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兄为何那样》 正文 第一章 城外初遇 乾国自开国盛世之后,起起伏伏,已有二百三十一年。 常言道,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二百多年来明主自然有,但昏庸皇帝更多——架不住外戚奸臣宦官小人等等,还有有的皇帝本志不在皇位,吟诗作对的,做木活的,还有喜欢在宫里弄条街摆摊的,胡作非为,简直要了一帮大臣的老命。 但那些喜欢乱搞的皇帝们显然也没有古人禅位的美德,大权在手天下我有的道理他们还是懂的——就算是做木工有个皇帝身份也方便行事许多,没见木料都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吗?——所以皇帝无能还坚决不退位,乱臣贼党趁势兴风作浪,盛世之下,根基腐烂,呈现落日的余晖。 就像一个弄潮好手,尽管一身腱子肉,内里已经长瘤,也是命不久矣,即将投奔大海母亲的怀抱。 按理说乾国扑腾扑腾也该不行了,谁知国运命不该绝,到了先皇闵帝时,十几个儿子明争暗斗,闵帝撒手归天之际,所有人最不看好的十四皇子神奇的在重重包围之中杀出一条血路,将夺位的兄弟姐妹杀尽,把屁股牢牢地扎在龙椅上,是为武帝。 武帝即位以来,雄韬武略,以铁血雷霆手段整治朝纲,几年来将国家治理的蒸蒸日上,河海晏清。 如今是天元一十三年,京城之中,天子脚下,整日热闹非凡。 市井百姓,达官显贵,当然也少不了恶霸纨绔。 秋幽馆,咋一听,直叫人感到充满文人气质,秋微清幽。实际上,是富家子弟斗蛐蛐儿的地方。 “哎,梓桐,你今儿瞧见姜泽了吗?”叶翊大汗淋漓从人堆儿里钻出来,看见贺梓桐正坐着品茗,纳罕问道。“他一向对这个有兴趣,今天怎么不见人影?” 贺梓桐喝了一口茶,眼珠微微一转,很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儿,“听说他被自家老爷子赶去城外接贵客了,啧啧。” “那还真是不幸,今天紫金将军连胜五场,姜泽是见不到了。” 正是暮春时节,城外双目所及之处尽是碧色青青。 天是浓浓的蓝,大朵的白云浮着,就像昨儿个怡红院里小翠姑娘喂给他吃的云片糕姜泽像没了骨头一样懒懒地趴在茶寮的木桌上,嘴里闲闲的叼了根狗尾巴草。 “公公子,您的茶。”茶寮的丫头扭捏的送上茶水,偷偷打量着他。 她还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儿呢,一身黑衣,滚边赤色火云纹路,阳光下闪现出柔和的光,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墨发悉数扎起,鬓若刀裁,浓眉下一双凤眼,深邃迷人。挺拔的鼻子下双唇紧抿,唇瓣有一点点厚,恰到好处的性感不羁。 姜泽端起粗糙的酱色瓷碗,抿了一口,眉间微蹙,果真难喝。 但他也没有发火,原本就没指望这么一个小茶寮能有什么极品好茶,能喝就行了。嗯,我果真是有道德有素质的纨绔。这么想着,姜泽默不作声闷了一碗。 “咳咳,”劣质茶叶的味道充斥他的鼻腔,姜泽有点呛,他大喇喇抹了抹嘴。 想起他爹姜成那副谄媚的嘴脸姜泽就心生不爽,本来嘛,今天是他和狐朋狗友——姜老爷对姜泽小伙伴们的特指——嗯对,叶翊和贺梓桐一起去给紫金将军摇旗助威的,谁知—— “紫金将军是谁?”姜爹问道。 “噢,就是秋幽馆我押的那只大蛐蛐儿。” “滚滚滚滚滚!” 用扫帚追着姜泽打了快半个时辰后,姜老爷用不去就断了他的资金来源为要挟,姜泽必须去替他去接一个贵客。 接风人,姜泽,必须是本人亲自去。 地点,城外,或者说,越远越好,姜老爷说这样才能体现出姜家的诚意。 时间 姜泽抬头望了望天,日头都快到头顶了,特么的小爷都等了一上午了,人呢? 姜家少爷烦得很,他昨晚玩的晚又被姜老爷耳提面命了一番,今早鸡还没叫呢姜家爹爹就毫不客气的踢开儿子的门,将睡眼惺忪的姜泽丢到府门外。 “快去吧,别给爹丢脸啊。”姜父甩了袖子扬长而去。 顶着俩硕大无比的黑眼圈的姜泽:我真的不是垃圾堆儿里捡来的吗。 “也不知道老爷子搞什么鬼,接贵客接贵客小爷都跑到城外去了,这架势搞得,啧啧。”姜泽活动了一番筋骨,有点不耐烦了。 “少爷你再等等吧,要不老爷那儿不好交差,”姜泽的随从明轩宽慰道,他正想着再说点什么,一瞥看见遥遥的有辆马车过来,眼前一亮,“有马车过来,少爷你看,那车身上是不是老爷交代的蓝府的标记?” 姜泽眯起眼睛,因为习武的缘故,他的视力极佳。 不错,是那辆马车,前面两匹高头大马,毛色雪白,没有一丝杂质,从头至尾,长一丈;从蹄至项,高八尺。 像两头玉狮。姜泽心里一惊,会是他想的那样么他暗自压住心里波动,继续打量:车身通体墨色,在阳光下幽幽泛着紫光,是上好的老花梨木,有市无价;帷幕是天青霓,遇水不湿,降尘防光,这种料子是从南方传过来的,京城很是流行,有头有脸的勋贵们很喜欢用,一匹的价格炒得高到堪比黄金,现在已经不是用钱能买得到的了。 辕马华贵,但不是行家也看不出来里头的名堂,一般人只是单纯觉得看上去贵,实际上确实是贵,贵破天际了,就连有的公府也不一定有这么大的排场。 有格调,够低调。 姜泽斜了斜嘴角,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突然对车马的主人好奇了起来。 一声短吟,白马停住了。姜泽站起来移至马前,朗声道,“在下姜泽,受家父姜成之命特地来接南方来的贵客。”贵客两个字上他加重了语气,隐隐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特么的江南首富了不起啊,又是一个跟姜老爹似的大腹便便的老狐狸,让小爷在这鸟不生蛋的城门外等了这么久,这梁子结下了!姜泽没来由的烦闷。 “姜兄客气了,”帘子里传来似潺潺山泉般清冽的男音,如玉般细腻的手拉开天青墨竹折枝帘子,一名与姜泽年龄相仿的男子从车内优雅出来,步履从容,在姜泽面前站定。“在下蓝钰。” 打脸来的这么快,姜泽有点儿猝不及防。 不过这人怎么生的这么好看,一袭湖蓝色幽兰缎袍,外罩天蚕冰丝白衫,身姿如玉竹般挺拔;鸦发雪肤,一半用青竹玉簪挽就,另一半随意披在肩头;眉若远山,一双眼眸仿佛蕴含了泠泠月色,澄澈空明但少见温情;一张薄唇微启,唇色极淡,像浅绯色的温玉。 啧,俊是俊点,就是太女气了,像清风馆的小倌似的,跟小爷没法儿比。姜泽面不改色地在心里拉扯一个瞎话。 与蓝钰打了一个照面后,他没好气道,“你怎么来的那么晚?我在这儿等了半天了都。”朝茶摊上努努嘴,“看见没,我茶碗都一摞了。” 按理说,这么对待贵客是有失礼节的——要是姜父在场估计就要把姜泽的头按进茶汤里了。 蓝钰没有计较姜泽的无礼,或者说,根本不在意,淡淡道,“抱歉,临出发之际遇上点事,需要处理一下,所以来迟了。” 话虽如此,姜泽能听出他话里毫无抱歉之意,他眼神微眯,但又想到了什么神色舒朗开来,斜斜嘴角道,“无事,只要蓝兄日后好好补偿我即可。” 蓝钰想了一会儿,微点一点头,“也可,请随我上车吧。” 姜泽耸耸肩,摊开手说道,“还是不必了,比起坐车,本公子更喜欢骑马,”顿了顿,他又道,“我在前面带路,你跟上即可。” 那边明轩早已把马牵了来,此马全身毛色浓重几近棕褐色,是一匹健壮的好马。 而蓝钰见了,若有所思。 竟是胭脂赤兔马。 听说胭脂赤兔马毛色纯净,似锦缎火炭c脑门有撮白月光,有股棕毛覆盖其上,耳下有骨突起,腹侧四处旋状棕毛,四蹄之下弯曲如钩。 山冈之上犹如猛虎,沧海之中犹如蛟龙。 而姜泽的这匹马看上去与赤兔马相差得不是一星半点,说与旁人估计没人相信。是要藏拙吧,毕竟京都权贵众多,一个商贾之子能有这么名贵的马,有的公府尚不一定有,实在太过招摇。 “蓝公子,”姜泽早已翻身上马,他向蓝钰抬抬下巴,眼里是明显的挑衅,“我的绝影比起你的的卢来,如何?” 刺眼的眼光照耀下,他像一个即将出征的太阳战神。 说罢,姜泽调转方向,策马向城门绝尘而去,远处传来他嚣张的声音,“蓝公子,你跟紧了啊。” “少爷,你等等我啊。”明轩在后面忙不迭叫道。 蓝钰充当马夫的随侍夙青皱了皱眉,不满道,“公子,那姜家少爷也忒无礼了。”他们蓝家是江南首富,掌握了江南七成的经济,想在京都打开生意的市场这才北上,京都那些所谓富商豪绅谁不都是小心赔笑,这合作也不是一定非姜家不可。 蓝钰面上一片淡定,“无妨,你且跟上他们便是。” 坐在车内,蓝钰并出修长的两指揉了揉眉心,暗自思量。 姜泽,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题外话------ 第一次写耽美文,有什么不尽意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多包涵,比心~ 花絮小剧场: 姜泽:姓蓝的,为什么来的这么晚?! 蓝钰:(翻白眼)怪我咯。 姜泽:(泪水涟涟)嗯,不是嘛,就是人家等了好久,好久嘛~ 蓝钰:(沉默一会儿)姜兄今天忘嗑药了吧。 姜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姜府小住 虽说姜家在京城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户,然只是一介商贾,按理说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士农工商已经是封建社会根深蒂固的思想,尤其在天子脚下,富商说白了就是皇帝圈的活国库分支,什么时候战事起了,饥年到了,随便一个由头就抄了全家,好为国家做贡献。 然而那是以前,现在时局不同了。近几十年来富商们一个个像修炼千年的老狐狸,暗地里手伸得很长很广,跟军事官场都有勾搭,跟朝廷形成了一种微妙的依附关系,加上富商们卯足了劲儿供子弟念书,中了状元投身官场或者进军营,一代一代下来,许多大户都在京城里站稳了脚跟,好几个世族都是这么发展起来的。 但姜家不同。当初姜老爷审时度势,眼明手快,趁了武帝夺位的时机,举几世之富全力支持武帝——当时默默无闻的十四皇子。这一下算是押对了宝,武帝即位后很给了姜家青眼,宫中有什么采买都交给姜家。一晃十四年过去了,姜家也在京都脱扎下了根,算是新贵,即便是王公贵族也要给三分薄面。 姜成很懂得做人,平时只一心一意做自己的生意,不与权贵们打交道——他心知为帝者好疑,做皇商的还是要恪守本分,只看着皇帝就好。 今天姜府格外热闹,上上下下打扫一新。百十来个婢女小厮穿梭在游廊府苑,有条不紊。 “吁——”姜泽拉住缰绳,潇洒下马。夙青紧随其后,白马稳稳地停下脚步。 在姜府大门口,管家早已翘首以待,他笑眯眯的迎上去,“少爷,蓝公子,里面请,老爷在正厅等着呢。” 假山湖池,亭台楼阁,花苑游廊,每一处都十分华美。 步入正厅,姜成正坐在主位上品茗,见到蓝钰后起身,“是蓝府的公子吧,请上座。”又扭头对着姜泽丢下一句,“你坐吧。” 姜泽在姜父看不到的角度默默翻了一个白眼儿。 “多谢姜老爷。”蓝钰一撩下摆落座,姿态赏心悦目。夙青背手站在他后面。 姜成回到座上,大手一挥,“客气什么,叫姜老爷太生疏了,不如叫我姜伯父。” “姜伯父,”蓝钰从善如流,“唤我蓝钰便可。” 说话间,早有粉衣俏婢端着青花瓷茶托,利落的上了茶。随后,姜成挥挥手令佣人都下去,正厅里只剩下四人。 蓝钰端起小巧的缠枝莲纹青花瓷杯,手指修长如玉葱,和茶杯十分映衬。他抿了一口茶,对姜成淡淡笑道,“汤色橙黄,滋味甘醇,姜伯父的君山银针定是极品无疑。” 茶汤馥郁,湿润了蓝钰玉色薄唇,姜泽看了他一眼,然后扭过脸喝起茶来。 是个懂行的后生。姜成眼前一亮,他摸摸胡须笑道,“不是我自夸,我这里的茶叶在公府也不一定能喝到呢。”见蓝钰一副等他先开口的样子,不疾不徐,姜父对蓝钰是越看越满意,道,“素闻蓝家江南首富之名,早先老夫与你传递书信中也提到,不久朝廷就粮食一事要招皇商,知道江南粮米甲天下,你姜伯父我清楚自家粮米略逊一筹,所以这次是想和蓝家谈合作,咱们北姜南蓝强强联合,不知蓝钰意下如何啊?”因为皇家粮商一事迫在眉睫,他才急急叫了蓝钰来京商议。 “求之不得,”蓝钰微微颔首,来京之前他已对姜家有了较清楚的认知,他自是看出姜家在京城的特殊与实力,才有了这次北上之行。“能与姜伯父合作,是我们蓝府的荣幸。” “哪里哪里,”姜成很清楚江南蓝家的煊赫,他想到月前寄书信到南方的仓促,关切道,“想必蓝钰在京中还未安置妥当吧。” “正是,此行仓促,还未在京都购置合意府苑。” “好说,你且放宽心在寒舍住下,我们议事谈生意的也方便。” “也可,叨扰了。” 姜泽轻轻哼了一声。 姜成很高兴,见蓝钰这样芝兰玉树的,有看到自家儿子的懒散样,觉得让蓝钰熏陶熏陶他是再好不过了。 默默当背景板的姜泽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姜成望了望天色,对蓝钰道,“我在鸿楼订了雅间,走,我们去吃饭,为你接风。” “姜伯父客气了。” 吃饭的时候姜泽很忧桑,果真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他从未见过他爹对那个生意伙伴这么客气的,今天简直大开了眼界。 还有鸿楼,算是京都一等一的食府了。不是客人挑酒楼而是酒楼挑客人。姜成从来没带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去那儿吃饭的,蓝钰哼,姜家少爷顿时对这个同龄的“有为青年”起了深深的恶意。 ------题外话------ 小剧场—— 姜泽:(45度仰角)果然是别人家的孩子啊 姜成:(白眼)去去去,(扭头)蓝钰啊,别理他啊,走你姜伯父做东吃饭去。 蓝钰:好。 姜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抱竹轩 从鸿楼吃过饭回来,见天色已晚,姜老爷就命仆人将蓝钰带到为他安排的院落。 姜成对这次南北合作很是上心,给蓝钰住的院子都是府里最好的客房,甚至比一些姨娘的院落还要好。 抱竹轩,顾名思义,有一大片竹林,清风徐来,听得竹声沙沙作响。 碧叶环抱之中静静矗立着一幢双层小楼,浮雕似行云流水,檐角飞兽,栩栩如生。 小楼的大门正对一座汉白玉七孔桥,桥的尽头有亭翼然临于其上,桥下是潺潺流水,原来这院中有一座月牙形的湖,在一弯明月朗照下,波光粼粼,静影沉璧。 四周种满了名贵的兰草,有的悄无声息开出清幽的花朵。 饶是在江南见惯了各色精巧建筑的夙青,也禁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进去吧。”蓝钰神色淡然,抬脚进入楼里。 楼上有四个房间,蓝钰住在最里面,他坐在椅子上,单手支头,似乎在想事情。墙角的柜案上,硕大如婴儿拳头的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线。 “主子,这是姜老爷让我带的雪松芙蓉糕,您要用些吗?”夙青打开精美的小叶紫檀木制食盒,几块松软的雪色糕点静静躺在瓷碟上。鸿楼的雪松芙蓉糕是京都一绝,冰皮晶莹,内里裹馅儿各不相同,外面还滚了一层絮如丝状的雪松。甜而不腻,入口不化,清香可口。 当时蓝钰因在席上多食了一块,被姜老爷看在眼里,临走时又吩咐小二打包一份,硬是让每天有限额十份的点心又做了一份出来。 还有,姜老爷最初在抱竹轩里安排了十个小厮和十个丫鬟,不过因为蓝钰喜静都推辞了,姜老爷虽说不好勉强,但执意让小厮每日前去洒扫,最终只在抱竹轩留了一个厨子。 嗯,虽然姜家少爷不咋地,但姜老爷对他家主子是委实不错的,夙青心道。 远在主院的姜氏父子同时打了一个喷嚏。 “不必了,你自己处理了吧。”蓝钰淡淡扫了一眼那糕点又别过眼去,交代了夙青几句,“明天你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皮,将匠一类,还有京都粮米成色,店铺在哪,米价几何,从事着等等情况都摸清楚,大小事情该办的也一并办好。” “是。”夙青应声,他是蓝钰隐卫里综合能力最强的,这点事情不在话下。来之前雪总管已经将主子在京的府邸结构图给了他,这府邸要先买地皮再做修整。 原本按雪总管的意思是要新盖府邸的,但主子以耗费时间为由拒绝了。虽说按原来的计划是费了许多时间——估计没个十年八年的建不好——但主子就应该住最好的地方。 “还有,雪姨说何时上京了么?” “雪总管说她有些事情处理还得耽搁一段日子,大约一月后回到京城。” “嗯,”蓝钰看上去有些乏了,他站起来揉揉眉心,移步里间。 夙青走到蓝钰身边熟练地替他宽衣,服侍蓝钰洗漱后,他走出去在外间的榻上准备脱衣。 “你不必守夜,”蓝钰躺在床上轻声道,“去隔壁的屋子里睡吧。” 夙青一怔,“可是” “好了,”蓝钰清泠的嗓音里蕴含一丝疲倦,“去吧。” 夙青知道主子的话不容置疑,便提了食盒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带上房门之前,他拿着软巾盖住皎皎荧光的夜明珠,房间里顿时一片黑暗。 静谧中,只听得床上人轻浅的呼吸。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姜小爷在怡红院风生水起 这两天姜泽很是快活。 姜老爷常常叫蓝钰去书房里谈事情——大约是三个月后的皇家竞标贡粮之事,届时会有许多著名商贾前去竞标,当然也会包括与姜家合作的蓝家——原本姜老爷也叫姜泽去的,但姜泽眼睛一眯“爹我去看紫金将军去了哎呀好几天没见想死我了”便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姜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 因为商议粮米合作之事,姜老爷也无暇管教姜泽了。所以,原本就如野马一样在京都游荡的姜泽这下彻底脱缰了。 “我说,你家那贵客怎么样啊。”叶翊笑得有点贼眉鼠眼,原本俊秀的面容稍稍显得滑稽。 “嗨,别提了,”姜泽就着小翠白嫩嫩的小手吃了个葡萄,眉头皱成了川型,他含混不清道,“你不知道,看我爹对蓝钰那小子的态度,啧,好家伙,我简直都怀疑他才是我爹的亲生儿子。” 闻言,小翠娇娇笑起来,又剥了个葡萄递到姜泽嘴边。她是很愿意招待姜泽这一帮人的——虽说他们在坊间流传的是一伙纨绔少爷们——但在她看来,他们行事比那些所谓正人君子其实个个下三滥强得多。尤其是姜泽,她在姜泽身边伺候的那几次,姜泽最多也就摸摸小手搂搂小腰,没有真正毛手毛脚过。真要算起来,跟那些聊不过三句就精虫入脑老想往床上滚的那些老爷公子们相比,姜泽简直就是正人君子了。 咳,几次都是如此,以至于怡红院的头牌小翠姑娘一度怀疑姜家公子哥儿那方面不行。 呸呸呸,这话可不能说出来。 “怎么了,小翠?”姜泽看着身边一袭浅碧色罗裙的姑娘明显神游天外,斜睨了一眼。 “啊?没事的,看您爷,您长得真好看。”小翠看着姜泽棱角有致的侧脸,心里微微有些紧张。 她是见过姜泽认真时候的样子的。 那还是两年前,她在陪姜泽时,有一个张姓小霸王仗着不知道表了多少层的亲戚是宫里的一位贵人,非要让她过去陪他,这是活生生的挑衅,姜泽自是不肯的,不然以后他在京都还怎么立足。 就这么起了争执,双方都带的有人,差点打起来。混乱之中,那小霸王气急了,朝姜泽骂了一句,“你这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 当时姜泽那边的人瞬间沉默了。 与姜泽交情的好的叶公子和贺公子赶忙按住他的肩膀,一时间空气度变得寒冷,一股子阴沉的味道。她现在还记得姜泽那时候的表情,一双凤眸漆黑如墨,仿佛蕴藏的无尽的黑暗,看了叫人害怕。 后来,没过几天,那小霸王就失踪了。等家里的仆人找到时,他浑身是血躺在一个脏兮兮的小巷里,不住的抽搐着,抬到家里找府医来治,却说已经疯了。 很奇怪的,许多人都知道姜泽与小霸王有嫌隙,但他们家里人不知怎么的什么也没有说,这事儿就算了了。 坊间有人猜测,是姜泽做的,但因为他做得太干净了,张家人完全拿不出证据。 也有人反驳说,不是姜泽,那张小霸王树敌太多,遭此横祸也是意料之中。 总之,自那以后,又加上姜家日益显赫,就不太有人找姜泽的麻烦了。 贺梓桐撇撇嘴道,“啧啧啧啧,看看,人家小翠姑娘这是眼里眼外都只有姜小哥儿了,”他夸张地一摊手,“这叫我等情何以堪啊。” 大家都哄笑起来,气氛高涨。 “去,贫你的,”姜泽随手向贺梓桐扔了个翠绿色的杯子。 贺梓桐稳稳接住,一看便笑,“是夜光杯啊。来,小玉,给爷斟杯酒,顺便给大家说道说道这杯子如何。” 前朝有位诗人曾吟出“葡萄美酒夜光杯”的名句,更有“杯是白玉之精,光明夜照”“夜光常满杯”之句。此后夜光杯便盛极一时,到现在仍然很是流行。 “好的,爷。”依偎在贺梓桐身边的身着樱红玉络裙的美人儿执起鸳鸯转心壶缓缓倒出紫红色的琼液,脆音若碎玉,“此杯乃是碧玉制成,观之纹饰天然,杯薄如纸,光亮似镜,内外平滑,玉色透明鲜亮。” 说着,她抬起玉腕,将斟满酒的杯子送至贺梓桐的嘴边,柔柔道,“可惜爷今儿来的不巧,如在夜晚,对着皎洁月光,把酒倒入杯中,杯体顿时生辉,光彩熠熠,那才叫好看呢。” 其实,怡红院并不只是罗帐红烛被浪翻的烟花之地。里面大多是卖艺不卖身的艺伎,还有是家里犯了事儿的官家小姐被充到怡红院来,气质才华更是比一般姑娘更加出众。姑娘们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所以小玉懂得夜光杯的渊源也并不稀奇。客人们有时也会故意让姑娘们一展才华,不仅推动气氛,自己脸上也觉得很有面子。 像小翠小玉这样是怡红院里的红牌姑娘更是比一般家里的小姐还要讲究,住的是单个的院子,门前杨柳依依,窗外流水潺潺,花卉池塘雅致非常。姑娘们的雅阁内,琴棋笔墨纸砚是必须要有的,还有摆设的名贵古董瓷器,床前的屏风无论是花鸟刺绣还是写意山水,都十分精致。——不过,再怎么说,也是风月场所,所以姑娘们的名字都往贱里起,不能冲撞了贵人。 小翠小玉表示哭唧唧。 因为怡红院这样的格调,普通人也进不来。客人都是有些身份的,主要以文人,富商,江湖侠客为主,其中尤其以文人居多,和红粉知己吟诗作对,品茗清谈,或者抚琴吹箫。 还有官场中人,因为朝廷是严禁官员传出和妓女的丑闻的,所以很多官员喜欢来怡红院,和漂亮又温柔小意的姑娘小酌几杯,听个小曲儿,也算是难得的消遣了。 正因如此,怡红院背后靠山众多,客人们一般不敢真的强迫姑娘行床笫之欢。但是,真正权势滔天的主子爷一声令下,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贺梓桐一饮而尽,舔舔唇角的酒渍,调笑道,“那爷就待到晚上,如何?” 小玉娇羞的低下头,软软柔柔的话儿让人听了能酥到骨子里,“讨厌嘛。”话虽如此,她还是伸出柔若无骨的手臂揽住和贺梓桐的肩头。 “看来梓桐也没少赢取美人的芳心啊。”叶翊抚掌而笑,他转向姜泽,还是对传闻中的蓝家公子好奇得很,“嘿,姜泽,那蓝钰果真有这么厉害吗?”姜家老爷子看人的眼光很是毒辣,虽说平日里笑眯眯的,可也不是个随便都能搭上话的,就算是他叶翊,姜老爷也是常常没个好脸色——咳,他绝对不是趁机抱怨——能让姜老爷青眼有加的人,想必一定有过人之处了。 姜泽闷闷地吐出葡萄籽儿,“叶翊,你不知道,自从蓝钰来到我家,丫鬟们就再也不看我一眼了。”姜泽素来以迷倒姜府所有雌性为傲——加上马厩里的母马,姨娘养的母哈巴狗等等——能让他说出这番话来,看来蓝钰给他的打击不小。 “噗嗤——”姜泽的两个损友很不厚道的笑了。看到姜泽怒目而视后,他俩赶紧正襟危坐,表明自己的立场,“我们绝对是看好你的。” 但架不住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两人“一本正经”地向姜泽询问事情的详细经过。 姜泽白了他们一眼,瘫在椅子上幽幽道,“前两天” ------题外话------ 小剧场—— 蓝钰:这章我没出来。 某爱:(抹一把汗)那啥,下章,下章你肯定出来。 蓝钰:(默默扭头)真的么? 某爱:(果断点头)当然!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蓝钰在姜府太受欢迎了怎么办 两天前,宿醉的姜泽在自己院子里睡到昏天黑地。他住的地方叫云英馆,是姜府仅次于姜老爷的第二大院子。规矩自不必说,十分严格。姜泽平日里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平常小厮丫鬟们做事都严丝合缝,恭谨细整。虽说人多却一点不显杂乱,也没有什么杂音琐事惹主子不悦。 可偏偏姜泽被院子里不该有的闲话吵醒了。 “月书姐姐,是真的吗,你看见蓝公子了?”是很活泼的女音。 “嗯,我也算见过不少人了,但蓝公子那样的还是第一次见,就像谪仙一样。”换了一个人,声音多了一丝沉稳,但细细听可以听出里面隐藏的雀跃。 “真的?是不是就是书上说的那种什么玉啊双啊”又换了一个人,听上去还很稚嫩。 “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应该是月书的声音。 “是啊是啊”一片小丫鬟们叽叽喳喳的附和声。 是可忍孰不可忍! 姜泽猛地拉开房门,“一大清早吵什么吵,让不让爷睡觉了,嗯?” 刚刚还热热闹闹的几个人瞬间噤声了。 月书又尴尬又害怕,她是月字辈也就是一等丫鬟,跟明字辈的小厮相对,本该是最重规矩的。谁知听着小丫鬟们偷偷讨论新来的蓝公子过于入神,没忍住就也跟着悄声说了起来。知道少爷武功很好,只是没想到这么低的音量少爷还能听到,月书悄悄握紧了手指。 姜泽看着那四个丫鬟大气儿也不敢喘一下的样子,尤其里面还有自己的大丫鬟,只觉得不耐烦,“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又道,“月书你进来。” 月书忙跟姜泽进到里间,服侍他穿上衣服——当然了姜泽刚刚可是只穿里衣就勇猛的拉开了门的,不过对于小丫鬟们来说妥妥是福利罢了。 “爷,今天穿这件玄色血麒麟图腾圆领锦袍怎么样?”月书柔声道,尽力地想把姜小爷伺候舒服了,或许这样少爷可以罚得轻一点儿?一向娴静稳重的大丫鬟头一次产生了话本里丫鬟对少爷的那种幻想——不过幻想内容是减轻处罚估计也是话本里的头一遭。 姜泽微微颔首。 看来还好月书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她行过礼后转身退下去。谁知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就飘来姜小爷凉凉的嗓音,“别忘了你跟那三个小丫头的事,该怎么罚你心里有数。” 月书身子一软,差点一个踉跄从门口摔出去。 门外三个小丫鬟见月书出来后,忙急急围上来,七嘴八舌问道,“月书姐姐,我们怎么办呀?”不过也是得到教训了,声音放得很轻很轻。 但没想到月书的声音比她们更轻,她弱弱答道,“我想,我们要被罚一个月月钱了。” 听到门外的动静,姜泽咧开嘴角,露出尖尖的虎牙。平时月书在月字辈的四个一等丫鬟中最是沉静稳妥,虽说这样的丫鬟很让主子放心,但他看的久了觉得老没意思,没想到还能看到月书失态的样子——姜小爷磨了磨牙,有趣。 不过能让他沉静如水似乎泛不起一丝波澜的月大丫鬟也这么上心的,姜泽没来由的心里添堵,蓝钰那小子,啧。 姜泽又默默给蓝钰记上了一笔。 不过,还是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姜泽打了个哈欠,顺手拿上从姜老爷那儿顺的波斯毯子信步出了院子。 姜府的后花园东边的角落里有一座很大的假山,站在山顶能看到姜府高墙之外。姜泽小时候来到假山处玩耍时无意发现假山里面有一个洞,能容纳两三个成人的样子,对小姜泽来说,他简直能在里面连翻十个跟头。自那以后姜泽就经常来玩,把它当做秘密基地——要是一众仆人知道从小到大时不时玩失踪怎么找也找不到的姜少爷竟然躲在这里,估计要气的吐血了。因为东边角落本就偏僻,这个洞有很隐蔽,再加上外面密密麻麻爬满了爬山虎。所以至今除了姜泽没人发现,很是隐秘。 偷得浮生半日闲。姜泽想清静时都会来这里,他一个人是不是来都带点东西——怎么说也得好好装饰一下,石洞里毕竟潮湿怪不舒服的。 迄今为止,洞壁顶上装嵌了几颗龙眼大的鲛珠,发出幽幽的蓝光,整个洞像是在海底一样;靠里面还有一张金丝楠木的矮脚桌,桌上一坛关外白酒,一尊荷叶犀牛角杯。加上今日姜泽带的波斯地毯,齐了。 姜泽将毯子往地上一披,便躺在地毯上补起觉来。 鲛珠的光映在洞壁上,幽蓝,冰凉,好像能看到鲛人的影子在洞壁上游过,似乎有海浪的声音,与海的咸味。 “香兰,你看见蓝公子了吗?是不是很好看啊。” “嗯嗯,香雪,我给你说,今天我领着伙计去给抱竹轩送食材,恰好看到蓝公子在桥上,虽然只看到一个背影,但是真的好好看啊。” “一个背影而已嘛,真的假的。” “真的,无法描述的那种感觉。总之,就是像仙人儿似的清清冷冷的。” “那跟少爷比嘞?” “这个啊”声音低了下来。 “怎么不说下去了,”姜泽突然从假山后面出来,看着两个粉衣丫鬟的小脸儿一下变得煞白煞白的,他双手抱臂倚在山壁上,凤眼微眯,“本少爷也想知道,我跟蓝钰比谁好看。” 姜泽周身萦绕着一股浓浓的不悦,嗅到危险信号的两个小丫鬟简直欲哭无泪。她们怕被人听见才特意找到后花园最偏僻的角落,哪知道这么偏还能遇到少爷。姜府的规矩第一条便是做下人的要紧守本分,不要乱嚼舌根,今天被少爷抓了个现行,这下完了。 香兰和香雪赶忙跪下来,不住的磕头,“少爷,饶过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求您了少爷” 浑身起床气的姜泽很郁闷,他都躲到这儿了还是会被吵醒,而且话题中心人物都是同一个人,他愤愤地望向抱竹轩的方向,这仇这恨小爷记下了。 他训了两个小丫鬟几句,挥手让她们退下到管家处领罚。 香雪香兰如蒙大赦,正要溜走,谁知姜泽的话轻飘飘丢了过来,“你俩还没回答呢,少爷我跟蓝钰,谁好看?” 咦? 两个小丫鬟一脸懵,还是香兰反应快,忙不迭道,“那当然是少爷您最好看呀。” “就是就是,”香雪也跟上了节奏,声音清脆,“少爷长得最是俊俏,京都里多少公子哥儿都比不上您呢。” “好了,你们下去吧。”姜泽心里舒坦了点,这才让她俩退下去。 “哈哈,小子真有你的,”贺梓桐毫不客气的嘲笑他,“居然跟两个小丫鬟较劲。” “那又如何,”姜泽挑挑眉,干脆利落的怼回去,“我们姜府的人,断断不可胳膊肘往外拐。” 叶翊瓜吃的高兴,他现下对那个仙人儿似的蓝公子更加好奇了,对姜泽道,“不如你带蓝钰出来逛逛,我倒真想见他一面。” 贺梓桐推波助澜,“就是,你带他出来,咱们哥几个给他点颜色看看,给你扳回一局。” 姜泽闷了一口黄柑酒,三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意味深长。 ------题外话------ 小剧场—— 姜泽:(仰天长啸状)为什么?睡个觉都不能好好睡了! 某爱:(摸摸头)姜小哥,这你就不懂了,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嘛~ 姜泽:(幽怨小眼神)骗人,男人也会八卦。 某爱:(疑惑)怎么说? 姜泽:(努努嘴)你看叶翊,是不是八卦的不要不要的? 叶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清风馆 黄梅时节,刚下了一场新雨。只听得月牙池水波潺潺,庭下积水还望得见兰草的倒影,听雨亭的檐角挂着雨滴,水珠很缓慢的一滴接着一滴。 滴答。 风一吹过,竹林婆娑,沙沙作响。鲜鲜嫩嫩的竹笋悄悄探出头来,在松软潮湿的泥土上仰望天地。 他一袭仙鹤银纹圆领白衣,白玉簪挽起一半墨丝,另一半妥帖地拢在肩后,每当微风拂过时,发丝轻扬,看上去潇洒至极。 他盘腿坐在一块大石上,姿态惬意,悠然抚琴。那琴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有如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修长玉指所到之处,溢出清雅高妙之音。犹如仙乐,在这静邈竹林中,与绿意融为一体,似乎竹林也为之感化,摇摆起伏颇合韵律。 幽景,雅音,玉人。 名士足风流。 姜泽静静的掩在竹林中,他凝视着远处悠然抚琴的蓝钰,久久没有动作。 少顷,蓝钰停了在琴弦上游弋的手,望向姜泽,淡淡道,“姜少爷,何事?” 姜泽拨开面前的三两只翠竹,优哉游哉晃荡过去,在蓝钰面前站定,“怎么,小爷还不能来了?”他顿了顿,上前随手摸了一把琴身,啧啧叹道,“没想到你居然有这么好的琴,这是绿琦吧。”虽是问句,但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蓝钰微微颔首,“姜少爷好眼力,正是绿绮。”他说着将琴收了起来,背着琴下了石头,缓步向外去。 姜泽和他并排走着,道,“你和我爹谈的生意怎么样了?” “还算顺利,现下可以暂时搁一段落了。”姜老爷和他已经把大致合作方案拟好,接下来就是下面人的事了。 姜泽模糊的嗯了一声,又道,“你初到京都,人生地不熟的,这两天又整天呆在这里,”他嘴角一斜,“小爷带你出去转转,怎么样?” 蓝钰看了他一眼,还是波澜不惊的语气,“不了,我喜静。” “怎么,不给我面子是不是?”姜泽冷哼一声,提醒他道,“当初在城门外是谁说的——好好补偿我。”他在最后五个字上咬重了音,风眸里闪过一丝戏谑。 姜泽接着轻轻拍了下额头,拉着腔道,“啊,还是说,商人都如蓝公子这般言而无信啊。” “好了,”蓝钰依旧神色淡淡,“既然姜公子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蓝某却之不恭了。” 若问京都里谁能与怡红院抗衡?自然是非清风馆莫属。 与怡红院异曲同工,清风馆也是风月之地,只不过这里清一色的是俊秀的小倌,馆里没有姑娘。唯一的例外就是有些有钱有势的女人会到这里来要小倌作陪,像想来见识一番的大家小姐,难耐寂寞的内院贵妇,来新进面首的公主郡主等等,无一例外都是贵人,清风馆对此是极其隐秘和安全的,已经建立了一套成熟的体系,从踏出闺房起便是一条龙服务——只不过这样的金主较少罢了。 清风馆的客人以男性为主,和怡红院一样,客人大多是来吟诗品茶行些风雅之事,但有龙阳之癖的也不少,总之在钱权之下,再光鲜的门面也是一推就倒的纸糊花架子,下面是乌黑腥臭的淤泥。 但不管怎么说,起码从外观上看去,清风馆真是清幽宜人,令人如沐春风。 “也不知道姜泽能不能把那蓝公子带来?”叶翊有点忧心忡忡。 贺梓桐嗤笑一声,“叶翊,你不至于吧,是不是想男人想疯了想打打蓝公子的主意?”比起如花似玉的姑娘,叶翊对唇红齿白的清秀少年更感兴趣,这一点就连叶家人也不知道,但姜泽和贺梓桐却是清楚的,每次他们去怡红院,叶翊都不要艺伎作陪也是这个原因。 这次,纨绔三人组觉得怡红院已经去腻了,便换到了清风馆。——对此,叶翊是乐见其成的。 “去,说什么呢,我又不傻。”叶翊白他一眼,他虽然对男子有微妙的兴趣,却也还知道分寸,对姜泽贺梓桐两人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对蓝钰——这不是他能动的起的人。 贺梓桐不以为然,唤了鸨公过来,“叫几个小倌过来,要身子干净的。”他们常年混迹于烟花之地,对其中隐秘了如指掌。 鸨公拍拍胸脯保证后笑眯眯的下去了,没过一会儿便引来了四个模样干净俊秀的少年。鸨公一一介绍:穿明黄色衣服的是尚彦,青烟色衣服的是柳青,蓝色衣服的是水离,红色衣服的是绛珠。最后撂下一句“爷都放心吧,都是雏儿呢”就施施然出去了。 “谁琴弹得最好过去弹个曲子听听,”贺梓桐吩咐道,立即绛珠就应了一声,移至雕花木窗前的琴凳上坐下,熟练的抚起琴来。 其余人也知情知趣,该敬酒的敬酒,该捶腿的捶腿,该捏肩的捏肩。曲子弹到一半,包厢的门霍的被推开,姜泽大摇大摆的进来,往椅子上一瘫,“介绍一下,这是从江南来的蓝公子”,又对着蓝钰道,“这两个是我的兄弟,贺梓桐和叶翊。” 贺梓桐和叶翊拱手见礼。 “在下贺梓桐。” “在下叶翊。” 蓝钰也还礼道,“在下蓝钰。” 几人打过照面之后,纷纷坐下,叶翊赞道,“早就听说蓝公子大名,百闻不如一见,果然风仪过人。” 蓝钰回答得滴水不漏,“钰对几位公子也略有耳闻,神交已久。” 纨绔三人组:骗鬼呢。 姜泽揽住尚彦的肩,对水离使了个眼色,“愣着干嘛,还不好好伺候蓝公子。” 水离会意,坐到蓝钰椅子的扶手上,双手捧着一盏琉璃酒杯,“蓝公子,水离敬您。”他小口抿了一口酒就往蓝钰唇上送。 纨绔三人组密切关注着。 蓝钰不动声色用墨竹纸扇抵住他的唇,淡淡看着他,嗓音清凉,“咽了。”他的眼眸里似乎有一汪湖水,然而静水流深。 水离讪讪的不敢动作,下意识地就咽下了含着的酒。 见状,姜泽扯了扯嘴角,“怎么,水离可是清风馆的红牌,不合蓝公子的意?” “非也,美人在怀本是美事一桩,只是蓝某没有这等雅趣罢了。”蓝钰的话说的巧妙之极,并没有世俗对断袖分桃的有色眼光,使叶翊对他顿生几分好感。说罢,蓝钰便示意水离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给我倒一杯茶吧。” 蓝钰见多识广,谈吐见识皆是不凡,一番畅聊下来,几个人也很是融洽。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驸马来抢人了 “怎么回事?”姜泽皱皱眉,他们来清风馆也算是熟门熟路了,鸨公不会无故就让人在这儿大吵大闹,乱了规矩。 鸨公突然推门走了进来,一脸无奈,陪笑道,“各位爷,真是不好意思,那位平成公主的驸马来了,非要柳青过去相陪,我也是没办法呀。” 他话音未落,从外面走进来四个小厮,身着褐色紧身短衣,身材高大,个个都是练家子,与其说是小厮,不如说是打手。随后,平成公主的驸马董立人未至声先到,“柳青呢?本驸马要他过来陪。” 闻言,倚在叶翊身边的柳青瑟缩了下,他小心缩到叶翊的身后,长如蝶翼的睫毛微微颤抖。叶翊见状,抿紧了嘴,悄悄用袍袖遮掩,握住了他的手。 正在低头品茗的蓝钰眼角余光撇到他们的小动作,心中若有所思。叶翊 除了蓝钰,姜泽一帮人的表情都凝重起来。若是董立还是当年那个小小的吏部侍郎还好说,可偏偏是他现在是安平公主的驸马,这下事情就难办了。 安平公主是当今圣上也就是武帝的亲姐,当年作为十四皇子的武帝夺位之时,安平公主有从龙之功,具体做了什么却是宫中秘闻,除了姐弟二人,至今无人知晓。武帝即位后,对亲姐很是感激,一举将安平公主抬到当世女子所能达到的最高高度,贵为乾国长公主,说是比皇后更加显赫也一点不为过。安平公主的待遇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高到离谱——食邑多达二千五百户,是亲王的三倍。至于公主府,光池塘就有三百亩,差不多抵得上一般公主的府邸了。 而安平公主十分喜欢养面首,行事大胆,朝堂之上尽管群英堂堂,为了不戴几十顶绿帽子,愿意尚公主的人寥寥无几。而董立却是个意外,他与安平公主邂逅过几次,直言不在意公主养面首的事情,又加上董立也算是仪表堂堂,于是安平公主跟他一拍即合,下嫁于他。 之后两人倒也相安无事,很是过了一段甜蜜日子。直到有一次安平撞见她新进的面首被董立压在身下,这才知道董立竟是个断袖。公主大怒,差点把董立砍了。后来董立苦苦哀求,公主又念起往日夫妻情分,就饶了董立。只有一条,不准董立再出去寻欢,坏了公主府的名声。 董立虽然明面上唯唯诺诺的答应了,暗地里却还是趁公主不在的时候偷偷去清风馆找乐子。和安平做夫妻也有数载,他素知公主秉性,倘若有人向公主告密,公主会首先恼羞成怒把知道这件事的人c也就是告密者杀了。在她看来,就算要治董立,也应是她发现后再狠狠地罚,不能等第三者把话传到她的耳朵里。是以虽然董立在公主背后可谓是放浪形骸,仗着公主撑腰为所欲为,但没人敢跟他较劲,更别提告密c作对了。 所以,因清楚这其中种种缘由,这位驸马要来抢人,姜泽等人也是除了把柳青交出去外,别无他法。 蓝钰抬眼过去,看到董驸马衣着华贵,虽说五官端正,但是看上去沉湎于酒色已久,估计被掏空了身体。神情恹恹的,面色青白,眼下浮肿,他直直盯着柳青的领口,眼睛里的欲望几乎要喷薄欲出。 “驸马爷,正所谓先来后到,”叶翊硬着头皮开口了,“今天柳青已被在下包下了,不如您改日” “少特么的在这儿放屁,”董立冷笑一声,“这里老子最大,自然是老子说了算!识相的话,把柳青交出来,我是安平公主的驸马,也是你们几个小子惹得起的?!” 一旁的鸨公汗如雨下,手抖得不行,讷讷道,“叶公子,您看” 叶翊咬紧了牙根,他看到姜泽宇贺梓桐对他不断使眼色,他也知道董立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叶家能惹得起的,要是事情传到叶家人的耳朵里,他就完了。可是他能感受到身侧纤弱少年贴着的身子不住颤抖,握着的手指冷得像冰,看着柳青的唇都失去了血色,他实在是 董立没有闲心等下去了,他面色暗沉,“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大手一挥,“打!将柳青抢过来。” 四个打手摩擦拳擦一步步走过去,姜泽等人暗暗握紧了拳头。 “且慢,”蓝钰的声音淡淡响起,犹如珠玉落盘,冷泉相激。 董立眼眸一亮,只听这嗓音就是极品啊。顺着声音寻过去,看到蓝钰后像是发现了什么猎物,他舔舔嘴唇道,“这位美人儿,你有什么事呀。” 姜泽皱起眉头。 “美人的称呼,蓝某担待不起,”蓝与从容淡定,“在下从江南来,是江南蓝氏。听闻安平公主去灵隐寺上香了,是么?” “你怎么知道,”江南蓝氏,南方首富,掌握南方大半经济命脉,董立曾听安平说过。可惜了,这人自己动不得董立的表情有些凝重,“怎么,想着去向公主告密吗?” 他嗤笑一声,“没用的,公主会第一个杀了你,”语气里满满是不怀好意,“或者,看你生的这模样,公主把你收了做面首也未可知。” 姜泽头上隐隐暴起青筋。 贺梓桐眸中满是兴味,对一个男人来说,这未免太过于侮辱了,不知道这位蓝公子会如何应对呢 蓝钰神色不变,展开纸扇缓缓摇动,动作行云流水,姿态赏心悦目。他轻启薄唇,“非也,蓝某暂时无事,可董驸马有没有事却未可知啊。” 董立面带阴翳,他自从成为驸马后,到处是阿谀奉承,敢这么跟他说话的没几个。他沉沉道,“你什么意思?别给我耍花样!” “难道驸马还不知道么,”蓝钰悠然自得,“安平公主已经回到府中了。” 董立面色一变,若是公主回府知道他去了清风馆,那他半条命算是完了犹记上一次被公主发现接着又眯起眼睛,恶狠狠道,“你唬谁呢,故意扯谎想蒙骗于我是不是,你以为我会信?!” 空气里满是火药味,一触即发。 胆小些的水离差点身子一软倒下去,幸亏他坐在椅子上,还好,有蓝公子这么想着,他慢慢放松下来。水离偷偷瞄着蓝钰,这般高洁之人,他之前还那样想渡与他酒喝,真是他一介小倌儿只怕是污浊了他。水离痴痴地望着蓝钰的侧脸,只是这般看着,他就觉得十分安稳。 蓝钰这小子在胡扯些什么,姜泽的额角微微沁出汗。他看向蓝钰,那身着白衣之人却仍是不慌不忙的摇着扇子,似乎丝毫没有被董立的话所影响。 董立气极,刚想命人上去,门外却突然冲进来一个褐衣小厮,在董立身测耳语一番。只是短短的时间,董立的脸由暴怒变为震惊再变为惨白,他瞪了一眼气定神闲的蓝钰,一咬牙,拂袖而去。“回府!” 等董立带人走后,鸨公看向蓝钰的眼神满是敬佩,哎呦真真不得了啊,他还是头一次见能有哪位爷把董驸马煮熟的鸭子拦下呢。当机立断鸨公表示绝对要抱蓝公子这条大腿。一番“蓝公子太谢谢您了以后常来玩哦人家给您找最俊的小厮虽然您本身也俊得很这个价格还有优惠哦”诸如此类的谄媚后鸨公也退了下去。 蓝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叶翊其人 “你”姜泽对着蓝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接过尚彦递过来的一杯新丰酒,酒入咽喉,辛辣之后便是醇香滋味,后味悠长。 叶翊向蓝钰端起一杯酒,正色道,“多谢蓝兄今日出手相助,今后有我叶翊能帮忙的地方,尽管说,叶某必尽己所能。”接着,仰头饮酒,托起杯底只见空空。 他是真的感谢蓝钰。若是没有他,此刻柳青估计就 姜泽的表情也有些凝重,“清风馆的熟客都知道,董立不仅好龙阳,还有些特殊的癖好。” “就是啊,说起那董驸马的那方面,啧啧,真是粗暴得很,一点风情也不解,”贺梓桐接下去,“到他手里的小倌,都是活活的被玩死,他手里攥的人命都能再开一家清风馆了。即便是有幸运的没断气儿,被玩腻了丢出来,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鞭印,蜡烛的灼迹,还有密密麻麻的针眼,什么蛇呀” “梓桐!”叶翊打断他,语气里满是阴沉。他看着柳青惊恐的眼神,只觉心痛得紧,“你别说了。” 姜泽也微微吃了一惊,他只知道董立十分重口味,没想到竟到了几十条人命的地步。 蓝钰不动声色的扫了贺梓桐一眼。 “叶兄客气了。”收回眼神,蓝钰回饮了叶翊一杯,水离安静地给他重新添上茶水,不敢再有什么越矩的行为了。 “蓝兄可千万别这么说,”贺梓桐笑得像狐狸一样,“只是我有一个疑问,”他抚着下巴,眼波流转,“不知你是如何得知平成公主回府之事的?消息如此灵通,就连董驸马也望尘莫及啊。”语气中,隐隐有股试探的意味。 蓝钰但笑不语。 “蓝兄不愿说就不说吧,”叶翊出来打圆场,他向贺梓桐使了个不赞许的眼色。“从今往后,大家都是朋友了。” 贺梓桐耸耸肩,但也没继续追问。 刚才被董立这么一闹,大家玩的兴致也散得差不多了,纷纷起身离去。 快踏出清风馆的时候,走在最后的叶翊突然站住了,对他们说道,“我有点事,需要回去一趟。” 姜泽与贺梓桐自然心知肚明,姜泽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吧。” 蓝钰突然压低了声音,只有他与贺梓桐能听得见,“董立的秘闻,贺公子是如何得知的?” “这个嘛,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看来贺兄倒是神通广大得很,能知常人所不能知。” “彼此彼此,”贺梓桐摸摸下巴,笑眼弯弯。 姜泽走过来,好奇道,“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 “蓝公子说我今穿的墨绿色锦袍与他的白衣十分相配,”贺梓桐眨眨眼道,“我说我也这么觉得。” 姜泽:你娘让你回家喝药。 蓝钰: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姜泽很是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方才真的这么说了?” 蓝钰阖下眼睫养神,不想与他说话。 叶翊走在清风馆的后院,疾步匆匆。 他与柳青相识已有三年,原本他是喜欢女子的,可自从第一次见过柳青,听了他一曲《牡丹亭》之后,就对他念念不忘,常常来清风馆看他,两个人日久生情。 柳青生的好姿色,虽说是卖艺不卖身,但仍有不少人垂涎他。为了不让柳青被卖身,叶翊花了大价钱拖住鸨公,对于想与柳青行欢的客人,出钱,暗地里威胁,软硬兼施,威逼利诱能解决的他都用各种方法阻挠了。但是,如果是像今天这样 叶翊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头,他还从未如此无力过。这样下去,他迟早保不住柳青。 其实,叶翊自知这不是长久之计。叶家是官宦之家,叶父在朝中为官。叶翊虽然整天出来鬼混,但也就是小打小闹,分寸还是有的,没有惹出什么祸来。为父亲官途着想,为整个叶府着想,叶翊也不能跟男倌在一起,败坏叶家的门庭。 一时间,叶翊脑海里杂绪翻飞。 清风馆场地规模不比怡红院,即便是红牌也没有独立小院。伶倌们住的地方是几座小楼,其中又分三六九等。顶级头牌住在青鸾楼,而略逊一些的红牌柳青等人则住在凌波楼。 叶翊熟门熟路地踏上凌波楼的二楼,推开最里间的房门,果然看到那熟悉的青烟色人影。 柳青听到动静转身一看,忙飞奔扑到叶翊的怀里,哽咽道,“叶公子,你来了。” 叶翊听见他弱弱的鼻音,抬起他的小脸深情道,“叫我的名字。” “阿翊,”柳青搂住他的脖子,眼角微红,小声道,“你不知道方才董驸马要来抢我时,我有多害怕。” 柳青风姿纤弱,一袭青衣之外,一件淡淡青烟色的外纱衬得他如天青色的烟雨,是朦胧的江南。 望着他澄澈的杏眸,叶翊紧紧抱住他,安慰他,“没事的,别怕,我不是在这儿吗。” 叶翊低声安抚柳青,陪着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见柳青情绪稳定下来,便想起身离开。腰上突然环上了两条纤细的手臂,柳青将脸贴上叶翊的后背,鼓足了勇气,“阿翊,留下来。” “怎么了?”叶翊转过身来,摸摸柳青的头,“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没有,”柳青有点激动地站起来,直直的看着叶翊,“你我都知道,我们这样不能长久。今天董驸马没有得到我,难保他日后不会再来,到那时,我该怎么办?” 叶翊沉默不语。 柳青苦笑一声,执起叶翊的手,“阿翊,我知道你为了我已经付出很多了,我身份低微,是个轻贱之人,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做。清风馆说到底就是为那些有权势的客人圈养玩物的,我早就看透了,若是真到了那么一天,我被千人枕万人骑也没什么。” 叶翊皱皱眉,刚想张口说什么,柳青就伸手抵住了他的嘴,他的嗓音一向是干净舒服的,可今天却沙哑的厉害,“唯有一件事,阿翊。我没有什么可留给你的,只有我的身子还是干净的。” 说着,柳青便伸手拉开衣襟,喉结小巧,锁骨线条优美,露出大片春色。他执着叶翊的手,领着他在自己身上流连,细细探索着每一寸白皙的肌肤。 叶翊的大脑里一片空白,随着柳青的唇瓣一开一合,脑海里像是有烟花砰的盛开。 他说:“阿翊,要了我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山雨欲来(上) 姜府 姜泽与蓝钰并行走着。姜泽时不时用眼睛的余光瞟他一眼,想开口却欲言又止。蓝钰目视前方,侧脸完美得像是得了上神眷顾而亲手雕刻一般,一举一动皆是从容。 眼见着快到了抱竹轩的门口,姜泽终于忍不住了,道,“你” 蓝钰在抱竹轩院前站定,公子翩翩,容颜如玉,好似站在画中,即将羽化而登仙。 “何事?”他的嗓音是淡漠的,清澈的像忘忧水,冰凉的若寒玉丹。 姜泽慢慢开口,“方才在清风馆,贺子问你的话” “倘若是关于我如何快人一步知道公主回府的消息,这层,你不必知道。”蓝钰淡淡道。 “切,谁关心这个,”姜泽的语气里有一丝丝奇怪,他定定的看着蓝钰,“小爷我只是想谢你一声今日帮我兄弟出头,没别的意思。” 他的声音低下来,弱如蚊蝇哼哼,“以后你就是我朋友了。” 见蓝钰正欲启唇,姜泽撂下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就落荒而逃。 望着姜泽的背影,蓝钰轻轻叹了口气,他最后一句说的什么,没听清啊 夙青从抱竹轩里走过来,他刚刚在院子里听到声响正欲上前,而向外看去,姜少爷和主子正在谈话,不便打扰,就一直在原地等着。 蓝钰走上听雨亭,坐在凳子上,夙青执起紫砂竹节壶给他倒了一杯云雾茶。 茶香袅袅,蓝钰抿了一口,对夙青道,“说吧。” “是,”夙青微微躬身,“主子,属下已经将京都的粮米店全部打探了一遍,基本情况详订成册,请您过目。”说着,便拿出一本蓝皮白条册,双手递与蓝钰。 蓝钰一页页浏览过去,外表看来他就像随意翻翻而已,实则一目十行,此间种种细况了然于胸。 “这几日查访下来,你觉得如何?”蓝钰问夙青。 “这京都的粮店大约有六成都是由巨贾把持,其中又分为姜家得其二,沈家得其三,王家得其一;还有三成,是我们蓝家这几年这京都慢慢渗透c收购c经营;剩下一成,是一些零零散散的小铺子,个人经营。属下以为,论质,江南的粮米更胜一筹,以上所说各方势力的粮店很多也是自南方进货,通过陆运或漕运进京;论量,现如今我们与姜家合作,联合起来的实力已占据京都的一半。所以,此次皇商竞标我们胜算很大。”夙青将其中的要点一一道来。 蓝钰嗯了一声,暂时按下这个话题,说起别的来,“安平公主提前回京,可是有什么要事?” 灵隐寺在南方,与京都着实有一番距离。安平公主回程急促,日夜兼程,她贵为乾国长公主,能使她改变行程的,必不是小事。有心的人,已在其中嗅出不寻常的意味。 夙青有点羞愧的低下头,“属下无能,未能将安平公主提前回府的原因查明。” “无妨,”蓝钰不甚在意的摆摆手,他知道安平手下护卫众多,高手云集,里里外外牢固的几乎像个铁桶。夙青查不出也是情有可原。“雪姨曾在京城开了一家舞乐坊,名为隋月,你拿着这枚玉佩去问问。” 那是一枚镂空冰花羊脂白玉佩,夙青接过,反而更加愧疚,此次随主子北上他只带了二十名影子,连主子想要的消息也查不出来,他不配为隐卫首领。肃清暗暗下定决心要好好训练手下的影子,为主子分忧。 “千淘万洗紫光攒,夜火荧荧照玉盘。恐是麻姑残米粒,不曾将与世人看。”蓝钰浅浅吟出,回到原先的话题,“江南的粮米的确如珠一般,只是皇商竞标一向激烈,看上去稳操胜券的一方最后未必能” 他没有再说下去,素手端起茶杯,垂眸看去,茶色泽翠绿,香如幽兰,芽叶肥嫩白亮。翠色的茶面上映出他漆黑的瞳仁,里面似乎蕴藏着深深的漩涡。 他隐隐觉得暗中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暗流涌动,山雨欲来风满楼。 安平公主府 “啊公主我错了,我不该出去乱发情,啊”董立趴在地上,全身不停痉挛。他的身侧各占了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手里几丈长的实木板子抡的虎虎生风,手起板落,一下一下的打在董立的身上。 董立脸色蜡黄,双眼凸出,嘴巴张得大大的,不住的喘气,透明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下来,大滴大滴的汗珠从眉侧滑落,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漉漉的。 太阳正是毒辣的时候,数百奴婢一个个屏声敛气,偌大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听见结实的板子打在皮肉上的沉闷声。 安平公主是要把驸马打死吗? 烫,好烫,又烫又疼董立不用回头看就知道,他的下身已经是鲜血模糊了。董立不停地淌下汗,喉咙几乎哑得发不出声,还是嘶声力竭地大喊求饶。“公主,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公主,我错了” 为什么会这样?董立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他恍恍惚惚想到,对了,是他从清风馆回来的路上,被公主派的人抓了个现行。一路被押回去,公主见了他,冷哼一声,沉沉一挥手,板子就从两边呼呼打了过来。 脑海里像是走马灯一样浮现一幅幅场景。摇着扇子的蓝钰,顶撞他的叶翊,看好戏的贺梓桐 他一阵胸闷,气血上涌,一口血吐了出来,眼前一阵发黑,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的眼前浮现出柳青的脸。 呼呼的热浪停了。 小厮探了探董立的鼻息,膝行跪到公主面前道,“公主,驸马晕过去了。” “是吗?”安平伸开手看着自己红红的蔻丹,无所谓道,“抬回去吧,宣太医去治。” 她反手按住正在她肩上按摩的手,“你下去吧,今晚到本宫房里。”她的柳黛眉微微蹙起,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那少年察言观色,估计着公主忘记他叫什么了,便行礼道,“菊遥谨记。”他刻意身伏得很低,臀部高高翘起,从安平的视角看去,宽松的领口泄露大片春光,教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还有那销魂的曲线,令人浮想联翩。 菊遥退下去后,安平轻轻的嗤笑一声,对自己的贴身宫女玲珑道,“你瞧瞧,迫不及待想爬上本宫的床,哼,不过如此。” 玲珑却听得公主话中的揶揄,她陪笑道,“可不正是公主魅力无边,让他们都拜倒在公主的裙下了。” 正说着,玲珑望见琉璃神色匆匆的过来,俯身行礼道,“公主,陛下宣您进宫。” 安平神色未变,之所以她提前从灵隐寺回来,正是因为收到了武帝的手谕。她轻启红唇,“摆驾,进宫。”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山雨欲来(下) 紫宸殿为皇宫第三大殿,是皇宫的内衙正殿,武帝日常的一般议事,多在此殿,故也称天子便殿。这里是君臣议政之地,女子去不得,然而有一个人例外,就是武帝的亲姐——安平。 紫宸殿内,漆背金银平脱鎏金香炉上空白烟袅袅,室里满是龙涎香的香味。 武帝正值不惑之年,浓眉入鬓,相貌堂堂,坐在书桌前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帝王之气。他看着手里的折子,眉头紧锁。一旁,奏折已堆积成山。 突然,他的贴身太监李福全轻手轻脚地进来,细细道,“皇上,安平公主来了。” “宣。”武帝放松了点,身子向后躺倒在椅背上,身后的宫女颇有眼力见儿,立刻上前来,一个恰到好处的按摩他的肩膀;一个麻利的换掉冷了的茶水。 安平身着金红色鸾凤锦纹宫装,长长的裙裾拖过地面,她看上去波澜不惊,然而眸中划过一丝急切。 “你这么急着让我回来,是发生什么事了?”安平坐在离书桌不远的榻上,一只手搭上小叶紫檀矮几,食指屈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轻叩桌面,显示主人焦灼的心情。 武帝没有回答,他挥了挥手,李福全会意,领着宫女太监们鱼贯而出。武帝才道,“最近北疆有异样,北狄人蠢蠢欲动,有挑起战端的意图。” 乾国的北面是辽阔的草原,风吹草低见牛羊;再往北,是一望无际的大漠,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北狄人世代在草原以游猎迁徙为生,然而因为缺少衣物粮食常常南侵,在北疆与乾国的边界常常发生狼烟四起,乾国边境城池屡遭战火。 先帝好大喜功,早年为了一统疆土,过于穷兵黩武,与北疆年年战火连绵,长久下去国力亏空,又加上后来的夺位之争,内忧外患,社会动荡不安。 武帝即位后,为巩固帝位,外与北疆和解——北疆自是求之不得,他们不像乾国那么富饶,再打下去北疆损失更大;内与民休息,轻徭薄赋。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一晃十几年过去,北疆近几年没有什么天灾,很是过了一段风调雨顺的日子。然而它对南方的野心一直没有熄灭,借与乾国休战的机会养精蓄锐,像一头假寐的孤狼,随时准备反扑。 “许多年没有打仗,乾国的士兵安逸的太久了,”安平幽幽道,“如果真起战事,军队” 武帝揉揉眉心,叹了口气,“这正是朕担忧的地方,近几年军队里少有出类拔萃之人,那些世家的子弟,都不过是些庸才,酒囊饭袋而已。” 安平也很清楚,世家郡王的子弟为了军功爵位,都会进军营历练,但都是明面上的,说得好听,实际上在军营里都是做的清闲官职,日日点个卯,混个一年半载出来,就有爵位傍身了。 “你刚登上皇位时,处处还需世家帮衬,但久了变成牵制。现在虽说你提拔了不少新人,但世家根系庞大,还是得徐徐图之,”安平缓缓道,“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北狄人的野心。” “朕这一段时间也在考虑此事,”武帝沉吟道,“古人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朕想招揽皇商以作粮草之备。皇商直接对朕负责,可以免去许多弊病。” 安平点点头,“不错,历来粮饷拨下去,总是得经过一层层盘剥,真正落到士兵手上的寥寥无几,粮草量少质劣,士兵们面黄肌瘦,又如何能守好乾国的疆土?” “还有武将,如今的门阀制度搞得军队乌烟瘴气,软弱无力。朕打算效仿前代商君,无论何种身份只要立得军功皆可封爵,选拔真正的良将勇士,守卫我乾国疆土。” 安平微微一惊,皇帝这是要搞大动作了。 她看向自己的弟弟,记忆中他还是一个赢弱的少年,不受先帝宠爱,就连宫人也能欺负他,明明是一个皇子,却衣衫单薄的在寒冬里瑟瑟发抖,饿得狠了,还要与太子的狗抢食。 但是,安平知道,弟弟是在忍辱负重。即便是最落魄的时候,他仍然没有丧气过。虽然对外忍让顺从,从不反抗;实则滚烫的血液里流的尽是野心。 所以,她才会为了他那般奋不顾身,甚至 “你长大了,”安平看着自己弟弟英气逼人的尊贵面容,欣慰的叹了口气,她已经不年轻了,尽管用天山雪莲c千年人参养身,用顶级的脂粉养颜,也掩盖不了她的衰老。她拿起小桌上那面金银平脱鸾鸟绶带纹铜镜——安平时常出入紫宸殿,所以武帝专门为她放置了一面镜子——照了照自己的面容,果然,眼角已经衍生出细细的皱纹。“而我,已是半老徐娘。” “你不老,”武帝难得有孩子气的一面,他走过来坐在安平的对面,握住安平的手,还是能感受到上面微微有些粗糙,都是安平以前常年干粗活长的硬茧,以及冬日浣衣冻出的寒疮——这么多年了,什么好药都用了,还是不能完全消除手上的疤痕。“我永远不会忘记长姐当年为我所做的一切。” 他没有用“朕”。 安平的眼角微红,但是因为她华丽的妆容并不明显。她垂下眼睫,羽扇似的睫毛下有一片薄薄的阴影,“好了,不说了,你尽管去做,当年的董侍郎现如今已成了董尚书了,本宫在吏部安插了不少人,朝堂上也能说得上话。” 这才是她同意下嫁给董立的真正原因。 “但要记得慢慢渗透,不可操之过急。”她补充道。 兔子急了还咬人,更别提那些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的世家了。 “朕明白,皇姐放心。”武帝当然明白安平的意思,他的眼眸暗了暗,迟早,他要把朝堂真正掌握在自己手里。 “瞧皇姐的意思,对那董侍郎是没有半分情意啊,”大事说的差不多了,武帝难得有暇情与安平打趣——他还是少年的时候,只一心想着活下去;而后做了乾国九五之尊,却是整日为国家大事忙忙碌碌,姐弟俩很少有轻松惬意话家常的时候。 安平挑挑眉,说不上什么感觉,最初的时候,也许她还对董立有过心动,然而现在早已物是人非了。 她拨弄着自己的指套,凉凉道,“谁知道呢,坊间可是盛传本宫的艳史,什么夜御七男啊,驸马头顶一片草原啊又有什么情意可言?” 闻言,武帝目光沉沉,“谁敢?!朕倒是要看看,哪个升斗小民敢背后传乾国长公主的谣言!让锦衣卫把他们全都抓到诏狱。” 安平轻笑出声,“你啊,哪里还有一国之君的样子。说便说吧,左右半真半假,管它作甚。好了,传膳吧,本宫好久没有与皇帝一道用过膳了。” “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暗流涌动 贺府 贺梓桐刚踏进府里,管家就急忙上前道,“少爷,那位又来了。”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个人。 闻言,贺梓桐嘴角一贯噙着的笑意迅速消失不见,他眯了眯眼睛,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便抬脚向贺老爷的书房走去。 管家远远从后面看过去,少爷的背影茕茕孑立,像一枝有些枯萎的墨荷,隐隐透出孤寂的意味。 他拍了拍脑袋,是自己眼花了吗,怎么觉得少爷刚刚的眼神有一股子狠厉呢? 书房外,果不其然又看到木槿树下那个黑色锦衣的人影。黑衣男子敏锐地转头,看到是贺梓桐后眼里的寒冰稍稍褪去,不带一丝感情道,“大人在里面等你。” 贺梓桐不发一言,径直推开了书房的房门。 房间里没有点灯,稍稍显得昏暗。一个五六十岁的的男人负手站在书桌后,静静的观赏悬挂在墙壁上的《嵩阳汉柏图》。夕阳透过窗棂,橘黄的阳光淡淡的照在画上,柏树枝叶,纤毫毕现。 贺梓桐沉默的跪在地上,他的一半侧影笼罩在夕阳下,半明半暗,像一幅暗金色的剪影。 “整天混吃等死,浑浑噩噩,做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枉我教给你那么多,真是给我丢尽了脸,”男人的语气颇为不屑,“果然下贱胚生出来的儿子,也是个贱种。” 贺梓桐一动不动。 “不过啊,”男人舒了口气,慢慢转过身来,因为年纪大了,瞳孔微微有些浑浊,但仍有精明之色。“现在是你为我做贡献的时候了。” “愿为大人分忧。”回答的声音充满了生硬的恭敬。 “哼,”男人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屑,但又慢慢平静下来,“你觉得安平公主如何?” “权势滔天,作风大胆,面首无数。” 男人慢慢咧开一丝笑容,“是啊,这两点很重要;权势滔天,”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权力,多么美妙的味道。” 他睁开眼睛接着说,“还有面首,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以此展开我大计中的一部分,蚕食安平的权力。”他的眼光肆无忌惮地在贺梓桐身上游走,“而你,虽说是个贱种,但皮相还是不错的。” 恍若晴天霹雳,贺梓桐大吃一惊,他甚至稍稍挺直了上身,语言艰涩,“大人,我不” “你不?”男人冷冷一笑,语气充满嘲弄和轻蔑,“你以为我是在和你商量吗,你有什么咨格说不!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他语气幽幽一转,“还是说你不想管你娘的生死了?” 贺梓桐陷入了沉默,短短几秒,大脑中的思绪翻江倒海,往事一幕幕回放在眼前,尽管有无数的咆哮,无穷的怒火,无尽的嘶吼,胸口像是火山喷发岩浆滚烫。他还是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是,全凭大人安排。” 男人丝毫不意外,贺梓桐的表现都在他意料之中,他一手抚须,笑眯眯的,眼角堆出许多褶子,像一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他缓缓道,“很好,这一段时间你就不要出门了,我会让黑鹰安排人好好调教你的,你将会是安平公主最宠爱的面首。”说着,他微微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 远山处夕阳西下,太阳湮灭了最后一丝光线。黑暗,来临了。 贺梓桐一直跪在原地,像一尊没有意识的雕塑,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就连男人什么时候走的,他也不知道。 他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双手紧握成拳,指甲狠狠刺破掌心,鲜血淋漓。他整个人如同置身于九玄寒冰的冰窖之中,没有一丝暖意。直到舌头尝到铁锈的腥味,他才发现自己把嘴唇咬破了。 很久之后,他终于起身,跪了太久的膝盖酸疼不已,小腿发麻,可他像是没有知觉似的一步一顿走出去。 今夜,无星无月。唯有大片的乌云,沉沉的遮住十里夜空。 呵,贺梓桐自嘲的笑笑,确是比哭还难看。方才才看过董立的笑话,没想到短短几个时辰之后,他贺梓桐就将成为安平公主的面首之一了,这算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吗? 啊,不好意思,董驸马,看来你头顶上的帽子要多加一顶了。 念及此,贺梓桐暗暗笑了一声,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有心思打趣。他的心情稍微轻松一点了——如果没有看见贺老爷的话。 贺梓桐心情复杂地看向来人,一时间心头百味杂陈,他心里的话在舌尖上滚了及滚,最终还是一句没有丝毫敬意的,“爹。” 贺老爷贺中齐,是一个从四品下的文散中大夫。他见了贺梓桐也是一惊,有点尴尬的回了一声,“是梓桐啊,不早了,快回房间休息吧。” 贺梓桐淡淡应了一声,与贺中齐擦肩而过。 像是两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叶府 叶翊回到叶府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府里次第通明,然而蔓延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凝重肃穆,压抑的人喘不过气来。 仆从们个个敛神屏气,生怕一个响动不对了,就惹得主子不痛快。 叶大人坐在主厅里,一张脸黑的能滴出水来。叶夫人隔着桌子坐在另一张主位上,双手不停地搅拧着帕子,显示着主人焦灼的心情。 “你是怎么回事?!”叶大人,也就是叶翊的爹,叶正言,语带威严。“身为叶家嫡长子,整日里不学无术,这一次竟然去小倌馆彻夜不归!”他狠狠地锤了一下桌子,叶夫人的手微微颤抖。 叶翊一声不吭的跪下,他原本干净整洁的袍子变得皱巴巴的,沾满了酒气,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污渍。原本好好的一个贵公子,变得邋里邋遢的。可是叶翊根本没有在意这个。 他神情恍惚,满脑子都是昨晚床帐里两条人影缠绵的画面。温暖的橘色烛光,昏暗暧昧的气氛,美酒润过的唇瓣更加鲜艳,迷离又乖巧的眼神,汗珠划过羊脂玉似的脊背,红唇半开,溢出轻柔的呻吟。粗重的喘息与低柔的呻吟交织在一起。 柳青 叶父看着他邋里邋遢的样子,心中更添嫌恶。“怎么,不说话了,是嫌你爹头上的乌纱戴的时间长了,存心给你爹找事儿是吧?你为什么不能为叶府想想呢?!” “是儿子的错。”叶翊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像在沙漠中跋涉的旅人,彷徨,无助,唯一所想,就是紧紧抓住那湖光水影,海市蜃楼。“但是” “哼!”叶父不耐烦的打断了他,“你知道错了就好,为父在朝中直言上谏,里里外外树了不少政敌,一举一动都被他们死盯着,所以为父事事小心谨慎,唯恐被他们挑出一丝错处。可你倒好,行事不加思索不计后果,非得让人抓住你的把柄,在朝堂上参为父一本,说为父教子无方,戳为父的脊梁骨啊?!”叶正言越想越生气,他也算是一个久经官场的谏管,做事堂堂正正,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废物一样的儿子,成天花天酒地,若是他叶铁嘴被自己儿子的破事儿整的下台了,那才真是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儿子知道过去是自己放浪不端,给叶家蒙羞,让父亲生气,儿子以后一定痛改前非,”叶翊睁开眼睛与叶父对视,一字一句道,“但是,儿子唯有一事相求。儿子与清风馆的柳青是真心相爱的,请父亲成全。” 周围像死一般寂静。在场的仆从都把头一低再低,恨不得自己消失在此处。 叶夫人抠断了一根指甲。 “什么!”叶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暴怒如雷,抓起手边的茶杯就往叶翊头上一扔。 叶翊挺直了身体没有闪躲,茶杯直直的砸向他的额角,殷红的血液像蛇一样蜿蜒而下。伴随着叶父的暴喝,“逆子!我今天非要打死你不可!来啊,请家法!”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叶翊挨打了 很快,有小厮手捧着一个大大的描金桃木漆盘呈上来,盘上放着一根一尺多长的硬质藤鞭,在烛光的照耀下,藤鞭上面的倒刺闪着幽幽的光芒。 叶正言大步走过去,抄起藤鞭就往叶翊身上打,带着呼呼的风,与衣服撕裂的裂帛声。叶翊直直的跪在地上,紧咬着牙强忍,额头上大滴汗珠滴落。很快,他的衣服破了大大小小的口子,鲜血一点点渗出来,又因为鞭打而更加汹涌的迸溅出来。 叶夫人孟氏的心都揪紧了,她悄悄给身旁的侍女静儿使了一个眼色,压低了声音交代了几句。静儿会意,猫着腰从后门溜走了。 叶翊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锦袍都要被染红了。突然,叶翊再又挨了一下鞭打后,一口血喷了出来,他沉重的倒在地上,不住的喘气。孟氏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扑过去,紧紧抱住叶正言的腿哽咽道,“老爷,求您饶了叶翊吧,他只是一时糊涂,鬼迷了心窍您饶了他吧” 看见叶家的当家主母这样哭哭啼啼,没有一点端庄的样子,叶正言眉毛都像是打了个结,心中更是来气,他怒喝道,“你给我松手,还有脸求饶,看看你生的好儿子,简直丢尽了我叶家的颜面!非得等到他把叶家搞得声名狼藉,毁了我的官途才罢休吗?!”话音刚落,叶正言的手高高举起,朝着叶翊的背狠狠打下去! 孟氏见劝他不住,猛地压到叶翊身上,生生受了这一棍子,她闷哼一声,脸瞬间变得煞白,尽管如此,还是死死抱住叶翊不松手。“老爷,是妾身教子无方,您要打,就连妾身也一并打了吧!” “孟雅娴,你以为我不敢吗?!”叶正言气极,抡起藤鞭就往母子两人身上招呼。孟氏首当其冲,剧痛一阵阵袭来,激的她的太阳穴汩汩作痛,她的脸上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母亲自小生活优渥,一向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如何能受得了这般毒打?叶翊的眼眶一红,滚出热泪来,他的喉咙像刀割一般难受,沙哑的厉害,拼命护着孟氏,大吼道,“爹!别打了,都是儿子的错,别打了母亲受不住了” “知道错了?你早干什么去了!还敢给我说要跟个男人在一起!早知道你是这么个孽种,当初就不应该让你娘把你生下来!今天,我叶正言就要为叶家清理门户!” “住手!”一声苍老而不失威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叶正言的母亲佘老太君拄着拐杖,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疾步走来。躺在地上的孟氏无力地抬了抬眼皮,看到佘老太君身旁的静儿,心里轻轻泄出一丝轻松,她艰难地扶着叶翊坐起来,太好了,翊儿有救了 “母亲,您怎么来了?”叶正言赶忙停了手迎上去搀扶佘老太君。他自幼熟读儒家经典,对母亲十分孝顺恭敬。 佘老太君冷冷甩开叶正言的手,走到叶翊身边,看到他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怒道,“你是怎么回事?是要把我的宝贝孙子打死吗?!” 提起这个,叶正言虽不敢忤逆佘老太君,但仍是余怒未消,他的语气僵硬,“母亲,您不知道,此番的确是叶翊太过分了,竟想着要和一个小倌在一起,这要传出去,我们叶府要遭多少人家笑话啊!”他气又上来了,拿着藤鞭又要打将上去,“与其等着因为他毁了叶家,还不如让我现在就把他打死!” 佘老太君紧握拐杖狠狠敲了敲地面,“你给我住手!怎么,当了官脾气大了,有官威了,连你的老娘也不放在眼里了是不是?!”她太过激动,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叶正言急忙给佘老太君顺了顺胸口,安抚道,“母亲哪里话,儿子不打了就是。”叶正言回过头,狠狠瞪了一眼叶翊。 “叶翊此举是不太妥当,可是毕竟他年纪还小,难免做出什么混账事,小孩子不懂事罢了,”孟氏趁机道,叶翊闻言想反驳,孟氏暗中狠狠地掐住他腰间的肉,叶翊吃痛,把话咽了下去。她接着虚弱道,“请老爷和娘放心,妾身一定会好好管教叶翊的,断不会这他再做出此等糊涂事来。” 孟氏的话有条有理,先是认错再是表明态度,佘老太君对此颇为满意,她对叶正言道,“听到了吗,雅娴是个知情知理的,会好好管教叶翊的。你也是个死脑筋,怎么能对着儿子下这么重的手?快把我心疼死了。” “娘教训的是,”话已至此,叶正言也不好再说什么,他一时脑热,这时已缓得差不多了,慢慢冷静下来。“雅娴,你是叶家当家主母,以后要悉心教导叶翊,他也该有个叶家嫡长子的样子了。” “是,妾身谨遵老爷与母亲的教诲。” “你明白就好,”佘老太君对着叶翊嘘寒问暖了一番,细细嘱咐身边的赵婆子把她私库里的老参等名贵药材送过来。见夜已深了,就又回去了。叶正言小心搀扶着她,一并离去。 眼见得浩浩荡荡一群人走了,孟氏再也支撑不住了,一迭声唤道,“快来人,叫府医来,把少爷抬回去!” 叶翊的院子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一盆盆血水往外面送,一碗碗汤药送进来。折腾了大半宿,才稍稍安定下来。 孟氏躺在在叶翊床边,看着叶翊苍白的面容,又是泪水涟涟,“翊儿,你这又是何苦呢?” 房间里很安静,叶翊闭着眼睛,毫无生气。他的唇瓣微微动了几下,“” “什么?”孟氏没听清,她凑近叶翊的身边。 叶翊毫无所觉,喃喃道,“柳青” 顿时,孟氏妆容精致的脸狰狞的如夜叉一般。 等到叶翊沉沉睡去,孟氏示意静儿扶她出去。走到外间,孟氏的脸渐渐沉下来,她坐在椅子上,雍容华贵,尽显主母风范,跟在前院时哭哭啼啼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喝过一盏龙井茶后,孟氏道,“翊儿前脚刚走,后脚老爷就知道他做了什么,哼,怕又是什么牛鬼蛇神整出的些什么幺蛾子。静儿,你去查查,这几天后院有什么动静。” “还有,”孟氏眯了眯眼睛,尽管眼角有些浮肿,并不妨碍她眸中一闪而过的狠厉,“吩咐下去,给我查查那个所谓清风馆的柳青,从出生到现在,祖家是做什么的,平日里都见过些什么人,做过些什么事,通通给我翻出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密谋(上) 蓝钰刚从姜成的书房里出来,就听到一道飒飒的风声,身旁的夙青眼疾手快地稳稳接住,是一个紫红色的李子。蓝钰看着不远处闲闲倚在树上的黑衣少年,他把下摆撩了起来,兜了许多果子,红艳艳的,让人一看就有食欲。 夙青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声音淡漠,“姜少爷。” 姜泽撇撇嘴,轻盈的一跃,落地时没有溅起一丝尘土。圆滚滚的果子四下散开,滚落在草丛里,几个小厮纷纷弯腰捡起。 大摇大摆走到蓝钰面前,姜泽笑得很恶劣,“怎么,连一个果子也接不到?” 夙青正欲开口,蓝钰一个眼神阻止了他,挑眉道,“姜少爷,何事?”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个人影,又问道,“又要带蓝钰去清风馆么?” “什么?!”夙青和刚刚从书房里走出来的姜成异口同声。 主子,您怎么能让姜少爷带您去那种地方?夙青用眼神与蓝钰交流。 看着夙青不满的小眼神,蓝钰不动声色地回过去,无妨。 姜成上去对着姜泽的脑袋就是一拍,气吼吼道,“你这小子,怎么能带蓝钰去那种地方,嫌活太长了?” “诶,爹啊,下手轻点,”姜泽轻轻嘶了一声,他的眼睛可是雪亮雪亮的,看的清清楚楚,方才蓝钰那小子绝对是故意说那话的。“我错了,你看我这不是来跟蓝钰赔罪来了?” 姜成的表情稍稍缓和,和蔼的拍拍蓝钰的肩膀,“蓝钰啊,我们刚才谈的也差不多了,你不是要出去看粮铺吗?正好,让姜泽陪着你,他对京都很熟,带着你好好看看。” 姜泽幽幽地看了一眼姜成。爹,你的亲儿子在这里 走出姜府的时候,蓝钰让夙青接着出去办事,只剩下姜泽与蓝钰两个人。 望着夙青临走时不放心且警惕的眼神,姜泽饶有兴味的摸摸下巴,“我怎么觉得你那侍从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呢?”感觉他姜泽就像是诱拐小白兔的狼一样。 “你看错了,”蓝钰镇定自若,“比起这个,姜少爷怎么有空找蓝钰了?”赔罪什么的,骗骗姜老爷就好。 提起这个,姜泽垮了脸,也不知道为什么,叶翊和贺梓桐都不出门,他自己跟自己玩了好几天,往日里的乐子也都不新鲜了,就连秋幽馆的紫金将军都被他一连下十几注斗的给累瘫了,这才想起来还有蓝钰。 姜小爷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大兄弟,就是你了。 “我们不是朋友吗,”姜泽决然不说实话,他一条胳膊搭上蓝钰的肩膀,颇有些哥俩好的意味。“我都叫你蓝钰了,你也叫我的名字。别整天姜少爷姜少爷的,没劲。还有,刚刚你在我爹面前揭我的短可不好,以后别说了知道吗。” 蓝钰不为所动,轻轻将姜泽的手拂下去,“姜泽,死道友不死贫道。”他的眼中飞过的闪过一丝笑意,像是一尾青鱼,游过水草深处便再没了痕迹。 直到蓝钰上车了,姜泽才慢慢回过神,慢吞吞上了马车,看着蓝钰玉雕一样白皙细腻的侧颜,有点疑惑的想,是他看错了吗,怎么感觉刚刚蓝钰笑了呢? 虽说姜泽平日里吃喝玩乐,但涉及正事也一点不含糊。他对京都的街道了如指掌,清清楚楚地交代下去,有条不紊,遇到姜家和蓝家的粮铺就一块下去看;遇到沈家和王家的铺子就只有蓝钰一个人,毕竟蓝钰的脸生,行起事来也比较方便。而姜泽用他本人的话说,“假如目光能化作实质的话,小爷一脚刚踏进去就妥妥的变成马蜂窝。” 蓝钰哑然失笑。不过,姜泽的实力也在他意料之中——此人绝非池鱼。 没办法,姜泽的脸辨识度太高,会被当做商业间谍乱棍打将出来的。脸熟到这个程度,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在前往下一家的途中,姜泽无聊的掀开帘子,目光粗略的扫过,买点心的,买胭脂水粉的,卖冰糖葫芦的,卖身葬父的,卖艺杂耍的还是老样子,热闹,繁华,悲凉,烟火气,浮世俗生。 突然,他看到迎面而来一个墨松色的轿子,轿身上金线图案镶绿松石,木料也讲究,但很奇怪的,轿身上没有任何表明府家的标记。轿子停了,小厮们赶忙上前伺候,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墨绿色衣服的中年人,脸上有两撇八字胡,小眼睛里满是精明。 姜泽放下帘子,表情有些凝重,他刚刚看见的中年男子,是王家家主王有仁无疑。他进的是偃月坊,是去看歌舞,还是别的什么 “怎么了?”蓝钰看出他的不同寻常。 “我方才看到了王有仁”姜泽斟酌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原本他不应如此多疑,但皇商竞标之期临近,又还是竞争对手,他不能掉以轻心。 对此,蓝钰不以为意,他倒了一杯碧螺春,碧绿的茶汤上映着他狭长深邃的的眸,碧水盈盈,温润如玉,裹挟着点点冰凉。“无妨,”他说的意味深长。 偃月坊啊 姜泽看蓝钰一副从容,只觉自己干嘛白白操这份闲心,他轻哼了一声,抱着双臂,闭目养神起来。说不上是为什么,只是看到蓝钰一袭攒珠墨兰蚕丝白锦袍,静静地坐在那里品茗,似乎什么事也不能惊扰到他,他整个人也好像犹如置身于深山幽谷之中,他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他心里对蓝钰隐隐有股莫名的信任——不过,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偃月坊 面容清丽的青衣婢女领着王有仁直上三楼,推开一扇雕刻着峨眉月的红酸枝房门——这是偃月坊的一大特色,偃月坊一楼是大厅,开放式的舞台,招待散客;如若客人想要清净,可以上二楼,从楼上可以看到一楼的舞台;而自三楼及以上,就是单独的歌舞包厢,包厢以月相名称作为厢名;而五楼则是一个特殊的地方,不接受任何外来客人,除了偃月坊的主人,谁都没有上去过。 房间很大,几个身着紫色纱裙的舞娘正在盈盈舞动腰肢,白色的烟雾环绕其间,如梦似幻。王有仁绕过紫檀雕花曲屏风,满脸笑意,“沈兄,我没有打扰你吧?” 沈驰一身灰蟒束带锦袍,外罩招财进宝铜币纹圆领直缀,坐在主位上欣赏歌舞,悠然自得。看见他,哈哈一笑,“王老弟哪里话,”他挥了挥手示意舞女们退下,“有仁贤弟快坐。” 二人寒暄过后,王有仁喝罢茶水,手摩挲着冰裂纹茶杯杯盖,神情严肃,“沈兄啊,这皇商竞标之期临近,我听到消息,姜家已与江南兰家合作,倘若真是这样,他们两家合起来的实力不容小觑啊。” 沈驰沉吟,“今日我叫你来也正是为了此事,皇商竞标我沈家是志在必得的,绝不能让姜家得逞。” “可是,论品质,我们的粮米确实不如蓝家的啊?”王有仁发愁道,他们家粮铺的米很多就是从江南进的,说起来虽然对皇商竞标不平,可比不过蓝家也是事实。 “话虽如此,”沈驰忽然面色一变,暗暗压低了声音,有一股子阴险,“要是,竞标的皇商中根本没有蓝家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密谋(下) 王有仁的手不自觉的抖起来,茶水溅落,湿了他的衣摆,他似浑然不觉。沈驰的话让他十分震惊,这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要将蓝家家主他暗暗吞了一口口水,沈家之所以在商场上风头无两,纵横驰骋,除了明面上的眼光谋略,很大程度上就是靠着沈驰背地里的隐私手段,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坑蒙拐骗,甚至暗杀劲敌。 看着王有仁陷入沉思,沈驰也不急,甚至带着笑意看着王有仁,好像刚才那话不是他说出来一样。 但是 王有仁转念一想,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隐私事他也不是没做过。皇商竞标之事在京都商界简直炸开了锅,多少商贾暗暗较劲,为此争得不可开交。前面姜家因为得了当今圣上的青眼,商运亨通,大把大把的金银像流水一样进了姜家,不少同行都看红了眼。 不错,商场上怎么会有妇人之仁,这是没有硝烟的战争,无形的刀光剑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为了泼天的富贵,什么事做不出来。 反正,他王守仁也不是什么善人,况且什么事都有沈驰在前面担着,要真是出了什么事,可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想清楚了,王有仁也眯起眼睛笑了笑,八字胡一撇一撇的,他慢慢冷静下来,轻啜了一口茶,对沈驰讲话是贯有的圆滑,“王家与沈家合作多年,很多事都要仰仗沈兄。既然沈兄发话了,小弟莫敢不从。只是,这合作一事” 都是混迹商场多年的老油条,沈驰怎么会不明白王有仁话中的含义,他心里暗暗唾了一声,表面上仍旧不显山不露水,“有仁啊,你放心,这次皇商竞标倘若王家能鼎力支持我沈家,好处少不了你的,”他伸出两根手指,“你我二八开怎么样?” “这”王有仁小眼睛滴溜溜转了两转,捻捻胡须,“沈兄,这可就不太地道了吧。二八开,是不是也太少了点。” 王有仁观察着沈驰的表情,啧啧出声,“想沈家这样的京城巨贾,一向是出手阔绰,怎么说也得四六吧?” 沈驰哼了一声,王有仁倒是脸皮厚,腆着脸就要四成利,他们能帮上多大的忙不过,王有仁向来精明,沈驰也没有太过震惊。他不虞道,“王有仁,你我都清楚,没有我沈家,你连皇商的影子都看不到,还敢说四六开,”他斜睨了王有仁一眼,“胆子倒是不小。” 王有仁刚欲反驳,就被沈驰摆摆手打断了,“三七开,要不就没得谈。” 虽说只有三成,但其中的利润也很可观了王有仁细细思索一番,举起茶杯道,“三成就三成吧,王某以茶代酒,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只是不知沈兄说的那个事情妥当否,若是事情败露,我们”王有仁犹疑不定,这做掉蓝家家主可不是小儿过家家,说做掉就做掉的啊。 沈驰胸有成竹,“放心,没有十全的把握我断不会选此下策,我已经都安排好了。”他的眼睛里满是神秘,压低声音道,“这次,我背后有人”他伸手向上指了指,“是上面的人要做掉他,我不过顺水推舟罢了。”蓝钰啊蓝钰,别怪我心狠,是你自己不长眼,惹了不该惹的人。 王有仁稍稍放下心来,他知道沈驰一向谨慎,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那什么时候动手?”他甚至有些莫名的兴奋。 “估计现在已经动手了。” 蛾眉月包厢隔壁的门突然悄悄向外推开,一双玉足赤脚踩在地面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拐角处飘过紫色纱裙的裙角,一路向顶楼而去。 夙青身着青鸾纹路玉带箭袖,负手站在顶楼上弦月包厢里。整个五楼只有这一个房间,或者说,这一个房间就是整层五楼。 他静静地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心下暗忖刚刚得知的消息。蓦地,他敏锐地感觉到一丝异动,迅速回头看去,门口站着一个俏生生的紫纱舞娘,赤脚盈盈站在洁白的羊毛地毯上。她美目含着急切,“夙青大人,我刚刚探得有人要对公子不利,说现在就动手了。” 话音未落,夙青脚蹬窗框,一跃而下,几个跳跃就没了踪影。 姜泽与蓝钰查看的粮铺已经差不多了,闲来无事姜泽掀开帘子探出头便吩咐马夫了几句。 感觉行驶偏离了方向,蓝钰看向姜泽,目带一丝疑惑。 “这个啊,”姜泽舔舔唇,唇瓣鲜艳润泽,“我突然想吃栗子糕了,买了之后再回府吧。” 蓝钰揉揉眉心道,“栗子糕不是寻常可见么?就是在你府上也有十来种花样。” “这就是你不懂了,”姜泽挤眉弄眼,像一个顽劣的大男孩,“此栗子糕非彼栗子糕,通常的栗子糕往往是香甜软儒,但这一家的却是蟹黄栗子糕,栗子泥裹住新鲜蟹黄,外面滚一层面粉和蟹籽,炸至金黄,外焦里嫩,只此一家。只不过因为地方偏僻,许多人不知道,若是没有吃过这里的栗子糕,就不能算是尝过京都的美食啊。” “久闻姜家少爷吃喝玩乐样样在行,”蓝钰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嗓音像山涧溪水一样清澈和缓,“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早在清风馆时你就该知道了,”姜泽耸耸肩,耳畔传来车夫的一声到了,就一撩袍子下了车,“等我,我很快就回。” 蓝钰倚在车壁上,静静地闭目养神。他的睫毛纤长,并不十分密,微微颤抖着,像展翅欲飞的蝶翼。 姜泽一手拿着新鲜出炉的蟹黄栗子糕,隔着油纸包都能感受到热意,纸上微微沁出一些油渍。突然,他的耳朵动了动,有情况! 姜泽猛地抬头,只见四面飞来数名黑衣,将马车团团围住,手起刀落,利落的结果了车夫的性命。黑衣手里的大刀在阳光的照耀下,寒光闪闪,殷红的血迹蜿蜒而下。 “蓝钰!”姜泽眸心微细,忙用轻功急掠而去,与黑衣缠斗。 这些黑衣武功高强,手法老练毒辣,招招直取人的性命。姜泽同时对付几个人,周旋其中,一时之间也脱不开身。而黑衣的目标似乎不是他,每每欲往蓝钰方向去,姜泽便上前阻挡。 姜泽抽出空来,单脚一勾,勾起躺在地上喘气挣扎起身的黑衣的刀,反手在他喉间一划,黑衣顿时没气了。 姜泽抬头一看,只见一名黑衣已站在马车顶上,一拳撞开顶盖,执起刀就往下砍去!在他一愣神的功夫,听到呼呼的风声,姜泽赶紧躲开,却还是被一把刀稍稍掠过后颈,血珠刷的渗了出来。 姜泽无暇顾及,眼看着大刀逼近蓝钰,飞身而去,目眦欲裂—— “蓝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鲛青流光鞭 蓝钰见头顶黑影迅至,顺势仰面躺在马车内的绒毛地毯上,手腕微转,自袖中密袋中抓出一把白色的晶状粉末,向黑衣撒去。 不好! 黑衣眼神一凛,忙屏气凝神,却发现无用,粉末粘在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便迅速起了一层层薄薄的冰霜,尤其是面巾之上,眉毛与睫毛上皆覆盖着白霜,倒像是一个雪人了。 冷,好冷 黑衣顿时只觉全身僵硬,不能自已。他不禁心下一惊,没想到这毒这般霸道,只不过短短一眨眼的功夫,他的内息就已经不紊,体内如同置于冬至冰窖一样,内力瞬间消逝得无影无踪,难道被封住了? 只不过,他行走江湖,刀尖上舔血,风雨数年,为何从未听说过此毒? 短短一瞬,心下思绪如同千丝万缕。身体的热气渐渐散去,几如尸体一般冰凉。俯望着躺在地上丝毫不色变的蓝钰,黑衣眼中划过一丝怨毒,尽管如此,死也要拉上一个垫背的! 他咬紧了牙,死命地控制僵硬的不听使唤的手,握紧刀狠狠向下砍去! 蓦地,只听得一阵清鸣,一道天青光芒直冲黑衣迅疾而来,黑衣只觉脖子上一紧,他清楚这是一条鞭子。黑衣不甘心的看了一眼蓝钰,泛着寒光的大刀刀尖距他的眼睛不足一寸。 蓝钰眼睛一眨不眨,眸中似一汪潭水,静水流深,泛不起一丝涟漪。 夙青一脸寒色自天而降,握紧手里的鞭子用力一拉,一道黑影便生生从车里被拉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将黑衣从空中抛下,夙青目光沉沉,一道内力自手腕溢出,鞭子瞬间变直,径直刺穿黑衣的咽喉。 看着最后一名黑衣倒地,尸体重重摔在地上,荡起一阵烟尘,夙青面无表情,就像看着一名蝼蚁。 “蓝钰”姜泽三步并作两步,矫健的攀上车顶,探头一看,车内白烟弥漫,袭来阵阵寒气,蓝钰仰面躺在车里,精致的眉眼像是用冰雪精雕玉琢捏成的,鸦发四下散开,眉黛似远山,鼻耸似青峦,薄唇轻轻抿着,领口微微有些松散,露出玉般细腻光洁的肌肤。 在这蒙蒙雾气中,恍若置身于冰雪仙境,他好似一个仙人,目光澄澈空明,仿若蕴藏着一条天河。 不过,真的好冷啊 他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姜泽摇摇头,不自觉放轻了声音,“蓝钰,你没事吧” 蓝钰从容起身,发滑如缎,徐徐披挂肩头,他伸出修长玉指整理衣襟,不见一丝慌乱,“无事。” 车外传来夙青急切的声音,“夙青来迟,不知主子可安好?”说着,他手指有些颤抖的掀开帘子,见车内蓝钰目光沉静,毫发无伤,悬着的心才放下。 服侍蓝钰下了马车,夙青跪地道,“属下护主不利,请主子责罚。” 从车上跳下来的姜泽:我可是见蓝钰好端端的一点事也没有啊。 “无妨,”蓝钰俯身将他抬起,“方才你来的很及时,只不过,”他转头看向地上那已被夙青一鞭贯穿喉咙的尸体,尸体上已结了一层冰霜,连带着地面也有些许霜迹。在夙青那一鞭下,黑衣的头颈几乎骨肉分离,只有一层皮肤薄薄的连在一起。“他已是必死之人,何必玷污你的鞭子?” 夙青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鞭子,他明白主子的意思,对付这种不入流的家伙,用鞭子着实浪费了,杀鸡焉用牛刀。但是,他方才亲眼所见,那黑衣就要伤了主子,就是用鞭子将他捅成马蜂窝,也难解他心头之恨。 念及此,夙青抿紧了嘴,这才道,“他方才差点害主子受伤,死不足惜。”不留全尸亦是不足惜。 虚惊一场,姜泽也平静下来。只不过他以探究的眼神在夙青手中的鞭子上流连,方才在夙青怒杀黑衣时,他就感觉这鞭子很不一样。“夙青啊,你的鞭子挺不错的,让本少爷看看。” 好匪气夙青暗自腹诽,他看向蓝钰,见蓝钰没有任何不许之色,这才递给姜泽。 姜泽细细把玩,这鞭子约有成年男子拇指般粗,通体幽青之色,外观上像是某种鳞片,但纹路怎么看都有些奇怪。姜泽双手一拽,只见这鞭子在阳光照耀下,幽幽泛着青芒,缝隙里隐隐可以看到银线与青丝交织。他奇道,“这是” “此名鲛青流光鞭,”夙青细细道来,“以南疆密林深处的百年鬼藤作底,外裹南海鲛人的鱼皮,上面满是锋锐的鳞片,其间用天蚕丝作为衔接,因为鳞片是倒置的,平常入手光滑,可一旦注入内力” 听的夙青话中的深意,姜泽试着抬手向鞭子上注入一丝内力,只见鞭身上的鳞片瞬间像熟透了的松果一样片片向外绽开,锋利无比。 姜泽睁大了眼睛,夙青接着说,“因为姜少爷只注入了少许内力,所以鳞片锋出不太明显,当内力雄浑注入时,整条鞭子会绷直了,如同一把长枪一般。”只不过平时无需注入内力便可解决绝大多数敌手,所以不怎么消耗内力罢了。而今天夙青眼神暗了暗,他应该用鞭鳞片开那杀手的皮肉,将那黑衣凌迟的。 姜泽啧啧称奇,《搜神记》载:“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他看过此类书籍,却没有亲眼见到过鲛人。南海不属乾国领土,神秘无垠,而南海鲛人能征善战,斗胜好勇,是以没有人敢去侵犯鲛人的领地。 话虽如此,鲛人善织,他们织出的鲛绡,入水不湿;他们泣出的鲛珠,价值千金;鲛人的油,一旦燃烧将万年不熄。面对如此可观的利益,无数人对南海是趋之若鹜,但至今成功与鲛人接触的没几个。正经通商的没有听说过,不过,偷偷盗猎的可不少,甚至有官府和民间的人,形成规模,引诱鲛人,趁其落单,围攻杀害。鲛人的东西,十分罕见,皇宫里只有最显赫的贵人才用得上;而民间,黑市里数十年也难见得一件。 但姜泽也不是没见过,早些年姜父因机缘际会施恩于一位来自南海的渔民,出于感激,渔民临别之际送了姜父几颗鲛珠——哦,就是姜泽镶在他的秘密基地里的那几颗。 姜父:死小子你个败家玩意儿。 ------题外话------ 小剧场—— 姜泽:(探头)蓝钰,你怎么还不起来? 蓝钰:(伸出双手)宝宝摔倒了,要亲亲才能起来。 姜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霜噬 待姜泽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蓝钰已经举步四处查看。夙青亦步亦趋跟在蓝钰的后面,一边走一边将鲛青流光鞭缠在腰身上,鞭柄刚好在右腹,柄眼挂着的天青色流苏与腰带左侧的流苏刚好成一对,衬得他丰神俊逸,气度不凡。夙青眼神锐利,仔细观察黑衣的尸体。 姜泽也大步走过去,在黑衣的尸体旁蹲下除了咽喉处的血洞与满身渐渐消融的冰霜,姜泽对着蓝钰似笑非笑道,“你这白粉委实厉害,方才我从顶上探头看时就觉得寒冷异常,”他凤眸微眯,饶有兴味,“这是什么毒,怎么我从未听说过?”身边的侍卫身手如此之好,武器也是闻所未闻,再加上这霸道神秘的毒,蓝钰,真的只是一名富商这么简单? “此毒名为霜噬,触之即死,乃蓝家的秘制毒药,用以防身。”蓝钰神情不变,“商场如战场,虽说蓝家素来不与人结怨,但总有些奸佞小人在背后使些下三滥的手段,不得不防。这一点,姜家身处京都,姜泽恐怕比我更为清楚。” 的确,商场即战场,姜泽深谙此理。姜家行商素来光明磊落,童叟无欺,便是同行,也有许多交口称赞的,愿意与姜家合作。可也有急红了眼的,到处找姜家的茬,暗中中伤陷害,一心想着要把姜家搞垮。虽说姜家与人为善,但也不会任人欺负,防备眼线侍卫什么的,并不比旁人少。 只是,蓝钰如此,未免太厉害了点。 就像姜泽第一眼见到蓝钰的时候,就觉得此人清雅矜贵,深不可测。 “那为什么你没事?”方才姜泽看得分明,蓝钰整个人都置身于白雾之中,却毫发无伤。 “主子自小药浴,里面有霜噬解药的成分,所以此毒对主子无效。”夙青解释道。 姜泽点点头,继续盯着黑衣的衣服,若有所思。黑衣身上的料子十分粗糙,像是寻常麻布。他回忆了一下,脑海中渐渐清晰,脱口道,“这是罗杀门。” 蓝钰沉思不语,静静看了半晌,目光停在黑衣的腰间,看向姜泽,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默契。蓝钰轻启薄唇,“夙青,你看他的腰带,可有什么名堂?” 夙青细细一看,黑衣腰带上有饕餮纹的纹路,因为这腰带原本就是黑色,而纹路也是黑色,不细看估计是看不出来的,他心下了然,“主子,这的确是罗杀门的人。” 为了证实所言非虚,夙青接着在四周走了一圈,俯身挨个搜查其他黑衣的尸体,回道,“这些黑衣颈后都有菱形刺青,是罗杀门无疑。罗杀门众人皆以饕餮纹为饰,杀手位阶从低到高分下杀c中杀c上杀三种,饕餮纹分别在足靴c腰带c领口。这些黑衣人的饕餮纹在腰带,是罗杀门中的中杀。” “罗杀门是江湖上一个老牌的暗杀组织,虽说成立时间久远,但是门主当年只是一座山头上的山匪,武功放眼武林之中只能算是中上等水平,门众虽多,武功也是平平,所以规模始终不大。平日里就做些暗杀c打家劫舍的买卖,与官府也有一些勾结。”姜泽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一道来。 夙青微有些诧异,姜泽看上去就是一个不学无术满身纨绔气息的的富家少爷,对这些武林之事倒是挺清楚。他补充道,“不过罗杀门始终没有形成气候,实力还不如同期成立的简心教。” 姜泽好奇道,“简心教是?”他也算是搜罗了不少武林之事,知道的八卦秘闻只多不少,为何从未听说过简心教? 夙青一板一眼,“姜少爷毕竟是商贾之子,对江湖之事涉世不深,不清楚也情有可原。” 闻言,姜泽翻了一个小幅度的白眼。“蓝钰,你家侍卫好不通人情。” 蓝钰淡淡扫了他一眼,自是明白姜泽话里的意思,“简心教如同名字一样,深居简出,初入武林的人多半并不知晓。然而简心教实力强悍,一向为正邪两道所惧。十几年前,不知因为什么事,武林中尽是对简心教的诟病,口诛笔伐。后来,简心教教主血洗武林,并放话说,不许再传任何的八卦绯闻,一时之间,众人纷纷噤声。碍于简心教的凶名,这几年来,确实是没有人敢再提此教了。” 姜泽默默听着,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奇怪的感觉盘旋在心头,可具体是什么,又说不出来。他看着脚下的尸体,“你可知买凶杀人者是谁?” “有些眉目了,”蓝钰放眼远眺,城外尽头是青山,群山连绵,正是秀丽风景。“你不是也大概知道了?” “算是吧,”姜泽不可置否,他摩挲着下巴,瞳孔中有晦暗不明的光。京都商界的水浑得很,尤其是他眼中划过一丝冷芒。就是不知道,蓝钰预备如何解决此事。 “夙青,我让你置办的宅邸如何了?”蓝钰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夙青微微躬身,“主子,在京的宅邸已经置办好,您何时入府?” “你要走了?”姜泽猛然回头看他,声音里隐隐有些急切的味道。 “在贵府叨扰已久,钰不便久留,”蓝钰回眸看着他,“等回姜府后,整理一番,就走了。” “随你。”姜泽语气平静下来,两手交叉抱臂,无所谓道。 蓝钰让夙青回城里雇辆马车,顺便买盒水粉。 “你要哪个作甚,”姜泽看向他的眼神很奇怪,水粉这种东西,充满阳刚之气的姜小爷一向是敬谢不敏的。他顿了顿,欲言又止,“你” “莫要乱想,”蓝钰一看姜泽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凉凉道。说话间,夙青已然驾着马车回来,递给蓝钰一个掐丝珐琅的银色八角盒,望向蓝钰的眼神,与姜泽如出一撤。 “等会回城,我需要让幕后黑手看到,我被袭击,受了重伤。”如此,才能扭转敌在暗我在明的局面。蓝钰无声叹了口气,解释道。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蓝钰的意思。 蓝钰用指尖挑起少许粉末,在脸上涂抹。不多时,一张虚弱惨白的脸就呈现在姜泽与夙青二人面前。 姜泽定定的看着他。眼前人长身玉立,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秋水为神玉为骨,苍白的面容不能折损他的清隽雅致,反倒别有一股病弱风流之态,一时之间,他有些移不开眼。 “蓝钰啊”姜小爷罕见的有欲言又止的时候。 “何事?” “我觉着吧,你这样子回城,招摇得很,简直是不给清风馆活路了。” “” 夙青在外面驾车,车速不疾不徐,车内稳稳当当。坐在车里,蓝钰斜倚着,是不是咳嗽几声,素手掀开帘幕,午后的阳光稍稍有些刺眼,照在他苍白的面容上,无端的让人心生怜惜。 姜泽的表情有些恹恹的,在他第九次将茶杯放在小茶几滚,冰裂纹茶杯不负所望的滚落到蓝钰脚边时,蓝钰终于回眸,无声询问,何事? 姜泽从怀里摸出皱巴巴的油纸包,苦着脸道,“可怜我的好好栗子糕就这么去了。”他打开纸包,原本喷香诱人的糕点成了软踏踏一坨,没有一丝热气。 蓝钰伸手拈起一块,尝了一口,“还能吃。” 姜泽的表情好看了些,也扔了一块在嘴里,下一秒就瞪圆了凤眸,愤愤看向蓝钰,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写满了“骗子”二字。 见他这般,蓝钰眸里罕见的有些笑意,像清风拂过,画出点点涟漪,又很快散去,不留痕迹。 姜泽吧唧吧唧几下,将难吃到极点的蟹黄栗子糕咽了下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回府 水离靠在窗前的美人榻上,出神的望着窗外。小小一方窗子外面,是繁华烟火,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有卖艺的汉子赤着上身,砰的突出一团火来;年轻的公子为心爱的姑娘买上一对精致的钗钏;对面小摊上刚出炉的包子还是热气腾腾。 多好啊 可惜,他已经被钉死在这污沼之地,再不得脱身了。 水离呆呆想着,缓缓伸手抚上自己的脸,上面还是火辣辣一片红肿,刺痛自己的神经,灼热的痛感一阵阵袭来,时刻提醒他方才发生之事。 一个时辰前,李老爷在房里与他寻欢作乐,哪知正房夫人找上门来,二话不说就给了他一耳刮子,红艳艳的嘴里吐出的谩骂堵得水离一句话也说不出——他也不敢申辩什么。这李老爷当年高攀了夫人,靠着岳丈家才才慢慢发达起来,有了闲钱出来找乐子。李老爷素来是个惧内的,见此也是唯唯诺诺,见水离被打,亦是不敢多言,最后被夫人揪着耳朵低声下气的走了。 想到这里,水离慢慢扯出一丝笑,眸中充满苦涩,却是比哭还难看。他突然想到了那个人,雪肤鸦发,白衣似雪,通透聪慧,宛如空谷里的一株幽兰,像是渡世救人的谪仙。 楼下慢慢驶过一辆马车,一只素手掀开车帘,露出一张清隽面孔,有几分病容,却显得公子如初融的冬雪,说不出的清贵。 水离瞪圆了杏眸,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凝视,深怕错过每一眼。蓦地,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用手遮住自己红肿的脸颊,转过身去,背对着窗外。 他现在这么丑,可别被蓝公子看到了 虽说明知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但仍不想让这个样子有一丝一毫机会被看到。 “呦,水离,你这是在做什么,”绛珠人未至声先到,推开房门,风情万种的走过来。一袭赤色束腰薄衣,领口开得很低,露出大片胸膛,妖而不媚,魅而不俗。 他知道方才发生的事情,手托一个木盘,放在水离身旁的几案上,水蛇腰一扭,和水离并排倚在一起,很自然地搂住水离的肩膀。 端起木盘上的小碗,绛珠一边惋惜的叹气,一边轻柔的挑起小碗中的青色膏药给水离的脸上上药,“啧啧,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就生生被李家那个母老虎打成这个样子,看把好端端一个美人糟蹋成什么样了。” 膏药被匀开,很快丝丝渗入毛孔,红肿的脸颊处传来一阵清凉,还有令人舒爽的香气。水离的声音很轻,“谢谢你,绛珠。” “跟我客气什么,”绛珠的睫毛生的又浓又密,像两把浓密的羽扇。他眨眨狭长的眼睛,见药已上的差不多了,便放下药碗,手不老实的在水离腰间徘徊,一路蜿蜒而上,伸进水离的衣襟,时重时轻的抚弄着。 水离轻轻呻吟出声,微微仰着头,任他为所欲为。 他与绛珠都是熟识已久,明知此生无望和正常男人一样娶妻生子,便想着相互取暖,绛珠时常有些不安分,但也从未走到最后一步,水离就也由着他去了。 再者,绛珠是清风阁的头牌,水离也有一点攀附的意思。绛珠为人左右逢源,善于察言观色不说,又攻于心计,什么花样都使得,鸨公和客人都被他哄得好好的,是以绛珠在清风馆也算是半个主子,鸨公还等着将他派上大用场,所以凡事绛珠只要不是做的不是太出格,鸨公都默许。 与水离这类迫于无奈进入清风馆的人不同,绛珠从来没有想过反抗或者伤春悲秋,相反,他很享受清风馆的生活,经常找馆里的人做些他喜欢的事,在这里如鱼得水。 绛珠感受着手下妙不可言的滋味,勾起红唇,见水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就略略加重了手劲,水离一声惊呼,喃喃道,“你这是做什么?” “可人儿,你不专心呢,”绛珠细细的桃花眼里光芒流转,眼角微微上挑,勾魂夺魄,“方才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到上次我们见到的那位蓝公子,”水离踌躇了一会儿,直起身子转向绛珠,“你觉得他怎么样?” 绛珠眼里的妖娆稍稍褪去,他好像突然减了兴致,把手伸出来草草理了理水离的衣襟,“君子如玉,那次是有人相邀,怕是蓝公子以后都不会再踏入清风阁了。这样的人,我们肖想不得。” “是这样么”水离的声音乍听之下与往常无异,但绛珠是何等敏锐,还是捕捉到他话里不易察觉的低落。 水离比起他见的人还是太少,看不出蓝公子其人。他在馆里九年了,见过的人形形色色,也算练就了一副看人的眼光。往往接触不消一刻就知道客人想要的是什么,是正经应酬还是色欲粘稠,一副翩翩公子做派但眼中淫欲怎么也藏不住的也不少。所以他巧言令色,对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做什么样的事,总之不离调笑陪酒c艳曲媚舞。 可唯独这个蓝公子,一身高洁,眸中深不见底,他一眼望去就知此人惹不得,所以特意收了常弹的那些那些淫词艳曲,规规矩矩的弹了一曲《猗兰操》。 水离怕是沦陷了吧,连他中途换了曲目也没察觉出来,可那个蓝公子 “别想那么多了,”绛珠望着水离的侧颜,也起了身从背后搂住他,下巴搁在他的肩上,“还是多想想日后你的事吧。” 水离沉默了一会儿,将话题引开,“柳青呢?有些日子没见他出来接客了。” “还记得上次那位叶少爷吗,”绛珠讥诮的笑了一声,“他倒是个痴情种,走之前塞给了鸨公一万两黄金,说是除非是推辞不得的客人,柳青能不接客就不接,让他好好休息。” 绛珠的眸色微微深了些,就是不知道,这位叶少爷的痴情能维持几天呢 抱竹轩 “主子,属下是在偃月坊听到有人想谋害主子的消息的,”夙青说着双手递给蓝钰一碗建莲红枣汤,“据影子刚刚来报,打探消息的舞娘说,是沈驰与王有仁一起策划的。” “果然,”蓝钰淡淡道,他之前就料想是同行所为,刚来京都不久,与人结梁子的可能不大,唯有一事事关利益的,就是一个月后的皇商竞标,而有资格参与皇商竞标的,也就那么几个。这么一想,背后是谁做鬼,也就呼之欲出了。“后事处理清楚了么?” “属下暗中放出消息,说江南蓝公子今日在城外遇刺,身受重伤,几个月内怕是不得出门。还有,沈驰似乎有背后靠山,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只是还不清楚是谁,”夙青想了一想,又道,“在街上时属下已命影子暗中跟着窥视马车的眼线了,一有消息会及时禀告主子。” 蓝钰轻轻点头,“不错,”他用白玉勺舀了一勺红枣汤,抿了一口,微蹙眉头道,“怎么这么甜?”还有,他一向不喝红枣汤这种甜腻腻的东西的。 “那什么,”夙青摸了摸鼻子,“是姜少爷说,主子受了重伤,需要补补血,特意命人送的,还加了三大勺红糖。” “倒了。” “是,”见事情不妙,夙青眼疾手快,端了红枣汤就要告退。 “等等。” “主子?” “你今日辛苦了,这碗汤就赏给你喝吧。” “”不辛苦,真的一点也不辛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调教 密室里有些逼仄,石壁本是冰凉的,却因没有窗户通风而让人感到燥热,只是身处其中就浑身难受。 壁灯架上红烛无声地燃烧,烛泪缓缓流下,又慢慢凝固。人影被烛光投射到石壁上,诡谲c多变,像森森的女鬼,没有骨头一样扭曲着身体。 除了入口处的那一面墙,其余三面墙壁上密密麻麻挂满了各色器具:泛着寒光的手铐,粗细不一的鞭子,结实的皮绳,核桃大小的珠串,碧绿的犀牛角形状的翡翠 “少爷,您感觉如何了?”高大的灰色人影慢慢道,他背在身后的双手握着一根藤质鞭子,上面布满细小的突起。 没有回答,只听到一阵希希索索布料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灰衣也不急,慢悠悠的语调里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意味,像是有冷冰冰的蛇随着他的话游上人的脊背,无端的叫人恶心。“这合欢春药性浓烈,又极为霸道,是调教雏儿的良药。不知道多少贞洁烈女c守身玉童,只消用上一点,就生生不能自持,在地上扭来扭去的,眼巴巴儿盼着有人来骑。”他低低的笑出声来,“少爷已用了三瓶,还尚有神志,着实叫小人佩服。” 地上的人影死死地抠着地面,指甲缝都溢出了血,少年用牙齿咬紧了下唇,丝毫不介意唇珠上的丝丝血迹,黄豆般大的汗不停地滚落,他像高烧不退一样,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灰衣冷眼看着少年狭长的双眸,他琥珀似的瞳仁里满是迷离的眼神,但仍有一丝清明。灰衣的眼中泛着灼热的光芒,他的声音里充满兴奋,“少爷,小人继续了。” 说罢,他举起鞭子,一下一下往少年身上抽。每一下都是精心选好角度,并注意不抽到脸上。密室里很安静,只听得鞭子抽在皮肉上的声音。 少年终于忍不住了,每一下鞭子下去,他的唇边都控制不住的溢出几丝闷哼。 “少爷,爽吗?”灰衣几乎是贪婪地看着地上少年匀称的身体,原本就只披了一件天烟罗薄丝衣衫,现在被鞭子抽着,衣服破破烂烂,暴露在外的肌肤红肿一片,望着少年湿润的眼眸,泛红的眼眶,就连少年的头发丝儿都浸着一股浓浓的凌虐美感,“这不是一般的藤鞭,而是在特制的药水中浸泡过,会将人的痛感放大十倍,同样的,痛过之后的快感,也会更加强烈。少爷,有没有感觉,身上好痒好痒啊” 说着,他上前两步,黑色的厚底靴子距少年只离一寸。 少年用力挣扎着,仰着脖子,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来,他的睫毛都湿漉漉的,可瞳孔深处像是藏着一大把冰渣一样,冷得渗人。他哑着声音道,“滚” 该死,饶是心里如何恶心,他却不能将心里所想表达出来哪怕十分之一,浑身传来的烫意让他颤栗不止,他仰的头都快折掉,却在药力作用下难以看清那人的表情。 呵,人都道他是浊世佳公子,翩翩少年郎,谁会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会落到这般田地。 真痛恨啊 少年有心无力的表情似乎大大取悦了灰衣,男人舔舔有些干燥的嘴唇,眼里射出淫邪的光。啧啧啧,平日里是多么风流倜傥的人啊,狐狸眼儿,薄刃眉,精于算计,鲜衣怒马。可再怎么尊贵,现在还不是像刚入馆的鸭儿一样,被这合欢春整的生生死死,不上不下的? 一股子邪气窜上男人心头,能把昔日高高在上的少爷像蝼蚁一样踩在脚下,男人的自尊心得到极大的满足。他慢慢勾起一个笑容,原本还算普通的脸顿时诡异起来。 又是一阵激烈颤抖过后,少年只觉双目一阵失神,眼前好像闪着白光,他几乎要晕厥。 身下的地面早已不再冰凉,湿湿黏黏的,少年的发丝像黑色的触手缠绕在肩头,胸膛,他媚眼如丝,眸心荡漾,刺激的男人口干舌燥。 该死的!男人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这么个尤物他却不能染指丝毫,真他奶奶的折磨人。还好男人大步走到里墙,挑了几样东西,又慢悠悠的回来,在少年身边踱步。 一串翡翠念珠被扔在地上,珠子四下滚落,还有许许多多的小瓷瓶,叮叮咚咚,伴随着男人喑哑的声音,“夜还长我们慢慢来” 少年一阵一阵的抽搐,他的双目已然没有焦距,陷于无边欲海之中,耳畔一声一声珠玉相激之音渐渐消失,最后,他只捕捉到了三个字。 “贺少爷。” 柳青倚在门边,陷入回忆之中。今日晴空万里,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浓荫,绿意盎然,花园的景色格外美丽,可因为少了那人,却显得失色许多。 眼角瞥到一个黑裙女子沿着偏僻的小径慢慢踱步,一条细细的黑色皮质鞭子,盘了几圈,悬在腰间挂着。她的衣服纹饰简单,却有种别样的韵味,细腰宽袍,实乃佳人。 有两名新来的少年刚巧与女子迎面而过,方才还有说有笑的两人,见了她却羞羞怯怯像兔子一般,恭敬地向女子行礼。女子秀丽的面容上无甚表情,淡漠的应了一声,便继续漠然前行。 这女子好生面生 “怎么,看姑姑看的入神了?”一声轻快的男音插了进来。尚彦一身月牙白缠枝莲纹黄底箭袖,笑眯眯的挨了过来。 柳青诧异道,“姑姑?” “原来你还不知道啊,”尚彦嘻嘻哈哈的,拿过肩头一条小辫儿咬着,“欸,果真是有了贵人,自己的小日子过得美美的,什么腌臜事儿都近不了身,哪知道这馆里的是与非啊。” 柳青随手抽出系在腰间的折扇,不轻不重的敲到尚彦的头上,阻止他作妖,“你消停些吧,这般花枝招展的,看看这满头的小辫儿,到底是谁更美?” 尚彦撇撇嘴,“你以为我爱做这幅打扮吗?刚刚招待了一个胡商,就喜欢这个调调。我能怎么办,我只能从了啊” “别贫了,”柳青又敲他一下,“快说,那女子是谁,怎的我在馆里从未见过。” “她啊,是咱们馆里新招来的,调教那些新来的雏儿,要是咱们这些挂了牌的有不听话的,也就一并回炉再造,”见柳青的扇子又要打上来,尚彦赶忙把跑远的话题扯回来,“名讳倒是不清楚,只不过大家都叫她姑姑,我们见了也这么叫,总归是不错的。听说来头挺大的,手腕也硬,就连绛珠见了也得行大礼,尊称一声姑姑呢。” “是吗,难怪这一连半个月都没见葛叔,”柳青还记得那令他胆颤的灰衣人影,心有余悸。“尚彦,你可知他去哪了?” 尚彦顿时晴转多云,狠狠呸了一声,骂骂咧咧,“管那个老淫棍去死!当年刚进馆的时候差点没揭了我一层皮,什么都让他摸尽了。就连绛珠提起他,都是咬牙切齿。当年他一顿鞭子下来抽的你浑身没一块好肉,你还记得他做什么?!” “我当然记恨他了,”柳青的嗓音一贯轻柔,格外舒缓,让人听了就舒服,慢慢平静下来,许多客人正是喜欢他这好嗓子。“就是想知道他下场如何了。” 果然,尚彦的呼吸慢慢安稳下来,他想了想,语气有点不确定,“好像被人给挖走了吧。” “是谁挖走的?” “也记不清是谁挖走了他,好像不是同行,但来头挺大的,隐秘的很我之前听绛珠说过,他知道的也不确切,说是要让他去把一个人好好调教调教。”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有鬼 安平公主府的南苑原本不是驸马所居之地,只因董立前几年抢了公主的面首,有龙阳之癖的事情暴露,被公主厌恶,所以将他赶到南苑,并下令无事不得去打扰她。 虽不待见董立,安平也并没有做绝,南苑占地面积是整个公主府的五分之一,也不算苛待他。——又或许,安平对他已没有什么所谓,又或者上位者心胸阔达,懒得管他,也未可知。 快到夏末了,可天气依旧十分炎热,似乎空气都要沸腾,而从南苑传来的怒喝更增添了焦灼。 “滚!连擦个药也擦不好,要你何用!”董立趴在楠木包镶床上,火气很大。大声斥退一名美婢,他小心试探着挪动身体,下身却还是传来一阵剧痛,登时董立的脸黑的都能滴出墨来。一月前被公主命人当众廷杖,他两股高高肿起,大腿处没一块好肉,有些地方的皮肉竟成了絮丝状,真真惨不忍睹。 皇家打人门道多得很,尤其是打板子,有司培养专门人手,日夜钻研,兢兢业业,将这一技术化至臻境。若只是轻飘飘一声“打”,大家心知肚明,随便挥两下意思意思就行了,伤口处看着挺肿,实则不伤筋骨,养个三两天就好了;若是一字一顿加重音拉长腔“认真打”,一板子下去就能要了人半条命;更有的时候,有仇家或是上头的意思,板子打完,表面看伤处只是些淤青,可内里筋脉尽断,算是要一辈子躺在床上了。 而董立现在他只要一听到“认真”两字心里就直打颤,这伤养了足足一个月,却还是疼痛难忍,肿胀高一寸有余,至今还未完全消除。 “驸马爷,您消消气啊,”门外走进来一位高挑纤弱的丫鬟,宽肩窄臀,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一袭粉桃银花裙装打扮,不过无论怎么看都有些不协调。 她莲步轻移,侧身坐在董立床边,拿着膏药继续为董立涂抹伤口,动作轻柔娴熟,不若董立口中之前的丫鬟“粗手笨脚”。“爷,这样行吗?” 董立看着因为坐起来裙摆上扬而露出的一双大脚,满意地眯起眼睛,“很好,余桃。” 余桃是他钟爱的男宠,几年前被他买了来充到府里。董立让余桃穿上女装,一则避安平的耳目——其实与外面传言有些不符,安平对他好男色之事反应不大,甚至可以说是不咸不淡,随他的便,但毕竟为了公主府的名声,董立事事还是拿捏分寸的;二则,余桃这般涂抹装扮起来,风韵更加动人,董立心花怒放,很有一层偷腥的意思,妙哉,妙哉。 撩起裙摆,摸上余桃的大腿,董立不怀好意的揉捏,余桃驾轻就熟,欲迎还拒,“爷,讨厌嘛” “怎么,你个骚货倒装起清纯来了” 调笑间,小厮来到董立近旁耳语了一番,董立又摸了两把余桃的大腿,有点恋恋不舍道,“你先下去吧。” “好的,奴家这就走了,”余桃将药具收拾了一番,对着董立抛了一个媚眼,款款离去。 从外间走进一个人影,黑色的斗篷摘下下,赫然是沈驰的脸。 沈驰恭恭敬敬的行过礼,捡了一张靠近董立的红木交椅坐了,只虚坐了半边屁股。“驸马爷,成了。” 董立喜上眉梢,“怎么说?” “我按您说的,找了江湖中的罗杀门刺杀蓝钰,”沈驰茶也顾不上喝一口,“他虽没死成,但也身受重伤,看样子没个百十天是好不了了。” 董立的笑意淡了,“没死?那你还好意思说什么成了?!你是来诓我的吗!” 沈驰忙道,“驸马哪里话,实在是他身边的小厮武功高强,加上姜家的小毛子会点拳脚,杀手全都命丧当场,能重伤已经不错了。” 见董立表情稍有缓和,沈驰继续道,“而今再过十日便是皇商竞标,蓝家要想参加是万万不能了。”竞标有规定,必须由家主亲自参加,胜者还要面见圣上,所以,蓝家哼。 “那是你的事,与本驸马无干,”董立不耐烦道,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落了他面子的蓝钰等人尽早投胎,下辈子,也别再惹到他!“消息可靠吗?” “驸马放心,自是可靠的,”沈驰摸摸胡须,十分笃定,“我的眼线亲眼在街上看到,那蓝钰面色极为苍白,脸上尽是虚汗;又探知蓝钰回府后请了城东回春堂的的王大夫,说是伤到肺腑,需要几个月的静养。不会有错的。” “如此最好,”董立眼中划过一抹厉色,“你派人接着盯着,眼下不好轻举妄动,等过一段日子你知道该怎么做。” “小人明白。” “还有,”董立咽了一口唾沫,“那个清风馆的柳青,你想办法把人弄来。”上次,眼看着煮熟的鸭子又飞了,董立只觉一股无名邪火在体内乱撞。这一次,绝不能让那个小羊羔跑了,这么多年,还没有他董立得不到手的玩意儿。 “是,驸马放心,一切照旧,小人一定把事儿办的妥妥的。”沈驰眼珠一转,“只是这两天收租的时候,有一众暴民挑事,着实有些难办哪” “好了好了,我会解决此事的。”这沈老爷子一抬屁股,董立自然知道他要放的是什么屁,“甭在这放屁了,滚吧。” “是是,小人这就滚了。”见目的达成,沈驰心满意足。 一出拱门,见偏僻处两个小厮抬着个架子熟门熟路的出了角门,架子上裹着一块白布。沈驰心知肚明,又是董大驸马玩死了一个娈童。见了不知多少次了,乱坟岗上的尸体加起来能组成一个护院队了。 既然董立已杵在腌臜堆儿里,帮他解决个把不听话的佃户也是无可厚非,毕竟,这个大腿够粗,董大树底下好乘凉。沈驰哈哈一笑,抬脚上了马车。“回府。” 叶府 孟嫣然这是第九次入叶府了,虽已习惯叶府的气派,却还是忍不住东瞟西看,那游廊上的琉璃灯盏,花园里觅食的仙鹤,厅堂里的杉木大理石屏风,当然还有姨母身上的华服珠宝,流光溢彩,简直要看花她的眼睛。 原来,五品官家也能有如此的气派啊。 孟氏坐在花厅的雕花龙护屏矮足短榻上,靠着大红撒花引枕,一身墨蓝石青刻丝裙,听着小厮汇报事情。头上一套翡翠头面,耳垂上的水滴形翡翠坠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眼角瞥到门口的杏色人影,孟氏不动声色,挥退了小厮,慢悠悠将一杯碧螺春饮尽,方道,“是嫣然来了吗,快进来。” 孟嫣然袅袅娜娜的走过来,行礼时放软了身段,正如一枝雨后杏花,瓣上颤巍巍滚了一滴露珠,娇俏可人。“见过姨母。” “嗯,坐吧。” 孟嫣然坐在玫瑰交椅上,暗暗摩挲椅手的纹路,孟氏没有错过她的小动作,只当做不知,“嫣然啊,虽说你我是远方亲戚,但你一向知书明理,姨母很是喜欢你。” “姨母抬爱了。”看似谦虚的回答里有一丝自得。 “嫣然啊,”孟氏拉起她的手,轻轻拍了两下,“你喜欢你翊哥哥吗?” “翊哥哥俊朗有为,嫣然自然自然是喜欢的。”孟嫣然低着头,两抹红云飞上面颊。 孟氏看在眼里,一脸的慈爱,“我素来当你是个知心人,原本就看好你们两个” “真的吗?”孟嫣然不胜娇羞,就连打断了孟氏的话也不知道。 见她如此,旁边静儿眼底一片鄙夷。 “当然是真的,”孟氏笑吟吟的,就当没注意孟嫣然的无礼。她适时地一皱眉头,“只是最近翊儿却出了件糟心事,让我这做娘亲的不知如何是好。” “姨母请说,嫣然愿为姨母分忧。”孟嫣然拳擦摩擦,想着讨好未来婆婆。 “你也知道,男孩子嘛,长大了,一时糊涂也是有的,”孟氏不疾不徐,将对儿子的无奈与爱怜端的十分足,“你看看,他最近竟被一个小倌勾引的得五迷三道的,简直不成体统。”说着,孟氏不轻不重捶了一下手边的梅花描漆案几,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 看向孟嫣然时,她又是端庄浅笑,“嫣然啊,你素来是个孝顺的,”孟氏眸子里幽深暗芒,“你愿不愿意帮帮姨母?” ------题外话------ 小爱:这就是传说中的姨母笑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嫣然心思 “什么?”孟嫣然心里一动,面上却还是不解之色。 孟氏示意孟嫣然近身,对她耳语了几句。 “这”孟嫣然莺啼般婉转的音调里有一股子欲迎还拒的味道。 孟氏将她暗藏的跃跃欲试看在眼里,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她握住孟嫣然的手,语重心长道,“嫣然,姨母知道,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做这种事不太好。但是,这也是为你以后做打算啊,你说是也不是?” 孟嫣然沉吟了一会儿,娇娇笑道,“姨母说的是,为了翊哥哥,嫣然定是要做些什么,叫他回头的。” “姨母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孟氏的眼角堆满笑意,从手腕上退下一个冰花芙蓉玉镯,戴到孟嫣然的手腕上。“我瞧着这镯子倒是与你的衣裳十分相配,小姑娘家的戴着好看,我戴倒是不合适了。” 冰花芙蓉玉本来不是很值钱的玉,但这个镯子用料极好,粉光流转,莹莹玉泽,上面还有精致的镂空雕纹,一看就是祥云记的手笔。孟嫣然用手指摩挲着玉镯上蝶恋花的纹路,笑眼弯弯,“那就谢谢姨母了。” 等到孟嫣然走出去的时候,天气晴好,射出道道金光,一如她现在的好心情。孟嫣然抬起皓腕,眯起眼睛端详那个镯子,有丝丝光芒透过镂空的玉镯,蝴蝶像镶上了金边,光芒熠熠。 是的,她孟嫣然就要像这只蝴蝶一样,振翅欲飞了。 “孟姑娘,请跟我来。”叶府的管家李振立在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 孟嫣然这才回神,跟着李振袅袅娜娜走着。到了一个岔口,她不自觉停了下来,望向那绿影森森的小径,光影斑驳,树木葱茏。——那里通向叶翊的住所。 原本她是想去探望一下翊哥哥的,但是—— “不是姨母不让你去,”孟氏轻轻揉了揉额角,颇为头痛道,“只是,翊儿伤的实在是太重了。你也知道,少年人年轻气盛的,这么一副样子,他怎么肯见人呢?” 孟嫣然的颊上飞上两片嫣红。 唉,有点可惜呢。 孟嫣然一双杏眸望穿秋水,直想穿过那浓荫,见到她日思夜想的人。 耳边传来李振不咸不淡的声音,“孟姑娘,走吧。” 虽说看到姨母让管家亲自去送她,感觉脸上很有颜面,但是贝齿轻咬了一下樱唇,尽管孟嫣然有那么一丝不情愿,还是提起裙角小碎步跟了上去。 或许是阳光明媚,万象迷人,孟嫣然的心情也格外灿烂,忽略了李振低垂的眼角中泄露的不屑。 花厅里,孟氏望着门外,她的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眼神延伸到很远的地方,不知是在看景,还是出神。 静儿沏好一壶新茶,双手端着鸳鸯戏水珐琅彩瓷杯递给孟氏,憋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开口,“夫人,您不是一向看不上孟嫣然吗?怎么” 身为下人,话自然不能说的太过,点到即止。 孟氏懂静儿的意思,孟嫣然是谁?不过是孟家旁支里不入流的角色。她的母亲是个贱到尘埃里的庶女,当年在孟雅娴孟家嫡长女的光芒下,一粒小小的荧光,怎可与日月争辉? 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儿,能有多少见识?孟氏看得清楚,孟嫣然纵然掩饰的十分好,她眼睛里的贪欲却是瞒不了她。但是,越是目光粗浅c心比天高的人,越是有把柄能为人所用。而孟嫣然,就更简单了 她就像一把刀,能替自己解决一些事情,又不会脏了手。到时候,如果真的事发,那她也是最好的替罪羔羊孟氏收回目光,缓缓吹了吹浮在茶汤表面的茶沫,不急不徐的喝茶。 “不必忧心,她还有用。对付一个小倌,也算是绰绰有余了。” 一个时辰前 “夫人,就是这样了。”李子煊将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他是管家李振的儿子,很受孟氏的恩惠,自然也一心一意为孟氏做事。 孟氏紧闭双唇,她废了好大的力气才阻止自己将手边的瓷器摔个稀巴烂。 荒唐!简直太荒唐了! 一个下九流的男妓,竟然将她好端端的儿子整的魔怔了一般,天天腻在一起不说,还伺候的像贵人一样,万金买断美人笑。这让她的脸往哪搁?! 指尖还隐隐作痛,抚摸着自己右手无名指断掉的指甲,孟氏心里一阵发冷。 因为这件事,老爷已经厌恶翊儿了。不行,决不能让翊儿就这么被一个妓子毁了大好前途 这件事她不好出面,不然翊儿以后万一知道了,难免对她生了嫌隙。她也是过来人,自然知道这种爱而不得更令人刻骨铭心。 那么,让谁出面呢? “夫人,孟姑娘求见。”一个小厮传话道。 孟氏一怔,几乎是瞬间,她的脑中飞快形成一个想法,落地c生根c发芽。 眼角瞥到淡淡的杏色裙袂,好一会儿,她镇定的挥退小厮,这才慢悠悠的让人唤孟嫣然进来。就像什么神圣的术法即将开启一样,阵势已经缓缓显现,困在里面的人还犹然不知—— “嫣然啊,进来吧。” 慢慢的想了一会儿,孟氏越发舒畅,像静儿招了手道,“走,随我去看看少爷。” “是。” 姜府 管家站在库房里,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小子搬的这是什么?我要的是百年的人参,你拿来的是几十年的!快快快,赶紧去换了。” “还有你,冬虫夏草是长这个样子的吗?” “去去去,要金丝血燕,你拿的这个是什么玩意儿?!” “你们都是傻的吗?!”最后一句管家几乎是咆哮着出来的。 找东西的众人:嘤嘤嘤小人们平时也见不着用不到那么贵重的好东西的好吗。 “丁叔啊,干嘛呢这么大火。”一声懒洋洋的男音从门口传过来,声线里暗藏丝丝锐利。姜泽逆着光倚在门口,双手抱胸,微微挑着剑眉。 丁峰管家拿袖子擦了把汗,“是大少爷啊,也没什么,就是老爷听说蓝公子受伤了,就命小人送些补品过去。” “是吗,”姜泽信步移至管家身边,吊儿郎当道,“老爷子什么时候说了,我怎么不知道呢?” 丁峰还来不及回答,就听到中气十足的回答,“怎么,我做事情还要给你通报一声?” 一见来人,姜泽顿时谄媚地上去,“爹,瞧你说的,我的意思是,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别累着你就不好了。是吧?”说着,他示意丁管家带着众人退下。见人都走了,他又道,“你也知道,蓝钰就是装的,什么事儿也没有,给他送那么好的东西干吗?白瞎了小爷的东西。” 说着,姜泽抓出一盒碎的人参须,啧啧道,“喏,给他这个意思意思就行了。” 姜成杀气腾腾地从身后拿出一把扫帚。 姜泽立马将手中做工粗糙的盒子摔在地上,正气凛然道,“怎么说也是我们姜家的合作伙伴,人家受伤我们当然要拿最好的补品送过去了。说什么也不能掉了姜家的面子!” 姜成:你明白就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蓝府探望 盛夏,虽说是清晨,阳光却已四射,让人感到灼热。光线是淡淡的一层,薄如蝉翼,但打在脸上一会儿不到就晒得发红。属于晨曦的水汽须臾间散去,凌晨浮在空中的雾霭只留依稀残存。 但姜泽并不觉得热。 他骑着绝影,匀速在街道上小跑。街上还很静谧,他可以瞧见巷子胡同里,有些住户的鞋子还是随意的放在家门口的青石板上,鞋子上还带着零落的泥土。 收回目光,姜泽没有极速驰骋,他的唇边溢出一声短喝,绝影放开蹄子,轻快而矫健。凉风从他的颈间c腋下飒飒穿过,额角的碎发随风飘扬,很是舒爽。 已经快出城了,北面远远望去,云雾之间群山连绵,是一个模糊的剪影。 啧,蓝钰这厮,住的真够远的。 这般想着,姜泽夹紧马腹,朝东北方向绝尘而去。 身后遥遥传来一声呼号—— “少爷,你倒是等等明轩啊。” 蓝府的门前,矗立着两只兽形石雕,看上去并不像狮子之类,倒像是貔貅。墨色的石雕呈现玉般的光泽,毛发栩栩如生,纤毫毕现,不像是石料雕成了貔貅,倒像是这神兽变成了石雕。 明轩上去敲了敲门,很快出现了夙青面无表情的脸。还是老样子,青白箭袖,那条流光鲛青鞭稳稳束在腰间。 “姜少爷?”夙青的声音里微微有些惊讶。 “怎么,不欢迎?”姜泽拍拍夙青的肩膀,感受到掌心下的僵硬,他嘴角一斜,笑出几分痞子气。“本少爷听说蓝钰受伤了,甚为挂念,特地来探望一下。” 夙青:信了你的邪。 “没有,”夙青侧身将姜泽与明轩两人让进去,早有几个青衣小厮步履稳健走过来,有条不紊的接过明轩手中的补品,青茗将绝影牵走。绝影嘶鸣了一声,前肢跃起,浑身散发着浓浓“本马大爷拒绝”的意味。 青茗为难道:“主管,这” 见状,姜泽对着明轩勾了勾手,“你去吧,跟着他一起去把绝影安置好,别忘了它只喝醴泉水。” 绝影看着过来牵缰绳的明轩,扭过头去,鼻孔朝天。 明轩:牵了你这么多次还一如往常的甩脸子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明轩牵着马和青茗去了马棚,夙青微微颔首,“姜少爷,请吧。” 静,这是姜泽最大的感觉。跟在夙青身后,一路上几乎见不到姜府那种仆从成群的场景,走的越远他心里越有种微妙的奇异之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夙青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规定好的,如同走在某个阵法里,步步为营,一脚一步皆有道理。 不仅如此,他隐隐感觉到别的更令人震惊的事情浮出水面,自己所猜测的只是小小的冰山一角。 或许,这整个府邸就是一个阵法,而每一个区域又会设一个小的阵法,环绕嵌套,精妙无比。 不然,他无形之中感受到气流涌动,从何而来? 只可惜当时书房里那本《琅琊玄机阵理》没有读完,种种想法也只是猜测。姜泽看了一眼夙青坚毅的下颌,还是决定不问他了。 如果,姜泽能从空中俯瞰的话,他一定会恍然大悟的。 走上长长的廊桥,像是峰回路转,一汪波光粼粼的大泽呈现在姜泽眼前。水面尽头是琅山,水天一色,琅山的倒影在水面上清晰可见。这里好像隔绝俗世,远离京都,不受盛夏的侵扰,自成世外之源。 一阵风起,水面上漾开点点涟漪。 姜泽伸手挡住面前,落花簌簌,像是离人雪。待他放下手去,目力所及,不自觉凝视着那湖里的一叶扁舟。 那小舟无桨,乌木为料,上面有一个凉亭,四面挂了竹帘。从姜泽的角度,刚好能看到躺在船上的蓝钰。 一袭蚕丝白底云锦滚银边锻袍,他未束发,青丝满地,有几缕落进了水里。他屈膝而卧,一只手遮于眼前,像是要遮挡阳光。 他在小憩,小舟悠悠荡荡,在他周围好似时光静止一般,岁月也变得缓慢。 姜泽负手在岸边注视了好一会儿,就连夙青什么时候走了也不曾发觉。要是明轩在估计会很惊讶,少爷随性而至从不等人的性子什么时候改了? 他为常被少爷抛之脑后的自己同情不已。 等到听到一声细微的声响,姜泽方才回神,随手拂掉肩头的花瓣,像一只鹰隼一跃而出,一路施展轻功而去,身后阵阵水纹,又恢复平滑如镜,不留痕迹。 听到声响,蓝钰早已坐起身,姜泽站在他面前,看到他裸足未穿鞋袜,抿了抿嘴,有点不自然的将目光转向桌案,席地而坐。 蓝钰不动声色的盘起腿,下摆盖住双足,脊背挺直,与姜泽相对而坐。他执起竹节壶,嗓音像涓涓细流,雪后初融,梨花初绽,“姜少爷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叫我姜泽,”姜泽皱了皱眉,不知为什么,他看到蓝钰这样淡漠的表情就不舒服。他喝了一口茶,沁人心脾的清香充盈于肺腑之间,压下心里暗生的一丝烦躁,姜小爷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你不是身受重伤了吗,老爷子让我来探望一下你。” 两人心知肚明,敌在暗我在明,要让他们相信并且放松警惕,戏就要做足了。 “那就多谢你的好意,”蓝钰淡淡道。 “要是不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府上竟有如此乾坤。”姜泽凤眸一眯,表情有些复杂。 蓝钰不语,两人静坐,微风习习。 京城北面是皇城,背山面水,是绝佳的风水宝地。后来经过一代代帝王的修建扩张,皇城的核心领域早已延伸到京城中部。原先的护城河沉水,已经成为皇城的内河了。像一条玉带,横贯于恢宏皇都其间。 先帝有一个亲生兄弟,封为裕亲王。因着这手足情谊,先帝格外开恩,将皇城东北面良地千亩赐给裕亲王建作府邸,裕亲王也是唯一一位封地在京畿的王爷。整个京都,乃至放眼全国,谁人不知,若论裕亲王光鲜显赫,气焰滔天,无人可比。 大概是被权势冲昏了头脑,裕亲王也想坐一坐那九五之尊之位,妄想与他的亲哥哥比肩,竟然举兵谋逆。先帝温厚,是一个好人,却没有君主杀伐果断的魄力。他万万没想到亲弟会有此举,勾结其他王爷造反,京都驻兵不多,一时差点沦陷。 最后,几位皇子率领禁军奋战几天几夜,加上镇守边疆的神武大将军及时赶到,将敌人分而化之,最后对裕亲王围追堵截,这才平息了内乱。杀声震天的日子过去了,先帝却痛心愤怒,余怒未消,抄了裕亲王全家,斩杀了共八百九十一口人。那是真正的血流成河,行刑的地方,脚下泥土直到今天都还是是红褐色。 而原来盛极一时的裕亲王府,也就此没落,蒙上厚厚的尘灰。 武帝登基后,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将东北这一大片皇家遗弃之地下放到民间,豪绅巨贾均可圈地,又结结实实挣了一大笔。既将没用的土地清理出去了,又能丰盈国库,可谓一石二鸟。 而蓝钰在京府邸的基地,正是东北角的裕亲王府故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萌芽 “你言重了,”蓝钰面色不变,他向四周扫视了一眼,水光粼粼,天高云淡,远处群山浩渺,像一幅水墨画。亭台楼阁次第蜿蜒,陆为阳,水为阴,阴阳两仪,八卦山水。“如若不是官府有意出售,几经辗转,钰也难以购得此地。” 姜泽轻笑了一声,几经辗转或许是真的,但这样的地方,没有手段,是拿不下来的,怎会有蓝钰所言如此轻描淡写?姜泽眼中划过一丝深意,蓝钰看的真切,但他也无意继续解释。 反正,彼此都明白。 “那阵法呢?”姜泽重新揭开一页,饶有兴味,他明白与其问夙青,不如直接问正主。“来的路上我感觉到有许多阵法的痕迹,但究竟是什么却还没看出来。” 这次,蓝钰倒是有些惊讶,他稍稍睁大双眸,又放松下来。也罢,早知姜泽不是一般人,能看出阵法来也应该是意料之中的。“的确是阵法,你所感知的只是它的一部分。倘若你从琅山上俯瞰,也许就能看出来了。” 姜泽很快明白了,只是他有点,不,非常不确定,不可思议,“你是说这整个蓝府就是就是一个阵法?”况且,蓝钰到京不过短短两月,能完成这样浩大的工程,他闻所未闻。 蓝钰微微颔首。 “所以,它是?”完全被勾起兴趣的姜泽,凤眸闪闪发亮,像一个稚气未脱的孩童,对自己喜欢的东西念念不忘。 “所以”蓝钰又给自己添了杯茶,悠然品茗,“自己慢慢想吧。” 姜泽:大兄弟不带这么玩儿的。 姜泽突然觉得那些认为蓝钰端方君子,温润如玉的人都瞎了眼。 这完全就是一个腹黑好嘛?! 姜小爷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表示完全不想理蓝钰。他看着小舟已经漂到了湖心,眼珠滴溜溜一转,“蓝钰啊,你会水吗?” “钰不识水性,”蓝钰瞬间明白了姜泽的心思,顿感不妙。 话音未落,船身突然剧烈抖动,倾斜的厉害,下一秒,小舟直接翻到了水里! 密林传来几声呼啸,一两只飞鸟高飞跃起。 蓝钰抿了抿唇,眼睫微微颤动,像蝴蝶振翅一般。就快落到水里的时候,一只手臂横到他的腰际,稳稳扶住他的肩头,须臾间,水面上荡出几点涟漪,脚下就是平坦的陆地。 “主子!”远处的夙青急忙赶来。姜泽立在一旁,有点怔怔的,他原本想让蓝钰落水吓他一下,平常恶搞贺梓桐和叶翊不知道多少次,从来没有心慈手软过,可这次一直看着蓝钰,自然不会不错过白衣少年眼中微不可察的紧张他迟疑了。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揽着蓝钰的腰在岸边了。 蓝钰本是裸足,沾了湖水又站地上,脚上难免沾了泥土。姜泽一低头,看到,夙青单膝跪地,撩起衣服下摆将蓝钰的脚擦拭干净,又细致的为他穿上鞋袜。而蓝钰一直看向树林方向。 不知怎么,他隐隐感觉心里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忍不住出言嘲讽,“蓝大公子可真是娇生惯养啊。” “姜少爷,请注意你的言行。”夙青转过头怒视姜泽,一字一顿道。不过是去取了一双鞋袜的功夫,主子又差点遇上危险。为什么每次姜泽一来就没有好事呢?!“主子这个样子好像也是你一手造成的吧。” 姜泽耸耸肩,有些讥俏地笑了一声,勉强掩饰他的心情。 “无妨,”蓝钰拍拍夙青的肩膀,示意他平静下来。蓝钰看了一眼姜泽,后者稍稍扭头,避开了他的目光。“钰还要感谢你将我从湖心带回来,不过下不为例,姜泽。” 最后两个字一念出来,就像周遭领域被放大了一样,鱼儿在水底游动,花儿舒展开柔瓣,天上云卷云舒,一时光影也变得柔情。 着黑衣锦服的少年像是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他颇为不自在的顿了几秒,还是没有转过头来,“喏,我知道了。” 刚喘着气跑过来的明轩:天哪我听到了什么少爷啥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这真的是少爷本人吗? 夙青:我也可以带主子过来的。 一众影卫:我们也可以。 “你来找我不会就为了探望重伤的蓝公子,”蓝钰的目光遥遥看过去,绿园中露出雕漆的小小一个檐角,“那边有一个亭子,我们不妨到那儿细聊。” 有前车之鉴在先,夙青扎根在蓝钰身后,稳若磐石。蓝钰倒是没有说什么,当然,姜泽有点不痛快就是了。夙青防他越来越像防贼了,他也是很光明磊落的一个人好嘛? 到了正事上,姜泽严肃了许多,虽然眼睛还是有点肆无忌惮,唇角溢出坏笑,“老爷子让我来跟你商议一下,关于即将开始的皇商竞标。之前有人刺杀的事情他很重视,我们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他们已经知道了背后黑手是沈驰和王有仁,当然,沈驰是主使,王有仁充其量是小弟而已,除了在竞标时支持一下沈家,估计也没别的用处了。 目前,敌人还是认为蓝钰真的受了重伤,无法参加皇商竞标。准备竞标的商家都知道,皇商竞标自有规矩,必须是家主亲自来参与,否则就剥夺竞标资格。 而他们将计就计,假装蓝钰受伤,到时打沈驰一个措手不及。 话虽如此,但不知道沈驰有没有其他后手,而且,最为重要的是,这么大的刺杀会是沈驰一个人完成的吗?姜家的分量在京城里还是有的,再加上蓝家在江南的威望与地位,沈驰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得掂量一下吧。 除非,他有姜蓝两家合起来也撼动不了的靠山,所以才敢如此无所忌惮 蓝钰泰然自若,他对姜泽摆了摆手,“你来。” 姜泽依言微微俯身,看到蓝钰的绯玉色薄唇轻轻翕动,一张一合,耳畔好似什么也听不见了。好像,有一股幽兰的芬芳 “你听懂了么?”蓝钰不确定的蹙眉,姜泽怎么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 “嗯?哦,我知道了,”姜泽猛地往后一撤,拿起茶杯就咕嘟咕嘟往下灌。蓝钰看着他的失态,一脸莫名其妙。 后来,姜泽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草草补充了几句就告辞了。 看着姜泽的背影,隐隐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夙青不满道,“主子,那姜泽也太无礼了吧。” “是么,”蓝钰展开折扇,缓缓摇动,“你只看到了他纨绔的一面,没有看到他的另一面。” 夙青:他只有顽劣的一面。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姜泽的马么,你觉得那马如何?” “中上吧。”夙青回忆起那匹红棕色的马,今天姜泽也骑了它过来,怎么看都是一般,说中上等可以,再拔高就有些勉强了。 “是么,”蓝钰云淡风轻,“可是,那却是一匹胭脂赤兔马。” 夙青瞪大了眼睛。他感到震惊,却没有一丝对蓝钰所言的怀疑。 蓝钰明白他心中所思所想,“是啊,看上去平凡无奇的马,竟然会是就连皇家也才有寥寥几匹的贡马。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的马像是鹤群里的野鸡,但也因如此,他骑着这匹名马,在满是贵人的京都大摇大摆,却不显招摇。” “无论是他遇到时这匹马就是这个样子,还是他后来将这匹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不是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所能办到的。” 夙青明白蓝钰话中之意,他本是被一片叶子遮住了眼前,现在蓝钰已经将叶子拂下,一切清清楚楚。倘若是马本身就是这个样子,那姜泽就是慧眼伯乐;倘若是他将马改变成了这个样子,那他毫无疑问是一个懂得低调的人。 试问,一个顽劣的纨绔,怎会有如此深思?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白夜(上) “以后看人不要只看表面,你整日跟着我,除了侍卫的本职外,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明白么?”蓝钰微微抬眸,清澈有光,明明是微波,却能撼动心门。 波撼岳阳城。 “夙青明白了。”夙青毕恭毕敬地低下头,心悦诚服。 “还有,雪总管将不日上京,估计在十天左右便可抵达京城。”夙青将最新消息仔细禀报给蓝钰。“以及贡选粮米之事,已经着人准备了。不出公子所料,果然有耗子悄悄动手。” “随他们去,”蓝钰的眼中没有掀起一起波澜,“按我原先说的做,剩下的你自己处理就好。” “是。”这些琐事,本也不劳主子费心。 “若是无事,你便退下吧。” 知道公子喜静,夙青行过礼便悄无声息地匿去。 走在阴凉的鹅卵石子小径上,夙青经过绵密的树林时住了脚。“今日的事想必不用我多言,你们下去自行去刑堂领罚。” 顿了顿,他接着道,“让你们隐匿,不是让你们装作空气的。倘若有第二次,”夙青眯了眯眼睛,语调森凉,“那就真的变成空气吧” 说罢,他抬脚继续往前走。背影越来越小,渐渐消失。 风更大了,密林沙沙作响。 回府的路上,姜泽没有骑马,饶有兴致地在街上慢慢闲逛。晌午已过,暑气慢慢散去,街上的人多了起来,你来我往,好不热闹。许多人围观着一个喷火的络腮胡大汉,纷纷叫好;戴着黑色幕篱的胡人女子走在街头,风情万种;小丫头们捧着几小盏荷花形状的河灯,蹲在岸边一个一个地放进河里,拍着小手笑了起来 明轩拉着缰绳,快走两步跟上他,“少爷,你心情很好呀。” 姜泽一怔,“有吗?” 明轩猛点头。少爷都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闻言,姜泽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了,脑海中浮现出那白色的身影,一丝复杂的神情在眸中划过。姜泽揉了揉额角,“你看错了,走吧。” 他步子迈得很大,走的飞快。好像这样,就可以把什么东西甩在脑后一样。 明轩叫苦不迭,他又没有少爷那般俊的功夫,哪能跟得上呢? “少爷,你等等明轩呀,” “少爷” “少爷哎” “给我闭嘴。”姜泽忍无可忍,转过头语气不善道,什么时候明轩变得这么聒噪了?! 见状,明轩哆嗦了一下,还是坚强的伸手指向一个小摊道,“那边,好像是柳公子叫你。”他是真的有事才叫少爷好嘛。 姜泽沉默了一会儿,对着明轩不耐烦道,“行了,我去找他,你牵着绝影先回去吧。” “这”老爷会骂的吧。 还没等明轩迟疑完,姜泽就已经举步走了。 望着少爷的背影,明轩一头雾水,少爷这是怎么了?脾气阴晴不定的,简直比以前更难琢磨。 他摸了摸绝影的鬃毛,“走吧,我们回府了。” 绝影高傲的踢踏了两下地面,鼻孔对着明轩喷气。 明轩:唉,侍从难做呀。 卖折扇的小摊旁边,一个青衣少年静静的立着。他身着青色柳叶纹绣交领布衣,外罩圆领青纱衫子,唇红齿白,纤瘦白净。他像是有点拘谨,杏眸中是显而易见的紧张。 看到那黑衣锦袍的贵公子走过来,柳青急忙将手里的扇子放下,小声道,“姜少爷。” 姜泽淡淡嗯了一声,“你有事?” “嗯,”柳青有点难为情,但还是继续说了,“您有叶少爷的消息吗?他已经很久没来找我了。” 姜泽皱起眉,柳青急忙道,“不是,是叶少爷说好他要来的,但他一直没有来。” “多久了?”姜泽嗅到其中不一样的意味,重视起来。他想起因为忙着皇商竞标的筹划,自己也很久没见到过叶翊和贺梓桐了。刚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但现在听柳青一说,感觉事态发展有些严重了。 叶翊有多重视柳青他是知道的,一连几年,不只是玩玩而已,当然也不会轻易放了柳青的鸽子。至于柳青,不到最后实在没办法了也不会当街拦住他。 “自从上次你们一起来过之后就再没有来找我,”柳青答的飞快,他一天天等着,将日子算了一遍又一遍,“已经有一个月又十七天了。” 这么久了 姜泽沉吟一会儿,对柳青道,“好了,我会去叶府找他的。” “那就多谢姜少爷了。”柳青感激道,对姜泽行了一礼。他实在是很担心叶翊,自己这样的身份又不好登门拜访,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叶翊的朋友身上。没有见过贺梓桐,还是今早听尚彦说看到姜泽出城了,便时时守在窗外,远远看到人影了,又出了馆,在这里等着。 不过,总算是等到了。 柳青目送着姜泽的背影,忍不住勾起嘴角。 或许是太开心了,他一时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没有注意街角的小茶摊处有一个人已经默默注视了他很久。 原来,那就是柳青呀,果然跟姨母说的一样,一副小白脸的样子,就知道勾引男人,竟然当街拦住一个男人,还敢说跟表哥浓情蜜意,真真是不要脸。孟嫣然头戴一顶帷帽,雪白的薄纱后面,一张俏脸微微扭曲,杏眸瞪的圆圆的,恨不得隔着薄纱就能用目光杀死那个不要脸的贱人。 什么世道呀,她竟然要跟一个男人抢男人,实在是太掉价了。气鼓鼓的想着,孟嫣然端起白瓷碗,看着碗口的裂缝,她的眼中流露出一丝鄙夷,但就在这里坐着什么也不买肯定要招人白眼了,就好像她没有钱,连一杯茶也喝不起了似的这么想着,孟嫣然捏着鼻子喝了一口。 好苦! 孟嫣然将茶碗重重的放下,口腔里还蔓延着苦味。 什么玩意儿?!她在叶府里喝的茶可不是这个味道,回忆起那精致气派的花厅,清香甘醇的君山银针,正合时节的荷花糕孟嫣然百般不甘心,没有叶府,她就只能在这个廉价的小茶摊上喝苦巴巴的大碗茶,不,这不是她要过的日子!她要像孟氏一样,过锦衣玉食的生活! 都是孟家的人,她娘亲和孟氏都是孟家的小姐,为什么孟氏就高高在上,而她就要仰人鼻息?! 等着吧,我总要嫁给翊哥哥,成为叶家未来的女主人的。 粉拳狠狠一捶桌面,孟嫣然冷冷的哼了一声,“小二,结账。” 孟嫣然翩然离去,并不知道,在她走了之后,有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坐在了她的位子上。 不错,凳子还是热的,看来要针对清风馆那位的,可不止老爷一个人男人裂开嘴笑了,他随意用褐色的袖子擦擦桌子上的茶泽,端起孟嫣然用过的茶碗猛灌一大口,砸吧了一下嘴。 “这不是葛二嘛,”摊主李大郎看见他,哈哈笑道,“拿别人的碗用什么?我给你换一个。” “换什么,就是要用漂亮小姑娘的碗,”葛二伸出粗砺的舌头舔了一下碗口淡淡的胭脂印,露出一口黄牙,“就得这么喝,带劲儿。” 深知葛二泼皮无赖的性格,李大郎也没有多说,反正他也能少洗一个碗了,何乐而不为呢?“说起来,你最近都忙着啥呢?老在这四处转悠,神神秘秘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葛二打了一个嗝儿,歪着头道,“帮我家老爷办点事儿,你就甭问了。” “切,能的你。”李大郎呸了一声,又忙着招呼客人去了。 葛二不甚在意,眯起眼睛继续朝那一片烟柳中看,柳枝儿飘飘摇摇,紫檀的匾上写着三个大字—— 清风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白夜(中) 白露将稀,清晨的雾气渐渐散去,花园里树枝的叶片上还挂着露珠。太阳还没有升起,天空是青色的,覆上一层灰蒙蒙的白。远远的地平线上,有一条细细的金线,光芒渐炽。 姜泽猫着腰,蹲在灌木丛里,说不出的苦。 唉,昨天回去的晚,谁知道刚好被老爷子抓个现行。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什么没有主子少爷的样子啦,整天出去疯跑啦,去探望蓝钰不知道回府啦,烦的人家蓝公子不能好好休息啦 最后给姜泽下了限足令—— “眼看再有六天就要参加竞标了,你小子给我在府里好好呆着,哪儿也不准去,省的添乱。” 姜泽:确认过眼神,我就不是亲生的人。 喂,老爹你又不是不知道蓝钰“重伤”是怎么回事?这么嫌弃自家儿子真的好吗? 算了,被老爷子埋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姜泽朝天翻了一个白眼。可是没办法,他昨天刚答应柳青要去看看叶翊,自己也挺担心兄弟的,不能不去。 所以,现在贼一样躲在花园里究竟是要怎样啊。 耳畔突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是脚步声,很浅,应该是女子。 “你们都仔细些,看准了,要那些圆润饱满的露珠,这样煮茶或是做点心才有味道,要是谁在水晶瓶里掺进了灰尘杂质什么的,都给我仔细了身上的皮。明白了?”发号施令的女子大约十六七年纪,穿着一身鹅黄色衣衫,外面一件月牙白绣迎春花的的长褙子。鹅蛋脸,柳叶眉,一双丹凤眼,碧波盈盈。眼角微垂的时候,很是娴静温柔;眼角上扬的时候,又不怒自威起来。 “是,月棋姐姐。”小丫头们声音细细的。 姜泽一愣,对了,每天都有人来花园采集露水的,只顾着趁老爷子没起床,看守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走,他倒是忘了这茬儿了。 小丫头们都散开取露水了,脚步声时远时近。这样不行,若是被发现了,人多口杂,很容易漏了风声出去。 眼角瞥到鹅黄色的裙裾,姜泽眼疾手快地一拽—— 女子小小的惊呼了一声,摔倒在地,地上是草坪,除了湿漉漉一点,倒也不痛。看清面前人后,又是要惊呼出声,姜泽再次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 少爷?月棋的丹凤眼都瞪圆了,她眨眨眼,用眼神示意。她是聪明人,很快就不挣扎了,安静下来,好好坐在姜泽对面。 “我现在放开你,”姜泽一面注意着外面一面压低了声音,“你不许喊人,不能让人发现我在这里,明白?” 月棋点点头。 很好,姜泽放开了手,继续对着月棋做口型道,“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你掩护我。” 什么?!月棋睁大了眼睛,连连摆手,昨晚老爷听到少爷跟一个小倌当街混在一起,可是大发雷霆,她们做下人的个个胆战心惊,连明轩都被关进柴房里去了,她可不想跟他一样下场呀。 月棋:少爷你要三思呀。 姜泽:到底谁是你的主子? 月棋:这 姜泽:嗯?!别以为你喜欢明宇我不知道,你再犹豫我就把明宇许出去了。 月棋:少爷明宇是男的,不是用许的吧。 姜泽轻飘飘一个眼刀飞过来。 月棋:好吧。 一顿眼神交流过后,月棋整理一下衣装,像是没事儿人一样起了身,刚想招呼小丫头们离开,抬头就看见明宇利利落落的站在小路上,背着手看着她们在树丛中穿梭。 月棋的笑容凝固了。 “早啊,明宇,”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月棋尽量不让自己显出什么异样,“今天怎么这么早,不去伺候少爷吗?” 明宇摊摊手,“我是想伺候少爷,可他不在云英馆,你见他了吗?”昨天明轩被罚,他接替明轩成为少爷的贴身小厮,不用再整理书房事宜。谁知今早一进门,就发现少爷又不见了。哎,这个祖宗明宇抚了抚额头。 月棋无辜的摇了摇头。 明宇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月棋微微有些紧张,藏在身后的柔荑交握在一起。掌心有些出汗,水晶瓶都有点湿了。 “好吧,”明宇似乎不疑有他,“我去别的地方找找。” “那个”月棋吞吞吐吐。 “怎么?”明宇挑眉问道。 “不如,你留下来,再在这里找找?”月棋微微侧脸,脸上浮现一抹红晕,恰到好处。 明宇嘴角一抽,“不了,我还是去其他地方看一下吧。” 看来他不怀疑了,月棋暗自松了口气,手上是滑腻腻的冷汗,一不留神,瓶子从手中滑落,掉进了草丛里。 月棋一转头,小小的啊了一声,赶忙蹲下,明宇快步走过来,也跟着捡,月棋慌忙拒绝,“不用了,我来就可以了。” 两个人的手碰到了一起。 月棋紧张的都不会呼吸了,完了完了这下他肯定发现少爷了。仿佛审判即将来临一样,月棋低下头闭上了眼睛。等了好一会儿,什么也没有。她正暗自纳闷,头顶上传来明宇迟疑的声音,“你怎么了?” 月棋猛地抬头,明宇的脸离她很近,她似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看到那黑葡萄儿似的瞳仁里的自己,月棋赶忙回神,“没事,就是有点晕。” “走吧,我扶你去石凳上休息一下。” 月棋呼了一口气,点点头。若说前面脸红是装出来的,现在脸上晕出的绯红更浓。 小丫头们捂着嘴笑笑,挤眉弄眼,有眼色的去到了离两人远的地方。 搀扶着月棋走的时候,明宇不动声色地向灌木丛里扫了一眼,那里空空如也,并没有人影。 呼,还好小爷溜得及时,明宇眼神太毒了,一点也没有明轩可爱。姜泽跳下院墙,拍拍身上的灰,大摇大摆的走了。 姜泽对叶府也算是熟门熟路了,到了大门前,拉着铜环噔噔噔敲了门。叶家的小厮探头出来,“姜少爷呀,对不住了,老爷说这几天不让我们少爷见客,怕是不能让您进了。” 姜泽皱眉道,“把你们管家叫来。” “得了,让李总管给您说吧。”小厮麻利的请了李振过来。李振摆摆手让小厮退下了,对着姜泽行了个礼,赔笑道,“姜少爷,实在对不住,前一阵子少爷惹了老爷发怒,正在家里闭门思过。老爷说了,谁也不能见少爷,我们做下人的,也是没有法子。您多担待,多担待。” 姜泽抿着嘴不说话,李振的话滴水不漏,话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他又不能硬闯。 “行了,”姜泽随意道,“既然不便见客,那我就不叨扰了,改日再来拜访。” “好说好说,”李振的眼角堆满了褶子,“您走好了。” 一直看着姜泽的身影远去,李振的表情严肃起来,他挥挥手,对看门的小厮道,“你们给我把门守住喽,老爷夫人可都说了,不能让少爷那些朋友进来,谁也不见,听见了吗?” 小厮们异口同声,“明白!” 姜泽坐在叶府高高的院墙上,将李振的话悉数听进耳里,长年练武,他的耳力很好。他轻轻啧了一声,防的真紧不过,没用。他站起身,经风吹过,黑色的华衫猎猎作响。大致向夜府里望了一下,姜泽悄悄在院墙上疾掠,离叶翊的方位越来越近。 看准方向,姜泽就势一滚,向里面翻了进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白夜(下) 盛夏时节,映入眼帘的都是各式各样的绿色,深深浅浅,浓浓淡淡,京都多柳,前代有皇帝甚至将京都命名为柳都。柳色绵延,似一团团绿色的烟雾,当阳光照射时,又白花花的晃人的眼睛,正如前代大诗人所言,“烟柳满皇都。” 不知是哪里的蝉鸣,持续不断,惹人心烦。置身绿林之中,耳畔只听得刺耳的长鸣,环绕在身,焦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却望不到蝉的踪迹。 很吵。 他静静地躺在紧贴石壁的铁力木床身紫檀围子罗汉床上,无声无息,像是床边围栏的雕刻人物一样,眼眸暗暗的,没有神采。 那个人吃饭去了,而他为了保持身体清洁,一直吃的是流食。也罢,这是他一天中唯一能有片刻休息的时候。 他稍微转了转头,瞳孔放大,努力的看向窗外。 隔着厚厚的墙面,蝉鸣声听上去很朦胧,像是从水里发出来的嗡鸣。但就算真的很吵也没关系,他已经太久没听见看到外面的景色了,哪怕一丝一毫也足以使他欣慰。 整个地下室里只有一扇天窗,还是他绝食相逼才凿出来的。堪堪露出一角天空,让原本暗无天日的屋子里有一丝明亮。 他看向窗外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渴望,像是朝圣的僧人对极乐之境的向往,他从未有过如此虔诚。倘若遁入空门可以拯救他,他可以此生常伴青灯古佛。可是,佛也渡不了他。 四十七天。 他在这里已经整整四十七天了,除了训练就没有别的了。好怀念当初鲜衣怒马争风流的时光啊。也不知道那两个人能不能发现自己不在的事情,但是他宁愿他们不要发现,永远也别发现,好让他还留有一丝在朋友面前的尊严。 再有几天,他就要作为礼物送出去了,送给那个乾国最尊贵的女人。会后悔吗?会绝望吗?可绝望又能如何,他没有别的选择。经过这些天以来的调教,他的身体早就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了感受到身体深处传来的燥热,他面无表情地咬住了下唇,开始进行习以为常的忍耐。 眼前突然有些昏暗,石室里像是披了一层黑色的薄纱,光影之间,黑暗占据了上风。 他闭了闭眼,知道这是因为有一片云飘了过来,缓缓浮动,就在这片土地的上空。 这么多天,云来云往,不用睁眼他也能感受得到,这一片云过去,要很长时间。 沈府 “你确定?”沈驰托着一杆黑曜石镶金掐丝烟枪,吐出长长一口烟雾。 “老爷,瞧您说的,小人别的没有,那眼神可是贼亮贼亮的,”葛二点头哈腰,一双细细的眼睛止不住的往沈驰身上瞟,嘿呦,那可是顶呱呱的绸缎,碧水绸上金线绣成的天元通宝钱串子,腰带上镶的猫眼石流着彩光。“千真万确,是有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观察柳青好几天了。”葛二使了个眼色,嘿嘿笑着,将观察二字说的格外猥琐。 沈驰沉吟一下,“知道那个姑娘的来头吗?” “这” 看他的反应,沈驰就已经知道了。他摆摆手,葛二赶忙靠近,给沈驰添了烟叶末。 “这几天你去好好打探一下,那个小姑娘是谁,为什么要窥视柳青?”沈驰的瞳孔里晦暗不明,要也是对付柳青的,就太好了。毕竟,对于商人来说,借刀杀人才是最划算的买卖。 “沈爷放心,小的明白,一定把那小丫头的底摸的清清楚楚的。”葛二咽了口唾沫,龟裂的手捏了捏衣摆,指甲里是常年积攒的乌泥。 他本是街上的流氓混混,平时调戏一下良家妇女,不,那些骚老娘们儿,穿的花枝招展的,不就是等男人去摸一把乐呵乐呵的?日子紧巴了,踹几个小破摊子,收点保护费,碎银子,几个铜钱甭管多少都是钱,通通拿走,积少成多嘛。 谁知那一天,他在街上照例干老本行,捞到不少钱,灌了几坛黄酒。醉醺醺走到锣鼓巷时,恰巧碰到一个衣着光鲜的小胖子,像是大家大户的少爷,浑身是血脏兮兮的倒在地上。到嘴的肥羊,不宰白不宰。葛二打了一个嗝,将胖子身上的钱财搜刮净尽,还趁着他意识不清又踢了两脚,趁着酒疯很是耍了两把威风。他娘的,看上去就是个败家子儿,只是投了个好胎,呸!这狗娘养的! 都说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但葛二从来不信这玩意儿,他也算是伤天害理这么多年了,地头蛇专业户,也没见有什么报应,照样该吃吃该喝喝,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踢那胖子的时候只顾一时痛快,葛二没想到报应来的这么快。——他娘的又有谁能想到呢,那死胖子脸肿的跟个猪头一样,一坨脏兮兮臭烘烘的玩意儿,他也没看出来竟然是张家那个小霸王张宥金。张家人后来报了案,投了诉状,又背地里搞些手段,很快就查出是他刮尽了张宥金的钱财,还一口咬定是他将张宥金打成了那副样子。他拿去花了的银子被查到了,玉佩什么的在当铺也有记录,再加上张宥金身上确实有他的脚印,就算之前的伤不是他弄的,他也是百口莫辩。就这样,横行三街五巷的葛二泼皮,被一把抓住投进了大牢。 他娘的,想想就来气,在牢里结结实实受了一顿板子和辣椒水,蔫儿了吧唧捱了几天,被狱卒粗暴的蒙了黑布罩带了出去。他以为是要暗地里悄悄解决了他,这种事情谁不明白?只可惜再也摸不到窑姐儿的大屁股了。一路上蒙着头走,刚开始是平坦的路,后来就变成坑坑洼洼的山路,终于狱卒一声“到了”,黑布罩一掀,四面阴气就涌了上来,残缺的墓碑东倒西歪,黄土包上杂草丛生,低头一看脚下,一只腐烂的手,隐隐露出白骨。 乱坟岗。 就是在那儿,他见到了沈驰的管家,和一帮脸熟的地痞无赖,都是熟人。管家意味深长地问他,是乖乖跟着沈大爷办事,吃香的喝辣的;还是想永远就留在这里。他葛二不是傻子,当即就对着管家指天画地的表忠心,去到了沈府。 从那以后,他就一心一意跟着沈驰干了。毕竟,他虽然无赖,脑子却是清清楚楚的,知道是沈驰把他捞出来的,按理说现在就是死人一个。他要是不听话,办事儿不利索,还能给他整回去,或者,直接把他整到乱坟岗。毕竟,在官府户簿上,他已经是个死人了。还有,说实在的,沈驰出手也很阔绰,他就是跟在沈驰屁股后面,捡点儿剩饭剩汤,也一辈子享乐不愁了,银子比之前在街上横行霸道抢来的还多。就算他还是地痞子的时候,也没能天天喝黄酒逛赌坊啊。 葛二还想再说点什么,对着沈驰表表忠心,沈驰摇摇头阻止了他,“不用在这里耍嘴皮子,把事情办好是正经,好处少不了你的。” “是是。”葛二点头如捣蒜。 “还有,你去让其他人多休息一下王有仁的行踪。” “这是?”葛二不明白了,跟踪那个小丫头他还大概知道什么意思,可跟踪王有仁有什么用呢?沈驰跟王有仁不还是合作伙伴吗?哦,不对,是王有仁要抱沈驰的大腿呀。 “你能知道什么,”沈驰轻蔑的眯了眯眼睛,葛二之流他一向是看不上的,几个瘪三而已。但就是这种地痞无赖最好用,能办成事儿,什么也敢做的出来,到时候事情败露也不管他沈驰的事,反正都是鱼鳞图册上没有地,官府户簿上划了名字的。他们是见不得光的活死人,只能依附着沈家这棵大树生存。但他今天心情不错,也就肯提点葛二两句,“你也是常年在市井混来混去的,没听过那首写王家的打油诗?” “嗨,那谁不知道啊。”葛二一拍大腿,呲着一口黄牙,不等沈驰指示,自己就张嘴哼了起来,“金闪闪,银光光,王家有个大宝藏。大爷请客为有光,恭请王家来帮忙。翡翠白菜珊瑚肉,珍珠粉面雪花粮。过路的人仔细瞅,穿貂皮是王老头。”末了,他还补充到,“我小时候光着屁股的时候就会唱了。还有啊” 突然,葛二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哑了下去,他看着沈驰的表情不太对劲,就不敢继续多言。“老爷就这些了。” 沈驰明明还坐着,跟方才没有什么变化,声音却听起来让人发毛,“宝藏啊那是挺有钱的” 沈驰托着烟枪久久没有动作,任由烟雾将他包裹起来。灰白的烟气弥漫,他的脸藏在烟后,隐隐看不真切。外面好像有云飘过,遮住了阳光,室内的光线渐渐变暗了。 葛二喉咙一紧,明明是艳阳天,他却浑身发冷,像是有女鬼悄悄飘到他身后,一只青色的枯手顺着他的脊背爬上他的肩头,一滴冷汗从后背落了下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暗访 叶府 “张妈妈,这几天为了少爷你真是尽了不少心哪,”叶家的大厨房里,王厨子将刚出锅的糯米藕与银耳汤放到漆盘里,雪白的小食与乌木形成鲜明的对比,看起来格外漂亮。张妈妈是当家主母孟氏身边的老妈妈,是孟氏当年的奶妈,不仅一手将孟氏带大,还亲自跟着孟氏过到了叶府,在府里很有威望,不少人见了她都得客客气气的。“怪不得夫人如此看重你,连这等小事都要亲自过来,办事实在是稳妥啊。” 张妈妈示意身边的流翠接过漆盘,目光在吃食上扫了一眼,确认无误后,才慢悠悠开口,“老王啊,这可是送给少爷吃的,事关少爷,无论什么事都是大事,妈妈我自然是要尽心尽力,要不然怎么对得起夫人呢。” “是是是,您说的是。”王厨子身宽体胖,脸上的肉鼓鼓的,笑的脸颊凸起来。 “好了,我走了,夫人吩咐的燕窝要仔细做,别出了什么岔子。” “妈妈放心,都是按夫人以往的口味来的。” 姜泽静静地倚在树上,这是一棵百年的老榕树,枝干遒劲,茂叶浓荫,树顶直指云霄,比屋子还要高。 他眯着狭长的凤眼,凝视着叶翊的房间。房间里进出的丫鬟仆从,皆是细声敛气,小心动作;院落外,数个小厮站着守卫,人数明显比平时多,像是看守一样。看来,叶翊的确出事了。 不一会儿,姜泽看到一个五六十岁的婆子,穿着墨松对襟褂,下穿石兰马面裙,领着一个拎着红木食盒的蓝衣丫鬟走了进来。那婆子虽说满脸皱纹,气色却很好,眼神有些锐利,看上去很有些地位,护院的小厮一见她就放行了。 姜泽目光追随着她们,看到她们进了叶翊的房间。有了,他轻轻斜了一下嘴角,面容又邪气又俊美。 屋内,叶翊披头散发,身着暗青团花锦绸亵衣,躺在朱金黄杨雕银杏拔步床上,面朝墙里,背对床外。 张妈妈麻利的将糯米藕与银耳汤取出来,一样一样摆在床外侧的小几上,“少爷,这都是你爱吃的,夫人特地嘱咐我给您送来,快起来用些吧。” “张妈妈,”叶翊纹丝不动,声音里有一丝疲倦,“我还是不能出去吗?” “这”张妈妈有点为难,顿了一下笑道,“瞧你说的,你是少爷,哪有能不能出去的,自然是想出去便能出去的。只是少爷你也知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自然是要好好休养才对,免得出去受了风寒,又加重伤势就不好了。” 叶翊的脸色有点苍白,他讥讽的笑了笑,“好好休养?是我爹不让我出去吧,他说的话你们敢不听吗?”他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除了体内须细细调理,后背上有深深地伤痕没有长全,已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是他几次要出去,皆有护院拦着,也没有办法。现在的身体,强来也不行。反抗无果后,他开始拒绝进食,不吃药,不吃饭,整整三天滴水未进。 孟氏是阴沉着脸进来的,看着他虚弱的样子,眼里满是怒火与失望。接着,她叫了两个孔武有力的小厮钳制住他,生生掰开了他的嘴,往里面灌汤药与流食。他的身体剧烈痉挛着,拼命抵制,喉咙里反倒被灌入得更多,那种被迫吞咽的感觉,让他胃液阵阵翻滚,恶心到想吐。 “我是你的亲娘,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孟氏的话言犹在耳,“无论怎么样,你且死了出去的心吧,不能再惹你爹生气了。就算是掰开你的嘴,也要给我灌下去吃饭。” 算了算,从第一天灌流食到现在,大概有半个多月了吧。孟氏几乎天天来看他,亲眼看着她儿子被压着,一碗碗汤水按时按点地往喉咙里灌。实在抽不开身的时候,就会派她最信任的婆子张妈妈来看着他,就像今天。 原本答应了柳青十天后去看他,可是他失约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担心。罢了,想这些做什么,徒增烦恼而已。叶翊自嘲的笑笑,突然听到一声声清越婉转的莺啼声,他的眼睛猛地睁大,笑意在嘴角凝固了。 内心犹如排山倒海,掀起一阵阵惊涛骇浪。那个隐隐浮现出来的想法呼之欲出,他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但又多么希望那是真的。 他呼了几口气冷静下来,尽量不让张妈妈看出什么异样。接着,他猛地坐起身,大手一挥,将厨房精心做了三个时辰的小食扫落在地,“整天像一个犯人一样关在这里,我还吃什么吃?!滚滚滚,都给我出去!” 张妈妈连忙指挥流翠及几个小丫鬟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她看着叶翊激动的样子,连声安抚,“少爷呀,你这又是何苦呢?自己身体吃不消,夫人见了心里也难受啊。” “难受?难受她会让自己儿子囚在这里?”叶翊目光沉沉,坐在床上的样子让张妈妈害怕,“一个多月了,天天关在这里,没有一点自由,是不是我只有消失了才能彻底解放?” 张妈妈一惊,少爷这是她不敢往下想了,看着叶翊决然的眼神,她犹豫了一会儿,只得妥协,“那少爷你是想” 叶翊叹了口气,“张妈妈,我不会为难你,我只是想出去在院子里走走,但不想被别人看见我这副病容,只要让那些烦人的护院离得远远的便可。” 原来这样,张妈妈松了口气,这并不难,少爷有伤在身,府上大小门边都有人把守,凭他一人很难出府,倒不用担心他会硬闯。少年人嘛,都是要面子的,自己虚弱成这样,不想让那些身强体壮的下人看见也是理所应当。再说,出去散个步,看着乌泱泱一大片人,又会想到都是看守自己的,反而添堵,不利于心情恢复。 想通了这一点,张妈妈说话也有底气了许多,她笑道,“少爷说的哪里话,妈妈我知道少爷最是能体恤我们做下人的,定不会让我们受苦的,既然少爷这样说了,那我现在就去让那些小厮们走的远远的,保准不会让少爷看到心烦。少爷就在院子里走走,放松放松心情。” 叶翊微微颔首,“晚饭时候你再来,我会吃饭的。” 张妈妈又惊又喜,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少爷已经很久没好好吃过饭了,看看都消瘦的不成人形了,让她这个老婆子也心疼。“好好好,少爷放宽心在院子里走走,晚上我来给你送你最爱吃的云江鸭片,配白米人参粥是最好不过了。” 说罢,张妈妈带着流翠等人出去了,留叶翊一个人在房间里。走到院门口,张妈妈对为首的周乌道,“你带着这些人去远点,两三个时辰后再回来,少爷想在院子里散散步,别惹的他心烦。” 周乌犹豫道,“可是”不是说守在院门口一步不能移的吗。 “别可是了,”张妈妈打断了他,恨铁不成钢,“没听到少爷又摔东西了?他心情不好,需要多放松一下,你放宽心,少爷一个人也出不了府,不会出岔子的。回来要是老爷夫人怪罪下来,我老婆子一力承担。好了好了,赶紧走吧,看着就烦。” 看张妈妈说得如此笃定,周乌便不再多言,麻利的带着一众小厮跟着张妈妈走了。 房间里没有那么多人,变得安静下来了。叶翊心里半是激动半是紧张,他伸长脖子张望着门口,却一直不见那个熟悉的人影。 难道他听错了? 叶翊心里一空,狂喜之后的怀疑失落又齐齐涌上心头,他低下头,内心徘徊不定,一直不得心安。 蓦地,一道玩世不恭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小叶子,这么久没见爷了,想我没有?” 叶翊猛地抬头,惊喜的睁大双眸,看着门口立着的挺拔黑色身影,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他足足有几秒没有眨过眼睛,确认是姜泽后才笑骂道,“你小子这么久没见,还是这么欠揍。” “哼哼,小爷乐意,”姜泽迈开长腿大步走了过去,坐在叶翊的床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不禁皱眉道,“你是怎么回事,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样子?”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你帮我照顾好他 闻言,叶翊的嘴角僵了一下,他的睫羽微微颤抖,停了好半晌,才苦涩道,“怎么搞的?或许是我自己太无能了吧。” 姜泽扶住他的肩膀,语气很严肃,直直望着叶翊的眼睛,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伤成了这个样子?” 叶翊顺着姜泽的力道抬起脸,他似乎已经平静下来,只是声线依然不稳定,沙哑的厉害,“上次我们一别后,我回到府中,一心想着要给柳青一个名分,就将我们的事对我爹说了,我爹他动了家法。” “什么?!”姜泽的眼睛越睁越大,最后甚至拔高了声调,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叶翊,叶翊虽然和他一样玩世不恭,但做事还算是有分寸的,怎么会做出这等没有准备的事来?但看着叶翊紧抿着唇,他又敏锐地觉察到其中的不对劲,他盯着叶翊,语气变得有些古怪,“你是不是” “是,”叶翊没有闪躲,直面姜泽的问题,“我已经与柳青有肌肤之亲了,就在那晚,我没有回叶府。” “你?!”姜泽简直要气得吐血了,他恨铁不成刚道,“你怎么会如此糊涂!” “如此看来,你也是不赞成我成为一个断袖,爱上一个卑微低贱的小倌了是吗?!”叶翊冷笑一声,头发披在肩头,眉头紧锁,眸中尽是冷意,浓浓的不悦萦绕在他四周。 察觉到叶翊会错了自己的意思,姜泽急忙将自己的话解释清楚,“你我相知多年,我岂是那种人,你与柳青三年,我又说过什么,只是现在,无论天时地利人和种种迹象来看,现在都不是一个好时机,你太心急了。” “我知道你说的都对,”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叶翊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他明白姜泽的意思,现在他事事还要依靠家里,无法独当一面——现在被关在这里就是最好的例子;只有等到他当上叶家家主,有实力与地位之后,才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保护自己所爱的人。最初的时候,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总想着要变得强大,可以名正言顺的和柳青在一起,不必这样遮遮掩掩的,出门连小厮也不敢带,生怕走漏一点风声,将柳青置于不利的境地。可是上次董立来抢人他除了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后,他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可自从经历了上次董立来抢人的事情,我不能再等下去了,你应该理解我的心情。” 古人云:“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他发现自己与柳青其实没有多少相守的日子,随时都有可能失去这份感情——谁能保证会没有第二个董立呢?上一次是幸好有蓝钰解围,可要是有下次他又该怎么办?看着柳青一次次的惊慌,犹豫,害怕,担忧他不能不早作打算。 看着叶翊明亮的双眸,甚至于熠熠生光,他内心已然十分坚定,既有此决心,便不会回头,姜泽沉默了。少顷,他认真道,“倘若你已经想好了,非要这么做,那我一定会支持你的。” 叶翊松了口气,他知道姜泽一定会这么说的,拍拍姜泽的肩膀,一个多月来他第一次笑得如此爽朗,“我就知道,不愧是好兄弟。” “好了,”姜泽也稍稍安下心来,在叶府了这么久,他一滴水还没有喝过,舔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姜泽四处望了一下,起身走到红木桌旁,倒了两杯茶,又折回来递给叶翊一杯。“喏,喝点吧,看看你的脸,哪里是当年那个英俊潇洒的叶家公子哥,啧啧,在八巷口混了几天的孙富贵也没你虚。” 叶翊原本就口渴,原本在张妈妈面前死活不进食的样子荡然无存,一气儿喝了一大口,他润了喉咙之后才有空夫搭理姜泽,对着他狠狠翻了一个白眼,“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打趣我。” 孙富贵是一个有点小钱的小商人,四五十岁了,平生最大的兴趣就是挣钱然后醉倒在销金窟温柔乡里。他也算是坊间的传奇人物,闲人嘴里的饭后谈资。有钱人嘛,都喜欢养几个温柔小意的妾啊什么的,可孙富贵不,他觉得养妾还要管着她的吃喝拉撒睡,对于商人来说十分不划算,所以尽管他也算是一个有点儿小钱的人,家里却只有一个老婆。怡红院之类的去不起,也没有那等风雅的情趣,就天天往八巷口钻。八巷口是京都著名的风尘烟花地界儿,只要给钱就能在温柔乡里风流快活,想要几个要几个,就是农人地摊户杀猪的也能昂首挺胸的进去。怡红院是有权有势人家的后院,而八巷口是平民百姓的过场。所以,孙富贵每每有了钱就撒在这八巷口里,不将钱花完决不罢休,在床上没日没夜的奋战,昏天黑地,隔天都是扶着腰出来的,冒着虚汗,脚下发软。相识的人见了,都不免笑着打趣他。一传十,十传百,就有了这么个笑谈。 姜泽丝毫不以为意,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叶府的六安瓜片着实不错。“啧啧,我说的不对?病了这么多天,伤还没好,脾气倒大了不少,热腾腾的银耳粥不吃,在这里喝快冷掉了的茶,啧啧。” 叶翊着实不想理姜泽,他摔东西不是为了将护院们引出去吗,不然姜泽怎么进来?还在这里大言不惭,也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说起来,他其实也不是很喜欢吃糯米藕与银耳汤,只不过柳青很爱吃这些,时间久了,他也沾上柳青的一些喜好了。想到这里,叶翊的眸心暗了暗,也不知道柳青现在怎么样了? 姜泽何等敏锐,他摸摸鼻子,道,“我昨天见柳青了” “什么?!”叶翊失声,他定定的看着姜泽,眼中尽是灼热,“他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他?他是不是瘦了?他” 一连串问题向姜泽抛过来,姜泽无奈的打住他,“好好好,叶大少爷,我知道你心情迫切,但总要给我说话的时间吧?”他斟酌了一下语言,细细道来,“昨天我在街上遇到了柳青,是他捎话给我,说你很久没有去找他了,他有点担心,所以我这才来看看你,果真是出了情况。” 叶翊睁大了眼,他抓着身上的丝绸薄被,又是惊喜又是担忧,“真的吗?他如此记得我,我唉,他有心了。”姜泽看着他欣悦的样子,全然不顾自己这一个多月来一身的鞭伤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抿了抿嘴,抱着双臂静静地望着窗外。 感概完柳青对他的情意后,叶翊才转头看向姜泽,凉凉道,“要不是柳青给你说,你也不会想着来看我吧。” 姜泽:“那什么,你平时也经常这个样子的啊” 叶翊:“我不听,还是我们家柳青对我好。” 姜泽:哪里来的酸臭味。 “我现下的样子你也看见了,没有办法脱身,”柳青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他很认真地对姜泽说道,“在我能出门之前,我想拜托你帮我照看一下他。” 姜泽懂叶翊的意思,现在柳青的处境很不利,难保叶父叶母为了叶翊的名声不会对柳青下手。他也郑重起来,对着叶翊点点头。都是多年的兄弟,彼此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叶翊微微仰头,眼前浮现出柳青的身影,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拜托了,帮我照顾好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网织 丞相府 “大人,您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黑鹰身着黑衣箭袖,暗暗的云锦纹上,几只巨鹰神色狰狞,好像下一秒就能从衣服上挣脱,振翅高飞一般。 男人的书房很大,小叶紫檀的书架,多宝格上各色珍玩珍贵无比,书案上,白玉镇纸压着上好的宣纸,云轩阁所作,一百两银子一张,足可以见男人家的豪奢。 男人坐在红木太师椅上,他的嘴唇紧抿,下巴很坚毅,显示主人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意志。与此有些突兀的是,他的眼睛里流动着精明的光,明明是五六十岁的人了,瞳孔不免有些混浊,但黑鹰知道,那混沌之后,是深藏的锐利。 “是吗,”他的嘴唇动了动,混迹多年官场的人,浑身散发着淡淡的威压,令人不自觉的畏惧,“具体点。” 黑鹰在男人手下多年,明白他的意思,将事情的经过细细道来,“少爷的训练已经快完成了,只等选合适的日子送过去就好了。” “倒也是,合适的日子,毕竟送礼物也要讨个好彩头,要有一个名目才是,”男人不紧不慢,好像他送出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物件,略带新奇的玩意儿,“五天之后就是皇商竞标,是个好时候” 黑鹰心领神会,他试探着问,“那就五天后的晚上?” 男人慢慢点了下头,嗯了一声。 鎏金螭龙纹四方炉鼎上,袅袅白烟,安静的飘浮在空气中。 沈驰今日兴致颇高,他来到以往常去的南苑,虽说年年岁岁花相似,但今日他的心情并不如往日一般沉闷,看到南苑就心生厌恶——人逢喜事精神爽,古人诚不欺我。 这般想着,沈驰踏入了董立的寝居,按理说见客是应在书房或者正厅的,但沈驰与董立这不是一般的关系,该避一下还是要避一下的,官商勾结,传出去也不好听。董立还想在南苑多逍遥逍遥,自然有些事情是要瞒一下公主的。话又说回来,即便是老辣奸诈如沈驰,也如很多人一样百思不得其解,安平公主尊贵无比,地位比皇后还要高,为什么会选了董立?还一手将他推上了吏部尚书的高位?他确实看不起董立,胸无大志不说,才德一样没有,虽说样貌还算英俊,但也不是上上之选,何以会得到安平公主的青睐? 当然,也有流言说,董立尽管平庸无能,诸德欠佳,但有一条就够了器大活好。男人们会心一笑,彼此心照不宣。念及此,沈驰也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见快到内室了,就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尽量露出一副谦恭的做派来。 芙蓉帐暖度春宵。屋子里一股子淫靡之气,混合着丝丝甜味,仿佛烟雾状的蛛网,尖叫着要钻进人的四肢百骸,鼻洞毛孔。 董立睡眼惺忪的从黄花梨木暗八仙镶金嵌丝架子床上爬起来,看到帘幕外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哦,沈驰啊,你来了。”他的声音又低又沙哑,像是被烟熏过一样。“你来的挺早的。” 沈驰:“现在已是巳时了。” “哦,是吗” 董立话还没说完,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爷,不要嘛,人家还要睡觉”余桃翻了个身,半梦半醒的嘟囔,他光洁的背部,是青青紫紫的吻痕与指印。“昨晚玩了那么多花样,人家好累的嘛困死了” 董立嘿嘿笑了两声,手伸进弹墨撒花丝绸被里,掐了几把,余桃像黄鳝一样扭动着身子,“嗯不要嘛爷好坏” 沈驰轻不可察的皱了一下眉头,又很快隐去了。 “行了行了,”沈驰掀开被子下了床,那边余桃还在无意识的哼哼,又沉沉睡去了。沈驰张开双臂让婢女们替他穿衣,穿戴整齐后才对着沈驰说,“走吧,我们去议事。” 沈驰习以为常,跟在董立的后面。董立一直走到床的对面,扭动一个青花瓷瓶,墙壁上多宝架徐徐推向两边,一个暗门显示出来。这里是董立的书房,不是正式的大书房,而是设立在寝居的小书房,专供私密议事会谈之用。 步入正题,董立摩拳擦掌,“怎么样,是不是柳青那贱人有消息了?”这几天想的他心里痒痒的。 沈驰微微笑道,“驸马爷稍安勿躁,是这样的,我找到了一个人,她可以帮我们” 董立眼睛越来越亮,听到最后,不住点头,哈哈笑道,“不错,沈驰,你很会做事情啊,就这么办。” 沈驰镇定极了,但还是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他的诚惶诚恐与感恩戴德之情,“哪里,为驸马爷办事,是我沈驰的福分。” “好了,你放心大胆的办,事成之后,好处少不了你的。” “那小人就提前谢谢驸马爷了。” 一天前 沈府 沈驰在花园里晒太阳,他年事已高,府医建议他常常散散步晒晒太阳什么的,去除体内的湿气,对身体大有裨益。 阳光很好,暖洋洋的光线给花园里的树木花卉镀上一层暖意,上面是很高很高的晴空,云色有些淡,丝丝发白,薄如蝉翼的阳光投下来,给人一种盛世安好的错觉。 “老爷,小人已经打听的透透的了,”葛二站在沈驰的身边,看着两个美貌的侍女给沈驰扇着扇子,咽了一口唾沫,“孟嫣然,哦,就是那个小姑娘,是叶府主母孟雅娴的远家亲戚,孟氏当年尚未嫁人时,有一个很不待见的庶妹,这个庶女后来嫁给了孟氏家族的一个旁支,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那个庶女还是做的妾,一顶青色小轿从侧门悄悄抬了进去,现在勉强过日子,而孟嫣然就是那个庶女的女儿,也不是很受宠。” “是吗,有点儿意思。”沈驰懒洋洋的,他眯着眼瞥了一眼葛二,似笑非笑。葛二连忙将眼珠子从婢女的胸脯上挪开,一脸正经的继续说,“后来哦,后来,孟氏好像找了孟嫣然几次,孟嫣然就开始跟踪柳青了。” 其中有什么缘由葛二并没有说,这种戏码,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得到了,他就不必在沈驰面前卖弄了。 果然,沈驰哈哈大笑,“很好,她这个人很有用,我们可以找找她,与小姑娘合作一下嘛。”作为商人,沈驰从来都是考虑利益最大化,不利己的事情,能不出力就不出力,有顺手的工具最好。什么都可以拿来利用,说话更是如此,滴水不漏,冠冕堂皇,这才有京都商界他沈驰如今的地位。 沈驰这话说的,葛二是一百个佩服,明明是把人当枪使,却说的唉,他没上过几天私塾,形容不来这种感觉,就这话,真他娘的服气,嘿,整一个老油子。 这么想着,葛二面上还不能显现出来,他有点揣摩到沈驰的意思了,试探性的问,“爷,那我去把她抓来?” “你看看你,说什么抓,她是我沈府的客人,应该是请,”沈驰摆摆手道,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皱起眉毛,“不过啊,小孩子嘛,还是要吓一吓的,不然不知道厉害。总之,你自己把握好,可别真把人家吓出个什么好歹来。” 葛二:文化人说话就是不一样,真他娘的厉害。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吴仙镇 江南水乡,不同于北方的宏伟壮观,这里风景秀丽,有着悠悠韵味,似行走在水墨山水绘中。远远望去,山是螺子黛一般的颜色,掩在云雾之中,山非连绵之景,却是似岛一般立在水里,有文人游江,饱览南风,极兴之至,立于船头,吟道,“白银盘里一青螺”。 到处可见罗衫美人,吴侬软语,微凉的青石板,各式各样的小桥,小小的乌篷船黑白分明,像一只只燕子,轻巧的掠过流水。 杏花烟雨江南。 吴仙镇 “快点,打酒去!”郑淮一身酒气,骂骂桑桑的,将一个酒壶扔到婢女绿屏身上,婢女一身粗布兰花布衣,在郑淮看不到的角度暗暗翻了个白眼,拖长了音调,显得很不情愿,“是。” 郑淮自然注意到了,他虽然喝醉了,眼神却还没有不济到那个地步。他更燥了,伸手指着那个婢女,破口大骂道,“瞪什么瞪,你等着我去请你呢,啊?!” 眼看着郑淮摇摇晃晃,就要上来踢她一脚,婢女往旁边一躲,嘀嘀咕咕了一句,“是,老爷,我知道了。”就拎着酒壶下去了。 绿屏没有直接出府打酒,而是一转身走进了郑府的后院深处,越往里走越显得枯木荒凉,渐渐人迹罕至,地面上是稀稀疏疏的草,没有任何的地砖,一个简陋的围栏粗粗一扎,就是一个破落的小院。 这里显得与外面格格不入,似乎有无形的结界阻隔一样,夏绿朦胧,蝉音抖抖,都与这里无关。 过于荒凉,倒显得分外安静,安静到可以听见哗哗的水声,与棒槌捣练的声音。 绿屏不屑的撇了撇嘴,扭着腰颇为嫌弃的走进了小院。 院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在卖力的洗衣服。在她的身边,横七竖八的放着许多大大的木盆,里面有许多颜色的粗布缁衣,蓝花的,灰色的,褐色的 少女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单衣,很不合身,领口有些大,露出纤瘦的脖颈与锁骨,衬的她有些弱不经风,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在空气中。 听到动静,少女抬起头,巴掌大的小脸,尖尖的瓜子形状,皮肤白皙的过分,似乎可以看到白的透明的皮肤下面细细的血管。薄而小巧的嘴,没有什么血色,眉毛细而平,看上去很是清秀。但当你的目光扫到她的眼睛时,你就会忽略一切。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像猫儿一样,清澈透明,又微微透着平静,像是能看透一切一样。在这双眼睛面前,人们无处遁形。 绿屏愣了两秒,又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恼羞成怒,她恨恨地啐了一声,将手里的酒壶朝少女的方向一丢,“等会把衣服洗完去打酒去,一醉阁的,老规矩。” 酒壶直直飞进离少女最近的大木盆里,那盆里还有脏污的皂角水,溅出水花来,湿了少女一身。少女的肩头完全湿透了。 绿屏双手叉腰,冷嘲热讽道,“真是没用的东西,连一个酒壶也接不到,果真是下贱皮子,什么也不会。” 少女沉默着将酒壶捞出来,半阖着双眸,长长的羽睫挡住了她的视线,绿屏没有看到她的眼神,依然趾高气扬,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喂,把我家阿全的衣服好好洗洗,洗干净点,听到了没有。” 少女越过身子,伸出白藕一样脆生生的小臂,拿出离得稍微远些的木盆里的一件灰色的衣服,还没有洗,是干的。她静静地看着绿屏,“我不洗男人的衣服。” “嘿,”绿屏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睁大了眼睛,声音拔的又尖又利,“你算什么东西?连个娘也没有,夫人也不待见,你以为自己还是那个郑家大小姐啊,也不看看现在这是在哪,连下人也不会住的地方,夫人偏偏赏给了你,还糊涂着哪,老实洗你的衣服才是正经。” 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绿屏的心里舒坦了许多,她对着少女哼了一声,从鼻音中明明白白的传递出她不屑的意味。 