了,边上的大宅拆了又建,建了又加高,唯有大将军府,连一砖一瓦都不曾动过。” 每一位神武大将军的任期是五年,十几年间,至少换过三人,那座宅子竟一直都是这样子。褚清辉疑惑,“大将军的俸禄难道不够他修宅子?” 林芷兰摇摇头,“我也问过爹爹,他只说,大将军是真正洒脱之人。” 褚清辉似懂非懂。不知为何,方才看那院子还觉得寒酸,如今知道它是神武大将军的府第之后,不管怎么看,都觉得它就该是这样子了。 她想,大将军本就不同于常人,住宅不同于常人的院子里,似乎也理所当然。 她不由又往那座院子里看了一眼,不知看见什么,猛地瞪大了眼睛,愣得呆坐许久才回过神,忙转过身,面上发红。 林芷兰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褚清辉觉得脸上有些热,心头怦怦直跳。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使劲按了按胸口,想要止住那过于剧烈的跳动,却无济于事。 她又摸了摸脸颊,发凉的手背贴在脸蛋上,热乎乎的脸烧得她脑袋都有些晕了,但眼前却一下一下闪过方才看见的景象。 其实两府离得有些远,又隔着帷幔,看见的人也就如一根模糊的火柴棍那般大,根本分辨不清面貌,但她却知道,那个背影就是他。 他c他竟然光着上身,似乎刚练完武,很热的样子,从院子的水缸中打了一桶水,兜头泼下。 如今春寒料峭,屋顶的雪还没化干净,他就那样一桶冷水倒下来,竟不觉得冷吗? 不知为何,越是想起那个场景,她心口就跳得越快,脸上越热,褚清辉觉得自己有些不正常,使劲甩了甩脑袋,却除了让自己更晕,一点用处都没有。 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咽呜,整个人趴在桌子上。 林芷兰这才回过神,忙问道:“表姐怎么了?” 褚清辉有气无力的摆摆手,吸了吸鼻子,“头晕。” 林芷兰赶紧摸摸她的额头,“有点烫,是不是受寒了?” 褚清辉又呜了一声,“没有,就是有些热,应该一会儿就好了。” 林芷兰颇觉得稀奇,表姐怕冷,那是出了名的,就算是大暑天,也不见她说一个热字,如今才二月出头,怎就热了? 她还是担心褚清辉是不是病了,不过,好在她趴了一会儿之后,脸上热度终于散下。 褚清辉不敢再往外头看了。 其实,父皇和太子哥哥赤着上身的模样,她也曾见过,那会儿年纪小,觉得与自己没什么不同,更不会像如今这般,无由来的心慌。 明明c明明不是她坦身露体,也没做亏心事,为何会有这样心慌的感觉呢? 离开林府回宫的路上,她便有些神思不属,连轿子什么时候停下都不知道。 紫苏在轿外轻声道:“公主,王家少爷在前头求见,不知公主是否要见他?” “谁?”褚清辉没有反应过来。 “太子伴读王公子。” 褚清辉眨了眨眼,这才回魂,“王旭东?” “是。” 褚清辉想了想,虽然她与太子几位伴读早就认识,但毕竟眼下只有王旭东一个,不好单独与他见面,便说:“有什么话,你叫他到这里来说吧。” 很快,有一个声音隔着轿子道:“王旭东见过公主。” 褚清辉在轿内点了点头,“听说你要见我,不知是为了何事?” 王旭东听着这声音,许久没说话。 褚清辉疑惑地掀起一角轿帘看了一眼,见他还在,便放下了。 看到那一瞬即逝的面孔,王旭东捏紧身侧的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轿子周边的侍卫眼也不眨的盯着他,只要他有不敬的举动,立即将其制住。 但王旭东没有打算做什么,他只是缓缓的松开手。就这一个动作,似乎费劲了全身的力气。他深吸了一口气,以一贯吊儿郎当的语气笑了笑,“明天我就要去找我家老头子了,今天叫我遇见公主,可见老天爷怜惜。” 褚清辉微皱了皱眉,王旭东之父远在边关,他说要找其父,就是要参军的意思了,“怎么会这样突然?” 王旭东笑道:“不算突然,早有打算了。” 褚清辉沉默了一会儿,又掀开帘子,看着他,道:“一路珍重,我们都在京城,等着为你凯旋接风。” 王旭东敛了笑,一动不动的盯着她,正当褚清辉疑惑之际,他又突然咧嘴笑起来,“好。” 如此,便也没了别的话,两方很快分开。 王旭东站在街头,看着那顶轿子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拐角。 他仰头看了看天,不知道边关的天与京城的天,是不是同一片? 他以为自己从前所为皆在掌控之中,却不想早已被人悉知,如今京城已没有他的立足之地,若不赴边关,只怕永无出头之日。 可笑不久之前,他还认为那座轿子中的人,早晚是自己的。 而今全盘落空,不知此生,是否还有达成奢望之时。 褚清辉回到宫中,又到了该给含章殿送食盒的时间。她原本已经平复的心跳,此时又乱蹦起来,不知怎么的,平日里来来往往,去得跟自己宫殿一般的含章殿,现在突然陌生了,好像有一头大老虎在那等着她。 她看了看紫苏,道:“我要小睡一会儿,你送过去吧。” 紫苏不疑有他,带了两个小宫女出门,不过半个时辰就回来了。内殿里没有动静,她以为公主正熟睡,轻手轻脚的入内,却见公主裹着毯子趴在软榻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正看着她。 紫苏被她看的脚下一顿,“公主醒了?” 褚清辉根本没睡着,含糊的点点头,“食盒送到了吗?” “送到了,奴婢去时,还不到休息时间,等了一会儿才送上去。” “那c那吃了吗?” “吃了,二皇子可高兴了,说有他喜爱的酥酪呢。” “其他人呢?” “其他人也挺高兴的。” 褚清辉看了她一会儿,干巴巴道:“哦。” 紫苏有点摸不着头脑,方才公主还挺高兴的,怎么现在语气又低落了? 不说是她,裹在毯子里的褚清辉也不知自己到底要问什么。 她在软榻上滚来滚去,忽然把头罩起来,闷在毯子里头,低声气嘟嘟道:“都怪先生谁叫他不穿衣服,吓死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梦里 第二天下午,褚清辉梳完妆,带着几名宫人,提了食盒,准备往含章殿去。 刚踏出永乐宫大门,望着面前长长的宫道,她就顿住了,站在原地徘徊不前。 她不走,身后的人自然不敢催,只低着头候命。一大帮人杵在宫门口,不时有来往内侍好奇的看上一眼,等见公主也在那儿,忙垂首行礼请安。 行礼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冷风吹过,披风随之拂起,担心公主受凉,紫苏终于上前请示:“公主?” 褚清辉这才回过神来,望了望含章殿方向,抬腿迈了两步,又好似跟自己较劲一般,忽然气恼地跺跺脚,皱起挺翘鼻头,鼓嘴道:“我不想去了,苏苏,你送过去吧。” 紫苏心中疑惑,似乎是昨日从宫外回来之后,公主就一直有些反常,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又全不顾礼仪,在软榻上滚来滚去。就拿送食盒一事来说,平时若说去含章殿,公主是最积极主动的,一日也不能落下。可眼下,昨日没去,说是困了,今日已经整装待发出了门,又不知为何,临时改了主意,好像含章殿里有什么凶猛野兽,叫她既想去瞧瞧,又怕被咬上一口。 紫苏带走两名宫女,褚清辉看着她们走远,才返身回到永乐宫,挥退宫人,独自进入内殿,扑在软榻上,把自己埋进厚厚的毯子里。 她抱着毯子,从这一端滚到那一端,又在墙上轻轻踢了一脚,从那端再滚回来,直把整齐的妆容滚得发髻蓬乱,珠钗环坠。 等滚没了力气,整个人已经和毯子纠结在一处,她在其中跟毛毛虫一样拱了半天,都没能拱出来,只得泄气作罢,费了最后一点力气翻身,仰躺在榻上,浑身只露出一颗脑袋,胸脯起伏,青丝蓬乱,俏脸绯红,如此情景,比之往日纯真,竟多了几丝风情,却无人得见。 她呆呆望着屋顶,半晌后苦恼地叹了口气,不知想起什么,双颊更加红了,恼得她嘟嘴一口咬住绒毯,水红的唇,细白的齿,被白毯衬得越发娇嫩。 “哼都是先生不好,不穿衣服也就罢了,还跑到别人梦里来,一点都不知羞”气恼恼哼唧唧,不知是想说给谁听。 昨日无意看见闫默练武后裸身冲澡的场景,着实叫她好一番心慌意乱,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昨夜梦里却又梦见了,而且梦中比她白天见的还要接近,还要清晰。 仿佛铜浇铁铸的古铜色身躯,刀削斧凿的结实精肉,颗颗油珠子般滚落的水珠,一抬手一举臂,扑面而来一股陌生的雄性侵一略气息,与往日冷峻内敛截然不同,直叫她心也慌了,神也乱了,一夜里翻来覆去睡不好,醒来后,只得强自镇定,任性地把全部过错,一股脑都丢到那个毫不知情的人头上,却又怂得连去见他一面都不敢,好似真的会叫人吃了似的。 傍晚去栖凤宫,今日褚恂下学早,一见她就扑上来,满脸关切,“阿姐是不是生病了?” 褚清辉摸摸他的脑袋,坐到皇后身边,“没呀,怎么这样问?” “阿姐若没生病,为何昨天是苏苏送的食盒,今天又是她?” “呃我只是有些困。” 褚恂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看她,“那阿姐明日困不困?” 褚清辉看他满眼殷切,艰难地将拒绝的话吞回肚里,“不困了。” “太好啦!阿姐明日去看我练武吧,师傅教了我们一套拳法,我要打给阿姐看!” 褚清辉只得点头。 皇后含笑坐在一旁,自然看得出女儿的隐瞒,心思转了转,忽然揶揄道:“暖暖不去含章殿,可是为了回避什么人?” 褚清辉心头一跳,忙道:“没c没有。”一张脸却不自觉发热,眼神游移。 皇后原本不过随口一问,因那一队少年侍卫已经在含章殿附近巡逻了不少时日,想着女儿应该已经见过,不知有没有叫她上心的,因此才玩笑般提了一句,不想无心之问,却让她看出端倪来。 女儿如今的表现,与之前提起顾行云时的从容淡然可谓判若两人,若说不久之前皇后还担心她不开窍,眼下这模样,分明已经是一副小儿女怀情不自知了! 一时间,皇后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心酸,百般滋味涌上心头,竟怔怔出了神。 褚清辉坐立不安,偷偷瞄了瞄母后,见她正看自己,忙又移开眼,不知为何有些心虚,面上更红。 皇后醒过神,看女儿含羞带娇,如一支带着露珠的花骨朵儿,眼看着花期已近,又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那赏花的人,值不值得托付。这一次,不要叫她的暖暖失望才好。 次日又去送食盒,迎面走来一列御前侍卫,褚清辉想起林芷兰的话,打算在宫里找找哪个是张家二公子,便仔细看了一眼,不想看过去,盔甲下的面孔,个个都是英姿飒爽c玉树临风的少年人,简直要叫她看花眼,忙轻声问紫苏:“宫里的侍卫换了一批么?怎么都这样年轻?” 这一队少年侍卫,早已在满宫年轻宫女之中刮了一阵小旋风,毕竟一个个面貌英俊,年少有为,宫女们虽不敢奢望,可暗中多看两眼,也是赏心悦目的,只有褚清辉到今日才发现。 紫苏无奈道:“只这一队换了,已半月有余。” 褚清辉点了点头,宫里的侍卫个个全副武装,身披铠甲,头戴盔帽,高低胖瘦又相差不远,猛的看去,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平日不曾留意,更不会盯着人看,要不是方才一时兴起要看看未来的表妹夫,恐怕还发现不了。 她又看了一眼,疑惑道:“为什么单单把他们聚在一起?” 宫里人一开始也不知,后来有几个机灵的,见那些侍卫只在公主途经的宫道上巡逻,才多少猜到陛下娘娘的用意,但他们二位既然不与公主明说,别的人也没胆量多嚼舌根,紫苏只摇摇头,“奴婢不知。” 褚清辉觉得有奇怪,不过想来父皇的举动必定有其深意,也不再过问,眼看时候不早,忙加快步伐。 到了武场外头,她的步子不知不觉又慢下来,磨磨蹭蹭半天,还是定不下心神坦然入内,只得猫在墙后,想着先偷偷看一眼。 不想她才冒头,闫默已经看过来,等她露出双眼,正好跟人对视个正着,大眼瞪小眼。褚清辉毫不设防,一口气呛在喉头,咳得满脸通红。 紫苏忙给她拍背舒气,无意间抬头看到走来的人,惊得磕磕巴巴道:“公c公主,他来了” 褚清辉好不容易缓过起来,吸吸鼻子,眼里含着水汽,“谁?” 紫苏已和宫女福身行礼,“奴婢给将军请安。” 褚清辉猛的抬头,面前的人距她仅有三步远,高大的身形仿佛和梦里的人影重合,迫得她后退一步,下意识转头寻找退路,却被宫人堵死了,根本退不了,心慌意乱转回头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巴掌大的小脸,脸颊白软,鼻头微红,双眼含泪。 闫默浑身凝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欢喜 “先c先生”褚清辉避不过,强自镇定,带着鼻音喊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才听闫默回应:“病了?” 相识这些时日,还是他第一次关心,褚清辉脑中那些乱糟糟的思绪忽然就被驱散了,慌乱的心情平静下来,更是涌起一股无由来的欢喜,连她自己都没发觉,脸上已经绽放出极灿烂的笑容,“没有,叫先生费心了。” 闫默没说话,又沉默一阵,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细颈小,“归息固元丸。” 褚清辉眨眨眼,迟疑道:“给我的?” 闫默点点头,他早看出这粉团先天不足,虽经过调养,到底比寻常人弱些,只看身高便知。 他瞅瞅眼前的发顶,再看看自己胸口,心道不会比这更高了。 此事本与他无关,可大将军自觉从不拖欠人情,吃了粉团这么多糕点,还收了人两个荷包,虽不是他主动,到底嘴软手短。因此,见人两日没来武场,又听小弟子自言自语说阿姐不知是不是病了,大将军回去之后,便翻箱倒柜,把从师门带来的,用以培本固元筑基的药丸找出来,放在怀中揣了一整个上午,此时才送出去。 褚清辉还有些怔愣,呆呆地伸出手接过,那巴掌大的白玉在怀里放了许久,身温热暖和,倒似一只小暖炉入手,她不自觉握紧。 “一日一颗。”闫默交代完,转身便走。 眼见他已经走出数步,褚清辉才回神,现在她早已把前两日的心慌迷茫全部抛在脑后,浑身上下只余欢喜,小跑几步追上去,兴奋道:“谢谢先生!” 闫默低头看她一眼,略显肉乎的小脸仰着,黑溜溜水润润眼睛眯成两道弯月,娇嫩的红唇翘起,露出一口细白贝齿。 ——值得这么高兴么? 他再不通晓事理人情,也知道眼前的粉团极受娇宠,是真真正正的掌上明珠,素日收到别人献礼不知几何,如此一不起眼的药丸,也能被她看在眼中么? 褚清辉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把白玉紧紧握住,跟在闫默身边小跑几步,又怕不慎将药摔了,停下来,小心翼翼收入衣袖里,来回掂量几下,确定不会磕碰,方才安心。 闫默将她的谨慎珍惜看在眼里,并未说什么,只在她再次追上来的时候,不易察觉的放慢脚步。 褚清辉跟在他身边,脚步轻快,见褚恂等人在一旁扎马步,还笑着冲他们摆摆手,以往她怕打扰,从来都是不言不语等到他们休息的。 褚恂对她咧咧嘴,许是屏着的一口气泄了,身形不稳,吓得他不敢去看先生脸色,忙重新站定。 闫默走过去,他也不说话,手中的小棍一点一指,立时就叫人知道自己姿势哪里不规范,赶紧照着他指出的改正。 褚清辉坐在他常坐的石桌边,双腿轻晃,撑着手肘捧着脸蛋笑眯眯地看。 闫默指导完回身,对上她含笑的眼,两人俱是一怔,同时转开来。 ——究竟是什么,值得这样高兴? 这个问题他若问出口,恐怕褚清辉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她红着脸,按住因那一眼忽然加快心跳的胸脯,心里既雀跃,又有几丝期待,可是到底在期待什么?细思起来却毫无头绪,她不由又苦恼地皱起细眉。 几息之间,闫默已经行至对面坐下,见她轻锁眉头,还未来得及疑惑,她忽地又展颜了。 闫默于是沉默不语。 叫宫人将带来的食盒呈上来,除了糕点,褚清辉今日还带了一壶好茶。将茶杯摆好,倒出一杯黄绿色茶汤,她狡黠一笑,“这是母后亲自给父皇泡的,被我磨过来了。用茶配云团糕,比单吃味道更好,先生试试。” 闫默捏起一块云团糕就要丢进嘴里,他近日已经练出一门本事,不管多大的糕点,进嘴后最多嚼两口,不必等甜味漫开,就能吞下。 褚清辉看他动作,忙道:“先生慢点,不是这样吃的,您先喝一口茶,待口中茶味还没散去,再咬一小口云团糕,吞下后再喝一口茶。我已经试过好多吃了,这个吃法最好吃!” 动作被制止,闫默略微偏头,看向按在自己手腕上的纤白细指。 褚清辉毫无所觉,另一只手递了杯茶过来,眼含期待,“先生试试吧。” 手腕上的手细软无力,阻止的力道于他而言几可不记,但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忽略。 见他接了茶,褚清辉收回双手,撑着下巴看他。 闫默的视线不自觉跟着她的手走了一段,待往上对上她的眼,顿了顿,方才收回来。 按照她的说法,先喝茶,再吃糕点,又喝茶。 在吃一途上,他一窍不通,对于食物的要求,二十余年如一日,始终停留在果腹即可。但不可否认,同样的食物,不同的吃法,味道大相径庭。 “怎么样?”看他放下茶杯,褚清辉立刻追问。 闫默点点头,“不错。”这一次是真心实意认为不错。 褚清辉自得地晃了晃脑袋,“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方法呢。” 她也端了茶杯,先轻呷一口,嘴中细品一番,慢慢咽下,又咬了一小口云团糕,双眼满足地眯起。 闫默不再继续,只看着她。 同样的动作,不同人做来,效果也是天差地别。精致细腻的食物,繁琐讲究的吃法,优雅随性的举止,无不在提醒他,粉团与他是两种人,中间隔着天堑。 他在褚清辉看过来之前移开视线,垂眼看着手上大半块糕点,半晌后缓缓送入口中,细嚼慢咽。似乎太过甜腻,鹰目微微眯起。 “咦,先生你是不是忘了先喝茶?”褚清辉发现他杯里没茶水,忙续了些。 茶汤入口,甜腻消散,初时清苦,回味余甘。 闫默将杯中茶水喝尽,褚清辉也不觉得他牛饮,笑眯眯又续一杯。 “多谢。”闫默道。 褚清辉高兴地晃晃双腿,“难得先生喜欢呢。我宫里也有许多茶,都是父皇母后赏的,以往一个人喝没意思,便没怎么动,若先生喜欢,以后我每天都泡一壶来。每个品种的茶味道有差别,配的茶点也不尽相同,待我回去再试一试,保管选出最合适的搭配来。先生有没有喜爱的茶?我那里什么都有,龙井c毛峰c黄芽c火青” 她掰着指头如数家珍,娇脆的嗓音欢快悦耳。 闫默不爱说话,也不喜欢别人多话,聒噪长舌之人,在他这儿轻则挨打,重则狠狠挨打,最好打得人下一次见了他,尾巴和嘴巴一起夹紧,如此才不会再来讨烦。但眼下,他发现自己一点动手的想法都没有,不但不想动手,他还时不时点点头,出个声,应和对面的人,好叫她能继续说下去。 褚清辉也确实说得兴起,直到一旁线香燃尽,褚恂等人扎完马步,一个个欢呼出声,她才醒过神来,发现自己先前太过雀跃,简直忘了形。 没好意思去看闫默是何表情,她站起身,面上微热,“我去看看小恂。”忙走开了。 褚恂正向她跑来,边跑边期待道:“阿姐阿姐,今天有没有酥酪?” “今天有,不过母后说了,连着昨日今日都吃酥酪,明天可不能再给你吃了。”褚清辉定定神,示意宫人将糕点散给众人。 “太好啦!”褚恂哪里管得了明日,今天有的吃就够了。 褚清辉摇摇头,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脸。 褚恂嘴里含着吃的,含糊道:“阿姐,等我吃完就打拳给你看,我今天比昨天熟练了,除了先生,就数我打得最好!” “可别是吹牛皮。”褚清辉戏笑,心里却在想,不知先生打拳时什么模样,和那日武枪一样么?可惜她来的时候总不凑巧,至今也没遇上一次。 “才不是呢!”褚恂不服,“阿姐等着看就好了!” 看他较劲,褚清辉身为长姐,自然不许他一般见识,宽容道:“好好,小恂最厉害了,我等着看。” 褚恂得意地仰了仰脑袋,嘴角憋不住,裂开笑起来。 这边欢声笑语,另一头石桌边,只余闫默一人。他拿着茶杯,极缓极慢地捏在两只指头上转动,不知在思索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显露 这天之后,褚清辉又雷打不动的,每日往含章殿送食盒。 皇后将她先前的反常看在眼里,与皇帝通过气,帝后二人担忧她脸皮薄,不好当面询问,只叫人暗中留意她和少年侍卫的往来。 如此过了五六日,却没发现什么端倪。只有一次,宫人回话,公主将卫队拦下来,询问其中是否有镇南将军府上的二公子,那是林芷兰未来的夫婿。除此以外,那些少年御前侍卫,并没有哪一个叫公主另眼相看的。 这就让人奇怪了,皇后如今确定女儿肯定是有了心上人,单她这几日面上笑颜一日比一日灿烂,心情一日比一日欢喜就可看得出。可她跟那些少年人又没有交集,还能是谁? 皇后拧着眉头细思,掌宫女官柳飘絮轻手轻脚进来,“娘娘,太医院张大人回话。” 皇后略略抬了抬头,想起数日前,暖暖拿回一个白玉细颈,里头装了些药丸。她命太医院将药丸拿回去琢磨琢磨,看是否适合公主服用,想来今日有了结果。 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待要去细想,又抓不住方才的念头,皇后揉了揉额角,命人宣张太医进来。 不久,太医退下,皇后握着送回来的白玉出神。 照张太医的说法,这药君臣佐使相辅相成,极大程度激发药性,又对药中副性相互制约,对人百利而无一害,特别是对温养润泽,固元使其培本有奇效,正是公主所需。 张太医还坦言,自从有神医之称的潘济离京云游之后,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这样奇妙的药方子。 皇后暗想,奇妙就对了,因这药和潘神医乃是同源。送药的闫将军出自上清宗,潘神医也出自上清宗,这归息固元丸或许还是潘神医某一位师兄弟所制。 柳飘絮端上一杯热茶,笑叹道:“以往只听闻神武大将军冷峻强悍,杀伐果断,如今看来,只怕是偏听偏信。既舍得送出这样珍贵的药,想必将军定是个古道热肠之人。” 皇后本要去接茶,听了这话,忽然顿住,心头猛地一跳。 若按张太医所说,配制药丸的药材十分稀少,其中有几味,就连宫中都只有极少的储蓄,更不要说宫外。 药方是极其奇妙的药方,药材又是珍稀罕见的奇药,如此配出来的药丸,其珍贵程度可以想象。 如此珍贵的药,真的只是因热心肠而送出来的么?更何况,神武大将军究竟是不是个热心肠的人,还有待商榷。 捏着眉间,皇后缓缓叹了口气,“只怕我们,一开始就想岔了。” 她和皇帝的眼光,只放在那些十几岁的侍读和少年侍卫身上,却没有想过,对于自小娇养在宫中的暖暖来说,这些少年人对她,或许根本没有什么吸引力,此时若出现一个与她身边的同龄人截然不同的角色,才是会让她好奇,让她上心的。 不巧的是,眼下恰恰就有这么一个人,还能让她日日相见。 柳飘絮不明所以,正要说话,皇后心思转了转,果断道:“你亲自去一趟永乐宫,现在暖暖应该在午睡,不要惊动她,叫紫苏来见我。” “是。”柳飘絮见她神色肃然,不敢耽误,忙去了。 日头西斜,永乐宫内殿暖意融融,暗香浮动。褚清辉醒来,舒适地伸了个懒腰,习惯性看一眼钟漏,正是平日送食盒的时间,立刻就要翻身起来,爬到一半,忽然想起今日休沐,不必上学,她立刻觉得几分失落,懒洋洋躺回去,没有动力起来了。 紫苏听到动静进来,褚清辉抱着毯子看了看她,一眼看见她手上的白玉,当即翻身坐起,高兴道:“药丸送回来啦?” 紫苏略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方才娘娘命奴婢去栖凤宫取回药丸,太医说这药有益无害,公主尽可服用。” 褚清辉接过玉,放在掌中轻抚,听说有益无害,忙说道:“快去倒杯水给我,我要吃药。” 紫苏诧异地看她一眼,又垂下头,去桌上倒了杯热水。 褚清辉小心翼翼倒出一颗药丸,药丸子只有珍珠大小,形态色泽也如珍珠一般白皙圆润,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褚清辉看了又看,只觉得这一颗小小的药丸,怎么看怎么顺眼,不由喜滋滋道:“先生送的药也和常人不同。”放在掌中仔细观赏一番,才笑眯眯地就着热水服下,末了回味,“唔,好像有点甜呢。” 紫苏看得惊叹不已,自小到大,公主最不喜欢吃的就是药,不管是药汤还是药丸,也不管是苦的还是酸的甜的,每次吃药,总是苦兮兮着一张小脸,叫人看得心疼。她何曾见过公主如此主动吃药的场景?还是边笑边吃的。 想起之前皇后娘娘将她喊去问的那些话,紫苏心中更是惊涛涌动,难道公主真的 那可是凶名在外,心狠手辣,能止小儿夜哭的神武大将军呀,公主一点也不怕就罢了,竟还 公主不愧是公主。紫苏敬佩地想。 褚清辉吃了药也不起来,就趴在软榻上,拿着白玉把玩,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直到该去栖凤宫用晚膳了,才起身梳妆打理。 膳桌上,皇后暗中观察女儿表现,越发肯定心中猜测,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担忧。高兴的是女儿终于开了窍,好歹知道些许男女之情了,可是开窍的对象却叫人担心。 夜里,帝后二人同床共枕。 皇帝搂着皇后的腰,道:“曼曼在想什么?今夜一直心绪不宁。” 皇后看了眼皇帝,越发想要叹气。其实她最担心的,不是女儿喜欢上神武大将军该怎么办,而是这事被皇帝知道了该怎么办,依这人的性子,接下来一段时日,她岂止是心神不宁,恐怕整个宫里,都要鸡犬不宁了。 “陛下,我与你说一件事,你可不许生气。” “曼曼直说便是,我怎会生你的气。”皇帝十分爽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驸马 “暖暖心仪之人,恐怕是神武大将军闫默。” 寝宫里安静了一会儿,皇帝觉得可能是自己幻听了,于是道:“曼曼方才说什么?” 皇后叹了口气,“我说正经的呢,没和陛下开玩笑。” 皇帝一言不发,沉默着起身,披上外袍就要走。 皇后忙喊住他:“陛下去哪儿?” “去把那个野男人揪出来。”皇帝面沉似水,说得咬牙切齿,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狮子,强压着滔天怒气。 若让百官及宫人见到他这样子,恐怕早已惊骇得两股战战,跪立不稳。皇后却是不怕的,又好气又好笑道:“回来!” 皇帝哪里听得进去,行动如疾风,眼看着要出寝宫。 “陛下今天从我这里出去,以后就不必再来了。”皇后在后头凉凉道。 这话如三九寒天里一盆冷水兜头倒下,把皇帝冲天的怒火泼了个正着,火焰呲——灭了,剩下一点火星苗子摇摇晃晃,几缕青烟袅袅娜娜。 皇帝的身形僵立在宫门口。 皇后不再看他,慢悠悠躺下来,还翻了个身。 守在宫外的总管太监德公公听到动静,余光往内殿瞥了一眼,再瞥瞥杵在门口不上不下的皇帝,将头低了又低,还是得递个台阶让陛下下来,只得小跑上前,躬身道:“陛下有什么吩咐?” 皇帝轻咳一声,“热水。” “是。”德公公可不会想为什么陛下娘娘才沐浴过,眼下又要热水,只尽职尽责地点了几个小内监去抬水。 皇帝使唤完人,转身就回去了,好似他方才气势汹涌地出来,就是为了叫个热水而已。 见皇后背对他,皇帝脱下外袍,乖乖爬上龙凤床,掀开被褥躺进去,又把人捞来自己怀里。 皇后原也没打算晾着他,顺势软了身子,回头看他,“不冲动了?” 皇帝摇摇头。 “还生气么?” 皇帝面色依然不豫,“生气 。” 皇后摸了摸他的脸,轻叹道:“不怪陛下生气,我初时也难以相信,可再怎么样,现在不是找人算账的时候,起码要将事情始末弄清楚,再想想该怎么办。” 皇帝本不是冲动的性子,但任何一个父亲,听说唯一的女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一个大龄野男人给拐了,恐怕都冷静不下来。他人虽被皇后拉回来,心头却仍气闷不已,“暖暖真的看上了?” “我看是的,从未见暖暖这幅模样。” 皇帝便哼了一声,“那闫默有什么好,一把年纪,长得又丑,粗俗武夫,那些侍卫里,我闭着眼睛抓一个,都比他年轻比他俊。” 皇后知道他在气头上,所以有意贬低。实际上,以闫默的战功来说,他如今二十四的年纪,足可称一句年轻有为。皇后也见过他,长得虽不是小姑娘喜爱的俊俏玉面,却也仪表堂堂,英伟不凡。况且他武功又高,朝中武将单论身手,少有可出其右之人。如此一个青年才俊,怎么到皇帝嘴里,就成了又老又丑的武夫了?恐怕还是他心里酸的。 皇帝是真的酸,捧在手掌心十多年的宝贝,一朝要叫别的男人抢去,叫他怎能甘心。若那男人是他自己给女儿选的,虽然心中不快,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结果却被一个野男人截胡,这口气如何咽下。 皇后轻轻揉着他的胸口。其实她一开始知道女儿的心思,对闫默也不怎么满意,毕竟年纪是大了点,脾性也不够温和,不说跟出身世家的公子们比,就跟御前侍卫们相提并论,他的外表也没什么胜算。 可再怎么样,也抵不过孩子喜欢。 先头那顾家的小公子,倒是哪哪都好,可后来如何?平白惹得女儿伤心。 那事之后,皇后就想清楚了,只要有一个暖暖喜欢的,他又对暖暖好,这就够了。其余的家世c权力c本事c财富,都不是最重要的,因为这些东西,只要皇帝想,要多少就能给多少。 如此想过一番,再来看神武大将军闫默,皇后便觉得挺好了。 皇帝听了皇后劝解,仍旧不甘心地哼哼两声,方才要冲出去找人算账的架势却已经放下。 皇后又道:“如今只是我们推测,暖暖还没正经说出来呢,我看她那样,许是开了窍自己都还不知道,迷糊孩子,少不得还要咱们推一把。” “不推。”皇帝不乐意。 皇后失笑,“那就先不推,我再看看闫默到底值不值得暖暖托付,别是那傻孩子一头热才好。” 皇帝立刻不悦道:“他还敢不喜欢暖暖?” “急什么,这种事强逼得来?况且我问过紫苏,从他二人平时相处看来,他对暖暖未必无意,只是关系到暖暖终生大事,总要谨慎些。” 皇帝这才缓缓点头,心里盘算着,派人去上清宗探探,要把这闫默祖宗十八代探查个清楚。 这一夜就在帝后二人的细语中过去。 次日,褚清辉来给皇后请安,用过早膳后,皇后拿出一卷图纸。 “这是工部送来公主府的格局图,你来看看可有哪里需要修改的。” “父皇母后看着好就好。”褚清辉凑过来,图纸上的宅院格局极大,院落房屋花园错落有致,布局既宏大又精细。 皇后笑了笑:“又不是给我和你父皇住的,以后这就是你与驸马的住所,怎能不上心?” 她说着,看了女儿一眼,又叹道:“就不知,我的暖暖想跟谁住在一起。” 褚清辉心中无故跳漏一拍。建公主府这事,她早就知道了,也知道她的驸马以后会跟她住在一起,然而直到现在母后提起,心头才有异样感觉。 那个将要与她住在一处,一辈子在一起的人,他会是谁? 这个问题烦扰着褚清辉,直到下午去含章殿,她都思索着。 这段日子她已经熟门熟路了,去时闫默指导学生打拳,她就坐在石桌边,撑着下巴出神。 仲春时节,百花含苞,连风里都裹夹着花草香气。不知从哪儿吹来两片花瓣,擦过褚清辉长长的眼睫,挺翘的鼻梁,顺着脸蛋落在石桌上。 她醒过神,轻轻拈起花瓣放在掌心,仔细看过,认出是杏花,又对着手心吹一口气,花瓣摇摇晃晃飞起,眼看要落到地上,又一阵风卷来,花儿重新落入风中,被带向远方。 褚清辉的视线顺着花瓣飞走,盯着四角墙院外一汪碧色的天空,不知多久回过神来,才发现闫默已经坐在对面。 闫默并未开口,只看着她,似乎在问怎么了。 褚清辉笑笑:“再过不久就是上巳节了呢。” 岁岁春草生,踏青二三月。三月三上巳节,原是人们在水边祓除病气,除去积秽的日子,如今渐渐演变成踏青寻春的好时节。 褚清辉听林芷兰提过几次城郊的□□,太子褚恒也曾微服出宫,与友共游,她自己无缘得见。 闫默不知她为何提这个,只略略点头。 褚清辉忽然露齿一笑,“我想要几只纸鸢,先生从宫外带给我吧?” “什么样式?”闫默问她。 褚清辉皱鼻想了想,纸鸢她见过不少,大多是做成蝴蝶c花鸟等漂亮鲜艳的样子,热闹是热闹了,却不太合她此时的心意,但要她说出眼下自己想要的,又一时说不准,只得摇头道:“还没想出来,到时候再跟先生说。” 闫默又微微点头。 褚清辉之前脑子里都是皇后早上与她说的,驸马和公主府的事,后来被两片杏花打了岔,眼下又想起来,看着面前人敛眉沉目的模样,忽然就想问问他的意见,可转念又一想,将军府的样式她是见过的,京城中就没有简陋至斯的宅院,心中不免迟疑,问他真的能问出什么来么?可别又建成第二间将军府。 往日里她叽里咕噜,如一只欢快悦耳的鸟雀,今日不知为何,频频怔神,倒让已经习惯她的声音的闫默觉出几分不同。 他拿出匕首,用一块锦缎缓缓擦拭。 过一会儿,两人间仍是沉默,他抬起头来,果然见她托着脸颊,两眼迷茫,又出神了。 “在想什么?”闫默将匕首收起来。 褚清辉呆呆道:“我在想,要不要在府里建一座武场。” 话一出口,她就清醒了。 为什么无缘无故会想到在公主府中建武场?——因为将军府里有武场。 为什么要和将军府一样?——因为想让他在公主府练武。 为什么让他进公主府?——因为想要和他住在一起,想要他做她的驸马。 她想要他做她的驸马。 这个想法忽然清清楚楚地印在脑子里。 褚清辉只觉得轰的一声,心底仿佛有一股热气炸开,烫得她整个人红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亲昵 褚清辉可以说是落荒而逃,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她连看都不敢看闫默的脸色,起身慌慌张张就走。 回到永乐宫,一头扑到软榻上,扯来毛毯,将自己紧紧裹住,闷在其中咽呜几声,心头一阵慌乱无措。 可是初时的羞窘惊怕过后,心底深处又慢慢涌现出一股无可抑制的欢喜。并且这股欢喜以缓慢的c却不容抗拒的来势,占据了她整个心房。 很快,她整副身心都充斥着这种喜悦。有个声音在她耳旁说,她想要他做她的驸马,她就要他做她的驸马。 如此想着,褚清辉翻身爬起,就要跑去栖凤宫,好歹被紫苏拦下,重新梳妆换洗。 紫苏看着铜镜里的人,眼角眉梢藏不住的喜悦,使得原本就出色的容貌越发动人心魄。 她原本不知道公主对大将军的感情,之前被皇后叫去问过一次,才隐约明白,眼下见公主这样高兴,心里猜测,肯定又是和将军有关。 褚清辉一刻也坐不住,梳完妆,便如一只欢乐的小鸟飞进栖凤宫,“母后母后——” 皇后正和女官说话,见她满脸含笑蹦跳而来,还未开口,脸上就已经被她晕染得带了几分笑意,“莫不是捡到宝了,瞧你高兴的。” 褚清辉一把坐到她身边,挽住手臂晃了晃,如猫儿一般娇声道:“母后,我找到驸马了。” 皇后还没说话,边上已经有人掩着嘴笑出声。柳飘絮话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那可得恭喜公主了。” 她自小跟皇后一块长大,后来皇后入宫,她也随侍左右,二十几年的交情,早已亲如姐妹,便是太子见了她,也要尊称一声柳姑姑。方才的话,若是别人来说,定是逾矩了,由她说来,却只显得亲昵。 褚清辉只顾自己满心欢喜,却忘了殿里还有别人,听见柳飘絮的话,羞了一瞬,但她自小在几位长辈面前是撒娇惯了的,立刻不依道:“姑姑——” “好好好,是奴婢说错了。”柳飘絮笑容满面,“公主定有许多私房话要和娘娘说,奴婢就不在这里讨扰了。”说完,行了个礼退下,又将守在外殿伺候的人带到殿外。 殿里只剩母女二人,皇后摸了摸褚清辉红润的脸颊,“那人是不是神武大将军?” “咦?”褚清辉惊奇道:“母后怎么知道?” 皇后心里暗道一句傻孩子,嘴上却道:“猜的,看来给我猜准了?” 褚清辉含羞笑了笑,将一张粉嫩俏脸往她母后怀中埋去,又忍不住张开一只眼睛偷看她,带了几分小心道:“母后,我一见他,心里就好高兴,想要他做我的驸马,你说好不好?” “好,怎么不好?只要暖暖高兴就好。”皇后摸着她的脑袋,心里倒有几分好奇,分明昨日女儿还不知自己的心意,怎么一眨眼就明白了? 褚清辉欢喜的抱住她,喜悦过后,又忐忑道:“父皇会同意吗?” 皇后道:“会的,你父皇最疼你,会同意的。” 褚清辉心中涌起一股热流,眼眶不自觉有些湿润,她眨了眨眼,依偎在皇后怀中,轻声道:“父皇和母后真好。” 皇后笑了笑,“只怕将来有了驸马,在你心里,最好的人就是驸马了。” 褚清辉摇摇头,肯定道:“一定是父皇和母后。” 皇后又摸了摸她的脸颊和耳垂,虽说将来的事不好说,但眼下听到女儿的话,心中还是很欣慰的。 褚清辉把玩着皇后腰上一枚玉佩,嘴角含笑,安静了一会儿,不知想起什么,笑意缓缓敛去,忽然又轻声开口,话中带了几丝微不可查的彷徨无措:“母后,你说他会喜欢我吗?他会不会不愿意当驸马?” 皇后听得一阵心疼,她的女儿何曾这样患得患失,惶恐不安?她忽然理解了皇帝昨晚的愤怒,若将来有人让暖暖伤心,恐怕她会跟皇帝一样,不放过那人。 她心里暗叹一口气,嘴中含笑道:“母后的暖暖这样好,天底下有谁不喜欢?有谁不愿意当驸马?你只需记得,你是大衍皇帝唯一的女儿,你的身份,是尊贵无匹的公主,足以配得上天下任何一个人。所以暖暖,做好自己就够了。” “做好自己”褚清辉咀嚼着这几个字。 “不错,随性而为,做你自己。谁也不能够叫你受委屈,也不必为别人受委屈。否则,母后就要伤心了。” 褚清辉忙道:“母后放心,我一定不会委屈自己,叫母后伤心。” 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说:“如此,你不必去想神武大将军喜不喜欢你,因为母后知道,他一定是喜欢的。” 褚清辉欢喜道:“真的吗?” “真的。”皇后肯定道。 褚清辉面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又跟皇后说了几句话,她就有点坐不住了。 “怎么,还有别的事?” “我叫先生从宫外给我带几只纸鸢,还没跟他说想要什么样式的,现在想到了。” 皇后点了点她的额头,没好气道:“才说要人家做你的驸马,现在就满心满眼都是他了。” 褚清辉摸摸额头,不好意思地在皇后怀中蹭了蹭。 皇后无奈笑了笑,“去吧去吧。” “谢谢母后。”褚清辉起身行了一礼,笑盈盈跑开了。 眼下时候不早,含章殿的武课已经结束,闫默正要离宫,远远看见方才跑走的人又向自己走来。 “先生!”褚清辉快步走到他面前,笑眯眯道:“幸好赶上了。” “怎么?”闫默驻足问她。 “之前不是请先生给我带纸鸢么,现在想到要什么样式的了,我想要一只老鹰,要这么大。”她一边说,一边极力张开双手,试图比出一个很大很大的架势。 方才一路赶来,许是赶得有些急了,此时她面上带着几丝红潮,双眼却是亮晶晶的,含着不可忽视的殷切期待,加之手上孩子气的动作,更显纯真娇俏。 现下她的模样,与今日早前频频走神不同,又跟往日的拘谨也不一样,似乎更加随性,也更加亲昵? 闫默说不准那是什么感觉,他与人打交道的时间,远比不上跟兵器打交道的时日,在和面前的粉团说上话之前,他在京城中数年里所说过的话,都没有这一段时间多。他判断不出如今的情况是好是坏,但至少不令他讨厌,甚至,或许还有些别的情绪,却叫他有意无意的忽略了。 他又看了褚清辉一眼,似乎是为了记住她手中比出的大小,才点点头:“好。” 褚清辉满意地收回手,想了想,又说:“若找不到那么大的,小一些也可以,只要是老鹰的就行,谢谢先生啦。” “无事。”闫默道。 他以为两人就此应该分道各走各的,但行了一段,这个小身影却亦步亦趋的跟在旁边。他的步子迈得大,跟着的人不得不连蹦带跳,才能一直缀在身边。发现了这点,闫默在意识到之前,已经放慢了脚步。 走到宫墙下,再往外是一道宫门,褚清辉停下来,闫默也下意识停下。 褚清辉仰头看他,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先生是走回去的,还是飞回去的?” 虽说用轻功更加省时,但闫默不是爱出风头的性子,无意叫人一路看着,从来都是一步一步走回将军府。不过此刻,看着面前这双含着期待的大眼睛,他忽然就迟疑了。 褚清辉双眼更亮,语气娇软:“先生今天飞回去吧,我在这里看着,好不好?” 闫默顿了一下,方才点点头,提起一口气,脚下一纵,再定睛去看,却见他的人影已经在宫墙之上,似乎回头看了一眼,再几个起落,就不见了踪影。 褚清辉欢欣道:“先生好厉害呀。” 她依依不舍的踮着脚尖看了看,确实什么都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去。 已经到了晚膳时间,皇帝太子等人都聚在栖凤宫,她入内时,满心满脸掩不住的雀跃,叫人一看便知。 皇帝和太子已经从皇后那儿得了消息,再看她,心头不由有几分不是滋味,那个酸酸的,这个也酸酸的,只得给闫默再记上一笔。 二皇子褚恂不知大人间的暗涌,见褚清辉笑眯眯的模样,问道:“阿姐在高兴什么?” 褚清辉摸摸他的脑袋,“武教先生答应给我带一只很大很大的纸鸢,到时候小恂跟我一起玩。” “好啊!”褚恂欢呼。 皇帝撇撇嘴,一只纸鸢而已,就想把他的女儿拐走? “暖暖想要多少,父皇叫人给你做。” 褚清辉笑呵呵道:“不用啦父皇,一个就够了。” 皇帝被拒绝,越发不高兴。 太子道:“过几天哥哥出宫,也给你带。” “不要,哥哥以前带的都好丑。”褚清辉一点不给面子。 太子也郁闷了。 皇后瞥了这对幼稚的父子一眼,摇摇头,叫人传膳。 夜里,太子送褚清辉回永乐宫,行至宫门外,眼看妹妹挥挥手就要入内,他忍不住将人叫住,“暖暖,你真的喜欢武教师傅?” 褚清辉嘟嘟嘴,“哥哥也知道了?怎么你们都这样灵通。” 现在可不是关心灵通不灵通的时候,太子迟疑道:“天底下除了顾行云,有的是好男儿,你可别” 他担心妹妹是受了顾行云的打击,一时想不通,否则怎么会喜欢上武教师傅? 倒不是说他觉得闫默不如顾行云,只是想起之前武课,师傅冷峻的性格,雷厉风行的手段,至今还有些犯怵。而且一想到被他称呼了那么久先生c看做师长的人,或许要成为他的妹夫,太子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这和顾行云有什么关?”褚清辉疑惑。 太子默默摇头,总不好实话实说。 “对了,许久不见顾行云,哥哥可有他的消息?他的病好了吗?” 太子观察着褚清辉的神色,见她是真的浑然不在意这个人,才说道:“听说他已经被送到城外庄子上休养,近况如何,我也不知。” “这么说来还挺严重的,没想到他的身体这么弱,是得休养休养。” 太子不语。顾行云身体弱?恐怕未必。但父皇既然下旨,令他好好休养,那他就算没病,也得安安份份的在府里待着。至于为什么会被送到庄子上,想来外人看着和睦如许的顾府,里头的水也不浅。 京城内人才济济,有的是天纵英才之辈,区区一个顾小公子算得了什么?等他病好,只怕早已没几个人记得他。既然他要清高,不要虚名,这不就是他想要的?求仁得仁,总该满足了吧。 褚清辉又道:“哥哥别总是说我,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呢?” 太子斜眼看她,“管到哥哥头上了?”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不理你了。”褚清辉吐了吐舌头,跑进永乐宫。 次日,在府中闷了许久的林芷兰入宫见褚清辉。 张府林府已经定亲,只等林芷兰行了及笄礼就办亲事,如今她埋头待嫁,想见一面越发不容易了。 褚清辉欢欢喜喜拉过她,“我正觉得无趣呢,你就来看我了,最近在府里做什么?” “娘亲教我看账本。” “学会了账本,以后就是管家娘子了。”褚清辉调笑。 林芷兰面上微热,从衣袖里拿出一方锦帕,浅红的绸缎上绣了一株紫玉兰花,“前几日院子里玉兰花开了,一时兴起,给表姐绣了这个。” 褚清辉接过帕子,摸了摸上头精致的花,笑道:“那就谢谢表妹了,我这里也有新出的糕点,恰好你来了,咱们一起尝尝。” 糕点茶水上来,两人说了一会儿私房话,褚清辉看她似有心事,旁敲侧击一番,林芷兰终于羞答答道来。 原来她这次入宫,除了给表姐送帕子以外,还有一事,她做了一个荷包给张家二公子,想请褚清辉代为转达。 褚清辉当下笑嘻嘻道:“我当是什么事,走,咱们去外廷,我让那张家二公子出列,让你当面给他。” “别”林芷兰满脸通红。原本照她的性子,婚前给未婚夫婿送荷包的这种事,是如何都做不出来的。只是不久前,她去城外上香,半途马车被人拦下,正是张家二公子,看着挺英气正经的一个人,却嬉皮笑脸的跟她讨要定情信物,还说若不给,就要登门拜访未来岳父岳母,请他们给他做主。 林芷兰短短十余年的阅历中,何曾见识过这样没皮没脸的人物?直臊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更不敢叫父母知道,否则就羞得没脸见人了。只得同意那人,给他绣了个荷包,没好意思当面给他,想起之前表姐玩笑般提过,可以为她当只鸿雁,这才入宫来。 褚清辉故意哦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我说今天怎么想到来看我呢,原来看我只是顺便,给人送荷包才是正经吧?” 林芷兰被她笑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用手帕捂了脸,细声求饶,“表姐饶了我吧。” “好啦好啦,我不说就是,不就是送个荷包么,你们都定亲了,怕什么。”褚清辉知道她脸皮薄,调笑几句,便将这事揽下。 待林芷兰出宫,她就带宫女去外廷,随手点了个侍卫,命他将张志洲叫来。 褚清辉知道外廷有队少年侍卫,她原本以为,以张家二公子的年纪,应该也在其中,哪想到并没有。她却不知,皇帝原先打的是让她从这些少年中挑驸马的主意,既然如此,那些年纪大的,长得不好的,定了亲的,自然都要剔除在外。 张家二公子十七八岁,看着确实相貌英俊,一表人才,见了公主,恭恭敬敬行礼,看不出一点出格。 褚清辉上下打量完,把荷包给他,又交代了两句,便挥挥手让人走了。 看人走远,她才笑着对紫苏道:“看这二公子言行举止,进退有度,若不是提前听芷兰说了,还真不知他竟是那样的本性。” 感叹着转身,却见不远处稳步走来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身形精炼强悍,气势冷峻如霜,不是闫默是谁? 看他样子,像是刚从宫外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直白 褚清辉心生欢喜,拎着裙角抬步迎上去, “先生今日来得好早, 用过午膳了吗?” 闫默将视线从那名少年侍卫身上收回来, 点了点头,脚步不停。 二人同行,褚清辉跟在他身边,雀跃道:“先生昨天好厉害呀,唰的一下飞到墙上,又唰唰唰就不见了。先生的功夫练了多久?第一次会飞是什么时候?” 她对这件事十分感兴趣,虽然已经知道自己不能飞,可看见别人飞, 还是兴奋不已。 “十四年, 十三岁。”闫默想了想,才说。 褚清辉咋舌不已, 她才刚过十五岁,结果人家单单练功的日子,就快要赶上她的年纪了。 她想起一事, “先生今年多大年纪?” 闫默看了看她的发顶,道:“二十四。” 褚清辉拍拍胸口, “还好还好。” 看她一脸庆幸, 闫默难得好奇, “什么还好?” “还好先生没比我大太多呀!先生今年二十四, 我十五, 只大了九岁。” 大九岁还不够吗?闫默记忆中第一次见这粉团, 大约是在十来年前,那会儿他十三四岁。算一算,她才四五岁,这么想来,越发显得二人年龄差距之大。 在今日之前,他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也不觉得自己年纪太大。只是想到方才那名少年,再看看眼前这粉团,不知为何,心里忽然不太舒坦。 褚清辉快步走在他身边,眼角瞥到他背后背着的一个黑色布包,好奇道:“先生背着什么?” “纸鸢。” “是给我的吗?”褚清辉张大眼睛他。 闫默点了点头。 “好大呀!”褚清辉饶着他小跑一圈,边跑边惊叹。 那个纸鸢还没撑起来,被他卷着裹在黑色布包里,成一个长长的木棍状,木棍很长,闫默背着,上头比他头顶略高一段,下端直到他的小腿处。如果放下来,肯定褚清辉的人还高,这比她昨天用手比划的大多了。 她又是兴奋又是期待,拍着手迫不及待道:“先生会做吗?” “略知一二。”这纸鸢是他昨天出宫之后,去手艺人那里定制的,特地要了猛禽图案,指定最大的尺码,因太大不便携带,只能拆开,早上到手后,他动手拆除组装了两次,确定没有差错,才带进宫来。 “那我们赶紧去武场装起来吧!” 此时含章殿里,上午文课已经结束,一群不到十岁的孩子用了午膳,正在打闹玩耍。 闫默一踏入含章殿,殿前打滚玩闹的学生轰地一下全跑光了。 褚恂年纪最小,腿短跑得慢,褚清辉一眼瞥见他,道:“小恂快来。” 褚恂战战兢兢回过头,见是阿姐。才高高兴兴跑过来,到闫默跟前,脚步明显放慢,瑟缩了一下,规规矩矩行了个学生礼,“见过先生。”不等闫默回话,哧溜起身,跑到褚清辉身边。 褚清辉掏出手帕,擦去他额上的汗珠。 褚恂瞄了瞄,见先生已经往后院去了,才放开胆子,“阿姐怎么现在就来了?” “先生带了纸鸢,走,咱们一起去看看。” 褚恂眼前一亮,顾不得那是让他害怕敬畏的武教师傅,赶紧跟着褚清辉去了后院。 闫默已经将布包里的物品一一取出,摆在石桌上,熟练地用细竹棍子搭起骨架,每一个连接处由细绳捆绑扎实。 褚清辉绕着石桌转了两圈,发现自己搭不上手,未免添乱,乖乖呆在一旁,给闫默打下手,偶尔递个剪子或者绳子。 褚恒看纸鸢硕大的骨架,惊道:“阿姐,真的好大呀。” 褚清辉得意的晃了晃脑袋,“比我人还高呢。” 等闫默扎好骨架,将巨大的孤鹰图案粘上去,不仅褚恒张着嘴说不出话,褚清辉也顾不上自得了,满眼惊叹。 制作纸鸢的匠人手艺极好,这只一人高的巨鹰双翅展开,仿佛下一刻就要腾空飞去,一双鹰目又锐又利,猛的一眼看过去,直可以假乱真,叫人惊骇得心下乱跳。 褚恂方才还跃跃欲试,眼下竟有些被纸鹰吓住了,不敢上前。 褚清辉小心摸了摸老鹰翅膀,双眼亮晶晶的看向闫默,“谢谢先生,这只鹰太威武了,我很喜欢。” 闫默仍在收尾,过了一会儿才问:“为什么是鹰?” 褚清辉理所当然道:“因为这只鹰长得跟先生很像啊,要是太小,就没有先生的威风了。” 褚恂听了她的话,竟跟着赞同般点点头,又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老鹰屁一股。 闫默看着手下这只纸糊的扁毛畜生,彻底沉默。 褚清辉却越看越爱,喜滋滋的摸了又摸,道:“先生想要什么?我也送给先生一件礼物。” 她想到张家二公子在向她表妹索要信物的时候,送了表妹一支玉簪子,现在先生送给她一只纸鸢,她再礼尚往来一番,这纸鸢就能算她和先生的信物了吧? 虽然好像有点大了。 闫默却想起之前入宫所见一幕,虽然离得远,但他眼力好,看得清这粉团给那少年的是一个荷包,想到此,眉间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才道:“不必了。” 褚清辉不解地皱起鼻头,“为什么?先生不想要我的信物吗?” “举手之劳,不值一提。”闫默道。他将最后一道工序完成,把纸鸢竖着举起来,如此看去,这只巨鹰越发栩栩如生,凶猛肃杀。 褚清辉却不看纸鸢,只盯着他。 闫默垂眼梳理鹰羽上的褶皱,似乎没有察觉。 褚清辉忽然跺了跺脚,转身就走。 褚恂不明所以,看了巨鹰一眼,到底没胆量留下跟武教先生待在一块,追着阿姐去了。 紫苏忙问:“公主,纸鸢还要不要?” 褚清辉停下来,转头看了一眼,见闫默没有反应,气咻咻地鼓起嘴,哼了一声,“要,给我抬去永乐宫。”又瞪了闫默一眼,再哼一声,“先生真讨厌!”这才跑了。 人群一下子走光,武场里只剩闫默一人,他慢慢收拾桌上的物品,不知想起什么,双眼微微眯起。 回到永乐宫,褚清辉还没消气,气鼓鼓坐在桌子边,揪着手帕扯来扯去,生气之余,还有点委屈。在她看来,闫默送了纸鸢给她,却不要她的回礼,这就是不要信物的意思。不要信物,是不是意味着他不想跟她在一块,不想做驸马? 胡思乱想之际,两名宫女抬着纸鸢入内,紫苏小声请示:“公主,此物该安放在哪里?” 褚清辉抬眼看去,不久之前,还欢喜雀跃迫不及待,现在只余酸涩。她瘪瘪嘴:“送去偏殿吧。” 又挥手叫人退下,把自己埋进毛毯里,脑中止不住想,若他真的不愿做驸马,该怎么办? 虽然母后说过,天下没人不想做驸马,可是在她看来,武教先生与别人从来都是不同的,若他成了那个特例,要怎么办才好呢? 苦恼了一个下午,连含章殿的食盒都不想亲自送,只叫紫苏送去。 等要去栖凤宫用晚膳,她坐在镜前梳妆,看着镜子里愁眉苦脸的人,只得轻轻拍拍脸蛋,想叫自己欢快些,省得父皇母后担心。 拍着拍着,手中动作慢慢停下,是了昨日母后还对她说,要她千万不要委屈,不要为了别人受委屈,否则父皇母后就该伤心了。怎么今日她就忘了? 她不能委屈,谁也不能叫她受委屈。 心底念着这句话,好像猛的想通了,脑子一下清灵起来:她是公主,本就该恣意随性,她想喜欢谁就喜欢谁,若那个人不喜欢她,就换一个人喜欢,换一个人做驸马,反正不能难过,不能叫母后伤心。 她在心里给自己握了握拳头,下定决心,明天就去问武教先生,问他要不要做驸马,如果不,哼,那她就不喜欢他了。 膳桌上,帝后看了看女儿,又对视一眼。 闫默送了一只巨大的纸鸢之事,他们都知道了,按理说,女儿今晚应该十分欢喜才是,可不知怎么,看着还不如昨日高兴。不过好在,虽然不够雀跃,却也没什么低落情绪,不然,皇帝就要找人算账去了。 得知女儿喜欢上闫默,皇帝今早已经派出人马,前往神武大将军师门上清宗交涉。这一来一往,大约需要一个月时间,这段日子,就放任两人接触接触。皇帝心想,要是在交涉的人回来之前,他的公主看清莽夫本性,变了主意,那就皆大欢喜了。 次日,褚清辉提前去含章殿。正好见闫默在使一套棍法,只见其身形利落矫健,招数炉火纯青,将一根长棍使得出神入化,泼水难进,一举一动寒霜带雪,又冷厉如刀。 她不自觉看得入神,等闫默收势许久,才清醒过来,赶紧在心里给告诫自己:今天是有正事要办的,可不能被迷惑了! 想到此,她快步走近,看闫默似乎要开口,忙道:“先去别说话,我有话问你。” 闫默略略低头看她。现在不下雪,他只着一身单衣,方才练武,领口散开了,结实的胸口上,滚落的汗珠子清晰可见,整个人蒸腾着一团火热的气息。 “你c你”褚清辉被他看得差点又忘了正事,恼得一跺脚,又快又急道:“我就问你,要不要做我的驸马,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找别人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娇软 现在时候尚早,学生都在前院, 褚清辉方才又把伺候的人都留在外头, 诺大的屋场里只有两人, 她那句话说出口,空旷的武场似乎有回音。 但也就只有回音了,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声响,闫默一言不发。 褚清辉紧紧盯着他,半晌后,眼眶慢慢红起来,鼻腔酸涩, 嘴角颤了颤, “你” 面前的人似乎叹了口气,她没有听清, 紧接着,头顶上落下一个宽大的手掌。 褚清辉眨了眨眼睛,泪珠子就滚下来了, “你是不是不愿意?” 若不是她不甘心,非要问出个结果, 早在刚才他沉默的时候, 就已经受不住逃开了。 闫默却道:“我若不愿, 你要去寻谁?” 褚清辉瘪着嘴, “谁都行, 天下还有人不愿意做驸马的吗?” 这话听来强势, 可她用哭腔说来,不自觉就带了三分软糯,三分倔强。 “胡闹。”闫默道,却没再说别的,放在她头顶的手收回去,到半途的时候,顿了顿,又伸出粗砺的食指,擦去她脸上的泪珠。 褚清辉呜地哭起来,一把抱住他的小臂,含含糊糊道:“你必须答应,不许你不答应。” “好。”过了一会儿,闫默这么说。 褚清辉又咽呜了几声,才听明白他的话,哭声戛然而止,呆呆的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他,还不敢置信,“你c你说什么?” 闫默这时候不吝啬言语了,又说一遍,“好。” 褚清辉愣愣看他,好一会儿,突然低下头,把自己的脸在他衣袖上蹭了蹭,抬起头来吸了吸鼻子,眼神游移不敢看他,耳廓微微发红,“这c这是你自己答应的哦,我可没有逼你。” 衣袖上沾了一片亮晶晶的不明粘液,闫默面不改色,“是,是我自愿的。” 褚清辉便将他的小臂抱得更紧,欢喜地摇了摇,娇声软糯,“先生真好。” 闫默没说话,但若熟悉他的人,就能发现此时他浑身僵硬,身上筋肉硬得跟铁一样。 褚清辉抱了一会儿,也察觉了,小声嘟囔道:“先生好硬,比母后硬多了。” 这话听在闫默而中,更觉得孩子气。在他看来,方才粉团哭着要他做驸马这事,其实也就跟小孩玩闹一般,或许她自己都不曾知道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既然答应下来,就算是一场儿戏,最后也得成真。 他垂头看着褚清辉红润粉嫩的脸颊,伸出另一只手,擦去脸蛋上残余的泪痕。手下的肌肤嫩得惊人,闫默二十几年的岁月中,从未遇见过娇软细嫩至此的人,娇嫩得快另他怀疑,自己粗糙的手掌会不会划伤她。 想到此,手指微微蜷起,准备缩回来,褚清辉却一把握住,仰起脸蛋儿看他,娇声道:“还有一边脸没擦呢。” 闫默不言不语,又把她另外一边脸蛋擦干净。 褚清辉满意地眯了眯眼,跟只猫儿一样。 闫默看着她憨娇的模样,就算想起她给别人送了荷包,心中也生不出一丝一毫怒气。 他历来是不惧对手的,敌强他逾强,与人交战时如此,在让他在意的事上,也是如此。 这粉团既然跑到了他的地盘上,谁都不能妄想夺走,她自己也一样。 褚清辉抱着他的手臂,恋恋不舍,眼角瞥见墙边的武器架,抬头看他,一双眼睛满是敬佩,“先生方才那一套棍法使得真好,之前的枪法也好,我听小恂说,先生的拳法也很威风,先生还会飞” 她如数家珍般一个个说来,末了真心实意地感叹:“先生真的好厉害呀!”不等闫默说什么,又眼巴巴地看着他,“我真的不能飞么?” 这话她从前已经问过一遍,闫默心中的答案跟那时候是一样的,但是,看着面前这双忽闪忽闪的眼睛,他默默把否定的话吞进腹中,只道:“我带你飞。” 褚清辉双眼一亮,又道:“先生真好!” 看她跃跃欲试的架势,似乎现在就想叫闫默带她飞,好歹想起来,此时时候不对,再过一会儿就该上武课了。 耳旁听到些许声响,似乎是前院的学生正往这边走来,褚清辉却舍不得撒手,她才刚找到她的驸马,一点都不想跟人分开。 她将脸颊贴在闫默手臂上,抬起一只眼睛看她,语调又软又绵,拖着长长的尾音,“先生” 闫默垂着眼与她对视,看了一会儿,伸手将她脸上细软碎发抚到耳后。 褚清辉忽然就心满意足了,在他手上又蹭了一下,放开来,笑盈盈道:“先生上课吧,我下午再来。”离去的身影说不出的轻快欢喜。 倒是闫默,手上陡然没了柔软的触感,不适地握起,缓缓将那只手背到身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美貌 褚清辉哼着小调走在御花园内,见桃花开得正热闹, 上前剪了几株开得好的, 捧去栖凤宫。 皇后午睡方醒, 正在妆台前梳妆,褚清辉裹挟着一身清香,人未至,声先到,“母后快看,桃花林的花儿开得可灿烂了。” 她小跑入内,却见皇后宫中几个花里,也插着新鲜娇嫩的桃花, 不由道:“原来母后已经看过了?” 柳飘絮上前接过, 笑道:“是公主与陛下心有灵犀,早晨陛下上朝, 经过那一片桃林,见桃花开得好,就命德总管叫人剪了几株送来。” 皇后贴好一个花黄, 掀起眼帘看她,“你怎么跑到园子里去了?” “去含章殿走了一趟。”褚清辉笑嘻嘻道, 凑到梳妆台边, 撑起下巴, 看着皇后装扮。 皇后从一盒各式各样的玉簪子里挑出一只青玉簪, 对着镜子戴好, 才道:“今天又高兴了?昨晚还绷着个脸, 跟什么似的。” 褚清辉心里藏不住事,这一路走来,嘴角就没有压下去过,进了皇后殿内,更是不住往上翘起,露出一口细白牙齿。 “母后”她软软绵绵叫了一声,又自顾自笑起来。 皇后瞥她一眼,摇头轻嗔:“真该叫你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脸上这傻笑的模样,哪有一点公主的仪态。” 褚清辉听了,仍呵呵笑了一阵,才神神秘秘道:“母后猜猜看,我在笑什么?” 皇后最后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站起身,牵过她的手往外走去,“你的心思还需要猜么,看这样子,就知道肯定又和那神武大将军有关,是不是?” “母后真厉害,”褚清辉蹭了蹭她,“还有呢?” 到了外殿坐下,宫女奉上热茶,皇后接过漱了口,又端过宫女送上的第二道茶,浅浅呷了一口。 “还有什么”皇后垂眸低吟,“莫不是闫将军和你剖白心意了?” 褚清辉咧嘴笑道:“还没呢,不过也差不多了,他同意做我的驸马啦!” 皇后立刻抬眼看她,“他亲口同意?你是怎么说的?” “我就直接问他,要不要做我的驸马,他说好。” “你呀”皇后平淡的语调终于有了波动,“你就这样直接跑去问他,要是人家说不好,你该怎么办?” 褚清辉撅着嘴巴道:“他要是说不好,我就不喜欢他了,找别人给我当驸马。” “儿戏!”皇后用力点了点头她的额头,“这话也能随口说?太乱来了。” 她其实知道,女儿今日这番作为,若在民间,肯定要被人说太过骄纵,太出格,但皇后无意教训她。她和皇帝只有一个女儿,整个大衍朝也就这一个公主,就是纵着她,宠着她,由着她,又能如何?不是惯不起,她开心就好。 虽然之前已经猜到,闫将军应该对暖暖也有意,但今日听他亲自说出口,皇后心里也算放下一桩心事,只等皇帝派去上清宗的使者回来,就可以商议婚事了。 褚清辉笑眯眯缠着皇后的手臂,“反正现在先生已经同意,那就不能反悔啦。” 皇后笑叹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生了三个皇子,否则,怎么这唯一的女孩,连一点女孩儿家的娇羞矜持都没有呢。” “母后——”褚清辉不依不饶的磨着她。 皇后被缠得倒在靠枕上,伸手揽住她的身子,拍拍脑袋,“好了好了,不取笑你了。你倒是会省事,直接开口一身轻松,到头来,你父皇那儿还得我去对付。他的脾性你不是不知道,最后护短不过,要是得知你就这么三言两语把自己许出去,还不知怎么闹脾气呢。” 想到父皇板着脸的样子,褚清辉缩了缩脑袋,赶紧向皇后求救,“母后可得帮帮我,父皇的脾气,就母后有办法了。” 皇后坐直身体,端起茶杯,吹了吹上头沉沉浮浮的绿叶,慢条斯理品着,待褚清辉说尽了撒娇的话,才道:“你父皇那样疼你,就是闹脾气,也是为了你好。别说是他,就连我都不放心将你交给别人。所以,他肯定要给闫将军一些考验,到时候,你可不能一心往外拐,要尽量顺着你父皇,不然,他心里就更不痛快了。” 褚清辉拧眉想了想,迟疑道:“会是什么考验呢?” 皇后斜眼看她,“怎么,现在就担心人闫将军遭为难了?” 褚清辉忙笑道:“没有没有,我就是好奇。” 皇后摇摇头,放下茶杯,“放心吧,你父皇心里有数,再不济也有我呢。不过,若这考验不痛不痒,那就没有意义了。他既然想做你的驸马,总要拿出一些诚意说服我和你父皇,是不是?” “母后说的是。”褚清辉连连点头。 见她胳膊肘还没完全往外拐,皇后听着也舒坦了些。 午后,褚清辉带着食盒去找闫默,武课还没结束,她就坐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 闫默几次无意间回头,都能对上她笑成一对弯月芽的双眼。他发现了,之前这粉团对他还有些疏远恭敬,这几天越发亲近,今日就更是恣意随性了。 不过,这种感觉虽然陌生,但并不坏。 到时间休息,挥手让众弟子散开,他行至石桌边坐下,不待对面的人开口,自发拣了块茶点入口。 褚清辉将一杯茶递到他手边,眼也不眨地看着他喝茶吃点心。 闫默将每样糕点都吃了一块,又喝了口茶,见她还盯着自己,才问道:“看什么?” 褚清辉不假思索,“看先生长得好。” 手中动作一顿,闫默看她一眼,想起第一次见面,她脱口而出的那句你真俊,再次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道:“这话轻佻。” 褚清辉嘟嘟嘴巴,“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这实话,不知从何说起。闫默还不至于没有自知之明,他这张脸,能说五官端正,但若说俊,是怎么也轮不上他的。 褚清辉又道:“我觉得先生好看,就好看。先生都不夸我,难道我长得不好吗?” 闫默便抬眼仔细细的看她,将那弯起的杏眼,挺直的鼻梁,樱桃般的小嘴一一看在眼中,心下想着,哪里是长得不好,实在是太好了,见过了她,终他一生,都不会再将别人看在眼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岳父 皇帝疼爱女儿,知道她选了闫默, 虽然嫌人年纪大, 长得又不够俊, 但怕小公主伤心,也没想过阻拦,只是,给人找点考验,美其名曰磨练,这种事,皇帝还是做得很顺手的。 从皇后那儿得知,小公主三言两语把自己卖出去之后, 皇帝咬牙切齿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就下旨,把宫中那队少年御前侍卫聚在一块, 又特地召来闫默,在崇德殿前的广场上设了擂台,以让侍卫们见识见识神武大将军的身手为由, 要他们一个个跟闫默交手。 擂台边设了席座,皇帝上首居中, 他左手边是皇后, 皇后身边坐着昌华公主, 皇帝的另一边, 则是太子与二皇子, 武场周围更有文武百官。 皇后没想到, 不过一日的功夫,皇帝就整出了这样大的排场,想来他对考验闫将军是势在必行。 场下的少年侍卫们,一个个跃跃欲试。 闫默少年成名,早在他还不是神武大将军的时候,天下就已经有不少人听说了他的名声。后来他入京,几场战事之后,名气更是大得连三岁小孩都知道了。虽说是凶名,可对于武者们来说,凶名未必不是另一种肯定。 天底下的习武之人,十个里面有九个,是听着上清宗的传说长大的。 上清宗门人神出鬼没,从不留恋权势富贵,若没有开国太祖皇帝与上清宗初代掌门的约定,恐怕宗内的人根本不会踏足京城繁华之地。 神武大将军这样的名头,旁人可能会趋之若鹜,但对于上清宗的人,却是个麻烦,因此才有五年一换之说,因为谁也不想在这个位置上蹲太久。 这些少年们,有些仰慕上清宗已久,有些自认本事不俗,早就想跟神武大将军交交手,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大家都是天纵英才,心底对于前辈未必如何服气。 但神武大将军的怪脾气,跟将军府的破烂宅第一样出名。他可不是大街上卖白菜的老王,你说要跟他打架,他就跟你打。 这位闫将军更是低调的过分,除了战场上,还未有人见他出过手。 众人早就手痒脚痒心痒痒,今日终于有机会,怎么不叫人兴奋? 可惜,皇帝只准备让那些少年侍卫跟闫将军切磋,那些也是大好年华,却被皇帝嫌弃上了年纪的侍卫们,一个个捶胸顿足,懊恼没有晚生几年。 皇帝这样做,不是没有理由,他原准备,让女儿从他选出的一队英俊小白菜中挑一个顺眼的做驸马,结果女儿挑了个老白菜帮子。既然如此,就让那老白菜帮子,把这一整队的小白菜都打败,不然皇帝心里不舒坦。 褚清辉不敢质疑父皇的决定,只是担忧的看着闫默。 皇后轻轻拍拍她的手,低声道:“你要相信闫将军的本事。” 世上最了解皇帝的人,非皇后莫属。 皇帝固然看不惯闫默,但他护短的本性也不是说来听听的。 在皇帝看来,与妻儿相比,闫默是即将拐走他小公主的大野狼。但是,在文武百官面前,闫默日后却是他最疼爱的公主的驸马,他可以嫌弃他,却不能叫别人看了他的笑话。 今日这场比试,可以说是皇帝对闫默的考验。但若闫默本事足够高,这未必不是让他出风头的时候。 而对于每一任神武大将军的身手,皇帝虽不情不愿,却也得给予肯定。 闫默站在擂台中央,脸色冷峻淡漠,仿佛眼下受众人瞩目的不是他一般。 若是以前,这样的场合他未必会出现。当年来京城之前,师父交代过他,在战场上一定要冲在前面,多砍几个敌人都是回本。但是不打仗的时候,皇帝老儿的命令,爱听就听,不爱听就不听。 以往,他将这句话奉行得十分完美,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 他抬眼看向上首席座,正对上那一双熟悉的杏眼,神色稍缓,朝着那双眼睛的主人点了点头。 以前,皇帝只是皇帝,现在,皇帝是他岳父大人。 岳父是泰山,丈母娘的话更是要奉为圣旨才行,这是他在师门时听师祖说的。 师祖是整个上清宗唯一娶上媳妇儿的人,他的话,颇具权威。 褚清辉看见他的反应,忽然就安心了。她虽没真正见闫默和别人交手,对却就是十分相信他的本事,既然眼下他还这样淡然,明显对一会儿的事是有把握的,想到此,她抿唇笑了笑。 闫默见了,眼神越发缓和。 台下百官都是人精,原本心中就疑惑,陛下为何会有今日这般举动。待看见一向如冷面阎王一般的神武大将军,竟然用可以称得上柔和的视线朝着上首点头示意,官员们虽然面上绷住了,心底却早就掀起大浪。 闫将军看的那个方向是昌华公主?他什么时候与公主这样熟悉了? 联想到前段时间,帝后有意替公主选驸马的消息,众人再去看神武大将军,猛然发现,这位成名多年,被冠以阎王之称的将军,竟十分年轻。而且,若不去看他一身冷戾的气质,其相貌足以称得上丰神英伟,一表人才! 百官们绷不住了,三三两两窃窃私语。原先还以为,这场比武是陛下有意为难神武大将军,是陛下终于对上清宗不满的体现,否则,怎么会用这明面上切磋,实际上与车轮战术无异的做法? 现在看来,还是他们想得太过简单了。陛下莫不是在显摆他未来的女婿,替驸马爷立威风? 无论别人心下怎么惊疑,随着侍卫统领一声令下,比武开始。 少年侍卫们早就排成队,在擂台下等着了,第一个上台的是这一小队对首。 只见他十七八岁,长相英俊,面貌精神,上台后利落的一拱手,“在下杜十,请将军指教。” 他空着手来,没用武器,闫默也就空着手与他对招。 杜十既然能作为侍卫小队的对首,本事自然不俗,一招一式文打稳扎,难得他年纪轻,却按捺得住。 只是,到底还不是闫默的对手,三十几个回合之后,被闫默寻到一个纰漏,一掌打下擂台。 外行人看热闹,众人只觉一阵眼花缭乱,那英俊的少年侍卫就出局了,不由纷纷喝彩。 在场身怀武艺公之人却看得出,若闫将军全力以赴,杜十根本撑不了三十个个回合。 一些人皱眉思索,以为是闫默有意相让,还有一些人,在又看了几场之后,却茅塞顿开,闫将军这是把自己的功力压在了十几岁的时候,以他十余岁的身手,跟这些少年侍卫交手! 众人佩服闫默所为之余,心里却忍不住想。若闫将军出了全力,那该是怎样恐怖的一副景象! 这一对少年侍卫都不是闫默的对手,不多时全部出局了。 眼看最后一个侍卫落到台下,皇帝冷哼一声,又摆了摆手,叫侍卫统领再把御前侍卫中其他的少年也都召来,别管英不英俊,别管定没定亲,能打就行。 闫默负手等了一会儿,又有一人上台。 来人也拱手行礼,“在下张志洲,请将军指教。” 闫默挑眉看去,忽然发现,这名少年他眼熟,不正是数日前,粉团赠送荷包的那个? 虽然只瞥了一眼,但他记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妹夫 张志洲是个十分英俊的少年, 不仅如此,在习武上也颇具天分。他十五岁就入宫为御前侍卫, 至今三年,已经隐隐是这些少年侍卫中领头人物,若不是他已经定亲, 恐怕皇帝也会将他列为驸马的考虑人选。 他行事极为妥当, 上台来自报过家门, 待闫默淡淡点过头之后,又说了声得罪,方才攻上来。 他的功夫不错,在场身负武艺之人都看得出, 这位镇南将军的二公子, 身手比之前第一位上台的杜十还强一些。 杜十在闫将军手中撑了三十几个回合,众人满以为, 这位张家二公子,应该能撑个五十回合。却不知是不是闫将军经过了一轮车轮战, 心中已有不耐, 出手比方才猛烈许多,虽还未出全力, 但已远不是张志洲能够招架得住的,不过十几个回合, 他就败下阵来。 跟前头那些少年一样, 他被闫将军以掌风送下台, 可意外就出在这时, 那些少年被送下台,都是脚着地,张家二公子下来时,不知是不是在空中未来得及调整身形,竟是脸先着地。 事发只在那一刹那,众人眼睁睁看着,这英俊的少年,一张俏脸磕在光滑的汉白玉地砖上,皮肉与玉石相击的钝闷声,听得众人一阵牙酸。 待张志洲抬起头来,众人撇他一眼,又立刻迫不及待地转开头,面上憋得通红,肩膀抖动。 也不怪他们如此,就是再俊美的一张脸,当他变得鼻青脸肿,鼻下还挂了两道血痕之时,什么芝兰玉树,光华外放都与之无关了。 张志洲的父亲和亲大哥就在围观之列,两人见儿子c小弟如此,都极为默契的看天看地,装作不认识此人。 林尚书,也就是张志洲未来的岳父,则神情微妙。 