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常锦绣》 楔子 长安九年,早春微寒。 我十五岁,还有五个月便可以及笄。 母亲遣了车夫杨伯和丫头轩儿,千里迢迢至金陵云雾山,接我回扬州苏家。 我自小在云雾山与师傅相依为命,苏家于我而言,不过是两个冰凉陌生的字眼,不是我的家。 饶是苏家富可敌国,闻名江南的锦衣玉食,奢侈繁华,都抵不过我云雾山竹篱茅舍,箪食瓢饮的清平安乐。 江南富庶,一岁盛稔,数郡忘饥,锦缎布帛,衣覆天下。苏家是江南首富,几乎雄霸了江南的织锦行当,盛行天下,有“江南七人一匹苏”之美誉。苏家独门挑染织就的七彩流云锦,色泽流光溢彩,技艺巧夺天工,万人推崇,更是作为朝廷贡品,民间千金难求。苏家名下田产,商铺不计其数,生意遍布天下。 正所谓,富可敌国。 民间有“富不过三代”的说法。苏家对于子女教养颇为严苛。家业历经几代传承,非但没有走向没落,反而在父亲这一代发扬光大,空前繁华。 苏家男子三岁习文,九岁入市,跟随各大掌柜,东奔西走,四处奔波,遭受磨砺,尝遍生活艰辛。而生活上也懂得崇尚节俭,经常与店里伙计同寝共席。十二岁便可以参与生意往来,决策,十五岁则可以分得部分银两,店铺,自己独当一面,独立经营,自负盈亏。 而苏家的女儿恰恰相反,无论嫡庶,生来便是锦衣玉食,如珠如宝。懂事些便有江南小有名气的琴棋书画教养师傅,悉心教导。针弊女工,谱词作曲,翩跹惊鸿舞,样样精通。 苏家女儿才气为此而名扬天下,世人皆赞知书识礼,宜家宜室。多少豪门望族争相求娶,以聘得苏家女儿为媳而骄傲。 做为苏家的女儿,我最初很引以为傲。懂事些才明白,苏家家长也不过是要宠出自家女儿的一身不卑不亢的傲骨,教养出独一无二的才情与脾性,在世人眼里,蜕却商家女儿地位的卑微,高攀权贵人家,为苏家的生意多谋些财路,巩固江南霸主的地位而已。 父亲除了正室夫人,曾经娶过九房妾室,听说祖母还给提点过几个通房丫头。后院热闹,姹紫嫣红开遍,我的生身娘亲是父亲众多莺莺燕燕里的一位,在诸多姨娘里排行第九。 姨娘卑贱,在苏府亦是如此。苏府的女儿自落地那日起,便同姨娘脱离了关系,记在掌家夫人名下,称大夫人为母亲,由母亲亲自教养,而生身姨娘是不允许同女儿过多亲近。 九姨娘怀着我时,正是父亲新宠,每月里除却初一十五,宿在母亲院里,其他时日夜里几乎都陪在九姨娘身边,嘘寒问暖,自然招了其他几位姨娘妒恨,不知是谁悄悄在她的饮食里下了一点手脚。导致的直接结果便是我的早产,落地如狸猫般大小,娇娇弱弱,尚在襁褓时便经常生病,又灌不下那些苦药汤,好几次都奄奄一息。大夫们皆断言是天生亏虚,养不住。府里姨娘都幸灾乐祸地劝慰她,不要再劳神费心。 九姨娘生我时又偏生伤了身子,不能再生养,因此对我格外尽心。听闻我师傅妙手回春,有医死人,肉白骨,起死回生的本事。哀求了父亲允许,自己不辞千里奔波劳苦,带我来云雾山求我师傅救命。 师傅说我幼时虽然孱弱,却也是玲珑剔透,珠圆玉润,乖巧可人。所以向来不染凡尘的她一眼便相中了我,将我留在了云雾山,悉心为我调理,远离了苏家后院的勾心斗角,我也因祸得福落得个清净快活的童年。 平日里山上与府里也有书信往来,姨娘在我七岁时想念我的紧,曾来探望过一次,印象里她看起来温婉贤淑,尤其是一双光华流转的眼睛清澈通透,汪着一潭春水。师傅说,这样的女子心思必然玲珑聪慧,能够洞明世事。 我却始终无法同她亲近,纵然我知道,她当年亦是无可奈何。但是我在她的身上感受不到一点娘亲的味道。我更为依赖的,是我的师傅,一位避世而居的杏林圣手。 师傅说,苏家女儿名扬天下,你也到了婚嫁的年纪。 回吧! 我使尽所有手段,撒娇,耍赖,磕头,哀求,师傅都狠下了心肠,毫不理会,最终也只答应我及笄那日,来扬州城看我。 “苏家人多,难免勾心斗角,以后你须谨言慎行,莫不可再这般任性。”师傅抚摸着我的发髻,苦口婆心 我早已哭得不能自制,攥紧了她的袖子,拼命摇头,不肯放手。 “青婳,宁嫁寻常百姓家,相偕白首话桑麻。不羡帝王笼中鸟,不做富贵瓶中花。万般皆是镜花水月,唯有情意重要。你冰雪聪慧,师傅希望你莫被世外繁华迷了眼,摆脱苏家女儿的命运,寻一个真心实意对待你的人。” 我红肿着双眼,几乎泣不成声。 师傅狠心掰开我的手,转身走得决绝,一袭白衣不染纤尘,衣袂翩跹,似是要凌波而去,将我抛弃在这三丈红尘,从此与我天上人间。 我心里平白而生孤独的恐慌,怕,自此不能再见。 亦步亦趋。 泪眼模糊里,她转身向我挥袖,走吧,师傅答应去看你。 我恋恋不舍地上了马车。从后车窗里向后看,师傅却又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山脚,望着我的方向,身影说不出地落寞萧瑟,我终究忍不住心酸,又一次泪落如雨。 这,不是个好兆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劫后余生 马车一路颠簸,进入扬州境内时,已近午时,车夫杨伯有些心急,他说出了这段山路,再行一个时辰,便可以入城。 正是扬州烟花三月的季节,暖风微凉,如烟如雾的轻灵细雨,自晨起便淅淅沥沥地笼罩了远处空濛的群山,看不出原本青翠欲滴的鲜亮,氤氲蒸腾恍如人间仙境。 因为正是饭时,官道上来往客商并不多。我便撩了车帘,一面感受吹面不寒的杨柳细风,一面欣赏扬州城不同于云雾峰的羞怯与含蓄。 杨伯驾车技术好,亦是健谈,他一路同我夸耀扬州城的丰饶与繁华,一面将手里鞭子甩得响亮。马蹄嘚嘚,似是也不再那般沉闷单调,变得轻松畅快。 马车进入最陡峭的山路段时,从旁边的林子里忽然蹿出来两匹狼,瘦骨嶙峋,向着马车的方向跃跃欲试。 我还未反应过来,跑得正欢快的马儿当先受了惊,嘶鸣一声,惊恐地扬起前蹄,想调头却被车辕紧紧束住而不能。 我们全都因为马儿受惊,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去。轩儿坐在我身后的位置,看不清前面发生的事情,头重重地磕到了车壁上,忍不住惊叫起来。我幸好正在车门位置,两手紧紧把住了车门,才不至于摔得太狼狈,只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只要一张嘴,心便会跳出胸腔里。 杨伯紧紧勒住马缰,以免马儿突然发疯,掉落到下面的山坡,山势并不险峻,只是倾斜向下,如若马车翻落下去,虽然不至于粉身碎骨,丢了性命,但也必然不能周全逃生。马匹一时失控,颠簸在所难免。 千均之刻,一道天青色身影翩若惊鸿,轻巧地飘落在马背之上,手中寒光闪烁,牛筋编制的车套和结实的车辕便两边齐齐断裂开来,他急斥一声“松手!”车夫杨伯也机警,立即丢开了手里紧攥的马缰。得到自由的马儿便立即载着那道身影疯狂地疾驰而去。 马车没了马匹驾驽,猛地向前面栽倒,待我们稳住身形,那一人一骑早已没了踪影,两只饿狼也不知去向。 轩儿吓得花容色变,望了一眼路边陡峭的山坡,几乎瘫软如泥。我也一身冷汗,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车夫杨伯亦是面如土色,刚才危急的时候,他强做镇定,如今大家都安全了,他反而手脚酸软,半天缓不过劲儿来:“以前放个鞭炮什么的,马匹也受惊过,大不了颠簸两步也就稳住了,今天怎得这么巧,正在这最险的路段,而且被那畜生挡了路,往前不得。” 我抚了抚心口道:“这马儿体型这般大,怎得会怕这长毛畜生?” 杨伯说:“十一小姐有所不知,这长耳朵的牲口最是胆小,那饿狼与生俱来有种凶残冷冽的气势,压着牲口的胆儿。以前往草原送货,我就亲眼见过两匹狼冲进马群里,将马群惊得四散而逃,有的被撕扯地鲜血淋漓,成了那狼口中的美食。” 我强自稳了稳心神,从车上走下来,捡起地上的车套,油亮的三指宽的扁套绳被齐齐割断,可见那刀刃必然锋利:“那侠士身手虽然矫健,但马儿正是受惊顽劣,希望可莫有闪失。” 正忧心时,远处有马蹄声传过来,不急不缓,马上一人,一身雨过初晴色织锦长衫,同色丝线绣水纹袖口绑带,背脊笔挺,沉稳如松。发丝如墨,随风一路张扬,行至跟前时,提缰勒马,利落地翻身落地,头发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轻飘地落在宽展的肩上。 杨伯近前接过他手里的马缰,千恩万谢。 他对着杨伯展颜一笑,英挺的剑眉舒缓,棱角分明的脸便平添了几分柔和:“地势特殊,情况紧急,我唯恐降服不了这烈马,连带伤了你们,迫不得已割断了马缰和套头,还望老伯不要见怪。” 杨伯深深一揖道:“恩人哪里话,若非你出手搭救,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马车:“可会耽搁老伯赶路?” 杨伯慌忙道:“我刚才已经检查过了,马车完好无损,只要接好断口就可以继续上路了。” “那便好。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此别过。”他利落地抱拳一揖,转身便走。 “公子!”我急忙出声唤他。 他转过身来望我,一双眼睛深邃清幽,如同云雾山上的夜空,清凉如水。“敢问小姐还有何吩咐?” 我指着他的肩膀:“你受伤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肩,已经有殷红的血迹逐渐渗出来,醒目而刺眼。 他满不在乎道:“都是旧伤了,怕是刚才猛然使力绽开了。”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江南雨季多雨,伤口浸了雨水容易恶化,我粗略懂些医术,你若信得过,让我给你包扎一下,以谢公子救命之恩。” 他灿然一笑,温润清缓:“自是求之不得,有劳小姐。” 杨伯将马车车脚支好,招呼他在车辕处坐了。他将衣服领口略微敞开,敞露出小麦色泽的右肩来。一道一扎多长的伤口自肩头蜿蜒而下,深可见骨,触目惊心。而且伤口外翻,早已化脓。 我转头吩咐轩儿取过我车上的药箱,从里面取出纱布和一把柳叶薄刃:“公子,你的伤口已经化脓,不宜愈合。我必须剔除你伤口边缘的一点腐肉,你要忍着。” 他的脸上仍然带着温和的笑意,低头看自己的伤口,温热的鼻息喷在我的手上:“小姐尽管动手就是,无妨。” 车里有煮茶用的炭炉,轩儿打开风门,我将银针和刀片在火上仔细烤了:“公子,我的针尖上焠了一种叫做麻沸散的药汁,封住你肩部的穴位,你暂时可能会有片刻麻木,盏茶时间便可恢复。” 他抬头看我,隐带着鼓励:“一点小伤而已,我皮糙肉厚,小姐不必担心。” 我屏息凝神,用银针封住他肩井附近几个穴位,轩儿将烤好的刀子递给我,不忍心看,慌忙扭过脸去。 我尽量稳住自己的手,将皮肉粘连处重新挑开,削除坏死的肌肉,将淤积的脓水挤出,直到渗出殷红的血来才作罢。用热水烫过的纱布将伤口处擦拭干净,撒上创伤药粉,仔细包扎。 我与师傅虽是避世而居,师傅却说避红尘而不避凡尘,经常带着我下山为穷苦乡亲看诊,分文不收。对于上山求诊的百姓也几乎有求必应。她“圣手菩萨”的名气便是借着大家口耳相传,闻名金陵。我自小耳濡目染,年长些便跟随师傅一起看诊问药,对于缺医少药的穷苦人家,手头拮据经常拖延病情,这种恶化的伤口已是习以为常。 “这药粉药性很猛,初始伤口处re如火,会将残余的脓水烧灼干净,不过须臾便会清凉如水,极其利于伤口愈合。所以若有此反应不必担心。”我一面系好纱布,一面低声交代。 自始至终,他都微笑不语,虽然痛得满头大汗,眉头竟然都不皱一下。 “你不是铁打的人,痛的话可以说的,我下手也好再轻点。”我拔下他肩部银针,扔进沸水里。 “姑娘的手法很熟练,没有我想象中那般疼。”他将领口整理好,右手不能过于使力,略显笨拙。 我有意相帮,思及自己如今的身份,怕是于礼不合,便住了手。 轩儿胆子小,早已借口去帮杨伯,躲了开去。他近前一步,低声道:“请恕我直言,小姐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我闻言一惊,抬头看他,离得近才发现,他的眸子幽黑中略带蔚蓝,如暗夜中的海面一般神秘。“我自小与师傅避世而居,这是初次回家,并不识得什么人,又怎会得罪人呢?公子何出此言?” 他略蹙眉峰:“此地乃是官道,人来车往,青天白日怎会有狼出没?再说江南气候温和,那狼却皮毛厚实,明显来自极寒之地。而且瘦骨嶙峋,如果我所料不错,应该是西北草原上饥寒一冬的野狼。这狼喜欢群居,饶是最困难的寒冬都不会迁徙,又如何在开春时跑来这里?” 我的心不免一沉:“公子的意思是,此事并非偶然,而是有人故意而为?” “希望是我多虑。” 我的心思已是风起云涌,潮起潮落:“多谢公子提醒。还未请教恩人尊姓大名?” 他温润一笑:“姓林,墨笙。” 我弯腰道个万福:“小女苏青婳谢过林公子搭救之恩。” 杨伯将车套接好,见他伤口已包扎利落,殷切地问:“公子是要去哪里?这么重的伤淋雨可不好。” 他温和一笑:“我要去扬州城寻一位故亲,这种牛毛细雨衣服都洇不透,无碍的。” “按照脚程来说,等你到了扬州城,怕是城门要落锁了。”杨伯热情地说,许是又觉得自己越距了,看了我一眼,住了嘴。 我自是懂得杨伯的意思:“正是顺路,公子莫如一起搭个顺风车。” 他不过略一沉吟:“如此便多谢了。” 我们不敢再多耽搁,杨伯熟练地套好马车,便急忙上了路。林公子执意坐在车外,披着杨伯的毡衣,遮住伤口位置,听杨伯一路健谈。 轩儿低声道:“这位公子倒是知书识礼之人。否则若是进了马车,男女一室,难免尴尬。” 我靠着软垫,正支额闭目养神,闻言抬起头来:“轩儿,同我讲讲府里的事情吧。” “什么事情?”轩儿疑惑地问。 “反正也无聊,就讲讲姨娘和姐妹们之间的趣事权当解闷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中毒 纵然杨伯抄了近路,进城时也已是掌灯时分。 林公子与我们在城门口便分了手。杨伯一向热情,给他留了自家住址,叮嘱他得空时一定要去家里尝尝自酿的米酒。 我将一瓶上好的金创药,吩咐轩儿拿给他,又再三谢过援手之恩,才进了城。 扬州城比我想象中还要繁华几分,纵然夜幕降临,街上仍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行人如织,热闹喧嚣。各个商铺将印有自家招牌的灯笼高高挑起,迤逦绵延,将整条街映照得明亮如昼。摊贩,小二热情的吆喝声穿透夜色此起彼伏,带着江南温言软语的腔调。 马车行过几个繁华的路口,在一髙门豪宅前停稳,便有下人飞奔进去禀报。少顷角门大开,几个小厮鱼贯而出,轩儿下车指挥着他们搬运行李。 杨伯放下脚凳,我双腿有些麻木,扶着轩儿的手下了车。环顾四周,苏家虽是豪门富户,但也只是普通商贾人家,家宅门面需要遵循朝廷规制,不可过于张扬。雕梁画栋,斗檐飞拱,工艺精良,清致素雅,毫无丝毫官家宅门的磅礡大气及石兽镇门的气势威压。还未来得及仔细打量,就有母亲近前的大丫鬟玉凤出来向我恭敬地请了安,身后随了一顶绿呢小轿:“十一小姐一路舟车劳顿,夫人心疼,叮嘱我带你先回屋里洗漱。” 我颔首道:“有劳玉凤姐姐了。” 她上前撩了轿帘,我躬身上轿坐好,由两个粗壮的婆子抬着,一路过亭台楼榭,廊回路转,进了内宅。下轿便是一绿树掩映,繁花似锦的院落,院内燃了几盏八角琉璃灯,光华璀璨。 我来不及休息片刻,只简单梳洗,换了身鹅黄绣洒金水仙花的裙袄,便有跑腿丫鬟过来传信,母亲与众姨娘,姊妹们皆在饭厅侯着了,专门为我接风洗尘。 我自然不敢怠慢,心里也或多或少怀了对生身娘亲的怀念,激动之下,满身的疲累也化作了沸腾的急切,恨不能三步并做一步,赶到近前。 好在饭厅离我住的院子并不远,有小丫头提了盏粉纱描景的灯笼在前引路,沿了花榭走廊蜿蜒而行,近前时我便缓了脚步,平息略有些急促的喘息,听闻里面一片莺歌燕语,好不热闹。玉凤向前两步,推开雕花木门,饭厅里果真是一片姹紫嫣红开遍,还未进门只觉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丫头轩儿,是府里的家生子,对于苏家后宅的热闹繁荣最是清楚,一路上便同我多有提起,饶是如此,也令我有了片刻的呆愣。我的目光掠过一屋子的绿肥红瘦,她们皆回过头来打量我,或惊讶,或不屑,或探究,表情各异。唯有九姨娘眼底含了泪,激动地几乎按捺不住,我才分辨得出她的眉眼,跟儿时记忆里的轮廓逐渐重合。我向她微微一笑,她便背转了身子,用手绢悄悄擦拭了一下眼角。 满室寂静。 端坐在首位的自然便是府里的掌家夫人,并不同于其他姨娘的花团锦簇,盘了时下最流行的牡丹髻,只簪了一支彩凤穿花的鎏金镶玉钗,望着我,嘴角带着一抹笑意。 我敛眉低目上前恭敬地福身参拜,她招呼身后的婆子将我搀扶起来,拉过我的手,低柔了声音道:“竟然出落得这般标致,尤其是这双琉璃眼睛,顾盼生辉,这屋子也跟着亮堂了呢!竟然比九姨娘年轻时更出彩。” 近前便有姨娘打扮的人,着一身鹦鹉绿镶银丝的齐胸裙袄,扬声陪笑道:“咱苏家的女儿个个都是仙女下凡,否则哪有那福报托生到夫人名下。” 身后立即有“吃吃”低笑,毫不遮掩讽刺的味道。 大夫人佯装呵斥道,“就你这张巧嘴聒噪。”脸上却是明显极为受用。 她转脸抬头看我,细细磨挲着我的手背,温声说:“听说你在回来的路上遇了变故,身子可要紧?” 我才想起,马车到了苏府门口,轩儿指挥了几个下人搬运行李,后来我就没有见到她。原来,她是去了母亲跟前复命。 我略嗔怪道:“回禀母亲,不过是马匹受了点惊吓,颠簸了一阵而已,女儿安然无恙,是轩儿这丫头小题大做,劳母亲挂心了。” 大夫人缓缓地扫了我身后一眼,微眯了一双略有凌厉的丹凤眼,冷声道:“你安生回来便好,否则若是丢了一根寒毛,她护主不力,我熟了她的皮子。” 语气说不出的狠厉,听在我的耳里,却是明显意有所指,我的双手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夫人的手心有点滑腻湿热,不知是不是抹了滋润的油脂膏,令我觉得极不舒服。 大夫人仍一手捉了我的指尖,从白皙圆润的腕间褪下一只红玉髓的手镯,滑到我的手腕上,笑吟吟地说:“你自小身子骨弱,这上好的红玉髓最是养人。我带了许久都滋润不出玉润血红的色泽来,希望它能认了你。” 我受宠若惊地慌忙推拒,“这是母亲贴身心爱的物件,女儿哪里敢要?更何况女儿福浅,它不及跟着母亲。” “母亲给你你便收着吧,难得母亲今天高兴,这手镯我讨要了好几次都碰了一鼻子灰呢!”身后有银铃般清脆的嗓音埋怨道,“母亲只顾着自己跟青婳妹妹亲热,冷落了我们了。” 母亲瞥了她一眼,眼角带着宠溺,“你们以后相处的日子多了,急什么?”又拍着我手背道:“本来你刚回府,风尘仆仆的,应该让你休息休息。就这些妮子们迫不及待地要见你,嚷嚷着要去你院子里闹腾。我怕给你添乱,干脆就把院子里的姐妹姨娘都叫过来了,跟你见个面。来日方长,你先跟她们打个招呼,回头让轩儿带你到各个屋里头走动走动,自然也便熟识了。” 话音还未落,便有一慧眼灵动的娇俏少女,雀跃着扑过来,从母亲手心里抢过我的手,上下打量我一眼,脆声道:“我叫青青,是你六姐。” 母亲低嗔道:“你哪里有个当姐姐的样子了,还不及青婳沉稳些。尽被你祖母娇宠坏了。” 原来是四姨娘的女儿,看她性子跳脱,一嗔一喜尽显小女儿家的娇憨烂漫,在府里比起其他姐妹也是幸运的人。她的生身姨娘原本是祖母房里得力的丫鬟,被赏给了父亲做通房丫头。听说性子柔和,惯有眼力,背后又有祖母撑腰,不久便抬了姨娘。有了名分后依然不骄不躁,在老太太跟前低眉顺眼,谦卑恭顺,青青自小跟随四姨娘在祖母跟前服侍,是祖母跟前最得宠的孙女。 我略微福身见了姐妹礼:“六姐聪慧热情,是青婳呆板无趣了。” 青青回身冲着母亲扮个鬼脸道:“只许母亲攥着青婳妹妹不放,就不让我们亲热一点?”转身向身后几位少女招了招手:“刚才还叽叽喳喳喊得那么热闹,怎得十一妹妹来了,你们全吃了炒面闷口了么?” 就有一位粉面桃腮,细目樱口的少女过来落落大方地福了一礼:“我是你七姐青愁,妹妹一路辛苦了。”然后指着旁边一位略含羞怯,低垂了头绯红着脸的少女道:“这是咱们最小的妹妹,青怜。她胆子小,又怕羞。” 我俱都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抬头见仍有一位着粉红罗纱裙满脸傲气的少女俏生生地立在旁边,我低眉福身道:“想必这位就是青茵姐姐了?” 她扭着脸,眼角斜了我一眼,说不出的傲慢:“妹妹虽然这十几年来不在府里,对我们倒不陌生。” 我笑笑道:“都是至亲的家人,青婳虽然不在你们身边,心里却是时刻惦念的。” 青茵不搭话,只是从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撇了撇嘴角。 青青转头对母亲说:“想必青婳妹妹颠簸一天,肯定饿坏了,母亲,我们还等父亲么?” 母亲略有不快地扫了青茵一眼:“你父亲晚间在外面吃酒,不必等了。姨娘们过来见过十一小姐,我们便开餐吧。” 便有五位花团锦簇的妇人袅袅娜娜地过来,有两人向我点了点头,另外三位,包括我的姨娘,却是弯身向我行了个福礼。 我有些惶恐,急急蹲身还礼,却被身后的玉凤拉住了,她在我耳边低声道:“你是苏府里的大小姐,姨娘的礼是受得的。” 抬起头来,向我颔首行礼的两位姨娘已当先挨着母亲下首落坐。按照位分,坐在第二位的当是出身商贾世家的二夫人无疑。另一位如此倨傲,想必便是嫁入候府的青婠姐姐的生身姨娘了。 青青拉着我紧挨着她坐了,从丫头手里接过温热的香巾擦了手,便有婢女端了各式菜肴鱼贯而入。 晚饭倒是吃得安生,丫鬟有条不紊地布菜盛汤,众人皆不再言语,低了头用餐,斯文优雅,连调羹轻微碰触汤碗的声音都很少有。食不言,寝不语,可见苏家规矩确实严苛。 我同师傅在山上吃饭时,我最是聒噪,经常手里拿着筷子眉飞色舞地比划一些新奇发现。 如今我却怕丢了师傅颜面,吃得格外仔细。 菜品倒是清淡爽口,只是我食不知味,心里如同云卷云舒,万千变幻。 刚才母亲磨挲我的手背时,我的指尖无意搭上了她的手腕,习惯性地我探触了她的脉搏,发现了一个秘密。 母亲竟然中毒了! 她的脉像外实中空,虚浮紊乱,表面看起来是气虚血亏。但是她的掌心却湿热粘腻,我借口推拒她的手镯,将母亲袖口向上滑开,清晰地见到她保养得白皙若脂的手腕间有一道粉红色脉线。 母亲深处豪门深宅,又怎会招惹了江湖中人,中了罕见的“一寸红”? 难道这就是我来的路上发生“意外”的原因? 有人不希望我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疏离 晚饭结束后,便有丫鬟递上了漱口的茶水,我学着别人的样子漱了口,感觉这样拿腔做势的做派委实别扭,脸上难掩倦色。 “青婳颠簸劳累了一天了,便早些回去歇着吧。你刚刚回家,府里不太熟悉,让轩儿留在你院子里先伺候着,若有不适应的地方,先将就些,明天再重新置办用品。”母亲用丝帕擦拭了指尖,缓慢而优雅,温声开口道。 我慌忙起身谦让了。 “九姨娘代我去青婳院子里看看,叮嘱那些下人细心伺候,也说两句体己话,但是不能打搅十一小姐休息,以后有的是时间亲热。”母亲和颜悦色地吩咐道。 九姨娘急忙站起身来道谢,一脸受宠若惊的激动。 青青在桌子下面拽了拽我的衣袖,悄声道:“明天你休息好了,我带你去逛园子,现在已经有好些早春的花开了,多剪些花枝插到瓶子里养着,既养眼屋子里气味也香馥。” 坐在青青旁边的青茵不屑地撇嘴道:“我的锦绣苑里什么花儿没有,人间仙境一般,还用的着去园子里剪?” 我正待搭话,青青暗地使了个眼色,捏了捏我手:“就这样说定啦,叫上几位姐妹一起热闹。” 我点头应了,母亲已当先起身,那位穿鹦鹉绿裙袄的姨娘两步上前搀扶了:“我送夫人回屋子吧,正好今天贪吃吃得多了消消食。” “看你这点出息!”母亲笑着打趣,“还好青愁的脾性一点不像你。” “青愁得夫人教导,端庄稳重,还是像夫人多一些。” 青愁的脸上约略有些尴尬,红了面皮。我想那位巧嘴的姨娘一定是青愁的生身娘亲了,排行第六,是父亲外出经商,偶然结识的一户商家女儿,千里迢迢地嫁到扬州城里,没个依靠,难免要对母亲卑微讨好,谋得一席之地。 她搀着母亲的手出了门,大家也便说说笑笑地散了。 姨娘上前拉起我的手,指尖冰凉,抑制不住有些颤抖。 我也受了感染,眼圈有些泛酸,眼前逐渐朦胧起来。 两人执手相看泪眼,纵然心里千言万语,却一时无言,不知从何说起,一声“姨娘”在我的舌尖打了个转,竟然也酸酸涩涩地堵在了嘴边。 轩儿低声道:“小姐,九姨娘,这里人多,有什么话回了院子再叙吧。” 吩咐外面侯着的丫头燃起灯笼,当先前面带路,我和姨娘挽着手,慢慢走在后面,相隔了一段距离。 夜风里微带了寒气,晚宴刚罢,苏府仍是灯火通明,自回廊望出去,星星点点,琉璃灯柔和的光笼罩了整个苏府,隐约可见楼阁亭台,树影掩映里的雕廊画栋,飞檐拱壁。 “姨娘,这些年你还好吧?”我当先打破沉寂。 “好,好,锦衣玉食,自然不错,只是有点想你,担心你在山上日子清贫,受了委屈。”她用指尖偷偷地抹了一把脸,声音里略带了哽咽。 “师傅一直待我犹如己出,悉心教导,十分疼爱,不比府里难过。”我低声安慰:“更何况山里山青水秀,虽然比不得扬州繁华,却胜在自在逍遥,不受礼教管束,女儿自得其乐。” “那便好,我上次见你还是稚气未脱,双丫垂髫,顽皮地很,如今一转眼间便是豆蔻年华了。”她的语气里含了颇多作为娘亲对女儿的骄傲,和对弹指如梭岁月的感慨。 我低了头,看曳地的裙摆,随了我的脚步绽开一层层优美的弧度:“以后女儿便可以多陪陪姨娘了。” 姨娘低声叹了口气:“你快要及笄了,马上就要许配人家出嫁,姨娘只可惜错过了那么多可以陪伴你的日子。” 我对嫁人两字颇多反感,只低了头不说话。 “青婳,”姨娘紧了紧握着我的手,“姨娘盼你回来,日思夜想地盼了十几年了,就盼着你能给姨娘争气,将来嫁个一等权贵人家,让姨娘在这苏府扬眉吐气!” 九姨娘转身得意地打量我的眉眼,说得斩钉截铁,完全不同于她适才在母亲面前的唯唯诺诺,卑微谦恭,神采奕奕的秋水剪瞳里清晰跳动着两簇火焰,映照着我逐渐悲凉下去的眸子:“也不枉费我生了你这幅倾国倾城的皮囊,和不辞千里辛苦奔波送你去云雾山学艺。” 好似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沁骨的凉,初见生身娘亲的温情与雀跃逐渐烟消云散,如烟花璀璨过后,瞬间归于冷寂,心里落寞而凄清。 我自小对她影相的美妙勾勒在那一刻偏了笔锋,墨染了心尖。 原来,这才是她精心栽培我的真正理由,如其她的苏家女儿一般无二,攀权附势,为她在苏府争得一席之地。 我知道,府里姹紫嫣红开遍,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再所难免。有女儿嫁得好的,姨娘在府里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在人前得意张扬。 府里众子女里,七姨娘的女儿青婠嫁得最好,夫君原本是靖侯爷府里不得宠的庶子,岂料嫡兄意外染了时疾,久治不愈丢了性命。她相公得了机缘,一步登天,被抬了嫡子,承袭了侯爷爵位,对父亲生意颇多照拂。七姨娘在府里原本就是目中无人的傲气,如今更是跋扈,对其他几位姨娘颇多冷嘲热讽。 想来,九姨娘平日在府里孤苦伶仃,必然受多了她的腌臢气,才会对我这唯一的女儿抱了太大的希翼,一见到我便如此迫不及待。 我以为,在这冰冷而陌生的苏府,别人对我无论是冷目相向,冷嘲热讽,或是阿谀奉承,欢颜笑语,那都是虚情假意,至少,这里还会有一个人,如师傅那般疼我,宠我,呵护我。 如此卑微的一点奢望被九姨娘一句话冲散地干干净净。 我感到有些疲累,四肢百骸都泛着一股酸痛,连脚步都不想挪动一步。还好路不是很远,前面的轩儿已经开了院子门等着我。 我无奈地用指尖拧了拧眉头,清冷道,“姨娘,我累了,想早点休息,便不请你进去坐了。” 她闻言似乎略有些落寞,望着我预言又止:“千里迢迢的的确辛苦,你便早着休息。姨娘憋了这十几年的体己话,也不是一日两日讲得完的,明日我再来看你。” 打量四周一眼,又低声叮嘱道:“轩儿是你母亲屋里的人,你要谨言慎行,莫被她捉了把柄,告诉你母亲。明天你母亲必定会让你挑选几个中意的丫头,府里关系盘根错节,你最好要两个身家清白的新人,以后使唤起来也顺手些。” 我一一点头敷衍着应了,跟她道了“晚安”,便头也不回地回了屋子。 轩儿唤了粗使丫头端水进来伺候我梳洗,我听到九姨娘犹自在院子里叮嘱守夜丫头,说我睡眠浅,又身子不好,畏寒,锦被要厚实一些,夜里须机警,做事轻手轻脚。絮絮叨叨好久,反反复复地叮嘱。 我的鼻子又有些泛酸,觉得自己不该对她这般冷清,拂了她的好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青茵受罚 夜里睡得极不安稳,在车上颠簸了几日,躺在床上竟也感觉有点左右摇晃,没有一点踏实感。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有了睡意,轩儿便进来叫我起床,说是要去母亲院子里请安,第一天可千万不能迟到了。 轩儿打开我的衣柜,挑捡了半晌,才选了一件紫烟萝色长裙,白色金线绣睡莲的齐胸裙袄。转头问我:“小姐,你的首饰盒子呢?” 我迷迷糊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轩儿又重复了一遍:“让奴婢为你挑选些合适的珠花簪环搭配衣服。” 我坐在床上,将头发拢起来,如往常一般用缎带在脑后束好:“就这样便可以了。” 轩儿有些着急:“这样怎么可以!夫人早起要检查几位小姐的姿容仪态,这般衣冠不整是要被罚的。” 我暗里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可我真的没有什么首饰。喔,对了,师傅送过我一枚白玉簪子,就在我随身的那个包袱里。” 轩儿低头翻找了一会儿,“那我只能给小姐简单盘一个蝴蝶髻了,否则没有簪子固定,到时候不小心散开就不好了。” 我依言在铜镜前坐了,看着描金镶嵌了五彩宝石的镜子里,轩儿的手上下翻飞,将我的头发在簪子上盘盘绕绕,利落地用缎带在脑后固定了。然后从旁边针线盒里拿出一把剪刀,跑到院子里剪了两只粉紫色的蔷薇花来,斜簪到我的发髻上,平添了几分灵动和俏皮。 她左右端详了:“想来小姐胭脂水粉更是没有了,要早些置办才好,否则被人看了热闹去。” 我倒是不置可否,看天色已经大亮,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皱褶,“走吧。” 昨日回来时已经暮色降临,并未欣赏府里的景致。今日一出屋门,暗香楹动,整个院子里端得是花团锦簇。各种我叫不出名字的花,色彩缤纷,顶珠含露,开得娇娇怯怯,分外妖娆。 我响起青茵的话,心中一动,问轩儿:“这原来是谁的院子?” 轩儿道:“这原本是九小姐的住所,叫锦绣苑。夫人觉得您初回府里,人生地疏,这里离她的院子近,方便照顾,所以让九小姐搬到偏远点的紫藤小筑了。” “九小姐?”我思忖道:“不就是青茵姐姐么?怪不得她昨天对我不冷不热的。” “小姐莫往心里去,”轩儿劝道:“九小姐的脾性很像七姨娘,自从青婠小姐做了候府的世子妃,她的鼻孔就是朝天的,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迎面有负责洒扫的婆子走过来,轩儿聪明地住了嘴,只低声叮嘱道:“小姐让她两分就好,但是也莫太软弱,她也是欺软怕硬的主。” 既然如此,为何母亲非要让她腾出院子来给我住呢?果真是因为方便照拂我吗?昨晚很明显,青茵为此对我有了很大的敌意。 锦绣苑应该正在后宅的中心位置,赶到母亲的院子不过盏茶功夫,几位姨娘和姐妹都在外屋里侯着了。我蹲下身跟姐妹们见礼的时候,看到青怜的鞋底都被露水洇湿了,想来她离得要偏远一些。 九姨娘上前打量我:”怎得打扮得这般素净?”随后有些自责:“怪我考虑不够周全。”将我头上的两朵蔷薇花摘了,从发间抽出一只镂空的金钿步摇和玳瑁镶嵌猫眼石的珠花簪到我的发髻上:“虽然老气些,但也不至于太寒酸了。回头去姨娘那里挑些喜欢的首饰。” 身后有人柔声道:“十一小姐天生丽质,超凡脱俗,怎样打扮都好看,九姐以后可有福气了。”声音婉若黄莺娇啼,珠落玉盘。 “借十妹吉言了。”九姨娘满意地拉着我手,“这是你十姨娘,昨日里见过的。” 我恍然,怪不得声音这般娇脆,原来是青怜妹妹的生身姨娘,听说当年是名噪一时的当家花旦,被父亲相中赎身置了外宅。后来有了青怜妹妹才不顾祖母反对抬进苏府,给了名分。戏子地位卑贱,在府里被大家看不起,想来平日里也是忍气吞声习惯了,所以青怜妹妹才会那般胆怯。 正要见过十姨娘,门帘被丫鬟从里间撩开,母亲已经梳洗妥当,走了出来。 六姨娘近前搀扶了母亲在中堂处坐了,从玉凤手里端了一盏香茗,递到手边。 母亲呷了一口茶,抬眼环顾四周,问七姨娘:“青茵那丫头呢,难不成今日又贪睡了?” 七姨娘抬手扶了扶满头珠翠:“夫人你是知道的,如今我离茵儿院子远得很,哪里知道。” 母亲轻轻“哼”了一声:“离你远些是对的,省得你净教养些没用的出息。” 然后转过头来,打量我一眼:“虽然素气些,但是很大方得体。明日里跟姐妹们去咱庄子里挑些中意的绸锻布料,让裁缝量了尺寸,多做几身春夏的衣服。你们姐妹们也沾青婳的光,一人再添两身。” 青愁,青青,青怜皆高兴地谢了。 青青说:“我的衣服已经够多了,柜子里也塞不下,就让给青婳妹妹吧。” 母亲赞赏地望了她一眼:“苏府不缺你这两身衣服,但你这心意青婳要心领了。” 说起心意,我才猛然间想起,从轩儿手里接过一个木头盒子,恭恭敬敬地递给母亲:“云雾山没有什么珍贵东西,只有这早春茶,是女儿亲手采的叶尖茶,请城里最好的炒茶师傅炒的,拿些给母亲尝尝。” 母亲接过盒子,打开盒盖,轻轻嗅了,赞道:“你父亲最爱品茶,你这也算投其所好了。” “母亲不嫌弃粗陋便好,祖母和姐妹们的我稍晚点送过去。” “你祖母这些时日不在府里,去了浮华庵小住,你四姨娘和八姨娘也都在跟前伺候,改日,你再专程去浮华庵给你祖母请安吧。” 怪不得昨日晚宴时没有见到祖母,当时我也没敢多嘴询问,点头应下了。 母亲脸色突然严肃起来,我回头,青茵正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进来,进门时好像被门槛绊了一下,踉跄着扑进来。我急忙伸手去扶,她已经自己稳住了身形,低声啐道:“假惺惺。” 我尴尬地收回手,暗怪自己多事。 “青茵,昨日的功课我白教了,是不是?”母亲面沉似水,带了一种莫名的威压。 青茵撅着嘴,一脸的懊恼:“那紫藤小筑太偏远了,我天还未亮便起身收拾,紧赶慢赶,跑得气喘吁吁,还是迟到了。” “狡辩!”母亲厉声呵斥道。“我不稀罕你们来给我请安,倒是乐得落得耳根清净。只是你们以后嫁了人,侍奉公婆,若也是这般懈怠,我苏家的百年名誉便毁在你的手里了。不能不罚!” 我正想上前说话求情,身后轩儿偷偷拽了拽我的袖子,我回头看她,她对着我轻轻摇了摇头。 这时,玉凤已经取来了一把乌黑油亮的戒尺,递到母亲手里。 青茵委委屈屈地走上前,磨蹭着伸出左手来。戒尺高高扬起,重重落下,她吓得扭过脸,紧闭了眼睛。蹙着眉头,咬牙忍了 满室寂静,竟然没有人上前求情。就连七姨娘也只是揪着衣襟,心疼地望着青茵。 “你可知错了?”母亲厉声问道。 “知错了,知错了,我再也不敢迟到了。” 又一声重重落下:“还有呢?” “我不该找借口推卸责任。” 又一记闷响。 青茵跪倒在地上,带了哭腔:“青茵真的知错了,愿听母亲教诲。” 母亲将戒尺“啪”地一声扔到桌上,青茵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你们都给我听着,”母亲缓缓扫视了一周,“我苏家为何能雄霸江南几十载而屹立不倒,靠的不是蝇蝇苟苟的手段,主要依靠的还是苏家的兄弟姐妹们能够上下一心,兄友弟恭,团结互助。你若再敢对青婳横眉冷眼,就不是打手心这般轻松了。” 青茵低垂了眼,低声啜泣道:“女儿不敢了。” 母亲方和缓了脸色:“起来吧!” 青茵抹了一把泪,慢慢地站起身来,低头狠狠地瞥了我一眼,有点咬牙切齿的恨意。我知道,如此一来,她定是把所有原委怪罪在了我的身上,心里恨极我了。 母亲转头对玉凤招了招手,玉凤捧过来一个紫色锦锻匣子,唤我到近前:“府里姐妹们自从九岁后便都有月银。这些年里你虽然不在府里,我也不能偏着你。这匣子里有些金银首饰,样子不是很时兴,但是贵在大气。另外有两千两银票,你拿着打赏下人,给自己添置些喜欢的首饰物件。” 我正想推拒谦让,轩儿已上前接了过来,我只能躬身谢过。 “今天府里琐事不少,我便不留你们用早饭了。老爷临走时说中午回来用餐,青婳便来我这里,跟你父亲问个安,亲近亲近。” 我点头应下,便随着众人一起告退散了。九姨娘叮嘱我得空务必去她院子里挑拣些应心的珠钗,便跟随十姨娘一路说笑着回了。 青青仍然热情地拉着我的手,邀请我:“妹妹去我那里用早饭吧,我前些日子腌了些笋子,如今正好入了味,配着香米粥,葱油卷最是清口了。” 我昨夜里没有休息好,浑身倦怠,有意推辞了。轩儿已小声提醒道:“管家刚差下人带过话来,他已经带了几个丫头在院子里侯着了,等着小姐挑选。” 青青叹气道:“每天在府里闷着,好不容易妹妹回来,想听你说些稀罕事,有些迫不及待了。忘记你琐碎事情必定还有不少。回头我再找你耍。” 我笑着应下了,“来日方长,改天我一定登门叨扰,姐姐莫嫌我烦就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挑选丫鬟 回到院子里,管家何伯已经在院子里候着了,路上我已经问过轩儿,何伯原本就是苏家的家生子,年轻时跟随祖父走南闯北,立过不少汗马功劳。年纪稍长些,成家立室,不愿再四处奔波,便做了府里管事,为苏家操劳多半生,忠心耿耿,很得父亲信任。 我自然不敢怠慢,忙吩咐屋里让座,轩儿不待我吩咐便烹了一盏上好的雪芽寿眉,恭敬地递上来。 “何伯日日劳心费力,这等小事还要劳烦您亲自走一趟,青婳受宠若惊了。” 何伯执意在下首处坐了:“十一小姐哪里话,这原本就是老奴的本份。前几天夫人就有提前交代,我一直给留心了,这几个都是身家清白的丫头,在府里着婆子调 教了两日,还算机灵,做事手脚也利落。您看着哪个顺眼就留下。” 就有六个青衣粗使丫鬟打扮的丫头进来一排站了,收拾得利落干净,低垂着头,略有局促。 我接过何伯递过来的小册子,粗略扫了一眼,姓名年岁生辰,身家背景均纪录的清楚明白。除了一个叫做心儿的,其他人都是刚从府外买来的丫头,白纸黑字签了卖身契,外人做保,与府里下人也并无什么瓜葛,其他的也便不在意了。 “请问何伯,母亲可有交代,让我挑选几个丫头?” 何伯轻抿了一口茶水:“按照府里规制,小姐院子里需要有一个大丫鬟,一个婆子,两个负责张罗衣服,饮食,首饰,起居的贴身丫头,三个负责洒扫,跑腿的粗使丫头。如今这院子里已经有三个下人,小姐可以再挑选四个。至于如何安排,小姐自己做主就是。” 我略一沉吟,轩儿是母亲拨给我的人,熟悉府里人情世故,于情于理必然是做大丫鬟,其他两人也都是从别的院子里调过来的,暂时信不得,也只能做些粗使活计,看以后的表现再做打算不迟。院子里人多,难免杂乱,我打算只挑选两个机灵得力的丫头,好好栽培,以免以后遇事孤掌难鸣。 我近前仔细打量几个丫头,她们也都懂得府里规矩,恭敬地向我请安问好。有一个肤色较黑的丫头畏手畏脚,战战兢兢的话也说不利落,明显是胆小畏事,便让她先退下了。 再仔细打量余下的五个丫头:“我考教你们一个问题,必须要说实话,谁若答得合我心意,便可以留在我的院子里。” “奴婢心儿谨听小姐吩咐。”左手边一位白净尖下巴的丫头当先道,说话利落干脆,我便忍不住留意了她一眼。 “假如菩萨可以满足你们每人一个愿望,你们最希望实现的是什么?” “自然便是希望菩萨保佑老爷夫人和小姐们洪福齐天,万事顺心了。”那丫头迫不及待地抢先答道。 我笑笑,未置可否,问下一个丫头:“你呢?叫什么名字?” 她低垂了眼帘,恭敬道:“奴婢兰儿,我只要家人平安,生活富足便知足了。不敢有其他奢望。” 我看她双手粗糙,骨节较粗大,想必是穷苦的农家丫头,轻轻点了点头,再望了一眼她身边的丫鬟,眉清目秀,薄施粉黛,倒有几分姿色,尤其是鬓间斜簪了一只粉红绢花,平添了三两风情。 “奴婢叫小质,我希望能够有机会得小姐赏识,好好侍奉您。”说话间眼波流转,已经在我身上转了两圈。 我把眼光转向下一人:“兰心蕙质,想必你就叫惠儿了?” 她躬身福了一礼:“奴婢正是惠儿,只是我孤身一个人,暂时还没有什么可以奢求的,能不能暂时先把这愿望留下,想好再说?” 我不说话,打量了一眼最右手边的丫头,瘦弱娇小,面色枯黄,显得一双大眼睛倒是滴溜溜地灵动机警。但是应该不到十二岁的年纪,纵然再机灵,也不过是个孩子,暂时不堪大用的。 我心里便有了计较,指着兰儿和惠儿道:“你们两个人留下,其他人退下吧。” 那簪了绢纱花的丫头当先扭着腰肢离开了,那个叫“心儿”的丫鬟惊讶过后,满脸的失望,福了一礼也跟了上去。只留下那个小丫头却站在原地不动,一双乌黑的眼睛蒸腾了一层雾气,可怜巴巴地望着我:“菩萨姐姐,你还没有问我有什么愿望呢?” 我转头看她,被叫做“菩萨”姐姐心里难免有些好笑:“那你说说看,你是想吃桂花糕还是酥梨糖?姐姐帮你实现。” 她委屈地摇了摇头:“姐姐看不起我,我虽然小,但是我从不贪嘴的,爹娘都夸我懂事能干。” 小丫头倒是真的蛮机灵,我来了兴趣:“那你想要什么呢?说说看,姐姐能不能帮你。” 她的泪珠子扑簌簌地顺着脸蛋落下来,倔强地强忍着不哭出声来:“我想做个好大夫,济世救人,那样天底下的孩子们便不会像我一样没有了爹娘难过了。” 何伯过来低声道:“她爹原本是个教书先生,去年冬里时疾横行,她爹娘全都病死了。只剩她自己孤苦伶仃的,乡亲们帮衬着葬了她的父母,无奈送她进府里来谋条活路,她的卖身契是自己签的。” 我的心里一阵酸楚,上前将她揽进怀里,揉了揉她干枯的头发,“留在姐姐身边吧,姐姐教你做个好大夫。” 她用瘦小的胳膊紧紧地圈住我的腰,小声地抽噎:“小样儿一定会听小姐话的,否则,你打我骂我都可以。” 何伯见我有了计较,便要起身告辞,我忙吩咐轩儿包了茶叶,亲自送出院子,何伯谦让了几句就高兴地收下了。 “小姐,请恕轩儿多嘴,那个叫质儿的举止轻浮,绝对留不得,但是我看着第一个丫头挺规矩的,你怎么看不上眼呢?”轩儿低声问我。 我笑道:“惯于阿谀奉承之人也好见风使舵,我不需要。” 轩儿道:“其实说句心里话,小姐,在这府里,哪一个下人不是奴颜卑膝,讨主子欢心的,包括轩儿每日里也一样是在揣度你们的心思,希望做事能够做到您的心眼里去。” 我有片刻的默然:"轩儿,莫说是你,我刚进府,不一样也是战战兢兢,在努力地讨大家欢心。可是府里人多,容不得半分差错,所以,我需要的,不但是为我尽心尽力之人,更希望能是一面明镜,如你今日那般,在我言行有不合宜时直言提醒我的丫鬟,而不是一味奉迎,溜须拍马之人。你可懂了?“ 轩儿急急辩解道:“小姐见谅,是奴婢一时斗胆逾越了。” “我又没有怪你,你急什么?”我扶起轩儿:“我看到满屋子那么多人,没有谁敢出面为青茵求情,我便知道是自己一时鲁莽冲动。如果我主动提出搬离锦绣苑,恐怕非但在青茵跟前讨不了好,还连带着拂了母亲好意了,多亏有你提醒。” 轩儿低声道:“七姨娘一向目中无人,最近更是不将夫人放在眼里,夫人也是借此由头,煞她的锐气。” “是呀”我叹了口气:“我一向远离这些俗世纷扰,不识人情世故,自然需要有几个明白人在跟前提点我。那兰儿看起来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惠儿虽是直言,但是看起来举止稳重,眼光也能长远一些,将来那是你的左膀右臂。” 轩儿玲珑剔透,自然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闻言面露喜色:“轩儿多谢小姐赏识,既然我认了小姐做主子,自当尽心尽力,忠心耿耿。” 我点点头,略一思忖:“小样儿年纪还小,就让她做些轻松点的活计,传信跑腿什么的,两个贴身丫鬟么,你来安排训导就是。最主要的,我不希望院子里有品行不端,吃里扒外之人,她们的品性是最主要的。但凡有谁犯此过错,直接让她收拾东西走人就可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九姨娘的秘密 早点是在自己院子里用的,听轩儿说,府里除却节日家宴,夫人赏赐,其他时候,都是下人到大厨房领取一样的饭食,在自己院子里用餐的,只有祖母,母亲,二夫人和七姨娘自己的院子里开了小厨房,其他人如果想改膳伙食,则需要自己贴补银两请厨子做了。 二夫人娘家也是江南有头有脸的人物,跟织造局可以攀扯上关系,所以她在府里的地位仅次于母亲,而不同于其他姨娘。但我没想到七姨娘竟然也能享受到如此待遇,厚此薄彼,怪不得九姨娘会对我寄予了如此大的厚望。 筷子还未放下,九姨娘便差了丫鬟过来,说是挑选了几样精致的钗环首饰,要我得空务必去她院子里一趟。 我对那些繁琐的物件不感兴趣,但是想起昨晚上自己也确实冷淡地过分了些,九姨娘又是一再叮嘱交代,我便带了个熟路的丫头,唤做九香的,留下轩儿在院子里安排下人收拾规整,去了九姨娘的院子。 苏府虽然大,但是在规划时秉承了苏州园林对称的格局,院落错落有致,景色井然有序。纵然回廊迤逦蜿蜒,鹅卵小路错综复杂,但尽头却都是通着主路,路口处停了几顶绿呢小轿,方便后院女眷出入代步。我昨晚回到府里,纵然抬轿的婆子壮实矫健,疾行带风,从门口到后院也走了多半柱香的时间,可见苏家院落委实宽敞。 姨娘的宅院同我们是分着的,离得并不近,约盏茶功夫,一路分花拂柳,我才到了她的院子,青砖碧瓦,绿树掩映,毫不起眼,屋子里却是吊兰文竹,水墨屏风,天晴帐幔,贵在清新雅致,简单大气。 九姨娘早就在屋子里等着了,吩咐院里丫头拿些蜜饯零嘴招待九香,欣喜地拉着我的手进了里屋,里屋的红梨木案几上早就备下了几样稀罕水果和糕点。 “早饭吃得可习惯?要不要再吃点点心?”九姨娘问话时略带了点小心翼翼。 “不用了,姨娘,我已经吃得很饱了。”我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尽量让语气里带了小女儿家的娇憨,同她亲昵一点。 她笑笑,略有些不自在,从梳妆台上搬过来一个红木盒子,打开放到我的跟前,里面均是些金银首饰。 “你院子里人杂,说话不方便,所以就让你往我这里辛苦跑一趟。姨娘知道你不稀罕这些黄白之物,但是府里人一向踩低奉高,若不能好好打点,也是寸步难行的,你收下这些小玩意用来周转吧。”然后回身又拿出一个镶嵌了红宝石的梳妆盒:“这几样是我给你挑拣的几样拿得出手的珠花,你看看合不合心意?” “不必了,姨娘,我那里有母亲赏赐的不少首饰,这些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慌忙推拒道,知道她也是不易,恐怕是将自己体己的首饰一股脑全部给了我。 “你母亲赏赐的,那就是个摆设,既不能送人也不能当钱花。姨娘这些,你自己随意安排就好。” “银两我这里也有的母亲给了我不少。”我低声道。 “你这孩子,怎的跟姨娘这般生疏呢?”她说着话,眼圈便有些泛红,“你是在怪姨娘当初狠心把你送到云雾山吃苦吗?” 我没想到自己无意中的一句话,竟然惹得她如此伤感:“姨娘,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我反而很庆幸,自己可以逃离这深宅大院,自在快活这十几年。” 她用袖口拭了拭眼角:“当初将你托付给萩师傅,姨娘实在是迫不得已。都怪我那时年少气盛,胸无城府,虽然依仗着年轻貌美得你父亲疼宠,在府里却是孤立无援,根本无法保全你的性命。” “是婳儿身子不争气,自小让姨娘累心了。” “不是,婳儿,你听姨娘说,当初对外我是说你早产体虚,实际上你是被人下了毒!” “啊?!”我的手一颤,手里无意间把玩的一只珠花掉落到桌子上。 “这才是我当年求你师傅将你留在云雾峰的真正理由。萩师傅说,毒是在我怀孕时下到我的体内的,幸亏是有人做了手脚,导致你早产,否则在我体内时日久了,必然胎死腹中。我当时在府里又孤掌难鸣,就连下毒之人是谁都毫无头绪,防不胜防,我不敢拿你的性命冒险。” “毒是谁下的,现在可知道了?”我艰涩地问。 九姨娘仔细听了听院子里的动静,九香正同院子里的几个丫鬟说笑得热闹,便摇了摇头:“这些年里,你父亲年纪大了,对于后院之事不再上心,早出晚归地忙碌生意,回来晚了便宿在外院的书房里,偶尔得闲到几个姨娘屋子里用膳,嘘寒问暖一番。姨娘之间也就没有了争宠计较的心劲儿,都专心于子女教养,希望孩子能够出人头地,为自己老了在府里留一席之地。府里表面看起来在大夫人的打理下,融洽和美,兄友弟恭,姨娘之间来往也客气有礼。我也实在猜不透,我平素并无与人结怨,那人究竟是谁,是何居心。我只知道,府里能够相安无事到现在的,都不是心思简单的人,我急着找你,就是担心那人会对你再次出手,而你刚回到府里,心思单纯,极易被人趁虚而入。你要小心提防身边所有的人,你母亲,姨娘,姐妹,下人,除了你爹爹和我。” “那这些事情,我爹爹知道吗?” “八姨娘当年比我怀孕早半年,就是胎儿死在了腹中,一时心如死灰,才去了浮华庵常伴青灯古佛。我怀疑她也是中了那人暗算,跟你爹爹提起过,你爹说我是无稽之谈,哪里有胎儿中毒,母亲安然无恙的。但是,他娶你十姨娘时,却是等她生下青怜以后才抬进府里的,想必自己也有所怀疑。而且这些年里,你的三位兄长也被借口磨练搬离了苏府,极少回到府里。我想,这也是你爹爹在变相地保护他们的安危。” 如此说来,父亲早在十五年前便知道府里有这样一位心思歹毒的人存在,而且还极有可能是自己最亲近的枕边人,也不怪他为何早出晚归,不愿回家了。换而言之,父亲用了十五年的时间都没能找出这个人究竟是谁,她隐藏地如此完美,若是突然对我出手,我又如何招架呢? “姨娘,难道这些年里她就果真没有露出一点蛛丝马迹吗?” 姨娘摇了摇头:“有一段时间,我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活得战战兢兢。而且想办法接近你姨娘的下人们,同她们刻意攀谈,想套取一星半点的线索,但是都一无所获,有时候我想,可能那人已经不在府里了。” 我暂时不太了解九姨娘脾性,不敢将母亲中毒的事情讲给她听,以免横生枝节,一时略有沉默。 姨娘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青婳,你也不要过于担心了,有姨娘在,我绝对不会允许别人再伤害你分毫的。只是平日里记得姨娘的话,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然后起身道:”夫人不喜欢我们姨娘同你们过于亲密,我们平时要保持一定的距离才好,你说话做事也要留心,不要忤逆了她的意思,我也不能留你太久的。“ 我的眼睛略有些湿润,看着她仍然风华尤存的眉眼,感觉到了回府以后的第一丝温暖,低低糯糯地唤了一声“姨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初见父亲 从姨娘那里出来,已经将近午时,九姨娘久居深宅,耳目闭塞,对于府里几位姨娘的身家背景也并不是很了解。只同我简单说了个大概,同轩儿所讲并无多大出入。 母亲是父亲的原配夫人,娘家也是有些官场背景的。膝下有一长女唤青城,嫁给了现任知府家二公子,长子名青博,经母亲千挑万选,聘了布政司参议家千金,只是目前女方家中有孝,所以耽搁了,并未成亲。 二夫人是商贾之女,家里与织造局有些渊源,所以在府里亦是以夫人相称的,享受着仅次于母亲的待遇,膝下一子一女青岩与青浅均已婚嫁,不在身边。 关于三姨娘,轩儿与姨娘都是含糊带过,说是得了急症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了。 四姨娘便是青青的生身姨娘,年青时被官卖到苏家,一直在祖母跟前伺候,虽然我未见其人,但是能够生养得出青青这般聪慧机灵的丫头,母亲必然也很优秀。 五姨娘是巴蜀女子,性子泼辣,在府里时经常与母亲暗地较劲。她只有一女取名青洛,也是如珠如宝地疼爱。青洛十五岁未及笄被母亲许配给了按察使司副使家的嫡子。五姨娘欣喜若狂,以为女儿攀了高枝,唯恐有变,迫不及待地催促着青洛嫁了。谁料那姑爷竟有天生抽搐的心悸病,嫁过去不到两年便守了寡。青洛在夫家的日子委实难熬,便把五姨娘接过去作伴,五姨娘曾找母亲哭闹过,母亲也是涕泪交加,懊悔自己错信了媒人的话,毁了自家女儿一辈子。如今,副使家的这门权势苏家是攀上了,可是青洛孤身一人,在他家里日子可想而知,最后九姨娘一再告诫我:千万不要忤逆你母亲,青洛便是前车之鉴,她不过谈笑间便可以将你的后半生玩弄于股掌之中,杀人不见血。 我的印象很深的,便是父亲从外地带回来的那位穿鹦鹉绿巧嘴奉迎的六姨娘,她除了青愁还有一个庶子,已经有了自己独立的几家店铺,年青有为,做生意嗅觉灵敏,大刀阔斧,手腕新奇,听说很得父亲欣赏。怪不得六姨娘对母亲一直如此小心翼翼,原来是在为儿子还有自己的将来未雨绸缪。 提起七姨娘,九姨娘眼睛里明显有一股恨意,并非只是她仗着自己的女儿青绾平时作威作福,时常对其他姨娘们冷嘲热讽,而是九姨娘在从云雾山回来后,小恩小惠贿赂了七姨娘跟前的婆子,得知七姨娘在我出事的前几天,曾经借口听戏出过门,偷偷带回了一包藏红花!虽然母亲为此因祸得福保全了我的性命,但是这无法抹杀她害我们的事实。只是九姨娘没有确凿的证据,这事情也不了了之了。但是后来青绾得了势,七姨娘格外目中无人,新仇旧怨累计在一起,九姨娘便恨她恨得咬牙切齿,一见到我的面,便希望我能够嫁个一等权贵人家,将她比下去。 八姨娘出身书香门第,当年痛失爱子以后,心灰意冷,便搬出府里,在浮华庵带发修行,远远避开了俗世的纷争。 青怜的生身姨娘排行最末,原本是个当红戏子,脾性柔顺,因为出身低贱经常遭其他姨娘排挤,与九姨娘倒是谈得来,平日里颇多来往。 我总算对号入座,粗略理清了府里姨娘的排行与背景。同时心里对于下毒之人也有了计较,将三姨娘,五姨娘,八姨娘,十姨娘排除在了外面,纵然如此,心里也乱糟成了一团乱麻,没有丝毫头绪。暗暗埋怨那素未谋面的父亲如此风流,招惹了一府的绿肥红瘦,添了如此多的烦恼。 回到院子里,我简单梳洗了,听九姨娘的话,从大夫人赏赐的珠花里挑拣了两个素净的戴了。大夫人见到我的装扮果然很满意,“这些首饰果真是适合你们年青人戴的,我戴着显得格外小气。” 我低头敛眉道:“母亲气质华贵,便是什么都不戴,也是优雅大方的,这些簪环与您的光彩相较,自然逊色了。” 话落我自己都感觉到一阵恶寒,从未如此恭维过谁,只因为实在不想步那青洛的后尘,我将来的终身大事全凭她发落,不得不低头。 母亲掩着嘴笑,看起来慈眉善目,格外和蔼,膝上一只雪白的波斯猫眯着眼睛亲昵地蹭她的手:“你师傅果然名不虚传,**出来的姑娘也玲珑剔透。” “萩师傅名扬江南,自是与众不同的,小十一能够拜在她的名下,那是造化。”门口有一道沉稳清朗的声音响起,一五十左右的清瘦男子负手迈了进来,狮鼻方口,短髯白面,着一袭藏青色织锦长衫,浑身洋溢着清雅的墨香味道。进门后上下打量我,似是满怀欣慰。 母亲赶紧站了起来,将猫儿放到椅垫上,上前接过他手里提的东西,将桌旁备的热手巾递进他的手里:“老爷今天回来得倒早。” “这不是急着回来见青婳嘛,你身子不好,就歇着,这些事情吩咐下人做便是。”他接过手巾低声劝道,然后转身端详我:“好像长得像你姨娘比较多一些。” 母亲也略带得意地打量我:“纵然眉眼像九妹,但是这种超凡脱俗的气质,还是秉承的老爷。”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可能是天生血缘的原因,令我感到一点也不陌生,反而很亲切,甚至超过了初见九姨娘的激动。“不肖女儿青婳拜见爹爹,爹爹万福金安。” 父亲紧赶两步,将我搀扶起来:“自家人不需要这么多的礼数,太客套了。昨晚爹爹回来晚了,听你姨娘说,你一路辛苦,已经歇下了,便没有去打扰你,今日精神可好些了?” “府里吃住母亲偏心都是给安排的最好的,青婳就是有点受宠若惊,心里不安呢。”我低声道。 父亲朗声笑道:“你母亲对于你们一向都是视同己出,尤其这些年里,你不在身边,她自然要弥补一点亏欠了。” 话落便有丫鬟进来,恭敬地询问是否可以传菜了。饭菜是母亲的小厨房里单独做的,清蒸鲈鱼,浓汤鸡煲翅,瑶柱粉丝蒸扇贝,还有几样比较清淡的时蔬小菜,并不奢侈,但贵在精致。最后还给母亲单独上了一叠醋溜肝尖,一盏冰糖炖血燕,都是补血的食材。 父亲蹙眉问道:“身子还不见利落么?” “吃了好几个大夫开的方子了,总是不见干净。这几日头脑都有些晕沉了,身子也乏。”母亲面色略有羞赧。 “搁上谁也受不了这样失血啊,更何况你每天还要劳心费力的,明天再换个大夫看看吧?”父亲低声询问道。 “不了,不了,又不是多光彩的病。”|母亲摇头道:“孩子还在呢,回头再说吧,别让孩子听了笑话。” “怕什么,你这是讳疾忌医,你知道吗?”父亲摇头继续吃饭,我也索性保持了沉默。 父亲忽然抬头看我:“青婳不是自小跟着萩师傅学医么,萩师傅那是名震金陵的妙手神医,一会儿吃完饭,让青婳给你瞧瞧。” 母亲将一块鱼肚夹进我的碗里:“青婳不过是个孩子,能学得什么?好几位行医半生的老大夫看过了,都说无碍的。” "名师出高徒,那也未必,你就听我的。”父亲温声道。 原本以为父亲妻妾成群,应该同母亲的关系不是太好,现在我才知道,他们私下相处亦是相敬如宾的。母亲在苏家后院可以翻云覆雨,固然得益于她的娘家背景和聪明手段,另外很大一方面的缘由还是父亲的认可和肯定,父亲才是她最大的靠山。 我自小跟随师傅在山上采药,或是四处奔走为百姓看诊,饭量自然与府里那些弱不禁风的娇小姐不能比。我添第二碗饭时,母亲早已经放下了碗筷。我也不好意思贪吃,被父母笑话,拘谨着不好意思吃菜,慌忙低着头把碗里的米饭扒进嘴里。父亲一再招呼着我多吃菜,将鸡煲翅里的鸡腿夹进我的碗里,在我碗底堆成了小山,“山上清贫,怕是平日里只有那野菜果蔬。你要多吃些肉,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师傅经常带我下山,为城里百姓看诊,很少收取诊金。百姓们都很感激,但凡有人上山,都会给带很多新鲜的吃食,悄悄放到我们门口,师傅喜好吃素,所以那些鸡鸭鱼肉都是便宜了女儿。”我咽下嘴里的饭菜,笑着说。我只不过干吃不长肉,师傅为此笑着骂我“白眼狼”,如今可是一语成谶了,她辛苦养我这许多年,如今我果然做了白眼狼,把她一个人留在那空荡荡的云雾山。 父亲许是看我有些伤感,也叹气道:“你师傅悲天悯人,妙手济世,那是千载难得的奇女子。这般仓促把你接过来,实属不该,改日我再亲自备礼登门致谢吧。” 我想起与师傅的约定,心里才稍觉安慰一点。更觉得父亲通情达理,平易近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诊脉 午饭过后,便有丫鬟进来撤下残羹剩饭,备了清茶。母亲在父亲的催促下,将袖口挽起一点,把胳膊平放到桌子上,露出丰胰圆润的手腕来。 我那日也不过是粗浅一看,今日静心屏息养神,将两指在腕脉处搭了,一时间室内静谧,只余室内清浅的滴漏声。我的听力此时格外的灵敏,听屋外有轻微的衣带窸窣声,转头看屋门,风吹帘动,橘黄绣团凤戏牡丹图案的锦帘下隐约露出一双粉红色尖尖的金莲脚来。 母亲似是也有察觉,不动声色地将怀里的猫儿一推,它轻巧一跃,便窜到门口,溜出去了,帘后也静悄的没了声息。 我以为母亲掌管整个苏府后院,她的院子里应该是固若金汤的,没想到竟然也有溜墙听壁之人。看样子母亲是早就知道,为何不斩草除根,还会纵容她的存在呢? 我装作毫不知情,只安心地诊脉。她的脉象中空旁实,浮大迟虚。观面相略带潮红,舌苔少而淡,正是中了”一寸红“的症状。这种毒,原本来自四川蜀中唐门,女子中毒初期,通常便是癸水如潮,滴沥不净,腕间有不明显的一条粉红色血线,不识此毒者往往会误诊为普通的妇人炎病。后期开始呕血,腕间的红线缩短成一寸殷红,便是病入膏肓,纵然华佗在世,也医石无效了,最终血尽气虚而亡。此毒属于慢性毒药,并非朝夕发作,同时中毒也并非一时半刻,多是经常服食。毒药无色无味,几乎难以辨认。但因为此毒药效太慢,不符合江湖人快意恩仇的作风,所以如今江湖上已经鲜少有人在使,但是听说却慢慢流入到皇宫大院,深宅之中,成为了女人们杀人不见血的刃。 “古书记载‘芤形浮大轻如葱,边实须知内已空。火泛阳经虚上溢,热侵阴络下流红。’母亲是不是......癸水不净,尤其是晨起多如血崩,并且伴有潮热,头晕耳鸣的症状?”说完我已觉双颊似火,re地很。 母亲闻言似乎有些吃惊:“呀,我们的小十一果然出息,竟然与那些老郎中所言一般无二。” 父亲亦是很欣慰,鼓励我继续说下去。 “母亲这是血热妄行,伤及任冲所致,我给开几副汤药调理一下便可好转."我装作轻松,却不敢实情相告。山路惊马给我敲响了警钟,唯恐一时锋芒毕露,给自己招惹杀身之祸。再说母亲中的是慢性毒药,我可以装作不知,先给母亲压制毒发,看清形势以后再做定夺不迟。 父亲很高兴,连连称赞:“你若能医好你母亲,竟是比那些杏林老手还要了得。这是需要多聪慧的天赋。” “玉凤,玉凤。”母亲高兴地唤了两声:“取纸墨笔砚来。”,玉凤便应着撩帘走了进来,手里端了笔墨。 墨是研好的,只是我的字确实不敢恭维,只能硬着头皮,提笔蘸墨,寥寥几笔便将药方写好,递给父亲过目。 父亲接过方子:“仙鹤草,鬼见愁,旱莲草,跟以前大夫开的方子大同小异。菖蒲......这菖蒲是什么药材,可闻所未闻。” “前几味药材都很普通,想必母亲一直都在服用,唯独这最后一味药材是治疗血热的对症良药,必不可少。但是也很稀罕,它有很多别名,如果府里伙计不认识的话,女儿愿意代跑一趟。” “那倒不用,你刚回府,还是先歇着,别太劳累了。这些小事先让下人去做就好。”父亲将药单递给身后的玉凤,低声交代了几句,玉凤领命,转身退了出去。 母亲高兴地拉着我的手:“你越是这般孝顺,母亲这心里越不得劲,这十几年里亏待了你了,让你吃了那么多苦。” 父亲嗔怪地看着她:“你是青婳母亲,她孝敬你也是应当,儿女本份。你不必内疚。” “青婳虽然只回府不到一日,却知道母亲料理整个苏府不易。女儿贪图清静,离家这多年,未能帮母亲尽一份心力,才觉愧疚。”我低垂了眼睑,只专心看着自己的指尖,嘴角忍不住抽搐,鄙视自己的虚伪做作。 “唉,若是府里女儿都像你这般乖巧懂事,我也不用这般头疼,日日食不知味了。”母亲轻叹一声。 我闻言心里一动:“母亲平时饮食可有什么偏好或者规律?都是小厨房做么?” 母亲有点疑惑:“这和我的病有什么关系么?” “正所谓病从口入,母亲身体不好,固然是因为过度操劳,还有很大一部分关系同日常饮食是分不开的。过于地偏好,或者说食材之间相克,都会导致身体不适。药补不如食补,我可以通过母亲的日常饮食来帮母亲调理一二。” “好好!”父亲高兴地说:“你母亲最讨厌那些苦药汤了。平时还挑三拣四,是该管一管。” “老爷!”母亲脸上有些懊恼:“就不能在孩子跟前给我留点面子。” 我低头轻笑,感觉父亲与母亲之间感情难得这么好,只是不知,他与我姨娘之间又是如何相处的?是高高在上,还是也如这般关爱体贴。 “我平素是不喜欢那些油腻的东西,多吃清淡的素菜。姨娘们也说我过于偏食,有稀罕的吃食或者煲了浓汤,都会给我送些过来孝敬。”母亲说。 “其实,素菜并非就不补,俗话说的好:四条腿的不如两条腿的,两天腿的不如一条腿的,一条腿的不如没有腿的。这一条腿的指的便是山珍菌类,补而不燥。母亲血热,可以多食些凉血的食材,不用过于进补,养血补气不能一蹴而就,须得慢慢来。” “原来竟有这多门道,怪不得我身子老是好不利落,原来适得其反。以后我便不让众姨娘们费心了。” “无妨的,母亲”我笑着说道:“你若是信得过女儿,我便跟玉凤多走动走动,教她些食疗的方子。”我想若是要找出背后下毒之人,只能从母亲日常饮食方面下手了。我压制住母亲毒发,又装作毫不知情,那人很有可能再次暗下黑手,只希望她不会投鼠忌器,就此罢手,那就不好办了。 “如此甚好,”父亲道:“你便听十一的话吧,身体好比什么都强。” 母亲点头应下:“那女儿要多费心思了。” 父亲起身掸掸衣服:“饭后有些犯困,我去前院眯一忽再去店里。柜子上我拿来的是专门让伙计去醉香阁打包的几样点心,都是从金陵请过来的师傅做的,应该合青婳口味,带回院子里,饿了顶饥。” 我有那么一瞬间,眼眶竟然有些re,父亲这一贴心的举动令我感到极其窝心,回到苏府,我原本如饥似渴想念的是我的姨娘,谁料她一句无心或者是真心的话泼了我一头的冷水,隔阂了我与她之间的距离。相反是我这素未谋面的父亲,一个寻常百姓家家长宠爱孩子的举动令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如若不是今日姨娘的一席话,可能我也会喜欢上这位慈祥和蔼的母亲。因为在我的意识里,母亲应该不止是温暖和煦如春风的,她在我犯错的时候,也会如师傅那般,严声呵斥我,对我严惩分明。今天对青茵的惩戒,看在我的眼里,便是一位合格而又严厉的母亲。 我站起身来,对着母亲福了一礼:“青婳也不该打扰母亲这么久的,搅了您休息,我送父亲一起出去吧。” 母亲也应景地打了个哈欠:“我也不留你了,回去歇个晌吧,明天跟你姐妹们不必过来请安了,早起一块儿出去逛逛咱家铺子,多挑几身合适的衣服和布料,再去老字号挑拣几样首饰。” 父亲“嗯”了一声:“还是夫人想得周到,我提前跟掌柜打个招呼。” 我们便一前一后出了院子。留心瞄了一眼母亲院子里的下人,罗裙下露出的大都是粉色尖尖金莲,无从辨别。走在父亲身后,又想起母亲的话,留心打量父亲的背影,果然如她所言,父亲虽然是商人,身上却无一丝商人的市侩气息。身材修长挺拔,匀称,行走起来飘逸出尘,的确有一种不染世俗,超脱凡尘之感,就是不知道自己随了他几分。平日里极少与人攀比自己的容貌,金陵城里受过帮助的乡亲倒是经常夸奖我水灵又心善,我想那是当不得真的,反正在苏府里,各种百媚千娇,姨娘姐妹都花枝招展,令我有种“乱花渐欲迷人眼”之感,更不知自己斤两了。 “十一!”走在头前的父亲突然停下来唤我,“你去看过你姨娘么?” “上午刚去看过了。”我应道。 “嗯!”父亲点头说:“有空多去陪陪她,这些年里,你不在身边,她一个人日子有点难熬,想你得紧。” “我知道了,我有空会多去看她的。” “还有,”父亲沉吟片刻:“好好开导开导她,她每日里太紧张了,有种草木皆兵的恐慌。” 我沉默半晌,抬起头时,父亲已经离我有些远了。 “爹?” “嗯?有事么?” 我本想问他,是不是不相信姨娘说的话,话到嘴边,想起身后还有丫头跟着:“母亲说,你喜欢喝茶, 我从云雾山带回一点新茶,什么时候有时间,去我的院子,让您尝尝女儿煮茶的手艺?” 父亲挑挑眉毛,显然很感兴趣:“我那里有一套上好的绍兴紫砂茶具,回头我带了一起去。” 我闻言有些雀跃:“真的吗?那早些拿过去,我养上两天,养熟了再用。” 父亲笑着用手比划虚点我的鼻子:“哈哈,行家!我有些迫不及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初次交锋 从母亲的院子里回来,我关上房门,吩咐丫头不要打扰,倒头便睡。 我委实有些太累了,回府不到一天的时间,见了太多人,往脑子里塞了太多复杂的东西。我不仅要努力记得她们的音容笑貌,对我讲过的每一句可能别有深意的话,在九姨娘那里,我又被迫接受了她们的过去,埋藏在光鲜亮丽的外表下一些肮脏的东西,同她们温婉如花的笑颜混淆重合。我也如我的姨娘一般,有了草木皆兵的恐惧。 我还没有及笄,潜意识里认为自己还小,我觉得我还可以算个孩子,一直以来我都依赖我的师傅,我还想回来向自己的父母撒娇,无忧无虑地做一只安静的米虫。 可是一回府,各种残酷就向我铺天盖地地汹涌而至,压抑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就像一只被海浪搁浅到沙滩上的鱼,拼命张开两腮呼吸,却仍然窒息。 我知道,姨娘本是好意,总比让我一个人傻乎乎地四处碰壁,撞得头破血流地要好,更何况,还未回府,在路上就已经真刀实枪地几乎要了我的命。 防患于未然,谨言慎行。 我一觉睡得昏天黑地 ,直到日影西斜,残阳给我的窗口镀上一层金色的余辉,我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竟有点“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恍惚,忘了今夕何夕。张嘴喊道:“师傅,我饿了。” 半天听不到动静,扭头四顾,锦绣华帐,罗幔重重,烟青色细纱雕花窗户,哪里是我那简单朴素,弥漫着满室竹香的竹屋? 惠儿听到动静,先走了进来:“小姐,你终于醒了?” 我呆坐半天,复又懊恼地躺下去,闭上眼睛:“我一定是在做梦,我应该还在我的云雾山,师傅自己偷偷下山不带我,嫌我睡懒觉。” 惠儿“噗嗤”笑出声来:“兰儿,热水打过来没有,小姐睡迷瞪了。” “来了来了!”一声银铃般的笑声传过来,格外清脆。 “小样,怎么是你?兰儿呢?”惠儿问。 “兰儿姐姐刚刚听说厨房里有刚出笼的点心,去给小姐端去了,怕小姐在夫人那里没吃饱。”果然是小样尚有些稚嫩的声音。 我懊恼地伸了个懒腰,很不情愿地睁开眼。小样儿立即乖巧地拧了一把布巾递给我,她也很仔细地梳洗过了,梳了个很可爱的包子头,齐刘海,对称簪了几朵杏花,显得原本枯黄的面色有了一丝红润。 我用沁着香气的布巾捂住脸:“我怎地睡了这么久?” “轩儿姐姐说你昨天夜里没睡好,叮嘱小样儿搬了个绣墩坐在院子口,但凡有人来都直接挡在外面了。”惠儿抿着嘴笑:“不过小姐睡得也确实够沉的,青茵小姐来折腾半天你都没有醒。” “喔?”我把布巾递给小样儿:“她来做什么?” 小样儿撇了撇嘴:“她说院子里的花都是她养的,紫藤小筑里又太冷清,所以要搬过去。找了几个园丁不由分说就把几盆好看的花儿全搬走了,还把院子花圃里的花也挖走了,现在整个院子里都光秃秃的,还有一地的泥巴,我和几个姐姐打扫了好半天。” 我无奈地拧了拧眉头,她刚刚挨了母亲的罚,竟然还这般做,究竟是她没有记性,还是她在故意试探我的脾性?拟或是她跟着七姨娘嚣张习惯了,压根就不把这些小事放在眼里? 惠儿看着我的脸色,以为我在生气,小心地解释道:“我们觉得如果禀报给小姐知道,万一小姐气不过,同青茵小姐吵起来不太好,所以就商量着没有吱声,夫人总是会为小姐做主的。” 我摆摆手道:“这事情叮嘱轩儿,还是不要让母亲知道的好,咦,轩儿呢?“ ”轩儿姐姐说要去总管那里领些日常用度的物件,走了一会儿了,应该快回来了。“ ”她没有带两个人一起去吗?自己能拿得动?“ ”她说如果多的话就叫小厮给送过来,不用我们管。"惠儿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夹纱挑花袄递给我:“日头落下去有些凉,添一件外衣吧。” 我便明白,青茵过来闹了一通,她应该是去母亲那里汇报了,无所谓地笑笑把头发拢起来用缎带束好,摇头道:“不了,耽误干活。” 惠儿慌忙道:“有什么活计小姐只管吩咐便好,怎敢让您动手呢?” 我活动一下胳膊,睡了一下午,非但没有轻松,浑身反倒有些酸痛了,回来的路上马车虽然舒适,但骨头也几乎颠散了架:“活动活动筋骨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打开屋门,院子里确实已经面目全非,虽然已经很用心地打扫过了,青石铺就的地面上仍然可见黄土的印记。右手边原本种植了大片草麝香,紫蔷薇,白玉兰的花圃枝零叶落,被洗劫一空,寸草不剩。我抓起一捧泥土看了看,倒是养得挺肥的,转头问惠儿道:“院子里可有花锄?” 惠儿摇摇头:“我也要去问问别人才知道,小姐是要种花吗?’ 我摇头道:“种哪些做什么,不顶饥渴,夏天里还招蚊子,我要种些草药。” “种药?”小样兴奋地跑过来,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小姐会种药么?教给我罢。” 还未答话,兰儿一脸忿忿然地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的托盘上放着一叠点心:“简直欺人太甚了!”抬头见我正站在院子里,急忙闭了嘴。 “怎么了,兰儿?”惠儿代我出声问道。 “本来厨房里的点心做好以后,全都在碟子里分好的,各个院子里直接端走就好了。可是青茵小姐院子里的丫头非要说她们小姐喜欢吃金丝玫瑰陷的,所以要把我们盘子里的全换走,我气不过,就跟那丫头吵了两句。”兰儿将托盘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上,余怒未消。 “看样子,是我们兰儿嘴巴上吃了亏,没有赢过人家,所以才生气了。”我看着她撅起的嘴,感觉有些好笑。 “才不是!”兰儿气哼哼地说:“是后来青青小姐跟前的玥儿过来端点心,说青青小姐正好不喜欢吃金丝玫瑰的,所以就换给了她。我又觉得过意不去,所以执意要了这份别人挑剩下的点心。合着吵了半天,浪费我那多口水,还是便宜了青茵小姐。真是懊恼!” 我拍拍手上的土:”你岂止是便宜了青茵姐姐,你还让玥儿落了好,还要知人家的人情,你还吃了亏。“ 兰儿气得跺了跺脚:“合着就我一个傻子。” 惠儿“噗嗤”一笑,”你不傻,你好歹还端回一盘点心。若是换成我,可能气得点心都不要了,空着手就回来了。” 兰儿着实委屈得不行:“小姐,奴婢给你丢了人了,您责罚我吧。” “好呀,”我笑道:“罚你把点心给姐妹们分分吃了吧。” “小姐,我......” 我对着她摆了摆手:“兰儿,你能坚持要了这份挑剩下的点心,我就很欣慰,说明你不是一个自私贪图的人,很明白事理,错不在你。这算是给咱们大家上的第一课吧。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府里学问太深了。” 大家仍然有些气愤懊恼:“这青茵小姐的确是太过份了,我们又没有招惹她,怎么就处处针对?” 我无奈地笑,我与青茵之间的关系,还未曾谋面时,已经在母亲的推波助澜之下,分崩离析了。青茵原本便是目中无人的傲气,又如何忍得下因为我受责罚? 兰儿小心看我的脸色:“小姐,我们是不是以后便要任她欺负,忍气吞声了?” 忍?如果我忍耐一二,便能万事大吉,自然便好,怕就怕她会一味地得寸进尺吧。 “我当然心胸要宽一些啦,”我微微翘起嘴角:“你去屋子里拿十两银子,交给厨房,让他们做上一箩筐金丝玫瑰馅儿的点心,然后你们几个张扬一些,端着给青茵小姐送过去,如果不嫌累的话,多绕几步路也是可以的。” 兰儿有些着急:“小姐的脾气是水做的吗?受了她的气,还要请她吃点心。” 惠儿却掩嘴笑了起来:“我敢打赌,青茵小姐鼻子都要气歪了。只是以后怕就要交恶了。” 我掸掸衣服上的褶子:“你认为我们还有和好的可能吗?” 几个人一扫适才的怒气,说说笑笑地便去张罗去了。 轩儿天色将黑时才回了院子,身后跟了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手里捧了一个古色古香的木头盒子。“正巧碰到老爷跟前的小顺子,他说老爷交代有东西交给你,他又很少来后院,不太熟悉路,我就耽搁了一会儿。”轩儿禀告道。 我刚刚才在花圃里折腾了半天,将里面的土松了,洗净手等着吃饭。“没事,反正院子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再说还有兰儿惠儿在呢。”我应道“这是父亲给我的茶具吧?” 那小顺子将盒子放到桌子上,将锁扣打开,里面绸缎软垫暗格上放置的果然是一套古色古香的绍兴紫砂茶具。 我轻轻地拿起茶壶把玩,不由赞不绝口:“好独特的手艺!” 小顺子深深一揖道:“十一小姐好眼光,老爷也曾说过,这套紫砂壶经由天下第一巧匠根据仕女图精心设计,流线柔美,匠心独具。自诩是他生平最得意之作,老爷一直宝贝得很,就算府里来了贵客,都舍不得拿出来招待。” 我小心翼翼地将茶壶放下:“多谢小哥提醒,青婳记得了。”回头吩咐兰儿拿了几个小钱打赏,小顺子便退下了。 显然父亲的确很宝贝这套茶具,一直束之高阁,闲而不用,所以这壶虽古雅,却不够润泽,黯淡无光。 这紫砂壶的原有土质及烧制手法来看,是比较适合绿茶的泡制。我吩咐轩儿在院子里燃了炭炉,取我从云雾山带回的绿茶用矿泉水煮沸晾温,将紫砂壶浸到里面再煮沸。天已透黑,丫头们点亮了院子里的琉璃灯盏,少了繁花的影影绰绰,院子里空旷冷清了许多。感觉夜里的寒气还是有些沁骨。 我将茶壶捞出来,用细软的布擦拭干净了,放进盒子暗格,收进了屋子里。 几个丫头有说有笑地从外面回来,绘声绘色地向我描述青茵见了那些点心,脸色是如何地难看。小样儿则夸张地惋惜那么好吃的点心被青茵扫了一地,全都糟蹋了。 轩儿听说原委,小声嘀咕我不该意气用事,惹了那霸道的主,以后怕是不能清静了。 我笑道:“你们跟了我,我总不能让你们跟着受气。” 几个人便都沉默了,半晌不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再见林墨笙 第二天早起,因为母亲提前交代了不用过去给她请安,我就想小睡个懒觉,兰儿在门口低声唤了我两次,我把头缩进被子里,装作没有听到。后来她干脆进了屋:“小姐,青青小姐她们几个人已经在院子里等着您了,说是约好一起去铺子里。” 我不情愿地把头伸出来:“这刚什么时辰,怎的去这般早?” 兰儿将我的衣服拿过来:“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出去,当然要早些了!谁还有心情睡懒觉呢。” 我才想起来,她们与我不同,是极少有机会可以出门的,自然新鲜。也不好意思再耽搁她们的时间,急忙穿上衣服,一拉来屋门,便觉一阵香风拂面。 青青,青愁,青怜,还有青茵,显然都极用心地打扮过了,或浓妆或浅黛,珠环翠绕,环佩叮咚,每人带了一个随身丫鬟,俏生生地站在院子里说笑。 “怎的不去屋子里坐着呢,早上天凉。”我问道,“让姐妹们久等了。” 见我出来,青青一把拉起我:“哎呀大小姐,你怎的就这般不着急呢,太阳都三竿子高了。” “你们早饭都不吃了么?还不到早饭时辰呢。”我揉揉惺忪睡眼,毫不顾忌地打了个哈欠。 “还吃什么早饭,我们去街上吃水晶包,云吞面,醪糟甜汤圆,芙蓉糯米鸡。”青愁也一扫昨日的端庄文静,格外雀跃,身边的青怜亦是兴奋得小脸通红。 “好吧,我马上就走。”我转头唤轩儿:“轩儿,院子里的事情你安排好了吗?” 兰儿拿着布巾自屋子里追出来:“小姐,你还没有梳妆呢!”我接过布巾胡乱擦了把脸,扔回给她:“就这样便可以啦,” “可是你的头发还乱糟糟的哪!” “一会儿车上梳理一下就可以啦,轩儿,轩儿!” 轩儿应声从屋里跑出来:“小姐,院子里这两天事情比较多,管家让我一会儿去他那里登记领取新人的用度呢,要不让兰儿跟您去吧。” 兰儿听说,自然求之不得,兴奋地双眼亮晶晶的,急不可待地相跟着我出了院子。 “咦?青茵呢?”青青临出门时问道:“刚才还急得直跳,怎么转眼见不到人了?青茵,青茵!” “来啦,来啦!叫什么?”青茵自我的屋子里不耐烦地走出来:“衣服穿得不合适,我去屋子里整理一下。” “去趟店铺里而已,你看你打扮得像朵花儿似的,小心把哪个俊俏公子的魂给勾了回来。”青青笑着打趣。 “你个死妮子,胡说八道,小心我撕烂你的嘴!”青茵提着裙摆,作势追赶要打,青青在我们中间东躲西藏,被追得气喘吁吁,嘴巴却不闲着:“我上次还偷听到祖母和母亲在商量你的亲事呢,好妹妹,你叫声‘好姐姐’我便告诉你,她们说的什么。” “你还说,你大我许多,嫁人也是你先嫁,把你嫁出去,我们府里就安生了。”青茵羞得满面通红,在人群里又捉青青不到,急得跺脚。 青愁笑着打圆场:“再说妹妹要急哭了,姐姐饶了她罢。” 我望着青青心里有些羡慕,显而易见,她性子热情活泼,在姐妹中间人缘是极好的。就连面对青茵这般高傲蛮不讲理的脾气,都可以自在谈笑,插科打诨。 昨日兰儿她们几个端着点心几乎绕遍了后院,天黑透了才回来。府里沉闷,这样的热闹早就传遍了各个院子,自然就牵扯出了今日午后厨房里的纷争,青青她们几个自是心知肚明。 青茵明显还在生我的气,同青青嬉闹,路过我的身边时,故意用胳膊向我撞过来,我不动声色轻巧地避开,懒得与她计较,不想破坏青青费心营造出的这般热闹的气氛,扫了大家的兴致。 谈笑间出了后院,上了青呢小轿,丫鬟相跟着,出了府。马车已经在府门口侯着了,一共三辆铜角青漆大厢马车,杨伯去云雾山接我时不敢过于张扬,马车简陋但舒适。这三辆马车锦缎装裹,流苏垂幔,车厢上精雕细琢着麒麟送福,脚踏祥云图案,边角处装饰着彩蝠,石榴,佛手等吉祥铜绘。车厢四角各垂挂着一盏琉璃宫灯,宫灯流苏上缀了几个精巧的铃铛,随着马儿不安份的踏蹄,叮铃作响。 下人搬了脚凳放好,青茵当先上了第一辆马车。青青拉着我的手坐了第二辆,青愁与青怜后面跟了,放下车帘,丫鬟相跟着自己的主子坐在车前,车夫扬起马鞭,碌碌前行。 车厢里铺了牡丹图案的长毛毯,四壁包了锦绣软垫,几个绣彩蝶戏花样靠枕整齐地堆放在角落处。车厢中央固定着一架可折叠案几,上面放置着一套青花瓷茶具,燃着一镂空鎏金香薰炉,极尽奢华。 我端详车厢摆设时,青青正撩起车窗上的帘子一角,兴奋地向外张望:“平时跟母亲一起出来,要中规中距,不能向外偷看,说是有失体统,勾得我心都是痒的。快看,好热闹,那人好有意思,还有那,稻草竿上五颜六色的是什么?” 我从窗子里望出去:“那是面人,用油面捏成的。” 她的脸上满是新奇:“好多好玩的东西,我今天一定要痛痛快快地过把瘾,把我平时想吃的东西全都吃个遍。”她忽然转过头,奇怪地问我:“你不喜欢吗?怎么看起来没有多大兴致似的,难不成你捉弄了青茵,丢了她的颜面还不解气,自己还在生闷气么?” 我望了一眼车外,虽是日头初升,大街上已经喧嚣起来,路边店铺已经开张营业,伙计们热情地招呼着来往的行人。各色各样的手艺人用他们精湛的手艺吸引着街上嬉闹的孩童。暖阳给整条街道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色。 “我怎么会与她计较?是在金陵的时候,每隔几天,师傅都会带我下山,去金陵城里为乡亲看诊,这些司空见惯的。” “喔?你师傅医术一定很厉害吧,青婳,你也会看病吗?”青青眨着眼睛望着我:“真得羡慕你,不像我们,自小在笼子里长大,嫁人了再换一个笼子,从来都不能真正见识外面的天下,可怜兮兮的。” 我笑笑:“那是你从来没有见过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衣不蔽体,饥寒交迫,她们巴不得做一只被人喂食的鸟儿。” 青青缩了缩脖子,一副俏皮可爱的样子:“小小年纪,说出话来老气横秋的。”令我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正闲聊时,马车慢慢停下来,丫鬟在车外脆声道:“小姐,已经到了。”话落,挂纱绣“苏”字的门帘被撩开,兰儿已经跳下马车,向我伸出手来。我弯腰提起裙摆,扶着她的手,“扑通”跳下车来,兰儿低声道:“出门在外,不比院子里,小姐好歹注意点形象。” 我回过头,青青正扶了丫鬟的手,小心翼翼地踩着脚凳,试探着走下来,如弱柳扶风。我偷偷吐了吐舌头:“下次一定装像一点。” 兰儿无奈地摇摇头,帮我理了理裙带。 店里立即有伙计笑脸迎了出来:“几位小姐早,您里面请,上好的绸缎成衣已经听吩咐备好了。” 青茵满意地点点头,扬起下巴,“好了自然有赏。” 青愁向里张望一眼问:“你们李掌柜呢?怎的不见他出来招呼?” 小二向大街对面抬了抬下巴:“那里昨天来了个怪人,掌柜的去看热闹了。” 青青冲着大道对面围着的一群人扬手:“李掌柜,你不安生看店做生意,到处跑什么?小心我去祖母那里给你告上一状。” 就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富态男子站直身子转过头来,看到我们,眉开眼笑地一路跑过来,浑身的肉都在抖动。 他起身让开的那一瞬间,我看清了人群中围着的人,天晴色银丝织锦长衫,如墨发丝随意地披在宽厚的肩上,长眉斜飞入鬓,温润尔雅。他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地上,阖着双目,完全无视四周的喧嚣。 虽然不过瞬间,我已经认出了那人,正是在山路惊马时救了我的林墨笙,林公子。 青青也向那里左右张望:“李掌柜,看什么热闹呢?” 李掌柜呵呵笑了两声:“见过几位小姐。那里昨天下午来了一位公子,模样倒是很俊俏,就是有些怪。拿了一柄乌黑的匕首在那里变卖,张嘴就要一千两银子。惹了好多人在那里看笑话,有人逗他,跟他讨价还价,他也置之不理。今天有人跟他出价五十两,我们正在那里劝他,识相些卖了算了,已经价钱不低了。他却执意不肯,说是家传的东西,不敢贱卖。” “想必定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吧?”青怜怯生生地说。 “可不是嘛,听说是投亲不遇,盘缠还被山贼抢光了。”李掌柜说道。 我低声问身后的兰儿:“我们出门带了多少银两?” 兰儿小声在我耳边说:“我怕小姐有喜欢的首饰,就多带了些,大概二百两吧。” “全都拿给我。” 兰儿从绣花荷包里拿出几张银票:“这是二百两银票,另外还有些散碎银两。” “银子就算了吧,”我沉吟片刻,想着与青青几人毕竟不太熟络,开口相借总是不好,遂将所有银票递给李掌柜:“李掌柜,那人是我一位旧友,我不太方便出面,麻烦你将这二百两银票交给他。告诉他,他的那把匕首我要了,但是我身上银两不够,这是定金,剩下的让他下午带了匕首去苏府去取。” 李掌柜接过银票,显然有些疑惑,我刚回到扬州,怎么会有旧友:“这位想必就是十一小姐了,我如实相告,说是您买下的吗?” “喔,不了,你就说是苏家人买下的就可以了。”我急忙道。 李掌柜专于人情世故,点头应下,转身便去了。我担心被林公子看到尴尬,急忙躲进了店铺。 李掌柜办事利落,不过片刻功夫便回到店里,手里拿着那把匕首,啧啧称赞:“看着不起眼,倒是蛮锋利的,不像是普通的铁器,的确是个好货。小姐,那位公子说,他信得过苏家,先将这把匕首交给了我,剩下的银两过午去府上取。” 我接过李掌柜手里的匕首,通体乌黑泛金,造型古朴简单,触手冰凉,沉甸甸的,但是握在手心里却相当趁手,而且小巧锋利,可以贴身携带,不禁有些爱不释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究竟是谁想害我 恋恋不舍地从街上回来,已经将近午饭时间了,大家都是满载而归。 我只在铺子里挑选了几件素净的成衣,让裁缝师傅定做几件春夏的裙袄,罩衫,反复叮嘱了样式要简单,切记不可过于繁琐,那些挽臂的裙带能省便省了。 兰儿则在一边低着头忍笑,两肩直抖。刚才在内室里试穿衣服时,兰儿去外间换腰带,我把衣服翻了个乱七八糟,面目全非,半天都没有搞清楚它的穿法。最终懊恼地将它团成一团,狠狠地丢到屋角里,兰儿笑得前俯后仰,已经令我恼羞成怒了。 青茵带回来的东西最多,胭脂水粉,簪环珠花,丝帕团扇,香囊丝线,糕点小吃,堆了半个车厢。青青和青愁看到我把银两全部给了李掌柜,在胭脂铺子里挑选东西时,几乎都是选的双份,打包好了不由分说地交给了兰儿。青怜总是孩子心性多些,自顾挑拣了几样脸谱,面人的幼稚东西,一路欣喜把玩。 府门口处,停了一辆褐色明漆细纹理马车,并未雕琢,古朴大气,近前有微香弥漫,我好奇留心看了一眼,通体竟是紫檀木打制。紫檀木名贵,是一味上好疗伤药材,不知谁家这般大手笔,竟然如此奢侈,用来制造马车。 青青见了马车,高兴地说:“今天父亲中午竟然也回来了。”我才知道,这竟是自家东西。不由暗暗感到可惜,只想把它搬回云雾山,送给师傅造福方圆百姓。 大家嬉笑着下了车,吩咐下人将东西搬进自己的院子,要去母亲院子里请安复命。我才发现,青青几人全都给母亲带回了糕点礼盒,只有我两手空空。我的银两本就所剩不多,同姐妹们在街上贪嘴,也大都是她们付的银两,我只给轩儿她们几个带回来些蜜饯小吃,寒酸地根本拿不出手。 父亲也在母亲屋里,正与母亲坐着吃茶。我们一起恭敬地磕了头,谢过母亲,青青把点心拿给母亲时,特意说道:“这是我和青婳的心意。” 我感激地望了她一眼,她回头调皮地向我眨眨眼睛,娇憨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梨涡。 那一刻,我的心里只觉得暖洋洋的,在金陵时听多了大户人家里嫡姐庶妹相互欺凌谩骂,争斗得你死我活的事情,所以在回来的路上一路忐忑,并且做好了打杀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回府以后,除了青茵对我愤然的敌意,青青几人对我都很热情友好,很多时候还能设身处地地为我着想,实属难得。 母亲简单地问了几句铺子里新进的布匹花色,成衣式样,然后笑着对父亲道:“看青怜嘴巴上油渍渍的,便知道几人必然在街上偷吃过的,午饭也就省了。” 青怜慌忙用丝巾去擦嘴巴,干干净净,才知道是母亲故意调侃,小脸腾地红了。 母亲又继续逗她:“这次可又买了什么好玩的稀罕玩意,拿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 青茵抢先道:“要论稀罕,母亲要问青婳才好。我们不过是买些胭脂水粉的俗物,唯独她花了一千两银子买了一把丝毫不起眼的匕首,那才是高雅。” 我原是站在最后面,父亲母亲闻言皆把探究的目光转向了我。 本来只是想回来后把银子交给门房,不想惊动父亲,可青茵如此挖苦,我也瞒不得,上前敛衽一礼:“正要过一会儿启禀父亲知道呢,还要请父亲帮忙。” “喔?什么事情,但说无妨。”父亲温和地望着我,没有丝毫的怪责。 我略一思忖措辞:“女儿在回扬州的山路上,遇到惊马,幸亏得一少年侠士援手,才不至于葬身山谷。不想赶巧今日在街上偶遇,他来扬州城寻亲不遇,没了盘缠,正在变卖祖传匕首。女儿感念他的救命之恩,又恐赠银的话,他会感到尴尬,拒而不收,便将身上全部二百两银两交给李掌柜,委托他将匕首买下,剩下不足之数,请那位侠士下午来我苏府取。女儿不太方便出面,还请父亲安排。” “知恩图报,这是应当的。”父亲点头道:“莫说一千两,再多些也是应当。” “当初惊马之时,那侠士唯恐不能降服惊马,伤及我们,曾用这把匕首割断车套,真正地削铁如泥,一千两也是值得的。”我将匕首拿出来,恭敬地呈给父亲过目。 父亲接过匕首,明显双眼一亮,遂赞不绝口:“竟然是稀世罕见的乌金锻造,莫说一千两,若是有识货行家,好此物者,几千上万两都是小数。” 我不由暗暗咋舌,一是因为父亲走南闯北,果然见多识广,二是我听师傅讲起过这乌金,传说乃是天降奇石,地下深藏万年后,百年内挖掘而出,经过锻造,便可以制成无坚不摧的神兵利器。若是超过百年,那矿石也便废了,要靠机缘巧合,实属稀有,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趁手兵器。 “我不知道竟是如此珍贵,烦请父亲将它交还给那位侠士吧。原本承他救命之恩,就已过意不去了。” 父亲沉吟半晌:“如果将匕首还给他,只恐怕他不会接受我们的馈赠。你便暂时收下,我多给他一些银两,等他宽裕了再赎回吧。” 我接过匕首:“原本女儿想买了孝敬父亲的,既然如此,我就暂时保管几日吧。” 父亲温和笑道:“既然他是我女儿的救命恩人,此事我便不能假手他人,需亲自见一见他,当面感谢了。还有,你让丫头去账房支取二百两银子,这钱公家里出了。” 当下唤过门口小厮,让他到门口 交代门房,若是林公子来了,直接带到书房,以礼相待。 我们也困乏地很,跟母亲告辞退下了。 回到院子里,寂静无声,却是空无一人,就连平日里喜欢守在门口望风的小样儿也不在。 兰儿奇怪地扬声唤了两声:“小样儿!惠儿!有好吃的喽!” 惠儿闻声 从里屋走出来,低着头,眼圈有些泛红。 “惠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惠儿的泪就忍不住啪嗒啪嗒掉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小姐,对不起,奴婢失职,你打我吧。” “我长得很凶吗?你们怎的动不动就让我打你们?”我皱着眉头道。 “我刚刚记起您的吩咐,去烧水煮茶,才发现老爷的紫砂壶竟然不知道被谁打碎了!” “什么?”我惊呼出声:“好好的,怎的会碎了?谁摔的?” 惠儿急得几乎要哭出声来:“不知道呢,昨天还是好好的,奴婢就把它放在外屋正对门口的案几上,今天一天还没有动它。” 我有些心慌,几步迈进屋子,那盒子还在原地放着,盒盖打开,茶壶仍然整整齐齐地搁在盒子里,茶杯完好无损,只有茶壶壶身碎裂开两道裂纹。 院子里的丫鬟都被轩儿召集在了屋子里,低着头不说话,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屋子里的气氛压抑地难受。 负责洒扫的丫头最是战战兢兢:“禀报小姐,早起的时候这个屋子是我负责打扫的,边边角角我都仔细打扫过了,盒子并未打开细看,也没有看到地上有碎瓷片。” “今天上午有谁进来过?”轩儿厉声责问道。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今天上午小姐没在,我们都秉守本份,不曾踏进屋子一步。” “难不成茶壶自己会碎么?”轩儿气急:“如果自己坦白承认了倒好,不过是个失手之过,如果被我查出来,那可就不仅是打板子的事情了。” 丫鬟们吓得齐齐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轩儿姐姐,真的不关我们的事情。” “那上午可有外人进来?”兰儿也出声问道。 “小样儿就一直守在院子门口,眼巴巴地盼着小姐回来,不曾看到有人进来。”惠儿回答。 “难道就没有听到什么动静,这壶碎了总要有声音?” “没有,什么动静都不曾有。我们守在院子里做活,不曾说笑喧闹,这屋门又是大开的,莫说是茶壶摔在地上了,就算是轻轻磕碰一下,我们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我拧了拧眉头,无奈地摆摆手:“算了,轩儿,不关她们的事情,让她们下去吧。” “可是,小姐”轩儿急得跺了跺脚,生气地挥手道:“下去下去都下去!” “小姐,都怪我不好,我没有留心看管。”轩儿今天忙碌地进进出出,惠儿留在了院子里,所以最是自责。 “地上连个碎瓷都没有,可见并非失手打碎,这是有人有心故意而为,防不胜防,你不用太过自责,以后小心注意就是了。”我拿起碎裂的茶壶仔细端详。 “小姐,”轩儿犹豫道:“今日青茵小姐曾借口整理衣服进过院子,莫非她必然识得老爷这套茶具的,昨日里又结了怨。” 我苦笑道:“纵然知道是她打碎的又怎样,难不成无凭无据地去父亲跟前告一状吗?” “可是”惠儿急得哭了出来:“老爷怪罪下来,如何是好?” “还是我管教下人无方,小姐,我这就去找老爷,就说茶壶是我失手打碎的,与小姐没有干系。”轩儿跺脚转身就走。 “回来!”我喝道:“事情也不是不可补救。” 轩儿惊喜地转身:“小姐有办法?” 我仔细查看壶身,虽然碎裂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磕碰力度并不大,所以只是碎成两三瓣,还可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壶身。 “我在金陵城的大户人家看到过一个锔细活的锔碗匠做活,锔出的图案栩栩如生,竟比原本的物件还要精致,只是不知道这扬州城可有这样的手艺人?” “我自小便在府里长大,莫说见过,听都没有听过。”轩儿摇头道,“苏家家大业大,自是不屑于用破烂的物件。” “我在家里倒是见过这样的手艺人,只是都是乡村里锔些粗陋的盆子,碗,并没有见过细活。”兰儿道。 我低头沉思片刻:“轩儿,你陪我去管家那里打听打听。他平日里四处走动,应该见多识广。” “管家今日说过,下午要盘点小库房里的东西,他大概会去那里。”轩儿说:“不劳烦小姐,我自己跑一趟就好。” “也好,”我唤过兰儿:“惠儿眼睛哭得像只兔子似的,不好见人,你陪轩儿一起去,就说我想让你们挑两个花瓶插花用。然后再寻个不值钱的物件” 兰儿聪慧,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小姐,我知道怎么做,您放心好了。”说完拉着轩儿一起出了院子。 我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以手支额,终于能够静下心来,思索一二。这茶壶很明显是有人故意做的损坏,这样不痛不痒的手脚,很明显,目的只有一个,便是破坏我在父亲眼里的形象,离间我们的关系。 那么究竟是谁想害我?偶然还是故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借口出府 今天青茵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我的屋子,如果真是她所为,也未免过于明目张胆了吧?不过话说回来,如此不管不顾,倒是真的像是青茵的做事风格。 我拿过桌子上的茶盏,扣放在桌子上,扬声唤屋外的惠儿:“给我拿把锤子来。” 惠儿应声向院子里的丫鬟讨了一把砸核桃用的小锤子:“小姐,院子里平日没有什么粗活,只有这种小锤子。” 我接过来:“你不用关门,先退到院子里去。” 惠儿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但仍然依言而行,退到院子里站了。 我拿着锤子对着茶盏狠狠地击下去,一声清脆的碎裂声,茶盏四分五裂,碎瓷末四溅。就立即有丫鬟闻声而至。 我换了一个茶盏,用桌布裹了,敲击下去,仍然发出沉闷的响声。“惠儿,你在院子里可听得到声音?” “听得到,小姐,声音蛮清晰的。”惠儿道。 “那没事了,你下去吧。”我拿起桌子上装紫砂壶的盒子,里面干干净净,没有一丁点的碎瓷片。没有声音,还不是敲击碎的,那么这人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还未理出一丝半点的头绪,轩儿便一脸兴奋地跑了回来:“小姐,成了成了!” “急什么,慢慢说。” “我和兰儿借口挑拣花瓶,进了库房,然后我装作不小心,失手将一个景泰蓝盘子磕成了两半,那盘子虽然不够名贵,但是却是一套,管库房的老头大发雷霆。我吓得想哭,兰儿就借机出主意,让我找个做细活的锔碗匠把盘子锔好。管家不忍心为难我们,还帮着打听了一个好的师傅,就在南城柳树屯里住着。管家说只要小姐开恩,可以放我半天假出府。”轩儿虽然跑得气喘吁吁,话倒是说的有条有理。 我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唯恐担心的便是那炉匠的手艺了,如果活不够细致,什么都是白费力气。“管家可有说,那炉匠手艺如何?” “管家是听府里负责采购菜蔬的刘二说的,刘二说他亲眼见过那炉匠做活,在花瓶上锔出一枝玉兰花来,好多大户人家都请他进府锔些古玩类的活呢。”轩儿兴奋起来,话也明显地多了。 “如此我便放心了。”我望望窗外的天色:“那柳树屯离这里有多远?” “没有多远,兰儿说走路半个时辰就到了。” “那事不宜迟,轩儿,既然兰儿路熟,那便让她辛苦一趟吧,天黑前应该可以赶得回来。哪怕多给那锔匠一些银两,活务必要仔细些。” “哎,我这就拿了银子跟兰儿说一声,肯定叮嘱仔细了。”轩儿用布包了紫砂壶,慌慌张张就向外跑,临出门时脚下滑了一下,差点栽倒。 “你小心点,莫毛手毛脚的。”我叮嘱道。 轩儿低头看了一眼:“这是哪个丫头贪嘴,偷吃茴香豆呢!掉地上也不捡起来,缺少训导了。”唠叨着出了院子。 兰儿天傍黑时才回府,告诉我,炉匠师傅已经接下活了,按照纹路来看,锔一簇兰花比较合适一些。她依我的吩咐,多给了那老炉匠一些银两,让他给多用些心思。他如今眼神不好,夜里做活不够仔细,明天早起费把力,上午去取就可以了。” 夜里睡得不太安稳,心里总是惦记着这件事情。虽然说,不过一个茶壶而已,苏家富可敌国,又怎会计较这么一个破烂瓷器?我却明白,世人但凡有个爱好的,往往逃不开一个“痴”字。喜文之人爱书成痴,练武之人对于兵器剑谱往往如醉如痴,我们行医之人,每每得到好的方子会欣喜若狂;而父亲,属于好茶之人,这套茶具对于他而言,自然非同寻常,是当作心尖宝贝一般珍而重之的。我若损坏了他的宝贝,大发雷霆地责骂一通事小,我这个女儿在他心里的位置只怕是要一落千丈了。 早起按例去给母亲请安,闲话几句后,便有丫鬟来请示母亲,那汤药是不是仍然早饭前服用。母亲点头后退下去,姨娘们便纷纷询问身体是否好转。 母亲道:“刚刚换了青婳给开的方子,效果如何还不知道呢。” 九姨娘就有些嗔怪我:“你不过跟着萩师傅学些皮毛而已,怎得就在你母亲跟前班门弄斧了?可莫耽误了你母亲的身子!” 七姨娘也在掩嘴窃笑:“夫人这是病急乱投医了吧?小孩子开的方子你也敢试!”语气里满是不屑。 “青婳所言与那些老大夫诊断无太大出入,可见画儿还是手底下有些功夫的,试试也好。”母亲说道。 “请了那么多大夫,都是吃白饭的,开的方子千篇一律不说,还不见起色。我们十一小姐若是能治好夫人的身子,那可是大功一件呢!”六姨娘也帮我说话。 “是呀,青婳的见解蛮独到的,方子也新颖,”母亲对九姨娘道:“再说了,自家女儿,我信得过。” 九姨娘也不好再怪责于我,只低声叮嘱,切莫乱用药,须用心才是。 正闲聊时,丫鬟端了一碗熬好的药和蜜饯进来,满室都是苦涩的药香。 姨娘和姐妹们就趁机告辞。我走到屋门口时,忽然心思一动,心里有了主意,吩咐那丫鬟将熬药剩的药渣给我端出来。 青青几人都停下脚步,疑惑地望着我。 我在药锅里用筷子翻捡着看了,丫鬟看我眉头愈皱愈紧,有些担心地看着我:“十一小姐,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吗?” 我摇头道:“跟你没有关系,是药的问题。”我转身对母亲道:“母亲,先不说这些药成色不好,但就这味菖蒲就有问题。这对症入药需要的是九节小菖蒲,比较稀有,而这里面放的是石菖蒲,虽然也可以通窍凉血,但是不适合母亲服用,还会适得其反。” 母亲闻言有些生气:“这些下人,办事越来越不尽心了!” “九节小菖蒲本来便稀有,他们也没有见过,怪不得他们。” 青青有些崇拜地望着我:“你怎么还没有看,便知道药有问题呢?” 我放下筷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的鼻子对于药材比较敏感。那石菖蒲香辛味浓,自然更比较容易分辨。” “那青婳,母亲也只能劳烦你跑一趟了,这些下人办事太不省心。”母亲无奈地摇摇头。 “能为母亲尽心,女儿求之不得呢。”我低眉颔首:“那女儿现在马上就去,莫耽搁了。” “那就辛苦你了,需要银两的话尽管去管家那里支取。” 我谢过母亲,同青青几人分了手,回院子里带上兰儿,坐着杨伯的车上了街。 府里既然潜藏着下毒高手,我自然也应当未雨绸缪,在药店里顺便寻了些解毒辟毒的药材,母亲的方子我是跑了三家药铺才寻齐的。然后我便借口找些药材种子,让兰儿带路去了城南柳树屯。 屯子里的路不太好走,有些坑坑洼洼,杨伯把马车停在屯子口的柳树下,我和兰儿自己进了屯子。 紫砂壶已经锔好了,屋子里光线昏暗,我拿到屋外仔细查看,锔口严丝合缝,滴水不漏,那一簇幽兰含苞绽放,其娴雅幽然与紫砂的内涵古朴相得益彰。可谓真正的美轮美奂,巧夺天工,令我爱不释手,赞叹不已。 锔匠师傅从屋子里跟了出来,微眯了眼:“已经好久没有接过这样好的物件了,撑出的裂纹也是恰到好处。” “撑出的?”我疑惑地转头:“师傅您的意思是说这裂纹是撑出来的?” 师傅捻须而笑:“自然是。老头我做了大半辈子的锔匠,一眼便可以分得清楚。磕碰出来的裂纹是烟花一般,从一点向四周裂开,与这截然不同。” 我猛然想起差点将轩儿滑倒的黄豆:“师傅,如果我把黄豆放入壶中,用热水浸泡,是不是可以把这紫砂壶撑裂呢?” 锔匠师傅说:“京中有不少喜好把玩瓷物的达官显贵,不好那细笔勾勒,青釉烧制的图案,特意寻素坯净面的茶壶花瓶,用黄豆浸泡撑裂了,请我们锔匠根据纹理锔些凹凸有致的花鸟鱼虫,再仔细雕琢打磨后收藏。如今这股风气已经蔓延到江南了。没想到姑娘也好此物。”” 我在原有的工费上又额外加了些银两谢过师傅,取了茶壶和盘子,告辞离开,一路沉默,思绪万千。 如果紫砂壶是用这个方法损坏的,应该至少需要一两个时辰的时间吧?那么便应该不是青茵做的手脚。 这人是我的身边人! 我不敢继续想下去,因为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轩儿是母亲留在我身边的丫头。 轩儿昨天上午主动放弃同我外出的机会。 轩儿有充足的时间。 轩儿主动提出青茵进过屋子,最是可疑。 轩儿 轩儿这样做又为了什么?借机栽赃给青茵,再次离间我们之间的关系? 母亲的意思! 头痛欲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夜半不速之客 回到府里,把药给母亲送过去,叮嘱了玉凤,药的服用方法和饮食忌讳,我便回了自己院子。将紫砂壶依然用绿茶煮沸养着,才算是长吁了一口气。 晌午过后,九姨娘借口胃寒,来我的院子,讨要个食疗的方子,反倒给我带了些燕窝,党参类的补品。 我怕拒绝了她又觉得我跟她生分了,就让轩儿把它全部收起来。 轩儿把东西拿出去,开了小库房的门,吩咐相跟着的丫头仔细收捡。 姨娘趁机低声问我:“这些丫头使唤起来可省心?” “我在山上凡事亲力亲为习惯了,被这样一群人围着伺候反而别扭,我正想禀报母亲,留下两个丫头,其他人打发了算了。”我心里正有些别扭,跟姨娘说话也有点赌气。 “千万不要,”九姨娘摇头道:“你以为我不想落得这样清静吗?养一堆闲人在自己的院子里,处处被约束,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可是,你不想想,如果真地没人盯着你,你母亲能放心吗?” “那我便任由她们四处通风报信吗?”我说起来心里便觉得有些懊恼。 九姨娘长长地叹了口气:“莫说你的院子,你以为你母亲的院子便是铜墙铁壁,固若金汤吗?你祖母还有你其他姨娘在她的院子里就没有自己的人?” 我想起那天锦帘下的一双尖尖小脚,还有母亲看似不经意的举动:“以母亲的手腕,为什么不肃清呢?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有些无关要紧吃里扒外的打杀了就是,但是有些不能动,你要知道她背后的人是谁。你费尽心计挖出一个,别人必然会挖空心思在你身边再安排一个。你想,你是愿意清楚身边每个丫头的底细,小心提防就是呢,还是随时提心吊胆,担心身边的哪个人不定哪天背地里捅你一刀子呢?” 我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回答,这两样我都不想要,我只想要一个清平安乐,可以放任自己,舒缓自己身心的地方,而不是天天草木皆兵地绷紧了脑子。 “有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她愿意禀报就禀报去,要紧的事情,自己小心提防就是。”九姨娘沉声道:“你必须要有自己信的过的丫头,懂你的心思,看得懂你的脸色,不需要言传,就能领会你的想法。她们便是你的眼睛,你的左膀右臂,还用发愁治不了一两个有异心的小丫头?” “就算她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也要纵容吗?”我无奈地说。这个问题我已经纠结了很久,轩儿作为母亲指给我的人,我赶不得,动不得,但是她留在我的身边,我又感觉如芒在背,如何安眠? “你是说她吧?”九姨娘伸手指了指院子里正在忙碌的轩儿:“别的丫头你随便找个由头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不要让别人以为你是个软柿子,随便谁都可以欺负。唯独她,必须要恩威并施,如果能让她良心发现,收为己用那是最好。如果不能的话,那就想办法架空她,就像今天这般,给她多找些事情做,让她无暇他顾。” 我感到深深的无力,疲惫地拧了拧眉头:“难道我就只能这般勾心斗角地继续下去吗?” 九姨娘望向窗外,眼睛里也满是无奈:“要么像我这般忍气吞声,无欲无求,别人不屑于跟你玩心眼,要么,自己就强大起来,别人不敢动你的心思。否则,这样的日子你就要过一辈子。青婳,嫁一个足够强大的男人,让别人仰视你,畏惧你,莫说在这小小的苏府,纵然天下间,也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别人谁不溜须拍马,你还用发愁这样的小事吗?” 我摇摇头,但凡世上男子皆薄幸,喜新厌旧,妻妾成群,纵然强大如皇上,后宫又少得了争得你死我活的事情吗? 门口有脚步声靠近,应该是轩儿回来了,我捉起九姨娘的手,装作安心诊脉:“你平时要多食些温补的食材,生冷的东西要忌口,并无大碍的。” 九姨娘笑道:“那我便放心了,这是老毛病,又不好意思请大夫,怕惊动了夫人,以后身子再不舒服便找你了。” “呸呸呸,姨娘尽说些不吉利的话,好好的怎么咒起自己来了,健健康康地多好。” 姨娘站起身来,“如此我便不打扰小姐了,回去让丫头按照你的方子炖些粥去。” 送走姨娘,天色也有些暗了,用了晚饭,靠在床头拿了本医书看,半天却看不进一个字,索性闭上眼,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睡下了。 迷迷糊糊听到有丫头进屋,低声唤了我两声,让我脱了外衣再睡。我眼皮发沉,也没有理会,她便吹熄了灯烛,轻手轻脚地将被子盖在我的身上,放下床帐,关了屋门出去了。 因为睡得早,到了后半夜竟然醒了过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醒了,听到窗外有悉悉簌簌的响动,转头去看,窗口有黑影闪动,似乎是在用匕首类的东西轻轻地割开了一点窗纱。屋子里逐渐弥漫出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我暗道不好,竟然是迷幻香! 早就听师傅说起过,江湖中有下三滥的毛贼,夜半作案便使用这样手段。将窗纸洇湿捅破后,插入一根塞满了迷幻药的竹管,贼人在窗外轻轻一吹,迷幻药便飘进了屋子内,无声无息。中了**的人神智昏迷,全身瘫软,人事不省。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迷幻药香中带甜,明显是掺杂了采花贼人惯用的媚药! 我急忙屏息,脑子仍然有些晕晕沉沉。 我记起晚间睡觉的时候裙袄没有脱,银针还带在身上,摸索着取出来,刺激天冲,浮白等穴位,神志立即清醒了许多。 究竟要不要喊人? 瞬间功夫,我心里已是心念电闪。高声呼喊惊走贼人,无疑是最明智的选择,可是这是深宅大院,贼人避过门口层层守卫,潜进府里,不奔其他院落谋财,唯独选中了我的院子,而且使用了下三滥的迷魂香,意图显而易见。 传扬出去总是不好听,有辱名节。 而且他是谁?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或者说,背后是不是有人指使? 我决定铤而走险! 贼人收起工具,大概是听到屋里没有任何动静,便开始放心地撬动我的窗子。我大气也不敢出,从枕头底下拿出那把乌金匕首,紧紧地攥在手心里,紧张得一身冷汗。 突然门外一声刻意压低了嗓音的呼喝:“谁?” 贼人受惊,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身便跑,就有拳来脚往带起的衣袂声和风声。 我急忙赤脚下地,顾不得摸索鞋子,一把拉开屋门,空旷的院子里,月色朦胧下,有两条黑影闪跃腾挪,你来我往战得正酣。 一人黑巾蒙面,看身形显然正是刚才意图不轨的贼人,他身手虽然不好,明显招架有些吃力,但是手里却拿了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招招狠厉,直取对方要害。 另一人黑发披肩,猿臂蜂腰,身材劲朗挺拔,出招从容,如闲庭信步一般,煞是利落潇洒。 我忍不住惊呼出声:“林公子!” 他惊愕地转身看我,星目修眉,不是他是谁? “苏小姐,你怎会在这里?” 贼人趁机将尖刀虚晃,一个拧身,上了屋顶,轻功倒是了得,几个腾跃间便不见了踪影。 林公子本欲追赶,又似乎放心不下我,踟蹰间已经错过了时机。便干脆住了脚步:“苏小姐,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多谢林公子相救,上次救命之恩还未报答,如今可是又欠下恩情了。” 林公子温和一笑:“前两日我还曾奇怪,苏老爷一介商贾,不问江湖,怎地会识得我的乌金匕首,并且慷慨解囊。他那日里对我再三感谢援手之恩,我还以为只是误会,冒领了别人的功劳,不曾想到竟是苏小姐你。想来那日付下定金买下匕首之人也是小姐了。” ”那是公子施恩不望报,所以不曾记在心里。青婳能够帮到公子一二,正是求之不得,更何况公子的匕首绝非凡品,算下来我是又沾了光了。只是每次见到林公子,总是这般狼狈,劳烦公子相救。“ 他含笑打量我一眼:”就算我没来,苏小姐想必自己也可以应对吧,反而是我弄巧成拙了。“ 我 想起自己昨日和衣而睡,此刻仓促间穿戴整齐,别人看来可不就是有备而来么。 我正欲解释,府里火把灯盏亮起,四处呼喝一片,怕是刚才贼人仓皇逃窜,响动惊动了府里的守卫。有杂沓的脚步声向着院子这里奔过来。 林公子弯腰捡起地上一样东西,应该是刚才那贼人慌乱之中所丢,借着院子里一盏微弱的琉璃灯光,我定睛一看,是一根中空的竹管。正是刚才那下三滥的采花贼人,用来向我的闺房内吹迷幻药所用物件。 林公子放在鼻子下面轻轻嗅了嗅,面色微变,明显有些尴尬,以手握拳抵在嘴边轻咳一声。 我的脸腾地一下变得通红,如同火烧。他定是识得这药物的! 虽然那贼人并未得逞,但是如若传扬出去,说是苏家小姐招惹了采花贼人,我纵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怕是名节不保。 院子里的丫鬟也闻声起来,点亮了院子里的琉璃灯,一时亮如白昼。 林公子顺手便将那竹管塞进了怀里,冲我安慰一笑,然后指了指我的裙摆。 我疑惑地提起裙摆,才感到脚下一片冰凉,想起自己仓促间忘了穿鞋,正赤足站在地上,在琉璃灯光的映射下,十个指甲晶莹圆润,玲珑透亮。 林公子背过身子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我暗地吐了吐舌头,嬉笑道:“呀,我竟然忘记了。” 我本身便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并不觉得这样有多不妥,但是看到林公子似乎很是尴尬,是循规蹈矩遵守礼节之人,便急忙回了屋子,拿出脚踏上的绣鞋穿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口舌之争 再出来时,院子门已经打开,护卫闯了进来,竟然都识得林公子:“林公子,出什么事情了,刚才怎地有人从屋顶上闯出府去,好快的身手!” “刚才有一个蟊贼进府行窃,被我察觉,一路追赶到这里,惊了 这位小姐,一时大意被他溜走了。”林公子略带自责地说道。 院内众侍卫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竟然潜入府内行窃,好大的胆子。” “那贼人看起来轻功委实了得,我等竟然毫无察觉,若非林公子在,我们这三脚猫的功夫更奈何他不得。” “是我等失职,如此我们还要多谢林公子相助。” 众护卫向着林公子深深一揖道。 “哪里哪里,兄弟客气了,”林公子慌忙谦让:“我客居苏府,尽心尽力亦是应当,这也是我的责任。” 轩儿与兰儿几人听到动静,也匆忙穿戴出了屋子,急切地围着我七嘴八舌地询问, 惠儿更是紧张地上下打量我:“小姐没事就好,否则奴婢们难辞其咎。“ 我笑笑道:“多亏今日犯困,和衣而睡,否则一时乱了手脚,衣冠不整地跑出来捉贼,才是尴尬。这半夜三更的,可莫惊动了母亲休息,都静悄地退下吧。” 轩儿认出了林公子,虽然疑惑,但是聪明地并不多言 :”如此没事就好,有事情明天再说吧,小姐,我们服侍您歇着。“ 我点点头:”有劳护卫大哥代我多谢林公子了。“ 护卫纷纷应着,簇拥着林公子出了院子,特意放轻了脚步,压低声音询问着交手经过。 我一夜辗转反侧,再也难以安眠。我可不会幼稚地认为,此事纯属巧合。 那贼人避开了府内重重守卫,径直来到后院,冒着如此大的风险,不为贪财,只为了劫色,而且独独挑中了我这个不再锦绣,相反略有寒酸的小院,图的什么? 我也不会自大地认为自己有那倾国倾城的勾人姿色,再说,我刚刚回府,确认并未见过什么陌生的男子。显而易见,他根本便是冲着我来的,目的便是坏我名节,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如果他是受人指使,背后那人又是谁?又是为了什么如此恨我,要用这般卑劣的手段,置我于万劫不复。 难免思及母亲所中之毒,我孤掌难鸣,不敢过于显露锋芒,招致杀身之祸。所以母亲问我时,并未禀明实情,只推脱是血热引起,我所开的药方也只能暂时控制毒发,并不能完全解毒。原本也只想令那人麻痹大意,或是一时心急露出马脚。我同父亲商议过后再行定夺。 我自认除此以外,再也没有任何招惹祸端的理由。 可是那人既然如此明目张胆地屡屡向我下手,为何暗算母亲时却又颇多忌惮,她可以有机会在母亲的饮食里不止一次投下一寸红的毒,那么暗害母亲也是轻而易举,她又何必如此大费周张? 她是不是在忌惮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 府里的姨娘与诸位姐妹如走马灯一般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只觉心烦意乱,理不出丝毫头绪。 天现鱼肚白时,我就起了床,神色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从云雾山带回来一瓶薄荷油,我取了些抹在太阳穴上,轩儿仍在耳边不停地絮叨,嫌我不愿涂脂抹粉,素面朝天的过于朴素,又在我的发髻上多加了两支金丝缠绕镶珍珠的步摇,我感觉头易发重了。 到母亲院子里时,时辰还早,青茵自上次被母亲训斥惩罚,或者说被七姨娘劝导以后,委实勤快了些,早早地到了,坐在中厅的椅子上,还有些瞌睡,懒洋洋地打盹。 九姨娘今天来得也早,见了我一脸的担忧,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听说昨天夜里,你院子里进了贼,你可要紧,有没有被吓到?我担心了半夜睡不着。” 我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没有关系的,不过是府里护卫追赶他的时候,误闯了进来。我起来的时候,贼人已经被赶跑了。” 九姨娘长舒了一口气:“那贼人怎地这大胆,偷到后院里来了?” “是呀,青婳妹妹怎地这般招人待见,那贼人哪里都不去,偏生往你的院子里跑。难道那贼人也知道妹妹国色天香,想着偷香窃玉不成?”青茵虽然无精打采,但是话说的却是阴阳怪气,别有深意,难免令人想歪。 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 我心里一把火起,张嘴便道:“我刚刚回府,从不曾认识哪个。只怕昨晚是沾了青茵姐姐的光了吧?” “你你你......"青茵有些气急败坏,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我从来都恪守闺训,从未跟陌生男子搭讪过,哪里像你,从小抛头露面,四处野习惯的,不知道从哪里招惹来的野男人吧?“ 我还真没有想到苏家女儿竟然也能说出如此粗俗不堪的市井脏话,而且还是在辱骂自己的妹妹,不知里屋自诩教女严苛的母亲听到后是何感想。 我支起耳朵细听,里屋毫无动静,这时辰母亲应该早就醒了,玉凤服侍着梳洗打扮呢。 “我的意思只是说,姐姐把院子里的花草全都搬走了,院子空旷,正好适合打斗,贼人才闯进了我的院子,姐姐想到哪里去了?”我委屈地说,”竟然如此血口喷人,侮辱妹妹。” “你,你,伶牙俐齿!”青茵愤愤地说:“一点都没有教养!” “够了!青茵,胡说八道什么!”七姨娘一脚踏了进来,眼角瞥了一眼低垂的门帘,低声斥道。 “姨娘,明明是她无礼在先的。”青茵竟然恶人先告状,委屈地撒娇。 “纵然你妹妹有错,她自小缺乏礼仪教养,粗野鄙陋,你这当姐的,也应当包容一点,怎么能跟她一般见识呢?”七姨娘的语气说不出的傲慢。 九姨娘已经忍耐不住:“姐姐怎的一进门,不分青红皂白,便将过错推到青婳身上呢?青茵口出不逊,说出那般不堪入耳的话,我一个妇道人家听着都脸红,她一个女孩子家想法竟然那般龌龊,应该管教一二了。” 七姨娘冷冷地瞥了一眼我们:“吆,妹妹这有了撑腰的就是不一样,说话这般硬气,平日里那低眉顺眼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吧?老爷还一直夸你温婉恭顺,我呸!” 九姨娘不擅言辞,气得满脸通红,竟然说不出话来。 “七姨娘这话说得真在理,”我冷冷笑道:“同是姨娘,谁也不比谁高一头,九姨娘忍气吞声地做什么?我们需要敬重的只有父亲和母亲,有些仗势托大的人得寸进尺,气焰都是被惯出来的!” “没大没小!果然缺乏管教!”七姨娘冲我巴掌高高地扬起来,作势要打。 我抬头挺胸,倔强地扬起下巴:“谁没大没小?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好歹我是苏府小姐,而你,不过是个姨娘,我犯了错自有母亲管教,还轮不到你!” 七姨娘的胳膊抬起,僵在了半空中,脸上青紫一片,尤其难看。 她虽然仗了女儿青婠的势,在府里可以气焰嚣张,甚至横行霸道,但是她的身份确实是她的痛处。 二夫人娘家有权势,在府里地位高,她一切向着人家看齐,但是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姨娘,而我们苏府又不同于其他府邸,为了抬高女儿的身份,嫁个好人家,自出生日起便被养在母亲名下,抬了嫡的。虽然只是一个名份,但是说起来也是正儿八经的苏府小姐,她见了我还应当行个礼的。 九姨娘偷偷拽了拽我的衣服,低声道:“算了,青婳。” 屋子里传出一声威严的轻咳:“大早起的,都吃饱了撑的是不是?被你们吵的头都疼了!” 玉凤掀帘从里屋走了出来:“夫人说今日不必请安了,七姨娘和九姨娘回自己的院子好好反思,知道错了再出门。青茵小姐和青婳小姐今天把女子四德德容言工中的言字篇罚写三遍。” 七姨娘重重地哼了一声,趾高气昂地从我们身边走过去,拽过青茵,出了屋门。 我心里有些不服,正待出言辩解一二,九姨娘暗里向我使了个眼色:“我们一起回吧。” 我强忍了咽下嘴边的话,正想跟九姨娘结伴回院子,玉凤叫住了我:“青婳小姐稍等,老爷带话让您稍等他一会儿,他马上就来。” 九姨娘安抚地紧了紧我的手,我皱眉道:”以后不要再忍气吞声的,任她们欺负。“ 她冲我宽慰一笑:“不过是沾点嘴皮子便宜而已,无妨的,我只是气不过她们说你的不是。” 她暗暗捏了捏我的手指尖,眼角瞄了一眼里屋:“自己小心些,我先回了。” 九姨娘出门时正好遇到父亲回来,我见她弯腰行了个礼,同父亲低语几句,眉眼恬淡,笑意嫣嫣。父亲亦是温文尔雅,和煦如三月春阳。 那温馨的美好氛围,令我有片刻恍惚,感觉岁月安暖静好。 再醒过神来,九姨娘已经先行回去了,父亲背着手,悠闲地踱步进来:‘你姨娘说你昨天夜里受了惊了,要不要让丫头熬点汤压惊 ?” “我哪里那么娇气,不过是听到动静出来看看,反而让那贼人趁机跑掉了 。我是识得林公子的,只是见他出现在府里,有些惊讶而已。”我低声道。 母亲听到父亲说话的声音,已经走了出来:“去里屋坐着说话吧,我被那七姨娘吵得头疼,就借口不舒服,把她们都支走了。” 父亲进了里屋,撩开衣摆,坐在椅子上,玉凤搬了个绣墩,在下首处放了,我侧身坐下。 “怎么,那老七又吵嚷什么,还是为了给青婳换院子的事情吗,你就说是我的主意,让她找我就可以了。”父亲蹙眉问道。 “这次倒不是为了这个,”当下将青茵和七姨娘的话一五一十地向父亲学了 :“你说这青茵我管也管了,打也打了,怎地就一点也不长进呢?生生被她姨娘给带坏了。” 父亲低头沉吟片刻:“看来你不同意青婠的做法是明智的,这青茵被她姨娘宠得无法无天,这么不知轻重,将来莫说为我们苏家谋个福音,只怕是要闯出祸端。” “老爷你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就好。我还真的担心你听信了老七的枕边风,以为我反对让青茵去是对孩子有什么偏向。我是孩子们的母亲,手心手背都是肉,自然是一碗水端平,那青茵的脾性果真是不成器的。”母亲低声道。 父亲点点头:’这孩子脾性是直了一些,以后早晚要吃亏的,青婳你也莫往心里去。“ ”我听母亲的教诲,自然懂得姐妹相处之道,只是今日事关女儿名节,性子才急了一些。“ ”喔,昨天的事情我听护卫禀报过了,还是多亏了墨笙在,看来我留他在府里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我方才明白,原来林公子竟是父亲挽留,客居在了府上。 万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小样儿听来的秘密 对于昨日里林公子刻意为我所做的隐瞒,我自然心里是万分感激的。 我不知道那贼人身手竟然这般厉害,以为不过是个撬门溜锁的小角色,仓促间竟然不曾考虑到,府里护院侍卫虽然功夫平常,但是巡逻却是很严密的。能够悄无声息地摸进后院,绝非侥幸,手底下必然是有功夫。 我自己过于地鲁莽轻敌,如若不是林公子在,必然被那贼人钳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万劫不复了。 “女儿昨日里还奇怪,他怎么会出现在府里呢,从未听父亲提起。” 父亲爽朗一笑:”那日我见他一表人才,气宇不凡,便多嘴问了一句,才知道他来扬州城是为了投奔 林奇林大人。我与林大人本是故交,他在扬州任满回京述职,暂时没了音讯,也不知道是否已经外放。墨笙本想换了盘缠入京的,我怕他千里迢迢奔波而去再扑个空,正巧下面有人往京城分号送货,我就嘱咐他们入京后给打听一下消息,再计较不迟。墨笙便留在了府里,他自觉过意不去,执意要做些差使。我便顺口说了一句,府里护卫不严,劳烦他给费点心,他竟然真的当了真,做事兢兢业业,反倒令我觉得难堪了。” “林公子施恩不望报,是难得磊落之人。” “嗯,但是我们的礼数还是该有的,我让下人通知了你嫡兄青博,今日晚间早些回来,我们便设个家宴,好好感谢人家。到时候你也来作陪,方面好好感谢人家的救命之恩。” “怎么可以,老爷,礼记内则有云: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青婳她一闺中女子,纵然是见了青博与青卫这些兄长按礼也应当回避的,更何况是外人?“母亲急忙插言道。 “青婳受了人家恩惠,不当面道谢才是不知礼数,那些繁文缛节便不要计较了。”父亲沉下脸来反驳,母亲便不再言语。 屋里气氛一时有些沉闷,我便起身告辞:“如此便不打扰父亲母亲用早饭了,女儿先告辞了。” 我告辞出来,正逢丫头在外屋张罗早饭,玉凤在屋门口热情地同我打招呼,说是母亲的身体已经见好,果真神了呢。 我与她低声攀谈了两句,询问母亲这两日的餐饭,玉凤同我一样一样细说时,我正靠近屋门的位置,听到母亲压低了嗓子问父亲:“老爷为何要让青婳抛头露面呢?我刚看你脸色没敢当着青婳的面追问。” 然后是父亲断断续续的声音,听不太真切:“那林墨笙实属人中龙凤,以后若是青婳......去了也是个照应” “嗯,还是老爷高瞻远瞩,那贼人十几年未露面了这次突然出现与此事可有” 声音愈加低了下去。 因为听到父亲提及我的名字,我难免有些好奇,但是碍于玉凤也在门口,不能侧耳去听,勾得心里都是痒的。 有丫头过来禀报玉凤,母亲的早饭已经准备妥当,我也不好意思再逗留,回了自己院子。 我还有很麻烦很麻烦,令我头大的事情要做。 自小我最头疼的 ,便是写字,偏偏母亲罚到了点子上。 我愁眉苦脸地望着那厚厚的一本书,将言字篇翻来覆去地数,咬着笔杆长吁短叹,心里暗暗将青茵和七姨娘骂了十几遍。 轩儿几个丫头在一边抿着嘴笑。 我恼羞成怒,将纸团成一团,朝轩儿的头上狠狠丢过去:“就你笑得最开心,罚你去院子里把花坛的土松了,不许让别人帮忙,让你幸灾乐祸。” 轩儿撅着嘴,哭丧着脸,将地上的纸团捡起来,展开看了一眼,又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我拿起桌上的镇尺作势要打,她慌忙笑着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关了屋门:“小姐这字迹委实难登大雅,可莫被别人看了去。” 我听到轩儿小步地逃开了,将手里的毛笔掷在砚台上,压低了声音问兰儿和惠儿:“你们两个可识字?” 兰儿和惠儿均摇了摇头:“我们若是有那好命读书,便不会被卖到府里来做事了。” 我懊丧地叹了口气,又认命地拿起毛笔。 “小姐,我会写字!”角落里正在帮我捡纸的小样道:“以前我爹爹对我习字很严格的。” 我才猛然想起小样儿的父亲是位私塾先生,雀跃着站起来:“你过来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小样儿跑过来,提起笔在纸上写下“苗小样”和“苏青婳”几个字,虽然稚嫩,但是一笔一划,很是清秀,最起码比我那虫子爬的要好看多了。 我兴奋地将小样儿按到我的椅子上坐好:“你帮我抄写几遍这些字,我给你买糖吃。” 兰儿和惠儿摇头道:“小姐,万万不可,被夫人知道了,你要挨罚的。” 我撇撇嘴道:’我写的字你们也看到了,被母亲看到估计会被气得吐血,当场便将我杖毙了,以免我丢了苏家女儿的脸。上次在母亲那里开方子,也幸亏是寻常经常用到的药材,才蒙混过关,都吓出我一身冷汗。” 兰儿和惠儿面面相觑:“小姐在山上不曾习字么?” “我师傅说过,所谓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实际上是样样皆通,样样稀松。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若想在一方面有所建树,便要舍得。我自幼跟随师傅学医治病救人,学文字也不过是为了看懂医书,会开药方而已,那些劳什子的八股文我就压根没看过,更遑论练字了。师傅唠叨我写的字难看,我便狡辩说,术业有专攻,我的字体潦草,开出来的方子更比较有神秘感。师傅也就无可奈何了。” 兰儿嘴角几不可见的抽搐了一下:“那小姐琴棋书画想必也都不懂了。” 我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兰儿伸手拍了拍额头:“我在家里时便听闻苏家女儿才情名满天下,是多少闺中女子学习的楷模,为自己能够贴身伺候苏家小姐沾沾自喜了好久,以为可以学习一二本事。进了府也听说夫人对于几位小姐的教导尤其严厉,我想我可以预见小姐以后的日子必然不好过了。” 惠儿也低声道:“初见小姐 ,只觉得貌美不染纤尘,惊为天人,而且温婉端庄,今日一见我怎么也觉得有点不靠谱呢。” 我冲着两人怒声道:“我是你们的小姐,好歹留点面子,不要这般直接好不好!再说了,那些吟诗作赋,弹琴跳舞不过是些娱乐男人的伎俩,还不如学些种田经商的手艺,可以糊口。我苏青婳这一辈子是为了自己活的,不屑于学那些献媚争宠的手腕。” 兰儿和惠儿急急朝院子里看了一眼:“哎呀小姐,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以后还是少说为好,小心传到夫人跟前,讨了苦楚。” 看来这两个丫头来得时间虽短,却是耳明心亮,知道我对轩儿有些避讳:“那你们俩人还不快去给我守着门口,可别让闲杂人等闯进来,去母亲那里打小报告。” 兰儿和惠儿点头道:“那我们搬个小墩子去屋门口做针线活去。上次小姐交代绣的罗袜还没有完工呢。”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回头看小样儿,她正托着腮,扑闪着大眼睛望着我,眼睛里有亮晶晶的星星在闪啊闪。 “你不好好写字,看着我做什么?活像一只见了肉骨头的小狗。” “小姐,你真的会看病吗?”她满怀希翼地看着我。 我撇了她一眼:“你唇色潮红,面部积黄,怕是贪吃积食了。要多活动,熬些化食的山楂水喝,最主要的是不要贪嘴。” “府里的饭食太好吃了。”她面上一红,略有尴尬,但是很快又满脸的兴奋:“小姐,我可以跟你学医吗?就教我一点皮毛也可以。我会很用心地学的,绝对不会太麻烦你。” 我的心思一动:如果能有个丫头帮我整理草药,跑腿打下手什么的,我岂不可以省去很大力气。 我起身走到书柜前面,翻找了一会儿,从里面找出两本最基本的入门常识和草药的图解药效记录,递给小样:“这两本书里的知识你先把它记住了,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她急忙起身,满脸兴奋而又激动地接过来,翻开看了一眼里面的内容,把书紧紧搂在怀里,一迭声地道谢:“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我笑道:“怎地不叫我菩萨姐姐了?我还是蛮喜欢你叫我姐姐的。” “轩儿姐姐告诉我,要懂得规矩,不能没大没小的。” 我摸了摸她的发髻,笑笑不说话,府里规矩多,我还是不要过于地标新立异了,就按照规矩来吧,左右也不过一个称呼而已。 “快些写字吧,写得好了我煮山楂糖水给你喝。” “嗯!”小样儿认真地点点头:“小姐放心好了,我一定给你写的工工整整,漂漂亮亮的。” 我尴尬地轻咳两声:“也不用太整齐的。差不多不挨骂就可以了。”我还真得担心万一母亲当场考校我的习字怎么办,岂不露馅了。 小样儿提起笔开始认真地誊写书上的字,我百无聊赖,靠在软塌上看书。 她写着写着,突然抬起头,冷不丁地道:“小姐,你对小样儿真好,以后你去了京城,也带我一起好不好,我不想自己留在这里。” 我不在意地翻了一页书,头也不抬:“好好的,我刚回家,去京城做什么?” “喔,那七姨娘说了不算的。”小样儿继续低下头写字。 我把手里的书放下:“七姨娘说什么了?谁让我去京城了?” “我说了小姐可不要怪我。”小样儿抬头道:“我也是偷听来的。” “她说什么了,什么时候说的,你一字不落地讲给我听。” 小样儿见我很认真,来了底气,低声道:“今天早上,惠儿姐姐领来了早饭,见小姐还没有回来,就差我去夫人那里看看。我不识得路,结果走岔了,看到园子里有一丛迎春开得正好,上面停了一只五彩的蝴蝶,就一时贪玩,想去捉。轻手轻脚地靠近了,才发现青茵小姐和七姨娘站在那里说话。青茵小姐上次闯我们院子可凶了,我有些害怕,就躲了起来,想等她们过去了再出来。” 我想了想,应该是今天早起,从母亲院子里出来,回紫藤小筑的路上,便着急问道:“然后呢,她们说什么了?” 小样儿清清喉咙:“我听到七姨娘在训斥青茵小姐不该贪图一时口舌之快,坏了在夫人心里的印象。青茵小姐很委屈,说了很多小姐您的坏话,说是看不得府里这么多人围着您转。您还一个劲往夫人跟前去,长得又比其他姐妹漂亮。长此以往,夫人肯定会让您去京城的,就没有她什么事情了。然后七姨娘就说,左右就算是去了京城,那里是青婠小姐的地盘,你的命还是在青婠小姐手里攥着的,想怎样摆弄就怎样摆弄,成与不成还是另一个说法呢。青茵小姐就不同了,有侯爷夫人这个亲姐姐在,怎么也不会亏待她。她如今需要做的,便是修身养性,讨好夫人与老爷,免得将来被夫人暗地下了绊子。” 小样儿学得惟妙惟肖,连七姨娘那张狂的口气都学了七八分。 我瞬间如醍醐灌顶,很多疑惑的事情有了答案,怪不得她处处针对于我,初见我时便明显有了敌意。 但是同时,也有了新的疑惑,母亲让我去京城做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夜宴生变 夜色刚刚朦胧时,父亲便遣了跟前的小厮来我的院子,让我早些去前院花厅。 我正从茶水里捞出了茶具,净手把玩,那紫砂壶经我每日里反复摩挲,已经略显光泽。 轩儿她们都很兴奋,说父亲明显对我很是偏爱,其他几位小姐可从未受过如此待遇。 我却一直心不在焉,脑子里在想今日早起无意间听来的那句话:那林墨笙实属人中龙凤,以后若是青婳......去了也是个照应。 然后又是小样模仿七姨娘的话:左右就算是去了京城,那里是青婠小姐的地盘,你的命还是在青婠小姐手里攥着的,想怎样摆弄就怎样摆弄,成与不成还是另一个说法呢。 林公子是想去京城投亲的,父亲要我同他借机亲近,便是想让以后我去了京城,有他照应么?看来父亲对于此事也是赞成的。 我的心里略有忐忑,翻来覆去思考了一下午,因为除了嫁人,我委实猜想不出,我还有什么去京城的理由。我在家里排行十一,上面还有青青,青愁,青茵三位长姐未嫁,均是千娇百媚,各有千秋,为何唯独选中了我? 姨娘怎么从未同我提起? 如若真是联姻,对方是谁?为何在青茵的眼里还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前途未卜,我只能坐以待毙,安静等待着别人对我命运的操纵吗? 轩儿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店铺里带回来的新衣服给我换了,玉兰紫嵌云纹的裙袄,白色锦缎里衣,银色束腰,压白玉环佩 ,尾部还坠了两个银质镂空响铃。然后又张罗着让我重新梳一个精致华美的牡丹髻。 我抢过玉梳,将头发梳顺以后,分成三股,熟练地编了个麻花辫子,用紫色缎带绑了。 轩儿不依,说过于寒酸了,从首饰盒子里挑了几粒珍珠攒成的梅花,点缀在辫子上。又拿了一盒桃粉胭脂要给我装扮,我慌慌张张地便带了兰儿逃了。 如此一耽搁,到了前院花厅,已经掌灯了 ,厅里花影重重,暗香盈动。在琉璃灯璀璨的光影下,只觉光华流转,分外妖娆。厅中设了一汉白玉雕刻花边的圆桌,同色靠背太师椅,因天气还有些凉寒,椅子上铺了蓬松柔软的兽皮。整个色调与花厅融为一体,在花丛间若隐若现,丝毫没有突兀之感。 我的裙间坠了铃铛,行走间叮铃清脆作响,郁金香花丛花架里就有两人起身回头看我,一人清雅如兰,正是林墨笙林公子,另一人面若冠玉,浓眉朱唇 ,翡翠冠束发,锦衣华服,满身富贵之气。他冲我灿然一笑,看起来斯文有礼。 我没有乘轿,一路匆匆走来已是气喘吁吁,环视一周没有见到母亲,便也不忸怩作态,落落大方地走到他们跟前,俯身一礼:“青婳见过林公子,这位想必便是青博 长兄了?” 那白面男子虚扶我一把:“你我兄妹何必客气,叫我一声大哥便好。该早些回来看望妹妹的,只怕贸然回来,太唐突 了。今日得见,少不得回去向青卫两人夸耀一番。” 我低眉颔首:“大哥生意繁忙,为了苏家奔波劳苦,青婳不敢劳动大哥。” 大哥笑道:“我就说母亲不要让众妹妹们整日闷在府里,畏手畏脚,要多出去走动走动,长长见识。你看十一妹见多识广,言谈举止毫不忸怩做态,自是不同于她们的小家子气。也就只有妹妹这样脾性方能结识到墨笙兄这般出类拔萃的英雄人物。” 林公子笑道:“咱俩已经相互吹捧半天了,还要当着青婳小姐的面继续下去吗?” 大哥爽朗一笑,眉眼飞扬:“罢了罢了,既然青婳已经来了,家严也马上就到,墨笙兄便请入席上座。”转身招呼林公子入座,少不得相互谦让一番。 正巧父亲从厅外步了进来,我们向他见了礼,父亲在主位坐了,大哥与林公子论了生辰,大哥虚长两岁,谦让后在父亲右首副主位落座,我也在下首坐下,便有下人鱼贯而入,端了各色珍馐佳肴,由丫鬟接了放到桌子上。极品佛跳墙,清炖河豚鱼,兰花烩鱼肚,堂灼芦笋,红烧鱼翅,或白玉盘,或翡翠盅,层层叠叠,琳琅满目,几近奢华,令我乍舌。 席间我暗地偷看了一眼林公子,他取了桌上的绍兴红醋和跳水银芽加入面前的鱼翅盅里,吃得慢条斯理,煞是文雅。 以前曾有豪门富户为了感谢师傅的救命之恩,设了豪宴招待,最后每人上了一份红烧鱼翅,配碧梗香米,席中我见对方女眷便是这般吃法。看来这林公子出身非富即贵,怎会落魄到如此地步? 大哥席间频频劝酒,说是自己不胜酒力,所以待客大都是姜丝青梅煮的绍兴花雕,不似平常烈酒那般醉人,可以多饮几杯。林公子几乎杯到酒干,豪爽无比。 我和父亲再三谢过他的援手相救之恩,他一再谦让,得父亲相助,多有叨饶,左右也闲来无事,愿意听凭差遣,尽绵薄之力。 父亲愈加欣赏他,连连感叹,膝下若有幼子,必然拜林公子为师,求他教导一二,便受益匪浅。 一时觥筹交错,大哥亦有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之态。 我忍不住出言劝道:“黄酒虽柔,但后劲却猛,林公子尚有伤在身,酒还是要少饮为好。” 父亲惊问:“怎地从未听你提起过呢,也未找大夫看过,不知可严重?是我怠慢了。” 林公子笑道:“那时得苏小姐赠药,伤口早就愈合了,无妨。” 大哥关心地问:“怎地会受伤呢,可是招惹了什么仇家,我苏家在江南还是能说得上话的,或许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林公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原本家丑不可外扬,但是既然苏兄问起,我便直言了。我身上的伤乃是自家兄弟所赐。我在家中排行最小,父亲年迈,又最是宠我,惹了三位兄长妒忌,联起手来诬陷于我,瞒着父亲将我赶出家门,又勾结山匪,欲将我置于死地。我这是死里逃生,才逃到江南,想投奔一位世伯,谋些生活,所以才如此狼狈。” 大哥颇有点义愤填膺,猛地一拍桌子,便有杯盏跌落到地上,摔得粉碎,立即有丫鬟急忙近前用手帕将碎瓷片捡了裹起来,将地上清理干净。 大哥仍然余怒未消:“简直太过分了,怎么会有这般狠毒的兄长,简直不配为人!你告诉我你祖籍何处,他们的名讳,我帮你讨回公道!” 林公子温和一笑:“富贵如烟云,我本就无意于那万贯家财,丢了也便丢了,我相信自己凭借一己之力,可以东山再起。” 大哥想来是嫉恶如仇直爽之人,脸色气愤地有些涨红:“贤弟是不是信不过我,说句托大的话,我苏家虽为商贾,但是京中各处却是说的上话的。” 林公子明显略有尴尬,起身对着大哥深深一揖:“此事终究不光彩,我父亲在当地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也不想让他失了颜面。待我有所作为,衣锦还乡,再一并讨回吧。多谢苏兄仗义。” 父亲见大哥情绪激动,酒已微醺,便低声劝阻,唤丫鬟上几盏醒酒浓茶。我见温酒泥炉尚燃得正旺,便唤小厮飞奔去我院中取了一包小龙珠,就着泥炉烧水温壶烫杯,高冲淋顶,清甜香醇的茶香瞬间在花厅弥漫开来。 父亲闭目轻嗅:“龙珠的清香混合了梅花清冽的甜香,很是令人解烦躁,滤心尘。” 我吩咐丫鬟将茶水端给父亲和大哥,林公子,微微笑道:“父亲果然高雅,这茶虽是小龙珠,茶芯里却包裹了梅花花蕊,最是解燥渴,和肠胃,适合酒后饮用。” 林公子与大哥饮后亦赞不绝口。 酒兴正酣,高谈阔论时,花厅的门被人急急推开,有一丫鬟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跑得气喘吁吁,一时竟说不上话来。 父亲怒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没看到有贵客在吗?” 丫鬟以手握拳,锤了几下心口,方开口道:“老爷,不好了,夫人吐血了!” 父亲与大哥大惊失色,酒劲立即便消了下去:“怎么会这样?夫人吃了青婳开的方子,不是病情好转了吗?” 丫鬟不知是急的还是累的,满头大汗:“不知道,今天晚饭后便说胸口发闷,但是没敢惊动老爷,上床休息了盏茶功夫,便咳出了一口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百口莫辩 大哥顿时乱了方寸:“家里大夫呢,可有人去喊?” “已经差了腿快的小厮去了!” 父亲拉起我:“快,婳儿,陪爹赶紧去看看。” 当下也顾不上招呼林公子,歉意地点点头,拉着我疾步出了花厅,向后院跑去。 前院离得远,当我们赶到时,几位姨娘与姐妹都已经闻讯赶来了,焦急地候在院子里。 九姨娘见我进来,担心地望着我,红唇翕动,欲言又止,将话咽了下去,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也顾不上安慰她,直接进了母亲屋子。 母亲脸色苍白,双目紧闭,躺在床上,似乎已经昏迷。雕刻着麒麟送子图案的脚踏上有一滩深褐色 瘀血还未来得及清理,地上扔了一方染血的锦帕。 玉凤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满脸焦急,看到我进来方如释重负:“十一小姐,您赶紧给夫人看看,好好的怎么就吐血了呢。” 我赶紧近前两步,平息了一下自己紊乱的呼吸,将母亲的手从锦被下拿出来,先是查看了一下她腕间的红线,仍是粉红的颜色,而且也不见缩短,应该不是毒性加重了。 指尖搭上她的脉搏,眉头便不由自主地皱起,她的脉搏时而细弱无力,扪之如细丝,时而跳动加速,强大有力。再翻看了她的瞳孔,已经有些充血。 母亲竟然又中毒了! 只是这次的毒寻常可见,反应虽大,却并不难解。 ”婳儿,你母亲究竟如何了,要不要紧?“父亲看我脸色,终于按捺不住,轻声问道。 我低头略有犹豫,不知到底是否应该实情相告,姨娘们都守在院子外面,如果我告诉她们母亲是中了毒,是否会引起她们的恐慌,而且打草惊蛇呢? 大哥见我犹豫,更是着急,扑过来捉住母亲的手连声催促:“你倒是说呀!” “无碍的,是血热在胸腔里淤积了瘀血,吐出来便无甚大碍。我开一剂清热解毒的方子,服下后不出半个时辰便可以醒转。” 父亲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如此便好。” 玉凤急忙拿来纸笔,我也顾不得字迹潦草,将解毒的方子一一列好,交给玉凤:“三碗水煎服,一剂就可以,都是些寻常药材,府里应该就常备的。” 玉凤接过药单,却为难地站着不动。 “赶紧去吧,越快越好。”我低声催促道。 “这次不用我这乖女儿亲自跑一趟了?” 猛然听到母亲清冷的声音,骇了我一跳,转头一看,刚刚还在昏迷中的母亲已经醒转过来,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我:“苏青婳,我自认从你回府以后待你不薄,你为何这般处心积虑地要置我于死地?”望着我的眼光狠厉怨愤,令我心惊胆颤。 “母亲何出此言?青婳为何要害您?” 她挣扎着坐起身来,玉凤慌忙拿了锦垫塞到她的身后,将手里拿着的药方递给她看。 母亲接过来,粗略扫了一眼,冷冷笑道:“果然是解毒的方子,我还真小看你了。” 父亲也有些莫名其妙:“婉晴,你怎么了,是不是糊涂了?” “老爷!我们都被这丫头骗了!”母亲颤抖着指着我的鼻子:“你们来之前,府里林大夫已经来过了,我哪里是什么血热,而是中了毒!我是喝完她给我抓来的药才感觉不舒服的,将药渣拿给大夫看了,毒就下在那药里。” “不可能,我没有!”我急急辩解道,“药是我亲自抓回来的,如果里面有毒,我不可能不知道!” “是呀,我也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会对自己下毒手,所以从未提防,对你深信不疑。”母亲咳了两声,急促地喘息道:“林大夫已经看过了其他几服还未熬的药,里面也都有毒!” ”夫人,你先前已经服了几付,不是没事,而且还有效果吗?纵然药里有毒,也未必是青婳做的手脚。“父亲上前低声劝慰。 我垂首站在床边,一时还有些云里雾里,懵懵懂懂反应不过来。 “老爷,你竟然不信我的话吗?这药从拿回来就一直是在我屋子里放着,需要煎时再拿厨房,纵然这服药别人可以趁人不备下毒,那我屋子里的,别人怎样做手脚?” 我竟一时无语,不知该如何辩解,母亲身边贴身的能够进里屋的丫鬟都是跟了她许多年,信得过的人,只有我,是个外人,很有可能还是被母亲嫌弃,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人。 人家在府里生活了几十年相安无事,我一回府,不过三四天而已便中毒了。如若换成我处于这个位置,我也会首先怀疑自己的。 “可是,真的不是我,我没有理由加害母亲。” “呵呵,不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先前府里下人给我抓的药,林大夫也已经看过了,根本就不是假的!你先是自告奋勇,要代我出府抓药,被拒绝以后,你又说那药成色不好,而且是假的,压根就没有效果,借口让我放你出府。而且那日车夫回府向我禀报过了,你除了去几家药店,还撒谎去了城南的柳树屯。不让车夫进村,只和新来的丫头兰儿进去了,出来时鬼鬼祟祟地拿了一个包袱。你又作何解释?” “我”我一时语噎,不知怎样解释,说有人故意害我,将父亲的紫砂壶撑破了?说我是去焗壶去了?可能父亲会信,丫鬟也可以给我做证,但是刚刚我说母亲是血热引起的症状,自己却开了解毒的方子又如何解释。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自作聪明,百口莫辩! 父亲痛心地望着我,满脸失望:“青婳,你太让我失望了,难道你学艺十几年就学了这些害人的本事吗?” “我说过我没有,给我时间我可以解释。” “事实俱在,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玉凤,把我家法鞭子拿出来,青博,代母亲好好教训这个歹毒的丫头,绝对不许留情!”母亲声色俱厉,令我感到先惧了三分。 玉凤为难地看了我一眼,脚步却没动:“夫人,那鞭子好久没用了,我记不太清楚放哪里了,要不我拿戒尺过来。” “你也反了是不是,想一起讨打?”母亲气得浑身发抖:“自小不在身边教养就是不行,缺乏家教,桀骜不训,大逆不道,再不管就无法无天了!” 我闻言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你可以冤枉我,毕竟那是别人栽赃于我,怪不得你,但是你不可以如此辱骂我,尤其还在质疑我最尊敬的师傅。我当下冷冷地说道:“我若有心害你,不用如此大费周章,在食物里下毒对我来说,那是最拙劣的手法。尤其是明明一剂便可以取人性命,我要有多笨,才会每剂药里都下了毒,留下罪证等着别人揭发?” 我所言原本句句在理,但是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口气又硬气得很。我自己也必须承认,我自小没有生活在这恩恩怨怨的宅院之中,性子简单纯粹,难免冲动,不计后果,宁折不弯,尤其是从未受过此等委屈,野性上来,谁都不服。 玉凤磨磨蹭蹭地将鞭子拿了出来,踟蹰着不敢向前。 大哥听到我的话,原本就还有几分酒意,气得额上青筋直冒:“还从未有谁敢如此忤逆母亲呢!”立即从玉凤手里抄起鞭子,使足了力气,向我劈头盖脸地挥过来。 刚刚还与我谈笑风生,和煦如春风暖阳的大哥,瞬间一张脸冷如寒冰。 哪里还有什么兄妹情深,适才怕只是演给父亲看的吧? 我今日原本便穿的单薄,慌乱间,只第一反应低下头,侧身抬起胳膊护住了脸,鞭子落在我的肩上和后背上,火辣钻心,怕是皮开肉绽了。 我咬紧牙关,倔强地抬起头,立即便有第二道鞭子狠狠地抽打在我的耳后。还未来得及痛呼出声,接着第三道,第四道,接二连三,力道之大,令我站立不稳,跌倒在地上,头重重地磕在床架上,眼前一阵眩晕。 “青博,住手!你怎地还是如此鲁莽,事情还未查证清楚,便对你妹妹下如此重手?”我那给了我最初温暖和感动的父亲,在我受了不知道多少下鞭打之后,终于开恩张了口。 “下毒谋害母亲,还死不悔改,出言不逊,哪一样不该打?”大哥一边气愤地数落我的罪行,一边愈加使力,并未停手。 九姨娘终于听到了屋里的动静,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把搂住我的身子,立即痛得一阵抽搐,**出声。 “大少爷,求求你,不要再打了,青婳身子本来就不好。” 似乎是父亲上前伸手挡住了大哥的鞭子,大哥重重地“哼”了一声,不甘地收了手。 我勉强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模糊,额头上流下的血淌进了我的眼睛里,混合着泪水流出来。 “姨娘,不要求她们,小时候毒不死我,现在打死我好了。她们原本就容不下我,处处圈套,惊马,暗算,栽赃,还有什么本事,尽管明着向我来,我就不该回到这龌龊的苏家。” 父亲大怒,厉声呵斥我:“胡说八道些什么!” 姨娘心疼地帮我擦去脸上的血,却是越擦越多,急得手忙脚乱:“青婳,听姨娘话,服个软吧,跟你母亲磕个头赔罪,不要再嘴硬了。你这样是要生生心疼死姨娘啊!” 服软? 我凄冷一笑,想起父亲紫砂壶莫名碎裂,那原本便是母亲授意轩儿所为,今日她却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借机倒打一耙,成为我给她下毒的罪证。 环环相扣,令我百口莫辩。 “我服什么软?承认毒是我下的吗?她们没有一个人相信我,处处提防,即便我外出半日也要盘问个清楚明白,这也罢了。我究竟为了什么才想方设法地出府,她们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差使轩儿做下的手脚,自己不清楚吗?如今又拿这个做由头陷害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十里春风 “滚!”母亲捶床大怒,已经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端庄祥和之态,横眉怒目,前所未有的严厉:“你犯下这等泼天罪过,还有了道理了?竟然强词夺理地质问起别人的过错。这样的女儿不要也罢,给我把她拖下去,关进祠堂,不,别玷污了苏家列祖列宗的眼,关进柴房里,谁都不许看她,让她自己好好反省!” 九姨娘膝行爬到母亲跟前:“夫人,求求你,饶了青婳吧,她还小,不懂事,又磕坏了脑子,才会胡言乱语的,让我回去好好说教她!” 母亲气得浑身发抖:“都是你教养出来的好女儿!当初就不该浪费那么多的珍惜药材费心费力地救回她的命。你们给我一起滚出去,别在这里碍着我的眼!” 大哥转身唤进来两个小厮,吩咐他们将我拖出去,关进柴房里。 父亲弯下腰,伸出手来,想帮我擦脸,我却忍不住向后面瑟缩了一下,他低声叹气道:“青婳,你母亲正在气头上,又身体不好,你先走吧,让她冷静一下,现下多说无益,相信父亲会查清楚的。” 我躲开他的手,挣扎着自己站起来,因为失血,头有些晕,走得摇摇晃晃:“我自己会走,不用你们操心!” 九姨娘扑过来,抱住父亲的腿,哭得哀哀切切:“老爷,我求求你,好歹让青婳看一下大夫,她流了这么多的血。” 门帘外便有幸灾乐祸的低笑声:“妹妹急糊涂了吧,她自己不就是大夫吗?多有本事,连毒都会下,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我撩开门帘,门口站的正是七姨娘,指尖捏了一方桃红的锦帕,掩在嘴角“嗤嗤”低笑。 我猛然出现在门口,一脸的鲜血,骇了她一跳,“妈呀”叫了一声,向后退去,被自己的罗裙下摆绊了一脚,差点跌倒。 身后丫鬟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夸张地拍着自己的胸口,惊魂未定。 我冷冷地瞪着她,就算没有镜子,我也知道自己如今血流满面的样子有多可怕。 青青从人群后面走出来,眼圈微红,将手里一方素净的手绢向我递过来:“青婳,我相信你是被冤枉的,你不要太伤心,等母亲火气消了,明白过来,自然就没事了,你暂且委屈一下。” “你相信我?”我尽量压抑自己的情绪,让语气平和一点。 “嗯,我信你。”她坚定地点头。 “你凭什么相信我?”我反问道。 她被我一句话噎住,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 “青青,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了,你如何信我?” 我扫视了屋里一圈,同我初入苏府那夜一般,又一次感到眼花缭乱,只是少了那时澎湃的激动,陌生中透着沁骨的冰冷:“我宁可自己没有生在这苏家!” 人群里有人窃窃私语,我的脑子里一片“嗡嗡”的嘈杂,听不太真切。只感觉到似箭一样的目光穿透我的衣服,灼得我体无完肤。 努力挺直了自己的脊梁,留住我一点可怜的自尊和骄傲,走得从容决绝。 其实却是落荒而逃。 前所未有的狼狈。 后来,我一直是在半昏迷中,偶尔清醒,身子下面的寒气透过散发着霉味的干草钻进我的骨缝里,一片麻凉,脑子里如同万蚁啃咬一般疼痛,我只能放任自己昏昏噩噩地睡下去。 我见到了师傅,柔软温和的手轻轻抚摸着我,一脸的心疼:“青婳,乖,起来吃药,师傅给你买糖葫芦。” 我的委屈如放闸的洪水,瞬间爆发出来,哭得歇斯底里:“师傅,求求你,带我走,我再也不要留在这里,这里太可怕。” 师傅微笑着看着我:“孩子,这里才是你的家。” “不是不是!”我拼命地摇头:“云雾山才是我的家,这里没有人疼我,爱我,相信我,她们根本就容不下我!” “你是要逃避吗?青婳,师傅记得你一向不服输的,站起来,证明给她们看,我的徒儿是最优秀的。” “我怎样证明?师傅,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害我,怀揣着怎样的目的,她是谁?或者说她们是谁?我一无所知。 恰恰相反,她对我所有的一切了如指掌,环环相扣,我就如同徂上鱼肉,只能任人宰割。师傅,我认输了,我是缩头乌龟,我跟你回去,再也不回来。” 师傅有些生气:“这么点微不足道的挫折就打倒你了?青婳,莫让师傅失望。” 我拉着她的手,一边哭一边哀求,哭得头痛欲裂。 朦胧里好像是九姨娘的哭声时断时续,将我从再见师傅的美梦里剥离出来:“让我进去看看她吧,她受了那么重的伤,会撑不住的。” “九姨娘,你就不要难为我们了,夫人和大少爷都交代过,不许任何人探望的。” 我心知肚明,自己不过是挖掘出埋藏在心里最深切的渴望,在梦里勾勒出师傅的影子而已。 我仍然有些埋怨九姨娘对我的不信任,生气她打扰了我的清梦,任她在门外哀求,赌气不想搭理,放任自己昏昏沉沉地继续睡过去。 三月夜里,寒气愈来愈浓,我紧紧蜷缩起来,用胳膊拥抱住自己的身体,把头埋进臂弯里,留住心口处仅余的一丝温暖,迷迷糊糊低声唤着“师傅”。 昏迷里,有人将我轻轻扶起来,让我靠在他坚实的臂弯里,我的鼻端充盈着一股好闻的清冽的香气,如同腊月天里,小雪飘扬时,雪花覆盖之下的梅花香。 我抓住他的衣襟,往他怀里依偎过去,温暖而舒适,我满足地嘤咛一声。 “青婳小姐,青婳小姐!”他在我的耳边低声唤道:“你怎样了?伤口疼得厉害吗?”声音和暖,如十里春风过境。 我抗议地皱皱眉头,轻哼一声,换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师傅,我好冷,让我再睡一小会儿就好。” 一只温暖的手拂过我的额头,拨开粘连的发丝,有片刻的停留,如鹅毛一般轻柔。 身后的人不安地动了动,然后好像是掌心贴住了我的后背,一股暖流逐渐在我的身上蔓延开来。 僵硬的身子开始回暖,脑子也慢慢地醒转过来,努力睁开沉重的双眼,借着窗口的月光分辨他的脸。 剑眉朗目,清雅无限。 “林公子?” “对不起,青婳小姐,昨日晚上我不太方便进入内宅,并不知道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一句话将我打落进现实的尘埃里,我才想起自己如今的悲惨境地,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竟然还靠在他的怀里,一只手牢牢地攥紧他的衣襟。 我急忙强撑着坐起来,脸上感觉火烧一般,烫得非同寻常。 “青婳小姐,你好像烧得很厉害,还有哪里不舒服,我让轩儿煎些药,我给你送过来。” 我抬头瞅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门外没有任何动静,答非所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你是怎么进来的?” “是你的丫鬟轩儿偷偷找到我,我才知道你受了这样委屈,觉得放心不下,门口的守卫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个摆设而已。” 我心里升起的一点希望的火苗瞬间凉了下去,父亲已经认定了我的罪名,又怎么会这么简单放过我?但是对于轩儿会冒着风险去求林公子来看我,委实意外。 林公子似乎看明白了我的心思,安慰道:“你放心,明天天一亮我就去找老爷解释,不会看你受这不白之冤的。你先忍耐一下。” 我苦笑一声,嗓子眼儿里酸涩无比:“你凭什么相信我?” 他半蹲在地上,离我很近,认真地俯视我的眼睛,温热的气息扑在我的脸上:“相信你,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一句窝心的话令我的泪便又忍不住扑簌簌落下来,一发不可收拾:“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人相信我了,包括我想好好孝敬的父亲,姨娘,我竟然找不到可以让他们相信我的理由。” 他犹豫着将手搭在我抖动的肩上,掌心传来的热度透过单薄的春衫,奇迹般地安抚着我激动的情绪。 “青婳,你原本便没有做,你不需要找什么理由,放心,一切有我。” 我透过迷蒙的泪眼,努力看清他的脸,夜色里,只能感觉到他的眼睛熠熠生辉:”林公子,我” “叫我墨笙或林大哥好了。” “嗯,墨林大哥,谢谢你。”墨笙两个字在我的唇齿间转了一圈,终是感觉有些过于亲昵。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你屋子里的瓶瓶罐罐,轩儿她们都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药,又出不得府,束手无策。我想起你上次赠我的创伤药,还剩了好多,便给你带来了,我先帮你把额头的伤处理一下吧?等天亮了我再出府给你拿些退烧的药物。” 我接过瓶子,心里为他的心细如发有些感动,“不用的,林大哥,都是些皮外伤而已,你忘了我自己便是大夫吗?即便没有药,我随身带了银针,一样可以治病的。” “银针?”林大哥低声打趣我:“都说医不自治,你确定能对自己下得去手?” “当然可以了,我在山上时,只有我和师傅,初学银针时,我手笨,总是找不准穴位。师傅安慰我慢慢来,不能一蹴而就,说还没有谁刚学几天便可以学成的。我偏偏不服气,用布巾蒙住自己的眼睛,在自己身上尝试,扎得满身都是血点,把师傅吓得腿软,说看到我时我活脱脱就像被拔光了刺的小刺猬。”回忆起以前的点滴,心情立即好了许多。 林大哥却是半晌不语,只是心疼地盯了我好久,多亏光线暗,少了许多尴尬,后来他从怀里掏出一方手绢,很仔细地帮我擦拭额头上的伤口。 血渍已经干了,他又怕碰疼我,格外小心翼翼。那手绢带了他的体温,还有一股他身上的清新淡雅的梅花香气。 我感觉散发着霉味的柴房里有一种温暖的气息在氤氲流动,我的心口重新恢复了暖意,手脚也没有刚才那般冰凉,浑身的感知开始复苏,才感到浑身火辣辣地痛,不由“嘶”了一声。 他的手一顿:“我是不是使的力气太大了?” 我咧嘴道:“是我大哥下手太狠了。” 他打开瓶塞,开始给我上药:“你忍着些,开始会有些痛。” 我咬紧了牙关,努力扯出一丝笑意:“林大哥,你忘了,我才是大夫呢。” “青婳,你也忘了,现在我才是大夫。”他轻声调侃道:“其实,你大哥性子是鲁莽一些,但是性子越直的人可能更简单。有些看起来处处与你针锋相对,冷嘲热讽的人,未必便是害你的人,而有些表面看起来温润无害,对你笑得眉眼弯弯的人有可能背后正藏着锋利的刀子。” 我不敢点头,只轻轻嗯了一声。 “那么,青婳,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知道你母亲是中了毒,却刻意隐瞒下来,说是血热引起的瘀血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心疼 我与林大哥相识不过几日,并不相熟,晚宴之上也不过寥寥数语。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信任林大哥,可能,人在最困难无助的时候,更容易打开自己的心防。 母亲中了一寸红的事情我小心翼翼地埋在心里,从不敢对任何人说起,唯恐锋芒毕露,招致杀身之祸。 我原本是想约了父亲喝茶,将此事如实相告,计较一个能够寻求真相的方法。但是他今晚对我的迟疑与放任大哥的鞭打,令我的心冷了下来,我不知道是否还可以依赖他。 面对着不太熟悉的林大哥,我却丝毫没有隐瞒,将回府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盘托出,连同我自己的猜想和怀疑。 莫名其妙,我认定他是我可以信赖的人,我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一种叫做“安全”的感觉。 他听完后沉默了半晌:“我可以把你母亲中毒的事情告诉你父亲吗?” “如果母亲怨恨我,停止服用我开给她的方子的话,她最多也只能坚持七八天的时间了,一旦毒发,开始吐血不止,任是大罗神仙也爱莫能助了。她总归是我名义上的母亲,我不能见死不救,便让父亲知道吧,信与不信,该如何定夺,全由他做主就是。但是最好不要打草惊蛇,那人已经沉寂了十几年没有再动手了,如若她就此有了警觉,再次收手,再找出她来,难如登天,我为此而受的委屈也就白白没了用处。” 林大哥安慰地拍我的肩,目光里带着暖意:“你自己好好养伤,一切有我,不用担心。” 林大哥走的时候,天色已经泛白,我背转过身,将剩余的药抹在自己肩头伤处。因为担心会有人突然闯进来,不敢褪了衣服往后背处敷药。 但是我的担心明显是多余的,我好像被大家遗忘了,我能听到门外有人路过时低声的窃笑与不屑的议论,但是柴房的门,却一直沉寂,没有被人敲响。 我给自己针灸过后,烧略微退了一些,但是喉咙干涩得生疼。早起粒米未进,身子又开始冷得发颤。 待有温暖的阳光从窗口斜着照射进来,我挪到光怪陆离的光影里,汲取一点可怜的温暖,眼前有细小的灰尘在跳跃沉浮,数着数着,我竟然慢慢地睡着了。 当阳光直直照射进来的时候,我醒了,双腿麻凉僵硬,几乎不听使唤。 我听到惠儿在门外小声地说话:“她纵然是犯了错,她也是苏府正儿八经的小姐,哪有父母一直记恨怪罪孩子的?等老爷夫人气消了,她不一样还是小姐。大哥您若是这样不讲情面,甚至落井下石,回头小姐若是心眼小,就不能寻个由头给你安个莫须有的罪名?俗话说的好,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你若是在我们小姐落难时帮上一把,莫说我,小姐也必然会记你的好。” 我才发现,惠儿这丫头嘴巴是真的厉害,三言两语就把那守卫说得有些心动:“不是我不讲情面,实在是府里人多眼杂,万一传到夫人耳朵里,我这差使也就保不住了。”然后他压低声音道:“刚刚七姨娘跟前的丫头还借口拿点引火的柴禾,在这里转了一圈儿呢。” “大哥,我不进去,我就在窗口看一眼,把饭菜递给我们小姐吃了就好,这也不算逆了夫人的意思。”惠儿低声央求道,然后我听到清浅的银子碰撞的声音:“拜托了,就一会儿。” “那你可要快一点,我去院子口给你看着,被人看到总是不妥。” 脚步声渐渐远去。 惠儿连声道谢,走近来,扒着窗台低声唤我,我的腿总算恢复了一点知觉,嗓子里仍然感到像是冒烟一般干涩难受,一张嘴声音沙哑地难听。我捶捶腿费力地站起来,挪近窗口。 惠儿已经从窗棱处递进一碗热腾腾的汤:“小姐,先暖暖身子,肯定冻坏了吧。” 我接过来,顾不上烫嘴,一饮而尽,一股热流进了胃里,嗓子也滋润了不少。将汤碗递出去,正要想再讨一碗,却呆住了,惠儿左面白皙的脸上一片红肿,清晰的五个指印! “惠儿,谁打的?” 惠儿慌忙低下头,从地上的食篮里拿出一碗饭菜递给我:“小姐,我没事,就是委屈你了,饭菜不是太好,你先将就着吧。” 那碗饭菜明显是府里下人的伙食,我落得如此地步,厨房里肯定是没有我的份例了,应该是惠儿把自己的饭菜给我送了过来。 “惠儿,告诉我,到底是谁打的?”我不觉加重了语气,心里又疼又恼。 惠儿依旧低垂着头:“是青茵小姐,今天一早起,就带了几个下人来到院子里,把我们的东西不由分说全都扔了出来,自己搬了进去。院子里的下人们害怕都躲了出去,只剩我们几个。我们气不过上去争辩,都被青茵小姐指使手下的丫鬟打了。后来忙着清理东西,所以上午也没能来看看小姐。” 我一阵心酸,揪得胸口处生疼,前两天我还信誓旦旦得意地说“你们跟了我,我总不能让你们跟着受气。”今天就被人欺负成这个样子。而且还是因我而起,怎能让我不内疚? 我将手从窗棱里伸出去,不接她手里的碗,而是轻轻地抚上她的脸,泪水却再也忍不住落下来:“对不起,惠儿,还疼吗?我真没用,护不了你们,反而还让你们被我连累。” 惠儿难过地摇摇头,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固执地将碗递到我的手上:“小姐,我知道你被人冤枉心里不好受,但是饭还是要吃的,轩儿说她已经求过夫人了,夫人她一定会查明真相的。” “呵呵,轩儿去求母亲?原本便是她们一起设下的局,她们自己心里有数,还用得着如此惺惺作态吗?”我冷笑道。 惠儿却“哇”地一声哭出声来,她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压抑着哭声,怕被人听到。 我有些慌乱:“惠儿,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是不是夫人为难你们了?” 惠儿紧咬着下唇,将眼泪生生憋回眼眶里:“小姐,那紫砂壶真的不是轩儿做的手脚,我们误会她了。小样儿说那天上午轩儿进出过屋子两次,因为手里掂了很多东西,小样儿勤快,都相跟着进去帮忙,一起出的屋子。而且,而且......轩儿去向夫人求情,解释那天发生的事情,被夫人怪罪隐而不报,打了二十个板子。她现在还在昏迷里,一直念叨着,自己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小姐的事情。”话落又忍不住嘤嘤地哭了起来。 我的心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瞬间汹涌澎湃,激烈翻滚的浪潮只一下,便把我的泪挤出了眼眶。 我冤枉了轩儿,想当然地把罪名扣在了她的头上,在母亲面前,或者说全家人跟前,大声地指责她的罪过,她心里是怎样的滋味,恐怕没有人比我此时更能感同身受。 我可以不服母亲的指责,大声地与他人争辩,嚷出自己的愤慨,但是她面对着别人怀疑与探究的目光,又该如何洗刷自己的冤屈? 我自认为受了毁天灭地的委屈,骂世态炎凉,叹人心凉薄,消极地想逃避,不解释,不努力。而轩儿却在被我冤枉后,默默地一直为我奔波,受苦。 相处不过短短几日而已。 “轩儿的伤要紧吗,可有大夫看过?” 惠儿抹了一把眼睛道:“多亏轩儿是府里的家生子,打板子的婆子是看着轩儿长大的,还有些情分,手底下留了情。虽然不至于皮开肉绽,但也受了很大苦楚。她身娇肉嫩的,没有夫人点头应允,府里大夫又不给看诊,只能咬牙忍着。” “兰儿和小样儿呢,有没有受伤?” 惠儿点点头又摇摇头:“跟小姐的伤比起来,我们这不算什么的。” 我艰难地咽下嗓子里那股酸涩的滋味,望着惠儿红肿的眼和脸,坚定地说:“惠儿,你放心,你们的委屈我一定帮你们讨回来,让你们在整个苏府扬眉吐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父亲的心思 整个下午,我静静地坐在地上,将回府以后的事情,一遍一遍在脑海里过滤,想从府里人的言谈举止里寻找一点可疑的蛛丝马迹,却是徒劳。 我刚刚回府不过 四天时间而已,又与诸位姨娘姐妹接触不多,所有的认知大都来源于九姨娘和轩儿,片面而又存在偏见。 早就想借口送茶去她们的院子里拜访,借机探查一二。我天生鼻子比较敏感,尤其是草药的味道,哪怕蒙了我的眼睛,我也可以清楚明白地分辨出草药的种类。那人是使毒高手,我去了她的院子,女人脂粉的花香气,熏香的幽香味道和用来制药的草药苦香味,我应该是可以分辨出来的。 只是这几日里,事情接踵而至,令我应接不暇,我没有时间,更没有了同她们虚与委蛇的耐性。 过了晚饭时分,屋子里完全黑下来。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又有些饿了,我仍然没有理清思路,便索性不再去想,只专心思量该如何洗清自己眼下的罪名,迫在眉睫。 要母亲相信她中了毒自是不难,难在她还会相信我的说辞吗? 紫砂壶并非轩儿做的手脚,那么也与母亲并无关系了。无怪乎她那日里会发那么大的火,在她的心里,我必然是在强词夺理地推卸责任,不可理喻的。 母亲在误会了我的同时,我何尝不是又误解了她? 一箭双雕,那人好精妙的算计。 屋外有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响起,看守柴房的人恭敬地问好,然后柴房紧锁的门被打开,父亲跟前的小厮提着一盏八角灯笼走了进来,将灯笼挂在窗棱上,转身退了出去,父亲带了一身春夜的寒气,缓步而入。门外的小厮轻手轻脚地关闭了屋门。 浊黄的灯影里,父亲负手而立,紧蹙着眉头,略带心疼地望着我:“伤口是不是很疼?” 我低垂了头,不想去看他,他在我心里轻易树立起来的慈父形象,在他昨日任凭大哥鞭打我,袖手旁观时,便轰然倒塌了。又因为他是我的父亲,所以在他的面前我可以任性,不用虚伪地巴结讨好。所以我不想理他,就自顾低着头,保持着沉默。 父亲走过来,宝石蓝缎面软底的靴子踏在我面前的干草上,我仍然倔强地不抬头,也不吱声,无视他的存在。 父亲干脆一撩衣襟前摆,在我面前坐下来,整个动作潇洒利落,说不出的沉稳好看。无怪乎府里姨娘们会为了争得他的宠爱不择手段。 ”我给你从街上打包回来的水晶虾饺和蟹黄包,全都一兜香油,趁热吃点。“父亲将两个油纸包打开放在我的面前,顿时一股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扑鼻而来。 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艰难地吞咽下一口口水,强迫自己的视线离开那油亮透明的虾饺,饺子皮下那个雪白透着粉红的饱满的虾仁,还执着地在我的眼前晃呀晃。 “青婳,墨笙刚才去找过我了,我才知道这几日里你竟然受了这么多委屈。傻孩子,你怎么就不知道告诉我呢?”他略顿了顿,又接着低声说道:“我让小厮在门口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这里。你不用再有任何顾忌。” 我低头拨弄着地上的干草,捡起来折成一段一段,仍然沉默着不说话。 曾经我很想同父亲,就如现在这般面对面,促膝长谈,请他用自己几十年的阅历和对府里的熟悉,帮我梳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抽丝剥茧,对我循循善诱,引导我剖析出事情的疑点和真相。 可是今日,我与他相对而坐,抵膝相对,甚至我可以很清晰地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墨香味道。可惜,中间却仿佛有了隔阂,透明的,或者说无形的,看不到,摸不着,空气可以畅快流动,心与心却无法坦诚交流了。 “你在怪我,怨我昨日没有帮你,是不是?”父亲的声音里带了磁性,低低的,很悦耳,同地上的蟹黄包一般诱人。 “你是为了母亲的解药来的吧?”我赌气扭过脸,语气里说不出的恼意。 父亲低声笑了两声,带着宠溺,似乎是在笑话我的幼稚。他拿起一只虾饺在我的鼻子下面晃了晃:“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吃饱了才有力气和我吵架喔。” 那一刻,我有片刻的恍惚,想起小时候有一次,我给街上的李奶奶送药,她买了两只肉包子给我吃。师傅知道后发了很大脾气,说李奶奶孤身一人,生活那么艰难,我还贪吃人家的东西。我委屈地哭了半天,赌气不吃饭,师傅摸黑下山给我买了几个肉包子,用荷叶包了,在我的鼻子下面晃来晃去,馋我。 就如现在这般。 想起师傅,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就忍不住汪满了眼睛。 父亲的手一顿,僵在我眼前,他低声叹了一口气:“青婳,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不说还好,他一开口,我心里压抑的委屈就瞬间迅速膨胀了起来,塞满了我整个胸腔。 “青婳,其实父亲知道毒不是你下的,而且我还知道下毒的人很有可能就在那屋子里。你气急之下说出的话,很有可能会打草惊蛇,我才装作气急打断你的话,将你关押起来,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接近你,唯恐那人趁虚而入,对你下手。是父亲不好,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我闻言惊愕地抬头,父亲正微笑着看着我。 “你姨娘当年从云雾山回来,同我说起的时候,我便怀疑了,但是思及那两年府里曾有好几个下人无故枉死,我唯恐你姨娘疑神疑鬼,自己偷偷调查,会遭遇那人毒手,所以我训斥她无事生非,胡言乱语,不许她惹出事端。暗地里,我却一直在调查。”父亲紧蹙着眉头,低沉的嗓音里带了很深的沧桑与无奈。 “可有什么线索?”我急不可待地追问。 父亲摇摇头:“非但没有线索,事情愈加扑朔迷离了。” “怎么会,她只要出手,就一定会有蛛丝马迹可寻。” “关键是自那以后,她再未出过手。而且府里不止一次有不明来历的黑衣人出没,来无影,去无踪,身手相当了得,如同鬼魅一般。不图财,不劫色,也从未翻找过东西,我也不清楚他来此的目的。下毒的究竟是不是府里的人我都不能肯定了。我为此聘请过不少身怀绝技的武林中人看家护院,那黑衣人竟然也似乎是有所发觉,后来十几年里再没有来过,慢慢地也就松懈了。直到那日,你院子里闯进了贼人,我才重新加强了守卫。” 父亲的话令我暗暗心惊,原本以为不过是姨娘之间争风吃醋暗下黑手,如今看来,竟然还有幕后人物或者帮手的存在。当初我还奇怪,府里的姨娘久居深宅,怎会有这般本事和手段,现在倒是解释通了。好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若是换成林大哥那般身手的人来做,简直易如反掌。 “下毒的必是母亲身边亲近之人。”我肯定地说。 “何以见得?” “既然那人可以给母亲的饮食里下一寸红的毒,又轻而易举地潜入母亲的房间,往药里下毒,犹如探囊取物。她完全可以直接取了母亲性命,不费吹灰之力,用得着这般大费周章吗?她选用一寸红这种慢性毒药,纯粹只是为了掩藏混淆母亲中毒的表象,不会引起他人怀疑。可见必是母亲身边亲近之人。而且第二次下毒,意在栽赃于我,而不是取母亲性命,外人根本就没有这个冒险的必要。” 父亲望着我满是欣慰,频频点头:“如此说来,那必是府里有人内外勾结,通风报信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不过有个问题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喔?你愿意讲给我听吗?” “我刚刚回府,与她人并无仇怨,为何那人处处针对于我?难道就因为我能解开母亲所中之毒吗?” 父亲叹了口气:”这也是我纠结的地方,琢磨不透她的动机和目的。但是通过这几件事情,我觉得,她无意于伤害你,可能只是想赶走你。” “赶走我?”我仔细思索一会儿,的确如此,她每次的手脚都并不会置我于死地。可能真的只是想吓唬我,让我知难而退。“那我应该怎么做?” 父亲灿然一笑“吃东西呀,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做事情。” 我很没有出息地接过父亲手里的蟹黄包,才发现他的大半个衣袖都被洇湿了。他无所谓地一笑“不想被别人看到,塞进袖子里偷偷带过来的。” 我低垂了眼睑,盯着手里仍然热腾腾的包子,才感觉到,父亲为了此事,想必也是殚精竭虑,隐忍了很多年。如若我昨日里不管不顾地说出来,他以前的努力也就功亏于溃了。自己心里的火气也逐渐消了下去:“需要我怎么做,父亲可有打算?” “你回来已经好几天了,应该去浮华庵看看你祖母去了。”父亲道:“对外还要委屈你,就说浮华庵清净,可以修身养性,你性子顽劣,不堪教化,送到你祖母跟前好好管教。” “你的意思是让我做一个逃兵吗?”明知道父亲是担心我的安危,想让我去山上暂避,但我不想就这般灰溜溜地被人戳着脊梁,落荒而逃。 “这件事情我调查了这些年都一无所获,没有丝毫眉目和方向,完全处于被动。而你一回府,就处处针对于你屡次暗下手脚。青婳,你太危险了,把你送走,是最理智的选择。” “可是父亲,你有没有想过,那人不择手段就是为了赶走我。可能我的存在,阻碍了她的什么计划。假如我离开了,她是不是还有什么阴谋呢?”我问道。 父亲拍拍我的肩,笑道:“还有父亲在呢,你不用担心。” “可是,一旦她发现母亲的毒解开了,会不会没有了顾忌,明目张胆地向母亲下手呢?” 父亲低头沉吟片刻:“假如你母亲身上的毒暂时不解,而只靠你的药方压制,还可以维持多久?对她的身体有无害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紫藤小筑 父亲走后,交代小厮偷偷给我送来一床棉被,夜里勉强没有受什么苦楚,睡得还算安稳。 第二天上午,兰儿和惠儿便过来将我接了出去。惠儿的脸已经消了肿,看起来好了很多,兰儿的耳根处也有一道极深的,指甲划过的痕迹。 两人看到我被鞭打,衣服被血渍洇透然后粘连在伤口上,低下头紧咬着下唇,肩膀一抽一抽地抖动。 我笑着说她们:“看你俩这点出息,真真地是水做的,当初就不该叫什么兰儿惠儿,名不符实。” 兰儿红着眼抬头望着我:“除了小样儿,我们的名字都是进府时夫人顺口给取的,小姐说我们应该叫什么,便叫什么好了。” 我俏皮一笑:”其实你们真的应该庆幸,在我回府以前,母亲给你们取好了名字,若是换成小姐我取呀......”我故意卖了个关子,留了半截。 “取什么?”惠儿也被勾起了好奇心,说话时依然带了浓浓的鼻音。 我坏坏地靠近她的耳边:”你们也说过我不靠谱的,而且又没有学问,让我取名字,就叫你当归,连翘什么的,或者叫田七,一喊你的名字,咧着嘴,露出一口细米白牙,多喜庆。” 惠儿抿嘴一笑,一个鼻涕泡泡从鼻子里吹出来,她慌忙用手绢擦了,一时羞得脸色涨红哭笑不得。 我和兰儿都被她的窘样逗笑了,气氛才没有那般沉闷。 “好啦,小姐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赶紧回院子,我要好好睡一觉,这地上太硬了,硌得我浑身骨头疼。”我回身催促道。 兰儿和惠儿却同时停住了脚步,恢复了一副苦瓜脸:“小姐,锦绣苑已经被青茵小姐占了,我们暂时住在紫藤小筑。” ”紫藤小筑?听名字就很文雅,我的云雾山上,春天里除了大片如火如荼的杜鹃花,就剩紫藤了。没有人管它,爬得到处都是,开起来深深浅浅的粉紫色流泻而下,就像琉璃做的风铃似的,特别漂亮,很讨喜,你们愁眉苦脸地做什么?” 兰儿和惠儿对看了一眼,支支吾吾地不说话,惠儿偷偷拽了拽兰儿的衣角:“那紫藤小筑太偏远了,我们怕小姐受了伤,出入太辛苦。” “我这两日是被禁足养伤,闭门思过,偏远一些好,我就想清净一点呢,最好是那种传言闹鬼的,吓得别人绕道走的地方最好了。”我满不在乎地说。 两个丫头却面色大变:“呸呸呸,小姐赶紧吐口水,话怎么乱说起来了?” 我好笑地拽住两人的手:“好了好了,两个小管家婆,你们还在这柴房里待不够呀,赶紧回去了。我的肚子都瘪了。” 兰儿心疼地问:”昨日我给小姐来送饭,被看守拦住了,说什么都不给情面,我只能把饭菜交给他,委托他帮我给你。难道他言而无信,没有让你吃饭吗?” 我想起昨日父亲小心谨慎地给我带过来的虾饺,不由感到一丝透着无奈的好笑,想来兰儿昨日来的不是时候,恰好父亲也在,看守自然不会放她进来。 “给了我了,不过你们小姐我肚量大嘛,早就消化完了。” 紫藤小筑果然偏远,我原本刚刚退烧,便有些体虚,一路上走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鞭伤未愈,被汗水刺激,便有些刺疼,忍不住呲牙咧嘴。 惠儿执意要搀扶了我走,絮叨着应该找个软轿的。我苦涩一笑:“你们可不要忘了我还是待罪之身,那是自讨没趣。” 两人便都沉默了,不敢再揭我的痛处。 一路行来,遇到不少府里的下人,离得远远地,并不敢靠近,却对我毫无顾忌地指指点点,不时有难听的冷言冷语顺风飘进我的耳朵里。 兰儿和惠儿故意强装笑颜,大声地说笑,借以掩饰那些冷嘲热讽,说着说着,自己先红了眼圈,背过身子擦泪:“老爷夫人都是铁打的心肠么?轩儿那般苦苦哀求和解释,怎地都对小姐不闻不问,任那多人欺负冤枉小姐。” 我问兰儿:“你怎么就那么笃定我是被冤枉的呢?” 毕竟我们也不过刚刚相处几日而已,互不了解,她们对我哪里来的自信? “小姐你忘了,那日抓药是奴婢跟你一起去的,从头至尾那药就没有经过你的手,都是奴婢拿着交给玉凤姐姐的。若是真的有毒,奴婢的嫌疑才是最大,落不到你的头上。” “嘘!”我急忙出声制止:“兰儿在外人跟前可千万不能这样说,小心你也被人误会,白白地挨一顿鞭子。” 兰儿低声道:“若是误会我能洗脱小姐的罪名,我也认了。都怪我前日里腿脚太慢,赶去晚了,没能帮助小姐分辩两句。” 我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不说话,心里却感到暖洋洋的。她们对我的信任,就好比是冷洌的寒冬里,一杯暖心暖肺的热茶,沁人肺腑,唇齿留香。 紫藤小筑位置虽然偏远,但是环境却很清幽,鹅卵小路,曲柳粉杏,一片浓郁盎然的江南春意。最为难得的是院落门口的曲柳下系了一架秋千,秋千上有绢纱花缠绕,勾起我很大的兴趣,想来这里原本居住的人也是孩子顽皮心性。 院子明显刚刚粉刷修葺过,还有很明显的崭新痕迹。墙壁并不是或蓝或灰或绛红的老套色调,而是轻轻浅浅的粉紫色,色泽调配恰到好处,不沉闷单调,也不妖艳醒目,令人看着烦躁。 院子里迎面处有一架紫藤花,应是种植了有十几年了,根部虬曲肥厚,藤蔓钩连盘曲,攀栏缠架,盘根错节。临近花期,藤蔓上已经冒出星星点点鹅黄透嫩绿的芽,想来初夏临近时必然挤挤挨挨,一架繁华。 “这架紫藤花很合我心意,入药可以解毒,止呕,食用香馥味甜,等花开了,我做紫萝饼和紫萝糕给你们吃。”我眯着眼睛望着那花架:“不过垂蔓过于繁茂了,修剪一下最好。” 兰儿和惠儿闻言面色大变,满是惊恐地向我摆手:“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为什么?”我有些奇怪她俩一致的强烈反应:“信不过我的手艺?还是怕我给你们下毒?” 兰儿胆怯地打量四周一眼:“不是,是我们担心小姐的伤,还是先好好修养几天吧。” 我噗嗤一笑:“你们也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吧?吓得我心漏跳了一拍。” 小样听到我们说话,从西厢房里冲了出来,猛地扑进我的怀里,牵动我身上的伤口,令我忍不住“嘶”了一声。 惠儿赶紧扒开小样儿的手,“小心小姐身上的伤!” 小样儿急忙退后一步,有些手足无措,红着眼圈低声道:“小姐,对不起,我见到你一时太激动了。” 我抬手刮她的鼻子:“哭什么,小姐我生龙活虎,好着呢。” 但是很快,我便笑不出来了,微微翘起的嘴角就那般僵在了脸上。 西厢房的门大开,屋子靠里临时支起了一个软塌,铺了厚厚的褥垫,轩儿就趴在软塌之上,身上盖了一床薄被,头朝向门口,脸色有些苍白。看到我急忙挣扎着起身。 “你不在,院子里少了主心骨,轩儿不放心,就一直睡在榻上,开着屋门,可以看到整个院子”惠儿低声说道。 我紧赶两步,跨进屋子,扶她重新在软塌上趴好,退到榻前三步远的位置,恭恭敬敬地向轩儿行了一个礼。 轩儿一时受宠若惊,又挣扎着想要起来,我摁住她的身子:“轩儿,你听我说,这礼你完全受得起。不是因为你为我到母亲跟前苦苦求情,而是我不该无端怀疑你,连累你被母亲责罚。” “不是的,小姐,奴婢挨罚那是因为我顶撞了夫人,自讨苦吃,跟小姐没有关系的。”轩儿望了一眼兰儿和惠儿,辩解道。 我拉起她的手:“轩儿,不要解释了,惠儿已经同我说过了,母亲定是怪罪你隐瞒了太多事情,没有向她禀告吧。我还疑神疑鬼,一再地误会你,处处提防着你,实在该骂。轩儿,真的对不起。” 轩儿红着眼睛,强忍着泪意:“奴婢是府里的家生子,自小见多了卖主求荣的奴才的下场,我娘教导我,既然认了主子,便不可以三心二意,夫人虽然责罚了我,但是仍然肯让我回到小姐的院子里,说明夫人虽然气我隐瞒了她,其实心底还是信任我的。” 我心里便有一股酸酸的暖意:“轩儿,让我看看你的伤吧。” 轩儿百般推拒,攥紧了被子,不肯松手。 小样儿撇着嘴道:“轩儿姐姐,你就让小姐给看看吧,夫人不发话,府里的大夫都不给看,我虽然按照惠儿转达的话,从小姐的箱子里拿了药,但是我都没有把握,就怕搞错了。” 轩儿仍然有些难为情,但是也不再挣扎。 我撩开轩儿的被子和裙摆,的确如惠儿所言,婆子下手时是留了情分的,虽不至于血肉模糊,仍然红肿一片,有的地方绽裂开,有殷红的血渗出来。 小样给敷的药不够精准,但是也起了效果,伤口处并未恶化,已见愈合。我赞赏地看了小样儿一眼,指出她用药不对的地方,她很认真地听了,然后转身跑去我的屋子,拿了药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闹鬼? 仔细地帮轩儿清理好伤口,叮嘱小样儿照料时需要注意的事情,方才缓了一口气,从轩儿的屋子里出来。 惠儿早已在我的房间支起一个檀香木锦绣屏风,备了浴桶,皂豆和布巾。兰儿从厨房端了两碟八宝卤菜,一份雪花豆沙卷,一碗鸡丝阳春面。那碧绿的香葱和鸡汤的浓香味道,成功地勾起了我的馋虫。 我的食量原本便大,刚从柴房里一路走过来,摸摸自己的肚皮,早已饥肠辘辘,当下风扫残云,吃得酣畅淋漓。 兰儿退下去从厨房里唤两个粗使婆子给抬来一大桶热水。 两个婆子在院子外面扬声打个招呼,将水桶扔到门口便急匆匆地跑了。惠儿一直口快,这次竟然也不吭声,只上前和兰儿一起搭手把热水抬进屋里。 我以为定是母亲中毒的事情传扬开来,府里下人鄙夷我,不屑于伺候,也不在意,只安心处理身上的伤口。身上绽开的伤口不深,已见愈合,还留有深深浅浅的青紫印记,和已经凝结的血痂。 既然伤口无碍,我也放下心来,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 蒸汽氤氲里,通体舒泰,万千毛孔都舒展开,困意逐渐上涌,眼皮开始不停打架,浑身懒洋洋的,懒怠动弹。 惠儿听着屏风后过于安静,应该是唯恐我着了凉,低声唤了我两句。 我睡得迷迷糊糊,也未应声。惠儿就有些担心,三两步绕过屏风,着急地摇醒我:“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快醒醒!” 我睁开眼睛,晕乎半天方缓过神来,看着惠儿一脸焦急,奇怪地问:“怎么了,惠儿,我不过一时困倦,打个盹,你紧张什么?” 惠儿长舒一口气,讪讪地说:“没事没事,我就是担心小姐着凉了。” “大惊小怪。”我笑道,赶紧起身收拾,爬到床上,拉过旁边的锦被,浑身裹了,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 还未合眼,九姨娘便哭哭啼啼地来看我。 想起前日夜里,九姨娘奋不顾身为我挡了两鞭子,我的心里还是很感动的。 她对于我的爱不同于父亲,父亲是一家之主,在他的心里,苏家永远是排在第一位。所以父亲对于子女们的爱,过于睿智与冷静,他为了查出背后下毒之人,可以委屈我,无视我的感受,我想同样有一天,他也会为了苏家的前程,放弃我们这些子女的幸福。 九姨娘不同,父亲不是她一个人的,我也在向别人叫着母亲,但是,在她的心里,她却是只有我一个真正亲近的人,我是她的全部。所以一向性子淡泊的她才会为了我的声誉同七姨娘挺直了腰杆吵架,前日里误会我做了错事时,不管不顾地护着我,甚至放低了姿态,跪下来哀求一位她不喜欢的女人,祈求她的原谅。 我明白她对于我的爱是真的,毫无保留,可能我们只是暂时没有磨合出合适的相处方式而已。初见时的隔阂已经逐渐云消雾散,我在慢慢向她靠近。 她拉着我紧张地询问我的伤势,看到我耳朵后面和额头上的伤口时,轻轻摩挲着,心疼地红了眼眶。 我偎进她柔软的怀里,吊着她的脖颈,呢喃撒娇:“姨娘你好吵,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一点皮外伤而已。” 她的身子有片刻的僵硬,然后开始轻轻地颤抖,她最初很努力地压抑着,后来再也忍不住,一把搂着我的背,低声抽噎起来。 “可怜的孩子,纵然是你做错了事情,大少爷也不能下这么狠的手啊。尤其这伤到脸上,岂不破相了?” 我半是撒娇,半是哄劝了半天,她方才止住眼泪,四处打量我的屋子,最终一字一句道:“青婳,跟姨娘换下院子住吧,你今晚先搬过去住,明天再搬东西不迟。” 我有些不解,这院子青茵住过几天,她喜欢张扬华丽的装饰,屋子里锦绣帷幔,七彩流苏,琉璃珠帘,虽然折腾的俗气了点,但是收拾得一尘不染,还是蛮舒适的。而且看原本家具摆设,也极其讲究,能够透露出这里主人的品味。 “为什么,这里清幽宁静,很合我的心意。” 她看起来有些焦急:“这里太偏远了,做事情不方便。