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强夫殃》 正文 第1章 儿大不中留 虽然已经入夏很久,可是最近几天才渐渐热了起来,明颜倚在凉亭中的石榻上,喝着沁凉的冰魄寒露,面对湖边徐徐而来的微风,惬意不已。 明绛这小子向她走过来的时候,脸上带着讪讪的笑,明颜实在是不愿意搭理他,故而低头去逗弄怀里的橘猫。 他到了近前,双膝一软就跪了下来,头特别没骨气地往明颜身上靠,嘴里嘟哝着:“娘亲” 明颜很想把他踹开,但是一想到凡事都要以己身为榜样,切不可培养他乖戾的性子,于是想了想,便忍住了抬腿的动作。 这小子见她脸色不错,于是又觍着脸凑过来,道:“娘亲,你就答应我吧。” 明颜横眉倒竖,喝道,“想都别想,你要是敢娶那个女人进门,以后你就不是我儿子。”手下一用力,胖猫尖叫一声逃开了,空留手里一小撮橘黄色的毛。 明绛一怔,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 他“嚯”地站起身来,道:“母皇,无论如何,千云我是娶定了!”他一字一句,说得掷地有声。 明颜茫然抬起头来,看到的便是眼前已经初初长成的少年,身形挺拔,眉目俊朗,似乎已经可以窥见他日后荣登大典的威严之相。他灼灼的目光望向我,可惜却是不像她的。 时光荏苒,竟然一眨眼过去了数年。 其实他要娶的女子,倒不是有多么违背人伦,明颜不能接受的是那个女子只是司乐坊的一个歌姬而已,在宫中的地位贱如草芥,明绛是堂堂扶休国的太子,她自然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明颜叹息道:“你容我好好想想。” “母皇,都已经什么时候了,您还在乎这些浮名,如果我娶了千云,不是正好可以向天下昭告您所宣扬的众生平等。” 明颜瞪了他一眼,心道这孩子是在说什么傻话,这种口号说出来不过是以安民心,他居然把这一套用到了她身上。 明绛不敢说话了,他一向是有些怕明颜的,因为明颜每每辩不过他,便动辄用武力说话。 明颜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我不管了,你找你的父君去吧,他若是同意,我便答应。” 明绛这个孩子容貌虽然生的不怎么像她,可脾气却是像极了她的,若是不给他一个足以说服他的理由,他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这么困难的事情她当然不能一个人扛着。儿子又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儿子。 明绛两眼一瞪,讷讷道:“啊?” “啊什么啊,我让你去找你爹,听不明白吗?” 堂堂的七尺男儿,一下子跪下来抱住明颜的腿,摇头道:“母皇,扶休国是您在做主,我是扶休的太子,这件事情只能由您点头。” 这小子心眼极多,明颜只说了一句,他就已经料定她日后会拿这件事情反水。 “出嫁从夫,现在你的父君就是我的天,我听他的也没有什么错。”实际上明颜说的全是实话,可是怎奈这个小子的戒备心极强,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明颜终是 退让了一步,道,“这个女人你也不是不可以娶,只是正室的位置要留给以后的贤能之辈,你的伴侣当是能够母仪天下的人。”她满以为这样就可以打发了他,谁知他脖子一梗,道,“若是父君纳妾母皇会同意吗?” 小兔崽子,明颜刚想抬手,就听到远远的有步辇靠近,明绛背靠着来者的方向,脊背一僵。 明颜哼道:“你瞧瞧,这么不禁念叨。” 明绛无可奈何,只能回身恭敬地行了个礼,道:“父君。” 四人抬着的步辇缓缓落下,走下来的人动作极缓,像是每一个动作都需拿捏好了分寸似的,即便是在这样的天气里也罩着披风,双手拢入袖中。 明颜见来了靠山,底气十足道:“你同你的父君说说,看看有理没有。” 明绛眨了眨眼,对着面前的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道:“我同千云情投意合,我不管她的身份如何,我只知道自己余生想同她一起度过。” 这话说的明颜心肝一颤,眼角不时向旁边长身而立的人瞄去,想来这儿子说情话的本事可是远在老子之上,她就从来没听过这人对她过这么动听的话。 明颜看到皇夫面上显出了不忍的神色,心道要遭,趁着他张口还未发声的空档,便不着痕迹地往湖边挪了几步,嗓门一提,道:“你要是敢答应他,我就从这滟澜湖上跳下去。” 皇夫似乎没工夫搭理她,继续同明绛低语:“我知道你喜欢她,可婚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没有我同你母皇的祝福,你们的婚姻也不会幸福,你何必执着呢。” 明颜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明绛根本就不听劝,“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虽然比皇夫矮了大半个脑袋,可气势上却是分毫不输的,他梗着脖子嚷道:“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母皇不行,父君不行,就算丢了整个天下我也在所不惜!” 明颜登时脑门充血,皇夫还温声想同他再说些什么,来不及开口就被她扯住衣袖往寝宫的方向带去。 明绛呆立在原地。 明颜站在几步开外,指着他的鼻子说道:“我要废了你这个不肖子的太子之位,我现在就回去给你生个弟弟妹妹出来,看你以后还怎么拿继位的事情威胁我!” 她就不信了,她活了这么多年还治不了一个他。 湖畔除了他们三个,自然还有一众宫人从旁伺候着,大家纷纷惊愕地看着明颜。 皇夫甩了甩明颜的手,没甩开。 明颜反手又捞住了他的臂膀,冲他瞪眼,他无奈之下只好顺势揽住了明颜的腰身,冲明绛道:“你好好想想吧,我跟你母皇还有事要忙。” 从旁的宫人反应过来后跟上,皇夫却挥挥手让他们离开了。 本着做戏要做全套的想法,明颜跟着皇夫施施然离开。 明绛大抵还留在风中凌乱。明颜刚想回头,腰间却被皇夫拧了一把,“你要是真想镇住那小子现在就最好别回头。” 明颜向来是个听得进谏言的明君,于是便挺直了脊背,一路不歇脚地走进了明玥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往事不堪回首 宫门一关明颜就后悔了,皇夫打后边过来将她圈进怀里,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间。 唔白日那啥这样是不是太过了。 明颜用胳膊肘推了推他,一下子没推开,自己反而被箍得更紧了,这倒不是因为皇夫的胸膛多么坚实,臂膀多么有力,想她当年提刀上战场都半点不含糊,怎么会连这样的禁制都挣脱不开,因只因他刚刚那声柔情款款的“颜儿”让她一下子从头酥到脚,真真是半分力气也提不起了。 明颜扭捏着想从他怀里出来,皇夫却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道:“陛下刚刚说的话都不作数了么?” “那不过是说给明绛听听的。” “可我却当真了怎么办。” 明颜推开他,“等等,还差点东西。” 这一转身,他温软的唇便贴了过来,“明绛已经这么大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用不得一颗心总是系在他的身上,若是以后他继承大统,整日里忙于政事,无暇顾及我们,我们再有一个孩子,也可以承欢膝下,难道不好吗。”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明颜总也舍不得明绛受半点委屈,大抵是想将她这半生的不圆满全都在他身上找补回来吧。 愣神间,身上的这只手越发的不老实,明颜低头一看,怪不得觉得刚刚一阵清凉。 明颜腮帮子一鼓,有些不服气,明明这件事是她做的比较顺手好吧,怎么如今却给他抢到了先头。 明颜揽着他的腰一挺身,脚下一旋,两个人便互换了位置,他后背撞在门板上,咣啷一声。 门外候着的宫娥们不放心地凑过来问道,“陛下?” 还没等明颜开口,皇夫便先一步哑着嗓子沉声道:“都退下。” 大家都在明玥宫伺候了这么长时间,自然能窥得其中一二门道,便窸窸窣窣地快步离开了。 明颜断然没有皇夫那般温柔体贴,双手拉住他的两边衣襟一撕扯,便如愿以偿地将他扒得跟她一样清凉。 她在他颈间拱哧了半晌,只觉得脚下一悬空,待到反应过来之后,人已经被他扛在了肩头。 明颜扭了扭身子以示抗议,他却大笑着一巴掌拍了过来,“日日让你作威作福,你还真把自己当个棒槌了?” 粗言鄙语!亏得他还不让明绛跟她学,怕是他自己也觉得明绛跟他学不到好处,才索性一把推给了裘太傅。 明颜被他破麻袋一样扔到了床上,身为女帝的熊熊自尊心便燃烧起来,试问如今天下有几人敢这般待她。 她双手一撑铺面便坐了起来,忿忿道:“你不是说今后都让着我的?” “可是你磨磨蹭蹭不进入正题。” 明颜气结,“你这个人还有没有点情趣。” “情趣?”皇夫挑眉,“陛下是让我坐下来给您抚琴吗?” 明颜仰天长叹,罢了,对牛弹琴。 没一会儿他又凑过来,一张俊脸近在咫尺,你明颜捧着他的脸瞧了瞧,说出一句煞风景的话来,“皇夫老当益壮,风采不减当年嘛。” 对面人的脸即刻黑了下来。 明颜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放开他就往床榻里侧爬,只是没几步脚踝便被捉住,她身子往后一滑,恰被他给逮了个结结实实。 “陛下若想知道的真切些,本君自当尽心竭力。”他最后四个字说的咬牙切齿,明颜已经能预见自己明日的惨状,便一翻身面对面朝着他,圈着他的脖颈说软话。 只是这一说,两人俱是都沉默了起来,房间里的温度也好似降了几分,从夏日炎炎越到了春风和缓。 明颜脑子不知怎的一抽,说道:“你我初见之时,可料到我们会有今日?” 他望着明颜,一双眼犹如碧水寒潭,之前她也曾被他这样看过很多次,那时候她就觉得这双眼睛配他那 狐媚 的容貌太过清冷。 他将明颜轻轻抱了抱,贴着她的面颊说道:“颜儿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这一问,倒是显得明颜小家子气了,这么多年,有多少的前尘往事也应该淡了,她不过是为了自己好过,拈点旧事拿捏他而已。 他顿了片刻,看到明颜眼中半点哀伤也无,便知道自己中了圈套,大叫一声“竟敢骗我”欺身过来。 所以说经验教训告诉我们,莫要在行家面前班门弄斧,因为那 样到头来受伤的还是自己。 夜里明颜浑身酸疼地醒来,抬头看着顶上的帐子,身边是那人均匀绵长的呼吸,顿时觉得心里一阵踏实。 明颜屁大一点的时候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今天,她顶着明家的姓却只能算是半个明家的人,庶出的皇子也比不上她倒霉,好在她有个好爹爹,时时将她护着,即便是她做了许多的荒唐事他也总能护她周全。 扶休国算是这片大陆上最为开明的国家,一直以民风开放为外人道。虽然当初旁人说起这个来的时候总免不了要掩面啧啧两声。 扶休国只要是皇嗣,无论男女,能者继位。因为这条规矩的订立,所以扶休皇室的争斗要比其他几个国家更为激烈。 明颜也是在许多年之后才明白父君的苦心,可是她却没能遂了他的愿。 在扶休,若是男子即位,后宫制度便同其他国家没有什么区别,可若是女子,便只能同明姓人联姻。明舞阳是扶休至今的第三位女帝,可又同以往的女帝不同,她除了皇夫之外,另有三位侍君。 说句越矩的话,她母皇对美色这方面有点执着。 而她父君又是这个例外中的例外,他姓苏,不姓明。明舞阳当初力排众议把他纳入后宫也就罢了,过了不多长时间,便怀了明颜,这一下宫中上下便炸了锅。 明舞阳当年的确动了拿掉明颜的念头,不过最终被苏英在寿和殿外跪了三天三夜给动摇了。 苏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字字泣血地对女帝说道:“我在宫中被归为异类,若是能得一子相伴,也不至于孤寂终老。” 许是这样的话让明舞阳动容,她搬到苏英的甘泉殿中直到生下了明颜。 明颜满周岁的时候皇夫请了个道士作法,听说那道士的长剑在她面前一挥,她便头顶生烟,大哭了起来。 道士面色凝重的到明舞阳面前嚼了一通舌根,说她是七煞星转世,搞不好将来会将扶休搅个天翻地覆。 明舞阳听后十分震怒,一脚踹在老道心口,命人拖出去给宰了,连带着警告全国上下不准再开坛做法。 是以好长一段时间,道家将本派的衰微归结到了明颜的头上。 明颜忽然想起她头一日入南书房时的情景,那日她懵懵懂懂地卯时便给拎了起来。 奶妈一向宠她,可是今日却对她的苦恼恍若未闻,仍旧一丝不苟地给她理顺了衣裳,道:“公主,今儿个是你的大日子,你可不能给侍君丢了脸。” 明颜揉揉惺忪的睡眼,发现自己穿了一身水绿的新衣裳,那个时候正是三月春始,这身衣裳倒也应景,她问道:“嬷嬷说的好日子是什么?有好吃的好玩的吗?” 奶妈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 明颜喜滋滋被牵到父君面前,刚刚没睡饱的郁闷已经抛在了脑后。 父君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穿着一身寡淡的月白袍子,墨色长发松松散散束在身后,他面前茶案的小炉子里腾腾冒着热气,隔了老远都能闻到一股香味飘来。 外头的人经常嚼她父君的舌根,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时候就拿这身衣裳说事,说父君常年一身素色,跟披麻戴孝一般,晦气得很。 明颜每回听到这样的话总要上去教训那些人一番,可这些人有的她打得过有的她打不过。 若是碰上了寻常的宫娥太监,明颜便拿出她公主的身份,将他们狠狠训斥一番,这些人明面上是跪在她面前唯唯诺诺,但是一转脸,便嬉皮笑脸,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 明颜将这事说与奶妈听,奶妈道:“这些没脸没皮的奴才不过是欺公主年岁小,公主权且忍耐,等到公主大些了,他们便不敢如此轻视于你。” 那时候明颜便总是站在铜镜前,无限惆怅这副矮圆的身子,恨不能眨一眨眼睛便到及笄。 可有时候,她碰上的人却不是那么好对付,那些宫娥太监还知道在她面前装一装,可明羽和明湛那帮人说起人的闲话来却是理直气壮,即便是她站在他们面前指着他们的鼻子让他们住嘴,他们也不以为意地说个不停。 明颜的暴脾气是天生的,也不知是随了谁,想也不想拳头就招呼上了明羽水嫩嫩的脸蛋。 明羽是皇长女,皇夫嫡亲的女儿,被明颜这么一揍,差点破了相。 她区区五岁的年纪就敢把人往死里揍,这事告到明舞阳和皇夫面前时,明羽一边捂着脸,一边痛斥她的行为,而苏英便恭恭敬敬跪在二人面前。 皇夫端着仪态没说什么重话,只是旁敲侧击地说明颜辱没了女帝赐予的封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人怕出名猪怕壮 说来惭愧,明颜这上树掏蛋下水摸鱼的猴性子的的确确跟她的封号“温容”半点扯不上关系。 明舞阳倒是没把火发在明颜身上,只将苏英训斥了一番,关到甘泉殿里禁足了个把月。 晃神到这里,明颜抬头见苏英冲她招了招手,她一路小跑到他近前,一头扎进他怀里。 苏英被她带的身子向后一仰,便伸手接住了她,揉揉她的脑袋问道:“你今日起得这么早,可是哭闹了?” 明颜在他怀里深深一嗅,三香散的味道便浸进鼻腔里,周遭都是他的气息,这才心满意足地回他的话,“父君未免小看了孩儿。” 丢人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明颜五岁入南书房启蒙,那可真真是叫启蒙,在那之前,她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乎,可是几个兄姊却已经或多或少都受过了先生开蒙,听说太子明翼最为厉害,三岁就可以背诵诗书百篇,五岁写得一手好字,连太傅都要夸赞。 幸得他们这些人不用跟太子比肩,否则她铁定是所有人里边最先羞愧而死的那个。 以前从那路过的时候总听到里边传来郎朗读书声,明颜还好奇是怎么回事,回去也在苏英的书房寻摸了本书,不论反正地放在自己面前,似模像样的咿咿呀呀读着。 其实上边写的是个什么,乖乖,她可是一个都不认识。 当苏英打她身边经过时,她便调高了声调,企图吸引他的注意力,他果然将视线落过来。 明颜本以为他会夸她几句,可没想到他却从她手里抽走了那本书,将她抱到院子里指着树杈上的鸣蝉给她看。 “颜儿你瞧这东西好不好,一会儿父君给你逮下来玩。” 明颜自是欣然答应,然后将读书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所以说,明颜会出落到今天,也并不全都是她的错,主要是小时候打下的底子太瓷实。 先生将明颜推到了讲台前,“今日是温容公主来南书房的第一天,各位也不陌生,老夫便不多说,还请公主入座吧。” 明颜往下边扫了一眼,明羽翻着白眼看她,自打上次那件事后,她就狠狠记了她一笔。明颜昂头瞪回去,眼风就瞟见明湛笑嘻嘻的样子。 这两位她自是再熟悉不过,其余的二位也不陌生,两个娇滴滴的女孩子,穿的虽没有明羽那般华贵,可也能从人堆里一眼就瞧出她们的尊贵。 这两位不是旁人,正是她小姨妈杨国夫人的大女儿清荣郡主和二女儿白卉郡主。 一开始明颜见宫里来了新鲜面孔还觉得稀奇,想同两个人亲近一番,没想到几句话下来却发现她们跟明羽是一路货色,便不再搭理她们了。 明颜环顾四周,看着这四人各异的目光,破天荒头一次产生了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南书房的课程不分先来后到,明颜即便啥也不知道也得硬着头皮跟着他们鹦鹉学舌。 这个时候她才醒悟过来上了奶妈的当,这里不禁没有一点好玩的地方,居然还有这么多张欠揍的脸,明颜强撑了一个时辰,终是昏昏睡去。 一阵响动扰了明颜的清梦,她抬头才发现自己还在这个倒霉的地方,先生黑着一张脸望她,大抵是觉得她第一天入学就这般不知上进,实在是跟先前的传闻一模一样。 先生敲了敲明颜的桌面,将她提了起来,道:“刚刚几位都已经诵过了昨日的课业,温容公主刚刚入学,不知道也无妨,那便背一遍千字文来听听吧。” 明颜愣了,这东西她连听都没听说过,让她背诵是何意? 先生山羊胡子颤一颤,道:“老夫点到公主的时候,还请公主起来回话。” 前面的人皆转过身来瞧着她笑。 明颜被人围观的次数不少,可那基本上都是在同人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无暇顾及其他,如今这般清明的看着自己被人看猴一样瞧着,浑身都觉得不舒坦起来。 她慢腾腾站了起来,张了张嘴,道:“我不会。” 山羊胡子颤动得更加厉害了,仿佛她说出了什么耸人听闻的事情,先生眉头紧皱,问:“公主说不知道?” 明颜点点头。 “太子像公主这般大的时候已然对百家诗文有了自己的见解,不才有幸见过太傅为太子授课,课堂之上太子侃侃而谈,而今公主竟然说不会一篇蒙智的千字文?” 明翼是明翼,她是她,这有可比性吗?明颜坦坦然回望这位胸 腔因刚刚一番慷慨之词而急速起伏的先生。 先生看着明颜突然作了然状,大抵是以为她第一天入学情绪不佳,笑道:“苏英侍君曾是扶休四大才子之首,公主的启蒙自当由侍君亲为,若是公主觉得乏了,不想背便改天再说,你今日第一次来,先适应下南书房的作息吧。” 第一天就这么被明颜给蒙混了过去,不过她倒是头一回听说她父君是个什么才子,于是下了学忙不迭地跑回去问个究竟。 明颜一路狂奔进了甘泉殿,见苏英正在院里浇花,一棵春兰立在花盆里,打头结了一个小小的花骨朵,将开未开。 明颜扔下东西便扯着苏英的袍子问道:“父君,才子是什么东西?” 明颜将今日里南书房发生的事情跟苏英说了一遍,他苦笑道:“不过是些虚名罢了,若是可以,我倒希望从来没有过,碌碌无为过完一生,或许会比现在好很多。” 他望着那株春兰兀自伤感起来。 苏英一旦露出这个表情,明颜便知道他接下来大约有一刻钟的时间都会维持这个姿势不变。 苏英平日里疯玩起来活像个大一号的小孩子,可是每到这个时候,明颜便会觉得父君离自己很远,尽管他们前一刻还有说有笑,但只要他的脸上一涌现出类似的表情,她立马就像被拒之千里之外。 明颜撇撇嘴,觉得没趣,进房开始抄起课业来。 奶妈见她上进,十分欣慰,特地让小厨房做了她唉吃的八宝甜粥。只是甜粥还未端来,明颜便率先撂了挑子。 呔!这鬼画符一样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明颜大把攥着笔描画了半天却不得其法,简直磨人。 奶妈见明颜扔了笔,撕了纸,快步走过来将东西一一捡了起来,小声道:“公主仔细着点,侍君平日里对文房四宝格外珍惜,若是让他看到你这么辱没这些东西,说不定会动气的。” 明颜回忆了一番,还真记不得苏英动怒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自她记事以来,苏英是没同她说过一句重话的。 明颜觉得今日知道的新鲜事格外多,比如先生说父君是个才子,奶妈又说父亲最珍视的东西是这些笔墨纸砚,而她印象中的父君言笑晏晏,从来不会发怒,最喜欢的似乎是摸鱼打兔子捉蛐蛐这种事情,怎的大家说的跟她看到的父君不像是同一个人。 明颜缠着奶妈再同她多说些父君的往事,她却嘴巴一闭,又不肯多说了。 明颜耐着性子又写了几个字,窗外一群家雀飞过,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她扭了扭屁股,突然想到白天夫子说的那些话,没动。 过了一会儿苏英跑进来,把一柄他亲手制的弹弓塞进她手里,道:“走走走,我刚刚看一群家雀打咱们甘泉殿头顶上过,父君带你去试试这新玩意。” 上次的那一柄弹弓被她对着潋滟湖里的胖锦鲤打着玩的时候给掉到水里了,她回来还好一阵伤感,苏英当即便承诺要给她做一柄新的,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还记得这件事情。 明颜立刻放下书本,从椅子上挪下来,颠颠跟在苏英后边,“好啊好啊,若是打到了,我们今晚便吃烤家雀可好?” 苏英临走前吩咐奶妈把他的那坛昆仑殇给准备好,看样子是打算拿了家雀来佐酒。 他们追出去的时候家雀已经浩浩荡荡地飞过了甘泉殿,往明玥宫的方向去了。 苏英哎呀一声止住了脚步,明颜跟在身后问道:“怎么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明玥宫是明舞阳的寝宫,他们若是这个时候冒冒失失闯过去,万一惊扰了圣驾,似乎不太好。 可是想到那肥滋滋冒油的家雀,明颜脑袋一昏,扯着苏英的衣角道:“我们静悄悄过去,打了家雀就走好不好。” 苏英左右为难,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们的确是悄悄猫过去,又悄悄躲进了明玥宫附近的树丛中,只是那家雀却不肯配合他们悄悄地掉下来,再悄悄地被他们带走。 那只家雀掉下来的时候正好死不死地落在了明舞阳的面前。 她那个时候正跟皇夫打明玥宫里出来,刚刚走到树底下,头顶咣当落下一物,皇夫懂得英雄救美,揽着明舞阳的腰身旋了一圈,才万幸没让那家雀落到女帝那尊贵的脑袋上。 明舞阳站稳了身形,对着明鸿宇嫣然一笑,转头便躬身拎起地上一弹子打昏了的家雀,气沉丹田,向四方吼道:“明颜你给出来!” 你瞧,人怕出名猪怕壮,整个宫里但凡出点类似的事情,大家指定第一时间往她身上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骑马打仗很在行 苏英捏捏明颜的小胳膊小腿,语重心长道:“瞧瞧,多结实,比你入南书房前可壮多了。” 明颜:“”父君,我就像问我是你亲生的吗? 晚膳后,明颜本想在课业上多下会儿功夫,却被苏英拖着去清唯侍君的宫里串门子。 清唯侍君少言寡语,是个极清冷的性子,待她也还不错,他那里的嬷嬷会做好吃的酥糖玫瑰糕,明颜吃过一次赞好,下次再去的时候,桌子上便总会摆着这盘糕点。 月华如洗,铺陈在长长的宫道上,临近梦海阁宫门的时候,随风飘来的药味让明颜一甩头喷了个鼻响,再往前几步,偌大的宫殿只点了几盏宫灯,微风一过,烛火摇曳,显得影影憧憧,仿佛有几分鬼气。 明颜听到里边传来长长短短的咳嗽声,问道:“清唯侍君又病了么?” 苏英道:“病是病了,可病的不是他,是你四哥。” 清唯侍君一脸憔悴,眼白尽是血丝,同父君行礼的时候都摇摇欲坠。 苏英拍拍他的肩膀道:“别太难过。” 明颜咬着手指喊了一声“清唯侍君”,他便低下头来,勉力朝她挤出一个笑脸,道:“明颜来了,可是想念我这里的点心了?” 明颜喜滋滋地点头,再去看苏英,他一个眼神朝里边望了望,明颜便觉得还应该再说点什么,道:“我还想念四哥了,清唯侍君,我可以去看看四哥吗?” 清唯侍君的眼睛一亮,神色格外柔和,让旁边的宫人给明颜引路,宫人把她带到明念的寝宫便退了出去,空空荡荡的房间中只剩下她和床榻上那个悄无声息的人。 明颜隔着老远便叫了一声“四哥”,榻上的人却连“嗯”一声都没有,四周仍是死寂。 她上前几步,撩开帘子,探脖一看,三魂七魄险些丢了一半。 那人哪里还像她平日里见到的四哥,他直挺挺躺在榻上,面色青灰,在这烛光之下看不出半点生气,暴露在外的肌肤上生着大大小小的脓疥,涂着黑漆漆的药膏,有的脓汁渗出来,同药膏混成黑黑白白的颜色。 这c这人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彼时明颜已经蹿到了门边,想到这,又折了回去,哆哆嗦嗦地推了推他,“四哥,四哥你醒醒。” 明念终于有了动静,可是却只看了她一眼,大抵连她是谁都没能认出来,便又昏了过去。 明颜心道怪不得清唯侍君会哭成那个样子。 宫人带她回到厅堂之后,即便是有酥糖玫瑰糕,明颜也是坐立不安,决计不肯一个人待着。 苏英正在跟清唯侍君谈话,没有要走的意思,见明颜这般不懂规矩,也不好当着旁人的面训斥,只得将她抱在腿上,一手压着她四肢,一手拿糕点来堵她的嘴。 清唯侍君却是个善解人意的,瞧见明颜这般模样,便道:“明颜兴许是困了,清远兄不要责备于她,我们二人下次再叙。” 从梦海阁出来之后,前路漆黑,明颜“哇呀”一声抱住了苏英的大腿,执意要他抱着才行。 “你疯魔了?”苏英把明颜抖了下来。 “父君你不知道,明念病得可吓人了,人都认不出来了,我当时可是拼命忍着才没叫出来的,梦海阁我以后再也不敢来了。” 苏英停下来,终是一弯腰把她抱了起来,道:“你四哥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春天。” 明颜觉得他恐怕连这个晚上都熬不过去,听父君说明念比太子还要聪慧,早先深得母皇喜爱,只不过他少言寡语,身体同他父君一样又总是病病歪歪,便很少来南书房,才名也就鲜少有人提起。 这次探病的经历给明颜留下了深深的阴影,以致她第二天挨板子的时候都是丧着脸的。 先生错以为是他的教导初见成效,挫了明颜的锐气,打完之后竟还安慰了她几句,更是没罚站。 扶休百年基业,安定和乐,尚文不尚武,文武双全中的“武”便被束之高阁,可是明舞阳却给他们安排了武夫子,说他们既为皇嗣,应该两方齐头并进,为他人表率。 明颜问道:“这什么意思?” 明湛翻了个白眼,“教我们骑马射箭。” “那就是不用待在这个地方了?” 明颜问出口之后才发觉自己白问了,明湛又是一个白眼。 武夫子面色赤红,虬髯满面,骑一匹枣红大马,提着长枪而来,马蹄扬起的尘烟滚滚,让一众小儿皆看得目瞪口呆。 后来明颜才知道这位武夫子来头不小,曾任凤凰城的禁军统领,为官数年,威望甚高,人人尊他一声裴将军,是以他虽是我们 的武夫子,他们也仍是将军将军的叫他。 从此他们的课业便改成两天文课一天武课,明羽她们叫苦不迭,可是却称了明颜的意。 得益于她精湛的打鸟技术,第一堂射箭课只有明颜跟明湛过了关,其余的娇小姐们连弓都张不开。 明颜头一次觉得自己抢了风头,背弓抱手站在明羽身边笑嘻嘻瞧她。 明羽何时受过这样的羞辱,弓身一转竟然直直冲向了她。 他们用的箭矢箭头没有铁器,以牛皮替代,上面摸了白垩,只要靶上沾了白粉便算是射中,可是这样近的距离,明颜一个血肉之躯,打在身上也会疼的。 “下作之人教出的孩子也下作,本公主岂容你如此嘲笑!” 老天,明羽的自尊心也忒强了些,他c她不过是瞧个热闹,便被她说成了嘲讽,那她刚刚说的这些算什么,她是不是应该扇她两耳光才能泄愤? 话音刚落,那支箭便迎面扑来,好在明羽臂力太弱,箭到明颜身边的时候已然后劲不足,她一翻身躲过,落地时冲她扮了个鬼脸。 明湛见状一下子冲过来,挡在明羽身前,她的拥趸也前前后后站了过来,俨然形成敌众我寡之势。 裴将军眼见着好好的校场变成了小孩子打架斗殴的乐园,气得面上赤色更甚,一手一个,提着明颜跟明湛扔到了校场外。 他来得晚,以为站在头前的明湛才是对方的首脑。 明湛一脸懵懂,明颜呵呵冲他一乐,这可不得了,一下子捅了马蜂窝,他人比明颜高半头,扬着拳头就招呼了过来。 明颜也不含糊,一脚踹在他肚子上,拳脚皆往瞧不见的地方招呼。 这是许久以来积累的经验,若是等会两败俱伤,她挂了彩,而他没有,即便是告到了女帝面前,她也可以凄凄惨惨一番。 俩人一架掐完,气喘吁吁,怒目相对。 明颜本以为这件事情又要告到明舞阳那里,可是裴将军似乎对这种事不以为意。明羽和明湛只能到自家父君那里传传小话,但又鉴于身上没伤,即便是告也告不清楚明白。 裴将军枪法精湛,刀法也自成一家,剑术课上他教我们劈c刺c点c撩,可明颜却独独对他那把长刀垂涎不已。 休息的时候她跑到他面前问道:“裴将军,这刀可以借我看看吗?” 裴将军虽为我们的夫子,可他瞧起来却不像是太会跟小孩子打交道的样子,面无表情道:“你拿不动。” 明颜打量了一下,确实,这刀比她的身量短不了多少,刀鞘古朴厚重,刀身没见,但分量应当是不轻的。 “那我摸摸可以吗?” 裴将军见她纠缠不休,便僵着脖子点了点头。 明颜仔仔细细摸过刀鞘上的每一个纹饰,对于不能见其精髓而颇感遗憾。 明颜只当这是一段插曲,可是没想到下次到校场时,裴将军把她拉到一旁,塞给她一把木刀,形状似是他佩刀的缩小版,刀鞘的纹饰与他的佩刀一般无二。 明颜宝贝一样接过来,抽出刀在空中比划了两下,觉得甚是威武。 裴将军道:“五公主在武学一方造诣颇高,若是您愿意,我便同苏英侍君说说,将您收为我的弟子,不知公主可否愿意?” 明颜点头如捣蒜。 下学后明颜欢欢喜喜往回奔,冷不丁却被明羽那一帮人截住,她穿着一身妃色织锦短打,足下马靴,束着双髻,手一叉腰,身后的人便团团围了过来,很有拦路打劫的架势。 明颜道:“你做什么?” 明羽薄唇轻扬,一派不屑,“母皇每次来检查我们课业的时候,你还晓得远远躲着,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母皇大抵是以生你为耻吧,不然怎么会睬都不睬你一眼。” 原来是来找事的,明颜今天没空搭理她,便绕了半圈,打算跟她错开,可她却扬手让两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怎的?觉得裴将军收你做弟子,了不得了?”她一笑,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明颜道:“你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 明羽嗤道:“本公主乃堂堂的嫡长女,金枝玉叶,不需要逞什么英雄。” 明颜道:“你不提我倒是忘了,所以你比不过自己的同胞弟弟,让他当了太子?” 明羽和太子明翼是龙凤胎,明羽先于明翼出生,又是嫡出,理应立为帝姬,但明舞阳见其心性资质乃明翼更胜一筹,最终将太子之位交给了明翼。 这件事情虽是尽人皆知,但谁也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说一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往死里打 明羽果然柳眉倒竖,美目圆睁,一副要把人剥皮抽骨的样子。 “罪臣之后,一身脏血。”她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几个字,明颜只觉浑身一震。 明湛觉得不解恨,道:“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同长姐大呼小叫,当初苏家满门抄斩,要不是你父亲长了一副小白脸的样子,母皇会独独留下他来?你父亲旁得没教好,倒是把你教养的牙尖嘴利,我倒要看看看,你是能咬人还是如何。” 此时暮色四合,金光漫地,明羽把她堵住的这地方是校场后边的小花塘,鲜有人打理,池塘里边稀稀拉拉几尾鱼,池边乱石累叠,杂草丛生。 几个人身量小,隐在这里,即便是有人过路也不一定能看清楚。 明羽看到有人帮忙,越发肆无忌惮,上前几步,脸上挂着张扬的笑。 她站在一群人的队首,实在是没有比这更讨打的姿势了,明颜抽出腰间木刀,将今日所学,化剑为刀,尽数朝她身上招呼了过去。 明羽被打得一愣,似乎没料到明颜会动手。 木刀本没有刃,明颜不过是拿它当了棒子使,但打在明羽身上也是拼尽全力,最后一刀砍在她脖颈之上,若是真刀,势必白刃进红刃出,登时血溅三尺。 明羽捂着脖子哎呦一声倒在地上,对站着发愣的明翼和清荣白卉说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打!” 明颜拔腿想跑却被清荣和明翼一下子围了过来,身后是刚刚爬起来的明羽和白卉。 白卉道:“这下你把大表姐惹生气了。” 她说得一点不假,明羽面色涨红,咬着下唇,冲过来抬手就是一个耳光,她这一下也是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明颜登时眼冒金星,金光乱窜。 奈何明翼的爪子跟铁钳一般,明颜扭了几下没挣脱,想到下盘尚且没受控制,借着二人的势,抬脚一扫腿,明羽的妃色衣衫上便多了她的两个脚印。 她踉跄后退了几步,招呼白卉过来对着明颜就是一通拳打脚踢。 宫里对付宫女的下三滥手段明羽见得多了,信手拈来,她在明颜腰上掐了小小一块皮肉一拧,尖锐的疼痛顺着被掐的地方直往心窝窝里钻,明颜才知道原来还有这种让人难受的法子。 明羽一个人揍尚觉得不解气,朝明翼的伴读招了招手,那人打一开始就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里,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也不曾动过。 听到明羽叫他,只是木然地抬起头来,眼珠子转了转,身体的其他部位仍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明羽气呼呼冲明翼说道:“这人是傻子吗?” 明翼两手抓着明颜腾不出空来,道:“你别管他,他就那样。” 明颜肚腹中火烧火燎,五脏翻涌,两只胳膊也仿佛被扯掉了一般,明羽今日是打算对她下狠手了。 以往她们一对一的打,明羽总是处在下风,今个儿可好,四个人一齐来,她可算是吃了个大亏。 明羽掐着明颜的手腕一转,木刀便掉在了地上,她捡起来将刀身沾到的尘土在明颜脸上轻轻抹去,仿佛刀刃划过皮肤一般。 “你浑身上下唯有这张脸蛋可以看看,我父君说像你这样的,最好也就是嫁去大丘和亲,若是嫁给凤凰城里的名门贵胄,早晚会丢了我们明家的脸。” 大丘在极北之地,传说中是个茹毛饮血,蒙智未化的国度,明羽本意是说明颜最好的结果就是跟个野人过一辈子,可明颜关注的重点却不在这里。 明颜道:“长姐是在夸我漂亮吗,多谢。” 明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显然是被她这种不要脸的行径给震惊到了,银牙一咬,咔嚓一声就折断了她的木刀。 她将两截刀身往明颜脸上一扔,啐道:“下贱胚子!” 那是裴将军亲自送她的佩刀,她还没来及给苏英炫耀,头一回有人说她一件事情做得好,而不是骂她蠢骂她野,她得天天把它挂在房里供着,贴在身上佩着,说不定明舞阳见到了也会夸她两句,可如今它就这么轻飘飘地在明羽手里断成了两截。 明羽觉得不解气,又往残刀上踩了两脚,“什么烂东西也让你当成宝贝一样,跟个武夫能学出什么好来。” 明颜脑子轰的一声,两眼一抹黑,等到再反应过来时,明羽细细的脖子便落在了她两手之间,她拇指陷在她的咽喉处,让她整张脸都变成了绛紫色。 明羽伸手来掰明颜的手指,可她却纹丝不动,一个劲儿只想让眼前这个人不动不响,她越是挣扎,她便越是用力。 “明颜你疯了?!” “你要掐死大表姐了!快放手啊!” 周围乱哄哄吵成一片,几个人俱是过来扒着明颜的手往相反的方向扯,忽然眼前人影一现,竟是明翼的伴读,他扬手冲明颜劈下,明颜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明颜恍恍惚惚醒来,看到的便是苏英那张忧心忡忡的脸。 /> 苏英只要一露出这样的表情来,便是大事不妙,明颜一骨碌爬起来,道:“明羽死了么?” 苏英断喝道:“你还有脸问!” 明颜心道若是杀了人,多半是要去偿命的,可她还不想死啊,一扁嘴,便哭了起来。 良久,苏英叹息一声,摸了摸她的脸,“你就不能让我省省心。” 明颜抽抽搭搭把发生的事情跟苏英说了一遍,苏英眉眼轻垂,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道:“他们说的都是事实,有什么好争辩的。” “你说过的,祖父是好人,为什么她要说我身上流的是脏血。” 苏英道:“你与他们不同,就是罪过。” 明颜不服道:“我又没去招惹他们,他们怎的就是看我不顺眼,父君的意思是我以后都要忍气吞声,他们骂我就听着,他们打我就挨着吗?” “其软怕硬,人之本性。” 明颜握了拳头,低头喃喃道:“可真贱” 苏英提着明颜的耳朵,把她揪近了问道:“你说什么?” 明颜连忙讨饶:“没c没什么,我是说我真疼,哎呦,身上哪哪都疼。” 后来明颜去明舞阳和明鸿宇那里请罪,才知道明羽被她连惊带掐搞了个半死不活。 明舞阳罚她跪祖祠,里边阴风阵阵,牌位如山,乍一看去如同无数双眼睛齐齐盯着人看。 明颜在里边待了几天,不仅跪,还要抄,一沓子经书,她能看懂的没有几个,只管闷了头地依葫芦画瓢。不过饶是如此,她也觉得这里的日子比南书房惬意。 明颜打祠堂里出来之后,才听说明念死了。 明颜回到甘泉殿,出来迎她的是奶娘,她左右看了看,没瞧见苏英的身影,道:“父君呢?” 这一问,登时让奶娘红了眼圈,忙拿帕子掩面,道:“公主累了吧,回屋歇歇,我去做些你爱吃的。” 明颜拉住她重复道:“我父君呢?” 奶妈是个实诚的性子,不会撒谎,“苏英侍君有谋害四皇子之嫌,被c被收押了。” 明颜听得一知半解,拽着奶妈的手道:“什么意思?是说我父君杀了四哥吗?” 奶妈点了点头,明颜拔腿就往明玥宫跑。 一路上的宫人对她指指点点: “四皇子年纪那么小居然也下得去手。” “清唯侍君平日同他关系不错,原来他经常去梦海阁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听说四皇子死的时候形貌凄惨无比,浑身上下都是脓疥。” “啧啧,这么狠的法子也想得出来,亏他平日里还自诩清高。” “不知陛下会如何处置。” “后宫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定是从严处罚。” 明颜听着这些凌乱的片段,觉得事情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父君会死吗? 明玥宫当差的温公公将明颜拦了下来,“公主,公主,你这哭哭啼啼的是要去什么地方?” 明颜往左迈步,他便跟着向左,明颜往右抬腿,他便身子一闪又到了右侧。 明颜心中气恼,推了他一把,道:“让开!” 温公公笑嘻嘻道:“陛下有要紧的事,公主不能进去。” 他不让,明颜便扯着嗓子冲里边大喊,“母皇,母皇孩儿知道你在里边,孩儿要见你!” 温公公赶紧抱起她来捂住了我的嘴,对着匆匆忙忙赶过来的奶妈说道:“你是怎么照看五公主的,让她到处乱跑,惊扰了圣驾,仔细了你的那张皮!” 奶妈将明颜接过去,一个劲儿赔着不是,就在这时,温公公背后的两扇朱漆大门霍然打开,明舞阳只瞥了明颜一眼,冲温弗居说道:“她怎么来这了?” 明颜挣开奶妈的怀抱,扑到母皇面前跪下,道:“父君不会杀四哥的,母皇,父君那么温和,他不会做坏事的。” 明舞阳的脸色仿佛晴天见鬼一般,一下子惨白,厉声问道:“谁告诉她这些的!” 奶妈噗通跪了下来,头在地上撞得咚咚直响,“陛下饶命,都是老奴糊涂。” 明颜道:“不是奶妈说的,大家都在说。” 温公公抹了抹额角冷汗,道:“陛下,五公主一个人在甘泉殿难免会害怕惊惶,不如找个人照拂。” 明颜等着明舞阳的答案,却瞧见他们嘀嘀咕咕在商量旁的,她道:“母皇,我只想和父君在一起。” 明舞阳一开始犹豫不定,此时却拂袖道:“先把她交给皇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娘亲的男人猛如虎 这可真是个好主意,明颜与明鸿宇本不对付,如今倒好,居然逮着她往他的怀里送。 