少女还是静静的坐在小杌子上,不卑不亢,举着那件臭烘烘的衣服,一双眼眸平静无波的看着绿屏。 明明是她坐着而绿屏站着,可绿屏就是觉得从心里传来一口气提不上来,像是有无形的压力一样,憋屈得紧。 绿屏一跺脚,咬咬牙道,“反正,你洗也得洗,不洗也得洗,不然,就别吃晚饭了。”说罢,她像是气恼,又像是逃避,走的飞快,转眼就消失在少女的视线里。 少女举着衣服,面无表情,一直到绿屏的人影都不见了,还是默默举着。微风轻柔的吹拂她的发丝,飘散于她的面部,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吴仙镇,位于嘉兴桐乡,这里河流纵横交织,乾国运河依镇而过。是南方通向北方的必经之镇。常常有南北方的客人在此歇脚,给这个小镇带来了不一样的生机与活力。 杏花酒肆 “店家,给我来一壶酒。”一个爽朗的声音传过来,人未至声先到,下一秒,一只手掀起细竹帘,露出一张清俊的脸。一位青衣男子走了进来,他身穿青白箭袖,足蹬软皮祥云靴,英气逼人,不少戴着幕离的姑娘都悄悄打量着他,就连靠近酒肆的街边,莲步轻移的妙龄女子,也稍稍抬起了手里撑的油纸伞,露出一双含羞带怯的眼睛。 “好嘞,”店家是个年过半百的男人,一脸忠厚老实的样子,但不同于北方大汉的粗犷,他仍是南方人的体格,生得白净,慈眉善目。“请问客官喝什么酒?” “在下初来乍到,并不知贵店有什么好酒,”男子笑笑,嘴角边露出若隐若现的梨窝。他坐在店家柜台上的条凳上,顺手放上一把折扇。“还请店家拿壶好酒来。” 本来这位男子的穿着做派,一看就是有身份地位的人物,而现在又话说得十分客气。他这么一说,店家自然感到十分的舒服,笑纹更深,“这位客官,你可算是来对地方了,在乌镇,南来北往的客人都知道,我们杏花酒肆可是一绝,没喝过杏花酒肆里的酒,就不能真正算是来过了乌镇啊。” 旁边与店家相熟的街坊单德衣笑了,他就坐在青衣男子的身边,晃晃手里的漆杯,调侃道,“老吴啊,你这可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都快把自己家的店夸的天上有地下无了。” 店家笑眯眯的也不生气,他唤作吴桢友,认识的人都叫他老吴。吴家在乌镇生活了许多年,祖籍就在这里。自打他爷爷辈儿起,他们就世世代代在这里卖酒,一代一代传下来,又经过改良,确实是好酒。单德衣也就是嘴上逞能,文人德行,哪天不是在他这里小酌几杯?算了算了,有客人,不接他的老底了。 这么想着,吴桢友招呼小二一连递上了五六坛酒,兴致勃勃的依次介绍,“荷花蕊c秋露白c竹叶青c金茎露c竹叶春。当然,最好的酒就是我们的寒潭香了。” 说罢,吴桢友取过一个描漆杏花酒碗,倒上一碗寒潭香,推到青衣男子的面前。 男子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眯起眼睛,嘴角稍稍勾起,“果然不错。” “那是,”吴桢友还想再说点什么夸一下自家的酒,却被旁边一个声音打断了。空中传来竹帘掀动的声音,和竹帘系在一起的木制风铃发出叮咚声。 ------题外话------ 那什么,这不是打错了,这不是打错了,这不是打错了。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在南方也有故事要展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郑氏无双 “吴叔,我来打酒。”素手撩起帘子,一个烟灰色的身影走了进来。 小姑娘娉娉婷婷在柜台前站定,只穿了一件烟灰色的单衣,是很粗糙的料子,显得有几分清减寒素,稍稍有些大的领口处露出锁骨,她瘦极了。她的头发上没有一点装饰,只用一根红色的头绳简单的挽了一个松松的结,其余青丝披落肩头,虚虚垂到腰际。头绳很旧了,一端开了线。 她似乎是经常来打酒,店里的客人都见怪不怪,只有几个新来歇脚的客人还颇为新奇的看着她。说是有身份的小姐吧,谁家的小姐会穿的如此寒酸;说是下人吧,那通身的气度,不卑不亢,又不像是丫鬟的样子。 “是无双呀,你要打什么酒?”吴桢友和蔼地问她,眸中有一丝同情。单德衣也一副了然不再过问的样子,只顾闷声喝酒。青衣男子像是非礼勿视一样,也仰头喝酒,眼角流露出不明的意味,没有人察觉。 郑无双的眼睛黑白分明,像是会说话一般,她微启檀口,“要罗浮春。”吴桢友点点头,示意小二接过她的酒壶,小二掀开柜台里的大酒缸,打了罗浮春,手脚麻利的递给她。 郑无双拎着酒壶,满满装着酒的酒壶异常沉重,她的手被粗糙的麻绳勒出了红痕。她并没有急着走,而是转身对着单德衣说,“单叔,我还想借你笔墨一用。” 单德衣看着她身上的污渍,了然的叹了口气,摆摆手道,“你去吧,那里现在没人,都是街坊邻居帮我看的店。” 郑无双点点头,转身出了门。她的背挺得很直,背影蹁跹,可以入画。 她走了以后,青衣男子才悠然收回目光,给自己又倒了一碗酒,状似不经意地问,“那个姑娘是什么人,看上去倒是与常人有些不一样。” “唉,也是个可怜孩子,”单德衣酒兴正浓,喝到酣处,已有几分醉意,就趁着这酒意打开了话匣子,没等吴桢友开口,自己就滔滔不绝起来。“她叫郑无双,是吴仙镇郑家的大小姐。说起郑家家主郑淮,原本也只是一个平头百姓,爱拈些酸诗,年轻时候还是吴仙镇的四大才子之首。后来娶了一个外地的女人,那女人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带了很多嫁妆,帮衬的郑家富了起来,成了吴仙镇的首富。可是好景不长,那个女人分娩的时候,难产去世了。而郑无双,就是她一命换一命留在人世的女儿。” 单德衣又喝了一口酒,这才接着说道,“后来,郑淮连着几年科举也没能中举,到现在还只是一个老童生,就逐渐颓废了,整日失意,喝得酩酊大醉,又续了弦,娶了苏氏。你想想,古往今来,有几个后娘能尽心尽力抚养前任夫人的儿女呢?无双就是这样,被后娘苛待,这条街上的人都知道了,而郑淮却还是不闻不问,你看看她穿得衣服,怕是连下人也不如啊。” 吴桢友也连连感叹,“是啊,我老吴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有见过那么气派的嫁妆呢。抬嫁妆的长龙从我们店门口经过,足足走了一柱香的时间呢。”想起这件事,他又骂起郑淮来,“姓郑的看上去也是饱读诗书的文人,做起事情来糊涂得很,无双是多么好的女孩子,天天去私塾给人帮忙挣得一点旁听的时间,又有礼仪风度,就这样给活活糟蹋了。” 青衣男子恰到好处的问了一句,“她的衣服怎么了?看上去倒是觉得颇为奇怪,不像是我认识的任何一种布料。” “你不认识倒也正常,”单德衣幽幽道,“毕竟,谁会想那么阴毒的法子啊。那根本就不是布料,而是纸。” “纸?” “是啊,我就是卖这个的,如何不知道,”单德衣又斟了一杯酒,“那是一种比较柔韧的纸,叫麻筋纸。价格贱的很,拿去给人画画写字都没人要,也不知道郑家人怎么想的,让无双穿的那么穷酸,苏氏母女倒是天天绫罗绸缎,光彩照人。就连郑淮,每日遣小厮来买纸,都是从京城云轩阁运过来的上好的宣纸,一张都可以抵得上一车麻筋纸了。唉,苍天无眼啊。” 不过,吴桢友与单德衣也只能说说,同情一下郑无双。倒不是他们不肯施以援手,只是上一次私塾的李先生见无双衣着单薄,很可怜,就好心给她买了一件衣裳。结果苏氏无赖得很,直说无双勾引男人,李先生是她的姘头了等等,极尽尖酸刻薄。最后,李老先生惹了一身骚,气得躺在床上,足足养了一个月。发誓决不再给苏氏的孩子教书。而那件衣服,也被苏氏扔到了大街上,路人指指点点。郑淮听信了苏氏的谣言与挑拨,原本就不待见郑无双,这下彻底将她赶到了郑府的角落,任她自生自灭。此后,就没人敢再帮助无双了。 青衣男子沉吟不语。 一时间,空气有些沉闷,只有门口处挂着的风铃声还在响着,并不刺耳,而是有些质感的叮咚声,叮叮咚咚,怀旧眷恋,微微思念。 “所以,她方才借笔墨是”青衣男子打破了沉默。 单德衣解释道,“麻筋纸不能水洗,所以每当无双的衣服染上了污渍,她就用墨汁涂抹,这样衣服就不是显得很脏了。” “这样啊”青衣男子叹息一声,喝完最后一口酒,对吴桢友说,“店家,你的酒很不错,我想买几坛带回去。” “好啊,不知客官要什么酒?”生意上门了,吴桢友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一扫而光。 青衣男子勾了勾唇,“蓬莱春酒。” 直到青衣男子走了很久,吴桢友还处于愣愣的状态,“老吴啊,你说,他是怎么知道蓬莱春酒的?” “你问我,我问谁去?”单德衣也严肃起来,摩挲着着下巴,一字眉皱的很紧,他与吴桢友是多年的挚友,也是前几年才知道吴家真正的顶级酒是蓬莱春酒,从吴氏祖先一直到现在没有中断过,而其他的酒,像是秋露白之流,都是吴桢友爷爷父亲等研制出来的。所以,蓬莱春酒说是吴家的传家之宝一点也不为过。 吴家人深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并没有将蓬莱春酒向外传扬过,深深埋在地窖之中,唯恐被皇家官府所觊觎,招来祸事。 所以,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补衣 单德衣的书画坊叫即墨阁。他本是即墨城人氏,家里是清贵的士族,但即墨单氏自先皇闵帝时候起已经渐渐没落,几十年了,到现在人丁稀少,不少人远离故土另谋出路,慢慢的只剩下单德衣一家嫡系。尽管单氏一族情况不容乐观,但单德衣并没有埋头于寒窗,汲汲于功名。 他生性爱游山玩水,立志要遍览乾国大好河山。但当他一路风尘到达吴仙镇时,很奇妙的,这个镇繁华与宁静共存,既有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又有迁客骚人商旅异族在此汇聚,他四处漂泊的心好像就从此安定了下来。基于此,他就在吴仙镇定居了,开了一个小小的书画坊。单家也算是有点家底,单德衣一路走南闯北也结交了不少人,颇有些手段,再加上吴仙镇特殊的地理位置,他的书画坊虽小,但胜在笔墨纸砚样样俱全,且都是各个地方的精品,有京都云轩阁的宣纸就足以佐证。 即墨坊坐落于主干道的街道拐角处,在吴仙镇白墙黑瓦的民居之中,即墨坊的竹屋显得格外别致。清一色的绿竹,从主室到外廊,都是用竹子所建。门楼处不远的竹栅栏的角落里,有一个简易的水琴窟,滴水成线,啪嗒,啪嗒。 郑无双对即墨坊已经很熟悉了,她径直走进里间,取了单德衣用过的笔墨——自然是不能用未开封的——在一张书案上,研了一点点墨,将毛笔浸润。素手解开腰间的腰封,单衣徐徐退下肩头,露出少女削瘦的肩膀,她的后背满是淤青,与鹅黄色的裹胸相互映衬,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缓缓提起笔,郑无双在摊开的单衣上从容落笔,一笔一划,将今天新添上的污渍遮盖住。墨色在麻筋纸上游走,浓浓淡淡,渐渐勾出轮廓,丝丝淡云,天高旷远,山峦起起伏伏,亭子在林中若隐若现,群山远近高低各不同。 麻筋纸很容易干,几乎是郑无双停笔之后的须臾片刻,画在单衣上的风景就已经干了。而郑无双并没有就此止步,她找了一张宣纸,那是单德衣专门为她准备的。手腕微微转动,毛笔在纸上游走,不多时,一幅水墨牡丹翩然落于纸上。 单德衣也是文人,有文人的清高与孤傲,又怎么会轻易与一个小姑娘交好?他这数年中,见过许多人,惊才绝艳的姑娘小姐也见过不少,但是郑无双其中最有才气的姑娘,虽说只是在私塾旁听了几节课,但悟性极高,丹青用笔已然小有所成。正因为这一点,他才会让郑无双使用他的笔墨,作为交换,每次郑无双走时,都要留下一幅画作为交换。 洗净砚台与毛笔,将衣服穿戴整齐,郑无双就拎着酒迈出了即墨阁的竹门。刚走过一个拐角,就看到胡同口处静静倚着墙壁的人。青白箭袖,双手抱臂,少年风流。 “郑无双,”男子准确无误的叫出她的名字,唇边的笑有点玩味,“你还记得我吗?” “是你,”郑无双微微蹙眉,她认出来了,是当时在杏花酒肆买酒时在柜台喝酒的人,但她也没有显得太过惊讶,酒肆里人多口杂,他知道她的姓名也并不奇怪,“你是谁,叫我做什么?” “我叫青潼,”青潼笑得很爽朗,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脸颊上有浅浅的梨涡,“我在找人,想问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郑无双并没有他的话而放松警惕,她用了一点力,将左手拎着的酒换到了右手,青潼见状直接将酒拿了过来,“这酒太重了,我帮你拎着。” 郑无双不说话,一双眼睛看上去很深,泛着沁沁凉意。 “呃,你知道十六年前嫁到吴仙镇的新娘子是谁吗?”青潼俯下身问她,他的瞳孔看上去很温和,但是细细的看又好像有金色的漩涡,丝丝金线如水般在乌黑的瞳孔中,光芒流转,其后是深藏的锐利。 “薄”郑无双的眼眸有些失神,不复往日的神采,她的嘴唇一张一合轻轻翕动着,但到最后一秒突然有了意识,她面无表情道,“不知道。” 说罢,她动作有点粗暴的拽回青潼手里的麻绳,拎着酒壶走了,有些急切,行步如飞。 青潼也没有追赶,只是在后面看着烟灰色的身影走上一座石桥,对着她的方向遥遥喊了一句,“如果你想起来了,就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做一件事,什么事都可以。” 郑无双没有回头,很快,背影在桥上消失了。 看着郑无双的背影消失,青潼的表情严肃起来,他利落的转身向胡同里面走,走过弯弯曲曲像迷宫一样狭长逼仄的小道,尽头处豁然开朗,又是一方宽阔的天地。 有一辆红木马车静静地等着,两匹毛色乌黑发亮的的高头大马,木雕花窗上镶嵌了白色的玉石,主体是雪色的布幔,银线编织成的的流苏恰到好处的作以点缀。一位身着青纱裳裙的女子坐在车夫的位置上,头戴一顶斗笠,垂下白色的纱幕,让人看不清她的容颜。看到青潼时,她点了点头,又移开了视线。 青潼径直走过去,走到车厢旁边,微微躬身,“主管,蓬莱春酒已经买好了,一共七坛,属下已经安排马车用作搬运了,在每个城镇都有驿点,日夜兼程,七日后就能抵达京都。” “嗯。”回答的并不是前面的女子,而是从车厢里传过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她的声音有一种饱经沧桑的韵味,仿佛经过了岁月的幽幽积淀,像天山顶上久不消融的积雪。只是一听这个声音,就使人莫名的敬畏。 “还有,”青潼字斟句酌,“属下在杏花酒肆遇到了一个人,可能是您一直要找的人。”她的容貌,与总管有五分相似。 “是吗?”这次,声音里有一丝急切,里面的人动了一下,车帘处露出一角雪色的裙裾。“你跟她说话了?” “请总管恕罪,”青潼扑通一声单膝跪地,他低着头道,“属下完成任务心切,与她简单盘问了几句。” “嗯?” “她心志坚定,并没有被属下的瞳术所控制,但最开始许是没有防备,说了一个薄字。”直到这时,青潼才恍然发现自己一炷香时间前究竟做了多错误的一个决定,倘若她真的是主管要找的人,那岂是他一个小小的隐卫可以冒犯的?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青潼的额角微微沁出一滴细汗,坐在前面的青衣女子悄悄握紧了手。之后,车厢里的人再次出声,“你可以去做,多接触几次,确认她是我要找的人。” “是。”青潼仍是不敢起身。 又过了一会儿,又传来幽幽的声音,“如果我没记错,她应该是姓郑” 很明显女人在自言自语,青潼闭口不言,静静等着她的下一句指示。 “那么,她叫什么名字?” “郑无双。” ------题外话------ 大家猜猜看,这个女人是谁呢?又跟郑无双有什么关系?小爱在前面有伏笔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起祸 郑府 郑淮浑身酒气地坐在大厅里的红木灵芝太师椅上,拿着一卷《全唐诗》,摇头晃脑的吟诵着诗集,“青川带长薄,车马去闲闲。流水如有意,暮禽相与还。荒城临古渡,落日满秋山。迢递嵩高下,归来且闭关。”他闭着眼睛,颇为感慨道,“王摩诘这首诗写的真好啊,辞官隐居,仕途失意,我郑淮不正是这样吗?!人家是辞官归隐,可我呢,连辞官的经历也不曾有!苍天无眼啊,我熟读诗书,这么多年了,还是个布衣书生,唉” 话未说完,郑淮眼尖的看到门口的蓝色人影,刚刚还文人失意颓废之气顷刻一扫而光,他将手里珍贵的手抄本随手甩在八仙供案桌上,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怎么样,是不是一醉阁的酒回来了?”桌子上,横七竖八倒着许多哥窑的酒瓶,有些酒液洒了出来,在桌面上形成一小滩水泽。 绿屏似举未举的捧着那个酒壶,好像下一秒就娇弱的要摔倒在地,摇摇欲坠,“哎呦,老爷,你真是不知道啊,为了买一醉阁的酒,奴家不知花了多少气力,我们郑府在城西,那一醉阁可是在城东啊,这来回跑的,绣花鞋的底子都要磨破了呢。” 尽管绿屏说得如泣如诉,郑淮却根本没有怜香惜玉的风度,一把抢过酒壶,连酒杯也来不及拿,就着壶嘴儿咕咚咕咚往喉咙里灌。 绿屏喜滋滋的暗自盘算着这回老爷喝的高兴了会赏她多少银子,唉,这郑府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发的月份越来越少,都不够买胭脂水粉的,看看她的皮肤,都不滋润了。 下一秒,耳畔爆炸一样摔裂的声音,绿屏大惊,她看着面前满面通红的郑淮,隐隐有些看不清楚,这才感觉身上湿漉漉的,眼睫毛上滴挂着水珠,带着一股浓浓的酒气,慌乱的伸手一摸自己的面颊和头顶,又湿又滑,放在眼前一看,酒液与血液混合在一起,晃得她头晕,绿屏愣了几秒后,大脑才跟上思路,双手乱舞着尖叫起来,“啊啊啊——” “瞎嚷嚷什么?!”郑淮大声斥责着,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刚才把酒壶砸到了绿屏额头上的事实,“你是脑子进水了吗?我要的是一醉阁的酒,你买的这是什么,杏花酒肆的罗浮春?!你个贱人,不知道老爷的口味吗,让我白等了这么久!” 越说越气,郑淮此刻的表情狰狞的吓人,所谓的文人气度荡然无存,他骂骂咧咧地上前,一脚踹上绿屏的腹部,绿屏重重摔倒在地,双手捂住小腹呻吟不已。她双眼大睁,死死盯住郑淮,用力扯动嘴角,想说出什么来,但喉咙里一直在涌出血来,一口接着一口喷出来,只能发出微弱的咕嘟咕嘟的声音,听起来颇为诡异。 “怎么?你还敢骂我?!”郑淮看着绿屏居然敢还嘴,火气更旺,又走上前踹了几脚,直到绿屏耳朵里都流出了血,看着她出气儿多进气儿少,才闷闷的住了脚。 并不是他多可惜绿屏的性命,而是这十六年来,他没有什么收入,家里完全是坐山吃空,过惯了富日子,平日里花钱如流水,怎么也止不住,渐渐地,便有些捉襟见肘了。虽说当时薄氏带来的嫁妆里有几间好地段的铺子,原本在薄氏带来的下人里面,有一个叫管长诗的男人,就说之前是薄氏的管家,经营铺子的一把好手,几乎是日进斗金,那时候郑家可谓是如日中天。 但后来她死后,管长诗也不知所踪,当时他还大骂了几天,想着要是把人找回来一定好好打一顿棍子。但怎么找也没找到,最后不了了之。郑淮一介文人,不懂经营,觉得商贾之事过于粗俗,玷污了他的文人气质,就不肯接手,正巧那时作为姨娘的苏清秀抬了正妻,便自告奋勇地接手,他也就由她去了,也不太知道后来铺子的情况。哪知后来家里花钱的厉害,到最后铺子基本上都转让出去补贴家里的亏空了。其中地段最好的被单德衣高价入手,单德衣的书画坊就是这么开起来的,正所谓文人相轻,看见单德衣那副清高的样子郑淮就恶心的慌,单德衣跟杏花酒肆的老板吴桢友不是知交吗?那他就不买杏花酒肆的酒了。正因其中有这么一层关系在,他才会暴怒,可绿屏,大字不识几个,只是一个奴才,显然并不懂这一点。 罢了,家里现在有些拮据,还是别把人踹死了,一条贱命本没有什么,家里又少了一个干活的下人就不好了。郑淮想清楚这一点,颇为烦躁的打了一个酒嗝,对门口的小厮喊了一句,“来人啊。” 三个小厮散漫的走了进来,松松垮垮的站着,郑淮骂了一句,实在是踹绿屏时用了些力气,现在感觉有点虚,也顾不上跟他们较劲,只粗声交代道,“你们两个,去把这个欺瞒主子的贱婢关进柴房,你,去一醉阁买酒回来,快去快回,不许耽误。” “是。”小厮们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两个眼疾手快抢先跑到绿屏身边,随便抬着绿屏出门了;另一个晚了一步,只得怏怏不乐去买酒,走的时候还小声嘀咕,“一醉阁可是在城东,这么远,得跑多少路啊,连一两银子也不多给,真小气” “你走那么慢是想死吗?!”郑淮吹鼻子瞪眼,冲着他大叫,“还不赶紧去!” 小厮闭紧了嘴,翻了一个白眼后,加快了脚步。 冷。 好冷。 明明是夏天,为什么她感觉这么冷呢? 绿屏蜷缩在柴房的干草上,抖抖索索不成样子。她面色惨白,素来有点算计心思的眼睛此刻失去了焦距,瞳孔暗暗的,没有一点神采。有点干裂的嘴角边凝固的血迹,蓝花布衣上也是血色锈迹斑斑,身上穿的不是好料子,廉价而劣质,遇到血液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 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这里安静的可怕,时不时有吱吱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尖锐,又更加趁的柴房里的死寂。夕阳西下,橘黄色偏红的阳光透过木质窗棂漏射进来,照的柴房一半阴暗一半温暖——也只是看上去的温暖,只有温暖的色泽,却没有温暖的热度。尽管如此,绿屏还是试着移动僵硬的身躯,伸展冰冷的手脚,一寸一寸匍匐着爬过去。 近了,很近了,绿屏咬着牙,尽量不去想口腔里弥漫的血腥味,和铁锈血块豆腐一样的牙齿。 终于,她的指尖摸到了一点阳光,还是冰的。为什么?绿屏还是维持着那个可笑的动作,愣愣的想着。为什么,她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突然,吱呀一声,柴房的门开了。 绿屏花了好几秒中才反应过来,来人已经站在她的面前了。她趴在地上,不得不用力的向上仰起脖子,才看清来人—— 一身烟灰色的单衣,看上去没有早晨见的时候那么脏,倒像是把一幅水墨画穿在了身上。墨色朦胧,就连单衣主人的表情也像是笼罩在无边雾色中一样,看不清楚。 但是那双眼睛,幽深幽深,黑白分明,娴静如姣花照水。她化成灰也认得这双眼睛。 郑无双。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屏碎 “是你”绿屏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一道白光在她脑海里飞速闪过,之前的事情像是走马灯一样一帧帧掠过,酒瓶,一醉阁,不洗男人衣服 她明白了,她全明白了。 “是你,”绿屏恨恨出声,当时郑淮踹她时她就想辩解,但是郑淮只顾自己踹的解气,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还以为她在顶嘴。到最后,她被踹的一阵阵吐血,意识也不清楚,就晕了过去,在柴房的时候,还是不大清醒,迷迷糊糊直到郑无双出现在她的眼前。“是你故意买了杏花酒肆的酒,用来陷害我!贱人!是你陷害我!” 郑无双静静地看着她,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发怒,她只是很平静的说道,“是我又能怎么样呢?你已经是这副模样了,就算说了郑淮也不会听的。” 绿屏猛地向着郑无双的方向扑了过去,堪堪爬了几步,郑无双沉稳的向后退,莲步轻移,裙裾如水划过,轻巧的避开。好像躲避的不是一个急红了眼的人,而是一粒轻飘飘的灰尘。 剧烈的运动加重了绿屏的伤势,她像是一条离岸许久即将干死的鱼,极度缺水,大口大口喘着气,张开嘴呼吸。尽管如此,她还是恶狠狠地瞪着郑无双,声音嘶哑,断断续续,“不可能!老爷不喜欢你,你在郑家的地位还不如夫人养的狗,他要是知道咳咳知道是你故意打错了酒,咳哈哈你就会像我一样的” 郑无双俯视着她,就像看着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有一丝丝的悲悯,“你错了。” “骗人!”绿屏又咳嗽了几声,她死死凝视着郑无双,几乎眼角都快要裂开。 “我没有骗你,”郑无双的双眸一眨不眨,幽深幽深的眸子仿佛能将绿屏的灵魂吸入,“郑淮要面子,酸儒文人,尊卑思想根深蒂固,断不会让旁人知道他自己的女儿居然会被一个下人指挥着去买酒,他丢不起这个人。” 绿屏愣愣的,她仰着头,可以看到自己苍白的面容映在郑无双的瞳孔里,耳畔传到郑无双轻灵如泉水的声音,舒缓,宁静,“所以,就算他知道了,因为已经打了你,出过了气,又有新买来的一醉阁的酒可以喝,也没有什么想法对付我了。”况且,郑淮本身是不愿面对她的,又怎么会浪费他宝贵的时间精力去后院——那个狗也不去的地方——找她这个被人遗忘的嫡女呢。 空气里有一刻的宁静,绿屏一动不动,只有轻微动作的鼻翼证明她还活着。 “说到底,你只是说一些话诓骗我罢了,”绿屏好像理智渐渐回笼,找到郑无双话语里的纰漏,“既然,郑淮好面子,不想让外人知道你过得连狗也不如的日子,外面的人怎么会知道你的事情那么清楚?!” “我七岁那年没了母亲,之后郑淮一举将苏秀清抬为正妻,还将雪冰轩改为清荷院,我娘的颜面荡然无存。”郑无双的瞳孔墨色沉沉,“此后九年,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不会不知道吧?说起来,我畏寒的毛病还是拜你所赐。倘若不是外面的流言蜚语,苏秀清与郑淮有所顾忌,怕是我早已化作白骨了。” 绿屏满脸的不可思议,但郑无双的话像佛经里的禅音一样挥之不去,那个可怕的答案呼之欲出,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是你是你自己传的流言” 郑无双低头看着绿屏,没有回答。 流言么?可是,她传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过了一会儿,她转身走向门口,将她进门时放在门口角落的一个白瓷碗拿过来,绿屏心里隐隐有不好的感觉,她在地上蠕动着,想要退回身后的角落里,好像这样就可以保护自己了一样。“你你干什么?你咳咳别过来”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郑无双说着将手里的碗倾斜,里面浓稠的馊饭糊糊慢慢整片整片掉落到绿屏的身上,一股子酸臭弥漫开来,绿屏恶心的扭动着身子想要蹭掉这些黏糊糊的馊饭,却一时不察用大了力道,背部重重的靠在地上,仰面蹭着地,又一块半凝固的馊饭直直落在绿屏的胸前,鼻子上,嘴里。 “为什么要躲呢?”郑无双幽幽道,“你不是经常给我送这样的饭吗?当苏秀清的走狗,整天想法子折磨我,这馊掉了的饭你应该很熟悉才是,看门的老王养的一条癞皮土狗,它吃的就是这个,不是吗。” “呜呜”绿屏不敢开口说话,怕稀饭落到自己的嘴里,只是用力瞪着郑无双,眼神几乎可以吃人,简直想把她活撕了。 郑无双丝毫不以为意,她随手在地上找了两根细细的木柴,熟门熟路的走到一个角落,拨开厚厚的草堆,露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她熟练地伸木柴进去,下手又快又狠,很快夹出一只干瘪的老鼠。这老鼠应该是很久没吃东西了,饿的皮毛都失去了光泽,灰扑扑的,就连被用木柴夹着,也懒得反抗,唯有四肢虚弱的舞动,想挣扎着摆脱钳制。 托绿屏的福,她经常来柴房搬柴火,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 郑无双稳稳地夹着老鼠走过来,老鼠看到绿屏嘴上的稀饭,眼睛直冒绿光,像是回光返照一样,全身都有了力气,拼命挣扎着想要下去。 绿屏惊恐的睁大双眼,她慌乱的摇头,“不要呜呜”一开口,稀饭填了一嘴,酸臭的馊味让绿屏的胃里一阵翻滚,恶心的胃液都快吐出来了。 “柴房里没有什么吃的,这只老鼠饿的瘦骨嶙峋,哪怕是馊掉了的粥饭,对它而言,也是一顿美味。”郑无双慢慢蹲下来,将老鼠夹在绿屏的眼前,离她的嘴只有一寸的距离,老鼠疯狂挣扎着,有几次都差点成功从木柴中溜出来。绿屏的脸都颤抖的变了形,她剧烈地摇头,通红的眼睛里流出泪水。空气里又弥漫出一股尿骚味,与酸臭的发霉味混合在一起,闻上去令人感到窒息。 “为什么要哭?”郑无双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既然你不想吃,就不要浪费了。”说罢,她手指微微一松,木柴留出一条缝隙,老鼠吱吱叫着跳到了绿屏的脸上,疯狂的啃食那些馊饭,往绿屏的嘴里钻。绿屏浑身颤抖着,她不顾自己浑身无力的事实,调动全身的力量伸手去抓喉咙里的老鼠,可是慢了一步,老鼠顺着食道越来越深的地方走了。 突然,绿屏发出一声惨叫,她体内像是被老鼠啃食了一样,痛,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 郑无双随手扔掉手里的两根木柴,和其他粗粗细细的木柴混在一起,根本分辨不出来那两根是什么样子。她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转身走了。 绿屏的意识越来越不清醒,只记得从身体深处传来那种令人恐惧的吱吱的声音,剧烈的疼痛使她浑身痉挛,她痛得满地打滚,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声音。 到最后,她只记得有一片烟灰色的裙裾从她的耳畔掠过,眼角的余光好像瞥到上面有一块馊饭的污渍。还有,一个清凌凌的声音—— “饿急了的老鼠就连生肉也吃,它会一直吃一直吃,直到撑死为止;就算撑不死,那么温暖的地方,又随时都有肉吃,有水喝,足可以使它眷恋到不再离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妒意(上) 四个时辰前 郑茹珠今天很高兴,她磨了她娘亲好久,娘亲终于给了她足足的银子让她去临江楼吃饭了。坐在临江楼三楼的包厢,吹着徐徐的江风,临江望景,舟楫勃发,大小商船鱼贯交错;回望江边码头,又是一片繁华景色。 吴仙镇虽是个镇,但因为是重要的交通枢纽,每天有客人南来北往,其繁华程度不亚于一些地方的城池。吴仙镇大体由两部分组成,有东镇西镇之分,西镇主要是人居之地,当地民居,白墙黑瓦,小桥流水,是江南小镇的典雅;东镇则是商贸繁华的地方,车水马龙,灯箱店盏,每天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临江楼位于东镇极东之地,从楼上俯瞰可以望得见滔滔江水,因此得名。临江楼是吴仙镇最大的酒楼,前代有很多诗人在此留下脍炙人口的诗篇,很多人慕名而来,或一览大江东去浪滔滔的壮阔风光;或挥毫弄墨题壁高墙借此扬名天下;或一品精致菜式满足饕餮肠胃;或洽谈生意往来唇枪舌剑刀光剑影其间种种,不一而足。 唉,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原本她还是个庶女的时候,五六岁的年纪,反而是天天可以来临江楼吃饭,再不济也还是可以隔三差五的包了临江楼的酒席到家里去,想吃就可以吃到的。可是这两年,全家人也不怎么来这里吃饭了,也只有过年的时候包一次酒席。这次来临江楼吃饭,还是她软磨硬泡娘亲了一个月才行的呢。 想到这里,郑茹珠叹了口气,但看到面前精致的佳肴,还是喜笑颜开。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桂花酿,丝丝甜意萦绕在唇齿之间。 “小姐,你真有面子,只是说说就可以来临江楼吃饭,”见郑茹珠心情不错,站在她身后的贴身丫鬟红香趁机说几句好听话,巴结一下主子,“要不是托你的福,这种好地方奴家想都不敢想呢。” “就你会说,”郑茹珠的嘴角还是止不住的弯了起来,“本小姐哪次来没有带上你?” “是是是,”红香顺杆上爬,“都是小姐的福气。”嘴上一套抹了蜜一样,心里却不以为然,说得好听,带上她又能怎么样,她哪一次吃上过一口?红香暗自腹诽,但这话,她是绝对不敢说出来的。 郑茹珠笑眼弯弯,夹起一块藕粉桂花糖糕,腮帮子嚼了几嚼,畅快道,“还是这里的藕粉桂花糕好吃。” 临江楼之所以扬名四方,除了地理位置,文人宣扬,最最重要也是最基本的一点,就是它的菜品。取南北各大菜系之精华,又吸收历代食书之精髓,做出来的东西都是精品中的精品。因此,南来北往的人来到这里都能吃到自己家乡特色的菜式,想尝鲜的食客也可以品尝到其他地方的美食满足自己的胃。有人在临江楼尝过菜肴之后,感慨道,“何必踏遍乾土寻至味,临江一楼囊全鲜。”说的就是这样。 譬如这道藕粉桂花糖糕,是临江楼遍览古籍——《本草纲目拾遗》称:“冬日掘取老藕,捣汁澄粉,干之,以刀削片,洁白如鹤羽,入食品。先以冷水少许调匀,次以滚水冲入,即凝结如胶,色如红玉可爱,加白糖霜掺食,大能营胃生津。”《随息居饮食谱》亦云:“老藕捣浸澄粉,为产后c病后c衰老需劳妙品。”又找来最会做的老厨子,按照他家的传统,藕粉不便单独蒸糕,通常要与面粉或米粉混合使用,并用白糖和糖桂花或蜜饯调味。如此这般,古今融通,结合创新之后做出来的。 这边郑茹珠吃的高兴,耳边却突然传来红香犹疑的声音,“小姐你看那边那个人是不是郑无双?” 郑茹珠的筷子唰的停住了,她皱起眉头,“你是不是看错了?”那个疯女人来这里干什么? “没有”红香仔细又看了看,伸手指了一下,郑茹珠没好气地顺着她指的方向转头望过去,在楼下不远的街道拐角处,那烟灰色的纤瘦人影不是郑无双是谁? “还真是她,”郑如珠顿时不痛快了,把筷子一甩,“她那个小贱人,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连个像样的衣服也没有,穿的一脸穷酸样儿,还有脸顶个纸片子来街上,真是丢人现眼。” 红香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声音里有一丝丝幸灾乐祸的意味,“小姐,她好像是来打酒的。你看她拎的那个酒壶,多重啊。” 郑茹珠不屑地哼了一声,嘴角轻轻上扬,“她现在是一个庶女,又没有娘,爹爹也不喜欢她,不能给府里增光,当然有找点事情做,难道还要吃白饭啊。” “小姐说的是,她郑无双就是得给郑府做牛做马,不能吃白饭呀。”红香殷勤地给郑茹珠倒上桂花酿,酒色淡黄,里面有一两朵完整的小桂花作为点缀,在半透玉器杯里煞是好看,溢出一股桂花清香。郑茹珠故作高雅地抿了一口,入口甘甜醇绵,她不禁陶醉的闭上眼睛。 还没回味,红香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小姐” 郑茹珠不耐烦地把酒杯放下,“你是瞎了吗?!没看见我正在喝酒呀,叫什么叫!” “不是啊,”红香急忙摆摆手,她直直指了过去,“你看,小姐,你看男人” “男人怎么了,你没见过男人啊,”郑茹珠没好气道,她还是转了过去,还不忘教训红香,“我跟你说,红香,像我这种有身份的小姐要矜持,男人怎么了,不就是” 她的话消音了。 郑茹珠愣愣地看着楼下斜对面那个拐角处的男人,一身青白箭袖,腰间挂了一柄银色的扇子,像是银子做的,又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材质。他面容清俊,看上去很年轻的样子,头发用青玉色发冠系数扎起,眉毛像薄薄的柳刃,唇边有小小的梨涡。笑起来又阳光又潇洒,还略带一丝丝的顽劣。 可当她看到男子对面的人时,她的目光顿时变得嫌恶起来——郑无双!居然是郑无双,那名英俊的男子,居然对着郑无双在笑! 晌午的阳光像是流动的淡金,从容地在两人身上流淌,郑无双有点蹙眉,薄薄的嘴唇轻轻说着什么,那名男子眼眸里都藏着笑意,一把抢过郑无双的酒壶,有一股强势的温柔。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个时候正是饭点,过路的行人原本就稀少,偶尔有几个都彼此会意,少年人嘻嘻哈哈的过去,有活泼的还冲着青衣男子挤挤眼睛,又赶忙上前几步跟上自己的同伴。 可在郑茹珠的眼里,就变得十分碍眼了起来。她怒气冲冲的,声音都拔高了几度,“她算什么玩意儿!穷酸的臭丫头,有没有一点礼义廉耻,竟然敢当街勾引男人,真真丢尽了我们郑府的脸!看我不回去告诉娘亲,非打断她的腿不可!” 红香在一旁煽风点火,“是呀,小姐,她郑无双竟然置男女大防于不顾,就连奴婢都知道男女七岁不同席的道理呢。” 说的郑茹珠火气一阵上涌,那个男子生的那么英俊,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一定是郑无双那个狐狸精说了什么花言巧语,蒙骗了那位公子,哼,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凭她也配?! 粉拳一锤桌面,郑茹珠气呼呼道,“不吃了,回府!”正起身准备走,看到满桌还有许多菜没怎么动筷子,好不容易来这一次,就这么撇下不吃也怪可惜的。左想右想,郑茹珠对着红香说,“你去把小二叫来。” “是。”红香丈二摸不着头脑,不是说回府吗,怎么又去找小二去了?但她也不敢多言,出去把店小二叫了进来。 “知道我是谁吧,我是郑府的嫡小姐。本小姐有事急着要走,你把这些菜给我打包送回郑府,明白了吗?”郑茹珠骄傲地说。 小二是个三四十岁的男子,他点点头道,“可以,只是我们送过去是要额外加钱的,您这顿饭总共是三百一十二两银子,伙计们的跑腿费加上碗碟杯盏等费用是五十两银子,合计三百六十二两银子。” 郑茹珠皱了皱眉头,她忘了还有这一茬,今天出门只带了红香,她一个人肯定是拿不完的,这笔钱想省也是省不下来的。唉,要是多带几个小厮就好了,可是家里用人比以往减了大半,带不带得出来还难说。只是她为难的咬了咬嘴唇,她今天出门总共就带了三百五十两,吃饭肯定是够了,但这样一来就不够了。 这般想着,郑茹珠转头问红香,“你带钱了吗?” 红香没想到郑茹珠会问自己,愣了几秒,转转眼珠道,“小姐,奴婢身上只有二两银子。” “那怎么够,这么少的钱连个零头都不够,你还好意思说。”郑茹珠瞪她了一眼,“闭嘴吧你。” 红香:不是你问我的吗。 小二保持微笑,有礼问道,“那这位小姐你是想” 郑茹珠还没等小二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趾高气扬道,“这样,你们尽管让人先送,等到了郑府,叫管家给你们。” ------题外话------ 郑茹珠:凭你也配跟青潼公子在一起?! 郑无双:你自己问他不是更好。 青潼:谁说不配的?!明明很配的好嘛。 郑茹珠: 郑无双: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妒意(中) “这”小二有点为难,他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这什么这,郑家难道会赖账吗?!让开,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郑茹珠一脸不容置疑的样子,提起裙摆从他身边走了过去,“红香,跟上。” 主仆二人走了以后,在门口等待的另一名小二趁势走了进来。他叫小川,今年刚满十八,按临江楼的规矩,新人初来乍到,很多事情还需要学习,就跟着这里的老资历四处走动,学习待人接物的方法。 “师傅,那个什么郑小姐也太气人了吧,”小川一边收拾桌子一般抱怨道,“年纪轻轻脾气倒是不小,那架子摆的,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郡主呢,怕是郡主也没有这么大的脾气呀。” “不必理会,”小二毫不在意,“咱们只负责把楼里该做的的事情做好,三六九等来这里吃饭的人多了去了,管他那么多作甚,只管把钱挣到手才是正经。” “嘿嘿,我知道,”小川挠挠后脑勺,“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蛮横的样子,还什么郑府,嫡小姐的,就连我们东镇的人都知道了,郑家现在已经没落了,短短几年的功夫,败得差不多了。我倒真怕他们出不起这个银子呢。” 最后一句话成功地把小二逗笑了,他的胡子抖了几抖,还是严肃的教导道,“小川,你记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了,还说什么郡主,让有心人听见了,可是要大做文章的。” 小川知道师傅是为他好,麻利的将最后的菜打包好,他拎着两个食盒走到小二身边,爽快道,“放心吧师傅,这话我也就是在您跟前说说,换到了那连一顿饭钱也掏不起的郑小姐面前,我绝对把嘴捂得跟蚌壳一样紧紧的,任谁撬也撬不开。” 说罢,他拿肩膀蹭了一下小二,下一秒就偷笑着跑出去了。“师傅我送菜去了啊。” 小二抄着手笑骂出声,“你这个小兔崽子!” 郑府 郑无双提着酒回到后院,绿屏早已在那里不耐烦的等着了,看到郑无双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知不知道我在这儿等了多久?你是腿瘸了吗走得这么慢!” 说着,她上前两步一把扯过酒壶,重重的哼了一声。郑无双并没有在意其他,淡然道,“若是你无事,就走吧。” 绿屏不屑地睁大眼睛,撇了撇嘴,“你以为我愿意在这里呆呀,求我来我都不来呢。”她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襟,昂首挺胸的走了。 她脖子间的吻痕一直延伸到领口深处,郑无双自然是注意到了,眸中划过了然,她什么也没有说,走到原来的位置,继续洗衣服。 这里是一个废弃的院子,说来好笑,原本是郑淮念书的地方,也是原本的郑家,只有这么一个孤零零的院子,寒酸得紧。后来,她娘亲嫁了过来,带来的嫁妆包括以郑家为中心方圆几百里的土地,就连郑淮也想不到,看上去素净温柔的娘亲的身家竟是如此阔绰。高屋大楼拔地而起,亭台楼阁次第而建,最终郑家成了郑府,郑淮算是在西镇一朝冲天。 可惜 郑无双的思绪飘的有点远了,她出神地望着木盆里的一方水面,映出自己的脸,水下的手因为长时间的浸泡,已经微微发白。 “郑无双!”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因为主人恼人的口气,这原本还可以算得上动听的声音顿时恶劣了许多。 郑无双抬起头的时候,不易察觉的隐去瞳孔里的一丝锋芒,她看着面前站的主仆二人,“你来这里做什么?” 郑茹珠插着腰,觉得郑无双哪一张脸刺眼极了,“你以为我愿意来这种鬼地方吗,你说,你为什么要勾引男人?简直丢尽了郑家的人!” 郑无双微微蹙眉,男人她平静地与郑茹珠对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哈,不知道,”郑茹珠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她一脸嫌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去东镇打酒,路上随便遇到一个公子就觉得人家英俊帅气,恬不知耻地跟人家搭讪,这种事情也只有你这种没教养的东西才能做得出来。” “论教养,我娘做得一手好文章,琴棋书画样样俱全,最是知书达理,整个吴仙镇无人不知,我虽不才,也得了我娘一两分真传,”郑无双直直的看着郑茹珠,慢慢从小杌子上起身,“而你呢,你娘是个什么出身你不会不知道吧,你自己又上过几天私塾,还用得着我告诉你吗?我倒是很想知道,我们两个,到底谁更没教养。” “你!”郑茹珠气得满脸通红,但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确实,她娘亲只是一个中等人家的女儿,后来被郑淮一眼看上纳为了妾,最后等到郑无双的娘死了才终于成为了正夫人,又因为苏氏大闹私塾惹怒李先生的事情,基本上吴仙镇没有私塾愿意收她,就算是花大价钱去请也没有人去府上教课,基于此,郑茹珠的私塾生涯,只有孩提时的一两个月就结束了。所以,直到现在,她也不会什么诗文。 “小姐,这个”红香见郑茹珠词穷,趴在她耳边窃窃私语,给她支招。“夫人不在意的,老爷也不在意的,你别听郑无双瞎说。”郑茹珠眼前一亮,对啊,虽然她不怎么通文墨,但苏氏好像并不介意,就连郑淮曾经都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一类的话。 想到这里,郑茹珠嗤笑一声,“没上过私塾又怎么样,你纵然是会诗文,还不是落魄到这个样子,爹爹一点也不喜欢你,甚至讨厌你,吃也吃不饱穿也穿不暖还装什么清高。” 见郑无双不说话,以为她怕了,郑茹珠更加得意,“就是说啊,你还是读过书的人,还是如此不知廉耻地上街勾引男人,还好意思说?!” 郑无双了然,但也不想跟郑茹珠多费口舌,翻捡着木桶里洗好的衣服准备去晾晒。 见郑无双居然敢无视她,郑茹珠气极了,她看着郑无双,眼珠子一转,不怀好意道,“没吃饭吧,我知道你没吃饭,你妹妹我可是特意来跟你送饭来了呢。”话还没说完,她对着红香使了一个眼色,红香会意,将拿在手里准备多时的一碗馊粥饭向郑无双身上扔了过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妒意(下) 知道郑茹珠不怀好意,郑无双急忙向后走了几步躲避,还是晚了一步,馊稀饭连碗带粥盖在草地上,溢出的秽物溅到了郑无双的裙角。 郑无双面无表情,将手里端的木盆直直地扔了过去,洗好的衣服七零八落飞过去,郑茹珠和红香尖叫着躲避;接着,郑无双又两步上前,一手撩起裙摆,伸脚将盛满污水的木盆对着郑茹珠的方向狠狠地踹了过去,脏水飞溅,眼看避无可避,郑茹珠急忙抓住红香挡在自己面前,红香吱吱哇哇叫着,湿淋淋的宛如一个落汤鸡,虽说红香挡了大部分的脏水,但还是有星星点点的皂角污水溅落到郑茹珠的裙角上。 “郑无双,你好大的胆子!”郑茹珠气红了眼,狠狠推开红香,向前几步就想扇郑无双一个耳光,但看到郑无双那双幽深幽深的眼眸时,她迟疑了。 咬咬嘴唇,郑茹珠又是气得发抖,又害怕郑无双那股子狠劲儿,她想了又想,转头看着红香,红香身上湿了大半,惊慌失措,不成样子。郑茹珠厉声道,“你还愣着干什么,没看见你主子遭打了,快上!” 红香犹豫了,她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郑无双,脑海里有几个模糊的剪影。这还是以前那个任打任骂的郑无双吗?她还记得以前,小姐当上嫡女之后,经常来找郑无双的麻烦,甚至以此为乐,她跟在小姐的后面,看着郑无双被针扎,被按在地上用棍子打的时候,看着郑无双被打的满头是虚汗,脸白的像个女鬼,明明以前是高高在上的郑家大小姐,正儿八经的嫡女主子,现在却沦落到这般境地,让她这种小婢女从心里感到畸形的快意,她常常笑的幸灾乐祸。 可是,红香又隐隐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现在,郑无双明明是在一片荒地上,四处是凌乱的衣服,还有湿了一块的地皮,可她站在中间,静水流深,让人远远望着,却不敢侵犯。 哦,对了,她隐隐约约想起来,郑无双被打的时候,好像从来没有叫过一声,尽管是痛得不成样子,脸都扭曲的快变形了,还是死死的咬住自己的下唇,一言不发。 但是,想到郑茹珠平日里的跋扈,还有苏秀清的手段红香还是壮着胆子,恶狠狠地瞪着郑无双,没错,都是她,才害得自己受了这么大的苦楚,新洗的衣服就这么被弄脏了! “郑无双,你好大的胆子?!”红香大叫着,指着郑无双,“你居然敢对小姐动手,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说着,她冲上前去,郑无双眼疾手快,又踢了一盆水过去,脏水扑面而来,红香急忙侧过身,勉强避了过去,大木盆翻滚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红香正想得意地回头继续往前冲,一个小杌子砰的砸到了她头上,“啊啊啊啊啊!”一阵尖锐的剧痛袭来,脑海里掀起刺目的白光,红香只觉有什么黏黏的东西流进里眼眶,下一秒,她眼前发黑,几乎要晕了过去。 郑茹珠一脸的不可思议,她看着红香头上冒出血迹,像是傻了一样说不出话来。直到郑无双拿着小杌子慢慢朝她走过来,她才猛然反应过来,手指直直指着郑无双,“你你居然” “哼,我要告诉娘亲,等她知道了,你就死定了!”扔下苍白的一句话,郑茹珠急忙转身跑了,跑的太急,绣花鞋跑掉了一只,但她也无暇其他,还是跌跌撞撞的往前跑。红香也顾不上自己头上还在流血,捂着自己的伤口紧跟着郑茹珠跑了。 郑无双没有什么表情,她原本也没打算追上去。她的侧颜可以称得上是柔和的,沉静平和,像蓝田日暖,像白玉生烟。轻轻把小杌子放下,随手拿起地上的一件衣服——反正也没有一件是她的——擦干净小杌子上的一角血迹,郑无双又走过去捡起那只红色的绣花鞋,是当地的好料子,上面绣了金色的鹧鸪,还镶了一些细碎的绿松石。 回去在小杌子上坐下,郑无双一手托着腮,一手端着那只绣花鞋,凝视了很久。 苏秀清坐在床上,认真地打着络子。她没穿正装,只穿了一件淡青色抹胸百褶裙,外面一件葱白色的披肩罗衣——按理说作为一家之母,穿成这个样子有些不合身份,但是,她如今的地位,还是郑淮一手提上来的,郑淮就喜欢这种歌女朦胧秀美红袖添香的调调,她当然得迎合着他的意思来。她低头很满意的看着自己手里渐渐成型的络子,是梅花的样式,她的出身不是什么大户名门,文墨不是太通,但弹个小琴小曲儿还是可以的,足够取悦郑淮的了。至于最拿手的,还是要数打络子,各式各样的,还没抬过来给郑淮做妾的时候,就靠这个挣钱,补贴家用。 门口走进来一个人,穿着一件蓝衣绸布花夹袄,下面一件蓝色绣缠枝绿叶百褶裙,身材高大,眉毛粗长,大手大脚,是苏秀清的大丫鬟四儿。 与外貌不太符的是,四儿的声音却是细细的,很是秀气。她面色微妙,“夫人,小姐来了。” “哦,是吗,”苏秀清微笑道,她放下手里打了一半的络子,又看着四儿一直不动,有点奇怪,语气不虞道,“你还杵在这儿干嘛,还不赶快叫小姐进来。” 还没等四儿回话,突然,雕花鸳鸯隔扇大门被人一把推开,脚步声噔噔噔的从外面传到里间。苏秀清笑着抬起头,“多大的姑娘了怎么还冒冒” “茹儿,你是怎么了?!”苏秀清又惊又怒,她看着面前的人,早上出门时特意穿了一件新衣服,原本亮亮的孔雀蓝广袖瑶光裙变得皱巴巴的,灵蛇髻上戴着的红珊瑚头面也七零八落,小小的瓜子脸上满是泪痕,形容狼狈,不是自己的女儿又是谁? 郑茹珠一把扑到苏秀清的怀里,呜呜哭了起来,“娘!你一定要为女儿做主啊,杀了郑无双那个小贱人!” “郑无双?”苏秀清皱起眉头,口气变得不善起来,“她怎么着你了?!” “她想打女儿,还对着我泼脏水,”郑茹珠气的要发狂,“还在大街上勾引男人,真不知羞耻,没有一点脸皮的贱人!” “不生气,”苏秀清安抚她,“不过,什么勾引男人,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今天我在临江楼吃饭,恰巧遇到郑无双在打酒”郑茹珠如此这般将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遍,“娘,你一定要好好折磨她,死了更好,我再也不想看到郑无双那个恶心的人了!” 苏秀清细细思索了一下,一字一顿道,“放心,娘一定会帮你出这口恶气的。” “真的吗,”郑茹珠眼睛闪闪发亮,兴奋极了,“真的吗?娘不会骗我吧,之前那么多年,你都没有整死她,为什么呀,为什么不早点弄死她呀?!” 苏秀清慈爱的笑笑,抚摸着郑茹珠的头发,“娘哪次骗过你,真的,你放心好了,郑无双活不了几天了。至于以前,”她的脸色藏在阴影里,“那时还没到时候,先折磨几年供你出气不是更好?” “说的也是。”郑茹珠想了想,觉得娘说话也很有道理,这才高兴起来,“娘,我带了临江楼的饭菜回来,我们一起吃呀。” “嗯,娘知道茹儿最乖了,是个有孝心的好姑娘。”苏秀清搂着郑茹珠夸道,直到郑茹珠渐渐平静下来。 苏秀清的脸上有一丝狰狞,早知道那个小贱人会是这么个祸害,她应该在九年前薄氏死的时候一并送这个丧门星上路。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蛇蝎心思 安抚好郑茹珠,又一起吃了饭,太阳的最后一丝光线也已经湮灭。苏秀清正趁着晚间纳凉,四儿早早的就在门口那个树下安置好了红檀木交对椅茶几等物什,苏秀清惬意的坐躺在贵妃椅上,小丫头给她摇着团扇,四儿倒了一杯桂花酿,用银盏装着,捧到苏秀清的面前。 苏秀清抿了一口,桂花的香气像是要顺着酒液流淌进肺腑。她满意的点点头,这就是她为什么让四儿做贴身丫头的原因,手脚勤快,麻利,肯做事,又不是一脸的狐媚样子,不会成为她的威胁。郑淮不喜欢骨架宽大的女子,四儿生成这个样子倒是给她省了不少麻烦。 正想着,李婆子慌慌张张走了进来,“夫人,老爷来了。” “老爷来了那是好事啊,怎么李婆子你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苏秀清心情好,打趣道。“莫不是人老了,连脑子也不好使了,是高兴是着急也分不清楚了?” “苏秀清呢?”李婆子没来得及回答,一声沙哑的声音先她一步传过来,郑淮乘着夜色大踏步走了进来,浑身酒气,看到苏秀清就怒道,“你养得好女儿,临江楼是什么地方,也让她去吃,也不看看我们家现在是什么情况,我都不舍得喝临江楼的酒,你倒是出手挺大方的!” 苏秀清见势不妙,赶紧起身,趁着郑淮还没有生气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上前搂住郑淮的肩膀,半推半走的将他扶到躺椅上休息,苏秀清半蹲在地上,讨好的给郑淮捶着腿,声音柔柔的,迷离,婉转,“老爷,您别生气呀,妾身也是为了郑府好呀。” 郑淮最爱那种高洁才女做小伏低的调调,对娥皇女英贞洁烈妇大加推崇,恨不得有一惊世才情的女子在他身边软玉温香,苏秀清深谙此理,每每穿得都是轻烟纱缎,模仿秀女名姝们的穿着,让郑淮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果然,郑淮看着苏秀清乖巧可人,眼睛里烟雨朦胧,脾气小了不少,但还是余怒未消,“为郑府好?你且跟我说说,这是怎么个好法。” 一见有戏,苏秀清更加卖力,微微扭着身段移步到郑淮的身后,手指像灵活的蛇,揉着郑淮的肩膀,红唇轻启,“老爷呀,你想想,虽然我们郑府现在是不如以前,但是不能让外面的人看轻啊,我们也是很久没去过临江楼吃饭了,这次我也就只是让茹儿一个人去,也算是让外面的人们看看都知道,我们郑家还好得很哪,再说,茹儿一个小姑娘家的能吃多少钱,不过是一个表示罢了。” 郑淮享受的直眯眼睛,苏秀清的指法确实好,这么一捏,他的身子都酥了大半。他的口气不自觉有点软和下来,“就算你说得对,也不能那么花钱啊,刚才管家来跟我报账,她一个人竟然花了三百多两银子,可是有点过了啊。” “老爷,”苏秀清又娇又软,这一声真是要酥到郑淮的骨子里,她的小手像鱼儿一样滑进郑淮的衣襟,时轻时重的游走,“茹儿还小,不懂事,但她也不是故意的,这不,出去吃饭还想着爹爹呢,回来的时候还不忘给你带点吃的,都在我屋子里放着,就等您来了。” 郑淮满足的哼哼几声,什么火都让苏秀清的雨露给浇熄了,享受了一会儿,问道,“茹儿人呢?怎么没有来见爹爹?”他嘴里的唾液分泌的更多,看着苏秀清红艳艳的嘴里吐出“爹爹”的字眼简直比吃了春药还要兴奋。 苏秀清很是懂郑淮这种大男子主义到有点微妙的心理,要不然她也不会从一个妾爬到夫人的位置,她的声音更娇更柔,像极了二八少女怀春的甜腻,“爹爹,爹爹,茹儿怎么没有来见爹爹呢?可是,茹儿她受伤了,不好顶着那个样子来见您呀。” “茹儿怎么了?”郑淮奇怪道。 苏秀清抿口不答,不一会儿美目充满了盈盈的泪水,她的小嘴似嘟未嘟,看上去又委屈又可怜,极大地激发了郑淮的保护欲,正气道,“没事,你只管说,有老爷我给你撑腰呢。” “老爷,”苏秀清哽咽道,“茹儿是多么乖巧的孩子,可是,可是她偏偏被郑无双给打了,可怜我的儿啊妾身妾身怎么能受得了这般委屈这简直是要打我的脸啊” “此话当真?!”郑淮的脸色有点不好看。 “自然是真的,”苏秀清美目含泪,她继续断断续续道,“妾身知道,自从当了郑家主母之后她就一直不待见妾身,可是妾身从来没有一句怨言,但是有什么就对着妾身来,茹儿是无辜的啊。茹儿一直很尊敬他这个姐姐,今天也是送了临江楼的饭菜给她,可是她就打了茹儿要不是红香拼命护主,茹儿她c她就老爷啊” “真是反了她了,”郑淮怒道,他原本就不喜欢郑无双,要不是薄那个女人带来的嫁妆丰厚,他念了一丝旧情,还给郑无双一个地方住,甚至格外开恩让她跟自己的姓,就凭她的出身,也在该浸猪笼了。“你放心,你是郑府的当家主母,后院有什么事情不归你管?只管放手去做,好好管教一下郑无双那个丫头!” 郑淮只是听了苏秀清的一家之言,甚至连对质也没有,就直接给郑无双判了有罪。他自己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嗅到这一信息的苏秀清眼前一亮,她赶紧拭泪,像是柔弱女子的宽柔大度,故作坚强,无端的叫人怜惜,“放心吧老爷,妾身会好好管理后院,不会叫你失望的。” 郑淮点点头,原本就有些醉意,现在看着苏氏温婉可人,似水柔情,不由得心猿意马,捉住苏秀清的手,郑淮别有深意的开口,“走吧,秀娘,回房间里去,给老爷弹个小曲儿听听。” 苏秀清的两颊恰到好处地晕染上绯红,半推半就拥着郑淮进了里屋。取出常弹的那把琵琶,苏秀清坐在罗床上,素手一拂过腰间,衣衫徐徐半退,如云似雾堆在腰间,血红的蔻丹与肌肤相互映衬,给人的目光以极大的刺激,又是一手绕至背后,拉下肚兜的细带,淡青色的肚兜落到了那堆云雾上。紧紧搂着那把琵琶,那琵琶与肉体紧密相贴,倘若有一个男人见了恨不能化身为那把享尽艳福的琵琶,她的上身未着寸缕,郑淮坐在她的对面,背靠着一个大红撒花绣金蟒引枕,一脸痴迷的看着她,修长的脖颈,再往下,起伏的高耸,莹润云团小蛮腰,美人娇喘情难已。 琵琶声,男人的粗喘,女人的娇呼,阴阳云雨,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京都 夏夜,月光格外皎洁。夜凉如水,月色也是一样,姜泽木木的看向窗户的方向,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月色入户,照得窗户那一小块地方如同白昼,但又与白昼不尽相同,可以让人清清楚楚地视物,却又并不刺眼,恍若白夜。 小爷实在是睡不着啊啊啊。 姜泽猛的坐起来,赤着脚走到窗边,抬手微微将窗户向外推开了些许,月华倾泻而下,他望着天上那一轮圆月,清冷,微凉,有的时候,会很不经意的泄露出一丝温柔;又有的时候,像山野里的雾气,让人难以走进其中。 像极了那个人。 ------题外话------ 姜泽:我不是男主吗,为什么这么久了小爷才只出来这一点点点点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月夜 静静在窗边伫立了一会儿,月华倾泻而下,顺着姜泽的墨发流淌,他玄色的亵衣微微发着幽蓝的色泽。月夜里,又是这么静谧的时候,又是这么一轮无缺婵娟,很自然勾着人回忆些什么人什么事,这些日发生子的一些事情又浮在姜泽的心头,历历在目。 夙青来的很是频繁,隔三五天就登一次门,每每都是从正门进,带着蓝钰的书信,脸色一次比一次差。姜成将他带到书房里,密谈了许久。等出来时,又会吩咐姜泽去送夙青,还附带着又送了许多名贵的补品。站在大门口,姜泽跟夙青都是眉头紧锁,姜泽略微有些沉重道,“一定好好照顾蓝钰啊。” 夙青抿着唇点了点头。 两人对视,交换一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 姜泽:蓝钰那小子明明啥事儿没有非要这么演累不累啊。 夙青:不劳姜少爷烦心。他把手放到腰间,鳞片发出细腻的光泽,却无端让人感到一股冷意。 姜泽摸了摸后颈。 呃,是秋天提前到了吗,怎么突然这么冷呢。 “那么,在下就告辞了。”夙青翻身上马,对着姜泽略拱一拱手,还未等姜泽回答,就双腿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姜泽耸耸肩,交叉双臂,一只手摩挲着下巴,叹了口气,唉,夙青这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啊。 不过姜泽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蓝府 “主子,这是姜老爷差属下带回的补品。”夙青走到桌案前,跪坐下来,将那几个小叶紫檀的木盒摆到蓝钰面前,让他过目。 蓝钰身着月白色中衣,上面绣着暗银色的幽兰纹,一件白色滚银边缎袍披挂肩头。他没有放下手里的竹简,淡淡扫过一眼,正想让夙青拿下去的时候,一个木盒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个木盒形制与其他几个并无不同,边角饰以金纹,纹路之间镶嵌了红宝石。只是缝隙处多了一角白色在外面,倘若观察不细致很难察觉。 蓝钰伸手打开那个木盒,里面并没有什么补品,而是一张信笺,上面的龙飞凤舞的狂草很符合主人的性格—— 暂时寄存,病愈即归。 蓝钰沉默了一会儿。 罢了,他的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吩咐夙青道,“妥善安置到库房吧。” 姜泽回过神来,晚间稍稍有些寒意,上次见过叶翊之后就再没去过,柳青那边他也派了人去打理,应该没有什么事情。只是,叶翊的事情过后,他不得不想到另外一个人——贺梓桐。 同叶翊一样,贺梓桐也是自那次清风馆一会后,再无音信,若放在平常,姜泽也不会注意,毕竟都是风流自在惯了的,出京游历也未可知,但是叶翊如此,让他不得不怀疑现在贺梓桐的处境,巧合如果一连串的碰到了一处,就不是巧合两个字可以简单解释的了。 反正也睡不着,姜泽仿佛从月光的照耀下得到滋养,精力无穷,明明是半夜三更,他却越来越炯炯有神起来。嗯,果然还是出去转一下比较好。他素来不喜欢下人在脚踏上蜷缩着守夜,自懂事起晚上就将月书等人远远地打发走,这倒是给了他可乘之机。——那什么,当然不是为了方便晚上溜出去喝花酒。 愉快决定过后,姜泽穿戴好衣物,黑色滚火云纹短靴踩上窗边的桌案,他像一只黑色的鹰隼一跃而出,须臾消失在夜色里。 月上柳梢头。 清冷的圆月像是裹了雾气,玉盘上斑驳的黑影,像是月精,又像是桂枝,诱惑着浪漫的诗人真想一上蟾宫探个究竟,看看那翩翩广袖的嫦娥仙子是否真的如传说中那么美丽。 真是奇了怪了,姜泽蹲在墙头,眉目掩在夜色里。他皱起眉,他的夜视能力较之常人还是不错的,可以清楚地看到,贺梓桐的院子里没有一丝灯火。不,并不是没有一丝灯火那么简单,他的耳朵里,甚至没有一丝人的呼吸声。 整个院子里没有人的痕迹。 姜泽按捺住心里那个可怕的想法,他轻轻跃下墙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脚下也没有灰尘。 贺梓桐的院子里多柳,高大而浓密的柳树,树影投在地上,黑色的细长条状,像是女鬼的头发。姜泽一深一浅地踩过去,脚下的草地已经长得齐踝高了,像是很久没有人修剪一样,草木深深,人迹无踪。 姜泽屏气凝神,慢慢走进房门口,他离的很近,鼻尖与房门只有一寸,可以清晰地闻到灰尘的味道,还有一丝丝的霉味。 已经不必再进去了,双眼所见的每一件物都明明白白的传达着这样一个事实:这个院子至少有一个多月没有人住了。 姜泽的眸中有一丝暗流,慢慢形成漩涡,贺梓桐到底去哪了? 既然已经来了,便不想无功而返。 姜泽小心翼翼,借着黑暗藏身,在贺府里游荡。他并不常来贺府,对这里的地形不是很熟悉,所以颇费了些功夫。 在黑暗中,许多以往没有很注意的事情,又变得清晰起来。贺梓桐为人睿智精明,常在花丛过,片叶不沾身,他那双眸子,狡诈如狐,像极了狐狸的眼睛。姜泽与他吃喝玩乐许久,却从来没有听他提及过贺府,聚会都是在外面——这倒也不奇怪,就连他自己,也是不愿意请朋友来自家府上玩的,毕竟外面更无拘束,不用听老爹的埋汰。 姜成:小子你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 但过去中有一件事,当时不觉得什么,现在想来格外可疑。他其实是去过一次贺府的,那次是贺大人升迁,宴请宾客,姜氏父子也在其中。但作为贺家嫡长子的贺梓桐却始终没有露面——这是非常失礼的,就连姜泽,平时在外面疯玩也没有什么,遇到正事,姜成说让他去城外迎贵宾他还是得乖乖的去,更别提家教比他家还严的叶翊了。但奇怪就在这一点,宾客们背地里议论纷纷,姜成秉持少说少错的原则带着姜泽埋头吃吃喝喝,姜泽暗中观察贺大人的表情时,发现他似乎一点也不生气,不仅如此,还是神态自若的继续敬酒寒暄,一点没有作为父亲失望愤怒的样子,似乎对贺梓桐的缺席毫不在意。 姜泽回想着那次来到贺府的记忆,大半圈下来,时不时会看到守夜的护院,他就耐心等待,在屋角或树后一动不动;听到一两声从后院传来的猫狗的叫声,应该是姨娘们养的宠物;有人起夜的声音,都是正常人居的样子。——唯有贺家嫡长子贺梓桐的院子,落满尘灰,他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一遍下来,无所收获。姜泽又重新回到贺梓桐的院子。他的身上挂满了露水,靴子被打湿了,微微喘着粗气。 月亮渐渐变得稀薄,天边泛起鱼肚白,遥远的地平线上隐隐升起一道红色的霞线。 鸡鸣欲破晓,寒外曙山轻。举眼望玉轮,皎皎遥天明。 天快亮了。 突然,姜泽听到一声很细微的呻吟,熟悉而又陌生,像是柳枝拂过,微风徐来,落花簌簌而下。 他不敢确定,又静默着伫立在原地,黎明破晓,空气是冷的。听错了吧,姜泽有点失落,他自嘲的笑了笑,或许是一夜未眠,又到了黎明,人最容易在此时松懈,所以出现幻听了。 他走到院墙边,小腿一蹬旁边的树,纵身一跃,稳稳地踩到高墙之上。回头又望了一眼萧条的院落,姜泽抿了抿嘴,贺梓桐,你究竟在哪儿?他几个跳跃,渐渐化为一个黑点,消失了。 姜泽没有听到,他走后,院落里,地下又传来一声呻吟。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祸水 吴仙镇 等阿全踉踉跄跄的回到郑府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去赌坊赌了一天一夜,赌到最后,眼睛里布满血丝,也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总归一直赌就是了,停了他就是孬种——终于,在围着赌桌憋了第十四泡尿以后,他终于赢了一把,不,不仅是赢了,还把之前输的所有本儿都赚回来了。 回去的路上,他喝了点小酒,高兴嘛,还顺带着把绿屏一直念叨着想买的那根发钗儿给她买回去了,嘎,她不知道得高兴成什么样子,他阿全,也终于是长了一回脸儿。 刚一脚踏进角门,守在门口的两名小厮就刚忙迎上来,阿全正喜滋滋想着有什么好事情,就连这起伙计们都变得殷勤起来了,谁知下一秒,他却感觉双脚有点腾空,那两个小厮把他给架了起来。 “大安,小安,你们这是做什么,”阿全挣扎起来,只是他浑浑噩噩、日夜不休,现在精力不济,也没什么力气,还是没得挣脱得开,“你们架我做什么嘎?” “阿全,你不要乱动,”回答的是大安,他与小安是孪生兄弟,生的白白净净,健壮有力,两人只有一点不同,大安会点拳脚功夫,没事就练练,晒的一身古铜色,倒是比弟弟黑了不少。“是夫人叫你,我们哥俩儿也只是奉命行事。” 阿全咕咕哝哝:“我自己能走,真是的” 到了清荷院,苏秀清早已在正厅里等着了,她坐在一张红酸枝木太师椅上,身着淡紫色广袖流仙裙,头上盘着花髻,上面压满珠翠,光彩夺目。 阿全到了苏秀清面前,头还是昏昏沉沉,他跪在苏氏脚踏前,“夫人好。” 谁知苏秀清并不答话,阿全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只得一直跪着,跪到心里火气都出来了,要死嘎,没得什么事儿在这里拿他开心嘎!他阿全也不是没有脾气的!臭婆娘! “阿全啊,”苏秀清幽幽开口,她的脸上挂着一种奇异的笑,好像一个女鬼刚吸食完精气一样神清气爽,“你见过绿屏吗?” “这个”阿全的酒醒了大半,他抬头偷偷望望苏秀清,眼尖的看到她脖颈上掩盖不住的吻痕,甚至于青紫,又听她这么一问,不由得想起昨天 把打酒的差事推给了郑无双,绿屏下午轻松得很,从后厨那里顺出来一块云片糕,便一边吃一边随意的在府中后院里逛逛,在游廊处俯身看看那廊下的游鱼,将最后一点云片糕掰碎了撒在池子里,许久没有人投喂,那红色的锦鲤纷纷浮上来,团团围在一起吃食,像极了水里开出一朵艳艳的红花。 “嗤——”绿瓶双手叉腰笑出声来,这样子做,感觉自己也跟那姨娘夫人差不多了,哪像郑无双,明明是元配所出,现在混的连一条鱼也不如。 突然,一双大手顺着她腋下的空隙猛地钻出来,熟门熟路的揉捏着胸前的高耸。绿屏惊讶的叫出声来,“啊啊——” 那手的主人便撤出一只手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她浑圆的屁股,身后男人哑着嗓子道,“别叫,是我。” 绿屏一气,抓住那手转过身去,果然看到是她男人阿全的脸,她压低声音怒道,“侬作死的哦,也不怕被人发现啊。”郑府有规矩,不许下人们私自情爱,一经发现,女的就要被卖到勾栏院,男的则退回到牙婆子那里去。这可以说是十分重的处罚了——被退回牙婆子手里,就算是主人不满意的下等货了,当奴才的如果连本本分分的奴才也当不好,就不必做奴才了,降为下等货,直接沦为与牲畜一样的境地,与牛马一样,再次出手,直接就是长着人样子的牲口。 “怕啥嘎,”阿全嘿嘿一笑,一手搂着绿屏的腰,一手仍是不住揉捏着,“你我又不是不知道郑府如今变成了啥样子,下人们都遣散了一大半,这府里总共也就一二十个,没得以前老爷院子里的人多哩,他们不敢再遣我们了。” 绿屏也知道阿全说的话对,但还是有点担惊受怕,游廊这里平时人来人往,被人看到可就不好了。她嘤咛了一声,被阿全挑逗的有点情动,不自觉的摩擦着双腿,水蛇腰一扭一扭,“嗯怕有人嘛轻点儿” 见绿屏的小嘴儿有些松动,阿全知道有戏,又是重重一拍她的屁股,“晓得了晓得了,那我们换个地方。” “嗯我知道有个地方,平时不会有人去的”绿屏倚在阿全的身上,半推半就,走向后院深处。 云雨过后,已是下午。阿全看着地上赤条条披头散发的绿屏,她还是不自觉地扭着颤着,还没有从刚才的激烈中回过味来。 “嘿嘿,”阿全摸着绿屏那对金莲小足,“你男人我不错吧。” “侬要死哦,”绿屏娇滴滴的笑骂一声,看着时间有点晚了,“好了好了,郑无双要回来了,看见我们在她院子里可不好,你赶紧把衣服穿上。” “怕啥,她不还是得给我们这些下人洗衣服?”阿全一点不以为意,又扑上去抱住绿屏,啃着她的脸,“说起来,你说让她给我洗衣服,洗好了没有?我这身衣服穿好几天了,等着换哪。” “急什么,我说洗她就得洗,刚打发她出去买酒去了,回来就洗了。我不是怕她,这不是还要给老爷送酒去吗。”绿屏说着,挣脱开阿全的束缚,快速把衣服穿好,匆忙之间,一支银钗从袖袋里掉了出来。 “这是啥,”阿全眼疾手快,从草地上捡了起来。绿屏赶紧捂住他的手,见四下无人,才小声道,“我偷夫人的,一支没标记的银钗,她那里那么多首饰,说起来都是偷拿前夫人的,我偷个银钗也没得什么。” 阿全点点头,“说的也是,我们那起人,也是没事偷点老爷书房里的小物什,反正也没一件是他的,拿就拿了,那管家吞的更多,比起他,我们算是少的了。” “你明白就好,”绿屏说着挽着头发,“这几年老爷夫人穷酸的紧,一点不如以前那么阔绰,对自己倒还是吃好的用好的,什么都扣在我们下人头上,发得月银是一次比一次少,上个月,竟然只给了一串铜钱!那我也只好自谋生路了。” 知道绿屏在抱怨,阿全嗯嗯附和几声,感受到手里的银钗的分量,他的话在嘴边滚了几滚,还是说出来了,“好屏儿,我最近手头有点紧,你能不能” “嘿,”绿屏眼角上挑,伸出手来戳着阿全的额头,“好哇你,得了我的人,还想着我的钱哪!” “不是嘎,”阿全握住绿屏的手,“我实在是急着用钱嘎,前两天在赌坊把月银输得干干净净,这怎么不得把钱挣回来啊。你看看你就要过生辰了,做男人的没钱给你买礼物怎么行的嘎。” “就你嘴贫,”话这么说,绿瓶倒是有一点松动,眉毛舒展下来,“行啦,你拿去吧,不过一定记得还我,听见没有?” 阿全点点头,乐得抱住绿屏直亲嘴儿,“一定一定。” “阿全!”苏秀清看着阿全那愣愣的傻样子就来气,她把茶杯重重地往桌案上一搁,一声刺耳的声音,“你聋了是不是?没听到我问你话呢?!” 阿全如梦方醒,看着苏秀清气正上头,忙点头哈腰道,“是是,夫人,小人昨天见过她,然后今天一回府,就直接到您这儿来了。” “哦,是吗,”苏秀清余怒未消,但看着阿全已经慢慢下了套,还是一点一点消了气,“那你竟然不知道绿屏死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祸起 吴仙镇 等阿全踉踉跄跄的回到郑府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去赌坊赌了一天一夜,赌到最后,眼睛里布满血丝,也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总归一直赌就是了,停了他就是孬种——终于,在围着赌桌憋了第十四泡尿以后,他终于赢了一把,不,不仅是赢了,还把之前输的所有本儿都赚回来了。 回去的路上,他喝了点小酒,高兴嘛,还顺带着把绿屏一直念叨着想买的那根发钗儿给她买回去了,嘎,她不知道得高兴成什么样子,他阿全,也终于是长了一回脸儿。 刚一脚踏进角门,守在门口的两名小厮就刚忙迎上来,阿全正喜滋滋想着有什么好事情,就连这起伙计们都变得殷勤起来了,谁知下一秒,他却感觉双脚有点腾空,那两个小厮把他给架了起来。 “大安,小安,你们这是做什么,”阿全挣扎起来,只是他浑浑噩噩、日夜不休,现在精力不济,也没什么力气,还是没得挣脱得开,“你们架我做什么嘎?” “阿全,你不要乱动,”回答的是大安,他与小安是孪生兄弟,生的白白净净,健壮有力,两人只有一点不同,大安会点拳脚功夫,没事就练练,晒的一身古铜色,倒是比弟弟黑了不少。“是夫人叫你,我们哥俩儿也只是奉命行事。” 阿全咕咕哝哝:“我自己能走,真是的” 到了清荷院,苏秀清早已在正厅里等着了,她坐在一张红酸枝木太师椅上,身着淡紫色广袖流仙裙,头上盘着花髻,上面压满珠翠,光彩夺目。 阿全到了苏秀清面前,头还是昏昏沉沉,他跪在苏氏脚踏前,“夫人好。” 谁知苏秀清并不答话,阿全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只得一直跪着,跪到心里火气都出来了,要死嘎,没得什么事儿在这里逗他开心嘎!他阿全也不是没有脾气的!臭婆娘! “阿全啊,”苏秀清幽幽开口,她的脸上挂着一种奇异的笑,好像一个女鬼刚吸食完精气一样神清气爽,“你见过绿屏吗?” “这个”阿全的酒醒了大半,他抬头偷偷望望苏秀清,眼尖的看到她脖颈上掩盖不住的吻痕,甚至于青紫,又听她这么一问,不由得想起昨天 把打酒的差事推给了郑无双,绿屏下午轻松得很,从后厨那里顺出来一块云片糕,便一边吃一边随意的在府中后院里逛逛,在游廊处俯身看看那廊下的游鱼,将最后一点云片糕掰碎了撒在池子里,许久没有人投喂,那红色的锦鲤纷纷浮上来,团团围在一起吃食,像极了水里开出一朵偌大的红花。 “嗤——”绿瓶双手叉腰笑出声来,这样子做,感觉自己也跟那姨娘夫人差不多了,哪像郑无双,明明是元配所出,现在混的连一条鱼也不如。 突然,一双大手顺着她腋下的空隙猛地钻出来,熟门熟路的揉捏着胸前的高耸。绿屏惊讶的叫出声来,“啊啊——” 那手的主人便撤出一只手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她浑圆的屁股,身后男人哑着嗓子道,“别叫,是我。” 绿屏一气,抓住那手转过身去,果然看到是她男人阿全的脸,她压低声音怒道,“侬作死的哦,也不怕被人发现啊。”郑府有规矩,不许下人们私自情爱,一经发现,女的就要被卖到勾栏院,男的则退回到牙婆子那里去。这可以说是十分重的处罚了——被退回牙婆子手里,就算是主人不满意的下等货了,当奴才的如果连本本分分的奴才也当不好,就不必做奴才了,降为下等货,直接沦为与牲畜一样的境地,与牛马一样,再次出手,直接就是长着人样子的牲口。 “怕啥嘎,”阿全嘿嘿一笑,一手搂着绿屏的腰,一手仍是不住揉捏着,“你我又不是不知道郑府如今变成了啥样子,下人们都遣散了一大半,这府里总共也就一二十个,没得以前老爷院子里的人多哩,他们不敢再遣我们了。” 绿屏也知道阿全说的话对,但还是有点担惊受怕,游廊这里平时人来人往,被人看到可就不好了。她嘤咛了一声,被阿全挑逗的有点情动,不自觉的摩擦着双腿,水蛇腰一扭一扭,“嗯怕有人嘛轻点儿” 见绿屏的小嘴儿有些松动,阿全知道有戏,又是重重一拍她的屁股,“晓得了晓得了,那我们换个地方。” “嗯我知道有个地方,平时不会有人去的”绿屏倚在阿全的身上,半推半就,走向后院深处。 云雨过后,已是下午。阿全看着地上赤条条披头散发的绿屏,她还是不自觉地扭着颤着,还没有从刚才的激烈中回过味来。 “嘿嘿,”阿全摸着绿屏那对金莲小足,“你男人我不错吧。” “侬要死哦,”绿屏娇滴滴的笑骂一声,看着时间有点晚了,“好了好了,郑无双要回来了,看见我们在她院子里可不好,你赶紧把衣服穿上。” “怕啥,她不还是得给我们这些下人洗衣服?”阿全一点不以为意,又扑上去抱住绿屏,啃着她的脸,“说起来,你说让她给我洗衣服,洗好了没有?我这身衣服穿好几天了,等着换哪。” “急什么,我说洗她就得洗,刚打发她出去买酒去了,回来就洗了。我不是怕她,这不是还要给老爷送酒去吗。”绿屏说着,挣脱开阿全的束缚,快速把衣服穿好,匆忙之间,一支银钗从袖袋里掉了出来。 “这是啥,”阿全眼疾手快,从草地上捡了起来。绿屏赶紧捂住他的手,见四下无人,才小声道,“我偷夫人的,一支没标记的银钗,她那里那么多首饰,说起来都是偷拿前夫人的,我偷个银钗也没得什么。” 阿全点点头,“说的也是,我们那起人,也是没事偷点老爷书房里的小物什,反正也没一件是他的,拿就拿了,那管家吞的更多,比起他,我们算是少的了。” “你明白就好,”绿屏说着挽着头发,“这几年老爷夫人穷酸的紧,一点不如以前那么阔绰,对自己倒还是吃好的用好的,什么都扣在我们下人头上,发得月银是一次比一次少,上个月,竟然只给了一串铜钱!那我也只好自谋生路了。” 知道绿屏在抱怨,阿全嗯嗯附和几声,感受到手里的银钗的分量,他的话在嘴边滚了几滚,还是说出来了,“好屏儿,我最近手头有点紧,你能不能” “嘿,”绿屏眼角上挑,伸出手来戳着阿全的额头,“好哇你,得了我的人,还想着我的钱哪!” “不是嘎,”阿全握住绿屏的手,“我实在是急着用钱嘎,前两天在赌坊把月银输得干干净净,这怎么不得把钱挣回来啊。你看看你就要过生辰了,做男人的没钱给你买礼物怎么行的嘎。” “就你嘴贫,”话这么说,绿瓶倒是有一点松动,眉毛舒展下来,“行啦,你拿去吧,不过一定记得还我,听见没有?” 阿全点点头,乐得抱住绿屏直亲嘴儿,“一定一定。” “阿全!”苏秀清看着阿全那愣愣的傻样子就来气,她把茶杯重重地往桌案上一搁,一声刺耳的声音,“你聋了是不是?没听到我问你话呢?!” 阿全如梦方醒,看着苏秀清气正上头,忙点头哈腰道,“是是,夫人,小人昨天见过她,然后今天一回府,就直接到您这儿来了。” “哦,是吗,”苏秀清余怒未消,但看着阿全已经慢慢下了套,还是一点一点消了气,“那你竟然不知道绿屏死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捕蝉 翌日清晨,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郑无双站在院子里,按照私塾里听的文章一丝不苟的晨读,她七岁之前,娘亲给了她很好的教育,尽管娘亲常常是不快乐的,眉间像是笼罩了一层愁云,但还是教她读书c诗文c韵律事事亲为。 现在,虽然她没有去私塾的资格,但还是想尽办法,帮教书的先生庭前洒扫,以此换来旁听的机会,有时候实在不方便,就站在窗户外,一字一句的在心里默念。 余每观才士之所作,窃有以得其用心。夫放言谴辞,良多变矣,妍蚩好恶,可得而言。每自属文,尤见其情。恒患意不称物,文不逮意。 “双儿,你要知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过是些凡夫俗子胡乱之言,不必理会。多读书,你就会懂很多,知道怎样去识人,怎样感知万物,怎样度过一生,‘仰观天地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成为一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 佇中区以玄览,颐情志于典坟。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心懔懔以怀霜,志眇眇而临云。詠世德之骏烈,诵先人之清芬。游文章之林府,嘉丽藻之彬彬。慨投篇而援笔,聊宣之乎斯文。 “那我会成为跟娘亲一样的人吗?” 或文繁理富,而意不指适。极无两致,尽不可益。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虽众辞之有条,必待兹而效绩。亮功多而累寡,故取足而不易。 “为娘既希望你会,又希望你不会千万,千万不要跟娘亲一样,尽管读了这么多书,却还是识人不清啊。” 或藻思綺合,清丽千眠。炳若缛绣,悽若繁絃。必所拟之不殊,乃闇合乎曩篇。虽杼轴于予怀,忧他人之我先。苟伤廉而愆义,亦虽爱而必捐。 一篇《文赋》还没有背完,就有不速之客打断了她。 郑无双望向来人,蓝色的粗布袄,下身是黑色的马面裙,一个大大的苏髻后面簪了一根木簪子,肤色有点蜡黄,面相和善,微微有点拘谨。 郑无双的表情很宁静,温柔而又平和,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李婆子踌躇了一会儿,还是上前来,对着郑无双道,“大小姐。” “李妈妈这声大小姐似乎是有些唐突了,无双担不起。”郑无双不欲与她多言,转身就想回房,李婆子急忙小碎步追上去,恳切道,“大小姐,我知道你怨我,但我也实在是没办法啊,我李婆子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苏氏手里紧紧攥着我的卖身契,老婆子我也是无可奈何啊。” 李婆子是她娘亲在的时候的下人,很奇怪的,明明娘亲的家产那么多,却只带了一个下人嫁过来,与人们所想的不符,一般富贵人家嫁女儿都会带上很多家生子的仆人,好不让女儿到了婆家没有贴心人用。但那个下人,管长诗,却是管账的一把好手,一个人操持整个郑家上下大小内外务,丝毫不乱,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家,有人花重金去请,管长诗不为所动。 但他毕竟是一个男人,很多事上也不好插手,于是就买了很多丫鬟婆子小厮护院,安置到薄氏的院子里,李婆子就是其中的一个。娘亲去世后,很多原是雪冰居的下人纷纷投到清荷院苏氏那里,郑无双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人活一世,都是要给自己谋一个好出路,并没有树倒猢狲散的悲痛。——但是,前提是,那些投奔了苏氏的下人们不要落井下石,踩到她的头上来讨好新主子。 郑无双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她,那双眸子黑白分明,微微下垂的眼角与细眉,透着一股厌世之意,但对于亲近之人,又或许是缱绻的温柔。“不必说这些,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李婆子有点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不自觉地躬了身体,“我有一事,想告诉你,是关于薄夫人的。” 郑无双眸心微细,她站在原地没有动,须臾,才淡淡开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娘亲岂是你可以妄议的?” “大小姐,你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乱说薄夫人啊,”李婆子上前两步,从怀里摸出一个香囊来,灰布做的,样子有点老旧,边角处微微发黄。李婆子把香囊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玉梳,不是顶级的羊脂白玉,而是有点白的发灰,半透明状,朦朦胧胧,样式古朴,只有婴儿手掌大小,是女子盘发髻时用来固定装饰之用。“你看,这是当时薄夫人给我的。” 郑无双抿着唇,伸手去那把白玉梳,细细端详,确实是娘亲的发饰,那时候尽管娘亲的妆奁很多,各色珠宝琳琅满目,她却独爱这一把小玉梳,日日戴在头上。若是别人戴,或许就黯然失色,可娘亲簪在头上,云鬓雪颜,像是玉人。 李婆子见郑无双一直凝视着那把梳子,想来她是相信了,放心了些许,又说,“这原本就是薄夫人托我保管的,现在回到大小姐手里也好。” 郑无双将玉梳仔细的收了起来,“你要与我说的就这一件事吗?” “当然不是,”李婆子舒了一口气,终于要说到正题了,“夫人生前曾托我保管一个小箱子,说是给大小姐的一些地契铺子,但当时大小姐还小,就先放在我那里了。大小姐这几年过的艰辛,我李婆子也是看在眼里,只是苦于苏氏看的严,想帮衬也是不能的,还要大小姐谅解我啊。” 李婆子虽说也投奔了苏氏,但并没有如绿屏一样做出卖主求荣的事情,在郑无双落难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指指点点,背后诋毁,虽说没有伸出过援手,但能不上去踩一脚就已经能说是下人里的典范了。 “无妨,我知道做下人也是有苦楚的,”郑无双的声音里有细微的暖意。“李妈妈不必过于自责。” “我知道大小姐是个心善的,”李婆子双手合十在胸前念叨一番,“这些年来我是日日夜夜心如火烧,想着辜负了薄夫人的嘱托,这么多天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来跟大小姐说道说道。加上现在苏氏对我也渐渐放下了戒备,我行起事来还算方便。” 李婆子望望四周,压低声音在郑无双耳边小声道,“今天晚上子时的时候,府里的人都睡熟了,没有什么人走动,那时候请大小姐在屋子里等着,我把那个小箱子拿来交给你。” 郑无双微微颔首,“好。” 直到出了院子好久,李婆子还是心跳如擂鼓,在胸膛里碰碰乱撞,手里却是滑腻腻的,又冷又湿。 她记得出院子没几步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郑无双,她站在那样荒凉的院子里,脚下是黄土,一身单薄的烟灰色纸衣,垂于腰际的发丝轻轻荡着。她抬头望着院子里唯一的那棵大树,目光有些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像一只水做的孤雁,生存在一方偏僻之地,或生或死,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李婆子不禁愧疚起来,可又想到苏氏手里攥住的全家老小的卖身契,想起刚刚出生的孙儿澄明的大眼睛她的目光又坚定下来。 对不住了,大小姐。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黄雀 刚过晌午,东镇的街道变得有点冷清,暑热而人稀——南方,又是临江的水域,其实没有那么热,但因为繁华热闹的缘故,南来北往,熙熙攘攘,东镇沾上了许多烟火气,倒也沁出人的汗意来。来往的旅客们吃过饭,都午睡去了。街道两边的店家很多都乏了,懒懒地打着哈欠,有的直接走到后院里小睡,留下同样困乏的小二继续看店。 郑无双顺着尚街一路走过来,经过临江楼的时候,看到一些衣衫褴褛的孩子聚在小巷子阴暗的角落,痴痴的抬头向临江楼上看。临江楼共有五层,宏伟壮观,楼顶的宝珠因为位置太高了,怎么也看不到,反射出来的光芒刺的人眼睛生疼。 临江楼 她接着走,过了一个小桥,走到那个熟悉的拐角,上次,就是在这里,遇到那个对她娘亲的事情很感兴趣的青潼。回去的时候,她已经走到石桥上了,还是能听到他远远传过来的声音—— “如果你记起来了,就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做一件事,什么事都可以。” 原本是不会再有交集的人,但现在教训了绿屏,回击了郑茹珠,苏秀清也是忍不得的,迟早要出手。既然今晨李婆子已经来了她现在,也不能坐以待毙了。 她忍气吞声了九年,不仅仅是为了活下去,还有查出当年娘亲去世的真相。几年前的眉目现在渐渐清晰,浮现出原本的轮廓,她也不必默默无闻地待在郑府了,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天下之大,总该有郑无双的容身之地。现在,因缘巧合,青潼的出现,在她筹划之外,但却是妙笔,可以助她一臂之力那就借青潼的手,把这个事情做个了断。 她并不知道该去哪里找青潼——或许也不必去找,只在原地等候即好。 郑无双静静地站在上次青潼站的位置,是用青石板铺成的小巷,阳光只能斜斜地照在巷子口,巷深幽幽,倒是颇为凉爽。她背靠在墙壁上,一身水墨丹青灰衣上映上了光影,一半是光,一半是影,她抬起下巴,沐浴在阳光下,更衬得肌肤白到透明,额头上有一个美人尖,几丝毛绒绒的细发在阳光的抚摸下像是金黄色的一样。 静女其姝。 “郑无双,”一个青色人影从小巷深处走了过来,声音里有小小的雀跃。 郑无双睁开双眸,因为逆光,那高大的人影像是从光里走出来的一样,镀上金色的剪影。有点刺眼,她抬起手遮挡眼前,转身往里面走了几步。 “怎么,在这里等我,却一见我就要走?”身后传来打趣的声音。“莫不是害羞了?” 郑无双回过身,看着青潼,还是那一件青白箭袖,衬得他挺拔修长,腰间挂着一把银色的扇子。他的眸中有细细的笑意,瞳孔像是两个叠在一起的一样,漂亮极了,但是深究其中,却有一丝几不可察的凝重。——这几天来他每天都在这里游走,探听消息,等待郑无双的到来。雪主管已经在这里停住了,北上之行暂且搁置,看架势是一定要找到那个人不可。倘若她真是的雪总管要找的那个人,那他就要小心对待而不敢怠慢了。 “我是来与你做交换的,”郑无双淡淡道,她对青潼的突然现身没有一丝讶异,他既然那么说了,就有过人之处,这也是郑无双所希望的。“你不是说,我把薄氏的事情告诉你,你就替我做一件事吗?” “好。”闻言,青潼认真的看着她,才笑了一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郑无双看了他一眼,青潼了然,当即保证道,“青潼所言,字字俱实,不会玩笑欺骗。”说着,他解下自己腰间的那把扇子,“喏,给你。” 郑无双依言伸过手,青潼小心地将扇子放在她的手里,“这是我随身之物,从不轻易离身,把扇子给你,你也能放心一些。”他的语气又变得诙谐起来,“倘若我骗了你,你就把它拿去当了,还能换不少钱。” 郑无双感觉手里有点沉,拿到手里才发觉那并不是银子做的,更像是一种玄铁之类的材质,泛着冷光,就连她这个外行人都能看出这扇子绝非凡品。 “你误会了,我并不是那个意思,”郑无双反手把扇子还给他,若是青潼真的想要骗她,就算给了她扇子又能如何,无非是再夺回去罢了,她并不能做什么来挽回。既然已经要做交换,她已经想好,只是在赌,赌青潼不会骗她。而她看青潼的那一眼,只是为了证实心中的那个想法。现在看来,果真 青潼一怔,下一秒反应过来勾起了嘴角,他重新把扇子挂在腰际,唇边是浅浅的梨窝。他看着郑无双纤瘦的身体,沉吟了一会儿,笑眯眯道,“我们找个地方吃饭怎么样,边说边吃。” 郑无双一脸奇怪,她望望天色,这时候应该是饭后很久了。青潼打哈哈道,“青潼不才,也是替人做事的,一日三餐没有时辰标准,还没有吃饭呢。” 说罢,他对着郑无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一副翩翩公子的样子,倘若不是他亲口所言,谁能相信他是任人驱使的呢? 站在临江楼面前,郑无双沉默了,她凉凉的扫了青潼一眼,眼底的意思很明显——你不是替人做事的吗,怎么来得起这里? “别这么看我嘛,”青潼摊摊手道,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虽然青潼是个下人,但一顿饭的钱还是付得起的。” 坐到二楼的包厢里,这里有点偏僻,从窗外看基本上看不到什么街道,自然也很少人。眼帘中所有的尽是滔滔江水,以及远处的黛色青山,朦胧灰烟。 “唔,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青潼托着下巴,问小二道,“有什么特色的菜品吗?” “客官,我们临江楼的菜都是及全国乃至异域之精华,各色菜品,只要您说得出来,都是有的。”小二看上去三四十左右,沉稳有度,回答的利利落落,“鲁菜有糖醋鲤鱼c九转大肠c汤爆双脆c奶汤蒲菜c南肠c盘丝饼c糖稣煎饼c罗汗饼c金钱酥c清蒸蜜三刀,脱骨扒鸡等等;琅琊名菜肉末海参c香酥鸡c崂山菇炖鸡c原壳鲍鱼等;曲阜菜有一品寿桃c翡翠虾环c海米珍珠笋c炸鸡扇c菊花虾包品豆腐c寿字鸭羹c拔丝金枣等;川菜有干烧岩鲤c干烧桂鱼c鱼香肉丝等;苏菜有彭城鱼丸c清炖蟹粉狮子头c大煮干丝c三套鸭c水晶肴肉等;金陵菜有盐水鸭c酥油烧饼c甜豆沙包c鸡面干丝c春卷c烧饼c牛肉汤c小笼包饺c压面c蟹黄面c卤茶鸡蛋c糖粥藕等;苏州菜有香菇炖鸡c咕咾肉c松鼠鳜鱼c碧螺虾仁c西瓜鸡c太湖银鱼c阳澄湖大闸蟹等等;岭南菜有龙虎斗c白灼虾c烤乳猪c香芋扣肉c黄埔炒蛋c炖禾虫c狗肉煲c五彩炒蛇丝等” “行了行了,”青潼听的头都痛了,“随便上几个招牌菜得了。” 他又顿了一下,状似不经意地问,“无双你想吃什么?” 郑无双转过头来,一双眸子清清澈澈,“毕罗,樱桃毕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往事(一) 小二下去了,不多时,菜肴已经错落有致摆齐端上桌案,松鼠鳜鱼,水晶芙蓉糕,鱼香肉丝,杏酪粥当然,还有樱桃毕罗。小二熟于察言观色,看着他们的举止,想来也吃不得那些岭南菜,就估摸着胃口上了几样。——不得不说,临江楼之所以名满天下,还是有原因的。 青潼要了一壶庆云春,拎着舞马衔杯银壶,正想给郑无双斟上酒,见少女摇了摇头,就给自己满上一杯,八角银杯里酒液平面映照着他的影子,“来吃饭哪能不喝酒啊,岂不是没意思了?” 郑无双不答,循着记忆径直走到小隔间,在一旁的脸盆架上净过手后,拭干净手上的水珠。她折回来,坐在青潼的对面,伸手去拿银质荷叶盘里热腾腾的樱桃毕罗,她微一用力,把毕罗掰成两半,里面露出馅料,裹着颗颗饱满的樱桃果肉,其色不变。她细细的咬着,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后来才稍稍有点急促,到最后,腮帮子有点鼓鼓的,这时才有一丝少女的明媚,眼眸清亮,因为吃了热食脸颊是粉粉的,有了些许气色。 青潼静静观察她,她的吃相并不粗鲁,相反,举手投足间还是大家闺秀的风度,就像是落了难的小姐一样,优雅是浸在骨子里的,尽管她像是饿极了,吃的速度越来越快,但是青潼别过脸偷偷笑起来,好可爱。 吃的差不多了,青潼见郑无双已经用一旁的白丝帕拭手,便也将杯里还剩的一点酒一饮而尽,他拿着银筷子在酒壶上与酒杯上敲了敲,细密的眼睫挡住他眼底的深意,当他再抬起头时,眸中还是令人安心的笑意,摆开认真听的架势。 “十六年前嫁到吴仙镇的女子,薄氏,就是你问的人。她是我娘亲,叫做薄冰,字虞衣,”郑无双说话的语气变得柔和,她的眼眸也是温柔的。“从我出生时起,她就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教我识文断字,为人处世。” 郑无双自记事起,就经常跟薄冰一起,娘亲的怀抱很舒服,有淡淡的香味,是很清雅的香气,淡得几乎闻不到。娘亲的一举一动都很好看,等到她再大一点,才知道那叫做优雅。无论是行走,静坐,躺卧,总是有令人难忘的风情,令人见之忘俗。 那时候在雪冰居,她从来不为生活上的事情发愁,绫罗绸缎雪色绒,山珍海味舌尖鲜。管叔把事情打理得很好,一切都井井有条,她每天都如娘亲希望的那样平安喜乐,没有什么忧愁。但心细如她,发现娘亲偶尔在不经意的时候,临窗远眺,露出一丝淡淡的忧伤,水眸含愁,眉心一点微蹙,让她忍不住想抚平那丝褶皱。 期间郑淮——据说是她的爹——来过几次,但每次都是被娘亲拒之门外,最后悻悻而归。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个人是爹爹吗?每次他来一次,娘亲身上的清愁就多添一层。后来,连带着她也不喜欢郑淮了。 管叔来的越发少了,他来的时候都是一次比一次生气,娘亲就会让她自己去玩,有意要她回避。但她出了门,又拐回来,小小的一只,扒着门框,偷偷的听他们讲话。 “夫人,那个苏氏实在是太可恨了,知道郑淮那个畜生喜欢才女,就整日模仿您的穿衣打扮,行为举止,在郑淮面前柔弱作妖,竟在书房里,拿文墨器具,行那等腌臜之事郑淮竖子,枉为读书人啊!” “夫人,郑淮拿着您大半的嫁妆,还将管家之权给了苏氏,他们两个奸夫淫妇,整日像吸血虫一样啃食嫁妆,挥霍无度,再这样下去,郑府不出十年,就要垮了” “夫人,长诗无能,恐怕是不能经常来了,郑淮简直是狼心狗肺!竟然相信了苏氏的鬼话,认为大小姐是你我所出,尤其是毒妇苏氏,到处散播流言,说我们我们有私情,为了避嫌,长诗以后能少来就少来吧。我买了几个丫鬟婆子,加上之前的仆人,夫人生活的也方便一些。” “还有,苏氏好像很奇怪,差下人来问我祖上是谁,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若是他们真的找到了这里,夫人我怕是不能久留了” “” 门上施银钩,珞珍珠,悬挂了赤紫色的瑞英帘,管叔当时弄来的时候,说“人在帘间,自外望之,绕身有光”。郑无双努力的睁大眼睛,里面影影绰绰,看不清娘亲的面容,他们两个,相对而坐,皆是沉默。 有一天,就是娘亲去世的半年前,那一天是夏至,她记得很清楚,管叔来的时候,跌跌撞撞,脸色白的像死人。 他一路悄摸摸地过来,还是黎明时分,露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可他一点也不在意,这时候雪冰居活动的人很少,但娘亲总是醒得很早。 迷迷糊糊的,她还在睡梦中,被一阵低而急切的声音吵醒,半梦半醒间,发现原本娘亲睡的位置没有人,娘亲躺过的地方没有一丝热气,娘亲下床很久了。 “夫人,不好了,他们真的追来了,长诗不得不走了,实在对不住,无法保护你跟大小姐” “无妨的,管先生,这几年你帮了我们母子很多,我跟无双都很感激你。” “唉,长诗真的是愧对当年救我一命的雪主管啊夫人,既然郑狗对你如此,你为什么不告诉您妹妹呢,请她帮忙摆脱这种日子吧,您已经病了很久了,这样天天心里积郁,对贵体有损啊。” “管先生,谢谢你的好意,只是我当时为了嫁给郑淮,与雪儿大吵一架,甚至不惜与她决裂,那么多年没有联系现在,事实证明我错了,是我遇人不淑,雪儿说的对,郑淮不是良人,可是我又有何颜面再向她求助呢。” “夫人您这又是何苦?” “罢了,我自己种下的苦果,我自己尝。” 从那以后,管长诗就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没有了他,雪冰居的开销无人管理,日子一天天难过起来。他还在的时候,银子像是花不完一样,下人们的荷包里一直都是鼓鼓的,也没有人说要走。但现在,雪冰居几乎拿不出发放月例的银子,怨言怨语就开始了。娘亲手里仅有的一点铺子嫁妆也被郑淮不由分说的夺走,据说是要填补府上的亏空。 雪冰居的下人们想着夫人怕是失了宠,又没有足够的银钱月例,又听到清荷院的苏姨娘生了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老爷很是高兴,就更觉忧心。李婆子几次看着薄氏欲言又止,心直口快的绿屏直接劝薄氏争宠,拿出正夫人的气势来,可薄氏拒绝了。下人们怏怏不乐,雪冰居里的人一天比一天少,如绿屏之流都早早探路,另择新枝,挤破了头到苏氏那里。 薄冰还是不在意,尽管雪冰居的人越来越少,静谧,寥落,她还是每日细心照顾着无双。郑无双睁着大大的眼睛,温温软软的声音,“娘,她们怎么都走了?” 薄氏摸摸她的羊角小辫,嗓音像蕴含着融化的冰,听起来很悦耳,“因为她们要娘亲做一件违心的事情,娘亲没有答应。” 郑无双抬起小脸,眼神天真而懵懂,又像是能看透一切,小孩子的眼神最为澄澈,是人所迷惑不了的,“是因为娘亲没有讨好姓郑的吗?” 薄氏蹙起眉尖,为女儿的敏感聪慧有一丝忧虑,但她还是温柔的笑了笑,“是啊,无双你说,娘亲应该去吗?” 郑无双皱着眉头想了想,摇摇小脑袋,“还是不去了吧,我觉得他不是好人。”在她的眼里,郑淮虽然看起来文质彬彬,一副文人打扮,但他就像是穿了人的衣服的野兽一样,眼睛里的光让她看了难受。有嫉妒,有征服,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等到她再大点的时候,才明白,那是欲望。 令她感到恶心的欲望。 ------题外话------ 小爱:猜猜看,郑无双的娘是谁呢?神秘的雪总管就快出来了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往事(二) 日子愈加难过,薄冰没有了收入,不得已,开始让还留在雪冰居的几个忠仆,万婆子c小厮阿福和丫鬟锦娟轮着出去,拿值钱的东西当了,几个人吃穿用度也缩减了不少,但还是尽量做好每一顿饭的荤素搭配,衣服可以穿暖,一件古董瓷器大约可以支撑她们两个月的生活了。 很奇怪的,尽管如此,不知道什么原因,薄冰还是生了病——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生病了——但就连无双也可以感受得到,娘亲总是捂着嘴咳嗽,有时候拿着丝帕,默默注视了好久;她的面容越来越苍白,像是没有活气的雪人;娘亲起得越来越早,常常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旁边的枕头上已经没有人在,无双翻了一个身,睁着眼睛注视着那空空的枕头,半晌,伸手捻起那几缕长长的掉了的头发,上面还有娘亲身上的气味,她把它们揉作一团,扔掉了。 私下里无双曾听到过锦娟跟万婆子讲话,“你说我们夫人,身子怎么虚成这样,明明顿顿也是不错的饭菜,却还是越来越虚。” “你不知道啊,当时夫人生产的时候,刚好管先生不在,老爷压根就没有请产婆,我们做下人的也不敢去请,又是隆冬天气,屋子里冷得跟地窖一样,也不给添炭盆,夫人当时冻得脸都青了。后来啊,羊水都破了,开了六指,还是没有人来,我万婆子还算是帮衬着别人接过生的,懂那么一点点,就在旁边照看着夫人,但是,我也不会接生啊,夫人痛了一晚上,嗓子都喊哑了,这眼看就开到十指了,还是一个人也没有,那些丫鬟们都是些小丫头,什么也不懂,叽叽喳喳的只会帮倒忙。后来,夫人实在是痛得没力气了,泪都快流开了,拼了命的求着我要我去请产婆救救她的孩子。当时,我让绿屏去了,谁知她竟一去不复返!——现在想来,怕是这个小蹄子的心早就不在我们雪冰居了,哼!” “那后来呢?” “后来,眼看着已经开了十指了,夫人却是一点力气也没有,眼看着孩子就快憋死在娘胎里了,管先生终于回来了,十万火急的去请了产婆,又指挥在在屋子里生了银丝炭盆,一个个暖炉塞进夫人被子里,总算是暖和了一点了。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接生,血水一盆盆往外端,参汤一碗碗往夫人嘴里灌,夫人吊着那一口气,却怎么也生不下孩子来,她没有力气啊。最后,还是最有经验的赵产婆,咬咬牙,一手拿着剪刀,一手伸进去,把孩子生生拽了出来。” “啊!”锦娟惊呼出声,“那得多疼啊。” “是啊,就这样,夫人在生产时大伤了元气,原本身体就虚弱,这一下,又受了寒气,身子骨也越来越差了。” 正说着,阿福也回来了,他生的人高马大,长得又有点凶神恶煞——早些年砍柴的时候不小心刮伤了眉骨,一道长长的疤从右眉一直横到耳朵。因为这丑陋的疤,还有话说的结巴,主子们不爱用他。但薄冰没有嫌弃他,对待他跟对其他下人一样并无分别。阿福对薄冰一直是感激涕零,做起事情来也十分卖力。 他对这件事也知道一二,当时外男不得入院,但即便是他离得那么远,还是可以听得到夫人尖凄的叫声。他愤愤道,“郑淮这个王八蛋,舍了夫人这么好的女子,却天天跟苏氏那个骚里骚气的狐媚子腻歪在一起,真他娘的眼瞎!” “好了好了,别说了,”锦娟的表情有点不自然,“背地里议论主子不好,我去给夫人熬粥去了。” 就这么过了几个月,她们在雪冰居与世隔绝,外面的欢笑声听起来那么近,又那么远,这里像是被被郑府众人刻意遗忘了一样。郑淮看上去不再理会雪冰居里人的死活,事实上却是一点点要磨死他们——毕竟,古董也有当完的那一天。阿福几次三番劝薄冰离开这里,“夫人,别在这里遭罪了,郑淮把门拦的很严,咱们这些人出去进来还要遭白眼,连个大夫也请不进来,我们走吧,我会照顾好你跟大小姐的,这里还有点家具,我们把它们当了,收拾细软,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安家啊。” “阿福,我知道你是为我好,”阿福看起来是个粗人,但事情看得倒比她念过许多书的人还要通透,薄冰微微笑了,笑容里有一丝苦涩,有一丝坚定,“可是我也有我不能走的苦衷。” 薄冰的身体越来越差,但还是常常登上二楼,临窗远眺。无双在一旁的榻上乖乖坐着,看着娘亲。薄冰的表情很宁静,可眼底流淌着清愁,有时候她浅浅的笑了笑,大约在回忆过去的事情,像是在思念某个人;更多时候,她笑得浅淡而苍白,有淡淡的自嘲,又像是在懊悔。 薄冰回过头来,眸中有一丝歉疚,她走过来抱住郑无双——她现在瘦得像是纸片人,风一吹就要倒,但还是稳稳地把小姑娘圈在怀里——重新移至窗边,柔声道,“看,外面好看吗?”刚嫁过来的时候,特意让管长诗请当地的能工巧匠费了一个月的时间修建这一幢小楼,从这里可以远远看到许多人家的白墙黑瓦,再远点,东镇烟火繁华,远至尽头,隐隐能望得见云雾与黛山。 无双点点头,她看着辽阔的天空,“娘,为什么我们不出去?” “无双想离开这里吗,”薄冰摸摸无双的脸颊,目光里满是怜惜,“你跟阿福说过一样的话。” “诶,是吗。”无双靠在薄冰的怀里,她也想知道为什么,可每次一看到娘亲,就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就不想问了。 “你觉得阿福可怕吗?”薄冰目光下移,看着刚走进院子里的阿福,阿福也看到了她们,举起手示意,憨厚的笑着,扯动着疤痕移了位置,有点可怖。 无双摇摇头,声音软软糯糯,“我觉得阿福挺可爱的虽然,长得是丑了一点。”话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怕被娘亲说自己以貌取人,她小小的吐了一下舌头。 “是啊,”薄冰喃喃道,“虽然长得是丑了一点,但他的心是好的而有些人,衣冠楚楚,却做些与禽兽无异的无耻行径。” 她亲亲无双的额头,“娘很高兴,我们无双小小年纪就会看人了,真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往事(三) 倘若不是发生了那么一件事的话,薄冰也许会一直住下去。 寒露,清晨,雪冰居一向的僻静被喧哗声打破哦,郑无双还在被窝里,也被吵醒了——自管长诗那次以后,她睡眠变得越来越浅,一点点风吹草动也能惊醒,更不要说是如同拆房子一样的大动作了——她一睁开眼睛,就覆上一层温暖,耳畔传来娘亲梦呓一般的耳语,让人不自觉想要再次睡去,“无双乖,没有事的,你继续睡觉,不要起来,乖乖等娘亲回来,知道吗?” 郑无双不明所以,娘亲温暖的手拂在她的双眼上,双眸刚睁到一半,她又把眼睛闭上了。 “对,等娘亲回来。”薄冰的声音越来越远,像是隔着一层纱。 听到脚步声消失,郑无双又静静睁开了眼睛,她用双眼扫视着室内的一切,那个角落里的一对青花瓷瓶已经当了出去,娘亲的嵌红宝石八角妆奁里的首饰寥寥无几,只剩下那一把小小的白玉梳。 突然,楼下传来阿福的怒吼,“你们干什么,这是夫人的院子,你们不能进!” 无双一惊,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下地,不顾地上的寒凉,小跑到窗边,爬到美人榻上,将窗户开了一个细细的缝隙。 寒风顺着空隙汹涌进来,但她没有在意,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的看向楼下。 院子里突然来了很多人,四五个小厮,两个婆子,只看他们的脸色就知道来者不善。阿福挡在门前,牛眼怒睁如铜铃,他拿着一根扫帚,不住地喘着粗气。 其中一个穿墨蓝色夹袄,下穿棕色马面裙的婆子上前了一步,她长得还算白净,颧骨生的很高,嘴唇大而薄,一副刻薄的样子。“阿福,你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别犯傻了吧,”她眼角上挑,语气尖酸,“我张妈妈奉劝你一句,我们是奉了苏夫人的命令来的,她刚从平妻升到正夫人,让我们来给薄姨娘通报一声。” “放你娘的屁!”阿福狠狠地骂了一句,气得面红耳赤,“我阿福只认薄夫人,其他什么阿猫阿狗的滚吧!” “你嘴巴放干净点儿!”张妈妈呸了一声,阴阳怪调道,“都说什么样的主子有什么样的仆人,看看你这德行,想必薄姨娘平时也是不大懂得做人的道理的,竟然连我这个老妈子也不如。” “你!”阿福气得七窍生烟,狠狠攥着扫帚就想上前招呼到张妈妈的身上。薄冰平静的制止了他,“阿福,住手。”她走过去和张妈妈面对面,嗓音像是蕴含了碎玉一般清寒,“你还有别的事吗?” “薄姨娘倒是个知情知趣的,”张妈妈明里暗里不留余力的贬低薄氏,话里满是恶意,“夫人说了,府里最近亏空的很,入不敷出,薄姨娘既是身在郑府,踩着郑府的土地,就应该为郑府出力,捐些财物出来才好。” 阿福忍不了了,破口大骂道,“你们一个个都是王八蛋!这郑府上上下下,哪一个物什不是用薄夫人的嫁妆钱买的?!就连脚下这块地,也是夫人自己的地契,你们都瞎了吗?!” “你给我住口!”一声暴喝传来,郑淮背着手大步走了进来。他赤红着眼睛,以往其以为傲的谦谦文人形象荡然无存。“我郑家之事岂是你一个奴才可以非议的?!” 他又看向薄冰,语气不善道,“看看你教养的好奴才,都快骑到主子头上来了!” 薄冰一丝畏惧也无,她面无表情道,“我倒是觉得他说的字字属实,表里如一。” “你!”郑淮怒极,一甩袖子放狠话道,“没听到张婆子刚刚说的话吗?!赶紧的,把这里的东西都搬走,薄氏品行不端,屡教不改,是该好好罚一下。” 众小厮齐齐应下,纷纷上前冲到屋子里,见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就都搬走,挂在门口的瑞英帘首当其冲,就连上面的银钩,珍珠扣也不放过。 阿福急了,拿着扫帚四处追打,“你们这群王八蛋,日你娘的仙人板板,都放下,放下啊!”但他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几个小厮还是一趟一趟的搬东西,剩两三个一起围住他,拳打脚踢,阿福只觉得浑身疼,虽然他也一样没有放过那群打他的小子们。 薄冰紧紧的皱眉,美人就算发怒,也还是美的。她气得微微发抖,目光里像是有冰冷的火焰在丝丝燃烧,“郑淮,你做的过分了。” 郑淮抄着手,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这才悠悠看向薄冰,“我过分,我怎么过分了?!” “我不远千里嫁到这里,为了嫁给你不惜与亲生妹妹决裂,”薄冰闭上眼睛,往事一帧帧掠过眼前,“你说你考取功名,没有盘缠,我带着十里红妆进了你们家,让你们郑家从此在吴仙镇名列首富。你说你会真心爱护我,不计较我的出身来历,让我安安心心的做郑夫人,于是我几年来精心打理府中事物。这府里的一花一木,哪个不是用我娘家的钱置办的。” “结果呢?”薄冰不愿再回想下去,猛的睁开了眼睛,她的眸中浮动着坚冰,寒气似乎要把空气冻结,“我没有一丝隐瞒的把我的过去告诉你,你变脸变得比戏子还快,日日拈花惹草,一房房小妾抬进府里,还让苏秀清从姨娘变为贵妾,现在,又将她抬为郑夫人。郑淮,你还有没有读书人的颜面?” “别在这儿叽叽歪歪,”郑淮很不耐烦,一点愧疚之心也无,“是你这个婊子当初骗了我,我还让你住在这里已经很不错了,还有脸说什么贵妾c姨娘?!苏氏比你好太多了,你干的既然是下贱营生,就好好拿出个样子来,叫你做你偏不来,像水一样,滋味寡淡,一点意思也没有,真后悔我娶了你。” “你我都知道,那只是你的借口而已。”薄冰淡淡道,早就对郑淮没有一丝情意了,现在听到这话也不觉得伤心,只是莫名觉得好笑,当初她怎么没发现呢,郑淮其人,衣冠禽兽,用斯文败类来形容,也是言之过轻。 郑淮没有说话。 “既然你如此恨我,那你就让我走,免得碍了你的眼。” “你早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郑淮一步步走上前,“你说是你妹妹给你的嫁妆,人又是在京都,谁知道她会不会认识什么大人物,你走了,万一带着她来寻仇怎么办;再说了,你一出去,吴仙镇的人会怎么看我郑淮,我的面子往哪搁?” “我早就告诉你了,别想着逃走,没用,”郑淮笑得很阴险,脸上的笑纹都笼上阴影,“我说了,只要被我发现你敢跑,我就把你女儿送到当初你待过的地方。” “你无耻。”尽管这不是第一次听见郑淮这么说了,薄冰还是浑身止不住的恶心,她攥紧拳头,冷冷的吐出这几个字。 “我无耻?”郑淮变了脸色,像一头野兽一样突然出脚狠狠地踢了一脚,薄冰猝不及防倒在地上,她捂着小腹,脸色苍白,额头上冒着冷汗。 “郑淮!你这个龟孙王八蛋啊啊啊!”门里的阿福看到这一幕,血气上涌,眼睛都快睁裂了,他虎躯一震,几下扫开那些小厮的钳制,急急地往门外冲。还没走两步,身后的小厮举起一个瓷瓶狠狠砸在他的脑袋上,沾着血的碎瓷片四处飞溅落在地上,有几块扎得很深很深,血肉模糊的头上,露出几个白色的尖角。 阿福晃了几晃,最终还是没挺过去,摔倒在地上。他费力地睁眼,感觉眼皮像是用千斤顶压住一样那么重,红色的血液迷住了他的眼睛,最后一眼,只依稀望得薄冰白色的身影躺在地上,那么瘦弱,那么孤单。他向来不流泪,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但这次,热泪涌出眼眶,怎么也止不住,“对不住夫人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往事(四) 薄冰躺在地上,遥遥看着阿福的头顶开出一朵血色的花来,她的眸中流淌着温情,像是河面破冰一样。她试着移动自己的身体,不行,还是动不了,生了无双以后,身体亏损的厉害,早先管先生请的那个游医,开的药对她的身体倒是有调养作用,但是,现在也不知是怎么了,或许是喝得多了,反倒无益于调理,是药三分毒。 头顶突然传来一个软软的声音,很细微,若不是她躺在地上,也许也听不见,望不到,“娘亲。” 薄冰的睫羽微微颤抖,无双,无双趴在二楼的窗户上看着她,她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不行,不能让郑淮发现她。薄冰尽量慢慢的呼吸,她的胸口像是一座活的雪山,一起一伏,很缓慢,不想让郑淮注意她的异样。 郑淮低着头,欣赏她这副狼狈的样子,目光几近贪婪的注视着她,像是可以化为实质,宛如一条舌头缓缓舔遍她的全身,从头发丝到脚尖。薄冰仿佛如芒在背,她不想再看郑淮哪怕是一眼。 师父重阳教我,消烟火c悟假修真。常忍耐,触来勿竞,端的做仙人。 忍耐,忍耐,忍耐。只要郑淮不发现无双就好 “大小姐!”一声尖叫打破了薄冰的伪装,薄冰的眼中满是慌乱,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她硬是挣扎着一点点坐起来。 郑淮嗤笑一声,他就是看不惯她这样子,明明不过是个婊子,却整日里高贵不可攀的样子。现在多好啊,啧啧,从神坛上拉下来了,仙人儿一样的女子,沾上了污泥,看着她被摧残的样子,他的血管里流动的都是畅快。 他抬头看了一眼,看到二楼的窗户里,郑无双皱着小脸,旁边锦娟惊叫着。郑淮狠狠地瞪着无双,“就是她,你跟姓管的私通,生下来这么个贱种。”他吩咐张妈妈道,“去,把那个小贱种带下来。” 薄冰不想跟他浪费口舌,做这种无谓之争。她用尽了力气朝上喊道,“快,锦娟,快带着无双走。” 锦娟慌乱的点点头,扯着无双的胳膊拉着她下了楼,一路上跌跌撞撞,从偏门逃走了。 郑淮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像是恶鬼一样穷追不舍,“去追,快去把她们追回来!” 不知道跑了多久,郑无双腿都酸了,她毕竟还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娃娃,又不怎么出过雪冰居,这么紧赶慢赶,不由得气喘吁吁,冰雕玉琢的小脸染上粉色。 到了一个池塘边,锦娟看了看后面,不见有来人,就舒了一口气,“大小姐,这湖边有大石头,你坐着休息一会儿吧。”说着,她拿着袖子擦了擦石头的表面。 郑无双有点奇怪,“我们不去找人救娘亲吗?”娘亲还在地上,她们怎么能在这里停滞呢? 锦娟的表情有点复杂,她吞吞吐吐的,还没说话,就有一道蛮横的声音插了过来,“就是这样,你才能救你娘亲啊。” 郑无双一瞬间面无表情,一回头,果然是绿屏。 “你来做什么?”郑无双一边说一边往锦娟的方向移动,石头上很冰,她花苞一样的小手很快就没有一丝热气了,像是凉玉一样。 绿屏答非所问,她冲着锦娟扬扬下巴,“你果然没有辜负夫人的期望,之前你做的事情,加上今天把郑无双带到这儿来,回来夫人那里我会给你说几句好话的。” “谢谢绿屏姐姐,”锦娟看着郑无双一直在看着她,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对不起,大小姐,我实在是在雪冰居里待不住了,又没有月例,有没有可以说话的人,每天还要受人的白眼” “瞧你的德行,像什么样子,”绿屏看不起锦娟唯唯诺诺的样子,鄙夷的说了一句,她心里盘算着,夫人说了,只要她把这件事办成了,就给她五十两银子。五十两啊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这么一想,原本就不太顾虑的绿屏彻底无所顾忌了,她上前一把把锦娟拉开,下一秒,就直直的把郑无双推进了池塘里!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是夜(上) “然后呢?”青潼心里一颤,有点急切地追问道。不行,他尽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不想吓到小姑娘,也不愿将她从痛苦的回忆中生生拉扯出来,那样太疼。“我是说,你”你真的掉进水里去了? 郑无双却是已经从回忆中走出来了,她不愿意再说下去。抬起素腕,端着冰裂纹莹绿小瓷杯喝了一口云雾茶,待到喉咙舒服一些后,才道,“没有后来了,你不是要听我娘的事情吗?该讲的我已经讲完了。” 其实是还有一些事情的,不过现在还不是时机,等她确认之后再说也不迟。 青潼:你绝对是在逗我。 他一双光芒流转的眼眸深深望着郑无双,但郑无双丝毫不为所动,青潼微微叹了一口气,他也不能逼迫她。罢了,不愿说就不说了,反正事情大致雪总管已经知道了他也算完成了任务。 “好吧,君子不强人所难,”青潼颇为大度的讲,但声音里怎么听都有不甘愿的意味,“说吧,你要我帮你做什么事情?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原本有些戏谑的声音生生拐了一个弯,又变得正经起来,完了完了有点得意忘形了,他可不能在这里作死。 郑无双有点奇怪的看他一眼,为什么青潼给她的感觉怪怪的?但她也没有深究,眼睛里卷起朦胧的烟雾,“今晚子时,你来郑府,我的住处。” 青潼眉毛一挑,有点坏坏的笑,“小娘子,你是不是寂寞了,想与在下共剪西窗烛啊?” 郑无双静静的凝视他,那眸子静若清潭,泛不起一丝涟漪。没过一会儿,青潼就缴械投降了,“我与你说着玩的,你不会生气了吧?” “我走了,”郑无双知道青潼没有恶意,并没有放在心上,她缓缓起身,像一副水墨画渐渐舒展,淡淡柔情,丝丝墨色,如烟似岚,倘若她的心不在你这里,她就是雾气,不可拢在手心;倘若她对人有情,就会化为弱水,端方柔情。“你知道我住在哪里吧。”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青潼微微笑起来,“就算不知道,也必须知道啊。放心,我会准时去的。” “嗯,”郑无双走到门口,听得那一句“放心”又回过头来,眼眸里泄出一丝透明的温柔,“你早些来。” 青潼怔住了,直到郑无双的人影都消失不见了,他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真是的,他抚住自己的额头,明明知道不能轻易招惹她的,还是忍不住想逗逗她,想他没有继续想下去,目光在郑无双用过的杯子上看了一会儿,上面没有唇迹,她没有涂口脂,但有一小圈是湿润的水泽。荷叶盘里樱桃毕罗只剩下了一个,她似乎是很喜欢吃这种从胡地传过来的胡食。 一声细而清脆的撞击声响起,尽管声音很小,但青潼听到后却心里一惊,如梦方醒,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他不敢再耽误,忙拿起银筷子在酒壶和酒杯上敲击了几下,看似很随意,但其中自有章法。 须臾,门无声的开了。雪色的裙裾拖到地面的地毯上,声音很细微,像是羽毛落地,仙鹤优雅而行。 青潼早已立在一旁,垂手而立。雪衣女子步履从容的走过去,坐在方才郑无双坐过的位置。青衣女子跟在她身后,站在她的后面。她没有带斗笠,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容,与青潼有七分相似。她看向青潼,瞳孔中有责备的意味,青潼僵了一下,转移视线,走进雪衣女子。 “雪总管,郑无双就是您要找的人,”青潼上前一步,微微躬身,他将方才郑无双所讲之事简略说了一遍——其实说不说都一样,凭雪总管的武功,郑无双讲的每一个字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不过,话虽如此,该有的样子还是要做出来的。 雪衣女子没有说话,她看着面前郑无双的盘子里,只有樱桃毕罗的碎末,以及一些菜蔬点心的渣末。她这些年应该很不好过,一般的饭食也吃不上,更别提肉味了。按理说,这个样子,应该会狼吞虎咽一扫而空才是,人的欲望使然。可是女子望了望那干干净净的盘子,上面几乎没有什么油腥。 为什么一个常年饥肠辘辘的人会放着酥肉美食不去吃呢?看似矛盾的两点,其实很简单,简单到让人心里发凉——因为饿的久了,几年没有吃过肉,肠胃油尽脂竭,塞不下哪怕是一丁点肉末。只是吃上一口,可能就会恶心到呕吐。 女子的眸色浅淡,流转着淡淡的怜惜,像一朵雪花飘飘落到了地上,转眼就融化了。但那雪花后面,还有铺天盖地的云,数以亿计的白色花朵,只要一个契机就可以纷纷汹涌落下,掩盖大地。 “青女,”她的声音如雪一样清冷,“你去查查郑家。” “是。”青女干脆利落的回答。 “至于你,”雪衣女子的视线转到青潼身上,青潼低下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雪总管不是生气了吧果然,他就不该逗郑无双,她在隔壁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的。可是,他实在是忍不住,不知不觉得,等他反应过来,该说的已经说完了正当他脑海中思绪翻飞的时候,听到雪衣女子的声音,“你这几天好好听无双的话,她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青潼:他堂堂青州十三卫之一就要给一个小丫头做牛做马了吗嘤嘤嘤。 “听明白了吗?”女子的声音蕴含着岁月的历练,她并没有因此而老去,反而更添成熟的韵味,夹杂无形的威压。 “是。”青潼乖乖认怂。 “你们先退下吧,”女子看向窗外,“事情快了结了,我们明早出发上京。” “是。”青女与青潼微微躬身,然后一前一后走出门,青女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雪衣女子,她向来高不可攀的身躯像是雪峰,但现在,却有一丝寂寥的意味。青女轻手轻脚的踏出门,小心地把门带上。 青潼头也不回就往楼下走,不要叫我不要叫我刚下到一楼,果不其然听到一声隐含怒气的清丽女音,“站住。” ------题外话------ 小爱:猜猜叫青潼站住的人的是谁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是夜(中) 青潼动作一滞,不情愿的回头看去,果然是青女。青女一身浅青色束腰襦裙,外面罩了一件青纱,昳丽大方。她又戴上了她的斗笠,四周垂下的纱幔也没能挡住她眼中喷出的怒火。青潼瞧的清楚,小小瑟缩了一下,小声道,“姐”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话还没说完,青女就上前扯住了他的耳朵,手指上的力气很大,不留一点情面。青潼哀叫道,“不是吧,你怎么又扯我的耳朵啊。” 青女不理他,觉察到大厅里食客们探究的目光,知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就一路提溜着他从临江楼侧门出去。跨过门槛的时候,身后还能听见好事者议论纷纷—— “这小娘子够泼辣的。” “可不嘛,长得倒是柔柔弱弱的身板,谁知道性格倒是要强,一点不像我们南方人。” “唉,那小相公有苦头吃喽。” “哈哈,老王,你说的可惜,要是你自己是那个小相公,就算被扯掉耳朵想必也是乐意的” “去去去,这等艳福,我王某人可消受不起” 他们没看到青女的面容,以为他们是一对小夫妻,说到最后越描越黑,以至于完全转到什么想入非非的层面了。青女的脸色黑的能滴出墨来,手下使得劲更重。青潼“哎呦”“哎呦”了一路,默默为自己的耳朵哀悼。 青潼: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般害我。 到了一个巷子里,青潼“疼疼疼”叫唤着,青女松开手,青潼顾不得安抚一下自己的耳朵,赶紧凑到自己姐姐身边,像是一条大狗狗一样,撒娇道,“姐” “你还知道我是你姐,”青女哼了一声,拉下布幔的细绳,面前的纱幔收至两边,清丽的面容刷的露出来。与青潼的阳光俊秀不同,她的容貌秀丽中带着点点利落。青女伸出手,食指一点一点的戳在他的胸口,“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去调戏郑姑娘?要是雪总管与她相认,以后她跟在雪总管身边,人家还不得记着你来找你报仇啊。这么大人了,还是天天让我操心。” 青潼伸出手殷勤地捶着青女的肩膀,讨好道,“我知道姐最关心我了,放心,我懂分寸,就是与她开个玩笑,她应该不至于吧。”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毕竟,自己也不确定郑无双的想法。 青女没好气的拍掉他的爪子,“总之,记得我们的身份,我们是给主子做事的,凡事不能太自作主张,明白吗?” 青潼眨巴着眼睛点点头。 青女看着自己的弟弟,叹了口气。他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小豆丁了。她的眸中泛起一丝柔软,伸出手,青潼虽然碎碎念着“我都这么大了还天天摸我的头”有点不情愿的样子,还是乖乖把头低下,任凭青女抚摸。 她与青潼原本是江陵人氏,从小无父无母,一睁眼就是脏兮兮的破败寺庙,潮湿,阴冷,腐朽的木板上结着厚厚的蛛网。他们两个相依为命,在大街上流浪乞讨生活。直到遇见雪总管——那个雍容华贵像是雪山神女一样的人——他们的人生彻底改变了。 “我知道一个地方,有衣可以蔽体,有食可以果腹,不用再受人的白眼和歧视,你们愿意跟我走吗?”他们蜷缩在破庙的一角,屋漏无干处,阴雨连线绵。弟弟感染了风寒,脸红得能滴血,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像虾子一样。就在她绝望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个雪衣身影出现了,雪色锦衣美姿容,像是神谕一样。 “你会不会把我们卖掉?”她看着发着高烧的弟弟,犹疑不决。从小在底层讨生活,接触的黑暗面也不少,为了不让人贩子打他们姐弟的注意,他们每天都用又脏又臭的泥巴糊脸。 “不会,但你们要替我做事,就像那些从军的士兵一样,替军队打仗,军队给他们衣食。” “那我们会死吗?”她知道的,庙会的时候她也听过一两次说书,听说书人讲战场上非死即伤,士兵们马革裹尸,不得回乡。 “既然是战场,你总该知道,刀枪无眼,生死自有天命。” 她看着弟弟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感受着手下滚烫到灼热的温度,自己肚子里的饥饿像是一头凶猛的兽在撕扯自己的理智,最终,她被吞噬在黑洞里。她同意了,跟着那个雪衣女子离开了破庙。 雪总管把他们带到青州抚养。青州的麒麟古脉里,有一座秘密基地,那里有成百上千同龄的孩子,也有寥寥几个成年人。有的是和他们一样的流浪儿,整日如过街老鼠一样生活在阴沟里;有的是江湖中人遗弃的孩子;还有的是官家罪人的后裔,雪总管想办法将他们从牢里捞了出来,使他们免于断头刑场的命运数百名孩子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通过身体与智力测试,分门别类,每人开始在原有的基础上学习不同的内容:易容术,推演之理,隐匿之术,毒术 夜以继日刻苦训练几年后,开始最终的选拔,层层筛选,是血与肉的搏斗,是忍耐与意志的煎熬。从数百人中挑选十三个人,组成青州十三卫,去侍奉雪总管口中的“公子”——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能拥有自己的名字;没有成为十三卫的人,皆以数字作为代号,继续训练,充到各个领域,分散到全国,打理相关事宜。当青州十三卫有人死去,就由重新选拔出的第一来补上这个空缺。 “好了,我们该去做事了,我去查一下郑家的事情,雪总管估计对我之前收集到的信息不太满意,我还得再细致的查一下;你去保护郑姑娘。”青女交代青潼道,“你可不要再乱说话了。” “现在还早”青潼小声道,但收到青女的一记眼刀之后立马变了口风,“去,肯定得去,我一定会好好保护郑无郑姑娘的。” “你呀。”青女笑骂一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是夜(下) 郑府 青潼懒懒的躺在郑无双院子里的一颗大树上,双手枕在脑后。并不是他非要藏在这棵树上,只是郑无双这个杂草丛生的小院子也只有孤零零的一棵琼树,他也是没办法,又不能进到郑无双的屋子里去,唉,只能在这里捱着这凉飕飕的冷风。不过,琼花洁白,层层盛开,这琼树罕见的高大,倒也是难得的好景色。 在来到郑无双院子之前,他就已经先把郑府摸了一遍。整个郑府看上去还算豪华大气,亭台楼阁次第展开,池塘小湖星罗棋布;只是有很多楼台因为长久没有人打扫蒙上一层薄薄的灰,院子里的天井水面上飘着落叶;仆人的数量与整个郑府的规模极不相称,不是广陵蓝府那样人少而质精,而是供不起那么多的下人。偶尔见到一两个穿粗布花袄的丫鬟婆子,鬼鬼祟祟,身形一看就不对劲,腰间鼓鼓囊囊;小厮的裤脚处也像是装了铅块一样垂着。都是私偷财物的啊 看样子,郑府也撑不了多久了。 青潼无所谓地想着,郑府本来与他就没有什么关系,除了一个郑无双。想到她,他的表情有点复杂,原本只是想带着她去吃饭,谁知雪总管刚好就在她们隔壁用膳,青女用暗哨告诉他的时候,他是一脸懵的。没办法,就在雪总管的“监视”下吃完了这一顿饭,还有来自阿姐的警告——青潼默默地叹气。 “青潼?”一声轻轻的呼唤传到他的耳朵里。 青潼翻身而下,背在身后的手猛地举到郑无双的面前,他笑道,“喏,送给你。这是我刚摘的琼花枝,是你院子这树上最高的一枝。” 郑无双看着他手中那枝琼花,落了几朵,但大部分还是完好的。它上面的花开得很好,有全开的,有半绽的,还有小朵小朵的花苞。她粲然一笑,“谢谢。” “没事的,”青潼道,“说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现在不过是亥时,莫非,你太过于思念我了?” 郑无双:“” “姑奶奶,我错了,”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一见郑无双就想逗她,把阿姐说的话全抛在脑后了,要是阿姐在这里,耳朵又要遭殃了。青潼作了一个揖,与她玩笑道,“快告诉我吧。” 郑无双声音平和,“我是很小气的人吗?”说着,她伸手往树下指了一下。青潼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琼花树下落英纷纷,有一个地方落红集聚的尤其多,上面正是青潼躺过的枝干。 青潼恍然大悟,勾唇道,“原来是这样。” 郑无双望望天色,今夜月光很是皎洁,她微微叹气,“为什么会有这么亮的月光?”这么亮,不便于行事啊。 青潼也看了一下,残月弯弯,趁的光线也有些凄冷,天上有几丝烟蒙蒙的云线,墨夜微凉,水色浅淡,在天幕柔柔的晕染,夜色像是流动的一样。 青潼负手而立,“无事,不出一刻钟,云遮月影闭,暗暗沉大地。” 郑无双眨眨眼睛,语气有点忍俊不禁,“你确定吗?” 青潼对她扬一个笑容,“确定以及肯定。” “好吧,姑且信你,”郑无双对着青潼招招手,青潼走过来,郑无双附耳道,“你去”如此这般之后,青潼点点头,刚准备走,没走几步又折返回来,郑无双一脸奇怪,青潼踌躇了一会儿,还是道,“你一人在这里会不会有些危险,不如我带你一同去吧。” “不用,我对这里很熟悉,”郑无双静静地站在那里,露出一个温婉的笑,“你快些回来。”毕竟,她还要在这里做饵。 青潼便不再言语,深深望了她一眼,一个闪身消失在黑暗里。 郑无双站在琼树下,心里默默算着时间,一炷香后,果如青潼所言,大片的乌云移了过来,掩盖住泠泠月色。她的面容顿时淹没在黑暗里,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李婆子是一路提着灯笼过来的,毕竟在做亏心事,她心里慌得很,那只灯笼里昏黄的光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闪,她的心也跟着起起伏伏。 跟在后面的阿全不耐烦地催了起来,“你怎么走的这么慢?能不能快点嘎?!” “你小点声,”李婆子的话里带着颤音,她弓着腰,嗫嚅着,“我们就快到了,你离的远点,别让大小姐听见了。” “去他妈的大小姐,”阿全低声骂骂咧咧,他的眼底尽是凶狠和不顾一切的决绝,昏黄的光没有照亮他的脸庞,他的脸一半黑暗一半橘黄,像隐藏在黑暗里的野兽,跃跃欲试等着咬穿谁的喉咙。“我今天,就要给绿屏的仇给报了。” 唉,作孽啊。李婆子摇摇头,但她也没说什么,眼看着快到了,就道,“我先过去,你在外面藏好等着。” 说完,她跺跺脚,特意发出响动,走进郑无双的小院子,壮着声音道,“大小姐,你在吗,李婆子来了。”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人的声音。但不知道为什么,李婆子觉得这个院子邪门的很,总感觉后背毛毛的,像是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无数双眼睛,静默默地看着她。 又等了好一会儿,李婆子准备再喊一句的时候,那个寂静的屋子里传来郑无双微弱的声音,“是李婆子吗,咳咳我今天有点不舒服,起不了身了,你进来吧。” 李婆子听了心中一喜,院外的阿全也听到了,他无声地走进来,经过李婆子的时候,李婆子的双腿都在发抖,阿全直直走进屋子里。李婆子望着他的背影,昏黄的灯光下,有些看不清楚,就像一张黑暗的大嘴吞噬了他一样。 没一会儿,就听到阿全诡异到变了形的声音,压得很低,粗哑的笑声慢慢从喉咙里溢出来,夹杂着少女惊恐的尖叫,“你c你是谁!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干什么?!放开我,你放开我,啊啊啊啊住手啊唔唔”阿全的声音听上去格外刺耳,“我当然知道你是谁!郑无双,就是你,害死了绿屏!” 李婆子握着灯笼杆的手指骤然发凉,她不敢再在这里呆下去,提着灯笼就想转身回去。刚一转身,就看到一个男人惨白的脸,一阵阴风吹过,李婆子手里的灯笼唰的灭了,李婆子吓得手一松,灯笼闷声掉到了地上,下一秒,她双眼向上一翻晕了过去。 她脸对着的方向,站着一双白色云纹靴,靴子的主人足间轻轻一点,像风一样对着屋子门口,消失了。 阿全一边动作着一边拿着手里的柴刀疯狂的往身下刺,带着热气的血浆喷的他一身都是,刀刺进皮肉里的声音拉扯着他的神经,他更为激动,双眼大张,一点不带停顿的继续抽插,口里嗬嗬个不停。把裤子提上的时候,摸到手上都是黏糊糊的,他发泄的笑出声来,直接抹到身下的娇躯上,他有点贪婪地摸着手里的柔软,欲望越来越膨胀,裤带一松,又继续动作了起来。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只觉得爽的不行,原来他的眼睛一点点变暗,渐渐与野兽没有分别,只靠着欲望的支配,不思考而单纯的发泄,发泄,发泄。 天渐渐亮了,冷而暗淡的浅蓝色。阿全可以看到身下郑无双一半的衣裙,浸满了鲜血,几乎分不清原来的颜色,仔细看,有点像粉色。 等等,粉色阿全的理智渐渐回笼,他裤子也来不及提,感觉屁股冰凉冰凉的。他急忙拽着身下的女尸,一把把她拖到自己的眼前,一看她的面容,阿全瞬间变了脸色。 门外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老爷,就是这了,快来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黎明(一) 苏秀清今天很得意,不复以往睡到日上三竿,很早就醒了——一想到终于可以除掉郑无双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了,她就激动得睡不着。到最后,她甚至一直睁着眼,望着窗外的一角天空明色,直到天色渐明。 她昨晚早早就拉着郑淮就寝了,烛泪金花静静燃,被滚汗滴红浪翻。今晨天还没有亮,郑淮就感觉身边柔若无骨的小手不停在他身上撩拨。“老爷快醒醒呀” “什么事?”郑淮有点不耐烦的哼哼,他翻了一个身,将苏秀清的手臂压在身下。苏秀清顺势搂住他,用身体带着他摇晃着,床板轻轻晃动,“妾身昨晚做了一个梦呢” “一个梦而已,”郑淮咕哝着,“不要来烦我。” “不是啊”女人锲而不舍,“那梦里有文曲驾着白鹿下凡来” “别烦”郑淮突然一骨碌爬起来,鼓着眼睛问,“什么?!你说有文曲白鹿吗?!” 郑淮一向有点迷信,出门也要看看黄历,虽不说一定遵循,但也是有点忌讳。读书赶考的时候,更是日日拜文曲星,请白鹿上家,给他带来好运气。当初她就是凭着这一点,整死了这么想着,她的嘴唇勾起一抹笑,像是蛊惑一般道,“是啊,文曲说我们府有邪祟,这才使府里渐渐没落许多就连老爷不得高中,也是受牵连的呢” “果真如此!”郑淮坐起来,抑郁难平,他就说他为什么屡次赶考不中,早就怀疑是有什么邪祟,对了郑淮脑中灵光一闪,抓住苏秀清的手急切问道,“你梦见文曲在哪里?!” 见郑淮丝毫不怀疑,一步步进了自己的圈套,苏秀清心里暗暗叫好,她就知道郑淮的脾性,骄矜自大,什么事都不会想到是自己的错,反而处处算到别人的身上。要是他知道阻碍自己中举之路的是那个小贱人那她也就离死不远了! 按下眼里的狠厉,苏秀清故作沉思,左思右想了好一会儿,郑淮在那边等的都不耐烦了,拿起衣服就穿,“你倒是快点,自古文曲托梦都会下凡间的,所站之处就是有邪秽的地方,只要把这个邪祟一除掉,我郑淮就紫气东来了。” “是呀,”苏秀清随声附和道,她也跟着穿好衣服,腰肢一扭,蹲下去伺候着郑淮穿靴子,恍然想起来,“哎呀,妾身想起来了就在后院,那白鹿是一路走到后院来着。” “走吧,”郑淮抬脚便走,到外面扯着嗓子吆喝,“大安小安呢?带几个人跟着老爷一起除邪祟去!” 苏秀清跟在他的身后,眸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 一路走过去,越走越破败,郑淮的眉头皱的很紧,他许久没有到后院来看过了,这里是郑府最深处,十分偏僻,当初薄氏带来的嫁妆里有一块很大的地契,他就花钱往前面修,把郑府扩建的十分大,这后面也几乎忘得差不多了。近十年没见,怎么破败衰落成了这个样子?他张嘴就想呵斥苏秀清,连个家也不会管,是做什么吃的?! “老爷,这后面呀,又破又旧,”苏秀清察言观色,知道郑淮不高兴了,赶紧道,“我们府里最近银子有点不够用,现在也是无暇顾及最里面的洒扫,人手不够啊,不然,这又是一大笔银子,妾身也为难的紧啊。再说了,妾身什么都是想着老爷,花钱上老爷都是头一份,这钱都用来给老爷买云轩阁的纸去了。” 听到是给自己用,郑淮眉间这才舒展了一丝,但还是板着脸教训道,“你身为当家主母,花钱理应好好打理,不要捅出什么篓子来。” 苏秀清应了一声,郑淮走在前面没有注意,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夹杂着一丝灰白之色,要是郑淮知道了她把铺子都赔出去了还有那纸 罢了罢了,先不想这些,苏秀清咬咬牙,船到桥头自然直,她眼神一转,又笑语盈盈的跟上去。 “老爷,就是这了,”苏秀清按捺住心里的激动,尽量如平常一般道,“我看那白鹿用鹿角指了指这里,就咻的消失了。”她手里指的,正是郑无双的院子。郑无双,今天你便是不想死也不能了! 郑淮有一丝疑惑,这院子杂草丛生,墙瓦都脱落了许多,即便是郑府的奴才也不住这样的屋子,难道还有人住? “这好像是郑无双的院子”小安看到苏秀清对他使的眼色,摸摸鼻头,颇为不自在道。 “快看,是李婆子!”大安惊叫起来,众人纷纷过去,果然是李婆子,双眼翻白躺在地上,身上湿漉漉的,沾满寒夜的雾滴,脸都冻得僵了,离她不远有一个纸糊的灯笼,里面的蜡烛燃了一半,已经熄灭了。 郑淮的脸色很不好看,李婆子无故晕死在这里,果然是有诡异的事情。这里一看就阴森森的,诡异非常,白鹿所指,定是妖邪之处。郑无双毕竟,郑无双在他心里已经什么也算不上了,十几年不管不问,加上刻意的遗忘,早就不再理会她的死活。现在看来,当年就应该把她跟薄氏一起弄死,大的死了,小的还在这里作妖,真是可恶! “还愣着干什么,”他发号施令道,“去把这屋子里的邪祟拖出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妖物,搅得我郑府鸡犬不宁。” 苏秀清惊疑不定,怎么会这样,李婆子不是昨天跟阿全一起来这里得吗?!她怎么晕到这里了! 突然,红香一路高声叫唤着过来了,看见苏秀清后气喘吁吁道,“夫人不好!不好了!小姐小姐不见了!” “什么?!”苏秀清失声道,她看着那黑黝黝的门里,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想法,昨天,她跟阿全说的是事情做完后就去找她,但是,阿全一直没来 “不许!你们都不许进去!”苏秀清疯了一样大叫,那个可怕的想法而在她心里破土而出,但是为时已晚,大安小安已经进去了,没有几秒的功夫,里面像炸了锅一样,咒骂与肉搏声混乱不休。 “阿全!你!”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黎明 (二) 郑淮在外面一脸惊讶,他没想到里面竟是如此的激烈。苏秀清在一旁强装镇定,但她的心里已经慌乱如麻。不行!她实在是忍不了了,正准备冲进去一探究竟的时候,门口慌慌张张的跑出来一个人。 “阿全!”有小厮惊声道。 阿全一身的血污,还有白色黏糊糊的脏污痕迹,他的脸色像石灰一样衰败,一双眼睛充斥着狂躁与恐惧,他哆嗦着嘴唇,手里胡乱挥舞着柴刀,直直就想往外面跑! “抓住他!”大安扶着受伤的小安出来了,他一脸震惊之色还未褪去,对着众人大声叫嚷着,“是阿全!他杀了小姐!他还砍伤了小安!” 此话一出,如同平地起惊雷,众人脸色齐变。尤以苏秀清为首,这么几年,郑府的小姐只有一个人她的脸上刷的褪去血色,惨白的如同女鬼,大脑中还空荡荡的什么也想不到,身体却已经先快一步冲进了屋子里。阿全向院子门口跑过去,停在院中的小厮见状,急忙上前围住他,挡住他的去路,阿全嗬嗬拎着柴刀乱砍,不住叫着,“走开,都走开!” 突然,一声凄厉的女音刺进了众人的耳朵,嗡嗡蜂鸣一般久久不散。下一秒,苏秀清嚎啕着出来了,她的眼睛里蓄满泪水,一双眼睛里闪着慑人的光,简直像是要吃了阿全一样,“快!快!打死他,把这个畜生给我狠狠地打死啊啊啊啊啊啊!” 看到郑家主母发狂到不顾仪态的样子,众人惊呆了。 “老爷啊,”苏秀清砰地一声跪坐在地上,动作太大了,发髻都松散了许多,钗钏从松松垮垮的发髻里掉出来,可她全然不顾,嘶哑着声音,“茹儿她她被这个贱奴才杀了啊啊啊啊” “什么?!”郑淮瞳孔放大,他怒气冲冲的走到小厮制住的阿全身边,看他还是一副挣扎的样子,手里的柴刀格外刺眼,郑淮夺下他的砍刀,扔到地上,对着阿全上去就是一脚,“给我打,打死这个畜生!” 小厮们围着阿全纷纷下脚,阿全蜷缩成一团,紧紧护住头部,口里不停乱叫着。郑淮冷漠的负手看着,“原来你就是郑家的灾星妖物,真是昏了头连主子都敢谋害,我非得怕了你的皮不可!” “不是啊啊啊啊,”阿全艰难的发声,他的脸肿得像猪头,眼眶青紫,牙缝里渗出血来,他向郑淮的方向爬将过去,“老爷咳咳小人冤枉啊冤枉” 那厢苏秀清含着泪,让红香帮抬着把郑茹珠的尸体抬出来,她看着自己从小娇养到大的女儿,郑茹珠脸上惊恐的表情还未散去,双眼睁的大大的,空洞而无神,让人看了心里发毛。广霞粉桃百褶裙皱巴巴的像一块破抹布,烂布条一样挂在身上,掩盖不住青青紫紫的皮肤,胸脯到小腹全是大小不一的血洞,有的已经凝结了,暗红乃至褐色的血迹在衣服上,这么多血迹,已经看不出衣服原来的颜色了,血渍斑驳,狠狠刺激着苏秀清的神经。 她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郑茹珠的身上。痛失爱女的极大痛苦淹没了她,她嚎啕大哭,凄厉极了。 “人证物证俱在,你有什么可冤枉的?!”郑淮将一切看在眼里,他俯视着阿全,高高在上,眉毛死死地皱在一起,一想到茹儿就这么死了,怒火燃上心头,他喊道,“打,狠狠地打!” 就快不能呼吸了阿全狠命扯着嗓子喊叫,“不是啊!老爷,是夫人让我这么做的!” “你胡说!”苏秀清心里一跳,连眼泪也没有擦,就狠狠的骂了回去,“你个贱畜生,我会让你去杀了我自己的女儿吗?别以为你这么说就能拖我下水,我今天非得杀了你不可!” “是啊,不会痛下杀手杀自己的女儿,对着别人的女儿,可是眼睛也不会眨一下的。”一道清凌凌的声音传过来,宛如山涧溪水一样温和地流淌,却无故让人感觉是掺杂了六月的飞霜,隆冬的碎冰。 众人齐齐怔住。郑淮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郑无双,讶异道,“是你?” 郑无双站在琼树下,一身水墨色麻纸单衣,三根编织红绳缠在腰间,勾勒出纤细的腰身,未施粉黛,明眸雪肤,薄唇皓齿,一头青丝用一根红绳简单的挽起。尽管年纪还小,却已经出落得天人风姿。 “是你?”愣了几秒后,郑淮表情复杂道。他已经数年没有见过郑无双了,现在猛地一看,她几乎是跟薄冰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叫人厌恶。 “你怎么在这里?!”苏秀清不可置信道,明明死的人应该是郑无双才对,可是她看向郑茹珠,自己的女儿却躺在这里,再也不会说话了。她恶狠狠地瞪着郑无双,“你就是一个丧门星,李婆子昏死过去,茹儿也在你的院子里死了,你个贱人!都是你,郑府才会不得安宁的!” 郑无双淡淡道,“,你自己做的孽,与我何干?”她看向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阿全,“都这个时候了,若你再不说实话,你的命今天就要送在这里了。” 她的话有一种无形的威压,阿全一下子被点醒,大声为自己辩解,“老爷!不是的,我真的没有想杀小姐是夫人叫我去杀郑无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姐会出现在这里” 郑淮怀疑的看着苏秀清,看出来郑淮怀疑自己的居心,苏秀清含泪道,“老爷,难道你要听信一个奴才的话,去怀疑妾身吗?这么多年了,妾身对你怎么样,老爷啊妾身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我们郑府啊” 郑淮看着苏秀清楚楚可怜的样子,又想起平日她的体贴温柔,气消了点,拿起砍刀就刺到阿全的胸口上。鲜血一下子飞溅出来,阿全一脸的惊恐,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郑淮眼睛一眨不眨,冷声道,“主子也是你可以随意呼来喝去的?!杀了我郑淮的女儿,难道你以为自己还可以留一条小命吗!” “至于你,”郑淮挥刀直指郑无双,“给郑家带来了这么多祸患,我也断断留你不得!” ------题外话------ 小爱:南方篇就要讲完了,主要是介绍一下郑无双的身世。再过几章就回到京都了哦。 姜泽:我不是主角吗,为什么我这么久了还没有出来你这样会失去我的。 小爱:乖,忍耐一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黎明(三) “真是可笑,”郑无双站在树下,亭亭如盖,她直视着郑淮的眼睛,丝毫不惧,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你的郑家?谁不知道郑家是借了我母亲的光才发达起来,你脸不红气不喘地大言不惭,真是枉为读书人!我母亲带着嫁妆嫁过来不说,一心为郑家操持,结果呢,就因为没有自甘下贱,为奴为婢,满足你所谓‘红袖添香’的假清高文人做派,你就开始冷落她,在外面夜夜笙歌,流连于勾栏场所,最后,还不顾当初的誓言,娶了苏秀清做妾,任由她侮辱我的母亲,你们二人甚至以此为乐,我娘亲蕙质兰心,贤良淑德,就这么被你们这对娼门之夫妇糟蹋了。 ”你强抢我娘亲的嫁妆,拿去花天酒地,一连十七年,整个郑府全靠我娘亲的嫁妆支撑,你不是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吗,怎么片钱不得赚,事事皆靠女子 “住口!”郑淮最讨厌有人说他靠女人吃软饭,恼羞成怒,破口大骂道,“孽女!早知道你个孽种是这样狼心狗肺,我早在你生下来时就应该捏死你!” 他一挥手里的刀,“来人,去把郑无双抓起来!”几个小厮应了一声,齐齐往郑无双处袭去。 “住手。”突然,一个清冷的声音传过来,几丝青色的光芒在行进的小厮间一闪,小厮们瞬间纷纷倒地。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女子,身着一袭淡青色襦裙,一只手里拿着一顶带有白色纱幔的斗笠,另一只手中,指缝间夹着根根细如牛毛的青银色细针,约有一指之长,不仔细看很难看出它的全貌。青女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院内的人,她站的位置看似很随意,其实却能第一时间及时保护郑无双。 院门外走进来一个身着雪色锦服的女子,看上去只有三十岁左右,裙锯间隐隐露出冰蚕丝绸玉台鞋,雪肤红唇,乌黑油亮的墨发盘了一个花髻,余下如瀑布般垂到腰际,冰晶雪璃流苏笼在发髻上,是一种暗而柔和的光芒,发髻上没有其余的发饰。她一路徐徐走来,恍若步步生莲,说不出的韵味和风雅,一直在场的人都屏气凝神,——方才的那声“住手”就是她说的,即便那时候隔得那么远,她的声音还是清清楚楚的传到每个人的耳里,——不敢抗拒她散发出的无形的威压。 一名年纪轻轻的男子恭敬地跟在她的后面,他的样貌与青衣女子有七八分相像,都是一样的俊秀,男子一身青白箭袖,干练利落中又有一丝年少风流,腰间挂着一把银色的扇子。 青潼悄悄看了一眼郑无双,思绪回到了昨夜—— 郑无双让他去郑茹珠所居之地,檀香阁。要他把郑茹珠打晕后,带回去。 檀香阁里,郑茹珠坐在梳妆台前,正要卸去满头的珠翠,不经意间看到铜镜里,她的身后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腰,腰带上挂着一把银色的扇子,尖叫声在喉咙里还没有溢出来,突然后颈一酸,她还来不及反应就晕了过去。 “青潼,你来了吗?”屋子里黑黝黝的,郑无双静静地坐在窗边,忽然感觉到有人刻意的呼吸。 “我在。”青潼扛着郑茹珠,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声重一点,这样郑无双就知道他来了。 “你把郑茹珠放在我的床上,”郑无双说着起身,让出位置来方便青潼动作。 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青潼按照郑无双的要求把郑茹珠放在她的床上,——他常年练武,夜视能力自然不在话下;而郑无双没有蜡烛,一直是漫漫长夜也已经习惯了——看着郑无双床上仅有的一张草席和一床带有霉味的薄被,想到在郑茹珠房间里时看到的鸳鸯戏水荷叶架子床,青潼抿了抿嘴,感觉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手一松,郑茹珠硬实实地摔在了床上。 “”郑无双顿了顿,也没有说什么,只轻轻道了一句,“我们出去吧。” 青潼在前面走,郑无双跟在后面,就在他即将跨出门槛的时候,青潼猛的转过身,他转得十分突然,郑无双急忙停住,堪堪定了下来,她有点气恼,刚想问青潼是怎么一回事,抬起下巴却张不了嘴。 他们两个的距离太近了。青潼弯下腰,拉的距离更近,甚至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声,轻轻拍打在对方的肌肤上。 青潼面色严肃:“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郑无双看着他。 青潼:“那就是我们出去了你睡哪里?” 郑无双:“” 青潼:“莫不是你真的要与我”私奔? 话还没说完,郑无双就踩到了他的脚上,青潼倒抽一口冷气,郑无双顺势从他身侧滑了出去。刚行一两步,青潼的手臂稳稳的横在她的腰间,郑无双回眸想瞪他,嘴却也被他用另一只手捂住了。青潼的面色有点严肃,他对着郑无双的耳边轻轻嘘了一声,郑无双登时感到一股热气在耳廓处,有点痒,不过她暂时无暇顾及,门外隐隐有点模糊的听到说话的声音,像是李婆子和阿全。 青潼脚尖一点,揽着郑无双的腰无声无息的往后退去,如同鬼魅一样飘到郑无双的床边。两人静静的等待,都没有说话。 “大小姐,大小姐你在吗,李婆子来了。” 郑无双与青潼对视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郑无双道,“是李婆子吗,咳咳我今天有点不舒服,起不了身,你进来吧。” 没过一会儿,青潼与郑无双都听得男人的脚步声和压抑不住的粗喘,郑无双的心跳的微微有点快,青潼带着她顺着墙边往外面游走,男人进了屋子,慢慢摸索到床边,有那么一瞬,他们几乎是擦肩而过,郑无双不敢呼吸,眯着眼睛看着面前不远处那个男人的黑影,直到眼前一花,再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坐在琼树的树枝上了。 青潼蹲在她面前,确认她不会掉下来后,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又转瞬飘到树下,层层花枝阻挡,郑无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得一声尖叫,下一秒,青潼就回来了,还是那个姿势,好像他从未离开过。 “无事,”青潼轻声道,“只是把那个李婆子打晕了,嗯也许是她自己吓晕了。” 郑无双:“” “我带你去找个客栈休息一下吧,”青潼提议道,他听着屋子里传过来的尖叫声与怒吼声,觉得让郑无双听了不好,现在已是丑时了,她需要休息,“已经很晚了,好姑娘现在都已经睡觉了。” 郑无双:你在哄小孩吗? “不,”郑无双的眼眸变的深邃,“我得留在这里,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做完。”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黎明(四) 青潼定定的看着郑无双,过了一会儿,他叹气道,“好吧,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们就只能在树上待一晚上了。”顿了一下,他又调侃道,“不过,寒夜露重,你能受得了吗,要不要来我的怀里,我们相互取暖啊” 郑无双无语,瞪了他一眼。 青潼笑得露出一口白齿,“真的,在下绝无他想,绝对如柳下惠一般坐怀不乱哎哎哎你别乱动啊,小心掉下去”说着,青潼的手臂在空中虚虚扶着,以免她不慎掉落,这样一来就不能躲闪,生生受了郑无双一脚——反正也不疼。 “好好好,姑娘,”青潼摆摆手,他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到郑无双的身上,接着一个旋身轻轻落到郑无双脚下的交叉的粗枝干上,仰头看着郑无双拿着他的外袍欲言又止,解释道,“没关系,我们习武之人不惧寒冷,你身子弱,快盖上吧,别着凉了。” 郑无双这才盖好,青白色的外袍裹在她的身上,只露出尖尖的下巴,很温暖。她倚着树干,闭上眼睛小憩,长如蝶翅的睫毛微微颤动。 青潼悄悄打量她,她安安静静的样子,说不出的柔和,让他的心也柔软起来。他坐着盘起腿,默默运起功法,一个小周天过去,全身暖意融融。 夜色变得暧昧,这棵根枝遒劲c枝叶繁茂的高大琼树将他们的身影遮的严严实实,花叶随着微风荡开波浪,很是温柔。 等郑无双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青潼的脸。郑无双吃了一惊,青潼却对她使了个眼色,郑无双会意,顺着青潼的指示往下一看,院子里已经来了很多人了,大安小安等一众小厮,其中最为显眼的就是郑淮和苏秀清。 她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看到阿全被围殴的时候,对青潼小声道,“我要下去。” “现在?”青潼挑眉,犹豫道,“现在你一个人去有点危险,我跟你一起下去吧。” “不行,”郑无双的目光幽幽,“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必牵扯到你,我也该做一个了断了。” 青潼还要说什么,郑无双一句话轻飘飘道,“何况,你一定会听我的,不是吗?” 青潼眸心微细,郑无双接着道,“我感觉得到,你有点怕我,哪怕你心里并不想这样,可就是会听我的命令,”她笑得清浅,“我说的对吗?” 沉默了一会儿,青潼低声道,“是,但”即便没有雪主管的命令,他还是会帮她的。 “那便放我下去吧。”郑无双手扶着树干,双腿悬在空中微微晃动。青潼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他低声道,“你小心点。”不过一两秒的功夫,郑无双就轻轻落了下去。她从青潼怀中落地的时候,青潼下意识地伸手去握住,柔顺的发丝在他指间穿过,像灵活的鱼儿游走了。他心里没来由的空了一块。 郑无双已经稳稳站在了地上,青潼突然听到一声短促而清脆的哨音,——这是青州十三卫的暗哨,常人听了不得其法,只会以为是哪里来的鸟叫声,——青潼拨开枝杈,有点担忧的看了一眼郑无双,还是纵身一跃,像矫捷的飞鸟一样,转瞬消失了。 “你你你你你你是薄冰?!”苏秀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像是一盆冷水浇过来,她心下大骇,怎么可能?!薄冰不是九年前就死了吗?! 雪衣女子没有说话。她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睛淡淡的看着郑淮。 郑淮只感觉一阵清寒之气扑面而来,他没有像苏秀清一样感到死人复生一样的惊恐,他更多的是别的恐惧。“你是薄雪?!” 薄雪没有说话,她转过了自己的视线,觉得目光投在郑淮身上都是一种浪费,她看向郑无双,面色柔和了一点,“说下去。” “我今天之所以还站在这里,是为了给我娘报仇,”郑无双一字一顿道,“是你郑淮和苏秀清两个人,谋害了我娘。我娘生我之后,身子一直不好,我以为是她生产时落下了病根。当时郑府对雪冰居的众人戒备森严,严进严出,锦娟还是日日给我母亲送来饭食,我心里有一点怀疑,但见到母亲可以吃到好的食物得到调养,就把自己的疑惑压了下去。谁知是你!苏秀清!你收买了锦娟,让她给我母亲做忌物吃,中午刚吃了螃蟹,就立刻给她端了一盘柿子;刚用过羊肉莲藕汤,就给她上螺蛳粉长久如此,我娘的身体怎会不差?苏秀清,你是好算计!” 苏秀清涨红了脸,“没有,你不要在这里空口白牙的污蔑于我!” “我污蔑你?”郑无双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只是笑意未达眼底,“我这么多年一直在查此事,我帮厨房里做饭的王婆子洗了九年的衣服,一点一点打听,询问,终于问到了,七零八碎的信息拼凑成完整的你知道王婆子怎么说的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奇怪得很刚要我做狗肉火锅,又要做黄鳝粥,这两个吃在一起,对身体可是大大的不好啊不过我以为是跟不同的人送去的,也没有多想’” “就这样,我娘的身子一点点被你搞垮,”郑无双的声音像冷水一样凉,渗到人的心底,“结果,你还是不满足,总觉得我娘亲挡住了你的路,碍了你的眼,一想到你用的全是她的钱财,你就焦灼的寝食难安。所以,你借之前捏造的我娘与管叔有染,而我是个野种的理由,又请了所谓的道教方士,说我娘是天煞孤星,身体不洁,败坏夫运,打消郑淮的最后一点顾虑。” “最后,你们联起手来,在我娘亲的饭食里下毒,她已经病入膏肓躺在床上了,你们还是不放过她,把她毒死了。” 一桩桩件件听下来,郑淮与苏秀清齐齐变了脸色,苏秀清哆嗦着嘴唇,“你你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倘若我有心,自然可以查出来,”郑无双像一株空谷幽兰站在那里,她回想起自己为了多跟王婆子接触,隆冬九月的天气仍在井边浣衣;大街小巷地跑,去问当时接生的产婆其中详情;一遍遍的去私塾旁听,去义堂帮忙,以此偷学医博士的学问这期间种种苦楚,她没有向旁人多言过一句;九年来韬光养晦,都是为了等待一个好时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而今你再次作恶,原本是要杀了我,没想到吧,现在死的却是自己的女儿。我让你也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郑无双的话像利剑一样血淋淋插在苏秀清的心头,苏秀清尖叫一声,泪眼婆娑,“老爷啊,你就让这个贱人如此侮辱妾身吗?!啊啊啊啊可怜我的儿啊!” 郑淮满脸通红,气的青筋条条绽出,然而他还没有说话,薄雪就先一步发声,她走向苏秀清,看上去很悠闲从容,不过迈了几步,但是一眨眼就己经到了苏秀清的面前。“你可知,你口中的贱人是我亲姐姐的女儿,我的亲甥女?”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黎明(五) “早在二十年前的时候,我就告诉我姐姐,不要被情爱蒙蔽双眼,可她终究是没有听我的,执意要嫁到远离故土的吴仙镇,就此与我决裂。我诸事缠身,不得闲暇,这许多年来没有来到这里,打听过姐姐的消息,若不是后来我派的人无意间找到了管长诗,恐怕”薄雪淡淡道,“我还不知道,我姐姐薄冰遭此大难。” 郑淮的脸色一点点变白,他努力克制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发抖,不知道为什么,院子里的温度骤降,他的心里一阵阵发冷。苏秀清听到管长诗三个字的时候,脸色猛然一变,心里如同擂鼓,咚咚作响,越跳越快,仿佛下一秒,就可以从喉咙眼儿里蹦将出来。她的喉咙像是被谁攥住了一样,啊啊的空喊,说不出话来。 薄雪没有错过她的表情,她眯了眯狭长的眼眸,意味深长道,“果然,你知道他。” “一个月前,我的人去剿灭一个仇家,在地下暗室里,发现几乎奄奄一息的管长诗,”薄雪的面容像是冰雪一样,细而长的檀眉衬得她如远山一样,令人屏息仰视而不可攀越,“他的眼睛被人用烙铁灼瞎,双腿的膝盖骨被挖了出来,一副铁钩刺穿他的琵琶骨,将他钉在墙上。” 苏秀清莫名的觉得冷,她的牙齿上下打颤,不住颤抖着,抖如筛糠。 “而出卖他的行踪,向那伙仇家通风报信的人,就是你,苏氏,”薄雪面上有一丝遗憾,“你知道你做了多大的错事吗,没有管长诗坐镇郑府,你以为凭你就可以操持起一整个郑家吗?” 说罢,她看向青女,青女会意,上前来拿出袖袋中的一册蓝皮黄纸账簿,干脆利落地念道,“二十年间,建德二十一年到建德二十三年,郑府出共计七十三万五千二十两白银,入一百三十万两白银,净入五十六万四千八百两白银;天元元年到天元三年,出四十万两,入十三万两;天元四年至今,出一百十一万两,入七万两。” 郑淮越听越急,苏秀清惨无人色,完了,瞒了这么久,还是被人发现了她惊恐不定,看着那个手拿账簿的青衣女子,她究竟是谁,怎么会知道到的这么清楚?!好像当时她都在场一样。 “郑府所营铺子,脂粉铺子三间,衣料铺子两间,药材铺子一间,全部抵押出去;郑府之地契,也于一月前用来填补债务,”青女将册子合上,“郑府已经穷途末路了。” “苏秀清!”郑淮暴怒,“你是怎么管家的?!我把中馈之权给你,你就是这么管的?!你这个贱人!把我郑家都赔了出去!” 苏秀清脸色木木的,血液都要凝固了,这下彻底完了,她成为正室之后,爱逞威风排场,平时仗着薄氏留下来的嫁妆,肆无忌惮的花钱,但渐渐地,就有许多财务上的大窟窿;为了弥补,她就开始瞒着郑淮把铺子抵押出去,还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维持郑府的日常开销,借的债越滚越大,一发不可收拾;那些放高利贷的,威胁说如果不给钱就要抢她的女儿,剁她的手脚,她也是没有办法,迷迷瞪瞪的就把地契拿了出来。一直以来,她都瞒得好好的,只要满足了郑淮喝好酒和文房用品就好了,可是,他所用的纸都必须是云轩阁的纸张,银子又怎么会够用呢?只得不断地借,不断地瞒就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今日我来,是为我姐姐讨一个公道,”薄雪的嗓音十分寒凉,“郑淮,把我姐姐的嫁妆一分不少的拿过来。” 郑淮又羞又恼,这么多年他还没有这样被一个女人呵斥过,他全然忘了青女出手时的凌厉,梗着脖子道,“没有!薄氏嫁到了我们郑家,就是我们郑家的人了,带过来的嫁妆,怎么有还回去的?!” “啊!”一丝白光闪过,郑淮甚至还没有看清,自己的左臂就被齐根削掉了,薄雪站在原地都没有动,一手伸出去像是拈起一朵无形的花,又慢慢收回手。“我知道你已经把嫁妆花得差不多了,所以,就用别的方式偿还也可。” 郑淮捂住自己不停流血的左肩,嗷嗷直叫,他面如土色,大滴大滴的冷汗落进领口里,他眼珠一转,上去对着苏秀清就是一脚,口中不住骂着,“都是你,贱妇,你诱惑着我休了薄氏,还敢花先夫人的嫁妆,我真是瞎了眼娶你,你去死吧,赶紧去给冰儿请罪,去死吧!” 苏秀清不敢相信,什么?!她一时反应不过来,郑淮一脚一脚的乱踢乱喊着,她如梦方醒,凄惨道,“郑淮,你的良心不会痛吗?!我二十年前还是清清白白大姑娘的时候,就跟你定了终身,后来你去外地游历,回来竟然跟我说要另娶他人,与我断绝了往来,没过几年又找上我,我跟了你二十年啊!谋害折磨薄冰的时候,你不是也默许了吗?!你现在大祸临头了,却要把我推出去,你还是不是男人?!” 在场的人无不惊异,二十年前郑淮就与苏秀清有私情?! 薄雪的眸中微有薄怒,她当年与姐姐赌气,最后还是念及姐妹情谊,把她积攒大半生的积蓄拿出大半给姐姐作嫁妆,不想让她在那边缺衣少食;不愿惹姐姐不快,也不想对至亲做侦查之事,以至于十六年来从未派人来吴仙镇看过是她疏忽了。——郑淮其人,伪善君子,薄情寡义,廉而无耻,只顾自己享乐,从不念及他人,遇到生死危险就连至亲也可以抛弃,喜欢女子在他面前伏低做小青女把资料呈给她看的时候,她只感觉胸中有一股火焰冰冷的燃烧。不论郑淮之前是什么样子的,亦或是他有了钱之后慢慢变坏了姐姐,你遇到的不是良人啊。 她冷硬道,“青潼,把苏秀清送进虎狼骑的军营里,把郑淮交到青蛊手里。至于郑家”她望望四周荒凉的景色,以及高高的院墙,淡淡道,“毁了它吧。” “什么?!”郑淮变了脸色,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疯狂地往郑无双所在的方向爬,青女挡在郑无双前面,刷刷几根泛着青光的松毫针就没入郑淮的皮肤,常人早就该晕了,可令青女惊讶的是郑淮竟然还吊着一口气,他双目圆睁,充血一样红;青筋顺着脖子绽出,他用仅剩的一条右手臂拼命向前抓着,激动的大喊,“无双啊,你救救为父吧!我我我可是你爹啊” 郑无双低头看着他,她的面容称得上是温和的,像水一样柔软,“可是我记得你说我是野种。” 郑淮一愣,气急败坏的想破口大骂,青女上去一脚踹在他的背上,郑淮砰地一声倒地晕了过去。 “无双,你过来,”薄雪温柔的看着她,向她招手,郑无双有一丝迟疑,还是走过去,薄雪看着那张和姐姐相仿的脸庞,她的眼中盈着透明的温情,“我与你姐姐一母同胞,如今你没了母亲,我便是你最亲的人,你唤姨母可好?” “姨母。” “好了,”薄雪牵着她的手徐徐向外走,“我们走吧。” “去哪里?” “京都。” 《吴仙镇志》: 天元一十三年七月十六日夜,西镇郑府走水,火势凶猛,其舌吞天数十丈,烨烨然白昼也。火爆声,呼呼风声,百千齐作;邻里大惊,奔走呼救。官民共救,幸而得息。火浪逼人,翌日方歇。吏入府中,得焦尸六具,色如黑炭,仵作亦弗能辩,公府不得火因之解,遂成谜案矣。 虽又大火,傍舍无伤,时人为之奇也。 ------题外话------ 小爱:至此,南方篇就完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竞标开始 对于京都的商贾来说,天元一十三年七月二十日是一个大日子。——早先看得姜家作为皇商,殿内省所司六局的宫外采买都可接任务,有了皇家做最大买主,姜家想不富都是不可能,同行们艳羡不已,摩拳擦掌今日要好好打下这一仗。大小赌坊甚至以此为由设局,猜今年的皇商竞标花落谁家,一时间,押宝之声一片。 姜泽被明轩喊了八百遍才慢悠悠起来,一路梦游似的就出了府。外边停着一辆墨蓝色的马车:马车用红木制成,木艺绝手鲁家所做;墨蓝色的海青绫避尘遮光;两头赤红色的高头大马毛色乌亮,唔,其中的一匹怎么这么熟悉,绝影戴着铜饰镶红宝石马鞍,今日变得格外不一样,毛发被梳得服服帖帖,看着它那怨念的小眼神,姜泽很不厚道的笑了看来老爹对竞标无比的上心,为了充门面连绝影都拉上了姜泽站在马车前,安抚了一下自己被充数的绝影,懒懒的打了一个哈欠。 他的哈欠还没打完,姜成就一身正装面色严肃的出来了。 明轩摸摸脑门上的汗:还好自己叫少爷叫的提前,不然少爷迟到他又该被老爷关小黑屋了嘤嘤嘤。 看着自己的儿子,姜成今天很满意:一头墨发用赤金羽镶红珊瑚攒珠冠利落扎起,一身赤色火云螭纹玄衣锦服,腰挂一对香囊流苏墨色玉戈环佩,足蹬玄色麝月靴。好一个不羁公子,矜傲少爷! 他难得的夸道:“不错,你好好收拾起来,还是有你爹我当年一半的英俊的。” 姜泽:“” “走吧,”姜成踩着家仆放的小杌子上了马车,“今天是大日子,你也跟着好好学着。”他是有野心的,姜家到了现在这个程度还算不得什么,还是白身一个,不能算作出人头地,这条路暂时走不通。现在,就靠着姜蓝合作,趁机把姜家的势力渗透到更广远的地方,乃至全国。 姜泽看着远远的北面,玉台金殿堂,做万人雄成就伟业的地方。他跟着姜成上了马车。 京都的宫殿区c中央衙署区与居民区分开的比较严格,最靠北的风水宝地是皇家行政起居之地,唤为宫城;中央衙署集中在宫城的南面,称为皇城。皇城和宫城都有围墙环绕,各们都有禁军的士兵严守,出入需要出示腰牌。为保证皇帝安全,还在其中修了复道,皇帝走在其中,外面看不出来。 今天有很多商贾聚集而来,为了天家威严与安全考量,将竞标场地设在兴庆宫西南的勤政务本楼处。此处较为开放,皇帝常在这里设宴观乐,节庆大宴之时,百姓纷纷围观。皇帝钦定官员经过两轮筛选过后,选出最终的几人,再进入金殿由皇帝亲自点选。 下了马车,就有小太监过来指挥者马夫一起将马车带到马舍,与姜成相熟的太监寒暄道,“哟,是姜老爷啊,你来的可够早的。” 姜成客气道,“哪里哪里,既是为今上办事,自然要尽心尽力才好,章公公客气了。”他认得此人,是尚食局的一个掌事,每每通知姜家皇家需要什么稀罕食物,便由姜成派人在全国各地采买。“只是,今日我带了犬子一道来,想让他也见识一下好好学学,这席位之事,不知章公公可否行个方便。” “这个好说,杂家早已在你旁边添了一副桌椅,”姜成事先已经给章公公打过招呼了,该收的好处章公公也拿了,和姜成共事时关系也比较融洽,章公公对待他很是客气。“好了,废话不多说,杂家带着你们就进去了,走吧。” 姜氏父子走进一楼中堂,在规定好的地方落座。对面,沈驰与王有仁早已到了。沈驰不紧不慢的喝茶,王有仁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的转,时不时与沈驰说上一两句,他俩一起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有古怪。 虽然此前已经和蓝钰做好筹谋应对之策,姜泽还是心里轻微一突,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沈驰的阴谋不只这么简单。但是既来之则安之,且见招拆招吧。姜泽端起葵口浅底白瓷茶杯,咕嘟咕嘟喝了一口茶。 旁边姜成对他怒目而视,嘴角有点颤,连带着嘴边的胡子一翘一翘。姜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你小子别在这里暴殄天物!可是他真的对茶不太讲究,额能喝不苦就行了。 姜成看着茶碗里的金坛雀舌,汤色明亮,叶底嫩匀成朵,微抿一口,滋鲜味爽。一喝更是一脸吾儿如此不成器的样子,痛心疾首,这可是皇家所用的金坛雀舌,怎么这小子这么不知道珍惜呢?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姜泽无奈,老爹懂茶的真的不在我这里。这么一想,他想起那个懂茶的人都快开始了他怎么还不来? 忽然,门外徐徐走进一个人,一袭冰蓝色白兰绣纹锦袍,鸦发用白玉束兰簪扎起,腰间挂着一把檀香雕镂空扇子,正是蓝钰。他跟在领路的太监身后,却给人一种主子漫步闲庭的感觉。 江都蓝氏,果真非浪得虚名。在座的众人齐齐想道。 蓝钰走到自己的位置,刚好在姜泽的旁边,姜泽对着他挤眉弄眼,蓝钰看到后微微勾了勾唇角。站在蓝钰后面的夙青瞪了姜泽一眼:别招惹我家主子。 姜泽丝毫不以为意:你能奈我何? 蓝钰端起白瓷茶杯,静静抿了一口金坛雀舌,好茶。 人已经到齐了,除了彼此对阵的沈王c姜蓝之外,还有一些商贾,有些是来竞标的,有些是到现场掌握最新消息押宝的,还有些纯粹是来看热闹的。 姜泽看了一下人群后面一脸肾亏相的孙富贵,默默转移了视线。 负责竞标的狄公公是殿内省主事,他站在殿阶最上方,宣读了武帝的旨意后,拉长嗓子道,“天元一十三年七月二十日,皇商竞标,开始——” 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无形的战场硝烟,开始了。 ------题外话------ 小爱:男主们又回来啦哈哈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竞标(一) “本次竞标共分为三轮,第一轮竞标内容为量与种类;第二轮竞标内容为品质;第三轮由今上亲自评选,所进贡粮米最优者胜。”狄公公的嗓音沙哑中有一丝阴柔,直直扎在人的心头,“下面是第一轮,竞标者提供粮食的种类与数量,种类广而数量多者胜,开始吧。” 一声铜锣敲响时,严肃的气氛弥漫开来。 一些商贾已经开始招呼着小厮家仆抬米进殿,各色衣服的小厮穿梭于其中,或抗麻袋,或端瓷盘,或账房先生搬着厚厚的一摞账本图册;粳米c籼米c糯米纷纷出场;小太监c小宫女们引路指示摆放的位置,一时间大殿好不热闹。 沈驰与王有仁没有动作,沈驰还是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王有仁不急不躁,看着热闹的场面笑呵呵的。同样的,姜成与蓝钰也静坐无言。姜泽知道他们是要最后出手,正觉得无聊,一眼扫过去,看着那些各式各样的粮米,空气中弥漫着粮食的清香。 “孙氏富贵所竞标的是粳米:米粒呈椭圆形或圆形,米粒丰满肥厚,颜色蜡白,呈透明或半透明,质硬而有韧性。” “曹氏岑所竞标的是糙米:质地紧密;香米:碾出的香米雪白滚圆,香味四溢。” “周氏巨源所竞标的是阴米:用洞庭湖区晚糯米蒸熟后阴干而成,味香,具有暖脾c补中益气等效用;芦粟米:有红c白之分。红者主要用于酿酒;白者用于食用,性温味甘涩。” 直到所有的商贾介绍完毕一一录入图册,沈驰看了一眼王有仁,王有仁会意,摸摸胡子笑眯眯道,“我王家与沈家合作,并入沈家竞标。” 沈驰咳嗽两声,一双眼睛带着一丝阴沉,他看着姜成道,“我沈氏所竞标的是白米c红米c紫红米c血糯c紫黑米c黑米c玉米c粟米c黄米。在京都沈氏粮仓藏米七十一万石米,加上王家三十万石,共计一百零一万石。” 众人一阵惊呼,沈家真是大手笔,这一看就是是来势汹汹啊。 姜成脸色凝重,他看向蓝钰,蓝钰轻轻点了点头,道,“钰有幸与京都姜家合作,此次竞标姜家并入蓝家共同竞标。” 此话一出,引起轩然大波。 众人议论纷纷,都知道姜家实力惊人,但姜成是疯了吗,竟然放着更进一步的机会不要,把这大好时机白白送给了蓝家?!虽说蓝家会有相应的利润,但怎么会有自己吞了这一块肥肉来的利润大呢? “这姜老爷是怎么了?竟然将好处拱手相让?!” “可不是嘛,都知道天子脚下,姜家协助官家采买可是头一份的,现在终于有机会转正了,却又把机会拱手让人了。” “哎,谁知道呢,这放着到手的皇商之职不要,还是跟以前一样只是协助,怎么说也不风光不是?” “唉唉唉,看来沈家这次要赢了” “别说那么多,还没到最后,胜负也未可知呀” “总归是与我们没关系,看戏看戏” 蓝钰面色不变,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手一挥,夙青一声长哨,门外数名青衣仆从抬着银盘有序走了进来,在正中间依次站好,夙青道,“在场共有十二个银盘,分别是粳米c籼米c糯米c阴米c香米c西谷米c沁且黄小米c章丘龙山小米c琅琊金乡金米c桃花米c六谷米c葛仙米。方才各家所述之米,姜蓝两家皆有。蓝家粮仓在姑苏,共计八十七万石,姜家六十三万石,共计一百五十万石。” 话音刚落,众人皆默不作声。 第一轮竞标结果很清晰,姜蓝两家胜。 姜泽看向蓝钰,他端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直,一派端方,像是高洁的雪,这样的人,竟然会是一个俗世充满铜臭味的商人,姜泽又看了看自己的老爹,以及一众坐躺在椅子上腰圆膀粗的众人。唉,什么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这不,活生生的写照啊。 王有仁面露忧色,沈驰还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他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倘若有了蓝家姜成连第一关也过不了,那就不是姜家了,而他也不必耗费苦心了。至于第二轮,沈驰的暗暗垂眸,姜成,你赢不了。 狄公公道,“下面开始第二轮竞标,端看粮米的品质如何,分为上中下三品。” 上一场竞标刷下来很多人,不过他们也没有走,如孙富贵之流,继续看后面的竞标。——毕竟这种事情虽不像许仙白娘子一样“千年等一回”,但也是不能经常见到的。 狄公公:你以为这是哪里?!皇家重地知不知道,皇家重地! 接下来有资格参与竞标的也就周巨源,沈驰及王有仁,蓝钰及姜成三家。 周巨源一身墨绿招财进宝圆领锦衣,粗而浓的眉毛皱起来,他吩咐小厮道,“去把檀香木盘端上来,”两个小厮不多时一起抬着一个檀香木盘进来了,上面盖着一块红色的绸布。 “此为常州苏州所营大小香粳,”周巨源介绍道,“外观圆短c透明,粒形较大短切,茸毛长而密,芒较长,蒸煮老米时,加入少量香粳稻叶,饭粒呈绿色,粒粒如翡翠,剧增清香,谓之‘碧粳饭’;煮之香气四溢,有‘一家烧粥十家香’之说。冷饭经多次回蒸,仍味香如初。用制糕点则热食爽滑,冷后糯而不粘,干后脆而不裂。有活血益气c健身补肾之功,加入桂圆c红枣c莲子煮粥尤益滋补,常食对增进食欲大有裨益。” 说罢,他掀开红绸布,众人伸长脖子去看,果然,米腹无白而心白,清亮光洁,呈珍珠色,似碎玉晶莹,众人啧啧称叹。狄公公亦露出满意之色。 周巨源并没有因此欢喜,他悄悄观察沈驰与王有仁,虽然面色如常,但周巨源还是捕捉到王有仁嘴角一抹淡淡的轻松。再看姜成,还是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什么也看不出来,他旁边的玄衣少年突然看向他,两人视线在空中一撞,少年轻轻扯动嘴角对他一笑,周巨源心里暗暗惊讶,好敏锐的后生。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竞标(二) 周巨源正暗暗惊奇,那边沈驰发话了。“既然只剩下我们沈家和蓝家,”沈驰捻捻山羊胡须,方正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原本是要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看了却莫名的渗人,他对着蓝钰笑笑,“那我们就一起吧,免得让诸位多等,失了人家的兴致。” 这广陵蓝府,江都蓝氏果真是底蕴深厚,粮米种类几乎可囊括整个乾国之珍。姜成小老儿打的一手好算盘,知道姜家粮仓不比沈家丰盈,竟然请了粮米甲天下的江南蓝家做帮手,可惜,遇到他沈驰,就算是粮米上乘又怎样,还是要乖乖地被他沈家踩在脚下。皇商竞标,最终得主只能是他沈驰。 姜泽不动声色的撇撇嘴,沈驰这么说肯定是有蹊跷,他看向蓝钰,蓝钰觉察到了,侧头望了姜泽一眼,眸里澄澈空明,可以望得见姜泽的影子,他那一身玄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深沉。就像姜泽被深深映刻在他的眼眸中一样。姜泽急忙回头,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干,将手边的金坛雀舌一饮而尽。 蓝钰一脸莫名其妙,但也没有细究,他微微颔首,“就按沈老爷所言,钰没有意见。”姜成不动声色,心里有一丝不确定,沈池这明显就是来者不善,看到蓝钰一脸从容,也放下心来。他还记得初见蓝钰的第一面,虽然蓝钰不过舞象之年,连字也没有取,但是凭他多年在商场混的的经验,从看到蓝钰踏进中堂的第一眼起,就知道此子风华绝代,从容谋断,绝非池中物,不可小视。 沈驰招呼小厮进来,四名穿褐色短打的小厮抬着一个红木八仙纹雕圆盘进来,放置正中的桌案上,在周巨源金丝楠木盘的旁边。沈驰介绍道,“此为婺州要贡赤松涧米,闻名乾国,诸位都知道,应该也不用我多做介绍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震惊—— “竟然是赤松涧米!” “对啊,此米很是难得,我老孙想从婺州搞点货来也是遍寻无门啊。” “嘻嘻,孙兄此言差矣,你搞不来不是很正常嘛,要是都能搞来也不会如此珍贵了。” “你哼,不与你一般见识!” “好啦好啦,大家都是说着玩的,毕竟我们这些小商人也是购置不得这些贡米的,今天也算是开开眼了。” “这位兄台此言极是” 一看到揭开红绸布下的赤松涧米,姜成猛然变色,他记得在书房里跟蓝钰商谈的时候,蓝钰就说会在第二轮呈上赤松涧米,当时他还见了一些样品,粒粒鲜红如血,这是怎么回事?这米怎么和他们要上的米是一样的?! 姜泽在一旁捕捉到他的失态,暗暗惊讶,老爹这是怎么了?他想问问蓝钰,却见蓝钰也是看着那赤色的米粒微微惊讶,蓝钰看着沈驰嘴角抿起,表情有些凝重。站在蓝钰身后的夙青,看到那些米的时候,震惊c慌乱c怀疑表情十分复杂。 不是吧姜泽突然感觉到事情向着错误的轨迹运转,只是他看着夙青一板一眼的变化,心里突然有一丝怀疑。 那边沈驰自然也没有错过蓝钰面色的变化,哈哈笑道,“蓝公子这是怎么了?沈某人已经说了自家的米,该你了。” 蓝钰静默了几秒,在场的众人也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氛,刚起了一阵细微的躁动,蓝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蓝家所竞标的也是赤松涧米。” 中堂上一阵吸气的声音,这可了得?!好巧不巧,两家竟然撞到了一起,这他们的目光不自觉又转移到沈驰德圆盘上,那粒粒赤松涧米像一颗颗血色的玛瑙,光洁如玉,就连毫不懂行的人见了,也不会否认这是上好的贡米。 有了沈家的赤松涧米珠玉在前,蓝家的米会怎么样,还是未可知的事情啊。 众人屏气凝声,看着四个青衣仆人抬着一刻丝银纹漆盘稳步走到正中央,将盘子放在最右边的桌案上,红绸布徐徐掀开,众人一个个睁大眼睛翘首以待。 “怎么回事?!”孙富贵挤到到前面,失声叫了起来。 众人一听,这是有情况呀,“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姜成等人的席位就在右边桌案附近,姜成的脸色一变,他离得近,早在孙富贵之前就看清楚了。——那根本不是赤松涧米!上面的米晶莹洁白,细长像一把把小梭子,虽说也算是米品中的上乘,但问题在于不是赤松涧米。 已经说了要呈上赤松涧米,却出了纰漏,这可是欺君的大罪啊。 显然,坐在对面的沈驰也很清楚这一点。他悠悠站起来,走到右边的桌案上转了几圈,看着姜成一脸惋惜道,“哎呀,姜兄,这可是怎么回事啊,说的是赤松涧米,怎么看上去更像湖州要贡糯米呀,你这不是蔑视朝廷吗,这可是欺君大罪呀。” 众人一阵焦灼,有和姜家关系好为姜成担心的;有暗自幸灾乐祸的;更多的是看热闹的。 “哎哎,看样子姜家要倒大霉了。” “你怎么这么说话,说风凉话很开心呀?跟个长舌妇一样。” “孙富贵我说说怎么了?怎么回事,说还不让人说了?!” “哪里来的乌鸦乱嚷嚷” “你!” “要我说,姜家怎么会出什么大的漏子呢?说不定有人陷害也不一定”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场面一度什么混乱。姜泽不耐烦地皱眉,他不敢相信蓝钰居然会出错,但是他有看了看老爹,姜成惊愕的表情也不像是在作假。那么姜泽注视站在桌案旁的沈驰,眯了眯眼睛,只能是有人故意搞鬼了。 这时,狄公公阴柔沙哑的声音传来,“肃静!肃静!” 纷杂的议论声停了下来。 狄公公不动声色的看了沈驰一眼,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狄公公心领神会,清清嗓子道,“蓝钰!你分明说你要上供竞标的是赤松涧米,杂家虽然年纪大了,却也不到老眼昏花的地步,这分明就不是赤松涧米!你这是欺瞒今上啊,蓝钰,你可知罪?!” ------题外话------ 姜泽:姓狄的,敢动我男人,你不想活了! 小爱:那什么,别激动,别激动。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竞标(三) 闻言,姜成一脸急色,他按捺不住替蓝钰解释道,“狄公公,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已经定好是呈供赤松涧米,又怎么会用糯米来充数?” “姜老爷此言差矣,”沈驰摆摆手,眼角泄露出一丝不怀好意,“在场的各位都看见了,这漆盘里面盛的明明白白就是糯米,这不是胡闹吗,怎么能随便说点什么就推脱?!” 王有仁在一旁看热闹不忘添油加醋,“对呀,姜老爷,都说为商者一诺千金,讲求诚信为先,这挂着羊头卖狗肉可不是您这种大商人所为吧?” “你胡说什么!”姜泽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冷笑一声道,“若说诚信,整个京都谁人不知临川坊姜家的信用,至于王家,前几天不是还有鲁氏匠人站在府衙前击鼓鸣冤,说王家克扣了他的工钱吗?我们姜家如何,也是你可以说的?”说那么多,明摆着就是沈驰与王有仁从中做了手脚。他望了望站在台阶上的狄公公,凤眼微眯,或许还有他。 众人一阵哄笑,的确,这件事在场的诸位基本上都知道。半个月前王家招了一批工匠建造新的铺子,谁知匠人们竭尽才思终于将铺子内部建的美轮美奂完工之后,王有仁却临时反口,硬说这一角油漆涂得不行啦,那一边栏杆歪啦,等等等等,总之就是一句话,工钱要减半。 匠人们当然不干了,怎么说他们也是鲁家传人,手艺活儿是京都一等一的好,王有仁此举明显就是嫌工钱太高不肯付,做什么鸡蛋里挑骨头还敢嫌弃他们?! 匠人也是有脾气的,讨要工钱不得,就告到了京兆尹那里,一时闹得京都沸沸扬扬,成了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你?!”王有仁大窘,圆滚滚的脸向猴屁股一般红,他看着姜泽,气的吹胡子瞪眼,正想斥责他,蓝钰不紧不慢道,“狄公公,钰事先准备的确实是赤松涧米,至于为什么会变成糯米,以钰之见,恐怕是有人掉包了。”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狄公公咳嗽几声,示意众人安静下来,他严肃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有证据吗?!” “我是证人。”突然,一声淡漠威严的女音传来。 众人纷纷向门口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一名身着淡紫色宫装的女子:窄袖上襦,肩披白色披帛,下身一件紫色描银莲花曳地长裙。女子眉目清冷,一步步走近来。 “原来是古离姑姑,”狄公公眉头一皱,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今日古离姑姑来这勤政务本楼有何贵干啊?” 他是殿内省膳食主事,与尚食局的古离向来有些不对头,本来,膳食这一块的油水十分可观,他就想拉着古离一起入伙,吃的回扣就更多了,谁知道这个女人居然拒绝了,还把这件事抖了出去,狄公公很是狼狈了一阵子,费尽心思才把这件事压下去,没传到武帝的耳朵里。自那时候起狄公公就恨透了古离,真是不识好歹!他想找出古离的把柄,反将一军,谁知道让自己的干儿子小福找来找去也没抓出一丝半点来,古离平时又不爱生事,他也就放弃了,继续捞自己的油水。有这样一个梁子在,自然看见古离,狄公公没有什么好脸色。 古离倒也不急,环顾四周,目光移到蓝钰身上时稍微停顿了一会儿,她淡淡道,“本官是尚食局正五品尚食女官,今日闲来无事,听闻今日皇商竞标,便想前来看看,谁知”她看向狄公公,目光有一丝玩味,“却在旁边的侧殿里,发现了有意思的事情” 狄公公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他强作镇定,“什么事情呀,不妨说出来,杂家也听听。” “狄公公确定?”古离轻轻一笑,挥手道,“带他进来吧。” 语毕,有两个小太监压着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一路踉踉跄跄,抬头之时,看见狄公公大呼,“干爹!救救我啊!” 狄公公也是一惊,继而看向古离,横眉怒道,“古离,这是怎么一回事!” 古离神色不变,“这就要问问你的干儿子小福公公了,”她走去小福身边,小福低下头去不敢看她,古离继续道,“在偏殿里,我看见小福指挥小太监偷偷摸摸进了偏殿,感觉有蹊跷,就带着两个小太监尾随而去,果然,小福把屋子里两个盘子里的米调换了,然后让小太监把两个盘子抬走,从内室一路到了正殿。” 众人又是惊呼,在场的都不是傻的,古离话里的意思,再加上方才蓝钰的解释,这蓝家的米被掉包之事,似乎也证实了。 狄公公的面色十分不好看,他扯动嘴角的肌肉,强笑道,“古离姑姑,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小福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 “狄公公莫不是在质疑我,”古离神色淡淡,双手交握于小腹前,端庄秀丽,威仪天成,“本官在宫中任职已有二十年,算来资历也不算浅了,难道会眼拙看错人吗?宫里的事情大大小小的本官也见的多了,从微枝末节里看出一丝端倪的本事也还是有那么些许的,狄公公以为呢?” “关于赤松涧米一事,”蓝钰适时补充道,“沈家所呈上的米确是十分眼熟,看上去就是我蓝家的米。” “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王有仁激动地嚷嚷,“难道什么东西你看上去眼熟,就是你蓝家的不成?” 蓝钰没有理他,他看着夙青,夙青会意点点头,走到沈家的米盘旁边,道,“我们蓝家用于上供的的赤松涧米为防止生出失窃等事端又难以追回,就对上供的米做了一些特殊的处理,将其在特制秘药寒香中浸泡过,色泽鲜如血,如果接触到寒香,就会生出异香。”他从袖袋中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对着沈驰和王有仁摇了摇,“如果沈老爷不介意,可否让夙青检测一番?” 众人再次哗然。 “哇,蓝家这一手留的好!” “嘿,真是想的周到,换了谁能想到这么防护呢?” “诶,要是你能想起来你也不会站在这儿了,早就站在人家站的位置了。” “去去去!” “我说呢,姜家怎么会甘愿退居人后,全力支持蓝家,姜老爷的眼光长远得很啊。” “是呀是呀” 王有仁的脸僵硬了,沈驰勉强维持镇定,他对着狄公公使了一个眼色,狄公公会意,严厉道,“够了!” 众人齐刷刷闭了嘴。 “小福,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呢?”狄公公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竟然私自和沈驰勾结,悄悄将蓝家与沈家的贡米调换了!这可是大罪啊!” 小福愣住了,不是你让我去的吗?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了,——能当上狄公公的干儿子,他的脑子转的还是蛮灵光的,——他慌乱的四处望望,看到正在喝茶的姜泽,急中生智,指着姜泽大叫道,“是c是他,他色眯眯的看着我,他c他肖想我!我气不过才想报复他的!” ------题外话------ 众人:我们好累要求加班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竞标(四) 姜泽一口茶喷了出来。 “咳咳,”姜泽咳嗽几声,抹了抹嘴,这才抬眼看着被压住的小福公公,小福穿着一身墨蓝色的太监宫服,看上去十分瘦弱,几乎没有喉结突起,面皮白净,眉毛较之常人十分的弯,像两轮夸张的月牙,眼睛里的欲盖弥彰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姜泽一挑眉毛,叹道,“小福公公,我之前并没有见过你,又怎么会有肖想一说?