而且紧挨着后院的围墙,守卫不够严密,姨娘担心你的安全,上次半夜里发生的事情教训还不够吗?” “那不过只是巧合而已,再说又不是在这个院子里。”我低声宽慰道。 “你那晚所说的话我字斟句酌地想过了,去问过你的父亲,他对我百般敷衍搪塞。我自己仔细思索一下,便知道事情绝对没有他说的那般简单,青婳,你一定要对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人要害你?!” 我才想起前天夜里,因为受了冤枉,一时激动气愤,将事情和盘托出了。虽然只是一字带过,很多人以为不过是我推脱,一时妄言。但是依姨娘对我的关心和她的聪慧,必然猜到了几分的。 实话自然还是说不得的,我有些懊恼自己的嘴巴,这下自己挖下的坑该如何填? 还好那日虽然气愤,还不至于口无遮拦,“淫贼”两个字委实羞于出口,说了声“暗算”,便捡了半路惊马与紫砂壶的事情同姨娘一五一十地讲了,隐瞒了那贼人的事情,勉强敷衍过去。又唯恐她继续刨根问底,又将自己怎样误会轩儿与母亲的事情也一并说了。 九姨娘也有些意外:“委实没有想到轩儿这丫头竟然这般重情重义,我们还一直误会她。这几个丫头能够用心地服侍你,也算是你的幸运。” 姨娘唏嘘两句后,将话风又转回了院子上,执意要同我换个住处。 姨娘的院落同我们是分开的,母亲不喜欢我们过于亲密,九姨娘一向谨言慎行,今日怎地心血来潮,无视府里的规矩,要搬离她住了十几年的院子呢?我自然是百般推拒。 惠儿在院子里的炭炉上熬了一杯参茶给我压惊,端进来的时候见我满脸无奈地向她使眼色,就立即心领神会,开口道:“小姐受了凉,喝杯热参茶,捂上被子休息会儿,发点汗就好了。” 九姨娘便立即起身:“那我就先回了,你好好休息。什么时候愿意搬去我的院子,差使丫头们过去说一声就可以了。”然后又一次环顾我的屋子,不放心地叮咛道:“夜里没事就早些休息,千万不要乱跑。让丫头们睡觉警醒些。” 我听话地一一应下,执意下地将九姨娘送出屋子,才看到她的贴身丫鬟正候在院子外面,看到她出了屋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背转身,我沉下脸,对着身后的惠儿道:“跟我回屋!” 我坐在中屋中堂下的椅子上,紧盯着面前的惠儿,严肃着脸,一字一句道:“告诉我理由。” 惠儿低垂着头,用泛白的指节缠绕着裙带,不敢看我的眼睛:“什么理由?奴婢不明白。” “你们一起瞒着我是吗?还当不当我是你们主子?为什么每个人都畏惧这个院子,谈之色变,府里下人是,厨房的婆子也是,九姨娘也执意要同我换院子,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我略带厉声责问。 惠儿吓得跪在地上,满脸紧张:“小姐,奴婢不敢!” “起来吧。”我叹气道:“我知道你们瞒着我必然是为了我好,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惠儿从地上站起来,仍然低垂着头:“我们怕小姐知道了害怕,所以才约好了不要告诉你知道的。本来也是空穴来风,夸大其实的事情。” 我微笑着望着惠儿:“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猜到了七八分了,在柴房时,你和兰儿的反应太激烈了,我想不怀疑都不行。是不是这个院子有问题?” 惠儿惊讶地抬起头来,望了四周一眼,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点了点头。 “原来青茵住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没有听说有什么到底怎么回事,一字不落地讲给我听。” 惠儿沉思片刻,方才沉声道:“我们听说,这个院子最近在闹鬼!” 虽然我早有预料,闻言仍然忍不住大吃一惊,四处张望一眼,屋子向阳,如今还没有进入江南的梅雨季节,阳光虽然不够明艳晃眼,但也明媚,透过细纺纱雕花窗户照射进来,整个屋子安暖静谧。哪里有一丝半分阴森恐怖的凉意。 “既然有这传闻,想必事出有因,可是谁被吓到了?” “嗯,”惠儿轻轻地点了点头:“这些事情我也大多是听小样打听来的。这个院子听说是原来府里的三姨娘的住所。” “三姨娘?我听说是得了急症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了。”我心里还是有些印象的,虽然当初轩儿和九姨娘都是一言带过。 “她心脏好像天生不太好,怕喧闹,老爷就在这里专门为她修建了这个院子,平素不常与府里姨娘们来往,清冷孤傲。她喜欢紫藤花,院里的那架紫藤花就是她十几年前亲手栽下的,所以才应景取名叫紫藤小筑。原本花架下还有案几绣架,三姨娘闲暇时就爱坐在那里写写画画。后来有一天清晨,下人早起,发现三姨娘悴死在了花架下面,全身并无一点伤口,似是吐血而亡,鲜血溅得地上,花藤上到处都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快来挖金子 我不禁大吃一惊,原本只道三姨娘是得了什么急症,绝然没有想到她竟是这般死法。 “可有查清因何而死?” 惠儿摇头道:“府里大夫诊断死因说是心悸突然发作,院子里下人都觉得奇怪,因为三姨娘久病成医,经过自己的细心调理,心悸病已经很久没有发作过了。而且当晚明明服侍三姨娘睡下的,夜里也不曾听到什么动静,她自己怎么会跑到院子里去呢?” 我点头道:“一般先天心悸是不会吐血的,就算严重突发,也不过是咳些粉色血沫而已,应该不会像你说的吐血这么厉害,应该有其他死因。那大夫想必也是听夫人的意思,掩藏三姨娘真正死因,怕人家娘家人过来讨要说法,平息事端吧?” “那三姨娘娘家哪里还有什么亲人?听她自己倒是说起过,有一同胞妹妹的,自小就失散了,也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惠儿皱着眉头道:“还有更吓人的呢,三姨娘因为是年轻横死的,又是个妾侍,入不得苏家祖坟,老爷伤心几日后便在山上选了个地方,风光地将她下葬。这事情大家议论两天也就淡忘了,毕竟三姨娘走后,院子里的下人都被调派了其他差事,在新的主子那里不太适宜讨论这些晦气的话题。后来五期过后,三姨娘的大丫鬟感念她旧日的情谊,备了香烛纸箔去她的坟上吊唁,才发现她的坟墓被刨开,棺材里的尸首竟然不翼而飞!” 惠儿的脸上略带惊恐,眼睛也瞪得大大的:“丫鬟回来以后,府里的人就开始纷纷猜测,越传越离谱,有点人心惶惶。夫人为了杀一儆百,杜绝流言外传,就找个由头远卖了那个丫头,对于乱嚼口舌的几个下人,也训斥了一顿,慢慢也就安生了。只有老爷说睹物思人,心里总是不舒坦,夫人就封了这个院子,鲜少有人过来,荒了若干年,相安无事。” “难不成这院子是刚刚才修缮了住人的?”我想起那明显刚刚粉刷过的影壁,随口问惠儿。 “可不是嘛,小姐,直到你快回来那几日,夫人才下令重新粉刷修葺了这个院子。有个粗使丫鬟奉了管家之命在这里收拾东西,偷懒在屋子里睡着了,一直到天黑才醒,急匆匆地出了屋门,看到花架下有白色的人影一晃而过。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心里虽然发毛却也并不在意,等到出了院子,关门转身的一瞬间又看到一道黑发遮面的白色人影飘然消失不见,门口的秋千无风自动。才感觉吓破了胆,大声惊呼有鬼,被夫人知道后狠狠地责罚了一顿。府里人都说是那丫鬟一时眼花,或者是贪睡昏了头,丫鬟畏惧夫人责罚,并不还嘴,算是默认,大家也都当作笑话。”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与师傅在山上时,空旷荒凉,尤其是夜里,各种鸟啼的怪声,风吹树木或山石的呜咽声,不知名的小动物凄惨的悲鸣声,汇集交织在一起,那才是真正地令人毛骨悚然。最初时,我也会很害怕,紧紧地揪住师傅的衣襟,不敢自己回屋去睡。师傅博学,经常会给我讲述每一种声音的由来,以及关于那些鸟儿的感人传说。用事实证明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纯属子虚乌有。 后来,我越来越淘气,经常跑得远了,贪玩晚归,在漆黑的山路上摸索着回家,那些尖厉凄凉的夜枭鸣叫我都不以为然,偶尔还会应合一声,絮叨着同它们聊上两句解闷。夜里睡觉时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奇怪声音当成催眠的摇篮曲。 “这个丫鬟的确大惊小怪了,莫说可能是一时眼花,纵然真有那么一个人影,就一定是那些脏东西么?可能只是有人路过而已吧。看把你们吓的,就这点出息。” “小姐,你别着急,我话还没有说完呢。”惠儿摇头道:“青茵小姐平日里与七姨娘走动得比较勤,七姨娘经常挑唆她一些不好的规矩,惹了夫人不高兴。夫人就寻个由头让青茵小姐从锦绣苑里搬了过来,离那七姨娘的院子远远的。原本青茵小姐虽然不情愿,心里气恼,倒也安然无事。后来她与咱们赌气,将锦绣苑的花花草草全都搬了过来,这院子就显得拥挤了。前天傍黑时,青茵小姐左右看那株紫藤花碍眼,就一时心血来潮下令园丁将那株紫藤花砍了。谁知道......" 惠儿又紧张地看了院子里一眼,脸上满是惊恐,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谁知道那园丁操了斧子,走近去,就觉得平日里用着很顺手的斧子变得沉甸甸的,似乎是有人在拽着他的斧头一般。他是知道关于这院子的传闻的,心里就有些害怕,手脚发软,抓紧斧柄战战兢兢两下砍下去,从紫藤花根部的土里竟然渗出殷红的血来!那园丁吓得魂飞魄散,一声惊叫,手里的斧子拿不稳,直接掉在脚面上,好巧不巧的,砍伤了自己,流了一地血。青茵小姐吓得也不轻,当场瘫软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后来醒过神来,被丫鬟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径直去了七姨娘的院子。七姨娘又气又怕,拉着她去夫人跟前哭诉,却正赶上夫人那晚出事。不敢再添乱,当天夜里让青茵小姐宿在了自己院子里,第二天一早就气势汹汹地闯进锦绣苑,把我们东西全都扔了出来。” 我说怎么我从未听说过这紫藤小筑闹鬼,否则依照青茵和七姨娘那般嚣张的脾性,怎么会忍气吞声搬进一个传闻闹鬼的院子? 受了这般惊吓,也怪不得那晚七姨娘猛然见到血污满面的我时,会吓得几乎跌倒,花容失色。 惠儿见我不说话,又补充道:“现在夫人正在气头上,所以青茵小姐也识相地没有去打扰夫人,放任这流言传得府里人尽皆知。大家都议论纷纷,说是枉死的三姨娘回来报仇了,怨气就盘旋在这院子里。也有人说是三姨娘的魂就附在那株紫藤花上,那花必然是成了精的。现在府里人心惶惶,莫说靠近这院子,夜里恐怕都没人敢出门了。” 我听完惠儿的话立即睡意全无,相反还有些莫名地兴奋,站起身来,拉起惠儿:“走,惠儿,咱们去看看。” “看什么?”惠儿疑惑地望着我。 “还能看什么,当然是去看女鬼了。”我促狭地贴着惠儿耳边说。 惠儿被惊得几乎跳起来:“啊?不要!” 我噗嗤笑出声来:“青天白日的,哪里有什么女鬼?逗你玩啦!” 惠儿方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见我开了门往外走,追问道:“你不睡觉啦?小姐?刚才还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呢。” 我头也不回地说:“有这么好玩的事情,谁还睡觉啊?”然后扬声冲着院子里喊:“兰儿,小样儿,快点出来,挖金子了!” 小样儿当先从屋子里兴奋地跑出来:“哪里哪里?哪里有金子?”四处张望。 “没想到我们小样儿还是个小财迷呢,快去找工具,我们挖东西。”我故作神秘地说道。 小样儿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打开一间貌似是杂物房的屋子,果真拿出一把园丁用的铁锨和铁锄来。 兰儿也从屋子里走出来:“小姐,你伤还没好呢,就要种药吗?不急在这一时。” 惠儿有些着急:“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走到紫藤花架下,地上已经铺了一层新鲜的浮土,我用鞋尖踢了踢,隐约可见地上还有殷红的痕迹。我蹲下身子,用手抓起一点深色绛红的泥土,已经干涸,凝结成块,看起来确实是血迹无疑。 兰儿和惠儿远远地站在院子里,满是胆怯,踟蹰着不敢向前:“小姐,你小心惹怒了那女鬼,还是不要沾惹那晦气了。” 兰儿低声埋怨惠儿:“小姐都知道了?不是商量好了不说吗?小姐本来就受了惊,万一被吓到怎么办?” 惠儿哭丧着脸朝我努了怒嘴:“我们原本是不想惊吓到了小姐,可是你看小姐那兴奋的样子,像是有一点害怕吗?我都要被她惊吓到了。” 兰儿也无奈地小声嘀咕道:“小姐胆子怎地这般大。” 我低头不理会两人,用指尖捏了一点泥土碾碎:“竟然果真是血呢,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人血了。” “当然是人血了。”惠儿慢慢凑过来,但是仍然不敢靠的太近。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看着她,疑惑地问:“血比较粘稠,怎么会渗到上面来呢?不要跟我说是女鬼的血。” 惠儿伸着脖子望了一眼:“因为那个园丁把自己脚砍伤了,闭着眼睛吓得不敢动弹,跌坐在那里流了蛮多的血,当时没人敢清理,还是我们搬过来以后,看着碍眼,壮着胆子从花坛里挖了些湿土盖上的,没有人敢进去打扫。” “喔,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比你小姐我聪明呢。”我尽量让语气放轻松一点,调侃道。 然后走到花藤根部,挖出一点泥土。这里的泥土明显色泽浅了很多,而且松散,无黏性。我放在鼻子下面轻轻闻了闻,几乎笑出声来,这哪里是血,分明是朱砂。 “兰儿,去把院子门关上,我要挖宝了,别被别人看到。”我笑着吩咐道。 “小姐,”兰儿颇有些哭笑不得:“莫说这里没有宝,你就算是挖出金矿来,也没人看得到,现在谁不绕着咱们院子走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想不想报仇 我想想也是,如今这院子人人谈之色变,避之唯恐不及,谁还会往跟前凑,招惹晦气?转身见小样儿强做镇定站在我的身后,就想捉弄她一下:“小样儿,你倒是比兰儿和惠儿胆子还要大些,你敢动手挖吗?挖出宝贝来归你。” 小样儿瞪大了眼睛,紧咬着下唇,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跺脚道:“我也害怕,不过我听小姐的话,小姐让我挖我就挖,宝贝我也不要。”一副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表情。 倒是真的很难得,我觉得愈来愈喜欢这个孩子了。 “行医者,都是从阎罗手中抢人命的,以后各种血腥的场面可能都有可能遇到,胆子太小了可不行。” 小样儿重重地点头。 我也不想再逗她,对惠儿道:“给我拿个火折子来。” 惠儿巴不得离得远远地,也不再好奇询问我拿来做什么,飞奔回屋子,取了一个火折子,战战兢兢地靠近递给我:“小姐,用不用拿些辟邪的东西,朱砂,桃木一类的,我听说柳树枝也管用,我去院子外面折些回来?” 我不由有些好笑,伸手接过火折子,用袖口掩住鼻子:“朱砂不用你拿,这里就有。” “原来小姐早有准备,我听说朱砂画符可以降妖除魔的,道力高深的人都可以指尖点火,纸符迎风自燃,不用火折子。小姐真是博学,竟然这也会。” 敢情她是把我当作神婆了,我无奈地拍拍额头,也不想再与她分辩,将火折子晃燃,在花藤根部炙烤片刻,地上的泥土殷红色泽逐渐消退,开始发灰,略带银光。 果然是朱砂。 我唤过小样儿:“小样儿,你看,这里压根便不是什么血迹,而是朱砂,原本是殷红的血色,遇热色变,呈现银灰色,气味是有毒的。” 小样儿凑过来,很新奇地看了一眼:“果然是,小姐给我的医书上有记载,是一味安神醒脑的药材,我怎么没有想到呢?”转身冲惠儿和兰儿招手道:“快过来吧,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血迹。” 我扒了两下土,还蛮松软,转身对兰儿道:“把花锄顺路给我带过来。” 兰儿掂起花架外的花锄,慢慢走过来,走近的时候,突然将手里的花锄一丢,惊叫了一声,跳出花架外,吓得花容色变:“小姐......真的有鬼啊,她在抢我的花锄。” 哪里有半个人影? 一句话说得我后背只冒冷汗,正当午时,阳光灿烂,透过藤蔓斑驳在地上,光怪陆离,令我感觉头皮一阵发麻,手也不受控制地有些发抖。 这鬼青天白日的竟然也敢出来猖狂? 我壮起胆子,走到花锄跟前,颤抖着手去拿,入手沉甸甸的,地下好似真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吸引着花锄下坠。 我的心中一动,握紧了花锄,向地下刨了几下,每一次都很吃力。我心里便有了谱,试探着在吸引力最大的地方,使劲刨下去。我后背的伤在猛然使力后有些隐隐作痛,不由皱了皱眉头。 小样儿赶紧过来帮忙,接过我手里的花锄,我就不客气,将地方指给她。 小样儿最初也有些惊骇,强咬牙忍住惧意,使足了力气,没两下就听到“叮”的一声,花锄被弹了起来,小样儿手被震得发麻,失手将花锄丢了出去,那花锄瞬间又自己回来,被地下牢牢吸住。 小样儿吃惊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问:“小姐,这是什么?” 我拨开地上浮土,不出所料,下面果然埋了一大块乌褐色石头。 “怕什么,这是做司南和斗棋用的慈石,是可以吸附铁器的,我们也叫吸铁石,是一味可以养肾脏,强骨气的药材。” 惠儿和兰儿将信将疑地凑过来,将花锄拿起又放下,反复实验了几次,拍拍心口,长舒了一口气,道:“吓死我了,原来竟然是这个东西在作怪。” 当下几人胆气壮了许多,抄起花锄和铁锨,将慈石刨了出来,竟有两尺见方,实属少见。 我又转身指了指紫藤花根部的浮土:“把这里也刨开。” 兰儿因为自己刚才的大惊小怪有些羞赧,当先过来蹲下,只轻松几下就将浮土挖开,惊呼道:“这又是什么?” 转身折了一截藤蔓,拨开浮土,挑出一样被浸成褚红色的物件,颤颤悠悠地挂在藤蔓上,仍在滴沥着鲜红似血的水滴,还有些弹性。 惠儿也凑过来,仔细辨认:“怎么看着像猪脬呢?” 兰儿将它扔在地上,用棍子拨开看:“可不就是嘛,我弟弟小的时候尿床,村子里的大夫告诉我娘一个土方,就是人家杀猪的时候,要了一个猪脬炖着给他吃了就好了。” 小样儿顿时来了兴趣,三两下又从土里扒出一个:“小姐,这里怎么会埋着这种东西?” 我拍拍手上的泥土,站起身来:“显而易见,还用我给你解释吗?” 小样儿还未说话,惠儿当先兴奋地嚷道:“我知道了,小姐,是有人故意用猪脬装了朱砂水,埋在这里。花匠砍这株紫藤的时候,花根晃动,扎破了猪脬,朱砂水渗出,所以被误认为是血。” “天哪!是谁这么坏,害得我昨天心惊胆战了一晚上。”兰儿不好意思地说,有些被捉弄的气愤。 小样儿的大眼睛眯成一条线:“岂止是你,整个府里现在都风声鹤唳,被吓得不轻,这下我可有吹牛的资本了。” 我沉吟片刻,摆摆手道:“这件事情先不要传出去,别人问起的时候你们也装作害怕的样子就好。” “为什么,小姐?”兰儿和惠儿齐声问道。 我无奈地耸耸肩,笑道:“你们忘了吗,我过两天,伤好一些,便要被送去浮华庵了,留你们在府里我挺不放心的。莫如便这样吧,别的院子的人也不敢上门欺负你们了,闭了门户,过几天安生日子。” 惠儿和兰儿都沉默了不说话,小样儿撅起嘴很委屈地说:“小姐,你不带我一起去吗?” 我习惯性地摸她的包子头,虽然进府不过几日,她的头发已经不再那般枯黄,似乎抹了一点玫瑰油,顺滑多了:“没办法,小姐我是受罚去反省思过的,就连祖母也只带了四姨娘一人贴身伺候,我怎么能带你们去呢?你这般聒噪,岂不搅了那庵里一方安宁?” 小样儿撇撇嘴:“小姐你又嫌弃我了。” 我的心情莫名大好,哈哈笑了两声:“我可听说你现在每天是无肉不欢的,府里伙食好,安心等我回来,到时候紫藤花也开了,我做紫萝饼给你吃。还有,你要好好看书,我回来可要考校你的学问。” 小样儿闻言低下了头,用脚尖蹭着地上的泥土,看起来颇有些难过。 “怎么了,小样儿?一听说考试就心虚啦?”我打趣道。 “小姐,”惠儿偷偷拽了拽我的衣袖:“上次青茵小姐赶我们出锦绣苑的时候,将你借给小样儿的医书,撕坏了一本。小样儿上去抢,被青茵小姐打了两个耳光,踹倒在地上,胳膊肘都擦破了。” 我去拉小样儿的手,她瑟缩着向后退了两步,我生气地瞪了她一眼,她才慢慢地走到我跟前。 我挽起她的袖子,瘦弱的小胳膊上果然有一片擦伤。她慌忙将自己的袖子撸下来盖上,嗫嚅道:“小姐,我不疼,已经结痂了。” 我伸出手,弯腰摸了一把她的脸,心疼地说:“傻瓜,一本书而已,小姐这里还有很多,自己的身子才最重要,好汉不吃眼前亏,知道吗?” 小样儿葡萄似的眼睛里逐渐氤氲起一层雾气,瘪着嘴,终是忍住了,欲言又止。 我叹了一口气,俯身问她:“小样儿,受了委屈,想不想报仇?” 小样儿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小姐,我不委屈。” 我瞪了她一眼,装作恶狠狠地说:“说实话!” 她立即改了口风,低声道:“想。” 声如蚊蚋,却异常坚定。 “这就对了,小样儿,以后没有必要同我说那些违心的话,你就是你,在我面前做最真最纯的你。”我低下头望着小样儿的眼睛,微笑着鼓励她。 这个府里的人全都浓妆粉墨,给自己选了一个截然不同于本真的面具,不知道她们带着累不累,反正我这几日里,听从九姨娘的话虚以委蛇,感到身心俱疲。 小样儿还小,我不希望她再被套进这个模子里,同府里的其他下人一样,说着千篇一律恭维的话,带着大同小异的面具。 可能是因为小样儿还小,我从她的身上能够看到一点,我在云雾山时无忧无虑的影子。我不自觉地同她亲近。 有可能,我这样教她,会让她以后四处碰壁,撞得头破血流,但是最起码,她还是她自己。 兰儿和惠儿相互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姐,不要再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了,我们一点都不委屈。” 惠儿也开口道:“我们做下人的,地位卑贱,若是遇到严厉的主子挨打挨骂那是家常便饭。我们这点事情小姐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可是,青茵不是你们的主子,我才是。纵然是你们犯了错,也轮不到她来教训你们。我苏青婳不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之人,但是也不是任别人揉圆捏扁的面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正色道,语气铿锵,掷地有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好事怎么不找我 兰儿和惠儿闻言沉默半晌,一时院内静谧良久。 “莫玥儿那日劝告过我们,青茵小姐在府里几个姐妹里是嚣张惯了的,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自从青婠小姐做了侯爷夫人,哪怕老爷和夫人见了她都是要行大礼的,所以七姨娘和青茵小姐便愈发目中无人,说话行事尖酸刻薄,能忍也便忍了吧。”兰儿继续苦口婆心地劝我打消这个危险的念头。 “莫玥是谁?我怎地从未听过。” “喔,就是青青小姐跟前的丫头玥儿,她本家是姓莫的。”惠儿回道。 “她和你们走动地很近吗?”回府以后,虽然青青数次相约,但是一直我都没有时间去她的院子里走动,她那日对我的信任无论是客套还是真心,还是令我有些感激的。 “那日青茵小姐带着人来锦绣苑,被玥儿看到了,匆匆回去禀报了青青小姐,还多亏了青青小姐赶过来阻拦,否则差一点我们就吃上棍子了。不过青青小姐为此也同青茵小姐吵了两句,青茵小姐说她八面玲珑,最会在祖母跟前讨巧卖乖,假惺惺地充好人,青青小姐为此都气哭了的。”兰儿的语气里也带了对青茵的气愤和不平。 我没有想到,青青竟然会为了我同青茵撕破面皮,招惹下她。想起前日里自己在母亲院子里对她说话那般冷淡,令她下不来台,心里觉得愧疚,自己应该同她道个谦,好好感谢人家的好意。 “呵呵,看来这青茵说话口无遮拦的毛病是要好好治治了,都是府里人平日里忍气吞声,给惯出来的。欺软怕硬习惯了,我们愈是忍让,她越是得寸进尺。”我不屑道:“惠儿,青茵前天是不是真得被吓到了?” “可不是呢,小姐,砍这花架是她的主意,她自然是最害怕的,听说直到现在,她还不敢自己睡一个房间,夜里都是让守夜的丫鬟搬个软塌睡在她近前,灯也彻夜地点着。”惠儿掩嘴窃笑:“我们大家一起保守这个秘密,再吓她几日吧,也解气,权当报仇了。” “这就算报仇?岂不便宜她了。她当初怎样欺负你们的,我们便怎样还回来。我们不但要保守这个秘密,别人问起来,你们还要夸张地装出十分惊恐,讳莫如深的样子,越像越好。但是也不要多言,以免母亲知道了责罚你们。” 小样儿笑得贼兮兮的:“小姐你好坏呀。” “这算什么,若不是我现在正在风口浪尖上,我非要吓破她的胆子。”我无所谓地撇撇嘴:“如今我也只能使个小手段,小惩大戒了。” 兰儿低声嘟哝道:“小姐你明白如今的处境便好,莫再被人抓了辫子,府里落井下石的人多的是。” 我眯着眼,笑得胸有成竹:“兰儿你们放心,这次我绝对让你们好好地出一口闷气,还要让七姨娘求着你们收拾她。” 惠儿夸张地打了个寒颤,搓了搓胳膊:“小姐,我壮胆说句实话,你不要怪我没大没小,我怎么感觉你笑得阴风阵阵的,比那女鬼还吓人。” 小样儿“噗嗤”笑出声来,雀跃着问我:“小姐还有什么好主意,就算不能做,我们想想也开心。”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我对着她勾勾指头,她凑过来,我对着她轻声耳语几句,她先是眉开眼笑,后逐渐张大了嘴巴,扑闪着一双毛嘟嘟的眼睛,说不出的可爱。 兰儿娇嗔着跺跺脚:”小姐,你可千万不要乱来呀。“ ”放心吧,小姐我有谱。“我安慰道:”我只不过是这两日里受了惊,让小样儿帮我去厨房熬一杯参茶压压惊。“ 惠儿疑惑地望着我:”参茶我刚才已经给小姐熬过了呀,再说,我怎么感觉不到小姐像是受了惊了。“ 我颇有些无奈,这两个丫头太老实,看来坏事还真不适合她俩人去做,多亏当日留下了小样儿,同我志同道合,少费多少口舌。 ”那参茶成色不是太好,我要用上次九姨娘给我拿过来的那株党参。“我一本正经地说:”再配一点安神醒脑的药材,效果才是最好的。” 兰儿自然不疑有他,转身去屋子里开了箱子,拿出一截人参:“昨日里搬家太仓促,还没有清理登记,暂时放在屋子里的。厨房里我比较熟,还是我去吧。” 小样儿一把拿过兰儿手里的人参:“不劳烦兰儿姐姐了,这样跑腿的差使交给我做就好了,你先休息一会儿。”然后心急地对我说:“小姐快些拿点安神的药材,我等不及了。” “沉住气好不好?”我低声道“看你那一脸兴奋的样子,谁会相信小姐我受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幸灾乐祸呢。” 小样儿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乖乖地跟在我身后,进了屋。 惠儿在身后嚷道:“小姐,这块石头怎么处理呢?还埋在这里吗?” 我想了想道:“这可是个宝贝,老是埋在土里不好,你们先把它放我窗户下面吧,找块不用的布把它包住,以免被人看到了,回头我有用处。” 胡乱地调侃几句,看兰儿和惠儿心情都好了许多,尤其是小样儿,激动地走起路来似乎都要打绊了。 回到屋子,闭了房门,满室寂静,才感到浑身疲累。我靠在床头,闭上眼睛,用指尖重重地揪了两下眉头,打算抛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小寐片刻,努力不去猜这些事情是谁故意而为,又是为了什么目的?谁料越是想静下心来,心里越是天马行空,什么样大胆的想法都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塞满了整个脑子。 三姨娘是怎么死的? 她的尸体为何会不翼而飞? 这件事情与她的死有无关联? 这人借题发挥,装神弄鬼,又是怎样的目的? 还是我大惊小怪,这原本不过是个恶作剧? 诸多想法又乱糟成一团,理不出头绪。 还未睡着,就听到小样儿蹬蹬蹬地跑回来,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喊:“小姐,小姐,真得被你说中了!” 然后惠儿从里屋里快步跑出来,压低了声音道:“吵什么,风风火火的,小姐正休息呢,没有什么要紧事就不要打扰小姐休息了。” 小样儿“嘿嘿”笑了两声:“没事没事,那我就不去禀告小姐了,我自己偷着乐吧。” 然后是惠儿低声追问小样儿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小样儿支支吾吾地敷衍,顾左右言他。 我的脑子只愈来愈混沌,渐渐熟睡过去。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菜香扑鼻,我才饥肠辘辘地慢慢醒转过来,闭着眼睛喊:“可是有什么好吃的,饿死我了。” 兰儿惠儿和小样儿听到动静,立即便争先恐后地跑进屋子里,递手巾,上茶水,端菜盛饭,格外殷勤。 我装作视若无睹,下了床,只专心狼吞虎咽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饭菜,对于她们挤眉弄眼的小动作毫不理会。 最终兰儿当先沉不住气,给我盛了一碗芙蓉玉米羹双手捧着,毕恭毕敬地放到我面前:“小姐,晚上多喝点汤比较好。” 我头也不抬,“太甜了,喝完以后也便吃不下饭了。” “小姐,”惠儿拖长了尾音,哀求道:“你就告诉我们吧,小样儿都被严刑拷打半天了,一个字都不说,你现在越来越偏心了。” “告诉你们什么?”我抬起头来,望着几个人疑惑地问。 “当然是你对青茵小姐做了什么手脚,”兰儿直接问道,“我下午出去领东西,路过锦绣苑,里面可热闹了。听说是咱们院子里的女鬼跟到那里去了,还把青茵小姐吓得不轻,她一直缩在床里面,裹着被子,吓得瑟瑟发抖,说是女鬼找她索命来了。不论七姨娘怎么劝她,她都不听,后来都有些神志不清了,逮谁咬谁。小姐,你是不是交代小样儿,让她找人扮鬼吓唬青茵小姐去了?” 我很不文雅地翻了个白眼:“青茵自己本来心里就有鬼,还用得着别人扮鬼吗?再说了,我刚回府里,谁都不认识,我能找谁呀?好事不找我,怎么竟把我想得这么坏呢?” “嘿嘿,”兰儿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我不是看着小样儿鬼鬼祟祟地,怪可疑嘛,我和惠儿问她究竟什么事成了,她又支支吾吾地不说实话。” “喔?什么事成了?”我无辜地看了一眼小样儿:“我让你做什么事情了吗?” 小样儿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是我说错话了,我只是去帮小姐熬了一盅参汤而已,其他的我可什么都没做。” 惠儿继续追问道:“那你给小姐熬的参汤呢,怎么空着手回来的?撒谎都不会。” “我就是去熬参汤了。”小样儿掩嘴笑道:“你若不信可以去问厨房的李嫂,还是她帮我开的炭炉。只是参汤刚熬好,青茵小姐跟前的颖儿姐姐正巧来厨房端点心,说是她主子被小姐连累在紫藤小筑里受了惊吓,正好需要压惊,不由分说地把参茶端走了。我力气小,又抢不过她,好汉不吃眼前亏,就空着手回来了。” 兰儿和惠儿自然不笨,立即便恍然大悟,“吃吃”笑道:“小姐是不是往茶里加了什么佐料?” “拜托,”我用筷子轻轻敲了一下盘子,送给两人一记白眼:“我是让小样儿给我熬参茶去了,我干嘛要加东西害自己。再说我又没有本事未卜先知,提前掐算到青茵的丫鬟会抢我的东西吃。” “说的也是,”兰儿摸摸自己挺翘的鼻子:“不过,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青茵小姐跟前的丫头跟着她在府里作威作福习惯了,看到小姐有好东西,不抢才怪,我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看来这丫头也不笨,不过太老实了一点而已,所以坏事还是不适合指使她去做。 我填饱了肚子,满意地伸了个懒腰,白天里睡足了,我总不能继续赖在床上,还是找点事情做吧。突然想起今天挖到的那块慈石,就吩咐三人敲一点下来,慢慢打磨成枣核大小。 兰儿和惠儿应着出去了,小样儿留在后面收拾碗碟,靠近我跟前,得意地小声说:“小姐,今天她们无论如何威逼利诱,我可都咬紧牙关,没有透漏半个字。” 我满意地点点头:“孺子可教,下次有这样的好事,我还是找你。” 小样儿嘿嘿一笑,神秘兮兮地靠过来:“那小姐你能告诉我,那参茶里面加的是什么药材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锦绣苑里的热闹 想来小样儿是瞒不过的,我亲呢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鬼灵精,真是瞒不住你。我师父当年去云南时,无意中见到了一种叫做‘曼陀罗’的花,可以使人产生幻觉,迷惑人的心智。她带了一些花种回来在云雾上种植,再配合其他药物入药,可以致幻。” “那小姐,这药若是落入坏人手里岂不是害人不浅?还是不要种的好。”小样儿担心地问。 我摇摇头:“这药可以致幻,但同时也可以减轻病重之人的病痛,各有利弊。而且它的效果因人而异,青茵刚刚受了惊吓,心里对于自己虚构出来的女鬼有着很深的恐惧,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所以她服用以后,自然就疑神疑鬼的了。但是如若换成心思纯净之人服用,眼前可能会出现海市蜃楼的美妙幻想。这药同医术一样,就好比一把双刃剑,可以救人也可以害人,主要还是看施药之人的医德了,我们不能一锤定音否决了它。” 小样儿一时还消化不了我的话,只是很肯定地说:”我只知道小姐的话必然是对的。” 我冲着她撇撇嘴,笑骂道:“小马屁精。” 第二天早起我不用去给母亲请安,母亲差了玉凤亲自过来传话,只说是看到我心烦,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让我专心在院子里闭门思过,不要再出去招是惹非。 玉凤传这些话的时候,对我并无一丝半分的不屑,临走时还对我恭敬地行了个礼。 我猜想父亲应该是将实情告知了母亲,至于母亲是否相信,托玉凤带过来的这些话,是她自己的心里话,还是说给其他人听的,我便不得而知了。 我自己擅自猜测,母亲遣了玉凤过来,而不是打发其他小丫头跑腿学舌,可见还是蛮重视的。应该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告诉我,她已经原谅我了吧。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自作多情了。 昨天下午,小样儿告诉我,老爷从外面重新请了一位杏林圣手来给母亲看诊,那大夫说我开的方子还是极好的,只需要继续按方抓药就可以了。如此说来,母亲近期身体是无忧了,我和父亲还有很充裕的时间绸缪计划。 小样儿年纪小,我并未特意给她安排什么差使。她人勤快又机灵,同府里几位仆妇家的闺女玩得很好,一有闲暇,可以去别处走动。 管家何伯的孙女乳名叫做兔兔的,平日里在祖母院子里当差。祖母去了浮华庵,她每日里也无事可做,可以在府里前院后院四处跑,消息灵通,同小样儿最是交好。我们搬来紫藤小筑以后,她也不惧大人的劝诫,一趟又一趟地到院子里来寻小样儿。兰儿和惠儿说她憨厚老实,拿糖果招待她,亲昵地叫她笨兔兔。 大人们对于这些负责跑腿学舌的孩子们戒心小,很多时候并不特意避讳,所以小道消息听来不少,虽然很多时候经过口耳相传,被篡改得面目全非,可能已经不是原来的版本,但是我们一样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锦绣苑里的热闹,更是我们最大的消遣。 笨兔兔和小样儿经常会说得眉飞色舞。听说那青茵似是得了臆症一般,老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好好地又忽然惊声尖叫,怕得瑟瑟发抖。七姨娘心疼女儿,一天里请了十几个大夫去锦绣苑看诊,皆束手无策。七姨娘心急如焚,将下人指使得团团转,整个锦绣苑也被折腾得鸡犬不宁。 第三天早起时舒服地睡了个懒觉,还未起床,小样儿就给带来了新的乐子。 “这下子又有热闹看了!”她兴奋地小脸通红,却卖个关子不进入正文,急得兰儿和惠儿要去揪她的耳朵,她才连声求饶,开始绘声绘色地比划,讲得兴高采烈。 原来,今天早起,七姨娘在给母亲请安的时候,说是青茵请了好几个郎中,都看不出个所以然,必定是中了邪了,让母亲找一个驱邪的道士或者神婆来府里作法,给青茵驱驱晦气。 母亲极好脸面,自然是不答应的。毕竟驱邪不同于平时的道场,传扬出去必定引起外人的猜测,失了苏府颜面。 其他几位姨娘也顺着母亲的意思,纷纷劝说七姨娘还是继续找个好大夫给把把脉,开几味安神静气的药汤来喝。 七姨娘不依不饶,指桑骂槐地说别人作下的孽障凭什么要让青茵背,冤有头,债有主,当年三姨娘死得不明不白,府里也没有找人念经超度,必然是死不瞑目回来了。谁若是阻挠,必定是心里有鬼,怕此事泄了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诸如此话,越说越难听。她一向是极会撒泼的,嘴巴也是从不禁忌,后来简直不堪入耳。 众位姨娘脸上就有些挂不住,母亲气怒之下,摔了手里的茶盏,可是又奈何她不得,不能打不能骂,气得几乎背过气来。 幸好有六姨娘出来打圆场,说是祖母寿辰时曾请过一真观的奕阳真人来府上做法事,添福添寿,那真人在整个扬州城都颇有名望,手底下应该是有些功夫的。更何况,人家是得道高人,目空一切,肯定不会同世俗之人一般,出去说三道四的嚼舌根。莫如借口给几位闺中小姐批八字,请他做客府上,“顺便”给看上一看。 母亲正被七姨娘吵得头疼,也没有其他什么好的法子,就应了下来。自己又懒于出面寒暄,就把这差事交托给了六姨娘和七姨娘一起。 七姨娘挂心着青茵,腾不出身子出府,六姨娘就自己拿了苏府的拜帖,去一真观请那奕阳真人去了。 惠儿和小样儿几人明显都有些兴奋地按捺不住。这事情若是搁在昨天,几个人可能还会觉得害怕,如今那人的把戏被我揭穿,惠儿她们就完全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情了。 我还真没有想到,事情会闹腾地这般热闹,原本我所下曼陀罗之毒并不多,青茵怕上五六天症状也就逐渐减轻了。没想到七姨娘爱女心切,同时我也低估了七姨娘的战斗力,竟然能让老练精明的母亲无可奈何,作出让步。不过听七姨娘指桑骂槐那话的弦外之音,当年三姨娘之死的确是另有隐情了。 小样儿沉不住气,一天里往外跑了好几次,打探事情的最新动态。 过了午后,听说那真人和他的随身道童便被请来了府里,端着好大的谱,像模像样地手拿拂尘,身背铜钱剑,白面长髯,一派仙风道骨。 七姨娘放低了姿态,备下一桌素酒,着下人以贵宾礼数相待。寒暄几句后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同那奕阳真人说了实情。 那真人捻须清笑三声,高深不语。一边的小童告诉七姨娘,真人还未进府,就已经窥得天机,说府里阴气冲天,必有秽物作祟,早已命他备好一应所需物品,无需担心。 七姨娘闻言对真人的敬意自是又加了几分,小心地追问那奕阳真人这磨人的究竟是何方妖孽,能否降服,需不需要自己准备什么物品。 真人依然一脸讳莫如深,闭目不答。身边那小童对于七姨娘的质疑感到义愤填膺,吹嘘自己的师傅有斩蛟伏龙的本事,这点小事自然手到擒来,只是道家讲究因果,自己师傅与那秽物并无仇怨,今日无缘无故登门降伏她,虽是与苏府结了善缘,又是给自己种下了恶果,必定有伤自己的福报。 七姨娘自然懂得弦外之音,命下人封了厚厚一封银子,交给奕阳真人。真人假意推让一会儿,就命小童收下了。 七姨娘带着那所谓的真人去锦绣院看过青茵,真人装模作样掐指一算,就断言乃是年轻枉死的女鬼,含冤莫白,所以阴魂不散。具体缘由尚且不太清楚,要等晚些时候与她交锋,才能问个清楚明白。 如此一来,七姨娘对于奕阳真人几乎深信不疑,言听计从了,按照真人吩咐备下了香烛,案几,公鸡,黑狗血等一应驱鬼物件,只等他酒足饭饱夜幕降临就开坛做法。 兰儿和惠儿也上了心,忙完了院子里的事情,就静不下心思做针线活了,几个人热切地讨论着,那奕阳真人究竟是何模样,有什么样的手段,轩儿趴在我屋子的软塌上将以前听来的,关于奕阳真人的传奇故事添油加醋地讲给她们听。什么“指尖点火”,“油炸小鬼”,“齿嚼鬼骨”,听得惠儿三人一惊一乍,后来竟然有些半信半疑了,转过头来问我:“小姐,该不会府里真的有鬼吧?” 我被她们搅得自然看不下书去,无可奈何地将手里的书放到一侧,揉揉眉头道:“天下间有没有捉鬼降妖的高人术士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这个所谓的真人必然是假的,轩儿所说的这几样都是用来混吃混喝的骗子手段。” 惠儿几人立即又被转移了注意力,全都把绣墩挪到我的跟前,托着下巴望着我:“为什么呀,小姐?” “因为那几样路数,都是道士提前做好了手脚,在做法时,有小道童配合着一起演戏,那小道童身上大都背了一个布兜,除了平时开坛作法所需要的符纸,朱砂等,还有其他的一些弄虚作假的物件。离了小童,他自己的独角戏也便唱不成了。”我左右正闲来无事,便将那些骗人的手段一一讲给几个人听。 兰儿轩儿几人方才恍然大悟:“若不是小姐明白这其中的猫腻,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呢,晚上恐怕小样儿又要害怕钻我们的被窝了。只是小姐怎得会懂这些呢?”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偏远地方的乡里村民多愚昧,生了病讳疾忌医,不去求医问药,反而相信这些江湖术士的骗术,耽误了多少人命。有很多次,我师父好心给人看病却反遭那些被迷惑的村民误会辱骂。有一次,师傅眼睁睁地看着一对年轻夫妇,不听她的劝告,将自己未满三岁的孩子交给一个道士驱邪,全然不顾那孩子哭得撕心裂肺,拖延了救治的最佳时间,最终小声抽噎着变得浑身冰凉。师傅就下了决心,多方打探,慢慢琢磨出了其中的门道,不过也为此得罪过很多江湖骗子。” 惠儿几人听得义愤填膺,愤愤地说:“简直太可恶了,我们要不要给那道士一点教训?” 我笑笑道:“只要不伤天害理,混吃混喝便由他去好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几人连声应了,小样儿更是跃跃欲试的劲头,恨不能将我刚给她们讲述的几样花招亲身试验一遍。还特意跑去厨房里,拿了葱汁在白纸上写字,然后放到火上炙烤,待纸上果真显出字迹,兴奋地拿给惠儿几个人看。 惠儿说,听我讲述了这其中的猫腻之后,也就觉得那真人失去了原本神秘的色彩,有些索然无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天煞孤星 正玩笑间,院子口有稚嫩的声音高声喊小样儿的名字,小样儿说是她的好朋友笨兔兔来了,便雀跃着跑出去。 兰儿和惠儿皆打开窗子,兴奋地伸长脖子向外看,招呼笨兔兔进来说话。 怕是又有新鲜的热闹可以看了。府里沉闷,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是府里女眷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更遑论这般稀罕离奇的事情了,小孩子们必然奔走相告,最是积极。 兔兔显然心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扶着膝盖,努力调整呼吸,冲着我们连连摇头,拽着小样儿的手,飞快地说着什么,一脸焦急。 小样儿不过片刻功夫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小姐,不好了,笨兔兔说,那七姨娘带着奕阳真人奔着咱们院子来了。笨兔兔跑得快,先来给我们报个信。” 我疑惑地问:“这天还没黑呢,怎地就开始了?” “听说是七姨娘担心老爷晚间回来再训斥她,额外又给那真人加了银两,请他早点开坛。” 惠儿问:“就算是开坛,不在她锦绣苑里折腾,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我问过了,”小样儿一脸的焦急:“笨兔兔说是那真人开了天眼,掐指一算,青茵小姐是被一个满怀怨气的枉死女鬼所害,那女鬼怨气冲天,恰巧被青茵小姐冲撞到了。他掐算了具体方位,那女鬼就藏在咱紫藤小筑里。那七姨娘怎肯放过这埋汰咱们的好机会,吆喝了一堆看热闹的人,大张旗鼓地奔着咱们院子就来了。咱们可怎么办呀?” 岂止是大张旗鼓,七姨娘怕是想要敲锣打鼓了吧?我暗暗腹诽道。这紫藤小筑当初是母亲命人修缮了,让青茵搬过来住的,如今青茵精神不好,道士一句”青茵小姐是被一个满怀怨气的女鬼所害“,无异于给了她一柄可以嚣张的令箭,这样一路张扬地过来,明显是在挫母亲的脸面。 我记得七姨娘曾经教导过青茵不要过于忤逆母亲的意思,唯恐将来母亲在她的婚姻大事上再使什么绊子,今日她自己怎地又不管不顾,明目张胆地同母亲对立起来了呢? 难道就是为了跟母亲示威?让母亲对她有所忌惮,不敢再苛待青茵?七姨娘也是有心计的人,绝对不会这般莽撞。 那必然是另有所图。 我吩咐惠儿闭了屋门,院子里便由着她们折腾去吧,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在屋子里看个热闹算了,如果能看出什么门道那是最好。 院子里很快便传出热闹的嘈杂声,我自微开的窗户缝隙里看出去,一片姹紫嫣红间簇拥着一位头戴九梁道冠,身披青灰八卦道袍的道士,垂目捏决,口中念念有词,满脸悲天悯人的祥和。猛然一看,确实有那么一分仙风道骨的气度。想必便是那位受人尊崇的奕阳真人了。 他的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一个约莫十二三岁上下的道童,一领青衣,两个红绳梳就的双丫髻,唇红齿白,一看也是个机灵的孩子,只可惜竟然跟着做了这坑蒙拐骗的营生。 ”快看,那道童果然背着个大布袋,鼓鼓囊囊的,一看里面就有好多宝贝。”小样儿兴奋地压低声音道,不看那真人做法,专门盯了那小童的手目不转睛地看,小声嘀咕道:“回头我找那小道童讨两样宝贝,在兔兔她们几个跟前显摆显摆。” 惠儿和兰儿也兴奋地叽叽喳喳,对那真人评头论足。 那所谓的真人暂且不说手下功夫,单是这副皮囊也能让人相信个七七八八了。满脸清正之气,浑身道骨仙风。 他后负在身后的右手轻巧地挽起一个剑花,铜钱剑上穿着的一张黄符无风自燃,引起院子里众人一片惊呼。 我扫了院子一眼,青青,青愁,六姨娘,七姨娘,九姨娘竟然都相跟着过来,青怜胆怯地拉着十姨娘站在院子外面,不敢近前。再加上各自的随身丫鬟,在我的小院子里挤挤挨挨地站着,中央腾出一块足够道士施展的空地来。 奕阳真人在那片空地上闪跃腾挪,天罡八卦步踏得有模有样,端的是威风凛凛,大有一代宗师的架势。 看院子里众人望着他的目光满是敬畏,我不由感到好笑。抬手制止了惠儿几人的低声议论,支耳细听,倒要看看那道人能够编出一个怎样的女鬼来。 奕阳真人将架势做足了,口中念念有词:“上清门下第三十七代亲传弟子莅临府邸,降妖除魔,各路神仙相助,谨请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听我号令,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话音刚落,指尖便有一团火焰升起,向前急射而出。那火苗原本是向着那紫藤花架而去,半路上却拐了个弯,直奔我的窗口而来。 惠儿大惊,“砰”地一声便将窗户关了个严实。 小样儿兴奋地说:“我看到那小道童从包里拿符纸时,偷偷抓了一把粉末样的东西,趁机丢到我们这个方向来了。小姐,那是不是就是你说的,可以自己着火的东西?” 那摆明了便是有意冲着我们而来了? 我还未答话,屋门便被人从外面敲响,有小丫头的声音:“青婳小姐,奕阳真人请您院子里说话。” 屋子里众人便有些惊诧,望着我感到莫名其妙。 我也摸不清这道人的门道,但是躲着总归不是办法。便冲着兰儿点了点头:“开门会会他去,看看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兰儿和惠儿见我点头,上前将屋门打开,一起走了出去。 奕阳真人一见我,蹬蹬向后急退两步,如避洪水猛兽,手中五指上下掐算,一脸惊讶,半晌沉吟不语。 身后的七姨娘等不及,上前两步,低声问道:“敢问真人,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奕阳真人轻叹一口气,似乎一脸为难,摇头沉默不语。 七姨娘冷冷地望了我一眼,尖声说:“有何不妥,真人但说无妨。我等洗耳恭听。” 那真人重又上下打量我一眼,沉声道:“罢了罢了,我就拼得自毁修为,再泄一次天机吧,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诺大一个苏府被她连累地枝零叶落。这也算是积一场福报吧,无量天尊。” 院内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我的心亦“咯噔”一声,暗道“不好”!听话风便知道他接下来绝无好话! 七姨娘怪异地望了我一眼:“真人受累,保我苏府太平,我必有重谢。” 奕阳真人的小童脆生生地说:“我师父一向悲天悯人,是得道之人,不爱那黄白之俗物。受您府上谢礼,也不过是了断与您府上的因果,自此两不相欠而已。师傅道破天机,那是要受天谴的,更不能与那一点微薄的谢礼相提并论。” 奕阳真人低声训斥那道童多嘴,道童不甘心地小声嘀咕道:“您上次帮那城西的黄员外郎收服那缠人的小鬼,就伤了元气,伤还没有养好,一点谢礼还不够给您抓药呢。” 师徒二人一唱一和,在道童的苦劝声里,奕阳真人的形象愈发高大。 七姨娘亦是听出弦外之音:“师傅为我府上受苦受难,重礼相谢自是应当,那是我的一点心意。” 真人方才唱个喏,道声得罪,转头看向我,捻须说道;‘年干比劫克父亲,年支财星克母亲,月柱官杀害兄妹,日支伤官克夫命。这位小姐天生命煞,生来带劫,本就不宜留在这红尘俗世之中受苦受难,害人害己。“ 院中一时议论纷纷,瞬间如油锅炸开。 ”怪不得她一生下来就体虚多病,几次都没了气息都被救了回来,原来命竟然这般硬。” “她一回府,府里就多事,没了安稳。都是她给克的。” “就是,原来夫人身体一向不错,现在连屋子几乎都出不得。她是不是传闻中的天煞孤星?” ...... 我不由有些苦笑不得,我如今已经这般狼狈不堪,几乎跌落进泥泞里,那人竟然还不放心,买通了这道士,再狠狠地踹上我一脚,让我永不翻身。就算是父亲不信这些无稽之谈,这一席话也能令我以后在府里寸步难行了。 我这哪里是阻碍了她的什么计划,简直是赶尽杀绝,怕是与我上一辈子都有刻骨仇恨吧? 碍? 我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难道七姨娘这般张扬地作为,并非是针对母亲,而目标在于我?这道人是受他指使? 一直以来,我考虑事情都过于片面,钻进了一个死胡同,认为我屡次被人加害,是因为母亲,这种想法先入为主,我从未考虑过其他可能。 现在猛然想起小样儿上次偷听来的话,我分明是碍了七姨娘和青茵的眼,她们担心母亲会偏向于我,将我送进京城,沾了什么便宜,碍了青茵以后的锦绣前程。如若是因为此事,七姨娘暗下毒手,坏我名节,毁坏我在父亲母亲心里的印象,那么好多事情的疑点也便解释得通了。 比如故意损坏父亲的紫砂壶,夜半锦绣苑的采花客,投毒诬陷,令我与母亲反目,瞬间如醍醐灌顶,全都想通了。 再换个想法,可能父亲让我去浮华庵,便是为了保全我,而非是躲避那下毒之人的暗算? 我想我去浮华庵之前,应该同父亲再开诚布公地谈一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将计就计 我愣怔的时候,院子里议论的话愈说愈难听,将惠儿几人气得横眉怒目,恨不能上前将她们的嘴堵上。 九姨娘终究忍不住,上前两步啐了一口道:“呸!胡说八道!青婳一出生,我便让老爷找人看过她的生辰八字,明明说是富贵命格,将来必然尽享荣华贵不可言。你这道士收了谁的好处,在这里诋毁我女儿。” 道士还未辩驳,七姨娘当先不干了,掐着腰,指着九姨娘鼻子道:“你这分明是话里有话呀,真人是我让六姨娘专程请来的,你这话可是明摆着在骂我们两人了。” 七姨娘嘴巴上功夫委实厉害,只一句话就将六姨娘拉到她的同一站线上,同我们对立为敌了。 九姨娘一向脾气软,耍嘴皮子自然不是七姨娘对手,气得面红耳赤:“这道士分明有鬼,一派胡言,无稽之谈,绝对信不得。” “奕阳真人素来正气浩然,德高望重,扬州城里谁不敬仰?而且今日他的本事大家也是有目共睹。院子里这么多人,那火焰明明自己转了方向,冲着青婳的位置冲过去的。可见苍天有眼助我苏家,难道你要为了她一人,害我整个苏府运势吗?” 几句话驳得九姨娘哑口无言,人群里也立即有人应和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何况事实就摆在面前呢。” 道人的一句话,就令我与九姨娘成了众矢之的,我是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楚的,恐怕愈描愈黑了。 若要想揭穿他的把戏,还自己清白,仅靠辩解是没有丝毫可信度的,必须要用事实说话,还要惠儿几人帮衬才是。 我走过去将九姨娘拉到我的身后,转身面对着那所谓的真人恭敬地轻飘一礼。 那道士明显被我的举动整的莫名其妙,不知如何举动,只故作高深地盯着我。 “真人果真好本事,同昨夜那女鬼对我所言一般无二。”我故作激动地对那真人道。 那道士明显暗地舒了一口气,盯着我的脸,似乎想看出些什么端倪。 “你昨日见到那女鬼了?” “嗯那。”我点头应道:“昨夜里我刚回院子睡下,就做了一个特别离奇的梦。梦到一位身穿白衣,浑身沾满了鲜血的女子站在我床边低头嘤嘤地哭,黑发垂面,看不清眉眼。我很害怕,问她是谁。她说她死得冤枉,是来找我帮她洗冤的。我壮着胆子问她为何偏偏找我,她就说了同道长一般无二的话。说我八字虽硬,但阳气弱,比较容易近身。” 真人一脸镇定,嘴角微微上翘,挂了一丝得意的笑,不慌不忙地向我点点头:“那女鬼心里有冤情未了,死不瞑目,不能投胎轮回,自然要找人助她了却心事,先前贵府青茵小姐应该便是为此受了冲撞。“ 我连连点头,略带虔诚地看着那道士:“真人果真名不虚传。那女鬼同我讲,今日里会有一位得道高人前来,素来慈悲,法力高深,可以助她大仇得报,轮回转世,不再受那四处飘零之苦。” 真人手捻短髯,做满脸沉思状,叹气说:“佛家慈悲讲度化,道家善终讲降服,如若那女鬼诚信悔过,不再害人,我也不忍心令她灰飞烟灭。她有何冤屈,娓娓道来,贫道给做主就是。” 我有些为难:“只是那女鬼不敢久留,恐怕伤我阳气,并未同我讲述其中因由,只给我在枕边留下一枚浸血的玉镯,说道长只要见到这枚手镯,自然便明白她身前所受之冤苦了。” 真人依旧一脸高深之状,从容不迫,“我道家修行高深者可以通过鬼魂生前物件进入虚拟幻境,感受她生前所受冤屈,那女鬼也算找对人了,这整个扬州城,除了本真人,怕是无人敢应。虽然这样做会伤及我的元气与时运,但是为了贵府安危,我义不容辞。” 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怕是他入戏太深,真的以为自己是那上清门下的得道高人了吧?我却忍不住在心里喷了他一脸。如若他只是来府里虚晃一圈,骗些吃喝黄白之物也便罢了,不算伤天害理,我也不做计较。可是如今他摆明了是直接冲着我来的,收了他人恩惠,胡乱说些违背良心的害人话,那就绝不能容忍了。 同时我心里又有些暗喜,这次有这无良道士这条线索,顺藤摸瓜,必然有所收获,能够捉到背后那人一点破绽。 将计就计。 “那就劳烦道长稍等。”我转身唤身后的兰儿和惠儿:“去我梳妆台上的宝石盒子里,把我今天早起放进去的那个手镯给我拿出来,记得用布巾包好,别见了太阳。” 惠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望了一眼我的手腕,略有迟疑,疑惑地张口问道:“哪个宝石盒子?” 兰儿也轻声提醒道:“小姐,你的手镯不就在” “我知道是哪一个,小姐,让我去拿吧。”小样儿脆生生地打断兰儿的话。 我暗里长舒一口气,点点头,还好小样儿机灵,懂我心思,差点就要露馅了。 小样儿拉着惠儿进了屋子。隔了片刻时间而已,就听到小样儿扬声问道:“小姐,你这么多手镯,说的是哪一个,我都混了。” “怎地这么笨呢,”我佯装埋怨道:“还是我自己拿吧,那么显眼的地方都看不到。” 我回身对道长颔首道:“劳请真人再稍等片刻。”转身进了里屋,惠儿正在气愤地喋喋不休,颇有些义愤填膺:“那道士摆明了就是拿了谁的好处,故意陷害咱俩小姐。小姐不辩解也就罢了,怎的还顺着他的意思胡说,这下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往日里那般聪慧的一个人怎么糊涂起来了,我真恨不得上去把那假真人的胡子给揪下来,看他还装不装。” 小样儿也气愤地不行:“咱家小姐又没有招谁惹谁,这到底是谁在背后不依不饶的,害咱们小姐?若是被我知道了”看到我进了屋,咽下了剩下的话。 我掩嘴笑道:“咱家惠儿和小样儿越来越厉害了,招惹不得。” 惠儿疑惑地问我:“小姐,你什么时候有宝石梳妆盒了,怎的我都不知道。” “小姐哪里有什么梳妆盒,她肯定是有话要吩咐我们。”小样儿说。 我摇摇头,这惠儿聪明是聪明,就是太老实了,这小样儿倒是鬼精灵一个。 我看了一眼门口,低声道:“惠儿,你去问一下轩儿,林公子住在府里哪个院子,赶紧趁人不注意,去找一下他,把这里发生的事情跟他说一声,请他帮忙,等着道士出了府,尾随在身后,查一下是谁指使他害我的。” 惠儿点头应了:“原来小姐已经有了主意,可是接下来您怎么办?” “我自然有办法让他出糗,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从手腕上褪下母亲那日送我的红玉髓手镯,用手绢包了,唤过小样儿:“我还要交给你和兰儿一项艰巨的任务。” 小样儿兴奋地凑过来,我低声同她耳语几句,她立即领会了我的意思,坏坏一笑:“小姐你放心,我一定给您办妥了。” 我仔细叮嘱了,不敢耽误,便拿着那手镯出了屋门。 院子里看热闹的人更多了,显得我的小院格外狭小。一堆人交头接耳,见我出去都住了声,盯紧了我手里的东西,恨不能透过手绢看穿了。 那真人被身后众人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负手而立,一派气定神闲。见了我眸光闪烁,略带得意。想来我进屋这片刻时间,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我恭恭敬敬地将手绢包着的手镯递给真人,他接到手里,并不急着打开,闭着眼睛轻轻地在手里摩挲,嘴里念念有词。身后众人大气也不敢出,屏息凝神看着他的动作。 趁这间隙,我扫了真人身后一眼,小样儿正靠在那小道童跟前,扯着人家的袖子,小声嘀咕着什么。小道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脸上立即青红一片,颇不自然,然后低声同小样儿辩解了一句话,小样儿的脸也腾地红了,拽着那道童,静悄地退到人后面去了。 真人咒语已经吟诵完毕,将手绢打开,看了一眼,低声叹息道:“果真是个苦命之人,怪不得怨气如此之深,经久不散,如果今日不是遇到本真人,怕是要连累几条人命了。” 我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真人:“真人只看了一眼这手镯,便知前后因果了?” 真人闭目摇头,颇有些云淡风轻的清高:“我等得道之人,已经不需要用肉眼来看红尘,只用心智感知就可以了。这手镯乃是那女鬼贴身之物,浸了她一口心头血,尚且有一缕残魂附在上面。你等寻常肉眼凡胎自然看不明白。“ ”那请问道长可知她究竟有何冤屈?“ 真人眼皮略抬,瞟了我一眼,继续闭目道:“这女鬼自小父母双亡,被卖入一大户人家为婢,被当家老爷相中,抬了妾侍,谁料却招来当家主母妒忌,栽赃陷害,容颜尽毁不说,还被乱棒打死,死后也不得安生,被主母找人下了锲魂钉,曝尸荒野,可怜可悲。”一副悲天悯人的慈悲表情。 我的心里又是一动,这道人杜撰出来的这个故事,女鬼身世分明便是三姨娘的版本,只不过略有出入而已。 这绝对不是巧合!他从哪里听来的?是不是那人故意授意于他? 一阵清冽的香气飘过,若隐若现,有些熟悉,我来不及仔细思索,抬眼望了一眼院子,院里众人表情各异,或惊骇,过崇拜,或低头窃窃私语,看不出有何异样。 道士一席话,瞬间沸腾了整个小院,他很得意自己造成的效果,得意洋洋地负手而立。 小样儿和那道童的影子已经看不到,兰儿应该也相跟着去了,我心里知道,事情必然成了七八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降妖除魔 我从手绢里拿出那枚手镯,故意举高一点,眯着眼睛仔细端详半晌,懊丧地说:“我果然是肉眼凡胎,端详半天也看不出个端倪,七姨娘,你可能看得出来?” 七姨娘很不屑地瞥了我一眼,正待出言讽刺两句,表情瞬间僵在了脸上,轻轻扯了扯那真人的袖子:“真人再开了天眼仔细看看,莫不是哪里出了什么差错?” 真人依然气定神闲地闭目养神:“我自出道以后,还从未看走眼过,七姨娘这是不相信我的话了?” 青青从人群后踮脚看了我手中的手镯一眼,奇怪地说:“咦,这不是母亲刚刚送给青婳妹妹的见面礼吗?我向母亲讨要过两次,印象颇深呢。” 她身后的青愁也肯定地点头:“就是呢,真人果真看走眼了吧?” 院子里众人便都伸长了脖子看过来,议论地更是热闹,毫不避忌。 我惊讶地说:“若不是六姐提醒,我还没有注意呢,只顾着训斥几个丫头笨手笨脚了,自己怎么竟然拿错了,那女鬼送我的手镯怕是还在屋里放着呢。” 人群顿时哗声一片,有伶俐的人当先回过味儿,低低地笑出声来。 真人立即便明白,受了我的戏弄,脸上有片刻尴尬,但很快便恢复如常:“没想到这女鬼竟然这般厉害,我一时疏忽,险些中了她的障眼法。既然她信不过我奕阳真人的手段,胆敢戏弄于我,那我也便不客气了,立即便降了她,以免她凶性大发,迁怒于你们。”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白玉瓶,拔掉瓶塞,将食指伸进瓶内,蘸了一点瓶内之水,往眼皮上一抹,沉声喝道:“柳汁属阴,助我天眼开,妖精鬼怪遁无形,开!” 他猛地睁开双目,凌厉的精光顿显,如利刃一般向我看过来。冷冷笑道:“你别以为你附上苏家小姐的身我便不能奈你何!” 不待众人有所反应,他便立即左手捏决,右手持剑,挽了个剑花,沉声道:“童儿,还愣着作甚,赶紧起坛,苏家小姐若是被那女鬼附身久了,恐怕承受不住那阴寒之气!” 我明白他那是受了我的捉弄,恼羞成怒了,要赶紧将他看家的骗人本事使出来,将矛头指向我,给我一个教训,迷惑众人,挽回一些面子。 原先围拢过来,好奇地看我手中红玉髓手镯的几个小丫头闻言便有些畏惧我,赶紧退后几步,与我保持了一段距离。 如此明显而又拙劣的骗术,即使被我揭穿,她们竟然还相信这道人的话,对我一脸畏惧。看来这愚昧的想法,在她们的心里早已根深蒂固,我的努力也只能修枝剪叶,而根本无法将这种思想连根拔起。 就如师傅所说,她即便殚精竭虑揭穿了那些道士的骗术,那些愚昧的乡民也只是觉得那道士是冒充的,如果再换一个人,换一种手法,她们一样会深信不疑。鬼神精怪的虚幻传说早已禁锢了他们的思想,我们永远也只能治标,而无法治本。 我有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同样冷笑两声,盯着那道士,如今也只能见招拆招,我还能输给他不成? 那道士连喊两声,不见小童应声,回头一看,哪里有小童的影子?他也是见过不少场面的人,丝毫不见惊慌,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张空白的黄纸,转头问七姨娘:“院中可有糯米?” 七姨娘连声应着,差遣丫鬟跑去厨房取了一碗。在这功夫,那真人也是下了血本,竟然狠心咬破自己食指指尖,在那纸四角位置各画了一道简符。 我垂首立在屋子门口,冷眼看着他的举动,心里暗暗思忖应对之策。 少倾功夫,丫头便跑了个来回,手里捧着一碗糯米,脸色涨红,气喘吁吁。紫藤小筑离厨房距离不近,也真是难为了她。 真人接过糯米,要了一碗清水,混合了一点公鸡血搅拌进米里,抬眼再看我时,眼睛里骤然露出阴险的光来:“小姐被那女鬼迷惑,已经失了本性,请恕在下得罪了。” 我的心里不禁一紧,被他那凶狠的眼光惊出一身冷汗。纵然我清楚明白他那些骗人的把戏,可以轻易揭穿,但是我猜不透他心里的诡计。不知道他又要打些什么算盘。 我正思虑间,那真人从碗里抓了一把糯米,直接向我身上砸过来,我恶心那一碗的鸡血污秽,眼看躲闪不及,急忙转身用袖子遮了脸。 一阵清寒之风从我身边吹过,裹夹着淡淡的梅香之气。耳边听到几声惊呼,半天不见那污物落到身上。我小心地抬起头,移开袖子,那混合了鸡血的糯米竟然全都落到我右侧三尺开外,先前围着我看热闹的几个丫头,离得稍近一些,受了连累,身上也沾了腥臭的鸡血,正一脸嫌恶地用手绢擦拭着裙子。 真人明显是有些疑惑,感到莫名其妙,左右张望一眼,厉声急喝道:“如此冥顽不灵,还要继续顽抗,累及她人,徒增罪孽吗?还不现行,更待何时!”手执铜钱剑直接向我心口处刺来。 此时我若再不躲闪,那便是傻子了,灵巧一闪,堪堪避过他的剑尖,手腕一翻,就将银针扣在手心,他若再得寸进尺,我便绝不再客气了。 那奕阳真人第二剑正准备刺过来,小童气喘吁吁地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师傅,我来了。” 真人转头怒斥那小童道:“临阵脱逃,回去再领罚。” 小童倒果真机灵,会随机应变,哭丧着脸道:“师傅,那女鬼果真厉害,并非徒儿怕她,而是受了她的迷惑,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我不由暗暗感到可惜,这般聪慧的孩子跟了这道人,也尽学了些坑蒙拐骗的本事,算是误入歧途了,如若能有人好好引导,将来必然有出息。 “废话少说,赶紧开坛做法。今日这女鬼,我是要使出看家本领的,快请三清祖师爷。”真人在这时候仍然不忘摆谱,将自己的祖师爷请出来壮门面。 我心里有些着急,这道童都回来了,还不见小样儿和兰儿的影子,不知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正焦虑时,小样儿偷偷遛着墙根走了过来,冲我顽皮地挤了一下眼睛,晃晃手里拿着的一个布包,塞进袖口里。 道童利落地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两根香烛落地点燃,起符,燃香,摇铃,动作熟练,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 “布天火阵。”真人对道童沉声吩咐道。 道童利落地应了,从布袋里拿出几张黄符,在离我不远的四个角落里用桃木压了,又翻出一根红绳,熟练地打了几个结,围着我绕了一圈。 小样儿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拉着真人的袖子,一脸的懵懂天真:“道长道长,你这是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把我们小姐围起来?” 真人弯下腰,笑得和蔼可亲:“小妹妹,那已经不是你们小姐了,她被女鬼附了身,你赶紧站到我身后去,不要被她伤害了。看我怎样收服她。” 小样儿一脸的惊骇,吓得缩到那真人身后,紧紧地揪着他的袍子,慢慢露出脸来趁人不注意,冲我顽皮地吐了吐舌头。 七姨娘也扯住那真人的衣袖,气愤地说:“净胡说八道,我女儿怎么会被那女鬼附身,青婳她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她?” “你也知道我与你女儿素昧平生,又怎么会故意害她。女鬼阴气太重,附身时日一久,怕是你女儿也回天乏术了。我这分明是在救她,你这妇人怎的不知好歹?”真人气愤地反驳道。 七姨娘走上前一把拉过她,厉声呵斥道:“如今不只是你的女儿,青茵也被那女鬼所害。你护短不要紧,别耽误了真人救青茵。” 九姨娘愤怒地瞪着七姨娘,大力甩开她紧握着自己的手,与平时柔顺的样子判若两人,“这人刚才对着夫人送青婳的手镯一顿胡言乱语,摆明了就是骗子。谁若敢听信他的撺掇害我女儿,我救跟她拼命!” 七姨娘应该从未受过这般顶撞,顿时面沉如水,冷声不屑道:“拼命?你吓唬谁呢?你当我会怕你?” 我见两人僵持起来,赶紧给旁边走过来的兰儿使了个眼色。兰儿会意,走过去悄悄拽了拽九姨娘的袖口,低声耳语了几句。九姨娘疑惑地朝我看过来,我冲她微微一笑,点点头,她才不放心地退到一边,紧盯着那真人,一副蓄势待发,随时准备过来拼命的架势。 真人得意地望着我,一脸狞笑。 我冷冷笑道:“奕阳真人,这次你可要看清楚了,可不要再老眼昏花看错了。” “哈哈,死到临头了,竟然还嘴硬,现在就让你看看我天火阵的厉害!” 我不慌不忙地将母亲给我的手镯重新套在手腕上,用手绢仔细擦拭一下:“我还没有把女鬼留给我的手镯给你看呢,你就恼羞成怒,要灭了人家?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行骗次数多了,偶尔被揭穿那也正常,毕竟这天下间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聪明。你也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了,赶紧收手吧。” 人群里又一阵窃窃私语,道士脸上就有些挂不住,望着我的目光如毒蛇一般阴冷:“我奕阳真人在这扬州城斩妖除魔卫道,扬州城里谁人不敬仰,岂会相信你这伤天害理的女鬼挑拨离间,待我降服了你,将你打回原形,看你还是否笑得出来。 ”语毕,手中指印翻飞,令人眼花缭乱,果真在这方面也是下了功夫的。无怪乎行骗这么久,竟然没有露出过马脚,反而受人推崇。 须臾之后一声疾斥:“四方神仙助我,天雷加身,天火降临。急急如律令!”他将手不动声色地探向袖子里,再伸出时,指尖已经引燃了蓝色火焰,向我的方向疾甩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威风凛凛的小样儿 火焰瞬间就熄灭了,毫无反应。 我面带微笑地看着他,自然明白他的用意。刚才小道童布阵是假,他是在趁机暗下手脚,往我的身上和跟前地上偷着洒下一把易燃的粉末。那粉末我叫不出是什么名堂,可以无风自燃,跳跃如鬼火一般,随风而动。 那奕阳真人再用燃了火焰的指尖凌空一指,必然会引燃我周围的粉末,成就我被天火吞噬的壮烈景象。 最主要的事情是,这火焰虽大,却是虚火,须臾之后火焰就可以主动熄灭,我又安然无恙,这才是令人啧啧称奇的地方。 那真人又重新试过一次,仍旧没有成功。 之前想必定然是小样儿做了手脚,刚才向我得意地显摆的东西便是这粉末无疑了。 奕阳真人一脸诧异,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童,小童亦是莫名其妙,低头手忙脚乱地翻看了一眼身上的布袋,当即愣在当地,抬头对着真人几不可见地摇摇头。 那真人不慌不忙,面不改色,对着那道童伸手道:“拿水来!” 道童慌忙从布袋里掏出一把糯米,丢进水碗里,递给奕阳真人。 真人接过水碗,沉声喝道:“现形!”对着他先前从怀里掏出的黄纸便喷了过去,黄纸逐渐洇湿,上面竟然显现出一个人影来。 院子里众人立即惊骇地齐声惊呼:“果然有鬼!” 真人将黄纸卷起,得意地看了我一眼,对着那黄纸说:“不成器的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嚣张,我是吃了你的骨头让你永不超生呢,还是下油锅炸了你让你下地狱受那火炙之苦呢?”眼角却是瞟向我的方向。 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还以为他有什么独门功夫呢,原来也不过是这一套低级骗术而已:“我劝你还是收起你那套江湖把戏吧,给你自己留点后路。葱汁画符,滚醋取物,油炸小鬼这些低级骗术也只能骗些小孩子。再说那鱼鞘骨的滋味又不好,你还吃上瘾了不成?” 我说的话别人可能不明白,真人和他的小童必然是心知肚明的。 所谓油锅取物,不过是江湖术士们在滚油里混合着食醋加热,食醋受热翻腾,油锅如滚开一般,实际上不过是温开而已,并不烫手。 而口嚼鬼骨也是他们的障眼法,用鱼鞘骨混在骨头里,捡来放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令围观的人误认为是在咀嚼鬼骨,皆惊骇而又信服。 这世间好多事情便是这般,人们的恐惧其实大都来源于未知,揭开了,明白了,自己都会感到哭笑不得。他们的骗术都很简单,利用的也不过是个障眼法,投机取巧,又巧妙地利用了人们的这种心理。 也多亏惠儿她们提前讲起这位奕阳真人的丰功伟绩,我提前心里有了谱,又把其中的奥秘讲给她们听,打消了她们对奕阳真人的盲目崇拜和迷信。 奕阳真人望着我眸光闪烁,终于有了一丝危机感,试探着问我:“苏小姐也懂其中道法?” 我不屑道:“我从来未曾学过什么道法,只不过因缘际会,得过高人指点,知道其中门道而已。” 奕阳真人这次再也无法保持淡定,知道我必然可以揭穿他的把戏,谗笑着问我:“原来是同道中人,此等机密道法一向密不外传,不知小姐拜在哪位高人门下?我家恩师世人尊称‘无上真人’,许是有点渊源也说不定。” 这是害我不成,怕我揭穿他,坏了他的真人名号,丢了行骗的饭碗,转了口风同我套近乎来了。 “哈哈,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伤天害理的女鬼,你是除魔卫道的奕阳真人,我们怎能是同道中人呢?我可高攀不起。” 真人讪笑两声:“小姐道法深不可测,小道未能窥得天机,自愧不如,误会误会。” “道长谬赞了,我哪里会什么道法,不过我院子里有个丫头老是喜欢吹牛,说她是你的师姑,没准跟你还真有什么渊源呢。”我向着小样儿挥挥手:“你还不过来好好教育教育你的师侄。” 小样儿明显一愣,但是马上缓过神来,笑得眉眼弯弯。大摇大摆地走到奕阳真人面前,踮起脚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说:“乖侄儿,你这功夫学得不到家,就敢出来显摆,把我三清门脸面都丢尽了。” 那真人脸皮一阵青一阵红,气的咬牙切齿,最终强自忍了,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小样儿犹自得了便宜卖乖,装模作样地说:“青婳小姐的命格明明贵不可言,是整个苏家的福星,你为何胡说八道,诋毁于她?” 真人支支吾吾半晌,不甘地说:“我一时眼花,多有得罪。” 小样儿岂是好打发的主,厉声呵斥道:“学艺不精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污我门风。今日必须给你一个教训,看你日后还敢不敢信口开河,误人终生。” 一袭话说得威风凛凛,我恨不得鼓掌为她喝彩助威,这丫头绝对是个顺竿往上爬的主。 小样儿不慌不忙地将手伸进袖口,再伸出来时,指尖竟然也点起一簇火苗,向着真人凌空一指,火苗飘飘忽忽地飞过去,那真人竟然浑身冒起蓝色的火焰来。 真人大骇,手忙脚乱地扑打着身上的火苗,那道童也大惊失色,急忙赶上来,帮着一起扑打。 小样儿高兴地手舞足蹈,脸上满是小女儿家娇憨之态:“乖徒孙,我这可是三昧真火,那里有个水桶,你混着鸡血泼他身上试试。” 道童情急心慌之下,来不及思考,掂过水桶,将一碗鸡血倒进去,冲着真人迎面泼了过去。鸡血混合着水将道士淋了满身,被火燎了半截的头发一绺一绺地贴在脸上,满身狼藉,再也没有了刚才那仙风道骨的高人形象。 院子里的人对于突然发生的变化最初都很惊愕,片刻之后回过味来,忍俊不禁,哄堂大笑。 那真人再也顾不得什么形象,招呼着小童狼狈不堪地逃出了院子。 小样儿跳着脚落井下石:“乖侄儿,见到你师傅了记得代我问个好。” 兰儿和惠儿几人皆不顾形象,笑得前俯后仰。兔兔几个小丫头一脸崇拜地看着傲娇的小样儿,兴奋地问个不停。 院子里的人见没有什么热闹可以看,大都纷纷议论着散了。 九姨娘上前一把抓住小样儿的手,激动地说:“好孩子,今日多亏了你了。否则被那假道士骗了钱财是小,误了青婳的终身是大。” 小样儿正欲分辩,我向她暗里使了个眼色,便把几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不好意思地说:“不客气的,我只是气不过他仗着师门所学,胡言乱语害人。” 青青也围上来,关心地拉着我的手,连声问:“青婳,你没事吧,我胆子小,都不敢靠得太近,不好意思呀。我不该信那道士一派胡言,也没能帮你。” 我笑着对她说:“前天的事情,我还没有好好感谢你呢,还有那天我一时气急,说话不好听,应该跟你好好道歉的。” 青青展颜一笑,露出两个俏皮的梨涡:“你怎么又跟我客气起来了,我们都是姐妹,相互帮衬那是应当的。只是我好像一直在添乱,都没有帮上什么忙。” 惠儿和兰儿两个人走过来,向着青青弯身一礼:“小姐特意叮嘱我们要谢过六小姐援手之恩。” 青青虚扶二人一把:“看你,又跟我客气了不是,这样显得我们多生疏。”然后凑近我耳边小声道:“青愁也想过来跟你说两句话的,但是不好意思,觉得六姨娘不该轻信七姨娘的话,找来这么个骗人的道士,给你添了麻烦,心里过意不去。就拽着六姨娘先走了。” 我向院子里看了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七姨娘还尴尬地杵在原地,欲言又止,应该是有什么话要说。 我故意不去搭理,对着青青道:“都怪我,自从回来以后,还没有同姐妹们走动走动,大家自然就生疏了。你代我向青愁问声好,我现在被禁足不方便,等到我从浮华庵回来,再请几位姐妹一起来院子里坐,请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青青欣喜地道:“那是最好,到时候你可别耍赖偷懒,必须要你亲自下厨才好。”又望了一眼身后的七姨娘道:“想必你还有事情要处理,我就先回去了。你从回来就一直在忙,想跟你好好地聊天都不行。” 我想着的确也不太方便留她说话,就差了兰儿送她,转身挽着九姨娘的胳膊道:“我们去屋子里面聊吧,让丫头们把院子里打扫一下。” 九姨娘还未说话,七姨娘已经满脸堆笑地凑了过来:“这点活计就不劳烦小样儿姑娘动手了,有什么差使就让我带来的这两个丫头去做就可以了。”也不管我们是否答应,已经回头吩咐身后的两个丫头道:“你们两个人听从小样儿姑娘差遣,把这院子仔细清理干净。” 我慌忙推让道:“怎敢有劳七姨娘跟前的姑娘们动手,您那里活计那么忙,青茵姐姐还病着呢,不敢耽误你的时间,我们可担待不起。” 一句话说得七姨娘有些尴尬:“青婳小姐这是在怪你姨娘我刚刚说话口无遮拦吧,你要体谅我爱女心切,你青茵姐姐这病来得奇怪,府里大夫也束手无策,我这不是病急乱投医么,听信了那道士的胡吹海侃。谁料到真正的高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 这话说得我一愣,敢情绕了半天,七姨娘还是没有看穿那道士的骗局,反而被小样儿露那一手给唬住了,看来这人的愚昧并非朝夕可以改变的。 我原本是想找个机会捉弄捉弄青茵,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把解药给青茵服下略施惩戒算了。上午还在头疼怎样能让七姨娘相信我,主动上门求我给她医治呢。真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我心里暗暗欢喜,不过架子还是要拿的,不然让她以为我们招之即来,挥之即去,那可不好。 我蹙眉道:“小样儿也不过是学了点皮毛,都是些哄人的把戏,怎么能擅自给青茵看呢,不妥不妥,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暂时保密 七姨娘见我推拒,又一脸高深,更觉得小样儿那必然是深藏不露,我们记恨以前的过节,不肯出手相助了。 “小样儿姑娘的本事,我们大家可都是有目共睹,论辈分,那还是奕阳真人的师叔,本事自然更不需多言,这种小事那必然是手到擒来。青婳,其实我这个人虽然嘴巴得理不饶人,直了些,但是从未有什么害人的心思。姨娘我以前若是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你别往心里去。再说了,你和青茵那是嫡亲姐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总不能看着你青茵姐受罪,袖手旁观吧,你能忍心?” 她话虽然说得不够真诚,但是能让这样高傲的一个人低下头来,说出这样服软的话也不容易。我装作为难地说:“小样儿虽然是我的丫头,但是我一直把她当做妹妹看的,我也不能擅作主张替她应下来,毕竟做这种事情都是伤及自身元气的。她年纪还小呢。” 七姨娘满脸笑意,如桃花初绽:“这个你放心,十一小姐,如果小样儿答应给青茵看,我自当把她当做菩萨供着的,我院子里的燕窝,人参灵芝,什么补便给她补什么,绝对不会让她吃亏。” 话说到这,我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七姨娘,你看这样行吗?今日天也黑了,怕是父亲也回来了,听说他一向反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被他知道了免不了一顿训斥。不如我向小样儿讨一张驱邪的符纸化水,你给青茵姐服下,可保她今日安枕无忧。待明日里再让小样儿去看不迟。” 七姨娘略一思忖,点头道:“这样也好。” 我唤过站在旁边的小样儿问道:“小样儿,青茵上次虽然蛮不讲理,对你们下手很重,但是她毕竟是我的姐姐,我也不忍心看她受苦。你就辛苦一下,帮她看看吧。” 小样儿低着头,看起来极不情愿,用脚尖踢着地面上的一粒小石头子,闷头不说话。我不由暗暗感到好笑,这丫头倒是真会顺竿往上爬,竟然拿起架子来了。 我为难地看了一眼七姨娘,七姨娘见小样儿不作声,不动声色地从袖子里掏出几张银票,拉着小样儿的手,滑进她的袖口里,赔笑道:“小样儿姑娘,这是姨娘一点心意,请你吃糖。” 小样儿也不答应也不吱声,仍旧低垂了头不说话。我见火候也差不多了,应该见好就收,就佯装斥责道:“你怎么今天小心眼了,过去的一点小事而已,还放在心里斤斤计较吗?难不成还让青茵小姐给你赔礼道歉不成?” 小样儿抬头看我,眼圈有些泛红,看起来满是委屈。 七姨娘赶紧打圆场:“我让她给你道歉。青茵那时应该就是被迷了心窍了,身不由己,才会一时糊涂。等你治好了她的病,脑子清醒了,自然会跟你诚心道歉的。” 小样儿慌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姐,我只是担心自己年纪小,功夫不到家,万一治不好青茵小姐的病,七姨娘会误会我没有尽力。” 我慌忙咬住自己的下唇,以免自己万一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小样儿竟然比我想象的还要坏,而且这般会装模作样,一时感觉自己脸都涨得通红了,忍得好生辛苦。 七姨娘拉着小样儿的手,轻拍她的手背,一脸的和蔼:“真是难得的好姑娘,姨娘怎会不相信你呢,你尽管放心地治,我对你很有信心的,青茵就拜托给你了。” 小样儿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那小姐,我就借你的笔用一下,给青茵小姐画一张驱邪符好了。” 我点点头,转身见惠儿已经回了院子,就吩咐她道:“惠儿,你去拿一个茶碗,盛半碗干净的清水过来。” 惠儿应声去了,我对小样儿道:“黄纸和朱砂也都在屋子里,我们还是去里面画吧,还请七姨娘稍等片刻就好。” 九姨娘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暗里捏捏我的手心,我握了握她的手,笑道:“今天怕是又不能陪姨娘了,我晚些时候再去看你吧。” 九姨娘摇头道:“你没事姨娘也就放心了,我就先回自己院子,你自己注意好生休息,不要太辛苦,你身体本来就不好。” 我笑着一一应下,送走姨娘,惠儿已经端过来一盏清水,就请七姨娘堂屋稍坐,转身同小样儿进了里屋。 小样儿一进屋子就立即激动地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正巧抓在我上次被大哥鞭子打中的地方,痛得我倒吸一口冷气,差点叫出声来。她慌忙放开,将袖子给我绾起来,凑近她的嘴边,呼呼地吹气:“小姐对不起,小样儿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激动了。” 惠儿将小样儿扯到一边,“你怎么总是这般冒冒失失的,换成别的主子,恐怕你早就挨了多少巴掌了。“ 小样儿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这巴掌小姐先记下吧,你先说我今天的表现怎么样?“ 我将食指放到嘴边,轻声”嘘“了一声,向着外面使了个眼色:”先将七姨娘打发走了我们再说话。“ 小样儿瞬间垮下脸来:”小姐,好像咱俩这牛皮吹得有点大了,如今可怎么办?我总不能再拿这一套去骗人吧?” 我嘿嘿笑出声来:“现在知道害怕了,我怎么见你玩得挺上瘾的,还拿起架子来了,让小姐我求你。” 小样儿愁眉苦脸地说:“小姐,我哪里是拿架子呀,我是在发愁你应下的挺痛快,我们可怎么善后?我要想办法给自己留条后路呀。” 小样儿这家伙还真的令我侧目相看呢,我原本以为她一个孩子家,不过一时玩心大起,做事情不会瞻前顾后。没想到真正遇事,并不像她平日里这般冒失,还是会考虑后果的。 “就是小姐,虽然我刚刚不在院子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你怎么答应七姨娘,让小样儿给青茵小姐看病呢,这不是乱弹琴吗?”惠儿着急地说。 我不答话,只转身取过书架上一张白纸,找惠儿拿了火折子点着,烧成灰烬,混进那半盏茶水里。又从自己的药箱拿出一瓶药水,滴了一滴在那茶水里,搅匀了,递给小样儿:“可明白了?” 小样儿一拍额头:“我只顾着生那臭道士的气了,怎么把这茬忘了,那青茵小姐的病,除了我,可不别人都看不好呗。”立即信心十足地端着那盏浑水,出了里屋,递给堂屋里候着的七姨娘身边的丫头:“这符水回去后立即给青茵小姐喝了,我保证那女鬼今天夜里必然不敢近身,我明日里再去同那女鬼交涉一二。” 七姨娘想是这两日必然被青茵愁的焦头烂额,当下高兴地命人接着,就迫不及待地回锦绣苑去了。 兰儿送走七姨娘,慌慌张张地关闭了院子门,搀着轩儿一起进了我的屋子。几个人叽叽喳喳兴奋地不行,几乎要将屋顶掀开的架势。尤其是小样儿,各种显摆,对于惠儿和兰儿的夸奖,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兰儿好奇地问我:‘小姐,为何你说小样儿是那臭道士的师叔,他竟然都不反驳呢,多丢脸面。“ “丢脸面?”我嗤笑道:“也幸亏他识时务,不敢否认,否则脸面丢得那才叫大呢。我们捉住了他的马脚,知道他那套骗人的把戏,如果说出来,只怕他以后不仅在这扬州城无法立足,他以前行骗的那些事主也会找他的麻烦,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但是他若是不辩驳,认下小样儿做他的师叔,也顶多吃个哑巴亏,在我们面前矮上半截。在外,也不过是个技不如人的笑话,还不至于丢了骗吃骗喝的碗。” 兰儿和惠儿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道人脸上就像开了染料铺子似的,青一片红一片的,恨得咬牙切齿,话却不敢反驳一声,尤其是后来被捉弄,淋了一身的血水,想想就解气。” 轩儿奇怪地问小样儿:“你是怎样把道士身上点着的呢?我在屋子里都看呆了。” “想必你那时候装作和道士套近乎,藏在他身后面,左躲右闪的,在他的身上趁机做了手脚吧?”我好笑地问。 “嗯!”小样儿痛快地点头:“这叫做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那道士让他的小童借着布阵的时候往你的身上做手脚,那我也不客气,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将调包的东西大半都洒在那臭道士身上,还额外加了量。他请神仙相助引天火,我就给他来一道太上老君的三昧真火,将他装模作样的那把胡子全部烧光。” “怪不得那道士手舞足蹈半天,小姐那里没有一丝半点的反应呢,原来是小样儿偷着调包了东西。我也不知道,提心吊胆半天。你那手指尖可烫到了?赶紧抹点药膏去。”轩儿一边埋怨,一边心疼地催促道。 “不烫呢,一点都不烫,我提前手指上没有抹醋,还担心会烫到手呢,都做好咬牙忍耐的准备了。想着拼了挨烫,给他来个火烧连营,也是赚了。”小样儿摇头道。 “他那粉末里应该是加了一点硫磺,点着就挥发了,所以不会烫手。毕竟他这不过是个杂耍的障眼法,有的时候围观的人多了,根本就无法再做手脚。”我猜测道。 “小样儿拉我去捉弄那道童,我还不知道小姐的用意呢。原来小姐早就预料到了。”兰儿嬉笑着道。 我猛然想起那道童和小样儿窃窃私语时,脸色涨红,一脸羞赧的样子,也有些好奇,问小样儿:’你和那小道童说什么了,我怎么见他一脸的羞涩,跟个大姑娘似的。” 小样儿立即慌忙用手捂住了嘴巴,不好意思地轻咳两声:“暂时保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好大的手笔 她的反应立即引起了我们的好奇心,几个人围着她一起追问,她涨红了脸支支吾吾不说话。 我忍不住逗她:“难不成你对那小道童使了什么美人计吧?看他对你言听计从,听话地很,一盆污水毫不犹豫地兜头泼了他师傅满身。” 小样儿急得直跺脚,软声娇嗔道:“小姐,你说什么呢。” 大家更是不依不饶:“有什么好玩的事情说出来大家开心一下嘛。” 小样儿的脸涨得如同火烧云一般,几乎着起火来:“那要提前说好,你们谁都不许笑。” 我连声应下:“好好,她们几个谁若是敢笑你,我就罚她给大家洗一个月的衣服。” 大家都点头应下,一脸期待地看着小样儿。 小样儿清清喉咙,不好意思地说:“原本我是想听小姐的,一个火折子扔进去毁了他的布袋,省得装神弄鬼欺负咱们。可是又觉得他口袋里那么多好玩的宝贝,毁了怪可惜的,就自作主张,拿了一盏茶水,偷偷绕到那小童身后边,趁人不注意,倒在他道袍后面的下摆上了。那道袍肥大,他竟然那般木讷迟钝,没有感觉到。我把茶盏藏进袖口里,将他湿答答的后摆指给他看,低声笑话他,说他是个胆小鬼,女鬼还没出来呢,就把他吓得尿裤子了。” 小样儿说着顿了顿,我们心急地问:“然后呢?” “然后,”小样儿挠了挠头发说:“谁知道那道童看了一眼,羞得脸通红,然后撇嘴反驳我‘你家男孩子撒尿能尿到衣服后面呀?’” 小样儿说完,我们大家都怔了一下,然后才回过味来,不知谁先开头笑出声来,大家就都忍耐不住,爆发出一阵笑声,笑得前俯后仰。 小样儿就有些恼羞成怒,“你们都说好不许笑的。” 我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肚子道:“你下个月的衣服都交给她们三个人洗好了,让我再笑一会儿。” 小样儿受了大家的感染,自己也觉得好笑,噗嗤笑出声来。 待大家都笑够了,都催促小样儿继续讲来听听。小样儿也不再害羞,得意地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大家听:“我虽然觉得尴尬,但是也不能丢了面子,笑话他说'你这个样子被人看到总是不好,丢了你师父奕阳真人的脸面,传出去多难听。’他也觉得蛮难为情,可是当时他师傅又在同你说话,不敢擅自离开。我就告诉他,我们偏房里有炭炉,他可以去那里烤一下,反正他师傅叫他他能够听得到,怕什么。 他听了我的撺掇,觉得可行,就偷偷地趁人不注意,拐到我们偏房里头了。 谁知道他竟然那般谨慎,烤火的时候,那包也背在身上不肯取下来。我着急地不行,就想制造个乱子,一把火扔进他的口袋里,给他烧了算了。 所以我就开了那炭炉的风门,拿过一旁点火用的蒲扇狠劲地扇风。火苗腾地冒出来,火星四溅,他赶紧躲闪到一边,吓得把包摘了放到地上,手忙脚乱地去掸衣摆上的烟灰。 正巧这时候兰儿姐姐走了进来,责怪我鲁莽,帮着那小道童收拾衣服,挡住了他的视线。我就趁机翻看了一下他的包,从里面将他引火用的那包粉末大半偷了出来,给他掺和了一把炭灰。” “怕是不止这一样吧,肯定顺手牵羊拿了不少。”惠儿扫了小样儿腰间鼓鼓的荷包一眼,“拿出来让我们也长长见识呗。” 小样儿一手捂住她的荷包,嘿嘿笑道:“我还没有搞清楚具体使用的方法呢,等我会耍了,再表演给你们看。” 众人嘻嘻哈哈地夸她机灵,人小鬼大,将那道童捉弄地够惨,她得意地眉飞色舞。 “小姐,你怎么不直接揭穿那假道士的把戏呢?这样他以后岂不是一样可以招摇撞骗?”惠儿奇怪地问我。 “我原本是想直接揭穿他的,没想到他竟然服软,同我攀起交情来了。想着府里这些人,一直都比较相信子虚乌有的东西,那鬼神之说,在她们的心里可能已经根深蒂固。我纵然磨破嘴皮子,她们也未必相信,谁知道会不会横生出别的枝节。我干脆就想顺了他的意,捉弄他一番,毁了他的招牌算了,哪里想到会有意外收获。” “收获?”惠儿疑惑地问我“什么收获?” “我没想到七姨娘会这般愚昧,如此明显的骗人把戏,她竟然看不穿,还以为是那道士技不如人,反过来求小样儿给青茵看病。至于怎么个看法,可要看你们的心情了,你们自己拿主意就好,只要别太过分了,就当给青茵一个小小的教训。” 这我委实有些意外,看来七姨娘对那奕阳真人还真是有些虔诚的,换个想法,既然她如此迷信那道士的话,那么,道士的所作所为就应该不是他授意的,背后指使那道人的是不是另有其人? 好不容易理出来一点头绪,我又有些琢磨不清,对于七姨娘害我的推测不再那般笃定,但是,我觉得自己对于那人出手的动机,应该所料不错。 小样儿听我一说,才想起袖子里的银票,喜滋滋地掏出来,交到我的手上:“小姐,这是七姨娘刚才打赏的银两。” 我看也没看,塞进她的手里:“既然是打赏你的,你就收着,自己嘴馋了买果子吃。” 小样儿漫不经心地展开银票,瞬间惊得目瞪口呆:“小,小姐” “怎么了?”兰儿好奇地问。 小样儿拿着那几张银票,兴奋地手直发抖:“发财了,五五百两?” 我看了一眼,两张二百,两张五十,可不正是五百两! 我不得不承认,我自小不在苏家,见识短浅,这五百两银票确实惊到我了。 七姨娘好大的手笔! 兰儿和惠儿亦是吃惊不小,围着小样儿兴奋地叽叽喳喳个不停。 “小姐,这么多的银票我不能要,我没有时间出府,银子也没有地方花,再说,也不是我该得的,你就赏我们一顿席面解解馋好了。”小样儿执意将银票递给我。 我想了想,道:“也好,我暂且给你收着,留着将来做嫁妆,你需要用的话就跟我说好了。” 小样儿就有些羞恼:“小姐,你又打趣我。” 惠儿和兰儿皆抿着嘴笑:“果然收获不小,小样儿以后的嫁妆都有了着落了。“ 我想起吩咐惠儿去做的事情,忍不住打断她们的话:“惠儿,你可见到林公子?” 惠儿方才想起自己的任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未回禀小姐知道,我听你的吩咐,跑去前院,找到林公子,请他帮忙给费心盘查一下那道士究竟是受何人指使。他就着急地问我可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就想将这里发生的经过讲给他听。谁料还未等我讲完,只听说那道士到我们紫藤小筑寻衅,故意陷害你,他就人影一晃,不见了踪影。我四处寻他不到,就只能自己回来了。” 我猛然间想起自己嗅到的那股好闻的清冽的梅花香气,还有无端转了方向的污水,原来不是自己的错觉,定然是他已经来过了。只是这里是深宅后院,林公子又是安分守礼之人,必然不好意思露面而已。 我急忙走到窗前,推开窗棂,探头出去。向屋顶张望,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惠儿好奇地问:“小姐,你看什么呢?” “喔,没什么,”我慌忙道:“屋子里人多了,感觉有点闷,打开窗户透透气。” 轩儿望了一眼窗户外面,也应和道:“快要进入江南的梅雨季节了,自然是有些闷的。” 果然被轩儿说中了,晚间天上就开始飘起淅淅沥沥的梅子雨来。夜风少了白日里的和煦,平添了一丝寒凉。 七姨娘晚饭的时候,差人送来一桌上好的席面,说是她吩咐小厨房专门给我们做的。我们自然也就不客气,欣然受了。 小样儿却是有点食不知味,拿着筷子一直唉声叹气。兰儿奇怪地问:”你怎么了,小样儿,怎么看起来不高兴呢?“ 小样儿放下筷子,愁眉苦脸地说:“我正发愁明天怎样给青茵小姐看病呢?” 惠儿瞥了她一眼,笑着打趣道:“我看你不是发愁怎样给青茵小姐看病,而是怕吃人家嘴软,明天不好意思再折腾青茵小姐吧。” 我起身从药箱里拿出来一瓶药,递给小样儿:”并非我心狠,有意算计青茵,骨肉相残,我只是担心,后天我就要去云雾山了,你们几个再受了她的欺负,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这解药你不要给青茵一次服用,每日往符水里稍滴一点。四天以后,她便可以痊愈。你们治好了青茵的病,七姨娘念在这点情分上,再加上她对鬼神之说有些忌惮,总是不会再故意为难你们的。“ 小样儿就有些难过:”小姐,明天去七姨娘那里你不陪我一起吗?我自己心里没底,有些害怕。“ “怕什么,记得我教你的那些方法,只要小心一些,不露出马脚,也就没事了。再说,不是还有惠儿陪着你吗?” 小样儿接过我递给她的药水,最初还有些揣揣不安,后来,惠儿和兰儿与她热切地讨论起明日的事情,她便很快将担心抛之脑后,兴奋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杀人灭口 夜里雨还未停歇,淅淅沥沥敲打着院子里的紫藤架,平添了一丝烦躁。 饭后打发小样儿撑伞去前院打探过了,林大哥外出还没有回来。推开窗子,雨水将白日里的暖意一扫而空,夜风里透着一股寒凉之气,我就忍不住有些担心。林大哥已经出去多半日时间,不知究竟因为何事耽误,而且天气又这般恶劣起来,并未带着雨具,必然是淋了雨的。 出不得门,小样儿几人有些无聊,就着灯烛做了些针线活,早早地就有些瞌睡。我吩咐几个人回屋里歇下了。自己借口还要看会儿医书,留了一盏灯,披衣坐在桌前,给师傅写信。 从云雾山回来已经好几日了,只要一有空闲,就会想起师傅和我简陋的竹屋茅舍。却一直没有给师傅写过只言片语,我不知道,该怎样给她描述我如今的生活,步步惊心还是奢侈安乐?这些都不足以表达我如今的心情。 我颤抖着手写下“安好。勿念”,撕掉,又重新写下“师傅,我想你”又忍不住泪湿了眼眶,将信笺洇湿,复又撕掉,如此反复,不知所云。 报喜不报忧,我又怎么忍心让她为我平白担心? 窗外有几不可闻的轻巧的棉絮落地声,伴随着好闻的清冽的梅花香气。 我急走两步将门打开,低声道:“进来吧。” 院子里的人脚步一顿,略有犹豫:“夜半三更,唯恐有污清名,我还是不方便进去吧,跟你说两句话就走。” “林大哥,你好歹也是江湖中人,怎地这般拘泥小节,难不成让我出去,陪你一同站在院子里傻乎乎地淋雨?” 林大哥清润一笑:“是我过于迂腐了。”迈步走了过来。 待他进了屋子,我才发现他全身已经湿透,衣服紧贴在笔直挺拔的身上,正滴沥着滴下水来,头发也湿答答地披散在宽展的肩上,散发着清幽略带雨腥的味道。 我慌忙拿了干净的布巾递给他:“怎么全身都湿成这个样子,难道是刚回来吗?怎的不先换身干爽的衣服,小心着凉。” 他轻轻“嗯”了一声:“有些变故,所以回来晚了,见你屋子里的灯还亮着,就想先过来看看,没想到打扰你了。” “哪里,我知道你下午时来过了,晚间让小样儿去前院偷偷打探了消息,知道你还没有回来,有些担心,所以就没有睡,等你的消息。” 林大哥暖暖一笑:“你怎么听声音便知道是我来了?” “我又不是习武之人,哪里有那么好的听力,是我自小闻香识药,鼻子一向比较灵敏,所以你一进院子,我就知道了。” 林大哥掀起衣袖,自己闻了闻,蹙眉道:“难闻死了,一股雨水清寒之气。” 我自己一向是比较畏寒,今日有雨,夜里比较凉,屋子里就燃起一个炭炉。我把风门打开,往炭炉里扔了一把香薰花,端了一个绣墩到近前,取过一床薄毯,招呼林大哥往跟前坐。 林大哥拘谨着不肯,只用布巾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连道“无妨”说是习武之人身体壮,一向不畏寒的。 原本麻烦林大哥为我奔波这久心里就过意不去,又恰逢雨天,我执意让他坐到炭炉跟前,用炉子上滚开的水沏了一盏茶,递给他, 这次不再同我客气,接在手里慢慢品尝。 我坐在他的对面,隔着氤氲的袅袅茶香,他身上清新甘冽的香气经雨水润泽,愈加浓郁。 “你怎么知道我下午来过?”林大哥笑着问我:“如果我不来,还错过一场精彩的好戏呢。” 我感到有些羞赧:“不得已而为之,让林大哥见笑了,还要谢谢你援手之恩呢。” 林大哥望着我,清澈幽蓝的眸子里跳跃着两簇火苗:“青婳每次都能让我刮目相看,给我不一样的惊喜,我原本还担心你被别人算计,吃了亏,没想到你竟然能够将计就计,赢得这么漂亮。你可猜到那幕后之人是谁了?” 我懊丧地摇摇头,也不做隐瞒,将今日里对七姨娘的猜测以及事后的否定统统对林大哥讲了。然后问他:“你耽搁了这么久的时间,可是有什么收获?” 林大哥并不心急,慢慢品尝着杯中茶水,修长的手指把玩着茶盏,格外优雅:“今日里我因为担心你,尾随那道士出府时慢了半拍,见已经有人跟踪在那道士身后了。” “啊?”我不由一惊,“有人快我们一步?可是我们府里之人?” 林大哥点点头:“那人也是从我们府里跃墙而出,身手矫健敏捷,身形娇小,一身青衣打扮,明显是个女子,但是头上戴了纱笠,我看不清她的面目。” 女子?我将今日院中之人过滤一遍,当时府里几位姨娘除了二夫人,几乎都在我的院子里。那道士仓惶离开后,六姨娘和十姨娘也相继离开,但是应该来不及回自己的院子更换衣服,时间上来不及,除非是有备而来。 “林大哥是不是同她交手了?可能看出武功路数?”我问道。 “我唯恐被她发现,所以有忌惮,不敢尾随太近,只不远不近地跟着。那道士因为在府里吃了亏,明显很气恨,将怒火全都撒到那随身侍奉他的小童身上。那个小童也有些脾气,被打骂得狠了,就转身走人了。 奕阳真人在城里换下道袍,找了个酒馆,一个人坐着喝闷酒,一直到夜里。那女人蛮有耐心,一直潜伏在酒馆对面的屋顶上,纹丝不动。我捉摸不清她的意图,唯恐打草惊蛇,不敢轻举妄动,也盯着候了她一晚上。 后来那道士酒足饭饱,一人踉跄着往城西去。待到人烟稀少的地方,那女人突然现身,一言不发,猛然间出手,却是要杀人灭口,直接取人性命。我赶紧上前搭救,同那女子过了两招,感觉招招狠辣,并不是正道武学。 她明显是认识我的,看清是我以后很吃惊,虚晃一招就逃,并且回身向我面门飞过两个燕尾镖。趁我躲闪之时,又接连暗器袭击了奕阳真人,我惦念着奕阳真人,没有追赶她,可惜已经晚了一步,那镖上有剧毒,见血封喉,他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线索又断了,我懊恼地低下头,原本以为可以柳暗花明,通过那道人察觉一点端倪,没想到对方竟然这般心狠手辣,直接杀人灭口,而且可怕的是,那人武功这般高强,潜伏在府里这多年,竟然都没被发现,好深的心机。 我才想起林大哥辛苦好久,定然是没有吃晚饭的。正巧屋子里还有惠儿给我留下的点心和小笼包,我拿过来,用筷子穿了,架在炭炉上烤,没多久,包子上就吱吱地冒出油来,屋子里弥漫开浓浓的香气。 “林大哥,我记得府里女眷认识你的人并不多吧?” 林大哥将袖子笼在炭炉旁烤,蒸腾起隐含着梅花香的热气来:“我来府里几日,只那日夜里去过你的院子,未曾同其他人打过什么交道。府里女眷并不曾识得谁,今日那女子我也没有丝毫印象。” 我将手里烤好的包子递给林大哥,他接过来,咬了一口,显然很喜欢,两口就咽了下去:“从来没有吃过这种做法的食物,没想到竟然别有风味。” 我见他应该是饿极,另外拿了一根筷子,串起来继续烤:“府里见过你的丫头,除了我院子里几个人,也只有那日花厅里你见过的几个丫头了。” 林大哥沉思片刻,“应该不是那几个丫头,那几人近前布菜的时候,我丝毫没有察觉到一点功夫底子。习武之人言谈吐呐,举手投足间我应该能察觉出一点破绽,看她们几人并不是惯常舞刀弄剑之人。” 舞刀弄剑? 我猛然想起那日外出与林大哥偶遇,他在街上出售自己的乌金匕首,府里几位姐妹亦是见过他的。但是今日下午,当时除了青茵,几人都在我的院子里,青青留下来与我说话,青怜年纪尚小,提前离开的只有青愁。 还有我们几人跟前的丫头应该也是见过林大哥的,那日青青带了玥儿,青茵带了颖儿,青愁跟前的丫头我并不识得,青怜身边是跟了一个婆子。 我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林大哥:“有没有可能,那人会是青愁,玥儿与颖儿其中一人?” 林大哥将茶盏里的茶水一饮而尽,“青婳,无论那人是谁,你都必须加倍小心了,这人的势力我感到深不可测,并不是简单人物,在府里也不是单枪匹马一人,我们这样简单地猜测很有可能会进入一个误区,愈理愈乱,捆缚住我们的思想。老爷送你去浮华庵暂避也是一个明智的做法,我们总不能就守在这里,如殂上鱼肉,任人宰割。后天你去浮华庵,我送你过去。” 林大哥衣服尚且透湿,我不敢久留他,他稍坐片刻,吃完点心,便离开了,我躺在床上,了无睡意,将白日之事又重新在脑中过滤。虽然看似依旧一团乱麻,但是好歹心里有了一点收获。 我不怕她出手害我,只要她出手就必然会有蛛丝马迹可寻。父亲与林大哥皆反对我以自己为饵,担心我的安危。我却是天生不服输的莽撞性子,让我就那般灰溜溜地逃走,我不甘心。 可是,又一筹莫展。 注:百媚千娇不是专职写手,平日里工作很忙,只有夜半时才能静下心来码字,每日大都是熬夜到两点钟,也只能保证每天一更。心急的朋友们可以看看我的古微集葬浮生,欢迎收藏关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三姨娘的死因 第二天醒的很早,是被院子里小样儿几人兴奋的大呼小叫声吵醒的。 原来小样儿昨日用笔沾了碱水,在纸上画了一个流血的鬼形,夜里晾干后,那鬼形便隐去了,在纸上没有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她早起用姜黄水喷在上面,纸上就逐渐显出一具血淋淋的妖尸来,活灵活现,红得触目惊心。 我昨日也不过顺口一说,没想到她竟然记在心上,还专门试验过。看来这丫头果真做那奕阳真人的师叔上瘾了。 兰儿几个丫头明显都很兴奋,拿着那张纸在手里传来传去,不住感叹,撺掇着小样儿回头将那几种方法全部试验一次。 时间还早,厨房里还未开早饭,我仍然有些瞌睡。七姨娘就打发了跟前的丫头来请,说是母亲今日免了七姨娘早起问安,七姨娘特意在锦绣苑里备下精致早点,等着我和小样儿一起用饭。 小样儿一改刚才的兴奋,不住揉搓着自己的衣角,有些胆怯地望着我欲言又止。 我自然明白她的心思,碍于七姨娘院子里的丫头还在,不好取笑于她,沉吟片刻温声道:“赶紧准备好我昨日里让你准备的东西,我陪你一起。” 她闻言立即眉开眼笑,双眸璀璨起来:“小姐陪我一起去,我心里就有底了。” 兰儿慌忙给我拿过漱口的青盐和温水:“小姐昨日里不是说不去吗,怎么改变主意了?” 我漱了口,将杯子递还给兰儿,用热手巾擦了把脸,感觉精神好了许多:“我正好找七姨娘有些事情,再说青茵好歹是我的姐姐,于情于理都要去问候一下才好。” 兰儿看了一眼那个丫头,心知肚明,抿着嘴笑得不怀好意。 她们昨日里商议如何捉弄青茵的法子,并不避讳我,吵嚷着要跟随了小样儿一起去看热闹,我自然知道。但是我今天确实是有些事情想问七姨娘,人多了不太方便,就让几人安生守在院子里等我们胜利归来的消息。 我趁着小样儿回屋子取东西的空档,忙跟过去,低声叮嘱了她几句,她原本就机灵,一点就透,省了我许多口舌。 重新回到锦绣苑,一如最初时那般繁华,院子里花团锦簇,一派锦绣,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七姨娘早已在院子里等着了,满脸的焦急,见了我们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笑着迎上来拉起我的手,简直令我“受宠若惊”,借着回头招呼小样儿,不动声色地将手从她的手心里抽离出来。 她约略有些尴尬,干笑两声,殷切地招呼丫头们赶紧上茶备饭:“昨日里回来,我吩咐丫头们伺候青茵喝下那符水,谁料只喝下一半,剩下的就被青茵打翻了。折腾了半天后她才睡下,竟然格外香沉,不像前两日那般一惊一乍的,老是从梦魇里面惊醒过来。原本我心里还有些七上八下,担心符水喝了一半会不灵验。可是今天早起她看起来精神好了许多,虽然也会有些浑浑噩噩,但是好歹能够认得出我了,还与我说了几句话,条理也是清晰的。可见小样儿姑娘果然神通。” 小样儿跟在我身后,故作高深地点了点头:“那脏物肯定还是有些忌惮这辟邪符水的,一夜不曾近身,青茵小姐阳气恢复了些,自然就会好转。不过这只是治标不治本,若想青茵小姐安然无恙,还是要将那赃物驱逐了才是。” 七姨娘点头如捣米:“有劳小样儿姑娘了,该如何做,你尽管开口就是,我一定照办。” 我见七姨娘着急,开口道:“我们先去看看青茵吧,早饭并不着急,稍晚一些也无妨的。” 七姨娘迫不及待地点点头:“还是青婳小姐善解人意,那姨娘就不跟你客套了,我这心悬了这几日,委实食不知味,焦急地很。”当先带路,领我们进了青茵的闺房。 屋子里摆设与我在时并无多大变动,只是青茵喜好华丽张扬,案几,窗台等处多了许多装饰的摆设类物件,屋子里燃了安神的熏香,青烟袅袅,幽香盈动。 桃粉色绫罗嵌金丝云纹罗帐里,青茵紧裹着锦被,缩在床角处,瑟瑟发抖,脸色略有些苍白。听到屋子里进人,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蜷缩地更紧,嘴里小声嘀咕道:“鬼,鬼来了。” 七姨娘一脸的心疼,走上前,侧坐在床边,探过身子伸手揽住她的双肩,轻声哄道:“乖女儿,不怕,姨娘给你请来青婳小姐和小样儿姑娘,她们本事通天,定能让那女鬼魂飞湮灭,永不超生。” 青茵抬起头来怯生生地看我,双眼有些凹陷,略带惊恐,往日里不可一世的神采消失殆尽。 我看着有些不忍,觉得自己这次有些过分了,虽然青茵处处针对于我,但好歹也是自己姐妹。实在没想到她反应竟然如此激烈,害怕成这个样子。便坐在她床边,与七姨娘相对着坐了,向她伸出手,想借机给她看脉,是否需要再配些其他药物调理一二。 她眼神原本有些涣散,木然地看着我的脸,似是陌不相识,然后慢慢聚焦,一巴掌大力打在我的手背上:“拿开你的脏手,别碰我!滚得远远的。” 七姨娘有些尴尬:“青婳小姐,你不要往心里去,她神志有些不太清醒,幻听幻觉。在紫藤小筑的时候就说有女鬼在自己耳边一直哭,丫鬟们就睡在隔壁房间,都没有听到。现在换了地方,还是老说胡话。” “谁说胡话了?”青茵愤怒地瞪了七姨娘一眼,尖锐地反驳道:“我就看不惯她这幅傲气的德行,你把她找过来做什么?故意让她看我的笑话是不是?” 七姨娘明显有些无可奈何,暗中使力紧了紧青茵的肩膀,低声斥责道:“青茵,不许胡说八道,青婳小姐是好心来给你看病的。” 青茵明显不领情,使劲挣开七姨娘的手:“她的话你也信?她巴不得我不好,那样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去京城享福去” 七姨娘一把捂住青茵的嘴,歉意地向我笑了笑:“青婳小姐,你看她,就是这样时好时坏的,偶尔清醒一会儿,现在又糊涂了,不知所云。让她先自己消停片刻,我们吃过早饭再说。” 随后转身吩咐侍立在一侧的丫头颖儿:“还不赶紧请青婳姑娘去用早点。” 颖儿也是个有眼色的,慌忙向我行了一礼:“麻烦青婳小姐受累移步,跟我去饭厅用早饭。” 我笑着站起来,拂了拂裙子上的皱褶,装作不经心地道:“小样儿看也看过了,我们移步,换个地方说话也好。” 颖儿前面带路,我暗里使了个眼色,小样儿当先走在前面,亲热地挽着颖儿胳膊,装作好奇地问东问西。颖儿原本对于我们很是不屑,但也知道如今她们小姐有求于我,不得不低头,就随声敷衍着小样儿,却仍旧懒得回头搭理我。 我故意放慢了脚步,装作整理自己的裙带,在门口锦帘后稍作逗留,听到七姨娘低声地嗔怪道:“小祖宗,你这稍微清醒一点,怎的就口无遮拦了,这些话能对着她说吗?你姐再三交代要保密的。” 然后青茵颇为不满地低声嘟哝道:“我就是看到她就来气,一肚子的火,当初你怎的不把那藏红花给九姨娘多加一点,省得今日碍我的前程!” 七姨娘似乎是又捂住了她的嘴:“你这果真是魔症了,小心隔墙有耳!” 然后有低浅的脚步声响起,应该是七姨娘往门口这里来查看,我慌忙紧走两步跟着颖儿出了屋门。 心里却如惊涛骇浪一般汹涌澎湃,怒火滔天。九姨娘果然所料不差,当年正是七姨娘暗中出府备下了藏红花,暗下手脚导致了我的早产。虽然我为此因祸得福,保住了一条小命,但是这无法抹杀她因妒暗算我姨娘的事实。 刚刚升起的一点对青茵的内疚瞬间烟消云散,今日我苏青婳福大命大,活着回到苏府,此仇必报! 我心里存了恨意,不觉脸色沉了下来,有些咬牙切齿,小样儿见我跟上来,放慢脚步,抻了抻我的袖子:“小姐,你怎么了?” 我努力扯了扯嘴角,收敛起自己紊乱的思绪,安慰地冲她笑笑:“没事,有些饿了而已。” 早点早已经备好,花样不少,明显是特意叮嘱过,用了心的。我拉着小样儿一起坐下,颖儿唤进两个丫头进来为我们盛粥布菜,她自己退了下去。 我不再言语,低了头借着喝粥,琢磨一些事情,小样儿聪慧地并不打扰我,只拣了喜欢的点心吃。 一小碗薏米莲子粥还未喝完,七姨娘就撩帘走了进来,在桌前坐下,叹了一口气,直接开言道: “青婳小姐,我觉得那奕阳真人说的有些话还是挺在理的。青茵必然是被那紫藤院里的女鬼缠住了,才会这般胡言乱语,清醒以后自己都不知道说过些什么。小样儿姑娘,你说是不是?” 小样儿放下调羹,正襟危坐,装模作样地沉吟半晌,小心地拽拽我的衣襟,低声道:“有因必有果,小姐,这个我恐怕看不了。” 七姨娘立即就有些着急:“怎么会呢,小样儿姑娘,青茵跟紫藤园里那主儿可是八杆子打不着。” 小样儿抬头望了望跟前伺候的两个丫头,沉默不语。 七姨娘立即会意,支走了两个丫鬟,着急地问道:“小样儿姑娘,有什么话你就挑明了说吧,何来的因果?我们与那三姨娘从未认识,就算有什么恩怨,她也不能冲着我们来呀。” 小样儿望着我欲言又止,待我点头,方才低声道:“我哪里知道她是不是什么三姨娘,满身的血,脸都模糊不清的。她只是一个劲儿低头哭,说不出话来,明显是死的冤枉,走得不甘心。既然她找上七姨娘,想必定是跟你有所关联,或是你知晓什么内情,可以为她伸冤报仇。” 我暗中察言观色,七姨娘明显一惊,脸上满是惊讶。 “七姨娘,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内情不成?”我疑惑地问:“要想消除那女鬼的怨气,救青茵姐,还希望你能实话实说。” 七姨娘有些懊恼,将手里的手绢拧缠成麻花:“如果她果真是三姨娘,当年是谁害了她,她直接找她算账就是,为什么偏偏找上我,真没道理。” “我看她的样子明显是曾经被人封印了,所以无法开口言讲,想必那人也是此中高手,她根本近身不得。”小样儿按照我提前告诉她的说辞,解释道。 “我听说三姨娘当年是心疾突然发作死的,可是有人故意刺激她,害她香消玉殒?”我试探着问道。 七姨娘转身望了窗外一眼,压低声音道:“既然如此,我便如实说了吧,反正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与我并无干系。那三姨娘不是心悸死的,而是被人加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惩治青茵 “啊?”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我仍然不由一惊,“你是怎么知道的?好像你进府的时候三姨娘已经不在了吧?” 七姨娘低头沉思片刻:“可不是嘛,三姨娘死的时候,青青的姨娘也不过刚有了名份,从通房丫头抬了姨娘而已。” “那委实与你没有什么关系的,为何她偏偏要找上青茵呢?这就奇了怪了。” 七姨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虽然我不识得她,但是确实是听说过一点内情的。” 我装作漫不经心,低头喝了两口米粥,却支起耳朵,唯恐漏听了一个字。 “当年我嫁进府里时,三姨娘的事被大夫人刻意压了下来,府里人讳莫如深,鲜少被人提起。她院子里的下人也被分开,分配到各个院子里做事。 我的院子里正好有个丫头是当年贴身伺候她的,夜里的时候经常偷着去紫藤小筑给三姨娘祭奠,我见她鬼鬼祟祟的,手里又掂着东西,心里起疑,以为是家贼,就偷偷跟在她身后面。见她一边烧纸一边哭,说是辜负了三姨娘往日里对她的恩情,不能为她申冤报仇,请她千万不要怪罪自己。 我也听说过关于三姨娘的一些只言片语,当时感到好奇,待她回了我的院子,我就严厉地训斥她,询问她去了哪里,软硬兼施。她最初支支吾吾,百般搪塞。我疾言厉色地问她'难道你想把那秽气的东西招惹到我的院子里来吗?’她当时一脸的惊骇,就和青茵现在一般无二,然后就一五一十地跟我说起当年的一些事情。 她说三姨娘临死之前的那一天,整天都是精神恍惚的,闷在屋子里一个人自言自语,六神无主的样子。傍晚时起风,她想绕到窗户下面给三姨娘关窗户,无意间听到三姨娘在低声念叨一句话'老爷对你不薄,你为何还要勾结外人,害我苏家?不行,我一定要告诉老爷。' 然后三姨娘就打发丫头去前院,看老爷回府没有。那天好像老爷有酒席,天色黑透了也没有回来。她就服侍三姨娘歇下了。 她夜里怕三姨娘起夜,就搬了个软塌,睡在同三姨娘卧室相连的堂屋里,并未听到任何动静。第二天早起,三姨娘便被发现死在了紫藤花下,遍地的鲜血,触目惊心。 那丫头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感念三姨娘的恩情,原本是想将此事禀报老爷,希望老爷能够为三姨娘查找凶手报仇的。可是她一直在深宅后院里,又忌惮那幕后黑手,不敢明着去前院,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后来就传出三姨娘坟墓打开,尸体不翼而飞的事情,那个去祭奠三姨娘的丫头也被夫人寻个由头打发了。 所以那丫头就不敢再提,怕重蹈覆辙,一直闷在心里,明哲保身。可是又感到有愧,夜里经常梦到三姨娘,满身是血地站在她跟前,责问她为何不给自己报仇。她那些时日里心思愈加恍惚,满心惊恐,所以就经常备下香烛贡品到紫藤小筑里祭奠一番,以慰心安。” 我低头反复咀嚼着三姨娘说过的那句话,“老爷对你不薄,你为何还要勾结外人,害我苏家?”很明显,三姨娘必定是知道了谁的什么秘密,被杀人灭口的。 我的心里咯噔一声,那人来府里竟然比我猜想的还要早,早在七姨娘,喔不,是五姨娘进府之前,便已经在府里了,而且那时便已经得到父亲的厚爱。 很庆幸,今天我跟着小样儿一起过来了,这是一个很珍贵的线索,我对于那人的猜测范围又缩小了很多。 七姨娘见我半晌低头不语,唤了我两声,打断了我的思路。我抬起头来,问七姨娘:“那个丫鬟呢,如今可还在府里?” 七姨娘摇头惋惜道:“那丫头不久以后就掉进湖里溺死了。” “什么?!”小样儿吃惊地瞪圆了眼睛,“她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会掉进湖里呢?是我们府里的那个有凉亭的水湖么?” 七姨娘点了点头。 “我见湖边上都是有围栏的,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掉进去呢?”我也出声问道。 “谁说不是呢,”七姨娘微蹙着眉头“她被人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浮起来了,手里还紧攥着一朵荷花,府里人都说她是为了采荷花失足掉进去的。我可不这样认为,我觉得定是那三姨娘过来讨命来了。” 三姨娘说完,脸上也有些惊恐:“你回来之前,夫人修缮了紫藤小筑,让青茵搬过去住,我就说什么都不同意,为此第一次同夫人针锋相对。被老爷狠狠地训斥了一顿,青茵一向怕他父亲,虽不情愿,但也自觉地搬过去了。我怕她害怕,从未跟她提起这些陈年旧事,只想着过些时日去庙里找高僧开光,为她求一道护身符,谁料就出了事了。那日青茵受了惊吓,几个大夫皆说不出个所以然,我这心里就恼得慌。向夫人提出请个道人来府里,其他姨娘都笑我迷信,只有我是深信不疑的,所以才误信了那真人话。” 怪不得母亲治家一向严苛,那日七姨娘早起问安时,蛮不讲理地撒泼,母亲会无可奈何,顺了她的意,原来有这原因在里面。 “青婳小姐,以前姨娘和青茵与你言语有冲突,也是我实在怨恨夫人将青茵从锦绣苑里赶出来,腾了地方给你住。如今我是六神无主,只能拜托你了。还希望你和小样儿姑娘能够不计前嫌才好。” 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诚恳。今日如若不是我偷听到了青茵的话,可能真得会被七姨娘的话打动,真心实意地解了青茵的毒,化干戈为玉帛。 我轻叹一口气道:“既然知道三姨娘是冤死的,那就必然为她查明真相,才能真正解了她的怨气,让她死得瞑目。她并非十恶不赦,上天有好生之德,总不能一上来就灭了她。你若是还知道些其他的线索,希望能够告诉我们最好。” 七姨娘慌忙摆手道:‘我一向胆小,最怕这种事情,哪里还会上赶着去向别人打听,我只听说这一点,怎么就给茵儿招惹了祸事了。“ 我轻声安慰她几句,回头对小样儿说:“既然我们知道了其中因果缘由,便去同那三姨娘商量商量,尽量把她送走吧。” 小样儿犹豫着应了,答应会尽力而为。七姨娘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身段顿时放低了很多,陪我们一同回到青茵的屋子。 青茵见了我们,依然一脸敌意,却并不再愤愤地出言辱骂我们,低垂了头不说话。应该是刚才七姨娘私下里叮嘱过了,可见她的神志已经恢复了不少。 小样儿装模作样地在屋子里点燃了三柱香,诚心叩拜了,口中念念有词,我离她最近,听得隐隐约约,却是在嘀嘀咕咕地背诵百家姓,我急忙背转过身,唯恐失态,直接喷出笑来。 七姨娘却是前所未有的虔诚,双手合十,小声念叨着什么。青茵靠在床上,依旧低垂着头,不时向着小样儿的方向瞥一眼,不屑中又带着希翼。 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小样儿疲惫地长舒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跟我说:“小姐,她不肯走。” 七姨娘顿时有些心急:“那如何办才好?小样儿姑娘,麻烦你告诉她,我可以为她多烧些纸钱金箔,为她重新修葺坟墓。她有什么样的条件尽管可以提!” 小样儿皱眉摇摇头:“没有用的,我已经好话说尽。如今我也只能将她暂时封印了,待到事情水落石出,再为她做场法事度化,但是能封印多久,我心里都没数。” 七姨娘抚抚心口,总算是重新燃起了希望:“能够暂时封印也好,回头再想其他办法。” 小样儿吩咐院里的丫头出门折了几根柳枝,拿在手里, 对着青茵道:“青茵小姐,对不住了,你且忍耐一些。” 青茵冲着她翻了翻眼皮,嗤笑道:“你想做什么,造反么?” 小样儿二话不说,走到床边,冲着青茵劈头盖脸地打下去。 青茵立即有些着急,想起身还手。应该是这两日她都没有好好进食了,明显手脚有些酸软,猛然起身,支撑不住,又跌坐了回去。 我赶紧吩咐近前的两个丫头捉住她的两只胳膊:“柳树枝是用来驱邪的,这痛必须要让青茵姐姐忍着。” 两个丫头看着七姨娘,见她点头,慌忙跳上床架住了青茵的胳膊。青茵狠劲挣扎了几下挣脱不开,急得破口大骂。 小样儿毫不理会,只将手里的柳枝狠劲地抽打在她的身上,边扬声嘀咕道:“同你好言好语地商量你不听,一再得寸进尺,是想欺负我们道门无人么?赶紧走,我助你大仇得报,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识好歹,就休怪我不客气,打得你魂飞魄散,形神俱灭。” 青茵双手被两个丫头捉住,头脸都护不住,接连吃个几下,痛得叫出声来,恶狠狠地怒瞪了小样儿一眼:“连我都敢打,你给本小姐等着,看我不熟了你的皮子!” 小样儿有些惊慌失措,手一抖,柳树枝就掉在了地上,她害怕地望着七姨娘,瘪了瘪嘴:“七姨娘......"声音里说不出的委屈。 七姨娘望着青茵满是心疼,轻声哄劝:“听姨娘话,忍一忍,小样儿姑娘也是为了你好。”然后半是央求小样儿:“等你治好了青茵的病,她感激还来不及呢,姨娘为你做主,你尽管放心就是。但是能不能不要打她的脸,万一破相了怎么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你还要继续瞒着我吗 我暗里感到有些好笑,这小样儿冒起坏水来花样层出不穷,实在不像一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孩子。那一脸为难的样子看起来着实有些委屈,虽然我有提前叮嘱她如何应对,但是随机应变的本事不是我能教出来的。 我看了一眼青茵,她刚才被小样儿打得恼火,只顾着对小样儿责骂,被柳枝结结实实地抽打在脸上,红肿起一道。 “七姨娘,我便实话实说吧,免得以后你再受人挑唆,生了罅隙。我这些时日里惹了祸事,被母亲禁足,并不曾出院子半步,招惹府里什么人。谁料祸从天降,被那道士结结实实泼了一身的污水,若不是小样儿本事大,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我怀疑那奕阳真人压根便没有多大的本事,他分明就是受了他人指使,故意针对于我。所以我们不愿再招惹麻烦。若不是看在姐妹的情分上,也绝对不会应下这受累不讨好的差事。治病良药尚且苦口,更遑论是对付这些阴秽之物,必然行非常之法。我们原本好心,可别招惹了青茵姐记恨。” 七姨娘也不是愚笨之人,唯恐我会疑心她,慌忙分辨道:“我忧心青茵身体,绝对不会拿此事陷害于你。只是那道人一开口便将府里所有事情讲得分明,完全属实,所以我才会信以为真,并未多想。如今想来,确实可疑。” 听七姨娘所言与我所料想的并无多大出入,我愈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高人可以卜算天机,但是哪里会知晓这些琐碎之事,分明是有人故意透露消息,取得你的信任。那人可以借此事加害于我,在青茵姐身上,还不知是否也暗中下了手脚。我担心来日她会借此事挑拨你我关系,让我们自相残杀。” 七姨娘咬牙狠心道:“我是绝对信得过小样儿姑娘的,谁若是谁敢指手划脚,我先饶不过她。青茵这里,青婳小姐也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 拿到了尚方宝剑,我就放下心来,哪里还敢继续扯谎,这谎话说得多了,自己难免圆不过来,露了马脚。上前从小样儿手里拿过柳枝:“看你被青茵姐吓得手脚都软了,还是交给我吧,你做好准备,待那阴邪之气一离体,就看准时机收了那女鬼。” 小样儿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瓶递给我:“小姐,如果实在不行可以往柳枝上蘸点符水。” 我接过那符水,打开瓶塞,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这哪里是什么符水,分明是她们几个昨天备下的辣椒水。 真狠!不过正合我意。 我将那辣椒水倒了一些在柳枝上,只可惜那柳枝上没有生些倒刺出来,这么好的辣椒水发挥不出它的最佳功效。 我拿着柳枝走到青茵床边,她忍不住向后面瑟缩了一下:“苏青婳,你要做什么?我警告你,不要耍什么花样!” 我笑着道:“看来青茵姐精神已经好了许多,这么清醒了。你放心,我绝对是为了你好。” 我甩起手上的柳枝,向着她身上就狠狠地打了下去。青茵吃痛,惨呼出声:“啊,好痛,苏青婳,你给我住手!” 我不去理会她,将柳枝甩得更大力,她见我愈发打得狠了,转过脸去喝骂架着她胳膊的两个丫头。两个丫头一脸为难地看着七姨娘,见七姨娘闭了眼睛不做声,也不敢擅作主张放开她。青茵后来聪明了些,知道将脸躲闪着我的柳枝,打在她身上也就没有那么痛了。 我转过脸看了一眼小样儿,小样儿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从怀里掏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黄纸,急声道:“好了,小姐!” 我慌忙将袖子里的黄姜水掏出来递给她,她含进嘴里,一口喷到那符纸之上,那纸上便现出一个血淋淋的鬼形来。 两个丫鬟见了大骇,青茵就趁势站了起来,跳下床张牙舞爪地向着我的方向扑过来。我急忙向后退了两步,小样儿拿着那符纸在青茵面前晃了晃, 青茵吃了一惊,重新跌回床上,惊叫道“鬼呀!”钻进被子里,蒙了头,瑟瑟发抖。 小样儿将那符纸收起来,装进随身带着的瓶子里,回头对七姨娘道:“女鬼已经被我封印了,青茵小姐如今剩下的都是实症了。我化了符水你想办法喂她喝下,明日里应该就不会这般胡言乱语了。” 七姨娘眼见小样儿“捉”走了那“女鬼”,战战兢兢地问道:“那这女鬼不会再回来了吧?” 小样儿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白瓷瓶:“暂时不会了,总要老实几日。” 我低声叮嘱道:“小心 一些,万一失手把瓶子打碎了,封印岂不是毁了。” 小样儿顽皮地吐了吐舌头,小心翼翼地将白瓷瓶收进怀里。七姨娘刚放下的心瞬间又被我提到了嗓子眼,点头叮嘱道:“可是要收好了,万一放出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见她如此紧张,就放下心来,我们手里算是拿捏住了七姨娘的短处,她心里有了忌惮,一时是不会为难我们了。否则小样儿手一抖,也能吓她不轻。 七姨娘心急青茵,坐到床上搂着青茵轻声安慰,无暇她顾。 小样儿留下一道符水,我叮嘱丫头记得给青茵服下,就带着小样儿回了紫藤小筑。 我将我从云雾山带回来的茶叶整理分好,差几个丫头给几个姨娘和姐妹们的院子送过去,如若她们问起青茵的事情,便告诉她们,女鬼已经被小样儿降服,就收在随身的玉净瓶里,待禀报了父亲,再作定夺,何去何从。 我倒想看看那人还要兴起什么风浪,她好不容易利用三姨娘的死造成的势,是继续利用还是放弃? 晚间的时候,父亲便差了跟前的小厮过来传口信,说是在前厅里等我一起用晚饭,有些需要注意的事情要训诫。 我拿上昨夜里写给师傅的信,让惠儿拿着父亲的那套紫砂壶和一包银针茶去了前厅。 壶身这些时日里经过我的养护和把玩,明显比起以前来润泽了许多,父亲拿在手里爱不释手,尤其是上面巧夺天工的花样更是令他赞不绝口。我利落地给父亲温壶,洗茶,高冲淋顶,烹了一壶香茗,他拿在手里,自斟自饮,明显很是惬意。 “我今日去看过青茵了,她看起来精神好了许多,七姨娘说都是你的功劳,没想到你竟然还懂得这些玄妙的道家之术。” 我早就听说父亲是很反感这些旁门左道,想必他是在试探于我。 “父亲去看过青茵姐,那应该也知道昨天下午紫藤小筑里发生的事情了吧?女儿有口难言,实在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装神弄鬼。” 他清浅地嗯了一声:“你七姨娘的性子就是这般,经常无事生非,我已经训斥过她了,这次也确实是爱女心切,才听信了那道士一派胡言,还好你懂事,并未同她计较,还答应帮青茵捉鬼看病。” 父亲将“病”字咬得很重,显然他还是在怪我在青茵身上故弄玄虚,让她吃了点苦头。 “父亲这是在怪我顺了七姨娘的意思,将事情推波助澜,闹腾地更大了吧?并非是青婳故意捉弄青茵姐姐,她本来便是受了惊吓,心里忐忑,导致神志不清,产生的幻觉。但是七姨娘一向不喜欢我,对我有极大的成见。我若冒冒失失地上前告诉她,我可以治好青茵姐姐的病,她会相信我吗?本来有母亲的事情在先,七姨娘又迷信那些乱七八糟子虚乌有的神鬼一说,她必然以为女儿是有什么阴谋,我不是上赶着去找骂吗?不装模作样一番,她也不会信我。我原本一片好心,父亲还怪责我了?” 父亲笑着望着我摇摇头:“嘴巴这么厉害,我不过夸了你一句而已,就惹得你反驳了一箩筐。牙尖嘴利!” 我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撒娇道:“我这不是觉得你偏心吗?我也受了委屈,你都不安慰我。” 父亲将茶杯放到案几上,双手交叉放到膝盖上:“府里的人惯会捕风捉影,一点小事就夸大其词,折腾地沸沸扬扬的,还让外人看了笑话。明天我让你母亲好好训斥她们,给你出气。” “父亲对于此事是怎么看的呢?”我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原本便是子虚乌有的东西,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大家也就都相信了。热闹上几天,谣言就是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我探究地望着父亲,想从他的脸上寻出一点异样的表情,但是我失败了,他只专心品尝着杯子里的茶水。一脸的云淡风轻,我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父亲果真如此看吗?那奕阳真人故意陷害女儿之事呢?” 父亲一顿,很快便恢复如初:“这些江湖术士坑蒙拐骗,胡说八道的确过分,是应该好好教训。” 我明白父亲这是故意避重就轻,他商场摸爬滚打数十年,阅历丰富,精明过人,府里的这点事情肯定瞒不过他。 “那父亲怎么就不奇怪,那奕阳真人怎么会知道三姨娘的事情?难道会是巧合吗?而且他明显就是针对着女儿来的。我与他素未谋面,他又为何要加害女儿?我都已经如此落魄了,竟然还有人仍旧不放心,再踩上我一脚。父亲,究竟这是为了什么,你还要继续瞒着我吗?” 父亲惊讶地抬起头,望着我:“青婳,你什么意思,父亲瞒着你什么事情了?” “我想,父亲是知道我被别人暗算的原因吧?我一直以为是受母亲中毒之事连累,所以很多事情百思不得其解。这两天我才想通一件事,以那人本事,想取母亲性命轻而易举,根本就没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她害我,另外有其他缘由。” 父亲慢条斯理地重新为自己斟了一杯清茶,微笑着问我:“你为何如此笃定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为自己挖了一个坑 父亲是生意场上的高手,与人谈生意一向说话滴水不漏,他无论与谁说话想必也是心存戒心,只言三分。我想与他推心置腹,开诚布公地谈心,却往往一拳打在棉花上,悄无声息,有种有力气没有地方使的无力感。我若是想从他那里探寻到我想知道的秘密,肯定不是三言两语就可行的。 有句话叫,若想取之,必先予之。 “既然那人可以不止一次在母亲的饮食里下一寸红的毒,那么换成其他见血封喉的毒药亦是不费吹灰之力。我原本猜测那人是有所顾忌,怕被人发觉是她的手脚,直到昨天,那奕阳真人出府后不久便被杀人灭口。凶手就是咱们苏府后院的女人,功夫高深,一剑封喉。那么,她若是想夜半潜入母亲的房间暗杀,不一样是神不知鬼不觉吗?所以,她不会为此原因害我,一直以来都是我自作聪明。” 父亲听完我的话,明显很吃惊,手一抖,茶杯里的水竟然泼了出来:“奕阳真人被杀?你确定是我们府里人所为?” 我肯定地点头:“昨日我料想那奕阳真人必然是受了他人指使,所以拜托林大哥在他出府以后暗暗跟踪,亲眼所见那女子从苏府翻墙越脊而出,杀了真人灭口。林大哥还曾同那人交过手,那人是识得林大哥的。” 父亲闻言一脸凝重,放下手中茶杯,低头不语。良久方长叹一口气道:“明日我便拜托朋友们给多寻一些武功高强的护院,必须要加强府里守卫了。” “岂止是守卫,父亲,有些事情恐怕会事关我苏家安危,已经迫在眉睫了。”我仔细斟酌,还是觉得有些事情必须要告知父亲知道,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当年三姨娘之死另有隐情,可能是被别人所害,此事父亲可知道?” 父亲疲累地叹了一口气,眼睛里逐渐透露出一丝悲怆:“她那般高洁孤傲的一个人我实在想不出能够得罪什么人,而且平素里与她人并无任何间隙。” 我无奈一笑:“我刚刚回府,自认也并未得罪什么人,麻烦还不是一样接踵而至?” 父亲沉默不言。我将从七姨娘那里打听来的关于三姨娘的事情讲给父亲:“那人在很早以前,三姨娘还没有出事的时候就已经潜入府里的,而且勾结了外人意图害我苏家,被三姨娘发觉以后杀人灭口。她在我们府里潜藏了十几年。虽然我不知道这十几年里她为什么没有动手,但是,她现在开始出手了,是不是意味着她这十几年来都是在酝酿着一个计划,而现在时机成熟了,可能会一击致命。而我的回府,恰好阻碍了她的计划,所以才想迫不及待地除掉我。” 父亲显然很吃惊:“青婳,你刚才说的这些,我竟然都不知道,从未有人跟我说起。三姨娘之死,当时我的确觉得蹊跷,还让你母亲追问过她院子里的几个下人,怎的就没有人提起呢?” 让母亲追查此事? 我不由暗叹父亲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母亲作为当家主母,必然只想息事宁人,粉饰太平,怎会愿意追问出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让整个苏家后宅人心惶惶,惹人非议呢?别人肯定会觉得她治理后院无方。 这些非议的话我自己在心里想想也便罢了,万不能在父亲跟前胡说八道的。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自认这点眼色还是有的。 “三姨娘院子里曾有一个同三姨娘亲近的丫头,就是那个发现三姨娘尸体不翼而飞的丫鬟,被母亲借口她造谣生事远远地打发了,不知道她是否同母亲讲过什么内情。否则这种事情也就是打骂训诫几句也就算了,犯不着费事打发了。” 父亲轻叹一口气,用手指揉了揉眉尖,满是疲惫之色。 “我一向自诩纵横生意场几十年,无往不胜,算无遗漏,没想到自己家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自己竟然毫不知情,难道是老糊涂了?” 一句话说得我多有不忍,一阵心疼,血浓于水,我身为父亲的女儿,听到他如此感叹,自然心里不是滋味。 “父亲哪里糊涂,而是从未放在心上罢了。你为了苏家前程殚精竭虑,无暇他顾,可能你一直觉得这些不过是一些女人家的争宠手腕,司空见惯,所以从未重视过。尤其是你后来很少再踏足后院,后院里风平浪静了这许久,姨娘和睦,姐妹同心,所以更不在意了吧。” 父亲并不回答,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时屋里尤其安静,只能听到炭炉上的水滚开的声音和炭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良久,我终于忍不住再次打破沉默:“在我去浮华庵之前,父亲总该告诉我,你和母亲将我从云雾山突然接回来。所为何事了吧。” 父亲睁开眼,原本的颓丧一扫而光,又重新恢复了熠熠的神采:“你知道了什么?” “你和母亲让我去京城做什么?” “青婳,你今日又让父亲刮目相看了,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这件事情府里应该也只有我和你母亲,还有你祖母知道。”父亲饶有兴趣地盯着我,似乎是想从我的脸上探寻出答案。 他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这样已经算是默认了。 “府里关系错综复杂,谁的院子里也不是铜墙铁壁,都有那听壁遛墙之人,府里知道这件事情的怕不止你和母亲祖母了。”我回答道,心里暗想,我自己还不一样是听墙根听来的。 “我一直以为此事机密,外人根本就不知道,所以就算有人暗算你,我从未往这上面想过。”父亲道:“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不过在没有做好决定之前,不想传扬出去而已。” 父亲起身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向外张望一眼,他的随身小厮规规矩矩地守在院子里,寸步不离,见父亲打开窗户,恭敬地问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事情,我看看几更天了,你差人去后院同夫人说一声,我今天夜里就宿在书房了,让她早点歇着。十一小姐陪我喝完这一遍茶,也就回了。” 小厮领命出了院子,父亲关好窗户,回来坐到我的近前,压低了声音道:“如此看来,以后在府里说话也丝毫马虎不得,能谨慎便谨慎些吧。” 我轻轻嗯了一声,不说话,挺直了脊背,将父亲茶杯里冷掉的茶水倒掉,重新又倒了一杯,等待着父亲接下来的话。 父亲依然把声音压得很低:“前些时日,青婠自京城带回一封书信,说是皇宫春选即将开始,想让我们把青茵送到京中侯爷府,她找两个宫中嬷嬷给悉心**一番,待到春选时,以侯爷府的名义去参加大选。盼着能够入了皇家的眼,她再用钱财帮着在宫里打点一番,必然能够得了皇上恩宠。以后我苏家宫里有了自家人,也有个照应。 我接到青婠书信以后,回府与你母亲和祖母商议。她们都不同意将青茵送入宫中。青茵自小被七姨娘娇宠,无法无天,嚣张跋扈,去了那宫中,不能忍气吞声,审时度势,漫说荣耀我苏府,怕是会招惹一些祸端。但是这次机会难得,我们就商议着在你们姐妹里寻一个机灵聪慧的送进京里。” “那为什么会让我去呢,你知道我自小生长在荒野,不知礼数,不通笔墨,琴棋书画更是都一窍不通,拿什么去跟人家争宠?”这自然是我感到最奇怪的地方,府里几位姐妹论才艺,说略胜一筹那都是抬高了我自己,压根就没有可比性,丢人在府里也就算了,去了京城,苏家的女儿们怕是会被我连累地嫁不出去了。 父亲微笑着看了我一眼:“宫中参加选秀的都是各文武百官家的千金小姐,自小养在深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有专门的教习师傅手把手地教导,都是出类拔萃地优秀。苏家的女儿纵然去了那里,也毫无出彩之处。可是你不同,你医术超群,这不仅是你争宠的筹码,还是在那尔虞我诈,步步惊心的宫里保命的手腕。最初,我们接你回来,也只是想观察一下再做决定,左右你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从你回来以后,你母亲一直在很仔细地观赏你的言行,觉得你知书识礼,聪慧大方机警,尤其是你的长相气度在你众姐妹里都是最出挑的,所以我们决定让你进宫。” 我懊恼地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苏青婳呀苏青婳,自从回到府里,就一直在做蠢事,自作聪明,出风头,一次又一次地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挖空心思,为自己挖了这么大的一个坑,自觉地跳进去,然后埋了。 那宫里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小小一个苏府,十个姨娘之间的勾心斗角就已经令我感到苦不堪言,进了宫里,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都像一群饥荒了一冬的饿狼,盯着那一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眼睛里冒着绿光,拼了性命地践踏着别人往上爬。 最是无情帝王家,那个九五至尊的男人还掌握着你的生杀大权,前一刻还跟你你侬我侬,下一刻,可能就会将你弃之如敝履,厌恶地不屑于看你一眼。正所谓步步惊心,如屡薄冰,一荣俱荣,一损皆损,稍有不慎,殃及家人及九族。 我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冷战,难以再想象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浮华庵 “父亲,请恕青婳直言,我苏家已是江南首富,传闻富可敌国,如今在江南织造业里亦属个中翘楚,我在金陵城里就听说有天下三人一匹苏之说。难道您还不知足吗?” 我想劝父亲打消这个恐怖的念头。自古轻商重文,商家的女儿地位低微,在群狼环伺的宫中,既无显赫的身家背景,又无朝中势力可以依靠,人微言轻。在金银珍宝遍布的后宫,苏家的富可敌国怕是也没有太大优势吧,哪个妃子上位不是银两和权势做的垫脚石? 父亲叹了一口气,显得有些无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是因为我苏家如今富可敌国,我才担心引来他人觊觎,我苏家的财产如今已是一块案上肥油,恐怕朝廷亦是垂涎欲滴了,随便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便是抄家充公。古往今来,多少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并非父亲有意攀龙附凤,得陇望蜀,愿意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送进那高高的宫墙之内,再也难以见面。实在是除此之外,别无良方。” 父亲的口气前所未有的真诚,带着一丝中年男子独有的成熟与睿智。我却感到冷意更甚了,瑟缩着搓了搓胳膊。父亲体贴地将炭炉开大,并且斟了一杯热茶递给我。 “女儿自小是野惯了的,从未读过四书五经,更不守那三纲五常,女诫女德,经常给师傅淘气惹祸,恐怕担负不起这么重的担子,要令父亲失望了,你和母亲还是再商议斟酌的好。府里姐妹众多,个个千娇百媚,兰心惠质,自小得母亲亲自悉心教养,强我不是一星半点。” 父亲眼睛微眯,嘴角略微上翘,他怎会看不穿我的这点小心思,耐心地解释道:“府里至今云英未嫁的你几位姐妹里,青愁性子憨厚老实,不够机灵,青茵嚣张霸道,只会耍些小心思。青怜年纪尚小,而且受她姨娘身份影响,略有些胆小懦弱,都不适合那弱肉强食的宫里生活。只有青青这丫头,我们都一致看好她的脾性,聪慧,伶俐,惯会审时度势,而且能够随机应变,左右逢源,原本你祖母的意思是让青青去的。” 我忍不住想为祖母的明智拍案叫绝了,还是她老人家火眼金睛,看得最准,我们几个姐妹里,可不就是青青姐最讨人喜欢的么。 “嗯嗯,我也觉得青青待人和善,玲珑剔透,长得又讨喜,跟府里姐妹关系都这般要好,很有大家风度。”我慌忙应道。 “可惜,”父亲轻抿了一口茶水,有些惋惜:“青青的生身姨娘是被官卖到府上的丫头,当初抬姨娘的时候我就有些顾虑,她原本的东家是在朝廷里犯了事情的 ,她受此连累,永世都脱不了奴婢的户籍。若是青青一朝得宠,怕是有人会翻出她的出身诟病于她。我们这是孤注一掷,绝不敢冒这个险。” 我懊恼地低了头,颇有些垂头丧气,不知该如何劝父亲打消送我进宫的念头,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府里暗害我的人还未找到,这又平添了新的烦恼,我这算不算没事找事? “我已经给你祖母去了书信,你祖母也很想见你。明日你去了浮华庵,好好修身养性,磨去这一身的倨傲之气,同你祖母多学习一些处世学问,那都是千金难换的财富,对你将来大有裨益。”父亲见我沉默不语,继续说道:“还有你八姨娘也是在浮华庵带发修行,她年轻时是扬州城里出了名的才女,尤其弹得一手好琴,若是能得她指点一二,必定受益匪浅。你虽然不过小住几日,但是也莫错过这机会。” 我只专心地在思考如何脱身,对于父亲的谆谆教诲自然并未放在心上,倒是他的一句话令我茅塞顿开,我能不能去的了宫中,还有祖母这一关未过。我这般不识教化,不学无术之人,怎么会入了她老人家的眼? 我在心里偷偷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根本不用我刻意做些什么,去了山里,我只需要将自己的本性发挥地淋漓尽致便好。只要祖母看不上我,她原本又偏心于自小承欢她膝下的青青,必然会阻挠的。 又觉得自己有点不太厚道,我不知道青青的心思是如何的,如若她不喜欢入宫,向往那府外的一片清平和自由,我这样会不会害了她。己所不欲,勿施与人,我就不该推拒到她的身上,改天必须要找个借口探寻一下她的心思,再做计较才好。 “青婳,青婳,”父亲连声唤我,我急忙抬头应了,为自己的魂游天外感到不好意思。 “你去了浮华庵我也觉得放心不下,唯恐那人再对你不利,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给你找个护卫暗中保护你的好。” “不妥不妥,”我慌忙摇头道“父亲,那里是尼姑庵,让个男人混进里面去,可是对佛祖的不敬,被祖母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再说了,我又对自己先前的想法有点怀疑了,进宫这种苦差事,每个人逃还来不及呢,谁会因为这个算计我。我必然是想错了。” 父亲瞪着我,有些哭笑不得:“你竟然觉得进宫是个苦差事,多少人梦寐以求,挤破头去抢那荣华富贵呢 。” 是呀,权贵繁华最是诱人,有些人是身不由己,但也不乏有人前仆后继,为了那一席之地如飞蛾扑火奋不顾身。 唯独我不是,并非是我清高,有视金钱如粪土的觉悟,我也不能免俗,也爱那黄白之物。我只是懂得知足常乐,不会盲目地被迷了眼。最主要的,我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我不屑道:“古人云‘储水万担,用水一瓢;广厦千间,夜卧六尺;家财万贯,日食三餐。’我只怀念我云雾山上的清平安乐,不屑于做那帝王笼中鸟,富贵瓶中花。” “ 储水万担,用水一瓢;广厦千间,夜卧六尺;家财万贯,日食三餐。父亲若是早日参悟透彻这个道理,也不至于自己辛苦奔波,殚精竭虑多半生,如今夜不安眠,骑虎难下了。”父亲叹气说:“时间不早了,你明日还要早起,早些回去休息吧。府里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 我起身,将写给师傅的书信递给父亲,委托他帮我找人带去云雾山,也便没有什么好记挂的了,临走时,我突然想起来三姨娘之事,回头对父亲道:“还请父亲答应我一个荒唐的要求,将我们收服女鬼的瓷瓶,以三姨娘的名义供到苏家祠堂。” 浮华庵位于城南城郊的一座山上,山势并不高,也不陡峭,沿路小桥流水,绿树翠竹,景色清幽,倒真是个好去处。 林大哥与车夫杨伯将我一路送至山脚,林大哥不放心,执意要送我进山,被我谢绝了。我原本也只是带了几件换洗衣物和几本医书,随身带了几瓶山中常备药物,轻装简行,我又是走惯了山路的,哪里就那么娇气,需要别人送了。 而且这里看来香火虽然不是特别旺盛,香客能够络绎不绝。但也并不是人迹罕至的山里,我浑身上下更是连个首饰都没有,寒酸地像个山里采药的女子。 昨日轩儿几个给我收拾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包袱,坚持让我带着首饰盒子,弄的我啼笑皆非。一是我手笨手懒,自己也梳不来那些繁琐的发髻,带着累赘,二是我在浮华庵里也不该过于华丽张扬,朴素一点最好。 我笑着问林大哥:“你觉得我这一身打扮,会有山匪 那么不开眼,抢劫我吗?” 林大哥有点宠溺地看着我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大家小姐。谁家女孩子不是弱不禁风,小鸟依人的,让人看着就讨喜生怜,你偏生自己爱逞能,把自己折腾地这么狼狈。” 一语双关,我却无法辩驳。 杨伯正在远处,卸了马车歇脚,牵着那匹马去附近寻找水源。我对着林大哥低声道:“我从未跟大户人家里的老人打过交道,林大哥,你知道她们最讨厌什么样的女孩子吗?” 林大哥自然有些不解:“我觉得你应该问我,老人家都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这个 我自然不需要问你,我祖母必然是喜欢青青姐那样伶俐乖巧的孙女,我是想知道,我该怎样做,她才会不喜欢我。” “有些人一颦一笑皆风景,很难招人讨厌。”林大哥笑着调侃我。 我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林大哥现在怎么也学会油腔滑调地取笑人了,有损你谦谦君子的形象。” “谁规定谦谦君子就不能夸奖人了,再说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君子。青婳,别人挖空心思讨好你祖母还来不及,你为何要故意惹她厌烦呢?”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耸耸肩膀,颇有些无可奈何:“我说出来你可要为我保密,而且还不能笑话我。”看着林大哥点头,我才继续说道:“父亲和祖母想让我嫁给一个他们自认为是天下无双的富贵人,可是我讨厌那样的归宿。如果我纨绔粗野一点,不通教化,可能祖母会打消这个念头。” 林大哥望着我,眸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你这个问题的确难到我了,我想像不出来什么样子的你才是不讨人喜欢的。” “算了,当我没问你。”我泄气地转过身,将包袱挎在肩上,冲着林大哥挥挥手,“我先走了。” “青婳!”林大哥喊住我,我回头看他,他望着我嘴角微微上翘:“或许你若是装作蠢笨一些,粗野一些,刁蛮一些,老人家会不喜欢。” 我极不文雅地翻了个白眼:“这些还用装吗,我本来就粗野刁蛮还又蠢笨。” “那......你试着告诉她,你已经有了心上人了?”林大哥支吾着说“老人们都看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是反感闺中女子私相授受,觉得那是大逆不道。” 我扑闪着眼睛想了想,展颜一笑道:“这倒是个好办法,如若真得无计可施,这也未尝不可。多谢林大哥,我先走了,帮我照顾惠儿她们几个。” 林大哥极不放心地交代道:“自己一切小心,我们最不放心的还是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尴尬的第一面 我嘻嘻哈哈地应着,挥挥手,走得一路欢快,有一种回到我云雾山的自由感,雨后的山上空气清新,天空蔚蓝明澈,在府里闷了这许多时日的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全身每个毛孔仿佛都已经打开,做着呼吸。 上山的路并不陡峭,都是人工修建的青石板路,拾级而上,沿路风景如画,并不觉得疲累,偶尔还会碰到去浮华庵上香礼佛的香客女眷,正走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 行不到多久,眼前豁然开朗,青石地面,一座红墙青瓦的尼庵坐落在山腰处,黑底金边的牌匾上行书几个烫金大字“浮华庵”。苏家一直是这浮华庵的最大香客,庵里常年的修葺用度都是苏家布施的,所以并不像其他荒山里的尼姑庵那般荒芜破落,恰恰相反,在扬州城的诸多寺庙里还是比较讲究的。而且,因为处于城郊山腰,环境清幽,不像其他地方那般多别有用心的登图浪子,城里大户人家的女眷也喜欢到这里上香许愿,香气缭绕,十分旺盛。 临近准提菩萨圣诞,今日庵里看起来人来人往的,比较热闹。 我擦擦额上的微汗,好奇地边走边欣赏,饶有兴致。 “小姐,您行行好,施舍一点银子吧,可怜我小小年纪,父母双亡,无着无落,快要饿晕了,菩萨会保佑你的。”有衣衫褴褛的小叫花子守在正门口处点头哈腰地乞讨,向我伸出脏兮兮的手。 来这里烧香许愿的大都是些有钱人家的夫人,虽然不及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多,但是不乏乐善好施之人,这小叫花倒是挺会找地方。我记得今日出门时,兰儿哭哭啼啼地将银票和一些散碎银两塞给我,我顺手就装进了怀里。我掏出两小锭散碎银子,放进那小叫花的手心里:“姐姐请你吃包子。” 小叫花千恩万谢了,嘴巴甜的蜜里调油:“谢谢姐姐,谢谢姐姐,菩萨会保佑您吉祥安泰,愈来愈漂亮,嫁个好夫婿的。”边说边抬起头。 虽然刻意在脸上涂抹了污渍,唇红齿白,格外机灵的眉眼还是轻易可辨。 “是你?小道童!” 小叫花也认出了我,慌忙扭头就跑,撒丫子跑得飞快。 “喂,别跑,我有话要问你!” 我自然不会让他轻易跑掉,奕阳真人被杀,必然是知道了什么有关于那人的秘密,小道童一直跟随着他,应该也会知道一些线索。如今所有的希望我都寄托在了小道童的身上。可能追上他,好多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想也不想,我毫不犹豫地提起裙子,在后面奋起直追。他回头见我追上来,逃得更是飞快。 自认我不是那娇滴滴的大家闺秀,自小在山上掏鸟窝,撵兔子,野惯了的,跑起来也能生风。但是那小道童身形却是灵活,在香客里钻来钻去,像一尾滑不溜丢的泥鳅,几次差点追上他,都被他逃掉了。 我不禁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应该让林大哥陪我一起上来的,就凭他的身手,那不是手到擒来,小菜一碟嘛。 小道童应该也没有料到我竟然如此执着地契而不舍,全然不顾忌自己的形象,被别的香客指手划脚。他在人群里左冲右突,不时回过头来张望一眼,看到我体力不支,追得气喘吁吁,奈何他不得,就站住脚步,向我挑衅地笑。 “捉小偷啊!他偷了你们好多银两!”我急中生智,猛然大声喊了一嗓子。 就有香客急忙去翻看自己的荷包,有人事不关己,只当作热闹,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有些愤慨,但是庵外烧香许愿的大多是胆小的女眷,并不敢靠的太近。 小道童见势不妙,唯恐生变,不敢再同我继续耽搁, 逃得慌不择路。 迎面一位头发花白,青衣布衫的老夫人,手里清浅拨弄着一串小佛珠,低眉垂目缓缓走过来,小道童只顾躲避我的追赶,没有留意到那位老夫人,收势不及,直直地撞了上去。 老夫人被撞得措手不及,踉跄着后退几步,站立不稳,“哎吆”一声,坐在了地上,幸好手先着地,支撑住了身体。 小道童略一犹豫,脚步不停,便一溜烟逃得远了。 我看了一眼地上痛苦地蹙紧了眉头的老夫人,恨恨地望着小道童逐渐消失的背影跺跺脚,也只能放弃了,赶过去查看老夫人的情况。 “老夫人,真对不起,您看看有哪里不舒服?” 老夫人拍着自己的心口,努力舒缓着自己的呼吸:“年轻人呀,莽莽撞撞的,我这把老骨头可不禁撞。” 我见她可能被吓得不轻,拉起她的手腕,将两指搭在她的脉搏之上:“老夫人,先让我给您看看,您的身子可要紧?” 老夫人摆摆手:“没事没事,我这身子骨还算硬朗,就是一直腿脚不是太好,最怕磕碰了。” 她除了因为受到惊吓,脉搏跳动地过于快了之外,其他并无大碍。就将她搀扶起来,就近寻个干净的石台坐下。我蹲下身子,隔了老夫人的衣裙,轻轻地给她按揉腿脚,还好并无错位的关节:“老夫人,好像您的腿有些风寒侵骨,是不是阴冷天气时会全身乏力,晨僵,发热,关节有些肿胀。” 老夫人也自己用手捶打着膝盖:“可不是嘛,小姑娘你能看得出来?你是个大夫?”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也算不上大夫,不过略通一二罢了。” 老夫人笑起来满脸和蔼,如同菊花初绽:“我这毛病都已经好多年了,多亏平日里调养得好,所以并未加重,但是疼起来还真是难以忍受,就像万蚁啃噬。这不是想着走动走动,可能就不会这么僵硬了。还碰上个冒失孩子。” “对不起呀,老夫人,也是怪我,若不是我追赶他,他也不会撞到您身上,也有我一半责任。您家人在哪里,我扶您过去吧。”我诚恳地向她道歉。 “不用不用,姑娘,这也怪不得你,不用麻烦你的。我就住在这庵里,两步就到了。”老夫人并无半分怪责我的意思,对我笑得格外慈祥。 我仍然感觉有些过意不去:“那这样吧,老夫人,正巧我粗略懂些针灸之术,我帮你针灸一下,可能您会舒服一点。而且我也住在这庵里,您若觉得管用,回头可以找我,我很乐意略尽绵薄之力。” 老夫人有些欣喜:“这庵里清净,住着舒心,就是没有个大夫,不方便,如此一来,甚好。只是丫头,我在这里住了也有些时日,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呢?” “我今天刚来的,打算小住几日,还没有进庵里去呢,就......就在门口被那小叫花子偷了银两,正巧遇到您。”我把腰间带着的针囊取出来,铺展在膝上,取了银针捻送着扎进她膝上穴位。 老夫人赞赏地看着我:“看姑娘年纪虽小,手法却很熟练,隔着衣物就能认准穴位,酸酸麻麻的,感觉极为舒服,必然是天资聪颖,玲珑剔透之人。” 以前同师傅一起下山为人看诊,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就总是喜欢拉着我的手,一直不停地夸奖我,毫不吝啬赞美之词,我一直以为,就是那些乡民的热情和赞扬,才激励了我学医济世的决心和每日夜里挑灯苦读医书的毅力。好些日子没有听到这般温暖的夸赞了,脸上有些羞赧。 “老夫人过奖了,不过是些雕虫小技而已。” 我拔掉几枚银针,收拣好了,搀扶着老夫人站起来,她试着活动了一下双腿,高兴地弯了眉眼,赞不绝口:“太好了,果然医术高超,感觉灵便了很多,没有那般僵硬了,多谢姑娘。” “那老夫人,我就不陪您了,我还要去见过这里的庵主,安排食宿,回头我去您的房间找您,给您再敷些药物,即便进了梅雨季节,您也不用受罪了。”我见她腿脚并无大碍,便告辞道。 老夫人却是高兴地抓紧我的手不放:“好孩子,我对这庵里比较熟识,我陪你一起去找净尘师傅,你若是不嫌弃我这老太婆麻烦,就住在我相邻的院子里,跟我做个伴。” 我才知道,原来这里的师太法名净尘,想着与其找那庵中比丘尼通传,倒不如与老夫人一起来得省劲,遂谢道:“如此就麻烦老夫人了。不过我祖母也在这庵里小住,可能已经给我安排好了住处。” ”喔?”老夫人上下打量我:“你是谁家府上的姑娘?可是姓苏?” 我正待询问她如何识得我,有一位中年的比丘尼正巧路过这里,冲着老夫人一揖,唱个法号,道“苏老夫人,您的孙女还没有到吗?” 我瞬间石化当场,眉眼忍不住地抽搐,低声嘟哝道:“祖母......" 我想过很多种与祖母初见的场景,自己反复在心里演练出被祖母嫌弃或责罚时的应对之策。 但是这种相见的方法,如此别具一格,令我有点措手不及。 百媚千娇在此给支持我的朋友们拜年了,祝大家春节快乐,万事如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训诫 浮华庵果真是个好去处,与其说是尼庵,不如说她是一座古朴清幽的别院。不同于那些破败荒凉,佛像斑驳褴褛的寺院,暂且不说庵内菩萨塑像形态各异,金碧辉煌,院落修葺得整洁素雅,布置简洁大方,庵外更是翠屏环绕,鸟语花香。令人流连忘返,乐不思蜀。 我与八姨娘住在一个院落里,院子里空荡荡的并无摆设,只种了几株芭蕉。 可能正是应了地灵人杰这句话,八姨娘在庵内时日久了,晨钟暮鼓,心如止水,不挂念俗世凡尘,整个人的气质都超脱起来,格外冷清。她见了我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微笑,如同泥塑菩萨那般,明明笑得明媚,却让我平白生出一股隔离感,并不亲切。 四姨娘虽然也受了香火的熏陶,穿着打扮比起在府里时应该朴素不少,只簪了两个玳瑁的珠花,简洁不失贵气。丰胰若菊的气度丝毫不减,自我住进庵里,便是她忙前忙后,殷切地打理我的饮食起居,令我颇过意不去。 遇到祖母,确实是个意外,我在上山时一路盘算好的计划全部乱了套。我以为,作为苏家曾经的掌家夫人,就算不是珠环翠绕,雍容华贵,也应当锦服华裳,一派威严之气。对于我不施粉黛,不绾发髻的寒酸打扮,会同母亲那般有些微辞的。恰恰相反,她一身普通的青布衣衫,一串沉香手串,平易近人的笑语晏然,与我在金陵城里所见的诸多乡里老人,并无截然不同之处。她对于我一身简单素净的穿戴,明显很是满意。 面对着这样一位慈祥和蔼的老人,我如何撒泼蛮横?我的诸多点子夭折了。 祖母对于庵里供奉的菩萨十分虔诚,每日里除了休息散步,大多数时间都在诵经,为苏家后人祈福。 我自然对庵里供奉的观音,菩萨是不感兴趣的。唯一欣赏的也只有她们拈花微笑的纤纤素手。经常会令我想起我的师傅,师傅在金陵城里颇受人推崇,妙手仁心,救人无数,在整个江南亦是家喻户晓,世人都尊敬地称呼她“圣手菩萨”。她的手就如观音菩萨这般纤细,灵巧。不同的是,菩萨十指不染凡尘,只需要拈花一笑,享受人间香火供奉。而我的师傅,却是日复一日地辛劳,种药,采药,晾晒,制药,施药,济世救人,不图任何回报。 祖母,八姨娘和四姨娘虔诚地叩拜菩萨,抄写背诵着那些晦涩难懂的蝌蚪经文时,我就呆呆地盘腿坐在蒲团上,天马行空地想一些事情。庵里热闹,我却只感到无边的寂寞与无聊。 庵主闭着眼睛,将手里的木鱼敲得单调而乏味,空洞而沉闷。很多时候,我都想站起来,伸出五指到她面前晃上一晃,看看她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只有手还在呆板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我大着胆子说:”庵主,你这木鱼声太空洞,听着我犯困。“ 庵主也不过五十多岁年纪,在这庵里已经空度了三十多个年月,一脸的古井无波。 她不笑不怒,云淡风轻:”这木鱼乃是出家人修行向善之心,我等放下凡尘俗世,四大皆空,心无杂念,自然空。“ 我立即反驳道:“世间诸生皆苦楚,佛祖慈悲为怀,可度苦厄,大肚兼容,包罗万象,佛心应是清明,虚怀若谷,而非空洞。”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用眼角瞥我,冷冷地不再说话。转身却悄声对祖母道:“青婳小姐心怀天下,我这小庵怕是容纳不下......” 后面说些什么,我听不真切,心里却有些窃喜,这分明是恼羞成怒,要赶我离开。这下祖母肯定会责骂我,对于我的一点好印象消失殆尽了。 我已经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 回到院子里,祖母将我叫到跟前,左右端详我,却并无怒意。半晌方才问道:“你跟随你师父在那云雾山上,学习些什么学问?” 我摸不清祖母的想法,就如实答道:“只学过本草纲目百草集伤寒论一些药理学问。” 祖母略有些蹙眉:“那四书五经,贞洁烈女传女诫等书可曾读过?” “四书五经倒是粗略翻过,并无仔细研读,那些乱七八糟的书未曾听过。” “乱七八糟?”祖母明显有些火气“老祖宗留下来的这些宝贝,你竟然说是乱七八糟?我想过你自小不在府里教养,必然不及你其他姐妹知书识礼,倒是真没有想到,这些闺中女子最基本的训诫竟然你都没有读过。琴棋书画,你自然更不必说了。” 终于来了,我装作羞愧地点点头,心里暗暗提起一口气,第一次诚心诚意地向菩萨祈祷,我就是这般冥顽不化,出了门会丢尽苏家的脸面,您老人家还是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吧。 “孙女顽劣粗俗,自然是不及其他姐妹才艺的凤麟一角,实在汗颜的很,愧对于祖母与父亲厚爱。”我佯装难过地说。 “如今再让你研读诗书怕是晚了,还好不至于胸无点墨,惹人嗤笑。你八姨娘当年年轻时琴技名噪一时,最是出彩。去年青青专门来求学,你八姨娘也不过是点拨一二。我拼了这张老脸,求她空闲时将那一手绝学传授你,你用心一些,以后也能受益无穷了。” 我忍不住垮下脸来,漫说弹琴,我连曲谱都未必能看得懂,唯一会唱的歌还是师傅在我小时候教的摇篮曲,喔,对了,我还同山里的一个樵夫学过几首不成调的山歌。 让我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在那几根弦上拨来拨去,弹奏一些无病**,缠绵悱恻的调子,想想都觉得枯燥乏味。更何况,但凡经常弹琴之人,指腹间都有厚薄不一的茧子,会妨碍我号脉时的灵敏感知度,所以师傅是不允许我学琴的。 “祖母,我在山上时,师傅是曾经教过我弹琴的,只是我天资愚钝,学了数月仍然溃不成调,师傅也就放弃了。”我可怜兮兮地望着祖母,企图劝她打消这个折磨我的念头。 我以为祖母会生气,甚至都已经做好了硬着头皮挨训的准备,大不了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冒就是。可是祖母却是不温不火,苦口婆心地劝导我:“你若是不长进,以后给你许个普通的商户人家,你只需要学些管家理财,勾心斗角的本事也便罢了。可是你天生便生就一个美人坯子,气度又是上乘,心思也玲珑剔透,就连庵主刚才也夸你有大家之气,以后必然飞黄腾达,贵不可言。你以后可是要肩负起我苏家存亡的重任。能多学一点本事,以后胜算的把握也便多些。祖母绝对不会害你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我努力眼观鼻,鼻观心,不去烦恼祖母所说的话,否则我极有可能会一时冲动,急得跳起来,大叫一声:”闭嘴!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去了?“ 虽然,我答不答应对于她们来说原本就没有什么关系。 我还真巴不得祖母狠狠地奚落我一顿,或者像母亲那般气愤地呼喊:“给我拿鞭子来,把她给我往死里揍。”,那样,我也就安全了。 还有那劳什子的庵主,明明是讨厌我搅了她的清修,直言也便罢了,非要同祖母说得这么委婉,哄得祖母心花怒放,必然又要多布施几个香火钱了。 神游天外许久,祖母仍在坚持不懈地鼓励我的斗志,列举了多才多艺的许多个好处,苦口婆心, 我最终败下阵来。 转过来去求八姨娘,她将自己尘封了许久的凤尾琴取出来,仔细地调节音调,发出叮叮咚咚,如珠落玉盘的清脆声。 ”八姨娘,我真的不是学琴的材料,将这么好的琴交给我学习用,简直就是暴殄天物。那制琴师在天有灵,也会不瞑目的。“ 八姨娘并不理会我的央求,拿了一块柔软的绢帕细心地擦拭:”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教不教是我的事,学不学那是你的事。“ 我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嘿嘿,我不是怕学不好连累了你的名声嘛。“ 她一如既往地冷清,只有抬头时的目光多了一丝虚无缥缈的东西在里面,好像是在缅怀一些逝去的东西,透着伤感:”名声名声,有名才有声,精于琴艺,喜好伤春悲秋的八姨娘已经没有了,我如今是浮华庵的未名居士,也就没有那些世俗的负累了。“ 我张了张口,不再言语,感觉同她们这些出家之人说话委实累得慌,句句玄妙,层层玄机,不沾惹一点烟火气,看似话说了一箩筐,实际上到最后,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说,还要让我猜想半日。 为了不让我的心受虐,我还是规规矩矩地听她弹琴,反正她也说了,学不学那是我的事。还好自此以后,祖母不再让我去听那些晦涩难懂的经文,不用强撑了坐直打瞌睡。而且我有了更多的偷懒时间,可以四处走动。 我发现了一个绝妙的好去处,就在后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秀色可餐 原本通往后山就只有山前这一条路,尼庵原本是坐落在路边的,后来随着扩建,阻挡了上山的路,后山便人迹罕至,鲜少有人光顾了。 从尼庵后门出去,直接沿着一条近乎荒芜的青石板路向后山走,有一片杏花林。这里背阴,杏花开得比别处晚,正是妖娆。一夜春雨,催开花瓣无数,如同晕染的胭脂一般,层层叠叠,浓抹淡染,在枝头如雾似锦,渲染了半边天。 正是沾衣欲湿杏花雨的时节,江南的杏花微雨,空濛新奇,更比较像是漂浮在天空的水汽,凝不成滴,听不到落雨的淅沥声,只能感觉到空气的湿润与清凉。在户外时间久了,头发上才会凝结出一粒一粒晶莹剔透的水珠,格外轻巧,挂满了头发,却不滴落下来。 最难得的是杏林边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溪边杏花落英缤纷,香了整条溪水,氤氲恍如人间仙境。 我天生便不是知情识趣之人,我爱这里,最大的原因是溪水里有约莫半尺长的鱼,正是开春最肥美的时候,单是隔了水看它们那肥厚的脊梁,我就垂涎欲滴了。 庵里伙食还是不错的,尤其对我们更是奉若上宾,但是再好也是素斋,顶多也就是把香菇,豆腐类的菜蔬翻新几个花样罢了,我肚子里存着的油水两天就刮干了,嘴里淡而无味。 我用几两银子贿赂了庵里的一个小比丘尼,她帮我从厨房里偷出来一个小砂锅,和盐巴胡椒,我将这些东西藏在杏花林里,趁着祖母和姨娘们做功课的时间,寻个好天气,去后山解馋。 最开始的时候,那些鱼儿并不怕人,捉起来丝毫不费气力,过了两日就狡猾起来,逃得飞快。溪水还有些凉,但是阻碍不了我贪吃的决心,我脱掉鞋子和罗袜,将裙子挽起来,系在腰上,扎起袖口和裤腿,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下了水。 谁料今日那些鱼儿格外聪明,见我下了水,全都躲得远远地,我慢慢凑到跟前,便四散而逃,忙了半天,岸上砂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还是徒劳无功。 我就有些懊恼,气愤地嘀咕道:“我劝你们给我乖乖地跳进我的锅里来,祭我的五脏庙,否则惹急了我,我就一把药把你们全迷晕了,灭你们满门,看你们还敢戏弄我!” 林子里有人“噗嗤”一声,似是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我转过身子,感觉瞬间被眼前如烟似锦的杏花林迷了眼,恍惚半晌,仍如云里雾里,返回不了人间。 争俏闹春的杏花林里,一人衣袂翩翩,仿若自云端漫步而下,施施然向着我的方向缓步而来,从容优雅,步步生莲华。 在我的认知里,长得好看的男人应该是面如敷粉,唇如点脂,一副祸国殃民的天生女相,或者如林大哥那般鬓如刀裁,剑眉斜飞入鬓,温润如玉,优雅若兰。那人双眉墨染,眉峰凌厉,眉头似蹙非蹙,一双灿若朗星的眸子并无半分水光潋滟,幽黑深邃,隐匿在浓密微翘的睫毛阴影里,略带一丝睥睨万物的狂傲和拒人千里的冷清。而眼角又略微上挑,如丹青妙手工笔白描所成的墨线,一气呵成,流畅婉约。面色皎若秋月,五官精雕细琢,白衣墨发,黑发只随意拢起一束,用一枚白玉簪慵懒地固定,余下的垂在肩上,随着月牙白衣飘飘逸逸,气度水木清华。 三分狂傲三分温润三分冷清一分邪魅,每一样都恰到好处。多一分则突兀,减一分则稍逊。 他见我目不转睛地看他,薄唇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似笑非笑,风流俊雅,如寒冰乍裂,三春暖阳,十里桃花开遍。 自古薄唇多凉薄,尤其还是这般眉眼如画,巧笔丹青的样貌,这样的男人还是少惹为妙。 “秀色可餐那是骗人的,即便笑得再风骚,也不及一尾鱼来得实在。苏青婳,你有点出息好不好?”我小声嘀咕着安慰自己道,转身继续搜寻我的目标。 刚刚低下头,感觉就有一阵似麝非麝,似檀非檀的墨香袭来,惊愕抬头,一道白色惊鸿自眼前翩然而过,寒光乍现,他凌空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柄长剑,冷洌清寒之气令周围空气无端下降许多。 我不知他有何意图,手腕一翻,将袖口处暗藏的乌金匕首握在手心里,暗暗戒备。 他身影猛然俯冲下来,剑尖向下,向着水里轻盈一点,借势腾跃而起,一尾肥美的鲤鱼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被甩到岸上,犹自不甘心地跳跃。 不过是我瞠目的片刻功夫,就又有鱼飞过我的头顶,不安分的尾巴甩了我一脸的水珠。 接二连三。 竟然如此轻巧?我张着的嘴巴忘了闭合,愣愣地看着他如蜻蜓点水一般轻盈地单足站立在一块略微露出水面的石尖上,白衣衣袂翩翩,恍如凌波微步而来的谪仙。 “这鱼可是够了?”他薄唇轻启,淡然问道,声音如雪水初融,飞流直下,叮咚清脆,飞溅着冷清的味道。 我方才领会他的意思,望了一眼岸上正在拼命挣扎的七八条鱼:“这何止是够吃了,简直是赶尽杀绝,我后面几日打牙祭的口粮怕是都没有了。” 他不再作声,自衣袖里掏出一方锦帕,仔细地擦拭着手中的剑尖,然后丢弃进水里,轻轻一跃,便飘落岸边。 那锦帕顺着流水缓缓地飘过我跟前,看着好生眼熟,竟然是苏家作为朝廷贡品的七彩流云锦。那锦缎工艺复杂繁琐,对于织锦之人的手艺和耐心,眼力都是极大的考验。两个熟练的织锦师傅日夜不休,通宵达旦地忙碌,三日也不过能织一尺见方,民间千金难求,他竟然随手就丢弃了,真真是个败家的人。 “竟然用七彩流云锦来擦剑,真正地暴殄天物。”我忍不住又小声嘀咕道。原本以为我的声音小,他不会听到,忘记了习武之人原本听力便灵敏。 “哼,让我用赤炼剑为你捕鱼才是真正的暴殄天物。”他不知何时已经收起了他的宝剑,我竟然不知道他将宝剑收到哪里。 “既然你这样心疼你的宝剑,干嘛还要帮我捉鱼?我又没有求你。”我暗自腹诽道,猛然想起自己刚刚说过的话,莫不是一字不落地都被他听了去? 他在证明自己不仅秀色可餐,而且比鱼更实在? 他走到我的火堆跟前,一撩衣襟前摆,单膝蹲了下来,将几根枯枝丢进火里。 “想分一杯羹?”我见他不语,开口问道。 他并不看我,只低垂着眼帘点点头,我不屑地撇撇嘴,枉我自作多情地以为他是好心,原来也是有所求。 溪水沁凉,在里面待得久了,双脚有些麻凉,鱼反正已经够了,我就赶紧上了岸。一阵冷风拂过,冷得更甚。我寻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自怀里掏出手绢,将脚上水珠擦拭干净了。原本白皙的双脚已经冻得通红,只余几个脚趾豆上的指甲泛着粉红的色泽。连忙将罗袜套上,穿上鞋子。 抬起头来,那人正盯着我的脚,目不转睛。我的火蹭蹭地往上冒,恼怒地瞪着他:“喂,你这人好不知礼,看起来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怎的就不懂得非礼勿视吗?” 他方才缓过神来,脸上并无尴尬之色,似乎是觉得理所当然:“既然姑娘懂得论语篇,那该也懂得非礼勿动吧?自己不拘小节,倒是拿这框框架架来约束别人。”这样强词夺理的话他也说起来振振有词。 我不屑地“嗤”了一声:“明明是你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打扰了我,你反倒恶人先告状,怪罪我做了不合礼数之事,脸皮太厚。” 他饶有兴趣地看了我一眼,嘴角噙了一抹玩味的笑意:“心怀绮念看你,是为亵渎,才是非礼,我看你时,磊落光明,心思纯正,算不得。” 一句话虽是强词夺理,他倒是说到我的心里了。有些人不怀好意,纵然只是看你一眼,你也会觉得如芒在背,浑身都透着不舒服。而心思纯净之人,就好比是大夫为病人看诊,无论是在多么崇尚男女授受不亲的年岁里,大夫望闻问切,都不会有人视为亵渎。 我将岸上的鱼捡起来,竟然总共有八条,而且每条都有多半尺长短。我不禁在心里为我以后的伙食默默哀悼。这水虽然是活水,可是像这般肥美的鱼儿不好寻,更不好捉,他的眼力和功夫倒是真的好。 “喂,”我回身喊他:“愣着做什么,过来杀鱼。” 他站起身,走到我跟前,用手里的树枝拨弄着一条鱼,翻来覆去地看了两眼,冷冷地理直气壮地说道:“我不会!” 原来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我认命地拿起鱼,抄起一块石头,念了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便冲着鱼头使力砸了下去,原本还在不甘心地左右扑腾的鱼儿顿时不再捣乱地来回扭动。我拿出匕首,就朝着鱼肚划了下去。 他瞥了我手里的匕首一眼,冷声道:“用绝杀匕首来杀鱼,你是天下第一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原来你是尼姑 我楞了楞,看了手里的匕首一眼, 原来它还有名字,竟然从未听林大哥提起过:“绝杀,蛮好听的名字,绝对够霸道!不过它很有名气吗?” “你是匕首的主人,自己竟然不知道,它出自铸剑名家肖老之手,出炉之日,附近方圆三里,百花凋零,皆被剑气所伤,引起武林中人侧目,誉为‘绝杀’。肖老唯恐它有朝一日会铸成杀孽,所以秘密寻高僧加持三年方才让它出世。它隐了杀气,看起来光华散淡,毫不起眼,但是灵气极高,能感应周围杀气。而且断金削铁,锋利无比。只是因为过于小巧,适合近身较量,杀伤力较低,所以比我的赤炼略逊几筹,在天下十大兵器中排名第十。” 果真是捡到宝了,父亲只说它是乌金所造,价值不菲,没想到竟然还有此来头 ,上次曾经跟林大哥提出过,将它物归原主,林大哥很坚决地拒绝了,它说我如今身边危机四伏,能有个趁手的兵器防身最好,我也没有继续跟他客气。不过我只拿它杀过鱼,而且用着极其顺手。 “哈哈,如若这两个铸剑师泉下有知,知道我们今日在拿他们的心血捕鱼杀鱼,大材小用, 会不会气得诈尸还魂,从棺材里跳出来?”我将鱼内脏掏出,一边熟练地刮着鱼鳞,一边嘻哈打趣道。 “我的铸剑师能不能从棺材里跳出来我不知道,但是肖老必须会找你算账。”他专心地看我杀鱼,好笑地说“他现在就住在京城的云泉山庄。” “呃?”我的手一顿,在我的认知里,名剑都如鱼肠,纯钧,七星龙渊那般,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哪里知道,竟是当代铸剑师的名作。 “如此说来,我倒的确是大不敬了。不过物尽其用嘛,大材小用总比没用强。”我满不在乎地自我安慰道。 “原来你不是武林中人。”他淡然道:“怪不得那么笨手笨脚的,半天连条鱼都捉不到。” 我嘴巴从来不服输,立即反驳道:“你不笨,那你来杀鱼?” “我倒是真不知道吃鱼竟然这般麻烦。”他蹲在我的身边,看我手熟练地上下翻飞,软了口气。 我冲着他极其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别告诉我,你这么孤陋寡闻,竟然连杀鱼都没有见过。” 我熟练地将鱼对半片开,轻拍鱼背,从鱼脊处将那条最腥的鱼线小心地抽离出来。 他看得目瞪口呆,显然是真的没有见过别人杀鱼。看他穿衣打扮非富即贵,想来自小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习惯了的。君子远庖厨,学富五车的读书人里不乏五谷不分的人,他必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纨绔子弟,我在心里已经给他打下了烙印。 当下也就不再指望他能帮我做事,省得愈帮愈忙,自己拿着杀好的两条鱼走到溪边,冲洗干净,丢进砂锅里,砂锅不大,两条鱼已经满满当当。将调味品放好,然后又回到溪边,认命地继续埋头杀鱼。 “这些全都要杀好吗?”他忍不住问道:“好像我们吃不完。” “不杀好难不成放生吗,都被你穿肠而过了。”我没好气地说道“还好可以晾几条咸鱼,留着嘴馋了炖豆腐吃。” “那我来吧,你教我,这种血腥的事情不适合你来做。”他从我的手里拿过匕首,将鱼腹慢慢剖开,骨节分明的修长十指显得格外笨拙。 我歪着头打量他,看他一脸的认真,专注地盯着手里的鱼,小心翼翼。猛然间想起诗经里的一句话: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他看起来那般傲气凌人的一个人,竟然肯放下身段,学做这种琐碎的事情,最起码,修养还不是太差,没有沾染太多颐指气使的纨绔病。 “你可以带回家里,跟家里人一起吃。”他埋头杀鱼,动作逐渐熟练起来,不忘好心地建议我。 我将手洗净,佯装思考半晌,点头道:“好主意,我一会儿把这剩下的几条鱼打包了给庵主带回去,就说是你施舍的,请她给你立一块功德碑。” 他手下动作一顿,抬头看我:“你竟然是这庵里尼姑?不守清规戒律偷跑出来杀生吃肉?” 我捧了一捧溪水,转身就向他的身上泼过去:“住在庵里的就一定是尼姑吗?” 原本以为,必然可以淋他一头,却并未见他怎样动作,便身影一闪,挪到了一边,水珠并无半滴落在他的身上。想来自己也必然不是他的对手,他若是反击,肯定是沾不得便宜的,就不待他起身,像一只小鹿一样蹦起来:“你慢慢杀鱼,我去折两根树枝,可以烤鱼吃。” 也不敢回头看他,急急忙忙地逃开,钻进杏林里,老老实实地寻了几根粗细不均的树枝,磨蹭了一会儿才回来。 奶白色的鱼汤已经开始翻滚,飘散出一阵阵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他的手脚倒是利落,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将鱼杀好洗净,晾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蹲在溪边反复地洗手,搓了半晌后,将手放在鼻子下面闻。紧蹙着眉头继续洗。 这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就是麻烦,我小声嘀咕一声,见他似是大度,忘记我刚才用水泼他之事,走到跟前,没好气地对他道:“把手伸出来。" 他也不问我为什么,乖乖地将左手伸到前面,我从袖子里掏出一瓶药水,往他的手上滴了一滴,顿时芬芳四溢。 他明显很是满意,将两只手搓洗了,甩着手上的水滴,问我:“什么好东西,怎的我都没有见过?” 我看着他一脸傲娇的高高在上的样子,又忍不住捉弄他,“冰花玉露,专治妇科恶疾。” 他手指果然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厌恶地重新伸进水里,来回仔细搓洗。 我忍不住捧腹大笑:“你有很严重的洁癖症,这是病,一定要治。” 他方才明白又受了我的捉弄,立即抨击回来:“这样字眼你怎的张口就来,脸不红心不跳的。” 我明白他是指“妇科恶疾”几个字,世人都认为这些疾病是肮脏的,视做隐疾,好多女子都羞于就医,拖延掩饰,从我一个闺中女子口中说出来,用兰儿的话讲,属于惊世骇俗的言论。我自然是不以为然的,不屑道:“在我们大夫眼里,只有病患,没有你们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肮脏想法。” 他诧异地回身看了我一眼,“你是大夫?怪不得!” 我轻轻“嗯”了一声,“怪不得什么?”边问边向他眯起眼睛,装做略带一丝威胁。 他明显是强忍了笑意:“怪不得这般不知喔不,不拘小节。” 我自然明白他是明褒暗贬,懒得计较,将手里树枝用水大概洗了洗,回到火堆旁,把砂锅移开,捡了三条稍小一点的鱼用树枝穿了,撒上盐巴,架在火上慢慢烤。碗筷只有一套,我想好歹鱼是人家给捉的,我怎样都不能太小家子气了,就递给他: “你好歹也算是我的客人,我便委屈一下,给你使好了。” 他也不客气,接过碗筷,盛了鱼汤,慢条斯理地将鱼刺一根一根挑净,才慢慢品尝,格外斯文优雅。 我初到苏府那天夜里,见过几位姨娘和姐妹们吃鱼,自始至终都没见她们吐出一根鱼刺,都是提前挑拣干净的,我很奇怪,万一里面有刺没有挑拣干净,难道要硬着头皮咽下去,就不怕卡在喉咙里?若是让我一直那样装模作样的做一名文雅毓秀的闺中女子,恐怕难上难了,这不仅是面子功夫,还需要技巧的,一不小心,适得其反呀。 火架上的鱼翻了几番也烤熟了,扑鼻一股好闻的肉香,我见他吃东西那般讲究,必然不会喜欢这种看起来黑不溜秋的烤鱼,用他们的话来讲,叫做有辱斯文,自己也就不跟他谦让,撒上一点胡椒粉,左右开弓,吃得狼吞虎咽,炭灰沾了满手。 冷不丁抬头,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下汤碗,取了架子上的烤鱼,吃得津津有味。如玉般莹润的指尖不染半点炭灰,鱼头和骨亦完整地留在了树枝上,也真难为他不知如何吃到嘴巴里的。再低头看看自己满手的烟灰,顿时有点挫败感。方才明白,有些人的高贵与优雅,那是与生俱来的,不需要同我一样,要刻意地装作贤淑温柔守礼的样子,没有府里人在跟前时,就像现在这样,野翻了天了。 正愣怔的时候,庵里的钟声响起,有栖息的鸟儿受惊,扑棱着翅膀从我头顶飞过去。我才猛然惊醒:“糟了,祖母和姨娘下了晚课了!只顾着贪嘴,被祖母发现我偷懒外出就坏了。” 我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跑到溪边胡乱洗了把手,又不放心地跑回来叮嘱他道:“你吃完以后记得把火熄灭,毁尸灭迹了,锅碗就帮我藏到那棵最大的杏树上。”转身提起裙摆,飞也似地逃回去。 隐约听到他在身后喊我:”你的嘴巴,还没有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弹棉花的天赋 三步并作两步,慌慌张张回到庵里,从后门处悄悄进了后院厢房。尼姑们正下了课三三两两地回自己的院子,见了我,皆掩着嘴笑,令我感到莫名其妙,但也丝毫不以为意,只专心地编造自己不在院子里学功课的理由,在腹内打着草稿。去厨房喝水,肚子不舒服的理由上两次已经用过了,这次坚决不能再用这么滥的借口。我只希望能够偷偷溜回自己的院子,不要被祖母捉到就好,害怕万一祖母看我哪里不顺眼,再给我念上半天经,头就大了。 八姨娘对于我学琴,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太上心的。她除了每日里空闲时教导我一些基本指法和曲谱,极少同我说话,只在自己的厢房里抄写经书。 八姨娘的院子同祖母院子相邻,我留心探头听了听祖母院子里的动静,悄无声息,想是可能留下听庵主讲法,才放下心来,蹑手蹑脚地回自己院子。 谁料一进院子门,就见四姨娘站在院子正中等着我,见了我“噗嗤”一笑,悄声问道:“十一小姐,怎地半日不见,便生了胡子了。” 我才想起啃完鱼后,慌里慌张地只洗了手,竟然忘记洗嘴巴了,怪不得一路下来,那些比丘尼见了我都掩嘴窃笑,竟无一人提醒我一声,害我四处丢丑,惹人笑话。唉,自己人缘太差,怪不得别人。 我伸手进怀里掏手绢,才想起自己用来擦脚,然后顺手扔到溪边的石头上,忘记收起来了,随后又想起那三条还没有来得及吃的鲜鱼,暗叹可惜,怕是全都便宜了那个人了。 四姨娘走过来,将手里的绢帕递给我:“若是十一小姐不嫌弃,就用我的手绢擦擦吧,老夫人就在屋子里候着呢,小心惹她不高兴。” 这几日里,得到四姨娘照拂颇多,同她也比较熟悉,当下也不客气,不好意思地接在手里,道声谢谢,正想擦拭,闻到一丝若有却无的很独特的香气,不同于平日里脂粉的甜香,淡若无痕,有点大殿里檀香的味道。 我用手指抹了一把嘴角,指尖上立即沾满了炭黑,再低头看了一眼那方洁净的绢帕,有点心疼,就把手绢递还给她:“我的嘴巴上想必很脏,哪里舍得用你的手绢,那里水缸里有水,我洗洗好了。” 院子里原本有一口水缸,里面养了几尾施主拿来做功德的锦鲤鱼,十五的时候拿到河里放生了,水还在,这几日老是下雨,存了一缸的清水。