明舞阳扬长而去,徒留她和温弗居面面相觑,明颜“哇”地一声就往奶妈身后钻,可是明舞阳金口玉言,由不得她不听。 温弗居别看是个太监,力气可当真不小,死死将明颜按在怀里,一路送去了幸昌宫。 幸昌宫桃花飘香c蔷薇爬墙,粉粉红红被绿叶簇拥着,幽香沁鼻,美不胜收。 明颜不是没来过这地方,幸昌宫外表看着光鲜,里边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明鸿宇正摆了个棋盘,坐在庭院当中,同自己对弈,一手黑子,一手白子,见到明颜来,略一惊讶,忽而笑着朝她招招手,“明颜,你来。” 他笑起来眉眼弯弯,甚是招摇。 明颜偏头不理,只听见温弗居跟他客套了几句,说明原因之后,便离开了。 明鸿宇召来宫女给她点心茶水,态度和蔼得让人毛骨悚然,然而明颜不久前才把他的心肝宝贝打个半死不活,他这是哪里来的闲心对她和颜悦色。 明颜对他递过来的东西一概谢绝,明鸿宇又问她课业上的问题,明颜斜斜睨了他一眼,觉得他果然不怀好意。 明鸿宇问完之后又自顾轻轻笑了起来,“你瞧,我记性真差,忘了明颜最不喜欢问的就是这件事。” 他见明颜不搭理他,又埋头棋局之间,他一人分饰两角,尚且还能杀得难舍难分,他表情时而犹疑,时而明朗,时而惋惜,时而决绝,当真如走马灯一般,瞬息万变。 果然变态!明颜后退几步,打算趁这个时候偷溜出去,谁知道他竟好像一只脑袋四面八方都生了眼睛一般,道:“去哪?” 明颜只好乖乖坐着不动,歪头道:“什么?” “你母皇让我好好看着你,我便得尽职尽责才行。” 明颜忧心苏英的处境,可是又不敢在这里造次,毕竟是明鸿宇的地方,他要是把宫门一关,她怎么死在里边的都不知道。 明颜正盘算着该用什么样的理由离开,便听他对周遭的仆从说道:“你们都退下吧。” 坏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明颜赶忙扯着一个离我最近的宫女道:“我要如厕。” 那宫女看了明鸿宇一眼,似在询问。 然而明鸿宇却道:“你下去吧,我带她去。” 明颜顿时汗毛倒竖,收回手来背在身后,看着那宫女远去的背影,道:“也c也不是很急。” 明鸿宇嘴角微扬,道:“那就好。明颜,我们来玩个游戏如何?” 明颜警惕地看他:“什么游戏?” “捉迷藏。” 明颜眼睛一亮,心道好啊,这下子无论她躲到什么地方都有话可说,说不定还可脱身。 明颜点点头,就见明鸿宇嘴角的那抹笑渐渐扩大,往一边延展去,变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他过来牵着她的手,道,“既然是在我的宫里,如何玩便由我说了算。”说完,他便拽着她往大殿里去。 明颜完全愣住了,难道不是在这里吗,怎的还要去大殿里,去那她能往哪跑啊。 她挣扎着向后,但她的力气根本不足以撼动明鸿宇分毫,到了殿前,他一把将明颜甩了进去。 明颜双手掼在地面上,被金砖蹭掉了一层油皮。 身后的宫门将漫进来的阳光轰然截断,明鸿宇转身冲明颜,他每走一步,都像是踏在明颜的心肝上一样。 明鸿宇道:“我们就在这里玩,你躲,我找,我数三十下便去找你。” 明颜四下看了看,大殿里空空荡荡,根本没有藏身的地方,这人简直就是在欺负人。 说着,他竟真的闭起眼睛转过身去,开始数数。 “一c二c三c四”他的声音不紧不慢,低沉沙哑,如同秋风扫过枝叶。 明颜觉得明舞阳是当真不喜欢她。 她连滚带爬地在大殿里乱窜,桌子底下不行,椅子后边又太明显,说真的,她总不能爬到柱子上吧。 那边的数数声已经接近尾声,明颜情急之下只好钻进了一副水墨屏风之后,里边陈着一口大箱子,她一打开,嚯,黄黄白白,珍珠翡翠,碧玉玛瑙,足足有小半箱子。 皇夫果然气派 。 好在她不消占用太多地方,叠叠身子,刚好窝了进去。 “明颜,我开始喽。”明鸿宇的声音由远及近,他的脚步踏在金砖之上,传来有节奏的哒哒声,他从外到里,一寸寸地搜寻着。 明颜一颗心犹如擂鼓,在黑暗之中轰轰冲着耳膜,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现在怎么会跟个变态在这种地方捉迷藏。 这木箱子不知道是不是放得久了,传来一股腐朽的味道,明颜低头一看,竟然发现在角落里有处微微发亮。嚯,明鸿宇这厮竟连夜明珠都随手扔在这种地方。 她本还想扒出来看看,猛地头顶一轻,夜明珠的光芒消失不见,明鸿宇的脸近在眼前,仍是笑盈盈的模样,可她却吓得往后一退,胳膊肘顶在了箱子上,震的麻筋儿一酸,登时龇牙咧嘴。 “这么快就让我找到了,明颜你可真笨。” 明颜抬头瞪他。 明鸿宇道:“你知道被我找到要接受什么样的惩罚吗?” 还有惩罚?趁明颜愣神的空档,明鸿宇把她从箱子里抱了出来,明颜惊惧交加,也顾不得他皇夫的体面,拳头落在他的头面上,他原本墨发高束,簪着碧玉冠,此时躲闪不及,玉冠都歪到了一旁。 他腾出一手抓着明颜两手,明颜便用脚扑腾,他面不改色,似乎无关痛痒,脸上的笑容柔软缱绻,仿佛入梦一般。 他道:“明颜你果然很调皮,你知道你长姐被你害惨了吗?” 明颜道:“你是故意的,你要打就打,我不怕。” 明鸿宇道:“我不打你。” 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鼓捣出了一捆绳子,先是用黄绫堵了明颜的嘴,又将她四肢都捆在了一起,是以她只能跪在地上,旁的姿势一概不行,若想移动便只能用滚的。 明颜“呜呜”抗议。 明鸿宇捏起明颜下颚,迫使她抬头看他,“你父君现在救不了你,你母皇?呵,她倒是偏心得紧,只让你跪几天祠堂。”他拍拍明颜的脸,道,“小姑娘,你动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日该如何偿还?” 他拎起明颜就往里走,大殿之中可以直通后边的寝宫,他笑得温温柔柔,却言辞阴鸷,一阳一阴,变幻莫测,明颜觉得这个人一定是疯了。 明鸿宇居然还有在自己寝殿里放个大浴桶的习惯,明颜正纳闷,突然呼吸凝滞,口鼻之间尽是冰凉浸骨的滋味。 明鸿宇竟然把她提起来,直直按进了水里。 直到明颜眼前忽明忽暗,耳中嗡嗡作响,身上才陡然一轻,被他提出水来,明颜深深一吸气,鼻子上沾的水便被吸了进去,于是鼻酸泪流,想咳又咳不出来,简直一塌糊涂。 明鸿宇把她丢在地上,蹲下来像看件玩意一样观察着她,突然“咦”了一声,像发现了好玩的事情,道:“你同你父君长得真像,可唯独这双眼睛不。” 他探手过来,明颜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用两指摸着她的眼睛说道:“大而明亮,尽是薄凉。” 明颜无端端被弄过来受这一番折腾,还要听他念念叨叨说些奇怪的话,早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她口不能言,四肢被缚,只能狠命瞪着他,大有咬他一口才解恨的架势。 明鸿宇却突然在她面前坐了下来,地上还滩着刚刚被明颜扑腾出来的水,也浑然不觉。 明鸿宇顺手抄起搭在桶边的帕子,挪近了几分,给她擦脸。 他道:“明颜,别这么看着我。” 话音刚落,明颜紧接着白了他一眼。 明鸿宇替她解开绳子,又拿下黄绫,掸掸她的衣衫,端详了一番,似乎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满意。只是明颜的头发还滴滴答答渗着水,莫名狼狈。 明颜本来想哭,可是刚刚的惊吓比委屈更多,所以咧嘴嚎了一会儿却没有眼泪下来,于是便收了声,缩到一角看着明鸿宇。 明鸿宇忽然怒了,三两步过来,扳着明颜的肩膀,道:“我不是说过不要这么看我!今天的事情你谁也不能提起,否则你父君就别想活着出来。” 明颜一听到苏英,立马直愣愣看着他,问:“我父君怎么了?” 明鸿宇冷哼一声,道:“死不了,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你父君怎么可以这么心狠,对明念那么小的孩子下毒手。” “你还不是一样。”明颜偏头不再看他。 明鸿宇拳头紧握,复又展开,轻声道:“等过了明日,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狐狸精的正确解释 这一年,当真是多灾多难,年末时,南焱大举进犯,朝堂之上一派议合之声,可明舞阳却极力主战,于是挥师北上,开始了长达两年的征战。 直到英勋十三年,战事平定,南焱铩羽而归,同扶休达成合约,愿俯首称臣,岁岁朝贡,永不进犯。 明颜挥刀斩出最后一下,刀刃落在院里竖着的木桩之上,劲风裹挟着寒意将一旁的树枝震得唰唰作响,她脱力瘫坐在地上,仰面看着头顶低垂的天空,如同墨迹铺陈在一匹黛蓝的绒布上,有云的地方深一些,没云的地方微微透亮,再过一会儿,天际便一点一点的跃出金光。 明颜轻轻呵出一小团白雾,爬起来继续重复刚刚的动作,每日的晨练是最枯燥无味的,她不得不成千上百遍重复着一样的动作,有时候往往挥刀砍到麻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奶妈抱着九斤来看明颜,她不出声,只是站在回廊上,当她练完收势之后,她才会遥遥喊一声,然后把九斤放下,看它拽着身子跑过来找她。 九斤围在明颜跟前汪汪直叫,人立着要她抱。 这只胖狗虽然名叫九斤,可明颜一直怀疑它远不止九斤。 奶妈道:“早膳已经备好,公主用完就快些去南书房吧。” 路过苏英房间的时候,九斤在明颜的怀里拱了拱,跳下来,一溜烟钻了进去。 奶妈笑道:“九斤还是跟侍君比较亲近。” 苏英腿伤之后,怕明颜寂寞,不知从什么地方倒腾来一只小狗崽陪她解闷,可她只是上学之前玩一玩,下学之后逗一逗,这狗子平日的吃喝拉撒全是苏英和奶妈在照应。谁是它的衣食父母一看便知。 明颜悄悄推开房门,见它已经在苏英的榻下团了个圈,睡着了。 奶妈伺候着明颜穿衣洗漱,忽然间大雪纷飞,寒风呼啸,竟是将房里虚掩着的窗户冲撞开,雪花飞扑进来,奶妈一边关窗,一边喃喃:“如今这天下不太平,老天爷也不让人好过,这可怎么办哟。” 扶休的冬季短,且很少降雪,这是明颜记事以来下雪最多的一个冬天。 明颜系好襟前的盘扣,歪头问奶妈:“不是说这一仗我们已经赢了吗,南焱早就被打回西北的老巢,再也不敢来了。” 如今离两国休战已经快一年,为何奶妈还要说天下不平。 奶妈长叹一声,只是低着头给她整理衣服。 在南书房里迷迷瞪瞪听上半天,又昏头昏脑睡过另半天,这一日的课业便算是交代过去了。先生对明颜已经彻底失望,只是碍于明舞阳的面子才没有把她打出去。 明颜回去跟父亲道过安,抱着狗别上刀就往御花园跑,此时大雪已停,整座宫殿都笼罩在皑皑白雪之中,飞檐上c石阶前c松枝柏枝c楼阁水榭,天地茫茫一片。 明颜团了个雪球朝九斤丢去,它眼睛一亮,箭一样追上,张口就含,只是牙齿刚一触上,雪球便碎开,它一愣,低头去刨地面,雪沫子在身后乱飞。 明颜笑得前仰后合,又团一个朝它丢去,“笨狗,大笨狗。” 这一下雪球在它身上砸开,它汪汪抗议两声,突然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两耳直竖,没等明颜反应过来就蹿了出去。 明颜赶忙去追,这里可不比甘泉殿,它稀里糊涂的要是冲撞了什么人,她我可有得苦头吃了。 两条腿的自然是比不过四条腿的,九斤又是条白狗,混在雪地里根本分辨不出,明颜还不敢大声张扬,只能小声去唤,“九斤,九斤” 寻摸了半晌,明颜抬头忽然发现自己走在了尚和门前的宫道上,长长的宫道一眼望不到尽头,可她知道再往前一点就是明鸿宇的幸昌宫了。 明颜看了看四下无人,大着胆子吼了两嗓子,便听到一阵狗叫,一小截摇得欢欣鼓舞的尾巴从前面的转角露出来。 明颜屏息凝神,悄悄靠近,然后一个飞扑冲出去,她就不信还逮不着个它。九斤被她吓得嗷呜一声,奈何明颜这前冲的力道太大,等看清眼前还站着一个人时已经来不及后悔,一头扎到了他的胸前。 于是明颜抱着狗连带抱着那人一起在雪地上滚了几圈。 九斤趁机爬出去,站在一旁摇头摆尾地瞧着,眼神来回在滚在雪地里的两个人身上切换。 明颜摸着被撞疼的脑门,只觉得这一下比撞在墙上还要疼,她爬起来准备去拉他,只是伸出去的手一下子僵在了半空。 这人明颜从没见过,他玄衣白氅,腰佩玉带,足蹬赤履,襟前银色的祥云鹤纹在雪色中泛着光泽。他微微皱着眉头,也不看她,而是倾着身子去捞落在几尺外的拐杖。 明颜颠颠凑过去打算帮他一把,谁知道手指尖还没碰到他分毫,身后便传来一声断喝:“住手!” 明颜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青衣少年足尖点地,几乎眨眼就到了近前,推开她,扶起那人,再将拐杖递了过去,一气呵成。 这少年修眉凤目,长相倒是顺眼,只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让人甚是讨厌。 他道:“小孩,你是哪个,怎的冲撞了我家公子,还不快道歉!” 宫中敢对明颜这样的都被她打了回去,如今突然冒出一个刺头来,她一时竟无言以对。 被明颜撞倒的那人看起来比这少年年长几分,他将拐杖架到腋下,颠着脚调整了几下才站稳,道:“飞鸾,不得无礼。” 明颜这才细细打量了他,再三确定,她确实没见过,当然,这宫里她没见过的人多了去,但他一看就颇有身份,此处又是内廷,大臣不得入内,这就由不得明颜不奇怪了。而他的长相这般扎眼,她见过一次便不应会忘。 名叫飞鸾的少年一听便敛眉颔首,小声应了个“是”。 明颜道:“对不起,我没看清路,不知道拐角处还站着人。” 她的目光落在那人腿上,忽然想到了苏英,问道:“刚刚我撞疼你了吗?你腿疼吗?” 那人脸色一沉,青衣少年却是勃然变色,道:“你说什么呢!” 两个人的身量皆高出明颜许多,气势上有着天然优势,明颜下意识退了一步,九斤护在她身前汪汪狂吠。 那人抬手止住少年,竟是在顷刻间换了副笑脸,那一刹,明颜觉得狐狸精这个词用来形容苏英名不符实,真应该让他们看看此情此景,漫漫雪地之中,少年的笑容妖冶明丽,唯有这样的才担当得起。 他道:“我这侍从不懂规矩,冲撞了公主尊驾,还望恕罪。” 明颜奇怪道:“你认识我?” 飞鸾一听她是公主,顿时气焰就矮了三分。 那人道:“我不仅知道你是公主,还知道你是温容公主。” 听到明颜的大号,飞鸾一眼看来,刚刚剩下的三分气焰瞬间被掐灭,竟是十分恭顺地退后了几步。 大抵是他们这帮皇嗣里边没有几个省油的灯,而其中更以明颜最甚。 明颜没想到自己还有此等威风的时候,不禁得意。 他道:“在下患有腿疾,不便同公主行礼,望公主见谅。”他说到腿疾时略有停顿。 说罢,飞鸾代他向明颜行了一礼,见他转身欲走,明颜便追了上去,递给他一个瓷瓶,道:“这个给你当做赔礼,刚刚是我不好,你的侍从挺护着你的,我不介意。” 他问道:“这是何物?” 这个可大有来头了,苏英受伤之后双腿畏寒,一到这种天气伤处便如虫蚁咬噬,酸疼难忍,明舞阳好歹还有些良心,特地给他寻来这药膏,只要犯病的时候在腿上一敷,便会好过许多。 明颜经常给苏英按摩,没想到今天出来的时候竟将这东西给带在了身上。 明颜道:“里边的药可以生热止疼,或许你会用得着。”我说明用法之后,本以为他会推脱一番,没想到他甚是爽快,命青衣少年将东西接了过去。 他道:“我受了公主的恩泽,理当回礼,只是眼下仓促,没有什么合适的东西能送的出手,不若这样,在下住在正元殿的奈何居中,若是公主有什么用得着在下的,大可以到那里找我。” 他这番话说的明颜生奇怪,她会有什么用得着他的地方?明颜想了想,问道:“我可以和你玩跳石子吗?” 他轻咳了一声,苦笑道:“在下恐怕有心无力。” 说的也是,明颜有些恹恹道:“算了吧,我没什么要人帮忙的。” 明颜整日里不是练功就是上学,如今也没得多余的时间惹祸,哪里还需要人帮忙。 他走之后明颜才发现,她竟然忘了问他是谁,刚才啰里啰嗦的一大通,竟是没有一句说到点子上的。 明颜生气地用脚尖在地上一掀,雪沫子便被扬起,劈头盖脸朝九斤砸去,丫的这条蠢狗还在看着那人远去的方向摇尾巴,冷不丁被她盖了一身雪,却一点也不恼,还兴冲冲地跑过来以为明颜要跟它玩。 明颜骂道:“都是你。” 对方一脸懵懂,只管拿大眼珠子瞪着她。 没辙,明颜只得自认倒霉,抱起它往甘泉殿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质子好兴致 回去时苏英已经在等她用膳,他慢条斯理地喝着一碗汤,直到明颜净了手落座才拿起筷子。 九斤吭吭唧唧地围在他脚边乞食。 明颜吃了几口,想起那个少年,刚打算开口,苏英便道:“食不言。”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给憋了回去。 明颜灌下最后一口甜汤打算回去磨她的课业,虽然她在南书房宛如透明,可表面功夫还是得做。 苏英忽然叫住她道:“你刚刚想同我说什么?” 那贵公子衣着华贵,相貌出众,可是明颜却辨别不出他的身份,想来她父君大抵会知道,谁知她刚说到一半,苏英原本倾着身子靠向她,如今猛地一下坐直,道:“他说的地方你不准去,这个人你以后见到也最好绕着走。” 明颜问道:“他是瘟神?” 父君拂袖道:“差不多。” 父君的脾气比以前坏了不少,好的时候明颜是他心头的乖囡囡,坏的时候又恨不得她立马滚蛋,此时便是后者。 虽然明颜仍不死心,但权衡再三还是遁了,她总会有办法打听得到,何必非在这一颗树上吊死。 奶妈就是个不错的“百事通”,她在这宫里待的年岁久了,没事的时候便会去其他小宫小殿串串门,同以前共事的姐妹们细数下东宫的长短,西宫的是非。 就寝之前,奶妈将明颜的发髻散开,用牙梳细细地顺着,明颜问道:“你知不知道咱们宫里有一个腿脚不便的少年?” 奶妈道:“公主不晓得我们这些奴才做事全凭了腿脚利落,若是腿脚有问题,还怎么伺候主子,早被打发出去了。” 明颜道:“不是太监,穿着一身玄衣,一看就是挺有身份的人。” 说到这,奶妈竟将她的头发当成了羊毛,猛地薅了一把,明颜“哎哟”一下痛呼出声,就听她问道:“公主是在什么地方见到他的?” 明颜心道奇哉怪哉,怎么所有人一听我提他全都紧张兮兮的,刚到嘴边的话一转,道:“今天下午在尚和门前远远看了一眼,心下好奇便回来问问。” 奶妈似乎松了口气,道:“公主看见的是南焱国的质子,老奴记得大约去年也是这么个时候来的吧,他刚来的时候,啧啧,可惨了,两条腿被砸的血肉模糊,养了好长时间,怎的,如今都已经能下地走动了吗?” 明颜只听说南焱战败之后送来了布匹骏马珠玉美人,没成想还送来了个质子。 可即便是敌国的质子,也不至于到了让她父君谈之变色的地步吧。 “他可有何特别之处?” 明颜看奶妈那神色,大抵是要口若悬河痛斥她一番,可是到最后却只憋出四个字来,“荒唐至极。” 明颜追问,她便拿她年岁小,不适合听为借口来搪塞我。 明颜记性一向不大好,一觉过去便将这件事忘了个结结实实。 后来明颜才明白奶妈为何不肯同她说,她当时那四个字的形容可称之为剀切。 这位南焱国的质子听说十分不幸,在来扶休的路上连人带马翻下了山崖,被救上来只差一口气吊着,好不容易挨到了扶休,保住了小命一条可腿却落下了残疾,即便是这样,这位仁兄仍坚持将他宫殿里所有宫女撩骚了个遍,几乎到了正元殿人人自危的程度。 有的宫女被他吓得到皇夫那里哭诉,可皇夫却只轻飘飘拿一句“他看上了也是你们的福气”给打发了。 而且这人还有个毛病,逢人就说自己智谋无双,非要拉着人家授业解惑,其内容涵盖天文地理人生理想追求信仰无所不及。 明颜忽然想起他那天回眸冲她嫣然一笑,让她若是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去找他,不觉打了个寒颤。 其实明颜偷偷去他那院子瞧过一回,这正元殿原本是前朝冷宫,里边不知圈了多少的春闺怨魂,荒芜已久,寒气森森,她打前门溜进去竟是无人把守畅通无阻,迂回了几圈才在空空荡荡的宫殿里找到了个略有人气的地方,他门前的荒草能有半人高,可里边却是一片欢声笑语。 明颜扒着门边探个脑袋进去瞧,只见这院子里倒是收拾的整整齐齐,他在一张贵妃榻上半倚半坐,执一柄折扇点着下巴,另一只手握着对面女子纤纤如玉的五指,可了劲的瞧,微微蹙眉的样子让人想起潋滟湖上被风吹皱了的湖水。 这人竟是充起了神棍,在给人看手相。 眼前的美人与其说是在等着他的答案,倒不如说是在享受这片刻的相处,她面若桃花,眼波微转,不时向那人扫去, 可惜的是贵公子所有的精力都放中在了美人的手掌上,一丝分心的机会也无。 而刚刚的笑闹声便是从这女子身后排着的长队里发出来的,好家伙,不看不知道,合着整个奈何居居然配置了这么多宫女,而且个个都是年轻貌美的小姐姐,比她宫里的还要多。 半晌,贵公子泄气道:“抱歉,我看不出你今早丢的那只簪子落在了什么地方。” 他说的一本正经,身后的人却止不住哄笑起来,臊的那女子一低头跑没了影。 明颜头一回听说手相还有这么个看法的。 正在下一个宫女跃跃欲试想要坐过来的时候,飞鸾突然跟木棍子似的戳在了宫女和贵妃榻之间,道:“公子累了,大家都散了吧。” 他这话听起来有商有量,可语气却是冷冰冰不带一点感情,仿佛下惯了命令。 众宫女讨了个没趣,嘀嘀咕咕地散开了。 明颜寻思这也不像是会到皇夫那里哭诉的样啊,一不留神脚尖“咣”地踢在了门槛上,飞鸾反应极为迅速,目光利箭一般袭来,喝道:“谁!” 明颜见势不妙撒丫子就跑,一路回了甘泉殿,扑进门里,呼呼喘着粗气。 奶妈对她般行径已经见怪不怪了,道:“公主这是又去什么地方招惹是非了?” 明颜嘿嘿一笑,无言胜有言。 奶妈不再理她,转而去打点甘泉殿的琐事,明颜往日对这些事情半点兴趣也无,今儿个却好奇起来,凑到奶妈身边看她将殿里的大小宫女全都规整地排好了,一个个叫着名字记录下来。 明颜奇怪道:“这是作何?” 奶妈道:“皇夫下令让每个宫里选出三到五个年轻貌美的侍女,送去幸昌宫。” 明鸿宇还有这种嗜好?要是她母皇知道了还不立刻把他剁成八块喂狗。 姑娘们一听这话,皆是站在队伍里面面相觑,奶妈高声道:“都抬起脸来。” 于是十几张粉的白的黄的小脸齐刷刷向这边看来,如百花向阳一般。 明颜站在众人面前,伸手点了三四个人,“这个,这个,还有那个,这几个都挺好看的。” 这些宫女有的刚刚被分到甘泉殿,有的却已经跟她相处了很长时间,哪个俊俏,哪个性子好她自然知道,既然是明鸿宇分配的差事,定不是什么好事,还是不要让她们去跳火坑的好。 奶妈瞧了瞧明颜点的几个,勉强能称得上周正,但跟貌美却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她拉下脸来,道:“公主不要胡闹。” 她把明颜晾到一边,从打头的第一个,一排排地看下来,被她指到名字的宫女,有的欢欣鼓舞,觉得终于是在这个浑似冷宫的地方熬出了头,有的却丧着脸,似乎极不情愿的样子,还有更甚的,当奶妈低头在名簿上写下她名字的时候,那宫女竟是双膝一跪,抢到奶妈面前,哭着道:“求嬷嬷好心,不要让我离开甘泉殿。” 哇呀,当真是对甘泉殿情真意切c忠贞不二。 明颜跑过去蹲下一瞧,正是阿玉,她道:“奶妈,阿玉一直在父君身边侍候着,还是不要送她走了吧,再说皇夫要那么多好看的婢女做什么?” 阿玉哭得很伤心,其他的宫女便劝她,可她一句也听不进去,一定要奶妈留下她,奶妈没奈何,便想点头,可是她这边一松口,刚刚几个被点到名字不愿意离开的宫女也开始闹了起来。场面一度混乱。 奶妈最后被他们逼急了,怒道:“我刚刚点到谁就是谁去,谁也别再跟我多说一句废话!” 奶妈很少生气,可是她生起气来却是连明颜也要怕上几分的,这句话仿佛一棒子敲在了棵蝉鸣不止的树上,院子里顿时没了声响,连明颜都愣住了。 沉寂了片刻,却是阿玉“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 后来明颜打听明白了,这是宫女并不是皇夫要选的,而是皇夫替正元殿里的那位选的。明鸿宇做人惯是圆滑,喜欢投其所好,只是不晓得一个落魄了的异国质子也值得他这么巴结。 明颜颠颠跑去安慰阿玉,道:“你也不要太伤心了,那地方我瞧过,你以后的主子待人挺好的,那边和这里也没有什么区别,清净得很。” 阿玉便是一直哭,话也说不了整句,即便是到了明鸿宇那里也是如此。 明颜心道若是阿玉惹了明鸿宇不高兴,给退回来就是,正好还合了大家的意,谁知道他竟非要问出个子丑来,逮着阿玉不放手,几经询问之下,问出了一件让人始料不及的事情。 阿玉怀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求救 这可真如平地里乍起一道惊雷,好端端的一个宫女怎么会怀孕呢。 事关皇家颜面,明鸿宇勃然大怒,要求彻查,首当其冲的便是苏英。 阿玉一开始誓死不肯说出是谁的孩子,可却抵不过几番酷刑,终于松了口。 她道:“我对侍君之心天地可鉴,怎奈身处宫中,不得两全,如此,便全由奴婢一力承担吧。”说罢,竟是撞墙而死,相当惨烈。 苏英听闻此事,只是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明鸿宇竟是下作到这般地步了。” 南焱虽已同扶休言和,但工事不可不修,城墙不可不筑,而明舞阳此时正在检阅西北边防,宫中便是明鸿宇一人称大。 他二话不说便将苏英囚禁了起来,似乎与苏英作对是他十分热衷的一件事。 奶妈跪在明颜面前,一个劲儿将自己的脑袋往地上磕,不一会儿便撞的额前血沫子乱飞,突然让明颜想象起旁人同她形容的阿玉死时的模样。 听到阿玉死讯的时候明颜还为此惋惜了好一会儿,她觉得阿玉虽然是个好姑娘,可性情太过刚烈了些。 明颜忙上前扶起奶妈,道:“您这是做什么。” 奶妈浑浊的眼中满是血丝,仿佛一张纠结的网罩在她惊恐的瞳仁上,她哀声道:“奴婢该死。” 明颜道:“这不怪你,婢女是皇夫让选的,阿玉长得那么好看,你会选她也是情理之中。” 奶妈见她有恃无恐,问道:“公主,你可知道淫乱后宫是什么结果吗?” 明颜摇了摇头。 奶妈双唇微微颤抖,道:“会被削去四肢剜掉耳鼻,做成人彘。” 明颜周身的血液先是猛地倒流了回去,尔后又迅速涌了上来,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可是父君说他没有做过,这是有人陷害。” 奶妈道:“奴婢也相信侍君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可若这真是有人设计,我们也无处申诉,皇夫已经铁了心要定侍君的罪。” 明颜怒道:“又是他,母皇不在,他凭什么替母皇做决定,而且人都已经死了,当然他怎么说都有理。” 明颜脑子里反反复复只闪过一个念头——她要救父君。 可能是明颜反应的有些太过后知后觉,等她扑到幸昌宫的时候,那里早已经戒备森严,不肯放任何人通行了。 明颜在幸昌宫前大闹一场的结果便是被守门的侍卫给架着扔了回来。 她抢得头脸都是灰,却浑然不觉,她一点也不想哭,只是觉得胸口闷闷的疼,所有人都游离于意识之外,他们在她眼里同桌椅板凳一样,好似没有了生命。 她害怕,害怕得浑身发冷,虚汗一层层打透衣衫。 最后还是奶妈将她抱了起来,道:“公主,你怎了?” 明颜揪着奶妈的前襟拼命摇晃,突然想到,“我们的将这件事告诉母皇,母皇一定不会这么草率就对父君用刑的。” 奶妈的手臂渐渐收紧,将明颜扣进怀里,眼泪一下涌了出来,“晚了已经晚了” 明颜惊道:“什么意思?” “皇夫现在只需等到侍 君的供词,便可以定他的罪,可依着侍君的性子,他一定不肯答应,恐怕恐怕活罪难逃。” 呵,明颜总算是知道明羽那讨人厌的习惯是从什么地方习来的了,原来跟她父君如出一辙——你若是不肯,那便打到你肯为之。 苏英上次受刑之后身体本就不好,怎么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奶妈止住了哭声,道:“皇夫既然已经都做到了这一步,怎会让我们轻易就把消息送出去,怕是此时凤凰城里的守卫全都已经被他动了手脚。” 明颜抬头望了望天空,不是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吗,为何她却总也不见他们显灵。 明颜趴在奶妈的肩头,安静地垂着脑袋,她特别痛恨这样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前几日的积雪在暖日下化开,滴滴滚落到檐下的青石板上。明颜看着水珠砸在地上摔成八瓣,肯定很疼吧。 忽然之间,明颜想起了一个人来,他在皑皑白雪之中那张明媚的笑脸从她的脑海中猛地跳了出来,明颜推开奶妈,拔足往正元殿狂奔。 明颜冲进去的时候竟然没有人拦她,只是院子里三三两两的宫女全都惊讶地看着她,在她们循规蹈矩的日常之中似乎根本就见不到她这般风风火火的人。 这位质子正百无聊赖地往一个缺了口的花瓶里投箭矢。明颜听说过这种游戏,可在我们扶休,一般会用行酒令代替这种粗鲁的游戏。 青恹恹的旧花瓶放在一丈开外,他随意抽出一只箭来,一扔一个准。 明颜没工夫为他叫好,本来想很有声势地喊一下他的名字,可话到了嘴边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但她气已运足,一句话不说也得说,末了竟委婉地化成了个“唉”字,冲口而出。 楚奈帛一愣,眨了眨眼,似乎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明颜是谁,道:“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明颜开门见山道:“你上次说我若是有求于你,你会帮我,可是真的?” 他大抵是说过太多这样的话,估计过来找他兑现的明颜很有可能是头一份,他笑道:“好说好说,不知公主有什么要让在下帮忙的。” 明颜道:“我想让你帮我救出我父君。” 这件事情似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能传到他的耳朵里自然也不稀奇,他将一支箭矢抵在两指间把玩,手指一推一捻,箭矢便横着在他手上旋转起来:“公主可真是折煞我了,我不过是区区一个质子,如何能帮得了苏英侍君这么大的忙。” 明颜情急之下口不择言,道:“那你同我充什么英雄好汉!” 明颜现在又累又冷,浑身无力,肚子里翻江倒海,一阵阵泛着恶心,她心道完了,这么大的宫殿里,她却无人可以托赖,她没有玩得来的朋友,没有能交心的人,她竟然蠢到来求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 想着想着,明颜的鼻子微微泛酸,一屁股坐了下来,她得找个地方将四肢暂放一下,它们好重,她快撑不住了。 “公主?” 其实他的声音挺好听的,单是这一把嗓音,也能让人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可是明颜现在无心欣赏,“又怎么了?” 明颜再抬头时,发现整个房间里的人全都消失不见了。 楚奈帛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道:“我可以帮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闯天牢 不待明翼发话,他身后一个白白胖胖的太监出声道:“后宫之事由皇夫执掌,五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说皇夫执法不明,冤枉了好人?” 明翼回头看他一眼,那太监噤了声,脸上神色却不见谦卑。 主子说话哪有奴才插嘴的道理,明颜冷哼道:“本公主可没说过这样的话,这位公公好会揣测主子们的意思,方才你字字句句皆是针对皇夫,莫不是公公对皇夫有什么误解?” 太子生性仁慈,若是他被明颜蛊惑去到天牢走一趟,到时候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事端来,孔元德本想三言两语挑起她同太子之间的矛盾,没想到自己先吃了瘪,他后边的话卡在了半中腰,上不来也下不去,气咻咻在原地又不敢发作。 明翼这会儿若是再听不明白这里边的意思,那他神童的名号也算是白叫这么些年了。 苏英的罪名可以不定,但是询问的过程如何便是谁也说不准的事了。 明翼早年去过天牢一次,一个芷国的将军战场被俘,想死没死成,便像个稀罕物件一样被带回来献给了明舞阳。 这位将军在芷国战功赫赫,若不是那次扶休大军压境,在人数上占了绝对优势,而芷国的援军又被扶休大军的气势吓破了胆,将这支部队舍弃在了十兀城,扶休不会轻易获胜。 明舞阳醉心兵法,整日里舞刀弄枪不亦乐乎,最佩服的便是这种人,一听闻他是员猛将,便存了招安的心思,可惜那将军骨头太硬,誓死效忠,明舞阳见软的不行,只好给他吃了点苦头。 明翼至今仍记得那位将军被挂在刑房的铁链间,像块晾起的腊肉,晃晃荡荡全然没了支撑。 一股子酸臭混着不知是铁锈还是血腥的味道直冲进他的鼻子里,因为明舞阳在身边,他强忍着才没让自己出糗,胃里却是一阵阵翻江倒海。 所以他现在一想起“天牢”这两个字来,胃里就开始隐隐不适。 被关去那地方的人,即便是不死,也得脱层皮才能出来。 明翼抿了抿唇,看着在自己面前哭得楚楚怜人的幺妹,他虽然和甘泉殿的人素无交集,却也对明鸿宇跟苏英不对付的事情有所耳闻。 明颜的担心并非捕风捉影。 明翼叹了一声,道:“我同你去看看就是。” 孔元德忙道:“殿下不可。” 明翼挑眉道:“有何不可?” 明颜尚在场,孔元德不能明着劝阻,只得说道:“咱们不是要去给皇夫请安,如此转道,皇夫那边可如何交代。” 明翼烦透了这个罗里吧嗦的太监,道:“孔公公不是最擅长此事,父君那敏就交给你去解释吧。” 孔元德一噎,往前追了两步,明翼腻烦地一拂衣袖,袖风正扫过孔元德面门,他不得已止住脚步,看着明翼同明颜远去。 天牢的入口虽在地上,可一旦进了门,长长的石阶却是一级矮过一级,幽幽延展到地下,仿佛没有尽头似的。 进来的时候明翼同那看门人磨了半晌嘴皮子,这会儿心情不怎么爽利,如今见到这跟活死人墓一样的地方不禁有点后悔,心道:“我刚才怎么就被蒙了心,蹚这趟浑水做什么。” 事已至此, 他总不能转身回去,明颜站在一旁,有些畏惧地往他身边靠了靠。 明翼鲜少跟其他皇子们混在一起,他身边都是些年长的宫女太监,太傅少傅们是半入黄土的老头子,能跟他们说的无非都是经学伦理,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偶尔明舞阳能来一趟,也是揪着他检查功课,夸赞也有,但总也躲不过被数落的时候。 有时候他闲下来,不想碰书本课业,却发现自己除了那些竟无事可做,他每日里兢兢业业,倒头来发现自己竟连玩乐都不会。 他没怎么跟同龄的孩子接触过,所以明颜表现出来的这一点点依赖让他刚刚摇摆不定的心忽的坚定下来。 明翼挺胸抬头道:“别怕,你跟着我。” 越是往里那种让人不怎么愉悦的气味便越是浓重。 一股潮气从里边顶上来,两壁上斑驳的苔藓滑不溜秋,明翼脚下一滑,幸好被明颜扶了一把才不至于摔倒。 他们探头探脑地走了一段,里边隐隐约约的火光一点点明亮起来,分开两边的牢笼显出轮廓。 牢头正倚在椅子上打瞌睡,听到脚步声倏地抬起头来,等到看清来人不禁大吃一惊。 面前不过是两个孩童,可衣饰华贵,尤其为首的一位,着的是淡青色花衣,他即便再没有见识,这点眼色还是有的。 牢头躬身上前,对着明翼行礼道:“不知太子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明翼不耐烦道,“无妨。”说罢便要往里走。 那牢头刚刚还是跪着的,也不知使了个什么身法,一眨眼的功夫竟挡在两人面前,道:“不知殿下可是奉了皇夫的命令前来探视?” 明翼清清嗓子,耳根一热,道:“正是。” 没想到那牢头并不好糊弄,错身又上前一步,笑呵呵道:“小的没有接到上头命令,不能放行,烦请太子殿下取了皇夫的手谕再来吧。” 明翼没想到自己亲自出马还会吃闭门羹,他往日里从来不跟人粗声说话,一贯是谦谦君子的模样,明颜是他领来的,如今这人让他在明颜面前下不了台,即便是他脾气再好,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明翼面皮微微抽动,道:“大胆奴才,你是在质疑我的话吗,如若不然,你以为门口的侍卫是如何放行的。” 这也正是牢头的疑惑之处,难不成是他刚刚睡得迷糊,给漏听了上边的命令? 明颜趁着两个人扯皮的空档一猫腰从牢头的胳肢窝下边钻了过去。 她跟只潜入黑暗中的小耗子似的,吱溜一下不见了踪影。 等牢头回过神来,人已经走远了。 明翼冷哼一声,道:“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需要我解释?” 牢头打了个哆嗦,心里只怪自己命不好,如今这情形无论拦还是不拦,都是错处。 明翼推开他径直走了进去。 长廊中的油灯火势微弱,不知是许久没剪灯芯还是灯油耗尽,根本不足以照亮两旁牢房中的景象。 明颜只能一路走,一路轻声唤着“父君”。许久没人答应,明颜心里有点打鼓,只得靠近牢房一个个去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人皮 她喊得口干舌燥,牢房中的人对她基本上只有两种反应——漠不关心和迫切地伸出手来想要抓住点什么。 好在她躲闪得够快,没让他们得逞。 明颜抹了把额角的冷汗,继续往前走。 奇怪的是这偌大的牢房到了里边竟然无一人看管,除了外边的牢头,她一路走来顺顺当当,一个拦路的也没瞧见。 忽然间一股甜腻的腥味传来,明颜鼻子一皱,心道:“这味道我熟。” 苏英获刑那次,这种味道便在甘泉殿里飘了好几天,开始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如今却不会再懵懂无知了。 这是血腥味。 路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前边黢黑一片,灯光没有延伸过去。 明颜打了个激灵,这会儿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她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突然间觉得肩膀上落了个轻飘飘的物件。 明颜想也没想,一嗓子飚了出来,倒是把明翼给吓得后退了几步,道:“明颜你怎么了?” 这声音一出,明颜便后悔了,有些讪讪地转身道:“没,没怎么。太子哥哥你怎么才跟上。” 明翼低头搓了搓鼻尖,没好意思说自己有点怕黑,两个人的时候还好,等到他落了单,这一路便是走得战战兢兢,稍有风吹草动都会心惊肉跳半晌,这会儿能赶过来已经算是不错了。 “女娃娃,你可是在找人?” 这声音陡一冒出来,明颜跟明翼不约而同向对方靠拢了一步,两个人俱是脊背僵直,明翼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答非所问道:“你们要找的人怕是正在慎刑司里受刑呢,女娃娃,你的父君犯了什么事。” 这人颇有些好奇地从长廊尽头的一间牢房里伸出手来,枯木似的两只手抓着栏杆,蓬乱的头发底下显出一张险些辨不清五官的脸。 这人的声音中气十足,只是干巴巴的像个漏了底的风箱,说出来的话也不怎么中听。 明颜的恐惧被怒火浇了下去,道:“我父君怎样关你什么事,你刚刚说的慎刑司在什么地方。” 那人一指两人眼前漆黑的一团,道:“就在里边,人间炼狱,你父君既然进了里边,便十有八九是不能全须全尾的出来了,小娃娃,我劝你还是不要进去找不痛快了,若是我猜得没错,你们是偷跑进来的吧。” 这人不提还好,明翼这才想起自己刚刚的障眼法只能糊弄个一时半会儿,虽然侍卫和牢头都被他唬住了,可是架不住他们去明鸿宇那里求证,若是等到他父君派人过来,这功夫可就算是白费了。 明翼拉着明颜的手就往前去,明颜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被他扯得微微前倾。 她本还想从那人嘴里多问出点什么,可是一转头看到明翼朝她轻轻摇头,便乖乖闭了嘴。 前路黑得人心里发慌,明翼的胆子没撑过半晌,便逐渐偃旗息鼓,从一开始的大步流星变成了小碎步。 明颜往四下里扫了一圈,松开明翼的手去石壁上够那盏忽明忽暗的油灯,无奈她身量不够,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明翼长她四岁,已经是个小小少年,初初显出长身玉立的模子,一抬手便将那盏油灯端住,道:“走吧。” & nbsp;看着两个小人一前一后消失在黑暗中,方才出声的怪人冷哼一声,复又缩回了牢房的角落里。 渐渐地,不再是漆黑一片。 甬道的尽头立着一扇木门,缝隙中透露出火光,他们手里那盏几乎快要燃尽的油灯在这猩红的光亮下黯然失色。 明翼卯足了劲一把推开门,还未等他们看清里边的状况,便被一声鞭鸣给震得心肝颤了颤。 明颜眨眨眼睛,发现里边大的出奇,跟外边的长廊不同,两边的石壁上密密麻麻燃着油灯,将这里照得亮如白昼,聚拢的黑烟盘旋在石洞上方,像是一顶压头的乌云。 而在众多散乱的刑具当中,一个人被高高架起,白衣被鲜血染透,头垂在一旁,似乎已经没了气息。 明颜大喊一声:“父君!” 行刑的人还沉浸在自己鞭鞭见血的鞭法中,根本没察觉到有人进来,想这慎刑司是人便会避之莫及,削尖了脑袋要挤进来的还是头一回见。 那人稀奇地啧了一声,回头发现是两个小孩子。 明颜浑身都在发抖,可眼泪却落不下来,她眼眶涩的发疼,一开始那股子惊恐过后,便是无尽的怒意燃烧而起。 