再说了,就算我真的喜欢男人,”他上上下下看了小福几眼,“也不会找你这样的吧。” 众人齐声哄笑起来。姜泽的意思不言而喻,就算他喜欢男人,也得是个男人再说啊。这小福公公呃,或许不能划分在男人之列。 “姜泽,不得无礼。”姜成强忍笑意,勉强算是斥责了姜泽一句。不过这话轻飘飘的没什么力道,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他没有真心责难的意思。 “就,就是你,”小福的脸像烧起来了一样红,“从一进勤政务本楼的时候,你看见我就对我挤眉弄眼”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细弱蚊蝇。毕竟,这话说出去,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但既然已经起了头,就不得不硬着头皮编下去。 姜泽无话可说。你哪只眼睛看见小爷跟你挤眉弄眼了?一进楼那么多太监,我一眼扫过去,您倒是在哪,小爷也没看到啊。他懒懒得往后一靠,靠在椅子靠背上,嘴角噙着一抹邪魅的笑意,“不是我说,福公公,”在公公两个字上姜泽咬的格外重,“就凭小爷生的这相貌,真要找男人”他环视了一圈,视线落到那一袭冰蓝色白兰绣纹锦袍上,话还没过脑子就说了出来,“也得找蓝钰这样的吧。” “”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蓝公子浑然高洁之气,若湘妃之竹,清雅俊逸,姜泽怎么连蓝公子也敢打趣? 姜成懵了,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回是怒目圆睁,狠狠一捶姜泽的肩膀,找什么男人?!你小子是傻了吧?!叫你小子狂!叫你小子狂!姜泽吃痛,一边侧身躲一边揉着自己的右臂,一抬头,看见蓝钰凉凉的瞳孔,浅淡的眸色像琥珀一般。姜泽嘴角一抽,又坐直了。 身后,夙青的眼神像冰刃一样,直直盯着姜泽,手在腰间放了几放,还是强行垂在身侧。 姜泽摸摸后颈,怎么感觉这么冷? “好了!”狄公公突然发声阻止了这闹剧,实在是太丢人了,他脸色铁青,瞪着小福,“那你是怎么与沈驰搭上关系的?!” 小福瑟缩了一下,绞尽脑汁也说不出什么来。他能说出来什么?!不是干爹与沈驰合伙要帮助沈家拿下皇商竞标吗?这其中细节,他也确实不知啊。 “回狄公公,此事全是沈某之错,”眼看自己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了,沈驰及时出来解围,“是沈某看到小福公公先前满脸郁色,一问才知是是与姜家少爷姜泽有过节,”说着,他阴测测的看了一眼姜泽。 姜泽:没有的事好吗。 沈驰接着道,“又加上沈某第一轮没有赢过蓝家,着实气恼,就帮着小福公公出气,也是为了自家利益着想,就做下了这等糊涂事,连累了小福公公。” 他这话虽乍一听还算合情合理,但一细究就漏洞百出。众人明知有蹊跷,撇撇嘴,但碍于沈家财大气粗,商场上还要仰仗沈家吃饭,也不敢说什么。 姜泽倒是没有哪层顾虑,勾勾唇,不屑的嗤笑出声。 “唉,小福啊,你可真是糊涂呀”,见沈驰给台阶下,狄公公也就顺势下坡,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他又把视线转到古离身上,“古离姑姑,说起来也是小事,你看?” “依本官的意思,自然是公事公办,”古离微抬下巴,她的右眼下方有一颗泪痣,看上去颇具韵味,“按照宫规,私拿财物,妨碍宫中大事者,即刻发配掖庭狱,不得有误。” 小福一听,吓得没了三魂七魄,双腿发软,不住嚷着,“不!我不去干爹,你救救我啊,我不去!我不去!” 这古离竟如此不识好歹!狄公公脸色发青,他按下自己的怒意,到嘴边的话滚了几滚,还是咽了下去,不行,现在众目睽睽,不好强行放人,还是等竞标结束后,再悄悄把小福弄出来也不迟,谁让他办事情不利索!被古离抓了个现行,让他先进去,反正他也有人在掖庭狱里面,也能照拂小福一二。他一字一顿道,“好,就依古离姑姑的意思。小福,你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到掖庭狱好好反省吧。” 小福听懂了狄公公的意思,只得低下头,时不时哼唧几声,那两个太监架着他走了。古离弹弹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看向沈驰道,“还有你,勾结宫中之人,行舞弊之事,应该被剥夺竞标资格,不得再参与此次竞标。” 沈驰绷紧脸,眉头死死地皱在一起,他阴着脸似动不动,王有仁张着嘴一直紧张的看着沈驰,这要是沈驰一不能参加竞标,他们怎么还会有胜算?这买卖就亏大了呀! “那就按古离姑姑所言,”沈驰的话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将出来,让人听了无端地浑身发冷,“我沈家就此退出。”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有沈家门下的商贾顿时唉声叹气起来,而站在姜家的譬如孙富贵等人则是喜笑颜开。这下可好,没了沈家,这一轮周巨源的大小香粟虽好,却是比不得蓝家的赤松涧米的,所以,这第二轮,蓝家稳赢。换句话说,他们也跟着赚了一笔,不论是现在的赌注,还是未来的利润分成,想想都痛快。 “第二轮竞标,蓝家胜。”狄公公的声音里充满了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他示意身边的太监安排大家中场休息,瞪了姜成等人一眼,便拂袖而去。 中堂上众人纷纷上前与姜成搭话,大致也就是些姜老爷以后要多多仰仗,彼此多合作云云孙富贵倒是一心想着与蓝家结交一下,挤出人群一看,蓝钰和他的那个冷冰冰的侍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孙兄,你左顾右盼的做什么?” “找人啊你看见蓝公子与姜少爷了吗?” “唔这个倒是没有注意,不说了,我还得与姜老爷说一说,我家的莺语丫头正是及笄的年纪,生的如花似玉,与姜少爷也是郎才女貌,与他结个亲家倒是不错” “”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竞标(五) 勤政务本楼旁边的复道里,一对男女相对而立,男子一身冰蓝色锦服,宛如谪仙;女子身着淡紫色宫装,名姝之姿。他们彼此眉目含情,你侬我侬,依依不舍。 当然,这只是姜泽的个人视角。 “姜少爷,”夙青的声音突然从一旁传了过来,夙青双手负于背后,一脸的防备,“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堂堂青州十三卫之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是现在每天看到姜泽都头痛得很,只想好好看住这位爷,不要再生了什么事端。他回想起姜泽上次差点使主子落湖,上上次惊险的刺杀,还有上上上次带主子去小倌馆一桩桩一件件下来,要是被雪主管知道了夙青顿觉前途一片灰暗。 “夙青你是要吓死小爷吗,”姜泽当然不知道夙青的心理活动,他拍拍胸口,没好气道,“你家主子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干嘛?” 夙青一字一顿,“主子自然是有正事要谈,没有鬼鬼祟祟这一说。” “孤男寡女的,这复道上又没有别的人,你骗谁呢” “姜泽,”那边蓝钰早已听到动静,与古离一起望过来,他们两个看上去像是天造地设一样,姜泽委实觉得刺眼得很。 蓝钰道,“你怎么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来,”姜泽走了过去,抬抬下巴,“难道这里只许你来,旁人便来不得吗?” 蓝钰有点无奈的看了他一眼,不过那一丝情绪很细微,很快便隐去不见了,“既然你来了,便一同罢,回去也可跟姜伯父解释一下。” 没等姜泽回答,他又看向古离,“总之,此事还要多谢古离姑姑出手帮忙,否则,确实是有一点棘手。” “蓝公子不必客气,”古离淡淡道,“本官与你不过是各取所需。” 姜泽凤眸微睁,刹那间电光石火,他恍然明白,“蓝钰你是你找了古离姑姑?”古离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姜泽原本已经结束的话又生生续上了。 原来果真如此。 他方才还在想,这件事怎么处处透着一股古怪,夙青看到沈家的赤松涧米时虽说是一脸震惊,但怎么看都有些奇怪。而古离又出现的恰到好处,蓝钰才让夙青去用寒香验证这一环环联系起来,果然,蓝钰什么都知道,只是将计就计罢了。 只是姜泽看着不远处放风的夙青,回想起方才夙青僵硬的表情,就好像被男人摸了屁股一样姜泽撇了撇嘴,大兄弟你这演技可不怎么样啊。 夙青不经意看到姜泽投过来的眼神,很是耐人寻味,他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姜少爷看他的眼神怎么这么奇怪。 “是,”蓝钰坦然道,“因为事先已经知道了沈驰要对蓝家出手,所以钰一直让夙青多加留意,沈驰既做螳螂,那钰不妨做黄雀。不过还是多亏了古离姑姑,不然,此事也不会如此顺利。” 古离淡淡点了一下头。 姜泽:果然老话说的好,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蓝钰解下腰间挂着的那柄檀香木扇子,递与古离。古离没有接,蹙眉道,“你已经把报酬给我了,不必如此。” “这是钰的一个小礼物,”蓝钰维持递扇子的动作没有动,“宫城高门,城阙深深,钰往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向姑姑请教,这把檀香木扇以作信物,欲与古离姑姑结交。” 古离沉吟了一会儿,蓝钰今天竞标若事成,今后就是京都炽手可热的人物,多一个朋友,以后行事也方便。“谢蓝公子好意。”古离接下那把扇子,葱葱玉指抚摸着它周身的纹路,她勾起嘴角,像一朵徐徐盛开的幽莲,“是一把好扇子。” 古离走后,蓝钰才看向姜泽,——没办法,他的目光太过炽热,想忽略都难,——蓝钰一边往回走一边道,“何事?” “你什么时候勾搭上了正五品的女官,”姜泽跟上来,与他并肩走,语气玩世不恭,“也不跟我说一声,太不仗义了吧。” “” “好吧好吧,”姜泽见蓝钰不理自己了,便不再打趣,“那你说说方才竞标是怎么一回事吧。” 蓝钰唤了夙青一声,夙青道,“月前自主子遇刺开始,我便开始派人暗暗监视沈驰与王有仁,果然打探到他们要在皇家竞标上动手脚,就将计就计,事先在赤松涧米上作了特殊处理。” “那古离呢,”姜泽对五品女官还是念念不忘,“你是怎么说服她帮助我们的?” “古离极爱扇,尤其是传世名品,但一个五品女官俸禄有限,刚好我这里有一把还算不错的扇子,就送给她,”蓝钰淡淡道,“投其所好罢了。” “什么扇子啊,”姜泽兴冲冲的,“我家也有很多扇子啊,你早说嘛,要是这么容易我直接拉一车扇子送给她。” “莲华水晶扇。” “” 姜泽:很好,这的确是把“还算不错的扇子”。 啊啊啊啊啊莲华水晶扇啊,这可是前代同昌公主最喜欢的扇子,为了保证扇子的独一无二,同昌公主下令不许其他人制作售卖,并把全国仅有的几座水晶矿全部据为己有,添到自己的名下,甚至连外商的货源也买断了。 一句话,除了同昌公主手里,乾国再没有莲华水晶扇了。 “你怎么会有莲华水晶扇?!”姜泽悲愤至极,深深觉得自己作为京都巨贾姜家的脸面没有了,他老爹早年想倒腾几把,不,哪怕是一把,送给权贵以扩大商路,结果找了五年遍寻无获,人比人气死人啊。 “你想要吗,”蓝钰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我还有很多。” 姜泽:不行我得冷静冷静。 “但是”姜泽深呼吸了几下,觉得自己缓的差不多了,又抓住蓝钰话里的一个漏洞,“你是怎么联系到古离的,她不是在宫里很难一见吗?” “的确,钰即便本事再大,也不能在宫里来去自如,”蓝钰轻轻一笑,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说不出的清雅风流,“可是,我是在宫外碰到她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竞标(六) 事情要从五天前说起。 “姑姑,你这是去哪?”鸨公的脸笑成一朵菊花,他对面站着一名黑衣女子,手上拿着一副幕离,浑身散发着一股冷冰冰的气息,透着生人勿进的疏离。这女子来头不小,虽说看着年纪轻轻,可当时介绍的人却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做鸨公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介绍的人站着,而被招工的人坐着。 不管怎么样,鸨公这么多年见过的客人形形色色的也不少,这位姑娘一身尊贵之气,又不肯告知姓名,想必是从世家出来的贵人,不是可以轻易招惹的。 但是他“小庙供不起大佛”的话还没说出口,女子一个眼神扫过来,他就乖乖闭上了嘴。 恰好葛大朗走了,馆里急缺一名调教管事,实在没办法,鸨公只得把女子留下了。哪知,女子的鞭法甚至比葛大朗还要好,新调教出来的雏儿们比以往出落的更好,一时客人竞相进馆,清风馆天天生意爆满。鸨公开心得不得了,时不时去找女子献个殷勤,直把女子当成宝贝,就算她只偶尔来,可以;工时不定,也没关系。只希望这位姑奶奶肯在馆里待下去。 至于姓名不管了,能让馆里有钱赚就行。 鸨公彻底无所谓了。 “出去吃饭,”黑衣女子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馆里的饭菜不合口味。” “好好好,”他笑眯眯地,“姑姑莫要忘了,这下午还有一批雏儿要您把把关呢。” “本我知道了。”语毕,女子一拂袖子,飘然而去。 “你,过来,”鸨公看到一名小厮,叫道,“去告诉厨子,以后给姑姑做菜要精心做,没看见难吃到人都出去吃了吗?” “是是,”小厮擦擦汗,径直去了。 厨房里,小厮将鸨公的话一字不落的传给厨子听,旁边来厨房拿零嘴儿的尚彦听见了,撇撇嘴道,“这馆里的膳食再好,人家偶尔想出去打个牙祭,这也拦不住呀,啧啧,鸨公也真是,生怕人家姑姑走了,就差让我们去给姑姑暖床了。” 说罢,他又拈起一块酒酥五香牛肉,一边吃一边往外走了。 女子带着黑色幕离,刚走不过一条街,就有一个身穿青白束带箭袖的男子拦住了她的去路。 “请问可是古离姑姑?”虽是询问,男子的语气却很笃定。 “你是谁?”黑色网纱后面,古离微蹙眉头,这个男子说话虽彬彬有礼,却并无恭敬之意。 “我不过是一介下人,我家主子想请古离姑姑到府上一叙。” “本官不感兴趣。”古离说完便飘然而过。 “主子说,他那里有古离姑姑一直想要的东西。” 古离停住了,她转身怀疑地看着男子,男子坦坦荡荡接受她目光的审视,看不出一丝欺瞒。 蓝府绿园 “古离姑姑能来,是钰的荣幸。”蓝钰身着一袭墨蓝云纹束腰缎袍,外面一件同色滚银边对襟长衫,额上束着银白抹额,长长的带子垂在身后,微风一吹,很是飘逸。 古离坐在蓝钰的对面,她的幕离没有摘下,一身黑衣,腰间挂着细细的皮质鞭子。 蓝钰执起紫砂黑漆描银酒壶,为古离斟上一杯酒,“这是吴地的蓬莱春酒,粗茶淡饭,还望古离姑姑能够尽兴。” “听说你这里有本官想要之物。”古离幽深的双眸隔着黑色网纱,细细探究着蓝钰。 “是,”蓝钰看了夙青一眼,夙青立即走出听雨亭,挥了一下手,不远处等待的青茗双手捧着一个小叶紫檀的细长盒子走了过来,跟着夙青进入亭子内,走到蓝钰身边。 蓝钰打开木盒,青茗捧着木盒移至古离身侧,古离看了一眼,目光顿时胶着在了木盒里——那里面,静静地躺在一块红绸布上,是一把玲珑剔透的扇子:水晶做的扇子,扇骨结合处天衣无缝,水晶扇面里,裹挟住一朵完整的莲花,十分精致,甚至可以看到花瓣上淡紫色的纹路。 莲华水晶扇。 古离取下幕离,细细把玩那把扇子,再次看向蓝钰的时候,眼神很微妙,“你想让本官做什么?” “钰所求很简单,”蓝钰微启薄唇,“五日后皇商竞标之时,倘若有宫内人从中作梗,还望姑姑能助钰一臂之力。” “好。” 姜泽像是听天方夜谭一样,一拍大腿叹气道,“小爷去了清风馆这么多次,怎么就没遇到过古离一次呢?可惜啊可惜。” 蓝钰:“” 已经知道沈驰与宫内人勾结,与皇商竞标有关的宫人就是殿内省膳食主事——狄公公。那么就需要找狄公公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自然想到了尚食局的女官,再从中甄选,加以拉拢,一步步扭转局势。 姜泽沉吟不语,尚食局的女官不止一位,但古离无疑是最合适的一位。五品女官位高权重,又不为一己之私贪污受贿,她出宫去做清风馆的调教姑姑来挣钱而不与狄公公同流合污就是最好的证明;加上看当时狄公公的脸色就知道两人不合,狄公公好像对她有一丝忌惮;又顺利得知古离在宫外谋差事,有“邂逅”的机会;最重要的一点,蓝钰有足以让古离点头合作的资本。 一环套一环,严丝合缝,毫无破绽。蓝钰的确谋略无双,自家老爹还是颇有眼光啊。 “不过,你既然事先知道沈驰做了手脚,为什么不给我爹说说,连我也不知道?”姜泽有一丝不满。 “姜伯父最好不知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才能迷惑对手,”蓝钰眉若远山,琉璃似的眼眸望向远方,他想了一下又转过头看向姜泽,有一丝奇怪,“至于你,你应该是知道的。” “什么?”姜泽瞪大凤眸,怀疑道,“你什么时候告诉我的,为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你来我府上的那次,”蓝钰提醒他,“在绿园。” 姜泽沉默了。思绪哗哗的回到那一天,他骑着绝影去找蓝钰,琅山,湖泽,小舟,落花,赤足最后,画面定格到蓝钰绯玉色的双唇。他的唇轻轻翕动,但是姜泽只能看到他的嘴在动,完全听不到他说了什么。 好想 “姜泽?”见姜泽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蓝钰微微蹙眉,唤道。 姜泽猛然回神,凤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他有点不自在道,“啊,是吗,那估计是我忘了。” 已经走到了勤政务本楼,见姜泽一副心事重重地样子在原地徘徊,蓝钰对他点了点头就先进去了,夙青跟在蓝钰身后,经过姜泽的时候饱含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夙青:离我家主子远点。 姜泽:滚滚滚滚滚。 天天都是这么一句话,烦不烦啊。姜泽对着夙青的背影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没有一点新意的家伙。 不过,他到底是为什么会漏掉蓝钰那一句话的啊。 向来玩世不恭没心没肺的姜小爷头一次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题外话------ 小爱:(斜眼笑)为什么?你亲妈马上就告诉你为什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竞标(七) 在勤政务本楼进行的第一c二轮竞标已经结束,第三轮是皇帝主持,但此时已是午时,正是武帝休息的时候,皇城之中自然皇帝最大,所以就得等到未时了——当然,如果皇帝想多睡一会儿,等到申时也得乖乖等着。 由于天子龙颜,普通小民无幸睹得皇帝真容,在场在第一二轮竞标失败的商贾就可以统统回去了。不管乐意还是不乐意,太监一声令下,众人都或乘马车或坐轿子,悠悠向皇城门外去。半个时辰后,勤政务本楼里只留下了姜成c姜泽c蓝钰和沈驰c王守仁等人。 蓝钰等人留下很容易理解,人家是胜者,有参加第三轮竞标的机会;至于沈驰c王有仁两人,狄公公是这么解释的,“今上有意接见京都豪富大贾,所以杂家便让沈家与王家家主留下了,当然,他们是不能参加最后一轮评比的。” 姜泽看着跟着狄公公去往偏殿的沈驰与王有仁,凤眼微眯,沈驰真的只是等待接见,他会这么老实? 姜成打了一个哈欠,拍拍姜泽的肩头,跟姜泽蓝钰两人说了一声,跟着领路的小太监去客房休息了。 蓝钰不疾不徐,又继续喝了一口茶。 到了偏殿,沈驰让王有仁在原地等着,他对着狄公公使了一个眼色,狄公公面色沉重地带着他走向内室。 刚一关上门,狄公公的脸色刷的僵硬,他愤愤呸了一声,“那个古离是什么玩意儿?仗着熟知今上的口味,颇得今上的宠爱,有了实权,就天天不可一世,现如今竟都爬到杂家头上了,实在是不能忍!” “公公消气,”沈驰面色不善,“是我疏忽了,没想到蓝钰竟然能找尚食局的女官,把我的计划毁的一干二净!”第二轮原本应该是沈家赢的,但没想到竟然横生枝节,古离这位不速之客一到,生生搅乱了他的布局。还说是什么闲来无事便来看看,明显是不加掩饰的借口,哼,当他沈驰是三岁小孩吗?! “现在杂家的干儿子小福也进了掖庭狱,”狄公公越想越气,“你说,该怎么办?!” “为今之计,只有”沈驰转转眼珠,显得有些阴沉,他凑近狄公公,附耳小声道。 “什么?!”狄公公大惊,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若是被皇上发现了他盯着沈驰,目光里充满探究和审视,像铁钩子一样又冰冷又锋利,倘若是一般的小太监被他这么一盯,不尿裤子也该腿直发软了。 沈驰浑然不惧,他阴沉沉道,“一不做二不休,狄公公,此事若成,姜蓝两家将永无翻身之地!我就可以顺势上位,与姜蓝两家铸成的大错相比,之前的那点小事根本算不得什么!如此一来,我们两个合作,以后狄公公您的好处” 沈驰的意思不言而喻,狄公公的眼光变了,想到以后他在尚食局将横行一方,数不尽的古董珍玩,白花花的银两,众人的敬畏,各宫娘娘的拉拢他沉默了一会儿,再抬头时眼神里有一丝阴鸷,他的嘴唇动了动。 沈驰暗暗笑了几声,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意味深长。 幸而武帝十分勤政,并没有把午休进行到晚上,所以,刚过未时没多久,就有一队队锦衣卫有序到了勤政务本楼,按队形站好,正门c角门,只要是有出口的地方都有锦衣卫把守。两列锦衣卫整齐地站在正门口,甲胄在阳光下闪着光芒,他们手握绣春刀,眼神像一潭死水。 中堂上,恭敬细整,没有一声响动。 一刻钟后,金黄色的皇家仪仗缓缓而来,马匹行进间如同腾云驾雾,宫娥手持高大的宫扇,恰如莲花盛开。一举一动,尽显天家威严。 武帝一双剑眉浓黑入鬓,双眼似鹰隼般充满审视的力量,若他温和时,这眼睛深邃而广袤,可以俯瞰每一寸土地;若他发怒时,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站在他面前,有一股不自觉的力量,使人不由自主的臣服。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看到武帝的时候,众人不由得想起他当年还是十四皇子的时候,一路杀出血腥重围的往事。现在看来,武帝确实有资格做天下共主。 武帝身着赤黄兖龙纹九龙常服,头戴折上头巾,腰系九环带,足下六合靴,这种服装乃是戎服的一种。戎服是军队中的服装,适合作战时穿着。因武帝不忘乾国北方,北狄人虎视眈眈,就经常穿战服来警醒自己,此种服装便变成了皇帝的常服。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安平一次与武帝谈天时,安平也问弟弟,为什么老穿戎服。 武帝:“因为又不重,很舒服。” 安平:“” 噫,这是秘闻了。 随着武帝坐上勤政务本楼的主座,九重台阶之下,众人纷纷下跪行礼,“恭迎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姜泽随随便便的行了礼,额头贴向手背的一瞬间,他侧眸看了一眼右侧的冰蓝色人影。蓝钰随众人一起屈膝,但是他的姿态并不卑微,撩起下摆的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不卑不亢,脊背挺得很直,宛若雨后空竹。 “平身。”武帝一挥衣袖,众人纷纷落座。 “皇上,经过第一二轮的竞标,其中佼佼者有周氏巨源,沈氏驰,姜氏成,以及蓝氏钰,广陵蓝氏最终胜出,当然,最后还是要请陛下您来决断。”狄公公毕恭毕敬地向武帝汇报之前的情况。 “嗯,”武帝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看了狄公公一眼,狄公公心里慢慢发慌,就在他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武帝及时转移了视线,饶有兴致地问,“蓝钰何在?” 狄公公头有点发虚,他定了定神,勉强掩饰自己,悄悄活动了一下发软的双腿。 蓝钰站出来,弯身行了一礼,嗓音若潺潺涧水,感情似悠悠浮云,“正是草民。” “是你,”武帝仔细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掠过一丝赞赏,“江南人杰地灵啊。” “陛下缪赞。”蓝钰微微颔首,纤长的睫羽下,眼眸似琥珀,似琉璃,澄澈沉静,镇定自若。 “朕倒是很好奇,这第三轮你会呈上什么贡品。”武帝一页页翻阅着狄公公递上来的图册,上面详细记载着之前竞标各个竞标者所进贡的粮米。粟米,糯米,香米五花八门,门类齐全。天下粮米,尽入吾瓮中矣。 “青精米。” 闻言,狄公公瞪大了眼睛,他是真的没想到,蓝钰居然有青精米。本来,之前听沈驰说蓝家第二轮是赤松涧米的时候,他就很惊讶了。赤松涧米在皇家所供,也不过是一年一百万斛;而青精米更是金贵,仅供帝后c安平公主以及一些有位份的妃子可以享用,每到过节或臣子立了大功,也可以得到五十斛青精米。 所以,当机立断就跟沈驰合作了,让小福去把第二轮沈家与蓝家的米换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古离,沈家出局了不说,还把小福押进了掖庭狱狄公公的眼中划过一丝狠厉,既然如此,蓝钰,那也怪不得杂家了! 只是,方才看武帝的那一眼,狄公公还是心里发虚,虽说他尽力瞒下去,但恐怕还是会走漏消息,之前的事情想必武帝已经听到风声了,就是不知道他知道到哪一步了。如果仅仅是沈家舞弊出局,小福判罪倒还好说,左右不过是失去一个送钱的与替罪羊罢了,不过他不就是替罪羊吗 “贡米到——” 太监拉着长腔,打断了狄公公的思绪。他抬眼望去,很快,几个太监抬着一个白玉盘走到中堂中央,上面覆着的红绸布显得格外神秘,让人想一探究竟,这红绸布之下究竟是何等风采。 “揭红绸——”狄公公这一声中气十足,他的声音里满是喜悦,在旁的太监们纷纷腹诽,难怪这狄公公爬的快升的高呢,看人家这精神头头的嗓子,实在是常人,不,常竖所不及啊。 不过,他们并不知道,狄公公是不是因为迎合帝心,而确实是喜出望外。 蓝钰,这次,你说什么也躲不过了。 今日,是杂家的喜日,却是你的死期。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突变 整个中堂弥漫着严肃而死寂的氛围,几乎没有人敢轻易动作,太监常侍们把头垂得很低,宫娥小心的摇着扇子,尽量不产生一丝的杂音。 姜成方才还有些松懒的睡意顷刻间一扫而光,——他在专门收拾的客房小憩了片刻,直到面见圣上,还是残存着一丝才睡醒的混沌,——他瞪直了眼睛,双手紧紧抓住座椅的扶手,绷住自己的嘴以免从喉咙里发出惊呼。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克制住自己的惊恐与愤怒,还没等他悄悄质问蓝钰,武帝的声音就已经响了起来。 “狄常杰,”武帝的声音难辨喜怒,仍旧与方才一样,“你说说看,什么是青精米。” “是,陛下,”狄公公大喜过望,调动自己所知的有关青精米的所有知识,“青精米产自江南,亦称‘乌米’,是把一种名为南烛树的叶子捣碎成汁,浸在粳米中,经过‘九浸c九蒸c九曝’后制成,青精之饭食清香可口,能健脾胃,有延年益寿及黑发的作用。”他本就是 武帝微微点了一下头,狄公公弯弯腰,再斜眼看向蓝钰时,眼中流露出一抹阴狠。 “那么,蓝钰,你说说看,”武帝的面色严肃,“什么是青精米。” “前代杜子美居士曾言,‘岂无青精饭,令我颜色好。’有关青精米,狄公公已经介绍的十分详细,草民没有续言。”蓝钰淡淡道,但姜泽却听出来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他直直望向蓝钰,这么一看,姜泽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夙青那个面瘫脸去哪儿了? “既如此,那你说,这是什么!”一声龙吟,宫人禁不住瑟缩了一下,今上果真发怒了。虽然武帝并没有皱眉,但仍令人感到他周身散发出的浓浓的不悦,他看着金纹镶白玉盘上的青精米,黑色的米不假,但是米粒没有完整的,全都是残缺开裂的。 “李福全。”武帝看着那乌米,唤了一声。 李福全跟在武帝身边也算是伺候了十几年的老人了,自然明白武帝的意思。他招呼着小太监下去,小太监拿了一个小小的青白玉碟,取了少许米粒端上来,李福全接过呈到武帝面前。 武帝看着玉碟子里,在细腻光洁的玉面的衬托下,青精米的残缺看得更是清晰无比,大小不一,碎米,米屑武帝哼了一声,挥手把玉碟打落在地,语气不善道,“这就是你蓝家呈上的贡米?!” 狄公公乘势大喝道,“大胆刁民,竟然敢拿这种下等货来糊弄陛下!” 蓝钰循着声音看过去,他的眸子看上去还是浅淡的颜色,琥珀似的瞳孔,没有什么情绪,可是狄公公却感觉那双眼眸浸满凉意,仿佛他一不留神的功夫,自己已经站在皑皑白雪茫茫天地间,冷意刺入骨子里。他不自觉哆嗦了一下,猛地转过头去,看上去很强势,但怎么也摆脱不了落荒而逃的意味。 蓝钰这才收回目光,嗓音依旧很平静,“陛下明鉴,事关皇家尊严,草民断不会以次充好,混淆圣听。何况还有殿内省膳食主事狄公公在此,有狄公公火眼金睛,草民更不会自作聪明。” “你的意思是,你所呈的青精米是完好的?”武帝一字一顿。 蓝钰微微垂睫,“望陛下明鉴,草民最初经过层层甄选,这才得出米中珍品青精米,之前一直遵照规定安置在偏殿,草民的随从入库取第二轮竞标所用的赤松涧米时,还顺手检验了一番,彼时青精米还是粒粒完整,无一丝损坏。”他看向狄公公,“草民以为,事关青精米被故意毁坏,应该问狄公公,今日竞标是由狄公公” “胡言乱语!”狄公公大声呵斥,还没等蓝钰把话说完就急忙打断了他,他对着武帝扑通一声跪下,“陛下啊,奴才为了这竞标几乎耗费了所有精力,为了避嫌,今日中午一直在偏殿准备第三轮竞标事宜,奴才身边的小太监们均可作证。再者说,这偏殿仓库的钥匙也不在奴才这里啊,是交由殿内省总管赵公公保管的,每到开仓之时,赵公公会派人来开门,这仓库里的事情,奴才可是什么也不知道啊。” 的确,竞标的流程武帝并不是不清楚,这是在他点头之后才开始进行的。为了避免宫人帮助竞标的商贾舞弊,竞标的几项管事权都是分开的,狄公公负责主持,而商贾们带来的贡米都会集中放置在偏殿的仓库里,除了呈上贡米的时候,大门会敞开短短一柱香的时间;其余时间都是朱门紧闭,铜锁高悬。钥匙由殿内省总管保管,只有到了竞标需要开仓取米的时候,他才会派人手持钥匙,打开库门,以便商贾取出参选的贡米。 所以说,就算是狄公公,也打不开仓库的门。 “蓝钰,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武帝道,他看了一眼面色严峻的姜成,“或者,姜卿家有什么想说的吗?” 姜成起身走到中堂中间,对武帝行了一礼道,“陛下,姜家幸得皇家垂青,一步步走到今天,臣虽是一介商贾,却也明白诚信立本的道理,断不会欺瞒陛下,我们此次竞标的青精米,臣也查验过,确实是珍品啊,谁知竟会变成这个样子,臣也奇怪得很。”他再次作揖道,“还望陛下明鉴。” “胡说八道!全都是胡说八道!”狄公公老泪纵横,他向前膝行几步,趴在地上道,“陛下,您一定要相信奴才啊,奴才是清白的啊。” “不必多言!”武帝目光沉沉,视线所及之处像是有利剑一样挣将出来,猛如霹雳闪电,快如雷霆震怒,宫人纷纷低下头颅,不敢多言。 姜泽心里一紧,看着站在中堂之上的蓝钰,蓝钰的眸中清澈见底,没有畏惧之色,只是,眼底仍有一丝凝重。姜泽暗暗握紧了拳头。 狄公公俯身在地,他面朝地下的,脸上的表情浮现出狰狞,伴随着巨大的喜悦,使他的脸有些夸张变形,混合着笑意与快感,怎么看都有些诡异。 蓝钰,再见了。 随及,他听到武帝雄浑的声音,“来人,把狄常杰拿下!” 门口的长明宫灯,轻轻摇晃了一下,上面系着宫玲,发出小小的叮咚声音。 ------题外话------ 小爱:啊,接下来将开启领盒饭之旅,搭上快车的有狄公公和嗯嗯,请期待下一章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替罪羔羊 狄公公愣住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锦衣卫就已经齐齐上阵,将他拖按在地上,五花大绑,横在他脖颈间的绣春刀闪着寒光。 不只是狄公公,中堂上众人大惊,不知武帝此举究竟是何意。 “陛下,这是”狄公公动弹不得,他很容易的感受到脖子处传过来的凉意,他心下又惊又怕,壮着胆子询问道。 武帝看也不看他,大手一挥道,“来人,传赵胜。” 李福全连忙把武帝的旨意传下去,很快,赵德胜一路躬身进殿。 赵胜是殿内省正四品总管,身着一身深色朱绯圆领窄袖宫袍,头发半花白,但眼睛烨烨有神,看上去就十分能干。 “赵胜,朕问你,贡米的仓库钥匙由你保管,可有徇私舞弊?”武帝不欲多言,单刀直入。 “绝无此事,”赵胜躬身道,“今日除首次开仓放粮,第一轮与第二轮开仓外,老奴并没有派人过来,总共只使用了三次钥匙。” 赵胜没有多开过仓库的门,狄常杰没有钥匙,蓝钰说青精米之前是完好无缺的,定是有人故意损坏。至此,三方言论,看似事情已经进入了僵局。 狄常杰也显然想明白了这一点,他心里有了几分底气,便再次出言道,“陛下,臣冤枉啊!臣真的冤枉啊!” 闻言,武帝看向他,眸中一片漆黑,隐含杀气,狄常杰心里一惊,不对!若是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武帝会直接把他绑起来吗?!可是,他做的时候,确实是没有一个人在场啊还没等狄常杰再次辩解,武帝的声音就沉沉传过来,“你冤枉?!你莫不是以为朕眼瞎了吗!” 两个时辰前 武帝用罢午膳,一时无事,便想随意走走,也算做消食了。午时人静声小,他有不想搞大阵仗,——远远的一看就知道是皇帝来了,那多没劲,失去了闲逛的意味,——就让随侍们离得远远的,独自一人闲逛。 李福全遥遥望着武帝的身影,欲哭无泪,圣上好歹让他也跟着一起呀,有什么事情他也伺候的方便。心情不佳的李公公看着旁边的一众太监宫女眼巴巴的望着他,没好气道,“看什么看,没看见今上要独自闲游吗,别去扰了今上的兴致,当然,也不能出了什么差池,若是有什么岔子,杂家活撕了你们。” 众太监:又不能远又不能出事,你还要我们怎样。 这年头,太监也难做了。 勤政务本楼除主楼之外,还有几座偏殿,以主楼为中轴线成两端分布。 偏殿静悄悄的,没有什么人,——这也很正常,这里是仓库,又有铜锁挂着,也不需要人把守,——武帝一路慢悠悠过来,想到今日的皇家竞标,有了一丝兴趣。 他挥挥手,空中凭空出现了一道黑影。这是武帝的影卫,身在深宫之中,明枪暗箭,危机四伏,皇家会训练大内高手组成影卫,与锦衣卫互为表里,来保卫帝王的安全。 影一上前熟练地摸索,他面前时八仙过海的石雕。不多时在一块浮雕上找到暗格,武帝拿出他的半块龙印,影一拿出自己的半块,合在一起,放入何仙姑手持的莲花蕊中,那是一个暗格,用力一扭,角落里出现了一个小门,武帝走了进去,影一紧随其后,小门又缓缓关上。 宫城之中,经过历任帝王的改造,有数不清的暗门与密道,有的最初是走水躲避之用,有的是密谈机要之用,有的是藏匿珍宝之用,还有的是金屋藏娇增添情趣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方便帝王施权谋c行勘察之事。 武帝走在宫室仓库里,不同的人家都用箱笼盛放贡米,箱笼各式各样,有红木的,花梨木的,还有金丝楠木的一样样看过去,武帝最后停到了一个小叶紫檀箱笼前。这箱笼比之其他显得朴素,没有镶嵌宝石,也没有金银纹饰,但观其镂空雕纹似行云流水,细腻没有一丝毛边,便知不是凡品。 武帝示意影一打开箱笼,——因为是贡品,所以皆未落锁,——箱盖打开后,里面是一个白玉盘,盘上是粒粒青精米,像一粒粒黑玛瑙一样,光洁盈盈。 这米倒是很好,不是一般商贾所能搜罗到的,武帝的嘴边露出一丝微笑,姜家的青精米比之还要略逊一筹,看来今年竞标能人辈出啊。 突然,影一上前耳语道,“陛下,有人来了。” 武帝龙眸微眯,这个时候不该有任何人来仓库,——当然,他自己除外,——影一不会平白无故多嘴多舌,他这么一说,就是有人作乱。 武帝看了看,走到宫室深处一架大理石十二扇曲屏风之后,影一迅速消失在空气里。 窸窸窣窣的声音由小及大,狄公公一边走一边警惕的看向四周,他已经让人在勤政务本楼打点好了,不会有人出来;四周看守的太监们也被他以开恩为由撵去吃饭了;至于巡逻的禁军,这个时候刚好是换班,会有一柱香的时间差没有人来往。 万事俱备。 一路走过来,狄常杰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很好,他松弛的嘴角向上提了提。 沈驰通过董立找上他,经过一番合谋,他帮沈驰拿下皇商之位,事成之后,沈驰则在日后的采买中给他分成。所以,他提前去拜访了赵胜,知道赵胜好酒,提着一壶罗浮春,说些好听话恭维他,又一起吃了些酒,趁他喝醉了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将他腰间的钥匙刻在皂角上,回去后趁着每日运恭桶出宫外的时辰托太监带出去,宫外沈驰早已等候多时,在自家的铁铺子里依样打造了一模一样的钥匙,依法炮制,又递送进宫去。 站在蓝家的小叶紫檀箱笼前,狄常杰摸了摸手里的钥匙,打开箱盖,看着里面黑珍珠似的青精米,冷笑了一声。 一炷香后,他看着碾磨的几乎碎成渣渣的青精米,收起手里的铁杵,放进袖袋里,心满意足的走了。 可能是过于高兴,狄常杰没有发现,仓库深处,屏风缝间,一双锐利的眼睛,已经看了他很长时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反戈一击 武帝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冷眼看着不停为自己叫屈的狄常杰,他心里清楚蓝钰是被狄常杰陷害的,只是关于他如何得知这其中秘事自然是不能对外人说的,他也没打算让狄常杰死得明白。 不过,总归是要给众人一个交代。武帝沉思不语,此事虽然他自己心里明白,其余人却是一头雾水,就这么直接把狄常杰处置了,不明真相的人一传十十传百,难保最后不会传出什么“今上刚愎自用”的论断,让朝廷上本就反对他的一帮老臣又抓住什么把柄,着实烦人得紧。 还好 武帝微微一笑,“传古离觐见。” 李福全拉长声音传达武帝的旨意后,女子淡紫色的裙锯飘了进来。古离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一举一动,端庄华贵,确实是一等一的女官。她虽是五品女官,却因武帝的赏识,格外开恩,允许她“借紫”,日常可着紫色宫服,从中便可以看出她在宫里的地位。 看到古离出现的那一刻,狄常杰心里就隐隐有些慌张。果然,古离道,“陛下,您吩咐臣的事已经做好。” 接着,古离清脆击掌,道,“带上来。” 一众太监押着两个男人上殿,一路上两个男人还在不停地挣扎。这两个人姜成等人再熟悉不过,赫然是沈驰c王有仁二人。姜小爷敏锐的嗅到其中不一样的讯息,露出尖尖的牙齿,有意思 “陛下,臣方才抓捕沈驰与王有仁两人,按照您的吩咐,在沈驰身上搜到了这个,请陛下过目。”古离拿出一把钥匙,李福全拿过去呈到武帝面前,狄常杰看到钥匙时,心里咯噔一下。他当时从仓库出来后,为了以防万一,就吧钥匙给了沈驰,如果武帝对他有所怀疑,就算搜了他的身也搜不到什么,还可以借机让沈驰把钥匙带出宫外毁掉,无声无息,这样一来,就没有证据了。至于铁杵,也在回勤政务本楼的路上随便扔进了草丛里。 本以为天衣无缝,可谁知武帝竟然能想到在沈驰身上搜?!一股子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狄常杰的后背,恐惧来得猝不及防,悄悄在他全身弥漫开来。 “赵总管,可否将你保管的钥匙给本官一看?”古离转向赵胜。 “当然。”赵胜拿出腰间鱼袋里装的钥匙给了古离。 古离双手各持一把钥匙,“各位请看,这两把钥匙成色不同,本官左手所持是皇家正品铜钥匙,而从王有仁身上搜出来的却是一把铁钥匙。很明显,是沈驰造了假,伪造仓库钥匙。本官又找到了当时运送恭桶出宫的太监,他已经招了,是狄常杰公公让他帮忙带钥匙进出宫门的。” “算上第二轮狄常杰的干儿子小福公公帮沈驰舞弊,将蓝家的赤松涧米与沈家的糯米掉包;这一次从王有仁身上搜到了仓库的钥匙,明显与宫中人有勾结;今日午时,本官已经找勤政务本楼的太监们确认过,没有人见过狄公公,而赵总管当时应皇后娘娘召见,并没有来过此处,也没有派手下的太监过来,”古离总结道,“狄常杰受贿作弊之事确凿无疑。” 狄常杰像死人一样默不作声,他没想到古离竟然把事情调查的这么透彻了,这么快就暴露了,他甚至有点猝不及防。古离他赤红着眼睛,咬牙切齿的看着她。不!不对!没有人发现他在仓库里!这一点,他确信无疑!“陛下,你要相信臣啊!臣是冤枉的啊!” 突然,一个小太监匆匆跑了进来,在古离耳边附耳几句。古离看了狄常杰一眼,目光里有一丝怜悯,她又看向武帝,“陛下,掖庭狱传来消息,小福已经招了,确实是狄常杰指示他去掉包蓝家与沈家的米;另外,太监们在四周搜寻,在一片灌木丛里找到了一根铁杵。” 狄常杰双腿一软,面如死灰,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武帝双目锐利,目光像箭一般射向狄常杰,凌冽逼人,“狄常杰,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帝王一怒,威压如天盖,狄常杰抖抖索索说不出话来。武帝沉声道,“拉出去,斩了!” “不要啊!陛下,臣知错了!求陛下开恩,饶过臣一条小命吧!”直到此时狄常杰才感到害怕,他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不一会儿头上就鲜血淋漓,但武帝丝毫不为所动,狄常杰又喊叫又挣扎,还是敌不过锦衣卫的力气,很快就像一条破抹布一样,被拽着拖走了。 沈驰与王有仁的脸色顿时煞白一片。 果不其然,下一秒,武帝的视线就落在他们两个身上,“至于你们,徇私舞弊,理应一并受罚。” 沈驰紧皱眉头,眉间可以夹死一只苍蝇。见此,王有仁转转眼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恭敬诚恳道,“陛下开恩,草民是受了沈驰的欺骗,这才跟着犯下了糊涂事,”他指着沈驰大义凛然道,“是他!对我说此次竞标沈家一定能成功,只要我跟沈家合作,好处少不了我的。草民实在是不知道沈驰竟然与宫里的狄公公暗中勾结,行舞弊受贿之事!” 王有仁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力道之大,姜泽坐在椅子上都觉得脚面下有一丝震动。王有仁声泪俱下道,“陛下,若是草民知道沈驰竟然是这等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无耻之徒,草民说什么也不会支持沈家的!陛下,是草民瞎了眼,求求陛下开恩,宽恕草民无知之罪吧!” 王有仁这一番话说的又急又猛,将整个事情带到戏剧性发展的地步。沈驰万万没想到,王有仁会把他给卖了,什么罪责都推给他,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沈驰又惊又怒,手指颤抖地指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王有仁,眼睛瞪得大大的,几乎要从眼眶里脱落,一口老血堵在喉咙里,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你这个恬不知耻的老匹夫!竟然陷害我!” 姜泽觉得自己简直大开了眼界。 姜成的心里很有些微妙,虽说他比姜泽不知老练了多少,反咬一口这种事情早该习以为常,但每次在商场上,总是有出人意料的转折,为了保全自家的利益,明争暗斗,耍赖撒泼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有时候他甚至感觉过去那些年都白活了。哦,尤其是今天王有仁唱的这出戏,很有教育意义。果真今天带姜泽来是对的,没有白来啊,姜成欣慰的想。 武帝耐人寻味的沉吟了一会儿,他缓缓扫视了一圈,在姜成等人身上停顿了一下,最后视线又定格在王有仁身上,“念你不知者无罪,朕今天放过你,但是要罚你黄金万两,以作警示。” “是是是,多谢陛下。”王有仁忙不迭领恩道。万两黄金啊,他顿时觉得肉痛得紧,但不管怎么样,总比丢了性命强。 “至于你,”武帝看着沈驰,就像看一个死人,没有丝毫怜悯,“行贿舞弊,人证物证俱在,藐视皇家,是为死罪,来人,拖下去,斩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小宴 都说帝王无情,一下连斩两人,可武帝没有丝毫动容。王有仁跟着领路太监走出宫门的时候,暗暗想,对不住了,沈驰,可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既然大难临头,他也只能飞走。况且,王有仁的瞳孔蓦地变深,在沈家强权下做小伏低了这么久,他也早就受够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巍巍宫城,瞳孔里闪过一抹异色,又很快消失不见。王有仁带着一惯圆滑的笑意,塞给公公一锭银子,就上马车走了。 勤政务本楼 “姜卿,你今次可是给朕了一个惊喜,”武帝草草把方才一页掀过,他看向姜成旁边身姿如松的蓝钰,武帝的目光里有一丝满意。“蓝家的实力,朕已经清楚了,”他想起在仓库里所看到的青精米,粒粒如珠,黑玛瑙一般醇厚的光泽。“朕宣布,今年皇商竞标,胜出者就是蓝家。着封蓝家为一等皇商,专领军中粮草事宜,是为正五品粮草督查;同时协助殿内省尚食局,兼办皇家膳食等事。” 蓝钰微微颔首,嗓音里似有淡淡清风,月明朗照,“臣领旨。” 姜成大喜,千算万算,他也没有想到武帝竟然会把军营粮草交给皇商来办。谁都知道,粮草这一块,可是重中之重啊。他顿时喜笑颜开,摸摸胡子,不错不错,他没有看走眼,跟蓝家合作绝对是今年最划算的一笔好买卖。他又看了看蓝钰,眼神灼热,姜泽在后面暗暗翻了一个白眼。 姜泽:爹,含蓄一点喂。 武帝又道,“姜卿,你原是皇家参商,也提为一等皇商,继续负责协助光禄寺日常采买等事宜。” 姜成急忙领旨,这下,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一等皇商与皇家参商地位可是大不一样,皇商,参商,虽说只有一个字的变化,但这其后的深意谁都明白,若非如此,也不会有那么多商贾挤破了头也要来今日的竞标了。 “今日是一个好日子,皇商竞标,是喜事一桩,”武帝兴致不错,皇商竞标是他一手促成的,其中原因并不是简单的为皇家膳食筹谋,毕竟姜成做得很好;而是选出值得武帝信赖的新臣,增添朝中势力不说,也可以巩固武帝在军中的力量。想想看,未来几百万军队的口粮全都紧紧攥在武帝的手里,军队的根本,武帝已经掌握。既然军中粮草一事已经办妥,到时候真与北狄人交战,也少了一些后顾之忧。越想越高兴,武帝的眼角露出一丝笑意,“传令下去,朕要在花萼相辉楼举行晚宴来庆祝!” 皇帝一声令下,圣旨飞速传达,早已知道皇商竞标之事,光禄寺的人半个月前就准备了丰厚的食材。厨子们在厨房里摩拳擦掌,整装待发。一时间,百十人一起动作,珍馐美味,玉盘金杯奏成一曲曲动人的乐曲。 天边的火烧云渐渐退去,夜色蔓延,却并不觉得清冷,沁人的凉意,惬意的晚风,花萼相辉楼灯火辉煌,宫娥们手托食盘,流水一般往楼里中堂进,处处都显现出皇家的恢弘气派。 看来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蓝钰站在一角的栏杆处,静静地望着月色。夙青从廊柱后闪现,恭敬地立在蓝钰的身后。 这里比较偏僻,没有什么人,夙青低声道,“夙青没有完成主子的命令,请主子降罪。” 蓝钰垂眸,声音很轻很轻,“怎么回事?” “属下原是要暗中看护青精米的,但是没料到皇上竟然来了,他身边至少有三个影卫,属下不敢贸然行事,怕被大内高手发现,刚好狄常杰拿钥匙开了门,属下就趁机就离开了。”夙青想起来还是一阵后怕,影卫的警觉性实在是太高了,他只是在仓库门边藏匿,却还是差点被发现,恰巧狄常杰进来了,掩盖了他的气息,他便等狄常杰开门之后,趁其不备,悄悄掠了出去。“其后,属下便去找古离帮忙,她说会禀报皇上,”夙青的语气有些犹疑,“之后就是在勤政务本楼中堂发生的事情了。” 原来如此。蓝钰微眯双眸,如玉的手轻轻搭上栏杆,看来武帝本就知道青精米被狄常杰故意损坏一事,又不好直说,所以就让古离出手,刚巧他们也要找古离帮忙,所以事情就这么水到渠成了。他成功扳倒了沈驰,顺利登上皇商之位;古离成功扳倒了狄常杰,可以做主尚食局。 只是蓝钰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那一丝丝缕缕的疑惑像是神秘的发丝,萦绕在他心间,久久难以释怀。 眼看晚宴就要开始了,蓝钰不欲多想,他转头看向夙青,“你今日做得很好。”突然生变,却还是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已经很不错了。 夙青的瞳孔突然闪闪发亮,俊脸上浮现出一抹可以称得上是羞涩地表情。 蓝钰:是他看错了吗怎么感觉后面夙青生出了毛茸茸的大尾巴。 “你们在干嘛?”一声讥诮而隐含怒火的声音懒散的传过来。蓝钰抬眸看去,一身玄衣锦服的不羁少年懒懒的靠在墙壁上,双手抱臂,眉梢上挑,凤眸微斜,一脸不爽的看着他们。 一拐角就看到这么一副主仆情深画面的姜泽登时觉得扎心了,他上前去一把推开夙青,做下人的干嘛离主子这么近?!真的是太失礼了!蓝钰这厮也是,也不管管夙青。姜小爷心情很不好,他平时都是让明轩离得他远远的好吗。 明轩:那是少爷你走的太快了人家跟不上 姜泽今天是一肚子的气,蓝钰又是跟古离眉来眼去的,又是跟夙青说悄悄话,怎么就不理他嘞?他眉毛一挑,刚想挖苦蓝钰几句,蓝钰看着他,静静道,“是晚宴开始了吗?”他的声音很温和,与跟沈驰等人说话时的清冷一点也不一样。头上的花灯绽放出橘色的光芒,映照着蓝钰的侧颜,温柔的吻上他的睫羽,就像仙人下凡一样,被沾染上了些许烟火气。 灯火温暖,不及廊下人。 姜泽的气一下子消了。他偏过头,睫毛忽闪了一下,闷闷道,“是啊,我爹让我来叫你。”打死他也不能说是他看到蓝钰不在然后跟姜老爹说要出来找的啊。 蓝钰举步,与姜泽擦肩而过,“走吧。”那一瞬间,姜泽好像闻到了他的身上有幽兰的冷香。 姜泽跟上他,走在他身后,看着蓝钰优雅的背影,心里突然觉得有点痒。 武帝早就烦了一帮老臣的桎梏,所以晚宴上出席的大多是天子近臣与新起之秀,一句话,多是武帝的心腹,朝堂上的新兴力量。武帝向下扫视了一圈,看着满满当当的人群,其中还有今天的新晋皇商蓝钰,端正地坐在姜成的,哦,姜成的儿子身边,武帝心里很满意。 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个人,今天,她一定会来。武帝的眼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期待。 果然,没过一会儿,司礼太监拉长腔子唱道,“安平长公主驾到——” ------题外话------ 姜泽:为什么我跟某人的互动还不如他的侍卫? 小爱:这个 姜泽:不管!强烈要求加戏!不然我就不干了! 小爱:加!肯定加!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归去来(上) 安平鸾凤同心髻上镂空金凤冠光彩夺目,垂下的金线串珠流苏更添风情,蛾眉间一点翠娇艳欲滴,画了时下流行的梅花妆,红唇如血,烈烈张扬。她身着十二破间金泥簇蝶流仙裙,红色披帛搭在肩膀上,曳地尺余,缓缓走来。 与武帝对视一眼,安平在自己的座位上落座。身后的女官琉璃与玲珑站在她后面,为安平布菜。 望着台阶下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武帝与安平举杯,“皇姐能来,朕甚欣慰。” “你的事情,我怎会不来,”安平的笑意细细蔓延开来,她看着手中的九酝春酒,金杯清酒,正是佳酿。“还要恭喜皇上,觅得如意臣子。” 安平举起鎏金仕女狩猎纹八角酒杯,艳丽的妆容之下,睫毛像浓密的的小扇子,她的眼神变得深邃,武帝知道安平的意思,安平是说—— 恭喜你,离你的大业更近了一步。 武帝素来有些冷峻的面容柔和了一点,他点点头,与安平碰杯,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没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一定要诛北狄恶狼,铲朝堂祸患! 安平勾唇一笑,双眸光芒流转,风情夺魄勾魂。 偷偷看她的男子都猛然坐正,有的装作一直倒酒,连酒杯里的酒溢出来了都不自知,如同失了魂一样。姜泽看着邻座人的失态,嗤笑一声,安平公主确实明艳不可方物,基本上男人见了多多少少心中为之一荡,只不过不包括他。不过,蓝钰姜泽扭头看向蓝钰,见蓝钰还是一副神情淡漠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在座的众人纷纷感叹,虽说安平长公主已经快到不惑之年,风姿却依然不减当年,甚至比之以往更加有魅力了。就是唉,豢养的面首太多,当初很多有心尚公主的人望而却步,现在更是想都不用再想。安平公主就像一朵高岭之花,远远地望着就好,实在是不敢近攀。 不过,有人就是要抓住安平这个空子。 除了悄悄往公主府里塞人的,更有不少朝臣自荐枕席,希望拜倒在安平的石榴裙下。——原因无他,因为安平与武帝的关系。朝堂之上流传着这么一句戏言,武帝差一点就成为了千古帝王,而这一点,就是安平。 史官记载,在武帝即位之初,安平就曾对武帝说道,“陛下坐享三千佳丽,可我虽说是你的亲姐姐,却只能有一个丈夫,未免太不公平。” 武帝想了想,道,“善。”于是专门赐给安平二十个年轻貌美的面首,来补偿姐姐“不得三夫四侍之苦”。 这一举动未免太过彪悍,惊掉了一众大臣的下巴。 当时有不少老臣冒死进谏,跪在宣政殿前整整三日,武帝丝毫不为所动,之后见老臣执意如此,大发雷霆,连连当场斩杀了十三位大臣,群臣这才妥协,放弃进谏。 就当大臣们揉着膝盖,相互搀扶着出宫时,宣政殿北面的紫宸宫里施施然出来一位紫色宫服的女子,在一众女官的簇拥下,踩着小太监的背上了一辆四驾黄金勒白马紫连钱安车,缓缓出了宫门。经过大臣之时,一双玉手撩开帘幕,女官小心退后,露出安平精致的侧颜。 她并没有看向群臣,只留下了一句话,“多谢各位大臣为本宫直言上谏,可这是本宫的家事,不劳各位费心。” 霸气十足。 一帮大臣气得老脸通红,谏议大夫足足卧床了半个月。 安平与武帝乃是亲生姐弟不假,可是古往今来,父子相残,兄弟相杀的宫廷戏码皇家也并不少见,为什么武帝对这位亲姐姐格外纵容? 有人说,毕竟是亲姐弟,安平又是一介女子,与男子不同,多给些恩赏也无可厚非。 有人说,安平是当时武帝夺位时立了大功,所以武帝才会格外厚待。 有人说, 说的人很多,什么样的议论猜测都有,总之,不用管原因是什么,对于汲汲于功名富贵的人来说,他们只要做一件事,就是讨好安平。 武帝为了安平可以斩杀大臣,那安平说上一两句话,要斩杀的也可以不斩,流放出京的可以回来,甚至,没有官做的也可以朝登天子堂了。 这已经成了一个朝堂人尽皆知的潜规则,人人都知道,心思暗揣摩。 姜成等人,尤其是蓝钰,作为新起之秀,众人纷纷来敬酒庆贺。姜成驾轻就熟,一一上前寒暄客套,实在是要喝的酒太多了,就把姜泽抓到自己面前挡酒。 姜泽: 蓝钰倒是不疾不徐,与每个人都做了简略的清谈,谈笑风生之间,不动声色的挡了一轮又一轮的酒。 安平望着众人之中的冰蓝色人影,他的神情像是笼罩着远山的薄雾,离你不近,却又没有到疏离的地步。看了一会儿,安平收回目光,又示意玲珑斟酒。 一轮轮轰炸下来,姜泽也有了五分醉意,这时舞女们已经开始跳最后一支舞,美人眼波流转,杨柳腰儿樱桃口,广袖撩起玉藕臂,罗群旋转开来,像一朵朵盛开的牡丹花。 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姜泽看着泛着光泽的红绸缎,一阵昏昏沉沉,最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姜泽朦朦胧胧醒的时候,感觉身下有轻微的晃动,耳边还有遥远的喧闹声。他睁开眼,看见昏暗里姜成放大的脸。 “爹?!”姜泽一下子醒了,爹你知不知道这样你的脸很丑一句话在姜泽嘴边转了几转,最终还是咽回了肚子。他环顾四周,是在马车上,“晚宴结束了?” “早结束了,”姜成撇撇嘴,“你小子怎么这么不经喝,没两下子就醉了,我还没醉呢,爹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姜泽翻了一个白眼,拜托,他可是喝了关外白酒,竹叶春,凝仙露加起来杂七杂八的各种酒啊,混在一起不睡上一天一夜就不错了,还来挖苦他,“你当然没醉了,那一多半的酒可都是我替你喝的。” “去去去!”姜成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又道,“我已经接到管家传来的消息了,平日相熟的或不相熟的同行都在姜府门外等着,要拉我一起去庆祝。” 丁峰当时的表情也是有点慌,虽说丁峰在姜府做了这么多年的管家,也是颇有能力手腕的,但这次确实是人太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姜家犯了什么事儿呢。尤其是孙富贵,一个劲儿的让他引见,还死死的拽住他要带着他去八巷口,美其名曰犒劳,生生把管家惊出一身汗。 姜泽没心没肺道,“姜老爷一路走好。” 姜成嘴角一抽,一个拳头砸向姜泽的肩膀。 姜泽尚有几分醉意,来不及躲避,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他呲着牙,倒抽一口冷气。 姜成出气了,满意了,“等下我们能躲就躲,尽量不去应邀。” “好。” 突然,角落里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姜泽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蓝钰静静坐在一角,几乎要和黑暗融为一体。“蓝钰,你怎么在这里?” 蓝钰默然不语。 姜成叹了口气道,“要他赴宴的人更多,除了商贾同行在蓝府门前等,今日宴会上更有不少官员都相中了蓝钰,追在他的马车后面,争着要把女儿许配给他。” 姜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 归去来(下) 蓝钰沉默不语,看着一众马车轿子在他的马车后追赶,无可奈何之下,他趁乱上了姜家的马车,夙青坐在马车里,装作他还在车里,令车夫驾着有幽兰纹标记的马车先回府。 马车十分的宽敞,加之又没有点灯,蓝钰在马车里了这么久,姜泽一点也没有发觉。 听上去蓝大公子的处境已然非常窘迫了,可是姜泽皱着眉头看过去,蓝钰静静地坐在马车的一角,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之前的慌乱丝毫没有折损他的风度。 这真的像是被人追着要结亲的人吗? 姜泽头痛地揉揉额角,觉得额头有些发烫,那沉沉的醉意还是没有消除。他转了转脖子,以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靠在车厢壁上,他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蓝钰,黑曜石一般的瞳孔变得深邃,缓缓游动着不知名的情绪。 适量酒精的刺激下,姜成的脑子反倒转得飞快,他看向蓝钰,目光炯炯有神,姜成压低声音道,“蓝钰,等会儿到了姜府,你就跟姜泽一起进去,这几日避避风头,外面的事情,有姜伯父打点。” “钰明白。”置身于黑暗里,蓝钰心静止水,之前想不明白的事情现在想明白了。那发丝缠绕一样的疑惑渐渐散开,此时此刻,变得如此清晰。是了,武帝今天的行为,有反常。凭他的聪明,不可能看不出王有仁跟沈驰的关系,一看就知道他们两个合谋对付蓝家与姜家。既然狼狈为奸,为什么武帝偏偏放过王有仁呢? 蓝钰微微垂眸,纤长的睫羽轻轻颤动。 制衡。 帝王心术,武帝虽有心提拔新臣,却也不愿新臣的势力一步步大到无法掌控的地步,也不想铲除守旧势力做的太狠,令有异心的老臣猜疑。所以,除去已经开始为所欲为的狄常杰和结党营私的沈驰,又扶持了自己的力量,还保留一个制衡的棋子,一石三鸟,武帝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姜成能做皇家参商安安稳稳这么多年,心智谋略自然也不是一般人可比,他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才有此一说。皇商竞标,无形战争,经此一役,蓝钰风光大盛,加之蓝家江南首富的地位,蓝钰已经成为群臣拉拢的对象。但此时大肆宴饮c广交宾客反而会引得武帝不悦,最好的办法,就是像当年的姜成一样,老老实实只跟皇家做生意,谨守皇商的本分。 姜成欣慰地点点头,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一样,犹如高手过招,什么事情点到即止,一举一动都能明白对方的意思,无须赘言。 他把帘子掀开了一条缝,问道,“丁峰在吗?” 外面传来回应,“老爷,我在,您有什么指示?” 姜成笑眯眯地招手,让丁峰靠近过来。 姜府 众人都在姜府门里的侧房里翘首以盼,孙富贵等着有点急躁,就一直在门口踱步。他一从宫里回来,就赶紧让家丁拿着原本准备晚上去八巷口的花银去赌坊下注,刚好去的及时,银子翻了十倍!孙富贵乐开了花,这下,连八巷口也不去了,眼巴巴的在姜府门口等着他的财神爷回来。只是,他望着远处繁华的街道,灯火通明,像是一道赤金的火线。他嘀咕了一句,“怎么还没有回来?” “是呀是呀。”众人纷纷附和。 突然,一个人眼尖,指着那疾驰而来的人影说,“哎,那不是姜府的管家丁峰吗?” 果然,丁峰下了马,看着蜂拥而至的人群,扬声道,“各位爷,劳您们多等,我家老爷一听说各位要庆祝,就先走一步去鸿楼设宴了,还请各位爷移步鸿楼。蓝”他突然把话咽了进去,拱拱手道,“各位爷,请吧。” 但耳朵灵的人已经听见了,姓蓝的除了蓝钰蓝大公子还会有谁呢?不等丁峰再发话,众人就纷纷涌向鸿楼了。 “我敢打赌,今天富甲江南的蓝公子也在” “我也听见了,还不快去” “嘿嘿,我可是亲眼见过蓝公子的人,果真是仪表风流啊” “走走,同去同去” “” 部分人还有些怀疑,继续留在侧房里等着。丁峰也不着急,站在姜府门口,目送大部分人都走了之后,就准备关门了。这下,那些人沉不住气了,急匆匆的招呼着家丁们备车也走了。 老爷果然神机妙算,丁峰看着最后走的人的背影,笑得意味深长。 角门 接到丁峰的消息后,明宇尽职尽责地在角门处守着,不一会儿,便听到敲门声,“明宇,快开门,我是明轩,少爷回来了。” 明宇指挥着小厮开门,明轩等人搀扶着姜泽进来,后面紧跟着一位冰蓝色缎袍的清冷公子。明宇知道他,两个多月前蓝钰在姜府中小住的时候,曾见过几次,印象颇为深刻。 “带少爷回云英馆,”明宇对明轩道,又问蓝钰,“蓝公子,抱竹轩一直有下人打扫,干净整洁如初,您看” 姜泽突然出声,“不必,”他转过身拉住蓝钰的手腕,凤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裹挟着一丝炽热,他定定地看着蓝钰,“你跟我来。” 明宇:“少爷” 姜泽头也不回地道,“你们不必跟来。” 蓝大公子就这么被少爷拉着手腕带走了,明轩与明宇面面相觑。 明宇:“少爷不是喝醉了吗?” 明轩:“是吧” 蓝钰被姜泽拉着走了很久,突然悟了,姜泽已经醉了,他为什么要陪着一个喝醉的人乱逛? “姜泽,停下吧。”蓝钰想挣开他,可是姜泽拉得很紧,虽说不会让他很痛,却又是挣脱不开的力度。 “姜泽” 蓝钰话还没有说完,姜泽就停住了,猛地转身,另一只手捂住蓝钰的嘴。他离得很近,蓝钰甚至可以闻得到他身上浓郁的酒气,混合着衣服上香料的味道,丝丝缕缕,缠绵悱恻。 蓝钰怔住了。 “嘘,没说话,”姜泽压低声音道,浓密的睫毛下,他的眼神热烈又野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说着,他又看了看前方,声音里有一丝雀跃,“就快到了。” 与白日的明艳群芳不同,月光下的露华园幽静娴美,好似万物都披上一层凉凉的薄纱,传来似有若无的凉意,牡丹的花瓣上,挂着细密的雾滴;远处柳树微摇,七孔桥下流水静静浮动,菡萏花开,月影流连。 跟着姜泽穿过花丛,越走越深,终于走到一个高耸的假山处,姜泽熟门熟路,带着蓝钰从假山后隐秘的石缝里走了进去。 蓝钰原本以为会一片漆黑,可是石洞壁上却悠悠浮动着幽蓝的光影,当转过石壁的时候,他的瞳孔微微放大,“这是”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衷情 这是一方干净的石室,洞顶上镶了几颗鲛珠,发出淡而皎洁光芒,石壁上好像泛着幽蓝的色泽。光影之中,宛如有鲛人的影子翩然游动。脚下是一方波斯地毯,四角都有铜镇,铜镇上方的镂空熏炉里,放着一些香料,可以去除石洞里过重的湿气,所以,这石室里连青苔也不曾生,干燥而凉爽。 姜泽拉着蓝钰走进去,他踢掉脚上的靴子,踩上地毯,在靠里面的金丝楠木矮脚桌旁坐下,瞳孔闪闪发亮,“怎么样,我的地方不错吧?”他不知道此时自己的模样,像极了向大人邀功的小孩儿。 蓝钰面对着姜泽,席地而坐,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淡淡笑道,“是不错。” 姜泽呼了一口气,他从来没有带任何人来过这里,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带蓝钰来。他拿起那坛未拆封的关外白酒,嘴边扬起一抹斜笑,“要不要喝点酒?” “你不是醉了吗,”蓝钰微蹙眉头,况且他看了看桌子上,只有一个酒杯,很显然还是姜泽用过的。 姜泽笑而不语,从桌下又摸出一个酒杯来,还是荷叶犀牛角杯,跟桌子上放的那一盏一样。姜泽看着手里崭新的杯子,神情有些复杂,不过很快便隐去了,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他把杯子递给蓝钰,“喏,这个杯子是新的,给你。” 饮白酒,以用犀牛角杯为宜,当酒液倾注于杯中之时,烈性香醇之气扑面而来,酒不醉人,人先自醉。姜泽晃晃手里的杯子,边喝边问,“蓝钰,你取字了吗?” “我今年十八,还未曾取字。” “嗯”姜泽想了一会儿,“我们差不多大,我也还没有取字。”他歪了歪头,猛地探过身去,凤眸亮晶晶的看着蓝钰,酒液润泽过的唇看上去更加饱满,“你取字的时候,要第一个跟我说,知道吗?” 眼前的玄衣少年,斜眉入鬓,神采飞扬,他的眼神认真而又执着,一个字一个字咬的很重,随着他嘴唇的翕动,温暖的酒香顺着唇齿溢出,石室里,悄然充满了脉脉温情。 蓝钰知道姜泽醉的不轻,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好,你快坐下。” 姜泽乖乖坐回去,突然道,“阿钰”。 蓝钰正在倒酒的动作僵住了,许久,直到白酒都快溢出来了,他才放下酒坛,慢慢饮了一口酒,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才看向眼巴巴看着他的姜泽,凉凉道,“不许这么叫我。” “哦,”姜泽有点委屈,他把下巴搁在桌子上,闷闷道,“真小气。” “不过,”姜泽很快就把这一点小插曲抛之脑后了,他像是发现什么好笑的事情,坐直身子,嗤笑道,“你都十八了,身边居然连一个大丫鬟也没有,通房小妾也没有,未免太守身如玉了吧。” 蓝钰:“貌似你跟我没什么不一样。” “我小爷去怡红院就跟回自己的家一样,当然跟你不一样,”姜泽眨眨眼睛,他喝得上头了,有点看不清楚蓝钰的表情,算了,反正蓝钰平时也没有什么表情,他的样子都已经被姜泽刻到脑子里了。他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感叹道,“还有清风馆唔,好像去的次数是多了点儿,都快跟” 姜泽的声音越来越小,他闭了闭眼,趴到了桌子上,手里的酒杯差点倾倒,蓝钰及时出手,稳稳地扶住杯子。 “叶翊那小子一样了”姜泽安静地趴着,无意识地喃喃出声,他醉了。 蓝钰的动作停住了,他的眸中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澄澈静郁的瞳孔宛如一片湖泊,越是清澈,越是深不见底。他顿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把杯子从姜泽手中拿走,放到远一点的位置。 看着姜泽趴倒在桌子上,蓝钰的眸光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许久,他才发出一声轻浅的叹息。 长公主府 安平回府的时候,锦绣迎了上来,——安平身边有四大从一品女官,玲珑,琉璃,锦绣,未央。玲珑与琉璃主要掌外事,而锦绣与未央一贯司内务,——她接过安平递过来的手,小心托着,一边走一边道,“公主,丞相那边送了礼物,说是为庆贺皇商竞标而特意准备的。” “皇商竞标是圣上的事情,与本宫有什么关系,”安平不以为意道,语气里有淡淡的嘲弄,“呵,为了送礼,什么名目都想的出来。” 知道公主是在自言自语,锦绣没有说话,——她也不便插什么话,身为公主的贴身女官,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清楚得很,——明显公主就是随意发发牢骚,不需要她回答。再者说,丞相这一举动也是正常,皇商竞标虽是圣上的事情,公主身为圣上的亲姐,也会为今上高兴,那可不就是庆祝吗,这个礼送的,也是合情合理。 看着公主今日的心情,也是颇为愉悦的,锦绣道,“那礼物已经收拾干净了,还是和往常一样放在甘露殿,丞相说这个礼物绝对比公主之前收到的所有都要好,公主要去看看吗?” “左右天色还早,”安平拨弄了一下自己的指套,红唇边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走吧,本宫去看看这个礼物,究竟能好到什么地步。” “是。” 当安平推开甘露殿的房门时,嗅到一股熟悉的檀香,还是一如既往的味道,混合着一丝甜腻,让人不由自主的迷离。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脚下是厚厚的羊毛地毯,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房间正中央是一张可以容纳十人的小叶紫檀浮雕金漆鸾凤架子床,珠光绫做成的床幔长长垂下,半透明的料子,如云似玉的质感,可以看见床里,红绸缎被上,洁白的躯体。 安平赤着脚缓缓走过去,身后长长的珠光粉色绸裙尾摆拖过地面,发出细微的声音。在静谧的空气里,她可以听得到床上人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压抑到偶尔泄露出的呻吟,甚至他强健有力的心跳。 玉手挑开床幔,安平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床上未着寸缕的少年。 他的一头发丝像绸缎一样散落在床上,额角上一点尖尖的美人痣;一双眉毛増之则太浓,减之则太细,眉毛下面狭长的双眸宛如狐狸眼儿,透着一股睿智精明,只可惜,现在变得湿漉漉的,双眸盈着蒙蒙水汽,减损了几分他的气势;高耸的鼻梁下,厚度适中的唇微微张开,露出雪白的牙齿,唇齿之间,红艳艳的舌头时隐时现,引诱着人恨不得上去衔住那唇瓣,将他拆吃入腹,抵死纠缠。 安平慢慢上了床,倚在少年的身边,她能感觉到少年微微发抖,——这当然不是因为怕她,恐怕丞相怕她玩的不尽兴,给这可怜的孩子喂了什么合欢春之类的,——她的手抚上少年的脸颊,少年偏了偏头,像是解渴一般蹭着她的手,又像是在微弱的抗拒。安平勾勾唇,有点恶劣地收回手,少年嘤咛了一声。 “你叫什么名字?” “贺梓桐。” ------题外话------ 小爱:沉寂了许久的贺子终于出来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 侍寝 闻言,安平的眼中划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惊讶,贺梓桐虽然回答得很慢,声线有些沙哑,但是声音很稳,没有一丝停顿,若非他面色艳如桃花,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被下了合欢春。 “贺梓桐,本宫唤你贺子,如何?” “贺子,你知道姜泽去哪儿了吗?” 贺梓桐的眼眸暗了暗,他的耳畔浮现出熟悉的声音,昔日一众兄弟聚会的场景浮现他的脑海里他的声线慵懒沙哑,曲起腿,像猫儿一般,“全随公主喜好。” “是个乖孩子,”安平的指尖划过他的手臂,她的指甲涂了红红的蔻丹,修剪的圆润尖长,在贺梓桐手臂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你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吗?” “给公主侍寝,”安平划过的地方又痒又麻,在合欢春的作用下他的敏感度放大了十倍,贺梓桐痒的都快要发疯了。修长的手指在安平看不到的角度死死地抓住被角,贺梓桐强忍身体不由自主的痉挛,面上还是言笑晏晏,狐狸眼儿波光流转,魅惑妖娆,“是梓桐之幸。” “那便来吧,”安平挑眉,“让本宫看看你的本事。” 全身都软的不成样子,贺梓桐强忍着身体深处传来的灼热,他缓缓跪坐起来,修长的手指抚上安平的腰带,那粉色缠枝莲纹的带子刚拉到一半,安平突然出声,“你知道本宫最讨厌什么人吗?” 贺梓桐停下动作,虽然有一丝疑惑,他还是乖乖坐好,摆出认真听的姿态。 安平笑了笑,按住贺梓桐的手,有点恶劣的挑起他的下巴,“就是像你这种狐狸似狡猾的人。”她逼着他直直望向自己的眼睛,少年的眼睛里,瞳仁被火热的欲望所裹挟,瞳孔里充斥着盈盈雾气,湿漉漉的眸子,情欲泛滥,喷薄欲出。 贺梓桐的睫毛眨了眨,“公主?” 安平方才的语气很微妙,情欲燃烧着他的理智,贺梓桐听不出来那是淡淡的怜惜,亦或是凉凉的讥讽,他只看着她艳丽的红唇,意识一点点飘忽。 “公主”贺梓桐的手顺着安平的手臂缓缓向上游走,“梓桐梓桐是欢喜的” 安平轻哼一声,捏紧了贺梓桐的下巴,感受到下颚传来的痛意,贺梓桐闷哼一声,却不敢挣脱。安平凝视着他的双眸,从瞳孔里的雾气中捕捉到了一丝清明,尽管藏的很深,安平还是抓住了,那深藏于情欲背后的理智与隐忍。 看着他的瞳孔,安平渐渐失神,回想起上一次向她献媚的菊遥,他的媚意是从骨子里传来的,奴性深深烙在了血肉里,从身到心,甚至是骨头缝,都是臣服,他深深依恋着她,敬畏她,因为她是他的天,在偌大的公主府里,能依靠的只有安平一人。但是,再看看眼前的少年,尽管是一样的乖巧柔顺,小心讨好,极尽欢愉之能事,然而,他所做的只是表象,他柔顺的皮囊之下,是一副傲骨。 他与安平之前的那些面首们不一样。 何苦呢,安平慢慢松开手,尽管她的眼角依然有一丝凌厉,她的神情慢慢平静下来,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本宫乏了,”安平移至里面,掀起里面的另外一床被子,躺了进去,“你在外侧睡,不要吵到本宫。” 丞相既然把这么个尤物送来,自然也是不希望他会失宠,第一晚就被赶出去似乎太急躁了,安平沉思,还是先静观其变,至于丞相那边,不可操之过急。还有这位新晋面首的身份,是该让锦绣好好查一查了。 不过,一晚上饱受合欢春的折磨,也不知道他挺不挺得住。 背后,一阵很小的窸窸窣窣声,应该是他躺下了,后来,就连呼吸声也放的很轻,空气里安静下来。 红烛燃泪,点点到天明。 清风馆 柳青下楼时正好遇见鸨公,柳青跟鸨公打了招呼,鸨公见柳青一身常服,皱眉道,“柳青啊,你这是要去哪里?” 柳青淡淡笑道,“今日闲来无事,便想出去逛逛,赶巧古枫斋新上了一些字画,便换了便服出门了。” “这样啊,”鸨公神色有些微妙,他看着柳青只身出去,并没有带小厮,欲言又止,最后道,“算了,你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柳青走后,鸨公望着那一抹淡青色的背影,颇为烦躁,柳青在馆里马上就要晋升为头牌了,是时候搬到青鸾楼了。但是—— “柳青被我包下了,这是一万两黄金,算上之前叶翊给你的那些,两三万两的黄金,包下一个头牌都绰绰有余了,这几个月都不许让他见客,你用心看好他,别出了什么岔子,明白了吗?” 鸨公暗出了一身冷汗,面前的麒麟炽火纹玄色锦袍的少年公子的气势逼人,眸中像是凝聚了墨潭,黑的深不见底,难以捉摸情绪。 “唉,”鸨公现在想来也是一阵后怕,这先是叶少爷,又有董驸马,后面姜小爷又来插上一脚,这柳青怎么这么能惹事呢?“这不明摆着难为人的嘛。”他咕哝了一声,掐着腰走了。 从古枫斋走出来,柳青的怀里多了两卷画轴。街上还是一如聚旺的繁华热闹,明媚的阳光照在柳青的侧颜上,他微微笑起来,只有这时,他才感觉自己还活着,是一个有温度的c活生生的人,而不必在绝望中沉沦。 不过,相比起水离c尚彦辛辛苦苦为自己谋生活,他算得上是幸运的,毕竟柳青的眸心微暖,他的嘴角扬起一抹轻柔的笑意,他还有阿翊,有一个肩膀可以依靠。 当他在黑暗里挣扎的时候,阿翊就像是他的光。 突然,一个梳着双角髻的胖胖的小孩子跑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串亮晶晶的糖葫芦,一边舔一边拦住了柳青。 柳青弯下腰,“小弟弟,你有什么事吗?” “大哥哥,”小孩子眼睛有点小,看起来憨憨的,稚子纯真,眼神如水一般的纯净。他肉乎乎的小手一指,“喏,那边有一个大姐姐让我来叫你过去。” 柳青讶然,“大姐姐?” 小孩儿重重的点头,歪着头想了几秒,有点不确定说,“嗯她说她是什么叶少爷的表妹” 柳青瞪大了眼睛。 小孩儿依旧在绞尽脑汁的想,“呃叶c叶翊,对,就是叶翊!”他终于想起来那个名字,高兴的笑了,脸颊肉鼓鼓的。 柳青不可思议地看过去,那里是一个茶楼,楼上临窗坐着一位粉衣女子。女子带着幕离,隔着一层白纱,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白纱朦胧,柳青依然可以感觉到,女子的视线,穿过白纱,直直地望着他。 ------题外话------ 小爱:各位机智的小伙伴们猜一下,这个女子是谁嘞?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美人为陷 孟嫣然坐在藤椅上,她的心里有点不安,因为心境的原因,明明是明媚的阳光,她却觉得照的她眼花,不由自主的,她想起几天前的事情来。 “孟姑娘,你醒了呀。”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笑眯眯道。 孟嫣然一张小脸煞白,她只是上街逛逛,刚走到一个小巷子旁边,看那路边摊位上的蝴蝶耳坠子,下一秒,一股大力拉扯着她,直把她拉进巷子里,她的惊呼声还未出口,一块湿润的白布蒙到她的口鼻,她双眼向上一翻,失去了意识。 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置身于一个陌生的环境,屋子里面富丽堂皇,其奢华程度,较之叶府还略胜一筹。主位上,一个衣着光鲜的中年人慢慢品着茶,他的脸上分明没有什么表情,却无端地看了让人害怕,透着一股子低压。 他旁边坐着的胖胖的中年男人,就是那个跟她说话的,他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笑眯眯的,小眼睛里时不时闪过一丝精光。 “你们抓我做什么?”孟嫣然的声音有些发抖。 “你不必害怕,我们没有恶意,”先前说话的男人继续说,“我们是来帮你的忙的。” “帮我?”孟嫣然疑惑了。 “正是,”男人点点头,冷不丁道,“你不是要对付柳青嘛?” 孟嫣然一惊,他们怎么知道?! 看出孟嫣然的惊慌,中年人不以为然,继续笑笑道,“你不用管我们是如何得知的,刚巧,我们也是受人之托,想把柳青请过来,我们可以合作的嘛,彼此都方便,孟姑娘意下如何啊?” 虽说是请过来,但孟嫣然不是傻子,若是请,用得着抓她过来吗?直接去清风馆出个价不就好了。他这么说,摆明是背后有阴谋。 可是孟嫣然轻咬贝齿,只凭她一个人,确实搞定柳青很难,——孟氏为了不走漏什么风声,不许她借用叶府的人,——如果有人也记恨柳青的话,她就多了一个助力,事情就好办多了。 而且,她抬头望望主位上一直没有发话的那个男人,心里的恐惧一点点滋生,他们把她抓来,说是合作,但看目前这种情况,她是不答应也得答应的。 而一直与她说话的男人,八字胡随着嘴角的抖动一撇一撇,看上去很好说话,但是语气口吻也是不容置疑的,像极了山里修炼千年的老狐狸。 若是她不答应,是不是就得一直在这里,不能出去了? 这么一想,孟嫣然咬了咬牙,说,“好,我答应。” “哟,那真是太好了,”男人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做生意就是要这样,你帮帮我,我帮帮你,帮着帮着事情就成了。” 他们是生意人?孟嫣然暗暗想着。生意人,找柳青做什么?难道是要把他给卖了?可是,柳青在清风馆,已经算是被卖了孟嫣然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主位上的男人咳了一声,神色晦暗不明。说话的胖男人语气一顿,又自然地把话题引到正事上来,“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取得柳青的信任,想办法把他约出来,之后的事情,交给我们就行了。” “这”孟嫣然眉尖微蹙,“他一直待在清风馆,我怎么把他引出来?” “这就要看孟姑娘的本事了,”胖男人嘿嘿一笑,“当然,有什么需要,我们也会竭尽所能来帮助孟姑娘的。”说着,他冲着门外喊道,“葛二,你进来吧。”立刻有一个瘦高个男人走了进来,生的尖嘴猴腮,脸上有一颗黑痣,黑痣上还长了一根毛。 葛二盯着孟嫣然,猥琐的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厚厚的牙垢,看上去恶心极了。孟嫣然一脸嫌恶,伸出袖子掩住了口鼻。 葛二不屑的嗤笑一声。 “他叫葛二,你把柳青约出来的时候,就通知他,有什么事不方便出手,就让他来做,也可以通过他来告诉我们,”胖男人介绍道,他拿起桌子上的一个盒子,对着孟嫣然的方向打开,里面是薄薄的两张纸,纸下面露出银色,“这里有一千两黄金的银票,和五十两现银,供孟姑娘办事用。” 葛二接过盒子,那一瞬间,孟嫣然瞧得清楚,他背对着主位上的人,跟那个胖男人对视了一眼,孟嫣然抬头又看向主位上的男人,他正在喝茶,全然没有留意这边的情况。 “给!”孟嫣然还没回过神,葛二就已经到了她身边,粗暴地把盒子塞给她。 孟嫣然不满的惊叫一声,她看向葛二,又想起自己最开始被一股大力拽到巷子里的时候,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最开始,可能就是葛二掳走了她孟嫣然暗暗观察葛二下流的表情,越来越肯定自己的想法。说是让葛二来帮助她,其实,是来监视她的吧 “这位姑娘,不知你找在下有什么事情?” 一道轻柔的男音打断了孟嫣然的回忆,孟嫣然一回神,便看见柳青一身淡青色长衫,腰间挂着一块云纹青玉,隔着薄纱,看上去有些朦胧,但也平添了几分雅致。 孟嫣然定了定神,“你好,柳公子请坐。” 柳青坐在她对面,眼眸里划过一丝担忧,“冒昧问一句,姑娘怎么称呼” 他从上楼来就一直心神不宁,阿翊他怎么了? “我叫孟嫣然,是翊哥哥的表妹,”孟嫣然说着摘下了幕篱,放置在一侧。 柳青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哦,怕是你不太相信,”孟嫣然从袖袋里拿出一块腰牌,“喏,你看,这是翊哥哥的腰牌,我没有骗你吧。” 那块红木腰牌上是楷书的叶府二字,右下角还有两个小小的字,叶翊。 这确实是叶府的腰牌,阿翊来找他时,也曾拿出来让他看过,还说总有一天,叶府的腰牌上,会有一块写上柳青两个字。回忆起往事,柳青的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他觉得很暖,可不知为什么,又难受的想哭。 “孟姑娘,”柳青有一点不好意思,方才是他多心了,可是事关阿翊,他不能不小心些。他相信孟嫣然,便开始询问起叶翊的消息来,语气里有一丝焦急,“阿翊他出了什么是吗?” 阿翊! 阿翊是你能叫的?! 孟嫣然顿时不虞,但她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一双杏眸满是纯净的担心,“翊哥哥他自从上次回府,就被姨父狠狠打了一顿” “什么?!”柳青惊呼出声,他咬住嘴唇,声音微微发颤,“那阿翊他他有没有事” 孟嫣然叹了一口气,“叶府的家法本来就严厉,姨母说翊哥哥伤势过重,连瞧也不让我去瞧,想来是伤的蛮重的,连出门也不能了” 孟嫣然的话一个字一个字重重打在柳青的心头,他费了好大劲才使自己不发抖,阿翊都是因为他! 柳青的瞳孔里充满哀凄,都是因为他,阿翊隔夜才回去,这才惹了叶老爷生气,都是因为他他自责不已,痛恨他为什么那晚要拦下叶翊,一时间,又担心叶翊的伤势,又内疚到心痛,他不知如何是好,目光无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直到他听到孟嫣然的声音,“不过” “不过什么?”柳青猛然抬眸,殷切问道。 “翊哥哥托人给我带话,说是无论如何想见你一面,”孟嫣然依旧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眼角流露出关切,“所以,我便来找你了。” “真的吗,”柳青又惊又喜,阿翊还记得他可是,他微微蹙眉,“既然叶老爷还在生阿翊的气,那么还是等叶老爷气消了再说吧。” 他不想因为一己私情,再令阿翊受苦。 孟嫣然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回答,她眼珠一转,有点为难道,“不行啊,是翊哥哥说的,他真的很想见你,或许有什么急事要跟你说呢。” 柳青沉默了,既然孟姑娘都这么说了,那阿翊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若非事情紧急,想来阿翊也不会如此,他想了一想,“好吧,那便听孟姑娘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 上钩 闻言,孟嫣然舒了一口气,“这就对了。” 她左右看了看,悄声道,“明日戌时,你到三生桥边,翊哥哥就在那里等你。” “戌时?”柳青疑惑道,怎么会是那么晚的时间? “你想啊,翊哥哥现在被下了禁足令,根本出不了门,只能趁着夜深人静时偷偷遛出来,”孟嫣然解释道,“他白日的时候,也出不来呀。” 柳青凝神听着,“的确如此,是柳青疏忽了。” “对了,为了避人耳目,到时候我会在桥边等你,然后带你上船,翊哥哥会在湖心等你。”孟嫣然顿了一下,又严肃道,“当然,这件事情一定要保密,若是被人发现,传到姨父的耳朵里”她看了柳青一眼。 柳青正色道,“孟姑娘放心,事关阿翊,柳青一定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那就好,”孟嫣然点点头,“你晓得就好。” 柳青回到清风馆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一走进后院,鸨公看见他,便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鸨公不满道,柳青将自己怀里的字画抱的紧了些,默不作声,鸨公也没在意,只说,“姜少爷等你半天了。” “什么?”柳青咬了咬唇道,“我不想见他。” “你”鸨公恨铁不成钢,“是姜少爷抬举你,没有他给你出钱,你早就得乖乖接客去了,你倒好,还摆起谱来了!” 你根本就什么也不知道,姜少爷是为了阿翊才照拂他的,柳青默默道。但是好不容易才有了阿翊的消息,他不想把消息走漏出去,还要好好理理自己的思路,姜少爷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心思缜密,若是他面对姜少爷,难保不会被姜泽看出点什么,所以还是不见的好。 况且柳青知晓鸨公向来喜欢夸张,等半天也不会那么久。 “您就说我回来以后身子不舒服,很累,现在已经歇息了就行,”柳青留下一句话就上楼了。 “你!”鸨公掐着腰,气的眉头倒竖,柳青以前还是很听话的,现在仗着有人撑腰,也开始学着耍架子了。 但他也无法,只得出去到外楼跟姜泽解释。 “哦?”姜泽微皱眉头,“他是这么说的?” “是啊,”看着姜泽心情可能不很好,鸨公擦擦汗,“柳青这小蹄子脾气大了,连我也管不得了。” 姜泽不搭话,静静思索着,因为皇商竞标以后,姜府的地位水涨船高,说话更加有份量了。他便下了帖子到叶府,请叶翊来姜府赴宴,这样,可以安排叶翊和柳青见一面。此事严密,他这才亲自来一趟,谁知,却是这么个结果。 “行了,那本少爷便走了,”姜泽起身,无所谓道,反正左右不过两天,叶翊就能出来了,到时候直接让叶翊来找柳青,他就不操这个闲心了。“你回来告诉柳青,让他这几日好好待在清风馆,没什么事情不要出去。” “是是,”鸨公连忙应道,“小人一定把话带到,一个字也不会落下。” 姜泽轻啧一声,从怀里抽出一张纸来,鸨公一见眼珠子就粘在上面离不开了。 “你收好,往后跟柳青说话客气点,”姜泽眸凉如水,凤眼沉沉,“别再让我听到小蹄子什么的,明白了?” “明白,”鸨公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您放心,以后啊,我就把柳青当宝贝一样供着!” 姜泽点点头,毕竟柳青也是他兄弟的,咳,他兄弟的人,面子还是要照顾到的。 姜泽走后,鸨公小心的抚摸那一张薄薄的纸,还亲了几口,喜笑颜开,不管了,就冲这银票,让他把柳青当爷爷供着,他也是愿意的。 姜泽翻身上马,在街道上慢慢走着,思绪有些飘忽。绝影通灵性,慢慢感觉到缰绳有点松,也没有一味快走,继续不紧不慢,带着姜泽在街上闲游。 他今早起来时已是午时了,一睁眼便看见熟悉的屋顶,这是他自己的床。 怎么回事,他怎么在这里? 姜泽揉着头坐起身,——因为宿醉,头痛的厉害,——昨夜的一幕幕浮现在他的脑海。如梦似幻的露花园,海底一样的幽深的石室,荷叶犀牛角杯上的栩栩如生的小螃蟹,关外白酒辛辣而香醇,还有对面那清冷沉静的少年公子 “少爷,你醒啦,”听到动静,明轩走了进来,招呼着洗漱之事。“昨夜你醉的可厉害了,还是蓝公子把你扶到云英馆的,属下跟明宇带着小厮找了你大半宿也没找到,真是奇了怪了”他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蓝钰呢?”姜泽掀开被子,问了这么个问题。 “啊,蓝公子啊,昨晚住在抱竹轩,今晨一大早就走了。” 姜泽沉默了半晌,感觉头更痛了。 等明轩给他穿戴完毕,姜泽大踏步就走了出去。路上遇到丁峰,丁峰道,“少爷,从昨天到今天,不少府家送了贺礼,我暂时都收到库房了。” “我爹呢,”姜泽奇怪道,这种非常时候他应该会权衡一下贺礼背后的人脉关系,然后决定回礼的事宜。“他去哪了?” “这个,老爷还在休息,属下也不便打扰。”丁峰讷讷道,“昨天老爷回来的晚,可能酒喝的太多了吧” 他说的比较委婉,昨夜姜成喝的不知今夕几何,差不多是被四个人抬回来的。 姜泽: “行了,那就等他醒了再说,”姜泽嘴角一抽,挥退了丁峰,去书房写了一封信,交给一旁的明宇,“你把这个送到叶府叶大少爷那里,记住,不要假手于人,亲自送到叶翊的手里。” 明宇做事一向稳妥,点点头,便出去了。 绝影嘶鸣了一声,姜泽回过神来,摸摸它的骢毛,“怎么,你想跑跑是吧?也是,最近太拘着你了,”姜泽想起来皇商竞标时绝影被套上华贵马鞍充数的情形,不厚道笑出了声。 绝影高高扬起前蹄,感到危险的姜泽急忙抓住缰绳,“吁——” “你不至于吧,”姜泽无奈道,“好了好了,我这就带你去跑跑。” 说罢,他调转方向,向城外去。城北面,琅山以西,是一大片深林,皇家将此地圈为皇家猎场,在猎场外围,仍有大面积的土地,水草丰美,常有人在此骑马游乐。 果然,越是通往城外,视野越是开阔,绝影纵情驰骋,风驰电掣,像是一道闪电。 遥遥望见琅山,姜泽有一瞬间失神,过了一会儿,他抿抿嘴,调转方向,向琅山相反的方向驰骋,绝尘而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残花 “姨母,您用茶,”郑无双泡好一壶云雾茶,将沏出的第一杯递给薄雪。马车还在行进,青女与青潼交替着赶马车,日夜兼程,往京都赶去。但因为这马车宽敞舒适,既有内间又有外间,容纳十人都绰绰有余,疲倦了就在里间小憩,经过郡县时马车也会停下来,补给物资,整顿休息,是以郑无双也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适。 她曾在史书上看到过,邻土坤国前朝有一位首辅大臣,坐的轿子需要四十五个人抬,客厅书房恭房等一应俱全,还有外廊可以供首辅大人观景,阔大奢华。如今,她坐的这辆马车,想来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也不知姨母究竟仕于哪家,只是一辆马车就已经令人觉得非同凡响了。还有郑无双看了看外面,正在驾车的青潼,侧颜刀刻一般俊秀,瞳孔闪闪发光。 薄雪抿了一口,点点头,“你最近大有长进。” 这几天薄雪一直让青女教郑无双各种各样的女功,琴棋书画c诗词歌赋c煮茶刺绣,甚至于主持中馈c腹黑心术c阴谋诡道也要涉猎。 当时,薄雪道,“青女虽学的不精,但暂时教你也可以,你先学着,等到了京都我再找人细细的教你。” 郑无双求之不得,她之前知识礼仪贫瘠的就像一块红土地。有薄雪珠玉在前,她自然也不想让人挑出什么错处,丢了姨母的脸面。在薄雪背后,青女正在驾车,青潼靠着门边休息,听见这话,悄悄掀起眼皮,越过薄雪对着郑无双眨了眨眼,俏皮得很。 “青潼,”薄雪好像后背上长了眼睛,淡淡道,“你去云梦泽里摘一朵莲花,一刻钟后拿回来,上面的露珠不要滚落。” 青潼的脸顿时垮了。 开玩笑,他又不是青云,轻功好的跟飞一样,青潼暗自腹诽,但还是迅速飞身前往云梦泽,毕竟迟疑一秒都是浪费时间啊。 郑无双掩住嘴角,轻轻笑了笑。 “是姨母教导有方,无双不敢居功。”郑无双微微低头,这倒不是她恭维,薄雪会在关键的点上指导她,宛如画龙点睛之笔,使她顿悟,所学又精进了不少。 薄雪看着郑无双的发顶,眸中划过一丝满意,无双不卑不亢,礼仪恰到好处,很有姐姐当年的风采。 只是她微蹙眉尖,“无双,既然你已经不再是郑家的人,亦应该改一个新名字才是。”她细细思索了一会儿,“肤若凝脂,魂如月精,你便叫做薄凝玥吧。” 郑无双沉默了半晌,“姨母好意,本不敢推辞,只是,无双的名字是娘亲所取,郑家的姓氏无双自然弃之不用,可无双二字,无双不愿舍去。” 薄雪并没有生气。 “你是一个好姑娘,”她淡淡叹道,“那便把无双作为你的字,如何?” 郑无双,不,薄凝玥点点头,她行了一个礼,“多谢姨母赐名。” “无须客气,”薄雪伸手示意薄凝玥过来,轻轻揽住她的肩头,“我们是亲人,不用如此多利。” 亲人,多么美好的字眼自从娘亲去世后,她便再也没有奢求过。没想到现在,她有了姨母,此后衣食无忧,还有了新的名字,是了,过去的郑无双已经死了,现在,她是薄凝玥。 薄凝玥,字无双。她不再是郑家人,而是薄氏的后裔了。 “嗯。”薄凝玥应了一声,皓腕环住薄雪的腰,闭上双眸,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京都 已经是戌时了,一些小街道上人很少,正如诗人描绘的那样,“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 但在一些主干街道上以及东西二市,住宅区很少,仍旧繁华热闹,夜市上,橙色灯箱接连挂出,像一条星星点点的天河。 盛夏已然过去,夜里渐渐转凉,柳青带着一顶风帽,又紧紧地拢了拢,他倒不是怕冷,而是怕从清风馆出来的时候,被人认出来。 还好,这时候后院大多安静了,鸨公在前楼忙着招呼客人也顾不得这里,他熟悉地形,实在是被一两个护院看到了,塞了点银子,说要出去逛逛夜市也就糊弄过去了。他身上没有带任何细软,不像是出逃,逛夜市什么的护院们也都习以为常,更何况柳青现在在清风馆里的地位,护院们巴结还来不及,也不疑有他,笑嘻嘻地就放行了。 就这样,柳青顺利地从清风馆出来,经过东市,又走了一坊之地,便看见三生桥了。 三生桥是一座木桥,负责修建这座桥的官员是南方人,思念家乡,便修了这么一座木桥。十八个桥洞,桥上宽广如大道,三十辆马车可以并向同行;桥侧身上,每过一段距离便会有桃木浮雕,有的是百鸟朝凤,有的是孔雀开屏,有的是白鹿游林栩栩如生,连禽兽身上的纹路皮毛也可以看的清清楚楚。太液池里的水从宫内流出来时,会经过这里;若是傍晚来这里,赶上日落的时候,水面上波光粼粼,金粉闪烁其间,这是宫娥们卸妆流出的脂粉金液。 柳青顺着石阶下去,循着夜色看到熟悉的身影。 “孟姑娘。”他唤了一声。 孟嫣然也看到了他,招招手道,“你来了,快随我一起上船吧,翊哥哥已经在镜湖等你了。” “好,”柳青不疑有他,跟着孟嫣然上了岸边停泊的小船,小船一路悠悠荡荡,望着外面的水波,月色静好,柳青突然想到了以前和叶翊一起念得苏大学士的文章来,“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 他当时还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叶翊摸摸他的头,笑道,“等回来我们一起乘着月色游镜湖的时候,你便明白了。” 阿翊,现在我明白了。 柳青暗暗想着,看着里湖心的那条华丽的画舫越来越近,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叶翊了,他的唇边溢出一丝柔柔的笑意。 孟嫣然悄悄观察柳青的表情,在柳青看不到的角度,她宽大的广袖之下,两只手有点紧张的交缠在一起。 但当她的指尖触摸到腕上的一抹冰凉之后,她抚摸着冰花芙蓉玉镯,眼眸垂下,飞快地闪过一丝毒辣,柳青,对不住了。怪就怪在你招惹了翊哥哥,跟她抢男人,惹恼了她不说,就连姨母也容不下你。 很快,小船到了湖心,柳青踏上红木的甲板,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瘦高个男人,尖嘴猴腮,脸上还长了一颗黑痣。 “你是?”柳青有点犹豫,他好像没有在阿翊的侍从中见过他。 “小的名叫葛二,叶少爷很少带小人出府,柳公子不认得小人很正常,”葛二一看便知道柳青担心什么,呵呵一笑解释道,“叶少爷在里面等你,柳公子快些进去吧,别让叶公子多等。” 柳青点点头,原来如此。 葛二掀开门帘,柳青走了进去。他进去的那一刹那,葛二对着孟嫣然使了一个眼色,孟嫣然会意,悄声吩咐小船的船夫,坐着小船离开了。 画舫里面富丽堂皇,踩在刺绣赤龙红地毯上,就好像踩在云端,柳青觉得有点眼花缭乱。只是他环视一圈,怎么没有看到阿翊? “本驸马还没有料到,”突然,一个阴测测的声音传过来,“没了沈驰,王守仁一个人也可以把你弄过来。” 柳青大惊,脸上的血色顿时退了个干净。 董立桀桀笑着从里间出来,看着一步一步不住后退的柳青,一双虚浮的眼睛里闪着淫邪的光,他哈哈大笑,逼上前去,欣赏着柳青惊恐的表情,心里无比畅快,兴奋感一点点充斥全身。“柳青,没想到吧,你千躲万躲,最后还是逃不了本驸马的手掌心。”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 败柳 柳青向外一望,哪里还有孟嫣然的影子?他顿时明白了,转身欲跑出去,董立眼疾手快,上前两步拦住他的去路,双臂紧紧地锁住他,上下其手,柳青不住地挣扎,他连话也不想说,用尽全部的力气逃开。但还是挣脱不开,腰封被蛮横地扯开,身上的衣服裂开脱落,柳青恨极了,咬着牙推开董立,差一点就推开了,但是手打到了董立的下巴。 董立捂住脸,疼的呲牙咧嘴,“贱人!”他一脚狠狠踹向柳青,柳青被大力踹到地上,发出一丝微弱的呻吟。 董立发了狠,柳青的那一掌激怒了他,他恶狠狠地俯视柳青,一只脚踩到柳青的脸上,一点点用力碾压,柳青的嘴上沾满了董立脚底的灰尘,他难受的咳嗽着。 “贱人,不给你点教训,你不知道本驸马的厉害,”说着,董立向外面招呼了一声,“葛二,你们进来。” 葛二带着几个褐衣短打的小厮走了进来,“驸马爷,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吩咐小的们。” “把他的手腕脚腕拿链子绑起来,”董立舔舔嘴唇,“铁链子,要快。” 柳青颤抖着,他拼了命的想挣扎,一次次努力从地上起来,又一次次被男人们按下去,像铁箍一样箍住他,动弹不得。那些男人趁机几乎摸遍了他,肆无忌惮的手掌,令他感到恶心。很快,他感觉冰凉彻骨的铁链子缠到他的手脚上,还有脖颈上,冰冷,沉重。 做好后,葛二等人就离开了。看着柳青衣衫凌乱c四肢都被缠上铁链的样子,董立感到畅快不已。他拉住柳青脖颈上的链子,硬生生拖着柳青向里屋走去。窒息感扑面而来,柳青的双手死死地扒住脖颈间的铁链,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董立把柳青重重地扔上床,一面爬上床一面松开自己的腰带,铁链的刚硬与柳青的娇柔形成奇妙的组合,更加增添董立凌虐的欲望,他嘿嘿奸笑道,“没关系,夜还长,本驸马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柳青泪盈于睫,他咬住唇,胸腔里疯狂的想要逃跑,永远不要再出来,但他四肢重到抬都抬不起来,就连仰起头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很难做到,身体不受控制,像一个废人一般憋屈,他难受的都快哭出来了。 四周的摆设令人感到恐惧,角落里放着一堆形制各异的笼子c水晶玻璃缸,里面滑腻腻的长条交缠,阴冷的眼睛,丝丝吐着信子那c那是蛇! 柳青惊恐地张大嘴,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感受到董立残暴粗鲁地动作,他无力反抗,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阿翊,再见了。 一滴晶莹的泪珠,小小的,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无声无息没入头发里,没有了踪迹。 葛二与小厮们在外面一边站岗一边攀谈,是不是说些荤话,大伙哈哈大笑。 沈驰一死,沈府也被抄了家,树倒猢狲散,他只得另谋生路。还好,当时感受到沈驰对王有仁有杀意,葛二灵光一闪,就悄悄去告诉了王有仁,——沈驰为人心狠手辣,阴沉莫测,难保有一天不会把葛二推出去做替死鬼,为了自己着想,他总的给自己找一条后路,这样将来有什么万一,也多了一条退路。退一步讲,就算没有这个万一,告诉王有仁,两家都能讨好,自己也吃不了什么亏。葛二没有什么道德底线,也没有忠心为主的自觉,他是惯于做墙头草的,不用风吹,他自己就自发自觉的往两边倒。所以,虽然现在沈驰垮了,但因为葛二之前暗中给王有仁传过消息,凭着这个投名状,他可以继续跟着王有仁,也就继续过着他的好日子。 事实证明,他葛二的眼光还是很好的嘛,葛二抠抠牙缝里的韭菜,笑得一脸得意。 当王有仁听到沈驰的不对劲后,他原本就有异心,这下更是暗中筹谋起来。王家家大业大,王有仁能混到今天,也是有本事的,想到沈驰说过要搞一个清风馆的小倌,又结合两个月前董驸马从清风馆出来被安平公主堵截的秘闻,王有仁头脑滴溜溜一转,立刻想到沈驰所谓的靠山就是当朝长公主的驸马,吏部尚书董立。 刚好沈驰与狄常杰的事情败露,王有仁抓住时机,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成功脱身。沈驰死后,他拿着一箱子金银贿赂就去了董立的管家,成功登堂入室,凭着王有仁恭维巴结的口才,加上他刻意提到与沈驰的关系,表示以后沈驰能做的,他王有仁都能做,还能做的更好,董立就拍板定了,之前沈驰给董立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全由王有仁接管。——反正对于董力来说,是沈驰做还是王有仁做都无所谓,能把他想要的东西搞过来就行。 所以,王有仁跟葛二就接下沈驰生前未竟的“事业”,把柳青搞过来。 “嘿,我今天也是摸过清风馆头牌屁股的人了,”一个小厮听着里面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凄惨,挤眉弄眼道,“那手感可真不错啊。” “看给你能的,”另一个小厮接话,他插着腰,挺挺胸膛,“老子还把手伸进他裤裆耍子呢。” “你就吹吧,”葛二呸了一声,“驸马爷在那儿看着,他还没动,你敢先动?!放你老娘的屁股蛋子!” 大伙推推嚷嚷,哄笑起来。 “不过,这也是够久的,”葛二看看天色,“驸马够持久啊。” “嗨,你新来,没听过驸马的威名吧,”说话的小厮在董立手下做事有年头了,老道得很,“驸马的花样多着呢,等着吧,等他完事了,我们哥几几个要是有运气,还能吃点剩下的。” 画舫里面的哀嚎声时不时响起,不像以往那些少年一样一味乱叫乱嚷,而是实在忍不住了才发出一丝压抑至极的痛呼,在深夜中格外渗人。 几个时辰过去,凄楚的惨叫呻吟消失了。 董立走出来,看表情应该是满足的,但又夹杂着阴沉。 “爷,您玩的不尽兴吗?”葛二摸摸头顶,小心问道。这是他第一次在董立面前露脸办事,自然不希望把事情搞砸了。 “还行,”董立言简意赅,柳青的身子滋味果真不错,那痛楚极致的惨叫让人听了兴致高涨,不愧是他董立看上的人。但是,柳青无论如何也不配合,什么物什都给他用上了,他还是直挺挺躺着像是死了一般,玩起来怪没趣的,到最后,竟然憋着一口力气,咬舌自尽了。 想到这里,董立面色不佳,整整衣袖道,“你们把他扔到这湖里吧。”既然人已经死了,就别留在这儿脏了他的船,晦气。 葛二等人点点头,不多时拖出柳青的尸体。柳青的身上没有一块好肉,有的地方还被刀子划过,大腿上有一个结了痂的血窟窿,他的身子破破烂烂,尽是青紫的伤痕,他的瞳孔像是会说话一样,眼睛并没有闭上,失焦而无神,像是一个坏掉了的布娃娃。 众人蓄了蓄力,抬着尸体朝着湖里一晃两晃,便松了手,柳青的尸体扑通一声沉到了水里。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一对有情人赏着月色,在湖边柳下静静依偎在一起。 “崔郞,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女子稍微坐直了身体,朝远处看去,凝神听着。黑幕夜色,女子并没有看到,水天相接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黑点,很快就消失了。 男子也细心听了一会儿,湖面静悄悄的,已经是深更半夜了,距黎明不过半个时辰,湖上没有船只,湖面平滑如镜,远处有淡淡的水纹散开,一轮弯月的倒影沉入湖中,杨柳岸,晓风残月,正是泠泠动人湖景。他揽住女子的肩头,“没有啊,莫不是莺莺与我幽会,有点紧张,所以心神不定,听错了吧。” 女子也不确定,她方才也听了一会儿,确实没有听到什么声响。 “或许吧”女子又靠在男子的怀里,缩在男子温暖的怀里,她舒服的眯起眼睛。 男子轻轻拍着女子的背,呢喃着绵绵情话,诉说着拳拳真情。 “崔郞,”女子娇娇道,“你不是会唱曲子吗?我想听。” “好,都依你,”男子想了想,又看一看四周静景,启唇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良辰美景,奈何天。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 师父 姜泽坐在茶室里,百无聊赖。 蓝钰面前放着水注,茶筅,黑釉盏,釉色青黑,上饰有银光细纹,状如兔毫。他修长如玉葱的手指在其中穿梭,注汤击拂,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会儿,点茶完毕,汤花浮于盏面,成疏星淡月之状,极富幽雅清丽之韵。 姜泽托着下巴,重重的叹气,“唉。” 蓝钰把茶分好,推给姜泽,“这里是缘忧室,缘何生忧,无愁无思。” 言下之意姜泽听得明白,他喝了一口茶,望着茶汤表面,“若是有因缘,岂是能说无忧便无忧的?” “你”蓝钰微蹙眉头。 “我的意思是,”姜泽一挑眉毛,“咱们能好好说人话吗?为什么要拈些酸儒文人的话,”他撇撇嘴,眼神又活泼,又顽劣。 蓝钰:他就不应该期待姜泽能说出什么深刻的话。 见蓝钰果然不出所料的不再理他,姜泽才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没被他发现什么破绽。——前两日在猎场外围骑马时,他压住了想去蓝府的欲望。可是,不过两三天的时间,他还是按捺不住,刚好又有紧要的事情,没有多犹豫,姜泽就骑着绝影来了蓝府。 “蓝钰,我问你,”姜泽敲敲额头,“那天我们在石室里喝完酒,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他第二天醒来只觉得头痛的厉害,按理说,宿醉了这么多年,早都习惯了,可这次,浑身酸疼,尤其是头,像是被谁给打了一样。回想当时的情景,只记得拉着蓝钰去了他的石室,——话说他为什么会一时冲动带蓝钰去啊,唔,不过现在想来也不怎么后悔就是了,——喝了很多的酒,后来再去想喝的时候,才发现一整坛关外白酒只剩下浅浅的一层底。在那之后的事情,姜泽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蓝钰神态自若的继续喝茶,轻轻把茶杯放下,才道,“没什么,你醉了,我把你扶回去。” 跟明轩说的一样。姜泽的心情有些微妙,他原本以为会在蓝钰这里听到不一样的答案。因为,他的心里有一丝似有若无的失落,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记忆忘掉了一样。 是什么呢? 他带着探究的目光看向蓝钰,“真的没有?” “没有。”如往常一般,没有什么异样。 姜泽:“那真是太可惜了” 看着对面,姜泽颇为苦恼的轻声喃喃,蓝钰轻轻垂眸。 夜深了,石室还是有些寒凉,蓝钰看着趴在桌子上的姜泽,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起身走到姜泽的身边,把他的一条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扶着他走了出去。就快走出露华园的时候,姜泽无意识的一个踉跄,蓝钰措手不及,被带着一起跌倒在地。 蓝钰仰面躺倒在地上,姜泽压在他的身上,朦朦胧胧,半睡半梦,轻嗅着蓝钰身上的幽兰清冷的气味,不由自主地蹭到蓝钰的脖颈间,他的脸贴着蓝钰的颈窝,轻声呢喃着,“舒服”若不是他的脸跟蓝钰的脖颈贴得极近,蓝钰也听不清楚姜泽说了什么。 蓝钰的脸霎时结了一层寒霜。 蓝钰僵住了,他被姜泽压着,无法起身,几度努力,想要推开姜泽的身体,却还是有心无力,动弹不得,姜泽的呼吸轻轻拍打在蓝钰裸露的肌肤上,蓝钰可以感觉得到热度,还有姜泽唇齿间溢出的浓烈的酒香,包裹住蓝钰的感官。看着姜泽就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蓝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主子。” 夙青几个跳跃轻盈落地,看到这一幕脸色铁青,恨不得当场就拉出鞭子给姜泽来一个了断。 蓝钰抵住姜泽的胸膛,皱眉道,“把他从我身上拉下去。” 夙青十分不温柔的把姜泽抬起来,一离开蓝钰的身体,就双手一松,姜泽摔在地上,沉沉睡着,浑然不觉发生了何事。——至于为什么不是踢下去,主子还在他身下压着,不能误伤了。 蓝钰坐起身,盘腿而坐,皎如芝兰玉树,但还没有站起来。夙青迟疑道,“主子” “我抽筋了,”蓝钰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奈的表情,方才姜泽倒下去的时候,压住他的一瞬间,蓝钰的手臂顿时一麻,没了知觉。这副狼狈的样子他基本上不曾有过,结果今天从出生到现在基本上没怎么发愁过的蓝大公子头一次有了一丝忧虑。 夙青更气了,想转身踹姜泽几脚,但还是主子的事情要紧,他单膝跪地,小心托起蓝钰的手臂,着重按揉了几个穴道。不过须臾,蓝钰手臂的麻痹感便消失了。 “主子,他”夙青怒气冲冲,想去给姜泽来一个了断,蓝钰用眼神制止了他。 “无妨,”蓝钰站起来,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看着躺在地上的姜泽,“你把他扶过来,我还要把他带回去。” “属下直接把他”拎回去就行了。话说一半,夙青就反应过来,他心系主子,事情办完后就用轻功一路过来,但这毕竟是在姜府,若是让姜府的人知道他是越墙而入 “是。”夙青不情不愿,他走过去,看着姜泽沉静的睡颜,完全不知道他方才做了何事,夙青气不打一处来,刚想一拳头下去,姜泽朦胧睁开了眼,疑惑道,“夙” 先打了再说,夙青眯了眯眼,一个手刀砍下去,姜泽白眼一翻,晕了。 蓝钰侧过脸权当没看见。 之后,夙青暗中保护蓝钰,——顺便监视姜泽,以免再出什么幺蛾子,——看着蓝钰把姜泽扶到云英馆,才放下心。 这次倒是没生什么事情,蓝钰顺利地把姜泽交接给明轩等人。 果然,还是晕了的好,跟着蓝钰去抱竹轩的时候,夙青暗自腹诽。 “蓝钰,”姜泽探过身,一脸疑惑,“你想什么呢?” 蓝钰微微颔首,“无事。倒是你,来我蓝府就为了喝茶?” 闻言,姜泽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他左右看了看,“夙青呢?他不是一向跟着你寸步不离的吗?” 蓝钰: 为了以免夙青控制不住打死姜泽,蓝钰让他回避了。夙青走的时候,很不情愿。 “你找夙青何事?” “嘿嘿,”姜泽搓搓手道,“夙青的武功不是比小爷好一点嘛,我找他切磋切磋。” “” 蓝钰唤人过来收拾茶具,起身准备离开。 “别走别走,”姜泽拉住蓝钰的衣袖,“我说还不成嘛。” 蓝钰侧过身,琉璃一般的眸子静静地望着他。 “那什么,”姜泽咳了两声,“我师父不日就要来考校我的功夫了,”姜泽一脸的悲壮,“我找夙青学习学习,总得把师父他老人家糊弄过去呀。”要不然,他的半条命可就玩完了。 ------题外话------ 小爱:嘿嘿,发糖了哦。 姜泽:小爷等了几十章才有一个意外的接触,付出的代价还这么惨痛,你居然c居然还让我给忘了!控诉! 小爱:这个嘛(我该怎么告诉你后面的更惨呢,表打我嘤嘤嘤嘤)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 楼一层 蓝钰的眸中划过一丝惊讶,姜泽的师父?但想想也是,姜泽的武功并不像是一般武师能够教出来的。凭姜家的财力,姜成若是精心去找,五湖四海,总会找到一个高人的。 “你师从何处?”蓝钰见过的武学宗师也不在少数,倒是想知道姜泽的师父究竟是哪家高人。还有他扫了姜泽一眼,虽说姜泽当着自己的面整日里嘻嘻哈哈没心没肺,但蓝钰知道姜泽为人桀骜敏锐,行事不拘礼法,看上去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怎么还会有如此忌惮的人?倒是有趣。 “这个”姜泽并不知道在蓝钰心中他的形象有多么的“光辉”,他有一丝苦恼,摸摸下巴,“我也不知道,他只说他叫楼一层,来自哪里,是做什么的,统统不详,但我爹好像挺信任他的。” 这话不假,姜成对楼一层,何止是信任,简直是太信任了。姜泽还不到四岁的时候,姜成就把他扔给了楼一层,一个常年粗布麻衣光着脚只穿草鞋的人,目光炯炯,神态似老顽童一般,又夹杂着一丝油滑,姜成赞叹这是真正的武者,但在小姜泽眼里,这糟老头活像一个乞丐。 但乞丐又怎么样呢,姜成笑笑,告诉他,从今以后,这位乞丐就是姜泽的武学师父。他就要跟楼一层师父拜师学艺了,姜泽以为老爹只是说着玩玩,毕竟从他出生一睁眼到现在,在拉扯孩子这方面,姜泽就没觉得自家老爹靠谱一天过,——曾有一度姜成语重心长地对姜泽说,“儿子,其实,你是个女娃娃。” 姜泽:“” 但当小姜泽在寒冬里只穿单衣站在雪堆里扎马步,冻得挂着两条清鼻涕时,他终于悟了,看样子老爹这次是玩真的了! 啊啊啊啊啊! 楼师父教小孩子很有一套,——当然,这是他自己认为的,姜泽从没说过这话,——他习惯于指挥着姜泽扎马步练梅花桩上山下水或者让一条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恶犬追着姜泽跑,自己在一旁喝酒吃肉,实在感觉姜泽的动作不堪入目了才顺便指导一下,哦,有时陪女娃娃们玩耍一下就更好了。看着小少爷练武的丫鬟们简直欲哭无泪,谁能把这个色眯眯不正常的老头带走嘤嘤嘤嘤婴。 当然,令姜泽感到欣慰的是,楼一层也不是天天都在的,最初一年的时间里断断续续地教了姜泽一百零八天之后,楼一层撂下一句“徒儿好好练,师父潇洒去也”就无影无踪了。 他一向神出鬼没,一年也露不了几次面,此后五六年也没有消息。想到从此以后不用再受楼一层的欺压了,姜泽高兴到要飞起。每天看着楼一层躺在太师椅上优哉游哉,跟他苦扎马步狂练拳法形成鲜明对比,姜泽心里着实是苦。 自那以后,姜泽小少爷完全放飞自我,没事儿就上蹿下跳,掏鸟窝上树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一群丫鬟小厮们天天在姜泽屁股后面围追堵截,哭爹喊娘,盼着这位小祖宗能消停点儿。 所以说,姜泽插科打诨调皮捣蛋的本事,很大程度上都是楼老头逼出来的;至于上树摘果子身手矫健手法娴熟啥的,那妥妥都是小时候打下的基础啊。 对于楼一层拿着姜家的重金不给干活,成年累月的玩消失,姜成似乎不太在意,好像之前就知道一样,只花了大价钱请了几个顺便挣点外快的禁卫军,那些禁卫军也都知道姜家的声名,都爽快答应,当即拍板成交。 姜成指着那些彪悍健壮的禁卫军们对姜泽说,“什么时候你在他们五个人围攻下能全身而退,你就可以随便玩,我就不再管你。” 姜泽啪的一下从树上掉了下来。 姜泽十三四岁的时候,楼一回来过一次。他看上去更瘦削了,颧骨上薄薄的一层皮,姜泽都担心那骨头有一天会刺破楼老头古铜色的皮肤,但楼一层精神矍铄,看上去状态比之之前更好了。要不是他面色红润,声如洪钟,姜泽真的怀疑楼老头嗑药了。 这一次,楼老头与姜成进行了一次书房会谈之后,便考校了姜泽的功夫。 姜泽声音有点儿发虚:“师c师父,都考些什么啊” 楼一层摸摸姜泽的头顶,小伙子长得就是快,都长这么高了。他慈爱的一笑,“要不了多少精力,你放心。” 当姜泽背着楼一层爬琅山的时候,他心里问候了一下楼老头的祖宗十八代。 后背上传来楼老头欢快的声音,“啊,秀丽风光,啊,大江东去喂,你小子快点儿,再晚我就看不到日落了。” 死老头子小爷从早上背着你一直背到下午在峭壁上爬了这么久小爷累都累死了你居然还嫌小爷慢?! 但这话也就是在心里想想,前几次赤裸裸都是血的教训,打又打不过,还能怎么办? 姜泽简直不能更糟心了。 往事不堪回首,姜泽嘴角一抽,赶紧挥散那些不美好的回忆。“所以说,你就把夙青借给我用一用,我跟他切磋一下。”昨日,姜成突然收到一封书信,——不可思议楼老头一身粗狂两袖空空居然还会搞寄信这么文雅的事情——说是他不日就要上京来考校姜泽的功夫,姜泽一醒来就听到明宇传达消息,他火速吃完了饭,骑上绝影就直奔蓝府。 楼老头所谓的不日一般跟正常人的时间观念不太一样,上次半夜来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不管怎么说现在还是先来蓝府比较安全,反正楼老头也不知道蓝府在哪。 姜泽眯眯眼睛,呲起自己的小虎牙。 蓝钰细细思索,他并没有听说过楼一层这么一号人物,若真的有这么一位奇人,倒真应该见上一见。 “你随我来,”蓝钰说着走了出去,吩咐下去,“让夙青来绿园。” 绿园里,夙青听完,干脆道,“属下愿意,”他看了一眼姜泽,咬牙切齿,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凶猛,“云空湖上有五根梅花桩,隐藏在水面之下,水面宽阔,视野无遮,我们可以在那里比试,姜少爷,请吧。” 姜泽莫名感觉一股杀气。 怎么回事,为什么他感觉夙青对他的敌意有增无减?姜泽望着夙青远去的背影,一头雾水。 蓝钰坐在烟波亭,轻轻垂眸,嘴角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 比试 脚下是柔软湿润的云层,片片缕缕,缓缓浮动,上下翻腾。云空湖平滑入境,身临其中,不分天上人间。姜泽单脚立在一根没入水中的梅花桩上,另一只脚虚虚搭在当做重心的脚后跟上。桩面与水面平齐,他站在梅花桩上,宛如立在水面上一般。 夙青远远的站在姜泽对面,眉眼间坚韧而又严肃,因为姜泽没有拿武器,他也并没有抽出自己的鲛青流光鞭,双方皆是赤手空拳。他们沉默对视着,谁也没有先出手。 一时间,天地好像静止了。 不知道哪里起的微风,一片树叶飘飘忽忽,渐渐地,翩然于姜泽面前,恰好似落未落,遮住他的双眼的视线。 姜泽伸手拂开一抹绿色,不到一息的时间,他的瞳孔倏地缩小,凤眸中映着夙青的身影猛然变大!姜泽迅速向后一划,整个人如同一只鹰隼,顿时退后数十米,水面上飞快的显现出一圈圈涟漪,倒映姜泽严肃的神情。 夙青足间点水,脚踩梅花桩蓄力,紧追不止,两人在水面上你来我往,掌风一次比一次凌厉,腿法更是灵活迅疾,激起水花阵阵。 姜泽暗暗吃惊,没想到夙青的武功如此之高,如蛟龙出海,力带千军之势。上次城外遇袭,姜泽被围困,以至于分身乏术,没能及时赶到蓝钰身边。回去后姜泽痛定思痛,——顺便一提黑衣人划他后颈那一刀是真的痛,——苦练武功,把自己的功夫又提了一个层级。可即便是这样,姜泽几乎使出了十成功力,才勉强与夙青相当,这下更是不能大意,火速挡住夙青的攻势,下一秒一拳直直冲出,不过一刻钟便已过了百招。 但真正吃惊的是夙青。 他自幼受训于青州麒麟古脉,师传于琅琊王氏,遭到历练的最后一关放逐时,更是从一路漠北辗转到南疆,实战大大小小千次有余;能成为青州十三卫的人,又有哪个武功不是出类拔萃的?尤其他还是青州十三卫之首,虽然武功排名屈居青笠之后,但也是第二,无论是在庙堂军营还是在江湖排榜,他自认都是能排的上号的。安平手里有一支与乾国之最羽林乾龙军齐名的的金凤卫,夙青上次去查探安平的消息时也能在金凤卫的围势下全身而退。可是,一个京都的纨绔少爷,竟然能与他打成平手,夙青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念及此,夙青的眸色越来越深,他疾如闪电,右臂上举,挡住姜泽的手刃,看准时机,趁姜泽分身乏术的时候,一掌挥出去,姜泽躲闪不及,血性也被激发出来,咬紧牙关,迎面而上。 两掌相接,威力无穷,以两人为中心,水面上顿时激起数十丈高的水柱,水雾弥漫,姜泽与夙青被反弹,双双被逼的飞了出去,倒退数百米,水势浩大,风卷残云,荷花瓣落,荷叶震裂,片片卷进水中。 水面依旧是白浪翻滚,但已渐渐趋缓,姜泽与夙青分别站在梅花桩上,各自调息,几个呼吸间,他们几乎是同时睁开了眼睛,虽然彼此距离很远,但还是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里的一丝赞赏。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夙青:我为什么会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不行不行,夙青,你清醒一点,想想他对主子的禽兽行径。 下一秒,夙青就变了脸,恢复平日里的面无表情,冷冷地看了一眼姜泽,就提气开始向蓝钰所在的烟波亭去。 姜泽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切,小爷大人有大量,懒得跟你一般见识。 不过姜泽揉揉胸口,啧了一声,夙青这厮毫不留情,真的是好疼啊。 飞掠到烟波亭,蓝钰凭栏而立,姜泽拍了拍他的肩膀,翻越栏杆,随意坐到一个紫檀木狮面花卉纹墩上,端起一杯茶就咕咚咕咚潇洒下肚。 蓝钰无意间看见,一转身,薄唇微抿,看着姜泽。 姜泽一边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一边疑惑道,“你这么看着我干嘛,难不成你蓝府小气的连一杯茶也不给人喝了?” 蓝钰目光凉凉,面如冷玉,眸若寒星,声音清冷,宛如冰水一般,“你用的是我的杯子。” 姜泽愣住了,他看看自己手里的霁蓝釉色小瓷杯,又看了看桌子上的另外三个杯子,嘴角一抽,“这不长得都一样吗,我怎么知道哪个是你的。” 蓝钰扶额,背过身去,看着茫茫水面,无声叹气。 幸亏夙青去换衣服了,否则又是一场恶战。 刚巧,青茗带着明轩过来了,明轩一看见姜泽就急的大叫,“少爷,不好了,叶少爷来府上找你来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姜泽皱眉,明轩虽然跳脱一点,但做事情并不含糊,他这么说,就不只是叶翊单纯来找他那么简单了。 事情紧急,姜泽起身跟蓝钰告了别,他看着蓝钰的侧颜,微微犹豫了一会儿,伸手轻轻拉住蓝钰的袍袖一角,动了动嘴唇,“你” 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又觉得自己这样挺蠢的,对蓝钰笑了一下就匆匆离开了。 明轩:少爷在跟蓝公子说什么啊,声音又小又轻,话说这样蓝公子能听见吗,怎么像小媳妇一样扭扭捏捏的呃也许是他眼花了,不,一定是他眼花了。 夙青换过衣服后默默站到蓝钰身后,蓝钰又拿起一个杯子倒茶,“你与姜泽比试过了,如何?” 夙青面上有一丝凝重,“姜泽的一招一式干脆利落,迅疾猛快,没有一丝一毫的花架子,看上去全是实战经验积累出来的简洁有力的招式”说到最后,他停住了,可是,姜泽自小生活在京都,又是豪富巨贾之家的嫡长子,会去实战吗?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所说的那位师父——楼一层。 蓝钰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过他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与他无关,只是 若是能见一面就好了,蓝钰望向远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青州麒麟古脉的训练,还是需要有所改进才是。 “发生了何事?”蓝钰没有转头,仍旧面朝云空湖。 青茗上前一步道,“回主子,今晨有人报官,镜湖水面上,浮出来一具尸体,”他顿了顿,“据说,是清风馆的头牌,柳青。” 距云英馆还有几步路,姜泽就已经听到里面激动而又凶狠的男音,伴随着一众劝告声,十分噪杂。 “怎么回事?”姜泽皱着眉头,三步并作两步,快走进去,便看见一众小厮围着叶翊,正起着争执,叶翊看见姜泽,赤红着眼睛,像一头猛兽,他骤然发力,推开众小厮,怒气冲冲地奔过去,咬牙切齿,好像要把姜泽生吞活剥了一样,“姜——泽——” ------题外话------ 小爱:又是一场恶战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 斯人逝(上) 姜泽不明所以,皱眉道,“叶翊,出什么事了?” 叶翊上去就是一拳,姜泽没有防备,脸上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他一面擦着嘴角的血迹一面用力握住叶翊的手腕,语气不善道,“你发什么疯?!” 叶翊狠狠咬着牙,继续拳打脚踢,一句话也不说,眼里满是戾气,看姜泽的眼神就像是再看不共戴天的仇人。 姜泽跟夙青比试时拼尽全力,从云空湖回来后衣服都是湿的,一路担心出事来不及换衣服,骑着绝影狂奔赶回,衣服还是半湿,又累又不舒服,一回来就被打,心情也不好,刚开始还一味防守,抵住叶翊的攻势,后来气性上来,“叶翊!你够了!” 姜泽怒喝一声,一拳挥过去,与叶翊你一拳我一掌打起来。两人厮打在一起,纯粹是肉体与拳头的搏斗,不多时身上都挂了彩,还是继续肉搏,小厮们一看,这还了得,赶紧上前劝架,无奈两人争强斗狠,出手一次比一次重,没能把两人拉开不说,不少小厮离得近也遭了秧。 明轩傻眼了:怎么回事?少爷不是回来劝柳少爷的吗,怎么两个人打起来了? “明宇,”明轩焦急道,“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明宇眼中也是藏不住的焦灼,但他比起明轩来还算镇定,抄着手看了半天,明宇有点儿不确定道,“或许” “什么什么?”明轩激动地问,他就知道明宇一定有办法的。 “等他们都没力气了,就不打了。”明宇总结道。 明轩:“” 说的都是什么玩意儿简直废话!明轩愤怒的走了,他拒绝与明宇站在一起。 明宇也无所谓,掸掸袖子也走人了。 立在门口的月棋见了,急忙拉住他,“少爷在这里打成这个样子,你还去哪儿啊?” 明宇拍拍她的手臂,“我去叫府医过来,万一有什么伤也能及时救治一下。” 月棋:你这话要是让少爷听见了看他不打死你。 终于,叶翊发泄完了,没力气了,他又挨了一下姜泽的拳头后,开始变得茫然起来,他晃晃悠悠地,几秒之后倒在了地上。 姜泽见他倒了,也松松手,如释重负的呼一口气,他也像泄了力一样,软软瘫倒在地上,跟夙青打了一场,内力几乎耗光,还没有缓过气来,又结结实实地跟叶翊来了一场肉搏,姜泽只觉得浑身酸疼,玄袍勾勒出他健壮的身躯,半湿的袍子上沾满了灰尘泥土,他也懒得管,只想好好躺着,放松自己。 不过 “你打我做什么?”一走进去迎面而来的就是拳头,姜泽有点儿郁闷,他招谁惹谁了?姜泽咳嗽了几声,一阵血气上涌,声音憋在胸腔里嗡嗡蜂鸣一般。 叶翊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灰头土脸,嘴角溢出血迹,颊边红肿,甚至擦破了皮。 他一声接一声地喘着气,没有回答姜泽的问题。 姜泽也不催他,静静的等着他回话。 四周无比寂静,仿佛过了有百年之久,姜泽才听到叶翊疲惫的声音—— “柳青死了。” 姜泽沉默了。 他转头看向叶翊,目光里满是惊讶,关于这件事,他确实是毫不知情。 叶翊没有看姜泽,他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动作,仰着头一脸木然地望着天,夏日晴天,碧空如洗,云层疏淡有致,阳光薄薄的光线照在脸上,本该令人舒畅,但是他的双眼毫无生气,周身萦绕着压抑之气。他的嘴唇动了动。 两个时辰前 有姜泽顶着姜府的名号邀约在前,叶正言思忖片刻,还是同意了邀请。叶翊踏出叶府大门的时候,只觉身心舒畅,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心里思念已久的人,郁郁寡欢了很久的叶大少爷难得露出一丝轻快的笑容。 路上,叶翊看到一对列兵手握佩刀一路小跑经过,百姓们不以为意,这种场面天天都有,他们都习惯了,也有好事者暗自揣测,好奇又是哪里出了什么事情叶翊放下车帘,吩咐车夫赵把式转路去兴安坊。 到了兴安坊,叶翊跳下车,吩咐道,“本少爷前几日让人把扇子拿去兴安坊修了,现在去取,你们先赶去姜府,我随后就到。” 小斯点点头,知道自家少爷与姜少爷关系熟稔,就走了。 叶翊一面匆匆穿过兴安坊一面想,虽说一路上跟着的侍从都是他的亲信,但是爹娘已经对他有防备,还是不得不防很快,叶翊看到清风馆的檐角,他没有走到正门,而是直接举步后门,看门的护院们一看见叶翊,彼此对视一眼,正欲上前阻挡,叶翊看也不看他们,扔了一锭银子过去,护院们犹豫了一会儿,就这么几秒,叶翊就已经跨步进去了。 望着叶翊的背影,一名小厮道,“哎,鸨公不是不让我们把叶少爷放进去嘛,现在可怎么办?” “他已经进去了,我们能怎么办,”答话的小厮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嘿嘿笑道,“哥几个今晚有福了,这么多银子,够我们去八巷口喝花酒了。” 推开门,叶翊的一声“柳”字还未出口,就刷的变了脸色。 尚彦向外推开门,等待了许久的鸨公便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搞定没?” “瞧您说的,还有我尚彦搞不定的人?”对方哼了一声,颇为洋洋自得。 “那就好,”鸨公放下心来,这批胡商很难伺候,先前去了几个小倌都不满意,棘手的很,后来让以前接待过胡商的尚彦来,他们才点了头。果真,还是老手有经验,鸨公笑眯眯地想。“你是伺候过胡商的,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尚彦摸摸自己满头的细辫子,不由得想起当初柳青打趣他满头的小辫儿,他心里有一丝焦急,柳青,你究竟去哪儿了? 鸨公没有注意到尚彦的变化,他心里默默盘算着,这批胡商有九个人,因为是头牌尚彦所以又可以抬高价钱,这么一算,那银子老鸨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无意间一抬头,顿时笑容凝固了。 叶翊锁着一个瘦弱的少年的脖子,逼问道,“怎么回事?!柳青呢?”原以为会见到柳青,谁知就只看见少年一个人,是柳青的小侍,问他柳青去哪了,他却说柳青夜里不知去哪里了,一晚上也没有回来。 被锁着喉咙的少年怕的瑟瑟发抖,一双水润眸子里满是惊恐。 鸨公大吃一惊,他急忙上前,赔笑安抚道,“叶大少爷大驾光临,小人有失远迎c有失远迎啊,”他一面说一面挽住叶翊的手臂,顺势扒开他的手,解救了那羸弱的少年。鸨公看也不看那少年一眼,直拉着叶翊往外走,“叶少爷,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去外面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 斯人逝(下) “你说什么?”叶翊的语气拔高几度,“柳青不见了?!” 鸨公苦着脸点点头,他昨夜去后院查房,这才发现柳青的屋子里空无一人,一层层问下去,才知道柳青趁夜出门了,说是去逛逛,鸨公派人出去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鸨公这么多年来,什么样的小倌没见过,虽说柳青房间里什么东西也没少,但鸨公还是从中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讯息,其中必定有古怪。 鸨公当即派人报了官,这件事情已经在清风馆里传开了,上至鸨公,下至看门小厮,都知道清风馆的头牌柳青出走不见了。 “你怎么连一个人也看不住?!”叶翊怒道,突然,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公公,人找到了! 镜湖上漂着一具尸体,就是柳” “你再说一遍,”叶翊狠狠掐小厮的脖子,一脸的不可置信,“你再说一遍?!” 小厮的脸皮直发青,他鼓着眼珠,死命想要扣开自己脖子上的手,颤颤道,“是是真的柳c柳青” “叶少爷啊,您这又是何苦呢,”鸨公也是大吃一惊,但他看着小厮已经开始向上翻眼皮了,赶忙劝道,“还是赶紧去看看才是正经” 话音未落,叶翊已经冲出门外,随手在马厩外侧里拉了一匹马,向着镜湖方向疾驰而去,想要追出去也是望尘莫及。 鸨公看着瘫坐在地上不住喘气儿的小厮,跺跺脚道,“没用的东西!还不起来,等着公公我去扶你呢!” 要是叶翊回来找他的事儿鸨公不敢想下去,他踢踢小厮,厉声道,“来人啊,把那两个私自放柳青出去的混蛋给我押上来!” 镜湖附近,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众人议论纷纷,看着几个士兵慢慢拖着尸体从镜湖上来,士兵们围成一个圈,人们便在圈外站着,千百双眼睛齐刷刷盯着那焦点。 “老李头,你瞅瞅,还是个挺俊的小伙子,怎么好端端就成了这副样子,唉” “可不是,看这身上,哪还有一块好肉,真是作孽啊” “听说是个小倌,这不就是个腌臜种儿吗,要不然,怎么会被人折磨成这个样子,啧啧,不得好死啊。” “嘿,你这人怎么说话的,能不能积点儿口德” “但是,他说的也有道理” “就是说啊” 突然,先前说话的人被一脚踹的飞了出去,人们大惊,不自觉的分出一条窄道来。一个墨绿色锦衣的男子疾步走过来,他眉头紧锁,眼睛里一片墨色,看了令人害怕,他无视那些拿着刀的侍卫,一直走到包围圈以内。 侍卫长看出来这是叶翊,叶府嫡长子,今年即将出仕,他挥手止住侍卫的动作,询问道,“叶少爷,你怎么来了” 叶翊没有理他,径直往湖边走去。 侍卫长挥了挥手,士兵们没有阻拦,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叶翊低下头,他看着被白布裹着的人,飞快的伸手过去,却又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停住,他害怕了。 如果c如果这真的是柳青,叶翊哆嗦着嘴唇,他的手指有细微的颤抖,他闭了闭眼,终于下定决心,掀起白布的一角,慢慢地,白布下的人的面容,一点点露出来。 他的眼睛还睁着,以往纯净柔和的眸子里满是绝望和恐惧,他的面色青白,被水泡得浮肿,透着一股死气,他的嘴唇被蹂躏的脱了皮,有的地方,咬得像是红色的沼泽。 叶翊的瞳孔狠狠地缩紧,这副面容他怎么可能不认得,真的真的是柳青! 叶翊定定的看着,他不敢继续掀下去,他怕看到更多不能承受的东西,也不愿让柳青的这副样子被别人看到。 柳青会难过的。 是谁?! 是谁把柳青折磨成这个样子! 他一定要让凶手付出代价! 一定! 叶翊的心中充满了愤怒,熊熊怒火撕扯着他的神经,一直烧到了他的心里,烧得他的血液翻滚,烧得他心里一片焦黑,他恨,恨有人下此毒手,也恨自己,没能好好保护柳青,以至于柳青死不瞑目。 叶翊怒吼一声,他转头恶狠狠地看着围观的人,人们齐齐偏移视线,不敢与叶翊对视,这个男人的目光好生恐怖! 叶翊俯身,就想把柳青抱起来。刚一动作,就有一把未出鞘的刀横在了他的手臂上。 “叶少爷,容我失礼,这具男尸还要交给仵作审验,”侍卫长公事公办,叶翊转头看着他,眼里浸着狠厉,侍卫长一犹豫,叶家少爷怎么对一个小倌如此在意?他想起叶府清白正直的名声,试探道,“叶家一向恪守朝中礼节,叶大人直言进谏的声名我也有所耳闻,想必叶少爷也一定不会耽误官府办案的。” 叶翊反手紧紧攥住那把刀,眸子里像是要掀起腥风血雨,他一字一顿道,“你用叶家来威胁我?” “叶少爷多虑了”,侍卫长一惊,他没想到事情竟如此棘手,还是维持不卑不亢道,“将尸体带回去本就是我们的本分,仵作查验之后也会有更多的线索,都是为了查明真凶,想必叶少爷也想尽快知道凶手是谁吧。” 叶翊沉默了,侍卫长见他有所松动,便一点点把刀收回来,叶翊没有阻拦。侍卫们把尸体带走,叶翊原地有些茫然的站了一会儿,便慢慢抬脚走了。 “逝者已矣,”侍卫长在他背后信誓旦旦保证道,“我们一定会秉公执法,找出真凶,还死者一个公道。” 闻言,叶翊脚步一顿。 气氛变得极为微妙,叶翊侧过头,眸子凉凉的扫了一眼侍卫长,那种感觉过于诡异,以至于牢牢地刻进了侍卫长的脑海里,不管他愿不愿意。 “不必了,”叶翊如此道,语气有七分危险,三分决绝,他的瞳孔里暗暗压抑着什么东西,蠢蠢欲动,挣扎着要出来,“我知道是谁。” 又有一片落叶,飘飘忽忽,兜兜转转,随风摆了几圈,还是落在了地上。 看起来,夏天就要过去了啊。 姜泽沉默的想着,他一动不动躺在这里已有小半个时辰了,叶翊还是双目放空,躺在离他不远处。 姜泽叹了口气,坐起身,走到叶翊旁边,他伸出手,“我帮你。” 叶翊的眸子渐渐聚焦,他看着姜泽,没有说话。 “你不是要给柳青报仇吗,”姜泽解释道,柳青若真是遇难,绝大多数可能是那个人做的。那位位高权重,还有乾国最大的靠山,报仇,也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我帮你。” 叶翊怔住了,他知道自己去来找姜泽很不理智,虽说姜泽答应过是帮他照顾柳青,但姜泽能做的都做了,柳青是自己半夜偷偷跑出去的,柳青死的这件事不能算到姜泽头上,但他就是怒到了极点,迁怒于旁人,非要给姜泽打一顿。 他看着姜泽脸上的乌青,有点儿肿的眼角,看起来有点儿可笑。叶翊的胸口又肿又涨,他的眼圈几不可察的泛红,但他还是若无其事的握住姜泽伸出的那只手,顺势起身。 “好。” 好兄弟。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章 鹤唳 贺梓桐托腮,望着窗外。 窗外,是一方寂静的梅园,梅花还未曾开,层层绿意之外,隐约可以听得见远处传来的欢声笑语。 那是安平的面首们在游玩嬉戏,贺梓桐已经习惯了。 不知怎么的,原本安平的面首都是住在西苑的,各自有各自的院子,便于管理,但是贺梓桐却被安平安置在了湖的对岸,所居之地远远地与外隔离,不知道是有意疏远贺梓桐,还是格外偏爱。 菊遥他们也是摸不准安平的意思,早先还时常来贺梓桐这里看看,“哥哥弟弟”的乱叫,说是照拂新人,贺梓桐看得清楚,他们明里暗里的试探,更有人频频望向门外,心不在焉,以为能在这里遇到安平。贺梓桐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暗自凉笑,这些人不过是假意逢迎罢了。 后来,怎么也不见安平的身影,面首们便齐齐估计这是个不受宠的,还特意被丢到了西苑的对面,可见公主心里是不怎么待见他的,要不然,怎么一连几天也没有传唤过一次呢? 有些心气儿大的,便上来找茬儿,顺便看看贺梓桐这里有什么好东西,能拿的都拿走,——公主府不会苛待面首们的吃穿用度,不管受不受宠。省的丢了公主的面子,好像偌大一个公主府连面首也养不起了似的,特别是面首们所居的西苑都是四大女官之一的锦绣所管辖,更不会有什么缺衣少食,就拿贺梓桐院子里的梅园来说,单是一方梅园,就有十亩,相当于一个下层官吏全家的居住面积了,——毕竟贺梓桐是新来的,房间里陈设都是新的,有些东西看得他们都眼羡。 可是 一个个面首或骄傲,或温柔,或伶俐,进去的时候都是好盘算,出来的时候摇头叹气,气得跺脚,无一例外。 贺梓桐坐着慢条斯理的喝茶,想必此后不会有什么妖精小鬼在他面前跳来蹦去的了,看着就烦。 贺狐狸耳根清净不少。 突然,几个小厮婢女拖着托盘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淡紫色宫装女子,她亭亭站在贺梓桐面前,“这是贺府送过来的,公主体恤贺大人的一番心意,就让我给你送过来。”她没说的是,公主原意是让她随便吩咐一个小主管送过来就好,但她有其他的事情,就另当别论了。 “原来是锦绣姑姑,”贺梓桐看着那些东西,不外乎什么棋具画扇c金银珍宝之类,他的笑意淡了些,“随意放就好。” “看样子贺少爷在这里呆得不错,”东西已经都安置好了,锦绣挥手让下人们出去,她走进贺梓桐,“你父亲还有些话要我捎个口信给你。” 呵,父亲,贺中齐是他父亲吗,一个月也不会说一句话的人,会有什么话要人带口信的?贺梓桐简直想笑。 除非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心里一紧,但面上还是笑语盈盈,不露分毫。 “他说,希望你不要忘记了自己的本分。” 贺梓桐没有说话。 锦绣怀疑他有没有把她的话好好听进去,正色道,“既然公主不传唤你,你势必就得去找她,有什么地方我会帮你,尽快让公主宠爱你,才好成为大人的助力”。 贺梓桐神色不变,“我倒是没有想到,”他望向来人,眸中划过一丝惯于世故的老辣,狐狸般的狡猾,看似与他的年龄不符,他却做得格外自然,“堂堂安平公主身边的四大女官之一,锦绣姑姑,居然会是大人的卧底。” 那个人的手,居然已经伸的这么长了,不过,这也不正是他才能做到的吗?贺梓桐弯弯嘴角,笑得有几分讥诮。 锦绣没有生气,深深看了贺梓桐一眼,“大人还说,你娘很想你。”语毕,她没有看贺梓桐的表情便径直走了出去。 反正,猜也是猜得到的。 贺梓桐坐在原位,低垂着头,久久没有动作。终于,他的手缓慢的收拢,一点点攥成拳头。 像是漂在水里了很久的人一般,拼了命的,无论如何也想紧紧攥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安平正在听曲子,戏台子筑的有些高,四周有矮矮的围栏以防摔倒,但围栏上雕得有小小的金莲台,有舞女可以足点其上,做惊鸿起舞状。戏正唱的热闹,未央走过来,弯腰附耳说了几句。 “叫他进来吧。”安平慢悠悠的喝了茶,继续看着戏曲中接下来女将军替父从军,战场上恍若千军万马,刀光剑影,冲锋陷阵。 “梓桐见过公主。”少年的声音夹杂在戏腔里,却是很好辨认,不卑不亢中又有一丝慵懒,尾音勾得恰到好处,不动声色地撩拨人的心弦。 像是刻意伪装本性的狐狸。 狡猾。 安平用手支着脸颊,漫不经心地想。她没有说话,贺梓桐倒也不急,维持着行礼的动作,看上去潇洒翩翩中又带着一丝随性,令人赏心悦目。 “为何来见本宫,”安平用金丝檀木扇子抬起贺梓桐的手,贺梓桐顺着力道起身,“本宫并未传唤你。” 贺梓桐笑眯眯地道,“梓桐闭门静思了几天,才恍然明白公主的意思,这就赶忙来见公主了。” “哦?”安平有了一丝兴趣,她单手支着头,绯红色半透明的披帛滑落肩头,露出雪白丰盈的手臂,成熟而性感,“你想到了什么?” 贺梓桐抿了抿嘴。 安平了然,挥手让下人们都下去了,没了铿锵作响的戏腔,室内安静了许多。 贺梓桐道,“公主把梓桐安置在和靖园,是想让梓桐选择如同前代林大家一样,梅妻鹤子,悠然于方外之间,不争宠,不问事,便可以安安稳稳地度日,所以给了梓桐几天时间考虑,并未传唤梓桐前来侍奉,倘若梓桐今日不来,公主便永远不会传唤,”他看着安平,嘴唇一勾,笑眼弯弯,“不知梓桐说的可对?” 安平并未回答,她展开扇子,轻轻摇着,一股子淡雅的檀香味徐徐散开,“说下去。” “但是梓桐不愿,”看到安平的表情有些惊奇,贺梓桐继续解释道,“既然是可以选择,梓桐宁愿舍弃一方梅园的恬然安逸,梓桐所思所想,并不求多,惟愿侍奉公主,直到公主厌弃梓桐的那一天。” 安平的扇子停住了。 贺梓桐毫不闪躲,迎上安平的目光,他的眼底一片坦荡,让人生不出怀疑。 一会儿,安平慢慢展开笑意,情韵动人,可那笑意未达眼底,她冲着贺梓桐伸出手,微抬下巴道,“你过来。” 贺梓桐依言走进,很轻柔地托住安平的手。安平带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肩上,“本宫有些乏,你来给本宫捏捏肩。” “好。”贺梓桐移至安平的身后,另一只手也搭在安平的肩上,时轻时重的按揉,准确的按压在穴位上,他能感觉掌下女子的身体渐渐放松,安平的唇边溢出一声清浅的喟叹。 女子的不经意的呻吟像是什么开关一样,悄然开启了贺梓桐的身体,被合欢春改造过的身体似乎天生就适用于情爱一般,敏感的不像话,尤其是对于安平贺梓桐抿了抿嘴,堵住自己的声音,他的腰有细微的颤抖,这股令人酥麻的颤意一直顺着尾椎骨爬上了手臂,传到了指尖,他压低眸色,尽量不让安平看出自己的异样,神态自若地继续给安平按摩。 安平感受到身后人有一瞬间呼吸变得紊乱,但又很快恢复看似平静地状态。 有意思。 “三天后的芳林宴,你陪在本宫身边侍奉。” 若是菊遥在场,估计会气得跳脚,芳林宴公主府里的面首们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安平的面首有很多,可是能在芳林宴上出现的却少之又少,上一次,陪安平一起赏芳林宴的人,是董立。 肩膀上的手有一瞬间的停滞,接着便继续按捏起来,男子声音与之前无异,“是。” ------题外话------ 小伙伴们很抱歉,因为之前文章构思的一些失误,导致我最近没有什么思路,然后现在需要重新对之前的章节进行改动,所以,小爱就把第六十九章和第七十章做了一些改动,方便后面伏笔的展开,请大家多多包涵,然后可以再回去看一看这两章,(刚好今天更的最新一章节是讲贺子和公主的,大家就当回顾上次剧情了) 今后也要请大家多多支持呀,?(′?一)比心~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 叶修罗 刑部衙署 “仵作,怎么样了?”主事坐在桌案后面,看到仵作从外面走进来,急忙问道。 “惨不忍睹,”仵作站在主事面前,擦了擦汗,虽说已经从义庄赶回来好一会儿了,现在想起来还是一阵冷意钻上后背,他做仵作有二三十年了,但这一次的尸体确实是罕见的惨,他上一次见到类似的还是八年前。“尸体上鞭痕不下百处,火烧蜡滴灼迹四十五处,关键部位损毁,验出至少被喂下了八瓶烈媚香,四瓶神仙水,还有”他看着主事,犹豫着要不要说。 主事的脸色渐渐苍白,但他还是坚强道,“没事,你接着往下说。” 仵作犹豫了一下,小声道,“今天在义庄里看守的侍卫中死了一个,因为从尸体嘴里钻出一条毒蛇,把他咬死了” 主事一下子捂住了嘴,胃里一阵发酸,喉咙处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恶心的直想吐,他连连摆手,示意仵作不要再说下去。 仵作:所以我不想说啊。 调整了好一会儿,主事怒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此等禽兽行为,简直是天理不容!我们要尽快把此案凶手揪出来,绳之以法!” “那尸体呢?” “把尸体放在冰室里隔离吧,”主事拍板道,“万一生出什么瘟疫就不好了。” “赵主事在吗?”门口突然进来了一个人,玄色布衣,腰上系了一根麻绳,除此以外,浑身没有半点其他颜色,墨衣深沉,连那双眸子也是暗不见底,像是深渊一般。 主事诧异道,“你是谁?”能走进刑部内室的人,家室都不一般,不可轻易开罪。 “我是四品谏官叶大人的儿子,叶翊。听闻昨天镜湖陈尸一案由赵主事审理,便来询问一番,”叶翊看着仵作,“尸体何在?” “按规定都放置在义庄了。” “原来是叶大人的儿子,”主事点点头,但旋即又摇头,“不行,你不能去,那尸体已经不能看了,为保安全,还是不去为好。” 叶翊默不作声,直直看着仵作,仵作心里直发毛,连声附和,证明主事所言非虚,那尸体,确实吓人得紧。叶翊这才回头,对上主事的眼睛,“我意已决。” “这罢了罢了,”主事也不是非要阻拦,毕竟这种事情多了去了,看看尸体而已,又不是劫死囚,刑部自有门路,当官的托个交情,常人塞点银子,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仵作啊,你带着叶翊走一趟吧。” “你说,这个公子哥儿什么时候出来?” “那谁知道,这都进去了两个时辰了,那里可是堆死人的地方,他也不带怕的?” “是呀是呀,还有那新来的尸体,谁知道他肚子里还有没有” “管他呢,咱们哥几个没事就好,只是可怜了大石,多么壮的一个人,被毒蛇咬死了” “是呀,真是可惜,大石前两天还说认识了一个姑娘,指望着把这姑娘娶回来呢,唉” 侍卫们纷纷摇头,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不约而同的叹气。 又过了两个时辰,“吱呀——” 侍卫们纷纷回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知道是不是有冷风吹过来,他们瑟缩了一下,觉得脖子上凉嗖嗖的。 他们好像看到了死神。 叶翊的布衣看上去还是那副样子,但侍卫们谁也不想近身,——远远地就闻到一股血腥味,那衣服上不知道沾了多少血迹,才发出如此浓郁的味道,就像把衣服浸在血浆里泡了一样。 视线下移,看着叶翊的手,侍卫们倒抽一口冷气,他的手上血迹斑斑,混合着说不上来的浑浊的白色粉色肉沫,看了让人直犯恶心;他的一只手上提着一个木箱子,不知道是什么;另一只手上是一个说不清材质的袋子,可以看出环形物不断翻腾,捯饬出各种形状。 侍卫们白了脸,有些人控制不住扶着墙不断地呕吐,中午吃的饭哗哗吐出来,五颜六色的一滩,酸臭难闻,其他人的脸色更加难看。 叶翊好像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一样,瞳孔里是化不开的墨色,漆黑,深沉,无情。 跟在叶翊后面出来的仵作脸色煞白,看向叶翊的眼神惊恐的好像看到了鬼。 叶翊示意小厮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吩咐了几句,小厮便离开了。他看向仵作,“我来的时候,带来了一口红木棺材,已经把他放进去了,你差人抬到冰室吧。” 仵作急忙点点头,侍卫们迟疑地看了一眼门口,黑魆魆的像一张大嘴,等着吞噬人的性命。但目光扫到叶翊时,他们打了个激灵,迅速行动。抬着棺材从门口出来时,又快又急,好像迟疑一秒就会被门嘴吃了一样。 突然,一股强有力的力量稳住了棺材,侍卫们只觉肩臂上的重压减轻了不少,这才发现叶翊站在右前方,肩膀托着棺材,稳步向冰室走去。 暮色悬悬,日已西沉。一行人走在暮色里,影子拖得很长,像是走向地狱之门。这时候阳气渐渐消弭,阴气笼罩上来,呼啸的风声像是招魂曲,远山大湖的渔火一明一灭,像是鬼怪的眼睛。 叶翊目视前方,宛若一个守卫的将军,又像是一个护送的使者,他紧抿双唇,瞳孔里是无尽的漩涡。 柳青,你放心,我一定会手刃凶手。 愿你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莫怕,一切有我。 仵作跌跌撞撞跑进了刑部,赵主事严肃道,“怎么样?叶翊没有惹出什么事吧?” 仵作的嘴唇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主事急得不行,这一去就是半天,回来仵作还是一副精神涣散的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急躁不安,上去就给了仵作一巴掌。 仵作的脸高高的肿起来,他这才如梦方醒,紧紧抓住赵主事的官袍,紧贴着他的耳朵,嘴唇紧张而飞速的翕动。 “什么?!”赵主事不敢相信,脸色刷的变了,他双目圆睁,一滴冷汗从额头上滴落,话也说不利索了,“他他他他他把尸体剖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剖尸,割掉脏器,还有居然肚子里还有两条蛇?! 仵作虚弱地点了点头,叶翊在剖尸上没经验,不知道怎么做,强行让他在旁边看,有的地方难以处理,还要他指导,仵作干呕了很久,而叶翊确实面不改色,只是,那周身的气势,让人害怕。仵作心里明白,尸体内部一片混乱,几乎烂得不成样子,还有蛇,这样处理无疑是最合适的办法,但是仵作怎么也忘不掉那血淋淋的场面,诡异而又恐怖,几乎成了他的梦魇。 主事来来回回快速踱着步子,他一咬牙,“不行,来人啊,备车,我要去叶府!”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 鬼打墙 “简直是岂有此理!”叶正言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气得脸都快要变形了,“孽子啊,真是孽子!” 叶翊沉默的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他的身上还是一股子血腥味,被血浆浸透的布衣没有换,有的地方,肉沫已经干在上面了。 叶正言又痛心又震怒,他简直不敢相信,叶翊居然为了个小倌闹到了这个地步,大闹刑部,血染义庄,他送主事走时,只觉得一张老脸都快挂不住了。 “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爹!”叶正言重重地一拍桌子,“原本以为关你几个月你该明白些事理,谁知一出去又给我惹事!你难道忘了你即将出仕吗?!你就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前途着想?!” 叶翊的喉结动了动,他平静得可怕,“爹,我只是去见他最后一面,无论如何,他已经死了,您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叶正言没有说话。 “逝者已矣,我不过是想替他讨个公道罢了,待此案查到水落石出,往后余生,我绝不再荒唐度日,一心一意为叶府筹谋,”叶翊一字一顿,“儿子所求不多,自古以来,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难道这也有错吗?” 叶正言心里犹如闷头一棒,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千言万语憋在胸口,想说也说不出来。 “即便如此,”叶正言不再暴怒,然而余怒未消,他背对着叶翊,负手道,“你先下去吧,这几天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准许不许出府。” 又是软禁,还好,他已对后事做了周密的安排。 姜泽,接下来就靠你了。 叶翊不发一言,双手贴地,对着叶正言磕了三个头,听着额头捶地的沉闷声,叶正言闭上了眼睛。 明空寺 “方丈在做什么啊?”一个小沙弥望望大雄宝殿,里面三千烛火,方丈对着三世佛,背影端庄肃穆,他回过头来,不解地问住持。 “今天来了一个黑衣男子,”住持叹了口气,方丈已经在里面诵经超过三个时辰,滴水未进,“要方丈为他超度一个人,希望那人能进入极乐世界,来生幸福康乐。” “咦咦,方丈不是不轻易给人念经的吗?”小沙弥眨巴着眼睛。 住持沉默不言。他回想起那人来时的一身戾气,浑身的血迹让人退避三舍。方丈面色不变,双手合十,请他入室谈了半晌后,又将人送出来,这时男子的气息收敛了一些,对着方丈行了一个礼后,一步一步下山去了。可不知怎么的,主持看着男子的背影,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 他像是一把嗜血的刀,既已出鞘,无血不收。 怕是有人要有血光之灾啊。 住持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了方丈,方丈自然明白,但他摇摇头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进入大雄宝殿。 住持抬头望着天色,星移斗转,偏离应有的轨迹,是为不祥之兆。 他叹了口气,看着身边的小沙弥,他年纪虽小,看事情却是十分通透,他十分喜爱这个孩子,希望有一天能让这个孩子继承他的衣钵。“爱为生生之本,这不是你初到栖霞山常挂在嘴边的话吗?” 小沙弥点了点头,“爱为生生之本,忍为不育之根,我未上山前,夫子是这么教我的。” 因为小沙弥颇有慧根,住持并没有拘着他,除佛经外,凡是有益之诗文,尽可以捡来看,诗文寄情解意,看到通达处,自能大彻大悟,多情之人无情,无情之人多情,众生皆爱,福命自求。他摸了摸小沙弥的头,“了凡,夜已深了,你且回去吧,明早还要起来做早课。” 了凡点点头,对着住持双手合十,行过礼后方才离去。 住持又看了方丈一眼,这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从八巷口出来以后,已是半夜,一轮残月高悬于天,惨白的颜色,发出一两丝微弱的光芒。葛二喝得醉熏熏的,一走三晃悠,边走边骂,“靠他奶奶的小娘们儿,把葛大爷兜里的钱搜刮的干干净净就变了脸,真他娘的翻脸比翻书还快,要不是今天去赌坊赔得多等着,等葛大爷,嗝,回去取了钱来,非得给这小娘们屁股打烂哼” 他沿着长长的小巷子走着,一步一个踉跄,靠在墙上挪着,活像一块癞皮膏药。巷子里阴暗的地方,还有好些个黑的看不出颜色的人,藏在阴影里,或倚或坐或躺,破烂一般堆在角落里,了无生气。葛二对这些人熟悉的很,不以为然,遇见挡路的乞丐就一脚踹过去,一个瘦骨伶仃的小乞丐痛得哎呦一声,黑乎乎的鸡爪小手揉揉自己的腰,其他乞丐看也不看一眼,眼神浑浊而漠然。 突然,一个脏兮兮的流浪汉趁着葛二不注意,跑将出来,撞了葛二一下就径直跑走了。葛二常年混迹于市井之间,对这手法再熟悉不过,一摸胸口,他奶奶的,果然腰牌不见了。 葛二喷着酒气,骂骂咧咧,急忙转身追上去,他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很快,就把那个乞丐逼到了巷子深处的一个角落。 面前是一堵高墙,乞丐停住不动了。 无路可逃。 “怎么不跑了?你倒是跑啊,”葛二冷笑着过去,抹了抹嘴,呲着一口黄牙,这巷子里很黑,但并非什么也看不见,走在其中久了,他的眼睛渐渐适应,能看清那堵墙边的黑影,“也不去,嗝,打听打听葛大爷的名号,上赶着找死爷今天就成全你!” 那乞丐慢慢转过身来,葛二心里一阵奇怪,臭乞丐的表现看起来并不是一副很怕的样子,好像在看什么东西仔细辨认了好久,才看出来乞丐的眼神越过他,直直往后看去。 一阵阴风抽过来,葛二莫名打了个寒颤。 “叽叽歪歪搞什么鬼蛋子,”他咕哝着回头,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是一堵黑压压的人墙,散发着熟悉的恶臭。 怎么回事?什么时候这里有这么多的乞丐?! 葛二咽了口吐沫,还没等他想清楚,一块砖就毫无预兆的砸在他的头上,砖块角上迅速沾上了血迹,沉闷的声音听了让人发毛。 葛二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软塌塌地倒在了地上。 天旋地转,剧痛撕扯着葛二的神经,意识潮水一般散去,临闭眼之前,葛二看见一只麒麟火云纹麝月靴,轻轻停在他的脸前。 黑色,不管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看见的都是一望无际的黑色,伸手不见五指。 恐惧像一只长满荆棘的大手,逐渐攥住了葛二的身体。他被牢牢绑在椅子上,铁链深深勒进肉里,格外冰凉,冻得他的皮肤好像都快粘在链子上了。 葛二赖皮多年,什么腌臜事儿没见过,就是蹲大牢也是小事一桩,但是,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惊恐过,死亡的气息无处不在,这里没有一丝声音,哪怕是老鼠吱吱的叫声也没有,没有一点活人的生气,死寂得令人绝望。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关了多长时间,饥饿,干渴头还是昏昏沉沉,伤口处有的地方结了痂。葛二只觉得像是过了千年之久,一分一秒都如此漫长,他被黑暗和死寂折磨的快疯了!葛二接连替主子办事,一个个都是有钱的主,出手也大方,整日里花天酒地,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的生活了,不,就算是他最落魄蹲大牢的时候,也没有过这样可怕的经历,他要光!他要声音! 黑色最容易引起人的恐惧,因为会止不住的想,想象着这黑暗里都有些什么,越想越可怖,越想越哆嗦,却还是忍不住一直想一直想好像有一只只小鬼,缠住他,死寂吞噬他,葛二越来越怕,过去所做的种种罪孽,一幕幕涌上心头,那些死去的人就团团围着他,葛二剧烈地摇晃椅子,“走开!都走开啊!” 他破口大骂,狂叫不止,突然,他好像看见一个熟悉的淡青色身影,那人地脸猛地凑到他的面前,烂掉的嘴一张,钻出一条蛇来! 葛二眼珠子差点蹦出来,他用力一躲,突如其来的爆发力逼得他连人带椅子摔在了地上。他的嘴唇抖抖索索,满眼的不可思议,恐惧攫住了他的脖子,“柳青” “快来人啊”葛二有气无力道,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他的嗓子像是被火熏过一样粗粝沙哑,“来来人” ,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 貌似情敌有点儿多 “吱呀——” 门开了。 葛二不敢相信,他愣愣的睁着眼看着,只看见一团明晃晃的光,戳进他的眼里,戳的他的眼睛生疼,眼眶像干裂的大地,想流泪也流不出来。 直到他被来人拖起来,葛二才看清那人,一身玄衣锦袍,发上束着紫金鸦羽冠。他下意识地往下一看,他的脚上穿着麒麟火云纹足靴。 “葛二是吗,”对方坐在对面,似笑非笑,把手里的灯笼随意的放在地上,点亮了桌子上的烛火。烛光有些昏暗,但仍掩盖不住那人年轻的面容,俊美无俦。,“我有些话想问你。” 这套路葛二无比熟悉,他慢慢答了个是。 男子亮出一个腰牌:“这个腰牌是从你身上拿出来的,你是王府的人,京都姓王的人家不少,用铜底金字的只有王有仁家一个。” “” “我听说你过去经常出入沈府,为沈府做事。七天前沈府被抄家,沈驰在宫内斩首,沈氏一族全部流放三千里,沈府一夜之间败落,下人顿作鸟兽散,”男子把铜牌扔到桌子上,上面一个烫金的王字格外醒目,“而在那之后,你又迅速攀附王有仁。” 葛二摸不准他话里是什么意思,还是不出声。 “有人说半个月来你总在清风馆出徘徊盯梢,”男人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长,“你在做什么,背后有没有主使?” 葛二咽了口吐沫:“是王有仁吩咐我做的,他让我盯着清风馆的柳青,说要把他绑了。”这个男人看着年纪轻轻,怎么什么都知道?! “看来的确是你做的,”男人摩挲着下巴,放松身体向后靠去,“柳青已经死了,你不会不知道。那么,是谁把他折磨致死的,是你吗?” “不,”葛二立即否认,他猜想这人是替柳青报仇的,可柳青不过是一个小倌,怎么葛二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说了,“是董立。” 他原本就没什么忠心可言,之前可能还会忌惮董立的权势地位而不说,但经过刚才的折磨,他认清事实,面前的这个男人不好惹,他要是不老老实实说出来,为了得到口供,倒不至于死,——但会生不如死。 “果然,”男子像是早已预料一样,轻哼一声,他拿出两份纸,摊在葛二面前,“签字c画押。” 葛二的头昏昏沉沉,光线又昏,他看得不大清楚。紧捆着胳膊的铁链被解了一条,葛二费力地伸出一条手臂,手臂麻木几乎无知觉,他颤颤巍巍地写完,毛笔骨碌碌从手里掉在了桌子上。 “你是谁?”葛二哑着声音开口,“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可以放我走了吧,我绝对不会告密的” 至于他真的会不会告密,二人心知肚明。 “这层,你日后自会知道,”男子似笑非笑,英俊的面容在昏黄的烛光下反倒多了一丝朦胧美,那双凤眸慵懒中隐藏着锐利,这绝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你还得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以后还有事情需要你做。不过,你放心,只要你老实,我就留一盏灯给你,没有一丝光的感觉,你还想继续吗?” 葛二急忙摇头,他脑子混混沌沌,凭着本能艰难发声,“我,不,小人小人不想再呆几天几夜了” “几天几夜,”男子失笑,“不过才过去两三个时辰而已。” 葛二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的嘴唇动了动,一张一合,像是困在岸上快渴死的鱼。 “现在,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男子的眼眸变得深邃,葛二突然感觉空气流动得慢了,“柳青是半夜自愿出走的,这一点,你是怎么做到的?” 芳林宴一年举办一次,芳者,取众花之明艳;林者,寓群秀之琼姿。因是安平公主亲自操办,邀请的人都是未出阁的名门闺秀,年少有为的权贵公子,是以京都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以自家小辈能参加芳林宴为荣。 其实,也就是规模宏大的相亲盛会。皇家牵线搭桥,将臣你情我愿,为女儿参看夫家,为儿子选取正室,郎有情妾有意自然最好,没有情意也不以为然,一切都以家族间的利益为重。 “蓝钰,你看看,姑娘们这么多暗送秋波的,你再不理人家,人家的幽怨就快淹过来了。”姜泽望着对面的女宾席,不少娇小姐们嘟着樱桃小口,又是期待又是不满,那欲说还休的眼神,齐齐飞向他身边象牙白底蓝川纹锦衣的少年公子,可那人却事不关己,委实好定力。 蓝钰自顾自斟酒:“和你一般一一回应过去,芳林宴也结束了。” 姜泽笑出一口白牙:“怎么,你不喜欢我理人家呀,那我就不理了。”姜泽生得一副好样貌,少年潇洒骑射前,七分不羁,两分风流,一分邪气,对着他脉脉含情的也不在少数,姜泽笑着回望过去,姑娘们纷纷羞红了脸,有的拉着女伴的衣袖,顾左右而言他。 蓝钰喝酒的顿作一顿,咳了几声,他呛住了。蓝钰玉容微怒,面上因为咳嗽染上薄薄的绯红。“胡言乱语。” 感觉蓝钰周身变冷了,姜泽默默反思,呃,他确实不应该随便调笑的,蓝大公子又生气了。 “你们看,蓝公子好像有点不高兴。” “好像吧可是,他生气之后更好看了。” “嗯嗯,真想和他说上一句话啊” “人家也想” 乾国民风较为开放,安平在其中也出了不少力,对面的小姐们窃窃私语,毫不顾忌。姜泽耳力好,听得一清二楚,他面色古怪,心里有点不舒服。 姜泽凑近蓝钰,两个人的距离十分的近。蓝钰微蹙眉头,不过见姜泽神情严肃,像是有正事要说,还是忍住了没推开他:“何事?” “这些大家闺秀们,你有中意的没有?”姜泽观察他的表情,试图从中找到一丝蛛丝马迹。 什么? 蓝钰凉凉看了姜泽一眼。 答案显而易见,姜泽点点头,放下心来,“那就好。” “你就只是问我这个,”蓝钰拧着眉头,怒了,伸手把姜泽推远。 姜泽毫不在意,坐在位置上继续思索。他知道蓝钰以为他要问关于叶翊的事情,今天他来参加芳林宴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此。 当然,还有姜成:“你都十八了还没有娶亲,隔壁王尚书连曾孙都抱上了,唉,家门不幸啊”姜老爹默默掬了把辛酸泪。 呃,这层就不提了。 但是,现在的事情比较重要,姜泽又听着女眷们越来越大胆的言论黑了脸,果断先把叶翊的事撇在脑后了。 不过,蓝钰好像至今也没跟哪个女人走得近过除了古离 但那是公事,不做数的。 还没等姜泽胡思乱想完,就传来一声,“安平长公主到——”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待落座之后,姜泽不经意间扫了安平一眼,猛然坐直了身体。蓝钰的表情也有一丝疑惑。 安平身边的着绯衣玉带的男人,不是贺梓桐是谁?!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 真凶 贺梓桐同样是一脸震惊,转念想到如若他还是贺少爷,也应该是一同坐在那里的,姜泽在此,也是没有什么奇怪的。 只是,千想万想,没有想到,与昔日的兄弟们见面,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一时间,贺梓桐心里百味杂陈。他眼神复杂地与姜泽对视,嘴唇一抿再抿,遏制住胸腔里的感情。 “贺子,你在看什么?”安平觉察到贺梓桐的异样,又看到姜泽,心下了然,“是故人?” 她对贺梓桐之前还是风流少爷的事情几乎是了如指掌,自然也知道纨绔三人组都是谁。 贺梓桐知道自己瞒无可瞒:“是。” “那便叫过来吧,许久未见,你应该甚为想念才是。” 安平行事果断,吩咐众人尽兴游玩,马上就带着贺梓桐离席了,琉璃替安平掌理接下来的安排。 上面的一幕幕众人都看在眼里,在官宦权贵之家浸润了十几年,对于什么风吹草动也很敏感—— 安平公主对于这个面首的态度不一般啊。 心下百回千转,芳林宴过后,通过小辈们的转述,各大家族权贵对于贺梓桐,又多了一丝衡量。 没有人发现,在场的宾客中少了两个人。 安平坐在鎏金鸾凤大理石靠背宝座上,贺梓桐站在安平身侧,他看着坐在下首的姜泽与蓝钰,垂在身旁的手悄悄握紧。 “听贺子说你是他的故人,”安平拉住贺梓桐的手,安抚似的拍了两下,“你知道他在本宫这里吗?” 姜泽抬眸,表情复杂。他还没有从这个打击中走出来,他之前去过贺府,但贺梓桐就像是消失了一般,此后他一直有吩咐人去寻找,但一无所获。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没想到,那个狐狸一样狡黠精明的矜贵公子,居然会以色侍人?! “臣不知道,”姜泽看向贺梓桐,贺梓桐垂眸,姜泽气结,但还是为了贺梓桐的颜面,没有直截了当地问他,“公主,可否允许臣与贺公子单独聊一会儿?” “这你要问贺子了。” 贺梓桐默然,他身上有太多的秘密不能言说,倘若有一丝纰漏,那个人他会遗恨终生;何况,他现在的样子,因为一个女人的体香而着魔,时常控住不住自己渴望情欲的身体,安平并没有真正碰过他,但外人皆以为他夜夜专宠,被调教过的身子更加空虚他怎么能和姜泽说这些?! 贺梓桐轻轻跨过去,坐在安平脚下的足踏上,绯色银边的下摆顺着台阶逶迤而下。他把下巴搁在安平的膝盖上,双手拢住安平的双腿,“公主,梓桐不想。” 姜泽忍无可忍地站起来:“贺梓桐!” 他想不通,为什么贺梓桐会变成这个样子,甚至到了自甘下贱的地步! “姜泽,”蓝钰在安平皱眉之前及时喝住了姜泽,他走到姜泽身边,拉住姜泽的袖子,低声道,“别忘了你今天来所为何事。” 蓝钰的话像是清泠的春雨,润物细无声,姜泽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他点点头,走到中堂上行礼道,“方才是臣过于激动了,望公主莫要怪罪。” 安平摸着贺梓桐的发顶,红唇艳丽,“罢了,本宫也不是不同情理之人,不怪罪你。”姜家是武帝的得力臣子,她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发作姜泽。 姜泽维持行礼的动作没有动:“臣今日来,还有一事想禀明公主。” “哦?”安平眼角上挑,“说来听听,是什么事?” “臣要状告驸马董立,残忍杀害清风馆小倌柳青,陈尸镜湖一案。” 贺梓桐心里一惊,柳青死了?! 那叶翊 安平的手停住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姜泽直视安平,目光里坦坦荡荡,没有一丝畏惧,“臣明白。此案原由刑部审理,只是一直没有结果,柳青与臣有些渊源,臣便帮忙查探了一番,人证物证已经俱在,这才敢面见公主。他们就在外面,公主可以宣他们进来,一问便知。” 安平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道,“姜家能人辈出,武帝先前告诉本宫时,本宫还不太相信,现在看来,所言非虚。”她顿了一下,“宣吧。” 姜泽话里有很多意思—— 首先,此案有刑部审理,说明牵涉进去的人是官宦,而非平民所为。 其次,刑部一直没有结果,而姜泽却查探出人证物证,言外之意,要么是刑部无能,要么是官官勾结。至于是哪一种,场上的人心知肚明。 最后,点出柳青与姜泽的交情,说明此案的重要性;人证物证都已经带来了,不言而喻,姜泽之前已经做足了准备。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很快,一个黑衣男子进来了,他用一个简单的木簪束发,腰上系着麻绳做成的腰带,脚上穿着一双布鞋。 “臣叶翊见过安平公主。”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猥琐干枯的男人,看上去像熬了几天的油灯,无精打采。 安平认得叶翊,去年的科举探花,在翰林院挂职一年,熬足资历,前不久新任了吏部员外郎。 叶翊一顿,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安平身边的贺梓桐,震惊c疑惑c诧异表情与当初的姜泽如出一辙。 贺梓桐也大吃一惊,他不由自主的苦笑:原本以为就样待在公主府了,谁知会遇见姜泽;看见姜泽也就罢了,竟然还有叶翊。越是不想见昔日故人,越是非会看到,尴尬c屈辱齐齐涌上心头,百般不是滋味。 他的一世英名,毁得七七八八。 不过,叶翊没有多纠结贺梓桐为什么会变成安平的面首,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公主,我与葛二是证人。” 安平有点好奇:“姜泽,叶翊,还有”她看向手旁的贺梓桐,“你们都认识柳青,他是什么人,值得三个大家公子如此挂念?” 叶翊顿了顿,想到柳青已死,他眸色一暗,刚要坦言,姜泽先出声:“我们曾一同去过清风馆聚会,偶然与柳青相识,十分投机,便结拜为兄弟。现如今兄弟有难,自然格外重视。” 叶翊不可思议地看着姜泽,姜泽眼里满是不赞同,叶翊明白姜泽的意思,他无可奈何,默认了姜泽的说法。 蓝钰静静喝茶,姜泽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见长。 “原来如此,”安平看向叶翊,“你有什么要说的,证据何在?” 叶翊踹了葛二一脚,把他踢到前面来,一想到葛二带着人把柳青投湖,他就怒不可遏!葛二抖抖索索,他哪里见过这样大的场面,宝座上的女人凌然不敢侵犯,一向听说过安平公主的威名,葛二软趴趴的怂了。 在叶翊与姜泽的注目礼下,葛二一句假话也编不出来,虽然有时前言不搭后语,但也勉强把事情经过讲清楚了:王有仁是如何攀附上董立,他是如何绕着清风馆盯梢,镜湖的豪华画舫,陈尸经过等等至于他怎么把柳青骗出去的,葛二直接把孟嫣然替换成了他,说的时候,他悄悄看了一眼姜泽,姜泽还是那晚一样邪气的笑容,葛二哆嗦了一下,麻溜的把剩下的说完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章 鞭笞之刑 凤首金银平脱漆刻镂空香炉里,静静燃着香料,发出细微的哔剥声,繁华精致的镂空纹笼盖上方,袅袅白烟曼妙浮动,空气里轻烟飘舞成不同的形状,一如安平现在的表情,令人难以捉摸。 半个时辰前 葛二是人证,他签字画押的状纸呈上给安平过目。至于物证,叶翊拿出了一个笼子,笼子上盖着黑布,里面不时传来丝丝的响声,听了让人很不舒服。 叶翊:“这是从柳青肚子里拿出来的两条毒蛇,加上之前的一条,总共有三条。这种蛇叫黑环蛇,喜欢钻孔,凶悍非常,为了不污公主的眼睛,公主还是不看为好。” 安平皱了皱眉头,贺梓桐离得近,他微微吃惊,他好像看到安平眼底的阴翳,虽说一闪而过,却还是被他捕捉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姜泽补充道:“素闻董驸马喜欢禽鸟走兽,每一只都记录在册,放在百兽苑豢养,倘若这真的是董驸马的蛇,公主可将董驸马的管家唤来,一问便知。” 安平叫了未央过来,“去唤董立的管家,看管百兽苑的人也一并叫来。” 未央做事情很快,一盏茶的时间,汪管家和负责蛇山的周信便跪在安平阶下行礼。南苑虽在公主府内,是公主府的一部分,但府中众人都知道,因为驸马断袖一事事发,南苑就被安平所厌恶,无事绝不会踏进南苑一步,南苑就像与公主府隔绝了一样,遇见公主什么的,几乎是千年等一回。安平没有把事情做绝,该给南苑的份例没有缺过。董立的小日子过得相当舒坦。他二人也是基本上没有面见过公主,不知公主唤他们有何事,又看这中堂上气氛肃穆,尤其是两个黑衣男子,面相尊贵逼人,看上去一个比一个凌厉,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周信,本宫问你,蛇山上的蛇可有少的?” 周信摸不着安平的意思,公主怎么突然问起蛇山的事情了?但他也不敢犹豫,答得飞快:“回公主,蛇山上的蛇没有少的,唯有黑环蛇被驸马拿走了三条,小人也不知驸马拿去做什么。” 他并非真的不知道,驸马拿蛇还能做什么,要么就是拿蛇斗蛇,要么就是拿蛇斗人不管怎么样,都不是什么好事,先把自己撇干净再说。 安平淡淡地嗯了一声,又问了管家驸马最近的支出,管家把董立这几天的支出都一一道来,说到开船去镜湖游玩时,安平又细问了游玩的时间是哪一天,管家也跟周信一样奇怪,怎么公主开始关心起驸马的行程了?但他也如实说了。 安平沉吟半晌,挥手便让他们下去了。 轻烟在空气里变化万状,檀香的味道丝丝缕缕,渗入每一个毛孔,躲也躲不掉。 安平一直没有发话,叶翊有点沉不住气问道:“公主,现在人证物证俱在,您” “董立确实犯了罪,”安平喝过一盏茶后,才慢慢说道,“但这是刑部的事情,女子不得干政,不归本宫管。” 叶翊c姜泽皆是一惊,就连贺梓桐也瞪大了眼睛,董立的罪行已经板上钉钉,但谁也没有想到会安平的态度大变,事情急转直下。 刑部接到这类案子也不是一次两次,有的是低级官吏家的幺子,只要是生的俊,董立也不管,直接抢过来,而且做事根本就没有遮遮掩掩,证据很好查,但就算是那些小少年的家人击鼓鸣冤,血书陈情,刑部也是结不了案。反而是被董立迫害,家破人亡。久而久之,人们也就忍气吞声,刑部继续装聋作哑,董立洋洋得意,更为肆无忌惮起来。 至于赵管事,新官上任,等知道是董立所为后,马上就哑巴了,把这个案子压在几百份卷宗最下面,任由它长满灰尘。 看样子,安平并不想治董立的罪,她对董立所做的事,不闻不问。 可是,那是一条条人命啊! 惨死的人群中,还有柳青的名字! “公主,”叶翊一撩下摆,直挺挺跪在安平面前,他咬着牙,紧握的拳头上绽出条条青筋,“难道董驸马背着你去清风馆寻欢作乐,一个接一个的玩死男童,给公主府添了莫大的恶名,公主也是不闻不问的吗?” 他的动作太快,说话更是横冲直撞,姜泽大吃一惊,想去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大胆!”安平霍然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台阶前,俯视着叶翊,“叶翊!是谁给你的胆子,敢非议公主府?!” 叶翊不退不让:“臣不敢,只是公主姑息养奸的行为,着实令臣齿冷。” 姜泽急的快要吐血:安平已经生气了,就不要再火上浇油了。他给叶翊使眼色。叶翊被叶正言关禁闭,直到今日芳林宴,乾国长公主设宴,叶正言无法,只得让叶翊出来。姜泽深知叶翊的困境,试图让叶翊冷静下来,以后再慢慢筹谋。 叶翊全当没有看见,几天的禁闭,他已经心急如焚。柳青尸骨未寒,凶手却还逍遥法外,可能都已经把柳青是谁都给忘了,而他说过要手刃凶手,却一直无能无力,真是耻辱。叶翊忍无可忍,铁了心的要跟安平杠到底。 安平怒极反笑,她一步步走下台阶,手掐上叶翊的脖子,鎏金凤雕嵌珠指套贴在叶翊的脖颈间,像是一把把冰冷的刀。 安平的手往上一提,瞳孔里满是冰冷,“你知道吗,凡是跟本宫告密,说董立背着本宫又行分桃之事的,那些人是什么下场?” 叶翊顺着她的动作抬起头,目光里毫无惧色,“臣所说的都是事实,公主尽管施罚,只要之后能依言惩治驸马的不当行为,哪怕是即刻赐死臣,臣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姜泽觉得自己迟早得被叶翊气死。 贺梓桐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总觉得公主好像反应太激烈了,他看向白底蓝川纹锦衣的清冷公子,他的面容很沉静,微微垂眸,清寡淡漠,似乎与世隔绝。除了最开始阻止姜泽外,这个人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 但是,从蓝钰澄澈浅淡的眸子里,贺梓桐却看出了一丝讯息,蓝钰跟他一样,也看出了场上不同寻常的地方,只不过,可能看出的东西比他还要多。 他正想仔细探究那眼神究竟是何含义,那双清冷的眸子毫无征兆的对上他的眼睛,贺梓桐心中微紧,停滞了一秒后也坦坦荡荡的迎上去,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对接,彼此过招。 须臾,蓝钰收回目光,继续看着叶翊等人。 贺梓桐也回过头,他合上掌心,指尖触到滑腻的冷汗。 安平抿了抿嘴,接着重重的一甩手,“既然如此,来人,狠狠地打!” ------题外话------ 小爱:叶翊又要挨打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六章 最后一根稻草 等到叶翊出公主府的时候,他是被姜泽扶着出去的。 姜泽没想到叶翊为了柳青可以做到这个地步,长满倒刺的鞭子密得像网,一下还没打完,另一下就挥上来了。 叶翊的黑衣上沾满了血迹,湿漉漉的贴在他的身上。黑色的衣服掩盖住伤口,却盖不住浓重的血腥味,只是站在叶翊面前就觉得难受不已,难以想象,这布衣之下,是怎样可怕的伤口。 尽管到最后,叶翊连牙齿都是发颤的,每一鞭下去都能听见他倒抽一口冷气的嘶嘶声,姜泽在一旁都快看不下去了,几次想直接打晕叶翊把人带走得了,但叶翊的手死死抠住地板,地板上的一朵金莲生生被叶翊拔了下来,他气喘如牛,双眼充血瞪着姜泽,漆黑的瞳仁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是兄弟,就别拦我。 姜泽看得懂他的意思,只得沉默。 “你这又是何苦?”姜泽想起来还是叹气,依他的意思,还是要慢慢筹谋,官府行不通,实在不行就去买凶暗杀,也比敌人还没倒自己先倒了强。 叶翊不是不明白姜泽的意思,他何尝不想再精心筹谋?只是—— “柳青被折磨致死,我看他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都感觉心如刀割,恨不能以身相替,”叶翊面色淡如金纸,但是他的瞳孔里像是有不会熄灭的光,亮亮的,润润的,能望到人的心坎儿里去。“已经七天过去了,我不能再等了,哪怕是一点点机会能把董立击垮,我都决不能放弃。” 这话倒是没错,叶翊硬是捱下了一百多鞭,即便是公主,也不由得对叶翊心生几分欣赏之意。所以,她吩咐下去,把董立关了禁闭,无事不得出南苑,算是给叶翊一个小小的交代。 可是姜泽等人看得明白,公主摆明了就是不会整治董立,叶翊用这一身的鞭伤,去换对董力来说微不足道的惩罚,真的值得吗? 叶翊说:“姜泽,你不明白,我爱他。” 姜泽沉默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在叶翊身上看见了自己。 踏出公主府的大门,姜泽正要把叶翊扶上马车,突然,叶翊的小厮德生从远处骑马飞奔而至,高声疾呼,“少爷,不好啦!义庄义庄尸体被焚了!” “什么?!”叶翊心下一悸,他猛地推开姜泽,踉踉跄跄跑过去抓住马的缰绳,厉声道,“你再说一遍?!” “是,是真的!”德生连气也不顾得喘一下,“小人亲眼所见,不会有错!”叶翊被关,不便出府,就派德生与符生轮流在义庄照看。 叶翊铁青着脸,他不顾姜泽的阻拦,拉缰上马,姜泽连忙跑上去,叶翊却一挥鞭子,扬长而去,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姜泽重重地跺脚:“你不要命了吗?!” 德生在原地看着急的打转,姜泽怒道,“你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骑马追上去!” 德生如梦方醒,从马厩里拉了一匹马,快马加鞭,急急循着叶翊的方向追上去。 只剩下姜泽一个人,他孤零零站在公主府门口,又着急叶翊的身体,又有一丝落寞,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原想一起追上去的,但是 姜泽有一丝迟疑,他担心叶翊的伤势,一路把他扶出来,却忘了蓝钰。依稀记得,当时他出中堂的时候,蓝钰说了一句,有一件事情要处理,晚些出来。 而且,这几天这么多事情,姜泽早已烦不胜烦,加上方才叶翊所说的那些话,像通红的烙铁,深深印在姜泽的心头,他一时心乱如麻,过去的回忆毫无章法地占据他的脑海。他没有心思去找叶翊。 罢了,姜泽安慰自己,再等等吧,蓝钰应该就出来了。 突然,一道黑影在姜泽侧面的楼台上一闪而过,姜泽敏锐地抬头,他望了望朱红金环的大门,景色深深,没有人来的踪迹,他咬了咬牙,提身一跃,踩着屋顶追上去。 “蓝公子见到贺某,似乎一点也不惊讶,”贺梓桐给蓝钰倒了杯茶,笑容恰到好处,“这是用玉泉水所泡,茶也是新茶,请。” 蓝钰抿了一口,蒙顶甘露,贡茶,汤色碧青微黄,清澈明亮,滋味鲜爽,浓郁回甘。他放下杯子,“贺少爷聪慧睿智,能得公主的欢心,一举成为公主府最受宠的一位,也是理所应当。” 贺梓桐笑不出来了。 他借安平的名义让蓝钰留下,原想先入为主,可蓝钰并没有如姜泽一般,问他为什么会从贺府嫡长子变成安平的面首,不动声色就扳回主动权。 贺梓桐上扬的嘴角停滞了几秒,他又神色如常,给蓝钰添上茶水。“叶翊为救柳青,姜泽为助叶翊,蓝公子今日来中堂之上,却是为了什么?” “蓝钰,”玄衣锦袍的少年拉住他的衣袖,眼神明亮又严肃,“你随我一起吧。” 蓝钰静静道:“公主相邀。” 贺梓桐不可置否,他又问:“今日叶翊与公主对峙中堂,蓝公子有什么高见?” 蓝钰答非所问:“钰听闻贺少爷与姜泽c叶翊二人交情匪浅,兄弟有此大难,理应贺少爷急之在先,与钰何干?” 贺梓桐眯了眯眼睛,不管他怎么问,蓝钰都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而他自己,虽然很不想承认,山穷水尽。贺狐狸心里暗暗挫败。 早在清风馆初见的时候,此人,绝非池中物。 贺梓桐狐狸眼笑得弯弯,“兄弟有难,梓桐自然要全力相助,只是今非昔比,身在公主府,梓桐能做的实在有限,让蓝公子见笑了。” 蓝钰的手搭在桌面上,轻轻叩击,声音很轻微,贺梓桐却无端觉得每一下都重重的打在他的心里。 “贺少爷,你看到那边的仙鹤了么,”蓝钰望过去,一片梅林中,蜿蜒着一条清流,几只通体洁白的仙鹤脚步轻盈的走着,时不时停下来,啄啄草叶,梳理羽毛,逍遥极了。“它们虽在小小的梅林之间,心胸却超脱梅园之外。” 贺梓桐的心隐隐作痛:“是,即便如此,它受外物所困,已经是终生摆脱不得这方寸之地了。” “不,”蓝钰回过头来,双眸清晰的映出贺梓桐的身影,他的目光宛如广袤的天空,“你听得过《鹤唳》么?” 贺梓桐的呼吸微微急促,他的眼睛一眨不眨,仔细听着对面白衣公子的话,随着他绯玉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好像有什么本就埋下的种子,忽的生根发芽,隆隆的生长了,呼呼的挺立了。 他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姜泽没想到自己会一路跟到了京都西北之外的鱼肠枯岚山。 鱼肠,顾名思义,此地如肠子般弯弯绕绕,路极难行;枯,此地树木几乎没有常青的,易枯易折,火险频发,山体远远望去,就像一座黑色的坟头;岚者,雾也,大雾弥漫,蛇虫横行,往往一陷失足,一命呜呼。 最勇猛的猎户,也不一定有胆子去鱼肠枯岚山打猎,再者说,这里原本就是荒芜之地,没有什么值得肠胃挂念的。偶尔有想扬名的猎户,踏进浓雾之中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实际上,鱼肠枯岚山四周人烟基本上已经绝迹,最近的人家也在几百里之外。这里是真正的荒无人烟。 但是,因为这是天然屏障,一道不费一兵一卒驻扎但敌人却难以逾越的天险,皇帝百官们都很高兴,并没有为此忧虑。皇家并没有将此地设为禁区,但正常人也不会傻到要翻个山玩玩儿。在每个人心里,鱼肠枯岚山就是死亡之地,有事没事都不会去的。 当然,也有流言秘闻,说之所以是鱼肠,除了地形之外,这里曾有过不可告人的厮杀,其凶险不亚于鱼肠剑,这整座山,就是死伤之人的坟冢。 不过,也没有人证实罢了。 姜泽一路踩着枯黄的落叶过来,落叶铺在地上,厚厚的一层,但却是很软,深一脚浅一脚,像是下一秒就会陷进去一样。 已经起雾了。 姜泽在森林外围停下了脚步。 面前黑魆魆的,白雾浓重,黑与白交织,动静结合,形成奇妙的视觉效果。 姜泽凤眸微细,虽说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既然已经把他引到这儿了 他脚步一动,干脆利落地旋身返回,开玩笑这黑山是能说进就进的?还没等他看清黑影是谁自己就先英年早逝了。 姜泽为自己的机智沾沾自喜,下一秒,背后一记内力划刀砍下去,姜泽干脆利落地倒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姜泽升级中 等姜泽醒来的时候,睁开眼帘,还是高树插天的景色,森林里很静,他听见落叶沙沙,虫儿叽啾。偶尔有一两丝光线透过重重树障投射下来,光柱里漂浮着灰尘,更衬出此地的阴暗。 “呦,醒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对于姜泽来说,无异于魔音入耳。像话本里所描述的那样,姜泽“虎躯一震”,不情不愿从地上起身,“师父。” 楼一层逆着光蹲在大石头上,哈哈大笑,他跳下来,赤着脚走到姜泽面前,还是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短的露出脚踝,上衫的袖子却极长,连手也看不见。楼一层右手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看来练功没有懈怠啊,往常打晕你都是一个时辰才醒,这次不到半个时辰就醒了,好,有长进!”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姜泽无可奈何道,“师父,您试我深浅就不能换一个方式啊,哪有师傅这么暗算徒弟的?” 楼一层不以为然,摆摆右手道,“就是这样才能看出你真正的水平,在练武场考校你,你自然就警醒起来,哪里像平日变故突起来得痛快?” 姜泽:就听你胡扯一通。 不过楼一层说的也不错,姜泽才心悦诚服,否则平时多么桀骜不驯的一个人,怎么会任由楼老头欺压。对楼一层,他自有一分敬意在。 许久未见,姜泽细细打量楼一层,目光移到他的袖子时,姜泽脸色一变,失声道,“师父,你的袖子” 他伸手去抓楼一层的左臂,果然,袖子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对方不以为意,语气云淡风轻,“不小心丢了一条胳膊,不过,我可是让对手丢了命。” “这能一样吗?!”姜泽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他看着楼一层古铜色的脸,高而削尖的颧骨,不用想也知道他过的是风餐露宿的日子。他的凤眸渐渐凝聚起墨色,忍不住问,“师父,你到底都在做什么?常年不见踪影,回来一次还是带着伤。”还伤的一次比一次重。以前是更瘦了,现在连手臂也没了。 少年脸上的关切不是作假,楼一层的眼底溢出透明的暖意,他欣慰地笑了一笑,挥拳上去,笑骂道,“你小子毛还没长齐就开始管起师父的事了,别操不该你操的心,你师父我好得很。” 姜泽倒抽一口冷气,他揉着胸口,楼老头下手没有一点轻重!他就知道,好心当做驴肝肺,唉。 “好了,说正事,”楼一层正色道,“今日把你带到鱼肠枯岚山是有正事。” 