张志洲趴在地上,懵了一瞬,似乎还想不懂,怎么方才自己还站在台上,眼下就趴在台下了。 待他反应过来,第一个动作竟不是爬起身,而是去偷看岳丈大人,等看清泰山的神色,他才惊觉今日丢人丢大了,若被未来媳妇儿知道他今日的表现,以后,还怎么娶媳妇儿面前抖威风? 好在他看着沉稳妥当,实则脸皮最厚,当下就把脸一捂,心里念着我看不见你,你看不见我,如此掩耳盗铃般退下。 在座列位大人年纪都不小,自有一份对于晚辈的宽和,一个个轻咳两声,道一句,少年人,好精神。也就装作忘了他之前的窘态。 之后来的那些少年侍卫,没一个在闫默手中撑过二十个回合。 众人暗想,闫将军大约确实不耐烦了。不然,他们还以为这位将军对于张家二公子颇有意见,不过想来也不太可能,神武大将军跟那样一个小辈,能有什么过节往来呢。 至于为什么张家二公子脸着地,大概真的是他运气不好吧。 这一场以切磋为名的车轮战完美结束。 文武百官再一次认识到大将军名副其实的实力,又开了眼界,都很满意。 诸位少年侍卫能够跟崇敬的人交手,也十分满足。 褚清辉更是高兴,心中早已没了担忧,恨不得能跑上台去,告诉闫默她心中的喜悦。 唯二不太痛快的,大概就是皇帝,跟躲在角落里,试图把自己的颜面从地上捞起来的张家二公子了。 这一天,皇帝免了含章殿众人的功课,褚清辉没找到机会跟闫默见面,只得按捺了一天,第二天中午,就迫不及待跑去武场。 闫默不必回头,只闻到一股熟悉的清香,就知道她已经来了。 没有外人在场时,褚清辉从不端着公主的架子,只见她提着裙摆,从门外小跑进来,那欢喜雀跃的模样,就如无任何一位这个年纪的c无忧无虑的少女。 闫默手中正握着那把匕首,破天荒的,他今天没来回擦拭,而是用它雕琢一块木头。 那木头只有巴掌大小,是上好的紫檀木,眼下已经被雕刻得初具雏形,是一名面容绝色,笑靥纯真的宫装少女。 褚清辉原本在离他数步远时,就改小跑为蹑手蹑脚轻步靠近,准备吓吓他,可到了他身后,又好奇他到底在做什么,这么半天也不回过头来,便小心翼翼踮起脚尖看了一眼,一下看出他手中那个雕像,正是自己。 她立刻就把小小的恶作剧忘掉了,欣喜得忘了形,扑上去兴奋道:“这是我吗?” 闫默下意识张开手,捞住她娇小柔软的身体。 他浑身上下,都因这突如其来的接触而僵硬成一块寒铁。 褚清辉丝毫没觉得不妥,靠在他的手臂上,把那小小的雕像翻来覆去的看,越看越爱,仰起头来,嘴角眼尾的笑意扑面而至,“这是不是要送给我的?” 已到了阳春三月,她才换下厚重的冬衣,穿上稍微轻薄的春衫,也因此露出一段纤细白皙的脖子。 在闫默看来,她整个人粉嫩娇细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就连这一段在寻常人身上普普通通的脖子,到了她这儿,也有了叫人移不开眼的魅力。 但是面上,他只淡淡的点了点头。 褚清辉将雕像抱在怀中,笑眯眯道:“既然如此,表妹那儿我就替先生交代了。” “什么?”闫默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臂弯里的粉团扰乱了他的思绪,不然他怎么听不懂这话? 褚清辉道:“就是昨天那个,被你打得脸着地的侍卫呀。” 闫默顿了一下。 褚清辉见他想起来,又嘟了嘟嘴,说:“那么多侍卫,怎么偏偏不巧,先生送他下台时出了意外呢!” 闫默听她提起那少年,黑沉沉的眼瞳里闪过一丝幽暗。 褚清辉没发觉,继续道:“你不知道吧,他跟表妹订了亲,以后是我的妹夫呢。” 这话本该到此,可她又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也是你的妹夫。” 话说出了口,她立即觉得羞涩,抿起了唇,微微低头,又忍不住,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双颊漫上淡淡的绯红,姿容越发璀璨无双。 闫默看着她,早已闪了神,眼中荡开一种奇异的光彩,很快被他隐藏下去。 两人都没说话,褚清辉受不住这样的暧昧,跺跺脚,娇嗔道:“他在你手上受了伤,我不得跟表妹交代么!” 闫默回过神来,面上仍是浅淡,“手滑,下次不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承诺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替换, 到时若看不见,请清缓存再看。 细思起意, 皆在暗示驸马乃公主附属,待日后随公主入住公主府, 与上门女婿无异。 如今陛下虽然并未指定驸马,但许多人心中清楚,那幸运儿,十有就是顾家的小公子顾行云了。 顾行云出身高,家世好, 自身又有才华,颇受一些人的追捧。 自古以来文人相轻, 有人追捧,就有人暗妒, 许是有心人暗中推波助澜, 这流言在京内虽未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可在读书人中, 却传得尤为厉害。 这一日休沐, 顾行云与王旭东谢凯来到墨香楼, 平日热闹的一楼大堂,此时却不见几个人影。他疑惑地踏上阶梯,听见楼上喧闹, 才知众人皆聚在二楼, 此时正不知争论着什么。 他脸上带笑, 正要开口,忽然听一个人道:“他顾行云有什么可张扬的?不过命好,投了个好胎,是顾相的孙儿,大家给他面子,称他一声顾小公子,否则,若凭真本事,我看他连给林兄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另一名男子道:“张兄,此话不可再说。” “林兄就是脾气太好,我却看不得小人得志!只说那日,咱们作诗吟雪,林兄之作,不知胜过那顾行云多少倍,却不得不居于他之下,我都替林兄不值!” 这位姓张的书生越说越气愤,似乎比林书生本人还要愤慨。 林书生轻叹一口气,道:“这些虚名,我并不放在心上。” 其余人纷纷应和,赞其高洁。 那姓张的书生又哼了一声,“如今顾行云又攀上公主,往后再见,咱们可得尊称一声驸马爷了。只可惜,驸马终究是驸马,不过是公主掌中玩宠,待婚后住到公主府上,与那倒插门的又有何区别?可恨你我堂堂七尺男儿,顶天立地,却要被这种人压在头上,可见老天不公!” 之后的话,顾行云并未听见,他脸色青白,嘴唇紧抿,转身匆匆下楼离去。 “诶!行云”谢凯忙去追他,可顾行云走得极快,混入人流中,眨眼就不见了踪影,他只得摇摇头,这些人的嘴实在恶毒,说出来的话,连他都听不下去,更何况顾行云看着温文尔雅,实则最是心高气傲。如何受得这等侮辱? 王旭东站在楼梯上没动,他转头望着楼上的雅间,忽然,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次日,顾相入宫替顾行云告假,天气寒冷,顾小公子偶感风寒,暂无法入含章殿侍读。 褚清辉有些忧心,不知他病得重不重,却不好去探望。 太子去了趟顾府,见顾行云卧病在床,面色苍白,命其好好休息。 数日后顾行云病愈归来,褚清辉得知,带着人往含章殿去。 上午文课已经结束,含章殿众人用过午膳,正在小憩。 褚清辉到时,顾行云站在回廊下,仰头看天。她走上前,笑道:“难道天上又有一只鸟儿飞过去了?” 顾行云这才发现她来了,退后一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见过公主。” 褚清辉打量他一眼,几日不见,顾行云似乎消瘦了些,脸上依然依然带着病色,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的眉眼虽然如往日温和,却似乎绕着一股似有似无的郁气,再要定睛去看。又没什么不同。 她摆手叫他起来,“今日感觉如何?若还觉得不适,不如再休息两日。” 顾行云微垂着眼帘,并不与她对视,“多谢公主关心,行云已无大碍。” 褚清辉心里感觉有些异样,平日顾行云固然守礼,却没有像今日这般拘谨,拘谨到疏离的地步。 不过,她倒没想太多,看顾行云眉眼间仍有病态,想来他身体不适,行事才与往日不同。她不再打扰,只道:“你好好休息吧,若是身体受不住,便与先生说一句,莫要逞强。” “是。”顾行云低头应下。 褚清辉又入殿内,看了太子与二皇子,见时候不早,武课即将开始,就离开了。 出了含章殿,顺着朱红的宫墙慢慢往回走,天上突然飘起雪花紫苏忙打开伞。 褚清辉眯眼朝前方看了看,纷飞的雪花中,有一个身影慢慢靠近。那人一身黑衣,身材高大,肩背笔挺,如一株直入云霄的青松,眼见他走到跟前,褚清辉行了半个学生礼,“先生。” 闫默停下脚步,朝她点了点头。 褚清辉抬头看他一眼,他不曾打伞,雪花飘了一身,有几朵落在浓眉上。将他装扮成一个耄耋老人,眉眼间原本锐利如寒刀的冷意。因此消散许多。 这与他平日生人不近的气势实在有些出入,褚清辉暗中偷笑。见他眼风扫向自己,忙收敛心思,下意识站直身体,挺了挺小腰板,“不知先生下午想用些什么糕点?我命御厨房做来。” 闫默道:“都可,不必费心。” 褚清辉原本只准备得他两个字,不想他竟破天荒说了六个字,这让她惊奇,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一看之下,却皱起眉头。 如今已是严冬,寒风刮来,直要在人的脸上刮开一道道口子,她身上穿了一层又一层。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又披着银狐斗篷,手中抱着暖炉,就这样,还觉得冷。可面前的人,竟连棉衣都不曾穿一件,只着一件薄薄的外袍,叫人看他一眼,就忍不住跟着发抖。 褚清辉打了个寒战,见闫默要走,忙开口道:“先生,如今天寒地冻,先生该增添衣物才是。” 闫默脚下一顿,回头看她。 褚清辉穿得多,整个人看着圆圆滚滚的,一张脸包在毛茸茸的雪白狐毛中,看着比平日圆润许多,天冷,她小巧的鼻头微微发红,圆溜溜的眼睛更比平日湿润几分。 闫默看着她,似乎透过面前的风雪,看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冬日,那个更加圆滚滚的小小身影。那时候,她也如这般,仰着圆润的脸庞看向自己,稚嫩的嗓音咿咿呀呀。 她当时在说什么,眼下已经想不起来。这记忆太过久远,又太过短暂,本该一瞬而逝。 而他也确实几乎将要忘掉那个小身影,然而在此时,时隔十余年的记忆瞬间回笼,变得清晰透彻,仿佛就在眼前。 皇后拧着眉头细思,掌宫女官柳飘絮轻手轻脚进来,“娘娘,太医院张大人回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约会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替换, 到时若看不见,请清缓存再看。  他历来寡言, 其中未必没有口舌笨拙的缘故。从前在师门内,这个缺陷并不明显, 因为没有人缠着他,要他说话。那些师弟们都不是他的对手,被他收拾的跟山芋一样乖巧,哪个敢在他面前放肆?倒是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却早就不在了。 他来京城三四年, 一直独来独往,别的人碍于神武大将军的凶名, 也不敢与他交好,大家只道大将军英武冷峻, 不爱说话, 却不知, 他就是嘴巴笨。 如今眼看还有一年就能离京, 难道这毛病藏不住了? 闫默陷入沉思中。 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 见褚清辉仍不罢休的盯着他, 万人阵前从不退缩的大将军,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若他从小身边有个娇滴滴的小师妹,便知道此时的心情叫甜蜜的烦恼。可惜, 他师门中别说师妹, 便是师娘都没有一个, 从上到下一根光棍贯彻到底,连只母蚊子都要绕着上清宗飞。 对于不听话的师弟,打一顿就好,一顿不够,那就两顿。可对于软绵绵的粉团团,他就彻彻底底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褚清辉见他不说话,不由委委屈屈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很胖吗?” 闫默不知她为何如此执着于胖瘦的问题,想了半天,才说:“我更胖。” 褚清辉听了这话,便去打量他,一面看,一面撇嘴。 在她看来,武教先生哪里胖了?露出来的脸c脖子和手掌,没有一丝多余的肉,看着就硬邦邦的,全是精肉。 照这么一比较,她身上的肉软绵绵的,确实不能和先生对比。她不由忧伤的叹了口气,原来自己真的挺胖的呀。 闫默手头的动作已经完全停下,匕首被他握在手中无意识的翻转。眼下的氛围让他有点坐不住,分明周身察觉不到一点杀气,却让他觉得坐立难安。 褚清辉也不吃糕点了,手肘撑在石桌上,手掌捧着脸蛋,一会儿叹一口气,一会儿又叹一口气。 她没发觉,每叹出一口气,坐在对面的人身体就绷紧一分,到后来,全身筋肉都已经蓄势待发,好似下一刻就要飞奔逃走。 褚清辉哀叹了一阵自己的体态,后来还是见天色不早了,才有气无力的起身告辞。 闫默见她脚步略有几分沉重,背影也不像往常欢快,心中头一次开始质疑,难道他之前说错了? 可是,错在哪里? “苏苏,我胖吗?”回去路上,褚清辉第三次问紫苏。 紫苏替她打着伞,答案与之前两次一样,“公主一点都不胖,您体态匀称,既不胖,也不会过于瘦弱,正好。” 褚清辉叹了口气,惆怅道:“可是,我飞不起来呀。” 紫苏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道:“奴婢也不会飞呢。” 褚清辉嘟嘟嘴,无意间低头看见自己腰间的香囊,忽然眼前一亮。 她是不会飞,但是她可以让别人带她飞呀!就像这香囊,她自己不会做,自有人替她做。 想通这一点,方才低落的情绪立刻被她抛在脑后,兴匆匆往栖凤宫赶去。 皇帝已经在皇后那儿了,正向皇后询问女儿今日心情如何。 外头宫人传话,话音没落,褚清辉已经踏入内殿,高高兴兴给父皇母后行了一礼。 皇后和皇帝对视一眼,笑着将她招到眼前,抬手拂去头发上的碎雪,“出了什么好事儿,看把你高兴的。” 褚清辉一把挽住她的手,娇声道:“母后,我想飞。” 这忽然来的一出,叫帝后两人都愣住。皇帝咳了咳,试探道:“怎么飞?” 皇帝本来就疼女儿,这几日因顾家之事对她更是心疼,原本就纵容的底线又纵容几分。听说女儿想飞,脑中已经略过数个想法,甚至想好了,一会儿就下令叫人去捉鸟,把羽毛拔下来,做一双大翅膀。 褚清辉满脸期待道:“像父皇的侍卫那样飞来飞去,父皇c母后,找个人带我飞好不好?” 皇帝一听就明白了,女儿说的飞跟他想的飞不是一回事,不过是轻功罢了。这倒也容易,宫内的侍卫哪个不会两下子?可问题是,那些侍卫都是男子,让他们带自己的小公主飞,就不知皇帝会不会事后把他们的手剁下来。 皇后也想到这一点,耐心地给褚清辉解释。 “好吧。”褚清辉立刻又蔫了。 其实若她要坚持,最后肯定能达成心愿,不过她向来不是那等骄纵的脾气,既然父皇母后都说这样做不妥,她就作罢了。 但这事倒给了皇帝一点提醒,既然外人不能带暖暖飞,那就给暖暖找个能带她飞的。 他之前选驸马,只在伴读中选,因那几个,不管家世还是相貌都还算不错。只是太子伴读到底不过一介书生,就算其中有将门之后,在京城锦绣堆里娇养了这些年,也早已没了父辈之风。 如今想想,为何不将范围扩大一些?家世固然重要,但皇帝如今更看重其人品性。说到底,论家世,这世上难道还有人比得过皇家?就算他的公主驸马出身不够好,那也不要紧,只要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尚了公主之后,皇帝总有法子抬高他的身家。 皇帝脑子转了一圈,瞄上自己身边的侍卫。他的侍卫,论出身不一定多高,但论本事,都是个顶个的好男儿,否则也不能到御前供职。再者,没有一个强大的背景也有好处,这样的人,才会战战兢兢全心全意捧着他的公主,不敢有别的心思。 皇帝越想越觉得不错,立刻就与皇后说了 皇后迟疑道:“这样行吗?” 皇帝道:“行不行,试一试才知道。明日我就下令,将御前侍卫中,年龄十五岁之上,二十岁之下,相貌英挺之辈单独列出,专门在暖暖前往含章宫的道上巡逻。” 皇后忧心道:“顾家之事还未过去,不知暖暖有没有那个心思。” 皇帝拍拍她的手,“无妨,咱们先不与她明说,只叫那些侍卫如往常一般巡逻。暖暖每日要去含章殿,来来回回总能碰上几次,说不准就有哪个看上眼的。” 皇后想了想,缓缓点头。反正此事事先不说,暖暖自己对男女之情又迟钝,应该察觉不到。如此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若她果真在那一对少年侍卫中看上了哪个,也是缘分。 御前侍卫动作迅速,不过一夜间,此事就办成了。 第二日褚清辉去含章殿,宫道上迎面走来一列威风凛凛的巡逻卫队,个个少年意气,英姿勃发,十分显眼。 褚清辉对此倒没怎么留意,那一对少年侍卫给她行礼,她只如往常一般略略点头。 倒是身后有一两个小宫女,见面前都是英俊少年,眼神儿含羞带怯的往卫队中飘去,但并没有人敢对公主多说什么。 天气一天天转暖,御花园中终于有了红梅以外的花,地砖缝里,也零星点缀着一两点绿意。 这一日,褚清辉受林芷兰之邀,去往尚书府中。 虽然林芷兰时常入宫陪她,但褚清辉亲临林府还是头一回。因林芷兰婚期将近,近日都在府上赶制嫁妆,已有许久不曾入宫,褚清辉心里念她,皇后也想让她散心,便同意她出宫探望。 她没有大张旗鼓,只带了两个宫女c几名侍卫微服前往。 林尚书在衙门办公,林家少爷在书堂求学,府内只有林夫人和林芷兰两位主人家,她们见了褚清辉,自是喜不自禁。一番招待之后,林夫人叫林芷兰陪公主在府中走一走。 林府的花园和御花园虽没得比,却也别有一番精致秀气,园内有一座假山,顶上一间凉亭尤为显眼。 林芷兰见褚清辉有兴趣,便领着她登上凉亭。此处地势高,视野开阔,可以看见与林府后院相连的一整片街市,凉亭周围又有纱幔围绕,不必担心叫外人看见亭内的景象。 宫里虽有一座摘星楼比此处还要高些,可往外看去,不过是屋宇连片,还不如这里热闹。 褚清辉坐在帷幔之后,小心的掀开一点,看着外头的街道,车来人往,商铺小贩,虽离得远,可看着就感觉叫卖喊价声在耳旁,不由回头来羡慕道:“你平日虽也不能出门,可看见的总比我多些。” 林芷兰本也含笑看着,听见这话,不知想起什么,眉眼间染上几分忧愁,“我也看不了多少时日了。” 褚清辉知道她的意思,林芷兰的亲事年前就已定下,对方是林府世交,镇南将军张家二子。 须知,虽林老爷为文官,可林家世代皆为武将。当初皇后同意亲妹与林老爷的亲事,其中有一点,就是看重林家武将之风,宅中没有寻常权贵诸多阴私。 事实证明,皇后并没有看走眼。如今林老爷林夫人为女儿选女婿,也考虑到这点。 林芷兰容貌秀美,性情温顺,自小在这样简单的环境中长大,性子里也有几分单纯。林夫人自问教不来她后院那些明争暗斗的手段,也不愿女儿身陷其中,便推了另一家门第更高的,选了家风纯正的张府。如今,张家二少爷便在宫里当差。 褚清辉听闻,绞尽脑汁想了想,怎么也记不起张家二少爷是哪一个,笑眯眯道:“你与他见过面了吗?有没有什么书件信物要我替你递一下,我不介意当只鸿雁哦。” 林芷兰红了脸,“见过一次。” 亲事定下之后,张家二少爷借着拜访世伯的名头,来过一趟林府,林芷兰就悄悄躲在屏风后看了一眼。 褚清辉忙追问:“他长得怎么样?你喜不喜欢?” 林芷兰羞得捂住了脸,“表姐问这个做什么?” 褚清辉再不开窍,看她这样,也明白几分,不由笑道:“看来你是很喜欢啦。改日我到要会会,这个张家二少爷是何方人物,竟只一眼就把我的好表妹拐走了。” 林芷兰低着头,没好意思说话。她对于未来夫婿还是满意的,心里也有几分期待,不过,想到不日便要出嫁离家,离开陪伴了十多年的父母,又开始迷茫惆怅。 褚清辉看她一会儿欣喜,一会儿羞涩,一会儿忧愁,心中好笑之余,也有些好奇,嫁人难道真的有那样神奇吗?让人又喜又忧的。 她以后,到底会嫁给谁? 想到这个问题,她本毫无烦恼的眉间也微微皱起。 想不明白索性不想,她又扒着帷幔,掀开一条缝隙往外看。 外头除了街道,还有相邻的许多宅第,不过,大部分宅院都掩盖在高墙之后,看不清其内的景色。唯有一间宅子,不止墙院比别家低矮,里头花园假山流水小桥更是一个都没有,整座院子光秃秃的,连树都不见一棵,只有几大间灰朴朴的院子,看着好不寒酸。可看那大宅的建制,又分明不是寻常人家,怎么会如此落魄? 她觉得奇怪,便问林芷兰:“那是谁家的府第?” 林芷兰凑过来看了一眼,道:“是大将军府。” 褚清辉心头忽然一跳,她疑惑地摸了摸自己胸口,不知是为何,又问道:“哪位大将军?” 林芷兰笑道:“表姐若是问我别家,我还真不知,这间宅子却是知道的,是神武大将军府邸,我从小就看见那座府宅,十几年了,边上的大宅拆了又建,建了又加高,唯有大将军府,连一砖一瓦都不曾动过。” 每一位神武大将军的任期是五年,十几年间,至少换过三人,那座宅子竟一直都是这样子。褚清辉疑惑,“大将军的俸禄难道不够他修宅子?” 林芷兰摇摇头,“我也问过爹爹,他只说,大将军是真正洒脱之人。” 褚清辉似懂非懂。不知为何,方才看那院子还觉得寒酸,如今知道它是神武大将军的府第之后,不管怎么看,都觉得它就该是这样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吻吻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替换, 到时若看不见,请清缓存再看。  紫苏虽然奇怪公主为何会突然想吃那个, 还是叫人去命御膳房准备。 转眼到了年下,祭完天地祖宗, 宫里又摆了一场除夕宴, 之后就是休朝的日子。 虽是如此,皇帝还是每日要批阅奏折,皇后也不得空, 正月十五有一场元宵宴, 正月十八是太子和昌华公主的生辰, 同时也是昌华公主行笄礼的日子,都要她指挥筹备。 褚清辉则在司礼女官的教导下,学习笄礼上的一切礼仪,还得一遍遍的重复模仿。 太子也不轻松, 等妹妹亲事定下, 他就要入朝, 眼下需要抓紧一切时间跟着父皇学习, 省得在朝堂之上出什么差错, 失了皇家的颜面。 唯一还在悠闲度日的就是二皇子褚恂了, 可惜他虽然有空,父皇母后c太子哥哥跟阿姐, 却都不能陪他玩, 只好闷闷不乐练他的大字。 转眼就是元宵节, 从太皇太后时期开始,宫里的元宵宴,成了专门为撮合适龄男女而办的一场宫宴,如今她老人家虽然不在,这个旧例,却被皇后沿袭下来。 早在过年之前,皇后就已经把参加宫宴的名单定下,都是诸位王公大臣家嫡出的小姐和少爷,年纪皆在十四五岁不等。 往年宫宴都是由皇后主持,皇帝来露个脸,等开场过后,帝后便携手离开,将剩下的时间,留给这一群青春靓丽的少年人,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帝后御驾离开之后,大殿内的气氛顿时活跃不少原本毕恭毕敬低垂着头的少年男女们,此时也敢大着胆子抬起头来,欲遮还羞的看一眼对面心仪的姑娘或是公子。 如今殿里地位最高的是太子和昌华公主,两人并排坐在上首,一个通身明黄色衣袍,一个身着桃红色华衫,还有继承至帝后的出色相貌,在座中,获得注目最多的,自然是他们二人。 但是太子如今无心于此,对于投注在他身上的关注,并不作回应。昌华公主则是根本不知,哪些隐忍却又热烈的视线意味着什么。 她抬眼看着底下展示才艺的各家小姐公子,时不时偏头与太子说一两句话,偶尔也往顾行云的方向递去一眼。 但顾行云似无所觉,只管低头喝酒,并未回视她。 褚清辉又一次看了看他,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对太子道:“哥哥,顾行云的病是不是还未痊愈?他又喝了这么多酒,病该好得更慢了。” 太子看向顾行云,眼中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冷漠。顾行云几人是他的侍读,相伴十来年,总有些别人比之不及的情宜,但这份情谊,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他的双胞胎妹妹。 初时听闻妹妹选中了顾行云,他虽然有点吃味,但也赞同她的选择。毕竟,自己的友人娶了妹妹,总比被一个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野小子截胡好。 只是这段日子,顾行云的所为实在令他失望。他已经听说了宫外的流言,也察觉到顾行云对妹妹的疏远。 让他冷笑不已的是,顾行云一面执着于他的自尊,不愿叫人看轻,另一面却舍不得日后成为皇帝女婿将会带给他的荣华富贵。他却不想想,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 太子想起小时候从宫人那听来的一句话,当了婊一子还要立牌坊。那时他不懂,如今想来,这粗鄙却直白的话,用来形容顾行云,再合适不过。 如果事情仅仅是如此也就罢了,最令太子愤怒的是,是谁给他顾行脸面,是谁让他有那样的资格拿乔,竟敢疏远他的妹妹? 既然他不愿做这个驸马,他就成全他,天底下有的是前赴后继的好男儿,做梦也想拜倒在妹妹的石榴裙下,顾行云算什么东西! “哥哥?”褚清辉见太子不说话,疑惑的叫了一声。 太子回过神来,掩去眼中的情绪,语带酸意道:“知道你担心他,一会儿我去劝劝。” 褚清辉点点头,又笑道:“哥哥也要少喝一点才好。” 太子本已经将酒杯端到嘴边,听见这话,只得放下。他看着妹妹毫无心机的笑颜,心想,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将手伸到宫外,相信就算父皇知道了,也不会责怪他。 不久,宫宴散去,王旭东和谢凯扶着已经微醉的顾行云出宫。 见顾家的马车离开,谢凯吁了口,忧心道:“行云这样子,实在让我担心。已经这么久了,他难道还没想明白么?” 王旭东没说话,仰头看着夜晚的天空,零星的雪花落下。 以往顾行云抬头的时候,心里都在想什么? 王旭东一突然咧了咧嘴角,顾行云想什么已经不要紧。骄傲的天鹅跌了一跤,就以为遇见了此生最大的磨难,蹲在那浅浅的坑中不愿意起来,既然他不愿意起,他不介意再推一把,叫他不用起。 过完元宵,这个年就算彻底过完。百官开始上朝,学生也要回到书院,含章殿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但顾行云却没出现。 褚清辉去皇后宫中请安,皇后挥退众人,她看着女儿纯真的面孔,心中叹了口气。 褚清辉察觉出什么,仰头看她,“母后,怎么了。” 皇后眉心微微蹙起,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如实相告,“暖暖,你和顾行云的亲事,怕是不成了。” “为什么?”褚清辉坐直身体。 “顾行云身边有了个通房丫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怕么 此为防盗章,24小时后替换, 到时若看不见, 请清缓存再看。  但轻盈与胖瘦却不是一回事。胖的人不一定沉重, 瘦的人也不一定灵巧。面前这粉团团久居深宫,养尊处优,疏于动弹,身形就算称得上一句纤细, 也与轻盈无关。 只是,这缘由他心中清楚,却不知该怎么说出来。 他历来寡言,其中未必没有口舌笨拙的缘故。从前在师门内, 这个缺陷并不明显, 因为没有人缠着他,要他说话。那些师弟们都不是他的对手,被他收拾的跟山芋一样乖巧,哪个敢在他面前放肆?倒是有一个旗鼓相当的, 却早就不在了。 他来京城三四年,一直独来独往, 别的人碍于神武大将军的凶名,也不敢与他交好, 大家只道大将军英武冷峻,不爱说话, 却不知, 他就是嘴巴笨。 如今眼看还有一年就能离京, 难道这毛病藏不住了? 闫默陷入沉思中。 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见褚清辉仍不罢休的盯着他,万人阵前从不退缩的大将军,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若他从小身边有个娇滴滴的小师妹,便知道此时的心情叫甜蜜的烦恼。可惜,他师门中别说师妹,便是师娘都没有一个,从上到下一根光棍贯彻到底,连只母蚊子都要绕着上清宗飞。 对于不听话的师弟,打一顿就好,一顿不够,那就两顿。可对于软绵绵的粉团团,他就彻彻底底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褚清辉见他不说话,不由委委屈屈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很胖吗?” 闫默不知她为何如此执着于胖瘦的问题,想了半天,才说:“我更胖。” 褚清辉听了这话,便去打量他,一面看,一面撇嘴。 在她看来,武教先生哪里胖了?露出来的脸c脖子和手掌,没有一丝多余的肉,看着就硬邦邦的,全是精肉。 照这么一比较,她身上的肉软绵绵的,确实不能和先生对比。她不由忧伤的叹了口气,原来自己真的挺胖的呀。 闫默手头的动作已经完全停下,匕首被他握在手中无意识的翻转。眼下的氛围让他有点坐不住,分明周身察觉不到一点杀气,却让他觉得坐立难安。 褚清辉也不吃糕点了,手肘撑在石桌上,手掌捧着脸蛋,一会儿叹一口气,一会儿又叹一口气。 她没发觉,每叹出一口气,坐在对面的人身体就绷紧一分,到后来,全身筋肉都已经蓄势待发,好似下一刻就要飞奔逃走。 褚清辉哀叹了一阵自己的体态,后来还是见天色不早了,才有气无力的起身告辞。 闫默见她脚步略有几分沉重,背影也不像往常欢快,心中头一次开始质疑,难道他之前说错了? 可是,错在哪里? “苏苏,我胖吗?”回去路上,褚清辉第三次问紫苏。 紫苏替她打着伞,答案与之前两次一样,“公主一点都不胖,您体态匀称,既不胖,也不会过于瘦弱,正好。” 褚清辉叹了口气,惆怅道:“可是,我飞不起来呀。” 紫苏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道:“奴婢也不会飞呢。” 褚清辉嘟嘟嘴,无意间低头看见自己腰间的香囊,忽然眼前一亮。 她是不会飞,但是她可以让别人带她飞呀!就像这香囊,她自己不会做,自有人替她做。 想通这一点,方才低落的情绪立刻被她抛在脑后,兴匆匆往栖凤宫赶去。 皇帝已经在皇后那儿了,正向皇后询问女儿今日心情如何。 外头宫人传话,话音没落,褚清辉已经踏入内殿,高高兴兴给父皇母后行了一礼。 皇后和皇帝对视一眼,笑着将她招到眼前,抬手拂去头发上的碎雪,“出了什么好事儿,看把你高兴的。” 褚清辉一把挽住她的手,娇声道:“母后,我想飞。” 这忽然来的一出,叫帝后两人都愣住。皇帝咳了咳,试探道:“怎么飞?” 皇帝本来就疼女儿,这几日因顾家之事对她更是心疼,原本就纵容的底线又纵容几分。听说女儿想飞,脑中已经略过数个想法,甚至想好了,一会儿就下令叫人去捉鸟,把羽毛拔下来,做一双大翅膀。 褚清辉满脸期待道:“像父皇的侍卫那样飞来飞去,父皇c母后,找个人带我飞好不好?” 皇帝一听就明白了,女儿说的飞跟他想的飞不是一回事,不过是轻功罢了。这倒也容易,宫内的侍卫哪个不会两下子?可问题是,那些侍卫都是男子,让他们带自己的小公主飞,就不知皇帝会不会事后把他们的手剁下来。 皇后也想到这一点,耐心地给褚清辉解释。 “好吧。”褚清辉立刻又蔫了。 其实若她要坚持,最后肯定能达成心愿,不过她向来不是那等骄纵的脾气,既然父皇母后都说这样做不妥,她就作罢了。 但这事倒给了皇帝一点提醒,既然外人不能带暖暖飞,那就给暖暖找个能带她飞的。 他之前选驸马,只在伴读中选,因那几个,不管家世还是相貌都还算不错。只是太子伴读到底不过一介书生,就算其中有将门之后,在京城锦绣堆里娇养了这些年,也早已没了父辈之风。 如今想想,为何不将范围扩大一些?家世固然重要,但皇帝如今更看重其人品性。说到底,论家世,这世上难道还有人比得过皇家?就算他的公主驸马出身不够好,那也不要紧,只要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尚了公主之后,皇帝总有法子抬高他的身家。 皇帝脑子转了一圈,瞄上自己身边的侍卫。他的侍卫,论出身不一定多高,但论本事,都是个顶个的好男儿,否则也不能到御前供职。再者,没有一个强大的背景也有好处,这样的人,才会战战兢兢全心全意捧着他的公主,不敢有别的心思。 皇帝越想越觉得不错,立刻就与皇后说了 皇后迟疑道:“这样行吗?” 皇帝道:“行不行,试一试才知道。明日我就下令,将御前侍卫中,年龄十五岁之上,二十岁之下,相貌英挺之辈单独列出,专门在暖暖前往含章宫的道上巡逻。” 皇后忧心道:“顾家之事还未过去,不知暖暖有没有那个心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相思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替换,到时若看不见, 请清缓存再看。  想当年, 皇后就是都城内出了名的美人。不想如今,昌华公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等绝世的容貌,无人可出其右的出身,既令人向往, 又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迫力,让人不敢也不想靠近她。似乎一站在她身边, 就会被她的光芒完完全全掩盖下去,徒留自惭形秽。 褚清辉得了皇后的懿旨, 负责招待诸位小姐, 领着她们赏梅。 她在前头走着, 众人与她隔了数步远, 只有表妹林芷兰敢陪在她身边。 褚清辉没觉得什么,这些年她早已习惯, 身旁亲近些的同龄人, 只有林芷兰和伺候她的紫苏。 带着小姐们在红梅园中逛了一圈, 褚清辉去向皇后复命, 之后单独带着林芷兰回到永乐宫。 一入殿内,被地龙烧得暖暖融融的气息袭来, 褚清辉舒适地叹息。 紫苏伺候她将被雪沾湿的鞋履脱下, 换上干燥暖和的新鞋, 又把披风解开, 穿上柔软的常服,头上的红珊瑚首饰也摘下。 不过片刻,褚清辉就已经裹着毛茸茸的毯子,缩在软榻之上,喝一口热腾腾的蜜果茶,满足地眯起眼睛。 林芷兰也被伺候着换了双鞋,安坐在铺了毯子的绣墩上,手里被紫苏塞了一杯热茶。 她见紫苏熟练利落的指挥宫人,不由笑叹:“紫苏姐姐越来越能干了。” 褚清辉自得的晃了晃脑袋,“那当然,苏苏可厉害了。” 林芷兰捧着蜜果茶喝了一口,感觉甜滋滋暖洋洋的汤水,将自己整个人由内到外都熨帖得暖和极了。她不由又呷了一小口,缓缓吐出一团热气,再次感叹:“表姐这里真好,好得我都不想走了。” 褚清辉紧了紧身上裹着的毯子,将一个漏风的小口堵上,“那就别走了,正好留下来陪我。你不知道,最近小恂去含章殿,母后要我跟着她,看她处理宫务,我都快闷坏了。” 林芷兰身有同感,“最近娘亲也叫我学着管家。” 褚清辉眨眨眼睛,“你的亲事还没定下吗?妹夫到底是哪一家人?” 林芷兰垂下头,羞涩道:“快了,娘说年前就要定下来。” 褚清辉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的好妹妹就要成为别人家的人了。” 林芷兰脸上更红,小声反驳,“表姐不也快了吗?” 褚清辉笑眯眯道:“比你要慢一些。” 林芷兰低头喝了口热茶,掩饰内心的羞窘。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什么,抬起头来,迟疑道:“那天阿弟跟我说了一件事,似乎跟顾小公子有关。” “什么事?”褚清辉吃了块酸梅枣糕,觉得味道不错,给林芷兰也递了一块。 林芷兰接过,捏在帕子中,“阿弟是无意间从书院同窗那听来的。” 她把京城内的流言一一说来。 褚清辉听着听着,停下口中的进食,蹙眉不高兴道:“这些书生可真讨厌,整日里不管读书,不论朝政时事,不关心百姓生计,却如长舌妇一般,在背后说三道四,枉他们还以读书人自居,我都替他们脸红!” 她心里想,这些日子顾行云的反常,莫非就是因为这些流言?他是否十分在意别人的看法?无论如何,她都需要好好的问问他才行。 当天晚上,褚清辉就到皇帝面前告了一通状,“父皇,那些书生乱说话,就没人管管他们吗?” 皇帝摸摸她的脑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管天管地,怎么管得了别人说话?有些事,做不如不做。父皇相信,若顾行云心性够好,别人的言语中伤,与他而言,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罢了。” 褚清辉认真想了想,父皇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皇帝又说了些话,三言两语将褚清辉打发走。 她走后,皇后给皇帝端了杯茶,“陛下早就知道这些流言了,是不是?” 皇帝放下朱笔,拉过皇后的手,点头承认,“不错。” “可陛下什么都没做。” 皇帝又点点头,那些流言刚放出来之时,他就知道了。并且,谁是背后主谋,又是为了什么目的,他都一清二楚,但他没有任何举动。 说到底,皇帝并不排斥有人使用计谋。只要没伤害到他在乎的人,没有损伤他的利益,他乐得坐山观虎斗。 古往今来,凡是在争斗中最终留下的,往往是最出色的,他为自己的公主选归宿,自然要选最优秀的那一个。 虽然他的皇后和公主都觉得顾家那小子不错,但顾行云若连这一点小波折都经受不起,这桩亲事,皇帝无论如何都不会颔首同意。 皇后猜出皇帝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到底还都是孩子,陛下该帮一把时就帮一把吧。” 皇帝不高兴道:“曼曼口中的孩子,却要抢走我的小公主。我允许他来抢,已经是最大的恩典,抢不抢得到是他的本事,难道还要叫我把暖暖送到他手中?那小子不如躺下做个梦,看梦中有没有这样的好事。” 皇后被他赌气的口吻逗笑,摇摇头道:“陛下已经年过不惑,难道还要跟十几岁的孩子置气不成?” 皇帝让皇后坐在自己腿上,双手不老实的捏着她的腰,嘴里却有几分委屈,“曼曼是不是嫌我老了?” 皇后按住他的手,转头来瞪了一眼,“这话从来都是陛下说的,我可一次都不曾说过。” 皇帝勾唇一笑,双手越发放肆。 皇后随他去,心里却无奈的想,年纪越大,这一张老脸皮,越发刀枪不入了。 这话也只能想想,若说出来,到时候皇帝又要装委屈,又有借口胡闹。 此时,顾府内一处小院里,顾行云正看着烛光出神。 他这些日子清瘦许多。那天在墨香楼中听了那些话,心中郁气难消,去酒楼买醉,却不慎感染风寒。这段日子一直反反复复,大夫请了不少,祖父甚至入宫请了太医,风寒虽已经好了,但总断断续续还在咳嗽,脸色也不太好。 每次咳嗽,他就会想起这次生病的原因,想起那些人口出狂言,心里堵了一团郁气,便咳得更厉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重逢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替换,到时若看不见,请清缓存再看。 但轻盈与胖瘦却不是一回事。胖的人不一定沉重, 瘦的人也不一定灵巧。面前这粉团团久居深宫,养尊处优,疏于动弹, 身形就算称得上一句纤细,也与轻盈无关。 只是,这缘由他心中清楚,却不知该怎么说出来。 他历来寡言, 其中未必没有口舌笨拙的缘故。从前在师门内,这个缺陷并不明显, 因为没有人缠着他, 要他说话。那些师弟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被他收拾的跟山芋一样乖巧, 哪个敢在他面前放肆?倒是有一个旗鼓相当的, 却早就不在了。 他来京城三四年, 一直独来独往,别的人碍于神武大将军的凶名,也不敢与他交好,大家只道大将军英武冷峻,不爱说话, 却不知, 他就是嘴巴笨。 如今眼看还有一年就能离京, 难道这毛病藏不住了? 闫默陷入沉思中。 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见褚清辉仍不罢休的盯着他,万人阵前从不退缩的大将军,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若他从小身边有个娇滴滴的小师妹,便知道此时的心情叫甜蜜的烦恼。可惜,他师门中别说师妹,便是师娘都没有一个,从上到下一根光棍贯彻到底,连只母蚊子都要绕着上清宗飞。 对于不听话的师弟,打一顿就好,一顿不够,那就两顿。可对于软绵绵的粉团团,他就彻彻底底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褚清辉见他不说话,不由委委屈屈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很胖吗?” 闫默不知她为何如此执着于胖瘦的问题,想了半天,才说:“我更胖。” 褚清辉听了这话,便去打量他,一面看,一面撇嘴。 在她看来,武教先生哪里胖了?露出来的脸c脖子和手掌,没有一丝多余的肉,看着就硬邦邦的,全是精肉。 照这么一比较,她身上的肉软绵绵的,确实不能和先生对比。她不由忧伤的叹了口气,原来自己真的挺胖的呀。 闫默手头的动作已经完全停下,匕首被他握在手中无意识的翻转。眼下的氛围让他有点坐不住,分明周身察觉不到一点杀气,却让他觉得坐立难安。 褚清辉也不吃糕点了,手肘撑在石桌上,手掌捧着脸蛋,一会儿叹一口气,一会儿又叹一口气。 她没发觉,每叹出一口气,坐在对面的人身体就绷紧一分,到后来,全身筋肉都已经蓄势待发,好似下一刻就要飞奔逃走。 褚清辉哀叹了一阵自己的体态,后来还是见天色不早了,才有气无力的起身告辞。 闫默见她脚步略有几分沉重,背影也不像往常欢快,心中头一次开始质疑,难道他之前说错了? 可是,错在哪里? “苏苏,我胖吗?”回去路上,褚清辉第三次问紫苏。 紫苏替她打着伞,答案与之前两次一样,“公主一点都不胖,您体态匀称,既不胖,也不会过于瘦弱,正好。” 褚清辉叹了口气,惆怅道:“可是,我飞不起来呀。” 紫苏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道:“奴婢也不会飞呢。” 褚清辉嘟嘟嘴,无意间低头看见自己腰间的香囊,忽然眼前一亮。 她是不会飞,但是她可以让别人带她飞呀!就像这香囊,她自己不会做,自有人替她做。 想通这一点,方才低落的情绪立刻被她抛在脑后,兴匆匆往栖凤宫赶去。 皇帝已经在皇后那儿了,正向皇后询问女儿今日心情如何。 外头宫人传话,话音没落,褚清辉已经踏入内殿,高高兴兴给父皇母后行了一礼。 皇后和皇帝对视一眼,笑着将她招到眼前,抬手拂去头发上的碎雪,“出了什么好事儿,看把你高兴的。” 褚清辉一把挽住她的手,娇声道:“母后,我想飞。” 这忽然来的一出,叫帝后两人都愣住。皇帝咳了咳,试探道:“怎么飞?” 皇帝本来就疼女儿,这几日因顾家之事对她更是心疼,原本就纵容的底线又纵容几分。听说女儿想飞,脑中已经略过数个想法,甚至想好了,一会儿就下令叫人去捉鸟,把羽毛拔下来,做一双大翅膀。 褚清辉满脸期待道:“像父皇的侍卫那样飞来飞去,父皇c母后,找个人带我飞好不好?” 皇帝一听就明白了,女儿说的飞跟他想的飞不是一回事,不过是轻功罢了。这倒也容易,宫内的侍卫哪个不会两下子?可问题是,那些侍卫都是男子,让他们带自己的小公主飞,就不知皇帝会不会事后把他们的手剁下来。 皇后也想到这一点,耐心地给褚清辉解释。 “好吧。”褚清辉立刻又蔫了。 其实若她要坚持,最后肯定能达成心愿,不过她向来不是那等骄纵的脾气,既然父皇母后都说这样做不妥,她就作罢了。 但这事倒给了皇帝一点提醒,既然外人不能带暖暖飞,那就给暖暖找个能带她飞的。 他之前选驸马,只在伴读中选,因那几个,不管家世还是相貌都还算不错。只是太子伴读到底不过一介书生,就算其中有将门之后,在京城锦绣堆里娇养了这些年,也早已没了父辈之风。 如今想想,为何不将范围扩大一些?家世固然重要,但皇帝如今更看重其人品性。说到底,论家世,这世上难道还有人比得过皇家?就算他的公主驸马出身不够好,那也不要紧,只要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尚了公主之后,皇帝总有法子抬高他的身家。 皇帝脑子转了一圈,瞄上自己身边的侍卫。他的侍卫,论出身不一定多高,但论本事,都是个顶个的好男儿,否则也不能到御前供职。再者,没有一个强大的背景也有好处,这样的人,才会战战兢兢全心全意捧着他的公主,不敢有别的心思。 皇帝越想越觉得不错,立刻就与皇后说了 皇后迟疑道:“这样行吗?” 皇帝道:“行不行,试一试才知道。明日我就下令,将御前侍卫中,年龄十五岁之上,二十岁之下,相貌英挺之辈单独列出,专门在暖暖前往含章宫的道上巡逻。” 皇后忧心道:“顾家之事还未过去,不知暖暖有没有那个心思。” 皇帝拍拍她的手,“无妨,咱们先不与她明说,只叫那些侍卫如往常一般巡逻。暖暖每日要去含章殿,来来回回总能碰上几次,说不准就有哪个看上眼的。” 皇后想了想,缓缓点头。反正此事事先不说,暖暖自己对男女之情又迟钝,应该察觉不到。如此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若她果真在那一对少年侍卫中看上了哪个,也是缘分。 御前侍卫动作迅速,不过一夜间,此事就办成了。 第二日褚清辉去含章殿,宫道上迎面走来一列威风凛凛的巡逻卫队,个个少年意气,英姿勃发,十分显眼。 褚清辉对此倒没怎么留意,那一对少年侍卫给她行礼,她只如往常一般略略点头。 倒是身后有一两个小宫女,见面前都是英俊少年,眼神儿含羞带怯的往卫队中飘去,但并没有人敢对公主多说什么。 天气一天天转暖,御花园中终于有了红梅以外的花,地砖缝里,也零星点缀着一两点绿意。 这一日,褚清辉受林芷兰之邀,去往尚书府中。 虽然林芷兰时常入宫陪她,但褚清辉亲临林府还是头一回。因林芷兰婚期将近,近日都在府上赶制嫁妆,已有许久不曾入宫,褚清辉心里念她,皇后也想让她散心,便同意她出宫探望。 她没有大张旗鼓,只带了两个宫女c几名侍卫微服前往。 林尚书在衙门办公,林家少爷在书堂求学,府内只有林夫人和林芷兰两位主人家,她们见了褚清辉,自是喜不自禁。一番招待之后,林夫人叫林芷兰陪公主在府中走一走。 林府的花园和御花园虽没得比,却也别有一番精致秀气,园内有一座假山,顶上一间凉亭尤为显眼。 林芷兰见褚清辉有兴趣,便领着她登上凉亭。此处地势高,视野开阔,可以看见与林府后院相连的一整片街市,凉亭周围又有纱幔围绕,不必担心叫外人看见亭内的景象。 宫里虽有一座摘星楼比此处还要高些,可往外看去,不过是屋宇连片,还不如这里热闹。 褚清辉坐在帷幔之后,小心的掀开一点,看着外头的街道,车来人往,商铺小贩,虽离得远,可看着就感觉叫卖喊价声在耳旁,不由回头来羡慕道:“你平日虽也不能出门,可看见的总比我多些。” 林芷兰本也含笑看着,听见这话,不知想起什么,眉眼间染上几分忧愁,“我也看不了多少时日了。” 褚清辉知道她的意思,林芷兰的亲事年前就已定下,对方是林府世交,镇南将军张家二子。 须知,虽林老爷为文官,可林家世代皆为武将。当初皇后同意亲妹与林老爷的亲事,其中有一点,就是看重林家武将之风,宅中没有寻常权贵诸多阴私。 事实证明,皇后并没有看走眼。如今林老爷林夫人为女儿选女婿,也考虑到这点。 林芷兰容貌秀美,性情温顺,自小在这样简单的环境中长大,性子里也有几分单纯。林夫人自问教不来她后院那些明争暗斗的手段,也不愿女儿身陷其中,便推了另一家门第更高的,选了家风纯正的张府。如今,张家二少爷便在宫里当差。 褚清辉听闻,绞尽脑汁想了想,怎么也记不起张家二少爷是哪一个,笑眯眯道:“你与他见过面了吗?有没有什么书件信物要我替你递一下,我不介意当只鸿雁哦。” 林芷兰红了脸,“见过一次。” 亲事定下之后,张家二少爷借着拜访世伯的名头,来过一趟林府,林芷兰就悄悄躲在屏风后看了一眼。 褚清辉忙追问:“他长得怎么样?你喜不喜欢?” 林芷兰羞得捂住了脸,“表姐问这个做什么?” 褚清辉再不开窍,看她这样,也明白几分,不由笑道:“看来你是很喜欢啦。改日我到要会会,这个张家二少爷是何方人物,竟只一眼就把我的好表妹拐走了。” 林芷兰低着头,没好意思说话。她对于未来夫婿还是满意的,心里也有几分期待,不过,想到不日便要出嫁离家,离开陪伴了十多年的父母,又开始迷茫惆怅。 褚清辉看她一会儿欣喜,一会儿羞涩,一会儿忧愁,心中好笑之余,也有些好奇,嫁人难道真的有那样神奇吗?让人又喜又忧的。 她以后,到底会嫁给谁? 想到这个问题,她本毫无烦恼的眉间也微微皱起。 想不明白索性不想,她又扒着帷幔,掀开一条缝隙往外看。 外头除了街道,还有相邻的许多宅第,不过,大部分宅院都掩盖在高墙之后,看不清其内的景色。唯有一间宅子,不止墙院比别家低矮,里头花园假山流水小桥更是一个都没有,整座院子光秃秃的,连树都不见一棵,只有几大间灰朴朴的院子,看着好不寒酸。可看那大宅的建制,又分明不是寻常人家,怎么会如此落魄? 她觉得奇怪,便问林芷兰:“那是谁家的府第?” 林芷兰凑过来看了一眼,道:“是大将军府。” 褚清辉心头忽然一跳,她疑惑地摸了摸自己胸口,不知是为何,又问道:“哪位大将军?” 林芷兰笑道:“表姐若是问我别家,我还真不知,这间宅子却是知道的,是神武大将军府邸,我从小就看见那座府宅,十几年了,边上的大宅拆了又建,建了又加高,唯有大将军府,连一砖一瓦都不曾动过。” 每一位神武大将军的任期是五年,十几年间,至少换过三人,那座宅子竟一直都是这样子。褚清辉疑惑,“大将军的俸禄难道不够他修宅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嫂子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替换,到时若看不见,请清缓存再看。 褚清辉还小的时候,三天两头跑来含章殿找太子,兄妹两人好得连皇后皇帝都插不进来。后来二皇子出生, 她自诩是长姐, 要照顾幼弟, 这才分了一半精力出来, 不像从前那样勤快的来寻太子玩耍。 因之前的经历, 她对含章殿也是熟门熟路的,直接绕过前殿去往后院武场。 还未踏入场内,先听到几声呼喝声。褚清辉放慢脚步, 侧耳仔细听了听,里头既有太子哥哥的声音,也有他身边的几位伴读, 还有皇叔家的堂兄弟们, 不过她听来听去,并没有听到小弟的动静。 她回头对身后的宫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而后提起裙摆,蹑手蹑脚地顺着墙院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往武场里看。 场内大约有十来个学子, 按照年纪大小分成几拨, 年龄最大的是太子及他身边的几位少年, 此时他们正在打拳;另有一波十来岁的在练习射箭;余下的就是如二皇子那般几岁的小豆丁,稀稀拉拉的绕着武场跑步。 还有几名内监立在宫墙下候命,除此外,场中就只剩中央那个人了。 那人背对着宫门,叫人看不清相貌,只见他一身黑衣,身材高大,抱手而立,虽不像传闻中身长九尺那样夸张,可七八尺总是有的,于一群尚在抽条的少年人之中,他的身形便格外显得鹤立鸡群,就像是一只猛虎跑进了小猫堆里。 褚清辉在脑子里想想那画面,忍不住捂着嘴偷笑。 只是不知他到底什么模样,是不是如别人说的,脸大如斗,面容狰狞,铜头铁臂?他的一个拳头,是否真有沙包那么大?他的腿真的有一般人腰那样粗吗? 之前她听这些传闻,觉得可怕极了,可是上午被母后训导一番之后,眼下再想起别人对这位神武大将军的描述,便一点不觉可怖,只觉得威风。 可惜离得这样远,那人又不曾转过身来,无法给她解惑。 她一个人扒在门边探头探脑地看,身后宫人不明所以,紫苏轻声问道:“公主,是否要令人传话?” 褚清辉缩回头来,小声说道:“不必打扰他们,每过一个时辰有一刻钟休息时间,我们到时候再进去。” 紫苏担忧道:“外头风大,您别受凉了,还是去前殿等候吧。” 褚清辉摸摸自己的披风,将披风上的帽子戴起来,长长的雪狐毛在她的脸边围成一圈,显得她的脸更小了,还不足巴掌大。 她晃晃脑袋,圆圆的眼睛笑眯成一道弯月亮,“你看,这样就不冷了,太子哥哥在打拳,可有意思了,我再看一会儿好不好?” 她这样软声相求,恐怕没有人能够拒绝,紫苏自然也不例外,只好上前将她的披风扎紧一些,这才点头同意。 “苏苏真好。”褚清辉欢快地低呼一声,又转过身,轻手轻脚地探出半颗脑袋。 可她却忘了,方才偷看的时候,她没戴帽子,一颗黑黑的小脑袋并不明显,如今头顶雪狐绒帽,几乎一从门后探出来,就被场中人发现了。 太子的几名伴读较为年长,又因褚清辉自小和太子黏在一块,他们与她也就有了几分交情,不像别人一样拘谨,眼下发现了她,便趁那武教师傅没注意,对着门口挤眉弄眼。 褚清辉好笑地捂着嘴巴,怕被武教师傅发现,赶紧摆摆手,叫他们专心些。 很快,太子也看过来。 褚清辉放下手,朝他露了个大大的笑脸,嘴里无声喊着太子哥哥的口形。 太子只微微勾起嘴角,略略点头。 褚清辉看见他小老头一样的表情,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撇开脑袋不看他。 母后近几年老跟她念叨,说太子哥哥越长越像父皇年轻的时候,总是面无表情,不苟言笑。她见了几次,心里疑惑,若父皇年轻时也是这副样子,那么漂亮的母后怎么会同意嫁给他? 后来听柳姑姑说,才知道,原来父皇与母后的婚事,是父皇的皇祖母定下的。她就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了,若没有那位老祖宗,恐怕父皇一辈子都娶不上亲。 现在太子哥哥也这样,天天板着脸,跟个老头子一样,她敢肯定,若以后没有母后出手,哥哥肯定娶不到嫂子! 太子褚恒见妹妹不理他,只得无奈笑笑。 褚清辉又去寻她小弟的踪影,找了半天,终于在最角落的墙边,看见褚恂慢吞吞跟在几个孩童后面,辛苦地迈着小短腿。 这些孩子里,他的年纪最小,个头最矮,跑起来也最辛苦,不知他跑了多久,此时一张小脸红彤彤的,每跑一步,脸颊上的肉就跟着荡一荡,看得人既好笑又心疼。 褚恂从那一头慢慢跑过来,无意间抬眼一看,宫门边伸出来的那半颗脑袋,不是阿姐是谁? 他一下子振奋精神,忘记身上的疲倦,也忘记还有那严厉怕人的师傅在,大声喊了句阿姐,跌跌撞撞往门口冲去。 褚清辉被他看见的时候,心里就暗道一声糟,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只能看着小弟乳燕归巢般向她奔过来。 她倒是想躲起来,可是看看小弟满头满脸的汗,再看他发现自己时纯粹的喜悦,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叫他失望,只得硬着头皮从门后出来,上前一步接住他,心里想,一会儿给武教师傅道歉,若他不高兴,她就跟小弟一起老老实实听训。 褚恂却不知道那么多,他趴在长姐怀里,早就忘了自己早上还信誓旦旦要做个大人的承诺,满心满眼只有高兴,“阿姐阿姐,你真的来看我啦!” 褚清辉掏出手帕给他擦脸,又将凌乱的头发整理好,看他小脸通红的模样,止不住心疼,“累不累?” 褚恂挺了挺小胸膛,伸出三根手指头,邀功道:“不累,我已经跑了三圈了,还可以再跑三圈。” 褚清辉点头赞道:“很厉害,比阿姐还厉害。” 褚恂听了,低下头来,有些羞涩,小声道:“阿姐是姑娘家,不用跑跑跳跳,等小恂把功夫练好,就可以保护阿姐了。” 褚清辉笑了,“好,阿姐等你来保护。” 她摸摸褚恂的头站起身,准备带他去找武教师傅道歉,却见武场里的人已经三三两两的散开,太子正和几人往他们这边走来,原来是休息的时间到了。 她又抬头往场中看去,只见那位师傅坐在场内唯一的石桌边,似乎擦拭什么,仍然背对这边。 她想了想,暂时先不过去,叫自己宫内的人把食盒摆出来。 太子走到跟前,和声道:“暖暖c小恂。” 他身后几人对褚清辉行了一礼。 褚清辉笑眯眯地叫了声太子哥哥,又与几名太子伴读打过招呼,“母后说练武辛苦,特地叫我带两个食盒犒赏你们。” 那些人又齐齐谢过皇后,有一个活泼些的,笑嘻嘻道:“还要辛苦公主。” 若是平日,褚清辉便要与他们说几句话,可今天她心里还记挂着别的事,将食盒拿来给他们分了,又特地亲手提了另一个小一些的,往场中走去。 不管别人怎么嬉闹,石桌边的那个人始终如磐石定坐,略垂着头,专注于自己手上的事物,仿佛没有什么能够打扰他。虽然只是坐着,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给了人一种不可攀登逾越之感。 褚清辉一步一步慢慢靠近,心里不住设想他的模样。狰狞的五官,偌大的铁拳,铜铃般的眼睛,这些传闻中的描述,在她脑中不住徘徊。 她看着面前的背影,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后,几乎是一步一蹭,如蜗牛般慢吞吞的前行。倒不是被自己脑中的设想吓到了,而是看他那样专注的低着头,心中有点迟疑,不知这样贸然上前,是否打扰了他? 两人间的距离有限,任凭她走得再慢,一步一顿,一步一顿,也终究有走到的时候。 她先是试试探探的停在武教师傅身前十来步远,想了想,上前一步,小心观察他的反应,见他没理自己,想了想,又上前一步。 就在她摸不准要如何开口的时候,一直心无旁骛擦拭匕首的闫默忽然抬起头来,凌厉如冷刃的目光看向来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相会 褚清辉回宫的时候, 带回十几个新得的小人像。 这些雕像材质不一, 有珍贵的, 用宝石雕琢而成,也有普通的, 用的是随处可见的鹅卵石, 但无一例外, 每一个做工都十分精致,栩栩如生, 看得出雕刻之人的用心。 她似乎可以透过它们, 看见这十几日闫默走过的每一处地方,在那个地方, 他或折下一根树枝,或捡起一块石头, 然后在夜深人静之时, 坐在灯下专心雕刻出自己的模样。 这些原本冷冰冰的雕像, 似乎因这一份心思, 而带上了令人熨帖的暖意。 过了几日,闫默终于到禁卫营报到。 虽然褚清辉不能再像在含章殿时给他送食盒, 但两人同在皇宫之中,即使没见到面, 心情就与一个在宫内, 一个在宫外不一样。 这一日, 褚清辉从含章殿回来, 行走在外廷宫道上, 忽然似有所感,抬首往墙上看去。 墙头上,一身黑衣c老神在在曲腿坐着的人,可不正是闫默? 紫苏也发现了,停下脚步,给宫女们做了个手势,退到十几步外。 褚清辉却只出神的看着闫默,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似乎在很久以前曾重现过。可一想又不可能,先生来京城只是这三四年的事,其间她并没有见过他。 闫默从墙头上跃下,走近她,“怎么?” 褚清辉微微皱眉,疑惑道:“我觉得,好像以前见过先生也像刚才那样,蹲在墙头上,可是应该是我恍神了。” 闫默闻言却顿了一下,缓缓从怀中掏出两个荷包。 “咦?”褚清辉一看,立刻惊奇道:“这是柳姑姑专门缝给我装玫瑰糖的荷包,先生怎么会有两个?” 她记得不久前,送过闫默玫瑰糖,当时就用这荷包装,可另一个是从哪来的? 她心中奇怪,不由就着闫默的手,仔细打量那两个荷包。其样式c花纹c配色都没什么差别,唯一不同的是,一个是崭新的,另一个瞧着却很有些年头了。 新的那个是她送的,剩下那个 闫默慢吞吞道:“十一年前,我随师父入京,曾在此处宫墙上等他。” 褚清辉双眼慢慢瞪大。 闫默又道:“有个小姑娘路过,将荷包送我。” 褚清辉呆住。 “她说,荷包里是她最喜爱的玫瑰糖。”闫默最后道。 褚清辉已经完完全全愣住了,怔怔道:“那是我” 听语气,不知这是问话还是肯定。 闫默点了点头,煞有其事,“我听人口称公主,应当是你。” 褚清辉傻傻看着他,忽然反应过来,跺了下脚指控道:“原来先生早就认出我了,故意不说!” 闫默眼中似有笑意,却又正色道:“并非有意隐瞒。” 褚清辉点了点头,听先生描述,十一年前,那会儿她才三四岁,如今早将发生的事忘了。一个人记得,另一个人脑中却一片空白,这时候,若记得的那人提起,也没什么趣味,况且,先生从来不是多言的人。 但她如今隐约想起有这一回事,却记不得细节,不免抓心挠肺地好奇,“过得太久,我那时又小,都记不清得了,先生给我说说具体是什么情况吧?我只记起,那时候先生也是一身黑衣,蹲在墙头上,那一天似乎有雪?” “不错,那日大雪。” 闫默清楚记得,当时雪下了两三天,地上积雪一尺多厚。他蹲在墙头上,看着白茫茫的宫殿,等师父来找他,忽然听到一阵细嫩娇软的声音,两个圆滚滚的小身影从远处蹒跚而来,其中有一个一身银狐大氅,裹得跟一颗雪球似的。积雪深厚,两人腿却短,远远瞧着,感觉就如雪球一般滚过来了。 闫默初时并未在意,蹲在墙头上一动不动。 那颗雪球滚着滚着,却停在他蹲身的墙下,抬起头来,露出一张雪花儿似的小脸。 他那时候面上镇定,心里却不由得想多看一眼,在师门里,见到的都是泥地中打滚的师弟,难得看见一位小姑娘,更不用说,还是粉雕玉琢,冰雪堆成一般的漂亮可爱。 那雪球仰着颗小圆脑袋看了他一会儿,开口软绵绵喊他大哥哥,问他冷不冷,要把暖炉借他。 他没回答,就听她嘟囔,说他衣服穿得那么少,会生病,生病得喝药,药很苦很苦。又说她有玫瑰糖,每次喝药的时候吃一颗,就一点都不苦了,还要把玫瑰糖送给他。 他从未遇过这样的状况,不知如何应付,仍是不言不语,一动不动。 雪球等了一会儿,似乎还有别的事,只好把玫瑰糖放在墙下,与他道别。 他看着她一摇一晃踉跄着走远,又盯着墙下的小荷包看了一会儿,直到它快被落雪淹没,才飞身掠下,将荷包拾起。 他不爱吃甜食,里头的糖放了许久,坏了,只得丢弃,这个荷包却被他随身带着,一直到如今。 褚清辉听他说到将糖丢掉,撅了撅嘴,想到了什么,又欢喜起来,“原来我那么小的时候就见过先生,还把玫瑰糖送出去,那肯定是我在先生身上做下的记号,现在我长大了,先生就是我的了。” 瞧她一脸自得,还说什么记号不记号,闫默道:“莫非是小狗?” 褚清辉哼了一声,“我要是小狗,就咬你一口。” 她看了看闫默,忽地又笑嘻嘻道:“先生快说,你是不是那时候就喜欢我了?特别特别喜欢我,不然,怎么会把一个荷包收着这么久?” 这话只是是玩笑,那时候她才三四岁,闫默也才十四五岁,一心只知习武的少年人,开窍都比别人晚多了,哪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 不过,他看着褚清辉,似是陈述,又像承诺,“一直记得你,不会忘。” 褚清辉原是为了取笑他,却被他双目锁住,郑重说了这么一句话,反倒把自己闹得有几分羞涩无措,只得嗔他一眼,小声嘟囔:“你c你怎么这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佳期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替换, 到时若看不见, 请清缓存再看。  下午,褚清辉带着宫女, 提着几个食盒又去了含章殿。 含章殿占地广阔, 前殿是皇子c皇族宗亲, 以及王孙子弟习文之所,后院则是一座武场, 每日下午, 学子们需在此跟着武教师傅习武,以求强身健体。 褚清辉还小的时候, 三天两头跑来含章殿找太子,兄妹两人好得连皇后皇帝都插不进来。后来二皇子出生, 她自诩是长姐, 要照顾幼弟, 这才分了一半精力出来, 不像从前那样勤快的来寻太子玩耍。 因之前的经历,她对含章殿也是熟门熟路的, 直接绕过前殿去往后院武场。 还未踏入场内,先听到几声呼喝声。褚清辉放慢脚步, 侧耳仔细听了听, 里头既有太子哥哥的声音, 也有他身边的几位伴读, 还有皇叔家的堂兄弟们, 不过她听来听去,并没有听到小弟的动静。 她回头对身后的宫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提起裙摆,蹑手蹑脚地顺着墙院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往武场里看。 场内大约有十来个学子,按照年纪大小分成几拨,年龄最大的是太子及他身边的几位少年,此时他们正在打拳;另有一波十来岁的在练习射箭;余下的就是如二皇子那般几岁的小豆丁,稀稀拉拉的绕着武场跑步。 还有几名内监立在宫墙下候命,除此外,场中就只剩中央那个人了。 那人背对着宫门,叫人看不清相貌,只见他一身黑衣,身材高大,抱手而立,虽不像传闻中身长九尺那样夸张,可七八尺总是有的,于一群尚在抽条的少年人之中,他的身形便格外显得鹤立鸡群,就像是一只猛虎跑进了小猫堆里。 褚清辉在脑子里想想那画面,忍不住捂着嘴偷笑。 只是不知他到底什么模样,是不是如别人说的,脸大如斗,面容狰狞,铜头铁臂?他的一个拳头,是否真有沙包那么大?他的腿真的有一般人腰那样粗吗? 之前她听这些传闻,觉得可怕极了,可是上午被母后训导一番之后,眼下再想起别人对这位神武大将军的描述,便一点不觉可怖,只觉得威风。 可惜离得这样远,那人又不曾转过身来,无法给她解惑。 她一个人扒在门边探头探脑地看,身后宫人不明所以,紫苏轻声问道:“公主,是否要令人传话?” 褚清辉缩回头来,小声说道:“不必打扰他们,每过一个时辰有一刻钟休息时间,我们到时候再进去。” 紫苏担忧道:“外头风大,您别受凉了,还是去前殿等候吧。” 褚清辉摸摸自己的披风,将披风上的帽子戴起来,长长的雪狐毛在她的脸边围成一圈,显得她的脸更小了,还不足巴掌大。 她晃晃脑袋,圆圆的眼睛笑眯成一道弯月亮,“你看,这样就不冷了,太子哥哥在打拳,可有意思了,我再看一会儿好不好?” 她这样软声相求,恐怕没有人能够拒绝,紫苏自然也不例外,只好上前将她的披风扎紧一些,这才点头同意。 “苏苏真好。”褚清辉欢快地低呼一声,又转过身,轻手轻脚地探出半颗脑袋。 可她却忘了,方才偷看的时候,她没戴帽子,一颗黑黑的小脑袋并不明显,如今头顶雪狐绒帽,几乎一从门后探出来,就被场中人发现了。 太子的几名伴读较为年长,又因褚清辉自小和太子黏在一块,他们与她也就有了几分交情,不像别人一样拘谨,眼下发现了她,便趁那武教师傅没注意,对着门口挤眉弄眼。 褚清辉好笑地捂着嘴巴,怕被武教师傅发现,赶紧摆摆手,叫他们专心些。 很快,太子也看过来。 褚清辉放下手,朝他露了个大大的笑脸,嘴里无声喊着太子哥哥的口形。 太子只微微勾起嘴角,略略点头。 褚清辉看见他小老头一样的表情,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撇开脑袋不看他。 母后近几年老跟她念叨,说太子哥哥越长越像父皇年轻的时候,总是面无表情,不苟言笑。她见了几次,心里疑惑,若父皇年轻时也是这副样子,那么漂亮的母后怎么会同意嫁给他? 后来听柳姑姑说,才知道,原来父皇与母后的婚事,是父皇的皇祖母定下的。她就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了,若没有那位老祖宗,恐怕父皇一辈子都娶不上亲。 现在太子哥哥也这样,天天板着脸,跟个老头子一样,她敢肯定,若以后没有母后出手,哥哥肯定娶不到嫂子! 太子褚恒见妹妹不理他,只得无奈笑笑。 褚清辉又去寻她小弟的踪影,找了半天,终于在最角落的墙边,看见褚恂慢吞吞跟在几个孩童后面,辛苦地迈着小短腿。 这些孩子里,他的年纪最小,个头最矮,跑起来也最辛苦,不知他跑了多久,此时一张小脸红彤彤的,每跑一步,脸颊上的肉就跟着荡一荡,看得人既好笑又心疼。 褚恂从那一头慢慢跑过来,无意间抬眼一看,宫门边伸出来的那半颗脑袋,不是阿姐是谁? 他一下子振奋精神,忘记身上的疲倦,也忘记还有那严厉怕人的师傅在,大声喊了句阿姐,跌跌撞撞往门口冲去。 褚清辉被他看见的时候,心里就暗道一声糟,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只能看着小弟乳燕归巢般向她奔过来。 她倒是想躲起来,可是看看小弟满头满脸的汗,再看他发现自己时纯粹的喜悦,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叫他失望,只得硬着头皮从门后出来,上前一步接住他,心里想,一会儿给武教师傅道歉,若他不高兴,她就跟小弟一起老老实实听训。 褚恂却不知道那么多,他趴在长姐怀里,早就忘了自己早上还信誓旦旦要做个大人的承诺,满心满眼只有高兴,“阿姐阿姐,你真的来看我啦!” 褚清辉掏出手帕给他擦脸,又将凌乱的头发整理好,看他小脸通红的模样,止不住心疼,“累不累?” 褚恂挺了挺小胸膛,伸出三根手指头,邀功道:“不累,我已经跑了三圈了,还可以再跑三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亲亲 天气逐渐炎热,按照往年惯例, 步入六月, 皇帝便带着百官去夏宫避暑。 闫默在随行护卫的人员之中,将皇家仪帐护送到夏宫之后, 第二日, 他就得返回京城。 虽说京城距离夏宫,快马不过数个时辰便能跑一个来回, 可闫默身为禁卫军副统领,身负指导训练侍卫之责,没有皇帝旨意,不能擅离职守。 也便是说,在褚清辉回京城之前,两人或许都见不着面了, 而等她回京之后,立刻要着手大婚之事,按旧俗,两人婚前也不该再见,这一别, 得有两个多月。 褚清辉心中不舍,安顿好之后,便去皇后那儿磨了一通,得以乔妆去寻闫默。 护卫人数众多, 都在夏宫外安营扎寨, 褚清辉做男子装扮, 借着暮色掩盖,带着紫苏一路避开众人,寻到闫默帐前。 紫苏主动守在帐外,她独自入内。 闫默许是刚沐浴完,披着一件黑袍,长裤松垮垮吊在腰间,袒露出大片铜浇铁铸的身体。 他曲腿坐在临时床榻上,凝神雕着手上的小人像,明明灭灭的橘色火光照映出半边脸,另外半边隐在黑暗中,显得本就硬朗分明的五官更加深刻。 褚清辉兴冲冲而来,一入内,却被如此场景吓傻了,僵在原地。 闫默也未料到她会来,心中虽然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放下雕像,将外袍系好。 褚清辉猛地回神,立刻转过身去,跺了跺脚,又羞又慌:“你c你怎么连衣服都不穿好?” 闫默起身,牵过她的手,“是我的错。” 这帐篷是临时搭建的,除了一张矮床,一副桌子,连落坐的地方都没有。 褚清辉被按着坐在床榻上时,浑身上下更加僵硬,她低着头,不敢与闫默对视。 帐篷内空间不大,两人离得又近,她只觉得呼吸间,鼻腔里全是先生的气息。这种熟悉又陌生的雄性气息,叫她心慌意乱,不知如何应付。想起方才入内所见的场景,脸上更加烧得红透,脑子都快转不动。 闫默也在矮床上坐下,好在没有紧挨着她,不然,她真要喘不上气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营帐内的氛围更加暧昧,褚清辉眼珠子心慌地四处转。看见手边闫默方才刻到一半的小人像,忙拿了起来,没话找话,“今日行了一天,先生就别再刻了,早些休息吧。” “不碍事,还差几刀便能完成。” 褚清辉闻言,用手指头摸了摸小人像,发现果真还有粗糙的地方,便将它递回去。 闫默接过,完成最后几笔,又用砂纸细细打磨。 褚清辉安安静静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刚才慌乱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想到马上将至的分别,语气有些低落,轻声嘀咕道:“等明天先生回京,我们就有两个月见不到面了。” 闫默放下手中的砂纸看她,道:“换我来寻你。” 自从他知道粉团要来夏宫避暑,早前就避开暗哨,观察过夏宫地形。 与京城皇宫不同,夏宫绕山而建,每一处宫殿环山抱水,几乎都可说是独立出来的。他若暗里来寻找粉团,便没有皇宫中诸多顾忌,也不必担心唐突了谁。 褚清辉听了,心情瞬间明媚,抬起头来,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虽然不知先生所说的寻她,是怎么寻,什么时候寻。但他既然说了来找她,就一定会来,她相信他。 不过,到底担心他受累,想了想,她又摇摇头,“其实不见也没什么。”话虽这么说,她却想到之前闫默离京去接应使臣,不过半个月,她就觉得过了数载之久,眼下足足两个月,不得更加难熬了? “我想见你。”闫默道。 一句话堵住褚清辉所有担忧,只余一双杏眼看着他。 闫默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 褚清辉抱住他的手,偏头在他掌心里蹭了蹭,手心粗糙的厚茧擦过细嫩的脸颊,带来一阵□□。 