那人看明颜冲过来,便一甩鞭子落在明颜前方一步的位置,打算吓吓她,可谁知这女娃娃看起来娇娇弱弱,竟然眼睛不眨一下,径直迎了上来,一把抓住他的鞭梢,道:“滥用私刑,你好大的胆子。” 那人刚想笑,视线无意间越过明颜落在她身后站着的人身上,心头一跳,立马换了副嘴脸,跪地道:“太子殿下怎的能来这种晦气的地方。” 明翼从小读的是圣贤书,听的是圣人训,抬头低头惯是旁人说与他的大道理,他觉得人间最大的疾苦也就不过是小太监做错了事情挨一顿板子,杀人掉脑袋的事情他听了不少可总觉得离自己很远。 直到今天,他亲眼看见一个人鲜血淋漓地挂在他面前。 明翼怔了一下,胃里忽然翻江倒海,他忙掩着嘴跑到一旁把一肚子的酸水往外倒,明颜轻唤苏英的声音遥遥传过来,他擦了擦嘴角,扶着手边的竹竿直起身来,刚打算开口,忽而眼角余光瞥到一处,浑身的寒毛都跟着立了起来。 四根竹竿做了个架子,当中担着一根,仿似寻常的晾衣架,可晾在上边的东西着实不简单。 一开始明翼并未在意,慢慢起身后,视线拉得远了,才看出那上面晾的是一张极薄的布料,黄中透着点红,剪裁的并不规整,四角耷拉下来,能隐约能看出人四肢的模样。 这竟是一张完整的人皮! 明翼猛地后退几步,后背几乎要撞到那迎上来的行刑人身上。 那人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明翼,道:“太子殿下小心,小的便说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待会儿便让外面的兄弟送您回去。” 苏英虽然不醒,但仔细看去还是能看到他胸腔微弱的起伏,明颜一直悬着的心往肚子里落了一半,跑过来拉住明翼道:“哥,求你救救我父君。” 明翼喘了口粗气,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听到明颜这娇怯又亲昵的一声“哥”,又是一怔。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称呼他。 明颜的眼角微微下垂,里面蓄着水雾,却没有哭出来,她看着他仿佛在看一颗救命的稻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劲敌 明翼把她拉到身后,指着行刑人道:“这案子疑点颇多,你们未查明真相便贸然动刑,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吗。” 那人不紧不慢道:“小的是奉皇夫之命行事,若是太子殿下对此事存疑,大可以去找皇夫问个清楚明白。” “大胆!”明翼话音刚落,一个更加浑厚且响亮的男声自他们身后响起。 “你才大胆!” 明颜攥着明翼衣袍的手指一僵,明鸿宇便大步流星到了眼前。 明翼大半的时间独自在东宫度过,另外一半时间里也会有形形色色的人路过,但对于明鸿宇,他的印象只是每隔几日需要例行请安的人而已,就跟摆在庙里供人朝拜的佛像没有什么区别。 他还以为他的神色永远都是温淡如一杯白水,没想到也会有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 “谁让你到这个地方来的。”明鸿宇话虽这么问,眼神却直直落在明颜身上,他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来,“五公主什么时候同太子如此交好了。” 他这个样子让明颜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自己跟他玩躲猫猫那次,她被惯在冷水中差点没命,那种窒息的感觉一瞬间毒蛇一样缠了上来。 明颜口干舌燥,她用指甲狠狠掐了自己手心一下,道:“皇夫这般迫不及待对我父君用刑,可是想掩盖什么?” 明鸿宇只身而来,随行的侍从大概是被他留在了门外,此时里边就一个外人,那行刑人眼力不及刚刚的看门人,热闹看到兴头上还抻长了脖子。 明鸿宇一记眼风扫去,低低道了声:“滚!” 那人回过味来,这才知道自己差点做了件丢脑袋的事情,连滚带爬地摸了出去。 明鸿宇料理好了周遭,这才对明颜笑道:“苏英侍君与宫女苟且,我身为六宫之首,难道无权处理此事吗。倒是你们两个擅闯天牢禁地,少说也得挨顿板子。不过我念在你救父心切,此事便不再追究。” 明颜道:“此事自始至终都是那宫女一人说辞,如今死无对证,皇夫怎么知道我父君不是遭人陷害。” 一直在一旁充当人肉背景的明翼也开口道:“即便是苏英侍君的罪名坐实也不应行此酷刑,他这个样子,若是被母皇看到,难免会有逼供之嫌,孩儿相信父君是秉公处理,只是还望一切暂缓,等母皇回来后再做定夺。” 明鸿宇看着自己的儿子向看个陌生人,他的轮廓十有八九继承了自己,可这脾性同他却是半点不像。 明翼一字一句温和有礼,听在他耳里却是句句大逆不道。 他拂袖道:“太子殿下,监国之事你还尚早,后宫更是轮不到你来插手。” 明翼道:“若确有此事,父君也不必急于一时,若是无中生有,贸然施刑更是不妥。” 明鸿宇瞳孔一瞬,嘴角的笑容慢慢敛去。 他在亲儿子面前不好意思拉下脸来,方才一直以劝导为主,谁知明翼不知被人给下了什么迷魂药,一门心思想要袒护苏英。 他袖袍一甩,道:“来人,送太子殿下和温容公主回宫。” 鱼贯而入的侍卫将两人团团围住,明颜道:“皇夫向来清贵,这急赤白脸的样子可与您往日的行事不太相称,您若是一意孤行,闹出了乱子,如何向我母 皇交代。” 明鸿宇带来的人显然是他的亲卫,他褪去往日在众人面前的斯文得体,冷笑道:“只怕他等不到那时候。” 一句话彷如宣判了苏英的死期,明颜最听不得这样的话,她冲上去就要跟明鸿宇拼命。 明翼震惊于明鸿宇的变化,一个不留神,明颜便从他身后窜了出去,他没拉住,就见她直直往明鸿宇的身上撞去,大有壮士断腕同归于尽的气势。 明颜的脾气他也曾有所耳闻,以拳脚横行后宫,人送外号“打不怕”,后来拜裴将军为师,总算是有所收敛,可如今一看,也没好到哪去。 明颜完全是凭着一腔激愤,将将挨上明鸿宇便有些后悔了。 脑海中这样的念头刚刚冒出来,明颜挨着明鸿宇衣袍的一边身子先是一麻,等到她反应过来,人已经如同一块破布似的被弹了出去。 她的身子软绵绵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继而重重落地,地面尘埃四起,围在四面的侍卫面无表情,像是集体瞎了一样,唯有明翼快步过来将她扶起。 明颜抚着胸口向明鸿宇看去,她并未见他出手,可那股浑然厚重的力道却仿佛是从他身体里生出来的一般,遇强则强,连催动都无需,堪比金钟罩铁布衫。 明颜也习武,知道武学有内外之分,平素她醉心外功,觉得实用,若是从内功练起,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有所小成,还得是自己的先天条件足够。 明鸿宇有武艺傍身这她知道,可他的功夫竟然到了这般出神入化的境地恐怕整个宫中也无几人知晓,但看明翼的表情就知道了。 火光映照在明鸿宇的紫金袍上,泛起一层光泽,他行动间衣袍的边缘竟跟着无风自舞。 他缓缓而来,嘴角噙着一抹诡谲的笑容,宛如罗刹。 明颜不想承认,但她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微微颤抖起来。这种对于强者的敬畏让她又羞又恼,一千多个日夜的勤学苦练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她对上明鸿宇便如砂砾对上高山,当中横亘的岂止是一道天堑。 明翼忽然错身一步,挡在明颜身前,以自己的身躯将她同明鸿宇隔开,道:“父君,儿臣请您三思后行,侍君的性命不是小事。” 换做是谁被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也会冒火,何况是明鸿宇,他眉心一皱,探手拿起方才被挂在一边的皮鞭,熟稔地挽了个鞭花,凌空向前甩去。 明翼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明颜几乎惊呼出声,心道:“这人疯了吧,自己亲儿子也打!” 然而鞭梢堪堪从明翼颊边掠过,带起一阵劲风,扫得人脸生疼,即便是被护住的明颜也能感受到这股大力,若是这一鞭子打在人身上,后果可想而知。 这一声响亮的鞭鸣倒是把昏过去的苏英给震醒了,他气若游丝地喘息了几口,道:“皇夫何必如此大动干戈,你有仇有怨,冲我一人来便好,对几个孩子动什么气。” 明鸿宇道:“苏英侍君好大的本事,不仅自己女儿教的不济,如今又想把我儿子带歪,你们父女两如何我不太想管,今日看在太子的面上让你缓上一时半刻又有何不可。” 他收了鞭子,手腕一翻扔到了旁处,眼神越过明翼在明颜身上扫了一个来回,低低笑道:“惯说你没有脑子,关键时候倒是还能顶个人用。” 说罢人影一闪,已经踱到了门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调虎离山 明颜双脚总算着地,忙不迭回头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能不能说清楚点。” 飞鸾道:“你为什么躲在外边?” “因为明鸿宇那孙子保不齐会对我父君下黑手。” 飞鸾脚步不停,一边同明颜说话,一边凑近两边的牢房往里张望,“你想的不错,他确实有这个打算,但你待在外边于事无补,若是侥幸没有被他灭口,顶多能在日后对簿公堂的时候做个见证,可因为你是苏英侍君至亲,证词十有八九不能顶用。” 明颜算是听明白了,他这是在说她做的都是无用功。 明颜反问道:“那咱们现在做的这些便是有用的?” 飞鸾打开方才那只布包,摸出个物什,偏头冲她一龇牙,“总比你做的有用。” 明颜眯了眼睛去看,发现那是个细细长长的金属条,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 飞鸾抄起一间牢门的大锁,就用这不起眼的金属条,三下五除二将锁给捅开了。 明颜瞠目道:“你跟你家公子之前是江洋大盗来着吧?” 飞鸾不搭理她,敞开牢门,冲里边喂了一声,已经关得半疯半颠的人见牢门大开,想也不想就冲了出来,也不顾两手上还挂着镣铐,便振臂高呼:“我出来了,谢陛下恩典!” 这属于不怎么精明的,还有些就比较谨慎,即便是牢门开了,也一脸戒备地不肯出来,对于这种飞鸾就指使明颜重新把牢门锁上。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长廊中就站了七八个不是疯癫的就是想往外冲的犯人。 天牢里的犯人基本上都被用过刑,又关在牢房中,戴着手铐脚镣,无从生事。这些人大多原本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不过是做官不小心犯了事,触了明舞阳霉头,才做了阶下囚。 所以天牢之内的守卫一向不多,除却一人坐镇入口,一人安置在慎刑司,里边几乎没什么人。 而牢门外的守卫又被刚刚那一把火给引去大半,所以等到外面的人听到响动,慌慌张张冲进来,门口已经不剩什么人了。 明颜往慎刑司的方向张望了一眼,还想去看看苏英,后衣领子一紧,便被飞鸾提了起来。 她两腿离地,被迫飞檐走壁了一把,眨眼间飞鸾便带着她错开守卫,出了地牢。 整个过程中,飞鸾一直蒙着面纱,当中有那乐疯了的,还想请教他尊姓大名,以便来日相报,飞鸾便不说话,只是把明颜往前推。 她的脸可是干干净净,一点遮挡也无,至于之后事发,还指不定能牵连出什么乱子来。 他们这事做得可谓缺德,不过是拿牢里的人做挡箭牌一用,宫中守卫森严,即便是能出了天牢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时痛快,被捉回去定是罪加一等。 至于那些死都不肯出来的,才是真真明事理。 天牢这么一乱,守卫们都唯恐丢了自己的脑袋,手忙脚乱,救火的救火,抓人的抓人,也顾不得旁的了。 毕竟长夜漫漫,什么事也可从长计议,等到眼下这些忙完了,再去打点上头交代下来的事情也不迟。 想是这么想,可也就耽误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情势便陡然巨变。 即便是 最快也要一天后才能赶回来的明舞阳竟在深夜入宫,风尘仆仆,一身劳顿尚未卸下,便直奔了天牢而来。 明颜一个人在天牢外蹲点是一回事,旁边有个作伴的人又是另外一回事。本来是站在悬崖边打算殊死一搏,如今突然有人在她腰间系了条绳子,悬崖还是得跳,但心情却完全不同了。 明颜都不觉得今夜有多冷了。 明舞阳一行人声势浩大地赶来时,已迫近子时。 明颜虽是强打精神守着,却神魂剥离似的,目光涣散,头间或歪向一边,身子也跟着倾斜,然后在行将倒地的一瞬间再猛然清醒过来。 只是她支撑不过片刻,便会再次重复这一串动作。 这一群人步伐极重,踩在地面上像是不踏进三尺去不算罢休,武将们惯穿的又是皮靴,这一下子动静更大了。 明颜一个瞌睡打到一半,愣是给惊醒了。 她抻脖从枝丫中望去,便看到明舞阳走在一行人之前,蹙着眉,一副上战杀敌的表情。 明颜先是打了个哆嗦,紧接着巨大的欢喜才跟着涌上来,她一戳旁边身子始终挺得笔直的飞鸾道:“我母皇回来了。” 飞鸾眼皮一抬,松了口气,起身抱拳,行了个江湖礼数,道:“五公主,告辞了。” 只一眨眼的功夫,眼前人便蹿上了枝头,灵巧得堪比背后生了双翅膀,明颜”喂“了两声,没叫住他,心道:“这是功成身退啊。” 明颜不敢贸然现身,待了约莫有半柱香的功夫,便见苏英被人抬了出来。 明颜撒丫子就往甘泉殿跑,明舞阳一会儿少不了要去他们院子里送人,若是发现她不在,秋后算账时铁定能扒了她的皮。 奶妈一夜睡得惊醒,虽说明颜差人稍了话回来,可她怎么也放心不下。苏英侍君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却宿在东宫,前后若说没有关系,她是不肯信的。 奶妈翻了个身,偷偷抹泪,心道明颜这孩子命苦,但凡宫里能有个人帮衬,侍君又如何会出这样的事情。 正想到这里,忽而听到外面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轻巧而急促,显然是个小孩子。 奶妈从床榻上惊起,披了衣服刚走到过道,就见明颜不要命地飞奔进来,奔着自己房里就去。 奶妈低声喊住她道:“公主不是说在东宫歇了吗,怎的半夜又跑回来了。” 这个时间已经宵禁,明颜冒冒失失在宫中走动,若是被巡逻的禁卫看到,免不了要生出事端。 明颜道:“一会儿你可千万别说见过我。” 话的尾音飘来,人已经消失不见。 奶妈不明所以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今夜寒风愈凛,可当空却繁星闪烁,白日里人来人往的宫殿寂静无声,大多数人尚在酣梦之中,而那仅有的不眠之人又该如何熬过这漫漫长夜。 就在这时,院子里忽然声响大作,守门的捏着嗓子报到一半,便被人打断,一个断续的“皇”字隐隐飘来。 奶妈一激灵打了个寒颤,忙穿好外衣出门迎接。 毕竟不出人人都像她这般浅眠,奶妈第一个迎出去,刚要对明舞阳行礼,便听她不耐烦地说道:“叫人起来准备热水布巾,动作要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心尖人 明舞阳的声音不似往日清亮,的威严犹在,奶妈赶紧应着,离开时正巧余光瞥到被众人围在中间的一个血刺呼啦的人形,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这莫不是苏英侍君吧。” 明颜假装被人惊醒,揉着眼睛从里屋出来,看到这阵仗脸一下子白了,恍惚地叫了声“母皇”。 她跑回来气还没喘匀,此时只得极力忍着,深吸一口气,再憋着细细地吐出来,弄得胸闷头晕,脸白倒不是装的。 明舞阳见来了个碍事的,一边打发人将苏英抬到屋里,一边冲各屋已经忙碌起来的丫鬟小厮道:“五公主由谁带着,怎么让她一个人出来了?” 扶休虽然没有那些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但身为公主总得比旁人家的女儿娇矜些,明舞阳也知道这一套在明颜这里行不通,但管教嬷嬷总是该有一个跟在身边的。 奶妈一人主事正忙得焦头烂额,无暇顾及明颜。 自打苏英被禁足后,甘泉殿一日不如一日,发不起月例,有门路的都托人找了旁的差事,留下的不情不愿,被打发了不少,前几日又被皇夫选走一批,如今偌大一个甘泉殿,做事的竟寥寥无几。 明舞阳眉头一皱,在明颜脑顶轻轻拍了一下,道:“你回去,这里没你的事。” 苏英那么大一个人打明颜眼前过,即便是装她也该装出点什么反应来,若是真回去了,等到明舞阳回过味来,这便是个事。 明颜一咬嘴唇,“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刚刚她独自一人的时候,无论怎么急,怎么怕,愣是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可是如今见到了明舞阳,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边的委屈就是止不住,若是她再来晚一步呢,若是自己撑不到她回来呢,假设太多明颜不敢细想,但万幸的是她终于来了。 大概天底下没有不疼孩子的娘亲,明舞阳锐利的目总算和缓了几分,满身的杀气一旦松懈下来立时便显出了几分疲惫,她摸了一下明颜的脸颊,道:“你听话,回你屋里好好待着,你父君受了点伤,医治的时候需要安静,你若是这么大声的哭,吵着他可怎么办。” 明颜听话收了眼泪,抽抽搭搭地说道:“母皇您进去吧,儿臣就在这儿等着,不出声。” 明舞阳无奈,不再多说。 太医院几乎整个都被搬了过来,大抵连小儿科跟妇科的也没落下。一帮人挤在院子里或垂目不语,或三三两两小声讨论着,当中有的鹤发鸡皮,有的看起来不过而立,但这些人的表情皆是一致的凝重。 明颜混在当中听了几嘴,大致都是在说她父君这次危在旦夕,恐有性命之虞。 这些人真正惦念的实则是自己的性命,他们生怕苏英熬不过去,女帝一怒之下拖几个出去斩了泄愤。 明颜抿着唇,目光阴鸷地从院中扫过,后背一下下撞在墙沿上,她这看似百无聊赖的动作却用了几成力气,一下两下不觉得什么,时间一长,后背便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入了寅时,寒意侵肌裂骨,院中人缩着脖,抄手跺脚,仿佛脚下是滚了油的热锅一样。 屋里总算安静下来,进出的婢子脚步缓和,一盆盆泼出去的血水也渐渐清澈。 明鸿宇织就的那张阴谋巨网,还没来得及派上用场,便被扯了个粉碎。 明颜盯着自己鞋尖儿,在想今天的稀奇事。 奈何居里的那个怪人,难道真的有卜卦算命的本事?若说传信出去的人都已被明鸿宇控制,那她母皇又是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赶回来的,难不成扶休女帝不仅精于治国平天下,还练就了千里眼顺风耳? 不多一会儿,太医院的院使出来,接过一旁学生递来的绢帕,擦了擦额前冷汗,长长舒了口气,连带着一脸的皱纹都跟着舒展了几分。 众人一瞧他这样子便知道自己的脑袋暂时保住了。 院使道:“诸位今夜辛苦了,都请回吧。” 众人连连道谢,跟着奉承了几句,便乌泱泱往转身离去。 明颜从墙根处站出来,打算开口询问苏英的情况,便见走到门口的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紧接着,有率先反应过来的,忙跪下行礼,于是挤在后边不明情况的人也跟着跪下,一时间人群如浪潮一般自前往后矮了下去,当中露出一张尊贵且欠扁的脸来。 明鸿宇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敢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他换了一身白底轧金线的仙鹤云纹袍,外面披的银狐大氅好似能在灯光下泛出光泽来,他手里抄着捂手,步子不疾不徐,整个人悠闲的不像是要来找茬。 门口的人刚要通传,他一摆手,很是体贴地说道:“你们侍君如今最是需要安静的时候。” 他说起这话来脸不红气不喘,仿佛始作俑者另有他人一般。 明鸿宇行至近前,那眼角扫了明颜一眼。 明颜心口狂跳,生怕他把天牢里的事情说出去。 明鸿宇冲她微微一笑,道:“夜寒露重,五公主年纪小,经不起这样的变故,还是早早回屋里歇着吧。” 明颜不知他的来意,本能戒备起来,倏地一下站直了身体,脊背绷起。 明鸿宇却没工夫搭理她,转身进了屋里。 明舞阳屏退了其他人,独自坐在苏英身边,一只手同他被子底下的手紧紧相握。 她眉眼低垂,睫羽微微颤动,只像是个寻常人家的妻子忧心着病重的丈夫。 明舞阳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明鸿宇不请自来,柳眉倒竖,起身的第一个反应竟是按向腰侧佩剑。 明鸿宇进门时脸上端着的一派祥和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目光往下压了半分,在明舞阳的手与剑柄间扫过,道:“陛下在军中待得久了,莫不是回到家里也不能卸下戒备,方才是我不让他们通报的,失了礼数,还望陛下降罪。” 他只言片语便将明舞阳对他的敌意解释成了因为没有分清来人而产生的戒备。 明舞阳不想跟他做这些口舌之争,道:“皇夫有什么事还是过后再议吧,若你是来看苏英侍君的,人你也瞧过了,许是今日阎王心情不赖,人被你送过去,又被朕死皮赖脸给要回来了。” 明鸿宇眉头微皱,一双桃花眼的眼尾便像是垂了下来,幸而这房中此时没有旁人,他这样子如同一个向夫君撒娇的小媳妇,委屈中还带了点埋怨,道:“陛下这是在怪我手段过于凌厉,伤了你心尖上的人吗?” 明舞阳“哼”一声不言语。 明鸿宇道:“那陛下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何要这么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夜审 事情的缘由明舞阳已经在回宫后见缝插针地听人说了个大概,她乍一听只觉是个天大的笑话,但来报的人说得有理有据,条细分明,明舞阳这才意识到此事恐怕不能善了。 暖炉里的炭火哔剥作响,屋外寒风萧瑟,这屋里却暖如三春,明鸿宇随手解下大氅,搁在一旁的桌案上,大有要同明舞阳秉烛夜谈的意思。 明舞阳不想苏英受到打扰,道:“这事是真是假你自己心里清楚,皇夫也是出身名门,难道就不给自己留点脸面吗?” 明鸿宇一挑眉,变脸似的又扯出一张面皮,先前的受气小媳妇一眨眼成了个熬出头来的恶婆婆,他打哑谜似的说道:“我心里清不清楚,陛下应该清楚。方才陛下说到脸面的事情,倒是让我想起今夜前来的目的,苏英侍君承蒙陛下眷顾,却做出这样有失体面的事来,若是不即刻清断,恐让皇家蒙羞。” 他咄咄逼人近前一步,明舞阳忍无可忍道:“你聋了吗,朕说今日不议此事!” 明舞阳几乎一天一夜没有合眼,眼白中盘踞着狰狞的血丝,此时怒目而视的样子便更骇人几分。 可她的天子威仪仿佛对明鸿宇丝毫不起作用,他视若无睹地掸了掸衣袖,拿出一副为了明舞阳好的样子说道:“陛下不是也想快些知道苏英侍君到底是否忠心不二吗?” 深宫之中,常有闺怨一说,居高位者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一任芳华在这宫墙中蹉跎殆尽。那男子呢,他们就不怕长夜寂寥吗? 明舞阳恍神间,明鸿宇已经差人传令下去,将几个宫里的侍君请到此处。 “你是打算在这来个三堂会审吗!” 明鸿宇笑道,“哪能啊,有陛下您在,哪里还用得着‘三堂’。”说着,他亲亲热热过来挽住明舞阳,明舞阳咬牙一侧身,不想让他碰。 明鸿宇扑了个空,脸上笑容一滞,道:“浣儿,我纵了你这么久,你也该玩够了。” 浣儿是明舞阳乳名,她这一支中人丁不旺,长辈们或已故去,或不在帝都,平辈中她又是长子,能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少之又少。 明舞阳许久没听到旁人这样唤她,冷不丁一怔,她将别开的目光慢慢聚拢到明鸿宇身上,看眼前长身而立的男人褪去一惯的平和忍让,眉间终于透出一点英气来。 明舞阳打记事起便知道自己一生都会跟这个人牵扯在一起,这种父母之命的姻缘她抗拒不得,可少年心性又有些不服。 明鸿宇少时性子腼腆,每每对上明舞阳话还没说半句自己倒先闹了个大红脸。 明舞阳最不耐烦见他,几次到父皇那里求他把婚事退了,说那没出息的东西话都说不利索,今后怎么能同我比肩,若是有朝一日我为帝王,他在后位上岂不是要让全天下的人笑掉大牙。 明家的暴脾气大概是祖传的,老皇帝听闻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顺手抄起书案上的砚台扔了过去,明舞阳险些被砸个头破血流,十分知趣地在她爹要拿镇纸的时候遁了。 明舞阳当时不过是为了表达自己对这桩婚事的不满,话才故意说得重了些,也不知道是哪个爱嚼舌根的,竟然将话传到了明鸿宇耳朵里。 打那以后,明鸿宇每次见她都是躲躲闪闪,偶尔眼眶还透着微红。 明舞阳自知理亏,打算去说上几句好话哄哄,可一来二去没好意思开口,没过多久,明鸿宇被他父亲接回了嘉王府,两人再相逢已是数年之后的光景。 在明鸿宇身上流过的时光仿佛同旁人的不同,它像是格外亲厚地将他塞进娘胎重 塑了一回。昔日里羞涩腼腆的傻小子愣是变成了英姿飒爽的少年郎,一言一行都带着飞扬的神采,即便是混进人堆里也如鹤立鸡群,生生抓得人挪不开眼球。 久别重逢,明舞阳尚在震惊中回不过味来,便见他扬鞭策马而来,身后是正阳高悬c滚滚烟尘,那天他紫衣金冠的模样就像是烙在了明舞阳胸口。 他翻身下马,凑到近前低低地叫了她一声“浣儿”,一如小时候他追在明舞阳身后,小小声叫她的名字,而今没有了怯懦,有的只是故友相逢的亲昵。 明舞阳很难将眼前人同旧时的影子重叠,短短数年光景将他打磨得十分圆滑,纵是她也难以分辨出他的喜怒。他像是给自己织了一张厚重的网,日复一日将自己裹缠在其中,谁也休想窥见分毫。 明鸿宇的气势显然要压明舞阳一头,他难得在她面前动了怒。 此时来传话的小太监似乎感觉到了房里诡异的气氛,他只敢在门口低声说道:“启禀陛下c皇夫,几位侍君已经到了,都在花厅候着了。” 明鸿宇拢了拢袖袍,道:“陛下请吧,你一路赶回来想必是累了,这会儿正好去听听故事解解闷。” 明颜担心苏英的状况,自打明鸿宇一进门便竖着耳朵听墙脚,如今听到他们要连夜审案,待到明舞阳和明鸿宇出来,她便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身后。 明舞阳察觉不对,回头问道:“你还不快回房睡觉,跟着我们做什么。” 明颜脸上犹挂着泪痕,她两只手绞着衣角,道:“母皇,我怕。” 明舞阳一听这个火有点压不住地直往头上涌,她向四周扫了一圈,高声道:“来人,带五公主回房。” 明颜心道:“我要是走了,还不知道你们怎么编排我父君呢,我得想办法混进去。” 明颜急忙上前一步,噗通跪在明舞阳面前,道:“母皇的金銮殿上高悬着‘正大光明’的匾额,儿臣虽然学问不济,可也知道这几个字的意思。如今父君一病不起,您在儿臣眼中便如同青天,父君蒙受这样的不白之冤,却不能为自己辩驳一二,您在此时审案,岂不是要被人陷入偏听偏信的不义之地。” 明颜这番话说得半点也不隐晦,等于是指着明鸿宇的鼻子骂他是个小人,明舞阳都听不下去了,刚想出声训斥,哪知却被明鸿宇抢先了一步。 明鸿宇嘴角噙笑,道:“五公主说得有理,不如就让公主代苏英侍君出席。” 明颜的本意是想将事情拖到他父君醒来,可明鸿宇这般迫不及待的样子,简直像是要看好戏开场,一时半刻也等不了了。 明舞阳默然看了明颜一眼,冷哼一声径自往花厅去了。 厅中上座的两个位置空置着,左右下首分别坐着明慕白和明清唯。 明清唯一身素白,面如菜色,见到女帝和皇夫进来眼珠子也不转一下,多亏他旁边候着的小厮将他搀扶起来虚虚朝两人行了个礼。 明颜早就听说清唯侍君难以承受丧子之痛,身体每况愈下,一日比一日糊涂,最近连人都认不得了。 这样一个傀儡似的人虚占了一席之地,能有几分用处可想而知。 另一边的明慕白,同明舞阳一样车马劳顿还没缓过劲儿来,便给叫来了这儿。 他是武将出身,不比其他几个侍君整日里吟诗作对,儒雅风流,明舞阳每回出征都是他伴随左右,这次也不例外,他一年到头在宫里的日子没有几天,如今正不明所以地四下张望,压根就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 尘埃落定 她幽怨地看着明舞阳说道:“母皇与父君数年夫妻情谊,往日种种怎怎可一笔勾销,虽然母皇已许久不曾踏进甘泉殿半步,但父君却时常在儿臣耳边提起您来,言谈间您的音容犹如历历在目。父君生性高洁,又心念母皇一人,怎会做出此等越矩之事。” 明颜将“不曾踏进”“历历在目”这几个字咬得极重,不明所以的人听不出什么,可明舞阳却倏地一惊。 这话的暗示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明舞阳的反应像是比旁人都慢了半拍,这会儿才猛地拍案而起,怒容满面,道:“岂有此理,还不将那贱人带上来,朕倒要瞧瞧她是什么样倾国倾城的容貌!” 明鸿宇道:“宫女阿玉因事情败露羞愤而死,一头撞在了幸昌宫的廊柱上,当场毙命。” 明舞阳拿余光斜睨他道:“那还真是不巧。” 座下的明慕白算是听出点滋味来了,捉奸这种事情,若是不能捉个现形,便不足有说服力,况且明鸿宇本就在宫中只手遮天,他若是编排出点什么名堂来,岂不是轻而易举。当事人一死一伤,徒留他们这些局外人在这里能理出个什么头绪来,不过是走个过场,好治苏英的罪。 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明慕白一缩脖子,权当自己是个睁眼瞎。 明舞阳冷笑道:“死了朕就拿她没有办法了吗?这边命人去将那贱人的尸首挖出来,给我鞭尸一百!” 嚯,竟连死人也不放过! 明鸿宇微微眯起眼来,似笑非笑地说道:“死‘了’死‘了’,一个死人能知道什么,陛下余怒未消,何不拿活人出气。” 明舞阳这一怒,即便没有明说,也等于是坐实了苏英的罪名。 案子已经无需再审了。 明清唯愣愣坐着,木头人一样将视线聚焦在灯罩上的一个小点上,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想到了什么偶尔会露出一个迷似的微笑,这些人说的话他不多不少,一句也没听进去。 明慕白打了个哈欠,就等着明舞阳一声散席便回去睡个囫囵觉。 明颜干着急却使不上劲,堵在喉咙的那句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明舞阳却突然向她伸出手来,她脸上带着慈爱的神色,将刚刚明鸿宇的那句话当成了耳旁风,转而说道:“颜颜,过来母皇这边。” 明颜哪里受到过这种待遇,愣了一下,确定她叫的的确是自己,才犹犹豫豫地迈步过去。 明舞阳不知抽了什么羊角风,一下把明颜搂进怀里,她将明颜的脸按在自己胸口,一下下抚着她的后背。 明颜险些被她给憋死,只得将手抵在明舞阳腰腹间给自己撑出一点喘息的余地。 明舞阳道:“人已经依律罚了,是死是活就看他的造化,若是明日他还能留得一命,就打发去正元殿吧,朕记得那里空处挺多。” 原本甘泉殿就跟冷宫别无二致,这下可好,一竿子将人给支去正经八百的冷宫了。 明颜挣扎了几下,可是却被明舞阳狠狠按在怀里,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她叫自己过来是担心她会一冲动说出什么隐情来。 折腾了一夜,在座诸位包括明鸿宇在内都有些乏了,刚刚的好戏唱罢,明鸿宇遂了心愿就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明舞阳这样处置并无不妥,好歹是夫妻一场,若是斩尽杀绝岂不显得绝情,何况人家女儿在这,这种夫妻相残的戏码也不好 上演。 他端起皇夫的架子笑得得体端庄,道:“就按陛下的意思来吧。” 明颜本打算等到所有人离开后拼死也要跟她母皇问个清楚明白,可是明鸿宇却一直站在门口,身边的人伺候着他穿戴整齐,大氅领口处一圈雪白的狐毛簇拥着他那颗尊贵的脑袋,他笑盈盈道:“陛下路途颠簸,一路回来辛苦了,不如到我宫里喝杯酒解解乏,我新得了一坛上好的黄酒,让人用姜丝伴红枣温了,既好喝又滋补。” 明舞阳“嗯”了一声,便将生死不明的苏英跟犹如孤女一般的明颜给丢在了脑后。 明颜纵有多少话也只好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她回屋躺在床上,炭盆里的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熄了,房间冷得跟冰窖一样,明颜本来就毫无睡意,这会儿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以为一会儿便会有宫女进来添炭,结果干等也没有动静,这才想起来院子里凡是跟此事有牵连的奴才都被禁卫带走了。 明舞阳是个要强的,如今当事人一死一重伤,她正愁有火没处撒,刚好拿这几个奴才顺顺气。虽说这件事已经传扬出去,可事关皇家体统,凡是知情者一律不能留下活口。 相信不出明天,宫中便不会有人再提起这件事了。 明颜睁着眼挨到天边刚一擦亮,便一个打挺起身穿了衣服就往外跑。 奶妈在苏英房里守了一宿,又想起明颜没人照顾只得强打精神准备去明颜房里伺候,岂料刚一出门就遇到她疯疯癫癫地往外跑。 奶妈忙拦住她,“公主收收心,这会儿可不比从前,出了这么大的事,您今儿个就好好在甘泉殿里待着吧。” 明颜推开她道:“我有急事,悄悄溜出去,保证不会有人发现,一会儿我就回来。”她刚说完,身子一矮就从奶妈腋下钻了过去,一溜烟没影了。 说起来明颜跟这正元殿还颇有些缘分,她刚刚摸清这里的大门朝哪开,隔了没几天苏英便要搬进来,也不知道这晦气是不是她找的。 楚奈帛堂堂一个南焱太子爷,如今活得委实太窝囊,守门的小太监早不知跑什么地方舒坦去了,明颜顺顺当当进了内院。 此时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耳房里些微有些动静,想必是有勤快的奴才起身了。 这地方开门迎客的时候还好,明颜至少知道什么地方是正厅,现下所有房间都大门紧闭,她无所适从地站在院子里。 她正打算随便敲开一扇门问问楚奈帛在什么地方,只觉得自己后脖领子被人很是熟练地一提。 明颜惊喜地回头叫道:“飞鸾!” 一回生,二回熟,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见面了,况且他还帮过自己,明颜很自来熟的将他当成了自己人。 飞鸾眯着眼睛打量了这位形容憔悴的五公主一眼,道:“你大清早跑这来做什么?” 明颜道:“我找你们家公子。” 飞鸾冷笑一声:“昨晚的事情我家公子已经仁至义尽了,公主不会以为因为那赠出去的一瓶药,公子便要将你父君的死活管到底吧。” 明颜自知人缘不好,便也鲜少跟什么人来往,求人帮忙更是少,被飞鸾这么一说即使脸皮再厚也带了几分窘迫。 她道:“救命之恩自当没齿难忘,你家公子若是日后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只管吩咐我就是。” 飞鸾听到这样大言不惭的话,嘴角一撇,道:“公主这个想法倒是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 帮人帮到底 她一个庶出的公主,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又没有家族势力支持,唯一能依靠的人就是父亲,现在也落得个生不如死的下场,她能派上什么用场?难道拿来当小丫头使唤吗。奈何居最不缺的就是丫头,比她貌美,比她伶俐,比她长开了的丫头多得是。 明颜摸摸鼻子,也知道自己说出去的话没有什么分量。 人情往来她虽懂得不多,但多少也明白一点,即便是亲如母女夫妻,遭难时也难说能彼此扶持,更何况是无亲无故的人呢。 院落里寂静无声,唯有寒风吹得树枝沙沙作响,明颜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肚子里搜刮着说辞。 突然间飞鸾扯了她一把,几步就将明颜带到了回廊上。他们掩在一根廊柱之后,明颜刚想问个究竟,又被他一把捂住了嘴。 耳房中一个房间开了门,几个早起值班的奴才嘟嘟哝哝从里边走出来。 明颜眨眨眼睛,原来飞鸾并不想让旁人看见她。 等到几个人走远,飞鸾才放开她,指了指面前道:“你不是要找人吗?” 明颜大喜过望,推门就要进去,手还没摸到门边却被他给一巴掌拨拉到了后边,“我家公子还没起身呢,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就这么进去?” 明颜窘了一下。 她想自己在门外等到楚奈帛梳洗停当了再进去,飞鸾又说道:“公主这么早出现在奈何居若是让下人看到指不定会给传成什么样子。” 明颜心道:“你到底是让我进还是不让我进!” 房中有内外两室,这种格局明颜熟悉,一般都是主子住在里间,值夜的奴仆在外间伺候,其他宫里的房间都是打了墙,再安一道月门,晚间歇息的时候就放下帘子,可这儿就显得简陋多了,里外不过用一张屏风隔开。 里边掌了一盏灯,明颜站在这儿能看到人影映出来,像皮影戏似的。 榻上的人比她更像个娇弱的公主,飞鸾像是捏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将他扶了起来。 明颜见过下人们伺候她母皇更衣,她只需闲闲往当中一站,左右围着的五六个宫女便有条不紊地将衣饰给她佩戴齐整。有些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为了体现那份尊容。 可眼下这位却略微有些不同。 明颜想起了苏英。 她先前还不懂事的羡慕过他只需躺在那里,所有人都围着他转。苏英只是苦笑。 奶妈一向对她温声细语,听到这话,头回把她叫出去训斥了一顿。 她说:“公主这不是往你父君的心窝上扎刀子吗,他念你童言无忌不能说什么,回头只能自己难受,好端端一个人只能躺在床上,公主可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当时不明白,如今却能体会到一点父君的难处。 明颜连带着楚奈帛的那份也一并感慨起来。 楚奈帛听到小姑娘一个人在外边长吁短叹,问道:“你刚刚训她了?” 飞鸾白眼一翻,道:“心里不痛快就说了几句,公子你何必要多管这些闲事。咱们根基不稳就先伤了元气,这一回送信出去若是引起上头人的警觉怎么办。” 楚奈帛接过拐杖,撑起身子,身形微微晃荡了一下,飞鸾眼疾手快将他扶住,就听他说道:“这一回咱们做的值当。” 飞鸾不明所以,他很想回一句“您走眼的时候还少吗”,不过到底没有那个胆子,只能低头默不作声将他扶了出去。 明颜目光微亮,不待楚奈帛坐定,便道,“多谢公子昨夜搭救,只是还有一事相求,望公子答应。”接着她便将昨晚会审的事情挑挑拣拣地叙述了一遍。 之所以有所删减是因为楚奈帛毕竟是个外人,他虽然知道事情原委,但个中细节却没有必要知道的太多。 楚奈帛放下拐杖,将双手拢进袖子里,两眼一弯,道:“这样明显的事情,连我都听得出破绽,陛下乃当世明主,怎会不知,我看公主也别再强求了,这明摆着是陛下不想管这档子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皇夫,你来求我也是徒劳,我是略懂一些卜卦占星之术,可也改变不了陛下的心意。” 若真是这样那明颜也用不得这么折腾了,她忙道:“这不是瞎编的!” 楚奈帛兴味更浓,挑眉道:“哦?你又是如何知道?” 明颜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亲眼所见。” “呵,这可就更奇怪了,如此说来你父君也不算冤枉,你找我又有何用?” 明颜下意识就想分辨,可话到嘴边硬生生又给咽了回去,只能把自己憋成了个大红脸。 祸从口出这个道理明颜还是懂的。 明颜眨眨眼睛,里边竟因为用力过猛泛起了晶莹的水珠,她被自己呛得够呛,只能在一边不着痕迹地缓着气,思量该怎么说。 岂料楚奈帛突然高深莫测地笑了起来,双手在袖里又拢了拢,道,“公主说的我似乎隐约能明白一点,我虽尚未娶妻,但个中情愫倒是略微有体味。”末了他又叹道,“陛下也是女子” 明颜看他这笃定的样子又惊又疑,心道:“我说什么你就明白了?” 他挥手让飞鸾退下,房中只余他二人大眼对着小眼,连日来明颜的头上像是顶着块如影随形的乌云,一会儿电闪雷鸣,一会儿狂风骤雨,她能撑到这个时候已经是极限。 楚奈帛的眼睛黑白分明,晨光越窗而入,洒在当中,生出灼灼的光华来,明颜有点羞愧地揉了揉干涩发疼的眼睛,知道自己此时的形象一定没眼看,难得这位落难的太子爷还能这么从容的对着她笑出来。 