我过去对着水面一看,不由暗自庆幸,多亏四姨娘在院子里候着,否则那一嘴的炭灰,我还真没有办法同祖母解释。 赶紧掬了一捧清水,将脸上清洗干净,胡乱用袖子擦拭干净水珠,拍拍身上的烟灰,回头问四姨娘可清洗利落了,待她点头才进了八姨娘的厢房。 祖母正同八姨娘坐在屋子里说话,见我进去也不过随口一问,我胡乱找个借口便敷衍过去了。祖母也不深究,接下来便要考校我的琴艺,问我这两日里学了什么曲子,可弹得娴熟了。 我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支支吾吾地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还是四姨娘进屋为我开脱:“老夫人,十一小姐是初学,哪里这么快就能弹出曲子来了。您忘了,青青那时候学弹琴,单是指法就苦练了几个月,十个手指头尖又红又肿,筷子都拿不稳。还是您老人家宽慰她,说是学琴不能一蹴而就,心急不得。” 祖母脸上就绽开了花,笑得格外和蔼:“青青那丫头自小就招人疼,学东西刻苦坚韧,聪慧玲珑,心气又高,才艺在苏家所有的女儿里是出类拔萃,顶了尖的。” 四姨娘闻听祖母夸奖自家女儿,一脸作为母亲的自豪感,她陪笑道:“要论聪慧,哪个也不及十一小姐,还未及笄,便学得一手好医术,您这多年不愈的寒腿,哪年这个时候不疼上些时日,十一小姐几乎是药到病除,恐怕那些自诩世代医术世家的老杏林大夫也望尘莫及呢。” 祖母习惯性地用手握拳,轻轻捶打了两下自己的腿: “她终归是个女孩子,以后最重要的还是相夫教子,要分出个轻重来才好。哪里能一直这般粗野,每日里跟个男孩子似的。”祖母打量了一眼我的袖口,心照不宣。 我低头一看,自己今日穿的是一件荷叶边展袖口夹袄,着急忙慌地洗脸擦脸,袖口外侧洇湿了一片不说,还沾染了一些脸上的炭灰,极其明显。想来祖母早就知道我在撒谎,不过懒怠拆穿罢了。 四姨娘抿嘴一笑:“老夫人你忘了,当年九姨娘怀着青婳小姐时,稳婆六婶就断言,必然是个男娃儿的。她给府上几位姨娘都看过,个个都准了,唯独这一次不小心砸了自己的金字招牌。如今这样看起来,人家好歹也说准了一半,青婳小姐可不就是巾帼不让须眉,本事不逊于那男儿半分。” 祖母也略带惋惜地看了我一眼,带着些许不明的感伤:“是呀,我当时听了刘稳婆的话还高兴了好几天,想着老天开眼,夺走了我一个孙儿,这是要重新还我一个。我苏家男丁本来就不旺,我一高兴还赏了她两个金戒子。千叮咛万嘱咐,让老九好好养胎,切莫四处走动,再有闪失。也幸亏青婳命大福大,都说七活八不活,九姨娘八个多月早产诞下她,几次都没了气息,竟然还都挺过来了。” 四姨娘偷偷看了一眼一边垂目而坐的八姨娘,上前帮祖母轻轻捶打着肩膀:“说起来青婳小姐还要多谢八姨娘,若不是她拿出那根灵芝给她救命,她也不能每次都逢凶化吉。” 我惊讶地抬头看八姨娘,她正偷偷伸手拭去眼角两滴晶莹,听到四姨娘的话慌忙眨眨眼睛,将眼泪生生逼回眼眶里,淡然道: “我自己都忘记了,难为你竟然还记得。” 大家都注意到了她脸上的伤感,知道必然是触及了她的伤心处,我也明白祖母口中所言“夺走一个孙儿”,必然是指八姨娘当年胎儿夭折之事,不知如何安慰,屋子里一时有些尴尬。 祖母刚上完晚课,明显有些疲累,掩口打个呵欠道:“老八,这青婳自小就承了你的恩情,大了你也再给费些心思,好好点拨一二。如今时间仓促,再让她从头开始练习那些最基本的东西,已经来不及,就学几首曲子,能够拿得出手,将来不丢我苏家女儿的脸面也就是了。” 我自然是懂祖母的意思,听说今年立春晚,北方年后还下了几场大雪,灾情挺严重。朝廷忙着救灾,从江南调粮到河北,山西等地,春选延后到五月份。如此算下来,我在家里可能最多也不过一个月光景。如果按照青绾姐所说,要提前找宫里嬷嬷教习,还要更早一点动身去京城。 为什么非要盯准了我不放呢?还要费尽心思再教导我。既然你都夸奖青青是最优秀的孙女,那便放过我吧。我在心里暗暗对着菩萨许愿,前所未有的虔诚。 不过不知道,我这临时抱佛脚的,菩萨会不会搭理。 天无绝人之路,大不了,我一瓶药水下去,让脸上长几个痘痘毒疮什么的,拼着一个月不见人也就是了。 我心里重新打起了小算盘,第一次因为自己学医而沾沾自喜。 祖母想回房休息,四姨娘赶紧上前搀扶了,祖母临走问道:“怎么从来都没有听到你学琴的声音。” 我尴尬地咳嗽两声道:“孙女愚笨,担心庵里众女尼听了,笑话我是小,连累了家里其他姐妹的才名可就难辞其咎了。所以我一直都是自己偷偷找个僻静的地方练习,也怕扰了祖母休息。” 祖母清浅地“嗯”了一声:“难为你有这自知之明,那更应该勤加练习,莫辜负了我们对你的一片期望。” 我低垂着眉眼一一应下了,心里却很是不以为然,冲着祖母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然后转身对着那案几上的琴愁眉苦脸。 八姨娘敛了感伤,微阖了双目,恢复一脸的漠然,只轻浅拨弄着手里的一串小叶檀佛珠。 我将指尖搭在琴上,试着挑起,琴声刺耳犹如裂帛,吓了我自己一跳,听八姨娘弹起,轻拢抹复挑,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余音缭绕缠绵。怎么换了我,就如此不堪入耳? 我懊恼地坐在凤尾琴边上,小声嘀咕道:“我觉得自己还是蛮有弹棉花的天赋。” 一向清冷的八姨娘被我的一句玩笑逗得哭笑不得,无奈地摇摇头,放下手里的小叶檀佛珠,走到跟前,指尖一捻,一串清泠泠的音符便从她指尖流泻而出。 “想来你这几日,压根从未练习过。不过听你弹琴心浮而气躁,乱了琴音,果真不适合。”她静坐琴前,闭目凝神片刻,素手慢舒,兰指微翘,急拢慢挑,脸上洋溢出一种柔和高洁之气,仪态万千。 “如芷如兰,好气度!”我忍不住脱口夸赞道。 她明显一愣,似乎恍惚想起了什么,手下一抖,“铮”地一声,乱了曲调。 “罢了,这种祸害人的东西,不学也罢。”她推琴而起,长叹一声:“纵然我辛兰芷琴冠扬州又如何,还不是最终葬了自己的浮生若梦,做了这浮华庵的未名居士,一辈子晨钟暮鼓,虚度余生。” 语气里说不出的心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别有隐情 八姨娘擅于弹琴,未来浮华庵的时候便听父亲说起过,但是自我来到这里以后,从未听她弹奏过一首完整的曲子,那日里,第一次见这凤尾琴,也是尘封了许久的,想来她自己也是早就厌了,不想再触景生情吧? “八姨娘?”我试探着喊她:“你还在为当年的事情伤心,不能放下吗?” “当年的事情?你又知道什么事情?”八姨娘看也不看我,眼睛望着窗外,透着虚无。 “事情已经过去了,即便再难过也是于事无补,你还是节哀顺变吧。”我劝说道,虽然有些苍白无力,但是我真心希望她能够从丧子的悲痛里剥离出来,她面对着我们的时候,面上都无悲无喜,如古井无波,但是我能够从她的眼睛里读出一种说不清深浅的伤痛。 “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再深的伤痛也能愈合了。只是有些事情如鲠在喉,吐不出也咽不下,时时刻刻犹如针扎,是永远也放不下的。” 她苦笑一声,将腕间的佛珠急促地拨弄,借以平复心情的急剧起伏。 当初听九姨娘说起的时候,八姨娘是因为孩子胎死腹中,心灰意冷,才会到浮华庵修行的。当时,我还觉得八姨娘也过于脆弱了一点,怎的就这般想不开,至于一蹶不振,弃了红尘,今日听她说话的口气,分明是别有隐情。 我的心里一动,难道当年的事情她也知道什么内情吗?我想探问,又唯恐揭了她的伤疤,惹她伤心反感。 “八姨娘,当年的事情我也曾听姨娘说起过一点,你是不是在怪父亲在你伤心难过时,对你关心不够,又喜新厌旧,迎娶了十姨娘呢?” 八姨娘闻言不过淡然一笑:“我当初既然愿意嫁进苏家,委屈自己做了他的第八房姨娘,早已经做好了同别人分享一个相公的准备,也早已经想到总有一天,他一样会喜新厌旧,腻烦了我,我又怎会那般矫情,贪得无厌,傻傻地奢求他的独宠?天下男子皆薄情,这个道理你姨娘能够悟得,我又如何悟不得?” “既然如此,姨娘又有什么是看不开的呢?在府里好歹锦衣玉食,有人嘘寒问暖,强过这里的凄风冷雨,无人问津吧?” 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凤尾琴,眉眼间都是洋溢着浓浓的缅怀和柔情:“你父亲也曾劝说过我,说我性子过于刚烈,刚过易折,可能真的是怪我自己,不该将有些事情看得太真。你们也必然是在笑我,若是像其他姨娘那般,难得糊涂,也就不会落得这般凄惨的境地了吧。” “其实姨娘们何尝不是在羡慕你的自由清净?”我安慰她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既然留恋苏府的满园锦绣,就要舍弃生活的清平安乐,只是自己的选择不同罢了,又有什么资格笑你。” 八姨娘苦笑了一声道“满园锦绣?是呀,苏家在外人的眼里,可不就是光鲜亮丽么?只有我们这些被关在笼子里的人才知道,其中的苦不堪言。” 从她的话里,我以为她定然是与父亲有了什么误会,就如同九姨娘这些年里误会父亲一样,便多嘴劝道:“八姨娘,我虽然一直没有生活在府里,同父亲接触不多,但是我觉得,他无论做什么事情,必然有自己的缘由,你有没有同父亲好好谈过,可能他也有自己迫不得已的苦衷呢。” 她的眼底瞬间又凝聚起氤氲的水汽,指尖也开始颤抖起来,情绪控制不住地激动,语气里带着强烈的愤懑:“他能有什么苦衷?归根究底还不是苏家的利益!为此他可以牺牲身边所有人的感受,包括自己的子女,他根本就不配做一位父亲!” 她对于父亲的谴责令我不由一愣,最然说的句句是实,但是我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这般义愤填膺。 她低声急急地唱了几句法号,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罪过罪过,罢了,过去的事情我也不想再提起。你应该幸运,自己是个女儿身,侥幸保全了一条性命。还是好好地听你祖母话,做个乖乖女儿,将来为了苏家的光辉前程献上自己的终生幸福吧。” 言辞尖锐,压抑不住地激动,当下也不愿多说,将琴留在案几上,转身出了屋子:“今日便将这惹祸的根苗送给你吧,免得我触景生情,生一肚子闷气,犯了嗔戒。” 我却仍旧愣在原地,还未反应过来。一是她对于父亲很明显的怨怒令我有些意外,二是在仔细思索她的话,“你应该庆幸,自己是个女儿身,侥幸保全了一条性命。”她分明意有所指,难道她知道自己当年男婴胎死腹中是被人做了手脚?又想起四姨娘的话,说是刘稳婆曾断言我是个男孩儿,难道八姨娘的意思是说,当年我姨娘流产,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是府里有人不希望苏府男丁过多,以免被分了家产? 以前听说过很多这样的例子,大户人家里为了争夺家产,妻妾相残,兄弟反目。 可是她对父亲的怨愤又是来自何处? 她明显正在气头上,我哪里还敢追上去,追根究底,只能自己胡乱猜度。 第二日,再去后山杏花林,我抱了凤尾琴,装个样子给别人看,祖母问起来,我也有个借口。还有个原因,便是我好赖学上一学,晚间可以借口请教这弹琴学问,再同八姨娘攀谈攀谈。 去了林子,自然先去查看我偷食的器具,锅碗均洗刷干净了放在树杈间,另外还用草茎拴了几条鱼挂在树枝上风干,用宽大的叶子盖住了,明显用盐腌过的。我也不过随口一提,没想到那人竟然记在心里照做了,到是够意思。 林子里清净,今日里天气也好,难得放晴,有一线微亮的阳光透过花枝,斑驳在地上,衬得倒也明媚。我挑拣个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将琴放在膝上,不敢用指肚过于使力,只用指甲挑着琴弦叮叮咚咚地学着最简单的几个音符。一时倒也觉得其实也没有那般枯燥乏味,听着那琴声由尖厉或粗哑变得顺耳,感觉还是极有成就感。 正傲娇地陶醉时,又有一声清浅的嗤笑声响起:“好好一架凤尾琴竟然被你弹奏地如此溃不成声,如魔音灌耳,你又是天下第一人。” 刚刚升起来的一点成就感,瞬间被他打击地七零八落,不用抬头,我也知道来人是谁,当下毫不客气地反驳道:“我的一双纤纤素手是用来诊病施针,济世救人的,自然不屑于学这些献媚争宠的风骚手段。” 他走过来的脚步明显一滞:“如此风雅之事,竟然被你说成是风骚手段,为自己的愚笨找个借口也这般理直气壮,清新脱俗。” 我头也不抬,依然专心于研究我手中的琴弦:“那些自诩风雅的男人,哪个不是脑满肠肥,锦衣玉服,不必忧心食不果腹,不关心天下百姓疾苦,寻欢作乐,夜夜笙歌。而女人学琴不外乎是为了争抢这种男人的恩宠,伤春悲秋,无病申今,明明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扭捏作态,学这些缠绵悱恻的调子,煽情献媚。我自认是为了自己而活,不必费心讨好于谁,更不屑于嫁给这种碌碌无为的矫情男人,自然也不需要勉强自己。” 有清雅的墨香味道慢慢靠近,他走到我的近前,一撩衣摆,在我对面席地而坐,将琴自我膝上霸道地取走,我还未反应过来,便有一阵行云流水自他指尖流泻而出。他今日穿的是一件竹青色绣墨竹宽袖锦服,随意地铺展在凤尾琴上,映衬得十指如玉,轻拢抹复挑,娴熟优雅。 他偶尔低垂了眼帘,浓密的睫毛便在他的脸上投射出一小片阴影,偶尔抬头望我一眼,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一向并不沉醉于这种音律之中,总觉得无端会让自己精神不振,伤感起来。但是他弹得曲子初如雪山之上,积雪初融,山泉叮咚,忽而又如竹林清风过境,明月山间照松泉,令人心旷神怡,心情瞬间开朗许多,许多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如烟消云散。 我听得有些痴了,忘了今夕何夕,置身何地。 有杏花花瓣被风簌簌吹落,翩跹而下,飘落在他的发间,为他平添一份近人的清润。 “琴声最是修身养性,陶冶情操,琴原本无罪,错的只是那弹琴的人不够纯粹,你错怪它了。”一曲终了,余音缭绕,他轻抚琴面,开口问我:“你意下如何?可觉得我也是那矫情之人?” 我仍然还未缓过神来,听他好似在问我话,随口便说道:“你好像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他的脸色瞬间便沉了下来,如乌云压境似乎能够滴下水来,我方才明白自己那说话不经大脑的毛病犯了,连忙苦兮兮地开口解释道:“我说错了。我是说这弹琴好像也并不是一无是处,我原本总以为,这是靡靡之音,可以消磨人的志气,令人沦陷在温柔乡里,不思进取。今日听你弹奏一曲,直如天籁,可以滤心尘,明心镜,修身养性,胜过那庵里的教化梵音。” 一通马屁拍下来,他明显极为受用,面色和缓,如沐清风。 我偷偷吐了吐舌头,羡慕道:‘我若是有你这本事的十分之一,也便不用发愁祖母的唠叨了。” 他明显还沉浸在我对他的崇拜里,依然一脸傲娇:“虽然你愚笨了些,但是也不至于这般一窍不通吧,用心学上些时日,也便可以入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惊世骇俗 他屡次三番说我愚笨,我颇有些不服气。不过自己与他相较之下,他功夫深不可测,琴也弹得妙,天下间怕是屈指可数,自己委实有些自惭形秽。 我潜心于研究药理,从不敢过于分心,极少涉足其他领域,也不过是学了师父珍藏的药典药籍的一成学问而已,这人难不成是怪胎,学问与生俱来么? 我以手托腮,有些愁眉苦脸:“原本我们学医之人,是不可以弹琴的。经常学琴之人,指腹间都薄有微茧,会妨碍我们给病人号脉时的灵敏度。可是家里人都愿意让我同府里其他姐妹一般,学这些乱七八糟的琴棋书画,我正在发愁怎样才能够不学,还不会惹得她们太生气。” 我对于苏家家长对我的看法并不注重,甚至心底下还希望,她们会对我的不成器感到失望,把我扔到一边自生自灭最好。但是祖母慈祥和蔼,对我一向颇为和颜悦色,我又怎么忍心明目张胆地忤逆她的意思,惹她老人家生气呢? “乱七八糟的琴棋书画?你的见解倒是果真有些标新立异。但凡大户人家的闺中千金都倾尽所有精力,学习这些才艺,只为博得一个才女的名号,受世人赞誉,尤其是江南苏家的女儿,更是名扬天下,好多豪门富户争相求娶。怎得到了你这里,就如此不屑,反而成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他饶有兴致地望着我,以手抚过琴弦,自成曲调。 “其他暂且不说,单说这诗书吧。世人皆言‘女子无才便是德’,一句话夭折了女子学习治国,平天下策略的想法,不通史记,不明世政,安于闺阁,没有自己的思想,如井底之蛙,规规矩矩地盲目听从你们男人的管教。 再说闺中女子所学的什么列女传女诫女训等,我也大概翻阅过的,简直狗屁不通。礼记说什么‘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后从子’,世间多浪子,难道那些作奸犯科,大逆不道之人,做妻子的也必须言听计从吗?夫后从子,更是荒唐,如果相公死的时候,孩子尚在襁褓,逢事也要征询他的意见? 那些迂腐不堪的世人,受那纲常礼教的禁锢,为了一个贞洁的虚名,葬送了多少如花少女的性命和一生幸福。男人碰触一下自己,就必须要把那部位砍掉,被人说几句轻浮浪语就要绝食而死。那烈女传纯粹就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刃。 男尊女卑,‘夫无嗣,劝娶妾’,早在千金药方等医书里就已经为不能生育的女人平反了,却仍然作为七出之条作为男人休妻的借口。说到底,那也不过是你们男人统治管教女人的一种手段,以此为标榜,禁锢了女人的思想自由而已。” 一通话说得酣畅淋漓,洋洋洒洒,吐出了数日里憋闷在心里的委屈。为府里姨娘感到悲哀,为不能自主自己的命运感到委屈,更为这不平的世道感到愤怒。 发泄完了,才猛然醒悟,怕是他要被我惊世骇俗的言论惊到了吧? 他一直都在很用心地聆听,明显有些惊愕,呆愣片刻,而后抚掌大笑,笑声清朗,并无恶意。 “第一次听到这般惊世骇俗的见解,尤其还是出自女儿家之口,妙不可言!那些书籍之中的确颇多糟粕。古人有云:尽信书不如无书,是世人过于盲从了而已。我现在很好奇江南谁家能够教养出你这般与众不同的女儿。” 一句话倒是问住了我,并非不好说,而是我说出来他也未必肯信,谁会相信惊艳天下的苏家女儿里会有我这样一位愚笨不堪教化的另类。 “嘿嘿,说了你也必然不会相信,你就叫我青婳好了。”我尴尬地说。 “‘姽婳于幽静,婆娑乎人间’的’婳‘字么?”他沉吟片刻问道:“跟你倒是有些相配。” 我颇有些不好意思,这“婳”字作“娴静美好”的解释,偏偏我辜负了这个字眼,所以每次有人问起时,我都感觉是名不副实,极少同别人解释,就连府里众人也大都是以为“琴棋书画”的“画”了。我怎么感觉他这是明褒暗贬,故意在讽刺我呢。 “不知该如何称呼你?” “你可以叫我凉辞。”他微笑坦言道。 “凉辞?原来你姓梁?”我笑道:“听你口音,字正腔圆,并非温言软语的江南口音,想来不是江南人士了,怎地跑到这人迹罕至的后山里来了?这里也没有什么好的景致。” 他正欲开口,神色突然一凝,眉头一蹙,似是在用心凝听什么动静。与此同时,我感到腕间紧贴着绝杀的地方一阵发烫,极其明显。 想起昨日里,他曾告诉过我,绝杀曾受高僧加持,极有灵性,现在它明显有异象,难道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吗? 还未等我有所反应,身边四周就有轻微的响动,似是有一群小鸟落在干枯的枝头,树枝被压迫,发出的极其轻巧的断裂声。 我不敢动弹,只用眼尾向旁边瞟了一眼,有几片杏花瓣簌簌地飘落下来。 很明显,四周有了埋伏,而且绝不止一人。 我来不及思考这些人的身份,为何而来,又是为谁而来,只用眼角余光仔细地搜寻地面,希望能够通过地上的影子判断他们的位置,寻找自己逃生的最佳出路。 但是自己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向四周张望,唯恐打草惊蛇。不过倏忽瞬间,心里已是有万千思虑。 迟疑间,那些人已经开始出手了,一蓬闪着蓝光的飞刀夹带着凌厉的风声,自凉辞身后直袭过来,目标应是向着他的后心和我的面门。 凉辞不闪不避,不知是否有所察觉。我疾呼一声:“小心暗器,有毒。”自己来不及多想,当先向他扑过去,手腕已经自腰间摸出一把银针,用以防身。 他却依旧并不躲闪,寒光一闪间,一道光影疾弹而出,冷冽之气扑面而来。只是轻巧一挥手,听金属交鸣的“叮咚”之声响起,那飞刀已经改变了轨迹。沿着来路疾弹而回,听到一声吃痛闷哼,想来定是有人中了自己的暗器。 可怜我与他对面而坐,原本是想将他扑倒在一侧,堪堪避过那些暗器,因此使了八分气力,一时收势不及,一头撞向他的前胸。他看起来肩宽胸阔,却无二两赘肉,感觉自己好像撞到了铁板之上,撞得我七荤八素,痛呼出声,眼前直冒金星。 还未缓过神来,第二波暗器便随之而至,自四面八方,各个方向破空袭来。眼看避无可避,一道坚实有力的胳膊揽上我的腰,带着我凌空直冲而起。我身子瞬间腾空,纵然腰间的臂膀稳如磐石,可是失了重心,没有一丝一毫的安全感,我吓得闭上眼睛,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唯恐他情急之下忘了我这个累赘,将揽在我腰间的手再松开,让我跌落下去。 只听到耳边不断有暗器破空之声,和金属碰撞交鸣之声,我绷紧了全身,如八爪章鱼一般紧紧抓住自己的救命稻草,不敢有丝毫懈怠。 感觉到几个起落,心跟着提起又落下,有时候身子猛然下坠,心好像还停留在原来的地方,被卡在咽喉紧窒处,似乎要跳出胸腔,我要拼命地吞咽口水,才能压抑住它。有时候,又突然腾空而起,心又重重地跌落回原来的位置,摔得有些疼。后来,心脏猛然起伏之间,我竟然不再胆怯,感到从未有过的刺激,全身的血液沸腾,每个毛孔都开始拼命叫嚣,那种舒爽刺激难以形容,而且感觉愈来愈灵敏,耳边听到“咚咚”的心跳声,重如擂鼓,激烈而澎湃,只是分不清,究竟是我还是他。 好像极其漫长的一段时间,也好像只是一瞬间,我的脚终于着了地,心也踏实下来,才敢睁开眼睛,周围已经围了约莫二十个黑衣人,黑巾蒙面,手里提了一样的月牙弯刀,亮得晃眼。 “你是不是捅了马蜂窝了,怎么招惹来这样一堆怪人?”我留心看了四周一眼,黑衣人已经将四面八方,所有位置占据,切断了我们逃生的路径。 “看你这般娇娇弱弱,胆量倒是不容小觑,或者说你才是真正地深藏不露?寻常闺中女子哪个见了这种场面不是吓得瑟瑟发抖,花容失色,哭都哭不出来了,你竟然还有心情同我玩笑。”他低声打趣道:“既然你都不怕,麻烦你能不能松开我,好让我放开手脚,先解决几个,我们逃命也方便一些?” 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还紧紧地吊着他的脖子,脸紧贴在他胸前,暧昧而尴尬。我慌忙......搂得更紧,我才不傻,万一我放开你,你自己跑路逃命怎么办?留下我一个弱女子给他们塞牙缝吗? 脸面哪里有小命重要? 既然已经被他连累,如今再同他撇清关系,扮作陌生和无辜,怕是那群黑衣人也不会相信。还是同他攀个交情比较安全。 “我吓得手脚都软了,放开你怕是站都站不稳,你忍心丢下我一个人吗?好歹你也给我弹了一首高山流水,咱们也算是知音了。” 黑衣人慢慢地向我们围拢过来,露在面巾外的眼睛凶光毕露,让我想起那日山路上遇见的那两只饿狼的目光。 “那能不能麻烦你松开一些,你这样我动都动不了,无异于束手就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难道不是你的人 尴尬地松开吊着他脖子的手,一阵心慌,连呼吸感觉都不自然了起来。心里委实又有些不放心,复又攥紧他的袖子。他清润一笑,反手将我的手捉住,包在手心里,手掌厚实而温暖,我感到自己的手心里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热得几乎要融化了。我很没出息地一阵脸红心跳,比刚才腾空失重时还要激荡地厉害,心脏似乎不再上下忐忑,而是直接穿透胸腔而出,在这最不是时候的时候。 最难堪的是,好像凉辞感应到了我的窘态,握着我的手又加了一分力道,令我感受到了一种属于男人专有的带着野蛮的力量,莫名心安。 “谁派你们来的?”凉辞望着那群黑衣人沉声问道,声音里带着数九寒天的刺骨的冰冷。 有首领模样的人发出一声夜枭般的“桀桀”怪笑:“死到临头,哪里那么多的废话,自己去阎王爷那里打听去吧!”言毕不由分说向着身后一挥手:“迟则生变,速战速决。” 黑衣人得了命令,迅速缩小包围圈,持刀向我们扑了上来,显然训练有素,步调一致,整齐划一,却是分为不同的方位,刀光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向我们迎头罩了过来。 那一瞬间,他周身被一层寒气笼罩,原本的三分温润之气被一股冷冽的霸气取而代之,不复那翩翩谪仙的清雅与淡然,如巍然屹立的一座冰山。 我感到有些陌生和畏惧,手不由自主地从他的掌心瑟缩了一下,他却趁机与我掌心相对,十指交叉,握得更紧,右手握剑,看不到怎样花哨的动作,剑尖一抖,一声清越的如龙吟声响起,剑气直贯剑身,他低声对我耳语道:”西北方防守最弱,如若情况危急,从那里突围最好。“ 一股温热之气直扑脸面,我傻傻地点点头,却根本不记得他说了什么。 他话音刚落,身侧已有弯刀直劈而下,也未见他如何费力,不过轻巧一挑,那弯刀已经齐腰而断,赤炼剑如毒蛇一般沿着那剑攀援而上,生生将那持刀之人手腕斩下,如同削泥。说时迟,那时快,也不过只是眨眼功夫而已,迅雷不及掩耳,他已经连挑近前的数把刀。好像都是同样的招数,并无什么繁琐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剑法,却最直接干脆。明明极其简单,一目了然,却令人避无可避,无论如何抵挡,都摆脱不开剑锋,头前身手快的几个人均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凉辞与我身上却滴血未沾,黑衣人伤口的血均被赤炼剑快速吸了去,通体泛出妖艳的红光来,红得耀目,夺人心魄,果真如一条修炼成精的赤炼蛇,有了灵性,好像不用主人指挥,自己有了灵敏的感知力,能够探寻到血腥的味道,而且可以自由收缩一般,来去自如。 剑无虚发,简直如同跗骨之蛆,剑尖所到之处必染血而回。 黑衣人里有见多识广者,惊骇地呼叫一声:”赤炼剑,你是剑尊修罗!“声音尖细,好像被人捏住了嗓子,生生挤出来的话,但凡惊骇到极致,便是这种腔调。 黑衣人皆住了手,面面相觑,满是惊恐。 有胆小者身子一颤,手先软了,手中月牙弯刀砰然落地。 我从未听说过什么剑尊修罗,不知是何方神圣,不过看他们的反应,必然是很厉害的角色,才会令人闻之色变。最初见他捕鱼之时,曾经足尖点在水中漂浮的杏花之上,然后借势跃起,知道他轻功定是出类拔萃,鲜少有人可及。今日见他剑法亦是干脆利落,甚至夸张一点来说,是心狠手辣,的确有资本令人闻风丧胆。 我夸张地拍拍自己的心口,看来今日这条小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我也不过得意地沾沾自喜了一瞬间的功夫,原本以为那些黑衣人会弃甲投降,不战而退。谁料想那首领模样的人不过一句话便令黑衣众人的畏惧土崩瓦解。他冷笑道:”管他什么剑尊修罗,挡我们活路者必死!“ 那群黑衣人如梦初醒,更加狠厉地向我们扑过来。 “你若是害怕便闭上眼睛,我自然会护你周全。”他对我低声道,“我生气可能会杀人,太血腥的场面,你看多了会做噩梦。” 语气轻柔,却如地狱里来的修罗一般,透着一股阴寒之气,令人不由自主感到一丝心惊胆寒。 自认行医过程里虽然见过不少那些血腥的东西,但是总是影响我吃肉的胃口的,我听话地闭上眼睛,眼前一片黑暗时,又生了畏惧感,放心不下,吃肉和保命比起来,还是这条小命比较重要,睁着眼睛总是能够侥幸躲过对手的暗算。 “还是多一双眼睛比较好,虽然我很相信你的实力,防患于未然吧。” 眼睛刚刚睁开,那群黑衣人就已经蜂拥而至。因为有些人负了重伤,明显已经不再遵循刚才的章法,但是招数也更加狠辣,如亡命之徒。赤炼剑饮足了鲜血,上下翻飞,迅若疾风,在我身边编制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刀光剑影,令我眼花缭乱。 凉辞最初时并未下杀手,但是眼见黑衣人招招直逼我们要害,显而易见是想直取我们性命,毫不留情,他的手下招数也愈加狠辣起来,带着强烈的剑气,如狂风席卷,片刻功夫就已经血腥遍地。 黑衣人人多势众,前仆后继,悍不畏死,甚至有几次竟然毫不躲避赤炼剑的剑锋,拼了性命近前,以身相搏。纵然胳膊,前胸中了剑,鲜血淋淋,也好像少有痛感一样,丝毫不会减少攻势。凉辞一人面对着这群强悍之徒,也便不能再那般从容不迫,如闲庭信步,他打起十二分精神,有两次也差点被钻了空子,黑衣人的刀锋离我只有一寸之距。 还好凉辞的剑足够快,有惊无险。 那群人纠缠得实在厉害,如跗骨之蛆,纵然已经损兵折将,也毫无退缩的打算。一时之间我们竟然也难以脱身。 如此纠缠下去,也委实不是办法,虽然凉辞武功占了上风,但是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这样消耗体力,如若那些黑衣人背后还有帮手,岂不糟糕。 林中忽然一道急促的竹哨声响起,几条劲装打扮的人影自绿树掩映里直冲而出,通体叶绿色短靠,头包绿色布巾,手中兵器也用同色布罩包裹,隐了光华。那衣服颜色同树叶一般无二,若是藏匿在茂密的绿树之上,除非仔细用心找寻,否则绝对难以发现。看来绝对是善于隐身的高手。 那几人兔起鹘落,眨眼便跃至近前,显然轻功极佳。 我分不清敌友,心底不由暗暗一惊,这些黑衣人原本便同我们如有血海深仇一般,疯狂可怖。如今再多了帮手,如虎添翼,怕是难以招架了。凉辞明显也看到了这几人,手中赤炼剑加快了翻飞的速度,我从腰间摸出一瓶七步净杀,两指捏住瓶塞,准备一旦见势不妙,就下杀手,为自己寻一条逃生之路。七步净杀过于毒辣,施毒之地周围百米处三年内寸草不生,更有可能会累及附近生灵,这是情非得已的下下之策。 那几个绿色蒙面人跃至近前,并无二话,在我们还未反应过来时,已经直接杀入那群黑衣人里,将我与凉辞护在中心,把黑衣人逼至外围。兵器不一,武功显然也不是同一路数,但是身手利落,功夫奇特,亦是高手。 我与凉辞终于能有机会喘息。我将药瓶偷偷塞回腰间,夸张地拍拍心口,低声埋怨道: “你明明有帮手,怎么都不提前跟我说一声,简直吓死我了。” 凉辞低头望了我一眼,眸光闪动:“难道不是你的人?” 我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废话!你看看我吓出的这一身汗,还从来没有这般狼狈过,若是我的人,敢站在一边看我的热闹,袖手旁观这么半天,我非要治他们的罪不可。” 凉辞微翘起一边嘴角,带着一点邪魅的味道:”那群黑衣人隐藏在附近暗下杀手的时候,我见你竟然先我一步发觉,可见绝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可我从你的吐纳之间从未察觉一点武功端倪,看来功夫深不可测,连我也是望尘莫及。你也就不要隐藏你的实力了吧?“ 我听他如此调侃于我,差点急得跳起来:”我若是有这般本事,早就先一步制住你,上那群黑衣人跟前邀功请赏去了,跟他们一命换一命,也是不错的交易。是昨日里你告诉我,我的这把绝杀有灵性。刚才那群黑衣人靠近我们的时候,绝杀就开始无缘无故地发烫,所以我才有了警觉而已。“ 凉辞望着那群明显已经处于下风,还在不屈不挠试图靠近我们的黑衣人,似乎是在想着什么,嘴唇紧抿成一道缝。 ”那群黑衣杀手目标是谁,现在还不一定呢,你话可不要说得太早。“ 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薄唇的男人不可靠 “啊?目标不是你难不成是我么?”我惊讶地转过头去,留心看正在酣斗中的两拨人马,完全陌生,并不曾有丝毫的熟悉感,而且我自认刚刚从云雾山回到扬州城,从未与谁有过仇怨,委实没有任何理由,让我相信,自己会是那些黑衣人刺杀的目标。再仔细回想刚才那些人出手的方向,我一直是被凉辞紧紧护在身边的,左躲右闪,我自己也分不清那些人刀锋朝向的究竟是谁,只记得有两次,刀锋离我堪堪不过一寸的距离。 原来也只以为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定是凉辞在江湖中的仇家寻上门来,我是受了他的拖累。现在听凉辞这般说,我也起了疑心,武林中人的打打杀杀,与我毫无干系,干嘛要咄咄逼人地直冲着我来。就算是杀人灭口,也要个充分的理由吧,他们全都黑巾蒙了脸,我哪里能够认得出他们?有必要如此谨小慎微吗?干脆挑一个没有外人在场的时机岂不更好。难道武林,真得如传闻那般,视人命如草芥,我只是很无辜地被江湖恩怨波及了而已? “我又没有怨你拖累我,你不用急着撇清关系。看他们一脸的苦大仇深,好像我们掘了他的祖坟似的,我又不曾识得,他杀我做什么?” 凉辞微蹙了眉头,沉吟片刻道:“可能他们的确是冲着我来的,我只是奇怪为何对你也是赶尽杀绝一般狠辣。这里暂时安全,你自己小心,我去捉个活口回来追问。” 也不待我答应,已经足尖轻点,腾空而起,如翱翔的苍鹰一般,疾速向着一个落单的黑衣人俯冲而下,赤炼剑虚晃一招,挽起令人目眩的剑花。那人大吃一惊,急急抬刀招架,他剑尖在那人刀背上蜻蜓点水一般轻盈一点,就势翻转了身子,以迅雷之势转到那人身后,趁他还未反应过来,伸出两指点了他的穴道。黑衣人瞬间麻木,动弹不得,凉辞双脚落地,揪着那人后心的衣服,提着跃了回来。一百多斤的魁梧汉子,被他提在手中,丝毫没有吃力的感觉。 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过眨眼之间。 两人平稳落地以后,赤炼剑已经挑落了那人的蒙面黑巾,露出一张丑陋怪异的脸来。我惊骇地急忙后退两步,稳了心神,方才醒悟过来,冲凉辞急声喊道:“小心!” 只见那人面巾掩盖下的面部肌肉已经扭曲变形,坑洼不平,皮肤呈现诡异的青紫色,泛着死灰,毫无生机。更为可怖的是,他的皮肤下面好似有肉肉的虫子在不停蠕动一般,此起彼伏,让人看了浑身不舒服,简直作呕。 我以前听师傅说起过这种情况,名字拗口,我记不太真切,只记得是来自于苗疆的一种罕见的蛊毒。施蛊之人将一种青紫色线型蛊虫种到人的身体里面,蛊虫见血繁衍得很快,几日便可在体内安营扎寨,繁殖出不少的幼虫,寄生在皮肤之下,尤其喜欢活跃在脸部五官之间,汲取人体营养而生。所以中了蛊毒之人,面色青紫,因为蛊虫的蠕动而扭曲变形。 这种蛊毒的作用在于,它发作之时如万蚁啃噬,万箭穿心,痛苦不堪,非常人可以忍受。唯有施蛊之人的蛊母可解。所以中蛊之人必须对施蛊之人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的异心,无异于一具人体傀儡。 这种蛊毒最可怕之处在于,中蛊之人对于痛感的灵敏度明显低于常人,也就是说,你若是在他身上用刀子切开一道口,换做平常人可能会痛得大呼小叫,难以忍受,可在他们的感知里,也就是火辣的痛感而已。而且因为体内蛊虫的原因,伤口愈合能力也超出于常人,也怪不得这群人会数次迎着赤炼剑剑锋而上,悍不畏死,令人侧目。 如果谁能够用这种蛊毒操控一支军队,那么就冲着他们的忠诚度,勇猛度,和出色的战斗力,简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逐鹿天下也未尝不可。 我提醒凉辞小心,是因为这种蛊毒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中蛊者的鲜血尤为可怕,可以作为蛊毒的载体蔓延至别处。他们的血不仅有毒,还有蛊毒幼虫。危急之时,或者在打斗之时,只要把自己的血沾到对手肌肤之上,那蛊虫可以顺着肌肤腠理钻进体内,迅速生长,使对方成为一个新的傀儡。 这样,中蛊者体内的蛊虫就是母蛊,可以牵制进入对手体内的子蛊,使对手不得不向自己屈服。 多亏凉辞武艺高强,而且他的赤炼剑嗜血,刚才缠斗之时,黑衣人的血并未沾惹到我们的身上,侥幸地躲了过去。 这被凉辞捉过来的黑衣人虽然被点了穴道,可是开口能言,如若他拼死一搏,咬舌将舌尖血喷到凉辞身上,那么凉辞岂不危险? 不过倏忽之间,我的心里已经是心念电闪,想到了其中利害。 凉辞听到我的喊声,虽然莫名,不知道为何原因,却是机警一跃,跃到一丈开外。果然那黑衣人张口,一口艳红带青紫血丝的舌尖血吐出来,喷溅到两步远的地方,人也立即倒地身亡,没了气息。 还好我躲闪得及时,我赶紧拉住欲上前查看的凉辞:“千万不要靠近,他中了苗疆的蛊毒,原宿主一死,短时间内,那蛊虫还会寻找新的可以寄生的宿主,如果接触死者的血液就可能被蛊虫趁机进入体内。这种尸体最好还是烧掉,以免后患。” 凉辞停住脚步,蹙眉望着那尸体,若有所思,然后转头望了一眼正在酣斗中的绿衣蒙面人,他们之中已经有两人身上喷溅了不少黑衣人的血,必然是沾惹到了皮肤之上,因为正在聚精会神地打斗之中,所以浑然不觉。 “像他们这般又如何是好?可有方法挽回?” 我努力搜索关于这种蛊毒的记忆,关于解蛊方法却是一片空白,没有丝毫印象。不由暗暗怨恼自己当初为何不用心聆听师傅的教诲,今到用时方恨少,乱了方寸:“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解法,毕竟这些只是耳闻而已,并没有真正见过。而且这种蛊毒因为蔓延性太强,在苗疆都已经列为了禁忌,他们怎么会流传到这里来,被人所利用呢?” 凉辞一脸的凝重,面沉如水,比刚才更甚:“此事非同小可,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需要查访一番才是。而这些绿衣人好歹是为了你我受的连累,于心不忍,要想个办法才好。” 然后扬声当先对正在苦战中的绿衣蒙面人道:“众位兄弟,这些黑衣人都中了苗疆蛊毒,你们千万小心,尽量不要沾惹上他们的血。有危险!” 几位绿衣蒙面人手下一顿,却并不慌乱,尤其是已经沾染了对手鲜血的两个人,仍旧沉着冷静,配合着其他人,专心对敌,显然训练有素。 “也不是没有办法的,”我思索道:“我记得当初自己曾多嘴问了师傅一句,师傅告诉我,蛊毒之血刚刚接触皮肤,蛊虫还未深入体内,可以用火炙烤染血部位的皮肤,蛊虫是能够被杀死的,只是要忍得疼痛才是。” “有办法总是比没有强。”凉辞从怀里掏出一方绢帕,将手中的赤炼剑擦拭干净,赤炼剑已经褪去耀眼的血红,恢复成原本的光华,而用来擦剑的绢帕上一丝血色也没有,简直太神奇了。而凉辞接下来的动作又一次令我瞠目结舌,他如变戏法一般,将剑往腰间一送,赤炼剑便消失不见了。我委实好奇,又不能厚着脸皮去盯着人家腰间翻看,心里好像有小老鼠在抓挠一般。 这时候黑衣人已经明显处于劣势,知道苦战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有人打了一声呼哨,便开始慢慢向一处聚拢,有想逃走的迹象。那些绿衣蒙面人显然无意赶尽杀绝,也逐渐开始收手。 凉辞走到我近前,问我道:”你既然知道这些人中的是苗疆蛊毒,可知道他们的身份?“ 我摇摇头:”我又不是你们武林中人,哪里会认识他们?只是这种蛊毒比较恶心,以前听师傅说起过,所以印象比较深刻而已。你怎么会招惹上这样可怕的对手?” 凉辞向我神秘地招招手,我好奇地凑过去,他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你想不想知道这群黑衣人是什么身份,这些绿衣蒙面人又是为谁而来?” 我傻傻地点点头:“当然了,我要是知道了他们究竟是受了什么人指使,害我这么狼狈,我一定不会轻易饶过他。而且这种蛊毒过于阴狠毒辣,实在不适合留在这世间,还是要让那施蛊之人长点教训最好。” 凉辞冲我勾唇微微一笑,右唇角略微上扬,带着几分莫名的邪魅和风流,绽开无限芳华,令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很没出息地热了脸。 然后,后颈处一阵发麻,眼前一黑,我暗道一声不好,便陷入昏迷之中。 昏迷前唯一的想法就是:薄唇的男人果然不可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扑朔迷离 昏昏沉沉里,我好像隐约听到耳边有短暂的打斗声,交谈声,后来好像是在梦里,自己凌空飞身而起,而后又平稳落下,腕间紧贴着绝杀的地方一阵热烫。我努力想睁开眼睛,眼皮却像灌了铅一般,格外沉重,随后意识也逐渐剥离,完全昏睡过去。 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我正躺在自己在浮华庵的厢房里,简单朴素的房间里不过一床一几,两把竹椅,一灯如豆,灯影拖曳,浑浊的灯光外,都是朦胧的暗黑。 我有着很长时间的恍惚,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如屋内的煤油灯光一般色彩,昏暗而懵懂。似乎是魂魄离了身体,魂游天外,刚刚还魂,还未适应自己的身体。 看向窗外已是夜里,月光清亮,竟然比屋里看起来还要透彻。我活动活动胳膊,并无任何不适,只有肚子里饥肠辘辘,向我发出抗议。我撑着坐起身子,手触摸到一个坚硬的木质东西,伴着一阵“叮咚”弦音,我方才看到那架凤尾琴正板板正正地放在我身侧。我抓抓头发,方才想起自己昏迷的原因,恨得咬牙切齿。 当时我身侧只有凉辞在,笑得那般诡异,不是他还能是谁? 果然人不可貌相! 那般水木清华,一身冷傲的男子,多亏了我将他当做正人君子,坦诚相待,竟然在背后暗算于我,趁我不备,点了我的昏睡穴。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猛然惊出一身冷汗,低头检查自己的衣服,好整以暇地穿在身上,并未有任何凌乱的痕迹。绝杀也仍然紧贴着我的腕间,身上的东西都还在,只有鞋子脱了下来,整整齐齐地摆在地上。 还有,身上搭了一床被子。 我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看来是自己的想法过于龌龊了,凉辞还不至于如此不堪。 又思及昏迷之前的事情,操纵那群刺杀我们的黑衣人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竟然如此毒辣,利用那么残忍的蛊毒圈制于人,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机密?出手帮助我们的那些绿衣蒙面人不是凉辞的手下又是谁?凉辞为何要点我睡穴?我昏迷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又怎么会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梦里曾经感觉到腕间绝杀有异象,究竟是幻觉还是曾有杀机?我昏迷了多久?现在又是什么时候? 我揉揉自己逐渐变大的头, 又重新变得混沌起来。一个个疑问扑朔迷离,不得其解,乱糟成一团。索性不再去想,反正没有任何线索,多想无益, 伸了个舒服的懒腰,穿鞋下床,推开屋门,我走出房间,皓月当空,隐了漫天星斗的璀璨光辉,看看月亮的位置,时间应该还不算晚。 八姨娘房间的门“吱呦”响起,有人打开房门走出来,出乎意料,竟然是四姨娘。 “可算睡醒了,十一小姐,再不醒我都要去找大夫了。” 我揉揉自己仍旧有些惺忪的睡眼,“四姨娘还没有休息吗?如今是哪日了?我又怎么会在这里?” 我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长时间,怕是已经隔了一日或几日了吧?肯定惹得她们担心了。 四姨娘闻言掩嘴一笑:“十一小姐定是睡迷登了吧,还没有醒过神来。弹琴有这么辛苦吗?竟然能睡这么香沉,喊了好几声都纹丝不动的,夜里哪里还能睡得下?” 我不禁一愣,听四姨娘所言,她们竟然是不知道我所发生的事情,以为我是白日里贪睡而已。难道是凉辞将我送了回来,以他的本事,趁人不备潜进尼庵里,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易如反掌。只是,他如何知道我住在这个院子里?而且这般大费周章地又是怕我知道什么? 既然四姨娘她们并不知情,我自然也就无需再提起,任她们误会,也总比我费力去解释,再生事端的好。我讪讪地道:“弹琴倒是不辛苦,就是有些枯燥,原本只想打个盹的,谁料到竟然睡着了,春困秋乏,果然不假。” “我说怎么鞋子都不脱,就上床睡了呢,山里风凉,都不知道盖床被子。”四姨娘略有些责怪道:“你自己是大夫,更应该好好注意才是。” 我略有些尴尬,掩饰道:“吓我一跳,还以为屋子里面进了人的,原来是你帮我脱的鞋子,我睡了很久吗?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四姨娘抬头看看天:“怕是将近亥时了,我们下了晚课回来,你就睡得正香。我想叫你起来吃晚饭,你祖母心疼你做功课辛苦,就没让我叫你,只把饭菜留在厨房的蒸笼里了。谁想到你竟然一睡这么长时间。你稍等一会儿,我去厨房里给你把饭菜端过来,一定是饿了吧。” 我装作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赶紧阻止了四姨娘:“耽误你休息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你赶紧回院子歇着吧,厨房的路我也认识,自己去就好了。” 四姨娘也确实乏了,不再同我客气:“那我就回自己的院子了,怕是你祖母还没有睡踏实,赶紧回去看看。” 她的话刚落,八姨娘屋子里原本 亮着的灯便熄灭了,极其明显的逐客的意味,令我们二人站在那里都有些尴尬。我悄悄指了指八姨娘的屋子,压低了声音道:“八姨娘竟然也没有睡吗?” 四姨娘竖指放在嘴边,“嘘”声道:“她今天心情不太好,就不要打扰她了,你手脚轻一些,让她早点休息吧。” 我轻轻“嗯”了一声,跟随着四姨娘一起出了院子,祖母就住在隔壁院落,四姨娘停下脚步,望了一眼我们的院子,轻声说道:“八姨娘自从孩子夭折以后,性子清冷了许多,说话也有些偏激了,你要体谅一些才是,莫往心里去。” 我附和着点头应下,四姨娘叹了口气,犹豫良久,试探着问我;“十一小姐,请恕我冒昧问一句,你是不是不喜欢跟八姨娘学琴呢?” 她面向我,脸正沐浴在轻柔如水的月光下,我才发现青青同她眉眼间有六七分相似,尤其是微笑时嘴角的一对梨涡,平添了几分近人的亲和力,使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好感。 我想起昨日里,她在祖母跟前为我打圆场,肯定早就看透了我的心思。我低着头,用鞋尖碾着地上的一枚石子,嘟哝道:“我不是讨厌八姨娘,而是天生就不是那学琴的材料,五音不全的。” “十一小姐不要妄自菲薄了,以你的聪慧,近乎过目不忘,学这些东西还不是信手拈来。但是我看你好像一直不是太情愿。” 四姨娘夸奖我虽然有些夸大其词了,但是听着的确心里受用,我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术业有专攻,论起弹琴书画的悟性,我与青青姐相较,那是望尘莫及的,我只是不想忤逆了祖母的意思,惹她老人家生气,一直在敷衍,其实,我根本就没有练习的,不过装个样子罢了。” 四姨娘轻声笑了笑:“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去跟你祖母说了。” “说什么?”我抬头问道。 “青青以前就跟我说起过,八姨娘每次弹琴,总是难免触景生情,暗自垂泪,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弹过琴了。你祖母为了你,开口请她教你弹琴,八姨娘不想驳了你祖母的脸面,但是我看得出来,其实多少有些强人所难。她今天一天都是郁郁寡欢的,所以晚间我就去了她屋子,想陪她解解闷。她人前装作一脸漠然的样子,其实心里还是很凄苦,放不下,这琴就是梗在她心里的一根刺,任谁都碰不得,明天我想在你祖母跟前说说情,这学琴的事还是免了吧。十一小姐意下如何?” 我闻言差点兴奋地蹦起来,搂着四姨娘又叫又跳。我苦恼了这许多时日的问题,四姨娘不过一句话便迎刃而解了。但是我又不好表现地过于明显,雀跃着点头应和道:“如此太好了,多谢四姨娘费心。” 四姨娘宠溺地望着我:”少年不识愁滋味,年少单纯,没有那么多的烦恼,你们年轻人真好。” 一句话好似颇多感慨,包含着对岁月流逝的惆怅和缅怀。我踟蹰半晌,试探着问她:“我听八姨娘话里的意思,她似乎对父亲颇多怨恨,心里才有那打不开的心结,纵然是在这佛门清净之地,也始终跳脱不出往事的阴影。你可知道为了什么?” “她同你说起过什么吗?”四姨娘问道:“她平日里性子孤傲,不常与人来往,很少同其他人敞开心扉说些心里话的。” “也没有说什么的,只是昨日里她教我弹琴,莫名就十分伤感,我开口劝了她两句,她情绪忽然就激动起来,话音里对父亲颇有微词。而且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想起昨日里她原本好好地,好像就是因为我一句“如芷如兰”的夸赞,愣怔良久,然后忽然就变了情绪。 “莫名其妙的话,可是关于她的孩子的?” “算是吧,她告诉我,应该庆幸自己是个女孩子,才侥幸保全了一条性命。”我望着四姨娘,留心看她的神色,想从她的脸上查看出一点端倪。 四姨娘微微一愣,似是有些意外,又似乎是情理之中,然后轻声叹了口气,颇多无奈:“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了,她还是执着于此,念念不忘,也怪不得他对老爷的怨气会愈积愈重,一直难以释怀。” 院子口有一个青石板搭起的凳子,可以供人歇息。四姨娘拉起我的手道:“反正你睡了一下午,现在也不困乏了,就到那里坐一会儿,我来讲给你听吧。你知道了原委,也免得以后在她面前说了错话,揭开她的伤疤。” 我自然求之不得,抢先过去掏出绢帕铺在石板之上,倒也不是很凉。四姨娘同我谦让一番,也就不再客气,与我并排在花坛上坐下,笑着帮我整理了一下略有些凌乱的头发,随口说道:“你母亲教导严格,青青自小受她管教,行事一板一眼,略有些少年老成了,不及你这般天真烂漫,生气勃勃的,看着我心里才有一种做长辈的感觉。” “青青姐在府里几位姐妹里那是一等一出挑的,恪守闺训,知书识礼,堪称闺中女子的典范,不是我这样粗野习惯的人可以比的。而且我在府里时,她对我颇多照拂,性子也好,原来是随了四姨娘。” 四姨娘“噗嗤”一声笑出来,“看你这张巧嘴,果真舌灿莲花。青青同你们不同,我原本也不过是老夫人跟前的一个使唤丫头,得老夫人信任,老爷垂爱,得了个姨娘的名份,终身有靠。但是同府里其他姨娘不能比,也没有什么家世可以依仗,只有恪守本分,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可怜青青也从小看惯人情冷暖,能够懂得个眉眼高低,不得不严于律己,行事说话都谨小慎微了些。她能与你交好投缘,以后也是个帮衬,你可莫要看不起姨娘和她。” 四姨娘说到后来,已是一脸心疼和无奈。可怜天下父母心,她一定是因为自己的地位卑微,所以对青青心怀愧疚,恨不能给青青更多更好一点。 “四姨娘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与青青同为苏府里的女儿,谁不比谁高贵一点,何处来的看不起一说?” 四姨娘欣慰地拉起我的手,轻拍我的手背,高兴地说:“听你如此一说,姨娘我很为青青有你这样一位姐妹感到开心。富户人家府中大都关系错综复杂,多少兄弟姐妹反目成仇之事,包括你八姨娘。” 我听她提起八姨娘,忙坐直了身子,侧耳细听,唯恐漏掉了一个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前尘往事 四姨娘望了一眼我们的院子,八姨娘的屋子寂静无声,应是已经歇下了。她每日里睡得早,但是睡眠却不是太好,我经常在夜里能够听到她辗转反侧,床铺发出的吱扭声和她的轻声嗟叹。四姨娘又是轻声叹了一口气,向我娓娓道来。 “八姨娘当年琴技一绝,是扬州城里出了名的才女,被大家夸赞‘如芷如兰,兰心惠质’,为人心高气傲,多少风流公子,俊雅学士都入不了她的眼,唯独在一次琴会上因为这凤尾琴结识了你父亲,对他一见钟情,心甘情愿入府做了第八房姨娘。她性子高傲,不屑于同我们这些庸脂俗粉来往,只与府里的二夫人惺惺相惜,交往密切。 后来,她身怀有孕,生产那天,请了城里最好的接生婆刘稳婆接生,却不幸难产,痛了一天一夜,都没有生下来。整个人精疲力尽,全靠老参汤吊着一股力。 后来二夫人跟前有一个陪嫁婆子,好像是姓王的,略懂些医术,经常为人接生。看到她的情况,偷着跟二夫人说,怕是腹里的孩子已经不好了,还是保住大人要紧。 二夫人念在同她素日的交情上,就跟老夫人说了。老夫人叫了刘稳婆跟前问话,刘稳婆听到有人对她指手画脚,质疑她的水平,有些不乐意,但是又有些小聪明,怕担干系,支支吾吾地并不把话说死,好给自己留个转圜的余地。你父亲就有些着急,让二夫人跟前的那个婆子同刘稳婆一起进了屋。 那时候,八姨娘已经明显体力不支,处于半昏迷状态,两个婆子又有意见分歧,在屋子里起了争执。眼看八姨娘身子快要挺不住了,王婆着急,推搡开刘稳婆,折腾半天,才将婴儿从八姨娘身体里拖出来,已经全身青紫,断气多时了。 虽然痛失孩子,但是好歹八姨娘拣回了一条性命,孩子以后还是会有的,难过些时日这槛儿也就过去了。 坏就坏在刘稳婆那张嘴上,可能是别人无意间谈起这件事情,她觉得坏了自己的名声,就狡辩说,胎儿窒息而死的话,断然不会像那般全身青紫,色如死灰,就像中了毒一般,肯定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当时在屋子里,靠近八姨娘与孩子的只有她与王婆子二人,其他婆子也不过是在屋子里打个下手,这话分明是意有所指,任谁都能听出弦外之音。 后来不知怎样就传到了八姨娘的耳朵里,八姨娘立即传了刘稳婆到跟前,刘稳婆前些时日正好为此被别人嘲讽,憋了一肚子气,就把责任全部推诿给了二夫人跟前的那个王婆子,无中生有,说是定然是那婆子心怀不轨,暗中做了手脚。 说起来那胎儿出生的时候,确实浑身那青紫的颜色不太正常,真的好像是中了毒一般。这有些事情不能寻思,八姨娘越想越觉得疑心,就怀疑是二夫人担心她会生了男婴,同她家青卫争夺家产,所以暗下黑手。虽然明面上不曾道破,但是心里有了一点隔阂,再见二夫人的时候就难免冷嘲热讽,话里有话。 你姨娘怀你的时候比她稍晚几个月,刘稳婆又多嘴说看肚子定是个男婴,八姨娘就不止一次提醒你姨娘一定要小心,不要让某些人有了可乘之机。原本是好心,但是她说话的口气当时听起来有些指桑骂槐,阴阳怪气的劲儿,所以大家都不以为意。 果然你姨娘在你只有七个月的时候就早产了。你生下来的时候也是奄奄一息,孱弱得还不及一只小猫。大夫不能给你用药,就花了重金请了两个奶娘,将大夫开给你的药让她们喝下,再喂奶给你。好巧不巧的是,其中一个奶娘原本就是二夫人跟前的丫头。 那时候姨娘之间表面上相处地还算融洽,都带了礼品到你姨娘的院子里探望。八姨娘听说你姨娘身子弱,就送了一支上好的百年灵芝。她去的时候,二夫人为了避免尴尬,就放下抱在怀里的你,起身离开了。但是看在八姨娘的眼里,就有些做贼心虚的味道,所以她就多心,上前查看你的情况。才发现你身上竟然也有青紫一片,同她夭折的男婴一般无二,只是没有那般严重。她当时就觉得自己心里所有的猜想都得到了证实,二夫人为了一己私欲,害了自己的孩子还不够,又跑来对七姨娘的孩子痛下杀手。 她当时二话不说,就起身离开了,跑去老爷的店铺里找老爷,哭着闹着让老爷为自己死去的孩子做主,并且列举了其中的诸多疑点。 老爷自然不会相信,对她好言安慰。当时苏家正在谈着一笔大生意,仰仗的就是二夫人的娘家,所以八姨娘就认定,老爷必然是因为攀附织造局的权势,为了钱财利益而不顾及骨肉亲情,弃家人安危于不顾,愤尔争吵起来,尖锐而刻薄。 老爷正为生意上的事情烦心,忙得焦头烂额,觉得她是为了争宠无中生有,不可理喻,就说了几句重话。 八姨娘哭着回到府里以后,越想越生气,坐立难安。就叫了几个下人,偷偷把二夫人跟前的王婆子捆绑了过来,一顿严刑拷打。王婆子冤枉,又忠心护主,自然不肯招认,被鞭子打得遍体鳞伤,承受不住那苦楚,撞了柱子。还好她原本受了半天鞭打,已经没了气力,侥幸保全了一条性命。 老爷回到府里,知道了此事,雷霆大怒,惩罚了她手底下打人的几个奴才,然后借口八姨娘丧子心痛,将她送来浮华庵,名为清修,实则软禁。 想八姨娘那是多么清高的性子,宁折勿弯,怎肯轻易低头认错。而且她自以为老爷无情无义,袒护二夫人,辜负了她的一腔深情厚谊,难免心灰意冷。待老爷后来气消了,派人来接她回家,她自己却再也不愿回去了,就这样僵持了十几年,一辈子最好的青春年华就葬送在了这里。“ 四姨娘说完,唏嘘不已,眼睛里已经含了一汪晶莹,为了八姨娘的不幸感到惋惜。 我听完后半晌亦是不语,感概之余,仍在慢慢思虑四姨娘的话,从中间剥离最有用的线索。在三姨娘的死因上,我最为怀疑的还是二夫人,只是在这件事情上,我想不出,她有什么动机而已。论地位,她在府里也仅仅只是次于母亲,母亲对她表面看起来也极和气,她暗里做这些手脚对自己并无什么好处。论子女,清浅姐已经嫁人,青卫哥在府里的地位同其他姨娘所出子女不能相提并论,就算将来分家产,多几个庶子对他也没有什么多大的影响,根本就没有什么必要。若论争宠,父亲颇为敬重她,她若是有什么想法,应该针对的也只是母亲而已,她这般处心积虑,而且如此明显招人怀疑的做下手脚,得不偿失。 “多谢四姨娘提醒,我竟然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么多的曲折,否则定然多嘴,说了什么不该说得话,惹得八姨娘不待见。”四姨娘能够同我讲起这些府里避讳禁忌的事情,我还是很感激的。 “这些事情原本在府里就是瞒了众人的,你姨娘定然不曾同你说起过。我也只是老夫人当时叫了老爷到跟前询问,我正巧在跟前伺候着,所以听了个大概而已。具体当初刘稳婆同八姨娘说了什么,才会令她这般坚定地怀疑同自己交好的姐妹,甚至宁为玉碎,也不低头委曲求全,我也并不知道。其中的谁是谁非,我们这外人也无法定论。反正二夫人同八姨娘反目以后,也伤了心,深居简出,很少同其他姨娘们走动了。” 四姨娘掩嘴打了个呵欠,“八姨娘平时同你说话。若是尖酸了一些,你也不要太在意。她除了尊敬老夫人,其他人一向都是不看在眼里的。” 我轻声应下,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对不起,四姨娘,不知不觉又耽误了你这么久,你早些回院子里歇着吧。” 四姨娘也站起身来:“离开府里也有些时日了,有点想青青了,看到你就感觉像看到她一般,话语就唠叨了,十一小姐可不要嫌我烦。喔,对了,你想必已经饿极了,看我这没个眼力劲的。” 我慌忙谦让了,再次谢过四姨娘为我担心这半晌,看她回了院子,亮起屋子里的灯,才自己向着厨房走过去。 庵里日子一向乏味,夜里更是无事可做。偶尔可能会有一两个有上进之心的比丘尼会纱罩青灯,念诵经文,其他人都早早地便歇下了。庵里一片清净,只有大殿的方向,有夜里值守,负责为菩萨的长明灯添油的女尼,还在敲着枯燥单调的木鱼。 我自然是熟悉通往厨房的路,虽然没有燃灯笼,但是月色还好,照得青石路一片灰白,影影倬倬的树影投射在地上,添了一分夜色的朦胧与神秘。 我一路走,仍在思考四姨娘刚才同我讲起的话,还有今日白日里发生的事情,恨恨地将凉辞的名字在心里骂了几百遍。全神贯注,所以当身后有人静悄悄地跟上来时,我竟然浑然不觉。当他的影子被月光映射在地上,同我的逐渐重合时,我才猛然警醒,骇得立即要张嘴惊呼,已经被身后那人欺身上前捂住了嘴巴,叫喊不出声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开荤 那人双臂如铁钳一般紧紧钳制住我,我惊慌地挣扎了一下,纹丝不动。心里就多少有些恐慌,正欲还手,已经闻到一股好闻的清雅的梅花香气,心便安了。 “青婳,莫怕,是我。”那人压低了声音说道,看我已经不再挣扎,才将手从我的嘴边移开:“对不起,吓到你了吧?” 我紧张地拍拍心口,转过身来,身后来人剑眉朗目,温润清雅,站在如银的月色之下,黑发飘逸,衣袍翩翩,如玉树临风。 “林大哥,你真地吓死我了,怎么半夜里跑到这里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吗?” 林大哥并不说话,只上下打量我,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在月色里更显得水光潋滟,风华无限,然后他没头没脑地问了我一句:“你还好吧?” 他那样用心地打量我,我差点以为自己睡迷糊了起床,哪里衣衫不整呢,低头自己仔细瞄了一眼,并无任何不妥:“我很好呀。” 他用手握拳抵在嘴边轻声咳了一声,似乎是有些尴尬。然后才低声解释道:“我今天恰好有事,路过这里,心血来潮想来看看你。进来了才想起已经太晚了,又不知道你住在哪里。转了一圈正想回去,看到你恰好从这里路过,就偷偷地跟了上来。都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轻声“喔”了一声,嘿嘿笑道:“肚子有些饿了,想去厨房里寻些吃的。” 林大哥低头思索片刻,提议道:“这里想必也没有什么好的吃食,不如我带你下山打打牙祭,吃完了再带你回来。用轻功的话,很快的。” 我想起后山溪水里的鲜鱼,肉质鲜嫩,滋味还是不错的,正想邀林大哥同去,又想起今日里那里的一场混战,还有那极其恶心的蛊虫,心里顿时感到惋惜,那般仙境一般的好去处平白被玷污了,以后怕是我都不想去了,更没个解馋的地方了。 林大哥见我低头不语,以为我是忌惮这庵里的清规戒律,不好意思地说:“这样好像的确有些不太妥当,对佛祖是大不敬。而且你我孤男寡女的,于礼不合,是我太唐突了。” 我抬眼嫣然笑道:“林大哥哪里话,我才没有你这般迂腐,我是在盘算去吃些什么,我这些日子里,天天青菜萝卜,都快被喂成兔子了,一会儿见了肉铁定会红了眼。” 林大哥压抑不住地低声笑了两声:“山脚下不远处就有一家野味馆,我来的时候灯还亮着,如若快打烊了,我们便打包了另外寻个露天安静的地方去吃,你说可好?” 我欣喜地点头如小鸡啄米,复又想起,身上并未带着银两,林大哥最近又不太方便,怎么忍心让他破费,便摇摇头:“还是不用了吧。” “我只是不想打搅店老板休息,你若不喜欢,我便多赏些银两,耽误他一些时候也是可以的。”林大哥误会我是不愿意打包出来,就试探着问我。 我嘻嘻地打趣他道:“你身上带了银两,我也就可以放心地敞开肚皮大吃一顿了,刚才只是想起身上并未带银子,怕你把我押到那里做苦力。” 林大哥才明白我的意思:“前几日,偶然遇到一位旧友,知道我手头拮据,赠了一笔银两,你就放心地过瘾好了。” 我点点头,捉着他的衣袖,难以压抑的兴奋:“我要你带着我用可以飞起来的那种轻功,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好像生了翅膀一样,乘风而行,绝对很刺激。” 他看着我宠溺地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绢帕:“你用不用蒙上眼睛,飞得高了可能会害怕的。” 我雀跃着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捉了他的胳膊,连声催促,希望能够飞得越高越好。 林大哥略一犹豫,一手扶了我的胳膊,一手用绢帕垫着,扶在我腰间,又觉得不太稳妥,用胳膊揽起我的腰,轻声道:“得罪了。”然后提气屏息,飞身而起,就如一鹤冲天,跃上了屋脊,落地无声,如一团棉絮一般,然后又是几个起落,便已经出了尼庵的围墙。 我不放心地留心看了一眼自己的院子方向,四姨娘屋子里的灯也已经熄灭了,只留我屋子里一丁点如豆的灯光。 林大哥带着我兔起鹘落,踩着树尖,向着山下的方向飞跃。夜里虽晚,山脚下却仍旧星星点点。我感到迎面凉风袭过来,影影憧憧的树影就在我的脚下不断掠过,仰起头来,皓月当空,似乎是更近了一步,如若能够再飞高一些,便触手可及。虽然没有了第一次的紧张刺激,却仍旧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与新奇。耳边听到我们衣袂猎猎的风声,林大哥仍然气息均匀,毫无紊乱。 我突然就想起了那个坏蛋凉辞,也不知道他们两人的功夫孰高孰低。既然凉辞在江湖中有那样震慑的威名,想必林大哥也不是无名之辈,他定然也是深藏不露的英雄人物。 从庵里到山脚下的小村镇,那般远的距离,林大哥用轻功带着我不过半炷香的时间,还未过足瘾,就来到一个亮着灯的小酒肆。门面极其简陋,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招牌,只在门口挂了一个酒葫芦,和一串不知什么动物的头骨。应该就是这村子里的猎人,自己从山上打的野味,炖了来卖。 林大哥撩帘带我走进店里,还有一桌客人正在吃酒,吆喝划拳,喝得面红耳赤。店里也没有柜台,我们一时也分不清楚哪位是老板。 “请问哪位是店主?可打烊了?”林大哥出声问道。 那桌人里就有人站起来,扯着嗓门向后面喊道:“郭老三,有客人上门。你窝在里面躲酒么?龟孙子,生意不做了?” 立即就有人应声颠颠地从里屋走出来,见到我们笑眯了眼:“两位客人是要吃饭么?炉子上还有刚炖好的兔子肉,配咱们这的花雕最好了。” 林大哥点头客气地问:“我与舍妹想小坐一会儿,应该不会打扰老板休息吧?” 老板取下肩头油渍渍的毛巾擦了擦手,笑着道:“客人哪里话,我这正好有几位朋友在吃酒,酒劲刚上来,还早着呢,怎么会打扰呢?他们几个人太聒噪,您随我到里屋去坐。” 正合我们的心意,显然这里的老板热情好客,很会做生意,林大哥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递给他:“给我们来一锅炖兔肉,酥酥烂烂的最好,再配几个清淡点的小菜,烫一壶花雕,剩下的不用找了。”“兔肉”两个字说得别有用意,说完笑着望了我一眼,打趣道:“用不用再给你来点胡萝卜白菜磨牙?” 我恼怒地偷偷捶了他后背一拳,“坏我胃口!”老板看在眼里,手里攥着那十两银子。脸上笑开了花,满面红光。 身后就有客人冲他起哄:“郭老三今天这是要发财了,必须再给我们上一盆肉,不然我们就灌你一坛酒,让你做不成生意。” 那叫郭老三的老板将银子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冲身后嚷道:“急什么,到我这里来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们?” 说完不顾那帮人聒噪,将我们带进里屋,上了一壶茶,就退了出去。里屋简陋,四周遮了草幔,倒也清净,不似外间那般热闹。我与林大哥面对面坐下,他伸手拿了杯子给我倒上一杯热茶,递给我:“乡野之地,定然没有你沏的茶水好喝,委屈些吧。” 我慌忙接在手里,一股暖意直烫心尖,夜风还是有些凉的,尤其是被林大哥带着,一路疾飞,不似他有内力护体,指尖有些冰凉。 “林大哥这般客气做什么,我又不是那娇生惯养的闺中小姐,什么苦也吃过的。” 话音刚落,老板就端了一盆实实在在的红焖兔肉进来,上面撒了碧绿水灵的小葱末,令人垂涎欲滴,然后陆陆续续又端了三四个开胃小菜和一壶黄酒,体贴地将屋门关好,走了出去。 我的肚子早就空空如也,闻到肉的香气再也顾不得形象,左右开弓,吃得酣畅淋漓。林大哥只顾着给我挑些没有骨头的蒜瓣肉,自己只拣了几口素菜,就着花雕小饮几杯。 “府里还好吧,林大哥,小样儿几个也应该没事吧?”我两块肉下肚,嘴巴才腾出空来,一边啃着骨头,一边含糊着询问林大哥。 “都很好,没有什么事情,不过我倒是听说,小样儿果真把青茵的病治好了,还自告奋勇为青茵做了几次针灸,青茵最初时疼得破口大骂,后来竟然忽然就柔顺了,现在病愈以后,整个人也乖觉了许多,待人客气有礼,不似以往那般嚣张,简直脱胎换骨。府里的人都对小样儿另眼相看。” 我刚刚吃进嘴里的肉差点便卡到了喉咙里,急忙喝了两口茶水才拼命咽下,这小样儿竟然比我想象的还要坏一些。她那水平我还能不知道,哪里学过什么针灸。分明是那青茵必然口出不逊,招惹了她,她借这个由头,整治青茵罢了。只是我还真没有想到,青茵这次能够学聪明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怕是七姨娘给她上了一堂什么课程,憋了坏水了。若是让我相信她能因为挨了小样儿几针,便洗心革面,还不如让我相信,母猪会飞到树上去。 林大哥将我面前的酒杯里斟上一点花雕酒:“店家煮酒的时候加了几粒青梅,味道还不错,很解腻。你慢着些吃,要不顶住了就吃不下去了。” 我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青梅酸甜的味道中和了酒的辛辣,口感极是绵柔,若不是有些发酵的冲劲儿,同师傅泡的果子酒有的一比。便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咽下肚去,一股温热从胃里升腾起来,满嘴酒香。我满足地用手背擦了擦嘴巴,林大哥便立即又斟上一杯,将手绢递了过来。 我摇摇头:“我还要继续吃呢,擦干净了就不忍心再下手了。” 林大哥温和一笑,又挑了一筷子香椿芽拌杏仁放到我的碟子里,忽然想起什么来,抬头说道:“喔,对了,小样儿还同我说过一句话,让我有机会见到你的时候,跟你说一声。她说供在祠堂里的瓶子被人动过了,就连封在瓶口的符纸也被揭开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剑尊修罗 我不由一愣,那日父亲应了我的请求,将我从七姨娘那里带回来的,说是封印了女鬼的瓶子,供到了祠堂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并且故意地放出风声。我想试探一下,那人费尽心思造出来的势头,必有所图,是就此放弃?还是会继续利用?并且我在那瓶子里做下了手脚,瓶口贴着符纸的地方,也叮嘱小样儿做了记号。没想到真的被人动过了。 “小样儿可打听到是谁进过祠堂吗?”我问道,祠堂里供奉着苏家的列祖列宗,平日里有人留心看守,闲杂人等是不允许随便进去的。 林大哥摇摇头:“她说前日十五,苏家要在祠堂里上香祭祖。提前一日就有丫鬟进进出出地清理,那一日上贡品,添香烛,老爷带着府里众人祭拜,人来人往的比较杂。小样儿也是沾了笨兔子的光,进去捡撤下来的百岁点心,才留心发现的,那瓶口被打开后又恢复了原样,若是不细心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百岁点心是给祖先上供以后撤下来的点心,谁若是吃了会有福气,长命百岁,一般都会赏给府里的孩子们。小样儿倒是找了个好借口,可以靠近供桌而不被人怀疑。 这也便奇怪了,三姨娘复仇之事,原本便是那人一手策划杜撰出来的,我以为,那人可能会继续借此事大加渲染,制造一些恐慌,到时候难免会打这个瓷瓶的主意。只是没想到她会采用这般悄无声息的办法。原本这也是无稽之谈,冒险打开瓶口的封印,还恢复原来的样子,不被别人知道,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百思不得其解。还好,我已经提前有了准备。很快,便可以知道她的真面目。 “林大哥,麻烦你转告小样儿,我提前让她准备的那本手记,也该派上用场了。” 林大哥疑惑地问我:“手记?什么意思?” 我将那日在花架下的发现,和三姨娘的死因同林大哥一五一十地讲了,并且告诉他自己的一点看法: “我觉得那人在紫藤院里做下这些手脚,利用三姨娘之死制造恐慌,好像并不想别人接近紫藤小筑,不知道紫藤小筑里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三姨娘当初遇害可能也同这个有什么关系呢。就让小样儿偷偷地伪造了一本三姨娘的手记,胡编乱造地记录一些她平日里生活中的琐事,如若被那人知道了,你说她会不会感兴趣呢?” 林大哥恍然:“你这是要引蛇出洞了。没想到青婳竟然还是个女诸葛,远在浮华庵,还能对府里的事情运筹帷幄。” 又被林大哥打趣,我的脸皮也厚了,笑着做了个鬼脸:“也不过是些小技俩,未必有用。我不在府里,那人必然放松了警惕,更比较容易露出马脚。 原本,我只是想用来证实一下,我身边是否还有那人内奸的,如今一举两得,我既盼着有所收获,又希望是竹篮打水,自己心里也是矛盾的。” 我提前交代过小样儿,此事一定要记得保密,任谁都不可以知晓。时机到时,她便装作翻找院子里的旧物,找出那本仿造的三姨娘的手记,粗略翻上几页,故意在惠儿和兰儿几个人的面前挑拣了紧要之处,念上几句,露出一些线索,然后随手扔到一边。 我记得她们几人都是不识得字的,如若还有对我有异心者,必然会对那本手记感兴趣,偷偷前去拿了,上那人跟前邀功。如若没有,就想办法再放出风声去,引那人上钩。 并非是我多疑,只是那紫砂壶被做了手脚一事,尚未水落石出,又必然是我身边亲近之人,还不能排除是她们几人的可能。我绝对不允许,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在暗地里对我虎视眈眈。一天不能证实她们的清白,我便不能安枕。奕阳真人被灭口,令我醍醐灌顶,这绝非是小打小闹的争宠手段,我的身边可谓危机四伏,稍不注意,必将粉身碎骨, 而我选择相信小样儿,是因为她年岁还小,那人应该不会安排一个孩子在我身边。另外,我也的确与她脾气相投。 说起奕阳真人,我猛然间想起,初来浮华庵那日,曾见过那奕阳真人的小道童,就把此事同林大哥说了:“想是那奕阳真人死后,小道童失了生活依靠,做了小叫花子。能不能麻烦林大哥同我父亲说一声,让他派人去寻那个道童,希望能够从他身上获得什么线索。不过一定要小心,切莫再走漏了风声,给他招惹杀身之祸。” 林大哥沉吟片刻,说道:“我在扬州城的那位旧友,倒是有些门路,你若是信得过,我可以请他帮忙,探寻一下消息,如此也可以避过府里那人的注意。而且你放心,只要找到那道童,我会亲自询问,不会泄漏出关于府里的一个字。” 我还真的害怕父亲的身边也会有那人的什么眼线,如果林大哥能够帮忙,自然最好。 “那我就不客气了,劳烦林大哥为我费心。” 低下头,又想起今日里四姨娘提起的刘稳婆,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寻得到,就同林大哥一起提起了。林大哥皆痛快地应下。 我懊恼地说:“如果我也会你们这样出神入化的轻身功夫,那日就不会让小道童眼睁睁跑掉了,今日再费劲去寻。” “你若是想学的话,有机会了我可以教你些防身功夫,”林大哥浅酌了一口杯中酒,“轻功便算了吧,需要刻苦练习的。不是朝夕之间便可以学会的。” 我放下手里的骨头,将面前的酒杯斟满,端在手里,歪着头对林大哥俏皮一笑道:“师傅在上,徒儿苏青婳敬师傅一杯酒,先干为敬。” 一仰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立即被呛得咳了起来。自己想学那豪气千云的女侠风范,反而成了东施效颦。 林大哥好笑地望着我:“明明不能喝,还逞什么能,又不是酒量好功夫便好的。” 我拍拍心口,努力平复一下强烈翻涌的酒气,试探着问林大哥:"林大哥,以你的功夫,在江湖之中,排名第几呢?” 林大哥摇摇头清浅一笑:“我不过只是喜好习武而已,无门无派,不在江湖之中,所以没有排名的。” 我略微有些失望,原本还想背靠大树好乘凉,以后可以拿出他的名号来吓唬人的。 “那林大哥,你可曾听说过一个人,唤作什么‘剑尊修罗'的,在江湖里又名号如何?” 林大哥玩味地望着我,带着探究的味道,那目光好像能直接看进我的心底,令我心底的一点小秘密都无所遁形。 “你今日里怎么对这些开始感兴趣了,你从哪里听说的剑尊修罗?” 莫名其妙地,我不想将凉辞的事情讲给他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被那凉辞点了穴道,说出来很没面子,我心虚地低下头,支吾道:“我是听说书先生提起过,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就记住了。” 林大哥沉默了一小会儿,我低着头佯装喝茶,不敢抬头看他。定是那杯酒的酒劲上来了,脸也有些发烫。 “我不是武林中人,对这些事情并不是很了解。”林大哥淡然地说。我失望地嗯了一声,他继续说道:“不过碰巧,我听说过这位剑尊修罗。” 我高兴地抬起头,又觉得自己表现得过于明显,忙收敛了自己的一脸期待。 “那剑尊修罗其实也算不得江湖中人,他的身份很神秘,并没有人知道他属于何门何派,修行哪种剑法,不过却名震江湖。 七年前,新帝登基不久,朝中还未安稳。那时朝中有一位辅政大臣,官拜右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谓位高权重,权倾朝野。 那人食君之禄,却不思报国,结党营私,铲除异己,独霸专行,朝堂上下皆敢怒而不敢言。 那大臣更难以容忍之处在于,喜好搜刮民脂民膏,强抢民女,滥杀无辜,无恶不作。他在先帝在位时,便是如此横行霸道,先帝驾崩,更是有恃无恐。 民间百姓苦不堪言,联名写下万民书,请求皇上圣裁。此事走漏风声,激怒了那贪官,竟然坑杀了带头的几位官员极其家属,罪及五服,手段之毒辣简直人神共愤。无奈朝堂之上,他门生众多,牵一发而动全身,新帝也不敢奈何,几乎成为他的傀儡,满朝文武,无人再敢与他作对。 有一日夜里,京城出现一位带着银色面具的刺客,单枪匹马一人,挑了那贪官府邸,杀尽所有为虎作伥的门客,刺死了那贪官,将头颅高高地悬挂在城门之上。 那贪官结怨众多,身边请了很多武功高强的武林异士,为自己保驾,传闻均在那剑客手中过不下十招。尤其是那人手中一把赤炼剑,竟然嗜血,饮了人血之后,颜色红得格外妖艳,衬着那人,直如地狱而来的修罗。 此事,在朝堂之上引起极大的震动,贪官党羽纷纷上书,请求皇上在民间发下皇榜,悬赏黄金万两,捉拿那地狱修罗尽快归案。更有那权势大的党羽竟敢以此要挟新皇,跃跃欲试,有谋反之心。朝堂上下一片混乱。局势难以控制。 当天夜里,京城又添命案,叫嚣得最为热闹的几个官员,均在家里离奇被杀,神不知,鬼不觉,墙壁之上用鲜血狂草几个大字‘逆天者亡’。 俗话说树倒猢狲散,领头闹事的几个官员一死,剩下的残兵剩将不足为患,为求自保,纷纷倒戈或偃旗息鼓。长安王朝方才恢复一派清明安乐。那自称‘剑尊修罗’的刺客也自此销声匿迹,无人知道他的具体身份。长安百姓尊敬他,因为他剑术了得,所以送了他一个‘剑尊修罗’的名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神秘的女人 我猜想过,凉辞必然是大有来头,但是真的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般豪气千云的事迹。怪不得那群黑衣人原本好像并不识得他,但是见了他饮血后的赤炼剑,会惊骇不已,几乎吓得丢盔弃甲。如若不是那些人中了蛊毒,受制于人,我相信,当时绝对会有人望风而逃的。 “如此说来,那剑尊修罗竟然还是为民除害的英雄豪杰了?” 林大哥饮下面前的茶水,润了润嗓子:“在民间,当时长安百姓奔走相告,举国推崇于他。的确落得个行侠仗义的英雄名声。但是在我看来,却是未必。” 我自然有些奇怪,觉得凉辞此举大快人心,而又功成身退,不贪图名利,的确是个为国为民的英雄人物。望着林大哥一脸高深莫测,直接好奇地追问: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这不过是那皇帝玩弄的帝王心术罢了。而剑尊修罗不过是朝廷派出的杀手。 当时新帝羽翼未丰,无法在朝堂之上公然惩治那狗官,韬光隐晖,装做唯唯诺诺,软弱昏庸。背后却运筹帷幄,摸清了那贪官的所有底细,然后快刀斩乱麻。一举暗地杀之。成则为王,皇权在握,败,一样可以独善其身。否则,那贪官及其党羽被诛杀以后,以他表面那昏庸懦弱的样子,如何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以雷霆之速,迅速收敛当朝政权,铲除余孽,统筹全局,还长安王朝一个太平之治?” 林大哥一番话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说得铿锵在理,没想到他竟然能够将时政看得如此透彻,提出自己独到的不拘一格的见解。以他这样灵敏的触觉和分析能力,若是不入仕途,倒果真可惜了。 "林大哥,以你的才能,不该如此碌碌无为地埋没了,你若是愿意入朝为官,将来必然可以平步青云,前途无量。” 林大哥望着我,嘴角微微上翘,低声问道:“你可希望我......” 后面的话被外间一阵哄堂大笑淹没了,我听不太真切,探头问道:“你说什么?” “喔,没什么,我只是胸无大志,不愿意过那提心吊胆,尔虞我诈的生活。”林大哥提高了声音说道。 外间饮酒的人却越来越喧闹,几乎将屋顶掀开的架势。即便我和林大哥面对面而坐,说话也听不太清楚。屋子简陋,木门隔音效果不是太好,林大哥就有些无奈:‘你若是吃饱了,我们便换一个清静地方说话吧?若是困倦,我就送你回去。” 我擦净了手,拍拍自己的肚子,好像不知不觉有些撑了:“我肉吃得多了,不太好消化,干脆我们走回山上去,若是我累了,你再用轻功带我。反正那庵里围墙太高,我是翻不进去的。” 林大哥略感好笑地看着我,点点头,一同出了屋子。店老板眼尖看到了,立即从桌前站起,迎了上来,带着一股酒气,显然被灌了不少酒:“两位客人可吃好了?” 话音刚落,便被身后的哄笑声盖了过去,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都是附近山里的猎户,一群大老粗,嗓门高习惯了,定是扰了你们清净,对不住。” “没关系的,我们已经吃好了,就不耽误你吃酒了。”林大哥无论何时何地,都是这般彬彬有礼,哪怕面对的只是一位乡野猎户,亦是温文尔雅,话语和煦如三春暖阳,足可见他良好的涵养及德行。 老板再三表示感谢了,殷勤地要送我们出去。我们刚刚告辞转身就听到一声沉闷的拍桌子的声音,震得杯盏乱颤。 有人扯着嗓门喊:“鲁九,你小子今天这是要赖账是不是?” 我们闻声扭头去看,那位喜欢跟店老板开玩笑起哄的人,正站起身子,指着旁边的一位满脸通红的汉子,气愤地叫嚷:“愿赌服输,你今日打赌输了,这酒钱就不能赖,说好今日所有的酒钱记你账上的。” 原来是酒喝多了,起了争执,我拽了拽林大哥衣袖,转身就走到门口,撩起了帘子。 “我们只看到那女人进了苏家的角门,可你也不能肯定她一定就是苏府的姨娘啊,里面丫鬟婆子的多了去了。” 我和林大哥均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回头去看,那被叫做鲁九的红脸汉子明显酒意上涌,有了七八分醉,眼睛都眯了起来,舌头也有些发直了:“刘快手,咱俩打赌之前可是说好的,你赌她是大户人家的姨娘,我赌她是个大夫,虽然我输了,可是你也不能证明你赢了呀。” 那人原来是叫刘快手,想来应该是个绰号,他闻言就有些气愤:“那女人双手嫩得就跟那小水葱似的,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而且手指上戴了跟鸽子蛋那么大的两个祖母绿戒指,出手就是五两银子,那般阔绰。若是府里的婆子,没有这般富贵气度暂且不说,出来给主子采购东西,上赶着讨价还价,趁机捞点油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这么大方?就算他苏府,是江南首富,下人们也没有这么败家的,不是姨娘还能是谁?” 鲁九仍旧有些不服,梗着脖子,面红耳赤地像只好斗的公鸡:“欺负我见识少么?那苏府的七姨娘出府我是亲眼见过的,身边光丫鬟婆子就带了七八个,人家坐在那雕花马车里都不待下车的,看中什么东西了,将车帘撩开一点缝,伸出那剥葱似的手指尖一指,就立即有丫头会意,上前将东西买了。没听过那个姨娘自己偷着从角门溜出府,罩了嘴脸,来买这种恶心瘆人的东西。” 刘快手有些气急败坏,指着鲁九的鼻子破口大骂:“妈个巴子的,就是因为这种东西说出去不好听,定是给自家男人泡酒壮阳的,她才会瞒着别人自己出来买,你小子摆明了就是想赖账不是?” 一时气氛有些剑拔弩张,身边众人慌忙放下酒杯和手中筷箸上前解劝。 林大哥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递给跟在身后送我们出门的店老板:“一点银两而已,自家弟兄犯不着呛着。这酒钱我替他出了。” 店老板激动地接了银子,颇有些意外,嘴里客套道:“怎么好意思让您破费呢?”却转身对那群正在吃酒的众人高声道:“别争了,这位兄弟将酒钱给你们付过了。” 正在拉架劝解的众人闻言不由一愣,纷纷扭头看过来,皆呆住了。待看清店老板手里的银两后,纷纷抱拳道谢,表示过意不去。 我也有些心疼那银两,林大哥的确出手阔绰,他难道不知道,这五两银子,足够平常百姓人家一个月的吃穿用度,可以包下这店里所有的酒了。 那叫做刘快手的倒是个耿直的汉子,快步走过来,从店老板手里接过那银两,执意要还给林大哥:“萍水相逢,我们弟兄的酒钱怎好意思让您出呢,不过是些廉价的烧刀子,我请得起大家吃肉,就请得起酒,我只是气不过他鲁九耍赖而已。” 林大哥并不收那银两:“多的银子便存在这里,我请刘大哥以后吃酒就是。相逢便是有缘。” 那鲁九仍旧有些不服气,在座位上嘟嘟哝哝地反驳刘快手的话,被身边众人按下了。 我趁机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情惹了不痛快,刘大哥可否同我们讲讲,我这位大哥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或许我们可以评评对错。” 刘快手从近前抄了一条板凳,递给我和林大哥,“二位坐下,听我叨咕叨咕。也算不得是什么事情,喝了酒拌拌嘴,睡一觉明天也就忘了。” 我与林大哥对视一眼,就相挨着在板凳上坐了。那桌人见相安无事,就继续低头吃酒,只是没有了刚才那般热闹。 “我们这些人大都是附近山里的猎户,唯独我做不一样的营生,我是捕蛇的。因为眼疾手快,惯会打蛇七寸,所以他们都叫我刘快手。”他见我们点了点头,留心在听,就继续说道:“今年有一个打扮得蛮富贵的女人,到我的摊位上买过几次竹叶青,每次都斗篷遮了半边脸,神神秘秘的。但是一看那气度和出手,就绝对不是普通的小家子里出来的人。 今天,她又来我的摊位上买这些东西,我就跟旁边的鲁九开玩笑说,定是哪家子的姨娘,用来泡酒,勾引自家男人的。那鲁九不服,说竹叶青这种玩意儿,男人家见了还吓得心惊胆颤的,更不用说女人了,尤其还是活的。应该是哪家药铺,买了做药引的。我俩一时争执不下,越说越不服气,就打了个赌,赌今天这顿酒。 索性我们将货物交给别人帮忙看着,偷偷尾随那女人,看她进了两家药铺以后,三拐两拐,看看四处无人,偷偷溜进了苏家的角门。最初,那鲁九心服口服,谁料到几杯酒进了肚子,反而耍起赖了。” 竹叶青剧毒,而且其毒性不同于其他毒蛇,它的毒性是随着血液而行走全身的,口服的话并无毒性。但是如果加了七星竹叶草和其他几位药材,却可以引起人血热,便血,吐血等症状。 是配制一寸红的主药之一! 她竟然还没有收手,还要继续配制一寸红,那么下一个目标又是谁呢? 看来母亲并未服用我交给父亲的解药,而是一直在按照我的方子拖延病情。所以那人并不知道我识得一寸红的毒,想故伎重施,再次下手。 或者是看到母亲中毒这久,毒性还未发作,以为是药量不够,所以想加重药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一团乱麻 没想到夜里偷着出来过过嘴瘾,竟然无意间得到这么大的一个线索,好巧不巧,我们若是再早一步踏出门口,也就错失了。我抑制不住有些激动,就连自己一把抓住了林大哥的胳膊,都不自知。 无心插柳柳成荫,终于要水落石出了! 林大哥应该是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激动,安抚地拍拍我的手,不动声色。 我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显得淡然一些:“苏家老太太寿宴的时候,我曾经去苏府贺寿,见过她府上的几位姨娘,不知刘大哥所说的这个人,有什么样的特征没有,或许我还有一点印象。” 林大哥摇摇头:“她身形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巧玲珑,头发和脸都用一个斗篷罩得严严实实,实在看不清脸面。身上带着一股脂粉的香气,手上戴着两个祖母绿戒子,每个都有鸽子蛋那么大。” 府里几位姨娘平时里注重养生,大都身材较瘦弱,而且首饰都添置地不少,每天都在不停地变花样,两个戒指看在别人眼里可能觉得价值不菲,但是在苏府,姨娘们高兴了,可能随手就赏给底下的婆子喝丫头,委实没有什么好稀罕的。 我难免有些失望,仍然不死心地继续追问:“其他的呢。比方说她的脚是天足还是三寸金莲?眉眼间可有什么特征?说话口音呢?” 刘快手有些奇怪地望着我,可能是见我一连串地问下来,有些莫名其妙:“这位小姐怎么这样上心呢?我也就随便说说,不用较真的。我们一帮大老粗在一块儿,平时吵吵闹闹地习惯了。” 我就难免有些心急,林大哥暗地扯扯我的袖口,示意我沉住气,自己对那刘快手笑道:“她是听你所讲,有点像她熟识的一位姨娘,是自小学过医术的,平日里喜欢钻研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刘快手听林大哥一说,就有些得意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正在吆喝着吃酒的鲁九:“我就说是吧,那人斗篷里面穿了一件曳地的罗裙,只露出个脚尖来,不是大户人家的姨娘怎会这样穿戴?眉眼间么,委实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柳眉杏眼。至于口音吗,好像是有些怪,说话是我们本地口音,尾音略有些上翘,但是管竹叶青不叫竹叶青,而是叫草头青。这是巴蜀那面的一种叫法,她们那里常喝一种茶饮叫‘竹叶青’,为了区分开,就叫这种毒蛇‘草头青’。” 我仔细思索,府里如今几位姨娘大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四姨娘是从外地官卖来的,但是她一直同我在浮华庵里,并未离开一步。青愁的生身姨娘六姨娘好像是父亲在外地经商,结识的女子。还有十姨娘出身戏子,并未听说她祖籍何处。 但是十姨娘入府尚晚,是在我出生以后才被父亲抬进府里的,以前的事情同她并无什么关联。那么,会是六姨娘吗,那个对母亲唯唯诺诺,巧嘴逢迎的女人。 不过单纯凭借一个对毒蛇的称呼,是做不得数的,也不能作为怀疑她们的证据。看似很大的发现,其实也没有什么线索。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近日里她必然还会继续出手。 我有些失落,敷衍着道:“刘大哥说的确实在理,不过听你描述与我所想的那位姨娘有些出入的,我也拿不准。” 刘快手爽朗地笑道:“无碍的,无碍的,一会儿三杯酒下肚,这事情也就忘了,我也就当个稀罕事一说,你们听个热闹算了。” 身后就有人催促刘快手过去饮酒,我见也没有什么好打听的,就与林大哥告辞离开,一同回了浮华庵。 第二日上午,祖母和姨娘去做功课的功夫,我就偷偷地从后门溜了出去,来到后山。 早斋时,并未听闻有人议论后山有什么事情,显然并未被发现。我有些不太放心那几具尸体。蛊毒厉害,若是被不知情的人碰触到了,可不是玩笑的。虽然我也不知道,就算是看到了,我又能做些什么,我也没有胆量一个人去处理这些尸首,随机应变吧。 另外,我还想看看昨日里那些人有没有留下一些蛛丝马迹,可以推断出他们的身份。 谁料到,后山杏林里,竟然被处理得干干净净,就连地面也被仔细地用水冲洗过了,没有一点血迹。如果不是附近昨日里被剑风横扫过的残枝落红,我都怀疑昨日的事情究竟有没有真的发生过。 还是那片杏花林,还是那条清可见底的小溪,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诗情画意,令我无端感到有些阴森之气。就不再留恋,转身回了尼庵。 不过,那个所谓的剑尊修罗背后偷袭我这笔账,我还是会记在心里的,最好不要再让我见到他,就算自己压根不是他的对手,以卵击石,我也要让他尝尝我亲手调配的百日醉的厉害! 一连两日,我都遵规守矩,不敢再往外面乱跑,如今这世道看来并不如外表看起来那般安生,可再不敢仗着自己读过几本医书,会使些雕虫小技便有恃无恐。 小小一个苏府就藏龙卧虎,隐了一位施毒高手。轻易将我玩弄于鼓掌之间,略施小技就可以把我赶到这荒山野外。如今竟然又遭遇一位善于蛊毒的高手,极有可能还是想取我性命。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守着我的青灯古佛,念阿弥陀佛比较安全一些。 第二天夜里,林大哥便给我带来了消息。 那小道童原本便是扬州城里的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叫花子,因为机灵,被奕阳真人收留,做起了这些行骗的勾当。奕阳真人被杀以后,他也不愿再回道贯,受那教条约束,反而不如乞讨来得自在,就重新做起了老本行。 林大哥的朋友在闹市街口找到了小道童的踪迹,还未表明来意,那道童就有了警觉,撒腿就跑。 他在城里原本认识的叫花子就多,所以在追赶他的时候,就出了岔子。有不少的叫花子给他打掩护,生生叫他在眼皮底下给跑掉了。再寻他时,就听说他已经出了扬州城,怕是已经不在这里了。 林大哥当时很愧疚,感觉是自己那帮人凶神恶煞的,吓到了小道童,所以才弄巧成拙了,反而令我有些过意不去。 很明显,奕阳真人的死因,小道童必然是心知肚明,所以唯恐自己也被杀人灭口,警惕性很高。怕是他果真离开了扬州城,这条线索就此断了。 刘稳婆更是好找,她原本在这扬州城里就是走东家,串西家,很多人识得的人物。听说她当年胡说八道,挑拨了二夫人和八姨娘的关系,惹怒了二夫人的娘家人,一群人闯进她家里,只说是接生的时候她害了人性命,一顿打砸,给她吃了教训,也砸了她的金字招牌。 她就索性金盆洗手,不再做这营生,儿子成家以后,媳妇嫌她累赘,将她赶了出来。她自己一人住在城郊一口废弃的窑里,晚景凄凉。所以林大哥不过给她二两银子,她就坦然承认了,当初不过是自己为了推卸责任,保住自己的招牌,又对那二夫人跟前的王婆子怀恨在心,才无中生有,说是那王婆子对婴儿下了毒手,自己并没有凭据。 不过有一件事,她倒是一口咬定,并非是自己胡编乱造,那就是胎儿当时的确是中毒而死,并非是正常的窒息,责任并不在她。 虽然王婆子下毒她并未亲眼所见,但也不是空虚来风,毕竟当时只有她和王婆子在场,婴儿中毒,不怀疑是王婆子的手脚又是谁? 因此,刘稳婆才这般笃定地在八姨娘跟前说出此事,而且令八姨娘深信不疑。 林大哥问她如何这般肯定胎儿是中毒而死,起初她并不肯说,后来林大哥一番威逼利诱,她才讲了实情。 原来那日八姨娘生产以后,胎儿因为是夭折,按照风俗说法,是福薄之人,入不得祖坟,而且不能厚葬。就吩咐她帮忙,找个好地方给浅浅地埋了。 八姨娘又心疼孩子,私下把提前打制的一副长命锁和手镯带在了孩子身上。刘稳婆见财起意,记住了地方,等苏家的伙计离开以后,就偷偷返回去拿孩子陪葬的东西。才发现,孩子的十个指甲都已经变成了乌黑的颜色。怎么可能是正常的死亡? 婴孩是中毒而死,倒是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并未感到有多惊讶,刘稳婆的话也并没有什么价值。 回府以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我倒是曾经怀疑过二夫人,尤其是母亲中毒,她可以说是最大的受益者。而且娘家势力大,很多事情做起来轻而易举。是父亲那日晚间直接否决了我的猜想。 他说,二夫人在所有女眷里是最贤德的一位。她最初嫁入府里时,还只是个姨娘。苏家当时生意并不是这般顺风顺水,她出身商贾,精通此道,是父亲最得力的助手。苏家生意场上的事情,以及府里来往账目,她都了如指掌。后来,苏家曾经遭遇危机,也是多亏她在娘家多方打点,才顺利度过。如若她想害苏家,当时易如反掌,根本就无须如此费力。 原本母亲是容不下父亲另娶的,也被她的贤德感动,主动向祖母和父亲提出,对她以夫人之礼相待。二人相互敬重,和睦相安。 若是说到家产之争,青博大哥幼时曾遭遇绑匪,也是二夫人舍身相护,青博大哥才拣回一条性命。因此,更是不可能。 最初时,我还不相信父亲所言,觉得可能是她隐藏较深,或者是这些年里有过什么变故,如今,我倒觉得,二夫人下毒的可能性果真不大,否则,八姨娘生产之时,她避之不及,又怎会上赶着到跟前,惹人怀疑,而且百口莫辩。 我不断地从几件事情里抽丝剥茧,每每怀疑到谁,后来又总是会有并不成立的理由来反驳我自己,相互矛盾。所以如今仍是一团乱麻,毫无头绪。 林大哥说:“青婳,你有没有考虑过这样一种可能,幕后黑手并不是同一个人?她可以在府里也有自己的帮手,害死三姨娘的也有可能并不是府里的女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醍醐灌顶 林大哥的一句话,令我瞬间如醍醐灌顶。 前些时日,自己的心里是有了一星半点的眉目的,但是三姨娘之死,彻底推翻了我以前所有的猜想。我以为那人应该是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潜伏在府里,所以有了极大的局限性,禁锢了自己的思想,很多事情猜想不透,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真的有可能,给母亲下毒之人,害我之人和杀害三姨娘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人!也或者,最可怕的是,她在府里还有其它的帮手,不止一人。 那么很多事情,我就不能操之过急了,需要慎重行事。 最后林大哥临走的时候,对我说,京中好像来人了,听说是侯爷府的人,父亲在忙着招待,他也没有机会单独见到父亲,所以我拜托他转告父亲,注意府里角门,平素有谁可以自由外出的话,他还没有带到。 他还告诉我,听说前些时日,父亲彻底整顿了苏家的各个店铺,牵扯出不少吃里扒外,居心不良之人,里面还不乏有一些在苏家做了几十年事情的老掌柜。鉴于此,父亲在每个省府,地方都设立了专门的账房管事,加强了对于账目和各个商铺现银清点方面的管辖。 看来,父亲已经有了很大的警觉性,开始清理自己身边的人,注重在生意管理方面的漏洞,以防有人钻了什么空子。 防患于未然,不管那人有何阴险的手段和目的,加强和巩固苏家的生意都是最明智最首要的事情。 没想到第二日,父亲就差了车夫和下人,来到浮华庵,接我和祖母,四姨娘回府,说是京里来了口信,有事情请祖母回府相商。 我知道,自己回去了,以后怕是也没有机会再回这里了。这里日子虽然清贫,但是也难得安逸清净,一提起回府,我还是有些憷头的。 祖母在庵里住的久了,庵主和众女尼们又争相巴结,所以她要走,就有很多人围着祖母,做出一副依依不舍的难过样子。四姨娘在忙着收拾行李,我正好得空,看到八姨娘一个人躲了开去,满脸的惆怅和黯然,就有些于心不忍,想同她说上几句话,纵然碰一鼻子灰也不愿意留下遗憾。 “八姨娘,我有几句话闷在心里不吐不快,想同你谈谈。”我鼓起勇气,跟随在她身后,来到她的屋子里。 她依然并不搭理我,只是径直在窗前坐下,垂了眼帘。这几日一直就是如此,就连最初那一脸拒人千里的淡然微笑都不屑于给我了。 “你若是想劝我的话,就免开尊口,收回去吧,让我自己清净一会儿。” “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句话,我相信当年,你的孩子的确是中毒而死。” 她惊讶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重新低下去,继续拨弄手里的佛珠:“你这又是听谁说来的?我如今不过是这庵里的一名居士罢了,你犯不着违心迎合我。” “我相信你,只是因为我姨娘怀着我的时候我也中了此毒,这种毒叫做‘两重天’,是一种慢性毒,可以通过呼吸饮食等使母亲中毒,然后慢慢转移到胎儿身上,胎死腹中,而母亲安然无恙。” “什么?!”她闻言惊骇而起“竟有这种稀奇古怪的毒药?” “是的,我也是回府以后,翻查医书药典才知道的名字,我小的时候并非是身体弱,而是在姨娘身体里的时候就中了毒。若非姨娘早产,我中毒不深,也如你的孩儿一样,如今一抔黄土了。姨娘也是为了保全我的性命,才不得已将我留在了云雾山。”当下,我将师傅对姨娘所言,关于这种毒的毒性,同八姨娘仔细讲了。 八姨娘手里的珠串“啪”的一声断开了,佛珠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她恍若未见,脸上再不似最初那般云淡风轻,蹙着一弯笼烟眉,泪落如雨,最后竟然出声抽噎起来,瘦削的双肩忍不住抖动。 “我就知道我孩儿必然是枉死的,刘稳婆赌咒发誓,所言果然是真!” 一时情绪激动,难以自制。 “刘稳婆说孩子中毒而死,此言的确是真,但是她却是为了推卸责任,故意冤枉了二夫人跟前的王婆子。孩子其实已经在腹内死了多时了,同王婆子并无干系,相反,还是她救了你一条性命。这话,是刘稳婆亲口所说,绝无半点虚言。” 八姨娘抹了一把泪,用袖口将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抽噎着问我:“如果是我冤枉了二夫人,那下毒之人又是谁,你可查出来了?” 我无力地摇摇头:“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哪里有那么好查?那人在府里隐藏了十几年,竟然没有露出一丁点的蛛丝马迹,而且数次杀人灭口,心狠手辣,连父亲都一筹莫展。” “你父亲也知情吗?”八姨娘迫不及待地追问我。 “当年我姨娘曾经数次同父亲提起过此事,父亲心里有了警觉,偷偷在暗中调查过,才发现那人背后可能尚有高深势力,不容小觑,唯恐我姨娘会为此遭了那人黑手,所以也是一顿训斥,怪责我姨娘疑神疑鬼,胡乱猜疑,勒令她不许再计较。我姨娘也曾同你这样恨过怨过,后来才知道,这是父亲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不得已而为之。” 八姨娘愣怔在那里,如泥塑菩萨一般,半晌不语。良久后方才懊恼地呢喃低语:“他曾经来过山上很多次,几次想同我解释,都被我冷言冷语挡了回去。又有多少次避而不见,让他吃了闭门羹。这十几年里我无非就是在怨恨他对我的不理解,不信任。到头来,也不过是固执地误会了他,荒芜了自己的大好年华,作茧自缚。” 话说清楚了,我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去劝解她,只傻傻地问道:“既然误会已经解除了,八姨娘,你就同我们一起回府吧。” 八姨娘复又用袖口擦净脸上的泪,嘴角努力上翘,给了我一个笑脸,虽然勉强,但是却格外明媚:“以后再说吧。我已经在这浮华庵里住了十几年,习惯了这里的清苦。原本我是心怀怨念,所以在菩萨脚下修行了这许久,日日受那香火熏陶,都没能放下凡尘俗世的纷扰。如今心结一开,委屈怨恼倾泻而出,心如明镜,虽然还不够澄明,但是也再也不会有什么纠结怨怒。就让我在这清净之地,自己慢慢醒悟吧。” 苏家也并不是什么仙境样的好去处,连我自己都不喜欢,又如何去劝解她人,所以就低了头不再言语。 八姨娘笑着问我:“你也不过刚刚回到苏家而已,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秘辛?你又如何知道刘稳婆的话?” 我苦笑一声道:“我也不想掺和这些乱七八糟伤脑筋的事情,无奈那人并不打算放过我,自我一回府,就处处针对于我,数次暗下手脚,步步紧逼。我被父亲送到这浮华庵就是拜她所赐。所以我不得不防,并且挖空心思去追查当年的陈年旧账,希望能够从中获得一些线索,只为自保。” “怪不得,你白日里睡觉。竟然也将匕首贴身藏在袖子里。我还奇怪,哪有女孩子家会稀罕这些玩意,真是委屈你了。” 我感觉有些羞赧,“八姨娘什么时候见我睡觉带着匕首了?” “就是你前些日里贪睡,你四姨娘进屋子给你盖被子,不小心给碰到了地上,被吓了一跳。我听到声音进去,还奇怪你怎么睡得那么香沉,那么大的声音竟然都吵不醒你。”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猛然想起自己睡梦里曾经感觉到腕间贴着绝杀的地方曾经一阵发烫,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问八姨娘:“我睡着的时候还有其他人来过吗?” 八姨娘蹙了眉头想了想,说道:“我和四姨娘见喊你不起来,就没再打扰你,去你祖母的院子陪她吃饭去了。天色黑透了才回来,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没有没有,”我慌忙道:“本来我来的时候也只带了几件换洗衣服,哪里有什么东西可偷。今日我便回去了,那凤尾琴便物归原主吧,我原本便不是那风雅之人。那琴我就放在房间的案子上。” 八姨娘轻轻点点头,望着我的目光格外欣慰与慈爱:“青婳,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事情,令我的心豁然开朗。你是个聪慧的孩子,如果有朝一日,你能够找到当年暗害你和我爱儿的凶手,请你务必托人过来转告我一声。我相信,天理昭昭,疏而不漏,她总有一天会得到应有的报应的。” 我颔首应下了,也不敢再耽搁,唯恐祖母久等,就同八姨娘道别,她说自己不喜欢离别的那种催人泪下的气氛,也不想去凑那个热闹,祖母走的时候也就不送了。 我转身打开她的屋门,她在身后又急急地喊住我,犹豫半晌,方吞吞吐吐地说:“青婳,八姨娘再拜托你一件事情,你回府以后,见到二夫人,麻烦你帮我同她说一声......对不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京中侯爷府 回到府里时,已经是午后,母亲提前得到了消息,亲自带了府里的姨娘和姐妹们站在大门口迎接,浩浩荡荡的一堆人,姹紫嫣红,令人眼花缭乱,吸引了众多好事的路人在跟前驻足围观。 祖母下车时,就对母亲有些埋怨:“不过是去浮华庵小住几日而已,你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吗?听青婳说你自己身子还没有好利落,也不知道好好注意些。” 母亲就低垂了眉眼,温婉恭顺地上前搀扶了祖母:“我身为一家主母,自该身体力行,为府里其他姨娘和女儿们做个榜样,万不敢偷懒懈怠。” 祖母已经换下了在庵里时穿的青布罩衫,一身锦衣华服,珠光宝气,眉眼间感觉也不如平日里所见那般慈蔼,多了几分精明和凌厉。 府里几位姨娘皆站在母亲身后,恭敬地行礼请安,低垂了头,不敢仰视。祖母仰着下巴,并不搭理,径直挽了母亲的手进了大门,身后的姨娘和几位姐妹才依然低着头,按照在府里的位分鱼贯而入。 七姨娘平日里喜好争个高低,逢事在众姨娘里都是抢了先的,今日里竟然也低眉敛目,乖乖地跟在六姨娘身后,不敢趱越分毫。 原来祖母在府里姨娘跟前竟然这般威严,不苟言笑,与在浮华庵里时那平易近人的慈爱样子简直判若两人。都说母亲治家严谨,看来与祖母相比之下相去甚远。 我自以为自己在祖母跟前言行收敛了很多,如今同姐妹们的端庄知礼比较,才发现 自己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看来平日里祖母对我确实宽容。大家都是如此遵规守矩,我自己自然也不敢四处张望,低了眉眼尾随而入。 祖母回了院子,我们同她恭敬地请过安,母亲就让我们退下了,自己在跟前伺候。我知道必然是有话要商量,极有可能是关于进京之事,事关自己前程和终身幸福,心里闷得慌,就像几只小耗子在抓挠一般。 磨磨蹭蹭出了院子,几位姨娘已经都退下了,只有九姨娘和青青青愁几位姐妹还在,见了我少不得一阵嘘寒问暖,嚷着要给我接风洗尘。 母亲那日误会我中毒的事情还未过去,误会并没有澄清,没想到青青和青愁,青怜几位姐妹已经对我没有了成见,看着我的目光满是真诚,并无一丝半分的不屑。 我问过了,祖母喜欢清静,晚间府里并未安排什么宴会,就约了她们几个晚间到我的紫藤小筑里来,备下一桌席面,热闹热闹。 大家雀跃着应下,九姨娘高兴地包揽过来,让我先休息梳洗,酒席的事情就有她来安排。青青几人纷纷向姨娘道谢,抬头却看见青茵正站在我们身前不远,冲着我不好意思地笑笑,犹豫着似乎想凑过来。 青青偷偷拽拽我的衣襟,使个眼色,我明白她的意思,我是东道主,邀请的话自然应该我说。虽然不情愿,但是面子上也要过得去:“青茵姐,晚上你也过来吧。” 青茵果真如林大哥所言,不再那副高傲不可一世的样子,听到我邀请她,急忙应声道:“前些时日妹妹不计前嫌,为我看病,还未好好感谢,不敢让妹妹破费,不如便去我的锦绣苑吧,我来安排。” 说话口气谦和了很多,我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难道她果真脱胎换骨了? “姐姐不用这么客气,我们姐妹来日方长,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今日理当我来做东,就在我的紫藤小筑好了。” 青青几人皆附和,大家也就说说笑笑地散了,九姨娘同我说了几句话,问了寒暖,也兴高采烈地去厨房安排夜里的酒席。 兰儿和惠儿,小样儿几个人早就在院子口,频频探头,等着我了,见我出来,兴奋地围上来,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尤其是小样儿,几乎吊着我的胳膊不松开,像只赖猫一样蹭啊蹭的,口口声声说:“想死我了。” 她如今同刚进府那时,不过也只是多半月光景而已,前后简直判若两人。不再那般面黄肌瘦,脸蛋多了不少肉,嫩嫩地几乎能掐出水来。我忍不住捏住她尚有些婴儿肥的脸蛋,一顿蹂躏:“想我想得都胖了,口是心非。” 兰儿和惠儿皆抿着嘴笑,历数她每日里的暴饮暴食,格外热闹。 院子里又添了两个粗使丫头,听说是父亲的意思。原本的两个丫头都被母亲叫去责罚了做些脏累的活计,说是纵然主子犯错,当下人的也不该擅自离开,不听派遣,失了体统。 轩儿正指挥着两个丫头给我准备洗漱的用品,让我洗净一身秽气,以后事事顺心,大吉大利。 指使走了两个丫头,我实在忍不住,问轩儿几人:“听说京中侯爷府来人了,你们可知道是来做什么的?” 轩儿不屑地撇撇嘴:“还能做什么,借着来江南采购的由头,搜刮些银两呗。” 府里人提起京中侯爷府,都是敬畏艳羡的,轩儿怎地这般不屑呢?我奇怪地问她:“搜刮什么银两?” 轩儿向窗户外面看了一眼,低声道:“这些口舌,被夫人听到,要受责罚的,也就在这里哪说哪了吧。那京中侯爷府,我们听着觉得辉煌,是了不得的高官大户。实际上在京城,一竿子都能打到两个皇亲国戚。尤其是青婠姑爷家实际上也已经没落了,不过顶着个侯爷府的名号而已,在朝中也没有什么权势,也就在咱们扬州城这小地方耍个架子吧。 自从青婠小姐嫁进那侯爷府,人家还觉得我们高攀了,沾了他们的光,实际上每年一开春,那侯爷府都借口来江南采办,搜刮咱苏家的银两。每次采购东西的花费咱们出不算,走的时候还要另外各种珍惜古玩,金银财宝的送着,委实亏大了。” 兰儿和惠儿两人就都有些不屑:“那七姨娘和青茵小姐在府里还都尾巴翘上天的,原来也没有多荣光。” 我喝了一口茶,舒服地眯了眼睛:“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闲言?” “原本在夫人院子里的时候,大家都这样议论,还听夫人这样同老爷发过牢骚的。” “那母亲必然是为此挨了父亲骂的。” 轩儿颇有些吃惊:“小姐怎么会知道的,莫不是能掐会算么?” 我靠在椅背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很简单的道理,只不过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罢了。苏家家大业大,但凡世人谁不眼红。那些为官者也不例外。都想利用手里的权势盘剥,挖空心思分一杯羹,难免就会有为难我苏家之事。自古民不与官斗,纵然我苏家金山银山,也不及那当权者的一方印章,完全是被别人掌控在手下的,只能忍气吞声,任人宰割。 苏家为什么要攀权附势,就是为此。结识上一门皇亲做亲家,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什么忙也不帮,仅仅只是这名声,就可以令那些想为难我们的人望而却步了,更有那阿谀逢迎之人,更是会为我苏家大开方便之门,这就是俗话说的,朝中有人好办事,背靠大树好乘凉。 而且,苏家的七彩流云锦能够作为贡品,天下赞誉,听说也是侯爷府从中牵线搭桥,尽了力的。是否能够盈利倒在其次,它本身就是一块金字招牌,奠定了苏家在江南织锦业中的稳固地位,多少织锦大户梦寐以求的。 你们只看到我们苏家为侯爷府贴补的金银,父亲却能懂得其中利弊,母亲自然要被训斥了。” 轩儿看着我,目不转睛,似乎想从我的脸上看出花来一样,我不解地摸摸自己的脸,问:“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轩儿歪着头,扑闪着眼睛,有些俏皮,她一直以来都比兰儿和惠儿稳重不少,鲜见这样烂漫之态:“小姐,请恕我不敬,若不是你生得一副天人之姿,我还以为你是个男儿身呢。府里几位小姐哪个不是饱读诗书,满腹锦绣,尤其是青青小姐,自小心气高,更是诗词歌赋,出口成章,但是说出话来一向中规中矩,从来不会有这样的深刻见解,你今日所言与老爷的训斥大同小异,说话的口气更比较像是府里的几位少爷。” 我尴尬地笑笑,诗词押韵那是我的硬伤,不提也罢,真不知道轩儿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 闲话几句,几人便极有眼力地退下了,让我休息片刻。 浮华庵同府里路程并不远,我也不感到有什么倦意。今日是难得的晴天,暖阳和煦,我将窗子大敞开来,一股清甜馥郁的花香裹夹着微醺的阳光味道洋溢进来。院子里一架紫藤正开的分外葱茏繁茂,沉甸甸的花瓣在花架间挤挤捱捱,深深浅浅的紫色自顶端流泻而下,如同水晶琉璃一般,在阳光下光华流转。 我想起临走时曾答应惠儿和青青她们亲手做藤萝饼吃,就吩咐兰儿取个簸箕,挑着肥厚的紫藤花摘些,洗净了晾干,用白糖腌渍半个时辰。又叮嘱她们将饭桌抬到花架跟前,以及一应琐碎事情,提前准备了,打算夜里就在院子里同姐妹们一同赏月品茗。 轩儿领了差事,就同惠儿几人轻手轻脚地开始张罗,小样儿把头从窗口凑过来,对着我顽皮地眨了眨眼睛:“小姐,我做些什么?” 我向她招招手,示意她进来说话:“我来考校你的功课,看看你这几日有没有偷懒。”就装作随手关了窗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除恶务尽 小样儿聪慧,自然懂我的意思,颠颠地跑进来,聪明地关了身后的门。 “我交代你做的事情可做了?”我急不可待地问她。 小样儿点点头:“前日里林大哥一回来就同我说过了,昨天我按照您的吩咐已经照做,正好听说要接你回府,轩儿姐姐带我们去杂物间收拾东西,我便趁机带在身上,当着大家的面拿了出来,只是那手记还放在杂物间的窗台上,并未有人动过。惠儿和兰儿姐姐她们几个人都是不识字的,怎么会拿来翻看呢?” “里面的内容可是按照我同你说的写的?写的时候别人可曾留心看到?” “我只说是抄写医书,等兰儿姐姐几人睡着了才换过来写,平时里也藏得严实。 最后一页我就是根据七姨娘那日所说编写,在惠儿姐姐几人面前也是挑拣了这两句念的,只是念到‘我无意间发现了一个秘密,她竟然生了外心,要......’时故意装作有字不识得,干脆扔到了窗台上,不再理会。 我注意看了她们几人,也并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也没有人注意那本手记。小姐,我觉得轩儿姐姐几个人都很好的......" 小样儿后面低声嘟哝道,声音小的几不可闻,明显觉得我这样不信任她们几人,借此试探,有些不太妥当。 我低头沉思片刻,表面看起来这样机密的手记,那人不可能不感兴趣,而且我正好今日要回府,那人如果得到消息,肯定会担心手记被我看到,事情败露,不可能按兵不动,怎么能沉得住气?难道真的是我多虑了? “小样儿,我知道你们几人交好,不太喜欢我这样疑神疑鬼的。其实并不是小姐我多疑,你也知道,自从我回府以后,便有人屡次三番加害于我。有句话叫‘攮外必先安内’,若想对付那居心叵测之人,就必须我们自己精诚团结,容不得半分闪失。 先前有紫砂壶的事情在前,我不得不防。借此事试探一下,如果那人如今并不在我的身边,自然可以安枕无忧,以后行事也不必避讳于谁。如若手记不翼而飞,则证明我们院子里还有不良之人,不得不防。 此事可以说是性命攸关,容不得一丝半点的马虎。我相信你,交给你去做,你记得不要同别人讲起就是。否则她们几人知道了,也难免多心。” 小样儿点头如捣米:“小姐,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我肯定不会同别人讲起的。” 我笑着伸手掐她的脸蛋,滑滑腻腻,如剥壳的鸡蛋,手感颇好,就有些爱不释手。感觉府里有这么多血缘亲近的姐妹,竟然都不及她惹我喜欢。 “既然那手记没有人动过,那晚间就想个办法,让我的姐妹们知道吧,或许会有收获也不一定。” 小样儿扑闪着眼睛望着我:“小姐,既然瓷瓶被人动过,你很快就可以知道那人是谁了,干嘛还要费心再布这个局呢?” “因为,仅仅一个瓷瓶并不能说明什么,那人可以找出无数个辩解的理由。我这样做只是想锁定自己怀疑的目标,好有的放矢。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担心那人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府里必然还有其它帮手。除恶务尽,尽量要一网打尽,不留后患。” 我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我教她这些事情,她能不能听得懂,我原本很想保护她,让她能够天真快乐地长大。不过后来我发现,她远比我想像的更为聪慧,人小鬼大。 身边几人里,轩儿自小在府里长大,思想传统教条,兰儿心直口快,惠儿倒是聪慧,但不够机灵。最重要的是,小样儿正是因为年纪小,有些事情由她来做,才更不会惹人怀疑。 我开始自私地希望她能够尽快成长起来,在这个纷乱的苏府,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她,都大有裨益。 小样儿轻轻地点点头,似乎仍旧有些懵懂,摸不清头脑。 “那瓷瓶里我放了一种有剧烈过敏反应的毒粉,我怕她亦是擅毒之人,会生警觉,所以延迟了毒性发作时间。如今应该会有过敏反应了。你在院子里四处走动的时候,注意留心一下,府里可有人手部或面部起一层红色斑点,不要打草惊蛇,回来向我禀报一声。” 小样儿装模作样地深叹一口气,有些老气横秋的感慨:“我原本以为做小姐锦衣玉食,是很幸福的事情,原来也不尽然,还不如我们丫头自在些。” 我瞥了一眼她,有些好笑:“怎么突然这般感慨,跟个小老太婆似的。可能府里其他几位小姐就自在很多呀,尤其是青茵,颐指气使,多威风。” 小样儿嘟着嘴,摇摇头:“小姐,你都不知道,她们表面看起来风光,但是从小有多惨。兔兔跟我说,府里的小姐们自小每日里都有好多的课程要学习,近乎于头悬梁,锥刺骨,不敢有一丝一毫地懈怠,否则就要被责罚。 听说青青小姐小的时候,曾经养过一只白色的波斯猫,特别喜欢,夜里睡觉都要揽在怀里。可是她姨娘担心她会玩物丧志,耽误她的功课,就命令下人将那只波斯猫吊死了。青青小姐一连做了好几日噩梦,从那以后见到猫就瑟瑟发抖,而且再也没有养过任何小动物。” 我听完以后难免唏嘘,没想到府里的姨娘们为了女儿出人头地,竟然这般无所不用其极,九姨娘在这样的环境熏陶下,怪不得会对我寄托了那样深沉的厚望。 小憩片刻,就已经日影西斜。九姨娘遣人送来了晚宴的菜单,让我过目,看有无删减。 九姨娘考虑得很是周到,我自己拿去厨房,吩咐厨子按单子照做,又另外加了两个菜,额外赏了银子。然后将腌渍好的紫藤花,加了松仁,核桃,芝麻做馅料,有厨娘在跟前打下手,做了些藤萝饼,酥酥软软,带着紫藤花的鲜香,并不甜腻。祖母,母亲,九姨娘跟前都差了丫头送过去,聊表心意。 待回了院子,母亲和祖母的赏赐都已经送了过来。母亲知道我们姐妹晚间要聚,送了波斯带回来的葡萄佳酿。祖母则赏了我一套红珊瑚番莲花和金馏银镶蓝宝石蜻蜓草头虫,我倒是赚大了。 院子里的餐桌上,已经铺好了奶白色石榴花暗纹桌布,椅子上也铺了同色椅垫,备了一套骨质瓷灯影茶具,象牙筷箸,青瓷餐碟都一应俱全,瓜果茶点等也已经摆放齐整。 兰儿和惠儿入府不久,在院子里平日也没有规矩管束,轩儿唯恐她们失了体面,正在一遍遍教导她们,餐桌之上伺候的事项以及礼仪。 最合我心意之处,还是紫藤花架下放了一个竹编的摇椅,小样儿献宝似的说是从杂物间里翻找出来的,就知道我必然喜欢。 人们大都会对已故之人曾经用过的东西感到忌讳,所以封存了很久。没想到竟然还结实。我仰面躺在上面,前后地摇动,伸手抓了两粒盐梅,丢进嘴里,立即酸的我皱了眉头。 轩儿则在一边吞吞吐吐地劝我,最好不要碰这些晦气的东西。 我不以为然:“你们连三姨娘睡过的屋子都睡了,怎么倒怕起这个来了?” 轩儿道:“晚间不是青茵小姐还要来嘛,还是注意些,莫再吓到她了。“ 我才想起今天白日里,她曾邀请我们去她的锦绣苑,被我拒绝了。原本以为她是客气,如今想来,估计是对紫藤小筑仍然心有余悸。 我问小样儿:“听说你给青茵做过几日针灸,可是她如何招惹你了?” 惠儿正好给我拿了一个荷叶盘子放盐梅核,替小样儿答道:“是那青茵小姐病好以后,对小姐出言不逊,在青青小姐几人跟前说你的坏话。小样儿使坏在她的茶汤里下了点泻药,然后唯恐被府里大夫发现了,跟七姨娘说青茵小姐是在排除体内污浊秽气,不能用药。自告奋勇给她做针灸。如今七姨娘对小样儿可是深信不疑,还又赏了她一对馏银喜鹊珠花。” 我奇怪地问小样儿:“那青茵怎的突然就转了性子,今日里笑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小样儿摇摇头:“我也不晓得,刚开始的时候,那青茵小姐还骂骂咧咧的,说话很不客气。突然就不知怎的,心情大好起来,说话也格外婉转,经常与府里的小姐们开始走动,在夫人跟前也殷勤备至。七姨娘在别人跟前,都说是我的功劳,青茵小姐先前是被迷了心窍的,做事糊涂,如今眼见着好了起来,性子自然就温婉了。还赏赐了我不少东西。” 轩儿撇嘴道:“那青茵小姐自小就是这种性子,如今才是被迷了心窍呢!” 兰儿就哧笑了一声:“轩儿姐姐平时总是教导我们谨言慎行,莫闲论主子是非,怎的今日也被我们传染了?” 轩儿就不好意思地笑。 闲聊间,姐妹们就陆续过来,身边的丫头皆手里掂了各色礼盒,轩儿指使两个丫头客气地接过来,招呼几个丫鬟旁边绣墩上坐着吃点心,安心地做客人就是,小姐们由她们来伺候。 轩儿这丫头考虑地确实周到,我都从来不曾想到这些细致之处。惠儿和兰儿则忙碌着让座,上茶。 青青当先翘起指尖掂了一块桌上的藤萝饼放进嘴里,“早就听说今天下午青婳妹妹亲自下厨,给我们做藤萝饼吃,可勾起了我的馋虫,一下午在屋子里按捺不住,早早地就来了,却是头一名,就在门口的秋千上悠了一会儿,免得被你们说我没出息。” 狼吞虎咽将一块饼吞进肚里,然后端了点心盘子四处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醉里挑灯看剑 府里姐妹们什么样的珍馐佳肴没吃过,这普通的藤萝饼不过是我的一点心意,滋味并无什么独到之处,但是姐妹们都极捧场地一拥而上,哄笑着片刻功夫就抢了个干净。 一时间倒也融洽,其乐融融。整个紫藤小筑香鬓美衣,莺声燕语,百媚千娇。 天色已经不早,如墨的夜色逐渐在天际晕染开,夜风微凉,将紫藤花的香气在院子里吹送轻拂。丫头们早早地掌起琉璃灯,将院子里照得光华璀璨,亮如白昼。 轩儿去厨房里将酒席传唤过来,斟上母亲赏的葡萄酿,几位姐妹就相互谦让着落座。 没有府里大人在场,青愁几人仍旧吃得慢条斯理,格外优雅,似乎这样用餐已经成了习惯,不似我,粗野惯了,这样扭捏作态一顿饭下来,是要打嗝的。 我早先尝了两个藤萝饼,并不十分饿,就另外拿了一双干净的筷子,挑拣着几个色泽不错的菜给几人品尝,殷勤相劝。 留心看了青愁面前的食碟,特意给她挑拣了一道泡椒牛肝菌和香辣酸汤毛肚,她都吃得干干净净。青怜则被那辣味呛得面红耳赤,紧喝了两杯茶水。 我赶紧吩咐了兰儿将青怜的食碟重新换了,又将两盘辣菜换到青愁跟前:“这辣椒我们委实享受不了,嘴巴里要冒火了。” 青愁吃得津津有味:“我姨娘喜欢吃海椒,有合口的就会给我留点,多少受了些影响。” 我装作不经意道:“扬州人饮食一向比较清淡,不太喜欢这些辛辣的东西。听说巴蜀之地,那里的人都是无辣不欢的。” 青愁点点头:“听说那里气候炎热潮湿,多吃些辣椒可以排除身体里的湿气。” 我正欲再问,青青已经当先开口提议道:“这样干吃闲聊,未免有些沉闷无趣,不如我们行个酒令,输了的罚酒一杯,如何?” 青茵当先放下手里的筷子不满地抗议:“青青你满腹诗书,七步成诗,府里谁人不知,我们都是甘拜下风的。你这样提议分明是在故意欺负我们不如你。” 青怜和青愁却觉得新奇,纷纷点头应和,说左右不过一杯葡萄酿,无妨,就当切磋学习了。当下议定,就地取材,以紫藤花为题,七字酒令。 青青果然才思敏捷,字字珠玑,青怜虽小,也不输于青茵青愁二人,对仗工整,句句锦绣。 唯有我吭哧半天对不上来,或者对得驴唇不对马嘴,惹得众人捧腹大笑,几个丫头也停了闲聊,关注着我们几个,低头辛苦地忍着笑意。我浑不在意,只是认罚,将面前的葡萄酿一杯接着一杯干了。 气氛逐渐热闹起来,大家都不再那般矜持,嬉笑嗔闹,放下了端着的架子。 惠儿拿着酒壶,站在我的身后,只蜻蜓点水一般斟个五六分满,替我掩护。青青眼尖,高呼“作弊”,一把抢过惠儿手里的酒壶,将酒倒得满溢出来。接连罚了我好几杯。我干脆自己执了酒壶,自斟自饮,让惠儿暂且歇了去。 葡萄酿甘醇甜香,最初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当做果汁来喝,却不知道里面也是含了酒的。后来饮得多了,就有些酒意上涌,脸上犹如火烧一般,眼前也迷瞪起来,端在手里的杯子左右摇晃,拿不平稳,洒在衣服前襟上。 青青扶着我的杯子凑到我的嘴边,笑我:“哪有客人没喝好,主人家自己喝多的理,我们还等着喝你煮的茶呢。”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吩咐兰儿和小样儿将炭炉生起来,煮上一瓮泉水。 姐妹们皆齐声叫好,明显兴奋起来,整个紫藤小筑一片沸腾。 过了半晌或者不过一忽的功夫,我追问兰儿水开了没有,兰儿回禀说,连日阴雨,木炭受了潮,还未点着。 我就有些着急催促,兰儿说小样儿已经去拿引火的柴禾了,稍候片刻即可。 提起小样儿,我就觉得好想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但是却想不起来,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然后听到惠儿在训斥小样儿,怎的将小姐宝贝的医书拿来引火。 小样儿小声地辩解,自己拿的并不是小姐的医书,而是从杂物间翻出来的一本三姨娘的手记。 兰儿就低声嘟哝,好歹要等小姐看了之后再做处置,不能擅**毁了。 再后来的事情,好像就记不太真切,隐约好像自己曾经诗兴大发,高声念什么“五花马 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消万古愁”,“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慷慨激昂,然后青青青愁几人捧腹大笑,频频罚我酒。我皆来者不拒,酒到杯干。 轩儿就上前低声劝我回屋子休息,青青几人皆不依,拦住我哄笑着让我跳舞,抵了惩罚才让我走。 茶,好像最后也没有煮成。 我就连自己如何回的屋子,青青几人什么时候告辞离开的,全然不知,只感到天旋地转,脚下的地面都不平起来,索性闭了眼。 只记得半夜里,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院子外有人喊“捉贼”,然后有杂沓纷乱的脚步声四处响起,兰儿低声叩响我的屋门,唤了我两句,我眼皮沉重,嘟哝了一句话,又翻身沉沉睡去。 天色快亮时,我猛然惊醒,脑子突然就清明起来,再无一丝睡意。 夜里有贼! 那本仿造的手记! 果然饮酒误事! 我懊恼地揉揉额头,只觉得口干舌燥,起身到桌前斟了杯茶水,一饮而尽,喉咙里就舒服多了,不再那般火烧火燎地燥热。 茶水还是温的,加了一点蜂蜜,最是解酒,显然刚换不久,轩儿几人也真体贴入微。 外屋有人听到屋里动静,轻声敲了敲门,试探着问:“小姐,您醒了?” 待我应了声,推门从外面进来,正是兰儿。 “你怎么起这么早,茶水是你沏的吧?”我见她穿戴齐整,应该早就起了。 “我怕小姐夜里睡不好,有什么需要奴婢做的,就在外间守夜,在榻上和衣睡的。”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好像喝多了,昨个的事情都记不真切了,昨个什么时候散的?” 兰儿上前摸了摸茶壶里的水,给我重新又斟上一杯。 “用不用我去厨房熬点醒酒茶。” 见我摇摇头,就回答道:“昨个夜里散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几位小姐都是尽兴而归,让我们跟你道谢。” “我好像失态了?”我将杯子里的水喝了,问兰儿:“是不是很丢人?” “没有没有,”兰儿摇头道:“不过比平日里明显高兴一些,看起来娇憨可人,别有一番韵味。” 我尴尬地挠挠头发:“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就好,就怕醉了酒手舞足蹈地再耍起酒疯来。” 兰儿噗嗤一笑:“酒疯是没有,剑风倒是让我们开了眼界。没想到小姐竟然还会剑舞,英姿飒爽,宛若翩鸿,把我们都惊呆了。” 我浑身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一惊而起:“你说什么,我醉酒以后舞过剑?” 兰儿被我突然反常的举动吓了一跳,有些奇怪的望了我一眼:“不是舞剑,青青小姐说好像是剑舞,反正奴婢是闻所未闻的,更遑论见过了。 昨夜里您行酒令一直输,葡萄酿又全都饮完了。青青小姐就说罚您跳舞,您酒兴正浓,一口应了下来,让奴婢去院子外面折了一枝紫玉兰,美其名曰说是要醉里挑灯看剑。 我们原本以为是酒话,顺了您的意思,您不顾我们劝阻,脱了鞋子赤足踮着脚尖立在绣墩之上,舒袖,下腰,旋身,没有平常我们所见那舞蹈一丝半分的柔媚与轻柔。却如行云流水,惊鸿蛟龙一般轻灵敏捷,那玉兰花枝也果然如同一把宝剑有了灵性和剑气,在您的腕间旋转或轻挑。说是英姿飒爽,还又透着一股轻盈和柔美。 奴婢没有读过书,不晓得该如何形容当时那场景,反正周围的琉璃灯那般璀璨,竟都不及您一分耀眼。满树的紫藤花都成为您那一身飘逸的玉兰薄水烟纱衣的陪衬,就连青青小姐都看得呆了。” “何止是呆了,小姐,尤其是您最后那拈花回眸一笑,眼光水波潋滟,真如倒映了漫天的星斗,小样儿大张了嘴,口水都流出来忘了擦。”惠儿几人也都醒了,听到我屋里有动静,端了热水进来,忍不住插嘴道。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小姐,你昨天以这首满江红伴舞,简直太威风了。舞姿也别致,比那些扭捏作态的歌舞要养眼多少倍。旋转起来就像一团紫色的祥云那般轻灵飘逸,随时都会飞天而去。若不是最后那一败笔,简直可以媲美当年的掌上飞燕。”小样儿说起来有些夸张,连比带划,模拟着飞天的姿势。 我难堪地捂了脸,难以想象自己当时是如何的失态,丢人现眼。 惠儿几人听到小样儿的话也都抿着嘴,嗤嗤地笑。我硬着头皮问她:“如何败笔,可是从绣墩上摔下来了?” 说完活动一下胳膊,并无哪里有酸疼之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醉酒拈花舞 小样儿嘿嘿地笑了两声:“其实也算不得败笔,是您昨夜里跳到最后舒袖塌腰的时候,竟然将手里的花枝抛了出去,然后人也跟着一飞而起,稳稳地落在地上,盘膝侧面支额而卧,正巧将那玉兰花枝接在手里。 我们大家良久才回味过来,齐声喝彩,却不见您动弹,凑过去一看,您竟然握着那玉兰花睡着了,呼吸清浅,喊也喊不醒,最后还是我们几人合力将您抬回屋子的。” 啊?!我不由大窘,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可不还是昨日里的那身里衣么,还带着一身酸臭的酒气未散。 这下子丢人可是丢大了,行酒令一次未赢,包了所有待客用的葡萄酿暂且不说,还在那么多人跟前喝得酩酊大醉,出尽丑态。 我哪里会跳什么舞,昨日里怎么就心血来潮去逞能,在青青几人跟前班门弄斧。兰儿几人怕我难堪这样安慰我,我自己都能想象地出来,自己当时在众目睽睽之下,赤脚站到绣墩之上,手舞足蹈,丑态百出的样子,俨然就是一个跳梁小丑。 尤其是最后醉成一滩烂泥,被人抬着回来,那场景我单纯只是想想就已经醉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那! 轩儿几人怎么不找一根棍子将我打晕了抬回屋子,也总比任我这样丢人现眼,英名扫地的好。喔,不,我原本也没有什么英名,在府里早就声名狼籍了,如此也不过是雪上加霜而已, 我懊恼地跌回床上,拉过被子蒙了脸,“简直丢死人了,我怎么酒风竟然这般差劲,以后我是没脸见人了。你们赶紧闭了门户,今天任谁来我也不见,什么时候大家忘了这茬,我再出去。” 轩儿低声哄劝道:“小姐,小姐,这可不行,今天您还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呢。昨日里醉了,最多大家说说笑笑开个玩笑也就过去了,反正又没有失了体统,是在自家姐妹跟前,若是耽误了给夫人和老夫人请安,少不得要挨一顿训斥。新账加旧账,能不挨责罚吗?” 兰儿也低声催促道:“最好把衣服也换掉吧,带着酒气不好。”说完就回身去给我翻找干净的罗裙。 小样儿三两下爬上我的床,捉了我的胳膊左右摇晃:“小姐根本就不用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您醉了酒,趔趔趄趄的,都能跳出那么好看的舞,青青小姐她们羡慕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取笑您?” 惠儿就在跟前小声嘟哝道:“枉费小姐好心,请她们几个来吃席,她们竟然合起来算计您,故意让您出糗,太不应该了。” 轩儿奇怪地问:“你怎么这样说呢?” 惠儿愤愤不平地说:“青青小姐早就到了我们院子跟前了,也不进来,就是在院子口等着青愁青怜小姐过来,好跟她们商量的。我看到她们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还捂着嘴笑,不长眼地打了声招呼,她们几个才说说笑笑地进来。 而且那青青小姐提议行酒令的时候,青茵小姐不乐意,我看到青愁小姐趁着别人不注意,偷着在桌子下面拽她衣服,她才不再言声,依了的。 尤其是最后小姐都醉了,她们几个还不依不饶地非要小姐跳舞。整个院子里,谁不知道小姐自小在山上学艺,何曾学过什么诗词歌赋,音律舞蹈,不是故意让小姐难堪是什么?也多亏小姐跳得精彩,压了她们几个的气焰,否则还不定又有什么馊主意呢。” 轩儿几人皆不再说话,似乎是觉得惠儿言之有理。 我撩开被子,露出脸来,道:“是你家小姐我才疏学浅,技不如人,才丢了丑,怨不得别人。何况就算是故意的,也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反正院子里也没有外人,不会被别人看了去。” 惠儿就不敢再继续不平,只低声嘟哝道:“也多亏了小姐心宽。” 看看外面天色已经不早,只能硬着头皮起来,简单洗漱,换了一身银纹绣百蝶度花裙,特意让轩儿巧手梳了个翻云髻,簪了赤金凤尾玛瑙步摇,看起来精神利落一些,摸摸脸仍旧烫的很。 猛然间想起昨夜里似梦非梦间听到的动静,问身后的轩儿:“昨夜里院子里可是进了人了?” 轩儿摇头道:“不曾,听说是有贼人摸黑进府行窃,大抵是刚从旁边围墙外翻进来,不知被谁发现了,还没有来得及动手就被嚷了一嗓子吓跑了。我们刚刚收拾完东西,还没有睡踏实,就起来看看有没有丢失什么要紧财物。兰儿一直在值夜,说不曾有人进来院子,我们也就没有在意。” 我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样儿,装作不在意问道:“那昨日里可丢了什么要紧东西没有?” 小样儿几人皆摇摇头。 我记得昨日里,小样儿曾经将三姨娘的伪造手记拿出来引火用,被惠儿阻止了。青青几人若是留心了,必然能够听得真切。 那么,昨晚的贼人是从府外翻墙而入,并非是府里人,他是冲着那手记来的吗?还是只是巧合而已?府里守卫又是什么时候这般森严了? 只是怕是坏了我的计划,还要继续静观其变了。 我低声应了一声:“没有丢东西就好,”心里难免有些失望:“这紫藤小筑紧挨着围墙,只是不知道这后面是条什么街?” 轩儿将我腰带束好,将一方压裙角的镂空金镶玉蝴蝶佩环在腰上系好,利落地打了如意结:“哪里是什么街道,原本倒是个胡同,宽敞地可以行一辆马车。只是后来府里扩建,就将那条胡同堵死了,苏家另外在前面花钱修了一条大路,直通南北主街。” 也怪不得贼人会选择在这里翻墙入府,倒的确是个隐蔽的好地方。只是身手要好,不然很容易被瓮中捉鳖了。 收拾利落,轩儿就催促着我,赶紧去母亲院子里请安,然后等母亲示下,是否需要一起去给祖母问安。祖母怕吵闹,平日里免了府里姨娘和姐妹们的晨昏定省,只有初一十五固定节日,大家才会一起不约而同地按照惯例,去祖母院子。昨日里祖母刚回来,是否去打扰她清净还要问过母亲。 我故意磨磨蹭蹭,赶着时间点去母亲院子里,以免去的早了,被大家盘问起来,难免尴尬。纵然如此,进了屋子,还是被大家围着,一顿问询。 去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是厚着脸皮的。暗暗告诫自己,纵然被别人耻笑也不要恼火。虽料想,大家感兴趣的却不是我昨日里醉酒的丑态,而是一再追问,我昨日里舞蹈的名字。 青青更是赞不绝口,说是什么“罢如青海凝清光”什么“如长虹游龙,首尾相继,如行云流水,蜿蜒恢弘”,“将兵临城下,半城烟沙的气势磅礴,精忠报国的满腔热忱通过柔媚,刚柔并济的舞蹈表现出来,没有一丝血腥杀伐之气,只有满城激昂之风”诸如此类,夸大其词,点评都比我的舞蹈精彩多了。 更何况我自己压根就不知道昨日里跳了什么,如何能说的出来,支支吾吾地分辨半晌。 青茵说我是藏私,唯恐被别人学了去,我哪里还能解释清楚。 青青看我赤红着脸,并不是装出来的样子,就用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总结了我昨日的精彩“如有神助”。 大家叽叽喳喳地吵闹,惊了母亲,她在里间轻轻地咳嗽一声,外间顿时鸦雀无声,无人再敢喧闹。青青顽皮地吐吐舌头,冲着我扮了个鬼脸,小声道:‘哪日里我必然将你再灌醉一次,让你将那‘醉里挑灯看剑’的‘醉酒拈花舞’再跳给我看。” 我还未答话,母亲便沉着脸走了出来,面色很不好看。我们皆识趣地屏了呼吸,作出一副文静娴雅的样子,而且缩了头,不敢多言。 母亲今日里显然很用心地穿戴了,衣服首饰皆华贵而不华丽,典雅大方,而且戴上了镂金菱花嵌水晶粒护甲,明显不同于往日的打扮。她出了里屋,就上下打量我和青青,沉声道:“听说昨夜里青婳饮酒贪杯,竟然醉得不省人事,成何体统!” 我低了头,不敢答言,只安心数自己袖口银线绣的蝴蝶,发现绣娘偷懒,每只蝴蝶竟然只绣了四条腿。 “还有青青你们几人,青婳刚刚回府,可能并未见识过那葡萄酿的后劲儿,你们这些做姐姐的应当是知道的,怎么还放任她去喝,放浪形骸。如今京中侯爷府的人就住在咱们府里,若是哪个奴才多嘴,传到人家耳朵里,必然以为我们苏家缺乏管教,女儿家都是徒有虚名。” 青青几人皆低着头认错,言辞恳切。 母亲才低声叹气道:“也怪我考虑不够周到,不该赏你们葡萄酿喝,才惹出这样的笑话。现在我便去你祖母跟前认错领罚去。青婳和青青今日安生待在院子里,不要四处走动,精心打扮一下,听我的传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好大一株摇钱树 我一头雾水,不知道母亲这是什么意思,非但没有责罚我,怎地还让我打扮什么? 听说母亲教导女儿一向严苛,弹琴时哪怕弹错一个曲调都是要挨责罚的,更何况是我昨日里荒唐醉酒,来的时候轩儿在我耳边再三叮咛,若是母亲训斥,就只管听着就是,可莫要顶嘴,否则必然有更大的苦头要吃。我一直是有些战战兢兢地等待着暴风骤雨的来临的。怎地这样轻易就过关了,还是她今日有事情要忙,准备秋后算帐? 与其刀悬头上,隐而不发,还不如来个痛快的好,雨过天晴,也就安生了。 微微侧过头,看身前的青青,她眉梢眼尾间却是难以掩饰的一抹喜色,溢于言表。见我在看她,努力端正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应该也是为了能够逃脱责罚感到庆幸。 回到院子里,我自然不以为意,头还是稍微有一些不太舒服,隐隐作痛,昏昏沉沉的,也没有什么胃口,只靠在床侧,拿了本书,挑拣昨日里剩下的盐梅吃。 书还没有看两行,九姨娘就风风火火地闯进屋子里,将我从床上拉起来,吩咐轩儿几人赶紧去打些热水进来。然后自己打开我的箱笼在里面翻拣,将几样样式新颖,用料稍昂贵华丽的裙袄拣出来,扔了我满床都是。又挨个地在我身上仔细比划,不合意地再扔回去。 看到轩儿愣在身侧,就连声催促,快去挑拣几样像样的首饰,一一搭配好。 轩儿有些莫名其妙,问九姨娘是搭配什么风格和颜色的衣服,是华丽的还是素净的,又是适宜出席怎样的场合的。 九姨娘拍拍自己的额头,很有些心急火燎的意思:“看我如何急糊涂了,人家什么样金贵耀目的打扮没见过,你这里的俗物怎能入了人家的眼,还是挑拣些清丽脱俗的衣饰比较合宜,也适合你的气质。” 又弯下腰去在我的箱笼里一阵翻捡,手忙脚乱。 九姨娘一向性子软绵,鲜少见她这般着急忙慌的样子。我瘫软在床上,拧拧眉头,苦着脸道:“您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想让我打扮了去参加选美不成?” “选美?这可比选美重要多了。”九姨娘愈发兴奋,找个口渴的借口打发轩儿出去,回身对我道:“阿弥陀佛,青婳,你的机缘总算到了。” 我抬抬眼皮,望了她一眼,只顾闭上了眼睛,不感兴趣。只感觉头都要被她吵大了。 九姨娘见我闭目不语,凑到近前,神秘兮兮地说:“这可是我看着有苗头,花了一对镏金镯子从你母亲跟前打探来的消息。 你可知道,这次京中侯爷府来人,不仅来的有府里的买办管事,还带了一位曾经在宫里当过差的嬷嬷,如今在老侯爷夫人跟前是一等一的红人。 你母亲今日刻意装扮了,就是中午同你祖母一起宴请那嬷嬷,很有可能会安排你和青青过去请安,这心思显而易见。 那嬷嬷跟着一起千里迢迢地来扬州城,肯定就是为了相看你们的,在京里可能已经给挑选好了权贵人家。看你母亲那般上心,对方必然大富大贵。 青婳,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今日一定要给姨娘争这口气!” 言辞间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兴奋,就连呼吸也明显急促起来,发间簪着的缠丝比翼双飞蝶都有些微微颤动。 我无奈地将被褥扯过来,盖在身上:“我若果真去了那京城,与你相隔几千里,怕是以后将不能再见,剩下你自己在这冰冷的苏府孤苦伶仃,孑然终老,有什么好?” 九姨娘拽了拽我身上的被子,我用力握紧了,她仍旧不死心:“我日子好与赖,也就这样了。最多沾你些光,扬眉吐气,被府里人敬畏,得个善终罢了。我只是不放心你,希望你能够嫁得好,腰杆硬一些,莫像姨娘这样窝窝囊囊,忍气吞声地过一辈子,你不需要顾虑姨娘。” 说着竟然红了眼圈,眼泪都噼里啪啦地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来。想起昨日里小样儿同我说起的四姨娘对青青近乎残忍的管制,觉得姨娘对我委实不错,心里不忍,无奈坐起身来,留心细听外间并无什么动静,对九姨娘一字一句道: “如果母亲是想将我送进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大院,同您一般,与无数的女人拼了性命争夺一个天下间最薄情寡义的男人,姨娘,你还愿意吗?” 九姨娘有片刻的愣怔,疑惑地问我是如何得知。我遂将父亲的打算同她一五一十地讲了。并且叮嘱她事情还未尘埃落定之前,先不要传扬出去。 九姨娘沉默良久,脸上浓浓的希翼与欣喜,激动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理想破灭的颓丧和顾影自怜的凄凉。然后起身将翻出箱笼外的衣服,一件一件仔细而又郑重地叠好,整整齐齐地放回去。 我心有不忍,低声唤道:“姨娘?” 她僵了身体,沉默了片刻,背对着我,头也不回地对我黯然说道:“纵然是再得宠的妃子又如何,不过是给苏家带来无上的荣耀。在那深宫里,还不是同姨娘一样,需要忍气吞声,战战兢兢地生活。青婳,姨娘只是单纯希望你以后能够生活地好一些,但是绝对不会勉强你,你自己做决定就好。” 背影看起来格外单薄。 这些时日里梗阻在我与九姨娘之间的隔阂彻底地烟消云散了,我终于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师傅的影子,我忍不住赤足下床,从她身后将她紧紧圈在怀里,软软糯糯地在她耳边道:“姨娘,青婳只想留在这里,陪着你,陪着师傅,一辈子。” 然后就有滚烫的泪从姨娘的脸上滴落下来,灼烧着我的手。 不到午饭光景,母亲身前的丫头就来我的院子,传母亲口信,让收拾利落了,到祖母院子里。 轩儿几个也受了先前九姨娘的影响,格外紧张慎重起来,翻腾出胭脂水粉给我打扮。 我叮嘱轩儿把水粉和胭脂最好都厚厚地涂了,直到笑起来就会有香粉扑簌簌落下为止。点绛描黛都夸张一些,看不出原本样貌最好。再把所有的簪环首饰都给我装扮了,珠光宝气,越俗气晃眼越好。 轩儿吓得手一颤,手里蘸了桃花粉的粉扑就犹豫着再不敢下手,苦着脸求饶:“小姐,您饶了奴婢吧,我若是真把您打扮成那个鬼样子,老夫人还不把我的屁股打开花?” 我想想的确如此,我自己倒是不怕被责罚,但是怎么忍心拖累她们几个。只能另外再想办法,能够不着痕迹最好。 最后也只挑拣了一件俗艳的桃红色抹胸绣牡丹裙袄穿着,下身却配了一条翠绿的彩蝶戏花裙,头上簪了千叶攒金牡丹首饰,贴了金箔花钿,沉甸甸地压着我头愈加疼了。 自己对着铜镜上下打量,感觉还是比较满意的,红配绿,冒傻气,更何况是最显目的桃红柳绿,如此春意盎然,说不出的怪异。 来到前院,青青已经在门口候着,与我截然不同,她今日里打扮得格外素净,一身不染纤尘的杏花粉白色纱衣,同色挽纱,纤腰不盈一握,显得楚楚可怜。 只是脸上却蒙了两层同色轻纱,只余黛眉杏眼露在外面,原本光洁的额头上,隐约可见几个红色斑点。 “青青姐,你这是怎么了?”我上前拉了她的手,才发现她如玉的腕间,乃至胳膊上都密布着这种红斑。 她慌忙将我拉起来的衣袖放下,眼睛里已经泫然欲泣:“我也不知道,早起的时候还好好的,吃过早饭一会儿功夫,就觉得身上奇痒无比,照镜子一看,满脸满身都是这种红斑了,还如何见人哪?” 我仔细端详她的脸,红点密密麻麻,呈分散状,并不同于我在玉瓶之中所下之毒的症状:“可是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过敏了?” 青青摇摇头:“没有,今日早饭同往常并无什么不同,只喝了一碗香菇鸡丝粥,吃了两个什锦素包,都是大厨房里的伙食。” “那你可找大夫看过了,有没有回禀母亲知道?” 青青微蹙着两道弯弯的柳叶眉,眼睛里已经氤氲了朦胧的水汽:“还没有找大夫看过,就听母亲传唤,来这里了。玉凤已经到母亲跟前回禀了。青婳,你说,我会不会好不了,一直这个样子了?” 我将她的衣袖绾起一点,托了她柔若无骨的纤纤素手,将指尖搭到她的腕间,仔细诊脉。脉象所显果然异常,并非是平常的过敏,而是一种较常见的有毒的花粉中毒,名“婆娑”。 我安慰青青道:“没关系的,不用担心,只是普通的花粉中毒而已,最多两天也就可以消下去了。你若是心急地话,寻点马齿苋榨汁泡澡,当天就可以痊愈。” 青青一把握住我的手,紧张地有些用力:“真的吗?谢天谢地,吓死我了,我已经在屋子里自己偷偷哭过一场了,心里担心死了。” 忽然听到身后环佩叮咚,一阵香风先扑鼻而来。我极不舒服地打了个喷嚏,然后回过头来,瞬间石化当场。 好大一株摇钱树! 身后袅袅娜娜而来的正是青茵,依然还是她华丽张扬地个性打扮,只是愈加夸张。一身苏家自制的桑蚕丝锦缎三重宫衣,繁琐而艳丽的金线芍药刺绣,头上,身上挂满了璀璨耀目的玛瑙翡翠金饰,迎着阳光聘婷而至,活像一株金灿灿的摇钱树,晃得我睁不开眼睛。 她的脸上明显很用心地敷了桃花粉,黛眉朱唇,描摹地虽然精致,但是过于地浓艳,与她的年龄明显不相符。 我的嘴角忍不住一阵抽搐,没想到青茵竟然与我不谋而合,做了相同风格的打扮,只是妆容那样夸张,就不怕母亲一盏茶水迎面泼过来,在身上开了染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玥儿的来历 青茵见了青青的打扮,明显也有些讶异,待走近了看清她脸上的红斑,急急地后退两步,用手里的流云锦手绢掩了面,吃惊地问:“青青姐,你这是怎么了,脸上怎么起了这么多脏兮兮的东西?会不会传染?” 眉梢间难掩有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 青青正难过地紧,闻言摇摇头,还未来得及回答,母亲就带着玉凤从祖母的院子里走了出来。她皱着眉头,将目光从青茵的身上转到我的身上,又在青青的脸上停留片刻,复又跳跃到青茵的身上,面色愈来愈沉,有一种暴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眉梢微微上挑,看起来格外严厉。 这次,母亲是真的生气了,我忍不住向后面瑟缩一下,以免她把怒火发到我的身上。 “青茵,你来这里做什么,谁让你来的?”母亲当先对着青茵厉声呵斥道:“打扮成这副唱戏的样子给谁看?” 青茵也不急,只低头上下打量自己的衣服一眼,伸手扶了扶头上的步摇,不解地问道:“这是我最满意的一身衣服,平日里都舍不得穿戴的,今天来给祖母问安,听说有京中客人在,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寒酸了,丢了我姐在侯爷府的脸面,才刻意打扮的,难道还上不得台面么?” 母亲只被气得几乎七窍生烟,用带了护甲的手指着青茵的鼻子,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你......你也知道你祖母这里有客人,还颠颠地跑过来丢人现眼,还不给我滚回去!” 青茵这次却是铁了心一般,有恃无恐,强硬顶嘴道:“青青和青婳来得,我为什么就来不得,母亲怎么这样偏心,换成我就是丢人现眼了。” 母亲气得手直发抖,恨声道:“你不走,是想让我乱棍将你赶出去是么?你以为我当着京中侯爷府的人,就不敢将你怎样吗?左右我也是你的母亲,被人看了,也只是我在管教不懂事的女儿,说不得其他。” 青茵终归不敢忤逆母亲,最后弱了气焰,败下阵来,不甘心地跺跺脚,转身带了身边的丫头沿来路回去,身上的环佩步摇叮咚作响。 母亲用手抚着心口,明显是在努力压抑心里的怒火,然后转过头来看我,又继续怒声训斥道:“轩儿这丫头越来越不尽责了,是不是皮子紧了想挨板子?怎么也将你打扮得这样俗不可耐。” “不关轩儿丫头的事,是我自己执意要这样穿的。我在金陵的时候看到很多女子都这样穿戴,极是流行,我觉得流行的肯定就是最好的,虽然我自己也看不出哪里好看。”我低着头小声分辩道。 母亲心里怒火似乎更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咬牙道:“全是不成器的货!自古金陵三千脂粉地,这分明是那秦淮河上的风月打扮,你好的不学,怎么尽学了这些庸俗下作的东西。” 我将头垂得更低,从脚尖的睡莲刺绣移到腰带上的金丝滚边,以无比诚恳的语气乖乖认错:“女儿愚笨,并不知晓这些内里机关,原本想尽心打扮一番讨母亲欢心的,谁料想弄巧成拙了。这次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也不敢了,母亲还请息怒,莫伤了身子,女儿罪过就大了。” 母亲心里挂念着青青,懒得再搭理我,上前撩开青青的面纱,看了一眼,眼底皆诧异之色:“怎么会这个样子,可知道什么缘由?” 青青重新恢复了一脸的委屈,泪珠子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如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刚刚青婳给女儿看过了,说是中了一种花粉毒,用药一天即可消退,只是今日见不得人了,辜负了母亲厚爱,所以心急如焚。” 母亲依然冷着脸,但是口气和缓不少,责问道:“可是嘴馋,胡乱吃东西了?” 青青哭得更委屈,却又不得不强自忍了泪意,不敢抽咽出声:“女儿万万不敢贪嘴,今日茶都没有饮一口,只有早饭吃了大厨房里端来的一碗粥和两个什锦包,别人都是没有事情的。” 母亲转过头看我,我摇头道:“我早起没甚胃口,未曾吃饭,早餐给惠儿几人端过去分了,并无任何异常。” “那你可曾问过,这早饭经过几人之手?”母亲问青青。 青青用锦帕擦拭了眼泪,小声抽噎着说:“我已经找人去大厨房问过了,早饭是玥儿自己从盛好的份例里随手挑拣的,别人都没有注意。但是玥儿自从进府,跟了我许多年了,女儿自然是信得过的。” 母亲无奈地拍拍额头,对我们挥手道:“罢了罢了,你们两个人一起都回去吧,不必去给你祖母问安了,我替你们解释一声就是,免得你祖母也跟着着急上火。青婳回去帮青青好好诊看。务必在最短的时间里恢复容貌。” 我们对着母亲深深一揖,道个万福,就想退下。母亲在身后又叫住我说:“回去立即把你身上的衣服换了,莫再让我看到!” 我灰溜溜地应了一声,有惊无险,好歹算是暂时躲过了这一关,下次再想其他办法好了。 与青青一同离了祖母的院子,青青低垂着头也不言语径直走在前面,看起来有些懊恼。 等到了岔路口,快要分手时,青青猛然转过身来,一把抓住我的手,泪眼盈盈:“青婳,我自认在府里一向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万般忍让,与众姐妹,姨娘皆和睦相处,从未招惹过谁,这是谁竟然存了心害我?” 我自然是不知道其中有什么曲折,也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想,只能出声安慰道:“你这般优秀,招人嫉恨在所难免,回去好生盘问一下底下丫头,自然便可以水落石出了。” 青青难过地摇摇头,几乎再次哭出声来:“青婳,我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我只是不敢问。因为我吃的鸡丝香菇粥和点心都是玥儿自己随意挑选的,不可能是厨房里的人做的手脚。 只有玥儿一人接触过这些吃食!可是她偏偏又是最不可能的那个人。玥儿当初在六姨娘院子里当差犯了错,被责罚后要赶出府,孤苦伶仃无家可归,是我看她实在可怜,向六姨娘讨了人情,收到自己身边。我一直待她不薄,我觉得她绝对不会背叛我的。” 玥儿在六姨娘院子里当过差?我的心思一动,是不是应该将自己的怀疑告诉青青呢?让她帮我留心,会不会事半功倍? 我犹豫半晌,觉得青青自小生在深闺之中,若是告知她这些险恶之事,会不会吓到她?看她楚楚可怜的娇弱样子,我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青青姐,人心险恶,不得不防,纵然是自己亲近之人,也应该小心才是。否则,有一必有二,背地暗算,防不胜防。” 青青难过地点点头:“我一想起身边亲近之人竟然要害自己,就感觉不寒而栗。” 我借机追问道:“青青,你可知道那玥儿的身世底细?” 青青略有吃惊地看着我:“玥儿是六姨娘外出的时候从路边救回来的,说是父母双亡,无家可归,我也不知道她的身世。难道你的意思是说?” 我拉起她的手,安慰地拍了拍:“我只是听你所说,有些怀疑而已,做不得真,毕竟若是有人存了心地想害你,应该不会做得这般明显,可能也只是栽赃嫁祸,就像母亲中毒一事一样。” “嗯,谢谢你,青婳,我自己以后会小心的。”青青低垂着头,小声抽噎,瘦弱的肩膀上下抖动,良久方才抬起头来,望着我:“青婳,你知道母亲为什么让我们仔细打扮了来祖母院子吗?” “我听说是让我们见过京里来的那位嫫嫫,姨娘说怕是给我们提亲的。” 青青轻轻点了点头:“看你今日的打扮怕是不喜欢去京城了?” 我极轻地“嗯”了一声,转而问道:“你呢,可喜欢万里迢迢地去那京城繁华之地,与亲人相隔两地?” 青青难过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听父母安排就是。我自小受母亲和姨娘悉心教导,一是为了自己前程打算,二就是为了以后能够攀权附贵,为苏家锦上添花的,这是苏家女儿的使命,也是我一直以来苦学勤练的动力。” 我一时有些沉默,不知该如何相劝。因为我的思想在她们看来是大逆不道,有悖礼教。青青自小受管束,有些思想根深蒂固,也不是我一言两语朝夕之间可以改变的。 这沉默一直延伸到回了自己的院子。直到夜里洗漱了上床休息,我心里一直都是沉郁的。 但是,那人的目的却是愈加显露出来了。 看来,母亲是有意让那宫中嫫嫫相看我和青青的。不过刚刚传出消息,这人便沉不住气,急不可待地出手了。同以往的手法不同,似乎并未经过深思熟虑便仓促而行,目的昭然若揭,左右应该也只是为了阻止我们去京城而已吧? 在我看来,那人的做法是不可理喻的,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果然,一方水土养育百样人,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 夜半时,睡得正香,忽然听到窗外“叮”地一声响,虽然轻微,但却清脆。我一个冷战便醒了过来,看到窗外似乎有黑影一闪而过。再留心细听,院内一片寂静,再无响动。突然想起那本手记,昨日里那人并未得逞,惊动了府内守卫,难不成并不死心,今日里又去而复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提神醒脑 我壮起胆子,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将绝杀握在手心里,向窗前慢慢靠近。夜风不凉,所以我今天夜里并未关窗,窗户是开着的,侧耳细听,窗外果然又有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响动,几不可闻,我的手心里不由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来。 她果然沉不住气,要动手了吗? 今日里小样儿曾经偷偷告诉我,她昨夜里故意当着大家的面,将那本手记随手丢在了花架下的竹椅之上。她不去花架那里翻找,却在我窗口附近打的什么主意? 有一道黑影自窗下直起身来,身形高大挺拔,明显不是娇小玲珑的女子体态。 难道是他府外的同党?终于肯冒险现身了!我屏住呼吸,紧贴在窗口的墙壁之上,手却因为紧张和兴奋而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 我自腰间将淬了软筋散的银针摸出来,扣在手心里,那人已经利落地翻窗而入,迅捷灵敏,悄无声息。 机不可失,就是现在,趁他还未落地,我抬起手里的匕首以最快的速度向他胸部位置袭击而去。谁料那人身手竟然了得,只不过指尖在我窗棱上轻巧一点,落下的势头便转换了一个方向,轻易躲闪开我的匕首,尔后一只铁钳一样的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我握着匕首的手腕擒住,一个旋身,就捂住了我的嘴巴。 不容犹豫丝毫,我另一手上的银针也同时趁机刺向了他腰间的穴位。 他的身形一滞,手腕之上小了力道。我得意地拿开他捂着我嘴的手,转过身来,冷冷嗤笑道:“你终于肯上钩了,真不容易。” 却在转身那一霎那,愣在原地。 夜色朦胧里,那人蹙着一弯墨染浓眉,眸子幽暗深邃,勾着棱角分明的薄唇一声苦笑:“青婳,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哼,夜半翻墙进入女子闺房,坏人名节,凉辞,这就是你的做客之道吗?” 我甩了甩自己被钳制地生疼的手腕,努力借着窗外月光辨认,使那么大的气力,怕是有了淤青。新仇旧恨一起翻涌上来,我掂了掂手里的匕首,阴笑着上下打量他,果真浪费了这样一幅祸国殃民的好皮囊,却偏生行这般不够磊落的勾当。 “剑尊修罗,我们便新仇旧怨一起算,你自己选择一个能够让我解气的方法好了。是快刀凌迟,还是万蚁钻心?” 他盯紧了我手里的匕首,面不改色,不紧不慢道:“我哪样也不喜欢。” “那这可由不得你,竟然敢背后偷袭暗算我,自然饶你不得。” 我收起匕首,转身去药箱里翻找瓶瓶罐罐,自言自语道:“给你用哪一种毒药比较好呢,果真伤脑筋。熟人不太好意思下手。” 身后一声轻笑,带着揶揄的味道。我惊慌地回头,那窗前的凉辞早已没了踪影,抬目四顾,他正悠闲地坐在我的床边锦帐里,手里还捧了一盏茶水,优雅浅酌:“茶是不错,可惜有些凉了。” 我有些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你不是中了我的银针吗,手上怎么还有气力?” 他轻笑一声,将手指一挥,手里的杯子便旋转着飞出来,稳稳地落在屋子中央的案几之上,轻巧地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我挫败地叹了口气:“剑尊修罗果然名不虚传,是我妄自托大了。说吧,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他反客为主,斜靠在我的床侧,声音里带了一丝慵懒,指着床前的绣墩道:“不用客气,坐吧。” 黑暗里,极其明显地响起我磨牙的声音,我将手攥紧又松开,恨不得两步上前,一拳打在他那张欠揍的脸上。不用看我都知道,他此时薄唇微勾,多么的得意傲娇。强自咽下肚子里的火气,我大步走到近前拉了一个绣墩放到床前,恨恨地说:“你最好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 他将食指竖到唇边,轻声“嘘”道:“小些声音,如果你不想被人知道你闺房里藏了男人的话。你的院子周围布了不下五个暗卫,我费尽心思调虎离山混进来容易吗?” “什么?”我的心里不由一惊,我自己怎么从来不知道,从未见到他们的踪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紫藤小筑偏远,周围绿树成荫,多些假山,花架类点缀景致,倒是的确比较容易藏匿。 我去浮华庵之前父亲确实曾经同我提起,安排两个护院保护我的安危,被我拒绝了,难道他暗地里已经有了布置?怪不得昨日里那蟊贼刚一进府就被发现了。 “你是如何得知我的院子里有暗卫?” 锦帐暗影里,听到他清浅一笑,笑声轻朗如皎月清泉:“因为我昨日便拜访过你的院子了,并且有幸欣赏到一支赏心悦目的醉酒拈花舞,看来苏家女儿果然名不虚传,你苏青婳更是深藏不露,令人惊艳。” 我极其尴尬地拍拍脸颊,撞墙的心思都有了,果然丢人丢大发了,怎么会碰巧被他偷窥到呢? “原来昨日夜半时,翻墙闯入府里被护卫发现,仓皇逃窜的毛贼是你?” “毛贼?”凉辞似乎对这个称呼不太喜欢,反复咀嚼,好心情地调侃道:“我若是贼,也只做那风流高雅的贼,偷的是香,窃的是玉。” “淫 贼!”我嘴快地接过话来,说完就后悔了,懊恼地恨不能咬下自己的舌头来。 凉辞果然奸计得逞地奸笑两声,说话的语调里含了令人难以捉摸的深意:“我昨夜里早就离开了,同人在城西打斗了大半夜,哪里有空闲来你的院子里做贼?” “不是你?我的院子又不是风水宝地,什么时候这般热闹了,当这里是集市么,贼人都跟走马灯似的。”我微蹙了眉头,自言自语道。 身前空气突然稀薄起来,冷不丁地一抬头,一张放大的脸竟然与我近在咫尺,暗夜里,一双眸子闪着危险的光,骇得我几乎仰面向后面跌去,一个趔趄,强自稳住了身形,紧张地拍拍心口,忿忿地责问他:“你这是要做什么,吓死我了!” 他有些意犹未尽地缩回身子,不冷不热地道:“我想看看苏家老爷为何唯独这般看重于你。据我所知,你苏家云英未嫁的女儿算上你一共应该有五人,为何你的院子周围布满了这么多的暗卫,而其他院子防备相对来说却相当松懈。苏家老爷为何对于你这位不闻不问十几年的女儿突然看重起来?” 我眯起眼睛望着他,怒意开始在心里翻腾,咬着牙,一字一句恨声道:“你竟然找人调查过我?” 凉辞将我床上的被子和枕头拉过来,垫在身子下面,以臂为枕,慵懒地靠在上面:“苏家女儿在整个江南乃至长安王朝闻名遐迩,在大街上随便找一个贩夫走卒问起来,都能如数家珍一般说个清楚明白,还用我刻意去调查吗?” 言辞里说不出的傲慢。 “可我记得我从未告诉过你,我是苏家女儿。” “随意胡乱猜的,以你与众不同的才情,也只有江南苏家可以教导得出来。” 果真无耻,这样违心的夸奖的话竟然也能说得出口!而且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那你不要告诉我,你夜半翻窗进入我的闺房也是随意,并非刻意而为。” “正是,月色如水,如此良辰美景,不四处走动走动,岂不可惜。只是我地生人疏迷了路,误打误撞就到你这里来了。”他以手支额,打了个呵欠“如今走得累了,正好歇息。” 我猛然起身,手腕一翻,绝杀自我的袖间翻出,然后迅疾向他颈间刺了过去,抵在他的咽喉之处:“说,你到底为何而来,有何目的?” 我的膝盖跪在床沿上,身子前倾,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只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手上的绝杀之上,一旦他想反抗,就绝不客气。 他又是一声无奈苦笑:“你这个女人果然惹不得,心狠手辣,你又是什么时候给我下了软筋散?我全身都已经动弹不得,你竟然还不放心,手里还拿着匕首要挟我。” 我冷冷一笑:“吃一堑,长一智,就只允许你背后暗算于我么。刚才你偷偷靠近我的时候,我佯装惊骇,借着后仰的势头就扬手将软禁散扔到你的面门之上。两个时辰之内,你最好给我老实些,假如你有幸能活到两个时辰以后的话。” 他似乎有些不太相信,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我便将手里的匕首更递进一些,我相信,他再稍一动弹,锋利的刀锋就可以划开他颈部的皮肤。 “我还奇怪,你往常身上总是一股药香的味道,煞是提神醒脑,怎么今日涂了脂粉了,香得腻人。” 提神醒脑?一股冷汗自我额前滴落下来。如此夸奖,我无福消受。 你才提神醒脑!你生得就提神醒脑! “废话少说,你到底有何图谋,我们府里究竟谁是你的同党?赶紧如实招来。” 他满不在乎的向我邪魅一笑,薄唇微勾,脸上好似绽开桃花无数,即便屋里光线昏暗,看不太真切,仍旧觉得风华无限,令我的心漏跳了半拍。还好是在夜里,他看不到我怕是已经绯红的脸,但是寂静里,我感觉可以听到自己怦然的心跳声,重如擂鼓。握着匕首的手腕也忍不住有些发软。 他嗤笑一声:“怪不得一见到我,那般说话。我若是说,我是跟踪一个黑衣蒙面女人来的你们府上,你可相信?” 女人?难道是她?那个杀了奕阳真人灭口的女人。我的心里一亮,她终于又出现了,而且昨日里竟然还趁人不备出府。我按捺不住有些兴奋,急不可待地追问:“你可知道她是谁,为什么要跟踪她,她进府以后又去了哪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投怀送抱 一连串地追问下来,满怀着希望,急切地盯紧了凉辞的眼,眼巴巴地盼着他能够帮我揭开这个神秘女人的身份,印证我心里的猜想。 他却故意挑衅似的闭了眼,轻描淡写地抛出四个字:“无可奉告。” 令我不由一时气结,恨声道:“我为刀徂,你是鱼肉,你觉得你还可以这样轻巧地说不吗?” 说完将手里的绝杀又添了一份气力,提醒他颈间危险的存在。 凉辞睁开眼,状似无辜地眨眨浓密纤长的睫毛,深邃的眸子里猛然升起一团火焰,将他的眸子映照得格外明亮,然后邪魅地冲我勾唇一笑。 我没来由地心里一紧,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果然,我还未看清他如何出招,握着绝杀的手腕一紧,便被他铁钳样的手猛然钳制住,拇指在我腕间略一使力,瞬间一阵酸麻,再也握不住手里的匕首,失手掉了下来,从光滑的枕头上滑下去,掉落在地上,发出“当啷”的一声脆响。 在寂静的夜里尤其刺耳。 我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声,接着就被大力一带,整个身子止不住向前倾去。我原本单膝跪在床边,身子便是向前探着的,没有着力点,腰早就有些酸软了。如今被向前顺势一扯,自然更是收势不及,结结实实地趴在他的身上。一股好闻的非兰非麝的墨香混合着男人的阳刚之气,瞬间充盈了我的鼻端, 他的胸膛宽厚健朗却并不粗犷,透过薄薄的衣衫,可以极其明显地感受到他身上凸起的肌肉线条,有些僵硬,却又带着身体的温度,烫人的炽热。 我的脸就跟着有些发烫,面红耳赤,脑子里如同暗夜的天空瞬间绽开了色彩缤纷的烟花,轰然巨响后,心惊胆颤,一片刺目的绚烂。 我定是又醉了吧,比饮了两壶的葡萄酿更甚,昨夜里都没有这般惊慌失措的惶然,心脏急切跳动,好像绷了一条极细的弦,再这样疯狂地跳动下去,那条弦就会突然断掉,我也会瘫软下去,成为一团烂泥。 屋子里极静,他粗重的呼吸声在暗夜里尤其明显。 外面院子里有了动静,屋门打开时“吱扭”的轻响,和窸窸窣窣衣服摩擦的声音。 今日里是惠儿值夜,我叮嘱她回屋子去睡,那软塌躺得久了,浑身都乏累。她却不放心,一再说自己睡眠轻,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喊她就是。 她就住在临近的东厢房,肯定是刚才匕首落地的声音太大,将她吵醒了。 “小姐,可是口渴了?”她用极轻的声音试探着问道。 我刚刚挣扎着想起身,手心已经按上了凉辞的胸膛,听到惠儿问话,立即僵住了,不敢动弹。任他怦然有力的心跳就在我的掌心里挑逗着我的神经。 “喔,没有,睡觉的时候忘记摘掉簪子,刚刚翻身的时候不小心掉到地上了。”我努力装出睡意正浓的声音:“赶紧睡吧。” 惠儿应声,又叮咛道:“我的窗子是开着的,有什么需要就喊我。” 听到我应声,才打了个哈欠,回屋子关门睡下。 我慢慢地试着动了动手脚,做贼一般蹑手蹑脚地起来,摸索着下地,犹自不甘地恨声道“淫 贼!” 又不得不压低了声音,唯恐被惠儿听到,我和他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地共处一室,若是传扬出去,我纵然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凉辞轻声一笑:“明明是你自己投怀送抱,又摸又抓的沾了便宜,反而贼喊捉贼。” 语气里带着揶揄和玩笑。 我的脸上一红,知道自己同他在嘴皮子上是沾不得便宜的 ,不同他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反正无论怎样,我亏都吃大了。 “为什么你能这么快解开我的软筋散?” 但凡中了此毒浑身酸软,四肢无力,根本就无法提气使用内力排毒,纵然功力再高深的人也无可奈何,只能束手就擒的。 “你先告诉我,你同天元老人是什么关系,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能解得开你的毒药。” 他虽然依然靠在我的床上,极其慵懒,但是难掩满身的盛气凌人,就像一头微眯着狭长的眼睛休憩的猎豹,看似懒散,却是蓄势待发,随时都可以迅捷地弹跳起来,一举擒获了它觊觎的猎物。 那个猎物就是我。 我疑惑地摇摇头:“天元老人?他是谁?我并不识得。” 他就用打量猎物的眼神将我上下打量一遍,似乎是在掂量我的斤两:“你昨日醉酒后的剑舞,我在屋顶可是看了个清楚明白,你踏的步子分明就是天元老人密不外传的独门绝技—‘步生莲’,可是我刚才捉住你的手腕,仔细探测,你却并无一丝内力,不是习武之人。那你这‘步生莲’又是同谁所学?” “步生莲?”我疑惑地思索片刻:“我从未听过这种步法,也不识得什么天元老人。我昨夜酩酊大醉,自己跳了什么委实不记得。还是今日早起听丫头们说起,才知道竟然耍了酒疯,丢大了脸面。” 凉辞微闭了双目,我猜想他是在心里揣测我话语里的真实性。我也低了头,脑子在飞速运转,我该用什么样的方法套取他所知道的关于那个神秘女人的线索。 我又不敢表现地过于急切,唯恐他起了疑心,或者拿了架子,再开出什么要挟我的条件来。 “青婳,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沉默半晌后,他出声问道,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什么交易?” “用我知晓的线索换取你所知道的秘密。” “嘁!”我装做一脸的不屑:“你们武林中人那些打打杀杀的密辛我不感兴趣。” 他坐起身来,俯视着坐在绣墩上的我,我立即感到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着我,令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难道那日刺杀我们的黑衣蒙面人你也不感兴趣么?还有出手相助的绿衣人究竟是敌是友?昨日里我跟踪的那个女人又是什么身份?” 我不得不承认,他已经成功地吊起了我的好奇心,这原本便是我百思不得其解,急迫地想要知道的问题,刚才被他撩拨得怒意上涌,反而将这些问题抛诸脑后了。 回头想想左右自己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唯一知道的关于苏家的几样事情也是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旧事,而且都是女人家勾心斗角斗得你死我活的把戏,他应该也不会感兴趣,没有什么可吃亏的。 遂痛快地说:“成交,绝不虚言。” 一时忘形,语调便有些高,后知后觉地捂紧了嘴巴,然后侧耳细听外间院子动静,并无任何声响,才放下心来。 凉辞朝床里侧靠了靠,横着倚在床栏之上,拍拍身边道:“与你离得远了,说话压着嗓子太费力,莫如你也上来,你我抵膝相对,畅所欲言,岂不痛快。” 我坐着犹豫片刻,感觉虽然离了凉辞一步多远的距离,仍然能够嗅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难免想起刚才自己“投怀送抱”的尴尬,一阵心慌胆怯,踟蹰着不敢。 “怎么,怕了么。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的。” 一句话激得我性起,本姑娘何曾怕过什么,脱掉鞋子,大步迈上床去,曲膝坐在他面前。 他以手握拳抵在嘴边,轻声笑了笑,我方才明白过来,中了他的激将法,鼻子里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你先说吧,那日里为何要点了我的昏睡穴,可是怕我看到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重新扯过我的枕头,垫在身子下面,寻了个舒适的姿势半躺:“我说怎么见了我就像见了仇人一般,十八般酷刑都要往我身上招呼,原来竟是为了这样事情。是你那日里好奇,说想知道那些蒙面人的身份,我不过是遵命而为。” “遵命而为,说得好听,这与打晕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若是不打晕你,如何得知那些绿衣蒙面人究竟是谁的帮手?”他说得理所当然:“再说又没有伤你分毫,至于这般小肚鸡肠么?” 我强自咽下这口火气,暗暗地在心里记下他这笔账:“那你可查出什么底细?” 他半晌不语,我以为自己声音小,他没有听得清楚,遂又重新问了一遍,他才缓缓开口道:“那日里我点了你的昏睡穴以后,那群绿衣人立即折返了回来,如临大敌。可见,他们必然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危而来。 我原本是计划将你交给他们,然后去追那群黑衣人。可是又觉得不放心,告诉他们火炙解蛊毒的方法,仔细打听了你的住处,将你送回厢房里才折返回去。再去寻那些黑衣人已经没有了踪影。 那日夜里原本是去庵里寻你,同你道歉解释的,可是却发现你并不在房间里,演了一出空城计,等到夜半仍不见你回来,庵里的灯火都熄了,料想你应该不在庵里,就走了。你可是出去了?” 我想起,那日里是同林大哥偷偷溜出了浮华庵去外面吃酒,屋子里还亮着灯,定是他那时候去了扑了个空。遂老老实实答道:“那日里睡了整整一下午,醒来已经过了饭时,同朋友去山下吃饭了。那么,你昨日又为何跟踪那个女人呢?” “等价交换,如今应该我来问你了吧?”他并不回答,出声反驳道。 “可是你刚才明明已经问过了,我也老老实实回答了呀。”我无辜地说道。 他的身子猛然凑过来,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的脸,温热的呼吸就喷在我的脸上。他的眸子好像就有了巨大的磁力,吸引着我跌落下去,深不见底。我感到一阵口干舌燥,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你,你要做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千万不要再插手 “你竟然敢耍赖,苏青婳,还从未有人敢同我如此。”一句话说得傲气凌人,充满了自负:“小心我也使一些非常手段。在这方面,男人总是比女人要有优势的。” 我不自觉地向后面瑟缩了下,离开他更远一些,不敢嘴硬,只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他两声:“卑鄙,无耻,下流!”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明白自己若是惹着了他,压根是沾不得一星半点的便宜的。他同彬彬有礼的林大哥截然不同,骨子里透着一股武林中人的野性,做事不按常理,行事也有些乖张,令人捉摸不透。 所以我心里虽然不忿,嘴上却乖乖地说:“让你一次好了。” 他才将探过来的身子缩回去,得意地笑出声来。我远离了他的危险范围,脑子立即回复一丝清明,明白自己又被他愚弄了,故意吓唬自己而已。只能强压怒火,一声一声安慰自己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定要学会能屈能伸。 “那我只问你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好了,算不得什么难言的机密,为何整个苏府只有你这里防备最是严密?竟然还动用了暗卫,尤其是能够请得动身手那般了得的人甘心来保护你,功夫出神入化,不在我之下,为什么?” 他的问题跳跃太快,我一时摸不清头脑,疑惑地问:“暗卫在哪里?我怎么都不知道,而且你说还有一位身手了得的人暗里保护我,是同你交过手吗?” 凉辞点点头:“岂止是交手?我昨日里追踪那女人进了苏府,就失了她的踪影,看到你这里灯火通明,尤其热闹,就留心看了一眼,正好见你酩酊大醉,站在那绣墩之上手舞足蹈地耍酒疯,一时感兴趣,就凑近过来。 谁料想你竟然没心没肺地躺在地上睡着了,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本院子里那阵正是喧闹,别人听闻不到,他却内力深厚,耳力过人,虽然立于院外竹稍之上,与我隔了一段距离,竟然发现了我的行踪。 我见他居然能够以叶度步,气息毫不紊乱,轻功委实了得,觉得同他交手必然比看你醉酒要过瘾许多,就从府里与他一路打到城外,他的身手磊落,与我不分伯仲,难得能够酣畅淋漓地战上一夜。” “那人是何样貌?”我努力忽略掉他言辞里对我嘲笑,思索片刻后出声问道。 “剑眉入鬓,朗目如星,气质高华,儒雅温润。”他毫不吝啬地赞美道。 果然是林大哥,定然是他知道我回了府,所以过来看我,结果姐妹们都在,不方便现身,所以隐了起来。 “你误会了,那不是什么暗卫,是客居在我的府上的一位好友。害我以为自己是什么香饽饽,被父亲关注起来了呢。” “不是你的暗卫,那他半夜三更地躲在你院子外做什么,必然居心不良,图谋不轨。怪不得今日里你院子周围又多了好多暗卫,像他这样的人不得不防。” 我暗地极其不屑地撇了撇嘴,千防万防,还不是都防不了你吗?还不是一样大摇大摆地登堂入室,再说,究竟防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不过,我果真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给我安排了这么多的侍卫,天天生活在这样一群人的眼皮子底下,多么不方便,明日我便找机会同他说去。 “是我好招是惹非,父亲不放心,所以找了人看管我吧,父亲不过一介商人,哪里会有什么暗卫?” 我知道,按照长安王朝的律法,不是为官之人,府里是不允许擅自培养侍卫的,府里护院名额也是有限制,如若被有心之人知道了,传扬出去,难免会招惹什么祸事。而苏家家大业大,父亲暗地里肯定是养了一批武功高强的护卫,但这是绝对不能公开,只能私下以别的名义秘密进行。 “那些暗卫不是别人,正是那日里在浮华庵后山对我们施以援手之人。他们善于隐匿之术,有自己的暗语和联络方式,训练有素。并非我小看你苏府,就冲你们府上这防守,怕也不是你府上能够培养得出来的。” 我听了,心里一暖,父亲无论是出于什么出发点,但是最起码,他还是很关心我的吧,竟然早就遣了护卫保护我的安危。 不过凉辞也是毫不留情地一针见血,指出了其中的疑点。 父亲曾经跟我提起过,在他最初发现府里有人内外勾结时,重金聘请过一些武林中人看家护院。但是倒未听说,那些人后来去了哪里。纵然他们不过是一盘散沙,经过这十几年的训练,也应该出类拔萃了吧? 我仍然点点头,附和着道:“的确如此,可是我委实并不曾识得其他什么人。那这个问题,我也无法明确回答你。我刚刚回到扬州,总共在这苏府也没有十天光景,还被罚去了浮华庵,好多事情于我来说,也是个谜。” 凉辞歪着头,我知道他必然是在暗里审视我,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就是不知道看在他的眼里,会不会认为我心虚,而不相信我说的话。 “你在撒谎!” 他突然出声,直接而干脆:“据我所知,你自小被送到云雾山学医,苏家这十几年里对你不闻不问,似乎忽略了你的存在。却在月初突然接你回府,又是这般注重你的安危,以你的聪慧,难道不会怀疑?” 口口声声耍赖说是道听途说,没有调查过我,却在短短两三天的时间里,连我学艺的云雾山都打听得清清楚楚,这个剑尊修罗果然不简单。在未摸清他的来历和目的之前,我也必须谨言慎行,马虎不得。 “主要是我回府好像不太受欢迎,屡次遭府里人暗算,包括你昨日跟踪的那个神秘女人也是黑手之一。前几日将我送去浮华庵,明为修身养性,实际上主要就是去避祸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谈谈那个女人吧,这是你我都感兴趣的事情。”凉辞微微一笑,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突然转了口风。 我思忖半晌,撇开府里的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避重就轻地说: “对于她,我知之甚少。主要是她前些时日曾经勾结府外人算计于我,林大哥暗里尾随她调查,并且同她交过手。但是她却是蒙着脸,看不清相貌。”遂将奕阳真人之事同他简单地说了。 “林大哥?他又是谁?”他的声音里隐约带了一点不悦。 “林大哥就是昨日里同你交手的人,他数次出手帮我,是我在府里最感激的人。” 他蹙了眉头,沉声问道:“那你可有怀疑之人?” 我老老实实地点头道:“有一人,是府里的小丫头。如果果真如此的话,她应该也只是受人指使而已,背后定然还有主谋。” 凉辞不说话,沉默半晌,方才开口道:“青婳,这件事情你就装作不知,千万不要再插手了。怪不得你的院子里会防守这般严密,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多危险。” “啊?”这句话已经不止一人对我说起过,父亲,林大哥也都在劝我要小心,我感激地对他说: “我知道那人必然是极其危险的,我与她为敌,可能只是以卵击石。但是这不仅关乎到我一人的好坏,更关系到苏家的安危,我无法独善其身,置之不理。纵然我对于苏家并无什么感情,但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也是苏家的女儿,荣辱与共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我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因为他所勾结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后山刺杀你的黑衣蒙面人。他们的厉害之处,相信你比我更清楚。”凉辞盯紧了我一字一句道。 声音不高,恰恰相反,是刻意压低的,却惊出我一身冷汗,我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几乎从床上一蹦而起。饶是我刻意压抑了自己的激动,仍然一把抓住了凉辞的胳膊,手控制不住有些颤抖。 “你所说的可有凭证?” 他点点头:“这些黑衣人全部受控于一个神秘组织,近些年来,以星火燎原之势在整个长安王朝蔓延,暗地行一些令人不齿的阴暗勾当,心狠手辣,作恶多端。但是行事诡异隐秘,我暗地调查了许久都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上次在浮华庵后山与你偶遇,就是追踪一个神秘的黑衣人而去。所以当他们刺杀我们的时候,我也不能确定他们是奔你而来,还是想杀我灭口,或者二者兼有。 昨日我收到情报,说那些黑衣人曾在城西一家老字号客栈频繁出没,就去那里查找线索,结果发现了那个女人的踪迹,所以才一路尾随到了苏府。 但是进府之前,那女人格外警觉,似乎是发觉了我在追踪,使了个金蝉脱壳的技俩,摆脱了我。” 凉辞的话,给我带来了极大的震撼。纵然早就有了预料,府里那人背后的势力应该并不简单。但是也绝对没有想到,竟然如此恐怖。 看来,我想将那些人一网打尽的想法过于的幼稚,自不量力了,在他的虎视眈眈与精心算计之下,我能够自保,安然无恙活到现在,已非易事,全靠自己侥幸,认识了林大哥和凉辞。 之后良久,我和凉辞都不再说话,彼此沉默了很久,任清凉如水的空气在我们周围流动。 屋子里格外安静,后来仅有的一点月光逐渐隐去,进入了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段时间。 我感到满身满心的疲惫,慢慢斜靠在床上,闭了眼睛想事情,将他的话一点一点消化,然后刻进脑子里。 后来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忘记了凉辞的存在,就连他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像他说的,府外守卫那般森严,他又是如何轻巧地避开他们的耳目,不露痕迹的离开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惊吓 惠儿进屋子喊我起床的时候,我睡得正沉,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将被子拉起来遮了脸。 惠儿小声地嘀咕道:“怎地睡个觉这般不老实。竟然还在床上推起磨来了,头都转到床里面去了。” 我才冷不丁地警醒过来,想起昨夜里凉辞曾经来过的。一个大男人就靠在自己的床上,自己怎么就没有了戒心,竟然睡着了,就连他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被子难道是他给我盖上的吗?我轻轻地嗅了嗅被子,竟然还残留了他身上那股好闻的似麝非麝,似兰非兰的墨香味道,就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惠儿将被子从我的头上撩开,一道黎明的曙光自窗外射进来,原来时间已经不早了。 “小姐,再不起床就要迟到了,紫藤小筑本来离夫人的院子就远一些,咦......您的脸怎么这样红,是不是生病了?”说完就将手搭在我的前额之上:“呀,很烫手的,定然是昨夜里窗户没有关严,进了凉风了。” 絮叨着就要转身去找轩儿几个,我无奈地坐起身来,打个呵欠道:“我没事的,就是刚才将头闷在被子里捂得而已。” 惠儿方才松了口气 :“早起听到风吹窗子响,想着肯定是自己昨夜里马虎了。若是您果真受了凉,轩儿姐姐要责罚我的。” “无妨,无妨,以后天气也暖了,夜里关紧了窗子难免闷得慌,还是敞开一些好,空气也新鲜。”说完以后自己不由一愣,难道在自己的潜意识里,竟然还希望凉辞会来吗?他那般危险的一个人,自己还是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要走得太近的好。 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急匆匆地洗漱了,一路小跑着去母亲的院子里请安。 今日里我的穿戴是经了心的,格外遵规守矩,不敢再有丝毫的标新立异,唯恐母亲会借题发挥,与我算起昨日的旧账。 气喘吁吁地一步跨进母亲的院子时,众姐妹与姨娘们却并未同往常那般,坐在屋子里恭候母亲,而是齐齐聚在院子里,三五成群,窃窃私语。 我刚刚张嘴想开口询问,青青就走到跟前,向我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对我道:“小些动静,母亲屋子里有客人在。” 我向青青身后张望了一眼,正屋门紧闭,门口侍立了两个眼生的丫头,规规矩矩,低垂着头,并不攀谈,对于院子里的莺声燕语,肥红瘦绿并无一点好奇,视若无睹。 我顺了顺有些急促的呼吸,暗道侥幸,迟到竟然没有被母亲捉到。压低了声音问青青:“哪里来的客人,竟然这么早就来,都不让人吃早饭了么?” 青青脸上仍旧蒙了一层白色的轻纱,薄如蝉翼,隐约可见玲珑娇小的五官,而且更添了一丝神秘朦胧的美感。脸上的红斑已经明显好了很多,昨日里不太明显的斑点已经全部消退,只余了星星点点的几个,若是不凑近了仔细看,也不明显。 她凑近我的耳边,吐气如兰:“听说是侯爷府嬷嬷在里面跟母亲说话,母亲要留她在屋子里用早点的。” 我心里一阵窃喜,看来今日的请安可以免了吧,正好回院子好好补眠去。