姜泽点点头,他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我今日来是跟你告别的,”楼一层一开口就震惊了姜泽,不过姜泽强忍住诧异,还是等楼一层把话说完,“临行之前,我有些事情要交代你。”也算是不辜负姜成当初的恩情。 不等姜泽说话,楼一层就转身朝森林深处走去,“你随我来。” 姜泽看着楼一层的背影,虽然瘦削,却无比高大,像是可以撑起整个苍穹。他没有迟疑地跟了上去。 浓雾蔓延其中,姜泽能感受到有老鼠一样的东西成群的从他身边经过,有的甚至爬过他的脚面;耳边一直能听到诡异凄厉的叫声,树上盘踞的一团又一团的黑曼蛇,丝丝的吐着信子。 姜泽目不斜视,他看出楼一层的步法有规律,就一直跟着前面影影绰绰的人影,一步,一步。 他们都用了轻功,一阵风一样往前,当身形快到一定境界,即便有蛇虫猛兽,都不算是威胁:它们在缓慢流动的空气里,而 他们乘着倏轻空灵的气流中。更何况,还有阵法做屏障。 等到浓雾散开的时候,姜泽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最深处。 豁然开朗。 说不清有多少参天大树,盘枝虬干,巨大的树根从地面拱起,像一座座小拱桥,又深埋地下。这里没有阳光,地上星星点点的白色,不是光的斑点,而是散落的白骨,零零碎碎,不知是人的还是兽的。 楼一层望着四周,表情十分凝重。 没想到,再来这里已经是十三年后了。他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再来这里。 可是,该来的总会来,他的使命如此。 楼一层转过身,他看着姜泽,目光沉重,“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姜泽沉默。 楼一层也不急着说,等着姜泽慢慢思索。 姜泽开口了:“传言说,鱼肠枯岚山是一座坟冢。” “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楼一层的眼中流转着姜泽看不懂的情绪,“十三年前,这里死了万人。” 姜泽眸心微细,一阵清风吹过,他的发丝随风轻扬。 楼一层的眼前再现当时血色的场面:“十三年前,裕亲王打着清君侧的名号谋反,自称鬼王,手下百万雄师,号称百鬼军。 先帝对之以羽林军,十四皇子主动请缨,率军作战,举全国之兵力剿灭叛军最后,裕亲王被擒,群龙无首,百鬼军很快溃败,最后的几万人,一路南下,奈何羽林军为首的军队穷追不舍,追追打打,就这么逃到了鱼肠枯岚山。” 楼一层并没有说为什么裕亲王手握重兵还是败了,也没有说当时战况的激烈,但姜泽望着四周数不清的白骨碎渣只是沉默,这些已经说明了一切。 “后来,就是在这里,”楼一层捡起一块指骨,用力一握,白骨碎成渣粉,倾泻指缝,点点随风而散。“百鬼军被坑杀,这里就是万人坑。” 楼一层的嘴唇紧紧抿着,他仰起头,昔日,就是在高崖之上,百鬼军像密密麻麻的蚂蚁一样,秋风扫落叶一般,黑压压的一层层地往下掉,尸体堆得几乎跟高崖一般高。 这里的土地有了血肉的滋养,肥沃到诡异,树木参天耸日,精怪一般,不知道为什么,尸体腐烂的这样快,也许是当地的鬼树太过贪婪,不肯放过一个渣碎。不过十三年,连白骨都快酥了,混在泥土里,黑黑白白,看了就令人胆寒。 姜泽凤眼微眯,楼一层身上藏着太多的秘密,对鱼肠枯岚山的地形这么熟悉,基本上无形的阵法,还有世人所不知的万人坑绝地。他的语调很慢,有一丝凝重,“师父,十三年前,你也在”其中吗? 话还没说完,楼一层就转过来,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不耐烦道,“小孩子家别吵吵,没看见师父在祭奠先人吗?”说着,楼一层又捏起一块白骨,一用力,碎成渣渣。 姜泽:“呃” 这祭奠方式是挺特别的。 楼一层从容道:“我今日来这里将剩下的内功心法传给你,这里比较安静,不会有人打扰。” 姜泽是真的服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八章 变天 也罢,楼一层的话意是最浅显的一层,简短的说明,只是为了令姜泽明白他身在何处,其他的种种,楼一层并不欲多言。他已到最大的限度,不能再透露一丝一毫。 姜泽没有再追问下去。 楼一层把姜泽的表现看在眼里,心里更觉欣慰。这也是他为什么肯教导姜泽的原因。固然有承姜成的恩情在,但倘若姜泽是个资质平平庸才的话,楼一层根本不会带他来这里。有之前教他的那些,已经够姜泽横走江湖,稳坐庙堂了。 二人盘腿相向而坐,楼一层没有了左手,便只让姜泽伸出左手,手心在上,他的右手盖上去,掌心贴紧。 “排除杂念,心无旁骛,”楼一层命令道,他调动丹田真气,紧促而简短道,“起!” 一瞬间石沉大海,鹰振长空。 姜泽紧闭着双眼,浩如烟海的心法随着楼一层急速默念飞快的涌入他的识海。 以二人为中心,像是有一个无形的阵,透明的气流裹挟着几丝雾气围绕着中心缓缓旋转。 越来越快。 多了。 姜泽紧闭双眼,睫毛上挂着细小的雾珠,微微颤抖。 太多了。 姜泽有些不稳,他死死咬住牙,面部肌肉都在抖动。 太多了! 姜泽的手抖得厉害,像是被蛇咬了一样,左手剧烈回缩,不自觉的想收回去,可是楼一层的右手像一个铁钳,攥紧他的手,不让他逃走。 “啊!”姜泽痛苦道,“师父,我快撑不住了” 楼一层看到姜泽的嘴角溢出血迹,慢慢地,耳朵也流血,但他没有一丝放松,眼神毫无怜悯,怒吼道,“撑不住也得撑住!” 那一声怒吼逼进姜泽的识海,短短一瞬,姜泽感觉自己置身于滚滚黄沙古战场,杀戮无数的将军手执长刀,踏着敌军的尸体,纵马冲锋,刀锋沁赤,似要划破血色残阳。 姜泽咬牙忍住,脖子上青筋暴起,耳朵里是嗡嗡蜂鸣,他的经脉里好像汹涌着怒吼的洪水,以强硬的不可抗拒的力度窄细的血管,经络一寸寸爆裂开来般的痛感撕扯着他的神经,姜泽从来没有这么疼过,简直痛不欲生。 姜泽猛地喷出一口热血,余下的血雾弥漫,倏而消失。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种铺天盖地的攻击渐渐减弱,姜泽觉得压力像潮水一般慢慢退去,他的耳朵还是嗡嗡作响,姜泽没有懈怠,继续调息,半是对抗半是接纳,融合从楼一层接收的内功心法。 姜泽从没有听说过这种功法,霸道的可怕,如果没有人指导,从旁协助,姜泽的目光凝聚在一块头盖骨上,恐怕那就是下场。 “你休息一会儿吧,”楼一层的声音里藏着轻微的疲惫,他一下子把几十年才能参悟的内功心法全部一次性的硬塞给了姜泽,对两个人来说,都不是易事。“这几日你会无力虚弱,待你调稳内息,收纳心法,化为己用之后,便会慢慢恢复的。” 之后,身体会比之前强上十倍,加上内功心法,化境修炼,假以他日,便可以登上大宗师之境界。 这些,他没有对姜泽说。修炼之人,最忌急功近利,姜泽或许不是这样的人,但人生各异,凡事还是要个人修行。 自求多福吧。 又过了一刻钟,姜泽轻轻呼出一口浊气,他擦了擦嘴角有些干涸的血迹,站了起来。 楼一层目光里有一丝欣赏:“你还不错。” 姜泽走近:“师父,这究竟是什么心法,竟会霸道如斯?” 楼一层仰着头,双手背后,他微眯着眼睛,目光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幽幽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姜泽:就不能不卖关子吗? 楼一层突然问:“姜小子,你想上战场保家卫国吗?” 战场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姜泽的眼前突然浮现一个雪衣人影,他背对着姜泽,鸦发垂至背部,衣衫如云似雾,趁得他的背影也朦胧起来。然而,他的身姿,高雅的就像云巅之上一抹洁白的雪,不可攀越。 “我暂时没有这个想法,”姜泽低声道,“师父我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哼!”楼一层重重的呸了一声,“原本以为你通透,哪知也跟匹夫无异。国要是亡了,哪里还会有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命都丢了,还有什么事能做!” 姜泽只是沉默。 “罢了,”楼一层叹了口气,他易怒鲁莽的脾气还是没改掉,是他心急了。人各有志,又有几个人放着安稳日子不过,甘心上战场上送死?“什么时候你决心上战场了,就来这里,我在这里留了东西给你。” 什么? 姜泽有些疑惑。楼一层接着道:“血落崖下,有一处隐秘的山洞,洞口有一棵歪脖老松,上面长了三个瘤子,你记得就是了。当然,如果你今后无此打算,就当我随便说说。” 楼一层这么说,此事一定非比寻常。姜泽点点头:“师父放心。” 姜泽抬起头,望了望天色,灰蒙蒙的,他想起叶翊,“师父,时候不早了,我还有急事,我该走了。” 楼一层目光惊异:“已经是第二天了。”他面色有点古怪,“难道你不知道?” 哈? 姜泽不敢相信,愣愣地站着。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传个内功心法,传了一天一夜?” “不然呢,所以我才说你不错,”楼一层一脸你问的什么白痴问题的表情,“你师父我当年可是只花了半夜的功夫,你要是敢超过三天,我就要清理师门了。” 姜泽:貌似您的师门就我一个人吧。 楼一层又一想,“还是说,你以为只过了一两个时辰?那不可能,你不可能超过我的。” 姜泽: “师父,我现在真的有急事,非走不可了,”原以为还是一天,谁知已是第二天了。姜泽现在更急,一方面担心叶翊激动失控,一方面心系蓝钰,“您多保重。” “小子。” 走了十几布的姜泽停下,他疑惑地转身,静静地等着楼一层发话。 密林掩盖之中,又渐渐升起雾气,楼一层的身影变得模糊,但他的身躯就像一个高大的雕像,即便在雾中只是一个黑影,姜泽还是可以感受到他的瞳孔射出坚定无畏的目光,“你要小心,要变天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九章 枯叶飘零 楼一层说得对,变天了。 隔着参差的树枝浓叶,姜泽发现天像泥浆一般的黄,天幕低垂,看上去就有不祥之兆。没走几步,一声轰隆隆的雷响,黄豆大的雨珠由少到多,由缓到疾,最后,噼里啪啦的打下来。 有森林的遮挡倒还好一些,等姜泽出来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叫倾盆大雨,短短几秒的功夫他身上几乎就湿透了。 紧要关头,姜泽也顾不得自己的衣服。他勉强用轻功飞速赶回,这么多武学一次全盘接收委实很吃力,姜泽硬撑着身体的不适,中间几次在空中摔落,他稳住自己的身体,及时踩在地面上,继续疾速行进。 一路上水洼遍地,到处都是肆意的水流,泥水滚滚流淌,有的路面已经变成了一条浅浅的泥浆河,水漫到了脚脖子,分不清脚下到底是路还是坑。 到了京都城内,姜泽才发现事情远比自己想的要严重。 后来,姜泽不止一次的想过,假如他知道今天会是他最后一次见楼一层和叶翊,他还会不会看见那个黑影就追上去;如果他最开始就不去追那个黑影,是不是他就有时间阻止叶翊做傻事,楼一层也不会就这么处理完“后事”之后直奔北疆。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城里的水患更可怕,到处都是汪汪的水迹,风雨飘摇,街道上酒家的旗子像一块破抹布,顺风顺雨不知何处摆去。 家家户户房门紧闭,商铺也大多关了门,积水积得连门槛也看不见。街上有几个摊位木车来不及撤走,缺胳膊断腿儿的泡在水里,凄凉的很。 姜泽看到有几个熟悉的身影,分散开四处找什么,像是在寻人,那不是叶府的家丁吗? 他正想上前去问,德生远远地看见他,不顾那些叶府的小厮,急忙跑过来,“姜少爷,不好了,我家少爷失踪了。” “什么?”姜泽诧异,叶翊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怎么会说失踪就失踪的?所以,那些叶府的小厮们,是在找他吗? 姜泽皱眉问:“你不是跟着叶翊的吗,怎么连个人也看不住?” 德生缩脖子:“等少爷赶到的时候,那尸体已经烧成灰了,一块好骨头也没剩下,那些人正要把骨灰扔掉,少爷当时就跟 疯了一样,从火里捧出骨灰,喊着叫着就跑得没影了。” 德生也奇怪,少爷浑身是伤,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那些人被叶翊撞得晕头转向,有几个甚至倒在了火堆旁,一不留神烧着了头发,惊慌失措,直说“疯了!疯了!” 他没有办法,赶紧回去禀报,老爷上朝去了,只有夫人在。夫人听了之后,又惊又怒,最后还是担心叶翊出事,吩咐管家带着小厮出去寻找叶翊的下落。 “姜少爷,这可怎么办,已经找了一天一夜了,半夜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洪水,突然淹进了城里,叫我们去哪里找少爷呀?”德生叫苦不迭,现在大家已经慌作一团了,水积难行,一不留神脚下没踩准就跌进了深坑,原本就是摸着泥水走的,谁知道水下是高是低?“这雨这么大,更难找呀。” 像是应证德生的话,轰隆一声雷响,德生惊得大叫,阴云在黄天里翻滚,就像泥潭里懒懒翻身的泥鳅。 雨势原就不小,这下子更大,搞的德胜有点儿猝不及防。 他摸着脸上的水迹,表情怔愣。 姜泽揉着额角。 “姜少爷,有叶少爷的消息了!” 姜泽看着疾驰而至的人影,讶异道:“青茗,你怎么在这里?” “是主子叫我来的,”青茗来不及解释,“快!跟我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直到真的赶到了地方,姜泽才明白青茗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叶翊站在一个亭子上,这里地势低洼,亭子盖以下全被淹了,叶翊就那样站在那里,像是站在一叶扁舟上,江边波涛汹涌,洪水咆哮不止。 江水吞噬了很多东西,铁锅c木盆c甚至马匹只要有东西顺着水流一打滑,转眼就无影无踪。不知道谁家的狗在江水里冒了一个头,连叫也没来得及叫一声,一个浪头打过来,瞬间没了踪迹。 雨下的更大了,宛如瓢泼一般,一盆才刚泼下去,另一盆紧接着就泼下来了,丝毫不给留喘息的时间。 姜泽站在江的对岸,他看着叶翊,还是一身黑色的衣服,湿漉漉的挂在身上,黑的古怪,姜泽知道那衣服上混合着血。他紧紧抱着一个木盒子。大雨冲刷不止,雨幕隔着,姜泽看不清叶翊的表情。 他像一棵枯死的树。沉默,没有生气。 姜泽心道不妙,试探着:“叶翊,你这是做什么?” 叶翊紧攥着手里的盒子不松,他抬起头看着姜泽,发丝贴在脸颊上,他的脸苍白得像鬼,嘴唇泡得发白,没有一丝血色。 “姜泽,柳青死了,可是董立还是不放过他,”叶翊的语调很平静,可姜泽却从中听出毛骨悚然的意味。叶翊越说越激动,他发狂了:“为什么?!明明人都已经死了,却还是不放过他!” 为什么? 姜泽清楚,叶翊也清楚。为了毁尸灭迹,或是给姜泽叶翊一个下马威。一遍遍地往火里添油,烧得连一块遗骨也不剩。 那骨灰好像都在嘲笑他们,你们做了这么多又能怎么样呢?到头来,董立还是毫发无伤。 叶翊遭受的打击太大,这一段时间,鞭伤刚下又添新伤,他的身体早就熬不住了;时常就是禁闭,一发呆就是一整天,无能为力c屈辱c煎熬;原以为可以见到柳青了,之前的苦都是值得的,可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柳青死了。 大悲大喜之下,叶翊形神俱散。柳青的死给他一记重击,他为着给柳青报仇,硬是撑着一口气,形销骨立,也还是为了手刃凶手四处奔走。 到头来呢? 姜泽告诉他,葛二说是孟嫣然引柳青出来的,叶翊恍若一盆凉水劈向天灵盖,呼啦啦冻成冰柱,真冷,他的心好像都冻住了,痛得不能呼吸。 孟嫣然? 只凭她孟嫣然一个人,如何敢对柳青下手? 背后的人,不用想也知道。 是他娘亲!居然是他娘亲!一心想着要害死自己儿子的挚爱!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叶翊感觉天都要塌了。 他拼死拼力地救人,最后居然是至亲勾结外人,里应外合,把柳青害死了! “哈哈哈哈哈,”叶翊仰天大笑,笑得姜泽一阵心惊肉跳。他的眼里一片荒芜,就像灰蒙蒙的天,没有一丝希望。“没用的,姜泽,一切都是没用的,我做了那么多,才知道原来至亲欺骗我,董立侮辱我,这一切的一切,都肮脏透顶!” 姜泽伸手过去,好像这样就可以紧紧握住叶翊的手臂,好让他不会做傻事一样,“叶翊,你别冲动,柳青的仇,我们一起报。” 可叶翊明显没有听姜泽的话,他抚摸着盒子的面,神经质的喃喃自语,好像有一个透明的屏障,将他与对岸的人隔绝。 “柳青,不要怕,我这就来陪你这里太脏了,又太吵,我也不愿再待下去了。你应该等了很久了吧,是不是很寂寞我随你一起到黄泉,奈何桥上再相见,你说好不好?” 该死的! 姜泽暗暗咒骂,怎么偏偏在这时候浑身无力,他的手臂上像是有千斤重的石块压着一样,颤颤巍巍抬不起来,脚下水流不息,他感觉自己连站都快站不稳了。 “这几日你会无力虚弱,待你调稳内息,收纳心法,将之融会贯通化为己用之后,便会慢慢恢复的。” 耳畔又传来楼一层的话,姜泽有心无力,也不能飞身过去把叶翊拉住,他恨恨地:“该死!” “姜泽,谢谢你,”叶翊诚心实意,不管是之前照看柳青一掷千金,还是之后帮助审讯葛二,于情于理,他都得谢姜泽。“来生我们再做兄弟,换我报答你。” “放屁!小爷只跟你做今生兄弟,去死的来生!”姜泽心里警铃大作,他感觉自己的力量正加速流失,他摇晃了一下,青茗赶紧扶住他,姜少爷怎么虚成这个样子? 叶翊轻轻勾起嘴角,苦笑了一下。随后,他望了望天,阴沉沉的,像是被搅乱的水墨画,墨色芜杂,时不时雷鸣电闪。滂沱大雨劈头盖脸的砸下来,头发早就湿透了,像水藻一样贴在脸上c背上,雨水不停的冲刷着他的脸庞,他的眼里进了雨滴,可他毫不在意。 他的伤口感染了,热辣辣的肿着c发炎;他的额头也滚烫;但是他又格外的冷,冷的牙齿微微打颤,冷的心不住痉挛。 下吧,下吧,把他冲得干干净净才好。 这样,他就可以一身清白地去见柳青了。 对面,隔着雨幕,姜泽还是大声叱骂:“叶翊,你听见没有?!你给小爷过来!” 叶翊抱歉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看自己怀里的盒子,他的目光温柔而缱绻,伸手摸了摸盒子粗造的表面,烫的发黑发焦的手指与盒子形成强烈的对比。 “委屈你了,”叶翊叹道,他撕下自己的衣服包住柳青的骨灰,没有盒子,就随手拿了一个做工简陋的木盒,把柳青的骨灰放进去。他没有管自己烧得发焦的手,轻轻摩挲着盒子粗粝的表面,动作轻柔的好像抚摸婴儿的脸颊。 他呢喃:“我来了。” 叶翊抱着盒子,纵身一跃,跳进江里,转眼就不见了踪迹。 姜泽眸心骤然缩紧—— “叶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章 破茧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叶翊就这样被淘了,随着大江东去,决然的,一去不返。 姜泽望着江水,嘴唇紧紧抿着,像是紧闭的蚌壳,眼角泛红。一天一夜的传功,他的体内道道真气群魔乱舞,搅得血气上涌,双目布满血丝,雨珠竹筒倒豆子似的打在他的身上,痛感被放大到百倍,像是被十万大山压着,想救人也是有心无力,他拼力伸手去抓,只抓了一手空气。 姜泽狠狠地捶地,绝望的闭上眼睛。雨水流进他的眼眶,又溢出来。青茗扶着姜泽,疑惑姜泽的虚弱,他看着玄衣少年往日的桀骜不羁此刻都化作怒其不争的沉郁,一张俊脸上水迹斑斑,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姜泽,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啊。 急忙赶来的孟氏等人刚好看见这一幕,孟雅娴顿时瞠目欲裂,“阿翊啊!” 叶翊一夜未归,她本就着急,她早就知道柳青死了,害怕叶翊一时想不开,在公主府出什么岔子。一会儿小厮来报,说叶翊被长公主鞭笞,一会儿又有小厮来报,说叶翊直奔义庄每次小厮来孟氏眼皮就一跳,后来,她看见小厮就恨不得把茶杯扔到他头上去。 德生说:“夫人,少爷c少爷他要投河了!” 孟氏的手一抖,茶杯骨碌碌地滚在地上,茶水在地毯上泼出不规则的深色印记。 她瘫坐在椅子上,如果没有那一圈的扶手,毫不怀疑,她就会无力的倒下去。 静儿急忙拿了凝神安心露抹在孟氏的太阳穴上,轻柔的舒缓孟氏的头痛。夫人就算是就算崩溃,也不会像泼妇一样躺在地上打滚。 但是,看着夫人痛苦的叹气,她就知道孟氏此时心焦过虑,痛得深沉。 “走,”孟雅娴扶住静儿的手,命令德生,“快,把能带的人都带上,随我去找少爷。” “我的儿啊,”孟氏跪倒在地,她望着滔滔江水,热泪刷的涌出来,混着雨水很快流进衣领。她还怔怔地想着方才的一瞬间,叶翊像一只黑色的蝴蝶,说飞就飞了,再没有一丝踪迹。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涌落,“你这又是何苦?” 德生撑着伞替夫人遮雨,但雨势凶猛,单薄的油纸伞也不抵什么用,静儿担心地扶着孟氏,夫人这些日子为了少爷的事情,劳心费神,身体本就有些吃不消,又在雨里淋了这么久,鞋袜也都湿了,怕是要病一场。 她看着前面的江水,鼻子一酸,眼眶也是红的,少爷啊少爷,你怎么那么傻,你这一跳,叶府,便后继无人了。 “姜少爷,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青茗看着雨势丝毫不减,而姜泽的嘴唇都开始发青了,他用力把姜泽带起来,“你得好好调息一番。” 姜泽反手抓住青茗的臂弯,突然问:“蓝钰呢?” 算起来,从芳林宴至今,快两日了,他没有再见过那空谷幽兰一般的清冷公子。 怎么问起他主子来了?青茗纳罕,他的眼里浮动着一丝暗芒,但这不是什么机密的事,眉清目秀的小哥儿还是答了:“主子被今上派去南方赈灾了。” 姜泽握着青茗的手劲忽而加大,“南方?” 青茗痛得龇牙咧嘴,这是体力不支的人该有的力道吗?“是啊,南方发了洪灾,洪水一路北上,江水暴涨,所以,京都也被殃及了。” 姜泽的手松下来,好像有一只透明的飞鸟从他心里最深处飞走了,他心里空落落的,低声呢喃:“这样啊” 京都发大水突如其来,可又不是无迹可寻。武帝原以为南方是临时爆发的水患,派专人下去查才知道,这次的水患本该避免的,洪水不是天灾,却是人祸。——工部连续几年拨下去巨款修缮水利,可是南方主管此事的的官员中饱私囊,愣是没修,觉得先帝时候修建的工程已经很完善了,坚固的很,有先帝保佑,啥都能挡。 先帝:呵呵呵呵呵。 所以,本来应该采买石料的,一般的贪墨就是拿便宜的劣质货或者木料凑合了事,可这些官员连糊弄也不愿意糊弄,哦,木料是吧,没有,先帝早些时候南巡的时候,大兴土木修建行宫,山上光秃秃的没啥树了。 先帝:这个锅朕真不背。 南方盛夏本就多雨水,这一下子水流肆无忌惮,翻过高山,漫过田地,冲破纸糊的水堤大坝,向着东海进发。 顺便,来个水漫皇都。 刚巧下了大雨,京都水积难出,就像被泡在一个盘子里,看得人糟心。 一国之都都被淹了,可见南方得糟到什么地步。武帝气得火冒三丈,连斩二十三位牵涉其中的官员,下了死命令,盘根究底地一层层查下去,但凡有关联的,不管贪大贪小,不死也得脱层皮。 二十三个人头一字排开挂在皇城头,大雨冲刷不止,大臣们进进出出,都得闭着眼睛。 太惨。 大雨足足下了三日,直到第四天,才慢慢平歇。 一帮臣子的心可算是落下来了,然而京都没有什么大碍,排洪系统很完善,禁卫军们夜以继日挖通水道,整座京都顶多被洪水轻微泡了一下,还是屹立不倒。 但南方就不一样了,一年的粮食毁于一旦,百姓流离失所,地被淹了,家也冲毁了,饭也没得吃,再这样下去,就该有暴动了。 武帝及时作出各项措施,斩杀贪官以泄民愤,拨下巨款赈灾,调动镇守南方的军队维护秩序,官差救助伤民 当然,最令武帝满意的一点,就是他派了蓝钰去赈灾粮。 这事还要从五天前说起。 蓝钰跟贺梓桐谈的一番话,只有二人得知。 走出和靖园,贺梓桐还坐在那里没动,望着朱雀台下悠然迈步的仙鹤出神。 他会明白的。 贺梓桐本就精明睿智,不会甘心终生囚禁于金丝笼里,更何况,他说的那些话,贺梓桐自己心里也早就想过,如今,他不过是轻轻把眼前的一层薄雾拨去而已。 蓝钰继续走,衣袂翩然,水墨以黑色居多,偶有红竹,但他的衣服上却是淡蓝山水,群青江泽,好像下一秒就能随着他的动作飘散开来。 几乎在同时,贺梓桐坐在朱雀台上轻轻笑起来,彼时还是晴方日好,金色的光线笼在少年周身,他一身玉带绯衣,在阳光照耀下潋滟极了,如碧血染金丝一般。 他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目光看向那翩翩起舞的仙鹤,细长如狐狸一般的眼眸半眯,眼角微微上扬,说不尽的肆意风流。对着仙鹤遥遥举杯,贺梓桐抿了一口,再抬眸,已是拨雾重明。 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 安平站在梅园,隔着重重枝条,看着远处朱雀台上的绯衣少年,神色不明。 “公主?”未央奇怪,不是说要去和靖园吗,怎么到了反而不走了?“我去把贺公子叫过来吧。” “不必了,”安平转身向相反的方向去,“芳林宴也快结束了,本宫去看一看。” “是,”未央提步跟上,“宾客们刚在青龙阁谈过诗文,现在正移去游湖。还有,古离来了,奉旨传召蓝公子,太监宫女们在外面等着。” “随她去。”安平红色的金线刺绣百鸟凤尾裙摆拖过地面,逶迤而去。 山泽停住了。 蓝钰面前站着一个女子,双眸幽深如墨井,紫色宫装,腰间挂着的银鱼带钩处有一小串紫水晶流苏,又挂着一柄雪白的蝙蝠扇,东瀛的物件。 女子双手一丝不苟地交握于小腹上两寸的地方,亭亭如盖。“今上口谕,宣五品粮草督查c蓝府公子蓝钰进宫。”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一章 洛神 等蓝钰到御花园时,武帝正坐在亭子里喝茶,看见蓝钰到了,对他摆摆手,“蓝卿来了,不必拘礼,来朕对面坐下。” 蓝钰轻撩下摆,坐在蝙蝠浮雕葡萄纹小叶紫檀木墩上,明明是很普通的动作,他做起来却令人悦目。他的面前放着一盘棋,金丝楠木的棋盘,上面是填金棋格。 武帝微笑道:“蓝卿真是清舒朗旷,一表人才。” “陛下谬赞。” 武帝又道:“你是新臣,朕对你还不是很了解,今日唤你来,就是要看看朕这位新臣如何。” 说罢,武帝拈出一粒黑子,看着蓝钰,似笑非笑:“都说观棋知人,陪朕下一盘,也让朕看看蓝卿的本事。” 蓝钰应下,执起一粒白子,他的手细腻无瑕,如白玉一般,跟羊脂白玉做成的棋子相比,竟不分伯仲。 手谈标昔美,坐隐逸前良。 参差分两势,玄素引双行。 舍生非假命,带死不关伤。 方知仙岭侧,烂斧几寒芳。 武帝的棋风横扫千军如卷席,运筹帷幄之中偶有奇诡突起之势,大开大合,气势逼人;而蓝钰不急不躁,儒雅风流,还是清清冷冷的,像任意流的雪水,汇聚成江河,堂堂正正自天然。 才下到一半,武帝就放下了手中的子。 蓝钰望着他,云淡风轻,但是并没有失礼的地方,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不下了。”武帝有点惋惜,他看着棋盘上黑黑白白的棋子,虽然黑子大杀四方,但是白子不动声色中隐隐成包围事态,即便再继续下下去,也只是平局。 蓝钰,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蓝钰微微颔首,他端起秘色瓷莲花茶盏,轻抿一口。 天色突然变得黯了。 武帝眉头一皱,还没等他发话,李福全小步跑到武帝身边,递了一封折子。 武帝看完,脸黑得像墨:“移驾紫宸宫,让工部尚书带着水部郎中,还有都水监使者,通通滚进来。” 武帝刚走几步,脚步一顿:“蓝钰,你跟上来。” “是。”蓝钰原已做好出宫的准备,虽不知武帝是何意,但还是朗朗起身,从容走在武帝的后面。 紫宸宫里,工部尚书等人汗涔涔跪在地上,实在不能沉默了,工部尚书只得率先开口:“陛下” 话还没说完,奏折就刷的摔到他的脸上,伴随着武帝的怒喝:“你自己看看!” 工部尚书捧着奏折的手颤巍巍的,越来越抖。这上面说得清清楚楚,南方的水患已经有半个月了,大半郡县都淹了,洪水凶猛,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然而官员层层瞒报,竟然没有传消息,时至今日,若不是这封奏折的话,朝廷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这件事! 他艰难道:“陛下此事臣确实不知啊”地方负责水利的官员并没有向中央递折子禀报此事,水部郎中同样是一头雾水。 水患!洪水!一年的收成都毁了!还有南方的经济损失c建筑费用c百姓安置问题兹事体大,且不说乌纱帽还能不能戴在头上,只怕是项上人头都要保不住了! 武帝怒道:“你是在戏耍于朕吗?!工部的人一个个都是饭桶?这么大的事情,居然快一个月了朝廷还什么也不知道,一群废物!” 工部尚书等人抖抖索索,不住地磕头,虽然隔着地毯还是能听到沉闷的撞击声。 司天监年星斗来报:“陛下,这几日臣夜观天象,推演发现,京都暴雨将至。” 远远的天边有灰色的积云,隐隐有雷声,暗云缓慢涌动。 武帝的脸更黑了,一双龙目灼灼燃火,浑身龙威压抑得众人一言也不敢发。 “陛下息怒,”蓝钰轻声道,“当下之急,还是要及时解决南方的洪灾。” 工部尚书等人感激的看了那白底蓝纹缎袍的少年,真是难得,帝威之下,还有那般从容淡定的人。 “你说得对,”武帝看了蓝钰一眼,目光沉沉,蓝钰静静地坐着,与他对视,目光澄澈高远。武帝又转过头来,当机立断,先处理洪灾。 眼下用人在即,工部尚书等人将功补过,先把眼前的洪灾止住;户部调查人口,尤其是伤亡失踪的;调动周边驻军维持秩序c抢险救灾一项项命令下去,有条不紊。 最重要的一点,武帝特命钦差大臣总管南方洪灾之事,尤其是为何水患瞒而不报c水利工程无用,武帝命令锦衣卫严查此事。 锦衣卫一出,众人心里清楚,武帝是要动真格了。 “下去办事,若再有差池,提头来见。”武帝一声令下,工部尚书等人忙不迭退下,当官以来从来没有像这次尽职尽责,恨不能多生几个脑袋几个手脚好办事,谁也不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蓝家是江南第一巨贾,这次水灾,蓝卿看上去不怎么担心啊?”武帝平静下来,隔着桌子,似笑非笑道。 蓝府的产业多置在江南,洪灾一发,势必也会遭受不小的损失。 蓝钰微微垂眸:“国难当头,蓝家事小,整个南方的安危事大,臣应以大局为重。” “好一个以大局为重,”武帝神色不明,但是他的计划不能打断,心下几转,“朕有意派你去南方赈灾,开仓放粮,你负责押运粮草,蓝卿意下如何?” 蓝钰泰然自若:“臣领旨。” 蓝钰没有多做拖延,当日便冒着大雨启程了,几千辆运粮车像一条长龙,在雨中加急前行。 雨中,京都越来越小,渐渐模糊成一团。 夙青坐在马车的外间,他倚着门框,低声道,“主子,按您的吩咐,管先生已经把江南容易受灾的部分产业提前出手了,粮仓本就在高处,没有受到洪灾影响,总体上蓝府产业并没有损失不大,但是来年的粮食收成堪忧。” “嗯,”天青折枝竹绣帘幕后传来微凉的嗓音,“告诉管长诗,开仓售粮,余钱购置田业土地,之后他会明白怎么做的。” “是。”夙青低头道,虽然他也知道蓝钰看不见,但是他对主子真的是心悦诚服。 水患刚露出苗头的时候,夙青什么也没发现,蓝钰通过南方的传书推演出来,未雨绸缪,他便开始让管长诗把地势低洼c容易受到洪水影响的商铺产业全部转手,转得很妙,都是些贪官污吏c或者一直跟蓝府作对的下三滥的人,还以为打压了蓝府,殊不知,被蓝钰卖了还不自知,沾沾自喜帮他数钱。 夙青忍不住微弯嘴角,眼里满是对蓝钰的倾慕。 “还有,”声音又响起来,夙青赶紧正襟危坐,恢复面无表情。“叫青云过来。” 远在青州麒麟古脉的青云咳嗽了一声。 “奇怪,”青云单脚站在千年榕树的顶端,轻飘飘的就像空气,他望着远处阴沉灰蒙的天,拿下头顶的一片树叶,“怎么感觉有人叫我?” 尽管没日没夜的赶路,还是太慢。何况路上水积难行,大雨滂沱,粮草也很难保存完好。接下来的路更不好走,侍卫们愁眉不展之际,一只修长玉手掀开折枝天青霓帘子,蓝钰站出来,他看看远处水天一色的江水,是时候了。 洪水还在肆虐,虽然军队将匠紧急救灾,抢修大坝,沙袋垒住水流,民众暂时得以安息。贪污的罪魁祸首也被钦差大臣抓回去问斩了,民怒渐息,但是粮食告急,官吏也没有办法,算算车马行程,粮食至少还得半个月才能到,前面原本是有粮食的,但是洪灾催人胆,不少山匪马贼逼得狠了不要命似的,连官粮也敢抢,加上豪强地主c世家大族的优先待遇官吏只得暗自祷告上天,不要让百姓发生暴动。 不过,目前暴动基本上很难实现,百姓们饿的没有力气,灰头土脸c湿不拉几的,或者蹲在自家房顶上,或者听从安排蜷缩在高处山地上,士兵站着防守,也是一脸菜色。有钱的人还能勉强拿黄金换米,其余的人只能忍饥挨饿,一个个面黄肌瘦。 “老李你家里怎么样了?” “唉,别提了,王婆子,我家也被淹了娃儿们两天没吃饭了。” “饿死了,这洪水发的,可怕啊,隔壁的张氏全家去吃土了,实在不行,我老婆子也得去了,毕竟得吃点呀” “那张耳昨天肚子都大成什么样了,观音土不消化,再吃就该撑死了” “也没办法啊,饿得不行了,撑死总比饿死强” “唉” 突然,李老头怀里的瘦得像小鸡仔的小娃娃眨巴着大眼睛:“爷爷,有神仙嘞。” “小乖乖,你是饿花了眼吧,”李老头眼皮也懒得睁,他一点儿劲也没有,饿得狠了,发虚,眼前一片黑。“乖,睡一觉,睡着了就不饿了。” 睡着了也饿,饿得都睡不着,要是在平时,小娃娃该委屈的撇嘴掉泪豆豆了,但是,这次他睁着大大的眼睛,小鸡爪似的手直直指着远处,“真的,爷爷,你看呀。” “好好,爷爷看”李老头敷衍着,他刚把眼睛张开半条缝,便讶异地瞪得浑圆,“我老头子不是眼花了吧” 不只是他,众人都这么想。 恍若神兵天降一般,军队站在水面上,脚下是陆地一样的黄褐色,离得近的人看得明白,那是一个个硕大的酒桶,几千个酒桶被婴儿手臂粗的铁链团团扎在一起,浮在水中,可不就是一块陆地嘛。 为首的男子,一袭衣服好似轻盈的云雾,说不清是什么颜色,像是极淡极浅的蓝,可是又能看出泛着幽紫,皎皎光华,像是披了一身的月光,乘着海浪,无风自动。 鸦发雪肤,墨发没有一丝装饰,随意的披在肩头,眉若远山,目若秋水,琉璃似的眼眸疏而淡,绯玉色的薄唇微抿,恍若神祇一般。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真的是神啊”李老头喃喃道。 等到他看见一袋袋粮食从浮桶里搬出来,数不清白花花的粮食充盈仓库的时候,李老头更是老泪纵横,坚信这就是神仙无疑。 洪灾还在蔓延,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再次江水暴涨,所以江面上船只已经绝迹。而蓝钰摈弃陆路而行险招,走水运而不行船,巨大的浮桶千里稳固,顺着迅疾的江流南下,就像郦道元《三峡》所描绘的那样: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 就这样,本应最快也得半个月才能运到的粮食,两天的时间,到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二章 端倪(上) 众官吏颇为不自在的坐在中堂,偶尔有人窃窃私语,小声的嘀咕。 谈论的焦点不外乎坐在中堂上的清冷公子。 蓝钰押运的赈灾粮解决了扬州的燃眉之急,他把官吏们召集在一起,询问当地水患的形势;先派发粮食,随即颁布法令,灾民们以工代赈,修筑水利;一一查明账务,有贪墨者立即抓捕,悬挂于府衙门口,广而告之,平息民怒,同时威慑其他官吏富绅,使之认真监管工程不敢再做手脚一桩桩,一件件,处理事情有条不紊,一团糟一样的政务很快就被蓝钰整理得当。 众人暗暗惊奇:像前代大名鼎鼎半日便能理清一个月政务的凤雏。尤其是以工代赈之计,十分精妙,既能加快修建水利设施工程的速度,又给了灾民们过日子的盼头,只要干活就有吃的,他们暴动起义的心思自然就淡了。 但自古以来,官吏就喜欢抱团,对于外来人有很大的抵触。眼前的男子虽说是京官,但年纪轻轻,实在不想把蓝钰放在眼里,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不疾不徐就把十几个人束手无策的问题解决了,敬佩或许有,但是还是隔着一层老脸,死咬着嘴不愿意承认。 有按捺不住出言挑衅的,但蓝钰轻飘飘三言两语就堵得他无话可说,众人面面相觑,最后也是耸耸肩,彼此对视而无可奈何。 但是朱定候不一样。 朱定侯,字台阳,扬州人氏。定侯,功成可定侯,从名字便可看出父母对他寄托的厚望。 哪知事与愿违,朱定候苦苦熬了这么多年,却还是个负责水利的司土判司,混了快大半辈子,还是没能进京。本来就看着那些小人得势不爽,这次又来了个年轻不大的京官,细皮嫩肉的,看着就是娇生惯养的的公子哥儿,没什么真本事却凭着家世捞了个高官做,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于是,脾气耿直的朱定侯呛声了:“我不同意。”他说的是蓝钰方才所吩咐的水利引流之法。 自古有洪灾,每每是堵水以防大水漫城,但是蓝钰却反其道而行之,要求大开各个城门,挖水渠分而引之,说是引流之法。 “朱判司何出此言?”蓝钰面色不变,坐在红木貔貅太师椅上好似一个玉人。他淡淡看过去,神情疏淡。 朱定侯总觉得不自在,他腾的一下起身,椅子拖出好大的响动,他双目睁如铜铃:“且不说引流之法闻所未闻,你是何人,不过是一个押运粮草的小官罢了,你有什么权力指挥水利营功?告诉你,想要调动我老朱办事,你还没这个资格!” 旁边坐着的云中和无奈地扶额。 老朱什么都好,就是太急躁了,沉不住气,这下,可有苦头吃了。 果然,蓝钰的嗓音凉凉的,有些轻柔地飘过来,可在场的官员没有一个觉得他势弱。“朱判司,你何时听说钰不是钦差了?” 明明就不是!朱定侯摸着一把大胡子,刚想反驳,门被推开了。 夙青手捧着一个盒子走到蓝钰的身边,蓝钰道:“打开吧。” 金丝楠木的盒子一开,众人都惊掉了下巴。 那盒子里装的,不是别的,紫衣金鱼,正是三品以上大员的官袍! “钰离京之前,今上念钰资历尚浅,特许钰借紫以调动人事,”蓝钰的眸中没有什么温情,薄唇微微弯起一个轻浅的弧度,“朱判司,现在,你觉得本官够不够格呢?” 朱定侯发誓他从蓝钰的笑意中看到了淡淡的嘲讽。 他皱着粗眉,面皮涨成紫红色,负隅顽抗:“那那你怎么不穿上官袍?” 害得他误会。 蓝钰微揉眉心,有点无奈的样子,“一路上波急浪宽,衣物极易打湿,钰不愿失敬于朝廷。” 众人:“” 等到大家纷纷出来后,朱定侯面红耳赤,脸颊气的鼓鼓的,像是一边塞了一个滚烫的热鸡蛋。 好友云中和赶上他:“老朱,你也别太生气了” “我气什么,”朱定侯瓮声瓮气,“人家可是高官,我一个小小的判司能说什么?” 云中和嘴角一抽,你这是不气的样子? “好了,你就是脾气太急,沉不住气,”云中和拍拍他的肩膀,“他一看就是今上的亲信,你怎么” 朱定侯打断他:“他又没穿官服,一点儿提示也没有,我怎么能看出来他是个钦差大员呢?!” 云中和简直对他的一根筋无语到极点,但朱定侯又确实是一脸茫然,云中和摇摇头,还是耐住性子给他解释:“你没注意他穿的衣服吗?” “就是那件蓝不蓝c紫不紫c又有点亮亮的说不清材质的袍子?”朱定侯努力回忆着。 云中和是真的要吐血了。 他一脸沉痛:“台阳兄,那不是普通的缎袍,如云似雾,无风自动,遇水不湿,白日有幽光成丝,月光下似鳞光游线,那可是软鲛烟罗啊。” 朱定侯:啊勒? 看着他那表情可以看出朱定侯确实是什么也不知道,云中和嘴角抽搐,又进一步解释道:“软鲛烟罗是顶级鲛纱所制,而鲛纱难得一见,一寸可值万金。” 朱定侯面部有一丝龟裂。 “但是,南海鲛人骁勇善战,鲛纱在乾国有价无市,不是一般贵富人家可以有的,据我所知,举国上下,不过也就两匹,”云中和沉吟一番,“一匹今上赐给了安平长公主,另一匹保存在皇家尚衣局。” 好一会儿,朱定侯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所以,蓝钰穿的鲛纱是” 云中和点点头,“极大的可能,就是今上赐给他的。” 朱定侯有点泄气,安平在乾国的地位谁人不知?能和安平一样待遇的人,怎么会没有权力? “喂喂,梦德你可太不仗义了啊,你明明就从衣服上看出来他地位不凡,怎么还不拉我一把阻止我,”朱定侯不满道,他还是州府里有资历的老人,这么一出,老脸都丢尽了。“你害得我没面子。” 云中和:你清醒一点。 “这能怨我吗?”云中和摊摊手,“我倒是想阻止你,结果你哐当一声就站起来,来不及啊。” 朱定侯也知道云中和说的在理,就是面子上过不去,大胡子翘着,气的一哼一哼。 有人叫住云中和:“蓝大人唤你去书房。” “他是想耍什么花招?”朱定侯警惕道,还是对刚才的事情耿耿于怀。“梦德,我陪你一起。” 云中和失笑:“没事,你不是有任务吗,赶紧去做你的事吧,朱大判司。” 闻言,朱定侯愤愤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嘀咕:“哼,什么引流之法,一定行不通小小年纪纸上谈兵” 到了书房,蓝钰坐在铁力木架子罗汉床上,旁边的小桌子上已经摆好了茶具。 “云中和,字梦德,朗州人氏,扬州录事参军,建德末年任职,至今已有十四年之久,”蓝钰一边说一边倒茶,水细成线,碧色的茶水在白瓷杯里煞是好看。“钰说的对否?” 云中和坐在蓝钰的对面,抚掌而笑:“下官的事情,蓝大人了如指掌啊。” 与朱定侯不同,云中和更为沉静锐利,瞳孔闪着精光,面皮白净,一字胡,嘴唇令人想到薄薄的匕首。 能说会道。 “钰作为钦差,暂时督管扬州,有些事情还是先弄清楚为妙,云参军以为呢?” “自然,”云中和点点头,像是赞成蓝钰的说法一样,“那么,蓝大人叫下官所为何事?” “你是录事参军,主管监督上谏之事,我有些事情想问你,”蓝钰从容不迫,他放下杯子,看向对面,双眸通透,“向京都递的那封折子,出自云参军之手?” 他虽是问话,然而语调平稳,没有丝毫起伏。 很笃定。 云中和笑笑:“是下官所为,这是云某人身为录事参军的职责所在。” “云参军是什么时候递折子的?” “大概十一天前,”云中和摸摸下巴,回想了一下,露出一个有些抱歉的笑容,“有点久了,记不太清。” 蓝钰淡淡道:“南方共有十七个州郡被洪灾波及,可是近一个月来,没有一封加急奏折送往京都,倘若不是云参军加急传书,南方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这是下官应该做的,洪灾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官官勾结,瞒上压下,都说一方父母官,为了受苦受难的百姓,下官也是不得不为。” 蓝钰轻轻拍了两下掌。 “那么,为什么云参军不在洪灾刚起的时候就递折子?半个月后才发奏折,损失不知凡几。” “无论多少雄心壮志,云某只是一个录事参军,”云中和无所谓似的笑笑,“之前也想过递折子,但会被长官驳回,又有什么办法?就歇了这心思。” 蓝钰的目光高远得像是雪山之巅寂静的湖水,湖面上空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他伸手拂了拂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云中和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忍不住称赞道:“软鲛烟罗果真是乾国一绝。” 蓝钰动作稍停,又若无其事的回道:“云参军好眼光,钰离京前,今上念南方水患凶急,以防不测,便将此物赐给钰,作防水避灾之用。” 云中和微笑道:“蓝大人果真深得今上宠爱。” “最后一个问题,”蓝钰的双眸别有深意,“既然递书不得法,云参军最后是如何上疏的?” 等到云中和走出去时,夙青刚好走进来,两人擦肩而过,双目对视,暗地里交锋。 云中和出去了,夙青站在蓝钰面前,他后面跟着一个人,一身青衣紧装,脚上是一双鹿皮倒钩刺靴,腰带上勾勒着祥云纹饰。 “青云见过主子。”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三章 端倪(下) “情况如何?”蓝钰问。 之前夙青让青云一路来时注意各处的消息。青云道:“青州地势高,受灾影响小;洪水重灾区已经淹城,民怨沸腾,不少作威作福的官吏被当街踩死;扬州一带还好,水面没有再上涨;至于京都” 他迟疑了一下,看着夙青。 夙青接着道:“大雨四日,董立派人烧了柳青的尸骨,叶翊抱着骨灰投江自尽了。” 蓝钰叹了口气:“随我到外面走走。” 他对叶翊与柳青的事情没有什么看法,就如最开始在清风馆说的一样,别人的事情,与己无关。断袖也好,分桃也罢,哪怕是两个女子相爱了,传到他的耳里,蓝钰的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蓝家人一向如此,别人的事情,只要不牵涉本家,一律持中立的态度。 只不过,没想到叶翊为了柳青能做到这个份上,也真是痴情。 只可惜,情深不寿。 外面洪水已经不再上涨了,江面偶有迅疾,水流还算稳妥。百姓正在修筑水利大坝,排水挖渠,有力气的男人就卖力气,没力气的老人妇孺就做些施粥送馒头的轻活,官吏在一旁监视,士兵四处营救被困的灾民,事情有条不紊的进行。 “洛神哥哥,”一道细细的声音响起来,小李子怯怯地站在蓝钰面前,手里拿个吃了一半的馒头,“你是神仙吗?” 蓝钰还是没什么表情,但可以感受到他的面容柔和了一点儿:“你是哪家的孩子?为何这么说?” 见冰雪一样的贵公子说话了,小李子激动地扑闪着大眼睛,话都有点说不利索,“我爷爷叫老李头,我叫小李子,还有什么来着因c因为,洛神哥哥救了我们呀,还给我们带来了粮食,可不就像神仙一样大家都这么说的呀,说哥哥站在水面上,就像传说中的洛神一样。” 小李子歪着头想了一想:“神仙哥哥,洛神是不是一个很大的神仙呀。” 蓝钰的眼里有一丝浅浅的笑意:“也许吧。” 青云:老大你说主子知不知道洛神是女的。 夙青:别瞎说主子英明神武难道还不知道吗。 青云:对你这种主控没有什么话讲。 “哎呀,小乖乖你怎么乱跑啊,”老李头快步跑过来,颤巍巍的,他不好意思的挠着头,另一只手按住小李子的发顶,把他贴在自己身后,“大人,您别听小孩子瞎说,他什么也不懂” “无妨。” 小李子藏在老李头大腿后面撇撇嘴,什么话呀,真是的,他知道的可多啦,他悄悄探出头去:“洛神哥哥,我爷爷说村里的人以后都完了” 老李头一下捂住小李子的嘴:“呸呸呸,小孩子家的,谁让你乱说的?”他拿着半个馒头塞进小李子的嘴里,“吃也堵不上你的嘴。” “李老伯,”蓝钰神色淡淡的,可老李头能感觉他的心情不一样了,“这是怎么回事?” 李老头有点慌张,他张着嘴张了几次,还是说了:“没有办法呀,我们村里世世代代的农民,都是靠地吃饭的,大水一淹,今年算是颗粒无收了没有收成,没有钱,就买不来粮食,往后的日子也难过” 蓝钰明白他的意思,修筑水利的人数总共就那么多,至于城镇上各家也有各家的人来补修,而很大一部分村乡的,他们没有活干,田地被淹,今后自然也没有生计。今年的租交不交的上还是两说,明年是一定没有活干的了。 蓝钰凝神想了一会儿,眉间舒展,道:“倘若这里有大片的土地可以供你们耕种,你们要先签契约,自愿成为佃户,现在便可以得到粮食,也可以去蓝家银庄取钱,之后在地里做事算作还债,如何?” 蓝钰的话说得简明易懂,即便是大字不识几个的李老头也听得明明白白,他搓搓手,又搔了搔花白的头发,菜色的脸上显现出激动的红润之色,:“那敢情好,我们村还有邻近的村人多得很,多得很哪。” “如此,夙青,”蓝钰拿出一块镂空雕花玉佩,里面蓝家幽兰纹的标记若隐若现,“你拿着这个玉佩,去附近的蓝家银庄,传信告诉管叔,其他州县但凡有蓝家的产业,也照此办理。” 李老头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了:“真是神仙啊,我们村子的人都有救了有救了” 他擦擦眼泪,跟着夙青走了。 青云看着蓝钰白玉一般的侧脸,俊美无暇,虽说还有几分少年的清稚,但正因如此更加动人。他的目光是不加掩饰的仰慕,主子真是厉害,不动声色,蓝家的产业又扩大了一步,同时又让难民百姓得到安置,顺势而为,真是大智慧。 “青云,你看江水水势如何,”蓝钰望着不远处的滔滔江面,“能过去么?”他想到江面上看看,有时候,唯有走进去,才能探得其中究竟。 青云是青州十三卫里轻功最好的一个,哪怕是一片羽毛,也可以做他足下的支点。 “略有凶险,”虽然比起之前的巨浪滔天,这会儿水流滚滚还算是波平浪静,但青云看得出水下仍有暗流,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悄悄卷走一切,吞噬生灵。“但主子有令,青云必保主子无虞。” 蓝大人想要乘舟,衙役们急忙去找,才找到符合蓝钰要求的一个竹筏。 青云撑着长篙,控制着水流趋缓,竹筏在浑浊的江面上漂流,混沌黄色中的一抹绿意,倒是一股清流。 蓝钰负手立于船头,浓墨似的鸦发没有一丝装饰,只用一根淡蓝色的云纹丝带挽了几缕,余下的披落肩背,随风轻扬;衣袂飘飘,幽蓝若紫的锻袍上隐隐荡漾着鳞光,最外面一层轻纱广袖更衬得他丰神俊逸,不似凡间人物,恍若谪仙,好似洛神。 山也是模糊混乱的,黑黑黄黄的泥浆流下来,山体滑落,没有什么诗意可言;两岸的灾民和黄土一样的颜色,灰败无欢颜,瘦削的脸颊,深陷的眼窝,还有与身体极不相称的大大的肚子,那是吃了太多的观音土。 他们看见蓝钰,眼睛都放出异彩,感激的目光聚焦在江面的一点:真是太好了,活神仙一样的人啊,给他们送来了粮食,总算是可以歇口气儿了。 蓝钰无暇顾及这些。柳刃双眉下,一双琉璃冰雪似的眸子映着山水瓦砾,若有所思。 水患乍看凶猛,然而几乎没有令人震耸的的人员伤亡;就连城镇,除了十分老旧的房屋被水冲毁外,也都没有大规模的损坏,十之五六还算完整;但是,良田千顷颗粒无收 会是他想的那样吗? 眼看着城镇的积水渐渐被引流殆尽,朱定侯也不得不承认蓝钰的治洪之法精妙无比:几乎没有浪费一丝一毫多余的力气,水患就这么慢慢平息了,日常事务步入正轨,老百姓们对蓝钰交口称赞。 所以他看着中堂上面色如常的蓝钰,不得不心服口服。 姓蓝的怎么连个表情也没有,朱定侯暗暗腹诽,治理水患这么大的功劳,换做是他,做梦也笑醒了,可是蓝钰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高人一般神秘莫测,老朱心里着实是憋屈。 明明还是个不到弱冠的小子! 也是人家有本事,朱定侯感慨,是自己不如人。 他做事向来光明磊落,不屑于那起子小人口蜜腹剑的一套,蓝钰做的好,就算是朝廷要罚他们这一帮老头子无能,还不如一个少年,他也无话可说。 他甚至打心里已经默认了这种判决。 所以,当他听见蓝钰说要把朱定侯他们加在请赏奏折里的时候,朱定侯是惊讶的。 “治理水患是你的主意,否则也不能这么快就把洪灾解除,”朱定侯想了一想,拒绝了。实实在在说,他虽有心升官,但也不是冒领功劳的无耻之徒,这次明显蓝钰是最大的功臣,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老朱不敢居功。” 蓝钰静静微笑:“也是有了朱判司的大力配合,事情才能进行的如此顺利,朱判司不必过谦;再者说,贪污无能之流有的惨死街头,有的早已押送回京处斩,如今官员已经斩杀的七七八八,正是用人之际,既然今上没有再进一步指责,就是让各位戴罪立功,朱判司可以放心。” 蓝钰说话甚妙,有理有据,不知不觉就让人沉浸其中,进而不知不觉地点头。 是自己多虑了,朱定侯哈哈一笑。 “也是,你都有软鲛烟罗在身,想必十分得今上青睐,一件治水之功又算得了什么。” 蓝钰眸光一闪,他的瞳孔变得深邃,像是蕴藏着细密的风雪:“这件锦袍确实是今上在钰离京之际所赐,还没有几个人看出过是何材质,朱判司好眼力。” 朱定侯不觉有他,哈哈笑道:“哪里哪里,我老朱眼拙,还真没看出来,是梦德说的,才知道原来软鲛烟罗竟是这么个样子,也算是开了眼界。”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四章 明情 姜泽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铺天盖地的白色,浓稠的黑色,交织在一起,令人心悸。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 肃穆的灵堂,数不清的守夜人,来来往往的孝服,巨大的乌木棺材四角嵌着银丝,白色的蜡烛,团团微光。 门外还是雨幕。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发话了。 “雨停了,可以开始了。” 于是人多了起来,官场应酬,一张张面孔都是失意沉痛,表达对叶大人痛失爱子的遗憾之情。 叶正言面无表情,孟氏失了魂一样伏在棺木前,佘老太君也是双目通红,簌簌流下泪,毕竟年事已高,撑不了多久,被一众家人劝着推着回房休息。 姜泽在其中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那人面无表情,一向张扬的玄衣此时也变得暗淡,他向来喜欢的麒麟火云纹玄衣锦服没有穿,夹杂在众人之中,一样的没有多余装饰的黑色。 好一会儿,姜泽才恍然大悟,那是他自己。 人群变得有些骚动,原来是安平公主派人送来了哀悼之礼,众人不禁纷纷猜测安平为何会对叶家嫡长子格外注意,——每年都有京都官员家里办丧事,可只要不是三品以上的,安平一般都不会派人来吊唁,——但当他们看见一个狐狸眼儿的少年时,略微知晓些内幕的人也恍然。 谁人不知现如今最受安平宠爱的面首是这个狐狸眼儿的睿智少年?就算不知道,今天也开了眼界,人家说要来叶家的丧礼,安平便大方应允。这一点落入有心人眼中,朝堂上的许多事情,又要重新掂量一下了。总之,今天这趟没有白来。 但姜泽对贺梓桐到来丝毫不惊讶。 是他飞鸽传书,告诉贺梓桐前因后果。如果叶翊死了贺梓桐还不来,他就不再认这个兄弟。 现在看来,叶翊与他,都没有看错人。姜泽的眼眸中有一丝极细微的温情。 贺梓桐不动声色挤到姜泽身边,压抑着一丝怒气:“你疯了?你不是体内真气霸道乱游,控制不住,怎么还敢出门!” “没事,我用药压制下去了,”姜泽无所谓道,他注视贺梓桐的眼睛,眼睛里是沉重的浓墨,“今天,说什么我都得来,你明明知道的。” 贺梓桐语塞。 不错,说什么也要来,他跟安平也是这么说的。 那个尊贵的女人倚在贵妃榻上随意的挥挥手,蔻丹鲜红如血,“你去吧,毕竟兄弟一场,”她转过头来,看着地上跪着的沉默少年,原本的绯衣换成了不加粉饰的墨色,她微微勾唇,语气意味深长:“贺子,本宫也不是薄情寡义的人。” 贺梓桐暂时压下头脑中隐隐浮现出的警惕的想法,他暗暗扶住姜泽,心里亦是叹了口气,用药,能压得住走火入魔的内力,怕也是虎狼之药,后患无穷。 因为叶翊的死,姜泽又他重新站在了一起,看样子之前对他的成见暂时搁置了,贺梓桐沉吟,他会找时间把话解释清楚。三个人已经失去了一个,不能再因为误会令二人心生嫌隙。 “阿翊啊阿翊”孟氏喃喃着,哀恸不已,她向来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就这么撒手人寰了,这叫她如何能接受? 她还记得,叶翊因为柳青的事情再次被老爷关起来,叶翊曾经去过她的院子看她。阳光正好,母子许久没有这么愉快的交谈,现在想来,孟氏的嘴角还是微微泄出欣慰的笑意。 临走的时候,叶翊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母亲,说起来,我的腰牌也不知道放哪儿了。” 孟氏的笑容微滞,旋即又恢复过来:“都是奴才们不尽心,实在找不到,就重新做一个吧。” 叶翊点点头,起身就要走:“那便有劳母亲了。” 直到叶翊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孟氏还是坐在椅子上不动。 静儿按孟氏的命令把管家叫过来,她有点担忧:“夫人” 孟氏沉默不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有点疲惫地说:“管家,你去把孟嫣然送到山里的庄子吧,不必再让她出来了。” 管家下去了,他知道,夫人这一发话,孟嫣然一辈子算是完了,拼了命的往高处爬,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低到泥淖里,再也翻不了身,对心比天高的孟嫣然来说,比杀了她还要痛苦。 看来,阿翊是早就知道了。孟氏怅然,她的手一遍遍抚摸棺木的表面,却还是不敢回想,倘若一切可以重来 她不知道得自己会不会还是这么做。 她闭上眼睛,眼泪无声的流下来。 贺梓桐注意到孟氏的表情,叹道:“早知今日,也不知道叶家人还会不会逼他。” 但二人心知肚明,叶家一向最注重名声,不能容忍丝毫丑闻污名。断袖,一般人家都接受不了,更逞论把名誉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叶家! 这也无法,世人一般对断袖都没什么好感,离经叛道,有悖礼俗。即便无耻自大如董立,也不敢大肆声张,怕丢了皇家的颜面,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但是谁都知道,背地里,人们早就戳着董立的脊梁骨,骂到祖宗棺材板都快按不住的地步。 姜泽刚想开口,就看到贺梓桐变了脸色,周围的一切开始扭曲变形,姜泽的意识抽离出体外。 姜泽睁开了眼睛。 熟悉的房间,这是他自己的屋子。 姜泽环视四周,看见铜镜里的人,一双狭长的凤眼里墨光流转,隐隐气势散发开来。浑身通畅,盈满活力,头脑一片清明。 他握了握手掌,轻松而蕴藏无穷气力,看来恢复得差不多了。 “少爷,你醒了,”明轩端着一盆水进来,伺候姜泽洗漱,“你打坐了大半个月,老爷担心死了,把全城的大夫请来,后来准备去请御医。还是贺公子阻止,说你无事,只要好好调养便好,老爷这才罢休。” 姜泽擦了手,疑惑道:“贺梓桐?” “对啊,少爷你不记得了,你在叶家晕倒了,是贺公子把你送回来的。” 好像是这么回事。 明轩又道:“对了,贺公子打五天前就一直派人问,什么时候少爷身体恢复了就告诉他一声,邀少爷一起去吃饭。” 姜泽穿戴好,长腿跨出门,“你去告诉他,我在轶江湖等他。” 顿了顿,姜泽的语气有点儿奇怪:“蓝钰回京了吗?” “听说正在回京途中,”明轩跟上姜泽,“蓝公子治理水患有功,今上十分高兴,人还没有到京都圣旨就已经下了,封蓝公子为工部侍郎,穿紫衣金鱼回京。” 姜泽淡淡嗯了一声,已经是夏末了,虽说此前刚下了暴雨,但现在的天气让人产生根本就没有过可怕水灾的错觉。 阳光正好,暖意融融,金色的光线洒满大地,碧空如洗,夹杂着微风,令人神清气爽。 街道上的百姓络绎不绝,十分热闹。 姜泽在轶江湖楼前停了下来,檀木烫金的草书大字,格外奇诡飘逸。 轶江湖跟鸿楼不一样,主要是江湖人士结交豪谈的聚集之地,不讲究出身门第,不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三教九流的人,只要兜里有点银子都可以来,一盘馒头三两咸菜也给上。 这并不是说这里的饭菜不好,只是不像宫廷菜那么多条条框框,几十道程序繁琐得很;大快朵颐,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随人乐意。 又因为这里热热闹闹,有轶江湖老板定规矩,不可在酒楼里打闹,无伤人性命之忧,所以下至平常百姓c上至贵胄子弟也喜欢来,可以一睹形形色色江湖人的风貌,潇洒惬意,岂不美哉。 当然,百姓们心心念念来这里,主要是为了一个原因—— “各位看官,接下来我们接着讲,那梁山伯自长亭一别,对祝英台日思夜想,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说书人面前放着《梁祝》的话本,侃侃而谈:“自古情之一字最伤人,何为情,那是曾经沧海,那是巫山之云” “好!”众人听到紧要处,纷纷鼓掌,催促着说书人接着讲。 姜泽倚坐在二楼的隔间,不是完全封闭,从栏杆处可以望得见楼下人声鼎沸,说书人在一楼中堂,一块折屏风当做背景,一条长桌,一把椅子,一块惊堂木,一盏茶。 说书人感慨道:“正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情之至者,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他听了会儿,有些怔忪。 生者可以死。 叶翊决绝投江的身影,像烙铁一样深深烙印在姜泽的心头。 因着叶翊的这一件事,福至心灵,他突然明白了,加以叶翊之死的打击,他醍醐灌顶,参透了很多,心胸开阔,修为又上一层。思绪也通透了许多。 他喜欢蓝钰。 无论是之前隔三差五的就去蓝府找蓝钰,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任何跟蓝钰走得近的女子;有时候,与蓝钰坐在一起,看着看着他就失了神,闻着蓝钰身上的幽兰冷香,目光在蓝钰绯玉色的薄唇上流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对方疑惑的看过来他才如梦方醒;他一向桀骜不羁,连自己老爹都敢折腾,却偏偏到了蓝钰那里,不敢再胡搅蛮缠,为了吸引他的注意老是做一些傻事,可真的做了又犹豫不决怕惹他生气 没办法,他承认了,他喜欢蓝钰,喜欢到小心翼翼,一直把这份感情涂抹上兄弟的伪装,埋在心底,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压抑到自欺欺人,愚蠢到无可救药。 可能是气氛太好,说书人饱含感情的声音穿透姜泽的头皮,引得他胡思乱想:“终有一日,梁山伯忍不住了,问道,祝兄,你家中可有姐妹” 姐妹?蓝钰家中会有姐妹吗?这话本简直太狗血了,男主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不好表明心迹,忍不住问他心爱的人,你家可有姐妹? 然后呢,将对蓝钰的感情理解为对姐妹的爱意,他就去娶了蓝钰的姐妹? 姜泽摸摸下巴,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或许蓝钰如祝英台一样,是女扮男装呢? 越想越觉得他真相了,姜泽暗暗点头,蓝钰不喜生人靠近,尤其是男子,就连他不小心离得近一点,那清冷少年脸上都能起寒冰。 现在一想,格外可疑啊。 “你傻笑什么呢?”一个声音响起。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五章 诉衷情(上) 贺梓桐长腿一伸,潇洒地坐在姜泽的对面。他一身赤红团墨雁纹锦服,玉带束腰,下坠四根银穗长流苏,好一个风流贵公子!说出去,又有几个人相信他是依附于女人的面首呢? “没什么,”姜泽拿起酒杯喝了一半,又顿住了,神情有些复杂,试探道:“贺子,你说蓝钰会不会是一个女儿身?” 正在喝茶的贺梓桐生生停住了,他忍得很辛苦,这才没有呛住自己。他狭长的眼波流转,看着姜泽这副遮遮掩掩的样子,联想到之前姜泽听说书时的表情,他往楼下看了一眼,笑得古怪:“你不会是对蓝公子有什么吧?” 姜泽知道他已经明白了,继续自斟自饮,像是给自己壮胆一样,饮罢一杯后,他才道:“经过叶子这件事,我也算是看清,人生苦短,有些事情何不说清楚,省的留遗憾。” “你”贺梓桐的面容凝重了些许,他沉吟道:“你可知道这对姜伯父来说意味着什么,还有世人的眼光,纲常名教的阻力你确定这些你已经做好准备了?” 姜泽的嘴角露出一丝无奈,他当然知道前路漫漫,可叶翊不也是这样吗,叶翊的决绝最终使他下定了决心,他是真的怕,怕将来的一切,世事无常,变故难料。现在唯一能把握的,就是告诉蓝钰,诉说他的心意,不管将来如何,总归不留遗憾,哪怕是他老了,回想往事,也不会觉得追悔莫及。 姜泽慢慢地揉着眉心,他压着气血上涌的冲动,有些自嘲:“管不了那么多,先告诉他罢。” 尽管,他并不知道蓝钰的反应如何。但是,他就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他,告诉他—— 我心悦你。 贺梓桐还想说什么,姜泽直直地望着他,凤眸里是沉重的墨色,严肃而认真,“贺子,我不想让自己像叶翊一样,失去了才觉得弥足珍贵。” 他的目光明明白白的告诉贺梓桐,我意已决。 贺梓桐静默了几秒,又倒了杯酒,隔空跟姜泽碰杯。 姜泽的表情欣慰了些许,一吐为快后,他心里好受了许多,也有了抓着贺梓桐的痛脚狠踩的闲心:“你还说我,你不也是一样,摇身成为了安平的面首?” 贺梓桐筷子一动,一块叉烧包就扔了过去,反唇相讥:“你是每天不作一回死心里难受。” 姜泽稳稳接住,一边吃一边不可置否的耸肩:你能奈我何。 贺梓桐优雅地翻了一个白眼。 “我跟安平”贺梓桐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字斟句酌,“并不是如世人想的那般,我跟人达成一个交易,我替他做事,所以需要以面首的身份接近安平,成为安平最宠爱信任的面首,”他顿了顿,“姜泽,我有我不得已的苦衷。” 姜泽静静地听着。 “至于贺家那边,我已经脱离出去了,你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找我就好,远离贺家,还有” 贺梓桐犹豫着,他看向姜泽的目光灼灼,低声说了几个字。 姜泽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须臾,他又恢复常态,举起酒杯与贺梓桐碰杯。酒杯相击,四目相对,是不必言语的默契。 “说起来,”贺梓桐闲散地放松下来,他半眯着眼睛,微微侧着看向一楼,“说书的怎么不说了?” 向来人声鼎沸的地方,突然静了起来,确实有点奇怪。 不过,很快就知道是为什么了—— “蓝侍郎回来了!” 街道上堵得水泄不通,大家纷纷从家里店内跑出去,伸长了脖子站在街道两侧看着,连小商小贩为了一睹传言中的蓝侍郎真容,连生意也顾不得,急忙挤到最前面,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 蓝钰治水立下汗马功劳,圣心大悦,命当朝宰相前去迎接,足可以见新臣的气派! 城门大开,丞相一行人摇摇注视着远处,回京的队伍游龙般行进。 为首的男子,高头大马,白马浑身没有一丝杂色,像一头玉狮。 但人们没有多关注那马,全场的目光都被那马上的男子吸引了去。 一头鸦发用镶紫宝石金制进德冠半绾,余下披至肩后;一身紫色官服,金玉带十三銙修饰出纤长的身姿,腰佩金鱼袋;足蹬玄色金纹麝阳靴,好似踩着两个太阳般耀眼夺目。 他的一张面容恍若神祇,冰雪一般,尽管人们能看出他的神情微微柔和,却带着高不可攀的疏淡之意,连眼神也不必飘来,便让人不由自主而生敬畏之心。 真正的冰肌玉骨,秋水灵神。 众人痴痴的看着,不少怀春少女羞红了脸,半张脸娇娇怯怯地藏在团扇后;更多的是热情奔放的女子,毫不掩饰的爱慕,强烈而又炽热。 临窗二楼,贺梓桐看着楼下的百官,目光移到为首身着紫衣官袍的中年男子,他的睫羽半垂,掩盖住冰冷的杀意。他不动声色的后退一点,将自己的身影藏在姜泽的身后。 姜泽站着一动不动。一直以来,他见到的蓝钰,都是一副疏淡雅仙的模样,清清冷冷,似不食人间烟火。 可今天,蓝钰身着官服的样子,更是让他惊艳。 清冷与霸气交织,悠然自得,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会把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融合得水乳交融一般,自然而然的倾泻出来。 蓝钰 姜泽的心里一遍又一遍念着那个名字,咬在唇齿间,缭绕在心里,他像是着了魔,心里膨胀的酸而甜。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炽热,蓝钰不期然抬眸,露出下颌优雅清利的线条。 四目相对。 他一定是疯了,要不然,怎么会觉得蓝钰眼中只有自己的影子?姜泽像是被电触了一样,微微摇晃了一下。 接着,一口血喷了出来。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耳畔听见贺梓桐焦急的声音—— “姜泽!” 姜泽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傍晚时分,温暖的橘色一寸一寸染上窗棂,拉长人的影子。 他躺在床上,听到水烧开的声音,微微侧头,看见蓝钰端着一个嵌金丝漆盘走了过来,坐在床边的红木绣墩上。 一个错金纹莲花小银碗塞进他的手里,蓝钰淡漠道:“喝药。” 他慢慢坐起身子,听见自己说:“这个梦真好。” 蓝钰微蹙眉头。 他伸出一只手想捋平对方眉间的褶皱,那样神仙一般的人,不该有什么烦恼,他见不得他皱眉;尽管,皱眉也是好看的。他梦呓一般呢喃着:“就算是梦也认了” 然而事与愿违,蓝钰抓住他的手腕,疏淡的嗓音里隐隐有无奈:“姜泽,别闹了,快吃药。” 吃药? 姜泽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手里捧的小碗还是热的,黑乎乎的药汁冒着袅袅白雾。 不是梦?! 姜泽的表情呆呆的,他飞快的把药喝掉,碗随手放在一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的人。 “蓝钰” “我在。”蓝钰的语气里有一丝犹疑,夙青告诉他姜泽内力不稳,郁积已久,因为遇事激动按捺不住,所以才会一口血喷出来晕了。但是现在,姜泽这是傻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六章 诉衷情(下) 蓝钰心里莫名其妙,面上却不显一丝波痕。姜泽明白过来,他看了看自己,只穿着黑色的中衣,明白过来:“我又晕了?” “是,”蓝钰淡淡道,“你当街吐血晕了,方才贺梓桐有事回去,委托我照顾你。”他一出宫就被贺梓桐的人拦下,接着就去了姜府。 看着蓝钰一下朝就冷着脸过来的时候,贺梓桐摸摸下巴,看来蓝大公子对姜泽倒不是全无感情,就是不知道这情有几分,是不是姜泽想的那种? 总之,有这么个冰雪冷情的人,姜泽受苦是一定的了。 贺梓桐眯着眼睛,唇边溢出一丝坏笑。 没到一盏茶的功夫,贺梓桐就打着“安平公主有事唤我”的旗号施施然离开了。 蓝钰飘过去一个凉凉的眼神。 贺梓桐笑得无比自然,出门前他看着还在床上躺着的姜泽,一个眼神寄托千言万语:兄弟我只能为你做到这一步了,你好好把握吧。 “你没有回府?”姜泽注意到蓝钰身上还是官服。他没有来得及换衣服,一出宫就径直来这里,是不是说明,冷静淡漠如蓝钰,心里也有姜泽的一点位置—— 他也是会关心他的,是不是? “是。” 姜泽的心情很微妙,像有一片柔软的羽毛悄悄落在他的心里,他小心地把它包容起来。身着官服的蓝钰英姿逼人,在暖橘色的阳光下渲染得格外动人。半是英气半是静谧,他一时说不出话。 “既然你醒了,”蓝钰起身,“那我就走了。” 刚转身,一只手就拉住他的袖角,背后传来姜泽低而轻的声音:“别走。” 蓝钰站着没动。 “我你走了,我一个人挺寂寞的,”他说的都是些什么?!姜泽原想直截了当的告诉蓝钰他喜欢他,可临到说出口却又胆怯了。既然开了口,他只得继续硬着头皮说下去:“留下来陪我说会话,好吗?” 向来说话讥诮到不留情面的人,语气轻柔得不可思议。 这还是姜泽么,手边袖子被人软软地拉住,见他没有反对,便一点一点加重力气。但若是他想挣脱,也还是轻而易举,蓝钰一边思索一边顺着他的力道坐回去,想拂去姜泽的手,对方却貌似不经意地反握住他的。 微凉,很舒服,又有一丝暖意。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像是暖玉做的笋。 蓝钰微蹙眉头,想把手抽出来,姜泽却霸道地握紧不放,他常年习武,力气自然比蓝钰大上许多,但很多时候,只要蓝钰不想,他没办法拒绝,只好顺着蓝钰的意放开。 可是,这次,他不想放手。 虽然这么想,姜泽又小心控好力道,不让自己伤了蓝钰。 “告诉我,”姜泽不敢看蓝钰,他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握着的那只手,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殷切。“你为什么一出宫就直接来了?” 蓝钰静静道:“受人之托。”这倒是实话,一出宫就被贺梓桐的人拦下了。 “还有呢?”姜泽一瞬间抬起头看着蓝钰,眼神变得深邃而执拗,他不依不挠,想听见自己心里的那个答案。 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姜泽的动作过于祈求而小心,蓝钰放弃挣扎,随姜泽握着。 罢了,对待病人,总归要耐心一些。 他温声道:“我们是朋友,所以我来看你。” 朋友? 姜泽记起来了,最开始他以为自己被蓝钰的才能所折服,所以告诉蓝钰从今往后他们一行人就是朋友,可现在一想早在他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沦陷了,还自欺欺人,说是朋友,狗屁的朋友!他分明就是喜欢上蓝钰了!还拿朋友二字招风扯大旗。 “不一样的,”姜泽叹了口气,不能再自欺欺人了。他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着蓝钰,满心满眼里只有一个他,柔声道:“蓝钰,那是不一样的。我对贺梓桐c叶翊只是兄弟之情,可我对你——” 玄衣墨发的英俊少年眉梢眼角都是衷情,耳尖微红,面对眼前的人,他把浑身的凌厉不羁都安安静静地收敛,心甘情愿。他一字一顿道:“蓝钰,我心悦你。”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以前读到《越人歌》,他不得其意,如今他明白了,就是不知道,他心悦的那人,能不能明白他。 蓝钰沉默了。 他微微垂眸,纤长的睫羽遮住他的清冷的眸子,让人无从探知他的表情。 姜泽不催他,唇抿了又抿,还是注视着眼前人。他坐在那里等着蓝钰的审判,默默握着蓝钰的手。他向来不喜欢这种把自己交给别人的感觉,失去主动权而让自己面临被动的地位,下位者的姿态。但是,倘若蓝钰是刀俎,他愿为案板上的鱼肉。 蓝钰能轻易感觉到姜泽的眼睫微微颤抖,他的凤眸里是一片炽热而汹涌的深情,热烈得简直要喷薄欲出,但又生生止住,不许有一丝攻击性。 真是矛盾,明明是骄傲霸道的人,却低下高贵的头颅,任人宰割,就连爱意,都不敢是摧毁顽劣的。 很久很久以后,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蓝钰问过姜泽,为什么桀骜如他,面对自己时却没有像是在战场一样大杀四方c攻城掠池一般凶狠。 姜泽笑笑说:“因爱故生惧。” 若是以前的姜泽,可能就不管不顾,任由热情将他与蓝钰燃烧殆尽,每天霸道地把蓝钰锁在怀里,痞里痞气地来一句:“小爷今天要办了你。” 但事易时移,看到柳青被董立折磨成那个样子还是没有屈服,眼睁睁看着叶翊因为内疚痛悔投河他胆怯了,知道真正的爱不是征服和占有,而是守护与付出。 当然,就算没有叶翊那档子事儿,姜泽真要把蓝钰按在墙上,也得需要一番勇气。 姜泽(翻白眼儿):直接说小爷不敢不就得了。 不需要你过去,不需要你付出什么,我主动来你的身边。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怕你,你的每一句话都可以左右我的情绪,我把我的一切双手奉上,我自愿解盔卸甲,露出我最脆弱的一面,俯首做你的俘虏。我已溃不成军。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泽的心像浮萍一样飘然无依,起起伏伏。他好想让蓝钰说话,又不敢真的看他开口,害怕听到自己不想要的回答。 终于,蓝钰微微抬眼,他的瞳孔里,冰雪悄悄融化,冰水似河般流淌。 姜泽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从出生到现在,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紧张过。 蓝钰轻启薄唇:“姜泽,你累了,好好休息。” 姜泽一怔。 还没待他反应过来,蓝钰却已经不留痕迹地抽出手,徐徐向外走:“我知道因为叶翊的事,你病得不轻,所以难免说了些胡话,我理解你。” 临出门前,他顿了顿,还是没有看姜泽,目视前方,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这些话,以后莫要再提。” 他不带一丝眷恋地走了。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蓝钰身上的幽兰冷香。 雨打浮萍,绿意点点,碎着沉下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七章 失意 “明宇,你说少爷是怎么了?”明轩探头探脑,想瞧个究竟,“蓝公子一走,怎么少爷像是魂也跟着走了似的?” 透过雕花漏窗,姜泽一直坐在床上,失魂落魄的,可不就是丢了魂一样? 明宇双手抱肩:“这我怎么知道。” “去,你就是在书房跟笔墨打惯交道了,不想关心少爷的生活,”明轩没好气地斜他一眼,人跟人怎么这么不一样,看他就是一等一的小厮,时刻关心主子的一举一动。明轩为自己骄傲。 明宇无话可说。 “不过”明轩又疑惑了,还是问明宇,谁让明宇这厮看东西比自己透彻呢。“蓝公子原是想在外间等的,谁知道少爷死拽着人家不放,嘴里还一直念叨着蓝公子的名字,这实在是没办法,我们才出来,也是奇怪,少爷什么时候对蓝公子这么上心了?” 明宇的眼中划过一丝深意,感情跟少爷这么久了什么也没看出来,难怪少爷愿意带着明轩,只不过,看蓝公子的态度他懒懒道:“这些都是主子的事情,我们做下人的不必理会这么多,让小厨房做些调养的药膳才是正经不早了,我回去了。” “你回去个鬼!”明轩恨恨道,真当他是傻子啊,明宇去的方向分明就是月棋住的地方,还回去!哼! 明轩怒冲冲地走了,他带着的小厮们怯怯地跟上去:“轩哥,我们去哪儿啊?” 明轩没好气道:“去小厨房!” 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没眼色?明轩心里委实憋屈。 房间里,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月书想进去点灯,门刚被推开一条缝,就被主人低声呵斥了一句:“出去。” 门又关上了。 姜泽还是维持着坐在床上的姿势不动,他看着自己的手,握住蓝钰手时的感觉好像还在,他多想自己沉浸其中,不再醒过来。 为什么 因为他是断袖而蓝钰不是? 可是他不是断袖啊,他所喜欢的,也就只有蓝钰一个而已。 还异想天开地想,蓝钰是女子,可是相处这么久了,他不至于连男女也分不出来。 他对蓝钰心心念念,整颗心都扑在他身上,哪怕是蓝钰的一个微笑都能让他暗自傻乐半天。 知道这样自己很傻,所以一直强自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若无其事地打趣他,捉弄他,期望在他清冷的面容之外看到不一样的表情。 可是他失败了。一看到蓝钰皱眉他就难受,思想斗争了很久,还是放下自己的骄傲,小心翼翼地认错,有时连开始都没有就赶紧收住,生怕蓝钰露出厌恶的表情。 如果蓝钰真的因此而厌恶他,觉得被一个男人喜欢是很恶心的事情—— 不!仅仅是想想,他就心痛的不能呼吸,像是有一只手揪住他的心,揪得他疼得厉害,身体都不受控制的发抖。 他会受不住的,他真的会受不住的 姜泽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要哭不哭的,看了让人难受。这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吗? 姜泽闷闷地想,完了,彻底完了,他已经沉沦了。 他会像叶翊一样吗 姜泽的心杂乱如麻,他什么也不知道,想不住来一个答案。 会死么,他不敢想。 手变得麻木而冰冷,姜泽缓缓抱紧双臂,好像这样就可以安慰自己。 他的右手顺着手臂缓慢向上游走,贴进自己的颈窝,紧紧地抚摸自己的皮肤,有些贪婪地摩挲,向更深处探去。这只手方才与蓝钰的手交握—— 好像,这样就像是那个冷清的少年公子在拥抱自己一样。 你这个混蛋。 姜泽咬住嘴唇,凤眸润泽,他屈服了,他连骂蓝钰一句也做不到,他只能恨恨地骂自己:“你究竟是不是个男人!” 可是,话一说完他就泄了气。他在这里为了那人黯然失意,根本就不是平日的自己。可那人呢,他知道吗? “蓝钰。”姜泽轻声念着,一个字一个字咬着,如珠如宝,怕念得太快,转瞬就念完了。他的嗓音像低哑的琴声,低沉,缱绻,磁性,如怨如慕,不知要引得京都多少好人家的姑娘心碎。 “蓝钰” 今夜冷月无声。 夙青等了好久,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敲书房的门。“主子,是夙青。” “进来吧。” 隔了许久,才传来这么一句。 夙青眼里有些忧心:“主子,快到亥时了,您还未用膳。” 真是奇怪,从姜府回来之后,主子就进了书房,直到现在也没出来。早就过了用膳的时辰了,但蓝钰不发话,谁也不敢贸然传膳。最后,厨房的人催了几次,蓝钰却淡淡拒绝了,厨房的人诚惶诚恐,还以为做的东西主子不爱吃了。 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这一个月来主子为了水灾的事情劳心费神,今日进宫到现在有没有吃什么东子,最后,夙青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这么晚了,”蓝钰揉揉眉心,看着夙青毫不掩饰的担心,“那就做一碗银耳莲子汤。” 这么久终于有主子想吃的东西了,厨房的人打了鸡血一样,按照要求,不加糖,口味清淡,把莲子的苦味去掉,自然逼出清香尽管有几十道工序,但一帮大厨在一起也火速做完了。 不多时,夙青接过小厮送过来的银耳莲子汤,把托盘放到蓝钰面前的桌案上。 蓝钰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玉勺。 “主子,您有什么心事吗?”夙青没忍住,默默问了一句。 又是姜泽,为什么每次见完姜泽之后主子都沉默好久?夙青满腹怨念,没看到他家主子都累成什么样子了,一出宫连官服也不曾脱就赶去了姜府。 他跟了蓝钰快五年,还算熟悉蓝钰的性子,今日在街上姜泽吐血,他在蓝钰身边看的清清楚楚,虽然很快就消失不见,但他没有错过那一瞬间—— 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主子,瞳孔里划过一丝复杂。 一向沉稳的青州十三卫统领心慌了。 蓝钰沉默了一会儿,轻轻道:“无事。” 他点点书桌上的奏折卷宗,吩咐夙青:“你去把这些交给叶正言,说是我因南下,未能参加叶府嫡长公子的丧事,十分抱歉,这是歉礼。” 蓝钰又取出一封信,上面墨迹已经干了,他交给夙青:“这封信,送到贺梓桐手里。” “是。” 等到夙青走后,书房里又剩下蓝钰一个人,他一个人静静坐着,眸光微凉。 原以为只是简单的赈灾,谁知背后却牵扯出种种利益纷杂,他想起那个从容进退的云中和,还有南方一连串查出贪墨的官员 推开暮沉阁顶楼的门,蓝钰站到露台围栏前,从这里可以望见大半个京都的风景。 蓝钰望向宫城方向,就是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他的手笔? 凉风徐徐,穹顶洒下一片清辉。 “我心悦你。” 鬼使神差的,蓝钰的耳畔好像又响起姜泽的声音。 夙青以为他是从姜府回来后心情不佳,其实他在书房一直在处理政务。但是一直用忙碌占据他的身心,使他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事情,未尝不是一种逃避。 蓝钰叹了口气。 他虽对断袖没什么意见,但那是对于他人而言,于他自身,是不行的。蓝氏,还需要他去传承血脉。 况且,他不喜欢男人,对姜泽,也不过是兄弟朋友之谊。商人重利,是的,还有与姜家的合作,蓝钰默默告诉自己。 只是今日姜泽的做法令他吃惊,他从未想过,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竟然温顺地低头,温柔而小心的,对他诉说缠绵爱意。 有些难办啊,蓝钰压下心里的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面容上隐约可见疲倦,他淡漠地望着夜景。 夜已深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八章 败落 “停停停停,都给我滚!唱的什么玩意儿!滚!”董立不耐烦地一摆手,戏台子上的小生们赶紧退下去,——上次温文不过晚了一秒就被董立打得半残,有前车之鉴,谁也不想拿自己的姓命开玩笑。 董立目光沉沉,随手把手里的哥窑描金瓷杯摔个稀碎。 他近来很是烦躁。 一个月前的芳林宴,他也扮演着驸马的角色,在该出席的时候出席,一切好端端地。 但很快,管家告诉他,叶翊去找安平公主,看样子是要为柳青伸冤。 董立不屑一顾,柳青不过是个供人玩弄的下贱玩意儿,而叶翊,他的老子叶正言他还不放在眼里,更别提叶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 初出茅庐,涉世不深,以为去找安平就能伤到他董立一根汗毛吗?!可笑! 董立当即就让管家带人,去刑部问清楚,——这种事情不知道做了多少次,熟门熟路——然后去义庄,把柳青的尸体烧了。 烧得连渣也不剩! 这种羞辱死人又能狠狠地打叶翊脸的行为让他无比畅快! 事后想来,董立还是感觉痛快得很,就好像把叶翊的脸踩在地上一样,还能带着碾磨几脚,爽! 但是,董立没想到安平会把他软禁。 可两三个时辰过去了,安平突然派人软禁他! 董立完全摸不着头脑,怎么可能?安平不是说好只要做的隐晦从来不管他的! 眼看柳青已经到手,他正春风得意,摩拳擦掌开始下一个,没成想来了这么一出,他恨得在心里骂娘。 这就不爽了,董立有气说不出,他也不能出去到安平面前申辩,看着南苑外面清一色的金凤卫,就连暴雨如注也还是一动不动守着,只不过位置移到了廊下,更近了。董立咽了口吐沫,转身又回去了。 这一个月,从南苑又抬出了十七架尸体。 不过,听管家说,叶翊殉情了,董立弯弯嘴角,一个痴情的傻子,也挺好,省得他再动手,死了干净。 这应该是这一个月来,他听到的最为欣慰的一个消息,连带着心里也舒坦了不好。 “爷,您生什么气呀,”余桃人未至声先到,扭着杨柳细腰款款而来,他画着旦角的装扮,一身藕粉色长衫,蝴蝶盘花扣子一直扣到脖颈。这料子很讲究,水一样的滑顺,除了重要位置外,其他地方若隐若现,能看见他细腻的肩膀,诱人的锁骨。“余桃特意穿了新衣服来呢。” “你这个小骚货,没看见爷心情不好吗,”话虽如此,董立的态度稍稍有些转变,他拉住余桃的手腕,另一只手重重地打上他的屁股,粗声道,“一天到晚就在这儿发骚!” 能在董立身边活这么几年,余桃也是有手段有眼色的,最熟悉董立的性子不过,知道董立已经不那么生气了,“人家不是看着爷不高兴,想变个花样讨爷的欢心嘛?” 董立点点头,撑出风范来,“不错,你还算是个可心人。” 余桃紧贴着董立磨着,曼声道:“爷,咱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啊?” 董立冷笑一声,掐住余桃的大腿:“怎么,嫌跟着爷在这里憋得慌,想出去遛遛?” 余桃痛得有点变形,不用看他就知道自己的大腿肯定青了,但他强撑着,还是露出风情万种的笑:“瞧您说的,人家是瞧着爷老呆这里厌了人家,嫌人家没滋味了,不是想着爷出去尝尝鲜吗?人家一片真心,可都是为了爷啊。” 他知道董立变态的心理,人前人模狗样,背后喜欢折磨人,欣赏人痛苦崩溃的样子,又看不惯人求饶,如果求饶,会激发他的兽欲,不把人玩坏弄死不罢休。 有时候神色不变,说不定他会高看一眼,放你一马。 果然,董立停了手,狠狠地揉了揉余桃的大腿,余桃忍着不呼痛,还是笑着。 董立哈哈一笑:“没事,安平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他心里十分笃定。 常人不知道,为什么他嚣张肆意,草菅人命,安平却对此不闻不问,他仗着安平的势,在京都横着走,那些被玩死的少年的家人血状无门,对他恨的咬牙切齿,但那又怎么样呢! 董立不屑地笑了笑,因为他知道安平的秘密,所以这么多年,安平默认他的所作所为他跟安平算是互惠互利的关系,相互利用,微妙得很。 所以,这次也是,要不了多久,等到大家把这件事淡忘了,他就又可以出门了。 董立眯眯眼,丝毫不担心:“你放心,很快,爷就又能出去风光了。” 他的手不停地揉捏,余桃配合的呻吟起来,叫的一声比一声婉转,踮脚翘着臀部,扭得让人口干舌燥。 “哎呦爷轻一点嘛” 突然,一声冷硬的声音传来—— “拿下!” “怎么回事?!是谁敢在本驸马这里乱嚷嚷”董立惊疑,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队锦衣卫就已经把他团团包围。 “你们来本驸马这里做什么?”董立皱着眉头。 他跟锦衣卫其中的人也算是有点儿交情,毕竟这么多年官场不是白混的。 董立喝道:“把镇抚使孔德彪叫过来!” 锦衣卫上来五花大绑就把董立押走了,董立还想挣扎,冰冷的绣春刀柄狠狠地砸向他的太阳穴。 下一秒,董立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昏昏沉沉的,头好痛 眼前原是一条缝,后来缝变得又大又圆,有些光亮了。那圆中一个模糊的藕粉色人影,慢慢变清晰。 人影变得大了,离得他近,焦急的声音传来:“爷,你醒了?” “余桃”董立睁开眼,有气无力,他在余桃的搀扶下做起来,身下晃晃悠悠的,他们在马车上。“怎么回事?” 余桃四下看了看,小声说:“爷,刚才孔镇抚使派人悄悄传了信来,说今天一大早叶正言连上十四封奏折,弹劾您四十八条大罪,今上龙颜大怒,连刑部也不走了,直接要锦衣卫把您抓进诏狱。” “什么?!”董立大惊,——因为安平把他软禁,他已经快一个月没有上过朝了,自然不知道此事,——他急忙问:“孔德彪可有说是什么罪?” “没有,”余桃摇摇头,“孔大人说这次是总指挥使直接负责的,他不好插手,问您有什么需要,他尽其所能帮您,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孔德彪这个没用的东西!亏得本驸马当初抬举他,要不然,怎么会有今日!”董立狠狠地骂道。他安排在朝中的人也尽是没用的废物,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来通报一声! 他奶奶的!一群废物! 但董立心里清楚,锦衣卫一出,几令人闻风丧胆,根本没几个官员敢做小动作的。 锦衣卫何其敏锐!连人昨天去了哪儿吃酒哪个房间说了什么话都能查的一清二楚,这种非常时期,又有几个人上赶着老虎面前拔须! 但事不宜迟,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脱身,诏狱只要去了,就不可能再出来。 董立眯了眯眼睛,他的太阳穴还是汩汩作响,疼得厉害:“让孔德彪找个机会悄悄放了我们,就当是我们自己逃了,回来去安平那里要人。” 也许是董立被那一刀柄打的糊涂,一向在官场上磨练出来的的敏感触角也迟钝了,完全没有留意,锦衣卫抓他,余桃跟上来做什么? ------题外话------ 小爱:是时候让董立领盒饭了,拖了这么久终于要死了哈,别急别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九章 倾颓之势 听鹂馆 安平在听戏。 她向来喜欢听戏,尤其是越剧,戏子的一颦一动都十分有韵味,公主府钱多,养了一个唱戏世家,小孩子们打生下来就开始学唱戏,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名动四方的名伶。嗓音地道自然非一般戏子可比。 贺梓桐依偎在安平身边,和她一起坐在鸾凤刻金祥云纹漆制莲花宝座上,尖尖的下巴贴着安平的手臂,安平的广袖似水一般流淌,金银线错织成繁密的花纹,星星点点,衬得少年美目顾盼,更加动人。 未央心下暗忖:公主对这个面首未免过于宠爱,之前的男子如过江之鲫,也没见有哪个敢与公主同席而坐。 看来,这个面首不一般,要另眼相待才是。 不知道贺梓桐说了什么,安平笑起来,笑声如银铃,娇俏动人,明媚得很,和十七八岁的女子一般。 一个粉衣宫婢走过来,对着未央耳语几句。 未央走到安平身边,低声道:“公主,琉璃来了” 闻言,安平拍拍贺梓桐的手,贺梓桐了然地起身,笑吟吟道:“我去给公主拿点心来好不好?” 安平托腮,只是一个微微的点头,她却做得风情万种。 “公主,锦衣卫传信,”琉璃贴近安平,弯腰附耳道,“董立跑了,要来找您,一切按计划进行。” 安平还是淡淡微笑着,目光看着台上的戏子,表情丝毫未变。 她的眼角流露出属于上位者的冷静与威严,这才是她应有的样子,乾国最尊贵的长公主的风范,无人可以冒犯。 须臾,安平又恢复了妩媚的样子,她轻轻摆了摆手,红唇勾起,“本宫不想看见他——” 董立已经没用了。 安平笑靥如花,一股子娇慵的味道,“告诉余桃,让他去死。” 贺梓桐静静地站在隔间,右手托着带镂空拉丝笼盖的银碟,桃花酥的香气丝丝溢出,清甜不腻。 “锦衣卫一出,董立在劫难逃,公主也不会救他,”隐藏在暗处的女子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他原本就是公主的一粒棋子,公主通过他吏部尚书的职位,卖了不少官爵,现在他已经是废棋。大人的意思,让你通过公主的手,把之前名单上的人全部安插在朝中。” 那副名单,她亲手交给贺梓桐,又亲眼看着他烧掉。 “我知道了,”贺梓桐语气平静,夹杂着丝丝玩世不恭,“锦绣姑姑。” “陛下,这万万不能啊!”一个官员苦口婆心,“董尚书数年如一日为朝廷兢兢业业,怎么会做出如此贪赃枉法的事?望陛下明鉴!” “是啊,董尚书怕不是被人冤枉的!” “怎么可能一下子搜出这么多证据?!分明是有人故意造谣诽谤!” “臣附议。” “臣也附议” “” 朝上呼啦啦跪了将近一半大臣。——今晨一上朝,叶正言就直接列出四十八条大罪,弹劾吏部尚书董立贪赃枉法,卖官鬻爵,南方洪灾爆发区域的各州郡的官员,有一大半都是董立任命的。 董立就是间接引起南方水患的罪魁祸首!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个局面。 武帝神色不明,他看向堂上直挺挺跪在中间的中年男子,“叶卿,你有什么话申辩?” 是时候了。 叶正言严肃道:“陛下,臣身为谏官,自然知道言不符实的后果,臣敢这么说,就一定有确凿证据!” 说罢,他示意太监们呈上卷宗奏折。 武帝一页页翻去,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大手一挥:“把这些拿给众卿看!” 白纸黑字,先前跪着的官员头上冒着汗,这!这简直是板上钉钉了! 他们惊恐地看着叶正言,这个谏官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能耐,连董立玩死了几个人都能查出来! 叶正言一动不动,跪在中间的背影看上去格外高大,正气凌然。 这时候,他们才感受到这个四品言官钢铁般的意志。 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半个月前叶家嫡长子无故殇世,说是无故,但众官员心里还是约莫知道那么一点,有几个跟叶正言交好,知道内幕,颇为感叹—— 叶正言这是铁了心要扳倒董立呀。 一瞬间形势大变,有些低品级的官员见势不妙,从跪着为董立求饶的队伍中悄悄站了起来。 “胡相,你怎么看?”武帝问起站在百官之首的丞相胡光羲。 胡光羲一直是保持中立的态度,闻言站出来,“臣以为,有些罪目不太成立,”他在众人的小声议论中神态自若,像是丝毫没有受到舆论的影响,他接着说,“毕竟董立不光是吏部尚书,还是安平公主的驸马。” 此言一出,百官皆默。 的确,想想武帝对安平的态度,而安平一向是对董立做的混账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保这次不会像从前一样。董立究竟会不会有事还两说。 不少人暗暗腹诽:胡光羲这个老狐狸,于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还一副为国为民的样子,难怪这么多年身居高位,无人可出其右。 武帝没有说话。 众人自然而然地以为他是因为安平有所妥协。 突然,武帝打破了沉默:“蓝卿又有什么看法?” 蓝钰淡淡走出来,绯衣银鱼,朝中穿绯衣官服的多了,可唯有蓝钰穿出清逸风流之态,绯色烘托出他的气势,容颜如玉而不怒自威,只消望你一眼,就淡漠的令人望而生畏。 他不卑不亢:“臣以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而安平公主公谨持正,不会因为亲疏而偏私。” 安平公主公谨持正? 众人大眼对小眼: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新任工部侍郎可谓是朝中第一流。 武帝龙眸一眯,直直地看着蓝钰。 气氛有些凝重。 “你说的很对。”武帝的反应出人意料,他抚掌而笑。 笑得大家莫名其妙。 有人提出异议:“说不定董尚书是被人冤枉的呢?”他咬咬牙道:“谁人不知,叶大人跟董尚书有过节” 他不敢说了。 叶正言看向他的眼神,怒火灼灼燃烧,像是要把他活撕了一样。 突然,锦衣卫指挥使面带急色上殿:“陛下,董立逃走了!” 恍若晴天霹雳,方才还维护董立的官员立刻噤了声。 这下,明明白白就是畏罪潜逃啊! 要是清白,大可面圣伸冤,可中途逃跑,董立这不等于直接告诉人们他有罪吗?! “传令下去,全城逮捕董立,押入诏狱!”武帝双眉一皱,浑身的帝威勃然爆发,压得众人不敢吱声。 完了,这下董立彻底完了。 原本只是要锦衣卫把董立带到大理寺,董立这一跑,武帝直接要把他抓进诏狱。有心营救的人也无能无力:若是刑部c大理寺还能有点办法,可是若是诏狱武帝亲自审理,锦衣卫只听命于皇帝,他们也无能无力。 还没有结束,武帝看着手里的名单,——这是叶正言呈上来的最后一份证据,他没有让人拿下去给众人看,——露出笑容:不枉他等待了这么久,鱼儿纷纷上钩了。 只需看看是谁为董立求情,结合名单上的名字,这些朝廷害虫就可以清理了。 武帝犹如假寐的雄狮,等待茫然无知的猎物一点点落入陷阱,终于张开了獠牙:“来人啊,刚才凡是为董立求情的,统统押入诏狱,严加审问!” 董党之流大惊,纷纷告罪求饶,但当武帝冷笑着把手中的一份名单扔到地上时,看着上面熟悉的名字,他们登时眼前一片漆黑,天旋地转—— 完了! 权倾一时的董驸马,以及连带着的朋党鸡犬,犹如一棵腐朽的大树,轰然倒塌!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章 刑场 董立身着囚衣,跪在刑场上,五花大绑,眼睛上缠着黑色的布条。 新秋入序,暑气渐消。 刑场四周被黑压压的人群团团围绕,人声鼎沸,看着董立骂不绝口。不少人拿着臭鸡蛋c烂菜叶扔到董立身上,若不是冷峻如冰的锦衣卫维持着秩序,大家早就恨不得上去将董立剥皮抽筋,啖肉饮血了。 虽然看不见,但是周围的谩骂如潮水般涌来,不堪入耳,董立的太阳穴上勃起青筋,该死的贱民! 要不是他被铁索捆着,腿弯的铁索牢牢定在身下的铁板上,动弹不得,他一定起来撕了他们的嘴! 董立猛然发力想要起身,铁链呼啦作响,他气喘吁吁,还是起不来。 该死! 如芒刺背的感觉,逼得董立难受,好像那些目光化作实质,刺进血肉,大脑滋滋生疼。 只是—— 可惜了余桃。 或许是死到临头,董立回想往事,难得有了一丝良心。 他们中途逃走,还没找到安平,就被快马加鞭的锦衣卫团团包围,已是穷途末路。 董立在诏狱受了炮烙灼鞭之刑,他嘶吼着要见安平,被狱卒不耐烦地塞了一块烧得通红的炭在嘴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 董立自那再也没有见过余桃,余桃本就生的动人,要不然也不会入他的眼,又经过他这几年的调教,堪称名器,落入虎狼一样的锦衣卫中,想必也是凶多吉少。 突然,一双素手摘掉董立的眼罩。 一天一夜没有见阳光,这一下刺得他眼睛止不住的流泪。 光影之中的人渐渐清晰。 一袭粉色长衫,扣子扣的规规矩矩,一直扣到喉咙的突起,全身没有任何若隐若现挑逗的装饰;他的面容清淡,和煦轻柔得像二月杨柳风,不施粉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美丽。 董立不可思议,失声道:“余桃?” 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像是铁漆摩擦一样。 董立按捺不住激动,余桃这是来看他的?没想到,婊子也是有情的!他没白疼他! 快说啊,是安平来放他走了,快说啊! 他的眼中的催促太过浓烈,余桃想要忽视也难。 呵。 余桃弯腰看着董立,他的一双细目蕴含着春风:“董驸马,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 “你”董立费力地吐出这个字,他隐隐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看上去,余桃并不像是来见他的样子。 董立的脸一点点变色,余桃好整以暇,他微启粉唇:“你还记得八年前的李渔吗?” 李渔! 四年前,他伴驾南行到云梦泽,四处游玩时,偶遇一个世外桃源,李源村。溪边有一个捕鱼的少年,颜色极好,唇不点而赤,眸中游着灵动,鲤鱼滑溜溜的,在他的手中却怎么也挣不脱。 董立看得直了眼。当即命人将其抓回去,欲望当前,玩了一夜。 李渔就这么玩死了,他让随从把李渔找个坑埋了,以免武帝安平他们发现。 但因为李源村民发现了,不依不挠,董立怕走漏风声,就在夜里命侍卫屠村。 李源村就此化为灰烬。 也许,董立刻意使自己忽略的,那一夜,临死的少年眼中似有红莲业火,绽放着灼灼幽花—— “我李渔对天发誓,终有李姓人替我报仇,将千刀万剐,你挫骨扬灰!” 董立气疯了,拿着刀雷点一样戳进李渔的皮肉,千疮百孔。 不是说会有李姓人来报仇吗?好,本驸马就干脆屠村,斩了李源村的根,断了李姓人的子孙! 看还有谁给你报仇! 事后,皇家很快就要启程去下一个州郡,董立便把这事抛在脑后,新的少年源源不断,他又安稳惬意得很,没有什么不如意的凶灾,也就不再把李渔泣血毒誓当回事。 但是,直到今天余桃说出李渔的名字,董立惊出一声冷汗,这才发现他原来根本就没有忘记—— 那个绝色少年临死前愤恨而决绝的眼神,一直隐藏在他的脑海里,像他养的那些黑环蛇,静静躲在一个黑暗的角落,窥伺时机。 董立的脸色剧变,他终于发现为什么心里觉得那么不对劲了,余桃现在的样子,跟李渔有五分像,不过李渔灵动而余桃清和。 只是因为余桃一直画着浓妆,所以他从来没有留意过。他嘴唇颤抖着:“你你是” 余桃的眼角微垂,说不出的韵味,他淡淡道:“对,我是李渔的哥哥,李言蹊。” 他的面容十分温和,淡淡的表情,却意外地令人如沐春风:“你还不知道吧,因为你中途逃跑,坐实了你的四十八条大罪,今日,就要行刑了。” 董立一瞬间脸色阴晴不定,他的喉咙像是破窗子漏风,听上去不异于对耳朵的酷刑:“贱c人!” 他尽他的全力在嘶吼:“贱人!” 血块簌簌在口齿间碎成渣末,他赤红着眼睛—— “贱人!是你算计我!” 李言蹊静静看着董立的狼狈样子不说话,他的话就像杨柳拂面,清清浅浅:“是我又如何,你本就该死,不是吗?” 董立呼哧呼哧的喘气,他抖得铁链哗哗作响,但是,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他反而头脑又转清楚了点。 他看着李言蹊优雅淡和的样子,桀桀一笑,眼神阴翳:“你别高兴得太早,你被我骑了那么多年,安平不可能不知道你是男子,我重罪在身,你跟我厮缠也脱不了身,我在阴曹地府等着你,哈哈哈——” 李言蹊慢慢直起身,一举一动都是诗画,围观的众人也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愣愣的看着他不说话。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子,眉目淡和谦雅,看见他,就想无条件的信任他,推心置腹,他的美德就那么明显的悬挂在身上。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你还不明白么,”李言蹊看向董立的眸子里有淡淡的悲悯,“我孤身一人,如若无人相助,怎能接近你,蒙蔽你这么久?” 难道,难道是她?! 董立豁然睁大眼睛—— “安” 他还没有说完,李言蹊就轻轻一拂他的下巴,咔咔两下,他的下巴就被卸了。 众人看不清发生了何事,实在是太快了。不过,那个粉衣男子好像摸了一下董贼的脸,董贼就安静下来了。 李言蹊留下最后一句话:“董氏株连九族,你的同党余孽都已被抄家,男子斩首,女子流放,你注定要死,不管是天子意,还是百姓情。” 你可别死的太快啊。 狱卒把董立连人带铁索拖走,固定在一个架子上。 高台上坐着大理寺卿c刑部尚书等执法官。 两边坐着叶正言c姜泽c贺梓桐等人。 叶正言要亲眼看着董立死,直到这一刻,姜泽等人才发现,叶正言虽是个严父,对叶翊,却是打心眼儿里爱护的。 就是不知道黄泉之下,叶翊知道自己父亲为了他奔走c以一己之力对百官而怒朝堂,是什么样的心情。 姜泽神色有些恹恹的,面容沉郁。 他走神了。 这原本不是他的位置,他没有官职在身,不应该坐这里。但是贺梓桐拉着他说蓝钰今天没有来,不由分说,把他按在椅子里。 “我们总归要一起看着董立的下场,不要辜负叶翊,何必拘束这些。” 在场的官员看见他旁边坐的贺梓桐,也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姜泽目视刑场中心的董立,他的表情严肃而凝重,然而凤眸里悄然黯淡下来,蓝钰,连这也避而不见,你是在故意躲我么? 贺梓桐看着姜泽无精打采的样子,抿了抿嘴,还是没说话。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凌迟之刑 锦衣卫总指挥使站起来,手持圣旨,朗声道:“陛下有旨:恶徒董立,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恶贯满盈,足以千刀万剐;十恶不赦,其罪罄竹难书。罪不容诛,判凌迟之刑,现已午时,即刻行刑!” “杀得好!” 众人高声叫喊,看着董立一片片被割下肉,他们连头发丝儿都是快意! “苍天有眼啊,董贼终于死了!” “是啊是啊,我们买鞭炮庆祝!” “一定买!” “今上真是明君,就应该把董立这样的臭虫杀个干干净净!” “是啊是啊” 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妇相互搀扶,旁边认识他们的人,主动分开给他们让出一条路。 老头子连声说:“好,好,没想到我们两个老不死的,还能有活着看着董贼下场的一天,杀得好啊!杀得好啊!” 老婆子想起自己的儿子,他们老来得子,一直放在手心里疼爱,哪知儿子才不过十四岁,就在大街上被董立的爪牙掳了去,后来,在乱坟岗的死人堆里刨了一个晚上,才把自家儿子的尸体找到,被豺狼咬得残缺不全,七拼八凑,还是没有凑完整。 居然已经是尸块了! 老婆子忍不住流泪,她擦擦脸,恶狠狠地盯着董立,满是皱纹的嘴翕动着:“杀得好!” 刑场已经没什么事了,贺梓桐和姜泽准备离开。 临走的时候,贺梓桐问姜泽:“你真的不跟我一起聚聚?” “聚什么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少腻歪了,”姜泽对此很无感,他远望东北方向的琅山,语气有一丝复杂,“我还有事,先走了。” 贺梓桐双手抱臂,耸耸肩,他知道姜泽要去做什么,无所谓道地扯扯嘴角:“随便你吧。” 蓝府 “姜少爷,不好意思,最近主子不见客,连上朝也推了。”青茗暗自叫苦,这姜少爷隔三差五的来,一尊大佛似的,一点儿泄气的念头也没有,再这么下去,他可真的有点儿撑不住了。 “是么,”姜泽的语气寡淡,蓝钰就是不想见他罢了。他眯着眼看着蓝府的高墙,青茗警惕的看着他。姜泽的眉眼舒展开,凤眸七分戏谑,三分薄怒,“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就是看一眼,怎么,还能少一块砖一片瓦不成?” 青茗暗自腹诽:谁知道你会不会翻墙硬闯,夙青大人已经将你列为头号危险人物了。 姜泽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小九九,又道,“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我会一直来访,等到他愿意见我为止。” 语毕,也不等青茗回答,他深深望了一眼蓝府,就转身离开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故技重施,就像去叶府和贺府一样,悄悄翻墙潜入,他本就不走寻常路,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诚然蓝府的隐卫无处不在,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他的修为绰绰有余。 但是,他又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他那样做,蓝钰,会生气的吧。 倘若他之前说的话让蓝钰不快,他再不顾后果的贸然行事很可能会加剧他们之间的裂纹。 算了,不见就不见,姜泽强行按捺住内心野草一般疯长的思念,总比让蓝钰更讨厌他来的好。 姜泽苦笑一声,什么时候做事肆意的姜大少爷,竟会因为一个人而畏手畏脚? 好在再过几日就是一年一度的秋狩了,五品以上官员必须出席,会有机会见到的,那时候,蓝钰就躲不掉了。 而他,也不会再给蓝钰躲避的机会。他要当面质问蓝钰,要一个清楚明确的回答。 他等的够久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古人诚不欺我。 姜泽听到嘈杂的声音。 原来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官家连武坊白虎堂的门口,两只硕大的石狮子雕得栩栩如生,活像怒目天王,里面比武斗彩之声此起彼伏—— “打得好!” “这个漂亮,再来再来!” “还有谁?老子奉陪!” “” 姜泽在原地站了几秒,抬脚走了进去。 半个时辰后,姜泽站在比武擂台上,周围七七八八躺着被他撂倒的白虎堂武士。 “好,”一名身着灰袍的中年男子一边走过来一边击掌,看着台上一身赤色火云纹玄衣束腰锦服的少年,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赞赏,“阁下真是好身手!请问阁下名号?” 中年男子头发半白,一双鹰眼闪着精明的光。虽说穿的是普通的灰袍,没有一丝可以表明身份的标志,但他周身的气势已经足以说明此人身份不一般。 姜泽注意到他说话的语气,天然一股上位者的风范。姜泽活动了一下手腕:“我叫姜泽,不过是路遇此地,想活动活动筋骨罢了。” “原来是姜家少爷,”京都姓姜的人家只有一户,男子摸摸满是青色胡茬的下巴,“我是这白虎堂的掌事,谭罡风,不知道姜泽有没有兴趣参军?” 白虎堂原本就是武士军兵讲练武学的地方,专为贵胄子弟开设课程,也算是奇能异士的投身之所。 “参军?” “是啊,每年秋狩之后,朝廷都会开始招募新兵。我看你体格健壮又武艺不俗,怎么不去参军,也可为家里挣个勋爵。” 姜泽没什么兴趣:“我又不是官家子弟,商贾之子,封侯无异于痴人说梦。” 谭罡风笑得耐人寻味:“或许,今年就不一样了。” 姜泽没有错过他眼中的意味深长,但是,那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还不知道将来要做什么,但目前可以肯定的有一个—— 蓝钰。 他想要能陪在蓝钰身边。 其他的事情,暂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怎么样,姜泽,要不要试试?”谭罡风兴致勃勃,他开出丰厚的条件:“只要你来,我就让你免试,直接把你编排在射狼骑中,要是你不想出关,羽林军也行;或者锦衣卫怎么样?” 姜泽不为所动,他摆摆手,大踏步走了出去。 望着少年潇洒丰朗的背影,谭罡风感慨,多好的苗子。一转头,他就黑了脸,不耐烦地吆喝:“你们还不赶紧起来?!一群人打一个也打不过,出去别说我是你们师父,我丢不起这人!” 将董立凌迟的是乾国第一刽子手,下手讲究,一片片肉割的相当有水平,薄而均匀,还不会让董立中途死掉,董立稍有撑不住的意思,就拿参汤灌进去,务必要让他捱到白骨的时候再死。 百姓们奔走相告,把门槛都快踏破了,人们争着抢着董立的肉,或去喂疯狗,或去丢进阴沟,有的甚至把董立的肉做成祭肉,摆在牌位前,以慰他们惨死亲人的在天之灵。 董立硬是活生生忍着剥皮剜心之痛,一声比一声微弱,一声比一声凄惨。南苑的人也没能幸免,但凡是跟董立有勾结的,统统砍头。刑场上,像是下了一场血雨,地面上的血迹用水冲几十遍也冲不干净。 到第四天凌晨,架子上一副成年人的骨头架子,上面骨头的连接处,还有些粉色的肉膜。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桃李不言 李言蹊走进桃源榭的一片桃林,这个季节本没有桃花,不过云梦泽李源村的东西,总归与外界不同。 他一直走进桃林深处,那里有一株桃花树,看得出是主人精心料理的,留出周围的空地,任由这桃树自由生长。 其他的树的花朵都是或浓或重的粉,唯有这株桃树是绯红重瓣花。 怎么能一样,这是弟弟的血肉染红的。 把手里的一碟肉放在桃树的神龛下,李言蹊靠在树下,眉眼间是若有若无的思念,水纹一样,云雾一般,飘忽徘徊不去。 “弟弟,董立死了,这下你可以安心了。” 他清浅的呓语飘散开来,桃树的枝桠轻轻摇动,像是回应。 即使是这时候,他的眼中也没有出现强烈的恨意,没有刺骨的要把董立挫骨扬灰的阴毒。 不是不恨,是不能将恨表现出来。 董立表面风流文士,——那多是在朝中和面对安平的时候——实则残暴多疑,他为了潜伏在董立身边三年零九个月七天,接受调教,服用秘药,将自己变成一具名器。否则,在董立变态的折磨下,他也活不到今天。 他为了不使董立生疑,无论多恨,都不能表露哪怕一丝一毫,不然前功尽弃。 他雌伏在董立身下多年,任由董立玩弄蹂躏,勾人魅惑之术牢牢地融进身体里,他不再是李言蹊,他就是玩物余桃。 唯有如此,他才能取得董立的信任。 无妨,报仇总要有所牺牲。 他仍然恨董立,仍然要董立死,只不过,他的恨不会化作情绪,因为这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就好像吃饭睡觉一样自然。 有谁会咬牙切齿的吃饭呢? 所以,在刑场,他对着董立,仍可以谈笑自如。 还是多亏了跟着师父修行的十年,他悟出了自己的道。 道者,逍遥自由,直觉天籁。 尽管他的身体已经不洁,但他的心灵从未因此桎梏在沉迷糜烂情欲的肉身中。 他仍是逍遥散人李言蹊。 他慢慢地将肉倒进脚边的火炉中,盖上铜制镂空盖,那肉在火中一点点烧熟c变焦c化灰。 “我李渔对天发誓,终有李姓人替我报仇,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贺梓桐回公主府的时候,看见一盘盘赏赐流水一样端进库房。宫里的殿内省主管看见他,笑的脸上的褶皱都在荡漾:“是贺公子啊,怎么,去找公主?” 贺梓桐点点头,他看着那一盘盘的珠翠珍品c绫罗绸缎:“这些是” “哦,这些啊,”主管挤眉弄眼,露出你知我知的亲热样子,“今上说董立不是公主的良人,董立一死公主难免受惊,就赏了这许多赏赐。今上对长公主可是一顶一的好!” 饶是贺梓桐也不禁微微诧异,他早对安平的圣宠有所耳闻,没想到武帝竟然对安平放纵到这个地步。 就算是公侯,犯了如此大罪也会全家问斩,妻儿定会受到牵连;而安平呢,一根头发丝也没惊动,还得了山堆一样的赏赐。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个人要他一定牢牢抓住安平的心了。 只要讨好这个女子,就能算得上是乾国半个帝王。 而那人野心显然并不止于此。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一转而逝。 “贺公子,你在这儿啊,”正在看管宫人搬运赏赐的未央远远看见贺梓桐,便走过来,客气道,“是要找公主吗?公主嫌我们搬东西晃眼,就独自去了凌霄阁。” 说着,她抬抬下巴,示意那座琉璃顶的高阁。 言下之意,你快去陪着公主,公主一个人没人照顾伺候着可怎么好。 “我这就去。” 凌霄阁是公主府最高的建筑,公主在凌霄阁的顶层,看见贺梓桐走上楼梯,便对着他招手。 “贺子,你在想什么呢,”安平勾起贺梓桐的下巴,“你不专心。” “没什么大事,”贺梓桐顺从的抬起下巴,“只是在想驸马。” 安平眼底的笑意淡了些:“董立?他有什么值得想的,一个普通男人罢了。” 她的语气幽幽:“眼下,又成了乱臣贼子,你却在想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有什么呢?” “公主说笑了,梓桐心里可只有您一个人,无论是身还是心,”贺梓桐眨眨睫羽,他的睫毛修长,女子都要惭愧,纤细的微微上挑,平添几分不言而喻的风情,衬得那狐般狭长的眼眸更是醉人,“不过是有些怕。” “怕?”女子的尾音拉的旖旎曼雅。 “是呀,”贺梓桐道,“若是什么时候,公主不喜我了,不知我的下场比之董立如何。” 他的语气含有一丝试探:“如此,怎能不怕呢?” 安平的眼眸慢慢变得深邃,她微微笑起来,手指顺着贺梓桐的脸向上,“你怕吗?” 贺梓桐露出不解其意的表情:“嗯?” 这一声很是巧妙,麻麻的,酥酥的,从喉咙深处轻轻巧巧的一声,百转千回,似有若无的挑逗,令人心旌摇荡。 男人听了都要把持不住,何况是女人。 安平轻笑一声,缓缓摩挲着他的脸,她的掌上有细细的茧,更加深了那种感受,贺梓桐身上隐隐有些燥热。 他明白了,安平知道他在勾引他,于是也撩拨起他来,看到底是谁先丢盔卸甲。可现在明显是他在下风,——因为那该死的合欢春。 贺梓桐还在和欲望斗争,耳边传来轻柔的女声:“你是哪家的少年?” 贺梓桐下意识地就答:“贺中——” 他猛地止住了。 贺梓桐眸心微细。 大殿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又坐的极近,安平几乎要依偎在他身上。 贺梓桐看着面前女子含笑的眼睛,那眼眸在笑,好像洞察万物,又好像单纯的只是笑意,饱含成熟的风韵,神秘,诱人。 他迟疑了一下,感受体内熟悉的热浪,还是要快快说完才行,不然他就来不及去洗冷水浴了。 他叹了口气:“还是被公主发现了。” 安平不以为然:“发现什么呢?” “公主真的一点面子也不给,”贺梓桐状似无奈,他压低了声音,“难道公主不清楚梓桐来到公主身边的用心?” “哦?”安平的手插进贺梓桐的头发,“你不是已经说了你是贺中齐的人,本宫已经知晓了。” 也许她自己都没发现,她没有直接说是当做交易的玩物,比起其他的男宠,已经很照顾贺梓桐的面子了。 她伸出两个手指:“从你第一次来,锦绣已经跟本宫报备;方才你又说了一次,两次了,本宫又不是三岁小儿,还记不住?” 还是试探,他们两个,紧密无间,彼此却像是相互角力的谋略家,笑语言谈之中,是不动声色的试探。 谁也不肯相信谁。 “公主,董立死了,是因为他不听话,变得愚蠢了,”贺梓桐轻轻握住安平的柔夷,见她没有反对,就贴向自己的胸口,让那手的主人感受胸膛里心脏有力地跳动,“而我跟他不一样,我知道公主的心意,我愿意做公主的裙下之臣,我更想聪明而活得长久。” 安平怔住了,似有一颗流星划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坦白 “本宫还以为,你会就这么一直当贺公子,早已把别的念头抛下搁置才对,”安平的手抚上贺梓桐的后颈,她的红唇离他的耳朵很近,轻轻的气息拂过,男子的耳尖一点点烧起来,“怎么,乖乖做一个备受宠爱的面首不好吗?” 她指的是最先冷落贺梓桐的日子,旁人或许以为安平觉得贺梓桐不合胃口,但其实,那一晚贺梓桐明明中了合欢春,却还能控制自己,她就已经敏锐地感觉到端倪,这个少年并不是一般的面首,自控能力强的像军人。 所以,她并没有碰贺梓桐,而是让贺梓桐自己好好想想,想不出来就一直在和靖园待着,识时务的话,做个与世无争的闲人最好,反正公主府养得起。 然而贺梓桐只待了短短几天,就来找她。 这个少年是聪明的,所以他来找安平,放下安平默许的闲云野鹤的生活,出乎安平的意料之外;但他又来找她,当那双暗藏睿智的狭长眼眸一望过来,安平又突然觉得情理之中了。 他不会轻易放弃。 当然,如果这么轻易就放弃的话,贺中齐献亲子的这般功夫算是白费了。——朝堂上谏官参了不下十本,但都被武帝按下不表,原因众人皆知。 贺中齐也因此为百官所不齿,虎毒尚且不食子,贺中齐此举,比虎还毒!生生断了他亲生儿子的前途! 但也有人酸溜溜:跟前代易牙烹饪亲子比起来,贺中齐算是下了血本,人家豁得出去,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 就是不知道贺中齐这下子能爬得多高了。 “梓桐知道知道公主并不如表面这般,”贺梓桐强忍着身体的难受,他的身体只要一碰到安平就不听使唤,已经成了一种身体的本能,尽管他的心里无比清明。“公主聪慧无双,梓桐怀有异心,公主早就知道不是吗?” 贺梓桐感觉后颈上的玉手一顿,他继续道:“梓桐并不想一直做笼中的金丝雀,能否安稳活到明日尚且未可知,所以,将一切与公主坦诚相见,希望公主可以与我交易。” “你有什么价值,值得本宫与你做交易?”安平轻轻嗤笑一声。 贺梓桐等的就是这一句:“梓桐以为,我的价值远在董立之上。 “不少人都疑惑,为什么董立是个变态的断袖,公主还要选他做驸马,因为公主根本就不在乎董立,要的不过是一个朝堂明面上的傀儡,可以替自己办事。 “只是,董立最近几年越来越嚣张,所以公主看他不顺眼,想除掉他,但是董立数年来在朝堂上也有自己的一股势力,不是说拔除就拔除的,需要一个契机。 “契机很好找,甚至不需要费心思,董立无形之中,已经自掘了不少坟墓,成为吏部尚书之后,不少官员巴结贿赂,南方的水利官员一大半都是经过他的手,所以,等到这些耗子们吃官银吃的大腹便便,水利残破,洪灾到来,国怒民怨,等到审讯那些贪官污吏时,追根溯源,就是董立的死期。” 安平沉默了一会儿,插在他头发里的手指一点点收紧:“说下去。” 果然。 贺梓桐按照自己的想法继续:“而水灾很好等,每年五六月份南方多雨,河流水位暴涨,加上水利年久失修,不出三四年,就会有天灾” 但是,真的是天灾吗? 贺梓桐深深看着对面的女子,他仿佛能从她大胆的作风中嗅到一丝端倪—— 天灾与人祸,只在一线之间。 他仿佛可以看见,这个身着红衣织成裙的长公主,美艳不可方物,醉卧美人膝,背地里,一双玉手翻云覆雨,暗中拨动乾坤。 “你是怎么知道的?”安平稍稍拉远了与贺梓桐的距离,她的眸像是盛着酒液,微醺,流动着贺梓桐看不懂的光华。 “三天前,蓝钰回京,后来便让人传信给我,我看了那些官员的名单,又想到南苑那位的身份,联系起来便有了些眉目,”贺梓桐斟酌道,这些事没必要隐瞒,安平想查,就能查出来,或者,她早已知道蓝府的人送信,试探他的口风也未可知,他身在公主府,一言一行都出不得差池,“还有,之前菊遥来和靖园看我,闲聊中无意说起他是苏州人氏,几年前被当地的一位官员送到公主府,希望捞得水利判司之职。若是董立不在意公主,大可自己将菊遥收下,但是菊遥却成为公主的面首,说明,所谓吏部尚书,恐怕也得唯公主之命是从。” 绯衣玉带的俊美少年下了自己的结论:“所以,公主与董立之间是一场交易,董立是公主的提线木偶,可当这个木偶不听话了,就扔掉。” 安平沉默不语,让人猜不准这是赞同还是否认,她的态度有些漫不经心,但是她如羽扇一般浓密的睫毛微垂,藏着锐利。 半晌,她一字一顿:“你呢,说了那么多,你想要什么?” 安平已经开始考虑他的话了,现在要看他的诚意。 “想必公主也知道贺中齐将我送来是为了什么,”贺梓桐直直地看着安平,“公主有意提拔贺中齐吗?” 没有称呼他为父亲,而是直呼其名。 安平没有把她的疑惑表露出来,她沉静道:“那是自然,你已经成了本宫最宠爱的面首,贺中齐也应该扬眉吐气才是,也算不枉他一番心意。” 她说的无比自然,就像任何一个昏庸无能贪图美色的皇帝一样。 但是,离得她极近的贺梓桐却可以从她的眸中看出深藏的讥诮和野心。 “梓桐确实是贺府送来讨公主欢心的,但是”他压低了声音,确保只有他二人能听到,“请公主慎重,贺中齐只是一个幌子,他得势并不能制衡公主想要制衡的人,反而会壮大他的势力。” 安平凝眸不语,她涂有红色蔻丹的指甲一点点掐进贺梓桐的脖颈。 大殿里很安静,安静到可以听见贺梓桐越来越急促的心跳。——他的意识有点迷离,就快要按捺不住内心的情欲。 须臾,她放开手,慢慢揉着对方已经泛着血丝的脖子,轻轻嗤笑一声,“真是好大的胆子,手都伸到本宫的床上了,”她美目含情,撩的贺梓桐心神荡漾,“你说对吗,贺子?” 贺梓桐的脸微微发烫。 少年鲜衣怒马,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自认也是情场老手,可是面对阅人无数的安平,还是差那么一点儿火候。 安平热烈美艳,又成熟威严,有时如十四五的少女一样明媚,有时又是不怒自威的嗔笑,随便一个招手一个眼神,就能让人晕头转向找不着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任凭她拿捏。 但不管怎么样,说明安平认可他了。 “公主,我此番来,实在被逼无奈,情非得已,我有一位骨肉至亲被挟为人质,只希望公主可以把她救出来,此后梓桐便是公主的一招暗棋,”贺梓桐在轻微挣扎着想要离开时,留下最后的话,“作为交换,梓桐还有一件事情告诉公主” 他快被欲海吞噬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潜伏 等李言蹊走进凌霄阁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安平坐在大理石凤穿牡丹透雕圆桌前,慢条斯理的饮茶。 他曲膝下跪,睫羽微垂,视线自然下移,安平绛红色的十二间月华裙拖在地上,就如他见到她的那一天一样,她的裙摆华贵动人,泛着鲜艳的光泽。 “见过公主。” “起来吧,”安平玉手轻抬,示意他坐在她对面,“本宫还没恭喜你,苦心多年,终于大仇得报。” 李言蹊徐徐坐在安平的对面,优雅得像一朵莲花。他举起秘色瓷小茶杯,“是四年前公主愿意收留我,给予言蹊报仇的机会,言蹊感激不尽。言蹊以茶代酒,敬公主一杯。” 安平看着面前的粉衣男子,四年前,这个男子抱着一坛骨灰,在山林间冒雨行走,行为异于常人,被金凤卫当做是刺客抓住。 押到安平面前时,安平已然知道了前因后果,她看着他瞳孔深处的恨意,似涓涓细流,不是惊涛骇浪却也不会消弭。 此恨绵绵无绝期。 安平半生阅人无数,却惊艳于这个男子,粗衫布衣,衣衫褴褛却仍掩不住他的光华。却仍然是一身温润的美德,就连素来铁血无情的金凤卫,押着这个男子时手劲都不自觉轻了许多。 安平的脑海,因为一片叫李言蹊的桃花瓣,平静的水面上泛点涟漪,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浮出水面。 于是,在豪华的马车里,安平单手支着下巴,浅笑晏晏,妩媚动人:“投入我的门下,我许你扳倒董立。” 即便看了四年,她还是禁不住为这个男子的风仪称叹:温润雍和,谦谦有度。 他曾说,是他的师父教导他。 究竟是怎样的师父,能教导出如此清和淡雅的男子? 安平曾问过他,李言蹊微微一笑,说,师父是道家中人,四处漂泊,他也是跟师父有缘,才有幸能够跟随师父云游。——哪想到,学成归来,却是看到李源村成为一片废墟。 其他的,不愿多言。 安平也没有多问,她直觉这个男子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董立已经倒了,本宫现在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李言蹊微微颔首。 他向来如此,不拘于礼,对待皇亲国戚也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但他就是与一般宫人不同,安平也不介意。 她的眼中悄然划过一丝促狭,似笑非笑:“可能要再委屈你一下了。” 董立一党肃清后,朝纲为之一振,展现出一番新气象,不少曾经欺压百姓的恶霸官吏,都悄悄夹紧了尾巴。 对此,百姓自然乐见其成。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带着看天气也畅快了许多。 虽说是初秋,还是秋高气爽。 鸿楼 三楼的雅间,两名男子相对而坐。 一名男子身着深紫团纹蟠龙锦服,玉带束腰,一头墨发随意倾泻于肩头,用一个金丝螭璎珞冠圈住,金线冠延伸至脑后,垂下两片大小不一的雪白尾羽,伴随几条红绳串玳瑁珠,看上去就像是异域王子一般。 男子生得一副玉面狐狸的俊颜,若是狭长的狐狸眼眸微斜,眸光轻泄,不知要迷死多少怀春少女。 “总之,就是这样,”贺梓桐放下翡翠犀牛角杯,“我对安平坦白了,算是为自己谋得一线生机。” 他看向对面的清冷公子:“你说的不错,公主并不如表面那般收钱卖官,论起她的城府,那些自以为油滑的老油条又怎么斗得过她。”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安平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嘴角一勾,“但是,你并没有跟公主有太多接触,你是如何得知的?” 蓝钰:“钰在南方赈灾查卷宗时,发现受灾州郡的水利判司几乎皆是董立提拔,再根据安平公主对董立的态度,便可推知安平并不如传言那般。” “坊间皆言,安平公主不喜董立好男风,但念在旧情,对董立颇为纵容。” 蓝钰静静道:“你我皆知,坊间流言,并不可全信。” 都以为董立仗着安平撑腰,聚敛钱财,恶事做尽,殊不知安平早就知道董立是个断袖,不以为意,因为她原就是利用董立是断袖这一点,让李言蹊潜伏在他身边,搜集董立的罪证。 蓝钰给叶正言的卷宗,只是水利一罪,但最后董立的四十八条大罪,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其他的罪证是谁搜集的,不言而喻。 “我受命于人,有些事不是眼前见得那般,”不到最后扳倒他,贺梓桐不能轻易将一切全盘托出,他不能冒这个险,只能这么提醒蓝钰一句。不过,凭蓝钰的智谋,应该不会轻易被那人暗算,“总之,我不会害你,日后你在朝堂上多加小心。” 蓝钰微微颔首,又道:“钰记得初见时。贺公子还要试探钰,如今为何又相信我?” “朝堂上尔虞我诈,风云迭起,总要有帮手,君以为如何,”贺梓桐嘴角微斜,“蓝侍郎是聪明人,我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他到现在还不太摸清蓝钰的深浅,初见以为是清冷谪仙,不食人间烟火,相处久了又觉得这人深不可测。 越是清澈的水,越不知有多深。 但他相信一点,蓝钰清舒朗旷,不会无端陷害人,绝对是端方君子。 与他相交,百害而无一利。 还有,姜泽对蓝钰的态度,贺梓桐心里微微叹气,也是一个原因。 总之,他端起酒杯,“愿与君结盟。” 蓝钰抬腕斟酒,清酒入喉,两人盟约成。 “还有一事,是关于姜泽的,”贺梓桐深深的望着蓝钰,不容他退却,“姜泽是我兄弟,有叶翊的事情在先,我们三人只剩两个,所以更加重视。我不能不替他问一句,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蓝钰不语。 贺梓桐想了一想,解释道:“这件事除了我,他从未对别人说起过。那小子为了你失魂落魄,整日浑浑噩噩,跟以往大相径庭。我担心不下。” 蓝钰微微抬眸,云淡风轻,还是一贯的表情,“我与他只有兄弟之谊,朋友之情。” 贺梓桐还想说点什么,又改变主意,罢了,这是他们的事情,还是得他们二人自己解决。 他算算时辰,面不改色拿公主当挡箭牌,“我该回去了,你还是跟他解释吧。” “你”蓝钰突然明白了,还没等他说完,贺梓桐就出门了。 刚结盟就算计盟友,也只有贺狐狸能做的出来。 果然,看到从里间推门进来的玄衣少年,蓝钰难得想把贺梓桐骂一顿。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片刻温情 姜泽看着站在桌边的清冷公子,一袭极淡的天水之蓝,上面染出层层繁复的暗色云纹,刺绣云带束腰,配青玉和流苏,一柄雪白蝙蝠扇。 一根青玉流纹簪挽起半头鸦发,柔软的发丝虚虚垂至脊背;他的面容上染出几分薄怒,绯玉色的薄唇微微抿着。 就算是发怒,眼眸琉璃般浅光,还是那么好看。 看着蓝钰要走,姜泽疾步走过去,捉住他的手,期期艾艾叫了一声:“蓝钰。” 语气可怜巴巴,讨好意味明显。 蓝钰不为所动:“偷听很久了?” “没有,”姜泽讪讪道,其实也就是从头听到尾之前的事贺梓桐跟他说过了,算不得什么机密,蓝钰也清楚,不过就是纯粹生他气罢了。他抿了抿嘴,小心道,“你别生气。” 心知今天是躲不过了,或许把话说清楚,对大家都好。蓝钰轻叹口气,认真道:“好,我不走,我也不生气,你要说什么,便说,我听着。” 真到了蓝钰愿意听的时候了,姜泽反而不知从何说起。一会儿,他勉强算是质问:“你为什么不见我?”语气又不自觉和缓下来,像一个委屈的小媳妇,“我天天都去找你。” 蓝钰道:“不是不见,前一段因为水利的事情,工部事务繁忙,我没有时间,”他顿了顿,又道,“而且,这一段时间,以为你会想清楚。那一次,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姜泽心中微痛,他知道蓝钰会说那句他一点也不想听的话。 果然,对方道:“姜泽,我们之间不可能。” “为什么,”姜泽固执道,他这一段时间想清楚了,但跟蓝钰以为的不一样,“就因为我是男子,而你也是?可是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喜欢的就要死掉。当初在清风馆,看到叶翊和柳青,你不是说你不在意断袖的吗?” 他一字一顿道:“蓝钰,我是认真的。” 蓝钰看得出少年眼中的深情,几乎就要溢出来。为了爱人委曲求全,把自己放在卑微的境地。 倘若他是女子,倘若他们之中有任意一人是女子,说不定,他会动心。 可惜。 “不错,我是那么说过,可那是其他人,别人如何,与我无关,我不会多加置喙,可是放在我自身,是不行的。” 因为他是轩辕氏人。 轩辕一氏是上古时期这块大陆存在时最先出现的氏族,后来成立轩辕王朝,旁支众多。 然而历代更迭,战乱频起,有一支嫡系血脉厌倦俗世王权,知道最后必然生乱,轩辕一族已经显赫千年,不可能续存天命,这是自然的道法,心生退隐之意,以保全轩辕一族的血脉,于是带领全家于深山归隐,改成蓝氏。 归隐的地方,古称无垠境,就是现在的青州麒麟古脉。 果然,又过几十年,异姓取代轩辕皇室称帝,开辟大周王朝,此后轩辕族人再无称帝王朝。 然而,天选之族的使命并会随着皇室的倒塌而消失,每当历代有大的灾祸,蓝氏作为最后的轩辕氏人,逢乱而出,收拾山河。 他们并不高调,只是暗地运筹,所以无论是政权还是经济,都不为人知。 毕竟是昔日皇族,虽然不再掌握政治,但也不会任人宰杀,蓝氏仍有许多隐藏势力,算是这片大陆隐藏的一方帝王。 历朝历代的帝王,为了证实自己是天命所归,皆以轩辕氏为宗,无可非议,所以,有关史书记载的轩辕氏归隐之地,几乎都是默许的态度。 青州的官员,对待蓝氏,也都采取道家的方法,无为而治。 蓝钰目光悠远:“我们蓝氏数代单传,现在整个蓝氏只有我一人,我有延续蓝氏的血脉的责任,我必须要结亲生子,所以,我们是不可能的。” 他若是跟姜泽在一起,再过几十年,世上将再无蓝氏,再无轩辕血脉。 那样,他无颜面对母亲。 而且,蓝氏几代清贵,世人无不交口称赞,行事做人从未让人挑出差错过。 他不能为了一己之私,损坏蓝家世代清誉。 蓝钰劝他:“你也是姜府的独子,你可有想过,你这样做置姜府于何地?” 事实如此,他们二人都没有任性的权利。 姜泽沉默着没有说话。 “于理,断袖与人世不符,与蓝家使命不符;于情,我是正常的男子,喜欢女子。倘若你愿意,我们还是朋友,”蓝钰以为他想通了,抽出自己的手便转身离开,“你好好想想罢。” 刚走一两步,一具年轻精瘦的身体就从后面贴上来,两只有力的手臂环绕住他,耳畔可以感受到少年干净而清爽的气息。 姜泽抱着他,闷闷的不说话。 蓝钰身体有细微的僵硬。 他素来不喜人触碰,所以身边并没有什么贴身丫鬟侍女。即便是夙青,也是磨合了几个月后才能勉强留在蓝钰身边。平日,还要小心,尽量不让自己与蓝钰接触。 所以夙青苦练多日,才摸索出一套基本上不会触碰到蓝钰肌肤的穿衣侍人之法。 而且,现在抱着他的,还是一个心悦于他的男子。蓝钰心里泛起阵阵异样,莫名的颤栗涌起,这让他很不舒服。 “姜泽,你”不要让我为难。 话还没有说完,姜泽就打断他,他不想听心上人说什么不可能不合适的话,像是血淋淋往他心头插刀子,他疼得紧。 姜泽的声音有点哑,小声道,“蓝钰,我难受。” 他难受得就快炸了。 若是常人对他说这么一番话,他二话不说就把他撂倒,小爷不爱听! 但是,说这话的是蓝钰。 他心里有气,有委屈,有怨怼,但看着蓝钰,他心就软了,一句狠话也说不出来。 生气也不舍得骂,打更不舍得打,只能抱住那个要走的狠心人,委委屈屈的。 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姜小爷什么时候这样娘过,窝窝囊囊,跟个孙子似的! 可是,一对上蓝钰那双眼睛,他就什么脾气也没有了。 蓝钰无奈,十八年来,从未有人敢对他做出如此逾越之举。 少年的臂膀坚固有力,蓝钰挣脱不开,只能忍着不适,由他抱着。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 “你松开我。” “不松。” “我很累。” 闻言,背后的压力轻了许多,几乎没什么重量,但仍可以感受那具身体,贴得很近。 “蓝钰?” “嗯。” “以前有人这么抱过你吗?” “有。” “谁?!”姜小爷炸毛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云溪 “我娘。” “哦。”他又安静下来,温顺的抱着,还是不撒爪子。 蓝钰彻底无奈了:“我方才说的那番话,你到底听了没有?” 背后安静了好一会儿。 感觉怀里的人要走,姜泽拢住他,不情不愿道:“听了。” 蓝钰挑眉:“所以?” “你说做兄弟,那就做兄弟好了。” 闻言,蓝钰松了口气。 转念一想,那你现在抱着我死不撒手是怎么个情况? 姜泽的气息轻轻拍打在蓝钰的肌肤上,温热,缠绵,他的脸几乎跟蓝钰的侧脸贴在一起。他脸不红气不喘道:“你当这是兄弟之间的拥抱,就行了。” “” 蓝钰:真是信了你的鬼话。 “要不然你就当我是个女的。”姜泽试图补救,可能,这样会让蓝钰感觉好受一点。 虽然他说的这话,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但还是不想放开。 “” “姜泽,真的够了,”蓝钰如泉水般潺潺的嗓音罕见的透出疲倦与冷冽,他本不会为什么人妥协,但因为姜泽,他已经破例了一次又一次,“你放开我。” 蓝钰还要说什么,姜泽有些落寞的语气响起,“阿钰,你就纵容我一次,就一次。” “我知道我让你为难,但就这一次,”他的声音无奈而深情,听上去让人难过,鼻子一酸就想要落泪,“待到下次,我就不会如此了,我会把自己的感情藏好,不会让人察觉,慢慢让它退却,我们还是如初。” 姜泽不是没有受过苦,他虽然是富贵人家的少爷,但姜成并不溺爱他,姜泽自小练武,犯错受罚,他受过的伤不比别人少。所以,他称得上坚毅。 但只有这一次,他觉得疼的难以忍受,要不然,为什么每说一个字,就像一片片割他身上的肉一样? 他祈求着,一个字一个字说的缓慢,像是留恋这珍贵的时光,“好么,阿钰?” 公主府 见手头无事,锦绣找了一个机会,出了公主府。 她在街上随意地走了几圈,一个闪身,从一间首饰坊的侧门出去。 熟门熟路地在巷子里面拐了很久,确认身后无人跟踪,她走到一个小门前。 曲起手指关节。按照特有的三轻一重地手法敲了敲门。那速度和频率已经烂熟于胸。 很快,门开了。 穿过假山里面的暗道,锦绣走到书房里地花园。探头出来,果然看到那个沉默的男人,如往常一样,手握着剑柄,站在书房门口,像一尊门神似的。浑身是令人压抑的杀气,死气沉沉。 黑鹰看了一眼锦绣,瞳孔里面冷冷淡淡,仿佛是一片荒芜之原。 锦绣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她对黑鹰点了点头便直接推门进去。 “大人,据属下的打探,董立以及江南水患一案,似乎确是公主与今上暗中策划的,公主与董立成亲后并未同居,董立一直是在南苑居住,公主把董立提拔为吏部尚书,然后授意董立卖官鬻爵,银子都进了公主的私库。董立有自己的心思,帮公主做事的同时也暗自壮大自己的势力,但是树大招风,最后碍了今上的眼,所以今上与公主合谋,公主以董立的名义设立地方水官判司,最终钱都进了皇家的口袋,董立却背上骂名与罪责。此举暗中潜伏几年,集天时地利人和,扳倒董党之后,在地方按插上自己的势力。” “果然,”男人冷哼一声,他就说董立没有什么脑子,安平怎么会容忍那个驸马坐大,能在先帝那场纷争中活下来的女人,又怎么会是一个简单的好色公主?但是,安平在其中是一心一意为皇帝谋算,还是有自己的心思,这是一个问题。倘若是后者,倒是他的一个机会。“你继续打探,切忌急功近利,凡事谋而后定,不要打草惊蛇。” “是,属下明白,”锦绣知道男人是怕她操之过急被公主府的隐卫发现,她在公主身边潜伏了快十年,因为没有武功,还是一步步走上女官的位置,所以一直很得公主的信任,加上她做事向来缜密,这么多年来公主府无人发觉。只是,最近锦绣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属下身边最近新来了一个宫里的女官,但是奴奴婢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女官似乎并不寻常。” 公主府诸多要事掌管,所以宫里会派教习好的女官入府任职。 胡光羲身着便服,眯了眯眼。他的那双眼眸也是狭长的,仔细一看和贺梓桐得狐狸眼儿有些相仿,但是毕竟他上了年纪,眼皮有一些耷拉,所以平日里看不出来。“哦,是吗?” 他知道锦绣不会无故提起什么小事来烦他,她这么说,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她叫云溪。”锦绣把云溪的一举一动都细细道来。 胡光羲听了之后若有所思。 如此说来这名女官确实与众不同。一天就把半个月才能处理的琐事做完,气度说是宫里的娘娘都绰绰有余,不,也许妃子也不会有这般聪慧头脑。这样的能力,简直可怕。 锦绣斟酌着自己的语言,现在再回想起那双仿佛洞知一切的眼睛,她总觉得心里慌慌的。作为乾国第一长公主的贴身女官,任谁见了她都得给她三分薄面,她自己更是沉稳,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她恭敬地低着头:“大人,属下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恐怕云溪已经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上次我去公主书房查找卷宗的时候,云溪就在门口。” 胡光羲把玩着自己的碧玉扳指,语气缓慢,透着一种老谋深算的味道,让人听了脊背发寒:“那么,这个女官就留不得了。” 话音刚落,他便扬声道:“黑鹰。” 黑鹰悄无声息的进来。只一瞬间,便站在了锦绣的身边,鬼魅一般。 胡光羲下了命令:“你跟着锦绣,让那名女官消失。”他的话说的漫不经心,好像杀掉一个人,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但事实上也就是这样。他处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平常百姓在他眼里。不过草芥。就算是宫里出来的女官又怎么样? 还是蝼蚁。 接着,胡光羲又对锦绣说:“你做的不错,但是还是有些大意,以后更要加小心,注意不要被安平发现了。” 他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在安平身边插这么一个亲近的人,不能有丝毫差错。 “是。” ------题外话------ 各位大佬不好意思,因为前几天考试,所以没来得及更新,这几天会争取把拉下的不上的,么么哒~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山中有火 等到锦绣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刚好碰到了云溪。 她一袭淡粉色宫服,如意盘丝扣一直扣到修长的脖颈,腰封勾勒出纤细的腰身,亭亭如盖。 即便是见了很多次,再见时,锦绣还是忍不住心神恍惚: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不单单是说她的容貌,她的气度远非常人可比,雍雅清和,见之忘俗。让人一见,忍不住抛了那俗世三千烦恼,只为看着她。 “锦绣姐姐,昨日你吩咐我的事情,云溪已经做完,云溪现在做些什么?”云溪含笑问道。 锦绣这才回过神,她暗暗警惕,自己竟然失神了? 很快,锦绣敛去心中的紧张,她笑得客套,想了一想,说:“公主前两天去香山围猎,打得一些名贵的猎物,放在香山的猎户那里剥皮处理。刚好入秋了,你就去把那些皮草取回来,刚好可以给公主添置些新的围巾c披肩什么的。” 这明摆着就是为难人,这些粗活本不用云溪这样的女官去做,只需要派几个侍卫去取就好了。 锦绣也明白这个道理,她又解释道:“这些皮草罕见得紧,那些侍卫都是些大老爷们儿,粗手粗脚的,别碰着坏了可不好。我想你做事素来稳妥。所以,还是云溪妹妹走一趟的好。” 玉溪倒是没有什么不耐烦的神色,她还是如往常一般,笑得清和,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我这就去。” 不知怎么,锦绣从她的笑中看出不一样的意味。 锦绣尽量忽略自己心中的异样,貌似轻松地点一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云溪望着锦绣的背影,眼眸似有悠悠浮云,香山啊 锦绣来到花园中,照料了一番公主喜爱的那些奇珍异草。这些花朵娇贵得很,所以要时常看着花农们有没有好好在打理,尤其是那几株牡丹,更要小心非常。 这时未央走了过来,看见锦绣便笑:“好姐姐,原来你在这儿,公主要我去拿方玉阁里面定好的那些首饰头面。可是我现在还得先准备公主秋猎的器具,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你帮我去一趟呗。” 这件事情锦绣是知道的,左右她现在没有什么事。走一趟也无妨。 “就你知道我好说话。”锦绣调侃一句便走了。 未央笑眯眯的:“姐姐慢走。” 从方玉阁里出来,锦绣不经意间看到巷子,有一抹粉色轻飘飘的闪过。 锦绣心下一动,她总觉得那背影很熟悉。 把首饰交给身边的小丫鬟,让她放到马车上。锦绣找了个由头,循着那影子走进小巷里。 越走越深。还是没有看到什么人影。锦绣失笑一声。想来是这些天因为云溪的事情,扰得自己心神不定,所以现在有些神经质了。 她正想转身往回走,后颈上突然挨了一下,身体瞬间没了力气,软软的倒下了。 失去意识之前,在阳光的照耀下,她看到她的影子上覆盖着一个更加高瘦修长的影子,就在她的后面。 那影子的轮廓! 她的眼睫惊恐地颤抖。 黑鹰在香山的深林埋伏。他接到锦绣的消息:一个时辰后云溪会来香山。 他在深林之中找了一棵树,站在树枝上,透过枝叶的缝隙可以看到山庄,这是宫廷御用猎户的住所。几间木头做的屋子,还有连廊连在一起,样式古朴。 窸窸窣窣,脚踩在落叶上的声音传来。不像男子那般沉稳。女子的脚步声,在这寂静的山岭听得格外清晰。 门吱呀一声开了。 黑鹰悄无声息的潜过去,无声的落到了房顶上。他透过木头之间的缝隙往下看,一个穿粉衣的女子在屋里面四处走动,她的眼神有些迷茫。好似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又要做些什么。 是在找猎户吗? 猎户早就被黑鹰引到了别处,处理掉了。 想来,她可能是在好奇,为什么猎户不在吧?黑鹰继续观察。 女子像是想起了什么,走到日常给公主存放皮草的小叶紫檀滚金边木箱旁边,打开箱子。 果然,里面都是刚做好的皮毛:紫色的貂皮,雪白的狐狸皮,还有金钱豹的皮都十分完整干燥,摸上去便柔软极了。 就是她了。 黑鹰确定之后,破顶而入,伴随着呼啦啦一阵巨响。木块飞溅,烟尘四起。 女子咳了两声,看清他的容貌,一脸的不可思议。 还没等女子开口,黑鹰拔出剑,结束了女子的生命。 女子倒在地上,柔弱的脖子上有一道血缝,她的眼眸有些涣散,瞳孔深处,惊讶而又挣扎。 他出手一向快狠准,这一次也不例外。剑收鞘的时候,还可以看得见剑的残影。 黑鹰面无表情,他摸出火石,看了一眼那些名贵的皮毛,毫不留情的放了一把火。 很快,大火熊熊燃烧。几间木屋连起来的山庄瞬间被吞噬在火海里。 黑鹰转身离开了。 “哦,是这样吗?”安平似笑非笑,她单手支着头,莹润的翡翠镯子挂在玉藕一样的小臂上,和绮丽绯色半透明披帛相互映衬,艳丽逼人。 跪在下首的小丫鬟们害怕得直哆嗦,她们这些贱命随便就被打杀了,一点也不值得主子们怜惜。 “求公主开恩,都是奴婢们的错,可是奴婢们真的不知道锦绣姑姑去哪里了?”小丫鬟们瑟瑟发抖,差点落下泪来。 当时锦绣从方玉坊出来,让她们把首饰先放回马车,说是去巷子里面,很快就回来。 谁知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影。马夫进去打探,却说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可是这条巷子是一条死胡同,她们就守在出口前,锦绣能去哪里呢? 她们没有办法,便赶快回来,将此事报告给公主。锦绣是四大女官之一,又是公主身边伺候多年的贴身宫女。也算是公主府小半个主子,这回锦绣要是遇到了什么不测,她们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知道公主烦奴才们没有眼色,在主子面前没大没小,下人们咬着嘴唇不敢嚎啕大哭,努力把自己最乖顺的一面表现出来,希望公主可以大发慈悲,饶她们一次。 突然,侍卫长走进来:“禀告公主,锦绣有消息了。” 几个大力的嬷嬷抬着一个血淋淋的人进来,那人紧闭着双眼,嘴唇干裂没有血色,脸上血糊一片,单看相貌,简直认不出来这是谁。 但是她的衣服,还是可以认出是锦绣今天穿的鹅黄色的宫服。 锦绣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安平冷了脸:“把她抬进屋里,去请太医来。”她顿了顿,吩咐侍卫,“还有,掘地三尺,也要把贼人找出来!” 锦绣遭遇不测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公主府。但是公主府的下人们都训练有素。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们还是知道的。有外人旁敲侧击的问,一律闭紧嘴巴。 尽管如此,还是有话传进了胡光羲的耳朵里。 锦绣在巷子里被人强暴,身上中了数刀,头撞到墙角,什么也记不起来。 听到线人的消息,胡光曦的脸色很不好看。 为了打消安平的疑虑,他特意选了不会武功的家生子送进宫。几年了,才安插去进去这么一个暗桩。谁知道一眨眼的功夫,这颗棋子竟然废了。 “叫人想办法接触她,”胡光曦皱着眉头,双目阴沉,“就算是死了,也是丞相府的鬼!失忆?那就把记忆找回来。她该做的任务,一样也少不了。” “这是她的命。” 太医给锦绣把过脉,开了方子。安平吩咐下人去煎药。 “连太医,辛苦你了。”安平红唇勾起,语中别有深意。 “不辛苦,不辛苦,能为公主分忧,是奴才的福气。”连素晟看着安平深邃的眼眸,打了个激灵,不敢直视,低着头退下了。 安平挥手,让下人们全都出去。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得很。只听得见香炉里燃香的细微的声响。 锦绣坐到床边,被子陷下去一块,她一手按着床,伏在锦绣身边,声音压的很轻:“人都走了,还做戏。” 昏迷的锦绣,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题外话------ 小爱:猜猜看,锦绣是谁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水乳交融 “什么都瞒不了公主的眼睛。” “少打趣,”安平不以为然,她看着锦绣那张脸,觉得又熟悉又陌生,很是惊奇,“太像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是像,就是真的。” 安平摸上她的脸,疑惑道:“这是真的?” “是。”锦绣大方承认。 她看着公主一脸吃惊的表情,“怎么,公主接受不了?” “倒也不是,”安平只是觉得有些违和,原本那么一个清和淡雅的人,做这些残忍的事情时却还是纯洁而又天真,不过想想他愿意委身雌伏在董立四年,这还算不了什么,“莫名觉得,这些事与你不相配。” 原是那么一个逍遥君子。 锦绣眨眨眼:“这可是公主让我做的,我岂敢不从。” 安平不咸不淡的哼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安平又问:“那锦绣呢?” “死了,葬身火海。” 安平轻轻叹口气:“可怜本宫几箱的皮草” “”公主的皮草都堆满几个仓库了。 “行了,你好好养着吧,那老狐狸不会善罢甘休的,以后的事,你知道怎么做,”安平准备离开,“老狐狸在本宫身边安了这么一个棋子,不回报他岂不是小觑了本宫的能力。” “我明白,”顿了一下,“公主,还有一事。” 安平转身。 锦绣的眸中划过一丝暧昧:“公主,合欢春再不解,会出人命的,那位贺公子,想来忍得很是辛苦。” 安平嘴角有一丝僵硬:“养好你的伤,确保秋猎时能跟着本宫。” 话音未落,她便急急走了出去。 公主这是害羞了?锦绣舒服的躺在床上,心情很好的想着。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秋高气爽,乾国一年一度的秋猎,正式拉开了序幕。 武帝率领群臣例行讲话,上半场主要是皇家的骑射,号角震天之后,群臣都跟着金黄色的车驾,为皇家人喝彩。 “真没意思。”姜泽看着前面为六皇子打中一头鹿的欢呼人群,凉凉地说道。 “是挺没意思的。”贺梓桐深有同感,都是些溜须拍马的,那帮修炼成精的大臣们比他俩得道得多,他就不上赶着凑热闹了。 “你怎么不去安平面前伺候呢,这时候安平应该挺需要你的,”姜泽笑眯眯地搭着贺梓桐的肩,笑得好不猥琐。“好机会呀,那么多面首,公主独宠一人,你还不赶紧上去固宠?” “滚,没个正行,”贺梓桐捶他一下,“公主有点不舒服,在帐子里休息。” 他看向那顶八尾金凤的帐子,目光里有一丝担忧。 姜泽瞧得仔细:“哟,担心了,流连花丛的贺少爷,如今也拜倒在公主的石榴裙下?” “你知道个屁!”贺梓桐翻了个白眼,看姜泽是太高兴了,他反击道:“你呢,怎么不见你的蓝钰大公子?” 姜泽最听不得蓝钰这个名字,好不容易才逼得自己不再想他,贺梓桐这厮一提他又不自觉地想那个人。这么久没有见过蓝钰,他想的就快疯了,但今天特殊日子,也不能冒冒失失就去找他也找不到,不知道蓝钰去哪儿了。 “好你个贺梓桐,就知道捏小爷的软处,”姜泽咬牙切齿,不住地蹂躏贺梓桐,“看小爷今天不把你——” 他突然停住了。 面前的少年轻微皱眉,但他知道贺梓桐善于隐藏情绪,这么皱眉对他来说已经是极限了。 他像是在隐忍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脸上两抹薄晕,咬着下唇,纤长的睫羽微微颤抖,遮住半眸,勉强掩住一池春色。 这c这活脱脱是个含羞带怯的小媳妇啊。 姜泽傻眼了,福灵心至,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你c你” 贺梓桐知道自己药劲又上来了,早先还能忍,但是后来一直得不到纾解,越来越压不住。方才因为姜泽的手不老实,一直乱动,他的身体又叫嚣了起来。 现在,他就快软成一滩水儿了,情欲像密密麻麻的小虫,无孔不入,贺梓桐撂下一句“我先走了”就匆匆离去。 徒留姜泽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他该说点什么公主c还挺恶趣味的? 该死的胡光羲! 贺梓桐想来还是恨得牙痒,他为了让自己更得安平的喜爱,又或是要绝了他的后路,好让他抛下廉耻去找公主寻欢,锦绣每隔三天就给他一瓶合欢春,看着他服下去。 公主府里,他又不能随便对着一个侍女乱来,即便出府也不能去找怡红院的姑娘泄火。是以贺梓桐只能靠着之前的训练,强忍欲火,忍而不发。 最重要的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安平在他心里已不再是一个交易的对象,越来越有分量,以至于安平从来没有要他,他也不敢贸然去求欢,怕惹得公主不悦。 安平并不一味沉迷于声色,那些作风大胆,痴缠男人的恶评都是她的保护色而已,他和安平不过就是交易的关系,这几个月,安平不过与他演戏,关上房门之后,都是各睡各的。 贺梓桐苦笑一声。 他坐在一张铺有熊皮的太师椅上,背对着帐口,暗自压抑着欲望。 他的手死死的攥着身下的皮毛,脚趾蜷在一起,呼吸粗重,面容红的滚烫。 有人掀起帘子。 贺梓桐心里一惊,他已经吩咐下人远远走开,这时候没人会来找他除了锦绣。 今天刚好又是三天之后,锦绣该给他送合欢春了。 真是不遗余力要他与公主欢好来固宠啊要是那个人知道,公主压根儿就没碰过他,想来表情很精彩。 贺梓桐勉强在情欲里苦中作乐,打定主意,要真是锦绣,就把她打晕。 他现在一点儿也受不得了。 “贺子?” 一道高挑的身影笼罩了贺梓桐,贺梓桐抬眼去看,瞳孔剧烈收缩,不是锦绣! 安平看着身下瘫坐在椅子里的少年,绯红的衣衫半开,腰带松松垮垮,锁骨好看精致到可以盛酒,修长的脖颈,干净的线条;目光上移,少年没想到会是她,眉梢微微下垂,连带着眼角也敛着,眼眸像是水洗过一样,湿湿润润,带着一丝茫然;脸更红了,薄唇微抿,咬着下唇,勾人的紧。 “公主” 这一声百转千回,魅惑的狐狸尾音,带着一丝丝喑哑,直叫人口干舌燥。 便是最守节的小姐姑娘,看见这等尤物,也忍不住化身为狼。 “别看”贺梓桐不想让安平看见自己这副深陷情欲的样子,废了好大力气才吐出这两个字。他以为安平还是不愿意要他,所以想让她离开,示意自己忍一下就好了。 就像第一夜在甘露殿一般。 安平知道以前的贺梓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俊俏风流,如今却沦落这番境地,心性高傲的少年自然觉得难堪。 但这语气,怎么听上去委委屈屈的? 她叹了口气,手抚上贺梓桐的脸颊,贺梓桐心里想躲,身体却诚实得很,脸蹭着柔若无骨的手,不自觉发出低而轻的浅吟。 之前是因为贺梓桐身份不明,安平不能大意,所以只是演戏,不曾真的与他欢好。 但听了前几日“锦绣”的话,再看看脸红的不正常的少年,她总不能让他活活憋死吧? 而且,看着狐狸一样聪明危险的少年,面对自己时,却听话的依偎在自己的手臂上,安平勾了勾唇,好像,吃了他也没那么坏? “不必再忍,”安平爱怜的摸着贺梓桐的头发,她知道几个月来贺梓桐在她有意无意的撩拨与试探下,身体早就到了极限,只是他还忍着不说,安平原是因为贺梓桐真的是个线人心里不爽,有心折磨他,但到最后,是因为喜欢他所以才撩拨,还是因为泄愤,已经说不清楚了。但此时此刻,她清楚自己想做什么,“以后难受,就直接告诉我。” 贺梓桐眨了眨眼。 “那么,现在告诉本宫,”安平跨坐在他身上,一只手慢慢拉下自己的衣襟,露出优美的曲线,光滑的肌肤,她低下头,看着贺梓桐,眼眸变得深邃,“你难受吗?” 简直无法抵抗。 贺梓桐被安平的气味温柔而强势的包裹住,他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红唇一开一合,雪白的贝齿与香滑的舌头时隐时现,他的手不自觉攀上安平光裸的脊背,他愿意成为安平的裙下之臣,好像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了魔鬼,近乎虔诚的呢喃:“难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秋猎 等到贺梓桐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他一醒来,发现自己在床上,靠床头的小桌案上放着一盅药汤,烫金琉璃瓷底下面压着一张小条子:喝了。 这是补药。 他从小也生在官宦之家,闻得出天山雪莲的味道。 贺梓桐眸心微暖,他伸长手臂取了药碗,玉指修长,半露臂膀,一股子慵懒,又不失年轻的力量。 他慢慢喝药,入口还是温热的。唇齿间虽然有些苦,但那温和的味道,让他想起了方才的云雨,他食髓知味,嘴角不可抑制的上扬。 出了帐门,安平背对着他,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懒洋洋的晒太阳。 “公主,”贺梓桐弯下腰揽住安平的腰,他的温柔低低的从喉间溢出来,和安平面颊相贴,“我好高兴。” “高兴什么,”安平懒懒道,不过一场欢爱。她感觉宽厚温暖的大掌熨帖在腰际,轻柔的抚摸,那股感觉令她神魂荡漾,不由自主地嘤咛了一声,“嗯” 身后的人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安平怎会不知道他的意思,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不许。” 贺梓桐低低地喟叹,“梓桐明白。” 他也没想再来一次,方才的激烈他怕累着公主。 只是,公主举手投足之间皆是风情,实在惑人得紧。 两人之间盈着脉脉温情,他们都知道,他们此时已与往日不同了。 安平轻笑一声,拉着贺梓桐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这椅子很大,坐两个人绰绰有余,“怎么不见你那个好兄弟?” “姜泽么?”贺梓桐狭长的狐狸眼里闪过一丝玩味,“想来是跟着心上人走了。” 日头正好,林子里面影影绰绰,光斑像碎金一样,打在那人的脖颈上,白皙透明的像是发出光一样。 姜泽的眼睛就没离开过。 走着大概有一炷香,蓝钰有点无可奈何的停下来,“你怎么一直跟着我?” 旁边的玄衣少年噎了一下,继续向前走着:“没跟你啊,我刚好也走这条路。” 他转了好几圈,好不容易找到蓝钰,想让他走,哪有这么容易? 蓝钰知道姜泽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也不与他理论,选了一条与姜泽走的方向不一样的岔路走了。 姜泽回头一看,人已经走远了,这还了得,他急忙回去跟上蓝钰,望见白衣少年冰泉似的眼眸时,他顿了顿,摆着手说:“那什么,我才想起来,其实刚好我也走这条路。” 蓝钰目测了一下从他过来的距离,刚好的牵强。 他原想着出门在外,避一下嫌,虽然外人皆不知他们之间曾发生过的事情,但蓝钰心里不可能毫无芥蒂。 蓝钰看着面前少年阳光的笑脸,隐隐有讨好的意味。他沉默着,又怪自己格局不够开阔,已经说了待他如从前,怎么为些小事斤斤计较,不像是他的风格。 算了,想跟就跟吧。 姜泽见蓝钰不再纠结他们同行的事情,乐了,走了一会儿,见蓝钰不与他说话,便没话找话道:“怎么不见夙青?” “他有事。”今天雪姨会到京都,他让夙青前去迎接了。 “哦” 这一声拉的意味深长:真是太好了。 姜泽笑得见牙不见眼,凤眸弯弯,眼睛里像是洒满了细碎的光芒。 他就烦夙青板着脸防他跟防狼似的样子,这下,煞风景的人不在,再好不过了。 夙青:“” 姜泽又问:“这么远的路,你怎么连个马也不骑?” 冰花暗色琉璃纹骑射服的少年却不理他,姜泽撇撇嘴刚想搭话,却见蓝钰飞快的抽出箭筒里的箭,箭矢若流星一般迅疾而过。 草丛里抖了一下,便没有动静了。 姜泽眼尖,看见一节花色斑斓的尾巴,走过去一看,好家伙,胳膊粗的蛇。 冰晶一样的箭矢正中七寸,洁白的尾羽直插青天。 好箭术。 姜泽知道蓝钰刚才是凝神听猎物的动静,心中的郁结也解了,就知道蓝钰不会平白无故不理他的。 蓝钰: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理你。 “没想到你的箭术这么好,”姜泽兴致上来了,如此看来还是不骑马的好,骑着马大费周章,猎物听到动静还不得早早就溜了?“我们比试一下呗。” 蓝钰原意也是如此,那些骑马的官老爷们,面前都是训好的温顺的兔子锦鸡之类,怎么能爽快的狩猎? “好。”姜泽的箭术并不比蓝钰差,很快,地上两堆数量相仿的野兽;一堆上面的银色的箭矢插着白色的尾羽,另一堆上面黑色的箭矢尾部是黑色的箭羽。 一只浑身雪白的兔子扔了过来。 一只麋鹿扔了过来。 闪着光泽的花羽锦鸡扔了过来。 火红的狐狸。 二人的配合十分默契,就好像是多年磨练出来的一样,心有灵犀一点通,看对方的眼神动作就能猜出他想做什么,猎物越来越多,就连号称是最难打的白虎,姜泽刷刷几箭过去,泛着金属光泽的箭矢破空而去,将白虎钉死在地上。 姜泽有点小得意,嘴角不住地上扬,还没回过头,一只银色的箭矢像是一道银光,几乎是擦着他的侧脸飞过。 姜泽的笑意有点儿凝固,他望着蓝钰不紧不慢的收回手,落落大方,又转头一看,距自己几步的灌木丛里,塌了一半,一头豺狼的咽喉处,银色的箭矢深深地没入,穿喉而过。 姜泽啧啧惊叹,但也不想被蓝钰就这么比下去,双目一眯,看见几百米之外有一道洁白无瑕的影子飞快地闪过。 是一只雪狐。 姜泽嘴角一勾,正好打来给蓝钰作斗篷领子。 他足尖一动,无声无息向前掠去。 蓝钰知道他有新的猎物,还是原来的步伐,跟在后面。他望了望天色,沉吟一番,决定等姜泽的猎物到手就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越往深林里面走,他心里隐隐有故不自在。 蓝钰停了下来,他侧身回望,来路深幽幽的,墨绿重重,盈着淡淡的雾气,不知深浅。 正好最后一支箭用完,姜泽凤眸微斜,稍稍上挑,桀骜不羁偏生又灵动的很,那光芒流转的眸子不知要迷死多少京都女子。 可惜,这双眼睛里有人了,再也容不得别人。 打得位置刚好,不会损坏皮毛,姜泽吹了个口哨,正想去跟蓝钰邀个功,耳边突然听到金属撞击的声音。 不好! 姜泽眸心微细,他急忙纵身跳回去,几十个人,全副武装,浑身上下包的严实,只露出一双没有情绪的眼睛。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入围 黑衣刺客团团包围之中,蓝钰站着,欣长玉立,泰然自若。 姜泽快步走到蓝钰身边,不动声色的将他护在身后,低声道:“别怕,有我。” 蓝钰看着面前的后背,冷月般的眸子变得柔和,似有无垠之水流过,清泉粼粼,点开道道涟漪。 他的嗓音像被冷香泉浸过一般,听上去就令人觉得神清气爽:“无妨,我会照顾好自己。” 箭筒里还有几只缒云箭蓝钰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黑衣人,薄唇微抿,他悄悄扭开腰间竹玉管,这是个暗哨,里面是双层镂空,外层扭开之后,里面的香料会散发出无形的暗香,除了蓝家隐卫外,常人不得其法。 只希望,能撑过这一段时间。 他轻轻拍了拍姜泽的肩膀,姜泽侧着耳朵听,眼睛却还是警惕的看着来人。 下一秒,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抵在他的唇上。 姜泽的凤眸瞪的浑圆。 那手触在唇上,是极其温凉细腻的感觉,他顺着手的力道微微张开唇瓣,一粒药丸滚了进去,伴随幽幽雪莲的清香,沁入肺腑,姜泽精神为之一振。 身后传来蓝钰潺潺流水般的嗓音:“这是霜噬的解药,”他顿了顿,又道,“你要小心。” 蓝钰这是关心他? 姜泽的耳尖悄悄红了。 还没等他回过味来,黑衣人鬼魅一般就攻了上来,姜泽忙收敛心神,凤眸一凛迎了上去—— “蓝钰,你照顾好自己,别把霜噬浪费了。” 奶奶的没看见小爷正忙着的吗?! 蓝钰难得关心我一次小爷容易吗! 念及此,姜泽下起手来更加不客气。 越打姜泽心里越凝重,这些人远不是罗杀门那些人可以比的,身法极快,配合的天衣无缝,招招取人性命,狠辣无情! 倘若不是之前师父传授给他心法,他修为精进不少,也撑不下去。 但再怎么说,姜泽毕竟是一个人,还要处处护着蓝钰,那些人就是冲着蓝钰去的,招招都是杀意,若不是蓝钰周身有霜噬那一层白雾护着,姜泽能及时把那些中毒的黑衣人杀掉,或是蓝钰自己动手处理面前行动迟缓宛如木头的刺客,黑衣人早就把蓝钰大卸八块了。 姜泽不敢大意,硬是把蓝钰保护的滴水不漏,有时候实在护不住了,哪怕是把自己的空门露出来,他也不让那些刀碰到蓝钰的衣角。 “噗——”大刀狠狠地砍在姜泽的后背上,姜泽被刀上的内力震得一口血喷出来,他没顾上自己的伤势,反手刺穿偷袭他的黑衣人的喉咙。 看着姜泽明明身体踉跄,还是撑着继续对付敌人,蓝钰的瞳孔像是湖面悄无声息的结冰一样,但是他的箭所余不多,只能在危急下使用—— 他瞳孔微缩,看见身后又有几个偷袭姜泽的人,如玉的手搭弓弯成满月,三支箭矢齐发,力道之大,直接刺穿那些人的咽喉。 姜泽红着眼睛,他的凤眸里尽是杀意,脚下躺满了尸体,倘若是一般的杀手,此情此景,早就该收手,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是这些人,分明就如傀儡一般,没有情绪,一波被杀,另一波又攻上来。 很快,树下又静静出现几十个人,这些人就像是杀不完一样——到底有几百人! 看来,这次有人花了大价钱,铁了心要蓝钰的性命。 但是—— 姜泽擦擦嘴角的血迹,凤眸漆黑如墨,衬得他笑的渗人,想都别想,蓝钰可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自己连一个头发丝儿都不舍的碰,他们,呵,无论有多少,一律杀光! 除非小爷流尽最后一滴血,否则谁也别想把蓝钰的命带走! 姜泽发疯似的,遇神杀神,遇魔弑魔,手起刀落,几把刀砍得钝了,就抽出死人的刀换一把。 黑衣人眼光毒辣,看出姜泽武功不俗,而且又对蓝钰无比在意,还有蓝钰身边那层雾气他们交换一下眼神,绝大多数人对着姜泽,攻势猛烈;少部分人围着,挥刀直指蓝钰—— 毕竟,这雾气也有散的时候。 一轮又一轮的车轮战,几乎耗光姜泽的体力。 任凭姜泽修为精进的多,无奈寡不敌众,还是左支右绌,血顺着虎口流下来,刀柄滑不可握,他身上数道血口子,肩胛骨出砍得血肉都往外翻,露出白骨,玄衣锦服浸着血浆湿哒哒的贴在身上,泛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姜泽被几个人围着,刀光密不透风,他费力抵挡,却无暇顾及空门—— 胸口被人狠狠一脚踢出数十米,姜泽撞在一个大树上,破麻袋一样滚落下来,摔得尘土四溅,枝叶哗哗落下。 剩下的黑衣人飞速闪到蓝钰身边,一个人吸入白雾倒下去,另一个人就接着上去,雪白的刀光刺的姜泽眼睛疼,他看着尸体之中站着的白衣少年,那雪白的骑装上开出道道血花,姜泽眼眶红肿,拼了命的嘶吼:“蓝钰——” 他好后悔,为什么自己的武功不更好一些,这样就可以把蓝钰护的好好的;头一次,他痛恨起自己;还有夙青,他不是一直跟屁虫似的跟在蓝钰身边吗,现在他在哪儿啊!他的主子有难了,夙青究竟死哪儿去了?! 姜泽死死的咬着牙,铁锈的味道刺激的他的嘴都张不开,但他身上的的疼怎么能比得上心里的痛! 突然,好像一片雪花飞过来。 时间流逝的缓慢起来,静的那些黑衣人的动作像是无声的默剧。 不过须臾间,蓝钰敛起自己眸中的担忧,他看着远处躺在地上的玄衣少年,安抚的笑了笑。 蓝钰在笑? 姜泽的瞳孔亮亮的,泛着透明的水光,蓝钰都要死了,少年向来雪一样无暇的玉容,这次变的惨白,淡如金纸,可是蓝钰居然在安抚他? 无事的,姜泽。 蓝钰反而不担心了,他感觉到熟悉的冷香—— 她来了。 “你们可知道,谋害蓝家的家主,是怎样的大罪?” 一声缥缈而又空灵的女声荡起,像是山中的陈年积雪,沉淀着悠悠韵味。 光影一瞬,黑衣人们发现围着的刺杀对象瞬间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一把刀尖上,盈盈立着一位雪衣女子。 她并不十分年轻,但也看不太出衰老的痕迹,关键在于一身的气质,掩盖了她身上流走的岁月。她的一头云发顺着雪色的薄纱带挽成一个素雅的发髻,几件典雅小巧的玉饰点缀其间;造物主亲手打造的脸庞,美得无与伦比,螺黛秋水眸,朱颜粉唇勾;一身雪色的裙衫,简洁大方。 她的蚕丝玉台鞋,丝履小巧,像是一片雪花,轻盈地落在那把刀尖上。 黑衣人俱是吃惊,这人是谁,从未听说江湖上有此等高手?! “反正你们要死,知不知道我的名字都无所谓了,”女子的声音比山谷中的雪更冷,“但是,为了让你家主子长眼,还是说一声为好。” 话音未落,黑衣人俱是感到杀意,急忙躲闪,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无数密密麻麻的天蚕丝线洞穿他们的身体,似乎还能听到被刺穿的心脏无知无觉的继续跳动,一下一下,尖锐而缓慢的疼痛,恐惧蔓延开来。 “记住了,我叫薄雪。” 薄雪手一扬,黑衣人的尸体顿时化作血块肉沫,空中迸溅出浓厚的血雾,一瞬间遮云蔽日。 还有一个漏网之鱼,是薄雪故意留下的,那个人的瞳孔剧烈的颤抖,面无表情的脸上满是龟裂,他的武功被废了大半,浑身的剧痛提醒他这个女人已经手下留情的事实。 “回去,把我的话带到。” 薄雪冷冷撂下一句便离开了,对自己创造的这个人间炼狱毫不在意。 唯一幸存的刺客,站在血块之间,强行按压住自己的惊恐,这个女人,究竟是个怎样的怪物 青潼架起已经昏过去的姜泽,玄衣少年身上的大大小小的伤,让他看了都直皱眉头,这姜家少爷真是一条好汉。 突然,他看见姜泽干裂的嘴唇动了动:“蓝钰蓝钰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胡光羲的心思 青潼低下头,努力辨认口型,总算听清楚了,他道:“主子没事,”他以为姜泽清醒了,又问,“姜少爷,你怎么样?” 姜泽却仍紧闭着眼睛,一点反应也没有。 突然,青潼心里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难道这姜公子根本就没有醒过来,他方才问的,只是一股执念在支撑? 越想越觉得是真的。 这人,把自家主子的安危当成是本能了啊 青潼看着毫无意识的姜泽,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主子那边,头儿估计也够呛了。 皇家猎场出现刺客刺杀新臣,武帝龙颜大怒,这简直没有把皇家威严放在眼里! 武帝发话了:“查,给朕好好的查,查不出来,大理寺卿一干人等提头来见!” 锦衣卫c皇家侍卫c官兵纷纷出动,脚下恨不得翅膀,夜以继日地查案,不放过一个可疑之人,百官人心惶惶,生怕下一个暗杀目标就轮到自己。 入夜,帐子里烛火微动。 胡光羲摸着自己的碧玉扳指,回想着之前的事情—— “大人,现在董立一党连根拔除,我怎么办啊?”王有仁有点害怕,他先是跟着沈驰,又是攀附董立,谁也不知道他其实是胡光羲的一招暗棋。 可c可谁知道这两个人这么不牢靠,还没过上舒坦日子呢,就全家抄斩,他只能回来,继续跟着胡光羲。 “你怕什么?”胡光羲斜他一眼,董立死了,朝廷上没有董党作对,对他来说是好事。 但王有仁不这么想。自从沈驰c董立接连被扳倒之后,王有仁就总有些疑神疑鬼,看着之前那两个人的下场,又想着自己在陷害蓝钰c柳青上没少出力,他就吓得慌。 尤其是上次,姜泽查出是他命葛二绑了柳青,王家的正当生意接连下滑,不正当生意接二连三的被人举报,好不容易花大价钱把这事儿摆平了,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地痞到处在王家的产业里闹事,无赖破皮之极,饶是把无耻当饭吃的王有仁,都被这些无耻到极致的人惊得掉了下巴,这一桩桩一件件,闹得生意都没法做王有仁叫苦不迭,最后,还是胡光羲暗中出力,他王家才没有把家底赔光。 念及此,王有仁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道:“小人倒是没什么,只是蓝钰他们实在太过可恨,若是这么一直打压我们王家的铺子,今年的孝敬” 胡光羲知道王有仁说的是实话,他做丞相背后王家出了不少力,之所以王家在京都巨贾中排不了顶尖儿,一方面是因为每年给胡府巨额的开支,另一方面也是胡光羲的安排。 不要过于露富,没人会想到,堂堂一朝之相居然会跟富贾王家扯上关系,毕竟,不说姜家,光是沈家就不知道比王家强了多少。 这样,胡光羲贪墨银子,贪的从容。 而且,利用王有仁需要找靠山的明面身份,找沈驰,找董立,最终,还是为了胡光羲的筹谋。而王有仁,就顺便为自己谋些利益。 董立死了,对于胡光羲来说是好事,但是想到锦绣报告的消息,还有武帝对蓝钰等人的态度,尤其是已经身为工部侍郎的蓝钰,那次迎接蓝钰时,看着少年从容而高不可攀的气度,胡光羲感觉到了巨大的威胁。 “如此看来,蓝钰是非死不可了” 王有仁一听有戏,献殷勤道:“正是,这小子看上去无欲无求的,但偏偏什么好差事都落到他的手里,无论是沈驰还是董立,都看他不痛快” 胡光羲摆摆手,他不想听王有仁说这种废话。“好了,你去找简心教的人,雇杀手刺杀蓝钰。” “简心教?” 王有仁知道这个组织,但因为收费太贵,上次财大气粗的沈驰靠着董立的金光闪闪的大粗腿,也还是选择了罗杀门。 一是因为第一次小看了蓝钰,二是因为他奶奶的简心教是真的贵啊。 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一个杀手就要一百两金子的?! 还是最低级的那种! 这边王有仁还在心心念念,胡光羲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去雇最顶尖的杀手——” 王有仁的心提了起来。 “雇两百个。” 什么?! 王有仁脸上的肥肉颤了颤,这c这得多少金子啊?论箱子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用这么多吗”王有仁弱弱地提议,试图让胡光羲回心转意,“上次沈驰也不过雇了五十人。” 胡光羲看也没看王有仁,摸着自己的碧玉扳指,语气幽幽:“你知道沈驰董立之流为什么死的快吗?” 王有仁不自觉一个哆嗦。 “因为啊”胡光羲的眼睛里闪着嗜血的光,“他们不够狠,成不了大事。” 他的语气转的轻柔下来,看着王有仁似笑非笑:“明白了吗?” 王有仁咽下一口口水:“明c明白了。” 胡光羲想的巧妙,他的心熨帖得很,烛火在他的眼中跳跃:蓝钰,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外面吵吵嚷嚷的,胡光羲唇边的笑意更深,他摸着自己的胡子,享受闹中的怡然自乐。 “大人,”一名心腹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低语道,“林中出了刺客,今上龙颜大怒,现在正在四处寻找刺客的踪迹。” 说话间,一波波侍卫进来盘查,因为是丞相,也没有多做苛责,客套的盘问了几句,严密搜查,见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便退下接着搜寻另一家了。 胡光羲目送他们远去,心腹出去让人守着门口,又折回来。 胡光羲神色有一丝隐隐的激动:“刺客?冲着谁去的?” “看样子是蓝侍郎。” “哦?”胡光羲的嘴角翘了起来,他摩挲着自己的碧玉扳指,“蓝钰怎么样了?” “当时有姜家少爷保护,蓝侍郎并未丧命,只受了重伤,今上亲自去探望,特许蓝侍郎即刻回府养伤,又命太医前去医治。” 什么?! 没死! 胡光羲的脸色沉了些,他此次是一定要置蓝钰于死地的,所以才赌出那么大的筹码,哪知上了两百人,蓝钰居然还是没死,可恶! 在皇家猎场行此等冒险之事,不成功便成仁,这下失手,如若处理不好,还会惹得自己一身骚。 杀个蓝钰怎么就这么难?胡光羲目光阴沉,看来,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只是他望着不远处棋桌上的棋盘,又要少一个棋子了,可惜 心腹在他旁边,突然感觉阴风阵阵,无端害怕起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双双养伤 蓝府 灯火通明,次第展开。 薄凝玥走在其中,就像是走在仙境的琼楼玉宇一样。 原以为郑家已经足够气派,现在看来,与蓝府相比,郑家什么也不是。 她看着有条不紊的下人,虽然人少,但是个个都十分精干,唯有脚下生风,快步如飞的样子,显示这府中的主人受伤的状态。 走到流觞阁,苑门口的侍卫原本不认得她,蓝府中自由行走的女子除了薄雪本没有旁人,但看到这少女与薄雪五分相似的容颜,他们有些迟疑。 “这是雪总管的甥女,放行。”青潼远远地看到,急忙走过来,那两个侍卫认得青潼,点点头便让开了。 望着薄凝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青潼挠了挠头,解释道:“主子现在身受重伤,雪总管就在里面,你不是要去吗?” 薄凝玥淡淡道:“谢谢。” 青潼笑了笑,露出一口齐整的牙齿:“我们之间,不必言谢。” 薄雪看着躺在床上的少年:鸦发雪肤,只是此刻更像是没有生气的雪人,呼吸很清浅,一身素净的暗色银纹羽鹤中衣,把他衬得更像是即将羽化成仙的仙人,稍不留神,便要消散在空气里。 她叹了口气,他身上中了三道伤,肩膀一道,肋骨下两道,自打她照看蓝钰开始,他连一道口子也不曾划伤过,更别提这么重的伤了。 想起那九天玄女一样高贵优雅的人,薄雪的面容上划过一丝哀戚:夫人,是奴婢对不起你。 好在她及时赶到,蓝钰没有伤到要害,这一段时间,还是得好好静养。 薄雪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少年,替他掖好被角,悄悄出门了。 薄凝玥在门前的一根柱子边站着,看见薄雪出来后,上前行礼:“姨母。” “你来了,”薄雪在听到蓝钰的消息后,就直接赶赴猎场,让青女带着薄凝玥先回蓝府安置,忙了这么久,倒是把她的甥女忘了,“怎么样,住的还习惯吗?” “青女姐姐待我很好,”薄凝玥回想起她的那个院子,叫做雪宁轩,差不多有四分之一个郑家那么大了,陈设布置比起以前的雪冰居来,亦是不逞多让,虽然她的心思不在那些上面,但也能看出姨母对她的重视,一股淡淡的温暖划过心间,“无双想来看看您。” 薄雪山巅高雪一样的瞳孔里划过一丝透明的温柔,她牵着薄凝玥的手,走到侧间,透过雕花漏窗,一个小小的梅花空隙里,可以望得见躺在床上的清冷少年。 “原想着回来让你见见公子,可是现在公子身受重伤,还是等他痊愈再说,”薄雪的声音里有淡淡的怜惜,“你这段时间,就在蓝府好好熟悉一下环境。” 她原本是要先告诉蓝钰的,但是蓝钰现在还昏迷着,还是等他醒了再说。 至于把无双安置在京都蓝府,还是广陵蓝家,还是青州,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薄凝玥乖巧的应下,她看着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年,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她以为青潼的相貌算是俊美的了,可却不及这位少年十一。 虽说他还在沉睡,周身萦绕着清冷谪仙般的气质,高不可攀的玉颜,睫羽在光滑如瓷的脸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鼻梁高耸,绯玉色的薄唇微抿,宛如天神眷恋的神之子,没睁开眼睛尚是如此,若是睁开眼睛,是怎样一副景象呵。 薄凝玥的目光在他身上缓缓流连了许久,她柔声道:“姨母” 语气有一丝迟疑。 “怎么了?” “无双想照顾公子,”薄凝玥仰着脸,央求道,“好吗?” 薄雪轻蹙眉头,公子容颜无双,从小到大的名门小姐c郡主闺秀都想尽了办法接近他,但是因为公子不喜人靠近,蓝家的下人训练得当,从来没有发生过里应外合设计公子的事情,加上夙青的保护,这么多年,还没有一个女子能够近距离接触公子。 虽说是自己的亲甥女,薄雪做事缜密细致,也不得不怀疑薄凝玥的用心。 可是她看向少女的眼眸,那里面清澈如水,没有一丝腌臜心思。 “好吧,”到底是亲人,薄雪对待她,终归与外人不同,左右蓝府侍女能够近得公子身的几乎没有,让凝玥去试一试,也多一个舒心人,“你去跟平日里服侍公子的下人们学学,不要有疏忽。” “无双省得。” 薄雪吩咐管家带薄凝玥下去,特别是让下人们认清楚,今后薄凝玥可以在蓝府四处走动,所到之处,下人们不能有不恭敬的行为。 除了蓝钰的院子,这要经过他本人的许可。 “姜泽” 谁在叫他? “姜泽,醒醒” 是谁? 姜泽费力的睁开眼睛,他的身体像是灌了铅一样,沉得很,又酸又疼。 周围全是薄雾,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 “姜泽。” 又是一声。 姜泽站在原地,心里沉沉沦沦,脑子昏迷着,懒得动弹。 他回了一声:“你是谁?” 没有人回应。 等了一会儿,姜泽觉得不耐烦,正想回去,前面却又有人唤他,不知道这声音是从哪儿传过来的,一会儿觉得是在前方,一会儿又觉得在右边好像四面八方都是这样的声音。 “姜泽。” “姜泽。” “姜泽。” “” 一声一声,轻柔似网;一念一念,来往无踪。 姜泽心烦意乱,他循着声音,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 身体上的剧痛越来越强烈,他就快要爆了,他无力的跪下来,抱着头痛苦地大吼:“你究竟是谁?!” 空气凝固了。 清清冷冷,那些追着的白色像潮水一样退去。 面前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 白衣如云似雾,他赤着脚站着,一头鸦发披散开来,没有一丝装饰。 他的那双眼睛,漂亮极了,澄澈,清明,浅淡的眸色,不知是哀戚,还是无情。 “你” 姜泽的声音颤抖着,他愣愣的仰望,隐约觉得这人对他无比重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是谁。 那人轻轻叹了口气,转身便要走。 他叹气的样子跟姜泽记忆里的那人重合—— “蓝钰!” 姜泽疯了一样追他,“你不要走,”无奈他身上像是有十万大山压着一样,他怎么也起不来,负重,压抑,难受,他痛不欲生:“蓝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病中相思 突然,白光一闪,一切都消失了。 眼前慢慢出现一条缝隙,缝隙越开越大,耳边是嗡嗡的声音,刺耳得很,中间插着一个有些陌生的男声—— “令公子能醒过来,真是个奇迹啊” 奇迹么? 姜泽回想着昏迷时见到的那人,心里无端有些悲怆。 阿钰,唯有我知道,这都是因为你。 我不舍得你,怎么能就这么去了黄泉? 见他醒的差不多了,姜成凑过来,观察儿子的脸色。 月书拿着丝帕沾了水,细细擦拭他干裂的唇,又喂了特制的清淡的参茶。 “儿子,你怎么样啊?” 姜成的脸都快揪在一块儿了,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他有生意在身,需要下一趟南海,就让姜泽替他去秋猎。 可谁想到竟成了这么个样子?! 一听到消息,他连生意也顾不上,骑着马就回来了,太久没骑马了,这一骑,没日没夜的赶路,自己受症不说,五匹马都累死了。 但是看着打小活蹦乱跳的儿子,没了生气,死尸一样躺在床上,他这心里,难受得紧。 姜泽:我是死尸吗? “好在蓝钰让太医看完他就急忙过来看你的伤势,又把蓝家的府医叫来给你瞧伤,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说起来,姜成又是一阵后怕。 “我昏迷多久了?”姜泽一开口,嗓子像是破了口子的窗户一样,呼啦啦漏风,嘶哑难听。 “大半个月了,”姜成忧心忡忡,这比上次叶翊去世昏迷的时间还长,真让人担心。“你感觉怎么样?” 姜泽侧了侧头,“我没事,”他看见旁边站着的青衣女子,觉得眼生,“你是” “在下名唤青灵,是蓝府派来给姜少爷瞧伤的,”那女子素淡如菊,背着一个药箱,身上一股从容淡漠的气质莫名就让人觉得安心,“既然姜少爷醒了,青灵就回去复命了。” 说着,她手腕移动,轻巧的手指弹琴似的动了几下,一个呼吸的功夫,数百根轻细小巧的银针顺着力道从姜泽身上收了回来。 众人睁大了眼睛,尤其是刚进来的月书等丫鬟,之前没看到青灵施针,根本没看到少爷身上有针,直到青灵把针收了才后知后觉。 连太医苦笑,有这么个恍若神医华佗在世的姑娘在,还有他什么事?之前他是在场的,已经觉得神乎其技,再看一次还是不能走出震撼,神,真的是太神了,他做太医二十一载,还不能把银针用的如此出神入化。 而且,这针也与众不同,不仔细看,就像是透明的一样,若不是尾端连着极细的天蚕丝,若隐若现有些银光,他也看不见。 “等等。”姜泽叫住她。 女子转回来,眼神无声示意:姜少爷还有什么事? “你你家主子怎么样了?”姜泽斟酌了一会儿,还是问了。 “主子已经醒了,多谢姜少爷的关心。”言下之意,不想多说。 她把主子的事情瞒得倒紧。 姜泽找不到别的理由继续问下去,有一丝失落,只得最后让青灵捎一句话回去:“替我谢谢你家主子。” 青灵走了,太医也找不到理由继续待下去,有青灵开的方子在先,他禁不住啧啧惊叹,最后无可奈何:“姜老爷,这位姑娘真是素手神医,这方子开的妙,本官就算是想添上点儿什么,也是不能了,就按这个方子来吧,本官再配一点外用的金疮药,一日三次,配着汤药一起用,慢慢养个百日就好了,本官告辞了。” 青灵姑娘开的方子用药很是精准,并不一味用些大补的药材,关键在于适合病人体质,不会一下子冲撞虚弱的病体,有些法子他们太医院也没人用过,还有那套针法真是神乎其技。 如今,能人辈出啊。 连素晟抹了把汗,决定加大强度苦读医书,咳咳,活到老,学到老。 “好好好,我送您,连太医,这边请”姜成陪着出去了。 “少爷您想吃点儿什么吗?”月书小声问道,这么多天少爷滴米未进,全是用参汤c雪莲水吊着,看这瘦的,让人心疼。 呃,虽然看上去也很帅。 姜泽双目放空,看着屋顶,一副没有听见月书话的样子。 “少爷” 这边月书还在苦苦地劝着,月琴走了进来,端着煎好的药,“少爷,这是按青灵姑娘的方子煎的药,您快趁热喝了吧。” 闻言,姜泽的眼睫动了动。 青灵开的药,不知道蓝钰喝的药,跟他喝得一不一样? 这次姜泽倒是很配合,乖乖把药喝了。 这说是药,也不尽然,是按着药膳的做法来的,那位青灵姑娘,心思真是妙极。 月书c月琴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笑得不言而喻,对那位青灵姑娘,钦佩的很。 知道少爷需要安心静养,两个大丫鬟把一切收拾妥当之后,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姜泽闭目养神,掩住眼底的落寞,和无尽的思念。 不知道那人的伤到底怎么样了 姜泽叹了口气,倘若不是他现在动不了,他一定要去蓝府亲眼看看才安心。 等到姜泽养伤养的差不多了,贺梓桐才“姗姗来迟”。 当然,这是在姜泽的角度。 “好你个贺梓桐,小爷都成这样了,也不见你来看我,没有一点良心。”虽然躺在床上不大能动弹,但姜泽的嘴皮子依旧利索。 一听这语气就知道姜泽好得差不多了,贺梓桐笑眯眯地坐在姜泽床边,状似哀怨道:“姜大爷,你这就错怪我了,你还在昏着的时候,小的我可是三天两头的跑,药材一车一车的拉,你可没看见啊。” 他说的是实话,先前姜泽还晕着的时候,他基本上是隔一两天就来一次,把公主府有的上好的药材能搬的都搬到姜府了。 姜泽翻了一个小小的白眼。 哦,为什么不翻大的,因为他没力气。 得了便宜还卖乖,别以为他不清楚贺梓桐打着探望他的名号出门,再说,送的药材全都是借花献佛得来的,也就他贺梓桐敢在这里大言不惭。 贺梓桐:被好兄弟这般嫌弃,他心里委实是苦。 “我来是跟你说,刺客的事有眉目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尾巴 “真的?”姜泽挑眉,一脸正色,“快讲。” 这一段日子因为皇家猎场竟然有刺客的事情,京都人人自危,武帝大发雷霆,怒斥负责保卫的皇家禁军。锦衣卫铁血手段,凡是跟此案有一点关系的人,不管是谁统统抓进诏狱。 这几天姜泽也派人出去查了,——他是京都丐帮的幕后头儿——但迫于无处不在的锦衣卫,怕被人盯上,所以那些乞丐们不敢放手脚去干,搜集到的消息鱼龙混杂,都不怎么有用。 贺梓桐的狐狸眼儿半眯,稍稍泻出一丝冷意,“你还记得王有仁吗?” “他?”姜泽想起那个死胖子就来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沈驰都能被弄死,王有仁看上去比沈驰还要弱,却怎么也搞不垮,当时知道叶翊和柳青的事王有仁是策划者,姜泽就狠在生意上打压他,谁知到后来居然受阻,这其中必然有猫腻,“当然记得,我们的死对头,怎么,你怀疑他跟此事有关系?” “王有仁这个人,看上去不怎么样,但是为人却十分狡猾,倘若说狡兔三窟,那他就有三百窟,”贺梓桐沉吟着,“前一段时间,我发现我名下的各个银庄,王有仁分别取银,汇聚了一笔巨款。” 姜泽的表情很耐人寻味:“你的钱庄?” 贺梓桐恨恨地磨牙:“你丫的能不能注意重点?!是王有仁!巨款!” 姜泽:“哦。” 顶不住姜泽好奇且探究的目光,贺梓桐继续磨牙:“我总不能一直受人控制吧,给自己搞些势力不行吗?” “行,当然行,”姜泽答得飞快,又顺着下去,“那你的钱庄是什么时候开的?” “九年前。” 姜泽回忆了一下九年前自己在干什么,然后默了,以一种极其诡异的眼神看着贺梓桐。 真是个可怕的人。 贺梓桐被他看得浑身发麻,他拍掉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没好气道:“你干嘛,我不吃你那一套,老子喜欢女人。” 姜泽顿时变脸了:“滚滚滚滚滚!” 他有点儿惆怅:想当年,自己也是一枚喜爱身娇体软易推倒美人儿的风流公子,谁知道,遇到了名叫蓝钰的芝兰玉树,只能一头吊死在这棵树上,唉,我为卿卿误终身啊。 贺梓桐一看姜泽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懒得理他,自己倒了杯茶自顾自喝起来。 除了钱庄,贺梓桐还有其他的势力,都是他数年苦心经营的,没人知道,看似不能反抗的他,居然暗地里给自己壮大了无数力量。 狭长的眼眸稍沉,他贺梓桐,岂是令人摆布的?! “接着说王有仁,”贺梓桐放下茶杯,“我怀疑是他买凶杀人,但是” 他的语气有点儿犹豫:“你说什么样的杀手组织,居然需要那么多的钱?” 姜泽懒懒道:“多少?一百万两黄金?” 贺梓桐轻飘飘撇他一眼,微启薄唇:“一千万两黄金。” 姜泽眸心微细,他和贺梓桐对视了一眼,终于明白了关键所在。 第一,能出一千万两黄金,说明王有仁真正的实力,远不止明面上他展现的这么多,他一定隐藏了自己的实力。 第二,就算王有仁有这么多钱,他哪儿来的胆子去谋杀朝廷命官?就像当时沈驰做的手脚一样,背后必然有靠山撑腰,而且,还是个很强硬的靠山。 “现在你明白了吧,”贺梓桐的瞳孔中,细微的精光若隐若现,“如果真的是王有仁负责买凶杀人,那么背后是朝中的官员指使,但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刺杀武帝的宠臣呢,我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人” 姜泽看得懂贺梓桐的口型,与上次在轶江湖吃饭时一模一样。 他冷静的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根据我对那人的了解,实在瞒不下去,他会找一个对他来说已经不怎么有用的替罪羊,”贺梓桐陷入回忆,唇边挂着一丝冷笑,“经历了几次磨难,王有仁每次都大难不死,不难想他对那位还是很重要的,王有仁商人的身份,硬是当做幕后主使也不合适,堵不住悠悠众口;那就只能挑” 他看了一眼姜泽,意味深长,“朝中不怎么起眼的人了。” 姜泽默默听着,他一直知道贺梓桐如狐狸般腹黑狡诈,但是,他熟门熟路的分析,却让他产生一丝疑惑—— 贺梓桐,为什么会对那个人那么熟悉? “如果真的是这样,”贺梓桐下了结论,“我们可以反其道而行。” 多年以来的默契,姜泽瞬间明白贺梓桐的意思,他眯着眼,危险的笑了笑:“没错,小爷这一身伤,他也该还了。” 贺梓桐想了想,踌躇道:“我不方便出面,暗中的事可以帮你,明面上还是无能无力。” 姜泽知道他的难处,当然不在意这个,贺梓桐的境地他不是很清楚,——既然贺梓桐不想让他知道,他也没有背着兄弟去查,——但真要受人威胁至此,还是对兄弟坦坦荡荡,他又怎么能苛责? 他爽朗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你这说的什么话,矫情!” 贺梓桐轻笑,瞳孔中流过一丝温情。 “唔,你这云雾茶还真不错,”贺梓桐继续倒茶,茶汤幽香如兰,宛若碧玉,香高持久,醇厚味甘,他挑眉问道,“不过你不是向来不爱喝茶吗,怎么屋子里备了这么多茶叶?” “这个啊”姜泽无奈的笑笑,他对酒有莫大的兴趣,确实不爱喝茶,每次都是牛嚼牡丹,把嗜茶如命的姜成气的跳脚,但是—— “蓝钰喜欢喝茶。” 所以他就多备了许多,这样每次蓝钰来的时候,就可以有合适的茶给他喝。 每次看到蓝钰一派从容地品茗,云淡风轻,好像岁月也变慢了许多,透明的风一般,缓缓在他身上指间流淌,他的心也变得宁静,满心满眼的欢喜。 尤其是当蓝钰放下茶盏,半阖着双眸慢慢地品出味道,他绯玉色的薄唇上,还残存着茶色,那唇润润的泛着光泽,撩人而不自知。 好几次,姜泽不经意看了一眼,就急忙扭过头去,可是,那场景稍纵即逝,他不舍得就这么溜走,还是强忍着心里的悸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头悄悄的继续看。 时不时的瞄一眼,然后又刷的扭过头。 再继续 蓝钰:“” 月棋也奇怪,少爷都快把老爷茶室里的茶搬空了,还专挑老爷不舍得喝的顶尖茶下手,美其名曰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尤其是庐山云雾c雪芽毛尖之类,要是老爷知道了唉。 贺梓桐默然,他也没想到,姜泽平日里嬉戏玩闹没个正行,一旦喜欢起人来,竟然痴情至此,连对方的喜好也全放在心间,这样小心翼翼的态度,旁人知道了都要大跌眼镜只是,他想到那位连眼眸也带着清冷的少年,心里无声叹气。 手一动,又给自己续了杯茶,这么好的茶,不喝浪费了。 姜泽:“” “你把茶壶给我放下!” “干嘛?” “我喝。” “你不是不爱喝茶的吗?” “现在我想喝了。” “” 外面的丫鬟们听着里面激烈的争执声,彼此笑着,挤眉弄眼的打趣。 少爷和贺公子的感情可真好啊。 蓝府 蓝钰倚在小叶紫檀镂空山水架罗汉床上,身着一袭雪白的中衣,头上束着根竹木簪,低头看着夙青搜集到的资料。 他听到轻轻的脚步声。 “表哥,该吃药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心悦君兮 蓝钰把资料合上,放在一边,平静地看着少女。 他前几天一睁眼,就看到雪姨身边站着个年轻的姑娘。 她像水乡的烟雾一样,淡淡的,又好似玲珑剔透的水晶,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 她跟雪姨的容貌有五分相仿,蓝钰心下了然,这就是雪姨说的迟迟不能上京的原因。 “公子,这是我的亲甥女,之前受了颇多的苦楚,所以我将她接到我的身边,照顾她的余生。” 蓝钰没什么意见,雪姨为了蓝家付出了一生,早就是蓝家的人了,她的亲人,自然也就是蓝家的人。 “我叫薄凝玥,字无双,”少女的声音很干净,听着令人舒爽,不像那种娇娇柔柔的甜腻,“无双怎么称呼公子?” 她毫不畏惧地望向蓝钰冷泉一般的眼眸,直直的,好像要望到他的瞳孔深处。 她说的也对,薄雪对于蓝钰来说,就是亲人,那么她自然跟下人们不同。 薄雪的眸中划过一丝复杂,但她没有开口。 蓝钰的语气淡淡的,“若你不愿唤公子,唤我表哥也可。” 薄凝玥轻轻嗯了一声,笑的清浅:“表哥。” 薄雪心里叹了口气,道:“公子,你受伤在床,我让无双帮着照顾你,如何?” 蓝钰扫了一眼薄凝玥,少女眼神柔和,没有一点儿不自在,安安静静的,他又看着薄雪,没有什么表情:“可。” 薄凝玥坐在蓝钰身边的凳子上,拿着药碗想喂蓝钰,蓝钰还是像之前一样拒绝:“我自己来。” 薄凝玥把碗递给他,蓝钰慢慢喝了药,他的眸中划过一丝难受,停了一下,还是慢慢喝了。 薄凝玥递给他一小盅蜜饯,“表哥,这是无双在街上买的,”她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吃了就不苦了。” 蓝钰看着里面金黄色的蜜饯,浸在蜂蜜里,粘稠半透明的质感,他没有接:“若是无事,你便回去吧。” 薄凝玥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收好碗具:“我走了。” 蓝钰淡淡的嗯了一声,没有看她,继续看书。 薄凝玥做事比侍女们还周到,还不惹人烦,知道蓝钰不喜人接近,进退有度,从来不触碰到蓝钰,看蓝钰一个眼神就知道他的意思,安安静静把一切打理好。 所以,蓝钰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任由她每天来照顾料理。 但是,也仅此而已。 “怎么,你费了半天劲去买这么一点蜜饯,就是为了给主子吃?” 薄凝玥刚转过一个拐角,青潼背靠着柱子懒洋洋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薄凝玥很平静,没有因为青潼的讥诮生气。 青潼抿着嘴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见薄凝玥这整日整日为了主子送药,就连煎药也是亲自来,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青灵,甚至,甚至还担心主子怕苦,一家家地试吃蜜饯虽说照顾的是自己的主子,但青潼莫名的就是不爽。 “闲得慌,不知道干什么。”青潼的语气有一丝硬邦邦的。 薄凝玥不知所谓,她端着盘子准备继续走,青潼急了:“我们那么长时间不见,你怎么连句话也不跟我说?” 薄凝玥转过身,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她陈述一个事实:“我们昨天才见过。” “你”青潼不可思议,但这又是事实,他的话转了几转,看到她手里端的盘子药碗就发堵:“你在蓝府也算是一个小姐了,为什么还做些下人的活?你是以前还没做够吗?”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薄凝玥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是青潼知道她生气了。经过许多天的调理,薄凝玥的身体比之前好了,不再那么瘦削,好像风一吹就能倒下去似的,她的头发轻柔束成一个堕马髻,插着两枚小巧的白玉梳作固定,简洁的琉璃发珠从发顶垂在两侧,最后没入发髻,白色的丝带顺着发丝垂下,为少女增添了几丝柔美。 她的眉毛细而平,透着一丝厌世,又好像遥不可及;一双翦水秋眸幽深宁静;挺直的鼻梁下,粉唇有些薄,微微抿着。 青潼沉默了一会儿,他有点儿抵不住薄凝玥的目光,低下头不看她:“我一时失言” 说起来,现在在蓝府,薄凝玥算是一个主子,下人们都很尊敬她,她也没有因此恃宠而骄,大家都说不愧是雪总管的亲甥女,一言一行有雪总管的风范。 而他呢,有什么立场去指责她? 如果薄雪在场,一顿刑罚青潼是免不了的。 薄凝玥淡淡道:“这样的话,你以后不要再说了,”她顿了一下,“之前是我不得不做,可是现在,我愿意为表哥做事,”她的声音有一丝柔和,“能照顾表哥,我很开心。” 青潼望着她的背影,拳头握了握,又张开,“主子口味清淡,不喜欢过甜。” 他方才看得清楚,那水晶盅里的蜜饯,分明一个也没动。 亏得她亲自去买,等了一上午才买回来一罐子。 少女轻柔平静的声音传过来:“谢谢你。” 接着便消逝在风里。 青潼有点儿无力地靠在柱子上,心里更加烦躁。 经过彻查,皇家猎场刺杀一案终于有了眉目,是简心教所为,买凶者的名字一出来,便引起轩然大波。 居然是名不见经传的工部郎中! 刚开始他还极力否认,在诏狱里挨了多少鞭子烙铁也不松口,直到锦衣卫在他书房搜到跟简心教书信往来的证据,他才怂了,不再蹦跶。 因为蓝钰坐上工部侍郎的位置后,他们便没有了贪墨的机会,腰包也不再鼓了,工部郎中虽说官不大,但是几十年积攒的银子做过的腌臜事儿不少,他看着顶头上司一个个被蓝钰请去喝茶,接着纷纷请辞,怕轮到自己;而且,自从蓝钰来了工部,他就再也没有贪墨的机会了,所以心生歹念,用自己私藏的官家银子,花大价钱去请赫赫有名的简心教,一定要置蓝钰于死地。 武帝十分愤怒,立刻命人抄了工部郎中的家。 原以为这样就完事儿了,事情突然生变,有人向锦衣卫告密,密讯直接传达到武帝耳中。 据说,武帝听后,气得在书房连摔了三个杯子。 然后,官兵们居然在书房下面找到一个地窖,挖出了几千万两白银,朝廷引起轩然大波,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工部郎中居然能贪这么多! 事后,武帝下了死命令,锦衣卫c大理寺c刑部全部顺着银子的来龙去脉查,顺藤摸瓜,一连串牵扯出数位大臣,原来工部郎中没有贪这么多,都是那些大臣放在他家的。而这许多银子当中的许多黑钱,都是叫一个王有仁的富商洗白的。 但这还不是最劲爆的—— 最后,竟然查出跟宰相有关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重创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大臣们都瞪直了眼,真是没想到啊,胡光羲这个老狐狸,自己贪的钱全都藏在一些小鱼小虾手里,最后真出了事,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但是这也只是背地里嘀咕,不少人怀疑此事的真假,也有人冷哼,胡光羲自武帝即位时就已经是丞相了,在先帝时就稳固了根基,会是这么容易就倒台的? 果然,胡光羲夜里就进了宫,跪见武帝,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据说见过的人描述,跟孟姜女哭长城有的一比。 但不管怎么样,最后,胡姜女哭赢了。他哭动了武帝的心,看着他恨不能以死自证清白的样子,武帝表示绝对不会滥杀无辜,冤枉好人。 当天夜里,工部郎中在狱里咬舌自尽,临死前在监狱里写了满满一墙的血书,如实交代跟他有往来的高官大员—— 没有胡光羲的名字。 在乾国官员异闻录里,这算是胡光羲丰功伟绩后的又一浓墨重彩的一笔。 大家纷纷感叹:流水的官儿铁打的丞相,胡相这是扳不倒了。 但究竟事实如何,只有当事人明白。 “简直岂有此理!”胡光羲重重拍着桌子,他的眼睛充血,像是一夜间老了十岁,“是谁!居然敢算计我” 他原本是想让工部郎中做他的替罪羊的,顺便帮王有仁开脱,毕竟,王有仁的用处还大着。 原本是事情很顺利的,谁知道,他娘的工部郎中书房下居然有个地窖?!里面还都是官银?! 王有仁洗黑钱的事情被揭发,死罪难逃;那些查出来的官员都是他的心腹,全部抄家问斩,就这么损失了一大半! 外人看来,他胡光羲轻松脱身,还是如往日一般风光;但只有他知道,他的势力急剧缩水,大不如前! 此事过后,武帝会重新洗牌,安插自己的人填补空缺的职位,这样,在朝堂上如何还能一手遮天?! 胡光羲目光沉沉,他盯着书房上挂着的《千里江山图》,目不转睛的看了好久。 良久,他冷冷的哼声:“你以为,这样你的位置就稳固了吗?” “做梦。” “这江山,老夫势在必得!” 许是大好河山纾解了他内心的焦虑,胡光羲慢慢摩挲自己的碧玉扳指,开始注意之前没有想到的细节。 他的计划,原本是天衣无缝的。 除了 他眸子一动,手紧紧地抓住椅子的扶手。工部郎中被抓进诏狱的那一天—— “锦绣,知道我是谁吗?”胡光羲面色有些古怪,这个一派从容清和c闲庭风雨的女子,真的是原来沉稳俏丽的锦绣? 但是她的服饰c身材c容貌确实与锦绣一摸一样。就算作假,也不可能会做成这个样子吧。 “黑鹰已经告诉属下,您是属下的主人,属下一切都听您的命令。”身着鹅黄色女官服的女子虽然看上去云淡风轻,瞳孔里微微有一丝不确定。 她在茫然。 这是正常反应,看见锦绣这个样子,胡光羲对于她失忆的说法又相信了几分,他捋捋胡子,笑道:“你没有忘记你的本分就行。” “属下谨记。” “现在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胡光羲吩咐道,“你去通知那个贱种,让他尽量想办法把工部郎中捞出来。” 锦绣微蹙眉头,疑惑的样子一览无余。 看来黑鹰没告诉她贱种是谁。 胡光羲有点不耐烦:“就是正受安平宠爱的贺梓桐。” 锦绣微微一噎,点点头道:“是。” “如果实在捞不出来就算了,”胡光羲盘算着,他也知道这个可能性不大,“还有几个官员的空缺,你告诉他,把这些人提拔上去。” 锦绣收好胡光羲给她的纸条。 锦绣即将出门时,胡光羲不经意瞥了一眼,鹅黄色的裙摆随着她走路微微扬起波浪,他的目光突然变得警惕:“站住。” 女子花间群的下摆停住了。 “你的脚为什么那么大?”胡光羲眯起眼。 锦绣顿了一下,黑鹰闻声走进来,站在锦绣身后,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睛看着她,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这个啊,”锦绣微微笑道,“是公主见属下之前受到歹人的袭击,所以特地让人给属下做了一双有机关的鞋子,所以鞋子大了些。” 她脚后跟向地上一磕,厚厚的鞋帮子上刷刷喷出浓白色的烟雾,刺鼻的味道,刺激的胡光羲睁不开眼睛。 “赶紧滚出去!”胡光羲揉着眼睛吼道。 “属下遵命。” 锦绣心情颇好的走出去,阳光照耀下,她的鞋尖还有一把薄薄的刀刃,闪着亮亮的白光,她脚后跟碰了碰,刀刃收了回去。 差一点儿,就露馅儿了啊 现在想起来,总感觉什么地方不对劲。 胡光羲沉吟着,锦绣失忆,无法知道她究竟忠心与否,假如她怀有异心,那是另一说;但是 如果是贺梓桐在公主府昏了头,做出阳奉阴违的事情他看着朝中在位的官员名单,心里有一丝动摇,也不太对,该安插上的官员都已经按他的意思就位了,除了一些突发疾病或是因公殉职的。 小心驶得万年船,胡光羲深谙此理,他苦心经营数十载,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扬眉吐气,坐上那个位置。 但是,现在因为皇家猎场刺杀一事,牵连出太多,他的左膀右臂受到重创胡光羲的眼底划过一丝狠意,看来,是他太久没有出手,以至于那个贱种有所懈怠。 他不屑地笑了一下,唤道:“黑鹰。” 刑场上,王有仁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跟一帮子大臣共赴黄泉。 昨日还是鲜花美酒,今天却要烈火烹油。 王有仁失神的看着围观的人群,心底无限悲凉。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会把自己牵扯进来,胡光羲已经说了会保他,但是自打他进了诏狱,就再没有听到胡光羲的消息。 怎么可能会有消息?! 他清楚得很,胡光羲已经放弃他了! 王有仁甚至想,这是不是胡光羲设好的局,为的就是把他丞相大人撇得干干净净。 要不然,他的书房里怎么会有地窖?除了胡光羲还有谁会有如此手笔c如此能力! 他原想既然全家问斩,他王家就此陨落,反正都是死,把胡光羲也拉下水,黄泉路上好作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血雨千里 茫茫银月 但是,他在诏狱完全阻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一说要检举胡光羲,就结结实实的吃了一顿盐水加鞭子;他说一次,就被打一次;最后,他明白了,这诏狱里,有胡光羲的人,他不可能把话传到武帝的耳朵里。 深陷囚牢,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除了落得一身皮肉絮丝状的伤外,什么也没能申辩。 大理寺卿道秋后问斩,现在落木萧萧,哀鸿声响,是他们该上路的时候了。 周围和他一起跪缚的官员面如菜色,一个个抖得像残破的落叶。 死到临头,巨大的恨意似滔滔江水冲击着王有仁的四肢百骸,他想尽了所有恶毒的话去骂:都是胡光羲这个阴险狡诈的骗子,他每年都快把一半王家送给他,结果呢,一出事还是把他舍弃,胡光羲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啊啊啊啊啊! 他眼睛充血,气喘如牛,圆鼓鼓的脑袋像是被千万只毒蜂蛰过一样,红通通的要炸掉。 突然,他发现人群中有几个熟悉的身影,他努力睁大眼,凝神望去—— 人群中,两个俊俏挺拔的少年,一人戴着一个斗笠,帽檐压得低,看不清面容。 一个穿玄衣,一个着红袍,环胸抱臂,端的是潇洒风流。 他脸上的肥肉颤了颤,还想继续看这两个少年是谁,忽然,一阵震耳欲聋的叫喊欢呼,他抖了一下,发现整个世界天旋地转,那少年都倒着站了。 他茫然了极快的一秒,明白是自己的头已经被砍了,骨碌碌滚在地上。 这时,那两个少年微微抬起帽檐,嘴角轻斜,他看清那两个少年的脸,眼睛张得极大—— 竟然是你们! 是你们! 哈c哈c哈c哈 年年打雁,今年反叫雁瞎了眼。 他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天,眼睛里疯狂的叫嚣:胡光羲,你等着,早晚有一天,你的下场会比我王有仁更惨! 我在下面等着你。 这一次,刑场又经历了一次腥风血雨,场上站不下了,就又搭了一个台子,手起刀落,不知是谁的头颅,直直滚落下来,滚到人的脚边。 那人又是嫌弃又是惊恐,一脚踢开,人的正脸露出来,眼睛瞪得远远的,合也合不上。 还未清干净的板砖缝里,又堵上厚厚的淤血。 上面高高的悬挂着尸首,刽子手片片割肉放血,离得近的百姓,都要撑着伞,才能阻挡血雨溅落在身。 伴随着数百人斩首,上千人或流放,或充军妓,或做边关苦役猎场刺客一案,因此又称血雨千里案,就此落下帷幕。 —— 新秋入序,暑气渐消,尤以夜间气爽。 姜泽推门出去时,月光格外皎洁,撒下一片茫茫的银辉。 他本就视力极佳,这下便恍若进入银台仙境,亭台楼阁历历在目,看得分明。 他踌躇了一会儿,拿起准备好的包裹,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中。 夜幕中的蓝府,更为沉静安谧,悬山流水,铜台高阁,沐浴在月光中,美得像是一幅画。 姜泽在看画中的人。 那人一身象牙白底银月云纹窄袖束腰中衣,只用一根发带束着头发,发丝柔顺的披在肩头。 他坐在流觞阁的房顶上,手持一管黑釉瓷箫,微垂着眸,玉指修长,翩跹如蝶,音调悠长疏雅,清和端方。 百枝中无一二合调着,合则其声凄朗,远出竹上。 蓝钰一曲吹罢,抬眸便看见檐角边上站着的玄衣少年,他的神色有些尴尬,身上还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裹。 蓝钰:他这是偷东西来了? “蓝钰,你可别多想,”姜泽知道自己这样很容易引起误会,大晚上的跑到别人家里,身上还带着这么大一个包裹,看着蓝钰微妙的神色,他急忙解释,“这是我带来的。” 蓝钰面容微微一动,“我知道。” 他有点儿疑惑,方才他是打趣姜泽吗? 什么时候,他看见姜泽时会有这种匪夷所思的念头了? 姜泽已经坐在蓝钰身边了,他细细看着蓝钰的神情,眼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关切:“蓝钰,你的伤好些了吗?” 蓝钰一怔,道:“无妨。” 姜泽不赞同了:“怎么会无妨,那一天我都看见了,你身上挨了那么多刀。” “真的无妨,”蓝钰眸中像是濯洗过得月色,皎皎动人,姜泽看着看着移不开目光,“倒是你,这么晚翻墙来,你的伤好了?” “蓝钰,你是关心我吗?” “” 姜泽笑出声来:“没事的,小爷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打倒,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咳”他眉头一皱,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又极快的放下,看着蓝钰凉凉的目光,哈哈干笑两声,“真的,不骗你。” 蓝钰有点儿无奈,他静静道:“回去养伤。” 这么折腾,实在是伤身。 “不行,”开玩笑他好不容易潜进蓝府来一趟,岂能刚来就走?他抖开包袱,取出一坛子酒,又拿出两个杯子,挤眉弄眼:“关外白酒,怎么样,要不要来一杯?” 蓝钰看着手里的杯子,荷叶犀角杯,是上次在姜泽的鲛沉窟里用过的,上面雕刻的小螃蟹,小眼睛鼓鼓的,一股神气,活灵活现。 “喝酒伤身。” “你怎么跟那些老学究一样,这也伤身那也伤身,”姜泽轻笑一声,晃晃手里的杯子,白酒的香味散发出来,“没事的,小酌几杯,夜里这么冷,暖暖身子也好。” 说着,他仰起头痛快饮酒,喉结一上一下,酒液入喉,辛辣后是醇香,带着肺腑也慢慢旳燃起来。 蓝钰看了他一眼,慢慢小口抿了一口,浅尝辄止。 夜深了,寒气渐渐起来,喝了酒之后,浑身倒真的暖意融融。 姜泽感觉到脸颊有些冰凉,他看着蓝钰有些微红的鼻尖,伸手捧出一件狐皮斗篷,纯白没有一丝雪色,边角滚着素雅的莲花云纹银边。 他伸手披在蓝钰的身上,蓝钰有些讶异,姜泽只是微微笑,继续帮他把领子弄好,调侃道:“在下一介武夫,不怕冷,倒是蓝大公子细皮嫩肉的,别冻着可就不好了。” 蓝钰看着狐皮觉得眼熟:“这是秋猎时你打的那只雪狐?” “是啊,”姜泽笑吟吟的,那雪白的绒围着蓝钰尖尖的下巴,衬得他更加风神朗润,越看越觉得面前的人好看的紧,“喜欢吗?” 他虽然重伤在床,却还是没有忘了想给蓝钰做狐皮斗篷,每一个细节都精挑细选,做好后,原想第二天送到蓝府,但是一遍遍抚摸着温暖的皮毛,他忍不住,还是半夜去了蓝府。 全然忘了自己当初说过不会翻墙进蓝府的话。 姜泽:咳咳,往事如烟。 后来,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只悄悄把狐皮斗篷放到蓝钰的枕边,看看蓝钰就走。 但是,蓝钰居然在屋顶独自吹箫,姜泽愉悦的心情止都止不住:这是天意,不可逆天而为啊。 蓝钰淡淡道:“谢谢。” “谢什么,跟我还见外。”姜泽挑挑眉。 又坐了一会儿,姜泽算算时辰,起身拍拍手道:“好了,我走了,你早点儿睡。” 蓝钰指着那两只憨态可掬的杯子:“你的。” “哦,就放你这儿吧,”姜泽无所谓道,他说得无比自然,“以后我要是还来,用得到。” 蓝钰:还来? “我说蓝钰,你那是什么表情,我们好歹也算是兄弟一场,怎么我来你家都难得跟登天一样,”姜泽面不红气不喘,好像之前他三天两头去蓝府宛若入无人之境是不存在一般,“要不,你也跟宫里一样,给我一个出入自由的金牌什么的,省的我翻墙来找你麻烦。” 蓝钰:“我看你翻墙翻得挺得趣。” 姜泽做了个鬼脸,跑了。 蓝钰看着身边空了的酒坛,还有两只犀角杯,一只见底,另一只还余半杯。 夜里寒气重,他却一点儿也不冷。 就好像围着火炉一般。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夜中谁来 青潼随薄雪到京之后,也没什么事情,就日日在府中陪着薄凝玥,对于雪宁轩的动静听得格外仔细。 夜里,他听到女子有些急切的脚步声,他熟悉这个声音。 从房顶下来一看,薄凝玥站在院子里,穿着单薄的月华裙,有些手足无措,脑门上冒着虚汗。 “你怎么了?”青潼的声音放得很低很柔,害怕惊到小姑娘。 她犹豫了半晌,一双眸子望过来,能望进青潼的心里,喃喃道:“我睡不着,想出来走走。” 梦中,冰冷刺骨的湖水漫天而来,她沉在湖里,冻得嘴唇发紫。 四面都是寒凉的水声,冰块撞击声,重雪落低声。 她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有听见,只是一直在水中浮着,上不来,下不去。 怕是做噩梦了吧。 青潼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语气温柔:“没事,我陪着你。” 薄凝玥的眼眸蒙上了一层雾气,让人看不懂她在想什么。 青潼心道:难道,她怕夜里孤男寡女 但她还是慢慢点头:“好。” 举步之前,青潼从房间里拿出一件紫貂刺绣流云披风,要替薄凝玥穿上。 薄凝玥摇摇头:“我自己来。” 青潼的眼眸有些暗淡,但一瞬间就没了,他还是维持着笑意,并不勉强:“好。” 一路上,青潼知道薄凝玥心情不好,不便打扰,便也没有说话,二人默默走着,就好像回到那晚,琼花包围之中,静静流淌着透明的温情。 “累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嗯。” 已经到绿园了,青潼上前擦拭烟波亭的木墩,一回头却发现薄凝玥站在不远处,扬起素净的小脸,一动不动望着一个方向。 他奇怪道:“无双,你看什么呢?” 他应该叫小姐的,但是他一直不改口,总以无双相称。 第一次,薄雪听见,差点儿把青潼打一顿,还是薄凝玥求情,薄雪这才作罢。 后来,趁四下无人,青潼找到薄凝玥道:“无双,我们都这么熟了,你总不至于小气到连个名字也不肯让人叫吧?” 薄凝玥道:“你随意。” 所以,没人的时候,青潼还是叫她无双。 个中缘由,只有他自己知道。 薄凝玥看着远处流觞阁顶上的二人,他们并排而坐,把酒言欢,向来清冷的公子,一身月华,面容柔和。 而他身边坐的墨色弹花绣赤红饕餮纹锦服的少年,那血红的饕餮在月光的照耀下好像活的一般,兽眼炯炯有神,却不及那少年朗朗之万一。 玄衣少年看着蓝钰,瞳孔像是藏着万千银河星子,凤眸烨烨生光,嘴角的笑扬的灿烂。 他们 突然,那玄衣少年拿出一条雪狐银边斗篷,自然的披在蓝钰的身上,仔细地替他系好领子,蓝钰面色有些不自然,等到他挥手想拨开少年的手时,那少年却已经先人一步放手,笑吟吟的。 蓝钰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她轻轻张大眼睛,没有错过少年眼中的宠溺。 “无双,你在看什么?” 青潼更加奇怪了,刚走一两步,薄凝玥却阻止他说:“没什么,只是觉得月色很美,所以多看了两眼。” 她走进亭子,拉着青潼一起坐下。 青潼一脸莫名其妙,但还是顺着她的意。 月色吗? 月华如水,不及你在我心头。 “无双,倘若以后你还睡不着,就吹这个笛子,”青潼递给她一个竹笛形状的哨子,只有他手的一半那么大,小巧可爱,“我听见便会出现,”他用心的注视着对面的少女,“然后,陪在你身边。” 足尖一点,姜泽在房顶上跳跃,身轻如燕,鸿如闪电,他的眉间尽是坚毅,伴着一轮玉盘,像是夜巡的武神。 蓝钰几次受伤,他明明每次都在场,却还是没有好好护着他,姜泽自责不已,想到蓝钰惨白的脸色,虚弱的神情,恨不能以身相替,之前无论如何也要得到蓝钰一个答案的执念,悄然转变。 只要蓝钰好好的,无论做朋友,做兄弟他c他都答应,只要能一直陪在蓝钰身边。 就好像这白月光一样,无论怎么用力想握在手心,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是,只要他抬头看,却永远在那里,不曾离开。 公主府 姝凤殿里,安平的面色沉静如水,仔细看,她的眸中有一丝焦急。 贺梓桐大汗淋漓,陷在柔软的锦被里。 他没想到合欢春积聚过量之后,居然是这种可怕的后果,这几天来,他闭门不出,一个人咬牙忍着。 后来,还是安平发现他几天不见人影,觉得不对劲,一踏进他的房门,就看见床上一片狼藉,春色无边。 安平不放心他饱受情欲的折磨,就命人把他抬进姝凤殿。 已经是第四天了。 贺梓桐浑身像火烧,眼睛通红水润,下唇咬得血肉模糊,整个人宛如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烈火焚身。 他心性高傲,怎么也做不来那些小倌的媚态,发不出声音呻吟,除去刚开始为了完成胡光羲的任务,他不得不勾引安平,做些娇媚柔情的样子,其他时候,他更多是苦苦压抑,实在忍不住了,才从喉咙里溢出低低的细碎声,像是绝望的呜咽,听了让人心碎。 但正因如此,长久压抑过后,一声类似痛苦类似愉悦的轻吟,才显得弥足珍贵,安平听了总想扑倒他,好好疼爱他一番。 安平不是不想给他解合欢春沉淀下来的情毒,但是她做不到。 这情欲已经牢牢融进他的骨血,稍有片刻得不到纾解,他便会痛苦到拿身体摩擦任何可以摩擦的东西。 就像上瘾一样。 贺梓桐怕安平吃不消,最开始一两次之后,便拒绝安平与他缠绵,——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毅力,才说出这番话。 安平身上,每一处地方,都引得他着迷。他恨不能吻遍她身上每一寸肌肤,那欲仙欲死的快感,他简直要溺死在里面。 可是,他不忍安平受苦,不想让安平与他一起沉沦。 如果真的要下地狱,他一人足矣 “啊——” 贺梓桐实在忍不了了,就拿头撞墙,把自己撞晕。 他不知道,他昏迷的时候,安平找锦绣给他看过,锦绣说,这已经成瘾了,需要贺梓桐自己戒掉,否则,就会变成一头彻头彻尾的淫兽,失去人的理智。 安平怒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情谜欲瘾墨色中 天杀的胡光羲。 她眸色沉沉,胸中的怒火冰冷的燃烧,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直接杀了胡光羲。 但是,她的理智拉住她,现在还不是时候。 先照料贺梓桐要紧。 贺梓桐晕了又醒,牙关抖得厉害,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瘾上来了。 他痛苦不已,无助的号叫:“公主公主,我忍不了了公主,你帮帮我,你杀了我吧”情欲如地狱之火,滚滚燃烧,他的理智濒临崩溃,他的嘴唇哆嗦着,“求你公主,杀了我杀了我罢” 曾经的天之骄子,一朝沦落,瘫软成沼泽里的淤泥。 安平心疼不已,但她面上还是静静的,细而轻的锁链圈住贺梓桐的四肢还有脖颈,防止他再做出自残的举动。 “公主”少年虚弱地唤着,他真的没力气了。 “贺子,你听着,”安平不嫌弃贺梓桐身上浓重咸腻的气味,她蹲下来,抱住贺梓桐的头,吻了吻他布满汗珠的额头,“你能挺过去的,相信自己,我在这里陪着你。” “你不是说有苦衷吗,我知道你不愿意待在公主府做面首,你好起来,我就放你走。” “挺过去,你能戒掉,挺过去,听到吗?” “还有你要救的人,你不是想报仇吗,你不能就这么倒下,贺子,你听到没有?” “贺子,坚持住” “贺子” 华灯初上,安平走出来,她的神情有些落寞,走路的样子透着些疲惫。 “公主,”锦绣一身粉莲羽云鹤衣,手持一盏宫灯,“贵体可安?” “本宫没有大碍,”安平轻轻吐了口气,眉眼间锁着一缕挥之不去的忧愁,“只是” 锦绣明白安平的忧虑:“贺公子怎么样了?” “晕了,”安平回想着贺梓桐低声下气苦苦哀求的样子,心里又软又疼,直到最后,她还是狠着心,要贺梓桐挺过去,床被脏污了,又命心腹去换,一直换了五床干净的新被子,欲望蹂躏着他,他无可奈何,精力榨干了,晕了过去,“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办法是有,但是公主舍得吗,”锦绣悠悠道,“一是找一堆女人给他泄火,但是这种方法极为伤身,到最后,精尽人亡;二是”他的眸色变得深了,“让他从此不做男人。” “停,”安平摆摆手,这两种方法都不可行,她暂时不想再提,“说点儿别的,你那边最近怎么样?” 锦绣伸手,邀请安平坐在凉亭,他走在安平左前方,给安平照亮,温暖的橘色灯光,显出一方天地。 “胡光羲那边,损失很大,”锦绣把灯放在脚下,为安平倒茶,“之前他让我新交给贺公子的名单,里面的人可以收买的,已经全部移到公主麾下;不愿意的,前些日子出了事故,空出缺位,由我们的人顶上。” 锦绣的手修长,执起茶壶用开水冲泡,热气由茶盏中心直线上升,升至一尺高的时候,空中幻化出一朵袅袅白莲花,少顷,又模糊为一团云雾慢慢扩散开来。 “很好,你继续做线人,胡光羲有什么异动,即刻告诉我,”安平托腮,手腕轻移,茶水晃晃荡荡,轻抿一口,沁人心脾,“黄山泉水泡黄山毛峰,言蹊泡茶泡茶之法,不知何人可出其右。” “公主谬赞,”锦绣微微笑道,灯光下,她的眉目柔和,眼角流连出清和淡雅,美得雌雄莫辨,就像观音一样,非男非女,但是只看一眼,就不由得令人屏住呼吸,“据说蓝大公子茶艺冠绝江南,足可以甲天下。” “怎么,你想与他比试一番?”安平调侃道。 锦绣摩挲着茶杯的边沿,嘴角噙着一抹笑意:“虽不曾一见,却神交已久。” “等到你把目前的事做完再说。” “说起这个,贺公子好像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锦绣的眼眸望着公主,里面有细碎的光芒,“公主不告诉他吗?” 自从他成为锦绣之后,合欢春就再也没有给贺梓桐送过。 然而为时已晚,之前那么多合欢春喝水一样吃下去,贺梓桐的身体早就不堪重负,如今爆发,许多事情来不及解释。 安平怕贺梓桐起疑心,之前锦绣如何传递消息,现在还是如何传递。 安平的表情有些微妙。 她知道是自己有心试探贺梓桐,然而,贺梓桐每次告诉安平的名单,与锦绣交给安平的名单,一模一样。 没有一次差错。 也就是说,贺梓桐从来没有骗过她。 可是,她却有事瞒着他。 安平微微叹口气,她的目光深藏着复杂。 从她还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起,为了活下去,她和弟弟在深宫里相互扶持,除了彼此,没有一个人敢相信。 直到现在,为了弟弟的帝业,为了他们两个人的将来,她必须万事小心,不能有一丝纰漏。 所以 安平闭了闭眼,纤长微卷的睫毛像长长的羽扇,忽闪,忽闪。 “等到他的欲瘾戒了再说吧。” 鬼线天 大殿空而幽深,青冥火焰静静燃烧。 一阵风袭过,火焰闪动,像是鬼魂挣扎起舞,万千跳动的眼睛。 “那个叫薄雪的女子说完后,就把我们剩下的十六人全部绞杀,观其武器,像是天蚕雪丝,她说,以后不要再打广陵蓝氏的主意。” 黑衣人浑身是血,沙石混在一起,磨得伤口火辣辣的疼,但是他无暇顾及,专注说刺杀时的情况。 从高阶主位传来的阴气,压得他抬不起头。 沉默了一会儿,空气变的死寂。 黑衣人抵挡不住威压,像被人抽出脊椎一样,软软地趴在地上,脸紧压着冰冷的地面,一阵阵入骨的恐惧涌上心头。 “废物。” 头顶上的黑暗中传来轻飘飘的一句话。 人的声音有很多种情感,有的娇柔软糯,有的沙哑粗砾,有的清脆,有的空灵。 但这个声音不一样。 宛如黑色的忘川河水,吞噬所有的声音特性,只能听出是一个年轻的男音,没有感情,言简意赅。 说罢,一阵无形的压力破空而出,席卷千军万马,黑衣人身上响起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他的尖叫凄惨的就像是被火烧的尸鬼。 他彻底没有了骨头,皮肉成泥,勉强维持一个人的样子,摊成一堆肉酱。 有沉默的哑奴爬上来,带着一群蠢蠢欲动但是无声的狼。 这些狼,尾巴垂下来,低眉顺眼,若不是嘴边流着涎水,喉咙里低低喘着粗气,还以为这是乖巧的狗。 众人都知道,它们是因为怕上面坐着的人。他们也一样。 半盏茶后,地上的肉酱没有了,舔过的地面,光泽如初。 大殿里一片寂静,躲在黑暗里的所有人,噤若寒蝉,生怕有一丝声响,惹得教主不高兴,成为第二摊肉酱。 终于,声音又响起了—— “圣女呢?” 这次,仔细听,有一丝暖意。像是黑暗里唯一一丝明亮。唯一一盏灯火。 众人皆习以为然。 “回教主,圣女在蛊园。” 那人离开之前,撂下一个字:“查。” 永远是惜字如金,十八年了,教中众徒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查出薄雪,有关广陵蓝氏的一切。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平沙莽莽黄入天 北疆沙月城 黑云压城,塞上燕脂,虽然还是十月份,已经朔风烈烈,沙土飞扬,每呼吸一下,鼻腔里都是浑浊的血液的味道。 城中的百姓如同行尸走肉,铁骑连年侵城扰关,他们习惯了。表情麻木,一脸菜色,不见笑容,只求有一天过一天的混日子,只要活着就好。 听到铁蹄声,百姓们一哄而散,钻进庇护所,心里像是被恶魔的大爪子紧紧攥住一样,心惊胆战,跳的厉害。 城门外 北狄大军压境,铁骑虎视眈眈,冰冷坚硬的面罩下,露出野兽般凶狠的眼睛。 战场上战了七天七夜,无数铁浮屠上去强攻,总算是耗尽那个人的体力,将其万箭穿心,挑于阵前。 低低咆哮着的大军前,跪着一具精瘦的躯体,男人头发花白,背对着城门,战甲破烂不堪,冷的结霜。 他的身体佝偻着,深深地弯下去,像是刺猬一样,浑身插满箭矢,就连头上也是,密密麻麻,像是个大圆球,看不清他的面容。 有力的马蹄声,伴随着铁甲的碰撞声,金属的撞击令人心神一凛,北狄人沉默地让出一条宽广大道来。 踏。 踏。 拓跋政骑着铁甲汗血宝马,一身玄甲,到“刺猬”面前。 他就像一座山,给人无形的压力,鹰眼沉郁凶狠,浑身嗜血的王气,可止小儿夜啼。 他斜睨着跪在他马下的死人,不屑的啧了一声:大名鼎鼎的楼将军,估计没想到,有一天,会成为箭靶子,万箭穿心。 对于英才奇雄,他向来是爱惜的,虽然楼彧杀了他北狄不少人,他恨得牙痒痒,但他还大度的给楼彧留一个全尸。 一般来说,这种人,他是会撕碎的。 “走。” 他调转马头,一声令下,黑压压的军队带着新的俘虏,老弱妇孺居多,哭声一片,被铁骑驱赶着,向北方军营去。 城门后的残兵败将,听到铁蹄声渐行渐远,虚弱的靠着城门,滑坐在地上。 “楼将军,我们对不起你” “呜呜” “实在是打不过啊” “将军的尸体,怎么办?” “” 直到夜里,才有人悄悄出去,连人带箭把楼彧的尸体收回来。 花了一夜的时间,将那几百根箭矢拔去,楼彧的尸体没有一处好肉,他只有一条手臂,血洞汩汩流血浆,古铜色的皮肤破碎裂开,渗人得紧。 又花了一天的时间,挖出一个坑,单独的,和之前的万人坑分开。 楼彧身上渐渐多了黄土,他露出来的身体越来越少,最后一抔黄土落下去,盖住他高耸的颧骨。 黄沙又起,枯草遍地,飘零之中,露出茫茫白骨。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这里是北疆,沙月城,娄山关。 楼一层没想到人死后真的会有灵魂。 他看着自己被拓跋权耻笑,被人埋葬,九百七十二根箭矢,取出来的时候,他还是一脸忧愁:九百七十二个血窟窿,这般死相,难看得连亲娘也认不出。 不知道现在他的灵魂是个什么样子。 他也懒得去看,这鬼地方找个铜镜也不容易,更何况,别人看不见他,他也不知道从镜子中能不能看到自己。 总而言之,好像他只有一双眼睛似的,观察人情世态,这感觉呃,说不出来的微妙。 他本是裕亲王麾下的将军,从一个小兵做起,一步一步,做到百夫长,千夫长最后,成为天下兵马大将军。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后来 因为宫闱秘事,天下皆知裕亲王叛乱,他从天下兵马大将军变成神武大将军。 裕亲王死了,余孽皆肃清殆尽。 他跟了裕亲王三十五载,一步步看着裕亲王走向巅峰,走向鼎盛最终,走向毁灭。 他的野心太大了,竟然最终,还是自取灭亡。 就像戏文一样: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他为了少生祸端,避人眼目,把自己的名字改了。 就这样,本该是跟随裕亲王见阎王的楼彧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穷困寥落的楼一层。 当时,他正值人生最大变故,无处安身,因缘际会,遇到了姜成。 姜成表示愿意资助他,甚至向武帝引荐他,他得以再次成为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抗击北狄人,成就壮志。 作为答谢,从来没有收过徒的楼一层,把姜泽作为亲传弟子,用心栽培,咳咳,方法比较怪异就是了。 姜成把算盘打得啪啪响:废话,他是商人,当然有利才能去做。 楼一层没有藏私,他把毕生所学通通传给姜泽。 原本没有这么急切的,毕竟练功不可求速,欲速则不达,稍不留神就会走火入魔。 但是—— 横空出世的拓跋政打乱了楼一层的计划。 他抗击北狄人数载,战功不算卓著,但也曾以一条手臂为代价,将北狄第一勇士斩杀,保护沙月城几年安宁。 拓跋权其人,腹黑狡诈,不择手段,竟然策反沙月城中的将领,背叛楼一层,楼一层的军队元气大伤;而后,情况更加恶劣,楼一层外有强虎环伺,内有叛军作乱,还有北狄人的肉墙战术! 北狄人可恶至极,抓俘虏时只抓老弱妇孺,好抓,好管理,方便北狄军队吃喝玩乐,同时震慑沙月城内的百姓。 因为心系血肉至亲,城内尽管有男人,却没有人敢参军,帮助军队一起抗击北狄人。 进攻时,北狄人将俘虏们挡在最外面,当做肉盾,楼一层这边进攻便有所顾忌——如果他们直接不管不顾地打下去,沙月城内的百姓,尤其是男人们,会上来撕了他们。 战场险恶,人心丑陋,他没有办法,心知以后可能无法活着回去,硬是抽一个空隙,一人三马,千里火速赶回京城,把其余的内功心法尽数传给姜泽。 拓跋权不愧为北狄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北狄皇室的王。 他亲自率军,采用高压战术,实行三光政策,武力上征服敌人,心理上蹂躏百姓,沙月城早已不是北狄的对手,任其为所欲为。 此地官员惧怕北狄的铁骑,又怕朝廷治其罪,将此事遮遮掩掩,娄山关一带,几乎与世隔绝。 只希望,朝廷能尽快有所行动 楼一层,一介孤魂,游游荡荡,望着京畿的方向,无声叹气。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不,他已经死了。只是不晓得什么时候会消散于天地间。 若是姜泽能来就好了。 可惜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战起武举 紫宸殿 武帝身着赤黄色龙袍,周身泛冷,龙眸黑的深沉。 “娄山关一带已经沦为北狄领地,只是北狄人暂时还没有公开声明,”影一跪在地上禀报,“另外,楼彧将军死了。” 武帝手指一动:“怎么回事?” “应是旧疾加新伤,体力不支所致。北狄王拓跋政亲自率铁浮屠,兵临城下,大战七天七夜,粮草被抢,沙月城人口已不足当初的十分之一,楼将军战死,万箭穿心。” 武帝眯了眯眼睛,站起来看着墙上挂着的字画,过了一会儿,声音里有一丝凌冽:“你下去吧,继续监视娄山关,有异动立即向朕禀报。” “是。” 武帝又吩咐道:“宣安平公主。” 听完武帝的叙述,安平紧锁眉头:“情况很不乐观。” 娄山关是西北方向的第一道边防,一旦被破,北狄大军顺着玉门关c山海关,便可直到京畿,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武帝沉吟,他眼神锐利,扫视桌面上的边防图,“这场战事非打不可,我们需要早做准备。” 安平与武帝对视:“古人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不错,”武帝负手而立,“朕扶持姜家那么久,为的就是这一天。还有蓝钰,江南首富,他们两家一起,粮草的事情不必担心。” 他摸着羊皮卷上的兵防图:“朕主要担心的,就是兵力。” 北狄是马背上的民族,族人个个能征善战,拉弓射马,剽悍无比。 尤其是拓跋政组建的铁浮屠,重甲型骑兵,令乾国军队无计可施。 乾国军队以步兵为主,骑兵一块是很大的短板。尽管,与北狄交战数十年,乾国的骑兵多多少少发展了一些,但与北狄骑兵相比,还有不小的差距。 “从你即位时起,为了解决北狄这个心腹大患,就开始培养潜龙神机营,一晃十三年过去,怎么样?” 武帝道:“已有不错的成效,但神机营条件苛刻,朕苦心栽培,在全国寻找能人奇士,不过八千人,用来对抗北狄百万大军,还是不行。” 安平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弟弟的性子,没有成熟的计划是不会开口的。 武帝又道:“所以,朕想执行之前的计划,设武举,选人才,扩军备战,诛北狄,除外患。” 这一刻,他是无上帝王,九五之尊,指点江河,要成万世功名。 安平含笑点头,目光有一丝欣慰:这是她的弟弟,不愧为天生的帝才。 世人皆知,武帝对安平长公主十分放纵,任其亲姐为所欲为,就连驸马犯了诛九族的大罪,连安平的一根汗毛也没有动,反而赏下大批财宝,以示抚慰。 但那些凡夫俗子又怎么知道,这不过是姐弟俩的小把戏。 韬光养晦而已。 等到乾国现百年难得一见的开明盛世时,那些有幸存活下来的老臣,看着武帝身边红衣凤袍c雍容气度的女子,听着她的封号改为华阳时,不禁后怕:华阳,骄阳炎炎,风华无两,以太阳来寓一女子,足以说明她的地位,这哪里是贪恋美色c玩弄权势的无脑公主,这分明是一个有权谋有手腕的政治家! 不过,这是后话了。 姜泽的伤已大好,他在养伤期间,半养半修,没有一刻放松过内功心法的修炼;青灵之前施针保他筋骨无虞,经络更为强劲;每日精心熬制的汤药调息养神,所以痊愈的速度加快,精力比之前更为充沛。 他踏出府的时候,天色有些阴蒙蒙的,虽说是下午,却昏暗的像傍晚。 “少爷又要出门吗?”管家关切问道,“前几日您身子还未好全便出去,老爷回来后很是生气呀。” 姜泽回忆了一下:哦,是刑场下血雨的那一天。 “没事,”姜泽无所谓道,“反正老爹这几日忙得很,顾不上我。等一会儿老爹要是问起,你随便糊弄一下就行了。” 管家:这是随便糊弄的事吗 的确,姜成这几日天天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姜泽有时略看一看,知道是皇家备粮草的事情,他就没了兴趣。 姜成有心让姜泽接手分管,积累经验,以后好继承姜家的基业,奈何姜泽虽然聪颖,心思却不怎么在生意上,想教训他吧,这小子又还伤着,姜老爹气得翘胡子,只得作罢。 “这” 管家看着姜泽的背影叹气,他已经开始盘算等会儿老爷问起时怎么搪塞了。 看着面前的玄衣少年,青茗心里委实无奈。这人,自从上次走了之后就没再来过,听说是伤得很重,怎么现在又来了? 主子这一段时间,不仅养伤,还频繁进宫面见圣上,已经吩咐了不见客,但这次在猎场是姜少爷拼力保护主子,他倒迟疑了,不知怎么办。 还没等青茗开口,姜泽瞅着青茗一脸为难,挑眉:“青茗,我跟别人不一样的,都来了这么多次了,怎么说也算是半个蓝家人了,赶紧的,别挡小爷的路。” 青茗:他算是知道为什么夙青会被姜泽气的不轻了。 “青茗,不必阻拦,”夙青走出来,看着姜泽,面色有些复杂,手一伸,邀请道:“姜少爷,请吧。” 青茗:咦。 月下飞天境 这是一处半开放式的木庭,直对着琅山,在缘忧室之后,以九曲长廊相接。 水色浅蓝的天色,再远处,深蓝至浓墨,星子疏淡,偶有十分明亮的,一闪一闪,静谧风轻。 姜泽穿过月亮雕漏门,没有看到期望的清冷公子,却是一身雪色的背影。女子盘起一个简雅的发髻,只用一根白玉簪固定;露出修长的脖颈,优雅的线条,沉淀着经年冰雪之韵。 是薄雪。 姜泽不知何意,看出薄雪在等他,他按下心中疑惑,盘腿坐在薄雪对面。 薄雪斟茶,递给姜泽,小巧的紫砂茶杯,入手圆滑细腻,茶汤为淡淡的金黄色,入喉清淡。 “想来姜少爷应该认得我,”薄雪嗓音淡淡,舒雅清灵。 姜泽道:“你是薄雪。” 他听到蓝钰曾称呼她为雪姨,心下没有怠慢。 薄雪微微颔首:“我是公子母亲的贴身侍女,侍奉夫人二十年,幸得夫人抬爱,临行前,将公子托付给我。” 这下,姜泽微微吃惊,没想到她竟然只是一个侍女。侍女都有如此气度,蓝钰的母亲,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 “姜公子可能会疑惑,为什么我会叫你来这里?” 姜泽微微抿唇,确实,来的时候他用内力向四处打探过了,没有人,蓝钰不在这里,甚至连隐卫也没有,整个月下飞天境,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薄雪的眸中蕴藏着湖面冰雪:“我想与姜少爷谈谈,有关公子的事。” 姜泽眸心微细。 薄雪幽幽道:“你对公子有意。” 平地起雷,雪崩了。 空气里静悄悄的,他们二人修为都极高,几乎听不到人的呼吸声。 姜泽放在桌下的手慢慢握成拳头。 薄雪神色不变,继续道:“姜公子,恕我直言,蓝氏一族,百年清贵,名誉为世人所谈,皆是流传一时的佳话,”她直直望着姜泽,“你也不想因为一己私欲,令蓝氏蒙羞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如梦幻泡影 姜泽不服,世上有断袖分桃之事的多了去了,就连皇家,也有皇帝与太监好上的:“世人眼光不足为惧,人活一世,关键在于本心,又何必在意世人的眼光。” 面对蓝钰,他自然不敢如此,但其他人姜泽没有诸多顾忌,但因为是与蓝钰关系亲近的人,他注意措辞,也没有无礼。 薄雪暗思:这桀骜的少年公子看得倒透彻,不过,她道:“世人是世人,蓝氏是蓝氏。就算没有俗世眼光,蓝家自有家规,不会允许此事。” 姜泽凤眸沉沉,家规,又是家规,当初叶翊就是因为叶家家主的迂腐,求而不得,最后该死的! 薄雪不在意,又道:“姜少爷,那日猎场,我看出你对公子的情意,其他人自然也看得出,你知道这对公子意味着什么吗?” 时间长了,难免露出马脚,让人看出破绽,对姜蓝两家来说,不异于山洪海啸的打击。 倘若有心人参上蓝钰一本,对他的官途也十分不利。 姜泽不语。 薄雪没有什么表情,不紧不慢地喝茶。 良久,姜泽艰难地发声:“我只想听蓝钰的意见。” 薄雪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难道姜少爷以为,我是不经公子知会便随意与客人谈天的吗?” 姜泽凤眸微凛,他的心微微抽搐:“是蓝钰让你来对我说这些的?” 薄雪微笑:“公子不便再出面,表明他的态度。我只是替公子传话,希望姜少爷以后做事可以注意分寸,不速之客,不要再做了” 姜泽一直沉默,缓慢而尖锐的心痛,传递到四肢百骸,他看着面前修养极佳的女子,她的一言一行都无可挑剔,尽管冷淡了些。她的樱唇轻轻翕动,还说了什么,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见。 直到那一句—— “此后保持距离,无事不必相见。” 姜泽的世界安静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茶室的,离开月下飞天境的时候,脚底发软,轻飘飘的,晃着荡着就撞到了一个人。 姜泽听到女子小小的惊呼,他迅速回神,余光瞥到白色,伸手稳稳端住。 那是一个茶盘,上面放着几样小点心。应该是用茶做成的,散发着清淡的香味。 他把茶盘递给少女,发现这女子长得跟薄雪有几分相似,明眸皓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能望到人的心里,无端让人想起江南,想起蓝田日暖玉生烟。 不过她还是个小姑娘,没有薄雪那么浑然一体的威势气度。 “谢谢。”少女的嗓音轻柔干爽,听了让人舒服。 见她要走,姜泽鬼使神差问了一句:“薄雪是你什么人?” 少女侧过身,腰肢纤细,宛若一朵亭亭莲花,白裙翩跹,丝带轻舞,因为风起,环佩玲珑叮当作响,“她是我姨母,”她的眸子很清澈,“蓝钰是我的表哥。” 表哥 姜泽怔住了。 “公子是表哥的朋友吗?” “是。”明明她问的话都很平常,姜泽却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匆忙离开。 后面少女的声音清凌凌的:“我叫做薄凝玥,公子慢走。” 直到那抹玄色的身影看不见了,薄凝玥才悠悠收回目光。 青潼走出来,看着薄凝玥的目光有一丝复杂。 “他是谁?” 青潼沉默了一会儿:“姜家少爷,姜泽。” “原来如此。”薄凝玥微微一笑,继续向前走,她将礼仪学得很好,比京都名门贵女还仪态万千。 留下身后青白箭袖的男子,欲言又止。 薄雪放下茶杯,白底云纹绣花鞋走在地上,没有一点声响。 她伸手一点,隔空按动墙上浮雕,月下飞天嫦娥手中的莲花花蕊,凹陷下去,面前的屏风墙面缓缓移开,露出后面池水假山c木栏横岛。 蓝钰跪坐在羊毛地毯上,背对着薄雪,他没有束发,鸦发如墨汁倾泻,顺着肩头轻轻流淌;他身着一袭湖蓝宽袍,长长的衣摆上银线绣着蒙月玉兰,云纹浮动,在月光c湖光c星光糅合照耀之下,更显得波光暗影,流水潺潺,涟漪点点。 十六扇檀木屏风缓缓合上,蓝钰清冷的嗓音很轻:“你来了。” 薄雪坐在蓝钰的身边不远处,抬头便能看见漫天的星光,星子并不十分密,但因为矮矮的木栏下便是万顷湖水,星辉月色交映,此时此景,倒也美丽非常。 她轻轻道:“公子觉得,我说的怎么样?” 方才她与姜泽的对话,蓝钰全部能听到。以姜泽的修为来说,本不会不知道这里还有第三个人。但因为他心系蓝钰,无心其他事情,忽略了蓝钰清浅的呼吸;薄雪又在茶室中燃了迷迭香,浅浅遮住了姜泽的感官,所以,姜泽并没有发现异常。 蓝钰微微垂眸,如玉的脸庞上有一抹若隐若无的复杂。 须臾,他又恢复了平静,神色如常:“雪姨做事,钰一向放心。” 薄雪微蹙眉头,她照顾蓝钰十八年,有什么事,她还是能敏锐察觉到的:公子有些不对劲。 她斟酌着:“公子喜欢姜泽吗?” 蓝钰纤长的睫羽微微一颤:“我不喜欢男人。” 他知道雪姨担心什么,道:“不会的,雪姨,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出现,蓝家几世清贵,我不会因为一个男人,损了蓝氏清誉。” 薄雪点点头:“雪姨知道,你是蓝家的家主,做事有分寸。我放心的。” 她看蓝钰的气色不是很好,虽然还是一副玉面公子的样子,但雪姨与蓝钰十分熟稔,总能能探寻得到蛛丝马迹的。 听青灵说,他的伤势已经痊愈了,她关切道:“公子最近身子可好?” 蓝钰沉默了一会儿,揉了揉眉心:“雪姨,我头有些痛。” 不知是转移话题,还是别的什么。 蓝钰躺到薄雪的腿上,在过去的岁月,他们已经做过很多次,自然而然。 她的指节轻和而有力,按摩着蓝钰的头部,从太阳穴到头皮,手法熟练,蓝钰柔顺的长发在她指间穿梭滑下。 蓝钰的眉间渐渐舒展。 他有了困意。 耳畔潮水一般的声响,山水阙然,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困意渐涌,即将沉入梦境之前,他突然想到一点被自己忽略的细节。 他的情绪素来凉薄收敛,雪姨也不过林场时见了姜泽一面,那时情况紧急,他和姜泽绝无一丝破绽,她怎么知道姜泽对他有意? 凌月当空,云泽似水般寂寞。 姜泽坐在云英馆的屋顶,这是他院子里最高的地方。 他的脚下,横七竖八躺着许多酒坛,里面空空如也。 姜泽又抓起一坛酒,仰头便灌,喉结一上一下,溢出的酒液顺着下巴流下,打湿他的衣襟。滑进他的胸膛。 他一向飞扬的凤眸变得黯淡,盈满悲伤,暗无声息的流淌。 他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偶有一现,难受的令人想哭:真希望这个少年能重现鲜衣怒马,戏谑风流。 他无声呢喃:情之一字,果真有这么大的魅力? 不然为什么,他的心,像是火烧火燎一般,难受到不能呼吸? 酒入愁肠愁更愁,点点滴滴,涓涓细流,最后汹涌澎湃,满腔都是苦涩。 他一把摔下酒坛,无力的躺在屋顶,木木的看了一会儿天,月光长长色皎洁,云淡雾霭语流年。他觉得刺眼。 上一次,在屋顶喝酒,还是跟蓝钰一起,尽管他喝得少,望着蓝钰的侧脸,他的眸子就像浸在酒中,酒不醉人人自醉。 可是这一次,他把家里所有的关外白酒全都喝光了,头脑却无比清醒。他痛恨这种清醒。 他伸出手臂,遮住眼睛。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交易 近日下了一场细密秋雨,之后便是云消雨霁,如若不是叶落天凉,只看着湖面,水光潋滟晴方好,还以为这是哪里的春景。 蓝钰刚把工部尚书送走,坐在中堂,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扣动,陷入思考。 备粮草,修长城,设武举,练新兵。 青茗来报,白虎堂设龙虎台,有入伍又不甘平庸者皆可以上台打擂,胜者编制入伍,此后按军功封赏,即便是平民,也可以拜将封侯,从此平步青云,封妻荫子。 看样子,北狄人蠢蠢欲动了。武帝扩军备战,战事将起。 还有西南。西南王因为平定西南叛乱,不日将要上京述功领赏。 “表哥,”女子空灵的声音,轻柔低缓,在中堂里并不显得十分突兀,“无双泡了茶。” 茶汤幽香如兰,宛若碧玉,香高持久,醇厚味甘。薄凝玥泡茶的手艺,得到薄雪的亲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无双可以坐一会儿吗?” 她有话说。 蓝钰微微颔首。 薄凝玥坐在蓝钰的对面。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她今天也穿的湖蓝广袖流仙裙,十二幅月华流云裙摆,绣着银色莲花,跟蓝钰穿的湖蓝广袖银纹若兰深衣,倒有几分相得映彰。 一会儿,薄凝玥静静道:“昨日,无双见到姜少爷了。” 蓝钰握茶杯紧了些,他不动声色,继续喝茶。 薄凝玥也不着急,继续道:“那天晚上,在流觞阁屋顶,姜少爷找表哥喝酒,表哥好像很开心。” 蓝钰眸心一动:原来是她。 所以,雪姨会知道姜泽对他的感情,是因为薄凝玥。 蓝钰放下茶杯,凝视着对面的女子。 薄凝玥不躲不闪:“姜少爷喜欢表哥吧?” 因为从小的经历,她对人的感情格外敏感。看得出来,那个玄衣少年,凤眸里藏着一片炽热深情,特别是那天夜里,花好月圆,情难自禁,他的宠溺都快要溢出来。 她又问:“表哥呢,对姜少爷也是有意的吧。” 蓝钰冷冷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薄凝玥道:“无双明白。”她感受到蓝钰身上萦绕着凉薄冷淡,她相信如果她威胁蓝钰,他会毫不留情把她杀掉。 毕竟,她之于他,不过是帮忙寄养的关系,实在没有多少情意可言。 薄凝玥道:“表哥,我不是威胁你,我想帮你。” 蓝钰没有说话,眸色疏淡,冷玉生寒。 薄凝玥站起来,一步一步走过去:“无双自小失去母亲,此后一直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虽然现在幸得雪姨收留照顾,但是无双知道,表哥才是蓝家的主人,如果表哥不同意,无双还是要走得远远的,或去青州,或去广陵。 “表哥,无双不想回到当初的日子,无双想成为人上人。 ”表哥可以帮我。 “我也可以帮表哥。表哥不是要娶妻吗,与其再费心选妻子,不如选无双。 ”毕竟,与其他女人比起来,无双是知根知底的。无双的一切,表哥都知道。 “无双发誓,一生都不会背叛蓝氏。 ”无双知道表哥与姜少爷的事情,没关系的,无双不会自作聪明。一个字也不会乱说,一件事也不会乱作。 “只要能成为蓝夫人,无双为蓝家开枝散叶,这不也是表哥所希望的吗?至于表哥想做什么,姜少爷怎样,无双绝不阻拦,有了无双,表哥与姜少爷,也安全了,不是吗?” 薄凝玥慢慢跪在蓝钰膝下,她双眸清澈,就那么看着蓝钰。 蓝钰吃惊,他想了很多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薄凝玥竟然是这个打算。 她没有要挟他,反而把一切坦白以告。她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她愿意成为他和姜泽的挡箭牌。之前,因为他和姜泽走得过近,有叶翊的事情在先,如果有心人以此事大做文章,后果十分棘手。 但是,如果此时,蓝钰娶了夫人,一切谣言将不攻自破。 而且,对蓝氏来说,娶一个知根知底的妻子,比再找世家引出多番利益纠缠要好。蓝氏已经足够清贵,不需要娘家人锦上添花。 薄凝玥有雪姨教导,能力自然不用质疑,后院稳定,不像那些公府侯府的宅斗,十几房小妾,斗得乌烟瘴气。蓝钰可以专心前朝。 但是,薄凝玥 她虽然成为蓝夫人,然而她的夫君不爱她。 蓝钰审视着少女,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蓝钰沉默,这是好现象,说明他已经默认了,薄凝玥试探着,伸手露出白藕一样的小臂,环住蓝钰的腿。 蓝钰一僵,但是因为少女的动作十分小心轻柔,他没有感觉十分不适。他没有拒绝。 “表哥,你不是商人吗,”薄凝玥黑白分明的眼眸,映出清冷公子的身影,“你就当我们是在做一笔交易好了。” “我得到蓝夫人的位置,你对蓝氏有了交代,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少女的声音清爽柔和,正是因为不刻意诱惑,反而有种更吸引人心的魔力。 轻烟袅袅,他们二人静止一样,与背景融为一体。 良久,蓝钰轻轻抬手,放在薄凝玥的发顶,他像是在叹气:“成交。” 烟雾飘忽,丝丝缕缕,仿佛开启了什么神谕。 那烟雾映在薄凝玥黑润的瞳仁,她小巧的下巴抵在蓝钰的膝上,安安静静,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薄凝玥走出正厅,拐角处等了下来。 她行礼道:“姨母。” 薄雪静静站在檐下,她的目光从湖面上移开:“你跟公子说了什么?” “无双想成为蓝夫人。” 薄雪眸心微细,半晌,她道:“罢了。” 她这个外甥女心里想的什么,她隐约知道一些。既然她想做蓝夫人,那便做罢,总归是身家清白,知根知底的。 “虽说你是我的亲甥女,但在蓝家,一切以公子为重,”薄雪的眼底蕴藏着清淡的风雪,“如果你做出对蓝家不利的事情,姨母不会手下留情。” 薄凝玥道:“姨母放心,永远不会有那一天。” 薄雪微微叹气,她对这个外甥女还是有私心的,公子那么好的人,举世无双,不知道谁才可以配得上他,如果真要娶妻,娶了无双也挺好,她也算没有辜负姐姐,给无双找了一个好人家。 但是,她真的会幸福吗? 薄雪道:“往后的事情,你自己把握。”她转身离开了。 “是,”薄凝玥行礼,一丝不苟,“姨母慢走。” 公子要娶雪总管的外甥女为妻。很快,整个蓝府都知道了。 下人更加不敢怠慢,雪宁轩一举成为流觞阁c薄衣榭之后规格最高的地方。 蓝府近几日准备大婚,上上下下都很忙。蓝氏分号从全国各地搜罗奇珍异宝,源源不断运送到京。 京都最好的制衣坊,绮罗坊的当家大娘子亲自登门,量体裁衣,挑选花样,选首饰头面尽管井然有序,没有诸多废话,这么一桩桩一件件下来,还是折腾了一上午。 薄凝玥走出来透透气,她身后跟着六个侍女,拿着茶点等物,方便主子的需要。 一个青白箭袖的男子突然从树上跃下,直直看着薄凝玥,面色不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 薄凝玥不慌不忙:“你们先下去吧。” 侍女们皆道:“是。” 青潼看着薄凝玥气定神闲的样子,忍不住出言讥讽:“怎么,一举成为蓝家夫人,万人拥簇的滋味很好吧?” 薄凝玥听得出他话里的酸意,她不以为然:“是很好。” “你” 青潼愤愤一拳打在树上,落叶飘零,有些尘土,等到他回神的时候,他已经展开扇子替薄凝玥遮挡了。 玄铁折刀扇:青潼你个败家玩意儿,你还记得我是个武器吗?! 薄凝玥也不说话,她自在从容,享受这难得的静谧时光。 又一会儿,青潼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语气复杂:“你真的要嫁给主子了?” “是,”薄凝玥答得爽快,“有什么问题?” 他收回扇子:“为什么,你明明知道主子不爱你。” 薄凝玥道:“我希望成为人上人。” 青潼不信:“你在自欺欺人。” 薄凝玥道:“我没有,成为蓝夫人后,身份c地位一切应有尽有,我不再像当初在吴仙镇一样,连一顿饱饭也吃不起,整日与鼠狗争食。” 青潼愕然,他知道薄凝玥当初的日子很不好过,瘦的像个纸片,风一吹就要倒,却也没想到会到这个地步。 当初负责查郑家资料的是他阿姐,除了雪总管谁也不能看。 青潼想了想,道:“可是今非昔比,即便不嫁给主子,有雪总管照拂,你往后在蓝府,一辈子衣食无忧,和公主郡主也没什么两样。你又何必”和一个不爱你的人在一起? 薄凝玥打断他:“你没听清我的话吗,我说的很清楚,我要成为人上人,以后表哥加官进爵,我的封号诰命也不会少。而且,蓝夫人的名号比薄小姐有用得多,蓝府之中,甚至是整个京都,除了表哥与姨母,谁人敢对我不敬?” 青潼噎住,他无话可说。 他一直以为这个姑娘是不一样的,从杏花酒肆初见,她虽是麻筋纸衣,破旧红绳束发,但她就那么落在他的眼里,没有消退过。 她虽然面临绝境,却从容有度,凭一己之力盘算,与郑家周旋多年,找出母亲被害的真相。她的声音铿锵有力,她的身姿亭亭如盖,坚韧如斯。 也许是第一次,她就已经被他放在心上。此后,他私自为她做了很多事,听从她的差遣,守在她身边,违背青州十三卫只能听命于主子的誓言。 他以为,他们已经很熟悉了。 火烧郑家之后,他去临江楼买樱桃毕罗,赶上雪总管她们,趁薄雪不注意,悄悄把捂在胸口的樱桃毕罗递给她。尽管被姐姐嫌弃一身油腻腻的,但他浑然不在意。那樱桃毕罗,还是热的。 北上途中,他被罚去云梦摘莲花,他细心摘最好的一朵,回来的时候,看她惊讶地细数上面的露珠,他心里偷笑。 他一直以为,薄凝玥对他与旁人不一样,一起做过许多事,他们c他们是有感情的。他甚至想 不过,事实证明是他自作多情了。 青潼嘴角僵硬,他的心很痛,周身发冷。 现在看来,她与那些一心攀龙附凤的女人没什么两样。 他尽力扯动嘴角,笑得发苦:“我知道了,是小人一时昏了头,出言对薄小姐不敬,小人该死,”他深深地望了一眼薄凝玥,“薄小姐,不,蓝夫人,希望您心想事成。” 他一刻也呆不下去了,转身就走:“小人告退。” 薄凝玥没有说话,她望着青潼的背影,眸心如水。 她抬头望天,浮云悠悠,像是诗中的怨妇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意,婉转悱恻。 青潼,对不起,我让你伤心了。 但是,倘若我说,我是真的喜欢表哥,爱的无法自拔,你会相信么? “小姐,外面风大,您小心着凉,”侍女上前恭敬道,给薄凝玥加了一件雪白的貂皮披风。“绮罗坊的大娘子说,要给您量一下脚,好做婚鞋。” 薄凝玥点点头,把手搭在侍女的手上:“回去吧。” 青女拦住青潼,俏丽的脸上满是严肃:“青潼,你” 想来刚才的事她知道了。青潼打断她:“阿姐,我知道自己犯浑,你让我静静,好吗?” 青女叹了口气。这是她唯一的弟弟。 青潼与她擦肩而过,走的很快,脚下生风,一直走到蓝府正门。 青云看见他:“哟,这不是青潼嘛?” 青潼皱眉道:“你不在青州好好呆着,来这干什么?” “不是主子要大婚吗,我是来送东西的,青州那边都快炸开锅了,什么东西一股脑儿的都让我拿,还有什么白虎鞭c青龙筋”青云越说越没正行,挤眉弄眼,“哎,你见过新娘子没,听说是雪总管的外甥女,想来样貌不会太差,就是这脾气嘛,是不是跟雪总管一般冷啊?” 青潼横他一眼,语气硬邦邦的:“不知道。” “嗨,这你就没意思了啊,”青云撇撇嘴,看东西搬的差不多了,“不说就不说,早晚我能看见的。行了,我该走了。” 青潼心下一动:“走,去哪?” 青云道:“咱们蓝家在全国这么多分号,又不是只有一个青州,”他翻了个白眼,“一般的州县也就算了,有些要紧金贵的礼物还得我去拿,真是的,就仗着我跑得快,轻功好,天天把我当跑腿的使唤,我怎么说,也是青州十三卫之一” 他的话还没说完,青潼打断他:“我也去。” “什么?”青云以为自己听错了。 青潼一字一顿:“我说,我也跟着你去。” 青云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你不是最不喜欢跑腿的吗,”他表示怀疑,“而且,这可是加急,你确定你能跟得上?” 在青州十三卫里,青云轻功最好,几乎是御风而行,他可不是说大话。 话音未落,青潼一道闪电一般,迅疾便出数十米之外:“少废话,跟上。” 青云啧啧:“这家伙什么时候轻功这么好了?” 说归说,他足尖一点,很快跟上去,带着六匹马,风驰电掣。青潼稳稳落在其中一匹上,与青云并肩骑行。 青云道:“你跟主子请示了吗?” 闻言,青潼一愣,他把飞扬的发丝拨到后面,顿了顿:“等会儿飞鸽传书吧。” 青云:“” 云生结海楼 薄雪与薄凝玥在吃早茶,从这里可以俯瞰琅山湖水,大半蓝府的景色尽收眼底。 黎明时候,云雾飘动,金线洒满楼阁屋宇,霞光灿灿,仿佛仙境云宫。 水晶帘轻轻响动,一只白鸽飞进,轻轻停在薄雪的手臂上。 薄雪拆开细竹筒,纸条上的写着:雪总管,青云人手不足,属下愿一同前往,准备主子大婚之礼。 落款是青潼。 “姨母,有什么事吗?” 薄雪一挥手,纸条化作齑粉,随风而散,仿佛脆弱的蝴蝶,在金光中起舞:“小事而已。”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与君相决绝 这几天云英馆的下人愁的很。 不知道为什么,少爷没日没夜的喝酒,还不许人靠近,关外白酒喝完了,就开始喝别的,竹叶青c凝秋白c玉壶春c烧酒云英馆藏的酒,呼啦少了一大半。 他们倒是想劝,可是不管进去多少人,最后都被少爷一掌轰了出来;想告诉老爷吧,偏生老爷忙的全国满地跑,根本顾不得少爷的情况。少爷喝的凶,老爷却一点儿也不知道,好生愁人。 管家也没办法,他放了第九只白鸽,看着云英馆里紧闭的主室门,笼着袖子,摇摇头走了。 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酒气,和屋子的主人一样,不复往日的鲜活,大大小小的酒坛倒了一地,酒液洒出来,浸湿了脚下的地毯。 他半倚在罗汉床上,一身玄衣凌乱的紧,几天没有洗过,一股子酒气,半湿,破抹布一样挂在身上,露出层层内里,一只靴子松松套在脚上,另一只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只露出赤裸的足。 披头散发之下,一双凤眸没有什么情绪,下巴上长出淡青色的胡茬,嘴唇有些干裂,有的地方翘起一点皮。 今天外面好像格外的吵。 “真的吗” “是呀是呀,要不是外面的人都在说,我也不相信” “我好难受” “你们说,少爷跟蓝公子那么好,怎么成亲也没人知会少爷一声” “砰——” 门被人一脚踹开。 丫鬟小厮们心下惊惧,看着许久未露面的少爷,他像是被黑暗包裹,墨发失去光泽,披散一身,衬得他的脸颊苍白而瘦削,凤眸终于有了情绪,瞳孔深处游动着暗芒,让人害怕。 许久没有说话,姜泽的嗓音又沙又哑,像是生锈的铁器相互摩擦,伴随着浓烈的酒气:“你说什么” 几个小丫鬟被烈酒味熏得恶心,忍不住想干呕,又因为少爷阴沉的样子太可怖,生生忍住,眼角泛着泪花。 余下还扛得住的,面面厮觑,没弄明白少爷的意思,其中一人试探着问:“少爷,您想问什么?可否c详细一些” 姜泽的凤眸阴沉沉的:“你们方才说大婚?” “是”小厮一头雾水,不知道为什么少爷生气,他壮着胆子:“蓝家家主要娶他的表妹为妻,最近京都里都在议论呢” 对了,少爷最近一直闭门不出,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 姜泽沉默了一会儿,挥手一拳撞向门框,他不发一言,仿佛死神现世,一步一步走出去。 其他人胆战心惊,不堪姜泽的压力,慢慢散开。 突然,噼里啪啦几声响,众人一脸惊骇,那门连带着周围的墙窗,沿着裂缝,游蛇一般,咔咔作响,一层楼轰然倒塌,尘土飞扬!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月书傻眼,喃喃道:“少爷这是怎么了” 他们说话声音也不大啊,离得远了就跟蚊子哼哼一样,谁知道这少爷也能听见 姜泽一身玄衣,黑的纯粹,没有一丝装饰。他垂着袖子,拖着脚步漫无目的地走着。行人瞧出他面色阴郁,离得远远的,并不靠近。姜泽也算落得个清净。 街道上,果然很多人都在讨论蓝家大婚。尤其是以传言绯闻c小道消息著称的轶江湖。 姜泽抬眼看了看轶江湖的狂草招牌,跨步进去。 “顶楼,包间。” “这位爷顶楼”是给轶江湖的主人准备的。 小二话还没说完,姜泽袖里直直飞出一块乌木牌,小二定睛一看,双手奉还,忙不迭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主子,您这就请。” 望着姜泽玄铁一般钢直的背影,小二呼了口气:没想到,前一阵子轶江湖被人收购,背后的东家竟然是眼前的少年。 不过他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刚才那一下劲可真够大的,他虎口麻得很。小二酸爽的龇牙咧嘴。 “你们听说了吗?蓝家” “那哪能不知道啊,蓝家大公子要娶亲了!” “哎呦,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小姐,这么好的福气,我听说啊,不少名门贵女听说以后,气得手帕撕坏好几条” “就你嘴欠!”有人笑骂:“倘若贵女们知道了,还不得撕了你的嘴。” “咱不过一个卑微草民,大人们哪儿知道啊”话虽如此,那人的声音还是不自觉压低了。 “说真的,到底是哪家的贵女,竟有如此好的福气?那可是广陵蓝氏啊,听说是江南首富,家主又是天子近臣,啧啧啧,这以后啊,可不就是青云直上吗?” “嗨,这你就不知道了。不是贵女,听说是蓝大公子的表妹” “表妹?!我怎么从未听说蓝公子竟还有个表妹?” “唔,好像是刚从南方来” “哈哈,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说不定人家是金屋藏娇呢,消息藏得这么好,不给外人知道呗” “这位兄台所言甚是啊” “嘿嘿男人那点事儿嘛” 姜泽眸心微细,思绪不由自主回到那一天—— “蓝钰是我的表哥。” “我叫薄凝玥。” 那个白衣少女说的话轻轻柔柔萦绕在他的耳畔,仿佛魔咒一般,姜泽眸心沉沉如火,冰冷的燃烧。手指一用力,酒杯砰的化作齑粉。 原来如此。 蓝钰要娶亲了,嫌他碍眼。 所以,他就这么被抛弃了。 也不算被抛弃,原本,蓝钰就没有要过他。 姜泽紧皱眉头,眉下投下一片阴影,笼罩着他俊秀的面容。 他这么小心翼翼,原来那人从来没有在意过他。 姜泽仰头,直接拎起酒坛子,咕咚咕咚灌下去。 他不知道喝了多少酒,酒入肺腑,火烧火燎,他的心早该被酒精灼得麻木了。为什么,他还是痛? 他闭了闭眼,原本不想再听下去的,越听,他越难受,一颗心坠入无边地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但他的修为已经快要步入大宗师的境界,即便他在顶楼,一楼大厅那些谈天玩笑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呵,金屋藏娇? 蓝钰,我对你小心翼翼,小心到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会如此卑微。 然而,我在你眼里,是不是什么都不是? 你觉得我碍你的事了,碍你们蓝家的名声了,你就轻飘飘一句话,一脚把我踹开? 甚至,连朋友也没得做? 是谁说待我如初的,蓝钰,你个混蛋,大骗子! 我已经退让了。 你不要我过于接近你,因为你天生不喜人亲近。好,无论我怎么喜欢你,我都不敢轻易触碰你。 你说你是蓝家家主,要传递蓝家血脉,所以不能接受我的感情。好,我按捺住自己的感情,只要守着你便好。 你说要做朋友兄弟。好,我收起天天黏你的样子,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继续和你称兄道弟。 一退再退,已然退无可退。 到最后,你居然连见也不愿意见我,只命人传一句,此后无事不必相见?! 你的心真是冰雪做的吗,铁石心肠! 拿手背擦了擦嘴,姜泽把酒坛踢开。 那就这样吧。 他闭上双眸,仿佛是被众神背弃的堕落武神,脚踏修罗地狱,身浸忘川鬼火,悲戚过后,便是无情。 再睁眼时,凤眸上挑,邪气外溢,裹挟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他也是有自尊的,向来高傲的一个人,为了心上人委曲求全。 现在,他受够了。 不管他颓废多久,他始终在自欺欺人。 再怎么难捱,那人也不会知道他心中的痛,蔓延到四肢百骸,仿佛一个雷池,轻易不敢跨越一步,又忍不住去想,那清冷公子的一颦一言,想得心里阵阵钝痛。脑海酸胀,却又无比清醒。 就这样吧。姜泽喝尽最后一坛酒,灌得太猛,涌溅出来,满身满脸都是。 蓝钰,如你所愿。 我姜泽,再也不会为了你,牵肠挂肚,委曲求全。 晶莹的酒液沾在颊边,像极了泪珠。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寻龙台 姜泽浑不在意,抹了一把脸,立在窗边,双眸冷淡桀骜,没有过多的情绪。 大街上,但凡稍稍孔武有力的男子,上至花甲之年,下至垂髫小儿,都洋溢着激动的神色,朝着一个方向,脚步匆匆。 有好事者,跟上去看,引得轿子中的官家小姐也好奇,悄悄掀了帘子一角,露出一双秋水明眸。 姜泽唤来管事:“他们在做什么?” “东家,那是白虎堂比武,”管事点头哈腰,这是他第一次见新东家,原来的东家是王有仁,只可惜唉,往事不堪回首。“往年都只是按制服兵役,充到已有军队之中了事。但前几天,今上力排众议,在白虎堂开设武举,挑选能征善战之人,能得名次者,编制入新军,上战场杀敌,赚得军功封侯,所以,人就多起来了。” 姜泽嘴角一斜,勾起一个浅浅而诡异的弧度,凤眸意味深长:看来他借酒消愁这几天,错过了京都的很多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晴天,管家却周身一紧,脊背生寒。 白虎堂内,寻龙台上,比试的两人你来我往,拳风猎猎,腿法迅疾。 周围的人时不时叫好,围挤得水泄不通,每当有人被打趴下时,便爆发一阵欢呼喝彩声。 “怎么样?我才来,不知道战况如何?” “你来晚啦,刚才山海关铁甲镖局的当家铁牛连胜三场,现是他与福州攀岩山人岁肖捷在比,还不知道胜负如何。” 说话间,台上人高马大的铁牛举起岁肖捷,岁肖捷躲闪不及,指甲刺进铁牛的手臂里,想做固定以稳住身形,却还是抵挡不住,狠狠被掼在地上! 围观者倒吸一口冷气,那皮肉撞地的沉闷声听得脑子隐隐作痛,有一种痛在己身的感觉。 “我看啊,岁肖捷是必输无疑了,铁牛生的膘肥体壮,一扑上去,就岁肖捷那瘦骨伶仃的小身板,压也压死了。” 情况突然反转,铁牛面色不好,痛苦地怒吼一声,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眼尖的人,激动的“啊呀呀”叫着,铁牛上身打着赤膊,古铜色的小臂上,被划破的伤口附近,渗出乌紫。 岁肖捷指甲里藏了毒! “卑鄙小人!”铁牛鼻孔张大,喘着粗气,一双眼睛牛铃一般,恨不得把岁肖捷生吞活剥。 岁肖捷也没好到哪儿去,铁牛的蛮劲不是吹出来的,他浑身骨头都像是碎了,一口浊气堵在胸口上不来,震得胸腔嗡嗡作响。 他勉强爬起来,冷哼一声:“战场之上,只要能赢,管你卑不卑鄙,能把命保住就行!” 看客惋惜道:“看来失算了,铁牛这下子估计要输了” 其他人也是叹气,摇头。 明明局势对铁牛非常有利,谁知道铁牛居然会被反将一军?! 但是寻龙台上,并没有规定不能出险招,岁肖捷此举,不算犯规。 众人等着铁牛下台。 一炷香后,岁肖捷被愤怒的铁牛咔咔握巴几下,成一道弧线,摔下了台,七窍出血,双目翻出鱼肚白。 众人:“” 铁牛挥舞着大拳头,双目赤红,怒吼:“还有谁?上来啊!爷爷让你知道做孙子的滋味!” 众人面面相觑,这厮明显是打红了眼,谁上去?上去不就是找死嘛! “我来。” 这两个字像是从嗜血魔潭里捞出来一样,字里字外透着阴森的郁气,仿佛千万斤之重,压的人心头一紧。 人群不自觉分开,纷纷向后望去,脖子伸得老长。 人呢? 这时,传来铁牛惊讶的声音:“你怎么” 几千双眼睛齐刷刷转了回来。眼睛主人的心情与铁牛一样,这个男人什么时候上去的?竟然没一人发现! 好快的身形! 寻龙台上,铁牛对面笼罩下一片阴影。 一名玄衣男子负手而立,一身的漆黑,像是深渊,让人怀疑他是从影子里升上来的。 有人认出来了:“这不是姜家少爷吗?” “真的假的” “” 台下窃窃私语,噪音渐渐变大。 姜泽连一个眼神也没有施予,侧脸宛如刀刻一般锋利,俊美而冷峭。 他的唇微启:“你中毒了,我让你一双手。” 像是印证他的话,他的手一直负在背后,没有放下来。 “什么?!”铁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后反应过来,恼怒道:“你在逗老子吗!一双手都让没了怎么”比试? 话音未落,铁牛化成一条黑影消失不见,他所站的地方,代替成了姜泽。 众人一片哗然! 还没看清姜泽究竟是怎么站到铁牛身边的,姜泽的腿快如闪电,一勾一踹,铁牛就已经飞出台外,摔倒在地上。 如果说最开始还议论纷纷的话,姜泽摔倒一个又一个后,喧嚣的声音就慢慢低下去了。 第十一个。 第十二个。 第十三个。 十三连胜! 台下的人屏气凝神,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那玄衣浓至墨夜的少年,内心充满震撼。 还没等他们消化完,台上又传来少年凉凉的声音,微翘的嘴角似笑非笑,讥诮而又傲慢:“这样太慢了,还剩下多少人,你们全上吧。” 赤裸裸的羞辱! 有人热血上脑,大骂出声,呸!这混小子以为战胜了几个人就了不起了?他是冲昏了头吗?! 然而姜泽的话,一字一句,很是清楚,排除这个可能。 那么,就只有 台下的人纷纷亮出武器,刀光剑影,吼得异口同声:“杀呀——” 谭罡风心情不太好。 刚从皇宫回来,武帝下了死命令,要凑够两千人,先入新兵营,训练之后再补上潜龙神机营,成一万人。 虽说京都人口众多又人才济济,但是要凑够武帝说的精挑细选的两千人,还是难上加难。 “陛下,您的标准是?” “无需太复杂,以一敌百就行。” “” “哦,以一敌十也行,敌的标准是铁浮屠。” “” “你这是什么表情好吧,实在不行,就军事某一方面十分出众也行,比如兵法,要像鬼谷子一样。” “” 鬼谷子?!这哪里是十分出众?分明是得有惊世之才啊! 谭罡风仰天长叹,内心泪流满面。 但不管怎么样,武帝也算是宽限了。谭罡风知道自己再面露犹豫苦恼之色,很可能吃不了兜着走。所以表情一收,打着哈哈就出宫了。 为了完成武帝的任务,从开始武举,谭罡风无所不用其极,威逼利诱,软硬兼施:要钱,好说;要名,好说;要女人,没问题;要土地,可以最后,他十分不要脸的拿着圣旨,深入江湖和偏僻小山村,全国各地,大江南北,非要把人一个个揪出来! 前者倒还可以理解,后者小山村能有什么? 有徒弟问起,谭罡风嘿嘿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高手在民间啊! 徒弟:总觉得师父的思路清奇的异于常人。 其实,谭罡风有自己的打算。 许多偏僻的山村,特别是边疆那些饱受战乱之苦的山村,民风彪悍,尤其有杀父杀母之仇的,虽然目前这些人本事不过关,但是他们有一股狠劲,有其他人没有的东西,一颗决绝的心。 此生与敌人不共戴天! 哪怕倒在战场上,再也站不起来,也要咬掉敌人的耳朵! 他看中的就是这一点。 就这样,通过谭罡风锲而不舍的努力,从全国的几十万新兵中,又细细挑选;加上武帝的武举;其他七拼八凑的,终于凑够了一千九百九十九人。 眼看期限就要到了,谭罡风很绝望,他去哪里找最后一个武学奇才啊! 刚一脚踏过门槛,白虎堂的武士们扑上来:“师傅啊” “什么了?”多年练出的警觉,谭罡风下意识的感觉不对劲,他闻到血腥味,有人受伤,还不只是一个人。他眉头一皱,厉声问,“出什么事了?” “是这样的,”大徒弟期期艾艾站出来,“您不是被今上叫走了吗,我们就看管比武的事情,准备从地方送上来的武举人中选出优异的,进行最终的殿试。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有一个人把剩下的几百名武举人全干翻了” 唉呀妈呀,好事儿! 谭罡风大喜过望:“是谁?真是可造之材啊!” 二徒弟接着道:“是上次把我们打趴下的姜少爷。” 谭罡风右眼皮一跳,他可没忘记当初姜泽说,对参军没兴趣。 三徒弟吞吞吐吐:“而且姜泽用力过大,”他还没有用妖兽之力来形容那个可怕的人,“寻龙台塌了” 谭罡风双眼一翻,差点儿当场不行。 没想到几个月不见,姜泽跟吃了大罗金丹一样,上次把他白虎堂的武士们全打趴下,丢了他老脸不说;这次,居居居居然把寻龙台搞塌了?! 这可是为了武举专门建造的比武台啊! 皇家之物啊! “你们没跟姜泽动手吧?”谭罡风心道,可别把自己的徒弟打残了,丢人不说,白虎堂往后的练武也该耽搁了。 “没有,”徒弟们老老实实道,“上次不是没打过吗?所以” 他们就围着观战了。一边看还一边庆幸自己没上去。 要不然妥妥就是人肉沙包啊! 谭罡风:“” 谭罡风正吭哧吭哧喘气,眼角余光一瞥,远远看见几百米外一个穿黑衣服的走过来,气得火冒三丈:“姜泽!你给我滚过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朝堂风云 姜泽刷刷两下,鬼魅一般,稳稳立到谭罡风面前时,掀起一阵强风,逼得众人发丝凌空飘荡,群魔乱舞。 谭罡风禁不住感慨:好俊的功夫啊该死的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姜泽,你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吗!”谭罡风铁面阎王一般,多年经历沙场的人,稍一认真,就是浑身严肃杀气。 徒弟们:哇哦师父要发飙了刺激。 姜泽浑然不惧,他凤眸沉沉,自夜色中来:“何事?” 谭罡风怒道:“你把寻龙台砸了?” 他原想直接质问姜泽,但看姜泽一丝心虚也无,又想自己也没有亲自看过,只是听徒弟们说,虽然相信自己那群小兔崽子们不敢骗他,但还是怀有一丝慎重。 毕竟对姜泽另眼相看,还想把他拉进二千人中的一个咳咳,还是慎重,慎重的好。 徒弟们大眼瞪小眼:有没有发现师父好像跟平时不一样了? 说好的正面刚呢? 话怎么生生拐了个弯,变成询问了? 但不管旁人怎么想,姜泽冷冷道:“对。” “什么?!真是你!”谭罡风先是一愣,既而大怒,自己好不容易想相信一回人,“你知道毁坏皇家之物是什么下场吗!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 姜泽言简意赅:“刚才比武时,人太多,压坏了。” 他陈述事实:“真要论罪,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罪。”凭他一个人怎么把整个寻龙台压坏。 徒弟们:是啊,是你一个个打人,把人当做武器,生生在台上砸出几十个窟窿。 姜泽扫了一眼谭罡风,继续道:“而且,作为白虎堂的总教头,谭教头看管不力,也应一并担责。” 谭罡风气得牙咯吱咯吱响。 徒弟们:呀,师父头顶冒烟了。 谭罡风彻底放弃了语言沟通,直接凌厉的一掌,武夫说话哪儿那么多讲究,用拳头最好说话! 姜泽冷冷一笑,躲也不躲,也是一掌迎上去! 轰——轰——轰—— 事后,据武士们回忆:那一天,白虎堂塌了一半。 打完后,谭罡风又惊又喜,之前的愤怒荡然无存:他本就不是冲蚊子小的规矩上抓死的人,寻龙台,塌了就塌了,修修就好了。白虎堂有人力,徒弟们有闲,姜家有钱。 嘿嘿嘿嘿。 他摸了摸还是一阵麻的肩膀,哎呦姜泽这兔崽子出手挺狠。他也不在意,哈哈笑道:“好啊你,身手居然这么好,跟我不分高下了!” 刚才是被姜泽气恼火了,现在打完后身心舒畅,理智又回来了,他想起来最开始想对姜泽说的话:“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进军营嘛,我给你安排!” 姜泽面上的阴郁退了一点,他之前出的全是杀招,谭罡风一一挡住,事后泰然自若,他不由得对谭罡风另眼相看。 打了这么久,他的愤怒c悲戚c冷酷c怨怼因为蓝钰大婚引起得种种反常,混杂交织在一起的黑色情绪,慢慢消退了。 简言之,他出气了。 姜泽答非所问:“要不是我之前打了那么多人,体力消耗,我可以继续打下去。” 谭罡风的手又痒了。 谭罡风鹰眼一眯,又道:“军营!我说的军营,战场!难道你不想建功立业吗?!军功赫赫,无论多少年也抹不去,光宗耀祖不说,从此平步青云!” 他说的嘴都有点儿干:“是个男儿,谁不想建功立业,挥血沙场?!” 徒弟们:师父你这可有点儿狠,直接说姜泽不是男人了。 谭罡风顿了一下:“还是说,你现在还有什么执念,非得留在京城?” 姜泽沉默了。 曾经,他为了守在蓝钰身边,对参军一事没有丝毫想法。先是师父,再是谭罡风,都曾说过要他参军的话。 哪个男儿没有沙场英雄梦?他却没有心动过哪怕一次。 而现在 他握紧了拳头,心里是不可抑制的自嘲:如今,他早已没了留恋京都的理由。 他慢慢开口:“我” 才说了一个字,天上突然一声尖利的鹰鸣,姜泽眸心微细,手臂熟练地上抬,下一秒,一只巨大的黑鹰稳稳停在他的手臂上。 仔细一看,这黑鹰的羽毛是深棕色的,颜色太深,几近墨色,羽翎上还有金色的光泽,一层一层,阳光下,威风凛凛,漂亮极了。 姜泽从鹰腿取下封好的信,刚看一两行,面色大变,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一句话也不说,高高跃上墙头,没了踪影。 含元殿 百官按照位序站好,武帝坐在九阶之上的鎏金赤龙宝座上,辨不清神色。 太监拉着长长的声腔:“西南王觐见——” 宫殿外,几百个侍卫扶着巨大的号角,吹起雄浑的号子,这是为有卓著军功之人的礼赞。 汉白玉台阶上,高耸的宫门,一片晴光中,男子一身甲胄,稳步有力地走进朝堂。 这是镇守西南,镇压蛮族叛乱的战争之王—— 西南王! 他的身后,跟着一位年轻的侍卫,看上去没有领头的男子那般魁梧,但也透着矫健的朝气。 男子走到中殿,声如洪钟:“臣桑武川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生得一副古铜色的皮肤,有些黑红,这是日日在校场操练晒出来的;右眼角处有道一寸来长的疤,是他五年前中了敌军的毒箭形成的,五年过去,伤疤没能消除;衬得他凶恶极了,难以亲近。 武帝道:“免礼,赐座。” 闻言,站在百官之列的蓝钰若有所思。他的视线从桑武川移到武帝身上,又扫了一眼站在桑武川身边的年轻侍卫。侍卫一直低着头,貌似不敢直视圣颜。 蓝钰的眸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微光。 西南王桑武川哈哈一笑,把战帽放在桌子上,指着还站在中央的侍卫道:“还不向陛下行礼?” 那年轻侍卫一仰头,露出英气清丽的面容。她一抱拳一屈膝,飒爽英姿不输男儿:“臣女桑玟娇见过陛下!” 群臣哗然,原来这是个女儿身。 女子怎么能进入金銮殿! “你是西南王的女儿?”武帝慢慢道。 桑玟娇挺着胸膛:“正是,臣女想给陛下一个惊喜,” 她的肌肤不像京都女子那么洁白,微微泛黄,有点小麦的颜色,活力而又健康。 她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眼角微微上挑,有一丝泼辣强硬:“看样子,陛下真的没料到呢。” 武帝审视着她,目光犀利如箭,桑玟娇却不怕,直直抬眸迎上去。 武帝却没有生气:“你去你父亲旁边坐吧。” 武帝没有什么态度,有些明白的老臣内心已经开始盘算了:祖训规定含元殿不许女子入内,这也是大家惊讶的原因。 虽说到了武帝,安平出入皇宫,百无禁忌,但安平是武帝的亲姐,群臣对此有意见的,最后下场都不好,慢慢地也就不再提此事,由得安平恃宠而骄。 但是,今天西南王女儿,月华郡主如此出现,貌似是小女儿娇憨之举,背后的深意,不禁令人深思。 西南王不可能不知道宫内的禁令。 那么,他就是借着女儿,挑战武帝的权威来了? 老臣们心里有了计较,但观武帝,对此却没有表态 武帝心里冷笑,他知道群臣心里想的什么,也知道西南王蓄意挑衅天子威严,想以此试探他的态度。 他面上不显一丝波澜:“西南王,你此次剿除叛军有功,朕心甚慰,”他眯了眯眼睛,“朕打算将你并入亲王之列,享公府之礼,不知爱卿以为如何啊?” 亲王! 百官大哗! 站在百官之首的胡光羲也凝重起来,亲王,分量可不是一般的重,怎么会是一个桑武川能当得起的? 桑武川并不是同姓王,最开始只是西南的一个土司,最早接受中央王朝的统治,慢慢得了帝王的扶持,成为西南一带的土司王,最后,更是凭着实打实的战功,得封西南王,成为第一个土司变成的异姓王。 数年积累,桑武川早已在西南扎稳了脚跟,又因为天高皇帝远,几乎一手遮天,是西南的土皇帝,说的话比圣旨还有用。 功高盖主,水满则溢。 对此,中央早就心生不满。却因为桑武川没有实质性的罪责而作罢。百官一直等着,等着什么时候武帝会大刀阔斧,清算桑武川。 还没找到什么借口,除掉这个蠢蠢欲动的王爷,桑武川居然又得了战功,高到武帝不得不让其进京述功封赏! 现在,武帝居然要赏桑武川为亲王! 真要如此,桑武川以后就更肆无忌惮了! 百官提心吊胆,等着桑武川一个答案。 希望他能识相点。 桑武川笑笑,还没说什么,桑玟娇就站了出来:“陛下,真的吗,可是臣女在战场上也有功劳啊,怎么不给臣女一个封赏?” 百官眼皮一跳,这个月华郡主太无法无天了,朝堂之上,君臣议事,一个女子怎么能插嘴! 简直无法无天! 武帝眯起眼,没有说话;百官神情严肃,若不是武帝没有发话,做臣下的恨不能替武帝狠狠教训桑玟娇,把这个大胆的女子拉下去!言官们憋足了气,准备撸起袖子,口诛笔伐。 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她要横刀夺爱 这时,桑武川不轻不痒地呵斥一句:“放肆,”他的神情却很轻松,“玟娇,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你给我退下。” 轻轻一句话,打破沉闷的空气。 水又搅浑了。 胡光羲心情并没有放松:桑武川没有说女子不能议政,也没有为女儿扰乱朝堂秩序而请罪,仅用小孩子不懂事的借口就把此事轻轻揭过。 他的眼里藏着锐利,不动声色地看着武帝,他相信武帝谋而后动:如果连这也能忍,武帝也不会杀出重围,坐上九五之尊了。 端看,武帝什么时候行动了。 闻言,桑玟娇吐吐舌头,无所谓地站到桑武川的身后。她一双眼睛调皮而具有侵略性,像一只年轻蓬勃的豹子,滴溜溜的寻找时机,狩猎! 被她具有实质性的目光注视着,饶是脸皮厚得像城墙,有些官员也禁不住别开脸,胡子一翘一翘:这月华郡主也忒无理了! 桑玟娇不以为意,继续观察百官,遇到有些大腹便便,一脸油腻的,就酸着脸啧啧两声,仿佛自己不在金銮殿,却置身于自在山野。 看着看着,她的目光停住了。 那前面站的,一袭深紫官服的年轻男子,鸦发雪肤;金带十三銙修饰出他纤细劲瘦的身姿,亭亭似竹,挺拔如松;官帽下一双远山长眉,眉骨下双眸澄澈如水,疏淡清冷,使人难以窥得淡漠的瞳仁后究竟是一幅怎样的风景;高挺的鼻下,优美的唇形,质薄色浅,仿佛淡淡的绯玉。 任凭她怎么打量,目光几乎要放肆的从头到尾舔一遍,那个少年却仍是神色淡淡,目光平直,连余光也不曾施予。 桑玟娇咬住发尾,他越是不看她,她对他的兴趣就越浓。她索性歪着脖子,越来越爱看。 “陛下,臣以为不妥,”胡光羲把握时机,到了他站出来的时候,“诚然西南王功高卓著,但贸然封赏为亲王,未免不合礼数。” 桑武川低沉一笑,浑身煞气不加掩饰:“胡相是何意?莫不是要挑拨我们君臣关系?” 胡光羲笑眯眯道:“非也,只是祖宗之法不可变,本相以为,还是要据法而行。” 这个老狐狸,平时也不见多遵守祖宗之法,此时便揪着祖宗之法说事儿了! 桑武川冷哼一声,大喇喇放松身体,坐在椅子上,一点儿臣子该有的礼数也无,武帝身边的贴身大太监李福全无声叹气:这西南王是活生生作死啊。 他离得近,看着武帝面沉如水,把头又低了些,规规矩矩。 “众卿以为呢?” 百官先后附和胡光羲的提议,他们心里门儿清,都知道武帝明知故问。 “这”武帝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道,“此事暂且搁置,日后再议,”他语气严肃,“西南王,你有意见吗?” 怎么会没有意见,桑武川心里意见大得很,但身后桑玟娇的手掐住他,他也知道此事现在强不来,勉强道:“臣没有意见。” 百官松了口气。 胡光羲眼神有些阴郁,桑武川太自以为是了,却没有想到功高盖主。 他已经确信,凭武帝的性子,一定会把西南王解决掉。 胡光羲心下一动:这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一个增加自己威势权力的机会。 突然,桑玟娇又站了出来,她双膝跪地,直直道:“陛下,既然爹爹的功劳暂且不论,臣女的功劳是不是要算算?” 武帝目光深邃:“你的功劳?” 桑玟娇骄傲道:“臣女一战斩杀敌人近百,首级可以堆成一座山。” 看她还是幼龄,却把杀人说得这般自豪,百官不免唏嘘。果真,有其父必有其女。 “你想要什么封赏?” 桑玟娇额头碰地:“请陛下为臣女赐婚!” “什么?”武帝还没发话,桑武川就已经惊讶道。 武帝问:“你既贵为一郡之主,父亲又是赫赫威名的西南王,有什么婚事做不得主,竟要朕为你赐婚?” 桑玟娇吐吐舌头:“陛下,臣女与他还是第一次见面呢。” “看来,月华郡主的意中人,就在这含元殿上,”武帝颇具兴味,“是谁?” 桑玟娇手指遥遥一指:“就是他!” 被指到的地方,官员们惊出一身冷汗,默默后退。 “是蓝卿?”武帝看着唯一没有后退的男子,语气悠悠,“月华郡主看上你了,要以军功请婚,蓝卿以为如何?” 蓝钰走到中堂,撩袍而跪,他的下巴线条流畅而优美:“回陛下,恕臣难以从命。” 武帝挑眉,明知故问:“怎么?” 这几天,蓝家即将大婚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武帝当然知道。 蓝钰不卑不亢:“臣已经有未婚妻了。” “那就解除婚约,”桑玟娇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她看着蓝钰宛如谪仙一般,又见两人之间的距离那么远,就膝行靠近一点儿,“我是郡主,以后一定会待你好的,你跟我成亲吧。” 百官眼角一抽:这西南民风竟如此彪悍?哪有女子上赶着让人娶的?!还大言不惭让对方解除婚约,简直不知廉耻! 不少人摇摇头:唉,果真蛮荒之地,穷山恶水多刁民啊。 蓝钰看也不看桑玟娇,淡漠道:“古语有言:贫贱之交不能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臣的未婚妻虽没有郡主的身份,但臣心意已决,请今上恕臣难以从命。” 武帝的眼眸深邃了些,蓝钰的话,似曾相识。 他的脑海中突然回忆起很多年前,他跟安平还是没人要的可怜孩子,缩在掖庭,惶惶不可终日,唯一想的就是怎么活下去。在宫里活得连个有了好对食的小宫女也不如。宫女尚有对食太监可以撑腰打点,而他们呢? 安平为了姐弟二人的生计,没日没夜替粗使宫女洗衣服,手都生出冻疮,却还是继续洗,只为了给她快饿死的弟弟换来一顿剩饭。 最后,为了武帝的前程,安平咬咬牙,去做了 那件事,武帝一生也难以释怀。每每想起,他的心像是被凌迟一般,混着中药苦汁缓慢地磨着,揉碎似的疼。 真的是很多年了。乍一想起,武帝只觉得又熟悉又陌生。他成为天下之主后,为了巩固皇位,做了很多血腥的事,对不起很多人,唯独没有对不起安平。 他给安平一个女子所能拥有的最高权势,最肥沃的土地,最繁华的封邑,最豪奢的宫邸,最大限度的纵容她。除了篡位,什么都能答应。 他不是不知道坊间那些流言,说安平是武帝即位后的唯一败笔,他不以为意,安平圣眷正浓是有原因的,背后是他们姐弟二人的筹谋。但他也知道,其中很大一部分,也是他对长姐的补偿。 过去那些日子,安平真的受了很多苦。 武帝的意识回笼,他看向下面跪着的少年公子,语气缓和下来:“蓝卿是个有情义的人,”他的目光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欣慰,“既如此,朕就许你。” 蓝钰微微颔首:“多谢陛下。” 胡光羲目光一闪,他有种感觉,蓝钰说这番话是有意为之,为的就是打动武帝。 毕竟,当年武帝与其亲姐安平相依为命 他不禁审视场上的清冷公子,身着三品以上大员才可以穿的紫袍官服。虽是四品官却能破格借紫,看武帝的态度,蓝钰可以一直这么借下去。 这个年轻人,深不可测啊 桑玟娇不服气:“陛下,那我呢?” 这已经很无礼了,武帝皱眉:“朕方才金口玉言,已经答应蓝钰,准了他与表妹的婚事,你想怎么办,难道要朕反口不成?” “这”桑玟娇犹豫一会儿,想到一个主意,“那臣女也可以嫁给蓝钰啊,让蓝家的表妹做妾,实在不行臣女可以做平妻,让蓝家表妹与臣女平起平坐,怎么样?” 她倒是从头到尾没有自己做妾的想法。 惊得百官下巴掉了一地。 人家蓝侍郎说了不同意,一心要娶表妹,你还唧唧歪歪的,脸皮厚的令人汗颜,真没有一丝廉耻! 有些性子直的武官摩拳擦掌,就想上去给桑玟娇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娘儿们一顿教训。 桑武川听着绯言绯语,面上也不大好看,他不知道女儿这是怎么了,西南那么多世家子弟不选,一到京都就开始生幺蛾子,还死缠烂打,他的脸都快丢光了! 他冷冷一瞪那些官员,官员们感觉到煞气,不情不愿的闭了嘴。 蓝钰都快被气笑了。 这个月华郡主,真是无耻之耻到最高境界。 他冷冷道:“本官心系表妹一人,蓝家后院只会有一位当家主母,月华郡主要失望了。” 这不仅是蓝钰应付桑玟娇的说词,也是诚心之言。 他们蓝家,从来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所以才会几世单传。 那日既许了薄凝玥,蓝家就只会有这一位夫人,夫妻相敬如宾,断不会存在通房小妾之说。 此时,蓝钰突然觉得,比起桑玟娇,薄凝玥可以称得上娴雅淑女了。 桑玟娇还想说什么,桑武川真的呵斥她:“桑玟娇,你给我过来!看你像什么样子!” 桑玟娇撇撇嘴,她看得分明,武帝眸中漆黑深沉的怒火,心知再闹下去不好收场,只得暂时作罢。 她虽站了回去,目光还是一直黏在蓝钰身上,看着蓝钰仙人之姿,她的心里燃烧熊熊的小火苗,志在必得:蓝钰,我一定要嫁给你!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鱼肠枯岚山的中心 鱼肠枯岚山 浓雾经年不散,地面布满落叶,一脚踩上去,不知道会窜出来毒蛇还是怪鼠。 鱼肠枯岚山自古以来就是天险,也是唯一一处不用军队士兵把守的地方。 这是姜泽第二次来到鱼肠枯岚山。 以前,他从来没有到这里的念头。 第一次到的时候,他小心翼翼,一步一步,谨慎非常。关注哪怕丝毫的风吹草动,脑子警惕的弦紧绷的几乎断掉,一触即发。 但现在,他放开手脚,在危机四伏的森林中行走,就像逛自家的后花园一般闲适。 他气势全开,没有压抑自身的戾气,危险的气息在他周身游走,几乎要凝成实质性的黑色。 他皱着眉头向前走,一步忽行数十米开外。 他的轻功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修为护体,根本不惧死亡之山的威胁。 头顶传来鸟的鸣叫,那只鹰在姜泽的前方盘旋,指路。 姜泽脑子很乱,他的凤眸中压抑着浓郁的黑色,没有一丝杂色,深不见底的深渊,翻腾着冰冷的怒火。 当你看到这个字条的时候,我已经死了。跟着金鳞,去我们诀别的地方。 落款是楼一层。 师父死了?! 怎么会! 姜泽大脑一片空白,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置身于鱼肠枯岚山的浓雾之中了。 他突然明白了,上次鱼肠枯岚山一见,师父为什么突然要把剩下的内功心法传给他。 他一定是有不得不做的事,而且有去无回,所以,才会如此。 姜泽的脑海飞速运转,流星一般闪过许多画面。他记得上次师父提到过:北疆。 师父去北疆了? 前方的路笼罩在浓雾中,姜泽勉强能看出,后面黑黝黝的,不知道前路究竟是什么。已经接近鱼肠枯岚山的中心了,而那只叫金鳞的鹰,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这次去的地方,比上次师父带他到的地方更远,或许就是鱼肠枯岚山的核心。 他的心里隐隐有种可怕的想法,越来越清晰,师父要他去看的东西,一定与师父的死脱不开干系。 北疆。 他的眸色暗了,像是黑暗里狩猎的狼,他抿着嘴角,抬头望了一眼金鳞,提气加快速度,向更深处掠去。 如果不是亲自来到这里,姜泽真的不敢相信,世上居然真有这样的地方,说是鬼斧神工,都太轻了。 翻过一个山头之后,姜泽举目所望,尽是茫茫草原,上面有一块圆台高地,上窄下宽,火山一般。 类似火山口的地方,不知道怎么回事,湖水溢出来,流到外面,波光盈盈,像是给这高地披上一层水色的外衣。 在这么荒凉的地方,莫名觉得诡异。 而且,姜泽凤眸微眯,如果他没有看错 他正想过去,一脚踩上去却发现,这草原下是沼泽,人无法借力,走上去便会沉没。 金鳞在上空鸣叫催促,姜泽错开脚,捡了几块石头。 他把石头放在掌心,颠了几颠,眸心一凝,两手配合,如闪电向前飞掷,石头成一条线向前飞去。 姜泽提气飞掠,把石头当做支撑点,鹰隼一般,倏然飞向中心。 一边踩支点一边嗖嗖发射手里剩下的石头,一切不过须臾之瞬,眨眼的功夫,如果没有登峰造极的轻功,这种做法简直是异想天开。 真的到了跟前,姜泽心里的震撼压也压不住,那水,居然真的如他所想,水流显示的很清楚。 逆流而上! 金鳞已经飞到顶端了。 他眸心微细,脚踩水流下山壁的突起,几个跳跃,贴着水面,跃上顶端的山的边沿。 脚能够感受到水的流动,水流变得湍急,瀑布一般飞流而下,旋成巨大的漩涡,雪白水花冲击轰鸣,像是野兽白色的经络,受到致命的撞击后呈波浪状散开,白到极致,泡沫四起,最后变得灰黑。 姜泽还在俯瞰着天池湖面,头顶上,金鳞高高鸣叫一声,直冲云霄,最后俯冲下来,一头扎进水中的漩涡里! 什么?! 姜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了几秒,确定金鳞扑腾也没扑腾一下就消失在水流之后,他明白这是楼一层的意思。 师父,你一定不能玩儿我! 姜泽闭上眼睛,满脸悲壮,高高地跃下! 刚一接触到水流就不能自已,姜泽卷入湍急湖心,一瞬间就被水流吞没了。 昏暗的地宫,一只落汤鸡似的的鸟站在地下河的岸边,把水面当做镜子,对镜自照,浑身抖筛子似的,抖落身上羽毛的水珠。 突然,一只手猛地扒住岸边,金鳞猛的一退,得意洋洋,嘿嘿,抓不到我。 下一秒,姜泽浑身湿漉漉的从水里上岸,精准地踢了金鳞一脚。 金鳞炸毛,浑然忘记自己是鹰的事实,老母鸡一般,围着姜泽的靴子咕咕咕地啄。 姜泽拧干衣服的水,抓住金鳞的脖子,往前一扔,金鳞立即张开双翅,因为地宫不够高,它只能低飞,为姜泽带路。 其实也不用怎么带,这地方小的可怜,顺着唯一的一条道儿一直走,到了尽头,一堵墙堵着,死路。 堵住人,堵不住水。 水依然流动,从墙的下面。 那就是说,后面有路,只是有人不想让外人进去。 姜泽贴近坑坑洼洼的石墙,观察半晌,他嘴角一斜,双手贴上去一按一扭—— 整个地宫静悄悄的,除了水流声,没有一丝声音。 金鳞停在旁边石壁凸出来的石头上,歪着小脑袋,一双鹰眼充满了鄙视。 姜泽嘴角一抽,你懂个屁。 他重新聚力,手下内力凝结,用力一推,整面墙轰然倒塌! 金鳞:“” 姜泽甩了甩手,挥散面前的灰尘,他倒是没想到,楼一层居然这么缜密,机关破了还没用,必须要在最后一步以内力轰倒整面墙。 若是旁人,可能会以为方法用错,转求其他破机关的手法。连开门的钥匙都搞错,这样,墙当然纹丝不动。 若是只靠蛮力,想把门撞开,又机关阵法加持,墙也是纹丝不动。 楼一层本来就是大宗师,他建的机关,全天下又有几个人可以仅凭内力破开呢? 独门机关阵法。 最后一步的掌法。 大宗师不相上下的修为。 三者合一,才能打开这面墙。 姜泽的心情很复杂,这就是说,只有他可以进到这面墙之后。——当然,最后还要加一掌,也就他明白楼一层脑回路清奇,猜到应该这么做,不然,一般人谁会想到有了钥匙开门,最后还得像暴徒一样撞开,门才能开呢?简直有病。 这一路已然足够凶险,姜泽不会以为这是楼一层的玩笑,师父拼死也要他来的地方,究竟有什么? 师父,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里面很狭窄,小小一个四方空间。角落里铺着些干草,勉强算作床;床铺对着的墙下,一小块地方格外干净,墙上隐隐有打坐的人形黑影。 姜泽愕然,那是师父? 他仿佛看见,头发花白的老头儿,盘腿坐在地上面壁。因为经常在一块地方坐,所以干净的像是打过光一样。 这是面了多长时间的壁,才能把影子映上去? 姜泽抿抿嘴,他继续扫视,不放过每一个角落。 他的目光停住了。 干草有些不对劲。 手伸进去摸索了一阵,拿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应该很久了,封皮只剩一点儿,书页卷起边,泛黄。 说是书,也不尽然,残卷而已,而且都是楼一层自己写的,姜泽看着仿佛三岁小儿涂鸦的墨迹,不禁扶额。 越到后面,越清晰,字体也变得可以辨认了。 有字的最后一页,是新写的。 姜泽的瞳孔放大,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眼眸变得幽深。他坐在一块石头上,手抚书面,沉思不语。 师父交代了自己的身世。 原来,楼一层是楼彧。闻名天下的兵马大将军,家喻户晓的神武大将军,人都以为他们各为其主,谁能想到居然是一个人。 毕竟,变化实在太大了,从一个意气风发的英杰,变成一个神经道道的糟老头子。 还有十四年前,都以为武帝冲出众多皇子重围是奇迹,然而楼一层所写,当年有很多隐情。对于裕亲王谋反一事,他只写了句另有内情。讳莫如深。 他生来就是为国为民的将才,不管主君是哪一个,都无所谓。他不屑于官场明争暗斗,只想镇守疆场,护我国土。 他做到了。 “姜泽,当你看到我的手札时,我已经死了。我天生喜欢战场,所以没有遗憾。 “唯有一件事,倘若我死了,说明我没能端了北狄人的老巢碎叶城,北狄人仍是我的心腹大患。 “从我答应姜成愿意收你为徒,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个不可多得的武学奇才。 “上次见面,我问你是否愿意参军作战,你拒绝了。你说你有要守护的东西,不能离开京都。 “老子气得要死!不肖徒弟!” 姜泽:“” “算了,师徒一场,我死了后,总要给你留点儿东西,这本书上记载着我毕生所得,尤其是关于军事的,现在全部留给你。你要便罢,不要就烧了,不然,流出于世,会招致灾祸。 “金鳞你小时候见过,过去它与我一同驰骋沙场,现在我不在了,它就跟着你了。 “最后,我还是想劝你一句。 “有时候,不是非要看见才算守护,守得一方净土,守得一方百姓平安,才是真的守护。”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你不信我 姜泽沉默了很长时间。 金鳞静静待着,它敏锐地感觉姜泽情绪不对,想了一想,还是飞下去,停在姜泽的肩膀上。 良久,姜泽合上书,他伸手摸摸金鳞的脑袋,金鳞眨着眼,左顾右盼。 他小时候见金鳞时,它还是一个瘦弱的小鸡仔,——当时,姜泽是这么以为的,——后来,楼一层说它的父母被北狄人捉了,它一只鸟在巢穴里,毛还没长齐,一条蛇对它虎视眈眈。 楼一层见到金鳞的时候,它就是这样,无父无母的弱鸟,却格外凶残,跟蛇搏斗,还成功啄瞎了蛇的一只眼睛。当然,自己受了更大的伤。 最后的紧要关头,楼一层出手把蛇杀死,他们一人一鹰,把那条蛇剥皮抽筋,吃了一顿蛇肉大餐。 再后来,金鳞就跟着楼一层了。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楼一层把这个鹰取名为金鳞,姜泽端详着金鳞锐利的鹰眼,它一身羽毛边是金色的,在阳光下耀眼的紧。姜泽笑了笑,还真是贴切。 “我不会轻易死,一旦死了,势必有蹊跷,你要找出边关的叛徒,查明真相。” 姜泽默默不语,说了那么多,无论他愿不愿意,到头来,他还是要去战场 边关。 姜泽默念,他还是要去,找出叛徒,手刃仇人,为师父报仇。 还有,守得乾国安宁,那人,也是平安的。 他不想看到大婚,既如此,只能离开了。离得远远的。 “金鳞”姜泽喃喃,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像是战鼓低鸣,黑云包裹之中,终于透出几丝金光。他看着水面,静水流深,“你愿意跟着我去战场吗?” 公主府 秋日晴空,大雁南行。 天高云淡,丝丝缕缕,宛若鱼鳞淡网,仿佛澄碧白汤。 安平推开小轩窗,托腮望着远处的景色,她今日没有着宫袍,穿了便服:一袭淡红色束腰云尾长裙,上面绣着奶白的木槿花,栩栩如生,柔和,美丽,优雅。 “公主。” 安平向下一望,嘴角不自觉的勾起。 那个有着狭长狐狸眼眸的少年,绯衣玉带,手持一枝梅花,笑吟吟的站在窗下。 她看着他,他亦望着她,对方的眼眸中,都有彼此。 贺梓桐把梅花插在鹤纹浮雕白釉净瓶中,端庄的红和素雅的白,透着一层莹润清新,煞是好看。 “怎么,你的病好了?”安平顿了一下,还是没有用欲瘾这个词。 贺梓桐知道安平想说什么,他心下一动,走到安平身边,轻轻揉着她的肩膀:“有公主记挂着,怎么敢不好?” “什么时候你也会这些油腔滑调了,”安平失笑,她拉住贺梓桐的手,“真的好了?” 贺梓桐道:“差不多了,还有些轻微的不过可以抑制,没什么大碍。” 之前,安平用特制的轻铁链把贺梓桐锁起来,不让他自渎,也避免他自残,贺梓桐也拼命的抑制自己,在欲海中挣扎沉浮。 真是一段恐怖的日子,每每醒来都以为自己身在地狱,痛恨自己可耻的欲望,更痛恨将他变成这样的人。 这是最阴险的法子,比毒瘾还要恶毒,将好好一个尊贵公子折磨到崩溃,从内而外,他学的那些道德伦理c礼仪计谋通通喂了狗,铁打的意志也抗不下来。 身心俱疲,万念俱灰。 能挺过去的人,少之又少。 好在,他挺过来了。 耳边一直有温柔而坚定的女声,有耐心的一遍遍告诫他,坚持,撑住,戒掉欲瘾。 他知道是公主。 贺梓桐的眼角更加柔和,眼眸中盈着深情缱绻。当这双本就能魅惑人心的狐狸眼儿专情地注视一个女人时,简直能吸附人的灵魂,想把自己的一切都托付给他,与他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安平怔愣一会儿,偏过头去,“那便好,”她从贵妃榻上下来,玉足踩着拖鞋,她走到桌前,坐在鎏金透雕五彩凤凰白底梧桐枝瓷墩上,回眸望了一眼贺梓桐,“过来坐,”她顿了顿,“我有话对你说。” 贺梓桐有点儿疑惑,他敏锐感觉到这不是一般的事情。 安平吩咐宫人道:“叫锦绣进来。” 贺梓桐的瞳孔深处极快地划过一丝暗暗的冷光,转瞬即逝。 上次,他大胆尝试,将一切对公主坦白,柳暗花明又一村,绝处逢生。 他现在跟安平算是盟友了,或者说,他与安平做交易,脱离胡光羲,成了安平的眼线。 而从江南水患一事看,安平似乎老谋深算,绝不是她表面这般,或者说,坊间传言那般,贪恋美色,卖官鬻爵。她背后,有很深的城府。 他无异于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还是心甘情愿的。 不管怎么说,就目前来看,安平总比胡光羲待他好,他与安平的交易,也算公平。 他替安平传消息,背叛胡光羲;安平则替他救人,事后,还他自由身。 而锦绣自从她遇暴徒之后,再次醒来,变了个人似的,再也没有给他送过合欢春,但该递的消息还是一个不少,他看过之后,便默写下来给公主。 锦绣身着暗色粉莲纹锦衣,头发只用月牙白的缀边发带束起来,一双眼眸清和淡雅。 不管见了多少次,再次见到,贺梓桐还是怀疑:这还是那个沉稳精明的锦绣吗?怎么气度大不一样,变了一个人似的。 锦绣知道安平唤她来是何事,她道:“看来公主已经想好了。”她的嗓音柔和清淡,有一种特有的磁性,虽然好听,却不会让人以为这是女子的声音。 安平点点头。 贺梓桐微惊:这分明是个男人的声音! 他按捺住心中的震惊,看着锦绣双手在面上灵活的按摩,伴随着骨关节细微的摩擦声。在贺梓桐惊讶的瞳孔里,映出一个渐渐高挑的身影。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锦绣放下手。呈现出来的脸庞,俊美隽雅,风骨天成。 贺梓桐眸心微细:这是男人的脸! 他警惕道:“你” 锦绣,不,李言蹊微微笑道:“贺公子之前应该见过我,”他提醒道,“南苑。” 贺梓桐回忆起来,南苑,董立身边,常年有一个穿粉衣的宫女,不知道有什么本事,一连四年都在董立身边。 公主府谁不知道,驸马董立换娈宠的速度比换衣服的速度还快,从此,这个宫女的地位就立起来了,不可撼动。 贺梓桐道:“你是余桃?” 虽是疑问,他的语气已然十分肯定,但还是震惊。 余桃,不是跟着董立一起斩首了吗? 怎么会在这里,还是以锦绣的身份! 李言蹊道:“你见过我的几个身份,都是伪装,我本名唤做李言蹊,”他看了安平一眼,“算是跟你一样,是公主的幕僚。” 贺梓桐大惊,他的脸色很不好,皱着眉头,眼角微微上挑,露着一丝冷意。 安平托盏喝茶,慢慢地抿了一口,没有说话。 李言蹊心内苦笑,公主不愿意说,还得他来:“我与董立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与公主做交易,帮她做事,公主替我除掉董立。听闻你向公主投诚,所以我们开始下一步计划:之前已经除掉锦绣,现在我取代她的身份,今日与你打个照面,方便以后行事。” 他看着贺梓桐,意味深长:“以后,我们可是同一条战线上的。” 把话说完,李言蹊重新缩骨换脸,变成锦绣的样子,就告退了。 手带上门,锦绣微微摇头,还是快点远离战场,以免殃及池鱼。 守门的宫人在她的示意下,纷纷悄声离开。 芙蓉寿山炉袅袅燃着名贵的香料,白烟飘忽如梦,淡淡云雾一般,宛若人的心情,百转千回,微妙复杂。 沉默了很久,贺梓桐才低低出声:“公主,你早就知道锦绣是内奸,不动声色将她除掉,换了你的心腹,”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一想,“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等安平回答,他自言自语:“因为你不信任我。从一开始,甘露殿初见,你就没有信过我,这么多天来,我们彼此互不信任,互相试探,谁也不肯先露出自己的底牌。” 他的拳头一点点握紧:“我知道公主其实智谋无双,所以想搏上一搏,向公主坦白,我其实是胡光羲借着贺中齐的名义送来的眼线,以此向公主投诚,与公主做交易,为自己开辟一条生路。” 贺梓桐直直看着安平,似笑非笑:“是我太天真了,公主早已断了我的后路。现在真的锦绣已死,胡光羲怎么也想不到,他千辛万苦送进公主府的眼线居然是您的心腹,有李言蹊在,这些日子以来,胡光羲什么消息您不知道,何苦将我耍的团团转,还要我将其一条条默写给您” 是他太天真了。 安平这一招釜底抽薪之后,他已经没了与安平做交易的筹码,只能任人宰割。 贺梓桐心里止不住阵阵泛冷,他没想到安平居然早已洞察董立,有余桃在,董立做点什么根本瞒不了安平的眼睛。 董立还为自己在朝中结党,慢慢脱离安平而沾沾自喜,殊不知一切尽在安平的掌控中。 当初的余桃,现在的锦绣。 这个女人,连自己的人也信不过,还要再派去心腹去监视。 虽说董立最后有异心,证明了安平做的是对的,但是,贺梓桐心里慢慢麻木,那不就是说,在安平眼里,他跟董立也没什么区别,都需要一个心腹,暗中监视他一举一动。 ------题外话------ 小爱:过年了,所以给自己的书换一个封面,还是原来的图,但是更精致了,哈哈哈哈!希望新年新气象咯,粉丝涨起来,收藏多起来!还需要大家多多支持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蓝氏大婚 安平叹了口气,她放下茶杯:“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解释道,“锦绣若还活着,迟早会发现你我已经结盟,倒不如先下手为强。你与言蹊一起,以后行事也方便些。” 她看着贺梓桐的眼睛:“如果,本宫真的有心监视你,又何必告诉你李言蹊的存在?李言蹊是本宫手中最大一张王牌,我把他的身份开诚布公,难道你还不明白本宫的意思?” 缩骨换颜之术,莫说乾国,就是整个大陆上都极为少见,李言蹊从小拜师离开故乡,自此云游四方,若不是因为他弟弟李渔的事情,他根本不会成为公主的幕僚。 安平知道李言蹊的存在极为可贵,不是十分棘手的事都不会让他去做,杀鸡焉用牛刀? 知道此事的也就只有她一人,连武帝也不知道。 现在,她告诉贺梓桐了。 原本她大可不必这样做,继续以此试验贺梓桐的忠心,就像她之前监视董立一样。——虽然有李言蹊c贺梓桐联手会更好的考虑,但如果实在贺梓桐不知道,也不会造成什么大的影响。 她知道,贺梓桐精明睿智,狡诈多变,若真是胡光羲把他送来做暗桩,此人一定城府极深,又怎么会突然叛变? 贺梓桐的话不可全信,但通过之前的种种,他们两人从试探彼此,假言欢笑,逢场作戏,到无言的默契。 安平挑不出嫌疑:贺梓桐跟她坦白时,没有说过哪怕一个字的谎话。 她有一种微妙的感觉,淡淡的,不太舒服,尤其是看见贺梓桐笑吟吟的模样,他注视安平,眸中的暖意不加掩饰。 每当安平需要把他支开时,不等她开口,他就主动离开,还是笑吟吟的,一丝委屈也无,一句询问也无,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她想把真相告诉这个有着狭长狐狸眼儿的少年。 白烟飘忽如丝,好似人的心意,缠缠绕绕,忽浓忽淡,说不明白。 贺梓桐沉默不语,安平的话句句在理,他无法反驳,甚至,从心里已经认同了她的解释。 如果不是真心诚意,向来高高在上的乾国长公主,又何必为了一个小小的幕僚纡尊降贵,好言相劝? 可是 贺梓桐微微低头,不敢看安平。 他有种身不由己的无奈,方才自己说的那几句话,更像是被抛弃了的辛酸悲凉,像是埋怨,像是委屈,唯独没有怨怼痛恨,也没有一丝丝要背叛安平的想法。 贺梓桐不禁抚额,天,他这是怎么了,这还是平时精于算计的贺狐狸么? 人不风流枉少年,谁没有年少轻狂过?之前,京都纨绔三人组,贺梓桐当之无愧是最会玩的那个。 姜泽只爱酒,叶翊有柳青,只有他,实实在在左拥右抱,一口一个调笑,人道玉面狐君,多情公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他也是纵横情场的老手,自然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 他爱上安平了。 他爱她,却不知道她是否爱他。 他们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但那又能证明什么? 安平的面首加起来可以组一个后宫,她与许多男子都欢好过。 所以,他没有表露过自己的心意,安平需要面首时,在床上表现好;安平需要谋划时,给她提供幕僚该做的消息与建议。 他不知道这种现状能维持多久,但他那种想要脱离公主府恢复自由身的想法,越来越淡了。 贺梓桐收拾好情绪,低声道:“我知道了,是我僭越,请公主责罚。” 安平站起来,点了一下贺梓桐的额头,轻笑道:“你呀,本宫这么喜欢你,怎么舍得罚你?”她的风韵深深融进骨子里,不必刻意,放轻松时,眼角自然荡漾着风情,“你明白就好。” 贺梓桐的眼眸柔和而深情,瞳孔里光芒流转,借以隐藏深处的黯淡。他心里无声地抗议,微弱而虚软:不要说这么令人浮想联翩的话啊 我会当真的。 空气变得有些燥热,贺梓桐的喉咙微微发干,上次皇家猎场之后,因为合欢春的原因,他为了戒掉用了快两个月的时间,很久没有亲近她了。 他伸手试探着,轻轻揽住安平纤细的腰,见她没有拒绝,就用手在她脊背上摩挲,沿着玲珑有致的优美曲线游走。 安平眼角眉梢都说不尽的风情,她歪着头,打趣似的看着贺梓桐,发出一个百转千回的浅吟:“嗯?你想做坏事。” 贺梓桐痛苦地呻吟,他抵抗不了这一声,全身有些酥软,热火柔柔地烧起来,他尽力控制着自己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 他道:“公主,我们好久没有嗯” 安平勾住他的脖颈,贺梓桐低下头,眼眸亮亮的,满是按捺不住的期盼,安平瞧得真切,忍不住失笑,还是个小伙子呢。 她伏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抱我去床上。” 天元一十三年十月一日,蓝府大婚。 京都的百姓大开眼界,在日后的数月里仍津津乐道。传得神乎其神,以至于非京畿人氏的乾国人恨没能生在京城,没能看到这旷世奇观。 京都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大婚当日,全国凡是蓝氏商号,商品服务全部免费,店内内人满为患,来宾络绎不绝。 送嫁妆的队伍远超十里红妆,两大主力分别从青州南下,从广陵北上,街道上全是送嫁妆的队伍,排成红色的长龙,队头已经踏进蓝家的大门,队尾还没有走进京城的大门。 识货的人看出,抬嫁妆的箱子是上好的红木;还有红色雪里绸,富贵人家是用来做正装裙袍的,蓝家却用了几百匹,只是做捆扎嫁妆的装饰;送嫁妆的下人一个个也身着不凡,器宇轩昂,抬得稳稳当当,脚下生风。 人们啧啧称叹:只有蓝家,才有这样大的手笔。 蓝府 素来清雅的府内如今一片火红,举目一望,尽是大红雪里锦缎,红蜡金烛台,喜字窗花,红纱长明灯宝马香车来来往往,言谈尽欢觥筹交错。 素来穿青色的青州十三卫,如今也换上红衣乌靴,唯有腰间还是碧色的腰带,绿莹莹的猫眼石,泛着盈盈光泽。 “怎么不见青潼?”青女抚平腰下因为疾走堆起的纱褶,叫住前面招呼客人的青云,“他不是跟你一起去取礼了吗?” 青云一个头两个大:“那小子,嘿,我们原是一起回来的,他却说还有些事做,晚点儿回来,我也没办法,就先回了。” 青女轻轻蹙眉,今日是主子大婚,青州十三卫都要来,她举目远望,送嫁妆的队伍里没有青潼的影子,她心里有些着急,弟弟,你可别做傻事啊 蓝钰是天子近臣,前些日子又有武帝金口玉言,准许他的婚事,朝中百官都来贺喜,实在因为在外地办事c家里有丧事要守孝等等不能来的,也托人送上贺礼。 唱礼官道:“丞相到,贺礼白玉狮一对,翡翠如意两双,红血珊瑚一座,汗血宝马六匹,瑞英锦十匹” 胡光羲一身墨红色弹花团锦蟒袍,笑道:“恭喜蓝侍郎了。” 蓝钰微微颔首:“胡相客气,请上座。” 过一会儿,姜成也来了,他捋捋胡子,一脸笑意:“蓝钰啊,恭喜你了,年纪轻轻不但立业又成家,真是羡煞老夫啊,要是姜泽能如你一样,不知道我能少操多少心” 说着,他的笑意渐渐淡了,取而代之一丝歉意:“也不知道那死小子去哪儿了,好几天没回来了,所以今天,就只有我老头子一个人来了,唉,真是失礼了。” “姜伯父何出此言,您能来已经很好了,”蓝钰微微笑道,“不知令郎可有事,钰可以让蓝府的人帮忙找找。” “那倒不用,”姜成摆摆手,“他传书说,有急事要离开几天,还要我替他带话,说很遗憾不能来,他的礼托我捎来。” 姜成指给蓝钰看,欣慰道:“没想到这小子还挺有心,知道你喜欢茶,搜罗了很多顶级茶叶。” 下人们正来来往往,把礼品收录在册,送至库房。姜成的礼品中,大红的盒子,有几个盒子格外惹眼,便是姜泽的礼品。 把茶叶放置盒内锦缎上,用玉盒分门别类装好。只看那些清透的白玉包银角嵌玛瑙石刻丝盒,便可看出送礼人的用心。 蓝钰看了一会儿,下人注意到家主的目光,忙恭敬地送上来。 姜成暗暗称奇,宾客往来,本就嘈杂,人影又遮挡视线,但即便如此,下人还是敏锐察觉到蓝钰的目光,送上玉盒。这蓝府的下人果真训练有素。 蓝钰伸手抚上一个玉盒,上面刻着一片竹林,隐约可以看见一个少年坐在奇石上抚琴,悠然自得。 蓝钰沉吟不语,疏淡眸中有一丝复杂,稍纵即逝。他收回手,道:“姜伯父,请入座。” 姜成笑笑:“好。” 接下来,客人纷纷到席,礼品犹如流水一样进入库房,礼册写满五本还是不够,拿出新的一本继续写。 吉时快到了,青女急的跺脚,正准备去向薄雪请罪,一道人影突然从偏门闪进来,红白箭袖,腰间挂着玄铁折刀扇,不是青潼是谁! 青女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才来,我都急死了!” 青潼呼了一口气,他拍拍阿姐的肩膀安慰道:“我一回来就去给夫人送礼了,刚从后院过来。” “你”青女看了看青潼,欲言又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蓝氏大婚(二) 青潼知道阿姐想说什么,他抿了抿嘴,状似轻松道:“阿姐,你放心,我知道上下尊卑,如今她已成了主子的夫人,我断不会对她有什么想法,不会有一分逾越我清楚自己的身份。” 闻言,青女有些不忍,这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弟弟,第一次有喜欢的人,却是主子要迎娶的夫人,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但这是命,他们也不能违抗。 她清丽的眸中满是柔软,摸摸青潼的头:“你明白就好。” 青潼碎碎念:“不要摸我的头了,阿姐,我都这么大了” 青女横他一眼,不客气道:“再大也是我弟弟,”青潼还能打趣,应该是没事了,她走在前面,“走了,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青潼应声,跟在青女的后面。 青女没有发现,青潼的瞳孔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 客人基本来齐,其中,西南王的到来是大家意料之外的事,毕竟他一向不喜欢出席这种场合,之前西南王来京都几次,无论品阶多高的官员,操办寿宴c喜事c赏花宴他都没有赏过一次脸。 但看见跟在西南王后面的月华郡主,大家就明白了。 难道月华郡主还没有死心,抢亲来了? 几百双眼睛密切注视着桑玟娇,大抵分为两派,一派是警惕桑玟娇举动的蓝府下人;一派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来宾。 大家纷纷感叹今日没有白来。 今日桑玟娇是女子装束,乌发束成一个个细细的长辫子,缀满串串银铃铛;身着桃红色的改良骑装,腰间挂着血红色的鞭子;颈间细细的几个银颈圈,带着银锁;手腕上串着七八个刻着繁丽花纹的银镯子;轻质软甲贴出优美的胸部曲线,与下身的纱裙相映衬,又英气又俏丽。 还没走近,她便准确地捕捉到蓝钰的身影,欣喜地跑过去。 蓝钰素来着些浅淡的颜色,或蓝或白,穿过最为鲜艳的颜色就是金带紫袍。 可今日大婚,他穿红袍墨靴,红衣纯粹,没有一丝杂色;绛红袍上暗绣火云麒麟纹,极细的金线勾出有致的边纹,麒麟的鳞片与眼睛嵌上细小纯净的红宝石与黑曜石,细闪粼粼;金镶白玉带束腰,金色的流苏顺着腰际垂下来,英气隽雅,俊美无俦。 桑玟娇俏脸微红:“你今天真好看。” 蓝钰淡淡道:“来人,带月华郡主入座。” 桑玟娇有些不满,她撅起嘴:“你竟然理都不理我,哼,我倒是要看看,今天你的新娘子有多美,迷得你神魂颠倒,不把本郡主放在眼里。” 桑武川注意到这边,皱眉道:“玟娇,你别闹了,过来。” 闻言,桑玟娇吐吐舌头,悄声说一句:“蓝钰,我不会放弃的,你等着。” 蓝钰不以为意,今日非同寻常,桑玟娇不会蠢到大闹婚礼。 如果,她真的那么做青州十三卫不是用来做摆设的。 他唤来夙青:“你注意西南王一行人的动向,尤其是桑玟娇。” “是。” 夙青叫了几个青州十三卫的人,换下原本蓝府的侍卫下人,由他们充当西南王酒席旁的侍卫。 “爹,你叫我做什么,”桑玟娇露出一副小女儿的娇憨之态,“女儿正与蓝钰说话呢。” 桑武川头疼道:“爹不是给你个台阶下?你以为爹没听见,人家根本不想理你,”他也想不明白,蓝钰到底哪儿好,又不会武功,怎么就把自家女儿迷的要死要活的,“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吗,你还以为他是三品大员,可他只是工部侍郎。” 那还是上次下朝之后,桑武川劝女儿不要喜欢蓝钰,桑玟娇反驳道:“为什么,他还是三品大员呢,紫衣金鱼,多好。” 桑武川无情地说明真相:“不,他是借紫。” 桑玟娇想了一想,笑了:“那更好了,这么年轻就是四品官,还可以破格借紫,以后前途不可限量,不愧是本郡主看上的人。” 桑武川气得没话说。 桑武川又道:“今天蓝钰大婚,这里是京都,不比西南,你可不要生什么事来,到时候,你爹也救不了你。” “知道啦。”桑玟娇吐吐舌头,带着一阵铃铛叮咚。 她才不信爹的话,明明爹一点儿也不在意她闯祸,却还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她挽住桑武川的手臂,“爹,你真的不看好蓝钰吗?” 桑武川眯了眯眼,不看好?他是太看好了。 蓝钰绝非池鱼,谋略城府样样不缺,还未及弱冠,就一手握财,一手掌权,试问天下有几个人能做到? 他之所以劝桑玟娇,不过是大庭广众之下的表面功夫,省的有人说他西南王教女无方。 而其实,桑玟娇要真能嫁给蓝钰,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他西南就又多了一份助力,还是极大的助力。 不过,看之前朝上蓝钰以及武帝的态度,他知道这基本不可能。 武帝不会放任蓝钰与他结亲,这对武帝来说是损己利人。 若是蓝钰能到他的麾下桑武川的眸色变得深邃,这就是他女儿接近蓝钰的原因。 蓝钰,希望你能明白本王的苦心。 桑武川敏锐感觉到他们一席四角的蓝府下人与其他坐席不同,四个绛红白纹箭袖的男子,高大劲瘦,呼吸浅的几乎听不到。 武功不俗。他心里冷笑。 他想把蓝钰收之麾下的心情更迫切了。 后院 薄衣榭 按说女方本应该在娘家等新郎前去迎接,但薄凝玥的娘家人是薄雪,而薄雪是蓝府的总管,就把新娘安置在薄雪的住所了。 房内一片吉祥的红色,巨大的鎏金贴花喜烛静静的燃烧。薄凝玥身着新娘服,长长的后摆拖在地上,上面绣着繁丽的金色花纹。 侍女彩翼帮她插好最后一只鎏金掐丝垂珠簪,轻轻抽一口气,笑道:“恭喜新夫人,奴婢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好看的新娘子呢,跟天上的神仙妃子一般。” 薄凝玥却没有看铜镜中的自己,她垂下眼睫,看着手里的琼花枝,洁白团团的花朵,宛如她的手掌那般大。 见状,灵犀悄悄拉走彩翼,走到外间:“你呀,没看见新夫人心情不佳,怎么还多嘴?” “我”彩翼有点儿委屈,她也是好心呀,“灵犀,我知道了。但是,能嫁给咱们家主是多好的事啊,放眼整个乾国,多少女子做梦都想嫁给咱们家主呢,怎么新夫人不高兴呢?” 灵犀叹了口气,方才一个年轻男子来找夫人,说是给夫人送贺礼。 她看出这是青州十三卫之一,但他带着一顶纬纱斗笠,摆明不想被人认出他的名号,不便多问。 她们只是蓝府的侍女,而青州十三卫除了家主c雪总管c夙青大人,不听任何人差遣。她们无权管理此事。 夫人没有丝毫惊讶,让她们都下去,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那人出来了。看也不看她们,径直向前堂走去。 彩翼与灵犀对视一眼。她们是新夫人的大丫鬟,以后新夫人若要主持中馈,她们就是主管了。 虽说她们是蓝府的下人,但已经是新夫人的人,便不能随意去向家主c雪总管告状。这样不仅得不到好处,反而会背上卖主的罪责,何况新夫人还是雪总管的亲甥女,她们凡事须更加谨慎。 灵犀对身后的小丫鬟们道:“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尽好自己的本分。” 小丫鬟们齐齐道:“是。” 她们进去继续帮新夫人梳妆打扮,可明显新夫人的情绪有些低落,一直在看手里的琼花。 这花只有扬州有,是那个青州十三卫送来的。 灵犀低声道:“总之,我们不要管这件事就行了,新夫人心里都清楚,我们只管做自己的事。” 彩翼点点头。 灵犀望了望天色,又进去,问薄凝玥:“夫人,就快开始拜堂了,趁您还没有出去,先用些膳食吧,雪总管说虽然繁琐的礼节已经大多省去了,免得您受苦,但今日宾客众多,礼节不能出错,又要好一会儿,等下开始,直到晚上洞房,您都不能再吃东西了。” 按规矩,就算现在在房中等候,也是不能吃东西的。但薄雪心疼外甥女,反正是蓝家的地盘,外人又不知道,要那些死规矩做什么,吃! 薄凝玥点点头,放下手中的琼花枝:“找个瓶子养起来吧,”她转向桌子,那上面放着一个食盒,“把那个食盒打开。” 彩翼打开那八角格食盒,这也是那个青州十三卫的男子带来的,里面构造颇为精巧,有隔层保温,放置的八个樱桃毕罗,还是热的。 薄凝玥凤冠霞帔,不便动作。彩翼把一个樱桃毕罗装在银色小莲碗里,用银勺挖着递到她的唇边。 薄凝玥看着冒尖儿的红樱桃,圆润饱满,垂涎欲滴。好像回到那个时候,她吃,那个人看。 她的眼眸盈了层淡淡的雾气,又很快散去。吃下第一口樱桃毕罗,伴随着粒粒樱桃果肉,松软香甜。熟悉的味道。 临江楼的味道。 “新娘到——” 正在吃喝赏乐的客人们纷纷伸长脖子去看,有些故作矜持的,也忍不住拿眼睛悄悄打量。 一顶火红的轿子稳稳停在门前。 灵犀拉开百福花喜字瑞英帘,一只手伸出来。 众人凝神注视,那是怎样的一只手啊。 纤细灵巧,指如削葱根,指甲圆润粉嫩,肌肤欺霜赛雪,细腻晶莹。 让人想起山中高士晶莹雪。 不知是什么样的美人,才能拥有这样的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蓝氏大婚(三) 薄雪身着大红曲裾深衣,雪色的莲花下摆高洁动人。她接住从轿子中伸出的手,手中触感温润,她的眼底含着一丝欣慰。 她没有忘记之前吴仙镇初见,无双的手瘦的可怕,还带着老茧。她用舒痕露滋养,每天用牛乳鲜花浸泡,养了这么久,终于把无双的身体养好了。 她轻声道:“恭喜。” 百鸟朝凤锦绣盖头下,从细密的红流苏缝隙里,传来少女如泉水般清澈空灵的回答:“多谢姨母。” 薄雪领着蓝钰,一步一步穿过中堂。 她们恍若天女下凡,流苏飘带微微轻扬,端庄典雅,使人忘记一切心理活动,大脑一片空白,只是默默看着她们,连眼也不舍得眨。 走到蓝钰身边,薄雪把红绸带交到蓝钰手中,她直视着蓝钰,眼眸中柔和而坚定,带着微微的期盼。 蓝钰看懂薄雪的意思,他轻声道:“雪姨放心,既已迎娶,钰便不会辜负。” 薄雪目光有些复杂,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头。 她看着红丝绸两端,连接一男一女,皆是大红婚服,珠联璧合,天造地设。 但是,她清楚得很,公子不爱无双,对无双的感情,也不过止步于是她的甥女而已。 这样真的会幸福吗? 礼官算算时辰,正准备开始,门外突然传来太监的声音—— “武帝到——” “安平长公主到——” 闻言,大家纷纷下跪行礼。 武帝一身赤红兖龙纹暗金边天子便服,他正值壮年,英俊神武,五官刀刻般锋利,尤其是浑身的帝王之气,异于常人,威严非常。 安平与他并肩而行,一身大红洒金织成裙,纯金凤首清啼挂琉璃珠头面,雍容华贵。 蓝钰正要行礼,武帝摆摆手道:“今日是你大婚,不必多礼,”他对着安平笑了笑,“看来我们来的正是时候,刚好要拜天地了。” 安平轻笑:“陛下,那我们便去坐着吧,耽误蓝钰吉时可不好。” 等到武帝与安平在上首坐定,众人才歇下一口气。没想到武帝竟然如此看重蓝钰,乾国最有权势的两个天家人都来祝贺,他们看蓝钰的眼神,羡慕,嫉妒,惊讶,疑惑,真诚,虚伪种种感情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作一句:“恭喜啊!” 贺梓桐站在安平身边,他看着一身红衣的蓝钰,表情复杂。 姜成旁边,没有姜泽。 他在场上望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蓝钰,你要娶妻,可姜泽呢? 姜泽怎么办? 蓝钰注意到贺梓桐眼中微妙的情绪,他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礼官唱和,新人拜堂,动作频率如出一辙,从容有度,宛如行如流水般优雅。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她真的与表哥成亲了? 薄凝玥垂着睫羽,只能看到盖头下一块小小的地方。她的心跳的很快,脸颊微微发烫,她的动作却没有因此而受到影响,依旧优美标准。 过了今天,她就是蓝家主母c蓝府的夫人了。 蓝钰。 她的夫君。 薄凝玥心里默念,她的眼眸柔软如水,河底蕴含着万千星子,一闪一闪,柔和的光芒,静静流淌着欢喜。 “夫妻对拜——” 伴随着最后一声唱礼,她转到蓝钰的对面,透过盖头下的一小方天地,可以看到对面男子的金莲流云墨靴,他站的很标准。 薄凝玥微微闭眼,这最后一个鞠躬的动作,她做的格外小心。 无比用心。 万分虔诚。 “礼成——” 拜堂结束。 按照礼仪,蓝钰正准备把薄凝玥送到洞房,突然传来一声:“慢着!” 周围的贺喜声顿时消散,喜堂变得鸦雀无声,静的连蜡烛燃烧的声音也能听见。 众人眼神亮了。 桑武川扶额。 武帝与安平眼中飞快划过一丝暗色。 蓝钰轻轻蹙眉:“月华郡主,你的行为很失礼。” “你怎么这么说我?”桑玟娇托着脸,不以为意道,“我不过是对新娘子好奇得紧,想一睹真容罢了。” 还未等蓝钰回话,她又笑笑:“难不成陛下在此,你还要藏着美娇娘,不愿让大家一见?你不给我的面子,也要给陛下面子吧。” 蓝钰淡漠道:“这不合规矩,还请月华郡主不要强行攀扯天家颜面,”他望了一眼桑玟娇,又轻飘飘回头,侧颜宛若天人,像是不可高攀的雪山,“如你所言,陛下还没发话,你一个小小郡主,又怎能替陛下说话?” 他微微眯眼,冷漠锐利,薄唇轻启:“莫非,月华郡主可以揣度圣心?”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不少人暗自腹诽:原以为是个清冷谪仙,谁知城府深起来,一百个桑玟娇也不是对手。 仙人嘛,又岂会是随便就能招惹的? 桑玟娇花容失色,她当然知道蓝钰话里的意思,轻飘飘几句话就给她扣上莫大的罪名,一下子把局势翻转。 一直以来她强势惯了,从未想过有人竟敢对付她。 是因为那个女人吗 桑玟娇又急又气,恨恨盯着一身红嫁衣的薄凝玥,仿佛能在婚服上面灼烧出洞来。 蓝钰不动神色把薄凝玥拉在身后,用身体挡住桑玟娇的视线。 尽管他对这个表妹没有男女之情,但她仍是他的表妹,他的夫人,蓝家的主母。 外人,欺辱不得。 桑武川面色铁青,压下心里的惊惧,厉声呵斥道:“放肆!桑玟娇,你给我闭嘴!” 他眼底沉沉,没想到蓝钰竟会说出这一番话来。表面上,说的是桑玟娇,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在敲打他西南王!揣度圣心,这四个字压下来,多少脑袋都不够砍! 他一双眼睛像狼一样,深处闪着危险的光,蓝钰,你好大的胆子! “本宫还不知道,西南王的女儿,月华郡主竟然如此大胆,”安平眼角一斜,拨弄着自己的鎏金掐丝凤凰牡丹指套,凉凉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可以无视圣颜。” 她冷笑一声:“本宫倒是想听听,陛下在此,月华郡主越过陛下,言语失状,有没有把陛下放在眼里?” 桑武川惊出一身冷汗,他早听说安平长公主的威名,知道武帝对亲姐的放纵,若是武帝发话他还可以逃过一劫,但是安平站出来了,武帝 他看着武帝,主位上的男人把玩着金制的酒杯,嘴角噙着一抹冷酷的笑意。 桑武川咬咬牙,上前跪下来:“公主,桑玟娇不过小儿心性,胡言乱语,惊扰陛下与公主,微臣甚是惶恐,还望公主原谅,望陛下原谅!” 安平笑得意味深长:“哦,是这样吗?” 胡光羲在一旁,突然想到,如果他此时卖给西南王一个面子,以后行事会方便得多。 他站出来:“启禀陛下c公主,今日毕竟是蓝氏大婚,宜喜不宜怒,以免冲撞喜气。” 安平哼了一声。 闻言,贺梓桐顿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小幅度转头,看到胡光羲的眼色,他的眸色暗了暗,为安平斟酒,笑吟吟的,轻声道:“公主何必为些不值当的小事生气,莫要气坏了身子。” 安平接过酒,眉头渐渐舒展,她冲贺梓桐一笑:“你说得对,不值得。” 武帝注意到旁边两人的互动,瞥了一眼,又移开视线,吩咐李福全道:“倒酒。” “陛下,你以为呢?”安平含笑问道。 武帝:你不是都已经决定了吗? 武帝与安平对视一眼。 他看向下首跪着的桑氏父女,正色道:“今日是蓝卿大婚,朕不想被打扰心情,”他呵斥桑武川,“西南王,你教女无方,打断蓝卿的婚事,朕罚你将京都流水席按照蓝府的标准延至七天,以作补偿,同时桑玟娇向蓝氏夫妇赔罪,你可有异议?” 桑武川额头上青筋暴起,京都流水席本是三天三夜,按照蓝府的标准,他往后推延四天,这其中的开销抵得上西南半个月的收成! 谁都知道,西南本就不比京都繁华,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子,他练兵的军费就少了很多! 这是要他大出血! 他死死攥住拳头,遏制住自己的怒火,道:“微臣遵命!” 桑玟娇一脸震惊,她愣了几秒后,不可思议道:“陛下,您要臣给蓝氏夫妇赔罪?!” 武帝沉沉道:“怎么,你有意见?” 天子之威,乃是不怒而自威;目光所及,皆胆战心惊而退。 桑玟娇向后退了一小步,不甘道:“给蓝钰赔罪可以,可c可是”她伸手指着薄凝玥,“她只是一介平民,而我却是堂堂的郡主,怎么能给一个平民赔礼?!” 她添油加醋:“陛下,臣可是您亲封的郡主,代表的是皇家威严呀,怎么可以跟平民赔礼道歉?” 众人:月华郡主是脑子短路了吗,已经给她台阶下了,她为什么还一心找死? 武帝沉默地看着桑玟娇,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雄狮,下一秒,敌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能扑上去咬断她的喉咙。 桑玟娇有一丝慌乱,但是她也没说错什么啊!她挺起胸膛,撑着站在原地。 终于,武帝发话了:“你说,你不能跟平民赔罪?” 他笑了两声,笑得众人一阵心惊肉跳,“好,很好,”他看向蓝钰身后,“蓝府夫人听令——” 薄凝玥走出来:“民女在。” 面对武帝问话,她便不能再以盖头遮面。 薄雪对蓝钰使了个眼色,蓝钰点点头,走到薄凝玥身边,替她把盖头掀起。 满堂寂静。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蓝氏大婚(四) 古人云:“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何为佳人? 现在众人明白了。 新娘身披凤冠霞帔,长长的裙锯像是天边的火烧云,金线刺绣灿烂如朝霞,纵然华服虽美,却不及美人一眼回眸。 她头戴纯金百鸟衔珠花冠,鬓边垂下珍珠流苏,乌发似云,衬得她典雅温婉,自然而然流露出高贵之气。 她的面容沉静轻灵,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幽如秋波。仿佛蓝田日暖,宛若白玉生烟。又因为薄施脂粉,所以面若桃花,眉似螺黛,眸若盈盈秋水,唇如粉冻红樱,明艳不可方物。 站在角落的青潼失神地望着,中堂上,那个女子美得摄人心魂,偏生她不知道自己的美。 是了,美而不自知。 这是美人最美的时刻。 直到武帝威严有力的声音响起,才拉回众人的神智。 “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民女唤做薄凝玥,字无双。” “凝玥,好名字,”武帝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薄氏凝玥,温柔敦敏,秀外慧中,钟灵毓秀,颇有风流典雅之态,正值大婚之际,朕特封你为四品诰命夫人,封号就为玥吧。” 薄凝玥深深跪拜:“臣妾叩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桑玟娇傻眼了。 上一刻还说薄凝玥是个白身,受不起她的赔礼,下一刻武帝就封薄凝玥为诰命夫人,这不是生生打她的脸吗! 还有那个封号 她的封号是月华,可武帝就把薄凝玥的封号用了同音的玥字,还更加高贵,一点儿也没有顾忌到会冲撞她的封号! 武帝分明就是故意的!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武帝的视线已经落到了桑玟娇的身上,沉沉道:“桑玟娇,现在,你可以赔罪了。” 骑虎难下。 桑玟娇气得脸通红,她快步走到薄凝玥身前,旋风一样,激起铃铛乱响。 众人纷纷摇头,这月华郡主的仪态,唉 反观薄凝玥,新封的玥夫人,浑身珠佩璎珞,一举一动,却还是一声不响,真真是仪态自天然。 不少大臣已经开始盘算回去让本家夫人邀请薄凝玥坐坐,联络一下感情。 这蓝家,圣眷正浓,不可开罪,宜结交,结交 桑玟娇不知道别人想的什么,她满心满脑都被她要给一个贱人赔罪的念头牢牢占据着,像是一只毒蝎,挥舞着毒刺,盘踞着扎根。 明明,刚才还是一个平民,现在却摇身一变,成了四品诰命夫人! 武帝摆明要打她的脸! 桑玟娇咬着牙,腮帮子又硬又痛,她紧紧握着拳头,目光如虎似狼,恶狠狠地,好像要把薄凝玥吃了。 薄凝玥丝毫不惧,目光盈盈好似朗月清风一般。 “玥夫人,十分抱歉,”桑玟娇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咬牙切齿,“是本郡主言语失当,冲撞了您,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 薄凝玥微微一笑,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光彩夺目。 当然,在桑玟娇眼里十分刺眼就是了。 “既然月华郡主诚心道歉,本夫人也不会苛责,”薄凝玥淡淡道,“这个歉意,我替蓝府收下了。” 桑玟娇一跺脚,跑出去了。 蓝钰又重新给薄凝玥盖上盖头,带着她去后院。 洞房 薄凝玥顺着红丝绸那一端的力道走进去,脚下是洁白的羊毛地毯,一直走到金丝楠木百子千孙杨雕五福架子床边。 头顶传来男子清冷如水的嗓音:“坐吧。” 薄凝玥刚一坐下,朱红的锦被陷下去一块,这床铺下人铺的很贴心,够厚够软,最下面埋着的枣子核桃什么的倒也不至于太硌。 感觉身边的男子就要离去,薄凝玥拉住他的袍角,小声道:“夫君。” 说到底,她也不过十五岁的姑娘,自从失去娘亲之后,没人教过她礼仪,都是自己学来的。 此时此刻,她身处女子一生最重要的地方,没有娘亲指点,她不知道做什么,有一缕轻微的惊惶,自她的瞳孔中散开。 但她还是不疾不徐,一派沉静,只是轻轻拉住对方的袖子。 这已经是她能表现的最好的样子。 蓝钰停住了。 须臾,他回过神来,道,“我还要出去应酬客人,你休息一会儿,等我回来。” 女子的玉指慢慢松了。 蓝钰走到门边,侧身回眸,看了一眼红色海洋中坐着的新娘。 她的坐姿很标准,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一起,头上的盖头在身上打下一片阴影,盖头金丝滚边垂下流苏,静静垂着,没有一丝杂乱。 他轻声道:“不必拘礼,换衣,用膳,小憩都随意。” 等蓝钰离去后,灵犀与彩翼走进来,方才蓝钰说话时,她们就在门边。 灵犀道:“夫人,奴婢伺候您稍微梳洗一下吧,这沉甸甸的首饰头面,压得脖子酸。” 彩翼道:“正是呢,还有这喜服,足足有十二层,太重了,夫人真受苦了。”她眼眸弯弯,“咱们公子还想着夫人,体贴夫人劳累,夫人真是好福气呀。” 盖头下,薄凝玥有些怔忪,夫君体贴她么 蓝钰回到中堂时,桑玟娇已经走了,桑武川还在席位上,观舞吃酒,看似没有受一点儿影响。 与蓝钰聊了两句之后,武帝与安平离开了。 皇家威压不在,气氛更加活跃,大家纷纷应酬,传令投壶,好不惬意。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华灯初上。 赤黄明亮的灯光,长明灯次第展开,宴厅里人影交错,欢声笑语。 无数人上来,一波又一波的敬酒,蓝钰每每浅尝辄止,余下都由青州十三卫代劳。 又是一杯酒。 桑武川悠悠走上来,举起一杯酒,烛光下,他的面容有些看不真切,一半藏在阴影里:“蓝侍郎,今日,你可是令本王大开眼界。” “西南王客气。” 桑武川压低声音道:“本王有意与你结交,不知你意下如何啊。” 蓝钰静静道:“西南王何出此言,我们都是臣下,一同为陛下效力,本就同为朝臣,交情自在那里,又何来结交一说?” 桑武川面色有些不好看,他沉默了几秒,压抑怒气,又笑道:“蓝侍郎所言极是。不过嘛”他面上有些为难,“方才你也看见了,本王的女儿月华郡主对你痴心一片,你就没有一点心动?” 他开始描绘美好的蓝图:“若是我们两家连成姻亲,不仅本王女儿可以如愿以偿,蓝家的产业也可以更进一步啊,西南就是需要蓝家这样的大贾,两全其美,蓝侍郎以为如何?” “钰已经明言,此生只会有一个夫人。” “这蓝侍郎就迂腐了,男人嘛,谁还没有两房妾室,女人不还就是那回事儿吗?” “这一点,”蓝钰淡淡道,“英雄所见不同。” “你”桑武川怒道,他的手攥成拳头。 旁边的夙青立刻摸上腰间的鞭子,桑武川顿了一下,忍而不发。 他把酒一喝,把酒杯狠狠砸在桌子上,“本王走了!” 蓝钰微微颔首,眼眸中缓缓流动着莫名的情绪,就像湖面悄然结冰,袭来一阵云雾。 “人道最难消受美人恩,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贺梓桐紫衣乌靴,银质的腰带上挂着细细的铁链,手上一副螭龙浮雕银护腕。他从阴影里走出来,狐狸眼儿似笑非笑,“蓝侍郎,如今娶得美人归,为何不将泼辣的郡主一并娶回去,一下把正妻宠妾配齐,岂不美哉?” 虽是恭贺的话,其中隐藏着的尖锐嘲讽,想忽略也难。 夙青面色黑如锅底,护在蓝钰身前,又一次忍不住想拿出鞭子。 蓝钰淡淡道:“夙青,你先退下。” 夙青一噎,虽然很不想下去,但是主子的命令不能违抗他警告地瞪了贺梓桐一眼,愤愤离开。 贺梓桐轻嗤。 蓝钰道:“钰还以为,贺公子会跟随安平长公主而去。” 贺梓桐眸心微细,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用力,蓝钰这话在暗示他,一介面首,应该乖乖待在主人身边。 他冷笑道:“公主那边,不用蓝侍郎操心,倒是我想问蓝侍郎一句,”他逼近蓝钰,嘴角挂着邪气的笑意,“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他的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姜泽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就视而不见吗!你知道以前的姜泽是什么样子吗?没遇到你之前,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何等的不羁潇洒!因为你,他舍去骄傲,放下身段,一次一次来找你,把你的一切喜好记在心头,已经卑微成那个样子,而你呢,蓝大公子,居然眼都不眨一下,干脆成亲了!” 说到最后,他面上虽还是笑意盈盈,言语中却露出咬牙切齿的意味。 蓝钰平静道:“钰从来没有要求他那么做。” 贺梓桐半眯着眼,笑吟吟的:“所以,你觉得姜泽是自讨苦吃对么?你觉得堂堂姜氏嫡长子就是自作自受,自甘下贱对么?” 蓝钰言简意赅:“钰已与姜泽说明。” 贺梓桐为姜泽不平:“他今日没来,你我都清楚这是为什么,”贺梓桐一字一顿,“他不想看见你,看见他喜欢的人,娶别的女人。” 蓝钰一脸平静。 “哟,连话也懒得说了,”贺梓桐狭长的眼眸中暗芒流转,尽是讥诮,“怎么,担心良宵苦短,不想与我在这里耗下去,白白耽误春光?” 蓝钰侧身准备离去:“如果没有其他事,钰就先走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洞房花烛 贺梓桐冷笑着看蓝钰走远,他双手抱臂,抬头望去,满天星光,与夜明珠的皎光c长明灯的烛光糅合在一起,繁华而温暖。 虽置身喧闹之中,却感觉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与众人隔绝开来。 众人皆醉我独醒,众人皆闹我独寂。 姜泽,可惜你一往情深,根本不值得。 我问过姜伯父,说你不在府中。 他仰望着那一轮明月,心下思绪飘然—— 你在哪儿? 雪宁轩 红烛燃了有一半,金制的莲花烛台上堆积着凝固的蜡迹,似软非软,脂膏一般。 里间四角站立着纤细修长的金鹿雕像,宛如森林的鹿角上嵌着夜明珠,散发柔和温暖的泽光。 男子的金莲纹墨靴一步一步走进,从木地板到羊毛地毯,走路的声音很轻。 他走到床边。新娘的繁冗沉重的喜服已经外面的几层,大红瑶光锦衣,广袖窄腰,裙锯衣角金线绣成云月,飘忽而现,仿佛下一秒就会从衣服里飘出来。 十二间幅流仙裙下摆上,精致而璀璨的凤凰,似乎能摆脱红线的束缚,直飞冲天。 她的手交握,放在小腹,坐的很端正。她感觉到有人来,微微转头,带起盖头上的流苏轻移摇摆。 蓝钰挑起她的盖头。 女子的面容徐徐展现出来。 她的一头金饰已经取下,只留着几个嵌血珊瑚金莲发梳固定鬓发。 薄凝玥坐在床上,静静仰望一身喜服的蓝钰,她轻轻道:“夫君。” 蓝钰站了好一会儿,目光似澄澈的湖,难以捉摸,他明明在看她,又好像透过她,看到别的东西,看到别的人。 良久,他端起合卺酒,递给薄凝玥一杯。 金杯清酒,合卺酒。 本来是人一生最为难忘的酒。 蓝钰望着酒面映出来的自己,他的眼眸宛如可以流动。他微启薄唇:“凝玥,你我都明白,我只把你当做表妹。我娶你,是为了蓝氏的传承。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他顿了顿,还是继续说下去,“这杯酒中加了东西。” 欢情,青灵调制的催情药。 喝了之后,情欲缠绵,柔情缱绻,铁打的人化作绕指柔;冰雕的人融成湖中春。对人体无害,还可滋阴补阳,使阴阳调和。利于有孕。 如果不这样做,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硬来。而且,倘若他真的硬来,不用催情加以调和,对薄凝玥而言,少女的身体硬生生承受,会很痛苦。 所以,使用欢情是最好的办法。 薄凝玥的睫羽微微颤动,她很快明白蓝钰说的是什么。准备大婚前,姨母就教她许多洞房时需要注意的事项。 一般来说,合卺酒中会有一些催情的成分,为洞房花烛夜助兴。 本来这没什么,但是蓝钰既然这么说,说明这里面的催情成分不同寻常。 她的手都在颤抖,心里宛如灌进一杯中药汁那么苦涩。 她一心要嫁的夫君不爱她,就连洞房花烛夜,都得借助药物才能与她行房。 蓝钰看着面前的女子,他的妻子,她纤长的睫羽颤动着,宛如脆弱的蝴蝶。 薄凝玥抿着下唇,眉间一缕淡淡的忧愁挥之不散,眼底藏着细微的难堪,之前眸中的万千星子,都纷纷沉入河底,化作转瞬即逝的黯淡星光。 但是,这一切,不都是她自己求来的吗? 薄凝玥的一只手紧紧揪着身下的锦被,她端着酒杯的手慢慢平静下来。 蓝钰看着她,没有说话,他的眼眸宛若透明的冰珀,美丽,纯粹,澄澈,无情。 薄凝玥扬起一个轻浅的笑:“妾身明白了。” 她以袖掩面,酒入唇喉。这酒之前一直在酒壶的夹层里,不凉,温凉的液体;不是很辣,伴着丝丝清甜。 情欲很快就自小腹升起来,不是烈酒烹油般爆炸的燃烧,而犹如一张轻柔的大网,温柔地包裹她。这种陌生的感觉让薄凝玥慌乱而无助。 她知道蓝钰不会主动碰她。少女的面上虽是一片绯薄的红霞,她还是站起来,主动宽衣,拉下腰间的丝绦,去掉腰封,华贵的裙子如水一样顺着她牛奶般柔嫩的肌肤,宛如一朵昙花徐徐绽放。 她只着金色刺绣琼花的小衣,散着发,墨发垂到臀部,赤着脚站在地上。 房间里并不冷,有一股椒香弥漫开。尽管不冷,肌肤还是紧绷,慢慢激起一些细小的鸡皮疙瘩。她很紧张。 她从未如此,几乎赤身裸体站在一个男子的面前。 这人,是她的夫君。 今夜,每一秒钟都格外珍贵,她不想躲开。 直视蓝钰的眼眸,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解开蓝钰喉间扣着的第一粒盘扣,身体的情欲像温暖得可以触摸到实体的云朵,团团裹着她。 她的眼前,谪仙一样清冷的男子,衣衫尽褪,冰肌雪肤,眉眼如画。 他如玉的脸颊微红,素来清浅的呼吸有些重,但他的眼眸依旧清明。 蓝钰明白是欢情起作用了,心里几不可察的叹气。为了蓝氏。 他把薄凝玥抱在床上,俯身而上,他注视着身下有些不安的女子,她向来黑白分明的眼眸氤氲着陌生的情潮,沉静轻婉如表妹,呼吸间也带了一丝娇怯。 他轻声道:“别怕。” 鱼肠枯岚山 等姜泽从地宫出来,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他花了三天三夜,辨认楼一层拙劣的字迹。 首先,楼一层说,这个河水逆流的地方,叫做恶魔之眼,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 因为他随便起的。 姜泽:“” 他继续看,这书上面大多写的是军事,几十年来楼一层带兵打仗的经验;还有一些重要关卡c隘口的地形,都是楼一层曾经守过的要塞;还有便是各种水攻c火攻c毒战c攻心战等讲究的条件,实战的要诀 其余的是楼一层练武的心得,有关精进内力c提高修为等等方面。 姜泽越看越觉得震撼,这一本破破烂烂的书,内里居然藏有如此大的乾坤,若是流传出去,必定引起各国争夺,武林再掀腥风血雨。 他在心里不停地演绎,推算,结合自己的实战经历和书籍知识将其融会贯通。 有内力护体,他可以只喝水,三天不吃饭,金鳞却不行,于是,姜泽每天有一段时间都会看不见金鳞。他也不在意,凭金鳞的身手,抓些猎物填饱肚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每次金鳞湿淋淋从水里扑腾出来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姜泽这个混蛋啊啊啊啊! 彻底把书烂熟于心之后,姜泽摸出火石,一把火烧了这本书。 火光中,映的姜泽的脸红彤彤的,像是渗透血色。 他的凤眼锐利又深沉,漆黑如墨,一眼望不到头的深渊。 能写出这么一本书的人,本身就是高手中的高手,登峰造极之境的强者,纵横沙场,叱咤风云多年,又怎么会轻易死在战场上? 姜泽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跳动的火苗映在他的眼中。他的瞳孔里,火焰无声的燃烧。 师父,你等着,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离开地宫之前,他在楼一层面壁的地方,跪了很久,磕了三个头。 他看了一眼那面有楼一层影子的墙,眼里闪过一层莫名的深色,便毫不眷恋的转身离开。 他跳入水中,顺着水流的方向,一路闭气,游出恶魔眼,等他终于游出水面的时候,他已经到鱼肠枯岚山的外围森林了。 他知道他还会再来这里。 姜府 “老爷,出大事啦!”管家疾步走进姜成的书房。 姜成满脸紧张,难道是粮草的问题?! “少爷回来了!” 姜成:“” “这也叫大事?”姜成脸上的肉一抽,痛心疾首,“管家,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姜泽回来就回来,不给我惹事就行,他一连出去几天不回来不都是家常便饭了吗?别拿这点事儿烦我。” 管家擦了把汗:“是。” “你明白就行,”姜成继续拿起账簿看起来,刚看没一秒钟,又把账簿放下,“他现在在哪儿,怎么不过来找我?” 管家:“” 刚才不还是说别拿少爷的事儿烦他吗? 管家道:“少爷回来时蓬头垢面,去洗澡了,这会儿应该过来了。” 话音未落,姜泽人未至声先到:“爹,我找你有事。” 管家笑道:“这不来了?那小人就先下去了。” 姜成看着进来的男子,紫金冠束发,一身火云饕餮纹玄色锦服,银链流苏腰带和手上的刻着复杂符咒的护腕是一套的。 几天没见,他身上的气质更加成熟沉稳,如果说之前姜泽是年轻炫耀的豹子,现在他就是潜伏蓄势的雄狮。 姜成愣了一下,把手里的账簿扔向姜泽:“你小子搞什么事儿?一连三四天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去哪儿了?”他越说越气,“就连蓝钰大婚你也没来,我们两家是合作关系,你跟蓝钰不也是挺好的兄弟吗,你怎么也不露面!” 姜泽稳稳接住,他走到书桌前,把账簿放下,沉默了一下,道:“师父死了。” “什么?!” 姜成不可思议,他忽的站起来,声音很大:“你说,楼一层死了?” 姜泽沉默不语,他默认了。 “怎么会这样,”姜成一脸怔忪,他慢慢坐下,有些无力,这打击过于沉重,他整理一下杂乱的思绪,“怎么回事?” 姜泽把这几天他的经历简明扼要地告诉姜成。 “可惜啊,”姜成还是有点儿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楼将军一死,是我们乾国极大的损失。” 福灵心至,他突然想到,激动道:“怪不得之前陛下要我们姜c蓝两家调动在全国的势力,准备粮草。”他的面色有一丝凝重,“看来,战事要起了。” 姜泽点点头:“不错,武帝突然开设武举,恐怕为得也是此事。”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心下有些迟疑,还是斟酌着开口:“爹,我准备参军。” 短短几个字,不亚于雷鸣闪电的轰击! 姜成一拍桌子:“你说什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一) 姜泽心里有些奇怪,他不过是去参军,怎么爹的反应这么激烈? 他道:“几天前,我街上溜达的时候,闲着没事,就去白虎堂寻龙台打了一架,也算是参与武举的比试,”他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战举,回府的时候他已经派人传书给谭罡风,他愿意从军,“得了名次,过几天揭榜的时候,估计榜上有名。” 被打的众人:您太谦虚了。 不是得名次而是武状元吧 姜成噎了一下,他知道自家小子整日吊儿郎当不太靠谱,不把天赋用到正路上,但怎么说姜成心里有个小人儿泪流满面,也不能这么随意就去参加武举呀! 看看人家,参加武举时,父母知道了都是先好酒好菜招呼着,又是训练又是什么的,左邻右舍都知道,消息传得满天飞。 可咱家呢?姜泽说都不说一声,打完了才告诉他。 姜成心里着实是苦。 姜成又是一拍桌子,怒喝:“不准!” “为什么,”姜泽奇怪了,他的声音很认真,告诉父亲他绝非戏言,“师父被人陷害,死在战场,我是他徒弟,总要找出真凶,为师父报仇。” 姜成一时说不出话来,姜泽说的话,于情于理,都应该这样做。 可是 姜成的眼眸不易察觉的闪过一丝暗芒。 姜泽不能去。 “先不提这个了,”姜成转移话题,反正手头儿要做的事情多得很,“既然你回来了,就去蓝府探望一下,毕竟人家大婚你没去,”他递给姜泽一封书信,“刚好我有要事和蓝钰商议,你把这封信带给他。” 姜泽的心细微抽搐了一下。 他还以为自己不会再心痛了,可是,听到大婚两个字,他还是难以无视。 姜泽抿抿嘴,没有接那封信:“爹,我去不了。” 姜成怒了:“什么叫去不了?不让你去沙场,你说不行;叫你送封信,怎么也不行?你告诉我到底什么才行!” 姜泽低下头,他的声音充满苦涩,沉重又疲惫:“我喜欢蓝钰。” “就算你喜欢”姜成突然反应过来,瞳孔放大,话都说不利索了,“什么?!” 他不敢相信:“你喜欢谁?蓝钰?” 姜泽默认。 接下来的一刻钟,姜成手一直抖,喘着粗气,浑身瘫软,幸亏坐在椅子上,否则他肯定一屁股摔到地上。 他看着姜泽的目光,好像下一秒就想把这个大逆不道的小子掐死! 至于姜成是不是真的这样想,姜泽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感觉是这样。 感觉姜成慢慢平静了,姜成一言不发,直直地盯着姜泽。他一直沉默着。 空气寂静的可怕。 渐渐地,姜泽有些慌了,他觉得自家老爹的反应不太正常,怎么说不应该像叶翊他爹一样,上个家法狠抽他一顿什么的;要不就是痛骂一顿;或者,把他关起来也行 无论怎么样,都不该是现在这样,一句话也不说,目光涣散,像是陷入什么可怕的情绪里,分不清是梦魇,还是不堪回首的回忆。 姜泽上前摇着姜成的肩膀:“爹,你怎么了?” 没什么反应。 姜泽思考了一下,更加用力地摇,同时气沉丹田,凄惨道:“爹啊!” “摇什么!摇什么!”姜成顿时惊醒,他一巴掌打掉姜泽的手,恶声恶气:“我又没死,你嚎什么!你是想谋杀亲爹吗?” 姜泽摇摇头,笑得人畜无害:“不,您没事儿子就放心了。” 姜成摆摆手:“去去去!” 姜泽毫不在意的笑笑。 这样,他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姜泽,与蓝钰的一切,他也不会关心。 此时的姜泽还不知道,姜氏父子两人,都是以欢笑掩盖伤悲。 他们都有要掩盖的东西。 不过,姜成掩盖的什么,姜泽很快就知道了。 “爹,你没事吧,”姜泽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严肃道,“你刚才的反应,很不同寻常。” 闻言,姜成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他又是沉默了很久,才道:“这件事,我瞒了你很久,”他看着姜泽,眼中满是复杂,“今天,我该告诉你了。” 什么?!姜泽心下一动,一种诡异的感觉慢慢充斥他的全身。 他有种强烈的感觉,一直以来,他要找的真相,此刻即将浮出水面。 姜成一字一顿道:“你娘,不是难产去世的。” 姜泽凤眼圆睁,瞳孔急剧缩小,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他一直以为娘亲是难产去世的,所以格外内疚,觉得自己的出生夺去了娘的生命。 所以,当张家小霸王说他有娘生没娘养时,他才会格外愤怒。这是他的逆鳞。 姜泽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然而他的双手还是死死攥成拳头,他的声音有一股暴风雨来之前的宁静:“爹,你告诉我。” 看姜成的态度就知道,这其中肯定有天大的隐情。 终于,瞒了姜泽快十九年,还是要把一切说出来。 姜成的心沉下来,好像十九年前的冬天,他整个人仿佛坠入无边寒冰地狱,止不住的悲凉。 姜成年少轻狂,放下豪言壮志,拒绝姜家的帮助,要白手起家,开创另一个姜家传说。属于他姜成的传说。 乾国并不歧视商人,从商与读书科举的地位几乎是一样的,当然,科举入仕还是第一,实在读不了书c念不下去的,才会选择经商c或者从军等等。 但姜成不一样。 他觉得书中读出来的都是花架子,就如前朝纸上谈兵的傻书生一样,读书读成那个样子,怎么能做将军?简直误民误国! 所以,虽然他头脑灵活,却也不爱寒窗苦读,认为经商才能体现出他的才能,南来北往,人情世故练达为其一;天涯海角,饱览风光人情,充盈学识为其二;商场尔虞我诈,修炼腹黑学,磨成人精,却还可以保持本心为其三。 就这样,意气风发的少年公子姜成,踏上他的人生成功之旅。 他一路南下,寻找合伙人与发财的机会。但毕竟年纪轻,经验不足,没有找到什么好的商机,反倒自己带的银子几乎花光,最后孤身到了临安。准备最后一搏。 人世无常,姜成怎么也没想到,去临安没有博出他想要的功名富贵,反而被一位书卷女子所缚,一生挣脱不得。 她叫楚冰心,字和燕。 那一天,姜成上街,四处寻找好的铺子与地段,像伯乐一样,观察不为人知的好马。 临安真的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又繁华,花色锦绣妍无边。他去的时候又是春天,万物散发勃勃的生机,真真应了诗里的话: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他经过河堤时,柳枝儿轻拂,喜鹊站在树上吱吱叫,鸳鸯在水里相互依偎。彼时阳光正好,水面波光粼粼,像浮着一层碎金,点点糅合在水里。 就在那时,他看见临安最大的人家,临安楚氏,设宴席,搭高台,一处红色气派,人们围观,议论纷纷。 他走近才知道,原来是楚家要为唯一的女儿招亲。 有人可能会疑问,既然是临安最大的人家,为什么还要如此高调的招亲呢?按理说,这么好的条件,上门求取的人应该排了几条街才对。 要不就是楚家小姐有什么恶疾,以至于好男子纷纷避而不娶,所以出此下策来招揽婚事;要不就是楚家觉得整个临安没有什么人配得上自家女儿,所以要高树大旗,广揽人才,慧眼识珍珠,找得龙中之龙,来匹配楚家小姐这位凤中之凤。 除此之外,姜成想不出别的理由。 出人意料,他探出楚家小姐没有恶疾,饱读诗书,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 又问围观的本地人,又说楚家是书香世家,家主为人清高孤傲,不像会搞什么比武招亲的人。 这么一问,倒是吸引了姜成的兴趣,他倒想看看,这楚家小姐是何人,楚家举办这场不同寻常的招亲,意欲何为。 “这位大哥,我看你生的也不差,怎么就不去试试呢?” 当姜成开玩笑似的说时,那位本地人脸色突然一变,低声怒道:“你不要命了?!这等浑话也是能随便说的!” 姜成一脸莫名其妙,他说什么了?怎么连个玩笑也开不得? 他还想再问几句,那本地人却讳莫如深,一句话也不说,挤到别处去了。 旁边听到他们二人讲话的人们,也都是沉默,眼睛四处乱瞟,遇到姜成问就语焉不详,嗯嗯啊啊地敷衍几句,半晌,姜成什么也没问出来。 一位面善的老者道:“这位公子,你不是本地人吧。” 姜成一愣,点点头。 老者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用一种矛盾复杂的眼光看了姜成一会儿,叹了口气,还是拄着拐杖离开了。 姜成越发糊涂了。 越是如此,他就越是心痒,非得找出一个答案来。 招亲台上的花球吊在一座高高的木质阁楼上。姜成算了一下高度与距离,他出来闯荡,自然会些功夫,只是防身,没有多么高超。 但应付这座高楼还是可以的。 姜成正想上去尝试,一个彪形大汉先他一步,飞身而上,还没落地,铁做的台面突然打开,十八铜人阵迅速升起,不过几秒,那大汉被人抬着下了招亲台。脸肿的像个猪头,身上血迹斑斑。 行人无奈道:“又是一个天真的外地人。” 有人应和他:“是啊,这楚家家主也是没招了,为了维护自家的脸面居然连这种事情也做得出来。” “罢了罢了,总归不是我们家的事,我们快走吧” 姜成目瞪口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二) 他果断收回自己的脚步,开玩笑,那大汉一看就是练家子,一身腱子肉,壮硕魁梧,肱二头肌磨得发亮,这样都闯不过招亲台,他还是算了吧。爱惜性命要紧。 就在他准备放弃离开时,高楼上唯一的一扇雕花镂空玉兔捣药木窗开了。 一个穿浅碧绮罗衫的女子露出上身。 她很美,比姜成见过的任何女子都要美。 乌发如云,挽了一个松散的发髻,垂在耳边,斜斜插着一支碧玉簪子;一双螺黛色罥烟眉,宛若天青色的低愁;檀口微启,欲言又止,淡粉色的唇间,雪白的齿若隐若现。不施粉黛,姿容天然。 她的目光胜于姜成见过的所有清波河流,那样莹润,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那双眼睛,似喜非喜,像是蕴含流动的水晶,不是那种透明的耀眼的颜色,也不冷淡,是一种柔和而莹润的色泽,非烟非雾,宛若一泓清水。 她倚在窗边,没有看姜成,也没有看街上的什么人,她只是举目远眺,美目间含着淡淡的哀愁。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那一瞬间,姜成明白了为什么楚家小姐名唤做冰心。 观人知其骨,楚家小姐,确有一颗冰清玉洁的心,确是一位冰清玉洁的人。 他在那里看了好久,直到窗户已经关上,直到夕阳西下,直到华灯初上。他还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楚家小姐有人为之疯魔的能力。 只是,她自己并不清楚她有这种能力。 良久,姜成扭着自己酸疼到快断了的脖子,一步一步往他的下榻处走。 他路过一家灯火通明c热闹非凡的赌坊。 耳畔传来人们吆五喝六赌钱的声音,酣畅淋漓,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是怎样的魔窟。 姜成握了握拳头,又退回去,一头扎进赌坊。 第二天,几乎整个临安都知道了,一个姓姜名成的外地小子,押下所有个人资产,在永乐赌坊下注,赌他能抱得楚家美人归。 连楚家老爷子也惊动了,他亲自守在招亲台,要看看是何方神圣敢出此豪言。 群情沸腾,人们一直等了三天。从白天守到黑夜,连姜成的影子也没看见。 这小子不会不敢来了吧? 人们幸灾乐祸,不来才好,他们高兴得很,又到赌坊下了一笔,押姜成输! 第四天,活在大家传言里的姜成终于出现了。 他一袭红衣,丰姿卓然,站在招亲台前。 立马聚起数千人围观,几千双眼珠子刷刷盯住那个红色身影,准备亲眼看着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只会说大话的傻小子输!越惨越好! 姜成红衫猎猎,他心里清楚大家都在想什么。他轻笑一声,挥了挥手。 人们目不转睛。 姜成道:“楼一层,上!” 什么?! 等人们回过神来,台上的十八铜人阵已经被破了,铜人们东倒西歪。 一个身着玄袍的精壮男子已经站在高楼顶,他轻轻松松摘下红色花球,再一飞身,不过几个呼吸,就站在姜成的身边。 姜成接过花球,随手抛了几下,笑道:“楚老爷子,什么时候办亲事啊?” 坐在太师椅上的楚老爷子气得满面通红。 姜成又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吧。” 楚老爷子指着姜成,被他气的很了,抖抖索索说不出话来,终于,他咬牙切齿道:“你根本没亲自拿到花球,这是作弊!不算!” 姜成一脸无辜:“可是您当初也没写不允许有人代劳呀?” 柱子上贴着一张红纸,他手指过去:“诺,上面的字清清楚楚,晚辈不算作弊吧?” 众人:“” 牙齿倒是伶俐! “那那那我台里面的机关呢?”楚老爷子不依不饶,他不敢相信,他拜托了多少武林门派c各路高手设计的招亲台,居然就这样轻易被人破了?! “这个啊”姜成斜着眼睛,楼一层,赶紧解释。 楼一层瞪了姜成一眼,他遭人暗算才沦落至此,是姜成救了他,却挟恩求报,要他替姜成做一件事。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堂堂裕亲王麾下第一大将,居然用来比武招亲!还是当姜成的垫脚石! 楼一层心里对姜成恨得咬牙切齿,偏偏这厮还怡然自得,站在那里,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别提多自在了。 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楼一层没好气地对楚老爷子道:“台面是铁做的,缝隙很多,下面除了铜人十八阵外,必有暗藏的机关。那些机关我十一岁就已经不玩了,对我没用。” 他飞身上台的时候,走的尽是旁门左路,按照阵法走的,没有触动机关。 为了证明他所言非虚,楼一层随手扔了一块石头过去,石头刚一撞到招亲台面,喀喀两声出来一个四面包围的旋转刀尖阵,好似活得一般,一圈一圈越收越紧,石头刷的化作齑粉。 众人傻眼。 楚老爷子瞪大双眼,犹豫半天,又看姜成生的相貌不俗,仪表堂堂,终于下定决心:“你叫姜成是吧,你要娶我的女儿,你确定了?” 姜成面色一肃,他俯身拱拱手:“晚辈真心迎娶,所做一切也是为了娶到楚家小姐,绝无半点虚言。” 闻言,楚老爷子脸色稍霁,他伸出两根手指:“你若能允诺三件事,我就答应你,今天,你就可以娶我女儿。” 姜成大喜:“哪三件?” “其一,你要把这个人留在你身边,保护我女儿;其二,你要有护我女儿衣食无忧的能力;其三,关于我家的事情,尤其是我女儿的事情,你一个字也不准查。”楚老爷子双目紧紧盯着姜成,目光如炬,“你能做到吗?” 楼一层眉头一皱,他刚想出言,姜成眼疾手快,搭在楼一层的肩上,爽朗道:“能做到,楚老爷子您就放心吧。” “何出此言?” “其一,楼一层就在我面前,这一条已经满足;其二,今日若您能允诺我们的亲事,晚辈在永乐赌坊的赌约就胜了,银子方面您不用担心。” 姜成伸出右手,比出三指,目光坚定:“其三,我姜成在此立誓,若是查探有关临安楚家的一个字,就天打雷劈,脱离六道轮回之外,饱受痛苦,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少年声音掷地有声,铿锵有力,他目光灼灼,顶立于天地之间! 清越而有磁性的男声响彻云霄。 坐在梳妆台前梳发的碧衫女子手指一顿。 趁楚老爷子上碧落楼跟楚家小姐商榷的时候,楼一层一把扯开姜成,不可思议道:“你疯了?!我只说帮你做一件事,没说要一直陪在你身边!” 他的伤已好,若不是帮姜成做事,他早已回到裕亲王府了。 姜成目光一凝,他压低声音:“你闭嘴,不这么说,我能娶到楚家小姐吗?我告诉你,楚家小姐我娶定了,这只是权宜之计,等到我们婚礼结束后,我带着她离开临安,到时你尽管走,难道天底下除了你,我就不能找其他人做护卫了?” 他警告楼一层:“你别给我生事!” 楼一层注视他良久,冷哼道:“你想清楚,万一出了事,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姜成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望着他去往碧落楼的身影,楼一层忍不住感叹,姜成生的剑眉星目,一表人才,眼光独到,是能做大事的人,怎么偏偏被一个女子困住了? 那楚家小姐若真的那么好,争着娶亲的人早就挤破了头,怎么会一连天,本地人不招惹,避如蛇蝎;外地人却纷至沓来,还是些一看就是江湖人的外地人。这不明摆着有内情? 他都能看出来的事,不信姜成看不明白。 他摇摇头,情之一字,难解难分啊。 走到碧落楼的顶楼,楚老爷子出来,看见守在一旁的姜成,低声道:“我已与女儿说清楚了,她同意嫁给你,你进去认识一下。” 姜成凤眸深处氤氲着灰色的暗云:楚老爷子,清高文人,家教甚严,怎么会轻易让女儿见外人? 到底有什么事?让一向矜持孤傲的文人老爷,甘愿把女儿嫁给外人? 后来,很多次,姜成都后悔他当初为了履行诺言,没有彻底深入调查其中的内情,或许就能提前做好准备,不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但都是凡体之躯,谁又能未卜先知呢? 姜成第一次走进女子的闺房。 入眼是天青色的纱帘,半透明的,里面的女子影影绰绰,把一切披上朦胧的色彩。 八扇山水画折屏,四角垂香囊,没有焚香,有一股干净清爽的气息。 靠窗的角落里有一张古琴,似乎它的主人很久没有弹了,青色折枝的琴布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姜成望向那扇雕着玉兔捣药图案的木窗,不禁想,初见楚家小姐时,就是这扇窗户。 “你来了。” 女子轻柔的三个字,一瞬间,姜成好像置身于竹林寺院之中,所有的喧嚣繁杂都离他远去。 但余钟磬音。 姜成幻想了这个声音很多次,直到亲耳听见,他才明白什么是天籁之音。 他转身望去,原来楚冰心坐在琴的对角,他身后右侧。因为纱幔隔着,他看不真切,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注意。 “你过来。” 清柔的声音自带魔力,姜成依言循着声音走过去,他一步一步走的和缓,怕唐突佳人。 撩起青纱帐,这里是一座梳妆台,楚冰心席地而坐,她没有看姜成,而是望着铜镜里的自己,愣着出神。 姜成走南闯北,早就练就一副铜牙铁齿,无论对着什么人都能舌灿莲花。可面对这么一个娇弱的美人,他反而像是初出茅庐的少年,眼神慌张,说不出一个字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三) 楚冰心还是一袭碧罗衫子,芙蓉髻上没有戴那支碧玉簪子,而是插着一截花枝,带着两三个玉兰花苞,有一朵微微半绽。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她就像清晨的第一颗新露。 一时间,两人皆是无话。 最后,还是楚冰心先开了口:“你要娶我?” 姜成点点头,声若蚊蝇:“是。” 他大约是对楚家小姐一见钟情了。 姜成心里苦笑,他鲜衣怒马,从京都逍遥出发,一路南下,不知道见了多少风景,就连美女如云的扬州也没怎么入眼。他在杜郎喝过花酒的青楼一掷千金,对着满堂的姑娘们嬉笑风流,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着一个姑娘,唯唯诺诺,怕哪一句话说的不对了,惊扰到她。 楚冰心轻轻颔首。 两人又是无言。 姜成一直站着,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话,到了这会儿,他平日哄姑娘开心的手段,一个也使不出来。 “你真的做好准备了?”楚冰心微微抬眸,她的目光澄澈化臻,没有一丝杂质。 她的眸中浸着一缕浅浅的哀愁。 姜成看得明白,他以为楚冰心担心所托非人或者这样过于儿戏,便正色道:“楚小姐放心,我姜成言出必行,”他的眼神很柔和,声音放缓,“在下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闻言,楚冰心眉间氤氲着无奈的情绪,她嘴角勾着浅浅的弧度,像是在笑,仿佛在笑姜成天真,又好像在笑自己。 她玉手轻移,拿起一根碧玉簪子,低头浅吟:“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她把簪子递给姜成:“你帮我带上罢。” 姜成的凤眸中划过一丝受宠若惊:“好。” 他站在楚冰心身后,俯身蹲下,将那簪子轻轻插在她的发髻上。 铜镜里,女子的发髻上,玉兰花枝与碧玉簪子交相辉映,衬得女子人比花娇,沉静轻灵。 她的脸边,是一张男子的面容,那双好看的凤眸里,除了身边的女子,再也容不下其他。 楚老爷子没有骗他,他与楚冰心的婚事当天就举行了。 没有宾客,没有十里红妆,只有他们二人,在楚家中堂上,对着楚氏夫妇,简单地行跪拜之礼。 姜成穿的原本就是红衣,楚冰心换了一身樱红色的花间裙,权当做婚服了。 事后,楚老爷子立即安排马车,又带了许多嫁妆,嘱咐姜成道:“你家是京都的对吧?好,京都好,没人敢闹事。你们速速回京,一刻也不要耽误!” 姜成莫名其妙,楚老爷子的语气好像后面有狼追着他们一样。 楚冰心安静的站在一旁,楚母拿帕子抹着眼泪,将女儿抱在怀里。 尽管依依不舍,她们对此都没有异议。 见楚老爷子态度坚决,姜成也没有什么反驳的理由,当天就驱车离开临安了。 马车很大,坐十个人都绰绰有余,四匹高头大马拉着,车速很稳,没有什么颠簸。 姜成:那当然,赌坊赢得几百万两白银不是赢来做摆设的。 路上,楚冰心迟疑道:“我们真的要去京都吗?” 姜成察觉到她的犹豫:“阿燕,你不想去吗?” 楚冰心面上掠过一丝不舍:“我在此之前从没去过北方,怕有些不适应” 姜成道:“这倒无妨,我们可以先游历一番,等你不那么想家了,我们再上京也不迟。” 他完全把楚老爷子交代的话抛在脑后。 其实,姜成有自己的想法。 他赢了比武招亲,娶楚冰心这件事,没有和家里递过一封书信,是以现在京都姜家还不知道他已娶妻。 这倒没什么大碍,姜成主要觉得他还没有闯出名堂来,就这么回去与当初放出的豪言不符。 永乐坊众赌徒:“” 那可是几百万两银子啊! 那可是临安最美的女子啊! 人财两得你还想怎样啊! 楚冰心想了想,道:“不如去姑苏,”她念道,“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 她的眸中泛起浅浅的向往,拉着姜成的衣袖:“好么夫君?” 这是她第一声夫君,姜成心下一荡,心里宛如蜜糖融化一般,别说去姑苏了,就算舍命陪着去蓬莱他也得去。 “车夫,掉头,去姑苏!” 他们就这么在姑苏住了下来。 姑苏真的很美,小桥流水人家,姑娘们水灵灵的,说着一口吴侬软语,娇娇柔柔,烟波随着碧波荡漾,时光都好似走得慢了。 一个月后,楚冰心有了身孕。 姜成欣喜若狂,他本就宠爱楚冰心,这下更是用十万分的心思。 房间里的家具全部换成圆和的棱角的,避免楚冰心磕着碰着;日日新鲜瓜果不断,知道这几日楚冰心有些嗜酸,就花重金买紫玛瑙似的葡萄;请全姑苏最好的大夫,为她调理,备好药膳;不管多忙,每日还是抽出时间陪她散步,看见她皱一下眉都担心半天;唯恐她因为怀着孩子心情不好 人道十月怀胎,寻常人家的男人忍不了十个月,也有悄悄出去偷腥的,而姜成自从他与楚冰心成亲之后,他连花酒也没喝过。 有人不信邪,专门趁跟姜成谈生意的时候,招妓前去陪酒行勾引之事,姜泽全程冷着一张脸,仿佛下一秒就准备提刀杀人,吓得青楼姑娘花容失色,愣是没有一个敢往姜成跟前凑。 街坊邻居啧啧称叹:不知道这楚氏上辈子修了多少福,嫁给这么好的一位夫君,模样俊的百里挑不出一个来,又会经商,日进斗金,还对妻子一心一意,一个妾室也没有纳,旁人看着都眼羡。 所以,姜成说姜泽长得不如年轻时候的自己,是有真凭实据的。 最后一场冰冷的秋雨过后,冬天来了。 姜家早早生起银丝炭火,房间里温暖如春。 楚冰心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第一次遇到生产的事,家人又没有一个在身边,还是在陌生的异乡,她再是知书达理,也难免闹些孕妇的脾气,姜成什么都依着她,有时她心情不佳,对他冷言冷语,他也不在意。 唯有一件事,无论楚冰心怎么使性子,姜泽也不同意。 从成亲那天起,他们一直同房而眠,后来楚冰心有了身孕,姜成忍了头三个月,楚冰心见他忍得辛苦,知道他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夜里便主动把手搭在他的胸膛上。 姜成凤眸亮了,因为怀孕,楚冰心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晶莹,细的看不见毛孔,因为姜成一直用心找人给她调理,她的气色愈发的好,稍稍有些丰腴,不胖,肩头圆润,云软高耸,更加诱人。 他舔了舔下唇,试探着揽住楚冰心的柳腰,楚冰心没有拒绝,姜成便俯身而上,手掌撑着床,确保不会压到孩子。 他看着身下的人儿,心里柔成一汪水,他低头在她的眉间落下一个虔诚的吻。 一番云雨。 但姜成没有一味纵欲,他心里算的清楚,到了一定限度之后,无论多想都不行房。夫人身子要紧。 实在着急上火,最多也就抱着楚冰心,头埋在她颈间猛吸几口气,第二天姜成顶着黑眼圈,一脸抑郁地出门。 但是,不管忍得多难受,他还是宁愿压抑自己,也不去书房睡。 废话,孤枕难眠,哪有软玉温香在怀的好。 而现在,楚冰心要分房睡。 肚子这么大,她有点难堪,不想让男人看到,平日在府中散步也是驱散所有下人,由姜成扶着一步一步的走。 散步总需要人扶着,那是没办法的事,但晚上就寝就不一样了,她挺着这么一个累赘,睡也睡不好,只想一个人待着,不想有人看到。即便那人是她的夫君。 姜成知道夫人面皮薄,但还是坚决不同意,他怕晚上出什么意外。而且,他知道楚冰心怀着这么大一个肚子的辛苦,晚上连翻身也做不到,她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宛如一个废人,孕妇的小脾气。 他都明白。 他好说歹说,死皮赖脸,一直在房中待到晚上,就是不肯走。 入夜,楚冰心颤着纤长的睫羽,有些难耐的咬住下唇。她泄了气,不小心溢出声来。 尽管声音很小,但这么多天折腾,姜成睡眠很浅,——不浅也得变浅,万一出了什么事他醒的不及时怎么办——他张开眼睛,看着楚冰心眉间微蹙,仰面躺着不动,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他坐起身,双手托着她,帮她翻身。 他的怀抱很稳,臂膀强健有力,楚冰心觉得仿佛置身于一个摇篮里,十分安稳。 她抬头看向姜成,他白天谈生意已经很累了,回来还忍受着她的脾气,好言好语的哄着她,晚上还要陪着她,连一句抱怨也没有。 他好看的凤眸里,瞳孔布满血丝,眼底下黑眼圈很重。 她的眼眸盈上一层水色,面上漫着浅浅的薄绯。 姜成的瞳孔里全是她,他摸摸她的发,柔声道:“无事,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你若是想做什么,不必害羞,告诉我便好。” 他的胸膛很温暖,他的眼神坚定,他的嗓音沉稳醇厚,不急不躁。 楚冰心慢慢平静下来,她好像有点儿不好意思,头埋在姜成的臂弯,怎么也不抬头。 姜成的目光更加温柔,他轻声道:“睡吧。” 转眼,产期临近。姜成提早两个月就请了最有接生经验的稳婆,将她们安置在别院,方便随时传唤。 冬至这一天夜里,姜成听到轻微的抽气,他猛一睁眼,楚冰心小脸惨白,额头沁出黄豆大的汗珠。她疼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姜成见势不妙,知道楚冰心要生了,急忙叫来稳婆。 他在房门外等了一夜,从上半夜等到下半夜,直到天边微微露出鱼肚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四) 耳边传来女子熟悉的声音,她一声声呼痛,嗓音破碎不成样子,游丝般断断续续。 姜成心惊肉跳,他既不想楚冰心痛苦下去,不敢听到她凄惨的呼喊,又怕下一秒听不到声音,会出什么事。他心里天人交战,还是硬着头皮听下去。 这声音好似刀子,一刀刀由内而外,凌迟他的心。 最后,姜成忍不住了,他不管不顾,非要进去看看。 其中一个稳婆惊叫着阻止:“姜老爷,这不合规矩啊,产房污秽,您不能进啊!” “滚,”姜成看着她手里端着的一盆血水,赤红着眼睛怒吼,他一把揪住稳婆,把她拽到床边,“做你该做的事!” 稳婆被姜成的煞气吓得直缩脖子,她一边念叨着老天爷保佑一边继续帮着其他稳婆接生。 楚冰心的脸上水迹斑驳,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脖子显露出青筋,她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头发贴在脸颊边,她嘴唇发白,虚弱地抗拒:“不,你出去,你出去” 她现在这幅样子,实在不想让姜成看到。 “不行,”一向听她话的姜成难得强硬的拒绝,他跪在床边,紧紧握着楚冰心的手,好像这样就能传递给她力量。他的瞳孔剧烈的颤抖,眸中盈着水光,他的妻子,娴静优雅的妻子,怎么会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他甚至痛恨起自己,让楚冰心饱受生产之苦,他的泪都快滚落下来,“阿燕,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们以后不生了对不起,阿燕,让你受这么大的苦阿燕” 楚冰心扬起一抹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你咳咳说什么傻话啊” 她又尖叫起来,稳婆大声鼓励着:“夫人,您要用力啊,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您再使把劲呀夫人” 楚冰心皱着眉头,咬紧牙关,她用力抠着姜成的手,姜成硬生生受着,任由她把他的手乃至小臂抓出一道道血印。 比起她的产子之痛,他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 旁边守候的丫鬟们也忍不住垂头,悄悄地抹着眼睛。 她们从来没见过有男人像老爷一样,对夫人关怀备至不说,甚至陪她生产,这可是产房啊!有多少男人愿意走进这污秽血气之地? 老爷真是全天下顶顶好的男子了。 姜成不敢看楚冰心的下身,他不知道人竟然会流出那么多的血,他不是软弱的男人,看到再残忍血腥的画面他都可以神态自若,可这是楚冰心,他的妻子,她的血,他一点儿也不想看见! 