明颜想接着他刚刚的话问个清楚明白,他却仿佛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说道:“夫妻总会有小吵小闹,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原来一条人命在他眼里不过是小吵小闹,明颜心道:“你这是没辙了,编瞎话来哄孩子的吧。” 她扯身就走。 楚奈帛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眼见就要到腊月,女帝寿辰加上新年,若她心情好来个大赦天下也不是不可的,说不定苏英侍君同我做不了多长时间的邻居就会回去了。” 明颜脚步一滞,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这件事情的始末她母皇再清楚不过,即便是为了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夫妻情谊,她也应该放他一马。 明颜回身敷衍地朝楚奈帛一拱手,道:“多谢。” 眼见着她身影消失,飞鸾才从回廊外拐了进来,道:“什么态度。” 另一旁,几个禁卫正在顶着寒风如火如荼地鞭尸。 明舞阳修整了小半天,脸上的憔悴去了大半,她像是不解恨似的,一定要亲自督导他们行刑。 尸体仍在乱葬岗里,大概是被野狗给啃去了半只手臂,明鸿宇陪在一旁,只看了一眼就轻轻别过头去。 明舞阳见惯了这种场面,无所谓地清清嗓音,道:“给我打。” 禁卫们不明所以,只是埋头执行命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章 开膛 之前还在宫中长势颇旺的谣言像是一夜间被连根拔起。 尸体已经冷硬如冰,然而挥鞭的几个禁卫人高马大,一鞭下去,能把地面甩出道裂隙来,没几下,那尸体上下便找不出一块好肉来了。 明舞阳犹不解气,上前一步拔了禁卫的刀,明鸿宇大惊失色,忙拦住她,“陛下,你这是做什么!” 死者为大,明舞阳今日来这么一出已经有损她的英明了,若是再任由她把这尸体大卸八块,那岂不会让她落个暴君的骂名。 明舞阳哪里听得下这些劝告,挥手将他隔开,“今天谁也别想拦我。” 明舞阳宰人的手法娴熟,她用脚尖将尸体翻了个个,将刀尖从她咽喉处直直插了进去,然后腕上用力,连同褴褛的衣衫并皮肉一刀划开,腥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不少定力不足的脸色都绿了,一个禁卫率先忍不住跑到一边吐了起来。 明舞阳却气定神闲地用刀尖在她肚子里挑挑拣拣,仿佛嫌她死得不够透一样,忽然,她“咦”了一声,道:“她不是撞死的吗?撞死的人脑浆迸裂,可是于肺腑却无伤,这人的肝脏却发黑变脆,比其他脏器受损严重得多。” 明鸿宇奇道:“陛下还精通医理?” 明舞阳喜欢舞刀弄枪却也好文,脱下战袍换上罗素裙临窗远眺也是能出口成章的主,闲来无事看几眼医术兴许就记住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明舞阳目光落在明鸿宇清俊白皙的脸上,道:“总是行军打仗,总要多知道些,万一哪天能用得到呢,皇夫说是吗?” 她这一番话将明鸿宇的腔调学了个十足十,阴阳怪气起来一点也不亚于他。 随即明舞阳将人一卷踢到一边,“算了,死都死了。” 这一句话轻轻吐出来,却重重落在明鸿宇心头,他抬头正对上明舞阳的目光,她脸上带着笑意,却未达眼底,硬生生的,像是生怕旁人不知道她在假笑。 圣旨上只说是苏英搬入冷宫,明颜是不用跟去的,她却执意收拾了个小包袱背在身上,任奶妈怎么劝也不肯拿下来。 明舞阳体恤明颜年幼,一屋子的人都清了出去,唯独留下奶妈一人,新拨来的宫女太监还没到位,整个甘泉殿中就只有三个人一条狗,当中还有一个昏迷不醒。 明颜道:“奶妈你就让我去吧,父君现在伤得这么重,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我要是也不在身边,他可怎么办。” 奶妈道:“我的主子啊,不是老奴不肯答应,陛下的命令不是儿戏,冷宫的主子至多只能带一个随身伺候的人,你父君还是陛下开了恩才拨了两个小太监照料,那地方哪是您说进就能进的。” 明颜吐舌,心道:“那我也去了好几次。” 来请苏英移驾的人足足有十几个,以往也就是随便来两个人,将犯事的主子并铺盖一卷送过去了事。可苏英至今仍在昏迷之中,陛下又撂了狠话不许他死,于是办事的人也不知该如何处置,只能小心伺候着。 明颜跟着送了苏英一程,路过闲花阁时瞧见明舞 阳同他们隔了一条长廊正往明玥宫的方向去,明鸿宇落在她几步之后,两个人的神色看不出什么异样,却又处处透着不自在。 明颜顺着他们来时的方向看去,很奇怪,往下越走越偏僻,就快到了乱葬岗,即便是逛园子也逛不到这种犄角旮旯里来。 明舞阳也注意到了这边,眼风一扫,目光在被抬着的苏英身上顿了一下,又快速挪开了。 领头的太监当即停下遥遥冲明舞阳行礼,恭送一行人远去。 明颜正经书读的不行,话本却看了不老少,苏英在甘泉殿好歹还有名分有仆从有护卫,如今落到这般田地,只吊着一口气不说,身边的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若有心怀不轨的做点什么手脚,可比之前容易多了。 她日防夜防,心简直要操碎了。 飞鸾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她身旁,问道:“五公主这是瞧什么这么出神?” 明颜被这声音吓了一跳,险些从墙头栽下去。 她不能自由出入冷宫,每日的探望都有时间限制,便改了道来楚奈帛这,爬上墙头正好可以将苏英院子里的情况尽收眼底。 明颜此时正手脚并用扒在墙上,飞鸾的姿势就比她好看多了,负手立着,风吹来,他的身形还微微晃动,看得人心惊肉跳,但他却满不在意,如同墙头立着的一根柔韧的草。 “看不出五公主还挺孝顺。”飞鸾恨不能将这个碍事的家伙给扫地出门,可楚奈帛却一定要他上来看看,问问她渴不渴,饿不饿,看累了还可以到屋里歇歇。 明颜叹道:“我父君已经醒了,可是这几天着实难过,我去的时候他强颜欢笑,可我知道他身上疼得紧,说话都说颤的。” 这些话她平时没有人说,明羽明湛之类的不消说,奶妈如今也不年轻了,忧心的事情想来也不会比她少,她说这些不过是给大家徒增烦恼罢了,只能闷在心里慢慢发酵。 她见飞鸾没有反应,便洪水泄闸似的,找到了个发泄的出口,“这地方离四壁透风也差不多了,缺医少药的,我父君也不知道能撑几时。” 明颜叹了一声,带着与她年纪不相称的沧桑,惹得飞鸾轻嗤了一声:“亏得公主还日日待在这里看呢,我瞧你也没瞧出什么有用的来。” 明颜道:“什么?” 正巧这时有个御医带着两个医士来给苏英换药,飞鸾指着走在最前的御医说道:“陈御医,前任太医院院使的长孙,擅长外伤,大有他祖父当年风范,你父君用的可是蜀地的聚元丹吧,据说当中最重要的一味药十年产不出一两,可谓千金难求, 公主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不亏心么?“ 明颜惊呆了,眨眨眼睛,反应过来的第一句感叹不是“母皇这回下了血本”,而是“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这些东西她一个土生土长的扶休人都没看出来,他是怎么知道的? 飞鸾清了下嗓子,道,“自己孤陋寡闻还怨得着别人了?”说完他便乘着一阵风飘飘然落了下去。 明颜讨了个没趣,也跟着手脚并用地爬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章 没人要 明鸿宇生怕火候不够似的,接着道:“我听说苏英侍君少时跟鲁国公一起读过书,两人形影不离,要好得紧。” 明舞阳截口打断他,“当年的事情你也不是不知道,苏家出事时鲁国公还不是冷眼旁观,如今他们也只是表面交好,若说没有罅隙,那是断不可能的。” 明鸿宇笑道:“那个时候不帮,是因为自身难保,如今要帮,也不过是各取所需。” 明舞阳上前一步想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如果什么都知道了,你猜他还会不会乖乖待在你身边?”明鸿宇轻轻歪头,嘴角上扬,露出一小截白牙来。 明舞阳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她盯着明鸿宇,一字一顿道:“你敢说试试。” 烛火跳动几下,将两人的身影交叠着映在墙上。 明鸿宇轻轻笑了,“已经晚了” 明颜穿得花团锦簇,平日里的假小子气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凑近了还能闻见香喷喷的味道。 她望着外边炸起的烟花,低低叹息一声。 奶妈笑道:“公主多大个人,怎么也学会唉声叹气了。” 明颜:“父君一个人在正元殿会不会孤单,为什么我们不能去看他?往常还能每日探望,为什么唯独今日不可?” 奶妈指尖的针来回在锦缎上翻飞,她一边做着活计,却也没耽误跟明颜说话,“今个儿不同,这么喜庆的日子,兴许是怕冷宫的寒气冲撞了公主您吧。” 只是今日不见,怕是要有许久不能相见。 今早明舞阳下了圣旨,让明颜他们几个小辈跟着明慕白去祖庙打醮。 她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宫,巴不得能出去长长见识,于是临走前郑重将苏英托付给了奶妈。 “父君喜欢吃什么你就给他送去,要是他无聊,就让九斤去陪陪他,哦嬷嬷,正元殿里狗是可以进去的吧?” 奶妈笑道:“公主放心,我指定帮您好好看着侍君。” 明颜离开那天,天光放晴,照着许久不曾化去的积雪。 她在心里筹划着要怎么将这一路的见闻说与苏英听,当所有人都忙着赶路的时候,她恨不能一颗脑袋上前后左右都生出眼睛来,将眼前景色统统印进脑子里。 明翼c明羽各自乘一辆马车,到了明颜这就需得跟明湛挤在一块,马车走得极缓,一点也不怕庙里的祖宗们等得着急。 明颜身边象征性地带了几个她不怎么相熟的丫鬟,而跟着明湛的则是那个直眉愣目的侍读。 大概明慕白是为了显示自己的高风亮节,才特地让他儿子跟人同乘一辆车,明湛的屁股上从来都跟扎了针似的,坐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得起来蹦跶两下。 于是明颜这个车厢中唯一的活物就成了他取乐的活靶子。 他戳戳明颜的肩头,明颜正掀着轿帘往窗外望,不搭理他。 明湛突然喝道:“哎呀妈,冻死我了,你能不能把帘子放下来,你看这车里的炭火都快被冻灭了。” 明颜拿大眼珠子瞪了他一眼,权当他刚刚放了个屁。 明湛不干了,探身过来把帘子直接拽了下来,这样一来,他便跟明颜坐了个面对面,贱兮兮看着她。 这厮已经无聊到“既然你不跟我说话,那我们吵吵架也好”的程度了。 /> 明颜今天心情不爽,一个字也不想说,她起身就要下车。 既然仆从们走得,那她也走得,怎样都好过跟这讨人嫌的东西在一个空间里。 明湛看出她这苗头,一歪身子挡在住了半边门,道:“怎么?好好的公主不做,非要下去跟一帮奴才凑热闹,在车上陪哥说说话不好吗?你是不是一天不做点有失身份的事,这一身骨头就贱得难受。” 明颜冷笑道:“你尊贵,所以这么大了到哪都得有个二傻子跟着,生怕你被人坑蒙拐骗了去。” 明湛蹭地一下坐直了身体。身为皇子,仆从成群不是什么稀罕事,可他父君不知为什么想不开,偏偏安排了这么一个人,到哪都是直愣愣一戳,三脚踹不出个屁来,因为这个他没少遭人嘲笑。 明湛:“那也总好过你没人要!” “没人要”三个字猛地戳了明颜心口一下,她的拳头下意识就攥紧了。 他们俩干架无数,都熟知对方的套路,明湛基本也是话落的同时就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可没料到明颜僵直的脊背却缓缓松懈了下来,“我父君是在冷宫不假,可母皇如今还好端端的,三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明湛脑门瞬间布了一层虚汗。 被明颜这一诈唬,明湛总算安稳了半路。 明颜索性也不再去触他的霉头,抱手闭目养神,方才那三个字不知为什么总在明颜的脑子里一圈圈溜达,挥之不去。 出了城,往东郊去,突然下起雪来,鹅毛般的雪花洋洋洒洒,将前路铺成一片银白。 明舞阳站在门前,猩红的大氅上雪积了厚厚一层,她站到两腿麻木,已然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良久,从里边传来一个中气不足的声音,“进来吧。” 明舞阳指尖微动,腿差点没抬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微微活动四肢,又抖落压在肩头的雪,这才迈进门去。 苏英盖了几床被,脸上却仍透出一种仿佛冷到极致的青灰色,他眼睛盯着天花板,全然不在意房中多了个人。 明舞阳轻唤:“苏英” “陛下可知道我想起了什么?” 明舞阳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也乖顺地接了下去,“什么?” “我想起了和兴城的冬天,从入冬到初春,那里整个冬季都在下雪,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小孩子们可以不去学堂,农民不必播种,就连边关的战士也因为大雪封城可以好好休整。我来到凤凰城就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这是第一次。” 明舞阳没到过和兴,更没在那里过冬,对于苏英的描述,她只能想象出个大概,但见苏英正在兴头上,便不想打扰他的兴致,只低声道:“哦。” “不知陛下何时能开恩让我回故乡看看?” 明舞阳皱起眉头,道:“你是知道的” 不待明舞阳说完,苏英便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当然知道,我前脚出了宫门,说不定后脚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回去是奢望,即便是死在那里都是奢望。” 除夕刚过,满园的喜气还未消散,他却在这边左一个“死”右一个“死”,明舞阳道:“咱能不说这个么?” 苏英的眼珠这时转动了一下,偏头将目光聚焦到明舞阳身上,奇怪道:“不然说什么?” 十年夫妻,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章 死间 第26章 死间 明舞阳道:“我知道你怨我,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我纵着自己的性子来,总以为没事,却不曾想他连这个都要插手。” “哪个?陛下宠幸谁吗?”苏英笑道。 明舞阳一怔,苏英轻描淡写就戳到了她的软肋,一点也不在乎她疼不疼。 “陛下是九五之尊,当朝天子,行动却受人限制,若是说出去,怕是没人会信吧。” 苏英向来都是一派谦谦君子的模样,只是君子偶尔卑劣起来,也丝毫不逊色。 他像是手执一柄利刃,贴紧了明舞阳的肌肤将那些陈年的旧伤疤一点点掀起来。 明舞阳终于忍耐不住,道:“你都知道了?” 苏英支撑着从床上坐起来,简单的一个动作被他搞得惊心动魄。明舞阳想上前帮忙,看到他坚定的神色又退了回来。 这可能是他最后的尊严,她不想连这点权利都剥夺去。 苏英喘息着靠在床头,道:“我原是不信的,只要你不同我亲口说,他们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 明舞阳倏地一颤。 “我一直都以为是我父亲不好,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苏家两朝为臣,自当明白这个道理。在那封抄斩的诏书到来之前,我毕生所愿便是有朝一日学有所成,像父亲一样报效君王。可谁知道他做什么不好,偏偏当了反贼。 “人固有一死,却莫不贪生,那时我虽愧对于你,可能同你厮守,也是大幸。如今想想这苟且偷来的几年,大半时间活得身不由己,说不想说的话,做不想做的事,现今这个样子更是什么也做不得了。 “我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要背着‘罪臣之后’四个字,可你们却告诉我错了,我苏家一家的性命不是丧在我父亲的狼子野心之下,而是丢给了天子的薄情寡义。我所要效忠的君王,拿人命当做蝼蚁,你看看那通往须弥宝座的石阶,怕不是用忠义之士的血肉筑成的吧。” “苏英!” 苏英透过朦胧的水雾看向明舞阳,惨惨一笑,“站在这的,是我的王,还是我的妻?抑或是我杀父灭门的仇人。” 明舞阳像是在两军鏖战的沙场上突然坠马,混入汹涌的人流中,被千人踩c万人踏,终至体无完肤。 这是她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那时她刚刚荣登大宝,朝局动荡,面前是等着看她笑话的一干臣子,背后是虎视眈眈觊觎皇位的太后,她身边尚能一用的人唯有明鸿宇。 太后不是她的生母。先皇在世时她一副温良恭顺的模样,对她也是百般疼爱,可怜她爹的尸体还没凉透,那老妖婆就像是生生从自己脸上揭了一张人皮下来,亮出了早已安插在朝中的暗桩。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人算计了。 太后可能是前半辈子自我压抑得有点狠了,突然间改天换地,便如同脱缰的野马似的,撒着欢儿折腾——凡是明舞阳看 上的人她统统不准用,凡是明舞阳要颁布的法令统统要驳回。 明舞阳一开始以为自己毕竟是一国之君,后宫不得干政,还能任她折腾出个花来不成? 然而遗憾的是——还真能。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明舞阳站在高位举目四望,这才发现所有人都同她离心离德,她的决定得不到附和,她说出去的话就像是沉入湖中的石子,扔出去就只有“噗通”一声跟一圈圈荡开就散的涟漪。 明舞阳这时候才感觉到害怕。 明鸿宇出了个主意——既然太后想反,那就让她反得彻底。 或许太后一开始只是想在年轻的帝王那里取得绝对控制权,做傀儡的操纵者总是比当个颐养天年的老人有趣多了。然而随着权力的膨胀,不轨之心便如嫩芽一般萌生。苏英的父亲就是明舞阳找来为这棵嫩芽浇水施肥的人。 明舞阳反其道而行之,不但不肯将它扼杀,反而要精心呵护,催促它快些长大。 总有些自以为聪明的人会死在自己手里。 苏英的父亲为官数年,政绩平平,唯一能拿出手的是几本在凤凰城都被人争相传阅的诗稿。 明鸿宇说这个人“满腹诗才c文思奇巧,尚可一用”。果然,他初到京城就仗着这点能耐在太后一党中混得风生水起,一张巧嘴“起死人c肉白骨”,将一帮自我膨胀到极致的大傻子哄得团团转——以为女帝年幼无知c皇宫大内的禁卫军不过是扮家家的道具,而逼宫就像是砍瓜切菜一样简单。 很快,他们就按捺不住了。 这一仗,明舞阳站在了正义的一方,她一面痛心疾首地流着泪,一面将太后的亲侄子送上了西天。至此,太后大势已去。 而后是漫长的清算。 那段时间官员们每日上朝都会见到新面孔,站在前后左右的人或许都同昨天的不一样,而刚刚还笑着跟自己打招呼的人很可能下一刻就被拖出去斩首。 做官成了高危职业,就连削尖了脑袋想出人头地的寒门学子也突然间少了起来。 明舞阳以为苏大人劳苦功高,理应加官进爵,明鸿宇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我以为你点头同意时就知道这里边的规则,除了你我之外,苏维澜是仅剩的知情者,这盘棋已经下到这个地步,难道你能放心他活在世上?” “我们不出手,他就得被牵连进谋反案里,可明明是我们让他这么做的。” 明鸿宇笑道:“陛下熟知兵法,五间之一乃为‘死间’,苏大人为国之大义捐躯,虽不能流芳百世受万民敬仰,却也会铭记于陛下心中,也算死得其所了。” 明舞阳目瞪口呆,可在震惊过后,她不得不承认,这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苏英说的没有错,架稳她这方宝座的,是无数义士的鲜血与身躯。 明舞阳叹息着抹了一把脸,发现满手冰凉,眼泪还在扑簌簌往下掉,可她却无知无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章 心死 苏英道:“你留着我,是因为愧疚吗?” 其实他们认识得更早些,那时候明舞阳并不知道苏英是谁。 夏夜的渭水河畔荡漾着歌女靡靡的嗓音,画舫的灯光映照在河面,如同在水中也勾勒出了一个偎红倚翠c脂粉环绕的世界。 明舞阳那阵子得了个营生,日日都要装得二傻子一样,旁人说什么只管回答是和不是,不能用这俩字作答的问题统统甩去一句“不知道”。她兢兢业业地扮演着昏君,所以偷偷溜出来花天酒地更是必不可少的功课。 她一路上招蜂引蝶,好不容易消停片刻,一抬头又瞧见了酒家小楼上凭栏远眺的白衣公子。 他举杯敬明月,脚下踏着凡尘,却像是跳脱三界之外,不沾染世俗中一分一毫的浊气。 明舞阳摩挲着下巴啧啧赞叹:“真是俊。” 护送的侍卫一见女帝这表情就知道要坏事,果不其然,她转身就差人去打探虚实,还分析的头头是道:“他既然与明月共饮,就说明是孤身一人,独酌虽多了几分意境,可也少些趣味,朕此时邀他把酒言欢,岂不快哉。” 侍卫:“”呵呵,您说什么都是有理的。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被一股脑从箱子底下倒了出来,明舞阳脑仁涨得生疼,险些站不稳。 她掩着面,缓缓蹲下来蜷缩成一团,什么天子尊严,统统见鬼去吧! “苏英,我知道这些年你过的不好,我尽其所能,还是让你变成了这副样子。可我能怎么办?我只是想让你活着啊,哪怕只能远远地看着你,不能同你说话,不能同你笑,只能对你横眉冷眼,甚至对颜颜也不能表现出一点亲热的样子,可只要知道你还活着,我就知足了。”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跟他私定了终身,奔赴天涯再不回头。 苏英眼中没有一点光泽,他木然望着床顶的纱帐,缓慢却坚定地说道:“苏英但求一死。” 七天的祭祖期一到,所有人都恋恋不舍,唯有明颜早早打包好行李在马车上等着。 庙里的日子虽然也无趣,可总好过宫里千篇一律的生活,除了诵经念佛之外,若是有心,总也能寻出些乐子来。比如偷偷溜去后山林堵只冻傻了的野兔子,七手八脚地抹上黄泥烤了吃。 明颜怀疑慕白侍君来时可能没睡醒,愣是将一天的路程磨磨蹭蹭走出了两天半,这会儿回去倒是养足了精神,快马加鞭,也就用了大半天功夫就到了内城。 跟着赶路的宫人侍卫个个喘得脸色发白,只有明湛身边的那根“木头桩”面不改色,仍是直挺挺地戳着,脊背弯都不带弯一下的。 明颜撩开车帘,发现天比来时阴得更重了,乌云压在头顶,像是下一刻就会从天上直直坠下来,砸出个惊天动地的响动来。 长长的宫道上极安静,只有他们这队车马行人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明颜不曾出宫,不知道连接宫里与宫外的,竟是这样一条几乎可以称得上阴森的路。 甘泉殿的大门敞开着,明颜到了近前无由来心中一阵狂跳。 她刚一踏进去,奶妈便顶着两颗红肿的眼泡,噗通在她面前跪下。她一个劲儿把自己的脑袋往地上撞,不像是磕头,更像是自残。 明颜心里咯噔一下,扭头就往正元殿跑。 被打入冷宫的苏英是跟甘泉殿没有任何瓜葛的,即便是死,也只能在正元殿发丧。   ;按理说也就是一口薄棺材埋了了事,明舞阳却发了善心,虽然他不能进皇陵,自家的祖坟八成也是回不去的,可丧事还是要办得体体面面。 于是整个正元殿都被布置成了灵堂的样子,全然不顾这里边住着的活人。 灵堂中只有明舞阳一个人,她塌着肩,从来都挺得笔直的腰杆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支撑,整个人看着有种摇摇欲坠的危险。 明颜慢慢走过去,轻声喊了句“母皇”,明舞阳被吓了一跳,回身看到是她,脸上才挤出一点点笑容。 明颜大概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像苏英,尤其是她垂目不说话时,冷冷清清的样子简直如出一辙。 明舞阳不自觉就伸出手来,她想摸一摸这张自己只敢在梦里相对的脸。 当看到正元殿挂着的白幡时,明颜就知道自己真的无依无靠了,恐惧和悲伤一股脑涌上来,说不清是谁压过谁,在搞不清状况之前她不敢轻易地哭。 要是能找个地方靠一下,把满心的苦楚倾倒出来,那该多好。 明舞阳这个动作让明颜绷紧的神经松弛了一下,她顺势就走过去,要靠进明舞阳怀里。 可就在明舞阳的指尖将将碰到明颜时,她却如同大梦初醒似的,一把推开了明颜,神情陡然冷峻起来。 明颜踉跄了一下,她的脸颊上还残留着明舞阳指尖的凉意,这股冷像是浸透皮肤,无孔不入地钻进了她的筋脉血肉里。 原来她这么讨厌自己。 明颜绕过明舞阳,在苏英灵前跪下。 这一跪不知是多久,她哭哭停停,眼前的景物也开始模糊。 寒风穿堂而过,周围已是漆黑,她这才迷迷糊糊地发现自己从白日跪到了夜里。 明舞阳已经走了,与她相对的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牌位,它不会冲她招招手,露出个粲然生辉的笑容,问她“饿不饿,冷不冷”。而那个会这么做的人已经尘归尘c土归土,再也回不来了。 明颜想到这,正哭得投入,突然间一阵天旋地转,她整个人大头朝下,一下换了个好有难度的姿势。 明颜前一刻还悲痛不能自已,后一刻就被这无礼的家伙给激得怒火冲天,她一拳砸在那人后背上,喝道:“你做什么!” 飞鸾好似长了一身铜肌铁骨,这一拳打上去跟挠痒痒似的,他把明颜提起来扛在肩上,道:“你消停点,把人招来了我可不管。” “你有病吗,哭丧你也管。” 飞鸾:“我没病是肯定的,旁人有没有病我就不知道了,哭也得有节制,小姑奶奶你跪了一天了,水米未进,这会儿感觉还不错?” 他说着足底生风,三下五除二就绕过墙头,将明颜带去了奈何居。 那个“有病”的人正坐在厅里等着。 他单手覆在左腿的膝盖上轻轻揉搓,脸色白得有些不太正常。 明颜被飞鸾往地上一扔,很配合地直接摔了个马趴。 楚奈帛隔着十万八千里,心疼的“哎哟”一声,飞鸾却是连个扶人的意思也没有,拍拍手站一边去了。 这对奇葩主仆关心人的方式还真特别。 明颜这会儿才觉出自己手软脚软,浑身都使不上力气,眼睛大概是肿的惨不忍睹,连带着视野都跟着小了一圈。 她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攒足劲儿才撑着身子站起来,问道:“公子找我有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章 被咬 掌风掠过,紧接着是明羽变了调子的惨叫,明颜的脸上倒是完好如初。 原来九斤见明颜吃亏,伸长脖子一口咬在前来“行凶”的明羽胳膊上,它发了狠,咬住便不松口,眼睛死死瞪着明羽,大有要从她身上薅下块肉来的架势。 明颜自己挨上一巴掌倒无所谓,这已经是见怪不怪的事了,可她见九斤咬了明羽,脑子“轰”一下就炸了。 “九斤!松开!”明颜喝道。 明羽额前瞬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她将下唇咬得青白,另一只手揪着九斤的后脖颈死命往后拽,企图把这颗狗脑袋从她的胳膊上给揪下来。 明颜:“你先撒手,你越是这样它越不会松口的。” 明羽的哼哼声只能从牙缝里挤出来,后边站着的宫女太监都看傻了,一时谁也没反应过来要上前帮忙。 明羽将信将疑地慢慢松开了手。 明颜摸了摸九斤的头,让它知道这会儿已经安全了,九斤这才肯松口。 犬牙从皮肉中剥离,明羽疼得一个踉跄,几乎又要失声吼出来,硬生生被她自己给憋了回去。 血水从四个窟窿里汩汩往外冒,这会儿有个宫女率先反应过来,“嗷呜”一声扑过来,捧着明羽的胳膊就开始哭,“公主这可怎么办,这大胆的杂毛畜生竟然敢伤了您的玉体。这这以后是会留疤的吧。” 不愧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小宫女这句话很好的起到了煽风点火的作用。 明羽一个未出阁的公主,浑身上下没有一个零件不金贵,留疤就等于是毁容,即便是在胳膊上也不行。 明羽似乎已经能预见自己雪白的胳膊上赫然横着几块丑陋的疤痕,现在已经不单单是疼这么简单的事了。 明羽喘了半天,才勉强说顺一句话,她指着明颜说道:“把这畜生给我弄过来。” 明羽身边带的人不多,小宫女们一见对面站的是号称“打不怕”的温容公主,面面相觑,哪个也不敢上前。 明颜心道赶紧趁这个工夫溜之大吉,只是还没迈开步子,便听明羽说道:“你们这群废物,我让你们拿下的是那条狗!” 几个人忽地了然,公主不能动,但公主的狗他们动动还是无妨的。 明颜将九斤往怀里紧了紧,“你们想干什么?” “回五公主,您的狗刚刚伤了我们主子,总是要给个说法吧,我们主子宽宏大量,不同您计较,但这这条狗恐怕是得留下了。” 这人真是好笑,她自己非要冲过来打人,还怪得着狗咬她? 明颜道:“不给。” 明羽的血染红了半条袖子,她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神经,不去治伤,非跟她死磕在这。 明羽看了她身边的这帮废物一眼,道:“就算我今天弄不来你这条狗,可你仔细着,我就不信你能天天跟它在一块,这个梁子咱们算是结下了,等我弄到它,可就不是这么痛快了。” 明羽的眼睛在九斤身上毒辣地剜了一眼,接着说道:“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觉得我不敢把这事捅到母皇那里,可你得知道,母皇日理万机,料理这些大小事务的可是我父君,我被你这条疯狗咬成了这样,你觉得他会就这么算了么?你今日把狗给我,我消了气也就算了,可若是闹开了,责罚的就不单单是这条狗了。” 明颜没想的那么长远,听见明羽把一干利害关系剖开了摆在她面前,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九 斤好像无端就重了许多,她险些抱不住。 明颜道:“你在宫中私燃禁物,闹就闹,我还怕你不成。” 奶妈在身后轻轻捅了一下她的腰窝。 明羽冷笑道,“我就是放了怎么着吧,谁看见了,谁能证明,证物呢?恐怕早就不知道飞哪个犄角旮旯里了吧。”她将自己的胳膊举起来横到眼前,“可是这个就不一样了,伤就在这,一看便知,你说到时候母皇和我父君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明颜从头冷到脚,她抱着九斤连连后退,方才张扬的爪牙像是一下子萎靡了,“不,不行,你不能把它带走。” 明羽在这种境况下竟还能弯起眼睛,她扯出一个皮肉不相连的笑容,道:“也可以,你求求我,我还从来没听你服过软呢。” 即便是被揍得最狠的时候,明颜也一直是昂着头的。她就像根韧劲十足的柳条,即便被对折成了两截,也从不肯折断,只要你稍一松懈,她便能趁机弹回原状,简直让人压根痒痒。 明颜在一天中接连受了许多打击,末了还摊上这么一档子事,她觉得自己真是天底下头号的大倒霉蛋。 她自己遭罪不要紧,九斤有什么错呢。 明颜正想着怎么服软,是该叫声“姐姐我错了”还是直接跪下来了事。 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的,明羽本来就是她长姐,跪一下也无所谓,又不会掉块肉。 忽然,明颜觉得怀里一轻,奶妈竟从她身后伸手将九斤给拎走了。 她一直防备着明羽的人,压根没想到最后下手的竟是自己人。 奶妈朝她摇了摇头。 明颜立刻就懂了她的意思。 在奶妈眼里,九斤不过是只畜生,可她却是主子。她怎么可能让主子因为一条狗被人抓住了把柄。 奶妈拎着九斤的后脖颈,九斤像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处境,起初还挣扎几下,可没一会儿就安静下来,只是拿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明颜。 明颜抓着奶妈的袖子,眼泪到底没忍住,“嬷嬷,父君不在了,这是他唯一留给我的念想了,只要看着九斤,我总能想起我们以前的时候,我求求你了,大姐让我做什么我做便是。” 奶妈厉声道:“请公主收起眼泪,这不是该哭的时候,过往种种,当断则断,公主没做错什么,又何须认错服软。” 九斤到了小太监手里,立马缩成一团。 明羽道,“做主子的若是用得着,就算这些下人也需得心甘情愿地奉上性命,更何况是一条狗。”她微微扬起下巴,瞥了一眼奶妈,道,“以后烦请这位嬷嬷多教导教导我妹妹。” 奶妈垂下的手紧握成拳,她声音有些发涩,屈膝在明羽面前行礼,道:“老奴有一事恳求凤仪公主。” “说。” 奶妈飞快地扫了九斤一眼,又低下头,道:“您怎么处置这条狗无所谓,只是请您别当着五公主的面,她还小,见不得” 奶妈的话音未落,只见明羽一闪身,拎着九斤,高高抬手,仿佛一瞬间灌注了所有力气,明颜只来得及撕心裂肺地喊出一个“不”字,九斤就如一滩烂泥似的被她甩了出去,撞在一旁的树干上,登时口鼻窜血,抽搐几下不动了。 明羽云淡风轻地回身哼道:“是么?我怎么觉得五妹已经不小了,八九岁的年纪,也该懂点事了,她需得知道自己这身祸害人的本事有多厉害,靠着谁,谁就没个好下场,连狗都不例外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章 踩一脚 明颜几乎是立刻就要冲上去撕烂她那张嘴,如今也顾不得什么长幼尊卑,规矩不规矩的了。 明羽见她这个样子略微收敛了一些,后退几步,躲在宫人身后,道:“你咬牙切齿的给谁看,你c你别乱来啊。” 奶妈横在路当中,低声道:“公主有火就撒在老奴身上吧,若是老奴不自作主张把它带来,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明颜:“你让开!” 奶妈回身对明羽说道:“凤仪公主的伤势要紧,你们还不快带公主去医治,在这里耽搁什么。” 明羽一听这话,反应过来,她现在不走,难道还真等那疯子撒泼? 明颜要上去拦,却被奶妈死死拉住。她如今的身量到底不能同成人抗衡,无论她怎么厮打挣扎,奶妈就是不肯撒手,“你放开我,我要给九斤报仇!你放开我,放开我!” “公主能做什么?跟她斗得两败俱伤吗,你父君泉下有知岂能过得安生。” 是啊,她能做什么呢,父君死了,九斤也死了,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作恶的人张狂狞笑。 奶妈道:“咱们现在房顶上的瓦砾让人掀了,只剩下一层茅草能勉强遮风避日,下雨的时候得担心会不会漏雨,数九又要担心会不会冻透,房梁也岌岌可危,公主,这样的房子再也经不起你像以前那样折腾了。” 明颜像是听懂了一点,不一会儿又有些糊涂,她隐隐约约知道奶妈说的不是真正的房子,可具体是指的是什么,她将将摸到个边,那种若有似无的感觉就不见了。 她回身望了一眼树下,只来得及看见月光下那个了无生气的白影,便被奶妈捂住了眼睛,“好了,公主别看,我一会儿差人来安置,咱们还是快回吧。” 夜漫长而杳无尽头,整个宫殿空落落的让人心慌。 明颜以前自己住心里总是有个念想——父君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回来了。 奶妈大抵也是这么想的,日日都去苏英的房间打扫,里边如同往常一样纤尘不染。 明颜的五脏灼痛了一下,继而有一股酸水顺着鼻腔涌上来。 她忽然想起苏英的话——眼泪这东西酝酿起来耗时费力,哪能随随便便轻易流,要流就要流在刀刃上,得分在什么场合哭,见了谁哭,怎么个哭法,自己躲起来偷偷哭可算是白瞎了这点精华了。 明颜凭空抽搭了几下,将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给逼了回去。 她翻来覆去地转了几个来回,脑子混沌却全无睡意,索性坐起来打坐,把之前裴良平给她的内功心法翻出来打发时间。 之前看这东西只觉得通篇屁话,今夜却就着一肚子苦涩看出了点门道,明颜抖擞精神,逐字逐句地读下去。 她按照书上所说,尝试着将体内的气息运转了一圈,竟发现畅通无阻,周身的疲惫也跟着减轻了许多。 于是整一夜,她权当拿练功来派遣郁闷了。 奶妈以为明颜昨天受累,今儿个会起来的晚些,她起身的时候特意蹑手蹑脚,生怕打扰了她睡觉,哪知走到院子里时,就看见明颜在她惯常练功的小木桩子底下拄着刀喘息。 她这次换了真刀,木桩上竖着条条砍痕,在之前小打小闹的痕迹中分外突兀。 奶妈叹息一声,明颜耳廓动了动,回身龇牙一笑,“嬷嬷早。” 女孩瘦小的身形在一盏不甚明亮的宫灯映照下拖出了长长的影子,仿佛眨眼间长大了似的。 奶妈手里拿的是一套素白的衣服,明颜的视线扫过,像被烫了一下似的迅速移开。 那套衣服是为她准备的。 良久,她平稳了呼吸,才慢慢走过去伸手在摸了摸衣服的面料,道:“这什么料子,摸起来真舒服,咱们这还有这么好的衣料呢?” “陛下送过来的。” 明颜一噎,道:“哦。” 因为苏英的丧事明颜停了课,甘泉殿冷冷清清的,她不愿意在这待着,可又想不出能去什么地方,于是只能从一堆书里捡出一本放在眼前催眠。 她这等百无聊赖的样子若是被南书房里那帮老学究看了 ,定会跳着脚骂她不孝。 爹死了,她不是应该哭得死去活来么? 雪后的天空湛蓝高远,明颜向着空气里轻轻呵了口气,像是吹出一朵白云。 书翻了没几页,忽然听到大门那边吵吵嚷嚷,仔细分辨其中那个调门比较高的竟是奶妈的声音。 奶妈一贯不怎么发火,这几天事赶事都压在一起了,脾气大也是情有可原。明颜眼见着她把院子里本来就少得可怜的小宫女给训哭了几个,这会儿又跟什么人打起来了? 奶妈捉着一个小太监的手不肯放,调门拔得老高,“今年风调雨顺,没遭灾没闹荒,你们以为我们这些人天天在宫里就什么不知道了么,空口白牙就说今年收成不好,可我怎么没瞧见其他几个公主皇子少了一口吃短了一截衣,偏巧到我们五公主这就什么都没有了?你们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就谁也别想走!” 这个被奶妈揪住的小太监面如菜色,一边往回抽自己的手,一边道:“嬷嬷,您看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不过是个跑腿的,您要是觉得有什么地方办的不妥,同我们总管说去就是。” 奶妈一脚踹在了旁边的竹筐上,里边的东西顷刻撒了满地,里面有米有面,三两个鸡蛋滚了几圈,啪叽瘫在地上碎了。 “你自己瞧瞧,里边一根青菜也没,你们司膳监就是这么办事的?” “嬷嬷,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这个时节青菜金贵。” “哦,旁人家主子是主子,我们家主子就不是主子了,就吃不得了?” 跟着同行的另一个太监看不下去了,他一开始大概是被这种特属于中年妇女的泼辣给震慑住了,这会儿回过神来,帮腔道:“主子自然是主子,可是什么样的主子你们心里清楚,旧主子去了,新主子又不顶事,嬷嬷也是宫里的老人了,何必总在这晦气的地方耗着,不如趁早给自己寻个好去处,你这样忠心耿耿的维护她有什么用。” 这话简直是在奶妈的头顶上浇了盆油,她的火本来就压不住,这下蹿的更高了,这边的手还没松开,另一只有就要去揪那小太监的领子。 “哎哎哎,你干什么,我看你年纪长才尊你一声,你别给脸不要脸,就甘泉殿现在这个样,谁踩一脚不是踩。” 明颜看了半天热闹,瞧出个大概。 苏英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欺负到他们头上来了,她也没想多远,只是奶妈昨天还教育她不准她惹是生非,怎么转脸就忘了,自己倒成了闹事的主角。 明颜从廊柱后出来,道:“行了,别吵吵了。” 奶妈见惊动了明颜,忙松了手,怒气未消,但脸色明显比刚刚好看了些,道:“公主您怎么到这来了。” “怪就怪我耳朵太尖,总是能听到些不该听的东西。” 两个太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站在原地不自在,明颜斜眼道:“两位公公还有什么事吗?” “没c没了。”两个人赶忙行了礼,屁滚尿流地跑路了。 奶妈胸中一口恶气被卡在半路,噎得够呛,可见明颜在这也不好再发作,她跺了下脚,蹲下去扶正箩筐,将撒出来浮在上面的米米面面往回捧。 她动作极小心,生怕把地上的浮尘给一同带了进去。 明颜鼻子忽然酸酸的,叫她:“嬷嬷。” “嗯?”奶妈专注手里的活,没抬头,只拿鼻子应了一声。 “他们说的对,你为什么不走?” 奶妈愣了一下,抬头笑道:“公主是我从小奶大的,我儿子都没能喝上我几口奶,说句大不敬的话,我一直都把公主当成是自己亲生的,我为什么要走?” 明颜掐了自己手心一下,才勉强没被奶妈这番煽情给说得掉泪。 或许今日就注定不能平静,这边的狼藉还没收拾干净,就听门口又是一阵乱嚷嚷的。 奶妈拍拍手,起身张望:“今个儿什么日子,怎么才走了一茬又来一茬?” 说话间,一长溜太监宫女依次进了甘泉殿,他们个个手里捧着托盘,有的还三两个抬着箱子,领头的大太监正是温弗居。 