褚清辉眼睫轻颤,却还是没放开他的手。 闫默抬起那颗白皙小巧的下巴,目光在布满红霞的粉嫩脸颊上看了一会儿,越发幽深暗沉。他缓缓低下头。 与第一次的蜻蜓点水不同,这一次,他的唇舌如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将粉团的小嘴里里外外尝了一遍。 褚清辉呼吸急促,双目游移不敢与他对视,偶尔飞快的瞥他一眼,眼中也盈水光。 闫默又在她唇上点了点,伸手搂过纤细的腰肢,将人抱在自己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 过了好一会儿,褚清辉才慢慢平复喘息,她抓着闫默空出来的那只手掌,纤细的指头在上头揉揉捏捏,偶尔扣扣硬茧,跟玩一般。 闫默觉得痒,大手一裹,将她两只手都包在内。 褚清辉却挣开来,又抱住他的手,挠得更加起劲。 闫默无奈,只得随她。 褚清辉撅着微肿的红唇,撒娇嘟囔道:“先生不守规则,之前我说了,若要亲我,得提前与我说一声才行,先生那时候答应了的。” “说了。”闫默道。 “哪有?我怎么没听见?褚清辉立刻抬头反驳他。” 闫默垂目与她对视,待褚清辉不好意思要移开眼时,他抽出手掌,指了指自己的双眼,“此处说了。” 褚清辉哑然,竟不能反驳他,过了一会儿,才咬着唇道:“那c那我还没答应呢。” “答应了,”闫默又垂下头,在她眼皮上亲了一下,“这里告诉我,你愿意。” 轰地一声,褚清辉方才褪色的脸又红遍了。她一头埋进闫默怀中,挺翘的小鼻子四处乱蹭,嘟着嘴娇嗔:“先生还是像以前那样不说话的好。” 如今话多了,说出来的话,有时候着实叫人不知所措。 她却不知,因她的动作,热热的鼻息喷在闫默胸膛上,令他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褚清辉却发现了新的事物,隔着衣服,用一根细白的手指头戳了戳闫默的胸膛,轻声惊叹:“真的是硬的,和铁一样,又不太像,好像是丝绸裹着铁,真有意思。”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脯,又瞧瞧闫默的,再次伸出指头戳了一下。 闫默喉头一阵滑动,低头看着她脸上纯然新奇的表情,暗叹一声,只得再次伸出手掌,裹住她不安分的手。 褚清辉又挣了一下,这次却没被她挣开,嘟囔一声,安静趴在闫默怀中。 过了一会儿,外头传来一声鸟叫。 这是褚清辉跟紫苏约定好的暗号,告诉她时间差不多,该回去了。 褚清辉从闫默怀中抬起头来,恋恋不舍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凑上前,又轻又快的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快要退开时,脑中一热,又伸出一小段粉嫩的软舌,在他嘴唇上舔了一下,才飞快退出去,双手捂脸,从指缝里看他。 “我得走了,先生记住说过的话,要来寻我,不然,我就要生你的气了。”话中虽然带着几分娇蛮,声音却是又绵又软的,说完也不等闫默应她,掀起帘子便跑了出去。 闫默起身跟上,缀在二人后头,眼看她们入了夏宫。 他站在原地,指头在嘴唇上轻轻摩挲着,不知在想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荷包 褚清辉回到夏宫,换过衣服后, 去见皇后。 皇后一见她, 便调侃道:“心里舒坦了?” 褚清辉厚着脸皮笑了笑,“母后, 父皇知道吗?” “这宫里有什么事, 能瞒过你父皇?不过,他既然没阻止, 就是默认了,只是心头别扭,嘴上不说而已,你别担心。” “父皇母后真好。”褚清辉欢喜道。 皇后斜她一眼,“放你出宫,就是父皇母后真好, 若不放你出去,恐怕父皇母后都不好了吧?” “怎么会呢?”褚清辉忙凑过去,缠上皇后的手臂摇了摇,“不管怎么样,父皇母后都最好了。” 皇后笑了笑, “好了,不过是逗你玩的,今日赶了一天路,早点回去休息吧。” “哎, 母后也早些休息。” 褚清辉回到自己宫中, 梳洗完毕躺在床上, 手里捧着刚才闫默给她刻的小人像,那上头,似乎还残留着这对方手中的热意。她摸了一会儿,将人像放在枕边,美美睡去。 第二日,在一片悦耳的鸟鸣声中醒来。褚清辉连头发都未梳起,汲着鞋跑到窗前,探身往外看,窗外一片青葱般的绿树,枝头上停满了五颜六色的鸟儿,见人来了也不怕,一只只在树枝上蹦来蹦去,圆圆滚滚,叽叽喳喳。 她深吸了一口山脚下清新的气息,回头对赶来伺候的紫苏笑道:“这里的清晨可热闹。” “奴婢先伺候公主更衣梳妆,一会儿再慢慢看吧。”紫苏扶着她往室内内走,心里却在想,往年来的时候,也不见公主这样欢喜,想来是今日公主心情好,才看见什么都觉得好。 褚清辉心情确实愉悦,早晨醒来躺在床上,眼睛都没睁开,心中便开始期待着,闫默什么时候会来寻她。 她预计,十日一休沐,今日正好是休朝的日子,先生回京了,下次再来,至少也得是十天后。虽然有些遥远,可有个确切的期盼,总归是不一样的。 梳洗完,一路踏着临水回廊去了皇后宫中。 刚到夏宫安置完毕,今晨就有不少命妇入宫给皇后请安。 褚清辉脚步轻快雀跃,到了殿外,听见里头有人声,才绷住了,端起公主的仪态缓步入内。 众命妇纷纷起身给她行礼,里头有几位,按照辈分是她的长辈,如皇后嫡亲妹妹林夫人,褚清辉只受了半礼,又一一回礼。 众人忙道不敢。 皇后笑着朝她招招手,“来母后这里。” 褚清辉上前,就坐在皇后手边,“母后昨晚可曾安睡?” “这话正是我要问你的。”皇后笑道。 “我睡得很好,今晨醒来的时候,窗外有许多鸟雀儿,可热闹了。” “你那处靠山,本就有许多鸟儿鼠儿的,一日两日还觉得新奇,过几日就该嫌人家吵了,到时候叫人在庭院中赶一赶。” “好。” 皇后与她说过几句,又留了命妇一会儿,便道:“都回去吧,日后规矩不变,就如往年那般,若没有宣召,不必入宫请安,你们自在些,本宫也乐得清静。” 诸位夫人谢过皇后恩典,方才退下,转眼间便有条不紊地走了个干净,唯留下林夫人还坐在位上。 外人一走,褚清辉就现出了原形,靠在皇后身上,娇声对林夫人道:“姨母怎么不把芷兰妹妹带进宫来?我可想她了。” 林夫人笑了笑,“叫公主这样想,是我的错,一会儿回去了,就叫芷兰入宫来陪公主说话。” “姨母可得说话算话。” 林夫人还未说,皇后便点了点头她的额头,道:“你当人人是你,还跟个长不大的孩子般,想一出是一出?饿了没,偏殿里有吃的,先去用些。” 褚清辉摸了摸额头,起身给皇后和林夫人又行了礼,笑眯眯去了。 林夫人看着她走出正殿,才回头来道:“我瞧亲事定下之后,公主比从前稳重不少。” 皇后正喝茶,闻言差点失笑,“可别逗我了,就她那样儿,哪知道稳重二字怎么写?我也不要她稳重了,只要她有你家芷兰一半懂事就好。” 林夫人不赞同道:“公主还不够懂事?我看是娘娘要求太高了。” 皇后摇头笑笑。 林夫人又试探着道:“那位闫将军,为人到底如何?初闻陛下娘娘有意将公主许给他,我心中还吓了一跳。我知他战功赫赫,是个大功臣,只是不晓得他待公主怎么样?两人背景差得那样大,合不合得来?娘娘别怪我多事,说起来,公主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到底不太放心。” 皇后看她一眼,“你我二人说话,还需要这样小心翼翼的?” “又是我的错。”林夫人笑道。 皇后也跟着笑,“你所担忧的,也是当初我的忧虑。其实我的本意,是想给暖暖找个世家公子,可后来你也知道,出了顾家那样的事。想来世家不世家的,未必就可靠,最要紧的,还是那个人如何。家世背景怎么样,只要他肯上进,我和陛下总能抬举他。这位闫将军,我也暗中考量过,虽然沉默寡言,但是对暖暖倒十分贴心。最要紧他二人自己喜欢,这就够了。反正有陛下在,谅谁也不敢怠慢了我的公主。” 林夫人原本还介怀闫默没有背景,听皇后这么一分析,又觉得十分有理。 说到底,是她们二人所处位置不同,思考的方面也不一样。她拿自己给女儿选女婿的标准,套用在公主身上,本就不恰当。一般人家讲究门当户对,可这世上,有谁能够与帝王家门当户对? 反正没有哪一户人家及得上皇帝的门户,左右公主是下嫁,那驸马的家世反倒是最不重要的,只要公主高兴就行。 她叹了一声,笑道:“看来是我多虑了,还是娘娘想得周到。” “我晓得你是关心暖暖,若是旁人,恐怕只会在心中暗笑,说我与陛下挑来挑去,却给公主挑了一个这般的,不说风凉话已算好。” 林夫人立刻道:“她们懂什么?不过是心里酸罢了。他们家中的女儿,哪一个比得上公主一丝一毫?他们家中的儿子,哪个能入公主的眼?也就只能暗地里说几句见不得光的,自欺欺人。” 皇后又笑,“罢了,不说这个。你可得记着方才答应了暖暖,回去后叫芷兰入宫来,否则她又要不依了。” “莫不敢忘!”林夫人笑盈盈道。 下午,林芷兰果真入宫。 褚清辉与她玩耍了一会儿,屏退众人,神神秘秘地从柜子里摸出一个做了一半的荷包,苦着脸道:“芷兰你帮我看看,这只鹰的爪子该怎么绣?我绣了又拆,拆了又秀,都好几次了,还是绣不好。” 她掌中躺着一个墨色的荷包,比她平日自己用的大了些,看着是男子的样式。光滑的绸缎上,用银色丝线绣了一只展翅的孤鹰,鹰身已经绣好了,只剩一双锐利的爪子还没完成。 她贵为公主,针线虽会一点,却少有出手的时候,长这么大,也只给帝后与两位兄弟绣过荷包,手艺并不熟练,此次绣了将近一个月,其间损坏无数,手中这是最好的一个了。 林芷兰十分新奇,接过看了看,问道:“表姐这是给谁的?” 褚清辉戳了戳面前的茶杯,有些不好意思,依旧坦然道:“给先生的。” 林芷兰晓得她口中的先生是指谁,心中不由钦佩她的坦诚,反观自己,虽也给那人缝过荷包,可要这样说出来,却是不敢。 她收敛心思,仔细观察荷包一番,心中有数,耐心指导褚清辉接下去该怎么绣。 有她在,褚清辉只花了小半下午的时间,就将那荷包绣完了,她翻来覆去地看,握在手中兴奋不已道:“芷兰妹妹太厉害了,以后还有什么荷包呀手帕呀,要我转交给妹夫,尽管拿来,不要客气!” 林芷兰给她闹红了脸,小声道:“哪还有什么,再没有了。” 褚清辉歪歪脑袋,笑嘻嘻道:“妹夫听见这话,可得伤心坏了。” “哎呀表姐——”林芷兰羞得不说话。 “好啦好啦,我不说,只管做就是,你有什么要给他的,就拿来我这儿。放心,不取笑你。”褚清辉说得一本正经。 林芷兰垂着脑袋不理她。心里却在想着,要不然再给他绣个荷包?上次他来府中,又送了一个镯子,就当是礼尚往来吧。她在心中这样说服自己。 夜晚,褚清辉躺在床上,枕头两侧,一个是闫默送她的小人像,一个是她将要送给闫默的荷包,她的脑袋就端端正正地枕在最中央,一会儿偏头看看这个,一会儿又偏头看看另一个,不知想到什么,看着看着,就乐呵呵地笑起来。 好在伺候的人都在外殿,没人听到她的傻笑。 夜正宁静,窗台上忽然传来吭的一声,似乎是什么打在上头。 褚清辉初时没注意,过了几息,又传来一声。她不由疑惑,侧耳听了听,等第三声传来的时候,忽地眼前一亮,掀开被子飞奔下床,推开窗户往外看去。一双杏眼就算在夜色中,也亮晶晶水盈盈的。 好在没叫她失望,窗外那棵早晨栖满了小鸟的树上,落下来一个黑色的身影。 “先生!”褚清辉压抑着欢呼一声。 闫默却在看清她之后,下落的身形在空中凝滞了一瞬。 夏日天热,褚清辉就寝时只穿着一身薄薄的寝衣,此时在床铺上滚过了,衣衫并不整齐,露出胸口一小片肌肤,在夜色下,白皙剔透得似乎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他移开眼,道:“去把外袍披上。” 褚清辉不解:“一点都不冷呀。” “听话,”闫默道,“夜风凉。” “好吧好吧。”褚清辉嘟了嘟嘴,跑回去拿了外衣披上,又跑过来,扒在窗台上,“先生要进来吗?” 闫默摇摇头,那是她的闺房,成亲之前,他都不会踏入。他又伸手将她的外袍衣领整理好,方才与她对视。 褚清辉也不坚持,只拿一双欢喜的眼看他,“先生是怎么来的?一路飞过来吗?累不累呀?” 闫默无奈道:“骑马。”虽然他内力深厚,可有马在,谁会干那吃力不讨好的事?也就面前这粉团想法奇特。 褚清辉点点脑袋,并不觉得失望,又问:“先生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我以为至少得过十余日呢。” “我要离京一阵,今日已向陛下上书。” “怎么了?”褚清辉问。 “重青昨晚遭人暗算,是仇家下手,我需了结此事。”他说着,面色越发凛然。 “师弟怎么样?要不要紧?”褚清辉连忙追问。 “性命无碍,正好叫他安分几日。” 冯重青自从送聘礼来京城,便一直没离开。城中大大小小的酒楼食肆都被他跑遍了,还立下豪言壮志,说要吃遍京城。 那仇家,其实不是他的仇家,而是上清宗的,累世之仇,对方手段一贯毒辣,行事见不得人,以往闫默在京中,他们虽看冯重青四处溜哒,也不敢下手,昨日见闫默离京,就迫不及待了。 好在冯重青年纪虽然不大,一身武艺却是实打实的,这些年在诸位师兄的锤炼下,逃命的本事更是炉火纯青,虽受了些伤,到底没有伤到性命。 饶是如此,也叫闫默绝无法姑息。 他自己平日虽然对师弟摔摔打打,那是因为从前师父就是这么磨练他的,如今他照样锻炼师弟,看着下手不轻,实则每次也就叫他们疼上一日两日,从未伤筋动骨。 冯重青年纪小,几位师兄弟更是没有对他下过重手,他性子又活泼,平时挨了打也嘻嘻哈哈,没放在心上,十足十的记吃不记打,什么时候真正吃过大亏? 闫默只要一想起上午回府,见到师弟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软蔫蔫的模样,周身冷意就几乎凝成实质。 师父不在跟前,护着师弟不为外人所欺,就是他身为大师兄的职责。那些人既然敢出手,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叫他们付出代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依依 此为防盗章,24小时后替换, 到时若看不见, 请清缓存再看。 宫女紫苏点着烛台,步入永乐宫正殿。 两个守夜的小宫女坐在矮桌边, 一手撑着额头, 脑袋一点一点,睡得迷迷糊糊, 到底睡不安稳,叫从门缝卷入的寒风吹得直打寒颤,睁开睡意惺忪的眼睛,待看见眼前的人,又是一个激灵,终于睡意全消, 战战兢兢站起来。 紫苏抬手拦下她们的问安,轻声道:“公主睡得如何?可曾起夜?” 其中一名宫女揪着衣裳下摆,小声回话:“公主自昨夜睡下,一直安眠至今,不曾醒来。” 紫苏点点头, 还要再问,却听内殿里传出些许动静,随后,一个方才睡醒c绵软中夹杂着几分沙哑的嗓音问道:“什么时辰了?” 紫苏无暇再问小宫女, 忙打起珠帘步入内殿。 殿里烛光浮动, 暖香融融, 掀起层层帷幔,昌华公主褚清辉便坐在床头。 还不到最冷的时节,永乐宫的地龙却早早就烧起了,在这暖如暮春的宫室里睡了一夜,公主白皙无瑕的脸蛋,此时也漫着一层绯色红晕,衬着她一身白衣若雪,黑发如墨,饶是紫苏这么多年来早就见惯了此景,眼下猛的看去,还是不免心头一窒。 褚清辉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又迷糊问道:“苏苏,什么时辰了?” 紫苏回过神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方才迎上来,笑盈盈道:“早着呢,天还没亮,公主再睡一会儿。” 褚清辉不甚清醒,眼皮仍在打架,抱着枕头呆坐片刻,甩甩脑袋,似乎要把困意甩开,含糊道:“不能睡了,今天小恂入学,我答应送他去含章殿,苏苏,你快叫醒我,不然我又要睡着了。” 她不想再睡,可眼皮似乎坠了千斤之重,总是不顾她的意愿往下垂,若无外人相助,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失守。 紫苏清楚其中内情,公主与太子是龙凤胎兄妹,二人出生时,太子如寻常婴儿一般,公主却只堪堪四斤重,生来孱弱,经太医院多年调养,如今终于跟常人无异,只是每逢天冷,便忍不住嗜睡,晨起尤为困难。 见公主蹙眉努力与睡意抗争,紫苏放下烛台走上前,将自己的手捂在她脸颊边。 褚清辉不曾防备,惊得发出一声短促的鼻音,困扰许久的睡意,终于被这一双冰凉的手赶走。 她抬手摸摸紫苏的手背,问道:“好凉,外头很冷吗?” 紫苏道:“屋顶降霜,水缸里结了一层薄冰,看样子,过两日该下雪了。” “又到冬天了呀。”褚清辉轻声呢喃。 候在外头的宫女听到动静,捧着盥洗器具鱼贯而入。 褚清辉让人伺候着梳洗更衣,妆罢,紫苏拿来一件白狐披风给她系上。 此时外头天色才有几分微明,群星隐去,东边天空飘着几丝朝霞。晨风凛冽,寒冷的气息吸入鼻腔中,上至脑窍,下至四肢,此刻方才完完全全苏醒过来。 宫女簇拥着褚清辉跨过一道宫墙,来到皇后居住的栖凤宫。 与永乐宫的宁静舒缓不同,栖凤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找不到一个睡眼朦胧的之人,所有人各司其职,紧绷而又有序。 皇后如今三十过半,看着却只有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白皙紧致的脸庞不见一根皱纹。 帝后伉俪情深,大衍朝后宫仅皇后一位主人,多年来只育下二子一女。 大皇子与公主褚清辉乃一对龙凤胎,二人周岁时,皇帝册封大皇子为太子,赐公主封号昌华。多年后,皇后又诞下二皇子。 她见褚清辉这么早来请安,奇道:“难道是我今日起晚了?” 褚清辉几步上前,偎进她怀里,带着几分小小的自得,娇声说道:“不是母后起晚了,是我早了。” 皇后揽着她,怜爱的点点她的鼻头,笑问:“难得暖暖起这么早,不知是为了什么?” “今日小恂入学,我与他说好了,送他去含章殿。小恂还未起来吗?再过一会儿该迟到了。” 话音刚落,外头宫人传话,二皇子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褚清辉转头看去,只见门外转进来一个短短矮矮的身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追杀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替换,到时若看不见,请清缓存再看。  许多人心中暗讽顾家,怕不是被鬼迷了心窍,竟弄丢了这样一棵大树。 天底下还有比尚公主更美的差事么? 且不说如今这位公主,是陛下娘娘唯一的掌上明珠,是太子的龙凤胎妹妹,如此显赫的身份,至少可保得五十年恩宠不衰。现在都城内的高门世家,就算是那延续了数百年的大家族,都不敢拍着胸脯保证圣宠不倦。尚了公主,就相当于得了一枚镇家安宅的护身符。 再者, 公主容貌举世无双,更难得性情娴雅,品行高洁,从未听闻她苛责哪名宫人, 倒是听说, 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紫苏, 被公主宠得,通身气派不下于宫外的大家小姐呢! 这样好脾气好性子的公主,百年也难得遇上一位。偏偏有人将送到眼前的美事打翻,可不是瞎了眼蒙了心? 不过, 也多亏那瞎眼的顾小公子, 才让她们各自的家族有了机会。 之前是娘娘亲自发话, 夸赞了顾小公子,她们自然不敢相争,如今顾家已经出局,那驸马爷的位置便成了香饽饽,谁家抢到就是谁家的造化,是祖宗显灵了! 想到此,诸位命妇个个心头澎湃,看向公主的目光热烈如炬。 礼毕,褚清辉迅速回永乐宫更衣取暖,其余人怀着心事,各自离去。 栖凤宫内,皇后嫡亲妹妹c礼部尚书林夫人还未离开。 皇后在宫女的伺候下换下厚重行头,林夫人坐在一旁看着,等宫人退下,才问道:“三姐姐,公主的亲事,你如今是什么打算?” 皇后将手边一碟糕点推向她,“再观察观察吧,这一次,总要找个最妥当的。” 林夫人微微皱眉,忧心道:“就是难得妥当二字,方才你是没看到,那些夫人们,就差把算计的心思写在脸上了。” 皇后却不怎么忧虑,淡笑道:“最不怕的就是她们算计,算计越多,越计较得失,才会越重视我的公主,越发不敢怠慢。” 经历顾家之事,皇后的想法发生了不小的转变。日后,她的暖暖若喜欢上一个爱慕权贵的人,她倒不怎么担心,因为有欲一望的人,才能叫人拿捏住,而皇家,最不缺的就是权势。 若恰好相反,暖暖喜欢的那人无欲无求,公主尊贵的身份在他眼中好似无物,皇后反而要忧心,自己的女儿会不会再一次受伤了。 林夫人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那些人看中公主身上的皇恩,而公主最不缺的,恰好就是皇恩。他们看中了,才会讨好她,捧着她,以此来维系己身富贵。 这就是权势的威力,在巨大的权力面前,那些阴谋算计,都可以当做小打小闹的儿戏一般看待。 永乐宫里,褚清辉喝下一碗姜茶,抱着暖炉裹着毛毯,身上逐渐回暖,昏昏欲睡。 紫苏在一旁指挥宫女,将今日收到的贺礼小心收起来,待她忙完回头一看,公主已经歪倒在软榻上睡着了。 今日为了行及笄,褚清辉起得极早,又在外头吹了风,眼下暖融融的地龙一熏,可不正好睡。 紫苏上前将她姿势扶正,又添了一条厚毯子。 期间褚清辉睡意朦胧地嘟囔着什么,紫苏认真听了,隐约听见云团糕c好吃之类的话,不由跟着一笑。 待褚清辉醒来,已是下午接近傍晚时分,紫苏听到动静,入内伺候更衣。 褚清辉打了个哈欠,软软道:“什么时候了?含章殿的点心送去了么?” 紫苏呀了一声,“今日忙着忙着,给忙忘了!” 褚清辉立刻张圆溜眼睛,“快叫人去御膳房提来,我现在送去,应该还来得及。” 紫苏看了眼天色,迟疑道:“公主,奴婢看这会儿都快下学了,不然今日不送了吧?” 褚清辉簪着钗子站起来,又叫人给她拿斗篷,“我答应了小恂每日都送的,况且还有先生那一份呢,以前天天都有,今日突然停了,还忘记让人传话,实在太失礼。” 紫苏见劝不住,只得一面派人去御膳房提食盒,一面准备出行行头。 今天比往日晚了许多,褚清辉赶到含章殿时,日头已经西斜得厉害了,只堪堪挂在宫殿翘起的檐角上。 平常热闹的含章殿,此时却没什么人影,按理说现在不到下学时间,还能听到阵阵练武的呼喝声才对,但眼下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 不其实有的,褚清辉忽然做了个手势,叫身后的人停下,侧耳仔细聆听。 咽呜的寒风中,夹杂着些许冷硬锐利的声响,仿佛有一杆□□,破开冬日的霜雪,结着冰晶的枪头猝不及防刺到眼前,肃杀而冰冷。 褚清辉下意识屏住呼吸,放慢脚步,轻缓地绕到武场门边,缓缓往里看去。 偌大的武场内仅有一人,褚清辉此时也只能看见那一人。 他一身黑衣,手持□□,在满天飞雪中,身形矫健迅捷得如一头孤鹰,也单独寥落得似一头孤鹰。 如此想着,褚清辉翻身爬起,就要跑去栖凤宫,好歹被紫苏拦下,重新梳妆换洗。 紫苏看着铜镜里的人,眼角眉梢藏不住的喜悦,使得原本就出色的容貌越发动人心魄。 她原本不知道公主对大将军的感情,之前被皇后叫去问过一次,才隐约明白,眼下见公主这样高兴,心里猜测,肯定又是和将军有关。 褚清辉一刻也坐不住,梳完妆,便如一只欢乐的小鸟飞进栖凤宫,“母后母后——” 皇后正和女官说话,见她满脸含笑蹦跳而来,还未开口,脸上就已经被她晕染得带了几分笑意,“莫不是捡到宝了,瞧你高兴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回来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替换, 到时若看不见,请清缓存再看。 他冲小儿子招招手, “到父皇这来。” 褚恂一小步一小步的挪过去,他在母后和阿姐面前敢撒娇, 但是一面对父皇与太子哥哥,就分外老实。 皇帝举起手,在皇后的注视下, 想了想, 摸摸小儿子的头,“今日感觉如何?学了什么?” 褚恂眼前一亮, 忘了拘谨, 抬起头来兴奋道:“儿臣喜欢入学,有好多人可以跟我一起玩!” 皇帝听了就想皱眉, 堂堂大衍皇子开蒙,可不是让他玩去的。 皇后却先一步拉过二皇子,摸着他泛红的脸蛋,笑道:“喜欢就好, 恂儿年纪还小,不必整天想着学这个学那个, 只管开开心心地跟伙伴们玩耍就行。” 皇帝听了,默默闭嘴。 褚清辉靠到褚恂身边, 姐弟两个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 此时太子才缓缓走进来, 一板一眼地给皇帝皇后行礼。 皇后也把他叫到自己身边, 询问今日饮食起居。 看着大儿子规规矩矩的模样,她心里不住叹息,小时候那个顽皮得叫人头疼的小魔王,不知不觉竟长成了这副性格,简直与他父皇年轻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家人一起用过晚膳,皇帝将太子叫到偏殿去考较功课。褚恂今日耗费了不少精力,吃过饭就昏昏欲睡,皇后叫人将他带去休息,殿里只剩她和褚清辉。 柳飘絮拿了个小荷包进来,“公主,这是您要的玫瑰糖。” 皇后看了一眼,好奇道:“怎么突然要这么多?” 褚清辉倒也没想瞒着母后,老老实实道:“我打算将它送给神武大将军。” 皇后眉头一动,不动声色问:“这又是为了什么缘由?” 褚清辉扯着荷包上的流苏,有点不好意思,“儿臣之前听信传言,误会了将军,这些糖给将军赔礼。” 皇后好笑道:“你当将军是你这小丫头不成?这么大的人了,还爱吃糖。况且你也不是无心误会,将军不会在意的。” 褚清辉却道:“可是母后,我总得做点什么,才能安心。” 皇后听了,这才没说什么。 蜡烛燃烧发出细微的哔啵声,殿里烛光浮动,皇后借着昏黄的光线,打量坐在面前的女儿,到底是什么时候,这个两个巴掌大小的小豆丁,长成了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呢?一想到女儿日后要出嫁,皇后心里便觉得酸涩。 褚清辉给她看的疑惑,问道:“母后,您看什么呢?” 皇后慢慢笑开,“看我的暖暖,已经是个大姑娘,等来年开春,你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亲事?”褚清辉有些惊讶,她自然知道女子到了一定年纪就要出嫁,可这些年身边从未有人提过,她自己几乎也快忘了这事。 皇后缓缓点头,“不错,我和你父皇最近正商量这事。不知你心中可有什么想法?是否有中意的人?” 若是一般姑娘家,听长辈这么问,早就羞红了脸,可褚清辉大约是当真还没开那个窍,听皇后说起自己的终身大事,心里也并没有什么感觉,既不期待,也不恐惧。 她只微蹙眉,不舍道:“母后,一定要嫁人吗?我想一直陪在父皇母后,还有太子哥哥和小恂身边。” 皇后轻轻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发髻,说:“你若不想嫁,这世上没人逼迫得了你。可是暖暖,母后还是希望你能找到相伴一生的人。你想陪在父皇母后身边,但你有没有想过,父皇母后不能陪你一辈子,总有一天会先你而去。还有恒儿与恂儿,你们确实是打不断的骨肉亲情,但他们俩人总有成家立业的时候,日后他们有了自己的妻子儿女,陪在你身边的还有谁呢?母后不想要你一个人。” 褚清辉低垂着脑袋没说话。 皇后不忍,“你若实在不想——” 褚清辉摇摇头,说:“母后,我没有特别想,也没有特别不想,我只是不知道,如果要嫁人的话,该嫁给谁呢?” 皇后看着她又是困惑又是苦恼的表情,微微一愣,心中既怜又爱,到底还是个孩子,不然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不过,这或许是让她开窍的契机。 皇后心思几转,试探道:“说要嫁,自然是嫁个熟人好,你看你太子哥哥身边几名伴读怎么样?” “顾行云c王旭东c秦凯吗?” 皇后点点头,又说:“也不一定就要从他们几人中选,只是这几人,好歹算是在我跟你父皇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家世清白,知根知底,若你真的嫁了他们其中一个,我跟你父皇也安心些。” 褚清辉拧着细眉认真的想了想,实在想不出自己跟其中一人,如父皇母后那般恩爱的场景,可是母后又希望她能找个相伴的人,她只得道:“母后,我得观察他们一阵。” 瞧她郑重其事,仿佛立刻就要给自己选个驸马的模样,皇后笑道:“自然要观察,要好好地观察,这事不急。” 皇帝足足考较了太子一个时辰才将人放出来,时候已经不早,褚清辉跟太子一同告退。 褚清辉的永乐宫就在栖凤宫边上,只隔了一道巷子,太子东宫却离得远。 褚恒将妹妹送到殿门口,打算目送她进去。 褚清辉却转过身来,就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借着灯笼的微光,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把褚恒打量了一遍,然后学着方才皇后的语气,怪模怪样叹道:“哥哥也长大了呀。” 褚恒无言退了一步。 褚清辉忙道:“哥哥别走呀,哥哥,你快要十五岁了,有没有想过给我找个嫂子?” 褚恒道:“天色不早——” “早着呢早着呢。”褚清辉拉着他的衣袖不放手。 褚恒无奈,只得把迈出去的一条腿收回来,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关心哥哥的终身大事啊。” 褚恒道:“我还早,不急。” 褚清辉撅撅嘴,“我比哥哥晚一刻钟出生呢。” 不过她也清楚,男子与女子没有可比之处,女子一般到了十五岁便要嫁人,男子却通常十六七岁,甚至二十来岁才成亲,也没有人说闲话。 这种事,褚恒不知该说什么,两人在冷风里立了一会儿,他摸摸妹妹的脑袋,说:“哥哥不会让人欺负你。” 他就这一个妹妹,可不会让人轻轻松松娶走,就算是与他一块长大的友人也不行。 褚清辉听他这么说,笑眯眯道:“我就知道哥哥疼我。” 她伸手解下腰上的一个小荷包,递给褚恒:“这是我这些日子存下来的玫瑰糖,都给哥哥了。” 原本她打算把这些糖和今日从柳姑姑那预支来的,全部送给神武大将军,现在却改了主意,决定分哥哥一部分,明天再给小恂几颗。 他们这对龙凤胎兄妹有许多不同之处,但唯有一点,两人都喜欢吃甜食,尤其喜欢这玫瑰糖。但是褚恒年纪渐长之后,自觉要顾及储君的威仪,断绝了东宫内所有糕点糖果,大伙儿都以为他突然改性。只有褚清辉知道哥哥没变,平日时不时就给他塞几颗糖c几块精致的糕点,既顾及了太子哥哥的体面,又满足了他的口腹之欲。 褚恒接过荷包,塞进衣袖里,若无其事的清了清嗓子,“回去休息吧,哥哥走了。” 褚清辉笑眯眯的跟他道别。 第二日下午,褚清辉又带着食盒去含章殿,仍旧等到武课休息间隙,才进入武场。 闫默如昨日一般,还是一身黑衣,坐在石桌边擦拭匕首。 在褚清辉看来,那把匕首已经亮得可以照见人影了,不知他为何还要这样用心费劲的去擦。 只是她也不曾多问,亲自端出糕点,与昨日不同,今天碟子上多了个小巧的荷包。 她见闫默看了那荷包一眼,便解释道:“里头装的是玫瑰糖,味道很不错,先生可以尝一尝。”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闫默似乎盯着那荷包看了一会儿,才点点头,仍然带着几分冷硬道:“多谢。” 褚清辉不再打扰他,走到太子诸人身边。 王旭东见她回来,上前做了个揖,笑嘻嘻道:“公主,小民可否斗胆请公主明日带些咸味糕点来,甜的吃得我牙快掉了。” 他性格自来如此,褚清辉并不觉得冒犯,点点头,说道:“好。” 王旭东大喜,“多谢公主。” 褚清辉又转头问顾行云:“你喜欢什么口味?” 顾行云正喝茶,听她问话,忙把茶杯放下,温文一笑:“如今日这般已是极好,公主费心了。” 褚清辉点点头,又问谢凯:“你呢?” 谢凯一向寡言,对着褚清辉,到底多说了几个字,“味道再淡些更好。”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多谢公主。” 褚清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褚恒见妹妹问了一圈,却单单没问自己,不由轻咳两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夫人 之后连着两晚, 闫默果真都来了, 还是褚清辉心疼他白天在宫中轮值, 晚上又要飞驰上百里, 没有休息的时候, 才让他不要再来, 等休沐再说。 七月份, 驻守边疆的武将回京述职, 有几位携了家眷归京,女眷们入宫给皇后请安,夏宫里又热闹了一阵。 其中有一位镇西将军秦将军的夫人,听说当年仍在闺中时与皇后相识,论辈分又是皇帝的表妹,她也带了女儿入宫,那秦姑娘算起来,便是褚清辉隔了好几层的表妹。 她听皇后提过, 知道秦夫人身子孱弱, 受不得长途奔波, 这些年一直不曾回京, 那位秦姑娘便陪着她, 自出生就养在边疆,如今大约到了该考虑终身大事的年纪, 才一大家子回来。 见她之前, 褚清辉心中设想的是一名英姿飒爽的将门虎女, 不想见了面, 才发现是个性子有些冷清,但行事却十分周全的纤细少女。 她坐在皇后手边,好奇打量秦姑娘和秦夫人,心想,这位姑娘的长相好在是随了她娘,若是像秦将军,那可不得了了,那位将军的魁梧雄壮可是出了名的,听说还因此有个熊瞎子的谑称。若不提,旁人绝想不到,外形如此粗犷的秦将军,有一位纤弱美貌至此的夫人,两人站在一处,形象可谓是天差地别。 秦夫人与皇后谈话,其间提到已逝的太皇太后,几度落泪。 皇后眼眶也发红,两人坐在一处,谈论往昔,似乎回到了十多年前。她转眼见秦姑娘腰身挺直,端坐在绣墩上,垂着眼皮不言不语的模样,似乎有些不为外物所动,只不过,偶尔颤动的眼睫,略带几分担忧看向秦夫人的视线,叫人知道是个孝顺懂事的好孩子,不由多了几分喜爱,也不好叫秦夫人继续哭下去,免得哭坏了身子,便道:“还不知小姑娘闺名叫什么?多大年纪了?” 秦夫人忙擦了擦眼泪,“叫含珺,今年十四了,含珺,快给娘娘磕头。” 方才入内已经见了礼,皇后便笑着摆手,“不必多礼,我瞧这孩子随了你的好相貌,性子又稳妥,日后必定一家好女百家求。” “娘娘抬举她了,自小在外头长大,糙着呢,比不得京中的贵女。我不求她嫁得高门,只要能保得一生顺遂就好。”秦夫人自己也不是贪恋富贵的性子,不然,以她的身份,当初也不会甘愿嫁给秦将军一个大老粗。 皇后笑道:“我一见小姑娘就喜欢,她的亲事少不得要多嘴管一管。你常年不在京中,不晓得如今这些青年才俊的情况,不妨常来宫里陪我坐坐,咱们二人好好商讨商讨,若探讨出一个结果来,我便叫陛下赐婚,你看如何?” 秦夫人喜出望外,忙领着秦含珺跪下谢恩。 皇后此举,虽有几分施恩笼络人心的意思,但归根到底,还是念着秦将军的忠心,和对秦夫人的情谊,见她如此激动,赶紧叫人扶起来,又对褚清辉道:“我与夫人说的话,你们小姑娘大约是没什么兴致,不若叫你替母后尽一尽地主之宜,陪秦姑娘四处走走,如何?” 褚清辉自然没有异议,面带笑容:“乐意之极。” 秦含珺看了秦夫人一眼,也站起身。 秦夫人拉着她的手交代几句,要她好好随公主去,不要忘了宫中规矩,这才放人离开。 西北大漠,黄沙满天,连水源都难以得见。而夏宫却依山傍水,五步一亭,十步一桥,更有数百亩连绵不绝的荷田,两处风光截然不同。 秦含珺跟在公主身边,踏在九曲回廊之上,虽小心克制,不敢四处张望,但看着满目绿意,一双眼还是经不住越张越大,待看到一只翠鸟立在荷梗上,如箭一般叼走水中的一条小鱼,更是惊奇得捂住了嘴。 褚清辉暗中看她,原本还以为这清清冷冷的表妹不好相处,如今见她这般表现,顿时有了几分同龄人的亲近感,也不端着架子了,笑道:“外头天热,去我宫里坐一坐吧,我那儿也有一小片荷田呢。” 秦含珺忙低头福身,“是。” 绕过一段长廊,瞅见迎面几名内侍簇拥着两人走来,是太子与二皇子。 二皇子远远看见褚清辉,便一蹦一跳跑过来,“阿姐!” 褚清辉给他擦汗,“你和哥哥要去母后宫中?” 褚恂连连点头,又看向已经于一旁行礼的秦含珺,好奇道:“这位姐姐是谁?” “是镇西将军府上的大姑娘,论辈分,也是你的表姐呢。”褚清辉给二人稍作介绍。 “咦?”褚恂好奇地绕着秦含珺转了一圈,“这位表姐好漂亮。” 秦含珺闻言,只把头垂得更低。 太子已经走到跟前,听见这话,看了小弟一眼,褚恂立刻吐吐舌头,乖乖站到他身边。 太子看向褚清辉,道:“天热,当心中暑,赶紧回宫。” 褚恂怕这个兄长,褚清辉可一点都不怕,当即笑眯眯道:“前日的莲子糕哥哥还有没有?若有可得给我送一些,妹妹这儿有客人呢。” “少不了你的,”太子摇摇头,又催促道:“去吧。” 等褚清辉与秦含珺分享了莲子糕,两位姑娘的闺中情谊就此建立起来。 她发现秦含珺看着冷淡,实则只是话少,又谨守分寸礼仪,看着才有些疏远冷清,一旦接触了,便知也是个真性情。 她自小合得来的朋友不多,又没有亲姐妹,说得上话的同龄人只有林芷兰,如今又多了个性子合拍的,心头很有几分热乎,将人送走时,还直要她时常入宫来一块玩耍。 武将回京,夏宫中还有一场盛宴——演武大会。 前一日,闫默得了皇帝旨意,从宫里带了一批年轻侍卫来夏宫,既是护卫安全,也是让他们开开眼界。 晚间,闫默巡视完武场部署,正准备回营休息,抬头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宫殿,忽然心中一动,转眼便隐去身形,消失在黑夜中。 他数次夜探夏宫,若只是一晃而过,倒无人得知,一经逗留,便叫暗卫察觉了。 帝后也很快知道,皇帝一开始气恼恼的,后来得知他还算有分寸,每次只是站在屋外,不曾踏雷池一步,又有皇后在一旁劝解,才捏着鼻子,当作不知。 这次到来的时间比前几次早了些,褚清辉刚沐浴完,晃着一双脚丫子,衣着单薄坐在床边,宫人给她擦头发。 那双白皙精致的脚,如冰雪雕刻成一般可爱,十个指头圆润小巧,指甲盖上还带着些粉红,闫默从未关严的窗缝里看了一眼,立刻转开,站在原地缓了口气,才提身跃上屋顶,静静等候。 内殿里,伺候的人陆续退下,褚清辉正准备上榻休息,就听到外头的响动。 自从树上的鸟巢被挪走,她白天黑夜果真清静许多,而且再也没有误听的时候,眼下一听便知,是闫默来了。 虽然奇怪他今日怎么会来,褚清辉还是欢欢喜喜跑去开了窗,“你来啦。” 闫默看她还是穿着刚才的衣裳,眉间一皱,褚清辉不等他说话,忙道:“知道啦知道啦,我这就去穿外袍,刚才跑得急了,一时忘掉而已。” 她很快回来,嘴里嘟囔:“先生每次一见我,就要皱眉,嘴巴一张,就要训话,是不是真把我当成你的学生了?” 实则并不是如此,闫默只在她面前,脸上才略有些表情,嘴里也才多说几句话,若真正面对学生,恐怕他一整日都不说一句话,不动一下眉头。 听见褚清辉的嘀咕,他认真想了想,道:“不是学生。” 褚清辉看他一眼,眼中含着几分轻嗔,“先生皱眉的样子,比引教姑姑还要严肃,每次姑姑皱眉,我就知道,她又要罚我了。还没当成学生,那是什么?哼,先生可是答应了我的,以后不能对着我训话,也不能打我的手板,不要忘了。” “没忘,以后你训话,我听。”闫默道。 褚清辉微微一愣,抬眼见闫默一本正经,不由乐了,捧着下巴,手肘撑在窗台上,笑道:“我给先生训话,那我不是成了先生的先生啦?” “是夫人。” 他这话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飘进褚清辉耳中,叫她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僵住,还不等反应过来,耳朵已经红透了,消了音,哼哼唧唧半天说不成一句话。 闫默只是看着她。 褚清辉给他看得羞恼,跺跺脚,道:“谁是你的夫人,可别乱喊。” 闫默竟也点了点头,“不错,还有二十九日。” 他没说明白,褚清辉却晓得,他所说的二十九天,正是距两人成亲的日子。听他话的意思,似乎现在不能喊夫人,等成亲之后,就能光明正大喊了似的。 她脸上发烫,嘴硬道:“你喊你的,应不应就是我的事了。” “好,成亲后,夫人说了算。”闫默从善如流。 褚清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简直要忘了,这人原本是个不善言辞的。 她咬着嘴唇使劲想,想不出能说赢的话,只得伸手在他胸上推了一把,孩子气道:“你快走吧,我不跟你说话了。” “早些休息。”闫默站在原地没动,准备如从前几次一般,在窗外看着她入睡。 褚清辉却一把关了窗,躲在窗后,摸了摸自己烫红的脸蛋。过了好一会儿,才别别扭扭假装不经意把窗户开了一条细缝,好叫杵在外头的人能看见自己,这才去睡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酸溜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替换, 到时若看不见, 请清缓存再看。  紫苏虽然奇怪公主为何会突然想吃那个, 还是叫人去命御膳房准备。 转眼到了年下, 祭完天地祖宗, 宫里又摆了一场除夕宴, 之后就是休朝的日子。 虽是如此, 皇帝还是每日要批阅奏折,皇后也不得空,正月十五有一场元宵宴,正月十八是太子和昌华公主的生辰,同时也是昌华公主行笄礼的日子,都要她指挥筹备。 褚清辉则在司礼女官的教导下,学习笄礼上的一切礼仪,还得一遍遍的重复模仿。 太子也不轻松, 等妹妹亲事定下, 他就要入朝, 眼下需要抓紧一切时间跟着父皇学习, 省得在朝堂之上出什么差错, 失了皇家的颜面。 唯一还在悠闲度日的就是二皇子褚恂了,可惜他虽然有空, 父皇母后c太子哥哥跟阿姐, 却都不能陪他玩, 只好闷闷不乐练他的大字。 转眼就是元宵节, 从太皇太后时期开始,宫里的元宵宴,成了专门为撮合适龄男女而办的一场宫宴,如今她老人家虽然不在,这个旧例,却被皇后沿袭下来。 早在过年之前,皇后就已经把参加宫宴的名单定下,都是诸位王公大臣家嫡出的小姐和少爷,年纪皆在十四五岁不等。 往年宫宴都是由皇后主持,皇帝来露个脸,等开场过后,帝后便携手离开,将剩下的时间,留给这一群青春靓丽的少年人,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帝后御驾离开之后,大殿内的气氛顿时活跃不少原本毕恭毕敬低垂着头的少年男女们,此时也敢大着胆子抬起头来,欲遮还羞的看一眼对面心仪的姑娘或是公子。 如今殿里地位最高的是太子和昌华公主,两人并排坐在上首,一个通身明黄色衣袍,一个身着桃红色华衫,还有继承至帝后的出色相貌,在座中,获得注目最多的,自然是他们二人。 但是太子如今无心于此,对于投注在他身上的关注,并不作回应。昌华公主则是根本不知,哪些隐忍却又热烈的视线意味着什么。 她抬眼看着底下展示才艺的各家小姐公子,时不时偏头与太子说一两句话,偶尔也往顾行云的方向递去一眼。 但顾行云似无所觉,只管低头喝酒,并未回视她。 褚清辉又一次看了看他,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对太子道:“哥哥,顾行云的病是不是还未痊愈?他又喝了这么多酒,病该好得更慢了。” 太子看向顾行云,眼中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冷漠。顾行云几人是他的侍读,相伴十来年,总有些别人比之不及的情宜,但这份情谊,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他的双胞胎妹妹。 初时听闻妹妹选中了顾行云,他虽然有点吃味,但也赞同她的选择。毕竟,自己的友人娶了妹妹,总比被一个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野小子截胡好。 只是这段日子,顾行云的所为实在令他失望。他已经听说了宫外的流言,也察觉到顾行云对妹妹的疏远。 让他冷笑不已的是,顾行云一面执着于他的自尊,不愿叫人看轻,另一面却舍不得日后成为皇帝女婿将会带给他的荣华富贵。他却不想想,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 太子想起小时候从宫人那听来的一句话,当了婊一子还要立牌坊。那时他不懂,如今想来,这粗鄙却直白的话,用来形容顾行云,再合适不过。 如果事情仅仅是如此也就罢了,最令太子愤怒的是,是谁给他顾行脸面,是谁让他有那样的资格拿乔,竟敢疏远他的妹妹? 既然他不愿做这个驸马,他就成全他,天底下有的是前赴后继的好男儿,做梦也想拜倒在妹妹的石榴裙下,顾行云算什么东西! “哥哥?”褚清辉见太子不说话,疑惑的叫了一声。 太子回过神来,掩去眼中的情绪,语带酸意道:“知道你担心他,一会儿我去劝劝。” 褚清辉点点头,又笑道:“哥哥也要少喝一点才好。” 太子本已经将酒杯端到嘴边,听见这话,只得放下。他看着妹妹毫无心机的笑颜,心想,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将手伸到宫外,相信就算父皇知道了,也不会责怪他。 不久,宫宴散去,王旭东和谢凯扶着已经微醉的顾行云出宫。 见顾家的马车离开,谢凯吁了口,忧心道:“行云这样子,实在让我担心。已经这么久了,他难道还没想明白么?” 王旭东没说话,仰头看着夜晚的天空,零星的雪花落下。 以往顾行云抬头的时候,心里都在想什么? 王旭东一突然咧了咧嘴角,顾行云想什么已经不要紧。骄傲的天鹅跌了一跤,就以为遇见了此生最大的磨难,蹲在那浅浅的坑中不愿意起来,既然他不愿意起,他不介意再推一把,叫他不用起。 过完元宵,这个年就算彻底过完。百官开始上朝,学生也要回到书院,含章殿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但顾行云却没出现。 褚清辉去皇后宫中请安,皇后挥退众人,她看着女儿纯真的面孔,心中叹了口气。 褚清辉察觉出什么,仰头看她,“母后,怎么了。” 皇后眉心微微蹙起,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如实相告,“暖暖,你和顾行云的亲事,怕是不成了。” “为什么?”褚清辉坐直身体。 “顾行云身边有了个通房丫鬟。” 这是元宵宫宴那一晚发生的事,当夜顾行云喝多了酒,神志迷糊之下,跟他的贴身丫鬟有了肌肤之亲,还在第二天,被前来伺候他洗漱的多名下人看见。 顾府倒想把这件事掩下,将那丫鬟处理掉。但顾行云清醒之后,却出人意料的要将那丫鬟保住。就在顾家人头疼之际,不知怎么的又走漏了消息,这下彻底不需要遮掩了。 虽然顾行云和褚清辉的亲事还没有定下,但大家心知肚明,他顾行云是被公主看中的人。驸马不同于别的男人,其他人可以三妻四妾,驸马却不行,况且,如今还未成亲,顾行云房中已经有了通房丫鬟,除非是皇帝被迷了心智,否则怎么还会同意自己疼爱的女儿,嫁给这样一个人? 就在今日,顾相御前失仪,被皇帝发落,令其在府中禁足。而顾行云因长久风寒不愈,皇帝也给了恩典,叫他不必再入含章殿侍读,好好休养。 至于顾相禁足要禁到何时,顾行云休养康复之后,还是否能回到含章殿,这就不知了。 皇后一边说,一边观察女儿的神情。 褚清辉听完全部,却皱眉问道:“事情发生之后,顾府为何要处置那个丫鬟?这分明不是她的过错。” 她听闻那丫鬟原是贴身伺候顾行云的人,不由想到自己身边的紫苏和母后宫中的柳姑姑。 皇后愣了一下,越发怜爱的摸了摸褚清辉的发顶,叹道:“因为他们想把全部的过错推脱到那个丫鬟身上,想要将这件事掩盖下来,想要保住顾行云未来驸马的位置,想要维持顾府的荣华昌盛,与这些相比,一个丫鬟又算得了什么呢。” 褚清辉将眉头皱得更紧,半晌后展开来,道:“好在顾行云将那个丫鬟保下来,他虽然做错了事,却还是有几分担当的。” 皇后点了点头,在她看来,不管是太子还是褚清辉,或者是顾行云,都还是孩子,虽然有做错事的时候,但本性是好的。 她想了想,又试探道:“暖暖,你如今对顾行云是什么想法?” 她记得不久前,女儿还说过,对成亲并不期待,也不厌恶,若顾行云成为她的驸马,她会努力喜欢他,但如今却出了这等意外,若女儿已经喜欢上顾行云,那就要叫她伤心难过了。 褚清辉道:“顾行云挺好的,只是我们无缘。” 皇后低头用脸蹭了蹭她的脸颊,“别伤心,你还有我们呢。” 褚清辉摇摇头,“我没伤心。” 话虽如此,皇后却还是不放心,又说了好多宽慰的话。 午膳的时候,皇帝特地抽空来栖凤宫用膳,和褚清辉说话的语气竟带着几分小心谨慎,生怕惹得她更难过。 褚清辉只好又解释一遍,说自己不在意。 不过看情况,帝后并不怎么相信。 等下午褚清辉送食盒去含章殿,见太子面对她也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她心中就万分无奈了。 细思起意,皆在暗示驸马乃公主附属,待日后随公主入住公主府,与上门女婿无异。 如今陛下虽然并未指定驸马,但许多人心中清楚,那幸运儿,十有就是顾家的小公子顾行云了。 顾行云出身高,家世好,自身又有才华,颇受一些人的追捧。 自古以来文人相轻,有人追捧,就有人暗妒,许是有心人暗中推波助澜,这流言在京内虽未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可在读书人中,却传得尤为厉害。 这一日休沐,顾行云与王旭东谢凯来到墨香楼,平日热闹的一楼大堂,此时却不见几个人影。他疑惑地踏上阶梯,听见楼上喧闹,才知众人皆聚在二楼,此时正不知争论着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待嫁 褚清辉被闫默挡住,看不见擂台上的精彩, 只得将视线转开。 她往高台下扫了一眼, 冯重青已经不在方才的位置, “不知道师弟去哪儿了, 可别又迷路才好。” 闫默不甚在意。 褚清辉道:“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担心?刚才就该让师弟跟着一块来的。” “碍事。”闫默道。 褚清辉不由无言,看上次冯重青被人所伤, 闫默为他报仇的事。她以为他只是面上不显,心中还是十分喜爱师弟的, 结果, 护短是真的护短, 嫌弃也是真的嫌弃。 她又想起一事,“对了,我们成亲之时, 先生师门还会派人来吗?” “师弟会来,师父应当来不了。”闫默看着她, 有些歉意。 褚清辉理解地点点头, “本来就不该劳烦长辈来看我们,等以后, 我和先生去看他老人家。” 闫默捏捏她的脸颊,“好。” 他移开手,褚清辉正好看到擂台上, 雷小将军被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将扫落台下, 立刻遗憾道:“好可惜, 看漏了” 想到始作俑者, 她转头瞪了闫默一眼,“都怪先生。” 闫默毫无愧疚之心,见之后上台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将,才不再遮挡。 褚清辉一边看着台上,一边与他说话:“等演武大会事了,先生是不是就该回京了?” 闫默点点头。 “母后之前说,父皇也要提前回京,筹备我们二人的亲事,大约就再几日后。成亲之前,按照旧俗,你我二人就不能见面了。”褚清辉回头看他。 “我去找你。”闫默道。 褚清辉伸出指头戳了戳栏杆,“要不然,还是不见了吧?我听引教姑姑说,遵守老祖宗的规矩,先辈们才会护佑两人的婚约长长久久” 闫默沉默一下,看着她道:“不必护佑,也能长久。” 褚清辉转开眼,脸上有些热,小声嘟囔:“当然要长久。” 过了一会儿,她才转过来与他对视:“可是该守的规矩,明面上还是要守一点,免得落人口舌。况且之后,引教姑姑会随身跟着我,恐怕我也不能轻易出门了。” 闫默没说话,只将她的手握在掌中捏了捏。 褚清辉动动指头,挠了挠他的掌心。 两人都沉默不语,等擂台上的人换了几拨,褚清辉才道:“先生送我下去吧,我是悄悄溜进来的,得在大伙离开之前悄悄溜走,不能叫父皇察觉。” 那两名小内侍守在高台之下,见褚清辉下来,忙迎上去。 褚清辉推了推闫默,“先生上去吧,一会儿若看见师弟,记得带他出宫。宫中路形复杂,师弟若在哪儿迷了路,恐怕会被侍卫当成坏人拿下。” 闫默略点点头。 褚清辉看他一眼,正要离开,却听他说,“等我。” 她回头,视线落入闫默眼中,一时间愣住。还是小内侍小心翼翼提醒,才回过神来,慌忙红着脸离开,心中却在想,他说的等我,是等我来找你,还是等我来娶你? 皇后宫中宴席已经散了,眼下她换下厚重的衣裳,眯着眼养神,柳姑姑在一旁翻阅库房账本。 “也就二十多天了吧。”皇后忽然出声。 “是,还有二十八天。” “不知宫中筹备得如何。” “娘娘放心吧,离京前您都已经交代了,张姑姑是个再妥当不过的人,不会辜负您的托付。况且,再过几日,陛下就该起驾回京了,若有什么不妥,还有时间完善。” 皇后睁开眼,轻轻叹了口气,“真快呀,一眨眼的事情。” “是呢,奴婢记得公主刚出生时,才四斤多一点,整个身子只有陛下巴掌那么大,如今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柳姑姑笑道。 皇后想起当初的事,也笑了笑,又道:“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不觉得快,可过完了,一年一年回忆,仿佛所有的事都是昨天发生的一样。说实在话,我舍不得暖暖。” 柳姑姑道:“公主那样惹人疼,宫里谁舍得她呢?好在是嫁在京里,公主府又离得近,娘娘可以每日召公主入宫陪伴。奴婢看闫将军对公主是真心实意的疼爱,这么算来,公主出嫁,不过是多了个疼她的人而已,娘娘不必担心。” 皇后缓缓点了点头,轻叹:“我知道。” 可知道是知道,为人父母的,又有哪一天不为自己的子女操心呢。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柳姑姑见状,便又另找了个话头,玩笑道:“娘娘只顾心疼公主,却忘了还有太子。殿下与公主同岁,又身为兄长,如今,做妹妹的将要出嫁,兄长的终身大事却还没有着落,娘娘这可是偏心呐。” 皇后听了,笑道:“恒儿自小有主意,他的终身大事,恐怕不需要我做主。陛下这些年兢兢业业,总算开了个好局面,叫恒儿不必拿亲事做筹码。我与他商量过,若恒儿喜欢上哪位姑娘,只要对方家世清白,我们就不反对。” 柳姑姑乐道:“我的好娘娘,您这是当局者迷。道理是这个道理,太子妃总要殿下自己喜欢,以后二人才能恩爱和睦。可若没有您的张罗,殿下如哪有机会见到那些小姐闺秀们?既见不到,何谈喜欢不喜欢?” 皇后愣了一下,摇摇头失笑,“你瞧我,都糊涂了。恒儿今年十五。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太子妃的人选,确实需要考虑。提前定下来,调一教个一两年,再迎入宫,也差不多了。等暖暖婚事了了,便将此事提上日程吧。” 外廷演武大会即将散场,叫褚清辉说中了,冯重青此时,正被人堵在一处角落里。 他是背着闫默偷偷来夏宫的,却不想潜入内,先遇见嫂子,后又撞上了大师兄,怕他师兄等一下空出手来,就要收拾他,也没心情继续看热闹了,想找一处无人的宫墙翻身出去,偷偷溜走。 可惜夏宫就跟迷宫一样,他绕来绕去,越走越偏,就是没找到出路,正想返回身换一条路,一转头,却见身后围了三个侍卫打扮的少年人,不怀好意的盯着他。 冯重青是偷溜进来的,本就底气不足,再被人逮住,心就虚了。 张志洲一看他那样儿,就冲身边两名同僚道:“看到没有,被我猜对了,这小白脸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他又对冯重青喊:“小子,你既然能溜进来,说明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也别说我欺负人,咱俩切磋切磋怎么样?” 冯重青迟疑一下,点了点头,道:“你要是输了,得带我出去。” 张志洲嗤笑一声,还是应下。 他两个同僚小声问他:“不是说一起上吗?怎么变成切磋了?” 张志洲理所当然道:“话当然得捡好听的说,你们俩等一下看着,我要是打得过他就算了,要是那小子难缠,你们瞅准了时机一块上,知道吧?” 他能打,在这群少年侍卫中有些威信,大伙隐隐以他为头,那两名侍卫对视一眼,虽然觉得这话实在无耻,还是厚着脸皮点头。 张志洲扭扭脖子,上前一步,对冯重青曲了曲指头,两人很快打成一团。 若在之前,张志洲并不是冯重青的对手,可这段时间经过闫默的指导,长进了不少,虽还比不上冯重青,但一时间两人也是打得不分上下。 旁观两名侍卫看得眼花缭乱,拿不定到底要不要上。 交手的两人心中,也有些惊疑。 张志洲是没料到,这看着吃软饭的小白脸,竟深藏不露。旁人看不出,他却知道,打得越久,自己越不是他的对手。想到之前还大言不惭,说要给小白脸一个教训,眼下脸上有些抹不过,下手越发迅猛。 冯重青也打得有点着急了,他之前偷身上这身衣裳的时候,就和一名侍卫交过手,轻而易举将人敲晕。原以为面前这个也不经打,几招就能解决,没想到,对方越打越来劲。他想要速战速决,身手也越来越快。 正在此时,张志洲一个不防备,叫他一拳砸在眼眶上,登时怪叫一声,捂着脸跳出战圈。 冯重青被他的叫声吓了一跳,怀疑的看了眼自己的拳头,难道刚才那一拳,威力真的有那么大,让他叫得如此惨烈? 张志洲咬牙切齿道:“打人不打脸,你小子不知道规矩吗?!” 不说冯重青,连那两名侍卫也面面相觑,什么时候打架也有了这样的规矩? 张志洲却不管,他来打这小白脸,就是为了向副统领邀功,以此得到一两天休息时间,偷偷去见他媳妇儿的。结果现在被人打了脸,还怎么出现在他媳妇面前?!他英俊的脸被人打坏了,还怎么叫媳妇儿喜欢?! 他盯着冯重青,几乎是恶狠狠道:“给我上,把这小白脸打成猪头!” 几人打成一片,原本还有招数可言,等张志洲脸上无意间又挨了一拳,他怒吼一声,纵身扑上去,跟街头地痞流氓打架一样,把人扑倒在地,扭身打得灰头土脸。 “哎呀!” “嗷!” “你你不是说不打脸吗?!” 张志洲狞笑:“打得你老娘都认不出!嗷——小爷的鼻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大婚 闫默找到他师弟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 那四个少年还在拉拉扯扯, 冯重青灰头土脸, 张志洲鼻青脸肿,另外两名侍卫也没好到哪里去, 每个人身上笔挺英气的侍卫服, 此时就跟咸菜干一样挂在身上, 这个眼角带青,那个鼻下挂彩, 哪里还有一点叫满宫宫女们趋之若鹜青年才俊的模样?说是城墙根下窝着的乞丐都没人反驳。 见到闫默,才各自收手,缩着脖子在宫墙底下一溜烟排开。 “怎么回事?”闫默冷眼看了他们一会儿,才开口。 冯重青怕大师兄训他,此时自然不敢迎上前,低着头跟鹌鹑一样。 那两个侍卫你推我,我推推你, 也都不敢说话。 张志洲本来也不想说, 他们一共三个人, 结果只跟那小白脸打得不分上下,他觉得丢脸。但这事又是他带的头,只得瞪了冯重青一眼,上前一步, 道:“我们几个巡逻到这里, 见那小子鬼鬼祟祟的, 就要将他拿下, 谁知c谁知没打过”他越说越小声。 闫默没说什么,又看向冯重青,“你说。” 冯重青硬着头皮,小心翼翼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讨好道:“大师兄” 他一开口,闫默还没反应,张志洲已经蹦起来,眼珠子都快从眼眶蹦出,“你你你你叫副统领什么?!” 冯重青没理他,又谄媚笑道:“大师兄,我就来看个热闹,没闯祸,马上就走了。” 说着,一面看闫默脸色,一面蹑手蹑脚往后溜。 “站住,”闫默凉凉道,“随我一起出宫。” 冯重青一下子苦了脸,应了声是,蔫蔫地跟过来。 张志洲等人瞠目结舌,不敢置信,看了看那小白脸,又看看他们副统领,结结巴巴道:“副c副统领,我们不知道” 闫默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去吧。” 他虽然护短,也不是不讲道理。方才之事,张志洲并未做错,冯重青挨了打,跟前段时间被岭南门寻仇一事又不一样。 他们上清宗,从来没有打架打输了,回头找师兄哭鼻子,要师兄给出头的道理。 既然技不如人,那就只能挨打,不但如此,在外头打架没打赢,丢了人,回到师门,还得受师兄的训。 冯重青显然知道这个道理,一路上垂头丧气,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张志洲几人站在原地,等他们二人走远了,才松了口气。 其中一个侍卫抹了把脸,神色恍惚,喃喃自语:“真没想到,我竟然把上清宗的人给打了” 另一个也面带荣光,与刚才仿若斗败的公鸡截然不同,沾沾自喜道:“不错不错,而且咱们还没打输!” 张志洲听了,没好气的一人给了他们一下,“就这点出息!” 他又看了一眼走远的两人,心中暗想,这就是传闻中上清宗的实力,副统领就不说了,眼下不过是个年纪比他还小的少年,就已经能够压着他打。 但他并不觉得气馁,反而有了一股斗志,心中暗下决定,等回了京城,还要再去找那少年切磋,总有一天,将人打趴下一次! 演武大会过后两天,皇帝仪帐启程回京。 虽然离京前,皇后就已经开始准备公主出嫁事宜,离京后又留了得用的女官在宫中筹备,但如今回宫,还是有许多事要忙,褚清辉也不得闲了,每日要在引教姑姑面前学习,没空闲在外走动。 她和闫默又有十多日不见,但现在一天到晚都有事情占据着心神,倒也不怎么想他。 转眼便进入八月,还有几天就是她出阁的日子。 这日,皇后告诉她,闫默的师祖与师弟们来京了,而且已经入宫见过皇帝,此时都在神武大将军府上。 闫默无父无母,自小被他师祖捡回山去,后来拜在他师父门下。因有此缘故,新人拜堂拜舅姑之礼,若改成拜他师父也是可以的。可惜他师父需要坐镇上清宗,不能随意下山走动。原以为此次二人成亲,恐怕没有长辈在场,没想到他云游的师祖得了消息,不远千里赶来京城。 如今神武大将军府,倒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八月初八,是个好天气。 褚清辉一大早就自己醒了,其实昨夜整夜她都没怎么睡,翻来覆去的,躺着都躺不安稳。 昨晚,皇后留她说了很久的话。想到今日就要离宫,以后不能再时时刻刻陪在父皇母后跟前,她雀跃忐忑的心情,顿时被惆怅迷茫冲淡了。 女官伺候她梳妆打扮,头发全部梳起,挽成厚重的发髻,头上带着沉甸甸的金钗凤冠,身披大红色鸾凤嫁衣,精致的眉眼被精细描绘过后,显现出平日所没有的浓抹艳丽。 褚清辉怔怔看着铜镜里的人,竟觉得自己这张看了十几年的面孔,此时有些陌生。 女官们却围着她,诚心赞美。 司礼女官在一旁提醒,“公主,该去给陛下和娘娘磕头了。” 褚清辉面上怔愣,听女官又提醒了一遍,才回过神,慢慢站起身。 身上的嫁衣太过厚重,她起身时踉跄了一下,紫苏忙上前扶住。 今日,紫苏也换上了郑重的装扮。 帝后二人并排坐在正殿之上,太子与二皇子立在下手。 看着女儿下撵,由紫苏与另一名女官扶着,缓缓走入殿内,皇后与皇帝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找到了欣慰与不舍,皇后眼眶内,更是泛起了水意。 褚清辉在大殿中央的软垫跪下,叩拜过后,抬起头来,道:“父皇,母后,暖暖来与你们道别。”话未说完,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 皇后忙叫人扶起,擦了擦眼角,才笑道:“傻孩子,哭什么?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 褚清辉吸了吸鼻子,哽咽道:“父皇c母后,太子哥哥还有小恂,我舍不得你们” “舍不得,今日过后就入宫来住,永乐宫父皇永远给你留着。”皇帝道。 皇后赶紧轻轻拍了他一下,“陛下可别捣乱。” 公主出了嫁,自然还可以回宫小住,可从来没有出嫁第二天就回宫的,要将驸马置于何地? 皇帝不太高兴的抿着嘴角,又道:“那就后天回来。”顿了顿,补上一句:“长住。” 皇后哭笑不得,被他这一搅和,倒把分离的惆怅搅散许多。 二皇子走到跟前,可怜巴巴的抬头看着褚清辉,“阿姐,你要走了吗?” 褚清辉摸摸他的脑袋,“阿姐过几日就回来看你,小恂要听父皇母后和太子哥哥的话,知道吗?” 褚恂一听,眼中泪珠子立刻滚来滚去,“我不想让阿姐走,阿姐可不可以不要走?” 太子着过来,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听话。” 褚恂瘪着嘴,咽咽呜呜的。 太子只得道:“只要你不哭,哥哥过两日带你出宫看阿姐。” “真的?”褚恂立刻抬起头来,泪眼汪汪确认。 太子点了点头,又叫二皇子的奶娘来将人哄走,这才看向妹妹,心头许多话滚了又滚,最终也只剩一句:“要是在外面不高兴,就回宫来找哥哥,哥哥给你出头。” 褚清辉脸上带着泪,笑开来,“好。” 又说了几句话,皇帝跟前的总管太监进来,先是一一给众人请礼,才道:“吉时到了,礼部的大人们和送亲仪帐c诸位送亲夫人已经等候在外廷,驸马爷也到了东华门外,只等公主移驾。” 这话听得殿内几人心头一紧,其实该嘱咐的话,早之前不知已经说过了多少回,然而事到临头,却又觉得,仿佛有许许多多话还没有说完,有许许多多的事,还要一一交代。 但吉时不能误,即便皇帝恨不得当场反悔,这女儿不嫁了,却也不能真的反悔。 褚清辉最后对着帝后又叩拜一次,站起身,带上大红盖头,由女官扶着,坐上殿外的舆撵。 太子也乘上马,为妹妹送亲。 舆撵到了外廷,换成送亲仪帐,提灯c引花c插钗c执扇,随着礼部官员唱和声,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由东华门出了皇宫。 闫默早已等在外头,宫门一开,喜庆悦耳的宫乐先入了耳,随即入眼的是花团锦簇的队伍,但他只看得见正中那一副鸾驾。 銮驾四周垂坠着层层叠叠的红纱,清风吹起,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里头跪坐着一个人影,但就算以他的眼力,也看不真切。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叫自己移开眼,双手紧紧握着缰绳,调转马头,在仪帐最前开道。 从皇宫到公主府的路段,早已清道回避,每隔两三步远,就站着个持枪的侍卫。 这一段道路并不远,闫默却破天荒觉得前所未有的漫长。 一路上,他忍不住一次次回头。 终于到了公主府,宾客们早就到了,熙熙攘攘的声音传来,褚清辉紧捏着指头,方才一路只顾低落,此刻心中又怦怦跳起来。 她感觉自己的心已经紧张得从胸口蹦出去了,恍恍惚惚被人请下轿,领入府内,拜了高堂,又送入洞房,直到在喜床上坐下,一直神游天外的心似乎才又重新落入胸膛里,努力回想一下,方才的一幕幕就如隔着一层雾,都不知自己是怎么走进来的。 方才闫默也跟着进来,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又被他几个师弟合力拽出去了。 上清宗几人知道今日时机千载难逢,难得能够在师兄面前放肆一次,师兄还不能发火,就算以后要被秋后算账,他们也认了,因此打定了主意,一个个憋着劲,要在洞房之日,把他们大师兄灌趴下。 喜房里嬉闹了一阵,随着他们出去,很快又安静,只有两根粗大的龙凤喜烛燃烧,发出哔哔的轻响。 褚清辉端坐在喜床上,女官内侍们静静立在一旁,紫苏上前,轻声问道:“公主饿了么?” 红色盖头下的脑袋轻轻摇了摇,褚清辉今日没吃什么,但也确实不饿,胸口还怦怦直跳,感觉连她的肠胃都被占据去了,一点都不知道饿。 紫苏又道:“公主若觉得累了,就在床柱上轻轻靠一靠,若外头有人来,奴婢再提醒公主。” “好。”褚清辉道。 日头缓缓西沉,天幕逐渐暗下,外面又传来一连串脚步声,到了门外,更有嘻嘻闹闹的声音,似乎是几个人闹着要进来看看新娘子。 闫默的声音传来:“该闹够了,若吵了你们嫂子,来日慢慢清算。” 他的声音一贯带着冷意,此时不轻不重的响起,轻易把那些杂乱的嬉闹声全部压下。 那些师弟便被他镇住,照师兄话里意思,今天他们灌师兄酒,可以算是师兄纵容,过后不追究,但若扰了嫂子的清静,他可就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众人于是不敢再得寸进尺,只得眼巴巴看着师兄入了洞房,房门毫不留情的在他们面前关上。 闫默提了个食盒,一入内,才发现还有许多人,顿了一下。 女官内侍纷纷跪下行礼:“见过驸马爷。” 闫默摆摆手,从满目的红中,找到那个端坐在床边的身影,稳步走过去,中途将食盒放在桌上。 褚清辉捏着指头,刚才在房中安安静静的坐着,她纷乱的心绪才安定了一些,此时这人一来,之前努力平静的功夫全白费了。 盖头缓缓掀起,多日不见的两人终于又见到对方,却各自怔住。 闫默今日终于脱下他的黑袍,换上大红色新郎服。 褚清辉从前一直见他穿黑衫,也曾在脑中设想他穿其他衣服的模样,竟觉得怎么也不般配。然而今日他一身喜服,却又出乎意料的合乎妥当。喜庆的颜色,叫他眉眼间的冷意散去了些,也让他过分分明锐利的五官趋于缓和,似乎穿上这一身衣服,他就不再像往日那般拒人千里之外。 她今日雀跃c欢喜c忐忑c惆怅c迷茫,诸如起多复杂的情绪,叫人心中千结百转,无所适从,见了他之后,更是无端端从心底添起一份委屈。 闫默眼中映着她娇艳如灼灼芍药的面容,几乎要被恍惚了心神。他早就知道粉团长得好,娇嫩如枝头上含苞的花骨朵,却不曾想过,花骨朵绽开之后,又是另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待看见褚清辉眼中的水光,他才回神,低声道:“我的不是,叫公主久候了。” 褚清辉慢慢摇头,她一动,身上的珠钗环佩叮当作响。 闫默看着都觉得沉重,道:“先叫人把首饰卸下?” 褚清辉点点头。 紫苏便与几名女官围上来,扶着她到梳妆台前,卸妆梳洗更衣。 闫默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褚清辉原本无所察觉,后来无意间从铜镜中看了一眼,只觉得自己的背都快要被他的视线烧透了,心中无由来一慌,脸上已慢慢红了起来。 更衣完毕,她也不起身,依旧在那坐着,闫默也没动。 紫苏与另一名女官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带着人退下。 众人都离开,房门带上,房中静了一会儿,闫默站起身,一步一步靠近。 地上铺了毯子,分明听不到他的脚步声,褚清辉却觉得,那一步一步,都踏在了自己心头上。 闫默单膝蹲在她身前,看着她洗去修饰,依旧叫人移不开眼的脸,道:“之前怎么不高兴?” 他一说,褚清辉又想起方才那无缘故的委屈,憋着嘴,道:“以后你若对我不好,我就回宫去,再不理你。” 今日与父母兄弟离别,除了惆怅不舍,她心中还有些无措c对未来的迷茫,等见了这人,又赌气似的在心里想:我舍了家人来到你身边,你若不好好对我,我就不要你了。 这话似乎是威胁,但里头更有不易叫人察觉的不安。 闫默定定看了她一会,忽然将人抱起来。 褚清辉低呼一声,忙搂住他的肩背,还未定神,就听他道:“不会叫你有不理我的机会。” 只单单这一句话,就将她这一整日的低迷情绪驱散大半,褚清辉抿着嘴,嘴角微微弯起,戳了戳他的肩头,“先生可要记得说过的话。” “好。”闫默抱着她来到桌前,一同坐下。 褚清辉正坐在他腿上,不自在地动了动,“先生放我下去吧,这样好奇怪。” 闫默没放手,反而搂得更紧了些,粉团柔软的身子在他怀中,似乎是天生该嵌入的一样,一丝一寸都贴合得天衣无缝。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刚才他带来的食盒是特制的,底下放着炭炉,里头的吃食就算放上小半日,也不会凉掉。 闫默从里边端出一碗燕窝粥和一碟精细的糕点。 褚清辉见了,便要去拿汤匙。 闫默却快她一步,将燕窝粥放在自己跟前,拿起汤匙舀了一口,轻轻吹了吹,送到她嘴边。 褚清辉愣了一下,红着脸道:“我自己来。” “乖,一会儿该凉了。”闫默道。 声音虽罕见称得上柔和,话中意思依旧强硬。 褚清辉与他僵持对视,看了一会儿,败下阵来,只得红着耳廓张了嘴,乖乖接下。 从她记事以来,就是奶娘都不曾这么喂过她了。眼下不但被人抱在怀中,还如小孩子一般喂着,她心中有些羞恼,但羞恼之余,又有另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只得掩饰般轻声嘟囔:“先生是不是把我当小孩?我可不是小孩子了。” 闫默不语,嘴角似乎略微勾了勾。 用完一碗燕窝粥,几块糕点,褚清辉就吃不下了,将他的手推开。 