昨日里睡得太少,感觉身上都懒洋洋的没个气力。 “那母亲可有说,让我们散了,今日的问安也就罢了吧?” 青青摇摇头,“母亲还未示下,不敢擅自揣摩,还是再稍等一忽儿吧。” 我无聊地打个哈欠,也只有乖乖地等候一会儿了。正想在人堆里找九姨娘说会儿话,身后就有丫头冒冒失失地自我身边跑过去,跑得太急,胳膊肘在路过我身边的时候不小心撞了我一下,都顾不上停下来道歉。手里捧了两个镶翡翠盒子,急声道: “来了来了,小姐,您要的胭脂首饰。” 青茵就一叠声地埋怨道:“死妮子,怎么去了这么久,不知道我急用吗?若是耽搁我的正事,熟了你的皮子。“ 那小丫头好像是叫做颖儿的,那次去锦绣苑见过,听说一向蛮嚣张的。 如今她在自己主子跟前,却收敛了往日气焰,战战兢兢地陪着笑脸,不住点头哈腰: “小姐息怒,您要的东西太多了,我收拾半天才收集齐全,来回都是一路小跑。万万不敢耽搁的。” 七姨娘从旁边两三步赶过来,夺过颖儿手里的盒子,着急地说:“姑奶奶,如今哪里还有时间计较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还是抓紧时间打扮才是。” 青茵也不多言,冲着颖儿嚷道:“少说废话,快点给我举着镜子。” 颖儿慌里慌张地从七姨娘跟前的盒子里拿出一面菱花镜子,调整了合适的角度,稳稳地举了,青茵便对着那铜镜开始敷粉打扮。 七姨娘也不闲着,从盒子里拿出几样首饰在青茵的头上比划着,懊恼地嘀咕:“早就说,让你这几天少睡懒觉,早些起来精心打扮了,莫懈怠,你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了吧,现上轿现扎耳朵眼,整的这般匆忙,发髻都不能重新梳过的。” 我无奈地翻个白眼,青青也冲我会意地一笑。 反正也闲来无事,看那青茵在跟前描黛点绛,将那胭脂一层一层在脸蛋上晕染开,感觉也颇有趣味。 怪不得母亲会不喜欢府里的姨娘与小姐们来往过密,甚至要将青茵远远地调到紫藤小筑,让她远离七姨娘,果然明智。 青茵同七姨娘在一起,言谈举止,处世学问,皆受了她的影响,行事待物,我委实不敢苟同。 七姨娘也八成是被青婠嫁入侯爷府,给她带来的荣耀与利益迷了眼,所以才如此殚精竭虑,要将青茵也送入京城的皇宫之内。那样,她在苏府就必然可以横行霸道,更加目中无人了。 慢慢看着青茵将一张原本清秀剔透的脸,画成浓妆厚黛的模样,头上也插满了丫头刚刚拿过来的簪环。若不是不太方便,我估计她会将身上的衣服也一并换掉。 青愁与青怜也觉可笑,凑在我与青青两人跟前,掩了嘴嗤笑,眼光飘来飘去,满是不屑。 忽然人群里有人“呀”地一声惊呼,尖利而短促,应是猛然间醒悟,此时此地不宜高声尖叫,用力捂住了嘴巴,那声音就半截卡在了喉咙里。 我正面向院子,循声去看,一只白色的波斯猫从人堆后面急速冲出来,似乎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发疯地在人堆里左冲右突。 我们自然识得那只猫,是母亲跟前一直养着的,平时它性子懒,并不四处乱跑。有专门的丫头看管喂养。 它今日怎地在人多的时候突然跑出来,而且像只没头的苍蝇一般四处乱窜? 几位姨娘和随身丫头惊慌地左右躲闪,想让开一条路,将那波斯猫放出去,却因为人多杂乱,那猫儿以为是遭了围堵,更加慌乱,瞅准一个缝隙,如一阵疾风一般,敏捷地向我们几人的方向冲过来。 青愁在最前面,扯了青怜的袖子慌乱地让开路,想让那猫儿过去。 她俩人的身后便是背着身同我说话的青青! 一声凄厉的惊叫! 青青骇得蹲下了身子,抱着头瑟瑟发抖,颤得好像那风中一片凌乱的枯叶。那猫儿就贴着她的身子蹿出院子,只留下一道白影,瞬间没了踪迹。 左右事情发生也不过弹指瞬间。 我方才醒悟过来,青青是最怕波斯猫的,更何况是受了惊,自她跟前冲撞了过去。慌忙上前,一把揽住她僵硬的双肩,低声安慰道:“莫怕,莫怕,没事了。” 青青已经开始“呜呜”地哭了起来,对于我的轻声安慰充耳不闻,身子抖若筛糠。 四姨娘从人堆里急匆匆地跑过来,将青青的头拥进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叹了一声:“我的儿,都怪姨娘当初狠心。”眼泪就扑簌簌地落下来,泣不成声。 众人都因为这突然的变故惊住了,片刻后才开始议论纷纷,气愤地谴责道:“这看管狸猫的丫头呢,去哪里偷懒去了?夫人可是万千叮嘱过的,不能让这畜生往青青小姐跟前跑。” 青青依旧有些神志不清的样子,浑身肌肉僵硬,任凭我如何拍打都缓不过劲儿来,显然真得被惊吓住了。 我的银针都是随身携带,从腰间将针包取出来,三指捏了,缓缓地刺进她颈间和耳后的安神穴位,轻轻捻送。 片刻功夫,青青长舒了一口气,方才缓过神来,慢慢抬起头,睁开眼睛感激地望了我一眼,重新扑进四姨娘的怀里轻声啜泣起来。 看来她已经并无大碍,我轻声对旁边手足无措的丫头道:“你去我的院子,找小样儿,让她去我的药箱拿一粒安神丹,给你们小姐温水化服,小憩片刻就没事了。” 丫头望了一眼四姨娘,四姨娘对她点点头,她便一路小跑着去了。 满院寂静。 我惊诧地抬起头来,才发现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出了屋子,就站在我们的跟前,正紧抿着唇,眸子里几乎能喷出火焰来。 她的身后站着一位约莫四五十岁的妇人,身形稍显丰润,穿着大方得体,面似满月,白净的面皮上并无一丝皱褶。头发用头油一根一根仔细地抿了,油光水滑,毫无一星半点的凌乱。头上也没有什么张扬的首饰,只端端正正地簪了一根晶莹玉润的簪子。金银有价玉无价,看那簪子成色,便知必然价格不菲。 她正若有所思地紧盯着我瞧,嘴角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喜。 不用问,我也知道那人身份,必然是那京中来的嬷嬷无疑。我被她盯的发毛,感觉就像一只饥荒了许久的饿狼,终于见到一只肥美的羔羊那般,两眼都冒出饥饿的绿光来,恨不得一口吞噬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不出所料 不用问,我也知道那人身份,单看她严谨的打扮,不卑不亢的气度,必然是那京中来的嬷嬷无疑。 她目不转睛地紧盯着我瞧,我被她盯得发毛,感觉她的眼光格外犀利,仿佛能够穿透我的眼睛,直击我的心里,令我许许多多的小心思根本就无所遁形。而且那种乍见的惊喜就像一只饥荒了许久的饿狼,终于见到一只肥美的羔羊那般,两眼都冒出饥饿的绿光来,恨不得一口吞噬了。 我极其不敬地瞥了她一眼,鼻子里轻哼一声,做出一副高傲的样子来。也并不搭理她,只低垂了头,将银针一根一根收进包里。 母亲好像也有所察觉,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不悦地出声提醒我道:“青婳,还不赶紧见过侯爷府的齐嬷嬷。” 我才极不情愿地磨蹭着站起身来,对着那妇人敷衍着翩然一礼。 那齐嬷嬷对于我的无礼, 却浑不在意,和颜悦色地问我:“原来你就是青婳小姐,你祖母和母亲的眼光果然是极好的,出尘脱俗,风华绝代,堪称天人之姿。” 我被夸奖得一头雾水,捉摸不透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像这种在府里得宠的婆子,受底下人恭维孝敬习惯了的,比主子还要拿势,怎么对于我的傲慢如此宽容,还当众夸奖起我来了,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一时我谦让也不是,不搭理她也不是,只不冷不热地回道:“嫫嫫谬赞了,青婳姿容粗陋,在府里众姐妹中,是最上不得台面的。” 齐嫫嫫也不恼,仍旧赞赏地向我点点头,喜不自胜地连声道: “像,真像,连性子也像,说话的口气更像。” 然后转身对着母亲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万福。 母亲受宠若惊,急忙弯腰还礼,口里连声道:“嬷嬷这样大礼,小妇人可实在受不起。” 我暗自腹诽:母亲虽然只是一介平民,但是好歹也是侯爷夫人的娘家母亲。那嫫嫫即便在府里地位再高,也终归是个奴才。母亲怎的这样诚惶诚恐,一副谦卑的样子? 齐嬷嬷凑近母亲跟前,刻意了压低声音,话声却有意无意地顺风飘进我的耳朵里:“苏家泼天的富贵来了,我这是提前给夫人道喜了!” 母亲疑惑地问:“嫫嫫此话怎讲?” 齐嫫嫫凑近母亲耳边,低声耳语几句,母亲的脸色逐渐和缓,而且喜气也迅疾蔓延至眼角眉梢,眼光在我的身上飘来飘去,忍不住的激动,颤抖着声音问齐嬷嬷:“可当真?” 齐嬷嬷亦是笑得合不拢嘴:“我在宫里当差二十多年,若是这点眼色都没有,岂不白混了?以后怕是侯爷府也要仰仗您府上了。” 母亲慌忙谦让道:“嬷嬷这是哪里话,侯爷府的恩情,我苏家自然是铭记在心。承蒙侯爷和老夫人不弃,她若是真有那泼天的造化,不辜负老夫人的一片用心良苦,苏府必当涌泉相报。” 正谈笑间,母亲近前负责照顾那波斯猫的丫头慌慌张张地从院子外面跑进来,身后跟着刚才出去寻她的小丫头。 一进院子,看到仍然如风中娇蕊一般颤抖不已的青青,立即明白自己闯下了大祸,扑通一声跪倒在母亲跟前,磕头如捣蒜: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是奴婢一时疏忽,请夫人饶命啊!” 早已经吓得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母亲忽然就换了一副脸色,抿着唇,自鼻端不屑地哼了一声:“你也知道自己该死,惊扰了六小姐,还有脸面在我跟前哭哭啼啼的,自己去领罚就是。” 丫头哭花了脸,头发也已经有了一丝散乱,狼狈地膝行两步上前,复又接连叩头哀声求饶: “刚才不知道哪里来了一只野猫,在后窗勾魂一样地惨叫,逗引得雪球不安分。奴婢就拿了鸡毛掸子,绕到屋子后面去赶。也不过只是一转眼的功夫不见,雪球不知怎么就发起狂来了。它平素里一向懒怠,尤其是这个时间,都是在困觉的。奴婢也万万没有料想到,夫人看在奴婢勤勤恳恳,从不敢偷懒懈怠的份上,就饶了奴婢吧!” 说得哀哀切切,哭得雨打海棠,端的让人心生不忍。 看母亲,紧绷着的脸就有些和缓。 那齐嬷嬷惯是个有眼色的,抿抿鬓角一丝不乱的头发,对母亲道:“刚出来得匆忙,忘记抹桂花油了,有些别扭,我就先回屋子了。” 母亲歉意地捉了齐嬷嬷的手:“那怎么好意思,怎样都要留下来用过早餐的,我将这些不省心的打发了就是,又让您看笑话了。” 齐嬷嬷亦亲热地拍拍母亲的手背:“老侯爷夫人交代给我的任务,今日我总算是不辱使命,完成了大半,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该日咱们再一起唠扯。 早饭在哪里吃都是一样的,左右也都是您苏夫人掏腰包。我背地里吃去,省得你见我吃得多了心疼。” 一番插科打诨,风趣幽默,母亲就不再挽留,亲自送她到院子口,又叮咛玉凤代她送嬷嬷回客房,才转过身子。 脸上已经挂了一层寒霜,眼睛里满是凌厉之色,像刀子一般在院子里众人身上扫来扫去。 有乖巧的丫头,自屋里抬出一张太师椅,安放在院子当中,六姨娘碎步上前,将母亲搀扶着坐下。 其余众人皆低垂了头,不敢再议论言谈。 青青脸色已经好了很多,被四姨娘和跟前丫头搀扶着,勉强可以站立起来,腿弯处仍在止不住打颤。 六姨娘双手递上一盏香茗,劝道:“喝点菊花冰糖败火吧,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母亲冷冷地用手一挡,滚烫的茶水溅出来,湿了六姨娘半截袖子。 六姨娘咬牙忍着烫,将茶盏递给身后丫头,急忙将袖口撸起一点。她原本今日穿的是广袖双重罗衣,宽大的袖口几乎将整只手都遮挡了起来,只余一点葱白样的指尖。如今袖口上绾,露出一截白皙的藕臂,然后又赶紧放了下去。 我不过是瞥了一眼,就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到,上面有几点成团的红斑。 那是我瓷瓶里药粉中毒的症状。 果然不出我所料,真的是她! 平日里作出一副谄媚逢迎的样子,跟在母亲身边,近乎奴颜媚骨地伺候,低调隐忍。惹得府里的女眷们都看不起她,经常低声嘲讽,就连青愁也引以为耻,与她并不亲近。实际上她却深藏不露,暗里筹谋自己的阴谋诡计。在府里众人面前,借着给母亲端茶递水的机会,趁机下毒,有谁会怀疑? 当年听闻八姨娘和九姨娘怀的是男婴时,煞费苦心,暗下毒手,帮自己的儿子防患未然,提前剪除将来的竞争对手。 可能是从哪里得知苏家要送我入宫的消息时,又屡次加害于我,怕是想给青愁创造机会,好飞黄腾达。 还有昨日青青所中婆娑之毒,乃至今日之事,怕是都与她脱不了干系, 可惜,这些也只是我的猜测,没有真凭实据。 青愁望了六姨娘一眼,眸底难掩一点担心,但是却站在原地,并未动弹分毫。 我不动声色地悄悄绕过去,低声问:“六姨娘,有没有烫到,我帮您抹点药膏吧?” 六姨娘黯然地看了一眼装作视若无睹的青愁,感激地对我说:“谢谢青婳小姐,不用了,水也不算烫,再说隔了两层衣服,无碍的。” 我也就不方便再勉强,以免突然热情过度,惹她多疑。 那个丫头仍在不停地磕头,苦苦哀求。额角已经隐约有了血迹。 母亲不耐地挥挥手:“我为何免了你所有的差事,就让你专门看管雪球。就是因为六小姐害怕这畜生。如今你玩忽职守,酿成这样的祸事,轻饶不得,下去领十个板子,以儆效尤。” 小丫头知道哀求也无甚用处,十个板子还是受得起的,含泪磕头谢过母亲宽容,被一个粗壮的婆子从地上拉起来,仍委屈地抽噎着,看得我心生不忍。 “青青,如今可好些了?”母亲转头和颜悦色地问。 青青娇娇弱弱地靠在四姨娘怀里,含泪点了点头:“女儿已经无碍了,多谢母亲挂心。” 母亲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我当初也是看那雪球性子温顺,才留在身边养着的。千叮咛,万嘱咐,没成想今日里百密一疏。待会我就差人打杀了那个惹祸的畜生,你不必再怕。” 然后转头吩咐身边的丫头赶紧去叫一顶软轿,送青青回院子里歇着,温言叮咛:“我这里尚有一株高丽参,最是安神,一会儿我叫丫头炖好了给你送过去。” 青青挣扎着要给母亲行礼,被母亲制止了,身子如弱柳扶风,颤巍巍地靠在四姨娘身上,微蹙远山黛眉,眼含盈盈秋水,一副小鸟依人的可人姿态。 母亲挥手:“回去吧,这两日好好休养,就不必过来请安了。” 话还未落,就听到院子口有一道威严的喝声:“今天谁都不许走!” 未见其人,单是一声低喝就已令人自心底而生敬畏。 我闻声扭过头去,却是祖母在几个丫头的簇拥下,自院子外面走了进来。深紫锦缎四喜如意纹对襟裙,珠环翠绕,贵不可言。只是满脸怒容,令人无端心生恐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我来为你做主 祖母拂开丫鬟搀扶的手,快步走到青青跟前,关切地问:“青儿,我的乖孩子,你如今感觉怎样了?” 青青强自挣扎着松开四姨娘的搀扶,如挂在叶尖摇摇欲坠的露珠,颤抖着就要俯身行礼,被祖母一把搀扶了起来:“傻丫头,这都什么时候了,哪里来的这些礼数?” 青青贝齿紧咬着下唇,明显看得出来,是在强自忍着眼眶里的泪水,软着嗓音道:“祖母,青青没事,不敢让您为我操心。” “操心?”祖母冷冷一笑:“我若再不操心,这院子里可就有人反了天了。你个傻丫头,受了委屈怎么都不告诉祖母,自己打落牙齿和血吞,可是要心疼死祖母么?今个你哪里也不要去,就留在这里,看祖母为你做主就是。” 我心里就忽然有些羡慕起青青来,早就听轩儿闲聊时说起过,青青自小在祖母膝下长大,最得祖母偏心,是祖母的心尖宝贝。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祖母往日里虽然对我宽容,也颇慈蔼,但是望着我的眼光却是有着诸多挑剔的,不像现在,那眼睛里暖暖的软软的,好像有一泓温热的泉水,熨烫得心尖都是服服帖帖的。在苏家这个错综复杂的院子里,能够仰仗着祖母的疼爱,也是难得的幸运。 “那丫头已经受过惩罚了,祖母就饶过她吧,她也是无心之过。”青青拉着祖母的手,摇头恳求道。 “纵然今日之事确实凑巧,那昨日你险些被毁容的事情呢,也是凑巧吗?丫头,你一味地忍让只会让人更加地得寸进尺。来人呐,给青青小姐搬个软椅过来!” 就立即有丫头从屋子里搬出个太师椅,用厚软的褥垫铺了,搀扶着青青坐下。母亲也早已起身,将椅子命令丫头搬到青青前面,过来搀扶祖母。 祖母不悦地冷哼一声,但是当着院子里诸多姨娘的面,也没有拂了母亲的面子,任由母亲搀扶着坐下了,母亲就恭恭敬敬地带着府里的几位姐妹和姨娘,给祖母见了礼。 “都怪儿媳无能,这点琐事还要惊动您老人家清净。” “哼,这般蹩脚的把戏,我相信以你执掌苏家后宅这许多年的经验来看,肯定心里跟明镜似的,就看你这层窗户纸愿不愿意捅破了。” 祖母依然面沉如水,却极顾全母亲在姨娘跟前的威严,命人搬了绣墩过来,母亲在侧面欠身坐下。 “婉晴,我早就跟你说过,作为当家主母,心不狠,站不稳,你顾念姐妹情谊,母女之情,我可以理解。 但是,你这样粉饰太平,一位地忍让,只会令别人气焰嚣张,更加地横行霸道。你必须要拿出作为苏家主母的威严和狠劲儿来。” 祖母手指轻轻地叩打着太师椅把手,看似在训斥母亲,其实却是在为母亲说话。 母亲谦顺地低头应着:“多谢婆婆教训,儿媳自当铭记。只是那侯爷府的人还在府里,儿媳担心会丢了我苏家颜面,被人家看了笑话去,不敢擅做主张,正想向婆婆请教点拨。” 祖母低沉地哼了一声,“既然她都给脸不要脸,你还担心什么?被人家看了去,还以为我苏家治家不严,故意偏袒放纵呢。” 母亲的脸上略微有些尴尬,扫视了院子里的众人一眼,温顺地说:“儿媳知错了,愿听婆婆指教。” 祖母用格外凌厉的目光上下打量院子里的人,众人都规规矩矩地低垂着头,似乎是有千钧巨石压在头顶,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一时间院子里格外静寂。 “我生平最讨厌的人,就是胆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样的,今日若是老老实实地自己招认也就算了。若是等我追查出来,再后悔讨饶也就迟了。我惩罚下人的手腕,想必你们比谁都清楚明白。你说,是也不是,七姨娘?” 祖母刻意沉了声音,忽然就转过了脸去,问侍立在人群后面的七姨娘。 七姨娘被问得措手不及,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脸上的肌肉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声音里也不知不觉带了颤抖:“老夫人英明,婢子自然明白。” 老夫人冷哼一声:“像这种拙劣的手段,上不得台面,我问起来都感觉索然无味。可惜那人必然还在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手段多高明吧?” 话尾突然就严厉起来,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椅子扶手上。 “我苏家祖训第一条就是‘忠孝重道,互敬互爱,崇德重义,自尊自律。’ 为何要将忠孝排在最前面? 手足贵相助,夫妻贵相从,长幼贵有序,相处贵宽容。苏家当初能够在织锦行当站稳脚跟,百年来始终屹立不倒,靠得就是兄友弟恭,家人和睦,齐心协力。我绝对容不得这等骨肉相欺的事情发生。” 话语掷地有声,再看七姨娘,几乎面如土色,脸上,鼻尖上已经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来。 看来七姨娘虽然并不将母亲放在眼里,对于祖母的威严却极忌惮。而且院子里众人都看在眼里,觉得祖母分明是意有所指,将矛头指向了七姨娘。 此事,表面看来,七姨娘的确是有极大的嫌疑,她的意图表现得太明显,难免会惹人起疑。不过祖母一来便这样明显的责问,可是已经有了证据?还是借机敲打一下而已? 祖母的院子离这里少说也有盏茶的路程,她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赶过来,母亲的院子里分明有她的耳目,而且毫不避忌,这样明目张胆地通风报信。怪不得,母亲知道自己屋里有人听壁也放之任之,无可奈何。 门外有婆子急匆匆地走进来,在祖母耳边小声低语几句,祖母一连轻哼几声,不怒反笑,笑容里带着几分渗人的凌厉。 “好好好!”祖母笑着点头:“果然不出我所料,竟然在那狸猫身上做了手脚,怪不得会突然性子大变,惊慌逃窜了。 算计真的不错,只可惜目的太显眼了些,这么多年了,还是不长进,做事情都不用脑子。” 祖母四下打量,沉声问道:“那个负责看管狸猫的丫头去了哪里了?” 那个丫头还未离开,听到老夫人唤自己,吓得一个哆嗦,竟然瘫软在地上。又不敢不听召唤,膝行着爬过去,匍匐在祖母跟前,重新又磕头央求:“老夫人饶命啊,奴婢一时疏忽,不过是绕到屋子后面,驱赶野猫的一忽儿功夫,就被人趁虚而入,奴婢实在不知情呀!” 将地面磕得梆梆作响。 祖母面不改色,冷冷笑道:“疏忽?这么巧的疏忽?你这分明便是被人调虎离山了吧?” 丫头点头如捣蒜:“老夫人明鉴,奴婢的确是被人调虎离山了,否则府里一向安生,哪里来的野猫?再说,奴婢记得临走时分明是关了屋门的。” 祖母紧盯了那个丫头的脸:“看来你这个丫头也不笨,应该是个懂时务的,那么你知道些什么,也该招了吧。” 那丫头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破灭,脸色一变,惶然道:“奴婢在听闻猫儿闯祸以后,才急匆匆回的院子,委实不知道什么情况啊?” 祖母似乎是没有了耐心,将身子向椅背一靠,挥手道:“既然你想替那人包庇,瞒天过海,不将我老人家看在眼里,那我也就不客气了。给我把她拉下去,打,狠狠地打,我不要听她求饶,我只想听到实情。” 那丫头大惊失色,完全瘫软在地上,手脚都没了气力,抖若筛糠。就有两个壮实的婆子上前,一人拖了她一个胳膊,像掂东西一样将她拖拉着往院子外走。 那小丫头年纪还小,又瘦弱,被两个婆子提在手里, 挣扎不开,只凄厉地高声求饶:“老夫人开恩呀,奴婢委实不知情,求您饶命啊!” 婆子就不耐烦地高声训斥她,让她安生闭嘴。 眼见已经拖拉出了门口,离了我们视线所及的范围,不知道她是不是见求饶也无用,忽然忙不迭地又转了口风,扭头呼喊道:“老夫人,奴婢招了,奴婢招了。” 祖母不紧不慢地点头,两个婆子又将那丫头重新拖了回来,扔在地上。 小丫头挣扎着爬起来,鼻涕泪水混合着额头上的血迹,已经糊了一脸,也顾不上擦,胆怯地望了一眼七姨娘。 老夫人已经平和了脸色,和颜悦色地说道:“你不用怕,只管实话实说就是,有我在这里,谁敢为难你?” 小丫头方才低了头,吞吞吐吐地说: “老夫人做主,奴婢绕到院子后面时,就听到屋子里有动静,担心是雪球淘气,碰坏了东西,就从后窗子缝里看了 一眼,正好看到青茵小姐跟前的那个颖儿姐姐在我的屋子里,怀里就抱着雪球,只是她很快背转了身,奴婢没有看清楚她做的什么手脚......” 话音未落,青茵就气愤地上前朝她身上狠劲踹了一脚:“胡说八道,刚才颖儿是回我的锦绣苑里给我拿胭脂水粉去了,何曾去过你的屋子一步?” 小丫头结结实实地挨了青茵一脚,扑在地上:“奴婢所言句句是真,就是害怕青茵小姐,才不敢说啊,老夫人。” “放肆!”祖母厉声呵斥道:“青茵,我还在这里呢,你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吗?” 青茵立即吓得跪在了地上,颤声道:“这个丫头明明是栽赃陷害,祖母,孙女怎么会做这样龌龊的事情呢?” 那颖儿早已相跟着跪在她的身后,涕泪交加,匍匐着磕头哀求喊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姜还是老的辣 七姨娘见女儿受训,也赶紧两步并作一步,赶上前来,跪地磕头道:“老夫人明察,刚才我同青茵一直在一起,她绝对没有吩咐颖儿去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呵呵,”祖母又一次低声笑起来,语气听不出喜怒,就好像在同别人家闲话家常一般平静:“院子里的主子下人们都安分地守在院子里,等着给你母亲请安。唯独你借口拿什么水粉支使颖儿消失了半晌。如今人证也有了,你还要狡辩吗?” 颖儿害怕地颤抖着身子,嘴里说话也不利落,磕磕巴巴地辩解道:“老夫人,奴婢委实冤枉,我虽然来回耽搁了时间,那是小姐特意吩咐我拿的一样赤金蕃莲玛瑙步摇忘记放到哪里了,在梳妆台前翻腾了半晌。锦绣苑里的丫头们都可以作证。” 青茵一脸的委屈,却唯独不敢直视祖母的眼睛,只低了头辩解:“怕是有人见不得孙女儿好,故意做了手脚栽赃给我。那个小丫头也是受了谁的支使,还请祖母不要偏信,被她蒙蔽了。” 有母亲跟前的小丫头沏了茶水,战战兢兢地递过来,祖母接在手里,揭开青花瓷盏盖,极轻浅地拨弄着茶水上的浮沫,状似漫不经心地道: “刚才那看猫的丫头一说要大刑,就立即破了胆子,脑子却好使了许多,乖乖地招了。看来还是这个方法管用,省了我许多口水。要不,我再试试,万一又管用了呢?” 七姨娘,青茵与颖儿大惊失色,满脸骇意,皆交口喊冤讨饶。青茵鬓歪钗斜,涕泪交加,脂粉凌乱,果真脸上好像开了染匠铺一般。 颖儿更是赌咒发誓,不惜恶毒咒骂,借此证明自己的清白。 围观的众人虽然有些不忍,但是更多的却是幸灾乐祸,只袖手旁观,并无一人开口为她们出面求情。 青茵却忽然好像想起什么来,激动地向前膝行两步,兴奋地冲祖母喊道:“祖母,难道您忘记了,上次颖儿同青怜起了冲突,失手推搡了她一巴掌。您说她仗势欺人,以下犯上,命人将颖儿的手夹废了。 如今她的手虽然能抓能握,恢复得不错,但是却很笨拙,极小巧精细的东西拿不得,捏不稳,根本就不能用针!” 七姨娘想阻止已经来不及,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祖母将手里的茶盏狠劲掷在青茵面前的地上,发出极清脆的碎裂声,碎瓷四溅,茶水泼洒了一地。 “我只说那波斯猫是被人做了手脚,何曾说过是被人扎了绣花针?如今你还想狡辩吗?非要让我帮你想起来?” 青茵瞬间醒悟,自己说漏了话,无可辩驳,一时面如土色,瘫软在地上,哑了嗓子,说不出话来。 “不见棺材不落泪,七姨娘,你也不招吗?”祖母声色俱厉地开口道:“指使丫头做了什么手脚,想必你比谁都清楚吧?” 七姨娘身后站着的丫头,原本一直低垂了头,瑟瑟发抖,闻言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老夫人,饶命,不干奴婢的事情,是七姨娘指使奴婢做的,我也是迫不得已呀!” 祖母冷冷一笑,仿佛是自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从实招来,饶你不死。” 小丫头胆怯地看了一眼七姨娘,鼓起勇气,颤着声音道: “七姨娘借口打发我去催促颖儿,让我趁人不注意,绕到厢房后面,想办法将小丫头支开,然后从后窗翻进屋子里,将几支绣花针扎到狸猫身上。再把它从门缝里丢进院子里制造慌乱,吓唬青青小姐,让她在侯爷府的人跟前失了仪态。奴婢发誓,这是我第一次做这等亏心事,还求老夫人开恩。” 众人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果真是七姨娘做下的手脚。 七姨娘明白,事情已经遮掩不住,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丫头,只得如实招认道: “老夫人饶命,这都是奴婢的主意,跟青茵并无关系,您若是生气就罚我吧,我任打任骂,愿意一力承担。青茵她刚刚大病初愈,受不得罚的。” 祖母疲累地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老七呀,你让我如何说你是好?前些时日,听说青茵性子有了很大转变,我还欣慰了好久,以为终于懂事开窍了。 可是你看看你,这几日又教了她些什么。天天跟个跳梁小丑一样,上蹿下跳的。我就忍不住想说你。可是你年纪都这般大了,怎么就不知道个黑白曲直,不明事理。好好的一个孩子,跟着你算是废了。” 七姨娘痛哭流涕,一副幡然醒悟的样子,匍匐在祖母脚下,连连哀求祖母,看在青婠的面子上,暂且饶恕她们一次。 祖母无力地长叹了一口气: “若是些聪明的手段也就算了,也让我高看你一眼。可是这些拙劣的把戏,这府里的老人们谁看不懂?也就你自己自作聪明而已。 从今天起,没有大夫人的允许,不许你再私下里见青茵。罚你去婆子那里自己领十五个板子,然后回院子里安生养伤,不许再踏出院子半步。 至于青茵,你给我去那祠堂里跪上两天,把墙壁之上我苏家的家规祖训抄写一百遍,直到悔过为止。 你们也不要求饶了,若不是侯爷府的人在此,给你们留足了面子,绝对不会这样轻易就饶过你们的。” 这次,七姨娘与青茵皆学乖了,不敢再多言语,违心地伏在地上叩头谢恩。 祖母疲惫地向七姨娘挥挥手,像驱逐一只聒噪的苍蝇一般颇不耐烦。后来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吩咐七姨娘暂且留下来,让我们大家都散开了。 一出闹剧就这般落下了帷幕。 我简直惊得目瞪口呆。这般难解的一局暗里手脚,祖母三下五除二就给断了个清楚明白,怪不得府里人会这般敬畏她,我是真的受教了。 转过头去看母亲跟前那个专门负责照顾雪球的丫头,依然是被婆子带下去领罚去了。不过惩罚轻了一些,也就是个疏忽大意的罪名。 这样仔细想来,那丫头应该是什么都没有看到,是祖母跟前的那两个婆子,借着行刑的由头,将她拖出了院子,小声授意点拨她的。她指认颖儿其实真的是冤枉了颖儿了,如若不是祖母授意,这胡乱栽赃嫁祸的罪名可就大了,怎么会这般轻饶? 祖母果然好本事,她早就料到这事情是七姨娘和青茵的算计,只是苦于空口无凭,所以干脆将计就计,利用颖儿手的残疾,故意激将,诈出了实情。 如若青茵但凡聪慧一些,拒不招认,反正有那小丫头作证,给七姨娘定罪也是轻而易举。 真正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服不行,姜果然是老的辣。 不过,她这般做,可以说是**裸地打了青婠在侯爷府的脸。祖母是个顾全大局之人,不会不明白其中利弊。事出必然有因,难道青婠姐招惹了祖母,祖母这是故意给她的下马威? 我的猜想立刻就得到了证实。 早饭过后,没有多久,祖母和母亲的赏赐就相继送到了院子里,下人皆恭恭敬敬,不再像前些时日那般,虽然不再指手画脚,但是看我的眼光里皆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赏赐的东西也不外乎是些金银珠宝首饰簪环,当不得吃喝的玩意。不过祖母这次倒也大方,竟然在檀香木盒子里压了一沓银票,小样儿财迷,拿着反复地数,竟然有五千两! 我发誓,长这么大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银票,说不惊喜那是假的,但是更多的却是惊讶。 上次含冤莫白,真相还未查清,纵然母亲私下里已经不再怀疑是我的手脚,但是在府里大家面前,我还依然是待罪之身,怎么今日竟然这般张扬地赏赐我东西,毫不避讳。 更让我惊讶的还在后面,临近中午时,各个院子里的礼品就又相继送了进来,包括二夫人,四姨娘,六姨娘,十姨娘,俱都说是答谢我去浮华庵前送她们的茶礼。虽然不太名贵,但是也能够看得出来,是经过仔细挑选的,无处不彰显着其中的送礼学问。 一时间,我这偏远寂静了许久的小院儿,格外热闹起来。轩儿几人忙碌着应酬答谢,登记入库,午饭都没有顾上吃。 我懒得应付这种场面,又不能驳了姨娘们的脸面。同领头的丫鬟婆子寒暄几句后,就躲进屋子里,贪图个清静。 小样儿在我的窗户下面几次探头,我明白她必然是有事情找我,就向她招招手,喊她给我拿一碟酸梅进来。 小样儿盛了酸梅,只站在窗口向我招了招手,我凑过去,她将碟子递给我,低声对我说:“小姐,花架下面那本手记不见了。” 我不由一惊,抬头去看,果然,那躺椅上空空如也。 “你可知道什么时候不见的,谁又靠近那里去了?” 小样儿摇摇头:“早起的时候还有的,上面还打了露水。今天上午院子里跟走马灯一样,人来人往的太热闹,我也忙得团团转,一不留神就不见了。” 我点点头,叮嘱她莫再提起,就当不曾放在心上,暗里留心府里人有无异样就是。 原本,紫藤小筑近日里防守严密,那人偷盗不成,我已经打算弃了,不报任何希望。没想到柳暗花明,他府里的帮手趁乱下手了。也好,又可以揪出一个他的同党。也不枉费我费了心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天大的便宜 午后正是大家午休的时候,院子里方才寂静下来,九姨娘姗姗来迟,并且给我带来了她费尽心思打听来的消息。 她说,如今整个府里暗地已经传扬开了,年前的时候,青婠就曾托人给父亲带来了一封书信,说是侯爷府高攀了一门大富大贵的权势人家,想把青茵嫁过去,同自己有个照拂。 但是此事祖母和母亲都不同意,觉得青茵被七姨娘教养得过于霸道,喜欢招是惹非的性子不太适合。就给青婠去了书信,陈明其中缘由。想从苏府现今云英未嫁的女儿里挑选一位才艺容貌都拔尖的送进京里,好给苏府扬眉吐气,以后多个靠山。 听说侯爷府攀附的这门亲事,贵不可言,就连侯爷府亦是难望项颈,平时高攀巴结不上的。因此,老侯爷夫人与侯爷也觉得对于人选品行应该慎重,以免弄巧成拙,所以特意委派了自己跟前最得意的婆子一同跟着府里管事来到扬州。 偏偏青婠偏听偏信了七姨娘的撺掇,对于父亲的苦心并不理解,只以为是母亲与祖母偏心,故意而为。但是齐嫫嫫又是老侯爷夫人的心腹,她拿捏不得。只能暗地给七姨娘带了口信,让七姨娘与青茵见机行事,尽量不要失去这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因此,七姨娘才会不择手段,制造了这出闹剧,想借此破坏青青在齐嫫嫫跟前的端庄温婉形象。 谁料阴差阳错,那侯爷府的齐嬷嬷竟然一眼便相中了我,平白让我捡了个天大的便宜,令她始料不及,在祖母跟前捶胸顿足,懊悔不迭。 而祖母平素在府里一向是说一不二,容不得别人叛逆。在府里几个孙女里,又一向中意青青,将所有的希望都交托在青青身上。 所以,七姨娘将此事弄巧成拙,坏了她的计划,令她不禁火冒三丈。 再加上祖母对于青婠的忤逆心里原本就有些气怒,如今七姨娘又不争气,各种花样手段,雪上加霜,祖母就索性将计就计,惩罚了七姨娘,又向青婠彰显了自己一家之主的权威。 不过,七姨娘对于青青险被毁容之事,任凭祖母如何威逼盘问,她都拒不承认。大家都私下以为,她是畏惧责罚,见祖母空口无凭,自然招认不得。 听完事情始末,我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如若府里人知道了侯爷府要高攀的权贵人家,乃是当朝天子,而我,才是苏家选定的入宫之人,又会作何感想? 这样天大的便宜,不捡也罢。 同时我也不禁连声感慨,佩服祖母的治家手段,能够如此睿智果敢,雷厉风行,巾帼绝对不让须眉。 九姨娘说,你祖母可绝非寻常女人,否则如何在你祖父诸多弟兄里,帮你排行最末的祖父力排众议,独揽苏家大权。 为何你祖母只生养了你父亲一个儿子,而你祖父却甘心不纳姨娘,一辈子只有你祖母一个夫人? 又如何在你祖父早逝,众亲族的虎视眈眈之下,能够保全你父亲一家之主的位置? 如何能够协助你父亲激流勇进,数次逆转败局,使苏家的产业非凡没有走向没落,相反,空前繁荣? 今日之事,不过是她略施小计而已,比起以前她管束府里人的手段,那是小巫见大巫。府里谁见了她,不是战战兢兢,格外敬畏尊崇。 九姨娘临走之时,又对我说道,想来有青婠的例子在先,祖母定是唯恐我将来同样不服管教,所以才让青青与我一同去见那齐嫫嫫。 祖母一向掌控欲比较高,姨娘唯恐将来有一日,祖母会费尽心思牵制于我,逼迫我做一些违心的事情,所以,她希望我们以后还是尽量不要走动得过于亲密,疏离一些比较好,以免她有朝一日成为祖母操控于我的把柄。 九姨娘更不敢过多逗留,劝导了我半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让我顺其自然,不必忧心烦恼,少坐片刻便离开了。 我方才得了空闲,倚靠在床上,重新开始梳理昨夜里凉辞同我说过的每一句话。 凉辞当初能够一人做下那般惊天动地的大事,必然不是寻常等闲之人。暂且忽略不谈,他出于何种缘由,才会介入此事,单看他能够在这极短的时间里调查出关于那人的诸多线索,必然背后也有自己的渠道和势力。 如今我在暗,敌人在明,防不胜防。更何况,那人势力深不可测,不容小觑。并非是一个小小的苏府可以抗衡的。若想保全自己和苏府,可能,同凉辞合作,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最终做下决定,如果再有机会,能够重新见到凉辞,就将一切实情和盘托出,寻求他的帮助。 一睡已是过了晌午,兰儿进来唤我起床,说是父亲已经在府外马车上候着了,打发跟前的小厮进来带话,让我陪同他一起出去,不需要向母亲再禀报。 我也正好有事情找父亲相商,起身乘了后院的软轿,急匆匆地赶到前门,父亲的紫檀木马车就停在大门正中的位置,见我出来,他撩开车窗的帘子,向我招了招手。 父亲的马车外面看起来古朴典雅,并无半分惹眼之处,进得车厢内,四壁镶嵌了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不下二十余颗,映照得车厢内亮洁温馨,毫无一星半点的光华璀璨,晃人眼目之感, 地毯,靠枕,案几皆同车厢同色,简单高雅,并无半分雕刻装饰。车内香气氤氲,是紫檀散发出自然馨香,不同于熏香的甜香腻人,这种香气提神醒脑,能够令人生出心平气和之感。 父亲在这空闲的时间里,正在查阅手里的账簿,案几上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他见我进来,微微抬起下颌,示意我在对面坐下。 “我这里马上就好。” 我在他的对面盘膝而坐,马车就开始碌碌前行,只听到车前马蹄声得得,马车却并无半分摇晃颠簸之感。 父亲或蹙眉,或展颜,用朱砂笔在账本之上圈圈点点。约略盏茶时间才掷下手中毛笔,长舒了一口气,不知触动了哪里机关,案几竟然悄无声息地沉进车底厢,然后轻微的扎扎声响起,一方同样古色古香的茶几自原处翻起。父亲自下面拿出一套紫砂茶具,正是他心肝宝贝的那套。 壶里已经沏好了茶水,他斟了一杯递给我,却是苦丁。 “这些时日忙得晕头转向,所以一直在喝苦丁,虽然苦口,却极败火。” “那侯爷府采购,父亲还用得着亲自招待么?” 我将端起来的茶杯放下,自小到大,我是最讨厌这种苦兮兮的茶,同汤药一般又苦又涩。 父亲疲惫地揉揉眉头:“哪里是因为此事,我是因为肃清内奸之事劳神,已经好几天没有睡个安稳觉了。所以你回来这两日也没有空闲找你说话。” 此事我倒是听林大哥提起过,具体如何并未知情:“这件事情想必很棘手吧?” 父亲点点头:“说来万幸,还要多亏你的提醒,我才生了警觉,吩咐各地管事详查核实账目,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才发现,我苏家竟然潜藏了这么多心怀叵测之人,简直难以置信。 要挖出这些蛀虫倒是并不难,只要他有心贪墨,就不可能做得天衣无缝,必然有蛛丝马迹可循。 棘手之处在于,这些人都是有预谋,有组织的,并非寻常手脚。他们贪墨所得银两全部转移到了他们的上级首领手中,层层上交,数目惊人,无据可循。 在风声走露之后,那些人又全部挟银而逃,不知去向。而他们的身份,竟然也全都是伪造的。线索全都中断了。 虽然,这些数目对于苏家来说,算不得什么惨重的损失,但是,他们的目的,野心,究竟是不是止于此,在我身边还有没有其他同党?回头会不会死灰复燃,都是令人头疼的事情。” 父亲无奈地拧拧眉头,浅酌了一口手里的茶水,应是茶水苦涩,不由皱起了眉头,紧抿着嘴唇。 我心知肚明,此事与那神秘组织必然逃不开关系,但是,我若是告知父亲,父亲必然会追问我的消息来源,凉辞的事情我就不得不如实交代。若是不说,这可是关系到苏家生死存亡的大事。 思虑过后,我决定旁敲侧击,先给父亲提个醒。 “那有没有报官呢,官府调查以后又怎样说?” “报官?”父亲无奈地摇摇头:“我常年同官府众人打交道,对于他们最是了解。不过一群酒囊饭袋,只对于吃拿卡要之事最是热忱和精通。 若是报官,官府必然要求查实账簿。我们的账簿都有两套,一套应对官府纳税核实,一套是内部实际出入记录。若是要证明那些人的罪行,就必然会暴露府里和每个商铺的收入情况,被他们借此要挟,在所难免。恐怕比我们实际丢失的银两还要多。 相较之下,还是宁可吃这个哑巴亏,也不愿意招惹麻烦。” “我记得我青城姐不是嫁入了扬州城的知府家,父亲同知府大人一向交好吗?怎么还会有此忧虑?”我疑惑地追问。 父亲并未感到丝毫的不耐,仔细地同我解释道: “世上哪有官不贪,我与那知府的关系还不是用金钱垒砌来的。他是个惯会两面三刀之人,平日里借口查实税收,不知索要了我苏家多少银两。这还是看在我们与侯爷府的关系上。 如若被他知道其中猫腻,抓了实证,恐怕第一个使绊子的也就是他了。 所以说,我们吃亏还是吃在朝中无人之上。若是我苏家有人飞黄腾达,得圣上隆宠,不需要我报案,早就有人闻风而动,逢迎溜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会当凌绝顶 兜兜转转半天,父亲仍旧还是说到了这个问题之上 ,我装作听不懂,低垂了头并不出声。父亲也明白我的心思,如自言自语一般: “我苏家虽然立业百年,但是真正发达却是在这二十年里,根基不稳。祖上未能高瞻远瞩,为子孙后代铺平道路。所以在苏家财力如滚雪球一般逐渐膨胀时,就前进得格外困难,一路磕磕绊绊,好多的事情,我不得不未雨绸缪,提前做好准备。” 我漫不经心地揪着身子下面长绒毛毯的毛,依然保持沉默,我知道,父亲很快就会提起正事,说起我入宫之事了,我又该如何拒绝,能够委婉而坚定,让父亲彻底打消这个念头? 车外逐渐热闹喧嚣起来,想是马车已经进了集市,纵然在车内,也能感受到一股车水马龙的繁荣气息。 父亲却停了说话,将车窗上的窗帘拉开。 入眼处,路边店铺灰脊青瓦,鳞次栉比;行人熙熙攘攘,悠闲安然;商贩拖长了柔软的腔调,热情地吆喝着过往的行人。春日午后的暖阳给这幅生动的画卷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色,喧嚣中透着安宁。 虽然我端坐于马车之上,也感觉自己已经与此情此景融为一体,浑身的懒怠烟消云散,欣欣然地撩开车帘向外面张望。 父亲并不阻止,指点了街边的胭脂水粉或者精巧的绣囊香包,问我是否喜欢。 恰巧有一书生模样的人摆了摊子手绘风筝,府里无趣沉闷,我就指点了几个样式,差遣了小厮买了放在车厢里,打算回府送给姐妹们讨个乐子。 无论是商铺老板或是伙计,还是街边行人,贩夫走卒,见了父亲的马车皆恭敬地退让开来,并且同父亲热络地打着招呼。更有那热情的摊主,将自己摊位上卖的吃食,用荷叶包了,追赶上马车,从窗口处递进来。 父亲也不谦让,当着那人的面就拿出一只小笼包咬了一口,满嘴流油,烫得“唏唏哈哈”地直吸气,抬起袖口擦了,连声道好吃,恨不能将舌头一并吞了。那摊主就眉开眼笑,得意地向周围的商贩炫耀,却并不收小厮递过去的铜板。 马车缓缓行过整条街,却并未停下,径直向城北行去,父亲一路指点着告诉我,哪家店铺是我苏家的产业,经营着什么营生,哪位行人身上穿的是我苏家所产的锦缎,什么名称,有怎样的优点。 我想起那句“天下七人一匹苏”的传言,就好奇地问父亲,此话可当真,是否夸大其实。 父亲极欣慰地笑,充满了自豪:“何止是七人一匹苏,在江南扬州城里,我苏家几乎独霸了织锦业,外来的布匹在这里几乎就没有销路。 这不仅是因为我苏家的锦缎柔软靓丽,价格公道,布匹结实耐用,着色均匀,而主要原因是我在扬州城生意上的盈利,几乎全部用在了修桥铺路,施粥赠药上。对于有困难的乡亲更是毫不吝啬,慷慨解囊。我对这里的乡亲用一份心,乡亲们自然也就卖我薄面,还我十分情。” 父亲的话,令我重新对他有了认知。无怪乎府里这么多的姨娘,姹紫嫣红,各有千秋,全都对父亲死心塌地。父亲的确是一位睿智,不同流俗的男人,有着自己独特的魅力和吸引人的平和力。 马车逐渐出了城,加快了速度,稍有颠簸,绿意眼见葱茏起来,鸟鸣蝶舞,水声潺潺,一派“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意境。 我不解父亲何意,只专心看车窗外的景致,不时伸出手去够探到路边的花枝。父亲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一脸倦意。 马车最终在一座山脚下停了下来。 小厮垂手恭敬地道:“老爷,十一小姐,已经到了。” 父亲与我下了车,他笑着对我说:“十一,我带你去一个好去处,这座山对于你来说,应该没有问题吧?” 我抬头望了一眼,山势虽高,并不陡峭,在这扬州城附近秀婉俏丽的群峰里,也应该属于比较巍峨的了。但是对于自小在山里野惯的我来说,小菜一碟。遂俏皮地对着父亲一笑:“要么比试一番?” 父亲也瞬间来了兴趣,抖擞精神,将衣服前摆束起,扎进腰带里,摩拳擦掌:“那便沿着这条山路上去,顶峰处有一颗松树,独一无二,以那为终点,就赌晚上一顿天香阁的水晶蹄髈和荷叶酱香鸡。” 我还未等他话音落下,已经当先冲了出去,回头嚷道“成交!不许耍赖!” 山路坎坷,偶尔还会有荆棘横生,我不知道父亲带我到这里来是何用意。只是逞强好胜的性子上来了,觉得不能让父亲小看了自己,沿着一条崎岖的羊肠小路向上攀登,将父亲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最终父亲也是慢了我一步,我倚在那株松树下,擦拭干净了额头的微汗时,父亲才气喘吁吁地登了上来,笑着调侃自己年岁不饶人。 他稍歇一口气,平稳了喘息,一把拉起我,站在山的最顶端,一块平坦的石头上。迎风而立,俯瞰山下,整个扬州城尽收眼底,倒是的确有一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大气磅礴之感。 父亲指着山下的扬州城兴致盎然地问我:“十一,你看这扬州城景致如何?” 山顶的风有些大,不同于城里的暖风微醺,仍然带着一股料峭的寒意,吹得人精神一振。 山脚下的扬州城正是烟柳如织,桃红泛泛的烟花时节,柳色正绿的放肆,连绵滴翠,桃花初绽,还未及一片织锦般妖娆,星星点点,美得含蓄。桃柳争春,莺歌燕舞,扬州城灵秀典雅的屋舍融入其中,亭台楼榭,错落有致,尽显阆苑瑶池,琼楼玉宇的雅致风韵。更有那十里湖光,清澄缥碧。孤帆远影,波光微漾,愈加令人心旷神怡。 我搜肠刮肚,想寻一首有韵味的诗词来赞美此情此景,却颓丧地发现,自己肚子里墨水委实太少,煞了风景。 只得随口道:“想比作那泼墨山水,色彩上略逊一筹,欲比作飘渺仙境,又见炊烟袅袅,没有那脱离凡尘的虚幻和清高,只觉得心旷神怡,堪以忘忧。” 父亲拊掌大笑:“好一个‘堪以忘忧’!饶是‘西湖弯弯水迢迢,两岸绿柳夹红桃,画舫轻移拔绿水,湖中西子更妖娆’那样流传千古的诗词佳句,都不及小十一一句‘堪以忘忧’来得妙!我平日里心有郁结,难以自抒的时候就会来这里,一个人静静地坐一会儿,那烦恼也就烟消云散了。” 父亲兴致愈加高昂,迎风伸展开双臂,任凭疾风将宽大的衣袖吹得猎猎作响。他指着山下扬州城里鳞次栉比,挤挤挨挨的店铺,问我:“你看那些星点密布的孔雀蓝,可知道是什么?” 我极目眺望,那灰砖青瓦间的确点缀了不少的孔雀蓝,依稀可以分辨得出,是一些迎风飘展的招牌。 “难不成,那是我苏家的店铺招牌?”我迟疑地问,又感觉不敢相信,密密麻麻,如星罗密布。 父亲得意地笑:“不错,凡是有孔雀蓝招牌的地方,均是我苏家的商铺或产业。 我这些年已经不仅满足于经营布匹,织染,刺绣,成衣等,还涉足了钱庄,米粮,药材等等生意。又不敢过于张扬,招人嫉妒,都是以不同商家的名义在经营。 那孔雀蓝锦缎曾是我苏家独门漂染之术,色泽流光溢彩,成本低廉,技术放眼整个长安无可媲美。在当年风靡长安王朝,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皆争相抢购。那是我苏家发家的根本。 如今,我将它作为了我苏家产业的标志,无论名号,皆悬挂孔雀蓝招牌,已经遍布江南附近几省。这是父亲毕生的心血,我的成就。” 父亲昂首挺胸,侃侃而谈,大有一种指点江山的昂扬。 怪不得,父亲会喜欢这里。谁说“高处不胜寒”,无论换做哪个男人,站在这山顶,逆风而立,俯瞰自己的傲人成就,也会浑身充溢激情,重新燃起蓬勃斗志。 我心里却是一阵黯然,酸酸涩涩。因为在金陵城我很小时,就留意到了这种锦缎的衣服,十分艳羡,觉得它果真如画里的孔雀尾羽那般色泽亮丽渐变,对于那些偏生浪费了制做招牌的店铺感到深恶痛绝。 而且还不止一次向师傅嘀咕,师傅摩挲着我的头,沉默不语。却在那年生辰为我缝制了一件那样的裙子,令我简直欣喜若狂。 今日,在我已经逐渐遗忘时,我才知道,当初那些令我跺脚惋惜的锦缎是自家的东西。这也说明,金陵城里也遍地都有苏家的产业。 那么,苏家每年定然也应该会有人去金陵城里查看生意运营情况。纵然父亲不能亲力亲为,那么我的几位哥哥呢,府里管事呢,我的那些所谓的远亲呢? 十几年,除了九姨娘,没有一人去云雾山看我一眼,对我不闻不问!我只收到过九姨娘的二十多封家书和各种色泽靓丽却不合体的衣服。送信的小厮也从来不曾带过一句来自家里的问候。 我还一直幼稚地以为,路途遥远,父亲与兄长皆忙碌,无法分身。 我的心瞬间凉了下去,如沉入海底,通体地凉。 我原本就是一个不得宠的庶女而已,如今不过是有了可以被利用的价值,否则,父亲还会记得我这个女儿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无可辩驳 父亲对于我突如其来的黯然浑然不觉,仍旧沉浸在自己满腔的自豪和喜悦里: “ 十一,如若有一天,你果真能够入了宫,获得皇上恩宠,光耀门楣,我就将这些招牌全都换成鲜艳的红色,大红色,挂满整个江南,绵延千里红妆,为你送嫁,让你成为整个江南最风光的女儿。” 正是女儿家最爱做梦的年纪,不可否认,父亲的话令我很是心动。哪家小女不思春,谁家女儿不曾梦想过十里红妆,名扬长安的风光? 但是,这样的幸福需要付出的是囚禁一生的代价,无异于饮鸩止渴。 而且,这样的风光太虚无缥缈,是一片悬挂在树尖的枯叶,看似高高在上,实则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在寒风里飘落下来,坠入尘埃。 我不稀罕,避之唯恐不及。 “父亲所言还为时尚早吧?”我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了一丝冷清。 “十一,你简直就是我苏家的福星。”父亲仍旧难掩激动,转过头来看我,兴奋的眼睛里映着我面无表情的脸: “如若不是你的归来,你母亲的毒得不到控制,可能早就如了那贼人心意。 如若不是你的提醒,我不会想起肃清我苏家内部,千里之堤 ,溃于蚁穴,我苏家必然毁在我的大意疏忽里。 我知道,你不想进宫,我原本也曾想,假如齐嫫嫫选中的是青青,我就不再为难你。可是如今,非你莫属! 今日里齐嬷嬷所言,你也听到了,她在宫里伺候主子二十多年,最是清楚当今皇上和太后的喜好,否则老侯爷夫人为何唯独让她不远千里颠簸来扬州相看。 侯爷府也已经逐渐没落,在朝中无甚权势可言,她们也极看重这次宫中大选,希望能够借机攀附上关系,重振侯府。 十一,你是侯府和苏府共同的期望,你推辞不得。” 我赌气扭过脸去,俯瞰山下的扬州城,恨不能拼了所有的气力,大叫一声,皆此抒发自己心里的郁闷。 果然,这就是父亲今日里约我踏青的目的,他知道我不贪恋那富贵权势,利诱于我而言,适得其反。 所以,一路行来,让我见识到苏家的逼人财富,让我身为苏家骄傲的一份子,可以为了苏家,抛弃自己的私心,心甘情愿地,牺牲自己而已。 父亲见我沉默不语,仍旧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十一,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一人孤军奋战。 你青婠姐信中所言甚是,我就是那井底之蛙,与其让苏家的女儿固守江南,享一方安隅,不如同你一起进京。 但凡与侯府相交者皆皇亲国戚,闭着眼睛挑选,也比这江南城里来得要强上百倍。 我与你祖母已经商议好,到时候就让青青同你一起入京,以后你姐妹三人在京中也是个照料。 至于你的兄长们,青博身为嫡长子,以后必然要继承我苏家的万贯家业,只是他虽然重情重义,性子多少有些急躁憨直,容易被人撺掇利用。 最有生意头脑的还是你六姨娘名下的青茗,灵敏聪慧,不拘一格,极有生意天赋,是你青博大哥以后仰仗的左膀右臂。 唯独二夫人所出的青卫不爱经商,偏喜诗书,我想为他打点一二,换取个功名富贵。若是日后你能得当今圣上恩宠,就提拔他一二,他若能平步青云,在朝堂之上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父亲仍旧在滔滔不绝地同我讲述他的宏伟计划,话语里对我充满了颇多的希望和对未来的自信。 我虽然迎风而立,却感到心里愈来愈沉闷,烦躁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我不耐烦地打断父亲的憧憬: “你这样把子女当作棋子,擅自安排我们的命运前程,难道就不问问我们是否情愿?这样的生活是不是我们自己想要的?” 正沉浸在畅想中的父亲,闻言不由一愣,停下了他对未来规划的精心描绘,并不怪罪我的无礼顶撞,温言说道: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所能够给予你们的,自然是我认为最好的。况且我事前征求过你母亲和姨娘的意见,你姨娘不是一直都盼着你能够嫁个一等权贵人家,扬眉吐气吗?” 一句话辩驳得我几乎哑口无言,记得,我刚回苏家那日,她便同我提起过此事。我还为此同她赌气疏离了好些时日。 “女儿虽然懒于诗书学问,但是自小也听腻了那些宫怨词,什么‘咫尺长门万里遥 耻将裙绶曳纤腰 盈盈璧月沉鸾镜 渺渺银河断鹊桥’。父亲,那寂寥深宫就是那葬人的坟墓,你就真的忍心亲手将您女儿送进去吗?难道就真的没有其他办法?” 父亲也转过身去,俯瞰山下,“十一,你以为我今日带你费力地攀上这山峰,就只为了让你看看这扬州城的繁华,我苏家的富庶吗? 我告诉你,这样的日子已经是朝不保夕,父亲亦是骑虎难下。 如今官家处心积虑,贼人虎视眈眈!我苏家已是四面楚歌! 你可知道,我前些时日挖出的那些蛀虫,虽然身份是假,户籍却全都是真的,而且全长安王朝各省各府全都有。 这说明什么,贼人手眼通天,官府里面也有很深的门路,官贼勾结,或者说,有可能,这本身就是朝廷欲吞并我苏家设下的陷阱。 这才是我不敢报案,刻意隐瞒的最大原因。” 我又一次被震惊了,瞠目结舌,脑子半晌也转不过弯来。良久才忽然醒悟道: “不可能是朝廷的伏笔!新帝登基不到十年,而这步棋可能自十几年前就开始布置了。那时候,我苏家还根本就没有这般富贵。朝廷应该是不屑于如此作为。” 父亲赞赏地点点头:“不错,所以我赌,这根本就是有官贼勾结。欺我苏家无人,奈何他不得。 十一,送你进宫,我不为攀附权势,苏家已经足够富贵,几世几代锦衣玉食也花销不完。我为的是保全苏家,保全自己的家人。 十一,你是苏家的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父亲也是被逼无奈,不得已而为之。这样委屈你,我这做父亲的亦是夜不能寐,寝食不安哪。 你就算不为苏家,就当是为了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还有将你视若生命的姨娘,我们对不住你了。” 父亲一席话令我心里翻滚澎湃的诸多愤懑,和强烈的谴责都堵在了喉咙里,无可辩驳。 我不怕父母亲会为此而责骂,甚至鞭打,逼迫我去屈从,但是面对着父亲的苦口婆心,或者说良苦用心,我无法义正严辞地去拒绝和谴责。 我总不能决绝地告诉自己父亲:“我不想就是不想,你们何去何从与我何干?” 我也不能赌气说出我的心里话:“十几年来,你们从未将我当做你们的女儿,如今却口口声声让我牺牲自己的终身幸福,报答你们的恩情吗?” 我承认,我败下阵来,对于一向吃软不吃硬的我来说,最怕的就是这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顺带眼泪攻击的哀兵之策。 而父亲,正是谈判高手,他拿捏住我的七寸,令我挣扎不得。 “让我考虑考虑吧,我实在一时难以接受。”我垂头丧气地对父亲说:“希望事情会有转机,也不一定。” 我的心里还是有一分侥幸的,纵然绞尽脑汁,我也要揪出府里那个歹毒的女人,顺藤摸瓜,找出幕后黑手。 父亲颇欣慰地望着我:“我苏家上下几十甚至上百口人的命运,可能就系在你一人身上了,十一,我相信,你不会让父亲失望的。” 晚饭我是与父亲在天香阁用的,兴趣缺缺,没有什么胃口。倒是父亲,一直极殷切地为我布菜,言谈之中一扫适才的沉闷,风趣幽默,关怀倍至。 极少有这样与父亲单独相处的机会,我忍不住委婉地向他打听有关六姨娘的事情。得知六姨娘果然是父亲去巴蜀经商时偶然相识,情愫互生,带回府里的。 那时候六姨娘的母亲坚决反对,六姨娘却是铁了心一意孤行,甚至不惜同家人决裂,才嫁了父亲。 父亲问起我好奇的缘由,我也不做隐瞒,如实和盘托出。 他听到以后,便不再多说话,也不置可否,一直沉默不语,将手里的花雕一杯接一杯地干了。 气氛又压抑起来。 夜幕降临时才回到府里,临下车时,父亲自马车里取出一封信交给我:“十一,看,这是谁的信?” 我的心立即狂跳地厉害,兴奋地冲过去,一把夺过那封信,果然是师傅的笔迹。我将它紧紧捂在怀里,鼻子一酸,眼泪马上就要掉下来,忙眨眨眼睛忍住了。 我有些迫不及待,匆匆地向父亲颔首一礼,转身就要撩帘跳下车去。 父亲略有些好笑地望着我,扬声叮咛稳重些。 我忽然想起一事,扭过身来,对父亲说道:“父亲,我院子周围的那些暗卫就撤了吧,我整天生活在别人的眼皮子下面,委实不太习惯。” 父亲望着我,有些莫名其妙:“暗卫,什么暗卫?你是说你的院子周围有人在监视你吗?” 我也是一怔,此事父亲并不知情,果然如凉辞所料,那些暗卫根本就不是府里的人。 我慌忙掩饰道:“喔,我也不知道,前日里院子里曾经进了贼,刚进府听说就被侍卫发现了,我还以为,肯定是您在我院子里安排了人保护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一切还有我 父亲歉意一笑,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十一,父亲自十几年前就开始培养了一批身手不错的侍卫,不过有违朝廷律法,是以镖局的形式存在的。 此事你大哥还有青岩,青卫都知情。并且我在他们身边也都安排了这样的暗卫,形影不离,日夜警惕,保护他们的安全,以防有人绑架勒索,或是有人对他们不利,暗地加害他们。 这几日生意上的事情,整得我焦头烂额,将他们全都调遣了去暗里探查那些人的身份,根本就抽调不出人手。 其实,我早就给你选拔出了几个出类拔萃的高手,原本是想过几天,你入京之时再告诉你,听你差遣指挥的。今日你既然问起来,告诉你也无妨。你什么时候需要,只管告诉我,我来安排就是。” 果然如凉辞所料,那些暗卫并非父亲安排,那么,究竟是敌是友,是为了保护我,还是监视我?又有何目的? 匪夷所思。 我自认并不识得这般权势人物,我慌忙摇摇头对父亲道:“女儿在深宅大院里,有府里守卫就够了,哪里需要什么人专门保护。还是生意上的事情要紧些。希望能够将那些歹人全部剔除干净,最好绳之于法,免留后患。” 父亲点点头,满脸疲惫和无奈,再也没有了适才在山上时的意气风发:“我自然会拼尽全力,捍卫苏家,给你们一个安稳平乐的生活,这是我作为一家之主和父亲的责任。” 我低头思忖片刻,终是忍不住说出来:“父亲自己要小心安全,那些人背后的势力深不可测,既然图谋了这么久,就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父亲给了我一个放心的眼神:“赶紧回吧,早些休息,店铺里还有账簿需要核对,可能要夜半才能回来,你差遣跟前的丫头跟你母亲说一声,免得她担心。” 说完,父亲靠在车厢上,疲惫不堪地闭上眼睛,与适才的蓬勃焕发简直判若两人,已见苍老之态。 我的心里泛起些酸酸涩涩的味道,原本满怀的怨气消弭了大半,心疼起父亲的日夜操劳。我思忖自己是不是那种墙头草的性子,没有什么主见,随风而倒。只轻轻地“嗯”了一声,默然下了车。 眼看着父亲的马车渐行渐远,方才捂紧了怀里的书信,急匆匆地向自己的院子近乎一路小跑。 夜色早已经黑透了,正是下弦月,星光璀璨,映着府里掌起的星星点点的琉璃灯,照得花木扶疏,影影倬倬。 然后,我无奈地发现,自己竟然迷路了,不知道通向后院的是哪一条路。 这两次出府,都是有丫头相跟,或是乘了软轿,所以我并未刻意地去记路。而且苏府原本就大,在院落的设计上秉承了江南园林的风格,回廊迤逦,曲径通幽,在夜色里委实难以辨认。 我总不能随便捉个小厮,告诉他:“我在自己家里迷路了,你告诉我从哪里走。”那样,不消明日,我就又添新的笑柄了。 我暗暗下了决心,哪日见了林大哥,必然缠着他教我轻功,我只需要飞上屋脊,抬目四顾,也就能够找到自己的院子了,何须遵规守矩地多走冤枉路。 正懊恼不已的时候,就听到身后有清浅的笑声,温润清朗,如山涧清泉,松上明月。 我惊喜地转过身去,果然是救星到了! “林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林大哥不答反问:“千万不要告诉我,你是迷路了?” 我尴尬地挠挠头发,苦着脸道:“被你猜对了。” 林大哥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来:“看来我在这里等你还是对了。” “等我?”我惊讶地问:“你等我做什么?” “当然是我神机妙算,等着送你回院子了。”林大哥玩笑道:“正好同你说说话。” “嗯。”我高兴地说:“今日听父亲说起你,这几日里你辛苦奔波,帮了他不少忙,好多事情多亏了有你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好好谢谢你。” 林大哥盯着我,一本正经地说:“青婳,你可不可以对我不要这么客气。令我总是感到自己是个外人。”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林大哥是饱读圣贤书的文雅人,我唯恐自己粗俗,惹你笑话,所以才一向装模作样的。其实在我心里,你比我大哥还要亲近许多。” 说完不自觉地吐了吐舌头,虽然肉麻一些,但说的倒真是心里话,没有半分虚假。 “调皮。”林大哥宠溺地望着我,犹豫良久,方才出声问道:“听说,你父亲想将你送去京城?” 这个消息没想到林大哥竟然也知道了,我的心里一阵黯然,既然母亲会放任这个消息传扬出来,想必已经做好了决定,几乎铁板钉钉了。 “林大哥,其实苏家并不只是要送我进京,他们是想让我去参加今年的宫中大选。”我低着头,心里仍旧倍感委屈。 林大哥竟然一点也不吃惊,:“能够让侯爷府这般看重,我早该想到会是这个原因。青婳,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心里不愿意?” “愿意如何,不愿意又如何?林大哥,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原本是想,自己总会有办法的,可以耍赖,反抗,哀求,绝食,那么多的手段。 但是今日我才发现,自己这些当初用来对付师傅,屡试不爽的手段都是只能用来对付心疼自己的人的,在苏家,我用不上。” 说着,我的喉咙里应经是酸酸涩涩,颤了声调。 “总会有其他方法的,青婳,我相信依你的性子,你绝对不会服输,甘于屈服,更何况还有我。”林大哥急忙安慰道,可是在我听来,却是苍白无力的,喉间不由更加哽咽。 “我也曾想过,如若非要让我入宫,我不惜自毁容貌。总是柳暗花明,会有办法的。 可是如今,他们交给了我一副沉重的担子,关系的不是苏家的荣辱,而是存亡。 如果我拒绝,那我无疑就是苏家的千古罪人。我实在没有可以推诿的借口。” 林大哥伸出手,似乎想帮我擦拭眼角的湿润,可是抬起又犹豫着放下:“可是因为前几日的内奸的事情?你父亲感到了威胁,想借助你入宫得势,令那些人知难而退?” 我抬起头,他的眼睛里正倒影着两盏璀璨的琉璃灯,一时间光华流转,竟然比那夜空里的星矢还要晶莹耀目。 “原来你都知道了?” 他点点头:“我请朋友发动他道上的朋友也在调查此事,愈查下去愈是心惊。 我自然也知道,那些贼人在江南官场,乃至京中朝堂都有耳目同党。怕是官匪勾结,共同图谋。你父亲此举无可厚非。 但是,苏家女儿不止你一个,只要你不想入宫,我就有办法阻止。 青婳,林大哥还是那句话,不要太辛苦,一切有我。” 有那么一瞬间,我差点抑制不住心里的委屈和激动,冲动地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拥抱着他,将自己脸上的鼻涕泪水糊满他散发着好闻的梅花香气的衣服上,软软糯糯地叫一声“林大哥”。 他抬起手来,在我的发髻上轻轻揉了揉,低声笑道:“都多大点事,竟然还至于哭鼻子。赶紧擦干净了,否则被别人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抬起衣袖胡乱抹了一把脸。 正想开口,询问林大哥可有什么新的线索,远处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着低声轻唤:“小姐!小姐!”正是兰儿的声音。 林大哥低声道:“看来不用我送你回去了,这两日我会抓紧时间调查贼人之事,你自己多加保重,务必小心,有什么事情就让小样儿来找我。” 我点点头 ,想再次谢谢他,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亦叮嘱他道:“贼人凶狠,你自己多加小心。” 林大哥只身形一晃,便不见了踪影。 兰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小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刚才在同谁说话?” 我尴尬地笑了笑 :“不小心迷路了,拦了个小厮问路。”不想她继续追问下去,忙岔开话题,问她:“你怎么来这里了?” 兰儿抹了一把汗:“我去门口打听过了,说你已经回来了,只是一直没见你回院子。觉得不放心,四处找找看看。” “嘿嘿还多亏了你过来了,否则还不知道要绕多远的冤枉路。”我不好意思地说:“山里羊肠小路虽然蜿蜒崎岖,但也总比府里的路好记一些。” 兰儿伸手抓了抓胳膊:“还是轩儿了解小姐,说你每日里足不出户,必然是认不得回院子的路。”说完,又抓了两下,似乎是在刻意隐忍。 “你怎么了,兰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关切地问道。 “也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好像是刚刚被虫子叮了一口,半个胳膊都有些痒。”兰儿不经意道。 “府里好多花木都招惹蚊虫,应该勤修剪些才是。我那里有凉血的药膏,回去让小样儿给你抹上一些 。” 兰儿点头应了,我才想起父亲的吩咐,让她指给我回院子的路,遂打发了她去母亲跟前把父亲的话带到。自己径直回了院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你爬窗上瘾了不是 师傅的信,被我紧贴在心口的位置放着,有些迫不及待,但是又舍不得。仔细摩挲,反复掂量,早早打发几个丫头回了房间休息,自己才坐在桌前,用簪子一点一点挑开封口,逐字逐句慢慢品读,恨不得将每个字都刻在心尖上。 信里是师傅飘逸如流云般的熟悉字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一见到那笔画,眼前就晃动着师傅温和如暖阳的眉眼,将我的泪水勾出了眼眶。 “青婳徒儿: 见信如面。 云雾山一别,不过半月光景,恍如隔世。 你的来信为师已经收到,你竟然还是这般懒怠,吝啬于只字片语,仅仅只带给为师两味药材,却令我忍不住潸然泪下。 生地,黄莲,人生地疏,心如黄莲,为师自然明白你的酸楚。 你自小身中剧毒,你姨娘迫不得已将你留在云雾山同师傅相依为命十几年 。那苏府是怎样的虎狼之地,我岂能不知? 你初回家,人地生疏,性子又是不受约束习惯了的,肯定一时难以适应,受到委屈亦是在所难免。 莫怪师傅心狠,你已经不是师傅羽翼之下的雏鸟,你是一只苍鹰,就总要学会在风雨飘摇中翱翔。更何况,苏家,原本就是你的家。 你的事情,你父亲来信已经同我提起。他说想将你送入京中参加今年大选,你很是反感,希望我来信可以劝一劝你,被我婉拒。 你临下山时,师傅便同你讲过‘不羡帝王笼中鸟,不做富贵瓶中花’。师傅只希望你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那便是你的福气。 但是,我忘了,你是苏家的女儿,自然难以掌控自己的命运,逃脱这个牢笼。 青婳,师傅只想劝你一句话,刚过易折,有些事情如果真的无法改变,你千万莫使性子。要多向你姨娘学习,懂得隐忍,受得委屈,莫莽撞行事,吃了暗亏。可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事情总是会有转机。 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成长中难免会有困苦挫折,磨难,于你而言,不过是涅槃的火,蜕变的茧,磨砺你棱角的石头。以你的冰雪聪慧和玲珑机智,我相信,你无论身处何境,都能够绽放出令世人惊艳的芳华。 另外,师傅答应过你,你及笄那日会去看你,亲手给你带上那枚白玉簪,自然算数。哪怕,你去了京城,山水迢迢,师傅也一定不远万里去看你。 青婳,自己好好保重,记着,你还有师傅,云雾山永远是你的家。 师傅 信,我读得很慢,一字一句,一笔一划。眼前逐渐氤氲起朦胧的水汽,模糊了字迹。 终是忍不住,泪落如雨。 左右屋子里再没有别人,我想起今日里,在山巅上,自己心里的委屈,忍不住用指尖摩挲着信纸,将心里的话对着那亲切的字迹,娓娓倾诉: “师傅,你知道吗?苏家这些年来,在金陵城发展了多少的产业?他们经常来往于扬州和金陵城之间,却从没有一人去看过我一眼。不闻不问十几年。 我回到府里,她们表面对我殷勤备至,呵护有加,却是各怀鬼胎,背地里算计我,诬陷我。 最尊敬的父亲,给我戴上一副沉重的仁孝枷锁,断了我的后路,让我无法逃避,心甘情愿地跳进那吃人的皇宫。 师傅,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却又一个字都不敢同你说,唯恐你一人在那寂寥的云雾山上又添一份担忧和凄苦。 生地,黄莲,师傅,我多想在后面再加一味当归。 我想回去。 ......" 说到后来,我已经是泣不成声,却又不得不紧咬着下唇,拼命压抑声音,唯恐轩儿几人还未熟睡,突然惊醒。 直到后来,我突然莫名感觉到,空气里泛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吸了吸鼻涕,一股好闻的极其清浅的墨香味道充盈进鼻端,才猛然反应过来,突然回过头去。 凉辞微蹙了眉头,幽深的眸子里泛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寒意,面沉若水,紧盯着我手中的信纸:“苏家要将你送进皇宫?” 我慌忙用衣袖将信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小心地折叠好,塞进衣袖。 凉辞见我不语,径直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嫌弃地看了我一眼,揶揄道:“哭得真丑,要把狼招来了。” 可不就是招了一只色狼进来么? 我暗自腹诽,眼皮却是哭得有些肿了,沉甸甸的,抬不起来。只低垂着眼帘,冷冷地说: “你爬别人的窗子上瘾了不是?” 他却丝毫不以为耻,老老实实点头道:“嗯,一天不来想得慌。估计是你窗子下面那块磁石将我吸过来的。” 才想起,他昨日里潜入我的院子,就是极细微的“叮”的一声,将我惊起,必然是身上带了铁质的暗器,被磁石吸附了。 我一时气结,觉得怎么谁都可以来欺负我,心里就又平白升腾起一丝委屈,泪水夺眶而出。 凉辞一时有些手忙脚乱,连声哄劝道: “哭什么,可是有谁欺负你了,我将他打包了带过来给你出气,任凭你怎样都好。” 我摇摇头,哭得更是厉害,那人是我的父亲和亲人,纵然果真欺负我了,我又打不得骂不得,甚至怨恨不得。 “那是想你师傅了?”他试探着问。 一提起师傅,心里更是酸涩地难受。 他手足无措地围着我转了两圈,忽然就将那修长如玉的手向我伸了过来,在我的脸上抹了一把。略有些粗糙的薄茧擦过我的脸,然后略作停留,如蜻蜓点水一般,忽然又弹开了。 “那可是你不喜欢去那皇宫?” 我脑子仍然还有些犯傻,只木木地点了点头。 他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情,左右不过我一句话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你怕什么?” 我的脑子开始慢慢运转,才醒悟过来,他说的什么意思。 好狂傲的一句话,我差点吓得都要跪下大礼参拜,高呼万岁了。 我不屑地瞪了他一眼:“癞蛤蟆打哈欠。” “什么意思?” “好大的口气。你把自己当成那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了是不是?” 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这么大不敬的话你也敢顺口而出。我只是那宫中有不少旧识,想做些手脚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轻而易举。” 我的心里忽然又重新升腾起希望,想起林大哥曾经同我说起过,那剑尊修罗分明是朝廷的人,想来他以一己之力,铲除那恶官极其党羽,立下那般大的功劳,定然加官晋爵,极得新帝重用的。 我思虑再三,暗暗下了决心,抬头问他: “凉辞,我想问你一句话,你如果觉得为难,可以拒绝回答,但是我希望,你不要骗我,同我说实话。” 凉辞见我如此一本正经地问他,有些意外:“只要你不要再哭哭啼啼的,搅得我头疼,我就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 我慌忙将脸上的泪擦干净,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是不是朝堂之上的人?” 凉辞亦紧盯着我,努力从我的脸上捕捉一丝一毫细微的表情:“何以见得?” 我就将那日里林大哥的见解,同他一五一十地陈列清楚。 原本以为,剑尊修罗对于自己的身份一向保密。他与我相识以来,亦是对于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一直从未提起。今日里,我这般唐突地询问,他必然会反感回答。 谁料他竟然干脆地答道:“没想到你那林大哥倒是果真令我刮目相看,不居庙堂,竟然能够将时政看得如此透彻。想来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改日必然再亲自会他一会。 我的确是朝堂之上的人,当年那狗官人神共愤,得而诛之,偏生又权势滔天,新帝也受他挟制,无可奈何。所以我兵行险棋,用了这种手段,将他极其党羽斩草除根。 以前新帝根基不稳,关于剑尊修罗的身份的确需要保密,如今那贼人的势力已经被连根拔起,也没有什么好忌惮隐瞒的了。否则,我也不会明目张胆地拿着赤炼剑四处招摇。 如今你可放下心来?你若是不想进宫,我同那皇帝跟前最得宠的薛公公倒是有几面之缘,他在侯爷前面只需要暗地点拨两句,就没有人敢强迫你。” 无异于一根救命稻草,令我这溺水许久的人终于看到了生还的希望。我几乎雀跃着跳起来,复又颓丧地跌坐回去。 “可惜我自己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凉辞双目微闪,然后目光灼灼地望着我:“为什么?” 我心里左右思虑。最终决定赌一把,孤注一掷,遂将今日里父亲与我的谈话对他和盘托出。 凉辞微蹙了眉,低垂着眼帘,脸上满是说不出的凝重,浑身散发出一阵骇人的冷意,满室空气凝滞,仿佛都冰结起来一般,不再流动。 我就坐在他的对面,只感觉有那么一瞬间,心里有片刻的威压,自己就好像是被搁浅在岸上的鱼,拼命地张开两只腮,却无法呼吸。 同往日里我所认识的凉辞简直判若两人,纵然那日在杏花林里,遭遇了那些黑衣人的袭击,他都是如同闲庭信步一般,云淡风轻。 今日里,怎么从里到外,都是一股凌厉的寒气,还有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威严霸气,令人不敢仰视。仿佛他平日里都是刻意收敛了,今日里一不留心,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 “你说,那些贼人与官府的人员都有勾结,关系网庞大,而且必然是有京中高官参与其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 步生莲 无形的威压笼罩着我,我不由自主地点头,仿佛大脑里的空气也被抽离个干净,根本无法思考。 他复又沉默良久,精雕细琢的脸隐在烛影里,柔和了许多。 正在我揣揣不安看着他沉闷的脸色,暗自后悔不该泄露这个秘密时,他突然又抬起头来,对着我云淡风轻地展颜一笑: “我今日发现一个好去处,不如现在带你去看看。” 满头的冷汗瞬间冒出来,我将桌子上的茶杯拿起,又重重地放下,恨不得连茶一起掷到他的脸上。 枉我心惊胆颤这许久,他竟然是在酝酿这个想法。 “没兴趣!”我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起身从屋角的盆架上拿起布巾,浸湿了水,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今日,你院子外面的暗卫少,好像只有两个人,我带你去吃鱼,晚点再送你回来。” 我摸摸肚子,今日里同父亲在天香阁吃饭,心里烦闷,有些味同嚼蜡,吃得并不多。如今大哭一场,解了气,竟然格外消耗体力,肚子里已经空了。 “我还有事情要同你商量。” 我依然不搭理他,赌气扭过头去。 “是关于你进宫之事的,我有好主意,要不要听?”他继续诱惑道。 我就有些动摇,紧咬着下唇,还未点头,他便一口吹熄了桌上的红烛,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暗黑。 “我先出去打发那两个暗卫休息一会儿,然后你从窗子里爬出去,在院子里等我就是。” 我知道他看不清我的脸,鄙夷地望了他的方向一眼,“嘁”声道:“拜托,这是我自己的屋子,我完全可以大摇大摆地从门里走出去,干嘛像做贼一样爬窗子?” 他低声窃笑:“你那几个忠心的小丫头太讨厌,你难不成希望她们进来揭穿了你的空城计?自然要将门拴好,爬窗子比较保险。” 说完打开窗户,轻巧地跃了出去,落地无声,疾若闪电,不过瞬间功夫便没有了踪影。 我踩着绣墩,将曳地的罗裙提在手里,费力地攀上窗户时,凉辞已经站在院子当中,向着我得意地笑了。 “天元老人他老人家若是看到你这样笨手苯脚的样子,估计胡子都要气得炸飞了。” 我探首探脑地向四周看了一眼,他笑着低声道:“放心好了,两个人睡得正香,不会打扰我们。” 我方才放心地跃下来,压低声音问:“天元老人究竟是谁?” 他却并不回答,不由分说,上前揽住我的腰:“闭上眼睛。” 话音未落,我整个人已经腾空而起,随着他两个起落,便翻过围墙,出了苏府。 “你教我轻功吧,这样以后我若是想出府,也就方便了。”我扭过头在他耳边道:“不用太厉害,能够这样轻巧地翻过围墙就可以。” 不知道是不是耳边风声太大,我的话他可能听不真切,并不搭理我,只一路带着我飞檐走壁,向着扬州城外飞跃而去。 又一次被傲慢地无视,我略有些懊恼。正想提高声音再问,他随意慵懒地披散在肩上的发丝,起跃间轻柔地拂过我的脸,一阵麻痒,成功地转移开我的思绪。 遥遥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已是三更天了。傍晚时天气略闷,原本以为明天会是阴雨天气,没成想夜风轻抚,竟然将傍晚时的潮气吹散得干干净净。天上弯月似弓,繁星璀璨,脚下景物依稀可辨。 不过小半柱香的时间,他便带我来到城廓的湖边。朦胧夜色里,湖水幽深,绵延迤逦,清瘦神秘。 “可惜不是月圆之夜,看不到波光粼粼,遍地水银的美景。”他感慨道,“但是能够欣赏到杨柳拂堤,桃蕊吐芳,三步一柳,五步一桃的初春夜景,也算不虚此行了。” 我却有些微恼意:“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吃鱼么,怎么跑到这荒郊野外来了?难不成,你要下水去摸鱼给我吃么?” 暗里传来他一声低笑:“你怎么净惦记着吃鱼,这般大煞风景。以你苏家女儿的才情来说,见此良辰美景,应该诗兴大发才是。” 我扭头就走,他身形一晃,挡在我的面前,问:“怎么要走?” “你若是请我吃鱼,我倒是会背一句‘桃花流水鳜鱼肥’,若是想高雅一点,你可找错人了。我只是来陪你吃鱼的。” “倒也勉强可以应景儿,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那口福。”他以手握拳,抵在嘴边忍不住轻咳两声,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话呛住了,然后轻轻击了三下掌,水声潺潺,不知从哪里竟然冒出一只两头尖尖的乌篷船来,船头隐约有一劲装打扮的人在熟练地摇着橹。 他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掂起我,轻巧地跃上那船头。小船原本就不大,船舱也只能并排容纳三人大小。我们落在上面,小船也不过轻微地摇晃了两下,便平稳地向着水中央划去。 我不禁向着那划船之人看了一眼,他根本就不是寻常船家,否则哪里来得这般高深的内力,可以控制住小船的平稳? 那人头上却带了一顶宽大的斗笠,刻意压得很低,根本就看不到他的样貌。 “不用看了。”凉辞淡淡道:“那是我的人。” 我方才转过头来,后知后觉地问道:“原来你早有预谋,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 凉辞朗声笑道:“你不觉得自己上了贼船了才问出这话有些晚了吗?我当然是带你去吃鱼了,不过的确是临时兴起,提前让他们来安排而已。你吃这么肥,我带着你自然脚程慢一些。” 我再次努力忽略他的毒舌,却暗里偷偷捏捏腰间的肉,虽然没有腰若束素的清减,却是柔若无骨,自认还是添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手感颇好的。 自己脸上一热,谄媚地对着他咧嘴一笑,复又提议道:“你可以考虑教我一丁点轻功,那么下次我就可以不做你的包袱,拖你后腿了。” 他低下头,瞄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自己身怀那样独步天下的轻身功夫却不用,眼巴巴地去求别人教你,苏青婳,还有比你更笨的吗?” 他一句话噎得我难受,恨不能不自量力地将他一脚踹进水里去:“我若是真的会什么功夫,还用得着被你老是像掂小鸡一样掕来掕去的吗?” 他大概是觉得我的比喻蛮形象恰当,脸色终于好看不少:“那我问你,你那日跳舞时用的‘步生莲’的步法究竟是跟何人所学?” 我疑惑地想了半晌,半信半疑地道:“我以前在金陵城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遭仇家暗算,中了软筋散的毒。 我正巧上山采药,银针刺穴助他解了毒,他说为了感谢我,教我一套步法用以防身,危急之时足以自保。但是平时莫要在人前显摆,以免招来祸端。 我以为老人只是玩笑,所以并未放在心上。只是看他演练之时,步步生莲,变幻万千,委实风华高雅,所以就记在心里,偷偷练习。 有一天心血来潮,我演示给师傅看,师傅说,那舞步曼妙生姿,如凌波微步,倒是比那宫中盛极一时的洛神舞还要轻盈娇媚,并且平添了几分英豪之风。 师傅难得夸奖我,我就愈加上了心,勤加练习,纯熟时倒果真觉得自己身子灵活轻便了许多。 只是不知道我那日醉酒荒唐,所显摆的是不是这套步法。” “那便肯定是了,你倒有福气,难得竟然被他看上眼。我是该说你幸运还是笨,那天元老人最引以为傲的步生莲,千金不换,你竟然将它作为舞步来练习?” 我蹙眉疑惑道:“我当日跳舞之时,是在绣墩之上,不过方寸之间,立足尚且不稳,如何能施展开什么步法?你确定没有看错么?” 凉辞极其不屑地白了我一眼:“何谓步生莲?不仅是指其外形高雅清华,灼若芙蕖出渌波,更是源于其步法玄妙,可以以步法带动身体变化万千,可静可动,可以瞬间移形幻影数丈,亦可以单足立于睡莲之上,髣髴若轻云蔽月,飘飖若流风回雪,步步生莲华。那老头教你这套步法之时,难道就没有教你心法吗?” “心法?”我努力搜寻记忆:“是不是什么两仪四象,任冲,督脉之类乱七八糟,既像道家经文,又像医家脉学一类的句子。” 凉辞点点头:“步生莲本身就是由道家高深的内功心法演变而来,无形无相,无物无状。踏步亦是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如此周而复始,相生相息,九九归一。” “教了,可惜我当时只留意了这步法,而且讨厌经文高深绕口,所以就没有往心里去。” 凉辞颇有些无奈地看着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怪不得你步生莲的步法那般熟练,身手竟然这样笨拙。你可知道这套轻身功夫多少武林中人蒙昧以求?学习这套步法根本就不需要多深厚的功力,只要将心法与步法融会贯通,说一苇渡江那是夸张了,但是像你所向往的翻墙越脊,闪跃腾挪,那是不费吹灰之力。 尤其是在对敌时,这步法变幻多测,配合上你的银针刺穴手法,趁其不备,攻其不意,像那日刺杀我们的十几个黑衣人,可能都不是你的对手。你竟然不屑一顾,差点失之交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 半个师兄 我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恨不能将自己利索地打包了丢进水里去。我这是要有多笨呐,才会将独步天下的“步生莲”当成舞步来练,暴飻天物,浪费可耻啊! 最主要的是,当初那老者教我心法的时候,我的确是不屑一顾的,敷衍着告诉人家,全都记住了,实际上左耳进,右耳出,一字不落地......全都忘记了。 悔不当初啊! 我懊恼地使劲跺跺脚,忘记了自己是在那水面之上。小船立即跟着左右颠簸,吓得我一声惊叫,站立不稳,差点真的将自己丢下水去,梦想成真。 凉辞眼疾手快,一把捞住我的胳膊,稳住了脚下,慢悠悠地道:“不过还好,你遇到了我。” “难道你会那些心法不成?”我心里希望的火苗成功被他点燃,转移到我的眼睛里,满怀希望地看着他。 他蹙眉望着我,满脸无奈:“苏青婳,我发现你有的时候,的确笨的可以,你以为我大半夜的,不辞劳苦,带着你跑这么老远,真是为了跟你花前月下赏景不成?” 我尴尬地“呃”了一声,感觉自己被他打击得简直体无完肤了,一向骄傲的自信心,碎了一地。厚着脸皮问他:“难不成你是想教我心法吗?” 他转过脸来正视我,不疾不徐地道:“如今你身边危机四伏,你还自不量力,经常做些胆大包天的事情。我与其找人保护你,还不如教会你如何自保,来得安全一些。虽然教你比救你可能更比较费力。” 我差点雀跃着蹦起来,还未付诸行动,小船便又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我只得乖乖的站稳了。 猛然间想起他两次中了我的软筋散皆毫发无损,难道?遂磕磕巴巴地指着他问道: “怪不得我的软筋散竟然对你毫无作用,我还以为你是什么百毒不侵的体质,难道你,你和那天元老人是......是......" 他冲着我微微勾起薄唇一笑:“他是我授业恩师。”然后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当先道:“已经到了,你自己站稳了。” 说完足尖轻点,身子腾空而起,宛若惊鸿,翩然落于前方不远处一座八角亭翘起的飞拱之上。 我方才注意到,那八角凉亭乃是婷婷立于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上,原本应该有竹桥连着湖水中央的一座小岛,供来往的游船可以停靠,休憩,攀上那座小岛观景。如今好像是有些荒废了,竹桥年久失修,自中央断开,凉亭就突兀地孤立于水面之上。 凉亭中央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升起一堆篝火,噼噼啪啪地闪耀着火星。 凉辞腾空而立,低头俯瞰湖面,一袭月牙白银线绣福纹的锦袍,墨发张扬地在身后扬起,衣袂翩翩,满身清冷孤傲之气,恍如那九天之上被贬谪人间的仙人,煞是赏心悦目。 但凡江湖中人夜间出没,大都是一身黑色短靠,简单利落,而且极易隐于夜色之中。他竟然这般自负,明明知道我的院子附近有暗卫守护,竟然还穿得如此风骚。 我暗里撇了撇嘴角,低头看看自己,晚间洗浴后为了舒服,着了一件云烟细锦袄和撒花曳地裙,无半分装点,朴素地近乎寒酸。头发也是梳理晾干后简单地绾了个麻花辫,用紫色缎带束起。 相较之下,我不由有些自惭形秽,平白生出想要描黛画钿,仔细妆扮的念头来。这个想法太突兀,从未有过,令我自己都吃了一惊。 我一时心慌意乱,只讪讪地掩饰道:“原来你是那什么天元老人的弟子,如此说来,我们师出同门,你还是我半个师兄了。” “哼?本事还未学得一分,倒先套起近乎来了。”凉辞对于我刻意的讨好并不领情,只轻声道: “你这步法依据八卦而行,心法却是道家吐纳之法。 你试着收腹屏息凝气,身端气正,心神澄净,意守丹田,自阳脉之海运行至任脉,循环一周天,然后将气丹沿中脉慢慢提运至头顶百会,借气腾空,配合步法,这船距离凉亭不过**丈远而已,应该不在话下。” 我是学医之人,对于人体的七经八脉自然清楚,如今凉辞将那晦涩难懂的口诀同我娓娓道来,自然就比较容易领会,记在心里。 我原本也是愣头青的性子,自然不会像别人那般畏首畏尾,当下招呼也不打,就按照凉辞所言,迫不及待地开始提气运行,借势直冲而起,旱地拔葱,竟然有几丈高。 猛然间有些失重,又没个依靠,我的头脑不禁一阵眩晕,大惊之下泄了气,直直地掉落下来。 再想凝神聚气,已经身不由己,我骇得一声尖叫,惊起那小岛之上夜栖的一群飞鸟,扑棱棱地四散飞去。 我惊慌地闭了眼睛,只能认命地安心等待落入水中,水花四溅的那一刻。 正惊慌失措时,自己手腕就被一股大力拉起,然后身子被直直地甩了出去。 凉辞厉声呵斥道:“ 意念一定要随时守住头顶百会穴之丹珠,不要分神。” 我急忙如他所言,重新聚气凝神,意守百会,那步法我早已运用自如,自然无需再分神。瞬间身子感觉又轻飘起来,有种身轻如燕的通透感。 睁开眼睛,那八角亭已经近在咫尺,我正以飞快的速度向着那柱子撞过去。 一时惊慌,才想起凉辞根本就未教过我如何收势。若是散乱了气息,必然会跌进水里,成为落汤鸡;若是径直撞过去,那就意味着要同柱子亲密接触,同归于尽,选择已经迫在眉睫。 不过弹指功夫,我腰上一紧,凉辞已经飞身跟了过来,将我揽在怀里,轻飘飘地落在凉亭之内。 我接二连三受了惊吓,双膝酸软,在他松开手臂以后,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上。 凉辞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有些不屑:“原来也是只纸老虎而已。” 我无暇顾及他,只用手抚着急剧跳动的心房,大口大口地喘气,心里的激动却怎样都无法平息。全身的血液也兴奋地沸腾起来,拼命地叫嚣。只有双腿最没出息,控制不住地打颤。 “凉辞,谢谢你。”我平稳了呼吸,真诚地对他说:“简直太刺激了!” 篝火的微光里,凉辞眯了眼睛看我:“你如果觉得过意不去,就给我做顿烤鱼算作报答我好了。” 我扭过头去看,篝火旁边放着几尾银鳞细骨的长江鲥鱼,用茅草穿了腮,仍旧在不甘心地挣扎。鲥鱼离水即亡,看来是刚捕捞上来不久。 火堆另一边不远处,极显眼的位置,并排放了几个三寸大小的白瓷瓶和竹枝,瓶子里放的应该是各种调料。 我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果然不假。怪不得他今日竟然待我这般好,还将步生莲的内功心法传授于我,原来是有所图谋。 那烤鱼看似简单,其实对于烤制的手法和火候要求还是比较严格的,像他这种明显的富贵人家公子,肯定更是挑剔,必然是手下侍卫笨手笨脚的烤制得不合他的口味了。 我揉揉没出息的腿,站起身来走过去,掕起那两条鱼,寻个合适的落脚处,将鱼收拾干净,挑拣了调味料将鱼腌制好,用竹竿穿了,架在火上慢慢烤炙。 “江南鲜笋趁鲥鱼,烂煮春风三月初。早就听闻江南鲥鱼味道鲜美,配以春笋,其美妙堪比四大美女之中的西子。只是离水即亡,我早已垂涎已久了。” 凉辞走到我近前,撩起衣服前摆,利落地席地而坐,从我的手里接过一串树枝,学着我的样子,慢慢翻转。 “只是这般肥嫩的鱼实在不适合用这种粗俗的做法。”我惋惜道:“你这样挑剔讲究的一个人,明明知道鲥鱼炖煮味美,还让我这样浪费食材。可见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定然还有其他事情要说吧?” 凉辞点点头:“我今日将你带到这里,的确还有一事相商。唯恐你院子里不够安全,被人听了墙角。” “说吧,看在你我勉强算是半个师兄妹的份上,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心情大好,一扫晚间心里的阴霾,俏皮地回头说道。 他嘴角几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并不计较,沉声说道:“我希望你能把你回府以后所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能够一五一十地讲给我听。” 我微微一愣,如此细微的表情竟然也逃脱不了他的眼光,他耐心解释道:“并非我对于你们府上的私事感兴趣,而是攸关那神秘组织,我不能不闻不问。 我知道先前,你对于我的身份有所猜疑,同我所讲述的事情也有顾忌和保留。我原本无意刨根问底。但是如今我知道了,那贼人竟然同朝廷内部官员有所勾结,而且,怕是牵扯甚广。整个户部都逃脱不了干系。绝对非同小可。此事攸关江山社稷,不是你一个小小的苏家安危,我必须插手。 而调查此事,最好的切入点就是你苏家。我对于你苏家的账目往来,丝毫不感兴趣,我需要的是那些携银潜逃的人的资料,还有,隐藏在你苏府的那个眼线。那个人是我目前所知,唯一的诱饵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 狡猾的狐狸 我的心里一阵窃喜,不异于正在瞌睡的时候,别人给你递过来一只枕头。 我知道凭借我苏府一己之力,同那狠毒的势力抗衡,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在我知道凉辞果真是朝廷中人时,心里就已经萌生了这个想法,希望他能够助我查找出那些贼人的幕后头目,一网打尽。那样我进宫的事情才会有一点转机。 我强自压抑住心里的兴奋,装作不冷不热地说:“我有个条件。” 凉辞瞥了我一眼,只冷清地说道:“我们这是互惠互利的交易,你倒趁火打劫起来了。说吧,什么条件?”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如果有一天,苏家果真将我送进那皇宫。你要助我一臂之力。” 凉辞的脸瞬间冷了下来,乌云密布,大有大雨倾盆的架势,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苏青婳,真亏你能想得出来,你想让我帮你争宠?” 我对着他眼波流转,抛去一个传说中可以令男人骨肉皆酥的媚眼:“我要果真想争宠,还用得着你帮我吗?” 他的脸色方才和缓下来,夸张地打了个寒战,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嫌弃地上下打量我一眼: “说得好像那皇上是和尚庙里长大的似的。把你扔进他后宫的粉黛堆里,我费劲扒拉上一天,都未必能找到你。” 我作势扬起手里的烤鱼要打他,他并不躲闪,只是轻笑着急忙应声道:“成交!如今你总该同我实话实说了吧。” 我收敛起脸上嬉笑的表情,一本正经地将我从云雾山回来,半路惊马,偶遇林大哥,母亲中毒,夜半偷香客,我又如何被人冤枉,受大哥鞭打,借着紫藤小筑闹鬼,如何智斗奕阳真人,惩罚青茵。后来被送去云雾山,与他初识,林林总总,事无巨细,点滴不漏地皆讲述给他知道。 我尽量不去掺杂一丝半分的个人感情,自己的个人推理与观点也暂时保留下来,以免误导于他。希望他可以令辟蹊境,从中挖掘出被我忽略的线索。 他听后半晌蹙眉沉默不语,眼睛紧盯着那堆篝火,全神贯注。纤长浓密的睫毛覆盖在他的眼睑之上,留下一片阴影,愈加显得他的眼睛深邃,神秘。 “听你所言,奕阳真人被灭口那日,那个女人是识得林墨笙的,而认识林墨笙之人除了你们姊妹几人,也就只有你们跟前的丫鬟了?” 我点点头复又摇摇头:“还有那日晚宴时,前院里两个小丫头也见过林大哥,但是林大哥可以肯定并不是她们。” “那个女人第二次出现,就是你醉酒那日,你们几个姐妹还有青愁跟前的丫头是在你的院子的? 我复又老老实实地点头:“青怜跟前一直是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婆子;青茵跟前的颖儿手指曾被夹断,握不得剑;而碰巧那日玥儿却并不在青青跟前伺候。” “而且你说玥儿是六姨娘带进府里的丫鬟?” “嗯。”我轻轻地点头,对于他又一次刮目相看,我不过是简单向他讲述了一遍,他竟然就能够抓住其中的重点,有条不紊地分析仔细透彻,这份冷静,心细,睿智,绝非寻常人可以比拟。 “只是青青中那婆娑之毒,如果是玥儿所为,这手脚未免过于明显。她们在苏府潜藏这多年,从未露出过马脚,这次怎么这样迫不及待?”凉辞又一次提出其中令人质疑之处。 “唯一可以解释的,可能就是这婆娑之毒寻常大夫并不识得,因为它的症状同食物,花粉类过敏一般无二。所以玥儿一时大意了。” “那这个玥儿同六姨娘的身份委实值得怀疑,我立即找人详查她们的身世,看看有没有什么疑点。”凉辞道:“至于六姨娘,你如今可有证据可以证明她是背后下毒之人?” 我摇摇头:“我也只不过觉得诸多疑点全部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她最为可疑而已。 当初奕阳真人便是她提议出面请进府里的,奕阳真人之事她绝对脱不了干系,再联系她不惜冒着风险,在祠堂打开了那个瓷瓶,这些俱都不合常理。 但是我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些事情全都是出自她的手笔。” 凉辞复又沉默良久,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嘀咕道:“现在看来的确她的嫌疑是最大的,但是有些事情还有疑点,我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我点点头:“我也觉得奇怪,比如说,她身为府里的姨娘,比较引人注目,为何不遣了玥儿找个借口出府,帮她购买所需药材,而是一次次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自己遮遮掩掩的偷偷出府呢?” “不止如此......"凉辞欲言又止,紧蹙了一双墨染浓眉,索性闭上了眼睛。 我接过他手里已经散发出阵阵焦香的烤鱼,往上面刷了些油,重新加了调料,反复翻转以后,递给他。 他接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叹口气道:“怕只怕这鱼离水必死啊。” 明显一语双关。 我知道,凉辞此言绝非多虑,从那些黑衣人所中蛊毒来看,幕后势力心狠手辣,诡计多端。最担心的便是六姨娘与玥儿也受了什么操控,一旦被揭发暴露,会不会被杀人灭口,因此断了线索, 我们两人一时都不再说话,他静静地思考事情,我也不敢打扰,自己默默梳理着其中纷杂的线索,陷入冥思苦想。 “如若那六姨娘果真如我们猜想的那般,屡次害你,只是为了能够将青愁送进皇宫。那么结合着他们在苏家生意上的手脚来看,已经明显不满足于朝堂之上的同党势力,而是希望能够在皇帝身边安插自己的眼线了。 这扬州城里的官员已经不可信,怕是早就有人同他们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我原本在浮华庵初遇那些黑衣人时,就觉得事情棘手,已经飞鸽传书,希望从京中借调些人手,统筹布局,争取将这些贼人一网打尽。 但是,京城距离扬州路途遥远,如今算下来,他们收到密信,最快也要五六天之后方能抵达。 你进京大选之事,相信不日就会传扬开,六姨娘她们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而将目光从青青转移到你的身上。你的危险可想而知。 与其坐以待毙,束手就擒,青婳,你不如主动出击。 若是她们这几日按兵不动也便罢了,一旦有蠢蠢欲动的架势,你就以六姨娘给你母亲下毒之亊,暂时囚禁了她。打乱贼人的策划部署,让她们暂时乱了手脚,无暇顾忌你。 另外,如果六姨娘被囚禁,玥儿必然会主动与背后的黑衣人联系,我也可以趁机调查那些人的背景,你意下如何?” 我暗暗思忖片刻,很感激他竟然为我考虑得这般周全,因为此时,他人单势孤,打草惊蛇委实不是明智之举。 “如此自然甚好,我会尽量拖延动手,给你充分的部署时间。待到时机成熟,有你与我里应外合,必然事半功倍。 不过,我不能时时刻刻守在母亲身边,怎么会知道她什么时候动手呢?” 凉辞嘴角微微上翘,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头:“用脑子呀,青婳,守株待兔是最笨的方法。既然你对于自己的猜测已经有了七八分把握,那么,就算她不动手,你也可以给她制造个条件,或者是,你帮她动手?” 我呆愣片刻后。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让我自己制造一寸红的毒,栽赃给六姨娘,制造个借口囚禁她就可以?” 凉辞给了我一个“你还不是太笨”的眼神,施施然道:“就这一个罪名就可以了,其他事情千万不要追问,以免打草惊蛇。等我们人马到齐以后,再行审讯不迟。” 我点点头,思虑片刻:“制作一寸红的毒倒并不是太难,只是我还缺乏两味药引,竹叶青和守宫。” “小事一桩。” 凉辞回头向着外面招招手,立即有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凉亭之外的断桥之上。凉辞对他低声吩咐了几句,他俯身抱拳,几个起跃,竟是踏波而去,片刻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我紧盯着凉辞的眼睛,借着火光左右端详他几乎完美无可挑剔的脸,带着一脸坏笑。 凉辞果然被盯得头皮发麻,我甚至看到他的面皮似乎一红,极其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炭灰吗?” 我也模仿他的样子,勾唇一笑,道:“我发现,你完全就是一只狡猾的狐狸,我已经在你的眸子里看到了危险。老实交代,还有什么阴谋诡计,说出来让我一同开心一下。” 凉辞一本正经地咬了一口烤鱼,慢慢咀嚼品味,玩笑之意直达眼底,慢条斯理地答道: “我还在酝酿一个利国利民的计划,就是把你这祸国殃民的丫头卖到草原往北的墨罕国去,换些青稞酒喝。”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祸国殃民,”我不满地撇撇嘴,低声嘀咕:“给你描黛点绛,抹了胭脂,肯定能气歪那秦淮河上醉金枝的鼻子。” 话音还未落,额前便是一阵剧痛,我捂了头,眼泪几乎都疼得掉下来。 凉辞得意地吹吹自己的指头:“看你娇娇嫩嫩的,怎么头竟然这么硬,早知道就不使这么大力气了。” 我可从来不是吃亏的人,虽然他刚刚教会我功夫。但是功夫嘛,学了不就是用来报仇的么?当下暗里屏息提气,运行周天,猛然起身,踏步向他突袭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 暴露 并未见他起身,也未见他有什么动作,身形一晃,就瞬间不见了踪影。我自己反倒收势不住,趔趄着向亭子外面的石椅扑过去,近在咫尺,差点就是一个亲密接触。 仓惶间,一样暗器裹夹着凌厉的劲风,不知从哪个方向疾射而至,正中我的膝弯处,一阵麻疼,我支撑不住,单膝跪在了地上。 定睛去看,那暗器竟然是一截吃得干干净净的鱼骨! 身后传来带着揶揄的低笑,凉辞悠闲地坐在石椅之上,翘着一条腿,手里拿着半截烤鱼,吃得津津有味。 “刚刚学些皮毛,还未融会贯通,竟然就到我跟前班门弄斧。什么时候,你运功可以收放自如,不用费力地运行周天,再来我跟前显摆吧。” 我懊恼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心里满是挫败感,恨恨地看着他那张笑得格外风骚的脸,无可奈何。 “接着!”他自怀里摸出一竹管样的东西,向我丢过来:“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尽量不要在人前显露,除非迫不得已,毕竟武林中觊觎这‘步生莲’的人太多了。” 我急忙伸手接过那竹管,三寸长短,顶端带着引线,就如烟花一般:“这是什么东西?” “你若是遇到什么紧急情况,需要帮助,可以引燃了它,丢到天上去。我的人见了,自然会去帮你。” 这可是一样救命的宝贝,我欣喜地收进怀里,把刚才从袖子里偷偷摸出来的泻药也一并收了,自动将他刚才弹我脑门的旧账一笔勾销: “算你还是有点良心。可是我若是有事情需要找你,怎么办?那么多人盯着我,我又不能出府。” “这倒是个问题。”凉辞扔掉手里已经吃完的鱼,从袖口掏出一方手帕,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指尖,然后随手丢进湖里。 “喔,有了!”我雀跃着道:“今日同父亲上街,我买了几个风筝回来,里面有一个千足蜈蚣的风筝蛮显眼。我若是有事情找你,就把那风筝尾部系上红绸带,放上天去,你说可好?” 凉辞点点头,“那就一言为定。具体有些细节,我们还需要商议一下,尽量一击必中。而又不会引起那些人的疑心。” 待到商讨清楚,已是深夜。凉辞的手下早已去而复返,将我所需的守宫与竹叶青送了过来,分别装在两个布袋里,并且细心地用茅草捆缚住了竹叶青的嘴。 凉辞说看时辰,我院子里的两个暗卫应该快要清醒了,不能再耽误下去,遂招手唤过暗处停靠的乌篷船,送我回了对岸。 又将剩余的内功吐纳之法悉数教给我,让我试着屏息凝神,意守百会,借力使力。 他带着我腾跃时果然轻巧了许多。我自己也没有了那么强烈的失重感,愈来愈收发自如,有种身轻如燕,御风而行的刺激感觉。 一路无话。 只有在到了苏府围墙之外,即将越脊而入,落入我的院子时,凉辞忽然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那发丝就轻柔地拂过我的脸,令我一阵心猿意马,心里有了杂念,一时气息紊乱,乱了手脚。 凉辞没有防备,差点又将我丢下去,急忙将放在我腰间的胳膊搂得更紧。他似乎是读懂了我的心思一般,喉间一阵愉悦的轻笑。 我索性不再屏息,将全部的重量交付在他的胳膊之上,并且手指极其不老实地向他腰间笑穴的位置轻轻捅了一下。 凉辞的脸憋的通红,差点泄了一口气,用另一只手捉住我的指头,轻声道:“别闹!” 我以为他是在玩笑,将被他包裹的指头向外抽了抽,却见他一脸凝重,问道:“怎么了?” 他带着我轻巧地落在靠近围墙的一株柳树之上,拨开繁茂的柳丝,指着我院子的方向:“你看!” 我扭过头去,却见我屋子的窗口处透出橘黄色的烛光来,在暗黑的夜里尤其显眼。 我心里不由一惊:“我记得临走的时候,你是吹熄了我桌上的蜡烛的。” “嗯!”凉辞极清浅地应了一声:“不仅如此,你走的时候是翻窗而出,屋门是拴住的。” 看来我偷偷出府的事情已经暴露了,怎么会这么倒霉?又是谁在我的屋子里,轩儿几个还是已经惊动了父亲,母亲? 如果被祖母知晓了,我怕是惨了,她那样的审讯手法,我担保不出两个回合就交代得干干净净。 “看来府里有人在偷偷监视你。”凉辞分析道:“用不用我先去打探一下虚实?” 我沉吟片刻,道:“不用了,既然有人监视我,我怕你暴露了行踪,那我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还不如,我便正大光明地走回去,见机行事。” 凉辞摇头不同意:“今日里听你所言,你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我担心你家人为难你。” 我冲他晃晃腰间的布兜:“放心,我自有计较。” 凉辞沉吟片刻,点头道:“那也好,我在这里等你。如果有危险你就呼救。” 我感激地向他一笑,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得到。 凉辞暗里握了握我的手:“这几天我要提前做好布署,你自己见机行事。她若是敢动你的主意,你不用顾虑太多,线索断了总是还会有。” 我点点头,提气跃下树来,提心吊胆地向院子里走过去,一边在心里暗暗编造借口。 院子门是闭合的,我轻轻一推,竟然开了,门栓并没有拴好,说明是有人进来了,而且并不是偷偷潜入的,那么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我左右张望,轩儿几人的屋子灯都是暗的,并不见她们人影。我丝毫不敢犹豫,径直向着自己的房间走过去。 试探着一推门,门也并没有栓,我小声嘀咕道:“幸亏睡觉的时候没有拴门,否则还要折腾起轩儿来了。” 当下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推门而入. 轩儿和惠儿几人正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见我进来长舒了一口气,小样儿更是向我挤了挤眉眼,眼睛向着桌前瞟了一眼。 我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母亲穿戴齐整,正襟危坐在我的桌前,一双凌厉的眼睛望着我,面无表情。身后站着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婆子,见了我难掩一脸的嫌弃,撇了撇嘴。 那婆子我却是认识,是在祖母院子里当差的,平日里见了我总是有莫名其妙的敌意,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我为此特意问过轩儿,才知道那婆子是我初入府时,没有看上眼,打发了的丫头心儿的远房姨母。想是那心儿没有被选中,她对我存了怨气。后来也就见怪不怪,索性置之不理了。 我吓得手一颤,满脸惊慌,手里掂着的布袋“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母亲,您怎么会在这里?” “哼!”母亲自鼻孔内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我自然是来看看我的乖女儿半夜三更地不睡觉,去哪里散步去了。” 我慌乱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布袋,一时语结,磕磕巴巴地道:“没......没去哪里。” “没去哪里?”母亲冷了声调:“真没看出来,我家小十一竟然还有金蝉脱壳的能耐,我以前还真是小看你了。这门上了锁,人却能不翼而飞,而且是神不知,鬼不觉,满院子这么多下人,都是死的么?竟然都一问三不知。” 惠儿几人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更不敢辩解。 “王妈,去把那袋子拿过来,我倒要看看里面装了什么宝贝?”母亲吩咐道。 那王妈闻言立即换了一副嘴脸,恭敬地应了,冷笑着向我颠颠地走过来。 “母亲,这袋子不能摸!”我急声道,赶紧装模作样地弯腰去捡。 那王婆虽然身形粗壮,身子却格外灵活,两步跨过来,一把就从我的手里将布袋抢了过去,忿忿地说: “我倒要看看有什么不能摸的。” 在母亲面前,她自然不能擅自打开布袋来瞧,却有意无意地在布袋上捏来捏去,揣测袋子里的东西。 她还未转身,就忽地面色大变,惊讶地问:“你袋子里装了什么东西,怎么软乎乎的?” 我强忍着笑,绷紧了脸,轻轻吐出两个字:“毒蛇!” 王婆吓得手一颤,软了嗓音问:“什么?” “毒蛇,刚刚活捉的。”我一字一句,无比清楚地道。 她吓得一声尖叫,将布袋远远地扔在了地上,满脸滑稽。 那蛇原本被倒扯了七寸,服服帖帖的,现下两次被摔,接连吃痛,就在袋子里有些蠢蠢欲动。 母亲亦是吓得一颤,双脚忍不住向椅子上面瑟缩了一下,不敢看那蠕动的袋子,掩嘴轻声干呕了一下,皱眉责问我道:“你大半夜地就是出去捉蛇去了么?这般恶心的东西,有失体统,赶紧丢了去!” 我捡起地上的袋子,唯恐接连两次摔下来,再将草结摔掉,赶紧将袋子打开,拿出来看了一眼,遂放心地对母亲说: “这毒蛇炮制的药酒对于寒气侵骨的病症最是有效,我费劲心思才捉了来,孝敬祖母的,怎么舍得丢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 故意还是巧合 那竹叶青在我手里不安分地扭动了几下,似乎想挣脱开我的钳制,尾巴甩得啪啪直响。直将跟前的惠儿几人吓得花容失色,跪在地上又不敢起来或是挪动位置,身子瑟瑟发抖。 那王婆苍白了脸色,抢先对母亲说道:“原来十一小姐是一片孝心,给老夫人捉蛇去了。如今平安回来,虚惊一场,我就赶紧回去复命,免得老夫人担惊受怕的,怕是现在还未安眠呢。” 母亲脸色和缓了一些,冲着那王婆点头道:“还是王妈考虑得周到。那你就赶紧去给老夫人回个话,报个平安,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具体的事情我明天带着十一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汇报就是。” 王婆自然求之不得,小心翼翼地绕过我,慌慌张张地向门口逃去。 我好心地在她身后提醒道:“王婆走路要小心了,这蛇可是在园子里活捉的。” 身后“哎呀”一声惊叫,似乎是磕绊到了桌角的声音。 我强忍住窃笑,一本正经地对母亲说道: “母亲,你看轩儿她们几个都畏惧这东西,能不能让她们几人去那外间候着?若是女儿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再责罚我们不迟。” 说完向着母亲偷偷挤了挤眉眼。 母亲自然明白我的意思,挥挥手,让轩儿几人暂且退下去。 几人担忧地看着我,我给了她们一个尽管放心的眼神,也赶紧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余我与母亲二人,我将袋口束紧,把大开的屋门关上。方才走到母亲跟前,垂首而立,乖乖地聆听她的教训。 母亲立即不自觉地向后面靠了一步,颤抖着手指着我手里的袋子:“你先把它扔远一些再过来说话。” 我正是要母亲心里慌张,以免发现我谎话里的纰漏,无法过关。因此我将口袋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缝,凑近到跟前,对着母亲略作神秘地说:“母亲,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蛇?” 母亲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仍然努力端坐,故作镇定道:“我哪里知道,女人家谁敢碰这些肮脏的东西。” “谁敢碰?我们府里非但有人敢碰,怕是还有人在用这竹叶青制毒!”我刻意压低声音,眼角的余光机警地向窗口处扫视了一眼。 现在已经是深夜,母亲为何而来,又是怎样发现我不在屋子里?最怕,就是我的身边有耳目,一直在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不得不提高了警惕,唯恐隔墙有耳,计划败露了出去。 母亲见我一脸紧张,心也被吊了起来:“你说什么?竹叶青?制毒?”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这竹叶青正是制作一寸红必不可少的药引。” “什么?!”母亲惊讶地猛然站起来:“你在哪里发现这畜生的?” 这还是我与母亲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说起她所中之毒,看来她是清楚此事的,父亲并未隐瞒。 “我今日夜里睡得晚,开着窗子透气,就见这条竹叶青在我的院子里盘旋游走。这种毒蛇一般都居住在高山密林里,极少进入民宅,更何况是我苏家深宅里。 我当时就起了疑心,联想到母亲所中之毒。不禁怀疑是这条蛇嗅觉灵敏,感应到我们府里有它同伴的气息。或者,它原本就是那人偷偷饲养的蛇,趁人不备,偷偷溜了出来。 我觉得这可能就是一个转机,因此,我不敢盲目行动,唯恐惊了它,待到它钻进围墙下的雨水沟,我才赶紧翻窗而出尾随了出去,想着借此若是能够发现些线索,总是好的。 谁料这畜生警觉性蛮高,在府里后院兜兜转转半天,几次不见踪影。害我在花丛里翻找好久。最后无奈,怕万一跟丢了再伤了府里人,就将它捉了起来。正好给祖母泡酒。” 母亲半信半疑地望着我,探究的眼神如同两把利刃,使我的心里七上八下,怕得厉害,面上却又不得不故作镇定,掂着布袋的手心早已经被汗水濡湿了。 最终母亲同我展颜一笑,从我的头上摘下一片柳叶来:“我说怎么头上竟然还有树叶,原来是钻花丛里去了。以后可不要再冒这个险了,万一被蛇咬到怎么办,夜深人静的,身边也没有跟个下人,呼救怕是都没人听到。还吓了我一跳,唯恐你出什么事,让我跟你父亲和祖母怎样交代?” 我讪讪地笑:“有劳母亲操心了,我当时也是怕吓到惠儿几个,惊跑了这条竹叶青,才没敢吱声。” “那就好,”母亲点头道:“你若是再晚些时候回来,恐怕轩儿几个就要挨上板子了。” “女儿下次万万不敢这般鲁莽了,我只是想着悄无声息地探查一番,也就回来了,没想到竟然惊动了母亲和祖母,打扰你们休息。女儿惶恐。”我低垂着头,小心地试探道。 母亲应该是在我的屋子里坐得久了,有些疲累,掩口打了个呵欠,道:“还好我知道自己的女儿品行,必然不会做什么出格之事,将这件事情压住了。 否则万一沸沸扬扬地传扬出去,辱了名节,百口莫辩,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你以后还要谨言慎行,莫被人抓了什么把柄。” 我慌忙点头拂了一礼,谢过母亲。 母亲也不久留,起身叮嘱我好好休息,我小声道:“母亲,恐怕那人一次投毒害您不成,必然还要再生阴谋,您自己记得小心。尤其是饮食方面,更要加倍仔细了。” 母亲轻轻地拍拍我的手:“这些时日,感觉的确有些乏力,正想找你再帮我好好看看,那个方子是不是服用的时间久了,没了效果。今日已经这么晚了,你就早些歇着吧。” 我点头应下,母亲也不再多言,看起来满脸疲倦,脸色也不好看。我将她一路送到院门口,才发现她身边并未跟着丫头,应该是唯恐我有什么不检点之事,再被嘴碎的丫头说出去,只带了王婆一人。 遂转身吩咐兰儿和惠儿,取过一盏描金兰草罩纱灯笼,送母亲回自己的院子。 母亲出了门,复又转过头来,叮嘱道:“这院子的门记得时时关好,将门栓插紧了,否则不安全。” 母亲的话意味深长,惊出我一身的冷汗。她明显是一语双关,意有所指。 院子里的大门夜里都是栓好的,可是我撒谎出去捉蛇,必然是从大门出去,那么大门应该是打开的才是。 母亲明显是已经发现了其中的疑点,却并不捅破,纵容我蒙混过关。听她话里的意思,可能还会在祖母跟前帮我遮掩一二,这与她平素里教养女儿严苛的风格截然不同。 难道她是在以此向我表明什么态度? 目送着母亲离开,我想起凉辞应该还隐在院外那柳树之上,就装作伸懒腰,向着他的方向挥挥手,立即便听到树上传来一声夜鸟啼叫的声音。不由感到一丝好笑,闭了院门,带着小样儿和轩儿回了屋子。 “轩儿,是怎么回事,母亲大半夜的怎么会想起来我的屋子?”我坐在桌子前面,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刚才太紧张了,现下才感觉有些口干舌燥。 轩儿明显也被吓得不轻,看起来手脚都有些酸软:“小姐,真得被你吓死了,我这心跳现在还未平稳下来呢,我们都以为你是被贼人掳走了。” 一口茶水差点呛进鼻子里,想想的确也是,院子和屋门都紧闭着,人却没了踪影,而且自己也的确是被人给掳走的。 “我不过是碰巧出去一下而已,哪里这样大惊小怪的。” “大惊小怪?小姐,你是不知道刚才我们有多紧张。 那王婆就跟与你有深仇大恨似得,一个劲儿撺掇夫人,通知前院家丁和护卫,赶紧四处寻你。表现得好像蛮热心似得,以为谁不知道她那龌龊心思。巴不得嚷得全扬州城的人都知道您夜半失踪,坏了您的名节。 惠儿胆子大些,同她在这里争论起来,多亏了夫人考虑周全,没有听她挑唆。” “侯爷府的人就住在府里,母亲和祖母自然要将这风声压住,只是她们又怎么会知道我不在屋子里?”我疑惑地问。 “今个夜里睡得正香的时候,青青小姐跟前的丫头过来敲门,说是青青小姐上次的老毛病又犯了,起了一身的红斑,而且比上次更厉害。把青青小姐吓得不轻,所以才夜半过来敲门,想请小姐过去给诊治一下。 我们自然不敢耽误,赶紧进来敲门,却是半天都没有人应声,觉得奇怪,就从窗口向里面看,才发现屋子里空空的,半个人影也没有。 我们全都慌了手脚,想着院门紧闭,您自己断然不会翻墙出去散步吧。只在紫藤小筑附近悄悄地寻了一圈。还未做出计较,夫人已经闻讯赶了过来,必然是青青小姐跟前的丫头上老夫人跟前告了状。” 小样儿一口气对我诉说道:“我们几个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担心地紧。又被夫人责问,以为今天这顿板子肯定是逃不掉,又急又怕的。” 青青又中毒了?竟然这么巧?尤其还是在夜半三更的时候。 是果真如凉辞所言,有人发现了我们的行踪,故意做下手脚,告知母亲,还是巧合? 我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吩咐小样儿道:“你去拿上我的药箱,跟我走。” 小样儿莫名其妙地看着我:“都这么晚了,小姐你又要去哪里?” 我当先已经走了出去:“来而不往非礼也,轩儿看好院子,我和小样儿去青青那里一趟。” 轩儿慌忙追了出来:“听说青青小姐已经请了大夫去看过了,小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 养尊处优的鸟 我头也不回,径直出了院子:“没事,我不太放心,还是去看看比较好。” 小样儿慌忙提着药箱急匆匆地追了出来。 直觉告诉我,这次事情绝对不会这般凑巧,青青为何会夜半三更中毒?她究竟是受害者,还是联合她人上演的一出苦肉计,我必须亲自过去探查一二。 如果青青只是无端受了牵累,那么,趁着自己回来的消息还未散播出去,那人没有防备,可能会有些意外的收获,也不一定。 小样儿见我沉默不语,只低头思虑心事,聪明地并不多言,只在头前带路,加快了脚步。 青青的院子,我还是第一次去,就在祖母的院子附近,被一株一株的锦绣海棠包围着,簇簇拥拥,还未走近,就已经被香气缭绕,丝丝缕缕,暗香盈动,裹夹着香甜的味道。端的是人间画境一般的所在。 院子门是闭合的,门首垂挂了两盏海棠独秀八角宫灯,映着院门两侧镌刻的一首题词: 一从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开到荼縻花事了,丝丝夭棘出莓墙。 诗词念起来朗朗上口,字迹娟秀玲珑 ,一看就是出自女儿家手笔。还未进门,单看这门首,就有一股书香的清雅之气。 “小姐,怕是青青小姐已经睡了吧,我们是不是不方便打扰了?”小样儿贴在门缝里,向院子里四处张望:“不过好像还没有休息,灯还亮着呢。小姐,叫门吗?” 我点点头,来都来了,自然是要进去的。 小样儿将手放在门环之上,轻轻地敲了两下,里面就立刻有丫头压低了声音询问:“谁呀?” 小样儿看了我一眼,答道:“我们小姐听说青青小姐身体不适,所以特意过来看看。” 院子里就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个齐刘海垂髫的小丫头跑过来开了门,跟小样儿似乎蛮相熟,似乎见了救星一般,顾不上行礼,急切道:“青婳小姐,您可来了!”说完眼圈竟然有些泛红。 “可是你们小姐病得厉害?”我见那小丫头表情,不由一愣,出声问道。 小丫头摇摇头,泫然欲泣:“不是,我们小姐的病倒是控制住了,可是她气恼萍儿擅做主张,没有经过她的允许就去老夫人那里请示的事情,正在跟自己怄气。 她说萍儿这是陷她于不仁不义,离间了您和她之间的姐妹情谊。 青婳小姐,今天我们小姐那病委实发作得太吓人了,满身都是红疹,而且还传染。屋子里伺候她的几个人身上全都起了斑点。 尤其是小姐,痒得实在受不了,迫不得已让我们将她双手都捆缚住了,忍得实在辛苦。萍儿也是实在看不下去,才去老夫人那里求救,找府里大夫过来看诊的。 您也知道,老夫人一向严厉,所以两三句话萍儿就说露了嘴,说您不在屋子里。 老夫人大怒,亲自到我们院子里来看望小姐,询问怎样一回事情。被我们小姐知道了,自己哭了半晌,还罚萍儿跪在那里,自己掌嘴,整个脸都肿了。 青婳小姐,求求您给萍儿求个情吧,我们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个样子,我们也只是一时心急,没有征得小姐同意,自己商议着私下做主。我们绝对没有其他的心思。” 说完,竟然小声抽噎起来,看来她同那个叫做萍儿的,关系不错。 我轻声安慰了她几句,从小样儿的手里接过药箱,暗地向她使了个眼色:“小样儿,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你好好安慰安慰她。” 小样儿一时不明白我的意思,扑闪着眼睛望着我。 我只能挑明了说道:“这又不是谁料事如神,故意撺掇着来的,我怎么会怪她们呢。” 小样儿方才领会过来,微不可见地向着我点点头,上前牵起那丫头的手,低声劝慰。 亮着灯的,自然就是青青的房间了,门是虚掩的,我上前轻轻敲了敲门,听到她带着哭腔应了一声后,才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略有些凌乱,一个小丫头,不过十四五岁年纪,跪在地上,正一边哭着求饶一边打着自己耳光,两边脸都已经红肿不堪。见我进来,慌忙膝行过来,哀声求饶: “求小姐饶过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青青扑倒在床上,将头埋进被褥里,丝毫不为所动,仍然气急喝道: “打,继续打,谁让你多嘴,你让我以后还如何有脸见她。府里的姐妹们怕是也要多心唾弃我了。” 我上前止住那个叫做萍儿的丫头,从药箱里拿出一瓶散瘀消肿的药膏,递给她:“下去吧,小样儿就在院子里,让她给你擦点药,明天就可以消肿了。” 萍儿惊愕地抬起头看着我,瘪瘪嘴,小声地抽泣起来:“青婳小姐饶命,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心疼我们小姐了。” 青青听到我们说话,猛然转过身来,饶是我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仍然忍不住骇了一跳。 她那张脸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样貌,除了密布的红点,还已经有些浮肿。尤其是哭得时间长了,眼睛肿的好像两个铃铛,仅留了一条缝隙。 青青见了我,用衣袖蒙住脸,委屈地大声哭出来。 我向着萍儿挥挥手:“走吧,我替你们小姐做主了,不关你的事情。” 萍儿犹豫着看向青青,青青气急败坏地嚷:“滚!滚远一些!”声音沙哑,却难掩娇滴滴的柔和,说是在发脾气,更有三分像是娇嗔。 “这是在跟自己过不去么?”我送走萍儿,掩上屋门,回头轻笑一声道:“这毒最忌生气发火了,随着血液游走全身。再哭鼻子,小心红斑消不下去。” 青青立即止住了哭声,半信半疑道:“真的么?” 我噗嗤一笑:“骗你啦!不过有我在,绝对药到病除,让你皮肤水灵地赛过初生。” 青青破涕为笑,娇嗔道:“我怕你误会以后不理我了,真的对不起。肯定害你被母亲训斥了吧?” 我挽起她的衣袖,仔细查看了她身上的红斑,果然比上次毒性厉害多了,身上都有些红肿的迹象,红斑密密麻麻,令人看了有一种全身都在发痒的压迫感。 那人也真的狠心,竟然下了这么重的毒。毒发时恐怕不仅是皮肤抓心挠肺地痒,就连五脏六腑都受了牵累,痉挛抽搐了。 青青的手腕间果真有几道深深的勒痕,可以看得出来,当时挣扎得多么痛苦。 我为自己适才的猜忌,感到有些愧疚。 “说什么傻话,只是我恰好有急事,匆匆忙忙地出去了,招呼都没有跟轩儿她们打,害得你们为我着急,而且让你受了这半天的苦。” 青青摇摇头:”没事,咬咬牙也就挺过来了。只是这次毒发好奇怪,晚上还好好的,睡到半夜就全身痒得不行,等到丫头们过来掌起灯,就已经全身红肿不堪,比上次迅猛多了。” 然后瞄了一眼自己的胳膊,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慌忙移开了目光:“祖母说明日里要请齐嬷嬷教导我们两人一些礼仪规矩的,我如今这惨不忍睹的鬼样子,还怎么见人哪,怕是要让嬷嬷嫌弃。怎么每次都这般凑巧,那人究竟安的什么心思?” “教导礼仪?不是吧,我听说简直惨绝人寰哪。我倒巴不得像你这般,正好有了借口偷懒。” 话是顺口而出,说完以后又觉得这话不妥,有点往青青伤口撒盐的感觉,慌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呃......” 青青噗嗤一笑:“我自然知道你的心思,我小的时候学功课,实在累得不行,姨娘又不让我休息,我就用冷水冲凉,故意生病,好逃避功课。” 我有些心疼地看着青青,难以想象那究竟是多么枯燥乏味的童年。苏家的女儿为了一个“名”字,又是付出了怎样的艰辛与刻苦。 我示意青青平趴在床上,将她的衣衫褪至腰间,裸 露出已经面目全非的后背来:“单纯服药的话,药效可能会比较慢,我将银针上面涂上药水,帮你刺激血液运行,很快就会好起来,你忍着些。” 青青感激地望了我一眼,蹙眉忍耐着周身的不适:“青婳,我不怕疼,只希望能够快点好起来,否则我姨娘会认为我不争气,伤心的。” 我默然地打开药箱,将需要用的药膏,银针等全都拿出来,忍不住问青青:“今日里父亲同我说了,想让你我一同进京,青青,你愿意吗?” 青青扭过头来,将脸侧向我,脸上有着迷朦: “我记得姨娘曾经这样教育过我,她说,世间的女人不外乎两种,一种是麻雀,一种是金丝雀。 我们苏家的女儿自一出生就被剪掉了双翼,失去了自由飞翔的本事。那么,我们唯一可以努力的,就是让自己的笼子更宽敞舒适一些。 所以,我稍大了,懂事些,就一直在拼命地努力,不是有什么鸿鹄之志,而是单纯地希望能够成为一只养尊处优的鸟。 青婳,我这样没有出息,你一定觉得很可笑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监视玥儿 “怎么会?”我头也不抬,轻轻捻送着手里的银针,一面仔细留心青青的表情,见她蹙眉啮齿,满脸痛楚,心有不忍:“金丝雀向往蓝天自由,麻雀羡慕锦衣玉食,世间安得两全法,每个人的追求不同而已。” 四姨娘出身卑微,定然是尝尽了人情冷暖,会将这样的想法强行灌注在青青身上,希望她将来能够富贵荣华,亦不足为奇。 我想起刚才门口那个小丫头说的话,问青青:“听说这次毒发竟然还会传染,服侍你的丫头身上也起了红疹?” 青青极其清浅地“嗯”了一声,“只不过她们不太严重,只起了不显眼的几个而已。” “这毒自然是不会传染的,你晚上的膳食可是赏给下面人了?” 青青摇摇头:“我晚间一向吃得少,而且清淡,厨房里的人都知道,给的分量极小,并不曾跟她们吃一样的饭食。” “那你今日的饭食可是信得过的丫头经手的,还是玥儿吗?”我不由追问道。 “这次不是,是另一个丫头。 上次的事情,玥儿很内疚,说是自己路上曾经遇到其他院子里的两个丫头,停下来说过几句话,难保不是被人趁机下了手脚。总归是自己一时疏忽,难辞其咎,主动要求受罚去做些洒扫的杂事,而且态度很坚决。 我觉得可能真是错怪她了,她若真心下毒的话,断然不会这样明显,招人怀疑。 因此我顺了她的意,换了个丫头负责饮食,但是一些贴身琐碎事情全都交给了她。” 我俯下身子,暗暗嗅了嗅青青的被褥,并无“婆娑”的那种强烈挥发的味道。又转过身子,打开桌上的茶盏,茶壶,逐个检查了,也并无异样。 “你晚间毒发以后可曾换过衣服?”我问青青。 “没有,一直是这一身。”青青疑惑地问:“只有刚才大夫来的时候披过一件罩衫,难道衣服上面也可以下毒么?” “你这次毒发迅猛,极有可能是通过呼吸和肌肤腠理大面积侵入体内的。这样,你屋子里的丫鬟在服侍你的时候,同样接触到,也会轻微中毒。” 我向她的房间里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屏风旁的一尊缠枝芍药翠叶香薰炉上:“你平时夜里睡觉可是习惯燃香?” 青青点点头:“这些时日里,院子外面的海棠开了,香甜味道比较清淡宜人,所以香薰炉都撤了的。唯独今日里受了惊吓,姨娘差人送过来一些上好的安神香,就少放了一些。” 我的心思一动,走到近前,将上面镶银镂空的盖子揭了,一摸头上,才想起并未带簪子,就转回来,取出一根较粗长的银针,挑了一点,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 果然不出所料,那安神香里加了不少分量的婆娑。 青青见我神色愈来愈凝重,不由出言询问道:“可是这香料里面有问题?” 我点点头:“不错,毒正是混在了这安神香里。 按照你毒发的时间来看的话,应该是在你睡着以后,香料将近燃尽的时候,偷偷潜进屋子里加进去的。 因此贴身服侍你的丫头,在你毒发以后进入屋子里,才会也有轻微中毒的迹象。 但是人来人往,屋子里空气流通,又将这婆娑的味道散了出去,所以并未有人发现有何不妥之处。” 青青闻言,愣怔良久:“究竟是谁,这般处心积虑地想将我置于不堪之地?”肩膀抖动,竟然又抽噎起来。 这样暗地手脚避人耳目,最是难以调查,想来也没有什么线索可寻。 能够对于青青的生活习惯了如指掌,不是她身边人又是谁? 只是不知道,她这般做,针对的究竟是我?还是青青?还是一箭双雕? 低声劝慰青青几句,留下她需要服用的药物,我便带着小样儿告辞回了紫藤小筑。 我问小样儿,可曾向萍儿和那个小丫头打听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小样儿明显情绪有些低沉,大抵是受了萍儿的感染,撅着嘴道:“那萍儿也真是冤枉,明明是一片好心,却挨了青青小姐的罚。这样小题大做,让下人多心凉。” 我低声呵斥她道:“莫论主子是非,难道轩儿没有教过你吗?这话在我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千万不要在人前胡乱谈论。 今日之事这般凑巧,难免会招人疑心。莫说是别人,我最初都觉得往祖母那里通风报信也有青青一份功劳,所以才这般急匆匆地找上门去。 而青青心思自然和我们不一样,自小玲珑剔透,看事情最是周全,而且性子又最要强。她这样做,明显是做样子给我看罢了。我不往心里去,萍儿自然也就安生了。” 小样儿小声嘟哝道:“可是萍儿也说了,青青小姐中毒以后,几乎昏迷,神志不清,是她们几个下人商量以后,自作主张,来紫藤小筑找您的。 后来您不在,更是没了主意,还是玥儿年纪大,稳当些,提议去前院把府里大夫叫过来,就算不能根治,好歹抹点药膏,青青小姐也不会这样受罪。大家都觉得有道理,一时没有考虑周全而已。” 果然,那玥儿一直没有死心,还是掺和在里面的,不过这次手段却是高明了许多,几乎不留痕迹。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反复思虑半晌,心里方才有了计较,安心地睡下。 第二日,仍旧还是要早起,虽然休息不好,呵欠连天,但是自己一点也不敢懒怠。不仅是需要给母亲请安,自己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刻不容缓。 母亲对于我,还是少有的宽容,对于昨日之事并未计较太多,在人前只字不提,省去了我许多口舌。 祖母好像也是刻意交代过了,所以府里其他人并不知晓我夜间外出的事情。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得益于齐嬷嬷那一双据说很灵的眼睛。 据父亲说,那齐嬷嬷可是拍着胸脯打保票的,说我只要能得了机缘,必然可以宠冠后宫,得皇上青睐。 虽然我并不知道,她对于仅仅只有一面之缘的我,哪里来得这样坚决的信心。我自认与府里其他姐妹,尤其是青青想比,无论才情还是玲珑的心思都是差了许多。 我想,母亲应该便是因为这个缘由,所以对我格外宽容。 虽然她贵为一家之主,看似在府里可以呼风唤雨,实际上,上面尚有不甘心退隐的祖母,中间有诸多姨娘虎视眈眈,就连自己出嫁的女儿一旦得了权势,同样可以对她指手划脚。 她何尝不是如屡薄冰? 而我,刚刚回府,同姨娘并不亲近,也不似青青那般,得祖母偏爱。她数次示好,又不着痕迹地挑拨了我与七姨娘的关系,其实也就是为了拉拢我。一旦我真的可以风生水起,应该会念及她的好,也是她的一个靠山。 母亲待我比其他姐妹宽厚,但是对于礼教之事,却格外严苛起来。 我与青青一同得了传话,去祖母院子里请安,祖母告诉我们,从明日起,我和青青就可以不用再早起给母亲问安了。 五更起床后,我们就要开始从净面,洗漱,梳妆,着衣,打扮,用餐等等诸多方面开始练习,各种名目繁多的功课安排得满满的,没有一点空闲的时间。 而青青,在我昨夜里为她针灸过后,已经完全消下浮肿,红斑也淡化了不少。依然还是轻纱覆面,别人问起,只说是晚间嘴馋,吃了海鲜等发物,所以红斑愈加厉害了。 祖母单独留她在屋里问话,出来后,整个眼圈都是通红的,却咬牙忍着,不曾落下泪来。 她说祖母非但没有安慰她分毫,反而怪责她御下不严,自己管不住院子里的人,被做了手脚,怪不得别人。 青青面对着我的时候,就不再强颜欢笑,委屈地泪眼婆娑,捉着我的手,啜泣着问我: “青婳,我该怎样办?我总不能无凭无据地去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然后严刑拷打,寒了下人的心吧? 尤其是玥儿,跟了自己已经有三年了,一直做事兢兢业业,人又乖巧机灵,上次中毒的事情已经令我们两人心里有了隔阂。如今若是再去盘问她,只怕这主仆的情谊也就断了。” 我便趁机给她出了个主意,既然玥儿有最大的可疑之处,我们又寻不到她的罪证,不如正好借着萍儿犯错的由头,将她交给玥儿管教。如此一来,萍儿就有借口形影不离地跟着玥儿,她也就难以再做什么手脚了。 说实话,我这样做,自己是有私心的。玥儿明显是一个“卒”的角色,凭借着自己的身手,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潜出府,负责联络府外的人马,传递信息,暗下手脚。 若是有人可以跟随在她的身边,无异于监视她,捆缚住手脚。她暂时也就翻不出什么花样。我就可以放心地对付六姨娘了。 青青踟蹰半晌,方才轻叹一口气:“如今也只能这般,希望只是我多疑了。” 满脸的无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 惨无人道 从祖母处请安回来,我将自己关在闺房里,闭了门窗,折腾了小半天的时间,方才按照方子将一寸红制好。 效果如何并不知晓,但是以假乱真还是可以的。将它装进一个小巧精致的白玉瓶里,随身携带着,好见机行事。 又差遣兰儿去库房里领了一些祛风除湿的药材和一瓮高度高粱酒,将竹叶青收拾干净,配上药材泡制,存放在阴凉的地窖里。 一切忙完了,收拾利落,已经是午饭光景。小样儿数次进来欲言又止,却又静悄悄地退下了。直到我疲累地躺在床上,准备补眠,好好歇息时,她又踟蹰着敲门走进来。 我知道她必然是有话同我讲,当先开门见山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话想说?” 小样儿点点头,鼓起勇气,才终于开口道:“小姐,今日里兰儿姐姐找我,让我帮她往胳膊上抹些凉血的药膏,说是昨日里去前院找您时,被虫子咬了。” 我点点头:“嗯,我知道,我昨日里见她好像不太舒服,直抓痒,让她找你的。” “可是,可是......"小样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看着兰儿姐姐胳膊上起了一片一片的红斑,很像你同我描述过的那种毒发的样子。” 我一惊而起,瞬间睡意全无:“什么,你是说兰儿?那红斑是什么样子的,你看得可真切?” 小样儿点点头:“同你跟我说过的样子一模一样,好像荨麻过敏一般,成团成片的。” 我低头沉吟片刻,努力回想这些时日里,自从兰儿跟了我以后,所发生的事情,才发现,自己犯了同上次怀疑轩儿一样的老毛病。 人,真的不可以有疑心,一旦怀疑某件事情,疑点就接踵而至,连她举首投足,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逐渐显得别有含义起来。 我摇摇头,摈弃掉这些想法,不想重蹈覆辙,再像上次怀疑轩儿一样,伤了她们的心。 “毕竟那手册放在院子里也有几日,没准她是无意中碰到了,稍晚一会儿我问一声,看看她是如何反应再说吧。” 小样儿闻言长舒了一口气,似是放下心来。我知道。小样儿同兰儿惠儿几人感情交好,必然不希望有什么变故。在她心里,也是不敢置信的。听到我如此说,如释重负。 午休过后,难得有点空闲,我打开窗子,冲着小样儿喊道: “我记得你们曾经提起过,收拾杂物间的时候曾经翻找出来一样三姨娘的手记,拿来给我瞧瞧罢。” 小样儿愣了一下,装作四处翻找一番,然后愁眉苦脸地说:“小姐,我记得那日里随手放到躺椅上的,怎地不见了?” “左右院子里总共就巴掌大小的地儿,能丢到哪里去,你再四处看看,又不是针头线脑的。”惠儿应声道,然后扬声问院子里新来的两个丫头,可是洒扫院子的时候丢了。 兰儿从屋子里闻声探出头来:“小姐可是找那本差点被当了引柴的书?” 小样儿颠颠地凑过去,满怀希望地看着兰儿:“兰儿姐姐可是给收起来了。” 兰儿笑着点了点小样儿的鼻尖:“早就叮咛你收好了,你不听,如今知道着急了。那书放在院子里都被露水打湿了,我唯恐再下雨,就把它收进杂物间了,总觉得死人的东西秽气,摆在外面心里瘆得慌。” 小样儿高兴地应着,谢过兰儿,飞奔进杂物间,果然在里面翻找出来。 原来不过是虚惊一场,我心里也暗暗地舒了口气,随意翻看了两页,交给小样儿将它烧掉了。心里庆幸没有责问兰儿,否则又是一场委屈,自己以后要引以为戒,万不可那般鲁莽草率了。 傍晚时,将小厮给我送来的风筝打发几个丫头给青青几人送过去,都是些蝴蝶燕子的花样,唯独自己留下了那个千足蜈蚣的风筝,挂在闺房的墙上。 想起在浮华庵里八姨娘的托付,自己借口多谢二夫人的重礼,专程去了她的院子。 一直以来,二夫人在我的面前是并无什么存在感的。平素见面较少,纵然见到,也只是打个招呼而已,对我不冷不淡。既不过分地热切,又令人感觉不到刻意的疏离,不远不近,恰到好处。 因此寒暄两句之后,委实也没有什么话讲,便将八姨娘托我带到的话讲给她听。她许久都沉默不语,只呆呆地盯着眼前彩色珐琅净瓶里的一簇玉兰出神。 我也不好打扰,只得拂了一礼后,静悄地退了出去。出了院门许久,又有个贴身的小丫头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极其诚恳地同我道了声“谢谢”。 我想起二夫人手边的那一簇白玉兰,知道,这些年里八姨娘对她的怨恨,一直是她心里打不开的结。虽然父亲对于她是深信不疑的,但是却是有口难辩,如鲠在喉。 听说,第二日,二夫人就去了浮华庵上香还愿。而我,这多管闲事的举动,更为自己以后结了善缘,积下了福报。 而惨绝人寰的功课,也在第二日天还未亮就开始了。 齐嬷嬷说,扬州城距离京城路途遥远,最晚半月就要启程。纵然她只教授一些最基本的礼仪,也是来不及。所以我们务必尽心尽力去学,以免将来进了京城,在人前失了礼仪,惹人笑话,丢了我苏家和侯爷府颜面。 我原本以为,像青青那般的女子,已经是闺中女儿的楷模,知书识礼,温柔娴静,在那齐嬷嬷的眼里却是粗俗不堪,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的。可想而知,愚笨如我,要受到多大的折磨。 简直就是十八般酷刑,灭绝人性! 莫说什么贞顺,辞令,婉娩,丝炱,我闻所未闻,但是那三跪九叩的礼节,就反反复复演练了不下百遍。什么嵇首,叩首,顿首,颔首,拱手,空手,万福,见了何等身份的人,什么样的场合,要行怎样的礼节,均有讲究,直绕得我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我练习了十几年的走路,就算不是袅娜多姿,弱柳扶风,也不是风风火火,不堪入目的。却被齐嬷嬷诸多挑剔,贬得一文不值。什么头正,颈直,肩平,目不斜视,腿上被绑了绑带,膝间夹了书本,头顶顶了茶盏,反复地练。 一步要跨多大的幅度,多快的频率,手臂怎样甩动,都有具体的讲究。以至于到后来,我发现自己竟然不会走路了,身体僵硬地好像木头一般,胳膊也打不过弯来。 方才相信人们所说的邯郸学步绝非空穴来风。 而仅仅只是一个最简单的万福,我与青青就屈膝忍耐了一炷香的时间。双腿打颤,浑身酸软,感觉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里衣汗湿,快要虚脱了。 齐嬷嬷还在旁边一边悠闲地饮着香茗,一边危言耸听:“一炷香的时间算什么,赶上主子心情不好,懒得搭理你,你就要一直保持这样的姿势忍着,半天的时间也是有的,宫里被抬着出去的婢子妃子多了去了。” 休息的时候,齐嬷嬷还会继续教导一些宫里的规矩礼制,诸如各位主子的品阶,规制,诸如此类,林林总总。 我自然是不屑一顾的,青青却是听得全神贯注,学得格外认真,小巧的鼻尖上始终挂了几滴晶莹的汗珠。 逐渐,苏家将我送入宫里选秀的消息便不翼而飞,整个苏府传扬得沸沸扬扬。 对于我这种山上下来的野丫头,竟然能够一步登天,飞上枝头变凤凰,自然惹来众多非议。我给母亲下毒之事也重新被翻找出来,变幻了诸多版本,只不过,再也没有人敢当面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每个人看我时的眼光都不尽相同,包含着太多莫名的含义。但是最多的还是艳羡与嫉妒。 下人们见到我时,礼行得特别规矩,衣食住行方面也格外巴结起来。 只有七姨娘说了句大实话,不消盏茶时间,便被有心人添油加醋地传扬进我的耳朵里: “漫说还没有参加大选,纵然真的有这鱼跃龙门的机会,能不能被选上还是一说,被选上了能不能得到恩宠又说不定,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傲娇个什么劲?” 我还真的没有什么精神去傲娇,因为我着实被那齐嬷嬷折腾地散了架。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痛。 凉辞好像夜里曾经来过一次,我睡得香沉,闻到有似麝非麝,似兰非兰的香气,低声嘟哝了一声,翻转了身子继续睡,眼皮都沉重地抬不起来。耳边好像就有他低低地嗤笑声。 第二日醒来时,感觉似梦非梦,分不清夜里究竟是不是他果真来过,直到嗅到空气里残留的那一丝墨香,才抹了抹嘴角的口水,红了脸。 因为每日里受那齐嬷嬷管束,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没有机会同外面接触,感觉府里倒是消停了几天。但是心里防备还是有的,知道那人必然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而且,那人一旦再出手,必然不会再这样小打小闹,定然是致命一击。 我要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还要尽量拖延时间,给凉辞充足的布局时间。 直到后来,齐嬷嬷课程愈来愈严厉,我实在顶不住瞌睡,趁着那齐嬷嬷不注意,在她的茶水里偷偷做了手脚,她才止住聒噪,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青青却是胆小,不敢歇着。我也不好勉强,让她替我放哨,自己靠在太师椅上,找周公聊天或下棋。 如此,有一就有二,我三翻两次地故伎重施,那齐嬷嬷终于察觉到不对,但是又抓不到我的把柄,就生气地拂袖而去,借口身体不适,不再教导我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 春心动了 祖母消息灵通,自然能够猜到,必定是我不长进,惹了齐嬷嬷生气,自然少不得一顿训斥,差点挨上板子。 纵然我将所有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还是连累了青青与我一同受罚,在祠堂里跪了整整一天,粒米不沾。 为此,我感到颇有些内疚,极真诚地向她道歉。 青青倒是并不怪责我,同我并排跪在祠堂里,苦笑着告诉我,府里姐妹们犯了过错,跪祠堂其实是最轻的惩罚,已经是家常便饭。又同我讲起许多往事,令我唏嘘不已,又心生怜惜。 关系,却是近了好多。 晚间的时候,青青约我一同去探望齐嬷嬷,并且给赔个不是。我自然是坚决地拒绝了。后来听说,齐嬷嬷曾私下里教导过青青,惠儿为此很不忿,唠叨了我半晌。 其实,我也是心知肚明,以后如果真的要进京的话,自己必然要仰仗侯爷府,得罪齐嬷嬷是最不明智之举,到时候难保不会被暗中下了绊子。 但是,我无论怎样乖觉,如何讨好,那七姨娘和青婠想必都是将我看作眼中钉,肉中刺,除之而后快。所以,再多一笔也是无妨,我自然用不着这般费力巴结。 最主要的是,我知道自己在家中的时间已经不多,尤其是算计着,凉辞的人马这两日也应该快要到扬州城了。自己整日里这样捆缚了手脚,一事无成,事情也毫无进展。 总不能到时候,我自己拍拍屁股去了京城,那些处心积虑害我的人继续逍遥法外,对着我苏家图谋不轨吧? 我总要有一定的空闲到母亲和府里几位姨娘姐妹处,四处走动了。 一得了空闲,我自然应该去看看九姨娘。好不容易从云雾山回到府里,我们却因为太多的顾忌,并没有多少相处的时间。 其次,我还惦念着一样事情,就是那日夜里。母亲曾经同我说过,她感觉这些时日,身子总是会困乏,让我给她调理一下药方。 原本是记在心里的,却因为第二日,得了祖母传话,去了她的院子问安,然后就开始没日没夜地被齐嫫嫫折磨,所以一直并未有空闲。如今得了空,自然应该主动去探望一下。 再见到母亲,发现她的脸色果真差到了极点,上两次见是在夜里或清晨,光线不是太好,看不太真切。如今看来,脸上几乎毫无血色,苍白中又透着一点病态的蜡黄。 母亲知道我的来意之后,屏退了身边的丫头,我急忙撩开她的衣袖,腕间的红线长短并无明显变化,只是颜色由粉红色变成了殷红的颜色。 我不由大吃一惊,急忙抬起母亲手腕,屏息静神,仔细把脉探察。 这次脉象同上次相比明显有了差异。上次在脉搏跳动时还能感觉到其中的空乏,如今极其细弱无力,浮而缓,明显的气血已经严重不足! 问起母亲,这两日可有什么明显的症状及不适,母亲皆摇头,只说是感到困乏无力,走几步路都会气喘吁吁。 看来那人终于按捺不住,又一次对母亲下手了,加重了一寸红的毒性。只是母亲一直在不间断地服用我开给她的药方,使得母亲中毒后的症状并不明显,所以一直没有察觉。 给母亲解毒已经迫在眉睫,她如今怕是已经伤了元气,非但拖延不得,还要将养些时日才能恢复起来。而且她体内的毒性已经愈加严重,我原本交给父亲的解药已经不能完全清除她体内的毒素,需要我重新配治。 我沉吟片刻,最终决定跟母亲如实相告。她听完以后明显是有些惊讶的,她说自己这些时日里对于饮食格外谨慎,大都是银针试过以后才会食用。并未发现有何异样。 我才想起一寸红的毒用银针是根本无法试探的。这也是那人的高明之处。 我询问母亲这些时日里究竟是谁可以近身,有机会在她的饮食里做下手脚。 她低头思忖片刻后告诉我,这几日里所有的饭食都是交代给了一个信的过的丫头专门负责,别人做不得手脚。若说近身,也只有六姨娘走动得勤快些,经常自己做些吃食孝敬她。 但是母亲自己吃不太多,经常会赏给下面人,也并未听她们说起过有何不适。 母亲还说起,晨起请安时,端茶递水的活计通常是六姨娘抢着做的。 仔细思虑下来,晨起的醒神茶便是我最好的机会! 只是,这个计划究竟是否告知父亲和母亲知道呢?我自己左右拿不定主意。 我借口需要配置解药,急匆匆地赶回院子,却意外地在后院见到了林大哥。 他正站在花园里一株海棠树下同青茵说话,素色织锦长衫,墨发披肩,有胭脂色花瓣旋转着飘落在他的身上和发间。 青茵低垂着头,手里拿着一个色彩缤纷的蝴蝶风筝,满脸娇羞,与往常的样子判若两人。 远远看来,倒也是一副静谧安然的图画。 想来,青茵被关禁闭的时间已经过了。她一向受不得沉闷,自然喜欢四处走动,能够在花园里见到她,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只是后院里都是女眷,护卫与小厮没有主子允许,都是不能擅自进入的,林大哥又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想与那青茵碰面,就想绕行过去,只是林大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四处张望时见到了我,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微微一笑,丢下青茵,向我快步走过来。 想回避已是来不及,我迎上前去,浅笑问道: “林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对着我莞尔一笑,温声道: “你父亲说为了保护侯爷府来客的安全,需要加强府内守卫,让我帮忙看看府里的守卫布局可有纰漏。尤其是后院,林老爷打算也布置一些守卫,以防有不知死活的小毛贼偷偷进来。” 看来父亲这次真的生了警觉了,借口护卫侯爷府来人安全,布置人手,正好可以免得落人口实。 我正想将我的院子周围有神秘人保护的事情告诉林大哥,青茵已经如清风拂柳一般袅娜而至。 “原来青婳妹妹竟然识得这位侠士。” 温言软语,渗着腻人的糖份,似乎蜜里调油一般,听得我一愣。 看来,那日里出府置办衣服偶遇林大哥时,青茵并没有留心他,所以并不相识。 林大哥略有些尴尬,开口解释道:“我刚刚路过这里时,这位小姐的风筝落到了树上,我帮她取了下来。” “喔,这是我九姐青茵。”碍于面子,我还是出声解释道。转身看青茵手里的风筝,却不是我差人送给她的那一个。想来,她对我怀恨在心,自然也不屑与我送她的东西,我也不过是面子上的功夫而已。 林大哥立即一脸恍然,当初他帮我追查奕阳真人之事,自然是晓得青茵的。当下向着青茵抱拳一礼:“原来是青茵小姐,失礼了。” 青茵俏脸通红,羞答答地还礼,那垂眸娇羞的样子果真如水莲花一般可人。苏家女儿都有出彩之处,青茵固然性子不好,倒是样貌还是一等一的。 看着青茵反常的举止,我恍然大悟,林大哥这是惹了桃花债了!怪不得刚才一脸无奈。 心里就有些窃笑,想象着如若有一日,他若果真成了我的九姐夫,我该怎样称呼。 这个念头不过只是一闪而过,因为林大哥虽然暂时龙困浅滩,但是根本难以掩藏浑身的才气,可谓人中龙凤。青茵与他,如何都是不搭调的。 再看林大哥,满脸的无可奈何,看向旁边不停暗送秋波的青茵,对着我欲言又止,似乎是有话要讲。 青茵却浑然不觉,只是自动忽略了我的存在,缠着他问东问西。 林大哥是谦谦君子,想来对着青茵的满忱热情,过于直率的拒绝的话是说不出口的,过于委婉,青茵又是不懂。 我不知道林大哥是不是有要紧的话同我讲,就试探着为他解围:“林大哥,我院子附近你可已经查看过了?那里比较偏远,紧邻府里的院墙,还要劳烦你多操心才是。” 林大哥借机问道:“不知道你住在哪个院子,如果方便的话,可否与你同行?” 我正待点头,青茵已经抢先回答道:“后院里我可比青婳熟悉多了,不如我带你四处走走。” 林大哥婉言拒绝道:“就不打扰九小姐雅兴了,我随意走走就好。” 青茵却听不出弦外之音,执意要一起,格外热忱。林大哥颇无奈地对着我怂怂肩膀,借口还有其他弟兄同他一起,便不劳累我们了。 最终,话也未说出口。 回了院子,便开始研究重新配治一寸红的解药,并且指使小样儿和兰儿将蜈蚣风筝系了红色缎带,放飞到天上去。 青茵却忽然对我热情起来,借口身子不适,来我的院子里,同我攀谈,拐弯抹角地向我打听林大哥的情况,被我敷衍了。 没想到林大哥的魅力竟然这么大。青茵的理想应该是很远大的,至少一直以来,七姨娘所给她灌输的,想必都是要进京选秀,光宗耀祖。不过是偶然间的一次无意邂逅,难道就摧毁了她根深蒂固的理想,甚至。抛弃了对我的成见? 这丫头,果然是春心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英雄狂石的传奇 好不容易才打发走了青茵,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毕竟父亲虽然极为欣赏林大哥,但如若是谈婚论嫁,那又另当别论了。 林大哥的确是出类拔萃,万里无一,搏个锦绣前程轻而易举。但是苏家要的是姑爷家的权势,可以背靠乘凉的大树,可以助力扬帆的东风,可以威震长安的威名。如今的林大哥虎落平阳,并非苏家的乘龙快婿之选。 退一步讲,就算父亲开明,那尝了得势甜头的七姨娘也是断然不允。 我想青茵自己应该也是心知肚明的,不过她一向任性,所以敢于放纵自己的心思罢了。我这也是杞人忧天,所以才会这样胡思乱想个没完没了。 看看窗外天色,竟然有些阴沉起来,风里也渗透出湿润的凉意。水汽逐渐聚拢,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今年的雨水少,不像往年的梅雨那般下起来缠缠绵绵,没日没夜,霉得人身上都要生出蘑菇来。但是雨势却有些急,脾气焦躁,说来就来。 小样儿和兰儿忙不迭地将风筝收了进来,我心里就有些焦急,扬州城这么大,也不知道凉辞有没有看到我发出的信号。 母亲身体已经拖延不得,我也唯恐夜长梦多,想尽快将计划实施,也不知道他准备得如何了。 我并不是优柔寡断之人,相反性子有些倔强。但是平白无故,心里对凉辞有些依赖,自己心里反而没了主见,空落落的。 纵然,凉辞能够收到我的信号,也应该是夜里才会过来。左右也无事可做,翻找出一幅叶子牌,与惠儿几人讲好规矩,玩得不亦乐乎。兰儿和惠儿更是为了一张牌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因为是雨天,天色暗的比较早,临近黄昏时候,父亲跟前的小厮慌慌张张地顶着雨水跑过来,站在门外回禀道: “十一小姐,老爷请您速去前厅,有急事。” 我恋恋不舍地看着手里一把好牌,疑惑地问那小厮:“你可知道是有什么事?” 隔了门帘,小厮低声道:“回禀小姐,奴才守在门外,并不知情,只听说今日有贵客来访。” 贵客?我思虑片刻,也猜想不出,扬州城里,我哪里认识什么贵客。并且府里来了客人,不让母亲过去接待,让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抛头露面做什么? 小厮见我叶子牌正打得兴起,半晌没有回话,就低声催促道:“那贵客好像是有大来头,连老爷都毕恭毕敬的,十一小姐还是莫怠慢的好。” 惠儿几人慌忙扔下手里的牌,起身给我拿衣服簪环。 我扫兴地将牌扔下,掸掸身上久坐压出的皱褶,束起略有些散乱的头发,撑起伞,带着轩儿去了前院。 会客的地方不在前院正堂,却是在父亲书房里,门口檐下把守了四个持刀大汉,黑衣劲装,昂首挺胸,端端正正地站在书房门两侧。木着一张毫无表情的脸,眼睛里却是精光四射。 看那气度正气凛然,威严摄人,如若换去那一身黑衣,倒是活像几尊看家守户的门神。 见我与小童走进,前面两人横刀出鞘,挡了去路。 小童忙出声解释道:“这位就是我们十一小姐,你们主子点名要见的。” 那人方才收刀入鞘,沉声道:“多有得罪,还请海涵,十一小姐请进。其余人等退后十步,不得靠近书房。” 我冲着轩儿摆摆手,示意她自顾找个地方避雨去,自己拢了纸伞,提起略有些濡湿的裙摆,跺了跺脚。 那侍卫将门打开一道仅余我自己通过的缝隙,做了个“请”的手势,待我迈步进去,就立即在外面将门关闭了。 我是第一次到父亲的书房里来,采光极佳,宽敞素雅。左首入眼处各种诗经子集,百家杂谈,累架充栋,落落大满。 原本以为,这般汗牛塞屋的书海,扑鼻而来的应该是一股熏人的墨香的味道或者是书籍的陈年霉味。实际则不然。不知是书架的木材还是父亲所使用的滇墨里面加了什么香料,整个书房里氤氲的皆是一股清香的松子味道。 迎面处墙壁之上悬挂的山水字画,豪放泼墨,细处点睛,明显出自大家手笔。 屋子右侧有原木色多宝阁,将书房一分为二,之上陈列的古玩珍奇,卷轴四宝,琳琅满目,摆放自成格调,毫无堆砌张扬炫耀之感。 我还未仔细打量四周摆设,父亲已经满脸喜色,自多宝阁后面迎了上来:“十一,快来拜见京里来的天下第一神捕狂石大人。” “狂石大人?”我大吃一惊,疑惑地问:“哪个狂石大人?可果真是被喻为第一神捕的狂石大人?” 虽然我孤陋寡闻,这狂石大人的英雄事迹,我却是早有耳闻,如雷贯耳。在金陵城时,大小茶肆,书馆,那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大喝一声:“英雄神捕狂石大人又立奇功!”我敢担保,不出片刻功夫,茶馆里肯定就被挤得水泄不通。 那狂石在金陵城乃至整个长安王朝百姓的心里,就是一个英雄的传奇。 他原本出身高贵,父亲是当年名震沙场,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护国老将军。老将军一生戎马,跟随先帝出生入死几十载,忠心耿耿,数次救国于危难,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先帝感念其恩情,特赐世袭异姓“忠勇候”。 狂石是忠勇侯独子,而他却自小不爱戎装,不恋功名,喜欢混迹于市井,江湖,衙门,屡打不改。 忠勇侯认为自家儿子不成器,后来索性不再管他,任凭他与京中六扇门里的几位捕快整日吃酒厮混。还好,狂石懂得分寸,并不像其他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那般仗着权势招是惹非。顶多也就是教训几个不知天高地厚,无恶不作的恶霸权贵,在京中还是颇受百姓敬重。 忠勇侯将儿子当作扶不上墙的烂泥,也就放之任之。谁料到狂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在数年前一起耸人听闻的连环杀人案里,显露了他超凡脱俗的的机敏才智。 当时那凶手团伙手段残忍,累及无辜无数,在京城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使得京中百姓人心惶惶,不能安然度日。 皇上知道以后,雷霆大怒,下旨京兆尹限期破案,否则提头来见。一级压一级,整个京中衙门愁云惨雾,俱都毫无头绪,束手无策。 而对于狂石斩露锋芒的初衷,说书先生意见不一,有人说是他忧国忧民,有人说是他酒后被人出言相激,他一时意气用事,同人家拍着胸脯打了赌;更有离谱的说法,说是他少了几个吃酒的弟兄,自己烦闷无聊,懊恼那些贼人扫了他的兴,索性端了人家的窝。我更比较喜欢最后一样说法,使得他整个人都有血有肉起来。 无论如何,反正那狂石单枪匹马一人,只用了两天时间探寻线索,略施小计,引蛇出洞,便将凶手一网打尽,一时名噪京城,妇孺皆知。 听闻皇上龙颜大悦,欲封官加爵,狂石却婉拒了。他本身就可以世袭侯爷的位子,又是散漫惯了的,官职于他而言不过多了层羁绊。但是,他倒是应下了六扇门的苦差事。 后来的日子里,狂石愈加令人刮目相看。不仅因为他断案入神,机智勇猛,更因为他不畏权势,刚正不阿,一连破获了好几个积压很久的卖国通敌的案子。所以皇上就赐给他一个“天下第一神捕”的称号,手握玄铁令,五品以下官员可先斩后奏。 每次他 只要一破获新的案子,茶肆酒楼里,就立即各种版本满天飞,将他夸得神乎其神,不消几日功夫,就可以传扬得沸沸扬扬,长安百姓争相追捧,拍手称快。 只是他如何会来到扬州,找我又有何事? 父亲明显难以抑制的激动:“正是,狂石大人正是为我苏家之事而来,如此,父亲便可以高枕无忧了。没想到你竟然有这般了得的旧识,怎得不早些告诉父亲知道?” 旧识?我不由一愣,难道是凉辞调遣的人马到了?那他又是何等尊贵身份,竟然能够请得动天下第一神捕千里迢迢至江南? 我也难免激动起来,心神澎湃,难以抑制的欢喜。我激动的不是狂石的到来,给我吃了一粒定心丸,更是因为,那狂石亦是我崇拜了许久的英雄人物,没想到,何其幸运,今日竟然能够见上一面。 我语调里就难免带了几分兴奋和雀跃,扯着父亲的袖子,连声激动地催促父亲道:“呀!呀!呀!竟然真的是他么?他在哪里?” 父亲见我忘形,忙低声道:“稳重些,切莫失了礼数,他乃是朝廷命官,即便你们是旧识,你见了也要行大礼参拜的,不可造次。” 父亲所言的确在理,纵然我苏家富贵泼天,毕竟只是平头百姓,没有任何功名,哪怕见了小小的七品芝麻官,也是要恭恭敬敬地大礼参拜的,否则就是不敬。 我也只能压抑住心里的澎湃,低眉敛目,目不斜视,规规矩矩地绕过八宝阁,在父亲的带领下,行至他的书案跟前,欲行大礼参拜,却又忍不住,偷偷抬起眼皮,瞟了我狂热崇拜的英雄一眼。 “民女苏青婳见过狂......狂......" 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尖儿处,忘记了后面的词。正欲跪拜下去的身子亦是僵在了原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易容术 这许多年里,英雄狂石的形象无数次在我的心里勾勒,甚至以无比高大勇猛的形象,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以为,他应该是像金陵城里那座最高的山峰一般挺拔巍峨,浑身的肌肉像猎豹一样充满着蓬勃的力量,散发出狼一样凶狠的气场,拥有一双苍鹰一般锐利的眸子,完美得就像天上令人仰视的太阳。 最起码,应该也是像说书先生口中所描述的那般:狮鼻方口,白面微须,一身凛然正气。 可是,此时,我的梦轻轻地跌了一地,碎了。当初有多少的希望,如今就有多么的失望。 父亲书案后端坐了一人,不过二十六七年岁,在桌前几颗夜明灯流光溢彩的映照下,面若敷粉,目若丹凤,眼梢如神来之笔,微微上挑,光华流转,水光潋滟,瑶鼻樱口,不点自丹。最点睛之处,还是眉间一点朱砂痣,猩红欲滴,带着三分妩媚三分妖娆,使得整张脸都格外生动明媚起来。 如果要打个比方的话,林大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凉辞清华邪傲,深邃神秘如黑曜石;而他,则是妖媚璀璨,恍如一颗晶莹妖艳的传世红水晶。 男生女相,祸国殃民。 他饶有兴趣地盯着我瞅,将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危险地眯起来,兴味直达眼底,悠然道:“可惜了这副花容月貌,竟然是个结巴。” 我那一个“石”字还缠绕在舌尖,迟迟吐不出去,最终也只能放弃了,反击道:“小女惶恐,见了大人这副倾国倾城的样貌,自惭形秽,一时语结,语无伦次在所难免。” 他微微翘起的嘴角就那般僵在了脸上,整张脸都变幻了颜色,乌云密布,阴沉地泛出绿光来。 “放肆!”一旁的父亲察言观色,低声呵斥道,“口不择言,还不赶紧跪下给大人赔个不是!” 我万分委屈地对着那狂石大人轻飘一礼:“我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绝无半分奉承,若是有何言语不妥之处,请大人海涵。” 狂石身后传来“噗嗤”一声忍俊不禁的笑声,我循声望去,原来他身后还低头站了一位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同书房外把守的几人一般打扮,挺拔如劲松,应该是他的手下。 因为我一直低垂着头,不敢过分放肆,并未留意。如今他亦抬起头来,与我对视,我不禁一愣,嘴里竟然又再次结巴起来: “你......你怎么会......难道你是狂石大人的部下?” 他对着我薄唇微微勾起,得意地一笑,似是捉弄人得逞后的一脸自得。 正是凉辞。 父亲疑惑地打量凉辞一眼,又看看我:“你们竟然都是相识?” 我支支吾吾,还未想好如何敷衍父亲,狂石当先开口道:“我以前在金陵城里办案的时候,幸得青婳小姐协助,早已相识,知道她医术高超。今日这个案子,对方乃是擅毒之人,少不得又要麻烦青婳小姐鼎力相助了。” 父亲听到狂石的一番解释,以为我们交情匪浅,竟然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了:“大人客气,这原本便是我苏家之事,劳动大人大驾,已是难安。若是有事情尽管吩咐,这是十一的本分。” 狂石用一双风流桃花眼上下打量我:“适才听你所言,你对这个案子的许多认知都是出自青婳小姐。那我就先核实一下,与她讨论一下相关案情,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用的线索,不知苏老爷可否行个方便?” 父亲是个精明人,闻言自然懂得狂石的意思,连连点头,借口安排茶点,躬身退了下去。 父亲一走,刚刚还正襟危坐,摆足了官威的狂石立即松垮了下来,懒洋洋地斜靠在椅子的靠背上,柔若无骨。他傲慢地抬抬下巴,示意我坐在书案下首的椅子上。 我自然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冲着笔挺地站在他身后的凉辞得意地挤了挤眼睛。 凉辞以手握拳抵在嘴边,轻声咳了一声。狂石斜睨了他一眼,悠闲地抱着肩,傲慢地说:“我和青婳小姐有案情需要讨论,你去给我们倒两杯茶来,我要顶级的琥珀观音,水只要九分开,茶叶成色与水质略差一分一毫都是不成的。” 凉辞居高临下地扫了狂石一眼,面无表情,不咸不淡地问:“你确定?” 狂石缩了缩脖子,嘻嘻一笑,对着凉辞道:“我这好像有些喧宾夺主了,太过挑剔不太好,凑合着喝这个茶水就可以了。这些时日,你也来回奔波辛苦了,赏你坐下说话。” 好大的架子。 凉辞似是不满地轻哼一声,绕过书案,走到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我侧头压低声音问他:“你确定他是神捕狂石?” 凉辞抬眼看看狂石,似乎对于我的反应见怪不怪:“如假包换!” 我不屑地抬头看了看狂石,他正抚摸着光洁的下巴,饶有兴致向我扫了一眼。我暗里撇撇嘴道:“果真相见争如不见,还是在心里留存个念想是好的。” 凉辞便紧抿着唇,不敢笑出声来:“你我英雄所见略同,盛名之下,难免不符。” 我谄媚地凑近他耳边,巴结道:“真没想到,你竟然有这么大的来头,京中六扇门,天下第一神捕的手下,想想就威风。早知道,我就不用提心吊胆这么多天了。” 凉辞也学着我的样子,微微侧过头来,在我耳边低声道:“没办法,我们的身份都是极端保密的,不能轻易泄露。否则总捕大人纪律严明,要严惩的。” 狂石似乎是听到了我俩的窃窃私语,臭着一张脸,面无表情,轻咳一声,揶揄道:“二位可不可以稍晚一些再叙旧,我们先将案情探讨一番?” 我与凉辞立即有默契地正襟危坐,齐声道:“洗耳恭听。” 狂石仍然是一副吊儿郎当的闲散样子,望了凉辞一眼,当先问我:“你今日着急寻凉凉辞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我收敛了脸上的嬉笑,将这些时日里发生的事情拣紧要处同狂石与凉辞说了,告诉二人我的计划,询问他们是否已经做好部署。 凉辞闻言并不说话,轻轻地击了三下掌,就立即有一条黑影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自屋顶处翻落下来,黑巾蒙面,黑衣短靠,干练利落。 凉辞向那人使了个眼色,并未言语,那人便立即领会过来。将蒙面的黑巾拿掉。 我忍不住“啊”地惊叫出声,只见那人皮肤青紫,色如死灰,满脸坑洼不平,略有些扭曲变形,可不正是那日在浮华庵后山所见到的那些中了苗疆蛊毒之人的样貌。 我惊讶地问凉辞:“他是谁?怎么也中了那种骇人的蛊毒?” 凉辞不紧不慢地道:“你再仔细看一眼,可能发现什么端倪?” 那人的面部委实惨不忍睹,我不过扫了一眼,胃里就有些翻江倒海的冲动,哪里还敢细看。听凉辞这般说,我强忍住作呕的不适,仔细打量一眼,才发现的确有些异样。 那日所见黑衣人,脸部皮肤下面似乎有虫子在不停的蠕动,牵扯得面部肌肉抽搐变形。而此人,虽然粗略看起来,五官扭曲,但是皮肤却是僵硬呆板的。 “他并未中毒。”我肯定地说:“只是有些神似而已,难道是装扮出来的?” 凉辞点点头,轻轻地吐出三个字:“易容术。” 易容术?我难免有些新奇,早就听闻过此种江湖不传之秘,如同巴蜀地区的变脸一般,施术者可以改变自己的容貌,变换成他人样子,以假乱真。更有神奇者,兼修缩骨之术,可以变化身形,模仿他人声音,令人雌雄莫辨。此术在江湖上也只是传闻,被说书先生传得神乎其神,没想到竟然真有精通者。 我立即猜到了七八分他们的用意,问道:“难道你们是想让他这样混进那些贼人之中?” 凉辞点点头:“我们对那贼人的势力和来头一无所知,若想一网打尽,必须如此。” 狂石揉了揉鼻子道:“既然你都能轻易分辨得出来,那么就不够完美,有致命的纰漏。你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我沉吟片刻:“这样的一张脸,大概没有人愿意紧盯着去仔细端详,还是可以以假乱真的。 我不善于虫蛊,就算是略知一二,达到相似效果,在那些人跟前也是班门弄斧。除非真的中毒,否则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 狂石无奈地点点头:“暂时也只能如此了,到时候随机应变吧。” 我刚想点头,猛然间心里一凛,冒出一身的冷汗,惊呼道:“此事行不通的,万万不可!” “为什么?” 屋子里三个人都齐齐转向我,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差点忘记了,这种蛊毒每隔半月发作一次,发作起来如万蚁噬骨。若想缓解此毒,须以毒攻毒。 那些杀手内部,必然建有一个万蛊池。一旦毒发无法忍受,便跃入池中,受万蛊啃噬,方可抑制毒发。 中蛊之人伤口愈合奇快,而又没有多大痛楚。你就不同了,若是不进必然惹人怀疑,若是进去,受苦受罪但且不说,还会身中新毒。” 凉辞紧蹙起眉头,沉吟片刻道::“此事非同小可,我绝不允许露出任何马脚。如果他也服下那种蛊,你可能配制出解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 有私情 我有些汗颜,暗自内疚当初不该贪玩,师傅同我讲起的时候,也只是当做热闹来听,并未放在心上,所以一知半解。今日若不是猛然警醒,差点误了大事。 “我只是听我师父提起过,自己对于蛊毒涉猎不深。我师父曾经周游天下,搜罗了不少药方,对于各种奇门毒术都有研究。我倒是可以给师父修书一封,请她帮忙看看有没有良方。” 狂石与凉辞对视一眼,道:“可是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扬州城距离金陵山水迢迢,怕是等不及了。你可有其他方法避开那蛊虫?” 我微皱了眉头,仔细在记忆里搜索关于此种蛊毒的讯息,沉吟半晌。 凉辞,狂石与那黑衣人皆满怀希翼地望着我。 我无奈地说:“办法倒是也有一个,只是有些冒险。我这里有一种避毒药粉,味道几不可闻,但是一般的毒虫都极畏惧这种气味,不愿靠近。若是避开其他人耳目,单独携带着进入万蛊池,可以保一时周全,瞒天过海。但若是遇到比较厉害的蛊虫就没有什么效果了。” 这个办法的确不是周全之法,实属无奈之举,带着不少侥幸。因此凉辞与狂石一时都有些举棋不定,犹豫着不说话。 那易容后的蒙面人,冲着凉辞与狂石拱手道:“不入虎穴 焉得虎子,我们已经制定好了全盘计划,环环相扣,冒这点险算什么?多少刀山火海我们还不是一样安然无恙地闯过来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还请主子放心,我等必然不辱使命!” 凉辞微微叹气道:“火麟,若是形势不妙,全身而退就是,我们还可以重新谋划。” 那被叫做火麟的蒙面人恭敬道:“我等自当谨慎行事,只是那蛊毒解药之事就拜托十一小姐费心了。” 我对着那汉子微微一笑,点头道:“我自当尽力。” 他磊落地向我拱手一揖,便躬身退了下去。 狂石幽幽叹息一声道:“他们这是已经做好了中蛊的准备了,都是铁骨铮铮的忠心汉子。青婳小姐可莫辜负了他们的托付才是。” 我方才明白过来那汉子话中的含义,不由肃然起敬。世间能有几人能够如此慷慨从容地面对这不可知的危险,为了大义,甘愿以身犯险。 同时,我也感到双肩沉甸甸的。即便师父无数次教导我,身怀仁术,仁心,以济世救人为己任。但是,第一次在后山见到那身中蛊毒的黑衣人,并且明知后患无穷时,自己并未放在心上,生出解救他们的想法。其实,他们又何尝不是被胁迫的。 配制出那蛊毒的解药,我志在必得。 “为了我苏家之事,竟然这般劳师动众,如若他们有何闪失,我难辞其咎,纵然呕心沥血,我也自当寻出解蛊之方。”我自责地说。 “你苏家之事与我等何干?你想太多了,我们只是觉得这其中必然还有什么祸国殃民的阴谋,所以才铤而走险,追查下去。”狂石不阴不阳地讽刺道:“只是你苏家倒霉,被那些贼人盯住了而已。” 我自然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虽然是在挖苦我,其实却是在安慰,因此并不放在心上。只是不知,他对于我的敌意究竟来自何处。为何初次见面就这般毒舌。 “只是不知道我对玥儿和六姨娘的怀疑是否准确,可莫竹篮打水就好。” 狂石靠在椅背上,端起面前的茶水浅酌一口,沉声道:“基本的情况凉......凉辞已经同我讲述过了,凉......凉辞也派人去调查了玥儿和六姨娘的身世,有了新的发现。” 我立即有了兴趣,支起耳朵,探身问道:“什么发现?” “那玥儿的户籍是真的,但是身份是假的,由此可以肯定,你的推断是正确的,她同那些黑衣人必然有关系。”狂石斩钉截铁地道。 果真如此,我暗暗吁了一口气:“那六姨娘呢?” “至于六姨娘,巴蜀距离扬州太远,来回要月余时间,过去调查委实不是明智之举。但是,我在调查三姨娘身世的时候,有了意外的发现。” 凉辞淡淡地说道,不紧不慢,故意卖了个关子,饶是当着他的上司,依然一脸的傲气,并无一分谦卑恭顺的样子。 “三姨娘身世?调查她的身世做什么?与此事有什么联系么?”我疑惑地问道。 “凡是与案情有关的人,我全部做了调查,包括你府里的所有姨娘,我绝不允许有一条漏网之鱼。” 站在一个捕快的角度来讲,他这样做的确无可厚非。我深陷其中,看人看事都难免感情用事,难以发现其中的可疑之处。 “那究竟有什么发现?”我迫不及待地追问。 “三姨娘亲生父亲在她很小时早逝,她与母亲和小自己三岁的妹妹相依为命。 在她十岁时,她母亲实在无力抚养她们姐妹二人,将她送给了邻家做童养媳。带着小女儿改嫁到了巴蜀。并且许多年里从未回过扬州,对她不闻不问。 邻居对三姨娘自然颇多苛待,并且在得知她伤寒过后患了心疾,难以痊愈的时候,觉得不能传宗接代,是个累赘,就将她赶出了家门。幸好得到苏老爷收留垂青,从贴身婢女提了姨娘。” 关于三姨娘之事,我的确知之甚少。府里人对于去世的人都颇多忌讳,不愿背后闲议是非。所以对于三姨娘的身世,我这是第一次听说。仔细消化完这些信息,我终于抓住了其中的重点: “你是说,三姨娘其实还有一个妹妹远在巴蜀?” 凉辞赞赏地看了我一眼,点头道:“正是!当年三姨娘死得不明不白,府里人对此置之不理,没有一人为她洗冤。你说,有没有可能,这六姨娘就是三姨娘那位失散了许多年的妹妹。为了报姐姐的仇,所以联合了外人,谋害苏家?” 凉辞的推断十分大胆,我最初有些惊愕,觉得匪夷所思。但是仔细揣摩下来,倒是果真有几分道理, “难道她故意制造紫藤小筑闹鬼的传闻,其实原本只是为了不愿意让外人进入紫藤小筑,打扰三姨娘的安息?这样一来,紫藤花架下的手脚也能够解释得合情合理了。那紫藤花是三姨娘在世时,亲手所种,那是她的一个念想。” 凉辞点点头:“不仅如此,可能紫藤小筑紧邻街道,围墙外又是一个死胡同,人迹罕至,那里是她平时与黑衣人联系的一个据点,所以不希望被外人进入,才挖空心思制造恐慌,逼迫你们搬离。” “所以,在青茵神智不清的时候,她主动请缨,请来了奕阳真人联合她做戏,故意虚构出了女鬼复仇的故事,耸人听闻。还借机想加害于我,一箭双雕。 她没有料想到,我与小样儿联合使诈,破了奕阳真人的障眼法。而奕阳真人为了保住饭碗,向我们套近乎,认了小样儿做师叔,更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小样儿不过略使小技,竟然令府里众人刮目相看,而青茵的病情府里大夫束手无策,却在女鬼被小样儿收服以后明显好转。 假假真真,她自己也怀疑起女鬼的存在来,所以不惜冒着风险,去祠堂里偷偷揭开封印。 这件事情,我还奇怪了好久,以为那人好不容易造出的声势,为何不再利用,偃旗息鼓了呢。这样一来,就可以解释清楚了。” 狂石亦说道:“万事都有因果,破案讲究动机。正是因为她对你们苏家这样刻骨铭心的恨意,才会狠下心来这般作为,并且能够潜伏十几年之久。” 我这才猛然间想起,那一寸红可不就是蜀中唐门之毒,六姨娘在蜀中生活了这么多年,机缘巧合,会使毒也并不稀奇。 而且但凡蜀中土生土长的人,口音都比较难以改变,而六姨娘一口扬州话,说得流利地道,应该就是因为,她原本故乡便是在扬州城! 如此一思索,我便有些迫不及待,几乎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揭穿她的本来面目。 “那接下来,我们应该如何去做?我的计划是否可行,狂石大人?”我问道,该有的尊敬还是要有的,毕竟人家为了我苏家奔波劳累,的确辛苦。 狂石偷偷看了凉辞一眼,两人目光对视,凉辞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我感觉他们的眼神里在传递一种我看不懂的暗号。 我打量了一眼凉辞,又回过头看看狂石妖孽的脸,心里暗暗嘀咕:看他们这样眉来眼去的,凉辞并没有一丝半分做人下属的自觉。而且狂石好像有点畏惧凉辞的意思,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凉辞的方向,揣摩他的脸色,难道...... 他们两人有见不得人的私 情? 我立即被自己的龌龊想法吓了一跳,在心里接连呸了两声,脸上感觉一热。 狂石被我揣度的目光看得发毛,伸手不自在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道:“如今既不能打草惊蛇,使幕后之人有了警觉,断了线索,又不能按兵不动,听之任之。每一步必须精打细算,不能有任何差池。 我同意你和凉辞的计划,以下毒谋害你母亲的罪名囚禁六姨娘,打乱敌人的部署。 玥儿必然会与府外通风报信,火麟密切监视玥儿的行踪,顺藤摸瓜,找出与她联络接洽之人,易容打入贼人巢穴。 若是能够顺利潜入,安插几个卧底,玥儿和六姨娘也就没有什么价值,揭发了她们的身份,严刑逼供,套取有用线索,也还你们苏家一个安生。若是事情进行得不顺利,那也只能暂时留着她们在府里,再行布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 玄铁麒麟令 我点点头,如今这也算是最为稳妥的办法,最起码能够留下一条退路,万一有什么差错,还不至于断了线索。 “那些贼人在我父亲生意上安插了不少人手,虽然身份是假的,但是户籍确实是户部衙门颁发,并非伪造。如果从那些人的户籍着手,总是会有蛛丝马迹可循,肯定能够查找出他们在朝廷里安排的内奸,这样抓捕起来是不是会比较容易一些?”我大着胆子提出自己的观点,觉得从府里入手,可能查找出来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狂生第一次用正眼打量了我一眼,耐心的解释道:“此案牵扯甚广,绝非一朝一夕便可以调查个清楚明白的,心急不得。 我已经请苏老爷将那些贼人的名单整理了一下,这个将专门由户部抽调可信之人进行暗查,一旦查出经手之人,便将他所经手的全部户籍进行逐个筛选,统计一个名单。 但是这调查唯恐走漏了风声,引起贼人警觉,狗急跳墙。绝对不能明察,只能暗访,进度必然不会太快。 而且,也有这样一种可能,贼人里面只有一小部分人,是伪造了户籍,那么,单一地从户部入手,非但容易打草惊蛇,还会有漏网之鱼, 不如先从你府上下手,想办法混进他们内部,可以探听到更精准的消息,我们双管齐下,两方面同时调查。 而且府里的目标小,不易引起贼人警觉,我们必须当先进行。擒贼擒王,到时候树倒猢狲散,瓦解起来比较简单一些。” 狂石一席话,分析得头头是道,相较之下,我的想法的确是有些幼稚了。 “是我班门弄斧,想得过于简单了。那些贼人狠辣,深不可测。我想问狂石大人,您总共带了多少人马来扬州?”我不放心地问道。 “六个”狂石不知从哪里翻出几粒花生米,丢进嘴里,一脸惬意,漫不经心地答道。 “什么?!六个?!”我一惊而起:“我总算知道,您这‘狂石’的‘狂’字从何而来了。六个人?对付那些贼人,比作蚍蜉撼树都是抬举了。” 我心里很是不忿,枉我这般殚精竭虑地布置这一切,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他竟然用六个人来敷衍我。到时候,他捉几个贼人回京请功领赏,拍拍屁股走人了,惹怒了那些黑衣人,将我们苏家一锅端了,不费吹灰之力。 “兵在于精而不在于多,我带一群的酒囊饭袋过来有什么用?我是捕快,查案破案那是我的正经差事,其他的不归我管。”狂石终于将他张狂的一面显现出来,鼻孔几乎朝天,气得我牙关紧咬,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凉辞扯扯我的衣袖,示意我稍安勿躁,安静地坐下来说话。 我气哼哼地道:“没有兵将,那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纵然我们能调查个水落石出又有什么用,到时候可能都出不了扬州城,就被人家杀人灭口了!” 凉辞看着我炸刺的样子,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块玄铁所铸的令牌,递给我:“看看,这是什么?” 我疑惑地接过来,沉甸甸的,古朴光滑,尚带着他的体温。拿着反复打量,正面有一个大大的“安”字,背面雕刻有麒麟踏祥云图案,那麒麟怒目圆瞪,獠牙参差,一股凶猛威严之气。 我知道绝对不是寻常物件,疑惑地问:“这是什么?你的衙门腰牌?” 凉辞噗嗤一笑:“腰牌?这可是长安王朝的兵符,整个扬州城,江南,乃至长安王朝的兵将都可以听任差遣。 如今衙门里的人牵扯太多,已经不足以信了,若想抓捕那些贼人,只能从军营调兵。所以狂石大人来此,并未带一兵一卒,只跟随了几位最得力的助手,也是为了避免太过张扬,走漏了风声。如今,你可安心了?” 我赧然一笑,为自己的冲动鲁莽感到不好意思,又不愿意跟那位傲慢的妖孽低头道歉。掂了掂手里的令牌,愈加疑惑地盯着凉辞,问道:“你究竟什么身份?” 凉辞薄唇微勾,不答反问:“你以为我是什么身份?” 我思忖半晌道:“这玄铁令牌非同小可,纵然我孤陋寡闻,也知道它的重要性。若是被野心人士得了去,岂不天下大乱?皇上怎么会将他交给一个小小的捕快?” 凉辞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莫名的黯然,虽然一闪而过,但是仍然被我眼尖地捕捉在眼里。他低垂着眸子,浓密的睫毛形成一片阴影,遮掩了眼睛里的光彩,我看不懂他的心思。 他似是极随意地道:“那是因为皇上手里有一块金龙令,麒麟令牌见到金龙令也就废了。有什么不放心的。” 原来如此,我又一次汗颜了,明明自己什么都不懂,还胡乱质疑,又一次被凉辞看了笑话。 我尴尬地将罗裙上系着压裙暖玉的流苏在手里搅来搅去,嘴硬地辩解道:“那也不应该交给你一个小小的捕快呀,除非” “除非什么?”凉辞饶有兴致地盯着我。 “除非,你才是当初手握重兵的忠勇侯之子,天下第一神捕狂石。”我鼓起勇气将自己心里的疑虑说出来,指着烂泥一样瘫软在椅子上的狂石道:“他才是你的手下,你们互换了身份。” 那狂石瞬间就坐正了身子,将一双妩媚的桃花眼瞪得溜圆:“怪不得从一见面就敢对我这般不敬,出言不逊,原来自始至终你都在怀疑我的身份。看我这般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举世无双的英雄气概,又哪里不像了?” 我不屑地反唇相讥:“你又哪里像了? 我在金陵城的时候,关于狂石的英雄事迹已经听得耳朵里都起了茧子。还没有哪个说书先生说你是这幅模样。尤其是你额间那一点朱砂,过于招摇,你不觉得这对于一个捕快,尤其是名震天下的捕快来讲,是个大忌吗?” 狂石的脸色瞬间又沉了下来,阴云密布,好像随时都能滴下水来。 凉辞坐在我身边,紧紧地抿着薄唇,看到狂石的臭脸色,终于忍耐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狂石却是忍了又忍,一副敢怒而不敢言的样子,一双风流的丹凤眼又危险地眯起来 ,眉间那一点朱砂愈加红艳。 “苏青婳,我警告你,不要再拿我的长相说事!” 凉辞似乎自己也感觉到失态,低了头端起杯子装作喝茶,双肩抖动,哪里能喝得下去。 我就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我说的明明都是实话,他们怎么如此反应。 我不怕死地指着凉辞道:“尤其是你,我在你身上可看不到一丝一毫作为下属的谦恭之态。相反,他在说话时,眼光总是不由自主地向你这里瞟来瞟去,似乎在征询你的意见,表情微妙。 再加上那麒麟令是在你的手中。所以说,你的身份委实令人怀疑,还是你们两个人之间有什么暧昧?” 凉辞刚刚平复了情绪,喝了一大口茶水,闻言噗的一声,几乎全都喷了出来。 那狂石似乎是觉得自己终于扳回了一局,一愣过后,不怒反笑,得意地抿着嘴向凉辞眨了眨眼睛,立即被凉辞瞪了回去,极其无辜地耸了耸肩膀,对凉辞道:“这可不关我的事情,我去找苏老爷了解点情况,顺便安排住处,具体细节你们自己再商议。” 说完也不待凉辞回答,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我疑惑地看了看凉辞,问道:“难道我猜错了么?” “当然错了,我都不知道你那脑袋瓜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凉辞无奈地说:“他就是如假包换的神捕狂石。” 我不屑地撇撇嘴,道:“可是我无论怎样看,他都是毁了我心目中的英雄形象。” 凉辞重新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你那般崇拜狂石,可知道他的小名叫做什么?” 