明颜小声嘀咕:“别是走错地方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1章 世子 等再走的近了些,明颜瞧见他们手上拿的东西,红橙黄绿,金灿灿c沉甸甸,更加愕然。 温弗居拂尘一扫,众人便有条不紊的列队分开,各自都有去处,“嗖”一下钻进了甘泉殿的各个房内。 明颜这正主就杵在他们面前,这些人竟全然把她当成了透明的。 明颜道:“温公公,怎么回事?” 温弗居笑道:“皇夫觉得五公主这地方太素净了些,特地嘱咐杂家置办点东西过来。” 明颜提醒他:“我父君刚刚过世。” 温弗居这才想起了什么似的,表情庄重了些,道:“这些不打紧,都是些一般的屋内陈设。” 甘泉殿最不济的那一段,有时候周转不开,苏英会在屋里挑几件拿得出手的东西让人偷偷送出宫当,一来二去的,虽用不上“家徒四壁”来形容,但也差不了多少。 明鸿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像他这样的黄鼠狼,饿狠了就直接扑上来,哪儿会拜年这一套。 温弗居带来的那帮人手脚麻利,再进去时,空落落的博古架已经塞满了奇珍异宝,好些明颜都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 书桌上的文房四宝也换了簇新的,她虽然不懂,可那做工一眼看去就能让人觉出个高低贵贱来。 明颜问道:“前一阵下雪天冷,皇夫冻着了?” 奶妈见她口无遮拦,上前一步隔在温弗居和明颜中间,道:“多谢皇夫赏赐。” 温弗居拉长的脸这才又圆了回去,道:“我这话还没说完,嬷嬷别忙着谢。” “呵。”明颜心道,“就知道这些人还有后招。” “鲁国公听闻苏英侍君的事,念及少时情谊,特来悼念旧友,过几日就到,到时候免不了要来见五公主,五公主年纪小,还得靠嬷嬷多照应着。” 明颜闻言一震,眼中突然放出光彩来。 温弗居笑笑,对明颜道:“小世子自然也在随行的队伍中,只是不知道这次来能住几天。” 明颜眨眨眼,假装听不明白,神色木然地看了他一眼。 温弗居自己讨了个没趣,也就不再提这茬。 原来明鸿宇搞这么大排场,是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若是鲁国公看见甘泉殿之前那副寒酸样,明颜跌不跌份无关紧要,扶休皇室的名声怕就没那么好听了。 苏英辞世时,鲁国公正带着儿子在蒿州巡视,此处上接泗水,下临奉玉,水陆交汇,各路消息灵通。 鲁国公听闻这个消息,当即决定启程赶往凤凰城。考虑到随行的人脚程慢,便弃了马车,挑拣几个随从策马先行。 这日明颜刚练完功,背着大刀去屋里倒茶解渴,水将沾着嘴边,外边有人高声道:“鲁国公到——” 那人的尾音还未收住,就见一个人影飞进来,手舞足蹈地就往明颜这边扑。 “小哎哟!”他话没说完就捂着自己的后脑勺嚎起来。 陆非焉的小辫子被他爹捏在两指间,扯得他往后张着脖子,拿两手护住那一小把脆弱的头发,随着鲁国公手上的力道老老实实退到了后面。 “小兔崽子,有点规矩没有,老子都还没进门,你风风火火跑进去像什么话。”鲁国公声如洪钟,气势汹汹的这一嗓子给明颜也震了一下。 她见到的男子,无论是苏英,还是明鸿宇,再或者是柔弱多病的明清唯,说话皆是轻声细语,斯文儒雅的,就连行伍出身的明慕白也没有这么呛人的男人味。 他跟苏英的性格横竖都看不出有什么共通点,可就是这样的两个人,竟还能结为莫逆之交。 明颜将刀规规矩矩放在桌上,行礼道:“陆伯伯。” “好孩子,快起来这哪里使得。” 按辈分来算,明颜得唤鲁国公一声伯伯,可若是按身份来,鲁国公理应向明颜行礼。两年前鲁国公 曾在甘泉殿住过一段时间,苏英就吩咐过她,只管拿鲁国公当自己的亲伯父,见他需得行礼。这些话犹在耳畔。 鲁国公余光瞥到桌上那把宽背的大刀,又打量了眼前尚不及自己腰身的小姑娘,问道:“你的刀?” 明颜点点头。 提到兵器武艺,鲁国公的五官都仿佛比方才舒展了几分,道:“我之前见你舞弄些木剑木刀,还以为你只是好奇,没想到你还当真练起了武艺。好哇!” 他说到兴起,大掌一挥,赞许地在明颜肩头拍了两下。 明颜吃不住劲儿,险些一个趔趄。 “哎呀。”鲁国公收回手,不好意思地嘀嘀咕咕道,“女娃儿和小子就是不一样。” 陆非焉在他爹身后冲她咧嘴一笑,一排牙缺了颗守门的,笑起来撒风漏气,惹得明颜差点没绷住。 甘泉殿里单住了她一个女孩子,鲁国公同陆非焉不便久留,在这吃了顿饭便往自己下榻的行宫去了。 陆非焉临走时回头冲她挤眉弄眼,明颜没弄懂是怎么个意思,她刚回自己房里坐了没一会儿,窗户被人轻轻扣了两下。 窗户纸上显出大半个脑袋的影来,那人举着胳膊来扣窗。 明颜打开窗扇,果不其然就看到了小矮子陆非焉。 明颜道:“陆非焉你怎么光长岁数不长个头?” 陆非焉扒着窗框,伸长了脖子跟她说话,“我可大你两岁,你得喊我哥哥。” 明颜:“我可没有你这么矮的哥。” 明翼不消说,就连明湛的个子都跟抽条了似的几个月一个样,明颜对他的“称谓”已经从“二傻子”变成了“傻大个”,可陆非焉竟然还跟两年前的身量差不多,他这两年的饭都吃到狗肚子里了吗。 陆非焉觍着脸说道:“你不叫我哥也行,那就得叫我相公。” 明颜顺手把窗边花瓶里插的梅枝扔了出去,“滚。” 陆非焉反应极快,几乎是在明颜起手时就想好了对策,他偏头躲过,嘻嘻哈哈绕了进来。 “怎么我说的不对么,我可是亲耳听到我爹想要苏英侍君把你许给我的。” 明颜不想提这档子丢人的事,那次鲁国公在甘泉殿小住,发现自己儿子跟明颜说得来也玩得到一块,便趁着跟苏英吃酒谈天的时候提了一嘴,不过后来就没了下文。 两个人的谈话正巧被路过的陆非焉听见了。小孩子扮家家经常会上演拜天地的戏码,可其实谁也不懂得成亲的含义,只是觉得场面喜庆好玩。 陆非焉也就拿它当个新鲜事说给明颜听,可明颜再不济也是个女孩子,这样随随便便拿人清誉开玩笑,明颜当然得炸。 陆非焉非但没在意自己被明颜追地满院子乱窜了一下午,反而觉得明颜的反应有趣,一口一个“小媳妇”的叫不停。 最后,明颜一肚子脾气给他磨没了,便由着他去,没想到这次见面他竟然还想着这事。 明颜哼道:“我看你不仅个子没长,脑子也还是那个熊样。” 陆非焉盯着明颜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女孩子的脸细白如瓷,双颊有一点淡淡的红晕,她大眼睛瞪着自己,里边清晰倒映着他的影子。 “你没哭就好。”话锋突然来了个急转弯,明颜差点没闪着腰。 陆非焉道:“我爹说你心情不好,嘱咐我来了不准闹,侍君他他” 显然,他是想组织出点安慰的话来,奈何语言与感情双双贫乏,说到一半竟说不下去了,于是急中生智夸了明颜一句:“你穿白色还挺好看。” “咣当。” 这一脚陆非焉挨得结结实实,弥补了刚刚梅枝没打到脸上的遗憾。 “怎么才一见面你就动手打人。” 明颜:“会说人话吗?”有夸人穿孝服好看的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3章 窝心脚 明舞阳脚步虚浮,一条胳膊搭在明慕白脖子上,当着皇夫的面,明慕白环在她腰际的手不知道是该放还是不该放。 隔着三丈远,明颜也能闻到明舞阳身上传来的那股馊了的酒酿圆子味。 她这是喝了多少酒? 明舞阳神志不清,明慕白没说话的份,发言权毫无悬念地落在了明鸿宇身上,“怎么回事?” 在场的人齐齐跪着,却没有一个开口的。 明湛不敢出这个风头,只能去看明羽。 明羽把这个没出息的在心里啐了一万遍,她本不想蹚这趟浑水,可又觉得落水的狗不打一棍子怪可惜的,便道:“我们刚从里边出来,她就不知道发了什么疯,非要过来找不痛快,可能是因为那条狗的事吧。” 说到这儿,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明羽夸张地抖了下身子,表示自己正在承受着莫大的心理压力。 她吊着的胳膊就显得扎眼起来。 明颜失了先机,只能由着他们“恶人先告状”,可这人说还不肯据实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明颜道:“要是因为九斤,刚刚挨揍的人可就不是明湛了。” 九斤的死犹在眼前,她强行压下去的恨意轻而易举就被明羽激了起来。 明慕白不悦地皱了下眉头,明舞阳站都不怎么能站得稳,听这帮人扯皮也是听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是明颜这句话她是听清楚了,当即一提嗓门,喝道:“放肆,你叫他什么?” 长幼有序,明颜竟然当着这么多长辈的面直呼自己哥哥的名讳,私下里他们怎么叫都不为过,可一旦摆到明面上,就需得老老实实按规矩行事。 明羽低头,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 明颜发觉自己失言,想解释也已经晚了,她只见方才还需得人扶着才能站稳的母亲忽的大踏步过来,掌风呼啸而过,明颜的脖子不受控制地随着她落手的力道转了个诡异的角度,咯嘣一声。 如果可能,她大概是想一巴掌扇断她的脖子吧。 陆非焉急道,“陛下,事情不是” 他话没说完,被赶来的鲁国公捏着小辫子揪到了自己身边,“这没你插嘴的份!” 明颜晃荡了两下,又慢慢恢复刚才跪着的姿势。 她上身挺直,眉目微垂,却星点也看不出顺从的样子。 明舞阳道:“你父君尸骨未寒,你就在外惹是生非,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为人子女的孝心。” 蓦地,明颜抬头看她,她的目光撞进明舞阳眼里,带着死不知悔改的倔强。 明舞阳莫名有点发虚。 明颜道:“母皇难道只听他们的一面之词吗,他们说的是事实,我的解释就都是信口胡诌吗?” 人家的家务事本不应该乱掺和,可陆非焉抱着鲁国公的大腿一个劲儿摇晃,眼巴巴的都要掉下泪来,鲁国公这才去打了个圆场,“陛下息怒,小孩子正是顽皮的年纪,偶尔打闹也是常有的事情。” 明舞阳并不领情,打断他道:“这孽畜目无尊长,今日敢直呼哥哥的姓名,待到来日,是不是连朕她也不放在眼里了?” 鲁国公静悄悄退了回来。 明舞阳深吸一口气,道:“你给我去祠堂跪着,没有我的旨意不能出来。” 明羽将头压得更低,唯恐掩饰不住脸上的得意之色。 明颜拳头紧握,指甲掐进肉里。她熊熊的怒火演变成了一种报复的欲望。她很想在明舞阳脸上看到点不痛快的表情,即便这可能需要她付出极大的代价。 明颜渐渐舒展眉目,从容不迫地与明舞阳对视,“一个巴掌拍不响,凭什么只打我一个人?是欺负我没爹吗?那么请问母皇,我父君是怎么死的呢?” 片刻的震惊过后,明舞阳浑身都在以肉眼可见的程度颤抖着,她本就没几分血色的脸更加煞白,唇色一瞬褪去,整张脸上唯有眼睛亮得可怕。 连看热闹的都忘了幸灾乐祸,直愣愣看着明颜。 她这是疯了? 明舞阳良久才缓过劲儿来,四肢能动后的反应就是大步上前一脚踹过去。   ;那一下不偏不倚正中明颜胸口,一个成年人七八成的力气加诸于胸口上,况且明舞阳还有武艺傍身,明颜仿佛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骨头嘎嘣一声,像根刚出锅的脆麻花一样,不知道碎成了几截。 尖锐的疼痛像要破皮而出,她轻轻哼了一声,咬牙不肯让满口的血流出来。 “来人,给我把她拖去祠堂,天黑之前谁也不准靠近!” 明鸿宇唯恐刚刚死了一个苏英,再死一个明颜,正月还没出,宫里就接连死人,不吉利,就想做个和事佬,“陛下,明颜还小,伤得这么重,若是不及时医治,万一落下个好歹可怎么办。” 他一开口明舞阳的火气更大,“治不好?治不好死了省心,一天到晚惹是生非,大了还得了。” 过来两个侍卫,一边一个提着明颜肋下,把她仰面拖走。 明颜的意识有点模糊,身子随着一路的起伏不平反复颠簸,每颠一下,气血逆流,便迫使她吐出一口血来,就像个盛水的破罐子,一路走一路洒。 她看着自己的鞋磕掉一只,想唤他们停下,可开口却只发出了一点破风箱似的沙沙声。 明颜眼看着自己同那只鞋越离越远,直至看不见,心道奶妈又该熬夜替她做针线活了。 若说不后悔那是假的,话出口的一瞬快意她已经记得不是很真切了,可这疼却是实实在在的,浪涌似的一波波袭来。 祠堂里香火缭绕,安静得近乎诡异。 明颜呈“大”字趴在大理石地面上,想用地的冰凉来镇疼。 她一点点挨着时间,直到天光渐暗,火红的余光照进来,明颜忽然听到最靠西的窗户传来响动。 “颜颜,颜颜,你听见了吗?”陆非焉压低声音叫道。 她处的位置跟陆非焉几乎是个对角,偌大的祠堂,要不是因为太安静了,谁能听见他那几嗓子猫叫。 明颜有心出声,可挤出来的那一点点响动自己听着都嫌磕碜,根本传不出去。 她顿了一会儿,摸到揣在怀里的一把匕首,用匕首猛地敲在地面,声音不大,但足够引起陆非焉的注意。 果然,他顺着这声音移动了几步,试探地问道:“颜颜?” 明颜又敲了一下,反复几次之后,陆非焉终于找到了离她最近的一扇窗。 他整张脸都贴在窗户纸上,恨不能破窗而入,“颜颜,你没事吧?” 明颜没出声。 陆非焉立刻会意,“你要是能听见就敲一下。” “铛。” 陆非焉立刻担忧道:“连话都不能说,颜颜,你伤得很重吧?” “铛铛铛” 明颜不耐烦地接连敲了几下,示意他有屁快放,说话捡重点。 陆非焉惊出一身白毛汗,唯恐她引来侍卫,“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来是想跟你说我今天就要走了,回和兴,我爹刚才匆匆忙忙命人收拾东西,也不知道为什么走得这么着急,这一别再见不知何时,颜颜” 陆非焉担忧地想:照她这个作法,还有命活到他们再见的时候吗。 “颜颜,以后你母皇再训你,她说什么,你听着便是,我爹揍我的时候我就一直认错,再嚎几嗓子,他就不忍心打了,你看看你,挨得打可都是自己的,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吗。” 明颜又一通猛敲,屁大一点就开始给人灌大道理了。 陆非焉:“行行,我不说,我就是就是想告诉你,如果可能,我想带着你一起走,颜颜,你愿意跟我走吗?” 陆非焉的脑子怕不是有个洞? 明颜心道:“他冒险过来就是跟我说这些不着调的话吗?”要是她母皇肯,把她扔出宫当花子她都愿意,但这可能吗。 “你要是愿意,就敲一下,不愿意就敲两下。”说完,他屏息等着。 好大一会儿,才听到里边传来轻轻的一声敲击。 陆非焉侧耳贴过去,等着第二声,然而很久过去了,只有头顶越过的一串鸟鸣,除此之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陆非焉郑重道:“颜颜,你等我,我一定会带你走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4章 送花 明颜转了下脖子,把另一半脸贴到地上,她半天没挪窝,大理石被她捂地温突突的,失去了止疼的效果。 明颜咂摸着陆非焉走之前说的话,觉得丫可真能忽悠,陆非焉大概一直有个英雄梦,他希望有朝一日能脚踩祥云,从天而降,救苦救难,奈何现实总是无情地扇他大耳刮子,别搞笑了,他不惹事就已经很不错了。 她恍惚记起陆非焉第一次来宫里就招惹了个最不好相与的人。 那日她正在南书房里昏昏欲睡,夫子带着陆非焉进来。 时值盛夏,天气异常燥热,窗外的蝉鸣聒噪,其实在坐的几位都没心思上课,只有夫子讲得唾沫横飞,动情时还不忘加上点肢体语言。 陆非焉进来时,明颜首先就发现了明羽的表情不对,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声嘀咕了句什么。 因为他是临时加塞进来的,只好坐在明颜旁边。 明颜小声问:“你怎么来这了?你不是笑话我们要苦用功,自己却可以撒欢儿疯玩吗?” 陆非焉好容易跟鲁国公出趟远门,以为在这儿不用起早贪黑地读书,可谁料世事无常。 陆非焉搓搓鼻子,“观摩观摩,我爹让我过来看看皇子皇孙们都是怎么用功的。” 明颜把脑袋转回去继续埋头睡。 陆非焉:“” 然而陆非焉这位新学生的到来并没有起到什么好作用,自从他来了以后,明颜终于有了解闷的乐子。 夫子忍无可忍,罢课离开。 这就是给皇子当老师的不易了,明颜他已经懒得教训,大不了罚她出去站着,可陆非焉不同,鲁国公来者是客,怎么能体罚客人呢,他只能这样无声地抗议。 课堂上乱哄哄的,明湛不知死地回身冲陆非焉竖起了大拇指,明羽却在桌子底下给了他一脚。 “你是不是傻,母皇说不定一会儿就来,你平时不用功就算了,这时候还不装装样子。做什么不好非要跟些不入流的人学。” 明颜皮糙肉厚听着无所谓,陆非焉不悦道:“你姐姐长得挺好说话怎么这么尖酸。” 明颜:“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陆非焉讪讪地不说话了。明颜却好像摸到点门道,她问道:“你得罪她了?你怎么得罪她的?” “不是什么大事,就” 话音未落,明舞阳风风火火杀进来,她国家大事尚且忙不过来,还要抽空维持课堂纪律,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揪着明颜耳朵就给人扔到了院里,明舞阳点了点她额心,“你今天下午就给我在这儿站着!” 骄阳似火,明舞阳替她选的这块地方可谓用心良苦,无遮无挡,站在底下,前后左右晒得十分均匀。 陆非焉不好意思让明颜一人受过,也陪着站了一会儿。然而不大的功夫,他就跟浑身长了虱子似的在原地蠕动。 明颜八卦之心不死,问道:“这会儿人少,你跟我说说,你跟明羽怎么回事?你没事往幸昌宫跑什么。” 陆非焉手搭凉棚替自己遮阳,道:“你想知道?” 明颜点头,他看看左右无人,拉上明颜就跑。 “哎,你说就说,站还是要罚的” 明颜觉得她今晚这顿揍怕是躲不过去了。 潋滟湖此时荷花遍布,荷叶连连,被风一拨动,如翠绿的浪潮一般起伏不定。 &n bsp;明颜道:“你拉我来这干嘛?” 陆非焉道:“这事说来话长,那天你姐姐穿了件藕粉的裙子,远远打那头过来,我一看,觉得她跟这湖里的荷花相映成趣,便有心采一支送她。” 明颜狐疑地看他一眼,这行为显然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她问道:“你送她花,她却不高兴?那你是怎么送的?” 陆非焉忽的旋身提气,像是一下子从个大活人变成了轻飘飘一朵柳絮,他一脚踏在垂柳的树干上,探手折下一段柳枝,然后整个人就势往湖中落下,险险地踏着水陆交接的地方,柳枝精准无误地卷上了边上一朵娇艳欲滴的荷花,他手腕微动,花茎吃不住力,那朵荷花便如从天而降一般朝明颜的方向飞来。 这套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且精准无比,即便是被陆非焉这五短身材演绎出来也让人震惊到挪不开视线。 然而跟着荷花一齐飞来的,还有被这股大力带起的一连串水花,明颜意识未动,身子却先一步反应过来,她转了半圈,才险而又险的没被淋成落汤鸡。 荷花悠悠落下,明颜伸手接住,凑到鼻子底下嗅了嗅,“你别告诉我当时明羽没躲过去。” 陆非焉一拍大腿,“你怎么知道?我也没想到她会站在那不动,等我回过神来,她已经从头湿到了脚,哭着喊着要我赔她裙子。我好歹才求她别把这事告诉我爹,打那之后她看见我就绕着走了。” 本来想拍个马屁,结果冷不丁拍马腿上了。 明颜的关注点不在这个,她道:“你功夫真俊,是跟谁学的?” 陆非焉总算找到了知音——采朵花不容易吗?这一湖的荷花堆得都快溢出来,伸手就能够着。他费了这么大功夫,重点不是送花,而是怎样以最潇洒的姿势送花。 陆非焉清清嗓子,昂首道:“跟我十七姨娘学的,她家世代习武,她爹的功夫在我们和兴可是数一数二的。” 明颜:“等等你爹有多少房姨太太?” 陆非焉:“十八个啊,怎么了?” 加上正房夫人,也就是说鲁国公一共有十九个老婆? 明颜被陆非焉这庞大的家族关系震惊了。 明颜:“挺好的” 陆非焉道:“等你到我家,我让她们给你做好吃的,我十三姨娘糕点做的是一绝,这天下的糕点不敢说全会吧,那也至少得会一半,尤其是油炸水晶糕” 甜糯的香气仿佛顺着记忆飘到鼻尖,明颜咽了口口水,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噜哼起了小曲。 直到太阳的最后一丝亮光沉入西山,奶妈才敢差人来把她带走。 这一晚上明颜高烧不止,等能分得清东南西北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明颜伤养了半个月,可以名正言顺地躺在房里挺尸。奶妈唯恐明舞阳这一下伤了明颜的心——小孩子正是心思敏感的时候,接连受到至亲离世c被母亲暴打这样的打击,性格难免会发生什么变化。 她小心翼翼伺候了几天,发现明颜除了头几天不能动,稍稍能坐起来就一门心思研究着怎么能往外跑,最后竟招来院子里的宫女太监在床前玩弹棋。 明颜一副半身不遂的样,仍能单挑对面四五个人,输了的被罚就地打滚,一时间这屋里一个站着的都没有。 奶妈推门进来,眼见一个“人球”从自己脚边默默滚过。 奶妈:“”她之前的担心是不是有点多余了? 奶妈把手里的信笺呈上,道:“正元殿那边送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5章 冠礼 明颜把信笺拿在手里,信纸不是宫里常用的观音纸,幽幽透着一股梅香,纸面略微粗糙,还带着植物根茎的残渣,浅淡的绿色透着点古拙的质朴。 明颜展开,先是一愣,问道:“你刚刚说是什么地方送来的?” 奶妈:“正元殿,奈何居的那位。” 明颜再定睛去看,满篇娟秀的字迹让她有种给自己写信的其实是个娇滴滴的大姑娘的错觉,然而落款的确是楚奈帛。 信中表达了对她伤情的担忧,以及没事可以到他那去坐坐的盛情邀请。 明颜其是有点忌讳正元殿的,他父君在那死得不明不白,每当午夜梦回,惊醒她的总是正元殿那间挂满白幡的灵堂。可孤寂到了极致,人总是需要点慰藉。 明颜很少见到楚奈帛外出走动,他虽身为质子,却是自由身,吃穿用度也从不曾被亏待。听说他刚来时,明鸿宇给他精挑细选了个风水宝地,以示对两国邦交的重视,可他偏偏挑了正元殿,说自己喜静不爱热闹,没事还可以在院子里的小水湾钓钓鱼。 然而那小池塘如今已经干了个底掉,别说一条鱼了,连半个虾米都看不见。明颜把池边的积雪一脚脚踢进去,雪白的沫子扬开,在池底铺了细细一层。 楚奈帛坐在不远处的竹凳上,桌上烹着花茶,他把一把长长短短的梅枝次第修剪好,左右比量着插进一个细脖的花瓶里。飞鸾在一边抱着手,半眯着眼睛打盹。 侍女托着一盘酥糖玫瑰糕走过来,楚奈帛叫了明颜一声,冲她招招手。 明颜不用他叫,闻着味也能找来,她一边往嘴里塞玫瑰糕,一边看楚奈帛颇有耐心地摆弄几截破烂木头。 楚奈帛以为她喜欢,“我教你好不好?” 明颜撇嘴,指着飞鸾道:“我不学这个,我要学轻功。” 飞鸾居高临下看着她,长眉挑起半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自家主子给卖了。 楚奈帛无所谓道:“好啊。” 飞鸾:“”你问过我意见没有! 明颜张着油乎乎的爪子笑嘻嘻去抓飞鸾衣襟,“那我用叫你师父不?不对,我好像有一个师父了。” 飞鸾足尖点地,向后掠去:“受不起。” 飞鸾的功夫以轻功见长,但绝不仅仅是轻功,明颜没见他用过什么兵器,摘花飞叶信手拈来,皆可伤人,而且还有溜门撬锁此等绝技,渐渐地,明颜咂摸出点味来。 她母皇也有这样一支卫队,平日不出没人前,行踪不定,能取人性命与无声无息间。 飞鸾这一身功夫是用来暗杀的。 明颜别的地方不上心,于功夫一道却有些得天独厚的优势——她耐得下心,也吃得了苦。 可这点优势在飞鸾看来屁也不是,他一万个看不上明颜,“你简直笨得出奇,要是把你拉出去集训,不出三个回合你就该死透了。” 明颜浑身上下挂满了纱布袋,顶着寒风扎马步,她紧咬牙关,面上被风皴得通红,想问个为什么,愣是没敢吐出这口提着的气。 练武虽然都需要有扎实的基本功,需要日复一日的勤学苦练,可“门道”这东西由心而生,若是天资聪颖一点,敏感一点,说不定可以少走很多弯路,少吃很多苦头。所以师父选徒弟时会摸根骨,会测试其反应度灵敏度。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明颜俨然在正元殿扎了根,除了不睡在这,额外的时间几乎都泡在这。 飞鸾已经被她磨得没脾气了,他惊奇的发现教了个蠢徒弟也有好处,比如说遇事他也能学出楚奈帛三分样子,气定神闲地对来人说“别着急,慢慢说”。 楚奈帛弱冠那年,明鸿宇张罗着要给这流落异乡的王子举办一场盛大的冠礼,他费劲巴力筹划了小半个月,却只换来楚奈帛轻飘飘俩字:“不去。” 皇夫被怼得颜面扫地。 饭桌上,明颜抓向面前的酱蹄膀,忧心道:“皇夫的面子都不给,你还想在这混吗。” 楚奈帛执箸猛一下抽在她手背上,少女白嫩的肌肤登时泛起两道红痕,明颜嚷道,“哇呀,疼死了!”没等她声落,楚奈帛又是一筷子抽在她腿上。 “吃饭的时候腿往哪放,这么大了一点规矩没有,吃东西直接上手抓,你怎么不吃生的呢?” 明颜“噌”一下站起来,凳子被她震得往后弹开半步,她眼睛瞪得铜铃大小,胸腔上下起伏,像是一眨眼就会炸掉。 然而楚奈帛看也不看她,慢条斯理往自己碗里夹菜,有些菜离得远些,他眼神扫过,飞鸾便将他看中的菜调过来,如此反复。 明颜完全被忽略了。 她在家吃饭从没人管她,奶妈教她礼仪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她表现出丁点的不乐意,她就马马虎虎将那堂课糊弄过去,就算是她父君也没这么苛刻,这人凭什么!凭什么对她这么凶!管天管地,管着她行走坐立,恨不能把她每一个表情都调整的端庄大方。她不就是吃他家点米,喝他家点茶,占他家点地方,骚扰他给自己讲讲故事,让他的侍卫教她点武功 算了,还是坐下吃饭吧,毕竟他家饭菜的口味还不错。 楚奈帛和飞鸾目光一对,他俩已经习惯了明颜这种“不要脸”的自我调节,越哄事越大,不管反而一会儿就好。 楚奈帛把刚刚布满菜的碗给明颜递过去,将她的空碗换到自己面前,道:“我这样的身份,在大庭广众之下走一遭,不免生出些事端来。” 明颜问:“你不是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便心里不喜欢,面上也要装着高兴吗?你让明鸿宇下不来台,难道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楚奈帛笑眯眯道:“颜颜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他,这个人例外,不给面子。” 明颜没由来胸口像被人捶了一下,差点咬住舌头,忙低头往嘴里扒饭。 楚奈帛生在仲夏,冠礼办得悄无声息,也就是在某日明颜像往常一样去奈何居时发现他换了个发式,一贯散在身后的长发利落地束起,簪了根白玉簪,他低头翻动书页,一只手习惯性去撩额前的碎发,却扑了个空。他顿了一下,抬头正看见明颜,“今天怎么这么早?” 明颜道:“你的功劳,我背过了昨天的功课,今天不用留下罚抄。” 飞鸾翻了个白眼,“就你那狗记性。”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明颜在这又吃又拿,面对两个人身高自行矮三分,气也没吭。 楚奈帛的目光又转回书页。他看书,明颜看他。 明颜就很佩服这种看书能看得津津有味的人,相比于白纸上那些枯燥的墨字,同样的道理,楚奈帛讲来就中听很多,“之乎者也”不如他声线绵长的一个故事。 明颜的视线忽而又落在他发髻上,想着他已经成年,自己今后进出这里是不是该多些顾忌。 “楚奈帛,你生辰怎么过的?” “还能怎么过,跟平时一样过。” 明颜回想了一下,往年他生辰就吩咐厨房多加几个菜,把她叫来吃一顿,可今年不同。 明颜问:“没人送你礼物吗?” 她哥哥姐姐们过生辰的排场不必说,就连今年她的生辰,明舞阳还派人送了她一把镶金嵌玉c中看不中用的刀。 楚奈帛点点头,“有啊,不都在那。”他随手一指,靠窗的书案上放着一堆花生瓜子c泥捏的小人c绣花的手绢c针脚细密的荷包 飞鸾道:“小娟她们送的。” 明颜面皮跳了一下,人缘这么好么? 飞鸾嘟哝道,“你们扶休的女子还真是豪放。”他指着一个靛色的荷包说,“这在我们南焱是女子用作定情的信物,在这竟可以随便送?” 明颜的面皮再度跳了一下。 楚奈帛道:“几个丫头闹着玩,你我身上穿的哪一件不是她们做的,难不成也是用来定情的信物?” 明颜忽然为自己的两手空空感到羞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7章 会死吗 明舞阳原本和明鸿宇处于一种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她带兵出征有一点点是因为不想看到自己这个糟心的丈夫,又有一点点是希望远离苏英的死,仿佛只有一头扎进无边无尽的杀伐之中,她才觉得自己不像是一具行走的尸体。 明鸿宇一边的膀子被豁出个血洞,紫黑的血汩汩冒出来,滴滴答答流进下面接着的铜盆里。他脸上透着一股青白的死气,胸腔的起伏几乎微不可察。 有那么一瞬间,明舞阳以为他已经死了。 如果他死了,自己该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面对呢? 御医将伤口处理好,退到一旁惴惴地等着明舞阳问话。 明舞阳言简意赅地问:“会死吗?” 御医一愣,暗自揣度着女帝到底是几个意思,咿咿呀呀一时半会答不上话来。 明舞阳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他会死吗?” 御医好半天捋直了舌头,回道:“皇夫中的箭上虽然淬毒,但只是姜国最常见的一种毒物,回程途中随行军医已经为皇夫做了简单处理,方才老夫将最后一点毒性也逼了出来,皇夫的性命性命已经保住了。” 他低着头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完,紧接着匍匐在地上,自始至终没敢看明舞阳一眼。 明舞阳轻声道:“行了,你出去吧。” 御医如蒙大赦,转身时走得太急,差点被自己的衣摆绊倒。 即便是在昏迷中,明鸿宇也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他眉头紧锁,桃花眼失去了优势,整张脸就显出了几分清俊,既不妖娆,也不阴鸷,甚至能看出模糊的年少时的影子。 岁月在男人脸上留下的痕迹总是轻手轻脚,明鸿宇每天过得费尽心思,宫里的斗完了跟宫外的斗,朝堂的事c后廷的事,乱麻一样,即便是这样,他也只是在眼角有几条细微的纹路。 明舞阳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有些嫉妒。 她想抚平他紧皱的眉头,然而手不自觉地下滑,他极浅的呼吸喷洒在她的手背上,有一点被羽毛轻轻触碰的痒意。 最终,明舞阳的手停在了他的喉间,这处致命的要害正毫无防备的暴露在她面前,她只要三指轻扣,不消多大力气,这个本来就命悬一线的人很快就会从世上消失。 苏英死的时候眼睛睁得很大,远没有他此时的安详。 明舞阳时常会想,他怎么就那么狠,那些挡了路的c不得用的,他料理起来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他甚至对自己也狠,数九的天气要泡在冰桶里,冻得牙关打颤,浑身青紫,还有他在两军阵前那不要命的打法,以及不管不顾地冲上来替她挡住暗箭。 那一瞬间,明舞阳觉得他是真的没打算活。 如果他死了,她要给他准备盛大的葬礼,又费时又耗力,朝中必然会如同地动似的震荡一番,她还要肃清党羽c改朝换代,大概会忙得四脚朝天,也不会高兴到哪儿去。 这么一想,明舞阳自认为这个理由十分合情合理,她收回手来,转而替他掖了掖被角。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身后人紧闭的双眼蓦地张开,直勾勾盯着她的背影。 明鸿宇的伤势渐渐好转,女帝去幸昌宫的次数也日渐增多,有时会在那儿接连住上几日。夫妻两人至少在表面上恢复了往日的恩爱。 这失而复得的宠幸让幸昌宫的宫人喜极而泣,自己主子得了脸面,下人走路腰杆也挺得笔直。 & nbsp;女帝暂时抛弃了打仗的念头,在宫里陪着皇夫养伤,下棋听曲,俨然忘了宫墙外那个狼烟四起的人世。 这年的中秋庆典办得格外隆重,往年到了这个时候,明舞阳不是在打仗就是在巡防,团圆佳节总也没有个团圆,明鸿宇也就不怎么爱大操大办。 今年,明鸿宇他拖着看起来还没怎么好利索的病躯,亲自布置会场,安排歌舞,宴会上摆放的东西无不精挑细选,各色菜式来回斟酌,歌姬舞姬早早备好,养在司乐坊紧锣密鼓地排练。 月圆之夜,宫里张灯结彩,亮如白昼,明颜觉得明鸿宇恨不能让这宫里的辉煌把头顶那轮明月给比下去。 前半场宴饮群臣,普天同庆,百官朝贺震得明颜耳朵嗡嗡作响。 她也混在人群里跟着像模像样地行礼,明颜眼睛在场上搜罗了一圈,没发现楚奈帛的影子。 她轻声问奶妈:“嬷嬷,正元殿那位怎么没来?” 奶妈道:“陛下请了,他嫌自己腿脚不利索,来了既出丑又添麻烦,所以给推辞了。” 明颜眉毛一挑,心道:“呵,这人什么时候这么要脸了?说得可怜巴巴的。” 百官散去,后半场便是家宴。 明清唯自打病了后就不怎么出席这种场合,今日竟也被明鸿宇给挖了出来,非要凑成个全家福。 明舞阳有些微醺,坐了几下都觉不舒服,末了她身子一歪,把下巴懒懒搭在了明鸿宇肩膀上,明鸿宇抬手宠溺地替她拢了拢额前碎发。 明舞阳迷迷糊糊冲他龇牙一笑,仿佛还能看出点天真烂漫的影子。 明鸿宇心神微动。 明羽端着酒杯上前,想在母皇和父君面前讨个吉利,却不成想这个时候凑过去正是讨了个大嫌。 她敬酒时明鸿宇自行喝了两杯,一杯自己的,一杯明舞阳的,然后挥手把她打发了。 明羽蔫头耷脑地往回走,明颜就在心里暗笑她没眼力见,你看明翼就坐如松柏,岿然不动,甚至连往龙凤座上扫都没扫一眼,全神贯注地看着舞池中央的舞姬们翩翩起舞。 舞姬们甩着桃色水袖,一会儿聚拢,一会儿又散开,本就粲然生辉的厅堂仿佛又被照亮了几分。 明颜本来也想学明翼心无旁骛的欣赏歌舞,可她的定力到底不足,余光时不时会飘到主位上,这一看不打紧,明鸿宇大概是从从阎王那里走过一遭,胆儿也练肥了,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明舞阳搂在怀里。 明颜就着面前的果酒喝了几口,这酒甘甜可口,可滑过舌尖咽进肚子里却好像峰回路转的变了味,又苦又涩,难以下咽。 奶妈看出她脸色不对,问道:“公主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明颜一边摇头,一边顺手拽过奶妈的帕子,摊在桌上,将她爱吃的点心一股脑倒了上去,大杂烩似的一包,揣进怀里,起身道:“走了。” 奶妈忙拽住她,“这是要去哪儿?”所有人都要参加的家宴,她在这个时候溜走,若是陛下不过问还罢,她万一要是问起呢。 明颜道:“上茅厕,这个也有规定?” 奶妈往下移了半分,落在她鼓鼓囊囊的怀里,如厕需要带这个?一边出一边进吗? 明颜膀子用了半分巧劲,将袖子从奶妈的手里夺回,几步跨出去,又回头冲她做了个鬼脸,低声道:“他们要是问,你就说我累了先回去了。” 话音没落,她人已经蹿出老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8章 献舞 头顶明月高悬,朗朗如银盘挂在空中,明颜吹着荒腔走板的口哨,晃晃荡荡往正元殿的方向去。 这一夜宫中大部分的宫人都被安排到了平阳宫,通往正元殿的这条路本来就偏僻,如今更是鬼影憧憧,略微显得有点阴森了。 明颜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口哨声也比刚刚拔高了几分,就在这时,忽然一声清冽的琴音撞进了明颜耳朵里。那好像是一首思乡的曲子,每个乐音黏连着纠缠着,像是依依不舍的分别。 明颜没听过这支曲子,曲风同扶休的不同,她略微辨别了一下方向,发现是从正元殿传来的。 今夜的月亮十分给面子,大而圆,月光莹润皎洁,像是咧开了嘴笑盈盈地俯瞰着世间万物。 当然,有开心的,自然也会有不开心的。 楚奈帛在院子里抚琴赏月,他面前一盏清茶,已经凉透,院子里安安静静,连飞鸾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明颜从拐角探出个脑袋来,“楚奈帛?” 琴音戛然而止。 楚奈帛微微侧头,有点诧异明颜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出现。 飞鸾听到异动,从层叠的树影中冒出来,他掸掸衣襟,垂手立在楚奈帛身边。 明颜小跑过去,把他的琴往里推了推,在石桌上倒出个空来,然后将自己怀里的宝贝一股脑倒了出来,各式点心果脯c干果蜜饯呼啦摊了一桌子。 明颜没来时,楚奈帛遗世独立地扮演着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客乡人,冷月无声,琴音为伴,公子世无双。眼下倒好,冷不丁变成茶话会了。 楚奈帛道:“你怎么不在前面待着?” 明颜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道:“没意思。” 奶妈说的话,无意中还是有几分触动了她,明明是团圆夜,楚奈帛却身处异国,不知道何时能回去,也有可能,他这一辈子都回不去了。 她不禁从中品出了几分悲凉的滋味,她虽然尚有母亲在世,在坐的是她的兄弟姐妹,可真正的亲人在哪里呢?怕是早已成了一抔黄土,再世轮回了吧。 楚奈帛失笑:“来我这岂不是更没意思?” 明颜道:“还好吧,至少跟你能说说话,在那我只能干坐着。” 飞鸾冷哼道:“跟你说话?我们家公子宁愿自己待着。” 明颜不理会他,从一堆点心里边挑了个最大的,塞到楚奈帛面前,“这个可好吃了,你尝尝。” 楚奈帛满腔愁绪硬是被她搅合没了,他看着面前这个被挤得卖相不大好的香果糕,有点为难的清了清嗓子,“我今天晚饭吃得挺饱。” 明颜见自己的心爱之物遭到嫌弃,也不勉强,拿回来嘎巴嘎巴自己嚼了。 飞鸾道:“你要是敢胖二两,我就让你连蹲一个月的马步。” 开玩笑,她吃得猪一样,还怎么飞檐走壁。 明颜顿觉自己可怜错人了,这里一个两个怎么都那么不招人待见呢。 明颜眼珠一转,扔了啃了一半的点心,失心疯一样在院子里转悠半天。 飞鸾道:“你魂丢了?找什么呢?” 明颜憋着不说话,正巧赶上小娟过来续茶,她一把逮住小娟,吓了小姑娘一跳,“五c五公主,怎么了?” 她趴在小娟耳边窃窃私语了一阵,就见小娟点点头,给她指了自己的房间,道:“在我床边的柜子里就是。” 楚奈帛和飞鸾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熊孩子又整什么幺蛾子。 她离开一会儿这小院便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楚奈帛端起茶抿了一口,茶水尚未入喉,明颜就那么直眉愣目地闯进了他的视野,他险些一口茶喷出去,高贵矜持统统碎成了不值钱的零件。 飞鸾一脸嫌弃,“你要疯滚一边疯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明颜瞪了他一眼,把自己这一身五彩斑斓的碎布条挨个整理了一番。 只见她用一根长绳串起了无数色彩鲜艳的布条绕在身上,活脱脱打扮成了个跳大神的,外面罩的大概是小娟打算拿来做帐幔的紫绫,她把上下两端一系,徒留中间长长的一段,袖子几乎能拖到地上。 楚奈帛道:“公主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明颜问:“你会弹‘采薇’吗?” 楚奈帛一点就通,随手拨乱了琴弦,笑道:“公主要的是哪个曲目的‘采薇’?” 哈?这还分好几种?她不过是刚刚在宴会上看到舞姬们跳得好看,又觉不难, 特地想学回来给楚奈帛解闷的,她哪里知道这东西还分好几个调子。 楚奈帛谅她也说不出个子丑来,便拨弄出一串琴音,问道:“是这个吗?” 明颜摇头,“有没有比较欢快的那种,就是一听就特别喜庆,让人想蹦想跳的?” 楚奈帛略微思索了片刻,十指从容地撩拨出几个音符,前奏跳跃明快,明颜猛地一愣,道:“对对对,就是这个!” 楚奈帛端正了身子,故意拿捏出十分正式的样子,道:“那我就开始了。” 琴音流泻而出,仿若刹那间春意融融,桃花遍地,跟方才九曲十八弯的思乡曲来了个大转折。 明颜哪里会跳什么舞,不过是胜在她从小练武,柔韧性不错,依着葫芦画瓢也能比没练过的人画的像几分。 她踏着琴声的重音,像是山林间奔走的小鹿,轻快而俏皮地跳至近前。 楚奈帛十指翻飞,琴音如高山流水,在此时陡然急促缠连,明颜就着乐声,几个回旋,一扬水袖,紫色的幔帐如蝶翼一般散开。 明颜这一下没控制好力道,愣是把身姿曼妙的一只舞曲弄出了点杀气腾腾的意思。 飞鸾在一边没忍住,噗地笑喷了。 还是楚奈帛定力尚佳,面不改色。 明颜跳到一半,剩下的动作几乎忘了个精光,只能连蒙带编,又是横劈又是扫腿,简直成了演武现场。 飞鸾已经笑岔了气,只能见他面目狰狞地咧嘴大笑,却听不到声音。 奈何居的婢女们听到动静都赶来瞧热闹,也是楚奈帛平时管他们不严,大家嘻嘻哈哈惯了,这会儿也没那么多拘束。 几个小姑娘在明颜身后跟着咯咯地笑,明颜也不恼,一回头,拉着一个笑得最欢的小宫女道:“来来来,今日过节,大家图个乐子,咱们一起跳啊。” 小宫女连连推脱:“公主可使不得,奴婢哪会跳什么舞。” 