闫默将碗筷放到一旁,又端起桌上的合卺酒。 这一次,他总不能再喂,两人各自喝了半杯,又交错,喝了余下半杯。 之后,他又将人抱起,往喜床走去。 看着大红色的床铺,褚清辉这才后知后觉地慌乱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良辰 此为防盗章,24小时后替换, 到时若看不见, 请清缓存再看。  褚清辉还小的时候,三天两头跑来含章殿找太子, 兄妹两人好得连皇后皇帝都插不进来。后来二皇子出生, 她自诩是长姐, 要照顾幼弟,这才分了一半精力出来, 不像从前那样勤快的来寻太子玩耍。 因之前的经历,她对含章殿也是熟门熟路的,直接绕过前殿去往后院武场。 还未踏入场内,先听到几声呼喝声。褚清辉放慢脚步,侧耳仔细听了听,里头既有太子哥哥的声音,也有他身边的几位伴读, 还有皇叔家的堂兄弟们, 不过她听来听去, 并没有听到小弟的动静。 她回头对身后的宫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提起裙摆,蹑手蹑脚地顺着墙院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往武场里看。 场内大约有十来个学子, 按照年纪大小分成几拨, 年龄最大的是太子及他身边的几位少年, 此时他们正在打拳;另有一波十来岁的在练习射箭;余下的就是如二皇子那般几岁的小豆丁,稀稀拉拉的绕着武场跑步。 还有几名内监立在宫墙下候命,除此外,场中就只剩中央那个人了。 那人背对着宫门,叫人看不清相貌,只见他一身黑衣,身材高大,抱手而立,虽不像传闻中身长九尺那样夸张,可七八尺总是有的,于一群尚在抽条的少年人之中,他的身形便格外显得鹤立鸡群,就像是一只猛虎跑进了小猫堆里。 褚清辉在脑子里想想那画面,忍不住捂着嘴偷笑。 只是不知他到底什么模样,是不是如别人说的,脸大如斗,面容狰狞,铜头铁臂?他的一个拳头,是否真有沙包那么大?他的腿真的有一般人腰那样粗吗? 之前她听这些传闻,觉得可怕极了,可是上午被母后训导一番之后,眼下再想起别人对这位神武大将军的描述,便一点不觉可怖,只觉得威风。 可惜离得这样远,那人又不曾转过身来,无法给她解惑。 她一个人扒在门边探头探脑地看,身后宫人不明所以,紫苏轻声问道:“公主,是否要令人传话?” 褚清辉缩回头来,小声说道:“不必打扰他们,每过一个时辰有一刻钟休息时间,我们到时候再进去。” 紫苏担忧道:“外头风大,您别受凉了,还是去前殿等候吧。” 褚清辉摸摸自己的披风,将披风上的帽子戴起来,长长的雪狐毛在她的脸边围成一圈,显得她的脸更小了,还不足巴掌大。 她晃晃脑袋,圆圆的眼睛笑眯成一道弯月亮,“你看,这样就不冷了,太子哥哥在打拳,可有意思了,我再看一会儿好不好?” 她这样软声相求,恐怕没有人能够拒绝,紫苏自然也不例外,只好上前将她的披风扎紧一些,这才点头同意。 “苏苏真好。”褚清辉欢快地低呼一声,又转过身,轻手轻脚地探出半颗脑袋。 可她却忘了,方才偷看的时候,她没戴帽子,一颗黑黑的小脑袋并不明显,如今头顶雪狐绒帽,几乎一从门后探出来,就被场中人发现了。 太子的几名伴读较为年长,又因褚清辉自小和太子黏在一块,他们与她也就有了几分交情,不像别人一样拘谨,眼下发现了她,便趁那武教师傅没注意,对着门口挤眉弄眼。 褚清辉好笑地捂着嘴巴,怕被武教师傅发现,赶紧摆摆手,叫他们专心些。 很快,太子也看过来。 褚清辉放下手,朝他露了个大大的笑脸,嘴里无声喊着太子哥哥的口形。 太子只微微勾起嘴角,略略点头。 褚清辉看见他小老头一样的表情,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撇开脑袋不看他。 母后近几年老跟她念叨,说太子哥哥越长越像父皇年轻的时候,总是面无表情,不苟言笑。她见了几次,心里疑惑,若父皇年轻时也是这副样子,那么漂亮的母后怎么会同意嫁给他? 后来听柳姑姑说,才知道,原来父皇与母后的婚事,是父皇的皇祖母定下的。她就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了,若没有那位老祖宗,恐怕父皇一辈子都娶不上亲。 现在太子哥哥也这样,天天板着脸,跟个老头子一样,她敢肯定,若以后没有母后出手,哥哥肯定娶不到嫂子! 太子褚恒见妹妹不理他,只得无奈笑笑。 褚清辉又去寻她小弟的踪影,找了半天,终于在最角落的墙边,看见褚恂慢吞吞跟在几个孩童后面,辛苦地迈着小短腿。 这些孩子里,他的年纪最小,个头最矮,跑起来也最辛苦,不知他跑了多久,此时一张小脸红彤彤的,每跑一步,脸颊上的肉就跟着荡一荡,看得人既好笑又心疼。 褚恂从那一头慢慢跑过来,无意间抬眼一看,宫门边伸出来的那半颗脑袋,不是阿姐是谁? 他一下子振奋精神,忘记身上的疲倦,也忘记还有那严厉怕人的师傅在,大声喊了句阿姐,跌跌撞撞往门口冲去。 褚清辉被他看见的时候,心里就暗道一声糟,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只能看着小弟乳燕归巢般向她奔过来。 她倒是想躲起来,可是看看小弟满头满脸的汗,再看他发现自己时纯粹的喜悦,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叫他失望,只得硬着头皮从门后出来,上前一步接住他,心里想,一会儿给武教师傅道歉,若他不高兴,她就跟小弟一起老老实实听训。 褚恂却不知道那么多,他趴在长姐怀里,早就忘了自己早上还信誓旦旦要做个大人的承诺,满心满眼只有高兴,“阿姐阿姐,你真的来看我啦!” 褚清辉掏出手帕给他擦脸,又将凌乱的头发整理好,看他小脸通红的模样,止不住心疼,“累不累?” 褚恂挺了挺小胸膛,伸出三根手指头,邀功道:“不累,我已经跑了三圈了,还可以再跑三圈。” 褚清辉点头赞道:“很厉害,比阿姐还厉害。” 褚恂听了,低下头来,有些羞涩,小声道:“阿姐是姑娘家,不用跑跑跳跳,等小恂把功夫练好,就可以保护阿姐了。” 褚清辉笑了,“好,阿姐等你来保护。” 她摸摸褚恂的头站起身,准备带他去找武教师傅道歉,却见武场里的人已经三三两两的散开,太子正和几人往他们这边走来,原来是休息的时间到了。 她又抬头往场中看去,只见那位师傅坐在场内唯一的石桌边,似乎擦拭什么,仍然背对这边。 她想了想,暂时先不过去,叫自己宫内的人把食盒摆出来。 太子走到跟前,和声道:“暖暖c小恂。” 他身后几人对褚清辉行了一礼。 褚清辉笑眯眯地叫了声太子哥哥,又与几名太子伴读打过招呼,“母后说练武辛苦,特地叫我带两个食盒犒赏你们。” 那些人又齐齐谢过皇后,有一个活泼些的,笑嘻嘻道:“还要辛苦公主。” 若是平日,褚清辉便要与他们说几句话,可今天她心里还记挂着别的事,将食盒拿来给他们分了,又特地亲手提了另一个小一些的,往场中走去。 不管别人怎么嬉闹,石桌边的那个人始终如磐石定坐,略垂着头,专注于自己手上的事物,仿佛没有什么能够打扰他。虽然只是坐着,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给了人一种不可攀登逾越之感。 褚清辉一步一步慢慢靠近,心里不住设想他的模样。狰狞的五官,偌大的铁拳,铜铃般的眼睛,这些传闻中的描述,在她脑中不住徘徊。 她看着面前的背影,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后,几乎是一步一蹭,如蜗牛般慢吞吞的前行。倒不是被自己脑中的设想吓到了,而是看他那样专注的低着头,心中有点迟疑,不知这样贸然上前,是否打扰了他? 两人间的距离有限,任凭她走得再慢,一步一顿,一步一顿,也终究有走到的时候。 她先是试试探探的停在武教师傅身前十来步远,想了想,上前一步,小心观察他的反应,见他没理自己,想了想,又上前一步。 就在她摸不准要如何开口的时候,一直心无旁骛擦拭匕首的闫默忽然抬起头来,凌厉如冷刃的目光看向来人。 褚清辉似乎被吓住了,一动不动看着他,原本就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圆了些。 闫默只是扫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撩拨 褚清辉心里记着要去敬茶的事, 不敢沉睡,只过了一小会儿,就自己醒了。 闫默摸着她的脸颊,大掌还放在细腰上轻轻揉着。 褚清辉伸了个懒腰, 身体虽然仍有几分酸痛, 被他这样搂在怀中揉着, 却又舒适得叫人懒洋洋的,她探头看了看天色,道:“现在该起了吧?” 她伸懒腰时,一双纤细白皙的手从被褥中伸出来, 衣袖下滑, 露出手臂上点点红痕,如瑰丽的花瓣,洒落在凝脂般的肌肤上。 “咦?这是”褚清辉吓了一跳,将手拿到面前细看,还以为是夜里被蚊虫咬了, 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昨夜这人啃下的。她忙坐起来, 掀开衣襟往自己身上看去, 果然,大片的肌肤上星星点点, 连一块完好的皮肉都没有, 甚至指尖都被他啃咬得, 比平日更加粉红几分。 她瞪着眼看向罪魁祸首, 又羞又恼,“你c你怎么还像小狗一样到处乱咬?” 闫默的目光却落在她松散的衣领上,放在腰间的手,似乎又灼热了几分。 褚清辉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忙把衣服整理好,软绵绵的在他胸口锤了一下,咬唇说道:“不许看!” 闫默听话的将双眼转开,却又握起她的手,在手腕内侧吮吸了一口,放开时,腕内的肌肤又红了一小块儿,他看着褚清辉,道:“不是咬的。” “你c你”褚清辉看了看那块红痕,又看看他坦然的神情,话都说不清了。是不是咬的,说一句就行,偏偏又在她身上弄出一个红点点,一会儿还怎么见人? 她觉得先生变了,从昨晚开始就变了,可具体怎么个变法,又说不清,只觉得要是从前,他不会这样对自己,想着想着,就有些委屈的瘪了瘪嘴,“你欺负我。” 闫默搂着她坐起来,将人的脸蛋按在自己胸膛上,手掌在其背后轻轻抚摸,“不欺负,疼你。” 一句疼你,叫褚清辉脸上发热,不由想起昨夜,羞恼道:“是叫我疼,不是疼我。” 这话一出,她就觉得搂着自己的手臂僵住了,靠着的胸膛也变得更加硬邦邦的,过了几息,才听闫默道:“只疼你。” 褚清辉皱起鼻头娇生哼了一下,理所当然道:“当然只能疼我。” “是。”闫默应声。 褚清辉这才满意,还要再说什么,门外传来紫苏的声音:“公主与驸马起了吗?” 她知晓,若不是时辰快到了,紫苏不会出言打扰,便道:“起了。”正要叫人进来,又想起自己此时身上星星点点,哪儿好意思让人看见,忙又说:“你们再等一等。” 她转头看着闫默,见他还露着大片结实的胸膛,伸出葱白的指头轻轻戳了一下,嘟嘴说道:“先生快起来穿衣服,再帮我拿一套干净的里衣来。” 闫默握住细白的指头,放到嘴边含了一口,正要用牙齿磨一磨,就见褚清辉瞪着美目,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于是从善如流地改磨为吸。 “快去。”褚清辉用力将手抽回来,嗔道。 闫默这才抱着她放到身侧被褥内,自己迈着长腿跨下床榻。 褚清辉瞥了眼他宽厚虬结的后背,捂住眼睛,将脸埋进软被里,喉间呜了一声,一下一下的用手指戳着红色喜被上的鸳鸯,还是想不明白,怎么只过了一晚,人就变了这么多?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一本正经,沉默可靠,但一举一动,分明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无赖。 闫默穿好衣裳,褚清辉则将里衣穿戴整齐,确定没有将身上的痕迹露出来,才叫人入内伺候。 宫女捧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 紫苏小心抬头看了一眼,公主与驸马并排坐在床边,驸马爷一只手臂放在公主身后,公主则将身体靠在驸马身上,两人虽不说话,却自有一种无言的默契,叫外人无法涉足。 她又暗中打量褚清辉的脸色,见她面颊红润,并无不妥,才安下心,领着众人行礼,“奴婢拜见公主,驸马。” 数名宫女上前围着褚清辉,替她更衣洗漱,又有几人到闫默身边,准备伺候他,却被闫默摆了摆手。 几名宫女无措的对视一眼,年长些的那个低头福了福身,带人退到一旁。 闫默几下就洗漱完,坐在桌边,看着被众人拥到镜台前的褚清辉。 宫人替褚清辉挽好发髻,妆粉轻轻扫了眉眼,又将一匣子珠钗玉翠递到跟前,请她选出今日要带的首饰。 今日是成亲后第一日,又要给长辈敬茶,衣着打扮自然不能随意,褚清辉偏头看了一会儿,有点拿不定主意,无意间望向镜子,正好与闫默的视线对上,眼前一亮,道:“先生过来替我选一个吧。” 闫默起身步过来,宫女们自发退开。 褚清辉仰头看他,问道:“你说我去见师祖,是隆重一些比较好,还是简约一点更妥当?” “喜欢就好。”闫默看着她精致的面孔。 褚清辉不满的嘟嘟嘴,“先生说了等于没说,不行,你得给我一个确切的意见。” 闫默只好去看那一盒首饰,被里头的珠光璀璨晃花了眼,只觉得每个看来都一个样,眯起鹰目看了半天,才艰难地选出几样。 他在看首饰,褚清辉就在看他,见其一脸迟疑不确定,不由捂住嘴偷笑。 闫默看她一眼,神色几分无奈,将掌中选出来的几支珠钗递到她面前。 褚清辉拿起一根凤头金步摇,笑道:“先生替我带上好不好?” 闫默接过步摇,那细细的钗身,叫他不自觉放轻了手中的力气,就怕一不小心,便将这细致的小东西捏扁。 褚清辉歪头指了指发髻上的一个位置,“就戴在这里。” 闫默提起一口气,抿着唇,小心翼翼将步摇插入发髻。 褚清辉在镜子里看见他的表情,全神贯注,仿佛如临大敌一般,更加觉得好笑。 她晃了晃脑袋,金步摇上的凤凰羽毛跟着颤了颤,凤口衔着的一串流苏轻轻抖动,晨光从窗外照入,仿佛真是一只凤穿牡丹,展翅欲飞。 剩下那些首饰,她就不再为难闫默了,只怕等他戴好,别说敬茶,连早膳的时间都已经错过。 宫女又上前,伺候她穿戴完毕,褚清辉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站起身,在闫默面前转了一圈,征求他的意见,“先生看看,还有哪里不妥的?” 话音刚落,闫默就点了点头,“很好。” “回答得这么快,一听就知没有好好思考,再看看。”褚清辉不满道。 闫默只得又看了看,仍然点头。 褚清辉看着镜中的自己,总觉得还不够满意。 这衣服的颜色会不会太轻浮了?头上挽着的发髻是不是有点老气?脸上的妆容适合她吗?这样去给师祖敬茶c去见师弟,是否失礼了? 她有心想再问问闫默,却又预感,问他问得再多,也只能得到一个很好,不错,不会有别的意见。 眼见她在镜子前面转了又转,紫苏只得小声提醒:“公主,时辰快到了。” 褚清辉哎呀一声,转过身紧走几步,回头见闫默没跟上,忙道:“先生快来呀,别叫师祖久等了。” 闫默抬脚跟上。 褚清辉嫌他走得慢,一把抓过他的手掌,捏住两根指头往前拽,快点快点。 闫默手下一动,两人的手掌十指交扣。 两只手,一只又大又宽,古铜色的肌肤,手掌上带着陈旧的伤疤和厚茧;另一只细细软软,皮肤白皙,指头纤细,如一根根青葱,整只手别说疤痕,连茧子都找不到一颗。 褚清辉看着交握的两只手,手指头动了动。她的手掌比闫默足足小了两号不止,手指之间的缝隙也不大,闫默的指头却粗粗长长的,扣在她的指缝中,叫她撑得慌。 她心里不由想,只是一双手,就相差这么大,难怪昨晚叫她那么c那么辛苦 她被闫默牵着往外走,见到外头的晨光,猛然醒悟过来自己在想什么,面上发烫,赶紧甩了甩脑袋,可脑中那个念头却怎么也甩不开,昨晚的画面更是时不时浮出来,叫她从头到尾烧了个透。 “怎么了?”闫默停下问她。 褚清辉却不敢转头看他,只垂着脑袋,拉着他一个劲往前走,“没c没什么,咱们快点吧。” 闫默便也不追问,抬步跟上。 宫女在前边开路,褚清辉埋头一路紧走。 走出后院,跨过一个大花园,进到前院,终于把那些羞死人的念头甩下了,眼见正厅就在不远处,她又开始忐忑,脚下越走越慢,最终停了下来。 闫默也停下脚步。 褚清辉摸摸发髻,碰碰头上的首饰,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又抬眼问闫默,“先生再看看,有没有哪里不妥当的?” 闫默认真上下看了看,点头道:“很好。”又说,“不必慌张,师祖不会为难人。” 褚清辉揪着他的指头捏了捏,深吸一口气,又苦了脸,拉过闫默的手掌,放在自己胸口上,“我也不想紧张,可是你看,我的心根本不听我的,它怎么跳得这么快?” 闫默只觉掌下浑圆柔软,根本没感受到她说的快极了得心跳。面前粉团眼神湿润,神色苦恼,根本不知自己做了什么。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找回理智,嘴里含糊应了什么,自己都未必清楚。 “它不乖,一会儿回房替你看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啃咬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替换,到时若看不见, 请清缓存再看。 许久后, 他有了动静,起身从房内的柜子里, 拿出一个黑色的包袱。 这包袱是他数年前来京城时唯一的行李,当时只装了一套换洗衣物,几件随身小物品,其中,就有他整日擦拭的那把匕首。 匕首是他进入师门后得到的第一件礼物,但送他礼物的师兄弟,却早在数年前就已去世,连尸骨都寻不得。 他伸手在包袱里摸索了一阵, 又摸出一个荷包来。那荷包的大小材质以及做工, 跟他手上这个竟是一模一样的, 只是看着陈旧,想来已有许多年头了。 他把两个荷包摆在一块儿, 又不言不语的盯着看了许久, 而后,摸出身上的匕首, 在灯下慢慢擦拭。 寒意越发深重, 午夜时分, 天空飘下今冬第一场雪。 等次日褚清辉醒来, 外头已经是白茫茫一片, 早晨去给皇后请安,上午,她披着厚毯子趴在窗边,望着窗头的雪。 紫苏给八宝暖炉换了一粒碳,抬头见她伸手去接雪花,不由无奈道:“公主,小心受凉,若让娘娘知道,又该叫您喝姜茶了。” 褚清辉一想起姜茶热辣的口感,忙把手缩回来,讨好地冲她笑了笑,“苏苏,你可别跟母后说呀。” 紫苏把暖炉塞进她手里,又替她将毯子拉好,“公主别再用手去接,奴婢自然不说。今日这样冷,下午就让奴婢去武场送食盒,公主别出门了吧?” 褚清辉双手捧着暖炉,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暖和热意,舒适地叹息一声,眯起眼睛,如一只慵懒的小猫一般,往毯子里缩了缩。 她摇摇头,说:“我和你一起去。” 母后要她找个驸马,她还得继续观察呢。 紫苏见她主意已定,没再多劝,只将她出行的衣物又增厚了些。 帝后既然准备给公主选驸马,在召见命妇的时候,皇后便不动声色地提了几句。 于是很快,京城内的王公士族官宦之家,都得知了这个消息,家族中有适龄男儿的,也转起了心思。 这些日子,褚清辉每日都送食盒去含章殿。 因下雪,武课的授课场所由室外迁到室内,他们上课之时,她便在暖阁里等着,时不时透过雕花窗打量场内的人。 顾行云等人原先还奇怪她的行为,后来从长辈那里得知陛下与娘娘的打算,这才恍然大悟。 一时间,几人心中喜忧参半,但有意无意的,各自间暗暗起了较劲之心,在褚清辉面前,表现得也比从前主动几分。 褚清辉观察了十来日,从未对人说过什么,皇后虽然好奇她的想法,但既然之前说了不急,便没催促她,反倒是太子有些按耐不住。 这日晚间,两人一同从栖凤宫离开,太子忍不住问道:“暖暖,关于驸马,你有什么想法?” 褚清辉晃晃脑袋,反问他,“哥哥觉得呢?” 太子沉默了一下,说实在的,他虽然不忿有人来与他抢妹妹,但如果暖暖势必要嫁人,那他的几名伴读,确实比京城中其他公子哥要优秀许多,不管是家世c人品,还是才学,在同龄人中都是出挑的。 他坦诚说道:“顾行云c王旭东和谢凯,比其他人好。” 褚清辉点点,这些日子,她说是要观察,但自己也不太清楚到底要观察哪些方面。若从饮食习惯来看,她和顾行云的喜好相近些;若要看性格,王旭东风趣,顾行云斯文,谢凯寡言;若说相貌,三人中,顾寻最俊美,但王旭东跟谢凯也不差。 她看来看去,只得出一个结论,大家都挺好的。但若问她要嫁给谁,想嫁给谁,她还是一点想法都没有。 褚恒听得皱了眉,若妹妹喜欢哪一个,或者三个都喜欢,这还好办些,从里头挑一个就行了,反正照他最近冷眼看来,那三个家伙都觊觎他的妹妹。可如今妹妹似乎哪一个都不喜欢,这就叫人为难了。 他自己对男女之情也没有丝毫经验,思来想去不知该如何,只得暂时放下。 数日后,皇后终于询问褚清辉这些日子观察的结果。 褚清辉照实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皇后皱眉一想,很快明白问题所在。暖暖和那几名少年,想来是太熟悉了,自小相互看着一块长大的,从前就没喜欢谁,如今自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对他们心动。说来说去,还是少一个契机,如果继续让他们这样不温不火地相处,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她想了想,摸着女儿的脑袋道:“想不想出宫看看?” 褚清辉眼中一亮,忙抬头问道:“母后允许我出宫?” 长到这么大,除了每年去夏宫避暑,她出宫的机会屈指可数,其中有一两次,还是扮成侍从偷偷跟着太子出去的,可惜刚出宫门,就被父皇的人捉回来了。 皇后含笑点头。她知道每月休沐,京城内的墨香楼会聚集许多读书人,谈诗论画,比拼才学,顾行云几人已经在其中崭露头角,太子虽未出手,但也时常微服入内,听闻天下学子的心声。 她打算让太子此次带他妹妹一起去,叫暖暖看看那几名少年光华绽放c与在宫中的拘谨内敛不同的模样,或许有什么收获也未可知。 褚清辉得了皇后的懿旨,负责招待诸位小姐,领着她们赏梅。 她在前头走着,众人与她隔了数步远,只有表妹林芷兰敢陪在她身边。 褚清辉没觉得什么,这些年她早已习惯,身旁亲近些的同龄人,只有林芷兰和伺候她的紫苏。 带着小姐们在红梅园中逛了一圈,褚清辉去向皇后复命,之后单独带着林芷兰回到永乐宫。 一入殿内,被地龙烧得暖暖融融的气息袭来,褚清辉舒适地叹息。 紫苏伺候她将被雪沾湿的鞋履脱下,换上干燥暖和的新鞋,又把披风解开,穿上柔软的常服,头上的红珊瑚首饰也摘下。 不过片刻,褚清辉就已经裹着毛茸茸的毯子,缩在软榻之上,喝一口热腾腾的蜜果茶,满足地眯起眼睛。 林芷兰也被伺候着换了双鞋,安坐在铺了毯子的绣墩上,手里被紫苏塞了一杯热茶。 她见紫苏熟练利落的指挥宫人,不由笑叹:“紫苏姐姐越来越能干了。” 褚清辉自得的晃了晃脑袋,“那当然,苏苏可厉害了。” 林芷兰捧着蜜果茶喝了一口,感觉甜滋滋暖洋洋的汤水,将自己整个人由内到外都熨帖得暖和极了。她不由又呷了一小口,缓缓吐出一团热气,再次感叹:“表姐这里真好,好得我都不想走了。” 褚清辉紧了紧身上裹着的毯子,将一个漏风的小口堵上,“那就别走了,正好留下来陪我。你不知道,最近小恂去含章殿,母后要我跟着她,看她处理宫务,我都快闷坏了。” 林芷兰身有同感,“最近娘亲也叫我学着管家。” 褚清辉眨眨眼睛,“你的亲事还没定下吗?妹夫到底是哪一家人?” 林芷兰垂下头,羞涩道:“快了,娘说年前就要定下来。” 褚清辉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的好妹妹就要成为别人家的人了。” 林芷兰脸上更红,小声反驳,“表姐不也快了吗?” 褚清辉笑眯眯道:“比你要慢一些。” 林芷兰低头喝了口热茶,掩饰内心的羞窘。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什么,抬起头来,迟疑道:“那天阿弟跟我说了一件事,似乎跟顾小公子有关。” “什么事?”褚清辉吃了块酸梅枣糕,觉得味道不错,给林芷兰也递了一块。 林芷兰接过,捏在帕子中,“阿弟是无意间从书院同窗那听来的。” 她把京城内的流言一一说来。 褚清辉听着听着,停下口中的进食,蹙眉不高兴道:“这些书生可真讨厌,整日里不管读书,不论朝政时事,不关心百姓生计,却如长舌妇一般,在背后说三道四,枉他们还以读书人自居,我都替他们脸红!” 她心里想,这些日子顾行云的反常,莫非就是因为这些流言?他是否十分在意别人的看法?无论如何,她都需要好好的问问他才行。 当天晚上,褚清辉就到皇帝面前告了一通状,“父皇,那些书生乱说话,就没人管管他们吗?” 皇帝摸摸她的脑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管天管地,怎么管得了别人说话?有些事,做不如不做。父皇相信,若顾行云心性够好,别人的言语中伤,与他而言,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罢了。” 褚清辉认真想了想,父皇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皇帝又说了些话,三言两语将褚清辉打发走。 她走后,皇后给皇帝端了杯茶,“陛下早就知道这些流言了,是不是?” 皇帝放下朱笔,拉过皇后的手,点头承认,“不错。” “可陛下什么都没做。” 皇帝又点点头,那些流言刚放出来之时,他就知道了。并且,谁是背后主谋,又是为了什么目的,他都一清二楚,但他没有任何举动。 说到底,皇帝并不排斥有人使用计谋。只要没伤害到他在乎的人,没有损伤他的利益,他乐得坐山观虎斗。 古往今来,凡是在争斗中最终留下的,往往是最出色的,他为自己的公主选归宿,自然要选最优秀的那一个。 虽然他的皇后和公主都觉得顾家那小子不错,但顾行云若连这一点小波折都经受不起,这桩亲事,皇帝无论如何都不会颔首同意。 皇后猜出皇帝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到底还都是孩子,陛下该帮一把时就帮一把吧。” 皇帝不高兴道:“曼曼口中的孩子,却要抢走我的小公主。我允许他来抢,已经是最大的恩典,抢不抢得到是他的本事,难道还要叫我把暖暖送到他手中?那小子不如躺下做个梦,看梦中有没有这样的好事。” 皇后被他赌气的口吻逗笑,摇摇头道:“陛下已经年过不惑,难道还要跟十几岁的孩子置气不成?” 皇帝让皇后坐在自己腿上,双手不老实的捏着她的腰,嘴里却有几分委屈,“曼曼是不是嫌我老了?” 皇后按住他的手,转头来瞪了一眼,“这话从来都是陛下说的,我可一次都不曾说过。” 皇帝勾唇一笑,双手越发放肆。 皇后随他去,心里却无奈的想,年纪越大,这一张老脸皮,越发刀枪不入了。 这话也只能想想,若说出来,到时候皇帝又要装委屈,又有借口胡闹。 此时,顾府内一处小院里,顾行云正看着烛光出神。 他这些日子清瘦许多。那天在墨香楼中听了那些话,心中郁气难消,去酒楼买醉,却不慎感染风寒。这段日子一直反反复复,大夫请了不少,祖父甚至入宫请了太医,风寒虽已经好了,但总断断续续还在咳嗽,脸色也不太好。 每次咳嗽,他就会想起这次生病的原因,想起那些人口出狂言,心里堵了一团郁气,便咳得更厉害。 烛光在他脸上跳跃,他咳了两声,放在桌上的双手捏成拳头, 谁都说他命好,投了个好胎,是顾相的小孙子,是顾府的小少爷,这辈子就算躺着什么都不做,也有享之不尽的荣华。 初时听这些话,顾行云尚觉得与有荣焉。可随着他年岁渐长。所有人都这样说,他们不是看不见他的才华,他的天资,但他们就是认为,身为顾相的孙子,拥有这些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们从不对他的努力说什么,只会在他做出一些成就的时候,说一句不愧是顾家的小公子,似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身份才做到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顾行云厌烦了这样的夸赞。 他希望别人在羡慕仰望着他的时候,只因为是顾行云这个人,而不是顾家小公子的身份。 如今,似乎终于有机会摆脱这一局面,但可笑的是,这只是因为,他身上的标签从顾家小公主,换成了昌华公主的驸马。 想起那些人提起这事时轻谩侮辱的语气,顾行云便觉得自己胸口似乎有一团火在烧,烧得他整个人快要发狂。 他再也维持不住温和斯文的表情,猛地将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扫到地下,双手撑着桌面吃力地喘息,很快又剧烈咳嗽起来。 顾行云的大丫鬟含珠听到动静,忙从外头进来,熟练的倒水,替他拍打肩背,一双眼却忍不住发红。 这些日子,公子的痛苦她都看在眼中,却不知他为何这样痛苦,是因为公主么?难道公主不喜欢他? 含珠觉得不可想象,在她看来。公子就是天上的神,有谁舍得让神伤心难过,舍得让他这样痛苦呢? 可惜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她只是一名卑微的丫鬟,不能替公子问一问。 第二天,雪下得更大了。 褚清辉来到含章殿,单独将顾行云叫出来,要与他问个清楚。 昨晚父皇的话,她回去之后想了想,觉得其中有一句很有道理:管天管地,管不住别人要说话。 就连神武大将军那样英勇的人物,都被传成那样子,更何况是别的人呢。如果顾行云因为那些流言,就不想做她的驸马,那她没有办法,也不能勉强,这事只能作罢。 她直说来意,“宫外的传闻我听说了,这些日子,你是不是为此事烦恼?” 顾行云沉默不语。 褚清辉便知正是如此,既然顾行云在意别人的看法,两人的亲事就得商榷了。 她又说:“若为这种事伤了身体,实在不值得。你我二人的亲事还未定下,若你不愿,父皇母后那儿我去说明。” 顾行云心内动荡,若没有这桩亲事,他不做驸马,自然再没有人能够出言轻视他。他便不信,凭借自己的本事,日后不能叫人真心实意的夸赞一句。 但是,他忍不住看了褚清辉一眼。这是公主,是公主,他真的要失之交臂? 若他做不成驸马,祖父会如何看他,家人会如何看他,外人又会如何看他?还有陛下,拒绝了公主,陛下会不会动怒?将来他的仕途,还能够一帆风顺么? 心头涌过万千思绪,最终他还是闭了闭眼,俯身行礼,“在下并无不愿。” 褚清辉点点头,心里倒没什么特别感觉,“那你好好休养,早日康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揉揉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替换, 到时若看不见, 请清缓存再看。 武场内发生的事,皇后已经听说了,此时笑着看向她,揶揄道:“我听说暖暖下午干了件了不起的事, 把许多人都惊住了, 是不是?” 褚清辉大窘, 一头扎进皇后怀里,撒娇不依道:“母后,您也要取笑我。” 皇后揽住她,笑道:“你呀, 这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之前还跟我说,那将军多可怖,多令人害怕,怎么一眨眼, 就夸人俊了?” 褚清辉羞窘地捏着指头, 小声道:“我只是太意外了,一开始我以为他长得,他长得” “长得丑?”皇后问道。 褚清辉默默点头。 皇后笑叹:“有这次的事,以后可要记得,凡事不要别人怎么说, 就怎么信, 就算是亲眼所见的, 还不一定为真,何况只是从别处听来的传闻呢。” “我知道了,”褚清辉娇声道,“母后的训导,我一定牢牢记得,以后再也不犯了。” “不犯什么?”殿外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褚清辉一听这声音,立刻蹦起来迎出去,“父皇来啦!” 皇帝刚踏入殿内,手臂一沉,已经吊了个人,整个大衍朝,敢这样做的,也就只有皇帝唯一的女儿。连在皇后及褚清辉面前爱撒娇的二皇子,在面对皇帝的时候,也总是竭力想要把自己装成一个小大人,更不要提已经是个翩翩少年的太子了。 皇帝正值壮年,君威日盛,但年轻时冷峻的气势,这些年来逐渐消散,在妻儿面前,嘴角更是时常含着笑意。 他进入殿内,先与皇后对视一眼,才摸摸女儿的头,“方才和你母后在说什么?” 褚清辉可不想被父皇知道自己的糗事,忙转移话题,“没什么呀,父皇今天怎么这样早?太子哥哥和小恂还没下学呢。” 皇帝怎会看不出她笨拙的掩饰,但也不再问,只道:“今日无大事,回来陪暖暖。” 褚清辉笑眯眯道:“是陪母后才对吧!” 皇后上前点了点她的额头,“小鬼头。”说着,动作自然地替皇帝解下薄披风,又拉他坐下,将其头上繁复的玉冠换下。这些事,她与皇帝从不假借宫人之手。 褚清辉吐吐舌头,看看两人,跑去外头找柳姑姑要玫瑰糖去了。 柳飘絮正在询问司膳女官晚膳准备情况,见褚清辉出来,便问:“公主可是饿了?我让他们先端些糕点来。” 褚清辉把她拉到一旁,神神秘秘道:“姑姑,你能不能先借我五日份的玫瑰糖呢?” 柳飘絮好奇,“公主想做什么?” 褚清辉微嘟着嘴,“要送人。” 想想一口气要送出去五天的份,她都有点心疼了。可她自己的小荷包里只有十几颗,既然想要给人赔礼,太少了总拿不出手,只好忍痛向柳姑姑预支。 柳飘絮有些惊讶,不知是谁值得公主这样看重。这些年,小公主除了把糖送给太子及二皇子外,也就只有四岁那年,连糖带小荷包一起送了一个陌生的少年。后来娘娘问起,她却连那少年是谁都不知,只说看他衣衫单薄,瞧着可怜,就把糖送他了。 “行,一会儿晚膳后我给公主取来。” “太好了!”褚清辉欣喜道,“姑姑真好!” 柳飘絮笑了笑,心里却对公主要送糖的那个人越发好奇。 内殿里,皇后将玉冠放在镜台上,皇帝顺势握住她玉白的手,在掌中捏了捏,道:“有些凉,一会儿叫他们将地龙烧得暖些。” 皇后笑道:“够暖了,这才初冬呢,再烧就成蒸笼了。陛下知道我的体质,几十年来都是这样,并没有大碍。” 皇帝把她两只手放在掌中捂着,又问:“刚才和暖暖说什么?” 提起这个,皇后就想笑,大致将事情说了,末了叹道:“暖暖也长大了,还知道说人俊不俊。” 她总觉得孩子们还小,仿佛昨日才出生,可实际上,等来年正月,褚恒和褚清辉就十五岁了。过了十五岁,便不能再说是孩子,已经是大人,需要考虑终身大事了。 对于唯一的女儿,帝后二人自然爱得如珠似宝,对于她的归宿,更是早早开始考虑。只是一想到要把女儿嫁出去,成为别人家的人,不管是皇帝还是皇后,心里都不是滋味。 也因此,褚清辉长到如今将近十五岁的年纪,帝后都还未真正将她的终身大事提到明面上来,只在背里暗暗考量。 但如今她马上就要及笄,这个问题无法再回避。 皇帝道:“曼曼可有什么想法?” 皇后缓缓坐在皇帝身侧,道:“必定要把暖暖托付给一个知根知底c家世清白,且府里脉络简单的人,我才能安心。” “这是自然。”皇帝道。 皇后看了皇帝一眼,轻笑,“其实不必问我,陛下心里已经有主意了是不是?我看恒儿身边几名伴读,个个都符合着这些条件,想必陛下当初挑人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这点。” “不错。”皇帝大方承认,毕竟是将来有机会娶自己女儿的人,当然要早早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他才放心,“不过,我看暖暖似乎” “似乎没开这个窍。”皇后接嘴。 皇帝的眼光不错,考量也很周全,太子身边几名伴读,个个相貌俊俏,家世不凡,能文能武,年纪也合适。 可是这么些年,她看女儿蹦蹦跳跳的往含章殿跑,每一次都是去找的太子哥哥,而不是别人,那几名少年,她虽然相处得不错,但也只是不错,没一个能被她记挂在心上的。 人家小姑娘十三四岁的时候情窦初开,她却整天只知道追着柳儿要玫瑰糖。 皇后虽然舍不得女儿嫁人,可是当女儿根本没想过嫁人这事的时候,她又有些忧心了。 皇帝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不急。”他的女儿,就算真的不想嫁人,难道还有谁敢过问半句? 皇后点点头,心里想着,女儿没开窍,不懂男女之情,大约是因为这些年,从未有人跟她提过,如今她大了,或许自己稍微点一点,身边又有众多出色少年,她马上有了心仪之人也有可能。 这么想着,她心下稍安,展开眉头,道:“我看那几个年轻人都不错,顾相家的小公子尤为出色,面貌俊美,行事稳重,性情温雅,比起王大人家活泼的二公子,他的性格更适合暖暖。” 皇帝听了有点不高兴。他虽然把那些少年当作小白菜一样养着,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女儿去挑一颗又茁壮又鲜嫩的,可是见当真有颗拔群出类的白菜,要把他们家小宝贝给拱了,他又怎么都看那棵白菜不顺眼。 况且这世上除了他,还有哪个男子当得起皇后这样的夸奖? 不过是个毛都未长齐的小子,哼。 紫苏心中疑惑,似乎是昨日从宫外回来之后,公主就一直有些反常,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又全不顾礼仪,在软榻上滚来滚去。就拿送食盒一事来说,平时若说去含章殿,公主是最积极主动的,一日也不能落下。可眼下,昨日没去,说是困了,今日已经整装待发出了门,又不知为何,临时改了主意,好像含章殿里有什么凶猛野兽,叫她既想去瞧瞧,又怕被咬上一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入宫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替换, 到时若看不见, 请清缓存再看。  御花园里, 红梅盛放之际,皇后邀众命妇以及各家小姐入宫赏梅。 这一天,天空飘着小雪, 褚清辉一身猩红银狐滚边披风, 头上戴着南边进贡的红珊瑚首饰,亭亭玉立在雪地上,肤若雪, 发如墨,唇似丹,倒比凌霜傲雪的红梅更娇艳几分。 众人见了她,无不胸口一窒,仿佛是被这寒风吹得喘不上气来。 想当年,皇后就是都城内出了名的美人。不想如今, 昌华公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等绝世的容貌, 无人可出其右的出身, 既令人向往, 又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迫力,让人不敢也不想靠近她。似乎一站在她身边,就会被她的光芒完完全全掩盖下去, 徒留自惭形秽。 褚清辉得了皇后的懿旨, 负责招待诸位小姐, 领着她们赏梅。 她在前头走着,众人与她隔了数步远,只有表妹林芷兰敢陪在她身边。 褚清辉没觉得什么,这些年她早已习惯,身旁亲近些的同龄人,只有林芷兰和伺候她的紫苏。 带着小姐们在红梅园中逛了一圈,褚清辉去向皇后复命,之后单独带着林芷兰回到永乐宫。 一入殿内,被地龙烧得暖暖融融的气息袭来,褚清辉舒适地叹息。 紫苏伺候她将被雪沾湿的鞋履脱下,换上干燥暖和的新鞋,又把披风解开,穿上柔软的常服,头上的红珊瑚首饰也摘下。 不过片刻,褚清辉就已经裹着毛茸茸的毯子,缩在软榻之上,喝一口热腾腾的蜜果茶,满足地眯起眼睛。 林芷兰也被伺候着换了双鞋,安坐在铺了毯子的绣墩上,手里被紫苏塞了一杯热茶。 她见紫苏熟练利落的指挥宫人,不由笑叹:“紫苏姐姐越来越能干了。” 褚清辉自得的晃了晃脑袋,“那当然,苏苏可厉害了。” 林芷兰捧着蜜果茶喝了一口,感觉甜滋滋暖洋洋的汤水,将自己整个人由内到外都熨帖得暖和极了。她不由又呷了一小口,缓缓吐出一团热气,再次感叹:“表姐这里真好,好得我都不想走了。” 褚清辉紧了紧身上裹着的毯子,将一个漏风的小口堵上,“那就别走了,正好留下来陪我。你不知道,最近小恂去含章殿,母后要我跟着她,看她处理宫务,我都快闷坏了。” 林芷兰身有同感,“最近娘亲也叫我学着管家。” 褚清辉眨眨眼睛,“你的亲事还没定下吗?妹夫到底是哪一家人?” 林芷兰垂下头,羞涩道:“快了,娘说年前就要定下来。” 褚清辉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的好妹妹就要成为别人家的人了。” 林芷兰脸上更红,小声反驳,“表姐不也快了吗?” 褚清辉笑眯眯道:“比你要慢一些。” 林芷兰低头喝了口热茶,掩饰内心的羞窘。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什么,抬起头来,迟疑道:“那天阿弟跟我说了一件事,似乎跟顾小公子有关。” “什么事?”褚清辉吃了块酸梅枣糕,觉得味道不错,给林芷兰也递了一块。 林芷兰接过,捏在帕子中,“阿弟是无意间从书院同窗那听来的。” 她把京城内的流言一一说来。 褚清辉听着听着,停下口中的进食,蹙眉不高兴道:“这些书生可真讨厌,整日里不管读书,不论朝政时事,不关心百姓生计,却如长舌妇一般,在背后说三道四,枉他们还以读书人自居,我都替他们脸红!” 她心里想,这些日子顾行云的反常,莫非就是因为这些流言?他是否十分在意别人的看法?无论如何,她都需要好好的问问他才行。 当天晚上,褚清辉就到皇帝面前告了一通状,“父皇,那些书生乱说话,就没人管管他们吗?” 皇帝摸摸她的脑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管天管地,怎么管得了别人说话?有些事,做不如不做。父皇相信,若顾行云心性够好,别人的言语中伤,与他而言,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罢了。” 褚清辉认真想了想,父皇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皇帝又说了些话,三言两语将褚清辉打发走。 她走后,皇后给皇帝端了杯茶,“陛下早就知道这些流言了,是不是?” 皇帝放下朱笔,拉过皇后的手,点头承认,“不错。” “可陛下什么都没做。” 皇帝又点点头,那些流言刚放出来之时,他就知道了。并且,谁是背后主谋,又是为了什么目的,他都一清二楚,但他没有任何举动。 说到底,皇帝并不排斥有人使用计谋。只要没伤害到他在乎的人,没有损伤他的利益,他乐得坐山观虎斗。 古往今来,凡是在争斗中最终留下的,往往是最出色的,他为自己的公主选归宿,自然要选最优秀的那一个。 虽然他的皇后和公主都觉得顾家那小子不错,但顾行云若连这一点小波折都经受不起,这桩亲事,皇帝无论如何都不会颔首同意。 皇后猜出皇帝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到底还都是孩子,陛下该帮一把时就帮一把吧。” 皇帝不高兴道:“曼曼口中的孩子,却要抢走我的小公主。我允许他来抢,已经是最大的恩典,抢不抢得到是他的本事,难道还要叫我把暖暖送到他手中?那小子不如躺下做个梦,看梦中有没有这样的好事。” 皇后被他赌气的口吻逗笑,摇摇头道:“陛下已经年过不惑,难道还要跟十几岁的孩子置气不成?” 皇帝让皇后坐在自己腿上,双手不老实的捏着她的腰,嘴里却有几分委屈,“曼曼是不是嫌我老了?” 皇后按住他的手,转头来瞪了一眼,“这话从来都是陛下说的,我可一次都不曾说过。” 皇帝勾唇一笑,双手越发放肆。 皇后随他去,心里却无奈的想,年纪越大,这一张老脸皮,越发刀枪不入了。 这话也只能想想,若说出来,到时候皇帝又要装委屈,又有借口胡闹。 此时,顾府内一处小院里,顾行云正看着烛光出神。 他这些日子清瘦许多。那天在墨香楼中听了那些话,心中郁气难消,去酒楼买醉,却不慎感染风寒。这段日子一直反反复复,大夫请了不少,祖父甚至入宫请了太医,风寒虽已经好了,但总断断续续还在咳嗽,脸色也不太好。 每次咳嗽,他就会想起这次生病的原因,想起那些人口出狂言,心里堵了一团郁气,便咳得更厉害。 烛光在他脸上跳跃,他咳了两声,放在桌上的双手捏成拳头, 谁都说他命好,投了个好胎,是顾相的小孙子,是顾府的小少爷,这辈子就算躺着什么都不做,也有享之不尽的荣华。 初时听这些话,顾行云尚觉得与有荣焉。可随着他年岁渐长。所有人都这样说,他们不是看不见他的才华,他的天资,但他们就是认为,身为顾相的孙子,拥有这些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们从不对他的努力说什么,只会在他做出一些成就的时候,说一句不愧是顾家的小公子,似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身份才做到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顾行云厌烦了这样的夸赞。 他希望别人在羡慕仰望着他的时候,只因为是顾行云这个人,而不是顾家小公子的身份。 如今,似乎终于有机会摆脱这一局面,但可笑的是,这只是因为,他身上的标签从顾家小公主,换成了昌华公主的驸马。 想起那些人提起这事时轻谩侮辱的语气,顾行云便觉得自己胸口似乎有一团火在烧,烧得他整个人快要发狂。 他再也维持不住温和斯文的表情,猛地将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扫到地下,双手撑着桌面吃力地喘息,很快又剧烈咳嗽起来。 顾行云的大丫鬟含珠听到动静,忙从外头进来,熟练的倒水,替他拍打肩背,一双眼却忍不住发红。 这些日子,公子的痛苦她都看在眼中,却不知他为何这样痛苦,是因为公主么?难道公主不喜欢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舔舔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替换, 到时若看不见,请清缓存再看。  太子见褚清辉,沉默不语, 走过来问道:“怎么?” 褚清辉摇摇头, “哥哥,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太子道:“行云做东,请我们去云海楼吃午饭。” 顾行云也含笑温声道:“不知二公子肯不肯赏脸?” 褚清辉挑了挑眉头, “自然要一起去。” 除了他们以外,这一桌人都去了。 吃过午饭,褚清辉跟褚恒打道回宫。边上没有外人,褚清辉才问道:“哥哥,方才在墨香楼,我看见武教师傅拿着冥纸和白蜡烛出了城, 你可知他去祭拜谁?” 褚恒拧起眉头想了想, 语气有些沉重, “若我没记错, 数年前的今日,西南一役,先生的一位师兄弟不幸英年早逝。” 褚清辉点了点头, 不再多问。 回到宫内,还未换下衣裳, 褚恂听说她回来了, 立刻跑来, 围着她叽叽喳喳转,一个劲的问宫外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 褚清辉用自己带回来的小食,好歹读了他的嘴。 她换下一身男子装束,去栖凤宫找皇后,却被宫人告知,帝后此时都在殿里。 她轻手轻脚的入内,见父皇坐在桌案后批奏折。母后则在他边上不远处,拿着一本书翻看,两人虽不言不语,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无形中却自有一股默契。 皇后见她回来,招招手,“过来母后这里。” 褚清辉给帝后行礼。 皇后把褚清辉上下检查了一遍,见没有不妥,才安下心,笑道:“今日在外可有什么收获?” 褚清辉笑眯眯道:“吃了许多好吃的,见了许多人,看他们做了好多诗。” 皇后摇摇头,笑道:“一句话都离不开吃的。”她看了皇帝一眼,不想打扰他,起身牵着褚清辉的手住了内殿。 挥退伺候的人,皇后又问:“今日见到的那些人里,可有一两个叫你印象深刻的?” 褚清辉知道母后要问什么,如实说道:“顾行云的文采确实不错,在同龄人中很是出挑。” 皇后听她这语气,肯定地问道:“可你却还是不喜欢他,对不对?” 褚清辉困惑的皱起眉头,“母后,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我觉得顾行云挺不错,如果他愿意做驸马,那我一定会努力学着喜欢他。” 皇后摸着她的发髻,叹道:“不喜欢他就算了,你身为大衍朝唯一的公主,总不必这样勉强自己。” 褚清辉却执拗地摇摇头,“但我总是需要找个人嫁了的。” 不仅仅是为了皇后所说,以后不必孤单一人。她也不想父皇为难,身为公主,若到了年纪还不出嫁,就算大臣们不敢说什么,恐怕皇族面上也无光。 她这些日子看下来,顾行云确实比别人出色,今日的表现更是如此。若定要找人嫁了,他就是那个最好的人选,只是不知他愿不愿意。 褚清辉苦恼道:“母后,有没有办法知道,顾行云想不想做驸马呢?” “顾行云想不想不要紧,只要暖暖想他做驸马,他就得做。”皇帝忽然进来,插了一句嘴。 “父皇,”褚清辉仰着脑袋,眼巴巴的看着他,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坚定,“父皇,要他自己同意才行,谁也不能逼他,就像谁也不能逼我一样。他如果不想当驸马,那我就再换一个愿意当的,他如果想当,我就努力让自己喜欢他。” 皇帝与他对视,半晌后妥协道:“傻丫头。” 褚清辉满意的笑了笑。 她走后,皇后轻声问皇帝:“此事就这样定下了?顾家那边,需不需要我去探探口风?” 皇帝道:“方才的话,不过是哄暖暖的,我的公主看上顾行云,是顾家的荣幸,难道有他们矜持拿乔的余地?” “你啊。”皇后上前,轻轻理了理皇帝的衣领,道:“咱们眼下是要跟顾家结儿女亲家,可不是结仇的。这种时候,暖暖倒比你懂事,她说的不错,是得要跟你请我愿才行,不然,若顾家小公子心中有不甘愿的地方,日后他跟暖暖成亲,受委屈的还不是暖暖。” 皇帝冷下脸,道:“再借顾家十个胆子,谅他们也不敢让我的公主受委屈。” 皇后拍了他一下,没好气道:“怎么与你就说不通呢?感情的事,难道是能逼迫的?罢了,这事你别再管,我心里有分寸,交给我就好。” 皇帝别别扭扭地捏着皇后的手,搂过她的腰,还觉得有点委屈。他娇养了十几年的小公主,如今一朝要被一个野小子拐走,他身为父亲,难道还不能不高兴了? 皇后见状,只得安慰道:“暖暖虽然决定是顾行云,但在我看来,这事还需要商榷,不急着定论。” 皇帝这才高兴了些。 褚清辉既然暂时定下顾行云,便不再观察别人,每日去含章殿送食盒,也只送了就走,并不停留。 皇后则在召见命妇的时候,似乎是不经意一般,夸了顾家小公子几句。 虽然她很快提起别的,但在场的哪一个不是人精?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皇后的心思。 顾夫人的欣喜自不必说,别的人有羡慕有嫉妒,最后也只能暗叹一句,谁让自家的孩子不如别人! 但若说顾行云与公主的亲事就此定下,那还早得很,如今不过是皇后对顾家小公子有几分满意罢了,丈母娘看女婿,不一定就是认准了这一个。 不过,京城中还是有了些风声。 这一日,褚清辉正抱着暖炉,百无聊赖的翻着一本书。 紫苏进来传话,“公主,林姑娘求见。” 褚清辉眼前一亮,“芷兰妹妹来了吗?快请她进来。” 殿外很快走进一个袅娜的身影,那是名少女,年纪看着与褚清辉不相上下,面容秀美,身材纤细,这是皇后嫡亲妹妹与礼部尚书的长女,林芷兰。 褚清辉欣喜的迎上前,拉着她的双手,“芷兰妹妹,你可好久没来找我了。最近都在做什么呢?” 不过是寻常的一句问话,却让林芷兰微微红了脸。 褚清辉稀奇道:“怎么了?” 林芷兰小声道:“祖母要我在房内做针线。” “什么针线需要你亲自做?给长辈的寿礼吗?”褚清辉皱眉。 林芷兰红着脸,一脸为难。 紫苏却明白了什么,掩嘴在褚清辉耳旁低声说了一句。 褚清辉惊讶,“现在就要绣嫁妆了?你比我还小一岁呢。” 林芷兰满脸通红,“也没小多少,就几个月。祖母和母亲今年年初就开始商议我的亲事了,要在明年及笄前定下,等行完笄礼就成亲。” 褚清辉恍然,确实,一般的女孩,都是十三四岁定亲,十五岁成亲,如她这般,再过一两个月就十五岁,亲事却还没定下的,算少。 她又问:“姨母给你定下人家了吗?” “如今有两家上门来提亲,祖母和母亲尚在商议。” “是哪两家说给我听听,我叫太子哥哥去查查他们的底细。” 林芷兰羞涩的说了两户人家的少爷。都是京内有头有脸c家中长辈官职不低的人物,否则,也配不起林府的家世。 褚清辉点点头。 林芷兰看了看她,轻声问道:“表姐,我听说陛下有意要将顾家的小公子指给你做驸马爷,是真的吗?” 褚清辉也不扭捏,直言道:“事情还没定下,我觉得顾行云不错,但不知他是什么想法。” 林芷兰看着她的表情,心中有些奇怪。表姐如今的表现,实在不像是一个将要与人谈婚论嫁的女子。她身边几位朋友,哪一个说起未来的夫婿来,不是含羞带臊的?反观表姐这般大方磊落,却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而是个局外人一样。 而且她这话也有些奇怪,若陛下跟娘娘当真看中了顾家小公子,他还能有什么想法?虽然是感恩戴德呀。 她跟褚清辉同龄,各自的娘亲是亲姐妹,关系亲近,自小就有许多来往,说起话来并无诸多顾忌,当下就迟疑问道:“表姐,你是不是不想嫁人?” 褚清辉疑惑,“怎么你也这样问?母后哪天也这样问,我并没有不甘愿的地方呀。” “可是c可是你怎么一点儿也不高兴?” 这褚清辉就不知该怎么说了,诚如她之前所说,对于成亲这事,她既不期待,也不害怕,既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只当作一件普通的事来对待。原来别人成亲,是那样高兴的一件事吗? 她在心底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她还没有喜欢上顾行云,等确定顾行云愿意做驸马,她就会让自己喜欢他,到时候应该就高兴了吧。 她反问林芷兰,“你呢?你觉得高兴吗?” 林芷兰沉默的想了想,摇头道:“不能说高兴,有点期待,也有些忐忑,还有些不舍。” 然而这些复杂的情绪,褚清辉也没有。 她安慰林芷兰,说:“别怕,有我跟太子哥哥呢,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林芷兰笑了笑,她觉得自己何其幸运,身为爹娘的长女,又是唯一的女儿,自小受尽宠爱,又有一位做皇后的姨母,今上是她姨父,太子殿下是她表哥,唯一的公主是她表姐,有这些身份,不管她日后嫁到哪一家去,婆家人都绝不敢看轻了她。 但是小女儿的心思,一颗芳心不知该归向何处,这样的迷茫忐忑,或许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子都有的。 林芷兰不久后告退。褚清辉托着下巴想事,但最终也想不出什么,索性将之甩在脑后。 下午,她又送食盒去含章殿,还未进入武场,就听里头传来一小阵喧哗,忙快走几步,但见武场内,众人不像平日那样练功,而是围聚在一处,不知做什么。 褚清辉听到一声哽咽,那声音分明是褚恂的,她忙上前排开人群,问道:“发生什么事?” 众人给她行礼,她胡乱摆手让大家起身,好不容易进到内部,见太子半蹲在地,褚恂靠在他怀中,脸上挂着泪珠。 褚恂看见她,泪珠子更是大颗大颗的往下落,可怜兮兮道:“阿姐” 褚清辉立时心疼,“哥哥,小恂怎么了?” 太子虽也心疼,却没好气道:“还不是他顽皮,练功不认真,扭来扭去崴了脚。” 听说只是崴脚,褚清辉松了口气,又问:“传太医了吗?” 太子道:“先生正给小恂擦药,不必传太医。” 褚清辉看向闫默,道:“劳烦先生了。” 闫默用力按揉褚恂的脚,头也不抬。 许是被他按的疼了,褚恂吧嗒吧嗒的掉着眼泪。 褚清辉又心疼又好气,蹲下来给他擦去泪珠,“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褚恂连连摇头,“不敢调皮了。” 擦完药,太子命几名内侍送褚恂回宫,其余人继续上课。 待到他们休息时间,褚清辉仍旧亲自端着糕点去给闫默,再次道谢,“方才谢谢先生。” “不必。”闫默道。 褚清辉将碟子推到他面前,又问:“送了这些日子食盒,还不知先生偏向何种口味?” 闫默垂头看着面前精致的糕点,他并没有哪种特别喜欢的食物,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喜欢的,食物于他,唯也有果腹这一用途。 “都可。”他说。 褚清辉点点头,“那我就不打扰先生休息了。” 她起身告辞,到了武场外,却见顾行云站在外面,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褚清辉心中好奇,走到他身边,也仰头看去,却只能看见瓦片上层层积雪,“你在做什么呢?” 顾行云笑道:“方才有一只鸟儿从此处飞过。” “现在还有鸟?” “有,有一种鸟,即便是在最冷的寒冬,也从不南迁。” 褚清辉赞道:“你懂得可真多。” 顾行云回头,见她伸着纤细的脖子,认真向天空张望的模样。不由得开口:“公主” “嗯?” 顾兴云忽然觉得有些紧张,暗中捏紧了手,道:“公主,最近京城内的传言,不知公主听说了没有?” 褚清辉道:“你和我的传言吗?” 她这样落落大方,毫不回避,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顾行云心中苦笑,点头道:“是,不知公主有什么看法?” 褚清辉回头看他。 与那一双漆黑透彻的双眼对望,顾行云竟觉得有几分退缩之意,他不自在的转开眼。 褚清辉道:“我觉得你挺好的。” 顾行云胸口猛的一跳,正要说什么,武课又要开始了。 褚清辉摆摆手,“你去吧,我回宫了。” 顾行云只得点头,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脚步凌乱的回到武场内。 王旭东就在门边看着他,似笑非笑道:“看来要不了多久,顾小公子的名头,就要换成顾驸马爷了。” 顾兴云略皱了皱眉头。 天越来越冷,再过一个月就到除夕,皇宫里开始张罗着过年的物品。 皇后处理宫内事物时,开始把褚清辉带在身边,虽然说日后她就算出嫁,也大可不必掌管家中杂事,尽可交给下人去办,但该知道的,还是要让她知道,省得连被人蒙蔽了都还不清楚。 褚清辉悠闲的日子变得忙碌,有时候连下午的食盒都没时间送,只能让紫苏代送过去。 这日处理完宫中事务,皇后与她坐在一块喝茶。 皇后问道:“暖暖,你的心意是不是如当初一样没变,还是认定了顾家小公子?” 褚清辉想了下,点点头。她最近已有几日没去武场,被她放在脑中考量的人,也仍旧只有顾行云一个。 皇后道:“我看顾夫人话中透露的意思,顾家人是极愿意出个驸马爷的。我也问过小恒,顾小公子本身对你也有意,既然你们俩人都有这个意愿,等过完年,就把此事提上日程吧。” “好,我知道了,母后。” 皇后看看她,又问:“你那时与我说,若顾家小公子愿意做驸马爷,你就会努力让自己喜欢他,你准备怎么做?” 褚清辉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摇摇头,向皇后请教道:“母后当年是怎么喜欢上父皇的呢?” 皇后听了这话,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在回想什么,半晌后笑道:“其实我当年跟你父皇定下亲事之前,也只有几面之缘,并未说上多少话,更算不上熟悉,最初成亲那段时间,更是拘谨。不过你父皇这人,面冷心热,其实再好相处不过。你只需记得,既然决定要与人成亲,就要做好和人过一辈子的打算,要拿出一颗真心来待人家,千万不要用公主的身份去压迫他,知不知道?” 褚清辉连连点头,“我晓得,母后放心吧。” “既然决定是他,那平日待他,就要与别人不同几分,在武场里见了,可以多说两句,送食盒时,也大可问问他喜欢吃什么。你的身份特殊,与他之间的相处,一开始注定不能像寻常男女那样自然融洽,他就算想与你亲近些,也有诸多顾虑,因此,可以由你主动几分。” 褚清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抱抱 此为防盗章,24小时后替换, 到时若看不见, 请清缓存再看。  他的脸庞在烛光下, 越发轮廓分明, 眉目冷峻,眼下一动不动的看着那荷包, 就如一尊沉默不语的石雕, 不知在思量什么。 许久后,他有了动静,起身从房内的柜子里, 拿出一个黑色的包袱。 这包袱是他数年前来京城时唯一的行李, 当时只装了一套换洗衣物, 几件随身小物品,其中, 就有他整日擦拭的那把匕首。 匕首是他进入师门后得到的第一件礼物, 但送他礼物的师兄弟, 却早在数年前就已去世,连尸骨都寻不得。 他伸手在包袱里摸索了一阵,又摸出一个荷包来。那荷包的大小材质以及做工, 跟他手上这个竟是一模一样的,只是看着陈旧, 想来已有许多年头了。 他把两个荷包摆在一块儿, 又不言不语的盯着看了许久, 而后, 摸出身上的匕首,在灯下慢慢擦拭。 寒意越发深重,午夜时分,天空飘下今冬第一场雪。 等次日褚清辉醒来,外头已经是白茫茫一片,早晨去给皇后请安,上午,她披着厚毯子趴在窗边,望着窗头的雪。 紫苏给八宝暖炉换了一粒碳,抬头见她伸手去接雪花,不由无奈道:“公主,小心受凉,若让娘娘知道,又该叫您喝姜茶了。” 褚清辉一想起姜茶热辣的口感,忙把手缩回来,讨好地冲她笑了笑,“苏苏,你可别跟母后说呀。” 紫苏把暖炉塞进她手里,又替她将毯子拉好,“公主别再用手去接,奴婢自然不说。今日这样冷,下午就让奴婢去武场送食盒,公主别出门了吧?” 褚清辉双手捧着暖炉,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暖和热意,舒适地叹息一声,眯起眼睛,如一只慵懒的小猫一般,往毯子里缩了缩。 她摇摇头,说:“我和你一起去。” 母后要她找个驸马,她还得继续观察呢。 紫苏见她主意已定,没再多劝,只将她出行的衣物又增厚了些。 帝后既然准备给公主选驸马,在召见命妇的时候,皇后便不动声色地提了几句。 于是很快,京城内的王公士族官宦之家,都得知了这个消息,家族中有适龄男儿的,也转起了心思。 这些日子,褚清辉每日都送食盒去含章殿。 因下雪,武课的授课场所由室外迁到室内,他们上课之时,她便在暖阁里等着,时不时透过雕花窗打量场内的人。 顾行云等人原先还奇怪她的行为,后来从长辈那里得知陛下与娘娘的打算,这才恍然大悟。 一时间,几人心中喜忧参半,但有意无意的,各自间暗暗起了较劲之心,在褚清辉面前,表现得也比从前主动几分。 褚清辉观察了十来日,从未对人说过什么,皇后虽然好奇她的想法,但既然之前说了不急,便没催促她,反倒是太子有些按耐不住。 这日晚间,两人一同从栖凤宫离开,太子忍不住问道:“暖暖,关于驸马,你有什么想法?” 褚清辉晃晃脑袋,反问他,“哥哥觉得呢?” 太子沉默了一下,说实在的,他虽然不忿有人来与他抢妹妹,但如果暖暖势必要嫁人,那他的几名伴读,确实比京城中其他公子哥要优秀许多,不管是家世c人品,还是才学,在同龄人中都是出挑的。 他坦诚说道:“顾行云c王旭东和谢凯,比其他人好。” 褚清辉点点,这些日子,她说是要观察,但自己也不太清楚到底要观察哪些方面。若从饮食习惯来看,她和顾行云的喜好相近些;若要看性格,王旭东风趣,顾行云斯文,谢凯寡言;若说相貌,三人中,顾寻最俊美,但王旭东跟谢凯也不差。 她看来看去,只得出一个结论,大家都挺好的。但若问她要嫁给谁,想嫁给谁,她还是一点想法都没有。 褚恒听得皱了眉,若妹妹喜欢哪一个,或者三个都喜欢,这还好办些,从里头挑一个就行了,反正照他最近冷眼看来,那三个家伙都觊觎他的妹妹。可如今妹妹似乎哪一个都不喜欢,这就叫人为难了。 他自己对男女之情也没有丝毫经验,思来想去不知该如何,只得暂时放下。 数日后,皇后终于询问褚清辉这些日子观察的结果。 褚清辉照实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皇后皱眉一想,很快明白问题所在。暖暖和那几名少年,想来是太熟悉了,自小相互看着一块长大的,从前就没喜欢谁,如今自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对他们心动。说来说去,还是少一个契机,如果继续让他们这样不温不火地相处,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她想了想,摸着女儿的脑袋道:“想不想出宫看看?” 褚清辉眼中一亮,忙抬头问道:“母后允许我出宫?” 长到这么大,除了每年去夏宫避暑,她出宫的机会屈指可数,其中有一两次,还是扮成侍从偷偷跟着太子出去的,可惜刚出宫门,就被父皇的人捉回来了。 皇后含笑点头。她知道每月休沐,京城内的墨香楼会聚集许多读书人,谈诗论画,比拼才学,顾行云几人已经在其中崭露头角,太子虽未出手,但也时常微服入内,听闻天下学子的心声。 她打算让太子此次带他妹妹一起去,叫暖暖看看那几名少年光华绽放c与在宫中的拘谨内敛不同的模样,或许有什么收获也未可知。 “去把那个野男人揪出来。”皇帝面沉似水,说得咬牙切齿,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狮子,强压着滔天怒气。 若让百官及宫人见到他这样子,恐怕早已惊骇得两股战战,跪立不稳。皇后却是不怕的,又好气又好笑道:“回来!” 皇帝哪里听得进去,行动如疾风,眼看着要出寝宫。 “陛下今天从我这里出去,以后就不必再来了。”皇后在后头凉凉道。 这话如三九寒天里一盆冷水兜头倒下,把皇帝冲天的怒火泼了个正着,火焰呲——灭了,剩下一点火星苗子摇摇晃晃,几缕青烟袅袅娜娜。 皇帝的身形僵立在宫门口。 皇后不再看他,慢悠悠躺下来,还翻了个身。 守在宫外的总管太监德公公听到动静,余光往内殿瞥了一眼,再瞥瞥杵在门口不上不下的皇帝,将头低了又低,还是得递个台阶让陛下下来,只得小跑上前,躬身道:“陛下有什么吩咐?” 皇帝轻咳一声,“热水。” “是。”德公公可不会想为什么陛下娘娘才沐浴过,眼下又要热水,只尽职尽责地点了几个小内监去抬水。 皇帝使唤完人,转身就回去了,好似他方才气势汹涌地出来,就是为了叫个热水而已。 见皇后背对他,皇帝脱下外袍,乖乖爬上龙凤床,掀开被褥躺进去,又把人捞来自己怀里。 皇后原也没打算晾着他,顺势软了身子,回头看他,“不冲动了?” 皇帝摇摇头。 “还生气么?” 皇帝面色依然不豫,“生气 。” 皇后摸了摸他的脸,轻叹道:“不怪陛下生气,我初时也难以相信,可再怎么样,现在不是找人算账的时候,起码要将事情始末弄清楚,再想想该怎么办。” 皇帝本不是冲动的性子,但任何一个父亲,听说唯一的女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一个大龄野男人给拐了,恐怕都冷静不下来。他人虽被皇后拉回来,心头却仍气闷不已,“暖暖真的看上了?” “我看是的,从未见暖暖这幅模样。” 皇帝便哼了一声,“那闫默有什么好,一把年纪,长得又丑,粗俗武夫,那些侍卫里,我闭着眼睛抓一个,都比他年轻比他俊。” 皇后知道他在气头上,所以有意贬低。实际上,以闫默的战功来说,他如今二十四的年纪,足可称一句年轻有为。皇后也见过他,长得虽不是小姑娘喜爱的俊俏玉面,却也仪表堂堂,英伟不凡。况且他武功又高,朝中武将单论身手,少有可出其右之人。如此一个青年才俊,怎么到皇帝嘴里,就成了又老又丑的武夫了?恐怕还是他心里酸的。 皇帝是真的酸,捧在手掌心十多年的宝贝,一朝要叫别的男人抢去,叫他怎能甘心。若那男人是他自己给女儿选的,虽然心中不快,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结果却被一个野男人截胡,这口气如何咽下。 皇后轻轻揉着他的胸口。其实她一开始知道女儿的心思,对闫默也不怎么满意,毕竟年纪是大了点,脾性也不够温和,不说跟出身世家的公子们比,就跟御前侍卫们相提并论,他的外表也没什么胜算。 可再怎么样,也抵不过孩子喜欢。 先头那顾家的小公子,倒是哪哪都好,可后来如何?平白惹得女儿伤心。 那事之后,皇后就想清楚了,只要有一个暖暖喜欢的,他又对暖暖好,这就够了。其余的家世c权力c本事c财富,都不是最重要的,因为这些东西,只要皇帝想,要多少就能给多少。 如此想过一番,再来看神武大将军闫默,皇后便觉得挺好了。 皇帝听了皇后劝解,仍旧不甘心地哼哼两声,方才要冲出去找人算账的架势却已经放下。 皇后又道:“如今只是我们推测,暖暖还没正经说出来呢,我看她那样,许是开了窍自己都还不知道,迷糊孩子,少不得还要咱们推一把。” “不推。”皇帝不乐意。 皇后失笑,“那就先不推,我再看看闫默到底值不值得暖暖托付,别是那傻孩子一头热才好。” 皇帝立刻不悦道:“他还敢不喜欢暖暖?” “急什么,这种事强逼得来?况且我问过紫苏,从他二人平时相处看来,他对暖暖未必无意,只是关系到暖暖终生大事,总要谨慎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中秋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替换, 到时若看不见, 请清缓存再看。  紫苏忙上前扶住她。 褚清辉缓缓叹了口气,细细的眉头皱起来, 似乎苦恼着天大的事, “这可怎么办呀。” 紫苏只比她大两岁,听闻下午要去见那个可怖的神武大将军,甚至要从他的利爪下把二皇子救出来,心里也觉得胆颤, 可见公主茫然无措,她也只得镇定道:“不然, 到时候请太子出手?” 褚清辉脸上有一瞬的动容,但她很快又摇摇头, 咬着唇,正气凛然道:“小恂向我求助,我身为长姐,怎么能够退缩?别说是一个神武大将军, 就是十个神武大将军,我也c我也我还是怕” 她可怜兮兮的转头, 含着泪泡望向紫苏,吸吸鼻子,说:“我们到时候偷偷躲起来看看, 如果大将军没有处罚小恂, 那最好, 要是小恂不小心犯了错,咱们就去求太子哥哥吧。” “好,太子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褚清辉点点头,蹙着的眉头依然没有放开,心里不住想着那大将军的模样。 听说他脸大如盆,五官狰狞,一个拳头就有沙包那么大。一拳捶下去,可以把人的头砸扁,听闻他从前,就活生生的把一个异族高手一拳一拳打死,都打成肉糜了呢! 又听说他最不耐烦听到小孩的哭声,一旦有人在他面前哭,他就要把那人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把脑壳当作酒杯来装酒。 还听说,他喜欢把人的腿骨当做柴禾来烧火,一根大腿可以烧一天,一整个冬天都不必担心冻着! 其实这最后一个,褚清辉是有些怀疑的,可是那些宫女太监们拍着胸脯,说得信誓旦旦,还说有人曾亲眼见过。 她虽然不太相信,可那会儿年纪不大,也不知如何反驳,只是在沐浴的时候,偷偷的打量自己两条细白的长腿,心里想着,她这么瘦,两条腿肯定烧不了多久,应当不会有人打她双腿的主意,这才能够安心睡着。 她心里藏着事,上午在栖凤宫陪皇后,就被她看出来了。 皇后觉得稀奇,她这几个孩子,褚恂还小,先不必说,太子和公主这一对双胞胎,虽说是一起出生,一块长大,可自小性格千差万别,一个闹腾一个娴静,还分别因此得了闹闹和暖暖这两个小名。 后来逐渐长大,太子不知怎么的,小时候张扬的脾性慢慢发生转变,如今越来越沉稳,越来越喜怒不形于色,活脱脱是他父皇的翻版,又是一个小皇帝。 公主反倒逐渐好动起来,上头有她跟她父皇爱惜,身旁又有太子哥哥护着,虽是长于深宫,却到如今还是一派天真活泼。 皇后皇帝与太子,也愿意护着她这一份单纯天真。如今皇帝在,她是皇帝唯一的女儿,以后皇帝不在,她是新帝唯一的妹妹,这样独一无二尊贵的身份,就是让她一辈子单纯快乐的活着,又有谁敢质疑一句? 可以说,褚清辉长到这么大,每一天都是无忧无虑的,能让她忧心的事少之又少,像今天这样眉眼含愁,更是不曾有过。 皇后将手头的事放到一旁,牵过女儿的手,细心替她将零细的碎发整理好,温声问道:“怎么了这是,早上送恂儿入学,不还是好好的?” 褚清辉看了皇后一眼,忧心忡忡,“母后,我听说新来的武教师傅是神武大将军。” 皇后并不意外,点头说道:“原来的李师傅告老,向你父皇推荐了他,说他年纪虽轻,基本功夫却打得极为扎实,教那些孩子正好。” “可是母后,那是传说中的神武大将军呀,父皇怎么会同意?” 皇后疑惑道:“不止你父皇同意,我也是同意了的,难道有哪里不妥?” “他c他”褚清辉憋得小脸通红,“他不是会拧人的脑袋么?还会把人砸成肉酱,还喜欢用大腿骨来烧火!