我摇摇头,对于他的了解我全都来自于茶馆的说书先生,为了吸引听客,说书先生捕风捉影,夸大其词是常有的事情。 狂石的事迹经过京城到扬州这几千里路程的发酵,崇拜者的添油加醋,已经完全改变了原有的味道。对于他的定位,几乎是上天遁地,神机妙算,七十二变化,无所不能的。饶是我自动过滤了其中的水份,也只能称其为传说。 “狂石是忠勇侯府的独生子,侯爷常年征战沙场,数次九死一生,侯爷夫人无时无刻不是在提心吊胆,惶惶度日,所以,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再子承父业,万一有个闪失,断了忠勇侯府的香火。 但是侯爷精忠报国,满腔热忱,自然不依。 狂石出生以后,粉嫩可人,眉间又天生一点朱砂痣,男生女相,侯爷夫人就灵机一动,骗侯爷说是个女娃,取了个小名叫胭脂。 他自小便是被侯爷夫人当做女儿养大,混在女人堆里的。 俗话说,虎父无犬子,那狂石虽然小时候懵懂,分不清自己的性别。但是自小就对兵器情有独钟,每日里缠着老侯爷教授武艺。 老侯爷一介武夫,沙场勇猛如虎,却是出了名的惧内,一生并未他娶,只得狂石一子,便索性又将他当做儿子来养,将终生所学恨不能全都倾囊相授。狂石就这样可怜兮兮地在父母的夹缝里长到七八岁,才终于分清自己的性别。” 凉辞说到此处,已经笑得不能自抑,尤其是看到我一脸的惊愕,更是觉得有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 一尿成名 凉辞说到此处,有些哭笑不得,似乎又想到什么狂石的糗事,笑得眉眼弯弯,格外不怀好意,尤其是看到我一脸的惊愕,更是觉得有趣。 “那狂石生平最恨的,便是有人夸他相貌。自己改了个大名,叫狂石,就是觉得霸气威风,谁料你今日一见到他,就连声夸赞,令他吃个瘪,揭了人家的痛处。” 我想起狂石当时那一脸的铁青,怪不得会对我冷眉怒目,如若不是有凉辞在,恐怕当场就拂袖而去了吧。 我也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果然人不可貌相,是我以貌取人了。” “你说的话也是有道理的,狂石最是讨厌自己眉间那一点朱砂,平素有案子的话,大都是易容的,所以外界传闻里,狂石的形象才会变化不一,而外人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庐山真面目。”凉辞耐心地解释道。 我的心里逐渐勾勒出一个朱砂点绛,粉雕玉琢的顽童样貌,想起狂石幼时对于自己性别的疑惑,我便有些笑得不能自抑。 “那侯爷知道自己夫人和身边下人们联合起来蒙骗自己这多年,岂不是要气得跳脚,怕是要把侯爷府都掀了吧?” 在我的认知里,武将大都是孔武有力,脾气极为直爽而又暴躁易怒的。自己这做父亲的,被人蒙在鼓里,六七年来竟然不知自己孩儿是男是女,怕是难免沦为同僚的笑柄,能不雷霆大怒? 左右狂石并不在场,凉辞亦是笑得放肆: “老侯爷得知真相的时候,正在教练场上意气风发地指挥练兵,狂石缠着老侯爷教导自己射弓。老侯爷正忙得紧,无暇顾及,就敷衍他那是男孩子学的本事,女人家臂力太小,拉不开弦。 狂石就有些不服气,挺着胸脯脆声脆气地反驳侯爷,说府里的小丫头都嫌弃他站着撒尿,不与他玩耍,说他明明是男孩子,偏偏穿花衣服骗人。 侯爷也只当童言无忌,一笑而过。狂石却较真起来,二话不说,当着三军将士的面解开裤子撒了一泡尿。” “啊?!”我不由惊愕地喊出声来,笑得前俯后仰,随即才感到有些不妥,羞窘地红了脸。 “可惜当时我没在现场,只听说狂石一尿成名,全场将士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老侯爷始料不及,亦是呆若木鸡,难得一见的窘态。然后一阵狂喜,憨笑半晌方才回过味来,自己傻乎乎地被自家夫人蒙骗了好几年,盛怒之下一脚将点将台跟前的石碑踹成两截,转身跨上战马,怒气冲冲地回府兴师问罪。 侯爷夫人平素颇得三军将领的尊敬,大家唯恐侯爷暴怒之下,再控制不住怒火,就尾随着骑马追赶上去,闹腾得半个京城鸡飞狗跳,以为有紧急军情,敌兵来犯,一时人心惶惶。 老侯爷雄赳赳,气昂昂地杀进夫人房间,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偃旗息鼓,灰溜溜地出来,怒气烟消云散,满脸憨笑着邀请门口的将士去饮酒,大醉三天。侯爷惧内的名声也传出去了。” 凉辞讲得绘声绘色,就连茶馆的说书先生都不及他讲的有趣。狂石这般英勇的事迹,竟然没有被好事者挖掘出来,添油加醋地传遍长安,想必也定然是被侯爷费心压了下来。 “老侯爷才真正是重情重义的男儿本色,这般娇宠自己爱妻,一生一世一双人,嫁人当如是。”我不免有感而发,颇多感慨。 凉辞望着我眸光微闪,幽黑深邃的眸子里添了一丝别样的光彩,洋溢出三春暖阳曛人欲醉的暖意。浓密的睫毛轻颤,似是展翼彩蝶欲振翅而去。 我就有片刻的愣怔,似乎果真陶醉在草长莺飞的三月天里。 室内有那么一霎那的静谧,青草混合着泥土的湿润的香气在缓慢地流动,掩盖住原本的松子清香。室内温度逐渐上升,刚才还欢声笑语,一瞬间就莫名其妙地尴尬起来。 书房外面,狂石同我父亲高声攀谈的声音顺着窗户缝隙飘进屋子,却是一些风土人情类的闲话。 我感到浑身有些燥热,起身走到窗前,推开晚晴色纱窗。外面的雨已经停了,西窗下的一株紫玉兰正开得放肆,雨水浸润后的花瓣在朦胧的灯影里更加妩媚妖娆。 父亲与狂石站在玉兰树下,谈兴正浓。尤其是狂石眉飞色舞,侃侃而谈,消融了父亲的恭谨和不安。 凉辞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的身后,对我说道:“这次进府,我们是打着你在金陵城故交的名义来的,除了你父亲,别人并不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正巧父亲与狂石扭头看过来,我想起刚才对狂石的误会与猜疑,的确有失妥当,遂向他歉意一笑。 狂石却是并不领情,撇嘴轻哼一声,鼻孔朝天,并不看我,明显还有些记仇。 那副傲娇的小孩子气,不由令我想起凉辞所说的“一尿成名”,同凉辞极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父亲向着凉辞微微一拱手,说是已经在花厅备下晚宴,问询是否现在开席。被狂石婉言谢绝了,说是寻常饭菜即可,不用过于隆重,平白招惹他人怀疑。反正他们要留宿在府上,来日方长,不争朝夕。 我看了看天色已晚,便将自己明日实施计划的打算告知凉辞,问他可曾做好准备。 凉辞告诉我,他已经在苏府周围布下了眼线,如若玥儿和那些贼人按兵不动也便罢了,只要一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可以了如指掌。只是他与狂石并不适合出面,以免引起贼人忌惮,只能暗中相助,明天的事情还需我与父亲商议着进行。 临出门时,凉辞又出声叫住我,我转过身,问他可还有什么不放心,需要交代的事情。 凉辞微蹙了眉头,双眼炯炯地望着我,只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以后,离你那个林大哥远一些,那人不简单。” 我知道,他们两个人曾经交过手,凉辞对林大哥颇为欣赏,有种惺惺相惜之感,怎地忽然又转变了看法,这样劝我? 我追问他为什么,他却不再解释,只叮嘱我同林大哥保持距离就是。 阴雨天气里,夜色犹如墨染,院子里早已掌了灯,暗影重重。 原来的侍卫离了门口,在书房附近巡逻,将府里人全都挡在了远处,走近不得。 我见了父亲,狂石似是知道我们有话相商,自顾回了书房。我便与父亲寻个僻静无人的所在,告诉他母亲如今的病情,已经拖延不得,解毒迫在眉睫。将我与凉辞商议的计划讲给父亲听,希望他与母亲能够理解,助我一臂之力。 父亲听后蹙眉沉默良久,犹豫半晌后方才沉重地叹了口气,似是满腹心事,无可奈何。 “说吧,我与你母亲如何助你?” 第二天去母亲那里请安,我故意比往常稍微迟了一点,几乎是同母亲在同一时间踏进屋子里的。 早有丫头给母亲备好了早起醒神的清茶,六姨娘如往常一般,伸手接了,恭恭敬敬地递给母亲。 母亲接在手里,却并不急着喝,放在鼻端嗅了嗅,然后问我:“青婳,听你父亲说,你是烹茶高手。即便是同样的茶叶,为何丫头们沏出的茶,莫说香气和口感,即便是这茶汤的色泽与你的手艺相较之下,也大相径庭呢?” 我微微低垂了眉眼,细声答道:“即便是同样的茶叶,所用的水质,水温不同,手法不对,自然沏出的茶水也是截然不同的。” 母亲就招呼我近前:“那你给看看,她们这是错在哪里了,你也莫藏私,趁这功夫教上一教,省得你父亲尝上一口,便蹙眉唠叨个没完没了。” 我就知道,母亲这定是得了父亲的嘱托,倒也省去了我许多麻烦。就走上前去,从母亲的手里接过茶盏,状似极随意地说:“这不是雪芽寿眉么?头茶最是清心降火。” 旁边的小丫头乖巧地应道:“回禀十一小姐,这正是头茶。” 我凝神看了一眼茶水,立即惊愕地呆愣在原地。磕磕巴巴道:“母亲,这......这......这茶水好像不太对劲。” “怎么了,可是水质的原因?这可都是从城郊运来的山泉水,虽然比不得冬藏雪水,却最是甘甜了。”母亲笑着解释道。 我扫视了四周众位姨娘和姐妹一眼,鼓起勇气道:“不是水质不好,而是这茶水里怕是有人下了毒!” “啊?!”举座皆惊,诸位姨娘与姐妹惊愕片刻过后,议论纷纷,一时屋子里如同滚沸的油锅一般,沸腾起来。 “青婳,不可以胡说八道!”九姨娘当先反应过来,轻声斥责道。 我委屈地看了一眼九姨娘,“母亲明鉴,我没有胡说,其实母亲前一阵子身体不适,也不是什么血热引起的。我就是因为没有真凭实据,怕你们说我危言耸听,所以没敢说实话。其实,母亲是中了江湖中罕见的唐门毒药,一寸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七章 忐忑 一时,屋内众人脸上神色各异,或惊疑,或难以置信,或是对我的说法感到不屑。我扫视一圈,尽收眼底。 “啧!啧!啧!”七姨娘阴阳怪气地插嘴道:“人家十一小姐就是见多识广,就连江湖上的事情都懂。哪像我们,遵规守矩地身在这后宅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孤陋寡闻的。” 极少言语的二夫人淡然道:“我在闺中时,倒是听奶娘说起过这种毒,近乎无色无味,极不易被人察觉,而且中毒以后同千金病一般症状,寻常药方只能适得其反,最终失血而亡。听说以前在宫里有妃子争宠害人用过,一点不露痕迹。” 青青亦是鼓足勇气道:“反正我是相信青婳的医术的,若非是她,我怕是已经毁了容貌。” 我感激地向二夫人和青青点点头,青青冲我微微一笑,令我心中一暖。 九姨娘装作没有听懂七姨娘话语里讽刺的意味,顺着她的话道:“就是,这毒我们还真是闻所未闻。只道夫人是身体不适。怪不得那么多大夫都束手无策,青婳一剂药方就对症见效了。只是,青婳,这茶我们委实看不出有何不妥,颜色清亮,哪里像是做了手脚?” 我自然知道,九姨娘这是好意提醒我,让我拿出足以令众人信服的证据。 我苦笑一声,无可奈何地道:“这毒乃是慢性毒药,银针根本测试不出异样,毒性也不是立竿见影。毒发时的症状,就同前些时日母亲的病情一般无二,并无其他明显之处。我无法现场证明。 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中毒之人,最开始的时候,腕间会有一条不明显的粉色血管样的脉线。随着毒性的加强,颜色逐渐变深,缩短。等到缩短成一寸长短时,便是毒入膏肓,无药可医了。 母亲如若不信,可以抬起手腕看一下,腕间是不是有一条深红色的脉线?” 母亲依言抬起手腕,将衣袖挽起,露出凝脂似的一截手腕。那条红线已经颇为醒目。 屋子里立即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我留心扫视了一眼六姨娘,她低垂着眼帘,平静无波,面上委实看不出什么表情。 “青婳所言句句是实。”母亲的嘴唇忍不住有些哆嗦,压抑不住的激动:“这条红线原本并不显眼,亦是近日才醒目起来。我还奇怪原本吃了你的方子已经明显见好,怎么这些时日又心慌乏力了呢。原来又有人在背后做手脚!” 围观的众人皆大惊,面面相觑,在心里暗自猜测着下毒之人。 九姨娘恍然道:“我就说前些时日青婳被人冤枉给夫人下毒,令青婳含冤莫白,被府里人误会唾弃。一定是那人设的圈套,故意离间夫人和青婳,好置您于死地!” 母亲一时有些气怒攻心的样子,以手抚着心口道:“这茶水是谁沏的,给我站出来!” 声色俱厉,令我也不由自主地心颤了几分。 就立即有两个小丫头战战兢兢地走过来,跪倒在地上。有一个胆子稍微大些的丫头看起来伶俐聪慧,好像是贴身服侍母亲的,磕头辩解道: “夫人明鉴,今日清晨给各位小姐和姨娘上的茶水都是用这一壶开水冲泡的。只是青婳小姐叮嘱过我们,您的身子不适合常饮浓茶,我们给您的茶叶是单另取的。” 众人大骇,有人已经饮过早茶的,更是面色大变,纷纷端起自己手边的茶盏仔细辨别。 七姨娘更是一脸的惊慌,颤声道:“我今日里口干,连着饮了两杯。”掩着嘴干呕两声。 我走过去,端起桌子上两杯茶水,放在鼻端嗅了嗅,抬头道:“这些茶水都是干净的。” 众人方才松了一口气,将目光重新投向屋子正中跪着的两个小丫头。 小丫头自然明白什么意思,急忙辩解,声音里都带了哭腔:“沏茶时,我们俩人全都在场,一人用茶匙舀茶,一人提水冲泡,而且还记得玉凤姐叮嘱,洗过一遍茶的,头道茶就倒在托盘上的水碗里。然后六姨娘就接了过去,我们绝对做不得手脚。” 另一个丫头就磕头附和。 我走过去,仔细查看了案几上的茶叶,水碗,甚至是茶匙也检查过了,并无任何不妥。心里不由暗暗佩服母亲的心思缜密,滴水不漏。 这样一来,两个小丫头的嫌疑可以说已经减到最小,全部矛头皆对准了最后经手的六姨娘。我便对着母亲摇了摇头。 母亲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侍立在侧的六姨娘。她瞬间苍白了脸色,将右手不自觉地向袖子里蜷缩了一下:“夫人,我可在您的身边服侍了十几年了,您一向对我照顾有加,我怎会对您起这歹毒的心思?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又如何下手?” 情绪难掩有些激动。 她身后的四姨娘上前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劝慰道:“你先不要激动,这不是事情还未问个清楚吗?清者自清,解释清楚就好。” 母亲转过头来看着我:“这毒有没有可能不用接触这茶水就可以下到里面?” 我摇摇头,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 屋子里一瞬间开始沉默起来,鸦雀无声,连空气都似乎不再流动,凝固起来。 母亲沉吟片刻后坚定地道:“六姨娘平日里向来深居简出,从不曾出门与外人接触,在这扬州城里也没个亲朋好友,她到哪里去寻这害人的毒药,我相信不可能是她。” 俯身趴在地上的小丫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战战兢兢地说:“夫人,我见过六姨娘乔装改扮了偷偷出府!”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都屏息看着小丫头,希望能从小丫头的嘴里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秘密来。 六姨娘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毫无血色,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一脸的紧张。 母亲也是大吃一惊的样子,呵斥道:“不可胡说八道,坏人清誉!” 小丫头静了静心神,终于鼓足勇气道:“奴婢万万不敢。若非今日之事事关婢子清白,我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敢闲论府里姨娘是非。 府里西墙处有一个角门,原来是临近大厨房,送菜的人走的。后来厨房换了地方,那角门就废弃了。 前些日子,有一次雪球乱跑,我们四处寻找,我看到六姨娘穿着一件黑色斗篷从府外偷偷摸摸地回来,进门后将斗篷脱了,裹住手里的一个布袋,那布袋里还有东西在蠕动,明显是个活物,好像是蛇一般!” “竹叶青!”我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我前些时日还奇怪府里后院怎么会有竹叶青出没呢,那是制一寸功的主药!” 心里却是在暗暗佩服母亲的本事,竟然全都安排妥当了,我纵然什么都不用做,这六姨娘下毒谋害的罪名怕是也能铁板钉钉了。 “夫人,她们这是在推卸责任!”六姨娘明显愈加慌乱,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来。大家都能看得出,她是在故作镇定。 “那角门都是落了锁的,我如何自由出入?您若不信,可以传唤我的贴身丫头,她们可曾见我出过府门半步?在我的房间见过什么竹叶青。” 母亲转过头来看我,好像无可奈何。 我低头做思索的样子,恍然大悟道:“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学问忘记了,我以前听师傅说起过,这毒里面含有七星竹叶草,与食醋相接触,会变成黑色。我们只需要将手用白醋浸湿,自然可见分晓。” 母亲问道:“可是寻常用来食用的那种熏醋便可以吗,我们小厨房平日里就备着的。” 我点点头,母亲便转身吩咐两个丫头去厨房里取了一盆白醋进来,放在屋子中央的案几上。 我取过旁边的一个空盏,从盆里舀取少量白醋,然后将母亲跟前的那杯茶水拿过来,滴了几滴在里面。原本清透的白醋里面立即有黑色的沉淀逐渐凝聚。 大家都看在眼里,惊呼过后,自然信了几分。 为了避嫌,我将手伸进水盆里做了个示范。两个小丫头走过来,亦分别将手伸进盆子里,手的颜色并无变化,就舒缓了一口气,静悄地退到后面。 我们将目光转向六姨娘,她却踟蹰着并不上前,闭了双目,紧抿着嘴唇,站在原地沉默不语,似是犹豫不决,又似乎是要孤注一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清愁微蹙了一双黛眉,亦是紧咬着下唇,粉嫩的脸蛋涨得通红,望着自己姨娘的目光里有紧张,也有一丝怨愤。 我曾听轩儿说起过,青愁性子憨直,特别反感六姨娘对母亲的卑躬屈膝,觉得让自己在府里抬不起头来,所以同她极是疏远,经常冷脸恶语相向,平素都不走动。 为了一个“仇”字,处心积虑十几年,搭上了自己最美的青春年华,牺牲了一辈子的幸福,最终又毁了自己在女儿心里的慈母形象,这又是何苦? 感慨之余,我又紧张万分,手心里都捏了一把冷汗,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似乎要飞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八章 另有其人 屋子里的人开始窃窃私语,七姨娘更是落井下石,言语尖酸,刻薄,毫无顾忌。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七姨娘刚刚受了责罚,怕是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利落,就又将祖母的教训抛在了脑后,果真本性难移。 “六姨娘,为了避嫌,你也过来试试吧。”母亲出声催促道,话音里已经带了少许冰冷。 六姨娘依旧并不做声,安静地伫立在原地,只有双手握起又松开,明显心里在激烈地挣扎。 人群又逐渐安静下来,面面相觑,各有心思。 母亲沉着脸,低声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去吧,各回自己的院子,安守本份,今日之事莫要在人前胡言乱语。玉凤,你去前院,看看老爷还在不在,请他过来一趟。” 自古墙倒众人推,更何况六姨娘在府里同其他姨娘走动得并不亲密。 屋子里众人多少是怀了幸灾乐祸的心思,想留下来看个热闹的。因此虽然鱼贯退出了屋子,却是聚在院子外,三三两两地低声私语,并不急着回去。 只有青愁,脸色红了又白,最后一脸铁青极其复杂地剜了自己的姨娘一眼,也不逗留,径直出了院子。 屋子里一时有些安静。我知道这样的场合,自己不适合多言,索性退到屋子角落里,眼观鼻,鼻观心,自己低头想事情。 过了片刻功夫,六姨娘终于抬起头来,冷冷地望着母亲道: “事到如今,我也不怕被你知道,毒的确是我下的,从一个月以前就已经在你的茶水里做过手脚了。如果不是青婳回来,如今你应该早就血尽而亡了。” 母亲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闻言仍是有些吃惊:“果然是你?我自认,待你与青愁,青茗都不错,你至于这样恨我,要治我于死地吗?” 六姨娘一改当初那谦恭温顺的样子,脸上布满了恨意,盯着母亲,咬牙切齿道:“置于死地?说得轻巧,我恨不能食你肉,饮你血,你死有余辜!” 怒目圆瞪,脸上的表情有些陌生的狰狞,令我感到头皮都有些麻凉。 我觉得我与凉辞等人的猜测应该是**不离十的。如果六姨娘单纯只是因为有所图谋,而加害母亲,断然不会有这般恨意。 只是,我心里纵然有再多的疑惑和愤懑,我也不能贸贸然地去责问她,平白让她生了警觉。 母亲自然感到莫名其妙,不解何意:“我到底与你有何仇怨,让你如此记恨于我?今日,你便说个清楚明白!” 六姨娘冷冷一笑,眯着一双满是冷冽之意的眼睛,问母亲:“我与你无冤无仇,但是府里枉死的三姨娘与你有何仇怨,你总该心知肚明吧?” “三姨娘?”母亲疑惑地问:“与你有什么关系吗?” 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父亲略有些低沉和心痛的声音:“原来,你我的一场缘分,只不过是你为了接近我刻意策划的计谋。嫁给我,难道就是为了给你的姐姐报仇吗?你这样搭上自己一生的幸福,心不甘,情不愿,值吗?” 六姨娘的身子猛地一震,似乎是难以置信:“原来,你早就已经知道了。” 屋门打开,父亲背负着双手,站在门口,往日里一丝不苟的发丝略有些凌乱,满脸倦容,眼里布满了血丝,似乎是一夜未眠。 “很久以前就知道,不过不敢相信而已。” 六姨娘慢慢抬起脸来,褪去满脸恨意,重新露出柔和的神情,已是泪流满面:“为什么?” 父亲低声叹了口气,迈进屋子里,身后的小厮立即识趣地从外面闭上了屋门。 “还记得,当初在巴蜀,我同你一起回你家中时,你母亲便对我颇多敌意,坚决不同意你随我回扬州,同你争吵得厉害。那时,我就在门外。只是断断续续听不太真切。只听到你母亲哭着求你,说是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你再入那虎狼之地。 你那时对你母亲颇多怨言,怪责她如果当初没有抛下姐姐不管不顾,姐姐又怎会死得不明不白。斥责你母亲不要干涉,言辞激烈,几乎反目。 因为是你的家事,我当时不好过问,便将这疑问埋在了心里。 后来,我们离开巴蜀那一天,你带我去你姐姐坟上祭拜,并且当着我的面,郑重发下毒誓,定然要帮你姐报仇雪恨。 只是巴蜀距离扬州山水迢迢,我竟然从来没有怀疑过此事。 你嫁入府里以后,我发现,你与她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包括一颦一笑,一个细小的生活习惯,你们还会用同样的声调唱一首童谣。我恍惚中,经常会将你误认成她。但是,我从来不敢相信,因为,我从未听她谈起过,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什么至亲之人。” 六姨娘有着瞬间的呆愣,喃喃自语道:“原来,在她的心里一直都是在怪责我们的,甚至不肯承认我们的存在。” 父亲上前轻轻地揽起六姨娘的肩膀,从袖口里掏出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绢帕,帮她将脸颊上的眼泪极仔细地擦拭干净,格外小心翼翼地劝慰道: “你姐姐她自幼寄人篱下,尝尽人情冷暖,世事无常,心思敏感多疑,平素极少同别人掏心掏肺地谈心。无论什么事情都喜欢郁闷在心里,否则也不会犯下这心疾,香消玉殒。你也不要往心里去。” 六姨娘瞬间又泪如泉涌,摇头道:“不是不是,我姐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心疾发作而亡,她是被人害死的!她的后背后心的位置有一个黑色的掌印!她是中了苗家的五毒掌!” 我不由大吃一惊,五毒掌?!苗家?! 传闻,五毒掌修炼起来极其困难,日食五毒,并且将毒性运功逼至掌心位置,命悬一线。稍有不慎,便会剧毒侵入五脏六腑,难以生还。 而此功一旦练成,使用时将五毒顺着内力逼入对手体内,瞬间毒发,无可救药。 当初师傅在评价此掌法时曾经同我说起过,此掌法灭绝人性,伤天害理,但凡修炼此掌法者,若非有深仇大恨,必然心狠手辣,心术不正,寻常人根本就无法对自己狠下这样的心思。 所以如今会此掌法者,可谓少之又少了。中原更是绝迹。没想到,今日竟然又听到关于五毒掌的传闻,怎不惊骇? 又想起浮华庵后山杏林里遭遇暗杀的那些黑衣人身上所中的蛊毒,皆是来自苗疆! 三姨娘果然是死于那些贼人之手。只是,作为心心念念为自己姐姐报仇的六姨娘又怎会心甘情愿地与那些贼人狼狈为奸,共同图谋苏家呢?难道,她是蒙在鼓里,被利用了,所以才认贼为友? 六姨娘与玥儿都是在三姨娘被害以后才入府的,那么,勾结贼人的应该还另有其人! 我实在忍耐不住,不由自主地插嘴道:“我听说,中了五毒掌而死的人,尸体上面最初根本就没有任何痕迹,至少要三日以后才能在中掌处显现出一个黑色的掌印。 三姨娘如若是中了五毒掌,你又怎么会知道?又为何这样武断地肯定,母亲就是杀害三姨娘的凶手呢?” 六姨娘猛地回过头去,紧盯着母亲的脸,愤然道:“府里除了她,还有谁会有这样的手段和本事,谁会有这般歹毒的心思?” 父亲微蹙了眉头,略有不悦:“你没有任何凭证就胡乱猜疑,草率地暗下毒手,这是草菅人命,你知道吗?” 六姨娘强自隐忍着眼眶里的泪,几乎将下唇咬破,愤恨的眼睛里似乎冒出熊熊燃烧的两簇火焰来: “我自幼没有父亲,母亲又忙于生活奔波,只有姐姐与我最是亲近。只是没想到,我刚刚不远万里,从巴蜀过来寻她,却是晚了一步,她已经在三天前故去,我只见到一抔黄土。 我听到原本收养姐姐的那家人提起过,姐姐素有心疾,所以哀悼过后,我也不疑有他,只是看着姐姐一人在荒郊野外孤苦伶仃,就想着带着姐姐的灵位回巴蜀的。 也是苍天有眼,我姐姐死不瞑目。我在最后一次祭拜她的时候,正巧遇到她曾经的贴身丫头,我躲在姐姐的坟冢后面,将那丫头的哭诉听得一清二楚。她说,她知道我姐姐是被人害死的,可惜却无能为力,不能为她报仇喊冤,愧对了姐姐待她的情义。 我大吃一惊,如五雷轰顶,傻傻地呆愣在那里无法思考。待缓过神来,从坟冢后面的树丛里站起来,想找那丫头问个仔细,那丫头却已经没了踪影。 我起了疑心,开始暗地打听我姐姐的死因。却在第三天再去祭拜她的时候,发现她的坟墓已经被人掘开,我姐她......她竟然被曝尸荒野。此时,我才发现我姐果真是死于非命。 我想过,报官讨要一个说法,但是苏家在扬州城里手眼通天,凭借我一个孤苦伶仃的外乡弱女子,恐怕府衙都进不去,谁又会相信我的说法,在乎一个卑微的姨娘的死活? 我用了很长时间,才从一位行走江湖的老镖师口中,打探清楚我姐的死因。还扮作送菜的菜农混进府里,向下人打听府里的情况,寻找当初去祭奠我姐的那个丫头,直到引起别人的警觉盘问,差点露出马脚,还是没有任何线索,一筹莫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九章 声声泪 没想到六姨娘竟然如此坚强隐忍,那时候的她应该也不过是碧玉年华,自己一人在举目无亲的扬州城,满怀痛失至亲的悲苦和一腔仇恨,不仅要为生计奔波,还要绸缪着为自己的姐姐报仇。如今极其平淡地说出来,当时又是怎样不堪的光景。 如若换做是我,呼天抢地之余,肯定会冲动地冲进苏家,拼了性命地一番折腾,被母亲指使下人用棍棒赶出扬州城。或者,母亲为了保住苏家的清誉,还会暗地再使些什么肮脏的手段也说不定。 父亲似乎也是想起了当初的那段时光,眼睛里满是对姊妹二人的怜惜和愧疚:“你当初为何不来找我呢,我总是会为你姐主持公道的。” 六姨娘一声苦笑:“我姐尸骨未寒,你已经有了新欢,这般薄情寡义的作为,让我如何信你? 我曾经计划过,以一个下人的身份混进府里,可是后来我发现,苏家规矩较严苛,尤其是初入府的下人,非但没有什么地位和自由,私下里闲论是非更是大忌。就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 我无意中,打听到你要去巴蜀做一笔生意,机会难得,所以就带着姐姐的骨灰跟随一个商队,先你一步回了巴蜀。在巴蜀费尽心思安排了两次与你的偶遇。” 六姨娘望着父亲,掩面而泣:“母亲再嫁后过得也不好,她哭着求我,不想再失去我这个唯一的女儿,但是我却是一意孤行。不仅是为了姐姐的死心有不甘,更多的是因为......心甘情愿。我发现自己对你已经假戏真做,愈压抑,愈放肆。” 父亲闻言,心有不忍,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父亲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母亲都看在眼里,忍不住有些不是滋味。终于按捺不住,出声责问道:“当年三姨娘出了意外,我们也很悲痛,只当她是心疾突发,下人失职,并未深入追究。冤有头 债有主,纵然是我草率,你也不该将这恨意发泄到我的身上。” 六姨娘抬起头来,出声责问道:“心疾发作,下人失职?这就是你将姐姐身边贴身的婢女芽儿贩卖到北部苦寒之地,又将燕儿杀人灭口的原因?” “杀人灭口?”母亲疑惑地问:“何来此说?芽儿的确是因为胡说八道,四处散播三姨娘的谣言,我才将她打发了出去。至于燕儿,她不是掉进湖里淹死的吗?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好巧啊?”六姨娘冷冷一笑,道:“我刚刚费尽心思接近她,向她打听我姐生前的情况,分手半个时辰不到,她便失足掉落进湖里,淹死了。你那般城府的一个人,难道就真的看不出,燕儿是被杀以后才丢进湖里的?她的口鼻里面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湖里的淤沙。” 的确,人若是溺水而亡的话,她在水里挣扎呼救,口鼻里面绝对会留有泥沙。而被杀以后再丢进水里的尸体,因为停止了呼吸,所以口鼻都是干净的。 父亲就转过头来盯着母亲,疑惑中渗出点滴凉意。 “纵然那燕儿是被杀,我粉饰太平,那也不能就认定是我的手脚吧?我又从未做过什么亏心事,与她无冤无仇,我害她做什么?你无凭无据,凭什么诬赖于我?”母亲气极,用手扶住额头,似是有些眩晕。她原本就失血过多,如今动怒,气急攻心,身体自然不适。 我上前搀扶起母亲,让她在太师椅上坐下,轻抚她的心口,她方才慢慢地缓过神来。 “无凭无据?我当初若是有了凭证,你以为你还可以安然无恙活到现在吗?我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只是如今,我已经有了青愁和茗儿,我担心自己一旦有什么差错,会连累到两个孩儿,才迫不得已重金求了一寸红的方子而已。 原本以为这种毒药不留痕迹,杀了你也不会有人怀疑于我,只是没想到,青婳的回府竟然坏了我的大事。 更没有想到,她小小年纪,竟然有这么深的城府,不动声色地将我也瞒了过去。我以为她不过是误打误撞,蒙对了药方,可以拖延毒性的发作而已,谁料想是早有了提防。 怪只怪我妇人之仁,犹豫好久,才晚了一步!” 六姨娘的脸色愈来愈难堪,甚至有些铁青色,可见心里的愤恨。她应该是连我一起恨了。 父亲紧蹙着双眉,盯紧了六姨娘的脸,沉声道:“荒唐!就凭借这样蹩脚的借口,你就认定了她的罪过?衙门判案尚且需要人证物证,给被告辩解的机会。你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就对她暗下毒手,难道你就不想想,如果她是无辜的,难道你要一辈子愧疚吗?你姐在天之灵会安息吗?” 六姨娘双眼含泪,望着父亲,目光里满是痛楚:“老爷,你也将我想得太不堪了。我若是这般草率,早在十几年前初入府时就动手了,何用等到今日?” 我的心中一凛,难道六姨娘掌握了什么母亲杀害三姨娘的罪证?母亲在这些事情里面究竟又是充当了什么网的角色?我屏息凝神,唯恐漏听了一个字。 “苍天不负有心人,我姐当年做童养媳的那家男人,在上个月终于找到了被夫人发卖至北方的芽儿,我为她赎了身。她将当年的事情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 母亲脸上的表情明显一滞,脸色也愈加苍白起来:“芽儿她跟你胡说什么了?” 六姨娘冷哼一声,努力隐忍着满腔的怒火:“哼!如今知道怕了吧?当初你争风吃醋,买通府里大夫,给我姐开错药方的时候怎么不怕?明明知道我姐有心疾,最是受不得惊吓,还找人装神弄鬼地故意吓唬我姐的时候,怎么就不怕了?你为了销毁罪证,不惜丧尽天良地挖坟掘墓,将我姐姐曝尸荒野的时候怎么就不怕了? 我姐一再忍气吞声,迫不得已搬离原来的院子,住到偏僻的紫藤小筑,就是为了躲避你的毒手。谁料到你竟然还不肯放过她! 想当初府里人除了你,还有谁有这样的蛇蝎心肠,还有谁有这样的权势?!” 六姨娘的话咄咄逼人,表情也有些狰狞起来,母亲的身子明显瑟缩了一下,现出十分的惊慌来。 站在母亲身后的我,看着她如今略有单薄的背影,忍不住感到一股冷意从脚底升起。虽然对于母亲的手段早有耳闻,但是听到六姨娘含悲带恨的一番指责,我仍然忍不住有些心惊。 父亲转过身来,看着母亲,眼睛里满是失望。 六姨娘占了上风,并不得意,相反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凄凉,双目迷离: “当初芽儿与我姐主仆情深,经常偷偷去祭奠她,背地里为我姐的死感到不平。 你为了遮掩自己的罪行,有损你贤良淑德的形象,就借口芽儿蛊惑人心,暗地寻了个人贩子,将芽儿贩卖到极北苦寒之地。 天理昭彰,多亏了扬州城里还有芽儿的一位远方亲戚,知晓她的去处,我们才能找到她,揭发你的歹毒心肠。 只是可怜我,为了给姐姐报仇,对着你谄媚逢迎,惹府里人耻笑,令自己的一双亲生儿女都看不起,格外疏远。可惜到最后仍然不能手刃了你,解我心头之恨。” 父亲摇头望着母亲:“婉晴,你让我有些太失望了,我一直都那么相信你,将整个苏家交给你打理,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一个歹毒的妇人!” 母亲已经明显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身子颤抖,嘴唇哆嗦着,却是半天都无法言语。她原本身子就差,已经像是寒风里的一片枯叶一般摇摇欲坠。如今被六姨娘厉声指责,好像是一口气憋在了心里,提不起又咽不下。 她看着父亲的脸色,心急着向父亲解释,偏偏嘴唇哆嗦着又说不出话来,似乎是半面脸都麻木了那种。 我的心里一惊。她若是再这样激动,怕是对身体不好。赶紧从腰间取出银针,捉起她的右手,捏着食指指尖,一针狠狠地扎下去。然后挤出一滴略有黑色的瘀血来。指尖连心,一针下去必然是痛的,母亲却好像失了知觉,连瑟缩一下都没有。我赶紧按照同样的方法,将她其余几个指尖全都挤出一滴瘀血。 母亲明显缓过一口气来,镇了镇心神,方才开口道:“我承认,三姨娘刚进府,得了老爷的宠爱,我心里是有些嫉恨的,也明里暗里为难她,做过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脚。但是,我发誓,三姨娘之死,与我并无半分关系,我也从未做过任何有损阴德的事情。” 父亲仍旧是冷着一张脸,将信将疑地看着母亲:“难道这些年里,我对你还差吗?甚至不惜忤逆母亲,将掌家大权交付于你。你这样做,对得起谁?” 母亲闭着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浊气,望着父亲,沉声道:“对得起谁?还记得当年你去我家提亲之时,我同你说过什么吗?” 父亲的脸上闪过一丝恍惚,似乎是在努力捕捉什么回忆,终是败下阵来。 母亲最初还是满怀希翼地看着父亲,后来满脸的希望一点一点从她的脸上退却,脸色愈加苍白起来,最终也只是苦笑一声,带着讽刺:“果然还是忘记了。我把它当做你对我一辈子的承诺,而与你而言,不过是顺口一说,早就抛诸脑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章 却道故人心易变 当初,我父亲为我择婿,多少豪门权贵,皆被我任性地拒之门外。我说,我不贪恋那些高官府邸,仆从如云,我只想寻一个一心一意的男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一辈子。 那时候,苏家还没有这般富贵。我幼稚地想,以我爹爹的权势,我若是下嫁到苏家,你肯定会感念我的情意,不会三妻四妾,辜负了我。 那时候,我问你,你是愿意做那喜新厌旧的比翼鸳鸯,还是从一而终孤鸣的大雁?你的回答我至今记忆犹新。你说,鸳鸯太艳俗,大雁太孤清,你只是你,无论将来什么身份,闲云野鹤也罢,黄土中的一只蝼蚁也好,上天入地,也要将我当做一只金凤凰来宠的人。 我天真的信以为真,满怀憧憬,嫁入苏府。可惜不过新婚燕尔,我的温良谦恭却讨不来婆婆的欢喜。她一辈子独断专行,独霸了苏家太爷一人的疼宠,却担心你会只疼我爱我一人,无法掌控我,日日操心为你张罗妾侍通房。 你说生意难做,娶了二夫人助你一臂之力,我信了;你说三姨娘孤苦伶仃,跟着你委屈了许多年,我忍了;四姨娘是婆婆指给你的通房丫头,母命不可违,也就罢了;可是你,接二连三,处处留香,府里姹紫嫣红一片,甚至不顾母亲的阻挠,在外面置办外宅,娶了个当红的戏子,又该如何解释? 都道故人心易变。我最初也曾恼过,恨过,气别人夺走了你的心。甚至不择手段,给三姨娘的药里做过手脚,找人扮鬼吓过她,挑剔她不懂礼数,责罚她,暗里克扣她的份例,百般为难。 后来,三姨娘出了意外,如了我的心意。我以为自己会很开心,但是我发现,自己心里更多的却是惆怅与失落。 三姨娘不过百日,尸骨未寒,你又另行纳妾,使得我醒悟过来。我纵然费劲心机,将你那些莺莺燕燕全都赶出苏家又如何?怎样都赶不及你喜新厌旧的速度。 娘家母亲派了两个婆子过来教导我,如何步步为营,博得婆婆的信任,掌控苏家权势;如何笼络府里姨娘的心,挑拨离间,坐壁旁观她们斗得死去活来,我坐收渔翁之利;如何将苏家的女儿全都教养在自己名下,悉心教导,助你生意一臂之力,让你对我刮目相看。我不争不抢,贤良大度,一步一步巩固了自己在府里的位置,强颜欢笑看着一堆绿肥红瘦在你的身边夺媚献宠,心里滴着血为你张罗一次又一次的洞房花烛,自己忍受一枕清泪,满室凄清。 我已经为你做到如此地步,纵然心里有恨有怨,我恼的也是你的薄情寡义,气的也是多情善变。紫藤小筑,自始至终,我从来没有踏足过一步! 我承认,可能有时候,对于觊觎我这当家夫人位置的人,我会使一些非常手段,那也不过是我在这水深火热的苏家,借以自保的本事。 六姨娘你自己扪心自问,自从你来到苏家,我可曾薄待过你,可曾暗算过青愁和青茗?我对于你们这些姨娘可曾为难过一分一毫?我哪里像是那歹毒之人?” 母亲一席话,字字血,句句泪,满是心酸无奈,令闻者动容,亲者落泪。我已是满腹感慨,对这位我从未亲近过的女人生出满腹同情。这是命,这世间大多数女人无法逃脱的桎梏。对于父亲的多情生出强烈的谴责和不满。 母亲的话想必也是正中了六姨娘的心思,她沉默半晌并不言语,良久方才痛声道:“人都已经没了,你舌灿莲花,自然想怎样辩解都可以了。但是这些都无法抹杀你加害我姐姐的事实。” 母亲无力地摆摆手:“我话已至此,不想也不愿再为自己辩解什么了。当初就是那个叫做芽儿的丫头,去祭拜你姐时,见到她的尸体不翼而飞,回到府里四处胡说八道,又出言顶撞诬陷于我,我实在气不过,才将她逐出苏府,贩卖到外乡。没想到今日,反倒成了我暗害她人的罪证。信我的人,我不需要解释,不相信我的人,我没有必要解释。” 父亲站立在侧,听着母亲心灰意冷的话,明显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自己反倒成了始作俑者,罪魁祸首。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安慰谁,该谴责谁,就连在六姨娘跟前也不再那般理直气壮了。面对母亲的控诉,他明显已经感觉到了心虚,原本是想义正言辞地指责母亲和六姨娘的阴晦手段,可到头来,一切皆因自己而起,母亲,三姨娘,六姨娘都是自己百般疼宠而又被自己伤害的女人。 他抬起手,又放下,无奈地对六姨娘道:“左右这件事情,你做得太过武断荒唐,三姨娘之死与夫人有无关系,我自然会查个清楚明白。但是你这般歹毒加害于她仍是不该。从今日起,你就先禁足在你的院子里,待事情水落石出再行发落吧。” 六姨娘却是不争不辨,只苦笑一声道:“冤有头,债有主,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人所为,希望老爷不要迁怒于青愁青茗才是,他们是无辜的。” 侍立在侧的我,却是一句话差点骂出声来,枉你自己也知道冤有头,债有主,那么,你数次对我暗下黑手又是作何解释?如若不是凉辞提前对我细心叮咛,莫意气用事,我非要拦住她的去路,问个清楚明白。 如今为了大局,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跟随府里的两个护卫走出去,自己仍旧保持沉默不语。 父亲看了一眼母亲,张张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转过身来,细心叮咛我:“十一,帮你母亲解了一寸红的毒,好好调理一下她的身子吧。她这些时日里受了苦了。” 低着头,满脸疲惫,看也不看母亲一眼,默然走出屋去。 身后的母亲却在听到父亲这一声叮嘱后,扶着椅子扶手吃力地站起身,忍不住淌下泪来,幽幽叹息道:“说你无情,还似多情,只是你那一颗心里,究竟能容纳得下几个人?你这样不累吗?” 父亲身形一顿,在门口伫立片刻,最终还是沉默着离开了。 母亲像是被抽离了全身气力,跌坐下来,终于忍不住捂着脸失声哭了出来,满腹心酸尽情发泄,一时难以自控。 我明白以她此时的身体,委实不太适合过于强烈的情绪变化,而劝慰她,我也寻不到合适的言辞,只能安慰地搂着她的肩膀。她扭过头来,把脸埋进我的怀里,哭得酣畅淋漓。 母亲言行从来端庄,一丝不苟,从未在外人跟前失态,今日里父亲的责问触及了她深埋心底的委屈,一时被悲怨的情绪淹没,索性全都发泄出来。 我低声道:“你的身子不好,需要静养,还是不要思虑太多。” 手里拿了银针,看准她睡穴的位置,犹豫了片刻,还是扎了下去。 母亲逐渐停止了抽噎,慢慢陷入昏睡之中,格外安详。我轻声喊了两声玉凤,玉凤就自门外走了进来,见到母亲伏在我的怀里,不禁有些惊愕。 我告诉她母亲只是昏睡过去了,让她寻两个丫头,一起将母亲搀扶回屋子里好好休息。然后找了笔墨纸砚,开了给母亲调理身体的药方,连同解药一起交给玉凤,交代了服用方法。 忙完这一切,我唯恐母亲醒过来,身子再有什么不适,而紫藤小筑离这里又太偏远,就没有回去,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仍旧沉浸在母亲刚刚说过的话里,心里一片黯然。 猛然间却听到头顶处有人“噗嗤”一声轻笑,我头也不抬,冷声道:“下来吧,你趴在屋顶这半天了,难道不累么?” 听到两声咂摸嘴的声音,然后后窗户不过瞬间闭合,就有一道人影翻窗而入。 我不屑道:“想不到名震长安的狂石大人,竟然也有溜墙听壁的爱好。你可知道,这是苏家内宅,你觉得你进来合适吗?” 他瘫软在我旁边的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斜着眼睛看我:“你明明没有任何功力,怎么会知道是我?” 我朝桌子上的茶杯努了努嘴:“你揭开第一片瓦的时候,我就看到了。左右不过是你或者凉辞中的一人。但是以我对凉辞的了解来看,他是不屑于做这种偷听的事情。” “是呀,他自然不屑于,他只喜欢做些偷香窃玉的勾当。”狂石阴阳怪气地道,并且斜睨了我一眼,分明意有所指。 我感到心虚,想起凉辞两次夜半翻窗而入,进入我的闺房。难道竟然也被他知道了?心里对凉辞就多少有些埋怨,这样羞人,坏人名节的事情,怎的也要向上司汇报吗? 脸上就有些烧灼。 狂石玩味地打量着我的脸色,摸着光洁的下巴,嘿嘿笑道:“看来木麟那个呆子所言不假,那家伙终于开窍了。” 自己被狂石这样打趣,偏生却又不能辩驳,脸上更是火辣辣地难受,只能转移话题道: “刚才的事情你应该全都看在眼里,你有什么想法?” 狂石挠了挠头发,颇有些无奈地道:“也算是让我开了眼界了。自古孔夫子有云‘唯小人与女人为难养也’,果然不假。你说你父亲娶了这么多姨娘回府做什么,三个女人一台戏,更遑论这么多心怀鬼胎的女人。自找麻烦不是?其实你母亲也算不得多么坏,若是你父亲只娶她一个,琴瑟和鸣,倒也安然了。” 狂石府里简单,忠勇侯一生只娶了他母亲一人,自然没有见过这多后宅勾心斗角的事情。我权当没有听到第一句话,对他后面的评论倒是赞同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一章 放心,我只是个大夫 “我让你说说从中有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谁让你说这些烂七八糟的儿女情长家长里短了。”我冲他翻了个白眼。左右反正已经得罪他了,对他表示歉意他也不领情,我还客气什么? 他佯作思考,然后恍然道:“我发现你医术的确不错,不仅可以治病救人,还可以整治别人,以后还是少惹为妙。” 我冲着他磨磨牙,做出凶狠的样子。 他嘿嘿嬉笑道:“我发现我们冤枉了人了。” “啊?”我不解地问道:“冤枉谁了?” “自然是六姨娘,她并不是幕后之人。”他不知道从哪里翻出几粒花生米,丢进嘴里。 “何以见得?” “你脑子还真不是一般的笨,”狂石也冲我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抨击我:“你想想,如果六姨娘果真是和那些黑衣人是一伙的,想要调查一个丫头的去处不费吹灰之力,还用得着拖延十几年的时间吗?再而言之,她若是想要取你母亲性命,这般大费周折地做什么,直接让玥儿夜半时潜入院子里,一剑封喉多么干脆,也没有人会怀疑到她的身上。诸如此类疑点太多。” 我仔细思虑,狂石所言果真句句在理,再结合起自己的推论,懊丧地说道:“如此说来,我们这半天功夫岂不白费了。” 狂石闭着眼睛咀嚼着花生米,看都不看我一眼:“算不上白费,我们本身想要钓的就不是这条鱼。左右鱼饵还在钩上,又没有受惊,怕什么!” 我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怎么我竟是做这些自作聪明的事情。如今玥儿被萍儿那个丫头形影不离地跟着,怕是也不能跟那些黑衣人联系了。用不用我找个借口把萍儿调开一段时间?” “你以为就凭一个小丫头就能束缚地了她的自由?你未免也太小看她了。你苏府里里外外养了那么多护卫,也不仅仅是摆设,玥儿还不是一样出入自由。你就不用操心了,凉辞与我自有计较。”狂石欠扁地冲我甩过一个极其不屑的眼神。 我努力忽略掉他的讽刺,挫败地叹了一口气,问道:“那我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 狂石支腮一本正经地想了想,道:“刚听你母亲夸奖你沏茶的手艺不错,不如你好生准备准备沏杯茶给我,算作道歉。” 我阴涔涔地向他露齿一笑:“你若是不怕我给你下毒,你就尽管喝好了。” 他抽搐了一下眼角,坐正身体,疑惑地问我:“既然这杯茶水滴进白醋里面可以变色,为何你的手却没有丝毫反应呢?你在茶水里是怎样下毒的?” 我举起自己的手在他眼前得意地晃了晃,俏皮地说:“你猜猜看?” 他仔细地盯着我的指甲缝隙里检查一遍,摇摇头。 能够难倒大神捕委实不易,我眯着眼睛得意地一笑:“那是因为茶水遇到酸的东西本来就会变成黑色。我小的时候不小心把茶水洒进酸菜汤里,就发现这个问题了。 我根本就没有往母亲茶水里面下毒。我只不过冒着风险设了个赌局,就赌府里的姨娘们不懂这个道理,没想到竟然能够迷惑住你这位大神捕。” 狂石恍然道:“原来你是在使诈,果然是近朱者赤, 近墨者黑,同那凉辞一起时间长了,心眼儿也变坏了。” 他应该是吃花生米吃得有些干渴,闻听我并未在那茶水里做下手脚,便端起桌子上的茶杯,一饮而尽:“虽然有些冷了,但是茶叶还是不错的。” 我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嘴角忍不住狠劲抽搐了一下。“这茶确实是好茶,可惜喝不得。” 狂石满不在乎地道:“你不是说你根本没有下毒吗?” “我是没有下毒,但是不代表别人没有做手脚。你怎么就不想想,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寸红,为什么紧要关头却没有用,为什么六姨娘又不敢用那醋水洗手?”我幸灾乐祸地施施然道。 狂石一愣,片刻后又释然道:“做贼心虚呗。” 我极开心地笑出声来:“想不到狂石大人也有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时候。” “你什么意思?”他的整个脸色都开始不好了。 我得意地道:“对,六姨娘的确是心虚。那是因为,她碰巧果真在这杯茶里下了毒。所以不敢去试。” “什么?!”狂石一惊而起,修长的细眉几乎倒竖起来,气哼哼地原地转了两圈,然后又无所谓地坐了下去:“没事,反正你有解药,我怕什么?” 我极其阴险地向着狂石灿然一笑:“可惜,解药只有一颗,我已经给了母亲了。而且,我也不打算做第二粒。因为,我很想知道,男人服用了一寸红会是什么症状。” 说完,不顾看似气定神闲,稳如泰山的狂石,拉开屋门走了出去,不忘回头冲他眨眨眼睛火上浇油道:“呃,如果毒发的时候有什么不方便的,或者说难言之隐,可以随时来找我,不用觉得羞于启齿。放心,我只是个大夫。” “苏青婳!”身后传来咬牙切齿地愤怒的声音,我得意地拍拍手,知道他很生气,我就放心了,终于成功扳回一局。 六姨娘的事情,虽然母亲提前做了叮嘱,消息仍旧不胫而走,在府里传得沸沸扬扬,尤其是我身边的几个丫头,更是成了香饽饽,被那些好事之人围着旁敲侧击,打听个没完没了。后来索性闭了院子门,不愿出去走动,就连午饭都懒得去取。最后,厨房里有两个闷事的婆子,竟然亲自给送了过来。 令我一时都有些受宠若惊,让轩儿赶紧拿了赏钱,将她们打发了, 我原本以为狂石会胡搅蛮缠,或者是威逼利诱向我讨要解药,我都想好了如何向他敲竹杠。若是凉辞来说情,我是不是应该给他打个折扣? 谁料到,狂石却是出乎意料地安静,据厨房里送饭过来的人说,他该吃吃该喝喝,舒服惬意地很。 傍晚时分,父亲跟前的小厮又过来传话,说是父亲有事情同我相商。我跟随小厮行至大门口,见父亲的马车就停在路侧,马儿不耐烦地踏着响蹄,脖子上悬挂的红缨铃铛叮呤作响。 我只道是父亲要带我出府,就提起裙摆,利落地踏上马车。撩开车帘,才发现,父亲并不在车内,车厢里只坐了凉辞与狂石二人,正悠闲地下着棋子。 车夫放下车帘,应该是得了叮嘱,也不出言相问,只告诉我坐稳当些,直接扬鞭吆喝着马儿向前碌碌而行。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我父亲呢?”车厢宽敞,我在狂石旁边寻个舒服的位置坐下,忍不住出声问道。 凉辞头也不抬,手里反复摩挲着一粒黑色的棋子:“带你去吃小西湖的醋鱼,听说不亚于杭州西湖厨子的手艺。你父亲提前过去张罗了。不过他似乎兴致不是太高,让我交代你一声,一定要尽好地主之仪,让我们尽兴而归。” 想来今日发生这么多的事情,父亲应该也是没有什么心情饮酒作乐的。招待狂石与凉辞的任务。自然是落在我这个所谓的旧识身上。 “我与你们若是走动地过于密切,会不会引起那些人的怀疑?”我担忧地问道。 狂石棋差一招,手里捏了一粒白玉棋子冥思苦想,应是厌烦我的聒噪,打断了他的思路,不耐地道:“你留在府里,她们才会有所忌惮,不敢生事。自然是将你调离出府才是。不仅你,你父亲,还有那位好管闲事的林大哥也被我们想办法支开了。” 原来狂石与凉辞早有计较,这是故意要给那人制造机会了。我安心地坐着,瞄了一眼棋盘。 狂石思虑半晌仍然举棋不定,扭头问我:“你说,我这粒棋子是落在这里好呢,还是那里?” 我佯装思考,胸有成竹地指着他跟前的位子,肯定地说:“自然是这里比较好了。” 狂石将手里的棋子重重地敲在棋盘上:“就听你的了。” 凉辞微微一笑,把棋盘一推,道:“你又输了。竟然连她的话你也信,怎么就不提前问问她会不会下棋?” 我嘿嘿一笑,自豪地道:“果然知我者凉辞也。” 狂石有些气恼:“早就听说苏家的女儿琴棋书画都很了得,你这是故意偏向于他是不是?” 我无辜地眨眨眼睛,“明明你自己知道,这棋子无论落在哪里都是输,担心输棋没了面子,还故意来问我,将过错全都推诿到我的身上。你们做捕快的太狡猾,我以后还是与你们保持距离的好,免得老是被算计。” 狂石颇有些不忿,将棋盘搅乱了耍赖道:“这局不算,重新来。” 凉辞淡然一笑。 我夸张地用手捂了眼睛,从指缝里向外看:“凉辞,你确定他真的是名震长安大江南北的天下第一神捕吗?” 凉辞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从我第一次见到他,他便是这般赖皮,在酒楼喝花酒不付钱,还将人家打得一个月下不来床。” 狂石闻言气极跳起来,像一只炸了毛的狮子:“我说了多少次了,这件事情以后不许再提,否则我就跟你割袍断义。” 凉辞紧抿了嘴唇,想笑又不敢放肆地笑,只得点头道:“我不说就是。” 我不怕死地追问了一句:“为什么?你忠勇侯府也缺银子么?” 我以为狂石被踩了尾巴,肯定会雷霆大怒,谁知道,他翻脸比翻书还快,眉眼弯弯,嬉皮笑脸地对我道:“不缺不缺,你若是陪我喝花酒,我一定大大有赏。” 说完瞥了对面的凉辞一眼。 凉辞自顾收拾着散乱的棋盘,头也不抬,嘴角噙了一抹极清浅的幸灾乐祸的笑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二章 销金窟 凉辞知道我嘴皮子上向来吃不得亏的。 我佯装恍然大悟道:“喔,我知道你为什么不给人家钱了,肯定是嫌弃人家没有你漂亮是不是?这也就是你的不对了,本身这世上能够赛过你容貌的女人怕是没有几个,再说了,人家好歹也是娇滴滴的女儿家,你怎么都要怜惜则个,怎能动手呢?” 凉辞“噗嗤”笑出声来。 狂石咬牙切齿地望着我:“哼,这般伶牙俐齿,活该被送进皇宫里去,那里都是毒舌妇人,你正好如鱼得水,同那灵贵妃倒是棋逢对手。” 狂石心眼小,这点倒真是有些像女人家。我见了他第一面便是话不投机,如今若是想要和平共处,怕是难上加难了。 我满不在乎地说:“也好,我若是能够脱颖而出,得了圣宠,第一件事就是给你赐婚,将长安王朝最聒噪的女人许配给你,让你每天都精彩无限。” 狂石气极,额间朱砂格外红艳起来:“算了,好男不跟女斗,不跟你做这口舌之争。跟你一起吃饭,我还真担心一不小心喉咙里卡了鱼刺,那小西湖醋鱼就便宜了你们两个人享用了。” 说完车帘一闪,就不见了踪影,狂石已经自车厢里跃了出去。 我回过头去,正想喊他,问候一下他的身体有无异样。就有一样暗器裹夹了凌厉的劲风,自车外透帘急射而至,我想躲避已是不及。 黑影一晃,原本坐在我旁边的凉辞,已经将我护在怀里,出手如电,两指将那暗器夹在了手指之间。 我回头去看,他却手腕一翻,将那暗器卷进了袖口,嘴角含了莫名的笑意。 我红着脸从他的怀里坐起来,尴尬地咳了一声,问道:“是谁?” 凉辞摇摇头,“没什么,大概是有人跟你开个玩笑。” 我趁他没有提防,捉起他的袖子一抖,听到“叮”的一声清脆,一枚白色的棋子从他的袖口滑落出来,落在棋盘之上。 “果然小气,赌气跑了也就是了,还不忘报复一下。”我羞窘地嘀咕道,害得自己扑进凉辞怀里,好像主动投怀送抱似的,这般尴尬。 凉辞轻笑两声道:“他哪里是小气了,他是让我们引开那些人的耳目,他去部署去了。如果我们料想的不错的话,今日机会难得,那玥儿应该会有所行动才是。” “那他直说也就罢了,我还会承他几分人情,做什么故意气我。”我不满地嗫嚅道。 “狂笑纵横江湖雨,石破天惊酒一斛,我也奇怪他这般磊落的英雄人物,怎么见了你,就满是顽童心性,非要跟你针锋相对,争个高低对错呢?” 我嘿嘿一笑,好奇地追问凉辞:“你说那狂石喝花酒不给钱,到底是为了什么?” 凉辞紧绷着脸,轻描淡写地说:“京里几个公子哥合起来捉弄他,偷偷告诉老鸨他专好男风,所以老鸨就投其所好给他安排了两个男伶。” “啊?!”我惊愕片刻,可以想象得到当时狂石是怎样一副样貌,那脸色铁定是青了又紫,五颜六色的。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一发不可收拾。 “这还不算,”凉辞看着笑得前俯后仰的我,继续道:“临桌有一个不识趣的胖子,偏生相中了狂石,以为他是男扮女装过来找乐子,不怕死地凑过去上下其手,出言挑逗,被狂石揍了个半死,哭爹喊娘。” “呃”我的脑子瞬间有些凌乱了,实在难以想象。 凉辞叮嘱道:“狂石还是极其给你面子的,你两次三翻地戳到他的痛处,竟然还能跟你保持翩翩公子的风度,没有把你踢出去,你还是好自为之。像这种事情自己做个笑料也就罢了,万不可在他跟前提起。” 我点点头:“只要他不招惹我,我自然不会翻他的旧账。” 凉辞无奈地笑笑:“上午的时候,狂石也没有惹你呀,你怎么会不肯给他解药呢,还落井下石?” “他竟然又到你跟前给我告状去了,果然长舌。”我撇撇嘴,然后掩嘴窃笑道:“我只是好奇男人服用了这药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凉辞无奈地摇摇头:“你们两个人算是针尖对麦芒,对上了。偏生狂石又不肯跟你低头,今日下午,他差遣了手下,什么也没有做,专门快马加鞭,跑去近处一位故友那里讨来了一寸红的解药。等到此件事一了,你可要当心了。尤其是以后去了京城,那可是人家的地盘。” 一提起进京,我就有些愁眉苦脸:“如果我苏家的事情能够查个水落石出,我就以此与父亲做个交换,希望他能看在我为苏家也算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能够网开一面,放过我这可怜鬼。” 凉辞紧盯了我,双眸中含着意味莫名的东西:“你果真就不考虑进京了么?” 我以手托腮,嘟着嘴道:“那是自然,要不我这样处心积虑地做什么?父亲以苏家自保做借口,劝我大义,能够心甘情愿地进京为苏家谋个靠山。 我自然就只能先解除苏家的危机,以事实告诉他,纵然我不去那京城,一样可以为我苏家尽一份心力。” 凉辞含笑望着我,悠然道:“其实,青婳,你可以换个想法。你如果继续留在扬州的话,待在这深宅大院里,最后还是难免逃脱不出苏家女儿一样的命运。既然如此,你还不如去京城,离开你父母的掌控,搏上一搏,还有我和狂石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能够开创出不一样的生活也未可知。” 凉辞从另外一个角度给我剖析了我进京的利弊关系,我仔细一想,觉得的确有几分道理。我留在扬州苏家,左右最后也都是一样的结局,倒是还果真不如一搏。但是,京城我同样人生地疏,寄人篱下,风险也是有的。 更何况,京城权贵遍地,不比扬州,凉辞真的会护我安稳吗? “今年北方大灾,虽然朝廷从江南调集粮食赈灾,但是仍旧力有不逮,饿俘遍野。大灾过后必有大疫,京城必然医者紧缺。 你师傅将生平所学尽数传授于你,你辛苦学艺十几载,学则以致用,难道你就真的甘心,困守后院三分之地,将自己引以为傲的医术,用于争宠排她所用吗?” 凉辞的话,正中我的心思,充满了诱惑,一时间,令我举棋难定。 马车一直沿着大路前行,我以为父亲定然是在酒楼预定了雅座。谁料马车一路出了城,径直向城外湖边驶去。 我正感到奇怪,撩开车帘想出言问问车夫,马车却在拐过一道弯后,眼前豁然开朗。入目处碧波微漾,竟是小西湖一处洞天所在。 夹岸桃夭吐蕊,碧柳成行,皆悬挂大红灯笼无数。映衬得湖面半边瑟瑟半边红,别有一番风韵。 湖面上不知怎样搭建起一处亭台楼阁,斗檐飞拱处皆燃了琉璃灯,光华璀璨。面向湖边门首处龙飞凤舞几个大字,分作两排:瘦西湖,销金窟。 自远处看去,楼阁内香衣鬓影,隐隐绰绰,有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顺风飘散在湖面上,远处就有黄莺娇啼的歌声相合。原来湖面之上有十几艘描金画景的画舫在随意荡漾。 “果然是个销金忘忧的好去处,”我不禁感叹道:“你们男人果然会享受。” 清风徐来,凉辞临风而立,衣袂翩跹:“冤枉的很,我从来不知道扬州城竟然还有这样的夜景,果真有些乐不思蜀了。” 立即有一叶扁舟翩然而至,船头一伙计打扮的船夫扬声问道:“两位客官是品香还是露水?” 我就有些莫名其妙,听不懂船夫的意思。 身后的车夫应是经常跟随父亲来这里应酬,代我答道:“苏府预定的,今日有女眷,应该只是品酒游湖,不登岸。” 我就有些懂船夫的意思,大概那登岸便是去那楼阁之内吃花酒,里面有香衣粉黛作陪,所以称品香;露水则是画舫游湖,纵然唤了脂粉歌女,也只是添个雅趣,真正的露水姻缘。 想不到里面竟然还有这么多的门道。 船夫躬身一礼道:“原来是苏老爷的贵客到了。苏老爷嫌弃那销金屋里喧闹,定了一桌上好的席面和一艘画舫,饮酒赏湖听曲皆不耽误。已经有一位俊俏的公子先到了,二位请吧。” 我疑惑地与凉辞对视一眼,只是不知道,父亲还请了谁来,难道是有些招待我不太方便,专门叫了大哥来作陪么? 登上小船,向着湖上亭台分水而行,不过须臾,船夫指着楼阁近前的一艘十分雅致的画舫道:“那便是了。” 我抬目望过去,不同于一路过来,所见的几艘画舫那般或豪华张扬,或旖旎风流,这艘画舫却是山水泼墨格调,装饰皆黑白分明两个色调,倒也独特。 画舫前舱有人负手而立,手里端了一杯清酒,一边浅酌,一边欣赏着湖上景色。一身藏青色织锦长衫,立于黑白泼墨之间,并不突兀,反倒像是山水之间一丛修竹,挺拔俊逸。 “林大哥!”我惊喜地喊道,向着他的方向拼命挥手。 林大哥听到我的声音,转过身来,见到我,面上明显一喜,朗声道:“小心些,那小舟并不平稳。你等我过去接你。” 画舫离小舟尚有七八丈距离。 林大哥将手里的酒杯向着小船扬手尽力一抛,然后飞身而起,足尖点在酒杯之上,如一道惊鸿一般,向着我飞过来,衣袂翩翩。 周围就有鼓掌喝彩声:“好俊的功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三章 剑拔弩张 我雀跃着亦随声叫好,话音未落,身后的凉辞就不冷不热地道:“不敢劳动阁下大驾。” 手势一扬,也不知道弹出了什么东西。只听到“叮”的一声,似乎是杯盏碎裂,空中的林大哥身形一晃,便有下坠的势头。他急忙左足借右脚的力,凌空翻身,第二第三道暗器又接踵而至。林大哥毫无防备,又是在半空之中,没有任何借力之处。 我不由为他捏了一把汗,转过头去气呼呼地责问凉辞道:“你这是做什么?” 林大哥无奈,只能足尖点在那暗器之上,借着暗器的力道,翻身回了画舫。苦笑道:“以白玉棋子做暗器,这般风雅的物件用来行这等龌龊的勾当。” 凉辞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只是不敢劳烦你,送你安然回去而已,至于把我贬得这般不堪吗?” 我对于凉辞的做法就有些气恼,忍气解释道:“想必以前你们交手时有些误会,他便是我曾经同你提起过的林大哥,难得的光明磊落之人,一会儿介绍给你们认识,冰释前嫌了吧?” 凉辞但笑不语,转移话题道:“这小船划得太慢,不如我送你过去吧?” 我心里对于凉辞的无礼还是有些恼意,愤然道:“还是坐船比较平稳一些,你若是心急就自己过去好了。” 凉辞薄唇微勾,逗我道:“我带你体验一下步生莲的玄妙之处,你也不愿意吗?” 我闻言就有些心动。那日他告诉我步生莲的心法,我将它暗暗记在心里,夜里时无论多累,都要试着运行一番,却是没有机会能够将步法一起融会贯通,不能够体会其玄妙之处。他如此一说,我自然很没有骨气地犹豫了。 他右手一翻,袖间叮当作响,就有十几枚棋子落进手心里。我忍不住噗嗤一笑,他这是刚刚暗算了林大哥,担心人家如法炮制,在他运功时暗下什么手脚,所以就抓了一大把棋子备用。 我瞟了他一眼,笑着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林大哥是谦谦君子,自然不屑与像你这般行这种下三流的勾当。” 凉辞极为不悦地哼了一声,将手里的棋子一把抛出去,在湖面上空撒开一片星点。招呼也不打一声,钳住我的腰,飞身而起。 说是钳住,一点也不虚假,他好像是在惩罚我刚才对他的揶揄,臂膊间使了极大的气力,似乎是想将我揉进他的身体里一般,勒得我喘息都有些困难。 我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声:“小心眼!" 然后他就果真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小心眼,他似乎是在同林大哥赌气一般,轻功也翻新出新的花样来,并不似往常那般御气直行,而是踩踏着空中急射而出的棋子,而且速度比那棋子更快,左右变幻。我被他搂在怀里,自然看不清他是怎样的步伐,只感到耳旁生风,眼前景物瞬息万变,眼花缭乱,有着片刻的眩晕。 还未回过神来,他已经先那些白玉棋子而至,轻飘飘地落在画舫之上,向后广袖一挥,一阵疾风将全部棋子扫落湖中。 我的头部尚有些眩晕,一时站立不稳。仍旧软绵绵地靠在凉辞怀里。 心知肚明,上当了! 凉辞向着林大哥得意一笑:“我与青婳一路谈心,来得晚了,有劳林兄久等。” 林大哥不满地瞪了一眼凉辞,关切地望着我,谴责道:“你是故意的不是,明明知道婳儿不懂功夫,竟然为了出风头,这样无所顾忌。” 话音刚落,湖面上便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叫好声。想来是被凉辞的轻身功夫震慑,目瞪口呆,半天方才缓过神来。 我就有些无奈,想不到凉辞竟然也有这样幼稚的地方。想起自己现在还在他的怀里,被湖面上众人看了去,难免会有风言风语,坏了名头。赶紧挣脱出来,懊恼地瞪了凉辞一眼:“脑子都快被晃成浆糊了。” 林大哥赶紧伸出手来扶我:“想不到剑尊修罗竟然是天元老人的高徒,天元老人传说乃是长安王朝的开国军师,近乎得道成仙之人。能够得他老人家倾囊相授,想必修罗兄也不是寻常身份,一般权贵。” 林大哥功夫了得,又博学多闻,想必从凉辞的步法里看出了端倪。 凉辞岂是好相与之人,立即出言反驳,四两拨千斤,将问题轻巧地忽略过去:“数次与林兄交手,林兄不也是敷衍对招,从未使出真正的看家本事。况且众多武功高强的侠士都唯你马首是瞻,你却甘心屈居苏府为奴为仆,真正身藏不露的是你吧?” “为奴为仆又如何?我客居苏府名正言顺,不像有些人,专好偷偷摸摸,行鸡鸣狗盗之事。”林大哥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凉辞薄唇微勾,笑吟吟地道:“我是青婳的师兄,关系密切一些无可厚非,你大可不必拈酸吃醋的。” “师兄?婳儿与我从来都是无话不谈,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师兄?” “我与青婳同门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重逢,还要多谢林兄这些时日里对青婳的照顾。” 二人针尖麦芒,你来我往,周围弥漫着浓重的敌意。我被二人的对话迷得云里雾里,理不清其中含义,只抓住一句话重点,弱弱地问:“你们两个人竟然不止一次交手?我怎么都不知道?” 林大哥不再反驳凉辞,对着我微微一笑道:“最初时,我发现他对你图谋不轨,三番两次地偷偷潜入你的院子,同他交过两次手。 没想到他竟然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就住在我的隔壁院子,对我一再言语挑衅,我委实气不过,昨日里又同他过了几招。” “嘁!恶人先告状。”凉辞不紧不慢地道:“明明是你,老是在我小师妹院子附近转悠,还安插了几人监视她,没安好心,竟然倒打一耙。这种人居心叵测,青婳可要千万小心。” 我的脑子开始运转起来,我疑惑地问林大哥:“原来我院子周围的暗卫是你安排的?” 林大哥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觉得府里那么多人对你虎视眈眈,情况不太好,希望能够保护你。” “授人与鱼,不如授人与渔,青婳不是需要别人保护的弱女子。”凉辞不阴不阳地道,满是风凉。 一时气氛又有些剑拔弩张。 我不由暗骂自己愚笨,当初自己与凉辞,在浮华庵后山遭遇那些黑衣人袭击,幸好得那些绿衣暗卫相助,晚间的时候,林大哥就匆匆忙忙地赶过来,必然是得到了消息。我竟然从来就没有想到,只以为是父亲的人手。 心里就有些过意不去,一时又不知道怎样同他道谢。 画舫上的小二恭敬地垂手候在一边,几次欲言又止。 我急忙岔开话题,出声问道:“可是有什么事情,小二哥?” 小二忙不迭地走到近前,满脸堆笑,出声问道:“请问几位客官客人可否到齐了,能否上菜?” 我还真不知道父亲究竟邀请了谁,凉辞代我答道:“还差一位,不过不用等了,早些上菜开船就是。” 小二得令,如释重负一般,脸上绽开了花,扬声吆喝道:“水墨舫走菜!” 亭阁内有人拖长了尾音应声:“来喽!” 话落不过须臾,便有小二鱼贯而出,将托盘上的菜肴一碟一碟放到画舫中间固定的圆桌之上。一菜一点,两菜一线,四菜成方,五菜梅花,菜品逐渐多起来,像宝塔一样层层相叠,看起来令人垂涎欲滴。 我慌忙制止:“我们只有这几人,哪里吃得完这许多菜品,没有上的就退了吧。” 凉辞撇嘴挑剔道:“好歹我们也算是主人,这话怎样也该林兄说出口吧,这样显得你苏家多小气。” 我当先落座,取过旁边的杯子斟满了酒:“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林大哥又不是骄逸奢侈,蛮不讲理之人。” 林大哥也款款走过来,当先坐在我的右手边:“这多菜的确是有些铺张浪费了。” 凉辞眸光微闪,招手叫过一边的小二,低声耳语几句,一边目光向着我们的方向飘来飘去,不怀好意,不知又在酝酿什么坏主意。 林大哥见我酒喝得凶,抬手制止我道:“婳儿,这酒是极醇的女儿红,怕是窖藏三十年以上了。你不胜酒力,还是少饮,或者给你换些清甜的水果酒吧?” 我想想也是,上次饮酒多了,就一时忘形,被他们两人看了笑话,我还是不要逞能的好。 林大哥招手唤过转身欲走的小二,点了一壶加糖的杨梅酒。 凉辞笑吟吟地走过来:“难得能够与林兄同席,青婳说她一直敬你如兄长,今日我们必须不醉不归。” 说完将面前的酒杯斟满,向着林大哥拱手道:“我先干为敬。”难得的客气。 我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了解他的本性,就算不是睚眦必报,他也不是心胸宽广之人,反常必有妖,只是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凉辞殷殷劝酒,林大哥自然不好再与他针锋相对,杯到酒干,格外豪爽。 不过须臾功夫,小二就将杨梅酒送了过来,盛在一盏琉璃樽里,色泽紫红清透,格外赏心悦目。我斟了一杯,浅酌一口,清甜香醇,带着杨梅的香气。糖份又中和了酒的辛辣味道,绵柔适口,口感颇佳,不由连饮两杯。 林大哥取了一双公箸,挑拣了鱼肚上最嫩的一块肉放到我的碟子里:“听说这里的小西湖醋鱼可以媲美宋嫂鱼羹的鲜甜,你尝尝。” 凉辞也是不甘示弱,夹了鱼眼睛给我:“听说鱼目可以清心明目,你必须要多吃,方能辨清人心险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四章 唇枪舌战 我无奈地拍拍前额,又来了!赶紧岔开话题,对身后的小二道:“撤掉搭板,沿着湖边慢些行,让我们好好欣赏欣赏这小西湖的夜景。可有什么好的去处,尽管游览就是,赏钱自然不少。” 小二点头哈腰道:“苏老爷都是提前交代过的,小的们自当尽心,只是还要劳烦姑娘稍等片刻。” 我正欲开口询问,还要等什么人,就听到环佩叮咚,一片莺声笑语。抬眼一看,有四五位花枝招展的姑娘,着罗裙纱衣,手里执了竖笛玉箫或是怀抱琵琶,一路娇笑着正袅袅娜娜地翩然而至,曲线玲珑,若隐若现。 我心里就觉得父亲荒唐,既然让我来作陪,怎地又叫了这些脂粉女人来,若是单纯地弹曲奏乐,添个雅兴倒也罢了,一看她们那穿着打扮,就知道必然不是正经营生的女子。搔首弄姿,污声秽语的,我在这里,岂不尴尬。 我心里不悦,面色上自然而然就带了出来,闷头将手里的一杯杨梅酒一饮而尽,喝得有些急了,忍不住咳呛了起来。 林大哥从袖口掏出一方手帕,递到我的跟前,小声责怪道:“看你每次总是喜欢逞能,就不能慢些饮吗?” 我伸手还未接过来,身边的凉辞已经用手攥了袖口,将我嘴角的酒渍擦拭干净,月牙白纤尘不染的锦袖上晕染开几朵紫红的梅花。 林大哥递了手绢的手就有些尴尬,我赶紧接过来,嬉笑道:“我吃饭不太斯文,的确需要手帕备用,偏生自己又粗心大意,多谢林大哥。” 不过两句话的功夫,那些浓妆浅黛的女子们就嬉笑着你推我让地走上画舫来,一阵脂粉的香气扑面而来,掩盖住满桌酒香。我的鼻子最是敏感,立即扭头打了个喷嚏。 小二扬声喊道:“走嘞!”船夫利落地解了缆绳,画舫便摇摇晃晃地离了阁楼。 小二暗地向着林大哥的位置使了个眼色,有两位露骨大胆些的女子随着画舫轻摇,夸张地娇呼两声,跌跌撞撞地顺势向林大哥的身上靠过去 。 林大哥身形微闪,便已经离座而起,脚下一勾,将一把椅子踢到那两个女子跟前,阻止了两人的脚步。 身后两名怀抱乐器的女子见状有些幸灾乐祸地掩嘴轻笑,聘婷道了个万福,一张口便如黄莺娇啼:“良辰美景怎能少了佳人佳曲助兴呢?奴婢给几位公子小姐请安。” 林大哥面沉如水,我亦低头浅酌,并不言语,两位女子见无人应答,也不尴尬,只顾找了位子坐下:“看来几位皆是风雅之士,那就先由奴婢抛砖引玉,为几位吹奏一曲春江花月夜,好歹算是应个景吧。” 说完也不待我们答话,横笛在唇畔,兰花玉指变幻,一曲悠扬流泻而出。 先前佯装站立不稳的两个女子,罗帕掩口,绕过椅子,一左一右围住林大哥,就将滑腻的一双小手蛇一般向着他腰间缠绕过去,一张红艳欲滴的樱桃小口凑近林大哥耳边,吐气如兰 :“公子,自斟自饮多么无趣,还是让奴家为你执壶筛酒可好?” 那一身甜腻的香气令我瞬间就没有了胃口,将一双筷子忿忿地摔在桌子上。 林大哥的脸色也变得铁青,挣扎了两下,那两名妖娆的女子反而缠得更紧,恨不能将身子挂到他胸前去。峰峦叠嶂,凹凸有致,又只披一层薄如蝉衣的轻纱,在三月末清凉的夜风下,瑟瑟发抖,显得楚楚可怜。 林大哥伸出手,想推开两人,却是不知该如何下手,哪里都是肉,渗透着暧昧的肉香味道。 凉辞此时格外自在起来,似乎突然有了胃口,挑了一口醋鱼放在嘴里,嫌弃地说:“还不及你做的烤鱼好吃,怕是价格还贵得离谱,下次再也不上当了。” 我疑惑地看了一眼凉辞,问道:“那些女人怎么只缠着林大哥,不过来把你的嘴堵上呢?” 凉辞惬意地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带着一脸的坏笑靠近我,低声道:“她们做这个行当,阅人无数,最会察言观色。像我这样的正人君子,不解风情,不懂风月,也就只会听听曲子。而且最是抠门,不会给她们太多赏钱。自然不会在我的身上浪费功夫。” 我将信将疑地看看他,又转过身去看林大哥,他已经被纠缠地实在不耐烦,再也顾不得什么非礼勿动的圣人教诲,双臂一震,身体里的内力澎湃而出,将两位娇滴滴的美娇娘震出一丈开外,差点落下水去,尖叫一声,手扶了船舷方才稳住身形,吓得脸色苍白。 凉辞阴阳怪气地道:“真不懂怜香惜玉。” 林大哥虽然极是气恼,却仍然不变温润清朗的形象,只冷冷一笑道:“修罗兄若是懂得怜香惜玉,怎地掏了银两又将人家推让给我。我林某无福消受,还是还给你吧。” 我想起刚才凉辞挤眉弄眼地同小二低声耳语,恍然大悟,唾弃道:“原来是你扫兴,简直无耻!” 凉辞并不气恼,笑吟吟地道:“林兄辜负了我的一番美意呀,我只是觉得我与青婳一起谈天说地,唯恐冷落了你,所以忍痛割肉寻了这湖畔最漂亮的几个美娇娘来陪你饮酒听曲,却是费力不讨好,平白遭了你们误会。” 林大哥怒极之下,言辞也格外犀利起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么?这般卑鄙龌龊的手段也只有你能够想得出来。” “唉,话不投机半句多呀,既然林兄不领情,我也便不好勉强了。我敬林兄一杯,权当赔罪好了,希望林兄莫嫌弃才是。”凉辞端起桌上的酒杯,斟满白酒,将将快要溢出的样子,然后手腕一抖,酒杯便朝着林大哥的方向抛飞过去。 “酒满福满,幸福美满,林兄可要接好了。” 酒杯却并不是平直沿着一条直线,而是高高抛起,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然后即将到林大哥近前时,酒杯与酒却分离开来,酒杯疾速下坠,酒液依旧沿着原来的曲线弧度飘洒下来。 林大哥眯了眸子,身形一晃,便将疾速下坠的酒杯捞在手里,向后仰面弯腰,手臂前伸,身子却做了半个旋转,酒液恰好落进杯中,一滴不剩,颤颤巍巍地几乎淌出来。 林大哥将杯中酒仰脖一口饮尽,赞道:“好酒,好功夫,就是人忒小气了点。看我敬你!” 言毕,一阵凌厉的掌风向着酒桌袭来,桌上的杯盏虽是层叠堆放,却纹丝不动,只有放在桌边的一个酒壶,似乎是受了极大的力道,竟然弹跳起来。林大哥广袖翻卷,又一阵疾风而至,酒壶改变了方向,向着凉辞的位置飞过去。 就在我还在为此手法震撼时,那酒壶在半空中竟然碎裂开来,酒花向着四面飞溅。 我与画舫之上几位女子皆惊呼出声,不知凉辞又该如何接招,收拾这份残局。 凉辞却仍旧坐在原地泰然不动,将刚刚林大哥递给我的手帕向上一扬,旋转着将碎裂的酒壶尽数包裹起来。 凉辞扬声道:“完璧归赵!”一只象牙箸飞起,穿破手帕,径直插进那手帕当中,然后向着林大哥的面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过去。 林大哥这次并不再用手接,只侧身避过。那象牙箸与手帕却在林大哥身后全都变成了粉末,被风飘落进湖里。 我不由暗暗吃惊,原来凉辞竟然将内力灌注到筷箸之上,将整个酒壶的碎瓷全都震碎成为粉末,还又借助了手帕疾速旋转的势头,看起来还是一个整体。如果林大哥没有看出其间门道,手里带了内力去碰触,怕是要扬一脸的粉尘了。 凉辞这是需要多么高深的内力和精准的巧劲。尤其是,以刚克刚,粉碎一个酒壶算不得多么稀奇,但是,以刚克柔。用象牙箸粉碎了手帕,还要用手帕约束碎瓷四处飞散,那就令人叹为观止了。 我还在愣怔的时候,酒壶里飞溅而出的酒液已经洒落下来,正好均匀地洒在酒桌上的菜盘里。 凉辞状似惋惜地道:“唉,可惜了一桌好菜,还都没有动筷子。”然后转头对我提议道:“不如我带你去老地方吃烤鱼,也总比这里强上百倍。” 话语里可丝毫听不出一点惋惜之意,相反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我生气地问:“凭借你的本事,若是不想糟蹋这一桌好菜,怎么会溅落上酒水。” 凉辞得意地向我眨眨眼睛,嘴里却在喊着冤枉:“真的是冤枉得很,你那林大哥出手那般厉害,我已经是拼尽了全力,应接不暇。” 我愤愤地道:“我不管,反正事情是你挑起来的,今日这酒钱便算在你的账上。” 凉辞摸了摸鼻子,认命地问:“你林大哥喝花酒的钱我也一并出了,你可满意?” 他不说还好,一句话又惹得林大哥火起,反唇相讥道:“让这几位国色天香的姑娘陪你喝一夜花酒,这客我请了就是。” 林大哥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无论如何都是斗不过凉辞的厚脸皮。 果然,凉辞立即接口道:“有这样百媚千娇的美人相陪,你却只让我喝一夜花酒,这样笨的主意也就只有你这样木讷小气的呆子才能想得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五章 坏消息 “喔?看来修罗兄此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并不满足于吃酒赏景听曲了,还有其他什么想法?” 一番唇枪舌战,二人便又有些剑拔弩张。 我终于忍不住,唤过一旁的小二,问道:“你这里可还有其他画舫?给我换一个吧,留他二人在这里斗嘴皮子好了。” 小二仍旧有些目瞪口呆,愣愣地望着我,半晌方才反应过来,问:“不好意思,您刚才吩咐什么?” 我强自压抑着心里的怒火,一字一句道:“我说给我换艘画舫!” 小二望了旁边的凉辞一眼,傻乎乎地摇摇头。 我眼尖地看到,凉辞向着他暗地使了个眼色,我立即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林大哥也有些气恼,偏偏凉辞又是一副云淡风轻,气死人不偿命之态。 我突然就想起一个词“物以类聚”,凉辞这副神态分明就是与狂石平日里斗嘴早就训练出来的,牙尖嘴利,林大哥岂是他的对手。 果然二人你来我往,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刚才还在暗中较劲的两个人,终于都按捺不住,动起手来。 画舫虽然宽敞,但是风雅之物的摆设和挂件比较繁琐,二人掌风凌厉,一时间画舫之上倒像是来了杂乐班,乒乒乓乓地格外热闹。 一时之间,我劝也不是,拦也不能,还要机警地躲闪着突然飞来的不明物,或是一截帐幔流苏,或是狼毫画笔,宣纸镇尺。画舫之上几个聒噪的女人更是扯着嗓子连声惊叫,吸引了湖面之上的游客,纷纷向这里靠拢过来。 还多亏我从未在扬州城抛头露面,否则明日里大街小巷,还指不定传扬得有多不堪。 气极之下,我忍不住跺脚喊道 :“要打你们尽管去别处打个痛快,别损坏了这里的东西,害我损失银子。” 两人倒是听了进去,虽然并未停手,却都足下轻点,离了画舫,在半空中,或是其他游船顶上,闪跃腾挪,打得酣畅淋漓。 最初时,我还为二人捏了一把汗,但是后来,仰得脖子都酸了,我才发现一点端倪,二人也并不是真刀实枪地拼了全力争斗,倒更像是在相互切磋,试探对方的虚实。便索性不予理会,转身回到桌前,执了琉璃盏,自斟自饮。 虽然一桌酒菜浪费了,但是胜在有景儿可看。偶尔有哪艘画舫受了内力波及,在湖面颠簸摇晃,船上人也相跟着遭了殃,听着周围不断有大呼小叫的声音,倒也有种稳坐钓鱼台的惬意。 正悠哉悠哉地欣赏着二人精彩的打斗,佐以下酒时,手里的琉璃盏冷不丁被人抢了过去。 “二人斗得你死我活的 ,你却在这里作壁上观,饮酒消遣。果真是没良心。” 我回过头来,狂石正一脸不忿地直接对嘴饮了一口盏里的酒,嫌弃地说:“怎么是甜的?” “那是我的梅子酒,自然是甜的,谁让你抢去喝了?” 狂石扫视了一眼画舫上七零八落的物件,啧啧摇头道:“这闹腾的动静看来挺大。” “多亏了扬州城里没人认得我,不然动静就更大了。”我庆幸道。 “是呀,两个男人为了苏家十一小姐,大闹瘦西湖,传扬出去的确蛮轰动。”狂石一脸的幸灾乐祸。 我撇嘴道:“什么叫为了我,明明是为了那些聒噪的女人争风吃醋,打起来的,好不好?” 狂石嘿嘿一笑:“这话你留着骗你父亲吧,那凉......凉辞我还不了解?每天里总是板着副棺材脸,跟女人都是欠了他银子似的,避之唯恐不及,还会主动跟别人为了风尘女子争风吃醋?” 我不敢置信地盯着他:“你确定,你说的是这位毒舌又小气的剑尊修罗?” 狂石从碟子里挑拣了两粒花生米,丢进嘴里,然后又吐了出来:“怎么一股子酒味?” 我冲着半空里激战正酣的两个人努努嘴巴:“还不是他们二人的杰作?一见面就跟两只面红耳赤的斗鸡一般。”然后疑惑地问狂石:“凉辞说你去部署去了,怎地这么快就赶过来了,你又是怎么过来的?” 狂石指了指后面,一艘小船正浮在画舫跟前,船夫还未走,正津津有味地欣赏着二人激战。 “事情忙完了,自然就来凑个热闹,否则不就错过这么精彩的比试了吗?” 我心里一阵激动,压低声音问道:“那玥儿行动了吗?” 狂石点点头:“她早就已经按捺不住,中午的时候就迷晕了萍儿偷偷出府了。我还以为,她最起码要等到夜半三更时行动呢,果然还是沉不住气。” “那事情是不是成了?”我扫视四周一眼,见船上诸人都跑去船头看凉辞和林大哥比试,指手画脚地正兴奋,无人留意我们。就靠近狂石跟前,兴奋地追问。 狂石却并不理会我,将一碟桂花酿鸡翅端到跟前,左右开弓,狼吞虎咽,吃得满嘴流油。 “这里的厨子手艺虽然比不上御膳房,但是还是凑合的,勉强可以下咽。” 我瞥了一眼他满手的油渍,努力忽略掉他风卷残云一般的速度,不耐烦地拍拍桌子道:“故意吊人胃口不是?” “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一个?”狂石将整个鸡翅塞进嘴里,支支吾吾地问。 我白了他一眼:“自然先听坏消息了,一会儿好歹还有个安慰。” “坏消息就是,那个叫做芽儿的丫头,被人先我们一步,杀了灭口。” “啊?!”我大吃一惊:“她不是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六姨娘了吗?为什么还会有人杀她灭口?岂不多此一举?” “那就说明,她还知道什么我们并不知道的内情。”狂石道:“我猜想玥儿这般急不可待地出府,必然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恰好与芽儿的出现有关。” 我仔细在脑子里搜索六姨娘曾经说过的话,究竟是哪件事情会与芽儿的性命攸关呢? 五毒掌?当年的实情?六姨娘有些话我模糊记不太清楚,只感到有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在我眼前晃动,只要拨开它,就能查找出真相,却愈是心急,愈是琢磨不透,一时百思不得其解。 挖坟掘墓?! 我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吓了狂石一跳,瞟了一眼船头,冲着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按捺不住激动,拼命压低嗓音道:“你还记不记得六姨娘曾经对我母亲说过这样一句话:当初你为了销毁罪证,甚至丧尽天良地将我姐姐坟墓掘开,让她曝尸荒野的时候怎么就不怕了?” 狂石点点头,用桌布擦拭了一下指尖:“的确说过,你还不算太笨,孺子可教。” “当初六姨娘说这些话的时候句句出人意料,咄咄逼人,所以我竟然没有放在心上,她所说的罪证究竟是指三姨娘所中的五毒掌还是其他?” 狂石肯定地说:“应该是别的什么东西,而这样东西对于凶手来说可能还相当重要,所以不惜挖坟掘墓去找。如今得了线索,自然心急。” 我的心里一惊:“那六姨娘岂不是同样很危险,我要赶紧回去。” 狂石一把扯住我的袖子,将我拉回来,按在椅子上坐好:“你回去有什么用,买一送一?我已经找人通知你父亲,六姨娘有危险,加强防备了。” 我方才当下心来,殷勤地从桌子上挑了一盘红烧蹄膀推到狂石近前,嘿嘿一笑道:“辛苦你了。” 狂石不屑地哼了一声,但是却明显极为受用。我立即极有眼力地拿过一双象牙箸双手递给他。 “我还有一个问题,请狂石大人不吝赐教。” “说!” “我们不过早起刚刚得知芽儿的下落,那人竟然就能这样快寻到她,此事委实有些蹊跷。 而且当时我们在屋里说话时,自始至终你就在屋顶,应该不会有人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偷听才是,怎么走漏的风声呢?”我思忖片刻后疑惑地道。 “消息应该是玥儿带出府的,只是当时我的人害怕被发现行踪,所以离他们见面的地点有些远,并不清楚他们在交谈些什么。 而消息泄露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六姨娘院子里有内奸,六姨娘无意间向别人透露过什么消息;还有一个最大的可能,就是你母亲的屋子有人做了手脚。所以,在你母亲屋子里发生的所有事情才瞒不住。” 狂石应该是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所在,所以不假思索便有了答案,并且一针见血地道出了其中最大的可能。 我仔细思虑一下,睡觉如醍醐灌顶一般。果真如狂石所言,我第一次被陷害受鞭打时,就曾经奇怪过,怎么我在母亲这里的一言一行好像都被人了如指掌,然后巧妙地利用了起来,略使小技,便令我百口莫辩。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今日里在母亲房间,六姨娘所有的话也便不是什么秘密了,应该尽数被人听了去,所以才给芽儿带来了杀身之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六章 帮他败家 只是母亲的屋子,外人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暗做手脚,又是什么手脚呢? 狂石似乎是读懂了我的心思,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故意讲给我听:“房间里面应该不会有什么夹壁,唯一的可能就是在地下。而为了窃听方便,出口应该就是在府内。” “在府内?”我疑惑地问:“打通密道可绝非易事,除了对方位掌握的准确性,还不能有任何动静,惹起他人怀疑,如何做到?从地底挖掘出来的土又怎样运出去?” 狂石将手中的杨梅酒一饮而尽,抹抹嘴巴道:“苏府这两年一直大兴土木,甚至不惜重金在后花园里人工挖掘出一个浅水湖。趁此时机浑水摸鱼,打通一条密道对于精于此术者,不过两三天的工夫而已。” 我颓丧地皱皱眉头,心里对于狂石的博学多闻和灵敏的感知判断力感到折服。这些时日里,我疑神疑鬼,用怀疑的眼光看待身边的每一个人,许多事情绞尽脑汁都百思不得其解。狂石来后不过短短一日时间,便发现了许多我以往忽略的问题,并且一针见血地提出其中的疑点,最难能可贵的是可以做出全面而且精准的判断。 天下第一神捕,名不虚传。 “那好消息呢?”我眼巴巴地望着他,充满希冀地问。 “好消息么,就是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我的人已经成功地混了进去,而且并未引起他们的怀疑。” 我暗暗舒了一口气道:“那就好,希望能够顺顺利利地才好,也不枉费我们一番辛苦。” 狂石轻轻地哼了一声:“你们明明在这里饮酒作乐,调戏姑娘,只有我这个上司奔波辛苦,好不好?” 我“噗嗤”一笑:“这也是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所以我说你们两人关系非同一般嘛。” 面对狂石,虽然相交不深,而且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相互挖苦,唇枪舌战,但是我感觉同他一起,可以畅所欲言,不需拘谨,虚伪做作。所以,这别有深意的玩笑话,未经过脑子便冒了出来。 狂石眯起眼睛,对着我咧嘴一笑,活像一只偷食的狡猾狐狸。我心里却咯噔一声,有了警觉。我这般开他玩笑,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来说,肯定会加倍地还回来。 我的预感果然很灵,随后狂石扯着嗓门那一声喊,令我差点咬掉自己的半截舌头。 “苏家十一小姐让你们不要再打了!” 声音洪亮,似乎还用了两成内力,在喧嚣的湖面上立即引起一阵议论纷纷。不少人翘首踮脚向这里张望。 想堵住他嘴的手慢了一拍,僵在半空,我想也不想,顺手抓起一个兰花汤碗就朝着狂石的脸上掷了过去。 我知道,就凭自己这笨手笨脚的,必然击不中他,单纯就是想发泄一下怒火而已。 果然,狂石伸手一抄,就将那汤碗捞进手里,嬉笑着说道:“苏家的女儿都像你这般粗鲁吗?原来外面的传言果真信不得。” 我气哼哼地道:“好好一顿酒席,被你们给搅得没了胃口,你自己慢慢吃好了,正好有船家在,我自己去寻家正经卖饭的地方填肚子去。” 说完我转身对小二道:“这里的酒菜和损坏的东西记到苏家账上,叫姑娘的赏钱找那个穿月牙白衣服的大爷要去。他有钱没地方花,可以多要点,给这几个娇滴滴的美娇娘买花戴。” 小二点头哈腰地应着,殷勤地帮我招呼就近的船家。 身后的狂石立即随声附和道:“对,多要一点,那位大爷挣了诺大的家业,可是没人帮他花,终于有人能帮他败败家了,花他个倾家荡产最好。” 分明是话里有话,我气鼓鼓地转过身去,并不搭理他,向着船家招手示意。 正在眯着眼睛,舒服地打着酒嗝的狂石,在我一脚踏出船板的时候,突然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话:“明天凉辞就要回京了,你不送送他么?” 我就不由一愣,扭过头来问道:“怎么这样仓促,从未听他说起过。” 狂石看也不看我一眼,闷头道:“今年开春有墨罕国使者来访,一应事宜需要提前准备,京里早就来人催了。可是他不放心,一再地拖延。八百里加急将我召唤过来,交代清楚,他才敢放心地回去。饶是如此,也要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耽误不得。” 我即将踏进小船的一只脚就有些僵住了,心里突然空落落的,好像心也被一根绳子提了起来,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六神无主。怪不得今日在车里,他会突然同我谈起进京之事,明知道我反感,还是直言不讳地劝我。 他果真要走了么? 我这样不告而别,的确是有些不妥,也有些不舍。 犹豫着,终于将探出去的一只脚收回来,厚着脸皮道:“我便等上一等吧。” 狂石又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算你还算有点良心,不是无可救药。” “喂!热闹看够了没有?”远处的凉辞应该早就看到狂石了,一边掌影翻飞,同林大哥激战,一边嚷道:“酒足饭饱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狂石正在无聊地将一根象牙箸在指尖旋转翻飞,闻言指尖一挑,象牙箸就准确无误地插进近前的一个茶壶嘴里。冲着我撇撇嘴:“某些人心急了。” 说完便飞身而起,不似林大哥轻功那般翩然,也不像凉辞那样高华飘逸,直如一道离弦之箭,急射而出,蕴含着速度与力量。暗黑的夜里,更像一只黑色俊逸的燕子,猛然直冲而上。 “林兄身手果然 不凡,我也来凑个热闹!” 话落,便已经稳稳地立足在二人激战的画舫顶上,加入了混战当中,不偏不向,一人一掌,向着林大哥与凉辞二人胸前拍了过去。 正在过招的二人,有了狂石的掺和,就有些乱起来,一时掌影纷飞,眼花缭乱,分不清孰胜孰劣。 围观的人群又一次沸腾起来,喝彩声,惊呼声,此起彼伏。 我呆呆地看着三人过招,心思却是此起彼伏,纠结成一团乱麻。我烦恼的不是别的,正是这些时日里一直避之唯恐不及的事情,进京。 我在想,如若一会儿凉辞问我,究竟怎样想法,是否愿意去京城的话,我该如何回答他,愿意还是不愿意,各有利弊,在我的心里已经百转千回。 还未作出决定,凉辞已经身形一晃,退出了打斗的圈子,拱手扬声喊道:“你们先玩,我去吃一杯酒解乏。” 言毕,向着画舫的方向腾跃而至。 身后的狂石犹自愤愤不平地叫嚷:“重色轻友的家伙,把我自己丢在这里算怎么回事,果真是误交损友!” 我莫名地有些心慌,不知该如何同他开口,只是傻傻地站在原地。 凉辞冲我微微一笑:“刚才你想走?” “嗯,有些饿了,想去吃些东西。”我傻乎乎地道,说完又有些后悔,好像自从他与自己认识以来,自己总是贪嘴,从来不会顾及自己的形象。他对于我的印象肯定糟糕透了。 凉辞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温和笑道:“这么一桌子的好菜都糟蹋了。我们几个还都饿着肚子。不如我们去夜市上吃千层油糕和翡翠烧麦?想来比起这些花里胡哨的饭菜,更比较容易填饱肚子。” 我看了一眼仍在与狂石斗得正酣的林大哥,犹豫道:“那林大哥和狂石怎么办?” 凉辞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看也不看,丢给侍立在一旁的小二:“把这些残羹撤下去,一会儿那两位爷玩得累了,给他们再上一桌好的酒菜,带他们四处游览一番。” 小二看了一眼手里的银票,大喜过望,巴结道:“爷您尽管放心,一定给您安排地妥妥的。只是这几位姑娘是走是留,还请爷示下。” 凉辞不屑地瞥了一眼早已花容失色的几位姑娘:“你若是觉得你们姑娘姿色比我那位兄弟好的话,就留下吧,我不介意。” 小二本来就是个人精,知道原本就是玩笑,怕是姑娘们留下的话,还会有新的麻烦。现下得了金主的话,自然巴不得,赶紧另外招手叫船,送几位姑娘回水轩之上。 尚有不开眼的姑娘对着凉辞有些恋恋不舍,磨磨蹭蹭地绕到我们跟前,楚楚可怜地望着他欲言又止,做出一脸娇羞的样子。 我最是闻不得脂粉气,掩着口鼻,又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嫌恶地看了她一眼。 凉辞可没有林大哥那般温润尔雅,冷冷地瞪了一眼那位对着他秋波暗送的姑娘,沉声道:“再近前一步,惹恼了我朋友,我便将你丢进水里喂鱼。” 姑娘明显被骇了一跳,磕磕绊绊地追赶自己同伴而去。 我对于凉辞想捉弄林大哥,自己反而差点惹火上身的举动感到有些好笑。揉揉仍旧有些不太舒服的鼻子,笑着打趣他道:“刚才是谁说风凉话,嫌林大哥不懂怜香惜玉来着?” 凉辞一个响指弹在我的头上:“怎么,难不成还在记仇?” 适才的尴尬瞬间烟消云散,我抬头与他会心相视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七章 暧昧 我与凉辞踏上送客的小船,流水淙淙,分水而行,不过片刻便回了岸边。 车夫正坐在车辕之上,怀里搂着乌黑油亮的鞭子,眯着眼睛看湖面上的打斗,津津有味。 凉辞低声对我道:“你可莫小瞧了你父亲的这个车夫,功夫还是不错的。” 我还是第一次留心到他,矮小精悍的一位老者,一身灰布衣衫打扮,看起来无精打采的,委实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看他的太阳穴,都是向外鼓起的,一看就是专门修炼内功心法的行家。”凉辞向我低声解释。 那车夫很快就发现了我和凉辞,疑惑地问:“二位怎么先上来了?” 凉辞当先回答道:“十一小姐有些不胜酒力,我先送她回去。麻烦您将我们送进城里天宁门街,再回来接他们二人就是。” 车夫聪明地并不多问,待我们二人上了马车,便掉头向着城门方向辘辘驶去。 车厢里,我们有着片刻的沉默,我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打破这安静。 “怎么,生我气了么?”凉辞靠在车壁之上,淡淡地问道:“怎么不说话?” “你不是挺欣赏林大哥吗,怎么今日里处处与他为难?”既然他提起,我忍不住直言问道,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凉辞今日这是故意的。 “果真是生气了,”凉辞笑道:“你一生气总是喜欢斜着眼睛看人。” 我不由有些惊愕,以前师傅也是这样说过我,说我总是喜欢把情绪写在脸上,生气时就嘟着嘴,斜着眼睛瞪人。后来自己也觉得幼稚,就不再嘟嘴,但是这个看人的毛病还是没有改正过来。没想到竟然被他看在眼里。 我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真的没有的。” “明修栈道 暗渡陈仓,我们只是想闹腾点小动静出来,打消那些人的疑心而已。这样打入贼人内部的弟兄还安全一些。”凉辞瞥了一眼车帘外面的车夫:“毕竟你父亲跟前也不是铜墙铁壁,丝毫马虎不得。” “既然如此,你同我偷偷联系就是,这样那些人自然不会提防。为什么还要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公然出现在府里,又大费周章地转移贼人的注意力?”我疑惑地问。 凉辞低头看车壁上镶嵌的一颗夜明灯,映照着脸上一层柔和的光晕:“难道你忘记了,我第一次带你出府,就被人发现,还趁机为难你?那些人应该早就开始调查我的身份了,与其这般藏着掖着,倒还不如光明正大地站出来。 再说,明天我便要回京城了,让狂石住进苏府,同你也是个照应。我就是要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你父亲跟前,告诉他,还有你府里那些居心不良的人,你苏青婳并不是无依无靠的一个人,可以任别人揉圆捏扁的,你还有我们这些朋友,省得你老是受气。” 那一刻,说不感动那是假的。纵然凉辞最初接近我,是带了那么一丝一毫的目的。我们二人的逐渐熟悉,也是建立在互帮互助的基础之上。甚至于,他从未对我坦白过他的真实身份,毒舌,又小气,但是凉辞对我,的确是不错的,我可以感受得到他的真诚与真实。 “我,我听狂石说了,你明天必须要回京城了。我们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吧?”我低声嗫嚅,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嘴巴竟然这么笨拙,磕磕巴巴,有些词不达意。 凉辞饶有兴趣地盯着我看:“那也未必,苏青婳,京城很小的。你以为如今你父亲知道了,你与忠勇侯之子相交甚密,他还会换成你其他的姐妹进京吗? 忠勇侯府与你那庶姐名不符实的侯爷府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单凭这一层关系,你若是入了宫,皇上都要对你另眼相看,更遑论那些见风使舵的宫人了。” “呃?”我感觉自己完全跌入了一个蓄谋已久的圈套里,刚刚对他的满腔感激瞬间烟消云散:“你竟然害我?” 说完抡起拳头,向着凉辞前胸袭击过去。 凉辞一声闷笑,便将我的手捉在手心里,用他厚实的大掌完全包住。我使力挣扎了两下,反倒被他握得更紧,如何都挣脱不开。 “放手!”我低声嗔道。 “不放!” “放手!” “说不放就不放!” 他望着我,收敛了满脸的嬉笑,望着我的眸子里,有两簇火焰在跳动,愈燃愈烈。 我突然就感到有些脸红心跳,被他炽热的火焰炙烤得全身发热,口舌也有些发干。 “赶紧放开!” “不!”他斩钉截铁地道。 我感觉自己脑子里的温度一直在不停地上升,我不知道,那熊熊燃烧的火焰是我的怒火还是其他,劈劈啪啪,终于烧坏了我的脑子。我低下头,一口咬住了凉辞的手腕。 并未使多大的气力,我原本也只是想吓唬吓唬他,松开我的手就是了。谁知道他轻声“嘶”了一声,却依然固执地紧捉着我的手,并未松开。 我尖尖的牙齿已经渗入到他的肉里,似麝非麝的味道就充盈着我的鼻端。我心有不忍,又慢慢地松开口,愣怔在那里。 他手腕上的汗毛调皮地掠过我的舌尖,我的舌头敏感地动了动,好像有些麻麻痒痒的感觉,温热湿软的唇瓣就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气氛一瞬间变得有些暧昧起来,我松口也不是,不松口也不是,就那样僵住了。车厢里太安静,我剧烈的心跳声砰砰地响起来,甚至我感觉盖过了车外的马蹄声。 “你能不能松开?”头顶上传来一声低哑的声音,带着令人脸红心跳的隐忍:“你这是赤 裸 裸的勾引你知道吗?” 我赶紧松开口,抬起头来,夜明珠柔和的光亮下,他的手腕上有一圈明显的牙印,还有......亮晶晶的口水。 我蜷缩着腿坐着,尴尬地将滚烫的脸缩进臂弯里,羞窘地不敢抬起头来。 自己这是做了什么? “喂,”凉辞一声闷笑,试探着喊我。我扭过身子,背对着他,脸上仍然火辣辣的。 “喂,”凉辞又一次打破平静:“好像流血了。” “不可能,我明明没有使力的。”我抬起头来,瞥向他的手腕,才惊觉到又被他骗了,口是心非地说:“流血也活该。” “不生气了好不好,如果还没有解气的话,可以再咬我一口。”他将手腕伸过来,横在我的面前。 我想起刚才的暧昧,又是一阵心慌:“呸!才不要。” 凉辞就“呵呵”地笑:“不生气就好,刚才我是在同你玩笑。不过,我是真的想让你去京城。苏家于你而言,不过是一方牢笼,你留在这里,就像被捉了关进笼子里的鸟,而自由是你的天性,纵然撞得头破血流,也是要拼了性命到蓝天上翱翔的。 既然有这样的机会,你便想办法挣脱这个牢笼吧,开个医馆,济世救人,自己独立起来,外面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你才可以一展所长,不辜负你师父对你的期望。 我答应你,你若是不想进宫的话,我自然会尽全力帮你,一切有我。你父亲和侯爷那里,就交给我来说,可好?” 我傻呆呆地听凉辞为我憧憬描绘未来的光景,盯着他如精雕细琢的脸,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 “那就一言为定,我在京城等你。”凉辞薄唇微勾,笑得愉悦。 我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答应了他什么。暗暗后悔自己中了他的美男计而不自知。如今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可,可是,我若是去了京城,去哪里找你?”我鼓起勇气问道,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心里像装了几只小兔子,不安分地乱蹦。 “你进了京,我自然第一时间就会知道。”凉辞伸手自怀里摸出一枚玉佩,晶莹润泽,内有虹光萦绕,雕镂的是一尊龙首马身的祥瑞之兽~麒麟。 “这枚麒玉你先拿着,沿途若是有人敢为难于你,你就尽管凭着这枚玉佩撒野就是,出了什么事情我给你担着。” 我接在手里,好奇地端详:“麒玉?” “嗯,麒麟分公母,公者为麒,母者为麟,这枚玉佩是麒玉。”凉辞耐心地道。 “那就是说,应该还有一枚麟玉了?”我小心翼翼地将麒玉收起来,顺口问道。 凉辞微微翘起的唇角就有些僵硬,眼睛里掠过一丝黯然,虽然稍纵即逝,但是仍然被我眼尖地捕捉到眼里。 他苦涩一笑:“丢了。”就再不说话。 一时沉默。 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车夫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来:“十一小姐,公子,天宁门街已经到了,前面人比较拥挤,怕是马车难行了。” 我撩开车帘,一股喧嚣的气息迎面扑过来。 都说扬州繁华,果然不假。如今正是晚饭时分,这条街上却是车水马龙,竟然比那白日里还要热闹几分。两边店铺上悬挂的灯笼将整条街道笼罩在橘黄色温暖的光亮里。 白日里售卖青菜的摊位已经收拾了回家安享天伦,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兜售胭脂水粉,簪环香囊的手艺人。扬州城的各类特色小吃也汇聚在这里,空气里氤氲着各种热气腾腾的香甜的味道。 我肚子里的馋虫被街道两旁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勾引得蠢蠢欲动,尤其是那一声声热情的拖着长音的“梅花糕”“翡翠糯米饺”的声音,软软甜甜,蜜里调油,逗引得我香津遍口,几乎溢出嘴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八章 独一无二的太阳 我撩开车帘,一股喧嚣的气息迎面扑过来。都说扬州繁华,果然不假。如今正是晚饭时分,这条街上却是车水马龙,竟然比那白日里还要热闹几分。两边店铺上悬挂的灯笼将整条街道笼罩在橘黄色温暖的光亮里。白日里售卖青菜的摊位已经收拾了回家安享天伦,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兜售胭脂水粉,簪环香囊的手艺人。扬州城的各类特色小吃也汇聚在这里,空气里氤氲着各种热气腾腾的香甜的味道。 我肚子里的馋虫被街道两旁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勾引得蠢蠢欲动,尤其是那一声声热情地拖着长音的“梅花糕”“翡翠糯米饺”的声音,软软甜甜,蜜里调油,逗引得我香津遍口,几乎溢出嘴边。 我忙不迭地跳下车来,忘记自己今日里出门套了一件宫缎素雪绢纱裙,几乎曳地,差点被裙带绊了自己一脚。吓了旁边的车夫一跳,小声嘀咕道:“脚凳都省了么?” 我回头调皮一笑,还未答话,凉辞已经伸手撩开车帘,探出头来,对着车夫说:“省不得,我怕是受了伤了,下车时还是要用的。” 车夫疑惑道:“上车时不是还生龙活虎的吗?怎么转眼就受了伤了?”然后取了脚凳在车辕下,寻个平稳的地方放稳当了:“公子需要小人搀扶一下吗?” 我冲着凉辞狠狠地瞪了一眼,以我认为最凶狠,最有威胁力的表情。看着他乖乖地将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回去,改口道:“一点小伤而已,不用了。” 然后果真扭扭捏捏地踩着脚凳下了车,冲着车夫道:“十一小姐我自然会将她安全送回府上去,你去接林公子和我朋友吧,记得提醒他们城门落锁以前回来,切莫贪杯,否则小心被那瘦西湖上的姑娘给生吞活剥了。” 车夫笑着应了声,调转马车向着来路嘚嘚而去。 我理也不理他,自己转身向着街里而去,四处张望两眼,就立即有眼尖的商贩向我热情地吆喝。 凉辞跟上来,小声嘀咕道:“我不过是想试试那个车夫有没有听壁脚的爱好而已,但凡心怀不轨者必然有此习惯,你至于对我这样凶巴巴的吗?” “你这人太狡猾了,一言一行都有目的,我以后还是离你远一些的好。”我头也不回,气嘟嘟地说,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向他瞟了过去:“省得哪日果真将我卖到墨罕国喝羊奶酒去。” 凉辞偷偷地抿着嘴笑 :“无论我是什么目的,又是怎样算计,终归是为了你好,你记住这一点就可以了。” 我就有些沉默,想着凉辞看出来那车夫身手不错,出言试探一二也无可厚非。毕竟苏府危机四伏,车夫又是跟随父亲鞍前马后的人,慎重一些总是好的。 转眼的功夫却不见了凉辞的踪影,我四处张望,他手里拿着两个半截脸谱向我走过来,将一个五彩缤纷的蝴蝶样子的递给我:“戴上它。” 我疑惑地接过来,忍不住出声问道:“这又是为什么?” 话落,额头处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个暴栗:“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是觉得你吃东西的样子狼吞虎咽的,实在有辱斯文,还是带上面具的好,那样就不会有人认识你了。” 这次他手下倒是留了情,弹得并不疼。我撅着嘴揉了揉额头,指着他手里的另一个雄鹰展翅的脸谱问:“那你戴它做什么?” 凉辞冲着我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道:“当然是怕跟你一起丢人了。” 我气愤地“哼”了一声,眼睛却忍不住在街边的小吃摊上溜来溜去,有带着各式脸谱的顽童,成群结队地从我身边嬉笑吵闹着跑过去。想想戴上也没有什么不好,就听话地将脸谱戴在脸上,仅余两只眼睛和下巴露在外面,倒是也不耽误吃东西。 “想吃什么?”凉辞伸手帮我整理了一下脸谱后面的缎带,看着我好笑地问。 我犹豫着看了半晌,最终还是拿不定主意:“我每样都想尝一点。” “好!我们就边走边吃。”凉辞略有些宠溺地望着我,令我瞬间有了那么一点错觉。 正恍惚间,右手指尖已经落入一个温暖的掌心里。惊愕地抬起头,凉辞冲着我勾唇温暖一笑:“这里人太多,我怕你丢了。” 他今日穿的是一件宽袖锦袍,宽大的袖子遮住了我们握在一起的手,在朦胧的灯影里,外人若不是盯着去看,倒看不真切。 他手心的热度通过我的指尖传进我的四肢百骸,酥酥麻麻,烫红了我的脸。我低着头,紧咬着下唇,防止扑通扑通的小心脏从嗓子眼里不小心蹦出来。却终是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我就说你去买个脸谱回来是有预谋的,你自己还不承认。” 耳边就听到他低低的闷笑声,带着阴谋得逞的愉悦的笑意。 我以为这紧张会影响我的食欲,我会拘谨不安,食不知味。但是很快,满怀的羞涩便被我抛诸脑后。 我挣脱开凉辞的手,欢快地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各式各样的点心用油纸包了,或是提,或是捧,或是搂在怀里,浸染了满衣袖的油渍,浑然不觉,只得意地边走边吃。左右整个扬州城里也无人识得我,又带了脸谱,狼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不时引来路人侧目。 凉辞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脸上也带了面具。饶是如此,他水木清华的气度仍然招惹了不少女人羞涩的指指点点。 更有大胆者,厚着颜面从他身侧一遍一遍走过去,故意借着拥挤的人流,用手肘去碰触或是公然挑逗他。将一双脉脉含情的眸子抽筋似的瞟出朵朵桃花来。 我不屑地撇撇嘴,酸溜溜地说:“既然这般招蜂引蝶,就索性取了面具,离我这丢人的人远些。说不定会有什么惊喜的邂逅也不一定。” 凉辞从我的手里抢走一块五仁糕,顺手又丢过来一方手帕,嫌弃地说:“自己有自知之明就好,我只是想离你手里这些吃食近一些而已。” 我回头看看他一身纤尘不染的月牙白锦袍,心里生了捉弄的心思,挑拣自己吃腻了的几样小吃,不由分说一股脑地塞进他的怀里。看到他前襟终于受了我的荼毒,才心理平衡一些,又得意地在他袖口处抹了一把。 他丝毫不以为意,挑拣了一个最大的油纸袋,将我吃腻的点心统统装到一起。 “京城有扬州城这般繁华吗?”我好奇地问道。 “怎么说呢?扬州城的繁华就像是温婉俏丽的江南女子,赏心悦目,窈窕多姿;而北京城的繁华,却像是名门贵妇,华丽而不张扬,有内涵,有韵味,各有千秋。” “那北京城有这样的小吃吗?” “自然,听说豌豆黄,驴打滚,山楂糕都不错的,只是我从来没有在街上吃过这样的小吃,不知道什么味道。等你去了京城,我带你吃遍所有的街道。” 我突然就想起金陵城的小吃,想起师傅来,情绪一落千丈。她自己一人住在那云雾山上,一灯如豆,该是何等的凄凉? 一时就有些食不知味,轻叹一口气:“以前在金陵城的时候,就总是梦想着能够像今日这般,将整条街,从南头吃到北头,直到肚皮吃撑为止。经常在师傅面前絮叨,师傅小气,每次只让我吃一两样,说是要给我留个念想。如今,怕是再也吃不到了。师傅孑然一身,看到这些东西,会不会想起我,心里难过?” 不知不觉,眼睛里就氤氲起一层模糊的雾气,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凉辞低声安慰我道:“我已经遣了快马日夜兼程给你师傅送信,相信在你动身以前,你师父的回信肯定能交到你的手里。等你在京城站稳了脚,把你师傅接过去也好。” 我难过地摇摇头:“我曾经听师傅说起过,她年轻时游走江湖很多年,去过很多地方,每个地方都有令人念念不忘的好。唯独京城,她最不喜欢,甚至深恶痛疾。她说,京城太冷了,沁入骨子里的那种冷。” “是呀,江南温婉含蓄,就连气候都像是温情脉脉的少女。而北方冬季严寒,会有银妆素裹的雪景;夏季炎热,姹紫嫣红都比江南来得热烈野蛮,如火如荼,如北方人爱憎分明的脾性。 但是那里的气候却是干爽的,不像这里的雨季,缠缠绵绵,有些腻歪人,浑身都生出霉意来。那里下雨便是电闪雷鸣,一场瓢泼,不过转眼的功夫,天色又放晴了,太阳一如往常一样燥热明媚。” 凉辞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的天际,耐心地为我描述另一个我未曾见过的天地。 “我师父并非是这个意思,她说那里的人太无情,多疑,冷酷,所以我一直不太喜欢京城。” 凉辞低下头,望着我,面具下的眼睛,极其严肃,是我看不懂的意味,但是却像我窗下的那块慈石一般,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形成一个神秘的漩涡,将我的心也吸引了进去。 “青婳,我别的话不敢说得太好,也不敢给你什么承诺,但是有一句话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纵然京城有这样或那样残酷的地方,但是有一样好是其他地方永远没有的。 京城里有一颗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太阳,无论春天也好,严冬也罢,他都会悬挂在你头顶的天空,给你不一样的温暖,让你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冷意。” 我抬起头来看他,他身后的灯笼柔和的光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华,脸谱下的红唇棱角分明,透着坚毅和刚强,给人不一样的安全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九章 密道 气氛突然之间就变得极其微妙起来,我不再叽叽喳喳聒噪着与他说话,安静地任他牵着我的手,格外乖巧。只是手心处却不知何故,一直在冒汗,滑腻而冰凉。我试着瑟缩了一下,反而被他抓得更紧。 后来的一整个晚上,我都在心里暗自揣度他话语里的含义。我直觉他的话里,有一层我不明白的意思,但是不能问,只能自己暗暗揣度,胡思乱想。 以至于,心不在焉。 就连同他一起慢慢散步回到苏府,告别回到自己房间里时,心里还是念念不忘的。 仰面躺在床上,望着帐顶,辗转反侧,一直都在反复咀嚼他话里的含义,感觉自己心里某个地方,正有一粒种子,在悄然萌芽,偷偷地顶破它坚硬的外壳,露出嫩绿的好奇的头角来,在摇曳的灯影里潜滋暗长。 最终红烛燃尽,“噼啪”一声爆过一个烛花后,帐子里瞬间陷入朦胧的神秘的暗黑,有夜虫在地下窸窸窣窣地爬动,唧唧地轻弹,我突然就想起七姨娘的一句话来: “青茵总是说夜里耳边有女鬼呜呜咽咽的哭声,丫头们就睡在隔壁,浑然不觉,这不是中邪了是什么?” 青茵当初的确是中了我的曼陀罗毒,但是最多也就是神志不清,怕上几日,怎么当时反应却那么厉害?我当时只道是她做了亏心事,自己心里有鬼。今日猛然间想起,才发现事情可能并不简单。 联想起今日里狂石与我在画舫之上的推断,我冷不丁地一惊而起,难道紫藤小筑也是被人做过手脚的? 我再也睡不着,起来摸索着重新燃了琉璃灯,举着在房间里四处打量,摸索。 屋子里布局方方正正,摆设也很简单,并无什么繁琐异样之处,墙壁也都是实心的,容不下什么机关。我拿着绝杀,用匕首刀柄将屋子里的地砖挨个检查了个遍。就连床下和桌椅下面也全都仔细检查过了,折腾了一身的汗,精疲力尽。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我几乎泄气的时候,才发现,在我床下有两块地砖,敲起来的声音明显有些异样。我举起灯盏仔细查看,发现地砖边缝处有些松动,并不像其他地砖那般严丝合缝。 紫藤小筑里果然有鬼。 我匍匐在地上,用匕首将地砖费力地撬开,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来。伸长了手臂将琉璃灯伸下去,可以隐约看到三尺以下,有不规则的台阶一路倾斜向下。只是下面阴森漆黑,看不清深浅。在暗黑的夜里,就像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令人胆战心惊。 想起凉辞与林大哥都再三叮嘱过我,遇事不可鲁莽逞强,我一人势单力薄,洞口狭窄,若是有什么埋伏的话,根本无法施展,只能束手就擒。一时间并不敢轻举妄动,将地砖挪回原来的位置,又感到不放心,将一铜盆水压到上面,唯恐半夜里再从洞口处钻出什么人来,也好有个警醒。 上了床,阖上眼睛,反复思虑那密道究竟通向何处,却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总觉得自己后背处发凉,好像有一双阴冷的眼睛在黑夜里盯着自己。 索性又爬起来,将那地砖重新撬开,取出两个火折子,晃燃了以后丢下去。第一个瞬间便熄灭了,我不死心,继续再试,这次火折子倒是没有熄灭,借着微弱的亮光,估计洞深不过两三丈。 出乎意料的是,火折子的火苗竟然被风吹向府内的方向,那就说明,这个地洞并不是通往府里。而是苏府外面! 我无论如何都再也按捺不住,为了慎重起见,我蹑手蹑脚地打开屋门走出去,向着房顶上轻轻地击了两下掌,压低嗓音说道: “林大哥告诉我你们就隐藏在附近,让我有什么事情的话就找你们,麻烦谁若是在的话,出来一下,有事相求。” 又对着其他方向连喊了两声,并未有人应声,也没有任何动静。挫败地转回身,却见已经有一人,黑巾蒙面,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我的身后,饶是早有心理准备,我仍旧被吓了一跳。 “属下愿听十一小姐差遣。”他向着我一拱手,彬彬有礼。 我拍了拍心口,冲着那人招招手:“有劳你跟我进来一下。” 那人站在门口,就有些犹豫。林大哥知书守礼,没想到教导出来的下属竟然也这般安分。 我对着他低声道:“我在我屋子里发现了一个地道,我不敢鲁莽行事,劳烦你陪我看一下通向哪里。” 那人方才向着我点了点头:“此等小事,由属下来做就好,不敢劳动十一小姐。”说完跟在我的身后,走进屋里。 我将洞口的位置指给他看,同他一起合力将床向旁边挪了一点,露出洞口来。 他从桌子上取过一盏防风的琉璃灯,捻亮灯芯,从腰间抽出一把弯刀,摘掉外面包裹的一层黑布,露出雪亮的刀刃来,沿着台阶慢慢走下去,格外谨小慎微。大概行了**台阶,身形一晃,不见了光亮。 “若是有什么情况的话记得喊我!”我赶紧叮咛道。唯恐下面果真有什么埋伏,无异于龙潭虎穴,他自己一个人万一有什么不测怎么办?又暗暗后悔不该这样性急,考虑不够周全。直到他在下面应了一声,提起的心才放了下来。 不过盏茶时间而已,洞中有亮光晃动,他轻咳一声,沿着原路又走了回来。 他将手里的灯盏递给我,轻巧一跃,便撑着洞口,爬了出来。不待我询问,当先恭敬地开口道: “回禀十一小姐,这秘洞就通往苏府附近一座废弃的院子里。里面平时应该经常有人走动,脚印凌乱。属下还发现一些吃剩的食物残渣,说明这里应该有人经常潜伏在里面。” 果然同我和狂石所料想的一般无二,怪不得我夜半时偷偷出府,竟然也会被人发现踪迹,原来自己一直被人暗地监视。 再回头细想,我两次自作聪明,同小样儿定下计谋,都是关闭了门窗,在我的屋子里,定然是被人窃听了去,也难怪那人能够按兵不动,不会上钩了。 愈是思虑,不由惊起一身冷汗,多亏凉辞有先见之明,与我商议事情的时候并不在府里,所以我们的计划应该不会暴露出去,否则,殚精竭虑打入贼人内部的几位弟兄岂不有性命之忧? 不过,这地洞为何不是通向府里,而是府外呢? 父亲曾经说过,最初时,府里加强守卫,曾有武功高强的神秘人数次潜入府里,不过后来竟然不见了踪影,再未来过,父亲也放松了警惕。实际上,他是不再明目张胆地翻墙越脊,而是改成了地下。 这紫藤小筑,邻近院墙,又因为闹鬼的传闻,荒废了许多年,人迹罕至,正好为他自由出入苏府提供了方便。 所以在青茵搬进紫藤小筑以后,他才会装神弄鬼地吓唬她,令府里人闻之色变,避而远之,应该就是因为碍了他们的事情。 就是不知道,府里其他地方还有没有这样的秘道,尤其是父亲的书房,那般机密的地方,如果贼人也能够来去自由的话,那就太可怕了。 事不宜迟,这件事情明天一早,我就必须告知狂石和父亲,商量过后再做打算不迟。 谢过那位林大哥的护卫,我疲惫地伸了个懒腰,将洞口暂且封死。折腾了半个晚上,体力有些不支,我打算好好养精蓄锐,谁料想夜里竟然就生了变故。 我也不过是刚刚合眼,朦朦胧胧渐入梦境,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睡梦里惊醒过来。 我猛然坐起身。第一感觉就是府里出事了。 听到偏房门吱扭打开的声音,惠儿睡意惺忪地压低嗓音问:“谁呀,夜半三更地还让不让安生睡觉了?” 门外却是一个男人着急的声音:“这是十一小姐的院子吧?老爷让我来请十一小姐,有急事。” 惠儿踢踢踏踏地赶紧去开门,我扬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吗?”一边摸索着将外衫披在身上。 不过片刻,惠儿便急匆匆地跑进来,用火折子燃了桌子上的灯盏:“小姐,不好了,听说是六姨娘快要不行了,老爷让您赶紧过去。” 我的心里不由一震,今日早起请安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难不成她一时想不开,自己寻了短见?很快自己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三姨娘的仇还未报,她绝对不可能自寻短见的。 杀人灭口! 我顾不上套罗袜,慌慌张张地赤足穿上鞋子,提起药箱,就冲出门外。 院门口有一个小厮正着急地站在那里,如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看到我,明显松了一口气,上前接过我手里的药箱。 “十一小姐,麻烦您尽快一点,六姨娘命在旦夕,老爷都着急了。” 我还在手忙脚乱地系着裙带,催促他道:“救人如救火,你尽管放开脚步带路就是,我走山路习惯了的,不用顾忌我。” 小厮当下也不客气,扭头便走,脚下生风。我自从得了凉辞传授的内功心法,虽然没有什么机会融会贯通,夜里睡觉以前还是坚持练习吐纳的,自我感觉身子轻巧了很多,因此跟在他的身后并不吃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章 又是五毒掌 小厮平日里就是做些跑腿传信的差事,因此腿脚上面很是利落,他回头见我轻松自在,并不气喘,大抵有些微差异。但是聪明地不多言,只是加快了脚步,健步如飞。我同样很轻易地就能够追赶上他。 “你可知道六姨娘究竟是怎样了?白日里不是还好好的吗?”我忍不住出声问道。 小厮来回跑了两趟,又是心急,就有些气喘吁吁:“具体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说是六姨娘的院子里夜半进了歹人,护卫们被调虎离山。谁料想,她竟然还有同党趁机偷偷潜入屋子里行窃,被六姨娘发觉,挨了那人一掌,吐了一地的血,话都说不成了。” 行窃?一个姨娘的房间能有多少财物,尤其还是有护卫严加看守的院子。难道给芽儿招致杀身之祸的罪证是在六姨娘手中?而且有可能府里有人识得此物,他害怕泄露自己的身份。 “那贼人可得逞了?”我急声问道。 小厮摇摇头:“这就不省的了,六姨娘咳血厉害,性命垂危,大家都乱了手脚,六神无主的,没有顾上查点。” 听他所言,六姨娘应该是受了内伤,怕是被震坏了心脏,所以才会咳血不止。这种情况,我的医药可能反而不如凉辞他们的功夫来得效果快一些。于是我出声问道:“老爷可叫了其他人?” 小厮头也不回,只拼了气力赶路,带着我兜兜转转:“府里大夫束手无策,老爷怕是六姨娘不好,已经叫人通知了青愁小姐,并且快马加鞭出府去给青茗少爷送信去了。喔,对了,林公子也在那里。” 林大哥怎么会在六姨娘的院子?我疑惑地问小厮:“林公子是谁请过来的?” 小厮摇摇头:“并没有谁请,据说是那歹人惊动了林公子,同他交过手。” 我就多少有些放下心来,林大哥必然是懂得一些急救之法,若是六姨娘是被内力震伤的话,林大哥想必已经采取了措施。 说话间,拐了两个弯,小厮指着前面一个灯火通明的院落,出声道:“前面就是六姨娘的院子了。” 我心急如焚,绕过他,自己当先跑过去。院子门是大开的,院子里的下人战战兢兢地站在院子里,抹着眼泪,手足无措。有认识我的丫头,见了我,如见救星,赶紧迎上来躬身向我请安。 我顾不及理会,径直向着正屋走过去,推门而入。 六姨娘仍然还躺在冰凉的地上,身子半靠在父亲的怀里,面色如纸,已是气息奄奄。屋子正中的地上,全是殷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我的心就咯噔响了一声,看这个样子,六姨娘绝对伤得不轻。那人要有多高深的功力,一掌便将人伤至这般厉害? 林大哥还留在屋子里,见我进来,连忙迎了上来,开门见山道:“青婳,六姨娘怕是中了毒!” 我不由一惊:“什么毒?” 林大哥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毒,我原本想用内力护住她的心脉的,结果试着一运功,她就咳了一大口血出来。我才发现她的伤不简单,我若是冒冒失失地运功的话恐怕会加速血液运行,更快地引起毒性发作。所以我们都没敢移动她。” 父亲听到我们说话,抬起头来,不过半日不见,嘴唇有些干裂灰白,两眼赤红,头发凌乱,神色愈加憔悴不堪。 他着急地说:“青婳,快点过来看看,她究竟是怎样了,怎么一直咳血,怎样都止不住?” 林大哥让开身子,我才看清六姨娘的样子。她的衣襟袖口处满是血迹,微蹙黛眉,双眸紧闭,紧抿的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 我赶紧紧走两步,蹲下身子,仔细查看了六姨娘的脉象和瞳孔,心瞬间被揪了起来:“她是哪里中了掌?” 父亲见我神色不妙,脸色也难看了几分:“她一直捂着心口,怕是在心口这里。” 我伸向腰间拿银针的手一滞,无力地垂了下来,难过地摇摇头:“她中了五毒掌,若是在其他位置我或许可以勉强试上一试。可是在心口这里,毒性早已蔓延至五脏六腑,回天乏术。” “不!”父亲接受不了我的诊断,拼命地摇头道:“青婳,你再想想办法,她绝对不能有事。我已经对不起她的姐姐,怎么可以再次眼睁睁地看着她撒手人寰?” 看着父亲的样子,我感到有些内疚和无力,恨自己的医术浅薄,心有余力不逮,恼怒自己不该在事情还未调查清楚的时候,就揭穿了六姨娘的手脚,却没有能力给予她足够的保护。 我默默地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一粒药丸,用温水化服了,撬开六姨娘紧咬的牙关,给她灌下去。 父亲满怀希望地看着我:“她有救了是吗?” 怀里的六姨娘睫毛轻颤,像轻盈的蝴蝶欲振翅而去,令人无端而生恐慌。 我轻轻地摇摇头:“五毒掌狠厉,毒性蔓延迅速,我只是勉强护住她的心脉......回光返照......,有什么话就说吧。”我难过地背过身子,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 父亲将六姨娘紧紧地搂在怀里:“不!不!不!我不允许,我绝对不允许你就这样离开我,你醒醒,你姐的仇还未报呢,难道你就甘心这样一走了之吗?” 怀里的六姨娘轻轻地咳了两声,又有殷红的血从嘴角溢出来,蜿蜒而下。她费力地睁开眼,扭头看向我:“青婳小姐,你所说的可是当真?我中的真的是五毒掌?” 我点点头,不忍心看她苍白如纸,近乎透明的脸。 那一瞬间,她有些激动,咬牙切齿,两眼似乎要喷出炽热的火焰来:“杀害我姐的凶手竟然刚才就在我的眼前,可惜我竟然不能亲自手刃了他!” 我的心里一片黯然,拉起六姨娘的手,她的指甲深深地陷进手心里,渗出的血染红了整个手心。 我含着泪郑重地安慰道:“六姨娘,您放心,多行不义必自毙,那人屡次三番暗算于我,又对我苏家图谋不轨,我与父亲必然不会放过她的,我们必定将她绳之于法,为无辜枉死的三姨娘报仇。” 六姨娘抬起眼帘望着父亲,眼睛里蒸腾着一片模糊的水汽:“老爷,你心里是不是还在怪责我,不相信我说的话,我姐的的确确是被大夫人害死的。 我昨日刚刚揭发了她的毒辣嘴脸,她便恼羞成怒,派了人来毁灭罪证,杀我灭口。当时,在场的除了你我,便是她和青婳,难不成还能有别人?” 父亲满脸泪水肆意,几乎泣不成声:“我信,我一直都相信你,其实我一直都在暗中调查这幕后黑手,从未懈怠过。 但是此事真的不是婉晴做的,你错怪她了。她原本就是我苏家主母,青博是苏家嫡长子,串通外人谋害我们对她没有任何益处。你要怪就怪我好了,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姐妹。” 六姨娘一阵急咳,鲜血又大口地从嘴里溢出来,父亲紧张地用袖口擦拭着六姨娘脸上的斑斑血迹,手足无措。 我连忙安慰道:“六姨娘,你不要激动,气怒攻心,你身体里的毒性会发作得更快的。” 六姨娘苦笑一声执拗地道:“无所谓了,生有何欢,死又何恋?除了我一双儿女,我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我死了,正好变作厉鬼,去寻她报仇去。” 我低声叹了口气,尽量委婉地告诉六姨娘,减少刺激:“其实你是真的误会母亲了,那人的确不是母亲指使的,而是另有其人。因为昨天母亲也因为伤心过度,一直卧床昏睡,她跟前的几个丫头都在屋里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而且,就在昨天下午,芽儿也遭到了黑手。” 六姨娘猛然握紧我的手,显然使了极大的气力:“什么?!芽儿被人杀了?!” 我点点头:“应该是芽儿还知道当年的一些内情,或者是她那里掌握了凶手的什么罪证,所以才招来杀身之祸。” 六姨娘咬牙切齿恨恨地说:“我知道为什么!那贼人费尽心思,调虎离山,是在我的房间翻找一样东西。咳咳他......他刚才下手之前逼问我那块玉牌藏在哪里?他是为了那块玉牌而来的,担心我拿出来被老爷你识出才对我下了毒手!” “玉牌?”父亲疑惑地问:“什么玉牌?” 六姨娘费力地抬起手,指着梳妆台:“青婳小姐,麻烦你帮我打开那个古铜色首饰盒,将底部铜片按下去,咳咳盒子最下面的暗格里藏着一个香包,” 我起身走过去,梳妆台上面已经被翻腾地一片狼藉,钗环步摇,胭脂水粉散落一地。 那个古铜色首饰盒上面的暗锁已经被生生毁坏,盒子里的首饰尽数倾倒了出来,里面空空如也。我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也并未发现什么端倪,将盒子倒过来,才看到底部镶嵌着一块铜片。使力按下去,盒子里面有轻微的“卡塔”声,再翻过来,底部就有一块底板翘起,露出一个破旧的荷包。 六姨娘示意我将荷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块婴儿小手般大小的玉牌来。 那玉牌通体赤红通透,色泽妖艳,不含一丝杂质。雕刻的好像是一个上古神兽的图案,鹿角,铜铃目,方鼻,人面,龙须,蛇鳞,龙尾,说不上什么名字。雕工精致,栩栩如生,但是却并无丝毫的温润亲近之感。相反整个神兽凶猛狰狞,略带诡异,令人望而生畏,无端而生寒意。 “这是什么?”我疑惑地问道。 六姨娘明显已经有些喘息不匀,望着父亲满怀希翼道:“老爷,想必你定然识得这枚玉牌?” 第一百章,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感谢神秘的雪鸟美女打赏的红包,祝大家万事顺意,好事连连。 百媚千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一章 揭发玥儿 父亲看了一眼我手里的玉牌,疑惑地说:“从未见过。但是那玉牌乃是采用罕见的极品血玉雕琢,产于西部苗疆,图案也好像是西部少数民族的贵族图腾,并非我长安王朝的物件。” 六姨娘失望地摇摇头:“这是我姐死的时候紧紧地攥在手心里的一枚玉牌,芽儿一直带在身边,她说并非是我姐的贴身之物,可能与那凶手有什么关系。” “五毒掌就是来自于苗疆的功夫,看来,这玉牌的确是那凶手遗落下来的。”我仔细端详着那枚玉牌,想从中寻到什么蛛丝马迹。 父亲肯定地点头道:“这绝非是府里的东西,否则我定然有印象。” 六姨娘原本心里就是赌了一口气,如今知道杀害自己姐姐的,并非是一直以来刻骨铭心地恨着的母亲,自己十几年里辛苦追查来的线索全都付诸流水。灰心之余,明显气息弱了许多,喘息都有些费力起来:“大仇未报,我还怎样有脸面去见我冤死的姐姐?” 然后她转过头来,满怀期待地望着我:“青婳小姐,前些日子里,小样儿姑娘降服的那个厉鬼究竟是不是我姐,你能实话告诉我吗?” 她果真是当了真的,怪不得会冒着风险去祠堂里偷偷打开瓷瓶的封印。 我叹了一口气,不忍心在她伤口上撒盐,但是又不能欺骗她,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据实相告:“六姨娘,如果我猜想得不错的话,紫藤苑花架下的手脚,应该是你做的吧?你不希望别人靠近那里一步,故弄玄虚,你自己也应该知道那闹鬼的传闻是子虚乌有的。 后来那奕阳真人是你请进府里,受你的指使才会胡言乱语,故意捏造谎话,诋毁于我,你怎么还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呢?” 六姨娘亮晶晶的眸子瞬间暗淡了下来,眼睛里跳跃着的两簇含着希望的火焰也熄灭了,满是灰败的冷寂: “紫藤小筑里传闻闹鬼的手脚是我做的,奕阳真人也是我请进府里的,但是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故意针对你呢?我当时听到奕阳真人的那番话,你不知道我有多激动。我以为真的是我姐姐死不瞑目回来了。原来都是假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知道六姨娘事到如今,委实没有什么推脱的必要,有些事情,我是果真冤枉她了,诚心诚意地向她道歉:“对不起,六姨娘,是我冤枉你了。” 六姨娘费力地摇摇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其实,你回府以后发生的一些事情,我也看在眼里,知道有人要加害于你。但是我发誓绝无一丝半分害人之心。 青婳,你日后若是前程锦绣,姨娘拜托你,能不能帮衬一下青愁,我对不起她......也委实放心不下。” 我看着她愈来愈苍白的脸色,知道她已是风中残烛,怎么忍心拒绝她的请求,含着泪点点头,正想说些什么,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屋门被大力地撞开,青愁披头散发,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先是一愣,然后甩开搀扶着自己的丫头,猛然扑到六姨娘近前,撕心裂肺地喊了声: “姨娘,姨娘,你这是怎么了?” 青愁与自己姨娘并不亲近,所以院子离这里也有些远,一路上明显是磕磕绊绊,怕是摔了几次,裙子上沾了不少的泥土。 六姨娘费力地抬起手来,给青愁擦拭脸上的泪,谁知越擦越多,勉强牵扯起嘴角,安慰道:“哭什么,傻孩子,姨娘对你一向关心不够,又给你丢了脸,惹得别人耻笑于你,我不值得你伤心。” “不不不!”青愁紧紧地握着六姨娘的手,慌乱地摇头道:“姨娘,是我误会你了,是我任性,不孝,是我错了,求求你,你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六姨娘欣慰地笑笑,嘴角处又渗出殷红的血迹来:“临走前,能够听到你这样亲热地叫我一声姨娘,我还有什么遗憾的?以后莫要任性,乖乖听父亲的话,跟青茗相互照拂,姨娘怕是不能看着你嫁人了。” 青愁早已是泣不成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青愁在六姨娘临死之前才猛然醒悟过来,为自己以前对于六姨娘的不敬不孝感到愧疚,可惜却是迟了,怎能不伤心欲绝? 六姨娘勉强撑起精神,对父亲道:“我还有一事相求,老爷。青茗一向得您厚爱,我自是不用担心他的前程。唯有青愁她性子憨厚,不如其他苏家女儿聪慧。咳咳如今,我一走,她更是没个真心实意的依靠。 老爷,我求你,咳咳千万不要将她随意许配给什么复杂的权贵人家。我宁可她嫁一个普通的平头百姓,夫妻和睦,也强过在深宅大院里勾心斗角,被人欺辱。老爷,这算是我对你唯一的请求,你能......应下......吗?” 声音哀哀切切,又是将死之人,父亲怎么忍心不应?将六姨娘搂在怀里,涕泪交加,是真的伤心欲绝。 六姨娘气息微弱地靠在父亲怀里,努力睁着双眼,望着门外,眼神涣散,犹自带着几分不甘,还有的,可能是不能再见一眼自己儿子的遗憾。 手慢慢地,无力地垂下,再也握不住这尘世浮华。 我与六姨娘并不相熟,而且这些时日里因为对她的误会,还多少对她有些偏见。但是那一刻,听着青愁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父亲满脸的痛楚和懊悔,眼泪瞬间就溢满了我的眼眶。 我不忍心再看,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父亲和青愁,心里有着深深的无奈和无力,暗恨自己医术不够精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场生离死别。 我扭过头,站起身来,擦擦眼角的泪,林大哥正在院子里负手而立,见我走过来,一脸愧疚地说:“青婳,对不起,是我有负所托。” “怎么能够怪你呢?林大哥,千万不要这样说。”我急忙出声道,嗓子里已经带了一些疲惫的粗哑。 林大哥一声苦笑:“我今日在湖上是拍着胸膛向狂石应下的差事,没想到酒还未冷,我就打了自己的脸,辜负了他的一番信任。” “狂石自己呢?”我奇怪地问道:“怎么这里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有惊动他们吗?” “听说剑尊有急事连夜启程回京了,狂石出去了应该还没有回来。” 凉辞竟然连夜回京了,我有些惊讶,看来事情确实很紧急。他这样走了也好,若是我去送他,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凭添几分离别的伤感吧。 “林大哥本是心怀磊落坦荡之人,那贼人心肠歹毒,诡计多端,的确令人防不胜防,怎能怪罪到你的身上?”我安慰道:“更何况你为我家辛苦,我感谢还来不及。” “今日晚间同狂石一起饮酒时,他已经将他的来意同我说了。他说他分身乏术,何况身份如今还在保密,在府里有些事情不适合出面,希望我能够帮他注意府里的动静。 我一口应承了下来,并且安排了人手监视玥儿,发现她夜半时偷偷出了院子,我就一路尾随,才发现她竟然是对六姨娘要暗下杀手。 同她交手的时候,我们愚笨,中了她的调虎离山之计,听到六姨娘的惊呼,才猛然醒悟,赶回来却是迟了。我只看到一个黑衣人的背影,追赶不及。” 又是玥儿!当初果然就不该留她!如今又给我苏家平添一份血债。 “林大哥,我们走!”我脑子里面怒火欲燃欲旺,紧咬着牙关,恨声道。 “去哪里?” “我们去揭发了那个歹毒的丫头,不能再留她在府里兴风作浪。”我头也不回,径直走出了院子。 林大哥既不阻止,也不赞同,只一言不发地跟在我身后。 青青的院子我是来过的,自然不用丫鬟带路,便径直寻了过来。院子里黑着灯,静悄悄地并无动静,透着一丝诡异。我抬起手来欲敲门,林大哥抬手阻止了我。 “小心打草惊蛇,我们还是越墙进去捉她个措手不及比较好,你可知道玥儿的房间在哪里?” 我摇摇头:“左右我是打算跟她撕破脸皮的,证据确凿,还怕她什么?” 当下抬起手来,将院子门擂得山响。立即就有丫头睡得迷迷糊糊,很不愉快的声音:“谁呀,这大半夜的,闹腾什么呢?” “我找你们青青小姐有急事,赶紧开门!”我的声音里不由自主就带了几分怒气。 好像有小丫头识得我的声音,“好像是十一小姐,赶紧把门开了吧,怕是真有急事。” 就有人踢踏着小跑过来,打开了门栓,弯腰向我行礼。 我顾不得同她客套,开门见山地问:“玥儿在哪个房间?” 小丫头明显一愣,感到莫名其妙,指了指院子西面靠近西厢房的一间屋子,问道:“十一小姐可是找玥儿姐姐有什么事情吗?用不用我把我们小姐叫起来?” 我急匆匆地冲着那间屋子走过去,头也不回地道:“随意!” 然后也不客气,使了蛮力,向着那厢房屋门就是奋起一脚。“咔”地一声,门栓似乎是被我踹坏了,屋门大开,黑暗里听到有暗器破空之声,我心道“不好!”想躲避已是不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二章 烛龙令 跟在我身旁的林大哥似乎是早有防备,一把拉起我,闪至三尺开外,有一样闪着白色温润光泽的圆盘样东西,自他袖口处飞出,只听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暗器均被打落在地上。林大哥向着面前一招手,那圆盘似乎有灵性一般,竟然又旋转着飞回了他衣袖之内。 我低头借着丫鬟刚刚燃起的灯笼往地上一看,竟是几枚燕形镖,在微弱的光亮之下闪着湛青的色泽,明显是淬过了毒药。 奕阳真人当初被杀便是中的此种暗器,果然是她下的毒手! “玥儿,你给我滚出来,有胆量对我暗下黑手,怎么就没有胆量见人了?”屋门反弹回来,我不敢再鲁莽,退后一步,冲着漆黑的屋内怒气冲冲地嚷道。 屋子里一声渗人的冷笑,犹如夜枭:“你果然是知道了。” “哼,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怀疑你了么?所以才一再这样肆无忌惮地害人!”我愤愤地道。 “喔?有意思!”玥儿冷笑着从屋子里走出来,站在屋子口,玩味地望着我:“你怎么知道我早就知道了,就算是擅长读心术,你也要见到我人吧?我好像最近一直都没有见到你。” “哼!我也是佩服你们的卑鄙手段,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就连地下密道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挖掘出来,你们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院子里众人都面面相觑,感觉极其不可思议,随即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玥儿明显也有些意外:“密道?苏青婳,你是怎样发现的?” “因为我一直都在奇怪,为什么我的身边好像总是有一副眼睛在窥视着我,我的一言一行别人会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最初时还以为自己身边是有内奸。所以一再殚精竭虑去寻找究竟是谁在出卖我。直到昨天晚上,我才猛然间醒悟过来,在紫藤小筑地下发现了一条通向府外的秘道。 那么,平日里我与丫头们的谈话你自然是早就听到了。所以我两次自作聪明,布下计策引诱你,你才没有上当,反而让六姨娘中计,出来为你背黑锅,将我的注意力转移到她的身上。” 玥儿抱着肩膀,斜靠在门框上,眉眼得意地上扬:“这样机密的事情,你都可以猜得出来,的确令我刮目相看呢。果然四处野大的孩子就是比府里这些女人见识多。她们每日里只懂得争风吃醋,耍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玩得我都腻了。” 一股无名之火从我的心里瞬间升腾而起,怒不可遏地道:“你又做了什么光彩的勾当了?自我回府以后,处处针对于我,屡次三番行阴暗之事,甚至怕事情败露,不惜杀人灭口,难道就是为了个好玩么?六姨娘她与你又有什么冤仇,你至于置她于死地吗?” 玥儿无辜地眨眨眼睛,平素里看起来活泼灵慧的眸子在暗黑里却闪出毒蛇一样的冰冷: “我为了能让她女儿飞黄腾达,费了这么多的心血,半路拦截惊马,采花贼夜闯锦绣苑,给你抓给大夫人的药里投毒,买通奕阳真人诬陷于你,雇佣杀手浮华庵暗杀,给我们小姐下药毁容,哪桩哪件不是为了青愁好?甚至为此暴露了我隐藏许多年的身份。 如若不是你命大福大,有人护着你,苏青婳,你今日里还能站在这里谈笑风生? 可是她竟然瞒着我做了这么多的愚蠢事情,还不听我的支使,违反了我们之前的约定,难道不该死吗?难道我要眼睁睁地等着她揭发我的身份吗?” 六姨娘临终之前对于情愁终身大事的嘱托还言犹在耳,我当即厉声反驳道: “呸!什么叫为了青愁飞黄腾达,六姨娘从来就不希望自己女儿将来高攀权贵,是你们处心积虑地想把青愁培养成一枚自己的棋子吧?你们的狼子野心可真不小。” 玥儿嘴角挂着一抹嘲讽,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知道得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你未免有点太好奇了。” 我终于对她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开门见山地责问她:“邪不胜正,玥儿,究竟你是受何人指使?对我苏家又有什么图谋?你们又是为何要杀害三姨娘?还不如实交代么?” 玥儿傲慢地斜睨了我一眼:“像你这般聪明的人,怎么会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还有,你以为你的林大哥在,就能耐我何吗?这样盛气凌人地责问我,你未免也太自信了。” 我的心里“咯噔”一声,看她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明显有恃无恐。 这时,我才猛然间发现有些不对,院子里这般喧闹,怎么不见青青出来?她没有理由睡得这般香沉。 “青青!”我惊慌地扭头向院子里的丫鬟们喊道:“你们小姐呢?!” 丫头们一时呆若木鸡,须臾方才反应过来我的意思,大惊失色。那个叫做萍儿的,当先顾不得敲门,冲进主屋里,然后跌跌撞撞地从青青的房间里跑出来,变了脸色:“十一小姐,不好了,我们小姐不见了!” “无耻!玥儿,你把青青怎样了?”我气急败坏地追问。 玥儿“咯咯”地奸笑几声,花枝乱颤:“也没有怎样,我们好歹也是主仆一场,她对我又那般信任,我怎么忍心为难她?” 说完,将身后的屋门大敞开,院子里的灯光照射进漆黑的屋子里。 青青就躺在她身后的地上!浑身被绳索捆缚了个结实,嘴里也塞了东西,似乎正在昏迷之中。 院子里的丫头见状皆是一声惊叫,七嘴八舌地喊着“小姐”,有平素与玥儿相交不错的,壮着胆子纷纷谴责她。 青青悠悠醒转过来,睁开眼睛方才明白自己的处境,支支吾吾地着急,却说不出话来,只能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我。 “青青,你没事吧?”我焦急地踏前两步:“她有没有伤害你?” 玥儿迅疾后退两步,从腰间掏出一把寒光逼人的匕首,冷笑道:“让我们试试,究竟是你的腿脚快,还是我的匕首快。” 青青望着我,拼命摇头,眼睛里涌出泪来,一脸的恐慌和无助。 我无奈的顿住脚步,不敢近前,气愤地嚷道:“枉你口口声声说什么青青待你不薄,你便是这样回报她吗?” “也是,”玥儿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青青,青青立即愤怒地瞪视着她:“这丫头对我还果真不错。当初六姨娘不愿受我要挟,找了借口想把我赶出苏府,还是多亏了她心软收留了我。看在这件事情上,你们只要答应我的条件,我就绝不伤害她。” “忘恩负义!禽兽不如!”我恨声道。 玥儿作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谁让你们两个挡了我们的千秋计划呢,苏家若不是选中了你们进京,我用得着费这么大的功夫么?大家不都相安无事? 其实,苏青婳,你也是傻得可以,今日里你若是不管不顾地将我擒拿了。我这手这么不小心一哆嗦,杀了或是毁了青青的脸,青愁又老实,府里还有谁能是你的对手,你进京混个娘娘做,一世荣华富贵,那不是十拿九稳了?你还管她的死活做什么,冲上来捉了我,上你爹爹跟前邀功就是,何乐而不为呢?” 这玥儿委实狡猾,一番话说下来,明面上是在劝我动手,而实际上,却是在告诉周围围观的丫头们,今日里,我若是敢对她有任何轻举妄动,明显就是为了锦绣前程,有意假借她的手伤害青青。 我不得不将手里淬了药的银针收了起来。 “放过青青小姐,我们放你走。”身后的林大哥突然出声道。 我心里不甘,正想说话,林大哥拽了拽我的衣袖,悄声道:“不过一个小卒而已,让她多活几日又何妨?” “哈哈,林公子你好单纯,”玥儿娇笑道:“我若是想全身而退,还用得着冒着风险留在这里等你来抓吗?从我第一次与你交手,苏青婳开始怀疑我的时候,我一走了之,岂不轻而易举?” 这也正是我疑惑的地方,当她知道自己已经暴露的时候,林大哥正无暇她顾。以她的身手,逃离府中易如反掌。可是她非但不逃,反而捉了青青做人质,明显是有备而来,又是为了什么? “你究竟想怎样?”林大哥蹙眉问道。 “很简单,第一,放我走,第二,我要你们帮我找到一枚玉牌,现在就在六姨娘手里。”玥儿一字一句道。 他们果然是为了这枚玉牌,我暗暗地握紧袖口,那枚玉牌如今还在我的手里。显而易见,这枚玉牌不简单,肯定蕴藏着什么秘密,才会令那些神秘人契而不舍地寻找了十几年,甚至不惜挖掘开三姨娘的坟墓寻找线索。 绝对不能轻易交还给她。我相信,这枚玉牌对于追查这个组织的底细,肯定是一个极大线索。 “左右不过一枚玉牌而已,苏家多的是,你想要什么样子的?”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着地应付道。 玥儿嘴角掠过一丝得意:“你听好了,这枚玉牌通体赤红,雕刻的是一个人面蛇身的烛龙图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三章 藏宝窟 “烛龙?是什么东西,我都从未听说过,你让我如何去找?” 我一面拖延时间,一面心思急转,寻找能够将青青营救出来的方法。 “砰!”地一声,玥儿房间的门被狠狠地闭合了,玥儿冷冷的声音透过门缝传过来:“少废话,我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每拖延一刻钟,我便在青青的身上刻一刀,你自己看着办吧。” 屋子里传出一记青青的闷哼,显然是吃痛的声音。 我瞬间慌了手脚,没了主意,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竟然就是:若是凉辞在,就好了。 “你不要伤害青青,我答应你就是,这就立即回去六姨娘的院子里翻找,只是我腿脚慢,如今浑身又都是酸软的,恐怕来回会耽误时间。 再说六姨娘已经去了,临终时都未来得及留下遗言。在诺大的院子里寻一枚玉牌,哪里那么容易。你放宽些时间,千万不要为难她。” 我不得不放低了姿态,试着同玥儿商议道。 “休要讨价还价,你是存心想消磨我的耐心是不是?赶紧燃香!”玥儿不耐烦地催促道。 身后就立即有小丫头“扑通”给我跪了下来,磕头央求道:“十一小姐,求求你,救救我家小姐吧。” 其他的丫头也跟着效仿,一时之间,黑压压地跪了好几个,哀求声此起彼伏。 我无奈地揉揉眉头,叹了口气 ,她们这是明显中了玥儿的离间之计,唯恐我存了私心不愿尽力,害了自家主子。 “你们这是做什么?青青是你们主子,可更是我姐,我说过不救了吗?怎么尽是添乱?” 几个小丫头方才哭天抹泪地站起身子,对着我千恩万谢。 我压低声音问林大哥:“你可知道那狂石去哪里了?” 林大哥摇摇头:“他一时半刻怕是回不来的。” 看来是等不及同他商议了,非常时刻,为了青青安危,顾不得其他,只能见机行事。 我低声对林大哥道:“林大哥,麻烦你留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林大哥知道六姨娘的那枚玉佩如今就在我的手中,我如此说话,定然是有什么计较,也不多问:“这里你尽管放心,有我在,就绝不允许她伤害你姐姐。” 然后凑近我的耳边更加低声道:“我用内力护住香头,尽量减少周围空气流动,最多可拖延少半柱香时间。” 我没有时间同林大哥客气,只心照不宣地点点头,转身出了青青的院子,疾步向六姨娘处跑过去。 六姨娘的院子里外已经是灯火通明,自远处,就能听到里面传出一阵阵哀哀切切的啼哭声。六姨娘的死已经惊动了府里人,几位管事嬷嬷忙碌着开始为六姨娘操办后事。 府里的几位姨娘闻讯都赶了过来,吊唁过后站在院子里用手帕不停地擦拭着眼角,院落里一时显得有些拥挤和凄凉。 毕竟在一个府里相处了十几年,纵然平日里没有太多的感情,甚至可能有人对于六姨娘的死多少有些幸灾乐祸。但是,六姨娘的离世委实凄惨,见者怎么可能不动容呢? 六姨娘仰面躺在正堂临时搭建起来的灵床上,父亲守在她的身侧,佝偻着身子,仍然紧握着六姨娘的手,另一只手用丝帕沾了温水,温柔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斑斑血迹,满脸憔悴不堪。 青愁呆愣地跪在地上,头发凌乱,双目早已红肿如桃,身后有两个婆子搀扶着她,低声劝慰。 我气喘吁吁地径直越过院子里几位姨娘,跨进屋子里,一时之间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正屋里聚了这么多人,原本听闻六姨娘被害便有些人心惶惶,我肯定不能冒冒失失地就去告知父亲,雪上加霜。 更何况,青青的姨娘也在,如果知道了青青被挟持,关心则乱,到时候失了冷静,保不齐会节外生枝。 我轻轻地喊了两声父亲,他抬起眼皮木然地看了我一眼,似乎都有些迟钝了。我明白他如今这个样子怕是也不能给我什么好的主意,只是,事关重大,我几乎是六神无主了,不知道,除了他,我还能同谁商量。 我凑到跟前,低声道:“父亲,你振作一些,我有要紧的事情同你商量。” 父亲的眼睛转了转,仍旧有些死气沉沉的感觉,看也不看我一眼,自顾整理着六姨娘凌乱的发丝,似是喃喃低语:“狂石专门差人叮嘱过我,务必要好好保护她的,谁料还是没能逃脱贼人的毒手。” 身后有人轻轻地拽我的衣袖,我回过头去一看,正是九姨娘。她微蹙着眉头,低声对我说:”六姨娘没了,你父亲正伤心,最好还是不要打扰他的好。有什么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 说完便拉起我的胳膊,示意我同她出去说话。 事情紧急,九姨娘不明内情,我顾不得同她耐心解释,一把甩开她的手,摇晃着父亲的肩膀低声耳语道:“父亲,害死六姨娘的内鬼是青青姐跟前的玥儿,她如今就在她的房间里挟持了青青,究竟怎样做,父亲,你赶紧拿个主意才是。” 父亲懵懵懂懂还未反应过来,跪在地上已经有些昏昏沉沉的青愁,猛然站起身来:“青婳,你说什么?是谁害死的我姨娘?跟青青有什么关系?” 屋门原本就是大开,青愁沙哑着嗓子一句话,吸引了院子里诸人的眼光,纷纷向我身上投射过来。 一时之间,我有些焦头烂额,刚才同父亲说话时,见青愁哭得悲痛,失魂落魄,所以并未提防她,谁料想竟然被她耳尖地听了去。 我连忙搪塞道:“青愁姐怕是伤心过度,听错了,我只是有要紧事情同父亲商量。” 青愁泪水涟涟地望着我,有些将信将疑地说:“青婳,如果你知道的话,希望你千万不要隐瞒我。我对不住姨娘,如果我再不能为她手刃仇人报仇的话,更是不孝。” 身后的两个婆子便低声劝慰她。 父亲此时也逐渐缓过神来,明白此事暂时不宜张扬,对着我使了个眼色,跟着我一起出了主屋,寻个僻静角落。 我赶紧将实情简明扼要地同父亲讲了:“玥儿潜伏在府里这么多年,应该就是为了寻找这枚玉牌的下落。由此可见,这枚玉牌事关重大,而且是查明杀害三姨娘和六姨娘幕后真凶的唯一证据,我们绝对不能让那玥儿得了去。 但是又事关青青姐安危,女儿不敢自作主张,唯恐一个不慎,万一伤了她。因此必须跟父亲商量一下,再做定夺。” 父亲将十指插进头发里,紧蹙着眉头,一脸的痛楚道:“我如今心里一团乱麻,委实想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主意,你可有什么想法?” 我略一沉吟道:“玉牌与青青想比,自然是青青的安危重要。但是即便玥儿得了玉牌,脱身之前,定然也不肯放过青青。我们同样还是受制于人。 那玥儿年幼,肯定是没有见过这枚玉牌,我想问父亲,我们府里可有这样类似的东西,如果能够鱼目混珠倒也罢了,如果差别太大,轻易就能分辨出来,只能让林大哥趁着玥儿不备,出手救下青青了。” 父亲以手握拳,狠狠地敲打了几下额头,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对我道:“跟我到书房里来。” 当下也不多言,转身就走。我紧紧地跟随在他的身后,恨不能背后生出一双翅膀来。 玥儿是给了一炷香的时间,而苏府这么大,仅仅是在路程上就耽搁了不少时间,必须要争分夺秒。 父亲亦是心急如焚,健步如飞,带着我急匆匆地进了书房,叮嘱我关好书房门,回身叮嘱我道:“青婳,你要保证,绝不能将今日所见泄露出去一星半点。” 我急忙点头应下:“父亲尽管放心就是,青婳绝不多言。” 父亲走到多宝阁跟前,那多宝阁上镶嵌了不少的夜明珠,大小不等,不规则地排列着。 父亲在上面似是随意按动了几下,就有七颗夜明珠齐齐陷了进去,正是连接成北斗七星的形状。然后就听到两声轻微的扎扎声,父亲原本的书案竟然深深地陷进地底,露出整整齐齐的台阶来。台阶两侧亦是镶嵌了无数的明珠,耀耀生辉。 “事不宜迟,赶紧同我一起下去。”父亲站在洞口,向我招了招手,当先迈步走了进去。 我紧跟在父亲身后,亦步亦趋。走了不过十几级台阶,眼前豁然开朗,方圆皆十丈见方,金砖铺地,金币贴墙,金币方孔缝隙里皆镶嵌各色宝石和明珠,折射了室顶琉璃灯的光,交相辉映,使得整个室内珠光宝气,璀璨夺目。 我一时有些瞠目结舌,恍恍惚惚疑是进了九重天上的灵霄宝殿,眼花缭乱。 室内靠墙的位置,并排堆放着几十口不知什么金属铸成的箱子,均挂着一把奇形怪状的锁,锁扣都有三指粗细,与锁身似乎浑为一体,锁身之上有九个凸起。 父亲走到近前,背身向我,也不见从身上拿出什么钥匙,就轻巧地将面前箱子上面的锁打了下来,敞开箱子,对我说:“这一箱子全都是我收集的古玉佩,你自己挑拣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四章 鱼目混珠 我走到近前,探头向箱子里面看了一眼,顿时有一种眼花缭乱的感觉。 箱子四壁皆用锦缎包裹,整整一箱子里,全都是各种色泽的玉佩,按照颜色深浅,分门别类,整齐地码放在不同的锦盒里,透着温润古朴的亮泽,皆非凡品,俱都价值不菲。 我自然没有时间仔细欣赏,只小心翼翼地从红色锦格里翻捡出几块血红色泽的玉佩,同手里的烛龙令两厢对比,倒是果真有一块龙踏祥云的玉佩,无论色泽,还是大小,纹理都相差无几,在光线昏暗的地方,几乎都难以辨认。 我欣喜地举着它,对着父亲道:“父亲,就用这块吧,应该勉强可以滥竽充数。” 父亲正在其他箱子里逐一翻拣,极其清浅地“嗯”了一声,将箱子盖合拢,又将那锁挂好。 我看了一眼,委实奇特,这些锁根本就没有锁孔,也不知道父亲是如何打开的。 我忽然想起昨晚小西湖上狂石所说的话,心思一动,极其严肃地问父亲:“昨夜里,我发现我们府里地下有秘道通向府外,父亲,那人看来在我们府里下的功夫不少,这个地方可安全?” 父亲明显一愣,有些出乎意料,极其惊讶:“秘道?在何处?” “我的紫藤小筑床下就有,直通府外一处废弃的民宅,应该是那贼人出入苏府所用。而且母亲的房间里怕是也不安全,所以消息才屡次泄露。只是还未来得及查证。” 父亲当即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脸的凝重:“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也从未察觉。不过书房地下,我当初建的时候,为了牢固和保密,四周皆用糯米水混合着石灰浆浇灌了,他们的秘道绝对打不到这里面来。怕只怕,这暗室已经引起了贼人的怀疑。” 我方才舒了一口气:“那就好。一炷香的时间眼看马上到了,我回去得晚了,唯恐玥儿会伤害青青。父亲,事不宜迟,我就先行一步,不再耽搁了。” 父亲止住我道:“书房四周平时都有护卫暗中保护,身手还不错,我让他们用轻功带你过去,好保护你们的安危。” “不必了,我担心有护卫同去的话会引起玥儿的警觉,万一恼羞成怒,必然对青青不利。我加快脚步就是了,那里有林大哥在,我相信青青会安然无恙的,您大可安心。” 我拒绝了父亲,径直出了书房,回身掩上房门。紧走两步,离开了书房护卫的视线范围后,按照平日里所练习的内功心法,融合了步生莲的步法,并不敢翻墙越脊地腾跃,只是加快了脚步。两边景物倏忽而过,自己顿时有种御风而行,身轻如燕之感。只是不够纯熟,丝毫大意不得,无心他顾,只专心匆匆赶路。 还好夜色正浓,府里众人正是酣睡之时,我专门挑拣了暗黑之处,避开六姨娘院落附近,一路行来,并未遇到府里护卫和仆妇。 靠近青青院子时,我逐渐放慢了速度,改为一路小跑闯进院子里。 四姨娘不知什么时候得了消息,也赶了过来,心急如焚地一声声唤着青青,哭着细数青青往日里对玥儿的好,求她放过自己女儿。 玥儿正不耐烦地呵斥:“这香燃尽时,我若是拿不到烛龙令牌,便休怪我心狠,大不了同归于尽。” 四姨娘扭头看到我,如同见了救星一般,扑过来急声问我:“青婳小姐,你跟老爷可找到那枚烛龙令牌了么?” “嗯,找到了,不过我不敢确认。”我气喘吁吁地安慰四姨娘道:“不要着急,我不会让青青姐有什么闪失的。” 四姨娘方才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找到就好,找到就好。” 玥儿闻声将房门自里面打开,站在门口,激动地望着我,两眼冒着光彩:“玉牌呢?赶紧拿给我看。” 我将那枚假的玉牌从怀里掏出来,向着玥儿晃了一眼:“玉牌就在我手里,你什么时候放了青青?” “放了青青?”玥儿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将手里的匕首晃了晃:“你觉得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吗?乖乖地将玉牌扔过来,如果我确认是真的,等我安全了,自然会放了她这个累赘。” 我向前两步,玥儿立即警觉,沉声道:“全都后退三步,不要跟我耍什么花样儿。” 我与林大哥对视一眼,不得不向后面退了两步,解释道:“我只是担心,你屋子里面那么黑,万一接不住玉牌,摔坏了怎么办?我又不是你们习武之人,手无缚鸡之力,手底下没有准头的。” 玥儿一把拉起地上的青青,用匕首指向她的咽喉处:“少废话,用手帕包好了丢进来。” 青青被吓得花容失色,楚楚可怜地望着我,泫然欲泣。 我摸摸身上,自己还真没有带手帕的习惯,回头对林大哥道:“林大哥,你的手帕借我一用。” 林大哥自袖口处掏出一方手帕,递给我,我接过来的时候,在他的指尖上不动声色地捏了一下。林大哥立即会意,向我眨了眨眼睛。 四姨娘走到我跟前,将自己手里的手帕递给我:“千万仔细,宁可多包几层,可不要摔坏了,万一她恼羞成怒,迁怒与青青我我。” 话未说完,已经哽咽着,噼里啪啦落下泪来。 我接在手里,轻轻地嗯了一声,安慰道:“青青不会有事的。” 然后用四姨娘与林大哥的手帕将玉牌层层包裹了系好,确认没有什么问题,冲着玥儿道:“你可小心接了。” 玥儿狡猾,唯恐她分心时我们再有所动作,喝斥林大哥又后退几步,将青青钳制在怀里,左手持匕首抵在她的脖颈处,空出右手,稳稳地将玉牌接在手里,沉声吩咐道:“将院子里的灯芯挑亮些。” 院子里的丫头慌忙依言而行,将院子里照得亮如白昼。 我将手绢系了死结,玥儿一只手无法解开,就用匕首尖将手绢挑开,一层一层剥开,取出里面的玉牌,举起来冲着灯光仔细辨认。 “这玉牌是假的!”她猛然间脸色一变,蹙眉惊呼道:“苏青婳,你竟敢下毒?” 灯光下,她拿着玉牌的右手已经变成了青紫的颜色,并且向着手腕胳膊迅速蔓延。 玥儿手一抖,将手帕和玉牌都丢了出来,用拿着匕首的手迅疾点了肩井等几处穴位。 仓促间,玥儿无暇他虑,出于本性当先自救,匕首尖正好偏离了青青的咽喉,机不可失,林大哥袖口处那道白光迅如闪电一般旋转着疾射而出,不偏不倚地打在玥儿的手腕处,她猛然吃痛,匕首当啷落地。 林大哥正欲欺身上前,电光火石间,一旁暗黑处突然窜出一道黑影,手持一把尖刀,寒光一闪,向着玥儿恶狠狠地扑过去:“贱人,还我姨娘命来!” 看那身影,应该是一位年轻的男子,略有些瘦削,头发并未梳理,凌乱地披散在肩上,有些狼狈。 事发突然,屋门口处又狭窄,那男子的突然出现正好挡住了林大哥的去路,令他身形一滞。 我暗道不妙,虽然青青右手已经中了我的毒,并且可以迅速使整个手臂麻木无力。但是她的功夫听林大哥讲还是不错的。那男子看那身手虽然迅猛但是笨拙,毫无章法,岂能是玥儿的对手? 果然,玥儿一脚便踢飞了男子手里的尖刀,左臂松开对青青的钳制,上前一步,海底捞月,便稳稳当当地将尖刀抄进手里,轻巧地虚晃一招,就向他的前胸刺了过去。 疾如电闪,几乎避无可避,更何况男子正奋不顾身地同她拼命。 身后的林大哥移步欺身上前,左臂一挥,一股凌厉的劲风将那男子原本前倾的身子扫到一侧,堪堪避过刀尖。 身子却收势不住,径直向旁边栽了过去,趔趄了好几步方才站稳。 玥儿手里拿着那把尖刀,终于恼羞成怒:“敢做手脚,你们就等着给青青收尸吧。” 身形一转,手里的尖刀就向着身后的青青扑了过去。 院子里众人皆是一声惊呼尖叫,四姨娘更是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不要!” 玥儿的身形就随着那一声呼喊,定格在了原地,手里的尖刀当啷落地,并且一步一步向着屋外慢慢退了出来。 她的胸前抵了一柄耀目的长剑,在院子里灯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凛冽的寒气。 院子里众人都被这突然逆转的情况惊呆了,忘了该如何反应,只侧头努力辨认着屋子里的持剑之人。 难道是青青自己挣脱了绳索? 我和林大哥站在正对屋子门口的位置,随着那柄长剑的主人慢慢地自黑暗处走出来,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如玉润泽强劲有力的手腕,月牙白银线绣如意纹的袖口,一双似蹙非蹙的墨染浓眉,巧笔勾勒的眼角眉梢,幽黑深邃的曜石双眸,水木清华。 我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还好你在。” 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离了一般,瞬间手脚酸软,几乎虚脱,心却是放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五章 关窗防贼 那长剑的主人对着我嘴角微翘,似笑非笑,却令我感到好像春阳初绽,光华万丈:“我一直都在。”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我的鼻子一酸,竟然对于他的不告而别生出些许委屈。 “我是已经走了,但是突然想起,还有一句话忘了跟你说,所以又回来了。”凉辞盯着玥儿,浑身的寒气逼人,语气却说不出的柔和,如沐春风。 “回来就好,”我傻乎乎地一笑,自然不会笨到在这个时候去追问他,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原来你就是剑尊修罗,苏家的女儿果然神通广大,非但有个林墨笙死心塌地地保护她,还会勾搭上你这样的传奇人物。”玥儿盯着自己胸口处的赤炼剑,毫无惧意,冷声嘲讽道:“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里?” 凉辞眯着暗黑的眸子,浑身都散发出一种令我熟悉而又陌生的狂傲之气:“这你还猜不到吗?” 玥儿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说:“你怎么会知道我房间的秘道?” 原来母亲房间里的秘道出口竟然是在玥儿的房间里。我吃惊之余又觉得合情合理。 这个院子距离母亲的主屋不远,出口设在房间里面,最是隐秘,难怪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被发现。 只是她如何能在这么多下人居住的院子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挖掘出一条密道,着实令人费解。 “因为今日六姨娘事情泄露,并且这么快便招惹了杀身之祸,使我怀疑大夫人屋子里肯定被人做了手脚。 而这院子四周又积了雨水,说明门口那片海棠林的地势要高出院子,而且我仔细查看了那里的土质,明显不同于其他地方。原因就是淤积了很多从地下挖出来的土。那么,大夫人屋子里的秘道出口,自然就是在你的屋子里了。” 玥儿苦笑一声:“当年修葺这院子,种植锦绣海棠的时候,我就趁机挖掘了这条密道。这么多年的秘密都没有人留意,竟然被你察觉了。输在你手上我心服口服。” 昂首挺胸,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毫无一点胆怯之意,悍不畏死。 刚才那鲁莽的男子,见玥儿束手就擒,放弃了反抗,重新捡起地上的尖刀,如饿狼一般疯狂地扑上来,面目扭曲狰狞,双目通红,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贱人,血债血偿,受死吧!” 林大哥赶紧上前,拦住他的身形:“公子不可鲁莽!” 我知道,他必然就是六姨娘所出的苏家第三位公子,青愁的同胞弟弟,府里排行第十,字青茗。他一向居住在府外,应该是刚刚得到六姨娘身故的消息,匆匆忙忙赶回府的。 刚才事态紧急,我虽然敷衍了青愁,但是我与父亲的异常,定然是引起了她的怀疑。 “十哥,玥儿并不是杀害六姨娘的真正凶手,而是另有其人,我们必须要留下活口,好逼问幕后之人的身份。”我急声劝道。 青茗好像已经失去了理智一般,赤红着双目,披头散发。看起来有些令人心惊胆寒:“那我就先剜去她的双目,剁下她的手脚,去祭奠我姨娘的在天之灵,留下她一条贱命,你们慢慢审问好了。” 言毕疯狂地挥舞着手里的尖刀,不管不顾地向前冲,有些歇斯底里。林大哥唯恐误伤了他,不敢下太重的手脚,一时之间也无可奈何。 玥儿冷冷一笑:“想从我嘴里套取秘密,你痴人说梦吧,苏青婳。” 我心里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想开口提醒离她最近的凉辞,她的身上怕是藏了毒药,已是来不及,玥儿的嘴里涌出一口黑色的鲜血,软绵绵地躺在了地上。 凉辞淡然地收起身上的长剑,蹲下身子,将两指伸到玥儿的鼻端探了一下,然后从袖口里掏出一方月牙白流云锦手帕,仔细地擦拭了两遍指尖,随手丢弃在一边,站起身来,冷冷地说:“没了气息了。” 青茗站在原地略一愣怔,方才反应过来,不甘地说:“竟然这样就死了?太便宜她了,怎么解我心头之恨?说什么也要将她再千刀万剐。” 眼中说不出的狠厉。 我明白六姨娘的骤然离世,肯定是对他有着不小的打击。但是,这个少年眸子里所流露出来的神情太过于阴狠,不是那种面对仇人刀子一样的仇恨目光,而是渗透着一种对于鲜血的渴望,整双眼睛好像都在叫嚣,充满着野性与残忍,只有温热的鲜血才能平复那种躁动。 我感到有些心惊胆颤。 六姨娘已经踉踉跄跄地冲进屋子里,给青青松了绑,搀扶着她自屋里走出来。 我赶紧走上前,一把握住她仍在不停发抖的手,关切地询问她的伤势。 青青对着我安慰地一笑,看起来除了受了惊吓,脸色有些不太好之外,并无什么大碍,我方才放下心来。 青青走到凉辞面前对着他颤颤巍巍地蹲身下拜,感谢救命之恩,就连声音里都带着颤抖,的确是被吓坏了。 “青青,用不用让丫头给你熬些药汤来压惊?”我担心地问。 青青苍白着脸色,就算是这般狼狈的情况下,仍然努力保持着优雅之态,出声若黄莺娇啼:“我还好,并没有吃什么苦头,就是胆子小了些。” 然后回头望了一眼地上的玥儿,泪眼盈盈地又对着一旁的青茗俯身一拜。 “青茗,姐姐有一个不情之请,还希望你能答应。” 青茗努力收敛了脸上狰狞的表情,对着青青拱手一揖道:“六姐但讲无妨。” 青青用袖口擦拭了一把脸上的泪痕,轻声道:“玥儿罪该万死,六姐作为她的主子,这许多年里竟然毫无察觉,养虎为患,一样难辞其咎。 只是玥儿她既然已经命丧黄泉,还请你高抬贵手。留她一个全尸吧,我们好歹也是主仆一场。” 对于青青的宽容我有些意外,毕竟玥儿也曾经两次害她,毫不留情。 但是人一死百了,既然玥儿已经死了,对于青茗所说的千刀万剐我一样也是不赞同的。 六姨娘也柔声附和道:“死者为大,再说玥儿也只是个帮凶而已,青茗少爷您大人大量,就不要计较了吧?” 青茗沉默半晌,方才沉声道:“不计较也罢,只是就这样让她入土为安未免太便宜她了,就丢去乱葬岗,遭受那野狗啃噬撕咬也罢!” 青青的面上就有些不忍,但是青茗已经松了口,她也不好意思再得寸进尺,向着青茗盈盈一拜,道了谢。 青青既然已经无恙,我也不方便再做逗留,已经有府里管事闻讯赶了过来,着手张罗处理后事。我派遣下人去父亲那里报个平安,然后与林大哥和凉辞便告辞退了出来。 东面的天际已经略有曙光,有青白的颜色正努力撕扯开浓重的夜幕,隐隐约约透出亮光来。 青青的院子外面,海棠开的依旧妖娆,我与林大哥和凉辞慢慢地走在海棠树下,我方才看清凉辞身上风尘仆仆,果真应是赶了一段夜路,然后赶回来的。 想起他刚才所说的,是有要紧的话同我要讲,就出声打破沉默:“既然都已经走了这么远了,怎么还又特意赶回来,有什么事情不能回头再说吗?” 凉辞抬眼望了我身旁的林大哥一眼,林大哥立即会意,轻轻地哼了一声,紧走两步,走在了我们前面,离我们不远不近约四五丈距离。 凉辞望着我,却又欲言又止,思虑半天后,方才展颜道:“我就是想提醒你一声,夜里睡觉时,记得关严窗户,防贼。” “呃?!”我苦笑不得地看着凉辞:“难道你风尘仆仆地辛苦赶回来,就是为了叮嘱我这一句话吗?” 心里又暗自腹诽,除了你,还有谁会喜欢爬人家窗户! 凉辞坏笑着看着我:“那你希望我同你说什么?” 我尴尬地将张开的嘴巴合拢,讪讪地说:“我以为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 凉辞嘴角微翘,眼睛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彩:“我只是突然想起那日里我们偷偷外出,你回家就被人设计的事情。心里疑惑,你的院子周围明明有暗卫保护,别人近前不得,怎么你的行踪还会泄露。 半路才猛然醒悟,你的院子里可能也有秘道是通向他处的。担心贼人狗急跳墙,再通过暗道对你不利。” 我的心里就有一股暖流在缓缓地涌动,暖意直达四肢百骸,展颜露齿一笑道:“如今尘埃落定,你总该放心了吧。我以后规规矩矩地不招是惹非就是了。” “尘埃落定?” 凉辞的手向着我的脸伸过来,令我的心里一紧,他却是自我发间拈下一片海棠花瓣来: “你太小瞧那些贼人了。他们筹划了十几年的计划,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就土崩瓦解? 尤其那玥儿那样狡猾,她在知道你已经对她有所怀疑的时候,大可将所有事情栽赃到六姨娘身上,为何会这样愚蠢大意地暴露自己,你可曾想过? 我猜测,她也不过是一枚弃子罢了,主动担当起所有的罪责,那样,苏府真正隐匿了十几年的那个人才可以安枕无忧。” 凉辞的话令我始料未及,刚刚还沉浸在尘埃落定的安然中的我,心又猛然提到了嗓子眼里。 我的确是想象的过于简单了,以为正如玥儿自己所说的那般,六姨娘是被蒙蔽在鼓里,或者是受到了胁迫,一直在与玥儿暗地合作。 而如今,六姨娘为了给姐姐报仇,不听玥儿的掌控,败露了身份和烛龙令的下落。而玥儿为了追讨烛龙令牌,方才联络府外之人,偷盗不成杀害了六姨娘。 现在想来,玥儿身份的暴露委实蹊跷,确有刻意之嫌。只是玥儿如今已经服毒自尽,所有的线索也便断了,可该如何是好? 凉辞见我苦着一张脸,似是猜透了我的心思: “你府里那人不足为患,我们真正的敌人是那幕后组织。只要斩草除根,将那些蛊毒人和操控者一网打尽,府里那人自然也就是个跳梁小丑了。 我想,她为了隐匿自己的身份,近日里应该也不会有所行动。只要你安分一些,不要再这般逞能就好。” 凉辞用一片灼热的目光笼罩着我,似是意味深长地道:“否则我果真走了,谁来保护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六章 幌子 果真如凉辞所言,自从那日他连夜离开以后,府里的日子格外平静,就像无风的湖面,都没有一件新鲜的事情可以激起一点涟漪。 除了第一天,府里的护卫在林大哥的指导下,开始搜查府里的各个角落,在母亲和紫藤小筑的主屋,还有父亲的书房下面,均发现了一条地下通道。 父亲书房下面的通道出口处在一座假山背面,堵了石头,又被繁茂肆意的爬山虎藤蔓遮挡地严严实实。只是密道在深入到书房地下时遭遇了阻碍,并未打通。 此事最初是秘密进行的。但是不知道如何走漏了风声,在府里引起了轩然大波。一时之间人人自危,将自己的房间都一寸一寸地仔细搜索过了。但凡见到院子里有个老鼠洞都要掘地三尺,检查个仔细明白。 我只是有些惋惜,如果紫藤小筑里那条秘道,不是别有用心的那些歹人挖掘的,我倒是可以隐瞒下来,用作自己偷溜出府用。可惜如今只能将它堵了个严实。 而父亲的书房里,虽然秘道并未打通,但是同时也意味着,书房下面的密室恐怕也已经引起了贼人的怀疑,并不隐蔽。父亲表面不动声色,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六姨娘的丧事也是静悄悄地操办的,原本父亲满怀愧疚,想着风光大葬,但是祖母不同意。一是,六姨娘毕竟投毒在先,有错在身,风光大葬的话无异于打了母亲的脸;二是六姨娘是年轻横死,过于张扬了,恐怕会惹来官司上的麻烦。 但是念在六姨娘为苏家生养了一位公子的份上,父亲又是一再坚持,六姨娘的棺柩在浮华庵停了七天,由庵主带领众尼为她诵经超度,做了一场法事,积些功德,最终葬进苏家的祖坟,灵位也供进了祠堂里,享受后代香火,这也算是先例了。 青茗不知何故,却对我多了一层敌意,我去祭奠六姨娘的时候,对我不冷不热,并且我刚刚转身,就将香炉里我刚刚敬上的香拔了下来丢进火盆里。 我想他应该是怪责我揭发了六姨娘给母亲投毒一事,心里有怨忿,也不想辩解,只当做没有看到,左右我在府里也待不了几日了。 母亲身子一直还不是很好。府里的事务便大都交给了二夫人打理。二夫人本身就是商家女儿,善于理财管账,大小事务也不陌生。 只是她性子淡泊,平素里就不愿与其他人走动,并不是太喜好权势,对于下人的逢迎巴结有些厌烦。回禀给了祖母和母亲知道,将一些掌家的事情分给青青青愁青茵三人,让她们提前学习着管理后院,一些琐碎的小事则交代给几位姨娘。 如此一来,虽然不能够做到井井有条,但是大家都有了事情做,忙得晕头转向,反而府里安生了。就连最好生事的七姨娘,这次耀武扬威地过足了瘾,将府里下人支使地滴溜溜转,我们耳根子也清净了不少。 九姨娘和四姨娘的差事是打点我和青青进京的行李。这也是一门学问,仅仅是听祖母训导就耽误了半晌的功夫。衣服首饰倒也不用过于操心,京城里有苏家分号,母亲早就给带去书信,随行了一个裁缝,按照京中流行式样,给我们定做合适的服饰。据说还要有很多规制上的讲究,是江南这边的裁缝所不懂的。我们也只需要带一些日常穿戴而已。 我也不知道除此以外,还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只知道九姨娘格外忙碌,如今我得了空闲,反而见不到她的人影。 听小样儿说,青茵经常借口对账,进出前院,数次“不经意”地偶遇林大哥,近乎死缠烂打,并且做出了有违闺训之事,令府里下人指指点点。而七姨娘忙于过瘾,竟然并未发现自家女儿的异样。 只是苦了林大哥,沾上这样一块牛皮糖,无端背负了这样的名声,有口难言,只能尽量深居简出,大多时候都是与别人结伴而行,以免有怎样不好的风言风语传出去。 最早听到风声的是祖母,或者说,可能母亲也早就知道,只是懒怠去管束,正好有养病卧床的借口,乐得看看七姨娘的笑话。 祖母将青茵叫过去,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打了手板心,然后免了她的差事,让她每日待在院子里安心抄写佛经,清心思过。 青茵私下里极是不服,说祖母过于偏心,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为何苏青婳就可以每日里陪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游山玩水,有伤风化? 小样儿绘声绘色地讲给我听时,我正在给几个丫头分发从外面带回来的千层油酥饼,咂摸咂摸嘴,摸着下巴,不得不点头承认道:“祖母的确是偏心。” 因为自从狂石住进苏家,每日里总是能编造出各种各样的借口,跟父亲约我出府。 有的时候是去天香阁雅厢吃水晶蹄髈,有的时候是去销金窟招一艘画舫,在湖里悠闲地吹风赏景。甚至还有一次,狂石突然抽风,说要吃我做的烤鱼,带我寻个僻静的地方,让我烤鱼给他吃。还有一次心血来潮,竟然想起附庸风雅,寻了一片兰草馥郁的风水宝地,不吟诗,不作画,让我空着肚子生火烹茶给他喝。 我自然百般抗议,他鄙夷地望着我,说:“苏青婳,我倒是想跟你谈古论今,吟诗作对,你会吗?跟你一起连个共同语言都没有。” 我们两个人的初识简直就是个错误。初见时的针锋相对一直就这样延续了下来。直到现在,但凡一开口便是一番唇枪舌战。 所以我立即反唇相讥道:“你不用在我跟前假装斯文吧?说得好像你多么博学多才似的。也不知道是谁,上次一起吃饭,连人家招牌上的‘饕餮’两字都不识得,念成‘好歹’,闹了个笑话。我是不会,但是我也从不像你那样风骚显摆。” 狂石我听凉辞说起过,自小就不爱读书,偏好习一些兵书,杂文,百科类的书籍,就连押韵平仄都不懂得,所以那次我才会故意地捉弄他,留下了笑料。 其实大多数时候,狂石都是在眯着眼睛打盹,他夜里一直都没有闲着,昼伏夜出,白天就会拿我做幌子,实际上是在养精蓄锐。我则无聊地边吃边翻阅随身携带的医书,希望能尽快查找到解那蛊毒的方法。 狂石睡醒以后,一个人无聊,就向我发牢骚:“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不习些风花雪月的东西,怎么偏爱这些枯燥乏味的学问,跟你一起真是无聊透顶。” 我头也不抬,扔给他二两银子。他纳闷地接在手里,问我什么意思。 我说:“嫌我无聊好说,拿着这二两银子去醉春阁叫个姑娘过来,吹拉弹唱,捏腿捶背,还会恭维逢迎,绝对哄得你心花怒放。老是拉着我做幌子做什么,还坏了我的女儿家清誉。” 狂石用衣袖将那二两银子擦了又擦,嫌弃地说:“二两银子能找个什么货色?” 我奸笑地望着他:“若是换成别人么,可能不够。但是对于狂石大人您,可是绰绰有余,没准,您还能倒赚二两。” 狂石最是听不得这样的话,气哼哼地道:“像你这样毒舌的女人,活该一辈子嫁不出去,否则,再好的良家妇男也被你糟蹋了。” “是呀,府里的下人们也私下里替你感到惋惜,苏家那么多好女儿,你怎么就偏生天天拉着我不放,要不明日里,让我青茵姐来陪你,她们可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恭顺婉约,姿容天成。” 这还真不是我一时心血来潮,父亲知道狂石的来历,有心攀附,几次都很隐晦地向我提起,让我将府里几位姐妹介绍给狂石认识。 我自然猜得出父亲的意思,只是狂石很不留情面地拒绝了,说他每日里忙得晕头转向的,有我这一个女人在跟前聒噪,就够他心烦意乱的了。风花雪月多了,眼花缭乱的,哪里还有心思破案?尤其是她听闻青茵姐对林大哥穷追猛打的事迹,更是闻之色变,所以我就以此来堵他的嘴。 狂石果然连连摆手:“不换,她们都没有你提神醒脑又开胃。” 竟然同凉辞一样的口气,我恼怒地瞥了他一眼:“感情你是将我当做那下酒菜了?” 狂石咂摸咂摸嘴无奈地说:“我若是不看住你,有人就把我当下酒菜了。” 我自然知道他所说的“他”究竟指的是谁,忍不住一阵脸红心跳。就不再同他继续顶嘴。 狂石却好像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饶有兴趣地盯着我,问:“你可知道,凉辞为什么这么着急让我住进你家?” 见我并不搭理他,他凑到我近前,神秘兮兮地道:“你可千万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蒙蔽了,他那人无利不起早,纯粹是想让我监视......" 话还未说完,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一片树叶,裹夹着劲风,径直向着他面门而来,他急忙侧身闪过,仍是被削落耳边几根头发。 “死木头,竟然这般护主。”他立即讪讪地住了嘴,心疼地摸摸自己的头发:“算了,反正你也不感兴趣。” 胃口被他吊了起来,他却住了嘴,任凭我如何追问都不再说话,恨得我牙痒,恨不能一拳将他那风流不羁的桃花眼打成别的颜色。 日子便是在我们两人你来我往的斗嘴中滑过的。我突然觉得,如果能够一直这样过下去,浑浑噩噩地做只米虫,也是不错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七章 丈母娘看女婿 只是七姨娘却是一向见不得别人好过,她疏于对青茵的管教,被祖母叫到跟前狠狠训斥一顿后,竟然记恨到我的身上,怪责我招惹了不三不四的人进府,连累了她的女儿。 她在府里四处散播我和狂石的风言风语,并且在九姨娘跟前毫无顾忌地指桑骂槐,对我一顿冷嘲热讽。 九姨娘原本忌惮我进京之后,还要寄居在青婠侯爷府,所以对她百般忍让。但是面对她的得寸进尺,最终还是气不过,同她争吵一顿。偏生对于撒泼骂街,九姨娘又不是对手,便宜没有讨到,反而落了一肚子气。 七姨娘当年暗害九姨娘,导致我早产的陈年旧账还未清算,如今又一次无事生非找上门来,若是轻易善罢甘休也便不是我苏青婳了。 只是七姨娘背后有侯爷府的女儿做靠山,纵然她暗算了祖母最疼爱的青青,到最后还不是杖责几下就息事宁人,将养了些时日,仍旧嚣张跋扈,别人也无可奈何。 七姨娘也够乖觉,只是贪图嘴皮子上的便宜,并不做什么特别出格的坏事,恨得人牙痒,到祖母跟前告上一状吧,又显得你斤斤计较,心胸狭窄。 狂石说:“她也就是嘴巴聒噪,不留口德,你就让她闭上嘴不就是了。” 这个男人真损,不过主意还是蛮不错。 七姨娘注重保养,平时喜欢喝些调理的苦汤药,趁人不备,一剂药偷偷下去,她麻了舌头,果然乖乖地闭了嘴,嗓子里只能发出“啊啊”的粗哑的声音,说不出话来。 听说请了府里府外的大夫看诊,说是火气太旺,暂时失声,开了几剂黄莲连翘的苦汤药喝下去,仍旧不见好转。又不好意思腆着脸上门求我,私下里找到小样儿,赏了一封银锞子,让她帮忙看看是不是又撞了邪了。 小样儿自然心知肚明,正气不过她四处乱嚼舌根,她却自己送上门来。眉头一皱,肚子里的坏水就开始翻腾。 小样儿向我讨了一丸解药,仔细研磨碎了,加上芥辣膏混合,一本正经地告诉七姨娘,怕是她好论人是非,被邪风刮了舌头,中了“饶舌”的寒气。必须要等到日上三竿,夜里寒气褪尽的时候,站在太阳底下,将舌头伸出来,抹上药膏,一连曝晒几日,也就好了。 七姨娘原本对于小样儿的话半信半疑,觉得她的说辞自己闻所未闻。偷偷试了一次,觉得舌头灵活了不少,方才信了。 后来听丫头们说,七姨娘每逢晴天时,就吩咐院子里下人闭了院门,搬张贵妃榻,仰面躺在日影里,将舌头伸得老长,晒太阳。 “小姐,”小样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溢了出来:“你是没有见到七姨娘那个样子,就像一只哈巴狗,一个喷嚏,口水混合着药膏都流出来了。” 我无奈地扶额笑笑,好歹也算解了气。 随着我进京时间的逼近,狂石愈来愈忙了,有的时候,我白日里也见不到他的人影,也有的时候,我们刚刚点了菜落座,他就突然接到新的消息,来不及吃饭,又匆匆忙忙地出去。 我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人监视我们的行踪,但是我仍然尽职尽责地为他打好掩护。 事情的进展,他并不同我说,只是脸色愈来愈凝重。 他说:“幸亏发现地早,幸亏你遇到了凉辞,否则后果简直无法想象。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们背后的势力有多庞大,怕是整个长安王朝都有燎原之势。” 他疲惫不堪地靠在椅子上,同我无精打采地斗嘴,嘴里还在嚼着花生米,就能酣然入睡。