明颜:“真巧,我今天也是第一次。” 明明自己就是个半吊子,她还颇好为人师,教了两下子就带坏了人家好好的婢女,有了带头的,其他的也跃跃欲试,于是独舞变成了群魔乱舞。 后边明颜自行琢磨出点门道,伸胳膊撂腿时力道刻意控制了几分,一下子就有了那么点曼妙妩媚的意思。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要是把脸挡起来,转个圈你都分不出她的前后,可饶是这样,她出水芙蓉一样的小脸还是在楚奈帛眼前晃了一下。 一首曲子被翻来覆去弹了三四遍,奈何居里已经嘻哈成一片。 弹到最后,楚奈帛也忍不住破功,笑了出来。 明颜一见楚奈帛笑,便觍着脸凑到近前,“公子不要整天顶着一张忧国忧民的脸,多笑笑长寿。” 楚奈帛奇怪道:“我平时不笑吗?” 明颜就学着他的样子,特别矜持地挑了下嘴角,整张脸唯有下半部分是带表情的,上半部分仿佛结了冰,岿然不动,乍一看有点分裂。 楚奈帛被噎了一下,转而问飞鸾,像是求证,“我平时都是这么笑的?” 飞鸾抄起那块被她啃了一半的点心就抡了过去,明颜仿佛受惊的小兔子似的一蹦三尺高,躲过了再回头冲飞鸾吐吐舌头。 飞鸾足尖点地,身如鬼魅,掠至明颜身前,提着她的领子道:“闹了大半夜了赶快滚回去睡觉!” 明颜被他提领子已经提出了经验,滑不留手,一个转身便从他手下挣脱,跳到楚奈帛身后,“你家公子都没赶我,你凭什么让我走。” 她那身跳大神的衣服还没来得及解下,这么往楚奈帛身后一躲,鸡零狗碎糊了他一身,明颜还不自觉的跟只斗鸡一样抻着脖子冲飞鸾嚷嚷。 楚奈帛把她拉到面前,抬手把那些七缠八绕的绳子解下来,突然轻声吟唱了起来,他的声线低沉温柔,正是刚刚那首采薇的曲调:“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半晌,他顿住,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明颜的不学无术这时候就显露无疑,她一噎,搔搔后脑勺,道:“有点耳熟,我大概学过吧” 楚奈帛叹道:“算了,戎马之苦你怎会晓得,在中秋夜宴上安排这样的曲目,皇夫也是有心。” 楚奈帛这话说半句藏半句,之后再问他什么他又不肯说了,逼得明颜回家翻箱倒柜找出本积了灰的诗经,挑灯夜读,才约莫明白点意思。 明鸿宇这是在旁敲侧击的让女帝收收打仗的心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9章 受封 然而这种委婉的劝诫在明舞阳那几乎形同耳旁风,她转过月来,就开始兴致勃勃地研究起打仗的事了。 这一战,又是三年。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一株小树生根发芽枝繁叶茂,也足够一个没长开的姑娘变得亭亭玉立。 每日晨练,明颜必和飞鸾把奈何居的院子搅得鸡飞狗跳,两个人开始过招还能维持彬彬有礼的形象,然而过不了十几个回合,双方的面具就戴不住了,咬牙切齿地互掐起来。 明颜倏地拔身向后掠去,她刚刚站着的地方钉着一片树叶,这脆弱的不堪一击的物什,到了飞鸾手里却仿佛一下子长出了铜皮铁骨。 明颜怒道:“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狠心的师父。” 飞鸾嗤道:“也没有你这么笨的徒弟。” 明颜火冒三丈,哇呀大叫着要冲过去拼命,飞鸾压根就不打算理睬她这种狗急跳墙的举动,一个闪身回了屋里。 正是早饭的空档,他慢条斯理地净了手,从婢女那接过餐点,开始布菜。 明颜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呼之欲出的一口怒气只能憋回去,好悬没把自己噎死。 就在这时,门外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闯进来,直奔正厅。 明颜好奇,跟在他身后,就听他说道:“鲁国公薨逝,世子继任国公之位,陛下招世子来凤凰城受封,想来不日便可抵达。” 楚奈帛用帕子一根根捋着手指,无所谓地摆摆手,“知道了,下去吧。” 可一旁听着的明颜不淡定了。 陆非焉的爹死了? 陆非焉要来凤凰城? 小太监前脚刚迈出正厅的门槛,就被明颜一把拉住,“他们什么时候来?” 小太监抬头正瞧见五公主灼灼的目光,舌头打了个结,道:“奴才c奴才也不知道具体的日子。” 明颜还想再多问几句,那边楚奈帛的视线闲闲往这边一扫,她只好把下半截话给咽进肚子里。 这句“不日抵达”一直拖了半个月,明颜随着明舞阳在城楼之上迎接他。 就在不久之前,明舞阳得胜而归,将姜国纳入版图,算是一雪前耻,她迎风而立,烈红的衣襟簌簌作响,脸上带着不可一世的傲然。 女帝同皇夫站在最前排,明翼在他们的左侧稍稍往后,而像明颜之流就只能站在队伍的最末端,基本上属于滥竽充数的位置,站在这,就算是踮起脚来也什么都看不到。 纷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明舞阳在城楼上同下面的人寒暄几句,继而城门大开,迎宾号响起,城中列队迎接的人发出山呼般的声响。 明颜趁人不注意,后退几步,从城楼的另一边悄悄看出去。 走在头前的少年骑着一匹枣红大马,一身素服,脊背挺得笔直,明颜默默念着“陆非焉”三个字,然后珍而又重地放回了心底。 鲁国公年岁不大,奈何不太注重保养身体,身为军人,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了自己第十九房小妾的床上,说出来似乎有点不大体面。 陆非焉并非是鲁国公唯一的儿子,但却是最为疼爱的一个嫡子,据说他生前便很有先见之明的立好遗嘱,待自己归西之后将爵位传给陆非焉。 受封典礼之后照样准备了歌舞,明颜去的稍微晚些,打算抄近路往到平阳宫,她分花拂柳,猫着腰从小道里钻出来,刚打算直起腰来,却往前一倾,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那人身上散发出一股腻腻歪歪的味道,似乎是女人的脂粉。 明颜抬头便看见温弗居那张长满了褶子的老脸正对自己皮笑肉不笑,他一扬手将拂尘搭在了左臂上,笑盈盈地望着她说道:“平阳宫正在为鲁国公设宴,热闹得很,五公主不去瞧瞧吗?” 明颜道:“这就去。” 温弗居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公主这身妃色的衣衫真是好看,平日里却没瞧见你穿这么鲜艳。” 明颜打哈哈道:“公公许是记错了,我偶尔也这么穿。” 温弗居的眼神里仿佛写满了“我懂你”。 “公主这边请吧,老奴带您过去。” 他们进门时,大殿里正在舞一曲《桃夭》,众舞女踏着整齐的步伐,两只水袖一只桃色一只淡粉,恰好在她进门的时候齐齐向着这边一甩,于是彩绸漫天,恍花了她的眼。 紧接着那几十只袖子又如分海一般,向两边散去,露出主位旁一张年轻而俊秀的脸来。 明颜很难将此时的陆非焉跟记忆中的他重合,原来人真的会有长开了这一说。 陆非焉不仅长开了,他还抽条了,相信如今任谁也不敢把“小矮子”三个字往他头上按。 他拇指摩挲着手里的铜樽,目光淡然游走于舞姬之间,神色是不同于一般年轻人的老成持重。 明颜见了觉得浑身难受,也说不上什么地方不和谐。 明颜仿若透明一样隐在大殿的角落里,看女帝时不时同陆非焉低语几句,皇夫偶尔插言,他皆应对得游刃有余。 明颜咂咂嘴,她总是盼着他们再见,可再见后发现,之前的小伙伴已经远远把她给抛下了,陆非焉像是不知在什么时候步入了成人行列,而她只能站在原地望尘莫及。 宴席散后,明颜有些颓丧地往外走,忽觉耳后一阵疾风掠过,她下意识偏头躲开,回头望去,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 大笑声在另一侧响起,陆非焉满脸都是恶作剧得逞后的欢喜,方才罩在脸上那张寒霜似的面具顿时分崩离析。 “哎哟,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 此时人几乎散尽,陆非焉身边跟着两个随从,皆用一种见鬼的表情看着自家主子。 明颜发觉他比自己高出近乎一头,若是站得近些,需得微微仰视才行。 “小矮子”三个字在她嘴边打了个旋,又咽回肚子里。 陆非焉上前道:“走走走,到我那说说话去,这么多年没见你,出落的越发好看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明颜:“彼此彼此。” 陆非焉一巴掌拍上她后背,“小媳妇,你这是干什么哭丧着脸,见我不高兴吗?” 这手劲,跟他爹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个侍从僵立原地,发生了什么?他们主公怎么了? “知春,知秋你们干什么呢!”陆非焉的声音遥遥从前边传来,两个人这才大梦初醒似的快步跟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1章 鸿门宴 飞鸾用下巴指指地上的东西,“不解释解释吗?” 明颜道:“我藏我自己的东西你管得着吗。” 飞鸾:“那你去见鲁国公的侍卫又怎么说。”这语气活像是自己的媳妇跟人通奸被抓包,他怒目而视的脸上也隐隐泛着绿光。 明颜不甘示弱:“我也需要你给我一个打探我的行踪,擅闯我房间的理由。我现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无时无刻都被你们监视着。” 明颜的反应是慢了一点,可这不代表她又聋又瞎,她在楚奈帛身边待了这么多年,虽然他掩饰得很好,可也不免会让人摸到些蛛丝马迹。 楚奈帛对这座皇宫太了解了,不是什么宫殿在什么位置,走哪条路才能最省力的这种熟悉。 这宫中的人情往来,人员调动,主子奴才们的身世来历,他们最擅长什么,软肋是什么,零零总总,汇聚起来像一张工程浩大的网,而这张网的另一头,就攥在楚奈帛手里。 明颜不觉得自己会被排斥在这种监视之外,可她没想到的是他们对她比对旁人更不放心。 飞鸾道:“我奉劝你最好不要引火上身,鲁国公现在的境况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明颜紧跟着问道:“你什么意思,我母皇打算怎么对他?” 飞鸾冷冷地牵了下嘴角,“你可以走走试试。” 他转身离开,明颜错身挡住他的去路,“你们能保证不插手这件事么?” 这计划关乎陆非焉的身家性命,可如今却成了人尽皆知的事情。明颜没理由不担心。 飞鸾嗤道:“没闲到那个地步,鲁国公是死是活同我们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们要去你母皇那里告诉她我们比她先知道这个消息吗?” 这种自投罗网的事楚奈帛自然是不会做。 飞鸾送了她一句“好自为之”后扬长而去。 陆非焉的表现一直是古井无波,他在外人面前礼数周到,谁同他说话,他也会温声回复,可神情间总是有种说不上来的疏离感,他的一举一动挑不出丁点错处,但就是让人难以接近。 平阳宫中丝竹声声悦耳,此处的宫殿同旁的地方不同,从外面看虽然也是四方的,但厅中三面却用巨大的汉白玉尸围成了一个扇面,若是有人站到舞池中央,只需要轻轻开口,声音便会在大殿各处同时响起,且清晰无比。 明舞阳看着坐在他左侧的年轻人,他紧绷着面孔,额间渗出细小的汗珠,脸色白得有几分异样。 明舞阳道:“爱卿这是怎么了?身体不适?” 陆非焉起身回话,也不知是不是起得猛了,身体竟轻轻晃了一下,“回禀陛下,臣无碍。” 明舞阳颇为担忧地说道:“朕看你席间不吃不喝,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便要说出来,不要顾及太多,朕记得你小时候可不是这个性子,又活泼又招人疼。” 陆非焉的忍耐似乎到了极限,听到女帝这番话,不由松了口气,道:“可能是今日吃错了什么东西,有些腹痛。” 明舞阳道:“如此这般就让人带你去偏殿歇息片刻,御医一会儿便到。” 陆非焉道:“不劳陛下费心,只是小恙。” 明舞阳透过乐声与纷杂的交谈声与他对视,两相视线交汇,仿佛在进行着无声的角力。 陆非焉没有想到明舞阳的动作会这么快,他原以为她会在他临走之前发难,可是毫无由来的,她像是做事从不经过深思熟虑,无端端就搞出这么一场鸿门宴。 只要他能离开这里,一切就都有机会。 明舞阳手一挥,一旁候着的婢女中有一人越众而出,女子娇羞妩媚的面容在一行人中尤为出众,她莲步轻移,来到陆非焉面前,柔柔弱弱地行了个礼,道:“奴婢莲儿,奉陛下之命带您去偏殿休息,鲁国公,请随我来吧。” 乐声此时渐小,一帮沉浸在靡靡之音中的人回过味来,都不明所以地看向这边。 陆非焉微微牵了下唇角,道:“多谢陛下。” 这婢女不仅姿色出众,被调教的性子也好,上前就搀扶住陆非焉,她身上若有若无的莲香仿佛是应了她的名字。 陆非焉心神恍惚了一下,手不自觉地握住了莲儿的手,她先是微微挣扎了一下,耳尖泛起羞涩的红晕,片刻后,又只是低着头不动了。 鲁国公戎马一生,骁勇善战,唯独对美色毫无招架之力,陆非焉旁的继承了多少不知道,可这点倒是不逞多让,学了个十成十。 明羽轻嗤道:“下流胚子。” 莲儿将陆非焉待到偏殿,此处轻纱软帐,香炉里的烟雾袅袅升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香,陆非焉晃了晃身子,忽的一顿,他低头往自己腰间看去,就见那里搭着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指如葱白,正从他的腰侧缓缓游走到腹间。 莲儿道:“大人是这不舒服吗?莲儿给您按摩一下会不会好些?” 这样的美人恩哪有人能拒绝,陆非焉只觉自己浑身的血都随着莲儿的动作沸腾起来,他一伸手抓过莲儿,把她往怀里一带,埋头在她颈间深深嗅了一口。 陆非焉道:“陛下甚是体贴,代我谢过她。” 莲儿坐到陆非焉腿上,将人往后一推,继而俯身下来,摸到他腰间玉带,她的声音擦着陆非焉耳边,温热的鼻息挠得人心痒,“大人知道就好,既然御医不来,就让莲儿给大人检查一下身体吧。” 陆非焉轻笑顺从,然而就在她摸到他衣襟的刹那,莲儿神色蓦地一冷,袖中滑出手掌大小的匕首,寒光一闪而过,利落地往陆非焉的心口刺去。 陆非焉嘴角依旧噙着抹色胚的笑,然而手上的动作却毫不拖沓,他单手扣住她那只行凶的手,往床沿一磕,匕首咣当落地。 陆非焉道:“这美人计也太糊弄人了,爷连点甜头还没尝着你就开始动真格的了。” 他话音未落,已有三四只暗箭飞过,陆非焉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手忙脚乱地躲过,道:“姑娘,你也太不好说话了,方才不还一口一个大人叫得亲热,来,让大人再好好疼疼你。” 他明知对方的意图,不仅不躲,反而上赶着贴过去,一副要一亲芳泽的模样。 莲儿顿觉不妙,方才一交手她才发现对方早有戒备,而且他的功夫远在她之上,她若是不能速战速决,拖下去只会对自己不利。 她心知自己近身斗不过他,因此只能刻意拉远了距离用暗器攻击,然而陆非焉的身法颇为玄妙,竟在眨眼间就黏了上来,他一手环着她的腰,而且不老实地在她腰间软肉捏了捏。 莲儿又羞又怒,奈何手脚都被他制住,两人的姿势宛如一对交颈的鸳鸯。 忽然,莲儿像是放弃了挣扎,她身子软下来,借力依靠在陆非焉身上。 陆非焉一愣。 莲儿咬着唇,剪水双瞳仿佛能慑人魂魄,“奴婢的身份已经暴露,要杀要剐全凭大人发落,只是奴婢也是身不由己。” 陆非焉觑着她的眼眸问道:“谁让你来的?” 莲儿道:“若是我说出实情,大人可以保我一命吗?” 这样的美人提出要求,总是会让人生出几分恻隐之心,陆非焉犹豫了片刻,点点头。 “那大人你靠近些,我说与你听。” 陆非焉附耳过去。 电光火石间,莲儿的脸上泛起一股冷如蛇蝎的戾气,她微微一侧头,舌尖抵出一小截薄如蝉翼的刀片,只等着来人靠近,便可割喉取命。 然而下一刻,她只觉后颈刺痛,眼前一晃,便失去了意识。 陆非焉把人一扔,理了理衣衫,“是谁指使的我还用得着你告诉我。” 女帝和皇夫那点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 陆非焉将莲儿放到榻上用被子掩起来,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侧的窗。 这一看不打紧,长廊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宫中禁卫全副武装,齐齐将注意力都投在了过来。 陆非焉一噎,看着窗外的月色用手扇了扇风,冲着瞪过来的大兵嘻嘻哈哈道:“今晚怎么这么热,呵呵呵。” “啪!”陆非焉合上窗扇,心蓦地沉了下去。 今晚,明舞阳摆明了是不会让他走出平阳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2章 交换 飞鸾走后,明颜就着夜色把刚刚那番话嚼了嚼。 平阳宫依旧歌舞升平,然而宫殿四周散发的光亮却仿佛显露出了险恶的用心。 明颜眼皮急速跳了一下,决定不能再等下去。 明颜拐进月色中,捡小路往平阳宫的方向去,她摸索到一半,冷不丁被人截住了去路。 这人见到是她,大喜过望,刚想说话,被明颜一把拉进了小路旁的灌木丛里。 是陆非焉的侍卫,头前还给她传过话,这会儿又不知道为什么慌慌张张地找了过来。 那人说道:“今晚的计划取消,公主就当从没见过我,无论明天发生什么,今晚的事情公主一个字也不能吐露。” 仍旧只是简短的带话,他说完就要走,明颜拉住他道:“陆非焉怎么了?” 侍卫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艰涩道:“这个公主就无需过问了。” 明颜不肯松手,“他去了平阳宫夜宴?” 侍卫没出声,明颜接着问:“他到现在还没出来?” 侍卫的脸色往下沉了几分,仍旧不做声。 明颜看了看天色,此时已经迫近他们约定好的时间,可陆非焉却不见踪影。 且不说明舞阳,明鸿宇那么精明一个人,怎么可能让到手的鸭子再活蹦乱跳的飞出去。 明颜道:“我知道了,你们带了多少人来?” 侍卫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明颜摆手:“算了,我只问你,只要陆非焉能出来,你们就有办法离开,是吗?” 侍卫点头。 去正元殿这条路明颜不知走了多少次,沿途的花花草草她都如数家珍。每次踏上这条路她心里都有种说不出的轻快,仿佛在外戴了一天的假面具终于可以卸下,连跟飞鸾拌嘴都变得有滋有味。 可是今天不同,她前脚刚说让人家不要插手,一转脸的功夫,自己却要硬着头皮去求人。 明颜深吸一口气,敲了敲房门。 楚奈帛的作息很有规律,眼下这个时候他应该正准备休息。 开门的是飞鸾,见到她来,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下巴一抬,哼道:“怎么?还知道来道别?” 楚奈帛的声音从里边传来,“让她进来。” 房里熄了两盏灯,只余床头的一盏,楚奈帛披着外罩坐在床沿,被褥已经铺开,看来的确是准备睡下。 明颜开门见山道:“我想让你帮陆非焉出城。” 楚奈帛拿着灯针拨弄灯芯,听闻这句,灯针晃动了一下,本就不长的灯芯被蓦然压下,房中的光亮迅速黯淡下来。 几个人的影子也随着烛光摇曳起来。 楚奈帛道:“五公主真是太抬举我了。” 明颜:“我父君出事时你才刚到凤凰城不久,就已经可以越过明鸿宇的防线给我母皇传信,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求你再帮我一次。” 明颜语气软软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求你了,帮帮我。” 楚奈帛的侧脸被跳跃的烛光勾勒出一条赏心悦目的曲线来,他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明颜怔忡,为什么?她好像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楚奈帛对她一向有求必应,他也从来没问过 这三个字。 明颜喃喃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做朋友就要在危难时为对方两肋插刀是吗?公主还真是颇有江湖豪气,可惜我不是。” 明颜急道:“那时候我们只见过一面,你都肯帮我。” 楚奈帛:“彼时是报公主赠药之恩,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明颜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她虽然知道这次的事会有些为难,但在这一刻之前,她一直坚信楚奈帛会帮她。 飞鸾道:“你好歹要点脸,每次解决不掉的事都跑到公子这求他,我们家公子上辈子是欠你的还是怎么着。” 他拽着人往门外送,大有让她吃个闭门羹的意思。 楚奈帛突然幽幽低笑了一声,道:“颜颜,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大的皇宫,我为什么唯独跟你亲近?” 没等明颜答话,楚奈帛自顾接了下去,“你不觉得我们很像吗?浮萍似的孤苦无依,两个人在一起还能互相取暖,总好过一个人熬着。” 明颜喉头噎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能吐出半个字来。 “可你却要丢下我离开。”楚奈帛长长的叹息将豆大的火苗搅的又是一颤,“所以你觉得我会答应你吗?求人总得要有个求人的样子。” 她答应陆非焉答应得那么痛快利落,可有一点点想到过他? 明颜拂开飞鸾的手,倏地在楚奈帛面前跪下,“求求你,如果他今晚不能离开,很可能就会死在这。” 今晚的楚奈帛格外不同,明颜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就好像往日里那张温顺和蔼的皮还没来得及披上,就被她闯进来窥见了底下狰狞的全貌。 楚奈帛挑着嘴角,将眼前的落魄户欣赏了一遍,觉得不过瘾,道:“这种虚礼我可不要,你就算对着我磕上一百个头有什么用,我还没打算归西呢。” 明颜问道:“那你到底要什么!” “要帮你也不是不可以,我总不能白白损兵折将,却一点好处也捞不到。” 明颜双拳紧握,咬着唇,字一个一个从齿缝往外蹦,“只要你能送他出城,我可以留下来。” 楚奈帛缓缓摇了摇头,视线在明颜身上逡巡,良久,他轻快而短促地吐出两个字来,“脱了。” 明颜:“什么?” 飞鸾惊道:“公子!” 楚奈帛转而对飞鸾厉声喝道:“出去。” 飞鸾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了两下,最终还是退了出去。 明颜迷茫地看着他,似乎还没能明白刚刚那句话的意思。 楚奈帛微微探身,捏起她的下颌,“小姑娘,我把你养这么大,可不是为了跟你做朋友的。” 明颜终于有一点害怕,她强压着浑身的颤抖,不死心地问了一遍:“你刚刚说什么?” 楚奈帛屈起食指,沿着她的眉骨下滑,直落到她的唇瓣上。他的指腹很柔软,可明颜却瑟缩了一下。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你不是想看他活着离开吗?”他再次命令道,“脱了。” 明颜扭头挣脱他的手,起身后退了一步。 楚奈帛的视线随着明颜抬起,她冷冷睥睨着他。 今夜月光那么冷,她一层层剥下衣服,直到寸缕不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3章 出城 后半夜,离平阳宫最近的一处宫殿火光冲天,今夜风大,大火借势愈发凶猛,眼见就要烧到平阳宫。宫人四处奔走救火,闹得一片混乱。 守着陆非焉的几个禁卫开始还有些犹豫,后来果断撤走了一批,一方面是为了救火,另外一方面屋里的男女已经开始嗯嗯啊啊地忙得不可开交,再守下去也没有太大的必要。 屋里边,陆非焉屈膝坐在地上,后背倚着床身,一手托腮,表演口技似的一人分饰两角,他百无聊赖的用男人的声音粗声粗气地低喘了几下,继而又换成娇滴滴的女声,一个“啊”愣是喊出了抑扬顿挫的意思。 他正买着力,床榻上的人隐隐有醒来的迹象,陆非焉探手过去,在她后颈一捏,姑娘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果断又趴下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扣了扣房门。 陆非焉慌忙跳上床去,一掀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他佯装被人打搅,带着几分怒意问道:“何事?” 门外人道:“眼下此处不安全,还请国公随小的到别处歇息。” 里面人气急败坏道:“等着。” 这禁卫看了看左右,其他人冲他挤眉弄眼,有的还虚虚抬手对他作了个揖。 这种坏人好事的差事谁愿意接,也就该着了他今天走霉运。 过了不大会儿功夫,陆非焉阴沉着脸衣衫不整地从里边出来,禁卫偏头错过他往里边看去,床榻一片凌乱,被褥堆里露出条雪白的臂膀来。 禁卫:“那个这位姑娘不同来吗?” 陆非焉:“晕了,你们看着办。” 周围的禁卫霎时齐齐向这位带病上“战场”还能杀出这种战绩的鲁国公投来钦佩的目光。 男人中的枭雄。 禁卫带着陆非焉转支僻静处,忽然屈膝行礼,道:“国公沿着此处直行,在尽头处左转,便会有人接应。” 陆非焉惊诧地看了他一眼,这个人面生得很,他不记得自己带来的人中还有这么一个。 “你” “时间紧迫,请国公不要再耽搁了。” 若是等明舞阳和明鸿宇反应过来,他大概就真的走不成了,陆非焉抬头看看天色,脚步不再迟疑。 拐角处果然有他的人在接应,知春看到陆非焉出来,脸上的阴霾终于散去,他上下打量着陆非焉道:“主公可有受伤?” 陆非焉摆摆手,道:“按计划进行,温容公主那里派人通知了吗?” 知春:“知秋已经去了。” 一行人赶至东顺门,车马安顿齐整,才见知秋匆匆赶来同他们汇合。 陆非焉见他身后空空如也,问道:“人呢?” 知秋摇头道:“公主不在甘泉殿。” &nbs p;知春将马套好,守门人刚刚换过班,换成了他们提前安排好的人,这中间虽然出了点意外,但最终离他们商定的时间出入不大,在这个时候离开是最稳妥的。 知春催促道:“主公,我们还是速速离开吧。” 陆非焉沉声道:“再等等。” 月亮隐入一朵厚实的云彩之后,四下里的夜色仿佛凝固了一般,沉甸甸压在一行人身上。 时间忽然变得极其缓慢,几个人连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都觉得不耐烦,唯有陆非焉波澜不惊,定定望着来时的方向。 就在知春打算第三次开口时,远远的,闪过一抹凄白的影子,像是飘过来的。 那人脚步虚浮,唯有到了近前才定了定身子,站成了一根橦着的竹竿。 明颜整张脸僵得发木,她好半天才松动了一下表情,扯出个不怎么走形的笑容,道:“时间到了,快走吧。” 陆非焉应了一声,拉起她就要往马车里塞。 明颜蓦地抽回手来。 陆非焉愣住。 明颜垂下头去,她不敢去看陆非焉,“我不走了,你快些离开吧,我母皇说不定正派人往这边来,若是再晚些,出城就更难了。” 陆非焉以为自己听错了,“颜颜,你别在这种时候跟我开玩笑。” 明颜:“我说真的,这次的事情是我母皇不对,她即便是想对你不利也只能暗中进行,若你离开凤凰城,她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有什么大动作,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把我带走了,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讨伐你。我再怎么不济,好歹也担着个公主的名头。你现在根基不稳,莽撞不得。” 陆非焉甩开他的手,“你之前怎么不跟我说这些,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明颜往后退了一步,她微微仰起脸来,眼眶有些泛红,濡湿的发丝贴在鬓边,将她的脸衬得苍白憔悴,她的声音还是带了点难以自抑的哽咽,“没时间了,快走!” 知春给知秋递了个眼色,两个侍卫几乎同时出手,趁陆非焉不备,将他拉上了马车。 马鞭一扬,赶车人发出低沉的呼号,马蹄声蹚蹚响起,片刻不停地往宫门赶去。 陆非焉回望过来,方才疑惑不解的表情定格在他的脸上,他就这么一直看着她,直到朱漆的拱门打开,再轰然闭合。 明颜转身,一步步往回走去。 就在刚才,她离着外面的世界只有一步之遥,陆非焉描述的那些无拘无束的生活仿佛唾手可得,可幸福总是不会轻易垂怜谁。它像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颇有用心的将自己的面纱掀开一角,引得你生出无数遐想,再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明颜此时的感觉有点像溺水的人刚刚浮出水面,没划两下却发现自己被水草绊住了脚,于是只能再沉回去做屈死鬼。 她冲着光明伸出手来,光明却委婉地绕了个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5章 围猎 鲁国公在皇宫里凭空消失,大家却都装得跟没事人一样,明舞阳更是花样百出,她刚打完仗还嫌不过瘾,闲了几天就觉得浑身难受,非得搞出个秋围来松松筋骨。 围猎实际上就是一种变相的军事演习,在没有战争的时候,帝王会通过这种方式来保持军队的战斗力,这里边门道可多,明颜听裴良平说过一些,但那时候他往往只顾着追忆当年勇,有用的倒是没说上几句。 明舞阳带着家眷倾巢而出,连明羽那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物也给带了出来。 到了围猎场,他们安营扎寨,果然如同行军一般,明舞阳兴致颇高,她对着营帐比对着宫墙里的屋宇殿舍要亲切得多,誓师大会上一高兴就多喝了几杯。 禁卫渐次排开,将猎场围起,他们手里的旗帜迎风招展,好像在同世人昭示着帝王的威武。 明颜慢吞吞从营帐里出来,手搭凉棚放眼望去,秋高气爽,猎场的山林一眼望不到尽头,已是初秋,树木却毫无颓势,葱郁不减,遮天蔽日地伸展到极远处,像是同天空连成了一线。 这样的壮美她是不曾见过的,便忍不住多欣赏了一会儿。 扶休一向尚文,觉得治天下比打天下重要,可传到明舞阳这却出了岔子,她也重视文治,但对于战争的热爱说不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总也觉得自己手里的没有别人的好,觊觎得久了,就萌生了抢过来的念头。 明翼是按照标准的太子模子来培养,书生气息浓,但也到底是男孩子,对于骑马打仗有种天生的向往,明湛更不用说,这二傻子没事都浑身皮痒的想惹出点事,到了这关头上,自然是跃跃欲试。 还有几个则比较面生,裴良平驭马而来,身旁跟了个黑黝黝的小胖子,明颜一声“师父”未等出口,小胖子便一记眼刀射过来,给明颜弄得一愣。 大家选马,挑武器,精拣士兵,待一切准备就绪,三短一长的集结号杳然回荡在空中,惊起飞鸟无数,林中百兽像是预感到要大难临头一样,蓦地骚乱起来。 明舞阳甲胄在身,勒住缰绳,目光落到裴良平身边,“这便是裴卿的小孙儿吗?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裴良平赤红的面上露出一点慈爱来,道:“不成器的很。” 明颜端了盘瓜子,坐在明羽旁边的位置上,一边嗑,一边眯着眼睛晒太阳。 女人们除了明舞阳,其余的都在后场观战,明颜自认身上哪个零件也不少,应该可以算作是女人的,所以也就摸了过来。 明羽斜眼睇她,“你平时不是本事挺大嘛,怎么这时候倒做缩头龟了。” 明颜“噗”地吐出瓜子皮,险些喷了明羽一脸,她乐呵呵道:“姐你这是想让我长命百岁么?多谢多谢,看不出你这么疼我。” 明羽翻了个白眼,觉得跟她连吵架都没办法愉快的进行,于是同旁边的婢女低语几声。 婢女应声离开,她望着婢女远去的身影,阴测测笑了起来。 明颜脑海里反复响起楚奈帛跟她说过的话——能不出头就尽量缩着,如果实在没办法,就紧跟太子,千万不要离开他身边。 众人即将点队出行,却见明湛左顾右盼,像在找人,终于,他的视线锁定远处的明颜,一嗓子亮了出来,“五妹,你怎么在那躲清闲,不同我们一道来吗?” 大家的视线齐齐聚到明颜身上。 明颜保持着嗑瓜子的动作,顿觉自己被无数道视线戳成了筛子,她艰难地咽下一口,道:“不了不了,我还是跟大姐一起看你们狩猎吧。” 明湛策马过来,“平时数你闹腾得最欢,骑术课的成绩你也好 过我们,怎么今天得了这么个露脸的机会倒不珍惜呢?” 明湛说完,同明羽对视一眼,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露出了个狼狈为奸的笑。 明颜心道:“你们累不累,时时刻刻算计人有意思吗?” 明舞阳道:“她那个猴性子,好不容易能消停片刻,还是在那儿待着吧。” 明鸿宇银甲素盔,越众而出,道:“陛下此言差矣,裴将军一直夸颜颜武艺精进的快,骑猎更是天赋甚高,这样难得的机会,怎么能让她在后方观战呢,您平时日理万机,少有机会检查他们的课业,今天正好借此瞧瞧他们有没有偷闲耍滑。” 皇夫这番话说得贤良淑德,活像是个为娃操碎了心的老妈子,大家觉得甚是有理,纷纷点头附和。 明颜见实在躲不过去,扔下瓜子,两手一拍,还不忘拉上个垫背的,“母皇既然要检查儿臣的课业,那大姐也不能落下啊,她虽然功夫不济,但是骑几圈也不至于掉下来。” 明羽没想到会把自己折进去,惊恐后退,开什么玩笑,这可是真刀真枪的上场,跟校场上的花拳绣腿根本不是一个级别,要是谁的刀剑没长眼,在她金贵的玉体上留下点纪念,她到时候找谁哭去。 “不不不,我不去!” 明颜死命攥着她的手腕,把人往自己身侧一拽,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狠狠道:“你说不去就不去?没听到刚刚皇夫的话吗?你想当众打你父君的脸?” 明羽的脸色由青转白,恶狠狠瞪了她一眼。 明翼的马是这当中唯一的一匹白马,千里良驹,足下生风,而且生的也挺俊秀,似乎是个马中的谦谦君子。 别的马喷着鼻响,尥蹶子刨地,跃跃欲试的等着主人一声令下,只有它,闲闲甩着尾巴,很是斯文。 明颜一眼就确定了明翼的位置,催马到他身边,明翼看她穿着不合身的铠甲,纤瘦的身子显得越发弱不禁风,便伸手在她的盔上敲了一下,笑道:“别怕,一会儿跟着我,猎不到东西没关系,哥分你。” 这时,鼓声响起,人群骤然沸腾,喊杀声响天彻地,马蹄扬起的沙尘如浓烟滚滚。 明颜和明翼同时催马,如离弦的箭矢一般冲出。 明鸿宇落在众人之后,他望着明颜消失的方向,细细嚼着三个字:“小畜生。” 明颜本来就不是为了狩猎来的,她紧跟在明翼后边,心里边一直盘算着明鸿宇会怎么找她麻烦。但是为了面子上能过得去,偶尔猎几只小动物也未尝不可。 正想着,一只掉了队的鸟被马蹄声惊起,仓惶间不知该往哪飞,明颜搭弓射箭,眼睛都不带眨一下,觉得这只猎物稳拿。 然而她的箭离弦而出,却在中途被另一只不长眼的箭给撞得失去了准头,两只箭闹了个同归于尽,那只鸟见自己白白捡了条命,忙不迭地飞远了。 明颜心道:“今天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一只破鸟也跟我抢。” 不过片刻功夫,打林子那边出来一个黑小胖,他骑在一匹大青马上,良驹因为主人的体重而颇为烦躁,蹶子刨着地面,像头红眼的公牛。 明颜目光落在那黑小胖的弓上,他箭筒里的箭跟落在地上的箭尾羽相同,想必刚刚坏事的就是他了。 明颜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觉得这黑小胖跟裴良平半点不像,首先这心宽体胖的样子就不像是武将世家出身。 他见了自己也不行礼,倨傲的很有个性。 明颜扭头发现明翼已经走远,便顾不得跟师父的孙子多交流感情,催马就要去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6章 别人家的孩子 明颜调转马头,身子还没转过半圈,就听身后劲风袭来,明颜不敢回头,身子一矮,贴上马背,躲过那人破空而来的一刀。 明颜拔出腰间佩刀,横刀立马,与他错开几步距离,惊讶地回头看他,“裴安你干什么!” 裴安道:“爷爷总是在我面前夸赞公主好学,武艺精进神速,若是公主不嫌弃,就同我比试比试如何?” 明翼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明颜心里七上八下,没工夫在这哄孩子玩,道:“你要是想跟我比试,我们回去之后约个时间就是,我还有事在身,恕不奉陪。” 裴安并不理会,鼓动两颊,跟只鼓眼的小蛤蟆似的,握紧手中刀,一夹马肚,直冲明颜而来。 明颜心道:“这个倔脾气倒是跟他爷爷挺像。” 裴安一刀直撞上来,凭的是十足的力气,这小伙子跟蛮牛似的,一刀如千金压顶,明颜横刀去挡,只觉虎口被震得生疼。 她是女孩子,平时练功裴良平和飞鸾都不曾让她在力气上下功夫,这种劣势是无法拉平的,只能在别的地方找补。 明颜沿着两方兵器相交的地方,一路滑过去,眼见着就要劈到裴安握刀的手上,可这样一来,阻挡的力气削减,裴安的刀又往前进了几分。 裴安微微露笑,心道也不过如此,手上的力气又加重几分。 这一招便在电光火石间,拼的是速度,若是明颜的刀先到,裴安便要松手,可若是明颜尚未伤及裴安,就已经抵挡不住他的力气,那么明颜的身上可能就要挂彩了。 就在裴安加力的一瞬间,明颜忽然催马侧身,她的身体像是柔软得被一分为二,双腿跨在马上,上半身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转到一边,裴安一刀挥空,而明颜的刀业已落下。 裴安“哇呀”一声将兵器脱手,低头却发现自己手背上除了一条红痕,竟连点油皮都没擦破。 明颜方才用的竟是刀背。 裴安面红耳赤,咬牙看着她。明颜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在他心里就跟生根发芽了似的,每回练功他爷爷不在他耳边叨念个百八十遍“五公主”都不算完。 被从小比到大的结果就是明颜已经在无形中成了他的劲敌,他心想自己未必就比不过这个“蛮牛”公主。 明颜收刀入鞘,道:“咱俩第一次见面,裴公子就这么待我吗?你这般无礼,你猜你爷爷知道了会怎么样?听说你们家家规挺严的。” 裴安一仰脖,道:“你自管跟我爷爷说去吧,方才对公主不敬是我的错。” 明颜忽而一怔,看着他身后的方向挥手道:“师父!” 裴安的脸色霎时大变,胖脸紧绷,更像个球了。 明颜趁机一勒缰绳,笑嘻嘻蹿出老远。 裴安这才转头去看,发现自己身后哪里有什么人,“你竟敢使诈!” 明颜遥遥挥着马鞭朝他挑衅,“你爷爷没教过你兵不厌诈吗,算还你方才在背后偷袭。” 等到看不见裴安的身影了,明颜脸上的笑容才逐渐消散,她循着地上马蹄的痕迹,快马加鞭地追赶。 她一个人在这危机四伏的密林里太危险了。 阳光从树叶间斑驳落下,四周安静极了,只有马蹄踏过地面的声音。 再往前行过一段,土路消失不见,这地方生的树木可能不同于刚刚那段路,枝上的树叶有些泛黄,地上也积了厚厚一层落叶,马蹄的痕迹在这里消失不见了。 而摆在她面前的竟然是两条岔路,明颜勒马在原地转了几圈,觉得自己可能没那么好的运气在二选一之间命中,于是便跳下马来,打算找找周围的蛛丝马迹。 临行前楚奈帛把她叫到面前叮嘱了一番,他要是不说那些话明颜倒还不觉得什么,如今心里边就总是毛毛的,觉得他那张乌鸦嘴肯定会说中点什么。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正在两条岔路间犹疑不定,走至一丛灌木时忽然从里边探出一双手来,一下抓住了她的胳膊。 明颜抽刀就要去砍。 “别别别,五公主是我。” 明颜听出来是明翼身边跟着的小侍从,松了口气,道:“你干嘛呢,躲在这鬼鬼祟祟吓唬人。太子哥哥呢?” 小侍从指指道路另一侧的灌丛,明颜顺着他指 的方向看去,明翼脑袋上顶一圈草环,绿油油的,隐蔽在其中,朝这边挥挥手。 小侍从把明颜也拉进灌木丛里,让她矮下身子,道:“太子正在猎一头鹿呢,公主你在这走来走去的都要把它吓跑了,快快快,跟我们一块埋伏下。” 明颜:“” 还有比这个更窝囊的狩猎法吗? 明颜将马也牵进来,待了没多久,果然就看到他们说的那头鹿,膘肥体壮的,离这百步之遥,所幸她刚刚弄出的动静不大,没有惊动它。 明翼屏息凝视了一会儿,等它走得更近了,便从背后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来,搭在弓上,趁它低头的瞬间,箭矢忽而离弦,在空中划过一道残影,直中鹿身。 明翼出手的瞬间,明颜就觉得这一箭悬,果不其然,明翼射在了那头鹿的后腿上,却并未伤及要害,小鹿受惊狂奔。 明翼把弓扔给手下,跳上马去追。 明颜一见自己的“大腿”又要跑,只能也跟着追上。 两个人一前一后,倒是把带来的随从远远地抛下了。他们两人合力,慢慢将鹿逼进了一处矮坡。 鹿腿受伤,平时这样的地方大概轻松就能越过,可如今却不行了。