他那么可怕,会不会把小恂给打了呀?” 皇后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哭笑不得的点点女儿的小脑袋,“你在脑袋瓜里装的都是什么?从哪里听来这些传闻?” 褚清辉看着母后的神色,心下疑惑,难道她弄错了?她捏捏指头,小声道:“宫人们都这么说的。” 皇后并不觉得意外,除此以外,也没有谁能向公主透露这些消息了,看来永乐宫的人手,还需要再剔除剔除,不能让那些长舌之人,教坏了公主。 她暗里转着心思,面上却道:“宫人这么说,你就信了?就没有一点自己的看法?” 褚清辉低声道:“一开始我是不信的,可是大家都这么说,说得跟真的一样,我想,传言再怎么荒诞,也该有一个起因缘由吧?” 皇后摸摸她的发髻,赞同道:“这句话说的不错。那神武大将军,确实曾用一双拳头将人打死,可你知是为了什么?” 褚清辉听他真的打死过人,抿起唇,小声问:“为什么?” “因为那人曾使了卑鄙的手段,偷袭将军的一位师兄弟,致使其跌落悬崖,这么多年来,连尸首都寻不得。” 褚清辉掩唇低呼。 皇后又说:“将军也确实曾拧断别人的脖子,但他杀的,都是入侵我大衍朝的异族,每个人手上都沾满了我们子民的鲜血,这些人,你说该不该杀?” 褚清辉不安地动了动,连连点头。 “至于别的传闻,不过是那些心中有鬼,别有所图的人,俱于将军强悍的实力,妄图用言语中伤他罢了,可叹天下人,竟因此惧他怕他。” 她不等褚清辉说什么,又道:“暖暖,你要记得,有他的满身鲜血,才有我们的安居乐业。百姓无知,听了两句传闻便信以为真,可你身为大衍朝的公主,却不该如此误解他!” 褚清辉坐不住了,站起身低垂着头,满是羞愧彷徨:“母后,我c我错了” 皇后缓了口气,听她认错,才徐徐说道:“不怪你,这些事,我从前不曾跟你提过,你只听了别人的三言两语,难免会记在心上。如今又是忧心你弟弟,才会如此。恂儿第一天入学,我也担心他吃不消,这样吧,午后我叫御膳房攒两个食盒,你亲自送去含章殿,分给大家食用,也叫你看看神武大将军的英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花宴 此为防盗章,24小时后替换, 到时若看不见, 请清缓存再看。  将军府内冷冷清清, 整座府邸除了闫默以外, 不过仅有两三个打扫洗衣做饭的下仆, 与其他府邸的富贵排场, 判若一天一地。 此时, 唯有正院里还透出一丝烛光。 闫默刚洗漱完,坐在桌前,头发尚在滴水, 在这初冬的寒夜里, 他身上仅着一件单薄的黑衣, 看来他极喜欢黑色, 竟连里衣都是黑的,且无一丝花纹装饰, 就如这间屋子一般,朴素至极, 但他手中,却拿着一个与此处格格不入的精致荷包。 那荷包是少女最喜爱的桃红色, 上头绣着一株桃花, 两只鸟雀, 只有寻常女子半个手掌心大小, 被他拿在手中, 就显得更加小巧了。 他的脸庞在烛光下, 越发轮廓分明,眉目冷峻,眼下一动不动的看着那荷包,就如一尊沉默不语的石雕,不知在思量什么。 许久后,他有了动静,起身从房内的柜子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包袱。 这包袱是他数年前来京城时唯一的行李,当时只装了一套换洗衣物,几件随身小物品,其中,就有他整日擦拭的那把匕首。 匕首是他进入师门后得到的第一件礼物,但送他礼物的师兄弟,却早在数年前就已去世,连尸骨都寻不得。 他伸手在包袱里摸索了一阵,又摸出一个荷包来。那荷包的大小材质以及做工,跟他手上这个竟是一模一样的,只是看着陈旧,想来已有许多年头了。 他把两个荷包摆在一块儿,又不言不语的盯着看了许久,而后,摸出身上的匕首,在灯下慢慢擦拭。 寒意越发深重,午夜时分,天空飘下今冬第一场雪。 等次日褚清辉醒来,外头已经是白茫茫一片,早晨去给皇后请安,上午,她披着厚毯子趴在窗边,望着窗头的雪。 紫苏给八宝暖炉换了一粒碳,抬头见她伸手去接雪花,不由无奈道:“公主,小心受凉,若让娘娘知道,又该叫您喝姜茶了。” 褚清辉一想起姜茶热辣的口感,忙把手缩回来,讨好地冲她笑了笑,“苏苏,你可别跟母后说呀。” 紫苏把暖炉塞进她手里,又替她将毯子拉好,“公主别再用手去接,奴婢自然不说。今日这样冷,下午就让奴婢去武场送食盒,公主别出门了吧?” 褚清辉双手捧着暖炉,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暖和热意,舒适地叹息一声,眯起眼睛,如一只慵懒的小猫一般,往毯子里缩了缩。 她摇摇头,说:“我和你一起去。” 母后要她找个驸马,她还得继续观察呢。 紫苏见她主意已定,没再多劝,只将她出行的衣物又增厚了些。 帝后既然准备给公主选驸马,在召见命妇的时候,皇后便不动声色地提了几句。 于是很快,京城内的王公士族官宦之家,都得知了这个消息,家族中有适龄男儿的,也转起了心思。 这些日子,褚清辉每日都送食盒去含章殿。 因下雪,武课的授课场所由室外迁到室内,他们上课之时,她便在暖阁里等着,时不时透过雕花窗打量场内的人。 顾行云等人原先还奇怪她的行为,后来从长辈那里得知陛下与娘娘的打算,这才恍然大悟。 一时间,几人心中喜忧参半,但有意无意的,各自间暗暗起了较劲之心,在褚清辉面前,表现得也比从前主动几分。 褚清辉观察了十来日,从未对人说过什么,皇后虽然好奇她的想法,但既然之前说了不急,便没催促她,反倒是太子有些按耐不住。 这日晚间,两人一同从栖凤宫离开,太子忍不住问道:“暖暖,关于驸马,你有什么想法?” 褚清辉晃晃脑袋,反问他,“哥哥觉得呢?” 太子沉默了一下,说实在的,他虽然不忿有人来与他抢妹妹,但如果暖暖势必要嫁人,那他的几名伴读,确实比京城中其他公子哥要优秀许多,不管是家世c人品,还是才学,在同龄人中都是出挑的。 他坦诚说道:“顾行云c王旭东和谢凯,比其他人好。” 褚清辉点点,这些日子,她说是要观察,但自己也不太清楚到底要观察哪些方面。若从饮食习惯来看,她和顾行云的喜好相近些;若要看性格,王旭东风趣,顾行云斯文,谢凯寡言;若说相貌,三人中,顾寻最俊美,但王旭东跟谢凯也不差。 她看来看去,只得出一个结论,大家都挺好的。但若问她要嫁给谁,想嫁给谁,她还是一点想法都没有。 褚恒听得皱了眉,若妹妹喜欢哪一个,或者三个都喜欢,这还好办些,从里头挑一个就行了,反正照他最近冷眼看来,那三个家伙都觊觎他的妹妹。可如今妹妹似乎哪一个都不喜欢,这就叫人为难了。 他自己对男女之情也没有丝毫经验,思来想去不知该如何,只得暂时放下。 数日后,皇后终于询问褚清辉这些日子观察的结果。 褚清辉照实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皇后皱眉一想,很快明白问题所在。暖暖和那几名少年,想来是太熟悉了,自小相互看着一块长大的,从前就没喜欢谁,如今自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对他们心动。说来说去,还是少一个契机,如果继续让他们这样不温不火地相处,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她想了想,摸着女儿的脑袋道:“想不想出宫看看?” 褚清辉眼中一亮,忙抬头问道:“母后允许我出宫?” 长到这么大,除了每年去夏宫避暑,她出宫的机会屈指可数,其中有一两次,还是扮成侍从偷偷跟着太子出去的,可惜刚出宫门,就被父皇的人捉回来了。 皇后含笑点头。她知道每月休沐,京城内的墨香楼会聚集许多读书人,谈诗论画,比拼才学,顾行云几人已经在其中崭露头角,太子虽未出手,但也时常微服入内,听闻天下学子的心声。 她打算让太子此次带他妹妹一起去,叫暖暖看看那几名少年光华绽放c与在宫中的拘谨内敛不同的模样,或许有什么收获也未可知。 皇后转头就瞪了皇帝一眼。 皇帝觉得挺无辜,他只是跟这小子说,既然要入学,是个男子汉,就要有男子汉的样子,不要整日黏在他母后皇姐身边,哪知道这臭小子转头就把他卖了。 他冲小儿子招招手,“到父皇这来。” 褚恂一小步一小步的挪过去,他在母后和阿姐面前敢撒娇,但是一面对父皇与太子哥哥,就分外老实。 皇帝举起手,在皇后的注视下,想了想,摸摸小儿子的头,“今日感觉如何?学了什么?” 褚恂眼前一亮,忘了拘谨,抬起头来兴奋道:“儿臣喜欢入学,有好多人可以跟我一起玩!” 皇帝听了就想皱眉,堂堂大衍皇子开蒙,可不是让他玩去的。 皇后却先一步拉过二皇子,摸着他泛红的脸蛋,笑道:“喜欢就好,恂儿年纪还小,不必整天想着学这个学那个,只管开开心心地跟伙伴们玩耍就行。” 皇帝听了,默默闭嘴。 褚清辉靠到褚恂身边,姐弟两个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 此时太子才缓缓走进来,一板一眼地给皇帝皇后行礼。 皇后也把他叫到自己身边,询问今日饮食起居。 看着大儿子规规矩矩的模样,她心里不住叹息,小时候那个顽皮得叫人头疼的小魔王,不知不觉竟长成了这副性格,简直与他父皇年轻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家人一起用过晚膳,皇帝将太子叫到偏殿去考较功课。褚恂今日耗费了不少精力,吃过饭就昏昏欲睡,皇后叫人将他带去休息,殿里只剩她和褚清辉。 柳飘絮拿了个小荷包进来,“公主,这是您要的玫瑰糖。” 皇后看了一眼,好奇道:“怎么突然要这么多?” 褚清辉倒也没想瞒着母后,老老实实道:“我打算将它送给神武大将军。” 皇后眉头一动,不动声色问:“这又是为了什么缘由?” 褚清辉扯着荷包上的流苏,有点不好意思,“儿臣之前听信传言,误会了将军,这些糖给将军赔礼。” 皇后好笑道:“你当将军是你这小丫头不成?这么大的人了,还爱吃糖。况且你也不是无心误会,将军不会在意的。” 褚清辉却道:“可是母后,我总得做点什么,才能安心。” 皇后听了,这才没说什么。 蜡烛燃烧发出细微的哔啵声,殿里烛光浮动,皇后借着昏黄的光线,打量坐在面前的女儿,到底是什么时候,这个两个巴掌大小的小豆丁,长成了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呢?一想到女儿日后要出嫁,皇后心里便觉得酸涩。 褚清辉给她看的疑惑,问道:“母后,您看什么呢?” 皇后慢慢笑开,“看我的暖暖,已经是个大姑娘,等来年开春,你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亲事?”褚清辉有些惊讶,她自然知道女子到了一定年纪就要出嫁,可这些年身边从未有人提过,她自己几乎也快忘了这事。 皇后缓缓点头,“不错,我和你父皇最近正商量这事。不知你心中可有什么想法?是否有中意的人?” 若是一般姑娘家,听长辈这么问,早就羞红了脸,可褚清辉大约是当真还没开那个窍,听皇后说起自己的终身大事,心里也并没有什么感觉,既不期待,也不恐惧。 她只微蹙眉,不舍道:“母后,一定要嫁人吗?我想一直陪在父皇母后,还有太子哥哥和小恂身边。” 皇后轻轻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发髻,说:“你若不想嫁,这世上没人逼迫得了你。可是暖暖,母后还是希望你能找到相伴一生的人。你想陪在父皇母后身边,但你有没有想过,父皇母后不能陪你一辈子,总有一天会先你而去。还有恒儿与恂儿,你们确实是打不断的骨肉亲情,但他们俩人总有成家立业的时候,日后他们有了自己的妻子儿女,陪在你身边的还有谁呢?母后不想要你一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太子 此为防盗章,24小时后替换, 到时若看不见, 请清缓存再看。  她历来知道闫默和别人不同, 第一次见面就有这样的感觉,从小到大,她身边从未出现这样的人。 他沉默不语,与人疏远,仿佛和人群格格不入, 但又叫人难以忽视, 总不自觉的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而今日, 这样的感觉尤为强烈。 褚清辉忽然知道了原因,因为他是一头孤鹰, 鹰怎么会与鸟群为伴? 他不属于这里, 不属于威严肃穆的皇宫, 不属于繁华喧闹的都城, 更不属于嬉笑嗔痴的俗世。这个人, 他有自己的一方天地,无需别人擅自闯入, 带去自以为是的热闹。 褚清辉踌躇不前,一时间不知是否该现身。 她脚下动了动,已有离开的打算, 但就在此时, 闫默缓缓收了势, 向这边看来一眼。 褚清辉便被定住, 脑中忽然涌出一个猜测,是否别人也如她一般,认为他的天地不需要外人参与,认为他喜爱那样的冷清,所以至今也没有人闯入他的地盘,没有人给他带去许多叨扰,于是,他的周身越发孤寂冷清。 眼前仿佛重现方才他在雪中衣袂翻飞的景象,褚清辉又迈开步子,这一次,坚定不移地向武场内走去。 她想,不论先生到底是何想法,到底需不需要别人的热闹,她既然已经打扰了他,那就打扰到底吧。 闫默打完一套枪法,随手往身后一扬,几息之后,原本在他手中的长一枪,已经稳稳的插在墙角铁架上。 褚清辉一面朝他走去,一面听紫苏回话。 原来,今日太子就已经不必来含章殿,他不来。太子伴读自然也不需要来,含章殿内只剩下一群不到十岁的小萝卜头。他们的功课比太子轻松许多,下午的武课也提前结束了,二皇子此时正在太子东宫温习功课,等一会儿和太子一起回栖凤宫用晚膳。 紫苏说完便退到一旁,褚清辉接过食盒放在石桌上,眨了眨眼精,道:“今日来晚许多,先生可是饿了?我带了一大份云团糕哦。” 一听说云团糕几个字,闫默就觉得似乎又从舌根里泛出一股甜腻,他从来不怕苦,小时候习武受伤,一大碗一大碗黑漆漆的汤药灌下去,他连眉毛都不曾动过,但此时却有了皱眉的冲动,心中更是破天荒的起了一股退缩之意。要知道,即使是面对最强的敌人,他也从没有想过退怯,眼下却被那白一粉粉软绵绵的云团糕击败了。 褚清辉毫无所觉,喜滋滋地把云团糕端出来,邀功道:“今天脚程比平日快,先生快看,还是热的呢。” 她说着,似乎想起什么,看了看刚练完武,脸上还挂着汗珠的闫默,掩嘴笑道:“先生今天比云团糕还要热气腾腾。” 闫默木着脸没说话,自从前日主动吃了块云团糕,似乎是打开了什么机关,她在自己面前一日比一日活泼,如今已经敢公然取笑他了。 不说是他,紫苏也奇怪得很,她是眼见着公主和武教师傅之间的转变,却到底也没想明白,明明一开始,公主和她一样害怕,怎么如今却一点都不怕了? 褚清辉推推碟子,“先生快趁热吃吧。” 闫默不爱吃,但他若不想吃,自然没人能逼他,可眼下,他却面无表情的捏起一个丢进嘴里,然后在褚清辉开口之前,将碟子推向她,“你吃。” 褚清辉心里天人交战了一瞬,立刻就高高兴兴地捧起一块云团糕,咬下一口,幸福地眯起眼睛。 近日为了及笄礼,司礼女官以防止她体态过于丰腴,有碍观瞻为由,限制了永乐宫的糕点供应,只允许她吃一些淡味的咸味的糕点,诸如云团糕此类,已经许久没有在永乐宫出现了。 她的形态自然是一点都不胖的,不过及笄礼毕竟是件大事,又有众多命妇观礼,她不愿失态,一切都照司礼女官所言来做,自己喜爱的甜食一口都没碰,忍到今日,早已忍不得。 她小口小口吃掉半个云团糕,正要叫闫默再吃,却见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和一块黑布,低头一心一意的擦起来。 那匕首褚清辉已经见过许多次,几乎每一次见闫默,他都在擦这把匕首,好似对待什么无价之宝一般。可实际上,匕首通体漆黑,平平无奇,连一点装饰都没有,实在看不出哪里值钱。 不过,褚清辉从不认为不值钱的东西就没有价值。就像她最喜爱的玫瑰糖,若去宫外买,一两银子可以买一堆,可是她在将之送出的时候,一点也不为只是几颗糖而觉得羞愧,因为那是她最最喜爱的。 她将嘴里的糕点咽下,缓缓开口:“这把匕首,是先生重要的人相赠的吧?” 闫默沉默了一会儿,就在褚清辉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点了点头。 褚清辉见状,没有追问是谁,怕冒然唐突,引起他的伤心事,转而道:“方才看先生练武,看起来就好厉害呀,跟太子哥哥平日练的一点都不一样,先生,你会飞吗?” “不会。”闫默摇摇头。 “咦?”褚清辉偏了偏脑袋,疑惑道:“可是我看父皇的侍卫有时候就会在墙上飞来飞去,先生看起来比他们厉害多了,怎么不会飞?” 闫默正色道:“那是轻功,需要借力,不是飞。” “都一样都一样。这么说,先生会轻功?” “略懂一二。” 虽然他说略懂,可不知为何,褚清辉就是觉得他的轻功,肯定比那些侍卫厉害多了,当下就兴奋道:“先生你看我,我能不能学轻功?” 闫默放下匕首,上下看了他一眼。 褚清辉立刻坐正身体,挺直腰板,一脸严肃,只是嘴角挂着糖霜却不自知。 “你不行。” 褚清辉一下子瘪了气,蔫蔫道:“为什么?” “不够轻盈。” 褚清辉低下头,闷闷不乐地戳着戳碟子里的云团糕,半晌后突然回味完他话中意思,鼓着脸颊瞪圆眼睛反问:“先生嫌我胖?!” 以皇帝对昌华公主的宠爱,自然舍不得唯一的女儿与公婆挤在一块儿,况且,若她真的下降顾家,按顾家如今四世同堂c人丁兴旺的情况,也腾不出一个足够宽敞富丽的院子来,因此,皇帝理所当然下旨,命工部筹建公主府。 这本是常态,先帝在时,就有几个受宠的公主享此尊荣,可不久后,京城内却有一些流言悄悄传开。 细思起意,皆在暗示驸马乃公主附属,待日后随公主入住公主府,与上门女婿无异。 如今陛下虽然并未指定驸马,但许多人心中清楚,那幸运儿,十有八九就是顾家的小公子顾行云了。 顾行云出身高,家世好,自身又有才华,颇受一些人的追捧。 自古以来文人相轻,有人追捧,就有人暗妒,许是有心人暗中推波助澜,这流言在京内虽未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可在读书人中,却传得尤为厉害。 这一日休沐,顾行云与王旭东谢凯来到墨香楼,平日热闹的一楼大堂,此时却不见几个人影。他疑惑地踏上阶梯,听见楼上喧闹,才知众人皆聚在二楼,此时正不知争论着什么。 他脸上带笑,正要开口,忽然听一个人道:“他顾行云有什么可张扬的?不过命好,投了个好胎,是顾相的孙儿,大家给他面子,称他一声顾小公子,否则,若凭真本事,我看他连给林兄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另一名男子道:“张兄,此话不可再说。” “林兄就是脾气太好,我却看不得小人得志!只说那日,咱们作诗吟雪,林兄之作,不知胜过那顾行云多少倍,却不得不居于他之下,我都替林兄不值!” 这位姓张的书生越说越气愤,似乎比林书生本人还要愤慨。 林书生轻叹一口气,道:“这些虚名,我并不放在心上。” 其余人纷纷应和,赞其高洁。 那姓张的书生又哼了一声,“如今顾行云又攀上公主,往后再见,咱们可得尊称一声驸马爷了。只可惜,驸马终究是驸马,不过是公主掌中玩宠,待婚后住到公主府上,与那倒插门的又有何区别?可恨你我堂堂七尺男儿,顶天立地,却要被这种人压在头上,可见老天不公!” 之后的话,顾行云并未听见,他脸色青白,嘴唇紧抿,转身匆匆下楼离去。 “诶!行云”谢凯忙去追他,可顾行云走得极快,混入人流中,眨眼就不见了踪影,他只得摇摇头,这些人的嘴实在恶毒,说出来的话,连他都听不下去,更何况顾行云看着温文尔雅,实则最是心高气傲。如何受得这等侮辱? 王旭东站在楼梯上没动,他转头望着楼上的雅间,忽然,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次日,顾相入宫替顾行云告假,天气寒冷,顾小公子偶感风寒,暂无法入含章殿侍读。 褚清辉有些忧心,不知他病得重不重,却不好去探望。 太子去了趟顾府,见顾行云卧病在床,面色苍白,命其好好休息。 数日后顾行云病愈归来,褚清辉得知,带着人往含章殿去。 上午文课已经结束,含章殿众人用过午膳,正在小憩。 褚清辉到时,顾行云站在回廊下,仰头看天。她走上前,笑道:“难道天上又有一只鸟儿飞过去了?” 顾行云这才发现她来了,退后一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见过公主。” 褚清辉打量他一眼,几日不见,顾行云似乎消瘦了些,脸上依然依然带着病色,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的眉眼虽然如往日温和,却似乎绕着一股似有似无的郁气,再要定睛去看。又没什么不同。 她摆手叫他起来,“今日感觉如何?若还觉得不适,不如再休息两日。” 顾行云微垂着眼帘,并不与她对视,“多谢公主关心,行云已无大碍。” 褚清辉心里感觉有些异样,平日顾行云固然守礼,却没有像今日这般拘谨,拘谨到疏离的地步。 不过,她倒没想太多,看顾行云眉眼间仍有病态,想来他身体不适,行事才与往日不同。她不再打扰,只道:“你好好休息吧,若是身体受不住,便与先生说一句,莫要逞强。” “是。”顾行云低头应下。 褚清辉又入殿内,看了太子与二皇子,见时候不早,武课即将开始,就离开了。 出了含章殿,顺着朱红的宫墙慢慢往回走,天上突然飘起雪花紫苏忙打开伞。 褚清辉眯眼朝前方看了看,纷飞的雪花中,有一个身影慢慢靠近。那人一身黑衣,身材高大,肩背笔挺,如一株直入云霄的青松,眼见他走到跟前,褚清辉行了半个学生礼,“先生。” 闫默停下脚步,朝她点了点头。 褚清辉抬头看他一眼,他不曾打伞,雪花飘了一身,有几朵落在浓眉上。将他装扮成一个耄耋老人,眉眼间原本锐利如寒刀的冷意。因此消散许多。 这与他平日生人不近的气势实在有些出入,褚清辉暗中偷笑。见他眼风扫向自己,忙收敛心思,下意识站直身体,挺了挺小腰板,“不知先生下午想用些什么糕点?我命御厨房做来。” 闫默道:“都可,不必费心。” 褚清辉原本只准备得他两个字,不想他竟破天荒说了六个字,这让她惊奇,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一看之下,却皱起眉头。 如今已是严冬,寒风刮来,直要在人的脸上刮开一道道口子,她身上穿了一层又一层。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又披着银狐斗篷,手中抱着暖炉,就这样,还觉得冷。可面前的人,竟连棉衣都不曾穿一件,只着一件薄薄的外袍,叫人看他一眼,就忍不住跟着发抖。 褚清辉打了个寒战,见闫默要走,忙开口道:“先生,如今天寒地冻,先生该增添衣物才是。” 闫默脚下一顿,回头看她。 褚清辉穿得多,整个人看着圆圆滚滚的,一张脸包在毛茸茸的雪白狐毛中,看着比平日圆润许多,天冷,她小巧的鼻头微微发红,圆溜溜的眼睛更比平日湿润几分。 闫默看着她,似乎透过面前的风雪,看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冬日,那个更加圆滚滚的小小身影。那时候,她也如这般,仰着圆润的脸庞看向自己,稚嫩的嗓音咿咿呀呀。 她当时在说什么,眼下已经想不起来。这记忆太过久远,又太过短暂,本该一瞬而逝。 而他也确实几乎将要忘掉那个小身影,然而在此时,时隔十余年的记忆瞬间回笼,变得清晰透彻,仿佛就在眼前。 她在前头走着,众人与她隔了数步远,只有表妹林芷兰敢陪在她身边。 褚清辉没觉得什么,这些年她早已习惯,身旁亲近些的同龄人,只有林芷兰和伺候她的紫苏。 带着小姐们在红梅园中逛了一圈,褚清辉去向皇后复命,之后单独带着林芷兰回到永乐宫。 一入殿内,被地龙烧得暖暖融融的气息袭来,褚清辉舒适地叹息。 紫苏伺候她将被雪沾湿的鞋履脱下,换上干燥暖和的新鞋,又把披风解开,穿上柔软的常服,头上的红珊瑚首饰也摘下。 不过片刻,褚清辉就已经裹着毛茸茸的毯子,缩在软榻之上,喝一口热腾腾的蜜果茶,满足地眯起眼睛。 林芷兰也被伺候着换了双鞋,安坐在铺了毯子的绣墩上,手里被紫苏塞了一杯热茶。 她见紫苏熟练利落的指挥宫人,不由笑叹:“紫苏姐姐越来越能干了。” 褚清辉自得的晃了晃脑袋,“那当然,苏苏可厉害了。” 林芷兰捧着蜜果茶喝了一口,感觉甜滋滋暖洋洋的汤水,将自己整个人由内到外都熨帖得暖和极了。她不由又呷了一小口,缓缓吐出一团热气,再次感叹:“表姐这里真好,好得我都不想走了。” 褚清辉紧了紧身上裹着的毯子,将一个漏风的小口堵上,“那就别走了,正好留下来陪我。你不知道,最近小恂去含章殿,母后要我跟着她,看她处理宫务,我都快闷坏了。” 林芷兰身有同感,“最近娘亲也叫我学着管家。” 褚清辉眨眨眼睛,“你的亲事还没定下吗?妹夫到底是哪一家人?” 林芷兰垂下头,羞涩道:“快了,娘说年前就要定下来。” 褚清辉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的好妹妹就要成为别人家的人了。” 林芷兰脸上更红,小声反驳,“表姐不也快了吗?” 褚清辉笑眯眯道:“比你要慢一些。” 林芷兰低头喝了口热茶,掩饰内心的羞窘。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什么,抬起头来,迟疑道:“那天阿弟跟我说了一件事,似乎跟顾小公子有关。” “什么事?”褚清辉吃了块酸梅枣糕,觉得味道不错,给林芷兰也递了一块。 林芷兰接过,捏在帕子中,“阿弟是无意间从书院同窗那听来的。” 她把京城内的流言一一说来。 褚清辉听着听着,停下口中的进食,蹙眉不高兴道:“这些书生可真讨厌,整日里不管读书,不论朝政时事,不关心百姓生计,却如长舌妇一般,在背后说三道四,枉他们还以读书人自居,我都替他们脸红!” 她心里想,这些日子顾行云的反常,莫非就是因为这些流言?他是否十分在意别人的看法?无论如何,她都需要好好的问问他才行。 当天晚上,褚清辉就到皇帝面前告了一通状,“父皇,那些书生乱说话,就没人管管他们吗?” 皇帝摸摸她的脑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管天管地,怎么管得了别人说话?有些事,做不如不做。父皇相信,若顾行云心性够好,别人的言语中伤,与他而言,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罢了。” 褚清辉认真想了想,父皇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皇帝又说了些话,三言两语将褚清辉打发走。 她走后,皇后给皇帝端了杯茶,“陛下早就知道这些流言了,是不是?” 皇帝放下朱笔,拉过皇后的手,点头承认,“不错。” “可陛下什么都没做。” 皇帝又点点头,那些流言刚放出来之时,他就知道了。并且,谁是背后主谋,又是为了什么目的,他都一清二楚,但他没有任何举动。 说到底,皇帝并不排斥有人使用计谋。只要没伤害到他在乎的人,没有损伤他的利益,他乐得坐山观虎斗。 古往今来,凡是在争斗中最终留下的,往往是最出色的,他为自己的公主选归宿,自然要选最优秀的那一个。 虽然他的皇后和公主都觉得顾家那小子不错,但顾行云若连这一点小波折都经受不起,这桩亲事,皇帝无论如何都不会颔首同意。 皇后猜出皇帝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到底还都是孩子,陛下该帮一把时就帮一把吧。” 皇帝不高兴道:“曼曼口中的孩子,却要抢走我的小公主。我允许他来抢,已经是最大的恩典,抢不抢得到是他的本事,难道还要叫我把暖暖送到他手中?那小子不如躺下做个梦,看梦中有没有这样的好事。” 皇后被他赌气的口吻逗笑,摇摇头道:“陛下已经年过不惑,难道还要跟十几岁的孩子置气不成?” 皇帝让皇后坐在自己腿上,双手不老实的捏着她的腰,嘴里却有几分委屈,“曼曼是不是嫌我老了?” 皇后按住他的手,转头来瞪了一眼,“这话从来都是陛下说的,我可一次都不曾说过。” 皇帝勾唇一笑,双手越发放肆。 皇后随他去,心里却无奈的想,年纪越大,这一张老脸皮,越发刀枪不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流言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替换, 到时若看不见,请清缓存再看。  只是,这缘由他心中清楚,却不知该怎么说出来。 他历来寡言, 其中未必没有口舌笨拙的缘故。从前在师门内,这个缺陷并不明显, 因为没有人缠着他, 要他说话。那些师弟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被他收拾的跟山芋一样乖巧, 哪个敢在他面前放肆?倒是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却早就不在了。 他来京城三四年,一直独来独往, 别的人碍于神武大将军的凶名, 也不敢与他交好, 大家只道大将军英武冷峻, 不爱说话,却不知,他就是嘴巴笨。 如今眼看还有一年就能离京, 难道这毛病藏不住了? 闫默陷入沉思中。 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 见褚清辉仍不罢休的盯着他,万人阵前从不退缩的大将军, 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若他从小身边有个娇滴滴的小师妹, 便知道此时的心情叫甜蜜的烦恼。可惜, 他师门中别说师妹,便是师娘都没有一个,从上到下一根光棍贯彻到底,连只母蚊子都要绕着上清宗飞。 对于不听话的师弟,打一顿就好,一顿不够,那就两顿。可对于软绵绵的粉团团,他就彻彻底底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褚清辉见他不说话,不由委委屈屈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很胖吗?” 闫默不知她为何如此执着于胖瘦的问题,想了半天,才说:“我更胖。” 褚清辉听了这话,便去打量他,一面看,一面撇嘴。 在她看来,武教先生哪里胖了?露出来的脸c脖子和手掌,没有一丝多余的肉,看着就硬邦邦的,全是精肉。 照这么一比较,她身上的肉软绵绵的,确实不能和先生对比。她不由忧伤的叹了口气,原来自己真的挺胖的呀。 闫默手头的动作已经完全停下,匕首被他握在手中无意识的翻转。眼下的氛围让他有点坐不住,分明周身察觉不到一点杀气,却让他觉得坐立难安。 褚清辉也不吃糕点了,手肘撑在石桌上,手掌捧着脸蛋,一会儿叹一口气,一会儿又叹一口气。 她没发觉,每叹出一口气,坐在对面的人身体就绷紧一分,到后来,全身筋肉都已经蓄势待发,好似下一刻就要飞奔逃走。 褚清辉哀叹了一阵自己的体态,后来还是见天色不早了,才有气无力的起身告辞。 闫默见她脚步略有几分沉重,背影也不像往常欢快,心中头一次开始质疑,难道他之前说错了? 可是,错在哪里? “苏苏,我胖吗?”回去路上,褚清辉第三次问紫苏。 紫苏替她打着伞,答案与之前两次一样,“公主一点都不胖,您体态匀称,既不胖,也不会过于瘦弱,正好。” 褚清辉叹了口气,惆怅道:“可是,我飞不起来呀。” 紫苏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道:“奴婢也不会飞呢。” 褚清辉嘟嘟嘴,无意间低头看见自己腰间的香囊,忽然眼前一亮。 她是不会飞,但是她可以让别人带她飞呀!就像这香囊,她自己不会做,自有人替她做。 想通这一点,方才低落的情绪立刻被她抛在脑后,兴匆匆往栖凤宫赶去。 皇帝已经在皇后那儿了,正向皇后询问女儿今日心情如何。 外头宫人传话,话音没落,褚清辉已经踏入内殿,高高兴兴给父皇母后行了一礼。 皇后和皇帝对视一眼,笑着将她招到眼前,抬手拂去头发上的碎雪,“出了什么好事儿,看把你高兴的。” 褚清辉一把挽住她的手,娇声道:“母后,我想飞。” 这忽然来的一出,叫帝后两人都愣住。皇帝咳了咳,试探道:“怎么飞?” 皇帝本来就疼女儿,这几日因顾家之事对她更是心疼,原本就纵容的底线又纵容几分。听说女儿想飞,脑中已经略过数个想法,甚至想好了,一会儿就下令叫人去捉鸟,把羽毛拔下来,做一双大翅膀。 褚清辉满脸期待道:“像父皇的侍卫那样飞来飞去,父皇c母后,找个人带我飞好不好?” 皇帝一听就明白了,女儿说的飞跟他想的飞不是一回事,不过是轻功罢了。这倒也容易,宫内的侍卫哪个不会两下子?可问题是,那些侍卫都是男子,让他们带自己的小公主飞,就不知皇帝会不会事后把他们的手剁下来。 皇后也想到这一点,耐心地给褚清辉解释。 “好吧。”褚清辉立刻又蔫了。 其实若她要坚持,最后肯定能达成心愿,不过她向来不是那等骄纵的脾气,既然父皇母后都说这样做不妥,她就作罢了。 但这事倒给了皇帝一点提醒,既然外人不能带暖暖飞,那就给暖暖找个能带她飞的。 他之前选驸马,只在伴读中选,因那几个,不管家世还是相貌都还算不错。只是太子伴读到底不过一介书生,就算其中有将门之后,在京城锦绣堆里娇养了这些年,也早已没了父辈之风。 如今想想,为何不将范围扩大一些?家世固然重要,但皇帝如今更看重其人品性。说到底,论家世,这世上难道还有人比得过皇家?就算他的公主驸马出身不够好,那也不要紧,只要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尚了公主之后,皇帝总有法子抬高他的身家。 皇帝脑子转了一圈,瞄上自己身边的侍卫。他的侍卫,论出身不一定多高,但论本事,都是个顶个的好男儿,否则也不能到御前供职。再者,没有一个强大的背景也有好处,这样的人,才会战战兢兢全心全意捧着他的公主,不敢有别的心思。 皇帝越想越觉得不错,立刻就与皇后说了 皇后迟疑道:“这样行吗?” 皇帝道:“行不行,试一试才知道。明日我就下令,将御前侍卫中,年龄十五岁之上,二十岁之下,相貌英挺之辈单独列出,专门在暖暖前往含章宫的道上巡逻。” 皇后忧心道:“顾家之事还未过去,不知暖暖有没有那个心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夜归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替换,到时若看不见, 请清缓存再看。  褚清辉大窘,一头扎进皇后怀里, 撒娇不依道:“母后, 您也要取笑我。” 皇后揽住她, 笑道:“你呀,这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之前还跟我说,那将军多可怖,多令人害怕,怎么一眨眼, 就夸人俊了?” 褚清辉羞窘地捏着指头,小声道:“我只是太意外了, 一开始我以为他长得,他长得” “长得丑?”皇后问道。 褚清辉默默点头。 皇后笑叹:“有这次的事, 以后可要记得, 凡事不要别人怎么说, 就怎么信, 就算是亲眼所见的, 还不一定为真,何况只是从别处听来的传闻呢。” “我知道了,”褚清辉娇声道, “母后的训导, 我一定牢牢记得, 以后再也不犯了。” “不犯什么?”殿外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褚清辉一听这声音,立刻蹦起来迎出去,“父皇来啦!” 皇帝刚踏入殿内,手臂一沉,已经吊了个人,整个大衍朝,敢这样做的,也就只有皇帝唯一的女儿。连在皇后及褚清辉面前爱撒娇的二皇子,在面对皇帝的时候,也总是竭力想要把自己装成一个小大人,更不要提已经是个翩翩少年的太子了。 皇帝正值壮年,君威日盛,但年轻时冷峻的气势,这些年来逐渐消散,在妻儿面前,嘴角更是时常含着笑意。 他进入殿内,先与皇后对视一眼,才摸摸女儿的头,“方才和你母后在说什么?” 褚清辉可不想被父皇知道自己的糗事,忙转移话题,“没什么呀,父皇今天怎么这样早?太子哥哥和小恂还没下学呢。” 皇帝怎会看不出她笨拙的掩饰,但也不再问,只道:“今日无大事,回来陪暖暖。” 褚清辉笑眯眯道:“是陪母后才对吧!” 皇后上前点了点她的额头,“小鬼头。”说着,动作自然地替皇帝解下薄披风,又拉他坐下,将其头上繁复的玉冠换下。这些事,她与皇帝从不假借宫人之手。 褚清辉吐吐舌头,看看两人,跑去外头找柳姑姑要玫瑰糖去了。 柳飘絮正在询问司膳女官晚膳准备情况,见褚清辉出来,便问:“公主可是饿了?我让他们先端些糕点来。” 褚清辉把她拉到一旁,神神秘秘道:“姑姑,你能不能先借我五日份的玫瑰糖呢?” 柳飘絮好奇,“公主想做什么?” 褚清辉微嘟着嘴,“要送人。” 想想一口气要送出去五天的份,她都有点心疼了。可她自己的小荷包里只有十几颗,既然想要给人赔礼,太少了总拿不出手,只好忍痛向柳姑姑预支。 柳飘絮有些惊讶,不知是谁值得公主这样看重。这些年,小公主除了把糖送给太子及二皇子外,也就只有四岁那年,连糖带小荷包一起送了一个陌生的少年。后来娘娘问起,她却连那少年是谁都不知,只说看他衣衫单薄,瞧着可怜,就把糖送他了。 “行,一会儿晚膳后我给公主取来。” “太好了!”褚清辉欣喜道,“姑姑真好!” 柳飘絮笑了笑,心里却对公主要送糖的那个人越发好奇。 内殿里,皇后将玉冠放在镜台上,皇帝顺势握住她玉白的手,在掌中捏了捏,道:“有些凉,一会儿叫他们将地龙烧得暖些。” 皇后笑道:“够暖了,这才初冬呢,再烧就成蒸笼了。陛下知道我的体质,几十年来都是这样,并没有大碍。” 皇帝把她两只手放在掌中捂着,又问:“刚才和暖暖说什么?” 提起这个,皇后就想笑,大致将事情说了,末了叹道:“暖暖也长大了,还知道说人俊不俊。” 她总觉得孩子们还小,仿佛昨日才出生,可实际上,等来年正月,褚恒和褚清辉就十五岁了。过了十五岁,便不能再说是孩子,已经是大人,需要考虑终身大事了。 对于唯一的女儿,帝后二人自然爱得如珠似宝,对于她的归宿,更是早早开始考虑。只是一想到要把女儿嫁出去,成为别人家的人,不管是皇帝还是皇后,心里都不是滋味。 也因此,褚清辉长到如今将近十五岁的年纪,帝后都还未真正将她的终身大事提到明面上来,只在背里暗暗考量。 但如今她马上就要及笄,这个问题无法再回避。 皇帝道:“曼曼可有什么想法?” 皇后缓缓坐在皇帝身侧,道:“必定要把暖暖托付给一个知根知底c家世清白,且府里脉络简单的人,我才能安心。” “这是自然。”皇帝道。 皇后看了皇帝一眼,轻笑,“其实不必问我,陛下心里已经有主意了是不是?我看恒儿身边几名伴读,个个都符合着这些条件,想必陛下当初挑人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这点。” “不错。”皇帝大方承认,毕竟是将来有机会娶自己女儿的人,当然要早早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他才放心,“不过,我看暖暖似乎” “似乎没开这个窍。”皇后接嘴。 皇帝的眼光不错,考量也很周全,太子身边几名伴读,个个相貌俊俏,家世不凡,能文能武,年纪也合适。 可是这么些年,她看女儿蹦蹦跳跳的往含章殿跑,每一次都是去找的太子哥哥,而不是别人,那几名少年,她虽然相处得不错,但也只是不错,没一个能被她记挂在心上的。 人家小姑娘十三四岁的时候情窦初开,她却整天只知道追着柳儿要玫瑰糖。 皇后虽然舍不得女儿嫁人,可是当女儿根本没想过嫁人这事的时候,她又有些忧心了。 皇帝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不急。”他的女儿,就算真的不想嫁人,难道还有谁敢过问半句? 皇后点点头,心里想着,女儿没开窍,不懂男女之情,大约是因为这些年,从未有人跟她提过,如今她大了,或许自己稍微点一点,身边又有众多出色少年,她马上有了心仪之人也有可能。 这么想着,她心下稍安,展开眉头,道:“我看那几个年轻人都不错,顾相家的小公子尤为出色,面貌俊美,行事稳重,性情温雅,比起王大人家活泼的二公子,他的性格更适合暖暖。” 皇帝听了有点不高兴。他虽然把那些少年当作小白菜一样养着,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女儿去挑一颗又茁壮又鲜嫩的,可是见当真有颗拔群出类的白菜,要把他们家小宝贝给拱了,他又怎么都看那棵白菜不顺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沐浴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替换, 到时若看不见, 请清缓存再看。 他第一次认真思考女子这种神奇的存在, 是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这样, 还是只有刚才那只软绵绵的粉团团脑中的想法特别奇异?否则,外人对他的评价历来是杀气腾腾,怎么到她口中,就成了热气腾腾? 听见脚步声走远,紫苏才敢抬起头来, 见褚清辉仍望着含章殿的方向, 便道:“公主,先生已经走了,我们回永乐宫吧。” “苏苏, 我想吃云团糕。”褚清辉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紫苏虽然奇怪公主为何会突然想吃那个, 还是叫人去命御膳房准备。 转眼到了年下,祭完天地祖宗, 宫里又摆了一场除夕宴, 之后就是休朝的日子。 虽是如此, 皇帝还是每日要批阅奏折, 皇后也不得空,正月十五有一场元宵宴,正月十八是太子和昌华公主的生辰, 同时也是昌华公主行笄礼的日子, 都要她指挥筹备。 褚清辉则在司礼女官的教导下, 学习笄礼上的一切礼仪,还得一遍遍的重复模仿。 太子也不轻松,等妹妹亲事定下,他就要入朝,眼下需要抓紧一切时间跟着父皇学习,省得在朝堂之上出什么差错,失了皇家的颜面。 唯一还在悠闲度日的就是二皇子褚恂了,可惜他虽然有空,父皇母后c太子哥哥跟阿姐,却都不能陪他玩,只好闷闷不乐练他的大字。 转眼就是元宵节,从太皇太后时期开始,宫里的元宵宴,成了专门为撮合适龄男女而办的一场宫宴,如今她老人家虽然不在,这个旧例,却被皇后沿袭下来。 早在过年之前,皇后就已经把参加宫宴的名单定下,都是诸位王公大臣家嫡出的小姐和少爷,年纪皆在十四五岁不等。 往年宫宴都是由皇后主持,皇帝来露个脸,等开场过后,帝后便携手离开,将剩下的时间,留给这一群青春靓丽的少年人,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帝后御驾离开之后,大殿内的气氛顿时活跃不少原本毕恭毕敬低垂着头的少年男女们,此时也敢大着胆子抬起头来,欲遮还羞的看一眼对面心仪的姑娘或是公子。 如今殿里地位最高的是太子和昌华公主,两人并排坐在上首,一个通身明黄色衣袍,一个身着桃红色华衫,还有继承至帝后的出色相貌,在座中,获得注目最多的,自然是他们二人。 但是太子如今无心于此,对于投注在他身上的关注,并不作回应。昌华公主则是根本不知,哪些隐忍却又热烈的视线意味着什么。 她抬眼看着底下展示才艺的各家小姐公子,时不时偏头与太子说一两句话,偶尔也往顾行云的方向递去一眼。 但顾行云似无所觉,只管低头喝酒,并未回视她。 褚清辉又一次看了看他,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对太子道:“哥哥,顾行云的病是不是还未痊愈?他又喝了这么多酒,病该好得更慢了。” 太子看向顾行云,眼中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冷漠。顾行云几人是他的侍读,相伴十来年,总有些别人比之不及的情宜,但这份情谊,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他的双胞胎妹妹。 初时听闻妹妹选中了顾行云,他虽然有点吃味,但也赞同她的选择。毕竟,自己的友人娶了妹妹,总比被一个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野小子截胡好。 只是这段日子,顾行云的所为实在令他失望。他已经听说了宫外的流言,也察觉到顾行云对妹妹的疏远。 让他冷笑不已的是,顾行云一面执着于他的自尊,不愿叫人看轻,另一面却舍不得日后成为皇帝女婿将会带给他的荣华富贵。他却不想想,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 太子想起小时候从宫人那听来的一句话,当了婊一子还要立牌坊。那时他不懂,如今想来,这粗鄙却直白的话,用来形容顾行云,再合适不过。 如果事情仅仅是如此也就罢了,最令太子愤怒的是,是谁给他顾行脸面,是谁让他有那样的资格拿乔,竟敢疏远他的妹妹? 既然他不愿做这个驸马,他就成全他,天底下有的是前赴后继的好男儿,做梦也想拜倒在妹妹的石榴裙下,顾行云算什么东西! “哥哥?”褚清辉见太子不说话,疑惑的叫了一声。 太子回过神来,掩去眼中的情绪,语带酸意道:“知道你担心他,一会儿我去劝劝。” 褚清辉点点头,又笑道:“哥哥也要少喝一点才好。” 太子本已经将酒杯端到嘴边,听见这话,只得放下。他看着妹妹毫无心机的笑颜,心想,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将手伸到宫外,相信就算父皇知道了,也不会责怪他。 不久,宫宴散去,王旭东和谢凯扶着已经微醉的顾行云出宫。 见顾家的马车离开,谢凯吁了口,忧心道:“行云这样子,实在让我担心。已经这么久了,他难道还没想明白么?” 王旭东没说话,仰头看着夜晚的天空,零星的雪花落下。 以往顾行云抬头的时候,心里都在想什么? 王旭东一突然咧了咧嘴角,顾行云想什么已经不要紧。骄傲的天鹅跌了一跤,就以为遇见了此生最大的磨难,蹲在那浅浅的坑中不愿意起来,既然他不愿意起,他不介意再推一把,叫他不用起。 过完元宵,这个年就算彻底过完。百官开始上朝,学生也要回到书院,含章殿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但顾行云却没出现。 褚清辉去皇后宫中请安,皇后挥退众人,她看着女儿纯真的面孔,心中叹了口气。 褚清辉察觉出什么,仰头看她,“母后,怎么了。” 皇后眉心微微蹙起,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如实相告,“暖暖,你和顾行云的亲事,怕是不成了。” “为什么?”褚清辉坐直身体。 “顾行云身边有了个通房丫鬟。” 这是元宵宫宴那一晚发生的事,当夜顾行云喝多了酒,神志迷糊之下,跟他的贴身丫鬟有了肌肤之亲,还在第二天,被前来伺候他洗漱的多名下人看见。 顾府倒想把这件事掩下,将那丫鬟处理掉。但顾行云清醒之后,却出人意料的要将那丫鬟保住。就在顾家人头疼之际,不知怎么的又走漏了消息,这下彻底不需要遮掩了。 虽然顾行云和褚清辉的亲事还没有定下,但大家心知肚明,他顾行云是被公主看中的人。驸马不同于别的男人,其他人可以三妻四妾,驸马却不行,况且,如今还未成亲,顾行云房中已经有了通房丫鬟,除非是皇帝被迷了心智,否则怎么还会同意自己疼爱的女儿,嫁给这样一个人? 就在今日,顾相御前失仪,被皇帝发落,令其在府中禁足。而顾行云因长久风寒不愈,皇帝也给了恩典,叫他不必再入含章殿侍读,好好休养。 至于顾相禁足要禁到何时,顾行云休养康复之后,还是否能回到含章殿,这就不知了。 皇后一边说,一边观察女儿的神情。 褚清辉听完全部,却皱眉问道:“事情发生之后,顾府为何要处置那个丫鬟?这分明不是她的过错。” 她听闻那丫鬟原是贴身伺候顾行云的人,不由想到自己身边的紫苏和母后宫中的柳姑姑。 皇后愣了一下,越发怜爱的摸了摸褚清辉的发顶,叹道:“因为他们想把全部的过错推脱到那个丫鬟身上,想要将这件事掩盖下来,想要保住顾行云未来驸马的位置,想要维持顾府的荣华昌盛,与这些相比,一个丫鬟又算得了什么呢。” 褚清辉将眉头皱得更紧,半晌后展开来,道:“好在顾行云将那个丫鬟保下来,他虽然做错了事,却还是有几分担当的。” 皇后点了点头,在她看来,不管是太子还是褚清辉,或者是顾行云,都还是孩子,虽然有做错事的时候,但本性是好的。 她想了想,又试探道:“暖暖,你如今对顾行云是什么想法?” 她记得不久前,女儿还说过,对成亲并不期待,也不厌恶,若顾行云成为她的驸马,她会努力喜欢他,但如今却出了这等意外,若女儿已经喜欢上顾行云,那就要叫她伤心难过了。 褚清辉道:“顾行云挺好的,只是我们无缘。” 皇后低头用脸蹭了蹭她的脸颊,“别伤心,你还有我们呢。” 褚清辉摇摇头,“我没伤心。” 话虽如此,皇后却还是不放心,又说了好多宽慰的话。 午膳的时候,皇帝特地抽空来栖凤宫用膳,和褚清辉说话的语气竟带着几分小心谨慎,生怕惹得她更难过。 褚清辉只好又解释一遍,说自己不在意。 不过看情况,帝后并不怎么相信。 等下午褚清辉送食盒去含章殿,见太子面对她也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她心中就万分无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情话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替换, 到时若看不见,请清缓存再看。  傍晚, 褚清辉又去栖凤宫。 武场内发生的事,皇后已经听说了,此时笑着看向她, 揶揄道:“我听说暖暖下午干了件了不起的事,把许多人都惊住了, 是不是?” 褚清辉大窘, 一头扎进皇后怀里, 撒娇不依道:“母后, 您也要取笑我。” 皇后揽住她,笑道:“你呀,这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之前还跟我说, 那将军多可怖, 多令人害怕,怎么一眨眼,就夸人俊了?” 褚清辉羞窘地捏着指头,小声道:“我只是太意外了,一开始我以为他长得, 他长得” “长得丑?”皇后问道。 褚清辉默默点头。 皇后笑叹:“有这次的事, 以后可要记得, 凡事不要别人怎么说, 就怎么信, 就算是亲眼所见的,还不一定为真,何况只是从别处听来的传闻呢。” “我知道了,”褚清辉娇声道,“母后的训导,我一定牢牢记得,以后再也不犯了。” “不犯什么?”殿外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褚清辉一听这声音,立刻蹦起来迎出去,“父皇来啦!” 皇帝刚踏入殿内,手臂一沉,已经吊了个人,整个大衍朝,敢这样做的,也就只有皇帝唯一的女儿。连在皇后及褚清辉面前爱撒娇的二皇子,在面对皇帝的时候,也总是竭力想要把自己装成一个小大人,更不要提已经是个翩翩少年的太子了。 皇帝正值壮年,君威日盛,但年轻时冷峻的气势,这些年来逐渐消散,在妻儿面前,嘴角更是时常含着笑意。 他进入殿内,先与皇后对视一眼,才摸摸女儿的头,“方才和你母后在说什么?” 褚清辉可不想被父皇知道自己的糗事,忙转移话题,“没什么呀,父皇今天怎么这样早?太子哥哥和小恂还没下学呢。” 皇帝怎会看不出她笨拙的掩饰,但也不再问,只道:“今日无大事,回来陪暖暖。” 褚清辉笑眯眯道:“是陪母后才对吧!” 皇后上前点了点她的额头,“小鬼头。”说着,动作自然地替皇帝解下薄披风,又拉他坐下,将其头上繁复的玉冠换下。这些事,她与皇帝从不假借宫人之手。 褚清辉吐吐舌头,看看两人,跑去外头找柳姑姑要玫瑰糖去了。 柳飘絮正在询问司膳女官晚膳准备情况,见褚清辉出来,便问:“公主可是饿了?我让他们先端些糕点来。” 褚清辉把她拉到一旁,神神秘秘道:“姑姑,你能不能先借我五日份的玫瑰糖呢?” 柳飘絮好奇,“公主想做什么?” 褚清辉微嘟着嘴,“要送人。” 想想一口气要送出去五天的份,她都有点心疼了。可她自己的小荷包里只有十几颗,既然想要给人赔礼,太少了总拿不出手,只好忍痛向柳姑姑预支。 柳飘絮有些惊讶,不知是谁值得公主这样看重。这些年,小公主除了把糖送给太子及二皇子外,也就只有四岁那年,连糖带小荷包一起送了一个陌生的少年。后来娘娘问起,她却连那少年是谁都不知,只说看他衣衫单薄,瞧着可怜,就把糖送他了。 “行,一会儿晚膳后我给公主取来。” “太好了!”褚清辉欣喜道,“姑姑真好!” 柳飘絮笑了笑,心里却对公主要送糖的那个人越发好奇。 内殿里,皇后将玉冠放在镜台上,皇帝顺势握住她玉白的手,在掌中捏了捏,道:“有些凉,一会儿叫他们将地龙烧得暖些。” 皇后笑道:“够暖了,这才初冬呢,再烧就成蒸笼了。陛下知道我的体质,几十年来都是这样,并没有大碍。” 皇帝把她两只手放在掌中捂着,又问:“刚才和暖暖说什么?” 提起这个,皇后就想笑,大致将事情说了,末了叹道:“暖暖也长大了,还知道说人俊不俊。” 她总觉得孩子们还小,仿佛昨日才出生,可实际上,等来年正月,褚恒和褚清辉就十五岁了。过了十五岁,便不能再说是孩子,已经是大人,需要考虑终身大事了。 对于唯一的女儿,帝后二人自然爱得如珠似宝,对于她的归宿,更是早早开始考虑。只是一想到要把女儿嫁出去,成为别人家的人,不管是皇帝还是皇后,心里都不是滋味。 也因此,褚清辉长到如今将近十五岁的年纪,帝后都还未真正将她的终身大事提到明面上来,只在背里暗暗考量。 但如今她马上就要及笄,这个问题无法再回避。 皇帝道:“曼曼可有什么想法?” 皇后缓缓坐在皇帝身侧,道:“必定要把暖暖托付给一个知根知底c家世清白,且府里脉络简单的人,我才能安心。” “这是自然。”皇帝道。 皇后看了皇帝一眼,轻笑,“其实不必问我,陛下心里已经有主意了是不是?我看恒儿身边几名伴读,个个都符合着这些条件,想必陛下当初挑人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这点。” “不错。”皇帝大方承认,毕竟是将来有机会娶自己女儿的人,当然要早早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他才放心,“不过,我看暖暖似乎” “似乎没开这个窍。”皇后接嘴。 皇帝的眼光不错,考量也很周全,太子身边几名伴读,个个相貌俊俏,家世不凡,能文能武,年纪也合适。 可是这么些年,她看女儿蹦蹦跳跳的往含章殿跑,每一次都是去找的太子哥哥,而不是别人,那几名少年,她虽然相处得不错,但也只是不错,没一个能被她记挂在心上的。 人家小姑娘十三四岁的时候情窦初开,她却整天只知道追着柳儿要玫瑰糖。 皇后虽然舍不得女儿嫁人,可是当女儿根本没想过嫁人这事的时候,她又有些忧心了。 皇帝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不急。”他的女儿,就算真的不想嫁人,难道还有谁敢过问半句? 皇后点点头,心里想着,女儿没开窍,不懂男女之情,大约是因为这些年,从未有人跟她提过,如今她大了,或许自己稍微点一点,身边又有众多出色少年,她马上有了心仪之人也有可能。 这么想着,她心下稍安,展开眉头,道:“我看那几个年轻人都不错,顾相家的小公子尤为出色,面貌俊美,行事稳重,性情温雅,比起王大人家活泼的二公子,他的性格更适合暖暖。” 皇帝听了有点不高兴。他虽然把那些少年当作小白菜一样养着,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女儿去挑一颗又茁壮又鲜嫩的,可是见当真有颗拔群出类的白菜,要把他们家小宝贝给拱了,他又怎么都看那棵白菜不顺眼。 况且这世上除了他,还有哪个男子当得起皇后这样的夸奖? 不过是个毛都未长齐的小子,哼。 她不走,身后的人自然不敢催,只低着头候命。一大帮人杵在宫门口,不时有来往内侍好奇的看上一眼,等见公主也在那儿,忙垂首行礼请安。 行礼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冷风吹过,披风随之拂起,担心公主受凉,紫苏终于上前请示:“公主?” 褚清辉这才回过神来,望了望含章殿方向,抬腿迈了两步,又好似跟自己较劲一般,忽然气恼地跺跺脚,皱起挺翘鼻头,鼓嘴道:“我不想去了,苏苏,你送过去吧。” 紫苏心中疑惑,似乎是昨日从宫外回来之后,公主就一直有些反常,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又全不顾礼仪,在软榻上滚来滚去。就拿送食盒一事来说,平时若说去含章殿,公主是最积极主动的,一日也不能落下。可眼下,昨日没去,说是困了,今日已经整装待发出了门,又不知为何,临时改了主意,好像含章殿里有什么凶猛野兽,叫她既想去瞧瞧,又怕被咬上一口。 紫苏带走两名宫女,褚清辉看着她们走远,才返身回到永乐宫,挥退宫人,独自进入内殿,扑在软榻上,把自己埋进厚厚的毯子里。 她抱着毯子,从这一端滚到那一端,又在墙上轻轻踢了一脚,从那端再滚回来,直把整齐的妆容滚得发髻蓬乱,珠钗环坠。 等滚没了力气,整个人已经和毯子纠结在一处,她在其中跟毛毛虫一样拱了半天,都没能拱出来,只得泄气作罢,费了最后一点力气翻身,仰躺在榻上,浑身只露出一颗脑袋,胸脯起伏,青丝蓬乱,俏脸绯红,如此情景,比之往日纯真,竟多了几丝风情,却无人得见。 她呆呆望着屋顶,半晌后苦恼地叹了口气,不知想起什么,双颊更加红了,恼得她嘟嘴一口咬住绒毯,水红的唇,细白的齿,被白毯衬得越发娇嫩。 “哼都是先生不好,不穿衣服也就罢了,还跑到别人梦里来,一点都不知羞”气恼恼哼唧唧,不知是想说给谁听。 昨日无意看见闫默练武后裸身冲澡的场景,着实叫她好一番心慌意乱,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昨夜梦里却又梦见了,而且梦中比她白天见的还要接近,还要清晰。 仿佛铜浇铁铸的古铜色身躯,刀削斧凿的结实精肉,颗颗油珠子般滚落的水珠,一抬手一举臂,扑面而来一股陌生的雄性侵一略气息,与往日冷峻内敛截然不同,直叫她心也慌了,神也乱了,一夜里翻来覆去睡不好,醒来后,只得强自镇定,任性地把全部过错,一股脑都丢到那个毫不知情的人头上,却又怂得连去见他一面都不敢,好似真的会叫人吃了似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要乖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替换,到时若看不见, 请清缓存再看。 至于要嫁给谁, 既然她心里并无喜恶, 那就选一个最优秀的, 这也是人之常情。 她承认,在将顾行云看做自己未来的驸马后,对他是比旁人有了几分不同,但还远不到非他不可的地步。既然他有了别人, 那再换个人选就是。 这些都是她心里真实的想法,可惜身边的人却不怎么相信, 似乎认为她受了伤害,一个个看着她的眼神充满安抚怜惜,行事说话慎之又慎。 褚清辉被这样如易碎的花瓶般对待着,实在无奈。 今日是含章殿年后第一次开放,她去得比平常迟了些, 到武场时,他们已经中途休息了。 褚恂一见她,立刻飞奔过来,离得还有几步远时,似是想起什么, 突然放慢脚步, 看了看她的脸色, 小心翼翼靠过来, “阿姐,你来了。” 褚清辉摸摸小弟发红的脸蛋,“今天学了什么,累不累?” 说话间,她往武场内看了一眼,诸位学生三三两两聚在一块,或站或坐,见她来了,一个个遮掩着看过来,目光中多了几分小心,连太子都不例外,唯有闫默,仍然独自坐着,擦拭他的宝贝匕首。 不知为何,看他如此,反倒让褚清辉隐隐松口气——这么多反常的人里头,总算有一个如往常一般的。 “今天师傅教我们打拳了,阿姐,我会好好学,帮阿姐打坏蛋!” 稚嫩的话拉回褚清辉的思绪,她屈膝半蹲,伸出小指勾了勾褚恂的指头,笑道:“好,阿姐等你帮我打坏蛋。” 褚恂用力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她,小声商量道:“所以阿姐不要伤心了好不好?” 褚清辉微微一愣,见小弟满脸关切,又无奈又暖心,也没再解释,“好,不伤心了。” “太好了!”褚恂欢呼一声,立刻又关心起下一个问题,“阿姐今天带了什么好吃的来?” 太子走过来,曲起食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整日只晓得吃,当心日后胖得腿都抬不起。” 褚恂摸着额头,委委屈屈地看了太子一眼,对于大哥的话,他历来不敢反驳,于是又可怜巴巴地看向阿姐。 褚清辉立刻就替小弟出头,“哥哥这么说,今日的核桃酥是不吃了?” 太子噎了一下,“咳暖暖都送来了,总不好辜负你的心意。”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褚清辉的神情,见她脸上没有异色,才暗暗安心。此时就算被妹妹噎得说不出话,他也是高兴的。 褚清辉对于哥哥在甜食上的别扭一清二楚,也不揭穿,叫身后的宫人将食盒提出来,自己接过一个小的,给武教师傅送去。 过了一个年,闫默看来和去年无异,仍是一身黑衣,冷峻寡言。 “先生,用些糕点吧。” 闫默抬头看她,略略点头,又垂首看了看桌上的两碟精致糕点,一样粉色花瓣状,一样白绒绒如云团,他伸出两个指头捏起一个云团,整个丢进口中,面无表情地嚼了嚼,囫囵吞下。 这是他第一次当面吃下糕点,褚清辉好奇他的评价,也没离开,满眼期待道:“这是云团糕,先生觉得怎么样?” 太软,捏起来的时候,指头差点陷进去;太甜,他从未吃过这样甜腻的食物。 他虽然不偏食,但很少吃甜食,以往送来的那些,最后几乎都原封不动地撤下。方才看见这又白又绵的糕团,却不知为何,突然起意吃了一个,口感果真如他所想,又甜又软,就像 闫默无意识摩挲着方才捏糕点的指头,回过神来后,慢慢握紧。 “先生?”褚清辉歪歪头。 “不错。” 褚清辉忽然高兴起来,一把坐下,将云团糕往他面前推了推,“那先生再吃一个吧!” 闫默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才缓缓伸出手,捏起一个软绵绵的粉团子送入嘴里,快速嚼了两口后咽下。 实在太甜了。 褚清辉看他表现,却误以为他和自己一样喜欢,欢喜道:“先生也觉得很好吃对不对?我最喜欢云团糕了,那天先生热气腾腾的样子,就像云——” 她忽然意识到失言,赶紧捂住嘴巴,把接下来不太敬重的话吞下,圆溜溜的眼睛讨好地弯起来。 但她的话,闫默那天就听清楚了,她说他像云团糕,实在是个匪夷所思的比喻。这又甜又软的粉团团,难道不是更像她自己? 闫默选择当做没听见,见她眨巴着眼睛,顿了一下,道:“玫瑰糖?” “嗯?”褚清辉一时没弄明白,想了想,才知他是在问,既然云团糕是她最喜欢的,玫瑰糖又排在哪儿。 她笑眯眯道:“玫瑰糖是最最喜欢的,最最喜欢的只有一个,最喜欢的可以有好多。” 这种言论,闫默闻所未闻。 他不说话,褚清辉也不觉得冷场,原本先生和她说话,都是只有两个字两个字的,今天说了好几个字,又得知先生和她一样喜欢吃云团糕,她已经很意外很惊喜了。 “对了,先生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玫瑰糖?”她记得上次送糖给先生的时候,并没有说自己喜欢。 闫默下意识看向她的腰间,那里果然挂着一个粉色的小荷包,散发着淡淡的玫瑰清香和蜜糖甜味,这样的荷包,他有两个。 十余年前,她送他第一个荷包时,曾说过最喜欢玫瑰糖的童言稚语,不知何时,那些话竟变得这样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猜的。”他说。 御花园里,红梅盛放之际,皇后邀众命妇以及各家小姐入宫赏梅。 这一天,天空飘着小雪,褚清辉一身猩红银狐滚边披风,头上戴着南边进贡的红珊瑚首饰,亭亭玉立在雪地上,肤若雪,发如墨,唇似丹,倒比凌霜傲雪的红梅更娇艳几分。 众人见了她,无不胸口一窒,仿佛是被这寒风吹得喘不上气来。 想当年,皇后就是都城内出了名的美人。不想如今,昌华公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等绝世的容貌,无人可出其右的出身,既令人向往,又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迫力,让人不敢也不想靠近她。似乎一站在她身边,就会被她的光芒完完全全掩盖下去,徒留自惭形秽。 褚清辉得了皇后的懿旨,负责招待诸位小姐,领着她们赏梅。 她在前头走着,众人与她隔了数步远,只有表妹林芷兰敢陪在她身边。 褚清辉没觉得什么,这些年她早已习惯,身旁亲近些的同龄人,只有林芷兰和伺候她的紫苏。 带着小姐们在红梅园中逛了一圈,褚清辉去向皇后复命,之后单独带着林芷兰回到永乐宫。 一入殿内,被地龙烧得暖暖融融的气息袭来,褚清辉舒适地叹息。 紫苏伺候她将被雪沾湿的鞋履脱下,换上干燥暖和的新鞋,又把披风解开,穿上柔软的常服,头上的红珊瑚首饰也摘下。 不过片刻,褚清辉就已经裹着毛茸茸的毯子,缩在软榻之上,喝一口热腾腾的蜜果茶,满足地眯起眼睛。 林芷兰也被伺候着换了双鞋,安坐在铺了毯子的绣墩上,手里被紫苏塞了一杯热茶。 她见紫苏熟练利落的指挥宫人,不由笑叹:“紫苏姐姐越来越能干了。” 褚清辉自得的晃了晃脑袋,“那当然,苏苏可厉害了。” 林芷兰捧着蜜果茶喝了一口,感觉甜滋滋暖洋洋的汤水,将自己整个人由内到外都熨帖得暖和极了。她不由又呷了一小口,缓缓吐出一团热气,再次感叹:“表姐这里真好,好得我都不想走了。” 褚清辉紧了紧身上裹着的毯子,将一个漏风的小口堵上,“那就别走了,正好留下来陪我。你不知道,最近小恂去含章殿,母后要我跟着她,看她处理宫务,我都快闷坏了。” 林芷兰身有同感,“最近娘亲也叫我学着管家。” 褚清辉眨眨眼睛,“你的亲事还没定下吗?妹夫到底是哪一家人?” 林芷兰垂下头,羞涩道:“快了,娘说年前就要定下来。” 褚清辉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的好妹妹就要成为别人家的人了。” 林芷兰脸上更红,小声反驳,“表姐不也快了吗?” 褚清辉笑眯眯道:“比你要慢一些。” 林芷兰低头喝了口热茶,掩饰内心的羞窘。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什么,抬起头来,迟疑道:“那天阿弟跟我说了一件事,似乎跟顾小公子有关。” “什么事?”褚清辉吃了块酸梅枣糕,觉得味道不错,给林芷兰也递了一块。 林芷兰接过,捏在帕子中,“阿弟是无意间从书院同窗那听来的。” 她把京城内的流言一一说来。 褚清辉听着听着,停下口中的进食,蹙眉不高兴道:“这些书生可真讨厌,整日里不管读书,不论朝政时事,不关心百姓生计,却如长舌妇一般,在背后说三道四,枉他们还以读书人自居,我都替他们脸红!” 她心里想,这些日子顾行云的反常,莫非就是因为这些流言?他是否十分在意别人的看法?无论如何,她都需要好好的问问他才行。 当天晚上,褚清辉就到皇帝面前告了一通状,“父皇,那些书生乱说话,就没人管管他们吗?” 皇帝摸摸她的脑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管天管地,怎么管得了别人说话?有些事,做不如不做。父皇相信,若顾行云心性够好,别人的言语中伤,与他而言,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罢了。” 褚清辉认真想了想,父皇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皇帝又说了些话,三言两语将褚清辉打发走。 她走后,皇后给皇帝端了杯茶,“陛下早就知道这些流言了,是不是?” 皇帝放下朱笔,拉过皇后的手,点头承认,“不错。” “可陛下什么都没做。” 皇帝又点点头,那些流言刚放出来之时,他就知道了。并且,谁是背后主谋,又是为了什么目的,他都一清二楚,但他没有任何举动。 说到底,皇帝并不排斥有人使用计谋。只要没伤害到他在乎的人,没有损伤他的利益,他乐得坐山观虎斗。 古往今来,凡是在争斗中最终留下的,往往是最出色的,他为自己的公主选归宿,自然要选最优秀的那一个。 虽然他的皇后和公主都觉得顾家那小子不错,但顾行云若连这一点小波折都经受不起,这桩亲事,皇帝无论如何都不会颔首同意。 皇后猜出皇帝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到底还都是孩子,陛下该帮一把时就帮一把吧。” 皇帝不高兴道:“曼曼口中的孩子,却要抢走我的小公主。我允许他来抢,已经是最大的恩典,抢不抢得到是他的本事,难道还要叫我把暖暖送到他手中?那小子不如躺下做个梦,看梦中有没有这样的好事。” 皇后被他赌气的口吻逗笑,摇摇头道:“陛下已经年过不惑,难道还要跟十几岁的孩子置气不成?” 皇帝让皇后坐在自己腿上,双手不老实的捏着她的腰,嘴里却有几分委屈,“曼曼是不是嫌我老了?” 皇后按住他的手,转头来瞪了一眼,“这话从来都是陛下说的,我可一次都不曾说过。” 皇帝勾唇一笑,双手越发放肆。 皇后随他去,心里却无奈的想,年纪越大,这一张老脸皮,越发刀枪不入了。 这话也只能想想,若说出来,到时候皇帝又要装委屈,又有借口胡闹。 此时,顾府内一处小院里,顾行云正看着烛光出神。 他这些日子清瘦许多。那天在墨香楼中听了那些话,心中郁气难消,去酒楼买醉,却不慎感染风寒。这段日子一直反反复复,大夫请了不少,祖父甚至入宫请了太医,风寒虽已经好了,但总断断续续还在咳嗽,脸色也不太好。 每次咳嗽,他就会想起这次生病的原因,想起那些人口出狂言,心里堵了一团郁气,便咳得更厉害。 烛光在他脸上跳跃,他咳了两声,放在桌上的双手捏成拳头, 谁都说他命好,投了个好胎,是顾相的小孙子,是顾府的小少爷,这辈子就算躺着什么都不做,也有享之不尽的荣华。 初时听这些话,顾行云尚觉得与有荣焉。可随着他年岁渐长。所有人都这样说,他们不是看不见他的才华,他的天资,但他们就是认为,身为顾相的孙子,拥有这些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们从不对他的努力说什么,只会在他做出一些成就的时候,说一句不愧是顾家的小公子,似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身份才做到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顾行云厌烦了这样的夸赞。 他希望别人在羡慕仰望着他的时候,只因为是顾行云这个人,而不是顾家小公子的身份。 如今,似乎终于有机会摆脱这一局面,但可笑的是,这只是因为,他身上的标签从顾家小公主,换成了昌华公主的驸马。 想起那些人提起这事时轻谩侮辱的语气,顾行云便觉得自己胸口似乎有一团火在烧,烧得他整个人快要发狂。 他再也维持不住温和斯文的表情,猛地将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扫到地下,双手撑着桌面吃力地喘息,很快又剧烈咳嗽起来。 顾行云的大丫鬟含珠听到动静,忙从外头进来,熟练的倒水,替他拍打肩背,一双眼却忍不住发红。 这些日子,公子的痛苦她都看在眼中,却不知他为何这样痛苦,是因为公主么?难道公主不喜欢他? 含珠觉得不可想象,在她看来。公子就是天上的神,有谁舍得让神伤心难过,舍得让他这样痛苦呢? 可惜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她只是一名卑微的丫鬟,不能替公子问一问。 第二天,雪下得更大了。 褚清辉来到含章殿,单独将顾行云叫出来,要与他问个清楚。 昨晚父皇的话,她回去之后想了想,觉得其中有一句很有道理:管天管地,管不住别人要说话。 就连神武大将军那样英勇的人物,都被传成那样子,更何况是别的人呢。如果顾行云因为那些流言,就不想做她的驸马,那她没有办法,也不能勉强,这事只能作罢。 她直说来意,“宫外的传闻我听说了,这些日子,你是不是为此事烦恼?” 顾行云沉默不语。 褚清辉便知正是如此,既然顾行云在意别人的看法,两人的亲事就得商榷了。 她又说:“若为这种事伤了身体,实在不值得。你我二人的亲事还未定下,若你不愿,父皇母后那儿我去说明。” 顾行云心内动荡,若没有这桩亲事,他不做驸马,自然再没有人能够出言轻视他。他便不信,凭借自己的本事,日后不能叫人真心实意的夸赞一句。 但是,他忍不住看了褚清辉一眼。这是公主,是公主,他真的要失之交臂? 若他做不成驸马,祖父会如何看他,家人会如何看他,外人又会如何看他?还有陛下,拒绝了公主,陛下会不会动怒?将来他的仕途,还能够一帆风顺么? 心头涌过万千思绪,最终他还是闭了闭眼,俯身行礼,“在下并无不愿。” 