她那么纤弱,平时他把她照顾得好好的,一点儿苦也没受过,现在出了那么多的血,她怎么能承受啊? 不知过了多久,楚冰心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凄惨。 姜成的手一直发抖,抖得越来越厉害,他的眼前变得模糊。 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耳边传来产婆欣喜的叫声:“是一对双胞胎兄弟,恭喜老爷,恭喜夫人,您真是有福气啊。” 仿佛一道金光刺破厚厚的乌云。 姜成拿手背擦了擦眼睛,俯在楚冰心耳边笑道:“你听见了吗,阿燕,我们有一对儿子了。” 他的眼眶还是肿的,瞳孔里却已经放出熠熠的光彩来。 楚冰心眨了眨眼睛,干裂的唇轻轻翕动:“把孩子抱过来,我想看看。” 稳婆应了一声,喜气洋洋地把裹在襁褓里的孩子抱到楚冰心身边。 稳婆们拿了赏钱,欢天喜地的出去了。出门前,还不忘吩咐守在门口的下人们,夫人坐月子时要注意的事项有哪些。 楚冰心伸出手指点了点婴儿的小脸蛋,眸子里满是初为人母的欣慰。 这两个孩子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一个活泼些,一个安静些。 那个安静的孩子被母亲点了脸颊,还是纹丝不动,闭着眼睡自己的觉。 活泼些的孩子独自躺在母亲床边,也不觉得冷落,看着这一幕,高兴地笑起来,他没牙,张着嘴,啊啊啊的,流了一脸的口水。 姜成一边看着忍俊不禁;一边拿细棉布沾了水,轻轻润湿楚冰心的唇。 突然,门外稳婆传来一声尖利的惨叫! 姜成眸心微细,有杀气! 他吩咐下人好好照看夫人,走出房门,双手伸到背后把门关上。 外面白茫茫一片,俨然已经成了冰雪世界。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雪,应该是他进去陪楚冰心之后。距那时已过了两个时辰,地面房檐铺了厚厚的雪。 姑苏这地方,有雪已经罕见,更别说这么大的雪了,说是北方也不为过。 雪花依旧飘扬,寒风裹挟着铜钱大的雪花,纷扬而至,宛如野兽被撕裂的皮毛洋洋洒落。 那雪中站着一个人。 一身黑衣,头戴斗笠,负手而立。 黑衣人的脚下,躺着产婆还有些温热的尸体。 尸体上没有伤痕,应该是徒手弄死的,没有用兵器。 姜成冷冷道:“阁下是何人,来我府上何事?” 那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微微的质感,却格外的优美动听:“我来带走一个人。” 来者不善。 姜成心里有不好的想法,像是一个无底黑洞,悄然张开它的血盆大口。 姜成道:“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人,你走吧,再迟一会儿,官府就要来了。” 黑衣人哂笑:“你不必拖延时间,这府邸中的所有人,已全部被我解决掉了,”黑衣人微微顶起帽檐,声音有些冷冽,“官府?他们不敢管我的事。” 姜成嘴角抿起,他放在背后的手握成拳头,沉声道:“既然如此” 后面突然涌出温暖的空气,姜成暗道不好。 果然,门被一双素手推开,露出楚冰心的脸。 她有些虚弱的扶着门框,惊讶道:“简君你住手” 闻言,姜成心下一凛,耳畔听到呼呼的风声,杀气倏然而至,姜成急忙躲避,化守为攻,一拳打上去。 黑衣人早已贴近姜成,他尖尖的下巴透着锋利的锐气,不容推拒的力量将姜成带着,拉至庭院的空地中,手法诡异,身影奇快,一招一招都是呼啸的杀气! 姜成虽会些功夫,但仅为防身之用,对付一般人还可以,迎战这么一个从死人堆里走出来的人,很快就落到下风。 他被黑衣人一脚踹到地上,咳出一大口血,黑衣人手上隐隐有冰气游走,手如利刃就要劈下去—— 楚冰心焦急道:“住手!” 黑衣人愣住了。 姜成趁机一掌砍向她的脖颈,他聚集所有力气,化成最后的杀招! 黑衣人一偏,没想到姜成血红着眼睛逼近,视死如归,饶是如此,那一掌偏离姜成预计的方向,打到黑衣人的胸膛上。 电光火石间,姜成大脑一片空白,他感受那一瞬间的触感,不可思议道:“你是女的?!” 闻言,黑衣人眸间尽是冰冷的杀气,狠狠一踢,姜成犹如断了线的风筝,摔在门上,宛如一滩烂泥。 他的肋骨断了。 姜成胸口发闷,嘴角不断淌血,耳边尽是嗡嗡蜂鸣。 楚冰心惊叫一声,她跑到黑衣人面前,姜成大喊:“阿燕,回来!他”他不是善茬。 他的话消失了。 楚冰心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扇了黑衣人一个耳光! 黑衣人一动不动,任由她扇耳光,一点儿动手的意思都没有。 姜成的瞳孔猛地缩小! 楚冰心恨恨道:“你答应过我,不再乱杀人的!” 黑衣人言简意赅:“她让你痛,该死。” 说的是脚下的产婆,让冰儿痛的人,一个也不能活着。 “那其他人呢?这府上的其他人呢,你杀了他们?” “没有,只是打晕。” 她们之间的对话无比熟稔。楚冰心对姜成,也没有这么自然过。 他想到什么,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得干净! 果然,黑衣人随手扔下斗笠,露出一张俊美英气的面容,她的瞳孔好像黑曜石,深邃迷人,她温和道:“冰儿,我回来了。” 听到这熟悉的称呼,楚冰心又喜又悲,她哽咽道:“你还回来做什么?我好不容易还不容易才把你忘掉” 黑衣人道:“三年前我被整个武林围攻的时候,就发过誓,一定会回来带你走。”她的眼眸全然没有面对姜成时的杀气,“现在,我回来了。再也没有人能妨碍我们了。” 楚冰心突然想到什么,抓住黑衣人的手笔,嘴唇颤抖:“我爹娘呢?你对他们动手了?” 黑衣人眉头一皱,不满三年来一见面楚冰心只担心其他人,但她还是道:“没有,他们是你爹娘,我不会对他们动手。” 尽管,三年前在那场追杀她的浩劫中,楚老爷子是领头人。 黑衣人道:“冰儿,我们走吧。” 楚冰心有些迟疑,她转身看向重伤的姜成,欲言又止。 “阿燕,咳咳,”姜成费力的挤出几个字,他每说一句话,胸腔里就涌进寒气,内脏像是结冰了一样,痛的彻骨,冰的生寒,“我c咳咳从未查过你的过去,你到底隐瞒了我什么?” 黑衣人微微眯眼,周身萦绕着无形的杀气。 楚冰心的目光盈满哀伤,一边是爱人,一边是夫君,她难以开口。 黑衣人上前道:“我来说。”她握着楚冰心的手,眸子里是不容置疑的占有权,“我叫师简君,你可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破马双刃你听说过吧。” 姜成目光一凝:“是你” 几天前,他听说破马双刃血洗江湖,人们纷纷说他这是报仇去了。 但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破马双刃竟然是个女子?! “对,就是我,那个武林中臭名昭著的魔头,破马双刃师简君。”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五) 她接着道:“我与冰儿自小相识,两情相悦,迫于世俗压力,我离开她了一段时间。现在,我回来了,任何人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闻言,楚冰心的心仿佛被一双透明的手轻轻握住,又心疼,有温暖,带着些许酸涩。 简君没有说她离开背后是怎样的逼迫,如丧家之犬一样被整个武林追杀,而联合武林盟主追杀她的人,就是楚老爷子。 她轻描淡写地略过,好像翻过去一页书纸那么简单。 师简君一字一顿道:“我要带她走。” 恍若晴天霹雳,姜成震惊到了极点。 他知道楚家突兀招亲,必有难言之隐,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楚冰心,师简君,两个女子相爱了。 违背天理人伦,世俗所不能容忍,难怪楚老爷子那么急着为女儿招亲,还要武功高强的,就是为了阻止她们。 可惜,那个说自己叫楼一层的人在他们到达临安时,就离开了。他去的是京都的方向。 姜成强忍痛苦:“阿燕,你” 楚冰心低下头,半晌,又遥遥望着姜成,眸子里满是歉疚:“对不起” 师简君站在她旁边,她比楚冰心高出一个头,不知道实情的人,不会想到这个高挑的黑衣人,居然是女儿身。就这么看着,谁也不会否认,这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她们所站的位置,有师简君的内力形成防护罩,雪花很少,偶有一片两片,点缀在楚冰心的发丝肩头。师简君便有耐心地拂去楚冰心身上的雪花。 师简君道:“冰儿,我们走吧。” “可是”楚冰心眉间微蹙,她的目光看向房门,“我的孩子” 师简君眉间投下一片阴翳,潜着危险的味道。她爱冰儿,自然不愿意楚冰心跟别人在一起。 但是,楚家只有楚冰心一个女儿,楚氏夫妇膝下没有别的子女,楚冰心还是要留下子嗣。 她不能给冰儿一个孩子,冰儿这样做,她也生不起气来。 再者,她虽不喜欢楚冰心跟姜成的孩子,但那孩子毕竟是冰儿的骨肉,孩子的体内,流淌的有一半是冰儿的血液。 师简君眸色暗了暗,隐去那洪水般的落寞与嫉妒。 她会将其视若己出。 她鬼魅一般瞬间消失,不过几秒,又从房间倏然飘出来。一手抱着一个孩子,还顺带拿了一件毛茸茸滚边的淡青色银仙鹤纹斗篷。 她让楚冰心抱着孩子,自己把斗篷给她披好,确保纤弱的大小姐裹得严严实实,不会受到一丝寒风的侵袭。 白雪皑皑,银装素裹,“男子”俊美英气,女子清雅沉静。她们俨然一个四口之家。 这画面深深刺痛了姜成的眼睛。他的声音很虚弱,破碎在风里:“阿燕不要走” 楚冰心回过头来,如初见时一般,眉间氤氲着姜成看不懂的情绪。 那时,姜成以为自己懂。 现在,姜成承认,他从来没有看懂过。 姜成忍着痛苦,继续挽留她:“留下来,好不好之前的种种我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我有什么做的不好,你告诉我” 他痛入肺腑,每呼吸一口都像是冰刃凌迟他的内脏,被人背叛的感觉使他十分愤怒,可对着楚冰心,他恨不起来。难过,委屈,愤怒,悲哀,暴躁最后,都化作爱。 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居然心里有别的人,这个人一藏就是几年,还是个女人!他要跟一个女人抢妻子!而他还抢不过! 凭什么!这明明是他娶得夫人! 他的眼眶隐隐发红,说不清是被师简君打得肿了,还是被楚冰心气得,亦或是委屈和耻辱激出他的生理反应。或者三者兼有。 可是 如果她愿意留下来。 只要她能留下来。 姜成的凤眸沉重中含着一丝期盼:“我改。” 师简君眸心一紧,眼中微不可察的杀气,无声无息的蔓延开。 楚冰心警告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又移向那个虚弱的靠在墙边的男子。 他受了很重的伤,平时的神采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人宛如废了一样,曾经那么好看的凤眼,眸子里一片荒芜。 良久,她叹息道:“对不起,我辜负了你。” 从儿时的花灯渡河,到后来师简君为了她与整个武林为敌,化身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中人,她们经历的风风雨雨太多,不是说忘就能忘的。姜成不明白。 她实在忘不了简君。 姜成的瞳孔里满是灰败,他不死心,激动道:“那孩子呢,我是孩子的父亲啊难道你真的一点儿夫妻情分也不念”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气若游丝,若不是庭院过分安静,几乎听不见。 楚冰心为难地想了一会儿,她想起姜成对她无微不至的爱护,眸子里泛点涟漪,宛若烟雨清湖。 她对姜成不是没有感情,之前以为师简君死了,所以万念俱灰,爹爹要她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她无可无不可,安安静静待在碧落楼,等着能摘到花球的男子。 她自幼读圣贤书,念百家文,原就是极为孝顺贤惠的一个人,从不忤逆父母亲的意思,楚家父母一直为自己有这么个聪慧优雅的女儿骄傲。 从出生到现在,唯一一件对不起家人的事情,就是她爱上一个女人。因为师简君的事情已经把二老气得半死,她心存内疚,后来以为师简君死了,她跟着心也死了,便一切听从楚老爷子的安排。 姜成对她的好,她都看在眼里,之前还因为念着师简君,她对姜成还有些抗拒。 她还记得怀孕的时候,姜成一直守着她,闷声压抑着自己的欲火,一点儿也没有别的男人出去潇洒的意思。 楚冰心还劝过他:“我不介意你纳妾的。” 姜成眉头拧成了疙瘩:“你真的这样想?” 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他大约知道楚冰心接下来会说什么,于是不满道:“你不介意我介意!” 说罢,气鼓鼓的走了。 楚冰心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哪个女人愿意与别人分享她的丈夫呢? 只是那时,她还不够爱他。 因为不爱,所以不在意。 但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姜成的存在。倘若师简君不回来,她会就这么一直跟姜成一起,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全家人一起度过余生,和姜成相濡以沫,白头到老。 可是简君回来了。 楚冰心眨了眨眼睛,眼眸半阖,她道:“孩子我们一人一个,他要长大问起他娘,就说难产去世了。” 她好似不想再多待下去,对师简君轻声道:“我们走吧。” 姜成,都是我对不起你,我们相忘于江湖罢 她抱着孩子,师简君抱着她,三个人就这么一阵烟似的,凌空而起,倏然飞远,掩盖在鹅毛大雪后,寻不得一丝踪迹。 庭院里静悄悄的,雪落无声。 雪花飘落的速度很快,密密麻麻,一片接着一片,稳婆的尸体很快就被雪掩埋了,只看出一个隆起,谁也想不到下面居然埋着一个尸体。 雪一直下。 姜成的五脏六腑好像都冻住了,他的手指僵硬的不听使唤,他无力地垂着头,身上落着一层厚重的雪花。 他的后背紧靠着墙面,好像与墙体融为一体,分也分不开。仔细看去,他的后背渗出血迹,冻成红色的血冰,将他的后背与同样寒冷的墙紧紧地凝结在一起。 冰天雪地之中,他宛若一个冰雕雪人。 一寸一寸,凝结的都是绝望。 姜成说完,过了很久,姜泽一直沉默。 他无法想象,自己一直敬重的母亲,居然抛下父亲,跟一个女人走了。 他一直以为娘亲是因为生他难产而死的,所以心怀内疚,觉得都是因为自己,夺去了娘亲的生命。他身上背着这副罪孽感,活了快十九年。 现在,他爹告诉他真相,扭转了他固有的认知。 他怎么能接受! 姜泽不知道如何开口,他该说些什么呢?爹,你为什么不去找她?你为什么不雇人杀了师简君?是她夺走娘亲的啊! 爹,你恨不恨娘亲? 爹,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后悔过? 他有许多问题想问,但他说不出口。 已经很显而易见了,姜成一连十几年,守口如瓶,独自把姜泽抚养大,如果不是姜泽告诉他喜欢上男子,姜成估计会把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去。 他明白姜成复杂的感受,就如他自己,他对蓝钰,姜成对楚冰心,都是一样的。恨不得,放不下。 “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想让你明白,你跟蓝钰在一起,对其他人来说,对世俗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姜成语重心长,因为楚冰心与师简君相爱的事情在先,他对自家儿子喜欢男人的事,倒也没有那么愤怒震惊,没有像叶正言一样大发雷霆。 儿子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已经成熟高飞的雄鹰,无论拿鞭子打多少次,都不会屈服。他希望跟他好好谈谈。 姜泽语气淡淡:“我知道,蓝钰已经娶妻,我跟他不可能。我喜欢他,那是过去的事,现在我已经放下了。既然蓝钰说无事不必相见,我也不便再登门。” “从今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只有合作,没有情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碧云天 黄叶地 姜泽看着那封信,回到最开始的话题:“这信,我送不了了。” 姜成:“” “还有,我那个兄弟呢?”姜泽想起来,好奇道,“我们谁的年纪大?” 姜成回忆着:“那时我只顾着你娘了,没怎么注意好像,是你早出生了一会儿。” 姜泽:这不靠谱的爹。 还有边疆的事,姜泽心意已决。他直直望着姜成:“我想去边关,远离京都的人和事,一心一意替师父报仇。” 他双膝跪地,脊背挺直:“爹,你答应我吧。” 姜成坐在太师椅上,眸中满是复杂。 知子莫若父,他怎么会不知道姜泽想什么? 姜泽在逃避,希望自己去到边关之后,就可以把蓝钰忘掉。 这样也好。 再者,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历练,若留在京都,被有心人利用,知道他与蓝钰的事情,大加渲染,难免生出祸事,于姜c蓝两家都不好。 想来,蓝钰也是基于这样的考虑。 姜泽:爹,你的心是不是偏着长的? 姜成叹了一口气,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他摆摆手,口气有一丝虚弱:“去吧。” 他强调道:“活着回来。” 他只有这个一个要求。 姜泽的凤眸变得深邃,他抿抿嘴,“我会的。” 果然不出姜泽所料,五天后,朝廷放出武举中举的名单。他姜泽的名字,很是招摇地挂在第一位。 金榜题名。 武帝亲自召见姜泽等人,先考策论,又考军事,姜泽对答如流,站在金銮殿丝毫不惧,沉着冷静,傲然卓群。 考官一个个败下阵来,彼此面面相觑,长叹一口气。没想到姜泽年纪轻轻,对军事居然这么了解,他们已经考不出什么了。 后生可畏啊。 最后是实战,在皇家校场,姜泽纵马驰骋,在一众武举人间一骑绝尘,遥遥领先。 他身着玄色麒麟火云纹箭袖骑装,风声猎猎,墨发飞扬。凤眸微眯,他的瞳孔映着锐利逼人的暗芒,仿佛流动的墨浆。 他连发十支箭,箭头连着箭尾,后来的箭劈开前面的箭,正中红心,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武帝点点头,欣慰道:“此子可嘉。” 他之前在群英会上见过姜泽,那时姜泽还是众家子弟中的一个纨绔,整日逗鸟遛狗,武帝习帝王术,惯会看人,知道姜泽没有表面那么简单,但姜泽又因为在怡红院打客人被谏官参了一本,武帝看到他也实在烦,索性不管。 但现在,姜泽终于展现了真正的实力,仿佛脱胎换骨,看似傲然不羁,又暗藏沉稳锐利,骨子里流淌着热血与野心。 姜家又很是热闹了一阵子,姜泽忙着去白虎堂训练,接受武帝的召见,来客都是由姜成招呼的。姜成也有生意要看,走不开的时候,就让管家去见客。 “诚建伯到c伯府嫡大小姐到——” 管家抹了把汗,老爷,这大佛小的招待不起啊。 肃秋之日,正午的时候,虽然还是晴空朗日,空气中却好似弥漫着肃杀之气。 校场上,桑玟娇一身红色骑装,头发利落的扎起来,盘云金纹红绸带迎风飘扬。 她挥动着深红色的鞭子,一下一下打着中间的木头人,木头人上伤痕累累,裂开大小不一的深痕。 “呀——” 桑玟娇怒喝一声,鞭子一甩,木头人顿时四分五裂,飞落遍地! 桑武川走过来,看着满地的木块碎屑,桑玟娇在这里已经练了一上午,木头人碎了快二十个。他叹息道:“玟娇,你这又是何苦?” “我气不过!”桑玟娇愤愤道,她又是一甩,打出一个响亮的鞭花,“凭什么那个病恹恹的女人能嫁给蓝钰?!就凭她是他的表妹?” 桑武川心里明白,蓝家的势力,已经不需要向外联姻,和世家大族攀扯反而麻烦。 但是给蓝钰一个教训也好,他悠悠道,“你想如何啊?” 桑玟娇哼了一声,拍拍手,“我要进宫找姐姐,让她给我出气!” 快半个月过去了,她心里对蓝钰的渴望不减反增,就像一把熊熊烈火燃烧着,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渴望! 赤红的毒蛇盘踞在她心头,高高的仰着头,丝丝吐着信子—— 蓝钰,我一定要做你的妻子!薄凝玥,怪只能怪你嫁给不该嫁的人。 因为桑武川平乱有功,前朝的事和后宫总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武帝把胡昭仪升为胡淑妃。 桑武川膝下没有嫡亲的男儿,只有两个嫡女,其他的庶子们也没有这姐妹两个优秀。桑武川很自豪,他的大女儿桑银茵进宫做了妃子,小女儿桑玟娇还不满十五就能上阵杀敌,赤鳞毒刺一鞭子下去,唬得多少敌军闻风丧胆! 不愧是他桑武川的女儿! 桑武川摸摸胡子,很是欣慰:“去见见你姐姐也好,她进宫时才十四岁,算起来你们也快五年没见了。” “我知道,”桑玟娇吐吐舌头,她回房间洗澡去了,“爹爹拜咯。” 桑武川爽快地笑笑。 “王爷,您的书信,”霹雳子突然出现,“是相府传来的。” 胡光羲?他有什么事? 桑武川展开信纸,刚看了几行,他的神色变得凝重,鹰眼锐利眯起,面上透着阴翳。 公主府 贺梓桐跟安平在议事。 安平道:“总之,你注意他的动向,过一段日子,我怀疑会有事情发生。” 贺梓桐点头:“好。” 安平没错过贺梓桐眸子中潜藏着的灰色落寞,她问:“贺子,你怎么了?” “我有些担心母亲,”贺梓桐低声道,转眼四五个月过去了,他在公主府衣食无忧,也成功和公主合作,以后有翻盘的机会。但是,被胡光羲囚禁的娘亲不知道怎么样了,“时间长了,我担心会有变故。” 他狠狠攥着自己的拳头,指甲刺进肉里,他也不觉得疼。 都是他太无能了,没有能力保护母亲,现在母亲为人挟制,因此他才受制于人,宛如一个提线木偶,任人摆布。 安平的目光有一丝柔软,她拍拍贺梓桐的手,宽慰他道:“本宫会告诉李言蹊,让他留意你母亲的下落,及早把她救出来,日后也少了一些顾虑。” 这样,贺梓桐也会更加死心塌地的为她做事。 安平的覆盖在贺梓桐拳头上的手轻轻地挠着,又稍微用力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贺梓桐不敢反抗,怕误伤公主,便顺从地松手。 男子的手骨优美,指节根根修长,手心上的血痕格外刺目,裂开大些的口子已经渗出血液,在手心上蜿蜒。 安平微微皱眉,她的眼角上挑,眸子中缓缓流转着暗芒,溢着成熟的韵味:“你已经是本宫的人了,你的身心都是属于本宫的。” 贺梓桐怔怔听着。 “以后没有本宫的允许,不许随意伤害自己的身体,”安平的语气不容置疑,她嗯了一声,尾音上挑,“明白了?” 贺梓桐狭长的狐狸眼好似藏着许多小星星,亮闪闪的,他反握住安平的手,声线缱绻中透着磁性,委实吸引人,“梓桐明白。” 他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勾起浅浅的笑,俊俏风流,瞳孔透着诱人的暧昧色泽。 赤裸裸的勾引。 这个妖孽,安平暗道,她捏捏男子的手,又抽回手,侧过身不语。 贺梓桐倒了一杯蒙顶甘露,笑吟吟地递给她。 安平轻啜一口,想起别的事来:“姜泽这几日风光大盛,当之无愧的武状元,想来很快就要赶赴前线了。” 贺梓桐皱眉问:“这么急?” “现在北疆形势很严峻,”安平道,“先前的神机营已经分散到各个防线了,虽然暂时抵御北狄人的进攻,但损失很大,急需新鲜血液的补充。” 贺梓桐叹息,姜泽整日在京都吊儿郎当,没个正行,并不是喜欢功名的人,他曾说过那很束缚人生,他坐不来高位。 但现在,他改变心意参军,远赴边关,一定是有不可抗力的逼迫,他不得不这么做。 是因为蓝钰吗? 贺梓桐暗暗叹了口气。 十日后,已至深秋,香山红叶,落了一层一层,像是深红的血。 城外,绝影晃晃蹄子,回头看着主人,又长鸣一声。 贺梓桐攒丝银珞冠束发,一身暗银螭龙图腾绯衣,腰间玉带十三銙,垂着银色的流苏。 他看着面前的玄衣少年,有一丝恍惚。 初春的时候,他和叶翊还在秋幽馆斗蛐蛐儿,他们顶着纨绔三人组的名号在京都横着走;而现在,深秋即将落幕,快冬天了,叶翊的坟前即将盖上厚厚的雪,而姜泽远走他乡,征战沙场。 时光飞逝,白驹过隙。 不过一年光景,许多人和事却已经改变了。 “此去一别,不知你何时才能回来,”贺梓桐捶了一下姜泽的胸膛,“你可别死在战场上。” 姜泽郁闷了:“有你这么送别的吗?” 贺梓桐哈哈一笑,他提起手中的桑落酒,“我可是诚心实意来的。” 不知桑落酒,今岁谁与倾,色比凉浆尤嫩,香同甘露永春。 不醉郎中桑落酒,叫人无奈离别情。 姜泽与贺梓桐碰了碰浮雕酒壶,双方皆是一饮而尽。 酒进喉肠,入口绵甜,醇厚悠长。姜泽擦擦嘴角,往城内看了一眼。他的凤眸中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转瞬即逝。 贺梓桐看在眼里,道:“他不会来了。” 今晨,武帝招姜成c蓝钰进宫议事,蓝钰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姜泽心里也清楚,姜成一大早就出府了,所以,现在来送他的人只有贺梓桐。 城门深深,一眼望不到尽头。 姜泽耸耸肩,无所谓道:“我走了。” 贺梓桐心里叹了口气,他拍拍姜泽的肩膀:“兄弟,珍重。” “你没事帮我照看一下我爹,”姜泽嘱咐道,“若有什么祸事,只管写信告诉我。” “放心。” 姜泽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向绝影走去,“走了。” 他一跃而上,没有再做停留,骑着绝影飞奔,须臾,把京都遥遥甩在身后。 他生长了十九年的地方,在他身后慢慢变得模糊。 他没有回头。 ------题外话------ 小爱:至此,京华录这一卷就结束了,嘤嘤嘤终于写完了。下一卷写的是姜泽在北疆的故事,又会遇到很多新的人和事,大家拭目以待!还有,欢迎收藏哟!你们的支持就是小爱码字的动力!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冬至小宴 不知不觉已到冬至了。 大雪如期而至,湖面冰封了厚厚的一层,在冰面上开出形态各样的冰花来。 因为水汽充足,临岸的树上挂着晶莹的冰挂,结满茫茫雾凇,仿若琼枝仙境。 千里冰封,一直绵延到琅山,远处群山上白雪皑皑。近处的白雾与远处的静美雪景交织,构成一幅动人的岚雪画卷。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 好个北国风光! 湖心亭四周挂着挡风的羊毡帘幕,亭子内生起炭火,确保亭内坐着的人不受寒冷的侵袭。偶有缕缕寒气,却很快被热气薰掉彻骨的寒,只剩清清爽爽的凉,倒很好地纾解室内的闷热。 薄凝玥坐在亭中看雪,她是南方人,很少见到过这么大的雪,雪景很盛,她的眼中起着点点涟漪,带着微微笑意。 蓝家虽富,但根本不同于铜臭商贾的暴发户味儿,自轩辕氏以来,历史与岁月的积累,人情与阅历的沉淀,蓝氏是真正的世家贵族。 因此,府中的一花一草都格具品味,绝不会凡物只用金银,反倒俗气。 比如她面前红泥做的火炉,不镶金不嵌银,却格外应景,自然流露出闲适的味道。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灵犀取出烫好的酒,用小陶杯装了递给薄凝玥。夫人最近有些嗜酸,所以特意烫了些酸梅酒。 薄凝玥喝了半杯,道:“老爷在哪儿呢?” “这会儿应该上朝去了,”灵犀算算时辰,现在还很早,“夫人真体贴,对老爷关心得紧。” 薄凝玥心里泛起淡淡的苦,从洞房之后,她与蓝钰一直是分房而睡,夫妻二人相敬如宾。 蓝钰对她算不上好,但也算不上不好。他把整个后院交给她,不纳妾不拈花惹草,吃穿用度上从未缺过;除了要立起蓝家主母的风范,好好生一个孩子,不给她立任何规矩。有时她甚至想,就算她哪天出去逛街,把整个方玉阁买下来,蓝钰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蓝钰对她的感情,总是淡淡的,仅仅是表哥对表妹的感情。他们之间除了公事,几乎没有话聊。有时,天不见蓝钰一面也是常事。 薄凝玥嘴角挂着自嘲的笑,哀而不伤。 罢了,这样已经很好了,不知道多少女子恨不得嫁进蓝府,她与表哥虽然不那么名副其实,但表哥那样清冷的性子,除了不爱她,其他都已经做得很好了。 一个穿鹅黄裙衫的少女掀开帘子,俏生生地走进来,原来是彩翼。 她手里拿着一件蓝色绣仙鹤云纹的斗篷:“夫人,到时辰了,您该打扮一下去赴宫宴了。” 薄凝玥道:“走吧。” 前几日,宫里的胡淑妃下了请帖给各家诰命夫人和适龄的小姐,她要在冬至时设梅花宴,请她们到宫中赏梅。 门口,马车早已备好,四匹雪白的骏马温顺的等候,小叶紫檀制成的马车宽敞规整,四角都镶着柔和的明珠,透雕八仙过海栩栩如生,垂下的银色流苏随着轻微的朔风飞舞。辕马华贵。 青女看见一身湖蓝宫服的薄凝玥,表情微微有些复杂。 她知道自己弟弟对夫人有不一样的感情,但终究是越不过去的屏障,青潼说着已经放下,却整日跟着青云外出办事,难得回来一次。他本是和她一样处理内务的,现在整日不在府中露面,不是躲夫人是什么? 她心里叹了口气,对着薄凝玥行礼:“见过夫人。” 青州十三卫除了蓝钰c薄雪c夙青之外不听任何人差遣,但对于蓝府的女主人,他们还是十分尊敬的。有时候,薄凝玥要他们帮忙,他们也不会拒绝。 薄凝玥微微颔首,毛茸茸的雪色领子衬得她的脸更加小巧,下巴尖尖的,娴静美丽中透着可爱。 望着马车远去,青女心道,今日是青潼回来的日子,不知道他会不会露面? 胡淑妃本名桑银茵,因为入宫时正是桑武川大败胡人蛮子的时候,武帝感念桑武川的功劳,就将他的女儿封号立为胡。 她的宫殿外,有一大片梅林,胡淑妃也喜欢梅花,专门命人在全国搜罗了各种珍稀品种,还请了全国最有经验的花匠花博士们,组成一个百人护花队,专门研究新的品种,照顾那些珍贵的梅花。 有一种叫做别角晚水,花瓣很小,令人惊叹的是,每一朵小花上多达几十片花瓣,层层叠叠,清香幽雅,分外美丽。 而且,这种梅花一般在二三月份才开,但现在是冬至,花博士改良了一下,尽管寒冬腊月,别角晚水还是如胡淑妃心意,在冬至宫宴上开了。 宫宴布置在梅华轩中,四面通透,挂着长长的缠枝绛红花帘幕,阻挡寒气,四角生起巨大的火炉,每一个席位边,也有梅花形的铜制炭盆,花蕊的部分燃着灼灼火焰,一点儿也不冷。 各家小姐夫人们纷纷到齐,为梅华轩又添了许多缤纷的颜色。 胡淑妃身着七尾金凤栖梧枣红刺金流仙裙,披着一件猩红金雀镶百宝石斗篷,一套凤衔红宝石珍珠流苏头面,耳垂上一对硕大的东珠,光泽莹润,与她的肌肤比色,不知哪个更白。 她的柳叶眉修剪得极好,墨黛青青,画着时下流行的酒晕妆,眼角的红色眼影向上勾起,红唇如血,眉间一粒朱砂印记,艳丽逼人。 当薄凝玥看到胡淑妃旁边的桑玟娇时,心下一动,看来,今日会有不小的麻烦。 她没有错过桑玟娇眸光盈盈中闪过的狠辣。 胡淑妃言笑晏晏:“大家坐,不必拘束,今日就是想找姐妹们说说话,要是有才艺的表演个曲子什么的,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就更好了。” 闻言,众家夫人喜不自胜,她们的女儿一个个生的好样貌,琴棋书画样样俱全,若是能在胡淑妃面前好好表现,讨个彩头,今后在京都贵女圈中,身份地位就更高了。 “淑妃娘娘,臣女愿意抚琴一曲,名唤《古交行》。” “淑妃娘娘,臣女琴技疏浅,不如太史之女若兰姐姐,臣女愿跳一曲《梅清疏影》,为大家助兴。” “淑妃娘娘” “” 桑玟娇心里有些得意,这些世家小姐c名门贵女还不是要给姐姐表演,一个个挤破了头的争风头?哼,也不过如此。 她看向薄凝玥,因为她嫁给了蓝钰,年纪轻轻却已经是四品诰命夫人,所以与诰命夫人们同坐。 那些小姐贵女们都不喜欢薄凝玥,因为她嫁给了全京都女子最想嫁的人,所以没有一个贵女和她说话。有些心气儿傲的,还明里暗里话里带刺儿,薄凝玥全当没有看见,懒得搭理。 夫人们的反应却截然不同,纵然有些受自家女儿影响还是颇为看不惯她,更多的眼珠一转,笑眯眯地向前攀交情套近乎。别的不说,能跟蓝家夫人交好,对自家夫君仕途上百利无一弊,若是能把家里的那些好拿捏的庶女送进蓝府 事实证明,蓝钰选择娶薄凝玥是完全正确的。薄凝玥时刻以蓝家为先,察言观色,她不疾不徐,静婉从容,不刻意疏远,也不过分热络。话说的虽少,却恰到好处,有礼自然。 一番攀谈下来,夫人们心里都是熨帖,有些精明的明知看似说了很多,实际上薄凝玥什么要求也没答应,她们又气馁又暗暗惊疑,这个蓝家夫人真不简单。但观其言谈举止十分优雅,没有一处可以挑错,她们又不得不佩服,若她们是蓝钰,也会娶这样钟灵毓秀的女子。 桑玟娇沉不住气了,趁着舞乐阵阵,她低声道:“长姐,你什么时候收拾薄凝玥那个小蹄子?” 胡淑妃面上还是明艳的笑:“急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我当然急,”桑玟娇激动道,“我已经等了快三个月了,难道要等她把蓝家的孩子生出来吗?” “你呀,毛毛躁躁的,就是跟爹在一群武夫里学的臭毛病,”胡淑妃说话的内容和她明快的语气一点儿也不相符,只是看她们两个人,还以为姐妹俩在说什么体己话,“放心,有长姐在,她肯定再也做不了蓝家的夫人。” “嗯嗯,我知道,长姐最厉害了,”桑玟娇吐吐舌头,露出一派小女儿家的天真烂漫,“你可要快点儿哦。” 胡淑妃点点她的鼻头,笑道:“你呀。” 刚好,场上贵女的笛曲吹奏完毕,胡淑妃满面春风地夸了几句,视线落到那名穿着蓝色宫服的安静女子身上:“玥夫人,你是第一次来宫宴,怎么也不上来表演一下,好叫姐妹们都认识一下。” 薄凝玥站起来:“回娘娘,臣妾才疏学浅,恐怕贻笑大方。” 若是之前的郑无双,确实是什么也不会,但她被薄雪从郑家接走之后,薄雪从未停止过对她各方面的教导,琴棋书画c茶道c花艺c刺绣c骑射c文书她天资聪慧,悟性极高,教导她的夫子连连夸赞,薄雪对她也很满意。 薄雪之前只是想好好教导她惟一的后辈,并没有把薄凝玥作为蓝家未来夫人在培养,可没想到薄凝玥最后竟然成为蓝家主母,也是意料之外的事。 “不妨事,”胡淑妃摆摆手,“不过小宴而已,以蓝钰在朝堂上的风采地位,谁还敢嘲笑蓝家的夫人不成?”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小产 “住手!”灵犀飞身而至,挡在薄凝玥面前,怒道:“桑玟娇,你哪里来的胆子,敢谋害今上亲封的四品诰命夫人?” 桑玟娇不以为意,抬起下巴道:“你又是哪里来的胆子,敢对着本郡主指手画脚?!” “本郡主不过是想和玥夫人一起看看这条赤鳞毒刺,你大惊小怪做什么,没大没小的,真是玥夫人的一条狗,主子还没发话呢,”桑玟娇一边笑,一边重新拿起鞭子。她的鞭子抽过去:“本郡主就先来教训教训你这个贱民!” 灵犀抽出腰带,那原来是一把腰带软剑。她一边抵挡一边道:“夫人,你快走!” 薄凝玥向相反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继续吹那个小笛子。还是发不出声音。 灵犀闪躲着,无奈桑玟娇的鞭子极为厉害,挥舞的密不透风,她没有近身的机会,无法反击。 桑玟娇心里也懊恼,没想到薄凝玥身边一个丫鬟武功都这么好,她可是上过战场的人,却没能一下解决那个丫鬟。明明灵犀身上满是鞭子上倒钩打出的血痕,却还是没有倒下,一直挡着桑玟娇,还时不时逼近,软剑轻薄如纸,却穿透衣服刺进皮肉。 桑玟娇撕掉挂在肩膀的一片布料,恨恨的看着面前的灵犀,这简直是对她的侮辱。 眼看薄凝玥就要逃了,桑玟娇暗道不好,薄凝玥若是一脱身,事情就麻烦了! 她咬咬牙,眸子里满是戾气:“贱人,你给本郡主让开!” 说着,她的鞭子好像长了眼睛似的,柔软又锋利的诡异之感,好像有蛇盯着你看,看得人天灵盖一紧。那鞭子带着呼呼的风声,缠到灵犀的身上,桑玟娇冷笑一声,手起鞭落,灵犀发出惨叫,令人头皮发麻,鞭子上密密麻麻的倒钩深深刺入她的血肉! 薄凝玥没跑几步,就感觉头顶旋风般刮起,眼前一花,定睛看时,一身绛红色骑装的桑玟娇稳稳一跃,停在薄凝玥前面。 她哈哈笑道:“薄凝玥,你是傻了吗,性命攸关的时候了,还有闲心吹笛子。”她一鞭子卷走薄凝玥的小巧的笛子,随手摔在地上。 薄凝玥一步一步向后退:“你把灵犀怎么样了?” “你想知道她在哪儿吗?”桑玟娇逼近她,瞳孔中闪着炽热的光芒,她的鞭子卷起薄凝玥,“那你下去找她呀!” 一阵天旋地转,薄凝玥来不及呼救,就沉入冰冷的湖水中。 冷,好冷 四面八方的湖水淹没了她,她身上的热量顿时被吸得干干净净。 冰冷刺骨,像是穿透人的骨髓,直直刺进最脆弱的经络。 薄凝玥紧紧闭着眼睛,湖水盈盈,她像是一朵幽蓝的昙花,舒展她的每一瓣。缓慢,轻盈。 她的嘴唇冻得发紫,面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她死死地皱着眉头,脸上只有一种情绪。 恐惧。 汹涌的湖水灌进她的四肢百骸,她冷而又冷,冻得脑液好像都凝固了,僵硬的什么也做不了。 好冷。 就好像回到七年前的那一天。 她被绿屏一把推进湖里,南方水汽足,没有到结冰的时候,但并不是说湖水不冷。 那种冷得天灵盖都快冻住的感觉,好像刺骨的冷水挣扎着涌进她的脑子里。 万婆子刚好看见这一幕,惊叫道:“绿屏,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那可是大小姐啊!” 绿屏牙尖嘴利:“什么大小姐,郑府的小姐只有一个,就是苏夫人生的小姐,她郑无双算是哪门子的小姐,哼,万婆子你是老糊涂了,敢跟苏夫人作对?!” 万婆子呸了一声,骂骂咧咧:“一个一个都是贱蹄子,没想到你锦娟,吃里扒外,养不熟的狗东西!” 锦娟不敢看万婆子。 眼看情况紧急,万婆子一个猛子扎进去,溅了锦娟一身冰水,锦娟啊啊啊尖叫起来。 绿屏见势不妙,不能让那个死婆子把郑无双救出来!她当即推锦娟下去:“你,去拦住万婆子,我去禀告夫人!” 锦娟冷不防被绿屏来这么一下,叫声更大了,“我c我不会水啊!快来救救我!啊啊啊” 这边锦娟不停地喝着冷水,那边万婆子已经把晕过去的郑无双托起来,划水向岸边游去。 锦娟好像看见救星一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拽着万婆子的大腿,一边拽一边尖叫,“我不想死啊就我。快救我啊!啊啊啊” “你快放手!”万婆子怒道,她年纪大了,拽不动两个人,再说锦娟这样卖主求荣的狗东西也不值得她救! 都一脚踏进鬼门关了,锦娟就算遇到一根稻草也不会松手,死死地拉着万婆子不放! 眼看这样下去三个人都得没命,万婆子拼了老胳膊老腿,猛一用力,忍住沉重的双手,先把郑无双送上岸。 这时,身后猛地一股重力,拽着万婆子往后,直往湖心去。万婆子又惊又恨:“你这个贱蹄子给我松手!你是想我们两个都没命吗!” 她们两个人在水中厮打,一会往前一会儿往后。万婆子毕竟年纪大了,冷不丁的腿脚无力,顺着大腿阵阵发麻,自己抽筋了! “咳咳,救我你给我放手”万婆子恐惧道,“锦娟,你放手啊,我带你上岸,真的你放手咳咳” 锦娟管不了这么多,眼看已经离岸不远了,她被死亡催生出一股英勇,双手猛地使力,一把将万婆子按下去,同时踉踉跄跄踩上万婆子的背,一个蹬腿扑到岸上! 她想起什么,一回头,万婆子的发顶咕嘟咕嘟沉下去了,湖面上冒着几个泡泡。 锦娟脸色煞白:“啊啊啊啊——” 她尖叫着跑了,连岸边昏迷的郑无双也懒得管。 怎么会看到这些事情? 薄凝玥有些茫然。她飘在空中,看到全过程。当年昏迷的自己没看到的,现在全都看见了。 原来是这样。 万婆子拼了命救她,锦娟踩着万婆子的尸体活下来。 郑府,肮脏的郑府。 薄凝玥觉得可笑,这就是自己生活了快十五年的地方么?她早就知道外表光鲜的郑府里面腐烂成淤泥,时隔半年,果然,再看还是觉得 恶心。 她微微俯身,已经平静下来的湖面如镜般光滑。她望见一个半透明的白衣女子,衣袂翩然,云发轻舞,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 她好像立在天空之境的临界点,分不清究竟是在天上还是水中。 突然,她听见湖底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婴儿的哭声。湖面像是沸腾的水一样,明明是冰冷的水,却烧得冒泡。 好奇怪。 薄凝玥想开口,她张着嘴,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一丝声音。 难道,她已经死了么? 周围的一切寂静无比,方才还汹涌挣扎的湖现在宛如死海,没有人,没有物,没有回答。 等到薄凝玥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看见熟悉的床顶。 雪宁轩。 边上传来侍女轻轻的声音:“雪总管,夫人醒了。” 侍女掀开瑞英帘,薄雪走进来,坐到薄凝玥的床边:“无双,你觉得怎么样?” 薄凝玥眼眸半阖,浅浅呓语:“姨母,无双做了一个梦。” 薄雪静静听着。 “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不大好的”薄凝玥虚弱的笑了一下,“不提也罢。” 薄雪叹了口气,之前在临江楼,她听了无双讲起往事,之后又命青女搜集旧事情报,看了之后她只想把郑淮千刀万剐。 当时无双才多小,就被推进冬日的湖水中,落得一身寒症。后来,她让青灵好好给无双调理,养了半年,却被桑玟娇一鞭子打回来了 薄雪的瞳孔中细细弥漫大雪,一片一片,宛若凝结的冰霜。 薄凝玥道:“姨母,是谁救我的?”她想起灵犀,“灵犀呢?” “你不必烦心想这些,先养好自己的伤要紧,”薄雪敛去眸中的寒意,见薄凝玥有些不放心,又道,“灵犀在休养,她受了重伤。” 侍卫把灵犀从湖里捞出来的时候,简直认不出这坨东西是人。 女子身上大片的皮肉没有,伤口被湖水泡的发白发胀,连个囫囵模样也无。皮肉裂开的地方,渗出大片紫色,浓到发黑,明显是中毒了。 有些胆小的宫人受不住,躲到角落里呕吐。 侍女道:“夫人,药煎好了。” 侍女在薄凝玥身下垫好滚枕,把薄凝玥扶起来。薄雪一勺勺喂她。那药极苦,薄凝玥喝着,微微蹙眉,衬得她弱柳扶风,更加苍白。 侍女端着一个小金碟,里面盛着腌制后的酸梅,酸中带甜,冲淡那股子苦味。 薄雪挥退众人。 看薄凝玥平静下来,薄雪斟酌着,还是开口了:“无双,你可知道你怀孕了?” 薄凝玥一双眸子瞪得溜圆。 “青灵把过脉,说你已经有快两个月的身孕了,但是你先天体虚,昨天又在湖水中受寒,所以”薄雪不忍道,“你小产了。” 因为体虚,小时候又落湖得了寒症,是以薄凝玥的身体跟常人不同,更为虚弱,种种复杂因素混在一起,她怀有身孕,身边侍候的侍女们一个也没察觉出来。 若是一般的孕妇,早就有各种害喜的症状了,可是薄凝玥还是如平常一般,人参鸡汤喝下去也不觉得油腻恶心,贴身丫鬟们也没觉察出异样。 薄雪心里也自责,是她疏忽大意,没有照顾好无双,才会给别人可乘之机。 她的眸后藏着万千雪花,凝成冰寒雾气。 桑玟娇 薄凝玥愣了半晌,眼睛一眨,落下泪来:“姨母” 薄雪心疼地揽住她的肩膀,轻轻地拍她的后背:“不哭。”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薄凝玥泪盈于睫,仿佛一粒粒细小的水晶,藏在睫羽中,她哽咽道:“对不起”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郎乘风云来 地牢 冰冷的地上跪着一个人。 他只着里衣,但看身上挂着的一两片青色的残缎,就能推知可怕的事实:他不是没穿外衣,是因为受鞭刑打得青色中衣碎裂成片。 他雪白的里衣已经辨不出颜色,血染白衣,红得深深浅浅,背上肩胛骨处翻出血肉,酱红色的血痂,看了令人恶心。 他跪了第五天了,男子的神智有些不清楚,最开始还好,后来膝盖骨就像被密密麻麻的铁钉狠狠的刺进去一样,刺得骨髓生冷生疼,尖锐而缓慢的疼痛,就像死神的手抓缠他的神经,疼得很了,他拿拳头死死地砸地,撑住自己不要倒现在,他的腿已经跪的没有知觉了,好像腿断了一样。 “青潼,别怪我,你犯了大忌,本该用蛊刑,因为救了夫人,所以受三百鞭刑,你记清楚了,跪到昏过去为止。” 夙青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荡。青潼乱的杂草一般的头发下,干裂的嘴唇微微扯动,有些自嘲。 鲛青流光鞭能把一头巨牛抽得血脉尽毁,骨头爆裂,但他受了三百鞭,根骨没有一丝损坏。夙青已经很手下留情了。 只是青州十三卫的训练不是花架子,实打实练出来的,他跪了快七天,还是没有晕。青潼有些自嘲。 但是,哪怕时光倒流,事情重演,他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他不后悔。 七天前 青女算的没错,三个时辰之后,青潼回来了。他带着账簿给薄雪过目,同时把管长诗带了来。 刚把管长诗安顿好,青女却见青潼眉头一皱,捂住胸口,面色变得煞白! 青女惊呼:“青潼,你怎么了?” “阿姐,我清心蛊发作了”青潼痛得厉害,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什么?!”青女大惊,急切道,“你的笛子呢?” “给无双了”青潼的额头上布满虚汗,他的嘴唇已经没有血色。 青女快癫狂了,她没想到弟弟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薄凝玥,她咬着牙怒道,“你不要命了?你是想疼死吗!” 清心蛊不是青州十三卫身上家生的天蚕霜噬蛊。一年前,青潼去苗疆,调查蓝家在苗疆的产业屡受破坏的原因,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有消息说管长诗被人囚禁在苗疆,他负责把管长诗救出来。 调查之后,他发现是一个名叫清心教的蛊教恶势力暗中作祟,管长诗就关在清心教的水牢里。他潜伏了几个月,最终将其铲除。 然而,他为了打入敌人内部,让轻信交的蛊女给他下了蛊毒。清心蛊,又叫笛音子母蛊,平时可以使人精力充沛,神清气爽。清心教就是凭这个蛊吸引不少教众。 母蛊虫蜷缩在竹笛中安睡,如果有人吹动,催醒母蛊,气流吹得母蛊不舒服,子蛊就会折腾,疼的人死去活来。最后,子虫会啃食人的心脏。 倘若有人背叛清心教,蛊女就会催动母蛊,叛徒无一例外活活痛死,蛊女就在死人的身上继续培植新蛊。 但是青潼身上有天蚕霜噬蛊压制,并没有依蛊女的愿望当场暴毙。事后,他成功杀死了蛊女,夺走她脖子上挂着的小竹笛哨,救出管长诗。但是蛊毒还在身体里没有取出。 青州十三卫身上都有天蚕霜噬蛊,这蛊本身就是一个极为霸道的帝王级别的蛊,会压制清心蛊,中蛊人只会觉得痛,但不会死。 青女还是担心,觉得清心蛊就是一个不定时炸弹,指不定哪天就炸了。她让青蛊去找青蛊,把体内的蛊虫取出来,但青潼觉得好玩,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还是没有找青蛊解蛊。 后来,他遇到薄凝玥,就把那个小笛子给她了。 如果无双有危险,吹那个笛子,他就可以及时赶到她身边。 糟糕! 青潼突然想到,这笛子轻轻地吹只会令人感到胸口发闷,他疼得这么厉害,已经到了心悸的地步,岂不是说 “无双有危险!” 话音未落,心痛刷的消失了,青潼的脸色却更加白,若是她还在吹反而说明她比较安全,现在她连笛子也不吹 “阿姐,你快禀告雪总管,说夫人有难!” 青潼不敢停留,循着心里子蛊的指引,飞身火速赶往宫城方向! 这是他平生轻功最好的时刻,他快得连鹰也追不上,空中甚至看不到他的身影,只感觉一道浅青色的风急速刮过! 他脚踩树顶,刚好看见桑玟娇把薄凝玥甩下湖! 他的瞳孔急剧收缩:“不——” 为时已晚,薄凝玥已经消失在湖面上。 青潼心急如焚,他急忙俯冲下去,桑玟娇大惊失色,她没想到居然有救兵! 这一片的宫人早就被胡淑妃清空了,这里发生的一切谁也不知道,是以桑玟娇才能这么有恃无恐。胡淑妃原本想派下人把薄凝玥解决了,但是桑玟娇非要亲手了结薄凝玥的性命,胡淑妃拗不过妹妹,只好放手让桑玟娇去做。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没想到薄凝玥身边的侍女武功不低,桑玟娇已经很头痛等会儿怎么解决了,现在又来了个男人,而且看来这男人武功比那个侍女还要高。不能再拖了 桑玟娇眸子里写满了狠厉,说什么也不能让他把人救上来!她长鞭一甩,犹如赤练毒蛇丝丝吐着信子,带着猎猎的风声,刷的逼近青潼的眼前! 青潼眼中眸光大胜,他手放在腰间一抹,玄铁折刀扇高速旋转着飞出来! 一个是柔软带着倒钩的毒鞭,一个是至上锋利的玄铁刀面,两件顶尖武器碰撞在一起,呲呲撞出火花! 青潼继续飞身下去救人,桑玟娇见势不妙,高声叫道:“云从龙!风从虎!快出来!” 只听得雄浑的虎啸龙吟,两个大块头粗狂的男人从空中现身,都是身着苗疆的奇服,衣服白的吓人,古铜色的臂膀上全是诡异的刺青,看了就令人不舒服。他们各有一只耳朵带着巨大的银环,留着左右对称的阴阳头,编成细细的长辫子;被剃光的那一面,一个是老虎食人的刺青,一个是蛟龙窜洪的图案。 他们双双朝着青潼打去,两股不可抵挡的力量汹涌而至;桑玟娇也趁机拉下鞭子,三足鼎立之势,一定要把青潼粉碎! 腹背受敌。 青潼眸心微细,瞳孔中金光大盛,光芒流转。 “是瞳术!”云从龙惊叫,“快闭上眼睛!不要看他的眼睛!” 就是现在! 青潼的左臂反手向后,掌心一股巨大的内力,玄铁折刀扇像流星一样回到他的手上,他像是蓄势已久的猎豹,突然爆发,周身萦绕着毁灭的力量! 玄铁折刀扇刷的爆开,飞出十八柄折扇刀,折扇刀以青潼为中心向四面飞去,带着凌厉的寒光! “不好!”云从龙c风从虎惊喝,他们急忙躲避,桑玟娇不敢相信,她的鞭子裂开了?! 在桑玟娇等人防御的瞬息,青潼趁机继续下坠,跃入湖面下去救人。 湖水冰冷刺骨,他一个身经百战的侍卫都觉得难以忍受,无双那么纤弱的姑娘青潼咬着牙,无双,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他的身下,缓缓坠落的女子像是一朵浮在水中的花。她闭着双眸,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脸色惨白,眉间带着安详的气息,发髻早已散开,宛若巨大的海藻,花瓣一样展开,静静浮动,安静而凄清,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昙花虽美,却转瞬即逝。 青潼的眸子变得深邃,方才侵略攻击性的金光变得柔和,像是一尾尾金鳞龙鱼缓缓游走,然而,他的眸子依旧坚定。 无双,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他终于游到女子的身边,双臂揽住女子,托着她向上游。 他的头浮出水面,桑玟娇等人早在岸上虎视眈眈。青潼不动神色地抿了抿嘴,他的眸色一片深沉。 “你想上来?”桑玟娇抬抬下巴,一脸肃杀,“做梦。”她的鞭子舞得密不透风,每一鞭下去都是杀招! 青潼因为抱着薄凝玥,躲得十分吃力,不能及时闪开,但每一次鞭子打过来时,他都用身体挡住,不让鞭子伤到怀中昏迷的女子一分一毫。 他的后背很快红了,血液与周身的湖水融为一体,血水荡漾开来。 桑玟娇气急败坏:“你们两个下去弄死这两个贱人!” “朕看谁敢!” 桑玟娇花容失色,她看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为首的龙袍男子面色铁青,他身边跟着那个清冷的男子,还有一个雪衣女子,她的眸中弥漫着细密的风雪。 一旁的胡淑妃双腿差点儿软下去,她急切地解释道:“陛下,你听我说” “什么也不用说了,”武帝眸中喷火,“人物证俱在,桑玟娇公然在宫中谋杀四品诰命夫人薄凝玥,你有什么好说?!” 不等胡淑妃说话,武帝已经吩咐下去:“来人啊,把桑玟娇打入大牢!” 这一系列变故来得太快,桑玟娇来不及反应,她慌不择言:“陛下,你不能关我啊,陛下”她突然想到爹爹,试图说服武帝,“我爹爹不会同意的,陛下你不能关我!陛下” 武帝冷笑一声,帝王气场全开,“朕才是江山之主,什么时候轮到桑武川说话了?”他危险地眯起眼睛,“朕倒是想看看,桑武川敢不敢为你求情!” 他没有一丝动容:“拉下去!” 桑玟娇还想反抗,锦衣卫又岂是吃素的,直接夺走她的鞭子,反剪她的双手,堵住她的嘴,压着三人下去了。 桑玟娇瞪着蓝钰,一双眼睛一直黏在他的身上没有离开,目光灼热。 蓝钰浑身萦绕着淡漠,紫衣金鱼,清贵威严,看也没看桑玟娇一眼。 蓝钰道:“请陛下移步,内子的事需要臣处理一下。” 蓝钰的嗓音若寒凉的泉水,缓解武帝心头的怒火。武帝点点头,知道薄凝玥现在浑身湿透,虽然冬天穿得厚,但仍状态不好,不宜有人围观。 他别有深意地看了蓝钰一眼:“蓝卿先处理家事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蛟成武操 武帝一行人走后,蓝钰和薄雪走上前,薄雪带着一众宫女把薄凝玥送到最近的关雎殿沐浴换衣,青潼浑身湿淋淋的,青白箭袖紧贴身体,他的头发湿了,额头上有几缕碎发。 蓝钰走到他面前,静静道:“青潼,你救人有功,不可否认。但是,你犯了大忌。” 闻言,青潼顿了一下,声音发涩:“主子,我” “你爱上了不该爱的人,”蓝钰道,“不管怎么说,她是我的夫人。” 身为一个侍卫,却爱上主子的夫人,是极大的罪过。 青潼直挺挺跪下去,他低声道:“属下有罪。” 蓝钰无声叹气,他看着面前浑身湿透唇色发白的男子,“夙青,带他回去受罚。” 从那以后,他就一直在地牢,待了七天。 也许晕过去是最好的解脱,但是不管他的身体怎样疲倦,疼痛,无力,麻木,冰冷他就是晕不了。 他听到轻轻的脚步声,他很熟悉,是阿姐的声音,还有轮子划过地面的声音。 越来越近,就在他的身边。 他看见日思夜想的一张脸。 还是如初见一般,细而平的眉毛,诉说着江南烟雨的离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有时会泛起山岚雾气;尖尖的下巴,现在莹润了些,她更美丽了,哪怕还带着三分病容,也是西子捧心的美。 仿佛蓝田日暖,宛如白玉生烟。 “你来啦,”青潼以为自己在做梦,扯出一丝笑来,尽管他现在笑得实在不够英俊潇洒,“你好些了吗?” 也只有在梦里,他才敢真实地表露自己的心意,他可以说出自己想说的任何话。他想要关心她,而不必遮遮掩掩,不必因为二人的身份而终日逃离。 这感觉过于美好,倘若这是梦,他愿意永不醒来。 来人沉默了一会儿,答非所问:“你怎么伤的这样重?” “因为我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要受罚的,”青潼还是虚弱地笑,他的眸心悄然划过一丝难堪,像是转瞬即逝的风痕:“你不该来的,我这副样子,浑身血污太丑了” 他的额角缓缓流下蜿蜒的血迹。然而他的双眼,明亮极了,纯净,无暇,爽朗。如初见一般。 青女不忍地扭过头,眼圈悄悄红了。 他的血眼看就要流到眼睛里了,薄凝玥拿出手帕,擦拭他流到眼角的血液。 丝帕柔软,真实的触感青潼怔怔的,这不是梦! 他猛然惊醒,急切道:“夫人,此地阴冷潮湿,您不该来的,”他责怪阿姐,“你怎么把夫人带到这里了?若是雪总管知道,你会被连累的!” 薄凝玥道:“是我让她带我来的。” 青潼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管怎样,你是为了救我,”薄凝玥微微蹙眉,“就算你有错,这么多天的刑罚也够了,我带你走。” 青潼却拒绝了:“多谢夫人好意,属下有错应罚,夫人不必为了属下这般” “既然你还唤我一声夫人,就要听我的话,”薄凝玥直直凝视他的眼睛,“我说要带你走,你就得跟着我走。” 几个下人抬着青潼离开,薄凝玥难得脸上面无表情,地牢的守卫面面厮觑,不敢阻拦。 夙青得知后,告诉蓝钰:“主子,该怎么办?” 蓝钰微微垂眸:“随她去。” 他又道:“等青潼伤好后,让他来见我。” 不管朔风怎样呼啸,冬天还是一天天过去。 已经接近冬末了,积雪纷纷融化,最寒冷的日子已经离去。 然而,陇右还是酷寒之地,白雪茫茫,尤其是在郊外,远远望去以为是满树繁花,走近看原来是雪挂琼枝。寒冬腊月,树上光秃秃的,又哪里来的花呢?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但那是对于一般百姓说的,郊外,蛟成营的众人还是在冰天雪地中操练,练得热了,大多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少数人还赤裸着上身,蓬勃的肉体热的冒汗,上面一滴滴汗珠顺着壮硕的腹肌滑落。 “嚯!” 众人站成方阵,整齐划一,一拳一掌皆是狠厉,眸间坚定无匹。他们皆是青壮年男子,额间都绑着黑色的抹额,正中眉心上方的一段绣着赤红的蛟龙,表明他们的身份。 姜成随意坐在屋檐下,他还是玄衣武服,穿的一丝不苟,明明都是黑色的抹额,他戴着却格外潇洒英俊,透着一丝丝邪魅。 他正在喝酒,一个褐色的小酒壶,里面是滚烫的烧酒,——这地方荒凉得很,关外白酒暂时是不指望了——不过烧酒也挺好,热辣辣的顺着喉咙烧下去,肺腑火热,整个人一点儿也不冷。 一小瓶烧酒很快见底,姜泽脸不红气不喘,精神更加充沛了,他所在的一队训练已经结束,所以才有功夫在这里喝着小酒看别人操练。 快正午了,他打算去吃饭,刚一走过拐角,便看见不远处一群人围着踢中间的一个瘦削的人。 新兵,尤其是蛟成营这样练成了就是第二个潜龙营的兵,心气儿极高,要么非富即贵,要么天赋异禀,这是蛟成营里士兵的分类,但不管有几种分法,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武功极高。全国能找出来的最厉害的两千精英,就集中在西北陇右。 普通士兵群殴都很常见,更别说他们这些身手本来就好的人,稍有不如意就拿拳头说话,反正还可以切磋,胜者为王。 但像这样众人围殴一个的,就比较罕见了 姜泽脚步一顿,转了个方向继续向食厅走去。他才没有闲心管闲事。 还没走两步,突然传来一阵怒吼:“你们还是不是男人?!这么多人打一个,欺负人啊?有本事,来跟老子打!”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眼如铜铃,气吼如牛,皮肤偏枣红,虎背熊腰,长得倒是一副老实人模样,浓眉大眼,但眼睛一瞪,也有几分凶神恶煞的味道。他生的高大,宛如一座铁塔,就衬得他头上的抹额额外纤细而不搭,莫名有些喜感。 其中一个人讥讽道道:“你是狗吗?管什么闲事?!” 大汉道:“没听说过吗,好狗不挡道,你们挡住俺的道了!” 姜泽有了一丝兴味,这大汉看着憨厚,说起话来却能把人气死。唔,人不可貌相。 果然,众人大怒,双方摩拳擦掌,撸起袖子就准备动手。那大汉浑然不惧,裸露着胸膛,喝道:“你们只管放马过来,俺王大虎眨一下眼睛就是孬种!”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个讶异的声音:“王大虎?就是那个十三岁就徒手打死一头老虎的郾城王大虎?!” 明显感觉众人有些犹豫,之前出言挑衅的人咬咬牙:“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 他显然是领头的,众人被他一说,纷纷鼓气道:“好,打!” 王大虎丝毫不怕,赤手空拳迎上去,比猛虎更猛,在一群人的围攻中仍然没有落下风。 不多时,双方都挂了彩,哎呦声不断。 姜泽估算着时间,可能还要打一会儿,就慢悠悠地走去食厅,吃过饭又慢悠悠地回来。果然,他们还再打,看上去王大虎有些体力不支,毕竟围攻他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什么掌法拳术阴招险招纷纷招呼上去,但王大虎一双铁拳敌四方,竟也没有败了去。 又一个人飞出来倒在姜泽的脚边,姜泽看看天色,脚步一晃,瞬间出现在两方之间,推开双方人马,道:“别打了。” 领头的青年怒道:“你又是谁?” 站在中间的玄衣男子轻轻一笑:“京都姜氏,姜泽。” 领头青年旁边像是军师一样的人道:“他是今年的武状元,一人打下所有白虎堂寻龙台的武者。” 领头青年微微一愣,他眯起眼睛,也不说话,像是在斟酌。 那边王大虎搞不清状况,还嚷嚷着:“怎么不打了,俺可不怕!” 姜泽笑道:“再打下去,食厅怕是没饭了。” 那领头终于拿定主意,定定道:“姜泽,我卖你个面子,”他招呼众人走,又侧头道:“雍城嵇氏,嵇舒翰,你记住了。” 他们向食厅方向走去,王大虎眼巴巴地望着,也想去,但看着地上躺着被打的站不起来的男子,他重重地唉了一声,认命地把男扶起来。 他念叨着:“媳妇儿说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俺这可是使了大力了,回头来连饭也没得吃,唉唉唉” 那男子擦擦嘴边的血迹:“多谢。” 王大虎依旧惆怅的很,一句多谢也挽救不了他等会儿只能吃剩饭的事实。 他好想念媳妇儿做的胡辣汤啊。 一转头,看见旁边抱着双臂好整以暇的姜泽,他顿时没好气道:“我知道你,刚才我跟人打了那么久,你小子竟然大摇大摆的看,看完还去吃饭,你就是吃饱了撑的。” 姜泽也不生气:“我就是撑得慌,出来溜溜弯,”王大虎更气了,吼道:“那你就不知道出手帮帮老子啊,老子一个对十一个累得要死啊!” 姜泽道:“我看你是自愿的,英勇救人,乃是实打实的大丈夫之举,我怎么好意思阻拦你。” 王大虎:你奶奶的熊! 他挥挥拳头:“路见不平一声吼你懂不懂!” “是么,”姜泽弯弯嘴角,他的目光转到一直坐在地上低着头的瘦削男子,凤眸里划过一丝深意:“我怎么感觉,是他设计使你帮他?” 王大虎惊讶道:“什么?” “你没听出来么,”姜泽耸耸肩,“方才第一个认出你的身份,说你是郾城王大虎的,就是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落四五 “啥呀?!”王大虎难以相信,他问还坐在地上的人,“他说的是真的?”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他生的很瘦,一张平淡无奇的脸,混在人群中就立刻看不见,但因为十分的白,所以看起来也有一丝清秀。全身上下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甚至还有些羸弱。但是,他的眼睛却格外不同,姜泽心道,透过这双眼睛,他好像看见山河谋算。 “早听说京都姜泽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如此,”那人点点头,承认道:“是,之前那句话是我趁乱喊的。” “你!”王大虎怒了,“老子好心救你,你却设计我,要不是你那么说,他们会往死里跟我打吗?!” 王大虎的声音十分聒噪,姜泽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食厅的鲜肉烧饼,吃吗?” 在场除了姜泽自己有两个人,不知道他说给谁听的,但经过刚才姜泽提醒王大虎,王大虎早在心里把姜泽认成他的那一派,自然就默认是跟他说的。 “吃,为什么不吃!”不等姜泽递,王大虎直接猿臂一伸,恶狠狠咬上一口,他生气极了,原想教训一下那人,但看他瘦猴一样,真怕一拳下去要了人半条命,打又打不得,骂他现在饿得很,说话都嫌浪费力气,还是算了。 姜泽趁着王大虎一边吃一边怒视那人,问道:“你是谁?怎么会来蛟成营的?” 那人道:“我叫落四五,是陇右最北边落家坡人。” 王大虎对刚才的事怀恨在心,一边吃饼子嘴也不闲着:“落四五?哈哈,这是什么名字?”他嘲笑的毫不客气。 落四五没有生气,平静道:“等我们坡里的人全被北狄人杀了,就剩我一个。我父母双亡,有五个兄弟姐妹,大哥二哥被征去当兵,三哥抓去做劳役。这么多年,我一直和四姐五哥生活。北狄人来的时候,四姐被北狄人轮奸致死,五哥被抓走当两脚羊,做北狄人过冬时的食物,”他的声音很低,隐隐有些哽咽,像是失去家人的小兽呜咽,却因为害怕哭声招来狼虎而不敢哭泣,“我们这个家,只剩我一人,落得个四分五裂的下场。” 王大虎吃饼的速度变慢了。 落四五用手撑着地,接着道:“我从小有些念书的天分,又是家里的老幺,家里人不让我干活,供着我读书,希望我日后能有出息光宗耀祖。我嫌家里人不会取名字,就一直拖着,想着等我真正学成后再取名字。” 他的眸子里隐隐流露出哀伤:“而现在,我彻底成了孤儿,才恍然明白,亲人才是最重要的。取名落四五,一是为了纪念我四姐和五哥,我永远也不要忘记给他们报仇,二是,落家坡已经四分五裂了,正如我们家一样。我要记得,血海深仇,永世不忘。” “这就是我叫落四五的原因,”落四五静静仰视王大虎,“有问题吗?” 王大虎讷讷道:“那啥,没问题,俺觉得很好,”他一边把落四五拉起来一边招呼姜泽道,“是吧,你也觉得好吧?” 姜泽不可置否,他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抬眸时,凤眸中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别理他,姜泽就是这儿有点问题,”王大虎指指自己的脑子。他手里还有半个饼子,烧饼金黄,里面的肉酥软喷香。他不舍地看了一眼,大义凛然地推给落四五,“你也没吃饭吧,来来,吃个饼子,虽然只有半个,但这饼子大,也能填饱肚子。” 落四五手里拿着饼子,看向王大虎的眼神轻柔溢着细微的感动:“谢谢王大哥。” “嘿嘿,谢啥,都是一起上阵杀敌的,互帮互助,互帮互助!”王大虎搔搔脑袋,看着落四五一身的伤,明明穿的也是玄衣武服,却脏兮兮的一身灰,王大虎充满同情,这落四五也太苦了,无依无靠不说,来这蛟成营也被人排挤,啧啧啧啧,瞅瞅这衣服上的脚印子,还有乱成一团的抹额,那玩意儿是抹额吗,就是烂布条子!哎呀太惨了太惨了。 王大虎还在感叹,姜泽开口了:“蛟成营以武为尊,你是怎么被选进来的?” “也不是非说得如你们一般武力超群,”落四五道,“只要是有绝技在身,位居乾国前三的人,都可以被招进来。” 他指指自己:“我吗,我是因为读书多被招进来的。” 王大虎瞠目结舌:怎么还有这种操作? 落四五道:“我读遍了全国的军事书,战略计谋等等,颇有一些心得。武举的时候,孙大家曾经考过我,同意我入蛟成营。” 这下,姜泽也不禁微微一愣,他是真的没想到,落四五居然能得到孙大家的赏识。 孙大家是鬼谷子的传人,神秘莫测,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姓孙,所以常人称其为孙大家。孙大家在乾国的地位凌驾于众将军之上,就连武帝也对孙大家尊敬有加。孙大家因为厌倦尘世,就去深山隐居,平日杳无人迹,没人知道他老人家在哪座山头隐居。 武帝通过重重打探,才探得孙大家的消息,希望孙大家能作为考官,评定武举人选,好说歹说,三番四次差人去请,孙大家岿然不动,最后武帝亲自拜访孙大家隐居之地,晓国之大义,这才请得孙大家出山。 但走到陇右的时候,孙大家不愿意再走下去,嫌山高水远,一把老骨头折腾不动,就停在陇右,让全国的考生到陇右去。 姜泽当时身在京都,正是抑郁的时候,哪有心情去陇右?直接写好试卷,让金鳞飞到陇右传信,过了小十天,金鳞回来了,纸条上寥寥四个字:“上上之选。” 王大虎惊讶道:“哎呀,孙大家啊,俺听说过,老有名了。” 姜泽顺口一问:“你也参加军事策略的文试了?” “没有,”王大虎自豪道,“俺们郾城地方的考官说,俺中得很,不用笔试,直接凭武力就能中选!” 姜c落两人:“” 想来当时郾城考官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所以,因为我弱不禁风,大家看我不顺眼,就”落四五回忆之前群殴他的人,语气无奈而落寞。 当时,一个人冷笑着:“打你还需要理由吗?老子看不惯,就要打!” 他暗暗握紧了拳头。 突然,王大虎灵机一动,大掌拍到落四五头上,虎摸揉头:“没事儿,以后你跟着俺就行,咱俩结拜,谁要是敢欺负你,就让他尝尝俺铁拳的滋味儿!” 他耀武扬威地挥挥拳头,满脸嘚瑟。 落四五斯文有礼:“那就谢谢王大哥了。” “叫王大哥多生分,你就叫俺大虎,俺叫你”王大虎摸摸下巴,开始独家创作,“四儿?五儿?还是” 落四五黑脸了:“还是叫我落四五吧。” 四儿?五儿?这是男人的名字吗? “哦,那也中,”王大虎呵呵笑道,他又瞥到姜泽,热情道:“姜泽呀,你也来呗,咱们三个结拜兄弟,你看,俺有力气,你武功不弱,落四五虽然瘦了点儿,但脑子好使,咱仨回来一定能打到北狄人的老巢碎叶城,说不定,还能一块儿封侯!” 王大虎越想越美,觉得自己计划着实可行,竭尽劝说之能事:“哎,真的,你想啊,你今天阻止我们打架,俺虽然不在意,那叫嵇什么的,一定恨透了你,俺也是为你好,真的!来吧!” 姜泽凉凉道:“今天若不是我阻止你们,你们这会儿都在都尉处受罚。” “哈哈”王大虎干笑两声,觉得姜泽真的十分有义气,拉他入伙的心思更重了,“所以说你是兄弟嘛,讲义气!” 姜泽翻了个小幅度白眼儿,同意了。 他们在中堂上挂着的《将军破虏图》前跪下,各自报家门—— “我,京都姜氏,姜泽。” “我,郾城王家,王大虎。” “我,陇右落家坡,落四五。” 王大虎喊得响亮:“从今往后,我们三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结拜完,王大虎高兴道:“从今以后,咱们可就是兄弟了,都得互帮互助啊。” 姜泽c落四五道:“自然。” 到训练的时辰了,王大虎脚步生风,走的很快。姜泽故意放慢脚步,和落四五并排走在一起。 他低声道:“你是故意的吧?” 落四五惊异道:“什么?” “若真是有血海深仇,就是一块逆鳞,理应埋在心底,谁人也不得触碰,怎么会和初次见面的人就袒白一切?” 闻言,落四五慢慢收敛惊讶的表情,他目视远方,平静道:“我没想能瞒过你。若非世道艰难,我怎会自揭伤疤?倘若我不找个靠山,没走到战场我就已经死在蛟成营了,谈何给至亲报仇?” 他停下来,一双眼睛吞天纳地,没有丝毫隐瞒:“姜泽,我没有恶意,我只能如此,”他定定道,“我必须如此。” 姜泽凤眸漆黑如墨,似乎要看出落四五瞳孔后隐藏着多少心事与秘密。须臾,他笑了笑:“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他举步向前:“走了。” 落四五微微一笑,跟了上去。 京都 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 冬季最后的脚步即将走过,但还能依稀望见寒冬的影子,空气还是冰冷,常人在外面站一会儿,就要冻红鼻尖。尽管如此,红梅依旧艳艳,寒气压不住她的风华。 青潼伤已经全好了,他还是一身青白箭袖,玄铁折刀扇挂在腰间。他走进中堂,这里没有下人,清贵素雅,铜鹤镂空香炉中燃着白烟,微微素淡的香气,不仔细闻,闻不出来。 青潼跪下:“属下见过主子。” 蓝钰坐在主位,淡淡道:“你来了。” ------题外话------ 小爱:王大虎说话呃一股浓郁的河南腔,小爱已经很努力写出河南的风味了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青潼除名 青潼低着头:“是,不知主子有何吩咐?” 蓝钰端起天青瓷茶杯,缓慢而优雅地磨着杯盖,睫羽溢出淡淡的眸光,道:“你的伤已好,走吧。” 青潼大脑一片空白,他没想到主子会说这样的话。他从小就一直是蓝家的人,效忠于蓝家家主的执念早就刻在他的骨子里,他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从未想过离开,也不知道离开去哪儿。 蓝钰静静道:“你犯了大忌,蓝府不能留你。” 武帝最后那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不是白说的。他虽然是武帝信任的臣子,但那天青潼的出现,令武帝心生怀疑。 内廷是何等重地,居然一个小小的侍卫就能不费吹灰之力闯进来?! 事后,蓝钰去紫宸殿解释,武帝沉沉看着蓝钰:“管好你的侍卫。” “主子,属下”青潼艰涩出声,却无言为自己辩驳。 他能说些什么呢,蓝钰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那一天在宫里的事所有人都看见了,他一个侍卫,孤身进入内廷,已经令武帝不悦了。他身为青州十三卫,本该时刻保护主子,却给主子造成了麻烦。 蓝钰见他久久无话,便接着说下去:“你被蓝府除名了,从今以后,便为自由身,往来无缚。” 青潼僵硬得好似一座雕塑,他沉默地跪了很久。 “雪绡已经解了你的天蚕霜噬蛊,”蓝钰说的是中堂上燃着的烟,名唤雪绡,用来解除青州十三卫体内的帝王蛊,“你可以走了。” 确实,青潼已经感受不到心脏里的蛊虫的存在了。天蚕霜噬蛊,既是用来控制青州十三卫的利器,也是保护青州十三卫的护命符。倘若体内的天蚕霜噬蛊被移除,这名青州十三卫不是死了,就是被除籍了。 青潼心底一片荒凉。他的嘴唇动了动,嗓音沉郁而低哑,“主子,属下能最后说几句话吗?” 蓝钰默许。 “属下确实喜欢夫人,”青潼承认,“我爱她。” 蓝钰面不改色。 “属下知道自己铸成大错,但是,属下想为夫人说几句公道话,”青潼抬眸,直视面前清贵冷淡的公子,他还是如往常一样,云罗蓝衣,上面绣着银线幽兰;羊脂白玉细冠束发;仙风玉骨,双眸澄澈若湖,空明薄情。“既然主子娶了夫人,请对她好些,”他顿了顿,“不要让她受伤。” “倘若那日不是属下前去救人,如今,蓝府的夫人又在哪里?” “属下对主子发誓,属下从未有亵渎夫人的想法,夫人也从未回应过属下,我们二人之间绝对是清白的,请主子不要怀疑夫人。” “从今往后,属下永不再见蓝家。” “这是属下最后唤您主子。” “珍重。” 青潼长长叩首之后,便离开了。偌大的中堂只剩蓝钰一人。 蓝钰在中堂坐了很久,他手边的庐山云雾茶已经凉了。他垂眸凝思,青潼掷地有声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 青潼回到住处,青女早等在那里,一见青潼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了,主子叫你过去何事?” 青潼平静道:“阿姐,我被除名了。” 青女大惊:“什么叫除名了?!”她紧紧抓住青潼的双臂,“你告诉我,什么叫除名了!” “就是我说的那样,”青潼苦笑道,“因为我喜欢夫人的事被察觉,主子把我从青州十三卫除名了。我不再是蓝家的人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青女仿佛受到重击,她的嘴唇颤抖着,不敢相信,她突然想到,又满含希望地问,“那我们去求求夫人,让夫人劝劝主子,对,就是这样,夫人是雪总管的亲甥女,她说的话,主子会给她面子的” “阿姐,”青潼有些无奈,他稳住自己有些急得不知所措的姐姐,阻止她继续,“你明明知道这样行不通的,又何必去为难无双?” 青女难受极了,她何尝不知道弟弟说的话是对的?她比偶尔有些不靠谱的弟弟更沉稳守矩,又怎么会犯禁?是她一时昏了头,才想出这样的法子。 可是 青女俏丽的面容满是疼惜,她和弟弟在蓝府待了快十三年,一直隶属青州十三卫,青潼若是走了,他能去哪儿? 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哪个青州十三卫是因为犯禁被除名的,那些前辈身上消失的天蚕霜噬蛊,都是因为他们死了。青潼是这么多代青州十三卫里唯一一个活着而失去天蚕霜噬蛊的。这是多大的耻辱 青女对青潼是又心疼又生气,“你喜欢谁不好,为什么偏偏喜欢夫人” “阿姐!”青潼厉声阻止她,祸从口出,他知道姐姐是一时情急,但此话万万说不得,这是背主。他叹气道,“我知道阿姐为我好,但莫再说了。” 青女也知道自己一时失控,她的眼圈慢慢弥漫红色,这是她的亲弟弟呀,今日他被除名,她却一直留守在蓝府,此后若无意外,几乎是永生不得再见,她怎么能不心痛? 她强忍痛苦,帮着青潼一起收拾细软,青州十三卫没有多少私人物品,包裹很轻,也就拿些银票和几件衣服就完了。 “好了,阿姐,”青潼把包裹系好,笑道,“我会经常写信给你的。” “那是当然,一个月一封,一次也不许少,”青女强调,她望着自己高大英俊的弟弟,想到从今往后便要分别,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弟弟” 青潼揽住阿姐的肩膀,温声道,“阿姐。” 他感觉阿姐的情绪好些了,才松开手。青女退出来,虽然没有说话,可眼角眉梢都是难受不舍。 “阿姐,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长姐如母,青女明白青潼想说什么:“我会好好照顾夫人的,你放心。” 青潼欣慰的笑了一下:“多谢阿姐。” 他望向雪宁轩的方向,目光有些复杂:“我想跟她说一声。” 望着青潼远去的背影,青女忍不住叹气,她这个弟弟,竟然痴情如此,她真的担心以后会出事。 雪宁轩 薄凝玥午睡方起,正坐在床上解困。室内温暖如春,她穿着浅蓝云纹棉裙,薄薄的一层,衬得她肌肤泛着细腻的光泽。 彩翼掀开鲛纱软帘走进来,她对着薄凝玥耳语几句。 薄凝玥轻轻点头。 彩翼会意,带着众人退下,室内只余薄凝玥一人。 一个身穿青白箭袖的男子走进来,他隔着鲛纱软帘,与她遥遥对视。 薄凝玥道:“你的伤好了?” 青潼道:“是。” 薄凝玥静了一会儿,“你来有什么事吗?” 对方沉默好久,薄凝玥静静等着。 “我要离开了。” 薄凝玥知道青潼此话非同寻常,若是一般地离开一段日子,青潼不会特意找她。 “今日来,是想与你告别,”青潼努力抑制自己的苦涩,再也见不到薄凝玥,他只要一想这种可能,就心痛得紧,比之前清心蛊噬心之痛更甚。清心蛊尚有缓解的办法,而他的心痛无解。他尽量使自己说的话慢一点儿,再慢一点儿,在这里多停留一段时间。以后,他的回忆也更长一些。“我走后,你好好照顾自己。” 薄凝玥望着那个有些模糊的身影,鲛纱软帘是浅浅的蓝色,又不只是蓝,好像千百种不同的蓝色,宛如游鱼一样缓缓游动,是大海的光泽。 青潼为避嫌,离她的床很远。 很远。宛若置身大海。 薄凝玥轻声道:“好,”她想起那个造型精致的竹笛小哨,找了出来,“这个还你。” 青潼没有动:“你留着,”他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就当做纪念吧。” 青潼的眸子里缓慢流淌着深情,细微柔和的金线悄悄流转,尽管隔着鲛纱帘,薄凝玥还是可以感受到他的目光。 差不多了,青潼算着时辰,他单膝下跪,认真而又虔诚:“夫人,属下告辞。” 薄凝玥睫羽微微一颤。 她的手无意识地握着那通体碧绿的竹笛,握得更紧了些。 最后一处雪消融的时候,那个总是眸子闪闪笑容爽朗的青衣男子,带着他的玄铁折刀扇,离开了。他走的时候,天还没有明。 他再也没有回来。 紫宸宫 “陛下,求您发发慈悲,小妹只是一时糊涂,她年纪小不懂事的,求您宽恕她吧” “陛下,臣妾求您了,陛下,饶恕小妹吧” “陛下” 紫宸宫外,桑银茵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全然没有平日华贵张扬c八面玲珑的样子。受桑玟娇的牵连,她被武帝以教妹无方为由,撤了胡字封号,由淑妃降为昭仪。 宫外,桑武川连发三道急书,她来不及哀悼地位一落千丈的痛苦,就得急忙到天子便殿求情。却被锦衣卫拦在门外,大太监愁眉苦脸,说武帝不见她。 桑银茵没有办法,原想找其他宫妃帮忙,然而皇后理都不理,平日众妃子都是忙着和她交好,一见她有难,纷纷避而不见,就算知道宫里没有真感情,可她们这幅避如蛇蝎的样子,桑银茵心里恨极了。 等着,本宫早晚有一天收拾你们! 但眼下不是算账的时候,救桑玟娇要紧,小妹还在大牢里,虽说有爹爹的打点,小妹没受多大的委屈,但毕竟是天牢,也不能做得更多,怕武帝发觉怒火更盛。到那时,想救也不能了。 可是,桑银茵看着紧闭的大门,心急如焚,她已经跪了两个时辰,武帝还是不见。外面十分寒冷,桑银茵平日娇生惯养,哪里经受过这样的苦,冻得鼻尖发红,牙关打颤,膝盖更是发酸发麻,好像不是自己的。 外面宫女太监侍卫皆是一言不发。她咬着牙,忍住心里的耻辱感,簌簌流下两行清泪,悲声道:“陛下,求求您陛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谋逆之事 相府 桑武川走进书房,语气不善:“胡相,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 胡光羲不见慌张,笑道:“西南王请上座,这是今年的新茶,古称龙团凤饼,用的是埋了十八年的雪水,快来尝尝。” 桑武川见胡光羲跟他打太极,冷哼一声,但也没拒绝。趁他喝茶的时候,胡光羲把下人都喝退了。 一盏茶后,桑武川把茶杯掼在桌面上,发出很大的声响,传递他的不悦。 胡光羲不紧不慢放下茶杯,终于道:“西南王,正如您在信中所看到的,今上势必会杀掉月华郡主。” 桑武川声音低沉:“你凭什么这么说?!” “西南王心里难道还不清楚,”胡光羲一边说一边给自己倒茶,茶汤上空飘着袅袅白烟,“自古以来,因为功高盖主,皇权之下,倒下的将军王爷不计其数。今上不是因为蓝府夫人之事要杀掉月华郡主,”他顿了顿,“就算没有那件事,今上也会找个由头,一点点除掉西南王的左膀右臂。月华郡主被抓,只是一个开端” “够了,”桑武川呵斥道,他生的高大威猛,本就是雷公般的脸,就算不生气,只是一张脸就能把小孩儿吓尿;再一皱眉,带着右眼处蜈蚣一样的疤痕跟着耸动,极为可怖。“依胡相之见,应该怎么办?” 胡光羲道:“西南王不是很清楚吗?”他压低声音,充满诱惑力,“若是自己登上至高之位,执掌牛耳者,天下无双。”他慢慢笑开,“到那时,谁还有胆子把月华郡主关进大牢呢?” 闻言,桑武川的眼珠不易察觉的转了转,凛然道:“眼下最重要的是救我女儿,我不想掺这趟浑水。” 九五之尊! 他怎么不想?!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桑武川心道,他的私兵数量还是少,赶来也要很久,还要考虑粮草等到时机成熟,他再命大军出其不意,围困京都,到时候,这皇室,就改姓桑! “西南王所言极是,”胡光羲摩挲着碧玉扳指,虽然话是这么说,却赤裸裸流露出不以为意的讥讽,“那么,西南王营救爱女进行的如何了?有效果吗?” 桑武川气结,他听出胡光羲的嘲讽之意,但也无可奈何。他已经调动朝中胡党一派的大臣,纷纷为桑玟娇求情,可反对的呼声也十分高涨,一时间,朝廷僵持不下。武帝黑着脸,还是没有放了桑玟娇。 桑武川想起后宫里的大女儿,只能希望银茵能多吹吹枕边风,让武帝宽容一些。 胡光羲好像看懂了桑武川的意思,他呵呵笑了两声。 桑武川想到什么,阴沉道:“你呢,胡相,你已经身居高位,又为什么生出谋逆之心?” 今日胡光羲能挑唆他谋反,明日也可以和别人一起推翻他。胡光羲什么也不缺,却还是执着于谋反,不得不令人怀疑他的用心。 “西南王,你也身居高位,自然知道高处不胜寒,”胡光羲意味深长,“胡某虽是一人之下c万人之上,但暗中武帝对胡某已经起了疑心,胡某之前的幕僚被武帝一一拔除,例如京都王氏,再继续下去,胡某将会成为待宰的羔羊,砧板上的鱼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他继续道:“这就是胡某有异心的原因,西南王大可放心,只要事成后西南王能善待胡某,胡某一定会忠心耿耿,为朝廷尽心竭力。” 桑武川沉思不语。 突然传来沉闷的敲门声。 雷震生走进来,他的皮肤像牛一样粗糙,还带着莫名的纹路,脸上和裸露的皮肤上刻满古怪诡异的紫色花纹,巨大的核桃状铜珠连成一串挂在脖子上,藏青色的短打外衣勾着金边。 他在桑武川耳边耳语几句,桑武川面色瞬间变得铁青。 胡光羲一直在观察雷震生,早听说过西南王桑武川身边,雷雳双杰常年形影不离。只凭肉眼他就能感受到,雷震生勃起的肌肉下是怎样蓬勃的力量。 他没有错过桑武川表情的变化,故作关切道:“西南王,您这是怎么了?” 胡光羲向来会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心里清楚怎么了。——今晨上朝时,宫里的太监眼线告诉他,降格为昭仪的桑银茵已经在紫宸殿前跪了一天一夜。后宫的女人娇娇弱弱,这下不晕也难。也难怪桑武川脸色如此难看,不过几天时间,他引以为傲的两个女儿,人称二桑的两个尊贵女子,一个成为阶下囚,一个降级又晕倒。先不说桑武川心不心疼,面子里子全都丢了,他的脸往哪儿搁? 这还不是最坏的消息。——今日有几个西南人,也就是西南王领地内的人,当街拦住出游的武帝告御状,数以千份的血书从高楼上洒下来,百姓观之,群情激愤。 原因无他,月华郡主在西南,横行霸道,竟然强抢良家祖传之物,不管是男人c珍器古玩c店铺还是别的什么,只要是她看上的,全部都要抢到自己手里。 有人不从的,桑玟娇就当街鞭笞致死,告官,又没有哪个官员敢办理此事,——废话,那可是王爷的女儿!郡主之身!谁敢审她?! 有一户人家不服输,千里跋涉,来到京都,就为了讨一个公道。武帝知道后,气得当场就改变行程,把桑玟娇转移到诏狱! 没人敢审?朕敢! 果然,桑武川冷着脸让雷震生下去,他浑身笼罩着怒意,武帝这明摆着是要玟娇的性命!简直欺人太甚!一瞬间,桑武川下定了决心。 他的口吻很冰冷:“胡光羲,说说你的想法。” 胡光羲眸光一闪,转瞬即逝,暗的几乎看不见。他道:“这段日子,还请西南王委屈一下,上书表明自己的忠心,不再做明显的营救之举,做个样子展现慈父救女之情便好。同时,接受对桑氏姐妹的惩罚。” 桑武川一掌拍裂身边的桌子,杀意毫不掩盖!凭什么?!他忍得还不够吗! 胡光羲面色不变,接着道:“西南王不必动怒,这只是缓兵之计,趁武帝对西南王怀疑监视之际,西南王的军队可以悄然埋伏。然后,西南王提出归行之意,按照惯例,武帝会在勤政务本楼设盛宴,为西南王送行。”他的眼眸眯得狭长,“到那时,大军压制,血刃逼宫。”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桑武川思忖半晌,质疑道,“真如你所言,我已经被武帝监视,又如何调动军队?只怕跟我有接触的人,刚一走出府,就全被锦衣卫抓去审问了。” 胡光羲笑而不语,道:“西南王放心,此事包在胡某人身上。” 他双手击掌,门外的人闻声而入。 一名身着粉色宫服的女子从容行礼,她的面容清丽秀美,不施粉黛,脖颈修长,亭亭如盖,身上有一股淡雅雍和的气度,令人见之忘俗。这通身的气度,怎么也看不出竟只是个侍女。 她淡声道:“奴婢锦绣,见过西南王爷c丞相大人。” 桑武川从震撼中回过神来,诧异问道:“这是” 胡光羲哈哈一笑:“西南王,有什么需要传递的消息,尽管跟锦绣说,有她在,武帝不会有丝毫怀疑。” 锦绣之后是贺梓桐,贺梓桐之后是安平。 武帝可以怀疑全天下人,可以杀遍天下人,可唯有安平,武帝不会怀疑,不会查探。 蓝府 薄雪走进文慧阁,坐在木质轮椅上的长衫男人坐在桌前,他面前是厚厚的账簿,堆成小山一样,一般的账房先生,只怕要苦着脸劳心劳力一个月也做不完。 但他截然不同。有条不紊,游刃有余,一点儿没有苦恼繁重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是在看繁荣琐碎的账簿,而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诗册画集,轻松惬意,一派闲适。 然而,看着一向儒雅内敛的男人鬓边的花白,薄雪叹道:“长诗,你受苦了。” “还好还好,眼睛换了一双,琵琶骨上的洞被青灵缝好了,除了不能走路,双手有些无力,其他都还好。这手嘛,太长时间不动了,多锻炼锻炼就好了。”管长诗倒很看得开,他的状态大不如前,但气色还是不错的,还不忘感慨青灵的医术,“青灵的医术真是出神入化,肉白骨活死人,怕是华佗在世也不会有这么绝妙的医术了。” 他望着面前雪色罗衣的女子,她还是如初见一般风华绝代,而他却已经老了。他叹道:“还是要多谢雪总管又救我一命,不然,长诗坟头的草怕是都有半人高了。” 管长诗是管子的后代,真正的权衡天才,称之为商神都不为过。 人都说,拥有管氏哪怕一个人,就是把全国的财富握在掌心;聚齐整个管氏一族,就可掌控整片大陆的经济血脉! 怎奈天妒英杰,就因为这逆天之才,管子的后代屡遭利用暗杀,要么为人所用,要么赶尽杀绝以免落入他手,反害己利。管氏数代以来,传人不得善终,皆是如此。到了管长诗这一代,管氏就只剩下这一个了。 古人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此话不假。 也是机缘巧合,薄雪多年前救了被人追杀的管长诗,管长诗就留在蓝家,帮着打理全国产业,可以说,到了蓝钰这一代,蓝家能有匹敌全国之富的成就,除了之前数代的积累,蓝钰的才能,很重要的就是管长诗的作用。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东瀛 薄雪道:“何必言谢,你本就是蓝家人,救你理所应当。”她看了一眼桌上摊开的账簿:“你不必做这些,蓝家产业已经十分稳定,不需要你再费心操劳。往后,你安心休养便可。” 管长诗道:“雪总管,我总不能一直什么也不做,让蓝府养着,”他知道薄雪因为他的伤势心怀内疚,二分感动,三分温暖,五分爽朗,“无事,我做这些,也是举手之劳,一盏茶的功夫就完了。” 他年纪不轻了,又受过囚禁折磨,外貌老态衰弱,再也不能走路,但管长诗何许人也,即便如此,他浑身的风度不见丝毫减损,反而更加深厚。 薄雪有些无奈,但她知道管长诗虽然看起来温吞吞很好说话的样子,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她思忖片刻,点头道:“也好。长诗,我带你见一个人。” 管长诗没想到薄雪会让他见那个人。 应该说,他压根儿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她。 他的瞳孔里隐约有泪光闪烁:“大小姐” 薄凝玥惊讶极了,她面前坐着轮椅的中年男子,七八年过去,他的青丝间隐隐出现白发,随意用布条束起来;他的脸上饱经风霜,一条条皱纹倾诉岁月无情;眉毛有些发白,但他的眼睛,还是卓然有光,沉淀着阅历经验,透着温文有礼。不管时光如何荏苒。 “管叔——” 薄凝玥快步走到管长诗身边,握住他的手,嗓音微微带着水意:“管叔,你怎么成这样了?”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c才华横溢的管长诗去哪儿了? 薄雪将管长诗的事简要说了一遍,道:“无双,今后便让长诗帮你做事,府里有什么不清楚的,都可以问他。” 薄凝玥又惊又喜,她没想到管叔居然就是闻名天下的管氏后人。她柔声道:“好,”她俯下身,和管长诗平视,宛如看着亲人一样亲切,“管叔,今后要拜托你了。” 管长诗一脸震惊,他没想到郑无双c不,无双还活着,听闻薄冰已死,他不禁愤怒痛恨郑淮那一家蝇营狗苟c卑鄙无耻之辈,但又欣慰于无双找到薄冰被害真相。 不愧是大小姐,有其母之风。 现在,薄雪和无双已经相认,无双再不是郑家人,她有了新的名字,还成为蓝府的夫人,他衷心为她高兴。 薄冰夫人,若您泉下有知,想来也会微笑的。 他笑道:“夫人,你放心,管某人一定会竭尽所能,辅助夫人打理府中事物。” 薄凝玥不满道:“管叔,您别叫我夫人,还叫我无双,您辈分比无双高多了。” “那怎么行,夫人就是夫人,我是管家嘛。” “管叔”女子的语气难得有一丝撒娇。 “哈哈” 鬼线天,鹰愁涧。鬼死无生天,鹰愁难越涧。 一个黑衣人镇定地在山涧行走,河水倒映出他冷酷的双眼。 四周空气动了动,像是无形的波浪。须臾,黑衣人面前站着七八个同样的黑衣人。他们的服侍装束都十分相仿。 一群黑衣人为首的男子明显是领头的,他身上的面料很好,泛着浅浅的光泽,锦衣绸缎,他的胸口绣着血色火焰的图案。而他身后的那些黑衣人是一般的布料。 领头人打量了一番对面的黑衣人,沉声道:“你是哪个堂的?” 黑衣人道:“风堂。” 领头人眯着眼注视,这个男人一举一动都十分自然,如果是外人,不会这么随意轻松敢在鹰愁涧行走,简心教的凶名在外,不是说着玩玩儿的。但是,凭着多年的经验与本能,他总觉得这个男人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 只能使出那招了。 领头又问:“教中谁人地位最高?” 黑衣人无语道:“自然是教主。”他的语气很明显嘲笑领头,为什么问这么个白痴的问题。 暴露了! 领头眸心微细,捕捉到他杀气的随从们齐身而上,豺狼一样猛扑上去,黑衣人大惊,躲已经来不及了!领头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一刀结果他的性命! 黑衣人大睁着双眼,似乎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 领头的长刀上,血迹没有粘上去,顺着刀脊一滴滴滑落。 他冷眼看着面前还带着热气的尸体,道:“拖回去,”他心里讥讽道,“估计,他连为什么会死都不明白。” 简心教谁不知道,教中地位最高的,不是教主,而是圣女。虽然明面上圣女居于第二位,但众人心知肚明。——若是那个小妖女哪天心血来潮想当个教主玩玩儿,教主会毫不犹豫地传位给她。 所以,简心教暗中流传着一句保命名言:无论惹到谁,不要惹到圣女;无论犯了怎样的大错,只要圣女开口,必安然无虞。 他们走了,地面上留着一滩血迹,证明方才的事真实存在。 过了一个时辰,空气里传来几丝扭曲,远处灌木丛后面同样出现七八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一副书生打扮,有老婆婆,有衣着暴露的艳丽女郎,有梳着双髻的小娃娃。 他们中间是一副乌木棺材,寒气四溢,隔着厚实的木材还是可以感受到冰冷。 艳丽女郎发话了:“没想到村上居然死了,我们事先查探了那么久,从头到脚的装束,他明明跟简心教的人一模一样,怎么还会被识破?” 想想她都气得不得了,为了从简心教徒嘴里套出话来,她在一个教徒常去的妓院做了快一个月的姑娘,尽心尽力服侍他,伺候得他口水直流。其他人就在隔壁偷听。 床上,教徒溺死在温柔乡里,爽的不知身在何处,加上她的魅术,她问什么他乖乖答什么,说出的话一字不落的传进众人耳里。 终于该问的问完了,她毫不留情地杀了那个教徒,那教徒连反抗也没来得及,赤身裸体在床上就被她剖开了肚子。 村上穿上教徒的衣服,按教徒说的原话接受盘查,明明一切都十分顺利,为什么会有差错?! “丽姬,你闭嘴,”为首的光头老头阴森森地教训她,“不要打草惊蛇!” “东野法师,您别责怪她,丽姬也是一时心急,”书生为丽子求情,“我们百衣忍一百人漂洋过海,从东瀛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中原,现在只剩下八个人,现在村上一死,又少了一个,丽姬也是不舍得伙伴,求您宽恕。” 书生的话东野听进一点儿,他哼了一声,声音像是火堆里烧过的蜘蛛的尖叫,喑哑刺耳,带着阴冷的味道:“村上的死是光荣的,为我们大东瀛的荣光大计,牺牲在所难免。” 他注视前方:“村上已死,简心教人回去复命,这里应该没有人巡查,我们暂时安全了,继续赶路,不要停留,最快的时间,抵达北疆。” 他的话若是让中原人听了,难免会觉得有些古怪,前后不通顺什么的,但在场的人没有任何不适之意。他们都一样。 众人齐齐道:“是。” 乌木棺材被抬起来了,里面沉闷作响,能听到水面击打的声音。摇着晃着,棺材侧面开出的几个小孔溢出透明的水迹,覆盖之前旧的轨迹。腥咸的,海的味道。 陇右雁门关 西北之地,入夜便是酷寒,更不必说冬末,无须刻意寻找,脚下便是显眼的寒霜。 这里的静,不比京都的秩序井然;也不如江南的静谧恬淡,是一种死寂,静的令人窒息,耳畔好似能听到疆场铁骑的脚步鼓点似的踏在人的耳膜上,压抑苦闷,无处发泄。风中似乎都是血沙的味道。 已经四更了。 姜泽坐在山中的一块大石上,其他蛟成营的武士已经入睡。他没有睡意,悄悄潜了出来。 他盘腿运功,一个小周天过去,身心舒畅。他睁开眼睛,凤眸熠熠。他躺下来,单手托在脑后,仰面望着月色。 燕山月似钩。 那月色似乎也与京都不同,残月弯弯,模样惨白,带着凄凉肃杀之意。 已经训练的差不多了。他跟王大虎一起练武,很是畅快,王大虎一身神力,以一当十不成问题,姜泽也愿意跟他对打。 王大虎害怕落四五受欺负,便天天注意着落四五的动向,有训练劳累的想收拾一下落四五出气,被王大虎一瞪,远远看着不敢过来。全营的人都知道他们三人结拜,再敢上来挑事的也寥寥无几。 落四五只参加最基础简单的训练,虽说他主要靠脑子,但基本的体力还是要有的,不然还没开始使脑子就先死在战场上了。 落四五:“” 那个叫嵇舒翰的,天天带着一众小弟偶遇姜泽,也不做什么,就是眼神不善,尤其是当姜泽跟人比武的时候,他就在一旁看,脸色十分难看,有时候若有所思。 姜泽:想跟小爷比武就上来了,磨磨唧唧的干嘛。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都尉说,开春拔营。 他受命去沙月城,娄山关。 夜深人静时,白日刻意压制的情绪,仿佛开启了禁忌,丝丝缕缕涌上来。白天总有许多事,姜泽无暇顾及其他,但每到夜晚,他总是辗转难眠。 他以为自己是突然离开从小生活的地方,水土不服,所以才会失眠。 但今天,望着清冷的一弯银钩,他的脑海里隐隐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白色的绫罗缎袍,上面似乎是仙鹤展翅的图案。 他心底响起一个轻轻的声音,沙月城啊 离京都更远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着魔 朝堂向来波诡云谲,前一秒还是盟友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会在背后冷不丁给你一刀。 所以,无论怎样奇怪的事情,百官在宦海沉浮多年,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但是! 西南王今日的举动着实诡异啊! 大女降级,晕倒在床;二女被捕,生死未卜,局面已经十分严峻了。西南王刚开始还天天跑到武帝书房求情,武帝铁面无私,摆明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态度,一定要彻查到底,实在被桑武川弄得烦了,恶声恶气:“滚!” 桑武川就干脆利落的滚了。 得知消息后的百官:“” 处于事件中心的西南王都无功而返,本来就不敢争做出头鸟的官僚纷纷缩起自己的脖子,有些桑武川的亲信也犹豫不决,索性中立,暂且望风。 好在,西南王也没有全然放弃,这不,没事儿就约着安平公主游湖啊,打马球啊,射猎啊,下棋啊众人纷纷猜测西南王这是想迂回,从武帝身上行不通,就把主意打到安平哪里,希望武帝看在安平的面子上饶了桑氏父女。 但观察安平与西南王的反应,也不像是西南王去求情,他与安平有说有笑,安平一次也没有进宫过。 众人摸不着儿头脑:这西南王,莫非真的只是找安平公主玩儿的?总之,事态复杂不好琢磨,还要观望,观望。 又是桑武川和安平下完棋的日子。桑武川告辞之后便出府去了。他穿过花园时遇到莲羽粉衣的女官,彼此四目相对,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各走各的离去。 桑武川的马车悠悠晃晃几个弯儿后,停在了丞相府。 一身黑衣的黑鹰照例守在书房门前,离他不远的木槿花树似乎要吐新芽,却又像是因为春寒料峭而踌躇不决。 黑鹰的眼里一片荒芜,没有丝毫感情。他的世界里,没有春天。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那个一身粉衣的女子。最开始的时候,他从来不曾注意过她,是从什么时候起? 对了,是她遇害失忆之后,他奉命前去唤醒她的记忆,教她重新成为一个探子,从公主府递传消息。 那时,她的眼眸雅淡清和,没有一丝杂质,跟以前大相径庭。绣成桃花状的盘扣一丝不苟的扣到最上面一个,包裹住她的脖颈;她双肩的曲线优美动人;如云似雾的纱裙盈盈扬着 头一次,黑鹰失神了。 书房里,听到探子传来的消息后,桑武川不屑地笑了笑,眼中满是阴翳:等到本王坐到龙位上,非把你们这些小人杀个精光! 胡光羲看着桑武川野心积聚在眼底,他心下一动,道:“西南王,请随我来。” 他掀起墙上那幅《嵩阳汉柏图》,在平实的墙面上按下去一块,手掌按住的那一块成正方形凹陷下去。一个呼吸后,墙面慢慢后退,下面是一条通往地下的楼梯。 桑武川眼中兴味渐起,四品以上的官员有地道很寻常,但一般不会轻易给外人看,胡光羲此举,细细品来,大有深意。 他们顺着楼梯下去,地下并不暗,每隔一丈就有纯金制成的壁灯,上面核桃大的夜明珠发出皎洁的光芒,即便是地下,也如白天一样明朗。 桑武川暗暗称奇,夜明珠对大官王爷来说易得,但核桃般的大小,又是每一颗都大小相同,就十分难得了。 “到了,”胡光羲带着桑武川走到一间屋子,里面家具器什一应俱全,金碧辉煌。但桑武川堂堂西南王爷,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也就不稀罕这些。胡光羲把他不以为然的表情看在眼里,于是神秘道,“王爷请随我绕到屏风后。” 能有什么宝贝?桑武川心道。但是,他漫不经心的表情在遇到它后骤然消失,取而代之是震惊若狂! 居然是《千里江山图》! 居然是有集水墨山水之大成,是当今世上第一名画称谓的《千里江山图》! 画面气象恢宏壮观,江山千里,苍苍莽莽,浩无际涯;群山万壑,星罗棋布;高下相倾,争雄竞秀;层层叠叠,俱浸于大江之中。山间高崖万丈瀑布飞湍直下,曲径通幽,房舍屋宇点缀其间,绿柳红花,长松修竹,景色秀丽无边。山水间野渡渔村c水榭楼台,水磨长桥各依地势,与山川湖泊相辉映。或见乱冈如积,岛屿相叠;或见汀渚绵延,群峰耸立;又或大江旷远,水天相接,长桥如带,峦岫冈势;或低坡远处,淡岭遥设;或秀岩崚嶒,映带不绝。其山间岭上,有竹篱茅舍,庄园寺观,道路相通,皆可行c可望c可游c可居。其间人物如蚁,不可胜数。论山河壮观雄伟之表现,前无古人。 一百年前书法大家溥光曾道:“该画予自志学之岁,获睹此卷,迄今已近百过。其功夫巧密处,心目尚有不能周遍者,所谓一回拈出一回新也。又其设色鲜明,布置宏远,使王晋卿c赵千里见之亦当短气,在古今丹青小景中,自可独步千载,殆众星之孤月耳。具眼知音之士必以予言为不妄云。” 古往今来,技法上独居峰顶,内涵上覆盖疆土的千古一画! 正因如此,《千里江山图》历代以来一直为皇帝所追捧,每一任皇帝都已拥有《千里江山图》为荣,但皇位交替往往伴随着动荡与混乱,一代一代传下来,《千里江山图》的下落杳无踪迹。 先皇闵帝时皇室就已经没有这幅图了,武帝即位后多方寻找,也没有找到,没想到,居然在胡光羲手里! 桑武川的呼吸变得粗重,他的目光一直胶着在画上,久久移不开眼睛,他的眼眸亮的惊人,连带着面庞激动地红彤彤的,那右眼上的疤活的一样裂开嘴狰狞。 胡光羲很满意桑武川这样的反应,他取下那幅珍贵异常的图,用丝绸缓缓卷起,放在金丝楠木鎏金盒子里,双手递给桑武川:“臣一直在找配得上此画的人,现在臣找到了。臣将此画献给西南王,预祝王爷大业功成!” 桑武川噎住,胡光羲自称臣下,还把这幅政治意义远大于文学意义的画献上,胡光羲是向他表明心迹! 桑武川哈哈笑道:“胡相,你的心意本王明白了,放心,事成之后,你依旧是一人之上c万人之下!本王不会亏待你的,你会尊贵一辈子!” 胡光羲拱手谢道:“借王爷吉言。” 在夜明珠的照耀下,他手上的碧玉扳指更亮了,交相辉映,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诡异之感。 桑武川的手有些颤抖地抚摸着盒子,他的手经过大大小小千百次战役,握住再灼热滚烫的兵器是也不会颤抖,但是,他现在掌下是比烙铁更烫手的东西——皇权! “哈哈哈哈!”桑武川着了魔似的大笑着,置身于这么金碧辉煌之中,手里拿着帝王们梦寐以求的《千里江山图》,他仰天长啸,双目沉沦着欲望 蓝府 “夫人,您做的百合莲子汤好了。”青女道,自从青潼走后,她就跟在薄凝玥身边,薄雪还是不放心,把青云也差给了薄凝玥,有青云在,哪怕遇到青女与青云合力也解决不了的对手,就让青云带着薄凝玥逃走,即便是严格如薄雪也不会否认,全天下能追上青云的人寥寥无几。 倘若情况紧急需要青云的御风术,再让青云抽空离开,事后重新回到薄凝玥身边。 有两个青州十三卫保护除了蓝钰之外的人,任由他人差遣,在过去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谁让薄凝玥的姨母是青州十三卫的上司薄雪,而她的夫君又是他们的主子蓝钰,所以青云感慨一番也就去了,宗旨:跪舔夫人! 青女:我可以鄙视你吗? 薄凝玥今日穿了一身冰蓝色鱼鳞水纹银线束腰裙,半透明的外衫裹着烟雨朦胧,她出落的更加清雅温婉,她的领口处看得见白色的里衬,那是薄雪为她缝制的天蚕雪衣,刀枪不入。 她微微点头,示意青女和她身后的丫鬟们:“走吧。” 门外的青云见状,跟在她们后面,他知道她们去哪里,这一段时间雷打不动,他闭着眼睛都能走过去了。 文渊阁 夙青从书房出来:“夫人,主子喝下了,说让您费心了,”他犹豫了一会儿,“主子说外面寒冷,您以后不必日日亲自来送粥了。” 他对薄凝玥的感情很复杂,他跟在主子身边的时间比青州十三卫里的任何人都长,所以他更加敏锐于主子的情绪。他感觉主子并不喜欢夫人,仅有亲情,也是因为雪总管那一层羁绊罢了。 但是,夫人在蓝府的地位又是毋庸置疑的,主子从未对夫人说过冷言冷语,没有怠慢过她,那些戏文话本里故意宠幸小妾而冷落折磨正妻在蓝府不可能发生,主子名义上的女人,只有夫人一个。 可是,每次夫人来,主子都没有见她,而夫人似乎也不介意,从来没有进书房的意思,只在门外等着夙青出来,问问主子喝了没有,下次要不要改进换个口味样式云云。想到这里,夙青叹了口气。 薄凝玥道:“无妨,左右我在府里无事,为夫君尽些心意也好。” 她说的倒是真的,有管叔在,府中内务的打理她几乎没费什么心思;若说冷她披着金丝雀裘斗篷,手里还捧着一个暖炉,鞋底上镶着暖玉,浑身上下暖意融融,虽说知道夙青受蓝钰之命,向来大名鼎鼎c铁腕无情的青州十三卫之首绞尽脑汁的劝她,他显然压根儿没做过这些,别别扭扭的,薄凝玥忍俊不禁,差一点儿就问出口了,冷在哪里? 罢了,她也是苦中作乐。薄凝玥望了望雕着神鹿仙鹤的大门,问道:“那位贺公子还在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逼宫 好几天了,那位公主府风头无两的面首贺梓桐经常出入蓝府,之前薄凝玥远远看到过一眼,绯衣玉带,姿容风流,但离得远了些,看的不太真切。她对这位传奇人物有些好奇。没有轻视的意味,只觉得这位公子真奇的很,听说之前也是鲜衣怒马的贵族子弟,能屈能伸,谁又能说他不是豪杰呢? 而且他好像和姜泽是兄弟,薄凝玥想起那个圆月之夜,姜泽与蓝钰坐在屋顶上,言笑晏晏,是不用言语也能明了的默契。 但那又怎么样?最后,蓝钰娶得还是她虽这么想,薄凝玥心里还是非甘非苦,泛起阵阵悲凉,水般的流淌,她闭了闭眼,不想了。 “是的,”夙青回道,“主子与他正在谈事情。” “你记得提醒他,别忘记吃饭。”薄凝玥又嘱咐了几句才离开。 夙青望着那个众人簇拥中挺拔的背影,不知为何,他心里油然生出莫名的敬意:这位夫人,比之其他女子都来的坚毅。 书房内,贺梓桐拿勺子慢慢搅着百合莲子汤,莲子咬开后不是很苦,微微的清苦味,咽下去后,从喉间溢出淡淡的百合甘甜。 “你夫人的手艺很好,”贺梓桐悠悠把碗放下,似笑非笑,“蓝侍郎的日子想必很是滋润。” 蓝钰手边也是一碗莲子汤,他微微抿了一口。 贺梓桐对蓝钰不说废话的态度已经见怪不怪了,他起身准备离开,“好了,事情也谈完了,莲子汤也喝过了,我走了。” 蓝钰应了一声,没有起身送客的意思,贺梓桐方走到门边,想起什么,侧身道:“姜泽前两日给我写信了,你要不要写点儿什么,本公子受累,给你传过去。” 蓝钰翻书页的动作微微顿住,不过须臾,他云淡风轻地又翻一页过去:“不必了。” 贺梓桐狭长的眼眸微眯,旋即又恢复,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便离开了。 蓝钰又翻了几页,却没了看书的心情,他把书翻盖在书桌上,穿过后面的连廊,登上暮沉阁。 青空无云,一只飞鸟也不见,虽已是冬末春初,柳枝上冒出小而嫩的新芽,但春寒依旧料峭,浅浅呼吸一口,还是沁凉的寒意。 京都尚且如此,北疆又该是何等酷寒? 蓝钰遥望远方,他的目光转到宏伟壮丽的宫城,皇宫的金顶威凛而不可侵犯。然而他知道,这只是表面。 半月后,天气越来越暖,尽管阴暗背光的地方仍是积雪难消,更多阳光普照的地方,柔嫩的小草悄悄冒出头,燕子忙着筑新巢。春水荡漾,春光明媚,毛融融的小鸭子惬意的在水面上游走。春江水暖鸭先知。 彼此邀着一同踏春的各位官僚得知消息:西南王终于准备辞行回去了。 诸位大人喜不自胜,这一下更是心花怒放,虽说西南王在京都也没生事,什么官僚们也没欺压过,但这么多官员没有一个能救出还在牢狱的月华郡主,百官们嘴上不说,心里的小算盘悄悄拨着,权衡利益。 但这事儿吧,看看武帝的态度,再看看西南王的反应,后来又加上安平,百官想了半天,乱成一团麻,剪不断理还乱,算了算了,由着几位贵人做主吧,胡相都什么还没有说,他们谁敢开这个口? 不过,现下西南王终于要走了,百官心里长长出一口气。 武帝也满意于西南王的识时务,虽然桑玟娇滥杀无辜还在诏狱,但他没有祸及桑武川,还是在勤政务本楼设宴,率百官为桑武川送别。 宴会上,觥筹交错,除了金杯清酒,山珍海味,又特别上了几道绝世名菜。众人对素蒸音声部啧啧称奇,还有樊川小业,怪石c假山c池塘c亭子c花鸟c人群栩栩如生,不少人托在掌中看,不忍下嘴。美酒入喉,酥肉进肠,鲜的舌头都快吞下去了,酒过三巡,不少人颇有些醉意,行酒令,投壶众人脸上皆是泛红,带着醺醺的笑意。忽然八个彪形大汉合力托着一个巨大的金莲花盘,上面一个身着红色纱裙的女子热烈起舞,她的脖颈c手腕和脚腕上都是串串银铃铛,配着舞步与鼓点叮咚作响,她的皮肤不如中原女子那么白皙,有些小麦的颜色,称得上是黝黑,但是她的热情!她的热情足以将自己燃烧殆尽!将空气热烈火辣的燃烧起来! “是胡姬!”一名武将大笑着,他直接拿着酒坛灌下去,走进舞池,不由自主地摇摆,“是胡姬!胡地第一美女!” 众人看着他的醉态,也哄笑起来。胡姬的出现将宴会推向了高潮! 胡姬一曲舞后,便旋然退去,众人还沉迷在热情迷醉的氛围中不得自拔。 桑武川放下酒杯,饱含深意与胡光羲对视,他又悄悄扫了一眼龙座上的男人,眼中狠辣倏然而过。 他像是有些醉意,起身时还踉跄了一下,他走到中堂,拱手道:“这场宴会令人惊奇,今上的美意,臣感激不尽。” 武帝道:“西南王不必多礼,为你践行,朕自当尽心尽力。” 西南王道:“今日臣就要动身去西南了,臣有一个不情之请,请今上答应。” 百官惊得酒都醒了,西南王莫不是想把月华郡主救出来了?可看武帝的态度,这明明是不可能的!难道他以为今日是饯别之宴就可以恳请陛下开恩吗?! 武帝皱眉,嗓音沉下来:“你想让朕把桑玟娇放出来?” 西南王正视武帝,语气有些咄咄逼人:“玟娇只是小女儿家不懂事,为何陛下不能网开一面呢?” 武帝冷笑一声:“小女儿家,不懂事?她不是跟着西南王征战多年吗,大是大非难道还分不清?!你可知道你那不懂事的小女儿手上有多少无辜的人命!” 天子一怒,百官无人敢言。 除了桑武川,他也冷笑:“一功将成万骨枯,杀个把人而已。今上坐龙椅这么多年,敢说双手是干干净净的吗?” 这话说的很过了,百官大吃一惊,西南王这是要干嘛?竟然敢说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武帝大怒:“桑武川,你想在这里杀个把人吗?!” 桑武川低下头,像是被武帝训斥的不敢回嘴,百官的心稍稍放下,又见站在中间的男人缓缓抬眸,喉间溢出一丝沙哑诡异的笑,桑武川勾起唇角,轻描淡写道:“那也未尝不可。” 简直反了! 武帝怒喝道:“来人!” 一众北衙禁军鱼贯而入,迅速将百官围起来,刀光闪闪,锋利逼人。 众人噤若寒蝉,桑武川却没有丝毫惧意,道:“场上的诸位,小王平日待大家不薄,为什么小王到了生死关头,竟无一人为小王说话,为小女求情?”他啧啧道,“着实令小王寒心啊。” 百官:这时候敢帮你才怪。 西南王口出狂言,明摆着是为了女儿的事非要和武帝弄个鱼死网破了。可是皇权之下,任他西南王功高盖顶,大杀四方,又能怎么样呢?这里是皇城。 诸位大人眼传心会,心内叹息,看来今日这场宴会是不得善了了。 桑武川怎么会不知道那些官僚心里的想的什么,他心内冷笑,面上却不显,等着吧,事易时移,世道的变化多着呢。 围困在数百道明晃晃的刀中,桑武川丝毫不惧,他高声道:“陛下,您真的不能原谅小女一次吗?她十一岁就上了沙场,为乾国做的贡献丝毫不比三品大员差,就因为杀了些贱民,就要无辜受刑?她已经在诏狱待了四十九天了!” 说到最后,他的话音猛然拔高,惊得众人心头俱是一跳,有离得近的,桌面上的酒杯摇晃得倒下去,酒液溅出来,沾湿了昂贵的地毯。 武帝阴沉的着脸,他根本不想回答桑武川的话,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桑武川以下犯上,拿下!” 场上静悄悄的,北衙禁军没有一个动的。 百官大惊,武帝面沉如水。他有一个糟糕的想法。 果然,桑武川哈哈大笑,他向前走了几步,包围他的禁军慢慢后退,让出一条路来,桑武川右手做了一个握拳的手势,禁军们里三层慢慢向九层台阶处靠拢,外三层则渗透到众人身边,把百官包围起来。有些官员想趁机悄悄外溜,一把刀就横在他的脖子上,那官员面如土色,不敢再动作。 武帝压抑住心中的怒火,缓缓道:“桑武川,你是要造反吗?” 桑武川故作惊讶:“造反,不不不,小王从来没有此意,”他的语气沉下来,“只是,武帝欺人太甚,小王才出此下策。” 武帝还想说什么,桑武川抢过话语权,丝毫不给武帝开口的机会:“陛下,这应该是小王最后一次叫你陛下,兔子急了还咬人,别说小王五大三粗的武夫了,我桑家的人不是好惹的!”他陈词痛批,“是你!不答应玟娇的请婚,她才去找银茵帮忙;如若不然,她也不会打伤薄凝玥,银茵也不会被剥夺封号降为昭仪!都是因为你!” 一个月来,桑武川陪着笑脸,武帝却不假辞色,桑武川落尽了面子,而他又比谁都好面子,向来骄傲的两个女儿因为武帝丢尽声名,他西南王一家彻底沦为京都,不!沦为全国的笑柄! 他怎么会不恨?! 但是,这一切都将结束了,马上,他就是天子,他的两个女儿,会成为乾国最尊贵的女人!皇后?她算个屁! 桑武川激动极了,蛰伏在西南,谋划了数十年,终于!终于!他大业将成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陷入僵局 他无比欣赏武帝现在孤立无援的样子,看着吧,你的好官员们,你的好爱卿们,马上就会倒戈于我,到那时,你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武帝死死地瞪着他,一字一顿:“你是要逼宫吗?” 气氛凝重到没有一个人敢动,仿佛死神悄然而至,无形的大手攫住人的脖子,鲜活的血管瞬间冻结! 桑武川轻轻一笑:“只是想请陛下休息罢了,乾国的将来,小王会好好照看的。” 武帝的面上尽是杀意,但在处于绝对优势的桑武川眼里,他不过是困兽之斗,犹如搁浅的龙,虎落平阳被犬欺。他笑得阴险,他喜欢这种感觉。曾经高高在上的人,摔落到泥淖,被他死死压着,再也爬不起来。 胡光羲眼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到目前为止,事情都在顺利进行,一举一动都掌握在他手里。只是他状似不经意的四处打量,目光又在全场扫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那个清冷的身影。 淡淡的不自在油然而生,他心里怀疑,这么重要的日子,就算因为和桑武川有过节,也不至于不来吧。这可是混官场的大忌。 那边,桑武川也不急着逼宫,回望一众大臣幽幽道:“看来武帝不愿意就此退位,诸位同僚可有什么好主意?”他语气真诚,“各位能劝的就帮着劝劝吧,本王也不想弄得太难堪,不好收场,也不吉利,”潜在的危险隐隐流露出来,豺狼露出锋利的牙齿,“大家说,对吗?” 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都是官场摸爬滚打多少年的人精,桑武川的意思他们再清楚不过:他是要逼他们站队。 可这是谋反啊! 一个不慎,足以诛死九族的谋逆大罪! 但是,现在的局势完全掌握在桑武川手里,他们若不答应,能不能安然走出去还是两说。 可武帝还在上面坐着,在他眼皮子底下 众人心里犹豫极了,谁也没想到桑武川居然趁着在京都待的一个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悄悄把西南的军队掉了过来,现下勤政务本楼c不,整个宫城都已经被桑武川包围,纵然武帝英明神武,数万大军围困下,也无计可施。 不少人已经心生动摇,一些本就与西南王的交好的人默默站在桑武川的身边,阵营分的明显。 渐渐地,又有一些人过去,一炷香后,桑武川身后有约三分之一的官员,其中不少是三品大员c资历老臣。 有人开口了:“臣臣愿意拥护西南王即位” “臣附议” “陛下,您也不愿看到兵刃相见,还是安心退位吧” 说话的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臣,他从先帝的父亲那一辈开始辅佐,历经三帝,在朝中权威极高,可现在,却苦口婆心劝武帝为了大家着想,乖乖退位。 荒唐的闹剧! 叶正言怒极了,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目视着一切,满脸怒意,这些人,平时满腹经纶,仁义道德张口就来,阿谀奉承比太监还会说,现在遇到一个小小的宫变就窝窝囊囊,临阵倒戈,简直枉为人臣! 姜成也站着没动,他不爱出风头,平时涉及朝中事物也少,偶尔需要来了,只在最后站着。但即便是在最后,也可以感受到凝重的气氛,剑拔弩张,人心惶惶。 他抬头看了武帝一眼,龙椅上的男子愤怒至极,目光沉沉;他又环视周围,一些当朝元老们也加入了桑武川的阵营,他们都是先帝在时就尽心辅佐的老臣,平日朝堂争论言之凿凿,口若悬河,武帝稍不如他们的意,他们就要以死明志现在倒戈的比年轻人还快,真是几十年未有之怪现状。 只是,武帝他的眼底藏着复杂。他叹了口气,不管那么多,他做皇商一是为了整个姜氏;二是为了在京都站稳脚跟,活得安稳。再大的野心也没有,所以,先静观其变罢。 如果说,前面的那些官员都走了,其余的人还能怒目以对,但当他们看到那个紫衣金带人称“狐相”的男人也离开时,顿时议论纷纷—— “胡相竟然也去投靠西南王?” “唉唉,世风日下!” “明哲保身嘛,胡相都这么做了,那我们”男人没有说下去,但其余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住口!”叶正言忍不住了,他挺身而出,愤怒道,“我们拿天家俸禄,为天家做事,首要一条就是忠,你们十年寒窗苦读,不知道读了多少书,科举中了做官,反而愈加堕落了!” 李显一噎,旋即不服气道:“是,我们是怕死,不如叶大人光明磊落,精忠爱国,叶大人膝下无子,没有什么可记挂的,自然不怕死,我们上有老下有小,凡事自当慎之又慎。” 这话着实犀利狠毒,——平日官员们没有敢在叶正言面前说儿子的事情,人人都知道,这是叶正言心里的硬伤,但凡有人敢提,叶正言就往死里弹劾,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决绝如斯——可现在,他死死地往叶正言心上踩,叶正言气得脖颈泛红,太阳穴汩汩作响,想起自家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心如刀割,又痛又气。 “有儿子又怎么样,就凭这儿子有一个欺软怕硬c见风使舵c墙头草一样的爹,以后也是硬不起来的孬种,”姜成看不惯那人小人得志的样子,出言讥讽道,“原来李大人也上有老下有小,你说话的样子让姜某还以为李家无人,”他怕李大人听不懂,解释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连姜某一个小小皇商都懂得的道理,李大人官做的如此之高,”四品流散文官;“却还不懂这个简单的道理,恐怕不等后人动手,李家祖先就自己把自己祖坟挖了,”他斜睨着已经气得发抖的李显,轻飘飘道:“因为丢脸有这么个无耻辱君的后人。” 姜成平日笑脸迎人,是因为做生意练出来的豁达,年纪又大了,懂得收敛锋芒,不像年轻时候肆意;但不管怎么说,他骨子里还流淌着不羁骄傲的血液,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李显从未听过姜成这么刻薄毒辣的话,一时接受无能,两眼一翻,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姜成耸耸肩,就这怂样,怪不得五六十岁了还是四品流散文官,还敢撺掇着其他人加入谋反行列,委实丢人。 若是蓝钰在此,必然能稳住局面等等,蓝钰呢?姜成才想起来,今日宴会上根本没有看见蓝钰。 这时,叶正言走近道:“多谢少游兄为我解困。”少游是姜成的字。叶正言没想到姜成会为他说话——如果不是李大人被姜成气晕过去,他就准备在中堂跟李大人干一架了。 姜成:所以我是救了李显一命是吗? “无妨,小事一桩。”思绪被打断,姜成只得一边和叶正言聊着一边思考蓝钰的去向,他隐隐觉得,蓝钰的缺席不是偶然。 桑武川自然注意到那边的动静,他的目光如狼一样钉在姜成身上,他不是没有注意过这个皇商,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的目光转向武帝,嗜血c冷酷c甚至带着隐隐的兴奋,这个位置,是他的了! 百官们分成两拨,三分之一的人站在他身后,以叶正言和姜成为首的其余人还是不动,局面已经形成,他知道结果了。桑武川没有耐心再等下去,迟则生变,他下命令道:“把武帝拉下来,送他回宫!” 现在还不能直接把武帝杀死,否则难以堵住悠悠众口,自古以来,愚民们因为听信谗言揭竿而起的不在少数,还打着皇帝的旗号,桑武川不会给自己留下这种隐患。反正,武帝被软禁后,怎么做是他的事,就算没几天暴毙而亡,也足以应付天下人了。 姜成叶正言的神情顿时变得十分紧张,叶正言踢腿就准备去救驾。 离武帝近的禁军闻声而动,即将踏上最后一节台阶的时候,突然生变,前面的禁军将武帝围起来呈保卫之势,后面的抽出刀刺入前面人的背心! 桑武川瞳孔剧烈收缩,大吼:“怎么回事?!”为什么?冲到武帝面前的禁军前后临时反戈,杀了中间的禁军!为什么?! 武帝脸上的怒气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派笃定,胸有城府。这才是真正的他,手掌天下权,运筹世间事! 假寐的狮子,终于懒洋洋的站起来,眼射寒光,不怒自威,杀气扑面而来! 他开始露出自己锋利的牙齿。 “因为,假扮成北衙禁军的不只是你的西南虎狼军里,还有锦衣卫,”一道清淡如泉的嗓音传过来,溪水潺潺,不知何水能有此魔力,谓之忘忧。“而且,锦衣卫人数是虎狼军的三倍。” 一道清冷的身影缓缓走进,他的右边,是身着绯红金凤十二间幅破间裙正宫服的绝色女子;女子的右边,眼眸狭长狐狸眼儿,俊俏狡诈美少年。 一女两男,好似披着霞光万丈,一步一步,踩的都是云霞。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急转直下 “蓝侍郎来的可有些晚,”桑武川眯着眼瞧了几秒,按下心里隐隐浮起的不妙,悠悠道:“安平公主来的倒快。”一个晚一个快,明眼人都听出桑武川是在嘲笑蓝钰搬救兵。 安平眼波流转,长长的纤羽下蕴含着不以为然的惬意,她的杀机极其巧妙,仿佛层层朵朵淬毒火红牡丹中美丽的花蕊,充满致命的吸引力。 胡光羲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对上那狭长狐狸眼眸儿的男子,眼睛深处意味深长:你做的不错。 对方微微一滞,对视一眼,旋即低下头。 只有男子自己知道,他心里的恨意是怎样的浓重,只不过,越是恨的充血,他越是笑得灿烂。他早已学会隐忍。 蓝钰不与他废话:“西南王,你意图谋逆,当诛。” 桑武川不屑地笑笑,他提醒蓝钰注意事实:“蓝侍郎莫不是读书读多了,反倒糊涂,跟我说什么谋逆造反,伦理纲常”他拉长了声调,充分表达自己的轻蔑,“都是虚的!自古以来,成王败寇,王者书史家。所以!唯有权力,”桑武川握紧拳头,双眼射出强有力的光,“权力才是至高无上的。” “本王的人已经将整座宫城保卫,外面都是接应的人,就算现在勤政务本楼里有锦衣卫又怎么样?你们一样插翅难飞!”桑武川不想继续耗下去,他没等蓝钰回话,“虎狼军听令,挟持武帝,速战速决,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顿时,一片兵刃相击声,中堂立即变得嘈杂,许多大臣们纷纷躲避,宫人们也惊慌失措,胡狼军都朝着当今天子涌去,锦衣卫将武帝包围起来,他们人数众多,保护武帝占有绝对优势。 九阶上倒下的敌军尸体越来越多,桑武川见情势胶着,便一声呼啸,从天而降四个彪形大汉,奇装异服,凶神恶煞,浑身蓬勃的力量似乎要鼓裂壮硕的肌肉爆炸!他们左冲右突,一路杀将上去,锦衣卫抵抗不及,陷入苦战,这四个人虽然人少,却武功毒辣勇猛,以一敌十,不少锦衣卫也倒了下去,被大汉们铁掌拍的胸口粉碎,生生咽了气。 宫人们惊叫连连,不知如何是好。一片混乱中,倒没人注意安平等人。虽是如此,贺梓桐还是不放心,小心护着身边华贵雍容的女子。他的手一直虚虚环住安平的肩膀,将自己挡在安平前面,不想让女子受到哪怕一丝伤害。感受到男子毫不掩饰的关切,安平抬起头与他对视,眼神柔和而动人,嘴角微微勾起,二人眸中尽是对方的影子。不必言语,便已相通。 安平注意到高处武帝的危险,担心武帝的安危。是时候了,她以目光示意贺梓桐,贺梓桐微微点头,扬眸注视胡光羲,确认对方接收到他的眼神之后,突然发声:“桑武川,你当真不怕死吗!你一点儿也不为两个女儿考虑?!” 桑武川猛然一惊,看向声音来源。安平背对着他,那个一身绯衣的俊美面首目光灼灼,泰然自若,狭长眼角勾魂夺魄。桑武川阴沉道:“本王看你是上赶着找死!居然敢出言不逊!” 胡光羲等的就是现在,他悄悄动了一个手势,碧玉扳指发出莹润的光,微微寒凉,有些诡异。 一道黑影鬼魅一般无声无息飘过来,极快的速度,快到桑武川来不及反应,泛着冷光的刀刃就压在他的脖颈上。 是黑鹰。 胡光羲大吼:“都给本相住手!”他威胁道,“不然,西南王立刻身首异处!” 闻言,杀红了眼的虎狼军纷纷停下来,他们看着被挟持的桑武川,凶狠的眼中泛着茫然与不解,面面厮觑,不知怎么一眨眼局势瞬间就变了。 四个彪形大汉,——霹雳子,雷震生,云从龙,风从虎,——也不敢耽误,立即停下来,虎视眈眈看着挟持西南王的黑衣男子。黑鹰。 桑武川一动不动,——他不敢动,他杀的人成千上万,自然知道何为杀气。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男人,有着和他一样的杀气,根本不必刻意显露,甚至这个男人根本没有显露,他就是杀气本身。桑武川毫不怀疑,如果他敢乱动一下,黑鹰会毫不犹豫地手起刀落! 但是!他怎么能不激动! 桑武川狠狠咬着下骸,就快把牙齿咬裂c下巴穿透。他的眼睛死盯着胡光羲,倘若目光可以化作实质,他一定要将胡光羲扒皮抽筋! “胡光羲!你个老匹夫,居然敢背叛我!” 胡光羲不理他,径直走上前,拱手行礼道:“陛下,您受惊了。” 武帝淡淡道:“无妨。” 武帝周围锦衣卫紧紧围着,外面四个大汉透过锦衣卫的人头,想找机会杀进去,挟持武帝,救出桑武川。现在,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来,胡光羲这个老滑头跟狗皇帝根本就是一伙儿的! 胡光羲显然也看出四人的意图,他心内冷笑,你们想的容易?我又怎么会让你们如愿? 他道:“你们四个胆大包天的歹徒,惊扰圣驾,罪恶滔天,还不赶紧从御台上滚下来!” 四人僵持着,没有人退步。 胡光羲皱眉,威胁道:“如果你们不退下来,西南王的安全,本相就不敢保证了。” “你们四个不准退!拿下武帝!”桑武川气炸了,胡光羲居然是武帝身边的一条狗!他以为胡光羲是投诚的,可胡光羲却欺骗他!设计他! 这根本就是一个局!一个武帝做好的局! 耻辱c愤怒c欺骗c烦躁怒火熊熊燃烧,桑武川全然丧失了理智,不管不顾黑鹰对他的生死威胁,红着眼睛咆哮,黑鹰用力制住他,即便黑鹰身手毒辣阴狠,遇上失去理智宛如野兽的桑武川也有些心力不济。 蓝钰对夙青说了一句,夙青点点头,快步走过来,咔咔两下卸了桑武川的胳膊。手法凌厉奇特黑鹰不禁看向他,夙青迎上去,无声目光交战,高手过招,旁人看不出来,只见得他们二人风平浪静,殊不知底下已是波涛汹涌,巨浪滔天。 数十招过去了,夙青目光移开,没有因为中途退出而受到伤害,他懒得继续。时间才过了一秒,他转身回到蓝钰身边。 听到桑武川痛苦的喊叫声,四人忍不住了,为首的霹雳子想了又想,真怕桑武川出什么事,他们群龙无首,西南大乱。但是霹雳子阴沉沉想着,狗皇帝才是最大的筹码,如果狗皇帝在他们的掌控下,胡光羲又能威胁他们什么呢?就算死,有一个皇帝做垫背,值了! 霹雳子没有退,反而更进一步,望着胡光羲惊慌的表情,果然如此,他道:“你把西南王放了,我们就下来。” 胡光羲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如果桑武川放了,他们四个还是不下来,那就麻烦了。他一时想不到好的注意,久久不语。 众人看着局势的变化,瞠目结舌,一下子,武帝和桑武川都濒临威胁,他们到底站那个队,站了对的没战队的百官面面厮觑,晕头转向,不知道该怎么办。 突然,蓝钰道,“可以,”他对夙青说了一句,“让我的随从去放人。” 众人俱是惊疑,不知道蓝钰打的什么关子。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夙青单手在腰间一抹,一鞭子向桑武川抽过去,天青之色,疾如闪电,极快的影子紧紧缠住桑武川,夙青手腕一动,将桑武川甩到半空! 桑武川双臂被卸,无法自己落地,如果就这么摔下来,不死也得残。 “不好!”霹雳子大叫,四人急忙飞身去接,夙青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桑武川又是空中坠落,力道较之平时更刁钻难承受,四人合力,脖子上爆出青筋,才堪堪接住。 几乎是瞬间,武帝身边多了几个全身被黑色包裹的人影,只露出一双眼睛。大内高手。 安平松了口气,有大内高手在,武帝不会有事的。 桑武川胸口一震,猛地喷出一口血!他被霹雳子等人扶起来,恨恨道:“外面都是本王的军队,就算你们暂时救出武帝能怎么样?!”他咬着牙,带着右眼上的伤疤紧张起来,像是活的蜈蚣。他的双目发出慑人的光,光在暗沉沉的夜中,黑黝黝的森林,嗜血的野兽张开尖嘴獠牙,“今天,所有人也别想活着离开!” 蓝钰淡淡道:“桑武川,既然虎狼军包围整个宫城,我与公主几人又是怎么进来的?” 他的语调很轻,桑武川听在耳里却宛如千钧之重!桑武川震惊到无以复加,他忽略的事实,此刻,在蓝钰的嘴里吐出无情的字眼,鲜血淋漓。 “不可能!不可能!”桑武川疯狂的大吼,他双目充血,极为暴躁,几近失控,“本王的虎狼军从未遇到敌手!就算你有锦衣卫又怎么样?也绝不会战胜本王的强兵!” “那么,再加上本宫的金凤卫呢?”一道威严不失娇媚的女声传过来。 桑武川愣愣的,大脑一片空白,他转过头,一身火红宫装的乾国长公主,微微颔首,明艳不可方物。 金凤卫,乾国第二强劲的军队。虽名排第二,实力却与第一相差无几,是安平的私人军队。乾国从古至今,除了安平,还没有哪个公主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私人军队。对,不是私人护卫,是一整支横扫千军如卷席的军队。 还没等桑武川回过神来,从侧殿突然走进一个熟悉的身影。 桑武川惊诧道:“玟娇?!”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陷入绝地 桑玟娇还是平日的装束,红色骑装软甲,勾勒出少女美好的曲线,一袭火红色纱裙,靴子上的匕首闪着寒光。她的脸颊红润,眼眸闪闪,一点儿看不出是在诏狱受过苦的样子,或者说,根本没进过诏狱。而且,桑玟娇面容上没有之前的暴躁情绪,开朗活泼了许多。桑武川心里又惊又疑。 “爹爹!”桑玟娇没考虑那么多,一脸灿烂扑过来,但她很快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气氛,瑟瑟发抖的宫人,满脸惨白的百官,意味深长的武帝,九阶上满是禁军的尸体,还有身上挂彩的霹雳子等人她慢慢停下脚步,看着桑武川嘴角的血迹,疑惑道:“爹爹,这是怎么了?” 胡光羲道:“月华郡主,西南王桑武川意图谋反,”他笑了笑,“你的好爹爹想逼宫啊!” “什么?!”桑玟娇失声叫道,“这不可能!” 胡光羲拉长音调:“怎么不可能?因为你被抓,桑银茵降级,桑武川早就想谋反,你们姐妹二人的事刚好给了他动手的机会!你看看这满地的尸体,都是虎狼军假扮的北衙禁军!” 桑玟娇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根本不相信胡光羲说的话:“我爹爹不会谋反的!这都是误会!”她的话说得又快又急,“武帝告诉我,有人从西南千里跋涉告我的状,是污蔑我,为了我的安全,才做戏把我关起来的,其实我就在皇后娘娘那里,至于姐姐,陛下说也只是权宜之计,很快,他会恢复我姐姐的宫位的!” 听着桑玟娇的话,桑武川脸色渐渐灰败,他的势已经走下坡路了。 这时,外面一直的混乱兵戈声慢慢停歇,锦衣卫总指挥使c北衙禁军和金凤卫首领走进来,齐齐跪下:“禀陛下c长公主,外面的反贼已被制服。” 桑武川脸色破败,完了,全完了,他狠狠地盯着胡光羲,绝望地怒吼:“老匹夫!是你跟武帝联起手来陷害我!你居然还有脸说要与我共谋大事!混账!本王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武帝对他早有杀心,桑氏姐妹不过是一个借口,激起桑武川心内早就不满的怒火与欲望,再派出胡光羲,假意投诚,掌握桑武川军队的行动,之前桑武川几次去公主府,借机将信息传给锦绣,让锦绣飞鸽传书,带到西南他的心腹那里去。可笑!他是白白给敌人送信!还自以为天衣无缝!胡光羲!天杀的胡光羲啊啊啊啊啊! 桑武川疯狂吼着,像一头猛狮朝胡光羲扑了过去,胡光羲脸色一变,急忙躲避,黑鹰及时站在胡光羲前面,抵挡桑武川,桑武川武功虽高,却因为之前被夙青斜了手臂,又一鞭子抽得吐血,是以没过几招便落在下风,最后被黑鹰踹翻在地。 锦衣卫迅速上前控制住桑武川,桑武川嗷嗷大叫:“我是西南王!你们这些贱奴,给本王放开!放开!” 霹雳子四人急红了眼,想救人却有心无力,——早在安平进来的时候,金凤卫就已经冲进大殿,将一切反动分子牢牢缚住,——他们的腿被金凤卫用剑身打弯,压着跪下去,想起来也做不到。 桑玟娇的脸刷的白了,她不是傻子,看看胡光羲,又看看武帝,她不敢相信:“陛下,你怎么能言而无信?!你说过这只是做戏而已!你骗我!” 武帝不以为意,他高高在上俯视着她,看向她的目光就像看一只蝼蚁:“朕没有骗你,朕是要考验一下桑武川的忠心,然而桑武川沉不住气,不到两个月,就敢逼宫谋反,意图弑君。”他一字一顿道:“是桑武川自找的:自作孽,不可活。” 桑玟娇怔怔后退两步,目光扫过安平和贺梓桐,他们好像早就知道会是如此,脸上挂着令人不舒服的笑,仿佛猫在逗弄耗子一般她看到跟自己同样表情的百官,呵呵,他们也是一头雾水,都被武帝骗了!还有她的目光在那个清冷淡雅的男子身上停了下来。 “蓝钰!你也知道是不是?!你早知道武帝要除掉我们,是不是?!”桑玟娇红着眼圈质问他。 她在皇宫的这一个多月,每天高兴得不得了,因为武帝许诺,等事情结束,还她一个清白,还会满足她想嫁给蓝钰的愿望。所以,待在后宫的那些日子,她也没觉得有多无聊,每天每天,一直在想蓝钰俊美如玉的姿容,想到很快就可以嫁给他,她就兴奋的心脏砰砰直跳。 蓝钰的嗓音很淡漠:“钰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此生只会有一个夫人。” “哈哈哈哈!”桑玟娇大笑着,笑出泪花。她的心被这轻轻的话语戳了一个大窟窿,呼啦啦的漏风。是她太傻了!居然会以为蓝钰会娶她?!他根本就是一个冷心冷清的人!任凭她再喜欢他,他的眼眸也不会向她停留一下! 桑玟娇颤抖着缓缓后退,环视周围,绝望涌进四肢百骸,完了,他们已经被包围了。她仰望着坐在九阶高台龙座上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这时候才感受到他的无情面目,是啊,帝王无情,之前她和爹爹那么不在意武帝的面子,她还敢进入只有男子才能进的朝堂,就是仗着西南王的军功,认为武帝不会将他们怎么样。谁知武帝只是在隐忍,最终,找到机会,等到时机,将他们桑氏一族斩草除根! 必死无疑。 是时候收拾局面了,武帝道:“把逆贼桑武川及桑玟娇压下去!打入诏狱!大理寺和刑部严查逆贼谋反的证据!” 锦衣卫总指挥使和大理寺卿等人齐齐道:“是。” 桑武川想反抗,却被牢牢压制动弹不得,他恶狠狠地看着胡光羲,脑海中突然白光一闪,脱口而出:“胡光羲,你早就觊觎皇位了!不然,你怎么会给我《千里江山图》!” 众人皆是震惊,眼神齐齐聚在胡光羲身上!就连武帝,闻言也是一愣,看向胡光羲的目光变的探究起来。 桑武川更确定自己的猜测,若是做戏,武帝怎么会不知道这幅图的存在。他幸灾乐祸,突然间身心舒畅,有一种武帝更可怜的畅快! 然而,胡光羲一头雾水:“什么图?《千里江山图》?”他慢慢回忆,皱着眉思索:“那不是西南王你让我看过的图吗?就在你家的书房里。” “什么?!你这个混账!”桑武川气得吐血,猛地挣扎,却被眼疾手快的锦衣卫压下去了。 胡光羲真诚道:“陛下,这一定是桑武川离间我们君臣的奸计,还望陛下明察。” 武帝定定看着胡光羲,过了一会儿,意味深长道:“自然,胡相一心为国为民,朕怎么会怀疑。”他又道,“不过,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还是要查探一番,胡相没有异议吧?” 胡光羲一滞,道:“当然没有,清者自清。”他的声音有些异样,但百官没有察觉。 这个小插曲很快翻过去,武帝接着下诏:“镇远大将军何在?” “臣在!” “朕赐你虎符,封你为特级刺史,速至西南,调动周边军队,控制西南叛军余孽,接管西南地方!” “是!” 武帝一条条命令发下去,威严到人心悸的气势压得整个中堂喘不过气来。处于锦衣卫严密监视下的众人已经明白这只是武帝的局,之前投靠桑武川的人,尤其是那些开口劝过武帝退位的人,脸色白得像鬼,上了年纪的老臣摇摇晃晃,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武帝不管那么多,沉声道:“今日,众位爱卿可真是让朕大开眼界。” 下面静的连一根针掉落在地也能听见。 “但凡投靠桑武川临阵脱逃的,”武帝的眼睛里弥漫着嗜血的暗芒,“统统打入诏狱!” 顿时,下面一片磕头求情声—— “陛下,饶了臣吧!臣也是鬼迷心窍啊陛下!” “陛下,臣罪该万死,请给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啊” “陛下,陛下!你不能治我的罪!”一声尖锐的声音响起,在一片哀求声中格外突兀刺耳,“老臣辅佐三主,历经三代,劳苦功高,先帝在时都对老臣毕恭毕敬,陛下!你不能这样!” 以他为首的一帮老臣纷纷附和,急切道:“是啊,陛下,臣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贾太傅,原来是你,”武帝眯着眼睛,冷冷道:“先帝若是知道你叛变的比年轻人还快,会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早点儿解决你。”他不再废话:“拖下去,抄全家,诛九族!” 罪罚臧否,不宜异同。罚已经完了,武帝开始赏:“叶正言护主有功,忠心耿耿,晋为从三品御史大夫,封银青光禄大夫;姜成亦然,提为从三品皇商。” 叶正言c姜成行礼道:“多谢陛下。” 武帝的目光转到从始至终一直泰然自若的蓝钰身上,目光内的欣赏愈加明显,他没有看错人,这个局没有蓝钰和安平里应外合也不会如此顺利,“蓝钰指挥有度,封为工部尚书,领金紫光禄大夫,赐号仰光君。” 蓝钰微微颔首:“谢陛下。” 危机解除,不,本来也没有什么危机,纯粹是武帝设的一个局。没有投靠桑武川的官员沾沾自喜,对武帝的忠心更上一层,就算有的当时心里生起些细微的苗头,现在什么不该有的念头也都消得干干净净了。整体看上去,君臣和谐,其乐融融。 胡光羲面上带笑,然而,他的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转瞬即逝。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西南王灭 紫宸宫 安平懒懒地倚在贵妃榻上,白日桑武川逼宫过于耗费精力,她有些乏了。 武帝安静地坐在书桌前处理政事,他皱着眉,翻了几本就不再翻下去,随手将一座小山推到一旁,用力有些猛,几份奏折飞了出去,落在华贵厚实的地毯上。 落地的声音很细微,武帝不经意转过头,却看到远处安平已经睁开眼睛半坐起来了。 武帝道:“皇姐,朕吵醒你了?” 安平小憩过后有些慵懒,她接过宫女递过来的茶,大杯漱口,小杯润口,道:“不,我自己醒了。” 宫女服侍她穿上鞋子,大红色的缎面,绣着小如米粒的珍珠红宝,凤凰的图腾,宛若浴火重生。她走过去,长长的后摆拖过地毯,她坐在书桌旁边的软榻上,支着手腕笑道:“怎么,都来向你求情了?” “可不是,”武帝哼了一声,不过短短一个时辰,上书的奏折就已经堆满了整个桌子,内容大同小异,不,应该是千篇一律,都是陛下开恩,臣等惶恐,桑武川该死,臣定会忠心耿耿等一系列事后马后炮的废话。“真不知道养这帮废物有什么用?!除了万死之外说不出什么,真的要他们死,又纷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饶。”武帝都要被气笑了,他明明是按照他们的愿望成全他们。 安平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他们也就是这样,这么多年,你心里还不清楚?反正,你的目的达到了就好。” 武帝本来也没有把这些琐事放在心上,他笑道:“不,是我们的目的。” 桑武川并不知道,从他口气狂妄的请功奏疏传到武帝手中开始,他的生命就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之前对桑氏父女挑衅时的隐忍,以及封桑银茵为胡淑妃,都是为了麻痹桑武川;后来,桑玟娇竟然看上蓝钰,对武帝来说,是意料之外的惊喜,桑玟娇性子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势必会惹出祸来,果然,她打伤了薄凝玥,得罪蓝家,武帝以此为由头关押桑玟娇;之后,事先安排的人从西南千里迢迢,跋山涉水而来,路上虽然遇到桑武川手下惯常的围追堵截,——这是常态,不然桑玟娇在西南为非作歹多年,也不会瞒的严严实实,京都一点风声也无——但这次不一样,武帝对桑武川早就心生不满,他要把西南实权收归中央,所以几年前就派人潜伏在西南,暗中搜集桑武川谋反的罪证,当桑玟娇在京都被抓进大牢后,几乎是同时,西南的线人披星戴月,赶赴京都。 时机刚刚好,桑氏姐妹有难,桑武川本就是武夫性子,因为害怕武帝查西南冤案时连带着查出他暗中屯兵的事,阵脚已经乱了,这时胡光羲来得恰到好处,告诉桑武川武帝要灭了他桑氏一族,在桑武川的怒火上在浇上一桶油。 果然,一切按计划进行,桑武川通过公主府传信息,安平和武帝洞察一切,暗中布置好一切,神不知鬼不觉,只等桑武川自投罗网。 同时,以此测试百官的忠心与否,顺便帮武帝排除异己。就是那一帮以三朝元老自称的老骨头们。每天质疑武帝的一切政务,思想迂腐,还想牢牢把握着自己的权力,武帝受到三公的桎梏,许多想要改革的帝业难以为继,他看不惯那些老臣很久了,他们就是朝堂上的腐朽蛀虫,必须连根拔起。 安平懂武帝的意思,姐弟二人对视,眸中划过不必言说的默契。只属于他们二人的默契。 “好了,不早了,”安平起身,缓缓向门边走,“本宫回去了。” 武帝若有所思,安平平日没有这么急着回去的,她今日有些累,按以往的习惯,她就直接在宫里住下了,省的车马劳顿。他想起一个人,有些打趣道:“皇姐可是担心你那个新的面首?” 安平一顿,侧过身来,不赞同地摇摇一根手指:“你可别打他的主意,也别找他的麻烦。” 武帝失笑,安平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他的面色渐渐严肃,从他登基到现在已经十四年了,安平从来没有因为一个面首而如此认真。 如果不是因为当年武帝捂住脸,有些痛苦的叹气,姐姐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等安平回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然而整个公主府依旧灯火通明,美轮美奂,次第而开,像是等待它的女主人。 安平看着站在殿门口等待她的少年,轻轻一笑,上前牵住他的手。 预想的手并没有落入掌心,还没等安平触碰到他,少年就轻柔地将手抽开了。 安平有些疑惑,眉头微微蹙起,以前她还没有伸出手,贺梓桐就已经主动握住她的手了。 贺梓桐解释道:“公主,我的手有些凉。” 好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心间,安平强势地拉过贺梓桐的手,果然有些冰凉。他等了很久。 “你傻了吗,”安平忍不住训斥他,“外面冷不会在屋子里等?” 贺梓桐从中听不到安平的怒气,只有隐藏其后的怜惜。他狭长的狐狸眼儿半眯着,眼角上挑,笑得诱人,“第一个等到公主,梓桐傻了也心甘情愿。”他一边说一边拥着安平进去,外面确实冷,怕公主冻着。 内殿里烧着暖和的地龙,只着中衣,双足赤裸还是感到燥热。 贺梓桐将最远处的窗户微微开了一条细缝,保证通风换气,他走向坐在梳妆台前的女子,半跪下来,揉捏着她的裸足,为她按摩,舒缓女子的劳累。今日桑武川逼宫一事,耗费了安平许多精力,这一段日子以来,她天天跟锦绣商议,贺梓桐心疼得很。 “公主,”男子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微微有些委屈,“你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安平停下动作,她的云发有些卷曲,柔顺的顺着肩膀披在胸口,这个时候安平虽然眼眸依旧蕴含着天家的凌厉,但少了些威严气派,多了一丝温婉柔美。 她轻轻点了一下贺梓桐的额头,嗔笑道:“你呀,好端端变得这么黏人。” 贺梓桐握住安平的手指,落下一吻,细致而又认真:“我只黏公主一人。” 安平愣住了,她的手指在贺梓桐好看的下巴上勾了勾,明明没有多么用力,少年却迎合着她,顺从地抬起头,眼眸中一片缱绻,没有丝毫作假。 安平难得犹豫了一会儿,她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颤栗酥麻,她抚上贺梓桐的脸,状似自然道:“梓桐,你母亲有消息了。” “真的?!”贺梓桐激动道,他的注意力被扭转过去,他紧紧环住安平纤细的腰身,脸贴在她的小腹上,喃喃:“公主,我好高兴公主” 他过于激动,说不出什么话来,多年以来的执念终于在重重黑暗中露出一丝曙光,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唤着公主的名字。 所以,他没有看到安平眉间微蹙,瞳孔深处透明的复杂。 书房 “真是该死!”胡光羲难得情绪外露,他狠狠拍桌子,一把将书桌上所有东西推了下去! 他还记得武帝召见他的时候说的话—— “你去与桑武川联盟,引诱他篡位,”穿龙袍的中年男人眼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烛光中他的面容有一丝柔和,“你是朕最信任的臣子,朕相信你。” 胡光羲回去的时候想了很久,他的碧玉扳指被摩挲的温润发亮。 武帝想铲除桑武川,派他过去与桑武川虚与委蛇,但他却想假戏真做。 倘若桑武川真的逼宫成功,他也就能如桑武川承诺的那样,继续一人之上,万人之下,而且桑武川的胸怀谋略并不如武帝,日后他想要推翻桑武川就更加容易,还能有为武帝报仇的借口;如果桑武川失败,他亦能安然无恙地退出,证明了他作为武帝忠心臣子的能力,武帝对他的怀疑也能减少几分,他在朝堂上的地位更加巩固。不论怎么说,这对他来说,都是双赢地结果。 可是! 胡光羲的眼底满是阴翳,他没想到武帝居然假戏真做,牢牢抓住《千里江山图》的由头不放,以洗清胡光羲嫌疑为理由,派人搜查整个胡府,借机削了他在北庭的兵权,他手中的权力急剧缩水;因为锦衣卫全力搜查的原因,整条朱雀街的人对此议论纷纷,胡府的威势顿失! 一瞬间,胡光羲苦心经营了十三年的根基削弱一大半,胡党内人心惶惶,尽管胡光羲大力笼络安定,效果微乎其微,他怎么能不恨?! “好!”胡光羲阴沉沉道,他说的是武帝,“你很好!” 既然你不仁,休怪我不义!武帝打乱了他的所有布局,他现在只能重新寻找出路了。 “来人,”他沉声道,黑鹰无声无息闪进来,胡光羲交给他一封信,声音绷得很紧,“送到碎叶城。” 天元一十四年二月十四日,对许多官员来说,尤其是接近权力漩涡中心的官员,是毛骨悚然的一天,每每回想,都是心中永远的噩梦。 这一天,武帝在其姐安平的帮助下,将盘踞在西南的世族桑氏连根拔起,西南从今以后再无亲王,以流官制代之;朝中有异心的官员,被武帝全部剿灭;三朝元老等陈旧顽固势力荡然无存。 一石三鸟。 武帝做事向来如此,一件事后往往有极深的含义,一层一层剥下去,血淋淋的事实,直击人的天灵盖。 这天以后,朝中风气为之一肃,新生力量冉冉升起,朝堂焕发崭新的活力。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初到娄山关 越向西北去,人迹罕至,风物越荒凉。贫瘠灰黄的地面上树矮草疏,大风一个猛子刮过来,裹挟粗砺的沙,打在人脸上生疼。 从赤色的峡谷上空俯瞰,下面一条黑色的巨蟒缓缓行进,伴随着沉重的踢踏声,金属撞击声。离得近了,才能辨认出那蟒蛇是千千万万黑色的头,摩肩接踵,密集攒动。 高空传来犀利的鹰鸣,在前面的姜泽骑在马上仰头望去,矫健的雄鹰一闪而过,带着金色的边影。 姜泽轻笑一声,知道金鳞无虞,便继续跟着部队赶路。 蛟成营训练完毕,一共两千人,在陇右都护府接受任命,隶属潜龙神机总营,分为神策c天水c宁寇c玄武四军,驻守全国。 他被分进神策军,因为是武状元,又在陇右训练表现突出,解决了一伙沙匪,被提为都尉,奉命率神策军的五百人,带着周围调来的瀚海军开往娄山关,与当地军队会合,共同守住沙月城。 同行的还有嵇舒翰,副都尉,他是武举中的榜眼,王大虎与落四五皆是探花。当知道嵇舒翰是榜眼的时候,王大虎还愤愤:“那小子一看就没俺能打,凭啥是榜眼?!” 姜泽悠悠道:“人家这儿管用。”他指了指自己的脑门。 气得王大虎上去又跟他切磋了一顿。 落四五在一旁观战,露出惬意的笑意。 “大家伙儿都走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到?”王大虎抹了一把脑门儿的汗,骂骂咧咧道。他们已经走了半个月了,还没有到,前面无论什么时候看都是莽莽黄沙,少见人烟。 落四五道:“我算了一下路程,大约这几天就能到了。” “那可太好了,”王大虎喜道,这一路上骑马骑得他屁股生疼,再不停下来都要成八瓣了。“三弟,还是你懂行。” 姜泽无情打击他:“到时候练兵作战,该骑你还是得骑。” 旁边的嵇舒翰冷冷地掉头走开,一副不愿参与的样子。 王大虎切了一声,他挤眉弄眼,对着姜泽学嵇舒翰高傲的样子,惹得姜泽失笑。 又走了一日,果如落四五所言,遥远的地平线上,隐隐看出城池起伏的形状。 姜泽举目瞭望,他身后的大军停了下来,俯瞰着大漠落日下孤独的城。 沙月城,娄山关。终于到了。 沙月城内 今日似乎格外不同寻常。来往的百姓纷纷停下,看着训练有素的军队缓缓进入城中。 平民大多衣衫褴褛,黑黝黝的,眼窝深陷,头发像杂草一样,又稀又软,偶尔有头发浓密的,又硬又油,结成片片的块状,恶心的让人呕吐,连一眼也不想看。 他们或坐或躺,游民一般,双眼麻木无神,偶尔有干瘪的老鼠从他们身上嗖的过去,他们没有动作,似乎习以为常。他们身上的气息就如城内的气氛一样,死气沉沉,没有活力。 姜泽骑着马过去,将一切收进眸中。 奇怪。 他们无论去哪里,都会有百姓夹道相迎,有时不为尊敬,纯粹是看个热闹,但是这一次,没有人,没有一个人起来看军队进城。那些麻木空洞的瞳孔里面映不出人的影子,就好像眼睛被挖了一样。街道上空荡荡的,小摊小贩极少,三三两两,他们一声叫卖声也无,有的干脆自己吃原本是用来卖的东西,买东西的人也没有,仿佛失去了交易这一功能。 饶是王大虎般迟钝的人,也看出了蹊跷,他骑着马跟上姜泽,悄悄道,“姜泽,你有没有发现,这里没有女人?” 姜泽:你的脑子里天天都在关注些什么。 但是,姜泽凤眸微眯,却如王大虎所言,街道上乞丐一样的人扎堆,却找不出一个女人来,不仅如此 “也没有老人和小孩,”落四五观察道,他皱起眉头,“这简直就是一座死城。” 那些灰扑扑的人中,全是沉默寡言中年男人,无一例外。 姜泽面容微敛,他拉起绝影的缰绳,“走,找到都督问清情况。” 北庭骠骑府 中堂上,姜泽看着大气的装潢,手边的碧螺春还冒着热气,他这一边依次坐着王大虎和落四五,对面坐着嵇舒翰一行人。他们几个加起来算是神策军的核心人员,但向来不对头,尤其是嵇舒翰位居姜泽之下后,嵇舒翰有事没事就瞪着姜泽,一双眼睛没有感情,冷冷地打量,他的手下也是,看到姜泽等人就瞪着眼,又因为打不过王大虎,甩了几个眼刀子就走了。 王大虎:嘿,有本事过来打啊,老子不怕你! 落四五:王大哥,莫冲动。 但这一次,两个彼此对立的阵营却格外一致,他们之间的气氛诡异而统一,而造成这诡异氛围的来源,就是坐在上首慢条斯理喝茶的中年男子。他的脸长的方正,两条眉毛有些下垂,微微成八字形,穿着都督才能穿的黑色玄甲,浑身上下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最后,姜泽打破了沉默:“薛都督” 从碧螺春清香中的薛乔回过神,恍然大悟道,“啊,姜都尉啊,”他一脸茫然,“有事吗?” 姜泽道:“我率部众赶来守卫娄山关,其中神策军五百,瀚海军六万五千八百人,加上周边的军队,一共有十万人。” 薛乔频频点头:“对。” “那么,”姜泽问道,“娄山关的兵力怎么样?还望薛都督告知,我们也好做准备。” “这个啊”薛乔陷入思索,回忆了一会儿道,“先前楼将军在的时候,有五十万大军,后来每次交战,人数就更加少,有一次沙月城被破,我们只得弃城逃跑,楼将军率部下夺回城池,但那一战”他叹了口气,“几乎没有兵力余存,现在,城内只有九千多人。” 姜泽的眉头皱在一起:“连一万兵力也不到?” 薛乔摆摆手:“不是,是连五千也不到,我说的那九千,还包括四千城内的百姓。” “那北狄人呢,”嵇舒翰道,他的眼神十分锐利,“敌军有多少人?” 薛乔神情严肃:“十万铁浮屠,是北狄人的核心部队;除此之外,还有五十万大军。” 所以,十万人对六十万。 众人皆是沉默。 姜泽的表情十分不好看,他没想到娄山关的情况居然恶劣至此,怪不得进城时没有人气,人少的连京都附近的村子也比不上。 “那城中的平民又是怎么回事?”姜泽接着问道,“他们为何了无生气?女人孩子都去哪儿了?” 薛乔思索半晌,唉了两声:“惨啊,太惨了,这事本都督不好说,日后姜都尉就明白了。” “什么好说不好说的!”王大虎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来,怒目圆睁,“你这个都督怎么什么也不好说?这城中的人难道不是士兵吗?家都快没了,他们为什么不站起来抵抗侵略?你是怎么指挥的?!” 薛乔急眼了,指着王大虎,“你你你你你你给本都督坐下,有没有体统?!” “王大虎,你坐下,”姜泽不赞同的把王大虎按下去,落四五也悄声道,“回来再细说,你别落了都督的面子。” 王大虎咕哝着坐下了,薛乔的脸色这才好了起来。 “姜都尉,天色已晚,本都督已经让人安排下去,你们就住在骠骑府,其他士兵安置在据城门五十里的军营,你看是否妥当啊?”薛乔热情道。 姜泽点点头:“有劳。” 走出中堂,嵇舒翰惯常瞪了一眼姜泽,带着他的人率先离开。 “姜泽,他看你是几个意思?”王大虎握住拳头,“俺帮你教训他。” “无事,”姜泽制止他,让王大虎和落四五跟着他走到房间里。他确认外面没有人偷听,转身道,“嵇舒翰是在警告我。” “他也发现了,”落四五会意,说出自己的判断,“薛乔不正常。” “不错,”姜泽手抚下巴,沉思半晌,见王大虎仍是一脸懵,无奈道,“你没发现吗,沙月城物资如此匮乏,薛乔还有心泡碧螺春,对于我们到来,他一脸不以为意,根本没有援军到来的喜悦。” “哦”王大虎疑惑道,“所以?” 姜泽懒得理他,走进去收拾自己的东西。落四五叹了口气,看着如此具有反差萌的王大虎,为什么自己当初会认为这是个猛人呢? 他只得担负起解释的任务:“说明薛都督一味享受,无心作战,若只是这样还好,可当初我们也是有五十万大军的,怎么会短短几年就只落得一万人也不到?而敌军依旧强盛,若是薛乔根本就是北狄人的奸细,早就投靠了北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暴跳如雷的王大虎打断了,大汉挥挥自己的拳头:“要是那个老小子敢这么做,俺就砍了他!” 落四五拉住他:“王大哥,你莫冲动,莫冲动。” 王大虎恨恨道:“居然花老百姓的钱喝那什劳子茶,蛀虫!王八蛋!” 姜泽的声音从里间传来:“怎么,你不知道那是碧螺春吗?”还是顶级的碧螺春。 “俺又没喝过那玩意儿,俺怎么知道?!”王大虎没好气走进去,“你你这是什么东西?” 他疑惑地看着姜泽手中用黑布裹起来的类似长枪的东西,这是什么? 落四五也好奇,推测道:“看样子,类似青龙偃月刀之类的兵器。” 姜泽手一抖,布条缓缓落下,露出里面的真面目。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嗜血之合 这是一把长刀,刀柄长四尺,黑色的刀柄上缠着道道白色的布条,看上去有些年头,所以布条有些泛黄;刀刃长三尺,只凭肉眼就能看出极为锋利,闪着微微嗜血的红光。哪怕再不懂行的人,也不会否认这是一把好刀。堪称绝世。 姜泽沉默不语。 这是楼一层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 他动身去陇右途中,先去了鱼肠枯岚山。重回恶魔眼,在急湍旋涡中体会死亡的逼近感,但这一次,他已经没有第一次的忐忑。 站在楼一层面壁成影的墙上,姜泽凝视良久,狠狠一拳打上去,墙体片片碎裂,他的手臂深深插进厚实的墙里,握到冰冷的金属长身。 就是它了。 他猛地用力,整面墙轰然倒塌,在一片碎石瓦砾里,灰尘荡起中,手中握着的那一柄长刀却格外显眼,暗光烁烁,遍体生寒,哪怕漫漫永夜,也绝不会被吞噬。 “姜泽,倘若你真的去战场,为师有一件武器送给你。 ”我研究了三年,终于摸索出了一套抵御北狄骑兵行之有效的方法。以此器行此法,必能有所成就。 “这件武器,名唤破马刀。” “这刀一看就好使,有名字吗?”王大虎羡慕道,“俺连件趁手的兵器也没有呢。” 姜泽被拉回神智,手指拂过刀面:“破马刀。” 落四五也端详了一会儿,这刀长得与青龙偃月刀很有几分相似,他看出门道:“是要步兵组阵,若有骑兵来犯,破马刀斜向上举,刀林丛刃,便能将骑兵扫于马下。” 姜泽微惊,他知道能通过孙大家考核的人一定不俗,但仅看一眼就能推知破马刀用途的人,他的凤眸中划过一丝幽光,着实不简单。 落四五继续道:“不过若是再加以修改,想必威力更加无穷。” 姜泽道:“怎么说?” 落四五想了一会儿,道:“你们看过来。” 他如此这般边说边比划,姜泽若有所思,王大虎眼睛越来越亮,最后一掌拍上落四五的肩头,哈哈笑道:“你小子真不错!俺就说嘛,咱们三个一起,天下无敌!” 落四五文静地笑了笑,声音凉凉:“王大虎,你能卸点儿力吗?” 王大虎赶紧又揉了两把,笑得憨厚:“嘿嘿,一时没注意,没注意。大兄弟你放心,下次俺绝对不会下这么重的手了。” 落四五:你还想有下次? 他看向姜泽,姜泽也看向他,双眸对视,姜泽点头道:“就按你说的改。” 王大虎平时办事是鲁莽了些,但照顾落四五这件事他没做错。落四五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假以时日,他的名号势必会为天下人所知,北狄一听,闻风丧胆。 “这件事交给你们去办,”姜泽把破马刀缠好,递给王大虎,他嘴角一勾,凤眸微眯,不加掩饰的暗暗眸色,似乎要搅动风云,“我去找薛乔,探探他的虚实。” 北狄碎叶城 北狄皇宫不如乾国京都那般金碧辉煌,毕竟是物资匮乏的大草原,灰色的宫墙高高耸立,不加修饰的粗狂风格,带着肃穆的杀气。 万狼殿里,主位上披着一张完好的狼皮,狼王的头颅高高固定在上方,大张着嘴,露出锋利尖锐的牙齿,好像下一秒就能咬断人的喉咙;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尽管是黑黝黝的空洞,但还是能从中看出曾经的寒光闪闪,还维持着它死前孤傲的兽性。空洞的眼眶里,散发着幽幽寒意。 但主位上的男人夺去了狼王所有暗沉阴冷的气势。他的眼眸比狼王的眼睛更冷酷,狭长的眼眸陷在深深的眼窝,深沉的碧色一如望不到底的深渊,深到极致,便是墨色;他的鼻梁高耸,充满异域风情;鼻子下面是一张薄薄的嘴唇,向下微微抿出似笑非笑的弧度,流露出嗜血残忍的气息;他本是极俊美的一个人,然而他脸庞的轮廓过于冷硬,他浑身的危险黑暗之气让忽视了他的面容,任何人见了他只有心生惧意,从灵魂深处传来的恐惧与压抑,迫使人趴在地上,不敢直视高高在上的帝王。 他放下手中的头盖骨酒杯,俯视着下首的光头和尚打扮的人:“所以,你是来投奔本王的?” 东野微微笑道:“投奔有失妥当。我来自东瀛,是天皇麾下幕府将军的第一大法师,此次来是想与北狄的帝王合作,里外夹击,覆灭乾国,”他舔了舔嘴唇,上了年纪,所以他的嘴角有些松弛,“当然,能顺带把坤国灭了就再好不过了。” 他带着百人忍在将军面前发重誓,一路东行,一定要完成任务。海路凶险,损失了将近一半人,一路上经过重重关卡,受到官兵的盘查抓捕,又损失了另一半人。最后的七八人,在越过鹰愁涧时,本来村上死了,为他们做掩护,但是东野没想到,简心教反应速度如此恐怖,他们刚走不过百里,后面一波又一波教徒就鬼魅般追了上来。一路上亡命逃跑,最后,只有丽姬与他成功突围,丽姬拼力护送他抵达北狄碎叶城,在城门口,丽姬被铁浮屠当敌人,被马踏成肉泥。 来的时候他有百人相随,真的抵达,除了他,只有那一个棺材还留在那里。其余的人,都死了。 东野看着拓跋政手边的头骨杯,带着几丝粉色的血肉,带着白色的没有刮干净的筋。那是丽姬的头。 新砍下来的头盛烈酒最好,尤其是娇媚的女人。拓跋政这么说的时候,东野清楚地看到拓跋政眼里不加掩饰的兽欲,明明说着这么残忍的话,他的语气却轻柔极了,仿佛对着情人低声诉语。 东野没有阻止,丽姬已经死了,深究反倒可笑。倘若这样可以让拓跋政与东瀛交好,丽姬死的光荣。而且,他很满意拓跋政的做法,这个冷血无情的男人,是天生的征服者,奴役者。他千里迢迢来到北疆,寻求与北狄人的合作,果然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从某种意义上,东野与拓跋政是一类人。 “坤国啊,”拓跋政眸光沉沉,饶有兴味,他缓缓摇动着大掌下的头盖骨,里面盛着的不像是酒,鲜红如血,泛着诡异的光泽。血马酒,处女的鲜血混合马奶,加入烧喉的烈酒,鲜血的颜色。拓跋政的最爱。他抬脚踢了一下旁边的木笼子,道,“小母狗,那不是你的家乡吗?” 东野看过去,他早就知道里面有人,这笼子只有半人高,人在里面只能蜷缩着。他看见那个“小母狗”坐在角落,双手抱膝,长长的头发垂下来,看不清面容。但东野眼光何等毒辣,轻易辨出是一个娇弱的姑娘。在这缠着铁丝倒齿的木笼子里,这个女人的地位可想而知。听拓跋政的语气,这个女人是坤国人,他的俘虏,或者说,玩物。 听了拓跋政的话,女人一言不发,好像雕塑,一个姿势也没有变过。 拓跋政却不生气,这比之前女人的态度好多了,起码现在不敢跟他顶嘴了。 这么一想,他心情颇好,于是看向这个鹰钩鼻的和尚,道:“你说你原有百人随从,但现在只剩下你一人,你有什么用?” 东野听出拓跋政话里的讽刺与轻视,但他也不在意,隐忍城府是他的拿手好戏。与茫茫无边的大漠草原比起来,还有铁塔一般的铁浮屠,北狄王确实有资本骄傲。但是,草原又怎么能比良田肥沃?他笑道:“虽然现在孤身一人,可我仍有制胜的法器。我是东瀛造诣最高的大法师,精通诡秘巫蛊之术,可以在战场上助北狄王一臂之力。” 拓跋政有些兴趣:“哦?” 东野眯着眼,有些阴翳地笑笑,“我倒是愿意为北狄王表演,只看北狄王舍不舍得了。” 他看向周围戍守的铁浮屠士兵,这是拓跋政的心腹。拓跋政看出东野的杀意,沉思一会儿,警告道:“如果你证明不了什么,你就会成为铁浮屠马下亡魂。” “北狄王大可放心。”东野颇为自得,若论巫蛊之术,他确实数一数二,天下间少有匹敌者。 他围着那个黑塔似的剽悍男人转了三圈,口中念念有词,面上拢着暗色,不一会儿,那个铁浮屠钢铁盔甲内传来蜘蛛被烧死似的惨叫,金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落在地上堆成一堆。那个活生生的高大威猛的男人,不见了。地上盔甲堆下面,缓缓流出一滩刺鼻的血水。 拓跋政眸心暗沉,极深处闪过鬼火绿鳞似的磷光,他冷着脸让人上前打扫,凝视着东野,似乎想把他剁成肉泥。北狄人之所以让人闻风丧胆,就是因为恐怖的铁骑兵力,铁浮屠是核心中的核心,现在轻易损失了一个骁勇善战的铁浮屠战士,他怎么会不生气? 东野气定神闲,他浑浊的双眼背后,暗含诡秘的精光。他相信,凭他现在对北狄的价值,拓跋政不会因为一个铁浮屠就跟他算账的。 果然,上面传来阴森凛冽的声音,隐含着怒气,“希望你不会让本王失望。” “那是自然,”东野算着,是该给拓跋政一点儿表示的时候了,毕竟这是他当初就为与北狄合作而准备的厚礼。他指着一路上带过来的棺材,神秘地笑了,枯叶般的脸猥琐又萎缩,“我还给北狄王带了礼物。” 男人的眼神无声询问。 东野呵呵道:“您会喜欢的。” 那棺材一动不动,里面也没有响动。只从外表看很难看出里面是什么。棺材外面的小孔附近,湿漉漉的,有的地方还结晶出细细的白色颗粒。看上去,像盐。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鲛人断肠 窦墨珑听说过鲛人的传说,但她以为只是传说。 就好像夸父追日c精卫填海,那是怎样惊心动魄的传奇呵,无穷无止地追逐,汗滴从男人健美的身躯滑落,化作江河云泽;永无休止的树枝灵草,从青鸟的口中洒向海中,一望无际的海洋上空,永不停歇的娇小身影。 每每想起,都会触动她心底的柔软。让她想起那个跟她讲神话的人。 她以为自己无幸看到这样的神迹。 但是,透过粗粗的缠铁刺倒钩的木栅栏,她的双眼没有欺骗她—— 乌木棺材的盖子被打开,里面是一个透明的容器,契合棺材的形状。这容器说不清是什么材质,像是水晶做成的,但又和她见过的那些剔透的水晶不太像。 但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容器中的人吸引了。 不,那不是人,而是传说中生活在南海的鲛人。 她墨色的长发柔软得像海藻,其中夹杂着若隐若现的金光;她的肩头圆润的宛如珍珠,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瑕疵;腰部以下,渐渐过渡成淡青色的鱼尾,鳞片上晕染着墨蓝,群山之青,瀚海之蓝。鱼尾末端薄如蝉翼,看上去就格外柔软,在水里缓慢的舒展,轻灵梦幻,仿佛梦一般。 只是,她的鱼尾上有好几处伤口,最严重的地方泡的发白,鳞片全无,可以看得见皮肉,一点点缓慢地渗出蓝色,像细丝像烟雾。那是她的血。 她的脸色格外苍白,脸颊边隐隐现出淡蓝色的血管与鱼鳞,肉眼望得见的虚弱。 窦墨珑交握的手指握得更紧了,她的心头仿佛漫过海水一样,又苦又咸。 拓跋政显然很感兴趣,他长腿一伸,走下王位高台,居高临下俯视着泡在水里的鲛人。 “这是我在南海抓到的鲛人,”东瀛介绍道,“她与一般的鲛人不同,她的鳞片是难以描述的天青群蓝之色,绝对是鲛人中的佼佼者。” 拓跋政好奇道:“听说南海鲛人,泣泪成珠。” 东瀛慢条斯理道:“确实如此,不过”他的眼睛眯起来,“在她身上王可能就要失望了。” 一路上,他们不知用了多少法子折磨她,可这条鲛人愣是一滴眼泪也没留。若不是她还有用,死不得,东野有一百种方法让她后悔生在世上。 “是么,”拓跋政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眸,他内心的野兽缓缓抬起头,黑暗中嗜血的凌虐欲望生起,他勾起一个邪气的笑容,“本王倒是想试试。” 窦墨珑心下一跳,拓跋政的语气她再熟悉不过,她咬住嘴唇,胸腔里心脏惊惶地跳动,尽管她自我调整了许久,可每每听到他这个语气,她还是恐惧。 果然,耳边传来鲛人压抑的抽气,伴随着铁链哗哗在水中沉浮的声音,仿佛梦魇一般,千万女鬼在绝望的哭泣。 窦墨珑忍不住了,她轻轻爬到笼子前面,腕间脚踝粗厚的链子铐着她的手脚,她尽量放低声音,这才看清,因为之前木笼子阻碍她的视线,她没有看到鲛人的琵琶骨上穿着铁钩,铁钩的末端连着链子焊接在水晶棺材壁上。 方才她听到链子在水里哗哗作响的声音就是因为这个,拓跋政拽着链子,一下又一下有力地搅动,带着水面晃动,连带着鲛人一下一下撞着棺材壁,她的琵琶骨上伤口裂的更深,已经结痂的肉缝因为虐待开得更大,大量深蓝色的液体喷涌出来,水面上很快被染成蓝色。 畜生!窦墨珑心里刺痛,她早知道拓跋政是怎样一个魔鬼,可亲眼看到美丽的鲛人被摧残至此,她的心还是难以抑制的颤栗!畜生!为什么世间会有这样猪狗不如的畜生! 拓跋政拥有野兽一样敏锐的直觉,他转身看了一眼爬到笼子前边的窦墨珑,嘴角勾起一个斜斜的弧度,恶劣而又危险,“呦,想出来遛遛是么?” 窦墨珑沉默不语。 拓跋政无所谓的笑笑,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他会把这条小母狗调教的服服帖帖。这个女人,他不会放她离开,也不会让她死,她要永远带着狗链,蜷在他的掌心,永远。 他看着手里提着的鲛人的头,果如东野所言,无论怎么样这个鲛人就是不流泪,他的兴致淡了,“鲛人也不过如此,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本王要她有何用?” 他歪着头想了想,“不如,赏给我手下的铁浮屠吧,他们还没有尝过鲛人的滋味呢。” 那鲛人听见了,一双美眸看向拓跋政,好像看着一个死人。 拓跋政丝毫不以为杵,按着鲛人的头,把她按进水里,又提出来。鲛人面色苍白,眉宇间尽是湿漉漉的水迹,然而她紧皱眉头,还是一声不吭,滴泪不流。 东野沉吟道:“殿下,这鲛人若是赏了别人,对殿下来说可是一大损失。” “怎么说?” “鲛人善织泣珠,此话不假,但每个鲛人都能做到这一点,没什么稀奇的,”东野的眼中闪着诡异的光,“但是,有一点只有鲛人王才能做到,”他看着鲛人泛着蓝光的鱼尾,即使在肮脏浑浊的蓝色海水里,那鱼尾散发出的光芒仍然依稀可见。“食鲛人王之心,可得百年功力,水火不侵。” 拓跋政眸心微细,他的眼眸渐渐聚起碧色,深至幽绿,他宛如地狱走出的恶魔,自诩为死神的使者。 他的手缓缓游动到鲛人的胸口,她身无寸缕,细腻的肌肤上可以看得见男人粗鲁的指印,甚至还有女人因为嫉恨留下的一寸深的指甲痕,那些都是百人忍留下的,鲛人受制于人,连咬舌自尽也做不到,每天都在侮辱中度过。即便如此,她的瞳孔里没有绝望,冷漠自持,深沉如无边无际的大海。 拓跋政感受到柔软到不可思议的肌肤,粗砺的手指肆意揉掐着,“你最好没有骗本王。” 东野点头道:“殿下请放心。” 大锅很快架好,北狄人喜好煮全好的牲畜,有时是中原的两脚羊,大锅必不可少。沸腾的水滚出无数泡泡,白气汹涌向上的程度让人毫不怀疑活人进去霎时就会化作肉糜。 两个铁浮屠拎着鲛人,把她投进滚烫的沸水中,鲛人再能隐忍,也不可抑制发出喑哑的惨叫。不过几秒,她的皮肤变得通红,她努力仰起头,优美的脖颈烧的滑腻而黏稠,她喘着粗气,用力呼吸着,胸口一上一下的起伏,眸子水润,亮的灼人。 好像小时候被他用火活活烧死的雏鸟,那鸟毛还没有长齐,在火舌中惊慌失措,拓跋政微微笑着,邪气倾泄,对了,就如现在一样,美极了。 “畜生!”窦墨珑心都碎了,她双泪簌簌淌过脸颊,“畜生!” 拓跋政长眉入鬓,锋利的眉毛微微上挑,哎呀,小野猫生气了。他大手一挥,雄厚的内力震得木笼子的铁索断成几节摔落在地,窦墨珑顾不得身上的铁索,跌跌撞撞地跑到大锅边,她的肌肤都没有碰到大锅,就被滚烫灼人的蒸汽烫伤,在锅里的鲛人该疼的撕心裂肺了。 她站在锅边,无声流着泪,那鲛人虚弱的看着她,瞳孔柔软得像夜色里,海风微煦,水面中倒映的星光。原本是那样美丽无瑕的人。 雾气蒸腾中,窦墨珑的面容看不太清,但她冷硬带着微微哽咽的声音没有丝毫软弱,透过雾气刺过来,“你这个蛮国来的倭寇,人面兽心的畜生!”她不管了,她只想放下所有曾经身为贵女的矜持优雅,痛痛快快地骂一场,为鲛人,为自己。 东野转头,意味不明的笑着,火光中染上温暖的橘黄色,衬得他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说不出的渗人,“姑娘,这你就说错了,老夫听说中原有一种食宴名为行炙,西南又有一名菜叫做蜜叽,”他讥笑道,“自诩为高尚礼仪的中原人又怎么样呢?与我们现在煮死鲛人的行径又有何不同?”他的语气十分轻蔑,微微的沙哑,像指甲划过地面,令人心生恶心,“不过一条鱼而已。” 这两道菜窦墨珑都听说过。《巨源食谱》有载:行炙,置一密闭屋室,周围点满炭火,沿屋边放有口字型水槽,注满香咸酱料。驱一驴入内,驴燥热慌乱,四面奔跑找寻出路,口渴难耐,只得饮酱汁止渴,最终脱水失力倒地而死。熟驴外焦里嫩,肉质鲜美有嚼劲,咸香扑鼻,内脏亦可食之。 又有蜜叽,选一窝新生小鼠,浑身无毛,颜色粉嫩,双眼尚未张开,将其依次钉于铁板之上,食时以食箸夹起一只,浸以蜜罐,遂放入口中生食,因可听活鼠在口中嚼烂时发出吱吱叽叽之声,故谓之蜜叽。 水愈加沸腾,白雾上涌翻滚,有道微不可查的淡蓝光须臾一闪,很快消失不见。窦墨珑轻轻咕哝着,像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我不会吃的我不会吃这种东西” 东野懒得理她,算算鲛人肉该熟了,拓跋政便拉开窦墨珑,将她推进笼子,窦墨珑白着脸也不愿看鲛人被食的场面,背过身独自缩在角落,还如之前一样。 她看不见,但耳朵还是忠实地发挥着应有的功能:她听到胸口被刀子划开的声音,手将心脏握住带着肠子拉出的声音,众人一哄而上争夺鲛人肉你一口我一口的声音 这是无边炼狱,而她身在其中。窦墨珑捂住耳朵,闭上眼睛,长如蝶翅的睫羽微微颤抖,仿佛脆弱的不堪一击。 ------题外话------ 小爱:窦墨珑小姐姐是小爱另一本书的女主,讲的是发生在坤国的故事,妥妥的大女主~不过首要还是先把乾国的故事讲完吧请大家期待叭!你们的支持就是小爱码文的动力,欢迎收藏,欢迎评论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所以说又是姜泽的隐性情敌 拓跋政看着笼中少女单薄的背影,她向来身着华服的躯体此时被麻布铁索束缚,头发乱糟糟散落,有的地方打成了结很好,今天他故意放她出来看鲛人是怎样被煮死的,就是让她看清楚,他想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 拓跋政一边慢慢将嘴里的肉咽进肠胃,一边思索着新的能让这少女全身心属于他的方法。 这是他的奴隶,从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起,他就对这个小东西起了浓厚的兴趣。虽然她还有些傲骨,面对士兵的侮辱强暴以死相逼,但没关系,他会慢慢磨掉她的脾气的。最后,她只能乖乖伏在他的脚边,叫他主人,当他一辈子的禁脔。 来日方长。 他等得起。 一个铁浮屠走了进来:“报,乾国传来消息。” 他递给拓跋政一封信。拓跋政慢慢展开信纸,若有所思,他的眸子慢慢严肃起来,不一会儿,嘴角又现出玩味的笑意。好像逗弄猎物一般,高高在上的,冷峻的,残酷的微笑。 “你跟我走,”他命令东野,允许东野跟着他行事。刚才所食的鲛人王之心使他精力充沛,格外畅快,他浑身充满了力量,好似随便一挥手一跺脚便能毁天灭地。他对东野的进献无比满意,所以东野有成为他部下军师的资格,“我们去书房议事,”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野心无声流淌,侵略的气息强势的充斥于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希望你不会令本王失望。” 东野点头称是。临走之前,他又转头看了一眼背对着他们的女子,他敏感的直觉告诉他,这女人不同寻常。 夜深人静,万狼殿死寂幽冷,窦墨珑知道守卫们们去找乐子发泄了,就如狼一样,黑夜是他们最活跃的,兽性大发的时刻。 她一直面对角落,背对众人,所以无人发现她紧闭的嘴唇。 她静静待着,等到后半夜,等到夜深人静,等到所有人安息,确保没有人窥视她,确保只有她一个人被关在万狼殿里。 她动了动麻木的舌头,双手小心的拢成一个碗状,深深埋头,吐出藏在嘴里已久的鳞片。 那鳞片有半个婴儿手掌大,扇子状,仿佛珍珠质一般,有些半透明,剔透绝伦,根部是淡青色,边角是极浓极深的群蓝,闪着轻浅的熠熠光辉,不同于她之前见过鲛人的任何一片鳞片,或者说,根本不是鱼鳞。只凭肉眼看,就知道绝非凡品。 “这是我心口的半片龙鳞,你把它藏在你的心头肉里,可保你无虞。” 那是鲛人失去意识前,趁着雾气的阻挡,也或许她自己能操控一些雾气作掩护,用尽最后气力,将鳞片飞快的吐进窦墨珑的嘴里。 同时,窦墨珑识海里响起空灵缥缈的声音,窦墨珑看着那双盈着雾气的世间至美的瞳孔,她的眸光藏在雾气后,美的惊人,几乎要窦墨珑的眼睛灼瞎。 “帮我报仇。” 窦墨珑按照鲛人的指示,把龙鳞贴身放在双乳间的胸口,一点点加重力气向下按去,尽管胸口如刀割,尖锐而缓慢的疼痛延伸到心脏,但她面色丝毫不变。 和拓跋政施加给她的痛苦与耻辱相比。 和她窦氏上下一族三百七十二条人命相比。 和她窦家遭人猜忌以至于家破人亡万里流徙相比。 这区区剜心之痛,又算得了什么? 她面无表情,微微蓝光照出她的面庞,她的双眸沉郁镇静,仿佛无边深海,不起一丝波澜。 拓跋政。 拓跋政。 京都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不管朔风如何肆虐,冬天已经过去,春神悄然降临人间,万物拂上一片绿意,暖风和煦,吹皱一池春水;韶光景好,淬浮万千金绒。近赏嫩柳垂岸,鸳鸯交颈依偎;远望群山青青,云雀清鸣冲霄。 青女收起信纸,心内叹气,青潼已经走到琅琊境内了,她想起最后一行字,摇摇头,将信纸放入袖袋,走向薄凝玥。 薄凝玥在云生结海楼赏春景,这是蓝府最高的楼阁,可以俯瞰大半京都。虽然暖春已到,但她因为落湖,寒症缠身,不能穿着过于单薄,所以依旧是暖炉在手,斗篷加身。 青女为薄凝玥添茶,薄凝玥接过,微微抿了一口,目光移到绿园时,在烟波亭停下了:“那是谁?” 烟波亭内,坐着两个男子:一个皎如云间月,鹤羽银线月白袍,纤尘不染,清冷澄静;一个朗如晨上风,重莲九纹粉罗衣,淡雅清和,俊朗柔美。 他们好像从云端从容落下的神祇仙人,饮茶清谈,风流隽雅,玉音仙容,不似在凡间。 青女望去,薄凝玥问的是主子对面坐着的粉衣男子,她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没有印象:“请夫人宽恕,属下不认得此人。” “无妨,”薄凝玥原只是好奇,随口问问,并没有深究的意思,“西南王一族怎么样了?” 西南王谋反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京都几乎无人不知。 “昨日已经在刑场凌迟,桑武川及二女当场处死,”桑氏父女都是凌迟而死的,但这过于血腥,青女斟酌着没有说,“西南王府及其旁系九族全部被诛。”连尚在腹中未成形的婴儿也没有放过。“夫人放心,主子言出必行,桑氏姐妹付出应有的代价。” 薄凝玥知道青女说的是当日她被桑玟娇一鞭子甩落冰湖的事,她凝视着烟波亭内的白衣男子,目光如水,轻轻呢喃道:“我自然是相信夫君的” 烟波亭 煎茶法,炙茶,碾末,前两道工序已经有茶仆做好,末之上者,其屑如细末;煮水,山泉水为上,缓火炙,活火煎;煎茶时,一沸下盐;二沸舀水;三沸止沸。最后酌茶,茶汤之精华谓之沫饽,沫要“若绿钱浮于水湄,又如菊英堕如尊俎之中”为妙;饽应“则重华累沫,皤皤然若积雪耳”;汤花“如枣花漂漂然于环池之上,又如回潭曲渚青萍之生,犹如晴天爽朗有浮云鳞然”一般才好。 李言蹊看着对面的白衣公子,他的手法似行云流水,一举一动如诗如画。 茶汤热时重浊凝其下,精英浮其上,所以应趁热连饮,李言蹊抿了一口,细品半晌,方轻叹道:“久闻仰光君大名,神交已久。今日一见,才知若论茶艺,君当为天下无双。” 西南王逼宫事后,武帝嘉奖众人,唯独给蓝钰封号,还是仰光。仰光,君行高山仰止,君心光风霁月,仰光之名,这个令群臣暗恨妒忌却又心服口服的封号,足以彰显蓝钰朝堂之上的地位。 还有今日泡茶用的杯子。是武帝在蓝钰大婚时特意赏赐的雨过天青瓷茶具。 雨过天青瓷不是一般的瓷器。数代皇帝之前,有一位宋文宗,极爱瓷器珍玩,一次做梦,偶然梦到雨过天青之色,醒后久久不能平静。所以下圣旨到官窑:“雨过天晴云破处,这般颜色作将来。” 青瓷之首,汝窑为魁。自此,此瓷器为皇家独享,成为身份地位的标志。若有臣子能得到哪怕一小盏青瓷,也足以证明圣眷正浓。数年以前,邻边坤国皇帝曾想用五座城池换一套雨过天青瓷,却被先帝拒绝,可见雨过天青瓷已经价值连城。而现在他手中的茶杯,青玉之色,似玉非玉而胜玉,更是珍贵无比。 看来,蓝钰在武帝心中的地位十分重要,也是,他本就值得。 蓝钰淡淡道:“李兄谬赞。” “言蹊字招隐,”李言蹊微微笑道,“君可以此称之。” 蓝钰微微颔首,声线澄澈若泉,泠泠清越:“招隐。” “不知仰光君可取字?” 白衣公子几不可察地一顿,放下手中的雨过天青瓷杯,半垂睫羽:“未曾。” “倒是可惜,”李言蹊惋叹,他喝尽最后一杯茶,起身告辞,“招隐是时候离开了,”他举目望天,悠悠道,“风云变幻,寒来暑往皆是如此,不会因一时平静而消散,总有烟雾浮云妄想遮蔽真阳。” 他回眸一笑:“仰光君,要当心啊。” 李言蹊走后,夙青出现,警惕道:“主子,要不要查查他?” 这个容颜绝世的男人提着一葫芦惠山泉水,不请自来,蓝钰没有拒客,他就这么从容步入蓝府。可也没说什么,就真的是和蓝钰品茗清谈,然后飘然离去。 夙青怎么看怎么觉得古怪。特别是他最后说的那些意味不明的话,有所指代,又不说明,有诡异。 “无妨,”蓝钰并不在意,他看出李言蹊是个率性至极的逍遥散人,随风而来,随风而去,所做一切皆凭心意,不是敌人。“以后他若再来,不必通报,直接请进即可。”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他虽是第一次见李言蹊,却引为知己,觉得格外投缘。 不过 蓝钰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的轻轻敲着桌面,“去查查朝中最近有什么动静。” “是。”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各怀心思 初春的阳光正好,料峭寒意已经退去,薄薄的阳光温柔的照在脸上,似有若无的温暖,不烫不凉,刚刚好。 吹面不寒杨柳风。 李言蹊在街道上悠闲漫步,衣衫如云似雾,衣带无风自动,颇有吴带当风之感。不少人停下来看他,戴着面纱的姑娘小姐眸子软润,含羞带怯地看着这位仿佛画中走出来的人儿。 今日来找蓝钰本来也是一时兴起,他觉得韶光不可辜负,便拎着藏了许久的惠山泉水,找那个可以一同品茗的人。 事实证明,蓝钰没有让他失望,泡茶之法出神入化,茶艺更是登峰造极,他的唇舌间似乎还萦绕着淡淡茶香,回味甘爽悠长。 原本想表明自己的身份,一眼为知己,也没什么话不便说的,然而他在公主麾下做事,凡事不能不谨慎,尤其是现在暗流涌动的敏感时刻,朝堂上波诡云谲,端看谁能笑到最后。 李言蹊微微叹气,他有些厌了,勾心斗角对他来说虽不是难事,但不是他向往的生活。等将这件事做完之后,他便离去,天地山川,逍遥自在。 他在绮罗坊停下脚步,走了进去。半个时辰后,一个粉衣女子娉娉婷婷走了出来。 胡府 书房外,丛丛木槿花开,洁白朵大的花,如柔静的白衫女子,宁静c纯洁而美丽。 黑鹰犹如一尊沉默的石像,静静站在书房外守候。他一向警觉,今日更是如此,凝神听着里面的对话。隔着书房的雕花木门,他听得到女子清和柔美的声音,平静了二十几年的心湖,悄然扬开点点涟漪。 “不错,继续监视安平的动静,”听了锦绣的报告,胡光羲很满意,他紧皱了几天的眉头终于有了一丝舒展,“有什么奇怪之处,尤其是安平跟武帝会面,更是要仔细打探,事无巨细地回禀。” 虽然锦绣之前被强暴殴打以至于重伤失忆,但做事并不比之前逊色,甚至还谨慎周密许多,不动声色之间,许多情报机密就传进了胡光羲的耳朵里。 “是,”锦绣恭敬地低头,“大人,还有一事。” “什么?” 锦绣微微迟疑:“是贺梓桐,他问我他母亲的事。” 闻言,胡光羲笑容淡了,他冷哼道:“让他做好自己的事,只要老老实实听话,阮温如就没事,”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警告道,“其他的,你不必多嘴。” 锦绣点头应下。 “还有,”胡光羲拿起书桌上的一张纸,上面的墨迹刚刚干透,“告诉贺梓桐,把这些人安排到地方郡县上去。” 锦绣讶异道:“公主似乎只卖京官,这地方的官吏安排,公主似乎从来不插手。” “她只是懒得管,”胡光羲半眯着眼,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之前董立帮她处理时,地方官不照样安排?” 他的眸色暗了些:“这就要看那个贱种的本事了,告诉那个贱种,如果想救出他那个下贱的娘,就乖乖把这件事做好,”他的语气沉下来,“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锦绣轻轻关上书房的门,她的余光看到旁边深沉如夜的冷血男人,他站得笔直,宛如一把收敛锋芒的剑,隐藏在黑暗里,稍不留神就会被他收割性命。 毕竟,他可是一下就把山里的锦绣解决了的人啊 锦绣心下微动,她上前和黑鹰并肩而站,轻声道:“我失忆后,忘记很多事情,”她的声音和煦如三月杨柳风,柔和清淡,“阮温如被关在哪儿?” 黑鹰转过头,那个粉衣女子平视前方,目光淡淡,好似在自言自语:“我不记得了。” 洁白的花瓣落下,一两片,映在男子的瞳孔,他握剑的手尽量保持不动,不带感情道:“废井墟。” 女子翩然离开:“多谢。” 锦绣循着感觉走过去,一路上只走偏僻少人之路,偶尔遇到下人,便挂着浅浅笑意,继续前行。 直到走了很远,她还是能听到后面的窃窃私语声:“锦绣姑姑好像没有以往那般精明强势了。” “发生了那样的事,多少会变的吧” “唉” “别说了,当心被人发现我们乱嚼舌根。” “唔唔,我不敢说了,不说” 声音渐渐隐去。 面前的庭院,虽然不算简陋,但沉积的灰使它失去应有的华美。地上杂草乱生,朱红色的门变得暗沉,覆着厚重的尘灰,门环上接着蜘蛛网。这里的一切都失了颜色,好似与世隔绝,被人遗忘。 阮夫人会被关在这里吗? 走进三重院子之后,果然在中庭发现黑鹰口中的废井,灰砖堆砌而成,有些地方斑驳脱落,露出石灰内里。肮脏的白色。 锦绣走到井边,她的脚后杂草还是杂草,顽强屹立,两边不倒,没有人行过的痕迹。 井口是封死的,和井身浑然一体,上面刻着古怪的痕迹槽纹,像是远古时期,方正的水向纹路,由外向内伸展,最中间是一个圆环凹槽,周身的线路与水纹的痕迹相照应,想必代表太阳,万物中心。 空气中的气流发生变化。 尽管很细微,还是不同寻常。 黑鹰现身的时候,看到粉衣女子站在废井墟的门前,目光静静地打量着陈旧的高墙。 他警告她:“此处禁地,无令禁入。” 锦绣点头道:“我刚到,原是想看看阮夫人的情况,回去好应付贺梓桐,”她转身,“既然进不得,我便走了。” 黑鹰一直望着她的背影远去,直到消失不见。 他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开始检查,上面没有人力推开的迹象,门环上的蜘蛛网完好无损。 沙月城 “姜都尉啊,你都坐了半个时辰了,究竟想干什么?”薛乔有点儿不耐烦了,“本官还等着吃饭去呢。” 姜泽耸耸肩,笑道:“薛都督,这事很急,所以下官才来叨扰。事关军务,不可不言。” “好好好好,”薛乔无奈道,“什么军情,说来听听。” “我看了下兵器库,里面的东西大多陈旧,没能及时更换,还缺少刀箭之类,将士们没有趁手的兵器,所以想锻造一批新的出来。” “就这事?”薛乔敲敲桌子,“直接跟主簿说就行了,不要再拿这些芝麻大点儿的小事儿来烦本都督。” “下官谨记,”姜泽嘴角一勾,有点儿邪气的笑,俊美又迷人,“那城中的人呢?百姓也需要武器防身,不如也给他们配备武器?” 薛乔皱眉道:“这就不必了,只要给将士们打造兵器就行了。” “这是为何?”姜泽质疑道,“北狄人侵略沙月城,脚下就是自家的土地,难道沙月城人不应该保卫自己的家园吗?”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这根本是寸土不能让之事。” 薛乔没有多大兴趣,他打了个哈欠:“这些事你不用操心,按我说的做就行了” “薛都督,”姜泽眸深如海,“是个铁血男儿就会保家卫国,为何你却一意阻止居民?”他语带深意:“莫非,薛都督不愿倾尽所有守住娄山关?” 沙月城是最靠近边疆的一座边城,沙月城如果被破,娄山关就被打开了一个口子,后果不堪想象。 “姜泽,你不要往本都督身上乱加罪名!”薛乔怒目圆睁,气势汹汹道,“本都督在这里守了五年!从一个灶火小兵做起,二十二年升到都督之位,我比你更知道何为家国天下!” 薛乔的八字眉难得扬了起来,怒目而威,方正的脸上尽是浩然之气!此时,他浑身爆出纵横沙场的铁血气息,只有身经百战的人才会有。 姜泽直视他的眼,坦荡荡道:“是下官过于心急,绝无怀疑都督之意。”他不依不饶,还是要一个答案:“只要都督告诉我怎么回事。” 薛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道:“此事很复杂,五年了,本都督也不想蹚浑水,”他定定看着姜泽,语气意味深长,“你若真的想知道,就自己去查查吧。” 他收回目光,摆明了不想说下去,“你下去吧,士兵们好好操练,不要耽误。” 姜泽道:“还有最后一件事,我想带着两千轻骑先去探探情况,与北狄人交手,摸清他们的实力。” 薛乔一顿,不客气道:“毛儿都没长齐的小子!你知道铁浮屠有多可怕吗?!竟然还大言不惭!” 他继续骂:“北狄人不来打我们就万幸了,你竟然还想着挑事儿!你知道上一个离城的是谁吗?神武大将军楼一层,他去偷袭,踌躇满志,可结果呢,被万箭穿心,死也是跪在北狄人面前才死!这是我们乾国莫大的耻辱!”薛乔涨红了脸,只要一想到这事他就悲愤欲绝,楼一层的死对娄山关来说,对整个乾国来说,都是绝大的损失! 他上下打量着姜泽,铁青着脸警告他:“你不要以身犯险,目前,先守住城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几万人都依靠这座城,守不住,都得死。” 姜泽闭口不言,薛乔以为他想通了,便有些疲累地摆摆手,示意姜泽可以走了。 姜泽抬眸,一双凤眸亮的惊人,闪着熠熠光辉,沉淀着坚定肃穆:“可是,如果我偏不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战术初定 薛乔的脸沉下来:“姜泽!不要不识好歹,你想违抗军令吗?!” 他是真生气了,随时有可能下一秒就把姜泽拉出去抽鞭子。 姜泽不惧,沉声道:“我说的是事实,薛都督比我更清楚,如今沙月城内兵力根本不够,只能将大家都发动起来,等待援军到来,或能谋得一条生路。” 行军作战,最讲究气势: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可是沙月城内的居民,个个都是中年男子,却整日游手好闲,满眼颓废,乞丐一般,怎么会有气势?!仗还怎么打?!难道将士们千里迢迢赶来娄山关,就是为了这些不是死人胜似死人的男人?! 他看不起。 薛乔知道姜泽说的有道理,但是他叹了口气,不想再争下去:“既然如此,你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但是,”他强调道,“你要给本都督一个交代,本都督要胜利。” 他冷冷警告姜泽:“如果你失败了,不仅要受罚,也会失去军队的指挥权,以后所有行军指挥之事,你能听从本都督的命令!” 姜泽沉默了几秒,他的瞳孔里悄然划过微光,凤眸深沉,墨色铺天盖地,仿佛没有边际。他直视薛乔:“好。” 姜泽转身便走,即将走出门口的时候,背后传来薛乔的声音:“年轻人,你还是太单纯,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他的话暗含深意,姜泽顿了顿,头也不回的离开。 薛乔坐在太师椅上,坐了半晌。 算了,先等等,太急反而会打草惊蛇。 “所以,薛乔没问题?”落四五若有所思。 “现在还难以判断,再等等,”姜泽没有着急下结论,他心里已经有隐隐的答案,但现在还不是浮出水面的时候,他看着对面埋头大吃的王大虎,嘴角一抽,恨铁不成钢,“你怎么整日就知道吃?” “咋啦,老子乐意,”王大虎嘴里塞满面条,含糊道,“俺媳妇儿说了,能吃是福,肚大能容,要你管!” 姜泽无奈,早在第一次看见他就明白,王大虎看起来憨,嘴皮子耍起来十个人也干不过他。 “你夫人舍得你当兵?”落四五道,“难道她不想你?” 落四五问到点子上了,一般女人是不愿意自家男人上战场的,生死难料不说,家里少了个顶梁柱,生活也不方便。 “嗨,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王大虎把第十三碗面吃完,抹抹嘴,十分骄傲道,“就是俺媳妇儿让俺来参军的!她说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保家卫国,贡献自己的力气!” 落四五讶异道:“没想到令夫人是如此深明大义的女子,真是难得。” “那可不,”王大虎笑开了花,“俺的功夫是郾城第一,直接被选到武举行列,当地的大官还送了一套宅子嘉奖俺们呢!又分了五十亩地,俺媳妇儿高兴的不得了,直直念叨着‘终于可以做个地租婆了’啥的,”他嘿嘿笑道,露出一抹疑似羞赧的红晕,在他黝黑的脸上有些滑稽,“俺也不太懂,随她折腾去。” 落四五:“” 姜泽同情地看了一眼沾沾自喜的某大汉,所以这才是他媳妇极力撺掇王大虎参军的真正的原因。 看着笑得跟村头二傻子似的王大虎,姜泽默默收回了“王大虎其实很精明”的想法,是他眼拙了 “好了,我们部署一下接下来的战术,”姜泽打开地图,“这几日北狄人已经知道我们到了,军队从碎叶城驶出,北狄大军的驻扎地距沙月城仅一千里,”他皱眉沉吟,“我已经在薛乔处立了军令,来娄山关的第一战,只许胜不可败。” 王大虎与落四五点头,神情坚毅,没有谁想败的,战场不是儿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取三千精兵,趁夜涉水偷袭,先探一下敌军的虚实,”落四五沉吟道,他修长纤白的手指点在地图上,划出一条路线来,“马蹄包布,临近敌军军营三千米左右,下马徒步前行,然后暗杀。” “可行,”姜泽点点头,他又补充道,“兵器也要裹起,不能有金属碰撞之音。” “若是被北狄人发现包围了怎么办?”王大虎问道,“怎么撤退?” 落四五想了一会儿,道:“这样,两千精兵进去偷袭,另外一千人在外成包围之势,既可里应外合,若是有难,也可配合里面的精兵突围,强攻打开一个突破口。” 姜泽抚掌道:“就这么定了。还有沙月城平民,我去鼓动他们,让他们拿起武器,编入民兵,一同作战。” 王大虎主动道:“这个俺也可以做,俺说话可溜了。” 三人相视而笑,默契渐渐在心底滋生。 今日街道有些不寻常。 身着玄衣c头带抹额的士兵们四处上街,把街上闲靠着家里躺着的百姓全都聚集到松台。 