它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明颜刚摸上自己的弓,就在想这种机会还是得留给明翼,自己不能抢了他的风头,于是就老老实实在明翼身边扮演小乖乖,道:“哥,你不射它个对穿还等什么?” 这么近的距离,瞎子也能射中。 明翼刚要拉弓,却突然停下,“等等。” 他说着翻身下马,慢慢靠近小鹿。 小鹿惊恐万状,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一步步靠近。 明颜心道:“难道是要用砍的?啧啧,想不到太子哥哥还好这口。” 她都已经打算好待会儿怎么在明翼挥刀砍下去的时候大喊“太子威武”了,明翼突然转过身来,用同样湿漉漉的一双眼睛看着明颜道:“颜颜,她怀孕了。” 明颜点头:“嗯,捉了大的还送小的,运气挺好。” 明翼道:“你给我下来,你还有没有点同情心,你不觉得它很可怜吗?” 明颜下马到近前一看,发现这鹿的肚子是大的不太正常,鹿的后腿上还插着箭,鲜血染红了皮毛。 明颜道:“刚刚射那一箭的人是你,现在要放了人家的也是你,我看你放了它也活不了多长时间,还不如带回去吃了了事。” 明翼没想到妹妹这么铁石心肠,“它马上就要做娘亲了,这不一样,你看,它是不是在替肚子里的孩子求我们呢。” 明颜左右没看出这鹿的心思,倒是被明翼丰富的想象力折服了,她叹道:“那成吧,我们就放了它。” 她说完就往回走,明翼却拉住她,“你刚刚说的对,我们这么放了它不行,它跑不快,就算我们不杀它,也保不齐会被旁人猎走,而且这林子里有野兽,闻着血腥味寻过来怎么办。” 明颜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呢?” 明翼:“我们得把它带回去,等养好了伤再放回来。” 明颜:您老不是来打猎的,您是来拯救苍生的吧! 刚刚是谁大言不惭地说要分她猎物的,照他们这么“拖家带口”的,怕是连个毛都射不着。 明颜:“太子哥哥,这个不合适吧” 明翼半句没听进去,“噌”地起身,道:“就这么决定了。” 明颜:“” 他们两个哪有本事能降服头受惊的鹿,又不是狗,你说让它往东,它不会往西,于是他们只能等着侍从赶上来,一齐把它弄回去。 等了片刻,小鹿之前已经做好了受死的准备,结果那一刀左等不来右等不到,它看看两个人,大概都没了杀它的心思,便攒足劲儿往外一冲,拔足狂奔。 明颜和明翼都在马下,这哪儿能跑得过它,等到他们上马再去追,已经落后许多。 明翼那匹马不愧是宝马良驹,在他的几次催促下,四蹄竟如乘风一般,转眼就掠到了鹿身后。 就在他打算截住那头鹿的时候,忽然从身后杀出个不速之客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7章 狼群 明湛此人惯好干出点让人不痛快的事来,就跟不受重视的小孩子总想在大人面前争取点注意力一样。 他也不知怎么瞧见了明翼跟明颜在追赶这头鹿,就兴致勃勃的加入了战局。 明翼刚打算横马去堵那头鹿的去路,身后一马飞跃而出,让他不得不把缰绳往反方向一勒,以免两个人撞得人仰马翻。 “明湛,你疯了吗!” 明湛道,“太子殿下,你还是在你的书房里多啃几本书吧,以后这种事交给小弟来做就行。”他甩出一条长鞭——不是马鞭,是一条环环相扣的九节鞭,森冷的金属相撞,发出“哗啦”一声。 他不由分说挥鞭往鹿身甩去,那头鹿惊恐到了极致,竟也显出点非同寻常的机智,竟然躲开了致命的一击,不过鞭子收手时正撞在它后腿插着的箭身上,那头鹿哀鸣一声,疯了似的冲出老远。 “太子殿下,对不住了,这头鹿我势在必得。” 哪有明抢还抢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 明翼急道:“你收手,我不是要杀它。” 明湛像听了个笑话,“不杀难道还要救它不成?猎物在猎场里非生即死,真是不巧,它遇上我了。” 这头鹿先前已经被追得精疲力竭,根本经不起这么长时间的追逐,再这么下去,即便是谁也没有猎到它,它也早晚得力竭而死。 明翼给明颜递了个眼色,让她走小路绕到前面包抄。 明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后会栽在这二傻子手里,如果她跟明翼分开,岂不是就再一次落了单。 然而事急从权,眼下也由不得她多想了,她调马偏离大道,一头扎进了密林之中。 他们上午赶到,安营扎寨折腾了一番,本来应该第二天再开始围猎,可明舞阳等不及,非要当天就试试手,造成的结果就是此时已经日薄西山,她还要在密林里穿行。 明颜有点心急,暗骂那班跟着的人蠢,这么长时间了还没跟上来,后来发展到连带着也觉得自己很蠢,刚刚为什么不死皮赖脸的跟着明翼。 忽然,前方的草丛在无风的状态下诡异地抖动了一下。明颜浑身上下的寒毛都跟着集体起立,手按向腰间佩刀。 马也感觉到了不安,它猛地顿住,似乎一步也不愿再往前走,只在原地来回踱步,显得十分烦躁。 “谁!” 她话音刚落,便从背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哨音,大概是用什么木器吹奏出来的,低沉呜咽,在树林中小范围地回荡开。 还没等明颜判断出声音传来的方向,先前有异动的草丛里就率先露出一颗牙尖嘴利的脑袋来,两只闪着幽光的眼睛贪婪地盯着她。 马猛地扬起前蹄,凄厉地嘶鸣了一声。 草食动物对于猛兽的惧怕出于本能,它现在没有甩下明颜撒丫子跑路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狼不可能单独出动,明颜心咯噔沉了一下,往四周望去,果然,待第一只走出后,其余的便也跟着慢慢踱了出来。 大约有七八头,估计自己剁碎了勉强够他们分一分。 动物大多都是怕人的,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以人为食。 这几头狼毛色油亮,尤其领头那只,体格健壮,身材匀称,灰色的被毛在余晖下泛着光泽,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穷凶极恶到能来围猎人的地步。 她驱着马不着痕迹的一步步往后退,尽量不去激怒它们。 可她虽然以礼待人,对方却不知道以礼回敬,方才那哨声再次响起,头狼露出獠牙,身体微微后抻——这是个准备攻击的动作。 明颜虽然不怎么熟悉狼,但狗的习性还是略微知晓的。 几乎就在同时,明颜拨转马头,一夹马肚,这匹马方才就在极力压抑着本能,这会儿终于得以释放,竟然跑出了先前没有的水平,速度直追明翼的宝马。 身后的狼群一跃而起,发出哼哧的喘息声,在林中无限放大,死死拽着明颜脑子里那根不怎么结实的弦。 亲娘来!她怎么也没想到明鸿宇会恶毒到这种地步,这狼群明显是被驯化的,这可不是什么偶遇,这是谋杀! 明颜无意中回头一看,发现追在身后的狼竟然少了几只,什么情况,难不成这东西还有“战术”? 正想着,明颜耳尖微动,一头狼竟然从她左侧的草丛里蹿出,这家伙弹跳力极佳,大概这一跃咬不到明颜身上也会一口咬在马肚子上,这山林里还不知道藏着什么危机,她若是弃马,仅 靠轻功是撑不了多长时间的。 就在狼即将扑过来的瞬间,明颜一刀挥去,不假思索就削掉了它半个脑袋,死尸在急速中坠落,跟后边迎面赶上来的一头狼撞了个脸对脸,那只呜咽一声,连同死狼一起滚到了路边。 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明颜回转身来,挽弓搭箭,直取头狼的性命,只要没有了头狼,狼群肯定会乱,她趁这个机会能逃出去也说不定。 然而就在她搭弓的时候,不远处的一棵参天古木上也同样有弓箭手对准了她。 马匹颠簸,又是在疾行之间,身后也是快速移动的活物,明颜的额上慢慢渗出细密的冷汗,她没有把握自己能否一击必中,就在心神恍惚的瞬间,头狼跟打了鸡血似的竟然又追近了几步。 明颜掖弓弦的手一松,箭射偏了。 那头狼跟成精了似的,看过来的眼神似乎还带了点轻蔑。 明颜怒火上撞,心道:“我就不信还弄不死你了。” 她第二次搭弓。 紧追的狼忽然分散,明颜一愣,便觉身后有股奇异的惊悚感,这种直觉可能跟飞鸾那种惨无人道的训练有关,他总是会在人出其不意的时候突然制造点麻烦出来,久而久之明颜也就带了点未卜先知的机敏。 她侧身避让,一支冷箭几乎是擦着她面颊划过,顿在地上,箭头深深没进泥土里。 这得多大仇多大怨! 就在这时,马一颠簸,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明颜的手握着弓箭,没搭在缰绳上,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被甩了下来,她落地一滚,不敢迟疑,捡最近的一棵树,三下五除二就攀了上去。 原来是在她躲箭的时候,没控制好马速,被一头狼追了上来,那东西一口咬在马腿上,到现在仍然死命拽住不松口,即便是马尥蹶子也不能阻止它这种舍生忘死的行为。 它其余的同伴迅速赶上,争取在它被踹死之前咬断了那匹马的喉咙。 血腥气弥漫开来。 这群狼果然是有预谋的,它们放着地上的死马不管,包围逐渐收拢,在树下围成了一圈。 明颜这会儿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刚刚在她背后的那一箭为什么会轻巧就被她躲过——那个人根本没打算射死她,他只是想扰乱她的心神,他们的最终目的是让她葬身狼腹。 围猎遇见猛兽在所难免,即便是她尸骨无存的被找到,也只能让别人叹息几声运气不济罢了,可若她身上留下刀伤或者箭伤,那事情的性质恐怕就要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 她想是想通了,可仍旧无计可施,难道要扯开喉咙喊人吗?明颜觉得尽管没什么效果,但也不妨一试,万一就有人听见了呢? 她“救命”俩字还没喊完,人的确被招来了,不过不是救她的,而是来灭口的。 来人黑衣短打,黑巾蒙面,手里的家伙锃明瓦亮,不由分说就往她四肢砍来。 “妈呀!”明颜纵身跳到相邻的树上,黑衣人也跟着跳过来,底下守着的狼群也很会凑热闹的乌泱泱守到这棵树底下。 果然如明颜预料的一般,黑衣人没有取她性命的意思,而是把她往树下打。他挑拣的都是身上不怎么重要的部位,即便砍上几下,待会儿等狼群胡乱一咬,可能也看不出什么来。 明颜起先还躲,几乎是带着这人在周围的树上都溜了一圈,后来发现他出招处处小心,便总在不敌的时候挺起胸脯往他刀口上撞。 那人就得猛地收势,一来二去几乎把自己憋成了内伤,自己倒是挂了几处彩。 “五公主,没用的,你跑到天亮也免不了还是这个下场。” 远处的光亮逐渐稀薄,很快就要一丝不剩,明颜不是铁打的,她现在挥刀的速度明显比先前慢了很多,对方是个成年男子,这么耗下去的确没什么好结果。 明颜咬牙,一刀横推出去,架住他的刀,道:“谁派你来的?” 那人冷笑:“五公主是想做个明白鬼吗?不过恕小的难以从命。” 按理说她现在腹背受敌,马死了,孤身一人又不见援兵,应该感到绝望才对,可她胸中竟然一点悲凉的感觉都没有,全部都是怒气腾腾的杀意,那种“不让我好过你也别想舒服”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明颜刀锋一转,招招狠绝,她先前是为了保命,出刀多半用来防御,可现在她改主意了,道:“你猜底下那群狼会不会无差别对待,不管这上边掉下去的是谁都能吃的骨头也不剩?” 黑衣人愣住,发现眼前的小姑娘居然承袭了他刚刚的那种打法,开始把人往树底下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9章 兑现 明颜称病窝了两天,终于等到围猎收尾,大军回朝。 一踏入京畿,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明颜从来没觉得这地方这么亲切,她一路扑回自己的小窝,先踏踏实实睡了个回笼觉,再去正元殿找楚奈帛。 路上遇到往平阳宫方向搬运木料的工匠,明颜缩着脖子快步走过。 楚奈帛在正厅喝茶,桌子上的茶具却是双人份的。 明颜扫了一眼,道:“有人来过?” 楚奈帛笑:“我这破地方除了你经常光顾,还有谁会来?秋围的收获如何?” 明颜大喇喇坐下,“明知故问。” 飞鸾往她的茶盏里斟了杯茶,“那我们应该祝贺你能活着回来。” 明颜无心品茶,虽然这茶带了点淡淡的菊花香,很是应景,她道:“我还以为明鸿宇就是想教训教训我,没想到他要我的命。” 楚奈帛惊奇道:“他在你心目中形象这么好吗?” 明颜搓着手指,她的手背上带了点轻微的刮伤,如今已经结痂,她低着头,一点点把血痂抠开,虽然是个不大的伤口,但血还是很快流了出来。 楚奈帛眉头微皱。 明颜好似满不在乎,她道:“我之前是不想死,可我现在想好好活。” 楚奈帛的脸上露出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笑容来,道:“我说过会帮你,可你总不肯信。” 楚奈帛正经八百笑起来的时候是很耀眼的,明颜别开视线,盯着地面,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她现在已经摸到点楚奈帛的路数了,要说这个人慷慨,倒不如说他心机深沉,要让他付出什么,需得带着他想要的东西去换。 明颜的兜里比脸还干净,不觉得能拿得出什么有分量的东西。 楚奈帛朝她招招手,明颜就顺从地站到了他面前。 飞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出了房间,房门紧闭,让这间本来就不怎么亮堂的屋显得更加暗了,而楚奈帛就像是个已经习惯了与阴暗为伍的妖魔,他拿出一个绿得十分诡异的小药瓶,从里面磕出颗朱红色的小药丸。 明颜警惕地看着他把那来路不明的东西递到她面前,她后退了一步,却发现自己的腰身冷不丁被人给环住了。 “这什么东西?”这人该不会是想下毒控制住她吧? 楚奈帛道:“我想要什么颜颜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他暧昧的目光不禁让她想到送陆非焉离开的那晚,她是怎么在他面前受尽凌辱。 但明颜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她的姿色c她的身份,远没有到了能让一个人神魂颠倒不惜付出一切只是为了能得到她的地步,开什么玩笑,这又不是唱大戏。 楚奈帛把她往前一勾,明颜就顺势落进了他怀里,他忽而低下头来,在她颈间深深一嗅,然后再度把那颗药丸递了过来,道:“避子丹,以后你会常见的。” 明颜周身的血液顿时凝固了。 &n bsp;楚奈帛的声音幽幽在她耳畔响起,“我们得接着把那天没做完的事情做完啊,你那么匆匆忙忙跑出去送你的小情人,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明颜有种自己刚出了虎穴又进狼窝的感觉,她张口含住药丸,楚奈帛的指尖被她舔过,还带着点濡湿,就这样抚上了她的唇。 明颜闭着眼想,如果这就是他要的报酬,那么拿走好了,她只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 楚奈帛咬着她的耳朵轻声道:“颜颜,别怕,你抖什么,我会很温柔的。” 去他娘的温柔! 良久之后,明颜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愣是被楚奈帛一手捂在了嗓子眼里。她浑身湿哒哒的,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胸腔里的那点空气都被他榨了出去,她甩开他的手,大口大口地呼吸。 楚奈帛抬起她的下巴,像欣赏自己一手铸就的杰作一样。 明颜为防止从他身上滑落,正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她浑身上下只剩下了瞪眼的力气,于是便不遗余力地死命盯着他,以此泄愤。 如果现在能有面镜子,明颜觉得自己一定是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形象,而且这女鬼还有大半身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一看就死的不怎么体面。 而楚奈帛可以称得上是衣冠禽兽了,他面不改色心不跳,衣服都好端端待在该待的位置,活像刚刚那一幕是明颜在自娱自乐。 楚奈帛恬不知耻地问道:“能起来么?” 明颜狠狠瞪过去——你说呢? 他忍着笑道:“我一会儿让飞鸾进来收拾。” 明颜更加惊骇——他还想别的男人进来?! 楚奈帛一眼洞穿她的心思,把她那颗昂着的脑袋按向自己胸口,轻抚着她的后背说道:“好了,我知道,等会儿就麻烦你了,你知道我自己一个人做不来的。” 明颜并没有觉出楚奈帛的双腿有什么异样,温度是有的,感觉八成也没少,外观看上去也与他的身量相仿,不像久病不能行走的样子。她来了一招海底捞月,一把捏在他大腿上,道:“你是装的吧?” 楚奈帛“嘶”了一声,张口咬在她颈间,獠牙很是锋利,啃得她又痒又疼,他含混地说道:“我倒是希望我是装的。” 过了片刻,楚奈帛道:“你以后不要经常到我这来了,有时间多陪陪太子殿下。” 明颜拢好衣襟,道:“太子哥哥整天忙得跟陀螺一样,还需要我陪?” 楚奈帛很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我的人明着帮不上你的忙,你若想在宫里活的舒服点,只有借着太子的势。明羽跟明湛自成一派,而你除了站在太子这一面,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哦这人吃饱喝足,开始兑现承诺了。 楚奈帛用两指将她散落的长发别到耳后,道:“多黏着他,冲他撒撒娇,别有什么事都跟斗鸡似的不肯服输。明翼那里幕僚众多,你多进出东宫是有好处的,而且我看他也待你跟其他兄姊不同,这是个机会。” 他们要走的路那么长,而这只是个开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0章 集市 明颜觉得自己就这么突然找上门去可能会显得有点突兀,她虽然同太子相熟,但也没熟到要天天泡在东宫的地步。 左思右想,只好借着未来太子妃的名头。 太子妃的人选虽然是女帝和皇夫定下的,但也深得明翼之心。这姑娘是太子少保施炳钧的长女,生的容貌倾城,才艺无双,在凤凰城中是有名的美女加才女。 明翼因为施少保的关系,小时候见过太子妃几次,所以一听到自己未来的媳妇会是她,乐得屁颠屁颠就答应了。 这些事明颜不曾过问,多半是从楚奈帛那里听来的,不过如今她却要装成个关心哥哥的好妹妹。 东宫的守卫见是明颜,不容通报便将她带了进去,许是明翼提前嘱咐过。 见到她来,明翼眼睛一亮,拉过她,还不等明颜开口,便问道:“颜颜,你陪我出宫一趟吧。” 明颜纳闷:“出宫做什么?哥你要微服私访?” “这事哪轮得到我,我就是想给嗯,想给施姑娘买点礼物。” 明颜更加诧异:“你宫里要什么没有,还用得着你亲自出去买?” 明翼有点扭捏,耳尖泛着不甚明显的红晕,道:“不一样。” 明颜是没体会出怎么个不一样来,不过能出宫透透气她倒是不反对,这跟祭祖和秋围不同,是实打实的出去玩。 明翼出宫比其他皇嗣容易得多,没了那么多禁制,他们只消换上身不打眼的衣服,再带几个侍卫就能出门了。 也该着了明颜会挑日子,今日正逢大集,西市热闹非凡,商铺林立,摊贩行走叫卖,走在路上一眼望去,只能看见前面人涌动的后脑勺。 七国虽是处在战乱期,但商贸倒是没落下,这里仍旧能看到面貌不同于他们的异国商人出没在集市间。 他们带来的东西也是千奇百怪,大约明翼正是看中了这点。 进贡到宫里的东西大多华而不实,尊贵有余却不接地气,面上送送倒还体面,可实在是不适合用来谈情说爱。 明翼挑了个宝蓝色的琉璃坠子,拿过来给明颜看,“你瞧这个漂亮吗?施姑娘好像喜欢蓝色,我见她总是穿淡蓝色的衣裙哎,你去哪?” 他话没说完,明颜突然像只见了耗子的猫,噌地一下由神魂游离的状态变得耳聪目明,直奔着一个方向就蹿了出去。 明翼带明颜出来的原意是不知道女孩子喜欢什么东西,想让她帮忙做个参谋,可逛到一半,他才发现自己压根就选错了人。 此女不好金银首饰,不好布匹绸缎,专往打铁铺子里钻,摸起一把刀还要像模像样比划几下试试手感。 铁匠吓了一跳,道:“姑娘这个不能随便玩,当心弄伤了自己。” 明翼叹了一声跟过来,道:“老板不用担心,我妹妹舞弄惯了这些东西。” 铁匠狐疑地看了小姑娘一眼,她的身量在同龄女孩子中应该算是高的,只是瞧着并不强壮,削尖的下巴,纤细的脖颈,怎么看都像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模样。 明颜一转身,操着把明晃晃的大砍刀冲明翼一笑:“哥,我可以买这个吗?” 不待明翼说话,他身旁的一个太监抢道:“我们回去,兵械是带不进去的。” 明颜白了他一眼,她最烦这个叫德才的太监,当初她来求明翼救他父君时,就跟这人结下了梁子。他年岁比他们长许多,一直伺候在明翼身边,因为在东宫待的时间久,明翼便敬他几分,越发助长了他的气焰。 明颜指了指身后的几个侍卫,又看看他。 这几个人虽然外表看不出异样,但身上都带着家伙。 德才一窘:“他们另当别论。” 明颜气咻咻把刀放回原位。 明翼见她撅起的嘴能栓个葫芦,忙道,“大的不能带,小的总可以吧。”他目之所及,正看见把十分秀气的 长匕首。这里的其他兵器都是粗枝大叶的一蹴而就,唯独这匕首的刀身上还刻了暗纹,用料也精,掂在手里分量十足。 明颜接过来,炫耀似的在德才面前晃了晃,然后冲明翼甜甜一笑,收进了怀里。 正在这时,集市上传来一阵骚动。男男女女的声音汇杂在一起,不是慌乱,有人的言语间带了点兴奋,大概是在看热闹吧。 明颜被声音吸引,扯着明翼的衣袖道:“我们也去看看。” 德才急忙拉住明翼的另一只袖子,道:“公子不可,那种地方太乱了,不安全。” 明颜松手道:“不去拉倒,我自己去。” 旁人看热闹只是看热闹,但明颜看热闹可能就不那么简单了,明翼吓得赶忙跟上去,生怕她惹出事来。 集市上交易的物品大到车马布匹,小到一针一线,是没有什么限制的,而且在几国之间,都有一种十分流行的交易场所——人市。 这间铁匠铺子正好与人市毗邻。 奴隶的价格并不便宜,此地看热闹的人至少得有八成是买不起也不需要奴隶的。他们只是想来看看比自己活得还要惨的人。 这些人牙子卖人的形势也是各式各样,有的将奴隶关在笼子里,有的给他们脖子上拴着铁链,狗一样绕在木桩子上,有的则比较仁慈,让他们排排站好,手里举着标价的牌子,露出自己的面貌来给过往的人看。 但是无一例外的,他们都穿的很少。 女奴至多兜了条短裤肚兜,大片花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秋风一过,个个都冻得瑟瑟发抖。 明翼不忍看到这种场面,道:“咱们还是走吧。” 忽然一个人牙子站上高台,高声宣布道:“我手里的这几个奴隶都是上乘姿色,不仅能干活,还可以暖床,保管各位大爷买回去称心如意。” 他说着,揪着一个女奴的头发将她带上了台,一脚踹在她的膝弯上让她跪下。 女奴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那人道:“快点,你磨叽什么呢。” 女奴不情愿地直起了上半身,向后仰去,然后将腰慢慢抬高,最终将自己撑了起来——竟是往后下了个腰。 众人发出一声惊呼。 这些奴隶基本上都是些穷出身,八辈务农,实在过不下去了才卖儿卖女,他们当中也有姿色不错的,但也仅限于脸好看而已,这种多少有点才艺的倒是不多见。 人牙子没说停,那女奴就那么撑着。 明颜看出她这个动作并不轻松,很可能是在短时间内练成的,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打。 这一招果然奏效,这个人牙子手底下的奴隶顿时比其他人都贵出一截,这个女奴也很快被人领走了。 明翼哼道:“这个人脑子倒是活泛。” 大家都一样出来卖东西,可若是有谁能卖出点花样来,势必会吸引到众人的注意力,价钱也能水涨船高。 人牙子尝到了甜头,又开始卖起关子,道:“接下来的这个奴隶在我们这可不多见,大家看好了。” 他从铁笼子里牵出个小孩子,孩子的头发长长垂下来挡住五官,这样看去只能见他的皮肤异常苍白,白得晃眼,跟没有血色一样。 明翼本来张罗着要走,这下也被吸引过去,站着不动了。 底下的人都抻着脖子看去。 人牙子一拳打在他后背上,“抬起头来!别给老子丢脸!” 小孩纹丝不动。 奴隶身上要是见了伤,损了皮相,很可能就卖不出好价钱——那种一看就是买回去做苦力的除外。 这小孩单看身形就能觉出是个好苗子,买回去做个小娈童当当也不是不可。 人牙子不敢用家什,只能徒手又揍了他一拳,道:“你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1章 买人 下面的人开始架秧子起哄,唯恐天下不乱。 人牙子面上挂不住,下手没轻没重起来。 明颜见他直往人脊梁骨上捶,那小孩瘦得条条肋骨清晰可辨,身无二两肉,哪经得起他这么打。 小孩的肩膀不住抖动,像是在极力忍耐,终于,他忍无可忍地猛往前一扑,推开了人牙子,底下人一下子沸腾了。 旁边人牙子的同行笑道:“张老三,这就是你要表演给大家看的?看你怎么挨你家小奴隶的揍吗?” 周围人乱哄哄的,一半是因为小奴隶的反抗,另一半则是因为大家终于看清了他的面貌。 他那双墨蓝色的瞳仁跟刚刚那串琉璃坠子似的,透亮透亮,高鼻深目,半张脸暴露在阳光下,半张脸笼在阴影里,仿佛化了半面妖异的妆。 人牙子抬手给他一耳光,他却露出獠牙,一口咬在人牙子手上,活生生从那上面撕下一块肉来。 鲜血沿着他嘴角流下,蜿蜒到他脖颈与胸前,红的血与苍白的皮肤组合成了一幅让人胆寒的画卷。 小虐怡情,大虐伤身。 主人不介意自己的奴隶偶尔小小矫情一下,可若真是反抗到了这种地步,那也没有留下去的必要了。 “杀了他!”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出了第一声,其他人反应过来,也纷纷附和。 “杀了他!” “就是,杀了他,这种畜生不能留!” 人牙子虽然十分痛心自己的腰包,可也的确动了怒。他从衣服上撕下一柳布条,胡乱缠在伤口上,冲旁边的人一挥手,有个中年男人扛了把大斧子上来。 这斧子锈迹斑斑,有的地方还卷了刃,八成是砍柴都嫌钝。 明翼的脸忽的绷紧了。 人牙子往手上啐了口唾沫,道:“各位可都瞧见了,这小畜生给脸不要脸,那我也留不得他了。” 杀鸡宰鹅常见,宰人却十分新鲜。 他这么一说,非但没有人回避,围着的人反而又多了三层,大家你推我搡,都想争抢个好位置。 明颜把怀里的匕首摸出来,明翼眼皮一跳,道:“颜颜你要干什么!” 明翼的心肠是软,但也知道路见不平,不是人人都有条件拔刀相助的。他只当是明颜热血上头,想要充一回英雄。 明颜把匕首往他手里一塞,道:“匕首我不要了,哥你把那个给我买了行吗?” 她伸手一指台子上血刺呼啦的小奴隶。 明翼的眼皮再度跳了一下。 德才大呼小叫道:“这可使不得,您以为咱们是出来干嘛的,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都能带回去?” 明颜权当他是透明的,看着明翼犹豫不决的神色,道:“我们要是不买,他就该死了。” 明翼的表情松动了一下,明颜又道:“你瞧,人牙子要动手了,那一斧子下去,小奴隶的脑浆肯定得溅出三尺高。” 明翼胃里一阵翻腾。 “哥,他可是个小孩子,命总不会比梅花鹿还贱吧?” 在达官显贵眼里,两者实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众人又是一声高呼,人牙子将斧子举到半空。 明颜:“哥!” 明翼终于妥协:“随你随你。” 然而只在这瞬息间,高台上已经传来破空之声,钝斧挥舞,仿佛将空气都撞得嗡嗡作响。 明翼大喝道:“住手!” /> 人牙子一愣,手下一顿,然而斧子早被灌注了大力,去势不减。 小奴隶后退一步,平举双手迎了上去,他腕间的铁链与巨斧相撞,火花四溅。 几乎就在同时,刚刚还拿在明翼手里的匕首越过众人头顶,划了道弧线,手柄正撞在人牙子执斧的手腕上。 “呛啷”一声,斧子落地。 小奴隶猛地转头,透过熙攘的人群,他的目光几乎是准确无误的瞬间就落在了明颜身上。 明颜被他这琉璃宝石一样的眼睛瞧的一愣。 人牙子怒道:“谁敢坏老子事,有种的出来!” 大家很有默契的分立两边,将明颜几个人让在了中间的一小片空地上。 侍卫们扇形排开,挡在他们身前。 人牙子的语气一下软了下来,“原来是几位贵人,贵人您有什么吩咐说就是,何必这么大阵仗,小的怪害怕的。” 这人手上的伤口已经浸透了包扎的布条,居然还能笑得这么春风化物,实在是个人才。 明翼拨开前面的两个人,半掩着口鼻,声音轻慢,道:“那小孩我要了。” 他随即点了点其中一个侍卫的肩头,那侍卫掏出个荷包往那人脸上砸去,准头甚好,一击即中。 人牙子被砸了个眼冒金星,还不忘扒开看看里面的数目,顿时笑得更开了,“好说好说,只是这孩子野得很,恐会弄伤了贵人。” 明翼一愣,的确没想到这点,看这孩子的表现就知道不是个省油的灯,万一他对谁都这么野呢? 他对明颜说道:“怎么办,我们怎么把他弄回去?” 德才面色微沉,看了看还要向妹妹讨主意的太子殿下,道:“公子有好生之德,救他一命就算了,哪还真能弄回家去。” 明颜不依,“哥哥花了钱的,为什么不要。” 她三两步跨上高台,那小孩警惕地后退了几步。 明颜目光落在他脚上,他一脚在前,一脚横起往后,明显是个可攻可守的姿势。 明颜道,“别怕,我是你的新主人了,你跟我回家,我不会打你的。”说着,她向那孩子伸出手去。 小奴隶更像是头半大的野兽,明颜这番话也不知道他听明白多少,他眼中戒备不减,竟在一息间后腿发力,一跃而起,向她扑了过来。 明翼吓得心脏骤然停了一拍。 电光火石间,明颜在两人即将迎面相对时步子一转,贴着他的身侧滑过,夹住他一条胳膊,越过头顶往身后一带,悬在小奴隶手腕上的铁链也跟着转了一圈,不偏不倚,正好塞在他嘴里。 这一口小尖牙磕在铁链上,围观的众人顿时觉得自己也跟着牙酸了一下。 人牙子忙上前,“姑娘对不住,让您受惊了。”他拿着个口笼,将小奴隶的嘴封了个严严实实。 德才惊道:“公子,这样的怎么敢往回带,要是伤了您呢。” 明翼也是头疼,道:“算了,她自己有办法,你们看紧点就行。” 这小奴隶再不济也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没净过身,明颜不敢贸然把他带去甘泉殿,只能死乞白赖地求明翼,“好哥哥,就放在你那养几天,我保证天天去看他,吃喝全然不用您操心。” 明翼也得信她这些屁话,这丫头顶多是心血来潮过来玩两下,用不了几天就该把他忘到脑后去了。 他就当是权宜之计,暂且答应下了。 东宫的侍卫不敢马虎,愣是临时攒出个笼子把人给关了进去,平时就放在西厢的空房里,权当是养了个阿猫阿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3章 洗澡 片刻后,房中水汽氤氲,巨大的木桶里蒸腾着热气,三四个小太监轮番往里边添水,甚至还有一个提着篮子在撒花瓣——这玩意是明颜特意嘱咐的,去味。 明颜试了试水温,转身对小奴隶道:“水温刚好,你试试?” 他木立原地,半点上前的意思都没有,只不过他手还被人捆着,没什么反抗的余地。 明颜收紧铁链,把人往前拽了几步,“不就是洗个澡,怎么非得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你进不进?你不进我可让人动手了啊。” 她给一旁侍候的小太监递了个眼色,那人顿时耷拉下眉眼,哆哆嗦嗦去解小奴隶的裤子。 他尚未摸到裤带的边,小奴隶低吼一声,抬脚就把人给踹翻了个。 小太监惨叫一声,连滚带爬逃到门边,“五公主,您就饶了小的吧,小的实在是不敢啊。” 强行给男孩子洗澡,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扒人家的衣服,这件事已经够超出大家的承受范围了,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五公主向来不走寻常路。 明颜一手钳住铁链,另一只手空闲出来,竟是毫不犹豫就往他腰间摸去,“非逼我亲自动手是不是?” 小奴隶吓呆了,她再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男女大防她不知道吗。 就在这一会儿的功夫,明颜的手指已经稳稳勾在了他的裤带上。她的两指白皙修长,骨节匀称,脏兮兮的裤带环在她的手指上,带着点傲慢的挑衅之意。 小奴隶墨蓝色的瞳眸倏地一缩。 “你要是不自己麻利的进去,我可就不客气了。” 小奴隶沉声道:“出去!我洗。” 明颜:“以为我稀罕看你个小豆丁洗澡,都没长全乎呢,有什么好害臊的。” 小奴隶平生第一次见到脸皮厚过南墙的人,脸涨得通红,刚打算发作,却发现自己要紧的地方还攥在明颜手里。 好在这孩子下了水就跟野猫湿了毛一样,再大的威风也使不出来了。 洗干净之后明颜才发现,他的头发竟然也是墨蓝色的,不过比瞳色略深,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只有在阳光下才会显出一点奇异的蓝光来。 他捧着布巾一个劲儿地擦头发,恨不能把自己给薅秃了,仿佛这世上最万恶的东西就是水了,沾上一丁点就跟中了剧毒似的。 明颜揪着他散在胸前的一小撮头发,对着阳光啧啧称奇,“我说你娘生你的时候该不会掉染缸里了吧。” 一旁有个小太监道:“奴才听说大丘国的人便是这种异色瞳仁,有琥珀色的,还有墨绿色的,跟猫眼石一样。” 明颜问:“你见过?” 小太监:“这倒没有,只是听人说起过,奴才看他这样子也不像是咱们这边的人,可能是逃难过来的吧。” 各国都在打仗,唯有扶休境内安定些,因为她母皇从来都是领兵去人家地盘上扫荡一空,倒是没有哪个想不开的敢打到扶休来。 平民百姓活不下去,只有背井离乡。明颜在司乐坊见过姜国人,见过依澜人,这些战俘有一技傍身便会被充入宫中,但是大丘远在这片大陆的另一端,与扶休隔着千山万水,难道还会有人走这么远的路逃到这里吗? 看他这个样子,八成是问不出什么,明颜道:“你好好在东宫待着,别给太子哥哥惹麻烦,我每天都会过来看你,好不好?” 小奴隶不动声色地往明颜的反方向挪了几步。 显然是不好的。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你要是敢让我知道你在这儿不乖,哼哼,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小奴隶停下了薅毛的动作,瞪着明颜。 明颜:“你看什么看,又打不过我,还不是得老老实实听我的话。” 这句话戳到了小奴隶的痛处,他浑身都跟着颤抖了一下,眼中浮起一片阴翳,连带表情也沉重了下来。 明颜:“”自己买的人,怎么还说不得了这是。 明颜过剩的精力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她见天天一亮就跑来东宫找小九。 这名字他虽然没认,但也没反对。 这混孩子有个坏毛病,这毛病是明颜从来都没体验过的——睡懒觉。 身为一个奴隶,一个很可能天不亮就要被揪起来干活的底层劳动人民,他居然有睡懒觉的毛病。 简直匪夷所思。 小九说话算话,即便是解了手镣脚镣,也没再犯过又狼嚎又咬人的毛病,就算明颜把他从被窝里提起来,也顶多是换来他几声不满的呜呜。 他站起来还不到明颜胸口高,力气却大的出奇,只不过尽是些蛮劲,三两下就被明颜制服了。 明颜塞给他一把木剑,“别拿眼白斜我,你要是真不服气,就打赢我啊。” 他气鼓鼓地垂下头。 “那你想赢吗?” 小九握紧了木剑的手柄,指甲抠着上面一个小小的凹槽。 明颜一脚给人踹了出去,“想赢就练啊,光想想就可以的?” 她想把人带在身边,怎么也该有点名目,明翼说等他再大一点,可以入禁卫军,有他首肯,让小九混进去不是难事,而各宫的主子都有分派侍卫,再打点一番,人就可以分到她身边了。 所以在这之前,他得有点能进禁卫军的本事。 明颜并没有什么宏图大志,要把小九培养成个万里无一的高手,跟飞鸾那样成为主子的左膀右臂,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当成杀人工具,她只是想让他的身手能看的过去,不至于到时候连敷衍都敷衍不了。 她更多的只是想找个能陪伴左右的人而已,从前她以为楚奈帛可以,可后来却发现,他步步为营,每走一步都算计得精准无比,身边一个人也没落下,全被收进了局里。 她就是想找个没有那么多目的和心机的人。 她想要个朋友。 明颜不善使剑,撅屁股在床底下翻了半天才找着本破破烂烂的剑谱,不知道是裴良平哪辈子给她的了。 她照着上边比划了半宿,学了个半吊子,第二天就跑过来误人子弟。 小九身上有一点基础,至少不是从零学起,他的重心很稳,力量更是优势,只是少了些技巧。 西厢院里的红枫落了满地,宫人们执着扫帚唰唰扫过地面,谁也不曾注意到这边。 小九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随意在脑后绑了个马尾,乍一看还有几分秀气,他盯着手里的剑跟盯着仇人一样,劈手就往前砍去。 “哎哎哎,我刚刚怎么说的,你砍柴呢!” 明颜的夫子生涯刚刚进行了半天,差点就夭折在了这孩子的“听不懂人话”上。你说让他往东,他偏生就要往西,而且还是拉不回来的那种。 明颜多少能体会到一点飞鸾当年的心情了。 不过这本剑谱她自己也没搞明白,既然这样,那大家都自由发挥好了。 半个月后,小九身上不同寻常的地方开始露出端倪。 那天明颜仍旧像往常一下瞎指挥,而小九依然是充耳不闻。忽然,他顿住,道:“这套剑法不应该这么练,‘落九天’下面接不了‘泣山河’。” 谢天谢地,这是他半个月来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先不管内容,让她数数有几个字。 明颜掰着指头数到一半愣住,他刚刚说了什么? “那应该怎么接?” 他现在操剑的架势已经相当能唬人了,只见他行云流水的将被打乱的九式剑法连成一气,碎片一样的招式被串成了整体,虽然气势尚需磨炼,但仍不可小觑。 明颜倒吸一口凉气,有点嫉妒怎么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4章 飞霞锦 小九是个神童? 不过明颜很快推翻了这个想法,相比之下,她更加好奇他之前的经历——来自什么地方,又是怎么落到人牙子手里的。 明颜自觉没脸再当人家的师父,只能把剑谱扔给他自己看。 这孩子翻了几页书,突然顿住,随手给扔了回来。 明颜:“你什么意思?别以为有点小聪明就了不起了,知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怎么着,觉得这东西入不了眼?” 小九:“看不懂。” 明颜:“” 不认字早说。 没想到熬了这么多年,总算能熬出头来,终于让她找着一个学问比她还不济的。明颜美滋滋地捧着书高声诵读,隔着半里地都能听见她的大嗓门。 “今天怎么这么高兴?”明翼立在院里的月亮门下,红枫轻拂,落叶簌簌,落在他穿着白衫的肩头,明颜心中一动,跑过去拉住他笑道,“我在教小九练功呢,哥,你怎么有时间过来?” 明翼道:“哦,昨个儿南焱使臣来朝,带了些飞霞锦,我让他们给你留了几匹,快回去看看吧。” 明颜:“那么好的东西给我不可惜了么。” 她的活动量大,衣服耗损的也比旁人快,飞霞锦的布料华美艳丽,却十分娇气,怕晒怕雨,吃不住力,明颜都想象不出那种布料做出来的衣服能在她身上挺几天。 明翼屈起食指,在她挺翘的鼻头上轻轻刮了一下,道:“你也是个大姑娘了,该好好打扮打扮自己了,万一嫁不出去怎么办。” 明颜微微蹙眉,道:“嫁不出去就一直在宫里混吃等死呗。” 明翼失笑:“你这是什么话。” 明颜辞别明翼往甘泉殿去,一路上走得心不在焉。南焱来人了,那楚奈帛见过他们了吗?他们会说些什么,楚奈帛会跟他们回南焱吗?毕竟南焱如今已经新立了太子,两国局势稳定,他一个废太子在这里的价值也不是很大,还天天需要好吃好喝的伺候,背地里又不安分地搞些小动作。如果她是明舞阳,铁定第一时间把这种祸害遣送回国。 明颜低着头,脑子乱哄哄的,很多想法跳出来试图把她那个不大的脑壳撑得更满。忽然,她的去路被人挡住了。明颜顺着那双绣着牡丹金雀的云头锦履往上看。 明羽的阵仗永远是左明湛,右清荣,后边再缀上个白卉,身后一帮乌七八糟的太监宫女。 明颜不知道她今天又发的哪门子神经,道:“让开。” 明羽道:“见我也不下跪,不磕头,温容公主如今好大的能耐,靠上太子就是不一样了,可不是天天跟着个残废混的时候了。” 明颜额角的青筋倏地跳了一下,“你说什么?” 明羽花容失色,像是吓了一大跳,忙捂着自己的嘴,道:“瞧瞧我都说了些什么,不知妹妹问的是哪句?是说你做了太子的狗,还是说南边来的那位是残废?”说完,她兀自掩着嘴,笑得敷面的白粉都星星点点往下落。 明颜如今的脾气已经收敛了很多,然而还是忍不住想揍人的冲动。她拳头握了握,到底还是松开了,“你有这些逞能斗勇的功夫,倒不如多用在讨好母皇上。” 