褚清辉点点头,心里倒没什么特别感觉,“那你好好休养,早日康复。” 她离开含章殿,见殿外不远处几株红梅开得正好,便走过去细看,想要折一株开得最好的,插在皇后宫内。 这几株红梅远离御花园,似乎无人修剪,长得比一般梅花高大,顶上有一枝开得特别艳丽茂盛,只是离地有点远,褚清辉在下头蹦了好几下,连指尖都没碰到。她身后又都是宫女,没有一个会爬树,只得站在树下,仰望枝头的梅花,望梅止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惧内 此为防盗章,24小时后替换, 到时若看不见, 请清缓存再看。  这本是常态,先帝在时, 就有几个受宠的公主享此尊荣,可不久后, 京城内却有一些流言悄悄传开。 细思起意, 皆在暗示驸马乃公主附属,待日后随公主入住公主府,与上门女婿无异。 如今陛下虽然并未指定驸马, 但许多人心中清楚,那幸运儿, 十有八九就是顾家的小公子顾行云了。 顾行云出身高, 家世好, 自身又有才华,颇受一些人的追捧。 自古以来文人相轻,有人追捧,就有人暗妒, 许是有心人暗中推波助澜, 这流言在京内虽未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可在读书人中, 却传得尤为厉害。 这一日休沐, 顾行云与王旭东谢凯来到墨香楼, 平日热闹的一楼大堂, 此时却不见几个人影。他疑惑地踏上阶梯,听见楼上喧闹,才知众人皆聚在二楼,此时正不知争论着什么。 他脸上带笑,正要开口,忽然听一个人道:“他顾行云有什么可张扬的?不过命好,投了个好胎,是顾相的孙儿,大家给他面子,称他一声顾小公子,否则,若凭真本事,我看他连给林兄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另一名男子道:“张兄,此话不可再说。” “林兄就是脾气太好,我却看不得小人得志!只说那日,咱们作诗吟雪,林兄之作,不知胜过那顾行云多少倍,却不得不居于他之下,我都替林兄不值!” 这位姓张的书生越说越气愤,似乎比林书生本人还要愤慨。 林书生轻叹一口气,道:“这些虚名,我并不放在心上。” 其余人纷纷应和,赞其高洁。 那姓张的书生又哼了一声,“如今顾行云又攀上公主,往后再见,咱们可得尊称一声驸马爷了。只可惜,驸马终究是驸马,不过是公主掌中玩宠,待婚后住到公主府上,与那倒插门的又有何区别?可恨你我堂堂七尺男儿,顶天立地,却要被这种人压在头上,可见老天不公!” 之后的话,顾行云并未听见,他脸色青白,嘴唇紧抿,转身匆匆下楼离去。 “诶!行云”谢凯忙去追他,可顾行云走得极快,混入人流中,眨眼就不见了踪影,他只得摇摇头,这些人的嘴实在恶毒,说出来的话,连他都听不下去,更何况顾行云看着温文尔雅,实则最是心高气傲。如何受得这等侮辱? 王旭东站在楼梯上没动,他转头望着楼上的雅间,忽然,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次日,顾相入宫替顾行云告假,天气寒冷,顾小公子偶感风寒,暂无法入含章殿侍读。 褚清辉有些忧心,不知他病得重不重,却不好去探望。 太子去了趟顾府,见顾行云卧病在床,面色苍白,命其好好休息。 数日后顾行云病愈归来,褚清辉得知,带着人往含章殿去。 上午文课已经结束,含章殿众人用过午膳,正在小憩。 褚清辉到时,顾行云站在回廊下,仰头看天。她走上前,笑道:“难道天上又有一只鸟儿飞过去了?” 顾行云这才发现她来了,退后一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见过公主。” 褚清辉打量他一眼,几日不见,顾行云似乎消瘦了些,脸上依然依然带着病色,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的眉眼虽然如往日温和,却似乎绕着一股似有似无的郁气,再要定睛去看。又没什么不同。 她摆手叫他起来,“今日感觉如何?若还觉得不适,不如再休息两日。” 顾行云微垂着眼帘,并不与她对视,“多谢公主关心,行云已无大碍。” 褚清辉心里感觉有些异样,平日顾行云固然守礼,却没有像今日这般拘谨,拘谨到疏离的地步。 不过,她倒没想太多,看顾行云眉眼间仍有病态,想来他身体不适,行事才与往日不同。她不再打扰,只道:“你好好休息吧,若是身体受不住,便与先生说一句,莫要逞强。” “是。”顾行云低头应下。 褚清辉又入殿内,看了太子与二皇子,见时候不早,武课即将开始,就离开了。 出了含章殿,顺着朱红的宫墙慢慢往回走,天上突然飘起雪花紫苏忙打开伞。 褚清辉眯眼朝前方看了看,纷飞的雪花中,有一个身影慢慢靠近。那人一身黑衣,身材高大,肩背笔挺,如一株直入云霄的青松,眼见他走到跟前,褚清辉行了半个学生礼,“先生。” 闫默停下脚步,朝她点了点头。 褚清辉抬头看他一眼,他不曾打伞,雪花飘了一身,有几朵落在浓眉上。将他装扮成一个耄耋老人,眉眼间原本锐利如寒刀的冷意。因此消散许多。 这与他平日生人不近的气势实在有些出入,褚清辉暗中偷笑。见他眼风扫向自己,忙收敛心思,下意识站直身体,挺了挺小腰板,“不知先生下午想用些什么糕点?我命御厨房做来。” 闫默道:“都可,不必费心。” 褚清辉原本只准备得他两个字,不想他竟破天荒说了六个字,这让她惊奇,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一看之下,却皱起眉头。 如今已是严冬,寒风刮来,直要在人的脸上刮开一道道口子,她身上穿了一层又一层。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又披着银狐斗篷,手中抱着暖炉,就这样,还觉得冷。可面前的人,竟连棉衣都不曾穿一件,只着一件薄薄的外袍,叫人看他一眼,就忍不住跟着发抖。 褚清辉打了个寒战,见闫默要走,忙开口道:“先生,如今天寒地冻,先生该增添衣物才是。” 闫默脚下一顿,回头看她。 褚清辉穿得多,整个人看着圆圆滚滚的,一张脸包在毛茸茸的雪白狐毛中,看着比平日圆润许多,天冷,她小巧的鼻头微微发红,圆溜溜的眼睛更比平日湿润几分。 闫默看着她,似乎透过面前的风雪,看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冬日,那个更加圆滚滚的小小身影。那时候,她也如这般,仰着圆润的脸庞看向自己,稚嫩的嗓音咿咿呀呀。 她当时在说什么,眼下已经想不起来。这记忆太过久远,又太过短暂,本该一瞬而逝。 而他也确实几乎将要忘掉那个小身影,然而在此时,时隔十余年的记忆瞬间回笼,变得清晰透彻,仿佛就在眼前。 这件事,旁人看不出,只有当事人才有所觉,褚清辉从未对别人提起,父皇母后没说,太子哥哥没说,连紫苏也没说,她心里想,等顾行云病愈之后,再亲自问一问他到底愿不愿意,若他不愿,她绝不强人所难。 如此想着,她对顾行云的态度也稍微变了变,不再有别于旁人,只如从前一般。 这细微的转变,被太子褚恒察觉到了。他虽吃味妹妹关心别的男人,但如今见她一视同仁,心中又疑惑,当天晚上送褚清辉回永乐宫,就问她缘由。 褚清辉刚从皇后那儿得了一盏新颖的琉璃宫灯,爱不释手地把玩,随口说道:“顾行云不是病了么,我哪还好意思打扰他,消耗他的精力。” 这话半真半假,顾行云的身体一直没有好全,若说大病没有,说康复了,脸上却又总带着几分病色,反反复复的。 太子不清楚其中缘由,因皇帝准备明年带他入朝,这阵子对他的功课抓得更紧,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如今皇帝正值鼎盛之年,太子虽然在太子之位上蹲了十几年,却绝没想过在短期内登上那个位置,也不想让皇帝觉得他有这样的想法。 因此,就算如今渐渐大了,他也一直踏踏实实地做他的太子,没有迫不及待的四处布置人手,网罗自己的势力。因为他知道,有些东西,该给他的时候,父皇不会吝啬。若还没到时候,他自己就迫不及待的做些什么,以父皇对母后的爱护和对他们几个的疼爱,固然不会震怒,却会失望,他不想让父皇失望。 他不曾出宫,宫外没有人给他传递消息,王旭东和谢凯又不知出于何种缘故,从未在太子面前提起,他自然不知道那些顾行云的流言。 当然,若让他知道了,除了对流言嗤之以鼻之外,对顾行云如今的情况,恐怕也会不以为然。 顾行云固然是天之骄子,但这天底下,若论出身尊贵,哪一个人能越过太子? 两个同样出身高贵的人,顾行云身为顾相最小的孙儿,自小在其祖母母亲奶娘怀中长大。后来入宫侍读,因天资聪颖,又看在顾相的面上,诸位太傅也都爱护有加,身边的同龄人对他更是追捧。可以说,顾行云长到这么大,从未听别人说过他一个不好。他待人温和有礼,但这一份有礼中,带着矜持与高傲。这样一个人,如何听得别人对他的轻视诋毁? 太子却不同,他四岁就离开皇后身边,独自入住东宫。太傅们得了皇帝的旨意,教导他时不敢懈怠半分。皇帝更是雷打不动的,每日抽出一个时辰过问他的功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哥哥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替换,到时若看不见,请清缓存再看。 她历来知道闫默和别人不同,第一次见面就有这样的感觉, 从小到大, 她身边从未出现这样的人。 他沉默不语,与人疏远,仿佛和人群格格不入,但又叫人难以忽视, 总不自觉的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而今日,这样的感觉尤为强烈。 褚清辉忽然知道了原因, 因为他是一头孤鹰, 鹰怎么会与鸟群为伴? 他不属于这里,不属于威严肃穆的皇宫,不属于繁华喧闹的都城,更不属于嬉笑嗔痴的俗世。这个人, 他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无需别人擅自闯入,带去自以为是的热闹。 褚清辉踌躇不前, 一时间不知是否该现身。 她脚下动了动,已有离开的打算, 但就在此时, 闫默缓缓收了势, 向这边看来一眼。 褚清辉便被定住, 脑中忽然涌出一个猜测,是否别人也如她一般,认为他的天地不需要外人参与,认为他喜爱那样的冷清,所以至今也没有人闯入他的地盘,没有人给他带去许多叨扰,于是,他的周身越发孤寂冷清。 眼前仿佛重现方才他在雪中衣袂翻飞的景象,褚清辉又迈开步子,这一次,坚定不移地向武场内走去。 她想,不论先生到底是何想法,到底需不需要别人的热闹,她既然已经打扰了他,那就打扰到底吧。 闫默打完一套枪法,随手往身后一扬,几息之后,原本在他手中的长一枪,已经稳稳的插在墙角铁架上。 褚清辉一面朝他走去,一面听紫苏回话。 原来,今日太子就已经不必来含章殿,他不来。太子伴读自然也不需要来,含章殿内只剩下一群不到十岁的小萝卜头。他们的功课比太子轻松许多,下午的武课也提前结束了,二皇子此时正在太子东宫温习功课,等一会儿和太子一起回栖凤宫用晚膳。 紫苏说完便退到一旁,褚清辉接过食盒放在石桌上,眨了眨眼精,道:“今日来晚许多,先生可是饿了?我带了一大份云团糕哦。” 一听说云团糕几个字,闫默就觉得似乎又从舌根里泛出一股甜腻,他从来不怕苦,小时候习武受伤,一大碗一大碗黑漆漆的汤药灌下去,他连眉毛都不曾动过,但此时却有了皱眉的冲动,心中更是破天荒的起了一股退缩之意。要知道,即使是面对最强的敌人,他也从没有想过退怯,眼下却被那白一粉粉软绵绵的云团糕击败了。 褚清辉毫无所觉,喜滋滋地把云团糕端出来,邀功道:“今天脚程比平日快,先生快看,还是热的呢。” 她说着,似乎想起什么,看了看刚练完武,脸上还挂着汗珠的闫默,掩嘴笑道:“先生今天比云团糕还要热气腾腾。” 闫默木着脸没说话,自从前日主动吃了块云团糕,似乎是打开了什么机关,她在自己面前一日比一日活泼,如今已经敢公然取笑他了。 不说是他,紫苏也奇怪得很,她是眼见着公主和武教师傅之间的转变,却到底也没想明白,明明一开始,公主和她一样害怕,怎么如今却一点都不怕了? 褚清辉推推碟子,“先生快趁热吃吧。” 闫默不爱吃,但他若不想吃,自然没人能逼他,可眼下,他却面无表情的捏起一个丢进嘴里,然后在褚清辉开口之前,将碟子推向她,“你吃。” 褚清辉心里天人交战了一瞬,立刻就高高兴兴地捧起一块云团糕,咬下一口,幸福地眯起眼睛。 近日为了及笄礼,司礼女官以防止她体态过于丰腴,有碍观瞻为由,限制了永乐宫的糕点供应,只允许她吃一些淡味的咸味的糕点,诸如云团糕此类,已经许久没有在永乐宫出现了。 她的形态自然是一点都不胖的,不过及笄礼毕竟是件大事,又有众多命妇观礼,她不愿失态,一切都照司礼女官所言来做,自己喜爱的甜食一口都没碰,忍到今日,早已忍不得。 她小口小口吃掉半个云团糕,正要叫闫默再吃,却见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和一块黑布,低头一心一意的擦起来。 那匕首褚清辉已经见过许多次,几乎每一次见闫默,他都在擦这把匕首,好似对待什么无价之宝一般。可实际上,匕首通体漆黑,平平无奇,连一点装饰都没有,实在看不出哪里值钱。 不过,褚清辉从不认为不值钱的东西就没有价值。就像她最喜爱的玫瑰糖,若去宫外买,一两银子可以买一堆,可是她在将之送出的时候,一点也不为只是几颗糖而觉得羞愧,因为那是她最最喜爱的。 她将嘴里的糕点咽下,缓缓开口:“这把匕首,是先生重要的人相赠的吧?” 闫默沉默了一会儿,就在褚清辉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点了点头。 褚清辉见状,没有追问是谁,怕冒然唐突,引起他的伤心事,转而道:“方才看先生练武,看起来就好厉害呀,跟太子哥哥平日练的一点都不一样,先生,你会飞吗?” “不会。”闫默摇摇头。 “咦?”褚清辉偏了偏脑袋,疑惑道:“可是我看父皇的侍卫有时候就会在墙上飞来飞去,先生看起来比他们厉害多了,怎么不会飞?” 闫默正色道:“那是轻功,需要借力,不是飞。” “都一样都一样。这么说,先生会轻功?” “略懂一二。” 虽然他说略懂,可不知为何,褚清辉就是觉得他的轻功,肯定比那些侍卫厉害多了,当下就兴奋道:“先生你看我,我能不能学轻功?” 闫默放下匕首,上下看了他一眼。 褚清辉立刻坐正身体,挺直腰板,一脸严肃,只是嘴角挂着糖霜却不自知。 “你不行。” 褚清辉一下子瘪了气,蔫蔫道:“为什么?” “不够轻盈。” 褚清辉低下头,闷闷不乐地戳着戳碟子里的云团糕,半晌后突然回味完他话中意思,鼓着脸颊瞪圆眼睛反问:“先生嫌我胖?!” 深蓝色的苍穹星光点点,远处天际混沌暗沉,正是一日中最为困倦的时候,却有几处宫院陆续掌灯,内侍匆匆往来,忙碌无声。 宫女紫苏点着烛台,步入永乐宫正殿。 两个守夜的小宫女坐在矮桌边,一手撑着额头,脑袋一点一点,睡得迷迷糊糊,到底睡不安稳,叫从门缝卷入的寒风吹得直打寒颤,睁开睡意惺忪的眼睛,待看见眼前的人,又是一个激灵,终于睡意全消,战战兢兢站起来。 紫苏抬手拦下她们的问安,轻声道:“公主睡得如何?可曾起夜?” 其中一名宫女揪着衣裳下摆,小声回话:“公主自昨夜睡下,一直安眠至今,不曾醒来。” 紫苏点点头,还要再问,却听内殿里传出些许动静,随后,一个方才睡醒c绵软中夹杂着几分沙哑的嗓音问道:“什么时辰了?” 紫苏无暇再问小宫女,忙打起珠帘步入内殿。 殿里烛光浮动,暖香融融,掀起层层帷幔,昌华公主褚清辉便坐在床头。 还不到最冷的时节,永乐宫的地龙却早早就烧起了,在这暖如暮春的宫室里睡了一夜,公主白皙无瑕的脸蛋,此时也漫着一层绯色红晕,衬着她一身白衣若雪,黑发如墨,饶是紫苏这么多年来早就见惯了此景,眼下猛的看去,还是不免心头一窒。 褚清辉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又迷糊问道:“苏苏,什么时辰了?” 紫苏回过神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方才迎上来,笑盈盈道:“早着呢,天还没亮,公主再睡一会儿。” 褚清辉不甚清醒,眼皮仍在打架,抱着枕头呆坐片刻,甩甩脑袋,似乎要把困意甩开,含糊道:“不能睡了,今天小恂入学,我答应送他去含章殿,苏苏,你快叫醒我,不然我又要睡着了。” 她不想再睡,可眼皮似乎坠了千斤之重,总是不顾她的意愿往下垂,若无外人相助,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失守。 紫苏清楚其中内情,公主与太子是龙凤胎兄妹,二人出生时,太子如寻常婴儿一般,公主却只堪堪四斤重,生来孱弱,经太医院多年调养,如今终于跟常人无异,只是每逢天冷,便忍不住嗜睡,晨起尤为困难。 见公主蹙眉努力与睡意抗争,紫苏放下烛台走上前,将自己的手捂在她脸颊边。 褚清辉不曾防备,惊得发出一声短促的鼻音,困扰许久的睡意,终于被这一双冰凉的手赶走。 她抬手摸摸紫苏的手背,问道:“好凉,外头很冷吗?” 紫苏道:“屋顶降霜,水缸里结了一层薄冰,看样子,过两日该下雪了。” “又到冬天了呀。”褚清辉轻声呢喃。 候在外头的宫女听到动静,捧着盥洗器具鱼贯而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共浴 此为防盗章,24小时后替换, 到时若看不见, 请清缓存再看。 紫苏点点头,还要再问, 却听内殿里传出些许动静,随后, 一个方才睡醒c绵软中夹杂着几分沙哑的嗓音问道:“什么时辰了?” 紫苏无暇再问小宫女, 忙打起珠帘步入内殿。 殿里烛光浮动, 暖香融融, 掀起层层帷幔,昌华公主褚清辉便坐在床头。 还不到最冷的时节,永乐宫的地龙却早早就烧起了,在这暖如暮春的宫室里睡了一夜, 公主白皙无瑕的脸蛋, 此时也漫着一层绯色红晕,衬着她一身白衣若雪, 黑发如墨, 饶是紫苏这么多年来早就见惯了此景, 眼下猛的看去, 还是不免心头一窒。 褚清辉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又迷糊问道:“苏苏,什么时辰了?” 紫苏回过神来,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缓缓吐出, 方才迎上来,笑盈盈道:“早着呢,天还没亮,公主再睡一会儿。” 褚清辉不甚清醒,眼皮仍在打架,抱着枕头呆坐片刻,甩甩脑袋,似乎要把困意甩开,含糊道:“不能睡了,今天小恂入学,我答应送他去含章殿,苏苏,你快叫醒我,不然我又要睡着了。” 她不想再睡,可眼皮似乎坠了千斤之重,总是不顾她的意愿往下垂,若无外人相助,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失守。 紫苏清楚其中内情,公主与太子是龙凤胎兄妹,二人出生时,太子如寻常婴儿一般,公主却只堪堪四斤重,生来孱弱,经太医院多年调养,如今终于跟常人无异,只是每逢天冷,便忍不住嗜睡,晨起尤为困难。 见公主蹙眉努力与睡意抗争,紫苏放下烛台走上前,将自己的手捂在她脸颊边。 褚清辉不曾防备,惊得发出一声短促的鼻音,困扰许久的睡意,终于被这一双冰凉的手赶走。 她抬手摸摸紫苏的手背,问道:“好凉,外头很冷吗?” 紫苏道:“屋顶降霜,水缸里结了一层薄冰,看样子,过两日该下雪了。” “又到冬天了呀。”褚清辉轻声呢喃。 候在外头的宫女听到动静,捧着盥洗器具鱼贯而入。 褚清辉让人伺候着梳洗更衣,妆罢,紫苏拿来一件白狐披风给她系上。 此时外头天色才有几分微明,群星隐去,东边天空飘着几丝朝霞。晨风凛冽,寒冷的气息吸入鼻腔中,上至脑窍,下至四肢,此刻方才完完全全苏醒过来。 宫女簇拥着褚清辉跨过一道宫墙,来到皇后居住的栖凤宫。 与永乐宫的宁静舒缓不同,栖凤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找不到一个睡眼朦胧的之人,所有人各司其职,紧绷而又有序。 皇后如今三十过半,看着却只有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白皙紧致的脸庞不见一根皱纹。 帝后伉俪情深,大衍朝后宫仅皇后一位主人,多年来只育下二子一女。 大皇子与公主褚清辉乃一对龙凤胎,二人周岁时,皇帝册封大皇子为太子,赐公主封号昌华。多年后,皇后又诞下二皇子。 她见褚清辉这么早来请安,奇道:“难道是我今日起晚了?” 褚清辉几步上前,偎进她怀里,带着几分小小的自得,娇声说道:“不是母后起晚了,是我早了。” 皇后揽着她,怜爱的点点她的鼻头,笑问:“难得暖暖起这么早,不知是为了什么?” “今日小恂入学,我与他说好了,送他去含章殿。小恂还未起来吗?再过一会儿该迟到了。” 话音刚落,外头宫人传话,二皇子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褚清辉转头看去,只见门外转进来一个短短矮矮的身影。 二皇子褚恂不过五岁,脸蛋上的嫩肉还未消去,却偏要似模似样的摆着小大人的谱,踏着四方步一步一摇走过来,每走一步,脸上的肉就跟着颤一颤,走到皇后跟前,一板一眼的行礼,起身后,对上褚清辉的笑眼,又道:“给皇姐请安。” 皇后轻笑,伸手搂过他,道:“又学你父皇呢?学什么不好,偏要学他那德性。” 小大人褚恂陷入皇后柔软暖香的怀抱,立刻就红了脸,磕磕巴巴道:“母后,儿臣已经长大了” 褚清辉伸手捏捏他的脸蛋,“小恂哪里长大了,分明比我还矮。” 二皇子被母后跟长姐一左一右的夹击,方才的气势早就弱了,捏着白胖的指头,小声道:“父皇说的。父皇说我今日开蒙,以后就是大人,不能再要母后抱了。” 皇后双眼微微一眯,心中已经有数,面上却不显,一左一右抱着一双儿女,笑道:“你父皇说的不算,听母后的,别说恂儿如今才五岁,就是五十岁,在母后面前也是个孩子。” 褚恂听了,高高兴兴地把父皇的圣谕抛在脑后。 此时皇帝正在早朝,太子又早已晨起进学,膳桌上只有母子三人。 早膳过后,皇后郑重叮嘱二皇子,要他尊敬师长,友爱同窗,不许胡闹,不得顽皮。 二皇子规规矩矩的听完训导,才由长姐牵着手,送去含章殿。 含章殿属于外廷,历来是皇子入学c王公子弟陪读之所。 本朝民风较为开放,对女眷没有前朝诸多约束,况且众所周知,昌华公主乃帝后以及太子掌中娇宝,见她自由出入外廷,亦无人敢多说一句。 褚清辉虽在父母兄长面前爱娇,可面对幼弟,却也想努力做个好长姐,远远看见含章宫的宫墙,她便停下来,煞有其事给褚恂整理衣襟,交代内侍好生伺候。 二皇子之前只顾兴奋,眼下见要与日日相伴的长姐分离,难免有几分不舍,到底是个四五岁的孩子,拉着褚清辉的衣摆,舍不得放开。 褚清辉摸摸他的脑袋,安慰道:“别怕,我都打听清楚了,先生们俱是品性高洁之辈,只要你乖乖听话,他们不会苛责你。若是不小心跟大臣家的公子起了矛盾,你也别仗势欺人,做什么事都要占一个理字。若他们胆敢欺负你,便去找太子哥哥,太子哥哥要是不给你出头,阿姐帮你出气。” 二皇子一一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小心翼翼道:“阿姐,我听说武教师傅告老,向父皇引荐了神武大将军,他c他会不会打我板子?” 褚清辉吸了一口气,长姐的架子端不稳了,瞪圆一双眼睛,“就c就是那个很凶很凶的大将军?” 二皇子泪眼汪汪,“就是他,阿姐,他要是真的打我,你要来救我呀。” 褚清辉心头慌慌,她跟小弟两人其实不曾见过神武大将军,但却都被他的传言吓过。 传闻这一任大将军身高九尺,力可拔山,铜头铁臂,面貌骇人,他向来独来独往,平日轻易不出现在人前,但一有他的消息,必定伴随着腥风血雨。 他上任不过三四年,都城中关于他的传闻就飘了三四年,甚至有些人家吓唬家里小孩,说他若不乖,夜里神武大将军就要来把他抓走。 褚清辉虽不是小孩子,可时常听到宫女内监们偷偷议论大将军的行迹,一次两次还不信,可次次说,人人说,渐渐的,她一听闻这个名字,也就跟着怕了。 但眼下小弟还在面前,她身为长姐,怎么能够露怯? 况且她方才才跟小弟说,让他别怕,她自己当然当然也不能怕。 褚清辉咽咽口水,挺了挺小腰板,在二皇子泪眼朦胧的视线中,艰难地维持着长姐的体面,“放心,阿姐一定定会去救你!” 闫默没说话,又沉默一阵,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细颈小瓶,“归息固元丸。” 褚清辉眨眨眼,迟疑道:“给我的?” 闫默点点头,他早看出这粉团先天不足,虽经过调养,到底比寻常人弱些,只看身高便知。 他瞅瞅眼前的发顶,再看看自己胸口,心道不会比这更高了。 此事本与他无关,可大将军自觉从不拖欠人情,吃了粉团这么多糕点,还收了人两个荷包,虽不是他主动,到底嘴软手短。因此,见人两日没来武场,又听小弟子自言自语说阿姐不知是不是病了,大将军回去之后,便翻箱倒柜,把从师门带来的,用以培本固元筑基的药丸找出来,放在怀中揣了一整个上午,此时才送出去。 褚清辉还有些怔愣,呆呆地伸出手接过,那巴掌大的白玉瓶在怀里放了许久,瓶身温热暖和,倒似一只小暖炉入手,她不自觉握紧。 “一日一颗。”闫默交代完,转身便走。 眼见他已经走出数步,褚清辉才回神,现在她早已把前两日的心慌迷茫全部抛在脑后,浑身上下只余欢喜,小跑几步追上去,兴奋道:“谢谢先生!” 闫默低头看她一眼,略显肉乎的小脸仰着,黑溜溜水润润眼睛眯成两道弯月,娇嫩的红唇翘起,露出一口细白贝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羞臊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替换,到时若看不见, 请清缓存再看。 原本太子入朝时机, 定在昌华公主亲事定下之后, 如今亲事既然不成, 短期内皇帝又不准备再提此事,叫女儿伤心, 便索性让太子提前参议朝政, 不必再等。 后宫里, 皇后正主持昌华公主及笄礼,京城内数得上品阶的命妇得以入宫观礼。 褚清辉一身隆重华服, 在司礼女官的唱礼声中,缓慢谨慎地动作。那衣裳华而不实, 厚重却不暖和, 寒风吹得她脸色青白, 好在之前已经预想到这样的情况,提前在脸上施了薄粉胭脂,没叫人看出失礼。 在众命妇们看来, 往日已经足够貌美的公主,今日更添一分雍容华贵,一举一动说不出的优雅从容, 不愧为出身皇家c天底下最高贵的女子。 许多人心中暗讽顾家, 怕不是被鬼迷了心窍, 竟弄丢了这样一棵大树。 天底下还有比尚公主更美的差事么? 且不说如今这位公主, 是陛下娘娘唯一的掌上明珠,是太子的龙凤胎妹妹,如此显赫的身份,至少可保得五十年恩宠不衰。现在都城内的高门世家,就算是那延续了数百年的大家族,都不敢拍着胸脯保证圣宠不倦。尚了公主,就相当于得了一枚镇家安宅的护身符。 再者,公主容貌举世无双,更难得性情娴雅,品行高洁,从未听闻她苛责哪名宫人,倒是听说,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紫苏,被公主宠得,通身气派不下于宫外的大家小姐呢! 这样好脾气好性子的公主,百年也难得遇上一位。偏偏有人将送到眼前的美事打翻,可不是瞎了眼蒙了心? 不过,也多亏那瞎眼的顾小公子,才让她们各自的家族有了机会。 之前是娘娘亲自发话,夸赞了顾小公子,她们自然不敢相争,如今顾家已经出局,那驸马爷的位置便成了香饽饽,谁家抢到就是谁家的造化,是祖宗显灵了! 想到此,诸位命妇个个心头澎湃,看向公主的目光热烈如炬。 礼毕,褚清辉迅速回永乐宫更衣取暖,其余人怀着心事,各自离去。 栖凤宫内,皇后嫡亲妹妹c礼部尚书林夫人还未离开。 皇后在宫女的伺候下换下厚重行头,林夫人坐在一旁看着,等宫人退下,才问道:“三姐姐,公主的亲事,你如今是什么打算?” 皇后将手边一碟糕点推向她,“再观察观察吧,这一次,总要找个最妥当的。” 林夫人微微皱眉,忧心道:“就是难得妥当二字,方才你是没看到,那些夫人们,就差把算计的心思写在脸上了。” 皇后却不怎么忧虑,淡笑道:“最不怕的就是她们算计,算计越多,越计较得失,才会越重视我的公主,越发不敢怠慢。” 经历顾家之事,皇后的想法发生了不小的转变。日后,她的暖暖若喜欢上一个爱慕权贵的人,她倒不怎么担心,因为有欲一望的人,才能叫人拿捏住,而皇家,最不缺的就是权势。 若恰好相反,暖暖喜欢的那人无欲无求,公主尊贵的身份在他眼中好似无物,皇后反而要忧心,自己的女儿会不会再一次受伤了。 林夫人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那些人看中公主身上的皇恩,而公主最不缺的,恰好就是皇恩。他们看中了,才会讨好她,捧着她,以此来维系己身富贵。 这就是权势的威力,在巨大的权力面前,那些阴谋算计,都可以当做小打小闹的儿戏一般看待。 永乐宫里,褚清辉喝下一碗姜茶,抱着暖炉裹着毛毯,身上逐渐回暖,昏昏欲睡。 紫苏在一旁指挥宫女,将今日收到的贺礼小心收起来,待她忙完回头一看,公主已经歪倒在软榻上睡着了。 今日为了行及笄,褚清辉起得极早,又在外头吹了风,眼下暖融融的地龙一熏,可不正好睡。 紫苏上前将她姿势扶正,又添了一条厚毯子。 期间褚清辉睡意朦胧地嘟囔着什么,紫苏认真听了,隐约听见云团糕c好吃之类的话,不由跟着一笑。 待褚清辉醒来,已是下午接近傍晚时分,紫苏听到动静,入内伺候更衣。 褚清辉打了个哈欠,软软道:“什么时候了?含章殿的点心送去了么?” 紫苏呀了一声,“今日忙着忙着,给忙忘了!” 褚清辉立刻张圆溜眼睛,“快叫人去御膳房提来,我现在送去,应该还来得及。” 紫苏看了眼天色,迟疑道:“公主,奴婢看这会儿都快下学了,不然今日不送了吧?” 褚清辉簪着钗子站起来,又叫人给她拿斗篷,“我答应了小恂每日都送的,况且还有先生那一份呢,以前天天都有,今日突然停了,还忘记让人传话,实在太失礼。” 紫苏见劝不住,只得一面派人去御膳房提食盒,一面准备出行行头。 今天比往日晚了许多,褚清辉赶到含章殿时,日头已经西斜得厉害了,只堪堪挂在宫殿翘起的檐角上。 平常热闹的含章殿,此时却没什么人影,按理说现在不到下学时间,还能听到阵阵练武的呼喝声才对,但眼下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 不其实有的,褚清辉忽然做了个手势,叫身后的人停下,侧耳仔细聆听。 咽呜的寒风中,夹杂着些许冷硬锐利的声响,仿佛有一杆□□,破开冬日的霜雪,结着冰晶的枪头猝不及防刺到眼前,肃杀而冰冷。 褚清辉下意识屏住呼吸,放慢脚步,轻缓地绕到武场门边,缓缓往里看去。 偌大的武场内仅有一人,褚清辉此时也只能看见那一人。 他一身黑衣,手持□□,在满天飞雪中,身形矫健迅捷得如一头孤鹰,也单独寥落得似一头孤鹰。 回到永乐宫,一头扑到软榻上,扯来毛毯,将自己紧紧裹住,闷在其中咽呜几声,心头一阵慌乱无措。 可是初时的羞窘惊怕过后,心底深处又慢慢涌现出一股无可抑制的欢喜。并且这股欢喜以缓慢的c却不容抗拒的来势,占据了她整个心房。 很快,她整副身心都充斥着这种喜悦。有个声音在她耳旁说,她想要他做她的驸马,她就要他做她的驸马。 如此想着,褚清辉翻身爬起,就要跑去栖凤宫,好歹被紫苏拦下,重新梳妆换洗。 紫苏看着铜镜里的人,眼角眉梢藏不住的喜悦,使得原本就出色的容貌越发动人心魄。 她原本不知道公主对大将军的感情,之前被皇后叫去问过一次,才隐约明白,眼下见公主这样高兴,心里猜测,肯定又是和将军有关。 褚清辉一刻也坐不住,梳完妆,便如一只欢乐的小鸟飞进栖凤宫,“母后母后——” 皇后正和女官说话,见她满脸含笑蹦跳而来,还未开口,脸上就已经被她晕染得带了几分笑意,“莫不是捡到宝了,瞧你高兴的。” 褚清辉一把坐到她身边,挽住手臂晃了晃,如猫儿一般娇声道:“母后,我找到驸马了。” 皇后还没说话,边上已经有人掩着嘴笑出声。柳飘絮话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那可得恭喜公主了。” 她自小跟皇后一块长大,后来皇后入宫,她也随侍左右,二十几年的交情,早已亲如姐妹,便是太子见了她,也要尊称一声柳姑姑。方才的话,若是别人来说,定是逾矩了,由她说来,却只显得亲昵。 褚清辉只顾自己满心欢喜,却忘了殿里还有别人,听见柳飘絮的话,羞了一瞬,但她自小在几位长辈面前是撒娇惯了的,立刻不依道:“姑姑——” “好好好,是奴婢说错了。”柳飘絮笑容满面,“公主定有许多私房话要和娘娘说,奴婢就不在这里讨扰了。”说完,行了个礼退下,又将守在外殿伺候的人带到殿外。 殿里只剩母女二人,皇后摸了摸褚清辉红润的脸颊,“那人是不是神武大将军?” “咦?”褚清辉惊奇道:“母后怎么知道?” 皇后心里暗道一句傻孩子,嘴上却道:“猜的,看来给我猜准了?” 褚清辉含羞笑了笑,将一张粉嫩俏脸往她母后怀中埋去,又忍不住张开一只眼睛偷看她,带了几分小心道:“母后,我一见他,心里就好高兴,想要他做我的驸马,你说好不好?” “好,怎么不好?只要暖暖高兴就好。”皇后摸着她的脑袋,心里倒有几分好奇,分明昨日女儿还不知自己的心意,怎么一眨眼就明白了? 褚清辉欢喜的抱住她,喜悦过后,又忐忑道:“父皇会同意吗?” 皇后道:“会的,你父皇最疼你,会同意的。” 褚清辉心中涌起一股热流,眼眶不自觉有些湿润,她眨了眨眼,依偎在皇后怀中,轻声道:“父皇和母后真好。” 皇后笑了笑,“只怕将来有了驸马,在你心里,最好的人就是驸马了。” 褚清辉摇摇头,肯定道:“一定是父皇和母后。” 皇后又摸了摸她的脸颊和耳垂,虽说将来的事不好说,但眼下听到女儿的话,心中还是很欣慰的。 褚清辉把玩着皇后腰上一枚玉佩,嘴角含笑,安静了一会儿,不知想起什么,笑意缓缓敛去,忽然又轻声开口,话中带了几丝微不可查的彷徨无措:“母后,你说他会喜欢我吗?他会不会不愿意当驸马?” 皇后听得一阵心疼,她的女儿何曾这样患得患失,惶恐不安?她忽然理解了皇帝昨晚的愤怒,若将来有人让暖暖伤心,恐怕她会跟皇帝一样,不放过那人。 她心里暗叹一口气,嘴中含笑道:“母后的暖暖这样好,天底下有谁不喜欢?有谁不愿意当驸马?你只需记得,你是大衍皇帝唯一的女儿,你的身份,是尊贵无匹的公主,足以配得上天下任何一个人。所以暖暖,做好自己就够了。” “做好自己”褚清辉咀嚼着这几个字。 “不错,随性而为,做你自己。谁也不能够叫你受委屈,也不必为别人受委屈。否则,母后就要伤心了。” 褚清辉忙道:“母后放心,我一定不会委屈自己,叫母后伤心。” 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说:“如此,你不必去想神武大将军喜不喜欢你,因为母后知道,他一定是喜欢的。” 褚清辉欢喜道:“真的吗?” “真的。”皇后肯定道。 褚清辉面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又跟皇后说了几句话,她就有点坐不住了。 “怎么,还有别的事?” “我叫先生从宫外给我带几只纸鸢,还没跟他说想要什么样式的,现在想到了。” 皇后点了点她的额头,没好气道:“才说要人家做你的驸马,现在就满心满眼都是他了。” 褚清辉摸摸额头,不好意思地在皇后怀中蹭了蹭。 皇后无奈笑了笑,“去吧去吧。” “谢谢母后。”褚清辉起身行了一礼,笑盈盈跑开了。 眼下时候不早,含章殿的武课已经结束,闫默正要离宫,远远看见方才跑走的人又向自己走来。 “先生!”褚清辉快步走到他面前,笑眯眯道:“幸好赶上了。” “怎么?”闫默驻足问她。 “之前不是请先生给我带纸鸢么,现在想到要什么样式的了,我想要一只老鹰,要这么大。”她一边说,一边极力张开双手,试图比出一个很大很大的架势。 方才一路赶来,许是赶得有些急了,此时她面上带着几丝红潮,双眼却是亮晶晶的,含着不可忽视的殷切期待,加之手上孩子气的动作,更显纯真娇俏。 现下她的模样,与今日早前频频走神不同,又跟往日的拘谨也不一样,似乎更加随性,也更加亲昵? 闫默说不准那是什么感觉,他与人打交道的时间,远比不上跟兵器打交道的时日,在和面前的粉团说上话之前,他在京城中数年里所说过的话,都没有这一段时间多。他判断不出如今的情况是好是坏,但至少不令他讨厌,甚至,或许还有些别的情绪,却叫他有意无意的忽略了。 他又看了褚清辉一眼,似乎是为了记住她手中比出的大小,才点点头:“好。” 褚清辉满意地收回手,想了想,又说:“若找不到那么大的,小一些也可以,只要是老鹰的就行,谢谢先生啦。” “无事。”闫默道。 他以为两人就此应该分道各走各的,但行了一段,这个小身影却亦步亦趋的跟在旁边。他的步子迈得大,跟着的人不得不连蹦带跳,才能一直缀在身边。发现了这点,闫默在意识到之前,已经放慢了脚步。 走到宫墙下,再往外是一道宫门,褚清辉停下来,闫默也下意识停下。 褚清辉仰头看他,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先生是走回去的,还是飞回去的?” 虽说用轻功更加省时,但闫默不是爱出风头的性子,无意叫人一路看着,从来都是一步一步走回将军府。不过此刻,看着面前这双含着期待的大眼睛,他忽然就迟疑了。 褚清辉双眼更亮,语气娇软:“先生今天飞回去吧,我在这里看着,好不好?” 闫默顿了一下,方才点点头,提起一口气,脚下一纵,再定睛去看,却见他的人影已经在宫墙之上,似乎回头看了一眼,再几个起落,就不见了踪影。 褚清辉欢欣道:“先生好厉害呀。” 她依依不舍的踮着脚尖看了看,确实什么都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去。 已经到了晚膳时间,皇帝太子等人都聚在栖凤宫,她入内时,满心满脸掩不住的雀跃,叫人一看便知。 皇帝和太子已经从皇后那儿得了消息,再看她,心头不由有几分不是滋味,那个酸酸的,这个也酸酸的,只得给闫默再记上一笔。 二皇子褚恂不知大人间的暗涌,见褚清辉笑眯眯的模样,问道:“阿姐在高兴什么?” 褚清辉摸摸他的脑袋,“武教先生答应给我带一只很大很大的纸鸢,到时候小恂跟我一起玩。” “好啊!”褚恂欢呼。 皇帝撇撇嘴,一只纸鸢而已,就想把他的女儿拐走? “暖暖想要多少,父皇叫人给你做。” 褚清辉笑呵呵道:“不用啦父皇,一个就够了。” 皇帝被拒绝,越发不高兴。 太子道:“过几天哥哥出宫,也给你带。” “不要,哥哥以前带的都好丑。”褚清辉一点不给面子。 太子也郁闷了。 皇后瞥了这对幼稚的父子一眼,摇摇头,叫人传膳。 夜里,太子送褚清辉回永乐宫,行至宫门外,眼看妹妹挥挥手就要入内,他忍不住将人叫住,“暖暖,你真的喜欢武教师傅?” 褚清辉嘟嘟嘴,“哥哥也知道了?怎么你们都这样灵通。” 现在可不是关心灵通不灵通的时候,太子迟疑道:“天底下除了顾行云,有的是好男儿,你可别” 他担心妹妹是受了顾行云的打击,一时想不通,否则怎么会喜欢上武教师傅? 倒不是说他觉得闫默不如顾行云,只是想起之前武课,师傅冷峻的性格,雷厉风行的手段,至今还有些犯怵。而且一想到被他称呼了那么久先生c看做师长的人,或许要成为他的妹夫,太子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这和顾行云有什么关?”褚清辉疑惑。 太子默默摇头,总不好实话实说。 “对了,许久不见顾行云,哥哥可有他的消息?他的病好了吗?” 太子观察着褚清辉的神色,见她是真的浑然不在意这个人,才说道:“听说他已经被送到城外庄子上休养,近况如何,我也不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蜜糖 上午天空还飘着碎米一般的雪花, 下午雪就停了,天高地阔,倒方便他们出行打猎。 褚清辉几人也不带宫女内监,只由一队侍卫跟着驱马向林子驶去。 他们几个人中, 闫默与张志洲自然都会骑马。三个小孩也不甘落后,除秦长生动作利索,独自一骑以外,褚恂和林致远都由侍卫牵着马。至于女子, 褚清辉曾跟宫中的师傅学过,上马c下马c前进的动作虽不够娴熟, 却十分规范, 看着很能唬人。秦含珺身为将门之女,骑术自不必说。就是林芷兰, 也是跟着其祖父学过几式的。 一行人个个高头大马, 动作矫健,好不威风英气。 这片林子就在别庄内,虽然也算广阔, 但因靠近居所,没什么大型猛兽, 反倒是兔子时不时就蹦出来几只, 偶尔也有梅花斑纹在树丛后面一闪而过。 几个大人对打兔子没什么兴趣, 只有褚恂搭着把小弓, 时不时就咻咻的射出一把箭。因他力道不够, 那箭总是飞到半途就落下了, 直把他气得小嘴紧抿。 另外两个小孩年纪虽然不大,却也知道照顾他的自尊心,看见他的身手,便都默契的不在他面前出手。 褚清辉憋着笑,把褚恂喊来自己身边,“小恂这样已经很能干了,你不知道阿姐四五岁的时候,连你手上这样的小弓都拉不开,更别说射箭了。” 褚恂皱着小眉头,“阿姐是女子,天生力气小,拉不开弓很正常。” 褚清辉当即戳了戳他的脸蛋,“怎么,你难道看不起女子?” 褚恂道:“没有看不起,可是阿姐的力气确实比太子哥哥小,我长大以后,会像太子哥哥那样健壮。” “那就等你长大了再说。”褚清辉在他头上揉了一把,转过头对闫默说道:“林子外围没什么猎物,先生和妹夫不如去深处转一转吧,我们就不跟去累赘了。” 闫默四下巡视一番,确定没什么危险,又见周围有诸多侍卫,才点了点头。 褚清辉笑道:“你们二人最好能猎一头鹿回来,晚上才好加菜。” 张志洲笑着拱拱手,“公主且等着。”说完跟他媳妇儿眨了眨眼,才轻踢马腹,两匹马冲了出去。 褚清辉揶揄地看了看林芷兰,又对林致远和秦长生道:“你们两个也带几名侍卫,稍走远一点,看能不能带几只兔子回来,小恂就和我一起吧。” 褚恂闷闷不乐地撅了撅嘴,倒也没反驳。 林致远道:“表哥给你打两只兔子。” 秦长生不甘落后,忙说:“我给你打一只狐狸。” 他们二人急着献殷勤,反倒逗乐了各自的姐姐。 林芷兰不客气笑道:“可别这么早就夸下海口,一会儿若空着手回来,丢的可是我的脸。” 两个小小少年齐声不服道:“阿姐等着便是。”说完也驱马入了林子。 褚清辉等人骑着马在外围慢慢散步。褚恂还不大甘心,仍然一会儿射出一根箭,倒忙坏了他身边跟着捡箭的侍卫。 褚清辉由着他去,偏头与林芷兰秦含珺说话。 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忽然听身后传来一声欢呼,几人回头一看,原来是真有一只倒霉的兔子,跑到了褚恂马蹄跟前,被他一箭射中了。 那一箭准头一般,只射中了兔子腿,眼看兔子踉踉跄跄还要跑,褚恂忙叫侍卫抱着从马背上蹦下来,小炮仗一样快跑几步一下,逮住那只兔子的耳朵拎起来,双眼亮晶晶的看着褚清辉,大声道:“阿姐,我射到兔子啦!” 褚清辉下了马,走到他跟前,摸摸他通红的脸蛋,赞道:“我就说小恂很能干,这只兔子晚上叫厨房烤给你吃。” 褚恂兴冲冲道:“分给阿姐一只后腿。” 刚说完,林芷兰和秦含珺走到了褚清辉身边。褚恂看看她们两个,顿了下,道:“也给两位表姐一人一只腿。” 褚清辉有意逗他,“那姐夫呢?” 褚恂呆了呆才说:“也给姐夫一只。” “可你有两位姐夫,加上我们这三个姐姐就要五只腿了,你的兔子总共才四条腿,不够分呀。” 褚恂彻底呆住,愣愣看了看她们,又看看自己手中还在蹦哒的兔子,又看了看他们,再看看兔子,嘴巴瘪了瘪,“那怎么办?我打不到第二只兔子了。”他倒知道自己这一只多半是运气得来的。 林芷兰怕他要哭,忙轻声哄道:“别听你阿姐的,表姐一个人吃不完一只兔子腿,和你姐夫两个人吃一只就行了。” 褚恂眼前一亮,用力眨了眨眼睛,把水雾眨去,掰着指头数道:“阿姐和姐夫一只,表姐和表姐夫一只,秦表姐和秦表哥一只,我和林表哥一只,正好四只!”他又高兴起来。 褚清辉等人忍不住笑出声。 正说着,林子里又传来一阵马蹄声。原来是秦长生和林致远带着各自的猎物回来了。 只见林致远的马鞍下挂着两三只野兔,秦长生的马鞍下一只猎物也没有,但看他手中却赫然拎着一只小白狐。看来两人都记着之前说下的话,各自使出了看家本领,好歹没丢人。 马还没停稳,两人便各自跳下来。 林致远把三只野兔往褚恂面前一放,挺着小胸脯豪迈道:“都是表哥给你的。” 秦长生忙把狐狸捧出去,“这只狐狸也给你,还是活的。” 褚恂原本见他们二人甚过自己,心中还有点小别扭,可听说说是只活的狐狸,又有了兴趣,上前一步就要接过。 哪知那狐狸并不驯服,到底是食肉的野兽,不像兔子那样乖顺,就见它尖嘴一张,长了利爪的前掌用力一挥,眼看就要在褚恂身上留下几道血痕,却有一个人比它更快。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只狐狸就带着斑斑血迹,被人丢在了雪地上,而秦含珺已拉着秦长生跪下,“幼弟莽撞,叫二皇子受了惊吓,请公主与殿下责罚。” 原来秦含珺之前看见秦长生怀中是只活的狐狸,就觉得有些不妥,上前一步正要阻止,却见小弟将狐狸献给了褚恂。她的眼睛一直盯在那只狐狸身上,第一时间发现不妥。在那狐狸发狂之时,便以迅猛之势将其夺过,同时摘下头上玉簪,插入狐狸眼中用力搅了两下,丢弃在一旁,然后拉着小弟跪下请罪。 在场连侍卫都不及她迅速及时,更不要说别人。 褚恂依然伸着手维持,方才要接过狐狸的动作,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秦长生虽然跪在地上,脸上却半是呆愣半是惊慌。 褚清辉等她请了罪,才回过神来,刚要说话,又听见一阵马蹄声。这声音却不是发自林子中,而是从别院方向传来的。 众人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几匹骏马奔驰而至,为首之人身形挺拔,面貌英俊,正是太子及其随从。 褚清辉上前把秦含珺扶起来,小声道:“先起来,一会儿再说。” 秦含珺低声应下,垂首拉着秦长生退到后面。 动作间,太子几人已到了跟前,除了褚清辉与褚恂之外,其余人皆跪下行礼。 太子跳下马,还未说话,褚清辉迎上去,欣喜道:“哥哥来啦!” 太子摸摸褚恂的脑袋,眼角看见仍在抽搐的狐狸和雪地上带了血的玉簪子,面色不变:“玩得可还尽兴?哥哥来晚了。” 对着太子,褚恂历来也不敢撒娇放肆,刚才的事对于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来说,又实在有些惊吓,一时吞吞吐吐说不清话。 就在众人沉默之际,只见扑通一声,秦长生又跪下,憋红了脸,“请太子殿下责罚!” 秦含珺也跪下来,郑重磕了个头,额头抵在刺骨的雪地上:“臣女教弟无方,令二皇子殿下受了惊吓,请太子降罪。” “阿姐”秦长生不安地看着她,眼眶发红。 地上雪深一尺有余,隔着厚厚的鞋底踩在雪上都觉得冰凉入骨,他们二人跪着,膝盖转眼便湿透。 其余人战战兢兢,没有一个敢在此时开口。 褚清辉忍不住轻轻扯了扯太子衣袖,“哥哥” 之前的事确实是秦长生鲁莽,可他一个七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坏心?不过是为了讨褚恂开心罢了。况且又是有惊无险,此事可大可小,端看太子如何看待。 太子看了褚清辉一眼,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嘴里道:“不是说要打猎,都杵在这里做什么?散开吧。”又问褚清辉:“驸马在何处?” 褚清辉忙道:“外围没什么猎物,先生和妹夫在林子深处。” 太子便回身跨上马,轻扬马鞭:“我也去碰碰运气,若凑巧,今夜回来加餐。” 说完。便带着侍卫入了林子。 留下众人都还呆呆的。褚清辉忙叫人把秦含珺和秦长生扶起来。 “太子”秦含珺面色苍白,惊魂未定,紧紧牵着幼弟的手。 “没事的,哥哥不是不讲理的人。”褚清辉轻声安抚。 秦含珺抿着唇,“长生与我确实有罪,请公主责罚。” 褚清辉摆摆手,“不过是小孩间的事,何必说的这么严重。不然你问问小恂,看他要不要罚长生。” 几人不由一同低头看向褚恂。 褚恂连连摇头,此时才意识到几分凝重,面上急得发红,“不要罚长生表哥!” 秦含珺一直屏息,现在才敢喘气,秦长生则用力抹了把眼睛。 经过这个插曲,众人无心再玩,都回了庄子。 闫默等人傍晚才回来,他猎了一头雄鹿,张志洲马背上是一头狍子,太子虽去得晚,却也猎得一只毛色纯白的大狐狸,利箭从狐狸眼中一穿而过,一身皮毛都是完好,用来做围脖再好不过。 这林子里野兽稀少,难为他们能找到这些。 多了太子,晚上自然不能像中午那般,众人随意围在一桌吃饭,而是用的小桌,如筵席一般,每两人一桌,太子单独坐主位。 饭点之前,秦含珺行色匆匆来找褚清辉请罪。原来下午秦长生回了房之后,身上便一阵冷,一阵热,此时已然烧得迷迷糊糊了,不能再来与众人一同进膳。 褚清辉一听,忙道:“什么时候了还拘泥这个,快让随行的大夫去瞧瞧。若缺什么药,只管来跟我说,山上没有的就叫人下山去取。” 秦含珺感激不已,忙带着大夫回院。 褚清辉不放心,叫了个自己身边的人跟去,看看有什么需要。 好在秦长生一向身体健壮,下午不过受了些惊吓,心绪激荡,这才发起热来。大夫诊定没什么大碍,只要今夜小心守着他,明日如果没有反复就行了。 褚清辉听到宫女回话,这才稍稍安心,又让厨房把他们姐弟二人的晚膳送去院里。 她吩咐完,转头一看,却见太子立在身后。 “哥哥怎么不去歇歇,再过一会儿就用晚膳了。”褚清辉道。 “暖暖与二弟可曾受了惊吓?”太子问。他不必打听,自有人将下午之事一五一十回报给他。 褚清辉道:“我有什么事,小恂也好好的呢,他其实从头到尾都不知那只狐狸要做什么,也没看清含珺做了什么。倒是哥哥你,把人家长生吓得发烧。” 太子微微挑眉:“我可没做什么。” “就是你不做也不说,一张脸什么表情也没有,那才吓人呢。”褚清辉回想下午太子的表现,连她都觉得,那时的哥哥与平常不大一样,看着竟有些像父皇了。 太子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道:“秦小公子可有大碍?” 褚清辉摇摇头,“大夫说他底子好,守过今夜就没事了。” 太子道:“阿拾懂些医术,叫他再去看看。”阿拾是他随行的一名侍从。 “那再好不过,”褚清辉道,“太子哥哥带了人去探病,含珺和长生知道你没生气,才能真正安心。” 太子认真道:“我没生气。” 褚清辉斜眼看他,“我信你没用,得人家信了才行。” 阿拾去看过后,得到的结果与先前那大夫差不多,众人心下更加安定。 入睡前,褚清辉又派了个人去打听秦长生的情况。 “秦公子喝了药,已经睡下了,听秦姑娘说,公子身上已不像下午那般滚烫,好多了。” 褚清辉点点头,道:“再拨两个人去那院里,今晚要有人彻夜不停的守着秦公子才行。” 宫女领命退下。 褚清辉梳洗完,躺在闫默怀中,回想下午之事,轻声感慨道:“我从前只知含珺是秦将军之女,定会一些武艺,却没料到她的身手那般漂亮利索,连许多侍卫都比不上,若她是个男儿,必定能做成一番大事业,可恨如今连一个小小布政司参议之子,都敢觊觎她了。” 闫默只轻轻拍着她的肩背。 褚清辉又翻来覆去许久,方才睡去。 太子事务繁忙,第二日天还未亮透,已经带了人下山。 他走后不久,秦含珺派了身边的丫头来向褚清辉回话,秦长生已经完全退烧了。 众人又在山上留了一日,方才下了山各自回府。 年关将近,大衍周边各国纷纷派了使臣前来朝贡。 今上在位二十余年,兢兢业业,励精图治,先帝在位时时常前来骚扰的边疆各国都已被打得安安分分,除了南疆蛮族时不时有些小打小闹,不足为惧。 宫里摆了宴席,招待各国使臣。褚清辉与闫默也出席,除此外,还在京中的武将几乎个个披着一身铠甲入宫,为的是威慑来使,叫他们各自的国家之后都不敢再来进犯,也是为了应付有些不长眼的,在宴席上出言挑衅,冒犯大衍国威。 这些前来进贡的各国虽然面上和大衍议和,但实际上狼子野心又岂是能够轻易消散的?不过是一时蛰伏,等待着恰当的时机,冲出来往这大片疆土上狠狠咬下一口罢了。 褚清辉与闫默坐在一块,收到不少注视,她回眼看去,那些异国之人看着闫默的眼神,莫不又恨又怕,想来都是被他在战场上教训过的。 诸位使臣中,最显眼的是南疆使者,为首之人竟是一名艳丽女子,这样大冷的天,却露着一段胳膊一截腰,叫人多看她一眼都觉得冷。 酒宴过后,果然有人以请教为由,扬言要见识见识大衍朝各位将军的威力。 诸位将士们等的就是这一刻,岂会怕他?不管来人点了谁,没有不应的,就算技不如人输了,也绝不当缩头乌龟。 奇怪的是,那些使臣看向闫默的最多,可从头到尾,竟没有一个人敢向他挑战。 眼看宴席进入尾声,众人也已打得差不多了,大衍将士虽然有输有赢,可赢得比输的多得多,也赢得漂亮得多。皇帝心中挺满意,刚准备起身离席,就见那名苗疆女子站起来,张口便是脆冷冷的一句苗语。 经人翻译,才知她竟要挑战神武大将军。 闫默如今虽然是昌华公主的驸马,可在这些外来使臣看来,他最响亮的名头,依然是让他们最怕的那个名头。他们仇恨神武大将军,但更是畏惧神武大将军,也知道自己在他手下绝无胜算,所以才不去自讨苦吃。没想到眼下竟有人站了出来,还是个从前不曾见过的陌生面孔。 皇帝听完,转头看向闫默,“驸马可要应战?” 虽然相信闫默的实力,褚清辉仍担忧地看着他。 闫默在案桌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才站起身,“臣领命。” 他从位上一跃而起,众人只听得衣袂翻飞之声,再定睛去看,就见他已经站在擂台之上。 那名苗僵女子看着他,不知说了句什么。 众人人离得远,这下连翻译之人也不知她的意思。 闫默大约也是听不懂的,毫无表情立在那里。 那女子皱眉轻叱一声,不再废话,揉身攻了上来。 她的动作极为迅速,武功路数又与中原不同,是旁人闻所未闻c见所未见的。 底下诸位将士原本对他们的神武大将军信心满满,此时见看不懂那名女子的来路,心中便不由担心起来。暗自反问,若眼下是自己在台上,能否接下这位南疆使臣的招数?这么一想,就是最老练的将领,此刻竟也不敢断定了。 闫默只守不攻,在外人看来,颇有些节节败的趋势。 一时间,连不会武功的人都看出不妙,在场所有人都把心提了起来。 只有那名苗疆女子眉头越皱越紧。她一开始也以为这神武大将军不过是浪得虚名之徒,出手便毫无保留,步步紧逼。可两人来往了上百招,她竟没有一次能够近对方的身。此人看着忙于防守,无力反攻,实则浑身上下连水都泼不进。她忽然意识到,对方并不是不如她,所以只能防守,而是在摸清她的招数! 想到这一点,女子出手越发狠厉,一心想要速战速决。 然而此时却已经晚了,这上百招之间,足够闫默将这种把从前并未见过的武功路数摸索清楚,并在一瞬间想出应对招式。 众人虽然眼睛都不敢眨,紧紧盯着擂台,可竟没一个人看得清那苗疆女子到底是如何被打下台的。只知当他们看见时,神武大将军在台上,苗疆使臣在台下,胜负立现。 大殿里安静了一瞬,而后骤然爆出声声喝彩。 闫默一言不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褚清辉立刻紧紧握住他的手。 皇帝嘴角微微勾起,抬手示意,殿内立即安静下来。他说了几句场面话,这场宴席便圆满的结束了。 直至回到公主府,褚清辉提着的一颗心才放下来。 她虽然不懂武功,可这么多年看下来,也有些眼力劲,看得出那名苗疆女子的功夫又狠又毒,就好像与对手有什么血海深仇,非要置人于死地不可似的,若之前换了个普通将领上场,只怕此刻早已非死即伤。 她静静在闫默怀中靠了一会儿,抬头来看他,轻声道:“今晚是不是累坏了?一会儿洗个澡,早点歇下。” 闫默摸摸她的脸蛋,低头在那白皙的额头上亲了一口,“没事。” 其实方才与苗疆之人过招,若想打败她倒是容易,俗话说一力降十会,两人的实力有不少差距,闫默有把握在五十招内将其击败。之所以要拖那么久c要将来人的武功路数摸清,是为了日后训练师弟所用。 苗疆这些年一直不□□分,与大衍之间早晚有一战,此事许多人都清楚,只是看这一战是早是晚罢了。既然要打,那他便要在打之前,摸清楚敌人的底细。 为了达到目的,一时示弱又有何妨?只要最终结果是自己想要的就成了。 转眼就到了除夕夜,百官照样进宫领了宴,之后才回府与家人团聚。 皇后宫中也设了宴,出席的自然是天家一家人并闫默这个女婿。 帝后坐在上首,太子与二皇子居于皇帝手边,褚清辉和闫默则坐在皇后下手。 自从褚清辉出嫁,栖凤宫已经少有这样整齐热闹的时候。皇帝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却是高兴的。况且闫默这名女婿几日前,才在各国使臣面前给他脸上长了光,他如今看着这个抢走自己女儿的人,也没那么不顺眼了。 只要皇帝不捣乱,皇后自然能叫这一场家宴和和美美的。吃过团圆膳,皇帝还给小辈们派了压岁红封,连闫默都有份。 褚清辉看着他面无表情接下红封的样子,心中只觉得好笑。 一家人坐着说了会儿话,说着说着,皇帝又带着太子去了偏殿,这次还把闫默也带上了。 皇后知道他又要摆出家长的威严来训话,只得无奈道:“大过年的,陛下少说两句。” 皇帝略略点头,“我有分寸。” 听他这么说,皇后却更加无奈了。 他们三人走后,褚恂后怕地拍拍胸膛,他刚才可怕父皇把他也一起拎上了。 皇后见了,便笑道:“你还早,还得再等一两年。” 褚恂一下子苦了脸,只有一两年了。 褚清辉却有些惊奇,看着皇后道:“父皇怎么还叫上了先生,我以为他——” “你以为他不太喜欢驸马,是不是?”皇后反问。 褚清辉诚实的点了点头。不怪她这么想,皇帝平时在他们面前的表现,就是看驸马不太顺眼的样子。 皇后笑了笑:“你父皇你还不知道吗?他嘴上不满意的,心里未必就不喜欢。嘴里夸奖的,也不一定就是满意。但不管怎么样,自己人还是外人,他分得比谁都清。驸马是你的驸马,只凭这一点,就算你父皇嘴上再嫌弃,在他那儿,驸马就已经是自己人了。” 皇后口中的皇帝,与旁人所见截然不同,似乎是个别扭的小孩,褚清辉听得好笑,更多的却是感动。 天底下这样毫无保留全盘接受的感情,恐怕也就只有父母对于子女的爱了。 两人说话间,褚恂已经趴在皇后膝盖上昏昏欲睡。 伺候他的奶娘要上前把他抱过,皇后无声打了个手势,命她把毯子拿来,就让褚恂枕在自己腿上睡去。 她低头摸了摸幼子稚嫩的脸庞,抬起头来,见女儿正看着自己,便伸出手,把她也一同揽过来。 褚清辉嘴角带着满足的笑,却道:“过了今晚我就十六了,以后可不能再这样靠着母后。” 皇后轻笑道:“就算是六十岁,你也还是母后的孩子,想什么时候来靠,就什么时候来靠。” 褚清辉闻着皇后身上熟悉的淡香。忽然笑出声。 “怎么还傻笑起来了?” “我在想,要是太子哥哥也像我这般粘人,到了六十岁还要靠在母后怀中,那就有意思了。” 皇后轻点她的额头,“你倒知道自己粘人。”又轻叹道:“你太子哥哥从恂儿这般大开始,就再不曾靠进母后怀里,身边也不需要奶娘伺候了。” 她有时觉得皇帝对太子太过严肃,但理智上却又清楚,皇帝的做法是对的。 褚清辉有些钦佩,她虽然时常说太子只比自己大了一刻钟,但实际上,这一刻钟便意味着许多许多。国之储君,注定要与别人不同。 皇后又道:“这些日子与驸马相处得如何,可曾闹过别扭?” “没有,一点别扭都没有。”褚清辉立刻说道。 皇后闻言只是笑,自己的女儿她还不清楚?大体上是懂事的,只是偶尔有些小性,好在驸马看着也是个能包容的,这就行了。若两口子过日子,当真相敬如宾,一点小小的波动,小小的摩擦也无,反倒会出问题。 等皇帝训完话,将人放回来,褚清辉与闫默就得出宫了。 今夜所有人家灯火通明,公主府也不例外。入宫前,褚清辉就给府里的人派发了赏钱,还特许一部分家人在京中的回家过节,如今府中颇有些冷清。 这么多年,第一次没在宫中守岁,她的心情难免有点复杂。 闫默与她一同坐在烛光之下,褚清辉坐了一会儿,渐渐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这是头一年,我和先生一同守岁。”她说。 闫默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道:“以后每一年都一起。” 褚清辉轻笑,“我方才就盯着这根蜡烛,心里想,要等烛花闪过几次,先生才会开口,好在没叫我等太久。” 闫默偏头亲了亲她的发顶。 褚清辉道:“刚才父皇把哥哥和先生叫去都说了什么?” 闫默顿了一下,才说:“念了一遍家规。” 是真的家规,封皮上就写了褚氏家法。 褚清辉扑哧笑出声,又问:“是父皇念还是先生和哥哥念?” “我与太子念。” 褚清辉越发乐不可支,如此看来,父皇今晚确实如他自己所说,有分寸呀。因为他一句话都没训,就叫先生和哥哥自己开口了。 “先生可知,那家规可有些年头了呢。当年老祖宗还没做皇帝的时候,就已经有家法了,小时候我还抄过一遍。” 闫默低头看她,“定是你调皮。” 褚清辉吐吐舌头,默认了,嘴上却还是不服道:“先生怎么就认定我调皮?之前母后还问我,这些日子与先生有没有闹过别扭,先生你说,我跟你闹过别扭吗?” 她说话时紧紧盯着闫默,眼中的威胁之意十分明显。显然她也是知道自己的小性子,却非要别人承认她并没有小性子。 闫默这一次沉默的时间稍微有点长。若说真话,肯定要让得怀中人使小性,假话他也是不说的。他一贯只会隐藏部分真相,于是道:“是我惹了你不高兴。” 褚清辉听得满意,可不就是这样子,若先生没惹她,她怎么会使小性? 她心里高兴,就抬头在闫默唇上亲了一口,又问:“那先生可曾生过我的气?” 闫默摇摇头,“不曾。”这话不掺一点假,也没有隐瞒半分真。 他怎么会真正生粉团的气?连那样的场景他都想象不到。 褚清辉都嘴道:“我怎么记得有几回,先生生气罚我。” 就是那些让她羞得没脸的惩罚,她可记着呢,印象足够深刻,之后才不敢再犯。 “若生气,也是生我的气,与你无关。”闫默道。 褚清辉眨着眼看他,忽然凑上去,在他唇上舔了舔,又把小舌头伸进他的嘴中,四处巡视了一番,然后退开一些,喳喳嘴,在闫默已有些幽深的视线中,粲然一笑道:“先生肯定是偷吃了我的糖,不然嘴巴怎么会这样甜?” 闫默没说话,只是把她按向自己,再一次覆盖上她的粉唇,唇齿交接间,含混道:“是。” 是吃了她的糖,十几年前就吃了。那甜味发酵着,似乎到十多年后才弥漫开,将他整颗心,里里外外浸泡了个透彻。 长夜漫漫,两人守岁岂不难挨?不如做些有趣的事。 驸马爷如此想着,并身体力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含珺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替换,到时若看不见,请清缓存再看。  远的不说,只说这武场里, 俊朗沉稳如太子褚恒,俊美温文者有顾行云,还有方才大胆跟褚清辉说笑的王旭东,又是另一番的潇洒不羁, 这些少年虽还未长成,却已经有了各自的风采, 哪一个在相貌上不比闫默出色? 可褚清辉从未赞美过他们, 却偏偏对第一次相见的闫默有这样的惊叹,怎么不令人惊奇? 但褚清辉说的, 又确确实实是内心真实的想法。 太子和顾行云长得俊, 她是知道的,自小到大,她几乎可以说是与他们一块长大, 见得实在多了,看得也习惯了, 别人称赞倾慕不已的相貌, 在她看来, 就已如吃饭喝水那样寻常。 可闫默不同, 在见到他之前, 她心里设想的, 一直是一个五大三粗,面容狰狞,眼若铜铃,口若方鼎的形象,这种情况下,若闫默和大狗熊长一个样,她反倒不会太惊奇。可他非但不像熊,还是个正常人,甚至是个比正常人精神许多的,英武冷峻的男子,巨大的反差下,可不就让她觉得俊极了? 惊叹的话脱口而出,她又呆了好一会儿,才回醒过来,立刻就面红耳赤,可怜巴巴地捏着指头回头看去。 刚才仿佛被谁定住了,一齐看向这边的人,立刻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吃东西的吃东西,连不明所以要走过来的二皇子,也被太子拦住了。 褚清辉松了口气,暗想,他们应该没听见吧。 她又偷偷瞄了瞄闫默,见他脑袋也不抬,还在擦匕首,便在心里自说自话,他应该也没听见吧? 如此掩耳盗铃般自我安慰一番,她定定神,脸上仍带着几分热度,微微屈膝福身,恭敬道:“方才打扰授课,我向先生赔礼了。” 大衍朝历来重孝道,尊师长,尊贵如太子,在含章殿师傅面前,都要执半个学生礼,只不必下跪。褚清辉多年来常往这边跑,待师礼节都是跟着太子学的。 闫默终于放下手中的匕首,抬头来正眼看她,略略颔首,道:“无事。” 这是褚清辉第一次听他开口,他的声音果真如她所想,也如他这个人,又冷又硬,不带一点温度,仿佛比这初冬的寒风还要冰凉几分。 但他这样冰冷得仿佛不沾丝毫人情味的人,竟会专门停下手头的事,正色回答她的话,就已经很让褚清辉意外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站在面前与他搭话,可能就是再次打扰了他,让他不得安心继续手上的事。 这么想着,她不敢再耽误,只把食盒里的两碟糕点端出来,轻声道:“先生也用些点心吧,这是御膳房新做的玫瑰糕和莲花烙,还热乎着。” 闫默看着那两碟散着热气的糕点,稍许,又略略点头,“多谢。” 褚清辉不再多说,提着食盒镇定离开,刚转过身,就拍拍自己的胸口,吁了一口气,想起方才的窘态,现在脸上还有些热,不过,等发现武场内其他人遮遮掩掩向她看来的时候,她又立刻挺起胸膛,若无其事的朝他们走去。 二皇子挣开太子的手朝他奔来,好奇道:“阿姐阿姐,你跟先生说什么呢?” 褚清辉牵过他的手,边走边说:“没说什么,只请先生也一起用些糕点而已。对了,母后让你别吃太多,一会儿晚膳又吃不下了。” 褚恂听了,偷偷摸摸把手中一块羊奶酥藏进袖子里,伸出两根指头,道:“我才吃了两块。” 褚清辉也不戳破,用手帕替他擦去嘴角的碎屑,“阿姐得回去了,你要听先生的话,好好练功。不过,如果跑不动了,也别勉强,你还小呢,慢慢来。” 褚恂连连点头,“太子哥哥也这么说。阿姐,你明天还会来看我吗?” “嗯”褚清辉故意迟疑的想了想。 褚恂又期待又紧张的看着她。 褚清辉笑道:“来,阿姐明天来看看,小恂有没有哭鼻子。” 褚恂不服气道:“才不会!我今天也没哭!” 褚清辉心道,不知是谁早上泪眼汪汪地拉着她的手呢。 不过,她好像也忘了自己早上一听说神武大将军的名头,就吓得腿软的事。 不等褚清辉离开,武课休息时间就结束了,众人回到方才的位置。 褚清辉回头看了一眼,闫默也已经不在石桌边,但那两碟糕点还在那儿,离得有些远,她看不清还剩多少,也不知道他到底吃了没有。 明天来,还给这位将军带玫瑰糕吧,或许,还可以带她最喜欢的玫瑰糖。 那玫瑰糖是母后身边的柳姑姑拿手的小玩意儿,宫里也就她做的最好吃,一颗不过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用模具做成玫瑰状,里头还有许多鲜艳的花瓣,又芬芳又甜美。 她从小吃到大,到如今也没有吃腻,只因小时候,母后怕她吃坏牙齿,只许她一天吃五颗,现在这么大了,也不曾宽限一点儿。 这宫里,能让她省吃俭用c送出珍爱的玫瑰糖之人,还没有几个呢,眼下之所以如此舍得,还是因之前误解了这位将军,心怀愧疚,又不知如何对他说起这歉意,只能暗暗弥补。 出了含章殿,一直安静的紫苏也压抑不住好奇心,问道:“公主,那神武大将军到底长什么模样?” 一提这个,褚清辉就想起自己方犯的傻,不愿多说,只装着整理帽子上的绒毛,含糊道:“还好吧。” “咦?”紫苏耿直道:“可是公主方才不是说他很俊吗?” 褚清辉瞪圆眼睛,装不住了,“你你你你听见了?” 紫苏点头道:“不止奴婢,大家都听见了,王公子还说公主不愧是公主,跟我们大家就是不一样呢。” 褚清辉哀鸣一声,拉下宽大的帽围,将整张脸藏进毛茸茸的帽子里。 紫苏忙扶住她,“公主怎么了?您这样看不见路,小心别摔了。” 褚清辉靠近她怀里,有气无力地哼唧,“摔就摔了吧,反正没脸见人了。” 而今日,这样的感觉尤为强烈。 褚清辉忽然知道了原因,因为他是一头孤鹰,鹰怎么会与鸟群为伴? 他不属于这里,不属于威严肃穆的皇宫,不属于繁华喧闹的都城,更不属于嬉笑嗔痴的俗世。这个人,他有自己的一方天地,无需别人擅自闯入,带去自以为是的热闹。 褚清辉踌躇不前,一时间不知是否该现身。 她脚下动了动,已有离开的打算,但就在此时,闫默缓缓收了势,向这边看来一眼。 褚清辉便被定住,脑中忽然涌出一个猜测,是否别人也如她一般,认为他的天地不需要外人参与,认为他喜爱那样的冷清,所以至今也没有人闯入他的地盘,没有人给他带去许多叨扰,于是,他的周身越发孤寂冷清。 眼前仿佛重现方才他在雪中衣袂翻飞的景象,褚清辉又迈开步子,这一次,坚定不移地向武场内走去。 她想,不论先生到底是何想法,到底需不需要别人的热闹,她既然已经打扰了他,那就打扰到底吧。 闫默打完一套枪法,随手往身后一扬,几息之后,原本在他手中的长一枪,已经稳稳的插在墙角铁架上。 褚清辉一面朝他走去,一面听紫苏回话。 原来,今日太子就已经不必来含章殿,他不来。太子伴读自然也不需要来,含章殿内只剩下一群不到十岁的小萝卜头。他们的功课比太子轻松许多,下午的武课也提前结束了,二皇子此时正在太子东宫温习功课,等一会儿和太子一起回栖凤宫用晚膳。 紫苏说完便退到一旁,褚清辉接过食盒放在石桌上,眨了眨眼精,道:“今日来晚许多,先生可是饿了?我带了一大份云团糕哦。” 一听说云团糕几个字,闫默就觉得似乎又从舌根里泛出一股甜腻,他从来不怕苦,小时候习武受伤,一大碗一大碗黑漆漆的汤药灌下去,他连眉毛都不曾动过,但此时却有了皱眉的冲动,心中更是破天荒的起了一股退缩之意。要知道,即使是面对最强的敌人,他也从没有想过退怯,眼下却被那白一粉粉软绵绵的云团糕击败了。 褚清辉毫无所觉,喜滋滋地把云团糕端出来,邀功道:“今天脚程比平日快,先生快看,还是热的呢。” 她说着,似乎想起什么,看了看刚练完武,脸上还挂着汗珠的闫默,掩嘴笑道:“先生今天比云团糕还要热气腾腾。” 闫默木着脸没说话,自从前日主动吃了块云团糕,似乎是打开了什么机关,她在自己面前一日比一日活泼,如今已经敢公然取笑他了。 不说是他,紫苏也奇怪得很,她是眼见着公主和武教师傅之间的转变,却到底也没想明白,明明一开始,公主和她一样害怕,怎么如今却一点都不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咬咬 第二日褚清辉进宫,又收到不少礼,连褚恂都把自己珍藏着的一只玉蟋蟀送给了她。 她给太子也备了一份,当然,太子给她的回礼数目更多,一来一回,还是赚了。 “这是芷兰托我给哥哥的。” 林芷兰自记事起,每年都会给他们二人准备礼物,并不如何珍贵,都是她亲手做的一些小玩意儿。 太子接过锦盒,打开来见是一只扇坠子,便道:“表妹有心了,恰前几日得了一把古扇,正好相配。” “芷兰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褚清辉捏了捏自己腰间的络子,又扬扬手上另一只锦盒,“还有这份礼,也是别人托我转交的。” “是谁?” 褚清辉勾唇一笑,“哥哥不妨猜一猜。”她把锦盒打开,推到太子面前。 盒内锦缎簇拥着一只色泽碧绿的夜光杯,太子拿起来对着光转了转,光线透过杯体,越发显得斑斓翠绿。 “我猜不出,暖暖告诉我吧。”他道。 褚清辉嘟嘟嘴,“哥哥连猜都不愿意猜。” 太子嘴角带了些笑意,“就当我猜错了。” “那怎么一样?”褚清辉咕哝,“算了,我就直说吧,这是含珺送给哥哥的。” 太子点了点头,面色平静,看不出是否惊讶,“秦姑娘费心了。” 褚清辉越发气馁,“芷兰给你送礼,你说有心,含珺给你送礼,你说费心,难道哥哥就没有别的话可说了?” “暖暖想听什么?”太子将夜光杯放进锦盒里。 褚清辉跺跺脚,“哥哥一点都不懂我的心,还是别说了。” 见她似乎要恼,太子含笑摸摸她的脑袋,“你说出来,哥哥不就懂了?” 褚清辉听见这话,转头盯着他看了半响,末了无奈地叹了口气:“哥哥呀,你这样以后是找不到嫂子的。罢了,妹妹就你一个兄长,少不得要替你多操操心。”她一边说,一边踮起脚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太子的肩膀,施施然走了。 太子身边的内监福公公看了看公主远去的背影,再看看坐着没动的太子殿下,小声请示:“殿下,这两样贺礼是否收入库房?” 每年太子生辰,收到的贺礼不计其数,但只有亲近之人所赠,才能够真正呈到太子面前,让他过过眼,其他的全部堆在库房里了。按理来说,若只是秦将军府送来的礼,自然也是归入库房的,可方才听公主说来,其中分明有些别样的意味,福公公才有此一问。 太子没说话,目送妹妹走远,端起温热的茶水喝了一口。 福公公等了一会儿,忽然福至心灵,试探着道:“依奴婢看,那夜光杯碧绿碧绿的,与见惯了的白玉杯相比,倒别有一番风味,若倒入酒水,肯定又是另一番景象。不如就搁在多宝架上,每日能得殿下瞧上一眼,就是它天大的造化。” “你看着办。”太子搁下茶杯,起身去了书房,慢吞吞撂下一句。 