衣衫破烂的男人们松松垮垮的站着,他们双目无神,尽管被士兵赶在一起,他们也没有改变表情,麻木,漠然,他们对外界的事物没有一丝好奇,犹如死水,早已泛不起任何波澜。 松台上的男子,玄衣男子负手站着,他的军服上绣着火云麒麟纹,光洁的额头上有几丝碎发,他额间的抹额上绣着火云,以此将他与其他普通士兵区别开来。 一名黑衣士兵道:“姜都尉,人已到齐了。” 姜泽点点头,挥退属下,他望着下面乌泱泱的一片人头,开口道:“诸位,我是姜泽,任都尉,今日召集各位,是为迎战之事。” 下面没有声音。 姜泽背在身后的双手握得越来越紧,他表面还是没有丝毫波澜,继续道:“沙月城是娄山关的第一道防线,现在军队人数不足,需要每一个人都拿起武器站起来,”他一字一顿,“这样,我们才有生还的可能。” 下面还是静悄悄的。 几千双眼睛没有焦点,姜泽看不出他们有没有看自己,但他能看出,那些灰色的瞳孔里尽是荒芜与绝望。 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泽凤眸半眯,他运气开口,带着内力扫过全场,声音仿佛能刺透重重屏障,神谕一般击进每个人的脑海! 他说:“国将不保,家亦焉存。” 终于,人群中传出一个冰冷而粗哑的声音,似乎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开口便是刺耳:“你说得轻巧,我徐苟早就没有家了,有没有国又有什么区别?” 姜泽的目光从人群中捕捉到那个人,他审视着徐苟,一字一顿:“那你的家呢?” 闻言,徐苟似乎难以承受,他披头散发,脸和脖子黑的好像几个月没有洗,他哈哈哈哈仰天长啸,疯疯癫癫叫喊着:“我的家呢?!啊啊啊!我的家呢!” 人群骚动起来,姜泽冷声道:“把他抓起来,”看来今天没有什么成效了,他看着下面众人,茫然c惊恐c慌乱的氛围开始蔓延,他皱眉道:“今日本都尉说的话,你们好好想想,如果有人愿意拿起武器守卫脚下的土地,保卫自己的家园,随时来骠骑府报名。” 他冷冷道:“解散。” “怎么,被当头泼一盆凉水的感觉不好受吧?”嵇舒翰站在旁边,双手抱臂,讥笑得明显。他生得不差,长得又白净,眉毛却很细,不同于姜泽眉毛粗细适中的凌厉,但绝不会让人以为他是女子。稍稍一转眼,就是眼高于顶的盛气凌人的模样。 姜泽答非所问:“你来干什么?”虽然有失望,但在他意料之中,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等他探清楚之后,总要把这些死气沉沉的男人激出血性来。 “来看看名震全国的武状元是怎样吃瘪的,”嵇舒翰直截了当的打击,毫不掩饰心里的舒爽,他眼含深意道,“这里的水,比你想象的深多了。” 姜泽嘴角一斜:“干卿何事?” 嵇舒翰也不生气,道,“我会看着你一败涂地的,”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姜,都,尉。” 说罢,他转身便走。姜泽,你等着,都尉这个位子,迟早是我的。 “罗大哥,怎么样啊?” “巡逻还不就是那个样子,有什么怎么样的?” “倒也是,我看门也是这样,唉唉,真怀念以前在战场上的时候啊啊,姜都尉。” 姜泽看着骠骑府门口站岗的士兵,笑得意味深长:“你刚才说,怀念上战场?” 王大虎正在柴房奋战,突然看见一个黑色的麻袋被扔了进来。 “妈呀!”他吓得手一紧,声音都变了调,脸痛苦的皱成一团。 “你在干嘛?”姜泽的声音凉凉地飘过来,王大虎又是一哆嗦,看见姜泽一副日了狗的表情,没好气道:“怎么,你没自己解决过?” 这穷山恶水的,尽是些男人,连一个小妞儿都没有,他着急上火,可不得自己解决一下子?——当然,这也就是王大虎发发牢骚,他要是敢找别的女人,他媳妇儿会提刀的。王大虎回忆起最开始偷腥时的惨痛教训,想想就觉得胯下凉飕飕的。 好不容易找个没人的地方,刚到兴头上,就被人打断了,王大虎觉得自己近一段时间硬不起来了,他无比郁闷,余光瞥到被扔进来的“麻袋”,嘴角一抽,猛烈抨击姜泽无耻兽行:“你还好意思用那种表情看俺!你都饥渴地找男人了!你还不如俺呢!” 姜泽咬着牙:“别拿我跟你比。” 落四五把门关上,顺带拿了一个肉包子堵住王大虎的嘴,以免矛盾升级,毁了柴房。 王大虎嘴里嚼着肉包子,一边“甘替恁果香格”(三弟你看姜泽)。 落四五表情诚恳,不住点头,一副你说的特别对的样子。心道: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夜袭(一) 王大虎没有办法,已经被打断了,他也继续不了,他一边拉紧裤子的腰带一边努嘴:“那个是怎么回事?” 姜泽走到那个士兵面前,弯下腰,蹲在地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不要害怕就是问你点儿事。” 对方咽了口口水,底气不足道:“姜姜都尉,小人名叫周禹。” “哦,周禹,”姜泽笑眯眯道,“你说你上过战场是吗?” 周禹点点头,有点儿紧张,面前一身火云麒麟纹玄衣的男子,虽然是在笑,但他的凤眸里满是轻松邪气,无端让人感受到压迫,就像慵懒的狮子,绝对的力量,逗弄着小小的老鼠。 “是。” “我问你,沙月城内百姓的异样,你知道缘由吗?”这一段日子姜泽明里暗里问了很多人,但很多人都对此讳莫如深,他也不能平白无故就对属下用刑,所以只套出来支离破碎的信息,但今日众人的反应姜泽心里越来越沉,这是非问出来不可。 果然,周禹的嘴紧紧的闭上,宛如掰不开的蚌壳,他强自镇定,但他忍不住四处乱瞟的眼睛出卖了他。他不敢直视姜泽的双眼。 姜泽道:“无妨,我不会告诉别人,这里就我们几个人,”他放在周禹肩膀上的手一点点用力,眼眸沉下来,“还是说,你希望我做点儿别的你才开口说?” 越过姜泽的肩膀,周禹看到王大虎凶神恶煞地挥舞着拳头,他的手臂结实有力,鼓鼓的肌肉似乎能从衣袖里爆裂开,他吓得心在胸腔里砰砰直跳。 所以姜泽说不会对属下乱用死刑什么的,纯属瞎扯淡。 落四五加了一把火:“周禹,你想清楚,姜都尉刚到此地,以后就任时间还长,薛都督以后晋升了,留在此地的是谁?” 周禹不是傻子,当然明白落四五话里的意思,若是此时跟姜泽打好关系,以后他的好处少不了。思想挣扎了一会儿,周禹下定决心,他目光躲闪:“姜姜都尉,您可千万别说出去,都督知道了,一定会扒了小人的皮。” “放心。” 周禹定了定神:“沙月城原是男女老少都有,但因为北狄来犯,破城两次,所以” “砰——” 柴房的门突然被人踢开,周禹的脸刷的白了,他逼近嘴不敢再说话。 来人冷笑:“姜泽,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私下用刑拷问?” 姜泽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他懒懒道:“什么风把嵇副尉吹来了,”他嗤笑一声:“你哪只眼睛看到本都尉用私刑了?” “若非如此,你为何鬼鬼祟祟躲在柴房,青天白日有什么话不好说的,”嵇舒翰一身暗银饕餮纹玄衣,额间的抹额黑底银纹,欣长玉立,他整个人逆在光里,看不大清他的面容,但一身傲气还是真切,“令人不齿。” 王大虎不干了:“哎哎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是不是想让俺修理你一顿?!”他可没忘了这人第一次见就在打落四五的事,拽天拽地的,还不是打不过他! 嵇舒翰双目一紧,冷冷道:“你敢!” “你看俺敢还是不敢?”王大虎虎目圆睁,拍拍胸膛,脑补出他任意蹂躏嵇舒翰瘦身板的样子,活脱一根擀面杖,“俺擀过来擀过去!” 姜泽嘴角几不可见地一抽。 忍住!真笑出来嵇舒翰就该暴走了。 果然,嵇舒翰面色微愠,走进几步就准备跟王大虎干一架。他身后的小跟班们也摩拳擦掌,场面火星四溅。 “打住打住,”姜泽站在中间,“这里不是陇右,已经编入军队,未经允许不得私自械斗。” 见嵇舒翰丝毫不服气,姜泽又道:“嵇舒翰,你身为副尉,难道想知法犯法?”他故意激他:“本都尉并未做私自拷问之事” 果然,嵇舒翰一向敏感多疑,听得出姜泽的弦外之音,他停下脚步,冷冷地直视姜泽的眼睛:“别让我再发现你鬼鬼祟祟做什么,”他嘴里硝烟味儿很浓,“我不会留情。” 姜泽:说得好像原本有情似的。 周禹不明所以,愣愣的看着,嵇舒翰呵斥道:“还不赶紧跟上来!” “是是是。”周禹猛然回神,一个激灵起来,经过姜泽身边的时候,眼神飘忽,不敢看姜泽一眼。 嵇舒翰带着人离开了,他经过落四五身边时,余光瞥了落四五一眼,毫不掩饰的厌恶。好像落四五是脏污的淤泥。 落四五一脸平静。 嵇舒翰走了,王大虎却不满了:“姜泽,你怎么又阻止俺们?”他揉着拳头,发出咔咔作响的骨头声,“俺多少天没活动活动筋骨了,切!” 姜泽无语道:“等过两天有你活动的时候。” “我们的战术,绝对不能走漏风声,”落四五若有所思,“嵇舒翰知道了一定坏事。” 姜泽点头道:“那是自然。” 本来他们身为都尉和副都尉,理应事事一起组织,军事谋略之类相互讨论,但一看嵇舒翰随时都能把白烟翻到天上去的样子,姜泽索然无味,还不如跟王大虎唠个嗑听听老王家剽悍媳妇之河东狮吼的后续。 王大虎:? 所以,两个人合作不来,干脆跟薛乔报备,个人带个人的队伍,这并不是先例,还能增加领兵作战的积极性,所以薛乔很愉快的答应了。 目前,薛乔领兵十万,总兵全由他指挥;姜泽领神策军三百;嵇舒翰领神策军两百。如有需要作战,则要禀告薛乔领兵。 “方才,姜泽叫你过去干什么了?”嵇舒翰的双眼好似深潭,火焰冰冷的燃烧。 周禹缩在墙角,欲哭无泪,这新来的官老爷们怎么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他挺起胸膛,怎么说也是上过战场的人,不能掉了面子! 嵇舒翰一个眼刀过去,“嗯?” 周禹又软了,他弱弱道:“也没什么,就是姜都尉问我北狄人的情况。” “就这些?”嵇舒翰缓缓逼近,压迫得周禹喘不过气来。 “看来,不给你点儿教训你不会说实话” 嵇舒翰话还没说完,他旁边军师模样的人就附耳说了什么,嵇舒翰神色阴晴不定,就在周禹以为自己要被打个半死的时候,头顶传来声音:“滚。” “啊啊?”周禹一愣,跟自己想的好像有点儿不太一样? “别让本尉说第二遍,”嵇舒翰耐着性子,话音锋利如刀。 “哦哦,好。”周禹果然没等嵇舒翰再说下去,麻溜儿爬起来,兵甲都来不及整理就跑远了。虽然嵇舒翰的声音还是冷硬跟石头似的,但在他耳中不亚于天籁之音。 嵇舒翰冷声道:“都散了。” 知道老大的脾气,属下们见怪不怪,各自走开。唯有军师没动。 “兢君,你最好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嵇舒翰面色不虞,“为什么阻止我?” 兢君是戴渊宇的字,他知晓好友的脾性,笑道,“伯安,你太着急了,今日那小兵没在姜泽那里受伤,若是在你这里受伤,可就说不过去了。” 嵇舒翰皱眉不语。 戴渊宇循循善诱:“总之我们知道姜泽有不得不问的事,以后找人看着那个小兵就是了,这一次姜泽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势必还会再问一次,那到时” 他没有再说下去。 嵇舒翰撇着嘴:“我知道了。” “而且,谁说我们不审问了,”戴渊宇眸里深处划过幽光,“只是,不能这么问罢了。” 明面上不问,放周禹走;背地里,为所欲为。 七天后的晚上,刚过子时,王大虎就被姜泽踹醒了。 王大虎神智还没恢复清醒,愤然大吼,却被姜泽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嘴,王大虎斗眼不动口,眼珠子飞快转动,急的冒火,清清楚楚几个字——“你叫老子干啥!” 他刚梦到跟媳妇儿亲亲我我,眼看就要成了该死的姜泽!杀千刀的! 姜泽看得明明白白,他低声道:“你忘了今天晚上要去做什么吗?” 王大虎看着穿戴整齐的姜泽与落四五,突然反应过来—— 今天,是他们夜袭的日子! 一刻钟之后,姜泽带着三千人,骑着马,鬼魅般出城。 城头上,两个黑影急匆匆离去,都是悄无声息地传递消息—— “大人,他们出城了,已经越过百鬼河。” “老大,姜泽一行人三千骑兵,正向碎叶城方向赶去。” 这一夜,注定是不宁静的夜晚。 边关沙场,又有哪天是平静的呢? 北狄军驻扎地 “娘的,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连点儿乐子也找不到,老子都半个月没碰过女人了!”一个北狄兵骂骂咧咧道。 “你他妈的小点儿声,没看人都睡了,把铁浮屠吵醒了我们两个吃不了兜着走!”声音压得很低,但仍能听出怒意。 “我不是憋的难受吗?!”但声音也低下去了,“不就来了十万人吗,至于这么大惊小怪把咱们都从碎叶城调出来,咱们十万大军压在这儿,乾国那些娘们儿似的男人小鸡仔们怕是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总要防患于未然啊。” “哼,放个屁,咱们在这里守着夜,铁浮屠们踏踏实实睡大觉,梦里可不在想着怎么操娘儿们,气死老子了,”那人越说欲望越是高涨,“你看见过万狼殿关着的那个坤国的小娘们儿没有?那樱桃小口杨柳腰儿,我真想试试嘿嘿”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夜袭(二) “我看你是精虫上脑活腻歪了,那是殿下的女人,你敢动?” 确实,他们抓住的坤国俘虏那么多,殿下唯独对这个被流放的千金小姐态度不同,没有把她扔进军妓营,而是单独关在万狼殿,谁都知道这个女人已经默认打上殿下的标签,没有人敢去动她。 “嗨,我不就随便说说,谁敢打他的主意啊”男人舔了舔嘴唇,嘿嘿笑道。 他没有听到回音,心觉奇怪,一回头,黑暗中察觉不到人影,先前熟悉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状的诡异,鬼魂一般飘飘忽忽游荡,只让人头皮发麻。 “喂!你去哪儿了”男人试探着叫了几声,握住手里的大刀,他壮了壮胆,昂首上前几步—— 一声刀割血肉的声音响起,男人浑浊的瞳孔里闪过一道冰冷的银光,宛如流星转瞬即逝。 身后的尸体沉重的倒下,姜泽随手一抓,拖着他让他缓慢倒地,以免引起较大的动静。 他一身漆黑,铠甲外面裹着黑衣,额上束着黑色抹额,身后背着长长的兵器,用黑布裹着。整个人几乎隐没在黑暗中,仿佛地狱来的使者。 他将手里的障刀紧贴身体,尽量不露出刀面,低声道:“行动。” 无数如姜泽一般的黑色影子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北狄军营,收割一个又一个站岗士兵的性命。 他们都用的障刀,适用于贴身肉搏和近身搏斗,此时此地,用它再合适不过。 姜泽踏过身后的尸体,望着前面巨大的帐篷,这明显不是人住的地方,不是兵器库就是仓库,不管是哪个,毁了它都对他们百利而无一害。 熊熊的火光很快照亮了整个驻地,夜凉寒风起,更助长火势,长长的火舌肆虐,好似要吞噬苍穹大地。 这个阵仗北狄人不可能不发现。——如果这样还能睡大觉,姜泽真的怀疑之前乾国军队是怎么败给北方蛮子手里的。 果然—— “有偷袭!” “戒备戒备!” “快,拿武器!” 睡梦中的北狄人纷纷惊醒,开始反击,尤其是铁浮屠,全身都被包裹在盔甲里,仿佛移动的堡垒,战斗力惊人。只远远看着,就觉得气势逼人,黑山一般沉甸甸压下来。 北狄军队将军不拉扎花粗哑的声音从铁面具后传来,仿佛天雷滚滚:“杀——” 姜泽深知己方仅有骑兵三千,绝对不是北狄十万大军的对手,他迅速发射信号弹,刺目的白光似乎要刺破苍穹! 瞬间,所有黑衣骑兵纷纷弃而不战,火速撤退,飞快翻身上马,向沙月城方向逃去。有被北狄人发现的就一边打一边退,这一切不过短短一柱香的时间。真正的战场上,是不会留给你太多时间的,每一秒钟都是数条人命。 然而北狄人驻扎地宽广无际,视野开阔,这是他们的骄傲与自负,这样敌人不好偷袭,而且两方交战,打起来一览无余,十分痛快。 不拉扎花指挥着铁浮屠和北狄兵飞快上前追捕,巨大的箭矢带着呼呼的风声射出,不少黑衣骑兵翻滚下马,战马惊呼嚎叫,四处逃散。场面混乱至极。 姜泽留下断后,这时候障刀已经没用了,都是在马上作战,短如匕首似的障刀根本近不到敌人的身。他眼眸一压,瞳孔漆黑如墨,一把拽下背后的黑布,掌中真气一震,碎片蝴蝶一般迎风而落—— 明晃晃的刀光反射到北狄军的眼睛,柄长四尺;刃长三尺,三尖两刃,双刃狭长,锋利异常。 不拉扎花心中暗疑:这是什么兵器,怎么他之前从未见过? 眨眼间他已经冲到姜泽的头顶,战马高高扬起前腿,似乎要把姜泽踩成肉泥。 姜泽贴马滚地,绝影立马跑开,姜泽向后一退,后脚找到支点发力,飞快向前冲,腰身一旋,宛如一柄尖刺! 不拉扎花拉绳后退,然而为时已晚,陌刀快如闪电,齐刷刷砍断了马的前腿! 这是经过落四五改良之后的砍马刀,落四五嫌名字土,又改了名字:陌刀。 王大虎:“哦,就是说北狄人对这把刀很陌生的意思吧?” 落四五:“” 姜泽:“” 战马跪倒在地,不拉扎花滚落下来,立即调整后单膝跪地,羞辱感涌上心头,他大脑充血,怒吼从铁面具后传来,声如擂鼓,沉甸甸压在人的心头。 “受死吧!”他手执马首衔环双刀,泰山压顶之力向姜泽咆哮而去,姜泽身向后仰,陌刀横挡在前,金属碰撞鸣击之声,震得两人虎口发麻。 “砰——” 姜泽屈膝狠狠上顶,不拉扎花连忙后退,两人又过了十来招,越打不拉扎花心里越是惊恐,他从没听说过沙月城里来了个这么恐怖的战士!这功夫与他相比丝毫不差!甚至隐隐有占上风的意味! 不能继续下去了,周围围着姜泽的北狄士兵越来越多,无数刀枪招呼着上去,姜泽陡然发力,周身真气爆发:“绝影!” 赤红色的身影迅如闪电,姜泽提气飞身,踩着北狄人的头,几下越过人墙,稳稳落到绝影上。 “走!” 姜泽绝尘而去,火焰中,不拉扎花等人的铁皮上泛着红光,他骑上一匹新的马,风驰电掣:“追!” 姜泽带着神策军拼命的向前跑,身后北狄军虎狼般的咆哮,从天顶望去,前面稀稀落落的黑点蚂蚁似的,后面潮水一般浓重的黑色,分不出究竟有多少人。密密麻麻的黑色箭矢满天落雨,交织横错,应和刀光剑影,在这片草原上厮杀。 这是生与死的搏斗,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哪怕是一眨眼,就可能被射杀于马下。 不拉扎花的瞳孔里弥漫着死亡的气息,不管这个小子是神是魔,今天,注定要成为他的刀下亡魂! 突然,有属下追上来,撕扯着喉咙:“将军,不好了!驻地遭到偷袭!” “什么?!”不拉扎花大吼,“来了多少人!” “不能确定!” 不拉扎花望着前方的姜泽,气红了眼,他狠狠喘着气,命令他的部将:“果尔木,带一半人回去支援!本将军继续追击!” “是!” 情况远比果尔木想得更严重,军营连成片,几乎都成了火海,他们十万人只出动了五万,剩余五万人留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果尔木抓住一个士兵,咆哮道:“谁来告诉我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 士兵哆哆嗦嗦:“副将,地上有煤油,突然从天而降无数火镞箭雨,这这就着了” 果尔木气得满脸通红,他原本性子就急,这下更是气炸了,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先前的人故意逃跑,吸引他们的兵力;谁知道后面居然还有埋伏的人!只等他们大军出动,再伺机偷袭! 燕山上,王大虎笑得乐开了花,他低声命令道:“撤退。” 一千人迅速撤退,借着山体的掩护,夜急行五百里,那里五百人正在看管战马千匹。翻身上马,极速赶回沙月城。 他们本来就是闪电战,火攻扰乱敌人的心智,虚虚实实,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不可恋战,事成即走。 “是谁?!”果尔木目光如炬,手持长刀飞快骑马驰行,王大虎见躲不了了,索性挥舞着狼牙流星锤上前迎敌。他们身后的士兵也迎面激战,火拼声不断。 这是落四五为他设计的武器,铁浮屠刀枪不入,普通纤细的刀剑对他们毫无效果,但若是强有力的铁锤就不一样了。 果然,铁锤击落之处陷下一大块,铁皮铠甲也抵挡不住大锤的威力。 果尔木咬着牙跟王大虎又打了百十招,对方跟他一样体型高大,孔武有力,十分难对付。果尔木震得吐血,对方也没好到哪儿去,身上几刀,深深的血痕。 “快走!”越来越多北狄人围了上来,王大虎怒目圆睁,虎啸雄浑,一双大锤舞得虎虎生风,余下士兵帮他突围,王大虎锤子撞开果尔木,飞身上马,士兵们一边飞速逃跑一边哗哗倒油,王大虎点亮一个火折子,向后一甩,顿起一片火墙,将北狄人隔绝在后。 身边不停有人倒下,姜泽望着前面的壅河,上面已经有接应的浮桥,高空的信号弹亮起,是王大虎,他已经渡过壅河了。这是他们的约定,渡河之后以信号弹为示。姜泽高声道:“渡河!” 短短几分钟后,神策军渡河完毕。姜泽望着对岸逼近的北狄人,有的铁浮屠已经开始渡河了。 突然,一根长矢破空而来,姜泽侧身避开,身后却又齐发三支箭矢,姜泽把身体扭成不可思议的角度,尽管如此,还是不能完全避开。短短一瞬,他计算出哪支箭的威力最小,眸光一凝,就是它了! 最后一支箭矢深深插进姜泽的右肩膀,整个肩胛骨似乎都快被震碎了,不过还好,没有刺入骨头,只陷入皮肉。姜泽咬着牙,手下使力,飞快折断箭身,立即发射第二枚信号弹,刺目的白光再次亮起! 身后的塔楼和沙月城墙突然显现出无数火点,越来越亮,越来越大,火星箭雨纷纷落下,几乎要照亮整个夜幕! “啊啊啊啊啊!” 不是铁浮屠的北狄士兵痛苦大叫,他们正在河里,竹筏上开始着火,原本这小小的火镞没有这么大威力,特别还是在水中,就算有火镞射入也该熄灭不足为惧才是。可是他们很快知道为什么了—— “这竹筏上涂得是煤油!” “躲避!不要被火镞射到!” “快跳河啊啊啊!” “啊啊啊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割肉取箭 然而跳河也没用,河面上煤油渗漏,火焰在河面上燃烧着,恍如幽冥鬼火,一边滋滋伸着火舌一边顺着河水涌动,舔上北狄人的衣服! 铁浮屠也不好受,他们虽然身着铁皮铠甲,但烧红之后比裸露在外更难受,又闷又呛,几乎窒息! 落四五站在城头,紧密关注战况,看到姜泽等人距城门只有大约三百米了,他吩咐道:“开城门。”城门缓缓打开,姜泽带着人争分夺秒,迅速进城。短短几刻,随着沉重缓慢的一声响,城门紧闭,隔绝外面的火海。 不拉扎花气得青筋爆粗,他脱掉身上的铁铠甲,站在满是火浆的河里,仰天怒吼:“我不会放过你啊啊啊啊!” 城头上,箭雨还在继续,不拉扎花看着四处漂流的竹筏,流火鬼魂一样阴魂不散,粘在北狄士兵的身上,铁浮屠直属于拓跋政,所以驻军中铁浮屠人数很少,十分之九是普通骑兵,这一下火烧火燎,不少人已经成了火人,不住在水里翻滚,凄惨地哀嚎。因为在水中,身体不能自如灵活的躲避,许多北狄士兵当了活靶子,想躲也来不及,像是燃烧的刺猬! “啊啊啊啊!混蛋!畜生!”不拉扎花满心怒火,他有五万大军,一些在壅河中挣扎,一些在对岸,前排竖起盾牌挡住箭雨,后排长弓连拉,反击而去!敌寡我众,索性破了这沙月城!话已经涌到嘴边,冲在牙缝里!但是—— 思及驻地的情况,不拉扎花不敢轻易下注——他不知道偷袭的究竟有多少人,还是要顾好驻地要紧——所以,尽管他的牙关咬的咯咯响,他的双目布满血丝,他抖落身上着火的披风,如狼般怒吼:“撤退!” 半个时辰后,沙月城前已经看不到北狄大军的踪影,他们似汹涌咆哮的洪水一般袭来,又心有不甘愤愤而去,真叫人大开眼界。——自楼将军死后,沙月城还没遇到过此等辉煌战绩!堪称以少胜多的奇迹! 城头上的乾国士兵雀跃欢呼,一夜鏖战,火光似乎要点燃深沉的墨夜,此时变成浓重的紫红色,天边微微露出鱼肚白。 苍穹之上,一只雄鹰高飞展翅,长鸣直冲云霄,厚重的云层缝隙里射出丝丝金线,黎明来了! 此时虽已过了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景致,但最终,还是有甲光向日金鳞开的奇景。 金鳞。姜泽抬眸望去,失血的嘴唇微微扯起一个浅笑。 沙月城内,想向来失魂落魄麻木无语的平民们也不由得坐起身子,这样的景象他们从未见过。太美了。 他们,胜了? 这么久了,他们失去一切,只管安心等死。分分秒秒,度日如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们乾国还会战胜北狄人。 尽管大多数人的瞳孔还是荒芜黯淡,但还是有一些人,抬起下巴,高高仰望城墙之上的玄衣男子。 穿玄衣的人很多,军队里上上下下都穿玄衣战服,但唯独他是不同的。血色火云麒麟纹绣,黑墨无泽战袍,腰间配障刀,手持长陌刀,顶天立地。他的侧脸映在血色疆场上,沐浴在红霞金线下,棱角分明,铁骨铮铮。 姜泽。 那个曾经动员他们一起作战的人。他做到了。 徐苟愣愣地靠在墙角,他连长搔的腋窝也忘了搔,任由虱子在他身上跳来蹦去。 城头上,落四五看到姜泽右肩膀上的箭头,那周围的布料有些皱,看上去湿湿的。他皱眉道:“军医呢,快来给都尉治伤!” 王大虎也发现了:“姜泽啊,你怎么搞的,好家伙,看上去伤的不轻啊!”他狠狠拍着肩膀,“放心,俺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话音未落,王大虎面色一白,猛地吐血。果尔木和他都是靠蛮力作战,两人不相上下,他虽然伤了果尔木,自己也够呛。 姜泽急忙点他的穴道,给他止血,皱起眉头道:“还说我,把你自己照顾好。” “嗨,这算啥啊,”王大虎有些虚弱,他还是笑着,故作轻松道:“跟俺打的人比俺伤的重多了!” “落四五,你留下来善后,让人把死伤在外的士兵救回来,”姜泽嘱咐道,“至于北狄人,收集他们的兵甲,尸体埋了,以免发生疫病。” 已经四月中旬了,虽然北疆气候寒冷,但仍有回暖的趋势,尤其是中午时分,暴晒干裂,不可不防。 落四五道:“没问题,你们快治伤吧,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房间里,军医看着床边坐着的人,一脸为难。 男子还是脏污的玄衣,因为要取出箭头,但是血液将皮肤与箭头凝结在一起,若是衣服除去势必扯动伤口,所以军医拿剪子剪开一个口子,顺着剪下去,这才褪下上身的战袍。 他的身材精瘦健白,没有一丝赘肉,肌肉紧实,线条流畅,皮肤下微鼓的肌肉蓄势蓬勃的力量,还是少年的骨骼,但其中已经依稀可以看出成年男子的体格。 这本是令人赞叹的身体,然而上面深深浅浅的伤痕破坏了这幅美感,尤其是右肩膀的箭头处,因为姜泽之前折断箭身,难免带着扯裂伤口,没有及时救治,已经有些流脓,脏污血迹,伤口翻卷,带着丝丝白脓,更加触目惊心。 军医踌躇着开口:“姜都尉,这处理会有些疼,您忍耐一番” 战场上谁还没个流血削肉的时候,军医没有这么矫情,只是若是寻常长箭还好,北狄有一种弓箭十分恶毒,需要能人操纵,射程很远,几乎百发百中,是以威力巨大,倘若被射中,直接会震碎人的内脏。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一点。这箭的箭头上,是细而尖的微小五花弯钩,深深钩在人的皮肉里,若是强行拔出,非得生生扯出一块皮肉,人体大出血,最后失血过多而死。虽说有麻沸散,但对此等几乎类同于刮骨疗伤的疼度等级,也没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无事,”姜泽听了军医的解释,知道拔箭过程极为棘手,“你只管治。” 军医想了想,以防万一,还是给姜泽一块布,让他咬在口中,上次有人自恃忍耐力强没有咬布,最后因为太疼咬紧牙关,怎料疼的没知觉了,不分轻重,一下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军医最后也没救活他。 姜泽依言咬住布条,这种时候他也没什么好逞强的。 滚烫的烧酒倾涌浇下,结结实实浇了满肩头,姜泽闷哼一声,过去十九年,他确实没有受过这样的疼痛,只是消毒就好似有人拿扎满辣椒油银针的木刷狠狠按进他的皮骨,缓慢而用力的搅动。 军医开始割出一个十字,拿小刀缓缓挑开,细细的镊子一点一点夹开皮肉,露出闪着寒光仿佛毒刺的五花弯钩。 处理过程及其漫长,姜泽除了最开始没料到吃痛出声外,再没有哼声。他的额头布满汗珠,有的顺着眉宇缓慢滑落,划过脸颊,顺着下巴淌进颈窝,吻着他的胸膛。 他缓慢的呼气c吸气,带着微微焦灼的意味,但还是颇为沉静镇定,从他的左边看过去,没人能看出他右肩膀此时竟是皮肉大开,花似的绽放,深得几乎可以看到白骨。与蚀骨之痛相比,他太平静了。 军医不禁对姜泽刮目相看。他虽然未及弱冠,年纪轻轻做到都尉的位子上,军中原本对这个远道而来的都尉颇有微词,看上去英俊潇洒,一点儿没有沙场磨砺多年的沧桑模样,小白脸儿似的。但现在,就凭他能忍住这非人的疼痛,都尉之职,他当之无愧。 天色渐渐暗下来,油灯缓慢的燃烧,偶有微风,飘忽一下,火焰又恢复原本的样子。 直到天边再次微白,晨曦初上,军医抹抹额头上的汗,有些疲惫道:“都尉,处理好了,您休息一会儿吧。” 已经一天一夜了,姜泽坐着一动不动,中间还是军医饿的受不得了,姜泽便让他去吃饭,军医火速解决饭食,立刻接上继续处理伤口。但顾忌姜泽的伤,他也只是草草扒了几口,吃了一顿饭而已。 他吃饭的时候,看着里面床边坐的男子,他上身赤裸,被烛光染成微黄的小麦色,墨发披背,闭目养神。尽管他身上还有骇人的伤口,他的面容却无比沉静。宛若一尊罗汉佛像。 但是,他知道那佛像体内蕴含怎样的力量,凤眸张开时候,又是另一番嗜血景像。 闻言,姜泽的睫羽微微颤动,他睁开双眸,凤眸平静若水,瞳孔漆黑如墨,他张开微微干裂的嘴唇:“辛苦了。” 他有内力护体,一天一夜不进食也没什么,他还可以打坐,只是军医高度紧张,精神绷紧,怕是比他更受累。 “啊,没事没事,”军医受宠若惊,他抬抬越来越沉重的眼皮,告退道,“小人下去了。” 姜泽唤住他:“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走到门边的军医咧开嘴笑笑:“蔽姓余,单名一个白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黑暗前夕 碎叶城 万狼殿十分宽阔,光滑的地面如镜一般,似银非银,似水非水,明明看得到影子,却是模模糊糊的一团,照不清人脸。这是碎叶城独有的矿产,铁魂晶石。当它从地底被挖出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它的使命是为拓跋王室增光添彩。 不拉扎花低着头,不敢去看高高坐在王位上的男人。他没有来得及换衣服,快马加鞭跑到碎叶城请罪。身上的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勉强撑着自己跪到现在。 空气流动变得缓慢,每吸进一口都要废极大的力气。不拉扎花明知道这是心理的错觉,却还是忍不住压抑。那个男人并没有释放他的威势,但他天性如此,残暴,嗜血,征服,凌虐追求绝对的征服,享受动脉里的鲜血。从未刻意收敛过。 “所以,你失败了?”男人独特的嗓音响起,微微沙哑,带着冷漠诡谲的质感,好似掠过铁魂晶石的沙。 不拉扎花心道不妙,试图辩解道:“殿下,此役是臣大意了,才让乾国两脚羊钻了空子,但臣并非没有战绩,臣射中对方领头,没有十天半个月他好不了。” “哦,是么?”拓跋政似笑非笑,他狭长的眼眸宛若一汪碧潭,幽深莫测,冰冷异常,“据探子来报,偷袭的乾国人仅有骑兵三千。” “什么?!”不拉扎花惊叫,这怎么可能!那么大的阵仗,敌人居然只有三千人!早知如此,他应该当时就把城破了!那个人!不拉扎花眼里迸发出暴戾之气,都是那个男人!他诱骗自己,调虎离山,虚虚实实,竟将自己戏弄至此!他饶不了那个乾国两脚羊! “可是,殿下,那夜” 没等不拉扎花说完,拓跋政冷哼了一声,打断他:“本王不想听理由,你失败了,这是事实。” “殿下!”不拉扎花猛地向前撞地,额头顿时破了个大口子,血流如注,他掷地有声,“请给臣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臣一定会将沙月城双手奉上!”他发誓道,“敌军首领的头颅,一定会摆放在您的桌子上,成为血马酒最好的容器!” 拓跋政单手支头,有一丝慵懒,邪恶又迷人。这就是他宠爱不拉扎花的理由,他反了自己老子的时候不拉扎花第一个站出来,高举大旗支持他;会说话懂得时势,不等他开罪就自己先请罪,呵呵他可以给不拉扎花这个机会。看在十万大军没什么损失的份儿上。 “希望你说到做到,本王派到燕山的十万大军粮草被烧,营帐被毁,都是你的责任,”拓跋政讥讽的开口,不拉扎花一声不吭,忍受着拓跋政的羞辱,“碎叶城本就物资缺乏,这些东西本王给不了你,要靠你自己想办法。” 怎么想办法?抢沙月城! 不拉扎花沉声道:“是。”他的声音一向粗狂,这次更是沙哑,仿佛野兽的怒吼。 突然,一个秃头和尚走进来:“殿下,前方来信。” 拓跋政看完,手掌一攥,纸屑从他的指缝中落下,掉在脚下的兽皮上。 “有意思”拓跋政的薄唇微微勾起,他长而弯曲的黑发顺下颊边,幽深碧绿的瞳孔里闪过兴味:“不拉扎花,本王会跟你一起开赴前线。不要让本王失望。” “啊?是!”不拉扎花有些疑惑,不知道为什么拓跋政突然有兴趣攻城了,——自从楼一层死后,沙月城被攻陷两次,拓跋政后来索然无味,便再也没有兴趣攻城了,连前线也懒得去——但这次,显然不一样了。 他的目光探究性的定在秃顶和尚身上,那个和尚身材短小精悍,鹰钩鼻,高颧骨,额头大得惊人。一身白袍,却披着黑色的袈裟,阴郁极了。 发现北狄骁勇善战的大将军看自己,那和尚也没有胆怯,阴沉沉笑了一下:“见过不拉扎花将军,鄙人是法师东野。” 不拉扎花恶心地收回目光,虽说他不怕这个什么玩意儿和尚。但莫名就是不顺眼,感觉好像毒蔓獠牙蛇缠到自己身上一样,阴森可怖,恶心得紧。 拓跋政吩咐不拉扎花:“这一次,把我们的战利品都带上,”他从王座上站起来,悠悠走到下方的笼子边,“可能安逸太久了,沙月城的人伤疤已好,就忘了疼。” 他抚摸着笼子上的铁钩,丝毫不惧那能把人肠子勾出来的刑具,目光浸了蜜毒一般缱绻,声线微微沙哑,迷人诱惑,带着能让人从灵魂深处颤栗的麻痒:“你说对么,小奴隶?” 沙月城 沙月城这几日忙得紧,收拾战况c收集兵器铠甲c埋葬死人等等一大堆摊子,五天时间也不太够,不是士兵们效率慢,实在战线拉得太远太广,有时还要小心翼翼观察壅河对面北狄军的情况,冒着极大的风险追回尸体。 壅河的水再一次染红了,因为常年有尸体漂在河上,所以又叫百鬼河,但成年累月过后,飘过河面的尸体何止千万,河水常年不清,褐红色的河沙看上去令人反胃。 有落四五在,姜泽很是悠闲地休息了几天。只管养伤,别的一概不理。——所以,等姜泽睡醒的时候,外面已经吵破天了。 “让开!” “不让!” “这是都督的命令,你敢阻拦?!” “你是都督吗,不是就给老子滚一边儿去!” “你!” “你什么你,想动手啊,来啊,老子不怕你,忘了上次跟俺打的时候了?你们十三个人是能打的过俺还是咋的俺,啊,都督” “王大虎,我看你是活腻了!竟然敢公然顶撞本都督的命令!” “都督,就算你想问姜泽话,也得等他伤好了再说啊” “别在这儿废话,滚一边儿去!” “不是,都督,唉,都督” 门被人毫不留情地踹开,伴随着激动地大喝:“姜泽呢,你给本都督滚出来!” 外面的光线争先恐后的涌进来,照亮暗黑的屋子,沉寂了许久的地方,猛地射入这么多光线,便觉十分刺眼。 “什么事?” 姜泽慢慢从里间走出来,他刚被吵醒,来不及束发,只穿着白色的中衣,松松垮垮披着玄衣外袍,眼皮儿耷拉着,好看的凤眼似闭非闭,睫羽半垂,一脸困意。因为睡觉的关系,他的中衣领口微微敞开,有些凌乱,露出削瘦的锁骨,目光下移,饱满结实的胸肌,引得人往深处窥探,遐想非非,不知这中衣之下是怎么一幅风景。 本来这没什么,王大虎也可以秀一把自己毛发浓密的胸肌,但是这一切来得太不合时宜,姜泽重伤过后,面色还是有些苍白,怎么看怎么有一股禁欲的味道。撩人而不自知。 门口的薛乔c王大虎c落四五c嵇舒翰等人脸上都十分精彩。 衣衫不整,蓬头垢面。这明摆着就是没把都督放在眼里啊。 王大虎:哥们俺挺你! 姜泽: “你你你你你像什么话!”薛乔额头上爆出青筋,破口大骂,“还不赶紧把衣服穿上!” 薛乔不想这么尴尬憋屈地待着,撂下一句“马上来中堂见我!”便怒气汹汹地走了。 嵇舒翰神色不明地看了姜泽一眼,冷嗤道:“伤风败俗。” 姜泽反唇相讥:“照你这么说陇右时候赤裸上身练拳的男人都羞得该浸猪笼了,”论伶牙俐齿,姜泽出生到现在还没有遇到过对手,“该说您伪正派呢还是说您保守呢?嵇大小姐。” 嵇舒翰面色铁青:“你再说一遍试试?” “什么?”姜泽故作疑惑,“我没听清,嵇大小姐,您要不要再说一遍?” 嵇舒翰的拳头立马冲了过去,行至一半就被人挡了下来。 不是姜泽,不是王大虎。 “冷静,”戴渊宇紧紧握住嵇舒翰的手臂,看着嵇舒翰眸间的怒火,沉稳道,“冷静。” 嵇舒翰转眸冷冷看着好友,僵持了几秒,最后还是无声妥协,顺着戴渊宇的力道慢慢放下手。 戴渊宇慢条斯理道:“姜都尉,只靠嘴皮子逞不了英雄,与其在这儿浪费口舌,不如顾好自己。” “你又是谁?”姜泽扣好最后一粒扣子,凤眸满是不屑,“嵇舒翰的小跟班?” 戴渊宇笑了一笑:“雍城戴氏,戴渊宇。” 嵇舒翰不耐烦道:“兢君,走了,别跟他废话。” 戴渊宇跟着嵇舒翰走了,他们身后照例跟着一堆人。 王大虎感慨道:“看人家这排场,啧啧,俺们怎么没有这么多跟班呢?” 落四五:大哥你的注意点不对吧? 路上,嵇舒翰脸色十分不好看,浑身冰寒之气,跟在后面的小弟也能感受到冷的牙关打战的杀气。 但戴渊宇对好友的冷气免疫。他知道嵇舒翰向来高傲,雍城第一世家,是嵇舒翰更是雍城第一高手,人中龙凤敢称雄,权贵公子第一流。平生难逢敌手,早就把武举状元当做自己的囊中之物,哪知半路杀出个姜泽,武功比他高,年纪比他小,嵇舒翰怎么能受得了?更何况自从到了陇右,姜泽事事压他一头,嵇舒翰更咽不下这口气。 “伯安,何必为此事生气,”戴渊宇劝道,“姜泽已经闯下大祸,用不着你动手,薛乔自会收拾他。” 嵇舒翰知道戴渊宇说的有道理,他牙缝里咬出几个字:“我只是看不惯他那副嘴脸。” “算了,”嵇舒翰不再想了,省的堵心。他冷声吩咐道,“今后营中有谁敢乱嚼舌根的,本尉决不轻饶。散了。” 众人明白是姜泽当面落嵇舒翰面子的事,满口答应:“是。” 除了姜泽那般有恃无恐,旁人谁敢说嵇舒翰是大小姐啊?又不是活腻了。 嵇舒翰神色冷峻,迈步向中堂走去:“走吧,我倒要看看姜泽还能不能笑出来。” ------题外话------ 小爱:嵇舒翰,字伯安;戴渊宇,字兢君。至于我们两位主角的字嘛,很快就出来了(本卷肯定会出来的虽然好像跟没说一样)哈哈哈哈,大家尽情期待叭!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两脚汤 肉盾墙 中堂上,薛乔一反常态,面色沉的堪比北疆最暗的夜空。 郁闷,极深极沉的郁闷与焦躁,无处发泄,堵在薛乔的胸口,只有他知道姜泽此举会给沙月城带来多大的灾祸! “姜泽,你竟敢做出这样的事!你这个都尉是不想做了!” 薛乔格外愤怒,带着复杂的惊恐。他的音调又拔高了好几度。 “都督,”姜泽疑惑道,“不知下官做了什么错事,值得都督大动肝火?” “错事?简直大错特错!”薛乔恨道,“你可知,六日前火攻给我们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王大虎忍不住插嘴:“都督,这次姜泽指挥得好,不知道消灭了多少敌人,你不论姜泽的功劳,怎么反倒问起他的罪来了?”他是真的替姜泽叫屈。怎么还有这样的,有功不赏,还训斥人家。 不只是他,场上的人基本都不知道薛乔生气是因为什么。 “闭嘴!这其中也有你的份儿!”薛乔狠狠一捶桌子,“本都督是没想到,你们一到娄山关,就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落四五轻声道:“不知我们犯了什么罪?还望都督明示,我们也好清楚自己错在哪里。” 落四五说话温和有礼,薛乔有气也没对着他撒,虽然平静了些许,但比起方才已经好了很多。 他注视着中堂上那些年轻的面孔,心下叹气,都还是愣头青,做事风风火火,不考虑后果。到最后,还得他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北狄人睚眦必报,是以我们从来不跟他们硬抗,容易出乱子,”薛乔回忆道,“之前沙月城两次被破也是如此。看上去我们暂时占了上风,然而北狄恼羞成怒,很快就又卷土重来。而且,往往是大军压境,最多的一次陈兵百万,沙月城又怎么会是对手?” 落四五若有所思:“所以,北狄这几日还会反攻?” “不是还会,是肯定,”薛乔冷哼道,他有些无力的坐在椅子上,“你们还在为这场胜利欢呼雀跃吗,等着吧,很快就是末日降临了。” 姜泽抬眸,凤眸深沉:“难道我们就没有御敌之计吗?沙月城这么多年来原本就是待宰的羔羊?”他的逼问一句比一句犀利:“沙月城表面是乾国边城,实际早已成为不敢反抗北狄的奴隶,暗地早已是北狄囊中之物。此事非同小可,敢问薛都督,此等大事为何不上报朝廷?” “住口!”薛乔闻言大怒,“注意你的态度,姜泽!你是本都督的下属!你敢以下犯上?!”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家国面前,何分上下?”姜泽轻笑一声,“薛都督,姜泽无意冒犯,只是想问清楚罢了。我们共同在此守城,都是希望守住乾国的疆土,不是吗?” 旁边的嵇舒翰不屑,下巴微抬。姜泽这厮就是嘴皮子厉害,又有什么能耐? 戴渊宇倒是没这么觉得。他望着中堂上一袭火云麒麟玄衣的男子,经历过实实在在战争的洗礼后,他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原本就精悍的气势更加霸气内敛,沉郁冷静。 他是真正从战火中走出来的男人。 薛乔想骂也骂不出来,姜泽问的话一字一句都与乾国有莫大的联系。家国根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要是再骂就是骂乾国c骂自己了。 “本都督比谁都希望沙月城能守住,但事实如此,又有什么办法?”薛乔长叹一声,直视姜泽,“之前你几次三番地问我,沙月城为什么没有妇孺,我没有告诉你,现在,你知道了吗?” 姜泽眼睛一眨不眨,凝聚着深沉的墨色:“北狄连破沙月城两次,烧杀淫掠,妇孺皆被作为奴隶俘虏带走。” 姜泽能猜到,薛乔也不奇怪。没有一点儿本事也当不了乾国的武状元,天子亲封,直接就是都尉的官职。 “你既然能猜到,那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北狄人放着精壮有力的男子不抢,却要抢些无用的老弱妇孺?” 这也是姜泽疑惑不解的问题。如果抢走的是男子,还可以帮助做苦力,抢走妇女也可以说是为了繁衍,但抢走老人孩童又是为了什么?带着也不方便。 “所以说你们还是太天真了,”薛乔环视着中堂上的黑衣年轻人,幽幽道,“北狄人之所以马蹄所到之处令人闻风丧胆,除了强悍的兵力外,还依靠各种令人发指的战术。这其中最为恶毒的战术,其一叫做两脚汤,其二唤做肉盾墙。” 众人脸上阴晴不定,静静等着薛乔继续。 两脚汤,肉盾墙,听起来就不详。莫名激起人的反胃之感,一股子阴郁弥散开来,好像鬼婴儿悄悄爬到人的肩头。 “正如你们想的那样,女人用来施虐发泄欲望,”薛乔看到有些人脸色不大好看,落四五脸上隐隐发白,“两脚汤,就是肉质鲜美的婴儿;肉盾墙,是已经白发苍苍的父老慈母。” 尽管心里已经隐隐猜到,真正听到薛乔说的时候每个人心里还是不可避免的狠狠一缩! 北狄蛮子,居然如此泯灭人性! “最开始的时候,沙月城的百姓都恨不得扒了北狄人的皮,啖其肉寝其皮,纷纷参军,就算不在编制之列,也跟着军队一起出兵攻打北狄人,”薛乔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一阵唏嘘,“但是北狄人发话过来,谁敢反抗就当众表演奸妻煮子,看着自己的老母亲老父亲当成人肉盾牌。 ”他们言出必行,我们第一次出兵的时候,有几十个孩子被放在铁锅里煮死,认出是自家孩子的沙月城男人恨得咬牙切齿,有些立刻就上去跟北狄人拼命。 “但是,还没等他上前,北狄人就架着他的父母亲挡在前面,他若是一直向前冲而不收手,最先殒命的就是他的至亲。 ”有的亲眼看到着人间惨剧之后,变得疯疯癫癫,不管不顾要跟北狄人同归于尽,但是到最后阻拦他的还是左右邻居,因为邻居们的一家老小还在北狄人手里攥着,他们受不了了,所以不反抗了,也不许别人防抗,以免激怒北狄人祸及自己的家人。 “所以没办法,每次交战,北狄大军最前面就是沙月城老人们组成的肉墙,我们不得不停下来,最后贻误战机,被北狄人屠戮,溃不成军。 ”有的人忍不住了,这样被北狄人威胁早晚也是死,所以放手一搏,不管那些老人孩童,要牺牲他们的性命赢取整个战役的胜利。 “然而他刚开始这样做,沙月城人一哄而上,数千人踩着他,将他剁成了肉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因为北狄人的威胁,沙月城被抓住了软肋,只能任其摆布,就算每任将军想传信道京都说明情况,请求大军支援,但使者还没出城门就被沙月城人拦了下来。这里彻底变成了一座孤城。 “不过几年时间,沙月城人死的死,伤的伤,能逃命的都拖家带口走得远远地,再也不回来。曾经有大漠繁华之城称号的沙月城人口由原来的两百万减少到一万,再变成现在的四千。现下,唯有孤身一个的沙月城百姓,没有亲人,所以了无牵挂,整日浑浑噩噩地等死。” “最后一位不信邪的是楼将军,我的上司,带着驻军里仅有的一万骑兵,”薛乔头疼地揉揉额头,“然而他的下场你们都知道。跪在战场上,万箭穿心,连全尸也没有收回来。” 许久,中堂上都是死一般的沉默。没有人出声。 他们的沉默是为了沙月城战火斑驳的血泪,是为葬送战争中万千无辜生命的哀悼。 然而沙月城人的沉默呢?他们麻木,荒废,堕落他们的沉默不是天性使然,而是太多生生死死,充斥着绝望与恐惧。孩子被煮,妻子被奸淫,父母被迫挡在北狄人的前面,他们怎么反抗?他们为了谁反抗?北狄人说的很清楚,不反抗,他们的亲人就有活路。反抗,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他们不事生产,混沌度日。已经没了生活的意义。安然等死。 “我们要想办法,”姜泽慢慢说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凝重而重新积聚力量,“不能就这么忍辱吞声下去。” 王大虎也怒不可遏:“杀千刀的北狄畜生!俺一定要扒皮抽筋,让他们知道被煮的滋味!” 尽管一向不跟姜泽等人站同一条战线,嵇舒翰也不会否认他对北狄无耻卑劣行径的痛恨。 落四五平静的可怕。这样的事他也曾经经历过,现在听来,才发现他根本没有忘记,恨到浑身颤抖,痛到噩梦连连。 北狄 “只怕晚了,”薛乔硬声道,他惩罚姜泽:“尽管你火攻奇招,打了北狄人一个措手不及,首战告捷。但为了平息今后沙月城人的怒火,本都督决定罢免你的官职。” 王大虎为姜泽叫屈:“都督,你怎么能这样?!” 薛乔不管,继续吩咐:“这几天密切注视北狄人的动向,未雨绸缪,他们很快就会来。我们要随时做好作战的准备。” “恐怕来不及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跪下来 突兀的一声,在寂静的中堂上格外清晰。 “你说什么?”薛乔皱眉问道,他以为姜泽在随便说什么,引得他向不好的方面联想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姜泽沉默不语,他继续凝神听着,百里之外,马蹄踏踏,铁甲摩擦,沉重得仿佛雷点儿一般,敲击在人的心上。 踏踏。 踏踏。 “都督,不好了,前线回报,北狄大军正向沙月城赶来!”来人焦急上报,语气夹杂着颤音,“是c是铁浮屠,拓跋政的亲兵!” “什么?!”薛乔嚯地站起来,两条八字眉瞬间竖起,“打探清楚了?!” “是!估计有五万铁浮屠。” 薛乔面色十分沉重,原本燕山驻地就有敌军五十万人,再加上这五万铁浮屠,五十五万大军盘踞在壅河对岸。乾国军队不过十万人,沙月城岌岌可危。 “命令下去,所有将士,迅速集合!准备作战!”薛乔急速吩咐下去,这样大的阵势,拓跋政十有八九也在。形势危急,他也来不及问姜泽方才的事情。 薛乔脚下生风,走得飞快。 嵇舒翰慢悠悠走到姜泽身边,讥诮道:“看来姜都尉要有大麻烦了。”说罢,他冷笑一声离开了,戴渊宇也跟着前去。 “这小子!”王大虎怒气冲冲,他实在看不惯嵇舒翰那幅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嘴脸。 “不必理会,”姜泽抿着嘴,望着门外苍穹,眼神深邃,“我们走吧。去城头。” 已过晌午,然而北疆常年天气奇诡,变化莫测,方才还是青天白日,这时天色却黯淡了许多,灰蒙蒙一片。 远处,黄沙弥漫,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道黑线,从地平线处袭来。 马蹄阵阵,号角连天。战旗挥舞,几乎遮天蔽日;铁甲肃穆,好似地狱中来。 他们没有直接渡河,而是在河面上架起一座座浮桥,如履平地,高头大马走过,弓弩枪炮车驶过,死神的压迫感迎面而来。 薛乔一脸凝重站在城头,姜泽等人站在他的右侧,嵇舒翰等人站在他的左侧。他们皆面容严肃,身后,乌泱泱的玄衣将士握紧手里的刀。 城内,平时无论乾国士兵练武吹号多么激烈骁勇,也激不起沙月城百姓的丝毫兴趣。他们靠坐在大街上,躺在回炕上,目光麻木,没有生趣。 然而,听到敌军的号角,他们都慢慢站了起来,尽管呜咽,尽管痉挛,他们还是一步一个脚印,深深浅浅,乞丐似的大军纷纷向城门口进发。 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有机会能看自己亲人一眼。 尽管,是以无比屈辱的方式。 黄沙浓烟渐渐散去,北狄军队在离沙月城三十里的地方停下了。 他们的前面,是一排衣衫褴褛辨不出颜色的百姓,头发花白,满脸皱纹,每一个褶子里,诉说的都是苦难。他们瘦的不成样子,骨头包着一层皮,有的走不动了,就在地上爬着。 顺着他们脖子上的铁环望去,铁索最后都寄集聚在一辆可容纳百人起居的木质宫车辕上。 姜泽凤眸微眯。 拓跋政居然让沙月城的老人给他当马。 城下传来隐隐的哀嚎,王大虎等人还在奇怪,薛乔已经习惯了。儿子们的痛哭。沙月城人的悲泣。 大军自动分开一条道路,包在铁皮里的铁浮屠宛如一个个独立的高塔,嗜血杀戮之气弥漫开来,他们的铁甲反射出森冷的白光。 轩辕黎木车前,宽大的走梯缓缓放下,响起马蹄的声音。 金属的落地声,盔甲的撞击声,男人在青铜色的铠甲里,只露出一双森若幽潭的碧绿眼眸。宛如狼王。 他骑马走到最前面,声音传遍偌大天地间每一个角落:“本王没想到,这一次,沙月城竟然来了如此豪杰。” 城头上,姜泽面无表情,睫羽下拢起一片阴影。 “你很好,烧了本王的粮草,区区三千骑兵,就把本王五十万北狄大军唬得团团转,”拓跋政的声音越来越轻快,可是谁也没有忽视其中蕴藏的危险。“出来,本王要见你一见。” 他啧了一声:“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般人的声音,顶多能传百米;若是天赋异禀,千米也不是没有可能;而若是做到拓跋政这般千里传音,全场有没有内力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就不是人可以做到的了。 这个男人,高傲自负,邪恶危险,屠戮凌虐,征服掠夺,向来不掩饰自己的英武。他有这个资本。 姜泽的凤眸微微变暗,他转身就想下去。 “姜泽,你别去,”王大虎一把拉住他,“那个叫什么拓跋政的一看就没安好心,你去干什么?!” 旁边嵇舒翰冷笑了一声。 王大虎最看不惯嵇舒翰整天一副臭脸好像谁欠他几百万的样子,瞪眼吼过去:“你笑什么?!大敌当前,你还笑得出来!” 姜泽拍拍王大虎的肩膀:“无碍,别为不相干的人发怒,不值得。” 敌军兵临城下,王大虎平时再怎么轴,到了这个时候也能分得清轻重缓急,他不平道:“那你还要去?” 姜泽嘴角扯出一抹斜笑:“不能怂啊。” 很快,城门缓缓打开,荡起的烟尘中,骑马的黑影渐渐浮现出来。 棕赤红色的高头大马,英姿矫健,蹄筋俊朗。 奔腾千里荡尘埃,渡水登山紫雾开。掣断丝缰摇玉佩,火龙飞下九天来。 这匹马平日若在繁华的城市可能还显现不出来它的英姿,但越是在山野大漠,越是能看出它的神力。它本该自在驰骋在天地间。 这匹马已经十分难得,耀眼如阳,散发万丈光芒,然而它的主人却一点儿也没有被它抢了风头。马背上的男人,气势逼人,傲然睥睨。 他身着火云麒麟纹玄衣战袍,足蹬墨色弹花暗纹靴。他眉目俊美,长眉入鬓,凤眸漆黑如墨;眉毛锋利宛如匕首,嘴唇微抿,面无表情。这个男人,仿佛从火里云里淬炼出来的武神。 腰间一把障刀,单手持长刀,三尖两刃,说不出是什么兵器。 拓跋政微皱眉头:“那是什么?” 不拉扎花道:“那就是之前他跟属下交手时所用的兵器,属下从未见过。” 拓跋政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有意思。” 姜泽停在拓跋政前五百米的地方,道:“北庭娄山关骠骑府都尉,姜泽。你记住了。” 这个名字,将贯穿你的一生。成为你最恐怖的噩梦。 拓跋政半眯着眼眸,似笑非笑:“年纪轻轻,口气倒不小。本王会记住你,盛血马酒的容器上,会刻上你的名字。” 他砍下的头颅太多,所以干脆刻上名字,不至于弄混。不同人的头骨,盛放不同浓度的血马酒,正如汉人喝不同的酒用不同的酒器一样,都是有讲究的。 血马酒。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散发着腐臭的味道。姜泽目光沉沉。 “你不必如此看着本王,”拓跋政的声音沙哑而诡异,却带着莫名的质感,吸引着女人不自觉沉迷,愿意献上自己的脖颈,供他吸血。“你既然敢做,就要有觉悟承受本王的怒火。” 姜泽静静道:“打退北狄蛮子,天经地义。” “是么,希望等会儿你还有如此魄力。” 拓跋政看着旁边的人墙,搭弓射箭,一个老头子应声而倒。长箭深深穿脑而过,带着几丝白色的脑浆,溅在黄土地上。 “你!”姜泽瞳孔猛缩,他飞快上前,手里的陌刀如黑色的闪电,势如破竹。 拓跋政却已经手里掐着另一个老婆婆的头:“你敢前进一步,本王便杀掉一人。”他微微颔首,眸中闪过碧色的磷光,隐隐有些灼热,“本王说到做到,你大可一试。” 姜泽心内收紧,手拉缰绳猛地停下来,绝影的前蹄高高跃起,若非它是良驹中的良驹,也做不到如此。 姜泽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无耻。” “战场上,何来卑劣无耻之分,”拓跋政毫不在意的笑笑,“胜者为王,”他的语气十分轻蔑,“败者,草芥不如。” 姜泽握着陌刀的手一点点收紧。 “现在本王改主意了,让你大老远出城来,不做点儿事情怎么对得起你跑这一次,”拓跋政笑得意味不明,“跪下来。” 姜泽微微前倾,铺天盖地的杀气自他的眼眸发散开来,涟漪阵阵,强劲而决绝。 绝影感受到主人情绪的变化,有些焦躁地原地微微打转。 “跪下来。否则,本王就不会停止,”说着,拓跋政示意手下,铁浮屠们做这事已经司空见惯,百十人出列,抽出手里的大刀,直直横在老人们的头顶。拓跋政满意地看着,“不如试试,看有多少人因为你成为刀下亡魂?” 那些老人们不住颤抖,浑浊的眼里流出浑浊的泪,他们长期遭受非人的虐待,已经瘦的不成样子,手臂脸上长出褐色的斑点,眼窝深陷,耷拉着,仿佛一吹就倒的枯草。 姜泽没有动。 铁浮屠们手起刀落,切西瓜一样,花白的头颅骨碌碌掉到地上,一双双无神的眼睛茫然的看着天。他们瞳孔里没有别的情感,绝望而恐惧。 “姜泽怎么了?”王大虎焦急道,他们离的太远,他什么也没听清楚。只看到姜泽表情越来越难看,下一秒,那些俘虏们就被砍下头。 落四五神色凝重:“事情不妙了” 果然,沙月城内暴躁起来。那些看到自己亲人被杀的男人们,野兽一般嘶吼,他们忍辱负重,为的就是让自己的父母还能活下去!现在,他们死了!死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几千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远处的玄衣男子。 都是因为他! 姜泽! 姜! 泽! ------题外话------ 小爱:接下来要虐姜泽小哥哥了,后妈既视感呃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怒狂 极度的紧张。 极度的恐惧。 战场上,没有什么多余的杂音,但是每个人都能听到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就像有人拿着锤子一下一下敲击,心脏随之跳动。 沙月城门口,那些灰扑扑的男人们不顾一切从城门涌出来,直直地从士兵中间穿过去。他们目视前方,好像被人脑吸引的僵尸,麻木不仁,唯有眼珠子里藏着灰色的悲怆。 常年驻守的士兵早已司空见惯,新来的士兵还摸不着头脑,想要阻止他们,却被那没有生气的死人一般的眼睛吓得不敢再动作。 这都是一群什么人啊。 经历最残酷的战场上的打击。 早已泯灭人性。 怪物。 姜泽不用回头,也知道距他几百米之后,密密麻麻站满了人,脚步虚浮,不是将士。只凭喉间隐含的悲号与癫狂的呓语,他就知道他们是谁。 拓跋政很欣赏姜泽凝重的表情,轻笑道:“姜泽,再不做决定,很快他们就会扑上来将你跺成肉泥。”他好心提醒:“别忘了,是因为你的犹豫才招致更多的杀祸。” 姜泽的凤眸仿佛黑沉沉的夜幕,看不出丝毫光亮。他的瞳孔中映出一排排花白的头颅,一个接着一个从脆弱的脖子上滚落。 跪。 不跪。 过去十九年,姜泽在京都可以说是横着走,从来没有受过如此大辱。他连他老子也没有跪过。 可是,现在形势所迫,目光所及之处,那些年老的双目噙泪的人,千百近万人的性命跟他紧紧锁在一起。 他握着陌刀的手十分用力,几乎要把陌刀横腰握断! 又一个。 他的目光突然停住了。 那个即将被砍头的老婆婆,她的神情与其他人不同。她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生死,露出朴实的笑容。仿佛看破红尘,淳朴而又和善。 她的满是皱纹的嘴角蠕动了几下:“我老婆子也活够了,不想拖累孩子们,我们这群老家伙们死了不可惜,但是,乾国人,你要记得,”她笑得很安详,这几句话用尽剩下所有的力气,“踏破北狄,精忠报国!” 说罢,她主动将脖子撞向铁浮屠手里的大刀。铁浮屠没想到,手下意识一伸。 黑白相间的发,头颅滚落下地,面上还是安详的笑,嘴角浅浅的弧度。 姜泽瞪大了眼睛。 “住手,”他喝道,面上死水一般,仿佛暴风雨来的之前的平静,又好似狂风骤雨摧残后的残落,“我跪。” 拓跋政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挥手制止手下,目光戏谑打量着面前的玄衣都尉。 不管是什么,都在在他面前被踩的粉碎。他是毁灭者,凌虐者,天生享受征服的快感。 姜泽面无表情,翻身下马。他手持陌刀,慢慢弯下腰。 那一刻,在场的乾国士兵都震惊了。 他们引以为豪的姜都尉,不久前刚以三千骑兵力压北狄十万的年轻将领,居然对着敌军的王下跪! 玄衣战袍的男子跪在地上,陌刀的刀刃朝地,他低着头,发丝掩盖大半面容。 “什么?!拓跋政怎么敢!”王大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轻松谈笑的男子,那个火中走出来的男子,那个中箭表情丝毫不变的男子,居然如此受辱! 那可是姜泽! 他气得浑身哆嗦,拎起锤子就要出城。 “你干什么?!”薛乔喝住他,“没看到北狄人手里攥着近万条沙月城的人命吗?姜泽是受他们威胁,你不要添乱!” 王大虎顿了一下,继续头也不回向前走,“老子不管!老子只知道兄弟有难!就算跪,老子跟他一起!” 落四五感觉心里好似有一双小手轻轻拉扯,酸酸胀胀的疼。他道了一声“都督,属下也告退”后也跟着王大虎下去了。 薛乔气愤道:“你们!”他重重地一锤墙头,骂道,“简直不识好歹!” 那些流民若是逼急了,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现在姜泽下跪可以避免更多人的双亲被杀,王大虎他们去帮姜泽,无异于找死! 嵇舒翰心里有些不舒服,表面还是冷而傲:“活该。” 戴渊宇无奈一笑,知道好友的脾气,也没有说什么。 场上,拓跋政满意地看着面前跪着的玄衣男子,出其不意偷袭又怎么样?最后,不还是得跪在他面前,像一条丧家之犬般任他打量? 敢火烧燕山军营,就该有受虐的觉悟。 他悠悠开口:“跪着爬过来。” 闻言,姜泽浑身僵硬,拓跋政能清楚看到他手上爆出的青筋,指关节的地方用力到发白。 拓跋政很满意,这样才有意思。 “快点儿,”拓跋政嘴角挂着冷酷的邪笑,浅浅淡淡,几乎看不见,“本王耐心有限。” 姜泽嘴角慢慢抿起,他挪动着双膝,慢慢移过去。他的身后,留下膝行的痕迹。 他从来没走过这么漫长的道路,短短几百米,却像几千里一样艰苦卓绝,等跪到拓跋政马下的时候,他的膝盖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瞧瞧,这是谁啊,火攻夜袭,扬名立万,大名鼎鼎的姜都尉,如今怎么像一条狗似的跪在本王脚下,”拓跋政啧啧两声,靴子轻巧向前,碾在姜泽的发顶上,将鞋底的灰尘抹在他的头上,“真是可惜。” 旁边站着的老人们默不作声,但他们都齐齐看向那个因为他们受辱的玄衣男子,向来绝望慌乱的脸上泛起复杂,有的老婆婆悄悄拿手背不住地抹着眼睛。 羞辱完了姜泽,拓跋政的目光移到姜泽手里的陌刀上,道:“把它拿给我。”他没见过这件兵器,但从它身上感受到莫名的寒气与杀意。这件兵器非同一般,刀柄圆润修长,通体墨色,带着复杂的花纹;刀刃似银非银,似铁非铁,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他需要好好看看。 姜泽沉默不语,双手捧着陌刀一点点举过头顶。 “哦,那是你的同伴吗,”拓跋政的视线越过姜泽看向远方,几千骑兵在两个人的带领下飞奔而来,尘土四溅。他不以为意,轻轻扯动嘴角,“又来送死。” 突然! 拓跋政瞳孔里闪过一丝银光,他眸心微缩,迅速飞身而出,然而来不及了—— 姜泽一掌按住拓跋政,力钧千斤,拓跋政感觉自肩膀往下开始发麻,不受控制地落到马背上;姜泽顺势旋身跃坐马上,同时手抓起拓跋政头盔顶,一把掀翻他的头盔,手法粗暴,拓跋政脸颊蹭出红痕。拓跋政不住地喘气,却又不敢动作过大。一柄冰冷的障刀紧贴他的咽喉。 不拉扎花大惊,抽出刀就砍向姜泽。姜泽陌刀向后一戳,不拉扎花急急后退,刀尖堪堪在距他瞳孔一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胯下的汗血宝马受惊,前蹄奋起,一路扬尘跑远,希望甩掉姜泽这个不速之客。 这一切发生的令人措手不及,不拉扎花大吼一声,急忙带兵追上去。因为姜泽前面就是拓跋政,不拉扎花等人也不敢射箭,怕误伤拓跋政。 迅疾的风扑面而来,仿佛千百看不见的刀刃,割的人脸生疼。拓跋政冷硬的声音从牙缝里传来:“本王会让你生不如死。” 姜泽目视前方:“先顾好你自己再说。” 他在马背上不好施力,原想卸了拓跋政的手臂,然而难以发力,又怕拓跋政趁机挣脱,所以只将障刀紧紧抵在拓跋政脖子上,殷红的鲜血顺着刀刃一滴滴留下,蜿蜒成一道红线。 援军飞驰而至,王大虎瞪圆双眼,不可思议道:“嗬,姜泽,你可以啊。俺还想来救你。”现在看来,根本不需要救,姜泽自救就可以了。 姜泽来不及回答,架着拓跋政凌空而起,落到地面,拓跋政因为受制于人,无法发力稳住身形,很是狼狈的单膝跪地,以免自己摔个狗啃泥。 他的胸腔里闷雷一般,惶惶令人生惧:“姜!泽!你最好别落在本王手上!” 姜泽冷哼一声,架着拓跋政站在前面:“谁再上前,拓跋政的脑袋就会掉下来。”王大虎站在姜泽身边,时刻注意拓跋政的动静。 风水轮流转。不拉扎花咬着牙,命令全军停下来。 他狠狠道:“姜泽,你敢伤害殿下一根汗毛?!别忘了那一万多沙月城人都攥在我们手里!” “你说得对,”姜泽手里的刀更进一步,流出更多的血,无视不拉扎花黑如锅底的脸色,“所以,把他们放了。” 他开出条件:“放了所有的沙月城俘虏,我就把拓跋政放了。” 不拉扎花犹豫不定,一直以来,沙月城的俘虏是他们必胜的法宝,用来控制沙月城再好不过。正因如此,沙月城暗地里才能乖乖成为他们的领地。 但是殿下在姜泽手里。 “成交。”不拉扎花一字一顿道,他看向姜泽的目光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姜泽没有放松警惕:“你们退后,解开他们的锁链,让他们走过来,同时,我缚住拓跋政,将他放在马上过去。” 不拉扎花暗恨,姜泽把所有他们能做手脚的退路都锁死了。但由不得他们做选择,只能调转马头后退。 “大虎,你带着人去迎接那些老人,”姜泽一边绑着拓跋政一边吩咐,“注意敌军,一定要小心。”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沙月城口,那些衣衫破旧的男人们不敢相信,两千多天了,他们从来没想到还会有一天,能亲眼看着自己的父母走过来。 身着玄衣的将士护送着白发苍苍的老人回城,姜泽牵着汗血宝马的缰绳向相反的方向走去。马上,拓跋政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一双碧色的眸子深处,火焰在冰冷的燃烧。他能听见太阳穴里血液汩汩流淌的声音,他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几乎就要断了。 姜泽。 下一次,他一定要活剥了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暴民 走到中间,姜泽没有继续走下去,狠狠一抽汗血宝马的臀部,马吃痛前跑,拓跋政被他点了穴道,捆在马背上摇摇晃晃,随时可能掉下来。不拉扎花看得心惊肉跳,急忙驱马上前把拓跋政扶下来。 拓跋政束缚解除后,狠狠怒吼道:“放箭!给本王踏平沙月城!” 箭雨如天女散花一般,却不是北狄人的。 落四五站在城门口,负手而立。瞳孔映出千万条银光,一脸漠然。身旁,无数玄衣将士手持陌刀,刀尖斜朝上,一边嘶吼一边迅速出城摆好阵型。 大盾竖起,陌刀队在前,其后弓箭手,再后投石火炮手。方阵丝毫不乱,他们集聚了足够的怒意,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 落四五一双眸子平静如水。微风扬起,衬得他的脸格外清秀。 北狄人想到的,他们也能想到。并且,比他们想得更多。 在姜泽与拓跋政对峙的时候,姜泽争取了足够的时间,落四五可以从容部署。 “殿下,此时形势对我们不利啊,”东野全程关注,见势不妙,及时出言劝道,“依臣之见,还是避其锋芒为好。” 现在乾国士兵十万,人数是铁浮屠的两倍;他们这边虽有铁浮屠五万,但乾国士气正足,并不适宜正面对抗。 还有,那奇怪的武器。他总觉得很不一般……仿佛,铁浮屠的死敌。 拓跋政眯起眼,面前潮水一般的士兵,仿佛对立的海啸,最前面的铁浮屠骑马向前,却被乾国布兵高高竖起的刀林隔得铠甲破裂,铁浮屠座下的马匹瞬间没了头颅,惊得纷纷后退,铁浮屠竭力控制马的轨迹,却还是收效甚微……嗜血之气萦绕在拓跋政周身,黑暗,压抑,狂躁……但是,还不是时候。 他一把斩断面前的七八支箭,青铜血纹狼眼巨剑削铁如泥,毫不费力。 他微眯的瞳孔恍若碧落冷森,沉声道:“收兵。” 轩辕梨木宫车里,笼中的少女抱着膝盖,长长的头发披落下来,遮住她大半面容。 她默默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里记下两个字。 姜泽。 …… 鏖战过后,北狄人撤退了。 乾国大小将士们欢呼雀跃,他们没想到,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姜泽还能化险为夷。姜都尉,这个响亮的名字,从此将被沙月城所有人铭记! 沙月城男人们不敢置信,这是姜泽赢得的第二场战役,虽然也许说不上是胜利,北狄人只是暂时撤兵,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卷土重来,但他们反攻是一定的。 然而,姜泽救出了他们的父母! 不少人从被奴役的老人中找到自家的双亲,望着迎风而立的玄衣男子,心情极为复杂。 想想当初姜泽鼓动他们作战,而他们因为受制于北狄人,所以没有人加入。现在,姜泽凭一己之力救出人质,他们……真是惭愧。 男人们搀扶着自家的父母,尽管老人们因为长期虐待身体精神都不太好,但他们还是小心的扶着父母们回家。 嵇舒翰冷脸看着周围:“他倒是会炫耀。”今天,姜泽毫无悬念,和上次一样,又成为全场的焦点。 他与兢君也出去指挥作战,砍杀铁浮屠,支援士兵,营救人质,可谁又记得?嵇舒翰拍拍手里的灰尘,面色更冷。 戴渊宇好脾气的笑笑:“伯安,何必生气,”他掏出手绢递给嵇舒翰,笑得意味深长,“姜泽今日虽然化腐朽为神奇,可日后就不一定了。” 嵇舒翰好奇道:“怎么说?” 戴渊宇眺望碎叶城的方向,悠悠道:“都督说,最开始沙月城有两百多万人吧,可今天的人质不过一万多人……” 嵇舒翰一点就透:“是,还有妻子和小孩儿。”北狄人手里,俘虏不止这么万把人。 “是啊,”戴渊宇的语气和缓又温柔,“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姜泽救得了一方,救不了另一方。” 嵇舒翰侧头望着自己的好友,他突然感觉有些迷茫,心里泛起一股奇异之感。 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男子,真的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友戴渊宇吗? 为什么他莫名觉得陌生。 “伯安,怎么了?”戴渊宇柔柔笑道,“可是我有什么不妥?” 嵇舒翰摇摇头:“不,没事。” …… “落四五,你也没看见姜泽去哪儿吗?”王大虎摸着头问道,“奇怪得很,俺去厨房也没看见那小子人影啊?” 落四五:……你去厨房当然看不见姜泽啊,你以为他是你吗? “这就怪了,”王大虎摊摊手,有些焦急,“他不会是因为受辱想不开吧?” 他们都在场,清清楚楚看到拓跋政脚踩着姜泽的头,若不是落四五一直拉着王大虎让他冷静,等待时机,王大虎早就冲出城门跟拓跋政拼命了。 妈的!这般侮辱,是个男人都忍不了!王大虎气急了,破口大骂:“北狄人那狗娘养的!妈了个吧的!气死老子了!” “莫冲动,”落四五继续给王大虎顺毛,他已经习惯了。“姜泽不是冒失的人。北狄人刚退兵,还有许多烂摊子要处理,我们先做事吧。也许,姜泽也在处理后事,所以一时太忙,我们没看到对方。” “好吧。”王大虎知道现在也只能这么做了,他气冲冲的走了,一路吆喝着,把小兵们吓得半死。 落四五:……唉,大虎这暴脾气。 虽然眼前围困之战局已破,但收拾残局需要许多功夫。等到所有人都忙完了,问题出现了。 果如戴渊宇所言,听到沙月城的人质回来后,许多逃往别处的百姓都回来找自己的亲人了。但更多的来了之后却是失望,那些眼神浑浊流着哈子的老人中没有一个是他们自己的父母。 更有甚者,在战场上寻到自己父母的尸骨,抱着头颅嚎啕大哭,眼中的恨意更加浓重! 众人纷纷涌向街头,直奔姜泽的住所,团团围住,大骂起来—— “姜泽!你出来!” “你这个贱人!谁让你惹怒北狄王的?!” “你知不知道,我一家人老子娘媳妇儿孩子都攥在他们手里!” “你出来啊!” “怎么着?!有那狗胆做没那狗胆承认啊!” “出来!我非打死你不可!” “你根本就不配做都尉!滚回家吧!” 动静之大,直接惊动了两条街外正在巡逻的王大虎。王大虎赶紧叫来落四五,怒道:“他们可真不是个东西!姜泽好心好意救出他们的父母,他们不感激也就罢了,现在到来怨恨姜泽没救更多人,还把老人们的死怪道姜泽头上!”王大虎越说越激动:“难道是姜泽把刀架到老人们头上的吗!岂有此理!” 落四五倒是平静:“平民们没有多大的见解,这么想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因为懦弱而愚昧,所以当他们看到自己仰仗的神明居然无法满足自己的全部心愿时,就开始迁怒于神明。 “你怎么不帮俺说话?”王大虎不满道,“你是不是兄弟?” 落四五拍拍他的手臂,——王大虎长得太高了,他够不到王大虎的肩膀——温声道,“我自然是站在姜泽这一边的。只是……”他看着前面乌泱泱的人群,那些流民一样落魄的百姓眼里已然没有神智,只剩下癫狂仇恨的光,皱眉道,“现在局势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他们是军人,本来也不可以对百姓动粗,况且民意难平,后果十分严重,“你快去请都督来,”他声音压低,“记住,带兵过来,越多越好。” “中,俺这就去,”王大虎有点儿不放心,“那你咋办?”落四五细胳膊瘦腿儿,要被人打伤怎么整? “我会顾好自己的,”落四五催促他,“你快去吧。” 王大虎走后,落四五尽量不引人注意地绕着屋角墙下走,在一面木墙处,他手一推,看似毫无缝隙的墙面隐出一个门形,后退了几厘米。落四五闪身从侧门进去,这是姜泽特意留给王大虎和他的,以免有什么不方便,可以直接从侧门进去。今天倒派上了用场。 他悄声道:“姜泽,你在吗?” 没有回答。 落四五轻手轻脚,找遍所有的屋子,也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玄衣身影。 门外的争吵叫骂声更加激烈了,门框越来越抖,落四五站在门边,知道外面的人已经发了狂。这么下去,等他们撞开门,不管看见的是不是姜泽,都会上来活撕了那人。 落四五握着拳,形势不妙,他得先抽身出去。 然而为时已晚—— “砰!” 门被人狠狠撞开,门扇凄惨的挂着,有的已经被人群踩在脚下了。 几百双赤红的眼睛瞪着落四五,粗声问道:“姜泽那混蛋呢?” 落四五面上十分平静,但他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他不在。” “呸!”来人狠狠的吐了一口褐黄色的浓痰,怒气上涌,止不住地狂暴,“你跟他就是一伙儿的!找不到他人,找你是一样的!他不是喜欢逞英雄吗?看看他会不会来救你!” 他冲在最前面,吼道:“兄弟们,打死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惊醒重生 落四五急忙躲避,他虽武艺一般,但入军来还是会一些功夫的。 然而,人的力量在怎么样也难以对抗失控发狂的野兽。很快,落四五避无可避,被众人团团围住。 众人一边叫骂一边踢上落四五:“你不是挺能的吗?当指挥当得爽吧?!怎么没想到我们呢!怎么没想到我们的妻儿爹娘呢?!” “你就该死!该死!” “贱人!还我爹娘!” “混蛋!” “畜生!” 身上的拳脚越来越猛,犹如瀑布落石,压的落四五起不了身。他只得护住自己的头,蜷缩起来,尽量减少伤害。 阵阵加剧的痛感中,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似乎剥离出体外,如烟雾,似游魂。 爹娘? 他也想要自己的爹娘啊。 突然,有人站在他的面前,声音深沉,压抑着怒气:“住手。” 周围还是乱糟糟的,但过了几秒后,喧嚣就渐渐低下去了。 落四五隐隐约约听到这样的话—— “有什么冲着我来,不必无辜的人撒气。” 还有整齐有序的脚步声,兵甲相击之声,以及……熟悉的雄浑的咆哮:“敢伤俺弟兄!老子非打死你们不可!” 落四五轻咳两声,尽管嘴角乌青,他还是露出一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微笑。 这种感觉,好多年没有过了。 昏迷前,落四五侧着头,看了一眼脸边的鞋子,墨色弹花火云纹。是他。 落四五放心地闭上眼睛。 等到落四五再醒来已经三天以后了。他身子骨原本就弱,虽是乡里之人,却被一家老小珍惜爱护,跟私塾里的夫子没什么两样,肤白文弱,若不是也训练过,王大虎简直怀疑是不是风一吹落四五就会倒。 王大虎:那什么,俺的原话是病怏怏的跟个药罐子似的。 落四五:…… 睁眼就看到一张浓眉大眼,虎目伟须的大脸,落四五立马闭上眼睛,他宁愿继续晕着。 “哎,姜泽,你快过来,落四五醒了,”王大虎乐呵呵道,“醒了醒了。俺就说死不了嘛” 落四五死闭着眼,额头上隐隐冒出青筋。 感觉有一道人影笼罩,来人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是姜泽。 落四五睁开眼,有点费力道:“没事,养两天就好了,”他瞪了一眼王大虎,“死不了。” 王大虎这才反应过来,有点儿尴尬地笑笑。 姜泽沉吟道:“你昏迷了三天,还是好好调理一番,军队的事,先不着急。” 落四五本来是智谋型的军事人才,平时就管后方指挥,制定谋略战术之类。但是嵇舒翰身边的戴渊宇能力也不可小觑,落四五为了报仇,一心一意做事,十分勤奋,就是为了快点晋升,有更多的权力支撑他完成复仇。这也是他跟在姜泽身边的原因,他看出姜泽绝非凡夫俗子,是能帮助他的人。 姜泽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先把话说清楚,与落四五确定结盟关系,双方互惠互利。——所以,也就王大虎觉得他们三个是真诚纯洁的兄弟之情,同袍之义。 当然,姜泽并不觉得这是坏事,利益说清楚,总比背后挨冷刀子强。况且,日久见人心,落四五除了一心报仇外,没有别的心思。 现在,他这么说,也是为了让落四五安心。 落四五点点头,“我明白,”他有些虚弱地笑笑,“我现在这个样子,想处理军务也是有心无力。” “哎呀,你咋能这么说呢?”王大虎最见不得落四五妄自菲薄,失魂落魄的样子,装腔作势地教训:“凡事得往好处想,你看,虽然你挨了打,但是兄弟们也帮你找回场子了是不?以后保管你在军中横着走,不管是兵还是刁民,没人敢再动你一手指头!咱们兄弟们的情谊也更加深厚了不是?” 姜泽不禁轻笑,无奈地摇摇头。 落四五看着面前看上去凶神恶煞雷公似的壮硕男子,越看越看出他的质朴可爱。落四五笑着应声。 他的赞同鼓励得王大虎格外来劲,更加眉飞色舞:“你是不知道姜泽发怒起来多可怕,俺都不敢正面怼上去哈哈……” 虽说王大虎性子急,爱夸张,动不动就凶神恶煞,但这一次,他说的全是真的。 时间回到三天前。 刚刚还在暴怒的众人此时都默不作声,一个个跟被人点了穴一样。 他们的中心,一个火云麒麟纹的玄衣男子站在被打的昏死过去的落四五跟前,一双凤眸漆黑如墨,最深沉,最黏稠。 但众人不是因为这个怕他,而是——那只墨色弹花靴子的下面,躺着一个人的头。而且,周围遍布玄衣士兵,他们面面厮觑,没人敢动了。 就在玄衣士兵冲进来之前,他们还没有看清,姜泽就已经出现,把领头的徐苟踩在脚下。 徐苟涨红了脸,像狗一样吭哧吭哧的喘气,喉咙里传来愤怒的嘶吼:“姜泽!你放开我!老子跟你堂堂正正比一场!你放开我!” 任凭徐苟做和努力,姜泽纹丝不动,稳如泰山,脚狠狠踩在徐苟头上,徐苟愣是一毫一里的距离也没抬起来。 “连挣脱开也做不到,有什么资格跟我比。”姜泽声音很缓,听在众人耳里却格外沉重,好似千钧之斤,压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你!”徐苟发怒,陡然使力,却还是移动不了。 “姜泽!你做什么!”姗姗来迟的薛乔看见眼前的情景,不禁大怒。难道姜泽没搞懂这些疯起来的暴民很棘手吗?怎么还挑起事来了! 姜泽悠悠道:“都督来了啊,无事,下官就是教训一下无故殴打官员的刁民,”他似笑非笑,“想来都督日理万机,应该也顾不得这等小事,下官有意为都督代劳,都督不必客气。” “你!你!”薛乔想了半天没想出来什么,之前姜泽虽然说话伶俐,但也都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没有落了他的面子。可今日,姜泽字字句句咄咄逼人,堵得薛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姜泽是真生气了。无论是之前解救人质靠姜泽力挽狂澜,还是落四五被打他却事后才赶到,毫无疑问,姜泽对此十分不满。所以,薛乔再生气,也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怼姜泽。最后,他只能干巴巴地说一句:“你胆敢以下犯上!” “原来薛都督也知道以下犯上,”姜泽丝毫不留情面,逼得薛乔没有退路,“所以,下官惩治刁民,都督应该会大力支持才是。” 薛乔明白自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虽气愤,却也无可奈何。但……环视周围穿的破破烂烂的沙月城人,薛乔还是道:“他们也是有苦衷的,你又何必难为人?”说着,薛乔对姜泽挤挤眼睛:别把这些疯子惹怒了,见好就收吧。 往年沙月城人手撕士兵的事还历历在目,薛乔一想起来就觉得恶寒。 王大虎呸了一声。实名看不起薛乔! 姜泽显然没有见好就收的打算。他冷冷一笑:“苦衷?有苦衷就可以肆意妄为了?又不是只凭感情做事的畜生。” 薛乔苦口婆心:“既然知道是畜生,你总不能因为畜生咬了你一口,你就去咬畜生一口呀,有失身份。” 被压在姜泽脚下的徐苟:……你们当我是死的? “倘若是人,下官可以好好讲道理,”姜泽的语气令人不寒而栗,“既然是畜生,何必讲理,直接打就是了。”他阴森森道:“要不然,它不长记性。” 薛乔快被姜泽的歪理气死了。这边徐苟目眦欲裂,嘶吼道:“姜泽!你居然敢说我是畜生!妈的!” “难道你不是?”姜泽脚下用力,一双凤眸没有丝毫感情,“居然连父母被杀的真凶也认不清,一味将责任推卸给旁人。你们心里清楚,就算今日没有我,明日张三李四王五都可以成为北狄人用来杀人的理由。” “而你们呢?血肉至亲在北狄人手中惨遭虐待,你们毫无作为,浑浑噩噩等死;真的出事了,反倒残害帮助你们的乾国同胞,是非不分,奸恶难辨,难道不是畜生?” 姜泽的话掷地有声,余音在中堂回响。所有人默不作声。 “就连被虐待的老人,都能自裁来减少乾国子民被威胁的压力,你们又有什么理由不站起来,为你们的血亲报仇?” “因为你们是懦夫,”姜泽冷酷无情,侧脸俊美得像雕刻出来的一样,“不敢站起来,惧怕面对北狄,连为亲人收尸都不敢。” 徐苟大声反驳:“你胡说!我没有!没有!我没有!”他狠狠咬着牙,“姜泽,你别在这儿妖言惑众!” “是么,”姜泽低声道,他示意王大虎,王大虎挥手让人进来。来人手里捧着一个简陋的筐子,里面放着一颗人头。黑白相间的发,面容安详,嘴角扬起浅浅的笑意。尽管岁月风沙侵袭,留下满脸的皱纹,但她依旧美丽。姜泽目光复杂,缓缓道:“这就是自己将头撞向铁浮屠屠刀的人,我这几天带着人四处搜寻散落的尸体,终于找到她。” 徐苟的眼睛一眨不眨,他像是看见了整个人生中最可怕的事情,大张着嘴,浑身发抖。 姜泽的声音还在继续:“我很敬佩她,便去查这位老人的身份。她不是本地人,早年因为大字不识一个被秀才丈夫抛弃,一个人带着孩子背井离乡,千里跋涉来到沙月城,远离邻里街坊的嘲笑,好让孩子健康成长。” “她叫徐三娘。不想让孩子跟着冷心无情的丈夫的姓氏,所以让孩子跟了自己的姓。” “那个孩子,叫做徐苟。”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平乱 徐苟浑身发抖,之前怎么也撼动不了姜泽,却因为崩溃而带着姜泽的脚尖微微颤动。他放弃挣扎了,脸紧紧贴在地上,嘴巴大张,泪水滚滚淌了满脸,泪水和涎水齐齐流了出来,他哭嚎着:“娘啊——” “娘啊!” 他不管不顾的哭嚎,似乎要把肺腑都吐出来,惨烈的哭声洪水一般蔓延在周围,众人无不动容,士兵们眼中的坚定更加明确,原住民们的狂躁状态渐渐退去,面容犹豫。 姜泽把脚收了回来,徐苟手脚并用,疯狂地爬过去,紧紧抱着徐三娘的头,抱着他亲娘的头颅。嚎啕大哭,哭得像个孩子。 薛乔看着姜泽,眼神复杂,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叹了口气。 “都督!都尉!不好了!”一个士兵急忙跑进来,“外面、外面被包围了!” 薛乔大惊:“什么?” 来人连气儿也来不起喘:“外面,刁民们纷纷围过来了,”他目露惊骇,“喊打喊杀,外面的士兵正在抵抗。”他回想起壅河上漂着的数不清的人头,还有婴儿的残肢断骨,打了个寒颤。惨,实在是太惨了。 北狄人简直丧尽天良! 薛乔苦着脸,这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他正思考着安抚的对策,却看见姜泽提着陌刀就走了,大喊道:“姜泽,你!” 他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姜泽站在门口,微微侧眸,杀意藏在墨色瞳孔之后:“平乱。” “那是你想平就平的吗?”薛乔快吐血了,急忙上前阻拦,“那些人发起疯来脸野兽都得惧上三分!你不要再生事了!” 对方微微轻笑:“都督,世易时移,逝者已矣。” 薛乔糊涂了:“什么?” “我的意思是,现在城里有十万军队,而所谓的乱民,又有多少人呢?都督怕是忘记了。”姜泽的嘴角勾起嗜血的笑意,“不必担心,下官会把一切摆平。请都督静候音讯。” 薛乔看着面前越走越远的黑色背影,他的心情和众人一样。姜泽,简直是魔鬼。 王大虎一脸崇拜的看着姜泽,不愧是他的弟兄,就是这么有魄力!他扛起昏迷的落四五,打定主意,安顿好落四五后就去帮姜泽! 留下的平民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做什么,经过刚才发生的事情,他们早已没有乱斗屠杀的想法,看着徐苟目光呆滞地抱着头颅,根本与外界隔绝。他们无奈,群龙无首,四面又都是士兵把守,于是只能乖乖原地等着。 一个时辰后,沙月城出现了过去几年从来没有出现的场面——向来乱民逞凶斗狠、将士抱头鼠窜的日子一去不复返,所有乱民都被玄衣士兵牢牢控制住,再也无法以下犯上,胡乱喊打喊杀。 天元一十四年四月二十一日,是沙月城中人——无论是官兵,还是百姓——永生都无法忘记的日子。 那一天,火云麒麟纹的玄衣男子,手持一把陌刀,带头平乱。万人之中,如入无人之境;松台动员,仿佛天神亲临。 “如果真的想为家人报仇,就拿起武器,杀了侮辱血亲的北狄狼狗。只会对着自己人暴动,算什么好汉?” “记住,沙月城里死去的每一个百姓,都是北狄人杀的。你们想清楚,究竟是因为什么,百姓们一个个死去?” “因为北狄人的狼子野心,只要没有攻破乾国,他们的杀戮就不会停住。” “还有俘虏在被敌人手里,你们还有亲人忍受非人的折磨。你们好好想想,是要继续浑浑噩噩,还是把力气留到战场上,多杀几个北狄人,以慰父母在天之灵。” “本官今天把话撂这儿,今后有谁再敢肆意暴动,就让你们提前到地狱,”姜泽微微一笑,“也算为沙月城省一份口粮。” 声音渐渐低下去了,灰头土脸的平民们看着紧贴着自己咽喉的刀刃,死亡的感觉如此之近,他们真切感受到恐惧。他们一向不畏死,可是……真如姜泽所言,他们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亲人们九泉之下也不会合眼。 戴渊宇听说后,挥挥手道:“你下去吧。” “是。”来报的士兵转身退下。 嵇舒翰怒气冲冲地出门了。 原以为姜泽遇到这等事会十分棘手,这些暴民缠身,宛如吸血的水蛭,不管怎么样也得脱层皮。 但姜泽只用了两三个时辰就解决了一切,着实刷新了戴渊宇对他的认识。 戴渊宇用手支着自己的额头:“可惜了。” …… 京都蓝府 这几个月主子似乎对北疆的事情格外上心,夙青一边送进去最新的北疆信息一边想。 从北疆的气候,风物到蓝府产业在北疆的经营分布情况,主子似乎了解的过于详细了。夙青奇怪,自从管长诗来了之后,全国产业大多都交给他和薄雪了,蓝钰一心朝堂,很少再管商业上的事情。除非是极为重大难以决断的事,蓝钰基本不会过问。 “这些势力还不够,”蓝钰合上账册,揉了揉额角,“将蓝家产业继续拓展到更北,深入北疆,开展边境贸易。”他的手在羊皮地图上一点,“尤其是娄山关一带,打出一条蓝氏的商路。” “是,属下会转告雪总管和管先生,”夙青知道蓝钰一直在朝堂格外费心费神,百忙中关切道,“主子还需注意自己的身体。” 他端上一碗汤:“这是夫人送的黑豆桂圆红枣汤。夫人见主子在忙,就先回去了。”他真的敬佩夫人,哪怕一连十几天也没见过主子一面,却没有丝毫怨言。还是天天炖汤送来,准时准点,从不停歇。 蓝钰看着手边的汤,半垂双眸,纤长的睫羽遮住他眸中的感情:“让青灵照看好夫人,用心调理夫人的身体。” “是。” 白釉兰花浮雕瓷碗里的汤还没有喝掉一半,戏谑的声音就传来,人未至声先到:“哟,贵夫人又送汤来了。蓝尚书好福气。” 蓝钰望向来人:“贺梓桐,何事?” 贺梓桐无比自然地坐在椅子上,自从姜泽走后,他来蓝府的次数越来越多,熟得不得了,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书房的路,准确无误的坐下。 “我来找你,自然有要事相商,”贺梓桐道,“若是无事也不敢来打扰日理万机的蓝大尚书不是?” 虽然他的语气与平时别无二致,但蓝钰还是看出贺梓桐与平日的不同。他的嘴角没有往日的笑。 蓝钰静静等贺梓桐开口。 然而对方却迟迟不语。终于,贺梓桐慢慢道:“这次,我有事拜托你。” 一天前 贺梓桐坐立难安,走到门边眺望,没看到人,又折回窗边,反反复复。安平叹气道:“贺子,你不要着急。过来坐。” 闻言,贺梓桐走过来坐到安平身边。他知道安平也是为他好,保持不了冷静就不能在这场艰苦战役中得胜。可是…… “公主,梓桐如何能不急。”贺梓桐的手放在桌上,紧握成拳头,又想安平的话,没有太过用力。 安平抚上他的手:“本宫知道你心系母亲。”她安慰他道:“再等一等。” 一炷香后。 贺梓桐望眼欲穿,终于等到粉衣女子走进来。他从来没有哪一次觉得锦绣的脸这么顺眼过。 “怎么样?”贺梓桐急切迎上去,“你见到……我娘了吗?” 锦绣,不,已经恢复成李言蹊了。李言蹊摇摇头:“自从我第一次去后,废井墟防守的人数加了十倍,还有黑鹰神出鬼没,我没能进到井下。” 自从三个月前公主告诉贺梓桐,李言蹊进到废井墟,贺梓桐的娘亲关押所在地后,贺梓桐又惊又喜,时时刻刻担心母亲的安危。 后来,安平让李言蹊去胡府汇报消息的时候,想办法救阮温如出来,但是几次都无功而返。 李言蹊也奇怪,他当时没有留下一丝破绽,但废井墟的戒备却在她去过后加强了很多。也许是胡光羲天性狡猾多疑,不放心,所以加派人手。任凭他怎么努力,李言蹊也无法靠近那口枯井一步。 为了不打草惊蛇,李言蹊没有强求,还是锦绣的样子,笑语晏晏地出了胡府。 贺梓桐很失望,他无力的坐下来,向来狭长狡黠的狐狸眼儿中,流转的光芒不再。 十五年了,他已经有十五年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了。 十五年来,他委曲求全,甘做胡光羲的傀儡,上不得祖籍,喊另外一个人作爹,改名换姓,一举一动都受人控制,甚至……被调教成为面首。他都没有反抗过。 他不敢。他的娘亲,他温柔的娘亲,还在胡光羲那老贼的手里。 母亲。 看他失落的样子,安平也心疼,她站在贺梓桐身后,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给予他力量:“贺子,没事,既然我们知道阮夫人拘禁之地,一定可以救她出来。” 贺梓桐心里微微发胀,他侧着头,脸颊贴上公主的小臂。公主爱怜地抚摸贺梓桐的发顶。 “还有一个办法,”李言蹊微微迟疑,“不知是否可行。” “快说。”贺梓桐死马当活马医,无论是什么法子,他都愿意试试。 李言蹊道:“黑鹰一直贴身保护胡光羲,若是胡光羲能出府,我们潜入废井墟就容易多了。”胡府之中,唯有黑鹰,是李言蹊不能小看的劲敌。 ------题外话------ 小爱:沉寂已久的蓝大公子终于出来了哈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随风潜入夜 “引开胡光羲?”贺梓桐皱眉思索,如果要进胡府,最好是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但晚上要让胡光羲出府,有点难度。 安平固然可以将胡光羲请到公主府,但胡光羲不是傻子,一定会暗地打听安平设宴邀请他的目的是什么,这样贺梓桐和锦绣都必须在场,从而减轻胡光羲的怀疑。所以公主府出面不可行。 李言蹊微微笑道:“我知道。不必劳烦公主。朝中还有一个人,其势力足以与胡光羲抗衡。若是以他的名义,胡光羲一定会赴宴。” 贺梓桐想起了:“你是说……蓝钰?” …… “就是这样,我想潜入胡府一趟。拜托你出面,把胡光羲引出府邸,”贺梓桐正色道,“现在唯有你有这个本事。” 他没有遮掩,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面对蓝钰,坦诚是上策。 蓝钰掀开新的账册,淡淡道:“此事有很大的风险。” “对于别人来说,风险是很大,”贺梓桐眯起眼眸,“但对于你来说,不在话下。” 蓝钰不可置否。 贺梓桐心下有些焦灼,他救人心切。“倘若你能帮我,日后有什么需要,赴汤蹈火,我贺梓桐在所不辞。” 贺梓桐知道蓝钰财权样样不缺,但这是他能做的最大的承诺了。他微微低下头:“求你帮我一次。就这一次。” 为了他娘,他没有什么不能付出的。 “你言重了,”蓝钰抬眸道,“我们本就是互惠互利的关系。”他沉吟道,“近期我会试着邀请胡光羲到府中小坐,不能拖很久。你把握好时间。” 贺梓桐点头道:“好。” 离开时,贺梓桐又回眸望向坐在书桌前处理公务产业的清冷公子,雪肤鸦发,若兰深衣。一如初见。 他对蓝钰的心情十分复杂,初见时,为蓝钰的不俗谈吐所震,对蓝钰起了浓郁的好奇,越探越深,知此人深不可测;后来,知道蓝钰拒绝了姜泽,还娶妻生子,他只道蓝钰无情,为姜泽不平,蓝钰大婚后就再也没有踏进过蓝府。 后来,是姜泽走了以后,他为了公事,时不时来蓝府,与他商议。虽然仍对蓝钰冷心冷肠颇有微词,但也不禁为这位年纪轻轻却位列三品的工部尚书所折服。无论才情、骑射、政务、经商……蓝钰样样精通,天生勋贵,风流名士,谦谦君子。 他不得不承认,这确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男子。 走到绿园的时候,隐隐听到欢声笑语,不是肆意的大笑,而是如同涓涓细流,在幽谷里叮咚作响。贺梓桐纳罕,蓝府清冷高雅,仆人们更是如此,不曾有过嬉戏嘈杂之声,平日里发号施令的尊贵女子除了薄雪他没有见过第二人。那……这女音,想来是传说中让蓝钰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玥夫人了。 这些传言,贺梓桐也是不信的。蓝钰那么冷清的一个人,究竟那女子得什么样子,才会让他动心?桑氏一族的惨案,本来也是上位者铲除异己的手段。只是民间大多喜欢缠绵悱恻、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比起皇家的帝王心术,他们更愿意听仰光君为红颜灭桑氏的故事。 走下九曲长廊,便望见烟波亭上,一抹淡蓝色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不是招摇的亮眼的蓝,而是天水之蓝,绣着白色的玉兰花,雪色刺绣腰封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垂下细小的水晶流苏。那女子背对着他,他只能看到一段洁白修长如天鹅的脖颈,和素雅的发髻。 女子不经意的转头,他们四目相对。 如雾似岚,暖玉生烟。 “想必这位就是贺公子了,奴婢唤做青女,”一个身着的青色襦裙的女子轻快地走过来,“我家夫人唤奴婢来给贺公子打个招呼,请公子赏脸小坐,略尽地主之谊。” 贺梓桐微微一怔:“好。” 烟波亭内,薄凝玥做了个请的手势,笑容清浅:“久闻贺公子容颜绝世,今日一见,妾身才知道传言非虚。” “夫人客气。”贺梓桐接过青女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上好的云雾茶,滋味回甘。 “你又不喜欢喝茶,藏这么多茶叶做什么?我看看,唔,还大多是云雾茶。” “我是不大喜欢喝茶。但蓝钰喜欢。” 贺梓桐脑海里突然浮现这两句话,心里微微抽痛。有些不舒服。 “可是云雾茶不和贺公子的口味?”薄凝玥看贺梓桐神色难辨,询问道,“青女,给公子换别的茶。” “不必麻烦,”贺梓桐回过神来,笑眯眯道,“只是一见夫人天女神姿,便失了神。” 原本,面对这个抢了他兄弟男人的女人,他应该没什么好脸色的。但是……薄凝玥一举一动没有丝毫错处,气度淑真,纯正天然,他隐隐心生敬意,连玩世不恭、嬉皮笑脸的样子也不自觉收了起来。 “公子莫要打趣妾身了。之前一直知道贺公子登门,无缘得见,没能尽到蓝府主母的责任,还觉得可惜。” “哪里……” 从烟波亭出来的时候,贺梓桐脚步有些沉重。他现在的心情应该和当初的姜泽差不多,想质问蓝钰,却又猛然发现自己并没有理由。正常男子都会想娶识大体的合心意的女子,传宗接代。蓝钰又有什么错。 他不禁心内叹气:姜泽。唉,姜泽。就算你此生与蓝钰无缘,也怨不得旁人了。 五日后 玉楼春迟,铁关金锁银桥夜。暗尘随马,明月应无价。天半朱楼,银汉星光射。更深也,翠娥如画,犹在凉檐下。 朱堂是蓝府宴饮重要客人的地方,除了蓝氏大婚后,再也没有亮过灯。 今日,朱堂灯火通明,笙歌阵阵,余音绕梁。 “老夫没想到,蓝尚书居然会宴请百官,”胡光羲笑眯眯地,狭长的狐狸眼深处是不动声色的试探,“蓝尚书打的什么算盘?” “胡相多虑了,钰早就想请众人来府中小饮,只是之前事务繁忙,是以今日才抽得时间,”蓝钰坐主位,端起银酒杯,“是有些迟,钰自罚一杯。” “好。”众人纷纷笑道,举杯畅饮。 胡光羲半眯着眼睛,看着蓝钰从容饮下一杯酒。摩挲着碧玉扳指,他是真的不知道蓝钰为何突然邀请他,但又邀请的合情合理。新官入仕,按照惯例,确实需要通过设宴认识其他官员,日后在官场上也好打点。 但是……蓝钰不是初入官场,从天元一十三年到天元一十四年,在官场上风生水起,从一等皇商到工部侍郎,治水有功;又因为帮助武帝扳倒西南王,晋升工部尚书。蓝钰已经成为乾国官场的一个奇迹了,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能做。百官忙着巴结,各种邀约赏宴,但蓝钰一律拒绝。百官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至今无人成功把蓝钰请到自己府上过。能不能邀请蓝钰到府中参加宴会,甚至已经成为官员能力脸面的标杆了。 不过,至今没人做到就是了。 所以,当蓝钰散朝后说“钰在府中设宴,请各位同僚赏脸”时,大家足足沉默了一分钟。 不敢相信。 但是,天子近臣亲自邀约,怎么能不去呢? 所以,这一天晚上,几乎京都所有官员的夫人都没等到自家老爷回家吃饭。 “钰首次招待诸位同僚,有不足之处,还请多多包涵,”蓝钰微微一笑,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胡相游刃官场多年,钰是晚辈,还有许多问题想要讨教,还望胡相不吝赐教。” “那是自然。”胡光羲乐得卖这个面子,于情于理,他没有理由跟蓝钰撕破脸。尽管,他欲置蓝钰于死地。 但此时心急不得,尤其是蓝钰在朝中呼声越来越高,更需要小心谨慎。 他更喜欢一步一步来。看着这位天之骄子,最终被排挤出官场,从云端掉落,沦为淤泥。 他会等到那一天。 胡光羲笑着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他的背后,黑鹰一身黑衣,沉默地站着。 初夏,晚间气候不那么寒凉,温温热热的晚风,吹拂在人的面庞上,格外舒服。 今夜圆月皎洁,星子有些暗淡,但仍在月光下远远近近展现自己的星光。 胡府书房里的灯光没有如往常一般亮着。书房门口,雕塑一般的黑影也不见了。 府卫小厮们来来回回地巡逻。如往常的每一个夜晚一样,戒备森严,无人可入。 黑暗里,树林间,风声吹过,好似人的呼吸。 “跟紧了。”锦绣压低声音,如若不是离得近,根本听不见,随风消散在夜色,飘忽丝缕。 她一身黑色夜行衣,旁边的男子也是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 “嗯。” 锦绣之前来过胡府多次,早已将地形烂熟于心,带着贺梓桐躲过查岗巡逻的侍卫,向胡府后院深处行进。 贺梓桐不会功夫,但锦绣教他简单的隐匿之法,加上有她作掩护,倒也足够了。 很快,躲过二十八轮巡逻之后,终于到了废井墟。 贺梓桐怔怔仰头看着,心里百般滋味。 他认得这里。 十五年前,他就在这里生活。虽然这里是胡府最小的院子,连下人的房间都比不上,但却装满他儿时最美好的记忆。 一墙之隔,自己日思夜想的母亲就在里面。十五年来,他们从来没有离得这么近过。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无功 “走了。”锦绣拉着黑暗里的贺梓桐,揽住他的肩,足尖轻点,御风一般,轻飘飘越过高墙。 墙内墙外,截然不同的风景。杂乱的草丛,破碎的砖瓦,揭示这里久无人居的境况。 锦绣低声道:“跟我来。” 穿过三重门,贺梓桐看到锦绣口中的废井。他伸手抚摸井盖上粗糙的纹路,心内沉重得好像压上一块大石。 母亲被关在这里吗? 倘若是真的……他恨透胡光羲。他无法想象十五年来,母亲那么柔弱的一个女子,就在这井中,暗无天日。 他渐渐加力,废井上的石盖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贺梓桐压低声音问道,他的瞳孔深处藏着压抑与担忧,好似深海中漆黑的水草,“有机关吗?” 锦绣上前,细细抚摸上面的沟壑。上一次她刚走进废井,就听到有人的脚步声。她匆忙退出来,没有仔细看。 这石盖厚达八寸,完全封死,和井身浑然一体,上面的纹路十分古怪奇特,方方正正,却能感受到水的气息,正中央的圆环凹槽,向四面八方发射线条痕迹。 锦绣把四面都摸遍了,没有觉察到机关的迹象。但并不是说没有机关。既然外面没有,那机关就是里面。在她学过的奇门遁甲岐黄八卦之术中,从未见过这样的机关。她调动体内的真气,运气于全身,还是搬不动这块古怪的石盖。 “这个圆形凹槽看上去很奇特,”锦绣道,“应该是触动机关的法门。” 闻言,贺梓桐也伸手仔细摸着。圆形,凹槽,能放下的类似的东西……他目光一凝,黑如墨夜的眸子中划过一丝亮光:“是胡光羲的扳指。” 锦绣也想起来了,胡光羲常年右手拇指上都有一个碧玉扳指,磨得温润发亮,但看久了,仍会觉得阴森诡异。 她道:“看来今天没有收获了,先回吧。” 贺梓桐站着不动,眼看母亲就在他面前,却因为阻隔难以相见。他沉默地低下头,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贺梓桐,我会找时机偷出胡光羲的扳指,早日救出你母亲,”锦绣轻声劝他,“现下别无他法。” “我知道。”贺梓桐淡淡出声,他一向狡黠迷人的狐狸眼儿风采不再,好似一缕风。 他转身向外走去:“走吧。” 风吹过,他的话音消散在风里。 蓝府 华灯亮如白昼,美酒佳肴,仙乐管弦。恍若人间仙境。 然而不管怎样,夜渐渐深了,不少官员喝得满面通红,头重脚轻,纷纷起身告辞。 “蓝尚书,多谢款待啊。” “也只有在蓝尚书这里能吃到素蒸音声部了,真是开眼了哈哈……” “多聚多聚嘛,过几日有芙蓉宴,蓝尚书一定要赏脸啊……” “……” “蓝尚书,不必再送,本相这就回了。”胡光羲醉眼迷蒙,哈哈笑道。 “礼应如此。”蓝钰微微颔首,一身雪色仙鹤盘扣锦衣衬得他皎如玉树,好似下一秒便要乘风而去。 胡光羲笑得更开怀了,他转身便要上马车。又突然回头,贴近蓝钰道:“无论你是出于什么目的,设这一场宴会,本相明确告诉你,你的算盘落空了。” 蓝钰面色不变:“胡相醉了。” “哈哈哈哈,”胡光羲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笑容自若,“老了老了,连这点儿酒量都没有了。好了,本相走了。” 蓝钰目视前方,眼神有些虚空。好像在看胡光羲的马车,又好像不是。 “主子?”夙青听到方才的动静,有些警惕,“胡光羲……” “一切照常就好,不必理会。”贺梓桐拜托他的事他已经做完了,接下来怎么样与他无关。蓝钰淡淡道,“回去吧。” “是。”夙青有些迟疑,踌躇道:“雪总管问您是否去雪宁轩?”这个问题太难以启齿了。夙青内心很是无奈。雪总管是为了蓝氏子嗣的事,但这也……太着急了。 果然,蓝钰的表情微微有些无奈。既是宴饮,怎么说东道主也要喝上一两杯,聊表心意。因为喝了酒的关系,他的脸颊稍稍有些浅淡的绯红,像是沁了玉色一般,微醺暖红,连眼眸都温润有光。他转身向后院去,没有走雪宁轩的方向:“回流觞阁。” 夙青忙不迭答应:“是。” 公主府 “没想到,区区一个胡府,戒备竟如此森严,”安平单手托着下巴,在红烛的映衬下,眼眸中好似跳动着细小的火焰,漩涡一般,“连言蹊也打不开的机关……哼。” “贺梓桐呢?”李言蹊一身粉衣,从回来就没看见他的人影。 “心情不好,去哪儿散心了罢。”安平叹气道,她慵懒的靠在贵妃榻上,娇慵花颜,撩动人的心神。 但李言蹊知道,她动人的身躯里,蕴藏着深沉的谋算,腹黑心术,野心卓然。只是他没有展现出来而已。 “公主准备怎么办?” “先把这件事解决了吧。你先把贺梓桐的母亲救出来,之后的事,再详细商议。”安平半垂睫羽,漂亮的眼下投射出薄薄的阴影,美丽而危险,“胡光羲不能留,迟早要除掉他。但不是现在。” 之前武帝趁剿灭西南王一族,假意让胡光羲做朝廷的线人,引诱桑武川造反逼宫,有充足的理由灭了西南王;又假戏真做,顺着胡光羲最开始站在西南王一边,百官们不知内情,借着清查还胡光羲清白的理由,削掉胡光羲的实力。 一步一步,都是武帝跟安平计算好的。他们并不只是想除掉西南王,近在眼前的胡党,也不能留。朝堂上,真正有权利决定一切事务的,只能有一个人。九五之尊。 李言蹊轻声道:“是。”他望着榻上雍容美丽的女子,也许她自己没意识到,她已经为一个面首妥协了太多太多。甚至是迫在眉睫的胡党纷争,也愿意为了救出贺梓桐的母亲先放一放。 说来说去,都是一个情字。 沙月城 “都尉,新的防御工事已经修筑好了,士兵百姓们的尸体也都安葬好了。”周禹激动道,他现在对这个新来的都尉满身满心都充满敬佩之情。 不到一年的时间,沙月城的居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垂头丧气,宛若行尸走肉;沙月城的军队训练日新月异,什么弓弩手,陌刀队,嘿,陌刀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但这玩意儿拿来对付北狄铁骑就是好使;还有固若金汤的防御工事……一桩桩一件件下来,他看见姜泽憋看见亲爹还亲!按照这个态势下去,保住沙月城指日可待!他周禹从来没有哪一次对乾国娄山关边防充满信心! 决定了!他要抱紧都尉的大腿!死也不撒手! 姜泽:……你能别说得这么可怕吗? “知道了,你下去吧,”姜泽擦拭着螭龙陌刀的表面,“告诉属下们,沙月城的百姓的训练要加紧,不能懈怠。” “嗨,都尉您就放心吧,上次您平乱之后,那帮人乖得跟什么似的,别提多积极了,天天嚷着什么时候打北狄人,喊着报仇呢。” 周禹下去后,王大虎笑得格外猥琐,拍着姜泽的肩膀,“大兄弟,你很不赖啊,现在俺出去一说是你姜泽的兄弟,都感觉倍儿有面子!” 姜泽拍开他的爪子:“别贫。” “大虎就是喜欢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落四五淡淡笑道。 王大虎摸着头,憨憨一笑:“落四五,你身体咋样了?好点儿没有?” 落四五道:“好多了。这段日子,多谢你和姜泽的照顾。” “嗨,都是弟兄,谢啥谢的,”王大虎豪迈一挥手,“别见外。” 姜泽把螭龙陌刀收好:“我出去走走。” “哎哎哎,你走这么快干嘛,”王大虎的声音远远从后面传过来,“那你中午是不是就不回来了?俺可不给你留饭啊。” 已经走出去很远,姜泽听到落四五无奈的笑声,他也不禁摇摇头,王大虎什么都好,就是太能吃,自己的吃了还不够,一个人能吃十个人的份。现在姜泽更相信王大虎家媳妇让他来参军的真正原因了。 漫步在荒芜平原,姜泽负手漫无目的地走着。从拓跋政兵临城下那一刻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好好喘一口气儿,忙了那么久,他想放松一下。 过度的繁忙挤占了他的脑海,他没有闲暇考虑的很多事,在这一刻争先恐后地通通冒了出来。 花白的头颅。 漫天的鲜血。 临死前的眼神。 跪在拓跋政面前的自己。 …… 种种场面走马灯一般走得飞快,姜泽的胸口压抑的喘不过气,异常的沉闷,极度的愤怒。愤慨,怒火,咆哮,抑郁,充血,黑暗,耻辱,悲愤……数不清的情绪乱麻糟糟成一团,他快被嗜血压抑的黑暗吞噬了。 耻辱。他怎么会不耻辱? 向拓跋政那一跪,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哗哗涌上头部,他的太阳穴下血管汩汩作响,耳边尽是蜂鸣。他的手微微颤抖,指甲在手心刺破的血痂现在还没完全长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预谋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还有一万多俘虏等着他去救。所以,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整理思绪,当拓跋政放松警惕的时候出其不意,扭转战局。 他彻底放下了自己,他只把自己当做军人、将领,战场上没有自我,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杀戮。保命。 事后,一切如梦方醒。 姜泽微锁眉骨,目光直直望向远方。微风吹动他的发丝,这不是京都一般温柔清和的风,好似关西大汉般骁勇粗犷,磨得脸生疼。 当时,虽然成功救出人质,他内心的狂躁耻辱如同疯张的野草,如同汹涌的洪水,齐齐发作,压制也压不了,一想起来眼圈迸红,牙关咬得咯咯响。 他忘不了拓跋政的靴子在他头顶摩擦的感觉,这种耻辱怎么能忘记?! 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当时,姜泽顾不得其他人正在处理战场的残局,他远远出走沙月城,策马向东狂奔,一直把沙月城远远甩在身后,隐没在地平线,再也看不见。 他那时想的什么呢? 也是在脚下的土地上,他人口中隐忍善战的姜都尉,手持陌刀,天地之间,疯狂练武发泄。荒原平丘上,杀气阵阵扩散,断草残叶打着旋儿,苍穹之上,灰云压顶,低低的垂着,天色为之变色。 直到肩膀上的绷带隐隐渗出血迹,姜泽才大口大口喘着气停手,他一把将陌刀深深插入地面,无力地瘫坐下来。 头一次,他的凤眸里没有什么光泽,漆黑如墨,暗流涌动,肆虐着飓风般恨意。为被杀的众人,为自己无力救出更多的人质—— “拓跋政。”姜泽半眯双眸,凤眸狭长,杀意环绕他的全身,看不见的黑雾,座下红莲十里,血色灼灼,“不杀你,我姜泽誓不为人!” “今日之辱,他日必还之!” …… 往事历历在目,姜泽看着脚下,半月前他在此留下的刀痕还在,陌刀插裂地缝,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好似释放出了什么鬼怪。 他轻轻笑了笑:“真傻。” 他盘腿坐下来,还是此情此景,心境却已然不同。 今天带了酒,姜泽解下腰间的小酒壶,抿了一口:“唔,还是关外白酒。有口福了。” 听说他好酒,周禹挤眉弄眼说是孝敬他的,没想到这小子有两下子,这样的好酒也弄得来。 唇齿间弥漫着熟悉的味道,辛辣燎喉,但过后便是温厚的醇香,直直暖到肺腑。 上一次,是和谁喝关外白酒? 姜泽嘴角的笑意渐渐淡了,有些凄凉和苦涩。他知道那人不善饮酒,于是每次自己都喝的最多,至于那人么,只润润唇就行了。即便如此,看着那人慢慢抿着荷叶犀角杯里的酒,他还是觉得畅快,浑身舒坦,眉梢眼角都是止不住的温笑。 快一年了。他以为走得远远的就不会再想蓝钰,怎知不过是自欺欺人。他唯有让自己忙起来,忙到大脑没有时间想别的。譬如现在,松闲下来,繁杂的军务暂时搁在一边,那些思念犹如轻烟丝缕,轻柔的飘溢出来,看似轻和,却很快占据他的整个脑海。 姜泽闭了闭眼,他仰起头灌酒,酒液顺着下巴流下来,喉结一上一下,英俊而性感。 走了。姜泽起身准备回城,散心也散完了,该商议的事情也该开始了。拓跋政不是说着玩玩的,之前的一切只是开始。沙月城……还有很艰辛的路要走。 走了几步,姜泽顿了一下,稍稍转身,望向京都的方向。飘扬的发丝遮住他的眼眸,遮住他眸子里的思念。 几秒之后,他回头翻身上马,“绝影,走。回城。” …… “你确定?” 姜泽的房间里,门紧紧闭着。王大虎站在窗边,看看四处无人,便回头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不错,”姜泽点点头,“薛乔肯定有问题。必须把他揪出来,否则,沙月城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奸人报信,将一直处于被动局面。” 落四五若有所思道:“之前我们第一次见到薛乔的时候,你已经说过此事。后来,我也时时注意了。薛乔行迹是有些可疑,但观其在北狄人围城时的反应,确实是主帅都督应行之事。”他的语气有些犹豫,“我还不太确定。” “我知道你的顾虑。但是,假如薛乔就是通风报信,让拓跋政率兵威胁的呢?” 落四五惊讶道:“何出此言?” “你没觉得拓跋政来的时候很巧吗?薛乔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教训我们的时候,拓跋政的大军来了。” 落四五本也是心思通透的人:“所以,薛乔在此期间通风报信,隐而不发,为的就是将祸水引到你的头上。当拓跋政率大军到了,他拖延时间的目的也已达到,正好教训你,借机发作。” 前脚薛乔刚教训他们尤其是训斥完姜泽,后脚拓跋政的大军就到了。所有人纷纷先入为主,认为是姜泽的夜袭惹怒北狄人,所以才有此大劫。但是没有人想过,就算姜泽什么也不做,北狄人还是会来沙月城杀烧淫掠。 若真如薛乔所说,他驻守沙月城几年,早就该将此间情况烂熟于心,有前车之鉴,姜泽夜袭之后就应该立马修筑防御工事,日夜观察,怎能贻误最好的防御时机?薛乔早干什么去了? “没错,”姜泽知道落四五已经理清楚了,“还有沙月城人暴动,我们现在已经有十万人,区区几千乱民算得了什么?薛乔不主动出击,一味消极防御、懦弱推诿,把沙月城人当做虎狼。他一个身经百战的大将,做到都督的位置,区区几千人暴动又怎会放在眼里?他根本就在混淆视听,转移我们的视线。加上上次,你被乱民打的事情,薛乔堂堂都督,沙月城之主,整座城都在他的掌握之下,然而他来的最慢。你不觉得他是在拖延时间吗?” 拖延时间,让乱民打击姜泽的气焰最好。但薛乔没想到,当时姜泽根本不在城中,落四五无辜中枪。 这么一看,薛乔身上确实疑点颇多。 “那你想怎么办?”落四五问道。 姜泽凑近落四五,悄声说了几个字。 落四五的眼眸猛地睁大。 这…… “咋啦?怎么一脸受惊的样子?”王大虎最爱看热闹,毛茸茸的大脑袋挤到姜泽和落四五之间,眼睛瞪得圆圆的,“说的啥?咋不说了?” 姜泽一脸嫌弃地把王大虎的脑袋推开:“说完了。” “切!”王大虎翻了个白眼,虽然翻得不如姜泽潇洒,但憨厚反差萌,倒也别具一格。他凑到落四五身边,嘿嘿笑道:“落四五,俺知道你最好。你说。” 落四五贴近王大虎—— “什么?!”王大虎声音拔高了八个度,但他不是惊讶,而是激动,他搓搓手道,“这么刺激的吗?俺干定了!” 落四五:“……” 比起落四五心思细腻,王大虎直肠子,一向干脆利落,知道薛乔是坏人就行了。话不多说,揍他! 王大虎嚷嚷道:“姜泽,你说吧,让俺干点啥?”他拍拍胸脯,自豪道,“别的不行,俺揍起人来不带含糊的。” 打仗嘛,跟揍人也差不了多少。上次是他大意,跟果尔木战成平手。但这一次,他绝对是单方面碾压! “这事只有我们三个不行,还得需要另一个人,”姜泽抚掌道,“嵇舒翰。” “这怎么行?!”王大虎这回不满了,“姓嵇的整天嚣张的不行,眼睛都顶到天上去了,他早就看不惯俺们,怎么会跟俺几个一起打仗?” 他看看落四五,有些吞吐,但还是瞪着虎目说了:“他还打了落四五,这帐怎么算?!”他坚决道:“绝对不行!俺不同意!” 落四五宽慰笑笑:“我没事的。大局为重。” 看他这样子,下巴尖尖,脸色苍白,整个人瘦的跟棍一样,王大虎更心疼了:“你别逞强!” “王大虎,落四五说得对,大局为重,”姜泽正色道,“眼下,只有我们联手,才能完成这个计划。” 王大虎瞪瞪眼,凶神恶煞脸又现世了:“俺不同意!不用姓嵇的,俺一个顶的过他十个!” 王大虎倔起来,也是跟头牛一样,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姜泽心道,还是得迂回一下。 他放缓语气,有丝调侃的意味儿:“你能顶他,那你有神策军的指挥权吗?” 王大虎鼓着脸不说话。 姜泽再接再厉:“再说了,你媳妇儿送你来战场,为的不就是早日打赢战争,衣锦还乡吗?没有嵇舒翰的帮助,我们这场仗实施起来会很艰难。” 落四五也跟着帮腔:“姜泽说的是。大虎,令夫人也希望你早日回去的。” “你们!哼!”姜泽这么说也就罢了,落四五也这么说,王大虎没辙了。他气呼呼道:“随你们便吧。俺不管了。” 这就是答应了。 姜泽与落四五相视而笑。 王大虎气冲冲去厨房了。落四五看着被踹开的门,失笑。他转眸问道:“你有把握让嵇舒翰答应吗?”他们算是下属联合把上司拉下马,想尽办法让薛乔露出马脚,不能有丝毫差池。 “放心,我会让他同意的。”姜泽语气十分笃定。他想起方才王大虎的话,顿了顿,“你……” 落四五知道姜泽想说什么,他轻笑道,“我没那么小肚鸡肠。我跟嵇舒翰有过节不错,但大敌当前,孰轻孰重,我拎的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半卷红旗 姜泽抚上他的肩膀,顿了顿,“之前的事,永远不会再发生。” 无论是落四五被嵇舒翰带人围攻,还是后来姜泽没及时赶到落四五被众人殴打。都不会再发生了。 “我知道,”落四五轻松道,“怎么说我也是一个军人,不能老被别人欺负啊。” 两人对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说,姜督尉来找老大干嘛?” “我也不知道……奇了怪了。” “哎哎,他们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姜督尉来呢。” “谁说不是呢……” “我们看着情况吧,”声音低下去,“一有异动就冲进去。” “好好。” 房间内,嵇舒翰擦拭着自己的银白铠甲,一点儿也没有跟人搭话的意思。 “你要与我合作?”嵇舒翰一脸嗤笑,“姜泽,你找错人了。” 姜泽双手抱胸,靠在桌前。“我没有开玩笑。我要你跟我合作。” “让我跟你合作,凭什么?”嵇舒翰冷哼一声。他跟姜泽可不是什么好兄弟。 “因为这关系我们的共同利益。” 嵇舒翰手一顿,继续背着姜泽擦拭他的铠甲,没有说话。 姜泽道:“最开始你示意过我,薛乔有问题。所以我来找你,把薛乔揪出来。”他顿了顿,“你身边有戴渊宇那么个军师,不会不知道薛乔嫌疑很大。” 嵇舒翰眼也不眨道:“他有问题,但没有危及我,关我何事。”他不放过任何一个打击姜泽的机会:“反倒是你,被薛乔一训再训,”他的语气渐渐有些幸灾乐祸,“你倒了挺好,我就可以踩着你上位了。” 姜泽勾起嘴角:“你确定?薛乔若真的心思不正,我倒了,你以为你可以独活?怕是下一个就轮到你了。唇亡齿寒的道理,你比我懂。” 嵇舒翰绷着脸没有回答,但他知道姜泽说的句句属实。因为现在姜泽挡在他前面,薛乔没工夫顾他,他也乐得清闲。但若是姜泽被薛乔搞倒了,身边有一个心思难辨,敌我不明的人,他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你想怎么样?”嵇舒翰扔掉手里的布,走到洗脸架前洗了洗手,随意道,“杀了薛乔?” 姜泽道:“非也。虽然薛乔嫌疑颇多,但我们毕竟没有确切的证据,随随便便杀了主帅,我们难辞其咎,也难逃一死。” 嵇舒翰冷笑道:“又要对付薛乔,又不能杀,那你跟我说什么?” “谁说对付一个人必须要亲手杀了他?”姜泽悠悠道,“兵者有云,伐谋为上。我要诈他自己露出马脚。”他半眯凤眸,瞳孔漆黑如墨,“之后押他入京问斩,顺理成章。” 嵇舒翰审视姜泽半天,姜泽不躲不闪,直直对上去。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很讨厌你,”嵇舒翰语气不善,“即便现在也是。” 姜泽不可置否。他不是瞎子,自然能看出来,嵇舒翰眼里从来就没有过对他善意。 嵇舒翰冷冷道:“我同意,但有条件。” 姜泽等他的下文。 嵇舒翰强调道:“只是对付薛乔。新的统帅到来之前,我们各自为政,我不妨碍你,你也别来干预我。”当然,最好的结果就是他们因为抓获薛乔这个内鬼,成功被提拔为沙月城新的统帅。他一向不屈于人下,无论在哪里都是如此。 嵇舒翰是要将自己提到跟姜泽同等的位置。不得不说,嵇舒翰从全国几百万男儿中脱颖而出成为榜眼,还是有真实力的——不放松任何一个机会向上走,时刻想着要把竞争对手踩在脚下。 意料之中。姜泽道:“成交。” 嵇舒翰怔了一下,他没想到姜泽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他有些恼羞成怒,这样好像自己很小气似的。他硬邦邦道:“还有,不跟落四五共事。”他傲慢道:“我不想看见他。” 姜泽的笑容消失了。他凤眸深沉:“那是你的事情。你可以不和他打照面,出城实战,他在城中指挥。但这件事,缺一个人都不行。”他一字一顿,“大局为重。” “你!”嵇舒翰的声音里燃起冰冷的怒火。过了几秒,他又松懈下来,讥诮地扯扯嘴角,“随你。” 他看了姜泽一眼:“姜泽,你别把落四五想得太好,最开始我们打他是有原因的。”他轻轻嗤笑,“那种人,根本就不值得结交,宛如沼泽里的污虫。”他出身名门,对人的气质最为敏感,什么人是什么样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姜泽不为所动:“这是我们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嵇舒翰冷哼一声:“我等你后悔那一天。”他强调道,“我会很乐意欣赏你那时的表情的。” 姜泽懒得理他,走到门口:“你永远也等不到那一天。” 等嵇舒翰把这件事告诉戴渊宇的时候,戴渊宇有些惊讶:“没想到伯安会和姜泽合作,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嵇舒翰嗤了一声:“只是暂时的合作。等薛乔的事结束了,我就着手对付姜泽。”他们分别带兵,已经在沙月城训练了大半年,从单薄的夏衫到厚重的秋服,在他和戴渊宇的训练下,他带的兵名义在薛乔名下,但实质上只认他,不认别人。 最后,登到顶峰的人,只能是他。 戴渊宇道:“什么时候商议计划?” “算上今日,应该是十天后。” 十日后 “你打听清楚了?” “是的,大人,小人躲在墙角偷听,他们确实是这么说的,小人说的没有一个字是假的。 “有人发现你吗?” “小人很小心,绝对没有人发现。” “看来,他们不安分了。哼,还不到一年,就开始生事了。” “大人,那……” “还是跟以前一样,等他们动作后,我吩咐你。你再速速出城。注意,今时不同往日,凡事千万小心。” “是。” 夏末秋初,京都或许还是鸟语花香,但漠北塞外却好似寒冬,整日阴沉天色,虽然看上去还一片平静,但当北风怒吼时,便是真正的片甲不留。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 “所以,这就是你准备出兵的理由?”薛乔的八字眉拧成了麻花。 “是啊,”姜泽道,“大家费心费力练了大半年,总要有些收获嘛。” 薛乔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准备怎么打?” 姜泽嘿嘿一笑:“跟上次一样,夜袭,火攻。百试不爽。” 薛乔先是惊讶,继而怒道:“你当北狄人是死的吗?上次已经被你们偷袭过了,他们还会再让你得逞?!” 姜泽道:“都督,话不能这么说。北狄人知道我们上次夜袭不假,但正因如此,他们以为我们不会故技重施,反而会放松警惕。北狄人自大傲慢,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的自信。这是我们的机会。” 薛乔沉思不语,他知道姜泽说的很有道理。站在北狄人的角度考虑,乾国已经夜袭过一次,再次夜袭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薛乔还是提出异议:“你确定这样可行吗?北狄人不是傻子,不会按你的想法乖乖行事。他们也有可能加强防守,你们还没到燕山,就先被北狄人发现了。” “所以,下官也需要事先做好万全准备。”姜泽正色道,“下官准备和嵇舒翰一起联手,分两路偷袭,左右夹击,实虚并举,打个北狄人措手不及。” 薛乔想了又想,这真是太危险了。但观姜泽神色,便知他所言绝非儿戏。 “好吧,”薛乔摆摆手,“自你到沙月城后,屡建战功,本都督相信你。刚巧最近要给朝廷上书述职,若是此仗赢了,本都督就给你好好记上一功。”他鼓励道:“你可不要让本都督失望。” 姜泽满口应下:“都督放心。在沙月城中安心坐镇,等待下官凯旋。” 又是一年秋风劲。 一天晚上,无星无月。呼啸的寒风响彻峡谷高原,好似恶鬼凄厉的叫喊。狂风大作,树影疯狂摇晃,像是烧焦的鬼影。 从夜幕俯瞰,沙月城中,悄无声息地涌出潮水一般的黑点,密密麻麻,整齐有素,宛如一条巨蟒游动。每个骑兵胯下,马匹的蹄子都用黑布包裹;后面跟着的步兵,手里拿的兵器,也涂上特质的颜料,黑色没有反光。 黑暗。 从头到脚的黑暗。 …… “殿下,探子来报,沙月城果然出兵了。” 拓跋政坐在虎皮椅上,摆摆手:“你下去吧。” “是。” “果然来了,”拓跋政端起头骨制成的酒杯,喝了一口血色的液体,沾湿他的嘴唇,在灯光的照耀下,格外靡丽,衬得他的面容英俊又邪气。“不拉扎花,这一次,别让本王失望。” “是,”不拉扎花粗声道,他憋了很久了,这次殿下亲自带着五万铁浮屠,从碎叶城赶到燕山北狄军驻地,为的就是给姜泽他们狠狠一击!“请殿下放心!属下一定会将姜泽的人头送到殿下的面前!” “唔,这是你说的。”拓跋政用拇指擦过嘴角,勾起邪邪的笑意,深碧色的瞳孔闪着嗜血的暗芒,“吩咐下去,所有人熄灭营帐的灯,齐备兵甲,严阵以待。” 姜泽,这一次,你自己送上门,本王会亲口品尝你鲜血的滋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局中局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夜已三更,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黑衣士兵渐成包围之势,慢慢围聚在燕山附近。如有恶灵幽鬼,无声无息。越来越近,众人蹑手蹑脚停在营帐附近,静等下一步指示。 领头的将领身材修长,火云麒麟纹玄衣战袍,面上带着一个黑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他仔细观察北狄军军营的动静。黑压压的一片,没有灯,这时候众人都在熟睡中。他双眸眯起,好机会。男人压低声音道:“暗杀。” 众人瞬间逼入营帐—— “铮!” “砰!” “啊啊啊!” “有埋伏!” “快跑啊啊啊啊!” 方圆几十里的营帐突然亮起灯,连绵数里,将这一地区照得亮如白昼。 透过营帐的影子,很轻易看到里面乾国士兵被斩杀的景象,黑影拦腰断成两半,热腾腾的鲜血溅在布上,开出一朵朵撕裂的红花。 面具后,男人睁大眼睛,不好!中计了! 他迅速发号施令:“撤退!” 然而,很多乾国士兵来不及反应,营帐里的厮杀并未停止。 其他人急忙抽身,跟着男人撤退,循着夜色与燕山作掩护。慌乱中,不少人抵抗北狄人滞留,倒下。 突然,从营房与营房之间发出无数火线,直直向四面发散! “啊啊啊啊!” 不少乾国士兵身中数箭,火烧火燎,惨叫着在地上打滚,空气中弥漫着肉体烧焦的味道。 男人一边抵抗围攻他的北狄人一边指挥道:“快撤退!” 众人纷纷逃跑,跑到马匹所在的地方,翻身上马。但有人却因为几秒之差被北狄人砍了脑袋。 “想跑?本王倒是想看看,你往哪儿跑?”身披狼皮与玄铁盔甲的男人从容站在燕山山顶,左肩膀上的狼头格外骇人,尖锐的利齿在夜色的衬托下好似一把把锋利的刀。男人深邃的眼眸藏在碎发之后,幽深宛如碧落深潭,薄薄的嘴唇微微勾起,“姜泽。” 以他为中心,无数黑影缓缓浮起,——那是之前埋伏在燕山的铁浮屠——力挽长弓,天女散花,势如破竹。有明灯的照耀,下面纷纷逃窜的乾国士兵是最好的活靶子。 听着全场的惨叫与哀嚎,拓跋政嘴角勾起嗜血的笑意。 看着乾国士兵开始策马逃跑,拓跋政轻轻吐了一个字:“追。” 边追边打,时时刻刻吊着一口气,让乾国人有希望,不至于狗急跳墙,但这样拖下去,很快就会被他们熬死。 拓跋政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冷哼一声,长身一跃,落到他的汗血宝马上,纵马飞奔下山。一路上毫不留情的屠杀,所到之处,尸体铺路。 “将军,乾国两脚羊跑到那里了,”果尔木遥遥指着前面的震风峡,“追吗?” 震风峡,峡如其名,常年狂风不断,经常落石,所以得名震风,为狂风震石之意。因为这里十分危险,常年人迹罕至。 不拉扎花挥着马鞭:“追!为什么不追?!”他露出残忍的笑:“他们已经穷途陌路了,本将军要一个不留!” 他高声叫道:“弟兄们!冲啊,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回来,一起吃烤全羊!” 周围一片应和,震耳欲聋:“哈哈哈哈!吃两脚羊!” “将军威武!” “乾国都是软蛋!” “哈哈哈哈哈!” 很快,不拉扎花策马冲进震风峡,里面黑漆漆的,狂风呼啸,犹如恶鬼的冷笑。火把照出一条长龙,北狄人粗犷的面貌泛着激动的潮红。 “人呢?”果尔木疑惑道。可以看到马蹄印,凌乱又急促,但人根本不在这峡谷里。震风峡没有出口,出口处高崖万丈,除非寻死,没人会去那里。 这就奇怪了。怎么一转眼,那些残兵败将都不见了。 “他娘的!窝窝囊囊的软蛋!”不拉扎花破口大骂,命令道:“弟兄们,四处搜,刨个底朝天也要把他们挖出来!” “是!” 火把四散,密密麻麻的光点映照在震风峡,本是寂静的夜,却因为他们的火把照得犹如不夜城。看上去温暖,但男人们沾血的铠甲,满是杀气的脸,都给此景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果尔木嘟囔了一句:“将军,这……”看上去不太妙啊。 不拉扎花坐在马上等着,一双眼睛警惕的看着四周。他显然也发现了异常。心里那种死亡逼近的感觉越来越近,不能再等下去了!他道:“撤退!我们去震风峡外面围着,围死他们!” 突然,空荡荡的峡谷上空传来男人雄浑嘹亮的吼声:“哈哈哈哈!北狄蠢驴!想走?也得看看爷爷答不答应!” 果尔木很清楚这声音——王大虎! 他瞪大双眼,对着不拉扎花吼道:“将军!快走!” 来不及了。 无数密密麻麻的人头从峡谷两边露了出来,万箭齐发,箭头泛着温暖的橘光,从中却令人感到一股冷意,直击天灵盖! 北狄人急忙策马狂奔,想要冲出峡谷。然而还没有走进,外面腾的燃起熊熊大火,成一条火线,刚好堵住北狄人的出路。 外面,他们本来以为该躲在峡谷里面的乾国士兵整齐地排列,步兵们手持陌刀,雪白的刀刃组成一片刀林,让人丝毫不怀疑,如果有人硬闯,绝对人马俱碎。 身着火云麒麟纹玄衣战袍的男人带着黑色的面具,沉默地看着峡谷内北狄人的惨况。 乾国士兵们居高临下,北狄人上不去与他们厮杀,又都是骑兵,没有带盾牌,只能硬抗。原本铁浮屠浑身被铁甲包围的如铁桶一般,严丝合缝,就算是箭,杀伤力也微乎其微。然而当高处巨石滚滚而下时,再强硬的铁甲也没用,北狄人惊叫此起彼伏,纷纷策马逃窜。 王大虎哈哈大笑,手起石落,那叫一个快很准,看着北狄人抱头鼠窜的样子,他心里觉得格外畅快!“砸死你们这帮蛮子!你王大爷爷可不是吃素的!” 他一百个佩服姜泽,太他娘的聪明了怎么想出这么妙的法子!这打得可真爽!王大虎乐到飞起,激动到顶点还吹了几个口哨。痛快! 果尔木奋力抵挡,不拉扎花愤怒的满面通红,他吼道:“姜泽!你这个卑鄙小人!居然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男子没有回答,手一挥,外面的火箭纷纷射入,不多时,震风峡内成了一片火海。 “我之前打探过周围的地形,最有力的伏击地点就是震风峡。” “震风峡?可它是死路,况且岩壁光滑,根本没有藏身之处。” “普通藏在峡谷中当然不行,但倘若我们在敌人意想不到的地方设伏呢?” “你的意思是……” “兵分两路。假装溃败的一队进入峡谷,从断崖处包抄迂回,出其不意堵住出口;另一队事先顺着外面攀岩,在峡谷顶上埋伏。我已经打探过地形,外面着力点很多,震风峡顶端的巨石不稳,所以常年落石滚滚。借助铁索绳子,爬上去不是问题。我们来个瓮中捉鳖。” 玄衣男子静静看着这人间惨狱。突然,他眸心微缩—— 有杀气! 他迅速将身子折成九十度,一支长箭顺着他的腰部狠厉穿过,他腰间的盔甲瞬间裂开一条缝隙。好强的力道!隔着铠甲,他都能感受到仿佛贯刺一切的穿透力! 他身子不稳,连忙顺力下沉,稳住身形。他手持陌刀支撑,面具后,一双眸子没有什么表情的望向来人。 前面铁浮屠沉默站着,但周身隐隐露出凶残撕咬的气势。他们的前面,那个有着碧色瞳孔的男人骑着高头大马,手持长弓。刚才那一箭,就是他射的。 “姜泽,又见面了。”拓跋政将长弓放到身边士兵的手里,讥诮道:“本王没想到,上次被本王踩在脚下后,你居然还敢来偷袭。看来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对方没有说话,握着陌刀的手指一点点收紧。 拓跋政看出他的紧张凝重,轻笑道:“你不是很有能耐吗?”他的目光越过男子,看向峡谷内的狼藉,不拉扎花被熏得面目乌黑,他的眸色渐渐变得深沉,“本王低估你了,居然将北狄第一大将玩的团团转。” 他的语气充满诱惑,低沉磁性,带着诡异的质感,磨得人又颤栗又渴望,“本王甚至觉得杀了你太可惜了。”可惜了,这么一朵惊世绝艳的花,将再次折陨与他之手。就像上一次,大名鼎鼎的楼一层,他杀了北狄不知多少人,拓跋政难得敬佩敌人,为楼一层的军事才能和绝世武功,可以和拓跋政打个平手。能亲手解决这样的人,捏爆他的头颅,感受他的心脏在自己手里跳动,才会让拓跋政杀戮到厌倦的心重新强有力地跳跃。 拓跋政语调一转:“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他手里的狼牙九连环大刀刷的爆出:“姜泽,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他策马直冲玄衣男子,男子急忙躲避,手里的陌刀迎上去。拓跋政丝毫不将这把刀放在眼里,无论多么神乎其神,也得能碰到他的衣角再说。 凌厉的杀意,肆虐的残暴欲,绝对的气势。拓跋政这一次完全占上风,哪怕百人围着他也无济于事。周围的铁浮屠开始进攻乾国士兵,方才还在包围震风峡的上位乾军们此时咬牙抵抗铁浮屠,喊杀声一片,火光冲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暗度陈仓 耳边还能听到峡谷里王大虎的怒吼:“果尔木!你这个龟孙子,上次是俺轻敌了,这次俺一定要把你打趴下!” “来啊!谁怕谁!” “啊啊啊啊!” “撤退!撤退!” “冲出去!” 他能听到周围的嘈杂声,震耳欲聋。但他此时关心不了究竟谁胜谁负。因为他自顾不暇—— 那柄浑身泛着嗜血气息的狼牙九连环弯刀,冷冷地横在他的脖子上。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脖子有这么脆弱。 对面,那个碧色眼眸冷酷如狼的男人,眼里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杀意,他的眸子里冰冷的怒火喷薄欲出—— “姜泽在哪里?” 玄衣男子不作声,嘴角浅浅勾着让拓跋政深恶痛绝的笑。他的面具已经被摘下,从拓跋政瞳孔里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的眼睛,不是凤眸。 …… 笼罩在肃杀中的碎叶城,宛如黑暗中的巨人。它庄重立在茫茫大草原中,足有百年,在广袤无际中,是真正的王者。任何胆敢挑衅北狄的部族,远远看到碎叶城的高墙,便会打退这个念头。 它不可逾越。 天边,隐隐现出红光,玄妙诡异,隐隐传来庄穆的颂歌。 “你说,那边什么情况?”塔楼上,一名瞭望兵奇怪道,他心里有些不好的念头,犹如从水里浮出来的恶鬼,无论他心里怎么发毛,都阻挡不了越来越浓的恐惧。 同伴也纳罕:“说不清楚,应该还在打吧,”他自豪道,“别担心,有咱们殿下在,新来的乾国羊子们该死还是会死。哈哈。” “说的也是,咱们殿下七岁就能单挑狼王,咱们方圆几百里的土地,群狼都得听咱们殿下的调遣。” “是啊是啊,我们哥几个在这里守楼也是无聊,要是能跟着厮杀就好了。” “嘿嘿,手痒了吧?怎么,想发泄啊,夏热栏里多得是女人,够你玩的了。” “那些女人整天哭哭啼啼的,要不就跟死鱼一样,哪有一点儿兴致?哼,玩玩儿的了,时间长了看见就烦。” “原本不就是玩玩儿嘛,你怎么还要求那么多?” “哎,快看,”一名瞭望兵指着远处道,“那是狼群吗?” “我看看……”对方眯起眼睛。 远方,俯瞰大地,黑乎乎的群落急速移动,只有狼群能才这个速度。 问的人还奇怪:“自从殿下把狼头挂在城门口七天七夜,就再也没有狼群敢袭击碎叶城了,怎么……”它们还敢来? “他们不是狼群,”眯着眼的人握紧了手里的长弓,声音有些颤抖,“……是敌人!警戒!快警戒!” “呜——”巨大的号角吹响,天地似乎为之摇晃,声波阵阵发散,唤醒城中每一个人。 姜泽骑着绝影,遥遥领先,刷刷刷三箭齐发,准确无误穿透瞭望哨里北狄人的胸口,力道之大,一名北狄人直接被钉死在后面的柱子上。 姜泽的凤眸映着看似庞然大物的碎叶城,这个草原间命人闻风丧胆的死亡之城在他眼里却格外脆弱,羸弱的不堪一击。 他嘴角溢出令人胆寒的声音:“进城。” 北狄人口中的“狼群”这才显现出真面目,是浑身包裹成黑色的乾国士兵,他们齐齐仰起脸,后面的人火箭高射,漫天箭雨齐发,城头上的北狄人躲闪不及,不少人中箭倒地,其他人捂着伤口嗷嗷叫,不多时北狄人的盾牌挡了上去,箭矢大多被阻绝。 见状,玄衣士兵快速收起弓箭,化成三个方针,两边的方针迅速跑到城门两侧,架起云梯,发射铁索,猴子一般攀岩;最中间的士兵推着长车,上面固定着粗壮的木头,一下,两下,撞向城门。 “他们要撞门!”北狄人大惊,急忙向下射箭回击。 这时,城头上已然混乱不堪,不少北狄人被杀,玄衣士兵前仆后继,一个个爬上城头,但北狄人阻挡回击,双方陷入混战。 北狄将领杀敌时心内大惊,怎么回事?!不是说殿下出城杀敌去了?乾国羊子怎么会突袭碎叶城! 越来越多的乾国士兵跃上城头,黑色越聚越多,北狄将领左冲右突,拼力将想爬上来的玄衣士兵一一打退,眼看又有一个乾国人上来,陷入包围的北狄将领目眦欲裂,怒吼:“都给我去死!” 突然,即将登上城的那个玄衣士兵惨叫一声,很快七窍流血,全身无力倒了下去,后面的人惊呼。 北狄将领身边的那些围攻他的北狄人也纷纷猝死,北狄将领大惊,回头一看,那个身着黑底白线袈裟的尖头和尚静静站在他身后。 “东野法师,”北狄将领迟疑道,“您……”他之前很看不上这个东瀛来的老秃驴,但因为殿下招待收留他,他们对殿下的人也不敢说什么。但现在,这个和尚好像有几分本事。 “贫僧来助将军一臂之力,”东野的眼角挂着深深的皱纹,逆在阴影里,“通知过殿下了吗?” “已经发信号弹了。” “那就好,贫僧先帮将军抵挡一阵子,将军赶快吩咐人投石砸落爬墙的乾国人。”东野点点头,他身形如鬼魅一般,瞬间就消失了,下一秒,他就站在墙头不远的地方,几个瞬移,玄衣士兵纷纷惨叫着化作脓水。 东野微笑着看着北狄将领:“将军,还需……”加派人手守住城门,他听到城门剧烈震动的声音。就快守不住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哇,就被北狄将领打断了:“法师!你身后!” 早在北狄将领大瞪着双眼时东野就知道不妙,他耳边听到细微的煞气。细微,不是说弱小,而是此人的内力已经到了绝高的水平,常人难以轻易发现,这就为刺杀提空可趁之机。 东野迅速回身,铁钩一般的双手迎上去—— “叮!” 城头上,火云麒麟纹玄衣的男子单脚站着,螭龙陌刀狠狠劈下去! 足有一秒钟,两人都维持动作不变。姜泽凤眸复杂难言,这个和尚竟然徒手接住了他的陌刀! 北狄将领回过神来,操着大刀怒吼着砍向姜泽。姜泽回过神来,旋身飞起,一手疾如雷电,陌刀脱手,直直飞向北狄将领;同时摸出障刀,俯冲下来,目标直指尖头和尚! 这一次,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全身所有的真气都聚集在手里,传到那把障刀上。 又是叮的一声尖鸣,姜泽后翻数次,单脚抵在城墙上稳定身形。 对面,黑色袈裟的和尚面上带着令人极不舒服的表情,他的皱纹藏着阴影,看上去就像一个皱皱的被划了几刀的布口袋。 东野的左手蜿蜒出几道血迹,那血的颜色似乎比一般人更加浓稠灰暗,不是鲜红,却是酱红色,好像猪血晾几天后凝固了似的。 他喉咙里发出沙哑诡异的怪语:“没想到,贫僧修炼岐黄铜铁术六十载,居然会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破了。” 姜泽握着障刀的手指微微颤抖,不是他害怕,方才那一刀过于激烈凶猛,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手指。 他凤眸凝聚黑色,这个和尚是谁?恐怖如斯! 突然,众人皆感觉脚面一阵剧烈的震动—— 城门开了。 飘舞的碎发遮住姜泽的双眸,人们只能看到他微弯的嘴角。 拖延时间破城,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东野一直稳定的面色终于龟裂,北狄将领擦掉嘴角方才接陌刀时震出来的血迹,怒吼一声,“我杀了你!”东野也鬼魅一般,快的几乎分出数个残影。 姜泽手掌一吸,陌刀紧紧攥在手中,咬牙迎面而上,激斗中,他的余光瞥到一路过关斩将的白袍男子,心道,嵇舒翰,你可要快点。 …… “呜呜呜呜呜我不要在这里……” “我好怕啊……” “这里就是地狱!地狱!” “娘!爹!你们在哪儿!女儿好想你们……” “别哭了!” “娘亲,我腿间的血什么时候才会不流啊……囡囡下面好痛……” “乖囡囡,睡一觉,醒来……醒来就不疼了……” “哦。” 看怀里的小姑娘乖乖闭上眼睛,纤细的小腿上满是青紫的掐痕,伴着星星点点浑浊,瘦削的女人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我苦命的女儿啊,她才七岁……这是造了什么孽…… 天杀的北狄人! 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女人心里近乎癫狂地咒骂着,她本是诗书家里的小姐,从来没有骂过人,但北狄蛮子,怎能称作人! 她无声流泪,泪水簌簌落下。她怀孕的那一年,北狄人的铁骑就踩踏进来,掳走城中老弱妇孺,她被关在夏热栏一连七个年头不得出,为了刚出生的女儿,她每日都被北狄人折磨的昏死过去,就为了能多拿一点口粮。 可是! 没想到北狄人居然对七岁的女童下手!畜生!全都是畜生!女人本来清秀的面容变得粗糙瘦削,满是悲戚,她摸着自己女儿软软的头发,悲从中来,她还是个孩子啊。 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敢反抗,七年来,北狄人的野蛮残暴已经深深映在她的脑子里,她怕极了,上一个被活活煮死的孕妇的惨叫还在她的脑子里回想,她怕的浑身发抖。一想起来就抖得厉害,怎么也止不住。 怕。 害怕啊。 恨。 好恨啊。 要是有谁能救救她就好了。女人偶有神志清醒的时候,就念着有哪一天乾国人能神兵天降,带她们回乡。 念了七年,她也知道这痴心妄想,乾国士兵在她心中胆小如鼠,连妻子父母都不敢来救,算什么好汉! 但她实在不知道向哪里安放她的绝望,如果不祈祷不求助神明,她怕自己撑不下去。她还是日日念着,有个念想。 “臭婊子,哭什么哭?!再哭老子……” 突然,外面骂骂咧咧的北狄士兵消音了。只听得沉重尸体倒地的声音——她们在这人间惨狱里,每天死的人多如牛毛,跟死人有关的声音轻易就能分辨出来。 “里面的人听着,乾国银翼军前来营救,时间不多,速速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陷入泥潭 “戴渊宇和王大虎将敌人引到震风峡,我们趁机潜伏到碎叶城,一举突袭,我在前抗下敌人,你去救出所有沙月城人质。时间紧迫,速战速决。” 嵇舒翰银色铠甲加身,身披白袍,手持雪缨长枪,骑马等在帐外。他的身后,万人伫立,他们的右臂上系着白色布条,表明银翼军的身份。 自从上次敲定二人合作后,他们就把兵力重新分配了一下。嵇舒翰率领银翼军,为主帅,戴渊宇为右军;姜泽率领玄策军,王大虎为右军,落四五为左军。 “真的吗?有人来救我们了?”女人的声音喑哑,不可置信。 嵇舒翰眉间不耐烦,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道:“里面的人听着,乾国银翼军前来营救,速速出来,否则等北狄人过来就来不及了!” 北狄人三个字像是打开了开关一样,瞬间,营帐上映出所有的黑影,宛如女鬼群魔乱舞,但这女鬼们动作却格外缓慢诡异,好似垂垂老矣。 “快快!可以离开了!” “能逃出去了!” “呜呜……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谁来帮帮我……我起不来,我的腿站不直了……谁来帮帮我……” “……” “囡囡,你听见了吗?”女人摇着自己的怀里被吵醒的小姑娘,眼眶红肿,“我们能走了。” 营帐的大门被掀起,里面的恶臭猛地涌出来,不少银翼军瞬间变了脸色,但看见嵇舒翰面无表情也不敢乱动,只得尽职尽责继续招呼那些饱受摧残的妇女们赶快上马。 女人们能走的路的就走路,不能走路的就被骑兵们带着。一匹马最多能带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儿,加上原本的骑兵,也足够了。 嵇舒翰面色很不好看,那些女人一个个瘦的皮包骨,头发没有光泽,枯草一般,有的人头发十分的油,打着结,肉眼可见的污垢,长期遭受虐待,身心俱疲,轻易看出精神松松垮垮,让人看了只觉得恶心,又觉得她们可怜。 营帐里随处可见污秽,血迹,干草,浑浊的棕褐黄色……他忍住生理上的不适,继续指挥道:“所有人听着,加快速度,马上出发。”姜泽拖不了多久,最外围银翼军还在对战赶来的北狄人,他们这边形势也很紧急,最多两刻钟,不能再迟。 “是。”银翼军齐齐道,迅速动作,敦促妇女们赶紧走。 林芸抬起头,小心地望了一眼白马上的男子,他英俊的脸被温暖的烛光照着,恍若天神下凡。 过去两千多日日夜夜,她几乎哭瞎了自己的眼睛,也没等到乾国的人来救她们,但现在,他们来了,就活生生的在她眼前。她屏住呼吸,这一切好不真实,她好怕这是一场梦。 “快走。”骑兵催促道,“没时间了,别磨蹭。” “哦哦,好,谢谢军爷,”林芸急忙答应着,她颤巍巍抱起自家的小姑娘,“囡囡,我们走了。” 小姑娘乖乖地应着:“好。” 囡囡不重,只是因为林芸常年遭受惨无人道的折磨,饭也吃不饱,还剩下口粮喂自己的孩子,所以她努力了几次,囡囡还是控制不住想滑下来。 “娘,”小姑娘声音软软的,小小的,“是我拖累你了……” 林芸又想落泪:“傻孩子……说什么傻话……” 一旁的骑兵看不下去了:“算了算了,你坐我的马吧,我带着你。” 闻言,林芸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她嗫嚅着:“谢谢军爷,谢谢……” 嵇舒翰把目光移开,他远远望着城门的方向,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有一股不安的感觉。 夜幕无星无月,黑色肆无忌惮的笼罩大地,这是大漠草原的常态,夜晚,男人的狂欢,女人的哭喊,刀光剑影的厮杀,七零八落的尸体……等到第二天黎明的时候,等待多时的秃鹫看准目标飞到草原上,开始啄食腐烂难闻的残肢。 草原上,密密麻麻的铁浮屠快速骑马飞奔,他们跟着最前面的男人,一如之前的坚定。 拓跋政第九次抽在马屁股上,狠狠咬着牙:“驾!” 汗血宝马吃痛,但它也不敢像平时对马夫一样撒野,虽说拓跋政平时对它颇为爱护,命人尽心料理,但一旦发起怒来六亲不认。此时很显然拓跋政处于盛怒之中,它长啼一声,撒开蹄子狂奔。 姜泽! 拓跋政碧色的眸间,曾经的从容戏谑不在,灼灼闪着嗜血的光芒。 姜泽!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戏耍本王! 拓跋政九岁上战场,十一岁兵变,取得各个贵族的支持,带兵杀到皇宫,杀兄弑父,此后大大小小战役不断,哪一次像这次被人耍的团团转?! 就像那该死的楼一层! 碎叶城近在眼前了,拓跋政眯起碧绿色的瞳孔,姜泽,这一次,本王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远远看到远方来的大队人马,姜泽心下一沉,没想到拓跋政这么快就来了,他一掌推开北狄将领,旋身连连逼近,陌刀横扫,真气如飓风般狂扫,直打空门。 北狄将领连连后退几步,直直撞到城墙边,晃了几下,差点掉下去。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感觉脸上风沙呼啸撞过,粗砺的疼。东野也后退了一两步,但比起北狄将领来稳定太多了。 姜泽看着几乎没怎么动的东野,心内十分凝重,这人好强。他成为大宗师之后,难逢敌手,但东野的身法诡异,他与之交手仿佛跟鬼魂打斗,那种阴冷黏腻的湿冷感,紧紧贴着他的脊背挥之不去。他头一次对面前的敌手生出一丝恐惧。 但真正恐惧的事东野。他神色虽然不变,但瞳孔深处藏着慌乱和惊疑。怎么会?他是东瀛第一大法师,邪鬼厌道修得炉火纯青,即便如此还没能解决面前的玄衣男子。他心内的恐惧越来越深,因为他修的是邪术,几乎是妖怪一般的存在,但姜泽凡人之躯,竟然能抵挡,东野瞪大了眼睛,那这个年轻男子的修为该到了怎样登峰造极的境界啊。 见姜泽不恋战而欲脱身离去,东野双目一凝,不能轻易让他走!此人未来一定是破坏他大计的劲敌! 看来,只能使出那招了。 东野双目上翻,只露出眼白,看上去格外骇人,然而他却如蛇一样灵活准确,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瞬移到姜泽身边,手掌成爪突然暴起,目标直取姜泽的心脏! 姜泽大惊,御风术瞬起,在城头上躲避,他看着面前逼近宛如怪物一样的东野,离得如此近,陌刀施展不开,他反手攥紧障刀,划向东野的眼白! 东野灵活无比,大掌狠狠劈下来—— 姜泽想躲,却发现来不及了,他凤眸圆睁,他竟然、东野竟然徒手接住了障刀! 那双已经怪异的不向正常人的昏黄色的手,上面不知什么时候长出尖锐的黑色长指甲,就是这黑色指甲夹住障刀,姜泽用尽力气也拔不开。 东野桀桀怪笑两声,微微一用力,那柄障刀瞬间破成碎片爆裂开来! 几乎是同时,姜泽飞快松开手,另一只手撒出一把白色粉末,使出千斤坠,跌落城头,他长啸一声,又抽出一把障刀狠狠扎进城墙壁上,减缓降落的趋势。另一边,绝影飞奔而至。 头顶上传来东野尖锐的大叫,伴随着滋滋滋的腐烂的声音,但很快,破空向下飞来黑色的物体,东野循着姜泽的轨迹撒下一把毒镖,姜泽翻身仰面向上,凌空一掌将它们打击到墙壁上,又重重一脚踩在墙壁上,借助冲击力空中凌翻,直直下坠,脸色发白,放松呼吸放松呼吸,他用尽所学,希望自己不被砸成肉饼……绝影刚好赶到,接住不停下坠的玄衣男子。 姜泽苍白的脸色还没有恢复,就赶紧催着绝影向东南方向赶去。“玄策军,撤退!” 玄策军听到主帅命令,急忙跟着姜泽飞奔。 “姜泽!”拓跋政的声音从后面遥遥传来,充满浑厚惊人的内力支撑他的声音响彻百里,“你以为你能逃得掉?!” 身后长箭齐发,铁浮屠的脚步沉重地响在每一个人的心上。过去百年,铁浮屠一直是整个大陆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天下第一铁骑,铁浮屠一出,所经之地寸草不生,绝非浪得虚名。 后面的玄策军大规模混乱,铁浮屠所经之处,屠刀收割人的性命,不少玄策军拼死抵抗,但死伤甚多,干掉一个铁浮屠意味着牺牲三到五个玄策士兵。 快!再快些!姜泽心里无比焦灼,他慌乱到心内一阵阵痉挛,死亡的威胁如影随形,就在他的喉间,他的脊背,他的头顶。他头一次感受的这么明确! 终于,姜泽远远看到嵇舒翰的军队,他加快跑进。嵇舒翰看着姜泽军队后面如狼似虎的铁浮屠,数以万计的高塔飞速移动,他脸色极差:“你居然带了这么多尾巴?你是想我们今天都死在这里吗!” 姜泽喘气道:“我也不愿意。看来拓跋政怒了。” 嵇舒翰怒道:“这还用看吗?!”铁浮屠跟疯狗一样四处屠杀,但凡长着眼睛都知道北狄人发狂了! “我们赶快撤退,”姜泽不想跟嵇舒翰废话,“再晚就来不及了。” 嵇舒翰沉沉道:“已经来不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绝处逢生 短短几秒间,铁浮屠拉起长弓,长箭漫天落下,跟之前一样,来势汹汹,好似永远不会停歇。 银翼军早已立起盾牌阻挡,给玄策军掩护和反应的时间。尽管如此,还是有些地方没挡住,不少长箭直接冲碎盾牌,银翼军惨叫连连,甚至一支长箭穿透三个人的胸膛,像穿串而一样。 后面的女人们害怕的瑟瑟发抖,有的人软着腿跪坐在地上,蓬头垢面,嘤嘤哭泣。士兵们一边作战一边还要照看女人们,十分艰难。炮火连天,自顾不暇。这里是战场,这里是永夜地狱。 嵇舒翰拧着眉头,北狄人大开杀戒,若是他们只有军队还有一线生机,但……他耳畔听着尖利的哭泣,只觉烦心不已,呵斥道:“闭嘴!” 他的声音冷硬如冰铁,嘈杂的女音渐渐低了下去。识趣的女人闭紧嘴巴,知道自己哭也没用;但有些神智已经不清醒的,哭哭笑笑,怎么也止不住:“我们要死了……都会死在这里……北狄人不会放过的……啊,孩子,我的孩子呢……”却全然忘记了自己孩子早就死了的事实。 姜泽不赞同道:“你……” “你也闭嘴,”嵇舒翰面沉如水,虽然冰玉雪颜,但说出的话却无比刻薄,“我要把她们留在这儿。” “什么?”姜泽的语气不善,“你别忘了我们是来营救人质的。” 嵇舒翰冷冷道:“我没忘,但是现在的情况你也看见了。”他握紧手里的雪缨长枪,“这些女人就是拖累,不及时撤退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你说的是人话吗?!”姜泽喝道,“我们走了,她们只有死路一条。” “那又怎样?”嵇舒翰眼睛一眨不眨,“战争时期,有舍才有得,关键在于保存有生力量。”他讥诮道,“我没你那么高尚,争着做大英雄。我只知道我的两万银翼军不能葬身于此。” 姜泽怒极,一拳打上去,嵇舒翰接住,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力控制不住的后仰,他拼力稳住身形,坐直后冷笑道:“怎么,恼羞成怒了?你要打的人不是我,北狄人对我们虎视眈眈,你还是省点儿力气吧。” 姜泽漂亮的凤眸充斥着怒火,他浑身都是危险的气息,仿佛从地狱里走出来,万丈深渊般的黑暗。无声,寂静,深沉。 “你行,你就留在这儿救她们。恕不奉陪。”情势紧急,嵇舒翰调转马头,冷声道:“全部银翼军听令:去掉辎重,全力前行突围,火速回城。” “是。”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女人们不可思议的尖叫。银翼军共有两万人,五千骑兵,五千负重兵,一万步兵。骑兵可以带着女人们离开,但只能带走少部分人,剩余的一万多女人们绝望地停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求求你们,带我们走吧……” “我不想死在这里……” “我好怕……” “呜呜……” “……” 林芸被周围的火光和激战场面吓得不敢出声,她浑身散了架一样,在马背上颠簸,她身后的骑兵因为要突围还要提防北狄人的攻击,根本顾不上她。她也知道自己就是个累赘,实在不敢给军爷添太多麻烦。她遥遥看着女人们绝望地瘫坐地上,心里一阵冰冷。但她又能做什么呢?跟她们比起来,她算是幸运的了。 她知书达理,也明白那位白袍将军的苦衷,她没有怨言。林芸看着前面一马当先大杀四方的白袍男子,咬住嘴唇,搂紧了自己怀里的囡囡。 战况恶化,姜泽立在炮火之中,看着那些女人们悲戚的表情,她们的眼神没有光彩,已然绝望到极致。 好不容易等到祖国的人来救她们,却在中途弃之而去,她们还有什么希望?!不少女人嚎啕大哭,更多的是神情麻木,近乎呆滞。已经,哭不出来了。 姜泽挥手斩断一支流箭,大吼道:“盾牌手抗住,陌刀队出击!”他抽空对那些孤苦无依的女人道:“大家都坚持住,今天我姜泽一定会将你们一个不少带回去的!” “弓箭手掩护!” “所有骑兵拉人上马,能带多少带多少!” “所有人掩护骑兵先行离去!一定要挡住!” 姜泽一条条指令发下去,他抓住一名小兵的衣领:“你,骑着我的马带人走。” “……那都尉你呢?”被点名的小兵诧异道。 姜泽道:“我自有办法。你快走,别磨叽。” 小兵不敢废话,姜泽帮他掩护,远远逃出去的时候,小兵心里五味杂陈,又是激动又是感慨,此刻他什么也顾不得想,只有一件事:拼死完成都尉的任务,把他怀里的女人和孩子完好无损的带回去! “姜泽,你倒会逞英雄,”拓跋政扔过去一串玄策军的头颅,寒声道,“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陌刀队成方阵,陌刀刀林斜冲云霄,横冲直撞的铁浮屠冲进陌刀前,铠甲瞬间碎裂,连带着马身上的铠甲也碎开,人马俱碎,非浪得虚名。如此几次后,铁浮屠们便不敢轻易靠近。 拓跋政火冒三丈,杀意毫不掩饰,他飞身下马,施展轻功,脚尖重重点在铁浮屠肩膀上,借助反弹力高高一跃,飞过陌刀林,反身就挥手收割陌刀队士兵的性命。 姜泽及时反应过来,手持陌刀迎头而上—— “叮!” 拓跋政的九连环狼牙弯刀和姜泽的陌刀狠狠相击!两件顶级兵器的交锋,振起一片气波,以二人为中心向周围冲击辐射开,不少人被牵连误伤倒地,七窍流血。 两人打的昏天黑地。虽说高手之间的战斗,往往几招就能决出胜负,但这是战场,生死之斗,密不透风的杀招,每一次都是在死亡的边缘游走,飓风般惊心动魄,打得愈加凶狠,拖得时间愈长。 看似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但也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姜泽和拓跋政面色皆是凝重,没想到对方如此棘手,这就像一场没有尽头的博弈,谁也压制不了谁。又因为二人之前体力都大大消耗,此时的战况更加艰辛而漫长。 又是全力相击,姜泽被震得连连后退,停下来的时候小腿几乎陷在沙地里。他胸腔一阵气闷,快上不来气儿了,大脑尖锐而缓慢的疼痛用力撕扯着他的神经,浑身经脉好似断了一样,尤其是双手,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手里的陌刀。 拓跋政也没好到哪儿去,他擦掉嘴角溢出的血迹,恶狠狠地盯着姜泽,能让他这么狼狈,姜泽,本王一定要杀了你! 姜泽用力握紧陌刀,支撑自己的身体,道:“你还没发现吗?” “什么?”拓跋政紧锁眉头,他突然心生不妙的想法。每次!他受够了!每次都以为姜泽必死无疑的时候,姜泽却突然开口,下一秒就能扭转局势,他看见姜泽露出这样的表情都恨不得马上捏爆姜泽的头! 姜泽咳咳两声:“啊,我还以为你会发现呢……我们打了这么久,想来碎叶城那边也该得手了……” “你!”拓跋政瞳孔剧烈收缩,不似正常人的程度。他咬牙切齿道,“你敢!” “这是我的老手段了,”姜泽笑了几声,落在拓跋政眼里该死的可恶,“虚虚实实,出其不意。我以为你该清楚才是。” “碎叶城里重兵把守,不管你想做什么,绝无可能!” “是么,”玄衣男子似乎很笃定,“那之前我是怎么在从重兵把守中救出所有的俘虏呢?” “混蛋!”拓跋政眼睛里布满血丝,“你找死!本王一定要将你生吞活剥!” 说话间,突然不拉扎花急忙赶来,还没走进就高声叫道,“殿下,碎叶城中突然闯进万人蒙面军,百仓粮草被烧!蒙面军沿途放火撒白粉,军民突发恶疾,皮肤溃烂,不少人已经倒地,大法师也中招了!殿下!请速速回城主持大局啊殿下!” 拓跋政面色顿时变得极为可怖,一张俊容狰狞无比,“姜泽!我要杀了你!”他气得狠了,连自称都忘了。 突然,四面飞来无数火箭,全都是朝着铁浮屠去的,四面八方不知道从哪儿出来大批的军队,粗粗一看,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人,潮水一般,惊天动地叫喊着杀上来。 眼看四面都是陌刀尖利的刀尖,它的威力之前不拉扎花已经见识过了,他焦急道:“殿下,还是先突围要紧!碎叶城那边……” “你闭嘴!”拓跋政披头散发,恍如一个恶鬼,他死死攥着弯刀,手背上的青筋一直浮到手臂。巨大的冲击加上他本来重伤,新仇旧恨,难以排解,全都乱糟糟的挤在心头,郁积已久,他只觉一阵头晕,直直喷出一口血。 “殿下!”不拉扎花惊呼,他没想到,殿下居然被人气得吐血了!他急忙上前,以免拓跋政发生不测,“殿下,您还好吧?!” “本王没事,”拓跋政恶狠狠道,他面色苍白,眼神如刀,碧绿的瞳孔邪气四溢,汹涌的戾气横冲直撞,有一股摧残暴虐的美。他驰骋战场这么多年,自然分得清利弊。只是,不甘心啊!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回城!” 面对无处不在的冒火箭矢与盾牌刀林,铁浮屠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好不容易集中火力拼死突围出去,连气儿也顾不得喘,火速赶回碎叶城,不少马累的口吐白沫倒地死在途中,又换新的马。 姜泽看着军队中走出来的熟悉人影,有些虚脱地松了一口气。若是对方再不来,他今日真的要命丧于此。 “姜都尉,余白来迟了。” 这一夜,辽阔的大草原上注定无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太虚入境 等姜泽带剩余的玄策军赶回去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只是,这一次,姜泽没有感到丝毫的喜悦,他成功救出俘虏,但玄策军死伤惨重,大伤元气。经此一役,草原上的尸体多如牛毛,到处弥漫着腐烂和焦土的味道。 若在中原地区,或许人们最轻松惬意的时候是傍晚,因为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可以慢悠悠看着夕阳落下去。但在边疆战场,傍晚是一天中最令人提心吊胆的时刻,当太阳没入地平线,他们就要出征,或许有去无还,或许踏着黎明的第一缕晨光再回来时,身边昔日战友的身影已经消失不再了。 黎明时分,一夜鏖战过后,他们终于可以喘口气儿,可是,自己身上的伤口,满目的残肢断臂,甚至是战友死亡的噩耗……都使他们无法露出轻松的表情。嗓子早已喊哑,哭不出声,笑不出来。 姜泽沉默无言,余白看出姜泽心情不佳,识趣的没有开口,只默默地落后姜泽一步,留给他一人独处的空间。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人断肠。 站在门口等待的王大虎伸长脖子,望穿秋水。远远看到军队的影子,便激动的寻找姜泽的身影。又等了一会儿,姜泽才到城门口,王大虎一见他便激动道:“好家伙,你终于回来了,担心死俺了!” 姜泽没有下马,——他骑的是余白的马——他轻声问道:“落四五呢?” 王大虎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落四五办事儿你还不放心?这边一切都控制住了。”他忍不住沾沾自喜:“你不知道,在震风峡那会儿,俺可是把北狄人打得屁滚尿流!哈哈!北狄第一猛士果尔木怎么样,还不是被俺……”他的话消音了。 因为,姜泽身子一歪,直直从马上摔了下来。 “姜都尉!” “都尉!” “姜泽!” …… 月下飞天镜 活水潺潺,不知源头在何方。舒旷幽静,空谷绝响,好似应和水波气流,野马尘埃方里,天地与我合一。晨曦第一缕清光浅淡的照进来,衬得这里更加清雅,不似人间。 抚琴的白衣男子盘腿坐在抱山台,他身下是草编织的蒲团,再往下,便是湖水,一路蜿蜒,延伸在外。 突然,他的手一顿,不和谐的音刺响,短促却令人心悸。短短一瞬,又恢复了宁静,好似方才那杂音从来没发生过。 蓝钰停下来,低头看手指上沁出的血珠,他眉间轻蹙。为什么,心里突然颤栗了一下…… 月下飞天镜依山傍水,根据阴阳五行、岐黄方术建造而成,本身就是一个通灵宝地,武者在此修行,十年便可有百年的功力,对于有慧根的人来说,是绝佳的清修道场,假以时日,坐化飞升也不是不可能。 蓝钰没有修仙得道的想法,只将此作为静心之所,无事时便会抚琴冥思,每每从天地自然中悟出不少玄妙。只是这次,他第一次有心烦忧虑之思。 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无心继续弹琴,直到手指上的血珠不再溢出,他捻了一下手指,缓缓合拢手掌。冷湿的感觉,很不舒服。 蓝钰睫羽半垂,不行,心里的不安如影随形,他无法静心。向来清冷的声线头一次透出急切的味道:“去请雪姨来。” 隐匿的气流转动了几下。空中还是十分安静,但蓝钰知道隐卫已经去了。 “公子,你真的要这么做吗?”薄雪跪坐在蓝钰对面,眼眸里肉眼可见的担心,“太虚之术对人体损伤极大,稍有不慎就会损伤精气,有碍神智。” 她说的委婉。太虚之术是轩辕氏流传下来的秘术,顾名思义,神游太虚,使人远在千里之外也能通过入梦神游,借助他人之眼,感知另一个地区的风物情景;若是运用的登峰造极,出神入化,甚至可以与原主的神识对话,操纵他人的意识,强加给他人虚假的记忆,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更有甚者,可以轻易在梦境中杀死对方的灵魂,使之失去意识,永远沉睡,与死去无异。 此术极为逆天,所以对施术者有严格的要求,若对方意念极强,强行将施术者驱离自己的脑海,施术者会反噬,受到重伤;也有的人本身就会修行方术,稍有不慎,施术者被对方的意识控制,也会无法回神,说的浅显一点,成为智障痴儿,无药可治。 蓝家几代以来,敢用此术的人寥寥无几。上一个使用此术的人是蓝家先祖蓝若虚,当初远在千里之外凭借太虚之术入高宗梦境,告诫高宗一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灾,高宗醒后有感而发,急忙在全国早作戒备,这才保住乾国的气运。同时期的北狄因为这场百年大旱,损失惨重,草原大地开裂,千里无牛羊,一蹶不振,直到这些年才慢慢恢复元气集聚力气。 但蓝若虚也因此受了重伤,——高宗毕竟是真龙天子,龙气护体,蓝若虚的神识受到高宗识海的驱逐攻击,几近艰辛,才最终使高宗相信他——此后一生躺在床上,呼吸浅薄,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钰明白雪姨心有忧虑,”蓝钰道,“无妨,请雪姨助我。” 那个人,不会驱逐他的。 薄雪知道蓝钰心意已决,也不好说什么,蓝钰做事一向稳妥,罢了,她好好在一旁看着,尽力护他周全。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只是,公子要入何人之境?”她是真的奇怪,蓝钰为人清冷,很少有失态的时候,从来没有用秘术解决尘世凡事,这一次,他难得慌乱,委实让她疑惑。 闻言,蓝钰沉默不语,最后只道:“开始吧。” 这就是不愿说了。 薄雪叹了口气:“好。” 抱山台上,绿绮琴断裂的琴弦已经装上新弦,男子一袭白衣,在蒲团上盘腿而坐,玉指微勾,弹出清雅玄妙之音。 “铮——” 万物有灵。 “铮——” 大音希声。 薄雪看对面芝兰玉树般的男子已经闭上双目,她眸心一肃,搭在两腿上的双手如花一般结印,掌心渐渐溢出冰蓝色的雾,游走在二人的周身,仿佛有生命一般,围成一个圆。 圆的中心,蓝钰的双手看似还在抚在琴弦上,实际上游走的气流轻轻托住他的手掌,使之微浮在琴弦,留出细小的缝隙。他的手根本没有碰到琴弦,然而掌下琴弦无人拨弹仍然响动,好似有看不见的手在拨弄一般。 周围的一切,晨光,清风,细水,虫鱼,花草,山野中的雾气,空气中的尘埃……一切的一切,好似被笼罩在一个看不见的域里,光影静止,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他闭着双眼,一片黑暗,但他能感受到风吹的声音,不是京都柔和的风,是粗糙的,夹杂血腥铁锈味的,带着砂砾的,北疆的风。 “你说这怎么办啊……愁人……” “余白,姜泽的伤势怎么样?” “很难说,”男子叹了口气,“姜都尉背上中了十七枚碎蛛毒镖,加上之前过度运功作战,加快毒素的侵蚀,毒素已经沁入肺腑,如今身心俱疲,深度昏迷,下官只能先将姜都尉脊背里的毒镖碎片一点点取出来,敷一些药物,其他的……也束手无策啊。” “你居然不行?!不是你研制出什劳子毒粉,俺们拿去对付北狄人,浑身都溃烂了,你用毒这么在行,居然说你不知道怎么解姜泽的毒?” “大虎,你别冲动……” “下官虽然略懂毒术,制毒也颇有造诣,但确实没有见过这么诡异的毒,看上去有生命一般,又像蛊……这不像中原的毒,所以十分棘手。” 姜泽迷迷蒙蒙的,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隐隐约约听到嘈杂的声音,听着吵闹的状态本来应是吵吵闹闹的,但说话的人都压抑着声音,他听上去又好似蒙上一层薄雾,一来二去,他反而不知道他们说的话都是什么意思了。 但是,好奇怪。 姜泽有些失神的想着,他是在昏迷吗?怎么分明听不清他们的声音,他们谈话的内容却还是一字不落的传进他的耳朵里?简直就像……有人帮他听一样。 他无力的自嘲,姜泽,你是糊涂了吗?怎么可能呢。感觉脊椎好似碎了一样,浑身没有丝毫力气,就连动一动手指,眨一眨眼睛也做不到。但他又觉得热,从后背上传过来,热得受不了,热辣辣的带着痛,好像躺在烧红的烙铁钉床上,刺进他的骨髓,深入他的内脏。有生命的碎片?好像是有成百的碎片一样的东西紧紧黏附在他的血管上,他清晰地感觉到,这东西顺着血液一路上游,直直想冲进他的脑海。 啊。 他发不出声音,想呼痛也做不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姜泽格外烦躁,他强行想挣脱这仿佛被桎梏在人形铁质刑具里的感受,他不能废人一样待着!就这么等着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刺进他的脑子里吗?! 起来! 睁开眼睛! 摆脱这附骨之疽的恶感! 床上,玄衣男子安安静静的躺着,他的面容苍白而没有血色,双眉紧紧皱着,任凭姜泽的意识如何努力,他的身躯仍一动不动,维持着原来的样子,连眼睫都没有偏离原来的位置半分。 “别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蓝钰受伤 怎么回事?为什么他的识海里好像有人在说话? “不要乱动,否则会加速血液里毒素侵蚀。” 你是谁? 姜泽觉得这声音莫名熟悉,好似很久之前就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一般。现在出现,虽然惊讶,却又觉得无比自然,没有一丝被进攻的排斥感。 虽然他身体不能动,无法感知外界,但他的意识还掌握在自己手中,只是被牢牢封在这受伤的躯壳里罢了。身体中毒虚弱,不代表精神就此软弱。只要他不同意,没人能强行进入他的意识。他有这个自信。 他惊讶,疑惑,不解……唯独没有恐惧和戒备。从内心深处,他一点儿也不担心这个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声音的主人会对他不利。说不清为什么,他十分笃定。是以他虽然诧异,却也没有下一步的比如将这声音驱逐出去的动作。 “……我不会害你。” 那人说完这一句话后,就再也没了下文。姜泽无法,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不确定这人下一步想做什么,只得捡点儿有用的问。 你为什么出现在我的识海中? “我来给你解毒,”声音顿了一下,“你把你的意识交给我。” 姜泽沉默了。 开什么玩笑他重伤到神智不醒连睁开眼都做不到,这什么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人居然跑到他的脑子里张口就是“把你的意识交给我”?! 但凡脑子稍微正常点儿的人都不会同意这么匪夷所思的要求。这不是说着玩儿的,战场上能找到一个生死战友都得慎重考虑后背值不值得交付,而把自己的意识随便给一个根本不知道是谁的人……谁敢这么做? 姜泽久久不语。 “你不信我?”那人的声音再度响起,仿佛山间的凌凌泉水。 他叹了口气:“我不会害你。” 对方的嗓音本该寒凉淡漠,——不知道姜泽从哪里得出这样的结论,但他就是如此笃定——姜泽却从中听出轻柔的感觉,好似山巅水源处融化的雪。短短五个字,听得姜泽心里莫名一软,几乎就要缴械投降。 罢了,反正现在自己也治不了自己,既然那人这么说,姑且相信他,死马当活马医。 而且,从内心深处,姜泽听到这个声音,只觉得特别,特别到他想要好好珍藏。珍之重之,爱之护之。他应该是认识这个人的,可是……为什么他的脑中没有丝毫印象? 他是谁? 姜泽实在想不出来,最后只道了个好字。 他说到做到,没有一丝防备,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将那人接纳进自己的意识。他的识海无边无际,广袤无比,但精神在强大的同时又十分脆弱,倘若被外人进来,稍稍一破坏,就足以将原主痛得生不如死,甚至识海受到重创成为痴呆。 姜泽明明知道此间凶险无比,却仍毫无保留。他温和的接纳来人,毫无试探,毫无戒备,毫无反抗。任凭一个连名字也不知道的陌生人,在他的识海中为所欲为。 那人的声音渐渐变得缥缈起来:“放松……” 陷入彻底的黑暗之前,姜泽隐约听到“青蛊”两个字。 月下飞天境 抱山台上,白衣男子如玉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冒着黄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向下滑,他的发丝紧贴在鬓边,好似水里捞出来一样。向来好看的唇也失去颜色,看起来脆弱极了。 薄雪失声道:“公子,你不能同时入两个人的太虚境啊,公子,快抽身。” 然而蓝钰置若罔闻,继续紧闭双眸,薄雪不敢中途强行打断,这样两个人都会没命,她心急如焚,一边继续施法一边期盼蓝钰早些抽身,再拖下去……她不敢想象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 薄雪手掌飞快地结印,浑身爆发出冰蓝色的雾气,她修炼冰莲御雪诀已经大成,是以可以将真气溢出体外凝成实体,助没有内力的蓝钰施展太虚之术。 薄雪的眼眸已经变成了冰蓝色,她美目含忧,公子,你可千万要撑住,莫做傻事啊。 然而她的期盼并没有用,很快,薄雪看到蓝钰嘴边溢出血迹,他的表情十分痛苦,五官都皱在一起。 薄雪惊呼:“公子!” 蓝钰似乎再也忍受不住了,他双手被无形的压力逼的狠狠下按—— “铮!” 掌下绿绮琴弦俱断,蓝钰修长细腻的手掌被隔出道道纵横交错的血印,血珠滴落在他的白衣上,濡湿洇开,好似写意红梅,瞩目惊心中夹杂着惊心动魄的美。 薄雪大惊失色,她的瞳孔中,映出蓝钰的身影,白衣男子如蝶断翅般,无力地倒下去—— “公子!” 青州 “青蛊,你醒醒。青蛊?” 眼前渐渐凝聚出光芒,白线越来越大,化作一团白光。光芒之中,一个男子焦急的脸慢慢变得清晰。 “青蛊?” “……我这是在哪儿?”身材火辣的高挑美人眼神迷蒙地望着天,她躺在地上,胸口露出大片春光,妖娆的身姿宛如蛇一样扭着,看得人口干舌燥。特别是数条青蛇游走在她的娇躯上,有的甚至直接盘踞在她的胸口,悠闲地吐着信子,美人与毒物交织,轻轻沾染一点儿,都难以自禁,想要变成飞蛾去扑那名为青蛊的火。 青淮有些不自然地别过眼,但又忍不住飘忽着看了两眼:“方才我看见你时,你就躺在地上了。” “管好眼睛,再看老娘把你的眼挖出来,”青蛊凉凉道,她不但身材火爆,性子也是爆的很,除了薄雪和蓝钰,几乎没人治得住她。她伸出一条手臂,广袖纱罗落下去,雪白丰满的几乎耀眼的手臂,“愣着干嘛,快拉我起来。” 青淮哦哦两声,手忙脚乱,不知如何下手,最后小心地握住女子的手腕。青蛊翻了个白眼,反手和他十指交握,猛地借力起身。随着她的动作,没准备好的蛇纷纷掉落在地,有些还缠在青蛊身上的青蛇骄傲的搔首弄姿,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 下一秒,残存的蛇都被青蛊无情地拿手拍了下去:“怎么着?下去就老老实实下去,非得让姑奶奶请你是吧?” 青淮嘴角一抽。他发誓他看到那青蛇掉下去的时候一脸的生无可恋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猫和老鼠 红蕊竹叶青本是剧毒的蛇,寻常人不敢轻易招惹。但是青蛊一点儿不在意地蹂躏它们,它们也不敢反抗。因为青蛊的指甲。——墨绿色的,带着复杂诡密花纹的指甲。除了竹叶青之毒还有其他上百种毒素,就算它们是竹叶青也怕。 而且,那些竹叶青毒还是从它们身上提取的。嘤嘤嘤嘤。 青蛊踢了一脚:“赶紧的,都爬回竹篓里,别乱跑搞的乱糟糟的。” ……搞得最乱的不就是你嘛。 青淮对毫无雄风的竹叶青充满同情,有时候会兽语也不是什么好事儿,比如天天听蛇鼠蟾蜍们对青蛊的控诉抱怨,他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看着地上终于没有那些闹心的青色绳子了,青蛊满意的回头:“你刚刚说我怎么了?” 青淮:“……你晕了。” 青蛊纤纤玉手托起尖巧的下巴:“这倒奇怪,我原本要用蛇制新毒,而后就没了意识……”渐渐地,她闭上嘴,神色变得古怪起来。 “怎么了?”青淮一头雾水。说着说着怎么不说了? 青蛊脸上轻佻的表情收了起来,她慢慢思索着:“是主子。他使用了太虚术。” 青淮大惊,主子平日能用凡间谋略解决的事绝不会用秘术。天道好轮回,秘术威力无穷,但也需要一定代价。但现在,主子突然用太虚术,一定是出了什么重要的事。重要到,连主子也束手无策。 “主子要你做什么?” “我记不起来了。你不是也知道么,太虚术尽,被施术者只觉做梦一场,什么记忆也不会留下。”青蛊挽起一缕发丝,在指上缠绕,她半眯双眸,尽力回想—— “青蛊,速来京都。” 她只能想起着六个字,应该是主子特意让她保有这段记忆,方便行事。 青蛊道:“主子要我去京都,我走了。” “哦。啊?”青淮没反应过来,“现在就走?” 青蛊故作奇怪道:“当然,主子有令,做属下当然立即执行。” 她知道青淮对她的心思,只是自己没什么感觉,有心想逗他,平日就这么吊着,玩玩儿也挺好的。青蛊慢慢张开了獠牙,心底笑得很是不怀好意。 “可以见到主子了,人家好兴奋啊,”青蛊撩了撩头发,慢吞吞咬着磨着吐出几个字,红艳艳的舌头,红艳艳的唇,丰润饱满,说不出的勾魂魅惑。“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我的小宝贝们呦。” 青淮一噎,看着青蛊腰肢款款走出去了,重重的叹气。他有心跟青蛊一起去,但身为青州十三卫之一,他不能擅自离开麒麟古脉,不管怎样心焦,都无可奈何。 算了,青蛊不在,找她那些宝贝诉诉苦吧,青淮摸了摸腰间的黑色竹笛,提起竹篓走向青蛊的五毒庐。 已至夏末,不管白日如何蒸闷,晚间点点暑气散尽,到也在烦热中生出一丝初秋的凉意来。 尤其是甘露殿,本就是为公主享受而修建,不管春夏秋冬,总归是公主府最惬意的宫所。人少庭宇旷,夜凉风露清。 旖旎缱绻的云雨后,室中仍盈着脉脉温情,夹杂着情欲暧昧。金风玉露,羞怯云月。 红锦被小心地掀开一角,裸足触地,踩过厚实柔软的羊毛地毯上,声音细微到几乎听不见。 推开门,转过拐角,粉衣男子负手而立,亭亭如盖,朗目清风,仰望着疏星浅月。 “今夜的月色似乎偏白了一点。”他道,“难得贺公子愿意抛却美人乡,与李某共度美景良辰。” 站在他身边的男子,一身白色中衣,披着绯色外袍,眸似狡狐,面如桃花。赫然是宠冠六宫的乾国第一面首的贺梓桐。 不过贺梓桐没有调笑的心情,道:“碧玉扳指到手了吗?” 从上次无功而返之后,贺梓桐一直将此事悬在心头,要李言蹊时时刻刻告诉他最新的进展。 闻言,李言蹊缓缓摇头:“胡光羲的扳指就连沐浴时都带着,无法近取。” 贺梓桐眼眸一暗,细细沉思不语。过了一会儿,他道,“无妨,我会想办法让他脱下来的。到时候,你见机行事。” “好。” “我娘……怎么样了?”贺梓桐没有看李言蹊,低声问。 李言蹊皱眉道:“自上次夜探胡府后,不知胡光羲发现了什么,抑或没有,总之,废井墟明里暗里的看守人数与日俱增,我担心暴露,没有继续打探。” 贺梓桐也知道急功近利反而功亏一篑,李言蹊整日化作锦绣的样子,刀尖上行走,必须时刻小心谨慎,不能有一丝纰漏。他为保胡光羲不生疑,很多事情不能做过头。 但……贺梓桐目光放空,浅浅的担忧藏在眼底。他实在担心母亲,所以私下尽他所能,想方设法救出母亲。——包括,背着安平接触李言蹊。 “我可以帮你。” “你的条件。” “贺公子果然睿智。我有意云游归隐,又怕公主不答应,到时候还请贺公子为李某劝解。” “成交。” …… 贺梓桐瞒着安平没有别的意思。这是他的事,理应他为此周旋。他身份是安平的面首,但他又不甘心于只待在安平背后。面对安平,他收敛锋芒,为了心爱的女人退居二位,让乾国长公主充分发挥野心谋略;但面对其他人,他是贺梓桐。腹黑狡诈贺梓桐。借助面首的身份,借助安平的权势,可做的事有很多,他一刻也没有放松发展自己的势力。 若是胡光羲能未卜先知,他以为万无一失的最厉害的狗,最后竟亲手送他上路,就算死也要跟他同归于尽,他一定会后悔到在娘胎的时候就掐死贺梓桐。 当然,这是后话了。 “不早了,我回去了。”贺梓桐拢着肩上的外袍,转身便走。虽然他出来不过短短一刻钟,但想起安平在床上熟睡的样子,他就舍不得……他想陪在她身边,待在安平身边时间越长,这种感觉就越是强烈。 若是离开她,哪怕再短的时间,对他来说也不亚于百年般漫长。 李言蹊失笑,只要一提起安平,这位精于谋算的玉面狐狸,精明的样子就褪的干干净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蛊反蛊离 碎叶城 捏碎第十七个头之后,拓跋政暴戾的心情终于平静了一些。 他擦干净手,沾满红白粘稠物的布随手一扔,迈开长腿走上王座,斜斜坐下来,大口灌血马酒。 “东野,你不是说食了鲛人王之心后,功力会大增吗?”拓跋政嘴角微抿,碧色的瞳孔变得深邃,露出危险的气息,“那你告诉本王,为什么姜泽在你和北狄大将的围攻后还能跟本王打成平手?” 王座下,黑衣和尚微微低头:“贫僧也觉得奇怪。鲛人王之心是最先长出龙鳞的地方,第一片龙鳞为逆鳞,是化龙的核心所在。对于常人来说,吃下这龙鳞,就等于拥有半神之力,按理说……应该不会出现您这种情况。” 他分析道:“或许是当时过于匆忙,没有好好调息融合,不如殿下借此闭关一段日子,将鲛人之力融会贯通。至于姜泽……他本身不弱,所以能撑住殿下的攻势也不足为奇。”说着,他上前细细告诉拓跋政闭关调息之法。 东野和姜泽交手的时候已经十分惊讶,姜泽年纪轻轻,内力却深厚的惊人,任他怎样探索,也没能看出来姜泽体内到底有多少内力。 不过……东野的笑容透着一丝诡异:“殿下请放心,姜泽不再是您的威胁了。” 拓跋政眉梢微微一挑:“怎么?” “他中了贫僧的毒血碎蛛镖。此镖是贫僧血液炼化,正如其名,碎片一般,极其微小,就算大罗金仙也不能将全部的毒镖取出来,那些镖既是毒也是蛊,在贫僧的操纵下,可以附在人体内的血管上,刺入血管,顺着血液流入肺腑,直冲心脏。”东野娓娓道来,“慢慢地,姜泽会内力全失,痴呆智障,最后痛苦死去。” 毕竟,脑子里进刀尖般锋利的碎片的滋味,可不是人能忍受得了的。 拓跋政目光一凝:“你确定?” “绝对不会错,”东野言之凿凿,“贫僧能感受到碎蛛镖蛊虫的流动,它们已经在吸食鲜血了。” 拓跋政的心情好了些:“希望你不会令本王失望。” 他想起沙月城:“那个报信的乾国人回去了?” “是。” “居然中了姜泽的计,报了假消息给本王,”拓跋政的手摩挲着头骨光滑的表面,“若不是他还有用,本王连他的头也拧下来。” “殿下只要了他一条手臂,已经起到了小惩大诫的作用了。”东野微微颔首。 “哼,没用的东西,害本王折损那么多战士,本王让他坐上沙月城都督,谁知他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贻误战机,若不是主帅死了朝廷还要派新的来,本王早就把他杀死,自立人做都督了。”拓跋政语气凉凉,“不过,能杀死一个将领,给他们点儿教训也好。”他嘴角微斜,讥诮道,“把他的尸体送回去,本王要让沙月城的人好好看看,敢跟本王作对是什么下场。” 像是想起了什么,拓跋政补充道:“对了,这次不用他的头做酒杯了,免得他们认不出是谁。” 如果没有脸,那啃得几乎只剩骨架的身体,也实在难以分辨原主。 “是。”下人领命而去。 突然,东野面色剧变:“……啊!” 他的眼珠猛然上翻,鼓得像丑陋的青蛙,他控制不住的后退,一直藏在袖中的手又开始流血,止不住地流。看上去小股瀑布一般,触目惊心。 拓跋政惊道:“你——” “殿下,”东野喑哑又尖利的叫着,他的声音听上去极为刺耳,还有明显能听出来的血液汩汩沸腾之声,里面夹杂着诡异的尖叫,这根本就不是人类的声音!“殿下,贫僧要闭关……修炼……有人……” 他虚弱道:“有人……破了我的蛊……啊啊啊……” 东野用力捂住他的伤口,但那酱红色的浓稠的血还是迸出指缝流出来,夹杂着黑色点点,缓慢蠕动看不出是个什么玩意儿。 东野跟五石散吃多了似的,抖得不成样子,他凄惨的大叫,拼了命地祭出一张符:“走!” 下一秒,他化作一阵黑烟消失了。地上还留着那摊粘稠的血。已经隐隐变成黑色的了,臭气冲天,还在蠕动着,整摊血好像活的怪物一般,吱吱吱尖叫着,令人头皮发麻。 拓跋政面色极为不好看,他皱眉看着那团不知道什么么玩意儿的黑黑红红的东西,他甚至不确定能不能称那玩意儿是人的血液。眼睛的余光瞥到自己杯子里的血马酒,拓跋政胃里一阵恶心,酸液翻涌,他挥手打下杯子,骂了一声。 …… 眼前隐隐张开一条缝,模糊的景物渐渐变得清晰。熟悉的灰色床幔,毕竟塞外条件艰苦,自然比不得云英馆舒适繁华。 也无所谓了,毕竟他睡了硬板床快两年,早习惯了。 姜泽张着眼睛愣愣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干嘛?怎么会在床上? 他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躯体,有点儿僵硬,不听使唤。姜泽更奇怪了,他默默调息内力,惊讶发现自己的内力虚软不少,他皱眉用力翻身坐起,盘起腿运功,几个小周天下去,他的额头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珠。 “吱呀——” 门开了。 与此同时,或者比门开还要早的时候,姜泽就已经睁开眼睛,望向来人。 是余白。 “姜都尉,你醒了,”余白惊喜道,“属下刚好送药来,都督趁热喝下吧。” 姜泽诧异道:“喝药?” 这下,轮到余白奇怪了:“您……不记得了?” 姜泽正色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是这样,”余白慢慢平静下来,他是医者,见过的疑难杂症不少,姜泽失忆也不是不能接受,“你中了北狄人的毒镖,整整昏迷了三个月。” 姜泽不敢相信,他竟然昏迷这么久?自己还毫无印象。但是他记得之前的事,他跟北狄人交战,兵分几路诱惑敌军,救出人质,黑夜里的漫天火箭,女人们的哭泣,到处是硝烟与战火,鹰钩鼻的和尚,银色铠甲,碧色的嗜血瞳孔……他抚额道:“什么毒镖毒性这么剧烈?” 他本身内力深厚,能伤到他已是罕见,更别提让他束手无策躺在床上重伤昏迷了。 “是一种很奇怪的镖,好像活的一般,余白最开始只能取出较大的碎片,但没想到还有那么多细小的碎片在都督体内,”余白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没想到这镖如此歹毒,还是都尉最后告诉余白怎么逼出体内的镖,要不然,余白也毫无办法……真是惭愧……” “什么?”姜泽的眉头拧起来,“我告诉你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嵇舒翰的怒火 “是啊姜都尉,”余白肯定道,“当时所有人围着你,束手无策没想到后来你自己突然张嘴说话,声音微弱,断断续续。一开始大家还以为你发热了说胡话,但仔细一听,语义分明而有条理,竟然是逼出体内蛊虫的方法,”回想起来余白还是啧啧称奇,“这法子十分大胆,以毒攻毒之法,下官闻所未闻,初听觉得胆战心惊,但也别有其他办法,所以斗胆一试,果真有奇效。没想到姜都尉还精通蛊毒,下官受教了。若是姜都尉愿意,下官还想改日好好讨教一番。” 姜泽含混过去,但他心里清楚,他并不会任何解毒之法。 “说了这么多,想必大人很累了,”余白善于察言观色,看出姜泽神色恹恹,也没有继续聊下去,“喝药吧。” 喝过药,姜泽把碗给余白,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薛乔已经被控制了,他果然是内奸,最开始还负隅顽抗,但落四五计算格外精妙,薛乔孤立无援,王大虎回来的也及时,所以薛乔很快就被拿下,”余白的话有些吞吞吐吐的,“其他的……都没事。原是要押薛乔送京的,但因为姜都尉突然晕厥,此事就暂时搁置了。” 姜泽下床,顺便出去活动活动筋骨,“我去看看。”这件事应该早做了断,以免夜长梦多。 “姜……姜都尉,”余白却阻拦他,“你还是呆在房间里养伤吧。” “怎么回事?”姜泽眯起眼睛,从刚开始他就觉得余白很不对劲,“余白,你有事瞒我。” 余白本是一介小小军医,空有一腔抱负不得施展,是姜泽上次看余白取出长箭时的勇敢胆识,也因为正是用人之际,所以破格用了他,他很感激姜泽的知遇之恩,所以做事尽心尽力。事实证明,他也果然没有让姜泽失望,第一次出兵打仗,就能利落的完成任务,时间算的分秒不差,姜泽暗叹自己捡到宝了。 “我……”余白欲言又止,劝道,“现在形势对你不利。” 姜泽挑眉,形势不利?这是什么原因。 但很快,姜泽就知道是为什么了。 “姜泽呢?让他出来!” “俺说了姜泽在养伤,还没醒,你是没听懂吗?” “王大虎,你别在这里扯皮,让开!” “不让!就算你兄弟死了你也不能——” “你给我闭嘴!”来人的声音突然暴涨,接下来狠狠的撞击声,就算没有看到实景也知道两人打得不可开交。 “砰——” 重重的落地声。 倒下的人却是王大虎,嵇舒翰一身黑衣,上面绣着银白色的蛟纹,衬得他剑眉星目,冰冷异常。他上前狠狠踩在王大虎胸口上:“起来啊,你不是很能打吗?” 王大虎涨红了脸,这三个月来,因为戴渊宇的刺激,嵇舒翰疯了一样日夜习武,武功爆炸式增长,曾经不把他放在眼里的王大虎也不是对手了。前几日有余白帮忙还好些,但此时刚好余白给姜泽送药了,只有他一人守着门,难免落了下风。 “王右军!”周围的黑衣士兵见状,纷纷将嵇舒翰围起来,但嵇舒翰并非孤身一人,他身边数十个白衣士兵。气氛凝重,双方僵持不下。 “住手。” 沉寂了许久的房门突然打开了,火云麒麟纹玄衣的男子举步走出来,他的凤眸漆黑如墨,闪着熠熠光芒。 王大虎惊喜道:“姜泽,你醒了?”他挥舞双手大叫:“快来救俺呀!”虽然当着这么多人面儿让兄弟来救人挺没面子的,但要是一直被嵇舒翰踩着岂不是更没面子。 “怎么,当了三个月的缩头乌龟,终于肯出来了?”嵇舒翰冷笑道。 若在以往,嵇舒翰冷言讥讽姜泽还能坐视不理,为了军队的和谐,他也不想生事,劳心费力。但今日嵇舒翰实在太过分,姜泽沉沉道:“把你的脚从王大虎身上拿开。” 嵇舒翰的脚又踩得重了,嗤笑一声:“我若是不拿呢——” 极快的一瞬,嵇舒翰的瞳孔里黑色身影闪电一般袭来,嵇舒翰迅速后退,姜泽紧追不舍,嵇舒翰变守为攻,两个人你一拳我一掌,掌风猎猎,呼啸而过,带着凌冽的杀气。 余白紧张地看着,嵇舒翰根本不留一点儿余地,完全下死手要置姜泽于死地! 又是重重的一掌,两人挥掌相向,激起气浪重重,瞬间飞沙走石,树枝狂摆!士兵们纷纷护住头部眼睛,有些定力较轻的忍不住后退! 姜泽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子,他的脚陷进沙地里,浑身酸疼,虎口震得发麻,控制不住的颤抖。他半眯着眼睛,拿手擦去嘴边的血迹,深沉的眸子里藏着几不可察的震惊—— 什么时候,嵇舒翰竟然强悍如斯! 周围王大虎和一众士兵全都张大嘴不可思议地看着,姜都尉,武功沙月城第一的姜都尉,屡次挑战北狄人全身而退、成功救回沙月城被桎梏根源人质的姜都尉,居然跟嵇舒翰打成平手?! “怎么,觉得惊恐吗,我不应该这么强的是不是?”嵇舒翰也没好到哪儿去,但他拼力压下胸口翻滚的血气,一步步走过去,“姜泽,你没想到吧,你在屋子里躲着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已经变了。” 嵇舒翰一字一顿:“兢君死了。” 什么?! 姜泽不敢相信。那一晚,他们制定全部的作战计划,为了让薛乔露出马脚,特意让人偷听到他们的谈话。薛乔以为姜泽会带兵偷袭燕山北狄军驻地,若是北狄军真的做好准备,几乎可以认定薛乔就是叛徒。 但实际上,戴渊宇假扮姜泽前去偷袭,北狄人果然早有准备,这本就在姜泽等人意料之中,所以按照原计划,戴渊宇假装计划败露逃跑,将北狄人引到震风峡。——那里,王大虎早就率玄策军埋伏好了,来个瓮中捉鳖。 等到北狄人发现“姜泽”是假扮的时候,为时已晚,真的姜泽和嵇舒翰一起,趁着戴渊宇引开大批驻地的北狄人,偷渡北狄军的防线,一路偷袭到北狄王都碎叶城,救出一直以来被关押在碎叶城的沙月城俘虏。 救出俘虏,沙月城就脱离了北狄人的束缚,从此可以松开拳脚,大干一场。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这才是姜泽此行最终的目的。 但千算万算,姜泽没有算到拓跋政居然会亲自到燕山驻地,那么快就发现“姜泽”是由戴渊宇假扮,又迅速地杀回碎叶城,若不是姜泽留了一手,——“余白,到时候你带一万人马前来接应,以防不测”——死撑着等余白前来营救,只怕已经被北狄人里应外合包了饺子,魂断碎叶城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兢君之死 所以—— “戴渊宇被杀了?”姜泽喃喃道,他当时心急如焚,为了保住玄策军和俘虏们几万人的性命,已经用尽毕生所学,连后背中毒镖也自顾不暇,一心想着撑住,撑住,他身后是上万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他必须撑住。撑到援军到了就行。却没细想拓跋政返回碎叶城后,戴渊宇怎么样了。 “哼,你自己制定的计划,你装什么傻?兢君死得多惨你知道吗!”嵇舒翰想起来还是发蒙的状态,那天晚上,他扔下救出的人质们先行离去,火速赶回去与戴渊宇会合,但却没有在沙月城看到戴渊宇的身影。 那时,他就已经有点儿慌了。 后来,他一个个人问,看到银翼军的人就揪着他们的领子,赤红着眼睛怒吼:“戴渊宇人呢?你们的指挥使呢?!” 哪些兵吓得不轻:“大、大人,属下们也没看到……” 嵇舒翰疯了一般逮人就问,终于有破破烂烂的兵回来,灰头土脸的,一见他就趴在地上哭喊:“大人,戴指挥使被北狄王拓跋政抓了……呜呜……” 嵇舒翰一脚踩上去:“那你们呢?你们干什么吃的?上级有难,居然不去救!” “属下们……来不及啊……那么多铁浮屠护着拓跋政,一眨眼功夫,他们……他们已经跑远了……” 小兵说的也是实话,那时候混战无比,到处喊声震天,稍不留神,流箭飞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们一边抵抗留下来围剿他们的北狄人,一边拼了命地向前突围,可哪儿那么好突围的呢?等他们千辛万苦从北狄人重重包围中闯出来,一切都结束了。 到处硝烟弥漫,火焰冲天,轰隆隆的声响仿佛大地的怒吼;黑雾、浓烟、永夜;天边残色如血。 “没用的废物!”