明羽银牙紧咬,道:“用你这个‘万人嫌’教训我!” 明颜:“我讨人嫌我自己知道,总好过那些没有自知之明,拍马屁总是拍到马蹄子上的人。也不知道你跟太子哥哥同胞所生,怎么差别会这么大。难道是因为养在皇夫身边的关系?” 明羽一巴掌就要扇过去,然而她手未到,明颜早已身如轻羽,不着痕迹地掠后一步。明羽扑了个空,忿忿望着明颜,“你有本事别躲!” 明颜轻笑:“正是因为有本事,所以才躲,我让你三步,能摸到我衣边算你赢。” 明羽怒道:“给我抓着她!” 明颜没心情遛这帮傻子玩,闪身越过几人,在路过明羽身边时,还特别“不小心”地踩了她裙角一下。 & nbsp;明羽今天穿的就是飞霞锦,布料“刺啦”一声从后腰处裂开,露出里边鹅黄色的衬裙来。 “啊——你这个贱蹄子,你给我等着!”明羽捂着屁股怒不可遏的样子让明颜想到了那只被拔光了毛的什锦雀。 这种口舌之争乃至拳脚相对几乎安生不了几天就要上演一次,明颜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奶妈见她回来,乐呵呵地把房里堆着的飞霞锦给她看。 明颜似乎有点明白明羽今天为什么会气不顺了。这东西以往都是明舞阳留下几匹,其余的全都赏给明羽,而今年,明翼竟然给她弄来了这么多匹,怕是要多过明羽那儿的。 所以她才会跑过来跟她说那些酸话。 明颜没有想到的是,一个小小的布匹之争,竟然也能引来祸患。 那日她正在跟小九斗智斗勇,这孩子懒床懒的十分有定力,跟用铁钉子钉在了床板上一样,掀这边的被子他滚到那边,拽那边的被子,他再接着滚回来。 他大概是发现明颜不会真的扒了他的衣服,所以耍起无赖来越发的肆无忌惮。 明颜想用大笤帚疙瘩抽他。 可她之前跟人家信誓旦旦的说跟着她吃香喝辣,再也不会挨打,这么快就打自己的脸,这样好么? 门外有个小太监唯唯诺诺道:“公主,太子殿下让您去前厅议事。” 明颜甩手扔了被子,跟那小太监道:“等我回来,我要看见他穿戴整齐了站在我面前,知道吗?” 小太监一副壮士断腕的沉痛表情,点点头。 前厅大门敞开,里边的人三三两两往外走,路过明颜时皆拱手行礼,大概是明翼正在商量什么事,如今刚刚散场。 宫人们正在收拾杯盘茶盏,里边的椅子横七竖八的,看起来有点狼藉,跟打了个群架似的。原来东宫议事的场面是这样的。 明翼挥手道:“都下去吧。” 待宫人退下后,明翼忽然叹息一声,望过来,一双眼睛如同秋风吹皱的湖水,萧萧瑟瑟。 明颜问道:“什么事?” 明翼道:“我听说母皇和皇夫正在商量你的亲事。” 明颜:“什么?!” 怎么现在扶休的规矩是要从最小的孩子开始打发吗?明翼身为太子都尚未成婚,更不用说她上面还压着明羽c明湛了,女孩子谈婚论嫁早些可以理解,那明羽呢,她都没着落,怎么就轮到她都上了。 明翼低声道:“其实也不是件坏事,只不过” 明颜几乎立刻就能想到不是什么好事,她问:“‘只不过’什么?” “秦宗正也算是书香门第,为人勤勉正直,你去这样的人家不会受什么委屈,只是你要婚配的这个秦公子从去年开始小病不断,今年更是病得起不来床,只怕你嫁过去没多久他就该”明翼止住了声音。 明颜用胳膊肘也能想到这馊主意是谁出的。 明翼忽然抓住明颜的肩膀,道:“颜颜,你是不是最近做过什么让我父君不高兴的事?这样,我带你去跟父君赔个不是,他怎么也会看在我的面子上让这事缓上一段时间。” 明翼这是想熬死那个秦公子吗?可没了秦公子,说不定还会有张公子c李公子,天底下那么多过得不如意的人,那么多是人渣的男人,怎么还挑不出一个极品来塞给她。让她嫁过去当寡妇那都是便宜她了。 明鸿宇就这么想早早把她打发出去? 明颜道:“可能是前几天因为飞霞锦跟大姐吵了一架,她心里不痛快就找人诉了诉苦吧。” 明翼愣住:“就因为这么点事吗?” 明颜心中忽然有一丝不忍,明翼这种心性,仿佛在他眼里这就该是个海晏河清c父慈子孝c兄友弟恭的世界。他从美好的幻想里走出来,然后看到了种种活得不堪入目的人,他们不断用自己的言行来教他重新审视这一切,这该是多么的残忍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5章 杀了她 就在明翼做好了一切准备,打算去明玥宫跟女帝和皇夫据理力争的时候,那位秦公子很会挑时候的嗝屁了。 明翼和明颜俱松了口气。 十月底,秋雨接连下了三天,每一日起来都能望见雾蒙蒙的天空,不过多会儿薄雾散去,便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 明鸿宇这一计不成,定然会再给她寻个下家,就是不知道他这次找的是个酒鬼还是个赌徒了。 明翼将手伸出凉亭外,雨滴瞬间沾湿了他的手掌,他望着被秋雨打蔫的枫叶,道:“我倒是觉得母皇和父君最近没时间管你这档子事。” 明颜问道:“为何?” “前几日传来战报,说东边的防线有敌军进犯,好像是尧国人。” 明颜道:“尧国?那样的小国也敢同扶休对抗?” “它与姜国c芷国毗邻,本来夹在两国中间,与我们接壤的地方并不多,不足为惧,可能姜国的覆灭让它发觉唇亡齿寒,开始试着反击了。以它一国之力自然不敢贸然攻打扶休,不过若是有芷国从中作梗,那便不好说了。” 年初战事刚平,百姓们以为终于可以过上太平日子了,可不过眨眼的功夫,难道又要刀兵四起了吗? 明颜道:“母皇又要打仗?” 明翼沉声道,“不得不打,这已经不单单是我们能够决定的了,七国乱局已成,稍有势力的君主都想要一统天下,而那些兵力不强的小国为求自保,纷纷依附大国或结成联盟。”他叹息一声,接着说道,“照这样下去,除非一统之势形成,否则,这场战争不会结束的。” 明颜没出过几次门,没见过百姓疾苦,可她也知道打仗是要死人的,养活那样数量庞大的军队,需要多到数不清的粮草布帛,银子会像流水一样花出去,这样巨大的损耗,到底能让扶休撑多久呢。而扶休又是必胜的吗? 可事实是,明舞阳不仅有工夫管这档子事,而且是正儿八经的打算在一帮青年才俊里给明颜挑个夫婿。 她近日都在准备东征事宜,虽然她很想出征,但因为前几天生了场不大不小的风寒,加上多年在外风餐露宿,身体一直没机会好好调养,小病变成了大病,最近才刚能下床,也实在不宜长途跋涉舟车劳顿。 于是人选便落在了几个东征的将军身上。 确凿的消息传来时,明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翼的情绪有点高涨,他双手搭在明颜的肩膀上,不遗余力地前后摇晃着,道:“母皇要把你许给镇远将军戈昕霖,这人才二十七岁就已经做了威震四方的大将,一直受母皇器重,若是你能嫁与他,那定是桩好亲事。” 明颜拂开他的手,挑眉道:“你确定?如果他不是有个做信安候的爹,还会如此年轻有为吗?” 明翼小声道:“就算是有一点他爹的原因,可上阵杀敌,所立下的战功也不是假的。” 明颜又道:“我可听说他已经死过好几个老婆了,哥,你说我嫁过去会不会也变得短命。” 她一个公主,嫁给别人做继室,原来就已经算得上是很好的亲事了。 明翼道:“颜颜你不愿意吗?” “我能愿意才有鬼。” 雨停了,乌云却未散尽,仿佛随时准备再来一场梧桐细雨,院子里的积水未消,明颜踏着水面,一步溅起一朵水花。 明翼轻声道:“母皇准你随他东征,到了边境,你就可是不再为宫里的事所困扰,又何尝不是另一番天地呢?两军交战,但家眷在后方的守城中,虽然比不上宫里这般安逸,想必也是衣食 无忧。” 明颜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嫁,太子哥哥是来做说客的吗?” 明翼忙解释道:“不不不,我没有,我只是觉得” “觉得戈昕霖已经是从驼子里边拔出来的将军对吧?相比其他可能塞给我的瘸腿瞎眼c浑身恶习的男人已经是个不错的选择了对吧?我为什么要把我的下半生拴在一个男人身上?” 明舞阳不是强调“强者得道”,而刻意模糊了男女之间的地位差?怎么到她这就行不通了。她就非要荣辱兴衰全都去仰仗一个男人了? 正元殿中,即便已经到了正午,楚奈帛依然披着衣服半坐在床榻上,他蹙着眉头,脸色白中带了点蜡黄。 飞鸾递过一碗浓稠乌黑的药汁,他仰脖一饮而尽,苦涩沿着药味散开,即便是让人闻着都会不觉皱起眉头来。 楚奈帛却好像只是喝了口隔夜的茶,绷着的表情没变,接过茶碗漱了漱口。 每当这个时候他是最难熬的,天气本来就寒凉,又逢降雨,他伤腿的断骨处便如同针扎蚁噬昼夜不歇的闹腾,连床都下不了。 他彻彻底底的体会了几日当废人的感觉,还能从这滋味中品出一点乐子来,道:“我这可真算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吧。” 飞鸾不敢说话,他自然不能接着主子的乐子往下说,可是劝解又显得太苦大仇深,只能一副沉痛哀悼的表情站在一边。 楚奈帛讨了个没趣,便放松了身体,靠在床头上,嘴里咿咿呀呀哼着一首小调。 飞鸾听得出,那是小时候皇后娘娘哄他们睡觉时常哼的曲子,是南焱使臣的到来,勾起了他对故国的回忆吗? 良久,楚奈帛看着窗外问道:“那小丫头多长时间没来了?” 飞鸾:“得有半个多月了吧。” “呵,这没良心的小东西,说不让她来,她还真就躲得远远的。” 飞鸾低头去收拾药碗。 楚奈帛突然说道:“我听说她母皇给她寻了门好亲事。” 飞鸾:“嗯,信安候的大儿子。” “明舞阳肯让她嫁给自己嫡系的大臣,看来并非如传闻中那么冷血无情。我还以为依着明鸿宇的性子,得让她去嫁个乞丐呢。” 飞鸾蓦地抬头,道:“公子也觉得此乃良配吗?” 楚奈帛半面的眉梢与唇角齐齐挑起,“良配?对她来说可能是良配,但对我们来说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飞鸾收拾完了东西,自觉再站下去也起不到什么赏心悦目的作用,楚奈帛喝了药,多半是要小睡一会儿的,他便躬身行礼,打算离开。 就在转身时,楚奈帛翕合的双眼突然睁开,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环了几圈,道:“飞鸾听令。” 飞鸾立马将东西一搁,单膝跪地,脸上少有的正色起来,“属下在。” “我命你时刻监视明颜的动向,如若她答应嫁给戈昕霖,随他东征,那便杀了她。” 楚奈帛流畅的声线如同一条露着尖牙的毒蛇掷到他面前。飞鸾跪在地上,并没有接令行礼。他的拳头慢慢收紧,颊边的肌肉突突跳动。他只是垂着头,不动,不出声,俨然跪成了一尊石像。 半晌,楚奈帛寒声道:“听见了?” 飞鸾依旧不动。 楚奈帛一掌拍在床榻上,“你要违抗我的命令吗!以杀人为己任的幽冥卫居然也学会优柔寡断了,扶休的水土还真是养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7章 欣赏 明颜出手极快,几乎招招往戈昕霖的要害处逼,她可一点手下留情的意思都没有。 一来,她虽然习武多年,但是实战经验甚少,上次在猎场同杀手交战一次,便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不足之处,而这些东西是无论勤学苦练多久也不能弥补的,必须得同高手切磋,在实战中进步。 二来,她原本就不想给戈昕霖留下什么好印象,要是此战能胜,那这哥们还怎么好意思觍着脸来娶她,要是她败了,那也不错,到时候她就装成个弱势群体,死死咬住他欺负自己就得了。 “戈将军,十招已过,你不肯出手是瞧不起我么?”语言攻击的第一招,先自降身价冷嘲热讽,他要是再无动于衷,那可别怪她不留口德了。 戈昕霖退开一步,衣衫在慌忙躲避间有些凌乱,可却不见丝毫狼狈相,他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衣襟,一手负在身后,慢慢直起腰来,站姿挺拔如同松柏,明颜忽而感觉到了一点此人站在千军万马前挥斥方遒的气度。 戈昕霖道:“以武会友,不胜欣喜,公主当真要同在下切磋吗?” 明颜:“合着我打了这么长时间你都当我是逗你玩?” 她刚欲上前再战,便见戈昕霖忽的双手抱拳,遥遥冲她施了一礼,人家一副不卑不亢c有礼有节的样子倒显得她有点胡搅蛮缠了。 明颜挥出去的拳头愣是在中途收了回来,也照猫画虎地学着他的样子拱了拱手。 接着,戈昕霖便亮出招来,道:“公主请。” 戈昕霖的招式大开大合,好像草原的雄鹰,大漠的群狼,粗犷雄浑,自有一番中正豪迈的味道。武将的功夫注重实用,上阵杀敌,招子耍的再亮,可一旦打起来,两军混战,谁还有功夫看你耍把式,能够一招制敌才是关键。 而明颜的功夫除了融合了武将这种不拖泥带水的打法,还承袭了刺客的阴狠毒辣,换句话说——她打的非常不敞亮。明颜几乎是有空子就钻,只要能赢,怎么不要脸怎么来。 片刻之后,戈昕霖的脸越拉越长,明颜都担心他的下巴待会儿会拖到地面上。 明颜趁他一招结束转身落地的空档,挥手攻向他腰侧,戈昕霖极快地以左臂挡格,然而此时他前胸空门大开,明颜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她飞速变招,一掌就要拍过去。 她这一掌运了五成力,到底没敢太过分,万一给明舞阳的爱将拍断了肋骨,那她断的很有可能就是这条胳膊了。 然而这掌送到一半,明颜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她这一路净顾着给戈昕霖下扣,没成想这哥们居然也会来个以牙还牙,给她下了个套。他刚刚那一招不过是虚晃,这空门是故意亮给她看的,就等着她这么傻愣愣的送上门来。 戈昕霖左臂收回,接下了明颜这一掌,继而飞身上前,屈起三指,便要扣住她的喉咙,若是吃了他这一招,那胜负便可见分晓了。 明颜急得脑门冒汗,本来是打好了无论输赢都是她得利的谱,可真到了这时候,谁不想赢,她本能的就想找办法躲开这致命一击,恰巧她退到了河边,岸上几块嶙峋的假山石凸起,明颜足下借力,就想运轻功掠过他。 戈昕霖怎么也没想到 都已经到了这个关头明颜竟还不肯认输,她做的这些“无谓挣扎”让他心中小小的波动了一下。 他再望向这位“野路子”的公主时,眼中多了几分敬意。 明颜实在是低估了两人之间速度的差距,一攻一防,她本来就慢了半拍,这会儿还怎么可能逃得过。尴尬的是,戈昕霖维持着刚刚的姿势就要撞上来,可是她的位置却已经发生了变化,所以原本是要卡住她脖子的手,很有可能往下几寸,要贴上她的胸口变成“咸猪手”了。 戈昕霖也是一惊,但中途收招不住,只能险而又险地刻意偏开几分,收指握拳,结结实实捣在了一旁的树干上。 松树被他震得晃荡了几下,扑簌簌落下一层灰来。 明颜咳嗽几声,再次抬眼去看戈昕霖,她很是没骨气的在心里把刚刚给人家扣上的那顶“色狼”帽子给摘了,退一步往后,恭恭敬敬地给戈昕霖行了个礼。 “多谢戈将军赐教,明颜受益匪浅。”这句话说的发自肺腑,一点嘲讽的意思也没有。 戈昕霖赶忙回礼,“岂敢岂敢,在下才是受益良多。” 明颜觉得他的确是个粗人,直来直去,笨嘴拙腮,但刚正不假,勇武也不假,她想不想嫁他是另一回事,这并不妨碍她欣赏戈昕霖的为人。 比武过后,明颜颇有兴致的带着戈大将军逛了趟御花园,别看这人平时说话用词乱七八糟,说起军营里的事却口若悬河,两个人相谈甚欢,一路有说有笑地回了明玥宫。 明舞阳见状大喜,还以为明颜开了窍,送走了信安候一家三口,又打发明颜晚些时候再过来一趟,然后同明鸿宇两人嘀嘀咕咕回了房,也不知道商量了些什么。 明颜兜了一肚子的话还没机会出口就被明舞阳给打发了,她想了想,觉得也不差再多等那一会儿。 那就晚些时候说罢。 正元殿里的宫女们忙进忙出,煎药的送药的,端水的伺候人的络绎不绝。太医也来了好几回。 楚奈帛这次病的比以往都严重,一早不知怎的就发起烧来,吃下药发了场汗,这会儿才醒过来没多久。 他躺在榻上,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潮红。 飞鸾单膝跪在榻前,等着他的命令。 他方才将在明颜那儿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上报了楚奈帛。 楚奈帛听罢后咳得几乎要把五脏六腑翻个个,才堪堪停下来,做了个简单的总结——她想嫁人,她看起来对戈昕霖很满意。 楚奈帛道:“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杀她吗?” 飞鸾点头:“知道——因为她知道我们太多事情,如果离开皇宫,就等于脱离了我们的控制,这样的祸患不能留。” 楚奈帛盯着帐顶单调的花纹,却像是一眼越过了万水千山,他好似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她傻吗?她不傻。我要了她的清白,她却能在我面前跪下,有模有样地告诉我她不恨我。我毁了她所有的希望,重新把她拉回泥泞里,她既不喊打,也不喊杀,这样的屈辱她都能忍下来,你我在她这个年纪,都未必能有这样的心性。飞鸾你说对了,我不敢留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8章 暗杀 明颜这一等一直等到了掌灯,左右也没等来明舞阳的人。奶妈张罗着先给她备了饭,她却一口也吃不下。 多年来跟明舞阳对着干的经验告诉她,不吃点苦头,这事绝对不算完。 明颜只喝了几口汤,道:“我今天有点累,先回房了。” 奶妈不明所以,还以为她今天赴宴玩的高兴,道:“那公主快去歇着吧。” 明颜回屋关上门,在平时放伤药的小匣子里翻腾出了点止疼药,也不知道这东西提前吃管不管用,不过能顶一会儿是一会儿。 收拾妥当,她在房中来回踱步,心里跟揣着个小兔子似的砰砰直跳,到最后实在是静不下心来,没法了,就随便拿了本书,强迫自己一行行看下去,别说,这法子还真管用,不出一炷香的功夫,明颜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她是被一股森凉的冷意惊醒的。 这感觉就像是冷冰冰的爬行动物趁机钻进了她的衣领子里,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被这股毛骨悚然的凉给惊了起来。 明颜倏地从椅子上弹起。 她睁开眼睛的瞬间才发现房中的灯不知在什么时候灭了,而窗户,竟然打开了。 匕首从袖间滑出,明颜两手交叉横在胸前,警惕地做了个防御的动作。 “什么人?” 她的话音刚落,一道快得看不清的身影突然从面前一闪而过,明颜还没来得及反应,劲风便从身后袭来,明颜反手一挡,挥出去的手瞬间被一条绳子似的东西缠住了。 她另一只手上的匕首起落间就要斩断束缚,然而她刚刚靠近,那股绳子跟自己能顺着杆子往上爬一样,把这只手也给困住了。 两只手都交代了,这还打什么! 这什么人,黑灯瞎火的跟她闹的哪出? 开始明颜以为是飞鸾,这家伙不伺候楚奈帛的时候就浑身不自在,得空就来拿她开涮,这种偷袭的把戏他可是没少干。 可是渐渐的,明颜觉着不对。 飞鸾虽然每次看起来都像是对她痛下杀手,可实际上分寸掌握的很好,从来没有伤过她。 更不用说跟此时此刻这样,拿着根绳子套在她脖子上玩命勒了。 这人的功夫也跟飞鸾不是一个路数的,难道是明鸿宇派来的人? 然而容不得她想太多,窒息的感觉一点点迫近,明颜觉得自己两颗眼珠子都要涨爆了。 她现在两手被捆着,脖子被勒着,双脚承担了身上所有的重量,只要一动,只会被勒得更惨,死得更快。 很快,她就站不住了。她依靠着刺客的身体慢慢软了下来,而勒在她脖子上的绳索却忽而有一瞬间错觉般的松动。 但是很快,那人又加大了力度。 就在明颜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去给阎王爷请安的时候,门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奶妈! 奶妈嘀嘀咕咕的声音在这场无声的角力中分外清晰,“怎么这么早就睡了?平时疯的整天都不见人影也没见这么累过。” 明颜在意识即将丧失的前一刻,卯足劲,拼上脖子被丫勒断的危险,玩命一个高抬腿,一脚踹在了一旁的凳子上。 凳子撞上书案,把上面的笔墨纸砚瓶瓶罐罐撞得突突一颤,发出乒乒乓乓的响动。 奶妈听见声音,快步过来扣门道:“公主?怎么了?你这是摔着了吗?” 没听到明颜的回话,奶妈推门就要进来。 脖子上的禁锢一松,明颜如蒙大赦,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鲜鲜空气。 奶妈闯进来寻摸了一圈,才发现坐在地上的明颜,她大惊道:“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明颜只顾着咳嗽,半天没说上话来。 & nbsp;房间里只有她跟奶妈,刺客已经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她顺完了气,哑着嗓子道:“没事,就是起来的时候没看清脚下摔了一下。” 奶妈将她扶起来,道:“刚刚那么大的动静,我还以为是怎么了呢。”说着,就要去点灯,明颜忙拉住她,“那个不用了,我还要再睡,点灯怪刺眼的。” 奶妈看了看刚刚情急之下被自己扔在地上的褥子,道:“您瞧瞧这刚刚给我吓的,本来要给您添的两床褥子也扔地上了,我回去给您再换两床来吧。” 明颜道:“不用了,也不脏,凑合用得了。” 奶妈走后,明颜借着月光在铜镜里瞧了瞧自己的狼狈相,她方才没敢让奶妈点灯,就是怕她看出什么来。这会儿整理过发髻,又擦了把脸,除了脸色白点,脖子上有点瘀痕,其余也看不出什么来。 没过多久,明舞阳派人来了。 她日理万机的母皇这个点才得出空来料理她这档子破事,明颜刚跟着那小太监走出甘泉殿,当空响过一道炸雷,霹雳映亮了半边天,所有人都抬头望去。 小太监道:“奴才找人给您进去取把伞吧。” 明颜摇头道:“不用了。” 到了明玥宫,明舞阳正在案前提笔作画,她神情懒懒的,单手支颐,画的也漫不经心,明鸿宇在一旁做着添香的“红袖”,一双眼睛温情脉脉,全都黏在了明舞阳身上。 明颜在殿前跪了半晌,才敢透过案上袅娜的香雾望过去。明鸿宇轻轻推了推明舞阳,道:“孩子来了,你倒是说话呀。” 明舞阳直起身来,打了个哈欠,道:“你太子哥哥同你说过了吧,朕想把你许配给戈将军。” 明颜没吱声。 明舞阳道:“朕明天找人过去给你收拾收拾,带的东西不用太多,亲事在这儿办了,马上就要东征了,你得随他一起去。” 明鸿宇道:“颜颜?你母皇为你赐婚,快谢恩啊。” 这是赐婚?普通富庶人家打发个奴婢嫁人都不会用这么迫不及待的语气吧。 明颜膝行几步,一直跪到明舞阳的眼皮子底下,她抬头望着明舞阳,一字一字,清晰无比地说道:“请母皇收回成命。” 明舞阳手腕一抖,差点打翻了砚台,她本以为一切都会按照计划走下去,怎么也没想到明颜会在这摆了她一道,“放肆!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竟敢不从?” 明颜道:“哥哥姐姐都尚未成婚,我便出嫁,恐怕于礼不合,望母皇三思。” 明舞阳扯手就将她新绘的大作砸了过来,画纸展开,兜头落下,正盖在明颜脸上,是副颜色上了一半的《比翼双飞图》,上面的鸟雀纤毫毕现c栩栩如生。 “你哥哥姐姐的婚事用不着你管,你先管好自己再说吧。朕不是在同你商量,这事也没有什么可商量的余地!” 霸道强横,独断专权,明颜不明白她面对自己的时候为什么一点为人母的温情都没有。 明颜索性也不跟她端着了,反正她们两个的谈话基本上都会以吵架结尾。 明颜道:“我不嫁。” 明舞阳“腾”地站起来,指着她鼻尖问道:“你再说一遍。” “我c不c嫁。” “来人!给我拖出去,家法伺候!” 明舞阳绕过书案,抬手就想甩明颜一耳光,被明鸿宇拉住,道:“你们母女俩就不能好好说话,干什么非要动手。” 明舞阳怒道:“你看这小兔崽子有想要好好说话的样吗?你先回去,朕今天非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孽障。” 明鸿宇拦也不说好好拦,就轻轻扯着女帝的袖子,这个力道是个人都能挣开,可明舞阳还是收回了手。 两个太监过来要将明颜架走,明颜倏地起身道:“不就是挨揍吗,还用得着你们,我自己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9章 家法 她在院子当中跪下,已经有两个行刑的小太监在等着了,他们手里拿着藤条,一左一右地站着。 这藤条不是单单的一根,而是五股编在一起,约莫三指粗细,看起来么什么杀伤力,却韧劲十足,每抽一下都能带起一块皮肉。 明舞阳看了看天色,转身对明鸿宇说道:“我这几日病着倒是累坏了你,天也不早了,你先回寝殿休息,等我惩治了这小畜生就回。” 院里的棍子已经落下第一声,这样听来只能听到藤条扬起带出“咻咻”的破空之音和落到人身上沉闷的顿挫声,而被打的人却是一声不吭。 明鸿宇目光落在明颜身上,半点要回避的意思也没有,他看得津津有味,嘴里却道:“子不教父之过,我虽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可陛下你多年在外,内廷一直是我在打理,这几个孩子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她这个样子,也是我管教无方。” 明舞阳垂下眼睑,漫不做声。 两个小太监你一下我一下,在明颜的后背上抽得十分均匀,但他们到底不敢下太重的手,抽了十几下,约莫只是在她身上留了几道红痕。 明舞阳道:“给我用力打!” 太监们力气加重了几分,可仍旧一副不疼不痒的样。 明颜咬牙忍着,身体被他们一下下抽得往前倾,她隔一会儿就得重新调整姿势。 明鸿宇道:“颜颜也是,不知是随了谁的性子,这时候同你服个软不就得了,她哪里知道陛下您为了她这门亲事费了多大周折。好不容易求来的,只为了她能出宫过个安生日子,这倒好,白费了您一番苦心。” 明舞阳觑他一眼,“你能少说两句吗?” 明鸿宇两手往袖里一抄,很识趣地闭了嘴。 明舞阳撇开明鸿宇,走到明颜跟前,行刑的小太监还以为女帝要问话,很有眼力见地同时住了手,明舞阳瞪他们一眼,道:“都愣着干什么,让你们停了吗。” 于是咻咻的抽打声再次响起。 明颜垂在身侧的手倏地攥紧了。 明舞阳慢慢俯下身来,先是端详了一会儿她隐忍的脸色。明颜把下唇咬得青白无血色,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地面,仿佛要把那地方看出个窟窿来。 明舞阳忽然低声道:“你不嫁人,难道是想死在宫里吗?” 那声音很轻,轻的仿佛耳语,只在她们两个人之间转了一圈。明颜浑身一震,不知是因为疼的还是因为听了这话,她蓦地抬头望向明舞阳。 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明鸿宇做的那些事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明舞阳忽然推开了行刑的小太监,从他手里夺过藤条,高声问:“朕再问你一遍,嫁不嫁?” 明颜怔愣了一下,她脑子里像是塞了团棉花,仿佛被卡住了,转也转不过来。明舞阳忽然一藤条落下,顿时抽得衣服裂开,皮肉翻卷,鲜血四流。 明颜咬牙道:“不嫁。” 明颜此时想的不是很明白,她就是隐约觉得,如果她出了宫,或许会得一时安生,可那是她想要的日子吗,就为了苟延残喘的活下去,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过些味同嚼蜡的日子,那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明鸿宇想要她死,那么想必躲是躲不过的,他难道真的就是不可战胜的吗?她若留在宫里,或许还有一丝希望,可如果走了,便是世事皆空万事休,什么都没有了。 明舞阳的力气根本是那两个小太监不能比的,她听到明颜嘴里蹦出来的这两个字,更是发了狠,藤条密集地落下,次次见血。 “混账东西,朕倒是要看看你这身骨头有多硬!”明舞阳棍梢一抬,一下抽在了 明颜脖颈上,雪白的肌肤顿时撕裂,血顺着流到前胸,把她襟前的衣服湿了一片。 “不嫁就是不嫁。”明颜说着脖子一伸,眼一闭,全似这身子不是自己的,交给了明舞阳去打。 明舞阳气得浑身发抖,抽得她整个脊背几乎没一块好肉,约莫过了一刻钟,还要红着眼往上落条子。 这时空中忽而又打了个闪,豆大的雨滴稀稀疏疏落下,很快,点连成线,继而是成片的雨幕拉开。 明鸿宇在远处摆了摆手,忙有人打着伞遮到明舞阳头上,两个小太监上前拉开她,道:“陛下您消消气,仔细这雨淋着您。” 明鸿宇慢悠悠踱过来,掰开明舞阳发紧的手指,从里边抽出那根起了毛的藤条,扔在地上,道:“让她得了教训也就行了,你还真打算打死她?” 明舞阳余怒未消,伸手点了点明颜的脑袋瓜子,“你在这儿给我好好跪着,等什么时候清醒了再起来。” 明鸿宇伸手揽过她,把她带到了自己的伞底下,攥过她的手捂在手心,语气温柔的能滴出水来,“才好点,别再冻着了,回吧。” 刚刚替明舞阳打伞的太监留在了原地,躬身将伞遮在明颜头顶上。 明舞阳走出一段,回头道:“都散了,让她一个人在那好好想想。” 众人面面相觑,到底还是没敢违抗圣命。 雨水合着血水以明颜跪着的地方为中心向四周散开,雨越下越急,血色被冲的越来越淡。明颜身子晃了一下,她摆了摆头,很快又挺直了腰板。 不知道是不是她事先吃的药起了作用,伤口的疼痛一点也不毒辣,只是雨水砸上去的时候会有短暂的疼痛。 她一直跪到子夜,先前的大雨渐渐式微,变成了绵绵细雨,仿佛要把这几日憋着的劲儿一股脑散尽。 明颜在思量她要不要适时的晕一晕,不然这跪下去哪是个头。 正想着,远处传来异动,就听有人说道:“劳烦公公给通报一下,太子殿下有急事相见。” 那人回道:“陛下这会儿都已经歇下了,李公公有什么事明个儿一早再说不行么。” 李德才往里边望了望,不死心道:“劳烦您给通传一下,温容公主还跪在那呢,陛下哪能睡踏实。” 明翼抢上一步,推开拦门的人道:“让开。” 那守门的小太监见太子爷仿佛真动了怒,便打发人进去回禀了。 不多会儿那人出来道:“陛下已经歇下了,不见客。” 明翼二话没说,迈步就要闯进去,明玥宫的人想拦,东宫的人便呼啦散开一个挡一个。明翼一脚踹开一个跪在自己面前的小太监,抢到明颜身前。 原本寂静的宫殿瞬间吵嚷起来。 明翼见明颜煞白的脸色,鲜红的伤口,有些地方都已经被雨水泡发了,还直挺挺跪在雨里,胸口顿时涨的发疼。他吩咐人先给明颜打上伞,继而跪在了明舞阳的寝殿外。 明颜就瞧着她哥字字泣血,声声带泪,一句一句地跟明舞阳求情。 寝殿里亮起了灯,等了许久,明鸿宇开门,看了儿子一眼,道:“你大半夜跑过来扰你母亲休息,这是为人子该做的事情吗?” 明翼道:“孩儿也不想,望母皇和父君放过颜颜,孩儿愿替她受罚。” 明鸿宇道:“罢了,你们都回去吧。”他扶起明翼,接着说道,“你回去好好劝劝你妹妹,让她嫁人那是为她好,何苦想不开。” 明翼点头称是。 大赦一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1章 爬床 小九死皮赖脸的不肯走,明翼左右劝说没有用,便想要动用武力,他毕竟是个大小伙子,对付个小孩绰绰有余,弯腰就要把这小东西拦腰抱起。 左右的侍从吓得立马上前,让太子爷做这种事情那还得了。 小九冲围过来的人一龇牙,嗓子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他倒是不敢对明翼动手,可却保持着一个被人从背后拦腰抱住,却仍然心心念念望着明颜的姿势。 明颜脑袋彻底大了。 她道:“要不你把他留下吧。” 明翼思量了一会儿,道:“不能待太长时间,我掌灯的时候派人来接他。”他又转身对小九说,“就让你在这多待一会儿,等到天黑务必跟我回去,不然我就不让你再见她了。” 小九看得出他是这里说话管事的人,所有人都得听他的,当即点了点头。 明颜以前怎么没觉出这小家伙对自己有这么深的执念,等到明翼带人离开,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小九也不说话,就那么安安静静站在她床边,跟老财主守着传家c宝似的。 明颜把他叫到跟前,逗他说:“你怎么了,真想我了?那你说句想我了听听。” 小九的脸“腾”一下红了,明颜咯咯笑起来,身子耸动,震得伤口生疼,她就这么龇牙咧嘴地笑。 此时阳光正盛,窗户微微开了条缝,光线灌进来,正打在小九站着的地方,他逆光的身影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皮肤几乎白得透亮。 他这种肤色与众不同,扶休人即便是白也不会白到这种程度,除非是得了一种罕见的“白公病”,可那样的人须发也是白色的,世人虽以白为美,但白到那种程度却有点恐怖了。 小九的白却是泾渭分明的,深色的发与瞳c红的唇,浓墨重彩的组合起来,形成了一种奇异的美。 明颜坏心眼地捏了捏他的脸蛋,好端端一张完美无缺的小脸愣是被她扯变了形。 小九不恼,他只是盯着她的后背,问道:“谁干的?” 明颜一下愣住,他的眼里聚集着与他这个年纪不相称的冷冽。 明颜在他脑门上轻轻拍了一巴掌,“怎么,你还想给我报仇啊。” 别说,他可能还真有这个意思。 明颜搓搓鼻子,瓮声道:“我娘打的。” 小九的眼神有一瞬迷惘,道:“你娘亲?” 看他像是不相信一样,明颜道:“怎么,我会骗你吗,我那么厉害,谁能伤得了我,还不是因为我不能跟她动手。” 她说完了还怕小九不能明白扶休的礼制,又巴拉巴拉跟他解释了一遍什么叫“百行孝为先”,敢跟父母动手的基本就等于丧尽天良了。 小九听完了,仍旧喃喃道:“你母亲怎么会打你” 明颜简直要翻白眼了,“你不听话的时候你娘就没打过你吗?有时候你也没犯什么大错,就是让他们不顺心了,就得动辄被教训一顿,那能有什么办法,我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打还不是她说的算。” 小九重新审视了明颜一遍,仿佛觉得自己待的是一个茹毛饮血不讲道理的国度。 他道:“母亲是会为了孩子舍弃生命的。” 在他眼里,母亲应该是世上最伟大的人物。明颜一噎,心道:“这也得分什么样的娘吧。” 明翼派人来时,小九已经窝在她的床榻边睡着了,想到他刚刚到宫里那副对谁都机警的样子,如今却能够安然在她身侧酣睡,想必是已经对她完全信任了吧。 明颜轻轻把他晃醒,小九睁眼的片刻露出一点孩子气的朦胧,可也就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很快,他眼眸中的那汪墨蓝色一下子清明起来,眼神也跟着沉了下来。 他起身要离开,走了两步又转回来,在明颜诧异的目光中将自己的额头轻轻贴在了明颜的额头上,蜻蜓点水般的一触,旋即分开。 “祝您好眠,尊敬的公主殿下。”他说这话时活像是被某个谦谦君子的魂附了体。 明颜骇然望着他扯身离开。 秋雨尽去,月朗星稀。 楚奈帛掏心掏肺的咳嗽声终于减轻了许多,夜里也不用因为憋气而坐起来好几回。 飞鸾照顾他小半个月,人也累得瘦了一圈,楚奈帛睡前喝过药,吩咐他不用在外间守着,回自己房里好好休息几天。 飞鸾有点不放心。 楚奈帛道:“我这破地方有谁会惦记,即便是我死在这,以南焱目前的兵力,也不敢以此为借口讨伐扶休。” 飞鸾再三犹豫,还是派了个侍卫在外间候值。 不过这侍卫有等同于无,他后半夜呼噜打得震天响,吵得楚奈帛睡睡醒醒,恨不能起来把人给轰出去,后来一想又算了,要是给飞鸾知道,免不了又要继续守着,最后劳累的还是他。 接近子夜时,他终于支持不住,昏昏沉沉睡了一点,恍惚间他发现自己正跨在马背上,马蹄飞奔,而身后是疾驰的追兵,他一夹马肚加快速度,即便是搞不清状况,但危险迫近的感觉还是让他本能的就想寻找自救的办法。 前方的路忽然断开,万丈深崖近在眼前,他急急勒住缰绳,然而那马奔得太快,收势不住,马蹄在地面划过长长的拖痕,却未能在悬崖前止住脚步,连人带马一起栽了下去。 & nbsp;这样熟悉的场景,让楚奈帛忍不住轻哼了一声,他当初就是这么坠下山崖摔断了双腿,从此变成了废人一个。 然而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他跌进了一处软绵绵的地方,双腿也是完好的。 楚奈帛站起来四下打量,忽然一股冰凉的感觉顺着他的小腿往上爬,他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站立的地方竟然铺了一条密密麻麻的“蛇”毯。 无数条蛇纠结在一起,大的c小的c粗的c细的,身子叠身子,让人根本看不到地面原本的颜色。 原来他刚才是躺在了蛇身上。 楚奈帛一个激灵,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在做梦。可这种梦也太挑战人的承受力了吧。 忽然,从他的头顶上垂下一颗三角的花脑袋,嘶嘶地朝他吐着信子,这蛇没有攻击他,而是像看到旧情人一样,很温顺的用自己冰凉的身体去蹭楚奈帛的脸。 楚奈帛恶寒了一下,随即,他发现这感觉真实得可怕,那凉凉的感觉顺着他的额头滑到脸颊,然后又往脖子里钻,再往下靠,这什么蛇这么色c忄青! 他猛地睁开眼,房中透进一点稀疏的月光,照亮了眼前披头散发的人。 明颜赶忙捂住他的嘴,“是我是我,你可别喊人。” 楚奈帛自认定力还不至于差到这份上,偏头拍开她的手。她也不知道在这蹲了多长时间,手凉的没有体温。 楚奈帛斜睨她一眼,可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 明颜不好意思地收回爪子,道:“我就是想看看你什么时候能醒——你做噩梦了?” 楚奈帛“嗯”了一声。 “那能跟我讲讲吗?” 明颜身上简单罩了件外衣,这个时节的气温不算高,夜里尤其寒凉,她这个样子像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就钻到他房里来了。 她还有这种投怀送抱的嗜好? 明颜见楚奈帛没什么动静,随手把外衣一扯,撑着床沿,身子一轻就跳到了床榻的里侧,掀开被子就钻进了人家的被窝里。 她身上带进来的寒气激得楚奈帛一哆嗦,不由逸出几声轻咳。 明颜很有自知之明的离着他能有约莫两拳的距离,好在这被子够大,盖下两人也绰绰有余。 楚奈帛嗔道:“你还有没有点女儿家的娇羞,大半夜爬男人的床。” 明颜听了这话故意摊开冰凉的手掌要往他脖子里塞,“你讲讲道理,我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上赶着跑来给你暖床,你不感激我就算了,说什么风凉话。” 楚奈帛哼哼道:“是你暖我,还是我暖你?” 明颜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揣在怀里。 楚奈帛叹息一声,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掌比她大许多,一只手足以将她的双手包住,温暖渡过来,明颜不自觉往他身边靠了靠,然后又靠了靠 最后,此人毫无形象地整个人都贴到了人家身上,贪婪地汲取着对方的温度。 楚奈帛哑声道:“你暖就暖,别乱蹭!” 明颜嗤笑:“你病得跟小鸡子一样,还能干什么。”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这话错得有多离谱,楚奈帛毫无征兆地一个翻身将人给压住。 明颜后背猛地受力,忍不住低声痛呼,“咱俩一个病号,一个伤员,你想干什么都给我憋回去!” 楚奈帛这才意识到她身上还带着伤,又带着她一翻,恢复了方才的姿势。 沉默了一会儿,明颜道:“前些日子飞鸾就告诉我你病了,我那时候被一点事绊住了,没能过来,如今这个样子,又不敢明着出门,只能晚上偷偷摸过来——你好点了吗?” 她等于是简短的把自己这几日的行踪交代了一下,有点汇报的意思。 楚奈帛捻起她一小撮头发,拿在手里把玩,道:“赐婚的事我听说了,也知道你要躲起来装病,我不过是老毛病了,不碍事。” 明颜往他怀里窝了窝,“哪是装的啊,真伤,被她打了个半死,啧啧,下手可真狠。” “我看你只要不死透了,怎么着都能活蹦乱跳起来。” 明颜道:“说正经的,我觉得赐婚这事有点蹊跷,我母皇跟我说‘你不想嫁人,难道是想死在宫里吗’,这说明她知道明鸿宇派人杀我,可她知道了为什么还纵容他这么嚣张呢?难道我对她来说就那么无所谓吗。” 哪个孩子不希望得到父母的疼爱呢,书里颂扬母爱的崇高,不是还有个词叫做“舐犊情深”,为什么这些她一点都没感受到呢。 楚奈帛道:“帝后不合你知道吗?” 明颜猛地抬头,没防备额头一下撞在了楚奈帛的下巴上,楚奈帛吃痛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这么大反应作甚。” “我母皇跟明鸿宇就差好成一个人了,他们怎么会不合。” 楚奈帛:“听过貌合神离,同床异梦吗?” 明颜笑道:“就像我们这样?” 楚奈帛却没笑,他深深看了明颜一眼,接着道:“你母皇能坐稳帝位靠的是明鸿宇,这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是多么大的威胁,可你母皇还是把他放在身边。明鸿宇乃嘉王次子,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他这些年来又善于经营,已然是要跟你母皇平分天下。这样的两个人,你还指望他们能相亲相爱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