等看不见他的身影,福公公才拍了拍胸口,暗自庆幸刚才多嘴问了一句。也不假借小内监之手,他亲自把夜光杯从锦盒中捧出来,端端正正放在多宝架上。 小内监在他身后左看右看,着实没有瞧出哪里特别的,耐不住好奇之心,问道:“公公,小的瞧这杯子寻常得很,库房里多的是品相比它好的,怎么不把那些摆上,偏偏摆了它?” “小点声!”福公公转过身来,对着他的脑门就是一巴掌,“你瞧你瞧,你这小兔崽子要是能瞧出什么来,我叫你一声公公!” 小内监捂住脑袋,委委屈屈不敢再问。 褚清辉去皇后宫里坐了半上午,午后才出宫回府。 前几日,紫苏来请示,她们几名贴身伺候的宫女,想各自拿出一部分体己,请一班戏子给褚清辉庆生。 褚清辉哪能叫她们破费,心意到了就够了。不过,公主府确实冷清,府上又不曾蓄养戏子,她便叫管事请了京内有名的庆春班,明日来府里唱一天,阖府上下热闹热闹。 傍晚时分,闫默提前回府。 褚清辉听到下人来报,叫紫苏等人都退到院外,自己悄悄躲在屏风后。 屏风边的多宝架上,多了一排八个指头大小的小人像,是闫默送她的生辰礼。 如今他的雕工越发精湛,仅大拇指那么丁点的个头上,雕了两个栩栩如生的小人,一个是他,一个是褚清辉。两人姿态各异,或站或坐或卧,唯有一点相同,不论什么姿势,褚清辉都不曾好好站在地上,每个雕像里,或者抱或者背,她都是靠在闫默身上的,甚至还有两尊二人滚在一起。 昨晚收到这礼物,褚清辉脸红了半天,这人看着正经沉稳,谁知私底下都在琢磨这种东西,还非摆出来,就算屋里没外人,她看着也觉得臊。 闫默还未踏入房内,就听到里头压抑的呼吸,只做不知,大步入内。他在堂上站了站,没等到躲着的人出来,心下思量要不要装作找不到她的样子张望几下。 好在褚清辉没叫他久等,自己憋不住,边笑边冲出来,一个飞扑挂到他背上,“我在这里!” 闫默顺势前跨一步,一手伸到背后搂住她,往上颠了颠。 “是不是吓了一跳?”褚清辉把脑袋往前伸,笑嘻嘻搁在他肩上。 闫默点头配合:“是。” “以前在宫里陪小恂玩躲猫猫,他一次也没有找到过我。”褚清辉在他背上晃了晃腿,“不过,小时候跟太子哥哥玩,都是我找不到他。” 闫默将她背进内室,“今日做了什么?” “早上和先生一起入宫,下午才回来呢。府里明天请戏班子唱戏,先生有没有喜爱的戏目?” 闫默将她转入怀中,抱着坐下,又把她脸上碎发别到耳后,顺手刮了刮脸颊,“你喜欢就好。” 褚清辉噘嘴道:“我正是不知道有什么好的,才来问先生,不过想来这些事先生懂得比我还少,还是交给紫苏烦恼去吧。”她说着,点点闫默的胸口,“过了今日我就十六了,先生以后可不能再像小娃娃一样把我宝来抱去。” 她念叨闫默将她当小孩,害得她在紫苏等人面前失了公主的威严,却没想到如刚刚那般,蹦蹦跳跳窜到别人背上,才更像是孩子所为。 闫默不为所动,抓住那根白嫩的指头,放到嘴边含了一口,“还小得很。” 褚清辉果然瞪眼抗议,“不小啦!还有,以后也不许老咬我,连娃娃都不咬手指头了,先生还咬,羞不羞?” 闫默微微拧眉,“不如从前肉感,莫不是瘦了?” “什么呀,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确实瘦了。”闫默托起她估摸重量,下了定论,“以后每餐再加半碗汤。” 褚清辉最不喜欢喝那些滋补的汤,听见这话,忙把指头递到他面前,“没瘦没瘦,你看肉都在这里!” 闫默仔细看了看,正色道:“看不出,大约是瘦了。” “怎么会看不出?不然你摸摸?”褚清辉殷勤道。 闫默捏了捏,“没肉。” “那那给你啃一下?” 闫默看了看她,勉为其难将那根指头含进嘴里,半天没吐出来。 褚清辉眼巴巴看他,“没瘦吧?” 闫默还在含。 褚清辉试图讲道理,“我觉得还是那么多肉,今天再给先生咬一次,以后不能吃手指头了。” “瘦了。”闫默道。 “你再啃啃!”褚清辉泪眼汪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归人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替换,到时若看不见, 请清缓存再看。 顾行云也含笑温声道:“不知二公子肯不肯赏脸?” 褚清辉挑了挑眉头,“自然要一起去。” 除了他们以外, 这一桌人都去了。 吃过午饭, 褚清辉跟褚恒打道回宫。边上没有外人, 褚清辉才问道:“哥哥,方才在墨香楼,我看见武教师傅拿着冥纸和白蜡烛出了城, 你可知他去祭拜谁?” 褚恒拧起眉头想了想,语气有些沉重,“若我没记错, 数年前的今日, 西南一役,先生的一位师兄弟不幸英年早逝。” 褚清辉点了点头, 不再多问。 回到宫内,还未换下衣裳, 褚恂听说她回来了, 立刻跑来,围着她叽叽喳喳转, 一个劲的问宫外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 褚清辉用自己带回来的小食,好歹读了他的嘴。 她换下一身男子装束, 去栖凤宫找皇后, 却被宫人告知, 帝后此时都在殿里。 她轻手轻脚的入内,见父皇坐在桌案后批奏折。母后则在他边上不远处,拿着一本书翻看,两人虽不言不语,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无形中却自有一股默契。 皇后见她回来,招招手,“过来母后这里。” 褚清辉给帝后行礼。 皇后把褚清辉上下检查了一遍,见没有不妥,才安下心,笑道:“今日在外可有什么收获?” 褚清辉笑眯眯道:“吃了许多好吃的,见了许多人,看他们做了好多诗。” 皇后摇摇头,笑道:“一句话都离不开吃的。”她看了皇帝一眼,不想打扰他,起身牵着褚清辉的手住了内殿。 挥退伺候的人,皇后又问:“今日见到的那些人里,可有一两个叫你印象深刻的?” 褚清辉知道母后要问什么,如实说道:“顾行云的文采确实不错,在同龄人中很是出挑。” 皇后听她这语气,肯定地问道:“可你却还是不喜欢他,对不对?” 褚清辉困惑的皱起眉头,“母后,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我觉得顾行云挺不错,如果他愿意做驸马,那我一定会努力学着喜欢他。” 皇后摸着她的发髻,叹道:“不喜欢他就算了,你身为大衍朝唯一的公主,总不必这样勉强自己。” 褚清辉却执拗地摇摇头,“但我总是需要找个人嫁了的。” 不仅仅是为了皇后所说,以后不必孤单一人。她也不想父皇为难,身为公主,若到了年纪还不出嫁,就算大臣们不敢说什么,恐怕皇族面上也无光。 她这些日子看下来,顾行云确实比别人出色,今日的表现更是如此。若定要找人嫁了,他就是那个最好的人选,只是不知他愿不愿意。 褚清辉苦恼道:“母后,有没有办法知道,顾行云想不想做驸马呢?” “顾行云想不想不要紧,只要暖暖想他做驸马,他就得做。”皇帝忽然进来,插了一句嘴。 “父皇,”褚清辉仰着脑袋,眼巴巴的看着他,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坚定,“父皇,要他自己同意才行,谁也不能逼他,就像谁也不能逼我一样。他如果不想当驸马,那我就再换一个愿意当的,他如果想当,我就努力让自己喜欢他。” 皇帝与他对视,半晌后妥协道:“傻丫头。” 褚清辉满意的笑了笑。 她走后,皇后轻声问皇帝:“此事就这样定下了?顾家那边,需不需要我去探探口风?” 皇帝道:“方才的话,不过是哄暖暖的,我的公主看上顾行云,是顾家的荣幸,难道有他们矜持拿乔的余地?” “你啊。”皇后上前,轻轻理了理皇帝的衣领,道:“咱们眼下是要跟顾家结儿女亲家,可不是结仇的。这种时候,暖暖倒比你懂事,她说的不错,是得要跟你请我愿才行,不然,若顾家小公子心中有不甘愿的地方,日后他跟暖暖成亲,受委屈的还不是暖暖。” 皇帝冷下脸,道:“再借顾家十个胆子,谅他们也不敢让我的公主受委屈。” 皇后拍了他一下,没好气道:“怎么与你就说不通呢?感情的事,难道是能逼迫的?罢了,这事你别再管,我心里有分寸,交给我就好。” 皇帝别别扭扭地捏着皇后的手,搂过她的腰,还觉得有点委屈。他娇养了十几年的小公主,如今一朝要被一个野小子拐走,他身为父亲,难道还不能不高兴了? 皇后见状,只得安慰道:“暖暖虽然决定是顾行云,但在我看来,这事还需要商榷,不急着定论。” 皇帝这才高兴了些。 褚清辉既然暂时定下顾行云,便不再观察别人,每日去含章殿送食盒,也只送了就走,并不停留。 皇后则在召见命妇的时候,似乎是不经意一般,夸了顾家小公子几句。 虽然她很快提起别的,但在场的哪一个不是人精?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皇后的心思。 顾夫人的欣喜自不必说,别的人有羡慕有嫉妒,最后也只能暗叹一句,谁让自家的孩子不如别人! 但若说顾行云与公主的亲事就此定下,那还早得很,如今不过是皇后对顾家小公子有几分满意罢了,丈母娘看女婿,不一定就是认准了这一个。 不过,京城中还是有了些风声。 这一日,褚清辉正抱着暖炉,百无聊赖的翻着一本书。 紫苏进来传话,“公主,林姑娘求见。” 褚清辉眼前一亮,“芷兰妹妹来了吗?快请她进来。” 殿外很快走进一个袅娜的身影,那是名少女,年纪看着与褚清辉不相上下,面容秀美,身材纤细,这是皇后嫡亲妹妹与礼部尚书的长女,林芷兰。 褚清辉欣喜的迎上前,拉着她的双手,“芷兰妹妹,你可好久没来找我了。最近都在做什么呢?” 不过是寻常的一句问话,却让林芷兰微微红了脸。 褚清辉稀奇道:“怎么了?” 林芷兰小声道:“祖母要我在房内做针线。” “什么针线需要你亲自做?给长辈的寿礼吗?”褚清辉皱眉。 林芷兰红着脸,一脸为难。 紫苏却明白了什么,掩嘴在褚清辉耳旁低声说了一句。 褚清辉惊讶,“现在就要绣嫁妆了?你比我还小一岁呢。” 林芷兰满脸通红,“也没小多少,就几个月。祖母和母亲今年年初就开始商议我的亲事了,要在明年及笄前定下,等行完笄礼就成亲。” 褚清辉恍然,确实,一般的女孩,都是十三四岁定亲,十五岁成亲,如她这般,再过一两个月就十五岁,亲事却还没定下的,算少。 她又问:“姨母给你定下人家了吗?” “如今有两家上门来提亲,祖母和母亲尚在商议。” “是哪两家说给我听听,我叫太子哥哥去查查他们的底细。” 林芷兰羞涩的说了两户人家的少爷。都是京内有头有脸c家中长辈官职不低的人物,否则,也配不起林府的家世。 褚清辉点点头。 林芷兰看了看她,轻声问道:“表姐,我听说陛下有意要将顾家的小公子指给你做驸马爷,是真的吗?” 褚清辉也不扭捏,直言道:“事情还没定下,我觉得顾行云不错,但不知他是什么想法。” 林芷兰看着她的表情,心中有些奇怪。表姐如今的表现,实在不像是一个将要与人谈婚论嫁的女子。她身边几位朋友,哪一个说起未来的夫婿来,不是含羞带臊的?反观表姐这般大方磊落,却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而是个局外人一样。 而且她这话也有些奇怪,若陛下跟娘娘当真看中了顾家小公子,他还能有什么想法?虽然是感恩戴德呀。 她跟褚清辉同龄,各自的娘亲是亲姐妹,关系亲近,自小就有许多来往,说起话来并无诸多顾忌,当下就迟疑问道:“表姐,你是不是不想嫁人?” 褚清辉疑惑,“怎么你也这样问?母后哪天也这样问,我并没有不甘愿的地方呀。” “可是c可是你怎么一点儿也不高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孩子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替换,到时若看不见,请清缓存再看。 许久后,他有了动静,起身从房内的柜子里, 拿出一个黑色的包袱。 这包袱是他数年前来京城时唯一的行李, 当时只装了一套换洗衣物, 几件随身小物品,其中,就有他整日擦拭的那把匕首。 匕首是他进入师门后得到的第一件礼物,但送他礼物的师兄弟,却早在数年前就已去世,连尸骨都寻不得。 他伸手在包袱里摸索了一阵, 又摸出一个荷包来。那荷包的大小材质以及做工,跟他手上这个竟是一模一样的, 只是看着陈旧,想来已有许多年头了。 他把两个荷包摆在一块儿,又不言不语的盯着看了许久, 而后,摸出身上的匕首, 在灯下慢慢擦拭。 寒意越发深重,午夜时分, 天空飘下今冬第一场雪。 等次日褚清辉醒来, 外头已经是白茫茫一片, 早晨去给皇后请安,上午,她披着厚毯子趴在窗边,望着窗头的雪。 紫苏给八宝暖炉换了一粒碳,抬头见她伸手去接雪花,不由无奈道:“公主,小心受凉,若让娘娘知道,又该叫您喝姜茶了。” 褚清辉一想起姜茶热辣的口感,忙把手缩回来,讨好地冲她笑了笑,“苏苏,你可别跟母后说呀。” 紫苏把暖炉塞进她手里,又替她将毯子拉好,“公主别再用手去接,奴婢自然不说。今日这样冷,下午就让奴婢去武场送食盒,公主别出门了吧?” 褚清辉双手捧着暖炉,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暖和热意,舒适地叹息一声,眯起眼睛,如一只慵懒的小猫一般,往毯子里缩了缩。 她摇摇头,说:“我和你一起去。” 母后要她找个驸马,她还得继续观察呢。 紫苏见她主意已定,没再多劝,只将她出行的衣物又增厚了些。 帝后既然准备给公主选驸马,在召见命妇的时候,皇后便不动声色地提了几句。 于是很快,京城内的王公士族官宦之家,都得知了这个消息,家族中有适龄男儿的,也转起了心思。 这些日子,褚清辉每日都送食盒去含章殿。 因下雪,武课的授课场所由室外迁到室内,他们上课之时,她便在暖阁里等着,时不时透过雕花窗打量场内的人。 顾行云等人原先还奇怪她的行为,后来从长辈那里得知陛下与娘娘的打算,这才恍然大悟。 一时间,几人心中喜忧参半,但有意无意的,各自间暗暗起了较劲之心,在褚清辉面前,表现得也比从前主动几分。 褚清辉观察了十来日,从未对人说过什么,皇后虽然好奇她的想法,但既然之前说了不急,便没催促她,反倒是太子有些按耐不住。 这日晚间,两人一同从栖凤宫离开,太子忍不住问道:“暖暖,关于驸马,你有什么想法?” 褚清辉晃晃脑袋,反问他,“哥哥觉得呢?” 太子沉默了一下,说实在的,他虽然不忿有人来与他抢妹妹,但如果暖暖势必要嫁人,那他的几名伴读,确实比京城中其他公子哥要优秀许多,不管是家世c人品,还是才学,在同龄人中都是出挑的。 他坦诚说道:“顾行云c王旭东和谢凯,比其他人好。” 褚清辉点点,这些日子,她说是要观察,但自己也不太清楚到底要观察哪些方面。若从饮食习惯来看,她和顾行云的喜好相近些;若要看性格,王旭东风趣,顾行云斯文,谢凯寡言;若说相貌,三人中,顾寻最俊美,但王旭东跟谢凯也不差。 她看来看去,只得出一个结论,大家都挺好的。但若问她要嫁给谁,想嫁给谁,她还是一点想法都没有。 褚恒听得皱了眉,若妹妹喜欢哪一个,或者三个都喜欢,这还好办些,从里头挑一个就行了,反正照他最近冷眼看来,那三个家伙都觊觎他的妹妹。可如今妹妹似乎哪一个都不喜欢,这就叫人为难了。 他自己对男女之情也没有丝毫经验,思来想去不知该如何,只得暂时放下。 数日后,皇后终于询问褚清辉这些日子观察的结果。 褚清辉照实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皇后皱眉一想,很快明白问题所在。暖暖和那几名少年,想来是太熟悉了,自小相互看着一块长大的,从前就没喜欢谁,如今自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对他们心动。说来说去,还是少一个契机,如果继续让他们这样不温不火地相处,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她想了想,摸着女儿的脑袋道:“想不想出宫看看?” 褚清辉眼中一亮,忙抬头问道:“母后允许我出宫?” 长到这么大,除了每年去夏宫避暑,她出宫的机会屈指可数,其中有一两次,还是扮成侍从偷偷跟着太子出去的,可惜刚出宫门,就被父皇的人捉回来了。 皇后含笑点头。她知道每月休沐,京城内的墨香楼会聚集许多读书人,谈诗论画,比拼才学,顾行云几人已经在其中崭露头角,太子虽未出手,但也时常微服入内,听闻天下学子的心声。 她打算让太子此次带他妹妹一起去,叫暖暖看看那几名少年光华绽放c与在宫中的拘谨内敛不同的模样,或许有什么收获也未可知。 褚清辉还小的时候,三天两头跑来含章殿找太子,兄妹两人好得连皇后皇帝都插不进来。后来二皇子出生,她自诩是长姐,要照顾幼弟,这才分了一半精力出来,不像从前那样勤快的来寻太子玩耍。 因之前的经历,她对含章殿也是熟门熟路的,直接绕过前殿去往后院武场。 还未踏入场内,先听到几声呼喝声。褚清辉放慢脚步,侧耳仔细听了听,里头既有太子哥哥的声音,也有他身边的几位伴读,还有皇叔家的堂兄弟们,不过她听来听去,并没有听到小弟的动静。 她回头对身后的宫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提起裙摆,蹑手蹑脚地顺着墙院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往武场里看。 场内大约有十来个学子,按照年纪大小分成几拨,年龄最大的是太子及他身边的几位少年,此时他们正在打拳;另有一波十来岁的在练习射箭;余下的就是如二皇子那般几岁的小豆丁,稀稀拉拉的绕着武场跑步。 还有几名内监立在宫墙下候命,除此外,场中就只剩中央那个人了。 那人背对着宫门,叫人看不清相貌,只见他一身黑衣,身材高大,抱手而立,虽不像传闻中身长九尺那样夸张,可七八尺总是有的,于一群尚在抽条的少年人之中,他的身形便格外显得鹤立鸡群,就像是一只猛虎跑进了小猫堆里。 褚清辉在脑子里想想那画面,忍不住捂着嘴偷笑。 只是不知他到底什么模样,是不是如别人说的,脸大如斗,面容狰狞,铜头铁臂?他的一个拳头,是否真有沙包那么大?他的腿真的有一般人腰那样粗吗? 之前她听这些传闻,觉得可怕极了,可是上午被母后训导一番之后,眼下再想起别人对这位神武大将军的描述,便一点不觉可怖,只觉得威风。 可惜离得这样远,那人又不曾转过身来,无法给她解惑。 她一个人扒在门边探头探脑地看,身后宫人不明所以,紫苏轻声问道:“公主,是否要令人传话?” 褚清辉缩回头来,小声说道:“不必打扰他们,每过一个时辰有一刻钟休息时间,我们到时候再进去。” 紫苏担忧道:“外头风大,您别受凉了,还是去前殿等候吧。” 褚清辉摸摸自己的披风,将披风上的帽子戴起来,长长的雪狐毛在她的脸边围成一圈,显得她的脸更小了,还不足巴掌大。 她晃晃脑袋,圆圆的眼睛笑眯成一道弯月亮,“你看,这样就不冷了,太子哥哥在打拳,可有意思了,我再看一会儿好不好?” 她这样软声相求,恐怕没有人能够拒绝,紫苏自然也不例外,只好上前将她的披风扎紧一些,这才点头同意。 “苏苏真好。”褚清辉欢快地低呼一声,又转过身,轻手轻脚地探出半颗脑袋。 可她却忘了,方才偷看的时候,她没戴帽子,一颗黑黑的小脑袋并不明显,如今头顶雪狐绒帽,几乎一从门后探出来,就被场中人发现了。 太子的几名伴读较为年长,又因褚清辉自小和太子黏在一块,他们与她也就有了几分交情,不像别人一样拘谨,眼下发现了她,便趁那武教师傅没注意,对着门口挤眉弄眼。 褚清辉好笑地捂着嘴巴,怕被武教师傅发现,赶紧摆摆手,叫他们专心些。 很快,太子也看过来。 褚清辉放下手,朝他露了个大大的笑脸,嘴里无声喊着太子哥哥的口形。 太子只微微勾起嘴角,略略点头。 褚清辉看见他小老头一样的表情,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撇开脑袋不看他。 母后近几年老跟她念叨,说太子哥哥越长越像父皇年轻的时候,总是面无表情,不苟言笑。她见了几次,心里疑惑,若父皇年轻时也是这副样子,那么漂亮的母后怎么会同意嫁给他? 后来听柳姑姑说,才知道,原来父皇与母后的婚事,是父皇的皇祖母定下的。她就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了,若没有那位老祖宗,恐怕父皇一辈子都娶不上亲。 现在太子哥哥也这样,天天板着脸,跟个老头子一样,她敢肯定,若以后没有母后出手,哥哥肯定娶不到嫂子! 太子褚恒见妹妹不理他,只得无奈笑笑。 褚清辉又去寻她小弟的踪影,找了半天,终于在最角落的墙边,看见褚恂慢吞吞跟在几个孩童后面,辛苦地迈着小短腿。 这些孩子里,他的年纪最小,个头最矮,跑起来也最辛苦,不知他跑了多久,此时一张小脸红彤彤的,每跑一步,脸颊上的肉就跟着荡一荡,看得人既好笑又心疼。 褚恂从那一头慢慢跑过来,无意间抬眼一看,宫门边伸出来的那半颗脑袋,不是阿姐是谁? 他一下子振奋精神,忘记身上的疲倦,也忘记还有那严厉怕人的师傅在,大声喊了句阿姐,跌跌撞撞往门口冲去。 褚清辉被他看见的时候,心里就暗道一声糟,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只能看着小弟乳燕归巢般向她奔过来。 她倒是想躲起来,可是看看小弟满头满脸的汗,再看他发现自己时纯粹的喜悦,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叫他失望,只得硬着头皮从门后出来,上前一步接住他,心里想,一会儿给武教师傅道歉,若他不高兴,她就跟小弟一起老老实实听训。 褚恂却不知道那么多,他趴在长姐怀里,早就忘了自己早上还信誓旦旦要做个大人的承诺,满心满眼只有高兴,“阿姐阿姐,你真的来看我啦!” 褚清辉掏出手帕给他擦脸,又将凌乱的头发整理好,看他小脸通红的模样,止不住心疼,“累不累?” 褚恂挺了挺小胸膛,伸出三根手指头,邀功道:“不累,我已经跑了三圈了,还可以再跑三圈。” 褚清辉点头赞道:“很厉害,比阿姐还厉害。” 褚恂听了,低下头来,有些羞涩,小声道:“阿姐是姑娘家,不用跑跑跳跳,等小恂把功夫练好,就可以保护阿姐了。” 褚清辉笑了,“好,阿姐等你来保护。” 她摸摸褚恂的头站起身,准备带他去找武教师傅道歉,却见武场里的人已经三三两两的散开,太子正和几人往他们这边走来,原来是休息的时间到了。 她又抬头往场中看去,只见那位师傅坐在场内唯一的石桌边,似乎擦拭什么,仍然背对这边。 她想了想,暂时先不过去,叫自己宫内的人把食盒摆出来。 太子走到跟前,和声道:“暖暖c小恂。” 他身后几人对褚清辉行了一礼。 褚清辉笑眯眯地叫了声太子哥哥,又与几名太子伴读打过招呼,“母后说练武辛苦,特地叫我带两个食盒犒赏你们。” 那些人又齐齐谢过皇后,有一个活泼些的,笑嘻嘻道:“还要辛苦公主。” 若是平日,褚清辉便要与他们说几句话,可今天她心里还记挂着别的事,将食盒拿来给他们分了,又特地亲手提了另一个小一些的,往场中走去。 不管别人怎么嬉闹,石桌边的那个人始终如磐石定坐,略垂着头,专注于自己手上的事物,仿佛没有什么能够打扰他。虽然只是坐着,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给了人一种不可攀登逾越之感。 褚清辉一步一步慢慢靠近,心里不住设想他的模样。狰狞的五官,偌大的铁拳,铜铃般的眼睛,这些传闻中的描述,在她脑中不住徘徊。 她看着面前的背影,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后,几乎是一步一蹭,如蜗牛般慢吞吞的前行。倒不是被自己脑中的设想吓到了,而是看他那样专注的低着头,心中有点迟疑,不知这样贸然上前,是否打扰了他? 两人间的距离有限,任凭她走得再慢,一步一顿,一步一顿,也终究有走到的时候。 她先是试试探探的停在武教师傅身前十来步远,想了想,上前一步,小心观察他的反应,见他没理自己,想了想,又上前一步。 就在她摸不准要如何开口的时候,一直心无旁骛擦拭匕首的闫默忽然抬起头来,凌厉如冷刃的目光看向来人。 褚清辉似乎被吓住了,一动不动看着他,原本就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圆了些。 闫默只是扫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褚清辉愣愣地看着他与传闻中天差地别的相貌,呆呆道:“你c你好俊呀。” 原本太子入朝时机,定在昌华公主亲事定下之后,如今亲事既然不成,短期内皇帝又不准备再提此事,叫女儿伤心,便索性让太子提前参议朝政,不必再等。 后宫里,皇后正主持昌华公主及笄礼,京城内数得上品阶的命妇得以入宫观礼。 褚清辉一身隆重华服,在司礼女官的唱礼声中,缓慢谨慎地动作。那衣裳华而不实,厚重却不暖和,寒风吹得她脸色青白,好在之前已经预想到这样的情况,提前在脸上施了薄粉胭脂,没叫人看出失礼。 在众命妇们看来,往日已经足够貌美的公主,今日更添一分雍容华贵,一举一动说不出的优雅从容,不愧为出身皇家c天底下最高贵的女子。 许多人心中暗讽顾家,怕不是被鬼迷了心窍,竟弄丢了这样一棵大树。 天底下还有比尚公主更美的差事么? 且不说如今这位公主,是陛下娘娘唯一的掌上明珠,是太子的龙凤胎妹妹,如此显赫的身份,至少可保得五十年恩宠不衰。现在都城内的高门世家,就算是那延续了数百年的大家族,都不敢拍着胸脯保证圣宠不倦。尚了公主,就相当于得了一枚镇家安宅的护身符。 再者,公主容貌举世无双,更难得性情娴雅,品行高洁,从未听闻她苛责哪名宫人,倒是听说,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紫苏,被公主宠得,通身气派不下于宫外的大家小姐呢! 这样好脾气好性子的公主,百年也难得遇上一位。偏偏有人将送到眼前的美事打翻,可不是瞎了眼蒙了心? 不过,也多亏那瞎眼的顾小公子,才让她们各自的家族有了机会。 之前是娘娘亲自发话,夸赞了顾小公子,她们自然不敢相争,如今顾家已经出局,那驸马爷的位置便成了香饽饽,谁家抢到就是谁家的造化,是祖宗显灵了! 想到此,诸位命妇个个心头澎湃,看向公主的目光热烈如炬。 礼毕,褚清辉迅速回永乐宫更衣取暖,其余人怀着心事,各自离去。 栖凤宫内,皇后嫡亲妹妹c礼部尚书林夫人还未离开。 皇后在宫女的伺候下换下厚重行头,林夫人坐在一旁看着,等宫人退下,才问道:“三姐姐,公主的亲事,你如今是什么打算?” 皇后将手边一碟糕点推向她,“再观察观察吧,这一次,总要找个最妥当的。” 林夫人微微皱眉,忧心道:“就是难得妥当二字,方才你是没看到,那些夫人们,就差把算计的心思写在脸上了。” 皇后却不怎么忧虑,淡笑道:“最不怕的就是她们算计,算计越多,越计较得失,才会越重视我的公主,越发不敢怠慢。” 经历顾家之事,皇后的想法发生了不小的转变。日后,她的暖暖若喜欢上一个爱慕权贵的人,她倒不怎么担心,因为有欲一望的人,才能叫人拿捏住,而皇家,最不缺的就是权势。 若恰好相反,暖暖喜欢的那人无欲无求,公主尊贵的身份在他眼中好似无物,皇后反而要忧心,自己的女儿会不会再一次受伤了。 林夫人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那些人看中公主身上的皇恩,而公主最不缺的,恰好就是皇恩。他们看中了,才会讨好她,捧着她,以此来维系己身富贵。 这就是权势的威力,在巨大的权力面前,那些阴谋算计,都可以当做小打小闹的儿戏一般看待。 永乐宫里,褚清辉喝下一碗姜茶,抱着暖炉裹着毛毯,身上逐渐回暖,昏昏欲睡。 紫苏在一旁指挥宫女,将今日收到的贺礼小心收起来,待她忙完回头一看,公主已经歪倒在软榻上睡着了。 今日为了行及笄,褚清辉起得极早,又在外头吹了风,眼下暖融融的地龙一熏,可不正好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怀孕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替换,到时若看不见,请清缓存再看。  这话一出, 整个武场都安静下来,原本见褚清辉向闫默走去, 因好奇而有意无意往这边看来的少年们,个个都惊得张大了嘴, 就连太子脸上平稳如面具的表情, 也有了一丝裂痕。 闫默擦拭匕首的动作微不可察一顿,又仿若无事地继续, 好似他根本没听见褚清辉出人意料的话,自己也不是她话中的那人。 其实若说俊,他是排不上的。他的五官太硬,表情又太冷,眼神过于凌厉,轮廓太过分明,这些,都让他原本算得上英武的面貌, 锐利冷峻得让人不敢直视, 旁人一见他, 只能感受到那迫人的气势,而不敢去细看他的容貌。 远的不说, 只说这武场里, 俊朗沉稳如太子褚恒, 俊美温文者有顾行云,还有方才大胆跟褚清辉说笑的王旭东,又是另一番的潇洒不羁,这些少年虽还未长成,却已经有了各自的风采,哪一个在相貌上不比闫默出色? 可褚清辉从未赞美过他们,却偏偏对第一次相见的闫默有这样的惊叹,怎么不令人惊奇? 但褚清辉说的,又确确实实是内心真实的想法。 太子和顾行云长得俊,她是知道的,自小到大,她几乎可以说是与他们一块长大,见得实在多了,看得也习惯了,别人称赞倾慕不已的相貌,在她看来,就已如吃饭喝水那样寻常。 可闫默不同,在见到他之前,她心里设想的,一直是一个五大三粗,面容狰狞,眼若铜铃,口若方鼎的形象,这种情况下,若闫默和大狗熊长一个样,她反倒不会太惊奇。可他非但不像熊,还是个正常人,甚至是个比正常人精神许多的,英武冷峻的男子,巨大的反差下,可不就让她觉得俊极了? 惊叹的话脱口而出,她又呆了好一会儿,才回醒过来,立刻就面红耳赤,可怜巴巴地捏着指头回头看去。 刚才仿佛被谁定住了,一齐看向这边的人,立刻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吃东西的吃东西,连不明所以要走过来的二皇子,也被太子拦住了。 褚清辉松了口气,暗想,他们应该没听见吧。 她又偷偷瞄了瞄闫默,见他脑袋也不抬,还在擦匕首,便在心里自说自话,他应该也没听见吧? 如此掩耳盗铃般自我安慰一番,她定定神,脸上仍带着几分热度,微微屈膝福身,恭敬道:“方才打扰授课,我向先生赔礼了。” 大衍朝历来重孝道,尊师长,尊贵如太子,在含章殿师傅面前,都要执半个学生礼,只不必下跪。褚清辉多年来常往这边跑,待师礼节都是跟着太子学的。 闫默终于放下手中的匕首,抬头来正眼看她,略略颔首,道:“无事。” 这是褚清辉第一次听他开口,他的声音果真如她所想,也如他这个人,又冷又硬,不带一点温度,仿佛比这初冬的寒风还要冰凉几分。 但他这样冰冷得仿佛不沾丝毫人情味的人,竟会专门停下手头的事,正色回答她的话,就已经很让褚清辉意外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站在面前与他搭话,可能就是再次打扰了他,让他不得安心继续手上的事。 这么想着,她不敢再耽误,只把食盒里的两碟糕点端出来,轻声道:“先生也用些点心吧,这是御膳房新做的玫瑰糕和莲花烙,还热乎着。” 闫默看着那两碟散着热气的糕点,稍许,又略略点头,“多谢。” 褚清辉不再多说,提着食盒镇定离开,刚转过身,就拍拍自己的胸口,吁了一口气,想起方才的窘态,现在脸上还有些热,不过,等发现武场内其他人遮遮掩掩向她看来的时候,她又立刻挺起胸膛,若无其事的朝他们走去。 二皇子挣开太子的手朝他奔来,好奇道:“阿姐阿姐,你跟先生说什么呢?” 褚清辉牵过他的手,边走边说:“没说什么,只请先生也一起用些糕点而已。对了,母后让你别吃太多,一会儿晚膳又吃不下了。” 褚恂听了,偷偷摸摸把手中一块羊奶酥藏进袖子里,伸出两根指头,道:“我才吃了两块。” 褚清辉也不戳破,用手帕替他擦去嘴角的碎屑,“阿姐得回去了,你要听先生的话,好好练功。不过,如果跑不动了,也别勉强,你还小呢,慢慢来。” 褚恂连连点头,“太子哥哥也这么说。阿姐,你明天还会来看我吗?” “嗯”褚清辉故意迟疑的想了想。 褚恂又期待又紧张的看着她。 褚清辉笑道:“来,阿姐明天来看看,小恂有没有哭鼻子。” 褚恂不服气道:“才不会!我今天也没哭!” 褚清辉心道,不知是谁早上泪眼汪汪地拉着她的手呢。 不过,她好像也忘了自己早上一听说神武大将军的名头,就吓得腿软的事。 不等褚清辉离开,武课休息时间就结束了,众人回到方才的位置。 褚清辉回头看了一眼,闫默也已经不在石桌边,但那两碟糕点还在那儿,离得有些远,她看不清还剩多少,也不知道他到底吃了没有。 明天来,还给这位将军带玫瑰糕吧,或许,还可以带她最喜欢的玫瑰糖。 那玫瑰糖是母后身边的柳姑姑拿手的小玩意儿,宫里也就她做的最好吃,一颗不过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用模具做成玫瑰状,里头还有许多鲜艳的花瓣,又芬芳又甜美。 她从小吃到大,到如今也没有吃腻,只因小时候,母后怕她吃坏牙齿,只许她一天吃五颗,现在这么大了,也不曾宽限一点儿。 这宫里,能让她省吃俭用c送出珍爱的玫瑰糖之人,还没有几个呢,眼下之所以如此舍得,还是因之前误解了这位将军,心怀愧疚,又不知如何对他说起这歉意,只能暗暗弥补。 出了含章殿,一直安静的紫苏也压抑不住好奇心,问道:“公主,那神武大将军到底长什么模样?” 一提这个,褚清辉就想起自己方犯的傻,不愿多说,只装着整理帽子上的绒毛,含糊道:“还好吧。” “咦?”紫苏耿直道:“可是公主方才不是说他很俊吗?” 褚清辉瞪圆眼睛,装不住了,“你你你你听见了?” 紫苏点头道:“不止奴婢,大家都听见了,王公子还说公主不愧是公主,跟我们大家就是不一样呢。” 褚清辉哀鸣一声,拉下宽大的帽围,将整张脸藏进毛茸茸的帽子里。 紫苏忙扶住她,“公主怎么了?您这样看不见路,小心别摔了。” 褚清辉靠近她怀里,有气无力地哼唧,“摔就摔了吧,反正没脸见人了。” 这天之后,褚清辉又雷打不动的,每日往含章殿送食盒。 皇后将她先前的反常看在眼里,与皇帝通过气,帝后二人担忧她脸皮薄,不好当面询问,只叫人暗中留意她和少年侍卫的往来。 如此过了五六日,却没发现什么端倪。只有一次,宫人回话,公主将卫队拦下来,询问其中是否有镇南将军府上的二公子,那是林芷兰未来的夫婿。除此以外,那些少年御前侍卫,并没有哪一个叫公主另眼相看的。 这就让人奇怪了,皇后如今确定女儿肯定是有了心上人,单她这几日面上笑颜一日比一日灿烂,心情一日比一日欢喜就可看得出。可她跟那些少年人又没有交集,还能是谁? 皇后拧着眉头细思,掌宫女官柳飘絮轻手轻脚进来,“娘娘,太医院张大人回话。” 皇后略略抬了抬头,想起数日前,暖暖拿回一个白玉细颈瓶,里头装了些药丸。她命太医院将药丸拿回去琢磨琢磨,看是否适合公主服用,想来今日有了结果。 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待要去细想,又抓不住方才的念头,皇后揉了揉额角,命人宣张太医进来。 不久,太医退下,皇后握着送回来的白玉瓶出神。 照张太医的说法,这药君臣佐使相辅相成,极大程度激发药性,又对药中副性相互制约,对人百利而无一害,特别是对温养润泽,固元使其培本有奇效,正是公主所需。 张太医还坦言,自从有神医之称的潘济离京云游之后,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这样奇妙的药方子。 皇后暗想,奇妙就对了,因这药和潘神医乃是同源。送药的闫将军出自上清宗,潘神医也出自上清宗,这归息固元丸或许还是潘神医某一位师兄弟所制。 柳飘絮端上一杯热茶,笑叹道:“以往只听闻神武大将军冷峻强悍,杀伐果断,如今看来,只怕是偏听偏信。既舍得送出这样珍贵的药,想必将军定是个古道热肠之人。” 皇后本要去接茶,听了这话,忽然顿住,心头猛地一跳。 若按张太医所说,配制药丸的药材十分稀少,其中有几味,就连宫中都只有极少的储蓄,更不要说宫外。 药方是极其奇妙的药方,药材又是珍稀罕见的奇药,如此配出来的药丸,其珍贵程度可以想象。 如此珍贵的药,真的只是因热心肠而送出来的么?更何况,神武大将军究竟是不是个热心肠的人,还有待商榷。 捏着眉间,皇后缓缓叹了口气,“只怕我们,一开始就想岔了。” 她和皇帝的眼光,只放在那些十几岁的侍读和少年侍卫身上,却没有想过,对于自小娇养在宫中的暖暖来说,这些少年人对她,或许根本没有什么吸引力,此时若出现一个与她身边的同龄人截然不同的角色,才是会让她好奇,让她上心的。 不巧的是,眼下恰恰就有这么一个人,还能让她日日相见。 柳飘絮不明所以,正要说话,皇后心思转了转,果断道:“你亲自去一趟永乐宫,现在暖暖应该在午睡,不要惊动她,叫紫苏来见我。” “是。”柳飘絮见她神色肃然,不敢耽误,忙去了。 日头西斜,永乐宫内殿暖意融融,暗香浮动。褚清辉醒来,舒适地伸了个懒腰,习惯性看一眼钟漏,正是平日送食盒的时间,立刻就要翻身起来,爬到一半,忽然想起今日休沐,不必上学,她立刻觉得几分失落,懒洋洋躺回去,没有动力起来了。 紫苏听到动静进来,褚清辉抱着毯子看了看她,一眼看见她手上的白玉瓶,当即翻身坐起,高兴道:“药丸送回来啦?” 紫苏略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方才娘娘命奴婢去栖凤宫取回药丸,太医说这药有益无害,公主尽可服用。” 褚清辉接过玉瓶,放在掌中轻抚,听说有益无害,忙说道:“快去倒杯水给我,我要吃药。” 紫苏诧异地看她一眼,又垂下头,去桌上倒了杯热水。 褚清辉小心翼翼倒出一颗药丸,药丸子只有珍珠大小,形态色泽也如珍珠一般白皙圆润,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褚清辉看了又看,只觉得这一颗小小的药丸,怎么看怎么顺眼,不由喜滋滋道:“先生送的药也和常人不同。”放在掌中仔细观赏一番,才笑眯眯地就着热水服下,末了回味,“唔,好像有点甜呢。” 紫苏看得惊叹不已,自小到大,公主最不喜欢吃的就是药,不管是药汤还是药丸,也不管是苦的还是酸的甜的,每次吃药,总是苦兮兮着一张小脸,叫人看得心疼。她何曾见过公主如此主动吃药的场景?还是边笑边吃的。 想起之前皇后娘娘将她喊去问的那些话,紫苏心中更是惊涛涌动,难道公主真的 那可是凶名在外,心狠手辣,能止小儿夜哭的神武大将军呀,公主一点也不怕就罢了,竟还 公主不愧是公主。紫苏敬佩地想。 褚清辉吃了药也不起来,就趴在软榻上,拿着白玉瓶把玩,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直到该去栖凤宫用晚膳了,才起身梳妆打理。 膳桌上,皇后暗中观察女儿表现,越发肯定心中猜测,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担忧。高兴的是女儿终于开了窍,好歹知道些许男女之情了,可是开窍的对象却叫人担心。 夜里,帝后二人同床共枕。 皇帝搂着皇后的腰,道:“曼曼在想什么?今夜一直心绪不宁。” 皇后看了眼皇帝,越发想要叹气。其实她最担心的,不是女儿喜欢上神武大将军该怎么办,而是这事被皇帝知道了该怎么办,依这人的性子,接下来一段时日,她岂止是心神不宁,恐怕整个宫里,都要鸡犬不宁了。 “陛下,我与你说一件事,你可不许生气。” “曼曼直说便是,我怎会生你的气。”皇帝十分爽快。 她在前头走着,众人与她隔了数步远,只有表妹林芷兰敢陪在她身边。 褚清辉没觉得什么,这些年她早已习惯,身旁亲近些的同龄人,只有林芷兰和伺候她的紫苏。 带着小姐们在红梅园中逛了一圈,褚清辉去向皇后复命,之后单独带着林芷兰回到永乐宫。 一入殿内,被地龙烧得暖暖融融的气息袭来,褚清辉舒适地叹息。 紫苏伺候她将被雪沾湿的鞋履脱下,换上干燥暖和的新鞋,又把披风解开,穿上柔软的常服,头上的红珊瑚首饰也摘下。 不过片刻,褚清辉就已经裹着毛茸茸的毯子,缩在软榻之上,喝一口热腾腾的蜜果茶,满足地眯起眼睛。 林芷兰也被伺候着换了双鞋,安坐在铺了毯子的绣墩上,手里被紫苏塞了一杯热茶。 她见紫苏熟练利落的指挥宫人,不由笑叹:“紫苏姐姐越来越能干了。” 褚清辉自得的晃了晃脑袋,“那当然,苏苏可厉害了。” 林芷兰捧着蜜果茶喝了一口,感觉甜滋滋暖洋洋的汤水,将自己整个人由内到外都熨帖得暖和极了。她不由又呷了一小口,缓缓吐出一团热气,再次感叹:“表姐这里真好,好得我都不想走了。” 褚清辉紧了紧身上裹着的毯子,将一个漏风的小口堵上,“那就别走了,正好留下来陪我。你不知道,最近小恂去含章殿,母后要我跟着她,看她处理宫务,我都快闷坏了。” 林芷兰身有同感,“最近娘亲也叫我学着管家。” 褚清辉眨眨眼睛,“你的亲事还没定下吗?妹夫到底是哪一家人?” 林芷兰垂下头,羞涩道:“快了,娘说年前就要定下来。” 褚清辉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的好妹妹就要成为别人家的人了。” 林芷兰脸上更红,小声反驳,“表姐不也快了吗?” 褚清辉笑眯眯道:“比你要慢一些。” 林芷兰低头喝了口热茶,掩饰内心的羞窘。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什么,抬起头来,迟疑道:“那天阿弟跟我说了一件事,似乎跟顾小公子有关。” “什么事?”褚清辉吃了块酸梅枣糕,觉得味道不错,给林芷兰也递了一块。 林芷兰接过,捏在帕子中,“阿弟是无意间从书院同窗那听来的。” 她把京城内的流言一一说来。 褚清辉听着听着,停下口中的进食,蹙眉不高兴道:“这些书生可真讨厌,整日里不管读书,不论朝政时事,不关心百姓生计,却如长舌妇一般,在背后说三道四,枉他们还以读书人自居,我都替他们脸红!” 她心里想,这些日子顾行云的反常,莫非就是因为这些流言?他是否十分在意别人的看法?无论如何,她都需要好好的问问他才行。 当天晚上,褚清辉就到皇帝面前告了一通状,“父皇,那些书生乱说话,就没人管管他们吗?” 皇帝摸摸她的脑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管天管地,怎么管得了别人说话?有些事,做不如不做。父皇相信,若顾行云心性够好,别人的言语中伤,与他而言,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罢了。” 褚清辉认真想了想,父皇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皇帝又说了些话,三言两语将褚清辉打发走。 她走后,皇后给皇帝端了杯茶,“陛下早就知道这些流言了,是不是?” 皇帝放下朱笔,拉过皇后的手,点头承认,“不错。” “可陛下什么都没做。” 皇帝又点点头,那些流言刚放出来之时,他就知道了。并且,谁是背后主谋,又是为了什么目的,他都一清二楚,但他没有任何举动。 说到底,皇帝并不排斥有人使用计谋。只要没伤害到他在乎的人,没有损伤他的利益,他乐得坐山观虎斗。 古往今来,凡是在争斗中最终留下的,往往是最出色的,他为自己的公主选归宿,自然要选最优秀的那一个。 虽然他的皇后和公主都觉得顾家那小子不错,但顾行云若连这一点小波折都经受不起,这桩亲事,皇帝无论如何都不会颔首同意。 皇后猜出皇帝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到底还都是孩子,陛下该帮一把时就帮一把吧。” 皇帝不高兴道:“曼曼口中的孩子,却要抢走我的小公主。我允许他来抢,已经是最大的恩典,抢不抢得到是他的本事,难道还要叫我把暖暖送到他手中?那小子不如躺下做个梦,看梦中有没有这样的好事。” 皇后被他赌气的口吻逗笑,摇摇头道:“陛下已经年过不惑,难道还要跟十几岁的孩子置气不成?” 皇帝让皇后坐在自己腿上,双手不老实的捏着她的腰,嘴里却有几分委屈,“曼曼是不是嫌我老了?” 皇后按住他的手,转头来瞪了一眼,“这话从来都是陛下说的,我可一次都不曾说过。” 皇帝勾唇一笑,双手越发放肆。 皇后随他去,心里却无奈的想,年纪越大,这一张老脸皮,越发刀枪不入了。 这话也只能想想,若说出来,到时候皇帝又要装委屈,又有借口胡闹。 此时,顾府内一处小院里,顾行云正看着烛光出神。 他这些日子清瘦许多。那天在墨香楼中听了那些话,心中郁气难消,去酒楼买醉,却不慎感染风寒。这段日子一直反反复复,大夫请了不少,祖父甚至入宫请了太医,风寒虽已经好了,但总断断续续还在咳嗽,脸色也不太好。 每次咳嗽,他就会想起这次生病的原因,想起那些人口出狂言,心里堵了一团郁气,便咳得更厉害。 烛光在他脸上跳跃,他咳了两声,放在桌上的双手捏成拳头, 谁都说他命好,投了个好胎,是顾相的小孙子,是顾府的小少爷,这辈子就算躺着什么都不做,也有享之不尽的荣华。 初时听这些话,顾行云尚觉得与有荣焉。可随着他年岁渐长。所有人都这样说,他们不是看不见他的才华,他的天资,但他们就是认为,身为顾相的孙子,拥有这些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们从不对他的努力说什么,只会在他做出一些成就的时候,说一句不愧是顾家的小公子,似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身份才做到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顾行云厌烦了这样的夸赞。 他希望别人在羡慕仰望着他的时候,只因为是顾行云这个人,而不是顾家小公子的身份。 如今,似乎终于有机会摆脱这一局面,但可笑的是,这只是因为,他身上的标签从顾家小公主,换成了昌华公主的驸马。 想起那些人提起这事时轻谩侮辱的语气,顾行云便觉得自己胸口似乎有一团火在烧,烧得他整个人快要发狂。 他再也维持不住温和斯文的表情,猛地将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扫到地下,双手撑着桌面吃力地喘息,很快又剧烈咳嗽起来。 顾行云的大丫鬟含珠听到动静,忙从外头进来,熟练的倒水,替他拍打肩背,一双眼却忍不住发红。 这些日子,公子的痛苦她都看在眼中,却不知他为何这样痛苦,是因为公主么?难道公主不喜欢他? 含珠觉得不可想象,在她看来。公子就是天上的神,有谁舍得让神伤心难过,舍得让他这样痛苦呢? 可惜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她只是一名卑微的丫鬟,不能替公子问一问。 第二天,雪下得更大了。 褚清辉来到含章殿,单独将顾行云叫出来,要与他问个清楚。 昨晚父皇的话,她回去之后想了想,觉得其中有一句很有道理:管天管地,管不住别人要说话。 就连神武大将军那样英勇的人物,都被传成那样子,更何况是别的人呢。如果顾行云因为那些流言,就不想做她的驸马,那她没有办法,也不能勉强,这事只能作罢。 她直说来意,“宫外的传闻我听说了,这些日子,你是不是为此事烦恼?” 顾行云沉默不语。 褚清辉便知正是如此,既然顾行云在意别人的看法,两人的亲事就得商榷了。 她又说:“若为这种事伤了身体,实在不值得。你我二人的亲事还未定下,若你不愿,父皇母后那儿我去说明。” 顾行云心内动荡,若没有这桩亲事,他不做驸马,自然再没有人能够出言轻视他。他便不信,凭借自己的本事,日后不能叫人真心实意的夸赞一句。 但是,他忍不住看了褚清辉一眼。这是公主,是公主,他真的要失之交臂? 若他做不成驸马,祖父会如何看他,家人会如何看他,外人又会如何看他?还有陛下,拒绝了公主,陛下会不会动怒?将来他的仕途,还能够一帆风顺么? 心头涌过万千思绪,最终他还是闭了闭眼,俯身行礼,“在下并无不愿。” 褚清辉点点头,心里倒没什么特别感觉,“那你好好休养,早日康复。” 她离开含章殿,见殿外不远处几株红梅开得正好,便走过去细看,想要折一株开得最好的,插在皇后宫内。 这几株红梅远离御花园,似乎无人修剪,长得比一般梅花高大,顶上有一枝开得特别艳丽茂盛,只是离地有点远,褚清辉在下头蹦了好几下,连指尖都没碰到。她身后又都是宫女,没有一个会爬树,只得站在树下,仰望枝头的梅花,望梅止渴。 紫苏见她气馁,想了想,道:“公主,奴婢去找名侍卫帮忙吧。” 褚清辉听她这么说,四下看了看,远远的宫道上,正有一队侍卫巡逻而来。她正要同意紫苏的建议,视野里却又走进另一个身影,一身黑衣,身似青松,又冷利如一把弓刀,似乎任何风雪,都吹不弯他高大笔挺的身形。 褚清辉来不及多想,开口便道:“先生!” 闫默正目不斜视,阔步前行,听到声音,脚下一顿,抬眼向这边看来。 褚清辉向他摆摆手,“请先生出手相助。” 紫苏忙小声说道:“奴婢去找侍卫就是了,大可不必劳烦先生。” 其实是她见到这位将军,还是有些怕。 褚清辉笑眯眯地看着大步往这边走来的闫默,“你看树这么高,侍卫们摘不到的,先生比他们都高,应该就没问题了。” 紫苏也抬头看了眼闫默,立刻又低下头。在她看来,将军何止是高,他身形高大,气势威猛,偏还又冷又硬,直叫人多看他一眼都不敢。公主之前分明比她还怕,如今不仅不怕了,竟还敢还要求他帮忙,公主果然是公主,与她们这些寻常人不同。 说话间,闫默已经到了面前,“何事?” 听着他冷冰冰的语气,紫苏跟几名小宫女将头垂得更低。 褚清辉给他行了半个学生礼,才站起来指着头上的梅花说道:“我想要最顶上的那株梅花,不知先生可否帮我这个忙?” 闫默并未说话,只抬起手,那梅花比他略高,将手伸直了,恰好可以够到。 褚清辉仰着头看,红梅枝头微荡,几朵碎雪飘下来,她下意识闭上眼,防止雪花落进眼中。等再睁开眼睛,那一株开得最冷艳c最骄傲的红梅,已经被送到她眼前。 褚清辉愣了一下,忙双手接过,欣喜道:“谢谢先生!” 接手时无意碰到另一只大掌,粗糙却暖和的触感,与同为男性的父皇和太子哥哥都不太一样。 这让她又微微愣神,下意识看向闫默的着装,见仍然只是一件黑色的外袍,不由喃喃自语道:“原来先生真的不怕冷。” 闫默不止觉得不冷,他还有点热。方才从将军府到皇宫一段距离,他是使了轻功飞过来,之后又快走一程,眼下正有些汗意。从身体蒸腾出来的热意,遇见冰冷的寒风,立刻就成一团白气。 于是褚清辉就眼睁睁看着,先生黑色的衣领里钻出几丝微不可见的白雾,虽然极少,但真的存在。 她看得目瞪口呆,不知不觉说出口:“热c热气腾腾的先生不知道是不是像云团糕一样好吃” 他历来寡言,其中未必没有口舌笨拙的缘故。从前在师门内,这个缺陷并不明显,因为没有人缠着他,要他说话。那些师弟们都不是他的对手,被他收拾的跟山芋一样乖巧,哪个敢在他面前放肆?倒是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却早就不在了。 他来京城三四年,一直独来独往,别的人碍于神武大将军的凶名,也不敢与他交好,大家只道大将军英武冷峻,不爱说话,却不知,他就是嘴巴笨。 如今眼看还有一年就能离京,难道这毛病藏不住了? 闫默陷入沉思中。 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见褚清辉仍不罢休的盯着他,万人阵前从不退缩的大将军,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若他从小身边有个娇滴滴的小师妹,便知道此时的心情叫甜蜜的烦恼。可惜,他师门中别说师妹,便是师娘都没有一个,从上到下一根光棍贯彻到底,连只母蚊子都要绕着上清宗飞。 对于不听话的师弟,打一顿就好,一顿不够,那就两顿。可对于软绵绵的粉团团,他就彻彻底底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褚清辉见他不说话,不由委委屈屈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很胖吗?” 闫默不知她为何如此执着于胖瘦的问题,想了半天,才说:“我更胖。” 褚清辉听了这话,便去打量他,一面看,一面撇嘴。 在她看来,武教先生哪里胖了?露出来的脸c脖子和手掌,没有一丝多余的肉,看着就硬邦邦的,全是精肉。 照这么一比较,她身上的肉软绵绵的,确实不能和先生对比。她不由忧伤的叹了口气,原来自己真的挺胖的呀。 闫默手头的动作已经完全停下,匕首被他握在手中无意识的翻转。眼下的氛围让他有点坐不住,分明周身察觉不到一点杀气,却让他觉得坐立难安。 褚清辉也不吃糕点了,手肘撑在石桌上,手掌捧着脸蛋,一会儿叹一口气,一会儿又叹一口气。 她没发觉,每叹出一口气,坐在对面的人身体就绷紧一分,到后来,全身筋肉都已经蓄势待发,好似下一刻就要飞奔逃走。 褚清辉哀叹了一阵自己的体态,后来还是见天色不早了,才有气无力的起身告辞。 闫默见她脚步略有几分沉重,背影也不像往常欢快,心中头一次开始质疑,难道他之前说错了? 可是,错在哪里? “苏苏,我胖吗?”回去路上,褚清辉第三次问紫苏。 紫苏替她打着伞,答案与之前两次一样,“公主一点都不胖,您体态匀称,既不胖,也不会过于瘦弱,正好。” 褚清辉叹了口气,惆怅道:“可是,我飞不起来呀。” 紫苏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道:“奴婢也不会飞呢。” 褚清辉嘟嘟嘴,无意间低头看见自己腰间的香囊,忽然眼前一亮。 她是不会飞,但是她可以让别人带她飞呀!就像这香囊,她自己不会做,自有人替她做。 想通这一点,方才低落的情绪立刻被她抛在脑后,兴匆匆往栖凤宫赶去。 皇帝已经在皇后那儿了,正向皇后询问女儿今日心情如何。 外头宫人传话,话音没落,褚清辉已经踏入内殿,高高兴兴给父皇母后行了一礼。 皇后和皇帝对视一眼,笑着将她招到眼前,抬手拂去头发上的碎雪,“出了什么好事儿,看把你高兴的。” 褚清辉一把挽住她的手,娇声道:“母后,我想飞。” 这忽然来的一出,叫帝后两人都愣住。皇帝咳了咳,试探道:“怎么飞?” 皇帝本来就疼女儿,这几日因顾家之事对她更是心疼,原本就纵容的底线又纵容几分。听说女儿想飞,脑中已经略过数个想法,甚至想好了,一会儿就下令叫人去捉鸟,把羽毛拔下来,做一双大翅膀。 褚清辉满脸期待道:“像父皇的侍卫那样飞来飞去,父皇c母后,找个人带我飞好不好?” 皇帝一听就明白了,女儿说的飞跟他想的飞不是一回事,不过是轻功罢了。这倒也容易,宫内的侍卫哪个不会两下子?可问题是,那些侍卫都是男子,让他们带自己的小公主飞,就不知皇帝会不会事后把他们的手剁下来。 皇后也想到这一点,耐心地给褚清辉解释。 “好吧。”褚清辉立刻又蔫了。 其实若她要坚持,最后肯定能达成心愿,不过她向来不是那等骄纵的脾气,既然父皇母后都说这样做不妥,她就作罢了。 但这事倒给了皇帝一点提醒,既然外人不能带暖暖飞,那就给暖暖找个能带她飞的。 他之前选驸马,只在伴读中选,因那几个,不管家世还是相貌都还算不错。只是太子伴读到底不过一介书生,就算其中有将门之后,在京城锦绣堆里娇养了这些年,也早已没了父辈之风。 如今想想,为何不将范围扩大一些?家世固然重要,但皇帝如今更看重其人品性。说到底,论家世,这世上难道还有人比得过皇家?就算他的公主驸马出身不够好,那也不要紧,只要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尚了公主之后,皇帝总有法子抬高他的身家。 皇帝脑子转了一圈,瞄上自己身边的侍卫。他的侍卫,论出身不一定多高,但论本事,都是个顶个的好男儿,否则也不能到御前供职。再者,没有一个强大的背景也有好处,这样的人,才会战战兢兢全心全意捧着他的公主,不敢有别的心思。 皇帝越想越觉得不错,立刻就与皇后说了 皇后迟疑道:“这样行吗?” 皇帝道:“行不行,试一试才知道。明日我就下令,将御前侍卫中,年龄十五岁之上,二十岁之下,相貌英挺之辈单独列出,专门在暖暖前往含章宫的道上巡逻。” 皇后忧心道:“顾家之事还未过去,不知暖暖有没有那个心思。” 皇帝拍拍她的手,“无妨,咱们先不与她明说,只叫那些侍卫如往常一般巡逻。暖暖每日要去含章殿,来来回回总能碰上几次,说不准就有哪个看上眼的。” 皇后想了想,缓缓点头。反正此事事先不说,暖暖自己对男女之情又迟钝,应该察觉不到。如此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若她果真在那一对少年侍卫中看上了哪个,也是缘分。 御前侍卫动作迅速,不过一夜间,此事就办成了。 第二日褚清辉去含章殿,宫道上迎面走来一列威风凛凛的巡逻卫队,个个少年意气,英姿勃发,十分显眼。 褚清辉对此倒没怎么留意,那一对少年侍卫给她行礼,她只如往常一般略略点头。 倒是身后有一两个小宫女,见面前都是英俊少年,眼神儿含羞带怯的往卫队中飘去,但并没有人敢对公主多说什么。 天气一天天转暖,御花园中终于有了红梅以外的花,地砖缝里,也零星点缀着一两点绿意。 这一日,褚清辉受林芷兰之邀,去往尚书府中。 虽然林芷兰时常入宫陪她,但褚清辉亲临林府还是头一回。因林芷兰婚期将近,近日都在府上赶制嫁妆,已有许久不曾入宫,褚清辉心里念她,皇后也想让她散心,便同意她出宫探望。 她没有大张旗鼓,只带了两个宫女c几名侍卫微服前往。 林尚书在衙门办公,林家少爷在书堂求学,府内只有林夫人和林芷兰两位主人家,她们见了褚清辉,自是喜不自禁。一番招待之后,林夫人叫林芷兰陪公主在府中走一走。 林府的花园和御花园虽没得比,却也别有一番精致秀气,园内有一座假山,顶上一间凉亭尤为显眼。 林芷兰见褚清辉有兴趣,便领着她登上凉亭。此处地势高,视野开阔,可以看见与林府后院相连的一整片街市,凉亭周围又有纱幔围绕,不必担心叫外人看见亭内的景象。 宫里虽有一座摘星楼比此处还要高些,可往外看去,不过是屋宇连片,还不如这里热闹。 褚清辉坐在帷幔之后,小心的掀开一点,看着外头的街道,车来人往,商铺小贩,虽离得远,可看着就感觉叫卖喊价声在耳旁,不由回头来羡慕道:“你平日虽也不能出门,可看见的总比我多些。” 林芷兰本也含笑看着,听见这话,不知想起什么,眉眼间染上几分忧愁,“我也看不了多少时日了。” 褚清辉知道她的意思,林芷兰的亲事年前就已定下,对方是林府世交,镇南将军张家二子。 须知,虽林老爷为文官,可林家世代皆为武将。当初皇后同意亲妹与林老爷的亲事,其中有一点,就是看重林家武将之风,宅中没有寻常权贵诸多阴私。 事实证明,皇后并没有看走眼。如今林老爷林夫人为女儿选女婿,也考虑到这点。 林芷兰容貌秀美,性情温顺,自小在这样简单的环境中长大,性子里也有几分单纯。林夫人自问教不来她后院那些明争暗斗的手段,也不愿女儿身陷其中,便推了另一家门第更高的,选了家风纯正的张府。如今,张家二少爷便在宫里当差。 褚清辉听闻,绞尽脑汁想了想,怎么也记不起张家二少爷是哪一个,笑眯眯道:“你与他见过面了吗?有没有什么书件信物要我替你递一下,我不介意当只鸿雁哦。” 林芷兰红了脸,“见过一次。” 亲事定下之后,张家二少爷借着拜访世伯的名头,来过一趟林府,林芷兰就悄悄躲在屏风后看了一眼。 褚清辉忙追问:“他长得怎么样?你喜不喜欢?” 林芷兰羞得捂住了脸,“表姐问这个做什么?” 褚清辉再不开窍,看她这样,也明白几分,不由笑道:“看来你是很喜欢啦。改日我到要会会,这个张家二少爷是何方人物,竟只一眼就把我的好表妹拐走了。” 林芷兰低着头,没好意思说话。她对于未来夫婿还是满意的,心里也有几分期待,不过,想到不日便要出嫁离家,离开陪伴了十多年的父母,又开始迷茫惆怅。 褚清辉看她一会儿欣喜,一会儿羞涩,一会儿忧愁,心中好笑之余,也有些好奇,嫁人难道真的有那样神奇吗?让人又喜又忧的。 她以后,到底会嫁给谁? 想到这个问题,她本毫无烦恼的眉间也微微皱起。 想不明白索性不想,她又扒着帷幔,掀开一条缝隙往外看。 外头除了街道,还有相邻的许多宅第,不过,大部分宅院都掩盖在高墙之后,看不清其内的景色。唯有一间宅子,不止墙院比别家低矮,里头花园假山流水小桥更是一个都没有,整座院子光秃秃的,连树都不见一棵,只有几大间灰朴朴的院子,看着好不寒酸。可看那大宅的建制,又分明不是寻常人家,怎么会如此落魄? 她觉得奇怪,便问林芷兰:“那是谁家的府第?” 林芷兰凑过来看了一眼,道:“是大将军府。” 褚清辉心头忽然一跳,她疑惑地摸了摸自己胸口,不知是为何,又问道:“哪位大将军?” 林芷兰笑道:“表姐若是问我别家,我还真不知,这间宅子却是知道的,是神武大将军府邸,我从小就看见那座府宅,十几年了,边上的大宅拆了又建,建了又加高,唯有大将军府,连一砖一瓦都不曾动过。” 每一位神武大将军的任期是五年,十几年间,至少换过三人,那座宅子竟一直都是这样子。褚清辉疑惑,“大将军的俸禄难道不够他修宅子?” 林芷兰摇摇头,“我也问过爹爹,他只说,大将军是真正洒脱之人。” 褚清辉似懂非懂。不知为何,方才看那院子还觉得寒酸,如今知道它是神武大将军的府第之后,不管怎么看,都觉得它就该是这样子了。 她想,大将军本就不同于常人,住宅不同于常人的院子里,似乎也理所当然。 她不由又往那座院子里看了一眼,不知看见什么,猛地瞪大了眼睛,愣得呆坐许久才回过神,忙转过身,面上发红。 林芷兰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褚清辉觉得脸上有些热,心头怦怦直跳。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使劲按了按胸口,想要止住那过于剧烈的跳动,却无济于事。 她又摸了摸脸颊,发凉的手背贴在脸蛋上,热乎乎的脸烧得她脑袋都有些晕了,但眼前却一下一下闪过方才看见的景象。 其实两府离得有些远,又隔着帷幔,看见的人也就如一根模糊的火柴棍那般大,根本分辨不清面貌,但她却知道,那个背影就是他。 他c他竟然光着上身,似乎刚练完武,很热的样子,从院子的水缸中打了一桶水,兜头泼下。 如今春寒料峭,屋顶的雪还没化干净,他就那样一桶冷水倒下来,竟不觉得冷吗? 不知为何,越是想起那个场景,她心口就跳得越快,脸上越热,褚清辉觉得自己有些不正常,使劲甩了甩脑袋,却除了让自己更晕,一点用处都没有。 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咽呜,整个人趴在桌子上。 林芷兰这才回过神,忙问道:“表姐怎么了?” 褚清辉有气无力的摆摆手,吸了吸鼻子,“头晕。” 林芷兰赶紧摸摸她的额头,“有点烫,是不是受寒了?” 褚清辉又呜了一声,“没有,就是有些热,应该一会儿就好了。” 林芷兰颇觉得稀奇,表姐怕冷,那是出了名的,就算是大暑天,也不见她说一个热字,如今才二月出头,怎就热了? 她还是担心褚清辉是不是病了,不过,好在她趴了一会儿之后,脸上热度终于散下。 褚清辉不敢再往外头看了。 其实,父皇和太子哥哥赤着上身的模样,她也曾见过,那会儿年纪小,觉得与自己没什么不同,更不会像如今这般,无由来的心慌。 明明c明明不是她坦身露体,也没做亏心事,为何会有这样心慌的感觉呢? 离开林府回宫的路上,她便有些神思不属,连轿子什么时候停下都不知道。 紫苏在轿外轻声道:“公主,王家少爷在前头求见,不知公主是否要见他?” “谁?”褚清辉没有反应过来。 “太子伴读王公子。” 褚清辉眨了眨眼,这才回魂,“王旭东?” “是。” 褚清辉想了想,虽然她与太子几位伴读早就认识,但毕竟眼下只有王旭东一个,不好单独与他见面,便说:“有什么话,你叫他到这里来说吧。” 很快,有一个声音隔着轿子道:“王旭东见过公主。” 褚清辉在轿内点了点头,“听说你要见我,不知是为了何事?” 王旭东听着这声音,许久没说话。 褚清辉疑惑地掀起一角轿帘看了一眼,见他还在,便放下了。 看到那一瞬即逝的面孔,王旭东捏紧身侧的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轿子周边的侍卫眼也不眨的盯着他,只要他有不敬的举动,立即将其制住。 但王旭东没有打算做什么,他只是缓缓的松开手。就这一个动作,似乎费劲了全身的力气。他深吸了一口气,以一贯吊儿郎当的语气笑了笑,“明天我就要去找我家老头子了,今天叫我遇见公主,可见老天爷怜惜。” 褚清辉微皱了皱眉,王旭东之父远在边关,他说要找其父,就是要参军的意思了,“怎么会这样突然?” 王旭东笑道:“不算突然,早有打算了。” 褚清辉沉默了一会儿,又掀开帘子,看着他,道:“一路珍重,我们都在京城,等着为你凯旋接风。” 王旭东敛了笑,一动不动的盯着她,正当褚清辉疑惑之际,他又突然咧嘴笑起来,“好。” 如此,便也没了别的话,两方很快分开。 王旭东站在街头,看着那顶轿子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拐角。 他仰头看了看天,不知道边关的天与京城的天,是不是同一片? 他以为自己从前所为皆在掌控之中,却不想早已被人悉知,如今京城已没有他的立足之地,若不赴边关,只怕永无出头之日。 可笑不久之前,他还认为那座轿子中的人,早晚是自己的。 而今全盘落空,不知此生,是否还有达成奢望之时。 褚清辉回到宫中,又到了该给含章殿送食盒的时间。她原本已经平复的心跳,此时又乱蹦起来,不知怎么的,平日里来来往往,去得跟自己宫殿一般的含章殿,现在突然陌生了,好像有一头大老虎在那等着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小别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替换, 到时若看不见, 请清缓存再看。  闫默点点头, 他早看出这粉团先天不足,虽经过调养,到底比寻常人弱些, 只看身高便知。 他瞅瞅眼前的发顶,再看看自己胸口,心道不会比这更高了。 此事本与他无关,可大将军自觉从不拖欠人情,吃了粉团这么多糕点, 还收了人两个荷包,虽不是他主动,到底嘴软手短。因此, 见人两日没来武场,又听小弟子自言自语说阿姐不知是不是病了,大将军回去之后,便翻箱倒柜, 把从师门带来的, 用以培本固元筑基的药丸找出来, 放在怀中揣了一整个上午, 此时才送出去。 褚清辉还有些怔愣, 呆呆地伸出手接过, 那巴掌大的白玉瓶在怀里放了许久, 瓶身温热暖和,倒似一只小暖炉入手,她不自觉握紧。 “一日一颗。”闫默交代完,转身便走。 眼见他已经走出数步,褚清辉才回神,现在她早已把前两日的心慌迷茫全部抛在脑后,浑身上下只余欢喜,小跑几步追上去,兴奋道:“谢谢先生!” 闫默低头看她一眼,略显肉乎的小脸仰着,黑溜溜水润润眼睛眯成两道弯月,娇嫩的红唇翘起,露出一口细白贝齿。 ——值得这么高兴么? 他再不通晓事理人情,也知道眼前的粉团极受娇宠,是真真正正的掌上明珠,素日收到别人献礼不知几何,如此一瓶不起眼的药丸,也能被她看在眼中么? 褚清辉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把白玉瓶紧紧握住,跟在闫默身边小跑几步,又怕不慎将药摔了,停下来,小心翼翼收入衣袖里,来回掂量几下,确定不会磕碰,方才安心。 闫默将她的谨慎珍惜看在眼里,并未说什么,只在她再次追上来的时候,不易察觉的放慢脚步。 褚清辉跟在他身边,脚步轻快,见褚恂等人在一旁扎马步,还笑着冲他们摆摆手,以往她怕打扰,从来都是不言不语等到他们休息的。 褚恂对她咧咧嘴,许是屏着的一口气泄了,身形不稳,吓得他不敢去看先生脸色,忙重新站定。 闫默走过去,他也不说话,手中的小棍一点一指,立时就叫人知道自己姿势哪里不规范,赶紧照着他指出的改正。 褚清辉坐在他常坐的石桌边,双腿轻晃,撑着手肘捧着脸蛋笑眯眯地看。 闫默指导完回身,对上她含笑的眼,两人俱是一怔,同时转开来。 ——究竟是什么,值得这样高兴? 这个问题他若问出口,恐怕褚清辉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她红着脸,按住因那一眼忽然加快心跳的胸脯,心里既雀跃,又有几丝期待,可是到底在期待什么?细思起来却毫无头绪,她不由又苦恼地皱起细眉。 几息之间,闫默已经行至对面坐下,见她轻锁眉头,还未来得及疑惑,她忽地又展颜了。 闫默于是沉默不语。 叫宫人将带来的食盒呈上来,除了糕点,褚清辉今日还带了一壶好茶。将茶杯摆好,倒出一杯黄绿色茶汤,她狡黠一笑,“这是母后亲自给父皇泡的,被我磨过来了。用茶配云团糕,比单吃味道更好,先生试试。” 闫默捏起一块云团糕就要丢进嘴里,他近日已经练出一门本事,不管多大的糕点,进嘴后最多嚼两口,不必等甜味漫开,就能吞下。 褚清辉看他动作,忙道:“先生慢点,不是这样吃的,您先喝一口茶,待口中茶味还没散去,再咬一小口云团糕,吞下后再喝一口茶。我已经试过好多吃了,这个吃法最好吃!” 动作被制止,闫默略微偏头,看向按在自己手腕上的纤白细指。 褚清辉毫无所觉,另一只手递了杯茶过来,眼含期待,“先生试试吧。” 手腕上的手细软无力,阻止的力道于他而言几可不记,但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忽略。 见他接了茶,褚清辉收回双手,撑着下巴看他。 闫默的视线不自觉跟着她的手走了一段,待往上对上她的眼,顿了顿,方才收回来。 按照她的说法,先喝茶,再吃糕点,又喝茶。 在吃一途上,他一窍不通,对于食物的要求,二十余年如一日,始终停留在果腹即可。但不可否认,同样的食物,不同的吃法,味道大相径庭。 “怎么样?”看他放下茶杯,褚清辉立刻追问。 闫默点点头,“不错。”这一次是真心实意认为不错。 褚清辉自得地晃了晃脑袋,“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方法呢。” 她也端了茶杯,先轻呷一口,嘴中细品一番,慢慢咽下,又咬了一小口云团糕,双眼满足地眯起。 闫默不再继续,只看着她。 同样的动作,不同人做来,效果也是天差地别。精致细腻的食物,繁琐讲究的吃法,优雅随性的举止,无不在提醒他,粉团与他是两种人,中间隔着天堑。 他在褚清辉看过来之前移开视线,垂眼看着手上大半块糕点,半晌后缓缓送入口中,细嚼慢咽。似乎太过甜腻,鹰目微微眯起。 “咦,先生你是不是忘了先喝茶?”褚清辉发现他杯里没茶水,忙续了些。 茶汤入口,甜腻消散,初时清苦,回味余甘。 闫默将杯中茶水喝尽,褚清辉也不觉得他牛饮,笑眯眯又续一杯。 “多谢。”闫默道。 褚清辉高兴地晃晃双腿,“难得先生喜欢呢。我宫里也有许多茶,都是父皇母后赏的,以往一个人喝没意思,便没怎么动,若先生喜欢,以后我每天都泡一壶来。每个品种的茶味道有差别,配的茶点也不尽相同,待我回去再试一试,保管选出最合适的搭配来。先生有没有喜爱的茶?我那里什么都有,龙井c毛峰c黄芽c火青” 她掰着指头如数家珍,娇脆的嗓音欢快悦耳。 闫默不爱说话,也不喜欢别人多话,聒噪长舌之人,在他这儿轻则挨打,重则狠狠挨打,最好打得人下一次见了他,尾巴和嘴巴一起夹紧,如此才不会再来讨烦。但眼下,他发现自己一点动手的想法都没有,不但不想动手,他还时不时点点头,出个声,应和对面的人,好叫她能继续说下去。 褚清辉也确实说得兴起,直到一旁线香燃尽,褚恂等人扎完马步,一个个欢呼出声,她才醒过神来,发现自己先前太过雀跃,简直忘了形。 没好意思去看闫默是何表情,她站起身,面上微热,“我去看看小恂。”忙走开了。 褚恂正向她跑来,边跑边期待道:“阿姐阿姐,今天有没有酥酪?” “今天有,不过母后说了,连着昨日今日都吃酥酪,明天可不能再给你吃了。”褚清辉定定神,示意宫人将糕点散给众人。 “太好啦!”褚恂哪里管得了明日,今天有的吃就够了。 褚清辉摇摇头,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脸。 褚恂嘴里含着吃的,含糊道:“阿姐,等我吃完就打拳给你看,我今天比昨天熟练了,除了先生,就数我打得最好!” “可别是吹牛皮。”褚清辉戏笑,心里却在想,不知先生打拳时什么模样,和那日武枪一样么?可惜她来的时候总不凑巧,至今也没遇上一次。 “才不是呢!”褚恂不服,“阿姐等着看就好了!” 看他较劲,褚清辉身为长姐,自然不许他一般见识,宽容道:“好好,小恂最厉害了,我等着看。” 褚恂得意地仰了仰脑袋,嘴角憋不住,裂开笑起来。 这边欢声笑语,另一头石桌边,只余闫默一人。他拿着茶杯,极缓极慢地捏在两只指头上转动,不知在思索什么。 这一眼的打量不过几息之间,还没叫褚清辉察觉出不同,闫默已经收回视线,他再次略略点了点头,却没说好还是不好。 不过,次日褚清辉再来含章殿,敏锐的发现他换了件衣裳,尽管仍只是一件黑色的外袍,在她看来,依然抵挡不住凛冽的寒风,却比昨日那一件厚实了不少。 褚清辉便没由来的开心起来,虽然她自己也不知,这一份隐隐的喜悦来自哪里。 过了两日,褚清辉发觉,顾行云对她的疏远回避不减反增,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知为何他病了一场,回来之后就有这样的转变,莫不是他原先愿意当驸马,现在却改了主意?