嵇舒翰骂出声,狠狠踹着,一脚将人踢得翻了好几滚。 那小兵怕极了,看着嵇舒翰下一秒就准备提刀杀人的狂躁样子,敢怒不敢言。他也没办法,滚了几滚急忙爬走了。 长夜漫漫,嵇舒翰一夜未眠。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只知道终于隐隐听到戴渊宇消息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僵硬的动弹不得。他跌跌撞撞地出去,被那简陋木车上的人刺痛了眼睛。 戴渊宇的尸体被人送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成人形了。 被人开膛破肚,内脏早已没有,身上有肉的地方都没了,身上一片狼藉,薄薄的膜裹着骨头。抬尸体的乾国士兵一放下担子就跑的远远的吐了,胃酸气儿冲天。 嵇舒翰好像没闻到一样,机械地走过去。尽管戴渊宇身上千疮百孔,头部却还是好好的。 他不敢相信,这只剩一副骨架子的人是他的好兄弟吗?他愣愣的站着,看着戴渊宇隐隐发青的脸庞,悲从中来,他知道这是北狄人的挑衅,为了让他认清这是自己好友的尸体。 他慢慢跪下来,趴在戴渊宇身边,戴渊宇的眼睛睁得极大,直直望着天,没有焦距,一片茫然。 这还是那个一切胸有成竹的兢君吗? 兢君。 你起来啊。 你起来啊! 嵇舒翰哽咽着把头埋进臂弯,过了一会儿,终于压抑不住,发出野兽般痛苦的哀嚎。 该死的北狄人! 有朝一日,他定要将北狄人抽筋剥骨,火烧碎叶城,为兢君报仇! 北狄人固然可恨,可是—— 谁让兢君陷入这等境地的? “姜泽!”嵇舒翰从回忆中醒过来,攥紧拳头,“是你害了他!” “嵇副尉,你冷静一下,”余白上前走到姜泽身边,“姜都尉当时也并不知情……” “你要我如何冷静?”嵇舒翰冷笑道,咬牙切齿,“姜泽,你不知情是吗?好,你告诉我,为什么兢君被抓,而他却一点儿事没有?!” 他的手指着王大虎:“他当时不是也在震风峡吗?凭什么他王大虎一点事儿没有?凭什么!” “嵇舒翰,你不要血口喷人!俺当时按照原计划撤退,根本不知道戴渊宇去哪儿了!”王大虎涨红了脸,戴渊宇死的事他也难受,毕竟都是自己战线的人,但嵇舒翰把责任全推到他身上,明摆着就是无理取闹嘛?! 话虽如此,他也有一点儿心虚,因为嵇舒翰和戴渊宇是一伙的,他厌乌及屋,也不怎么喜欢那个看上去心机很重的戴渊宇,当时没看到他,王大虎下意识就没有多想,管他去哪儿?反正跟他王大虎没关系。 但现在,王大虎后悔起来。早知道、早知道他说什么也要去救人的。 “怎么,说不出话了?”嵇舒翰眼睛一眯,讥讽道,“王大虎,你不是一向很能说吗?!” “够了,”姜泽沉沉出声,“嵇舒翰,戴渊宇的死,我很抱歉,也明白你因为好友逝世感到痛苦,但事已至此,你适可而止。” 他一步步上前:“倘若你真的为戴渊宇痛心,就去手刃仇人,”姜泽的凤眸变得深邃,英气逼人,“若不是薛乔告密,我们偷袭北狄人本没有置于死地的风险。” 嵇舒翰还想说什么,姜泽道,“你想我偿命,不好意思了,”姜泽指指自己的胸口,“我姜泽这条命也挣扎了三个月才从阎王手里夺回来,不能给你。而且,真正杀死戴渊宇的凶手,难道是我吗?” 嵇舒翰冷冷看着姜泽,没有出声。 “强敌环伺,我们的处境岌岌可危,”姜泽道,“若是你真的想为戴渊宇报仇,那就踏平碎叶城。”他遥遥指着西北方向,“你敢吗?” 场上一片沉默。 突然,传来急促的声音—— “报!”士兵跑进来,大声道,“报告姜都尉、嵇副尉,落左军抓到一个可疑分子,派属下们送过来。” “压上来。”姜泽吩咐道。 “是。” 被压着的男人少了一条手臂,低着头,穿着普通的百姓粗布衣服。这本来平淡无奇,不值得什么,但他的脸被人提起来之后,场上认识的人惊呼:“周禹!” “竟然是你,”姜泽凉凉道,“薛乔派到碎叶城告密的人,就是你吧。” “什么?”周禹一脸茫然,似乎没搞清楚状况,他愣愣地环视四周,看到姜泽熟悉的身影,惊喜道:“姜大人,快救救我!属下是无辜的啊!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了属下,姜大人,属下什么也没做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谁是内奸 “周禹,你确定?” 一声轻柔的男音传过来,绵中带刺。众人见了纷纷行礼:“落左军,您来了。”他们尤其是留守沙月城的,都十分敬佩这位军师大人,指挥千军万马,料事如神,从容若定,谋略真真是一绝。 来人一袭淡灰白布衣,眉清目秀,双眼清亮无比,似乎能洞察一切。正是落四五。 周禹面色微滞,但转眼就梗着脖子叫道:“都尉,是真的,小人一回来就被落四五不分青红皂白抓起来了,您要明察啊。” 旁边的嵇舒翰看见落四五,眸子几不可察的一暗,浑身浓浓的不悦之意没有丝毫掩饰。落四五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嘴角的笑意没有变化。 “哦,是吗?”落四五走到姜泽身边,“那你能告诉我你的左臂去哪儿了吗?” 众人没有错过周禹缺失的手臂,纷纷伸长了脖子去看。周禹突然被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本就心情慌张,这下更是恼羞成怒,嚷嚷道:“我跟着大家出城杀北狄人去了,谁知道……北狄人人多势众,我被他们割断了手臂……” 落四五了然地点点头:“那你的盔甲怎么没穿?”周禹一身布衣,老百姓穿的衣服,平时周禹总是穿着军服盔甲,基本没有脱下来的时候。“你的武器又在哪里?还是说,”落四五似笑非笑,“你赤手空拳跟北狄人打去了?” 周禹没想到落四五平时看着安静斯文,一副白面书生的样子,说起话来这么厉害,一句一句不动声色就把他堵死。他左思右想:“我……我……” 王大虎是个急性子,粗声道:“你什么你,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是跟北狄人通风报信了,惹得人家不痛快,反而被砍下胳膊,还敢在这儿狡辩!你以为俺们火眼金睛看着都是瞎子吗?” 落四五:“……” 姜泽:“……” 众人:……哦。他们彼此交换眼神,传达出原来如此的意味。云云。 落四五没想到王大虎说话如此……嗯,巧妙。王大虎看似没头没脑的一顿吆喝,但前因后果却说得清清楚楚,再加上周禹惊慌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落四五无奈扶额,那他方才循循善诱还有什么意义? 不过……落四五看着王大虎余怒未消的表情,就知道这家伙肯定没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那番话起到多大的效果。 “事已至此,周禹,你还有什么话说,”姜泽咳了一声,“你最好老实交代,薛乔那边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他什么都招了,你若是再敢遮掩隐瞒,”姜泽的目光沉下来,不怒自威,“通敌当处叛国罪,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周禹哆嗦起来,他在沙月城驻守了快十年,当然知道通敌之罪,当诛九族。 “薛大人……都说了?”周禹喃喃,他不敢相信,不过短短一夜,怎么沙月城一下子就天翻地覆了?堂堂主帅不见人影,新来的都尉们一个比一个厉害。他茫然地环顾自周,都是些陌生的面孔,是那些新来的军士。 王大虎又忍不住了:“你是傻了吧?薛乔不认罪俺们会在这儿审问你?” “大虎,”姜泽警告道,他看向旁边的军医,“余白,你去看看大虎的伤。”王大虎方才被嵇舒翰打得不轻。 王大虎撇撇嘴,知道姜泽怕自己坏事,他切了一声,跟着余白走了。 姜泽重新俯视周禹:“王大虎的话你听到了。你想好,若还是嘴硬,押送京都之时,就是你周氏灭顶之灾之日。” 连夜赶路,一路上提心吊胆;好不容易到了碎叶城,却又因为中了姜泽的计惹得北狄人狂怒,被砍下一条手臂;又累又饿又痛,偷偷摸摸回沙月城,哪知一只脚刚迈进去,冲过来一队兵不由分说就把他拿下,像是早就守着等他似的;落四五此前已经用除了刑罚的各种手段审问过周禹了,——虽然没有施酷刑,但那些手段,根本就是精神上的折磨——周禹还是咬牙撑着,咬死自己是无辜的,他相信薛乔会救他出去的! 但现在,得知薛乔早就被抓起来,还认罪了,周禹被磨得脆弱的神经终于崩溃了,他无力的瘫软在地,气若游丝:“是……是薛大人指使我的……”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双眼一亮,挣扎着爬起来,“是!是薛乔指使我的,各位大人,我是无辜的啊,薛乔逼我这么做,我若不照办,他就要杀了我啊……大人啊,我上有老下有小,还等着回去抱我的儿子,我不能不照办啊大人!”周禹哑声道,痛哭流涕:“大人啊,饶了我这一次吧,小人实在迫不得已啊……” “等到了京都,看圣上怎么决断吧,”姜泽面无表情道,“带走。” 周禹挣扎着嘶喊着,但劳累的身体又怎么拼得过身强力壮的玄策军,很快,他刺耳难听的叫喊就消失了。 余光瞥到黑衣银纹的身影,姜泽看了落四五一眼,落四五会意,道:“我在前厅等你。” 场上只剩下姜泽和嵇舒翰两个人。嵇舒翰全程冷眼旁观,未置一词。 姜泽思忖了一会儿,道:“现在情形你也看见了,沙月城的内奸已经揪出来,往后对付北狄人就容易得多了。只要我们联手守城,等待援军,踏破碎叶城指日可待。” “姜泽,你说错了,”嵇舒翰冷冷道,“你以为能把兢君的死全推在薛乔身上吗?不错,我恨他泄密,但我也恨你。” 尽管他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姜泽不是神,也料不到拓跋政俊然会亲自去燕山坐镇,还会追着戴渊宇不放,但是,难道姜泽没有责任吗?!若不是兢君穿着姜泽的打扮,拓跋政发现又被姜泽耍了一把,又怎么会怒火攻心要杀了兢君泄愤?!都是姜泽惹的祸,就算姜泽人不在场,只有他的衣服也能挑起拓跋政的杀意!他该死! “至于北狄人,我会杀,但不是跟你一起,”嵇舒翰冷漠道,“从今往后,我和我的银翼军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我做什么,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青蛊挨训 流觞阁 薄凝玥脚步放得很轻,她怕惊扰到床上那人。 男子一袭雪色里衣,然而他的肌肤似乎比雪更白,似乎没有生气一般。之前那冷玉的肤色还算稍稍有些暖意,可现在真的如雪似的,白的有些吓人。 这无损于他的俊美,只是……他看上去那么脆弱,似乎稍稍不留意,他就会如雪般融化,破碎,消逝,再也找不见。 薄凝玥目光盈盈,瞳孔深藏担忧,她多想抚平表哥眉间的轻愁,虽似有若无,却仍让人止不住地心疼。 这样谪仙似的男子,究竟有什么会让他烦心至此? 床边薄雪探看了蓝钰的气息,思忖一会儿,示意薄凝玥跟她出去。 行至外间,薄凝玥有些急切,轻声道:“姨母,夫君这是怎么了?” “受了些伤,需要细心调理,”薄雪叹息道,“怕是要好好休养一阵子。” 薄凝玥的声音又低又轻,“凝玥想照顾他。” 薄雪知道薄凝玥对蓝钰的真心,“好,虽说你做事稳妥,但这次姨母还是要提醒你,公子这次的情况有些复杂,要格外细心。” “姨母放心,凝玥会尽心尽力的。”薄凝玥缓缓道。 薄雪知道她的亲甥女已经今非昔比,亭亭玉立,颇具大家风范,也很放心:“青灵在煎药,你去看看,也学一点儿。” “好,我这就去。”薄凝玥也很愿意去找青灵,青州十三卫人人身怀绝技,她虽然不能事事学习,——那些轻功阵法,她也学不来——但跟着青灵学习一些医术,日后帮着调理蓝钰的身体也好。 薄凝玥走的时候,刚好一位高挑女子迎面而来:灵蛇髻,弯月眉,半露酥胸,大片惑人春色无时无刻不在挑逗人们的视觉神经;贴合曲线的碧青色束腰裙如水般倾泻下来,在阳光的照耀下可以隐约看到裙子上蛇皮一样的纹路,下摆开衩直到大腿根,白皙的大腿顺着动作若隐若现;她赤着足,脚指甲上满是繁复诡异的碧绿花纹,和手上蔻丹一样的样色,衬得肌肤如藕般脆生生,鲜嫩欲滴;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情,不必刻意诱惑,本身就是难得的尤物。那眼角流转的魅意,莫说男人,女人也要流鼻血为卿痴狂了。 蓝府敢这么肆意风发的女人不多,薄凝玥在蓝府从未见到过这么活色生香的艳丽女郎。但她隐隐知道对方的来历,那招摇晃眼的青色,若没猜错,应该是青州十三卫。 果然,在薄凝玥身后的青女低声道:“夫人,这是青州十三卫之一的青蛊,擅长蛊毒与魅术。之前主子大婚时所有青州十三卫都在场,只是有些有任务在身,事后就匆匆回去,是以您没有见过她。” 原来如此。薄凝玥刚刚走进,青蛊便风情万种地打招呼:“见过夫人,”她好像才看见跟在薄凝玥身后的青女,掩嘴笑道:“哎呀呀,这不是青女姐姐嘛,我说怎么最近没见过你呢,原来改行做丫鬟去了。” 青女俏脸一凝:“你!” 青女跟青蛊一直不对付,青州十三卫女子本来就少,碰上姿容绝世又心高气傲的,更是谁也不让谁,青灵会医术,青州十三卫再厉害,谁还没个需要治病的时候,所以没人敢招惹她,加上青灵的性子淡漠,所以倒也与世无争。但青女不一样,本身就俏丽英气,碰上妖娆烈性的青蛊,两个人一见面就冷嘲暗讽,谁也不让谁。 “哎呀,这么些日子不见,怎么青女姐姐火气这么大?”青蛊一点儿不怕,轻轻摇摆着身体,单手搭在腰际,妩媚迷人,“莫不是用来出气的弟弟不在了,所以没人可发火,憋了一肚子气不成?” “你叫青蛊是吧,”薄凝玥淡淡开口,嗓音如水一般,“主子面前,也可以随便发话吗?” 青蛊道:“夫人,属下只是跟青女姐姐聊聊天而已,”她撩了撩自己的头发,笑道,“而且,青州十三卫可只隶属于主子一人。” 言下之意,薄凝玥想教训她,还没有资格。 “是么。之前桑玟娇伤了我,幸而姨母挂念,把青女和青云给我差遣,以防不测,”薄凝玥静静道,微风拂过,温柔的吹起她颊边的发丝,她的羊脂玉雕玉兰花耳珰顺风微斜,清雅优美,“你说,若是我问姨母要你,希望你来保护我,她会不会同意?” 青蛊脸色微变,她嘴边的笑意有些淡。她知道薄凝玥是蓝府的女主人,但薄凝玥出现的突然,青蛊成为青州十三卫快五年还没有听说过薄凝玥这号人物,又听这不知道哪儿来的女子竟然嫁给了主子,打心底里觉得不配,虽说改变不了主子们的意思,但私下青蛊很没把薄凝玥放在眼里。 但是她忘了。不管薄凝玥怎么样,她是薄雪的亲甥女,凭此一条,薄凝玥想惩治一个青州十三卫也并非难事。 青蛊心里突然一惊,她猛然想起来京都前青隐提醒她的事—— “你去京都后,把性子好好收一收。新夫人的地位,远比你想的重要。因为她,已经驱逐一名青州十三卫了。” “哈哈,谁这么惨?” “青女的弟弟,青潼。” …… 现在回想起来,再看看想来护弟如命的青女居然站在薄凝玥身后做护卫,青蛊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个温婉雅静的女子,惹不得。 “你刚从青州来,许多事不熟悉,本夫人理解你,”薄凝玥淡淡道,“但既然来了,就该学学规矩。姨母就在前面,用本夫人过去请她教导你吗?” “……不,不用了,”青蛊微微撅起嘴,她的态度放的尊敬起来,“夫人慢走,属下告退。” 薄凝玥微微颔首:“青女,走吧。” 青女与青蛊擦肩而过,跟上前面的人。没想到薄凝玥会帮自己,她心里十分诧异。自从青潼被驱逐出青州十三卫之列,她心痛极了,但主命不可为,她除了嘱咐青潼好好照顾自己外,别无选择。还是遵循主子的一切安排,跟在驱逐青潼的罪魁祸首薄凝玥身边,不敢恨,不敢怨,尽心尽力的保护蓝府的女主人。——若是连她自己也不服从差遣,破坏青州十三卫的规训,他们姐弟真的无颜自称青州十三卫了。 而且……青女暗自打量薄凝玥,是错觉吗?怎么感觉方才那一瞬间,夫人和主子那么相像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已成败局 等到薄凝玥那一袭淡蓝色流仙裙消失在游廊的拐角,薄雪静静道:“青蛊,你随我来。” “是。”见薄雪没有问方才在游廊发生的事情,青蛊心底松一口气。 早在初见薄雪之时,薄雪的修为就已经远在她之上,时至今日,她都不敢去想薄雪的修为高到何等地步。只要薄雪想,她能轻松知道方圆数十里的风吹草动。方才发生的事,薄雪不会不知道。 进入流觞阁里间,青蛊看到躺在床上雪肤鸦发的男子,心里一紧。 怎么会如此,主子怎么会虚弱成这个样子? “公子进了两个人的太虚境,”薄雪传音于她,“所以身体不堪重负,昏厥沉睡。” 青蛊大惊失色,她当然知道太虚之术的厉害,蓝氏延续数百年,她从来没听过有哪一位蓝家家主同时入两个人的太虚境的。进入一个人的太虚境已然凶险无比,更别说两个人了。 究竟是谁?竟然让主子宁愿冒性命之险也要开太虚之术? 一时间,青蛊心下百转千回,但她毕竟身为属下,很快压抑自己的震惊,冷静下来。继续听薄雪接下来的吩咐。 薄雪把她的表情看在眼里,这才是青州十三卫,不管性情怎样,素质都过于常人,否则也不会被选中保护公子了。她继续传音:“青灵已经给公子看过了,至于你,公子昏迷之前,我听到他召唤你。” “是的,”青蛊回道,“属下听到主子在太虚境的传唤,所以前来。” “现在公子还昏迷着,等他醒了,再议此事。”薄雪思量着,“公子入境唤你何事?” “似乎是要属下解一个蛊……”青蛊回忆道,“一种很特别的蛊,绝非中原之物,据属下了解,似乎从海上来。” 当时她在混沌中,下意识排斥外来者,直到听到主子的声音才不敢乱动,这一切不过短短几秒,但对双方的损伤都不小,所以青蛊才会在醒来的时候浑身没力气,连站起来都要依靠青淮的帮助。——这么一想,不知道主子伤的怎么样了,岂不是会更严重?青蛊默默禁言。 主子联通她的视野后,下一秒,她感同身受,那种浑身力气被抽走但又诡异的发热燃烧的感觉,如附骨之疽般,恶心的令人作呕,血管骨缝里都蠕动着令人忍不住嚎叫的痛苦。 她强忍难受,穷尽毕生所学,快速说出解毒之法,不管有没有用,姑且一试。这样的感觉,她不要有第二次。 后来,她就陷入了黑暗,失去了意识。 等再睁开眼,就是青淮焦急的脸。 “我知道了,此事等公子醒了你们再做商议,”薄雪微微颔首,“你先下去吧。” “是。”青蛊转身离开,似水般柔软的罗裙顺着玉腿微微漾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就在她即将迈过门槛的时候—— “这一段日子,你跟着夫人,帮忙照顾公子。” 啊嘞? 青蛊差点儿被绊住,内心无比暴躁且幽怨。 雪总管真的十分护短啊……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夏末秋初,塞外已然萧瑟,落叶纷纷,每每抬头,便看见鸿雁南飞,徒生悲凉。 但今日,悲凉的心情是少数人的,绝大多数人,咬牙切齿又兴高采烈,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但并存的很自然。 怎么能不咬牙切齿呢? 居然是薛乔!那个守了快十五年沙月城的薛乔!居然是卖国的叛徒! 怎么能不兴高采烈呢? 潜藏在沙月城的大奸人薛乔,一行团伙全被抓获,今日,就要押送京都,等候今上发落了! 百姓们拍手称快,纷纷从家里走上街头,——如今沙月城人与以往不同了,他们的妻儿都已经回来,大多数人不再对官府有抵抗情绪。至于其他父母妻儿皆不得生还者,其亲属得以妥善安葬,虽然悲痛欲绝,但有姜泽平叛内乱、打赢北狄就回人质在前,落四五指挥若定稳固守城循循劝导在后,沙月城人心聚拢,渐渐凝聚信心,慢慢搞起建设生产,重现往日的生机。虽然比不得十年前,但也算尤为难得了——在游街的囚车上扔烂菜叶、臭鸡蛋……还有扔石头的,震得木质的囚车嘎吱嘎吱响。 关押了大半个月,没有好吃的好喝的伺候,薛乔日渐消瘦,方脸更加突出,他的手脚都被铐上了沉重的锁链,抬起来都很困难。他来沙月城的这些年,几乎没有受到过如此大的屈辱,简直奇耻大辱! 他拼了命把脸死死贴在囚车的栏杆上,眼睛鼓得跟死鱼似的,大吼:“你们敢!本官是都督!一群贱民!贱民!” 一听,扔臭鸡蛋的态势更猛烈了,反正之前沙月城民不聊生,发霉发臭的东西多得很,正好今日全用来砸薛乔!若不是他,沙月城哪里来这么多妻离子散的悲剧!砸死活该! 后面囚车里关着的周禹也没放过,有人直接对准周禹泼了一桶泔水。周禹本来就被锁着,断掉手臂疼的揪心,又在狭小的囚车里,寸步难行,这下躲也躲不过,生生被泼了一身刺鼻难闻的脏水,啊啊大叫着:“你们……垃圾们……太过分了……” “有你过分?背叛我们的垃圾!” “就是!简直丧尽天良!” “居然做奸细!畜生你把我们沙月城害惨了!” “还我爹娘啊!就是因为你们通敌卖国,我们沙月城从来就没有守住过,哪一次北狄人来不是烧杀淫掠,当时还以为乾国不要我们这个小地方了,没想到是你们当官的根本就没有守城的打算!我爹娘全都被北狄人当肉墙了,你们怎么不去死?!去死吧!” “……” 百姓们越来越激动,音浪一浪高过一浪,薛乔等人的声音早就被淹没在人群的呐喊中,再也听不见了。 游街进行了一上午,但周围一直潮水蝗虫般的人围着,从古到今,极尽辱骂之能事,骂的押送囚车的士兵都苦了脸,委实难以入耳。对薛乔等人来说更是度秒如年,好不容易到了尽头,却在城门口看到薛乔最不想见到的人。也是最恨得想生吞活剥的人。 “薛都督,下官在此恭候多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薛乔成囚 薛乔面色一滞,瞬间扭曲:“姜泽!” 城门口,男子一袭火云麒麟纹玄衣,额间束着墨色火云抹额,双手负于背后,凤眸熠熠,英姿飒爽,气度绝世,仿佛天地都沦为他的背景,不是姜泽是谁? 薛乔恨得咬牙切齿。他永远忘不了三月前。那一夜,当时姜泽等人夜袭北狄人,他心知姜泽有去无回,心情颇好,终于不用跟姜泽打太极了。——新来的这一批神机营的将士都不好对付,虽然只有五个人,但仍让薛乔感到不小的压力。 王大虎只有蛮力,傻大个,倒没什么;嵇舒翰和戴渊宇一看就跟姜泽等人不对付,这很好,给了他机会,往后多多重用嵇舒翰,也能形成制衡,压下姜泽的势头。就是那个温和俊秀的戴渊宇,薛乔心里稍微有些不舒服,戴渊宇好像能看透一切似的,但因为戴渊宇和嵇舒翰是好友,有嵇舒翰在前挡着,他也没多防备。 但这种不舒服到看到落四五时到达了顶峰。薛乔想不通为什么一个瘦瘦弱弱的年轻人能给他这么大的压力,虽然落四五斯文有礼,算是这五个人里面最和气的一个。但薛乔多年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双眸澄澈的白皙男子不可不防。 最后,就是姜泽。薛乔最开始还不以为然,以为又是热血报国的愣头青,搞死他容易得很。所以当姜泽主动请缨要去偷袭北狄人的时候,薛乔一方面相信北狄人恐怖的战斗力;一方面也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最初见面时,他看出来五人中起码有四个人对他有怀疑——所以爽快地答应了。 但是万万没想到,姜泽居然偷袭成功了,给燕山驻地的北狄军队一个重创,粮草被烧,惊惶四起;后又成功从拓跋政的大军下夺了一条命回来;再加上破坏薛乔的计划,指挥大军平定沙月城内的叛乱,薛乔这才害怕起来。不到两年时间,姜泽已经快把北疆的天掀了。他必须死! 但以什么名目弄死他呢? 最开始薛乔没想到什么好主意,毕竟姜泽武功高的吓人,他派人去刺杀姜泽也很为难,选来选去挑不出一个有把握的。下毒就更要不得了,突然死了王大虎和落四五等人一定不依不饶,薛乔简直要头疼死了,只能隔三差五利用嵇舒翰找姜泽的麻烦。 但过了一段日子,姜泽居然主动又要偷袭,还煞有其事地解释一番大道理,薛乔表面上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心里早就乐开了花。来得好来得妙啊,正苦于不知道怎么弄死你,你到自己上门找死。好!好! 他不放心,害怕这是姜泽的诡计,谨慎起见,又派早就埋伏在姜泽身边跟他打好关系的周禹去探查,果然,周禹回来禀报说,他们的计策正是偷袭。 薛乔心花怒放,迅速让周禹如往常一样,火速潜入碎叶城,向拓跋政禀报。 他一边品茗,一边笑得得意:姜泽,聪明反被聪明误吧,你就等着被拓跋政撕碎吧! 一壶碧螺春还没有喝完,突然,落四五敲门拜访,薛乔有些奇怪,这时候落四五应该在城头指挥守城才是,好端端找他做什么。 “落四五,你找本都督何事啊?”薛乔面上虽笑,眼底却藏着警惕。 “都督,属下发现城中有点不对劲儿,特来禀报。” “什么事?”薛乔心里微微放松下来,只要不是姜泽他们的事就行。他拎起茶壶给自己续茶水。 “属下盘查了今日护卫的兵士,发现少了一个人,”落四五道,“周禹不见了。” “砰——” 茶壶的嘴重重磕到了茶杯上。 薛乔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及时稳住茶杯,若无其事把茶壶放下:“一个小兵而已,说不定去哪儿偷懒了,等找到好好打一顿就是了。” “都督,如今正是全城戒备的时候,属下不敢掉以轻心,”落四五的声音不紧不慢,却莫名给薛乔一股无形的压力,“所以,属下去搜了周禹的住处。” 他看着薛乔惊疑不定的眼神,微微笑道:“都督不好奇属下搜到了什么吗?” 搜到了什么?! 薛乔内心无比暴躁,周禹跟在他身边快十年,大大小小的事都知道,若是落四五真的搜到什么,捅了出去,乌纱丢不丢倒是其次,他指定满门抄斩、身败名裂。 薛乔忍不住了,大喝一声:“来人!” 顿时,大队人马破门而入,将两人团团围了起来。 薛乔怒喝道:“落四五品行不端,以下犯上,抓起来!” 没有人动。 薛乔心下一紧,他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薛都督,难道夜深光少,都督连人也分不出了?”落四五悠然自得,“都督睁大眼看看,这些人可不是您的亲兵呢。 薛乔马上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指着那些沉默寡言的士兵道:“他们……他们是……” “对呀,”落四五笑着,笑得薛乔毛骨悚然,鸡皮疙瘩起一身,“他们都是玄策军。只不过穿了您亲兵的外衣而已。” “你什么时候?!”薛乔半是震惊半是恼怒。“什么时候!我的亲兵呢?” “就在属下跟您交谈的时候,”落四五道,“这样才能转移都督的注意力。果然,都督没有发现。” “你好大的胆子!我可是都督!你算什么玩意儿,竟然敢大逆不道!”薛乔破口大骂:“你的脑袋不想要了!” “都督,属下方才说周禹的时候,还不确定是您,是您不打自招的。” 薛乔愣住了:“什么?” 落四五轻轻啊了一声,落在薛乔眼里无比欠揍:“难道您不知道吗?周禹房间里什么也没有,只是他自己的衣服在那儿,属下才怀疑周禹乔装打扮出城去了。” 薛乔憋了好几秒,反应过来落四五是在炸他,怒吼:“你这个混蛋!”他冲上去就想掐死落四五。 但训练有素的玄策军又怎么会让他得逞,薛乔纵使征战沙场,武功不俗——能做到都督的位子又怎么会武功平平?但薛乔当叛徒后毕竟好几年没有怎么活动筋骨,又整日摆弄茶艺,不免生疏了些。很快,他就被五花大绑,数把明晃晃的剑压在他脖子上,薛乔动弹不得。 “是姜泽让你这么做的是不是?!肯定是姜泽!你们居然敢合起伙来抓我!”薛乔嘴皮子还能继续动,他大声道:“落四五,你想清楚,姜泽这种人都能合起伙谋反,他有什么不敢做的?!你以后说不定也被他卖了!这样,你放开我,今夜的事本都督就当没有发生过,我们回来把姜泽杀了,我提拔你为都尉,光宗耀祖!怎么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送京问罪 一听到光宗耀祖四个字,落四五的笑意淡了,他瞳孔沁凉,“不怎么样。”他环顾四周,士兵们俱是沉默,等待他下一步指令。姜泽离开前已经吩咐过了,城内所有玄策军,一律听他号令。 “薛都督可别离间我们战友的关系,”落四五垂眸浅笑,“至于姜泽,确实是我们一同商议这个计划的。不过,今晚属下每一步行动,都是自己计算好的,可不是姜泽出谋划策的。” 不等薛乔回应,——本身薛乔也不用说什么,反正都是些没有意义的废话,他懒得听——落四五悠悠道:“薛都督,得罪了。周禹房间空空没有线索,希望你这里能让属下有所收获。” “混蛋!老子要杀了你!”薛乔气得大骂,但是落四五丝毫没有受影响,挥挥手让人把薛乔压下去了。 …… “把他放出来,”姜泽嘴角微微一斜,“毕竟也是我快一年多的上司,本官给他送个行。” “是。”看守的士兵们响亮回答道。 薛乔一步一步快速走出来,——他本想三步并作两步,但奈何身体虚弱又被沉重的镣铐桎梏,无可奈何——他被人押到姜泽身边,狼狈的紧。 “姜泽!”薛乔眼睛气的红了,有些浑浊的瞳孔里布满血丝,看起来格外渗人,“你这个贱人!我薛乔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那得等到薛大人先变成鬼了,”姜泽好整以暇,挥挥手示意周围的人退下,留出足够的空间给他们两人。他凑近薛乔,上下打量道,“啧啧,看样子,薛大人的风光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还不是你害的!”薛乔恨恨道,他气得浑身发抖,脸上的肉控制不住的打颤:“居然敢让属下以下犯上,还敢拘捕上司!姜泽,你以为你是谁?!等到新任长官来了,面对你心思不正的小人,他定会心存芥蒂,你威风不了多久!” “我害的?薛乔,你说话过过脑子,若不是你跟北狄人通奸,泄露军机,放任北狄人的铁骑踏破沙月城,他们的鞭子上沾满了沙月城人的鲜血,他们的大刀下,乾国亡魂不计其数,薛乔,你自己说,是谁害的?”姜泽的凤眸漆黑如墨,犀利逼人,“至于我,不用你操心,我命人抓你是因为你犯了大罪,新来的长官若是连着点儿判断力都没有,他也不配做我姜泽的上司。而你,薛乔,你死定了。” “你……混蛋!畜生!我真恨没有在你第一天来时就杀了你!”姜泽说的话严丝合缝有理有据,薛乔想不出话来反驳他,恶狠狠地咒骂:“你等着吧,北狄人比你想象的可怕多了,到时候,你会死的更惨!” 姜泽眸心一动,微微俯身,手搭在薛乔肩膀上,在他耳边低声道:“就像楼一层一样万箭穿心是吗?” 薛乔瞳孔剧缩! 楼一层?!姜泽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早在你第一次跟我说楼一层的事,我就对你有所怀疑了。”姜泽的声音很轻,又很稳,笃定极了,但听的人就没有这么镇定了。“你说,楼一层急功近利,贸然出攻反而被北狄人围死,现在看来,是你泄露军情向北狄人告密了吧。” 薛乔的眼珠子左右乱瞟:“我没有……” “事到如今你还想隐瞒吗?”姜泽似笑非笑,凤眸如黑夜般深沉,但薛乔分明从中看出灼灼业火,“周禹全都招了。他倒是有心眼,害怕兔死狗烹,所以藏了一些当时传递的密信作为证据。就在他剑鞘的夹层里。” 薛乔大惊:“周禹这死小子,他居然敢阳奉阴违!”他恨极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 “也怨不得他,毕竟,你可是连主帅都敢背叛谋害的人,周禹怎么敢放心,总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哼!就算是我做的怎么样?!”薛乔见事已成定局,彻底不管不顾,大骂道:“乾国,哈哈,就是个屁!姜泽!你得意不了多久!……终有一天,你会为当初的轻狂付出代价!哈哈哈哈哈!” 薛乔依然陷入魔癫,不可抑制的狂笑,笑得喘不上来气儿,似乎已经看到姜泽穷途末路,灰飞烟灭了。 姜泽丝毫没有动怒,他附耳对薛乔说了一句什么。 这一天,在场的所有将士都看见了,姜都尉和薛乔说了几句话后,薛乔突然不疯癫了,无力的跪倒在地。脸色急速灰败,像漏了气似的。 他痛苦的呻吟,满脸的不可思议,像是见到了人生中最可怕的事,“怎么……可能……” 姜泽冷眼旁观,向后退一步。没有兴致继续和薛乔耗下去了:“押下去。” 薛乔不能明目张胆的走,北狄在漠北扎根依旧,他不知道还有谁是拓跋政的眼线,只能小心行事。 这天夜里,无星无月,乌云遮蔽了天地。一队人马从沙月城悄悄出发,护卫几辆囚车,向东而去。 囚车里,昔日不可一世的薛大都督披头散发,目光浑浊,魂儿出窍了似的。他穿着辨不出本色的囚衣,身上散发恶臭,臭鸡蛋的蛋清顺着乱糟糟的头发揪成了结。 他还在喃喃:“怎么会这样……我可是……都督啊……啊……都……督……” 他回想起白日里姜泽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楼一层是我师父。我这次来,就是为了给他报仇。薛乔,你等着身败名裂,五马分尸吧。这次,你将永无翻身之地。” 所以,姜泽一开始,目标就是他。薛乔。 寒夜,结霜,冻得人直打哆嗦。薛乔的嘴唇冻成青紫色,裸露在外的肌肤龟裂开来。他还是想不通,自己在沙月城守了快十余年,怎么就被一个还未弱冠的少年拉下了马。 瑟瑟寒风里,他的呻吟微弱而凄凉:“怎么……会这样啊……” 京都 尽管已至小雪节气,流觞阁却还是温暖如春。 若在平时,蓝钰依循道法,顺应天地四时的变化,不会强自改变室内气候,但今时不同往日,他身受重伤,比上次猎场刺杀还要严重,刺杀伤及肌表,太虚反噬却损至内里,不能不慎重。再加上他还没醒,薄雪为了他的身体,命人把暖玉铺在地面,四面的巨大仙鹤铜鼎中燃起银丝炭火,又开梅花窗通风换气,总而言之一句话—— 不能让公子冻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失明 “青灵,这药已经吃了快半个月,怎么公子还没有清醒?” 薄凝玥从里间出来,见薄雪问青灵话,就带着侍女下去煎新的药了。 青灵轻声道:“回雪总管,主子因为过度施术伤及精气,需要调养修补精神灵气,所以陷入沉睡久了些。” 薄雪微微蹙眉:“那什么时候能醒?” “属下用药促进主子的精气调理恢复,又施针贯通主子的脉络保全主子贵体安好,是要费些功夫。”青灵掐指缓缓算道,“算算时间,应该就是这几天。” 突然,薄雪敏锐地听到里间男子清浅的呼吸有了异样。她转身就向里间走去。青灵看到薄雪面部表情的变化,知道主子醒了,就跟在薄雪身后。 果然,躺在床上的雪衣男子缓缓睁开双眸,纤长的睫羽微微颤动,露出澄澈空灵的瞳孔。仿佛高山之巅的积雪,天空之境与湖水交织,泛不起一丝波澜。 “公子,你终于醒了,”薄雪欣慰道,她上前扶起蓝钰,让他靠在引枕上,“你感觉如何?” 这个过程中,蓝钰一直沉默。听到薄雪的话,半垂睫羽,却没有回答。 薄雪隐约感觉不对劲,她试探的问着:“公子?” “雪姨,”男子终于淡淡出声,许久没有说话,他的嗓音有一丝喑哑,破冰一般,无端让人觉得悲凉,“我……看不到你。” 薄雪震惊了,她身后万年不变脸色的青灵也倒吸一口冷气,薄雪费了足足几秒钟才明白蓝钰话里的意思,她强自镇定,手指却蜷缩在掌心:“公子……你……” 蓝钰却好像已经恢复状态了,静静道:“雪姨,现在不是晚上对么,我眼前也没有黑布遮挡。”他绯玉色的唇有些发白,微微干裂,平添几分脆弱,但他还是平静的说出残酷的事实,“我看不见了。” 薄雪浑身隐隐发抖,多少年了,她成为夫人的侍女后,被夫人托付蓝氏后人,辅佐蓝钰长大,打理蓝氏基业家产,中间几番周折,她全然没有害怕过,哪怕曾经独身陷入几百杀手的包围,她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心寒畏惧。 蓝钰,她从小看到大的家主,居然因为自己的疏忽,失明了? 倘若真是这样,她无颜面对夫人啊。 “公子,没事的,青灵会治好你的,”薄雪握住蓝钰的手,这才发现蓝钰的手向寒玉似的冰凉,可她自己的手掌也没有温暖到哪儿去。薄雪言辞间慌乱失措,不如平日的稳重风度,她急切道,“青灵,你快去看看!” “是!”被薄雪严厉的语气吓到,青灵不敢多话,赶忙上前把脉,又细细观察蓝钰的眼睛。她的心越来越沉,怎么会?她完全看不出主子的眼疾是怎么回事。主子的眼睛真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了,可是怎么偏偏就看不见呢? 青灵退下来,低头道:“请雪总管恕罪,属下不知主子的……症状如何解。” “什么?”薄雪的眉间染上薄薄的怒意,“你的医术已然出神入化,居然不知道如何治?” “总管恕罪,”青灵立马跪下,“属下只知道这与太虚术有关,但古来使用太虚术的人少之又少,属下……确实没有研究。” 青灵的话不假。会太虚术的人只有蓝氏一族,但最近使用太虚术的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这其中的医学研究寥寥无几,毕竟同时入二人太虚境除了主子也闻所未闻,青灵实在不知如何医治。 “无妨,雪姨,不必为难她。”蓝钰轻声道。不是他心软,但确实青灵做不来此事,他又何必像昏了头的暴君似的迁怒于旁人? “公子!”薄雪不赞同道,她的眼眶微微红了,她向来保养得宜,人前人后,雪衣风神,不曾失态过。但此时又顾什么形象呢?“你放心,我会让人寻遍全天下每一个角落,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睛。” 蓝钰微微叹气,他侧过头不看薄雪,直视前方。虽然,看向哪里都是黑暗。没有一丝光亮。 “我累了,雪姨。”蓝钰下了逐客令,“你们都出去吧。” 青灵悄悄离开,薄雪还是坐在床边不动。 蓝钰把手抽了回去,薄雪不动。 “告诉我,公子,”薄雪的嗓音中带着三分哀戚,有怒意,但更多的是无奈,“你这般宁愿伤了自己也要通灵入太虚的人是谁?” 蓝钰道:“雪姨,你不必知道。” 薄雪的唇边泛起浅浅的苦笑,她顿了几秒,还是妥协,道:“公子好好休息罢,我出去了。”她又问道:“公务呢?”蓝钰失明,她要对蓝府做改造,方便公子起居生活,所以要做的事情有很多。 “继续告假。至于堆积的公文,送到我房间里,让夙青读给我听。” “好。” 薄雪走到门边,停下了:“公子,就算你不说,我也猜得到是谁。” 背后没有回答。 薄雪叹气道:“死生有命,何苦呢?” 她不指望蓝钰会回答,头也不回就离开了。 蓝钰修长的手微微抓紧淡蓝色的锦被,他闭了闭眼。 …… “青灵,去天一阁查,”薄雪的口气格外严厉,“天一阁包罗万象,总有关于太虚术的记载,总之,你要治好公子。” 青灵跪下,双手接过薄雪手里一枚小小的范银符,“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她的心情十分沉重,天一阁是蓝氏族人才可以进去的禁地,里面保存了从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珍贵典籍,天一阁共七层,古今资料,海外异闻,秘术心法,奇门八卦……每一本都是孤本,流传出去足以让人疯狂,无论是将相帝王还是江湖豪杰,对这些书都难以自持。 只可惜,二十五年前天一阁曾被外人闯入。那一次薄雪刚好不在,陪蓝钰南下巡视蓝家产业。得知青州十三卫合力重伤对方却没有杀死那人,还被偷走一本古书《蓬莱水天录》,薄雪大发雷霆,当时的青州十三卫全部受罚,有的因此陨落,青灵就是新补上去的青州十三卫之一。 过去种种,思及太过可怕,青灵不敢多耽搁,向薄凝玥交代照顾主子的药法就匆匆动身赶往青州。——有青蛊在,没有什么事。青蛊虽然使毒,平日还傲娇称自己只会杀人不会救人,但这次主子有难,面对冷若冰霜的薄雪,青蛊也只能夹起尾巴做人,乖乖使出看家本领尽心尽力照顾蓝钰,煎药也是跟着薄凝玥亲力亲为。 青云也受命同青灵一起去,一路上带着青灵日夜不停的赶路,常人足月的路程他们五天就到了。双脚落地的那一天,青灵感觉自己的脚都不是自己的了,青云直接累的虚脱躺在地上,他一直施展御风术,中间若不是青灵给他输内力,他的内力早就耗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我愿意把眼睛给他 “总管,夫人来了。” “请她进来。” 不多时,女子身着淡蓝色滚毛边银桂纹月华裙款款走进,她似乎无心装扮,虽说不失当家主母的身份,但十分简洁。 薄凝玥上前给薄雪倒茶,双手递给主位上的雪衣女子:“姨母,夫君的眼睛怎么样了?” 她听说蓝钰失明后,手没稳住,滚烫的药汁汤水泼落下来,若不是青女眼疾手快拉住她,没溅上太多,她估计也该卧床养伤了。即便如此,她的双手上还不可避免,留下几道烫过的红痕。 “无双,你别担心,公子会好起来的,”薄雪摩挲着她的双手,叹气道,“你也是,太不小心了,看把手烫成什么样子了。” 薄凝玥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容,如水般清澈,如山岚般温柔:“小伤,不妨事的。夫君的事重要。” “青灵配的舒痕露跟宫中的祛疤圣品比起来也无差,好好涂药,这么白净的手,留疤就不好看了。” “无双知道了。无双等下想去看看夫君,把药送过去。” “也好。公子身边就缺一个知冷知热的姑娘,前二十年公子孤身一人,性情真是如雪一般清冷。” 薄雪想起以前的事情,心里难受的酸胀,这么多年,双亲又不在,公子一个人生活在偌大的蓝府,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该有多么孤独。到了蓝钰十五岁的时候,她想要给蓝钰身边添几个侍妾美人,——蓝钰身边贴身侍候的只有夙青一个大男人怎么行——也让蓝府添点儿人气儿,但蓝钰一眼扫过去,那些身家清白风姿各异的美人们没有一个敢走到蓝钰身边的。薄雪无奈,此事就作罢了。 薄凝玥点点头,又有些迟疑道:“姨母之前教导无双的时候,无双听说蓝氏玄妙之术甚多,不知可有换眼之法?” 薄雪把茶杯放下,直直看向薄凝玥。 “假使夫君的眼睛……无双愿意把自己的眼睛给他,”薄凝玥的双眸黑白分明,映着薄雪的影子,“姨母,可以吗?无双是认真的。” 薄雪沉默了一会儿,道:“若是公子愿意,我早就把眼睛给他了。”她的语气又是自嘲又是无奈,“不过,公子不会同意的。况且,换眼之术早在一百年前就失传了。” 薄凝玥面上难掩失落,但薄雪宽慰她:“无双,你放心,公子的眼睛会痊愈的。一定。” 无论花费多大的代价,她一定会治好蓝钰的眼睛。她当年以性命起誓,要护得蓝钰周全。如果公子还未成年就失明了,她哪怕自戕都难以担责。 绿园 微风拂过,却掀不起烟波亭周围厚实的帘幕,亭子内并不冷。烟波亭里,男子身着若兰山川纹白衣,出神地望向湖面;他的鸦发用一根小叶紫檀藤簪挽起,面若冠玉,眉目如画,仿佛山雪泠泉中走出来的天人,萦绕着微微清冷的沁寒。 可是薄凝玥知道,他看不到此时湖面结冰,浅浅的冰层好似他的瞳孔,无形覆上一层屏障,与外界隔离开来。 她上前为蓝钰披上一件深蓝色银鹤蜀绣的狐皮大氅,滚着雪绒绒的毛皮边领,并注意没有碰到蓝钰的肌肤。“夫君,外面冷,要回去吗?” 蓝钰淡淡道:“无妨。” 他的语气比平日更为冷漠,薄凝玥知道蓝钰心情不好,便想说些别的陪他聊聊天:“听姨母说,再过两个月就是夫君的生辰,也是及冠之年。夫君还未取字,有中意的字吗?” 蓝钰的眸中映出冰天雪地,天光湖色,唯独没有他自己的情绪。他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蓝钰轻声道:“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至于取字,我还没有想。” 薄凝玥心里弥漫着轻微的苦涩,快两年了,蓝钰对她真的还是如表妹一样,不过分冷淡,但也不亲近。 她没有闹脾气,蓝钰娶她就是因为她聪明懂得分寸。她不能亲手毁了她要来的幸福。她看了夙青一眼,夙青点点头表示自己会照顾好主子,薄凝玥便离开了。 …… 京都的冬日虽比不得北疆严寒,但也是极冷的。寻常百姓的屋檐前挂着晶莹的冰柱,顺着倒竹笋一般的形状缓缓流下一滴水珠,落入薄薄白雪铺就的地面,很快消失不见。但这么日积月累,倒也濡湿一块铜钱孔大小的空地,又开始结起冰来。 贺梓桐狐狸眼儿里又是无奈又是焦灼,公主已经生他气好一段日子了,他怎么哄怎么赔罪也不好。 还是因为之前私下跟李言蹊商议营救他娘亲的事情,本想悄悄回去,——跟公主耳鬓厮磨这么久,也略略摸清公主的习惯,这个时候公主一般还在睡着——哪知刚进门,就看见公主披头散发坐在床上,一双美眸沉沉盯着他。 贺梓桐平生狡黠机智,但这次却噤了声,进退不得,最后可怜兮兮跟公主认错。 废话他可是身在公主府,什么风吹草动公主不知道,若是随意糊弄被公主发现了那真的是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安平靠在床上,看着乖乖跪坐在自己面前耷拉着耳朵的的小狐狸,哼了一声:“本宫说了帮你救人,你就这么不信任本宫?” “公主,梓桐只是不想公主为此烦心,”贺梓桐狭长的狐狸眼儿暗光盈盈,温柔而深情,缱绻极了,他的声音低而轻,“真的,梓桐绝无他意。” 安平嗔怪,虽然心里明白贺梓桐确实不愿事事依靠她公主的身份,他也有自己的谋算骄傲,不想令她忧心费神,可这是他的事,她当然要帮他呀。 还是说,贺梓桐真的只是与她逢场作戏,这一切只是交易?安平看着面前容颜绝色的男子,莫名生起奇怪的想法。她越想越觉得是真的,于是细细打量这个有着狭长狐狸眼眸的男子。他生的十分俊美,经过调教后更是如此,深邃的眼神,性感的嘴唇,精致的锁骨,透过微微敞开的里衣领口可以看到漂亮结实的肌肉……这一切,安平也不得不由衷称赞容颜绝世。她从未见过有这么一个男子,妖娆魅惑起来令如苏妲己这般美人也忍不住自惭形秽。 有他在,祸水之名又如何轮得到苏妲己呢? 虽然坦诚相见多次,但贺梓桐被她看久了,也觉得不好意思,疑惑道:“公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贺子与公主甜蜜虐狗日常(一) 安平不作声,羽扇般的眼睫微微垂着,在这朦胧烛光中,倒透出一丝温柔的韵味。但只有短短一瞬,等到安平自然地抬起头来时,她的脸还是绷着,双眉轻蹙,下巴微抬,“本宫乏了,你先下去吧。” 贺梓桐的心颤了一下,好似有坚冰突然刺入他的心脏。但他还是执着问道:“公主。”迷人的声线隐隐透着小心,让人生不起气来。 可是安平并非平常女子,不为所动:“今夜,本宫想一个人静静。” 闻言,贺梓桐的心钝痛,但他不敢不听安平的话。——虽说现在他是安平的面首,安平执掌着对他的生杀大权,但他知道安平不会罚他;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不愿安平不快。 是什么时候呢?他面对安平,已经没有最开始的算计,想着要借助安平的力量扳倒胡光羲,然后脱身公主府,继续他自己的人生;但渐渐地,他越来越舍不得这位风华绝代的乾国第一长公主,每日见不到她,他的心里就隐生焦灼,面对安平时,他没有以色侍人的羞辱感,为安平研墨添茶,布膳捏肩,情到深处恩爱缠绵……昔日被胡光羲逼迫学习男宠傍身之术,现在用来所作所为再自然不过。只是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 为了安平,他甘愿为裙下臣。 “好。”贺梓桐低声道,他从床边慢慢起身,想到什么又温声道:“公主,夜深寒重,莫要……着凉了。” 他原本想说莫要踢被子,安平虽然成熟美艳,但少有人知她睡着时总会踢被子,每次都是贺梓桐耐心地帮她掖好被角,看着安平恬静的睡颜,贺梓桐的嘴角带着柔和的笑意。倘若安平醒过来,怕是要溺毙在男子狐狸眼儿中的深情里。 安平背对着他,没有说话。 看来是真生气了啊。 贺梓桐回到和靖园时无奈想着。现在局势险恶,他和安平之间还有重重阻隔,他不想一直依靠安平,他想让安平知道,他也是可以保护她的。所以,在救他母亲上,他没有向安平求助。 但贺梓桐不知道的是,第二天安平刚醒,就命人唤贺梓桐。 未央讶异道:“公主,您昨夜不是将贺公子赶回和靖园了吗?” 安平眼角一挑,怒道:“本宫什么时候说要他回去了?只是让他去别的房间罢了,你怎么连这点意思都揣摩不倒。” 未央:……主要是公主您最近的意思比较难揣摩啊。 这真的不怪未央,之前安平半夜赶出去的男宠就没有再叫回来的,那些男人灰溜溜回到西苑后,等于被搁置在冷宫了。 但这次,公主看样子没有生气的样子,心里还记着贺公子。未央心道万幸,观公主之前种种,她觉得贺梓桐非同一般,跟那些花枝招展的面首们不一样,所以也没有怠慢过他。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未央观察安平的脸色,试探道:“那……奴婢去请贺公子过来?” 安平脸色不好看了:“叫什么叫?没了他本宫还不能潇洒了?” 未央一怔,乖乖站着不敢说话了。公主的心思不好猜,这说什么都是错啊。 安平越想越气,掀了被子:“本宫要洗漱。” 未央忙不迭道:“是。来人,将金盆呈上来。” 接下来整整两个月,安平没有再召见过贺梓桐。但少了贺梓桐,西苑多的是男人,温润儒雅的翩翩君子,乖巧可爱惹人怜的青葱少年,身材高大肌肉健美的勇士,有些桀骜一心向道的剑客……安平身边的面首一天一个样没有重复。似乎故意晾着贺梓桐一般。 直到今日。 “你来做什么?”安平拨弄着鎏金镂空海棠花指套,不看贺梓桐,“本宫没有召见你。” 旁边的菊遥格外得意,一双细嫩的手剥好一个紫玛瑙似的葡萄,双手捧到安平唇边,“公主,吃葡萄。” 贺梓桐眯了眯狭长的狐狸眼眸,望向菊遥的目光暗藏着冷意,但很快便恢复了笑眯眯的样子,好像方才的一切不过是错觉。“公主,梓桐想念你,所以来拜见公主。” 菊遥轻轻嘀咕:“有什么好来的,又不是想来就来。”想当初他也天天拜见,希望能见公主一面,但哪一次不是吃了闭门羹?都是因为贺梓桐,菊遥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贺梓桐这狐狸精一来,他们西苑的哥哥弟弟们都失了宠。 安平突然推开菊遥的手,那颗晶莹的能看见脉络的葡萄果肉滚落在地,沾脏了雪白的羊毛地毯。 “公、公主。”菊遥吓了一跳,不知道公主怎么了。 安平道:“你先下去吧。” 菊遥自然是不愿意的,但两边宫人们都看着,若是他强留最终也会被人押回西苑,那可就丢死人了。思前想后,菊遥不敢挑战安平的权威,撇撇嘴,行礼后怏怏不乐的走了。 贺梓桐走到安平身边,拿过葡萄继续菊遥未竟的工作。男子的手修长,骨节分明,看这样的美人剥葡萄也是赏心悦目的事。 “公主,”贺梓桐把葡萄递到安平唇边,笑眯眯道,“吃葡萄。” 安平看着贺梓桐手里的葡萄,说真的,若是比剥葡萄贺梓桐是比不过菊遥的,毕竟菊遥一开始就是被调教作为男宠的,方方面面都要学习;但贺梓桐却是半路出家,没有细致到连剥葡萄这等小事也要学习。——他之前都是吃葡萄的那位,又怎么会纡尊降贵做这样的事。 安平都知道。所以她看着面前那不是十分规整的一粒葡萄,没有任何嫌弃的意思。只是,她故意偏开头:“本宫不吃。” “公主,”贺梓桐的声音又温柔又缱绻,有些低而沙哑,诱得人不饮酒而自醉。他知道公主还在生他的气,于是道:“梓桐知错了。” 安平斜睨他:“错哪儿了?” “公主先吃葡萄。” 贺梓桐的手还伸在她面前,他维持这个动作有一会儿了。安平便微微低头,吃下那颗水灵灵的葡萄。很甜。 鬼使神差的,她的香软小舌舔上贺梓桐的手指,吮进沾在上面的汁液。 贺梓桐的呼吸微微有些粗重,他两个月没见过公主了,现在,公主吻了他的手……情难自已,于是他俯下身,温柔不容抗拒地扶着安平的后脑,吻上她的唇。 ------题外话------ 小爱:哈哈哈哈感觉很久没有写公主和贺子了所以姨母心熊熊燃烧,这两撒糖撒完了就开始继续主线剧情了。大家如果觉得心急想看蓝大公子和姜泽撒糖的话,嘿嘿绝对会有的哦,这一卷后半段和下一卷,他们就会有相当之多独处时光啦,不过需要大家静心等待哈。ps:如果小可爱们有建议欢迎留言哦,等你来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贺子与公主甜蜜虐狗日常(二) 好一会儿,贺梓桐才磨蹭着安平柔软的唇瓣,恋恋不舍放开。 他还半抱着安平。安平脸颊绯红,眼眸微亮而水润,惑人的美眸深深映着面前男子的身影。 她轻声呻吟了一下,听得贺梓桐心中一动,眷恋又柔情:“公主。”他就只这么叫着,也是满心欢喜。 安平眼角微挑,嗯了一声,声音微微沙哑:“胆儿肥了,敢强吻本宫了。”话虽如此,贺梓桐却听出安平没有任何不悦之意。他满心欢喜地看着怀里的女子,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安平还记着之前贺梓桐瞒着她的事。——她知道贺梓桐不想麻烦他,可是她愿意为他做这些事的。 所以,这次,她要好好让贺梓桐记住。她皱起眉,道:“你以后有事还敢瞒本宫吗?”虽说她想表现出生气的样子,但眼角眉间尽是脉脉情意,皱眉变轻蹙。美人慵懒娇媚,颦颦而不自知。 “公主,”看到安平这模样,贺梓桐心软成一滩水,什么都答应她,“之前是我不好。就算以后公主不听,我也会缠着公主说到公主烦的。” 安平忍不住想笑,但还是端着不笑出来:“你想的美,本宫那么多三宫六院,没工夫听你说话。” 贺梓桐眨眨眼,狭长的狐狸眼儿暗芒流转,小勾子一样勾魂夺魄:“不会的,公主最爱我了,会听我说话的。” 他这里说得很是巧妙,没有说公主不能再找其他的面首,没有说公主只能宠他一个人。只一句,却胜过千句万句。 并非贺梓桐多么大公无私,他爱的女人,自然不希望与其他男人共享。但是……现在,他还是安平面首的身份,说这些话的时机还不成熟。 内心深处,他也曾想过,若是安平不会为了他遣散三宫六院怎么办? 但他没有继续想下去,那个有些模糊的念头一闪而逝。——也许是他内心也不确定,也许是他潜意识觉得安平不会这么做。 可是,今天菊遥挑衅的眼神,让贺梓桐把这件事重新提上日程。 他看着身边美颜华贵的女子,笑眯眯地,毫无威胁似的。 安平忍不住笑了,“好了,”她点点贺梓桐的额头,“不闹了,告诉本宫,你烦恼的什么事情?” 说起正事,贺梓桐道:“还是废井墟的事。上次我去的时候,又一个机关,阵眼凹陷的形状看上去很像胡光羲的扳指。” “所以,是想胡光羲的扳指取下来是吗?” “对,”贺梓桐瞳孔深邃,“到时候仿制一个,应该就行了。问题是,那枚扳指胡光羲从不离身,很难取到。” “这样啊,”安平托着额头若有所思,依偎在贺梓桐怀里,想了一会儿,道,“也不是全无办法。” 贺梓桐道:“公主想到了什么?” “这个冬天过去,就是祭祀社稷天地之神的日子,”安平盘算着,她半眯起眼睛,“那时候,进入天坛太庙的人,事先要沐浴净身。” …… 隆冬呼啸,寒风劲猛,打在人脸上刀子刮一样,不复最初的温和。当厚厚的雪掩盖大地的时候,青灵回来了。 “怎么样?”薄雪急切问道,“可有什么方法?” 青灵道:“属下翻遍了天一阁七万九千六百一十三本藏书,没有换眼之法。但有一样,应该可以治主子的眼疾。” 青灵十分疲惫,为了主子的眼疾她这么多天来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和所有在青州的十三卫一起在天一阁找。她的内力在江湖之中也可以说得上上等,但这么折腾,日夜兼程,精神绷紧,铁打的人也吃不消,她的脸色惨白,头顶扎着七根银针吊着精力。 她小心地打开扁平的盒子,里面是竹简残卷,微微泛黄。薄雪带上白色丝质的手套,取出竹简细细翻看。 青灵在一旁解说:“《玄天录》上有载一种特殊的蛊虫,华影雪姬,藏于深海,日出而现,日落而隐。铜钱孔大小,圆而薄,质软细腻,中有银白环线,四面发散,似人眼。” “需要施在公子身上吗?” “是的。华影雪姬可以摄影,将华影雪姬放入人的眼中,人便可以此视物,与常人无异。甚至,比常人看得更远,夜视无碍。” 薄雪看着竹简上的信息,《玄天录》上也只记载到这里。上古天帝的私生子巨人眼睛被天后儿子的烈焰灼瞎,其生母取华影雪姬置入巨人瞳孔,巨人昼夜视物三千里,窥天机,判鬼神,谓之天眼巨人。 薄雪忧心忡忡,数千年前的记载,今天的人看来荒诞而可笑。华影雪姬定有奇效,但不会如《玄天录》记载的这么神奇。 “你有把握吗?”薄雪慎重道,这事关公子身体,一丝一毫都不可大意。 青灵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她道:“属下愿先以身试验华影雪姬之效,不会让主子有丝毫闪失。” 薄雪点头,又道:“华影雪姬如今在哪里可以寻得?” “属下查到它的产地,远古时期的虞海,就在现今的南海。”青灵道,南海是青笠的故乡。“属下已经让青云联系青笠了,青笠说他能捉到华影雪姬,现在青云应该已经拿到华影雪姬,就在回来的路上。” “很好。你先去准备吧,等青云一回来,就立刻为公子诊治。” “是。” 青灵估计的没错,两天之后,青云风尘仆仆回来了。 他带了一个手掌大小的蚌壳,藕粉色,蚌壳封很紧。青云按照青笠说的方法,拿出沉香阁最深处珍藏的鳞片,轻轻松松撬开了严实的蚌壳。 里面有一汪浅浅的液体,又像乳白色又像清水色,好像水不那么清澈,仔细看才能看出来,那是华影雪姬的银白线瞳。 三天后 蓝钰躺在床上,薄雪已经跟他说过了华影雪姬的事。从今以后他的身体不再是他一个人的,还有两只蛊虫。蓝钰没有拒绝,他知道这已经是薄雪为他想的最好的方法。 他睁着双眸,瞳孔澄澈到空无一物。虽然他的表情看不出绝望颓废,云淡风轻,但正因如此更让人心疼。 他原是天神似的人物。 黑暗中,蓝钰听到青灵的声音:“主子,接下来请不要眨眼睛。马上就好了。” 蓝钰感觉自己眼里滴了些温凉的液体,不刺激,温和的。但尽管如此,异物在眼睛里的感觉还是让人不适应。他的睫羽颤了颤,没有动作。 很快,一前一后,有两片薄如蝉翼的圆片似的物体,水润润地进入他的眼里。蓝钰甚至能感受到华影雪姬在他瞳孔上轻微蠕动调整姿势的感觉。 华影雪姬的动作其实十分的轻微,就好像水缓缓流一般,但蓝钰素来不喜人亲近,更别说是眼睛这么脆弱的地方,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被无限放大。 蛊虫,活的,在他的眼睛里。很有可能伴他一生。 蓝钰的手紧紧的攥着,忍住身体深处隐隐的恶心感。 他额头上沁出冷汗,后背也变得黏湿。 意识逐渐抽离了,最后,他感觉柔软的丝带覆在他的眸上,伴随着青灵吟眠术之音—— “睡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银白色的瞳孔 一个月后 冬末,天空高远,不再是之前冻得发白的颜色。黄色的腊梅绽放着瓣瓣花朵,油纸般的质感。暗香袭人。 月下飞天境前,黄色浓浓淡淡,透过枝叶缝隙,看到白衣男子坐在椅子上,云带遮眼。他的表情十分安静,似乎在静心听着花瓣绽开的声音。 他听到身后女子的脚步声。 “雪姨,你来了。” “公子,今日可以取下云带了,”来人推着蓝钰的轮椅回房,她的嗓音带着一丝欣慰,衬得那清冷如山上雪的韵味也隐现温情,“青灵,你过来。” “是。” 青灵走到蓝钰的身后,观察蓝钰的呼吸,又探了探他的脉搏,呼吸绵长,脉搏沉稳有力。一切都显示蓝钰的身体很健康。 旁边的薄凝玥和青蛊等人看着青灵的动作,眼带紧张。 青灵伸出手轻柔地拉下蓝钰脑后的云带一端,如花瓣拂落眉宇肩头,丝质的云带被青灵小心地收起来。 薄雪和薄凝玥等人屏住呼吸看着,男子的脸每一寸都精雕细琢,仿佛神祇般俊美无俦,他已经到了成人的年岁,朗朗风骨,玉资天成。 男子纤长的睫羽略微颤动,他缓缓睁开眼眸。 薄凝玥怔怔的看着,她几乎忘记了呼吸。 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天,她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语言去描述那双美丽的眼眸。 澄澈空明,仿佛深不见底的天水之境;眸色疏且淡,瞳孔中心,常人漆黑的瞳仁,居然变成了银色;浅浅的光芒流转,倘若有幸被他眷顾注视,只消一眼,觉得死了也无憾。 窗外冰天雪地,男子玉骨风神,好似雪中来。 “天呐……”饶是薄雪见多识广,也忍不住惊叹,“这是华影雪姬的作用吗?” 青灵上前确认,道:“是。一个月来,属下与青蛊每日对蛊虫吟眠,并进药与主子服用,主子内外兼服,现在华影雪姬已经和主子的瞳孔融为一体了,眸色变成银色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夫君,你有觉得什么不适吗?”薄凝玥仔细观察蓝钰的眼睛,却看他没什么表情,有些担忧道。 “无,”蓝钰眨了两下眼睛,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好像自己的眼睛从未失明过一样,睁眼看房间内的摆设的感觉,自然而然。“我现在能出去吗?” “还是再等一会儿吧,”青灵道,“主子已经数月未见光明,现在眼睛还不太能适应过明的环境。” 蓝钰微微颔首。 蓝钰眼疾初愈,青灵等人不便打扰,便告退了。房间里只留下薄雪,她道:“公子,再过五天就是你的弱冠之礼。我已经和管长诗准备好了。” “有劳雪姨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薄雪想到什么,问道,“公子可有想好的字?” 蓝钰想了一会儿,“容钰再想想。” “好。公子明日上朝吗?”薄雪建议道,“公子病情初愈,不如休息几天再上朝。” “无妨,”蓝钰轻声道,“明日照常上朝。” 一个冬天没有上朝的蓝尚书,终于现身了。 群臣听说蓝尚书身体不适,整日想嘘寒问暖的大臣多得很,但蓝家的女总管回答问题言简意赅,管家虽看上好说话,随和,待客周到细致,但一番太极打下来更是滴水不漏,愣是没有让来客们见到蓝钰。 所以,时隔两月,今天还是众人第一次见到蓝钰。 他们震惊了。 蓝钰看上去风度如前,丝毫不减,甚至更加丰神俊朗。但他的眼睛,怎么是银色的?! 武帝也好奇,特地问了他。 蓝钰道:“臣罹患眼疾,虽然已经恢复视力,但眼睛留下了后遗症。让陛下忧心了。” 百官们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妖怪什么的,想想就可怕。 武帝倒是对他异于常人的眸色没有过于防备,人家说了是眼疾所致,倒也实属正常。“蓝卿近日辛苦了。”随后,武帝噼里啪啦赏了一大堆天灵地宝,什么千年人参,人形何首乌,雪灵芝……听得众臣眼皮一跳。 百天不上朝怎么了,人家蓝钰还是皇帝的宠臣。唉唉,下朝后还要多拉着聚聚。多聚聚。 胡光羲笑而不语,他望着众人中紫衣金鱼的蓝钰,眸中暗流涌动。是他多心了吗?眼疾刚好就立刻上朝,坦坦荡荡将自己银白的瞳孔显现于世人面前,同时获得武帝的金口玉言。 自此之后,没有人敢再在蓝钰的瞳孔上做文章。——蓝钰卓尔不群,实在太过优秀,想与之结交的固然多,但看不惯想拉他下台的也不少。尤其还有以胡光羲为首一心要除掉蓝钰的胡党众人。 若是蓝钰迟些上朝,有心人探得风声,自然可以大肆传播流言,说蓝钰不详,眼睛如妖怪;哪怕蓝钰眼睛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了,杀个把人诬陷到蓝钰头上也是轻轻松松的事……但今日蓝钰上朝,有武帝作保,彻底断了他们作恶的念头,对蓝钰来说,永绝后患。 也是,若是连这点儿小事都料不到,蓝钰也不配被他记在心上了。胡光羲笑笑,对上蓝钰的视线,对方静静地看了一秒,示意胡光羲,就转移了目光。 胡光羲神色轻松得很,来日方长,既然不能给蓝钰的眼睛找点儿麻烦,就等以后了。 他胡光羲要谁死,从来没有错过。 上面武帝发话了:“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何在?沙月城的叛徒怎么样了?” “回陛下,薛乔投靠北狄人之事确凿无疑,微臣审讯时又发现不少蛛丝马迹,”大理寺卿道,“楼将军之死似乎跟薛乔有关。” “什么?”武帝震怒,他清楚楼一层倔强顽固的性子,一直以为楼一层是匆忙出兵准备不足,被北狄人围困惨死,现在,居然说是有人陷害他?“速速道来!” “是。薛乔谎报军情,诱使楼将军出城攻打北狄,但北狄人早已埋伏好,人数是我军的五倍,楼将军撤退不及,所以英勇牺牲了。” “该死!”千算万算,没有想到是自己人陷害,乾国铁骑兵力本就不如北狄人,情况如此紧急,薛乔居然还敢做奸细?!武帝怒喝:“把薛乔粉身碎骨,灭薛氏十族,以儆效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陟罚臧否 武帝的怒气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浓重,脸黑得锅底一样,压抑着众臣无一人敢发话。原本也没什么可说的,薛乔是咎由自取,不关他们事就行了。 有些仁善的官员心里有些不忍,自古诛人九族已是不可饶恕的大罪,武帝要诛薛乔十族,那多出来的一族不外乎师友同袍,他们是无辜的啊。 叶正言思忖再三,还是准备上前求情,他是谏议大夫,面对君臣有些不妥的行为,他理应遵守身为谏官的本分,劝谏武帝。 “陛下,”说话的人却不是叶正言,“臣以为不妥。” 众人哗然,武帝盛怒的时候基本没人敢反对他。之前因此斩立决的大臣不在少数。 但他们看到那个银白色瞳孔的男子时,微微释然,心里又有点酸。——也只有蓝钰,才能毫无畏惧地跟武帝对峙。 武帝很暴躁,但因为是蓝钰,他清楚蓝钰的为人,蓝钰不是随便就干涉君主行为的人。所以他暂时压住自己的怒气,但语气依旧不怎么好:“你为什么反对?” 呀呀呀,听听这语气,武帝是真生气啊。心思活跃的已经开始想入非非,若是能趁机让蓝钰惹得武帝不悦,他们添油加醋一番,说不定能把这位天之骄子排挤出朝廷?这么一想,他们更加兴致勃勃,观察后续发展。虽然表面仍是一副忧心畏惧的样子。 胡光羲怎么不知道这些官场老油条想的什么,他当然也想让蓝钰跌落政坛,但……这次蓝钰不可能有事。 蓝钰道:“回陛下,北狄连年侵犯我乾国,民不聊生,百姓积怨已久。此次薛乔通敌之事,杀了薛乔以儆效尤,正好可以平民愤。”他银色的瞳孔流转着浅光,“但是,九族已是国法的最大限度,若是诛灭十族,难免会让其他人寒心。薛乔好友大多为军中将士,此举对稳定军心不利。” 武帝冷笑道:“朕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再敢通敌叛国是什么下场!” “陛下,北狄长期猖狂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有强悍的骑兵,军事力量所向披靡,乾国军队勉强抗衡。但此次薛乔一案涉及人数众多,若真的诛杀十族,会折损军中实力。” 武帝仍然皱着眉,但他的态度有些松动。 这样下去武帝又要同意蓝钰的意见了,有人见势不妙,急忙从胡光羲身边站出来道:“蓝尚书,你这样说就不对了,谁知道薛乔身边的人还有没有叛徒?如今正是关键时期,宁可杀错一万不可放过一个啊。” “王尚书所言不无道理。” 见蓝钰居然附和他的话,王尚书得意了,捋着自己的胡须笑着。 但很快,蓝钰继续道:“对此,令所有在京武将在刑场集合、离京畿地区近的将士也尽快赶回,集体观刑,以示警戒;对抓获薛乔等叛徒的沙月城中将领,大力奖赏,厚赏酷罚之下,武将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就算薛乔身边人真的有隐藏奸细,也应该打消背叛乾国的念头了。”蓝钰微微颔首,“当然,若是有人真的不知悔改,以为逃过一劫……陛下虽有仁慈之心,不杀薛乔同袍师友,但对于他们的监视不会没有。锦衣卫的能力,陛下应该是放心的。” 这一番话下来,没有人出声。 还有什么说的呢?蓝钰已经将所有对策说完了,滴水不漏。他们有心挑刺,但前前后后思索许久,还是提不出对策来。 武帝慢慢品着蓝钰的话,沉吟许久,道:“众卿以为如何?”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有什么好以为的?武帝明显态度已经改变了,就是象征性的问问他们。 所以—— “臣附议。” “蓝尚书所言甚是。” “陛下英明。” “……” 这事儿就这么成了。 这一次武帝与蓝钰的辩论被收入《乾国策》中,被后人津津乐道。那一天观刑的武将回去后面色苍白,有些心理抵抗性不强的腿肚子都在打颤。观刑之后许多素来大鱼大肉的府家晚饭没有一丝荤腥,夫人们忧心忡忡,不知道为什么自家无肉不欢的将军大人居然说“吃不下肉”?! 当然,不管其他人怎么想蓝钰面白心狠,从“十族”中幸存下来的武将们都十分感激蓝钰,行军作战拼了命地证明自己对乾国的忠心。这是后话了。 沙月城 “将军,陛下真够给力的,给咱们送来这么多粮草,属下的冬衣就有两套!” 姜泽笑道:“你之前不还是怎么都不参军?这不还是穿上军装了?” 刚巧王大虎走进了,听见姜泽的话,嚷嚷道:“就是就是!徐狗子你说话都不算话的。” 徐苟尴尬摸摸后脑勺:“将军、副将,您们就别打趣我了,小人之前是被猪油蒙了心,这不赶紧赎罪来了。” 王大虎还为之前徐苟带人围攻姜泽住处甚至殴打落四五的事情耿耿于怀,不给徐苟好脸色。 徐苟想了想道:“王副将,小人今日在厨房里留了半只烤鸭,专门孝敬您的。您看……” “哼,我是为了吃食忘记弟兄的人吗?”王大虎瞪瞪眼,大步往前走,徐苟吓得往后退,王大虎道,“藏哪儿了?” 徐苟:“……啥?” 他突然反应过来,在王大虎的拳头揍过来之前赶紧道:“就在靠墙根儿倒数第三个蒸笼里。” 王大虎的拳头还是稳稳打在徐苟身上,徐苟痛吸一口气,那边王大虎已经跟他擦肩而过。 哦,徐苟背后就是厨房的方向。 “唉唉,王副将这手劲,一不留神就给人打死了,”徐苟揉着肩膀愁眉苦脸,“将军您就看着我被打呀。” 姜泽耸耸肩:“王大虎记仇得很,本将军也没辙。” 徐苟撇撇嘴:“您的表情可在说打得好呢。” 姜泽幸灾乐祸:“你看错了。” 徐苟切了一声。 “怎么,将军又欺负人了?”落四五走过来,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姜泽两手一摊:“我是随便不讲理就出手的人吗?”很明显就是王大虎啊。落四五明知故问,别以为他看不出来。 徐苟默默翻了个白眼,尊敬道:“落军师,您来了。” 他之前打伤落四五铸下大错,徐苟洗心革面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向落四五下跪请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论如何以一把剑鞘扳倒叛徒 徐苟诚心诚意道:“之前全是小人的错,落军师今日身体怎么样?” 他是真的感激姜泽他们,虽说因为之前的暴动受罚,但看着牢中街坊的呜咽,对亲人的思念,他也想起自己的娘,徐三娘。听牢头说,她的尸骨被找到后,姜泽命人好生安葬。又听说薛乔是叛徒,他心乱如麻。 三个月后,他想通了,主动接受改造,出来重新做人。杀北狄人,为娘亲报仇! 姜泽他们接纳他,尤其是被他打过的落四五,大人不记小人过,主动找出徐苟的长处,推荐他去做将匠,专门为将士们打造兵器。他本来就是个铁匠,这活计对他来说再适合不过。 “徐苟,不必这么小心,”落四五轻笑道,“我又不是面捏成的人,哪儿那么脆弱。” “是啊,你已经道了百次歉,赔了千次罪,”姜泽笑吟吟的,“落军师都烦的受不了了。” 落四五发笑,姜泽打起趣来,比起王大虎不逞多让。“好了,你别奚落人家徐苟了,没有他,你怎么会抓到薛乔是叛徒的关键证据?” 徐苟之前还在大街上混吃等死的时候,曾经被官兵们开道打过,当众多未出鞘的剑打在他身上时,他仓忙乱窜之中,敏锐感觉到有一把剑似乎格外不一样。 但当时逃命要紧,这件事很快被他抛在脑后。 但后来,他从牢里出来向姜泽等人表明投奔之意,落四五问他,有没有发觉之前薛乔那一帮人的古怪之处。 他本来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什么也没感觉出来。但落四五不在意,耐心询问他,让他慢慢回忆种种细节。 薛乔的古怪之处…… 没有。 那他周围的人呢? 嗯…… 亲兵,没有;护卫,没有;看门的,想起之前几次被打,徐苟气死了,哼!就是他们打的他!狗仗人势的东西! 等等! 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徐苟突然想起,有那么一次,打在他身上的剑鞘……似乎有点儿不一样? 他苦苦思索,想破了头,终于想出来,激动道:“对!就是那把剑鞘!比其他剑鞘轻很多!我徐苟十三岁就开始打铁,错不了!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出来!” 落四五便留了意。按理说军队中的兵器规制都是一样的,徐苟记得还算清楚,那说明区别确实很大。 “你还记得是谁吗?” “不记得了……但是就是看门的那一队人。错不了。” 刚好那时候姜泽在外面打仗,城内也要严加防守,落四五带着徐苟和其他士兵摸进看守们的住所,以例行盘查的名义一个一个搜查。都没有,他们的剑鞘,刀刃,结结实实,都是规格完好的军队用品。 最后到了一个人。周禹。 周禹不在房间,没有人说得出他的去向。落四五生疑,让人在四处搜了一番,最后在床脚堆着的盔甲里找到周禹的佩剑。周禹没有穿军服,他去哪儿了? 那剑鞘被徐苟拿在手里颠了颠,他的神色告诉落四五这是这把剑。 落四五把剑拿了回去。等到天亮,王大虎回来了,他便让王大虎掰开。 王大虎松松折断剑鞘。 里面是空的。一条缝隙里,倒出来一张纸。 不,是一封信。大意就是让薛乔想办法诱导楼一层出城,好让北狄人手撕了屡次坏他们好事的楼一层。 这原本是绝密的信件,薛乔收到后肯定会直接销毁,不留丝毫在人间。但周禹却伪造了一份,把假的交给薛乔。薛乔以为已经把跟北狄人有关的一切毁尸灭迹,没想到真迹却在周禹的剑鞘里。 周禹以为这是他的保命符,没想到却成为阎王帖。 “这倒是,”姜泽赞同,没想到徐苟看起来窝窝囊囊的,现在重新活过来,做事倒灵活的很。尤其是一手打铁活儿,放眼沙月城,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徐苟,你本事不错。” “那当然,这可是小人吃饭的手艺。”徐苟骄傲道。 之前因为徐三娘被北狄人抓住,徐苟怒而参军,但在战场上看到沙月城的老人们包括自己的娘被当做肉墙,他恨极了北狄人,却也跪在沙场上无能无力。自此浑浑噩噩,在大街上当混混,阻挡乾国士兵对北狄作战。 不是他不爱国不爱自己的家,只是……对面的人,是他娘啊。所以,数年来他一直这么混日子。但如今,一切已经全然不同了。 “不过将军的本事才大呢,数战告捷,如今又是从三品云麾大将军,名副其实沙月城的主将啊。”徐苟着实佩服,姜泽还没有及冠,年纪轻轻却能做成这一番大事业,是多少人穷极一生也做不到的。这更加坚定了他追随姜泽的决心。徐苟看看天色:“两位大人,我该去打铁制作兵器了,小人告退。” 徐苟走后,落四五才道:“姜泽,你看起来有心事。”姜泽表面没事儿人一样,但自从受封之后就有些不对劲,或者说,早从他从碎蛛蛊毒中恢复过来,一睁眼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不对劲了。 姜泽凤眸有些复杂,道:“去城头看看吧。” 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落四五望着远处的燕山大漠,有些感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失地收回来。” 燕山月似钩。这是乾国先代诗人的著名诗篇其中一句。燕山,本来是他们乾国的领地。 “会的,总有一天,北狄人要回到他们该回的地方。”姜泽眼神有点儿严肃,他是认真的。 落四五点点头:“如果是你的话,我相信肯定会。” 闻言,姜泽轻笑,但笑意很快消失于眼底。踌躇了一会儿,他道:“你博览群书,有没有看过……一个人,可以突然拥有陌生的知识,但事后又全然忘记了,什么也不记得。” “唔,”落四五有些疑惑,“这种说法倒是新奇。”他开始细细的思索。 “算了,”姜泽笑自己白痴,居然问这种不着边际的问题,“哪有这样的事,我随便想想,随口一说,你不必放在心上。” 落四五也实在找不出自己看过有关这方面的典籍,举目望去,巨大的落日如同只剩余烬的火球,照的一切红彤彤,看似缓慢地向地平线沉去。但落四五知道余光很快就会消失殆尽,他道:“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一起回?” 姜泽想了一会儿,还是看着远处的红霞,道:“我再待一会儿。” 落四五下去了。 姜泽在想一个人,那个知道他派人遣送叛徒薛乔回京处置的人。知道的人很多,但唯有他,是让姜泽在意的一个。 算上之前,他虽然军功不菲,但一下子官居三品也是前所未有之事。来宣旨的钦差太监想跟姜泽这位新起之秀打好关系,不等姜泽问就主动说起京都发生的大事小事。蓝尚书与武帝惊心动魄的“十族之辩”,蓝尚书料理薛乔十族如何巧妙,又说托蓝尚书论辩得胜,这次武帝对于有军功的人都是厚赏以提高士气云云…… 姜泽知道以蓝钰的性子,他做这些全是为了大局考量。 但姜泽就是不可抑制地胡思乱想。想起那人,他全然没有对敌时的从容理智,心里不自觉把蓝钰的所作所为跟自己挂钩。 姜泽叹了口气,他举目眺望远方,圆圆的落日已经变成了半圆,火红的,橘红的,说不清的颜色,在这一瞬间绽放开来。落日,大漠奇景,美的让人心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是兄弟就要偷吃肉 回去的时候,姜泽刚好赶得上和落四五一起吃饭,至于王大虎,——他已经吃完饭回去睡觉了。 落四五有些惊奇:“没想到你在城头待这么久。” “你不也是,”姜泽拉过椅子坐下,端起瓦罐碗喝粟米汤,“忙到这么晚才吃饭。” 落四五笑道:“没事,我习惯了。”他把最后一点馒头吃完,道,“北狄人那边,最近没什么动静。你怎么看?” 姜泽思忖着,咽下一口咸菜,“确实,最近没有拓跋政的消息……出去打探消息的侯骑说他闭关了。还有那个看上去诡异的和尚。”他对那夜东野给他的威胁还耿耿于怀。 这个东瀛和尚,将会是他最大的劲敌。 姜泽很快把粥喝完,放下碗道:“北狄人那边,日夜换班观察敌情,不能松懈,一有异动就立即报告,以免我们陷入被动的局面。”他们费了好大功夫终于把沙月城立起来,不能再被北狄铁骑踩在脚下。“趁这个时机,我们也可以加强训练士兵,增强我方军队战斗力。” “我也是这么想的,已经派人下去加快制作大量的兵器了,按照你改进过的图纸分专人制作,没有人知道这些利器的全貌,绝对保密,包括弓箭、弓弩、陌刀、盾牌等等。至于人员训练,陌刀队作为抵抗铁浮屠的重器,可以扩大规模,毕竟骑兵方面……沙月城的马匹实在不多。”他们的骑兵只有三万。但铁浮屠那边,十万铁骑,纵横草原,无人可挡。 姜泽沉吟:“暂时这么办。战马……之前已经在奏折里说过请求支援的事,如果不出意外,武帝派遣的军队应该已经在路上了。我们军队的规模会壮大的。” “还有最后一件事,”落四五直直看着姜泽,神情担忧,“嵇舒翰那边怎么办?” 自从戴渊宇死后,嵇舒翰就跟姜泽决裂了。嵇舒翰知道薛乔果真是叛徒之后,思及薛乔泄密所以拓跋政才会等在燕山,以至兢君惨死,带着人闯进牢狱差点儿没把薛乔打死。最后还是姜泽制止他。 嵇舒翰一向最在意的风度,但当时,他倨傲的气场全无,雪白的战袍上灰扑扑的,头上还有几根杂草。但他毫不在意。他看向姜泽的眼神,满是冰渣。 后来,嵇舒翰受封为明桢将军,带着五万银翼军在东边自立府户,姜泽掌管七万玄策军,在西边的骠骑府谋事。两方各为其主,互不干扰。 按照乾国律法,嵇舒翰的行为是招募私兵的大罪,但因为他之前与姜泽的约定,姜泽便没有管他。对外只说是为了更好的镇守沙月城。 落四五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嵇舒翰为人冷漠,性子傲,之前有戴渊宇担着他做幕后军师还好,但现在他一人独断,若是不跟主力军配合……落四五真怕出什么事情。 姜泽知道落四五担忧的地方,道:“你不必担心,平日里嵇舒翰再怎么倨傲乖戾,他在大事上还是不失分寸的。更何况,他的府衙在东边,想要独自攻打北狄,势必会惊动我们,到时候拦下就是了。” 落四五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他看着木桌上,那酱色的小碟子里还剩着几根粗细不一的咸菜,又好笑又凄凉:“什么时候大名鼎鼎的云麾将军可怜地连肉也吃不上了?” “你跟我难道有区别,喏,还啃馒头呢。”姜泽眉毛一挑,伸手指着只剩一个馒头的盘子。 沙月城好几年不事生产,根本没有足够的好伙食。虽说没有到油腥也没有的地步,但也不会天天大鱼大肉。 落四五笑出了声,“想吃肉吗?” “怎么说?”姜泽好奇,这时候夜深人静,厨房里除了放的发干的窝头和冷掉的粥,那还有什么吃的? 落四五神秘的眨眨眼,他熟门熟路地走到最靠墙里的灶火台,蹲下伸手在只剩余烬木堆里翻了翻。在姜泽一言难尽的眼神里,翻出了两个成人拳头那么大的油纸包。 落四五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小半只烤鸭,应该放了挺久了,上面烤鸭金黄的酥皮颜色有些暗沉,油块凝固在上面,纸上洇出好大的油迹。 接过一只鹅腿,姜泽惊奇道:“你怎么发现的?”他倒不相信落四五会干出偷偷藏肉的事情。 果然,落四五撕下一块肉放进嘴里,缴了几嚼不紧不慢咽下去,“这是王大虎藏的。说是为了每天都有肉吃,所以要有存货。” 姜泽:“……明天大虎应该会想提刀杀人吧。” 落四五重新把油纸包包好:“是啊,所以我给他留了鸭架。” 看着落四五清秀自然又无比真诚的脸,姜泽只能想到四个字:斯文败类。 不过,这烤鸭还真该死的好吃啊。 向来不吃冷肉的姜大少爷重新定义了对肉的认识。 有肉就不错了,管那么多干嘛? 果然,第二天,厨房里传来王大虎惊天动地的吼声:“啊啊啊啊啊!是谁!是谁偷吃了老子的肉!居然只剩下鸭架了!啊啊啊啊啊!等老子发现是谁看俺不打死你!” 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当京都第一株小草悄悄探出头来的时候,寒冬彻底过去了。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春是一年之始,接下来整年的国运都要看新的天意。所以当春沐浴祭祀,入太庙问天,是皇家不可缺少的重要大礼。 三月初三,百官衣着一新,有序站立在九阶上,最中间的的汉白玉建筑群落,宏伟庄严,仿佛云巅,正是天坛;天坛再上,雕梁画栋,金银红柱,极尽尊贵,那是乾国历任皇家牌位所置之地,是天子问神请愿之所。 安平是女子,按照祖训不可进太庙,所以就在太庙前参拜。她望着随武帝一同进入太庙的胡光羲,红唇如血,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陛下,今年的祭祀,让胡光羲跟你一道可好?让他接替苏翰林的位置,在太庙外间进臣子献礼。” “皇姐这是何意,每年不都是从翰林院选人吗?” “我要做些事,需要胡光羲沐浴净身。膝下放心,我绝不会破坏祭天大典。答应我吧。” “这……好。朕相信皇姐,有什么需要,让朕的心腹去做,那一天众目睽睽,皇姐的人总归不好露面。” “那就谢谢陛下隆恩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沐浴祭天 进入凌霄太庙门口,庙徒便请武帝和胡光羲等人焚香沐浴。武帝在决明池,胡光羲身为臣子,自然不能跟武帝一样,所以在定昆池。 负责盥沐的庙徒服侍胡光羲宽衣,她们的手托起胡光羲的大掌时,胡光羲道:“这枚扳指是本相祖传之物,就不必摘了。” 庙徒跪在地上,声若莺啼:“请丞相大人恕罪,进入太庙时一切都要按照太庙的礼法来,沐浴者须不着一物,虔心洗去尘垢,才能供奉上天。” 庙徒双手合十,半垂双眸,“被选中进入太庙是臣子的最高荣耀,请丞相大人循礼。” 胡光羲没办法,太庙是乾国最神圣的地方,至高无上的权力巅峰,权力、信仰、天意……所有的一切在此汇聚,成为乾国权力的中心。 看胡光羲态度有些松动,庙徒进一步劝道:“大人不必担心,您的衣物定会专人看守,妥善保存,不会有丝毫闪失。” 另一名庙徒也道:“是啊,今上每年沐浴祭祀上天,也是以纯然之体接受天水的洗礼后,才开始祷告上苍的。” 胡光羲没办法拒绝了,身为天下之主的武帝都是如此,他一介臣子,若是执意不取下扳指,会被人诟病,恐怕还没出去,谏官参他的折子就撂的比他还高了。 他定定嘱咐道:“不能有丝毫闪失。” 做了那么多年丞相,身上的气势也不是骗人的。庙徒七分尊敬三分畏惧,金盘子捧着胡光羲的衣物,悄悄退下去了。 坐在池子里,周围一切好似仙境一般。安然、静谧。 胡光羲的眸子里暗流涌动,他总觉得有什么事会发生。——不是他多心,武帝召见他作为陪侍大臣这件事本身就很古怪。 每年从翰林院选出陪侍大臣已经成为惯例,但今年武帝突然选他,着实让人疑惑。 他望着水面,微微荡漾,水波痕痕。上面映出一双狭长的狐狸眼。虽然眼角有些耷拉,但其精明程度不减当年。 今日天高云阔,金光灿烂,晴空万里。 蓝钰站在第九阶上,他的身后,是乌泱泱的大臣。 “你说,这么重大的典礼,武帝也没让蓝钰一起进凌霄太庙?” “唉,老兄,这你就糊涂了,蓝钰再怎么优秀,毕竟官居三品,跟胡大人能比吗?” “但你看今上对蓝钰的态度,前日蓝钰及冠,武帝亲自为他授云德冠,配乌琨牌,明知蓝钰不会武,还赏了那样一把剑,这厚待……若论分量,恐怕跟胡相也不逞多让啊。”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这样的字,也只有这位蓝尚书才能有。我们位低人卑,就别操这心了。” “不说了不说了,武帝出来了。” “站好,站好。” 他们的窃窃私语消失了。站在旁边的锦衣卫看着紫衣金鱼的蓝钰,端不准这话他是听见还是没听见,但看着蓝钰云淡风轻的样子,他银白色的瞳孔映出天地,除了那凌霄太庙,再没有其他。 锦衣卫不禁暗自感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样的人不青云直上,怎么也说不过去。 蓝钰的眼神偏都没有偏一下,他微微抬起下巴,仰视着高处雄伟壮丽的凌霄太庙,看着站在最高点的武帝。天子身着十二旒冕冠,服大裘、着玄衣纁裳。武帝的身后站这熟悉的身影。 胡光羲。 蓝钰澄澈的瞳孔深不见底,银色的浅光缓缓流转,似乎能窥得天意。 祭天之礼很是繁琐,等一切做完之后,已经快日落了。 胡光羲回府的路上,橙红色的阳光透过帘幕的缝隙射进来,刚好照在他的手上。他的拇指上戴着磨得光滑圆润的碧玉扳指,在残阳的照射下,碧色现出不一样的亮采,微微有些诡异。 是熟悉的感觉没错。 胡光羲沉吟,看来他多心了。武帝在祭祀昊天大帝之后,邀他共同喝茶。他们君臣其乐融融,看上去没有一丝隔阂。 当胡光羲试探着武帝为什么要选他作为陪侍大臣时,武帝很自然的笑说,我们君臣多年,朕怎么会喜新厌旧。 原来是因为平衡他和蓝钰之间。胡光羲这才觉得理所当然,帝王心术皆是如此,不会纵容一方独大,蓝钰及冠时风光无两,武帝这是补偿他,也是堵住悠悠众口。 可是…… 胡光羲眸色渐深,他才不管什么新臣老臣,他的野心可不仅仅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他要的更多,爬得更高。 半光半影中,胡光羲倚在坐榻上,露出一丝深沉的笑意。 公主府 “公主,人到了。” “让他进来。” 赵凡战战兢兢,他本是方玉坊的当家人,但自从半月前被叫到公主府后,他就完全懵了。 据公主身边女官的意思,公主是要找他查看一些翡翠的真假。鉴别玉器是赵氏组上传下来的独门秘技,自然没有问题。问题在于,安平告诉他,那翡翠现在不在这里。 “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啊嘞? 赵凡不明白了。 后来,安平派人到方玉坊教习他宫中礼仪,每日都要练习,不可有半分懈怠。 赵凡一直蒙在鼓里,不知道全国最尊贵的女人,为什么莫名其妙教他宫中礼仪。还是很难的那种,赵凡每次都叫苦连天。——但看着周围女官严肃的表情,赵凡也就是心里哀惨几句,哪儿敢说出口? 终于到了安平口中说的那一天。 三月三。 赵凡到了一个他这辈子也不可能进入的地方。 汉白玉建筑群仿佛能压倒他,更别提上面恍若仙宫一般的凌霄太庙了。 他换上白色的庙服,隐藏在众位庙徒之后,大家都穿一样的衣服,还有心替他遮挡周旋,是以也没人注意他。 他隐约觉得自己要接近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心一直提在嗓子眼,不知道自己是在干嘛,怎么过来的。 就这么穿过迷宫一般的长廊后,在一间屋子里,他见到 金盘子上的衣物,紫色官服,金鱼袋。——但那不是重点。 赵凡正愣神,手里突然多了个温润的环状物。 他定睛一看,那是枚碧玉扳指,绿幽幽的,美到极致的,碧玉扳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他山之玉 “赵凡,愣着干嘛,过来。” 赵凡一个激灵,从回忆中回神,他看着面前美艳不可方物的安平,石榴红破间裙,鎏金凤鸟金步摇,气势逼人,随意看过去,就压得他直不起身。 他赶紧上前跪到安平面前,低头道:“公主,小人在。” 安平笑语盈盈:“抬起头,本宫又不会吃了你。”她问道:“你摸到那玉了吗?” “摸、摸到了,”赵凡忙不迭道。“是一块绝世好玉,小人活了这大半辈子,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美玉。”他心里虽然很奇怪,那玉……让他很不安。但是宫里的主子们,总归是喜欢听吉利话的,赵凡极尽赞美之能事。这样总没错。 然而他错了。 方才还带着些许笑意的安平神色顿时古怪了起来。她盯着赵凡,盯到赵凡心里发毛,才缓缓开口:“这样的好玉,你的方玉坊里有吗?” 赵凡咽了口唾沫:“……没有。” “本宫的库房里放的玉占有五间屋子,”安平用手支着头,“你去找,找到跟那玉一模一样的。” 赵凡傻眼了。这……这要是找不到?他、他该怎么办啊? 安平明白他心中所想,下一秒,她的声音就响起来:“若是找不到,你也不必出府了。” 赵凡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公、公主……主,饶……” “先别说话,做正事,”安平扬声唤未央,让她带赵凡下去,“对了,去库房之前,先让赵凡把那个扳指的样子画出来,先照着做出模具,”安平轻笑一声,落在赵凡眼里却格外恐怖,“省得回来他忘了。” 赵凡快惊厥了。 赵凡被人带出去后,安平身后,从里间走出来一个人,绯衣玉带,正是贺梓桐。 他走到安平背后,轻轻拢住安平的肩膀,低声道:“公主,多谢你。”他没有错过安平眼角的疲惫。 祭天大典是乾国皇室最为重要的活动,是政权的象征。公主忙到现在一定很累了,还要打起精神为他操劳。 贺梓桐抿了抿嘴,他不想这么一直躲在安平身后,非常不想。有哪个男人会愿意让自己心爱的女人为自己出力而自己一点儿忙都帮不上呢? “真要谢本宫,就给我揉揉肩吧,”安平抚上贺梓桐修长的手指,微微有些倦意,祭天大典十分耗费人的精力,之前的筹备,她几天没睡过好觉,到了今日,又一天没有吃多少东西,公主金枝玉叶,娇贵非常。这一顿折腾下来,乏得很。“本宫睡一会儿。” 贺梓桐一边轻柔地给安平揉肩,动作和缓,穴道精准,一边轻声道:“公主,你没吃什么东西,我让厨房做了杏鲍鸡汤,用一些再睡吧。” 他怕公主胃疼。 安平的眼眸渐渐阖上,肩背上的酸意渐渐消失,很舒服。她轻声呢喃着:“过会儿……” 她睡着了。 贺梓桐直到安平呼吸均匀后才放开手,他的手指有些酸疼,但他一点儿不在意。 确认安平睡熟以后,贺梓桐拦腰稳稳抱起安平,走向里间。他走的很稳,安平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发出窸窣的声响,轻微极了。 动作轻柔地脱掉安平的外衣,为她脱下玳瑁珍珠云卷鞋,盖好薄薄的锦被。贺梓桐坐在床边,凝视着安平恬静的睡颜,久久移不开目光。 公主。 公主。 他从来没此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痴痴地挂念一个女子,为她喜而喜,为她忧而忧。安平,这个又尊贵又有权势的女人,乾国第一长公主,当今圣上的亲姐,金凤卫的主人……她的身份名号很多,但贺梓桐不在意这些,他所在意的只有一个。 他爱的女人。 贺梓桐狭长的狐狸眼儿中,向来流转的狡黠戏谑不见了,只有浓浓的深情,只有这时候,他才敢将自己的情绪全部表露出来。 他喜欢安平,不希望安平有除了他之外的男人。他愿意为了安平收敛锋芒,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此无所事事,只知风月,他仍然会用自己的能力,守护自己的爱人。——这也是安平对他有意的原因,他们是情意相通的,无论眼光还是志向。贺梓桐不是菊遥之流,靠着安平做菟丝花。 贺梓桐俯身,在安平光洁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轻若羽毛,情重如山。 等到这一切结束后,他们就能真真正正在一起了。 贺梓桐走出宫殿,嘱咐宫女不要打扰安平休息,等到安平醒了就把厨房温着的鸡汤端给安平。 做完后,他向公主府外走去。他的瞳孔深处,藏着即将掀起风雨的谋略浅芒。 沙月城 今日没看见金鳞。 姜泽有些奇怪,他凝神听着,听到五十里外的动静,是鸟的叫声。 清越,悠长,涵盖了一只鸟的叫声的所有优点。唯一的缺点是,不是金鳞。 金鳞:……咋啦我叫声不好听咋的? 北疆这边以乌鸦鹰隼为多,这样的清啼两年来姜泽还是第一次听见。他高高跃上城墙,如流星般,循着声音过去。 这地方姜泽眼熟得很,他曾经来过的高地,上面还留着第一次他来时刺下的沟壑。 一只浑身雪白的大鸟站在一块石头上,看上去体型和鹰差不多,应该是雪鹰。金鳞围着大鸟低低的盘旋,后来干脆落下来,走到白鸟身边。 雪鹰相当高冷,理都不不理它。 金鳞刷的展开翅膀,在阳光的照耀下金灿灿的,仿佛披上神织羽衣般,威风凛凛。 姜泽嘴角一抽:金鳞是在求爱? 他惊出一身鸡皮疙瘩,正准备过去把金鳞带走,突然发现那雪鹰腿上绑着什么东西。 而且…… 如果他没看错,那上面的标记是蓝氏独有。 姜泽凤眸一眯,慢慢靠近雪鹰。雪鹰看着姜泽,他的眼中没有杀意,脸上虽没有表情但神色称得上和缓,最重要的一点,他身上的气息跟主子让它感受的一样。所以当姜泽取下那支竹筒时,它没有攻击他,也没有飞走。 姜泽的手微微发抖,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又压抑着自己的激动,尽管手还在轻微的抖,他还是慢慢展开那信纸。 他大气儿不敢喘,凤眸里激动、忐忑、期待……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纸上没有开头没有落款,只写了两个字。飘逸有神,风骨卓然。 景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景行行止 姜泽直接跪坐在地上,肩膀慢慢放松下来。 他手里握着那纸,想紧紧握住,又怕用力过大把它攥坏了发皱裂开,所以小心地护在掌心,一遍又一遍的看。 姜泽无声的笑着,他心里畅快极了,干脆坐在地上。那种高兴的感觉,心里发胀而充斥着暖意,他无法言说。 “蓝钰,若是你以后取字了,一定要第一个告诉我。” “好。” 那是他的鲛沉窟第一次有除了他之外的人进去,他们围着小桌子喝酒,关外白酒,荷叶螃蟹犀角杯,对面的人,眸间若落下漫天星辰。 姜泽那天喝得醉醺醺的,第二天起来什么也不记得。但方才一看见这两个字,就立马触电似的回忆起来,尽管时隔两年,他还因为醉酒事后印象全无,但他依稀记得当时说过这一句话。现在猛然想起来,越想越清晰。 蓝钰说,好。 所以,这几日是蓝钰及冠的日子。姜泽突然想起来,顿觉可惜,自己身在北疆,错失看着蓝钰戴冠的机会。 说起来,他也快及冠了。姜泽算算日子,想到蓝钰已经成年,有些不服气地呢喃:“什么啊,居然比我大……” 他这么说着,凤眸里却满是笑意,瞳孔中那些因为来到北狄深沉凌厉的情绪后,氤氲着浅而透明的温柔,仿佛黑夜中温煦的柔风。他回忆着之前和蓝钰相处的点点滴滴,从城外初遇,到清风馆,再到蟹黄栗子糕,还有月夜对饮……姜泽很仔细地回想着这些画面,有些记不太清,但他不疾不徐,慢慢想着,直到把脑海中模糊的影子勾勒清晰。 雪肤鸦发,澄澈明眸,绯玉色薄唇。清清冷冷,翩然似谪仙。 姜泽的心中悄然升腾起一股热度,自然而然,他有些茧子的手指缓缓摩挲着那纸面,低声默念道:“蓝钰,蓝景行。” 景行。 已经三四月份了,京都阳光明媚,绿柳度金边,莺燕清啼,鸳鸯交颈,白马桥上金络车的车尾行出一首诗;江南姹紫嫣红,端是良辰美景,小桥流水,画舫小船悠悠,拨开水面的痕迹自成一首词。 然而,塞北还是阴冷。明明是晴空,却给人冻得开裂的直觉,天边照常是灰白色,但下一秒,没有人能预测的准究竟是袭来翻滚的阴云,还是低垂的乌云,抑或狂暴的龙卷风。 王大虎站在墙头,眺望远方,黑线慢慢凸显出人的模样:“呦呵,回来了。” 徐苟也眯着眼看:“是将军。” “你说姜泽这最近是怎么了,打了鸡血似的,三天两头没事儿就往燕山跑,”王大虎摸摸下巴,唔,胡子有点扎,好几个月没刮过了。“就算俺们要打北狄人,也不用这样打吧。” 姜泽最近卖力到王大虎都无用武之地了,所以站在城头迎接一下凯旋归来的将士,顺便跟徐苟唠个磕。 徐苟钦佩道:“不愧是将军,若是我手头还有些兵器没打完,我肯定跟着一起去,”他嘿嘿两声,“这多痛快!” 王大虎不屑的意味已经传到鼻孔了:“你行不行?说得好听。打你的铁去。” “我怎么不行?”涉及到尊严问题,徐苟不能不硬气,“王副将您就看好吧,将来小人说不定能跟您平级呢。” 王大虎嗯嗯啊啊地敷衍着:“行行,打铁将军。” 这边徐苟盘算着王大虎说的到底是“行行”还是“醒醒”的时候,姜泽已经回来了。抬头就看见王大虎他们,姜泽纵身而起,顺着高高的城墙提气飞上去,站在城墙顶上,负手看着他们:“你们干吗呢?” 王大虎道:“欢迎大将军回来。”当然,话这么说,没有什么诚意就是了。 徐苟上前递给姜泽一把短短的类似匕首的刀,这是他来这儿等姜泽的原因。上次碎叶城之战,姜泽觉得障刀有些地方还需改进,就画了图纸给徐苟,徐苟也是行家,看了图后灵感大发,跟姜泽商量后重新改造,新的障刀淬火出炉,这是第一把。 姜泽看着手中有些厚的障刀,本是为偷袭刺杀、近身格斗而用,所以通体黑色,但这次放在阳光下一看,转换角度,能看到刀面上折射出幽蓝的色泽,刀面上有无数条游走的缝隙,像饕餮的脸;刀柄尾部是一圈一圈的铁环,共有四圈。 徐苟道:“将军,这障刀不再是普通的刀了,刀锋刻满微细的花纹,里面浸满毒液,若是刺入人身,哪怕是划过一道细小的痕迹,敌人都会当场毙命。按照您的意思,障刀尾部改成圆环,扭转刀柄,会爆出两柄刀刃,成为三刃飞镖,刀柄中藏有结实的鱼线,可做攀岩之用。” 姜泽手指微甩,那障刀迅速爆出两刃,五指又是一扭,圆环部分在姜泽手里,而三刃飞镖闪电一般激飞出去,削掉五米外一块突起的城墙头。 砖块重重落在外面的地上,粉身碎骨。王大虎的嘴成了o形,他本来凑的就近的脑袋更近了,直嚷嚷着:“给俺,让俺看看!” 王大虎拿着抢过来的“战利品”欢天喜地的走了,徐苟啧啧,这王副将跟个孩子似的,姜泽也无所谓随他去。但这也是徐苟喜欢姜泽这一方的原因,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只要把事情做好,不触犯军令,人人生活无比自由。 徐苟问:“将军,这兵器要取名字吧?”这么好的东西,当然不能只叫一个障刀就完了。除了外表还有些像,它跟障刀已经是两码事了。 “当然,”姜泽想了想,道,“取名为山鬼。” “好名字。”徐苟私塾上了两三年就再没念过,听不出来什么诗啊词啊的,但他就是觉得好,“将军真有才。” 姜泽失笑,“你怎么学起王大虎面无表情地假夸人了,”他就当没看见徐苟想辩驳的延伸,吩咐道:“照着这个做,玄策军每人配备。” 徐苟点点头,又期待道:“这批铁器做完,小人也想跟着上战场!” 姜泽:“等你做完再说。” “肯定能做完,”徐苟保证道,“将军都这么卖力,我们做属下的怎会不尽心尽力呢?”说干就干,徐苟立马下城楼热火朝天干了起来。 他下去的时候,走到一半,还回头冲着姜泽大吼:“将军,您就像是龙城飞将!小人誓死追随您!” 他原本想把那一句完完整整说出来的,但想不起来完整的诗句。算了,将军懂就行。 姜泽轻轻笑了笑。 他自然知道那句诗: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但是呢。 他的手掌紧紧贴向胸膛,里衣的密袋里,心脏附近的位置,小心妥善地保管着两个字。 他是为了这两个字才这么努力的。他想早点儿见到那个人。每夜闭上眼,他就能看到那人的玉颜。他思之如狂,梦里也是对方。 诗云:“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那可太久了。他才等不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卷土重来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夏末秋初,草原的暴雨刚刚下完,冲刷漫漫原野;随后即开始漫长的冬季,不复盛夏水草丰美牛羊壮的景象。 但今年的碎叶城,气氛格外沉重。 果尔木有些丧气:“将军,我们殿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今年冬天很难过啊。” 不拉扎花也紧锁眉头,之前沙月城的人几次三番的来燕山偷袭,出兵奇诡,他们措手不及,吃了不少闷亏。北狄军队也不是软柿子,稳稳防在燕山,当然不可能失守。 只是,乾国人越发精明,尤其是最近几次,因为已经撼动不了北狄军队,竟然暗中偷袭粮草,火烧草原,牛羊牲口没有吃的,饿倒的不少。算算库存,抵不了多久了。今年这个冬天,仿佛巨石般沉甸甸压在每一个北狄人的心头。 不拉扎花恨恨道:“该死的姜泽!老子真想活撕了他!” 忽然,不拉扎花和果尔木俱是虎躯一震。 他们感受到浓浓的杀意,深不见底令人发虚的内力扩散开来,好似黑暗吞噬天地。 很熟悉。 他们对视一眼,眸中疑惑。 很快,有人来报:“将军!殿下出关了!” 万狼殿 快一年未见,拓跋政变了不少。他的眼睑下方多了深色的鳞片纹路,像鱼、像龙、又像蛟,衬得他的脸格外魅惑妖冶,透着极度的危险;他的头发更长了,黑色微卷,头圈正中间的银饰镶着三颗草原上最尖利的狼牙;狭长的碧色双眸,深色琥珀似的瞳孔,冰冷狠戾。没有人愿意被这样的眼睛盯上。 他的体格更加健壮,铠甲似乎包不住他壮硕的肌肉,皮草下面微鼓,充满力量。 这是草原上第一高贵的男人,天生的征服者,享受杀戮与最原始的快感,他从万人厮杀中浴血走出,是至高无上的王。 不拉扎花眼睛不自觉垂下来,盯着脚前一小块儿地方。时隔一年,拓跋政更加恐怖,他抬不起头与他对视。 拓跋政微微沙哑的声音响起:“不拉扎花,报告现在的情况。” 不拉扎花脸上的横肉轻微抖动,他尽量沉稳地报告。 “回殿下,姜泽他们抓住了薛乔,把他送到京都,薛乔被处死,诛九族。沙月城的跳蚤们时不时偷袭,碎叶城无忧,燕山阵地很稳固,没有大的损失,但是……”他顿了一下,低声道,“燕山粮草被烧,大面积草原受损,碎叶城的粮食库存不太够撑过冬季。” 拓跋政全程脸上似笑非笑,看得众人惊恐不已,不知道拓跋政是什么意思。 “本王不在的时候,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啊,”拓跋政悠悠道,说的不拉扎花头皮一麻,“损失多少人?” 不拉扎花道:“一万五千四百人。沙月城那边人数相当,一两万人左右。” 拓跋政道:“这层先不管,但本王记在你的头上,一个北狄将士,要用十个乾国人来偿还。听清楚了吗?” “……是。” “至于薛乔,”拓跋政有些慵懒的交换双腿,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坐好,“开启我们在京都的暗桩,薛乔知道我们太多秘密,武帝还要拷问他更多的事,不会轻易让他死。” 他的声音冷漠而有质感,野性与优雅在他身上奇妙地融合:“找到他后,就地处理。还有寻找能与我们北狄合作的人,搅得乾国朝堂君臣相背。时机成熟时,里应外合,端了乾国皇宫。” 不拉扎花点点头。 “最后,粮草的事情,”拓跋政毫不留情面,“你这个没用的废物。” 不拉扎花脸色发白,蠕动着嘴唇什么也说不出来。 “准备一下,本王亲自出征,”拓跋政没有在批判不拉扎花上多下功夫,不值得。“本王的那些宝贝们,也该放出来了。” 他长腿伸开,皮质的靴子一步一步走下阶梯,脚步不重,但却踩在众人的心头。 经过不拉扎花的时候,拓跋政嘴角轻斜:“本王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若是再失败……” 他没有说下去。 不拉扎花心如擂鼓,但在听到拓跋政的话后又飞速静止。大起大落,他艰难地滑动喉结,费力咽下一口唾沫。 不拉扎花心里清楚,若是再失败,他永远也不用上马了。 沙月城 “确定吗?”落四五有些急切。 “没错,小人在壅河附近瞧得仔细,燕山的北狄军驻地,突然开过来大批军队,都是铁浮屠,”侯骑信誓旦旦,“大约有几十万人。那种气氛……”侯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死气沉沉,看了让人害怕……” 落四五沉吟道:“有看清主帅是谁吗?” 侯骑为难道:“军师,小人已经竭尽所能靠近,但因为害怕暴露,没有再向前。领头的,似乎是不拉扎花。但是不拉扎花跟在一辆巨大的宫车旁护卫。” 姜泽眉头轻皱:“行了,你下去吧,继续侦查,不要暴露了。” 落四五等到所有人都下去后,才道:“拓跋政卷土重来,你有什么打算?”整个北疆,能拥有宫殿般的宫车只有一个,那宫车里坐的谁不言而喻。 姜泽凤眸微眯,已经一年没有听到拓跋政的消息了,这次拓跋政来的突然,加上之前他们一而再再而三毁了北狄人粮草的事,拓跋政来势汹汹,这个仇,他不会不报。 姜泽道:“我们现在人数并不占上风,暂时避其锋芒为好。紧守沙月城,增加侦查人数,增设埋伏关卡,派人先打探清楚拓跋政此次大军的虚实,尤其是地形。” 天时地利人和,行军作战不可少的因素。 落四五看着姜泽点在地图上的手指,沉思了一会儿,道:“我去吧。” 姜泽看他的眼神有丝疑惑。落四五武功不好,一向负责镇守后方,基本上没有出过沙月城。 落四五解释道:“侦查打探敌情需要小心谨慎,王大虎性子急,不适合做这种事。” 落四五的话不无道理,姜泽想想,同意了:“你需要多少人?” 落四五的眼神落在地图上的燕山附近:“三千轻骑兵足矣。太多反而打草惊蛇。” “好,”姜泽顺着落四五的目光看过去,“你要潜藏在燕山?”自从他们上次在燕山设伏之后,北狄人已经把驻扩张到燕山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落四五失踪 “当然不是,”落四五的食指一划,直指燕山东南,“距燕山二百里,草地消弭之处,是一处断崖,唤做斗间崖,常年干涸无瀑,下面的低地刚好够几千人容身。” 落四五看向姜泽:“看你的神态,似乎你也早觉得斗间崖是绝佳的潜伏地点。” 姜泽点头,这个地方他曾经打探北疆地形的时候去过,荒凉偏僻,底下万丈深渊。因为危险又离碎叶城十分远,北狄人对此从不上心,所以斗间崖基本上人迹罕至。 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乾国士兵会顺断崖而下,藏身于中间的岩洞里。 姜泽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他曾经飞身下去过,但也没敢找死落到最底层,顺着铁索下行百米左右就上去了。 落四五淡淡一笑:“沙月城的历史典籍堆积成山,我前些日子整理了一番。地理志上刚好有些资料,五百年前这里是绿洲瀑布,塞上江南,斗转星移,沧海桑田,虽然无水,斗间崖依旧存在。到时候,你的山鬼就能派上用场了。” 姜泽暗叹,落四五文弱书生为什么能从全国大选中脱颖而出,这就是原因。 身体的瘦弱桎梏不了思想的广袤。 姜泽想起什么,提醒道:“上次我偷袭碎叶城,遇到一个鹰钩鼻的和尚,身法诡异,似乎会某些邪术,那蛊毒就是他的,若是拓跋政也带了他来……你一定不要跟他正面对上。” 落四五脸色凝重,姜泽都这么说,那个鹰钩鼻和尚一定很邪门,“我知道了。” …… 校场,银白色的身影不知疲倦,舞着雪缨长枪,练了一遍又一遍。 突然,副将走上前,对他耳语几句。 “拓跋政来了?”嵇舒翰拿着手巾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冷冷道:“来得好。” 他单手握着长枪,肃声道:“召集所有银翼军!随本将军出城!” 落四五出城后,姜泽研究地图,等了一夜。他看着快要燃尽的蜡烛,心里泛起一股不安。 子时三刻,外面突然喧哗吵闹,伴随着“快去叫将军”的焦急声。姜泽面色一肃,疾步走出去,刚推开门,便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被人架着,战袍看不出本色,湿漉漉泛着血腥气,腰间红衣不断往下滴血。 姜泽立马走过去:“余白?你不是跟落四五出去打探敌情了吗?!” “将军,咳咳……”余白无力的抬起头,他的脸上溅满血迹,那双眼睛微微有些黯淡,“快去救落军师……在斗间崖……他被拓跋政包围……我们拼死突围,但、只有我逃出来……引开拓跋政……落、落军师不知所踪……” “什么?!”王大虎刚好赶到,听到落四五有难,惊叫起来,“姜泽!我们快去救人!” 姜泽制止他:“我去,你留下守城。”他的口吻不容置疑。 王大虎心有不甘,但事关大局,他当然要听主帅的命令,操起自己的流星锤,带着人直奔城头。 “所有玄策军集合,骑兵跟着本将军先行,”姜泽一边命人牵马一边问余白,“落四五做事谨慎,怎么会暴露?” 余白气若游丝:“是……嵇……” 他晕了。 姜泽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他眉间满是冷冽,翻身上马,风驰电掣冲出城外。 嵇舒翰。 居然私自行动! 寒风猎猎,姜泽的凤眸比永夜还要漆黑。 急行二百里,姜泽望见前面冲天的火光,倒地的尸体,嘶吼尖叫,铁浮屠如魔鬼一般,举起镰刀收割人命。 姜泽毫不迟疑,“不可恋战,找到落军师后迅速回城!” “是!”他身后的骑兵潮水一般涌上去,“杀啊啊啊!” 又斩断一个铁浮屠的头颅之后,姜泽纵马狂奔,他的手臂有些发麻,这次的铁浮屠与以往大不一样,更沉默,更迅速,更有杀气。简直不像人,而像被人操纵的傀儡。 “姜泽在这里!”果尔木大吼,“谁能砍下姜泽的头颅,赏金万两!” 北狄人杀红了眼,从四面八方围攻姜泽:“杀啊啊啊!” 姜泽陷入缠斗,北狄第一勇士果尔木、不拉扎花两面夹击,虽然棘手,却还是没能重伤姜泽,他们气坏了,攻势越加猛烈!但正因如此,攻击缺少章法,一味强攻,反倒露出破绽。 就是现在!姜泽趁机手持螭龙陌刀一个狂甩,快得呈现扇形刀光残影,杀气铺天盖地,如蛟龙翻海,似猛虎下山。不拉扎花等人咬紧牙关接住,被陌刀压制的齐齐后退,姜泽趁机踩上绝影的背,提气飞身,飞过人群,绝影嘶吼一声,趁铁浮屠的注意全在姜泽身上,反方向猛冲,冲散铁浮屠,又回跃过去。姜泽稳稳落在绝影身上,拉起缰绳继续前奔。 不拉扎花脸色又红又白,红的是因为气得,白的是因为跟姜泽打喘不上气儿虚的,他急忙追上去:“所有人齐追上去!绝对不能放过他!” 突然,姜泽感受到恶心的异样,令人天灵盖发麻,这感觉他无比熟悉! 姜泽猛地拉住缰绳,绝影高高扬起前蹄,及时停下来。姜泽身后的玄策军有的没有控制住,继续前冲,没到两步就疯狂地惨叫,伴随“滋滋滋”的声音。那惨叫极为骇人,仿佛被活活烧死的鬼猫。 姜泽瞳孔微缩,就算隔着头盔,也能清晰听到那诡异到恶心的声音。他身后的玄策军瞬间面色惨白,定力好的忍不住吐了,差点儿的直接从马上摔下来,肋骨摔断好几根。 转眼之间,那几十名误闯过去的士兵七窍流血,双眼死鱼似的上翻,接二连三倒在地上死了。 姜泽冷声道:“是你。” 黑暗深处传来桀桀的怪笑,令人不舒服。身材瘦小的和尚一身黑衣,踩着木屐走出来,他的鹰钩鼻衬得整个人格外阴森精明。 东野双手合十,“你还记得贫僧,真是受宠若惊。” “我怎么会忘的了你,”姜泽凤眸微眯,他握紧手里的螭龙陌刀,“之前的那笔账,还没跟你算。” 东野笑而不语,不以为然。 姜泽道:“你主子呢?怎么放任一条狗在这里乱游乱荡?” 东野不因为这一点儿小小的侮辱就生气,他心里明白姜泽想借此打探拓跋政的动向,他道:“姜泽,你以为我会上你的……” 话音未落,姜泽从绝影上飞身而起,陌刀横扫,目标直指东野的脖颈,若是真的被姜泽的刀砍过去,东野的头和脖子可以直接分离了。 东野的身法如鬼魅一般,他明明没有多大动作,但姜泽很难碰到他的衣角;看似出手奇慢,但姜泽连眼睛也来不及眨,东野枯树枝似的褐色的手已经刺到他的面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沙月城之殇 自从蛊毒解了之后,为了尽早恢复往日的水平,——蛊毒损耗了他许多功力——姜泽每日练功到废寝忘食的地步,日日不间断;除内力巩固之外,还有身法体能,最简单的陌刀直劈的动作都要练习一千遍,他的身体和思想早已合一,身随心动,气循力转。半年后,他的内力终于恢复到巅峰水平。 尽管如此,姜泽对上东野,还觉得有些吃力。他阵阵胸闷气短,额头流下大颗汗滴,脸色绯红,有点儿喘不过气儿。东野和正常人应有的体能完全不同,这样的速度,这样诡异的身法,简直是魔鬼。 周围喊打喊杀,玄策军和北狄人厮杀,混战,到处是火与血,混合着尸体烧焦的味道。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姜泽心内焦灼,他的目的是为了营救落四五,不能再跟东野耗下去了。他看着东野的脸色,面上阴谲,但一点儿也没有之前被毒粉毁容的样子。 姜泽放在腰间准备拿粉末的手转移角度,他的凤眸漆黑如墨,仿佛没有一颗星子的夜。 下一秒,姜泽抬眸,斜睨着眼神,仿佛黑龙出海,飓风席卷,阴阴沉沉,暗芒飞速划过—— 东野下意识抵抗,空手接住,那是一把匕首,通体玄墨,连刀刃都是黑色,姜泽不等东野有所反应,右腿蹬地,直接灌入所有真气狠狠向下一劈! 东野道:“你以为这样我……” 他突然变了脸色,他的手心,居然被割破了! 姜泽抓住机会,力道之大,几乎要把东野的手掌割下来! 东野怒极了,嘴里不停涌出阴冷刺耳的鬼婴似的怪叫,姜泽感觉自己的耳膜都快刺破了,他不管耳朵里蜿蜒而下的血迹,飞身后退,大吼:“突围!” 绝影一马当先,姜泽听到熟悉的马蹄声,手上咔咔一扭—— “哗哗”的铁链声,山鬼三刃顿时爆开,迎着东野的进攻,化攻为守,灵活的如蛇一般,高速旋转的刀锋仿佛圆扇,不见一丝缝隙。 若是被它碰到,直接就被削成渣渣了。 东野急忙躲避,趁此宝贵时机,姜泽反身几个凌空后跃,落在绝影身上急速前行! 东野看着绝尘而去的姜泽,双眼如淬了毒的剑,直直想在前面玄衣战袍的男子身上捅个对穿! 是他小看姜泽了,居然想出用这种方法对付他。 不过…… 东野握紧不停流血的手,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姜泽急行一夜,为避免北狄人阻挡去路,他事先兵分两路,大部队先去斗间崖寻找落四五;他比较显眼,作为迷惑北狄人的诱饵。现在都按他的计划进行,但不知为何,姜泽心里有些浅淡的疑虑,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他忘记了似的。但因为救人要紧,没有想那么多,那些疑虑如水里游的鱼,嗖的一下,很快就不见了。 终于到了离碎叶城不远的小山丘,姜泽看着紧闭的城门,眉头皱起。 不对劲,很不对劲。十分安静,落四五不像被抓来这里。姜泽知道城头全是准备出击的北狄人,弓箭手,投石机,铁骑……藏在暗处,就等他们接近。 “什么人?!”城头上的北狄将领发现小山丘附近隐隐有人影晃动,“放箭!” 万千火箭齐发,敌众我寡,姜泽不多做停留,立马喝道:“走!” 他带着人一路沿东南而下,去斗间崖和大部队会合。都尉看见他赶紧迎上来,“将军!” “情况怎么样?”姜泽沉沉问道,“落四五找到了吗?” 都尉汇报道:“军队分为两拨,一部分在地面上,另一部分顺着山崖还在找。” 姜泽心里的焦灼感越来越浓,说不清为什么,他有种说不清的烦躁。 突然,远远地看到刺目的信号弹,仿佛在漆黑的夜幕上刺破一线微弱的刀光。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姜泽眼力过人,周围的人没有什么表情,姜泽却无比确信那不足一秒的闪烁。 心内一窒。 那是沙月城的方向。 他想起来什么不对了!姜泽急忙上马,厉声喝道:“全体玄策军听令,跟我回城,留下三千骑兵继续寻找落军师!” “是!” 快点儿! 再快点儿! 姜泽瞳孔中的惊怒几乎喷薄欲出,拓跋政,他用东野拖延时间,袭击了兵力空虚的沙月城! 虽然有王大虎守城,但银翼军全部出动,玄策军也只剩四分之一,沙月城的境况……不敢想象。 寒风猎猎,耳畔全是呼呼的风声。姜泽身体内血液翻滚,颤抖着集中到心上一点,压制着他喘不过气。 半夜后,隔着壅河,终于赶到了。 眼前宛若人间炼狱。 尸体遍野,残肢断体,死人叠着死人,有北狄人的,但更多是乾国的士兵。 到处是火烧的焦味。深深浅浅的火光中,火舌好似灵活的蛇,贪婪的舔舐着每一寸土地。 城门歪歪扭扭,火熏过的痕迹好似鬼脸,隔着空门望进去,姜泽看了一眼。 惨不忍睹。 “将军,已经统计伤亡人数,北狄人死亡两万……玄策军八万,伤员两万……” “报:城内死亡百姓八千……” “报:粮草被劫,重要的粮仓被毁……” “报告将军……” “将军……” “……” 置身于被洗劫一空的街道,姜泽一直沉默,一句话也没有说。碎发遮住他的眼眸,使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沉默地站着,被火光拉出一条长长的黑影,瘦削极了。 “将军,有王副将的消息了。” 听到这一句,姜泽才从僵硬中回过神来,“在哪儿?” 王大虎是被水冲出来的。 壅河又一次流血漂橹,尸体密密麻麻,盾牌和弓箭搭在死人的身上,浮浮沉沉。 等到水涨起来的时候,有一个人的脸,皮肤本应是枣红色的,但因为失血过多,又长时间浸泡在冰水里,脸上苍白到没有一丝人气儿,在几个同样鬼一样的脸中露了出来。 尽管他平时虎背熊腰,给人极强的压迫感,但此时,在这么一条连年吞噬百万生命的大河里,他给人的感觉,似乎孱弱到不堪一击。 天边传来沉闷的一声巨响,灰沉沉的天裹挟冷风,黄豆大的雨滴便噼里啪啦的打下来,很快就成了瓢泼大雨,沙月城内外火势渐息,但人们脸上的表情却更加绝望。 姜泽站在岸边,冷冷的秋雨顺着他的脸颊流下,肆无忌惮,冰冷的雨,寒冷的铠甲,这一切都刺入骨髓,冻得他嘴唇很快不见血色。发白。 这样的雨天,总能唤起人不好的回忆。 他带着王大虎从血水中走出来时,牙关狠狠打颤,混战一夜后留下的伤口有些发炎,热辣辣的疼;但他顾不得这些。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如何将陷入绝地的沙月城救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征服 与沙月城的凄惨阴沉不同,碎叶城内灯火通明,喧闹熙攘。 “哈哈哈哈!”不拉扎花高兴的大笑,“兄弟们!喝!今夜不醉不归!” 周围身强体壮的将士们也大笑起来,手撕羊肉,大口喝酒,喝到兴头上,去夏热栏随便揪起女人的头发就开始发泄。 男人的狂吼笑骂,女人的悲泣尖叫,篝火滚滚,发出哔剥声,混合在一起,这个夜晚,没有尽头。 拓跋政坐在高高的王座上,他的脚下低低伏着七八个北狄的艳丽女郎,都是草原上顶美的玫瑰,古铜色的皮肤,凹凸有致的身材,脚上缠着串串银铃,皮质的短裙包不住翘挺的臀部,上身几乎全裸,银饰与肉体辉映,就像醇厚的酒。 她们是魅惑多情的草原之狐的化身,但又绝对服从畏惧狼王座上的男人,四肢着地行走,娇软的小舌伸出来,舔舐着他皮靴上的灰尘。 拓跋政心情颇佳,长腿随意搭着,踢了那女郎一脚,吩咐侍从道:“把她带上来。” 女郎们识趣,知道拓跋政看不上她们,也知道他口中的那个“她”是谁,纷纷扭着腰肢后退,腾出一片空地来。 很快,一个北狄装束的女子走过来,说是北狄的装束,又不太像,不过是白色粗布,围着彩色半裙,身上系着厚实的狼皮大氅,衬得她下巴尖巧,巴掌大的小脸,美丽极了。 这显然不是北狄粗砺的风养出来的女子,宛如明珠一般,莹润,皎洁。 “珑珑,你过来,”拓跋政摇晃着酒杯,另一只大掌伸向来人。 窦墨珑慢慢走过去,她有些不情愿,浅浅地抿嘴。拓跋政自然注意到窦墨珑的别扭,他眼眸含笑,一拉就把窦墨珑拉到他的大腿上。 女子娇呼一声,面色不虞,“你放开我。” “不放,”拓跋政的喉间溢出低低的笑,微微沙哑的质感,危险又迷人,“本王今天高兴,小猫儿,玩火要小心。” 窦墨珑依旧板着脸,她这样子拓跋政见的多了,那又如何,最后不还是乖乖做了他的女人?别扭一点也没事,比起之前冷冰冰一见人就痛骂张牙舞爪的样子,现在可爱多了,拓跋政心里有些愉悦而漫不经心地想着,他享受这种征服的快感。 窦墨珑能感受到众人痛快的心情,她略略一思索,不经意问道:“打了胜仗?” “这只是开始,”拓跋政抚摸着窦墨珑的长发,饮下头骨杯里的血马酒,他看着烛光下女子纤细雪白的脖颈,几乎半透明似的,能看出淡青色的血管,他的目光有些着迷,呢喃着,“很快,整个娄山关就都是本王的了。” 窦墨珑不说话,微微垂眸,不知道在看什么。 拓跋政插在窦墨珑头发里的手指抓紧,迫使她的头微微后仰,拓跋政蘸了点酒液,不急不慢涂抹在她的唇上。血色的酒液,很快染红了女子有些干的唇,最后,他还意犹未尽地用拇指摩挲着,感受着指腹下娇嫩的感觉。 窦墨珑皱着眉,刚想偏过头躲避,男人却不容她偏转丝毫的角度,毫无预兆俯身狠狠吻住她的嘴唇。 他吻得十分用力,攻城掠池般的凶狠,似乎要把女子拆吃入腹,一双臂膊铁钳般用力,狠狠箍住她的腰肢。 周围的汉子们看见了,纷纷不怀好意起来,大肆起哄,吹着口哨调笑。 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强迫,窦墨珑恼羞成怒,使劲想推开拓跋政,奈何男人的胸膛结实有力,根本撼动不了分毫,她便咬下去,口腔里很快蔓延开血腥味,但尽管如此,掠夺者依旧没有松开的意思。 直到拓跋政满意了,才悠悠起身,手掌依旧稳稳放在薄凝玥的腰上,不容许她逃脱。看着薄凝玥被吻得红肿有些破皮的唇瓣,他捏住她的下巴,笑得邪气:“本王这里,容不得你拒绝。” 薄凝玥俏脸肃着,一双明眸气得几乎要喷火。 真是容易炸毛的小猫,之前怎么没发现呢……拓跋政支着头,有些慵懒,他的碧眸带着三分讥诮:“你知道的吧,想要不被扔进夏热栏,就好好服侍我,做我的女人。” 薄凝玥的眼角有些发红,气得浑身隐隐发抖,但她竭力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在这么多人注视下哭出来,她不能丢了坤国窦氏的脸面。 拓跋政把薄凝玥的反应看在眼里,薄唇微微勾起,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磨去她的傲骨,让她彻底变得软弱,除了他无所依靠,乖乖成为他脚下的女奴。 辽阔的草原,一望无际,为了生存,各凭手段。哪怕是黑夜遮蔽白日发生的一切,但怎么也掩埋不了其中的罪恶。黑日白夜,杀戮永远在上演。 “什么?!姜泽败了!”武帝怒道,“究竟怎么回事?!” “回陛下,北狄王拓跋政沉寂一年后突然率兵袭击沙月城,此次他的军队十分可怖,似乎比铁浮屠更厉害,沙月城死伤惨重,损失近十二万人,其中银翼军约四万人,玄策军约八万人,此外还有近万平民惨死。而北狄人只损失了不到两万人。” 自从姜泽被封为云麾将军后,沙月城的兵力扩张到十二万,其中玄策军七万,银翼军五万;后来因为姜泽屡建战功,武帝又调了约八万人开赴沙月城,加起来,沙月城的军队已经有二十万了。 二万对十二万,相当于杀掉一个北狄人需要牺牲六个乾国士兵。 “该死!”武帝怒气沉沉,“沙月城现在情况怎么样?” “回陛下,将军指挥正在修缮防御工事,整修城池,安顿百姓,但因为北狄蛮子的洗劫,城内粮食匮乏,急需支援,这是将军的折子,请陛下过目。” 武帝看完,道:“情况紧急,传朕命令,速速将天水军调往北疆,补充军队,让姜泽将功赎罪,不能再败;至于粮草……” 武帝有些犹豫,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行军打仗,粮草最为重要,但是让谁运送是一个大问题。在这一块,捞油水发国难财的不少。 “陛下,臣愿前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青城山下 “青女,夫君走了多久了?” 薄凝玥坐在云生结海楼,望着北方,喃喃道。 “回夫人,主子已经走了一个半个月了,”青女算算日子,“此次运送粮草事情紧急,所以快马加鞭,再过一个月,应该就到了。” 薄凝玥纤长如蝶翅的睫羽微微眨着,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可那些往事,还像是昨天,既熟悉又陌生。 那天,她在绿园赏景,看到贺公子来找夫君,面色不大好,他们往月下飞天境去了,在缘忧室里谈了一会儿。 她的目光落在青云手上的一只大鸟身上,那鸟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喙是绛红色的,爪子有力,翅膀开阔。 青云见薄凝玥有兴趣,便托过来给她看:“夫人,这是我们青州十三卫训练专门用来传递情报的雪鹰,这是十三。” 十三歪着头,一双眼珠炯炯有神,十分有灵性,看着青云对薄凝玥恭敬的态度,当这个天水之蓝锦缎仙鹤裙的女子抚摸它时,它没有像对待北疆那只傻鸟一样来一爪子。 等薄凝玥再看过去时,贺梓桐已经出来了,他面上的焦急淡去一点儿,看到烟波亭里坐的薄凝玥,遥遥点头示意,跟蓝钰告辞后便离开了。 蓝钰一身白衣,鸦发雪肤,碧玉竹簪将头发挽起,余下如瀑垂至腰际,他那双银白色的瞳孔剔透澄澈,好似天山雪水融化形成的湖。 他看了薄凝玥一眼,眸中有一丝微微复杂的情绪,但还没等薄凝玥探究那到底是什么,就很快隐去了。 这天晚上,蓝钰来到了雪宁轩。 既在意料之外,又于情理之中。薄凝玥也说不出为什么,好似因为白日蓝钰的那一眼的缘故,她一直想着那双高贵清冷的眼睛,以至于蓝钰真的来了,她凝视着那银色的瞳仁,不知道做些什么好。 周围的侍女们早就下去了,这种时候,她们是不能露面的。 蓝钰望着坐在梳妆台前的女子,她只着雪白的蚕丝里衣,手腕脚踝都十分纤细,赤足踩着脚下的羊毛地毯。她应该是刚沐浴过,头发还略微带着水迹,散发着清幽的冷香。 那本是蓝钰身上的味道,薄凝玥为了跟蓝钰搭配的一样,便想法子按照蓝钰的香做出香薰香囊,这样……就好像他一直在这里似的。 第二天薄凝玥醒来的时候,身边空落落的,没有一丝暖意。 他走了。 雪姨说,蓝钰亲自请旨,作为钦差大臣,押送五十万车粮草前往北疆。 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才会来。所以,才会在临行时,为了蓝氏后代去到她的院子里。 薄凝玥微微垂眸,看到青女递过来的百合山药羹,摇头道:“我不想吃这个,撤了吧。” 青女依言端走,薄凝玥又叫住她:“换成酸梅酒。” “夫人,现在的天气,喝酒对您的身体不利,”青女建议道,“不如酸梅糕怎么样?” 薄凝玥道:“也可。” 她知道全府人都格外注意她的饮食起居,生怕她的寒症又起,自己也清楚自己的身体,所以没有意见。 青女作为薄凝玥的贴身婢女已经三年了,通过日夜相处,她也不得不承认,倘若她是男人,也会对薄凝玥动心。 这位雪总管的侄女儿,行事做人挑不出一丝毛病,对上真诚,治下有方,将蓝府的内务打理的井井有条,宛如一块烟雨蒙蒙的玉,有一股返璞归真的柔美。 也难怪青潼爱的死心塌地,甚至为了她连青州十三卫都不做了。只是……想起被除名了快三年的青潼,青女内心有些难受,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过得怎么样。 芙蓉城 青城山下,有一间小小的茶寮,托着青城山岑白道人的福,客栈多多,人也多多,所以他的茶寮开得倒是十分红火。 久而久之,茶寮老板也摸出门道来了,这生意也十分淡季旺季的,岑白道人开门授法的时候,人多的连个下脚地儿都没有,火爆得很;但时间长了,执意拜师的人在山下苦等无望,便泄气地走了,再过些日子,人走的越来越多;如此反复,他茶寮的生意也跟着起起伏伏。 茶寮老板的余光注意到对面的客栈走出一个人,顿时笑呵呵的招呼:“公子,还是喝碧螺春?” 凡事总有例外,不管淡季旺季,这个青白锦服的年轻公子倒是每天一杯的,风雨无阻,一来二去,茶寮老板也就认识了。那可不嘛,都喝了快两年茶了,真心希望这种人以后多来点儿,多多益善,多多益善。 “对,碧螺春,”那男子生的俊俏,一笑就露出洁白的牙齿,气度不凡。“老板生意怎么样?” “托您的福,好得很,这小日子越过越滋润了,”茶寮老板笑得见牙不见眼,因为这个年轻男子俊俏不凡,就是没打算喝茶的姑娘小姐也要屈身来这小茶寮里坐一坐。“您的碧螺春,请。” 慢悠悠品了一杯后,男子笑道:“老板,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儿喝茶了。” 茶寮老板顿觉可惜:“怎么?要走了?”他以为男子也是求着拜师的,等了两年算是相当之有毅力了,已经耗费了足够的时间,就算这时候走了也是情有可原。 男子神秘的笑笑,手指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字,最后拿出一锭银子:“告辞了。” “别别别,最后一次来喝茶了,这次我请。”茶寮老板真心想跟男子结交,不但没收银子还把珍藏多年的茶叶小荷包拿出来,连带着银子推向对方,“这是小老儿藏了十九年的顶级碧螺春,算做一点心意,还望公子不要嫌少。” 男子有些惊讶,随后眼睛里也带着笑意,瞳孔里光芒流转,好似有浅浅的金线流转,这一瞬间摄人心魄,“不必啦,老人家,其实我不爱喝茶的。” 这下轮到店家迷惑了:“这……你……那你怎么还每天来和碧螺春?” “……因为之前心不静,所以喝茶凝心静神,现在已经不需要了。”男子没有碰桌上的荷包和银子,手里的银扇子敲了敲柜台面,轻快道了一声“再会”便潇洒地离开了。 茶寮老板目送他摇着扇子走了,暗叹可惜,收起那荷包和银子时,看了一眼茶杯旁的字。上面的字已经有些干了,但还能依稀辨认出来—— 上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骨尽粮绝 王大虎睁开眼睛的时候,姜泽正在皱眉调度粮食,他们可用的余粮不多,该往哪儿分配都需要仔细斟酌。 姜泽听到轻微的细响,一转身,看见王大虎涨红了脸,尝试着坐起来。 “躺着别动,”姜泽疾步走过去,“你伤还没好全,不能乱动。” 王大虎转着眼睛问:“我这是怎么了?”他虽然平日大大咧咧,但真的出了什么事,他比谁都细腻。 他的身体自己清楚,他已经使出吃奶的力气,如果不是出了事故,怎么会一动也动不了?好像……瘫痪了似的。 姜泽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身受重伤,昏迷了快三个月。” 王大虎看着姜泽,等待他的下文。 姜泽道:“你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记得啊,我在守城,突然北狄人就攻城了,非同一般,好像比铁浮屠更厉害……”王大虎回忆着,“然后、然后……” 他就看见了拓跋政。 懒懒散散的拓跋政,被众人围在中间,仿佛漫步草原一样随意,他碧色的瞳孔望着高墙上一脸谨慎的王大虎,轻蔑的笑了笑。 然后,王大虎就被他打的一败涂地。 王大虎自己都懵了,看之前姜泽和拓跋政打,王大虎心里也有计较,和拓跋政过个十几招应该没问题。 但是,拓跋政就是那么随意,连认真的样子都没有,随随便便出手,王大虎的拳头连拓跋政的衣角都没沾到。真的毫无还手之力。 最后的记忆,就是浑身断了似的热辣辣的疼痛,和噗通涌进耳朵里的水,冰冷刺骨。 “王大虎,你被扭断了全身的骨头,”虽然很痛心,姜泽没有骗他,直接告诉他实情,“余白已经在想办法了,你先好好休养。” “全身?”王大虎面色古怪,一双大眼睛圆溜溜盯着姜泽,全然没有之前凶神恶煞地样子,看起来可爱又可怜。“你骗俺呢是不?怎么可能?怎么……”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了,他自己心里早有这个可怕的猜想,直到姜泽亲口承认,他才逼迫自己相信,他被拓跋政一块骨头一块骨头的掰折了,所以,被扔进河里的时候,不是因为他累没有力气游出来,是因为他根本动不了。 “你是说俺成了一个废人了是不是?!”王大虎低低地吼着,“不!不可能!俺还能站起来的!” 姜泽听得出他浑厚声线中饱含痛苦,道:“我从未这么想过,大虎,你先把伤养好,余白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王大虎听不进去姜泽的话,兀自张着嘴啊啊啊地嚎叫,他昏迷了很久,基本上发不出声音,听起来像破了的风箱,刺刺啦啦的。 姜泽看着王大虎不停使劲试图让自己起身,但不管他多用力,他还是起不来,脖子上的青筋层层暴起,他的眼中布满血丝。 姜泽无奈,突然伸手点了他的睡穴。他吩咐小兵:“好好照顾王副将,定时给他喂药。” “是。”小兵应下,上前给王大虎擦脸喂水。 姜泽走出房门,听到询问:“王大虎醒了?” 落四五倚在墙边,声音有些低沉。 “是,你进去看看他也好,他情绪不稳定,我点了他的睡穴,让他休息一会儿,”姜泽想了一会儿,问道:“关于嵇舒翰,你真的没有半点印象吗?” 一个半月前,昏迷的落四五浑身是血在斗间崖底被发现,紧急送回城救治,发现他身上的血大多是别人的,只受了些轻伤。 落四五醒后,说他当时在斗间崖埋伏的好好的,没有人发现。可是不到半夜,突然听到吵闹声,叫嚷声,兵戈相击,远远的天边还能看到火光。 当时他觉得不对劲,就派人前去打探消息。 结果,回来的侦察兵被嵇舒翰的银翼军看见,那时候银翼军几乎全军覆没,一伙被追杀的士兵看见前面的玄策军就不管不顾的求救,将北狄人引到斗间崖。 他们暴露了。 落四五当机立断,指挥人撤退,但北狄铁骑围追堵截,十分厉害,混战之中,落四五失足掉下悬崖,如果不是几个士兵拼死做了他的肉垫,他早已血肉模糊躺在悬崖下成为花肥了。 “没有,”落四五实话实说,他知道姜泽想尽快吧嵇舒翰救出来,时隔三月,嵇舒翰是死是活还不清楚,但那夜混乱不堪,他实在没有一点儿关于嵇舒翰的印象,“那夜我只看到银翼军的残余,被大批北狄军队追杀,之后玄策军被发现,我们受到牵连,这些你都知道。” 姜泽点点头,看来救人还得另想办法。他虽然与嵇舒翰谈不上朋友,没有交情,还是对方单方面的仇敌,但嵇舒翰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就这么下落不明也不行。 现在看来,十有八九是北狄人抓住了他,只看他现在的生死了。 姜泽望望天色,日落残霞,很快寒气就会上涌,道,“不早了,我先走了。”他手头还有一大堆公务要办。 落四五却叫住他:“我有事问你。我们城内的粮食极其匮乏,撑不过明天了,怎么办?”落四五虽然是军师,但或是并没有好多少,他本就瘦,现在更是跟纸片人似的,一吹就倒。 姜泽就是为了这个事情忙碌,之前北狄人的劫掠几乎把城内所有粮食都抢光了,有些余粮的粮店坐地起价,一袋米比一袋金子还贵。 最开始还有人买得起,但到了后来,粮店的粮食也不够了,说什么也不卖,饿极了的人们一哄而上,砸店抢粮……最后,官府出手,姜泽派人全盘接管粮店,同时在全城进行地毯式搜索,在几家富户的地窖里搜出存粮,和公家剩余的粮食合在一起,每天与官府分配,百姓们排着长长的队伍领取。 为了照顾数万人的生死,对于粮食,姜泽已经省之又省,生生用只够一个月的粮食撑了快三个月。到后来,只有一天一顿的稀饭,清亮亮能照见人影,里面米粒一双手都能数出来。 这样的伙食,别说守城的士兵,普通人也受不了,饿肚子是常态。日子久了,怨言四起,为了吃东西活下去人们什么也做得出来。 落四五顾虑的姜泽早就想到了:“我已经上报朝廷,应该很快就有钦差押送粮食到了。” “自古军饷多盘剥,”落四五淡淡道,这种事他见的多了,“且不说钦差什么时候能到,就算到了,一层一层贪墨下来,军饷所剩无几,基本等于杯水车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叛变 姜泽道:“如果真的那样,我就把钦差大切八块,分而食之。” 落四五:“……” “好了,”姜泽轻轻一笑,尽管他的笑不那么明朗,有一丝凝重在其中,“能做的我都做了。对了,吩咐下去,让士兵们出去打打猎、收集树皮……提前有个准备。” 落四五道:“五天前方圆五十里的树皮都被扒光了,但凡能咽下去的草,也已经拔的一根不剩。” 姜泽耸耸肩:“那就只能尽人事知天命了。” 落四五凝视着面前的赤色麒麟纹玄衣束腰战服的青年男子,男子的表情半是沉重半是轻松,在夕阳的橘光里,有一股隐隐的悲怆。 这段日子,姜泽既要统计伤员,回收兵器,埋葬尸体,提高巡逻戒备,加大训练力度;还要安抚甚至强硬平叛,稳定军心民意,将垮了的沙月城重新整理出个模样……他是所有人中最苦的那个。 姜泽清减了不少,更瘦了,脸上棱角分明,鬼斧神工刻出来的一张英气俊美的脸,凤眸在深陷的眼窝里更加深邃。 落四五叹气道:“先顾好你自己罢。自己的身体也不是铁打的,累垮了怎么办?” 姜泽应下。落四五走后,他目视北方,漆黑如墨的瞳仁闪现一丝稍纵即逝的冷光。 如果,真的撑不下去,他早就做好准备,带着敢死队潜入北狄碎叶城,将他们的粮食抢回来。 基本无粮的第一天。 城中有士兵来回巡逻戒备,虽然人人眼神失望,嘴唇开裂,但还老实本分,待在家或者出门找可以吃的东西,看到官兵就躲避一旁,不敢直视。 第二天。 碗里看不出颜色的汤水连一粒米也找不见,人们把碗舔了又舔;乞丐们靠在墙根下寻虱子吃,看到角落里有老鼠蟑螂都惊喜万分;幸存的女人们有的还要奶孩子,但她们也好几日滴米未进,营养不良,哪里来的奶水?孩子吮着干瘪的小脸皱成一团,干哑地哭着。 第三天。 第四天。 …… 第七天。 姜泽看着面前乌压压的人群,冷声道:“你们是要造反吗?” “将军,我们也没办法,已经断粮好几个月了,再这么下去,弟兄们都要饿死了,”为首的副尉看着姜泽,眼睛里流露出贪婪的光:“北狄人那边说了,只要拿下你,就会接纳我们,我们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将军,对不住了。” 看着周围人摇摆不定的眼神,姜泽暗自冷笑,心术不正,人心惶惶的时候开始动摇军心,蟊虫一样的人。 旁边的徐苟看不下去了,大骂:“你他娘的还是不是男人?!没粮食大家都没得吃,将军不也一样好几天没吃饭了!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北狄人扔点儿剩饭给你你就巴不得狗似的上前舔,恶心!” “你!”都尉脸色变了,怒道,“你知道什么!” 他旁边有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瘦子,那瘦子转转眼睛,笑道:“徐苟,话不能这么说,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亲娘被北狄人先奸后杀,你别在这儿耍威风,漂亮话谁不会说?真有本事你去杀光北狄人给我们看看呀?是吧。” 他们一群人哈哈大笑。 徐苟气红了眼:“你给我闭嘴!”他上前就想杀了瘦子。 他还没行动,有人比他更快。 那瘦子笑到一半,突然感觉手臂凉飕飕的,接着噗的一声,身边的好多人都溅上了血。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其中以瘦子叫的最为响亮:“啊啊啊啊啊我的胳膊!我的胳膊!” 姜泽站在原地,若不是他手中的山鬼顺着刀刃一滴滴血落下,在地面形成一小滩血迹,谁也看不出来他方才移动过。 姜泽的脚轻轻向前一提,瘦子的胳膊飞向副尉,副尉脸色发白赶紧躲过去,人群里你推我我推你,没有人敢接下那还流着血的胳膊。 “出言不逊,小惩大诫,”姜泽轻声道,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但莫名让人觉得可怕,“就算本将军一个人,也能手撕了你们。” 对面有一阵小小的骚动。 姜泽不管那些:“尚忠,你想好了?身为副尉,带头造反,甘当奸细,你在叛国。” “……我已经想了很多天了,”副尉尚忠咽了口口水,鼓足气势,想到北狄人允诺的条件,再看看双方的人数差异,他又有了底气。“将军,您是个明事理的人,只要乖乖投降,我们也不会动粗的。” 姜泽淡淡笑着没有说话。 尚忠觉得有戏,他开始苦口婆心劝说:“之前多少将领都守不住沙月城,那个厉害的楼……对,楼一层将军也没辙,最后还死的凄惨,连个完整的尸首都没有,我看,我们不如一齐投奔了北狄,共享荣华富贵多好。您说是不是?” 姜泽低着头,似乎在考虑尚忠的话。尚忠暗暗期待着,终于,姜泽抬起头,凤眸漆黑如墨,还是轻声道:“可惜了。” “什么?”尚忠摸不着头脑,但心里隐隐有不好的想法。 姜泽道:“我再问最后一句,你们这些人,没有一个改变主意,誓死要投降北狄,不管之后被奴役的是不是自己的妻女,不管天子发怒牵连亲人对吗?” 人群沉默了。 过了几秒,有几个人慢慢站出来,走到姜泽的身后。又过了几秒,更多的人离开了队伍。但尽管如此,改变主意的人还是少数。跟他们的数目比起来,造反的群众是一个庞然大物。 “你别在这儿瞎说!你吓唬谁呢?!”尚忠见势不妙,顿觉不能拖延,大吼道:“弟兄们,给我上!今天骠骑府里就这么多人,我们人多势众,拿下姜泽,马上就能吃饱肚子!” 群情激昂,个个像红了眼的公牛似的冲过来,锋利的陌刀对准面前的玄衣男子,大吼着碾过去。 姜泽一手拿山鬼,一手持螭龙陌刀,狭长的凤眼若深不见底的黑潭,他脚步一旋,游走在众人之中,收割一条条人命。 突然,有惊喜的声音传过来—— “援军到了!” 天元一十六年十月七日,在被困了整整三个月之后,乾国援军押送粮草,跋涉千山万水,终于到了遥远苦寒之地。 北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 三年之后的重逢 一刻钟前还凶神恶煞地士兵们,一个个垂头丧气,他们双手被反绑在身后,齐齐跪在姜泽面前。 完了完了!没想到援军这么快就到了。他们这回死定了!尤其是副尉,脸上仿佛打了酱盆子似的,悄悄掀起眼皮仰视着姜泽,又惧又怒。 预想的惊涛骇浪并没有出现,姜泽甚至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吩咐落四五按军法处置,接着飞快找到进行交接的钦差。——自从和援军的将领说了几句话后。 “回将军,属下们是先行军,钦差大人随后就到。”对方恭敬报告道:“此次共有援军十万人,五十万车粮食,还有随行大批兵甲马匹……” 姜泽听完道:“此次押送粮草的钦差是谁?”来的这样快,倒是有能力的人。 “是蓝尚书。” 姜泽凤眸睁大:“蓝钰?” “是啊,听说您和蓝尚书关系好,犹如亲兄弟一般,现在一看,果真如此……”对方侃侃而谈,想在姜泽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您不知道,当时朝中无人敢应下这差事,还是蓝尚书站出来……” 姜泽挥手:“好了,本将军知道了。”他的余光瞥到一身白衣的落四五,“落四五,你来,做一下交接。” 落四五应下,带着将领走了。门口又进来一批人。 “这位就是云麾将军吧?”对方长得阴柔美颜,青色的袍子,碧青色的蛇鳞片软甲勾勒出凹凸有致的曲线,她似乎不存心掩饰自己女子的身份,虽身着男装,却还是挺起胸前的高耸,翡翠蔻甲衬得玉手更加皎洁,就那么轻轻搭在腰上,随便一扭,便是风情万种。 姜泽不动声色,打量几眼,看见一张熟悉的脸:“青云。” “姜……将军,”青云一时有点儿改不了口,好在及时扭转过来,“这是青蛊,也是青州十三卫之一。” 青蛊勾起一抹魅惑的笑,嗔怪地看了青云一眼,看得青云浑身鸡皮疙瘩。 姜泽无心这些:“蓝钰呢?” 闻言,青蛊眼波流转,笑道:“将军,我们主子再过两天才能到……” “你别听青蛊乱说,”青云警告地看了青蛊一眼,他就知道这女人整日没个正行,专以捉弄取笑他人为乐,尤其是英俊的男人。“主子已经到了,现在应该在书房里。” 姜泽转身就走,一路上走路带风,甚至下意识使用轻功,落下重重残影。 他迫不及待想要推门,但手接触到们的那一刻生生止住,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门—— “蓝……” 他的话止住了。 房中的人背对着他。一身青白箭袖,腰间挂着鲛青流光鞭,双手交握,负于身后。 听到动静,对方转身,相貌英气,正是夙青。“云麾将军。” 姜泽微张了张口,沉默几秒,卸了劲儿一般懒懒散散走过去坐下:“怎么是你?” 夙青一板一眼道:“主子有些事耽搁一会儿,让我先来告诉你进城之后的情况,做个汇报。” 姜泽摆摆手:“不用了,有什么事你去找落四五就行。”他的神情语气突然有些淡漠。 夙青看了一眼姜泽,沙月城的缺粮情况很严重了,姜泽看起来瘦削不少。 他什么也没说,离开了。 姜泽陷在太师椅里,背对着房门,他仰起脸,一条手臂搭在额头上,喉结上下滑动。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脚步声,有些无力的扯扯嘴角:“不是说去找落四五就行吗?” 来人顿了一下,似乎有些迟疑,接着调转脚步。 这个脚步声…… 姜泽突然反应过来,夙青会武,他的脚步声沉稳有力,但这个却不同。 他猛地站起来,转身看向门口—— “蓝钰!” 看着面前一身冰蓝锦服的公子。姜泽的瞳孔瞪得有些圆,好似没有回过神来一样,短短一刻钟功夫,变化让他错不及防。 蓝钰没有转身,姜泽张了张口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说什么?北疆的落日,大漠长河,兵戈战场,三年的时间,三年的距离……千言万语,最后姜泽道了一声:“蓝钰。” 对方微动了一下,转过身来。 熟悉的雪肤鸦发,三年的岁月沉淀,他的眉眼更加成熟。蓝钰绯玉色的唇微启:“姜泽,好久不见。” 昔日的桀骜少年一下子成熟了许多,他变得有些黑,更加瘦削。他的气势更加沉稳,战场的刀光剑影磨砺出他锋利的眼神,数不清的实战锻造他坚硬的躯体,长眉入鬓,凤眼倾沉。 如果说之前的姜泽是京都大少,鲜衣怒马;那么现在的姜泽就是浴血的魔将,沉郁如刀。 姜泽凝视着他,突然注意到他的眼眸,讶异道:“你的眼睛……” 银白色的瞳孔,好似半透明半剔透的水晶,里面满是晶莹的山中高洁雪,似天上水,似晨间湖。 蓝钰淡淡道:“无妨,小疾而已,现在已经痊愈了。” 姜泽走过去,深深望着蓝钰银白色的眼眸,他的语气自然而然露出担心:“真的没事?” 蓝钰道:“没事,只是眼睛的颜色改变了,”看着姜泽有些怀疑的神色,他补充道:“我看的见你。” 他纤长的睫羽好似小扇子,一下一下颤着,扇在姜泽的心里。 知道蓝钰的性子,姜泽没再问下去,他的目光在蓝钰的脸上流连,不舍的移开。但没过一会儿,姜泽就移开了目光。 蓝钰道:“听说你好几日未进食,我带了些清淡的饭菜。”最开始听到姜泽的话后,他就把食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准备走了。 看着桌上的清粥小菜,姜泽沉默地坐下,慢慢吃起来。尽管第一口后,他的肠胃就被唤醒,急切想大快朵颐,但他知道他现在的状态不适合暴食,靠着自制力强撑着。内心无比煎熬,面上不动声色,细嚼慢咽。 蓝钰坐在一旁,拿着一卷书看。翻过书页的时候,他的指节修长,好看的紧。 姜泽放下碗,长长呼出一口气:“嫩心白菜里面是鸡汤?” 蓝钰把书放在一边:“已经过滤了十遍,没想到你还能尝出来。” 但也不奇怪,怎么说姜泽也是京都名门,就算三年粗茶淡饭,他敏锐的味觉还在。这是浸在骨子里的。 姜泽收拾好碗碟放回食盒。突然,他皱起眉,沉闷地哼了一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你给我上药 蓝钰注意到他的表情:“你怎么了?” 姜泽的身体有些僵硬,他左手缓缓抚上右臂,故作轻松道:“可能旧伤复发了。” 蓝钰皱眉道:“我去叫军医。” “不用,余白还在养伤,这点儿伤用不着找他,”姜泽制止他,轻笑道,“换个药就好了。”他已经习惯了,不是特别严重的伤都自己处理。 蓝钰听他的指示在里间床边的小柜子里找到纱布和药膏,姜泽坐在床上,用一只手褪去上衣,火云麒麟纹玄衣松松垮垮搭至腰际,他白色的中衣上已经洇出大片血迹。 姜泽低垂着眼,想脱下里衣,但他一只手实在不方便,努力了数次领子还只在肩膀上挂着,蹭到好几次伤口。蓝钰还在旁边看着……姜泽心里有点急,额头隐隐发热。 蓝钰看不下去了:“你等一下。”他准备出去找人帮姜泽。 他刚转身,就被人拉住。姜泽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现在大家都要吃饭恢复精力。你帮我罢。” 他说的是实话。蓝钰正在犹豫,身后的男子又道:“还是说,你担心我仍对你有意?” 蓝钰没有说话。 姜泽道:“蓝钰,我不是以前意气用事的姜泽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脱下去反倒小家子气。蓝钰转身坐到姜泽身边,看着他右肩上越来越显眼的血迹,眼神有些复杂,夹杂着一丝潺潺溪水似的柔软。 蓝钰动作轻柔地拉下姜泽的衣领,不多做停留。他不曾做过伺候人的事,但伸手抬腕间也算流畅,没有让姜泽吃苦。 姜泽抿着嘴不让自己出声。方才那一下,蓝钰有些沁凉冻得手指触到了他的皮肤。只有微微一瞬,但被触碰的那一点上,蓝钰独有的冷香似有若无附着其上,挥之不去。 他的心里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身后公子有些讶异的嗓音,不复清冷。 “这……” 向来淡漠的蓝钰有些惊了,他从没见过这么多的伤口,已经结痂的,微微生出粉色新肉的,粗线缝合起来的狰狞的伤口……新伤压着旧伤,一层一层,好似蜈蚣般张牙舞爪,在男子的胸膛上,宽阔的后背上,肩膀上,肆意留下痕迹。 最扎眼的,还是右肩膀上的伤,前后穿洞,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落下铜钱那么大的丑陋的疤痕,但在其上又添了一道新伤,像是刀砍出来的,殷红的血液如小溪般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如果不是扒了衣服看,有谁知道这赫赫玄衣战服下,竟是这么一副伤痕累累的躯体。 他受伤了多久?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发现。方才他们同处一室,姜泽提也没提。 蓝钰一边把药粉倒在纱布上,盖住姜泽不断流血的伤口,一边皱眉问:“为何不说你受伤了?” 姜泽闷哼一声,缓缓道:“你来之前,有些小骚乱,不小心挨了一刀。我也是方才才发现。” 他虽然武功盖世,但毕竟势单力薄,又多日未进水食,在混战中,冷不防中了一刀。但因为玄衣色重,伤口很细,没人看出来他流血了。 刚才吃完饭收拾的时候,姜泽手臂一伸,才感觉到右肩膀上火辣辣的疼。灼热,发烫,好似要燃烧起来。 蓝钰沉默不语,给姜泽包扎。 “真的,”姜泽怕蓝钰不信,便解释道:“我也不知为何,受伤之后总有延迟,往往数个时辰后才发觉自己伤口作痛。也许是后遗症罢。” 蓝钰叹了口气,他把手拿开,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他拿出腰间悬着的玉壶挂件,旋转壶嘴,对着姜泽的伤口倒上去。 姜泽感到一阵微微的清凉,很舒服,之前伤口火辣辣的痛意减轻了大半。 “这是凝血露,会让你的伤口好得快些,”蓝钰一边涂药一边道,“也不会留疤。” “倒是好东西,”姜泽呼气道,“我还想着留这一身疤难看。” 蓝钰的手心像玉一边沁凉细腻,在他背上缓缓游走,细致地将凝血露涂满姜泽整个背部。 姜泽抿着嘴,强自忍住心里的悸动,忍住浑身不自觉想要颤抖的欲望,不行,不能露出破绽。他忍了又忍,无处安放的手最终还是静静待在原地,拇指的指甲狠狠刺入食指,越来越深。 蓝钰看不见他的表情,他轻轻咬住自己的唇,凤眸漆黑如墨,但在其深处,有几颗沉入墨潭的星子,浅浅的柔和的发着光亮。如果不仔细看,旁人无从发现。这是他小心藏起来的,弥足珍贵。 姜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道:“景行。” 蓝钰的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涂。 姜泽道:“我发现你传来的信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嘴有些发干,“你真的第一个告诉我了?” 蓝钰擦干净手,拿起纱布道:“君子一诺千金。” 姜泽喃喃:“我只是有些惊讶罢了……” 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看到那两个字时,他有多么欣喜若狂。每晚躺在床上,他就不自觉默念那两个字,就那么念着,好像能满室都能生出看不见的花来。 蓝钰已经处理好了,将绷带的那一端递给姜泽:“你自己包扎。” 姜泽三下五除二包好,他做过上百次,手法娴熟得很。 蓝钰静静看着,那满身的伤疤让人怜惜。但过了一会儿,他就偏过眼去,走到桌子边倒了两杯茶。 姜泽已经披上了中衣,接过蓝钰递过来的茶杯,笑道:“这茶可能跟你认知的不一样。” 蓝钰面无表情,茶水入口,淡的几乎没有味道,白水一般,极劣质的茶,兑了不知多少次水,还是冷的。他只喝了一口就放下。 姜泽凤眸稍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单手端着茶杯,一饮而尽,他就是把这茶当水喝,从来不顾其中滋味。 蓝钰道:“现在沙月城什么情况?”该谈公事了。 “钦差大人问话,自然要一字不漏的回答,”姜泽微微放松靠在椅背上,下颌到锁骨,露出流利的线条,“自从上次斗间崖偷袭落败,沙月城士气低落,副将嵇舒翰不知所踪,极有可能被北狄人俘虏;之前我带人劫掠了好几次北狄人的粮草,想来逼急了他们,这一次他们大军破城,我们的粮草基本全被掳去,城内断粮近三个月。倘若不是你们及时赶到,叛乱就更大了。” 姜泽接着道:“当然,现在粮食问题已经解决了,加固城池可以着手进行,训练要加强,还有援军……兵甲制作方面要扩大规模。” “兵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 柔情深埋 “不是弓箭之类,那些天水军自己就有,我说的是沙月城独有的兵器,长枪陌刀和短兵山鬼。”姜泽解释道,“陌刀就在那边的兵器架上。山鬼在我腰上,你要看吗?” 蓝钰的背影已经说明了他的选择。 柄长四尺,刃长四尺,三尖两刃,双刃锋利,隐隐泛着暗光,不必刻意去感受,那黑暗中的戾气,浓重的杀意,刀尖似乎在蜂鸣。 蓝钰有些惊讶:“好巧妙的心思。这样式是你想出来的?” “……一半是我想的,”姜泽回忆着,恶魔眼,逆流泉,地下宫,人影壁,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长的时间,“最开始是我师父做的。” 只可惜,做到一半,他再也没能继续。 蓝钰轻叹道:“楼将军确实令人钦佩。” 姜泽点头道:“我已经亲手抓住了凶手,师父泉下有知,会瞑目的。” 蓝钰轻轻点头,看天色不早,道:“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这么快就走了……姜泽想了想道:“你的住处如何安排了?” 看蓝钰的表情姜泽已经知道答案:“还没来得及布置吧?不如,住在我旁边?那里空着,没人住过,还算干净整洁。” 姜泽的住处是原来薛乔的府邸,空房间很多。 知道蓝钰有些洁癖,姜泽这么说,蓝钰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姜泽披起衣服,起身道:“我陪你去看看。” 蓝钰道:“不必,你有伤在身,还是休息为好。” 姜泽没有拂了蓝钰的好意,点头道:“那我稍晚些再去看你。” 蓝钰有些无奈,三年未见,姜泽确实变了不少,若是以前,无论怎么死皮赖脸他都会跟着自己,但现在,他变得沉稳了,懂得点到即止,一言一行透着坚定而不容许拒绝,带着上位者的气势。 但这样也好。蓝钰想,他们之间已经回到了正常的轨迹。 就在他即将出门时,身后男子道:“蓝钰,你想我吗?” 蓝钰推门的手顿住了。 “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那声音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就是兄弟之间的关切一般,“我很思念你。你想过我吗?” 蓝钰沉默了一会儿,道:“作为友人,我自然关心你的。” “那就好,”微微低沉的声音,又出奇的柔和,温柔而有力的包裹,“我唤你景行可好?” 如何能不好? 姜泽已经把前提条件摆在那里,他们是兄弟好友,朋友之间不互称字反倒奇怪。 “好。” 身着冰蓝锦服的清贵公子如此道。 蓝钰离开了。 姜泽突然支撑不住了似的稍稍歪倒,他的左手撑住桌角,碎发遮住他的眼眸。 过了很久,他低低地喟叹了一声。 “真不容易啊……” 他努力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恰到好处的关心,不过多纠缠,保持安全的距离,一切都看上去无比自然。他们就是相处多年的好友。 可怎会如此?! 三年,不是三天,三年的时间,一千多日日夜夜,他每晚的睡梦中,都是曾经见过的人。他姜泽思之如狂的人。 城外初遇,他蓝袍白衫,自辕车而下,惊为天人;后来幽篁林再见,他仙鹤白衣,手抚绿绮,竹枝清鸣;再到清风馆,他云淡风轻,三言两语逼退董立;遭遇刺杀,他躺在车内,霜噬淡淡氤氲升腾,姜泽只记得他清亮的双眸;鲛沉窟对饮,姜泽醉眼朦胧中,还能望到对面玉人嘴角清风般柔和的笑意;月下笑谈,他剔透澄澈的瞳孔,比明月清辉更甚…… 时间久远,但他脑海中一帧帧画面却更加清晰,姜泽每每睡梦中想起,嘴角都止不住的上扬。 那么思念他。 很想很想很想,想到他胸口鼓鼓发胀,如疯狂生长的野草藤蔓,缠绕他整个心房。 终于见到他朝思暮想的人,姜泽的心抖得不成样子,说出去恐怕都没人相信,面对百万铁浮屠鬼骷髅都不眨一下眼睛的云麾将军姜泽,会因为一个人,内心颤抖着,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保持冷静不至于失态。 只有这时,姜泽才敢肆无忌惮让自己的情绪全部流露出来,他的凤眸仿佛浸了美酒一般,温润又柔软,瞳孔里熊熊燃烧着痴恋与爱意。 但他已不是毛毛躁躁的少年了,懂得克制和隐忍,不让心爱的人受到因为自己而产生的苦恼和伤害。 过了好一会儿,姜泽放松下来,他的左手用力过久,手臂有些抽筋,一动就钻心的酸麻。 但他毫不在意,左手抚上心脏所在之地。 那里有一张纸条,就放在紧贴心脏的位置。 姜泽没有发现,他原本漆黑如墨的瞳孔,隐隐浮现一个小小的红点。 晚上蓝钰用过膳,又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响起。姜泽如期而至。 夙青开的门,姜泽扫视了一圈,蓝钰不在,姜泽听力灵敏,隔壁有哗哗的水声。 姜泽也不急,坐在交椅上惬意地等着。 过了小半个时辰,蓝钰身着雪色中衣走出来,没有给姜泽倒茶,只递给他一杯温水。 姜泽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怎么,蓝大公子不是去哪儿都带着好茶?也不肯分我一杯。” 蓝钰道:“戌时三刻,不宜饮茶。你的身体也不适合喝茶。” 他给姜泽的水不是一般的水,里面滴了九天昙香露。 这种淡紫色的凝露,江湖称可以活死人肉白骨,那都是传说,但对于调养身体之奇效这层,倒是毫不含糊的。 九天昙香露混入水中便失去颜色,彻底融合后变成无色透明,饮入肺腑,稍过不久便会口齿生津。 他看着姜泽慢慢喝水,道:“我已经吩咐下人了,往后你的膳食与我一样,你房里那些……水,撤下来。” 姜泽悠悠道:“呦,莫不是看我太艰苦,所以钦差大人赶来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了。有福同享,挺好。”也许休息了一下午,姜泽恢复了些许气力,也有精力打趣了。 他尝出来九天昙香露的味道,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姜父花了十箱金子换回一滴,用紫莲水晶瓶装着,姜泽记忆犹新。 这么珍贵的灵药,蓝钰眼睛眨都不眨就调给他喝,也没有刻意说出来。 他在默默做这一切。 得出这个认知的姜泽眼角弯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叛徒赦免 蓝钰没有说话,微微颔首,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姜泽也不做声,安安静静享受他们之间的静谧时光。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看向对面坐着的清贵公子。因为刚沐浴过的关系,他的发丝还有些湿,柔顺地披着,衬得他唇红齿白,眼神润泽。 姜泽静静地看着。烛光下,蓝钰的面容美好到不真实。褪下清冷,染上淡淡暖意。 蓝钰沉吟一会儿,道:“粮食问题已经解决了,那些叛军你准备怎么处置?” 姜泽悄然回过神,不动声色道:“按照乾国律例,自然是杀,不能留下祸患。斩草必除根。”三年沙场的磨练,他说的时候没有一丝感情。 蓝钰微微抬眸,银白色的瞳孔映出姜泽的身影:“这一点,我有异议。” …… 叛乱的士兵们沸腾了,他们没想到自己还有生还的机会!但随着牢门被打开,脚镣被卸下,他们被驱赶着来到松台,紧接着……那位麒麟玄衣男子的出现证实了这一切! 被关押的这段日子,每天都有人被拖出去,再也没有回来。最开始不断喊冤求饶,后来,他们也没有了力气,浑浑噩噩等死,心知要死,但每天看到身边人被一个个拉出去,怎么会不怕呢?当机立断的死不可怕,就那咔嚓一下的事儿;可怕的是你不知道自己头上的铡刀什么时候落下来,越想越紧张,越想越恐惧……时间久了,这恐惧仿佛透明的绳索,看不见的蛛丝,时时刻刻缠绕在脖子上威胁…… 就当他们以为该轮到自己的时候!哪知传来惊变—— 他们不用死! 死囚们欢呼雀跃,有些近似疯癫,尽管都是五大三粗的糙老爷们儿,知道自己不用死后也不由得一个个红了眼圈,更有甚者,悄摸摸抹起眼泪……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士兵们开始痛斥副将李霄来——尽管他们之前在牢里骂的不少了,但这次更加诚心诚意并且肆无忌惮—— “娘的果然李霄来不是个好东西!” “老子早就说了跟着他一定会失败!果然吧!” “就是!还迷惑我们背叛将军!狼心狗肺的东西!” “对对对!幸亏将军大发慈悲,饶恕我等的性命啊!” “哼!我巴不得吃了李霄来!若不是他诱惑鼓动,我怎么会蹲大牢!这会儿还在食厅香喷喷吃饭呢!”粮食虽然到了,他们是叛军,蹲大牢的罪犯,怎么有机会吃好饭好菜?每天凉水窝窝头都是好的了。实在想吃肉了,逮到老鼠也是不可多得的美餐。 “谁说不是呢?!” “……” 姜泽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眉间平静。 他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道:“安静。” 几乎是瞬间,他的话音刚刚落下,下面顿时鸦雀无声。 很好。姜泽挑挑眉,道:“这次你们叛乱,本该就地处决一个不留。” 闻言,众人心生惶惶,但姜泽如山般的气势,他们无人敢发言。 “本将军知道你们想说什么,”姜泽淡淡的扫过他们的脸,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初犯,又是受人蛊惑,以后绝不再犯,对吗?” 看到很多人点头,姜泽眼神幽深,说出的话却更加轻描淡写:“尽管如此,都是叛国,枉为乾人。” 众人相顾无言,姜泽说的都对,他们因为上次的失败都有些怕了,又加上长时间断粮,身心俱疲之下,意志变得不坚定,被李霄来撺掇着威逼利诱着纷纷背叛沙月城,皆是实情。 姜泽注视着他们,眼神锋利如刀,他缓缓道:“李霄来及其同党心腹已经处决了,尸体就在城门口挂着。今日你们还能活着站在这里,都应该感谢一个人。” 谁? 不是姜将军放他们生路吗? 难道是落军师? 底下有些大胆的人用眼神交流,但没有人出声,即便是窃窃私语。 “夙青,你带他们去吧。”姜泽道。 大家懵懵懂懂,发现姜泽右下站着一个身着青白箭袖的陌生男子,相貌堂堂,气势不俗。 跟他走? 行进过程中,众人丈二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姜泽葫芦里买的什么药。这个叫夙青的,之间从未见过。 他们跟着进了昔日薛乔的亲兵驻地,白虎营。 不只穿过了多少多少进门,又下到地下通道,众人心里发虚,最怕的就是不可知的东西。 终于,在最后一扇石门前,夙青先进去:“主子,人到了。” 他们听到命令后才被准许进去。 里面的空间十分大,足可以容纳万人。正中间是一座高台,应是比武竞技之用。再往前,拾阶而上,石座上铺着柔软的雪白狐皮,上面坐着一个人。 男子一袭白衣,不染纤尘,远处看好似云雾一般;离得近的人仔细观察,才看出他的衣袍外罩了层淡银色的薄纱;发丝一般由隐逸冠束起,另一半披落身后;鸦发雪肤,神情淡漠,端的是天人。 他的左右两边,分别站着一男一女,虽说都是男子装束,但那女子身段婀娜,不束胸,魅眼含笑,十指碧黛蔻丹,让人如何不看出她是女子;男子的装束与夙青相似,唯有腰间的祥云纹带与众不同,令人注意的是他的脚上,蹬着一双奇特的鞋子,仿佛是鹿皮靴子,还带着钩刺。 夙青走上前,俯视着众人:“这是京都来的钦差大人。是大人在将军面前求情,赦免你们的死罪。” 钦差大人?居然这么年轻!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被拿下后直接送进大牢,没有人见过钦差大人。虽然年轻,但有姜泽强悍在前,他们也锻炼出眼力,眼前的男子虽年纪轻轻却官居三品,实力定然不俗。 但是?他们统共五千多人,大人救出他们,为的是什么?看现在这样子,他显然有打算。 气氛变得神秘,愈加严肃,他们心上沉甸甸的,好像有什么大事就要发生,而场上每一个人,就是见证者。 蓝钰淡淡开口:“诸位背叛朝廷,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后改头换面,这里就是你们的新营。” 在这里?有人大着胆子问道:“敢问大人,小的们在这里做些什么呢?” 男子冰泉似的嗓音令人捉摸不透:“日后你们就知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 银面具 碎叶城 “所以,李霄来那个蠢货死了?”男人的嗓音微微沙哑,最后一点危险的上挑,使人的心里不自觉泛起莫名的恐惧。 “是,我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沉不住气,”说话的人却没被狼王的男人影响,语调轻松,他带着一个普通的银面具,一身白衣,隐在黑暗中,“之前已经告诉他,趁姜泽入睡时取他头颅。现在想来,是他不敢,所以才会在白日带部众壮胆。” “这种人就算来了碎叶城,也是两脚羊的下场。”拓跋政狭长的眼眸透露出显而易见的轻蔑,“现在新的援军到了,给本王的宝贝们带来了麻烦。跟你向我描述的不一样呢,本王花了那么大心思将你带进碎叶城,你就这点儿本事?” 银面具微微躬身,“请殿下息怒,李霄来的死也算有价值,这样让姜泽放下警惕,也方便我们的下一步计划。” “希望你说到做到,”拓跋政摩挲着下巴,“本王也没想到,你居然能说动他,该是说你舌灿莲花呢,还是说你城府深沉呢?” 银面具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道:“属下该去找东野法师上药了。” 拓跋政端起头骨杯,抿了一口:“去吧。” 银面具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了。 “偷听了那么久,还不出来?”拓跋政懒洋洋道。 女子的脚步声轻巧,不如北狄男人的粗犷。窦墨珑穿着北狄女子的装束,这次换了皮草,雪白的鸟羽披肩,她本来就是美人胚子,清水出芙蓉,皎皎圆明珠。脱掉脏兮兮的血污囚服,出落得越发好看。 拓跋政一把把她拉到自己腿上,“怎么,觉得他如何?” 窦墨珑目光淡然:“我不喜欢叛徒。” 拓跋政不以为意,把玩着怀中女子细嫩的小手。 “你……”窦墨珑犹豫着,还是说出来了:“给那个白袍将军一个痛快吧。”来到这样的人间地狱,她以为自己见识的够多了,但是看到那样的折磨,她吓得胆汁都快吐出来了,整夜整夜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位银甲男子痛苦到狰狞的表情。 闻言,拓跋政嘴角的笑勾得更深,他长着坚硬茧子的大掌顺着女子胸前的曲线游弋上去,在她脆弱的脖子上徘徊。 果然。窦墨珑已经知道结果了。她就不该说的。——但是,那个年轻男子快死了…… 下一秒,男人狠狠吻上她的唇,不容拒绝,将嘴里的酒液渡给她。 直到胸腔里的空气变得稀薄,窦墨珑快喘不过气儿,感觉要窒息了,她才被放开。 拓跋政碧色的眸子泛着讥诮的光,他看着面前女子柔软的樱唇肿胀破皮,还带着血马酒鲜红的液体,将她的唇染得更红。真想继续……狠狠凌辱她,让她哭泣,小嘴儿发出猫儿似的呻吟,直到嗓子哑的说不出话,下不了床。 窦墨珑努力平稳自己的气息:“你知道的,要是你那么做,我会死在你面前。” 拓跋政无所谓的勾勾嘴角,锁这个小女人的事又不是没做过,但是经过这么多日子,他发现还是她四处走着他比较喜欢。 他的嘴角勾起:“本王有的是耐心,会等到你乖乖爬上本王床的那一天。” 窦墨珑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生气了,害羞了,或者两者兼有……拓跋政心情颇好地揉着她的头发,想起地牢深处的那个俘虏,眼中尽是凌虐的乐趣:“至于他,你放心,不让他尝尽所有痛苦,本王不会让他死的。” 他捏起窦墨珑的下巴,俯视着望进她的瞳孔,薄薄的嘴唇吐出无情的话语:“至于你,继续给他送蛊。” 这也是拓跋政的城府之一。让窦墨珑亲眼看着,敢违抗他的人,敢于他下对的人的下场。 窦墨珑,这个坤国的京都名媛,有出人一等的风华。想要磨掉她的傲骨,必须是身心的双重折磨。先是囚禁于狗笼,放在夏热栏,看清其他女人受尽耻辱,击垮她的精神;再是令她去给刑房囚牢中的人送饭,让她知道,无论多么显赫的人,最后都是他的阶下囚。 所以,不用反抗,乖乖做他的女奴。 他等着她沉沦驯化的那一天。 沙月城 军粮有了保障,城内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街道上的景况虽然比不得京都繁华,但较之之前好了太多,起码见不到四处扎堆的乞丐了。 军队投入严酷而紧张的训练中来,真的到了战场,就是生与死的较量,所以没有人偷懒耍滑,身在边疆,容不得半分懈怠。 “你们说,那些叛徒将军到底怎么处置了?”训练中的间隙,男人们聚在一起议论道。自从援军到处置李霄来那日到现在已经一个月过去了,李霄来的头颅送往京都,他的尸首挂在城头,大风刮着,呼呼的沙,没有头的尸体风干了,看上去被吸干了精血似的,鬼一般骇人。 “难不成……”男人猜测着,手掌横在脖子间,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 “去去去,”有人反驳道,“将军向来言而有信,当日松台上,说了不杀就是不杀,怎么会背地里杀人?! “那怎么回事?” “应该是被调走了吧……” “很有可能,毕竟他们曾经叛变过,留在沙月城也不好……” “是啊是啊……” 远处楼上,姜泽看着军士们激烈讨论,轻笑道:“你这一招倒是出人意料。” 他的旁边,男子一袭白衣,鸦发雪肤,银眸玉容,正是蓝钰。 蓝钰神色淡淡,纤长睫羽下,眸光凝凝。他的嘴角有一丝轻弧。 姜泽看着天色,白日快要结束,天边渲染出温暖的橘色。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扭头对蓝钰道:“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现在?蓝钰的目光有些疑惑。 “倘若你不去,一定会后悔,”姜泽的嗓音像浸了醇厚的美酒,有说不出的韵味,“你是再找一匹马,还是跟着我同骑绝影?” 蓝钰当然选前者,姜泽意料之中。他看着那纯白没有一丝杂色的马,昂首挺立,仿佛一头玉狮。“它叫什么名字?”他伸手想摸白马的脖子。 哪知这马随主人性,冷漠地转头,一副遗世独立的姿态。 姜泽失笑,跟蓝钰真像。 “昭夜。”蓝钰走上前,手指抚上马的肩背,那马回过头来,轻轻依偎着,很亲昵的样子。 通体雪白无杂色,日行千里,昭昭明于夜。 姜泽:……这差别对待也太明显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落日长河姜长烨 姜泽翻身上马,笑道:“走了,要不然就赶不上了。” 每天都有落日,但是每一个地方的落日都不同。 在京都的时候,太阳庄严而缓慢的落下,在华丽的走兽檐角下湮灭最后一丝光线,让人隐隐有种一切成空的悲凉,在规定好修剪好的宫城高院之中,就连太阳都不是自由的。它被深宫里女人哀怨的目光困住,衍生出求而不得郁郁而终的悲情。 但在大漠,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黄沙莽莽,狂风乱吼。但此时也安静下来,堆出大大小小的新月沙堆,顺着脊线绵延千里,一眼装不下的辽阔;巨大的落日毫无遮挡的见于人前,火轮一般,从深深浅浅的橘红云霞中缓慢的坠落,那升腾的云霞好似火做成的河流,而火轮就在河的源头下,一点一点,沉入地平线。 雄浑壮阔。 波诡瑰美。 看着这样的景象,脑海里只能想起这八个字。旁的,俗世纷扰,阴谋算计,似乎都不大记得。眼前的唯一,仅有这难得一见的奇景。 看着这样的太阳,是不会有悲凉的情绪在的,因为它虽然缓慢的降下去了,但它明确地告诉你,你的脑海里就是有这样的讯息,明天,它还会升起。足以令观看的人饱含盈眶的热泪。 雄阔,坚定,似乎亘古不变的长河。 蓝钰银白色的瞳孔里,映着两个小小的光斑。 他一动不动,许是受他淡然气度的影响,向来狂躁的风此时也柔和许多,轻轻吹起他的发丝,他的表情温和安静,难得一见,褪去淡漠疏冷。 “怎么样,是不是很美?”姜泽一条腿屈起,一手撑地,一手搭在腿上,惬意地坐着。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蓝钰的侧脸,橘金的光线在他的脸上染出温柔的光晕。比起落日奇景,姜泽更愿意欣赏身边的风景。 蓝钰叹道:“描述不出的美。”除了北疆,其他地方,再没有这样的落日。 姜泽道:“这地方,除了我们没有人来过。”离沙月城太远,没有人烟,荒芜之地,茫茫沙海,寂静高原。 “你是如何得知此地的?”蓝钰看着四周,他们在一处高地上,观景的好地方。这岩壁年代久远,红褐色的岩石,诉说历史的硝烟。 “……我第一次作战失败的时候,骑着绝影一路狂奔,直到精疲力竭,四下一看,就跑到这里了,”姜泽仰起头,眼神微微放空,想起还是少年时的自己,当时受辱是弥天大恨,气得眼角通红,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手持陌刀疯狂发泄,旋身之际,带起阵阵飞沙走石。“现在看来,能寻得这么个好地方,也是因祸得福了。” 蓝钰怔了一下:“你……” “都过去了。而且,我会向拓跋政讨回这笔账的。”姜泽回城后,还没有从那情绪中走出来,眼神可以杀人。旁人见了,纷纷躲开。那段日子没人敢提起姜泽下跪的事,他自己更是视之为耻辱,一想起来就是止不住的杀意,汹涌到难以遏制的愤怒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但现在,他已经可以很平淡的说出这些往事。又或者因为是蓝钰,他可以毫无顾忌的倾诉。 当然,他没有说自己的失败包括下跪之辱。——总归是丢人的事情,何必自揭伤疤。再怎么样,他也不愿蓝钰的心中的自己是这么屈辱的样子。 “喏,你看那里,”姜泽指向不远处,地面十分凌乱,像是被刀划过一样,数不清的道道,尤其一道口子裂开得格外深,好像这高地的伤口似的。“那就是我当初发泄划出来的。” 事后,姜泽躺在床上,昏沉沉睡去。第二天累的站都站不起来,双臂肿胀酸疼,差点废掉。余白穷尽毕生医术,好不容易保住他的手臂。虽说余白是下属,但身为军医,也忍不住好好说了一通姜泽:太不照顾自己的身体了。 蓝钰没有说话,那痕迹看上去太过骇人,初见还以为狂兽搏斗过,坚硬的地面竟然到处是口子裂痕,怎么也让人不敢相信是肉体凡胎能做出来的。 触目惊心。 当时的姜泽,该是恨到什么程度,才能生生把地戳开一道口子? 蓝钰没有回头,拍了拍姜泽屈起的膝盖,和姜泽一起看落日的余晖。 姜泽为人骄傲,不需要旁人的可怜,不管受到怎样的失败,还会撑着自己站起来。他清楚,姜泽自己也清楚。所以,无须多言,他身边的陪伴,是最好的安慰。 姜泽的凤眸深处藏着欣慰与暗暗的喜悦,这就是他喜欢上蓝钰的理由。蓝钰的智慧通透,举世无双。他了解自己,他是唯一的知己。 “我及冠之时,想起你的年纪与我相仿,”蓝钰回眸,“所以,你的字呢?” 姜泽想了想,转而露齿笑道:“不骗你,在你问我之前,我是没有字的。” 蓝钰皱眉:“没有?” “那时候,每天都绞尽脑汁,想着怎么防守北狄铁骑,怎么解救人质,怎么将沙月城的被动地位化为主动……”姜泽解释道,“我没有时间想旁的事。” 他唯一能休息的时间,就是晚上。除了打坐修炼,他望着窗外的漫天星光,脑子里想着京都,姜家……还有眼前人。 蓝钰静静听着,他银色的眸子澄澈如水,高远若云。 “但是现在,我想到自己的字了,”姜泽深深望着蓝钰,目光温柔地勾勒他的眉眼,一遍又一遍,“长烨。我的字,长烨。” 巨大的火轮随着他的话语全然沉入遥远的沙海,透明的橘红色温暖的令人想要流泪,余晖悠悠,云霞灿若丝绸。天边传来听不见的古乐,仿佛大漠驼铃的玄响,仿佛楼兰湮灭时的低语绵长。 不管前路黑暗漫长,不管驻守僻远边疆,他永远不会熄灭眼中的光。 长烨于夜幕。 长烨于穹苍。 微风徐徐中,蓝钰嘴角勾起浅淡而柔和的笑:“姜长烨。” 姜泽看着他,凤眸微弯:“我在。” 这一刻,好似永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 求你杀了我 地牢里,常年阴森潮湿,不见天日,本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地,分不清白天与黑夜,燃了几盏小小的油灯,顺着地道依次排开,死寂的微弱的暗橘,没有温暖的联想,引起人恐怖的幻觉,似乎能听到磨刀割肉的声音。仿佛幽冥之地。 进去不到一秒,就引起人的极度不适。连牲畜都难以生存难以忍受的地方,除了死囚,连个看守都没有。反正也从来没有活人逃出去过。——一进来就被打断了腿,每天都是剥皮似的痛苦,爬都爬不起来,要看守看什么呢? 窦墨珑提着裙摆,一步一步小心地顺着地道走,经过空空的牢狱,直走到最深处。这个地牢专门用来凌虐拓跋政在意的俘虏,除了最里面的那位,其他的都不堪折磨,死了。 而她现在,扮演的也是帮凶的角色。看了那么多惨剧,鲜活的肉体在她面前腐烂烧焦,散发的味道她到现在都记得,刚开始还恶心的再也没有吃过肉,整日以水果腹,但现在已经麻木。 思及此,窦墨珑嘴角微勾,但眼神却依旧是平淡无神。她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走在这无人之地,不用小心提防,她才稍微放松下来,表情隐隐现出悲戚,卸下平日的面具。但因为这面具戴了太久,她已经快笑不出来了。 推开最后的铁门,铁杆有婴儿手臂粗,触手就是侵入肺腑的寒意。脚下是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干草,踩上去软塌塌的,给人一种踩着尸体的错觉。 面前的男人,不,已经不能称作是一个人了:他双手被吊起,绑在木架子上,整个人被放在一个木箱子里,只露出上半身,那木箱子里时不时发出令人发毛的沙沙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爬着。 虫笼。 这个箱笼里装满了毒蛇、蝎子、老鼠、蜘蛛等毒物,是那个叫东野的老和尚做出来的东西,在男人皮肉被鞭子抽烂,用炮烙烫焦,被男人侮辱……没有什么手段可以折磨之后,东野敬献出这么个玩意儿。 当窦墨珑第一次看见一只活生生的兔子放进去瞬间被啃得连渣都不剩之后,她一天没吃饭,不断的干呕,似乎要把自己的胃吐出来了。 快一个月过去了,男人的膝盖以下已经什么也没有了。——这就是虫笼的恶毒所在。因为人被吊着,当双脚被啃食干净后,身体没有了支撑,会不由自主地慢慢向下陷,最后,活活看着自己被一点点吃光。连骨头都不剩。 窦墨珑俯视着男人,他最开始的衣袍还残存一些,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银白色,又脏又皱,乞丐似的,衣衫褴褛。 谁能把他和最开始的白袍将军联系在一起? 窦墨珑眼神流露出细微的悲悯,她拿出那个小瓷瓶,里面是一个黑乎乎的丸子,东野研制的蛊。 现在,她要把这蛊喂进男人的嘴里。 窦墨珑心在颤抖,她不想这么折磨男人,但这蛊受东野的控制,如果她不这么做,东野就会知道,到时候,他们两个都逃不了。 可是,看着男人低垂的头颅,窦墨珑犹豫了很久也下不去手。他已经这么惨了,她怎么能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但是…… 窦墨珑眸中划过一丝异色,她不能就这么永远待在碎叶城,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她抿起唇,努力控制自己的手不要发抖,摸索着抬起男人的下巴。 他的头比想象的要轻,好像头和脖子之间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连接,窦墨珑很怕下一秒他的头就断掉了。 他的脸削瘦的可怕,好似干尸,之前寒星似的双眸黯淡无光,眼窝深陷,瞳孔茫然浑浊,嘴角开裂,血迹结成血痂。 感觉自己的嘴唇被人掰开,男人在剧痛中终于拉回一丝理智,眼前的视线昏昏沉沉,看不清楚,但依稀是个女子的轮廓。 他颤抖着声音道—— “杀……” “杀……我……” “……杀了……我……求你……” 他向来倨傲,从不求人。但现在,每一秒都是濒死的折磨,这地狱般的酷刑他生生忍受了一个月。他实在受不了了,如果不是因为他浑身无力,连咬舌自尽都不可能,他怎么都不会求别人了结自己的性命。 到最后,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几乎听不见,好像受伤的兽默默低语,临死前的哀鸣。 窦墨珑直直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的冷意与精神已经消失不见,剩下的都是灵魂被撕裂的颤抖。 嵇舒翰。 她不是第一次见这个男人。 早在他一身白袍铠甲,手持长枪,营救夏热栏的人质时,窦墨珑就悄悄看见过他。 剑眉星目,人中龙凤。 可是,现在,他被极刑折磨的已经崩溃了。 窦墨珑喉间发堵。对不起。 她原想说这句话,就如同之前说的那样。但这次,看着嵇舒翰软弱的眼睛,她垂下睫羽,轻声道:“你忍一忍,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说完,她飞快地把丸子喂进嵇舒翰的嘴里,急匆匆离开。——但没有用,她刚走出十几步,身后凄惨的叫声就紧追不舍,惨叫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 明明喉咙已经哑的说不出话,但还是拼了命地叫,因为不叫,实在不知道怎么才能纾解从内到外被啃食被撕裂被火烧的剧痛了。 只能啊啊啊地叫。 窦墨珑出来的时候,意外地看着来人。男人背对着她站着,一身白衣,看起来修养十分好。 都是表象。 “窦姑娘,你的脸怎么湿了?”男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他的脸上带着银面具,看不清表情,语气倒是温和有礼,但在这夜色之中,怎么都感觉夹杂着诡异。 窦墨珑知道他没有脸,擦干净脸上的泪水,淡淡道:“因为我是个有心有脸的人。” 银面男人顿了一下,背在身后的手握紧。“窦姑娘玲珑心思,众人皆知,如若不然,也不会引得殿下那般喜爱。对吗?” 窦墨珑沉默了会儿,答非所问:“你知道他有多惨吗?”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眼睛快瞎了,喉咙被烫坏,身上没有一块好肉,腿快没有了,受蛊毒折磨,五脏快被吃光,恨不得一天死八百次,却又被蛊虫吊着气怎么也死不了,”窦墨珑平静地陈述事实,“每次我去,他都求我杀了他。倘若不是我受拓跋政命令送蛊,杀了他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我一定会干脆利落的下手,救他一把。” 银面男人不说话了,透过面具,他的眼神幽深,直直看着对面的女子,令人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窦墨珑道:“而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男人的手指一点点握紧。 窦墨珑走的时候,留下一句话:“地牢没有锁,倘若你还有一丝良知的话,就去看看他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 我相信他 事实证明,蓝钰来支援北疆战事是无比英明的决定。——青蛊帮忙配了离尤蛊,可以抵御百毒,军队日后不必再怕东野的蛊毒了;青云可以直登到燕山上探测敌情,有他在,侯骑完全不用上场以免暴露,他一个人就抵得过百名侦察兵;还有夙青,青州十三卫之首,训练领导能力一流。 很快,全军上下,对蓝钰等人无比敬佩。 “蓝大人,俺真得好好谢谢你,”王大虎拉过一张椅子大大咧咧坐下来,笑得憨厚,“俺还没想到会有再站起来的一天呢。” “无妨,你本是边关大将,青蛊救人理所应当。”蓝钰淡淡道。他听姜泽说了,王大虎一身神力,本可以报效国家,就这么浪费了着实可惜。 门外青蛊听见了,撅着嘴,主子怎么这么说?她堂堂七毒碧罗的名号也不是白来的,怎么会白白给人又是解蛊又是看病的? 是她忍痛拿出压箱底的宝贝——金蚕蛊,金蚕在王大虎体内缓缓游走,感觉不到,但可以吐丝连接骨关节,治疗碎骨,支持王大虎重新站起来。 要不是主子有命,她才不会把这么珍贵的蛊给他用……青蛊愁眉苦脸,这金蚕蛊她炼了四年,才得了这么一只。但主子有命,她只得认命——只是时不时会瞪王大虎,看得王大虎莫名其妙:“青蛊姑娘,你这是眼抽筋了?” 青蛊斜了王大虎一眼,懒得理他。 她这一眼撇过来,眼波流转,媚眼如丝。王大虎红黑的上飘过一丝可疑的红晕:“俺可是有媳妇儿的。”言下之意,你别想了,咱俩不可能的。 青蛊差点儿一口气上不来,背过去狠狠翻了个白眼。旁边青云拼命忍笑,他可知道青蛊有多爱美,觉得全天下男人没几个配得上她,这下次被人想歪,气都气死了。 青蛊恨恨:老娘不只眼抽筋,老娘的心都在抽筋。 王大虎张二摸不着头脑,但因为青蛊是自己的再造恩人,追上去碎碎念道:“青蛊姑娘,不,青蛊姑奶奶,有啥事儿跟俺说道说道,俺帮你出气儿,哎……” 当然,事后王大虎闹了好几天肚子,脚步虚软从茅房出来,无限惆怅,万分唏嘘,还以为是自己偷吃厨房里的牛肉吃坏了肚子;又被青蛊指使着抓了好几天的响尾蛇和毒蝎子……这是后话了。 耳边传来王大虎粗粗的大嗓门儿:“哎呀,俺还不知道姜泽有字呢?上次他及冠,刚好北狄人来犯,嗨,这边疆不是别地儿,哪儿来的生辰不生辰的,他连字也没有去,本来嘛,也没啥要不要的,这不,俺就没有字……” 青蛊听不下去了,正闲得无聊,眼波流转,看见一队巡逻兵。一叉腰袅袅娜娜走过去,妖娆极了:“小哥儿,刑房怎么走?” 青蛊女穿男装,但装束奇异,不束胸,赤着脚,一点儿不遮掩她女子的身份。巡逻兵就算没见过也听过她的大名,虽然美色当前,也不敢妄为:“在东头七百米处,左拐又八百米就是了。” 青蛊掩嘴笑道:“别这么拘束嘛,人家还能吃了你不成?”她步步走进,胸前的高耸微微颤动,看得人口干舌燥:“那里面,有北狄人吗?” “有的,有的,”士兵咽了咽口水,“之前抓的,但他们嘴硬得很,怎么拷问也问不出什么。” “这样啊……”青蛊笑得意味深长,她望着刑房的方向,灰色的檐角映在她的瞳孔里。她扭着腰,轻快道了一声谢就走了,谢的人家面红耳赤的。 等到她走远,另一个人感慨道:“啧啧啧,这才叫女人嘛,这小腰扭得,真叫一个骚气。” 先前和青蛊搭话的士兵皱眉,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道:“你说话小心点儿,青蛊姑娘那么厉害,一看就不是一般人,你别捅了篓子。” “嗨,你这人小心过头了吧,怎么,打了这么多年北狄人,自己怂了?连个娘们儿都不敢叨叨,切,算什么男人,”那男人越说越忘我,完全忘了之前青蛊在的时候自己只敢暗暗垂涎一句话也不敢说的样子,“要我说,这小娘们儿看上去这么火辣,就是个勾引男人的,说不定,我跟她……啊啊啊!” 他还没说完,脸上得意的神色消失不见,写满痛苦,叫的其他人心惊胆战。 怎么青天白日突然发起疯来了? “啊啊啊啊!”男人头上布满汗珠,撕心裂肺,“好疼……啊啊啊……” 青蛊问过话的士兵心里一颤,他迅速看看周围,大家彼此对视,脸上刷的失去血色,他们都想到了,为什么男人会突然难受痛苦。——一分钟之前,他刚说过青蛊的坏话。 女人白嫩的脚刚抬起来,准备踏进刑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红唇微微勾起。说不清的魅惑。 众人无可奈何,最后眼看着男人一脸土色疼的痉挛,只得抬了他去找余白。 这件事之后,再也没有人敢肆意臆想青蛊了。她再妖娆,也没有身家性命重要啊。 …… “有事?”姜泽正在处理公务,看到落四五进来,欲言又止的样子。 落四五道:“挺晚了,你还不休息吗?” “马上,把这些公文批完了就结束了,”姜泽揉揉眉心,他还要写递送到京都汇报战况的折子,“有事就说,怎么突然磨蹭起来?”落四五平时不是这吞吞吐吐的性子。 “……有关青蛊的,”落四五斟酌着,“军中传的那些流言,你听说了吗?” 姜泽头也不抬:“都是小事,不必在意。” “姜泽!”落四五不赞同道,“这怎么能不在意?那女人远在刑房,还能控制蛊虫让巡逻兵疼到虚脱,她下了那么多离忧蛊,军中人心惶惶,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心情不好拿他们开刀……” “落四五,”姜泽停了笔,他向后一靠,靠在椅背上,凤眸深沉,“那你也应该知道,是那些人出言不逊在先。” 落四五顿了一下,欲言又止。 姜泽皱眉道:“你今天怎么了?” “我没事,”落四五平静下来,“我只是就事论事。青蛊,不,不只是青蛊,那三个青衣人,实力不俗,王大虎都说打不过,他们都是潜在的威胁。” “你口中的威胁,正是千里迢迢来援助我们的人,”姜泽正色道,“他们都听命于蓝钰,蓝钰又是今上亲封的钦差大臣,没什么值得怀疑和提防的。” 落四五上前道:“他们都是蓝钰的私人护卫!” 姜泽丝毫不让:“他们不是敌人!我相信蓝钰。”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 月下对饮 过了一会儿,落四五收回目光,摊摊手:“好,既然你坚持,我也不勉强。走了。” 姜泽望着他的背影在门口消失,静默一会儿,低头看面前摊开的折子,提起笔继续批公文。 他回去的时候,夜已经深了。但是隔壁的灯还亮着。 隔着自己的窗户,姜泽凝视着对面的窗户,他想了好一会儿,还是过去敲了门。 蓝钰还是白日的便服,没有换睡袍:“有事?”他有些惊讶,这么晚了,怎么姜泽会来找他。 “见你还没睡,过来看看。”姜泽顿了一下,“今晚星星很亮,要一起看看吗?” 蓝钰仰头看天,果然,苍穹之下,月色皎洁,星子万千,一条浩瀚的银河翻腾划过,灿烂的星海无际无边。 姜泽坐在屋顶上,蓝钰说拿个东西再上来,他就一个人等着。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脚踩瓦片的声音,姜泽道:“呦,来了。” 身后没有回答。姜泽突然嗅到了什么,猛的侧头,果然看到蓝钰手中的酒壶。他双眸一亮:“关外白酒?” 在酒这方面,姜泽绝对是狗鼻子中第一流。 蓝钰正准备酒盖子,闻言直接把酒壶递给他。 姜泽迫不及待拿过来,仰头便灌,喉结一上一下。他抹抹嘴,啧啧道:“还是这酒有滋味儿,我想了好几年了。”他有三年多没喝过正宗的关外白酒了,沙月城人远地偏,有粗劣的烧酒已经很不错了。熟悉的味道唤醒了他的味蕾,只是……他有点儿遗憾,“若是有犀角杯就更好了。” 白酒,跟犀角杯才是绝配。 蓝钰轻笑一声:“谁说没有犀角杯?”他拿出左手提着的藤编方盒,里面的雪色绸缎上躺着两只荷叶螃蟹犀角杯,把手上雕的小螃蟹眼睛鼓鼓,活灵活现,似乎下一秒就要爬进酒杯,做一回醉蟹。 “嚯,”姜泽啧啧有声,凤眸亮起,“没想到你居然把这个带了来。”这正是之前他落在蓝府的犀角杯。那次说让蓝钰保管,三年过去了,原来还在。 蓝钰倒了一杯酒:“既然要喝,就喝最好的。” 他们相视而笑,碰杯对饮。无言都是默契。 喝了大半壶,几乎都是姜泽在喝,蓝钰拦也拦不住,他一杯连着一杯继续喝,瞳孔发亮,神采奕奕;蓝钰还是刚开始倒的那杯酒,浅浅抿着,连一半也没有喝完。虽说是不可多得的美酒,但他不善饮酒也是事实。 姜泽老嘲笑他不论喝什么都是喝茶的样子。 “唔,这酒难得一饮,你怎么不喝?”姜泽有些微醺,脸颊浮现浅浅的绯红,他看向蓝钰的眼眸,亮的惊人,好似万千星子都沉入他的瞳孔,一不小心就令人迷醉其中,好似徜徉于汪洋。他靠近蓝钰,酒气溢出唇角:“为什么不喝?” 蓝钰无奈,这人看上去又醉了。关外白酒原本后劲就大,他带的这坛又是埋在地下数十年的陈酿,常人一杯就要醉倒,别提姜泽一下快将坛底喝光了。不醉才怪。 “你若不喝,别浪费了,来,给我,”姜泽见蓝钰不说话,伸长手臂夺过蓝钰的酒杯,半杯酒马上见底,姜泽啧啧有声,“好酒。” 蓝钰轻微皱眉:“以后不要用我的杯子。”他有洁癖。 闻言,姜泽有些委屈:“这明明是我的杯子。” 他也没有说错,这两只犀角杯原都是他的,只不过是他非要落在蓝府。 “你的。”蓝钰点头,“那以后不要用我用过的东西。” 姜泽想了一会儿,有点儿纠结的样子,后来妥协了,他把两只螃蟹杯一股脑儿塞还给蓝钰:“都给你。”听着景行的语气,他好像别扭了。姜泽决定哄哄他。 蓝钰懵了。 姜泽盯着蓝钰,笑得无辜又柔软:“都给你。”这样,他们不分彼此。 蓝钰轻声叹气,看来是醉了。他还记得之前姜泽醉后做的事,不欲多留,伸手指着下面,让姜泽回房去。 姜泽坐着没动:“你不喜欢这个杯子吗?” 什么? “我十三岁的时候,去古坊斋,一眼就看中这个杯子,啊,喝酒真的一绝,”姜泽回忆道,“当时还有张家的少爷要跟我抢,哼,他怎么抢得过我……”姜泽笑了一声,“后来,遇见了你。” 蓝钰静静听着。心中忍俊不禁,姜泽连杯子也是看跟酒有没有关系。这也就是他的风格。 “你啊……冷冷淡淡,对谁都是那副样子,我应该很看不惯你的,”姜泽歪着头道,“但是呢……不知道为什么,最开始讨厌你,后来,我惯例去鲛沉窟喝酒,喝了几坛子关外白酒也没有醉……看着我的杯子,却又想到了你。” 夜风徐徐,姜泽的碎发轻扬,他的凤眸里满是碎星:“我想,要是再找一个杯子,有机会能和你在鲛沉窟里共饮,那该多好……所以,我又去古坊斋,却说是雍朝的古董,只搜罗到这一只……我不信,让人在全国遍地的找,终于……在一个铸器大师那里找到了,明明是个铸剑的,却喜欢收藏杯子,多奇怪……我在那里当了一个月的下手,才换得这个杯子,这还不算,那死老头还要了一箱夜明珠,说要镶嵌到剑柄上,哼,华而不实……” 蓝钰眸间有些复杂,他没想到这个杯子背后有这么多典故。姜泽的声音又传过来:“你还嫌弃它……” 蓝钰:……没有。 姜泽把他的外袍解开,铺在身下,顺势躺了下去,招手道:“你也躺下,这样看,星星才是最斑斓的。” 蓝钰犹豫了一会儿,姜泽猛地起身带着温和又不容拒绝的力道:“躺下啦。” 真的。 躺下之后,就像姜泽说的那样,斑斓群星,仿佛世界里除了千万星子,再没有其他。浩瀚的星海,明亮的银河,宽广奔流不息,好似忘川。 这在京都是难得一见的。 姜泽的肩膀挨着蓝钰的肩膀,凤眸弯弯,嘴角止不住上翘,不一会儿,呼吸变得沉稳均匀。 他睡着了。 蓝钰却还保持着清醒,他微微侧头,看向身边呼吸沉稳的玄衣男子,他睡的安详。蓝钰银白色的瞳孔深处,渐渐游动着丝缕透明的温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