却在睡得正香的时候,可能就猛然睁开眼睛,一本正经地向我打听府里姨娘的背景和生活习惯,大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我说,也有可能,内贼并不是府里姨娘,而是府里的哪个管事,下人呢。 狂石很坚决地否定了,理由就是,父亲曾经说过三姨娘性子有些多疑孤冷,一般时候都是足不出户,极少出后院。而且,她在无意中撞见那人与府外之人勾结的时候,犹豫纠结了很久,要不要告知父亲,可见平日里是有些情谊的。如若那人只是一个卑贱的下人,三姨娘根本就没有犹豫的必要。 他说的字字在理,偏生我对府里几位姨娘又不太熟悉,大多数时候都是回去了拐弯抹角,装作不经意间向轩儿询问两句。 下人们总是喜欢根据主子的一点生活习惯或是脸色来揣摩主子的意思,观察地最是细致入微。平日闲聊时,相交好的几个人也会发发牢骚,说几句主子的不是。所以有的时候,下人们得来的消息反而更加准确,有价值。 而狂石又往往能够在平淡无奇的日常琐事中,抽丝剥茧,寻到有价值的线索。 比如,十姨娘每年端午都要小灶煮食石首鱼,狂石就说十姨娘是江苏嘉兴人,我打听以后果然不假。 十姨娘在大红之前,是跟随着一个草根班子四处卖唱,接触的三教九流最多,只是她进府尚晚,所以狂石并不十分感兴趣。 他打听最多的,却是我认为最为平易近人的四姨娘。 四姨娘在祖母寿辰之时,会制作一种叫做“五福寿桃”的面食,吉祥五蝠围绕“寿”字的寿桃里包含着九十九个小桃,新颖别致。 狂石听后半晌不语,自此以后,就经常问起有关四姨娘的琐事,事无巨细。 我对此很是费解。狂石倒是直言不讳,说那五福寿桃乃是宫中御厨为了讨先太后开心,在她的六十寿诞进贡的贺寿面点,前些年,有规制要求并未流传到民间。四姨娘身在深宅大院,又是怎样学来的呢? 我说,四姨娘是被官卖到扬州的丫鬟,难不成你的意思是说,她以前的主子是京官,而且官职不低? 狂石解释说:“我专门去府衙查询过四姨娘当年的官卖案底,因为年代久了,好多记录都缺失,唯一幸存下来的,也被蛀虫啃噬地不成样子。尤其是她原本的主家是什么官职,究竟所犯什么罪过,根本无从查证。 此事倒也不算蹊跷,我曾分别向你父亲和管家何伯打听过,却是说法不一。 你父亲记得四姨娘曾说起过自家身世,以前的主子好像是什么地方的官员来着,她说是得罪了上面的人,受了诬陷,落得抄家的悲惨下场。 而何伯却模糊记得四姨娘当初的卖身契上记载的是京城,只是抬了姨娘以后,那卖身契就交还给她了。 如今看来,四姨娘明显是在有意隐瞒自己原本的主家,有些可疑。 我已经给凉辞传了书信,让他找人调查那一年京中可有被贬庶处置的官员,看看有没有什么意外收获。” 我对于他的草木皆兵不禁嗤之以鼻:“四姨娘以前不过是一个丫鬟,就像我府上的下人一般,天天围着主子转,能勾结上什么贼人?更何况,我刚刚回府,被屡次加害的那几日,四姨娘根本就不在府里,而是在消息闭塞的浮华庵。” “四姨娘是不在府里,可是有玥儿在呀。她用不着亲力亲为!”狂石一副看白痴的表情嫌弃我。 我立即毫不示弱地还回去:“玥儿可是六姨娘带进府里的人。如果,玥儿果真同四姨娘是一伙的话,青青包庇她还来不及,为何还会主动在我跟前说起玥儿的疑点,惹人生疑? 还有,玥儿屡次加害青青,毫不留情,尤其是最后那一日,她狗急跳墙,对青青可是动了真格。若不是凉辞及时赶到,青青怕是已经遭遇不测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呢,更何况青青是四姨娘的命根子,后半生所有的希望,太多的不可能。” 狂石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果然你还是太单纯了,三十六计里面有一计,就叫做苦肉计,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等你以后进了宫,就让你长长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高手。劝你闲着的时候还是多看看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之类的,免得以后我想给你收尸,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话不投机,我立即便一个茶杯飞过去:“谁告诉你我要进宫了?我不稀罕。” 狂石轻巧地将杯子接在手里,嬉皮笑脸地道:“当然是你姨娘跟我说的。” 我与他八字不合,处处针锋相对,相互挖苦嘲讽。我姨娘偏生就颇为欣赏他,曾经不止一次专门候在苏府大门口,装作偶然见到回府晚归的我们,极其热情地与狂石攀谈,不时还会向他夸耀我的好。 狂石明明憋着笑,却在姨娘跟前格外乖巧,笑得眉眼弯弯,绽放出慑人心魄的光华,一口一个姨娘叫得颇为顺口。提起我时,也不再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去掉我的姓,亲昵地叫我的名字。 我背着姨娘骂他虚伪,他嘴里叼着草根,吊儿郎当地斜眼看我:“苏青婳,我怎么觉得你姨娘看我时的那眼光不对劲呢?” 我不屑地笑他:“就您老这副一顾倾城的样貌,任哪个女人见了,脸都会抽筋。” 这次他倒并不恼,好像我这一招用的多了,他已经无所谓,相反对自己的样貌沾沾自喜起来:“不对,据我的经验来看,那绝对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眼神。” 那时候我正在与他抢着喝梅子酒,闻言一口酒咽不下去,尽数喷了出来:“这个你都有经验,你要有多少个丈母娘?” 他就自顾在旁边掰着指头数,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八章 姨娘的算盘 如今听狂石突然提及我进宫一事,我没有想到,姨娘竟然还背着我同他说过话,我自然好奇,姨娘同他说了些什么,又担心他胡说八道,借此调侃于我,只能将快要出口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他抬起一只眼皮,瞥了我一眼,满是促狭:“怎么今日不好奇了?你应该问我,你姨娘同我说了什么?” 我自觉配合,疑惑地问:“她什么时候又去找你去了,找你说了些什么?” 狂石不怀好意地眨眼望着我:“当然是旁敲侧击地问我,府里有什么人,可曾婚配,有没有意中人一类的?” “呃?”我满脸黑线,尴尬地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嘴巴上仍旧辩解道:“看来姨娘是想给你说媒了,只是不知道是哪位姐妹?” 狂石夸张地打了个哈欠,嘿嘿地奸笑:“哪个都不是。你姨娘说话很有技巧,滴水不漏的,只说苏家想让你参加今年的春选,你却铁了心地说什么都不同意。将来你进了京,没人照顾管束,若是犯拧不去参加春选,怕是苏家也容不下你,可如何是好? 话里话外那意思,我若是不两肋插刀,收留了你,你就可怜兮兮地无家可归了。偏生又一句话也不明说,模棱两可,让人抓不住把柄。我审讯犯人的招数都用上了,也套不出她一句明白话。你说,你姨娘是不是害怕你将来嫁不出去,瞄准了我,想嫁祸于人呢。” 我极其无语地拍拍额头,飞起一脚向着狂石踹过去,他大呼小叫着极轻巧地避开了。 我知道姨娘见我每天与狂石早出晚归地四处游山玩水,怕是有了误会,下定决心一定要找个机会同她好好谈谈。 我还未来得及寻她,姨娘就拿了一叠单子,兴冲冲地来到我的院子,塞进我的手里。 “快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东西?” 我疑惑地接过来,全都是工工整整的小楷书写的物品清单:“这是什么东西?” 姨娘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嗔怪地说:“还能是什么,当然是你进京所带的物品清单了。” 我随意地翻看了一下,竟然有十几页之多,就颇有些乍舌:“不是说,京里那面的铺子,衣服首饰都给提前准备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干脆把紫藤小筑一起搬过去好了。” 惠儿给姨娘端过来一杯茶,姨娘接在手里,顾不得烫嘴,一饮而尽,方才长舒了一口气,指着那些清单道: “我苏家的女儿么,自然是要有那排场。衣服首饰类的东西不多,需要什么临时添置就是,左右京里有咱苏家自己的店铺。前面几页是你需要携带的水粉胭脂首饰类的用品,过目以后心里有数,交给丫头保管就是。学问还是在后面的几页上。” 我漫不经心地翻过几页,后面的内容果然不一样起来,大都是些玉器古玩类的礼品。 我随手放在桌子上:“我带这些不当吃喝的玩意做什么?” 姨娘摇摇头,无奈地将单子接过来,一页一页解释给我听:“你去了京中,客居侯爷府,上上下下必然是需要打点的。你祖母早就向齐嬷嬷打问清楚了府里人的喜好。尤其是老侯爷夫人,晚年丧子以后,她也诚心向佛,所以我就投其所好,准备了一副金线坠彩色玛瑙绣成的观音小像,一串南海鲛鱼泪化成的佛珠,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珍品。还有你青婠姐的,侯爷的,府里有头脸的管事的,必须要面面俱到。” 我头疼地扶着额头:“这些东西不是应该公家里有打点么,怎么还用我出面再送,青青那里是不是还有一份?” 姨娘点点头:“公家的是苏家的情面,你孝敬人家侯爷夫人的是你的心意,虽然都是苏家的银子,但是好歹能说明你是上了心的,不能相提并论。送给谁的东西我下面都有标注,你可要看仔细了,不要混淆,错之毫米差之千里,皆是人情学问。” 我粗略翻看了两眼,果然如此,九姨娘果然上心。然后指着最后一页单子,疑惑地问:“这又是什么,怎么还有龙纹青玉剑坠,天蚕软胄,什么?!天蚕软胄?是传说中可避刀枪的那种天蚕丝织就的软甲?” 姨娘略有些得意地点点头:“这个可是我央求你父亲割爱给你的,千金难求。” “我要这个做什么,我又不是要上战场。”提起这个物件,倒是委实稀罕,不过我实在没有什么用途,平白闲置了。 “傻丫头,”姨娘宠溺地望着我:“谁让你自己穿了,那是我给忠勇侯侯爷备下的大礼,这个对于他们战场上九死一生的人来说,可是救命的东西,肯定合意。” “你怎么知道忠勇侯?”我疑惑地问,一直以来,狂石的身份在府里并未公开,姨娘虽然识得他,但是也只认为是我的故交,并不应该知道他的来历才是。 “人家狂石公子都跟我一五一十地说了,怎么,你还瞒着我不成,果然女生外向。”九姨娘心情大好,调侃我道。 我心里就有些腹诽,怎么从来没有听狂石跟我说起过呢? 我急忙岔开话题:“主要是他身份特殊,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保密的,女儿不敢肆意宣讲。不过我进京以后去拜访侯爷自是应该,只是也用不着这么贵重的东西。” 姨娘掩了房门,搬个绣墩在我跟前坐下,伸出手指点了点我的额头:“你这傻妮子怎么就不开窍呢?” 我仍旧不解其意,如坠云里雾里。 姨娘问我:“我且问你,你答应你父亲进京,可是真的心甘情愿去参加宫中大选,还是别有打算?” 我一时就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同姨娘解释。我自然不能告诉她,我默许了进京,只是因为凉辞的一番劝说,尤其是对于他所说的进京能够一展所长,是极为向往的。若是被姨娘传进父亲的耳朵,知道我是硬了翅膀,跃跃欲试地想飞出去,他还能让我去京城吗? 姨娘看我低着头不说话,以为我是害羞,就误会了我的意思:“果然被我猜中了。” “猜中什么了?”我有些心虚地抬起头。 姨娘呵呵一笑:“当然是猜中你的小心思了。” “我能有什么心思?” 姨娘轻轻地拍拍我的手:“跟姨娘还有什么好害羞的,你突然变了主意,答应去京城,是不是就是因为狂石公子?那日里,你跟那狂石公子眉来眼去的我都看在眼里。 他每日里同你游山玩水,形影不离的,而且对于咱苏家其他女儿从不正眼相看一眼,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是对你有意思。” 我发誓,我长这么大,是第一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而且呛得厉害,连着咳了半天才平复下来,一张脸应该也涨得通红。 “姨娘,你误会了,我和他只是普通故交而已。”我慌乱地摆手解释,却是有口难言,默默地在心里哀悼自己的清白名节。 我自然不能告诉姨娘,狂石找我,不过是让我打个掩护。他跟我一起,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睡觉。那样,岂不愈描愈黑。 狂石绝对是故意的!我想起他那副贼兮兮,不怀好意的笑,猛然醒悟过来,就冲着他见到我姨娘那副上蹿下跳的谄媚样,也是在故意陷害我! 姨娘凑到我跟前,低声说道:“那孩子,莫说身世,单纯就是这人品长相,已经是万里挑一,整个长安王朝怕是首屈一指。 再说他的身世,我可专门向你父亲打听过。你青婠姐那个侯爷府,是空有其名,不过是一个头衔而已,就已经令扬州城这些地方官诚惶诚恐,费心巴结了。 那忠勇侯可了不得,战功累累,三军统帅,两朝元老,皇上都要给几分薄面,那是跺一脚,整个长安王朝都要颤三颤的人物。若是能够攀上这样的权贵人家,青婳,这个可比那皇上的妃子还要来得荣耀些。 还有,青婳,我听说侯爷一生专宠侯爷夫人一人,府里也简单,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勾心眼的事情,狂石公子受他父亲熏陶,必然也是专一之人。如此佳婿,打着灯笼难寻,绝对不能错过。” 姨娘絮絮叨叨,滔滔不绝,我最终不耐烦,打断她的话不客气地道:“祖父也是一辈子只娶了祖母一人,父亲还不是一样沾花惹草,处处留香。” 话未说完,我便后悔了,只是覆水难收。果然,正在兴奋不已的姨娘明显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呆愣住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道歉。我与姨娘虽然亲近了不少,但是毕竟自小不在身边,多少会有隔阂,不像其他母女那般亲密无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个词,还会不时地作用在我们两人之间。 姨娘叹了一口气,沉默半晌,方才悠悠地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万般清平喜乐皆由他人,稍微一不留心,便是一辈子的苦楚。 姨娘自从你回府以后,就一直为了你的终身大事夜不安寐,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心惊肉跳地忙碌打听。 你性子野,就连当初拍着胸脯给你打包票的齐嬷嬷都反了口,她说你锋芒毕露,若是不能好好磨砺一番的话,将来肯定会吃亏的。 她还在你父亲跟前称赞青青知书识礼,聪慧博学,怕是得了四姨娘的什么好处。我琢磨着,你父亲心思好像也有些动摇了。 所以,青婳,你若是果真不想进宫的话,狂石公子绝对是你的救命稻草! 听姨娘的话,这次务必要抓住这么好的时机,你若是能够攀附上忠勇侯府,你父亲还会强逼着你进宫吗?如此两全其美的好时机,你绝对不能眼睁睁地放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九章 别江南 姨娘那日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的确在情在理,狂石风流俊美,有权有势,怕是京中万千少女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 只是可惜,我们俩人自初见就是冤家对头,就像两只抢食的斗鸡,每每相见就精神抖擞,唇枪舌战,互不相让。九姨娘的这个算盘怕是落空了。 第二天,我便气势汹汹地找狂石去算账,他好像是早就知道我的来意,没等我开口,就一本正经地向我讨要那块六姨娘交给我的烛龙令,一脸的严肃令我瞬间就把旧帐翻了过去。 我曾经向狂石提及过这块令牌,因为在一次与他外出回到院子后,我发现自己屋子里有被人翻动的痕迹。我以为是轩儿几人在帮我整理房间,并未留心,只是在上锁的两个箱子里做了记号。 两天过后,那个箱子又明显被人打开过,然后很用心地还原了。显而易见,贼人并不死心,仍然在四处寻找那块玉牌的下落。 我问过惠儿几人,都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进出我的房间,府里已经加强了守卫,那人还能来去自如,可见身手委实不错。 于是在前一日闲聊时,我就将这一发现告知了狂石。 狂石说:“看来这块玉牌里面肯定隐藏着什么秘密,对那贼人来说,极其重要。我担心,它会给你还有整个苏家带来什么祸端,不如就明着放出风声去,说那玉牌就在我的手里,让他们尽管放马过来,我就安心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就是。” 我知道,狂石这是有意将危险引到自己身上,若是那些贼人得知了玉牌的下落,必然会不择手段地将它夺回去。那么,狂石无疑是惹火上身,将自己置于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成为众矢之的。 我心里自然感动,有些过意不去。感激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他一句话噎了回去。 “你若是感激我,说什么以身相许的话,奉劝你还是算了,我还不至于饥饿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狂石说得倒是无比轻巧,但是他仍然十分慎重地找玉匠雕琢了几块一模一样的烛龙令,吩咐手下佩戴着在扬州城招摇过市,一是为了混淆贼人的视线,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二是为了揭开这烛龙令里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可惜一连捉了两三个觊觎令牌的毛贼,严加审讯过后,却都没有斩获。 而狂石闲暇时,则经常拿了那块令牌,翻来覆去地看,甚至尝试水浸,加温等诸多方法。 他说:”苏青婳,你说你那日里寻来那块令牌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玥儿她又从来没有见过那块令牌,为什么看了一眼就能立刻发现是假的呢?“ 我抢在手里,也翻来覆去地看,并且模仿着玥儿那天的样子,仰起头来端详,都没有发现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可能也仅仅只是身份的象征而已,最终只得作罢。 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请求父亲委托织染坊里的师傅研制一种叫做“鲛绡”的织物。 鲛绡原本只是传说中南海鲛人织就的薄纱,我曾在南朝梁 任昉所著的 述异记卷上看到过,“南海出鲛绡纱,泉室潜织,一名龙纱。其价百馀金,以为服,入水不濡。”我觉得若是能够得鲛绡做服装,对抗蛊毒人时穿着,可防止蛊毒通过血液扩散蔓延,就不用束手束脚,投鼠忌器了。 无意中与父亲提起此事,父亲说鲛绡珍贵,万金难求,但是苏家师傅织造手艺精湛,独树一帜,在油布的制作方法基础上,利用现有织锦原材料,经过特殊工艺浸泡,能够发明出前所未有的防水布匹也不一定。 油布防水,但是里面浸刷过熟桐油,所以易燃。狂石说这在对敌时属于大忌,不可取,在新布料的制作方法上只能令僻蹊径。我与父亲皆一五一十地说了。 父亲很快就从中发现了商机,觉得这种布料应用到现实生活当中用途也很广泛,因此投入了极大的心思,叮嘱织锦师傅夜以继日地研究。 几日后,我收到了师傅自云雾山写给我的信,这次倒是少了很多感伤,几乎整封信,都是在同我谈论蛊毒的事情。 师傅识得那蛊毒的名字,叫做“跗骨”,倒是果真形象,那蛊毒可不就是如同跗骨之蛆一般令人恶心生厌,而又无法摆脱,无可奈何么? 但是师傅也不懂得解蛊之法。她善于解毒,却唯独没有涉足过蛊,也只是当年同苗族蛊师相互切磋时,有过耳闻。 她对此极是重视,说此蛊毒危害太大,被有心人用来控制他人,简直灭绝人性,天理难容。因此在信里叮嘱我在未寻到解蛊方法之前,务必要想办法控制它的蔓延,以免累及太多无辜。 师傅说她识得一位苗疆使蛊老者,她对于这种蛊毒的所有认知就是来源于他。只是已经十几年未通信息,也不知道他是否还健在。师傅愿意亲自去一趟苗疆,向老者探寻解蛊之方,即日便启程。 她粗略计算了一下行程,川贵偏远,道路崎岖难行,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为我主持及笄之礼。这蛊毒事关人命,情况急迫,非同小可,希望我莫要怪她食言。 最后,师傅一再叮咛我,她送我的那枚玉簪,进京后记得一定要收好,尽量莫在人前显摆。 我自是不懂师傅最后一句话的用意,因为那簪子虽然看起来玉质极佳,还算名贵,但是师傅一向不爱这些身外之物,从未这样叮嘱过我。不过那簪子是我师傅提前送我的及笄礼物,自然不用她叮嘱,我也会珍之爱之,视若心肝的。 进京的日子,逐渐临近,母亲的身子在悉心调养之下,气色恢复了不少。她开始问起我们的进京事宜,教导我和青青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 关于进京的随行丫头,母亲征询我们的意见,她的意思是想为我们一人寻一个有经验的嬷嬷。毕竟年纪大了,精于世故,遇到事情也有个分寸,至于随身的丫头,带两人贴身伺候着也就是了。 青青乖巧,一切都愿意听从母亲的安排,我自己倒是舍不得院子里的几个丫头,虽然相处时日不多,但是好歹也算得曾经同甘共苦了,谁也不愿割舍。 最后回了院子,叫几个人到近前商量。小样儿是哭天抹泪地,紧揪住我的袖子不松手,坚决要跟我一同进京。 惠儿身世同小样儿一样可怜,父母双亡,在扬州城里也没个依靠和留恋,随遇而安。 最能干的丫头轩儿,我却做主,让她留了下来。她毕竟是府里的家生子,父母都在府里当差,怎么舍得她离开身边。 兰儿家里也有亲人,我原本也是有意让她留在府里。没想到,她竟然也极其坚决地要求留在我身边,舍不得我们几人。 我就向母亲求了个人情,定下了惠儿,兰儿与小样儿陪同我一起进京。 父亲挑了一个日子,将大哥,还有三哥青卫,青茗都叫了回来,设下家宴,为我和青青送行。 大哥听母亲说起过事情始末,知道那日里是错怪了我,对于自己的鲁莽亲自向我道歉,并且极其诚恳地感谢这些时日里,我对母亲的照顾。 虽然我与大哥并不亲近,而且因为那日的误会有了嫌隙,但是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很有大哥风范,磊落坦荡,并不像其他豪门权贵家中的嫡子那般傲气凌人,将自己庶出的弟妹当作眼中钉,肉中刺,百般欺辱。 嫡姐青城也接到了口信,特意赶回家里,一是探望母亲身体,第二,便是给我和青青一人备了一份厚礼。尤其是送给我的那一份,不仅名贵,而且格外废了心思的,说是见面礼与送行礼一并送了。我知道,这必然是她府上的意思,消息灵通,闻听苏家送我进京的用意,未雨绸缪。 三哥青卫也是我第一次见,果然书生气十足,咬文嚼字,透着一股酸腐和文人的清高。他对于我的粗陋有些不屑一顾。我以前听轩儿说起过,青卫是个书痴,学识倒是渊博,就是不太会变通。而且笃信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对于生意人有些不屑,也委实不是做生意的料。这也是父亲有意让他进京为官的另一个原因。 府里的几位姐妹弟兄,除了清浅与远嫁守寡的青洛,我大多都认识了。大家济济一堂,觥筹交错,虽然暗里也有风起云涌,但是表面看起来还是兄友弟恭,一派和乐。 我觉得母亲对于儿女的教养还是极为成功的。最起码,府里的姐妹弟兄们并无其他人家那般嚣张跋扈,恃宠而骄的浪荡模样,对于家人都是彬彬有礼,遵循仁孝,表面来看极其和善,其乐融融的。 竟然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心里平白生出一丝不舍和对于家的留恋。 终于,要远离江南,远离这个泼墨如烟,清秀婉约的扬州城,前途未卜,吉凶难测。 忐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金蝉脱壳 离开扬州城,进京的那一日,又是一个阴雨天气,清泠泠的雨缠绵了一夜,自晨起就笼罩了远近的青石小巷,缥缈如烟,氤氲着湿润的深沉。 一大早就被从床上拉起来,跟在母亲身后,到祠堂里磕头,敬香,一番繁琐的仪式下来,我已经是头晕眼花,对于府里人堆着笑脸的应酬客套实在应付得疲惫,尤其是她们那一脸夸张的依依不舍,我更是懒得敷衍。 青青拉着祖母和四姨娘她们的手。依依不舍,哭得就像那日的连绵阴雨。 我在府里仅仅不过是生活了月余时日,除了九姨娘,委实没有什么好牵绊的。她自始至终都是在强颜欢笑,却一次又一次地背转过身子擦眼角,再扭过脸来时,眼睛都是红通通的。 我的心里就揪得有些生疼,有些酸楚。 好在父亲催促道:“时辰差不多了,赶紧启程吧,莫误了赶路。” 上路的马车在苏府门前一字排开,仅仅是大小箱笼就堆了七八辆马车。我与青青还有几个丫头分乘三辆软厢马车,在祖母,父亲,姨娘们的期望和殷殷叮嘱里,离开了扬州城。 朦胧的青砖灰瓦,缠绵的炊烟袅袅,在模糊的视线里渐行渐远,终至不见。 雨滴清泠泠地敲打在车棚之上,平添了一点烦闷。坐在前面马车里的青青很快脱离了离别的感伤与惆怅,出了扬州城就撩开车帘,望着外面空濛细雨下的群山和潺潺流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偶尔探出头来向着我挥手,雀跃着像是逃离了樊笼的百灵,恨不得生出一对翅膀来。 我睡眠不足,支着头靠在软垫上无精打采地打瞌睡。林大哥带着斗笠,披着蓑衣,骑在一匹高大的枣红骏马上行在队伍的最前面。 父亲帮他打听的那位林奇大人早就有了消息,如今就在京中任职。父亲厚着颜面,请求林大哥耽误了几日,护送我与青青一同进京。 林大哥很爽快地答应了。父亲又冒昧地提出一个请求,他将京中几家分号商铺私下里给了我,不用我负责经营,店里都有忠诚可信的老掌柜,我只需要每月核实账目往来即可。我自然是不方便抛头露面的,父亲就将这个事情委托给了林大哥,所得全部营业收入,作为我在京中上下打点的费用及开支。 其实父亲原本也是一片好意,林大哥给我安排侍卫的事情他并不知晓,以为他仍旧还是拮据,到了京城同样也是寄人篱下。父亲感念他这些时日里对于苏家的帮助,委托这样的差事给他,最起码手头还是活泛的。若是林大哥以后打算做什么营生,也有个便利的条件。 我不知道林大哥是否明白父亲的苦心,但是他却是很痛快地答应了。并且告诉父亲,男女有别,他的身份有些尴尬,为了避嫌,他愿意以苏家下人的身份进京,在他没有其他打算之前,将担当起保护我与青青的重任。父亲自然是求之不得,再三感谢了。 就冲着我们这样招摇的车队,一路行来,若是有人起了歹意,委实不太安全。林大哥同行,让我心里踏实下来。 林大哥却在中途休息时安慰我道:“可不要小看了你父亲给你们安排的这些车夫和侍卫,全都身怀绝技,可以以一敌十。否则,他怎么会放心让你们两个弱女子,带着这么多贵重东西上路?” 他教我如何通过他人的呼吸吐呐与脚步判断功夫深浅,观察细致入微。 我和林大哥谈笑风生时,同行的狂石就背身坐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一言不发。 我才察觉到他很不对劲。他自从出了扬州城,便木着一张脸,也不说话,只闷头赶路。坐在马背之上,脊梁笔挺,一举一动,一板一眼,没有分毫他平日里放荡不羁,吊儿郎当的样子。 我凑到近前,上下打量他,故意向他挑衅,他也一反常态,不再跟我回嘴。 我说:“你今日里快马逍遥,格外有英雄气概!” 他眼皮也不抬。 我说:“不过你今日这件织锦束袖长袍,有些偏粉嫩的颜色,太过于女气了些。” 他木然地瞥我一眼,依旧无动于衷,眉毛都不挑一下。 我以为自己肯定是哪里得罪他了,一路上百般试探,他就像一截木头一样,不言不语地杵在那里,任我舌璨莲花怎样哄他,都再也不看我一眼。令我颇为懊恼,闷闷不乐了好几日。 最后还是林大哥拦住了我,向着狂石的背影努努嘴,道:“你不用白费功夫了,他不是狂石。” 我就忍不住一愣,转念一想,的确如此。前几日里狂石还一直忙碌地脚不沾地,怎么听说我进京的日子到了,立马收拾行李跟我一起上路了呢?原来他是使了个金蝉脱壳的计策,趁着敌人大意,暗地换了身份,赶回扬州城。 竟然连我也被蒙在鼓里,都不知会我一声,还在我面前趾高气扬地一副高姿态,让我颠颠地讨好于他。此仇不报非君子,更何况是我正无聊的时候,巴不得生些事情出来解闷。 马车路过一个小镇的时候,我下车专门买了一包炒豆,拦住冒牌狂石,一脸难过地问他:“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无意中说错了什么话,让你对我有了意见,心里怪罪我。怎么这一路上行过来,都对我置之不理。” 狂石摇摇头,这次赏脸吐出了两个字:“没有。” 我如释重负般长吐出一口气,笑得格外灿烂:“没有怪我就好。你不是一向最爱吃花生米吗,这里我没见谁家有卖,就买了包炒黄豆给你。你若是没有生我气,就收下吧。” 那个冒牌狂石依旧一副面瘫的样子,犹豫片刻,才伸手接过炒豆,丢进嘴里两颗。炒豆香脆,容易上瘾,他一路走一路吃,自在惬意。 林大哥故意放慢脚步,与我的马车并行,探头从车窗里问我:“你怎么想起给他买炒豆吃了?该不会是想捉弄人吧?” 我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开,俏皮一笑道:“我只是不放心,怕他露出什么破绽。毕竟这可是狂石最大的爱好,怎么可以不模仿呢?他们捕快最是敬业了。” 林大哥可能觉得我的话的确有道理,就不再多问。 马车再休息的时候,就不见了狂石的影子。林大哥奇怪地问:“他去了哪里了?” 我撇撇嘴道:“白天里炒豆吃多了口渴,自然是去找水喝了。” 林大哥立即醒悟过来,噗嗤一笑,无可奈何地望着我摇头:“你呀,怎么这样小气,人家不就没有提前告诉你吗,你就这样捉弄他。吃了那么多的炒豆,再喝一肚子冷水,肚子能舒服吗?” 效果果然是立竿见影,冒牌狂石脸色开始不自在起来,紧皱着眉头,频繁地往路边草丛里钻,我在车上笑得前俯后仰。 “喂,”我喊他:“这里距离最近的村镇恐怕还有半天的路程,我这里倒是有药,你吃不吃?” 冒牌狂石整个腰都佝偻了起来,脸色蜡黄,虚汗直冒,在马背上无法挺直。听我如此说,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我从药箱里拿出药丸,作势递给他:“喂,木头,你叫什么名字?” 他不由一愣,惊诧地看了我一眼,向我伸过来的手尴尬地缩了回去。 “没想到你嘴巴挺硬么,木麟?果真有种。”我笑嘻嘻地道。 他一向面瘫的脸第一次有了表情,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你果然是叫木麟,金木水火土,你们一共有五个人么?”我嬉笑着问道:“我倒是见过火麟,他比你可爱多了。” 冒牌狂石拱手向我一揖:“木麟见过十一小姐。” “你这是要同我一起回京么?怎么不留在这里帮狂石呢?” “属下的职责是保护十一小姐。” 我的心里就有些甜滋滋的:“这是你们主子的意思?” 木麟咬着牙点头。 “狂石碎嘴时,那片削落他头发的树叶是你丢的吧?” 他皱眉清浅地“嗯”了一声。 “能够飞叶伤人,身手委实不错。难怪凉辞如此器重你。只是你将他夜闯我闺房的事情四处宣讲就有些不太地道了。” 他紧咬着牙关不承认也不分辨。 “看来你的确很不舒服?”我满脸堆笑地看着他。 他依旧咬着牙点头。 “难受就对了!”我将车窗上的帘子一把拉拢:“让你老是在狂石跟前胡说八道,活该!” 夜里在客栈休息的时候,木麟看起来好了很多,但是下马的时候双腿已经有些打颤。 林大哥上我跟前来给他说情:“仅仅一包黄豆,还不至于让一个习武的汉子这样狼狈,青婳,你是不是又淘气,在那包黄豆里还做了什么手脚?” 我挑眉嘻嘻一笑:“这是旧账新账一起算,这还是便宜他了。” 林大哥奇怪地问:“你识得他?” 我点点头:“他是剑尊的手下,我曾经见过一面,不过那次是在夜里,他戴着斗笠,我没有看清他的样貌而已。” “既然他是剑尊的手下,怎么敢招惹你?”林大哥奇怪地问。 我的脸上一红,又想起那日狂石同我斗嘴所说的那句话“看来木麟那呆子所言不假,那家伙终于开窍了。”分明便是这个叫做木麟的家伙在狂石跟前嚼了我与凉辞的舌根。但是又不好意思同林大哥讲,含糊道:“他以前在狂石跟前说过我坏话,我一直都记着仇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自作孽不可活 林大哥闻言温润一笑:“这话若是狂石跟你说的,就做不得数了。这一路行来,我见他都一言不发,可见不是多舌之人。再说,你忘记了狂石是什么身份,他可是审案高手,狂石若是想知道什么事情,估计两三句话就从他的嘴里套问出来了,应该不是故意的。” “那这次跟狂石联合起来骗我,总不会是狂石逼得吧?” 林大哥望着我无奈地摇摇头:“人家好歹是来保护你的,你就不要这样小心眼了,赶紧把解药给了他吧,否则你让他虚脱了,若是有了什么危险,谁来保护你。” 我原本也就是为了捉弄他一下,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如今林大哥求情,自然顺坡下了,从药箱里拿出一粒解药,递给林大哥,不服气地嘟哝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里会有什么危险?” 谁料到,林大哥竟然是个乌鸦嘴,一语成谶。 第二天启程就上了山路,马车颠簸得厉害,我在车厢里,坐也不是,卧也不是,浑身酸疼。过来找我聊天解闷的青青也是呲牙咧嘴,被颠得七荤八素,再也没有心情玩笑,又爬回了自己的马车。 还好,山路一会儿就趋于平坦,车也逐渐平稳下来。路旁绿树掩映,鸟语花香,浮躁的心慢慢沉淀。我坐在车厢里开始暗自发愁以后的山路,担心被颠散了骨架。 林大哥与木麟骑马,倒是轻松惬意,林大哥还可以扭头同车夫护卫一路谈笑风生,着实令我艳羡不已。 木麟骑在马上,身子好像还有些虚脱,浑身虚汗淋漓。我觉得自己药下得是重了些,有些不忍,灵机一动,就招手停车,蛮横地抢过木麟座下的青膘马,缠着林大哥教我骑马,让他好生躺到我的车上去。 木麟最初说什么也不依,攥紧马缰不松手。我恐吓他若是敢不听我的话,等我见了他的主子,就给他告上一状,最后还是林大哥做担保,他才妥协。 林大哥自然也不放心我在山路之上学骑马,劝了我半晌,最终拗不过我,才无可奈何地将马缰交给我,耐心地教我如何登鞍上马,如何操控手里的缰绳,如何稳住身形。 马儿温顺,我最初时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有些胆怯,乖乖地与林大哥的枣红马并络而行,小心谨慎,不时身形一晃,被惊出一身冷汗。后来,逐渐熟练,就不再提心吊胆,方才可以四处张望周围景致,享受习习凉风,与林大哥畅快地谈天说地。 树影斑驳,花香拂面,一路信马由缰,颇为意气风发。林大哥也逐渐放下心来,不再小心翼翼地盯着我。 我瞅准机会,夹紧马腹,一抖马缰,青膘马就踢踢踏踏地快起来。林大哥在身后扬声叮嘱道:“你刚刚学会骑马,还不够纯熟,必须要循序渐进,不可心急。” 我转过头来看他,俏皮地扮了个鬼脸:“这样慢慢行下去,未免太憋屈,怎能过瘾?” 林大哥惊呼声还未出口,我已经当先将手里的马鞭高高扬起来,朝着座下的青膘马狠狠一鞭子。马儿猛然吃痛,野性被激了起来,咴咴一声嘶鸣,扬蹄狂奔,马背之上顿时就颠簸起来。我紧紧地握住马缰,双腿夹紧马腹,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跟着我一起飞起来。 身后的林大哥惊呼一声:“小心!一定要稳住自己的身子,莫惊慌!”当先快马加鞭,向我追赶过来。 呼呼的风声从耳旁倏忽而过,我犹如置身云端,最初时有片刻的眩晕。后来全身血液开始涌动,我突然就感觉到第一次被凉辞轻功带着我腾跃时的紧张刺激。只是双腿一直在使力,有些僵硬和麻木,却丝毫放松不得,好几次差点跌落下来。 我精神全部集中在维持身体平衡之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好像身后一直有林大哥的叮嘱之声,却全都淹没在呼呼的风声里。 直到自己四面八方处,有暗器凌厉地破空而至,我才慌乱了手脚,不知道该如何勒缰下马,如何躲避,唯一能做的只有迅速俯下身子,紧紧搂住枣红马的脖子,眼睁睁地向着密集的暗器迎上去。 根本避无可避。 惊慌失措间,眼前有一道银白色亮光自身后旋转着一闪而过,将我身侧,以及直射我面门的几道暗器打落在地,正是林大哥那日用来对付玥儿所用的袖中暗器~冷月银龙。 我曾好奇,向林大哥讨来把玩,乃是一只盘旋样环形银龙,通体亮白,边带锋利锯齿。也不知何种金属打制,并无丝毫森寒之气,触手温润,与林大哥气质相得益彰。 与此同时,林大哥已经弃鞍蹬马旋风而至,轻飘地落在我马背之上,猿臂一伸,揽着我的腰,齐齐滚落马下,就势在地上接连翻滚了几圈,撞到一块石头之上,方才稳住身形。 落下马来时,林大哥一个旋身,将我护在怀里,一侧臂膀当先落地,因此我并未摔痛,只是在翻滚时,被地上的石子硌到了后背之处。 林大哥紧蹙着眉头,一声闷哼,然后着急地问我:“你没事吧?可受了伤?” 我摇摇头,挣扎着撑起身子,手正扶在他胸膛之上,听到他轻轻地“嘶”了一声,眉头蹙得更紧。 我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就听一声尖利的呼啸,四面八方的树丛里就涌出十几个蒙面黑衣人,手提铮亮的弯刀,向着我们的方向恶狠狠地扑过来。正是那日在浮华庵后山所见贼人一般装束。 “林大哥,”我惊呼一声:“有埋伏!是蛊毒人!” 林大哥蹙眉费力地站起身来,扫视了一周附近的地形,快速叮咛我道:“青婳,对方人手众多,恐怕我一人无暇他顾,你将绝杀匕首拿在手里防身,一会儿若是情况危急,我设法拖延住他们,你骑上我的马赶紧沿来路回去,自然有护卫接应。” 我将匕首拿出来塞进他的手里:“我见到刚才你将冷月银龙用来帮我抵挡暗器被打落在地上了,这匕首还是你拿着能够发挥最大的作用。不用担心我,我这里有银针,尚可以自保。” 林大哥审时度势,当下也不再客气,拉起我的手,严阵以待。 那些黑衣蒙面人亦不多言,手持弯刀,直袭而上,招招狠辣无比。 俗话说,一寸短,一寸险,林大哥手里只是一柄短小的匕首,虽然锋利,削铁如泥,但是作为防身之用还勉强可以,用来对敌的话,委实吃亏。 更何况,我们面对的是一群痛觉几乎丧失的蛊毒人! 我淬药的银针对于他们只能起到短暂的麻痹作用,药物竟然没有太大效果,应该是药效被体内的蛊虫尽数吸收了。 我们必须眼观六路,小心翼翼地躲避着他们的攻击,还要闪开那些蛊毒人飞溅而出的血液,唯恐溅落到自己身上。一再投鼠忌器,难免就落了下风。 林大哥的动作越来越吃力,有豆大的汗珠自他的额头处滚落下来,握着我手的指尖竟然变得滚烫。我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异样:“林大哥,你怎样了?” 有一个身形高大威猛的黑衣男子,似乎是这些黑衣人的头领,冷冷一笑道:“中了我们的毒,竟然还敢运气反抗,果真是活腻歪了。” 我猛然一惊,转头去看,才看到林大哥后背左肩处一片殷红的鲜血,已经洇透了半个肩膀。林大哥紧咬着牙关,犹自在拼命抵挡着黑衣人的攻击。 “林大哥,你受伤了!”我惊恐地喊道。 他一声苦笑:“青婳,我恐怕护不住你了,你看准时机,我先护你离开。” “绝不!”我倔强地摇摇头,他原本就是受我拖累,我怎么可以贪生怕死,当先离开呢:“要走一起走。” 林大哥闻言就有些着急:“我们离车队并不远,你先离开,我自然可以支撑到他们赶过来。” 林大哥的话令我心里一动,猛然想起当初凉辞曾经送给我的东西,说是危急之时,可以用来呼唤救兵。这里虽然远离了扬州城,但是木麟还在后面,他必然是识得这种信号的。 庆幸我还一直带在身上,只是没有火折子,如何引燃。 “林大哥,你身上可有火折子?”我从身上掏出那管子:“我这里有联络信号,那个冒牌货必然是识得的。” 林大哥接在手里,正巧有一黑衣人趁我不备,一刀向我身上砍过来,林大哥这次却并不躲闪,抬着匕首直接迎上去,沿着那弯刀弧度摩擦,顿时闪出一溜火星,将他手里的信号筒引线点燃,然后手一甩,那信号筒直冲而上,在天上“砰”地一声,绽开一朵蓝色的焰火。 对方那弯刀突然就改变了方向,趁着林大哥分心之时,向着他颈部砍杀过来。 林大哥再躲闪已经是来不及,只能迎身而上,以更快的速度,将匕首送进对方的心脏之处。刀锋在离林大哥脖颈一寸处堪堪停下,林大哥抢过那黑衣人手里弯刀,将绝杀丢给我防身。 那黑衣首领依然一派气定神闲之态,丝毫并不惊慌,狞笑着指挥手下将我们包围在中心里,慢慢缩小包围圈。 林大哥将弯刀握在手里,勉强支撑起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苦笑道:“青婳,怕是车队也遭遇了他们的袭击,否则就算你没有发出求救信号,以剑尊手下的能力,也早就应该先一步赶到这里来了。我们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我顿时后悔地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知道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那烛龙令牌就在狂石身上,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既然他们派遣了蛊毒人伏击于我,那么作为冒牌狂石的木麟岂不更加危险? 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死里逃生 我委实捉摸不透,这些蛊毒人自开始就一言不发,狠下杀招,好似与我有刻骨深仇一般。 背后之人为何非要处心积虑取我性命,如若说,是我揭穿粉碎了他们对我苏家的图谋,针对于我情有可原,但是,我在浮华庵后山时,并未招惹过任何人,他们又是为了什么容我不下? “林大哥,这伙贼人的目标是我。如果没有我的拖累,以你的身手,即便负了伤,应该也可以逃出圈子,骑上马逃离这里吧?”我悄声问林大哥。 “你以为我会抛下你,自己逃生去?”林大哥一边机警地防备着蛊毒人的偷袭,有些生气地质问我:“我有这么不堪吗?” “不,林大哥,你误会了,”眼看着黑衣人愈来愈近,近到我可以看到他们眼睛里欲图撕裂我们的凶残,侧头疾声道:“我骑术太差,你冲出去骑马,我勉强可以支撑一会儿,等你来接我。” 不待林大哥反应过来,我握紧手里染血的绝杀匕首,静心屏息,看准最薄弱的一处包围圈,直冲而出。 若是在前些时日,根本无法自如掌控体内意念,心法生疏,运用起来跌跌撞撞,就像无头苍蝇一般。自从六姨娘被害那日,我试着揉和心法与步法,尝到了甜头,这些时日里,便趁着没人时勤加练习,愈来愈得心应手。 虽然我永远做不到凉辞那般运用得出神入化,身随意动,但是面对着蛊毒人的围攻,我左躲右闪,闪跃腾挪,用来勉强自保一时半刻,还是绰绰有余的。 身后的林大哥惊诧过后,马上反应过来,知道我这也是孤注一掷,机不可失,立即挥舞着手中的弯刀,拼尽全力,向着他的枣红马方向冲过去。 少了我这个累赘,他的身形灵活许多,再不受制约。我虽然无暇他顾,但是仍旧能够听到黑衣人连连吃痛的呼声和着急的吆喝声。 黑衣人头领一直在外围旁观,他见我身手步法灵活自如,他的手下一时也对我无可奈何,挥手道:“全部闪开,用闪电弓弩!” 我身上便噌地冒出一身冷汗,不知如何应对。我原本就没有功夫和内力,全凭借步法躲闪,若是暗器密集,齐齐向我射过来,我便没有了丝毫优势可言。 那些蛊毒人平素全都经过严苛的训练,听到命令就齐刷刷地后退几步,从腰间掏出一把小巧的弓弩来,对准我的方向,按动开关,就有如蝗密集的弩箭,向着我雷霆而至。 我借气使力,足尖轻点,一个旱地拔葱,向上径直跃起,堪堪避过第一波箭雨。凌空翻身下落时,第二波更为狠厉的弩箭又发射而至。 我足下没有任何落脚之处,只能向着下面直接栽落,根本无法避开弩箭的射杀范围,眼看就要被射成一只刺猬。 迫在眉睫之时,林大哥的新月银龙凌空旋转而至,我正好落脚其上,阻止了下坠的势头。并且可以借力使力,随着新月银龙一起飞出了包围圈。 蛊毒人的闪电弓弩乃是三连发,他们最初袭击我之时已经发射过一轮,在他们安装箭弩的功夫,我已经安全逃离出包围圈范围。 林大哥将身边苦苦纠缠的两个黑衣人逼退,自马上腾跃而起,伸臂将我接住,稳稳当当地落于马背之上。新月银龙仍旧并不停歇,旋转着飞出去,将尾随而至的蛊毒人的第四波暗器打落在地。 “青婳,抓稳马缰,全靠你了!” 慌乱之中,我松开自己紧抓着马鬃的手,捞起马缰,枣红马似乎颇有灵性,嗅出了危险的味道,知道不易久留,扬蹄向前疾奔。 身后仍旧一片金属交鸣之声,我知道,林大哥正在全力应对,而我的主要任务,就是努力操控住马缰,稳住身形,带着负伤的林大哥一起突出重围。 逐渐,身后的喊杀声已经听不见,枣红马也并不听我的指挥,几乎慌不择路,只扬蹄一路狂奔。我在马背之上,坐不安稳,好几次都差点摔下马来,幸好林大哥坐在我的身后,胳膊就揽在我的腰上。 林大哥一直以来给我的感觉,不仅温润如玉,还稳如磐石。惊心动魄过后,我骑在马上,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体温透过春衫源源不断地传送过来,我好像能够感受到他心脏的剧烈起伏。而他坚实的胸膛,强劲有力的臂膀,和稳重成熟的气度,都令我感到莫名的安全感。 终于不再惊慌。 后来,枣红马累了,速度慢慢缓下来,我听到“当啷”一声,金属落地的声音。扭头一看,是林大哥手里那把月牙弯刀掉落在地上。才发现,林大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昏迷,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之上,鼻息烫热。 “林大哥,林大哥?”我轻声唤了两声。 林大哥勉强睁开眼睛,吃力地问:“我们安全了吗?” 我回过头,向来路看了一眼,并不见那些黑衣人踪迹,遂点点头:“那些人应该没有追过来。” 林大哥方才长舒一口气:“那我就心安了,我想歇一会。” 我方才想起林大哥所中的毒,他为了救我,一直不顾毒性蔓延,拼命抵抗,如今怕是毒发了吧? 我急忙试着勒住马缰,马儿乖巧地停下来。我却有些不知所措,林大哥就坐在我的身后,如今将半个身子都依靠在我的身上,我该如何下马。 我还在犹豫,林大哥已经当先支撑不住,松开揽在我腰间的胳膊,滚落下马。 情急之下,我也顾不上找落脚的马蹬,一脚踩空,也跟着跌落下来,幸好枣红马已经累极,停在原地懒怠动弹,我才安然。 我膝行两步爬到林大哥近前,扶起他的上半身,林大哥已经双目紧闭,牙关紧咬,陷入深度昏迷之中,任我如何呼喊,都毫无反应。 我颤抖着手撕开他背后的衣襟,才发现后背处竟然又添一处箭伤。他肩膀上的箭弩已经折断,箭头仍然留在伤口里,倒是并不厉害。第二处箭伤则几乎透骨,失血严重。而且那弩箭上面明显都淬了毒药,伤口处已经一片青紫。 还好只是寻常的草药毒,毒性霸道,但是并不刁钻,我倒是懂得解毒的方子,只是苦于并无草药。 林大哥如今已经麻痹了意识,出现高烧昏迷的症状,虽然暂时并无性命之忧,但是也拖延不了多少时辰。 我举目四顾,这里已经远离了官道,进入一片密林之中,也不知道具体位置。我们是沿着一条羊肠小径一路行过来的,虽有荆棘,但也并非人迹罕至的地方,附近应该也会有住户人家。 只是林大哥如今这个样子,怕是寸步难行。我又不敢贸贸然走出这片树林,唯恐再遭遇那群蛊毒人,岂不是束手就擒。 当前最要紧的事情便是 寻一隐秘之处,给林大哥将伤口祛毒止血,以免他失血过多,更不易清醒。 我的药几乎全都留在了马车之上,随身倒是携带了两瓶必备的解毒丸和金创药,并不十分对症。我将希望寄托在树林之中,希望能够寻获几味解毒药材,拖延毒发时间。 我将解毒丸喂进林大哥口中,他虽然意识不清,但是勉强还可以吞咽,令我松了一口气,盼望他能够在天黑之前清醒过来,否则,我怕是要急哭了。因为天色已经渐晚,林中恐怕会有什么野兽出没,我又不能燃起火堆,唯恐会引人注意,两厢为难。 那匹马体格庞大,在林中格外引人注目,但是林大哥有伤,即便我给他解了毒,怕是一时半刻也难以行路,离它不得。 最后权衡利弊,只得一咬牙,将它栓到一棵树上,然后我费力地搀扶起林大哥,向着树林深处踉踉跄跄地走进去。 行不太久,高大的树木渐稀少,隐约有潺潺流水之声。我精神大振,强忍住浑身酸痛乏力,连拖带拽地将林大哥藏到一丛茂密的灌木丛里。自己循着水声一路寻过去,眼前豁然开朗,一条清可见底的小溪自林中蜿蜒而出。 我兴奋地跑过去,从腰间掏出绝杀,将上面的血迹仔细冲洗干净,又从裙摆处割下一片衣襟,用水涤净濡湿了,慌慌张张地赶回去。 我用衣襟将他血肉模糊的伤口四周擦拭干净,银针封住他伤口附近几大穴位,趁着天色未暗,用匕首将他伤口中的箭弩挖出来,瘀血挤净,直到有殷红的血渗出来,才将金创药上好,用衣襟仔细包扎了。 自始至终,林大哥都处于昏迷之中,眉头紧锁,数次吃痛,呻 吟出声,令我不觉慢了手脚,小心再小心,格外谨慎。 伤口处理好以后,我知道,林大哥体内的残毒还未清理干净,一会儿恐怕还会高烧起来。照样将他藏匿好,转身去林子里寻找解毒清热的药草。又唯恐自己迷了方向,记不清回来的路,一路走,一路用绝杀在树干上留下记号。 那匹枣红马仍旧还留在原地,不安分地踏着响蹄。我用衣襟兜着草药,想了想,还是将马儿牵过去比较稳妥一些。但凡林大哥清醒一点,我就将他搀扶上马,走出这片林子,在附近寻一个落脚之处。一方面方便寻些药材给他养伤,另一方面,也好打听一下青青几人的消息。也总好过,留在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孤立无援的好。 还未走近,枣红马向着我打了个响亮的响鼻,又不安地踏了两下前蹄。我腕间紧贴的绝杀开始逐渐发烫,使我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怕是有埋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放手一搏 刚刚有了警觉,还未来得及隐藏起身形,就有暗器破空之声,几只弩箭向着我呼啸而来。多亏有了提防,我瞬息移形换位,躲过暗器凌厉的袭击。 有几条黑衣人影自附近的树上一跃而下,向着我的方向疾冲过来。那些贼人倒是果真狡猾,竟然留在这里守株待兔,知道我必然会回来牵马。 树林之中障碍比较多,我的步生莲步法在这里可谓如鱼得水,在树木之间,我四处游走,身形变幻莫测,虽然有几个黑衣人围追堵截,一时之间也不能奈何我。 我唯恐暴露了林大哥的行踪,只向着他藏身处相反的方向逃命,竟然逐渐出了林子。 天元老人的这套步生莲委实玄妙,我修习内功心法不过短短半月,还是两天打鱼,三天晒网,并未应用自如,面对着几个黑衣人犹如跗骨之蛆一般的追杀,竟然也能够依靠它的变幻莫测,数次避过危机。 若非这些人中了蛊毒,我的银针对付他们效果甚微,可能果真如凉辞同我所言那般,自保绰绰有余。 可惜我还是内力修行不足,时间长了,体力就有些不支,双腿同灌了铅一般,每挪动一步,都有些吃力,胸腔里面也像是要炸开一般。不由连连叫苦。 正是千钧一发之时,听到身后蹄声急促,抬目一看,竟然是林大哥骑着枣红马旋风一般,疾速而至。袖间那新月银龙如同神出鬼没,在黑衣人之间发挥出不可思议的威力。这次不用近身相搏,所以不需顾忌黑衣人有毒的鲜血会飞溅到自己身上,出其不意,暂时占了上风。 想想若不是自己一时任性,策马狂奔,林大哥用他最趁手的新月银龙为我抵挡那些箭弩,被打落在地,以他的身手,这些黑衣人怎是他的对手,我们何须这样狼狈。 愣神懊悔的一霎那,林大哥已经杀出一条血路,骑马来到我的近前,将手伸向我:“上来!” 我赶紧握住他的手,脚下一个使力,飞身而起,稳稳地落于马背之上。枣红马带着我们一路狂奔,将那些黑衣人远远地甩在身后。 林大哥将我圈在怀里,胸膛的热度透过单薄的春衫,直逼我的脊梁,有些不正常的灼热。 我知道纵然林大哥内力深厚,身体里的瘀毒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无药自愈,肯定也是强撑。他的下巴搁在我的肩上,温热的鼻息就在我的耳边呼吸,不同于平日里的清浅,略显粗重。 他受伤后原本就失血过多,箭弩上的毒更是雪上加霜,我们急于躲避那些黑衣人的追杀,他拼劲全力抵抗,体力透支,又得不到休息。从他身体的高热来看,必定糟糕透了。 策马狂奔中,我逐渐感觉到他原本禁锢在我腰间的手开始慢慢松动,最终也只是无力地搭在我的腰间,身子摇摇欲坠。我情知不妙,回头急切地唤了他两声,他已经是双目紧闭,重新又陷入昏迷之中。 后有追兵,我无暇他顾,一只手解下自己腰间的束带,尽量夹紧马背,稳住身形,空出两只手,将他的腰与我系在一起,捆缚结实了,方才集中精力,专心骑马。 夜色逐渐朦胧起来,远处的田野树木都笼罩在深沉的暮色里,看不真切。枣红马奔跑了一天,又是驮着我们二人,早已通体大汗淋漓,速度逐渐慢下来。最后无论我如何吆喝,抽打,只呼哧呼哧地喷着热气,都不愿再走半步。 我不了解这些畜牲的脾性,不敢过于使力驱赶,对于这庞然大物心底还是有一些畏惧,担心它一旦发起怒来,野性难驯,我自己根本无法驾驭。 无奈之下,只得解开腰间束带,小心翼翼地翻身下马,仅留下林大哥一人在马上,喘息片刻后,自己牵着它慢慢行走。 骑马,最初时自己觉得颇为过瘾,骑得久了,双腿酸软打颤,落地后感觉犹如踩在云端一般,使不上气力。尤其是双腿内侧,一直与坚硬的马鞍摩擦,恐怕早已经红肿了,一走路都有些钻心地痛。 幸好半路上偶遇一户农家,应是山中猎户,只有妻子一人在家,正在准备晚饭。看我可怜,敞开锅盖,舀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米汤给我解渴。见林大哥一身血迹,心有不忍,却不敢开口相留,怕招惹祸端,只是给我指了指进城的方向。 我害怕那些黑衣人尾随而至,林大哥伤势又恶化,急需药材,所以也不敢久留,歇息片刻后,饮了马,见枣红马体力稍微恢复了一些,唯恐城门关闭,就谢过那妇人,沿着她所指引的方向,又是一路狂奔。 等我心急火燎地赶到城门下时,城门已经落了锁。这是一个并不太起眼的小城,隐约可以辨认出城头之上“徐州”两个石刻大字。方才知道自己慌不择路,已经偏离了原来方向。 我心急地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城门下徘徊了几圈,犹自不甘。虽然一路向北,风愈加凌厉,但是夜里并无多少严寒,露宿野外也受不得多少罪过,我总是能够寻到躲避黑衣人追杀的去处。主要是林大哥的伤势已经丝毫拖延不得。 正在着急之时,远处蹄声嘚嘚,有几个官兵打扮的人骑着高头大马一路说笑,行至城门之下。不用喊话,向着城门之上遥遥招手,沉重的城门就自里面缓缓打开,几人策马鱼贯而入。 有守城士兵极热情地打着招呼:“都头辛苦!” 果然天无绝人之路,我心里大喜,赶紧驱马尾随几人跨入城门。 “嗨,下来,下来!谁让你进来的。”身后有人扯着嗓门吆喝。 城门内悬挂着几盏气死风灯,我知道必然是有守城士兵眼尖发现了我,只充耳不闻,低着头,越过先前几位官兵,就想蒙混进去。 “哎哎,说你呢,装什么装?!”身后那人就有些发火,上前两步,追赶过来,扯住我的缰绳,一把拽住了我的胳膊。 我猝不及防,原本就已经是在咬牙坚持,摇摇欲坠,所以那人并未使力,就将我连同林大哥一起,扯下马来,双双摔倒在青砖铺就的地上,摔得我七荤八素。 我顾不得吃痛,赶紧转身去看林大哥,他早已经没有了知觉,自马上跌落下来,竟然眉头都未蹙一下。伤口处纱布早就已经洇透,如今一摔,伤口处竟然有血淌下来。 “都头,有情况!”刚才那位大嗓门守城的士兵一声惊呼。我还未抬头,刚才进城的几位官兵就已经“哗啦”一声,长刀出鞘,警惕地望着我,将我与林大哥包围起来。 一柄长枪不由分说指向我的胸口,马上人居高临下,威风凛凛地俯视着我:“说,你是什么人,哪里来的奸细,想混进城里做什么?” 我抬头去看,那人短髯方面,紫红面皮,悬鼻方口,目露精光,按照林大哥所教,应是习武日久之人。 守城士兵吆喝道:“我们都头问你话呢,哑巴了?” 我努力按捺性子,软声央求道:“都头大人,我只是普通商家女儿,与家人路遇劫匪,朋友受了重伤,急于进城求医,还请各位大人高抬贵手,民女感激不尽。” 那都头还未开口,守城士兵已经怒气冲冲地作势要驱赶我们:“上头有规定,城门一旦落锁,闲杂人等便不许进入。我们不能为你破例,出去出去。” 我一肚子的邪火就立即腾地冒了出来,这摆明就是睁眼说瞎话,他刚刚放进一堆人进城,怎么轮到我这里,就行不通了呢。 早就听说这些下面人仗势欺人,吃拿卡要,今日方才真正见识到。这摆明就是想索要什么好处吧。我强压怒火,将手伸进怀里,才发现自己竟然身无分文。头上也连个金钗首饰也没有带。只能低声下气地继续央求道: “人命关天,大人。我兄长的伤势已经拖延不得,怕是有性命之忧。再说这城门不是已经开了吗?求您通融一二,来日我家人必定有重谢。” 那都头大抵是见我娇娇弱弱,而且一身狼狈不堪,的确不像是那作奸犯科的歹人,就招呼手下收了兵器,对守城士兵道:“听她所言,应该不假。既然不是穷凶极恶的贼匪,那么我就无权过问。你自己做主就是。” 说完挥手转身欲走。 那守城士兵却摆明是想在都头面前卖弄威风,因此绷紧了脸,格外铁面无私:“任你说下天来也是无用,像你这个样子装可怜的人我见得多了。走走走,若是不走,就将你当做敌人奸细捉拿起来。” 若是仅仅是我自己,我当然不怕,捉拿进大牢里,总比露宿城外还要安全一些。只是如今我必须忍气吞声,强硬不得,只能好话说尽。 那守城士兵却是软硬不吃,见我不听他的驱赶,就上前强硬地拖拽起我来。我终究忍耐不住,自袖口处掏出绝杀,一个旋身,抵在他的咽喉之处。 那士兵一声惊叫,惊动了原先已经离开的几人,调转马头,重新向我包围过来。 我明知自己此举无疑于螳臂当车,但是如果出了城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荒郊野外,我去哪里给林大哥找寻解毒的药材。如此还不如放手一搏,或许柳暗花明,好过没有希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节外生枝 “你这是在找死,你可知道?在我周都头手下,你若是想逃出去,势比登天。”那都头不屑地打量我:“更何况看你手无缚鸡之力,根本就不是练家子。” 看这都头大人虽然对我言辞倨傲,倒也不是那种欺善怕恶的奸邪之人,身上还透着一股军人的周正之气。 我仰头看他,斩钉截铁地说道:“都头大人,我无意犯上,我朋友是为了救我身受重伤,我绝对不能见死不救。只要解了我朋友身上的毒,要杀要剐,民女愿意听凭大人发落。” “你不是我的对手,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同我谈条件。”他依然居高临下地盯着我,紧皱浓眉,将手里的长枪挽了一个花,枪尖指着我的面门:“纵然你挟持了他,我擒下你依旧不费吹灰之力。” 我原本就是强弩之末,硬撑着门面,其实手腕早就酸软乏力,就连匕首拿在手里都是费劲。被他拆穿,先是泄了几分气,后灵机一动,自腰间掏出一粒药丸,将绝杀向前递进一寸,趁那士兵惊叫之时,迅速塞进他的嘴里。 药丸入口即化,士兵干呕两声,面如土色,结巴道:“咳咳这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我一声冷笑,并不搭理,仰头看着周都头道:“如今,我可有资格同你谈条件了?只要我朋友身上的毒一解,我便立刻给他解毒,我也甘愿束手就擒,绝无二话。” 那士兵一时之间吓得抖若筛糠,向着都头连声求饶。我唯恐他趁我不备,怒极反抗,我又招架不得,遂拿出一枚淬了麻醉散的银针,自他后颈处穴位刺下去。他立即软绵绵地瘫软若泥。 那都头极其不屑地骂了一声”孬种“,思虑片刻,应该是觉得左右也并无什么利弊关系,我带着昏迷不醒的林大哥,根本插翅难逃。遂沉声道:“需要什么药,你说吧。” 我赶紧将林大哥所需的几味药材方子一样一样同他的士兵交代清楚,吩咐药材抓齐以后,当着我的面,将三碗水煎服一碗,给我端至跟前。 都头点头,手下人不敢耽搁,立即有人骑马入城寻药铺抓药。 周都头翻身下马,在我跟前席地而坐,将一柄长枪横在膝上,斜睨了我仍在紧张地不停发抖的手一眼:“放轻松些吧,我只是觉得你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不跟你计较。否则,我捉将你起来,一顿严刑拷打,还有什么毒是解不了的。” 我却唯恐他是缓兵之计,想趁机寻找破绽,一举将我拿获。并不敢放松警惕,眼巴巴地看着那炉上的药罐,眼角随时留意四周动静,强打起十二分精神。 街上逐渐有好事者围拢过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我在心里兀自盘算自己的小九九,想着只要林大哥身上的毒一解,没有了性命之忧,我也就可以安下心来。即便住进牢里也无所谓。 我闹腾出这样大的动静,可谓胆大包天,那块木头不是草包,应该能够得到消息。而凭借狂石在六扇门里的名气和苏家的财势,摆平此事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也就是多受几日苦而已。 药熬好以后,有士兵伸长了胳膊,将碗放在我跟前的地上,我端起来,亲自尝过,确认无虞,才喂林大哥一口一口喝下。 林大哥服下药后不久,便有腹鸣声响起,我知道是解药有了效果,方才长舒一口气,绝杀再也握不住,“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 我对着那都头伸出双手,道:“我朋友毒已解,我也应该遵守承诺了,愿意听凭发落。” 都头却并不理会,冲着地上那士兵努了努嘴:“先把他的毒解了吧,别殃及无辜。” “他原本就没有中什么毒,那只是一丸清热解毒的药而已。不过他倒是软了手脚,一会儿自己就好了。”我从腰间掏出一粒红色药丸,向着他丢过去:“若是着急,就服下这粒药,半刻钟就可以恢复。” 他接过药丸,递给手下人,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头也不抬:“你走吧。” 我有些难以置信,以为自己幻听:“你说要放我走?” “嗯,走吧,从徐州城绕过去,莫要进城的好。” 我勉强撑起身子,上前搀扶地上的林大哥:“大恩不言谢,您的恩情我记下了,改日必当相报。” “废话少说,”他不再搭理我,转头叮嘱属下:“今日之事,休要多嘴。” 身后之人齐声称“是”。 话音未落,就听到有人扬声喝道:“听说有奸细造反闹事,没有本官命令,谁敢放行?” 我惊愕地转头去看,昏黄的灯影里,有一鼠目黄面,矮小瘦弱之人,自轿中迈步而出,捻须冷笑望着我们的方向。 身边众士兵皆俯身拜倒尘埃:“属下参见知府大人!” 想来这位就是本地的父母官,徐州知府大人了。只是看他一副刁钻刻薄之像,也不是好相与之人,恐怕平地无端又生波澜。 那周都头见状微微蹙眉,拱手禀报道:“启禀知府大人,并非是什么奸细造反,不过是一介流民遇了贼寇,受了重伤,危在旦夕,想进城疗伤而已。不想惊动了大人,我这就将他们驱赶出城。” 那知府大人鼻端轻哼一声,冷冷笑道:“这徐州城在我的英明治理之下,太平盛世,附近哪里来的劫匪伤人?分明就是敌人的苦肉计! 你周都头每日里披星戴月地出城捉拿贼寇,如今这贼匪近在眼前,刀枪都用上了,还劫持了守城士兵,你竟然有意包庇,说她们不是贼人?” 我扶着林大哥,不想节外生枝,因此低声下气哀求道:“大人饶恕,我朋友命悬一线,民女一时情急,情非得已,还请大人宽宏大量,高抬贵手。这位守城的兄弟确实毫发无损,待我回家以后,愿意让家父出面亲自赔罪,重金致歉。” 那知府踱着官步,走到我的跟前,伸手向身后的士兵要了一盏气死风灯,凑到我的近前,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我,绿豆样的小眼睛里猛地泛出贪婪的光,好像饥寒整冬的恶狼,终于见到一只肥美的羔羊,口水四溢。 “原来是个女贼,委实少见,必然是个厉害角色。来人!暂且将她收监,容我过后细细盘查就是。” 我被他盯得浑身难受,头皮发麻,暗道不妙。从他刚才走路的步子,我就看得出来,此人纵 欲过度,身子早已掏空,就连脚步都是虚浮的。 如今听他如此讲话,心里一凛,情知他打的什么主意,不禁又羞又气,恨不能赏他两根银针,刺瞎他那双色眯眯的眼睛。 身边的几位士兵,抬头看了看周都头的脸色,想来是对这位所谓的知府大人有些不服,而是与都头比较亲近一些。 周都头应该是了解这位上司的癖好,一时就有些为难,拱手道:“这位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是什么贼寇,应该就是附近城镇的清白女儿家,大人,还是将她身份盘查清楚了再做定夺不迟。” 那知府就有些不满地轻轻哼了一声:“我说周都头,别人做官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你这正好相反,从京城一路贬谪到这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徐州城,我说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吸取教训。你若是再这般不识相,好惹闲事,怕是这都头的位子也要换人来做了。“ 周都头抬眼望了我一眼,张了张口,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多说无益,只得闭了嘴,给我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身后士兵见状,得了命令,就上前拖起地上昏迷不醒的林大哥,又强行捉了我的胳膊,拉扯起我。 我知道自己纵然反抗无益,是无法带着昏迷的林大哥逃离此处,抬目见四周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只想动静再闹腾地大一些。 我拼命挣扎两下,趁光线昏暗,将绝杀反手偷偷藏进腰间,然后高声破口大骂:“狗官,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待我日后回了侯爷府,必然不会轻易饶你!” 一句话倒是令知府颇为自得,挽起袖口,露出骨瘦如柴的胳膊,叉腰而立:“侯爷府?好大的口气!小小年纪就口出狂言,本官我可不是吓大的。待我三遍刑具都给你招呼了,看你还这样狂妄呗?” 人群里已经开始有窃窃私语,我知道自己如今这狼狈的模样,任谁都不会相信自己与什么侯爷府有关联,只想将牛皮吹大一些,最好作为笑话,传扬得附近人尽皆知的好。 当下厚着颜面,借着狂石的名头吹嘘道:“哼,我忠勇侯府的人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你若是不信也便罢了,我侯府家仆不出三日,必然拜访你知府衙门。” 人群皆哗然,忠勇侯府名声响亮,长安王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周都头听闻我此言,颇为激动:“姑娘你说自己是忠勇侯府之人,可有凭据?” 我摇摇头,忠勇侯府人丁单薄,我想捏造个身份都难,更不用说是什么凭证了。 知府见围观之人愈来愈多,当下不耐烦地道:“少听她废话,统统给我带走。你怎么还真信起她这信口开河来了。” 士兵如狼似虎,狠狠地钳制着我的手腕,我正挣扎间,袖口处有东西滑落出来,落在地上“叮”地一声。 周都头上前捡起来,拿在手里仔细端详,面色大变,抬手制止道:“慢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柳暗花明 正捉住我胳膊的两个士兵立刻住了手,回过头去诧异地望着周都头。 知府颇为不悦地问:“怎么,周都头,你想袒护她不成?” 周都头竟然理都不理会他,激动地走到我跟前,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我看:“姑娘,这东西哪里来的?” 我知道自己丢了东西,但是并未留心,左右自己身上也未携带什么值钱的玩意,大都是些瓶瓶罐罐的药品,无关紧要。 如今听他一说,定睛细看,原来竟是凉辞临回京之时送我的那枚玉佩, 也不知究竟是什么玉雕琢而成,猛然掉落在青砖地上,竟然完好无损。 冷不丁地想起凉辞那句玩笑话:“沿途若是有人敢为难于你,你就尽管凭着这枚玉佩撒野就是,出了什么事情我给你担着。” 原本以为他只是一句戏言,想想凉辞虽然狂傲,但是从未有诳语,他既然这样胸有成竹地向我许诺,想必家世定然也不简单,否则怎么能与狂石这样熟稔? 如今再看周都头这样反应,握着玉佩的手都止不住有些颤抖,肯定是识得这枚玉佩,心里不由一喜,重新升腾起希望:“这是我朋友相赠。” “那你可知道这枚玉佩的名字?” “麒玉,麒麟的麒。”我微抬起下巴,心里多少有了底气,可能这是他们六扇门里的腰牌,所以这位都头是识得的。 都头低头疑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林大哥:“那你可知道你朋友什么身份?” 我就有些犹豫,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因为我委实不太清楚凉辞的真实身份,只是猜测来头应该是不小的,虽然身在六扇门,但是家中定然有些背景。 我的犹豫周都头看在眼里,问道:“如果姑娘觉得不方便透露,那我冒昧问几个问题,你只需要点头或是摇头即可,姑娘意下如何?” 我看得出来,周都头并无恶意,因此点点头。 “你这位朋友是京中人士?” 我点头。 “高居庙堂?” 我略犹豫,然后点头。 “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我摇头。 “二三十岁年纪,文韬武略,一表人才?” 我毫不考虑地点头。 “最后一个问题,”周都头伸手指向地上的林大哥:“你所说的这位朋友可是他?” 我看向仍旧面色苍白,昏迷不醒的林大哥,知道周都头根本并不识得凉辞,应该只是耳闻,所以反而误认为林大哥就是玉佩的主人。 我的心思百转,权衡利弊,然后犹豫着点点头。 知府听我们的对话感到莫名其妙,终于不耐烦地厉声吆喝手下士兵:“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捆起来!” 周都头一摆手,制止了跃跃欲试的几个士兵,向着那知府走过去,将手里的玉佩递给他,一阵低声耳语。 “周都头,你可要看仔细了,这可不是儿戏!” 周都头肯定地点头:“这麒玉内蕴光华,触手生温,玉质举世罕见,做不得假。再说,您不是前些时日也曾收到京中消息,说是这位主子微服南下筹集赈灾粮米,您还特意叮嘱我们小心维持城里治安。” 那知府大人不屑的神情逐渐变化,将手里的玉佩递到灯影里,翻来覆去地看。最初时有些不敢置信,最终望了我一眼,恭恭敬敬地走到近前,将手里的麒玉交还给我:“是小人有眼不识金镶玉,误会了小姐,还请小姐恕罪。” 他突然的态度转变令我有些吃惊,稳了稳心神,料想是麒玉的作用,装腔作势道:“你知道了就好,不需我多言了吧?” “自然,自然,”知府点头哈腰道:“地上这位公子果真就是......?” 我思及林大哥如今的身体状况,当下也不解释,做高深莫测的样子道:“此事机密,休要多言,还不赶紧给他找个地方好好休养?” 知府忙不迭地招呼身后之人,就近找来一辆带蓬马车,将林大哥小心翼翼地抬至车厢里面:“驿站简陋,委屈您二位暂住我府上可好?下人们伺候得也周到些。” 看着他一张令人作呕的嘴脸,我委实不想去,但是我这一番折腾,无异于暴露了自己的行踪,住到知府府上却是最安全不过。因此只能无奈地点头道:“如此甚好,只是我有些担心贼人不肯善罢甘休,还请大人加强防备才是。” 知府连连应承,吩咐周都头安排府内守卫,先行一步。然后竟然将轿子让给了我,自己亦步亦趋地跟在马车后面。 马车车厢狭窄,上面仅铺了一层薄薄的褥垫,不比苏家的马车宽敞舒适,容不下第二人。我自己也委实累得不想动弹,当下毫不客气,躬身进入轿里,闭目养神,暗自思忖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是将错就错,让林大哥继续冒充这玉佩的主人,还是同他们解释清楚? 撩开轿帘,那知府大人就谄媚着一张蜡黄的嘴脸,冲着我讪笑,跟在轿子跟前,颠儿颠儿地跑得气喘吁吁,摆明就是见风使舵之人。 我若是同他坦言,这玉佩只是别人临时相赠,与林大哥毫无关系,他还会收留林大哥养伤,这样诚惶诚恐地对待我们吗?摸摸自己身上并无分文,一时心里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 徐州知府府上并不如扬州知府衙门外表威严恢弘,相比较起来,还有些寒酸,但是同徐州其他民宅相比,算是鹤立鸡群。 知府挥手赶走闻讯迎上来痴缠撒娇的几房姨太,将我与林大哥安排在府里的主客房,格外殷勤备至。 我自然毫不客气,给林大哥处理好伤口以后,拿来纸笔,吩咐他支使下人去按照方子抓药,煎好后给林大哥服下,架子拿得十足。 知府就一直躬身侯在门外,殷勤张罗着下人奉茶备饭。看我一身狼狈,叫过府里一房姨太,根据我的身形,置办了一身全新的裙衫。 看林大哥明显气色好了许多,也不再高热。我才放心地洗漱更衣,请求周都头明日一早到附近州府打听青青一行人的消息。 我的身边危机四伏,我自然不放心将林大哥交由其他人照顾,也顾不得男女有别,找人搬来一张软塌,放在林大哥床边,刚一合眼,就沉沉睡了过去。 白天受了惊吓,就连梦里也不清净,老是有一群黑衣人围着我喊打喊杀,我惊恐地四处奔逃,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挪动起来格外费力。忽然又想起林大哥还被我藏在灌木丛里,担心他有危险,拼了气力惊呼道:“林大哥,林大哥,快跑。” “青婳,不怕,我在这里。” 感觉像是羽毛在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软软的,暖暖的,整个人都沐浴在和煦的春风里,心里桃林芳菲初绽。 我依依不舍地睁开眼睛,林大哥已经醒了过来,蹲在我的软塌跟前,捉着我的一只手,一双明澈的眸子在烛影里波光潋滟。 “青婳,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反而还拖累你,让你受苦。”林大哥自责地道。 原本林大哥受伤就是因为我任性而为所招惹的,如若不是我不听他的劝告,远离了府里护卫,也就没有这些事端了。如今,听他一说,心里颇为内疚。 “林大哥,原本你就是为了救我,才受伤中毒,吃了这么多苦头,你不怨我也就罢了,怎么还这样说?” 林大哥伸出手指,放在我的唇边:“嘘,青婳,我虽然中毒昏迷,手脚僵硬,不能动弹,但是偶尔却是清醒的,对于周围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也知道,你为了我所做的事情。” 我的脸不由一热:“可是我委实真的什么也没有做,还几乎弄巧成拙。” 林大哥的头发有些凌乱,有一缕发丝垂下来,就顽皮地挂在他的嘴角。他望着我轻轻地笑,那缕头发也有了微笑的弧度: “我醒过来,不见了你,吓坏我了。后来发现了你留在附近的记号,循着方向一路找过来,才知道你是在故意引开那些黑衣人。 傻瓜,你怎么就那样大胆,以身犯险,你应该大声呼救的。否则,我若是迟来一步,岂不痛悔一辈子?” “我做记号只是怕林子里没有路,万一自己迷路了,找不到你,可就惨了。没想到反而救了自己一命。” 我自己调侃道。强撑着想坐起来,才发现浑身酸痛,如同散了架一般,不由皱了皱眉头,林大哥赶紧伸手来扶,却不想牵扯了自己肩膀上的伤口,胳膊一僵,我俩会心而笑。 我将如今的处境告诉林大哥,并且将那块麒玉拿出来给他看:“如今这知府误会你是这块玉佩的主人,所以对我们殷勤备至。我想,我们就将错就错好了。” 林大哥接过玉佩,眯着眼睛仔细端详良久,方才自语道:“原来是他,怪不得天元老人这样的传奇人物竟然会收他为徒。” “你说的可是凉辞?他究竟是什么身份,怎么这知府竟然这样卖他情面?仅凭借一块玉佩,就对我诚惶诚恐,难道他家在朝廷里面很有权势吗?”我疑惑地问道。 “原来他叫凉辞,”林大哥低声笑笑,似是自言自语:“顾凉辞?” “你听说过他?” 林大哥摇摇头:“我也不是很确定,只是猜测罢了,毕竟他与传说中简直判若两人。” 然后将玉佩交还给我:“他从来没有同你说起过自己的身份吗?” 我点点头:“我从来没有问起过,只知道他是传说中的剑尊修罗。” “我也不能十分肯定,一切到了京城,你自然就会明白。若是那知府问讯起来,由我抵挡,你就装作毫不知情就是了。” 我见林大哥不想说,也便不好追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逃离徐州城 周都头的办事效率很高,第二天过了晌午时,就有了青青一行人的消息,说她们正投宿在离此不远的兰陵城,也在着急地四处打听我的消息。 林大哥重伤未愈,暂时是行不得路的,路途颠簸,不利于他伤口的愈合。 盘算着离春选还有些时日,并不着急。我便让周都头给青青几人带了平安,让他们先行赶路进京,我与林大哥暂且留在徐州城将养几日,待他伤愈以后,我们再骑马追赶就是,以免耽误了大家的行程。 周都头唯恐属下办事不力,为此亲自去了一趟兰陵城,晚间天色黑透时,方才风尘仆仆地赶回府衙,并且给我带回了几样随身的行李和银两。 据说青青几人也如我们所料,在路上同时遭遇了埋伏,惊了马车,厮杀半晌。 所幸父亲早有准备,同行的护卫皆是高手,并且木麟晓得蛊毒人厉害,提前提醒。蛊毒人见沾不得什么便宜,就撤退了,大家也只是受了轻伤,并无大碍。 不过在厮杀过程中,木麟不见了踪影,至今生死未卜。 我就有些焦灼,毕竟木麟如今顶替的是狂石的身份,那些神秘的蛊毒人为了寻找烛龙令的下落,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而木麟又刚刚被我捉弄,身体脱水虚弱,岂不危险? 林大哥安慰我说:“木麟功夫绝对不在我之下,而且轻身功夫高绝,善于隐匿,不会有性命之忧。他如今肯定是在四处查探你的消息,昨日里我们在城门口闹腾出那么大的动静,没准儿,他现在就隐身在哪个角落里,偷偷保护你呢。” 我欣喜地跑出院子,四处张望半天,尤其屋脊树顶,检查得仔细,半个人影不见。方才垂头丧气地回来,又问起其他人伤势。 周都头说是我身边两个丫头也受了皮外伤,还吵闹着要跟随他一起来徐州城照顾我的起居,扯住他不松手。 好不容易青青开口相劝摆脱了,又有个小丫头偷偷尾随着他跑了许多路,出城以后,追赶不上,索性就坐在地上哭鼻子。周都头无奈之下只能又骑马送了回去。 我知道,他所说的定然是小样儿,知道我遭遇了贼匪,还不知道多担心,一时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 那知府知道林大哥醒了以后,专程过来求见,毕恭毕敬,但是言语间对林大哥的身份颇多试探。林大哥避重就轻,与他周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自己是麒玉的主人,一副高深莫测,再三叮嘱知府切莫四处张扬。 知府狡猾,见问不出所以然,就又换了一种方式,同林大哥谈论起朝堂与战场之事。林大哥侃侃而谈,字字玑珠,句句玄妙,那知府竟然也信了七八成,对我们益发恭敬。 我在没人处忍不住调侃林大哥:“想不到你竟然这般会做戏,把那狗官哄得一愣一愣的。我若不是早就与你相识,我也会误会你是高居庙堂之人。” 林大哥但笑不语。 知府对我们格外殷勤讨好,只将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平日里搜刮的民脂民膏,源源不断地送进院子里来,交代下人,日夜值守,殷勤伺候。 大概那知府果真对于府里人也隐瞒了我们的身份,身边的几位小妾以为知府又一次金屋藏娇,被我魅惑,夺了她们的老爷。平日里争得面红耳赤的几个人竟然空前团结,趁着知府不在府中,浩浩荡荡地向我杀将过来。 我的鼻子天生敏感,最怕刺激性的味道。几个女人围拢着我品头论足,身上的脂粉香气熏得我头昏脑胀,接连几个喷嚏,连眼泪都淌了下来。 几人以为我软弱可欺,就变本加厉,将院子里翻腾得一片凌乱,甚至想对我动手动脚。 闻声而至的林大哥以为我受了委屈,一改往日里谦谦君子之态,将我护在身后,掌风过处,几个女人尖声惨叫,跌撞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地逃窜出去。 知府回府以后闻听此事,见自己几房姨太面目全非,心疼得眼角抽搐,恨得咬牙切齿,却又发作不得,还要忍气前来负荆请罪。 周都头提醒我们,知府一向护短,睚眦必报,我们需要小心谨慎提防。 正好林大哥伤势好转不少,我也厌烦这腌臜之地,就借了这个借口住进驿站里,周都头仍旧负责保护我们的安全。 我厌烦那位知府,但是对周都头倒是颇为欣赏,从我进城那一日,我看得出来,这位都头是位尽职尽责,而且重情重义之人。 嘱咐林大哥背地打听了,才知道周都头原本也是位人物,在京城军中担任要职。但是为人嫉恶如仇,又好管些闲事,得罪了不少人。 因此一路贬庶,到这徐州城做了个芝麻绿豆大的都头。而且跟这位好色的知府早就不合,数次被借口克扣俸银,冷嘲热讽。 林大哥与他也交好,几次瞒着我与他出去饮酒。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他的伤口的伤总是反复,一直不能痊愈,耽搁了不少时日。 徐州城,我和林大哥是狼狈地逃出来的。 没想到那知府倒也机警,竟然暗地差人快马加鞭去了趟京城,带回来的消息说,这玉佩的主子如今正安然地在京中吃酒狩猎。 知府知道自己被骗,就气势汹汹地带了人马打杀上门来。 幸亏周都头与林大哥有了交情,提前差心腹送过消息。我们骑上枣红马,先一步闯出了城门。 知府带着人气急败坏地追出了三四里地才不甘地鸣锣收兵。我与林大哥停下马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又有些担心,周都头会不会受了我们连累。 我又忍不住问起林大哥,这玉佩究竟什么来头,竟然能够令知府如此恭瑾? 林大哥只轻轻吐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龙生九子,天降祥瑞。金龙为尊,麒麟为贵。 麒麟,是长安王朝的守护神。” 与林大哥一路昼行夜宿,兴致上来时便策马狂奔,有景致秀丽的地方便漫步而行 ,一路体会各地风土人情,品味美食佳酿,倒也逍遥。 无怪乎有那么多江湖侠士不为功名折腰,喜欢仗剑快意江湖,纵马驰骋山水,把酒抛却红尘。 我亦乐不思蜀,近京情怯。 望着远处正阳下巍峨耸立的京城城门,金光熠熠的烫金大字,古朴厚重的青砖城墙,车水马龙,人流络绎不绝,一派繁华。 我却无端感到些许被吞噬的威压,畏步不前,心里满是忐忑。 不知道,迎接我的究竟是什么?踏入这城门,可能就是一方牢笼,一层地狱。 林大哥执马上前,握紧我的手,手心微汗:“害怕吗?” 我点点头:“每个人都会对未知感到恐惧,我也不例外。” 林大哥也抬头眯着眼睛看城门,一字一句道:“青婳,如果哪一天,你厌倦了这里,记得跟我说,我带你走,就如这几日这般,策马驰骋,看大漠孤烟,赏江南烟雨,临风把酒,弹曲烹茶,无拘无束,安享一世自在,如何?” 林大哥声音温润而有磁性,一路风尘,嗓音添了些沙哑。 我转头看他的侧脸,长眉入鬓,鼻梁坚挺,唇线分明,如同精雕细琢而成。 我的心里一阵激荡,“好”字几欲脱口而出。 一辆仿紫砂色泽的华盖马车自城门口疾驶而出,径直向着我们的方向横冲而来。行至近前时,速度丝毫不减,车夫扬鞭策马,贴着我衣角辘辘驶过,扬起一路尘土,打断了我欲出口的话。适才心里的一片旖旎景致也消失殆尽。 马车驶过我身边时,车厢里传来一声极其不悦的轻哼声,似乎是在嫌弃我不开眼,挡了他的去路。只是车厢门帘低垂,看不见内里摆设和主人样貌。 “这车夫怎么这样冒失?”我后退两步,急忙用袖口掩住口鼻。 “天子脚下,有权势者大多便是如此。”林大哥道:“下面的人仗势欺人,横行霸道者也多如是。” 他又抬头望了一眼城门,深吸一口气,说话的语气带着沉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要紧张呢?”我玩笑道:“你以前来过京城是吗?” 他笑笑点头:“算是吧,青婳,我们走吧。” 忽然城门口一阵喧闹,人群四散,两队整齐划一的士兵,身着银白盔甲,手执红缨银枪,分列两队,自城门内鱼贯而出,径直向着我与林大哥冲过来,将我们团团包围。 为首之人是一个黑红脸膛的汉子,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望着我们,面无表情道: “给我把这个胆大包天的贼人捉拿起来,押送进大理寺侯审!” “哗啦”一声兵甲碰撞的声音,立即就有士兵提枪向前,矛头直指林大哥。 我不由大惊,扬声问道:“我们犯了什么罪过?还请大人明示!” 那头领看我一眼,自怀中掏出一卷画轴,扬手扔向我们:“自己看!” 林大哥伸手接在手里,打开来,竟然是一副我们二人的面部画像,画得惟妙惟肖,上面铁划银钩几个大字“缉拿冒充朝廷命官贼匪二人:林墨笙,苏青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虚惊一场 没想到到头来,林大哥还是受了我的拖累,我这自作聪明的事情做了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以往幸运,这次面对四周刀枪林立,如同铜墙铁壁,我们又能如何安然脱身? 黑脸头领高高在上,俯视着我,面上古板无波,即使眼睛里也探寻不出丝毫异样。他向着身后一挥手,众士兵齐声呵斥一声,将枪尖一抖,划过一片耀目的银光,气势汹汹。 一时剑拔弩张,空气都冻结了一般。 有过路的行人唯恐受到牵累,躲避得远远的,又忍不住探头探脑地向这里张望。 先前与我擦身而过的那辆华盖马车竟也勒马驻足,不怕死地停在不远处。 我骇了一头的冷汗,心尖一紧,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向前一步。 “大人,这告示上说我二人冒充朝廷命官,敢问我们冒充的是哪位?我们又是如何冒充的?总要给我一个说法,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捉人吧?”我心中尚存一丝侥幸,壮胆反驳道。 他看也不看我一眼,冷冷地吐出三个字:“徐州城。” 果然是那狗官恶人先告状,我冷哼一声:“我们对于自己身份从未提起过只字片语,别人误会我们那是他们眼拙,怎么能怪罪到我们身上?” “强词夺理!”那位黑红面堂的头领瞥我一眼,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究竟什么心思,这次倒是赏脸说了一声:“我只负责抓捕犯人,审案那是大理寺的事情。” 林大哥暗地扯了扯我的袖口,一脸的不慌不忙,淡定自若。 我却是心急如焚,饶是我见识浅薄,也知道那大理寺可不是什么好去处。不像徐州城那般,我们想逃就逃的。那里官员审理的可都是朝中大案特案,听说但凡进了大理寺的门,不死也要被扒层皮,可玩笑不得。 见那头领一幅铁面无私的冰冷表情,委实不好通融,我只得低声下气地央求道: “就算是我们无意冒充了什么惹不起的人物,林大哥当时是重伤昏迷不醒,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主意,与他毫无干系,还请大人明察,不要累及无辜。” 那位大人明显不善言辞,是个嘴拙之人,听了我的央求,吭哧好久,方才憋出一句:“这话留着到大理寺说吧。” 偏偏这句话又最是管用,堵住我的嘴无法辩驳,果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林大哥安抚地拍拍我的肩:“不要着急。” “怎能不急?”我的眼圈就有些泛红:“左右这祸端是因我而起,拖累你平白受这牢狱之灾!” 林大哥展颜一笑,温良和煦:“这不过是某些人小心眼,气我用了他的名头,故意摆个架势,与你开玩笑而已。” “玩笑?”我疑惑地望着林大哥:“什么玩笑?” “我林某不过一介草民,林墨笙这几个字,知道的人少之又少,那徐州知府更是从未听你我提起过,这告示上的名字从何而来?”林大哥无奈地摇头苦笑一声:“他也委实太小气了一些,吩咐木麟一路监视,又不是没有打听到缘由,竟然还生气捉弄你我。” 我瞬间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此事并非是那扬州知府告状,而是......" 林大哥心照不宣地点点头。 我转过头去,眯着眼睛看那头领,他不自在地以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眸光闪烁,不敢看我。 我向着他招招手,笑得格外灿烂,艳阳明媚。 他绷紧了脸,强自做出一身耀武扬威的得意气势,装模做样地问:”做什么?“ ”你不过来,那我可就大声嚷了!到时候可别怪责我不给你留情面。”我呲牙威胁道。 他坐在马背上的身子僵了一僵,眸光飘忽,应该是略有些心虚。 我嘿嘿地神秘一笑,扬声道:“我就是想问候你一声,你拉肚子的毛病好了没有?我送你的炒豆好不好吃?” 我盯紧了他的脸,努力捕捉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他明显身形一晃,脸上肌肉一阵抽搐,面色就有些不太好看。 果然是这块木头! 我当即不客气地指着他嗔骂道:“死木麟,就你那一副棺材板的脸,喜怒都不带起褶子的,就算易了容变了色儿,我都识得你! 我不就是在炒豆里面给你加了些料吗?至于这样劳师动众地跑到这里来故意捉弄我,吓得我腿都抽筋了。是不是你又乱嚼舌根,这又究竟是谁的主意?” 周围的士兵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他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利落地翻身下马,从脸上揭下一层面具,露出原本的样貌来,不是木麟是谁? 他挥手示意周围的士兵收起银枪,走到我近前,向我拱手一揖,恭敬道:“木麟恭迎青婳小姐进京。” 他突然这般客气,完全变了套路,令我一时都感觉自己过分了,当着他这么多下属的面破口大骂,令他威严扫地。 我收起架势,也不好再继续刨根问底,讪讪地笑了笑,红着脸问道:“是你们主子让你来的吗?他如今在哪里?” 木麟一脸古怪地向我身后张望一眼,轻咳一声,犹豫道:“正是我家主子派我来迎接青婳小姐,不过他朝务繁忙,一时脱身不得,难有空暇。” 我正欲再问,小心翼翼地围拢过来的人群后爆出一声雀跃的欢呼,满是惊喜:“小姐!那是小姐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有一道娇小的人影自人堆后面拼命挤进来,向着我飞快地直冲过来,然后后知后觉地猛然顿住脚步,四周张望一眼,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一双毛嘟嘟的乌亮眼睛里落满惊恐。 “看你这副小样儿!”我笑嗔,然后转身对木麟道:“麻烦木麟大头领将手下撤了吧,怪吓人的。” 木麟点点头,身后的士兵整齐划一地变换队形,肃立在一旁。 小样儿这才瘪瘪嘴,“哇”地一下哭出声,委屈地向着我怀里扑过来。 抽噎半晌。 身后的惠儿与兰儿亦闻声而至,围拢着我嘘寒问暖,仔细打量,就差数数我的头发有没有少了几根。 原来,小样儿与惠儿兰儿几人进京以后,担心我的安危。每日里一早就守在城门口,直至暮色降临,城门关闭,已经好几日了。 今日眼见有大批官兵熊赳赳地出城,听周围人议论纷纷,说是在围捕贼匪,疾忙闪至一边,不敢上前围观。 后来小样儿实在好奇,出城张望,见到我不由欣喜若狂,冒冒失失冲过来,竟然忽略了周围的官兵。 侯爷府礼数周全,每日里竟也差了车马和一位嬷嬷来城门口迎接于我。见了我,上前规矩地俯身下拜,没有丝毫懈怠 ,也不过分热情,不卑不亢,拿捏得相当合适。 我不好意思再劳碌木麟,让他代我谢过凉辞好意,转身上了侯爷府马车。嬷嬷与惠儿几人或步行,或车辕处挤着坐了。 我依照家中姨娘的叮嘱,安安分分地坐在车上,不敢四处好奇张望,不想在侯爷府人跟前失了体统,惹人笑话。 所以也不知道究竟行了多远的路,只听到车外逐渐车马喧嚣,人声鼎沸,竟然比扬州城的集市还要热闹几分。 忽然听到车外有拖着唱腔的吆喝声,模糊好像是叫卖豆面驴打滚,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偷偷地将帘子掀开一道缝,向外面张望。 果然有商铺门口的柜台上摆了红红绿绿的点心,各种花样,令人垂涎欲滴。只是不知道哪一种才是凉辞说过的驴打滚,豌豆黄? 正想放下车帘,却正巧看到小样儿从车上跳下去,向对面商铺挥手。就有一人从墙根底下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土,跑过来与她说话。 那人侧身对我,一脸脏污,身形瘦小,头发蓬乱,衣衫褴褛,年纪应该不大。看起来颇有些眼熟,却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后来马车渐行渐远,兰儿扬声唤了两声,小样儿才气喘吁吁地追赶上来。 马车缓缓驶过几条繁华街市,最终在一处高大的宅院门前停了下来。 门首牌匾四个烫金大字:安乐侯府。 侯爷府听说早就有些没落,眼见却是出乎意料,与我所想完全不同。单是门口一双震门兽,高大,威严,表情狰狞,就令人有些望而生畏。朱红大门,琉璃院墙,鎏金大字,完全不同于扬州城庭院婉约含蓄的建筑风格。在扬州城所见豪门富户虽多,但是有规制上的要求,院墙与宅院都不能建的过于高大,平白就少了些威压。 我进府里时,早就有下人飞奔入内通传,青青闻讯迫不及待地出了二门迎接我,免不了又是一顿嘘寒问暖,然后带我去正厅拜见青婠,如今的侯爷夫人。 青婠高居正厅太师椅上,一身花团锦簇,珠光宝气。正以手支额,似在假寐。见了我并不言语,只抬起眼皮冷冷地瞥了我一眼。 她与青茵长相截然不同。体态丰胰,稍显富态,保养得皮肤水灵白嫩。眼梢微微挑起,眼波流转间,倨傲凌厉,与七姨娘倒是有几分相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下马威 早就得了叮咛,青婠虽然是苏家女儿,但是如今贵为侯爷夫人,我们苏家人必须是要大礼参拜的。当下低了头,恭恭敬敬地跪倒尘埃之下,端正地行了大礼。 我低眉敛目,垂首恭谨地跪在地上,半晌却听不见上首的青婠开口。 屋子里下人皆屏息而立,一时间格外安静,甚至能听到她清浅的呼吸声。 屋子的门是敞开的,门口处有府里下人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偶尔驻足门口,似乎在好奇地向门里张望,然后行得远了时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我偷偷抬眼打量青婠一眼,见她侧拧着身子,缠丝芍药锦绣春衫下的小腹微隆,不同于丰满的圆润,竟然是身怀有孕,而且看样子,好像已经有五六月份大小。 在苏家时,竟然从未听他人提起过! 青婠嫁入侯爷府较早,听说已经有四五年光景,从未有过喜讯,为此经常遭老侯爷夫人诟病,并且做主将自己娘家一位侄女嫁给侯爷做了二夫人,聪慧能干,又有自家姑母撑腰,大有取而代之的意思。后来,侯爷又收了两个通房丫头,但是一直都没有动静。 父亲母亲和七姨娘也感到心焦,觉得这侯爷夫人的位子怕是岌岌可危,因此四处求医问药,望眼欲穿。青婠有了身孕,怎么竟然没有通知苏家呢? 我知道她身子不方便,侧扭着身子,这姿势也不舒服,肯定坚持不了太久。当下自己眼观鼻,鼻观心,也不再言语,安心地盯着侯府的地缝消遣。 这地面纯粹就是青石铺就,丫头们洒扫仔细,擦得如明镜一般,只是屋子正中这方圆丈内的地砖颜色明显比其它地方要浅许多。砖缝之中还残留着一些绒线头。很明显,这里平时人来客往,应该是铺着毯子的,刚刚撤走不久。 北方的三月天还有些寒凉,我跪在青石板上,时间久了,凉气就逐渐自双膝蔓延至四肢百骸,而且双腿也有些麻凉,僵硬,酸疼。 身后的青青小心翼翼地,轻启檀口,低声唤了两声:“青婠姐,青婠姐?” 青婠慢慢地支起眼皮,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闭目养神,充耳不闻。 她身后伺候的婆子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对青青道:“夫人有孕在身,最是容易困乏,莫吵扰了夫人休息。” 青青尴尬地看了我一眼,退到我身后,不敢再多言。 刚才我进门行礼之时,青婠分明便是醒着的,她抬眼瞥我时,是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傲慢之气,和对我的鄙夷和不屑。我想,她一定是得了七姨娘的信儿,已经先入为主,对我有了意见。所以才这般拿捏,摆明了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 而且,人家压根连虚与委蛇都不屑于:我就是在假寐,罚你跪上半晌,你又能如何? 我忍耐不住,偷偷伸手进腰间摸出一个瓷瓶,这几日里,我唯恐那些黑衣人卷土重来,难以招架,在路过药店的时候,买了些药材,配置了一些简单有效的药粉,并无多大毒性,但是可以令他们全身感到奇痒,无暇他顾。 抬眼看看青婠已经隆起的腹部,又有些于心不忍。是药三分毒,这样可能也会累及府中胎儿,犹豫半晌,又塞进怀里收了起来,继续咬牙硬挺。 时间稍久,我就感到双膝都不是自己的了,几乎没有了一点知觉。 但是我的听觉却灵敏了许多,大概是近日里一直坚持修炼内功心法的原因,并且得到林大哥指点,事半功倍,对于身边的声音特别敏感。 我低着头,听到屋子里有极其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几不可闻。 我自小在山上长大,太明白那是什么响动!分明是蛇虫在地上爬行,摩擦地面的声音! 我偷偷扭过一点头,看到一条黄绿相见的菜青蛇沿着墙根慢慢地游走进来,正欲开口提醒,门口处似是不经意的一声轻咳,正是林大哥。 我瞬间明白了什么情况。将几欲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林大哥碍于礼法,不方便进入正厅,一直守候在门外,这蛇定是他见我被青婠为难,故意而为。 最先发现青蛇的是青婠身后的那位嬷嬷,她就站在椅子后面墙角的位置,被突然出现的不素之客骇得一声尖叫,张惶失措。 “蛇!” 假寐的青婠自然也被惊得跳起身来,见到盘旋在屋角严阵以待的青蛇,一时间花容失色,磕磕巴巴道:“来来人!” 屋子里诸人乱了手脚,却都不敢轻举妄动,离得近的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我心里暗笑,却装作一本正经道:“那是菜青蛇而已,你们不要乱动,它自然不会主动攻击人的。” 青婠战战兢兢地道:“单是看着就瘆人,府里怎么会有这长虫?想办法赶出去才是。” 我慢条斯理地揉揉自己的腿。 身后的青青知道我不惧这些玩意,颤声道:“青婳,快些把它捉起来吧,委实吓人。” 青婠眼瞅着青蛇,用眼角余光瞥我:“青婳,快些,吓死人了!” 我试着抬腿,原本骑了一上午马,就有些酸软,如今跪了许久,颇有些费力,遂愁眉苦脸地说:“我腿脚麻了,站起来有些费力。” 身后的青青蹑手蹑脚上前,将我搀扶起来。 我也担心青婠受惊,不敢耽搁,上前将青蛇捉起来,丢出屋外,自然有下人将它处置了。 青婠方才长舒一口气,瘫软在椅子上,下人手忙脚乱地上前给她顺气揉心口,有丫头赶紧跑去厨房取了参茶压惊。 一会儿功夫她方才缓过劲儿来,高声叱骂几个下人都是废物,一条蛇就乱了分寸,若不是有 这时方才想起我来,吩咐丫头赶紧让座奉茶,客套了许多:“都说春困秋乏,可不正是,坐着竟然就睡着了。这些下人也太大胆了些,怎么都没人叫我一声,委屈了妹妹了。” 我方才低眉开口道:“见姐姐困乏,自然不敢高声打扰。” “都是自家姐妹,这样客气,倒显得生分了。”她一脸笑意盈盈,然后方才装作恍然道:“听说妹妹路上遭遇了变故,真真令人忧心如焚,寝食难安。如今平安回来就好,否则我这当姐的可难辞其咎。” 我心里一声冷笑:“有劳姐姐忧心,幸得贵人相救,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喔,幸好父亲有先见之明,只是不知出手相救的那个护卫如今何处?”青婠问道。 “他不方便进入客厅,现在就侯在门外。” 青婠点点头,转身吩咐身后的丫头道:“你去账房找管家支取二十两银子,打发了吧。” 丫头点头称是。 我不由一愣,站起身来:“慢着!” “青婳妹妹可是觉得姐姐这样安排有什么不妥之处?”青婠手里端着茶盏,慢条斯理地浅酌一口,用眼梢傲慢地瞥我一眼:“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太满意的样子?” 我努力收敛脾性,脸上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林大哥对我有数次救命之恩,在府中父亲都是以礼相待,与其他下人不可同日而语,不是说打发就打发的。” 青婠自鼻孔里冷哼一声,道:“再有恩情那也只是个下人,我听说你这所谓的林大哥惯是个沾花惹草不安分的主儿。你与他孤男寡女相处这些时日,传扬出去,不清不楚,有何脸面?姐姐一番苦心,看来妹妹是不领情了。” 我瞬间就明白了青婠的话,原来是七姨娘的意思。青茵心仪林大哥,七姨娘早就怀恨在心,但是碍于父亲的威风,不能在扬州城明目张胆地针对林大哥,所以让青婠找个由头将他赶走。 青婠虽然同青茵一样,都是一个姨娘教养出来的脾性,傲慢嚣张,但是毕竟在侯爷府里历练了这许久,明显话语间棋高一着,不似青茵那般直来直去,针锋相对。 我将心里的怒火强自压了下来,知道自己刚刚入府,就与青婠有口角上的冲突总是不太好。 软了口气,耐心解释道:“林大哥他并非苏家下人,只是一时虎落平阳而已,纵然我想留下他也是奢求。此次林大哥护送我们一路进京也只是情面,更何况他仍然有伤在身。若是传扬出去,世人定然会诟病我苏家忘恩负义,还请青婠姐三思。” 青婠将茶盏放下,用丝帕拭拭嘴角,重新换了笑脸:“既然妹妹这样坚持,我也就不再枉做小人,我侯爷府不差他一口饭食,下人房也有空处。只是我丑话说在前面,这姓林的护卫我是绝对不能久留。” 我正欲辩驳,青青自旁边偷偷拽了拽我的衣襟,微不可见地摇摇头,示意我休要同她争辩。 青婠得意地站起身来,用手轻轻地捶了两下后腰:“我也经不住疲累,看你一路上也是颠簸辛苦,早些回去洗漱休息一下,等日头落下去,侯爷就回府了,我再给你接风洗尘。” 然后回身招手,就有一精瘦的婆子走上前来,恭敬地向她请安问好。 “京城不比扬州乡下,一言一行讲究个规矩礼法, 你的事情齐嬷嬷回府以后已经同我一五一十地讲了,毕竟不是自小在府里,母亲调 教出来的,粗俗不知礼数,在这里平白惹人笑话,岂不丢了咱苏家的颜面。 这位是严嬷嬷,自今日起,就跟在你身边,教导一些大家闺秀该有的礼仪。你可不要再任性胡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贵客临门 听青婠弦外之音,那位齐嬷嬷回府以后是编排了我很多不是,只是着实没想到青婠会这样直白地说出来,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无疑令我对齐嬷嬷心里有了芥蒂,生出许多不满。 那位严嬷嬷听了青婠的话,转过身来,向着我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见面大礼。 我对于这些繁琐的礼节仍旧不太适应,让这般大年纪的人向我磕头请安,委实惶恐。想上前搀扶,只是双腿酸疼,行动慢了些。 青婠看起来就有些不悦,挑剔地上下打量我一眼:“纵然你是我苏家小姐,若是抛开我妹妹的身份不说,论起来也不过是一介布衣,商贾之女,怎么能心安理得地让嬷嬷行此大礼。 如此不懂规矩,严嬷嬷,她以后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自然不需要客气,严加管束就是。” 说完,看也不看我一眼,抬手由丫头搀扶着胳膊,傲慢地仰起下巴,扭着略有些粗苯的腰肢慢慢走了出去。 严嬷嬷一时也有些呆愣,大概以为是自己行礼逾越了规矩,低着头兀自检讨半晌。 我自己知道,她这是又一次在提醒我,我虽然是苏家小姐,但是在侯爷府里,沾的是她的光。只要她不承认我是她妹妹,那么,我就算不得主子,充其量,也只比下人高半头而已。 在我进了侯爷府第一天,青婠就已经不动声色地向我宣战了。 记得七姨娘曾经背地里说过我:“就算是她进了京,能不能被选上还不一定。”如此说来,青婠怕是压根就没打算让我参加春选。所以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针对于我。 我倒是求之不得。只是还连累了林大哥也要陪我看人脸色,屈居下人住所,心里委实过意不去。 青青看我脸色不是太好,大抵也是觉得尴尬,不知该如何安慰,所以就找了个借口,回去自己的院子,与我却是相反的方向。 一路之上,严嬷嬷就亦步亦趋地跟随在我身后的位置。几个丫头俱都沉默不语。再不像初见时那般叽叽喳喳热闹个没完没了。 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严嬷嬷名为仆妇,实际上却是青婠派遣过来监视于我的。 以后的日子怕是难熬。 我的院子惠儿几人已经早就给收拾妥当,布置得井井有条,虽然压根谈不上奢华,倒也简洁雅致。 这也是青婠高明之处,虽然言谈间对我多有嘲讽贬低,行事却是滴水不漏,任谁都找不到她苛待我的不是。 兰儿终于按捺不住,出声问我:“现在已经是午后了,城门口又耽搁了半晌,小姐定然是午饭都没有吃吧?用不用奴婢去厨房里给您做些吃食?” 然后望了我身后的严嬷嬷一眼,生生将后面的半句话咽了回去。 我知道,客居别处,不比在家中随意,遂摇摇头道:“我们进城时歇脚吃过东西,还并不觉得十分饿。” 小样儿眼圈突然就有些红了,显得格外委屈,瘪着嘴说:“小姐,我突然有点想家了。” 我捏捏她仍旧有些婴儿肥的脸,在我的手心里一顿蹂躏,变化成各种不同形状,嬉笑道:“难不成还想哭鼻子么?” 小样儿就不好意思地破涕为笑。我知道,这几日里,虽然我并不在侯爷府,想必青婠也没有给他们好脸色看。寄人篱下,我又不在身边,六神无主,受人排挤,定然不好过。 “都这样垂头丧气地做什么?”我笑着道:“兰儿,赶紧帮严嬷嬷拿了包袱,送严嬷嬷下去安顿,一会儿我还有趣事讲给你们听的。” 我向着兰儿暗地使了一个眼色,兰儿立即心领神会,上前接过那严嬷嬷手里的包袱,极其热情地架着严嬷嬷去安顿住处。 我转身安慰愁眉苦脸的惠儿和小样儿道:“有个府里老人在身边坐镇也好,我见母亲给青青身边安排的那个嬷嬷还不错,寡言少语,伺候得也周到。” 惠儿犹豫道:“小姐,你有没有感觉青青小姐身边的那个嬷嬷很是眼熟呢?” “眼熟?”我努力回想那个嬷嬷的模样,慈眉善目,长相很普通,一路上休息时大都埋头做事,并不多言,印象也并不太深:“我在扬州城里认识的人不多,所以并不识得。” 惠儿一脸若有所思,低声嘟哝道:“可能真是我多疑了,怎么可能会是她?” 说起眼熟,我方才想起来问小样儿话,不觉将惠儿的话题岔了开去:“今日里在集市上,我见你下车同一人说话,看着身影有些眼熟,那人是谁?” 小样儿正在给我拧手巾擦脸,听我一问,将手巾递到我手里,颇有些兴奋:“我还正想告诉小姐知道呢,没想到在这京城,竟然能够遇到相熟的人,真不知道应该说是‘他乡遇故知’呢,还是‘冤家路窄’?” 我擦完脸将手巾丢进水盆里:“你就不要卖关子了,究竟是哪个?难不成是我们府上的人?” 小样儿摇摇头:“不是呢,这人小姐应该也记得,是想害您的那个奕阳真人手下的小道童,被我捉弄的那个。” “啊?他怎么会在京城里?”我颇感意外。 “他说他师傅被人害死了。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还被人四处追杀,无奈之下就逃离了扬州城,无家可归。 后来听说天子脚下繁华,好讨生活,就一路乞讨过来。我们这几日每天去城门口迎接您,无意中正好撞见他,见他可怜就冰释前嫌了。 他如今在京城里跟一帮小叫花子混得不错,每日里走街串巷的消息灵通,我就委托他帮着打听你的消息,唯恐错过了。” 我自然知道他究竟是为何逃离扬州城的。如今玥儿已经自杀,真相大白,再寻他左右也应该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所以轻声应了一声,也不再追问。 小样儿支支吾吾道:“我擅自做主将玥儿自杀的事情告诉他了,他说奕阳真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他们好歹也是师徒一场,他让我代他谢过小姐,帮他报了师傅的杀身之仇。” 这小道童没想到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人也机警,不过是跟着奕阳真人误入歧途而已。他如今这样凄惶,多少同我也有关系。 我转身对小样儿道:“回头你若是见到他,问问他愿不愿意寻一份正当的差事做,也免得受这风吹雨淋的苦楚。” 小样儿兴奋地应下了:“我知道他平日里经常在哪里乞讨,向附近的小叫花子一打听就能找到他。” 我坐在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向惠儿招了招手,惠儿放下手里正在规整的行李,走到跟前,附耳过来。 我低声道:“那个婆子纵然再不讨喜,我们也赶不得。回头你跟兰儿商量商量,没事给她找些事情出来做,免得无事生非,到青婠跟前胡说八道,找我们麻烦。 若是她聪明,品行好,我们再做计较。” 惠儿高兴地应下,转身去给我倒茶。 还未出屋门,就跟一位婆子走了个对面,定睛一看,竟然是数日不见的齐嬷嬷,不知道她究竟来了多久,我和小样儿的对话,她听去了多少。 她不紧不慢地走进屋里,对着我恭恭敬敬地行了个万福:“禀十一小姐,老夫人差我来传个口信,请您赶紧去前厅一趟。” 我有些奇怪,自己刚刚从前厅回来,这椅子还未坐热,怎地又慌慌张张地传唤我回去:“适才听说老侯爷夫人正在午休,所以未敢打扰,可是她老人家醒了?” 齐嬷嬷低垂着头,格外中规中矩,同在苏家受人恭维时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老夫人已经醒了,知道十一小姐一路舟车劳顿,原本不想打扰。没有料想到,贵客临门,忠勇侯府忠勇侯夫人竟然亲自到访,说是听说小姐路上遇险,带了礼品过来给小姐压惊。” 我自然大吃一惊,一时之间竟然不知所措地呆愣在那里。 我是与狂石相识,凭心而论,虽然多有拌嘴,但是交情还是有的。只是怎么会惊动侯爷夫人亲自来访?难道是狂石的意思? 齐嬷嬷站在那里不好出声催促,委婉道:“十一小姐,请恕老奴斗胆直言,这忠勇侯夫人乃是朝廷钦赐的一品皓命夫人,就连我们老夫人也要更衣净面,以礼相待。您如今这一身行头有些过于简单了,不够庄重。” 我低头打量自己装束,为了骑马方便,我未佩戴任何簪环步摇,只是随意用丝带束发,衣服也是束口紧腰乳云纱对襟裙衫,并无一星半点的装饰。再加上一路风尘,说简单那是顾全了我的脸面,应该说是寒酸。 听人劝,吃饱饭,尤其是人家齐嬷嬷说的的确句句在理,我这样去答谢人家狂石母亲,的确有失礼仪。遂赶紧唤过门外静候的惠儿与兰儿,为我抓紧收拾。 兰儿倒是将轩儿的手艺学了过来,蘸了桂花精油,三两下就挽起一个优雅的堕马髻,将我首饰盒子里金银一类的浮华首饰丢置一边,挑拣出素雅剔透的玉雕镂空凤尾梳斜簪在发髻一侧,点缀几粒珍珠攒成的梅花珠花,倒是格外合我心意。 惠儿挑拣了一袭软紫轻罗湖纱裙,给我换上,袖口处最是别致,用粉紫缎带束起,在手背处绾成一个精致的蝴蝶结,显出几分俏皮。 拢共也不过耽搁了半盏茶功夫,就在齐嬷嬷的引领下,急匆匆地向前厅走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人生惊喜接二连三 谨记了齐嬷嬷的话,我低垂着头,双手交握腰间,款款而入,不敢好奇地东张西望,只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屋子里好像坐了三四人,应该就是忠勇侯夫人,老夫人和青婠了。 青婠身侧下首位置上还端坐着一位妇人,我低着头,看不到脸面,不知年岁,只瞄到一角金丝暗纹簇拥牡丹蜀锦裙摆,我并不清楚是何身份,单就座位来讲,应该是府里的人。 屋内仆妇恭敬地屏息而立,大气也无,气氛明显不是很热络。 正厅的地上已经重新铺了一方长绒织锦毛毯,厚实松软。看来青婠为了给我一个下马威,倒果真费了心思。 我走到近前,恭敬地行了一个跪拜大礼,按照齐嬷嬷路上的叮嘱,柔声请安:“青婳拜见侯爷夫人,老夫人。” 适才在青婠跟前跪得久了,青石板着实硌人,双膝怕是也已经有了淤青。 如今再实实在在地跪下去,就忍不住痛得痉挛了一下,手也不由自主地扶在膝盖上,揉了揉。 眼前立即有绣水纹压脚的裙摆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一双乳白坠珍珠样的绣鞋停在我的眼前,我还未抬起头,就有一双白皙如脂的手伸向我,将我搀扶起来。 “你就是青婳?果然生的玲珑通透。”声音叮咚,如清泉石上,带着几分清脆。 我抬起眼帘,眼前聘婷立着一位年约四旬有余的妇人,凤目琼鼻,胭脂樱口,纤秾合度,风姿卓越。眉眼间与狂石有**分相似。 我立即猜得她的身份,微微颔首,恭敬道:“侯爷夫人过奖,青婳愧不敢当。” 眼前正是忠勇侯夫人,她温和一笑,笑声却是格外清脆:“莫要叫我什么侯爷夫人,这么生疏,听着怪别扭的,以后叫我伯母就好。” 我被她上下打量得有些羞涩,抿嘴应道:“是,伯母。” 忠勇侯夫人捉起我的手,似是不经意地摩挲着我食指上的薄茧,问道:“我见你刚才下跪之时,双膝好像不太舒服,是不是受了什么伤?” 我低着头,耳尖地听到一旁青婠手一抖,茶盏磕碰的声音,我立即明白了忠勇侯夫人此话的用意:“多谢伯母关心,无甚大碍,青婳回去自己敷点散瘀消肿的药膏就可以了。” 忠勇侯夫人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没事就好,要是你哪里受了什么委屈,狂石回京会埋怨我不尽心的。他早就来信叮嘱过我,说你第一次进京,京中只有一位姐姐,怕是照顾不周全,让我好好护着你。” 听闻侯爷夫人如此说话,我心里自然对狂石生出一丝感激,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心细。 看来今日侯爷夫人亲自来访,也必然是担心我初进府,会受什么苛待,所以特意辛苦这一趟,为我撑腰来了。思及此,我的眼睛里竟然氤氲起一层潮气。别人倒是没有为难我什么,一见面给我腌臜气的反而是自己的姐姐,关心我的却是素未谋面的狂石母亲。 “青婳失礼,没能去拜访伯母,反而有劳您费心,心里委实愧疚。”说完转身从兰儿手里接过礼盒,递给恭立在狂石母亲身后的婆子手里:“孝敬伯父伯母的一点心意,莫嫌粗陋。” 狂石母亲连道有心,眉眼弯弯,平易近人。 身前又有脚步声响起,一满首白发,头戴翡翠抹额的六旬妇人离了座位,走到我跟前,笑得和蔼: “我只听齐嬷嬷回府以后夸奖说苏家十一小姐兰心惠质,气韵不凡,还真不知道竟然同忠勇侯府竟然还有如此渊源。能够得忠勇侯夫人如此关爱惦念,真是你的福气。” 忠勇侯夫人解释道:“我家小儿说是与青婳一见如故,颇为投缘,而且也曾承蒙青婳热情招待,提前来信非让我将她接到家里居住,说她性子柔和,容易受委屈。 老夫人你也知道,狂石那孩子自小不受管教,冒冒失失地不懂礼制。他就不想想,人家青婳这是住在自己嫡亲姐姐府里,谁敢给她委屈?” 老夫人讪讪地笑了两声 ,不满地瞥了一眼旁边的青婠,应是青婠训导我的事情早就传到她的耳朵里,对于忠勇侯夫人的来意也心知肚明。 当下陪着笑脸道:“早就听说贵府世子待人热忱,今日听您这一席话,果真不假,世子竟然这般细心,令我这主人都汗颜不已。 不过青婳在我侯爷府里,有她嫡亲姐姐照顾,自然锦衣玉食,不会让她受分毫委屈。” 狂石母亲依然拉着我的手不放:“是呀,老侯爷夫人礼佛心善,无论对谁都是慈悲良善,这孩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也是自己好奇,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妙人儿,竟然能够让我家狂石视作知己,这般体贴入微,所以借了这个名头来看看而已。 我见也见了,就不久留,待青婳你好好歇息两天,去我府上小住两日,跟我解解闷。我可是做梦都想有个你这样乖巧的姑娘。” 我突然就想起狂石自小被他母亲当做女孩养大的事情,原本以为忠勇侯夫人应当也是舞刀弄棒的女中豪杰,忠勇侯才会对此敢怒不敢言,传出惧内的名头。 熟料到,她竟然是这般娇娇弱弱,天仙也似的美艳动人。而且她几句家常就不留痕迹地表明了对我的袒护,狂石的机敏睿智应该便是遗传自她。 我感激地抿嘴一笑:“临行时,母亲也曾万千叮咛,苏家得世子多加照拂,青婳理当登门拜谢,我还担心过于冒昧了。” 一番客气,与老夫人,青婠,还有那位坐在侧首的妇人,一同将忠勇侯夫人毕恭毕敬地送出大门。 忠勇侯府的马车刚刚拐过街角,又听到马蹄嘚嘚,铜铃摇曳,一辆黑漆马车自另一街角处右拐,向着侯爷府径直驶了过来。 待行至侯府跟前,车夫熟练地提缰勒马,车帘一掀,一位五十岁上下,略有富态的和善男子撩起长袍,步下马车,向迎上跟前的家丁递上帖子,低语两声。 老夫人正欲转身与我说话,已经有家丁慌张地飞奔过来,迈上台阶,单膝跪地,将拜帖高举过顶,激动地禀报道: “启禀老夫人,是麒王府管家亲递拜帖,说听闻苏家十一小姐路上遭受变故,麒王爷命他送上几味稀罕药材压惊。” 老夫人诧异地望了我一眼,我亦感到莫名其妙,自认并不识得什么麒王爷。虽然他的威名我早有耳闻,如雷贯耳。但是在我心里,那是神明一般高高在上的存在,不惹尘埃。 百姓皆言,长安王朝有麒王爷和忠勇侯在,就可保百年太平,此言非虚。 狂石的事迹在举国上下,街传巷闻,几乎妇幼皆知,津津乐道。 而对于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麒王爷,他仿佛是家中佛龛里供奉的神祗,受万民膜拜,此话绝无一点夸大其词。 麒王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嫡亲兄弟,自幼并不在京城,无人知晓他的去处,只听说是拜在高人门下学艺历练。 当他凭借一役名扬长安的时候,正是国家危难之时。 新帝登基不久,以铁血手腕整治奸臣,东南方苗疆黑苗部落趁乱入侵,以蛊毒高手作为开路先锋,一时间势同破竹,百姓无辜受到战火波及,蛊毒荼毒,哀鸿遍野。 当时忠勇侯正驻扎在西北边境,抵御墨罕国的骁勇大军,难以脱身。 麒王就在这长安王朝岌岌可危之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长安军营之中,手拿麒麟玄铁令,接管了人心惶惶的守城大军,重振旗鼓。 他下令守城军士就地取材,依照风筝构造,制作出无数的木风筝,捆缚桐油,自苗营西侧山峰之上俯冲而下。 苗军大骇,不知是何暗器,一时万箭齐发。桐油泄漏,木风筝逐渐减负,继续平稳向前滑翔,自西向东,桐油淋得苗营遍地皆是,苗军身上也不能幸免。 苗军情知不妙,但距离我军尚远,蛊毒根本无法发挥效用,乱了手脚。 长安大军趁乱以火箭远距离射之,火烧苗营,将所有蛊毒焚毁得干干净净,不费一兵一卒。 清理完敌军现场,麒王就不见了踪影,再出现时,已经是在西北墨罕国皇宫。他挟持了墨罕国君主,签下三十年臣服条约,无条件退兵投降。 麒王的出现,就好像是救苦救难的神明一般,救长安百姓于战争水火,一时被长安百姓争相传颂,称作“铁血保护神”。 我对于战场厮杀一事,并不感兴趣,觉得过于血腥残忍,所以对于他的战功听说不多。但是后来几次很有名的以寡胜多,出神入化的战役还是耳熟能详。 他的骁勇善战,足智多谋,用兵如神,更是令周边敌人闻风丧胆。 所以,麒王于我而言,原本就是一个传奇,或者说神话,可望而不可及。相较之下,我苏青婳卑微如尘,一介蝼蚁,又如何会惊动麒王大驾? 果真人生惊喜接二连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聪慧的徐夫人 虽然对方来的只是一个管家,但是代表的却是麒王府。 侯爷并不在府里,老夫人与青婠自当亲自接待,我也无需避嫌。当下不敢怠慢,赶紧一起步下台阶,出门笑脸相迎。 那管家见了老夫人,就要恭敬地下跪行礼请安,老夫人慌忙让身边侍卫拦住,连声道“客气”。 管家只得躬身给老夫人唱个喏,然后自怀中掏出一方信笺,却是恭敬地径直递到我的面前:“我家主子有请十一小姐三日后过府赴宴。” 我狐疑地接过信笺:“斗胆请问,管家大人如何识得青婳?” 管家不好意思地展颜一笑,满是和蔼:“小姐莫怪老奴胡言,我家主子说,哪位姑娘不施粉黛,如薄荷草一般醒目清凉,而且带着一股药香,哪位就必是青婳小姐无疑。” 此话令我不由心里一震,想起凉辞曾经与我玩笑的话“提神醒脑”,与此口气格外相似。 凉辞,会是你吗? 我激动地手心里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湿,隔着衣袖摩挲着他送我的那块麒玉,心里如惊涛骇浪一般澎湃汹涌。 早就该想到,他那般出类拔萃的人物,来头必然不小。是我太愚笨,哪怕他毫不避讳地拿着麒麟令,我都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剑尊修罗竟然会是大名鼎鼎的麒王! 太多不可能! 早就听闻麒王爷是位冷面阎罗,面若寒霜,拒人三尺,最是不解风情。 皇帝曾经感念他护国有功,钦赐美女数十人,都被他毫不留情面地赶出府外,并且直言不讳地拒绝了皇上的赐婚。 世人中有嚼舌之人,背地里说他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虽然无据可查,纯属戏言,但是由此可知,这位麒王爷究竟是何等人物,我又怎能将他与那一脸嬉笑不羁的凉辞相提并论? 如今,可调动朝廷大军的玄铁麒麟令,令地方官员见之色变的麒玉,林大哥的欲言又止,管家相同口吻的话,都在向我说明了一件事。 凉辞,真的是你吗? 老夫人与青婠也皆是有些讶异,不懂得堂堂麒王爷又怎会识得我,竟然还会亲下请柬邀请我过府赴宴。 青婠当先开口问道:“只是不知麒王爷设宴款待的都是哪方权贵,我们也好提前做好准备,免得到时候失了体统。” 管家笑着道:“启禀侯爷夫人,我家主子暂时只邀请了青婳小姐一人。至于以后还会邀请谁,奴才们就不敢擅自揣测了。” 跟前诸人皆面面相觑,毫不掩饰惊愕之色。 老夫人当先反应过来,侧身相请道:“只顾寒暄,竟然忘记请管家大人入内吃茶,多有怠慢。” 管家连连摆手道:“不敢叨饶老夫人,请柬带到,我便不方便久留,就此返回。车内有千年老参一株,雪山极地雪莲两只,南海金丝血燕十盏,是我家主子送给青婳小姐的一点心意,请笑纳。” 说完招手,就有护卫捧着几个礼盒,送至跟前。 老夫人慌忙命令下人接过来。 我听说此种情况,都是需要给跑腿的来人封银打赏的。只是对方是麒王府,来人又贵为总管,我着实掂量不出究竟应该打赏多少才是合适。 那位陌生的妇人已经先我一步,招手唤过一旁的小厮,低声交代了几句话,小厮飞奔而去,料想应该也是为打赏一事。 小厮还未回来,管家已经谢过老夫人挽留,当先拱手告辞,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老夫人摆手道:“罢了,等青婳赴宴之时,再备一份厚礼谢过人家就是。” 妇人极为恭顺地应了,怪责自己慢了手脚,有失礼数。 “人家堂堂麒王府管家,会稀罕这点赏银?还不如不赏!”青婠不屑地嘀咕道:“不过这是吹的哪阵风来着,怎地麒王爷竟然亲自下了请柬?委实稀罕。” 老夫人状似不满地剜了她一眼,她就悻悻地闭了嘴,不再言语。 老夫人满脸堆笑,如菊花绽开,亲昵地拉过我的手说:“刚才我在午休,几个大胆的奴才竟然自作主张,瞒了我,我都不知道你进府。听说路上有了变故,身子可要紧?” 我摇摇头,低眉敛目道:“不过是几个拦路抢劫的贼寇而已,有家里护卫舍命相救,安然无恙。不过是他受了重伤,委实不方便赶路,所以耽搁了一些时日。” “喔。无恙就好,这护卫也确实忠勇可嘉,理当重赏,他如今可在府里?”老夫人和颜悦色道。 我偷偷看了一眼青婠,装作委屈:“劳您费心,那护卫已经安顿在下人房里。” “下人房?”老夫人夸张地叹道:“那里条件艰苦,如何好好养伤?徐徐,你一会儿让管家给安排一间敞亮向阳的客房,着人好好伺候,不能怠慢了。” 适才那位妇人颔首道:“是,婆婆,儿媳谨记。” 我便立刻明白了这位妇人的身份,原来她就是老夫人娘家的侄女,在侯爷承袭爵位后,嫁进府里的二夫人,姓徐,人称“徐夫人”。 青婠面色就有些不太好看,看来这婆媳之争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 当初侯爷府派遣了齐嬷嬷到江南一事,我就隐约嗅出不一样的味道,感觉侯爷府老夫人对于自己的儿媳青婠并不是太满意,而青婠好像也是在有意忤逆自家婆婆。尤其是适才老夫人对着青婠那一瞥,可见两人也是貌合心不合。 徐夫人笑道:“婆婆,大姐她可能碍于青婳,青青小姐是自己家人,所以不好意思过分厚待,才有什么委屈两位小姐之处。 这个还是怪我考虑不周,应该我向您主动提出来才是。大姐又怀着身子,容易劳累,要不,我帮大姐分担一些,招待青婳小姐的差事就交给我来做,我向您老担保,衣食住行规制绝对在我之上。” 好个聪慧伶俐的主!我不禁感叹道,一番话滴水不漏,既顾全了青婠的脸面,又向我解释了并非侯爷府有意苛待于我,还将讨好的差事揽进了自己怀里,绝对一石三鸟! 怪不得老夫人会唯独挑选了这位其貌不扬的侄女嫁进侯爷府,帮自己与青婠抗衡。 老夫人果然笑逐颜开,假意嗔怪青婠道:“你这孩子,就算是娘家人又如何,那也是我侯府的贵客,你怎么还不好意思开口?如若不是青婳实诚,可能在心里还会怪罪我侯爷府招待不周呢。” 青婠强压怒气,顺杆解释道:“我想着左右也不是外人,不需要如何客气,否则显得我苏家女儿有多娇气。可能真是有什么慢待的地方。” 老夫人则装模作样地一番嗔怪,一唱一和,命令徐夫人赶紧随我回院子里看看,需要如何添置。 得了老夫人指示,徐夫人看来又是惯会逢迎之人,夸张地一番褒贬之后,差遣府里下人,将油漆斑驳的家具换掉,点缀古玩珍宝,又将细致之处的帐幔桌布等全都按照时下最为流行的款式与色泽布置。院子里搭了花架,各种时令的花草开得妖娆繁茂,一时之间,风吹帘动,暗香浮盈,整个院落焕然一新。 我的鼻子对花粉略有些敏感,一直以来不是太热衷于这些香气馥郁的花花草草。最可心之处,是我的屋子里加了几个果盘和点心碟子,其中有一碟玛瑙似的醉枣,酒香扑鼻,散发着丝丝甜味,勾引得我肚子里的馋虫一直蠢蠢欲动。 徐夫人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将碟子递到我的近前:“你先尝尝这酒枣,虽然廉价的东西,但是是我们北方的特产,给你尝个新鲜。” 眉开眼笑,令人顿生好感。 我不好意思地捏起两粒,塞进嘴里,脱口道:“好像是高度的高粱酒腌制,闻着香,但是入口绵柔,并无什么酒气。” 徐夫人掩唇笑道:“没想到妹妹竟然还懂得品酒呢,这酒虽烈,但是被红枣里的糖分吸收了,并无酒劲。”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呀,你看我这记性,妹妹是中午到的府里,应该还未吃饭吧,这空着肚子吃这个伤胃,还又顶不得饥。” 我慌忙谦让,她却不依,低声对我道:“晚间侯爷回来,必定是要设宴给你接风的,席间人多,只顾寒暄,肯定吃不饱肚子,这个我有经验,你听我的就是,好歹吃些垫垫肚子。” 真没有想到,这位徐夫人不仅善于察言观色,聪慧机敏,还这般善解人意。纵然她只是一番客套,也比我那嫡亲的姐姐青婠,让人舒服多了。 我摸摸自己反复抗议的肚皮,面上一红,就不再客气:“这时候厨房里想必都封了火,就不必折腾人了,好歹煮一碗阳春面,热热乎乎的,还又解饥渴。” “妹妹果真体恤下人,没有一点骄蛮之气。” 徐夫人笑道,也不再同我继续客气,转身吩咐下人备饭,提水,更换被褥,有条不紊。 府里下人也都对她服服帖帖,丝毫没有一点看待侧室的不敬,看来徐氏在府内亦是左右逢源。 听说老夫人娘家也是头脸权贵人物,真不知道,青婠若是在别人面前也同对我一样直白傲慢,她是如何保住自己这个侯爷夫人的位子的? 阳春面不过盏茶时间就送到了院子里,碧绿的小春葱,扑鼻的香油味道,另外还配了三碟精致的爽口小菜,显而易见也是花了心思。 软衾香枕,安神檀香,桂花浴汤。自然更不消多言。 我心知肚明,这一切全都归功于忠勇侯府和麒王府面子,躺在红木雕花大床上,我手里摩挲着凉辞留给我的玉佩,心潮起伏,带着重重的疑虑昏沉睡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居心叵测 一觉昏昏沉沉已是日影西斜,倦鸟归巢。 惠儿轻手轻脚地走进屋里,小声将我唤起来,说是侯爷已经回府,在待客厅设宴,为我洗尘。 今日里好像听青婠说起过,当下也不好耽搁,赶紧起床,简单梳洗后,由严嬷嬷带着,一路穿回廊,过水榭,赶至待客厅。 侯府没落,府中有些地方相比起苏府明显缺少修葺管理,但是待客厅里却是金碧辉煌,妆点得令人眼花缭乱。 厅里老夫人,青婠,徐夫人,青青都在,另外在侧首处坐了两位陌生男子。 一位约莫三十岁年纪,锦衣华服,肉皮白净,圆脸细目,如笑脸弥勒一般,应该正是侯爷。 另一人白面无须,眉目倒也端正清秀,但是一双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鼻子略带鹰勾,给人的感觉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尤其是自我一脚踏入待客厅,他便伸长了脖子向我张望,满脸堆笑,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个不停。 原本但凡有人满脸堆笑,给人的感觉都是温和亲近,顿生好感的,但是这位男子看人的眼光,赤 裸裸,直勾勾,配合着一脸的谄笑,却令人感到像是吞咽了一只苍蝇一般,恶心地难受。 我将府里诸人对号入座,也委实记不得侯爷府有此号人物。 但是这是府里女眷的宴席。侯爷作为一家之主,又是我们的姐夫,同席而食倒还说得过去。这人又是什么身份? 徐夫人已经两步上前,拉过我的手,指着那位三十岁的男子给我介绍,正是安乐侯。 我还未行礼请安,他已经站起身来,朗声笑道:“都是自家人,不需多礼。” 细目微眯,露出一口细米白牙,果真如笑脸米勒一般喜人。 徐夫人就抬着我的胳膊,不让我叩拜下去。然后一顿细语寒暄,无非是问我可有什么不习惯之处,尽管告诉她就是,我笑着一一应下了。 青婠在侯爷和老夫人跟前,倨傲之态明显收敛不少,虽然对我笑得还有些僵硬,但是也总好过那副鼻孔朝天的高姿态。 她招呼我过去坐下,我自然是要在下首处落座的,但是下首处右手边正好是那位不讨喜的白面男子,我感到有些尴尬,站在原地踟蹰片刻。 徐夫人不动声色地推了我一把,按着我在左手的椅子上坐下,笑吟吟地对侯爷道:“青婳妹妹初来拘谨,我就挨着她坐罢。也好布菜盛汤,照拂一二。” 侯爷笑道:“极是极是,还是徐徐想得周到。” 徐夫人命下人换过盏碟,座椅,不动声色地将椅子向我这面挪了几寸,坐在我和那白面男子中间。 青婠面露不悦之色,轻轻地咳了一声,道:“还未来得及给青婳介绍表弟。” 话音刚落, 那白面男子就按捺不住,站起身来,向我涎着笑脸道: “原来这位天仙样的人物就是青婳妹妹,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我是侯爷的娘舅家表弟,在这侯爷府里走动习惯了的,都是一家人。所以知道青婳妹妹来了,就来凑个热闹,认识一番,果然不虚此行。” 以前就听说侯爷的生身姨娘出身于杏林世家,父亲曾经托人情在宫中混过几年差事,得了个御医的名号,不过医术委实稀松。 后来在宫中混不下去,出了宫就打着御医的招牌开了两家药铺,欺行霸市,暴利作假,赚得盆盈钵满。 看来这所谓的表兄就是侯爷的娘舅家表弟,正是那位沽名钓誉的御医传人。 原本,我对于假药害人这样唯利是图,可谓丧尽天良的人就深恶痛疾,先生了几分反感。如今又见他话语过于殷勤,令人感觉言谈轻浮,平白顿生厌恶感。 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也不好冷了脸,令人下不来台,只得讪讪地应下:“表哥言过其实了。” 然后就转过头去,装作同青青说话,不再搭理。 青婠笑着插言道:“都是走动得亲近的亲戚,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认识一下也好,他姓严,字春华,跟妹妹还有些缘分呢。” 侯爷站起身来,扬声传唤下人上菜,打断了青婠的话,而且趁我低头的功夫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似乎是在警告什么的意思。被我抬眼时尽收眼底。 青婠却并不予理会,继续热络地道:“侯爷娘舅家乃是中医世家,外公更是杏林高手,曾在宫里担任御医,专门伺候几位娘娘的。 听闻妹妹自小在云雾山就是跟随师父学医,定然对于医术也颇有研究。 严家表弟自小得外公真传,又天资聪颖,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改日你们可以相互切磋一二,定能受益匪浅。” 那严春华就趁势探身过来,询问我道:“不知妹妹芳龄几何,学艺几载?对哪方面病症比较感兴趣一些?” 第一次见面就如此唐突地询问女子年纪,果然不知礼数。 我原本不想搭理,又唯恐侯爷落不下台,遂避重就轻道:“我自幼贪玩,并未习得什么真功夫,最多也就是开个头痛脑热的方子。” 严春华闻言,当先卖弄道:“我自幼承载了家人对我的所有希望,祖父管教甚是严苛,自三岁开始熟读本草六岁倒背药经,十岁就可以跟同家父一起看诊了。” 这牛皮吹得委实夸大, 我不冷不热地道:“如此说来,表兄在京中必定有极高的威望,不知是任职宫中何等职位?” 看他脸色就有些微涨红,但是片刻就恢复如常,继续海口吹嘘: “祖父做了一辈子御医,虽然荣耀,却为人过于耿直清廉,捉衿见肘,所以并不希望我传承他的衣钵。 我在京中开了三家药铺,名‘回春堂’的就是,日进斗金,这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 “感情表兄开药铺不是为济世救人,而是用来发家致富。”我再也不屑于同他虚与委蛇,直白地讽刺道:“这可偏离了我们为医者的初衷和操守。” 一句话噎得严春华吭哧半晌,不知如何解释。 青婠娇笑两声打圆场道:“表弟医术高超,多少达官贵人排队恭候他上门看诊,收取些诊金那是理所当然。 青婳,表兄自从听说你来,就毛遂自荐,说愿意教导你一些关于医术上面的不传之秘。这可是乡野间半路出家的野大夫难望项背的,你可要好好珍惜,莫错失良机。” 今日青婠向我介绍严春华的态度委实热络得可疑,尤其是看向我的目光,闪烁不定,不知安的什么心思,怕是居心叵测。 坐在主位的老夫人脸色愈来愈难堪,面沉如水,明显有些怒意,强自压抑着怒火,看来她对于这位妾侍娘家的严公子颇有些厌烦。 她吩咐青婠:“这些厨子是不是又在偷懒,怎么半天都不见上菜,你去厨房里看看。” 青婠却并不买账,挺挺胸膛理直气壮道:“婆婆忘记了我如今身怀六甲么,那厨房的地湿漉漉,滑腻腻的,万一有个闪失,我怎么对得起侯爷? 再说了,如今这侯府好像我已经当不得家了,下人又不听我的管教,您看......” 长安王朝讲究孝道,寻常人家的媳妇也不敢这样公然顶撞公婆,青婠像是有恃无恐,有些过分。 严春华终于将黏人的目光从我这里移开,对着老夫人道:“老夫人怎么忘了,上次你们惹我表嫂动怒就动了胎气,若不是我正巧在府里,妙手回春,表嫂腹中的小世子可危险地紧。” 老夫人被两人一唱一和地出言顶撞,脸色有些铁青,却不能出口辩驳,想来应该是自己有些理亏。 我身边的徐夫人见老夫人下不来台,赶紧站起身来道:“姐姐身子不方便,这些小事就由我代劳吧。” 老夫人原本应该是气恼青婠絮叨,想将她指使开,并非是着急上菜。 听徐夫人如此说,狠狠地剜了一眼青婠,摇头道:“罢了,每日府里琐事这么多,够让你辛苦了。你就暂且歇着吧。” 这偏向倒是显而易见。 “也是,这府里大小事情这么多,并不是谁都可以管理得过来的。 妹妹若是感到力不从心,就千万不要勉强。出了什么纰漏没什么大不了,反正婆婆偏心,也不会怪责于你。 若是累坏了身子,侯爷可要埋怨我偷懒,把事情都推到我的身上了。”青婠趁机阴阳怪气地说道。 “哼!”老夫人轻哼一声:“徐徐在我娘家几位姑娘里那是出了名的能干,只要有些人不暗地使绊子,唆使下人故意找茬儿,府里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徐徐可不就是信手拈来吗?” 两人你来我往,一番唇枪舌战,徐夫人平白遭殃,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只能无可奈何地看了侯爷一眼。 侯爷应该是早就习以为常,看了我与青青一眼,也觉得有失脸面,因此沉声呵斥青婠道: “你娘家妹妹在这里,自己这个做姐的好歹做好榜样。贪图口舌之快,顶撞婆婆,成何体统。” “侯爷也知道我娘家人就在跟前,还这样不留情面,我就是要让妹妹们回了苏家言说言说,我苏家倒贴着金银嫁女儿,我在这侯爷府里孤苦伶仃,每日里又受得什么腌臜气。”说着竟然泪盈于睫,分外委屈。 侯爷果然就软了下来,口气好了很多:“今日里是给你娘家妹妹接风洗尘,说这些闲话做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不怀好意的严三 早就听轩儿讲,侯府里没落,安乐侯也是空顶了侯爷的名号,无甚实权。虽然每月有俸银,但是没有多少油水可捞,侯爷如今也只是凭借自家皇亲关系,做些牵线搭桥,收取中间好处的勾当。 府里架子又大,迎来送往花销也多,早已入不敷出。所以苏家每年的贴补是侯爷府的一大来源。怪不得青婠在侯爷府里能够这样硬气。 话落,已经有丫鬟鱼贯而入,将各色菜品轻手轻脚地摆放在圆桌之上。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侯爷轻咳两声,拿起象牙箸,热情地招呼道:“今日里特意请了淮扬居的厨子进府做了些清淡的扬州菜,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地道。青青,青婳,在这里不必客气,想吃什么尽管说,吩咐下人做就可以了。” 我和青青赶紧欠身谢过,就有丫头近前有条不紊地布菜。 菜品虽然精致,但是这厨子应该在北方待的久了,菜品口味偏向于厚重,我不免多饮了两杯茶水。 那严春华又格外殷勤起来,拿过丫鬟手里的茶壶,几次搭讪,或者站起身来给我布菜斟茶,都被徐夫人轻描淡写地支开了。 我忍了口渴,不再喝茶,他中间隔着徐夫人,急得好像抓耳挠腮的猢狲一般。 青婠与老夫人虽然不再争辩,但是气氛也不见好转,仍旧有些压抑。 侯爷试着与我和青青闲话家常,未曾开口先眯着眼,一脸和善的样貌。徐夫人在一旁插科打诨,融洽许多。 “青婳,我今日里在街上吃酒,竟然听到街上人都在议论,说是麒王爷派了府里管家,前来府上向你下请柬。你自小从未进京,如何识得麒王殿下呢?” 没想到麒王邀约的事情竟敢这么快就传扬开来。不过麒王究竟是不是凉辞,我仍旧无法肯定,侯爷的试探,一时之间令我不知该如何作答。 若是据实以高,说自己并不曾识得什么麒王,也就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好心。因此只能故作高深道:“无意间识得的。” 他见我并不想透露,也不好意思继续追问下去,转头和颜悦色地对青婠道:“三天后麒王府赴宴,可丝毫马虎不得,不仅衣服首饰不能寒酸了,还要给人家麒王备下厚礼。切记不可庸俗,需寻些高雅之物。哪怕多花费些银两也是无妨的。” 青婠有些不自然地笑道:“这是自然,不劳侯爷费心,臣妾铁定给办得妥妥的。 只是人家麒王爷是眼睛生在头顶上的人,我们侯爷府能够有什么东西入得了人家的眼?可莫银子也花了,还遭人嫌弃。 既然青婳与麒王爷相熟,必然知道王爷喜好,大主意还是青婳定夺吧?” 这话原本亦是在理,无可厚非,但是出自青婠之口,带着发酵过后的酸气,总是令人觉得话中有话。 侯爷佯装斥责道:“青婳毕竟还小,又是初来乍到,不懂京中规矩。你这当姐的肯定要费些心思。” 青婠随即一唱一和接言:“得了侯爷的许诺,没人对我指手划脚,那我纵然打肿脸充胖子,也要让青婳脸上有光彩。” 我瞬间也就明白了青婠的意思,原来是担心这置办东西的银两侯爷府掏了腰包,我在心里冷冷一笑,叹侯府人情凉薄,表面却不动声色道: “不劳侯爷和姐姐费心了。我离开苏家的时候,母亲曾经给置办了一些礼品,作为进京以后上下打点所用。我挑选两样上得台面的东西就是。” 青婠瞬间笑逐颜开道:“还是母亲处处想得周到。青婳妹妹品味又高,挑选的自然是合适的。” 这次一家人倒是出奇地默契,随声附和,皆点头称是。气氛也融洽起来。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所以挺早就散了席。 待客厅至后院需要穿过府里后花园,路口处与青青诸人分了手,同兰儿分花拂柳,一路谈笑。 月色朦胧,花影重重。 猛然间,从花架后面冷不丁地窜出一个黑影来,故作姿态地横在我与兰儿眼前,骇了我一跳。 借着府里昏黄的宫灯,定睛一看,却是本该早就告辞离开的严春华少爷。 他涎着一副惹人生厌的嘴脸,摇头晃脑嬉笑道:“果然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没想到竟然在这里也能偶遇青婳妹妹。” 说完就向着我凑过来,刺鼻的酒气混合着腻人的脂粉味道。我极其不舒服地打了一个喷嚏,赶紧后退两步。 适才晚宴之时,兰儿在我跟前服侍,严春华的一言一行她都看在眼里。刚才没人时还在跟我喋喋不休地嘟哝,说他明显不怀好意,我就不该给他好脸色看,以免得寸进尺。 没想到不过话音刚落,他就果真嬉皮笑脸地蹦出来,言行不轨。 兰儿一步向前,将我挡在身后,冷声讽刺道:“究竟是冤家路窄,还是有人刻意而为,谁看不出来呀!” 严春华不急不恼,受了顶撞也不尴尬,继续调笑道:“这个小丫头说得妙,我和青婳妹妹可不就是前世冤家?” 兰儿的嘴巴一向厉害,丝毫不留情面地冷言道:“严少爷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说的是指同行是冤家 。” 严春华不知从哪里淘来一包玉骨扇,唰地一下打开,故作风流地摇了两下:“我找你们小姐探讨一些医术方面的学问,你这小丫头怎么啰里啰嗦地没完没了了。这般不知情趣。” 兰儿一把拉起我的手:“探讨医术?我家小姐德艺双馨,高超出神,还用得着跟你探讨? 再说这大半夜的,男女有别,严少爷不要脸面,我家小姐还怕毁了清誉呢?小姐,我们走。”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严春华“唰”地一声将扇子合拢,一步跨过来,挡住我们的去路,用扇柄敲打着手心:“妹妹慢行,莫着急。我正经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妹妹,还希望妹妹能够不吝赐教。” 我不想搭理他,他却好像牛皮糖一般,亦步亦趋,如何都甩脱不掉。 急得兰儿直跺脚,恨不得一个响亮的耳光朝他那张生厌的脸狠狠甩下去。 正争执之时,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人未到声先至:“严三儿,你怎么还在这里,你府上的车夫正到处找你不到,说你父亲找你急事。” 正是徐夫人的声音,简直犹如天籁一般,令我长舒了一口气。 严春华眯眼依依不舍地对我说道:“青婳妹妹,今日我就先回府了,改日再来看你吧。” 我还未回答,兰儿已经“呸”地唾弃了一口。 严春华不甘的瞪了她一眼,气哼哼地转身顺着另一条小路走了。 徐夫人紧走两步,赶过来,望了严春华背影一眼,疑惑地自言自语道:“这严三儿今个怎么这样不对劲?胆子也恁大了些。” 兰儿还是懂得规矩,见徐夫人过来,就低头退至一旁,不再吭声。 我问道:“徐夫人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我是突然想起我们北方不比南方气候暖和,怕你夜里冷,想去看看你用不用加个炭炉。” “我哪里这样娇气,”我展颜一笑:“再说现在这时节,天气也不冷的。” “既然在半路上遇到,那就省得我跑一趟了,”徐夫人沉吟片刻道:“只是青婳妹妹恕我直言,听姐姐一声劝,这个严三纯粹就是一个泼皮无赖户,妹妹可千万不要跟他走动得密切了。” “走动?我躲闪还来不及呢,像只绿头苍蝇似的,”我苦笑着无奈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脸皮这样厚的人。” 徐夫人略蹙着一双黛眉,脸上亦满是厌恶:“这泼皮平日里老是在侯爷府走动,好顺手牵羊,沾个便宜什么的,而且又不学无术,一肚子坏水,侯爷都告诫我多次,让我离他远远的。 我见他今日那样子分明对你不怀好意,你切莫碍于侯爷颜面对他客气,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否则这个顺杆往上爬的主肯定会得寸进尺的。” “既然侯爷不愿与他相交,那府里为何......?" 话说半截,我又觉得自己询问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不太合适,咽了下去。 徐夫人却是知道我的意思,叹气道:“你是想问为何走动得还这般密切,是不是?其实自从前年他害死了姨娘,府里就跟他断了往来,再不走动,谁知去年年底怎么又跟你青婠姐来往密切起来了。” ”什么?“我的心里一惊:“他害死了侯爷姨娘?那不是他的姑母吗?” 徐夫人左右张望一眼。兰儿知情识趣地走开几步,徐夫人低声道:“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是妹妹也算不得什么外人,你可知道侯爷生身姨娘是怎么去的吗?” 这事来的路上,闲着无聊,倒是听青青同我说起过,说是得了伤寒,在病榻缠绵了一个多月,最终回天乏术,撒手人寰。 大哥还为此专门跑了趟京城,以示苏家的情谊。但是今日听她口气,明显还是有内情:“不是说得了伤寒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撺掇 徐夫人复又长叹一口气,气恼道: “得了伤寒是不假,但是侯爷府又不缺医少药,伺候得也周到,何至于会搭上一条性命? 姨娘一直照拂娘家兄弟,生了病大多是从严三家药铺抓药。可恨严三那杀千刀的,竟然坑起自家亲人,以为不过是普通伤寒,不以为意,给抓的都是些假药或是霉坏的药材! 姨娘不觉,病情愈来愈严重,最后竟然卧榻不起。 侯爷从府外请了大夫看诊,人家说是伤寒治疗不得法,如今已经伤及肺部,病入膏肓。 侯爷也不疑有他,只当是府里大夫误诊,拖延了病情,气怒之下,将人家打出府去。 那大夫平白背了骂名,百思不得其解,偷偷买通了府里相熟的下人,得了一包药渣,才发现里面的药材多半都是假的,非但不医病,效果还适得其反。 那大夫一口气咽不下,找上门来,将一包药渣尽数丢到侯爷脚下。 侯爷闻言最初自然难以置信,将姨娘以前未服用的两包药拿去给其他几位大夫看过,才知道那严三竟然做下这等丧尽天良的黑心事。 他气怒之下,提着宝剑杀进严家,严三闻风从后门逃了出去,在外面厮混了一个多月,待姨娘丧事办完才回家。 这期间,严家人不顾姨娘病体,经常到姨娘跟前苦苦哀求,饶过自家儿子一条性命。姨娘终究还是心软,临终之时交代侯爷不再为难自家侄子。侯爷为了让老人家走得安心,也只能违心应了下来。 严三回府以后,娘舅为了给侯爷府一个交代,几乎打断了严三一条腿,侯爷也只能作罢,从此断了往来。 谁想到自去年年底,你青婠姐怀孕以后,竟然又同他走动起来,而且更加密切。 她信不过府里大夫,安胎保胎的事情都交给严三,所以他才隔三差五经常到侯爷府里走动。” 简直就是败类,畜生不如!我生平就最不耻这些视人命为草芥,造假售假,害人性命的医者。更何况还是谋害自家至亲?这严三果真就是丧心病狂! “既然姐姐都知道他是怎样人品,怎么还敢放心将胎儿与自己的性命交托到这样一个畜生手里?胎儿可经不得丝毫差池。”我愤愤地道。 “可不就是!”徐夫人亦是义愤填膺:“侯爷一直未有子嗣,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有了好消息,婆婆更是激动地四处拜佛烧香,我们都是格外珍重的。 但是你姐却是铁了心思。非说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严三已经改邪归正。而且还相信严三的狡辩,说是当初开给姨娘的药都是伙计所为,自己并不知情,受了冤枉。” “那也不能由着我姐的性子胡来呀,侯爷就不劝劝她吗?”我问道。 徐夫人脸上就有些尴尬,红着脸讪讪道:“别提了,都怪我多事,听别人说城西有个妇科圣手,医术高超,就擅自做主,将人家请了过来。想给你姐请请脉。 谁料想却被你姐误会,说是我见她怀孕,眼里有气,专门寻了外人来合谋害她。 我发誓,自己绝对没有这样的心思,百般解释,她却愈说愈气,只嚷着肚子痛,怕是动了胎气。 大夫就在跟前,赶紧上前请脉,还未近身,青婠夫人就破口大骂,说是人家大夫趁机占她便宜,又哭又闹,生生把人家大夫羞走了。 我一时惊慌,不知该如何是好。幸好那日严三过来府里,一粒保胎药给她吃下去,她才逐渐缓和过来。 侯爷回来后听说此事,将我一顿叱骂,让我以后顺着她的心意,莫要招惹她生气。 你说,我还怎敢再多言一句?” 晚宴时倒是果真听严春华这样说起过,原来竟然还有这样一段内情。怪不得当时老夫人立即就不再那样强硬,徐夫人也略有尴尬,原来是觉得自己有点理亏了。 没想到侯爷府女眷也不多,竟然也这样热闹,明争暗斗,不亦乐乎。 “既然青婳妹妹懂得医术,那我也就放下心来了。你与你姐亲厚,哪日有机会帮她看看,她信不过我们,总该信得过自家姐妹,可莫要拿自家骨肉赌气。“徐夫人苦口婆心道。 我心里苦笑一声,她哪里看到我与青绾亲厚了?但是又说不得,只能应承道:“这个是自然,多谢徐姐姐提醒。” 第二日早起用过早餐,带了姨娘给老夫人,青绾,侯爷,徐夫人备下的礼品,逐个院子走动一圈儿,堆着笑脸,脸都僵硬了。 昨日里晚宴时,我打问清楚,青青的见面礼早已经给各个院子里分发下去了。惠儿几人当时是带着礼品同我一起去的待客厅,后来见宴席之上有生人在,就识相地在门口折返了,以免尴尬。 老夫人和徐夫人对于姨娘给挑选的两样礼物均爱不释手,连道“有心”。拉着我的手一顿夸赞,家长里短地寒暄几句,我就起身告辞了。 青绾的院子好找,里面布置竟然同青茵的锦绣苑大同小异,一片姹紫嫣红。 在院子口,兰儿吞吞吐吐地问我:”小姐,你真的打算听徐夫人的话,主动请求给青绾夫人看诊吗?” 我奇怪地望着她:“怎么了?” 兰儿悄声道:“我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徐夫人口口声声是为了府里子嗣着想,为了青绾夫人好,话说得比蜜甜。 我却觉得她像是在故意撺掇您。您想,这天底下哪里有这样贤惠大度的女人?否则也就不至于跟青绾夫人势同水火了。” 我看着兰儿笑道:“没想到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兰儿从扬州城来到京城,竟然长了心眼,学会用怀疑的眼光看待问题了。那你给我分析分析,徐夫人为何要让我给青绾看诊。” 兰儿得了我的鼓励,琢磨片刻道:“自从您回府,得了忠勇侯府和麒王府高看,这徐夫人就格外殷勤。 她应该是听到青绾夫人跟您一见面就百般为难您,觉得可以和您站到同一战线上,同仇敌忾,并且借助您的势头。 所以就挑拨您做青绾夫人最反感的事情,离间你们的关系。” “果真越来越聪明了,”我对兰儿诚心夸奖道:“这徐夫人的确聪明,青绾也并不傻。她知道老夫人有让徐夫人取而代之的意思,她腹中的胎儿无疑就是自己的救命稻草。 唯独信任一个严春华,这样别人若是想加害自己也就无处插针了。她不信任别人无可厚非。” 更何况,徐夫人说得天花乱坠,这样撺掇我,怕是其中别有心思,我暗自揣摹道。 兰儿点点头问:“那小姐究竟是诊还是不诊呢?” 我望着青绾的院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情况再说吧,毕竟青绾与苏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那严三方子不得当,我自然是要管的。” 正说话间,院子里就有小丫头出来探头,见了我们,飞跑回去禀报。 青绾依旧是拿了架子,故技重施,半晌方才让下人出来通传。 不过这次倒并不难为于我,未等我行礼,就让下人将我搀扶起来,赐了座,问询我夜里休息得可好,可有什么不习惯之处,同昨日初见时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道,青绾应该是刚刚服用过药,我留心提鼻嗅了嗅,是普通的保胎药的苦涩味,只是不知道混合了什么东西,感觉味道怪怪的。 我将给侯爷的礼品一起奉上,递给青婠跟前的丫头:“来的时候不知道青绾姐竟然怀了身孕 ,没有给小世子备下礼品,只能等满月酒的时候一并补上了。” 青绾看起来心情不错,抚摸着浑圆的腹部,一脸的骄傲:“我这头胎最初不稳,都没敢同父亲报喜,担心让他老人家空欢喜一场。 每日里小心翼翼,灌下这许多苦汤药,辛苦熬到这个月份,才稳当了。 前些时日,已经差遣下人带了书信,算算路程,这回信应该也就在这几日了。” 我看看她的腰,已经极是明显:“看样子已经有四五个月了吧?” “不止,已经六个多月了,只是前期吐得厉害,吃不下东西,所以一直不显怀。昨个夜里,侯爷在跟前,他竟然有了反应了,踢了我一脚。”青绾得意地说:“侯爷多年以来一直没有子嗣,最是宝贝。” “是呀,这小世子可是侯府的希望,姐姐可要多食些营养的东西,好好补补。 不过,是药三分毒,如果已经过了六个月,胎位正,而又稳的话,就尽量不要再吃些乱七八糟的补药。”我好心建议道。 谁料青绾竟然面色大变,厉声啐道:“一个还没有出阁的姑娘家,张口闭口就是胎位胎位的,也不害臊,好像你多懂似的。” 说得我一噎,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反应,心里有些懊恼,当下出言反驳道:“我只是尽一个大夫的本分,给姐姐一些好心的建议罢了。” 青绾大概是觉得自己反应过于激烈,说话太尖锐,语气和缓许多:“你以为我喜欢喝这些苦汤药吗,还不是被老夫人联合着徐二夫人害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风口浪尖 我对于青婠适才突如其来的脾气仍旧感到莫名其妙,因此沉默不语。 她见我不说话,径自解释道:“这徐二夫人早就觊觎我这侯爷夫人的位子很久了,老夫人也看我不顺眼,百般挑剔。 上个月里,我的贴身丫头癸水来了,自己偷偷地洗月经带。被一个多嘴的丫头传扬到徐二夫人耳边,她就猜疑那是我用的肮脏东西。随后找了个混不正经的大夫来给我看诊,趁机动手动脚。 我一怒之下,动了胎气,差点流产。那大夫见势不妙,自己偷偷地溜了。多亏了春华表弟在,我和小世子才侥幸捡回一条性命。 那老夫人偏袒自家侄女,闻听此事以后非但不责罚她,还说我都怀孕四五个月了,一直不显怀,需要好好静养,府里杂七杂八的事情太多,唯恐我过于疲累,趁机将府里的大权剥夺了去,交给徐二夫人打理。 受了这样的委屈,姐姐我一口气咽不下去,你说,我还能好好养胎吗?” 青绾用手绢拭了拭眼角,显得满腹心酸,着实委屈:“我一人在这府里孤苦伶仃的,连个娘家人都没有,如今好不容易将你们盼来了,可莫要被别人挑拨离间,利用了去。我们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嫡亲姊妹。” 没想到自己一句无心之言,竟然惹得青绾诸多感慨,果真公说公有理 婆说婆有理,最是难断家务事。 我连忙安慰道:“你且把心放宽一些,不要胡思乱想,熬上三四个月,小世子出生,一切自然就不一样了。” 青绾哀哀切切,同我又是一番絮叨,放低了姿态,不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后来同我说起娘家府里一些老人和趣闻轶事,颇为感怀,不胜唏嘘。我也受了感染,第一次有了一家人的感觉。 临近中午时,那严三不知如何闻风赶了过来。当着青婠的面又是一通胡言乱语,不堪入耳。 青婠非但毫无愠色,反而殷勤相劝,留我与他一起用饭,我不堪其扰,不留情面地拒绝了青婠的“好意”,慌忙起身告辞离开。 出了青绾的院子,好不容易甩脱纠缠不休的严三,我想去探望一下林大哥,看看他的伤势恢复得如何。这是我在老夫人跟前得了允许的,跟兰儿一路打听着,去了林大哥的客房。 林大哥的客房重新安排过,就在前院,离正门不远的院子,摆设倒也精致,出入方便。 林大哥似乎刚刚外出回来,身上略带酒气,见了我,颇为高兴。 我帮他检查过伤口,近日里倒是恢复得不错,已经完全愈合了。 我给他清洗过后,上了最后一遍药,叮嘱他这些时日里正是长新肉的时候,饮食还是要禁忌辛辣刺激的食物,并且不要饮酒,他皆笑着一一应下。 林大哥说:“青婳,我刚刚从街上回来,你可知道现在茶馆酒肆里大家议论最多的是什么?” 我摇摇头:“我刚刚进京,连侯爷府的大门都没有出过,哪里会知道,你就不要卖关子了,可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林大哥点点头:“倒也不是很有趣,就是蛮稀罕,所以整个京城都轰动了。” 林大哥饶有兴趣地望着我,令我感觉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你这样望着我做什么,难道这人我认识不成?”| “岂止是认识,”林大哥道:“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说是江南首富苏家的十一小姐刚一进京,忠勇侯府和麒王府就按捺不住,先后带着聘礼上门求娶。” “噗,什什么?”我惊讶地问,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双眼。 林大哥见到我难以置信的样子似乎很开心,脸上闪过一丝促狭: “这不算离谱,还有谣传说麒王爷从来不近女色,有龙阳之好,一直都是与天下第一神捕狂石关系暧昧。如今狂石顶不住家中侯爷威压,决定娶妻生子,负了麒王爷。 那麒王爷因爱生恨,冲冠一怒,就横插一脚,想着若是求娶了十一小姐,断了狂石的念想,没准他会回心转意。 也有人说,这麒王爷与狂石是京中双君子,排名一直不分先后,两人一直暗中较劲,所以一时心血来潮,设了一个赌局,看看在女子眼里,究竟谁更有魅力。 更有好事者,说你一进京,麒王爷就扔下朝政,亲自去城门口迎接你,与忠勇侯府为了争夺你,在城门口大打出手,惊动了一队御林军,差点打进了大理寺。你两厢为难,不知如何选择,所以才暂居侯爷府。 如今大街之上众说纷纭,大家各种猜测,演绎出各种近乎荒唐的故事,但是无疑,你成了各种话题的焦点,已经是处于风口浪尖。” 林大哥还未说完,笑得不能自抑,我一头冷汗就已经“蹭蹭”地冒了出来,没想到,就连城门口的一个小玩笑,竟然也被人捕风捉影,添油加醋地宣讲出去,这样一传十,十传百,还不定将我贬低成什么样子。 若是祸国殃民也罢,好歹拣一个貌美的名声,最怕是水性杨花,勾三搭四的不堪骂名。 “事情怎么会传扬得这样热闹,这京城里的人难道就这样好论是非么?”我忍不住牢骚。 “那麒王爷与狂石原本就是京城里的风云人物,两人的一举一动都万人瞩目,更是闺中少女们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昨日这消息不胫而走,不知要碎了多少少女的心。 青婳,估计这次你树敌不少,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来。出入间一定要仔细小心,若是外出,记得通知我一声才是。” 我使劲拍了自己额头两下,昨天还在为二人给我撑腰感到沾沾自喜,没想到今日,情况就急转直下。 宁得罪十个君子,不招惹一个女人,更遑论满京城的待嫁少女,这可绝非好事,我几乎可以预见,自己会死得很惨。 “不过......"林大哥沉吟道:“京中现在还有不少关于你的流言,都是些胡编乱造的混账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人嫉妒,所以故意造谣,但是可以肯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传播得特别快。” 我极其无语地抬头望望天,真想回家去问问父亲,我出门的时候,是不是看错了黄历,怎么从一出发,就事事不顺,一进京城就招惹出这么多的事端。 想必狂石母亲与麒王应该也是一番好意,只是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京城果然是是非之地。 与林大哥寒暄几句,我便起身告辞,林大哥将我送出院子。 在院子口,却正好碰到一位侯府侍卫,匆匆地自门前走过去,见了我,停顿了脚步,折返回来,行了一礼道:“请问您是不是苏家十一小姐?” 我莫名其妙地点点头:“正是。” 那侍卫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道:“正要去内宅禀报夫人知道,如今您在这里,我就不用跑腿了。” “什么事情?”我与林大哥对视一眼道。 那侍卫一脸的无奈:“今个上午,府外来了两个叫花子,像是一对母女,自称是夫人的姨娘和嫡亲妹妹,非要闯进府里,找侯爷夫人。 小的们看她们一身褴褛,肮脏不堪,同姑娘您是天上地下,知道定是来冒充亲戚打秋风的,就将她们拦在府外。 她们却是嚣张地很,非但不肯走,还破口大骂,堵在侯府门前,哭天喊地地折腾半天了。 眼见这天快正午了,侯爷就快回府。我们担心她们再惊动了侯爷,就想着请夫人示下,是给两个铜板打发了,还是乱棍打出去?” “七姨娘!她怎么会来京城?”我大吃一惊,第一想法就是如此。因为听仆人描述,那做派委实像是她。但是扬州城距离京城山水迢迢,她是如何来的,怎的也从未听父亲说起过。 林大哥的脸色也是一变,既然七姨娘来了,那青茵必然也是跟着一起,林大哥可是被痴缠怕了的。 “她们如今是不是还在府门口?”我出声问道。 家仆点点头:“她们已经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了。愈战愈勇,所以是不会轻易妥协的。” 我叹了口气道:“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侍卫忙不迭地点头,转身在前面带路。我与林大哥身后尾随。 还未走近大门,就听到门口处一片喧闹,夹杂着女人有些沙哑却高亢的叫骂。 “你们这群狗眼看人低的畜生,今日你们不放老娘我进去,我告诉你们,等我见到了我女儿,侯爷夫人,自然有你们好果子吃,让你们吃不完,兜着走,不信的话,你就等着瞧好了。” 走近些,果然有两个女人在府门口叉腰而立,年纪稍长的那个女人更是夸张,指着府里守门的几个侍卫,趾高气昂地破口大骂。满脸脏污不堪,衣衫破烂,我仔细辨认眉眼,可不正是七姨娘! 我一阵害怕,她如何会沦落到这般模样,莫非是我离家以后,苏家生了什么变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众矢之的 我心里一阵慌乱,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站在七姨娘身侧,亦是一身狼狈不堪的青茵已经看到了林大哥,兴奋地向着我们的方向挥手叫嚷:“林大哥,林大哥!” 也不知道究竟哪里来的气力,青茵狠劲一撞,竟然越过拦阻她们的守门护卫,兴冲冲地向着我们跑过来,带着一股酸腐的刺鼻气味,就要扑进林大哥的怀里。 林大哥身形一闪,青茵就扑了个空,向前踉跄几步,差点跌倒在地上。 她稳住身形,转过身来,一脸哀怨地看着林大哥,泫然欲泣:“林大哥,我终于见到你了,为了来京城寻你,我受了好大的苦!” 林大哥微蹙着眉头,看也不看她一眼,面露不悦:“小姐这样说话有些欠妥,请自重。” 青茵应该是果真受了极大的委屈,满怀希望地扑过来,向林大哥寻求安慰。谁料想林大哥竟然对她不冷不热,颇多嫌弃,眼眶一红,泪珠子立即扑簌簌地落下来: “我这样对你,为了你,抛弃锦衣玉食的安逸,山水迢迢地从扬州逃到京城,历尽艰辛,你就算是一块石头,也该捂热了吧?” 凄凄切切,令人动容,应该果真发自肺腑。 门口处护卫见她们果真与我们相识,也不好再阻拦。 七姨娘气哼哼地越过他们,冲到我们跟前,一把拽过青茵,厉声斥责道:“看你这点出息,是不是又将姨娘叮嘱你的话抛在脑后面了?他算什么东西,一个低贱的下人而已,怎么能配得上你?这样低声下气地丢人!” 言辞刻薄,格外不堪入耳。 我顾不得客气寒暄,当即反驳道:“七姨娘你教训女儿自是应该,但是请你不要夹枪带棒地侮辱别人,漫说林大哥不是我苏家的下人,纵然是,也由不得你评头论足。” 七姨娘好像才刚刚看到我一般,围着我上下打量:“啧啧啧,这进了京城,有人撑腰就是硬气,可惜仍改不了一身的骚气。 忠勇侯府,麒王府,你说这隔了十万八千里就知道你会勾引人,一进京就争着抢着地来要人。 我劝你就收敛一些,不要再跟一个下人勾勾搭搭,免得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青茵惯是个没有脑子,人云亦云的主,听到七姨娘如此说,转过脸来,对我横眉怒目:“我说林大哥怎么对我这样不搭不理,原来是被你这个妖女迷惑住了。” 说完竟然伸出手,向我推搡过来。我始料未及,向后踉跄了两步,被林大哥扶住了。 “青茵,不要太过分!”林大哥捉住青茵的手腕,将她甩了一个趔趄,毫不留情地斥责道。 对于七姨娘与青茵,我一向是无可奈何的。她们考虑任何事情的思路都异于常人。 就拿林大哥这件事情来说,明明是青茵对林大哥痴缠不休,但是在七姨娘的眼里,却是怪责林大哥勾引了她的宝贝女儿,而林大哥是我带进府里,我无疑就成了罪魁祸首,所以处处针对于我。 青茵得七姨娘真传,一样蛮不讲理,而且言语粗俗不堪,同她们母女两个争辩,我是丝毫讨不到什么便宜。 我扯了扯林大哥的袖子:“林大哥,我们走吧,免得被疯狗咬到。” 身后的护卫一脸为难地看着我:“十一小姐,那她们二人怎么办?” “我不认识她们,你们看着办好了。”我头也不回地道。 青茵最先反应过来,两三步冲到我的面前,拦住我的去路:“苏青婳,你想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我冷冷一笑:“我见你和七姨娘骂人时都中气十足,好得很,需要谁救?” 林大哥见她气势汹汹,担心会对我动手,上前一步将我护在身后。 青茵看了看我身前的林大哥,气焰顿时消了下去,委屈地瘪瘪嘴,乖巧地就像一只小狸猫:“林大哥,我只是一时气晕了头,才口不择言,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麻烦你跟我姐姐去说一声,我已经两天没有吃过饭,我不要再流落街头了。” 神情楚楚可怜,若不是满脸泥污,应该也是雨打梨花的可人。 “你们怎么会这幅模样?可是家中有什么变故?”我终究担心家人,忍不住插嘴问道:“府里的下人呢?难道没有人护送你们一起过来?” 青茵张张嘴,正欲说话,七姨娘已经当先插嘴道:“路上遇到劫匪,我们跟他们走散了的。” 我原本也只是想吓唬她们一下而已,听青茵这样低声下气,又是一身的狼狈不堪,应该这一路行来,的确吃了不少的苦。 我吩咐身边的下人先一步去青绾处通传,然后带着她们向侯府后院处走过去。 林大哥自然不方便相跟,回了自己住处。 青绾得了消息时,正在午休,顾不得梳洗,着急忙慌地跑出来迎接。多年不见,免不得一阵唏嘘,泪珠盈盈。 她看到二人一身褴褛,脏污不堪,又心疼得紧,连声责骂世道不太平,埋怨母亲怎么不多安排些护卫护送姨娘二人,使得她们受了天大的罪过。 七姨娘与青茵倒是一反常态,竟然缄口不语,好像心虚一般。 青绾骂得累了,连声吩咐下人备饭备水,给七姨娘和青茵洗漱。 我留在跟前也是碍眼,自讨没趣,于是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没想到林大哥的话竟然又一次一语成谶。 第二日上午,徐夫人就借口给我添置东西,来我的院子,将手里握着的一叠精美的请柬递到我面前。 我疑惑地接在手里,大致翻看了一下,竟然都是各种名目的聚会请柬,什么赏花会,什么曲水流觕,什么诗词鉴赏,什么春曲欣赏,各种风雅之事,令人眼花缭乱。 “昨日下午,就有各个府里送过来的请柬,都是些闺中小姐吃吃喝喝,切磋才艺,探讨琴棋书画的聚会。听说你进京,住在侯爷府里,特意邀请你去参加。”徐夫人掩嘴巧笑:“我长这般大,可都没有收到过这么多的邀请。” 我撇撇嘴,将请柬塞回她的手里:“一看到这些东西就头大,吃吃喝喝吧也就算了,非要整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名堂,胃口都没了。而且明显没怀什么好心思。” “这倒也是,我听说如今京中都在对妹妹议论纷纷,大家都好奇究竟是怎样天仙样儿的女子,竟然能够令忠勇侯府和麒王府刮目相看。 我说这会无好会,宴无好宴,这些女子明显是心里不服气,想着跟你比试一番,一较上下的。” 我也很无奈自己如何竟然成为了众矢之的,看着这些请柬上的各种名目,诗词,歌赋,弹琴,唱曲,我都是一窍不通,去了也是平白给人添些笑料罢了。苏家女儿的英名怕是也就葬送在我的手里了。 “全都回了就是了。”我淡淡地道。 徐夫人略有些为难:“这些无关紧要的聚会,去与不去也无所谓,唯有这个不去的话,委实不太好,青婠夫人也已经应下了。” 说完,徐夫人自请柬里面翻出一张桃红色烫金描红的请柬,从里面掏出一纸桃花独秀图案的信笺递给我。 我疑惑地接在手里,是上好的薛涛笺,香气清幽,小巧精美,上面娟秀工整地手写几个蝇头小楷:恭迎苏府二位小姐莅临桃源。 落款:兰颖儿。 我疑惑地问:“这又是什么名堂?人间四月芳菲尽,哪里还有什么桃花可赏?” “这是丞相府的兰颖儿小姐给你发的请柬,邀请你和青青小姐去赏桃花。今年开春连降几场大雪,节令晚,桃花开得正艳。” “兰颖儿,名字倒是很雅致,”我将信笺递还给徐夫人:“为什么她的聚会我就非去不可?” 徐夫人将那张请柬单独挑出来,放在最上面:“这兰颖儿可不简单,莫说自家家事显赫,父亲乃百官之首, 京中闺秀名媛都唯她马首是瞻。她自己更是师从长安诗圣,饱览群书,七步成诗,妙手丹青。她的邀请自然推拒不得。” 既然她是这般人物,那做什么跟风同我计较,又邀请我做什么?我又没有夺了她才女的位子,我暗自腹诽道。 “她邀请的是苏家二位小姐,反正又没有指名道姓,索性就让青青和青茵去好了,青青也是我苏家女儿的个中翘楚,正好同她比试一般,为我们苏家女儿争个颜面。” “青青小姐倒果真是极好的妙人,不过这青茵小姐么”徐夫人一脸的为难:“委实不敢恭维。” “怎么了?”我疑惑地问:“她昨日是有些落魄,但是样貌才情都是不错的。” 徐夫人撇撇嘴:“昨个把府里的下人都吓到了。” 她夸张地用手比划着做盆子样儿,“就是这么大的一盆子米饭,整整盛了十碗,那七姨娘跟青茵小姐吃得颗粒不剩,还又喝了半盆子汤,我的娘啊,这要多大的胃口,还不得撑坏了。” 我笑笑:“应该是饿极了,我听她说两三天没有吃饭了。” “可不是,两人那是一路乞讨着从河南境内过来的,往日里锦衣玉食,伺候惯了的人,哪里能吃得下那些剩汤馊饭,可不就要挨饿!” “一路乞讨?她们遇了山匪,为什么不回扬州城重新打点行装就是,反而自找这样罪受?”我不解地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麟玉 “遇了山匪?哎呀我的傻妹妹,怎么人家怎么说,你就相信呢?”徐夫人用丝帕掩口神秘一笑,然后凑到我的跟前,压低声音道:“我听下人们讲,那七姨娘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啊?”我不由大吃一惊:“偷跑出来做什么?” 徐夫人嘻嘻一笑:“妹妹也太单纯了些,她们自然是见你和青青小姐进京享福来了,心里不服气,所以自己偷跑出来,投奔夫人啰。 我听说那七姨娘自作聪明,自己趁着外出的机会,雇了一辆马车。然后借口上香,带着青茵小姐,收拾了金银细软,偷偷出了府。 偏偏那车夫又是个贪财的主,出了扬州城行不过两日,就找了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凉地方,将她们娘俩抛下,自己带着金银跑了。 两人自然不敢回扬州城,只能一路打听着过来。路上曾经去苏家店铺里想支取些银两,被人家直接赶出来。 还好两人身上还有两样值钱的首饰,换了银子搭个商队行到洛阳地界,否则还不定走到猴年马月呢?” 我不由连叹好险,两个单身女人,能够一路安然走到京城也是幸运。多亏了那车夫只是贪财,并不是贪得无厌之人,否则将两人拐卖了,岂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徐夫人闻言撇嘴道:“十一小姐,我也不怕得罪你,那七姨娘与青茵小姐那样泼辣,一般人可都惹不起,换做是谁,也是得了银两也就算了,谁敢打她们的主意? 我派去伺候她们的几个下人,去了一会儿功夫就给骂回来了,说她们百般挑剔,话语又刻薄,难伺候的很,我还为此事头疼得紧呢。” 对着我难免又是一顿牢骚。 我知道,自此以后,这侯爷府里怕是就不安生了。那青婠本身就不是省油的灯,如今又有了左膀右臂,论起胡搅蛮缠,全都过之而无不及。 今日不过是七姨娘小试牛刀,徐夫人便叫苦连天,等她在侯爷府安营扎寨,开始为自家女儿撑腰时,幺蛾子定然层出不穷,浑不讲理,聪慧的徐夫人再加上精明老练的老夫人,只怕也难以招架。 我拒绝了去赴宴,徐夫人连连惋惜,倒是正合了青婠与七姨娘的心思。 她们连夜为青茵赶制了合体的服饰,势必要让青茵借此机会在京城里崭露头角。 苏家的女儿绝对不是徒有虚名,听说青青在赏花会上大放异彩,琴棋书画信手拈来,与那东道主兰颖儿难分伯仲。她即兴以桃花为题所做的几首七言绝句,以景寓情,更是名动京城,令京中几位翰林学子都自愧不如。 青青又一次将苏家女儿的才情名誉推向了巅峰。 青茵这次穿衣打扮有青婠把关,不像上次那般浮华夸张,极是合体,但是仍然闹出了一个小乌龙。 青婠为青茵挑拣赶制的衣服并不华丽张扬,款式简单素雅,不是太合青茵的心意。但是里面穿的里衣却极为出彩,前胸领口是用金线坠彩色玛瑙绣制的牡丹图案。 青茵一向喜欢炫耀,所以在宴席上就有意无意地将外面领口敞开一些,露出里面的一片锦绣。 席间有几位千金原本应该就是听了流言对我略有微词,特意去看我热闹的,见青茵如此,就有意捉弄一二。 几个人将青茵团团围住,一脸艳羡地夸奖青茵里衣的刺绣精美,想比照着样式回家做来穿。 青茵得意,索性就将外面罩衫的领口开大一些,几人见她果然愚笨,几句撺掇,青茵竟然中计,将腰带解开来,给几人看自己里衣的刺绣。 大家啧啧称赞,就有人趁着混乱将青茵的腰带偷了出来,丢到林子外面。 待大家得逞以后,一哄而散,青茵才发现自己腰带不见了。 虽然都是千金聚会,并无外来男子,但是这样做,也未免有失体统,传扬出去,成为了宴席上的笑柄。将青婠气得脸色铁青。回府以后虽然闭口不谈,但是也很快从外面飞进府里人的耳朵里。 我不由暗自庆幸,若是赴约的人换做是我,还不知道要受怎样的捉弄。 凉辞听闻这件事情,又会是怎样感想? 一想起马上就能见到凉辞了,心里多少竟然有些激动,所以第二天晨起特别早,精心洗漱过后也不过刚刚朝霞漫天。 还未来得及吃早饭,门房就有人来报,说是麒王府马车就候在门外,专程过来接我。 兰儿忍不住打趣道:“这麒王爷怎的这般急性子,早饭都不让人好好吃么?” 我怕两人取笑,按捺住迫不及待的心思,将手里的芙蓉牛肉粥吃个干净,才带着惠儿出了门。 门外候着一辆亮紫色华盖马车,与我初进城那日,在城门口遇见的那一辆马车样式有些相似。 车夫头戴宽檐斗笠,遮了半个样貌,立在一旁等得有些着急。见我们出门,忙不迭地撩起车帘,恭敬道:“主子交代,府里自有下人伺候,十一小姐不必带下人。” 不知道凉辞究竟又是搞得什么鬼,我暗自嘀咕一声,挥手让惠儿回府,自己上了马车。 马车内布置豪华高雅,锦垫软毯,狐裘包壁,无处不彰显着主人的品味与富贵。只是里面不知是不是熏过香,并不是凉辞身上我所熟悉的干净清雅的墨香,而是泛着甜腻的花香气,略带脂粉味。 角落处还散落着两片略有些枯萎的桃花瓣。 他堂堂一个王爷,怎么这般女人气,我将那两瓣桃花捡起来,暗自腹诽道:还说什么朝政繁忙,怕不是约了哪家千金去踏青赏花了吧? 一时心里竟然有些酸酸的。 马车穿街过巷,并不停留,竟然一直向着城西驶去,而且逐渐荒凉,分明不是向着麒王府方向。 我忍不住撩开车帘,出声问道:“师傅,我们这是去哪里?不去麒王府吗?” 车夫头也不回,闷声道:“城郊别院。”就再不言语。 我不好意思地缩回头,不好再问。 很快,马车就在一片开得如火如荼的桃林近前缓缓停了下来。 桃林周围竹篱环绕,进口处竖一泰山石,镌刻“世外桃源”几个大字。 车夫撩开车帘,道:“十一小姐,已经到了,我们主子就在院子里候着。” 我疑惑地下了车,便听到林间琴音叮咚,悦耳缠绵,幽然悱恻,并不像凉辞那日杏林中清泉石上的怡人之风。 我循着琴声向里,桃花烂漫妖娆,竹屋篱舍,清泉兰芷,倒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去处。 竹屋前面,一粉色绫罗宫装少女正盘膝而坐,将膝上的瑶琴弹得如醉如痴。 见我近前,抬头嫣然一笑,面如桃花,眉似远黛,娇盈盈墨点双眸,尤其是眉间一点桃花花钿,映衬地人比花娇。她黑发如瀑,似是随意挽起,点缀几朵桃花,显得人如弱柳扶风,娇娇弱弱。 林中再无他人。 我瞬间便醒悟过来,那车夫所指的主子怕是并非凉辞,而是我面前这位恍如桃花精灵的女子。 她假冒凉辞的名义将我接到这里,也不知道安得什么心思。所以也不多言,转身就走。 “难道颖儿的琴声就这般入不得妹妹的耳么,连逗留片刻也不屑于?” 身后一声幽怨的黄莺娇啼,琴声渐止,余音袅袅。 我脚步不停,头也不回:“我自认并不识得小姐,也不敢高攀什么姐妹。” “你或许不识得我兰颖儿,但是,你总该识得我手里的这枚玉佩吧?” 原来是前日里给我下请柬,约我赏桃花的丞相独女兰颖儿。我昨日里没有去赴她的约会,今日里又费尽心机,将我骗来这里做什么? 我疑惑地转过头,她青葱玉指间,握着的正是一枚色泽莹润的玉佩,与我袖间那枚麒玉相佛模样。 “麒麟分公母,公者为麒,母者为麟,那么我手里这块麟玉代表的是什么意思,我想不用我多言,妹妹也心知肚明吧?” 兰颖儿向我眼波流转,轻启檀口问道。 我记得自己当初好像问过凉辞,是不是还有一块麟玉。凉辞当时面色不太好看,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丢了”。原来竟是送给了这位兰颖儿。 “麟玉,跟我有什么关系吗?”我努力假装平静,淡淡地说道。 麒玉麟玉,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我又何须再问仔细,自讨没趣。 兰颖儿清浅一笑,似是胜券在握,得意满满:“凉辞回京以后就经常同我说起你,说你是个有趣的妙人,定然与我投缘,就央求着他今日约你来聚上一聚,陪我解闷。 昨日里我就迫不及待地约妹妹出来,想着介绍京里的姐妹们同你认识一番,谁料你却不肯赏脸。 不过我倒是也见识到了江南苏家女儿的才情,果然名不虚传。妹妹更是不同于那些庸脂俗粉,怪不得凉辞会将你视作知己,我们要多走动才是。” 我只觉得那笑容虽美,但是格外扎眼,极其不顺眼,令我心里像是被压了石头一般,闷闷地说道:“见也见了,如果没有什么事情要说的话,我也就回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幸亏没有爱上你 兰颖儿将膝上瑶琴轻轻地放置在一旁,站起身来,腰若束素,袅袅娜娜,果然风姿卓越:“妹妹来都来了,不赏赏这里的景致,岂不可惜。整个京城再也难以找到第二个这样的景致了。” 我低头笑笑,心里酸酸涩涩,难以言喻:“兰小姐怕是忘了,我自幼便在山上长大,这样的景致早已腻了,我也不是什么附庸风雅之人,不适合。” 兰颖儿略蹙黛眉,轻咬红唇,一副我见犹怜的可怜样貌:“凉辞为了我费心建了这桃源竹舍,亲手为我种下这大片兰花,只说陪我听琴烹茶,快乐逍遥。每日里却是日理万机,连个空闲也无。 我一人在这里形单影只,巴不得有人能够陪我。看到妹妹更是欣喜若狂。谁料到你竟然这般冷清,是不是看不起我?” 我勉强咧嘴一笑:“兰小姐多虑,你这样的才情与相貌,家世,身边自然不缺鞍前马后逢迎之人。勾勾手指头,便有多少闺中千金争先恐后与你相交,还怕寂寞吗?我原本就是粗野之人,不通笔墨,不解风情,委实无甚话讲。” 兰颖儿幽幽一叹:“那些人里有几人是真心的?” 我冷冷一笑:“兰小姐与我素昧平生,又凭什么认定,我就是真心的?” 兰颖儿没有料想到我竟然如此直白,毫不留情面,一时语噎。 我转过身去:“不打扰兰小姐雅兴了,你继续弹你的琴,赏你的花罢。” 兰颖儿的话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欢喜:“那我送送青婳小姐,我们路上也好继续聊聊天。” “不必了!”我强自眨眨眼睛,仰头看看晴朗的天:“不劳你大驾。” 身后传来兰颖儿假惺惺的客套:“凉辞回来会责怪我待客不周的。” 我头也不回。 出了桃源,路口处早已不见了马车踪影。 我心里苦笑一声,自然不会再返回去央求兰颖儿,自己径直沿着来路向回走。 我不是娇娇弱弱的闺中女子,这么远的路程,我还不至于哭哭啼啼地放下身段,让你看了笑话。 更何况,自己现在本就是狼狈不堪。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一直是有些喜欢凉辞的,他的狂傲不羁,他的邪气一笑,他的睿智博学,甚至,我还会没出息地贪恋他身上的阳刚味道和他强而有力的臂膀。 我自小与师傅相依为命,从未与哪位男子有过深交,他蛮不讲理地突然地闯入,最初令我有些不知所措,惶恐不安。 但是他屡次助我,并且展露出无人企及的睿智和魄力,令我有了从未有过的安全感,正是我自小缺乏的那种关爱,如父如兄,宽厚深沉。 我经常偷偷地想起他,即便是午夜梦回时,心里也会如小鹿乱撞,脸红心跳。我会偷偷地想,他对我也是极好的,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喜欢我? 当我隐约有了猜想,可能他就是名震长安的麒王爷时,我心里从未有过的忐忑,甚至带着一些自卑,他如高山仰止,是我难以企及的高度。所以我拼命地压抑了心里刚刚萌生出来的这个想法。 而今日兰颖儿的一席话,更像是一场滂沱大雨,将刚刚钻出土壤,好奇地向外张望的嫩芽,无情地压了下去,摧残得枝零叶落。 丞相独女,京城才女,倾国之貌,每一样都将我鄙视得体无完肤,坠入尘埃里。 桃源,竹舍,兰汀,厮守的誓言,还有那枚独一无二的麟玉...... 还好,凉辞,我还没有来得及爱上你,为时不晚。 我略有些仓皇地逃离了桃园,边走边想,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好像是借着奔走来发泄心里的怨气。直到气喘吁吁,才累得蹲下身子,努力调整呼吸,感到浑身像是虚脱一般,没了气力。 我将头埋进臂弯里,明明应该是庆幸的,为什么还会有些难过? 身后有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车夫隔得老远,就开始吆喝:“让一让,让一让!” 我才发现自己正蹲在路中间,挡住了别人去路。慌忙费力地站起身来,捶捶麻木的双腿,挪到路边。 马车却在过去之后突然停了下来,车夫下车,放下脚凳,就有一华服夫人提着裙摆,步下车,径直向着我聘婷而至。 正是忠勇侯夫人。 我有些意外,慌忙敛衽行礼,给她请安。 狂石母亲上前搀起我,端详我的脸,关切地问:“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哭了?” 我伸手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满脸冰凉,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泪来。慌忙支支吾吾道:“好像是鼻炎犯了,对花花草草的有些敏感,总是不知不觉地流眼泪。” 狂石母亲知道我在撒谎,怕我尴尬,不再追问:“你怎么自己在这里,难道出门都没有马车吗?侯爷府这是怎样苛待你的?” 我慌忙摇头,却不知如何解释,牵强道:“我就是自己出来走走,想寻点药材。” 狂石母亲善解人意,只道我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方便开口言讲,也不多问,拉着我的手,热情地说:“这里距离侯爷府还远,不如我们顺路一起,你也同我解解闷。” 我也觉得自己刚才一阵狼狈疾奔,似乎耗尽了身上所有的气力,懒懒散散,双腿都像灌了铅一般。谢过狂石母亲,也不再客气扭捏,上了马车。 狂石母亲见我闷闷不乐,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问起我与狂石在扬州相交的事情。我拣些有趣的讲给她听,她笑得前俯后仰,笑声爽朗,毫不扭捏作态,充满了对自家儿子的自豪。 她与我讲起狂石小时候的趣事,尤其是他点兵场上“一尿成名”的威风事迹,还有忠勇侯最初知道自家女儿原本是男儿身时的惊愕与狂喜,描述得绘声绘色,我笑得眼泪都忍不住溢了出来。 原来笑声真的是可以传染的,狂石母亲并未开导我一句,仅仅只是几个玩笑就一扫我原本心里的阴霾,忘记了适才的委屈,笑得没心没肺起来。 所以马车缓缓行驶到侯爷府前面的街道,狂石母亲拒绝了我的邀请,我告辞跳下马车时,脸上是欢快的。 我挥手目送狂石母亲的马车逐渐远去,脸上的笑容才慢慢地褪下去,怅惘重新汹涌而至。 一辆紫色华盖马车从我身边辘辘驶过,扬起的尘土铺天盖地地笼罩着我,迷了我的眼,眼泪抑制不住又汹涌而出。 我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狠狠地向那辆马车掷过去,像泼妇一样跺脚大骂:“你有什么了不起,这样欺负人!” 马车早已绝尘,拐过街角不见。 回了侯爷府,心情一直很低落,徐夫人两次到我的院子,拐弯抹角地询问我赴约的事情,我低了头不言语,她便识趣地不再追问。 惠儿几人轻手轻脚地做事,有时故意围着我谈笑,说起听来的笑话,笑得夸张。 见我只是勉强地笑,仍旧失魂落魄的模样,面面相觑,不再打扰我,在离我不远不近的地方,愁眉苦脸地小声说话。 我原本对于兰颖儿所说的话,心里存了怀疑,觉得她是有故意挑拨离间的嫌疑,可能,哪一天,凉辞就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笑着骂他:“你爬窗上瘾了不是?” 他会微翘唇角,一脸坏笑,告诉我:“傻丫头,兰颖儿那是故意气你的。” 可惜没有,一连几日,直到我彻底的失望,心冰凉。 青青这些日子里格外活跃起来,京中不少千金的聚会,宴席都给她发来了请柬,她的才气很快在京中传扬开来,与兰颖儿并驾齐驱,被京中人赞为“京城双姝”。 青青经常会在找我闲聊时说起兰颖儿,夸她知书识礼,平易近人,才情高绝,倾国倾城,大有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之意。 我则拒绝了所有的邀请,就像一直蜗牛一样,蜷缩进自己的硬壳里,偶尔露出两个娇嫩的触角,向外小心翼翼地探触,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瑟缩起来。 我不肯承认自己心情不好,仍然会在小样儿她们玩笑的时候,笑得牵强。 听说,宫中春选的名额已经开始逐级上报了,侯爷府还在观望。 我知道,她们仍旧是在我与青青之间犹豫,这就是一场博弈,我与青青,二选一,一局定输赢,反悔不得,必须慎重。 青青,是苏家女儿的骄傲,无疑是最佳人选。而我,就因为,齐嬷嬷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我至今仍然不懂的理由。 直到四月下旬,清平候府老夫人七十大寿,给安乐候府也递过来请柬,青绾计划带着青茵一起去参加。 下午时,忠勇侯府狂石母亲差人给我带来口信,邀请我与她一同去清平候府赴宴。说是自己最是眼馋别的姐妹带着自家闺女,打扮得花枝招展地馋人,希望能借我一点光,也在人前扬眉吐气地炫耀一次。 别人的邀请我可以任性地无视,清平候府我也不识得,但是狂石母亲的话我不能拒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麒王驾到 惠儿几人说我这几日里有些憔悴,下巴都尖了,气质更是脱俗,为我选了一套渐变色黑白泼墨的软绸,耀目的白,亮亮的黑,间杂如雾似烟软软的灰,服贴贴地穿在身上,丝滑柔顺,勾勒出的不仅是浓淡适宜的泼墨色彩,更有玲珑有致的曲线。 唯一美中不足之处,是领口开得有些敞开,我的锁骨极其明显,倒是并不突兀,带着圆润的弧度,迤逦向下,白皙中透着一抹粉红。 惠儿将一朵海棠花钿点在我玲珑有致的锁骨上,盈盈然,似乎是无意吹落其上,令人忍不住屏了呼吸,唯恐飘落尘埃,玷污了这点胭脂色。 我的长发也是束起一束,松松垮垮地盘盘绕绕,用一只莹润剔透的镂空流线型白玉簪固定,垂下一缕轻柔的流苏,随风在我随意披散在肩上的发丝间缠绕。 狂石母亲在侯府门口接我,见了我,呆愣片刻,随后兴奋地捉着我的手,连声道:“乖女儿,真真地给我长脸,就凭借咱这副相貌,我今个也能扬眉吐气。” 一路笑得合不拢嘴。 清平候在京中也是位高权重,颇有威望,因此老夫人寿宴格外隆重,大门口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几乎聚集了整个京城的高官显贵极其家眷。 拜寿时不分男女宾客,俱都在进府门拐过影壁,一个宽敞的庭院里,老夫人鹤发童颜,朱环翠绕,一身锦绣华服,端坐高堂,儿孙绕膝,张灯结彩,分外喧闹。 来宾自大门沿宽敞的红毯向里,拜寿过后,再相跟着府中司仪管事去宴会厅落座休息。 大概因为来宾众多,宴会厅就设在庭院两侧,各分男女,中间隔了宽敞的红毯过道,以清一色缎紫绣梨花白屏风相隔,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京中女眷好多平时都不得见,也不愿意放过这个巴结清平候府的机会。所以围拢在老夫人跟前,说个巧嘴,逗个乐子,你一言,我一语,将老夫人哄得眉开眼笑,脸上开满了花。 我扶着狂石母亲的手,沿着红毯,相跟走进庭院时,随着司仪管事一声唱喏,那些聒噪得正热闹的贵夫人俱都住了嘴,向着我好奇地张望。 我低眉垂眸,相跟在身后,看自己如水的裙摆在红毯上反复绽开一幅又一幅泼墨山水画,赏心悦目。 四周有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带着疑惑与惊艳,我敛衽屈膝,落落大方地向老夫人行礼叩拜。 “唯一娃娃,快点起来,到老太婆跟前来!”老侯爷夫人笑得慈眉善目,隔了几丈远就向着狂石母亲招手。 狂石母亲仍旧一丝不苟地跪拜行礼,然后欢快地起身,娇嗔道:“我都是要当祖母的人了,还唯一娃娃呢,干娘要改口了,否则惹人笑话。” 