还是说,先前那根本不是他本人的意愿。 这件事,旁人看不出,只有当事人才有所觉,褚清辉从未对别人提起,父皇母后没说,太子哥哥没说,连紫苏也没说,她心里想,等顾行云病愈之后,再亲自问一问他到底愿不愿意,若他不愿,她绝不强人所难。 如此想着,她对顾行云的态度也稍微变了变,不再有别于旁人,只如从前一般。 这细微的转变,被太子褚恒察觉到了。他虽吃味妹妹关心别的男人,但如今见她一视同仁,心中又疑惑,当天晚上送褚清辉回永乐宫,就问她缘由。 褚清辉刚从皇后那儿得了一盏新颖的琉璃宫灯,爱不释手地把玩,随口说道:“顾行云不是病了么,我哪还好意思打扰他,消耗他的精力。” 这话半真半假,顾行云的身体一直没有好全,若说大病没有,说康复了,脸上却又总带着几分病色,反反复复的。 太子不清楚其中缘由,因皇帝准备明年带他入朝,这阵子对他的功课抓得更紧,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如今皇帝正值鼎盛之年,太子虽然在太子之位上蹲了十几年,却绝没想过在短期内登上那个位置,也不想让皇帝觉得他有这样的想法。 因此,就算如今渐渐大了,他也一直踏踏实实地做他的太子,没有迫不及待的四处布置人手,网罗自己的势力。因为他知道,有些东西,该给他的时候,父皇不会吝啬。若还没到时候,他自己就迫不及待的做些什么,以父皇对母后的爱护和对他们几个的疼爱,固然不会震怒,却会失望,他不想让父皇失望。 他不曾出宫,宫外没有人给他传递消息,王旭东和谢凯又不知出于何种缘故,从未在太子面前提起,他自然不知道那些顾行云的流言。 当然,若让他知道了,除了对流言嗤之以鼻之外,对顾行云如今的情况,恐怕也会不以为然。 顾行云固然是天之骄子,但这天底下,若论出身尊贵,哪一个人能越过太子? 两个同样出身高贵的人,顾行云身为顾相最小的孙儿,自小在其祖母母亲奶娘怀中长大。后来入宫侍读,因天资聪颖,又看在顾相的面上,诸位太傅也都爱护有加,身边的同龄人对他更是追捧。可以说,顾行云长到这么大,从未听别人说过他一个不好。他待人温和有礼,但这一份有礼中,带着矜持与高傲。这样一个人,如何听得别人对他的轻视诋毁? 太子却不同,他四岁就离开皇后身边,独自入住东宫。太傅们得了皇帝的旨意,教导他时不敢懈怠半分。皇帝更是雷打不动的,每日抽出一个时辰过问他的功课。 每一次他自觉不错,即将矜骄自傲之时,皇帝都会一盆冷水兜头倒下,让他清醒。可以说,太子成长至今,所受的全部打击都来自皇帝,是皇帝让他认识到自己的斤两,然后将那才要翘起的小尾巴收起来,更加刻苦努力,以迎接皇帝下一次打击。 皇后在其中,也扮演了一个不可忽视的角色。她虽然疼爱孩子,但在教导他们一事上,却从不质疑皇帝的方法,只会在太子从皇帝那儿受到挫折之后,加以细心地呵护引导,好让他能够更加快速站立起来。 皇帝与皇后的手段十分成功,至少如今,若让太子听到那些流言,他不会一蹶不振,只会更加努力,让那些嚼舌根的人,以后连提起他的名字都不敢。 听褚清辉这么说,太子没再多问,正要离开,一阵寒风刮来,他觉得鼻子里有些痒痒,忽然打了个喷嚏,而后又接二连三打了三四个,直打的他弯下了腰,小腹都酸了。 褚清辉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连声说道:“我就说哥哥衣服穿的太少了,你看,受寒了吧。” 她把自己的八宝暖炉塞进太子手中,又要将银狐披风解下来给他。 太子尴尬地擦擦鼻子,带着几丝鼻音,“哥哥不冷。” 褚清辉毫不客气道:“哥哥就别逞强了,就算你穿得圆滚滚的,我也不嘲笑你。” 太子是真的不觉得冷,方才是风吹进鼻腔中受了刺激。不过,这辩解的话,在他之前那一连串的喷嚏下,显得如此无力。 他制止了褚清辉解披风的动作,“暖炉借给哥哥,披风就不用了,你的披风给我也不合适。” 褚清辉不再坚持,嘴里咕囔:“怎么一个个都不爱穿衣服,难道少穿一件,就能显现你们的男子气概不成?” “还有谁?”太子好奇。 “不就是武教先生闫将军,哥哥看见先生穿的衣服了吗?比我秋天时候穿的还少,他不觉得冷吗?” 太子想了想,看先生那一身冷意,他觉不觉得冷不知道,但他会让别人觉得冷倒是真的。 褚清辉又说:“我看先生每次都是一身黑衣,莫非他没有过冬的衣物?” 说着,她苦恼的皱起眉头,“之前提醒他多穿一件,却还是不够。怎么才能叫先生多穿点呢?不然,我叫父皇找个由头,赏赐先生一些过冬的衣裳?” 太子听着听着,心里狐疑,妹妹什么时候和冷冰冰的武教先生这么亲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师弟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替换,到时若看不见, 请清缓存再看。  太子道:“行云做东,请我们去云海楼吃午饭。” 顾行云也含笑温声道:“不知二公子肯不肯赏脸?” 褚清辉挑了挑眉头,“自然要一起去。” 除了他们以外, 这一桌人都去了。 吃过午饭,褚清辉跟褚恒打道回宫。边上没有外人,褚清辉才问道:“哥哥,方才在墨香楼, 我看见武教师傅拿着冥纸和白蜡烛出了城, 你可知他去祭拜谁?” 褚恒拧起眉头想了想, 语气有些沉重,“若我没记错,数年前的今日,西南一役,先生的一位师兄弟不幸英年早逝。” 褚清辉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回到宫内,还未换下衣裳,褚恂听说她回来了,立刻跑来,围着她叽叽喳喳转, 一个劲的问宫外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 褚清辉用自己带回来的小食, 好歹读了他的嘴。 她换下一身男子装束, 去栖凤宫找皇后, 却被宫人告知,帝后此时都在殿里。 她轻手轻脚的入内,见父皇坐在桌案后批奏折。母后则在他边上不远处,拿着一本书翻看,两人虽不言不语,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无形中却自有一股默契。 皇后见她回来,招招手,“过来母后这里。” 褚清辉给帝后行礼。 皇后把褚清辉上下检查了一遍,见没有不妥,才安下心,笑道:“今日在外可有什么收获?” 褚清辉笑眯眯道:“吃了许多好吃的,见了许多人,看他们做了好多诗。” 皇后摇摇头,笑道:“一句话都离不开吃的。”她看了皇帝一眼,不想打扰他,起身牵着褚清辉的手住了内殿。 挥退伺候的人,皇后又问:“今日见到的那些人里,可有一两个叫你印象深刻的?” 褚清辉知道母后要问什么,如实说道:“顾行云的文采确实不错,在同龄人中很是出挑。” 皇后听她这语气,肯定地问道:“可你却还是不喜欢他,对不对?” 褚清辉困惑的皱起眉头,“母后,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我觉得顾行云挺不错,如果他愿意做驸马,那我一定会努力学着喜欢他。” 皇后摸着她的发髻,叹道:“不喜欢他就算了,你身为大衍朝唯一的公主,总不必这样勉强自己。” 褚清辉却执拗地摇摇头,“但我总是需要找个人嫁了的。” 不仅仅是为了皇后所说,以后不必孤单一人。她也不想父皇为难,身为公主,若到了年纪还不出嫁,就算大臣们不敢说什么,恐怕皇族面上也无光。 她这些日子看下来,顾行云确实比别人出色,今日的表现更是如此。若定要找人嫁了,他就是那个最好的人选,只是不知他愿不愿意。 褚清辉苦恼道:“母后,有没有办法知道,顾行云想不想做驸马呢?” “顾行云想不想不要紧,只要暖暖想他做驸马,他就得做。”皇帝忽然进来,插了一句嘴。 “父皇,”褚清辉仰着脑袋,眼巴巴的看着他,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坚定,“父皇,要他自己同意才行,谁也不能逼他,就像谁也不能逼我一样。他如果不想当驸马,那我就再换一个愿意当的,他如果想当,我就努力让自己喜欢他。” 皇帝与他对视,半晌后妥协道:“傻丫头。” 褚清辉满意的笑了笑。 她走后,皇后轻声问皇帝:“此事就这样定下了?顾家那边,需不需要我去探探口风?” 皇帝道:“方才的话,不过是哄暖暖的,我的公主看上顾行云,是顾家的荣幸,难道有他们矜持拿乔的余地?” “你啊。”皇后上前,轻轻理了理皇帝的衣领,道:“咱们眼下是要跟顾家结儿女亲家,可不是结仇的。这种时候,暖暖倒比你懂事,她说的不错,是得要跟你请我愿才行,不然,若顾家小公子心中有不甘愿的地方,日后他跟暖暖成亲,受委屈的还不是暖暖。” 皇帝冷下脸,道:“再借顾家十个胆子,谅他们也不敢让我的公主受委屈。” 皇后拍了他一下,没好气道:“怎么与你就说不通呢?感情的事,难道是能逼迫的?罢了,这事你别再管,我心里有分寸,交给我就好。” 皇帝别别扭扭地捏着皇后的手,搂过她的腰,还觉得有点委屈。他娇养了十几年的小公主,如今一朝要被一个野小子拐走,他身为父亲,难道还不能不高兴了? 皇后见状,只得安慰道:“暖暖虽然决定是顾行云,但在我看来,这事还需要商榷,不急着定论。” 皇帝这才高兴了些。 褚清辉既然暂时定下顾行云,便不再观察别人,每日去含章殿送食盒,也只送了就走,并不停留。 皇后则在召见命妇的时候,似乎是不经意一般,夸了顾家小公子几句。 虽然她很快提起别的,但在场的哪一个不是人精?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皇后的心思。 顾夫人的欣喜自不必说,别的人有羡慕有嫉妒,最后也只能暗叹一句,谁让自家的孩子不如别人! 但若说顾行云与公主的亲事就此定下,那还早得很,如今不过是皇后对顾家小公子有几分满意罢了,丈母娘看女婿,不一定就是认准了这一个。 不过,京城中还是有了些风声。 这一日,褚清辉正抱着暖炉,百无聊赖的翻着一本书。 紫苏进来传话,“公主,林姑娘求见。” 褚清辉眼前一亮,“芷兰妹妹来了吗?快请她进来。” 殿外很快走进一个袅娜的身影,那是名少女,年纪看着与褚清辉不相上下,面容秀美,身材纤细,这是皇后嫡亲妹妹与礼部尚书的长女,林芷兰。 褚清辉欣喜的迎上前,拉着她的双手,“芷兰妹妹,你可好久没来找我了。最近都在做什么呢?” 不过是寻常的一句问话,却让林芷兰微微红了脸。 褚清辉稀奇道:“怎么了?” 林芷兰小声道:“祖母要我在房内做针线。” “什么针线需要你亲自做?给长辈的寿礼吗?”褚清辉皱眉。 林芷兰红着脸,一脸为难。 紫苏却明白了什么,掩嘴在褚清辉耳旁低声说了一句。 褚清辉惊讶,“现在就要绣嫁妆了?你比我还小一岁呢。” 林芷兰满脸通红,“也没小多少,就几个月。祖母和母亲今年年初就开始商议我的亲事了,要在明年及笄前定下,等行完笄礼就成亲。” 褚清辉恍然,确实,一般的女孩,都是十三四岁定亲,十五岁成亲,如她这般,再过一两个月就十五岁,亲事却还没定下的,算少。 她又问:“姨母给你定下人家了吗?” “如今有两家上门来提亲,祖母和母亲尚在商议。” “是哪两家说给我听听,我叫太子哥哥去查查他们的底细。” 林芷兰羞涩的说了两户人家的少爷。都是京内有头有脸c家中长辈官职不低的人物,否则,也配不起林府的家世。 褚清辉点点头。 林芷兰看了看她,轻声问道:“表姐,我听说陛下有意要将顾家的小公子指给你做驸马爷,是真的吗?” 褚清辉也不扭捏,直言道:“事情还没定下,我觉得顾行云不错,但不知他是什么想法。” 林芷兰看着她的表情,心中有些奇怪。表姐如今的表现,实在不像是一个将要与人谈婚论嫁的女子。她身边几位朋友,哪一个说起未来的夫婿来,不是含羞带臊的?反观表姐这般大方磊落,却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而是个局外人一样。 而且她这话也有些奇怪,若陛下跟娘娘当真看中了顾家小公子,他还能有什么想法?虽然是感恩戴德呀。 她跟褚清辉同龄,各自的娘亲是亲姐妹,关系亲近,自小就有许多来往,说起话来并无诸多顾忌,当下就迟疑问道:“表姐,你是不是不想嫁人?” 褚清辉疑惑,“怎么你也这样问?母后哪天也这样问,我并没有不甘愿的地方呀。” “可是c可是你怎么一点儿也不高兴?” 这褚清辉就不知该怎么说了,诚如她之前所说,对于成亲这事,她既不期待,也不害怕,既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只当作一件普通的事来对待。原来别人成亲,是那样高兴的一件事吗? 她在心底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她还没有喜欢上顾行云,等确定顾行云愿意做驸马,她就会让自己喜欢他,到时候应该就高兴了吧。 她反问林芷兰,“你呢?你觉得高兴吗?” 林芷兰沉默的想了想,摇头道:“不能说高兴,有点期待,也有些忐忑,还有些不舍。” 然而这些复杂的情绪,褚清辉也没有。 她安慰林芷兰,说:“别怕,有我跟太子哥哥呢,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林芷兰笑了笑,她觉得自己何其幸运,身为爹娘的长女,又是唯一的女儿,自小受尽宠爱,又有一位做皇后的姨母,今上是她姨父,太子殿下是她表哥,唯一的公主是她表姐,有这些身份,不管她日后嫁到哪一家去,婆家人都绝不敢看轻了她。 但是小女儿的心思,一颗芳心不知该归向何处,这样的迷茫忐忑,或许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子都有的。 林芷兰不久后告退。褚清辉托着下巴想事,但最终也想不出什么,索性将之甩在脑后。 下午,她又送食盒去含章殿,还未进入武场,就听里头传来一小阵喧哗,忙快走几步,但见武场内,众人不像平日那样练功,而是围聚在一处,不知做什么。 褚清辉听到一声哽咽,那声音分明是褚恂的,她忙上前排开人群,问道:“发生什么事?” 众人给她行礼,她胡乱摆手让大家起身,好不容易进到内部,见太子半蹲在地,褚恂靠在他怀中,脸上挂着泪珠。 褚恂看见她,泪珠子更是大颗大颗的往下落,可怜兮兮道:“阿姐” 褚清辉立时心疼,“哥哥,小恂怎么了?” 太子虽也心疼,却没好气道:“还不是他顽皮,练功不认真,扭来扭去崴了脚。” 听说只是崴脚,褚清辉松了口气,又问:“传太医了吗?” 太子道:“先生正给小恂擦药,不必传太医。” 褚清辉看向闫默,道:“劳烦先生了。” 闫默用力按揉褚恂的脚,头也不抬。 许是被他按的疼了,褚恂吧嗒吧嗒的掉着眼泪。 褚清辉又心疼又好气,蹲下来给他擦去泪珠,“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褚恂连连摇头,“不敢调皮了。” 擦完药,太子命几名内侍送褚恂回宫,其余人继续上课。 待到他们休息时间,褚清辉仍旧亲自端着糕点去给闫默,再次道谢,“方才谢谢先生。” “不必。”闫默道。 褚清辉将碟子推到他面前,又问:“送了这些日子食盒,还不知先生偏向何种口味?” 闫默垂头看着面前精致的糕点,他并没有哪种特别喜欢的食物,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喜欢的,食物于他,唯也有果腹这一用途。 “都可。”他说。 褚清辉点点头,“那我就不打扰先生休息了。” 她起身告辞,到了武场外,却见顾行云站在外面,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褚清辉心中好奇,走到他身边,也仰头看去,却只能看见瓦片上层层积雪,“你在做什么呢?” 顾行云笑道:“方才有一只鸟儿从此处飞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回京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替换,到时若看不见, 请清缓存再看。 她承认,在将顾行云看做自己未来的驸马后, 对他是比旁人有了几分不同,但还远不到非他不可的地步。既然他有了别人, 那再换个人选就是。 这些都是她心里真实的想法,可惜身边的人却不怎么相信,似乎认为她受了伤害, 一个个看着她的眼神充满安抚怜惜, 行事说话慎之又慎。 褚清辉被这样如易碎的花瓶般对待着,实在无奈。 今日是含章殿年后第一次开放,她去得比平常迟了些,到武场时, 他们已经中途休息了。 褚恂一见她, 立刻飞奔过来,离得还有几步远时, 似是想起什么, 突然放慢脚步, 看了看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靠过来, “阿姐, 你来了。” 褚清辉摸摸小弟发红的脸蛋, “今天学了什么, 累不累?” 说话间,她往武场内看了一眼,诸位学生三三两两聚在一块,或站或坐,见她来了,一个个遮掩着看过来,目光中多了几分小心,连太子都不例外,唯有闫默,仍然独自坐着,擦拭他的宝贝匕首。 不知为何,看他如此,反倒让褚清辉隐隐松口气——这么多反常的人里头,总算有一个如往常一般的。 “今天师傅教我们打拳了,阿姐,我会好好学,帮阿姐打坏蛋!” 稚嫩的话拉回褚清辉的思绪,她屈膝半蹲,伸出小指勾了勾褚恂的指头,笑道:“好,阿姐等你帮我打坏蛋。” 褚恂用力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她,小声商量道:“所以阿姐不要伤心了好不好?” 褚清辉微微一愣,见小弟满脸关切,又无奈又暖心,也没再解释,“好,不伤心了。” “太好了!”褚恂欢呼一声,立刻又关心起下一个问题,“阿姐今天带了什么好吃的来?” 太子走过来,曲起食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整日只晓得吃,当心日后胖得腿都抬不起。” 褚恂摸着额头,委委屈屈地看了太子一眼,对于大哥的话,他历来不敢反驳,于是又可怜巴巴地看向阿姐。 褚清辉立刻就替小弟出头,“哥哥这么说,今日的核桃酥是不吃了?” 太子噎了一下,“咳暖暖都送来了,总不好辜负你的心意。”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褚清辉的神情,见她脸上没有异色,才暗暗安心。此时就算被妹妹噎得说不出话,他也是高兴的。 褚清辉对于哥哥在甜食上的别扭一清二楚,也不揭穿,叫身后的宫人将食盒提出来,自己接过一个小的,给武教师傅送去。 过了一个年,闫默看来和去年无异,仍是一身黑衣,冷峻寡言。 “先生,用些糕点吧。” 闫默抬头看她,略略点头,又垂首看了看桌上的两碟精致糕点,一样粉色花瓣状,一样白绒绒如云团,他伸出两个指头捏起一个云团,整个丢进口中,面无表情地嚼了嚼,囫囵吞下。 这是他第一次当面吃下糕点,褚清辉好奇他的评价,也没离开,满眼期待道:“这是云团糕,先生觉得怎么样?” 太软,捏起来的时候,指头差点陷进去;太甜,他从未吃过这样甜腻的食物。 他虽然不偏食,但很少吃甜食,以往送来的那些,最后几乎都原封不动地撤下。方才看见这又白又绵的糕团,却不知为何,突然起意吃了一个,口感果真如他所想,又甜又软,就像 闫默无意识摩挲着方才捏糕点的指头,回过神来后,慢慢握紧。 “先生?”褚清辉歪歪头。 “不错。” 褚清辉忽然高兴起来,一把坐下,将云团糕往他面前推了推,“那先生再吃一个吧!” 闫默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才缓缓伸出手,捏起一个软绵绵的粉团子送入嘴里,快速嚼了两口后咽下。 实在太甜了。 褚清辉看他表现,却误以为他和自己一样喜欢,欢喜道:“先生也觉得很好吃对不对?我最喜欢云团糕了,那天先生热气腾腾的样子,就像云——” 她忽然意识到失言,赶紧捂住嘴巴,把接下来不太敬重的话吞下,圆溜溜的眼睛讨好地弯起来。 但她的话,闫默那天就听清楚了,她说他像云团糕,实在是个匪夷所思的比喻。这又甜又软的粉团团,难道不是更像她自己? 闫默选择当做没听见,见她眨巴着眼睛,顿了一下,道:“玫瑰糖?” “嗯?”褚清辉一时没弄明白,想了想,才知他是在问,既然云团糕是她最喜欢的,玫瑰糖又排在哪儿。 她笑眯眯道:“玫瑰糖是最最喜欢的,最最喜欢的只有一个,最喜欢的可以有好多。” 这种言论,闫默闻所未闻。 他不说话,褚清辉也不觉得冷场,原本先生和她说话,都是只有两个字两个字的,今天说了好几个字,又得知先生和她一样喜欢吃云团糕,她已经很意外很惊喜了。 “对了,先生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玫瑰糖?”她记得上次送糖给先生的时候,并没有说自己喜欢。 闫默下意识看向她的腰间,那里果然挂着一个粉色的小荷包,散发着淡淡的玫瑰清香和蜜糖甜味,这样的荷包,他有两个。 十余年前,她送他第一个荷包时,曾说过最喜欢玫瑰糖的童言稚语,不知何时,那些话竟变得这样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猜的。”他说。 褚清辉眨眨眼,迟疑道:“给我的?” 闫默点点头,他早看出这粉团先天不足,虽经过调养,到底比寻常人弱些,只看身高便知。 他瞅瞅眼前的发顶,再看看自己胸口,心道不会比这更高了。 此事本与他无关,可大将军自觉从不拖欠人情,吃了粉团这么多糕点,还收了人两个荷包,虽不是他主动,到底嘴软手短。因此,见人两日没来武场,又听小弟子自言自语说阿姐不知是不是病了,大将军回去之后,便翻箱倒柜,把从师门带来的,用以培本固元筑基的药丸找出来,放在怀中揣了一整个上午,此时才送出去。 褚清辉还有些怔愣,呆呆地伸出手接过,那巴掌大的白玉瓶在怀里放了许久,瓶身温热暖和,倒似一只小暖炉入手,她不自觉握紧。 “一日一颗。”闫默交代完,转身便走。 眼见他已经走出数步,褚清辉才回神,现在她早已把前两日的心慌迷茫全部抛在脑后,浑身上下只余欢喜,小跑几步追上去,兴奋道:“谢谢先生!” 闫默低头看她一眼,略显肉乎的小脸仰着,黑溜溜水润润眼睛眯成两道弯月,娇嫩的红唇翘起,露出一口细白贝齿。 ——值得这么高兴么? 他再不通晓事理人情,也知道眼前的粉团极受娇宠,是真真正正的掌上明珠,素日收到别人献礼不知几何,如此一瓶不起眼的药丸,也能被她看在眼中么? 褚清辉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把白玉瓶紧紧握住,跟在闫默身边小跑几步,又怕不慎将药摔了,停下来,小心翼翼收入衣袖里,来回掂量几下,确定不会磕碰,方才安心。 闫默将她的谨慎珍惜看在眼里,并未说什么,只在她再次追上来的时候,不易察觉的放慢脚步。 褚清辉跟在他身边,脚步轻快,见褚恂等人在一旁扎马步,还笑着冲他们摆摆手,以往她怕打扰,从来都是不言不语等到他们休息的。 褚恂对她咧咧嘴,许是屏着的一口气泄了,身形不稳,吓得他不敢去看先生脸色,忙重新站定。 闫默走过去,他也不说话,手中的小棍一点一指,立时就叫人知道自己姿势哪里不规范,赶紧照着他指出的改正。 褚清辉坐在他常坐的石桌边,双腿轻晃,撑着手肘捧着脸蛋笑眯眯地看。 闫默指导完回身,对上她含笑的眼,两人俱是一怔,同时转开来。 ——究竟是什么,值得这样高兴? 这个问题他若问出口,恐怕褚清辉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她红着脸,按住因那一眼忽然加快心跳的胸脯,心里既雀跃,又有几丝期待,可是到底在期待什么?细思起来却毫无头绪,她不由又苦恼地皱起细眉。 几息之间,闫默已经行至对面坐下,见她轻锁眉头,还未来得及疑惑,她忽地又展颜了。 闫默于是沉默不语。 叫宫人将带来的食盒呈上来,除了糕点,褚清辉今日还带了一壶好茶。将茶杯摆好,倒出一杯黄绿色茶汤,她狡黠一笑,“这是母后亲自给父皇泡的,被我磨过来了。用茶配云团糕,比单吃味道更好,先生试试。” 闫默捏起一块云团糕就要丢进嘴里,他近日已经练出一门本事,不管多大的糕点,进嘴后最多嚼两口,不必等甜味漫开,就能吞下。 褚清辉看他动作,忙道:“先生慢点,不是这样吃的,您先喝一口茶,待口中茶味还没散去,再咬一小口云团糕,吞下后再喝一口茶。我已经试过好多吃了,这个吃法最好吃!” 动作被制止,闫默略微偏头,看向按在自己手腕上的纤白细指。 褚清辉毫无所觉,另一只手递了杯茶过来,眼含期待,“先生试试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娇妻 此为防盗章,24小时后替换, 到时若看不见, 请清缓存再看。  “先c先生”褚清辉避不过, 强自镇定,带着鼻音喊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才听闫默回应:“病了?” 相识这些时日, 还是他第一次关心,褚清辉脑中那些乱糟糟的思绪忽然就被驱散了,慌乱的心情平静下来,更是涌起一股无由来的欢喜,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脸上已经绽放出极灿烂的笑容, “没有,叫先生费心了。” 闫默没说话, 又沉默一阵, 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细颈小瓶,“归息固元丸。” 褚清辉眨眨眼, 迟疑道:“给我的?” 闫默点点头,他早看出这粉团先天不足,虽经过调养,到底比寻常人弱些,只看身高便知。 他瞅瞅眼前的发顶, 再看看自己胸口, 心道不会比这更高了。 此事本与他无关, 可大将军自觉从不拖欠人情,吃了粉团这么多糕点,还收了人两个荷包,虽不是他主动,到底嘴软手短。因此,见人两日没来武场,又听小弟子自言自语说阿姐不知是不是病了,大将军回去之后,便翻箱倒柜,把从师门带来的,用以培本固元筑基的药丸找出来,放在怀中揣了一整个上午,此时才送出去。 褚清辉还有些怔愣,呆呆地伸出手接过,那巴掌大的白玉瓶在怀里放了许久,瓶身温热暖和,倒似一只小暖炉入手,她不自觉握紧。 “一日一颗。”闫默交代完,转身便走。 眼见他已经走出数步,褚清辉才回神,现在她早已把前两日的心慌迷茫全部抛在脑后,浑身上下只余欢喜,小跑几步追上去,兴奋道:“谢谢先生!” 闫默低头看她一眼,略显肉乎的小脸仰着,黑溜溜水润润眼睛眯成两道弯月,娇嫩的红唇翘起,露出一口细白贝齿。 ——值得这么高兴么? 他再不通晓事理人情,也知道眼前的粉团极受娇宠,是真真正正的掌上明珠,素日收到别人献礼不知几何,如此一瓶不起眼的药丸,也能被她看在眼中么? 褚清辉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把白玉瓶紧紧握住,跟在闫默身边小跑几步,又怕不慎将药摔了,停下来,小心翼翼收入衣袖里,来回掂量几下,确定不会磕碰,方才安心。 闫默将她的谨慎珍惜看在眼里,并未说什么,只在她再次追上来的时候,不易察觉的放慢脚步。 褚清辉跟在他身边,脚步轻快,见褚恂等人在一旁扎马步,还笑着冲他们摆摆手,以往她怕打扰,从来都是不言不语等到他们休息的。 褚恂对她咧咧嘴,许是屏着的一口气泄了,身形不稳,吓得他不敢去看先生脸色,忙重新站定。 闫默走过去,他也不说话,手中的小棍一点一指,立时就叫人知道自己姿势哪里不规范,赶紧照着他指出的改正。 褚清辉坐在他常坐的石桌边,双腿轻晃,撑着手肘捧着脸蛋笑眯眯地看。 闫默指导完回身,对上她含笑的眼,两人俱是一怔,同时转开来。 ——究竟是什么,值得这样高兴? 这个问题他若问出口,恐怕褚清辉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她红着脸,按住因那一眼忽然加快心跳的胸脯,心里既雀跃,又有几丝期待,可是到底在期待什么?细思起来却毫无头绪,她不由又苦恼地皱起细眉。 几息之间,闫默已经行至对面坐下,见她轻锁眉头,还未来得及疑惑,她忽地又展颜了。 闫默于是沉默不语。 叫宫人将带来的食盒呈上来,除了糕点,褚清辉今日还带了一壶好茶。将茶杯摆好,倒出一杯黄绿色茶汤,她狡黠一笑,“这是母后亲自给父皇泡的,被我磨过来了。用茶配云团糕,比单吃味道更好,先生试试。” 闫默捏起一块云团糕就要丢进嘴里,他近日已经练出一门本事,不管多大的糕点,进嘴后最多嚼两口,不必等甜味漫开,就能吞下。 褚清辉看他动作,忙道:“先生慢点,不是这样吃的,您先喝一口茶,待口中茶味还没散去,再咬一小口云团糕,吞下后再喝一口茶。我已经试过好多吃了,这个吃法最好吃!” 动作被制止,闫默略微偏头,看向按在自己手腕上的纤白细指。 褚清辉毫无所觉,另一只手递了杯茶过来,眼含期待,“先生试试吧。” 手腕上的手细软无力,阻止的力道于他而言几可不记,但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忽略。 见他接了茶,褚清辉收回双手,撑着下巴看他。 闫默的视线不自觉跟着她的手走了一段,待往上对上她的眼,顿了顿,方才收回来。 按照她的说法,先喝茶,再吃糕点,又喝茶。 在吃一途上,他一窍不通,对于食物的要求,二十余年如一日,始终停留在果腹即可。但不可否认,同样的食物,不同的吃法,味道大相径庭。 “怎么样?”看他放下茶杯,褚清辉立刻追问。 闫默点点头,“不错。”这一次是真心实意认为不错。 褚清辉自得地晃了晃脑袋,“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方法呢。” 她也端了茶杯,先轻呷一口,嘴中细品一番,慢慢咽下,又咬了一小口云团糕,双眼满足地眯起。 闫默不再继续,只看着她。 同样的动作,不同人做来,效果也是天差地别。精致细腻的食物,繁琐讲究的吃法,优雅随性的举止,无不在提醒他,粉团与他是两种人,中间隔着天堑。 他在褚清辉看过来之前移开视线,垂眼看着手上大半块糕点,半晌后缓缓送入口中,细嚼慢咽。似乎太过甜腻,鹰目微微眯起。 “咦,先生你是不是忘了先喝茶?”褚清辉发现他杯里没茶水,忙续了些。 茶汤入口,甜腻消散,初时清苦,回味余甘。 闫默将杯中茶水喝尽,褚清辉也不觉得他牛饮,笑眯眯又续一杯。 “多谢。”闫默道。 褚清辉高兴地晃晃双腿,“难得先生喜欢呢。我宫里也有许多茶,都是父皇母后赏的,以往一个人喝没意思,便没怎么动,若先生喜欢,以后我每天都泡一壶来。每个品种的茶味道有差别,配的茶点也不尽相同,待我回去再试一试,保管选出最合适的搭配来。先生有没有喜爱的茶?我那里什么都有,龙井c毛峰c黄芽c火青” 她掰着指头如数家珍,娇脆的嗓音欢快悦耳。 闫默不爱说话,也不喜欢别人多话,聒噪长舌之人,在他这儿轻则挨打,重则狠狠挨打,最好打得人下一次见了他,尾巴和嘴巴一起夹紧,如此才不会再来讨烦。但眼下,他发现自己一点动手的想法都没有,不但不想动手,他还时不时点点头,出个声,应和对面的人,好叫她能继续说下去。 褚清辉也确实说得兴起,直到一旁线香燃尽,褚恂等人扎完马步,一个个欢呼出声,她才醒过神来,发现自己先前太过雀跃,简直忘了形。 没好意思去看闫默是何表情,她站起身,面上微热,“我去看看小恂。”忙走开了。 褚恂正向她跑来,边跑边期待道:“阿姐阿姐,今天有没有酥酪?” “今天有,不过母后说了,连着昨日今日都吃酥酪,明天可不能再给你吃了。”褚清辉定定神,示意宫人将糕点散给众人。 “太好啦!”褚恂哪里管得了明日,今天有的吃就够了。 褚清辉摇摇头,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脸。 褚恂嘴里含着吃的,含糊道:“阿姐,等我吃完就打拳给你看,我今天比昨天熟练了,除了先生,就数我打得最好!” “可别是吹牛皮。”褚清辉戏笑,心里却在想,不知先生打拳时什么模样,和那日武枪一样么?可惜她来的时候总不凑巧,至今也没遇上一次。 “才不是呢!”褚恂不服,“阿姐等着看就好了!” 看他较劲,褚清辉身为长姐,自然不许他一般见识,宽容道:“好好,小恂最厉害了,我等着看。” 褚恂得意地仰了仰脑袋,嘴角憋不住,裂开笑起来。 这边欢声笑语,另一头石桌边,只余闫默一人。他拿着茶杯,极缓极慢地捏在两只指头上转动,不知在思索什么。 他沉默不语,与人疏远,仿佛和人群格格不入,但又叫人难以忽视,总不自觉的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而今日,这样的感觉尤为强烈。 褚清辉忽然知道了原因,因为他是一头孤鹰,鹰怎么会与鸟群为伴? 他不属于这里,不属于威严肃穆的皇宫,不属于繁华喧闹的都城,更不属于嬉笑嗔痴的俗世。这个人,他有自己的一方天地,无需别人擅自闯入,带去自以为是的热闹。 褚清辉踌躇不前,一时间不知是否该现身。 她脚下动了动,已有离开的打算,但就在此时,闫默缓缓收了势,向这边看来一眼。 褚清辉便被定住,脑中忽然涌出一个猜测,是否别人也如她一般,认为他的天地不需要外人参与,认为他喜爱那样的冷清,所以至今也没有人闯入他的地盘,没有人给他带去许多叨扰,于是,他的周身越发孤寂冷清。 眼前仿佛重现方才他在雪中衣袂翻飞的景象,褚清辉又迈开步子,这一次,坚定不移地向武场内走去。 她想,不论先生到底是何想法,到底需不需要别人的热闹,她既然已经打扰了他,那就打扰到底吧。 闫默打完一套枪法,随手往身后一扬,几息之后,原本在他手中的长一枪,已经稳稳的插在墙角铁架上。 褚清辉一面朝他走去,一面听紫苏回话。 原来,今日太子就已经不必来含章殿,他不来。太子伴读自然也不需要来,含章殿内只剩下一群不到十岁的小萝卜头。他们的功课比太子轻松许多,下午的武课也提前结束了,二皇子此时正在太子东宫温习功课,等一会儿和太子一起回栖凤宫用晚膳。 紫苏说完便退到一旁,褚清辉接过食盒放在石桌上,眨了眨眼精,道:“今日来晚许多,先生可是饿了?我带了一大份云团糕哦。” 一听说云团糕几个字,闫默就觉得似乎又从舌根里泛出一股甜腻,他从来不怕苦,小时候习武受伤,一大碗一大碗黑漆漆的汤药灌下去,他连眉毛都不曾动过,但此时却有了皱眉的冲动,心中更是破天荒的起了一股退缩之意。要知道,即使是面对最强的敌人,他也从没有想过退怯,眼下却被那白一粉粉软绵绵的云团糕击败了。 褚清辉毫无所觉,喜滋滋地把云团糕端出来,邀功道:“今天脚程比平日快,先生快看,还是热的呢。” 她说着,似乎想起什么,看了看刚练完武,脸上还挂着汗珠的闫默,掩嘴笑道:“先生今天比云团糕还要热气腾腾。” 闫默木着脸没说话,自从前日主动吃了块云团糕,似乎是打开了什么机关,她在自己面前一日比一日活泼,如今已经敢公然取笑他了。 不说是他,紫苏也奇怪得很,她是眼见着公主和武教师傅之间的转变,却到底也没想明白,明明一开始,公主和她一样害怕,怎么如今却一点都不怕了? 褚清辉推推碟子,“先生快趁热吃吧。” 闫默不爱吃,但他若不想吃,自然没人能逼他,可眼下,他却面无表情的捏起一个丢进嘴里,然后在褚清辉开口之前,将碟子推向她,“你吃。” 褚清辉心里天人交战了一瞬,立刻就高高兴兴地捧起一块云团糕,咬下一口,幸福地眯起眼睛。 近日为了及笄礼,司礼女官以防止她体态过于丰腴,有碍观瞻为由,限制了永乐宫的糕点供应,只允许她吃一些淡味的咸味的糕点,诸如云团糕此类,已经许久没有在永乐宫出现了。 她的形态自然是一点都不胖的,不过及笄礼毕竟是件大事,又有众多命妇观礼,她不愿失态,一切都照司礼女官所言来做,自己喜爱的甜食一口都没碰,忍到今日,早已忍不得。 她小口小口吃掉半个云团糕,正要叫闫默再吃,却见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和一块黑布,低头一心一意的擦起来。 那匕首褚清辉已经见过许多次,几乎每一次见闫默,他都在擦这把匕首,好似对待什么无价之宝一般。可实际上,匕首通体漆黑,平平无奇,连一点装饰都没有,实在看不出哪里值钱。 不过,褚清辉从不认为不值钱的东西就没有价值。就像她最喜爱的玫瑰糖,若去宫外买,一两银子可以买一堆,可是她在将之送出的时候,一点也不为只是几颗糖而觉得羞愧,因为那是她最最喜爱的。 她将嘴里的糕点咽下,缓缓开口:“这把匕首,是先生重要的人相赠的吧?” 闫默沉默了一会儿,就在褚清辉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点了点头。 褚清辉见状,没有追问是谁,怕冒然唐突,引起他的伤心事,转而道:“方才看先生练武,看起来就好厉害呀,跟太子哥哥平日练的一点都不一样,先生,你会飞吗?” “不会。”闫默摇摇头。 “咦?”褚清辉偏了偏脑袋,疑惑道:“可是我看父皇的侍卫有时候就会在墙上飞来飞去,先生看起来比他们厉害多了,怎么不会飞?” 闫默正色道:“那是轻功,需要借力,不是飞。” “都一样都一样。这么说,先生会轻功?” “略懂一二。” 虽然他说略懂,可不知为何,褚清辉就是觉得他的轻功,肯定比那些侍卫厉害多了,当下就兴奋道:“先生你看我,我能不能学轻功?” 闫默放下匕首,上下看了他一眼。 褚清辉立刻坐正身体,挺直腰板,一脸严肃,只是嘴角挂着糖霜却不自知。 “你不行。” 褚清辉一下子瘪了气,蔫蔫道:“为什么?” “不够轻盈。” 褚清辉低下头,闷闷不乐地戳着戳碟子里的云团糕,半晌后突然回味完他话中意思,鼓着脸颊瞪圆眼睛反问:“先生嫌我胖?!” 闫默点点头,他早看出这粉团先天不足,虽经过调养,到底比寻常人弱些,只看身高便知。 他瞅瞅眼前的发顶,再看看自己胸口,心道不会比这更高了。 此事本与他无关,可大将军自觉从不拖欠人情,吃了粉团这么多糕点,还收了人两个荷包,虽不是他主动,到底嘴软手短。因此,见人两日没来武场,又听小弟子自言自语说阿姐不知是不是病了,大将军回去之后,便翻箱倒柜,把从师门带来的,用以培本固元筑基的药丸找出来,放在怀中揣了一整个上午,此时才送出去。 褚清辉还有些怔愣,呆呆地伸出手接过,那巴掌大的白玉瓶在怀里放了许久,瓶身温热暖和,倒似一只小暖炉入手,她不自觉握紧。 “一日一颗。”闫默交代完,转身便走。 眼见他已经走出数步,褚清辉才回神,现在她早已把前两日的心慌迷茫全部抛在脑后,浑身上下只余欢喜,小跑几步追上去,兴奋道:“谢谢先生!” 闫默低头看她一眼,略显肉乎的小脸仰着,黑溜溜水润润眼睛眯成两道弯月,娇嫩的红唇翘起,露出一口细白贝齿。 ——值得这么高兴么? 他再不通晓事理人情,也知道眼前的粉团极受娇宠,是真真正正的掌上明珠,素日收到别人献礼不知几何,如此一瓶不起眼的药丸,也能被她看在眼中么? 褚清辉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把白玉瓶紧紧握住,跟在闫默身边小跑几步,又怕不慎将药摔了,停下来,小心翼翼收入衣袖里,来回掂量几下,确定不会磕碰,方才安心。 闫默将她的谨慎珍惜看在眼里,并未说什么,只在她再次追上来的时候,不易察觉的放慢脚步。 褚清辉跟在他身边,脚步轻快,见褚恂等人在一旁扎马步,还笑着冲他们摆摆手,以往她怕打扰,从来都是不言不语等到他们休息的。 褚恂对她咧咧嘴,许是屏着的一口气泄了,身形不稳,吓得他不敢去看先生脸色,忙重新站定。 闫默走过去,他也不说话,手中的小棍一点一指,立时就叫人知道自己姿势哪里不规范,赶紧照着他指出的改正。 褚清辉坐在他常坐的石桌边,双腿轻晃,撑着手肘捧着脸蛋笑眯眯地看。 闫默指导完回身,对上她含笑的眼,两人俱是一怔,同时转开来。 ——究竟是什么,值得这样高兴? 这个问题他若问出口,恐怕褚清辉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她红着脸,按住因那一眼忽然加快心跳的胸脯,心里既雀跃,又有几丝期待,可是到底在期待什么?细思起来却毫无头绪,她不由又苦恼地皱起细眉。 几息之间,闫默已经行至对面坐下,见她轻锁眉头,还未来得及疑惑,她忽地又展颜了。 闫默于是沉默不语。 叫宫人将带来的食盒呈上来,除了糕点,褚清辉今日还带了一壶好茶。将茶杯摆好,倒出一杯黄绿色茶汤,她狡黠一笑,“这是母后亲自给父皇泡的,被我磨过来了。用茶配云团糕,比单吃味道更好,先生试试。” 闫默捏起一块云团糕就要丢进嘴里,他近日已经练出一门本事,不管多大的糕点,进嘴后最多嚼两口,不必等甜味漫开,就能吞下。 褚清辉看他动作,忙道:“先生慢点,不是这样吃的,您先喝一口茶,待口中茶味还没散去,再咬一小口云团糕,吞下后再喝一口茶。我已经试过好多吃了,这个吃法最好吃!” 动作被制止,闫默略微偏头,看向按在自己手腕上的纤白细指。 褚清辉毫无所觉,另一只手递了杯茶过来,眼含期待,“先生试试吧。” 手腕上的手细软无力,阻止的力道于他而言几可不记,但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忽略。 见他接了茶,褚清辉收回双手,撑着下巴看他。 闫默的视线不自觉跟着她的手走了一段,待往上对上她的眼,顿了顿,方才收回来。 按照她的说法,先喝茶,再吃糕点,又喝茶。 在吃一途上,他一窍不通,对于食物的要求,二十余年如一日,始终停留在果腹即可。但不可否认,同样的食物,不同的吃法,味道大相径庭。 “怎么样?”看他放下茶杯,褚清辉立刻追问。 闫默点点头,“不错。”这一次是真心实意认为不错。 褚清辉自得地晃了晃脑袋,“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方法呢。” 她也端了茶杯,先轻呷一口,嘴中细品一番,慢慢咽下,又咬了一小口云团糕,双眼满足地眯起。 闫默不再继续,只看着她。 同样的动作,不同人做来,效果也是天差地别。精致细腻的食物,繁琐讲究的吃法,优雅随性的举止,无不在提醒他,粉团与他是两种人,中间隔着天堑。 他在褚清辉看过来之前移开视线,垂眼看着手上大半块糕点,半晌后缓缓送入口中,细嚼慢咽。似乎太过甜腻,鹰目微微眯起。 “咦,先生你是不是忘了先喝茶?”褚清辉发现他杯里没茶水,忙续了些。 茶汤入口,甜腻消散,初时清苦,回味余甘。 闫默将杯中茶水喝尽,褚清辉也不觉得他牛饮,笑眯眯又续一杯。 “多谢。”闫默道。 褚清辉高兴地晃晃双腿,“难得先生喜欢呢。我宫里也有许多茶,都是父皇母后赏的,以往一个人喝没意思,便没怎么动,若先生喜欢,以后我每天都泡一壶来。每个品种的茶味道有差别,配的茶点也不尽相同,待我回去再试一试,保管选出最合适的搭配来。先生有没有喜爱的茶?我那里什么都有,龙井c毛峰c黄芽c火青” 她掰着指头如数家珍,娇脆的嗓音欢快悦耳。 闫默不爱说话,也不喜欢别人多话,聒噪长舌之人,在他这儿轻则挨打,重则狠狠挨打,最好打得人下一次见了他,尾巴和嘴巴一起夹紧,如此才不会再来讨烦。但眼下,他发现自己一点动手的想法都没有,不但不想动手,他还时不时点点头,出个声,应和对面的人,好叫她能继续说下去。 褚清辉也确实说得兴起,直到一旁线香燃尽,褚恂等人扎完马步,一个个欢呼出声,她才醒过神来,发现自己先前太过雀跃,简直忘了形。 没好意思去看闫默是何表情,她站起身,面上微热,“我去看看小恂。”忙走开了。 褚恂正向她跑来,边跑边期待道:“阿姐阿姐,今天有没有酥酪?” “今天有,不过母后说了,连着昨日今日都吃酥酪,明天可不能再给你吃了。”褚清辉定定神,示意宫人将糕点散给众人。 “太好啦!”褚恂哪里管得了明日,今天有的吃就够了。 褚清辉摇摇头,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脸。 褚恂嘴里含着吃的,含糊道:“阿姐,等我吃完就打拳给你看,我今天比昨天熟练了,除了先生,就数我打得最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按捺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替换, 到时若看不见,请清缓存再看。 那荷包是少女最喜爱的桃红色,上头绣着一株桃花,两只鸟雀,只有寻常女子半个手掌心大小,被他拿在手中,就显得更加小巧了。 他的脸庞在烛光下,越发轮廓分明, 眉目冷峻,眼下一动不动的看着那荷包,就如一尊沉默不语的石雕,不知在思量什么。 许久后, 他有了动静, 起身从房内的柜子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包袱。 这包袱是他数年前来京城时唯一的行李, 当时只装了一套换洗衣物, 几件随身小物品, 其中, 就有他整日擦拭的那把匕首。 匕首是他进入师门后得到的第一件礼物, 但送他礼物的师兄弟,却早在数年前就已去世, 连尸骨都寻不得。 他伸手在包袱里摸索了一阵, 又摸出一个荷包来。那荷包的大小材质以及做工, 跟他手上这个竟是一模一样的,只是看着陈旧,想来已有许多年头了。 他把两个荷包摆在一块儿,又不言不语的盯着看了许久,而后,摸出身上的匕首,在灯下慢慢擦拭。 寒意越发深重,午夜时分,天空飘下今冬第一场雪。 等次日褚清辉醒来,外头已经是白茫茫一片,早晨去给皇后请安,上午,她披着厚毯子趴在窗边,望着窗头的雪。 紫苏给八宝暖炉换了一粒碳,抬头见她伸手去接雪花,不由无奈道:“公主,小心受凉,若让娘娘知道,又该叫您喝姜茶了。” 褚清辉一想起姜茶热辣的口感,忙把手缩回来,讨好地冲她笑了笑,“苏苏,你可别跟母后说呀。” 紫苏把暖炉塞进她手里,又替她将毯子拉好,“公主别再用手去接,奴婢自然不说。今日这样冷,下午就让奴婢去武场送食盒,公主别出门了吧?” 褚清辉双手捧着暖炉,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暖和热意,舒适地叹息一声,眯起眼睛,如一只慵懒的小猫一般,往毯子里缩了缩。 她摇摇头,说:“我和你一起去。” 母后要她找个驸马,她还得继续观察呢。 紫苏见她主意已定,没再多劝,只将她出行的衣物又增厚了些。 帝后既然准备给公主选驸马,在召见命妇的时候,皇后便不动声色地提了几句。 于是很快,京城内的王公士族官宦之家,都得知了这个消息,家族中有适龄男儿的,也转起了心思。 这些日子,褚清辉每日都送食盒去含章殿。 因下雪,武课的授课场所由室外迁到室内,他们上课之时,她便在暖阁里等着,时不时透过雕花窗打量场内的人。 顾行云等人原先还奇怪她的行为,后来从长辈那里得知陛下与娘娘的打算,这才恍然大悟。 一时间,几人心中喜忧参半,但有意无意的,各自间暗暗起了较劲之心,在褚清辉面前,表现得也比从前主动几分。 褚清辉观察了十来日,从未对人说过什么,皇后虽然好奇她的想法,但既然之前说了不急,便没催促她,反倒是太子有些按耐不住。 这日晚间,两人一同从栖凤宫离开,太子忍不住问道:“暖暖,关于驸马,你有什么想法?” 褚清辉晃晃脑袋,反问他,“哥哥觉得呢?” 太子沉默了一下,说实在的,他虽然不忿有人来与他抢妹妹,但如果暖暖势必要嫁人,那他的几名伴读,确实比京城中其他公子哥要优秀许多,不管是家世c人品,还是才学,在同龄人中都是出挑的。 他坦诚说道:“顾行云c王旭东和谢凯,比其他人好。” 褚清辉点点,这些日子,她说是要观察,但自己也不太清楚到底要观察哪些方面。若从饮食习惯来看,她和顾行云的喜好相近些;若要看性格,王旭东风趣,顾行云斯文,谢凯寡言;若说相貌,三人中,顾寻最俊美,但王旭东跟谢凯也不差。 她看来看去,只得出一个结论,大家都挺好的。但若问她要嫁给谁,想嫁给谁,她还是一点想法都没有。 褚恒听得皱了眉,若妹妹喜欢哪一个,或者三个都喜欢,这还好办些,从里头挑一个就行了,反正照他最近冷眼看来,那三个家伙都觊觎他的妹妹。可如今妹妹似乎哪一个都不喜欢,这就叫人为难了。 他自己对男女之情也没有丝毫经验,思来想去不知该如何,只得暂时放下。 数日后,皇后终于询问褚清辉这些日子观察的结果。 褚清辉照实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皇后皱眉一想,很快明白问题所在。暖暖和那几名少年,想来是太熟悉了,自小相互看着一块长大的,从前就没喜欢谁,如今自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对他们心动。说来说去,还是少一个契机,如果继续让他们这样不温不火地相处,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她想了想,摸着女儿的脑袋道:“想不想出宫看看?” 褚清辉眼中一亮,忙抬头问道:“母后允许我出宫?” 长到这么大,除了每年去夏宫避暑,她出宫的机会屈指可数,其中有一两次,还是扮成侍从偷偷跟着太子出去的,可惜刚出宫门,就被父皇的人捉回来了。 皇后含笑点头。她知道每月休沐,京城内的墨香楼会聚集许多读书人,谈诗论画,比拼才学,顾行云几人已经在其中崭露头角,太子虽未出手,但也时常微服入内,听闻天下学子的心声。 她打算让太子此次带他妹妹一起去,叫暖暖看看那几名少年光华绽放c与在宫中的拘谨内敛不同的模样,或许有什么收获也未可知。 闫默却听得一清二楚,他瞥了褚清辉一眼,点点头走了。步伐坚定,身形挺直,与来时无异,但热气腾腾四个字,却在他脑中来来回回的飘荡。 他第一次认真思考女子这种神奇的存在,是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这样,还是只有刚才那只软绵绵的粉团团脑中的想法特别奇异?否则,外人对他的评价历来是杀气腾腾,怎么到她口中,就成了热气腾腾? 听见脚步声走远,紫苏才敢抬起头来,见褚清辉仍望着含章殿的方向,便道:“公主,先生已经走了,我们回永乐宫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新年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替换, 到时若看不见,请清缓存再看。  “暖暖心仪之人,恐怕是神武大将军闫默。” 寝宫里安静了一会儿,皇帝觉得可能是自己幻听了, 于是道:“曼曼方才说什么?” 皇后叹了口气,“我说正经的呢, 没和陛下开玩笑。” 皇帝一言不发,沉默着起身, 披上外袍就要走。 皇后忙喊住他:“陛下去哪儿?” “去把那个野男人揪出来。”皇帝面沉似水, 说得咬牙切齿, 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狮子,强压着滔天怒气。 若让百官及宫人见到他这样子, 恐怕早已惊骇得两股战战,跪立不稳。皇后却是不怕的,又好气又好笑道:“回来!” 皇帝哪里听得进去, 行动如疾风, 眼看着要出寝宫。 “陛下今天从我这里出去,以后就不必再来了。”皇后在后头凉凉道。 这话如三九寒天里一盆冷水兜头倒下,把皇帝冲天的怒火泼了个正着,火焰呲——灭了,剩下一点火星苗子摇摇晃晃, 几缕青烟袅袅娜娜。 皇帝的身形僵立在宫门口。 皇后不再看他, 慢悠悠躺下来, 还翻了个身。 守在宫外的总管太监德公公听到动静,余光往内殿瞥了一眼,再瞥瞥杵在门口不上不下的皇帝,将头低了又低,还是得递个台阶让陛下下来,只得小跑上前,躬身道:“陛下有什么吩咐?” 皇帝轻咳一声,“热水。” “是。”德公公可不会想为什么陛下娘娘才沐浴过,眼下又要热水,只尽职尽责地点了几个小内监去抬水。 皇帝使唤完人,转身就回去了,好似他方才气势汹涌地出来,就是为了叫个热水而已。 见皇后背对他,皇帝脱下外袍,乖乖爬上龙凤床,掀开被褥躺进去,又把人捞来自己怀里。 皇后原也没打算晾着他,顺势软了身子,回头看他,“不冲动了?” 皇帝摇摇头。 “还生气么?” 皇帝面色依然不豫,“生气 。” 皇后摸了摸他的脸,轻叹道:“不怪陛下生气,我初时也难以相信,可再怎么样,现在不是找人算账的时候,起码要将事情始末弄清楚,再想想该怎么办。” 皇帝本不是冲动的性子,但任何一个父亲,听说唯一的女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一个大龄野男人给拐了,恐怕都冷静不下来。他人虽被皇后拉回来,心头却仍气闷不已,“暖暖真的看上了?” “我看是的,从未见暖暖这幅模样。” 皇帝便哼了一声,“那闫默有什么好,一把年纪,长得又丑,粗俗武夫,那些侍卫里,我闭着眼睛抓一个,都比他年轻比他俊。” 皇后知道他在气头上,所以有意贬低。实际上,以闫默的战功来说,他如今二十四的年纪,足可称一句年轻有为。皇后也见过他,长得虽不是小姑娘喜爱的俊俏玉面,却也仪表堂堂,英伟不凡。况且他武功又高,朝中武将单论身手,少有可出其右之人。如此一个青年才俊,怎么到皇帝嘴里,就成了又老又丑的武夫了?恐怕还是他心里酸的。 皇帝是真的酸,捧在手掌心十多年的宝贝,一朝要叫别的男人抢去,叫他怎能甘心。若那男人是他自己给女儿选的,虽然心中不快,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结果却被一个野男人截胡,这口气如何咽下。 皇后轻轻揉着他的胸口。其实她一开始知道女儿的心思,对闫默也不怎么满意,毕竟年纪是大了点,脾性也不够温和,不说跟出身世家的公子们比,就跟御前侍卫们相提并论,他的外表也没什么胜算。 可再怎么样,也抵不过孩子喜欢。 先头那顾家的小公子,倒是哪哪都好,可后来如何?平白惹得女儿伤心。 那事之后,皇后就想清楚了,只要有一个暖暖喜欢的,他又对暖暖好,这就够了。其余的家世c权力c本事c财富,都不是最重要的,因为这些东西,只要皇帝想,要多少就能给多少。 如此想过一番,再来看神武大将军闫默,皇后便觉得挺好了。 皇帝听了皇后劝解,仍旧不甘心地哼哼两声,方才要冲出去找人算账的架势却已经放下。 皇后又道:“如今只是我们推测,暖暖还没正经说出来呢,我看她那样,许是开了窍自己都还不知道,迷糊孩子,少不得还要咱们推一把。” “不推。”皇帝不乐意。 皇后失笑,“那就先不推,我再看看闫默到底值不值得暖暖托付,别是那傻孩子一头热才好。” 皇帝立刻不悦道:“他还敢不喜欢暖暖?” “急什么,这种事强逼得来?况且我问过紫苏,从他二人平时相处看来,他对暖暖未必无意,只是关系到暖暖终生大事,总要谨慎些。” 皇帝这才缓缓点头,心里盘算着,派人去上清宗探探,要把这闫默祖宗十八代探查个清楚。 这一夜就在帝后二人的细语中过去。 次日,褚清辉来给皇后请安,用过早膳后,皇后拿出一卷图纸。 “这是工部送来公主府的格局图,你来看看可有哪里需要修改的。” “父皇母后看着好就好。”褚清辉凑过来,图纸上的宅院格局极大,院落房屋花园错落有致,布局既宏大又精细。 皇后笑了笑:“又不是给我和你父皇住的,以后这就是你与驸马的住所,怎能不上心?” 她说着,看了女儿一眼,又叹道:“就不知,我的暖暖想跟谁住在一起。” 褚清辉心中无故跳漏一拍。建公主府这事,她早就知道了,也知道她的驸马以后会跟她住在一起,然而直到现在母后提起,心头才有异样感觉。 那个将要与她住在一处,一辈子在一起的人,他会是谁? 这个问题烦扰着褚清辉,直到下午去含章殿,她都思索着。 这段日子她已经熟门熟路了,去时闫默指导学生打拳,她就坐在石桌边,撑着下巴出神。 仲春时节,百花含苞,连风里都裹夹着花草香气。不知从哪儿吹来两片花瓣,擦过褚清辉长长的眼睫,挺翘的鼻梁,顺着脸蛋落在石桌上。 她醒过神,轻轻拈起花瓣放在掌心,仔细看过,认出是杏花,又对着手心吹一口气,花瓣摇摇晃晃飞起,眼看要落到地上,又一阵风卷来,花儿重新落入风中,被带向远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我在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替换, 到时若看不见,请清缓存再看。  她不走,身后的人自然不敢催, 只低着头候命。一大帮人杵在宫门口,不时有来往内侍好奇的看上一眼,等见公主也在那儿, 忙垂首行礼请安。 行礼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 冷风吹过,披风随之拂起, 担心公主受凉, 紫苏终于上前请示:“公主?” 褚清辉这才回过神来, 望了望含章殿方向, 抬腿迈了两步, 又好似跟自己较劲一般, 忽然气恼地跺跺脚, 皱起挺翘鼻头,鼓嘴道:“我不想去了,苏苏, 你送过去吧。” 紫苏心中疑惑,似乎是昨日从宫外回来之后, 公主就一直有些反常, 一会儿皱眉, 一会儿叹气, 一会儿又全不顾礼仪,在软榻上滚来滚去。就拿送食盒一事来说,平时若说去含章殿,公主是最积极主动的,一日也不能落下。可眼下,昨日没去,说是困了,今日已经整装待发出了门,又不知为何,临时改了主意,好像含章殿里有什么凶猛野兽,叫她既想去瞧瞧,又怕被咬上一口。 紫苏带走两名宫女,褚清辉看着她们走远,才返身回到永乐宫,挥退宫人,独自进入内殿,扑在软榻上,把自己埋进厚厚的毯子里。 她抱着毯子,从这一端滚到那一端,又在墙上轻轻踢了一脚,从那端再滚回来,直把整齐的妆容滚得发髻蓬乱,珠钗环坠。 等滚没了力气,整个人已经和毯子纠结在一处,她在其中跟毛毛虫一样拱了半天,都没能拱出来,只得泄气作罢,费了最后一点力气翻身,仰躺在榻上,浑身只露出一颗脑袋,胸脯起伏,青丝蓬乱,俏脸绯红,如此情景,比之往日纯真,竟多了几丝风情,却无人得见。 她呆呆望着屋顶,半晌后苦恼地叹了口气,不知想起什么,双颊更加红了,恼得她嘟嘴一口咬住绒毯,水红的唇,细白的齿,被白毯衬得越发娇嫩。 “哼都是先生不好,不穿衣服也就罢了,还跑到别人梦里来,一点都不知羞”气恼恼哼唧唧,不知是想说给谁听。 昨日无意看见闫默练武后裸身冲澡的场景,着实叫她好一番心慌意乱,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昨夜梦里却又梦见了,而且梦中比她白天见的还要接近,还要清晰。 仿佛铜浇铁铸的古铜色身躯,刀削斧凿的结实精肉,颗颗油珠子般滚落的水珠,一抬手一举臂,扑面而来一股陌生的雄性侵一略气息,与往日冷峻内敛截然不同,直叫她心也慌了,神也乱了,一夜里翻来覆去睡不好,醒来后,只得强自镇定,任性地把全部过错,一股脑都丢到那个毫不知情的人头上,却又怂得连去见他一面都不敢,好似真的会叫人吃了似的。 傍晚去栖凤宫,今日褚恂下学早,一见她就扑上来,满脸关切,“阿姐是不是生病了?” 褚清辉摸摸他的脑袋,坐到皇后身边,“没呀,怎么这样问?” “阿姐若没生病,为何昨天是苏苏送的食盒,今天又是她?” “呃我只是有些困。” 褚恂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看她,“那阿姐明日困不困?” 褚清辉看他满眼殷切,艰难地将拒绝的话吞回肚里,“不困了。” “太好啦!阿姐明日去看我练武吧,师傅教了我们一套拳法,我要打给阿姐看!” 褚清辉只得点头。 皇后含笑坐在一旁,自然看得出女儿的隐瞒,心思转了转,忽然揶揄道:“暖暖不去含章殿,可是为了回避什么人?” 褚清辉心头一跳,忙道:“没c没有。”一张脸却不自觉发热,眼神游移。 皇后原本不过随口一问,因那一队少年侍卫已经在含章殿附近巡逻了不少时日,想着女儿应该已经见过,不知有没有叫她上心的,因此才玩笑般提了一句,不想无心之问,却让她看出端倪来。 女儿如今的表现,与之前提起顾行云时的从容淡然可谓判若两人,若说不久之前皇后还担心她不开窍,眼下这模样,分明已经是一副小儿女怀情不自知了! 一时间,皇后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心酸,百般滋味涌上心头,竟怔怔出了神。 褚清辉坐立不安,偷偷瞄了瞄母后,见她正看自己,忙又移开眼,不知为何有些心虚,面上更红。 皇后醒过神,看女儿含羞带娇,如一支带着露珠的花骨朵儿,眼看着花期已近,又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那赏花的人,值不值得托付。这一次,不要叫她的暖暖失望才好。 次日又去送食盒,迎面走来一列御前侍卫,褚清辉想起林芷兰的话,打算在宫里找找哪个是张家二公子,便仔细看了一眼,不想看过去,盔甲下的面孔,个个都是英姿飒爽c玉树临风的少年人,简直要叫她看花眼,忙轻声问紫苏:“宫里的侍卫换了一批么?怎么都这样年轻?” 这一队少年侍卫,早已在满宫年轻宫女之中刮了一阵小旋风,毕竟一个个面貌英俊,年少有为,宫女们虽不敢奢望,可暗中多看两眼,也是赏心悦目的,只有褚清辉到今日才发现。 紫苏无奈道:“只这一队换了,已半月有余。” 褚清辉点了点头,宫里的侍卫个个全副武装,身披铠甲,头戴盔帽,高低胖瘦又相差不远,猛的看去,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平日不曾留意,更不会盯着人看,要不是方才一时兴起要看看未来的表妹夫,恐怕还发现不了。 她又看了一眼,疑惑道:“为什么单单把他们聚在一起?” 宫里人一开始也不知,后来有几个机灵的,见那些侍卫只在公主途经的宫道上巡逻,才多少猜到陛下娘娘的用意,但他们二位既然不与公主明说,别的人也没胆量多嚼舌根,紫苏只摇摇头,“奴婢不知。” 褚清辉觉得有奇怪,不过想来父皇的举动必定有其深意,也不再过问,眼看时候不早,忙加快步伐。 到了武场外头,她的步子不知不觉又慢下来,磨磨蹭蹭半天,还是定不下心神坦然入内,只得猫在墙后,想着先偷偷看一眼。 不想她才冒头,闫默已经看过来,等她露出双眼,正好跟人对视个正着,大眼瞪小眼。褚清辉毫不设防,一口气呛在喉头,咳得满脸通红。 紫苏忙给她拍背舒气,无意间抬头看到走来的人,惊得磕磕巴巴道:“公c公主,他来了” 褚清辉好不容易缓过起来,吸吸鼻子,眼里含着水汽,“谁?” 紫苏已和宫女福身行礼,“奴婢给将军请安。” 褚清辉猛的抬头,面前的人距她仅有三步远,高大的身形仿佛和梦里的人影重合,迫得她后退一步,下意识转头寻找退路,却被宫人堵死了,根本退不了,心慌意乱转回头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巴掌大的小脸,脸颊白软,鼻头微红,双眼含泪。 闫默浑身凝滞。 还未踏入场内,先听到几声呼喝声。褚清辉放慢脚步,侧耳仔细听了听,里头既有太子哥哥的声音,也有他身边的几位伴读,还有皇叔家的堂兄弟们,不过她听来听去,并没有听到小弟的动静。 她回头对身后的宫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提起裙摆,蹑手蹑脚地顺着墙院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往武场里看。 场内大约有十来个学子,按照年纪大小分成几拨,年龄最大的是太子及他身边的几位少年,此时他们正在打拳;另有一波十来岁的在练习射箭;余下的就是如二皇子那般几岁的小豆丁,稀稀拉拉的绕着武场跑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番外一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替换, 到时若看不见,请清缓存再看。  如此想着,她对顾行云的态度也稍微变了变, 不再有别于旁人, 只如从前一般。 这细微的转变, 被太子褚恒察觉到了。他虽吃味妹妹关心别的男人,但如今见她一视同仁,心中又疑惑,当天晚上送褚清辉回永乐宫,就问她缘由。 褚清辉刚从皇后那儿得了一盏新颖的琉璃宫灯,爱不释手地把玩,随口说道:“顾行云不是病了么,我哪还好意思打扰他, 消耗他的精力。” 这话半真半假,顾行云的身体一直没有好全, 若说大病没有, 说康复了, 脸上却又总带着几分病色, 反反复复的。 太子不清楚其中缘由, 因皇帝准备明年带他入朝, 这阵子对他的功课抓得更紧, 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如今皇帝正值鼎盛之年, 太子虽然在太子之位上蹲了十几年, 却绝没想过在短期内登上那个位置,也不想让皇帝觉得他有这样的想法。 因此,就算如今渐渐大了,他也一直踏踏实实地做他的太子,没有迫不及待的四处布置人手,网罗自己的势力。因为他知道,有些东西,该给他的时候,父皇不会吝啬。若还没到时候,他自己就迫不及待的做些什么,以父皇对母后的爱护和对他们几个的疼爱,固然不会震怒,却会失望,他不想让父皇失望。 他不曾出宫,宫外没有人给他传递消息,王旭东和谢凯又不知出于何种缘故,从未在太子面前提起,他自然不知道那些顾行云的流言。 当然,若让他知道了,除了对流言嗤之以鼻之外,对顾行云如今的情况,恐怕也会不以为然。 顾行云固然是天之骄子,但这天底下,若论出身尊贵,哪一个人能越过太子? 两个同样出身高贵的人,顾行云身为顾相最小的孙儿,自小在其祖母母亲奶娘怀中长大。后来入宫侍读,因天资聪颖,又看在顾相的面上,诸位太傅也都爱护有加,身边的同龄人对他更是追捧。可以说,顾行云长到这么大,从未听别人说过他一个不好。他待人温和有礼,但这一份有礼中,带着矜持与高傲。这样一个人,如何听得别人对他的轻视诋毁? 太子却不同,他四岁就离开皇后身边,独自入住东宫。太傅们得了皇帝的旨意,教导他时不敢懈怠半分。皇帝更是雷打不动的,每日抽出一个时辰过问他的功课。 每一次他自觉不错,即将矜骄自傲之时,皇帝都会一盆冷水兜头倒下,让他清醒。可以说,太子成长至今,所受的全部打击都来自皇帝,是皇帝让他认识到自己的斤两,然后将那才要翘起的小尾巴收起来,更加刻苦努力,以迎接皇帝下一次打击。 皇后在其中,也扮演了一个不可忽视的角色。她虽然疼爱孩子,但在教导他们一事上,却从不质疑皇帝的方法,只会在太子从皇帝那儿受到挫折之后,加以细心地呵护引导,好让他能够更加快速站立起来。 皇帝与皇后的手段十分成功,至少如今,若让太子听到那些流言,他不会一蹶不振,只会更加努力,让那些嚼舌根的人,以后连提起他的名字都不敢。 听褚清辉这么说,太子没再多问,正要离开,一阵寒风刮来,他觉得鼻子里有些痒痒,忽然打了个喷嚏,而后又接二连三打了三四个,直打的他弯下了腰,小腹都酸了。 褚清辉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连声说道:“我就说哥哥衣服穿的太少了,你看,受寒了吧。” 她把自己的八宝暖炉塞进太子手中,又要将银狐披风解下来给他。 太子尴尬地擦擦鼻子,带着几丝鼻音,“哥哥不冷。” 褚清辉毫不客气道:“哥哥就别逞强了,就算你穿得圆滚滚的,我也不嘲笑你。” 太子是真的不觉得冷,方才是风吹进鼻腔中受了刺激。不过,这辩解的话,在他之前那一连串的喷嚏下,显得如此无力。 他制止了褚清辉解披风的动作,“暖炉借给哥哥,披风就不用了,你的披风给我也不合适。” 褚清辉不再坚持,嘴里咕囔:“怎么一个个都不爱穿衣服,难道少穿一件,就能显现你们的男子气概不成?” “还有谁?”太子好奇。 “不就是武教先生闫将军,哥哥看见先生穿的衣服了吗?比我秋天时候穿的还少,他不觉得冷吗?” 太子想了想,看先生那一身冷意,他觉不觉得冷不知道,但他会让别人觉得冷倒是真的。 褚清辉又说:“我看先生每次都是一身黑衣,莫非他没有过冬的衣物?” 说着,她苦恼的皱起眉头,“之前提醒他多穿一件,却还是不够。怎么才能叫先生多穿点呢?不然,我叫父皇找个由头,赏赐先生一些过冬的衣裳?” 太子听着听着,心里狐疑,妹妹什么时候和冷冰冰的武教先生这么亲近了? 他冲小儿子招招手,“到父皇这来。” 褚恂一小步一小步的挪过去,他在母后和阿姐面前敢撒娇,但是一面对父皇与太子哥哥,就分外老实。 皇帝举起手,在皇后的注视下,想了想,摸摸小儿子的头,“今日感觉如何?学了什么?” 褚恂眼前一亮,忘了拘谨,抬起头来兴奋道:“儿臣喜欢入学,有好多人可以跟我一起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番外二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替换,到时若看不见, 请清缓存再看。  那荷包是少女最喜爱的桃红色, 上头绣着一株桃花,两只鸟雀, 只有寻常女子半个手掌心大小,被他拿在手中, 就显得更加小巧了。 他的脸庞在烛光下,越发轮廓分明, 眉目冷峻,眼下一动不动的看着那荷包, 就如一尊沉默不语的石雕, 不知在思量什么。 许久后,他有了动静,起身从房内的柜子里, 拿出一个黑色的包袱。 这包袱是他数年前来京城时唯一的行李, 当时只装了一套换洗衣物,几件随身小物品, 其中, 就有他整日擦拭的那把匕首。 匕首是他进入师门后得到的第一件礼物,但送他礼物的师兄弟, 却早在数年前就已去世, 连尸骨都寻不得。 他伸手在包袱里摸索了一阵, 又摸出一个荷包来。那荷包的大小材质以及做工, 跟他手上这个竟是一模一样的,只是看着陈旧,想来已有许多年头了。 他把两个荷包摆在一块儿,又不言不语的盯着看了许久,而后,摸出身上的匕首,在灯下慢慢擦拭。 寒意越发深重,午夜时分,天空飘下今冬第一场雪。 等次日褚清辉醒来,外头已经是白茫茫一片,早晨去给皇后请安,上午,她披着厚毯子趴在窗边,望着窗头的雪。 紫苏给八宝暖炉换了一粒碳,抬头见她伸手去接雪花,不由无奈道:“公主,小心受凉,若让娘娘知道,又该叫您喝姜茶了。” 褚清辉一想起姜茶热辣的口感,忙把手缩回来,讨好地冲她笑了笑,“苏苏,你可别跟母后说呀。” 紫苏把暖炉塞进她手里,又替她将毯子拉好,“公主别再用手去接,奴婢自然不说。今日这样冷,下午就让奴婢去武场送食盒,公主别出门了吧?” 褚清辉双手捧着暖炉,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暖和热意,舒适地叹息一声,眯起眼睛,如一只慵懒的小猫一般,往毯子里缩了缩。 她摇摇头,说:“我和你一起去。” 母后要她找个驸马,她还得继续观察呢。 紫苏见她主意已定,没再多劝,只将她出行的衣物又增厚了些。 帝后既然准备给公主选驸马,在召见命妇的时候,皇后便不动声色地提了几句。 于是很快,京城内的王公士族官宦之家,都得知了这个消息,家族中有适龄男儿的,也转起了心思。 这些日子,褚清辉每日都送食盒去含章殿。 因下雪,武课的授课场所由室外迁到室内,他们上课之时,她便在暖阁里等着,时不时透过雕花窗打量场内的人。 顾行云等人原先还奇怪她的行为,后来从长辈那里得知陛下与娘娘的打算,这才恍然大悟。 一时间,几人心中喜忧参半,但有意无意的,各自间暗暗起了较劲之心,在褚清辉面前,表现得也比从前主动几分。 褚清辉观察了十来日,从未对人说过什么,皇后虽然好奇她的想法,但既然之前说了不急,便没催促她,反倒是太子有些按耐不住。 这日晚间,两人一同从栖凤宫离开,太子忍不住问道:“暖暖,关于驸马,你有什么想法?” 褚清辉晃晃脑袋,反问他,“哥哥觉得呢?” 太子沉默了一下,说实在的,他虽然不忿有人来与他抢妹妹,但如果暖暖势必要嫁人,那他的几名伴读,确实比京城中其他公子哥要优秀许多,不管是家世c人品,还是才学,在同龄人中都是出挑的。 他坦诚说道:“顾行云c王旭东和谢凯,比其他人好。” 褚清辉点点,这些日子,她说是要观察,但自己也不太清楚到底要观察哪些方面。若从饮食习惯来看,她和顾行云的喜好相近些;若要看性格,王旭东风趣,顾行云斯文,谢凯寡言;若说相貌,三人中,顾寻最俊美,但王旭东跟谢凯也不差。 她看来看去,只得出一个结论,大家都挺好的。但若问她要嫁给谁,想嫁给谁,她还是一点想法都没有。 褚恒听得皱了眉,若妹妹喜欢哪一个,或者三个都喜欢,这还好办些,从里头挑一个就行了,反正照他最近冷眼看来,那三个家伙都觊觎他的妹妹。可如今妹妹似乎哪一个都不喜欢,这就叫人为难了。 他自己对男女之情也没有丝毫经验,思来想去不知该如何,只得暂时放下。 数日后,皇后终于询问褚清辉这些日子观察的结果。 褚清辉照实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皇后皱眉一想,很快明白问题所在。暖暖和那几名少年,想来是太熟悉了,自小相互看着一块长大的,从前就没喜欢谁,如今自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对他们心动。说来说去,还是少一个契机,如果继续让他们这样不温不火地相处,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她想了想,摸着女儿的脑袋道:“想不想出宫看看?” 褚清辉眼中一亮,忙抬头问道:“母后允许我出宫?” 长到这么大,除了每年去夏宫避暑,她出宫的机会屈指可数,其中有一两次,还是扮成侍从偷偷跟着太子出去的,可惜刚出宫门,就被父皇的人捉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