竟然不知道,狂石母亲竟然与清平侯府有这样的渊源。 老侯爷夫人笑得爽朗:“在我老婆子跟前卖老是不是?胭脂那臭小子一天不成亲,我就一直这样叫!” 狂石母亲在老夫人跟前有些少女的俏皮,装作愁眉苦脸道:“你这乖孙千好万好,就这点不省心,那我岂不要等到头发都白了?” 老夫人明显是个老顽童,好奇地越过她向我张望,挤眉弄眼道:“哪来的姑娘?看眉眼跟你年轻时一样灵秀,招人稀罕。” 狂石母亲亲昵地拉着我的手,一脸的自豪:“我这不是跟干娘学嘛,自家没有闺女,拉着别人家女儿过过干瘾。婳儿,快过来见过奶奶。” 适才给老夫人拜寿,已经行过大礼,因此走到老夫人跟前,只袅袅下拜,道个万福。 老夫人欠身离开座椅,亲手将我搀扶起来,眯着眼睛左右端详,极其不满地瞥了狂石母亲一眼,佯装嗔怒: “你这哪里是过瘾,你这分明是眼馋我来了!当年我拉着你过了两年的瘾,最终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小子,近水楼台也没能摘到你这轮皓月,反而被忠勇侯那傻小子捷足先登,抢了去。 今个又挑了这么个俊秀的姑娘来气我!哎呦,哎呦,可怜我这没有贴心小棉袄疼的老婆子,气死我了!” 身后的妇人们皆凑趣地哄堂大笑,有巧嘴的逢迎道:“您老如今不是有了欢喜这个重孙女,又聪慧又乖巧的。” 老夫人闻言,不再夸张地拍打心口,笑得眉眼飞扬,满是自豪,可见她的确是从心底喜欢女娃。 身边就有好奇的妇人交头接耳,悄声议论:“这是哪家千金,怎的从未见过,眼生的紧。” 正喧闹间,门口司仪官高声唱礼:“麒王爷驾到!” 声音兴奋而高亢。 两侧坐席瞬间嘈杂起来,诸人皆惊讶地议论纷纷: “麒王爷怎么会来?!” “就是,还从未听说过麒王爷会参加谁的宴席。” “清平侯为人磊落清廉,自然受人敬重,麒王爷亲临,不足为奇。” 我背向门口的身子就忍不住一僵,心也忽悠一下,好像提到了嗓子眼,剧烈地跳动,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 终于要面对他了,我该摆出怎样的姿态,谦卑?恭顺?淡漠?热络?还是装作陌不相识? 哪个都不是我。 我还是那个带着晨起露水潮气的苏青婳,顶花带刺,水灵灵,脆生生,骄傲而傻气。但是,在他跟前,我为什么会自卑,会自惭形秽?会丢失了所有的勇气? 我甚至不敢回身,怕他看到我一脸的惊慌失措。 “闺女,搀着奶奶去拜见麒王殿下。”老侯爷夫人紧了紧握着我的手。 我才惊觉周围已是万籁俱寂,包括宴席上的众人皆停止了交谈,恭敬地匍匐在地,大礼参拜。 我慌张地将脸深埋在胸前,转过身子,一双月牙白绣金纹软底朝靴已经从容优雅地踱至近前,停在距离我三尺之外。 老夫人就要躬身下跪,一只骨节匀称,修长白皙的手立即伸过来,托起我搀扶着老夫人胳膊的手。 我感到自己的手背好像被狠狠地灼伤,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热烫直达心尖。 他的指尖亦是微不可见地轻轻颤抖了一下,然后分开。 “今日是您老寿辰,应该是本王给您老拜寿。祝老夫人福寿安康,龟龄鹤寿。” 果然是他! 如清泉石上,明月松间,带着清冷的味道。 我忍不住咬紧了下唇。呆呆地僵立在老夫人身后,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老夫人也不客气,朗声道:“老身今日就托个大,失礼了。能得麒王大驾亲临贺寿,委实蓬荜生辉,老身惶恐。” “老夫人客气,侯爷一生戎马,鞠躬尽瘁,晚辈敬重,您的寿辰,我等晚辈自当诚心恭贺。” 老夫人被他一句话便哄得心花怒放,朗声唤过身后的两位世子,叮嘱他们好生款待,万不敢怠慢。 麒王略一摆手,众人皆平身肃立。 我敏感地感觉到似乎有目光从我的身上扫过去。我勉强牵扯起嘴角,如果他主动与我说话的话,我自然应当客客气气地应答,绝对不能让他看穿我的怯懦与狼狈。 月牙白锦袍裹夹着一阵似檀非檀,似麝非麝的墨香自我跟前擦身而过,衣角拂过我的裙摆,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毫不停顿。 我提在嗓子眼的心”扑通”一声跌落下来,摔得有些疼。 老夫人奇怪地问:“孩子,你的手怎么一直发抖。” 我慌忙稳住心神:“适才有阵冷风,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奶奶糊涂,这里正对大门口,风正劲,唯一娃娃,赶紧带着你家闺女去宴席上坐着。”老夫人亲昵地招呼道:“记得坐在主席上,挨着我,我还没有亲热够呢。” 狂石母亲上前拉过我的手:“我巴不得呢,挨着您老人家沾光,饭菜肯定更香一些。” 引起一阵凑趣的哄堂大笑,将适才凉辞带来的肃气冲刷得干净。 落座后不过盏茶功夫,席上客满,老夫人就已经被儿媳们众星捧月来到主位落座。 鞭炮齐鸣,来宾举杯齐声恭贺老夫人大寿,满堂喜庆。 狂石母亲似乎知道我不愿凑这热闹,因此也并不将我介绍给在座的其他妇人认识,只挑拣了可口的饭菜放到我面前的碟子里,叮嘱我多吃些肉食。 我们席面之上多是地位尊贵的女眷,相互熟络,言谈间颇为亲热。 但是席间都是女人,难免就有好事之人。 青绾与青茵就坐在离我们不远的席面上,听到青绾一直在喋喋不休地夸奖青茵,如何的知书识礼,如何的才情高绝,在扬州城又是怎样的名气。 青茵也放下筷箸,娇羞地低着头,不时抬头向着暗暗打量她的女眷抿嘴一笑。 终于有人嫌青绾聒噪,毫不客气地拆台:“苏家小姐的才气早有耳闻,尤其是六小姐青青,与十一小姐青婳,更是近日里京城热议的角儿,不知这位青茵小姐与她二人想比,又是如何?” 青绾似是听不出那人的弦外之音,犹自吹嘘道:“青茵擅音律,女红,安详端庄,青青精通于诗词歌赋,更活泼开朗一些,两人在才艺上那是各有千秋,难分伯仲。不过我这妹子过于文静木讷,极少外出抛头露面,所以没有什么名气罢了。” “那十一小姐呢,听说还未露面就名动京城,想来更是了不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众目睽睽 附近几个桌子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无人言语。 我自来京以后,深居简出,从未公开抛头露面,但是外间风言风语却传扬得热闹。看来这些人委实好奇地紧,貌似不在意,却都支起耳朵等着青绾开口。 青绾似乎是向我这里瞥了一眼,得意地道:“若是论别人的话,我们自当谦虚一点,不过,我这十一妹妹,自小是在山里长大,没有得到母亲悉心管教,却是不通笔墨,不知礼数的白丁一个。跟青茵那是天上地下,比不得。” 狂石母亲闻言有些气愤,见我坐在那里安之若素,毫不理会,便欲起身辩驳。 我从桌子下面扯了扯她的衣袖,淡然道:“伯母,她说的都是实话,没有什么好气的。” 狂石母亲气咻咻地坐下身:“那些酸腐的东西,我也什么都不会,没有什么可丢人的。不过她说话的口气气人了一些而已,摆明是在挑衅。” 言罢,又与我相视一笑。 隐约听到她们席间有人与她公然唱反调:“能让麒王爷和忠勇侯府看中眼的姑娘,何至于这样不堪?” 然后就有人随声附和,还有人好奇地向我们这边张望。 我径直拣了面前碟子里的麻油耳丝吃得香甜,嚼的“咯吱咯吱”响。 老侯爷夫人将跟前的兰花烩鱼肚盛了一碗递给我:“京城厨子做菜油腻,这道鱼肚还是比较清淡,应该合你们南方人口味。” 老夫人分明是已经猜出了我的身份。 狂石母亲也不再搭理青绾,任她胡说八道,笑着问老侯爷夫人:“干娘,怎么今日这般热闹,竟然不见欢喜出来捣乱?” 老夫人红光满面,笑得灿烂:“这妮子现在是被宠得无法无天,就是怕她捣乱,才让丫头们在后院好生看着她。刚刚三四岁的女娃,比胭脂小时候还淘。” 席间有人“噗嗤”笑出声来:“老夫人,人家胭脂那是货真价实的野小子,您老又忘了,拿来比较。”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老夫人笑得也是上气不接下气,转身吩咐旁边热情招呼宾客的孙媳:“去把欢喜抱过来热闹热闹吧,别憋坏了她。” 孙媳笑着应了:“刚刚还说我们宠她,说到底,还是您老最惯她。” 言罢转身去了后院,不过片刻功夫,抱着一个粉雕玉琢,齐刘海,双丫髻的女娃急匆匆地跑过来,还未近前,当先红了眼圈,扑簌簌落下泪来。 “老祖宗,不好了!” 女眷席面上本就安静,她这一句话,大家都听了个真切,放下杯盏,纷纷转头望过来。 老夫人嗔怪道:“冒冒失失地做什么,不成体统!” 孙媳抱着孩子的手直抖,显而易见是吓坏了:“老祖宗,那几个奴才不用心,一个不留神,欢喜竟然将针线簸箩里的绣花针吞咽了下去!” “什么?!”老妇人猛然站起身来,面前的茶盏滚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快些抱过来。让我看看。” 那个叫做欢喜的小丫头却是胆大,扑闪着一双毛嘟嘟的大眼睛,并不胆怯哭闹,扎撒开白生生的藕臂找祖奶奶。 “我的小祖宗哎,”老夫人心疼地将她搂进怀里,小心翼翼:“你果真将针咽下去了?” 欢喜懵懵懂懂地点点头,不解其意,但是看到老夫人一脸的紧张,可能也是有些害怕起来,委屈地瘪瘪嘴,泫然欲泣。 老夫人勃然大怒:“那些偷懒的奴才呢?” 孙媳战战兢兢道:“她们几个还跪在那里,不敢起身。” 旁边男宾席里,应该也是听到了这面动静,推杯换盏声也渐次停了下来。一年轻男子慌慌张张地冲进女宾席,一路将遮挡的屏风撞得扑倒了下来。 我听到动静转过头去看,对面也正是男宾席主座。凉辞正端坐在老侯爷旁边主宾的位子,正巧也向这面看过来。 两目相对。 他好像果真与在扬州城时有些不同,虽然还是那一身熟悉的月牙白,却无端少了两分温润,多了两分冷傲和压抑的寒气。端坐在那里,虽然不言不语,身边却好像冻结了一般,平白给人一种威压,喘息困难。 他望过来的目光依旧如墨深邃,神秘如暗夜,却冷冰冰的,令我心生怯意。 如小鹿一般,我惊慌地逃开了。扭过脸来,心里却像擂鼓一般,难以自抑。 年轻男子应该是欢喜的父亲,他亦是惊慌地追问:“可叫过府里大夫?” 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已经有了哭腔:“若不是没有办法了,哪敢惊动咱祖母?大夫们都束手无策!” “这可如何是好?我的乖孙女!”老夫人心疼地抱着孩子,急得直流眼泪。 席间有见多识广的人,小声提议道:“让欢喜多喝一点麻油,若是针是竖着的话,两天就可以排出来了。” 也有人说吃些韭菜类的菜蔬也是管用的。 妇人直摇头:“欢喜说嗓子有点疼。我担心是万一卡在了喉咙里,冒失咽下去会不会扎破了食道。” 就立即有人七嘴八舌地阻止:“万万不可,太冒险了。” 一时间众说纷纭。 谁不知道老夫人膝下无女,连个孙女都没有,盼了几十年,才盼了一个重孙女,全家欢喜,含在嘴里,捧在手心,如珠似宝地疼爱。 那些贫贱人家惯常使用的偏方窍门,谁敢在这小祖宗身上试? 男宾席上也停了推杯换盏,大家都在议论纷纷,皆束手无策。 欢喜见众多人都看着自己,老祖母,父亲都满脸焦急,圆圆的眼睛里逐渐氤氲起一层朦胧雾气,就要哭出声来。 我就坐在老夫人身前,站起身来,低声问小丫头:“欢喜,你的嗓子疼的很吗?” 欢喜转过头来看我,撅着小嘴,摇摇头。 我对老夫人道:“府里可有结实一点的丝线?” 老夫人满怀希望地看着我:“你有办法?” 我略一犹豫,然后轻轻地点点头:“我可以一试。” 青婠两步迈过来,面沉似水,厉声斥责我道:“不可造次!你那点鸡毛蒜皮的医术怎能上得了台面?” 我头也不抬,淡然道:“我心里有数,至少这个法子是没有什么风险的。” 老夫人忙不迭地吩咐下人飞奔去取。很快就将一轴丝线交到我的手里。 我打开随身的药包,从里面挑出一粒枣核大小的慈石。正是我在扬州苏家时,闲来无事,让惠儿几人给我打磨出来的,顶端钻了孔。 当时惠儿几人觉得稀奇,又听说慈石可以治病,还多打磨了一些带在身上,或是放在针线盒里。没想到今日竟然派上了用场。 我截取一段丝线,用碟子里的麻油浸润,从磁石孔里穿过去系好,将磁石在茶盏里清洗过后,对着欢喜笑道:“欢喜,我们两个人玩个游戏好不好?” 欢喜好奇地望着我手里的慈石,奶声奶气地问道:“什么游戏?” “你将嘴巴张开,舌头伸出来,我把这粒石头伸进你的嘴巴里,变个戏法给大家看,你说好不好?” 欢喜瞬间来了兴趣,雀跃着点点头。 我凑到近前,笑着说:“那欢喜可要坚强一点,若是哪里不舒服,可不要闭上嘴巴喔,那样戏法就不灵了呢?” 欢喜重重地点头:“欢喜是最勇敢的,我不怕。” “好乖呀,”我由衷地夸奖道:“我们开始吧。” 欢喜依照我所说,将嘴巴张开,舌头伸出来,露出喉咙。 我丝毫不敢耽搁,将手里系了丝线的慈石伸进欢喜的喉咙里,左手扶在她的下颌处,以备欢喜会突然闭上嘴巴。 大家全都屏住呼吸,停止了议论,紧张地看着我,鸦雀无声。 众目睽睽之下,我大气也不敢出,专心地提着手里的细线,感觉极其细微的一滞,不知道是不是慈石吸住了欢喜喉咙里的绣花针,轻轻地提了提,欢喜明显眉头一蹙。 我赶紧安抚她道:“小石头要变出来喽,欢喜要坚持喔。” 不敢速度太快,唯恐划伤了欢喜稚嫩的喉咙,小心翼翼地将细线提起,至喉咙口处,果然,慈石上面吸着一根亮闪闪的绣花针! 将慈石和绣花针从欢喜口中取出来,我长舒了一口气,方才感到自己后背都已经汗湿了。 身后众人都夸张地长叹一声,似是放下千斤重担一般,人群顿时热闹起来,议论纷纷。 狂石母亲身边一位略微上了年纪的妇人疑惑地问道:“唯一妹妹,我刚才是不是眼花了,我怎么看着这姑娘一行一动这样像一位逝去的故人?” 狂石母亲亦是有些疑惑地上下打量我:“你说的是不是......?"然后伸出食指指了指天上:“我看着也是有些相像,刚才都愣了一下。” 那位上了年纪的夫人立即会意,疑惑地点点头:“眉眼倒是不像,但是那股子淡定从容的气度,还有渗透在骨子里面的自信,简直如出一辙!” 狂石母亲极清浅地应了一声道:“可能是因为都是大夫的缘故吧?看着就有些相像。”然后两人凑近了,低声私语,再听不真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野心勃勃的兰颖儿 我将手里的绣花针取下来,把磁石递给欢喜:“送给你,但是不可以再把针放进嘴巴里喔。” 欢喜高兴地接过去,拿在手里把玩。 “奶奶,欢喜舌质发红,舌苔黄腻,平日里滋补过甚,这样令孩子火气太旺,容易烦躁,还是少食燕窝,人参类的补品。”我对老夫人建议道。 老妇人吃惊地说:“怪不得欢喜这些时日里总是不如往日乖巧,而且还不好好吃东西,竟然是这样的原因。丫头你是大夫?”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自幼跟随师傅,学了些皮毛。” 老夫人赞赏地点点头:“学以致用,而且懂得变通,比那些咬文嚼字的老顽固强多了,今日还多亏有你在这里。” 我还未答话,就听到有人懒洋洋地叹道:“苏清婳,枉我这样担心你,一回京就马不停蹄地来看你,你竟然在这里喝酒吃肉,还出风头。” 我心里一动,欢喜地扭过头去,狂石一身风尘,但是仍旧难掩风华绝代,抱肩斜靠在紫檀屏风上,黑发随意垂下披散在宽展的肩上,一双妩媚的桃花眼对着我波光潋滟,光华流转。 我几乎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几日不见,你又漂亮了,我还以为是王母差遣瑶池仙子来给老夫人祝寿来了。” 狂石撇撇嘴:“苏清婳,你这样毒舌,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身边立即有轻声议论:“原来她就是苏家十一小姐,果然生的一副好皮相。看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身边的老夫人笑着骂道:“胭脂,你个没良心的臭小子,奶奶和你老娘都站在这里,你不搭理,只顾着和人家姑娘打情骂俏!” 狂石顿时满脸黑线,愁眉苦脸道:“奶奶,我知道今日是您老大寿,可是不分昼夜,马不停蹄地跑回来,专门给您老拜寿的,麻烦您老人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别拆台行不?还有,你孙子我叫狂石!狂野的狂,磐石的石!” 老妇人笑得格外爽朗:“刚还说是来看人家姑娘的,话风一变,又上我这里来讨巧卖乖,你小子那张嘴巴抹了油的。” 狂石抓抓头发,讪讪地笑,晃着肩膀走到桌前,恭敬地给老夫人跪下磕头拜寿,起身后又给自家母亲敷衍着行了礼:“寿也拜了,母亲的安我也问了,现在我可以跟青婳去喝两杯了吧?” 狂石母亲宠溺地看着自家儿子,笑得合不拢嘴:“去去去,爱去哪去哪,别在这里气你奶奶,一会儿我自己回家就是。” 狂石吊儿郎当地嘻嘻一笑,冲着老夫人扮个鬼脸,从袖子里摸出一只水灵肥美的桃子来,丢给欢喜:“这可是叔叔从蟠桃园王母娘娘那里偷来的,送给你老祖宗的寿礼,便宜你个小馋猫了。” 这时节桃花正盛,也不知道狂石从哪里寻来的桃子,委实稀罕。欢喜兴奋地抱在怀里,笑得满脸娇憨。 狂石上前勾我的肩膀,被我轻巧地闪开了,嗔怒地拍了他手一巴掌。 他夸张地甩甩胳膊,对着我摆手道:“叫上麒王,你请客,咱们三人好好喝两杯去。” 我转过头,男宾席凉辞所坐的位子已经空空如也,也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心里涩涩地一声苦笑:“好呀,我请客,给你接风洗尘,地方你来选好了。” 鹿鼎轩,雅厢。 一个鹿肉碳锅,两碟辣子蘸料,几份菜蔬。狂石吃得满头大汗。 若是以往,我肯定会笑着骂他:“跟饿死鬼投胎似的,这么能吃。” 今日里,我却完全没有了心情,心里空落落的,想开口,勉强牵扯了一下嘴角,怕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狂石夹了一块鹿肉,放进我跟前碟子里,我闷闷地咬了一口,食不知味。 狂石趴在桌子上饶有兴致地望着我,低声数:“一,二,三......" 我莫名其妙地瞪他一眼:“什么意思?” 他一脸的坏笑,不说话。我才猛然感到嘴里火辣辣的,如同火烧火燎一般。赶紧拿起手边的杯子一饮而尽,谁料里面都是烈酒,呛得我忍不住咳嗽起来。伸出舌头,用手扇着凉风,呼呼哈哈地吸气。 狂石笑道:“总算恢复一点人气。说吧,你和凉辞怎么了?” 我不由一愣,嗫嚅道:“没有怎样啊?” “没有怎样?”狂石撇撇嘴:“我一见凉辞那张冰块脸,我就知道不对劲了。你又这样失魂落魄的,吃了辣椒半天都没反应。若是说没事,谁会相信?” 我低了头,饮一口茶水,缓解嘴里的不适,然后终于忍不住,闷声问道:“狂石,你识得兰颖儿吗?” “兰颖儿?”狂石斜着眼睛看我:“是不是那个女人同你说什么了?” 我终于找到可以倾述的人,将那日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讲给狂石听,一直低着头,盯着眼前的杯子,满腹委屈。 狂石将脸伸过来,盯着我看,满是探究:“苏青婳,你是不是喜欢上凉辞了?” 我惊愕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立即慌乱地把目光移开了,唯恐他从我的眼睛里探究出什么我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秘密。 “胡说八道!” 狂石“噗嗤”一笑:“我胡说八道?你这分明是在吃醋,你知道吗?否则,凉辞跟兰颖儿之间有什么过往和故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是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很生气,他花言巧语将我骗来京城,这些日子里又不闻不问的,见了面也只装作陌不相识,究竟什么意思?”我忍不住牢骚,有些违心。 狂石将我面前的酒杯斟满:“你将这杯酒干了,我就告诉你什么意思。” 这酒酒劲蛮烈的,我犹豫片刻,下定决心道:“你保证我喝多了,将我安全送回安乐侯府,我就喝!” 狂石嫌弃地上下打量我:“我都已经吃饱了,对你没什么胃口。” 被他调侃,我的心情倒是好了许多,端起酒杯,极干脆地一饮而尽,赶紧喝茶压下喉咙里上涌的酒气,一脸期盼地望着他。 狂石慢条斯理地浅酌了一口杯子里的酒,不紧不慢道:“麒王是绝对不会帮兰颖儿约你的,我可以肯定,这是兰颖儿离间你们的手段,而你,爽了麒王的约。” 原本我是对于兰颖儿刻意的炫耀心存疑虑的,觉得有挑拨离间的意思。但是兰颖儿手里的麟玉,又向我实实在在地证明了,他们两人之间的不同寻常。 兰颖儿的优秀,桃源的含义,尤其是凉辞后来对我的冷漠,更是令我心逐渐凉了起来。 “兰颖儿是打着麒王府的名义将我接走的,他就算是不知道,为什么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可能,这里面还有其他的误会,也说不定。”狂石沉思道:“兰颖儿的手段我以前就领教过,既然打算调拨你们,自然方法就不会太白痴。” 我鼓足勇气,试探着问:“你们和兰颖儿关系很熟么?” 狂石嘿嘿一笑,挑眉道:“你再饮三杯,我就将麒王与兰颖儿的故事和盘托出,绝对是秘辛。” 说完又将我面前的杯子斟满,努努嘴。 我知道自己的酒量,饮些果酒或是花雕勉强还可以支撑片刻,这样的烈酒三杯下肚,怕是找不到东南西北了,到时候难免丑态百出。 因此向狂石抗议道:“你这是损人不利己,你知道么?灌醉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狂石不怀好意地一笑:“灌醉你,对我貌似也没有什么坏处。” 我盯着面前的杯子,狂石给我的诱惑太大,令我忍不住端起来,蹙着眉头,屏住呼吸,酒到杯干,连饮三杯。 一股re立即自胃里升腾开来,逐渐向上蔓延。 “趁着我还算清醒,赶紧说吧。”我将杯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豪气千云地道。 狂石抬头望了望外面的窗户,似乎是在想些什么,然后悠悠地说:“麒王自幼并不在京中,这个你应该是知道的。 几年前,新帝登基,朝中奸臣当道,皇帝独木难支,一道密旨将他召回京中。 他回京以后,以剑尊修罗的名号秘斩奸臣,力挽狂澜,作为送给新帝的见面礼。随后智烧苗军,奇袭墨罕王宫,立下汗马功劳,在长安王朝,名噪一时,被世人奉为传奇。 兰颖儿就是在那个时候频频出现在麒王身边。那时候她还不及豆蔻,看起来天真烂漫,窈窕如画,但是才情在京城已经崭露头角。 麒王那时也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兰颖儿的优秀的确令他痴迷了一段时间,为她建桃源,植兰花,卿卿我我,海誓山盟。 后来,兰颖儿开始有意无意显露出对于权势的渴望,在麒王跟前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几度蛊惑他举兵起义,君临天下。 麒王自然认为此举大逆不道,才发觉兰颖儿并非良人,对她颇有些失望,开始逐渐疏远。 谁料想兰颖儿见鼓动不成,竟然趁麒王酒醉之时,盗取了他随身的麒麟玄铁令,私自调用朝廷驻扎在城外的八万大军,兵临城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丢大人了 “啊?那岂不就是造反?”我吃惊地问道。 狂石点点头:“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此举无异于将麒王置于不忠不孝,骑虎难下的境地。 投降,也无法改变麒王起兵谋逆的事实,难逃一死;若是造反,麒王当时还手握御林军,京城驻军,里应外合,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后半生富贵权势泼天。” 我逐渐感到酒意上涌,满怀愤懑,一掌狠狠地拍在桌子上:“无耻,卑鄙,她怎么可以这样做呢?这是要逼凉辞背负一世骂名!” 狂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错,麒王无可奈何之下,让我将他捆缚了,负荆请罪,要以自己的血祭奠三军,希望城下兵将能够看他薄面,退出城外十里。” “那后来呢?”我的心被狠狠地揪起来,急不可待地追问。 “后来,圣上亲临,用传说中早已遗失的金龙令退了兵马。”狂石轻描淡写地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就这么简单?”我追问道。 “否则你还想怎样?”狂石一声苦笑:“麒麟玄铁令在金龙令跟前就是一块废铁。” “那兰颖儿呢?她怎么就没有得到报应?她老爹也没有收到牵累?谋反那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我义愤填膺地道,颇为不平。 狂石转动着手里的酒杯,出神半晌,方才苦涩地说道:“报应?难道你就没有看明白吗?兰颖儿纵然偷了麒麟令,她能调动朝廷大军?还有,谁给她的胆子,谁出的主意?这原本就是皇上不信任麒王,担心他功高盖主,所以设下的一个局。” “什么?!”我难以置信,拍案而起,激动地叫嚷道:“他们可是亲兄弟!凉辞为他出生入死,他竟然还这样猜疑他,还有没有天理?” 狂石将杯中倒满酒一口闷下,略带讥讽地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兄弟算什么,煮豆燃豆萁的事情你听说的还少吗? 皇上最终也只是以丞相教女不严的由头罚了他几个月俸银,兰颖儿年幼无知,恶作剧被禁足三个月。皇上却在她禁足期满后将麟玉赐给了她。 皇上的用意不言而喻,你应该明白吧?丞相是他的心腹大臣,这分明是想让兰颖儿监督麒王一辈子! 麒王最初回京时,就如在扬州城那般的性子,何等的骄傲,意气风发。但是自从被兰颖儿伤害背叛以后,他独自在府中寒潭里浸泡了三天三夜,出来后整个人都变了。 长安百姓盛传的麒王冷酷若冰,拒人三尺,寡言少语,都是拜兰颖儿所赐。而且他从此以后对女人可以说是避如蛇蝎,尤其是像兰颖儿那般看起来柔柔弱弱,才情高雅,而满腹心机,不择手段的女人。” 我将自己面前的杯子里斟满了酒,忿忿地连饮三杯,直到狂石将我手里的酒壶夺了去,揶揄道:“怎么了,心疼了?” 说实话,我的确感到心里一阵一阵地揪疼,那时候的凉辞,应该比我也大不了多少。怀着一腔的热忱,帮助自己的皇兄舍生忘死,征战沙场。 他又满怀着对爱情的憧憬,正是人生得意,意气风发的时候,却被自己至亲的大哥和爱人联合起来试探,伤害。 当兵临城下的危急时刻,凉辞面临着生与死的抉择,究竟经历了怎样痛苦的挣扎和煎熬? 当他最终兄弟之情,家国大义战胜了自己对生的渴望,满怀绝望一心赴死,舍身取义的时候,自己最尊敬的皇兄却以一块金龙令轻描淡写地退了兵,然后得意万分地以事实告诉凉辞:“这不过是朕跟你开的一个玩笑。” 而他一心一意挚爱着的爱人,手里拿着钦赐的麟玉,以爱的名义,得意洋洋地向他宣告:凉辞,我是爱你的,我是为了你好。 假如说,皇上的猜疑使凉辞的心冻结成一块冰,冷入骨髓,那么,兰颖儿的背叛,无疑就是一把重锤,将这块冰冻的心敲得支离破碎! “兰颖儿她怎么还有脸面出现在凉辞跟前?无耻!” 我恨恨地将狂石手里的酒壶夺过来,直接对着壶嘴灌了一大口。 我才发现,这酒果真是个好东西,伤心的时候可以忘忧,气愤的时候,痛饮一口,让re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去,烧灼着整个胃,好像点燃了心里的怒火,可以熊熊燃烧,发泄出来。 “兰颖儿手里拿着麟玉,皇上几次想方设法给麒王和她赐婚,麒王都毫不留情面地拒绝了。 他独来独往,任凭兰颖儿如何央求,再不看兰颖儿一眼。所以,对于她们两人的传言在京城也逐渐销声匿迹了。 只有兰颖儿似乎是对麒王动了真心,一直守身未嫁,经常在麒王跟前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相思入骨的可怜姿态。” “活该!” 酒意混合着怒意逐渐上涌,我的头开始慢慢沉重起来。趁着心里还有一丝清明,我嗫嚅道:“狂石,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情。” 狂石趴下来看我,盯着我的眼睛,将手放在我的跟前左右摇晃,打趣道:“真的喝多了?” 我迷迷糊糊地点头:“记得送我回侯府。”眼睛就有些打架。 狂石伸手捏住我的脸摇晃:“喂喂喂,先别睡,都说酒后吐真言,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喜欢上麒王了。” 我一把打开他的手,斜着眼睛看他,冲他勾勾手指头:“过来我告诉你。” 狂石满脸不怀好意地凑过来,我伸手揪住他的衣襟,神秘兮兮地说:“我想吐!” 实在忍不住酒气翻涌,喉尖发酸,一阵作呕。 狂石急忙闪避,衣服仍旧免不了遭殃,沾了些秽物上去。 我得意地松开手,笑得神经兮兮。 狂石嫌弃地将我推至一旁,捡起桌子上的布巾急忙擦拭:“若不是看在你能让麒王那张棺材脸还阳的份上,我一把将你从窗口丢出去!” 我终于忍不住,砰的一声,趴在了桌子上,眼前金星乱转。 迷迷糊糊地,我好像听到狂石低声骂我,我不服气地嘟哝了两句,自己都不知道说的什么。 然后他好像在跟谁说话:“你躲在窗户外面听够了没有,真等着我把人丢出去呢?还不快去报告给你家主子,没准他心情一好,大大有赏。” 再后来,我的头更晕沉的时候,好像狂石在得意地捧腹大笑,笑声刺耳,带着揶揄。我抬起眼皮骂了一句:“吵死了!” 然后乒乒乓乓更吵的声音,狂石愤怒地大嚷大叫:“你们两人过河拆桥!你不识好歹!” 吵得我实在头疼,烦躁不堪,我就想找个地方把耳朵盖住,拱啊拱的,闻到一股似麝非麝,似檀非檀的墨香,心就莫名地安宁了下来。 我提起鼻子嗅了嗅,迷离着眼睛,低声嘟哝道:“是凉辞的味道”,然后胡乱抓住了什么,再也不肯放手,沉沉睡去。 再醒来,头是撕裂一般疼痛,仍旧天旋地转一般,喉咙里似乎也着了火。 我忍不住嘤 咛一声,翻转了身子,不想睁眼。怎奈头脑这时候却逐渐清醒,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然后才想起自己醉酒的事情,心里一惊。 睁眼看了一眼,正是在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帐里,心想狂石倒是守信,遂放心地闭上眼睛,有气无力地唤道:“小样儿,给我将药箱里那瓶红色的醒神药丸拿一粒过来。” 房门被冒冒失失地撞开,小样儿兴奋地跑进来:“小姐,你终于醒了!” 惠儿和兰儿立即端着水盆和茶水跟在身后走进来,似乎是早有准备。 “我睡了很长时间吗?”我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看看外面的天色,仍是亮堂的。伸手接过惠儿手里的茶水,一饮而尽,是加了蜂蜜的,极合我心意。 惠儿接过茶盏,兰儿浸湿的热毛巾立即递进我的手里:“如今已经是第二日晌午了,您说呢?” 我揉揉太阳穴,还是痛:“小样儿,快点把我的薄荷油拿过来,头要裂开了。咦,我的衣服谁给我换过了?” 我低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原本那一身泼墨山水的丝绸裙衫已经换掉了,身上穿的是一件宽松的蚕丝里衣。 惠儿和兰儿相互看了一眼,一脸的古怪。 我忍不住揪了揪领口,心里有些忐忑:“怎么了?我的衣服呢?” 小样儿也是一脸的古怪:“麒王交代,不让您再穿这样的衣服,吩咐我们换下来以后把它丢了。” “什么?好好的衣服丢了做什么?真真败家,”我嘀咕道,然后心里猛然一惊,失声惊呼:“你说谁?麒王?!” “是呀,昨个是麒王亲自把您送回来的,用披风把您裹得严严实实的,脸色铁青,怒气冲冲,好像很生你的气。 侯爷他们都说肯定是你酒后无状,得罪了麒王爷,诚惶诚恐地上前请安,麒王都没留丝毫情面,板着脸,真真吓死我们了。” 我捧着头,努力回想自己酒醉之前的事情,纵然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凉辞怎么会送我回来,难不成,狂石将我卖了?那自己酒醉时候的丑态岂不被他全都看了去。 天哪,丢大人了,我不要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旧疴 我懊恼地捶捶头,小心翼翼地问:“我昨天有没有胡言乱语,或者说一些很不得体的话?” 惠儿几人齐刷刷地摇摇头,异口同声:“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昨天麒王将您送回来,您一个劲地抓住他前襟不放。麒王挣脱不开,也不让我们近前伺候,命侍卫闭了屋门,直到今天天亮早朝时才离开。” “什么?!”我吃惊地几乎蹦起来:“你们就这样放心地将你们小姐丢下不管?”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们难道就不怕你们小姐我被人家吃干抹净吗?我懊恼地想,欲哭无泪。 我的名声啊,怕是毁在自己手里了,果然一失足成千古恨! 惠儿几人颇为内疚地相互看了一眼,齐齐跪在了地上,低头小声道:“小姐恕罪,他是麒王,婢子不敢。” 我自己想想,这也怪不得别人,尤其是凉辞心情不好的时候,那冻结三丈的气势,我看了都心惊胆战,更何况是两个小丫头? 我无奈地将脸埋进锦被里,闷声闷气地道:“罢了罢了,怪不得你们,是我自作孽不可活,都起来吧。” 小样儿嘻嘻一笑,小声嘀咕道:“她们是商量着,麒王其实也不错,您无论如何都是不吃亏。” 我瞬间有了发飙的冲动,随手抓起身边的枕头,就向床前拼命憋笑的两个人身上砸过去。 惠儿和兰儿伸手将枕头接了,指着小样儿骂道:“你个叛徒,昨个夜里笑得最贼的还不是你,说是偷看到麒王在小心翼翼地给小姐擦脸,还哄小姐乖乖睡觉,说的话那么肉麻。” “呃,”我转过脸看小样儿,将眼睛眯起来,做凶狠的样子:“过来,离我近一些。” 小样儿轻巧地避开了:“小姐,炉子上还给您炖着小米粥,养胃的,我去给您端过来。” 惠儿和兰儿也急忙应道:“我们还要去准备晚宴的衣服首饰。” “什么晚宴?”我成功地被转移了注意力。 “七姨娘和青茵挑理说,她们来了侯府以后,徐夫人都没有安排一场像样的洗尘宴,明显是看不起青婠夫人的娘家人,所以徐夫人就安排晚间正厅设宴款待她们。” 我头大地摇摇头,一时无语。 七姨娘与徐夫人早就鸣锣打鼓地开战了。七姨娘将自己十八般武艺在侯爷府发挥得淋漓尽致,各种由头层出不穷,将侯爷府折腾得鸡飞狗跳。 而徐夫人不急不恼,左右什么事情也就是动动嘴皮子的功夫,小事就应了,出格的事情也不自作主张,一笔一划地记下来,汇报给侯爷定夺,分寸拿捏得正好。 侯爷自然有些嫌弃,懒得应付,推给青婠自己做主。 如是三番,势均力敌。 晚间,徐夫人果然张罗着给七姨娘和青茵接风洗尘,老夫人就借口身体不适,没给这个情面。 那个严春华不知又从何处闻风而至,照旧涎着一副令人生厌的嘴脸,在席间侃侃而谈,殷勤地为我们劝酒布菜,与身边的青茵倒是相谈甚欢。 幸好我落座的时候离他远了些。按照年纪来说,我是应该坐在下首,挨着那严三儿。不过徐夫人在入座的时候,暗地里扯了扯我的手,拉着我坐在了她的旁边。而七姨娘又一向托大,竟然挨着青婠身侧落座。 严三自然就对身侧的青茵格外殷勤,而且善于胡吹海侃,甜言奉承,青茵最是受用,笑得花枝乱颤。 席间青婠数次对严三暗使眼色,严三皆置之不理。 青婠不动声色地对七姨娘道:“我与青茵妹妹这些年不见,有体己话说。你去同她换个位子,让她挨着我坐,也好亲热一点。” 七姨娘惯是个没眼力的,不懂青婠话中有话,犹自道:“以后有的是时间亲热,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青婠坐不住,找了个借口,将七姨娘叫出前厅去,嘀咕半晌,回来后,七姨娘就跟青茵换了位子。 我身侧的徐夫人轻“哼”了一声,像是极其不满,用只有我能听得到的声音嘀咕道:“她自己也知道这严三不是东西,自家亲妹妹看得紧,却撺掇你与他多来往,这是安得什么心思?” 我不说话,只将手里的调羹在羊脂玉汤碗里慢慢搅动,看里面的醪糟汤圆上下沉浮。 青婠也是过于心急了一些,几次有意无意地让严三接近于我,明眼人谁都能看得出来,是什么目的。 我只低头装作喝汤,一言不发,听那严三一人自吹自擂。 七姨娘竟然也帮腔:“我们青婳也是大夫,会些偏方野术,你们两个人应该谈得来,要多亲近,取长补短。” 话风转得飞快,显然与青婠达成了一致。 侯爷转过头去狠狠地瞪了青婠一眼,青婠只装作没有看到。 徐夫人娇笑道:“我也听闻青婳妹妹医术高超,尤其是昨日清平候府寿宴上,青婳妹妹小试牛刀,就惊艳了整个京城。只是不知与严家表弟相比,谁略胜一筹呢?” 寿宴之上,众目睽睽,四处传扬开来也是意料之中。只是师傅万千叮咛过,医术是用来救死扶伤,济世救人的,万不可用来沽名钓誉,争强好胜。 更何况那严三,根本就不配做个大夫。 我急忙分辩道:“我只是学了些皮毛而已,看个头疼脑热还可以,别的都不懂。昨日也不过只是凑巧。” “青婳妹妹这可就妄自菲薄了,”青青瞥了一眼严三,似乎也有些厌烦,插言道:“整个江南谁不知道你师父圣手菩萨的名头,可不是徒有虚名的。我就信服你。” “就是,”徐夫人点点头:“所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青婳妹妹过于自谦了,今日不如给我们露一手,也让某些人心服口服。”说完眼梢向着严三处挑了挑。 “看徐二夫人你这话说的,这治病救人又不像弹琴跳舞似的,可以随时展示出来凑趣,咱们难不成还出去找两个病人进来不成?”青婠放下手里的象牙筷,用丝帕擦拭了嘴角,慢条斯理地说:“简直荒唐!” “说的也是,”徐夫人自嘲地笑笑:“我也就是顺口一说。哎,侯爷,你这两日不是经常说自己心悸气短,出虚汗吗?不如让青婳给您把把脉。咱府里大夫医术是不错,但是术业有专攻,再说您老是吃这一个方子也不见效。” 青婠冷冷一笑道:“徐二夫人好像信不过咱府里的大夫和严家表弟。这十几年来,咱府上人可从来没有找外面的野大夫看过病。就你上次从府外找了个浑不正经的郎中,这次又病急乱投医,信起个黄毛丫头来了。” “青婳的医术绝对不容小觑,母亲的病拖延了那么久,还是青婳回府以后一剂药根除的,若是侯爷果真身体不适的话,倒真可以让青婳试上一试。”青青也为我吹嘘道。 侯爷就有些心动:“这个方子刚一开始还是有用的,可能经常喝,就不管用了。那就让青婳试上一试,我先听听青婳的看法再说。” 徐夫人高兴地站起身,吩咐丫头将她跟前的碗碟收拾干净,垫上枕包,侯爷就将胳膊伸过来。 我原本就是大夫,因此也并未多想,将指尖搭在他的脉搏之上,屏息凝神,仔细探查。 心里不由一沉。 侯爷的脉象艰涩不利,略有沉涩,查看他的唇色晦黯,舌质紫暗,有淤点,指甲泛白,明显是有瘀血留滞肾府。 我沉吟片刻,斟酌良久,方才问道:“侯爷以前可曾受过跌仆损伤?” 侯爷就明显一愣:“不曾有过。” 青婠嘲讽道:“我就说信不得,第一句话便露馅了吧?” 七姨娘亦是附和着冷嘲热讽。 我不予理会,指着侯爷第二腰椎的位置道:“大概就是这个位置,有没有受过重创?” “侯爷,难道您忘了,您十二岁那年跟大哥出去骑马,大哥跟你玩笑,你被马重重地踢了一脚。 当时好长时间里你都吃不下饭,一吃东西就吐。而且一说话那个位置也疼。 府里大夫只粉饰太平,说你身体无碍,所以全都没有当成一回事,后来将养了一些时日也就好了。” 侯爷恍然大悟:“你不说,我都快要忘了,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难为你还记得。” 徐夫人眼眶微微红了红,想说什么,终是咽了下去。 果然如我猜想的一般,侯爷这是因为瘀血留滞,引起了肾部受损。过于劳累或者酒色过度,变本加厉,引起的症状。 这些都是小事,最主要的是看他的症状,恐怕瘀血已经引起精道阻塞,排泄失司,也就是说难以生育! 徐夫人满怀希翼地望着我:“青婳小姐,侯爷他身体究竟怎样,难道当初留下了什么后遗症不成?”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莫说他是我姐夫,这些话我根本羞于出口,我就算厚着颜面,也不能吐露一个字,因为我的对面坐着的,我的姐姐,如今正怀着身孕。 一字不慎,就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圈套 怪不得徐夫人挖空心思撺掇我给青婠和侯爷诊脉,怕是她早就怀疑到了侯爷的身上。 而青婠的喜讯,她自始至终都抱着怀疑的眼光,所以时刻紧盯着青婠院子里的动静。待到下人回报,看到青婠的贴身丫鬟偷偷地清洗月经带的时候,更是加深了自己的怀疑,不惜冒着撕破脸的风险,从府外寻了大夫,来给青婠看诊。 谁料到青婠泼辣,反倒与严三合起来将她一军,借口动了胎气,令她受到侯爷责罚。 青婠曾经跟我说过,她与侯爷一起的时候,腹中胎儿曾经有过反应,令即将初为人父的侯爷欣喜若狂。那么,青婠有孕应该不假才是,她为什么会忌讳他人为她看诊呢? 还有,青婠有孕究竟是老天垂怜,一时幸运,还是另有隐情?她唯独信赖严三,跟严三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旁边的严三,他向着我别有深意地眨了眨眼睛,得意一笑。 我的心里不由又是一凛。 严三对于侯爷的病情明显心知肚明! 当年侯爷被惊马踢伤,症状如此明显,府里的大夫也绝非庸医,怎么会看不明白,又是为何隐瞒了其中的病情? 徐夫人说,当年侯爷受伤乃是长兄玩笑所致,其兄长难辞其咎。而侯爷作为府中一个不受宠的庶子,老侯爷夫人为了帮自己的儿子撇清责任,严令府里大夫粉饰太平,告诉老侯爷他不过是皮外之伤,无甚大碍,倒也解释得过去。 可是,侯爷姨娘家乃是御医世家,能在宫里混那几年也不是一无是处的,自家外孙受了重创,伤及肾府,老御医怎么可能人云亦云,掩饰病情呢?这根本不合人之常情,着实令人费解。 难道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缘由? “徐夫人,大夫给侯爷开的药方,我可以看一下吗?” 徐夫人忙不迭地应着,吩咐下人飞跑着将药方取过来递给我看。 药方里面果然加了丹参、桃红、红花、赤芍、当归等活血化瘀的药物,药方绝对对症。不过大夫应该是怕外人看出端倪,所以在药材用量上做了调整。养肾补气的药材偏多,化瘀的药量较少,而且穿山甲、王不留行、路路通等化瘀通精的对症药材压根没敢开。 也就是说,大夫是知道内情的,也在暗中给侯爷调理。 我又是一身冷汗,既然如此,老夫人作为当初的掌家夫人,岂不也应该知道内情?那么,她又为何装作毫不知情,而且在得知青婠有孕后不动声色? 徐夫人终于又按捺不住,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想给我思考的时间,出声催促道:“青婳,这方子可对症,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我急忙收起纷乱的思绪,不敢多言,字斟句酌后点头道:“方子还是极其对症的,可能的确是服用时间长了,对于这几味药材已经不再敏感,所以见效甚微。” 徐夫人失望地低下头:“如此说来,青婳妹妹可有好的方子?” 方子的确是有,虽然已经是旧疾,难以治愈,但是减轻一些症状还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其中端倪。 我略一沉吟,道:“我这里药材不足,明日里我去药店补充些药材,滤渣制丸,侯爷可以随身携带,服用起来方便一些。” 一旁的严三赶紧插嘴道:“咱自家药铺里药材全的很,妹妹需要什么跟我说一声,我给你带过来就是。” 我还未开口拒绝,徐夫人已经当先玩笑似的道:“青婳妹妹,休要听他的,他这是想着偷师学艺呢,你方子递过去,他就立马命人抄下来了。我们偏不去他那里。他若是想知道方子,怎么着也要给咱备个拜师的席面不是?” 侯爷也立即颔首道:“就听你徐姐姐的,若想拜师,我来做见证。” 徐夫人四两拨千斤,轻巧地就拒绝了严三的提议。 怪不得世人皆言: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看来我还是要跟徐夫人好好学习学习才是。在这尔虞我诈的深宅大院里,一言一行皆是学问,也是自保的看家本事。 不过,我也更奇怪了。在这方面,青婠绝对算不得聪慧的人,眼见这徐夫人有老夫人撑腰,侯爷赞赏,她又极轻巧地就掌握了府里的财政大权。青婠又是依靠什么稳稳当当地做了这些年的侯爷夫人呢? 就凭借她背后娘家的财力? 看似普通的诊脉,怕是这屋子里众人却是各怀鬼胎,各有各的心思和秘密吧? 临散席之时,那严三借故凑到我跟前,向我使了个眼色,低声道:“青婳妹妹果真聪慧,否则可就鸡飞蛋打了。” 我知道,他定然是知晓其中缘由,事关重大,我第一次主动同他开口:“难道你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解释吗?” 严三嘿嘿一笑:“明日午时聚仙楼等你。” 当先甩甩衣袖,得意地昂首出了正厅。 对于严三的话,我并未放在心上。 我深知好奇害死猫的道理,对于此事严三必然是心知肚明,又是陈年往事,隔了这多年,只怕他严家都是参与其中的。 如今青婠又信任于他,对于我这同是苏家的女儿都百般忌惮,就连请脉都不肯,再加上今日里给侯爷看诊的结果,她与严三之间怕是果真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真如兰儿所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还是少知道的好。 谁料想,我起身刚刚离开饭厅,还未回到院子里,就突然生了变故,措手不及。 青婠原本走在我的前面,与七姨娘和青茵一路笑语嫣然,突然就停下了脚步,捂着小腹慢慢地弯下腰。 身后的两个丫头惊慌地问道:“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我与青青,徐夫人离她不远,一路谈笑,听到动静看过去,青婠已经痛得蹲下,佝偻着身子:“痛,肚子好痛!” 两个丫头瞬间没了主意,惊慌失措地喊道:“侯爷,侯爷,大事不好了!” 我们皆大吃一惊,赶紧紧走两步,青婠已经面色苍白,满头的冷汗,嘴唇几乎都咬出血来。 侯爷更是紧张,一个箭步上前,慌张地将她搂在怀里,焦急地连声问:“你哪里不好?是不是孩子,嗯?是不是孩子?!” 青婠已经痛得说不出话,直摇头。 七姨娘抢过一旁丫头手里的灯笼,向青婠下身看了一眼,心急地道:“阿弥陀佛,青婠,你千万别蹲着,这样对孩子不好。” 旁边有夏日纳凉的石椅,侯爷赶紧将青婠一把抱起来,让她靠在石椅上,一迭声地唤道:“大夫,大夫!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赶紧去找大夫?” 青婠紧紧地拉着侯爷的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严家表弟。” “哎呀,我的小祖宗,严家表弟已经先行一步回府了,如今怕是正在半路上,到哪里寻他?还是让府里大夫给诊断一下,可莫让小世子有什么闪失!”七姨娘着急地叫嚷道。 青婠依旧紧咬着牙根,固执地摇摇头:“别人我信不过!” 身后的下人一时就有些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徐夫人一把拉起我的手道:“别人信不过,您这嫡亲的妹妹您应该信得过吧,姐姐,关键时候可不要玩笑,耽误了时间。” 侯爷如梦初醒一般:“就是,就是,我这一着急,怎地就忘记了青婳是大夫,青婳,快点过来,给你姐姐看看。” 青婠不知哪里来的气力,挣扎着坐起来,怒声叫道:“我说不用就不用!” 七姨娘这次总算不糊涂,嗔怪道:“事关重大,怎么可以由着她的性子胡来?青婳再不济,总能看出个一二三。” 侯爷平时一团和善的笑脸阴沉下来,亦是厉声斥责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关乎我侯府香火,看也要看,不看也得看!” 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青婠不敢再闹,立即安静下来,捂着滚圆的小腹蹙眉忍耐。 侯爷如是说,我也不好再推辞,走到跟前,蹲下身,将青婠胳膊放在我膝盖之上,仔细留神诊脉,青婠挣扎了两下,见侯爷严厉地瞪着她,只能老实下来。 然后手指尖趁人不注意,偷偷地挠了挠我的手心。 我心里一惊,立即便后悔揽下了这个差事! 因为,青婠并没有怀孕! 而且,她明显是吃错了东西,导致的肠胃痉挛。 我抬眼望了青婠一眼,青婠微蹙着眉头,可怜兮兮地望着我,眼睛里再也没有趾高气昂的傲气,竟然满是哀求。 怪不得她一直讳疾忌医,拒绝其他大夫给她看诊,原来如此。 难道她是见侯爷无后,自己地位又岌岌可危,所以铤而走险,想着瞒天过海,偷龙转凤? 我偷偷地用眼角扫了旁边的徐夫人一眼,她正一脸急切地盯着我,连声追问:“青婠夫人身体如何?小世子无恙吧?” 满脸关心。 这绝对是个圈套! 因为没有哪个女人能够做到像徐夫人所表现的这般贤惠大度! 她今日晚上故意提及我医术之事,先是建议我给侯爷诊脉,如今青婠又身体突然不适,难免惹人怀疑。哪里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赴约 自从我一进侯府,青婠便有意针对于我,徐夫人刻意与我亲近,明摆是想趁机调拨利用,打的好算盘。 只是,假孕一事非同小可,我纵然与青婠有再大的嫌隙,我也懂得一荣俱荣的道理,怎么能鲁莽地揭发于她? 侯爷见我沉吟不语,心急如焚,亦追问道:“孩子可要紧?” 青婠面上的表情明显一黯。 我略一沉吟,避重就轻道:”青婠姐只是吃坏了肚子,导致的肠胃痉挛,并无大碍。“ 青婠与侯爷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徐夫人犹自不甘道:“青婳妹妹可要看仔细了,青婠夫人腹中的胎儿果真无恙吗?” 我对于徐夫人的好感已经荡然无存,原本以为她是个聪慧通透的人,又屡次帮我,是心存一点感激的。但是看她这样咄咄逼人地追问,心里就生出反感,当下冷冷地道:”徐夫人刚才不是还夸我医术高超么,怎么现在不相信我了?“ “怎么会?”徐夫人讪讪地笑:“我只是担心会对胎儿有什么影响。” “就是,要不再请府里大夫来给诊断一下?”七姨娘不放心地道。 “请什么?!”青婠疾言厉色地大声呵斥:“青婳说怎样就是怎样,小题大做什么?” 七姨娘莫名其妙被训斥,赶紧识相地闭了嘴。 我知道定然是有人在青婠的饮食里做了什么手脚,但是也不想点破,担心侯爷万一较真严查,徐夫人破釜沉舟,再牵扯出什么对青婠不利的猜疑。 小样儿已经闻讯将我的药箱提了过来,我从里面取出药丸给青婠化水服用了,然后借口需要针灸止痛,查看药效,跟随青婠的软轿回了她的院子。 青婠自然知道我的意思,屏退了所有下人,打发七姨娘与青茵也回了自己院子,靠在软枕之上,气色明显好了许多。 她当先按捺不住,开口道:“今日里我这突然腹痛,是有人做了手脚,是不是?” 我点点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应该早就引起别人怀疑了。” 青婠咬牙切齿很恨地道:“肯定是那个小贱人做的好事!我说怎么今晚这样殷勤,竟然亲手给我盛汤。我原本还以为她又是在侯爷跟前演戏,惺惺作态。” “纵然你知道是她又如何,你敢追究么?” 青婠心虚地低下头:“说起来,今天还要谢谢你帮我隐瞒此事,我们毕竟是一家姐妹,应该这样相互帮衬。” “你怎么就这样大的胆子?你可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你可以侥幸隐瞒一时,可是这月份大了,肚子怎么作假?” 青婠将衣襟撩开,露出雪白的肚皮来,竟然果真溜圆,如身怀有孕一般无二。 她得意一笑:“严三给了我一种药丸,可以使肚子胀气,腹大如鼓,所以侯爷是深信不疑的。只要没有大夫诊脉,就绝对露不出马脚。 严三已经帮我找好了孕妇,只要再熬三个月,等她瓜熟蒂落,诞下婴儿,偷偷送进府里来,我就可以安枕无忧了,徐夫人想要我这侯爷夫人的位子,那是痴心妄想。” “高枕无忧?”我忍不住讥笑一声:“我们暂且不说严三给你的药对自身身体有何害处,侯爷他根本就不能生育,你可知道?” “什么?!”青婠一惊而起,重新苍白了脸色:“侯爷他不能生育?” “千真万确,”我淡淡地道:“侯爷就是那次意外,伤了肾府,所以根本就不可能有子嗣。” “不可能,若是侯爷有此隐疾,府里大夫怎么会不知道?我进府这许多年,怎么从未听侯爷说起过?”青婠愣怔半晌,仍旧不敢置信。 “此事别人是否知情,我不敢说,我只知道,严三必然是知道的。” “严三?”青婠极其懊恼,几乎哭出声来,咬牙说道:“就是这个杀千刀的给我出的这个馊主意,让我假装怀孕的。我若是知道侯爷有此隐疾,打死我,我也不敢这样做,否则一朝事发,我就是跳进黄河里面也洗不清,肯定要背上私通**的一世骂名!” 看来此事青婠的确是被蒙在鼓里,侯爷也并不知情:“那么,老夫人知道你有了身孕,是何反应?” 青婠听我一问,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哆嗦,应该是后知后觉地想起,当年的事情,老侯爷夫人作为当时的一家之主,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思忖片刻,疑惑地道:“老夫人闻听我有孕,看起来明显还是蛮高兴的,有很多事情也对我忍让了不少。难道,她并不知情?还是,这一切都是她的阴谋?” 我叹了一口气道:“纸是包不住火的,看府里大夫给侯爷开的方子,也是心知肚明,不过他应该也是聪明人,明哲保身,或是收了谁的什么好处,所以并未说破,并且帮忙隐瞒而已。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青婠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把捉住我的手,放下身段低声下气央求道:“青婳,你是我妹妹,息息相关,血脉相连,你不能见死不救,你会帮我的是不是?” 我摇摇头:“我没有办法帮你。” 青婠瞬间涕泪交加:“你是大夫,你有办法,你帮我治好侯爷旧疾,或者说,想个办法,让侯爷的旧疾根本就无法诊断?你肯定有办法的!” 我冷冷一笑:“呵呵,侯爷的病拖延时日已久,根本就无药可医。你的意思是让侯爷的病情再加重一点,新疾掩饰旧疴,是吧?” 青婠忙不迭地点点头,满怀希望地望着我。 对于自己的枕边人,青婠都可以这样算计,她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我心里生厌,掰开她的手指,一字一句,义正严辞道:“我的医术学来是济世救人,而不是为了一己私欲,助纣为虐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不再理会青婠的央求,转身走得果决。 经过一夜深思熟虑,我最终还是决定,去赴那严三的约会。 我知道一直以来,他都是对我不怀好意,此次赴约,他怕是也别有居心。我不敢大意,知道惠儿沉稳,就暗地将我去见严三的事情告诉了她,叮嘱她若是我未时还不回府,就去前院找林大哥,让他到聚仙楼寻我。 “那严三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怎么能单独去见他?” 惠儿着急地说,向四周张望两眼,见左右并无什么人来往,方才低声道: “昨日席间青婠小姐扯着七姨娘出来说话,鬼鬼祟祟的,我就留了个心眼,偷偷跟出来。 一直听青婠小姐在说严三人品极差,让七姨娘警告青茵小姐离他远些,而且还两次提起你的名字。 只是可惜我担心被她们发现。离得远了,听不太真切。八成没安什么好心眼,小姐可一定要小心提防青婠小姐和严家少爷才是。” 我心里苦笑一声,岂止是要提防她们二人,这个府里,哪个人不是在计算着自己的小九九,处心积虑? 并非我好奇,有些事情不是我想躲就躲得过的,我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才更容易被人利用。我只有抽丝剥茧,化被动为主动,掌握了解内情,才能有自己思考决断的权利。 更何况,此事非同小可,虽然我不能苟同青婠的做法,但是如果果真有严家的什么阴谋诡计在其中的话,还是小心提防,给苏家留条退路才是。 “一个严三而已,沽名钓誉之徒,我还不放在眼里,你放心就是,我只是找他问几句话而已。” “那小姐就带着婢子一起去,若是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惠儿着急地说。 “那聚仙楼人来人往,他严三怎敢造次?莫要杞人忧天了。”我满不在乎地说:“你又不会功夫,跟着我又能怎样?” 惠儿见我不听劝告,当下也不再多言,沉默地退了下去。 出门是需要同青绾打一声招呼的,我借口去店铺里看看,青绾就极其痛快地给我备了马车,并未为难我。 店铺是临行时父亲交给我的,实际意义上,也就算是我的陪嫁了,凡是苏家女儿都是有份儿,青青也不例外,所以对于她们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 七姨娘却极是不忿,嘟嘟哝哝地吵嚷半天,直说父亲偏心,被青绾狠狠地瞪了回去。 听说父亲的信童今天早起的时候就到了侯爷府,询问七姨娘和青茵的下落,听说七姨娘席卷了不少府里的金银,还将一些古玩偷偷拿去变卖了,突然失踪,令府里人极是担心。 当时信童汇报苏家情况的时候,有很多下人在场,所以是隐瞒不了的,七姨娘偷溜出府进京的消息已经在府里传扬开来。再加上二人进府时狼狈不堪的落魄样子,很是令人猜疑,府里就有了不少的闲言碎语,青绾面子上很不好看。 如今,七姨娘竟然还不知情识趣,斤斤计较父亲对我的慷慨,青绾怎么会给她好脸色? 青绾不知道是不是念着我昨日替她遮掩的情分,还是有所忌惮,对我格外热情,叮嘱我忙完以后,可以在京中四处走动走动,并不急着回来。 末了又望了我身后一眼道:“今日里裁缝来府里给你和青青的丫头量身做几身夏天的衣服,你就让她们几个留在府里吧,我派遣个丫头随你一起伺候着。” 我原本就没有打算带着下人,因此就婉言谢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媚骨 耽搁了这样片刻时间,我出府的时候,正好遇见了林大哥,他坐在青绾给我备下的马车上,斜靠车厢,手里执着马鞭,一派悠然。 “林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惊讶地问。 他听到我说话,转过头来,温润一笑,柔和若水:“我正好要出去,顺路送你。” “那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去?是不是惠儿偷偷告诉你的?” 他轻巧地跳下马车来,伸手搀扶我:“你明明可以装作糊涂的。” 我自然不好再拒绝,扶着他的手,利落地上了马车:“我不过是去问严三几句话而已,至于这样大惊小怪吗?” “那严三我倒是见过两次,贼眉鼠目,明显是心术不正之人。你不躲得他远些,还主动去见他,想必肯定是有求于他,或是受了他的牵制,我怎么能放心?” 林大哥一抖缰绳,车子转过头来:“你总是好逞强,这个毛病改不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正欲答话,听到身后有人娇声呼唤:“林大哥,林大哥你去哪里?” 我将头从车窗里伸出去,原来是青茵,正提着一个食篮从府里急急忙忙地追出来,想必是给林大哥做了什么点心,专门送过来给他品尝的。 “林大哥,是青茵在叫你呢!”我缩回头,撩开前面车帘,对林大哥调侃道。 林大哥好像充耳不闻,只挥起马鞭,轻快地甩下去,马儿得了命令,蹄声欢快,将青茵远远地抛在后面,恼羞成怒地叫嚷着什么,听不太真切。 关于我为什么要去见严三,究竟要问他什么,林大哥并不多言,只是将我送到聚仙楼,将马缰交给门口小厮,淡然道:“我不放心,还是陪你进去的好,我不进去雅厢,守在门口,有什么事情你叫我一声。” 语气坚决,不容置疑。我感激地点点头,莞尔一笑。 聚仙楼听说是京城中最为豪华奢侈的酒楼,主要经营的是翅参鲍肚类高档菜品,顾客多为京中权贵,王孙贵子,非寻常百姓可以光顾。 酒楼后院别有洞天,还设有琴苑,落棋阁,品茶轩,珍宝鉴,婢女皆貌美如花,风情万种,吹拉弹唱样样在行,精于各种风雅名堂。 大多光顾酒楼的顾客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冲着后院的温柔乡而来。 严三早已经在这里预定下了雅厢,我提起他的名字,就有小二引领着我穿过花木扶疏的幽径上了二楼贵宾区。 林大哥在楼道拐角处停下脚步,不放心地叮嘱我道:“我就在这里等你。自己小心。” 我冲他顽皮地眨眨眼睛,伸手推开了雅厢的门。 雅厢里面布置得比较豪华,一色红木软背太师椅,猩红色长绒地毯,休息区里还有软榻茶几,棋盘四宝,缠枝牡丹翠叶熏炉。 严三坐在门首位置,见我进来,站起身,一反常态,对着我深深一揖,彬彬有礼。 我摸了摸自己袖口处的绝杀匕首,又将银针反扣在手心里,打算只要这严三稍有不轨,我就绝不心慈手软。如今他一本正经地客气待我,反倒令我有些莫名。 我在离他稍远些的位置坐下,小二将茶壶酒器放好,侧身退了出去,并且静悄地关闭了屋门。 屋子里空气就有些稀薄压抑,我立刻开始紧张起来。 严三殷勤地给我倒茶斟酒,我不耐地伸手一挡,冷冷地道:“不必了,我只是同你讲几句话便走。” 我不过虚挡一下而已,严三手一颤,酒壶竟然也没有拿稳,掉落在我面前的桌子上,倾了壶盖,酒液泼洒了一片,就连我的衣裙上都不能幸免。 一股白酒浓醇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带着甜香醉人的香馥味道。 严三惊慌失措地连连拱手:“对不住,对不住。” 我蹙眉不耐道:“罢了,反正我也不是来饮酒的。” 起身掸了掸衣服。 严三退后两步,在自己的椅子上规规矩矩地坐下。 “我是为何而来,想必你是心知肚明的。我昨日里给青绾把过脉了。” 说完,我留心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并无丝毫意外和惊慌之色。 “表嫂已经同我说起了。正是因为此事机密,不足为外人道,所以才不得不冒昧邀请妹妹到这里。 我知道妹妹昨日给侯爷诊脉,已经看出了端倪,妹妹聪慧,没有在宴席之上揭穿此事。有什么疑惑,你就尽管问,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刻意压低了嗓音,并且不放心地向门口处瞥了一眼。 “侯爷这病情是近日才严重,还是陈年旧疾?”我再一次确认。 “那药方妹妹也看过,侯爷已经服用了十几年了,一直如此,不过年岁大了以后,症状加重了而已。” 果然如我所料, 他说的的确是实话,我放下戒备,将手里银针收起来,当先拣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问道:“侯爷的病情,老夫人可知道根底?” 严三摇摇头:“侯爷的病情一直都瞒着老夫人,她并不知情。”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要老夫人并不知情,此事也便有挽回的余地。 “侯爷自己也不知情?” 严三复又摇头:“自始至终都瞒着他。” “那么,我问你,侯爷受伤,既然是弟兄玩笑所致,府里大夫为了讨好老夫人隐而不报倒还说得过去,为何你严家也要随声附和,隐瞒侯爷病情?” 严三一本正经地叹了一口气,道:“府里大夫并非是为了讨好老夫人,而是因为他与我父亲当年有些交情,所以诊断过后暂时没有声张,而是一番权衡利弊之下,难以定夺,谎称医术不够高明,请来了我祖父看诊。 老夫人一向专制,府里根本有我姑母和表兄的地位,受欺辱谩骂那是家常便饭。纵然表兄的伤是原世子故意而为又如何?你以为侯爷会为表兄讨回公道吗?就算责罚又如何?过后这笔账还不是记在表兄头上,变本加厉地讨回来。” “所以,你们就隐瞒了侯爷,忍气吞声?”唏嘘之余,我追问道。 严三冷冷一笑:“小不忍,则乱大谋!假如老侯爷知道我表兄以后不会有子嗣,你觉得我姑母与表兄在府里还会有什么地位么?我表兄还能够在原世子病逝以后承袭侯爷的位子么?” 我不由一头冷汗,为严家人的深谋远虑与隐忍感到不可思议。 侯爷的伤已经铸成,是难以弥补,侯爷的姨娘竟然能够在伤心之余,这样隐忍,将委屈生生地咽下去,每天还要面对着老夫人轻言欢笑,低眉顺眼,那要需要多么坚韧的性子! 女人与女人,权利之间的争斗太恐怖! 我感到有些头大,昏昏沉沉的,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道:“那么,你又为何要撺掇青绾假装怀孕,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这还需要我解释吗?我姑母在侯爷府里一辈子受老夫人欺压,如今我表哥承袭了侯爷之位,那老夫人还犹自不肯放手对府里的掌控,我自然不会让她和徐夫人得逞。 我唯一能做的自然就是帮助青绾表嫂。而且,最重要的一个原因,谁都不知道,就是将来青婠表嫂十月分娩,所要诞下的小世子,肯定是要抱我严家的骨肉去冒充。这样说,你可懂了?” 严三满是得意地望着我,摇头晃脑地说,脸上满是沾沾自喜。 “我就知道,像你这样唯利是图的人,肯定会有自己的私心。想必就连青绾都被你蒙在鼓里,自己机关算尽,辛苦十月,为你严家做了嫁裳。” 严三得意一笑:“不错,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我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屋子里闭严了门窗,空气不流通,也有些闷热,头上都渗出细密的汗来。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情,你就不怕我揭发你的阴谋诡计吗?”我疑惑地问道。 严三嘴角微翘,笑得不怀好意,两眼也冒出贪婪的光来:“怕什么,反正咱俩就要是一家人了,你胳膊肘还能往外拐不成?” 我“呸”了一声道:“无耻!谁跟你是一家人?” 严三得意洋洋地看着我笑,别有深意:“青婠表嫂早就做主将你许配于我,今日你插翅难逃。” 我猛然心惊,方才意识到怕是不妙。起身想走,才感到浑身酸软,竟然没了气力。 “你究竟做了什么手脚?”我羞怒地道。 “呵呵,你不是自诩医术高么,竟然连媚骨的毒都不知道?还不是被我算计了?”严三向我跟前凑过来,满脸淫笑:“有没有觉得身上热热的,酸酸软软的,好像骨子里有蚂蚁啃噬的麻痒感?” “是酒里有问题?!”我方才猛然警觉,怪不得那酒洒在桌上,味道有些怪怪的,严三知道我必然不肯饮酒,将毒混在酒里,故意倒在我的面前,借着酒的挥发,令我中毒。 “不错,还是青婳妹妹聪明,将来我严家肯定能在你的医术之下发扬光大。”严三谄笑道。 “卑鄙!”我抬起手来,想挥开他逐渐凑近的脸,手上却没有一点气力,反被他一把捉了去,挣脱不开。 我拼了气力喊叫,话出口却像蚊蚋一般,绵软无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你就只会咬人 “你放心,不会有人打扰我们的,我已经给了小二十两银子,叮嘱他千万不要让人打扰我的好事。”严三将胳膊向我伸过来,就要动手动脚。 我方才有了危机感,将面前的茶盏扫落地上,希望响动可以惊动外面的林大哥,谁料地上毛毯厚实,茶盏翻滚几圈,也没有太大响动。 我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神智开始模糊,只怕难逃魔掌了。 严三狞笑着向我扑过来,我惊恐地向左右闪避,严三愈加感觉有趣,笑得狂妄而淫邪,双手向着我胸前伸过来。 我已经退至墙边,再无可避! 千钧之刻,我将银针反扣在手心,趁他腋下空虚,奋力刺了过去。 成败在此一举。 严三始料未及,只可惜我身上没了气力,银针偏离了穴位,但是银针上的软筋散仍旧使他一僵,缓了动作。 我趁势推开他,踉踉跄跄地拉开门跑了出去。 林大哥竟然没在楼道里! 我惊慌失措地扶着墙大口喘着粗气,拼了所有的气力喊叫:“林大哥,林大哥!” 声音里不由自主带了哭腔。 若是林大哥不在,怎么办?纵然那严三暂时动弹不得,不能出来追赶我,可是我这幅模样,能够逃去哪里? 这里我没有一个相熟可以信任的人,无论遇到谁,都无疑是羊入虎口,自寻死路! 浑身上下如蚁啃噬,心底开始有隐隐的渴望升腾起来,直冲脑海。 我吃力地从袖口里摸出绝杀,向着指尖狠劲一划,钻心的痛楚立即掩盖了我身体里的yuwang,心里暂时清明片刻。 我这个样子是绝对不能去街上的,唯一可行之法,就是寻一个无人之处,自己银针刺穴,将毒性煎熬过去。 我将手里的匕首攥紧,绝杀好像也感应到了我的危险,将寒气源源不断地输入我的体内,压抑着我心里愈燃愈旺的火焰。 我一面焦急地呼唤着林大哥,一面磕磕绊绊地向前走。 有雅厢的门猛地从里面打开,一道月牙白身影从里面疾冲出来,带着一股冷洌的气息。 我躲闪不及,一头撞了上去。酸软无力的身子再也难以支撑,向下滑落,就有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揽住了我的腰。 一股似麝非麝的清雅墨香充盈着我的鼻端,我瞬间心安了。 “青婳?你怎么了?怎么会在这里?” 的确是凉辞的声音,冷清里透着焦灼的味道。 “凉辞,求你,快点带我离开这里。”我偎在他的怀里,满足地嘤咛一声。 “你又喝醉了?!”凉辞揽着我腰的手一紧,冰冷的声音带着暴雨欲来的压抑:“你的手又怎么了,谁伤的你?” 我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十指连心的痛楚,相反正紧紧地抓着凉辞的衣襟,使了最大的气力,将温热的血洒在他的前襟上,呼吸急促,浑身热烫。 “我中毒了,快点离开,求你。” 凉辞眸光一紧,终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该死!你这女人难道就不能安生几天吗?” 说完弯腰将我打横抱起,沉声吩咐道:“木麟,跟墨罕来客说声抱歉,我先行一步。” 然后是木麟闷声闷气地应答声。 好像立即有人从雅厢里走出来,油腔滑调地扬声调侃:“春宵一刻,麒王爷尽管风流快活,我等绝不拖你后腿。” 随后有人大声哄笑,不怀好意。 凉辞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抱着我急匆匆地下了楼梯。 我已经面色潮红,呼吸都不均匀起来,将脸埋进凉辞胸前,他身上的阳刚味道,带着熏人的暖意,诱惑着我。 我努力隐忍,浑身已经香汗淋漓,几乎将指甲嵌进他紧绷的身体里。 凉辞似乎感应到了我的隐忍,大步流星,穿花廊,过厅堂,一路行来,听到酒楼大厅众食客停止喧嚣,瞬间鸦雀无声。 少倾,不断有杯盏竹筷落地声,吸气声,众人震惊的私语声。 凉辞昂首阔步,充耳不闻。 我知道,这一次事情若是传扬出去,还不知道又是怎样的流言蜚语,我只怕真的落入万丈深渊,万劫不复了。 但是,在我的心里,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麒王府马车就侯在门外,车夫见凉辞出来,赶紧调转马车,行至跟前,车夫利落地一跃而下,撩开门帘。 凉辞抱着我径直上了马车,放下车帘,沉声问道:“可有解药可解?” 我摇摇头,咬紧牙关,努力平稳呼吸:“来不及。” 媚骨的确有药可解,但是解毒药材稀少,寻齐了熬好,服用下去,到发挥药效,怕是也过了煎熬的时间。 凉辞低头沉思片刻,沉声对车外道:“火麟,吩咐下去,尽量对外封锁今日的事情,尤其是关于十一小姐任何不利的传言。土麟,赶快回麒王府!” 马车开始颠簸,穿街过巷,马蹄声疾。 我颤抖着手,费力地从腰间掏出几只银针,塞到凉辞手中。 “我若是熬不过去,做出做出什么荒唐的举动,就刺激我印堂,晴明,攒竹,百会,承奖几个穴位,或是直接打晕我。” 就连声音里都带着颤抖,似乎能滴出水来。 凉辞望着我的目光如炬,带着无尽的魅惑,轻易就点燃起我拼命压抑在心底的渴望。 他唇齿轻启,简单吐出几个字:“放心,有我。” 棱角分明的薄唇,巧笔勾勒,浸润着粉润的亮泽,对于我都是一种难言的诱惑。 我将头向他的心口处拱了拱,他的喉结随着艰难的吞咽上下滚动,如玉色泽的脖颈上渗出细密的汗,逐渐凝聚,蜿蜒滑落到精致流畅的锁骨处。停滞在那里,颤颤巍巍,晶莹剔透。 我抬起手,颤抖着指尖摩挲他的喉结,润滑突兀的触感令我心中一悸,恋恋不舍。 凉辞搂着我的胳膊不禁一紧,我感到浑身奔腾喧嚣的血液一滞,舒服地嘤咛出声。 我抬起胳膊,水袖自腕间滑落,突然萦绕的凉意瞬间就被体内的狂热取而代之。将手腕搭在他的脖颈上,仰起脸,看他光洁的下巴,挺拔的鼻梁,全身好像躁动不安起来,心里有一把无形的钩子,引诱着我,不安分地扭动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攀附上去,一口向他的锁骨处咬下去。 凉辞轻声“嘶”了一声,搂着我的胳膊更紧,全身僵硬,似乎要将我嵌进身体里面。 “笨女人,你就只会咬人。” 声音黯哑而有磁性。 他强劲有力的臂膀,终于使我身体的不适找到了宣泄点,我也更紧地搂住他的脖颈,粗重地喘息,贪婪地啃咬着他的锁骨。 “青婳,你若是继续下去,我会忍不住吃了你,连渣都不剩。”他贴在我的耳边,细声低语,将一枚银针刺入我的百会穴。 我神智暂时清明了一些,自然醒悟过来,凉辞话中的含义,我紧紧咬住下唇,拼命吞咽下口水, 双眼迷离着看他。他的脖颈处已经一片潮红,双眼也似乎喷出灼人的火焰来。 我努力平稳自己的呼吸,不过片刻,又一波莫名难言的渴望蔓延席卷了我的全身,我难受地扭动着我的身体,忍不住呻 吟出声:“我好难受!打晕我,求你。” 凉辞犹豫地低头看我:“再忍忍,我府里有寒潭,或许你会舒服一些。” 我明白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临界点,尤其是身边陪着我的还是我心底倾慕的男人。压抑隐忍了这许多时日的喜欢,在这一刻,就像潮水一般汹涌而至,势不可挡。 我将手背放进嘴里,狠劲地咬下去,借着剧烈的痛楚平复心里的涌动。 后颈处一阵剧痛,我解脱了。 昏迷中,我受药力作用,仍旧是不安分的。我就像被搁浅在沙滩上的鱼,曝晒在炎炎烈日下,全身滚烫,焦渴难当。拼命地张开口呼吸,却仍然感到难言的窒息。 昏迷中的我,也一直在承受着巨大的煎熬,紧蹙眉头,轻声呓语。 后来,我好像听到潮水拍打沙滩的声音,终于涨潮了么?我艰难地蠕动着身子,带着对海水的渴望,急切地探寻着给我生机的那片清凉。 我感到尾巴碰触到了,沁凉的触感从脚底蔓延而上,逐渐包围了我干渴的肌肤。我浑身的每个毛孔都张开,贪婪地吸吮水的清凉与温柔。 我舒服地长舒一口气,放任自己在海水的包裹里起起伏伏。 轻吟低喃:“凉辞。” “嗯,放心我在。” 我的心安了,嘴角不自觉翘起一抹弧度。 再醒来时,我正安然躺在一个月牙白流苏床帐里,温枕软衾,檀香袅袅。 我一惊而起,才感到浑身酸软,仍旧没有什么气力。思及昏迷之前的事情,我赶紧低头查看自己,已经不是原本所穿的衣服,而是一件鹅黄软绸贴身里衣。 我懊恼地捶捶头,几乎委屈地掉下泪来,难道自己真的就这样被吃干抹净了么? 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道缝,有人轻手轻脚地探身进来,见我已经醒了,就嫣然一笑,走了进来。 是个年约十**岁的姑娘,鹅蛋脸,细眉弯目,菱形唇瓣,嘴角略微上翘,眼角又略微下垂,显得眉眼格外亲近和善。她五官并不是很精致,但是凑在一起,显得清秀雅气,有一种不一样的味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恶人先告状 “小姐,您醒了?”她将手里提着的一个绣花包袱放在桌子上,回过头来冲着我眯着眼睛笑。 我尴尬地紧紧身上里衣敞开的领口,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羞窘地点点头。 她将手里包袱打开,拿出一套粉紫软纱绣玉兰裙衫,仔细掸平上面的皱褶: “不好意思,十一小姐,府里没有女眷,所以也没有您合身的衣服。这是主子刚刚差人送来的裙衫,让我伺候您更衣吧?” 我羞红着脸,小声嗫嚅道:“我原来的衣服呢?” 她瞬间就领会了我的意思:“您在寒潭里泡了小半个时辰,衣服已经透湿,奴婢给您换下来洗过了。” 我小心试探着问:“是你给我换的衣服?” 她点点头,笑着道:“我叫夏初,院子里都是粗手笨脚的侍卫,就我一个婢子,小姐有什么事情就唤我。” 我强忍住羞涩,低声问道:“凉辞呢?” “呃?您是说主子吧,他有事情出去了,临走时说马上就回来,让您哪里也不要去,安心在这里等他。”夏初从水盆里拧了一条布巾,递给我。 我感激地接在手里,捂在脸上,心思方才清明一些。 虽然留在麒王府委实不合情理,恐被世人说三道四,但是我一时之间委实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 安乐侯府我不想回去,怕是也不能回去! 想起今日我告诉青绾自己有事需要出府的时候,青绾眼底那抹意味不明的东西,几分兴奋,几分算计,甚至殷勤地劝我在外面多玩一会儿,不急着回侯爷府。 还有,她借口添置夏装,交代我留下贴身的丫头,以及一直以来对我和严三那种晦暗不明的态度,难保此事青绾不知情,有可能,还是她与严三联合起来设下的圈套。 如果,严三背后没有青绾给他撑腰,借他一百个胆子,他怕是也不敢动这样的心思。 我一直以为,自己好歹也是苏家选出来参加今年大选的女儿,纵然我昨日里果断地拒绝了她的哀求,丝毫不留情面,青绾也是不敢明目张胆地算计于我。 究竟她为什么可以这样有恃无恐?难道就是因为我知道了她的秘密,不愿意与她同流合污?她就不怕,以我的性子,非但不会屈服,反而与她鱼死网破? 无论怎样,安乐侯府对于我来说,都是龙潭虎穴,久居不得了。 那么,我还可以去哪里? 我将布巾递还给夏初。感激地说:“有劳你了。” “十一小姐怎么这样客气?”夏初浅笑道:“怪不得木麟大哥说你是极平和近人的,没有丝毫千金的骄纵跋扈之气。” “木麟?”我尴尬地一笑:“我那般捉弄于他,他不怪我,竟然还会说我的好话?” 夏初羞涩一笑:“那个呆子,闷头闷脑的,能急死个人,活该被捉弄,吃些苦头。”话语里带着一种小女儿家的娇憨之态。 一时之间,气氛融洽了许多,我也就不再那样尴尬,起身将衣服换好,简单舒适,极为合体。 夏初将一碗姜汤递在我的手里:“主子交代过了,说您身子较弱,怕是受不了寒潭里的寒气,让您醒过来以后,务必将姜汤喝了。如果觉得不舒服的话,寒潭旁边还有温泉池,您可以去泡一会儿温泉。” “不必了,我只是先天底子不好,如今身体棒的很,无碍的。” 话音刚落,门口有极其清浅的脚步声响起,停伫在门口,压低了嗓音问: “请问夏初姑娘,十一小姐可曾醒了?” “是府里侍卫,”夏初说道:“应该是有什么事情,我出去看看。” 说完应声走出屋去,将屋门带上,低声嗔怪道:“怎么了,主子不是交代过,不让打扰十一小姐吗?” 那侍卫颇为无奈地说:“我们也是实在被搅得头疼,想着过来请示夏初姑娘,请您帮着做个定夺。” 夏初疑惑地低声道:“出什么事情了?” “府外来了一个疯婆子,哭哭啼啼的,还拿着安乐候府的帖子,说是什么十一小姐的姨娘,有要命的事情要见十一小姐,在门口打滚撒泼不肯走。 我们原本不想打扰十一小姐休息的,但是想着今天咱家主子对十一小姐那小心翼翼的宝贝样儿,又唯恐怠慢了人家亲戚,回头遭责罚,委实难以定夺。” 声音刻意压得很低,但是屋门虚掩,院子里又静悄无息,我仍旧听了个真切。 难道是七姨娘不成?听侍卫这般形容,也应该是她没错。只是,我还没有回府找她与青绾质问个清楚明白,她又怎会找到这里来?又有什么要命的事情找我? 我走过去,将屋门打开,对那侍卫道:“有劳侍卫大哥带路。我去看一眼吧。” 夏初见我已经知道,也就不再多言,陪我一起向府外走去。 我一直以为,名震天下的麒王府应该是格外恢弘威严,富贵气派的,谁料出了垂花院门,一路行来,虽然楼阁院落金砖碧瓦,确实磅礴大气,但是府里居中处,按照北方院落布局来说,应该是花园的位置,除了几株梧桐杨柳,竟然连花草也无,更遑论曲水锦鲤,假山花架,整个院子空旷整洁,一目了然。 而且园子里除了一条弯曲的青石板路,两侧的土地均被均匀地翻开,湿润的泥土裸露在阳光下曝晒,散发出土腥的味道。 整个麒王府并不大,也无回廊曲榭,羊肠幽径,径直沿着青石板路,过汉白玉砌就的穿堂,便是正门。 大门禁闭,仅开了角门可容纳一顶小轿出入。七姨娘正盘腿坐在角门正对居中位置,哭天抹泪。见我出来,慌忙一骨碌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冲着我叫嚷:“十一小姐,可算见到你了,府里出事啦!” 我走出角门,看七姨娘钗环凌乱,双眼浮肿,面色苍白,知道她绝非夸大其辞,怕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急忙凑到近前,慌声问:“府里出了什么事情了?” 七姨娘冲着我咧嘴一笑,面皮僵硬,只觉得笑容有些阴森,毛骨悚然,我的心里立即生了警惕。 说时迟,那时快,七姨娘从袖口里掏出一把亮眼的匕首,径直向着我的前胸就狠狠地刺了过来。 恶狠狠地道:“贱人,我要杀了你!” 面目狰狞,目露寒光! 还好我已经有了提防,错移莲步,移形换位,就轻巧地躲闪了开,心里忍不住暗叹“好险”! 七姨娘一击不中,并不罢手,疯了一般,挥舞着手里的匕首,向我追杀过来,近乎歇斯底里。 府里守卫见状,大吃一惊,腰刀出鞘,利落地将七姨娘手里匕首打落在地,钳制起来。 七姨娘拼命挣扎,头发都披散开来,赤红着双眼,凶光毕露:“贱人,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门外已经有行人停下脚步,好奇地向这里张望,议论纷纷。 我站在台阶之上,夏初一步向前,将我护在身后,娇声斥责道:“哪里来的疯婆子,还不乱棍打杀出去?!”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七姨娘,心悸之余只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她这突如其来的滔天恨意究竟为何,蹙眉问道:“七姨娘你如此这般,究竟闹得什么?我跟你有什么仇怨不成?” 七姨娘闻言竟然嚎啕大哭起来:“苏青婳,我承认,我与青茵的确与你不对眼,但是她毕竟是你的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狠心害她,你让她以后还如何见人?” 我只觉莫名其妙: “青茵?她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你如今是麒王爷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们招惹不得,用不着这样假惺惺地装腔作势吧?青茵如何,你肯定是心知肚明!”七姨娘咬牙切齿道。 “我自出府以后,就从未再见过青茵,我也是刚刚昏迷醒过来,信不信由你。你们联合起来算计我,我还没有回府找你们算帐,你们倒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说完我转身就走,理也不理。 七姨娘在身后拼命叫嚣道:“青茵已经一辈子毁在了你的手里,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能不能做鬼,那还要我说了算!” 身后一道异常冰冷的声音响起,瞬间冻结了周围的空气。 我惊喜地转过身,一辆仿紫砂色华盖马车停在王爷府门口,金线绣麒麟图案的车帘一掀,露出凉辞紧蹙的眉眼,清凉如水。 那辆马车正是我初至京城那日,在城门口所见的马车,没想到,竟然是麒王府的车马。那么,那日里,从我面前碌碌驶过,车厢里轻哼一声的,难不成是凉辞? 还有我被兰颖儿所骗,狂石母亲将我送回安乐候府那日,这辆马车又故意扬了我个灰头土脸,还惹得我气急败坏地生了半天气,难道,凉辞这个小气鬼也在车上? 两次他肯定都是故意的! 今日里乘坐这辆马车回来,因为正是半昏半醒之间,竟然没有注意这个问题。正想开口质问,我突然想起今日里发生的事情,一时觉得羞窘难当,难堪地低下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羊入虎口 凉辞一步一步步上台阶,优雅而沉稳有力,他转过头,对着身后侍卫淡然吩咐道:“这个疯婆子若是再敢到这里闹事,或是诋毁十一小姐清誉,格杀勿论!” 他话说得轻巧,一句淡然的“杀”字,就好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轻巧,带着冷洌的酷杀之气。 我心里倏然一惊,抬眼去看,七姨娘瞬间也是惊恐地呆若木鸡,将尖利的哭嚎憋在喉尖,再也不敢咒骂一句。 凉辞蹙眉望着我,身上满是清冽的寒意:“能不能下次我见到你的时候,身边不要这么多麻烦。” 我惭愧地低下头,心里重如擂鼓,乖巧地搅扯着自己的衣角,默不作声。 凉辞转身嫌恶地对七姨娘道:“至于青茵的事情,我劝你还是回去问问你另一个宝贝女儿的好,她自己弄巧成拙,害了自己妹妹,不肯承认,就推到青婳身上吗?” 七姨娘张了张口,想辩解,好像是畏惧凉辞一般,敢怒而不敢言,只是哭得更是伤心,涕泪横流,糊了一脸。 凉辞走过来,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指尖,极其柔和地道:“乖乖回府。” 四个字却如久旱甘霖,令我的心里一颤。 我依然羞窘地不敢抬头,红着一张好像着火一般的脸,乖乖地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被他握在手心里的指尖,已经沁出汗水,滑腻冰凉。 他猛然间转过身来,我几乎与他撞个满怀,惊慌地抬起头,见他正低头促狭地盯着我看,嘴角微微翘起:“你的脸怎么还这样红,是不是余毒未清?” 一句话。令我的脸又腾地一下燃烧起来,火势熊熊。我娇羞地甩开他的手,理也不理他,转身自己顺着来路跑回去。 凉辞在身后爽朗大笑。 我慌慌张张地落荒而逃,回到原本住着的屋子,将头埋进锦被里,难堪地无地自容,暗骂自己怎么这样没出息,他不过一句调侃的话而已,就令自己丢盔弃甲。 屋门吱呀一声打开,有清浅的脚步声缓缓踱至床边,在我跟前停下来。 我歪过头,从指缝里偷偷看,凉辞正一脸好笑地俯身看我。 “出去,出去,你怎么跑进人家屋子里,招呼都不打一声。”我羞恼地叫道。 凉辞“呵呵”笑了两声,在我身前坐了下来:“貌似这个房间是我的,不请自来的是你。” “呃?”我尴尬地抬起脸,留心轻嗅,捻金银丝线软锦被子上果然有一股似檀非檀,似麝非麝的幽香。原来自己竟然是睡在他的床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好像无论怎样说,都难免遭受他的奚落。 凉辞见好就收:“好了好了,中午被你搅得饭都没吃,陪我吃东西去。你肚子饿不饿?” 听他提醒,我才感到肚中饥肠辘辘,算下来竟是一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不好意思地坐起身,仍是不敢看他,目光游离,小声道:“饿了。” 凉辞抬头看外面天色:“府里饭菜应该还未准备,我们升起炭炉自己烤东西吃好不好?” 我仰头看他,他得意地点点头:“我喜欢吃你做的烤鱼,回京以后,就让下人改制了一个炭炉,专门烤肉吃,果木炭烤出来的东西没有烟火气,味道很不错。” 他说起来一本正经,我忍不住“噗嗤”一笑:“我在山上时,师傅一向吃素,不沾荤腥,山下的乡民每次有人上山,都会给我带很多鸡鱼和肉,我怕师傅不喜欢这腥味,才自己生火烤着吃。烟熏火燎,没滋没味的,这样粗鄙的食物怎么反而被你惦记上了。” 凉辞愁眉苦脸道:“我府里厨子是母后给我从宫里派遣来的御厨,只会做些淡而无味的菜肴,蒸在笼屉里,无论什么时候吃都有,不烫不凉,委实没有什么胃口。所以我一直对于这吃食不怎么感兴趣,从来不知道东西烤着吃竟然别有风味。” 一番调侃,两人之间暗潮涌动的暧昧已经烟消云散。我瞬间来了兴趣,跳起身来,笑道:“我要吃烤羊肉!” 凉辞宠溺一笑:“好,还有烤鱼,鹌鹑,菜蔬。” 我不自觉地咂摸咂摸嘴巴,凉辞无奈地望着我摇摇头:“看你这迫不及待的馋样儿,羊肉怕是来不及提前腌渍了,只能片成片来烤,更入味一些。” 瞬间嘴里口水四溢,再也抵制不住诱惑,连连催促。 凉辞转身吩咐下去,我乖顺地跟着他,走出屋子,已经是夕阳晚照,整个院子都沐浴在一层圣洁的金光里,晚风轻漾。 凉辞指着院子里休憩用的椅子道:“天气正不凉不燥,我们就坐在外面可好?” 我环顾一周,整个院子里光秃秃的,竟然连个榴花鱼缸也无,委实没有什么有情趣的景致,唯一的摆设也就是影壁下一套汉白玉嵌金的桌椅。 我点点头,凉辞吩咐底下人,取了一个厚软的垫子铺在我的椅子上,然后就开始陆续上炭炉和菜蔬。 人来人往,果然都是粗手笨脚的侍卫,没有一个丫鬟。 “我府里除了几个厨娘,和针线浆洗的仆妇,都是侍卫,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吩咐夏初和木麟就可以。”凉辞似乎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解释道。 我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支支吾吾道:“夏初很好。” 炭炉里面的梨木碳已经点燃,红彤彤的火苗燃得很旺,烤得铜架上面的羊肉吱吱冒油。 凉辞熟练地翻转,将手边的调料均匀地洒在上面。 那炭炉打制得倒也别致。整个框架是铜铸,外面却又套了一层掐丝珐琅景泰蓝瓷,中间应该有间隔,所以触手并不怎样热烫。炭炉底部开着风门,大小可以调节,炭置于风门之上,无风自燃,省了许多气力。可见凉辞在设计的时候的确是用了心思的。 羊肉片得薄如纸张,翻个就可以蘸料食用。小料是花椒芝麻炒香压碎加了少许精盐,正好中和羊肉的腥膻味道。 我恨不得将舌头一起吞咽了下去,吃得狼吞虎咽。 凉辞挽起衣袖,露出光洁匀称的一截手腕,执一双长逾尺许的竹筷在烤炉上翻拣,从容优雅。 我小心翼翼地看凉辞脸色,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那青茵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七姨娘会这样恨我,不惜置我于死地?” 凉辞正在忙碌的手一滞,低垂着眼帘,看也不看我一眼,果然显出不高兴的神色:“你还没有跟我解释,为什么会跟一个男人在雅厢里单独约会,尤其还是一个心术不正的男人。” 我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当先问及此事,好像捉住妻子偷情一般理直气壮地责问。事关安乐候府的秘辛,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凉辞抬眼看我,冷冷地道:“千万不要想骗我,狂石也不是吃素的,想从那个人口中套问一些情况并不难。” “你们将严三捉起来了?”我试探着问道。 “你以为我适才去做什么了?我会允许他逍遥法外?要不是此事中间有蹊跷,我早就取了他的性命了。” 我心里就有些暖暖的感觉,觉得自己像是受了委屈,彷徨无助的孩子。终于有亲人站到自己的跟前,将自己护在怀里,为自己撑腰。 当下也不再隐瞒,将昨日里侯爷府宴席之上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凉辞听。 凉辞气怒地将手里的筷子放到桌上,咬牙望着我:“苏青婳,我记得好像不止一次警告过你,遇事不要逞能,你怎么就不记到脑子里去。 那青绾又与你并不亲厚,安乐候府一堆破烂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就只管搬个凳子,作壁上观,看她们斗个你死我活也就罢了。 你看你,为了青绾以身涉险,人家反倒把你算计了,差点把一辈子搭上。若不是我今日碰巧陪同使臣在聚仙楼,听到你的声音出门看看,后果不堪设想! ......” 我自知理亏,垂首沉默,不敢再言语。我想辩解说,其实我是叫了林大哥一起去的,可是凉辞与林大哥又总是不顺眼,提起来,难免又被讽刺挖苦。 我识相地拿起筷子,将已经烤好的羊肉放进凉辞面前的蘸碟里,谄媚着一张脸:“救命恩人,消消气,我知错了。” “知错了?你可知道今日若不是你有银针护身,逃出雅厢,定然落得青茵的下场,生不如死!” “啊?”我惊讶地抬起头:“青茵究竟怎样了?” 凉辞沉声道:“她今日尾随你们去了聚仙楼。” “喔,啊?!难道,难道,她,她......"我磕巴起来,后面的话难以想像,更难以启齿。 凉辞点点头:“不错,正如你想的那样,而且比你想的更惨一百倍。" 青茵与我并不亲厚,甚至一直以来都有罅隙,但是听到她不好的消息,我仍然忍不住心里一沉,慌乱地问道:“怎么会这样?那严三中了我的银针,虽然偏离了穴位,但是短时间内药效还是有的,青茵她,她可以反抗的。” 凉辞点点头:“这就是此事蹊跷之处,青茵今日尾随你们去了聚仙楼,那二楼雅厢的小二提前收了严三的好处,不让闲杂人等进入雅厢打扰。因此青茵寻找你们的时候,小二推脱不知,并且极不客气地将青茵请了出去。 后来,不知道青茵究竟是如何得知你们在那个房间里,趁小二不备,擅自闯了进去,羊入虎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蹊跷 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揪起来,凉辞虽然说得隐晦,我也知道,阴差阳错,究竟发生了什么悲剧。 “而且,最主要的一点是,事情发生以后,有两位醉酒的宾客在楼道里面借酒闹事,吸引了不少酒客在跟前围观。两人拉扯的时候,撞开了雅厢的门,当时屋子里不堪的场景被楼道里围观的众人尽收眼底。 更巧的是,那两位醉酒滋事的宾客竟然识得严三和青茵,高声议论调侃,所以此事很快就传扬开去。 我感觉有些过于蹊跷,命人问讯了整个楼里的小二,都不知道那两个人是在哪里饮酒,事发以后就凭空消失了。” 我闻言呆愣了半晌,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青茵固然嚣张跋扈,但是怎么也不该落得如此下场,这事传扬得整个京城人尽皆知的话,她以后还如何嫁人? 青茵来京以后,的确是经常跟随青婠抛头露面,参加各种贵妇千金聚会。但是也不可能这般凑巧,遇到熟识之人。 那两位醉酒客人明显有备而来,究竟是针对谁?青茵是遭遇了仇家故意陷害,还是代我受过? 我后脊梁处感到一阵阴凉,暗自庆幸。 “如今你可知道厉害?”凉辞挑眉沉声问我。 我乖巧地点头,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今日如果没有凉辞在,现下万劫不复,痛不欲生的必然是我! “严三该杀,纵然千刀万剐也不过分。只是七姨娘怎么会怪罪到我的头上?就因为严三害我不成?” 凉辞自鼻孔里轻轻地哼了一声:“事情原本就与你有关,尤其事发以后,你那林大哥又不知去向,难免会招人怀疑,这是你与你那林大哥联合起来害人。”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我嘟囔道:“怕是林大哥见了青茵,不想被她痴缠,所以才故意躲了开去。” 凉辞气哼哼地将一筷子羊肉放进我面前碟子里:“枉我还费尽心思命人替你遮掩,一个林墨笙坏了好事。如今整个京城都在传扬,说是你与自己姐姐为了一个下人争风吃醋,所以才下的手脚,故意算计自家姐妹。” 我慌忙摇头辩解道:“我没有。” “我自然知道你没有,”凉辞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包括前些时日关于你的谣言,怕是都有人在其中作祟,故意推波助澜,坏你清誉。所以我才让狂石暂时搁下手里的案子,帮助调查。” 原本京中对于我的流言就有些不堪,如今雪上加霜,还不知如何被世人诋毁。 我用筷子戳着碗底,瞬间有些食不知味,没了胃口:“青茵她现在怎样了?” 凉辞复又夹了一点烤鱼放进我的碟子里:“青茵在雅厢里,难免也中了媚毒,清醒以后,当场就晕了过去,被侯爷府接了回去。听说一直在寻死觅活的,情绪很不稳定。” 女子的名节重过于生命,更何况青茵她们自小熟读女诫列女传,一时之间定然天崩地陷,我不由自主地放下手里的筷子长叹了一口气。 “张嘴。”凉辞不悦地道。 “啊?”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让你张嘴!” 我乖乖地张开嘴,凉辞将一块挑净了鱼刺的烤鱼塞进我的嘴里:“苏青婳,你如今自身难保,顾好你自己就是,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唉声叹气的。” 我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是与凉辞用了一双筷子,忍不住绯红了脸,将鱼肉在舌尖打了几个转,咽下去,低声反驳道:“她好歹是我姐姐。” 凉辞轻哼一声:“不要告诉我你同情心这般泛滥,貌似一直以来,暗地加害你的都是你这些所谓的姐姐。今日之事,究竟缘由如何,是谁在背后害你,还要等狂石的审讯结果,你再伤春悲秋吧!” 凉辞与我说话,一向并不客气,尖刻而犀利,但是也正是他毫不留情的抨击,更容易令我清醒地看待周围的人和事。 “狂石怎么从扬州城回来了,那边的事情都了结了吗?”我率先转移话题。 “那边如今主力大都转移了,剩下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喽啰,留下来也不会有什么进展,权衡之下,狂石就先回了京城。你们上次在鹿鼎轩喝酒,他没有跟你说吗?”凉辞淡淡地道,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只顾着生你的气,哪里有心情追问他这些问题,我暗自想道,却不敢说出来:“我两杯酒下肚,脑子就晕了,没有来得及问。” “下次不许再喝酒!”凉辞霸道地说,满是火气。 “啊?喔。”我低低地应道:“是你把我送回安乐侯府的是吗?” “你醉得像一团烂泥一样,还吐了狂石一身,我不送你谁送?”凉辞嫌弃地道:“酒风真差。” “狂石答应送我回去,我才放心地喝的。”我提提鼻子,撅着嘴,满是心虚。 “狂石捉弄你的话你也相信,我叮嘱你的话就当耳旁风!”凉辞气呼呼地道,颇有些孩子气:“不识好人心。” “喂喂喂!麒王爷,不待你这样的,背后说人坏话!我怎么就没安好心了?” 狂石的声音突然从旁边冒出来,吓了我一跳。顺着声音转过头,狂石正悠闲地坐在院子外面的梧桐树上,眯着眼睛吃花生米。 “你们两人在这里卿卿我我,大鱼大肉,我为了你们二人劳苦奔波也就算了,谁让官大一级压死人呢!可是这背后说人坏话可就不地道了。 若不是我灌醉了青婳,给你们把误会挑明了,麒王爷,怕是你今天可就追悔莫及了吧?不识好人心的是你。” 凉辞也不多言,双眉一挑,右手忽扬,一阵疾风掠过,手里用来夹肉的筷子以雷霆之势向着梧桐树上飞过去。 狂石似乎早有预料,一个鹞子翻身,将竹筷接在手里,轻飘飘地落在院子地上,嬉皮笑脸地走过来,晃晃手里的筷子: “多谢麒王爷赏饭。” “木麟,记得明日找人把那棵树砍了。”凉辞看也不看狂石一眼,只冷声吩咐道。 木麟不知道从哪里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句。 “啧啧啧,刚才还柔情似水的,转脸就变了调调。明日我若是站在你家房顶上,你是不是要把房顶掀了?”狂石不怕死地调侃道。 我忍不住“噗嗤”一笑:“你偷听别人说话,委实讨嫌,不用凉辞砍树,明日里我放些赤炼蛇在树上可能会更好一些。” “我以为凉辞昨日一怒之下砍了桃花源,烧了竹屋,惹得人家娇滴滴的丞相千金哭断了肠,心就够黑的。没想到你竟然也是这般歹毒,过河拆桥。”狂石极其不忿地说,径直坐在我旁边,将手里竹筷一折为二,挑拣烤好的羊肉吃。 我心里一惊,凉辞竟然砍了桃花源?!兰颖儿一度拿来向我炫耀的桃源,她和凉辞曾经的纪念,海誓山盟的见证,那般如诗如画的仙境,竟然被凉辞亲手毁掉!彻底断了兰颖儿的念想! 我的心里一阵窃喜,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我抬起眼帘偷偷看了一眼凉辞,他不自在地以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似乎略有赧意。 我抿嘴重新夹了几块羊肉和鱼肉放到炭炉烤架上面炙烤,将穿在架子上炙烤的鹌鹑反转,取过一边的鬃毛刷,刷些食油和香料在上面。炭火仍旧旺盛,很快羊肉就烤得翻卷起来,颜色焦黄,吱吱地冒着油,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我用筷子夹了,放到凉辞面前的蘸碟里。 狂石贼兮兮地笑,调侃凉辞道 :“奖励你的。” 凉辞不言不语,拾起筷子吃得香甜优雅。 我红着脸,顾不得烫热,取下架子上的鹌鹑丢到狂石的碟子里:“犒劳你的。” 狂石吃得狼吞虎咽,仍旧不忘多嘴:“这炭火太旺,烤得你脸都红了,不过我发现你现在有点女人味了。” 我斟了一杯茶水没好气地递给他:“这么多肉堵不住你的嘴。” 狂石嘿嘿地笑:“堵住我的嘴,我还怎么告诉你我今天的调查结果?” 我瞬间想起正事来,急忙敛了嬉闹,正色问道:“究竟如何?我听凉辞说,其中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狂石将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复又将杯子递给我,示意我再给满上。 我笑着嘀咕了一句“得寸进尺”,仍然狗腿地将茶水斟满。 他满意地抹了一把嘴巴上的油渍,舒服地叹了一口气道:“今日之事,严三已经招认,的确是他和青婠联合布下的圈套。因为他帮助你姐青婠假装有孕,欺骗安乐侯,所以青婠早就答应,将自己的妹妹许配给他作为交换条件,所以才劝服苏老爷让两个女儿进京,打算一人入宫参加春选,另一人嫁给严三。” 虽然狂石的话有些令人感到意外,但是也在情理之中。严三一向无利不起早,他撺掇青婠这样做,除了原本的目的,必然还会趁机要挟青婠,谋取更多好处。 狂石看了我和凉辞一眼,见我们二人面上均无讶色,知道我们必然已经知情,也不过多解释,径自说道:“严三是一眼相中了青婳,除了青婳姨娘在苏家一向忍气吞声之外,认为青婳医术好,将来可以重振严家威名,所以几次处心积虑接近。谁料青婳却对他颇为反感,而且机缘巧合,知道了他们二人之间的秘密。 青婠与严三为了掩饰他们二人之间的阴谋,恶向胆边生,决定使用卑鄙手段,坏了青婳名节,将青婳拉下水,所以就设下了这个圈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本王有疾 "狂石,这里有一点不太合情理,青绾作为苏家嫁入侯府的女儿,手下必然有不少的田产,她与严三合谋假孕,大不了多赏一些银两或者貌美的婢女给他就是。 她为什么非要冒着被苏家责问的危险来陷害自家姐妹?尤其此事若是传扬开来,坏了苏家的名声,她自己脸面上也挂不住,难免被人指指点点,在侯爷府也抬不起头来。青绾纵然再愚笨,这些利弊应该还是懂得的。” 凉辞摩挲着手里的茶杯,一针见血地提出自己的疑点。 狂石点点头:“这个问题我也怀疑过,所以专门拷问过严三,他说是自家药铺里这些年入不敷出,若是能够娶了苏家的女儿为妻,得到苏家帮衬,自己可以东山再起。所以才挖空心思,对青婳势在必得,甚至不惜威胁青婠。” 凉辞一声轻哼,带着怒气。 最初时,得知青绾伙同严三一起加害自己,我心里也是义愤填膺,颇为气恨。如今听狂石一番话,我反倒觉得心里平静下来。 天理昭彰,善恶有报,青茵会有如此下场,虽然不是青绾亲手所为,但是她也难逃干系。若不是她权势曛心,自作聪明,又怎会弄巧成拙,害了自己真正的嫡亲妹妹,也算是得了报应。 而七姨娘机关算尽,殚精竭虑,最终却落得如此两难境地。布局的是自己引以为傲许多年的大女儿,遭殃的是自己一直以来希望的寄托,她又该如何了断? 可怜了青茵,受自家姨娘煽动,是非不分,对我心存敌意,最终才害我不成,自陷泥沼。 只是不知此事究竟是偶然还是有人刻意为之?我不解地问狂石:“那青茵又怎么会找到雅厢里呢?” “青茵今日里见林墨笙与青婳一起相跟着出了侯府,心生妒意,所以偷偷尾随其后,进了聚仙楼,被得了严三好处的小二赶了出去。 她心有不甘,在酒楼后院四处寻找时,有一粗使伙计打扮的人,告知了她青婳所在的雅厢名号,并且说是青婳正在雅厢里与人行不轨之亊。 青茵大喜,不疑有他,觉得自己终于捉到了青婳的把柄,兴高采烈地上了二楼,推门进了雅厢。 她进了房间只见严三一人,没有找到青婳,以为受了愚弄,原本就想离开,严三热情地邀请她留下来与自己饮酒。青茵原本挂念着寻找林墨笙,此时却发现雅厢的门被人从外面反锁。 她在雅厢内时间久了,受媚骨余毒所侵,竟然难以自持。而严三深恐今日之亊传扬出去,苏家不肯善罢甘休,干脆顺水推舟,与青茵就成全了好事。” 果然是有人在背后谋划。 那人明显就是冲着我来的,故意引导青茵去二楼雅厢捉奸,以青茵的性格,和对我的怨气,定然会宣扬得热闹。他只是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已经与凉辞离开了酒楼。 后来青茵中计,进了严三的雅厢后,他才知道中途生了变故,索性将错就错,栓了屋门,害了青茵。关于我与青茵争风吃醋的传言怕也是拜他们所赐。 究竟又是谁在暗中操控这一切,他又是怎样得知我与严三今日的约会? 凉辞思索片刻后对狂石说道:“你可曾盘问过严三,他今日约了青婳欲行不轨的事情,除了青婠,还有谁知道?” 狂石摇摇头,肯定地道:“再无二人。而且青婠应该不会出手害自己的嫡亲妹妹。青婳,你可曾告诉过其他人?” 我也疑惑地摇摇头:“临出门时我担心严三图谋不轨,曾经叮咛过惠儿,但是如果惠儿有意害我的话,她就不会去告知林大哥,让他保护我了,岂不多此一举。” 狂石与凉辞对视一眼,似乎在交流什么我看不懂的想法。 “其实我们还忽略了一个人。”狂石突然说道,看我一眼,打破了沉默。 凉辞蹙着眉头闭上眼睛思虑片刻,猛然睁开双眸,眼中精光四射:“林墨笙!” “不可能,”我当先斩钉截铁地开口辩驳,语气里带了几分不悦:“林大哥不是这样的人,他为什么害我?” 凉辞抬眼看了我一眼,默不作声,只冷了脸。 狂石解释道:“你着什么急,跟个炸毛的斗鸡似的。我们只是说忽略了他,又没有说是他加害你。我问你:你可知道他什么来头?祖籍何处?出事的时候,他在哪里?如今,又去了什么地方?” 我一时哑口无言,无法辩驳,的确如此,对于林大哥的身份,我一无所知。我中了媚骨的毒,出了雅厢,曾经在楼道里四处寻找他的踪影,都没有看到。他若是有意躲避青茵的话,应该所去不远。凉辞将我带出聚仙楼,怎么他都不知道? 但是我对林大哥自然是深信不疑的,仍旧嘴硬道:“可能他也被那些人使计调虎离山了。” 狂石摩挲着光洁的下巴,点点头,然后别有意味地看了一眼凉辞,欲言又止。 凉辞绷着脸,眼帘低垂,薄唇紧抿,看不清神色,只淡淡地道:“那严三若是审问清楚了,就不用留了。” 狂石犹豫半晌,最终叹气道: “如今此事被有心人故意闹腾地沸沸扬扬,苏家与侯爷府脸面上纵然过不去,恨不能将严三生吞活剥,但是碍于青茵的终生大事,只怕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估计不出三日,苏家必然会派人过来央求青婳,放过严三那泼皮。” 凉辞冷冷地哼了一声:“这种败类,岂能饶他性命?” 狂石颇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膀,将烤得两面焦黄的半条鱼,毫不客气地 全都夹到自己碟子里,不忘挤眉弄眼地对我道:“苏家这两日在京中风头正盛,如今出了这样的腌臜事,还是跟两位小姐都有关系,再加上有人刻意推波助澜,怕是要传扬上几日。苏家为了脸面,难保不会委曲求全。” 狂石考虑得周全,情理之中,我一时也有些左右为难,犹豫不决。 “那故意给青茵指路的人可查到什么来头?”凉辞插言问道。 狂石挫败地摇摇头:“青茵现在情绪不稳,只一口咬定,那人必然是受青婳指使,故意陷害自己。将青婳恨得咬牙切齿,其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那两个借酒闹事的人好像凭空冒出来的,整个酒楼也无人识得,一时之间,还难有什么线索。” 狂石说完,与凉辞二人皆陷入沉默之中,我也盯着面前燃烧得“哔哔啪啪”的炭火,想自己的心事。 院子外面有人低声交谈,隐约有夏初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 凉辞出声问道:“什么事?” 夏初走了进来,恭敬地回禀道:“守门护卫来报,安乐侯府遣了人来,说谢过王爷对十一小姐的照拂,要接十一小姐回侯爷府。” 我的心里一揪,慌乱失措,不知如何是好。那个侯爷府我是果真不想回去,我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府里的那些人,甚至于想起那几张令人生厌的面孔就有作呕的冲动。但是自己留在凉辞这里,名不正,言不顺,的确没有合适的理由。 我犹豫着站起身,紧咬着下唇。 凉辞淡淡地道:“坐下。” “我,我......" “直接回了就是。”凉辞不耐地说道:“十一小姐从今天起,就留在我麒王府,不劳他安乐候府挂心。” 夏初吞吞吐吐道:“侯爷府说,十一小姐留在这里,恐怕会招惹什么闲言碎语,传扬出去不好听。” 狂石添油加醋道:“的确如此,孤男寡女的,不如让青婳去我忠勇侯府住下,正好跟我老娘做个伴。” 凉辞冷冷地瞪了狂石一眼,回头对夏初理直气壮地道:“告诉侯爷府来人,就说本王身体不适,留十一小姐在府里医治。” 夏初领命,眉开眼笑地转身去了。 狂石努力忍着笑,低声对我道:“他这面瘫是该好好医治了。” 话未落,凉辞手里的茶杯就已经向着他的面门飞了过来。狂石赶紧侧身让开,伸手去接。 谁料杯子里面却是装满了开水,狂石接在手里,就有滚烫的茶水溢出来,洒在手背上。 狂石夸张地甩着手,不忿道:“两句话就恼羞成怒,这小心眼的病也要治。” “木麟,送客!”凉辞扬声道。 狂石不甘地撇撇嘴:“不用你送,我自己走就是。”然后向着我招手,示意附耳过来:“看在你送我老爹那么一份大礼的份上,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那凉辞那几日闹别扭,不去找你,是因为你们约会那日,他被人缠住了手脚。等他好不容易摆脱,去安乐候府找你的时候,正好看到你兴高采烈地从我老娘的车上下来,他以为你是......" 话未说完,凉辞的赤炼剑已经如灵蛇出洞,急速而至,瞬间一片剑光笼罩了狂石。 狂石且战且退,嘴巴仍旧絮絮叨叨:“我走还不成么?小肚鸡肠!连我的醋都吃......" 言毕虚晃一招,飞身而起,如惊鸿一般,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离王和唐汐月 我仍旧在心里暗自琢磨狂石适才所说的话,难道凉辞那日见到我从忠勇侯夫人车上下来,误会我故意爽约去了忠勇侯府不成?所以他才气哼哼地命车夫驾车从我面前过去,故意扬了我满身满脸的灰尘。 这么点小事,至于么?果然是小心眼,必须要治! 凉辞收回赤炼剑,这次我倒是看了个仔细。原来他的腰带乃是一个特制的剑鞘,赤炼是一把软剑,轻薄如纸,轻易可以弯曲,而剑柄处又有暗扣,凉辞单手一扬,就将赤炼剑轻巧地送进腰带中,隐藏起来。 剑法好练,唯独软剑使用起来最是不易,稍不留神,就会伤到自己,对于使用者的内力要求很高,必须要将自身内力贯穿至剑尖,收放自如,才能达到最佳杀伤效果。 我愣神暗叹的时候,凉辞已经走到我的跟前,低头看我:“怎么了,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慌忙掩饰道,单独面对他的时候,我仍旧忍不住会感到羞窘不堪,说话时也小心翼翼起来,唯恐稍微不慎,就会提及今日的事情,被他戏弄调侃,无地自容。 “呃,狂石胡说八道,不要放在心上。”凉辞故作淡然地道,脸上有一丝赧然。 我抿嘴笑而不语。 一时之间,两人有些沉默,有不一样的气流重新在我们之间缓慢流动,温度逐渐攀升。 “咚”的一声,我的头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个暴栗。 我揉着前额,轻声呼痛:“为什么打我?” 凉辞嘴角微翘,笑得坏坏的:“这些时日不见,我发现你怎么变笨了,呆头呆脑的。” 我身上的刺立即炸起来,跺脚嚷道:“你才笨,彻头彻脑的大笨蛋,气死我了。” 两人相视而笑,气氛瞬间和缓起来。 “若是吃饱了,我带你在府里四处走动走动?”凉辞提议道。 府里的确没有什么好的去处,我刚才出府的时候整个王府已经一目了然了,但是只要跟凉辞一起,我想,无论去哪里,都会是开心的。 我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凉辞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我的心又重新扑通扑通地跳起来,感觉到心里还有温暖的水在轻柔地荡漾。 北方的四月下旬已经有些热。我的指尖却依然有些冰凉,不知道究竟是我身体适应不了北方的温差气候,还是我心里过于紧张的缘故。 感觉到凉辞的手心是热烫的,我好像能够触摸到他冰冷的外表包裹下的,比别人还要热烈百倍的心。 我极其乖巧地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 拐过麒麟逐日的汉白玉影壁,出了垂花门,就是麒王府花园。既无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又没有清幽秀丽的池馆水榭,更遑论假山怪石,盆景奇花,藤萝翠竹,光秃秃一片黄土。 花园呈圆形,中间有一条弯曲石板路,迤逦直通前院,将整个花园一分为二。两侧首尾位置各有一参天大树,华盖成荫,郁郁葱葱。整体看起来,像极了八卦双鱼图案。 花园并不大,从我所在的位置可以看到前面正厅崇阁巍峨,玉栏绕砌,屋顶金辉兽面,玲珑凿就。 “麒王府是按照规制新建,因为时间仓促,所以正厅看起来富丽堂皇,而后院,以及左右厢房,就有些偷工减料。”凉辞解释道。 我眯着眼睛看四周的院落厢房,笑着道:“我以为麒王府应该是雍容华贵,花园锦簇的,与我想象的大相径庭。” 凉辞点点头,自嘲道:“的确很寒酸,对于长安王朝的王爷来说。” “只不过花园有些冷清罢了,你这里本来人丁就少,还是热闹一些好。”我怕他误会,赶紧解释。 凉辞伸手指点着给我看:“原先两侧倒是种了些花草,开得繁茂。只是府里都是些粗人,也没人懂得欣赏。我回京后,就吩咐全部清理干净,把泥土翻开晾晒了,你若是喜欢,可以种些喜欢的草药。” 我心忍不住怦然一动,暗自揣度,他这是想让我在这里常住下去的意思么? “我不是太了解北方的节令,不知道能不能种的好。” “肯定可以的,这里的土壤得天独厚,原本的主人就种了很多奇珍异草。” 我弯下腰去看两侧的土壤,才发现不同寻常之处,同是一个后花园,道路两侧的土质竟然是不同的,而且一边触手稍温,另一侧略有寒意。 我惊讶地问:“怎么会是这样?” 凉辞得意地一笑,在我身边蹲下来,也伸出如玉的指尖触摸地上的泥土:“你留心看这花园整个布局像什么?” “道家的太极,是吗?” “嗯,”凉辞点点头:“位于太阴和太阳两个位置上的大树实际上是两个泉眼,下面一股是温泉,一股是寒泉。” 我雀跃着站起身来,抬目四顾:“太奇妙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可生万物的太极虚幻之地!” 早就听师傅说起过,这世间有方寸之地,一阴一阳,一温一寒,生生相息,可适宜任何植物的生长,枯木逢春,即便是枯萎得了无生机的植株移植过来,也可以生新叶,吐新蕊。我当时也只当做神话来听,没想到世间果真有此佳境。 凉辞拍拍手上的土,站起身来,眯着眼睛看我,满是探究的意味:“你怎么会知道太极虚幻之地?” “因为我博览群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我得意洋洋地吹嘘道。 “咚”的一声,一个响指轻轻地弹在我的头上:“大言不惭,别吹牛!” 我皱眉望着他,颇有些恼怒:“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欺负我,我怎么就是吹牛?这又不是什么千古秘辛!” 凉辞负手而立,弯唇一笑:“这正是千古秘辛,世人知者甚少。你既然知道它叫做太极虚幻之地,可知道它代表的什么意思?” 我摇摇头。 凉辞一副了然于胸的得意:“金龙抢珠你总应该听说过,这地方正是长安王朝龙脉之首,太极珠的位置。你说算不算的上是秘辛?” 我自然不懂这些风水上的东西,但是金龙抢珠我却是听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说起过。 龙脉难寻,历经上下几千年变迁,沧海桑田,不少得道之人穷尽一生,踏遍千山万水都难以寻到龙脉所在。但是只要能够找到太极珠,就可以轻易判断出龙首方位。 如若这太极虚幻之地就是太极珠的话,的确可以算得上机密了。 我只得如实答道:“我只是听我师父提起过。” 凉辞眸光微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里原来的花草呢,为什么不种了?”我念念不忘此事,惋惜地问:“想必都是难寻的珍品吧?” 凉辞点点头:“可以说都是千金难求,可惜全都付之一炬了。” “啊?这样暴殄天物,果真可惜。主人怎么会这样狠心?” 凉辞微蹙起眉头,幽深的眼睛有些迷离:“这里是原来的离王府。” “离王府?”我有些吃惊:“可是二十多年前叱咤风云的银枪离王?据说以朝廷三万兵马抵御墨罕八万大军,最终与敌人同归于尽,壮烈牺牲的离王?” 凉辞点点头,颇为惋惜:“当时两国交战,各有死伤。谁料墨罕突然增兵四万,令人措手不及。 父皇接到八百里加急,命当时的右将军手持金龙令就近到北方借调兵马增援。谁料中途右将军被暗杀,金龙令不知所踪。 父皇闻讯后紧急调集兵马赶至边境救援的时候,离王已经英勇战亡,马革裹尸。当时战况惨烈,见者无不动容落泪,也成为父皇心里的一大憾事。” 他的声音里难掩对为国捐躯的离王的敬佩和哀悼之意。英雄寂寞,同为长安王朝战神的他,对于银枪离王是不是惺惺相惜,恨不相识呢? 而我对于离王的倾慕敬仰,却是源自于他身故以后的一个传说,凄凉而动人心魄。 “我听说离王在京中有一位未婚妻唐汐月,在闻听离王为国捐躯的噩耗以后,痛不欲生,穿着她为自己大婚绣制的凤冠霞披,一把火焚烧了离王府,以身殉情。 当天夜里,整个京城都弥漫着一股奇香,经久不散。所以京城百姓都传言说唐汐月姑娘是花神转世,可是当真?” 当初在茶肆听到说书先生将汐月姑娘**时的情景描述得分外凄凉和悲壮,在我的心里造成不小的震撼。我的眼前就总是不时浮现出一位绝色清瘦的女子身穿大红嫁衣,在焰火的吞噬中化做一朵妖艳的彼岸花逐渐消逝的情景。 那位银枪离王的悲壮事迹反倒淡了几分,我更多的是感叹那位唐汐月姑娘对他感天动地的满腔痴情。 凉辞望着我,摇头笑得无奈:“傻丫头,她哪里会是什么花神转世,那铺天盖地的异香,是因为这园子里全都是离王为他费尽心思寻来的药草,被大火吞噬,散发出来的香气。” 我愁眉苦脸地叹气,固执道:“怎么跟我师父说的一样,我才不要信,汐月姑娘分明就是追随离王,重归天庭而去,有情人总是会在一起的。” 凉辞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一句话就粉碎了我所有的美好愿望。 “当年汐月姨娘的尸体就是我母后亲自安葬的,就葬在离王的坟墓旁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不敢置信 “嗯,唐汐月是我母后的嫡亲妹妹。当年我皇兄被册封为太子时,尚且年幼。宫里诸多妃子为了争宠谋权,不择手段,屡次对他暗下毒手,令母后防不胜防。 我母后百般无奈之下,才将我汐月姨娘从鬼医谷宣进宫里,照料皇兄饮食,为他调理身体。 离王经常进宫教导皇兄武艺,汐月姨娘和离王就是那时候相识的,两情相悦,海誓山盟,可以说是一段锦绣良缘。 后来墨罕起兵,离王挂印,父皇母后给他们赐婚,离王凯旋之日,就是他们大婚之时,谁料风云突变,天不如人愿。” 凉辞一声叹息,眸中写满哀伤和痛惜。 我不知道唐汐月竟然与凉辞还有如此渊源,多嘴无端惹他伤感,只能低声道歉:“对不起。” “傻丫头,”凉辞低头揉乱我的头发,强自笑道:“可能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血亲,虽然我与汐月姨娘素未谋面,但是每当提起她,心里总是悲痛莫名。 在我回京选址建麒王府时,纵然这里只是断垣残瓦,一片废墟,我也觉得,这里,是全京城最好的地方。” “嗯我也喜欢,只是有些心疼。”我低声道,心里也莫名其妙地感到难过。 凉辞拉起我的手就不自觉地紧了一紧。 夜里的麒王府出奇地宁静。 我躺在象牙雕花床上,可以听到窗外夏虫的轻拉弹唱,感觉心里前所未有的宁静和安稳。 凉辞就睡在我的隔壁房间,窗前的烛光透过打开的雕花窗蔓延进我的房间里,那温暖的朦胧的余光将窗影拉得老长。 我想,若是时间能够这样定格,或者一直这样,如滴漏一般缓慢而又宁静地走下去,滴答滴答,该多好。 可惜好景不长,往往事与愿违。 黎明时分,木麟急匆匆地过来禀报,说是朝中出了事情,语气里前所未有的焦急。 我正欲披衣下床,就听到夏初在低声说教:“小些声音,别打扰十一小姐休息。” 然后木麟那个呆子竟然“嘿嘿”憨笑两声,听话地闭了嘴。 我想了想,也就作罢,重新躺了回去。听到隔壁凉辞起身开门,与木麟低声交谈两句,一起匆匆忙忙地离开。 看外面天色,仍旧还有繁星闪烁,天色尚早。我合拢了眼,却再也睡不踏实。眼睁睁至天色破晓,困倦重新袭来,又听到门外有人嘁嘁喳喳地低声说话。 是夏初有些为难的声音:“可是主子临走的时候交代过,不让安乐侯府的人来打扰十一小姐,一概回禀了就是。” 然后是木麟呆头呆脑的声音:“那个小样儿是十一小姐的贴身丫头,一向最得她宠,看她哭哭啼啼的样子,应该真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还是通禀一声的好。” 小样儿过来找我,难道又出什么事情了? 我一阵心慌,爬起身来,顾不得梳洗,慌忙披上外衫,打开屋门走出去:“怎么了,木麟,出什么事情了?” 木麟见我已经醒来,转身回禀道:“是小样儿姑娘一清早就来到王府门口,嚷着必须要见您,说是府里出了大事了。” 侯爷府里如今出什么大事,左右与我也没什么关系了。那些人全都各怀鬼胎,愿意怎样折腾就各显神通好了。 我将头发拢起来,打了个呵欠,对木麟道:“麻烦你让侍卫跑一趟,把小样儿叫过来吧,我正有事交代。” 木麟拱手退了下去,我还未来得及将衣衫整理妥当,小样儿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令我心一沉! 小样儿完全不同于往日里的模样,发髻凌乱,满脸泪痕,红肿着双眼,就如两个铃铛一般。见了我,一言不发,就扑进我的怀里,痛哭起来。 我着急地将她拉开,急切地问:“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还是受委屈了?” 小样儿抽噎地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小姐,不好了,......惠儿......惠儿姐姐她......" 我心里一震,握着小样儿胳膊的手忍不住用力了一些:“惠儿怎么了?你倒是说呀!急死人了!” 小样儿又是哇地一声:“惠儿姐姐她自杀了!” “什么?!”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小样儿:“怎么会?昨日里她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可能想不开?!” 小样儿的声音里已经有了一些沙哑,难过地说:“今天早起我们不见惠儿姐姐,以为她是昨天受了委屈,心里不好受,所以并未往心里去。 直到后来有人在院子外面的梨树下,见到了惠儿姐姐的尸体,我们才知道她早已经自缢身亡多时了。” 我愣怔在原地,半晌不能言语,昨日凉辞还曾问我,是不是把惠儿几人接过府里来伺候,我不以为意,没想到,我不过不在侯爷府里一日而已,惠儿就命丧黄泉。 虽然我们主仆相处时日并不长,但是惠儿聪慧沉稳,对我也是忠心耿耿。我曾说过,不会让她们受人欺负,我也曾承诺过,绝对要让她们几人扬眉吐气。但是自从她跟了我以后,一直就为了我忍气吞声,提心吊胆。 我还未来得及给她幸福安稳的生活,她如何就想不开,自寻短见呢? 我将拳头紧紧握起,咬牙问道:“昨日是谁让她受委屈了?” 小样儿吸了吸鼻子,难过地说:“昨天下午七姨娘像疯了一样闯进我们院子里,说要找您算账,骂得不堪入耳。 惠儿气不过,理论了两句,反被七姨娘打了两个耳光,鼻子都流血了。但是,惠儿姐姐一向通透,怎么可能为了这些小事就自寻短见呢?” 又是七姨娘!又是受我连累!我鼻子一酸,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小样儿晃了晃我的胳膊,委屈地说:“小姐,呜呜......,青婠夫人说惠儿死得晦气,脏了侯爷府,不让进屋,也不让停在那里,一直催促着让人抬出侯爷府葬了。亏得兰儿拼命阻拦,才答应让我过来寻你,再做计较。小姐,如今可怎么办呢?” 青婠!七姨娘!欺人太甚! 一股邪火“腾”地冒了起来,我抹了一把泪,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道:“回府。” 夏初担心地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无奈地转身道:“我去让木麟准备马车,主子不在,让木麟陪您一起回去。” 我心里熊熊怒火正炽,再也听不进其他话,拉着小样儿,一路上心急如焚,只恨不得生了双翅。 如果,惠儿果真是被七姨娘逼死的,我发誓,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新仇旧帐一起清算,肯定为惠儿讨回公道! 我怒气冲冲地闯进侯爷府,满腔愤恨地走向自己的院子,心里反而生了怯意,汹涌澎湃的悲痛暂时浇灭了怒火,我开始害怕,看到惠儿苍白的毫无血色和生机的样子。 那一刻,我的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步一步,走得艰难。 惠儿就停在一株梨花树下,脸色苍白如纸,落了遍身的梨花,满目苍凉,安详而美丽。 我跪在地上,颤抖着抚摸她了无生机的眉眼,心如刀绞。我从来都不知道,人一死,会变得如此陌生。这哪里还是那个俏生生,聪慧,伶俐的丫头? 一时泪如雨下。 兰儿也是头发蓬乱,眼如红桃,守在惠儿身边泣不成声,乱了方寸。 “惠儿为什么会自杀?”我擦干眼角,瞬间又有眼泪汹涌而至。 兰儿抽泣着摇摇头:“惠儿这些日子一直心不在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也没想到她会突然想不开。” 同在一个院子,我竟然从来没有发现惠儿的异样,我愧疚地闭上眼睛,难过得不能自制。 兰儿抽噎着从衣袖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齐的纸递给我:“小姐,这是我从惠儿衣襟里发现的。” 我疑惑地接在手里,展开,上面只有歪歪扭扭的几个字,炭条书写:小姐,对不起。 隐约还有眼泪的痕迹。 这算的上是惠儿的遗书吗?我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她为什么会这样说? 昨天狂石曾经怀疑过惠儿,但是被我很坚定地否决了。我说什么都不会相信,惠儿会害我。 但是从我手里的这几个字来看,惠儿的心思显而易见,她是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因为愧疚才会选择自杀? 难道真的是她吗? 我曾经挖空心里,想找出埋伏在我身边的那个人,直到后来在紫藤小筑地下发现秘道,我才打消了怀疑的心思。 惠儿真的是那些神秘的黑衣人安排在我身边的眼线? 我不敢置信,努力寻找可以否决的借口。 “我记得惠儿好像并不识得字,”我猛然想起,抬起头来对兰儿和小样儿说道:“这几个字真的是她写的吗?” 兰儿低着头,压抑着抽噎:“惠儿好像是识字的,我以前见她用炭条在纸上写字,好奇地问她,她说她刚刚跟小样儿学的。” 小样儿疑惑地摇头道:“我倒是玩笑提起过教她识字,但是她说自己很笨,学不来。” 两人面面相觑。 我难过地将手里的纸揉成一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比刚才更难过几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算账 严嬷嬷正在指挥着几个下人,操持惠儿的后事,见我们几人沉默不语,小心地看我的脸色,走上前来低声劝慰我节哀顺变。 我苦涩一笑,气势汹汹想找七姨娘拼命的气焰也逐渐黯淡,归于沉寂。 严嬷嬷小心翼翼陪笑:“逝者安息,还是早日入土为安的好。” 我将掉落在惠儿眉眼间的几瓣梨花轻轻拂落,黯然道:“惠儿身世凄凉,跟着我背井离乡到这里,好歹也是主仆一场,给她寻一块地方,买个好的棺木装裹,好生葬了吧。” 严嬷嬷颔首应下,我思忖片刻复又叮嘱道:“严嬷嬷,京城我们都不熟悉,侯府如今又是多事之秋,惠儿虽然与我情谊匪浅,但是也只是一个丫头,就不惊动侯爷和侯爷夫人了。 惠儿的身后事还要拜托给你,她是无辜枉死,麻烦您找人给超度三天。香烛纸铂也不要吝啬,一应花费,你找兰儿支取就是。” 严嬷嬷冲着我深深一揖:“就冲着小姐对下人的这份情谊,这差事老奴也必当尽心尽力。这上吊枉死的人老奴也见过几个,无一不是瞪目凸舌,面色青紫,唯独惠儿姑娘面容安详,应是走得并不痛苦,都不曾挣扎分毫,也算是解脱了。小姐且放宽心,不必难过。” 我低头去端详惠儿的脸,虽然面色灰败,死气沉沉,但是确实很平静,好像是沉沉入睡一般。 我沉默半晌,转头对兰儿道:“兰儿,帮我去打一盆清水,我帮惠儿洗去这俗世尘埃,好干净上路。” 兰儿泪珠子又忍不住噼里啪啦落下来,低头呜咽:“小姐,这还是交给奴婢来做吧。” 我坚定地摇摇头:“平日里惠儿伺候我洗漱,今日里也让我伺候她一次,圆了这场情分。” 兰儿依言而行,回院子端了一盆清水,将布巾拧干递给我。 我接在手里,极仔细地将她的脸擦拭干净,然后是脖颈,双手指尖,手腕,胳膊,就连指甲缝隙里都清洗得干干净净。 我说:“小样儿,我记得我首饰盒子里有一副蓝宝石的耳环,惠儿最是得意,你去拿了来,我给惠儿带上。” 小样儿瘪瘪嘴,擦了一把泪,抽噎着取过来,我泪眼模糊,哆嗦着手,给惠儿将耳朵上的耳环换下来。再也压抑不住,将脸埋进臂弯里,哭得撕心裂肺。 小样儿与兰儿也受我感染,相拥在一起,痛哭失声。 严嬷嬷见劝解不开,叹了一口气,便回身去府里招呼了几个相熟的家仆过来,做主打赏了银两,请他们帮忙将惠儿抬出府门安葬。 我颤抖地抚摸着惠儿的脸,心痛地望着她,低首默然垂泪良久,方才擦干净眼泪,站起身来,吩咐兰儿和小样儿道:“姐妹一场,我们一起去送惠儿一程吧。” 小样儿两人红肿着眼睛点点头,努力压抑着哭声。 转身欲走时,身后有人厉声呵斥几个家丁:“都吃饱了没事干,是不是?待在这里做什么?人家都不是我们侯爷府的人了,自然有麒王府撑腰,这种事情用的着你们献殷勤?也不怕给侯府沾惹晦气?就让着丫头在这挺尸好了,跟错了主子,活该不得好死!” 声音尖厉刻薄,喋喋不休,不是七姨娘,还能是谁? “苏家奶奶,死者为大。”严嬷嬷上前轻轻地扯了扯七姨娘的袖口,低声劝道,被她一把恶狠狠地甩开了。 七姨娘围绕着惠儿转了半圈,仍旧不肯干休,继续挖苦道:“简直就是扫把星一个,有你的地方就绝对没有什么好事。把自家姐姐害得那么惨,还有脸回来,我若是你,早就三尺白绫学着这短命的丫头吊死在这梨树上了!” 我默默地站起身来,平静地望着七姨娘,淡淡地道:“我若是你,贪慕虚荣,上赶着跑来京城,害了自家女儿终生幸福,我也没有脸面活在这个世上了。” 一句话揭了七姨娘的伤疤,她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然跳起来,指着我叫骂道:“你说谁呢?谁害的?若不是你跑出去私会野汉子,能出这样的事吗?你才是罪魁祸首!” “究竟这件事情是谁一手策划的,我相信七姨娘如今是心知肚明,否则早就理直气壮地找我拼命了吧?不要自欺欺人了,偷鸡不成蚀把米,是不是把责任全都推卸到别人身上,你才能活得心安理得?” 兰儿与小样儿望着七姨娘的目光里也几乎喷出火焰来,终究忍耐不住,兰儿指着七姨娘哭道:“你昨日里就无端跑到我们院子里吵闹,还打了惠儿,如今,她都已经去了,你还不肯罢休,就不能让惠儿安生地走吗?” 七姨娘不屑地撇撇嘴:“一个短命的丫头,她自己想不开,自寻短见,那是活该!管我什么事。” 我悄悄将袖子绾了起来,平静地走到七姨娘近前,照着她尖酸刻薄的脸,一个巴掌狠狠地扇下去! 手心一阵发麻,酣畅淋漓。 “这一巴掌是为讨还惠儿昨日所受的委屈。” 七姨娘始料未及,愣怔半晌,我反手又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心里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点。 “这一巴掌是为教训你对惠儿的出言不逊。” 七姨娘方才反应过来,“嗷”的一声,就叫喊起来:“你竟然敢打我?!” “说起来,你也不过是个姨娘而已,我身为苏家抬嫡的十一小姐,教训你名正言顺!” 七姨娘跳着向我扑过来,满脸凶狠,横眉立目。 我极轻巧地躲避开来,照着她扭曲的脸反手两个耳光。 “这两巴掌是你往日不留口德付出的代价!” 我使了最大的气力,七姨娘承受不住跌倒在地上,两边脸迅速变得通红。 她近乎歇斯底里地冲着身后几位家丁叫嚷道:“你们都是死人吗?眼睁睁看着我挨打,都给我上,打死这个贱蹄子!” 几个下人面面相觑,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齐齐将目光投向严嬷嬷。 严嬷嬷几不可见地摇摇头。 自从我一进府,早有下人飞奔着去禀报,青婠心里有鬼,自然不敢与我正面为敌,一直避而不见。这些下人最会揣度主子心思,怎敢擅做主张? 兰儿和小样儿壮着胆上前将我护在身后,紧张地绷紧了身子。 我冷哼一声,将绝杀握在手心里,示意两人退后,掷地有声道:“大声嚷吧,最好把青婠也喊过来,我们新仇旧怨了结个清楚明白。” 七姨娘泼辣,何曾受过这样的气,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向四周扫视一眼,抓起一根搭花架用的木棍,恶狠狠地向我扑过来。 我还未躲闪,木麟已经不知道从哪里悄无声息地站了出来,长剑出鞘,极轻巧地挽了一个剑花,将木棍削为几段,剑尖直指七姨娘,动作简练,一如其人。 七姨娘大骇,赶紧止住上前的脚步,望了一眼木麟木然冰冷的脸和寒光闪烁的剑尖,情知不是对手,丢掉半截木棍,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木麟利落地将长剑入鞘,转身对我恭敬道:“十一小姐,主子在府外车里等您,您先行一步,惠儿的后事,交给属下安排。” 我沉吟片刻,对兰儿和小样儿道:“你们两人去收拾一下东西,跟我一同暂且住到麒王府。” 兰儿和小样儿愤愤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七姨娘,齐声应下,转身回了院子。 徐夫人恰到好处地闻声赶了过来,哭天抹泪地怨责自己没有照顾好我的丫头,恳请我不要怪罪。 我没有心情与她敷衍,淡然谢过她这几日的照拂,扭头就走。她殷勤地张罗着,命令几个下人听从木麟差遣,又派遣了人手帮着兰儿和小样儿将行李搬运出去。 留下七姨娘僵坐在地上,哭嚎了几声,见没人搭理,自己悻悻地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骂骂咧咧地走了。 麒王府的马车依然停在府门口,凉辞从车厢里探出身来,上下打量我两眼,沉声道:“上车。” 我从见到他的那一刻,心里的委屈就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不得不强忍着满眶的泪水,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低头上了马车。 “还去墓地吗?”凉辞轻声问:“你看起来不太好。我已经叮嘱了木麟一定要厚葬,你先好好休息一下,过后我陪你一起去看她,好吗?” 声音轻缓柔和,就像这北方四月天的暖阳一般,温和而不热烈。 我难过地摇摇头:“我想再去送她一程,我对不起她,心里有愧。” 凉辞叹了一口气,轻轻地使力,将我拥进他的怀里,笨拙地拍打着我的后背,安慰道:“可能这是她自己想要的解脱,你不要太难过了。” 我终于忍耐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几乎哭得喘不过气,任凭泪水肆意,浸湿了凉辞前胸的衣襟。 “不是的,不是的,凉辞,惠儿不是负疚自杀,她是被人害死的!肯定是因为我,受了我的拖累。” 凉辞并不着急问我原因,只慢慢摩挲着我的头发,就像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我逐渐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不好意思地从他的怀里坐起来,抽噎半晌,方才开口道:“我适才留心查看了惠儿的尸体,她绝对不是自缢身亡,她是被人害死以后伪装成自缢的样子,蒙蔽我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自杀还是他杀 “何以见得?”凉辞斜靠在车厢上,蹙眉问道:“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我将脸上的泪擦拭干净,努力整理好自己的思绪,提出自己的怀疑:“惠儿走得过于安详,颈间的勒痕极深极细,都没有丝毫挣扎过的痕迹,边缘处也没有红肿的淤痕。” “并不是所有自缢身亡的人都会面目可怖。”凉辞为我缓缓分析道:“自缢的人若是因为呼吸困难,窒息而死的话,可能会面色青紫,凸目长舌;若是突然勒断颈骨而亡,是没有什么痛苦的,所以死得也会安祥一些,没有什么显著特征。惠儿是一心求死,可能会放弃挣扎,瞬间死亡。” 我难过地深吸一口气:“我知道这些并不能说明什么,这只是我的一点猜测。可是后来,我从惠儿的指甲缝里发现了这个东西。” 我自袖口处掏出被我揉作一团的纸条,小心翼翼地打开,递给凉辞道:“这纸里包裹着的东西,你看看是什么?” 凉辞接在手里,将车帘拉开一点缝隙,就着亮光仔细端详半晌,方才肯定地说:“这是制作人皮面具所用的易容膏!” “人皮面具?侯府里怎么会有这样东西?”我吃惊地问。 凉辞留心看了一眼纸条上面书写的字迹,将纸卷起来,放置到一边。又从袖口里掏出手绢,仔细地擦拭了指尖,从车窗里丢出去,方才淡然道:“你身边可真是藏龙卧虎,不容小觑。” 我不禁一个寒颤,一股冷意自脚底直达心里。这明显是有人易容以后潜伏在我的身边,而我浑然不觉! 这人有可能,是易容成与我亲近之人,与我朝夕相处;也有可能,是我熟识的人,担心被我识破身份,易容成为陌生之人,伺机而动。 我感到后脊梁处一阵冰凉,是在扬州城里那种处处被人监视的感觉。 “难道是惠儿识破了那人的伪装,所以被杀人灭口吗?”我揣测道:“惠儿在遇害时拼命挣扎,抓到了凶手的脸。” 凉辞低垂了眼帘,思索片刻道:“也有一种可能,惠儿本身就是易容高手!青婳,你身边的几个丫头是何来历,你可清楚底细?” 我一怔,瞬间就明白了凉辞的意思,解释道:“当初我挑选丫头的时候都很慎重,特意留了心的。兰儿和小样儿都是土生土长的扬州人,贫寒人家的女儿,家世很简单。” "那惠儿呢?” “惠儿父母双亡,是个孤儿。” “孤儿?那你可知道她入府以前是在哪里做事情?” 我摇摇头。 凉辞伸出手,疲惫不堪地揉了揉太阳穴:“狂石昨天从麒王府离开以后专程去了一趟侯府找惠儿,问她昨天你赴约的事情可曾告诉过其他人,惠儿支支吾吾的很可疑。” 我不由一怔,惠儿的遗书,凉辞的话,都令我感到自己的怀疑如此苍白无力,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辩驳。 “还不仅如此,我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用银针试过惠儿体内,银针并未变色。但是,我却发现惠儿所带的耳环上的银针颜色是黑色的,她分明是生前中过剧毒!” 凉辞望着我,眸光闪烁:“难道人死后还能将体内的毒解了吗?” “有这样的可能,”我坚决道:“虽然我不知道,那人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我以前听师傅说起过,苗疆有一种蛊虫可以吸取尸体内的剧毒。” 凉辞蹙眉望着我,伸出手来,摩挲着我的头发,叹息一声道:“青婳,放轻松些,你太过于紧张了,所以有些草木皆兵。事情可能没有你想象的这么复杂,你多虑了。 你们初至侯爷府,与别人素无冤仇旧怨,怎么会下此毒手。再说,如果是杀人灭口的话,那人这样大费周章地做什么,岂不多此一举?” 我沉默半晌,觉得自己也可能的确是有些疑神疑鬼了。 凉辞靠在车厢之上,闭上眼睛,伸出指尖使劲捏了捏眉间,满脸疲惫之色。 我方才想起,凉辞是天未亮就出了府,忙碌到现在,肯定是有什么重大棘手的事情。 “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有什么麻烦?” 凉辞向旁边挪了挪身子,叹了口气道:“没什么,不过是今天早起聚仙楼的粗使伙计在一处僻静的夹道里发现了墨罕国使者的尸体,一招致命。” 我不由一惊,模糊记得,昨日里凉辞带我离开,好像正在招待墨罕使者,还曾有人向他不怀好意地打趣。 墨罕国兵强马壮,虽然当初受凉辞胁迫,被逼无奈签署了停战和平协议,但是一直以来,都在觊觎我长安王朝地饶物丰,蠢蠢欲动,数次挑起事端。 若是墨罕使者在长安王朝境内被杀,这无疑就是一个好的问罪发兵借口,若是为此挑起两国战火,作为罪魁祸首的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我愧疚地低声道:“是不是我给你惹来的麻烦?如果不是你送我离开聚仙楼,这事就不会发生。” “傻丫头,”凉辞温和一笑:“纵然我留在酒楼,我也不能掌控每个人的行踪,根本无法杜绝事情发生,怎么能怪你?” “那怎么办?是不是很麻烦?”我担心地问。 凉辞安慰地握了握我的指尖:“没关系,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喽啰而已,我还不放在眼里。你不用担心。我与狂石已经布置妥当,正好借此机会离间他们使臣之间的关系。” 看似胸有成竹,但是我能从他的眼底看到一抹忧心重重。我自然知道兹事体大,稍有一步失算,不堪设想。 凉辞的话,让我更是内疚不已,他日理万机,殚精竭虑,每一件都事关家国大事,我却还在因为一些小事惹他担心。 我擦干净脸上的泪,努力笑得自然:“我们先回府吧,我明天再去看惠儿。” 凉辞点点头,撩开车帘,淡然吩咐马车车夫:“回府。” 然后回过头来,安慰我道:“朝中还有事情,我送你回去,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自寻烦恼。我已经吩咐木麟负责保护你的安危,有什么事情差遣他做就可以。” 后来两天里,凉辞一直很忙,披星戴月,从早到晚都不见他的影子。 我听夏初说,今年灾情很是厉害,山东,河南,河北几个产粮大省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尤其是河南,因为气温回升早,连降大雪时,麦苗已经开始拔节,今年肯定是颗粒无收。 如今,青黄不接,地里眼见也没了收成,有大批的难民选择背井离乡,涌进京城讨生活。朝廷派遣了专门的官员负责施粥放粮,安顿灾民。原本倒是井然有序。可是前几日开始,不知为何,屡次有灾民暴动,打砸抢,与官府公然对抗。经过调查发现,是有人在其中恶意煽动,居心叵测。 此事可大可小,一旦处理方法不得当,必然酿成大的祸灾。 凉辞如今就在忙碌安抚灾民的事情,根本无暇他顾。 严三的事情自然也就这样搁置了下来,凉辞曾经问过我的意见,我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定夺。 单纯就严三这人来说,无恶不作,无论怎样惩罚都不为过。但是正如狂石所言,青茵与他如今木已成舟,而且传扬得整个京城沸沸扬扬,毁了名节。青茵是回扬州城,还是委屈求全,嫁入严家,如今无论是谁,都拿不得主意,只能等父亲的示下才能定夺。 严家上蹿下跳地四处打点,但是因为是麒王吩咐下来的案子。没有人敢徇私。严家就将希望托付到安乐侯府,三番四次地登门谢罪,请求青婠通融。后来不知道究竟是怎样与青婠达成了协议,青婠应允了下来,委托青青到麒王府寻我,给严三说情。 严三自然是不能这样轻易饶恕,所以就暂时搁置了下来,让他先在牢里吃些苦楚。 凉辞的安慰并未打消我的疑虑,忙碌完惠儿的后事,我曾旁敲侧击地询问小样儿和兰儿关于惠儿生前的一些事情。两人都说惠儿在自缢前两天,神情恍惚,经常一个人发呆,看起来就心事重重的样子。 狂石在事发当天独自去了一趟侯爷府,不过毫无头绪,现场早已经一片凌乱,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惠儿的死,就像一团乱麻,我理不出一点头绪,逐渐对于自己的怀疑也动摇起来,尤其是兰儿在收拾惠儿遗物时,在她的衣裙里发现了一叠银票,更加验证了凉辞的推测,推翻了我的疑虑。 而林大哥自从那日出事以后,就搬离了侯爷府,不知所踪,我让小样儿去几个店铺里打听了,也没有林大哥的消息。 狂石说,墨罕国使者被杀,现在还没有任何线索,不能排除是那天那些黑衣人所为,也不能排除林大哥的嫌疑。 我很是反感别人对林大哥的质疑,据理力争。 狂石极为不屑地辩驳,针针见血。 “苏青婳,你不觉得你那林大哥很可疑吗?来历不明,武功高绝,背后还有神秘势力听从于他。 这样的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你身边,屈尊降贵留在苏府做下人,究竟是巧合还是故意,或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些你竟然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最主要的是,这次被害的墨罕使者乃是墨罕大皇子的贴身护卫,武功出神入化,那人却可以一招毙命,若非是相识之人,趁其不备,便是武功高强毒辣,绝不在我和麒王之下,试问,整个长安王朝能有几人? 还有惠儿的死,如果说惠儿是因为向林墨笙汇报了你的行踪,导致你几乎遇害,心生愧疚而自杀,这样不更合情合理?” 一番话驳得我哑口无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重情义的喻小豪 宫中大选的名额,侯爷府几经斟酌,权衡利弊,终于报了上去,不出意料,报的是青青的名字。 街头巷尾关于我的传言愈演愈烈,我如今已经是声名狼藉,世人大都把我看作水性杨花而又蛇蝎心肠的女子。 我不屑于解释,觉得这样也好,我又不想嫁什么高官显贵,名声于我,无关紧要。待到宫中大选一过,舆论也该逐渐平息下来,将我遗忘。 我也终于可以安下心,开始规划自己以后的日子。 我带着小样儿去了趟自己名下的店铺。 首先我想向几位掌柜打听一下林大哥的消息,那日他无故消失了踪影,这两三日也一直不见,我有些担心,怕是他遇到了什么变故。可惜,店里伙计都说他已许多时日不见。 其次,我还有自己的打算。我想拜托店里掌柜,帮忙给寻一处安静的宅院。 兰儿和小样儿同我一起暂住在麒王府,终究不是长远之计。我不怕世人诟病,只是觉得自己,总不能一直这样依附着凉辞,无所事事,在麒王府里浑浑噩噩地做一只米虫。 父亲给我的店铺里,还有一处经营得不错的药房,我倒是正好可以一展所长,不用再费心费力地从头开始。 最意外的是,我在药房里看到了小道童。他如今已经是药房的学徒了,负责些跑腿送药煎药的活计。 见到我以后,他很不好意思地上前给我行礼致谢。 我挺不解,我记得当初是想让他去布店里当伙计的,他人机灵,嘴巴也讨巧,正好可以发挥他的长处。 他跟我解释,药店是他自己要求来的,虽然一时之间,他还不能胜任什么重要活计,但是他可以很用心地学。 我问他:“你喜欢学医?” 小道童摇摇头,然后又难过地点点头,说:“我来京城以后,都是乞讨过活,认识了不少伙伴。饥渴寒暑都算不得什么,最怕的就是有伙伴生病。 尤其是平日里都是吃些残羹冷饭,馊掉的食物,上吐下泻那是经常的事情。但凡有人病情严重,我们全都束手无策,只能听天由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伴受折磨,或者是熬不过,在自己眼前活生生地病死。 我想,小姐赏我一口饭吃,最多我只能饿着肚子,接济一两个弟兄。但是,如果我会些医术,就算买不起药,我也能在他们生死攸关的时候尽一份心力。” 声音愈来愈低,说到最后有些哽咽。 真的没有想到,这孩子竟然如此重情重义。我的心里一阵酸楚,伸手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男孩子贪长,他比小样儿大不了多少。但是却高出半头。跟我站在一起,也矮不了多少了。 “你若是想学,我可以让药铺里的大夫教你。” 小道童闻言,惊愕地抬起头来:“真的吗?小姐?” 我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问他:“你可识字?” 小道童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当初跟着师傅的时候,学过几个字,但是写不好,师傅说是像鬼画符。” “那就足够了,大夫药方开得好不好,跟字的美丑没有关系。”这是我自己一直以来跟师傅狡辩的借口。 小道童两只点墨的眸子里瞬间升腾起两簇火焰,踟蹰片刻,忍不住问道:“小姐,我可不可以求你,让大夫给我朋友看一下病,他快要不行了。其实他很有力气,特别能干,若是治好了他的病,他可以帮店铺里干活的,多苦多累都没关系。” 小道童说着,双眼含泪,满是急切。 “你朋友怎么了?”我轻声问道。 “前几天下雨,他淋了雨之后就开始高烧昏迷不醒,已经连着烧了三天三夜了。 我今天早起去看他,已经开始浑身抽搐,就连跳蚤都不愿意往他身上爬。我听说,那就是人快要不行了,没了人气。” 小道童难过地央求我:“小姐,我一定好好干,哪怕一辈子都卖身在这里,报答您的恩情。只求您大发慈悲,救救他。” 我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着给病人看诊的大夫,转身吩咐小样儿:“你去跟掌柜说一声,他跟我们出去一趟,让别人接手他的活计。” 小样儿高兴地点点头:“他姓喻,叫小豪。” 小道童大喜过望,兴奋地“嗯”了一声:“我可以去把我朋友背过来,不敢劳动小姐大驾。” 我摇摇头:“不必了,我的马车就侯在门外。他如今在哪里,你带我过去。” 小道童应该听小样儿说起过,我是懂些医术的,当下兴奋地点点头,满脸难以抑制的激动。 跟掌柜打过招呼,我和小样儿带了几味对症药材,上了马车,道童与车夫坐在车前,轻车熟路,指引着车夫向城外驶去。 小豪一路之上兴奋地有些语无伦次,并且对于我揭发了玥儿,为他师傅报仇一事再三感谢。 我心里一动,问小豪:“那玥儿去找你师傅的时候,你可见过?是何模样?” 小豪摇摇头:“她当时一身黑衣打扮,蒙着脸,看不清是何样貌。喔,对了,我给她上茶的时候,看到她手背处有一块烫伤,不是很显眼。” 小样儿点点头:“那就是了,玥儿的手背上的确是有一块烫伤,跟惠儿姐姐说是刚进府的时候笨手笨脚,被炭烫的。惠儿姐姐还一直惦记着,想向小姐讨个祛疤的方子呢。” 那些时日里,我曾经怀疑过,玥儿与我素无仇怨,买通奕阳真人加害于我的,会不会另有其人,如今这般说来,毋庸置疑了。 小豪当初栖身的地方是一处破旧的宅院,位于城郊,四周杂草丛生,尽是断壁残垣,荒芜已久。 马车停下来,就有两个不过柒捌岁的孩子从院子里探身出来,好奇地张望,又怯生生地缩回头去。待看清车前坐着的是小豪,雀跃着跑出来,拉着他的手,兴奋地叫嚷:“小豪哥哥,是不是又有好吃的。” 小豪笑着摇摇头:“哥哥是找了神医来给大鹏看病的,回头再给你们带吃的。” 两个孩子更是兴奋,冲着屋子里大声叫嚷:“姐姐,姐姐,大鹏哥有救了。” 立即有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一瘸一拐地从屋子里跑出来,满是泥污的脸上难以掩饰的激动,看到我们呆愣了片刻,有些疑惑。 “春芽姐,这是我们小姐,就是她叫我去店铺里做事的。她医术很好,肯定能医好大鹏的病。”小豪高兴地介绍我给那位姑娘。 叫做春芽的姑娘向后面瑟缩了一下,打量我的目光很不友善。 我知道,这些孩子怕是自小乞讨为生,受多了有钱人的欺辱,对于我们这样穿戴绫罗的人多少会有些敌意。当下也不介意,很温和地向她一笑:“小妹妹,你的腿怎么了?走路的时候好像很痛。” 她低下头不说话,小道童替她回道:“她前日讨饭的时候,有家人放出狗来咬她,她在逃跑的时候,慌不择路,掉进水沟,扭到了脚,肿得厉害,所以不能出去讨饭了,留在家里照顾大鹏。” 我走到跟前,蹲下身子,小姑娘立即惊慌地向后面退了两步,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你坐下来,不要乱动,你怕是伤到了脚踝,关节错位,若是不赶紧复位的话,再耽误下去,就永远都好不了了。”我抬起头来说道。 两个小孩子立即有眼力地从旁边搬过来一个木墩,放在春芽身子下面,春芽犹豫半晌,方才扭扭捏捏地坐下,不好意思地低声说:“脏......" 我冲她笑笑,伸出手去,在她的脚踝处摸了摸。她的脚腕早就红肿不堪,并不是我危言耸听,若是耽误下去,果真医治起来就麻烦了。 我将她脚上的草鞋脱下来,她羞涩地往回缩了缩,我厉声呵斥道:”别动!” 趁她一个愣神,手腕猛然使力,耳边听到“咯嘣”一声,伴着春芽一声惨叫。 两个小孩子立即怒目瞪着我,握着拳头,一副同仇敌忾的气势。 我站起身来,淡淡地说:”已经好了,但是这几日,最好不要跑跳使力,休息几日,否则以后会习惯性脱臼。” 春芽将信将疑地站起来,试着走了两步,惊喜地说:“好了,好了,真的好了。” 然后冲着我深深一揖:“春芽不识抬举,小姐莫要见怪,求您给大鹏看看吧。” 小样儿从车上掂下药箱,我点点头,不敢耽搁了春芽高兴地侧身让开路,小道童头前带路,将我让进屋子里。 迎面一股酸腐的味道扑过来,几乎将我呛得闷头就走。小道童尴尬地笑笑,挠着头发说:“屋子里有些乱。” 我强忍住不适,四下打量一番,屋子年久失修,早已摇摇欲坠,屋顶仅靠几根烧焦的檩条支撑,随时都有倾塌的危险。 屋子四周的地上堆满了干草和破烂的棉絮,颜色乌黑,已经分不清年月。正中的地上有石头垒起的简易灶台,支着一口破旧的铁锅,里面还在炖煮着粘乎乎的什么东西,散发出酸腐的气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一起洗澡 春芽跟进屋子里,不好意思地笑笑:“两个小家伙饿了,我在给他们煮饭。大鹏在那里,还在昏迷着,我刚刚给他用凉水擦过身子,还是烫手地热。”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一堆破烂乌黑的棉絮里,终于辨认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蜷缩在角落里,了无生机。 我紧走两步,赶过去,把手放在他的前额,的确热得烫手。他的嘴上已经满是燎泡,脸色苍白,只余脸颊处两点潮红。 他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轻声呓语,嗓音沙哑,我能够勉强听出一个字:“娘”。 身后的小样儿已经不忍心再看,难过地撇过脸去。屋子里也是一阵静默,两个小家伙均红了眼眶。 这个屋子里除了我,大抵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触景生情,心里肯定不好受。 “我给客人煎服的药,凡是治疗伤寒的药渣,我都没有丢掉,拿来给他重新煎了服下,但是好像并没有什么起色。”小道童好像做错事情的孩子,低着头小声道。 我强忍住涌上心头的酸涩,仔细查看了大鹏的脉象和瞳孔。还好,应该是其他人护理得得当,大鹏求生意志又坚强,才能拖延到今日。否则果真就是回天乏术了。 我安慰他道:“治疗伤寒因为病情不一样,所以方子也是不同的,不能一概而论。而且诸多药材混在一起,有可能会适得其反。不过你给他服的药多少还是有一些作用的,否则,他早就熬不到今日了。” 小豪急切地问:“那小姐,他还有救吗?” “你们把他照顾得很好,虽然病得严重,但是肺腑,脑部都没有受到严重损伤,很快就可以痊愈的。” 春芽长舒一口气,喜极而泣:“我就知道,他平日里壮的像小牛犊一样,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死呢?” 两个小家伙好像也受到了传染,瘪着嘴道:“等大鹏哥哥好起来,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们,跟我们争地方了。” 小样儿打开药箱,转头催促小豪:“小豪,你傻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准备热水。” 小豪咧嘴一笑,高兴地应着,还未转身,春芽就已经从旁边端过一个豁口的瓷碗,里面的水还在冒着热气:“这是我刚刚给大鹏晾的。” 我从药箱里拿出两粒药丸,用温水化了,交给春芽,给大鹏灌下去。然后就着屋子里的火,将银针炙烤后,给大鹏扎针舒络,加速药性吸收。 忙完以后,天色已经不早,临行仓促,带的药也并不齐全,我从药箱里面取出纸和炭条,写了一张药方递给小豪,吩咐他坐着马车赶回药店,将药抓齐。 我暂时还不能走,因为我给大鹏服下的药药性极猛,我还要暂时留下来看看效果,等到他彻底脱离危险,我才能放心。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陆续又有一些衣衫褴褛的孩子或者少年从城里乞讨回来,手里拿着一些讨来的吃食,交给春芽,看到我和小样儿都很惊讶。 等到他们听说,我是小豪带来给大鹏看病的,都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我,然后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羞涩地笑,不敢靠得太近。 这些孩子大多十三四岁年纪,骨瘦如柴,逢头垢面,只余一双明亮的眼睛,透着纯净,明澈。 也有年纪小的孩子,好奇地向我嬉笑着挨挨挤挤,春芽就上前催赶他们:“离得远些,小心身上的虱子乱爬。” 然后回过头来抱歉地笑:“孩子们都有些脏,没办法,只有这样,才会有人可怜我们,施舍一口饭吃。” 我摇摇头:“没事的。”却感觉身上好像果真有东西在窸窸窣窣地爬动,叮咬得有些痒。 大鹏身上的药开始发挥作用,浑身都冒出酸臭的汗来,开始哑着嗓子呓语嚷渴。 我取下银针,吩咐春芽多给他喂水,烧得滚烫的水,一点一点喝下去,发发汗,等到汗消了,用热水擦擦身子,再服几副药下去,应该就可以痊愈了。 孩子们都极其兴奋地在院子里欢呼,看向我的目光里明显是极真诚的感激。 也有人望着我,欲言又止。我眼尖地发现,他们好多人身上都有这样或那样的伤,有些得不到治疗,已经恶化了。 小豪已经将药抓了回来,交给春芽。我抬头看看逐渐暗下来的天色,远处的茅屋房舍已经逐渐看不太真切。回头对小豪道:“告诉你的朋友,明日我在长安街东头义诊,若是有谁不舒服,可以去那里找我。” 早已经有耳尖的孩子听到了我的话,转身告诉身边的同伴,面黄肌瘦的孩子们脸上泛着红光,兴奋地窃窃私语。 整个破旧的小院子里洋溢出勃勃生机。 回到麒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犹如墨染。 今日里凉辞回来的蛮早,正负手立在院子口影壁下,孤傲如劲松翠竹。院子上面吊着的琉璃灯光映照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将影子拉得很长。他浓密微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射出一片阴影,显得双眸愈加深邃,抬眼时,倒映出一片繁星璀璨。 见了我,凉辞微微一笑,弯起的唇角处有温柔的春水荡漾。 不过一日不见,心里竟然生了想念,潜滋暗长。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我有些迫不及待,提起裙摆,欢快地向他跑过去。 还未走近,凉辞已经蹙了眉头,后退两步,神色间颇有嫌弃,令我的脚步不由一滞。 他上下打量我:“你去哪里了,这又是招惹了一身什么味道?” 我方才缓过神来,抬起袖子,低下头嗅了嗅,的确有一股酸腐的难闻气味。应该是在春芽她们的院子里待的久了,又专心帮大鹏银针排毒,袖口上难免沾染了酸臭的汗毒。 我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呃,是有些不太好闻。” 然后抓了抓脖颈:“我今天去了趟城外小乞丐的住所,可能身上还带了虱子回来。” 凉辞闻言整张脸都绿了,二话不说,上前抓住我的胳膊,扭头就走。 我看他脸色不善,就有些心虚,怯生生地问他:“你带我做什么去?我饿了!” 凉辞嫌弃地用手捂着鼻子,仍旧不说话,只是脚下不停,健步如飞,一脚将一处紧闭宅院的门踢个大开。 入眼处别有洞天,一片郁郁葱葱,空气里氤氲着一股似檀非檀,似麝非麝的熟悉味道。 我竟然不知道,府里竟然还有这般好的去处。 我使劲挣扎两下,气哼哼地道:“这是要做什么?” 凉辞不放手,好像拎小鸡一样几乎将我拎起来,满脸都是火气:“闭嘴,能不能不要这么聒噪?先去洗澡,否则不许吃饭!” “谁要跟你一起洗澡?不要!”我通红着脸,羞窘地挣扎叫嚷道“放开我!” 感到胸口一阵凉意,低头一看,衣服领口在我不断挣扎中竟然敞开来,露出一片如脂丰胰。 我慌乱地将领口拢起,挣扎几下,犹自挣脱不开。凉辞的霸道瞬间就激发了我的脾气,情急之下,低头向着他的胳膊咬下去。 凉辞猛然吃痛,松开手,皱眉斥责道:“你咬人上瘾了不是?” 我慌乱地将衣服领口收拢好,亦是一脸怒气:“男女授受不亲你知道不?枉你读过那么多圣贤书!” 凉辞嫌弃地上下打量我,对于我的话,颇有些嗤之以鼻:“谁要跟你一起洗澡!你全身上下,臭气熏天,我巴不得离你远些。” 我方才知道,自己误会了他的意思,低头嘟哝道:“早些说嘛,干嘛动手动脚的!” 凉辞气极反笑:“我怕还未开口就被你熏晕了。” 我尴尬地低下头,闻闻自己身上,也觉得难以忍受,红着脸问:“哪里可以洗澡?” 凉辞嫌恶地捂着鼻子,指指树丛掩映的里面,隐约有热气蒸腾。 我欣喜地沿着鹅卵石砌就的小路向里,推开一道垂蔓木门,眼前豁然开朗。 花木掩映的所在竟是一处碧水池! 整个池子呈圆形,中间有花木隔断,分为两侧,左侧清澈见底,隐约可见池底,竟然是五彩石砌就,色彩缤纷,流光溢彩。右侧香雾缭绕,氤氲恍如人间仙境。 第一天进府,就曾听夏初说起过,府里有温泉,不过是凉辞专用的,闲杂人等都不得进入。没想到竟然是这般美妙的所在。 我急不可待地奔过去,将手伸进左侧碧水池中,触手冰凉,寒气沁入心底。恍惚记得,那日我半昏迷中,燥热难耐,好像就是浸在一片清凉之中,沉沉浮浮,难道就是在这里? 水里倒映出凉辞的影子,负手而立,温润浅笑,带着一抹风流邪气。 “这是寒潭,你这小身板哪里受得住?右边池子里引用的是温泉水,池子底部铺的都是七彩药石,可以强身健体,祛除百病,你可以经常过来泡泡。” “七彩药石?”我不由惊呼出声:“药石可以舒经通络,滋润肺腑,市价堪抵黄金。七彩药石更是能够延缓衰老,增强体质,价值连城。你竟然能够将它铺满整个池底?” 凉辞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我则目瞪口呆,难以言语。世人都说苏家富可敌国,但是父亲唯恐树大招风,生活上崇尚简约,并不奢侈,都已经令我觉得过于骄奢淫逸。 而麒王府,看起来并不起眼,原来竟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一个小小的温泉池,就绝不亚于整个藏宝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难言之隐 我曾经动过父亲那辆檀香木马车的主意,想着有朝一日将它劈碎了,运到云雾山,给师傅用来入药。 今天这个想法又一次蠢蠢欲动,我若是将这个池子里的七彩药石偷出去,或者只偷一点,凉辞应该也不会发觉,可以造福多少贫苦百姓? 我站起身来,一脸媚笑地看着凉辞,轻飘飘福了一礼:“多谢麒王大人赏赐。” 凉辞仰起下巴,不屑地撇撇嘴:“嘴巴这么甜,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被他猜中心思,我尴尬地笑笑:“请问麒王大人可以移驾了吗?” “移驾?移什么驾?”凉辞一脸无辜。 我磨磨牙,依旧谄媚地看着他:“小女子要开始沐浴了,唯恐污了您老人家的眼,还麻烦请您移驾回府。” 凉辞背过身去:“我不看就是。” 说完他指尖一挑,腰间银线绣富贵如意纹的腰带就滑落在地上,一扬手,身上的月牙白锦袍轻飘飘地落在一旁的花架之上,露出宽展结实的后背。 我慌忙捂住眼睛,娇声斥责道:“登徒子!” 又忍不住偷偷从指缝里看了一眼他的挺拔如劲松的背影,如玉色泽的脊梁上满是寸长的伤疤,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他转过头来,哑然失笑:“也不知道谁是登徒子?” 偷窥被他捉个正着,我慌乱地转过身子,心脏忍不住“扑通扑通”跳得欢快,恋恋不舍地赌气道:“我回院子里面洗就是。” 心慌意乱地抬腿就跑,刚跑出不过两步,一阵疾风就汹涌而至,我被这股力量托起,在空中旋转了两个圈,然后重重地跌落进温泉里。瞬间被一股温热的水流包裹,四肢百骸都通透起来。 我被呛了一口水,赶紧闭住嘴巴,在水里打了一个转,然后浮起来,张口就骂道:“你想淹死我呀!” 凉辞没好气地说:“像你这样野的丫头能不会游水么?” 一句话将我噎了回来,的确是,云雾山山脚下就有一条河,水不深,但是清澈沁凉,我经常趁师傅不注意,偷溜下山,在那条河里戏水捉鱼。 我抬头去找凉辞,打算泼他一头水,以报此仇。却不见了他的身影,想来他已经进了对面的寒潭。中间有花木掩映,倒也看不到对面。 凉辞清凉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伴着淅沥的水声:“你放心洗就是,当初你主动投怀送抱,又啃又咬,那样勾引我,我都不感兴趣,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带着恼人的嘲讽的意味。 我气急磨磨牙,想想的确如此,如果他果真对我有什么不轨的心思,我早就被他生吞活剥了。遂放心地宽衣解带,只留一件月清色肚兜遮住胸前一片春光。 转瞬自己又觉得挫败,自己在金陵城的时候,见多了烟花酒巷的女子站在街上,风情万种,袅袅娜娜,只需要向着过往的男人一个勾人的眼神,巧笑倩兮,那些男人无不失魂落魄,软了筋骨,乖乖地跟随着那些妖娆的女子进去,丢盔弃甲。 我觉得男人都是没有定力,禁不住女人诱惑的。 可是为什么那日里,我对凉辞那般痴缠,他竟然无动于衷呢? 我承认自己矛盾了,但是仍然忍不住傻乎乎地揣测,低头审视自己的身材。 我一向贪食,尤其爱吃肉,所以不会像青青她们几个那般盈盈弱弱,单薄如弱柳扶风。 我偷偷地抚摸自己的腰,并无一分赘肉,柔软滑腻,曲线玲珑。傲.峰丰满圆润,肤若凝脂,吹弹可破。在蒸腾的乳白水汽中,羊脂玉里隐约透出胭脂红,挂着盈盈欲滴的水珠,颤颤巍巍,令人不由自主而生绮念。 凉辞怎么会坐怀不乱呢? 难道,果真如外界传言,他有龙阳之好? 我记得凉辞的书房里有一本书,好像详细记载了这种事例。那日不过随手一翻,感觉龌龊,就丢弃了。 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出来看看,如果凉辞果真有此难言之隐的话,通过药物是不是可以调理一二。 凉辞见我许久不出声,忍不住出声问道:“你今日去哪里了?” 我方才想起正事来:“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起过的奕阳真人手下的那个小道童?” 凉辞极清浅地“嗯”了一声:“就是那个想害你反被捉弄的奕阳真人?” “嗯,就是他,那个小道童也来了京城,我看他机灵,就安排他在我的店铺里做些事情。 今天在药铺里遇到他,他央求我去救他一位垂危的朋友。所以我就去了城郊他们住的一处院子。 那里全都是无家可归的孩子,靠乞讨为生,受尽欺凌,朝不保夕,所以,我想帮帮他们。” ”怎么帮?”凉辞淡然地问。 “我想从明天开始,到街上义诊,帮助那些流离失所的人,尽一份心力。” 凉辞沉默片刻后,叹了一口气:“今年雪灾严重,虽然朝廷在极力救灾,但是总有鞭长莫及之处,最苦的自然就是这些孩子。 你愿意救济帮助他们我不反对,但是青婳,现在京城里有很多外地涌进来的难民,最近总是有人在暗中鼓动他们寻衅滋事,京城里治安不是太好。你还是尽量不要外出的好。” “我总不能因噎废食。再说,可能这些灾民暴动,正是因为朝廷没有给予他们合理的安排,走投无路。”我小声辩解道。 “事情远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青婳,那些鼓动闹事的人都是有组织和预谋的,故意与朝廷对抗。 你若是义诊施药,破坏了他们的暴乱计划,我怕他们会针对于你。再说凭借你一个人的力量又能改变什么?多你不多,少你不少,不要逞强。”凉辞继续软语相劝。 我从未接触过朝堂之事,自然不懂其中的复杂与残酷,我只知道我想做的,与师傅一样,是济世救人,受人感激与敬仰的事情,怎么会有人与我过不去? 我固执地坚持:“我的眼里没有什么家国天下,也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菩萨。我承认一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但是能帮一个人,就是一条性命。别人不在乎,可是需要救治的病人在乎,他们的父母妻儿,家人会在乎。” 我沐浴在温泉水混合着药石蒸腾而出的香气里,浑身舒泰,满身疲惫顿消,而头脑却更加清明。城外那处破落宅院里孩子们一双双清澈纯净的眼睛,就浮现在我的眼前,无声诉说着他们的渴求与无助。 “以往大灾过后,会有大疫,蔓延得很快,哀鸿遍野。今年我们已经提前商讨过,在救灾的同时,还要防备疫情的发生。过些日子朝廷可能就会派遣专人负责布施药材,这些你就不要操心了,安心在府里就是。”凉辞霸道地说。 我轻轻搓洗着及腰的长发,看它在水里缓缓漾开,终究忍不住,出声道:“凉辞,那不是我,我是苏青婳,我甘于平凡,但是我绝不甘于平庸。 我不愿意做一只花瓶,一叶浮萍,一株藤蔓。我想一展所长,尽我自己的能力,造福百姓,这是我学医的初衷,也是我一直以来的坚持。我想,你应该最是懂我。” 对面有“哗啦”的水声响起,带起一股清冽的寒气,然后有窸窸窣窣的衣带摩擦声,好像是凉辞出了寒潭。 “我让木麟保护你,还有,别太败家,若是你把嫁妆败完了,谁还肯娶你?” 刚才还一本正经,瞬间就又这样调侃起来,而且相当毒舌。 我心情大好,自然不甘示弱,嘴硬地反驳回去:“那我就先把你用来娶王妃的银子偷走败了,看将来谁肯嫁给你?” “看你刚才盯着我池底的五彩药石两眼放光,就知道你在打它们的主意。”凉辞不温不火道:“还没有洗好么?饭菜怕是凉了。” 我慌忙站起身,又赶紧蹲下来,不好意思道:“能不能让小样儿给我送一身干净的裙衫过来?” 那边传来凉辞憋笑的声音,好像隐忍得蛮辛苦,然后有脚步声逐渐走远。 我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弦终于放松下来。生平第一次在温泉水里面游水,全身上下前所未有的舒适与通泰。 我兴奋地拍打着水面,在池水里面像一条鱼一样翻腾,任凭自己的长发在水面上划过一道一道磷光,将水珠飞溅,笑得欢快。 突然一声轻咳,在岸边响起,凉辞手里捧着一套锦袍,缓缓而至。 “这里只有我的衣服,你凑合着先穿上,回屋子再换就是。” 我尴尬地蹲下身子,将身子隐藏在氤氲的水汽里:“你先转过身子。” 这次凉辞并不笑我,将衣服和布巾放在我触手可及之处,规规矩矩地背转了身。 我上了岸,手忙脚乱地擦拭掉身上的水珠,将凉辞的衣服胡乱套在身上。他身形高大挺拔,衣服宽大。我套在我的身上曳地一尺有余,只能将领口处尽量拢紧,用腰带束好,然后双手提起衣摆。 转身看了看那双透湿的鞋子,忍不住又皱了皱眉头,委实不想再穿,赤足出去又失体统,两厢为难。 凉辞等了片刻,知道我衣服应该穿好,打声招呼,转过身来,见我正赤足望着地上的鞋子犹豫,挑眉一笑,走到我近前,将我拦腰抱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义诊 我猛然腾空,忍不住惊呼一声,羞窘地挣扎两下,又唯恐肥大的衣衫再泄了灿烂春光,只能规规矩矩地靠在他的怀里。 凉辞得意一笑,眼角眉梢满是风流邪肆,霎那光华万千。 我不由一阵呆愣。 凉辞抱着我,径直穿过花园,在众侍卫别有深意的注目下,回了院子。 小样儿与夏初兰儿正在院子口嘁嘁喳喳说笑得热闹,见到凉辞抱着我回来,小样儿与兰儿皆掩着嘴笑。 我怒声嗔怪道:“笑什么?还不赶紧给我准备衣服鞋子去,惯的你们两个愈来愈不像样子了。” 小样儿耸耸肩,吐了吐舌头,飞奔着去我的屋子里准备衣服,夏初与兰儿立即寻个传饭的借口走开。 凉辞仍旧不松手,径直抱着我回了他的屋子。 我不安地扭动两下:“如今你总该放下我了吧?” 凉辞将我放在床榻之上,皱眉道:“你是应该出去走走了,这两日你身上长了不少肉,累得我胳膊酸疼。” “哼,心疼我吃了你麒王府的饭食了吧,小气鬼,”我嘟哝道:“本姑娘这是添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恰到好处!” 凉辞没好气地从旁边拿过布巾:“赶紧将你头发擦干净,水都滴得我满床都是。” 我乖乖地接过布巾,胡乱揉弄一气,凉辞无奈地接在手里,将我的头发包裹起来,轻柔地擦拭。 我忽然想起一首词:“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不知道,那究竟是一副怎样的情致?是不是同此时此刻有些相像? 凉辞问我:“用不用生个炭炉,给你把头发烤烤?” 我摇摇头,转过身去看他,他的头发已经梳理好,用一支金镶玉镂空束发箍固定:“你的头发怎么不湿?” 他得意一笑:“我有内力。” 我撇撇嘴,自愧不如。 小样儿将衣服鞋子拿过来,放在桌子上,静悄地退了出去。 我拢了床帐,将衣服换好,正想赤足下去穿鞋,凉辞忽然转过身来,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丢到我的怀里,发出“叮呤”一声。 我好奇地拿起来一看,竟然是红绳编织穿就的一串铃铛。稀奇的是,非金非银,都是用碧玉镂空雕琢,虽然不过男人拇指大小,但是缠枝芍药栩栩如生,纤毫毕现。那玉莹润剔透,内蕴华光,轻轻一摇,“玲珑”作响。 我爱不释手地拿在手里把玩,竟然还有一股奇异的幽香沁鼻,不知究竟从哪里散发出来。我试着套在手腕之上,红绳编织的同心结有些长,过于宽松了。 凉辞轻叱一声“笨蛋”,将玉铃从我手腕之上摘下来,弯下腰,竟然捉起了我的脚。 我的脸“腾”地一下火烧火燎,使劲挣扎了两下,反而被他结结实实地握在手心里。 师傅说我的脚生得好看,白皙柔嫩,莹润如玉,足踝玲珑纤巧,十趾如蔻。但是因为我是天足,又自小多行山路,所以没有其他姐妹的纤细,我一直有些自卑。如今被他捉在手里,怎能不羞窘难堪? “别动!”凉辞蹲下身,将我的脚放在他的膝盖上。 我立即乖乖地不再乱动。 他将铃铛挂在我的脚踝处,笨拙地打了一个结,然后左右端详一番,拿起旁边的绣鞋给我套在脚上。 我不好意思地下床,试着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或者坐在绣墩上用指尖轻巧拨弄,声音并不大,也不清脆,不会引起别人侧目,遂高兴地眉开眼笑。 只可惜碧玉易碎,还要小心翼翼,轻了手脚,害怕毁了这巧夺天工的手艺。 第二天,凉辞一早又不见了身影,我用过早饭,就带着小样儿出了麒王府。 因为我仍旧是在风口浪尖上,这样抛头露面的事情,我唯恐会被人识得,招致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就依凉辞所言,用一块轻纱遮了脸。 与小样儿两人提着药箱,在长安街等了许久,日上三竿,都不见有人过来,倒是有两个小乞丐在街角处探头探脑地向这里张望。看到我望过去,便瞬间没了踪影。 小样儿拽拽我的衣角,小声道:“应该是没有人,我们回去吧?” 我摇摇头:“不可能,昨天我见他们中间有人身上有伤口恶化,而且看起来挺严重的。” “那怎么会没有人呢,昨天我见她们都很兴奋,一脸的迫不及待。”小样儿也有些矛盾。 “小样儿,这里离咱们药铺不远,你去药铺里找喻小豪,让他问一声,看看是怎么回事?” 小样儿痛快地应下了,一路小跑,不过盏茶功夫,身后跟了小豪,一起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小豪先是向我行了礼,然后擦了一把脸上的汗,上气不接下气,难为情地说道:“我刚刚跑去街角问过他们了,他们说是见小姐您带着面罩,肯定是嫌弃他们身上太臭,所以不敢向前。” 原来竟然是面罩惹的祸 ,没想到这些孩子心思竟然这样敏感。我一把将面纱摘下来,丢弃到一旁,解释道:“我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前一阵子惹了点小麻烦,市井里有些闲言碎语。我担心节外生枝,所以才带了面纱。对不起,我没有考虑你们的感受。” 小道童慌忙道:“小姐千万不要这样说,刚才小样儿已经将事情原委告诉了我。我已经跟大家解释过了,他们马上就来。” 说话间,就有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向这里张望,推推搡搡,颇有些不好意思。 我笑着向他们招手,便有大胆一些的,磨磨蹭蹭地走过来,低着头,仍旧腼腆着不说话。 我仔细询问了他们的病情,对症下药,将药箱里但凡有对症的药丸就直接交给他们服用,叮嘱注意事项。有些病情较为特殊的,我就开了方子,让小豪带着他们去药房抓药。 这些孩子大多也只是外伤,平日里乞讨过程中,难免遭受欺辱打骂,得不到救治,所以伤口恶化,疼痛难忍。 我负责清理伤口,小样儿涂药,小豪包扎,有条不紊,倒也顺利。得到救治的孩子皆礼貌地向我道谢。 一上午的时间弹指而过,我疲惫地伸个懒腰,清点了一下药箱里的成药,已经所剩无几。 小豪犹豫着凑过来,几次欲言又止。我知道他必然是有什么话说,不好意思开口,所以当先问道:“小豪可有什么事?” 小豪忸怩着点点头,指指不远处墙角下蜷缩的两个人道:“他们是外来的灾民,想让我问问,能不能麻烦您也给看一下,这些日子里老是上吐下泻,一直不见好,又身无分文。” 我点点头:“自然可以呀,让他们过来就是。” 小豪低着头,小声嗫嚅道:“可是他们不是我们的朋友,都是从城外难民营里进来求医的。” 我立即明白了小豪的意思,如果我答应帮助他们二人诊治,可能就会有愈来愈多的难民涌过来,这不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那样简单的事情。 他们穷困潦倒,身无分文,就连果腹都是问题。同小豪的朋友一样,我不仅要给他们看诊,还需要施药。长此以往,这每日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我沉思半晌,坚定地点点头,道:“我的眼里只有病人,无论他们是什么身份,我都会尽力,让他们过来吧。” 小豪痛快地应下,向着那边招招手,两人相互搀扶着,步履维艰地走过来,向着我感激地点头鞠躬。 消息一经散发出去,就立即有大批的灾民汹涌而至,大都是些老弱病残,病症也开始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我不得不重新打起精神,望闻问切,使出浑身解数。 直到药店掌柜苦着脸过来告诉我,药店里治疗伤寒,肠胃一类的药材已经告罄,我才不得不停下来。 围观的灾民仍旧一脸期待地看着我,苦苦哀求。 我沉思片刻道:“如今时日已晚,药材也已经没有了,我委实爱莫能助。我们里面如果有急症病人,可以留下来,我尽量给医治,其他人麻烦暂且散去,我明日一早还会继续在这里义诊,至于药材,我也会尽最大的努力采购。” 灾民里面都是些穷苦人家,平日里头疼脑热的大多都是熬过去,所以听到我这样说,有些病症较轻的就自觉散开,只余一些委实病重的灾民在跟前。 饶是如此,仍旧直到月落西山。 我和小样儿竟然一天粒米未沾,水都没有喝一口,早已饥肠辘辘。 药店掌柜仍旧留在这里,对着我叹息道:“小姐,您这又是何苦?受苦受累,倒贴钱财不说,如今药店里面药材短缺,明日生意也不要做了。“ 我才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善人谁都想做,关键是有没有这个能力,我若是继续下去,可能真的像凉辞所说,把我自己的嫁妆全部施舍出去,败个精光了。 “掌柜您看,您路子广,明日里能不能从其他药店先购买一些药材应急?” 掌柜叹气说:“十一小姐,今日里您这决定也太草率了一些。您义诊没有关系,可是这施药可是万万做不得。您这是断了同行的财路。人家看热闹还来不及呢,谁还会帮我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别来无恙 我不是生意人,以前在金陵城的时候也经常跟随师傅义诊施药,所以并未顾虑太多。如今听掌柜一说,的确有理。虽然我救治的都是无法求医的穷苦百姓,但是看在别人眼里,如果我一直这样义诊下去,恐怕真的会断了别家药铺的财路。 但是看着那么多灾民凄苦无助的样子,看着他们的父母妻儿向我哀哀恳求的模样,我又于心不忍。 “丁掌柜,如果是从我苏家其他分号调集药材,需要多久?” 丁掌柜愁眉苦脸道:“我们苏家在京城倒是还有分号,平日里也少不得相互帮衬。只是这账目都是独立,需要什么药材都是成本收购价购进的。” “那就先从其他分号购进一些急需药材应急。我想明日一天,应该也没有太多人了。” 今日一天我都没有喘息片刻,虽然数不清究竟诊断了多少病人,但是应该也没有太多人了吧? 丁掌柜叹息一声道:“希望如此吧。”一脸的不情愿,对我的态度也不像初见那般恭谨。 我知道,丁掌柜是一个商人,必然不会赞同我的做法,可能就是将我当成了一名不知人间疾苦,纨绔败家的大小姐,只是将这义诊当做好玩的事情来做,药店在我的手里。怕是要毁了。 我不想他会有什么负面的想法,再影响到下面的伙计,所以我耐心解释道:“丁掌柜,可能你是觉得我不自量力,是在做一件荒唐的事情,药铺迟早会毁在我的手里。我承认,我不懂经商谋利,我以后也不会参与你的经营。只是这救济灾民,我想尽力做下去。 我在扬州城的时候,父亲就曾经给我上过一堂课,教导我如何做一个苏家人。我苏家在江南财力可谓雄霸一方,但是在江南百姓的口里,从来不会将我们苏家与奸商划上等号,就是因为,父亲一向乐善好施,修桥补路,用善心善行,为我们苏家赢得一个好的口碑。 今日的这些灾民,可能就是往日里我们的衣食父母。今日他们有难,我们苏家略尽一份心力,可能对于他们而言,就是雪中送炭,救苦救难。我想,我今日的所作所为,父亲必然也是支持我的。丁掌柜,也只是在担心我不知轻重吧?” 丁掌柜听我一席言语,知道我并不是一时任性而为,方才放下心来,拱手退下,去联系明日的药材。 我捶捶有些发酸的腰,暗自后悔今日里没有乘坐马车出来,如今再慢慢地走回麒王府,怕是骨头都要散架了。 正暗自发愁,小样儿兴奋地指着前面道:“小姐,快看,麒王爷的马车!” 我抬起头来,果然是麒王府的华盖马车正向着我这里辘辘驶来。朦胧夜色里,凉辞撩开车帘,探身出来,对着我笑得春水荡漾:“我听说某些人今天一天就把嫁妆全都败光了,特意过来看看。” 我一时哑然。 第二天,再到长安街,我瞬间被惊得目瞪口呆。 我没有想到,京城里面竟然会有这么多外地涌进来的难民,见到我,迅速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几乎将我淹没。 凉辞又一次一语成谶。 我的确太天真了,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但是自己又有言在先,我退缩不得,干脆差人将药铺里的伙计和驻店大夫请了两人过来帮忙,纵然如此,仍旧是忙得口干舌燥,晕头转向。 药材第二次告急!短时间里根本无法筹集到大批的药材。 人群里面出现了不小的骚动。因为药材的短缺,人群没有了最初时的秩序,开始争抢前面的位置,还有人在为先后顺序争吵不休,几欲大打出手。 我自己分身乏术,又无法劝解,若不是有小豪的几位乞丐朋友帮忙维持着秩序,怕是早就造成混乱了。尤其在我焦头烂额,一筹莫展之际,又出现了新的麻烦。 到下午的时候,就经常会有一些穿的破破烂烂,但是明显细皮嫩肉的人来看诊。明明身体无恙,却装模作样,甚至装出奄奄一息的样子,由他人抬着过来,将病情胡说八道一通,耽误了我的治疗时间。 我不搭理他,就一顿胡搅蛮缠,扬声叱骂我是庸医害人,根本就不会诊断病情。 我原本就不在乎他们怎样说法,只是几人联合起来,在这里喧闹,我根本就无法给其他人看诊,还又百口莫辩,解释不清。 灾民里面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不敢近前。 更有人雪上加霜,从人群外面冲进来,将一包发了霉的药材丢到我的身上,恶狠狠地说:“用过期发霉的药材过来赚取口碑,坑害无辜灾民,你这是安的什么歹毒心思!” 药店伙计摇头辩解道:“这绝对不是咱们药店里的药材!” 那男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肚子“哎呀噢哎呀噢”直叫唤,格外夸张,说是服用了我给开的药材以后,病情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 旁边围拢着起哄闹事的几个人就凶神恶煞地开始驱赶我们。 小豪朋友气不过,大声反驳道:“我的肠绞痛就是十一小姐昨日里针灸治好的,今天才能站在这里活蹦乱跳,怎么会是害人呢?” 旁边就有人随声附和:“就是,我就是听说我们屯子里的两个人在这里免费看诊,病情好转才过来的,你们可不能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立即就有灾民站出来为我打抱不平。 寻衅的几个人一脸不屑:“十一小姐?就是那个为了下人争风吃醋,暗算自己亲姐姐的苏家十一小姐?水性杨花,勾三搭四,也配当大夫?!” 周围唾弃声一片,直将小样儿急得泪花盈盈。 药铺的驻店大夫悄声告诉我:“这哪里是什么灾民,其中有一人,我是识得的,就是这长安街上的泼皮无赖,跟旁边那家积善堂掌柜是裙带关系。我们这是挡了人家财路,所以故意找茬来了。” 原来如此,昨日里丁掌柜就曾说起过这个问题,给我提醒,我压根就没有往心里去,没想到竟然果真有这样心胸狭窄的商人。 我站起身来,环顾四周一眼,扬声说道:“我苏青婳为大家看诊,一不为扬名,二不为谋利,只是看到大家遭受天灾,流离失所,心生怜悯,想尽自己的一份心力而已。 原本昨日,我只是想帮几位无家可归的孩子看诊,后来不忍见大家遭受病痛之苦,方才临时决定义诊施药,仓促之间,准备的并不周全,造成药材短缺。我已经调遣多余的人手,到附近州县收购药材。 我一己之力,微不足道,所以我不能给大家什么承诺,开给大家的药材也都是廉价的,但是我可以保证,绝不使用假药,过期药。 你们这样诽谤,我完全可以甩手就走,借势独善其身就是。如果大家信我就留下来,不信的话,我也没有必要解释,事实胜于雄辩!” 闹事的男子冷冷一笑,满脸讽刺:“说的比唱的好听,谁知道你图的什么,别有目的也说不定。” 我双眸微眯,心中一股怒火升腾而起,愤怒地瞪视着他,冷声说道:“请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我义诊的都是从四面八方涌进京城讨生活的灾民,穷困潦倒,身无分文,所以我义诊不会断了你积善堂的财路。请你们自觉离开,不要耽误了我给这些乡亲看诊。” 他身后的人纷纷叫嚣道:“我们也是灾民,你凭什么不给我们看?” 我挺起胸,义正言辞地道:“因为我愿意看就看,不愿意看就不看!尤其是现在特殊情况,我在这里说明一下,我苏青婳今日有三不看:非贫困者不看,非病重者不看,挑衅闹事之人,不看!我希望大家能够自觉遵守,先将机会留给真正需要的乡亲。” 人群里面立即有重病者的家人愤怒地叫嚷:“看这几人细皮嫩肉的,明显不是我们这些面黄肌瘦的灾民,分明就是来闹事的。” “就是,你们不做善事,难不成还不允许别人做吗?” 人声鼎沸,瞬间淹没了几人的叫嚣。 那几人见惹了众怒,索性往地上一躺,撒起泼赖,叫嚷着有灾民动手打了人。 一时之间,我也是无可奈何。 正僵持的时候,马蹄声嘚嘚,从长安街东头拐过来一队带甲士兵,手执银枪,威风凛凛。带头一人骑着高头大马,短髯方面,紫红脸膛,魁梧高大,看着颇有些眼熟。 队伍行至近前,齐刷刷停下脚步,马上人翻身下马,向着我恭敬一礼:“十一小姐,别来无恙?” 声如洪钟。 我方才想起来,此人不正是我与林大哥在徐州城相识的周都头? “周都头?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京城?”我惊讶地问。 周都头露齿一笑:“还要谢过十一小姐,是麒王爷将小的调到京城,做了个东城指挥官。” 我不知道指挥官是个什么样的官职,但是看他意气风发的样子,比起在徐州城忍气吞声,看那狗官脸色要好的多。由衷道:“周都头为人磊落,又尽忠职守,那是虎落平阳,只要春风得势,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暴动 周都头爽朗大笑,拱手一揖道:“借十一小姐吉言,这升官发财我就不想了,我知道自己这脾性,不懂官场上的勾当。如今跟着麒王爷,不受那些狗官的鸟气,干得痛快,我就心满意足了。” 比起以前来,的确意气风发,扬眉吐气。 我也不懂得官场上逢迎阿谀的场面话,只顺风答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如今周都头得了赏识,正好可以一展所长。我还一直担心你受我们拖累,被那狗官刁难。” “哪里哪里?麒王英明,如今那狗官早已经回家卖红薯去了。还是多亏十一小姐美言,我是因祸得福。今日我先将这几个泼皮带走,省得碍了您的善举,改日再行重谢。” 原来他是将功劳全都算在了我的身上,我一时尴尬,不知如何解释。 周都头已经当先一挥手,命令手下士兵将带头闹事的几个人悉数全都捆绑了起来。 那几个泼皮也是纸老虎,跟我们闹腾的时候张牙舞爪,如今全都收敛了气焰,乖乖地束手就擒,涎着一副笑脸跟士兵讲好话。一看就是老油条,知道反抗无益,反而会有苦头。 周都头转头对我说道:“麒王爷让我给您带句话,说是朝廷在城南施粥,赈济灾民,如果十一小姐想继续义诊的话,可以去城外。那里有官兵在维持秩序,不会有人胆敢寻衅滋事。而且生病的灾民全都涌进城里,如今几乎堵塞了半条长安街,给城里治安也带来隐患。” 我抬头看看天色,今日一番折腾,已经接近傍晚,再转移地方已经来不及。遂对周都头道:“我原本也只是以为这里离我苏家药铺较近,方便灾民拿药,没有考虑那么多,给您带来麻烦了。” 周都头赶紧摇头:“十一小姐,哪里话?您免费义诊施药,这是在为朝廷赈灾排忧解难,我们感激还来不及。王爷今日已经命人到附近州府大量采购药材,连夜赶路,明日一早即可到达,十一小姐尽管放心诊治就是。” 围观的灾民闻言,全都齐声拍手称快,掌声雷动,兴高采烈。 周都头告辞离开后,灾民闻听明日会继续有大批药材供给,全都舒了一口气,不再计较争抢,优先让病情较重的几位老人看诊,秩序恢复井然。 第二日一早,我就乘坐马车去了城外,方才知道我的义诊难度比起凉辞的赈灾来,那是小巫见大巫。 仅南城门处,就驻扎了大批的灾民,一望无际,黑压压一片。 朝廷从军营里拨了一批帐篷用来赈灾,但也是僧多粥少仅够妇孺儿童,更多的青壮年都是幕天席地,枕星而眠,这还多亏了不是雨季,气候冷暖适宜,所以灾民不用受太多苦楚。 听说朝廷从江南调拨的第一批粮种已经到京,并且抚恤疏散了山东河北等地的灾民。如今这些人仍旧在翘首企盼第二第三批赈灾粮食的到来。 城门外一字排开几十口大锅,从晨起就开始大火熬粥,灾民排队领取米粥果腹,有士兵维持秩序,倒也井然。 令我吃惊的是,当我赶到时,就诊的乡民已经自觉排起了长队,见到我的马车驶近,全都站起身来,用渴望而感激的目光注视着我。 我下了车环顾四周,并不见凉辞的身影,他早出晚归,我们虽然住在一个院子,我竟然昨天一天都没有见到他的影子。 有士兵头领模样的人走过来,向我恭敬行礼,告诉我药材昨日夜半就已经到达城门处,有专人负责看守,灾民拿着我开的药方就可以免费领取一天的药量。凉辞也已经专门备下了熬药所用的一应用品,所以我不需担心,只负责看诊就是。 我感激地向着他点点头,委实没有想到。凉辞竟然考虑得这样周全。心生暖意,身上更是动力满满。 接下来两日,义诊都特别顺利,我负责看诊开药,小样儿负责书写记录,有条不紊。虽然苦些累些,但是看着那些被病苦折磨的灾民重新恢复了康健,心里顿生自豪感和成就感。 尤其是城里几家药铺闻听此事以后,也派出了几个大夫前来救治,并且或多或少地捐赠了一些应急药材。 我玩笑着问凉辞:“你的麒王府是不是也快被我败光了?” 凉辞反问着调侃我:“你是不是开始害怕我养不起你了?” 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原本以为义诊即将可以结束,谁料又突生变故。 灾民里面开始有人上吐下泻,高热不退。先是一些身体虚弱的老人妇孺,后来愈来愈多年轻人开始出现这样的症状,而且以极快的速度蔓延。 服用药物以后,最初还有起色,但是总是反复,不能痊愈。一时之间,整个南城门处,臭气熏天。 瘟疫? 开始有人小心地吐出这两个字,虽然声音极小,但是却像沸油里扔进了盐巴,立即引起一阵恐慌,众人皆变了脸色。 几个出诊大夫先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偷偷回了城里。大夫的离开好像是见证了这个恐怖的猜测。人群开始沸腾起来,情绪激动莫名。甚至有人开始惊慌哭喊。还好,病情并不是很严重,通过药物治疗可以得到控制,并无多少人员不治身亡。 虽然疫情并未得到确认,为了防患于未然,官兵开始进行疫情防御。除了对于灾民居住地的卫生情况进行严格控制以外,将出现症状的病人也进行了隔离。因为疫情大多是通过呼吸传染,除了对密集人群进行疏导外,灾民也都发了特制面罩。 但是毫无效果,病情依旧以触目惊心的速度蔓延。我除了每天用大锅熬制大量的药材给灾民服用,累得精疲力尽之外,根本没有其他方法,束手无策。 还好,可能是因为疫情发现得及时,京城里倒是只发现几例相同的症状,而且服用药物以后很快就痊愈了。为了阻止疫情蔓延,朝廷就下令严守城门,不允许灾民随意进出京城。但是粮食还是继续供给。 凉辞也让夏初传话,劝我放弃义诊,安心呆在麒王府,被我拒绝了。但是第二天,我乘坐的马车从麒王府赶至南城门时,仍旧被守城的士兵拦了下来。 城门外一片喧闹辱骂声。 我撩开车帘,周都头正在城门口处协同守城将领安排布防,他见了我的马车,走到近前,向我低声解释道: “灾民里面好像有人故意煽动滋事,民众群情激昂,根本无法劝阻,被逼无奈之下,只能将城门关闭。麒王爷交代,让您今日千万不要出城,暂且休息几日。” 凉辞每天早起上朝,而我这些时日忙于义诊,也是天未亮就要出府,披星戴月,所以虽然同住一个院子,几天见不到面也是常事,有什么事情反而需要他人传话。 “可是关闭城门,置之不理,只会加剧矛盾激化,根本不能解决问题。”我蹙眉道:“灾民得不到救治,万一破釜沉舟,闹起事端,难免伤及无辜。” 周都头忙碌之余,倒是给我几分薄面,耐心劝道:“朝廷自然会派人镇压暴乱,十一小姐,这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事情,还是安心回去吧。” 我自然知道,这种事情不是我能力所及,只是担心,不知道昨日看诊的几个重症灾民,究竟恢复得如何,是否脱离危险。 我对周都头道:“我可以到城楼之上看一眼吗?有几个重症灾民,我委实放心不下。” 周都头为难地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仍旧不忘劝我道:“那些灾民受到鼓动,几乎失去了理智,十一小姐,这事情你已经尽力了,还是听天由命吧。” 我感激地向他道声谢,沿阶梯拾级而上,攀上了城楼。 士兵早已严阵以待,手持弓弩与滚石,对准城下的灾民,正在僵持中。 灾民见我出现在城楼之上,就有一阵小小的骚动。 “是十一小姐,十一小姐来了。” “十一小姐,你果真也抛下我们,不管不顾,任我们自生自灭了是不是?” 然后有义愤填膺的嗓门叫嚷: “什么十一小姐,惺惺作态,在我们跟前装菩萨,搏名声,大难来了,还不是明哲保身。” “就是,我们年年为朝廷纳粮纳税,等到我们有难了,朝廷竟然置之不理!这是什么狗屁朝廷!” 愈说愈难听,惹起一片激愤。 周都头站在我的身后,向那叫嚷得最凶的几人指点道:“十一小姐,你看那几个人,明显就是在里面挑动闹事的。” 其他灾民听了那几人的话,情绪更加激动起来:“就是,没了大夫,我们除了等死,还能做什么?” 我忍不住抬起手来,指着那几人道:“谁告诉你们,朝廷不管你们了,这样造谣生事,蛊惑民心,煽动闹事,究竟有什么意图?” “朝廷城门紧闭,不让我们出入,不是不管是什么?”人群安静下来,立即有人反驳道。 “关闭城门,禁止出入,这是防止病情扩散的最好方法。只有病情范围得到严格控制,我们才能更快地彻底消灭疫情。朝廷仍旧会保证粮米和药材的供给。你们这样围堵城门,如何让运粮车出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我来保证 “这药材根本就不能治愈我们的病,如今又没有了大夫,我们除了等死还能怎样?有什么用?”立即有人七嘴八舌地道。 “谁说没有大夫了,我不是一直还在吗?”我沉声说道,斩钉截铁。 身后的周都头立即一声惊呼:“十一小姐!万万不可!” 我回过头来,笑道:“这些灾民不过是受了鼓动,我们只要用事实说话,那些人的谣言不足为虑。” “可是麒王爷有交代......"周都头为难地道。 我摇摇头打断他的话:“假如这样做,能帮他分忧,尽绵薄之力的话,我很高兴。” 城下灾民开始议论纷纷,明显开始犹豫,有了退缩的打算。 “大家不要听她胡言乱语,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大夫而已,她说的话能作数么?纵然她过来了又如何?若是朝廷不给我们继续供给药材和粮食,不也是百搭?!” “就是就是,她分明就是想拖延时间,听说朝廷已经在调集军队往我们这里进发了。” 我气急反笑:“你们如今受疾病所苦,浑身几乎虚脱,还有几人能够跟这些生龙活虎的士兵对抗。若是朝廷有意剿灭你们,还用的着军队吗?” “十一小姐你凭什么可以保证,朝廷会继续供给药材和粮米?”灾民中有人喊道:“空口白牙,仅凭你一句话,我们无法信服。” 我一时语噎,我用什么保证?我根本无法保证,漫说我也不过是一介平民,我临来京城时,父亲给我的一点银两前几日义诊也花费得所剩无几了。就算是凉辞在这里,他说话也要思量一二,除了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谁能代表朝廷?再说如今我自身都难保,还给别人保证? 城下立即有人义愤填膺地随声附和:“没话说了吧,哑口无言了吧?” 人群又是一阵沸腾,众说纷纭。 “我来保证!” 城墙下,远远地传来一声呼喝,声音洪亮,掷地铿锵。 我不仅一震,远远看去,晨辉下,有一身穿墨绿色锦缎长袍的中年身影,从人群外缓步而至。他步履坚定而从容,眉目清雅,满面风尘。 人群惊讶地转身去看,自觉地让开一条通道。 “我苏子卿以整个江南苏家做担保,供给城外灾民粮米和药材,可能作数?” 我立即殷红了眼眶,低低软软道:“父亲!” 人群开始议论纷纷。里面自然有不少知道我江南苏家名头的人,将信将疑地望着父亲问道:“你是江南首富苏家家主苏子卿?” 父亲微微颔首:“正是在下,城楼之上的是我苏家十一小姐苏青婳。” “你说,你愿意供给我们粮米和药材?” 父亲笑得从容:“我来京路上已经听到小女在为河南灾民义诊之亊,深感自豪,所以沿路已经采买了不少急需药材,作为我苏家为广大乡亲们所尽的绵薄之力。” 灾民里面立即有人应道:“我以前听闻过江南苏家多行善事,我相信苏家老爷的为人。” “就是,我们原本也就是为了讨一条生路所以才不得已这样,如今朝廷已然答应继续供给,又有苏家老爷担保,既然如此,也便散了吧。”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响应。 我身后的周都头小声道:“说话那两人是麒王殿下今天派去秘密抓捕滋事之人的,十一小姐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差遣,可以吩咐他们。” 我低头搜索那两人,暗自记下他们的容貌。 周都头犹豫着问我:“十一小姐您确定要出城吗?按照朝廷颁下来的旨意,您若是出去,跟灾民同吃同住,可能在灾情被彻底消灭之前,都不能回城了。请您三思。” 我迎风站在城楼之上,俯瞰远处,微微一笑:“若是我的出现能够安抚灾民,让他们不再恐慌的话,就是有意义的。再说,这次病情虽然来势汹涌,传播得也快,但是同以往的瘟疫不同,目前还不能确定就是瘟疫。麻烦你转告麒王爷,我自然会小心谨慎。” 周都头皱了皱眉,最终下定决心道:“最怕里面有心怀叵测之人,会对您不利,木麟统领又不在,那我陪您一起去。” 我转过身来,笑着看周都头:“当初徐州城那守城的七尺汉子还不是被我收拾得服服帖帖,我自然会保护自己。” 周都头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说那没胆的孬种做甚。”却不再阻拦我,只热心地叮嘱我,若是灾民里面有人不识好歹,我只管大声呼救,守城士兵自然会去营救。 城楼之下,大批的灾民开始慢慢退后,如潮水一般,不一会儿就退出几百米开外,只余父亲挺秀若竹的身影与我咫尺。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运送粮米的车辆鱼贯而出。 兰儿与小样儿见我意已决,知道无法劝阻,亦执意要跟随我一同出城,态度坚决,而且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昂首挺胸,大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慷慨气势。令我感动之余又不由哑然失笑。 疫情猛如虎,人人谈之色变,我自己也何尝不是带了一种英勇慷慨,赴汤蹈火的决心,所以在城门外见到父亲时,我倒头便拜,红了眼眶。 “父亲,对不起,是女儿荒唐,拖累了你。” 父亲紧走两步,将我搀扶起来,满是欣慰地上下打量我:“小十一此言差矣,父亲以你为傲,高兴还来不及。你做的很对,我很欣慰。” 我方才破涕为笑:“我都快要把苏家败光了,您还安慰我。” 父亲极爽朗地大笑:“舍得,舍得,有舍有得,这家败得好!” 我不由一怔:“您不怪我?” “怪你做什么?”父亲笑着嗔怪道:“我刚才所言句句是实。这次你三哥青卫同我一同进京,现在后面负责采购粮米,最迟明日就可以到达。我原本就想借此次进京,为你三哥谋个前程,如今正好借此次赈灾的机会,为我苏家扬名。既破财免灾,又搏了美名,又积了功德,一举三得,何乐不为?” 我当初应下这义诊也紧紧只是随性而为,并未考虑什么利弊得失,如今听父亲分析得头头是道,心里反而有些失落,觉得自己这义诊带了自私的目的,背离了初衷,一时有些失落。 讪讪地应道:“父亲高瞻远瞩,青婳只是一时任性,有些冒失,还要父亲帮我周全。” 父亲语重心长地拍拍我的肩膀:“你可能觉得父亲有些过于唯利是图,说的太直白了一些。十一,父亲是商人,所以一切事情都会从利益的角度出发。但是你记着:只要是行善事,做善举,父亲就会无条件支持你,哪怕是亏本的买卖咱苏家也做。”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父亲兴冲冲地挽起衣袖:“来,十一,看看父亲有没有可以帮忙的,我们父女一起并肩作战!” 灾民见了我,态度愈加和善恭谨。他们执意专门为我和父亲腾出一个帐篷用作休憩。 当天下午时分,三哥青卫就已经来到南城门,大批的粮米和药材也源源不断地运送过来,并且带来了一些我苏家的库存成衣,给这些衣衫褴褛的灾民带来了不一样的色彩,同时也带来了生的希望。 青卫看我的眼光已经明显不同于以往的高高在上,极其友善,也不再摇头晃脑地咬文嚼字,放下书生的架子,跟父亲一起忙碌穿梭在灾民当中,令我刮目相看。 人们对于瘟疫,大都是谈之色变,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对于店里的伙计,父亲出了极高的赏金,都没有人愿意留下来帮忙。只远远地驻扎了,等候父亲的命令,负责粮米看管和调度,我们自然也不好勉强。 我除了忙碌地穿梭在灾民中间,为他们诊治,分发药物,还多了一项重任:我需要尽快查清瘟疫的来源和传播途径,否则一直这样恶性循环下去,除了年老体虚者会有一定伤亡以外,灾民难免会有新的恐慌。 那日里鼓动灾民闹事的几个人神秘消失了,但是那日里,周都头指给我看的几个人仍旧留了下来,自觉负责起分发药物,维持秩序的重任。 灾民本来就都是来自于四面八方,素不相识,而且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所以突然消失几个人,或者是凭空多出几个灾民,没有人会留意起疑。 那几人定然是有着极高的功夫,可以随意出入城门,因为有一次,他们中间竟然有人给我偷偷带回来一包酱牛肉干,里面有一张被油洇透的纸条,龙飞凤舞两个字:独食。 令我哭笑不得。 那时候,我同灾民一起喝了三天的粥,早就馋得眼睛冒绿光了。父亲曾经差遣伙计去附近的村镇采购食物,但是看着那些可怜的孩子,眼巴巴地望着我的眼神,食不下咽,哽住了喉咙,尽数分发给了那些骨瘦如柴的孩子。 我坐在帐篷里,仔细咀嚼着牛肉干的味道,闭着眼睛在心里一遍遍描摹凉辞的眉眼,并且给自己安慰和鼓气:凉辞,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做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根源 可惜世间事往往事与愿违,兰儿和小样儿竟然也患了同样病症,上吐下泻,而且反反复复。愧疚之余,我更是增加了无形的压力,自己一度对于疫情的怀疑也开始动摇。 兰儿强颜欢笑安慰我说:“对不起,小姐,兰儿没用,帮不上忙还要连累你照顾我们。” 小样儿苍白着脸,冲我顽皮地眨眨眼睛:“我正好可以试药,小姐,有新的方子我先试。” 我一直以为自己的方子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否则为什么灾民的病情总是不能彻底根除。我不分昼夜地潜心研究新的方子,寻找新的药引,但是收效甚微。药物服用下去,症状就会缓解改善,但是药效过后,总是会有反复。 我将自己从书上看来的,师傅所教授的所有知识,浑身解数都使了出来。病从口入,根据灾民的症状,我认为更比较像是食用了不洁的东西,导致的食物中毒。我反复检验过灾民每日里所食用的米粥,我饮用的水也测试过两次,还曾一时灵感突发,让灾民四处查探附近有没有蛇虫鼠蚁等容易传播疾病疫情的东西,均一无所获。 一时之间,一筹莫展,我将自己关在帐篷里面,反复试验,几乎夜不能寐。 我开始有些泄气,私下里劝解父亲和三哥青卫找个借口离开灾民区。青卫竟然冲我大发雷霆,说我看不起他,执拗地不肯离开。 大概过了四五天,灾民也开始小声地议论,尤其是两位老人的离世,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给他们的脸上添了一丝绝望。人群开始有些不安的躁动。 我疲惫地席地而坐,满心颓丧,无可奈何。 这时候,城门打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里面迎着金灿灿的阳光,径直向着我们的方向驶了过来,停驻在我的帐篷前面。 车夫将斗笠向上抬了抬,闷声道:“十一小姐,我们主子请你车上说话。” 我一怔,抬起头来,竟然是木麟! 我欣喜地站起身来,不由一阵眩晕,赶紧扶住身后的帐篷,稳住身形。突然想到自己在外面这许多时日,身上还不知道沾惹了多少脏东西。凉辞一向好洁净,难免招他嫌弃。 欲奔向前的步子忍不住一顿,生生停伫了下来,低声道:“瘟疫传染厉害,有什么事情,就这样吩咐吧。” “怎么几日不见,这么多废话,非要我下去请你吗?”车厢里传来凉辞不耐烦的声音,沙哑中带着疲惫和不悦。 木麟打开车帘,我乖乖地进了车厢。在离凉辞三尺开外坐下。 这时候,我才知道,这些时日没有见到他,我有多么想他,贪婪地看着车厢里冲我笑得柔情荡漾的人,我逐渐模糊了视线。 他蹙紧了眉头看我,毫无征兆地突然向我发起火来:“苏青婳,我刚刚不过几日没有见到你而已,你看看你把自己折腾成了什么样子!人不人,鬼不鬼,单薄地像一张纸,城外的风大些,都能直接把你刮回江南去。你这个女人怎么就那么让人不省心!不让你出城你非要逞能,出来了又不好好照顾自己......" 滔滔不绝,一顿臭骂。 我二话不说,起身扭头就走! "你做什么去?” 我抬头看车厢顶,强忍住几乎夺眶而出的眼泪:“麒王殿下若是骂完了,解气了,我就回去了,我很忙。” 刚一转身,手腕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手从身后捉住,猛然拉了回来。我这几日心力交瘁,原本就有些头晕目眩,突然被他大力拉扯,更是支持不住,跌倒在柔软的车厢里,凉辞正盘膝而坐,我的头好巧不巧,正好磕在他的膝上。 我还未来的及呼痛,他先叫嚷起来:“哇,头好硬,痛死我了。” 我强忍的委屈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使劲锤了他胸前几下,哭着嚷道:“让你说我,让你骂我!” 凉辞颇有些好笑地捉住我的手,夸张地做出呲牙咧嘴吃痛的样子:“十一小姐饶命!” 我方才破涕为笑,不好意思地擦擦脸,又端详自己身上两眼,不确定地道:“我现在真的很狼狈吗?” 凉辞“噗嗤”一笑,从身后掂出一个朱红亮漆食盒,打开盖子,一股热腾腾的香气顿时弥漫了整个车厢。 “还好,我胆子大,没有被你吓到,你看看你蓬头垢面,眼睛赤红,真的吓人的很。” 我却没有空闲去在意他的调侃,因为我满心满眼全都被眼前的食盒所占据。凉辞从食盒里面拿出一只雕刻着笑脸弥勒的瓦罐,揭开上面的坐佛盖子,顿时一股令人垂涎三尺的香气扑面而来,荤香浓郁,味中有味。勾引得我遍口生津,眼巴巴地盯着,拼命吞咽下口水,问:“这是什么?” 凉辞不紧不慢地从一旁取过一个折叠茶几,放在我的跟前,又从食盒里取出一双象牙筷子,笑着递给我:“酝起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 “佛跳墙?太奢侈了,不过若是有一碗绿苕碧粳米或者芝麻烧饼佐菜就更妙了。”我一把将凉辞手里的瓦罐抢夺来,根本来不及品味,狼吞虎咽。 凉辞好笑地看着我,从食篮里拿出一碗晶莹饱满的碧粳米! 我如风卷残云一般,恨不能将自己的舌头一起吞咽下去,那吃相只将凉辞惊得目瞪口呆,连声惊呼:“慢些慢些,小心噎着。” 然后掀开食篮最底层,拿出一盅炖煮得浓香四溢的鸡汤。 我正巧一口饭噎在喉尖,上不去,下不来。接过鸡汤,用调羹撇开上面漂浮着的一层油花和碧绿的小春葱,尝了一口烫嘴的很,我着急地道:“水,水,凉水!” 凉辞看了车厢里的水罐一眼,摇摇头:“那是生水,还没有煮开,不能喝。”自顾从汤盅里用调羹舀起鸡汤,凑过来喂我。 我却一瞬间呆愣起来。 凉辞着急,拍我的后背:“你怎么了,果真噎着了?” 我一把拍开他的手,兴奋地跳起来,将喉尖的米饭大力咽下去,高声叫嚷道:“我知道症结在哪里了!” 说完也不解释,转身就跳下马车,向我住着的帐篷奔过去,一把掀开帘子,激动地将正在昏睡的兰儿摇醒:“兰儿,兰儿,我问你,我们平时喝的水是哪里来的?” 兰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我一脸兴奋,有些莫名其妙:“护城河里听说经常淹死人,水不干净,所以我们饮用的水都是从东边一个水库里面打来的。” “水都是烧开的吗?” 兰儿摇摇头:“锅灶有限,需要用来熬药,所以我们都是喝的生水。但是小姐放心,您和老爷还有三少爷喝的水,婢子都是烧开了晾凉的。” 怪不得我检查过几次自己的饮用水都没有发现异常,我和父亲还有三哥一直以来都安然无恙,问题肯定在这里! 我爬起身来,像一阵风一样跑出帐篷,这两日不眠不休的疲惫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我急切地拦住迎面而来的两个汉子,让他们带我去水源处看看。 两个汉子见我一脸激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看我急切,也不多问,转身就带着我向东边水潭走,一边问我:“十一小姐,是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我担心如果我的猜测不对,他们会失望,只能不确定地道:“要去看过了才知道。” 水潭掩映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水草中间,应该是天然形成,蓄积的无根雨水,并不流动,乃是死水,池水倒也清澈。 两个汉子将他们平日里打水的石台指给我,我走过去,站在石台上,蹲下身子,掬起一捧水,凑近了轻嗅,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味道,也没有任何杂质。掏出腰间的银针试过,也没有丝毫异样。 我一时有些气馁,难道我又猜错了? 我站在石台边上,向四周留心打量,终于发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水潭附近水草繁茂,唯独最接近水潭的一圈水草颜色略微有些枯黄,几不可辨,若是不留心,根本就看不出差异。 我伸手去够那些颜色稍浅的水草,身后的两个汉子急忙道:“十一小姐小心。” 我以为水草根深,拔起来会不容易,谁料到我略一使力,水草就连根拔起,我用力过猛,还差点跌坐在地上。原来水草的根部早已经有些腐烂,根茎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黑点,仔细辨认,竟然还会蠕动。 我的身上忍不住一阵恶寒,身后的两个大汉也忍不住道:“这是什么玩意儿,这么恶心!” 我强忍住不适,用指间捻起一点,捏碎,里面都是粘稠的绿色汁液。我赶紧在水里洗了手,对两人道:“麻烦你们再给我从不同的位置挑拣几株颜色发黄的水草给我。” 两人也知道其中必然有玄机,也不多言,挑拣几个合适的地势,拔出几株水草。 皆是如此。 果然是蛊毒,有人在灾民的饮用水里下了手脚。这种蛊毒虽然生存在水里,但是并不浮游在水中,而是喜欢依附水草,吸取水草的水分生存。所以没有人发现潭水不净。而它们的排泄物有毒,银针不可测,毒性经过高温加热可以完全消除。 而我给灾民义诊施药,煎药占用了大多数锅灶,灾民并不具备饮用熟水的条件。定然是有人趁虚而入,将蛊毒投到水潭之中,毒性致人上吐下泻,甚至出现高热的症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下不了口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石台上面,精疲力尽,再也懒怠动弹分毫,只转身对两个大汉道:“原因已经找到了,是这里的水不能饮用。乡亲们饮用了这里的生水,里面有虫子,所以病情才会反复。其实并不是瘟疫。” 说完将脸埋进臂弯里,话也不想再多说一句,数日里一直紧绷的弦断了。 听到两个大汉兴奋地向来路跑过去,一边跑一边激动地大声叫喊:“乡亲们,我们终于有救了。我们得的根本不是瘟疫,十一小姐已经找到原因了!” 然后,我听到一片欢声雷动,瞬间沸腾起来。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很多,城门打开,凉辞命令士兵暂时封锁了那个水潭,从城里用水车拉饮用水出城,再配合着药物治疗,灾民们不过两日就应该可以完全恢复健康。 而对于有人故意投毒的事情,凉辞刻意隐瞒了下来,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安排完这一切,我欣慰地长舒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一阵疲倦铺天盖地地向我袭来。我想,睡一会儿吧,就偷偷地打一个瞌睡,然后我就躺在地上睡着了,昏天黑地。 后来,小样儿她们坚持说我是晕倒了,突然就倒在乡亲们跟前,令他们措手不及,惊慌失措。 后来,是凉辞心急如焚地冲过来,将我抱上车的。那一刻,整个南城门处万籁俱寂,雅雀无声,所有的难民都强撑着站起来,目送着凉辞的马车载着我,缓缓向城门处驶去。 然后,不知道是谁,跪了下来,有更多的难民相继跪倒在尘埃里,向着我的方向磕头。 我的身后,兰儿,小样儿,我的父亲,三哥都是热泪盈眶。 赈灾的粮种陆续运往了河南郡,朝廷派遣了专人奔赴河南安排抢种,遣送灾民返乡,安置具体事宜。 皇上宣了父亲与三哥上殿嘉奖,对于三哥的学识也很欣赏,破例赏了户部的差事给三哥,协同主管户籍。原本皇上还宣了我进殿的,但是凉辞说我仍旧卧病在床,根本不能出府,直接谢绝了,皇上就赏了我一些珠宝钗环交由凉辞带回府中。 这些事情都是我听夏初谈起的,因为当时我的确是卧“病”在床。 凉辞禁了我的足,不让我下床,更不用说出门了。他说我必须要调养一个月,才能补回原本的气血,恢复体力。 我彻底失去了自由,无聊时,翻翻医书,在凉辞的指点下修习一些内功心法,日子倒可以打发。唯一不能容忍的是:这也不知道是哪个庸医在撺掇,我还要每天被逼吃下那么多没滋没味的补品,甚至被凉辞捏着鼻子强灌! 凉辞幸灾乐祸地说:“这些御厨做的美味都摧残了我七八年了,你这刚吃几天就腻了?” 那几日里,他前所未有的空闲,天天腻在家里,监督着我将那些几乎令人发疯的补品一样一样吃得干干净净。直到终于有一天,我早起醒来的时候,看着慵懒地靠在软塌上饮茶的凉辞,凌乱敞开的领口处露出的活色生香,鼻血喷涌而出。 凉辞手忙脚乱地用帕子帮我擦拭,美男当前,感性而精致的锁骨在我眼前晃动,鼻血涌得更痛快。我气恼地一把推开他,伸手抄起床上的枕头向他扔过去。 “我就说不能滋补过甚,你偏偏不听,如今你可得意了?” 凉辞嬉笑着躲过去,继续气我:“原本看你生龙活虎的,想着今日的补品就罢了。可是你一早起就流这么多血,不补怎么能行?” “要补你自己补!”我气急败坏地胡乱抓起手边的书照着他脸丢过去。 凉辞极轻巧地接了:“这可是我好不容易给你收集来的孤本,怎么能用来打人呢?”他低头将凌乱的书页整理好,瞬间面色铁青,咬牙切齿地望着我,沉声道:“苏青婳,你最好能给我解释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解地看过去,不由尴尬地几乎被口水呛到。 凉辞手里拿着的,正是我前两日从他书房里面翻找出的一本野史,记载的是西汉汉哀帝与董圣卿的故事,里面有几处记载,董贤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加柔媚,获得汉哀帝专宠,曾经私下里遍寻名医,研制药方,并且对于一些食物和药材颇为忌惮,从不食用。 我当时对里面记载的几个方子比较感兴趣,专门用笔做了记号,圈圈点点。 我心虚地对着凉辞笑得眉眼弯弯,轻咳一声,讨好道:“咳咳,我就是觉得那几个美容方子挺不错,想着或许狂石和你会比较喜欢......” “仅此而已?”凉辞眯着眼睛看我:“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在说谎。” 我目光游离,不敢直视他,笑得更是谄媚:“其实吧有些难言之隐,可以理解,这只是你个人的喜好而已,我是有些多此一举了” 一句话触了虎须,凉辞望着我的目光一紧,凌冽的,蕴含着暴风骤雨的眼神,令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我后知后觉地知道自己可能是揭了凉辞的伤疤,伤了他一个男人的自尊,讪讪地一笑,胡乱揉了一把鼻子,道:“我去让兰儿打水进来,给你洗手。” “苏青婳,你给我站住!”在我经过凉辞跟前,正耸耸肩膀,准备加速逃窜的时候,凉辞伸手一捞,将我捉了回来:“你的意思是说,我有龙阳之好是不是?” 我不敢抬头,讨好地干笑两声,急忙掩饰:“误会误会,谣言止于智者,我怎么会信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呢?” “可是,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很相信,并且深信不疑。” 身边的温度急剧下降,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毫没有底气地嗫嚅道:“嘿嘿,怎么会?” 凉辞握着我胳膊的手一紧,拦腰将我圈进他的怀里,与他坚实的胸膛紧密相贴,低下头,在我的耳边,邪魅地说道:“看来,需要我用实际行动证明给你看了。” 我慌乱地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眸子,清晰地看到他原本深邃幽暗的眸子里跳跃着的两簇火焰,愈燃愈烈。 那么近,近到我可以感觉到他的怦然心跳,急速而强劲。近到可以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麻麻的,痒痒的,带着灼热的温度。 我有些惊慌失措,瞪大眼睛盯着他逐渐向我靠近的脸,害怕得有些颤抖,只努力将身子向后弯,尽量远离他烫人的气息。 他红润的唇瓣停在离我一寸的地方,我颤抖着闭上眼睛,感觉他似乎犹豫片刻,最终扭过头去,嫌弃地将我一把推开,转身走了出去,犹自嘟哝道:“委实下不了口,我还是去找狂石吧。” 只将我一人尴尬地留在原地,半晌方才回过味儿来,气恼地将屋门“嘭”地一声关上,一屁股坐在梳妆台前,仍是脸红心跳不已。 门外传来凉辞低低的闷笑声,带着揶揄。 梳妆台上的铜镜里映照出一张血迹模糊的脸,尤其是鼻子下方,惨不忍睹。 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 我在凉辞的监督下将养了七 八日,几乎足不出户。 中间父亲曾来看我,带来大堆的补品,五花八门。兰儿和小样儿皆掩嘴窃笑不已,令父亲莫名其妙。 父亲与青卫从进京以后,并未入住侯爷府,而是住在苏家在京城的别院里。休整两日之后,青绾才姗姗来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父亲忏悔,并且将她与严三密谋之亊向父亲和盘托出。 我正惊讶于青绾的坦诚,父亲就吞吞吐吐地向我表明了来意:希望我能跟凉辞求情,放过严三,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我问父亲,难道真的打算将青茵许配给这样一个人渣吗? 父亲长叹一口气,向我陈明原委,他几番打听,也并不看好严三人品,认为青茵哪怕回扬州城,嫁一个老实本分的贫苦人家,有着苏家帮衬,日子也不会太差。所以几经斟酌,驳回了青绾生米熟饭,将错就错的打算。 青茵与严三之亊可以以后再议,但是有一样事情却是迫在眉睫。 青绾长期服用严三开给她的腹胀药方,如今已经开始有了副作用,通体浮肿,经常腹痛难忍,侯爷几次三番地让她传府里大夫看诊,被她搪塞过去。自己偷偷遮了脸,出来找个野郎中诊断,都束手无策,找不到病灶所在。无奈只能停了服药,虽然浮肿见消,腹痛却总是不见好。而且腹部胀气一消,夏裳单薄,不易作假。青绾跟前老夫人与徐夫人的耳目众多,每日胆战心惊,方才慌了手脚。 解铃还需系铃人,青婠找严三父亲求救,严父趁机提出条件,便是让我向凉辞求情,赦免了严三的罪过。 父亲问我,青绾的病情可有救?希望我能不计前嫌,替青绾诊治遮掩。青绾分明就是中了药毒,若想药到病除,那是不可能的,只能靠以后慢慢调理。而且那腹胀的药绝对不能继续服用。 对于严三此人,我满心厌恶,但是痛恨倒是谈不上。如果父亲与青茵不想计较的话,我自然也不愿从中枉做小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烛龙令的秘密 唯独青婠与严三合谋假孕一事,我不敢苟同。我将侯爷病情如实告知父亲,对于假孕一事,希望他能够三思。就凭借严三贪得无厌,阴险狡诈的为人,就算青绾以后能够顺利瞒天过海,用抱来的婴儿冒认侯府世子,也难保严三不会借此要挟,无休无止,后患无穷。 到时候,我苏家为徂上鱼肉,严家为刀徂,还不是任人宰割? 父亲叹息着走了,两天过后,侯爷府就传来消息,说是青绾与徐夫人因为青茵之亊,发生了争吵,推搡中不慎跌倒,终究没能保住腹中的孩子。 我不知道究竟该说青绾聪明还是愚笨,假装滑胎,自己还借题发挥,将了徐夫人一军。如今是逞了口舌之快,占了一时上风,徐夫人又不是省油的灯,怎会忍气吞声?日后但凡有一点蛛丝马迹露出来,徐夫人只怕也会刨根问底。 暗里听说侯府的大夫得了父亲的大好处,与青绾合谋演了这出戏,并且答应,以后有了机会,再给侯爷的病找个合适的由头,瞒天过海。 这也算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我请父亲帮忙,找人给大鹏他们修缮了院子,我知道自己的施舍,不可能改变他们的命运,我唯一可以做的,只是给他们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屋子和一个自力更生的机会。而他们是安于现状,不求上进,还是不屈服于命运,愿意奋斗,就要看个人造化了。 这些孩子里面也有偷鸡摸狗,走上歪路的孩子,但是本性都不坏。狂石说,最近街头巷尾流传着很多夸赞我的歌谣,都是出自于他们之口,小乞丐们以自己的方式在为我歌功颂德,口耳相传,将我的狼藉声名彻底颠覆,是我始料未及的。 麒王府守卫森严,狂石却能偷偷溜进府里看我,我想,肯定是木麟那家伙故意放行。 狂石一见面就调侃我:“我老娘听说你义诊累倒了,非要来看你,还收拾了一车的补品,如今看你这白白胖胖的样子,想来应该可以省了。” 我正闲得有些无聊,闷在府里,往身上泼一瓢水,都能生出蘑菇来。 我用寒潭里冰镇的桃子和杏子贿赂狂石,让他帮我向凉辞求情,放我出去。 狂石看着我的目光颇有些郁闷:“麒王殿下前些时日里为了追查案子,几日不眠不休,好不容易腾出身,就冒着风险,迫不及待地去城外看你。你不感动得涕泪交加,以身相许,抓紧时间跟他培养培养感情,出去疯跑什么?你又是个惹祸的苗子。” 我自然从未听凉辞提起只言片语,闻言有些吃惊,但想起那日在城门外见到他,的确满脸倦意,就连声音里都透着沙哑。 “难道这些事麒王竟然没有同你说起过?”狂石将身子探过来,盯着我眼睛问。 我摇摇头。 狂石以手扶额,颇有些难以置信,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要告诉我,你和麒王天天腻歪在一起,中间的窗户纸还没有捅破?” 我点点头,复又沮丧地摇摇头:“乱点鸳鸯谱,没有影子的事。” 狂石冲我不屑地撇嘴:“口是心非,你们两个人嘴巴都是又臭又硬,尤其是麒王,明明暗里默默地费尽心思,将你放在心尖儿上,护你周全,对你却不肯多言一字。平时都聪慧绝顶的人,怎么遇到感情的事情就这么笨!” 我暗自欣喜若狂,一股甜意溢满了心尖儿,几乎按捺不住。强忍了羞涩,一番好话奉承,方才从狂石的嘴里得知,在我义诊那几日,凉辞都在忙碌着追查有关那些煽动闹事的人的线索,运筹帷幄,与狂石一起粉碎了他们借机闹事造反的阴谋。 狂石手下的人易容成其中一个闹事人的模样混进灾民里,从其他几位同伙口中套取了不少有用的线索,印证了狂石的猜想。那些人果然就是菩提教派遣在灾民里面故意制造祸端的。可惜他们警惕性很高,三言两语就发现其中异样,再也闭口不言。 后来的几日里,凉辞与狂石顺藤摸瓜,端了菩提教在京城的几个窝点,并且乘胜追击,抓获了不少潜藏在京中密谋闹事的教众。 只可惜,那些人都受了蛊毒操控,被抓捕后也没能获取多少有价值的线索。 期间凉辞在灾民里安排了不下二十多个高手负责保护我的安危,绞杀了好几波混入灾民中意图偷袭暗算我的菩提教教徒。 “菩提教?”我感觉很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思索半晌,仍旧想不起来。 “菩提教是在前朝时兴起的,打着普渡众生的名号,专门行旁门左道,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偏生还又蒙蔽了很多世人,对他们盲目信服。我长安王朝子民这般信奉神明,愚昧无知,就是拜菩提教所赐。” 我方才恍然大悟,以前在金陵城的时候,我听师傅说起过,并且对他们深恶痛绝:“我听师傅说起过,说是在十几年前,朝廷就已经揭穿了菩提教的罪恶行径,公之于众,并且派大军进行围追堵截,一举歼灭。” 狂石点点头:“不错,当年就是我父亲与银枪离王一同并肩作战,端了菩提教的总坛,击杀了总教主,并且顺藤摸瓜,揪出了不少菩提教安插在朝廷里的人,抄家问斩,京城里一时血流成河。” “那菩提教如何这么快又死灰复燃了呢?”我疑惑地问。 狂石将手里的桃子咬得“咔哧咔哧”响,嘴里含糊不清:“岂止是死灰复燃?看来当初他们是舍车保帅,保留了大部分的势力,转入地下,或者说暂时销声匿迹。否则根本就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卷土重来,还在朝廷各部都布下自己的眼线,伪造了这么多的户籍。” “户籍?难道说,在扬州城里处处针对于我苏家的就是菩提教的人?” 狂石点点头:“菩提教如今招兵买马,日益壮大,所需花费必然不小。怕是看中了你江南苏家的财势,有所图谋。” 狂石说话时,手里就翻来覆去地端详手里的烛龙令:“只是不知这令牌与菩提教究竟有什么关联?” 我接在手里,对着头顶阳光仔细瞧,仍旧看不出其中端倪。 颓丧地随手放在白玉桌上,正午的阳光直射其上,我不由心中一动:“狂石,快过来,你看!” 狂石疑惑地探过身子:“怎么了,哪里不对?” 我将玉佩拿起一点,阳光透过玉牌,影子就投射在白玉桌子上,镂空的地方显示出弯弯曲曲的花纹图案。 “你看这玉牌影子上的花纹,是不是有什么猫腻?”我激动地道。 凉辞侧身过来,盯着花纹细看:“难道是少数民族的文字?” “完全有可能!”我兴奋地站起来:“蛊毒来自苗疆,这玉牌可能就是苗疆某个部落的图腾或者文字!” 狂石将玉牌从我手里一把夺过去,在阳光下研究半晌,招呼也不打,就消失了身影。 夜半时,刚刚睡下,就听到院子里有兵器交鸣和狂石喋喋不休辩解的声音。我赶紧披衣下床出去看,才知道狂石偷偷进府,刚潜入院子,摸到我的房间跟前,就被凉辞黑着脸,极不客气地请了出去。 狂石见到我,虚晃一招,跳出圈子,冲着凉辞愤愤道:“我都跟你说了,我找青婳有正事,你说你怎么就不分青红皂白,喊打喊杀的,至于这样小心眼吗?” 凉辞轻哼一声,将赤炼剑收起,负手而立:“夜半三更,鬼鬼祟祟的,还想翻窗入室,非奸即盗。” 狂石斜睨他一眼,嬉笑着打趣道:“我光明磊落,可不像某些人专行那窃玉偷香的勾当。” 凉辞的脸色顿时沉了几分。我慌忙岔开话题:“你找我什么事情?可是烛龙令有什么新的线索。” 狂石得意一笑,将烛龙令拿在手里,冲着凉辞晃了一眼:“我请教了好几位翰林院的国学大师,才知道,这烛龙是苗疆很古老的一个图腾,而这镂空的花纹乃是苗疆的文字,在我中土文字中就是‘莫’的意思。具体代表的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莫?”我疑惑地问:“没头没脑的,能是什么意思?” 凉辞上前将烛龙令从狂石手里接过来:“忠勇侯夫人乃是女中诸葛,博览群书,见闻广博,你没有问过你母亲吗?” 狂石摇摇头:“我一有线索,就赶紧来告知青婳了,还未来得及回府。” 我却觉得这个莫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如一缕青烟,在我记忆里时隐时现,飘飘忽忽,却总是抓不住。 凉辞蹙眉思忖道:“难道是哪个邪教或者家族的名号?” 名号?我闭上眼睛,努力搜索,将自己在苏家所遭遇的所有事情,从头至尾思滤一遍,终于恍然想起,自己曾听惠儿说起过,玥儿!玥儿本家姓莫! 我斩钉截铁道:“莫是姓氏,玥儿本家就是姓莫!” 这绝对不是巧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狩猎 狂石很仗义地在凉辞跟前给我求情,说是看在我帮他解开了半个烛龙令秘密的份上,让我出去放放风。 凉辞摆着一副臭脸,答应带我一起去城北的林子里狩猎。 狂石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那皇家狩猎场里都是驯养的小畜生,你不是说最没有意思吗?每次狩猎你都躲得远远的,或者自己跑密林里面寻找刺激,这次怎么主动想起来去了?” 凉辞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不阴不阳地道:“你觉得我带着一个惹祸精,还能去哪里?” 狂石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怀好意地看看我,很没有义气地附和道:“言之有理。” 我哪里是惹祸精了?明明是倒霉鬼,自从回了苏家就诸事不顺而已。我乖乖地低着头,不敢辩驳一句,唯恐不小心惹怒了哪位大人,一挥手,说一句:“还是在府里安生待着比较省心。”那我这好不容易央求来的好机会岂不泡汤了? 尤其是,我还真的没有打过猎,特别是可以骑在马上。想象着若是能够在快意奔驰中,提缰勒马,搭弓射箭,就算不能百步穿杨,就单凭借这英姿飒爽的姿势,就何等的意气风发! 我自己强忍着肉麻,一通马屁,再三保证,凉辞才得意地定下了时间,并且霸道地与我约法三章: 第一,绝对服从指挥,不得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第二,女扮男装,扮作他的随身小厮。 第三,不许惹祸! 虽然条约极不公平,但是我也不得不违心地丧权辱国,点头应下,再三保证,只将一旁的狂石笑得直打跌。 凉辞给我的扮相的确是丑,松松垮垮的青衣小帽也就罢了,还不顾我的百般抗议,让夏初往我的脸上抹了姜汁,点了几粒丑陋不堪的痦子。 兰儿和小样儿捧腹大笑,肆无忌惮地窃窃私语道:”麒王爷若是果真找个这样滑稽的小厮在跟前伺候,品味也恁差了点。“夏初也受兰儿两人的影响,胆子大了些,抿着嘴笑。 凉辞仍旧不肯罢休,叮嘱夏初:“眉毛再画浓一些,丑一些。” 他自己倒是穿了一身墨竹暗纹镶金丝的紧袖束腰锦袍,衬得身材愈发挺拔修长,腰间挂了一枚貔貅墨玉压角,整个人眉眼飞扬,格外风骚。 我努力隐忍再隐忍,直到上了马车,凉辞变戏法一般从身后取出一把小巧精致的弓箭,满腔怒火才瞬间烟消云散。我臂力小,曾经偷偷试过几次他挂在墙上的弯弓,使足了所有的气力,也只能勉强拉开一点弧度,令我颇为挫败。 后来不得不让木麟帮我换过一把箭弓,重新调了弓弦,才勉强将箭射出去。我存心是想在今日凉辞跟前显摆一番的,所以自己偷偷地练习了很久,十次总是能有两三次射中箭靶,就有些迫不及待。 我将自己手里的弓箭丢掷一旁,满怀欣喜地抚摸着他为我特意打造的弓箭,在车里便跃跃欲试。 马车一路穿街过巷,出了北城门,畅通无阻,进入到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前,有士兵上前恭敬地请安,牵过两匹骏马,应该是提前得了消息。 凉辞努努嘴,示意我去牵一匹看起来较为温顺的白马,自己一个翻身,就稳稳当当地跃上了一旁的青鬃马,挺直了脊梁,器宇不凡。 我自然不甘示弱,坠蹬,起身,扬腿,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然后冲着凉辞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他极其不悦地哼了一声,一抖缰绳,当先向着林中进发。 林子里果然驯养了不少温顺的小动物,见了我们并不害怕,只害羞地躲在树丛后面,支起耳朵向着我们张望。尤其是一只胆小的兔子,竟然也没有丝毫的警惕心,犹自在一旁悠闲地吃草。 我存心显摆,从身后拿出弓箭,利落地搭弓射箭,箭羽轻飘飘地飞了出去,落在那只兔子三尺开外的地上。兔子惊骇地向前蹦了蹦,好像鄙视地看我一眼,继续低头猛吃。 我尴尬地笑笑:“手抖了。” 然后第二支,第三支接连射出。 那只兔子终于不耐烦,三两下消失在树丛里。 我气恼地质问凉辞:“你这是给我做的什么破弓箭,软绵绵的,连个气力也没有。” 凉辞但笑不语,伸手取过我手里的弓箭,搭弓拉起满月,看也不看,箭羽就裹夹着凌厉的劲风射了出去。几丈开外的树丛后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我欣喜地下马奔过去,一只色彩斑斓的野鸡头部中箭,正好贯穿,犹自在痛苦地挣扎。 我兴奋地捡起来:“这种野鸡最狡猾了,我以前在云雾山时想着做一只毽子,拉网捉了它七八天都捉不到。” 凉辞皱眉看我一眼:“血淋淋的,看起来就恶心,你竟然还提在手里,赶紧丢了,一会儿自然有人过来收拣。” 我想想也是,丢在显眼的地方,拍拍手继续上了马。 凉辞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流云锦帕子,丢给我:“擦擦手,我来教你射箭。” 知道他毛病多,我接过手绢马马虎虎地擦了擦手,看他一眼,终究舍不得丢掉,系在马鞍之上。 凉辞一个腾跃,稳稳当当地落在我的马背之上,从后面将我拥在怀里,捉着我的手,教我如何搭弓,如何瞄准。 他鼻尖温热的气息就喷在我的脖颈上,麻麻的,痒痒的,扰乱着我的心思。他身上似檀非檀的香气,混合着男人阳刚的味道,令我有些眩晕。所以他说的话,我是一句都没有听到心里去,手腕愈加绵软无力,射出的箭也是一点进步都没有。 凉辞最终也只是骂了一句:“朽木不可雕。”愤愤地回了自己的马背。 我将手里的弓箭丢还给他,心里赌了气:“不就是有些蛮力吗?有什么了不起。” 看到不远处那只兔子又蹦了回来,对着我挑衅似的摇耳朵,从腰间翻出几枚银针,匿于腕下,借助腕力,猛然激射出去。正中兔子的腹部。针上淬了软筋散,兔子挣扎了几下,乖乖地束手就擒。 我得意地翻身下马,揪着它的耳朵,抱在怀里,斜睨了凉辞一眼,意有所指地道:“让你不服气,嘲笑我,如今见到本姑娘厉害了吧。” 凉辞眸光闪烁,并不计较我话中有话,反而开口问道:“你这手漫天花雨跟谁学的?” “漫天花雨?”我疑惑地问:“你是指我用银针打兔子的手法吗?这只是师傅教我用来射鸟雀打牙祭的,哪里来的这么好听的名字。” 凉辞正色道:“这漫天花雨正是家师所创。” 我闻言一愣,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你老是傲娇。说什么你师父只有你一个亲传弟子,什么你师傅的武艺秘不外传,如今受到打击了是不是?我不仅会你的步生莲,还会什么所谓的漫天花雨,哈哈,可见你师父的本事估计都烂大街了。” 凉辞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目光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我都不知道你这个女人脑子里每天究竟装的什么东西,你师傅当初怎么就看中了你?步生莲你用来跳舞也就罢了,我师傅的漫天花雨竟然也被你用来打鸟雀用。而且,你就一点都不奇怪吗?你师父作为一位避世而居的名医圣手,怎么会知道太极虚幻之地,怎么会用漫天花雨的手法?她是不是与我师傅是旧识?” 我摇摇头,极真诚地说:“我师傅说过,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凉辞以手扶额,无奈地向我招招手:“你过来,到我跟前来。” 我一手怀里抱着兔子,另一手赶紧捂住脑袋,撇嘴道:“我才不上你的当。” 凉辞“噗嗤”一笑,如寒冬腊月天气,暖阳撕裂云层乍现,光华万丈:“我只是叫你上马,带你去鹿苑,看你蛮宝贝那只兔子,我去打只鹿或者獐子回府做个锅子。否则,我怕是晚上要饿肚子了。” 我方才放心,抱着兔子,笨拙地翻身上马,与他一起继续向里走。风吹叶动,我不放心地叮嘱他道:“若是有什么凶猛的东西猛然窜出来,你可不要只顾着自己逃命,记得捎上我。” 凉辞送我一个白眼:“这林子是皇家狩猎的地方,早就被拉网式清理过,莫说狼虫虎豹,恐怕连只狐狸都少见。里面饲养的都是些兔子野鹿一类性格温顺的猎物,否则,若是皇上来此,一旦有什么闪失,谁能负责?” 我咂摸咂摸嘴:“若是这样,跟在自家鱼池里面钓鱼也没什么两样,还有什么趣味?” 凉辞点点头:“所以每年秋猎我从不参加。” 我眼珠一转,猛然想起狂石所说的话,试探着道:“要不,你也带我去密林里面玩玩?” “哼,苏青婳,想都不要想!” 每次凉辞连名带姓一起叫我的时候,证明他就是有些生气,没有转圜的余地。 我小声嘀咕道:“不去就不去,凶什么?” 凉辞淡淡地斜我一眼:“不自量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好大一只虫 正说着话,有风吹叶动,窸窸窣窣的响声。我回过头去,木麟踏枝而来,轻飘飘地落到凉辞跟前,小声地嘀咕了几句话。 凉辞闻言面色大变:"他们究竟进去多久了?” 木麟道:“据看守猎苑的士兵说他们在我们来之前就进了密林,大概有一个多时辰。这许久不见他们自里面出来,唯恐生了变故,才不敢隐瞒不报。” “该死!难道就没有人阻拦吗?” 木麟垂首恭敬道:“士兵们苦劝不听,又不敢强行阻拦。” 凉辞立即调转了马头,吩咐木麟:“传令下去,召集一半人马,随我一同进密林里搜查。” 然后回头看了我一眼,不放心地叮嘱道:“我有急事,去去就回,你一个人千万别乱跑,就在这里乖乖地呆着。你若是敢闯祸,我就将你丢到那密林里喂老虎去。” 说完也不等我回答,就着急地策马而去。 我一个人留在空旷的林子里,最初倒也新鲜,如法炮制,又活捉了一只兔子,看它们中了我的软筋散以后软塌塌无精打采的乖巧样子,任我怎样蹂躏都动弹不得,倒也有趣,后来腻了,就觉得十分无聊。 密林我自然是不敢擅闯,就像凉辞所说的,就我这二两肉,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我索性下马盘膝而坐,将两只兔子并排放在我的跟前,左右也不担心它们跑掉,闭上眼睛假寐。 白马就被我随意地系在旁边的一根小树上,安详地吃着青草,偶尔打个响鼻。 整个林子里静谧无声,就连鸟啼声都几乎消弭,只偶尔有风吹叶落刷刷的响动。我才感觉出有些不对,猛然睁开眼睛。 一旁的白马开始不安地踏动着响蹄,机警地四处张望,然后烦躁不安起来。最终竟然挣开我系在小树上的缰绳,撒蹄而去。我听师傅说过,动物的感知是最灵敏的,可以提前感觉到人类无法感知的危险。 我将金针反扣在手心里,警惕地用眼角的余光查探四周。 一阵风吹过,树叶飒飒作响,空气里带来一股腥膳的味道,令人作呕。 我循着气味,慢慢地转过头,身子立即变得僵硬,动弹不得。 真是人生惊喜何处不在!谁说这个猎苑里都是温顺的猎物?我身边这只凶猛的吊睛白额虎又是从何而来? 我不去就山,山来就我,凉辞果然是乌鸦嘴。我只是乖乖地坐在这里,哪里也不去,麻烦自己就找上门来了。 那只老虎应该是吃腻了林间的野味,突然见到我这样白白嫩嫩的双足行走的怪物有些好奇,并不急着扑过来,就在离我不远处,昂首挺胸,威风凛凛地来回踱步,向我展示着它一身油光水滑的斑斓皮毛。 我不敢妄动,唯恐一不小心惹得它发怒,兽性大发;又不能一直僵持下去,万一我双腿僵麻了,那位喜怒无常的仁兄再猛地扑过来,向我张开血盆大口,我只能乖乖地送上我腕间的匕首,告诉它:“想吃哪一块肉,自己动手。”总比被撕扯得粉碎要死得好看些。 我心里默念“阿弥陀佛”,期盼着凉辞能够听到我的心声,赶过来救我。侧耳倾听,林间寂静,并无一点响动。 冷汗已经湿了我的后心,手也没出息地开始哆嗦起来。我向四周扫视一圈,寻找合适的逃生路径。 我腰间还有不少银针,但是对于这样体格庞大的家伙来说,无异于抓痒,估计也不会有太大的效果;绝杀虽然锋利,但是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我来说,压根就不能发挥它的效力,也只是聊胜于无;我如今最可以依赖的,怕也就是我的逃生步生莲了。可恨自己近日里过得安逸,练习不够勤奋,又内力修行不够。直到如今,也不过是沾个身形灵敏迅捷的光,向上腾跃仍旧不得法,否则若是能够跃到参天巨树上面,好歹也可以暂避一时。 谁说书到用时方很少,原来这功夫也是一样。 老虎来回踱步的步子逐渐开始急速起来,范围圈也开始变小,不像最初时那样悠闲,看来它是有些急躁,跃跃欲试,想发起进攻了。 我紧张地盯着它的爪子,锋利的可以轻易撕碎任何猎物的趾甲已经伸展,令我感到胆颤心惊。我并不敢抬头向上看,就怕万一不小心对上这位山大王的目光,它再误会我挑衅它的权威,雷霆大怒怎么办? 我猛然间想起,自己腰间平日里都是带着毒药防身的,全都是见血封喉的剧毒。若是混在一起,药量应该可以毒死一头骆驼,这只老虎肯定也不成问题。 怎样喂它吃下去?这是个伤脑筋的事情。总不能给它号号脉,然后告诉它,鱼生火,肉生痰,老兄,你肉吃多了,应该吃药败败火气了? 我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将手伸进腰间,掏出毒药,然后又将手以不易察觉的速度伸向跟前的兔子,心里念着阿弥陀佛。 如今生死攸关,命悬一线,我也只能牺牲一下这两只可爱的兔子了。还好它们中了我的软筋散,并不挣扎,乖乖地任凭我将其中一只捞在手里,慢慢放在膝盖上,掰开它的嘴,将毒药一股脑倒进它的肚子里。 毒药穿肠,兔子猛然挣扎了一下,老虎受惊,俯下前半个身子。这是一个危险的讯号,我知道它这是要猛然向我扑过来了。用最快的速度站起身,一扬手,将手里的兔子向着老虎丢过去,转身就逃! 老虎一个腾跃,将兔子衔进嘴里,几乎不用撕扯咀嚼,就整个吞进了肚子里。然后向着我的方向猛扑过来。 我右手反扣一把银针,手腕一沉,转身就将银针全部射了出去,果真如漫天花雨一般,向着那只吊睛白额巨虎笼罩下来,几乎全部命中。 我腕力不足,老虎又皮糙肉厚,并没有太大吃痛的反应,反而恼羞成怒,长啸一声,震撼整个山林,有惊鸟“扑簌簌”飞起。 这大虫看起来笨拙,身形竟然格外灵活。想当初,我使用步生莲在诸多追杀我的黑衣人之间都可以游刃有余,在这只大虫跟前,反而吃力。它闪跃腾挪,在树丛中间竟然丝毫不受限制,铁鞭似的尾巴将周遭的小树打得枝零叶落,有的拦腰折断。 我尖声叫嚷道:“木麟,你死哪里去了,还不来救我?!” 没有动静。 这个木头,没事的时候老是在我和夏初跟前晃荡。危机时刻,用得到了,反而不见踪影。若是再不来,他家主子辛苦养了好几天的肉可就便宜这只大虫了。 我想我和凉辞进入林子并不远,若是我大声呼救,林子外面负责驻守的官兵应该也能听得到。 我扯着嗓门拼命叫嚷:“救火呀,着火了!” 还是没有动静,果然天要亡我! 我拼了性命在林子里逃窜,脚下生风,跑得气喘吁吁,头顶的帽子早就掉落下来,头发散乱,大汗淋漓,从来没有这般狼狈过。 大虫几扑不中,也可能是腹中的毒药发挥了功效,终于嘶吼一声,恼羞成怒。我跑在前面都能感受到后脊梁处一阵阵寒意和冷风,裹夹着腥臭的味道。提起十二分警惕,我不时惊慌地回头,终于一个不慎,被凸出的树根绊倒在地。 难道真的要同归于尽了吗? 大虫向前扑的势头已经明显缓了下来,我就势在地上一滚,堪堪避过它的利爪,在地上腾起一片灰尘。 我着急地叫嚷:“姑娘我一身是毒,不怕死的话你就咬吧!” 明知道它听不懂我的话,仍旧觉得不甘心,总要说些大义凛然的遗言,给自己壮壮胆子,死得才英勇。 话落,听到利箭破空之声响起,一只金羽利箭带着炫目的金光像是从天而降,正中大虫咽喉部位。 大虫正是毒发之时,如今又遭受重创,倒在地上,打了个滚,爪子不甘地向着躺倒在一旁,目瞪口呆的我就恶狠狠地拍了下来。 这一爪子下来,我纵然侥幸不会肠穿肚烂,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所幸我在逃命时,始终将绝杀握在手心里,如今派上用场,反正难逃厄运,不如破釜沉舟,搏个鱼死网破。当下也不闪避,瞅准了它的爪子,匕首尖向上,向它刺了过去。 大虫猛然吃痛,竟然偏离了方向,而且力道也消了许多,饶是如此,也将我肩头处衣衫抓破,抓出几道血淋淋的口子。 我强忍住疼痛,翻滚开一丈多远,单膝跪地,强撑起身子,冲着身后喊道:“救人救到底,难道侠士打算袖手旁观吗?” 话落,又是两道箭羽破空而至,竟然正中吊睛白额巨虎两只眼睛。白虎原本毒发,咽部中箭,就已经是强弩之末,如今双目失明,只有强劲的尾巴在地上横扫起一阵烟尘。 一道绛紫色身影从林后跃出,揽起我的腰,将我带离三丈开外的安全地方。 终于捡回一条小命,我不知该说自己是命大福大,还是祸殃缠身。我大口地喘着粗气,仍旧心有余悸,双膝酸软发抖。抬起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整个袖口处一片泥污。 身边传来“噗嗤”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一世长安 我转过头去,方才看清救命恩人模样,头戴紫玉束发冠,面若皎月,眉若刀裁,目若利刃,鼻若悬胆,口若元宝。嘴角似笑非笑,眼梢似挑非挑,一身绛紫滚金边束袖锦袍,英武不凡,浑身散发出一股凌厉的霸气,令人感到无形的威压。 尤其是他的眼睛,并无凶光,却如两把利刃一般,直透心底,将人心思看个清楚明白,令我心里无端而生怯意。 我不觉后退两步,与他刻意保持一定的距离。 “怎么?怕了?难道我比那凶猛的大虫还要可怕?”他饶有兴趣地调侃我。 我看了一眼正在原地抽搐不止的老虎,老老实实道:“那只老虎如今就惨死在你的手里,你说哪个更可怕?” 他冲我爽朗一笑:“我充其量不过是落井下石,给那大虫补了两箭罢了,真正杀了那大虫的可是姑娘你,急中生智,好胆识,好身手!” 我慌忙去摸头上,才惊觉帽子早就丢了,如今满头青丝流泻而下,哪里还像个小厮?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投机取巧而已,侥幸勉强苦撑了片刻,这么狼狈不堪,不像侠士您是稳扎稳打的真功夫。” “区区雕虫小技,”他谦虚道:“不过我很奇怪,刚才情况紧急之时,你为何不喊救命,而是要嚷着火了?” 我撇撇嘴:“官差都明哲保身,我若是叫喊有老虎,怕是他们逃得比兔子都快,谁还来救我?若是我叫嚷着火了,他们怕担干系,被上司怪罪玩忽职守,自然蜂拥而至,就算发现我在撒谎,那么多人的气势也总能把老虎吓跑了。” 他闻言一愣,继而莞尔:“官差竟然都那么不济吗?” 我嘿嘿一笑:“就事论事而已,人性原本如此。” 他饶有兴趣地打量我的脸,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递给我:“你的脸已经全都花了,看起来有些滑稽。” 我记得凉辞给我的手帕就系在马鞍之上,抬头去寻,才想起那白马早就很没义气地逃了。伸手去接那帕子,竟然又是我苏家的流云锦,比凉辞平日所用的还要柔滑一些。都说京城权贵遍地都是,果然不假,随便偶遇一位,都这般败家。 我不客气地接过来,并不擦脸,反而将它捂在我的肩头,还好并不严重,只是一点皮外伤,但也觉得火烧火燎,有些疼痛。 “你受伤了?”他目光一凝,淡然问道。 “皮外伤而已,不足挂齿。”我拿开帕子,血是正常的红色,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是侠士若是继续沉住气,坐壁旁观,看我在那里喂兔子,怕是我这条小命都交代在这里了。” 他明显一怔,然后玩味地望着我,将眸子眯起,带着一股危险的味道。那种莫名的威压又重新铺天盖地地向我压过来,几乎难以喘息。 我甚至可以感觉到有一丝莫名的杀气从他眼中射出,在我四周弥漫,难道他竟然对我生了杀意?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说错了话,满心忐忑不安,将刚刚吐出口的几个字在心里反复斟酌。 既然他知道猛虎是中毒而死,那么自然就是袖手旁观很久了。为何非要最危急的关头方才挺身而出? 难道其中别有隐情或者机密,他不希望我知道? 我只觉他喜怒无常,琢磨不透心思,只能装傻充愣,故作懊恼地惋惜道:“只可惜了刚才那只兔子,我费了半晌功夫才好不容易捉了来,想养肥了炖肉吃的,便宜了那只大虫。” 他忽然冲我一笑,漫天云开雾散,眸子也清明温和许多。突然向我伸出手,用指腹轻柔地擦拭我脸上的泥污。我一时屈服在他的气势之下,呆呆地不敢动弹。 “竟然涂了黄姜汁,至于吗?”他莫名其妙冒出一句话。 这人虽然好气度,但是却莫名其妙,委实有些奇怪,我忌惮他适才突然的喜怒无常,知道言多必失,抿了嘴不言语。 他把手放了下来,清冷道:“你就是苏青婳吧?苏家十一小姐?” “你如何认识我?”我老老实实点头:“能够进皇家猎苑打猎,想来你也不是一般人了,不知如何称呼?” 他勾唇一笑,不答反问:“京中早就疯传,说是麒王身体抱恙,将苏家十一小姐接进麒王府医治,如今看十一小姐这副出尘样貌,怕是麒王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听他话语,应该是与凉辞相熟。我不知道他说这番话究竟是为了试探还是调侃,他与凉辞是敌是友?我自当谨言慎行,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嗯?”他盯紧了我的眼睛,似笑非笑。 我想,凉辞对于这传闻一直喜闻乐见,自然有他的道理,当下老老实实点头道:“麒王殿下委实身体不适。” “喔?”他闻言有些诧异,双眉挑起,:“真......真怎么从未听说过,麒王患的是何顽疾?” 大有刨根问底的意思。 我恼火今日一早起就被凉辞捉弄,有心要驳回一局。当下装作神秘兮兮地摇摇头:“既然是隐疾,自然不方便对人说道,此疾怕是一时药石难医。” 我说得隐晦,但是足够误导他,他瞬间就领悟了我的意思,愣了片刻,蹙眉道:“怪不得前一阵子,他四处搜罗医书孤本,原来是有难言之隐。” 我心里一阵窃笑,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是受万众瞩目的一国王爷,市井里多捕风捉影,添油加醋之辈,这下凉辞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最主要的是,我可什么都没说,坏话未曾吐露半字。纵然他抓狂找我算账,也不干我事。 远处传来一阵激昂的号角声,惊起林中一群飞鸟。 他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走到老虎跟前,拔下它身上的金羽箭:“麒王应该马上就回来了,我先行一步,就不见他了,不要告诉他我来过。” 说完,足尖轻点,一跃而起,身形利落潇洒,稳稳当当地落于树尖之上,威姿飒爽。 “还不知如何称呼?”我仰头追问道:“救命之恩,来日必报。” “一世长安,”林中隐约传来一句:“记得保密,后会有期!” “一世长安?”这算什么名姓?果真莫名其妙,我看着他消失的英挺背影,暗自嘀咕道,然后转过头去看地上那只庞然大物,嘴角处已经溢出乌黑色温热的血,仍旧忍不住心有余悸。 凉辞曾经说过,这个猎苑里面都是饲养的小动物,怎么会有这么大只的猛虎突然跑出来?而且好巧不巧,竟然被我倒霉地碰上了。还有,这猎苑四周都有专门的士兵把守,怎么竟然都没有发现? 今天若不是正巧捉了只兔子带在身边,我估计果真是要羊入虎口了。 林子深处有马蹄声响起,凉辞和木麟的身影自绿树掩映中逐渐清晰。 “主子,有血腥气!”木麟还未近前,惊呼一声。 话未落,凉辞就已经弃马飞身而起,抬目四顾,两个起落落在我的跟前,急切地上下打量我:“你怎么样了?” 我委屈地瘪瘪嘴,指指旁边奄奄一息的大虫:“这次我可没有乱跑,是麻烦自己找上门的。” 凉辞顺着我手指的方向一看,脸色大变,几乎冲我吼叫道:“谁问你这个了,我是说你怎么样了?!” 原本就惊恐交加,满腹委屈,如今被他高声吼叫,心里不忿,还嘴过去:“我都说了不怪我,你还吼我!” 凉辞脸色方才一松:“底气十足,看来是没事。” 一时令我哭笑不得。 他看着我的肩膀,目光一凛,小心翼翼地将手帕自上面拿开,向我伸出手:“药!” 我摇摇头:“那只大虫中了我的毒,不知道我的伤口会不会沾染上,还是清洗一下再上药包扎的好。留点点血没有关系的。” 凉辞看了一眼手中的手帕,沉吟片刻,又弯下腰,仔细检查老虎身上的伤,微蹙了眉头:“有人来过,是不是?” 果然瞒不过他,我老老实实地点头。 “不到三十岁年纪,高大英武,贵不可言,气度不凡?” 我复又老老实实点头:“他好像识得你。” 凉辞薄唇紧抿,微蹙眉头,浑身散发出一种冷冽的气息。我很明白这种讯号所代表的意思:凉辞正在气怒当中,招惹不得。 我胆怯地缩缩头,老老实实地看着他自袖口又掏出一个新的帕子,包扎在我的肩上,笨拙地系了一个难看的死结。 偏生木麟不怕死,看了一眼凉辞丢在地上的帕子,小声道:“主子,可能只是一个巧合,我们都去了密林寻人,人多惊动了林子里的野兽,受惊跑了出来,猎苑周围又没有了士兵把守......” 凉辞一挥手,打断了木麟的话,冷声说道:“我自己心里有数。” 木麟就聪明地不再多言。 “你将刚才的情况同我一字不落地讲述一遍。”凉辞吩咐道:“尤其是关于他与你所说的话。” 我自然知道凉辞口中的“他”究竟指的是谁,当下也不敢隐瞒,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讲述个清楚明白。唯独关于我诽谤凉辞的那几句话,聪明地变了口风,不敢再火上浇油,惹祸上身。 凉辞闻言却并不与我计较,只淡然道:“回府罢。”再也不多言一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毒舌 我转头偷看木麟的脸色,也更加凝重,他一向木讷,喜怒不形于色,今日竟然也不同寻常。 难道我果真说错了什么话,或者做错了事情,所以才会惹得那个神秘的男人一度好像动了杀机。而凉辞与木麟又是这样讳莫如深,脸色也凝了寒霜。 我反复思量,仍旧一头雾水,猜想不透。当时我命悬一线, 凉辞只在我上马之时,低声叹了口气,在我耳边道:“你今天侥幸捡回两条性命,记得以后在他面前不要锋芒太露。” 我只感到莫名其妙,我就只有一条小命,如何捡回了两条性命?可是又不敢多问,他如今已经不是那个任我造次的剑尊修罗凉辞了,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麒王。 出了猎苑,入口处却是候了几人几骑,清一色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比寻常马匹彪悍许多,透着不易驯服的野性。马上几位骑士打扮的汉子,服饰却与我们有所不同,色彩艳丽厚重,短袍窄袖,好像北方游牧民族服饰。 为首一人古铜面皮,凹目鹰鼻,双眸呈现碧蓝之色,耳朵上坠着 一副金灿灿的小儿手镯粗细的耳环,虽然满身富贵之态,但是难掩一身阴鹜之气。 他听见我们马蹄之声,回头看我,明显一愣,然后调转马头,向我们走过来。却并不下马,只将右手搁在心口之处,微微颔首一礼:“麒王爷。” 凉辞淡然点头:“墨格皇子怎么还未回府?” 长安王朝新帝不过虚长凉辞几岁而已,自然不会有这样年岁的皇子,看他们衣饰打扮难不成是毗邻长安王朝的墨罕国使者? 墨格王子抬起头来紧盯了我一眼,肆无忌惮,无礼而又放肆:“听说我等擅闯贵国密林,搅了麒王殿下的雅兴,特意留下来,借花献佛,邀请麒王殿下和这位姑娘赏脸,到我驿馆,一同享受这些肥美的猎物。” 向他身后望过去,那几位大汉的马上果然都或挂或捆,俱是鲜血淋漓的猎物,满载而归。 “不必了,”凉辞冷声道:“我们已然尽兴,就不打扰诸位的豪兴,你们请便。” “尽兴?”墨格皇子身后一络腮胡须的粗壮男子笑道:“我看未必吧,怎么麒王殿下一样猎物都没有,竟然空手而归?我想以麒王殿下的身手,战绩不该如此寒酸吧?还是麒王殿下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说完不怀好意地扫了我一眼,那目光黏腻,令人生厌。 “二弟,不得放肆,”墨格皇子假意呵斥道:“还不是你嫌弃这猎苑索然无味,执意要进那密林之中,打扰了麒王殿下。” 那男子颇有不忿:“让我在这猎苑里面狩猎,那是对我墨罕国勇士的侮辱。” 凉辞自鼻孔里轻轻地哼了一声,极其傲慢:“二皇子擅闯我朝密林,幸亏只是迷了路,若是不慎葬入虎口,那就不是勇士,而是烈士了。” 那二皇子闻言不屑一顾地哈哈大笑:“老虎?整个林子我都转遍了,病猫都未发现一只,最终也只打了几只麋鹿羚羊而已。全都养得膘肥体壮,跑都跑不动。” 他身后立即有人凑趣地大笑:“就是就是,想来贵国的人胆小,老虎也胆小,见到我们两位皇子威仪,躲了起来。” 凉辞坐在我身后,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感觉他好像收敛了满身的气势,不喜不怒。墨罕使者这样无礼,出言讥讽,他竟然都极其淡定,也不反驳。只向身后一挥手,吩咐道:“北方气候寒冷,适才十一小姐打死的那只大虫,将皮剥好,送到墨罕驿馆,给二皇子御寒。” 身后士兵早已看不惯几人的嚣张气焰,闻言大声应了声:“遵命!”,吆喝着将那只吊睛白额猛虎用绳索捆缚了,几个壮汉抬着,大摇大摆地从墨罕使者跟前走过去,耀武扬威。 几位墨罕使者看看那只巨虎,又转头打量坐在马上的我,面面相觑,一脸的不敢置信。 那墨格大皇子故作潇洒地将垂在额前的一缕头发甩到而后,将我又重新打量一番:“这便是那天在聚仙楼见到的那位姑娘吧?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竟然能够打死一只大虫?” 那些人的目光委实惹人生厌,我忍不住向凉辞怀里瑟缩了一下。心里却在想:林大哥的眸子也是略带蔚蓝,却是通透纯粹,光华内蕴,看起来格外干净。这人的眼睛怎么竟然这样讨厌,好像贪食的猫儿,望见鱼腥就挪不开的感觉。 凉辞的声音里明显带了一丝愉悦,傲气千云地道:“对付这些畜生未必需要用蛮力,我长安王朝的人靠的是脑子,不逞匹夫之勇。这个道理街头巷尾的老弱妇孺都知道。” 凉辞一向毒舌,我早就有领教,尤其是指桑骂槐的功夫已经出神入化。对方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像是开了染色铺子,却辩驳不得。 我听到身后有个士兵很没有规矩地笑出声来。 二皇子闻言有些恼羞成怒,自鼻孔里呼呼地喷出粗气。看他这脾性,贪图口舌之争,应该也不是多深城府的人。 “区区一介商贾之女,短短几日就能打败丞相家的千金,京城第一才女兰颖儿,获得麒王爷垂青,入住麒王府。要么有过人之处,要么就心机不凡,区区一只老虎又算得什么?”二皇子有心扳回一局,竟然将矛头指向我。 我的身子不由一僵,没想到自己无缘无故竟然也被奚落。有心反驳,又唯恐事关两国邦交,一语不慎,给凉辞招惹了不必要的麻烦。 墨格大皇子立即接言道:“二弟这就有所不知了,十一小姐妙手仁心,前些时日在城南为灾民义诊,帮麒王爷排忧解难,可谓真正的红颜知己,解语榴花,可比只会弹琴做赋,无病**的兰颖儿实用多了。” 两人明显一唱一和,明褒实贬。 凉辞一言不发,只向身后挥了挥手,木麟当即上前垂首听命。 凉辞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丢给木麟,淡然道:“去市井寻几个长舌妇人,代本王好好招待墨罕来使。” 那木麟虽然不善言辞,口舌木讷,但并不笨,是个通透透顶的人,怎会不明白凉辞意思,当下有些为难地道:“王爷,请恕卑职直言,那些长舌妇都粗鄙不堪,喜欢乱议是非,捕风捉影,怎么能上得台面?” 凉辞一提马缰,从墨罕使者中间昂首挺胸而过,只冷冷地丢下四个字:“投其所好。” 我骑在马背之上,努力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忍得辛苦,双肩抑制不住地抖动。并且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以此为诫,以后还是少招惹他为妙,免得自讨没趣,落得墨罕使者这样的尴尬下场。 “想笑就笑,憋出好歹来,我可不会医治。”凉辞突然冷不丁地道:“刚才他们调侃你,为什么不还回去?” “呃?”刚欲出口的大笑猛然又被他的一句话憋了回去:“他们乃是一国使臣,我不敢造次,给你招惹麻烦。” 凉辞拥着我的胳膊一紧,他的下巴搁在我的肩窝上,温热的鼻息扑在我的耳后,低声道:“怕什么,捅下窟窿来由我顶着。我宁可你莽撞一些,嚣张一些,不要太敏感聪慧。” 我赤红着脸,将他拂在我脸颊上的发丝拨开,心里有温热的暖流在轻柔地荡漾:“他们终归是墨罕国皇子,好歹留些情面。” 凉辞不屑地轻哼一声:“败军之将 不可言勇。墨格皇子刚愎自用,只会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二皇子一介莽夫,有勇无谋,皆不足挂齿。若是有朝一日,墨罕的皇权果真落到他们手中,大势将去,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关于墨罕国皇家的这些人和事情,我自然并不曾听闻,唯一的一点认知也不过是当初说书先生讲述凉辞智取墨罕降书时的那一场战役。 “我听说当初墨罕趁人之危,攻打我长安时,竟然也同忠勇侯僵持许久,势均力敌,可见还是有不少将帅之才的。” 凉辞轻轻地“嗯”了一声:“当时有墨罕国的小皇子从中献策,出奇制胜,方才扭转败局。” “小皇子?如此说来,肯定是个人物。”我随口问道。 凉辞轻轻地点点头:“听闻他乃是墨罕老皇帝最偏爱的一个皇子,当初不过十二三岁,就可以临危不惧,排兵布阵,淡定自若地指挥千军万马。虽然并未见过,但是可想而知如今必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可惜去年除夕夜墨罕宫变,听闻他被几位皇兄指认有篡位谋逆之心,罪证确凿,惹得老皇帝雷霆大怒,下旨追捕,如今生死不明。” 听凉辞口气,颇有未能一较高下的惋惜之意。 换乘马车,回到麒王府,刚刚让小样儿帮我清理完伤口,还未来得及同她们几个吹嘘我的英勇事迹,就有前门侍卫来报,说是皇上跟前最得宠的郭公公亲自前来传话。 不是圣旨,只是传话,可见不是什么要紧事情,怎么又劳动皇上跟前寸步不离的红人辛苦一趟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加封县主 凉辞满腹疑惑地去了前厅,不过片刻功夫,就面沉似水地回来,手里拎了一只笼子,里面竟然是两只毛绒绒的长耳朵兔子。个头不大,通体雪白,双目通红,小巧袖珍,煞是可爱。比起今日我在林中捕捉的那只野兔,不知讨喜多少倍。 “哪里来的小兔子?” 我欣喜地上前,接在手里,将手指从缝隙处伸进去。那兔子竟然一点也不害怕,反而上前轻嗅,用三瓣嘴啃咬。手指尖麻麻痒痒,不由自主笑出声来,一时爱不释手。 凉辞瞥我一眼,一声轻哼,明显极大火气:“皇上赏给你的。” 我不由一怔,片刻呆愣,而后嫣然一笑,心里已然有了计较。 “怎么了,心情不好?”我一边漫不经心地逗弄那两只兔子,一边眯着眼睛问他。 “他赏你兔子,你看起来心情很好?”凉辞不答反问。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他是在笑我今日女扮男装么?” 他临走叮嘱我记得保密,怕是自己也忘记了,流云锦帕子就在我的手里,凉辞安能猜度不出? 一世长安,整个长安王朝除了那个人,还有谁敢用“长安”两字做名号? “若是这么简单倒也罢了,刚宫里传下旨意,明天下午御花园设宴,嘉奖赈灾有功的功臣。” “喔,应该的,看你每天那么辛苦,皇上应该出点血。”我心不在焉地说。 “郭公公特意传话,让你同去。”凉辞不冷不淡地道。 “让我去?”我惊讶地转过身来:“我不过一介商贾之女,既无官职又无位份封号,我去做什么?” “你义诊有功,赏赐也是应当的。只是我皇兄一向不喜这种场面应酬,接待使者一事也是尽数交由我负责,怎么会突然心血来潮,大张旗鼓地设宴款待众臣呢?”凉辞盯着笼子里的小白兔,不解地蹙眉道。 我不禁吐了吐舌头:“进宫的官员会很多吗?那我岂不整晚上都要不停地向他们磕头,哪里还有时间品尝御膳房的美食?” 凉辞抬手就向我额前弹了过来。我早有防备,捂着脑袋,一个转身便让开了,暗自庆幸学点功夫还是有益处的。 “你那脑子里怎么净装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麒王府佳肴珍馐,虐待你了不成?” 每次吃饭都将我撑得坐不下,起不来,还要强逼着我喝那些带着药味的补汤,还说没虐待?但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现下火气正旺,好像爆竹一般,绝对惹不得。暗自腹诽也就罢了,嘴巴还是甜些比较好。 我不好意思地耸耸肩,摇摇头:“既然是御宴,又有你跟着,我只管安心吃喝就是,还需要做什么?” 凉辞弯唇一笑,瞬间风清月朗:“的确是,反正有我在。” 我不知道皇家的御花园是什么样子的,应该是花团锦簇,如琼楼玉宇一般无二。皇上的妃子百媚千娇,争奇斗艳,人比花俏。 而我,只需要遵规守矩,跪下,磕头,然后寻个没人注意的角落,闷头吃饭,拍屁股走人,也就可以了。 御宴说是晚宴,实际上过了晌午,阳光没有那般毒辣时,也就开始了。 我今日的装束浑身都冒着傻气,一身肥大的青灰色滚边织布长衫,头上长发用簪子绾起,扣了一顶同色透纱帽子,男不男 女不女,有些滑稽。 夏初说,那是宫中医女的打扮,别人羡慕还得不来的。我觉得自己这样颠颠儿地跟在凉辞后面,被他周身华光掩藏,活脱脱就如跳梁小丑一般。 就连凉辞眼中都是促狭的笑意。 宴席就设在御花园,一片姹紫嫣红,花团锦绣里,铺就长绒地毯,并排两列紫檀案几,珍馐佳肴,玉液琼浆陈列其上,众人案前盘膝而坐。 主位上端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身形丰胰,肌肤赛雪,凤目丹唇。凉辞低声告诉我,那是灵贵妃。 灵贵妃我自然晓得,凉辞说皇帝唯恐立后以后就难免有党派相争,后宫难安,所以一直未曾立后。后宫仍旧由太后执掌大权,灵贵妃协理。 在扬州城时,狂石说我说话刻薄聒噪,同宫中灵贵妃有的一拼,今日一见,竟然是这样仪态万方的妇人,有些出乎意料。 御宴之上女眷不多,大都是有封号的诰命妇人,闺秀千金更是寥寥无几,看气度打扮应该都大有来头。 兰颖儿比我们早到,一袭流彩飞花攒金宫装,赤金凤尾镶宝石头面,只静静地坐在右排首位的位置,就彰显出高贵典雅的不凡气度。 朝中同僚相见,拱手为礼即可。唯独凉辞贵为王爷,受得起大礼。我紧随他身后,倒也免了膝盖的苦头。 大家寒暄即罢,凉辞驻足在下首位置,既不上前,也不入座。我低眉敛目,站在他的身后,盯着他袍角的春江花月夜刺绣研究。 “麒王爷既然来了,为何不落座?”灵贵妃轻启檀口,出声问道。 “我想请问贵妃娘娘,今日既为犒赏赈灾功臣的宴席,这座位安排是按功劳大小,还是官职高低?”凉辞不冷不淡地问,浑身却散发出一股不庸质疑的狂傲之气, 我立即便明白了凉辞话中的含义。座位安排,乃是以右为尊。皇上与灵贵妃自然是坐在上首中间的位置,而下首右手边第一个位子无疑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凉辞的。但是现如今,兰颖儿正堂而皇之地坐在那个位置。凉辞进来后仍旧稳如泰山,安然不动。 兰颖儿虽然是丞相之女,她父亲为百官之首,但是她却并无封号,又无官职,在此次救灾中,也是足不出户,并未尽过一份心力。无论灵贵妃如何选择回答,她兰颖儿都是逾越了。 在场诸人惯会察言观色,都是人精,怎么会不明白凉辞的意思?纷纷把目光投向兰颖儿。 灵贵妃一时有些语塞,没料想凉辞竟然会这样不给情面,当着文武官员的面质疑责问。但是很快,灵贵妃就恢复如常,娇笑一声道:“皇上还未论功行赏,我们又怎敢擅自揣度圣意,自然是按照规制入座。” 凉辞回身吩咐侍立在侧的宫人:“既然已经本末倒置,那就给我在最后面添个位子。” 宫人不由一愣,不明所以。 兰颖儿娉婷而立,听声音格外委屈,有些泫然欲泣:“是颖儿不懂规矩,逾越了,我这就告退。” “慢着!”灵贵妃伸手拦下作势欲走的兰颖儿,颇为不悦道:“我颖儿表妹手执长安王朝御赐麟玉玉牌,坐在麒王身边这个位置自然合适,哪里不合规矩了?” 凉辞一向心高气傲,嘴巴上何曾让过谁?他附和道:”这个规矩倒是好的。只是不知道,我若是将麒王玉牌交到身后的宫人手里保管,是不是按照灵贵妃所言,应该坐在兰颖儿上首的位置?” 灵贵妃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辩驳,吭哧良久方才言道:“麟玉乃是皇上钦赐,岂可同日而语?” 凉辞轻哼一声,不紧不慢道:“皇上御赐麟玉之时可曾有圣旨册封?我这麒玉当初承恩之时,先帝可有明示,麒玉为贵,见玉如见人。” 兰颖儿纵然再傻,也能听出凉辞话中厌恶之意,若是继续辩驳下去,也是自己自讨没趣,颜面扫地。 她转身向着灵贵妃俯身一礼,委屈道:“这原本就应该是苏妹妹的位置,是颖儿愣没眼色,鸠占鹊巢了。” 好个厉害的兰颖儿,以退为进,轻飘飘一句话,看似谦让,实则意有所指:麒王爷如此针锋相对,分明就是为身后的苏家小姐出头。 众人皆用别有深意的眼光打量我,多有非议。 “市井之间皆传言,麒王爷对于苏家十一小姐格外偏袒,看来传闻不虚,绝非空穴来风。”一声清越的调侃声响起,饶是有了心理准备,我的心里仍旧不由一惊,果然是他! 抬起头来,一道高欣挺拔的明黄身影自花木扶疏间信步而来,气韵天成。人无十全十美,只言九分,他今日这副帝王威仪,三分刚毅,三分威严,三分霸气,还未近前,一股无形的威压就已经笼罩了半个御花园。 正在窃窃私语的众人赶紧离座,山呼万岁。 皇上颔首,示意平身,转头看凉辞,玩笑道:“依麒王所言,这座次又该如何安排?难道让十一小姐坐在你的下首就不算逾越了吗?” 凉辞淡然道:“臣弟不敢妄论。十一不过是臣弟府上一名医女而已,怎能在这御宴之上与众臣平起平坐,贻笑大方?她是皇上宣进宫中,论功行赏,具体位子还是要由皇上定夺。” 轻巧地就将这个难题推还给了皇上。 皇上爽朗大笑,好似刚才的话也果真只是一个玩笑:“这个问题较起真来,还果真有些难。若是论功劳吧,苏家十一小姐这次义行善举,舍己为人,并且发现了疫情根源,救死扶伤,避免了大的祸乱及惨剧,可谓功不可没,功劳在诸位之上。但是论起规制,这宴席上又没有她的一席之地。不若如此,十一小姐德艺双馨,朕就加封她一个德艺县主的封号,在下首赐坐,你说如何?” 举座大惊,若不是皇上就在上首,我相信肯定会喧哗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不!举! 县主自古皆为王室之女封号,拥有两字以上封地徽号的为正二品,贵不可言,就连朝廷官员见了也要大礼参拜。而皇上给我的封号乃是以美名为号,虽然不入品,但是也享有朝廷俸禄,怎能不令其他人惊讶? 我惊愕地抬起头,皇上却正巧向我看过来,眼中一扫昨日的阴霾,竟然促狭地向我眨了眨眼睛。 我慌忙低下头,一脸惶恐。 “臣弟认为不妥。”凉辞语惊四座。 “喔?为何不妥,说来听听。”皇上不急不恼,拂了拂袖子,在上首位置坐下,饶有兴致地盯着凉辞。 “皇兄若是封了她县主,这以后她为臣弟看诊诊金岂不是要水涨船高了?” “喔?”皇上挑眉,得意大笑:“我只知道麒王爷不解风情,今日才知道竟然还是铁公鸡一只!” 众人皆凑趣大笑,适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和缓不少。 皇上转头向身后一位约莫四五十岁,净面无须,首领太监打扮的人说:“郭公公,你差人跑一趟,去御书房将朕的文房四宝取来,颁了圣旨,麒王爷才能安心饮酒。” 话里仍旧带了调侃的意味。 太监腿快,不过片刻功夫就恭敬地呈上笔墨,皇上挥毫疾书,一气呵成,盖上玉玺。 凉辞示意我上前听封,我依言恭恭敬敬地行拜谢大礼,双手接过圣旨,再谢隆恩。 皇上俯身对我低声问道:“朕昨日赏你的兔子你可喜欢?” 竟然弯了眉眼,唇角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我偷偷斜眼看身后的凉辞,因是低垂着头,只能看到他锦袍一角和月牙白色银边朝靴,看不到神情。想起他一脸的寒霜,只能违心道:“喜欢是喜欢,就是个头小了点,没有多少肉,只能养肥了再吃。” 皇上一怔,俄而大笑:“对,养肥了再吃!” 抬手示意我平身,然后抬头看向站在我身后的凉辞,带着几分探究: "若是论起此次救灾功劳,麒王殚精竭虑,才是真正的居功至伟,只是你已经是我长安王朝最尊贵的王爷,金银等黄白俗物又入不了你的眼。朕思虑许久都不知道该赏赐什么给你,不若就此机会,给麒王和兰小姐赐一段锦绣良缘,也了却了朕与太后的心事。” 我的心里一紧,不敢抬头,唯恐目光里流露出什么端倪,只将拢在袖口里的手握得紧紧的。 怪不得兰颖儿会堂而皇之地坐在上首的位置,原来撑腰的不是灵贵妃,而是皇上。 这些年来,兰颖儿一直痴心不改,皇上数次为凉辞和兰颖儿赐婚均遭到凉辞的拒绝。没想到今日竟然并不死心,又旧事重提。 兰丞相因为是百官之首,位置应该就在左方上首位置。我抬眼偷偷去看,那位置上端坐的是一位留着八字胡须,身材瘦削,面露精光的中年男子。闻言面色看起来有些尴尬。 听说兰丞相因为凉辞数次拒婚,面子上不好看,与凉辞的关系变得微妙,明面上客客气气,但是背后却多有罅隙。 狂石也曾经说过,丞相乃皇帝心腹,皇上意欲让兰颖儿监视凉辞,但是如今看来,兰颖儿对凉辞可见用情至深,按照皇上那般多疑的性子来说,怎么会放心让兰颖儿嫁入麒王府呢?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帝王心术,他明知道凉辞与兰颖儿已经覆水难收,绝无可能破镜重圆,不时借此机会,挑拨凉辞与兰丞相之间的关系,相互制衡,坐收渔翁之利。 凉辞与他乃是一母同胞,对长安王朝舍生忘死,忠心耿耿,他这样作为,岂不寒了凉辞的心? 只是不知道,如果,凉辞果真答应了这桩婚事,他会不会反而寝食难安? 凉辞又一次果断摇头,斩钉截铁地道:“臣弟无意纳妃。” “前些年,你一直借口朝务繁忙,无暇他顾,百般推辞,也就罢了。如今国富民安,四海笙歌,你也该娶妃纳妾,开枝散叶了。别总让母后为你忧心,寝食难安。”皇上看似苦口婆心地劝解道。 “臣弟起居有丫头照料,身体有医女调理,皇兄不必担心。”凉辞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冷冷的淡淡的。 我低垂着头,看不到皇上的表情,只感觉好像有凌厉的,刀子一样的目光在我的身上扫过。 “贤弟不肯纳妃,难道是因为苏家十一小姐?”皇上的声音很沉,有一种莫名的威压。 “皇兄多虑了,”凉辞接言道:“十一小姐住在臣弟府上只是帮臣弟调理身体,臣弟以前不肯娶,如今也不愿娶,另有隐情,与十一无关。” “隐情?什么隐情?”皇帝咄咄逼人,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之意。 凉辞面露难色,一时好像不知如何作答。 “如果贤弟不能给朕一个合适的理由,不仅丞相和兰颖儿小姐今日面子上过不去,朕也感到颇下不来台。” 看来皇上这次绝对是不肯善罢甘休的。一时之间,御花园里众人皆屏息以待,鸦雀无声。 “臣弟,臣弟......"凉辞吞吞吐吐,有些犹豫,然后索性咬牙闭目,好像孤注一掷一般沉声道:“臣弟实在有难言之隐,这几年里一直遍寻名医,久治不愈,不敢蹉跎她人岁月,还请皇兄为兰颖儿小姐另择佳婿。” 举众哗然,望向凉辞的目光皆别有含义。凉辞反倒坦然了起来,昂首挺胸,颇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无赖劲头。 我不由感到好笑,努力隐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原本我也只是极隐讳地同他开个恶意的玩笑,没想到竟然被他这样堂而皇之地拿来做借口。此言一出,覆水难收,难道他就不怕丢尽颜面,被人背后猜疑嗤笑吗? “难言之隐?”皇上满脸关切地问:“宫中多名医圣手,朕派遣几人去给你会诊,相信不日即可痊愈。” 凉辞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语惊四座:“臣弟此乃顽疾,多年不举,医药不治。” 众人“嗡”地一声,又开始议论纷纷,我更是没有料到他竟然如此厚颜,将“不举”两字在大庭广众之下,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口。若是这样名声传扬出去,他这铁血王爷的威武形象怕是要轰然倒塌了。 “苏小姐,朕问你,凉辞此言可当真?”皇上始料未及,惊愕片刻后,将目光转向于我,沉声问道。 正在窃笑不已的我差点一下子背过气去。果然是乐极生悲!差点后悔地咬了自己的舌头。我这是又一次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凉辞数次强调,我留在麒王府是为了给他诊病,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厚颜说出自己有不举之症。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却在帮他人医治这样隐疾,虽说,我只是一名大夫,但是在世人眼里,我们两人的关系无疑也就暧a昧起来。 我被凉辞一块拖下了水!而且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青婳,皇上问你话呢!”凉辞淡然说道,嘴角微翘,噙着一抹阴谋得逞的坏笑。 我恨得牙痒,偏生又发作不得,还要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只能低下头,暗自银牙咬碎,一字一句道:“麒王爷所言句句属实。” 心里却在暗暗诅咒,这样坏我名节,小心果然终生不举! 皇上闭目思忖片刻:“今日是朕唐突了,麒王也莫忧心,我长安人才济济,地大物博,总是会有对症之药。赐婚一事容后再议。今日你我君臣,欢聚一堂,且开怀痛饮,共度良宵。众爱卿且坐。” 众人复又叩谢皇恩,纷纷落座。兰颖儿依然僵立不动。 “臣妇斗胆,向皇上讨个人情。” 我抬头去看,竟然是忠勇侯夫人,一身诰命服饰,朱环翠绕,明艳威仪。 “忠勇侯夫人请讲。” “我已有许多时日不曾见到我这乖女儿,甚是想念,恳请皇上首肯,让十一与我同席而坐。侯爷与麒王爷又是莫逆之交,相邻而食,也好痛饮几杯。”忠勇侯夫人笑吟吟地望着我,满脸慈爱。 ”喔?苏小姐与忠勇侯府还有这层渊源,朕如何不知?” “禀皇上,上次清平候老夫人寿辰之时,臣妇委实眼馋,就上赶着认了义女。” “如此甚好,”皇上颔首道:“就依忠勇侯夫人安排。” 凉辞母亲四两拨千斤,轻巧地解决了我的座次问题。 众臣里有众多丞相门生或交好之人,纷纷站起,邀请兰颖儿身边就坐。 兰颖儿自皇上说要赐婚之时,就一直垂首立在案几后面,脸上神情随着凉辞与皇上的争论多变,三番四次被拒婚,如今又是当着诸多官员的面,脸上难免难堪。纵然这多人纷纷起立,给她台阶,也一时下不来台。 她当初为了麒王王妃的身份,背叛了凉辞,遭到嫌恶。如今反而置于这样尴尬的境地,究竟是她对凉辞念念不忘,纠缠不休;还是因为有御赐麟玉,只要皇上不肯回心转意,为她另行婚配,她只能一年一年蹉跎岁月,自己无可奈何,所以才将凉辞当作救命稻草? 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挑衅 我想,如果是我处于这般无地自容的尴尬境地,只怕早就找个地缝钻起来了。兰颖儿却面不改色,相反落落大方地冲我嫣然一笑,袅袅娜娜地走到狂石母亲对面位置,屈膝而坐,淡定自若。 狂石母亲向我招了招手,我走过去,弯身福礼,谢过她的解围之情。 她向我顽皮地眨眨眼睛,小声道:“我这可是先斩后奏。” 我心照不宣地笑笑:“我这可是求之不得。” 两人相视而笑,狂石母亲亲昵地拉着我,落座后,就立即有宫人鱼贯衔尾而入,斟倒第一杯谢恩酒。狂石母亲小声说道:“第一杯酒干了,以后的随意沾唇就好。” 我依言而行,只低声与她谈笑,聊些家常,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丝毫不敢懈怠。自古会无好会,宴无好宴,适才皇上的试探,也不过只是小试牛刀,相向而坐的兰颖儿不时飘向我的目光,带着挑衅,明显告诉我,好戏还在后面。 果然,酒过三巡,灵贵妃当先开口娇声道:“美酒虽好,但是这样喝未免索然无味,不若大家莫要这般拘束,放开手脚,行个酒令,也好有赏有罚,热闹一些。” 众人皆附和称是。 下首有一身形魁梧的络腮大汉站起身来,一身武将装束,手里犹自端着酒杯:“贵妃娘娘这提议有失公允,明知道我等莽汉粗鲁,不会咬文嚼字,这摆明就是要罚我等饮酒。” 身旁有同样武将模样的人大笑道:“贵妃娘娘这明显是体恤你好这杯中之物,唯恐你腼腆,变个花样赏你酒喝。” 灵贵妃掩嘴娇笑,花枝乱颤:“是我考虑不够周全,要不斗胆请皇上添个彩头,大家凑趣表演些才艺,谁若拔得头筹,皇上多赏赐则个?” 果然来了,我悄悄地抬头看了一眼兰颖儿,她正襟危坐,正一脸地意地向我看过来,唇角微弯。 今天的御宴与寻常不同,虽然官员将相们有带家眷,但是闺阁女子寥寥无几,看打扮服饰应该皆是皇亲国戚,又怎么屑于在这样场合,抛头露面,逞强献媚?灵贵妃这是摆明了在替兰颖儿向我下战书吧! 狂石母亲好像能够读懂我的心思,低声对我耳语道:“灵贵妃与兰颖儿是姑舅表姊妹。” 我低头“喔”了一声,怪不得她如此偏袒兰颖儿,处处与我针锋相对。 皇上向着我与兰颖儿的方向扫视了一眼,笑道:“既然是赏,朕自然就不能太小气了。郭公公,差人将墨罕国新进贡的那两只并蒂雪莲拿过来!” “并蒂雪莲?”我不由轻呼出声,心也抑制不住一阵狂跳。并蒂雪莲珍贵稀有,在旁人眼中也不过是一味美容养颜的滋补药材,我却知道一个方子,用并蒂雪莲入药,制成雪莲膏,可以去死皮,生新肌,祛除疤痕。 少顷,有小太监飞奔而至,郭公公从他手里接过一个莹润剔透的碧玉盒子,恭敬地双手呈上去。 皇上嘴角噙笑,别有意味地看了一眼我和兰颖儿:“这并蒂雪莲储藏在寒玉盒子里可以常保栩栩如生,但是不能经常接触空气,朕就不打开了。都说重赏之下 必有勇夫,不知道这两枝并蒂雪莲能不能让朕和诸位爱卿欣赏到令人耳目一新的才艺?朕拭目以待。” 灵贵妃夸张地艳羡道:“听说这可是绝佳的美容驻颜圣品,可遇不可求。皇上,臣妾可是向您求了两次了。” 皇上微微一笑:“事情是你挑起的,怎么如今反而舍不得了?” 灵贵妃娇嗔地看了皇上一眼:“我哪里就这般吝啬了?只是恼恨自己如今荒废了琴艺,只剩个干瞪眼的份儿。不知谁愿意抛砖引玉,让我们当先一睹风采?” 我赶紧低下头,缩着脖子,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灵贵妃这是玩笑话,有京城第一才女兰颖儿姐姐在,我们哪里还有出头的机会?花落谁家毋庸置疑。”立即有人脆生生地接言道。 兰颖儿得意一笑,志得意满,却又貌似谦虚道:“妹妹谬赞了,你可别忘了江南苏家女儿才情名扬天下,谁人不知,无人不晓。六小姐青青在京中初露头角就一鸣惊人,惊艳了整个京城。听闻十一小姐更是才情了得,兰颖儿怎敢献丑,班门弄斧?” 众人齐齐将目光转向于我,或探究,或不屑,窃窃私语。 我今日这一身青衣粗布寒酸打扮,不男不女,在这珠环翠绕,锦衣斑斓的御花园里简直就是一处败笔。无怪乎会被人窃笑不已。 我不慌不忙地放下象牙箸,浅酌一口茶水,润润喉咙道:“兰颖儿小姐与我六姐交好,自然应该听我六姐说起过,我自小在山中长大,潜心修习医术,不通笔墨,不习音律,对于那些风雅之事一窍不通。你这是打算与我比什么?背伤寒论还是本草纲目?” “十一小姐这是要以己之长比人之短了?”灵贵妃斜睨着我,难掩嘲讽意味。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师傅曾经说过,所谓的样样精通,实则样样稀松。人的精力有限,若想在一个领域有所成就,就必然不能三心二意。我是一个医女,诊病救人是我的责任,您让我弹琴跳舞,又何尝不是捉了我的短处?我直接认输就是。” 我转头去看凉辞,他正在悠闲地与忠勇侯吃酒,满脸惬意,对于我不知深浅的辩驳丝毫不以为意。反正他也曾经说过,若是我闯了祸,自由他兜着,我暂且拿着鸡毛当令箭,对于灵贵妃的咄咄逼人,自然要痛快地反击回去。 “吆!我第一次见有人给自己的笨找出这样清新脱俗的借口!”灵贵妃啧啧叹道。 “朕倒觉得此言有理!”一旁沉默不语的皇上突然出声道:“朕年幼时,太傅教导学问比较杂乱,各个领域皆有涉猎,朕为此悬梁刺股,疲于应对,有一位长辈就曾对我说过这样一席话。她说,你以后君临天下,要怎样出类拔萃的人才没有,你根本无须事事亲为,你所需要精通的,只有一个,就是如何做好一个优秀的帝王,其他的浅尝辄止,如此足矣。今日听十一小姐一番话,感觉言犹在耳,只是可惜物是人非了。” 几句话却是真情流露,颇多感慨。他身后的郭公公亦是有些热泪盈眶,显而易见,皇上所言的故人,亦是他的旧识,一席话难免勾起过往。 同样的道理,出自圣上之口,自然与众不同,众大臣皆随声附和,“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醍醐灌顶”各种奉迎。更有见风使舵,拍马阿谀者,趁机提出,国家应该开设不一样的学问课堂,分门别类,培养专职人才。 没想到我一句无意间的辩解,竟然会惹起这样效果。狂石母亲在案下握了握我的手,低声道:“自古官场皆如是,习惯了就好。” 灵贵妃清了清嗓子,媚声道:“若是照十一小姐这样说来,颖儿琴棋书画样样皆同,那岂不也是样样稀松了?她艳惊长安的才艺看来在十一小姐眼里,那也是不值一提了。” 灵贵妃不依不饶,语调里满是嘲讽的味道。顺利将话题又重新转了回来。 我自认技不如人,无论哪一样都比不得兰颖儿,因此诚心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没有谁是天生的天才。想必兰小姐为此亦是下了苦功。青婳自愧不如,这并蒂雪莲兰小姐得知无愧。” 灵贵妃轻哼一声,阴阳怪气地道:“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兰颖儿站起身,自案几后面娉娉婷婷地走出来,袅娜下拜:“若是妹妹们都不屑于同我比试,这并蒂雪莲我得来也胜之不武。兰颖儿对于苏家小姐的才情是仰慕已久,早就盼望着能够切磋一二。今日借此机会,我愿意献舞一曲,作为抛砖引玉,希望能够见识到十一小姐的真本事。这并蒂莲我愿拱手相让。” 皇上眯着眼睛看我一眼:“苏小姐,既然兰颖儿这样说,你就不要谦虚了,朕也果真好奇,苏家女儿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凉辞几不可见地对着我摇摇头,偏生又不方便帮腔。皇上的话我又反驳不得,只能硬着头皮,低声应是。 宫女立即竖起屏风,四周以帷幔遮挡,兰颖儿步入屏风之后,不过须臾功夫,就撩开帷幔,莲步而出,腰束白底撒花软烟罗裙,腰系紧身水绿色宽腰带,外罩一件迤逦拖地的湖绿色轻纱,肩若削成,腰若束素,随风款摆,如出水芙蕖,风卷千层浪,显然是早有准备。 席间有人惊讶私语:“绿腰舞!” 狂石母亲低语道:“兰颖儿身子纤细,腰肢自小习舞又最是柔软,绿腰舞于她而言,最是相得益彰。” 惊呼声里,轻缓的乐声响起,兰颖儿得意地扬起下巴,回眸一笑,腰肢如水一般轻柔款摆,真真的柔若无骨,媚态顿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赌注 我看向凉辞,他正低头摩挲着手里的酒杯,冷眉紧蹙,嘴角噙着一抹凉意,琢磨不透他的心思,他是在怪我应下挑战吗?兰颖儿的挑衅我可以忍气吞声,但是皇帝的旨意我如何敢不遵? 随着乐声旋律加快,如雨落鼓面,兰颖儿或旋或仰,果真如同诗中所描绘的那般“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轻盈柔媚典雅,令人叹为观止。 在座诸人皆屏息凝气,翘首观望。 一曲终罢,兰颖儿气喘吁吁地捧心蹙眉,愈加显得娇弱盈盈,我见犹怜。一舞艳惊四座,瞬间掌声雷动。 兰颖儿眼波流转,望了同忠勇侯谈笑风生的凉辞一眼,颇有些失望地回过头来,对我说道:“十一小姐见多识广,才情高绝,让你见笑了。” 我轻咳一声,尴尬地笑道:“兰颖儿小姐缪赞,可惜我委实没有学过什么歌舞,这果真是赶鸭子上架了,还要麻烦兰小姐不吝教导一二。” 兰颖儿志得意满:“妹妹这是妄自菲薄了。” 我“嘿嘿”一笑,吞吞吐吐道:“你可不可以把刚才的绿腰舞再跳一次,让我学习学习,也好现学现卖,趁机献丑。” 兰颖儿掩口得意一笑:“十一小姐不嫌弃我这粗手笨脚的,我自然愿意。只是颖儿愚笨,这绿腰舞可是苦练了多半年时间才勉强可以入眼,是不能一蹴而就的。” 我憨笑一声,不好意思道:“反正就凭我的粗陋资质,练上三年也学不会,我就照葫芦画瓢,肤浅地模仿两分就是。” 兰颖儿颔首道声:“献丑”,重新走到场地中央,乐声清扬,踮足舒袖,将水蛇一般的杨柳细腰舞得春水荡漾。 随着乐声加快,兰颖儿的动作也急促起来,香汗淋漓,气喘吁吁。绿腰舞极是耗费体力,她刚刚跳完一曲,如今就有些吃力,明显力不从心,手忙脚乱,逐渐跟不上节奏。 一曲终罢,兰颖儿擦拭干净满头细汗,捂着剧烈起伏的胸膛,冲着我微微一笑:“妹妹可看仔细了?” 我懵懵懂懂地摇摇头:“兰小姐舞姿简直惊为天人,只可惜愈到后面精彩时分,眼花缭乱,实在看不清。能不能,能不能再教我一次?也让我输得心服口服。” 兰颖儿累得通红的脸上略有难色,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拒绝。 凉辞在一旁不阴不阳地道:“纵然再让你看一遍,也是东施效颦,不自量力。” 凉辞的调侃,听在兰颖儿的耳里,无异于赞赏和鼓励,她咬咬下唇,笑道:“妹妹天资聪慧,玲珑剔透,肯定能够强我百倍。我再跳一遍又何妨?” 言罢,抬手示意乐师开始奏乐,随着乐曲重新开始款摆舞动,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只是这次更是气息紊乱,明显体力不支。尤其是到后来,愈加慢了手脚,钗歪鬓斜,带了几分狼狈。 四周看客原本对于兰颖儿的绿腰舞的确惊艳,惊为天人,但是三番两次看下来,失了新意,就有些乏味。尤其是后来见她手忙脚乱,屡次出错,就有人窃笑不已。 最终兰颖儿终于跟不上节奏,也只能懊恼地停了下来,气喘吁吁道:“妹妹这次可学会了吧?” 我点点头:“这次速度慢了许多,倒是看清楚了。只是确实难学,我还是认输了。” 满座哗然,狂石母亲低着头,双肩抖动,忍俊不禁,将手里端着的茶水泼洒了出来。 兰颖儿绿了脸色,终于明白是被我捉弄,勉强咽下心里怒火,犹自强装出一幅笑脸,讥讽道:“妹妹这是看不起我兰颖儿,不屑于比试吧?” 我惊慌地连连摆手:“岂敢岂敢,你是天上皓月,高山冰雪,令我仰望不止,怎敢小觑?我是果真自愧不如。” 兰颖儿气恼地拂袖转身,向着高座之上的皇帝和灵贵妃盈盈下拜:“十一小姐怕是心高气傲,圣上的彩头都不屑一顾。我愿效仿圣上,再加一样赌注,恳请圣上恩准。” 皇上嘴角噙笑,看起来心情不错,他探身问道:“什么赌注,说来听听。” 兰颖儿一咬牙,切齿说道:“麟玉!” 灵贵妃一声惊呼,站起身来:“颖儿,你疯了!御赐的东西怎么可以做赌注?” 兰颖儿的父亲兰丞相急忙绕过案几,两步并作一步,跪倒尘埃:“小女一时糊涂,口不择言,还请圣上赎罪。” 兰颖儿却是一脸镇定,早已稳操胜券,斩钉截铁道:“臣女多谢吾皇厚爱,这麟玉原本就是御赐,如若这场比试我输了,我甘愿归还给圣上,物归原主,恳请圣上恩准。” 皇上半晌沉默不语,似乎是在思虑,四周一片安静,众人皆怀了不一样的心思,屏息以待, 凉辞停止了与忠勇侯谈笑,摩挲着手里的茶杯,脸上意味莫名。 “那若是十一小姐输了,又待怎样?”皇上终于出口问道。 “若是她输了,”兰颖儿回头看我一眼,恨声道:“搬出麒王府,远离凉辞,永不回京。” 兰颖儿终于恼羞成怒,撕开了伪装,将她对我的恨意展现得淋漓尽致。 皇上转过头来问我:“苏小姐以为如何?” 我一脸为难地道:“我不知道兰小姐为何费尽心思,这样咄咄逼人地要我丢丑,纵然我诚心同她认输她都不依不饶。圣上原本的彩头就价值连城,令世人垂涎,只是我若不自量力,同她比试,无异于自毁我苏家女儿才气,我是商人的女儿,赔本买卖我不做。” “那你想要怎样?”兰颖儿一脸高傲地问。 我嘻嘻一笑:“麟玉麒玉原本一双,我只想圣上把麟玉赏给麒王就好。” 我又不傻,如若我侥幸赢了,皇上再一高兴,转身将麟玉送给别人,我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 皇上应该没有想到,我竟然会讨价还价,面色骤寒,望着我的眸子一紧,眼中两把利刃愈加锋利。 我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感觉有冷风阵阵侵入到脑子里,不寒而栗。 他忽而又突然拨云见日,紧盯着我说:“只是不知道,苏小姐打算表演什么舞蹈,朕好命乐师准备?” 这便是相当于恩准了,我低头打量自己身上肥大的衣服,恭敬道:“就用刚才的乐曲就好,不过这衣服么,可能真的需要换一换,只要合体,其他倒也无所谓。” 兰颖儿立即殷勤道:“妹妹与我身量相仿,若是不嫌弃的话,我车上还备有几套舞衣,都是全新的,我差人给你拿过来挑选。” 兰颖儿今天是有备而来,我不得不提防,正想摇头拒绝,她跟前伺候的丫鬟已经一溜烟小跑,没了踪影。 灵贵妃道:“如此甚好,颖儿表妹一向热心。” 我自然不好再拒绝,灵贵妃继续追问道:“不知道十一小姐打算跳什么舞呢?该不会果真现学现卖,照猫画虎吧?”言毕,帕子掩口窃笑不已。 我佯作沉思片刻,说道:“听闻古代有飞燕体态轻盈,舞姿超群,我就效仿那赵飞燕,做掌上舞好了。” 一语既出,座位上就有人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然后更多讥讽的笑声响起来,毫不掩饰。 “十大名舞之首,当属飞燕掌上舞。” “自赵飞燕以后,还没有人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会掌上起舞。” “漫说舞姿如何,这手掌之上,方寸之间,只余不过两个足尖位置,僵立其上,无法闪跃腾挪,纵然身子能够维持平衡,如何能随乐起舞?” 一时众说纷纭。兰颖儿的丫头已经将衣服取了回来,看样子竟然有十几样款式之多。我毫不理会众人质疑嘲讽,径直步入帷幔之中,仔细挑拣,将衣服接缝之处都检查仔细,确认无虞,才除去青衣小帽,换上一件白色曳地百褶轻纱裙。散开发髻,玉簪挽起头顶青丝,饰以缀水晶白羽,轻纱覆面,轻薄的蚕丝白纱挽臂,三尺水袖,衣袂翩然,一尘不染。 出得帷幔,我环顾四周,指着一处丈余高琉璃灯台,上面有尺寸见方一个圆盘,道:“没有水晶盘,这灯台勉强可以作为落脚之处,我便在灯台上面一舞罢了。” 那圆盘勉强可以容纳双足,立于其上,倒也不难,难的是如何保持身体的平衡,不会跌落下来,还有如何在方寸之地施展舞步,舞出曼妙的卓越风姿。 皇上紧盯着我的脸打量片刻,然后颔首道:“如此甚妙,只是灯台危险,需加倍小心才是。” 我谢过隆恩,为难地转身对凉辞说道:“还要麻烦麒王爷将我送到那灯台之上。” 凉辞抬眼看我,紧抿薄唇,感觉他暗黑的眸子里蕴藏了涌动着的暴风雨,散发出危险的讯号。淡然起身,一步一步向我走近,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令我略感窒息。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有错,虽然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是兰颖儿这般赤3裸裸地向我挑衅,如果我一再地忍气吞声,也便不是我苏青婳了。 我坦然地看着他,目光平视,毫不躲闪。 “我劝你还是不要不自量力,在这里丢人现眼。”凉辞冷声道。 主位之上的皇帝突然起身,拂了拂袖袍,道:“看来贤弟似乎不屑为之,那么就有朕代劳好了。既然是叫掌上飞燕,那么朕就手托一方琉璃盘,十一小姐莫如就在朕这手掌之上尽情施展?” 举座皆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掌上飞燕 自古舞者地位卑贱,与民间戏子不相上下,官家千金习舞也不过是附庸风雅,搏个才艺美名。皇上竟然主动要求我立于其手掌之上起舞,难免损了帝王身份。 众臣齐呼万万不可。 我惶然道:“民女惶恐,怎敢劳动圣上大驾。” 话音刚落,一旁的凉辞轻哼一声道:“皇兄安坐就是。” 言罢,招呼也不打一个,如飞鸿一般自我面前掠过,揽起我的腰,将我置于灯台之上,然后一跃而下,落地无声。 我慌忙敛了心神,稳住身形,自高处向下望去,的确有些令人战战兢兢。还好我这些时日里,内功心法在凉辞的指导下,略有进步。又是自小爬高上低习惯了的,胆子肥。纵然不能够像凉辞与林大哥他们那般轻盈地立于竹稍树尖之上,但是在这方寸之间闪跃腾挪,自然不成问题。 我特意挑选了轻柔如飞絮的纱衣,立于高台之上,凉风袭来,衣袂翩跹,挽臂轻纱迎风飘飞,大有一种遗世独立之感,似乎可以乘风而去,御风而行,至那九霄云外。 台下平缓的乐声次第响起,似乎乐师也格外小心翼翼,唯恐一个激昂,我再不慎受惊跌落下去。 我跟随那笙歌鼓音,将自小烂熟于心的步生莲尽情施展开来,把三尺水袖忽高忽低,轻拢复展,腰随心动,目随意转。足尖或点或扬,腕间玉铃叮铃作响。自己当先沉醉于遗世红尘之外,将那步生莲的玄妙之处发挥得淋漓尽致。 乐声逐渐急促,如雨落鼓面。我不想被兰颖儿比试下去,让凉辞小觑于我,因此尽了十分心力。自我感觉,从未将步生莲的内功心法与步法如此融合贯通。一时之间,只觉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身轻如燕,倏忽之间,变幻万千。竟然忘记今夕何夕,自我陶醉其中,欲罢不能。 终是因为立于高台之上,心有旁骛,身上泛出一层细密的薄汗,将身上纱衣微微浸透,竟然散发出一丝若有若无,极为清浅的花香气味。园中有几只彩蝶闻香而至,围绕着我上下翩飞,久久不去。 鼓点转向密集,如雨打芭蕉,我单足立于灯台之上,翩然欲飞,忽然一阵疾风猛烈,风里不知裹夹了什么细小的东西,疾射而至,正中我的膝弯穴位。我猛然吃痛,支撑不住,向台下跌落下去,足上珍珠绣鞋竟然脱足而出。 惊慌间,一股无形的内力向上将我身子托起,我趁势提气而上,在空中轻巧地翻了一个身,徐徐落下,足尖落处,沉稳有力,坚实中透着柔软,隔着罗袜,我可以感受到温热。 俯身向下,竟然是皇上一手拿着我遗失的绣鞋,另一手向上,捉着我只着罗袜的一只脚,将我稳稳托起,魅惑一笑。 我一阵羞赧,惊慌失措,偏生单足被握,另一只脚又穿着绣花鞋,丝毫挣扎不得。 四周一片齐声喝彩,乐师将鼓点敲得更急,更加卖力,乃是曲尾高1潮迭起。 我知道刚才必然是有人暗下龌龊手脚,逼我献丑落败,当下有心在凉辞跟前卖弄一番,偏生不让那兰颖儿得意,趁着皇上伸展手掌的一霎那,足尖立起,水袖袖尾划过他的头顶 ,向上仰身甩出,起身,然后一个疾速旋身,如流风回雪,皎日破云,舞得令人眼花缭乱。 一曲终罢,琴音渐稀,皇上掌心使力,将我托起。我轻盈地落在红毯之上,不着痕迹地避开他伸向我的手,仍旧单足落地,却是着了绣鞋那一只。 四周皆寂然。 我满面绯红,向着皇上伸出皓腕,低声道:“谢过皇上。” 皇上意会,将手中珍珠绣鞋置于我足下,我提起曳地裙摆,将赤足套上绣鞋,方才退后三尺,向着他俯身飘然一拜。 皇上方才拊掌大笑:“朕以为赵飞燕掌上能舞,风急之时,欲乘波而去乃是后人夸大其辞。今日方才得知,世间果真有此奇女子,竟然能够‘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若危若安,若往若还,华容婀娜,气若幽兰。’苏家女儿果真名不虚传!” 言毕,席间众人方才醒悟一般,齐声喝彩,竟然皆一时忘形。 我得意地看向凉辞,他愈加绷紧了脸,面沉如水,只轻声“哼”了一声,转了目光,好似兜头泼了我一头冷水。 皇上向我招手道:“苏小姐近前听赏。” 我慌忙敛了心神,规规矩矩地走上前去,跪倒尘埃,双手高举过顶。 皇上身后的郭公公执了玉盒,递交到我的手上,叮嘱道:“皇上赏赐,还不赶紧叩谢皇恩?” 我依言恭敬而行。 兰颖儿见皇上已经将并蒂雪莲赏赐于我,知道胜负已见分晓,多言亦是自讨没趣。当下委委屈屈地走到凉辞跟前,从怀中取出麟玉,恋恋不舍地交到凉辞手中。微蹙笼烟眉,一双盈盈泪眼,望着他,脉脉含情,两潭秋水,真真地我见犹怜。 凉辞伸手去接,兰颖儿犹自舍不得放开,紧紧地捏着麟玉,苍白了指节。 凉辞轻哼一声,麟玉竟然在他指尖化为齑粉,纷纷扬扬地飘落了一地。 正在为了兰颖儿那副欲说还休的矫情样子着急的我,心里一阵酣畅淋漓,就像燥渴之时,吃了寒潭里冰镇的瓜果,通体舒畅。 凉辞的脾气不好,身份地位显贵,使得他一直都有些霸气,说一不二,从来不会给别人留什么情面。我曾经一度觉得不讨喜,但是今日里,却觉得他那副冷冰冰的棺材脸格外顺眼。虽说毁了皇家祖传之物,皇上会怪罪,又伤了兰丞相脸面,但是快刀斩乱麻,断了那兰颖儿的最后一点念想,免得她磨磨唧唧,始终不肯放手。 兰颖儿呆愣着看看自己掌心仅余的一点粉末,泪珠终于断了线,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最终掩了面,转身伤心地离开了宴席。 回府的路上,凉辞一路沉默,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足可以将我冻结。我一直觉得莫名其妙,将今日的事情翻来覆去在心里过滤,都想不出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他。 索性不再胡思乱想,我将那御赐的并蒂莲拿在手里,左右把玩,对那寒玉雕刻的玉盒颇感兴趣。 凉辞也不搭理我,只顾自己阖了眼睛想事情,浓密纤长的睫毛似要振翅欲飞。 我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你今日怎么了,我赢了比试你不开心吗?” 凉辞依旧闭着眼睛,并不看我:“我一直以为你不会在乎这些虚名,没想到你也不能免俗。” 我愣怔地看着他:“原来在你的眼里,我竟然是这样的。” 凉辞睁开眼睛,眸中蕴含着强烈的风暴:“我记得叮嘱过你,千万不要出风头,步生莲的步法也不要在人前显摆,低调隐忍,你为什么不听,执意妄为?如今你可得意了。怕是明天一早,苏家十一小姐竟然能够效仿掌上飞燕,风起而落的消息就能够不径而走,名扬天下。” 话语里带着讽刺的意味,字字针,句句刺,将我扎得遍体鳞伤。 “我在高台之上,那暗器是你所为,是吗?”我苦笑一声道。 他不分辩,自顾闭着眼睛假寐。 那便是默认了,我一直以为,他是最懂我的,明白我的,如今看来,我错了。 我不能告诉他,我答应兰颖儿的挑战,是因为我想用这并蒂莲祛除他满身的疤痕;我也不能厚颜承认,兰颖儿手里的麟玉是我心里的一根刺,我想起来就难受,我必须要将麟玉给他赢回来。 如今,我不想解释,尤其是在他误会我,这样出言讽刺侮辱我一片苦心的时候,再给他一个嘲笑我自作多情的借口。 “停车!”我厉声道。 车夫一怔,勒住马缰,马儿在闹市之上骤然停住。 我难过地看了一眼凉辞,他犹自闭着眼,一脸漠然,不由冷笑一声,转身下了马车,向着相反的方向,努力挺直了脊梁,走得决绝。 马车一直静静地停驻在我的身后,我不知道,凉辞有没有在看我,我的离开他难道就果真无动于衷?不屑一顾? 喧闹的街道变得寂然无声,我听不到摊贩的吆喝,行人的纷闹,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孤立,满心凄凉。 原来,果真是我自己一直在自作多情而已,想像的太过美好,虚无缥缈,自己在凉辞的心里,可能真的如同他所说的那样,只不过是一个医女。 兰颖儿走得仓促,我身上仍旧穿着她的衣裙,皇上说:“这衣服,十一小姐穿过以后,怕是整个长安城都没有人有勇气再穿了。”我曾沾沾自喜好久,凉辞却视若无睹。想想他贵为一朝王爷,千帆过尽,怎样的美色没有见过,我这样粗鄙的资质又怎能入了他的眼? 衣服招摇,我如今又是泪流满面,失魂落魄,我不想被人看到,指指点点,因此并不敢在大街之上走动,只挑拣了幽静冷僻的小巷,想寻一处静谧无人的所在,可以痛痛快快地发泄出来。 我沉浸在自己满心的悲伤之中,竟然没有发现有几条身影,一直尾随在我的后面,当我拐过一条小巷,从地上夕阳的影子看到蹑手蹑脚向我靠近的人影时,已经晚了。 我的后颈一麻,被人点了穴道,动弹不得,而且口不能言。 身后人闷声说:“十一小姐,得罪了,我们主子有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铿锵誓言 借着眼角的余光,我看到两个身穿黑衣短打扮的蒙面人,绕过我的身后,探手从腰间取走了我的银针。 “主子说您的银针委实厉害,小的暂且替您保管。” 竟然是熟识之人,我的心里一惊,难道是那群蛊毒人头领终于又按捺不住,要对我不利?他将我劫持了去,究竟又有什么目的?这般巧合,想来定然是跟踪我许久了。 我身上赖以自卫的武器尽数被搜了过去,然后被打横扛在肩上,如倒栽葱一般,脸向下,瞬间头部充血,懵了片刻。 就是在这片刻时间里,一阵疾风而至,凌厉无比,迫得那两个黑衣人连连后退。 我从黑衣人肩膀处看过去,竟然是木麟,手持长剑,横在两个黑衣人跟前,如煞神一般,阻了去路。 “放下十一小姐,饶你们不死。”木麟冷声道。 黑衣人似乎早已有了防备,一声尖利呼哨,自四周院墙之上跃下无数条身影,二话不说,向木麟直冲而上,招招狠厉古怪,困住了他的手脚。 劫持我的两个黑衣人也不恋战,扛着我飞速疾行。我被点了穴道,口不能言,身子也僵立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木麟在一群蒙面人里左冲右突,却一时脱身不得,再加上我被劫持,投鼠忌器,不敢下狠手。 正在我失望的时候,看到木麟单手一挥,一道蓝色火焰腾空而起。我认得,那是凉辞曾经给过我的信号焰火。危机时刻,可以传递信息,调动附近的人手。 我暗自懊恼,平日里自己身上药物从来不会离身,唯独今日跳舞,将药包尽数留在那套青衣小帽里,没有随身携带。不然我但凡手指可以动弹,也不会这样受制于人。如今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救兵身上。 那黑衣人委实狡猾,几个腾跃,落入一个不起眼的农家小院之中,然后竟然有四五拨相同打扮的黑衣蒙面人,自屋子里出来,肩上皆扛了一个白色麻袋,向四面八方腾跃而去。 而我,则被塞进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夹层里面,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一阵窸窸窣窣的脱衣之声,黑衣人应是换了打扮,驾着马车,辘辘地行了出去。 马车拐进大街上,从喧嚣的人群里驶过,七拐八拐,也不知是向了哪个方向。原先还有商贩的叫卖声,大批的士兵从车旁经过的杂沓的脚步声,兵甲碰撞声,后来人声见稀。 马车愈行愈快,逐渐有些颠簸,通过守城士兵的盘查,径直出了城门。 我躺在夹层里面,双手逐渐恢复知觉,却仍旧不能翻身,听到车外鸟声啁啾,水声潺潺,似乎是进了山,马车就不再匆忙,行得慢了,不像先前那样颠簸。 我却束手无策,不知该如何应对与自救。现在进了山,饶是我的穴道打开,张口能言,也是晚了。山中寂静无人,哪里还会有人来救我。不由地又暗自后悔,不该这般大意,毫无防备之心。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隔层打开,先前那黑衣人果真已经换了装束,一身车夫打扮,带着一顶油渍的毡帽,浓眉大眼。 他将我从夹层里面拖出来,道声得罪,用一块黑巾将我眼睛蒙上,背起我,耳边生风,数个起落,清风拂面,鼻端闻到一股清雅的花香气,只觉定然是个鸟语花香的好去处。 他小心翼翼地将我放下,解了我的穴道,待我活动手脚,摘下眼前蒙着的黑巾,眼前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自己正处于一片陌生的山谷之中,竹篱茅舍,绿草如茵,野花遍野。 这里是哪里?又是谁将我掳至这里?我疑惑地向四周张望,整个山谷寂静无声,不见人烟,唯有山谷里面的竹屋,窗户大开,隐约有一股茶香的味道从里面飘出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摸摸腕间幸存的绝杀,壮起十分胆子,慢慢走近竹屋。 竹屋的门只是虚掩,我轻轻一推,“吱呀”一声也便开了。迎面处红泥小炉,根雕茶几,紫砂茶具,热气氤氲蒸腾,茶香满室。 有一男子迎面而坐,正手执热水壶高冲淋顶,九巡城。 “青婳,坐。”男子抬头向我微微一笑,飘渺的热气里,剑眉朗目,唇红齿白。 “林大哥?”我始料未及,惊讶出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大哥抬手为我斟了一杯茶水,递给我,示意我坐下说话,不急不缓地道:“先喝点茶水压惊,看看我的手艺可以出师了吗?” 我接过茶水,清幽的香气扑鼻,忐忑不安的心方才放了下来。 “林大哥,这些时日你去了哪里了,怎么都不见你?” 林大哥温润一笑:“你如今居住在麒王府,出入都有暗卫相跟随保护,想见你可是要费些心思,自然是见不到。” 我恍然大悟:“刚才那些人都是你安排的?” 林大哥点点头,向我歉意一笑:“麒王爷好像对我有什么误会,一直在暗中派人追捕我。我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我长舒一口气,拍了拍心口:“我若是知道是你要见我,自然就会跟着他们来的。这样不言不语,果真吓得我不轻。” 林大哥略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道:“我担心你心里怨我,再也不肯见我。青婳,那日里在聚仙楼突然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不得不暂时避开,差点令你惨遭毒手,对不起。” 这件事情一时之间传扬得沸沸扬扬,几乎人尽皆知,林大哥自然也会知道。 我羞窘地低下头:“没关系,林大哥,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有要紧的事情。” 林大哥暗自叹了口气:“我只要一想起,自己在你最孤单无助的时候,竟然丢下你一个人,就心如刀割,无法原谅自己。青婳,我向你保证,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再弃你于不顾,对不起。” 林大哥突然之间这样严肃,令我感觉颇有些沉重,一时不知所措。 “我这不是安然无恙嘛,林大哥,没有什么好内疚的。”我灿然一笑,急忙转移话题:“我一直都很担心你,今天看到你我就放心了。你一直都住在这里吗?很安逸。” 低头品了一口茶水,齿颊留香,余韵悠长,好茶,好手艺。 林大哥点点头,望着我的目光热烈而又真诚:“我想暂时离开京城。青婳,我不想把你留在这里,你愿意跟随我一起走吗?” “离开京城?”我惊讶地问道:“离开京城你一个人无亲无故的能去哪里?误会总是能够解释清楚的,凉辞并不是不讲情理的人。” 林大哥望着我的目光一黯,如繁星隐没:“你是不想我离开京城还是不想跟我走?麒王府是你心甘情愿留下来的,是不是?” 我点点头:“当初我委实想不出,除了麒王府,我还能够去哪里?” 林大哥明显一僵,脸上平添了几丝凄然,无意识地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悠悠地道:“我想我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情,莫过于那日仓促离开片刻,将你置于危难之地,造化弄人,巧逢顾凉辞。可是你可知道,外面的人是如何非议你们两人的?你这样没名没分,一直住在麒王府,顾凉辞无所谓,大不了添一段风流韵事,但是你的名节就不要了吗?” 我闻言不由一阵黯然,难过地低下头,我找不到一句可以辩驳林大哥的理由。 凉辞曾数次同别人解释,说我不过是麒王府里的医女而已,今日里,他又毫不避讳地当众说起自己身有隐疾,御宴之上,众人看我的眼光都格外不怀好意。怕是很快就会被添枝加叶篡改地格外香#艳,我又如何堵住他人的悠悠之口? 适才马车上,凉辞冲我一顿冷嘲热讽,字字带血,令我一时之间心如刀割。我固执地留在麒王府,卑微地站在他的身后,垂首低眉,还有意义吗? 我赌气下车,他也无动于衷,那样冷漠地对我。真的像狂石所言,是把我放在心尖上疼宠吗? 我开始犹豫,怀疑,可能这一切都只是海市蜃楼,镜花水月吧?我一厢情愿地将我们之间的关系想象得太美,今日一场争执,就将这璀璨的烟花浇灭,归于冷寂。 林大哥向我伸出手,指节分明,玉润修长: “青婳,跟我走,我带你纵马江湖,快意高歌,赏大漠孤烟,感受江南烟雨,听草原百灵,看黄河落日,自由自在,岂不好过这样卑微地留在麒王府,做一名不明不白的医女。” 林大哥的话一字一句扣在我的心弦,为我精心描摹出一副臻美的意境。海角天涯,赏不完的美景,饮不完的佳酿,何其快意潇洒?不用遵循什么礼制规矩,不用晨昏定省,仰人鼻息,不用蝇营狗苟,尔虞我诈。我犹豫着,竟然心生向往。 “青婳,不用犹豫,你若是想傲视天下,我林墨笙愿意为你披上铠甲,金戈铁马,逐鹿中原,君临天下;你若是厌了高处冷寒,我陪你海角天涯,竹篱茅舍,共话桑麻。 他顾凉辞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我一样可以给你。青婳,这是我林墨笙对你的承诺,更是我一个男人的铿锵誓言。跟我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残酷的真相 林大哥目光灼灼地望着我,骤然上升的温度,沸腾了我满身的血液,心里一阵澎湃汹涌。 他的意思,难道是说,他想给我一辈子的承诺,超乎我们如今的情谊,是那种一生一世,比翼同林的感情吗?我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敢想。他猛然给我许下这样沉重的承诺,我措手不及,慌乱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心里的想法。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里一直都在殷切地期盼着,有一天,有个人,会这样深情地望着我,对我说出这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 但是,不是林墨笙。 “好缠绵的情话,好大的野心!”门外猛然传来一声不悦的轻哼,屋子里温度骤降,寒气逼人。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来的是谁,心跳猛然就快了起来。 林大哥的眸子危险地眯起,视线越过我望向门外的人,似乎难以置信。 “我派出了不下二十四路人马用以混淆和干扰你的搜查,自认天衣无缝,你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寻到这里来的?” “你可以将她从我眼皮子底下掳走,我自然可以将她寻回来。”凉辞不咸不淡,不带丝毫温度的声音。 林大哥转过来看我,上下打量:“你早就发现了我的手下在跟踪她,故意设下的圈套,好诱捕我?好精妙的算计!麒王爷!” 我的心不由一沉,如遭重击,难道凉辞果真早就知道,故意放我一人离开,不闻不问,背地里却派遣了木麟跟踪于我? 为了捉捕林大哥,竟然以我为饵,利用我吗?我的心里愈加酸涩不堪,紧咬着牙关,将涌上喉间的苦涩生生咽下去,不敢回头。 身后有从容轻缓的脚步声响起,应该是凉辞迈步而入,就停在我身后不远的位置,对于林大哥的话既不承认,也不辩驳:“我是该如何称呼你,林公子还是林教主?也或者,就连这个姓都是假的?” 林大哥似笑非笑:“麒王爷的意思是说,我是菩提教的教主是吗?” 我惊讶地抬头,看着满脸亲切的林大哥,心里也陡生凉意,情不自禁地向后面瑟缩了一下。 凉辞一幅了然于胸的模样:“菩提教这样机密的事情你也能知道,还敢否认么?近二十年势力积累,暗中绸缪,怪不得竟然有逐鹿中原的蓬勃野心,敢在青婳跟前夸下海口。” 林大哥展颜一笑,淡定而又从容地将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麒王爷不用这样挑拨离间,菩提教你可以安排人手进去,我为了青婳自然也会尽力调查。我林墨笙将来有一天有可能手染鲜血,杀伐无数,但是我绝对不会害青婳一分一毫,那所谓的菩提教教主的帽子太大,我担当不起。” 凉辞弯下腰,从我的手中夺过茶杯,就着杯子饮了一口茶,我沉默着低下头,一言不发。现在的凉辞对于我而言,就像一个谜,完全剥离了在江南时的印象,我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男子汉顶天立地,敢作敢当,你明明有着深不可测的幕后势力,却伪装可怜,刻意地接近青婳,住进苏府,你敢说自己没有图谋? 进京路上,你身边明明有数十暗卫暗中保护,却偏偏上演一出苦情戏,让青婳为你出生入死,几次险遭毒手,你敢说自己没有不良居心? 你的伤势并不严重,却屡次自虐,使得伤口几度恶化,始终不能痊愈,拖延青婳进京时间,又是何居心? 醉仙楼,你离开青婳,暗杀墨罕国使臣,故意挑起两国纷争,渔翁得利,又置青婳于不堪之地,你敢说这件事情不是你所为? 还有,青婳义诊救灾,你又数次差遣手下乔装打扮,意图接近青婳,难道不是为了掳走她,惹起灾民暴动? 桩桩件件,罄竹难书,我所说的可有一样不属实?” 凉辞的话尖锐而又直白,字字正中要害。 我抬起头看林大哥,感觉眼前一瞬间就有些模糊,不知道是不是茶水的蒸汽熏了眼睛。手缩进袖子里,握得紧紧的,指甲几乎都嵌进肉里。 林大哥但笑不语,那表情过于陌生,不再是我所熟悉的温润尔雅的林墨笙,也不再是我敬重依赖的林大哥。 我情不自禁地紧咬下唇。 林大哥看了我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慌:“青婳,这些事情我都承认,但是我可以解释,绝非如此。” 我难过地低下头,泪珠子立即噼里啪啦地落下来,肩膀忍不住开始抖动。 林大哥无奈地叹息一声,站起身来,坚定地说:“青婳,请你相信我,我总有一天会向你解释清楚,但是今天不能。你苏青婳是我林墨笙捧在手心里的人,我宁负天下人,绝不负你!” “哼!”凉辞一声轻哼:“你以为你以后还有机会同青婳解释吗?如今谷外已经布满了御林军,奉劝你赶紧束手就擒吧。” 林大哥对于凉辞的话充耳不闻,也不惊慌,只盯紧我的眼睛:“青婳,你还愿意跟我走吗?” 我把头埋得更低,面对两个同样高深莫测的男人,我只想逃离。 林大哥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那你记得我的承诺,一辈子作数。” 凉辞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先发制人,一掌向着林大哥前胸袭去。 林大哥不避不闪,脚下微动,竟也内力灌注掌心,向着凉辞迎了上去,打算硬接。 而我,依然呆愣地端坐在案几跟前,掌风波及范围之内。那一瞬间,我竟然也生了狠意,不想躲闪,反而闭着眼睛,满心沮丧,有点心灰意冷之感,甘愿擎受他们两人的凌厉掌风。 地下突然有机杼“扎扎”声响起,而我端坐的位置突然开始急速下陷!我不由一声惊叫。 “该死!”凉辞低咒一声,强自撤回右掌,旋身将我捞起,一声闷哼,跃于一丈开外。 还未站稳身形,林大哥的满月银龙已经随即而至,凉辞赤炼出鞘,挽起耀目的剑花,将银龙拨转了方向,沿着来时轨迹飞了回去。 凉辞放下我,足尖轻点,一跃而起,手中赤炼剑泛出妖异冷洌的杀气,向着林大哥直冲而上。 “你左臂已经受伤,还是我的对手吗?”林大哥冷哼一声,收回暗器。 凉辞不言不语,只将手里赤炼剑荡起一阵疾风,似乎裹夹了锋利的冰刃,铺天盖地向他兜头罩下。 “想声东击西,带走青婳,也要看我答应与否!” 赤炼剑锋利,几乎无坚不催,林大哥手里满月银龙也不知究竟什么材质打造,竟然可以抵抗赤炼的攻击,毫发无损。 一片金属交鸣之声,火花四溅,二人周身皆蕴藏了极大的气场,内力隐而不发。若非屋内狭小,施展不开,二人拼尽全力,怕是会惊天动地,风云色变。 我立于一旁,最初时对二人心里皆有怨愤,冷眼旁观,如今见他们招招狠厉,直取要害,心里方生了害怕,心急如焚地喊道:“住手,不要打了!” 二人全都充耳不闻,并无罢手之意。 门外有兵甲碰撞之声,脚步整齐划一,我扭头向外看去,竟然是大批的御林军手执弓弩银枪,自谷外如潮水一般涌了进来。 凉辞的士兵赶到了,刚才还在为凉辞的伤担心的我,瞬间又为林大哥捏了一把汗,看来山谷已经被层层包围,林大哥若是想逃出去,难如登天。 不过是我回头的一霎那功夫,屋子里已经生了变化,林大哥虚晃两招,逼退凉辞,不知触动了哪里机关,他脚下的地面又瞬间塌陷下去。 凉辞本欲乘胜追缉,洞里突然飞出如蝗密箭,向着四面八方。 凉辞不敢恋战,转过身来,背对于我,将我护在身后,将赤炼剑舞得密不透风,打飞无数箭雨。 地下机杼声响起,地面石板反转,恢复如常,严丝合缝。 凉辞回过身来:“你没事吧?”满脸关切。 我摇摇头,竟然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沉默无言,喉间酸酸涩涩。 凉辞还剑入鞘,蹙眉低头看我,冷冷地问:“你在为他难过?” 我没有想到他第一句话竟然会这样问,苦笑一声:“我最信任的两个朋友,要么欺骗我,要么利用我,我不该难过吗?” 凉辞眸子骤然紧缩:“我何曾欺骗过你,利用过你?” 我抬起头,勇敢地瞪视着他,反击回去:“怕是自始至终,你都是在利用我而已吧?” “苏青婳!”凉辞咬牙切齿地看着我:“你太高看自己了,你有哪里值得我利用?” 是呀,我有哪里值得麒王爷利用?我是太过于自大了,在他的眼里,我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了。我心里一阵揪紧,勒得生疼。再也没有了与他对视的勇气,黯然低下头,慢慢地转过身去。 “你去哪里?” 我的手忽然被紧紧捉住,包裹在一片温热里,令我留恋,心里在不停地挣扎。 “既然我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麒王爷就让我离开吧?”我深吸一口气道,心底却矛盾地祈求,那双手不要放开,就那样包围着我,直到地久天长。 “呵呵,”凉辞一声苦笑:“青婳,我一直以为,你应该懂我的心思。” 我的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顾凉辞,我也一直以为,你应该懂我的心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怒吻 凉辞一股大力,将我身子扳正过来,强迫我面对着他,他的眼底蕴藏着一股巨大的风暴漩涡,似乎要将我吸进去,不可自拔。 “你相信了林墨笙的挑拨是不是?” “难道不是吗?如今他人你也见了,他也不会再留在京城了,你也该放过我了吧?” 我大力挣脱开他的钳制,转身欲走,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却又堵得难受,很矛盾的一种痛。 “笨女人!”凉辞低声咒骂,“嘭”地一声闭了屋门。 门外士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应该是提前得了交代,不敢擅自闯入,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王爷?” “滚!”凉辞大怒,高声咆哮。 门外立即没有了响动。 我第一次见凉辞发这么大脾气,有些害怕地抬头看他。 “我可以这么快找到你,只是因为我送你的铃铛玉里蕴有天然奇香,我养的蜜蜂可以循味发现你的位置而已!我一直担心你有危险,所以才特意找人打制的这个脚铃。我不敢在林墨笙跟前解释,害怕这样的事情还会有下一次,你明白吗?” 我一时呆愣,心被一股暖流包裹,却违心地讽刺道:“王爷可真是用心良苦,对我这样不相干的人也这样用心。” 一句话雪上加霜,凉辞望着我,向我步步逼近,眼睛暗沉,氤氲着一层冰凉的雾气,有骇人的冷意。 “不相干?原来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我瑟缩着后退,直到后背抵在墙上,退无可退。方才壮起胆量,抬起眼睛看他:“难道不是吗?我只是麒王府一个医女而已,不值得王爷如此偏爱。” 凉辞一手撑在墙上,一手抬起我的下巴,将我禁锢在他与墙壁之间,薄唇紧抿,盯着我看了许久,目光炯炯。 我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看,只将手放在他胸膛上,紧张地推拒。 “我们搂也搂了,抱也抱了,手也牵了,做了爱人之间才做的事情。苏青婳,你竟然告诉我,我们只是不相干。你好没有良心。” “我没有良心?”我猛然发起飚来,心里的委屈如潮水上涌,瞬间淹没了我的理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高声嚷道: “我要是没有良心,我就不会为了给你医治满身的伤疤,答应比试赢得那只并蒂雪莲,为了夺回兰颖儿手中的麟玉,在那么多人跟前搔首弄姿,丢人现眼!回来后却被你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我唔” 凉辞猛然俯身下来,吻住了我的唇! 唇瓣微凉,却好像带着灼热的温度,自我的唇瓣直达心尖,麻麻酥酥,如万蚁啃噬。我惊慌失措地瞪大眼睛,脑中一阵轰鸣,好像烟花夺目璀璨,再也看不清夜空的深邃幽蓝。 我不知所措地摇头躲闪,带着慌乱,心抑制不住地怦然颤抖,虽然剧烈,却仍旧有些窒息的感觉。 凉辞原本钳制着我的下巴的手,从我脖颈处伸过去,绕到我的脑后,用温热的大掌扶住我的后脑,死死地压向他的方向,令我丝毫动弹不得。 他闭着眼睛,唇霸道而又疯狂地在我的唇瓣间辗转逡巡,带着三分怒气,三分惩罚,三分心疼,还有一分浓情蜜意,初如狂风骤雨向我席卷而来,带着巨大的轰鸣声,云层暗沉,狰狞的闪电在我的脑海里噼啪炸响,一片空白。我像狂风中飘摇的一株芭蕉,瞬间叶子就支离破碎,满腔的委屈怒火也被瓢泼大雨浇灭。 我伸出手向着他的胸膛无力地锤了两下,他撑着墙壁的手顺着我的后背滑下来,猛然使力,搂紧我的腰,似乎要将我嵌进他的身体里。 他的个子很高,我被他禁锢在怀里,几乎是踮着足尖,浑身绵软无力,如同一棵青藤,缠绕在他的身上。 他使劲啃咬起我的唇瓣,我猛然吃痛,惊呼出声。他趁机撬开我的唇齿,一路攻城掠地。阳刚的味道吞噬了我的每一处,唇瓣,贝齿,舌尖,xiaohun蚀骨。 我不觉闭上了眼睛,傻愣愣地满眼里仍旧是他雾霭沉沉的眸子,令我着迷沉醉。 他在我唇齿间饥渴辗转,我又感觉自己成了一条被搁浅在沙滩上的鱼,脱离了海水的包围,浑身都感到窒息和难言的焦渴。而他的唇舌就是我沁凉的水,可以带给我空气和滋润。我逐渐变得主动,贪婪地吸吮着他的唇瓣,索求更多。 良久,就在我感觉头脑已经开始眩晕,神思飘离了我的身体的时候,凉辞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我的唇,睁开眼,浓雾渲染的眸子锁紧了我的眼睛,浓得化不开的热情几乎将我焚毁。 我的身子依然有些轻颤,身上的气力也被完全抽离一般,难以支撑,只能依然软绵绵地靠在凉辞的怀里。 凉辞一声轻笑,带着一丝调侃的味道。我羞恼地捶了他一拳,羞得抬不起头。 凉辞就势捉住我的拳头,一根一根伸展开,让我的掌心贴近他心口的位置,那里正跳得剧烈,重如擂鼓。 “青婳,这里,这个位置,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他的嗓音暗沉而低哑。 我将头垂得更低,羞涩地点头。 “这里有个地方,在肓之上,膏之下,膏肓之间,攻之不可,达之不及,药石无医。青婳,你如今就霸占着这个位置,我对你的情意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凉辞竟然也能说出这般缠绵的甜言蜜语,只听得我面红心跳,如坠云雾。我抚摸着他心口的位置,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离他那样近,没有距离。 我抬起头看他,目光迷离,轻啐一声:”花言巧语!” 拳头捶打在他的肩上,他眉头一蹙,我才猛然间想起,他适才一心救我,被林大哥掌风击中了左肩,我分明听到他当时闷哼一声,肯定伤得比较严重。 我担心地踮起脚:“把你衣服褪下来,让我看看。” 他四下打量一眼,不怀好意地笑:“你确定要在这里吗?”说完向我得意地眨眨眼睛:“外面还有几千将士呢。” 我方才明白他的调侃,烧热了脸:“你想什么呢?我是要看看你肩膀上的伤,是不是很严重?” 他满不在乎地道:“一点小伤而已,我自己就可以运功疗伤。” 说得轻描淡写,但是我知道,就凭林大哥的身手,伤得必然不轻。执意将他领口扒开一点,露出肩上的伤。 天色已经逐渐暗沉下来,屋子里光线不是太好,但是能够清晰地看到他左肩之上有一个已经略见红肿的掌印,和密密麻麻遍布的伤疤,令我心疼不已,忍不住颤抖着指尖抚摸上去。 凉辞将领口拢好,转过身看我,笑着揶揄:“你若是喜欢,回府以后,我让你摸个够就是。” 我却笑不出来,相反有些难过,忍不住问道:“你后背为什么那么多伤疤?战场上受的伤?” 凉辞眸子一黯,那一刻,好像外面最后一丝晚霞的余晖也消失殆尽,有墨色逐渐在屋子里渲染开来,与凉辞的眸子融合成一体。 “这是我自小洗筋伐髓留下的刀疤,那时候每天都要在身上用刀子割开一条一条的刀口,将药物塞进刀口里,慢慢吸收,直到我通了经脉,身体激发出最大的潜能。” 我的身子忍不住一颤,自小被师傅捧在手心里,流个血珠都要撒娇半天的我,实在无法想象,一个孩子是如何承受这样的苦痛折磨。我低声问他:“那时候你几岁?” 凉辞苦笑着摇摇头:“山中无岁月,我早已经记不得自己当时年岁,只记得刀子划开皮肉的恐怖,药刺激自己血管收缩带来的火辣,还有脱衣服时,伤疤被一次次揭开的钻心疼痛.我那时候最恨的,就莫过于自己的身份。” 我心疼得心里就果真好像有刀子在割,而且不是那么锋利,虽然没有血流如注,却疼得厉害。世人都羡慕凉辞的泼天富贵,和权倾朝野的荣耀,但是有谁能够知道,他为此付出了多少的艰辛? 怀疑并且数次伤害他的皇上不知道,他用性命守护着的长安百姓不知道,高高在上享尽富贵荣华的太后应该也不知道。就依他如今的性子,怕是也从未在人前说过只言片语。 他最敬重的师傅当时又是怎样一份心情?拿着刀子的手有没有那么一丝的颤抖?心里会不会偶尔闪过一丝半分的不忍和心疼? 我踮起脚尖,向着他紧抿的唇瓣,如蜻蜓点水一般,印上轻轻的一吻。 凉辞的胳膊像蛇一样,盘绕过我的腰间,倏忽一紧,狭长眯起的眸子瞬间升腾起一股危险的讯息,令我的心里警钟大作,羞涩道:“不要。” 凉辞轻笑,在我的唇瓣上轻啄一下,调侃道:“是你先招惹我的,来而不往非礼也。” 也不待我回答,重新俯下身子,覆盖了我的唇。不像上次那样霸道,凶狠,却如春风细雨,温情缱绻,轻灵滋润。我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春雨的脉脉润泽下,缓缓地舒展开娇嫩的叶子,迎接春风的抚摸,通体舒泰,酣畅淋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爬床 这是我极其丢人的第一次吻,过后想起来就懊恼不已,自己立场不稳,凉辞的一个吻就令我那日里的恼恨瞬间土崩瓦解。凉辞甚至对于他那天莫名其妙的脾气都没有解释只言片语,就轻易地攻城掠地,侵占了我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以至于后来的日子里,凉辞总是将它作为一种惩罚或者哄劝我的手段。每当我生气或者无理取闹时,他都会那样深情地望着我,用低哑而又魅惑的嗓音说:“别说话,闭上眼睛。” 然后不由分说,或连绵的,或粗暴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下来,我就只能乖乖地弃械投降。这个办法屡试不爽。 还有最丢人的是,我与凉辞那一吻,是当着几千将士的面。虽然他们没有看到,但是我白纱覆面被凉辞拥着出来的那一刹那,整个山谷鸦雀无声。几千将士秉了呼吸,侧耳倾听着屋里我们的动静,由争吵变得静悄,傻子都能够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心虚地用白纱遮住红肿的嘴唇,分明就是欲盖弥彰! “十一小姐,咳,受伤了,木麟,赶紧备马车。”凉辞大言不惭。 身后的将士皆低着头,朦胧暮色里看不清他们的神情。只有身边的木麟依然木着一张脸,五官已经略带扭曲,隐忍得难受:“主子,这竹屋怎么办,需要烧了吗?” 凉辞回过头看暮色里的竹屋:“屋子里有密道,差人进去看看究竟通向何处。至于屋子嘛,留下。” 然后凉辞低下头看我,悄声耳语道:“我们以后还可以来重新温习一下功课,我不介意这是他林墨笙的屋子。” 我勾着头,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头也不敢抬,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趁着夜色朦胧,偷偷伸出手,在凉辞紧实的腰间狠劲拧了一把。 凉辞夸张地惊呼一声:“这山里有虫子,蛰人疼得紧,大家小心。” 大家的头垂得更低,几乎埋进胸口。木麟一向呆木的脸第一次有了表情,鲜活生动。 士兵开始井然有序地退出谷外,先行回城。木麟指挥下属重新搜查了木屋和地道,耽搁片刻,方才回到麒王府,已经过了晚饭时分。 小样儿迎面一见到我,就是一声惊呼:“小姐,你的嘴巴怎么了?又红又肿,是不是受伤了?” 惹得兰儿与夏初皆转过头来看我。 她们应该是不晓得我被林大哥掳走之事,我轻咳一声,羞窘道:“御宴上的菜太辣,我贪吃了两口,应该是被辣的。” 小样儿大惊小怪地问我:“用不用给你拿些凉血消肿的药膏抹抹?呀,好像还破了。” 我的头垂得更低:“吃得心急了些,不小心就咬到了。” 夏初走到小样儿跟前,偷偷扯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继续追问。我想,夏初聪慧,肯定是猜出来了,不由得更是又羞又气,愤怒地瞪了后面的凉辞一眼。 在回府路上,我摘下面纱,就对他颇多埋怨,觉得真真地丢了大人,反而被凉辞又是一顿教训。如今我唇瓣红肿,满面春风荡漾,夏初她们猜不出来才怪! 凉辞得意地笑,使唤小样儿:“将药膏拿来吧,我帮你们小姐上药。” 我恼怒地转身跑进屋子里,“嘭”地一声闭了房门:“不用,我要休息了。” 我相信你才怪! 夏初与兰儿说说笑笑地走开,回了自己屋子,关闭了房门,嘁嘁喳喳肯定是在嘲笑我。我就着脸盆里的水,拧了一块布巾,敷在热烫的脸上,只恨不得去寒潭里泡上一泡。 忍不住去梳妆台跟前,重又燃了一根蜡烛,往铜镜里一看,自己仍旧满脸潮红,眼汪春水,头发凌乱,唇瓣红肿,想起自己那两句辩解,分明就是掩耳盗铃。一口吹熄了蜡烛,懊恼地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心脏仍旧止不住“扑通扑通” 跳得欢快。 竹屋里面那一幕,一次又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想起凉辞饱含深情的眸子,闭着眼睛时微翘的睫毛,霸道的薄唇,英挺的鼻梁,愈来愈鲜活,就好像近在咫尺一般。我如同上了瘾,一遍又一遍地回忆那甜蜜的感觉,在心里描摹凉辞的模样。乐此不疲。 我想,自己这算不算是丢盔弃甲,彻底沦陷了?凉辞已经在我的领地插上了胜利的旗子,霸道地宣布主权。 门被轻轻地叩响。 我把头从被子里钻出来,出声问道:“谁呀?” 话一出口,自己反而吓了一跳,软软绵绵,腻得几乎滴出水来。 “我。”是凉辞的声音,清清淡淡。 我忽然心生怯意,慌乱道:“我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门外没有了动静。我反而又有些矛盾地懊恼,坐起身来,望着屋门,竟然这样听话,让你走就果真走了么? 窗户上有轻微的响动,我转头一看,一条黑影打开窗扇,灵巧地翻身而入。 “你爬窗户果真上瘾了不是?”我嗔怒道:“门又没锁。” 凉辞冲着我嘻嘻一笑,混不正经:“我原本是爬窗有些上瘾,但是如今我觉得爬床可能会更好一些。” “无耻,”我啐了一声,没想到冷傲不羁的麒王爷不正经起来,竟然也这般无赖:“你夜闯闺阁,传扬出去,我以后还如何嫁人?” “嗯?”凉辞拖长了尾音,走到我的床前,居高临下地看我:“你以后还想嫁谁?” 一股似麝非麝的香气扑过来,带着冷冽的气息,应该是刚刚从寒潭里面出来。 我直接感应到一股危险的味道,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不敢逞口舌之快,低声讨饶道:“不嫁不嫁,谁也不嫁,我留在麒王府,做一辈子医女。” 凉辞凑过来,竟然脱掉鞋子,就势躺在我的床上。他的衣服原本只是松散地用腰带系着,如今侧过身子,衣襟大开,露出多半个精壮的胸膛,烛光里色泽如玉,线条流畅起伏。 我惊得赶紧缩进床里面,一时语无伦次:“你,你要干嘛?” 这速度发展得是不是快了一些? 凉辞好笑地望着我,那笑容就像一只正在捉弄老鼠的猫,令人恨得牙痒:“你说我要做什么?良辰美景,孤男寡女,软玉温香。” “不可能!”我坚决地摇头:“你不要以为,你几句甜言蜜语,我就会被你哄得晕头转向。” 凉辞“噗嗤”一笑:“原来你脑子里竟然也这么多肮脏的想法,我来找你,只是想来看病。” “你不舒服?哪里?”我顿时明白自己是被这个记仇的家伙摆了一道,顾不得争论,着急地问道。这才发现,凉辞的面色竟然也是潮红的,不太正常。 凉辞蹙眉,无精打采地说:“好像是发烧了,我在寒潭里泡了好久都没用,浑身热烫。” “啊?”我不由一惊,爬过来将手覆在他的额头上,果然烫手:“你还有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肩膀伤得太厉害?” “还有这里,”凉辞拉起我的手,放在胸口的位置:“心跳好像太快了,快得我有些难受。” 我方才醒悟过来,自己是又被他骗了,想把手抽回来,反而被他大力地拉过去,正好扑在他的身上。 “苏青婳,我真的生病了,一会儿见不到你就想,失魂落魄那种,我是不是中毒了?”一只胳膊绕过来,紧紧地箍住我的腰。 刚刚平稳片刻的心跳经他挑逗,又抑制不住疯狂地跳动起来。尤其是与他赤l裸的胸膛相贴,两颗躁动不安的心,似乎是有了感应,急切地想跳出彼此的胸腔。 我紧咬着下唇,这样旖旎的温情下,心里却陡然生了捉弄的心思,望着他红润妖艳的唇,一口咬了下去。 凉辞轻声“嘶”了一声:“你怎么这咬人的毛病总是不改?坏了情致。” 我红着脸嬉笑道:“总不能只让我一个人受嘲笑,明日早起,朝堂之上,也让你在文武百官面前,懂得百口莫辩的滋味。” 凉辞坏笑着看我:“如今整个长安王朝都知道我顾凉辞有难言之隐,要么不举,要么断袖,我破罐子破摔,还有什么好忌惮的。大不了就实话实说,这是苏家十一小姐的新疗法,看看究竟谁会被耻笑?” 我羞窘地捶他的肩,佯装嗔怒道:“你敢?!” 凉辞突然就收敛了嬉笑:“我不敢,但是有一样事情我敢。” “什么事情?”话落我就觉得自己进了他的圈套,后悔不迭。 “你这咬人的毛病总是要给你改一改,表达情义动口可以,但是不是这样做的。” 我想躲闪已经来不及,凉辞已经一个翻身,将我压在身子下面,微凉的唇瓣向着我压了下来。 密不透风。 以前听别人满脸坏笑地说起过一个词:干柴1烈火,直觉不是什么好的含义。但是在那一刻,我却觉得,自己就像那日头曝晒下的干柴,凉辞一个火星丢过来,就立即噼啪燃烧起来,火势熊熊。 我闭上眼睛,笨拙地开始回应,与凉辞唇齿相接,缠绵悱恻,几乎融化在他温柔的掠夺和给予里。 气喘吁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前尘往事 良久,凉辞恋恋不舍地放开我,大口喘息,我嘤咛一声,慢慢睁开眼睛,温馨的烛光沐浴下,凉辞的眸子里清晰跳跃着两簇熊熊的火焰。 “苏青婳,不要那样看着我,你这是在磨砺我的耐力!小心我拆扒拆扒把你吞进肚子里。” 我急忙闭上眼睛,紧张地不敢乱动,全身僵硬。 “麻烦你能不能不要一副慷慨就义,英勇献身的模样好不好?”凉辞继续挑剔。 我一把推开他,坐起身来:“睁眼也不是,闭眼也不是,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多毛病,自己闭上眼睛不看就万事大吉了。” 凉辞噗嗤一笑:“你还是这副泼辣倔强的样子比较提神醒脑。” 又一次被他揶揄,我轻哼一声:“嫌弃我泼辣,满长安柔情似水的大家闺秀多了去了,你怎么偏生招惹我?”生生将兰颖儿几个字咽下去。 凉辞这才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情,坐起身来,半靠在我锦被之上,正色道:“青婳,我有正事同你说。” 不知道他是不是又生了捉弄我的想法,因此我颇不以为然地道:“洗耳恭听,麒王爷教训就是。” “我想跟你谈一下关于我和兰颖儿的事情,免得日后又会因为她而生嫌隙。” “啊?”我吃惊地挑起头来,有些出乎意料。 “今天晚宴之上,你应该也认出来了,皇上就是那日在猎场救你的那个人。” 我老老实实地点头。 “我皇兄疑心较重,而且掌控欲比较强。他一直以来看似都想将兰颖儿赐婚给我,几次三番试探,其实只有我知道,他不过是借此挑拨我与兰丞相关系而已,他又怎么会放心我与他的肱骨之臣联姻?”凉辞娓娓道,声音里带着少许苦涩。 我点点头,帝王心思高深莫测,弄权之术得心应手,又岂是常人可以揣度的:“他几次三番试探于你,难道还放心不下吗?” “我与兰颖儿的事情狂石应该同你说起过,但是他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麒麟令是祖上遗传下来的,可以统领全国的军队将领。但凡帝王大都比较忌讳兵权一统,以免功高盖主或是生了异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长安王朝会有这样的规制,世代相传。 而且我曾经听狂石母亲说起过,麒麟令背后还有一个秘密,攸关江山社稷。只是唯一的知情人离王已经为国捐躯,离王府也付之一炬,这个秘密怕是永远不见天日了。 我皇兄只有我一个至亲弟兄,所以接掌麒麟令责无旁贷。我自出生那日起,就被送离京城,跟随三朝国师天元老人学艺,修习行军布阵,兵法治国,经受重重磨砺和非常人可以忍受的磨难。 ‘麒麟为贵,金龙为尊’,我天生的使命便是辅佐皇兄,保卫长安王朝,鞠躬尽瘁,一片丹心。 许是我回京之后锋芒太露,所以招致了皇兄疑心,才有意布局试探于我。兰颖儿就是在这个时候,向她父亲自告奋勇,故意接近我的。” 我闻言有些吃惊,我一直以为是兰颖儿迫不得已,方才背叛了凉辞,做了皇上手里的一枚棋子,没想到她才是真正的布局之人。凉辞当初究竟独自承受了多少沉痛的打击? “那时候的兰颖儿应该不过是个垂髫的豆蔻少女,正是懵懂无知的年岁,竟然就有这样深沉老练的心机?” 那么,她如今对凉辞的一往情深究竟是假戏真唱,还是另有所图? 凉辞一声嗤笑,似乎是在嘲笑自己当初的愚笨:“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兰颖儿对我百般试探,最终窃取麒玉,兵临城下,我们因而反目决裂。 有可能,我皇兄最初的确是想将兰颖儿许配于我,以便于监视与操控,所以将麟玉许诺给了她。 兰颖儿禁足结束后,拿着麟玉曾经在我院子里跪了一天一夜,痛哭流涕,祈求我的谅解,导致大病一场。 兰颖儿这样铁了心思,是我皇兄始料未及的。她愈是对我死心塌地地念念不忘,皇兄愈是不放心。唯恐有朝一日,兰颖儿脱离了他的掌控,丞相爱女心切,再倒戈相向。到时我如虎添翼,觊觎他的锦绣江山。 因为碍于丞相薄面,皇兄不能主动收回麟玉,心底又有了忌惮,每次都是装个样子,被我拒绝后顺水推舟。所以就这样僵持了许多年,我与丞相在朝堂之上也数次政见不合,生了矛盾。” 一时之间,我有些瞠目结舌,怪不得兰颖儿会这般大胆,竟然当众提出以麟玉作为我们比试的赌注。想来丞相作为百官之首,惯会揣摩圣意,凉辞能够想得到的,他又怎会琢磨不透? 兰颖儿的确对凉辞念念不忘,麟玉于她而言,就像是垂危的感情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在手里紧紧地抓了这许多年不放,如今也该明白,一块玉佩,对于一个对她满心厌恶的男人来说,应该形同虚设了吧? “所以,皇上才会对我与兰颖儿的比试乐见其成,只要我能够从兰颖儿手里将麟玉赢回来,他就重新掌握了主动权,是吗?”我问道。 “你入住麒王府,无疑就打破了一直以来的平衡。虽然我刻意遮掩自己对你的感情,不敢过于张扬,唯恐节外生枝。但是没想到仍然引起了我皇兄的注意。他的心思谁也琢磨不透,就像昨天狩猎场里,我无论如何都猜想不出,他为何会在最后危急关头饶你一命。而且你在他跟前初露锋芒,他竟然不怒反喜,颇多嘉奖,着实令人费解。” 原来如此,怪不得今日我在御宴之上大出风头,凉辞脸上竟然会阴沉似水,而且回来的路上见我为此沾沾自喜而勃然大怒,对我一番冷嘲热讽,竟然还有这样苦心。 “我当时也是气不过,而且委实想赢得并蒂雪莲和麟玉,才应下比试,是我考虑不够周全。”我低声极其诚恳地道。 “我不想让你参加比试,还有其他缘由。”凉辞淡淡地说:“兰颖儿是兰丞相掌上明珠,得兰丞相悉心教导,心机并非寻常闺中女子可比。你以为她串通灵贵妃,激你比试,并且忍气吞声受你戏弄,只是意气用事,为了争一时长短吗?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而且,你想想,兰颖儿若是有心要你丢丑,琴棋书画无论那样,你都一窍不通,为何偏偏选了跳舞?她同你六姐交好,想来你的根底早就试探个清楚明白。她就连衣服都按照你的喜好准备好了,你真的以为只是一时侥幸?怕是其中有什么阴谋!” 我不由一身冷汗!凉辞剖析得的确句句在理。只是我委实猜想不出,兰颖儿这般设计我,让我出尽风头,还又丢了她的面子,对她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你怎么会招惹上这么厉害的女人?一身桃花债!”我伸出手指,使力戳着他的心口:“还是烂桃花!” 凉辞一把捉住我的手,惩罚似的放在下巴处摩挲,硬硬的胡茬扎得手心发痒。 “你可别忘了,我可是刚刚赶走你身边的狂蜂乱碟。在扬州城里就看那林墨笙不顺眼,就凭我跟狂石两个人的眼线,遍布全国,竟然调查不出他的真实身份。” “小心眼,”我撇撇嘴:“所以你才留下木麟,处处监视我,还美其名曰-保护。我刚进京城那日,你吃醋扬我一身灰头土脸的,还半月不理我,这笔帐我还没有跟你清算呢!” 凉辞叹了一口气,将我搂进怀里,用下巴摩挲着我的头发,温柔地道:“狂石说的对,我若是认定了你是我的女人,一味地将你护在羽翼之下,提心吊胆,是不行的,别人总是会有可乘之机。 我应该将心里的话全都跟你说出来,让你明白自己的处境,勇敢地站在浪尖,与我一同抗击风云。 青婳,做我的女人可以享受这世间少有的荣华富贵,可能随之而来的也有很多的磨难,福祸相依,甚至可能前途未卜。你愿意跟我一起承担吗?” 我低低地,轻轻地“嗯”了一声:“凉辞,从今天起,我们两个人坦诚相待,不要再隐瞒彼此任何事情,以免心生罅隙,可以吗?” 凉辞将我搂得紧紧的:“我一想到今日若不是我赶到得及时,我可能就会失去你,眼睁睁地看着你负气从我的眼前消失,我就不寒而栗。是我太笨,始终有太多忌惮,不敢将自己的心意说出口。” 一直以为凉辞毒舌,没有想到他说起情话来竟然也这般动听。我娇羞地伏在他的心口,听他的怦然心跳,感觉这份幸福来得太突然,有些不真实。 一只飞蛾从打开的窗户飞进来,围绕着烛光盘旋翻飞,小心地试探,最终抵不过诱惑,义无反顾地扑过去,燃着了翅膀,掉落进滚烫的烛油里,烧得噼啪作响。 迷迷糊糊中,我觉得自己分明就是那只扑火的飞蛾,面对火焰一样热烈的凉辞,喜欢得毅然决然。 夜里,睡得香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大补 一觉日上三竿,听到外面树上知了开始歇斯底里地聒噪,我才悠悠地醒转过来。睁开眼睛,眼前一张放大的俊颜,嘴角噙着笑意,一眨不眨地看我。 我闭上眼睛,复又睁开,愣愣地看了半晌,方才清醒过来,第一反应就是一脚向他蹬了过去,毫不留情。 凉辞极轻巧地将我脚捉在手心里,嬉皮笑脸地调侃道:“怎么,对我昨天的表现不满意么?” 我瞬间就炸了刺,手足并用:“色狼,无耻,你怎么可以睡在我的房间里?” 凉辞一边躲闪一边喊冤:“冤枉啊,明明是你昨晚紧紧地搂着我,不让我走,怎么怪起我来了?” 我依稀记得自己昨日好似果真有些失态,却依旧不依不饶地捶打他:“胡说八道!” 凉辞一本正经道:“不信你问兰儿,你的房门没有锁,她早起进来服侍你,全都看到的。我原本想起来上朝,衣服都被你攥在手里,我差一点就效仿那汉哀帝断袖了。” 我闻言更是大窘,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凉辞胸前:“我的名节全都被你毁了!” “我负责,我负责还不成吗?”凉辞吃了几拳,仍旧贫嘴:“我这胳膊都被你枕麻了,一点知觉也没有,还是捶这里好了。” 我见自己拳头落在他的身上,无异于给他抓痒,就气哼哼地张嘴去咬他。 他一个翻身就将我压倒在身子下面,邪魅地看着我,笑得不怀好意:“看来昨天的功课白教了,你睡了一晚上,全都忘光了。我再帮你温习一遍,咬人应该是这样咬的。” 我瞬间心里升起一种危机感,左躲右闪,却始终躲闪不开,最终被他将唇瓣堵了个严严实实。 他轻轻地吮吸,用牙齿啃咬,轻微的刺痛感,令我不由自主地战栗不止。一时之间,如坠云海,忘记今夕何夕。 门口传来轻叩声,兰儿小心翼翼道:“小姐,您是不是醒了?您的早饭已经热过三遍了。” 我一把推开凉辞,翻身而起,慌里慌张地应道:“醒了醒了,我马上就起来了。” 凉辞平稳了呼吸,一声轻咳:“把我的早餐也一并端过来吧,我就在你们小姐屋里吃了。” 兰儿领命下去,我气恼地瞪了他一眼,他领口敞开,如玉的肌肤上泛出胭脂一样的色泽来,胸前肌肉略有隆起,线条弧度流畅,没有丝毫的突兀感。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还不赶紧起来,平白让丫头看了笑话。” 凉辞慵懒地将胸前衣襟拢好,走下床,犹自嘀咕道:“也不知道是怕被别人看了笑话,还是怕被外人看了我这活色生香的旖旎春光?” 令我一时气结,偏生同他犟嘴,又讨不得丝毫便宜,只能气咻咻地下了床,套上鞋子,走到梳妆台前,梳理凌乱的头发。 铜镜里的人双颊绯红,两眼迷离,盈盈含水,一张樱桃小口,唇瓣微肿,鲜艳欲滴,透着任君采撷的诱人之态。 我反手就将手里的牛角梳向身后凉辞身上丢过去:“我如今这副鬼样子,还怎么见人?’ 凉辞将梳子抄在手里,笑嘻嘻地走过来:“那我们就不出去见人,留在家里温习功课。” 我低低地啐了一声,从水盆里拧了帕子,捂在脸上,不再搭理他。 感到头发被人自身后握在手心里。拿开帕子,睁眼一瞧,铜镜里,竟然是凉辞不言不语地走到我的身后,骨节分明的大手拿着梳子,慢慢梳理起我的头发,缓慢而仔细,小心翼翼,透着骨子里的优雅。 我的头发不似别人那般细软如丝,柔顺如水,却是乌黑油亮,犹如浆过的绸缎一般。师傅说是因为我脾气倔强,所以头发才会这样硬。 我暗自想:凉辞会不会嫌弃呢? “娥眉顾盼纱灯暖,墨香瀑布荡衣衫. 执手提梳浓情过,却留发丝绕前缘. 我虚度二十余载春秋,今日才解其中韵味。”凉辞轻声说道,笨拙地将我头顶的发丝梳理起来,向我伸出手:“簪子。” 我不由一愣:“你竟然还会盘发么?” 凉辞轻笑,似乎有些羞赧:“现学现卖。” 我将一个紫色首饰盒子打开,将里面的簪环首饰全都倒出来,取出一个紫色锦缎香囊,从里面抽出一支白玉簪子,递给凉辞。 “为什么非要是这一只?”凉辞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这只簪子是我回扬州城的时候,师傅提前送我的及笄礼物。” 凉辞拿起来端详片刻:“玉质绝对是上乘的,触手温润微凉,只是怎么不太通透,中间好像有杂质一般,而且这雕工委实不敢恭维。” 我闻言就有些气恼:“这只簪子是我师傅最宝贵的东西,经常拿在手里摩挲,都舍不得戴,却拿来送我,不许你说坏话。” 那簪子同我盒子里的其他镂空玉簪相比,的确粗笨,直愣愣的,连个流线弧度都没有,只有顶端处分了花瓣,也无花萼,勉强能够辨认出是一朵玉兰形状,手工粗糙而生疏,呆板无趣。 但是那是师傅珍而重之的宝贝。 凉辞用簪子将我的头发笨拙地盘在头顶,不伦不类,从外形看,我委实叫不上名堂,感觉自己就像顶着两只兔子耳朵,有点滑稽。 夏初端着凉辞早饭走进屋里,抬头看了一眼,就忍不住低下头抿嘴窃笑。 “是不是很丑?”我转过身子问夏初:“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兔子。” 夏初摇摇头:“小姐天生丽质,怎样都是好看的。只是我家主子学别的都是一点就透,唯独这盘发教了多少遍,都通透不了。” 夏初跟小样儿两人一起久了,胆子竟然也大了,说得凉辞难得的俊脸一红。 我与凉辞简单洗漱过后,夏初已经将早饭布置停当,端了一碗红豆薏米粥递给我。我尝了一口,就眼尖地发现,凉辞碗里的早餐竟然与我不一样! 这些时日,我与凉辞经常同席而食,都是一样的饭菜,怎么今日竟然特殊呢? 我伸长了脖子向他碗里张望,指着里面褐色透明,如菊花形状的东西问:“那是什么?” 凉辞正在吃虾饺,并未留心自己面前的粥碗,听我一问,才低下头来,用调羹搅了两下,顿时阴沉下脸来,满是古怪地望了旁边的夏初一眼。 夏初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小声嘀咕道:“是狂石大人昨天晚上专门差人送过来的,交代让每日三餐给您炖些补补......" 凉辞愈加恼火。我就有些好奇,追问夏初:“那是什么东西?狂石怎么这样小气,只送给他一个人吃?” 夏初嗫嚅着不说话,满面绯红。 凉辞将碗重重地放到我的跟前:“是鹿蹄筋,我不喜欢吃,给你罢。” 我倒是吃过酱卤的牛蹄筋,跟这个看起来极像,不知道这煲在汤里的鹿蹄筋是怎样味道。用调羹舀起一块吃进嘴里,蛮劲道,一点也不酥烂,连着吃了两口:“味道蛮不错的,你怎么不吃?这样挑食不好。” 凉辞看着我吃得津津有味,脸上升起一抹坏笑,贼兮兮的。 夏初偷偷地从旁边扯了扯我的袖子:“小姐,那,那是鹿鞭。”说完,整张脸都像一块红布一般,红得匀称。 我学医,自然知道鹿鞭是指什么。不过我见过的都是晒得干干巴巴的一丢丢,颜色灰白,极是丑陋,哪里吃过?第一反应就是恶心,将嘴里正在咀嚼的鹿鞭尽数吐了出来,用茶水漱口。 第二反应就是勃然大怒,手指着满脸得意的凉辞就要破口大骂。 话还未出口,脑子猛然转过弯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活该,让你在御宴之上胡说八道,还拖我下水,如今被人耻笑了吧?狂石这礼送得妙!” 凉辞吃了瘪,本想反唇相讥,看了一眼站在一旁伺候的夏初,又改了口风:“是该谢过狂石的,这般善解人意,雪中送炭。”说完向着我凌乱的床铺瞟了一眼。 夏初立即有眼力地转过身子,拿起一只干净的汤碗去旁边的桌子上给我盛粥。 我肚子里的火终于忍不住发作出来,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顾凉辞,你以后若是再敢爬进我的屋子里,小心我一根银针毫不留情地刺下去,让你终生不......不......美梦成真了。”不举两字,无论如何都难以出口。 凉辞得意地咬着筷子,嬉皮笑脸地道:“不怕,反正一见到你就不药而愈了。” 夏初一碗粥盛了半晌,仍旧不好意思回过身来。 我正欲还嘴,屋门被轻轻地叩响,门外是木麟直板的声音:“夏初?” 夏初如释重负地放下手里的汤碗,过去将屋门打开。正想随手关门,被木麟制止了:“我找主子有事禀报。” 夏初略带难色地转过身,我明白她的意思,这是我闺房,木麟不方便进入,可是又不敢劳动凉辞到门外去。 我立即应道:“进来回话就是,我没有那么多讲究。” 木麟低垂着头走进屋子,不敢左右张望,看来凉辞对于手下人教导得还是颇为严格的。 他拱手禀报道:“启禀主子,皇上驾到。” 凉辞正在夹菜的筷子忍不住一僵:“他怎么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皇上驾到 凉辞今天没有去上朝,难道朝中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木麟低声道:“皇上没说,下人们也不敢问,听说给十一小姐带了不少压惊的药材,应该是昨天十一小姐被贼人掳走,您调动御林军,惊动了上面。” 凉辞从袖中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角,转头对我道:“既然他是打着这个旗号来的,你也躲不过去,随我一同出去迎驾吧。” 我挠挠头皮,委实有些发憷,转头照照镜子,唇瓣仍旧有些红肿未消,极是显眼。索性打开一盒桃花粉,对着脸上一顿猛扑,尤其是唇瓣周围,直到一咧嘴,桃花粉便扑簌簌地落下来。 凉辞见我揽镜自照,竟然还有心思擦脂抹粉,就气恼地出声催促,我一转身,吓了他一大跳,然后促狭道:“你是刚刚受过惊吓不错,但是这幅尊容未免有些太夸张了吧?万一惊了驾,可有你好看。” 我满不在乎地嘻嘻一笑:“我被老虎追得屁滚尿流的惨白样子,他都见怪不怪,这样就能吓到他了?吓人总比被人讥笑强。” 凉辞宠溺地无奈一笑,当先出了门,我老老实实地跟随在他的身后,低垂了头,一副恭谨的样子。 拐过影壁,眼前就是花园了。这几日里,凉辞从外面移植了不少稀罕的药草,分门别类种在花圃里。草药换了环境,并无丝毫的不适应,全都郁郁葱葱,生长得繁茂。有些已经开出娇嫩的花苞来,香气馥郁,却并不熏人,同寻常花香截然不同。 皇上负手立于药圃中间,微微抬起下巴,阖着眼帘,一副陶醉其中的模样。他除去那一身黄得耀目的朝服,身着亮紫绣五爪金龙的锦袍,同色镶嵌美玉的腰带,伫立在仍旧稍显空旷的药圃里,平添一份凄凉孤寂之感。 郭公公沉默着站在他的身后,好像也是沉浸在回忆里一般,眼神有些凄迷。见到我和凉辞,低声对皇上道:“麒王爷和德艺县主来了。” 皇上睁开眼睛,转过头来打量我们,眸子清明,看不出任何情绪。我慌忙低了头,跟随在凉辞身后,恭敬地行礼,三呼万岁。 皇上已经抬手免了凉辞的礼,我却是实实在在地叩拜下去,皇上随口道:“以后十一小姐见了朕,这些俗礼就免了吧。” 皇上恩典,我却不敢拿着鸡毛当令箭。谢恩平身后并不敷衍,恭敬地站立于一旁。 凉辞低首恭敬道:“皇兄御驾亲临,可是有什么要急事务?” “听闻你今日身体有恙,未能早朝,朕有些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凉辞淡然道:“有劳皇兄记挂,臣弟惶恐。还请会客室歇息用茶。” 皇上摆手:“我又不是客人,去什么会客厅,这里风景不错,晨风也有凉气,就在这里随便走走就好。你这药圃令朕想起当年的离王府,就是这番景致,颇为怀念。” 凉辞赶紧吩咐下人在树荫之下安置座位,烹茶。两人相向而坐,我自然不敢逾越,安静地站立在一侧,仍旧低垂着头。 皇上指着药园一角道:“朕好些年都没有见到这个了,就用它沏茶就好。” 夏日临近,多生蚊虫,所以我交代下人移植了几株薄荷草过来。薄荷叶用于烹调可以去腥,沏水口感清凉,可以利咽清火。 凉辞疑惑道:“这个东西竟然可以吃么?” “当然,”皇上笑道:“朕记得好像叫薄荷。” 想来府中下人也是不会捣弄,我上前挑拣了几片油亮的叶子,递给身后的下人,将泡制方法仔细交代清楚。不过片刻功夫,夏初就端着两盏薄荷茶走过来,恭敬地呈给皇上和凉辞。 皇上接在手里,打开茶盏,轻嗅一口,拦住正欲转身的夏初:“是谁教给你薄荷茶里面放柠檬片的?” 夏初一惊,以为是自己做了错事,不合皇上心意,慌忙揣揣不安道:“奴婢这就换过。” 皇上抬手制止道:“朕的意思是说很好。” 夏初才轻舒一口气,道:“奴婢只是依照十一小姐吩咐,自己并不懂得。” 好个聪慧的丫头,怪不得凉辞这般器重。最初琢磨不透皇上的心意,就将过错全都承担了过来,如今得到皇上赞赏,也不居功。 皇上轻抿一口,闭着眸子,似乎是回味良久,方才言说道:“里面还加了槐花蜂蜜,就是这个味道。十一小姐,你是怎么知道朕的喜好的?” 我低眉道:“柠檬与薄荷清香有余,甘甜不足,加些蜂蜜又可以中和柠檬的酸气,最是相得益彰。” 凉辞闻言亦忍不住轻呷一口:“原来是叫薄荷,果然齿颊留香,竟然比我的茉莉小花还要略胜一筹。” 皇上对夏初和颜悦色道:“夏初姑娘,能不能麻烦你再去给我这老伴当烹一杯。” 凉辞笑道:“皇上若是喜欢,我差人给您宫中送一些去就是,这种草并不稀罕,山沟里多的是。” 皇上颇有感慨:“睹物思人,难免心生惆怅,罢了。” 凉辞闻言有些惊讶:“皇兄何出此言?” 皇上将手里的茶盏放在案几之上,沉声道:“我幼时读书辛苦,火气淤在喉尖。汐月姨娘就经常给我泡这样的茶饮,润喉清肺。最初时我不喜欢薄荷的味道,没少赏给郭公公消灭罪证。后来被姨娘发现,就往里面加了柠檬和蜂蜜,我逐渐就喜欢上这种清凉甘甜的味道。但是,自汐月姨娘走后,我就再也没有喝过这薄荷茶了。” 我自然知道他所说的汐月姨娘是谁,难怪今日初见他伫立在这药圃之中,无端好像有些伤感。 依照凉辞所言,皇上年幼之时,皇太后正忙于夺权,帮自己的儿子巩固太子地位,根本无暇他顾。皇上是由唐汐月姑娘照顾,日夜陪伴,感情自然匪浅,相信在皇上幼时的心目中,汐月姑娘已经完全代替了太后这位母亲的角色。今日驾临麒王府,难免触景生情。 麒王府不大,夏初片刻功夫就沏好了茶水端出来,为皇上重新续上一杯。 皇上赏了郭公公,又转过身来对我道:“你也不必拘礼,坐下说话就是。” 我谢过圣恩,在下首处侧身坐了。 皇上端着茶盏,状似不经意道:“贤弟怎么想着把诺好的一片花园连根除了,用来种草?难道就为了效仿那银枪离王,搏美人一笑?” 经过昨日一夜长谈,我自然明白,我与凉辞之间的关系暂时还是不要向外人言说的好,因此接言道:“药补不如食补,麒王种植的不少药材都是制作药膳千金难求的对症佳品。” 说话时忍不住抬起头来,向着药圃瞄了一眼,唯恐皇上若是细问起来,我一时哑口。 皇上正饮了一口茶水,看向我时,不由一惊,差点呛咳起来,指着我的脸道:“你,你怎么是这幅样子?” 我方才想起自己如今是一副半人半鬼的模样,尴尬地解释道:“受了惊吓,脸色不是太好看,丫头们说施些粉黛可以遮掩一二,以免惊了圣驾。” 皇上有些哭笑不得,但是成功地被转移了注意力,问道:“朕听闻你昨日回府之时遭遇了劫匪,可曾查清是何来历,竟然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我还未考虑清楚如何敷衍,凉辞已经抢先说道:“已经探查清楚,幕后之人乃是苏家的一个下人,勾结了一伙亡命之徒,意图绑架青婳以后再行敲诈勒索。毕竟她先前救灾,花钱如流水,自然招了别人惦记,钻了空子。” “喔?”皇上眸光微闪:“区区一个下人竟然能够从你麒王爷跟前把人劫走,还逃之夭夭?怕是身份不简单吧?” 想来皇上手眼通天,御林军里应该也有不少他的眼线,昨日之事,自然瞒不过他。我不由暗暗感激和庆幸,凉辞昨日独身一人进了竹屋,外面众人皆不知内情,不仅给我留了情面,还余了转圜的余地。 “臣弟汗颜,想来贼人早已谋划很久,再加上青婳对他并无一点戒心,才被劫持。臣弟投鼠忌器,所以竟然被一个小毛贼得逞。”凉辞避重就轻道。 皇帝也不再追问:“查清楚就好,以后也好提防,切莫大意。朕今日除了给十一小姐带来了县主印章,宝册,还挑拣了几味稀罕的药材,在十一小姐手中好歹算是能够物尽其用。郭公公,拿给青婳小姐过目。” 郭公公招手唤过侍立在远处的几个小太监,将手里捧着的药盒打开,一一呈给我看。 我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完全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极是没有出息。因为郭公公呈给我的药材有很多我也只是在古书里见到过记载描述,看过手绘样本,压根就没有见过真正的模样。甚至有几味,我都叫不出名字。无论成色还是其他,都是上乘。 我近乎贪婪地将一株长须人参抱在怀里,就像这种千年人参,按照师傅的说法,那都是成了精,要用红线才拴得住的,切下一点须子,就可以在危急时刻,吊住一口气,救人一命。 皇上笑道:“宝刀赠英雄,我这份大礼看来也算投其所好了。” 我极其殷勤地谢过皇上,谢过郭公公,吩咐府里侍卫接在手里。一抬头,却发现郭公公正激动地盯着我的头顶,目不转睛,若有所思。 才想起今日早上是凉辞为我盘的头发,颇有些滑稽,郭公公定然是在笑话我手脚粗笨,遂讪讪地摸摸发髻,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 郭公公恍然如梦初醒,揉揉自己的眼睛,小声道:“定然是老眼昏花了,怎么可能” 满脸落寞,令人心生不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风起 皇上回宫以后,我曾埋怨凉辞,给我梳的发髻太滑稽,惹得郭公公笑话,凉辞只低头把玩着我的簪子不说话,若有所思。 宫里采选轰轰烈烈地开始了,登记在册的女儿家里都紧锣密鼓地开始张罗。 这次选秀不同于往年,往年挑选的秀女对于家世才学并无多严苛的要求,大都是在宫里做些端茶洒扫,伺候主子的差事。也有穷苦人家的女儿参选,盼望着运气好,万一被皇上相中了,飞上枝头变凤凰。 而这一次,却是皇太后亲自主持,为皇上挑选妃子,充实后宫,绵延皇家子嗣。也就是说,只要能够选中,进了皇宫,最低也是个小主子。若是得了皇上垂青,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然不必多言,若是落选,皇上和皇太后也会给赏赐一门显贵的好亲事。 如此一来,自然肥了不少人的腰包。 参加采选的都是达官显贵家适龄的千金小姐,姿容才情都是上乘。饶是如此,仍旧有大半数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缘由被裁剪下来。 听说这次采选严苛的程度史无前例,宫里的嬷嬷俱都拿了尺子丈量,要求长短合度,纤浓适宜,碧玉无瑕,肌理腻滑,拊不留手,暗香浮动。体检过后还要观察言行举止是否得体,考校闺中学问,琴棋书画。参加采选者,仅余十之二三。 青青自然是顺利通过,而且据说得到颇多赞誉。安乐候与父亲上下打点,大堆的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只要没有什么意外,青青入宫那是十拿九稳了。 后来的几天里,日子都很平静,只是凉辞并不经常留在府里,老是来府里蹭饭的狂石也不见了踪影。 据夏初从木麟那里得来的消息,京城附近这些时日里频繁有人失踪,官府出动了不少人马进行搜索,依然毫无头绪。层层汇报上来,引起了凉辞的重视,与狂石每天都在忙碌着四处寻找线索。 我得了自由,经常会到我的药店里,找些事情来做。掌柜说,这些日子里,药店的生意比起以往,好了很多,人手有点紧。小豪叫了春芽和另一位小姑娘到店里帮忙,不过她们并不识得字,只能做点跑腿送药熬药的差事。这倒是她们的长项,熟门熟路,而且嘴巴乖巧,又能吃得苦。 恰逢店里坐堂大夫家中有事休沐,我就自告奋勇充当了坐堂大夫的角色,给来店里抓药的病人看诊。 但凡有贫苦者,我都会尽量减少他们药方的花费,只拣要紧的而且廉价的药材开给他们。若是有孤寡老者,就酌情减免药费。不过短短几日,消息不胫而走,来看诊的病人络绎不绝,经常排起长龙。 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店铺掌柜原本对于我的做法不太赞成,不仅仅只是因为盈利多少的原因。他担心的是,京城里其他同行会群起而攻之,暗地下绊子。后来几日相安无事,知道是沾了麒王府的光,他人不敢造次,就逐渐放下心来。 闲暇时,除了侍弄府里花草,翻阅凉辞给我搜集来的药典古籍,我还特意去拜访了忠勇侯府,感谢狂石母亲这些时日里的照拂,聊得颇为投缘,正式改了口,称呼“义父”“义母”。 还未来得及去苏家在京中的别院探望父亲,父亲就专程到药店寻我。除了对我的做法颇为赞赏以外,给了我一枚小巧精致的印章,凭借它可以到京城附近的几家药铺调度药材,不用花费银两。 父亲说京中事务已经安排妥当,三哥也如愿以偿,并且在户部占了凉辞的光,同僚们颇多照拂。他也没有什么放不下心的。第二次宫选要在下月中旬,自然有侯爷府打点,家中又事务繁忙,放心不下,他想尽快赶回江南。 严三已经从大牢里面放了出来,父亲也见过了,自然不喜欢他的为人,不想把青茵终生托负给这样一个衣冠禽兽。所以父亲决定,带青茵与七姨娘一同回江南。 正巧侯府给父亲与我下了请柬,说是祝贺青青入选,在侯府设了家宴。 我原本是不想再踏进那安乐候府的大门半步,同青绾几人再有什么纠葛。父亲说,自从来了京城,一家人都没能坐下来一同吃个饭。这次,就算作告别宴了。 左右也不过是一顿饭而已,再说我也想去看看青青。我心里总是对青青有一份愧意。侯爷府因为我前些时日声名狼藉,又与青绾交恶,所以最终才上报了青青的名字。 虽然青青曾经同我说过,她并不反感入宫,但是正所谓:己所不欲 勿施于人,我总感觉是因我而起,代我受过,心生愧疚。 我去应个景,少说话,多吃菜,也就罢了。谅她们在父亲跟前,也不敢过分猖狂。只贴身带了兰儿,乘坐马车,算是熟门熟路,故意赶在午宴开始之前,进了安乐候府。 徐夫人与青青等人已经知道了御宴之上皇上对我的册封,迎上前来,皆兴高采烈地向我道喜。青绾面色略有尴尬,端坐于主厅,冲着我极不自然地笑笑。 我如今虽然是县主,但是并无品阶,按照规制,自然是应该向青绾与安乐候行礼问安。徐夫人是个极有眼色的,在我行礼之前就殷勤地拉住了。 七姨娘与青茵皆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处,与前些时日的不可一世大相径庭,面容都露出憔悴来。 青茵自从出事以后,我这还是第一次见,整个人都瘦脱了一层皮,下巴尖尖,颧骨竟然也显得有些高了,面相上略带一些刻薄,与七姨娘又添一分相似,如同一个模具里面刻出来的气度。 尤其是见了我,原本消停地安坐着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向我看过来。目光怨毒,狠厉,就像几把柳叶薄刃,恨不得将我削下一层皮,连血带肉吞进肚子里。 七姨娘与青茵断然不会反省检讨自己的过错,如今出了事情,酿成悲剧,她们总要找人为此背负责任,将满腔的恨意转移到别人头上,自己方才能够心安理得,作出一副受害人的姿态来。 罪魁祸首青绾是她们至亲之人,所以这顶帽子理所当然地扣在了我的头上。 我根本就没有必要辩解,也无法辩解,更不需要讨好她们,所以招呼也不打,自顾同青青和徐夫人谈笑。两个人被晾在角落里,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搭理,她们平日里如何为人处事可想而知。 三哥这些时日比较忙,没有陪同父亲前来。我知道,凉辞是暗里将清查那些假户籍的重任交给了他。因为是暗地调查,为了不引起他人怀疑,所以他借口熟悉户部公务,都是在别人休息的时间进行的,格外辛苦。 父亲将自己的来意同安乐候与青绾说起,二人对视一眼,一时皆沉默不语。 青茵竟然当先坐不住,站起身来,对父亲斩钉截铁地道:“我不回扬州城,说什么也不回去!” “为父在同侯爷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嘴?此事由不得你做主!”父亲厉声呵斥道。 青茵在江南苏家时,最怕父亲,如今不知为何,胆气竟然壮了许多,看了一眼青绾,执拗地说:“我在京城尚且有姐姐给我撑腰做主,回了苏家必然受尽欺**骂,我要留在京城,死也不回江南。” 听她的口气,分明就是受了青绾或是七姨娘的教唆。青茵一向不辨是非黑白,对七姨娘近乎言听计从。想来应该是七姨娘担心回了扬州,受其他姨娘讥讽,所以鼓动青茵留在京中。 父亲终于忍不住,看了一眼一旁端坐着好像没事人一样的七姨娘,冷声道:“闭嘴!我苏家的颜面被你丢得还不够吗?我苏子卿生平第一次这样被人指指点点,颜面扫地。” 青茵颇委屈地看了青绾一眼,见青绾沉默不语,并不帮腔,伸手指着我大骂道:“我怎么给你丢人了,我不过是受了她人算计,不像某些人勾三搭四,水性杨花,如今堂而皇之地住进麒王府,不清不白。丢人的是她,你怎么不将她带回扬州城好好管教?” 父亲没想到青茵胆敢同他顶嘴,而且这样胡搅蛮缠,勃然大怒,走上前去,扬起胳膊,便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青茵原本这些时日里就单薄,几乎弱不禁风,父亲盛怒之下,一个耳光,竟然令她踉跄几步,跌坐在地上。 七姨娘一声惊叫,离开座位,扑了过去,心疼地将青茵扶起来,颤声道:“老爷,青茵她如今还生着病呢,怎么禁得起您这样狠手?” 父亲一声不屑轻哼:“如今知道心疼了,当初怎么不好好**?” 青茵闻言委屈地嚎啕大哭起来:“这如何能怪罪到女儿头上?” 半边脸颊已经红肿起来,清晰的五个指印。 七姨娘心疼地抚摸着青茵的脸,泣不成声道:“无论谁对谁错,青茵如今已经是生米煮成熟饭,无可挽回。那严三家里是御医世家,家世也不错,为何就不能成全于她?非要回江南,青茵身子残破,清白已毁,又能寻个什么样的人家?这是一辈子遭人诟病的短处,茵儿岂不受罪,莫如您就依了青绾,将错就错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云涌 “绝不可能!”父亲斩钉截铁地道:“若论家世,我苏家女儿的陪嫁足可以保证一辈子衣食无忧,严家那点肮脏钱我苏子卿还看不在眼里。 更何况,择婿首要的就是看人品,那严三纯粹就是一个泼皮无赖,就连自己至亲姑母都敢害的人,我岂能将自家女儿终生托付于他?女儿糊涂,难道你活了诺大岁数也看不明白?” 七姨娘抹了一把眼泪,被父亲反驳得哑口无言,偷偷看向青绾,分明就是向她求救。 看来,青绾才是教唆的罪魁祸首。怕是一直以来,都是她在撺掇七姨娘,如当初在我跟前一样,将那泼皮严三夸成一朵花,百般吹嘘吧?那严三又惯会花言巧语,将七姨娘与青茵哄得晕头转向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青绾究竟为何非要处心积虑地将自家妹妹嫁于那严三,严家并无什么权势,如今假孕一事父亲也给她打点明白,暂时没有后顾之忧,她仍旧这样坚持,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青绾与侯爷对视一眼,侯爷立即会意,站起身来。笑着打圆场:“岳父大人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半日离京,千万不要动火,伤了一家人和气。饭厅的宴席已经准备好了。莫如我们先行用餐,有什么事情容后再议,慢慢开导就是。” 一屋子里几乎都是苏家人,父亲可以谁的情面都不给,唯独侯爷发话,父亲还是要计较的。当下将唇边的话咽回嘴里,缓了脸色,同侯爷相互谦让着,一前一后出了正厅待客室,向饭厅走过去。 徐夫人一如既往那般,亲昵地拉着我的手,然后转过头去热情地招呼青青。 青青高兴地应了一声,路过青茵身边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弯腰去搀扶地上的青茵,反而被她恶狠狠地一把挥开。 “滚开,不用你这样假惺惺地可怜我,如今你也得意了,看我笑话不是?!”青茵站起身,愤愤地指着青青叫嚷道。 青青一声惊呼,捂着手退至一旁,蹙眉欲言又止。 我气不过,走过去,一把拉过青青:“她现在就跟疯狗一样,胡乱咬人,你搭理她做什么?” 触手却感觉有些黏腻,低头一看,青青凝脂白玉一般的手掌上划开了一道口子,正有殷红的血冒出来。想来应该是青茵指甲锋利,适才推开青青时划伤的。 我摸摸自己腰间,今日里因为是出府作客,所以并未随身带着金疮药,不由焦急地说:“你手被划伤了,要赶紧止血的好。” 青青低头查看自己手背上的伤势,差点哭出声来:“这可怎么办?” 我以为自己过于焦急,吓到了青青,赶紧安慰道:“不要紧的,不过一点皮外伤,包扎一下就没事了。” 青青泪珠子急得噼里啪啦落下来,小声抽噎道:“我不是怕疼,而是宫选下月就要进行了,我若是手背上留了伤疤,肯定会被淘汰的,可如何是好?” 一旁的青茵闻言也变了脸色,她们都知道,如今青青就是苏家与侯爷府共同的期望,若是青青为此落选的话,绝对没有青茵的好果子吃。 青茵低头看自己的手,犹自强硬地辩解道:“我没有指甲的,我只是气恼推了她一下,绝对不会划到她的手背。” 七姨娘也顾不上探查谁是谁非,厉声呵斥身后的丫头:“傻愣着做什么,我屋子里有创伤药,还不赶紧去取?” 丫头急忙点头应是,慌慌张张地跑出屋子。 青青焦灼地如热锅蚂蚁,手足无措。 离大选不过半月有余,青青的伤口自然可以愈合,但是疤痕一时之间却是难以祛除的。此次大选又颇为严格,莫说一道疤痕,即便身上有丁点胎记也是不被允许的。 看青青这般急切,想来进宫应该是她心甘情愿的吧?我揣测道。 我没有随身携带帕子的习惯,跟青青讨过帕子,摁在伤口之上,先止了血,方才安慰她道:“你莫要担心,正巧我那里有皇上御赐的并蒂雪莲,除疤祛痕极其有效的,等我回去按照方子制好药膏,差遣兰儿给你送过来,只要每日涂抹上两三次,就可以见效,不会留下丁点痕迹的。” 那雪莲我拿回府后就曾跟凉辞提起过,帮他医治好后背的伤疤,他不仅不肯,还趁机向我说些混不正经,调侃的话,我一气之下,也就做罢了。想想也是,他原本一个男儿家,自然应该不会过分地在乎这些。若是能够帮得上青青,也算是物尽其用,不枉费我丢人现眼一次。 青青感激地看着我:“那雪莲价值连城,又是御赐之物,我怎么可以夺人所爱?” 我看她一副小猫一样乖巧的模样,有心捉弄,眨眨眼睛附耳调侃道:“你若是觉得过意不去,回头得了圣宠,莫忘记我这个妹妹,多向皇上讨些赏赐给我就是。” 青青闻言,破涕为笑,羞窘得整个脸蛋都鲜红欲滴,水灵灵,俏生生,活像熟透的水蜜桃:“死妮子,这样不正经,那麒王府里什么奇珍异宝没有,倒是先向我伸手来了。” 丫头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将创伤药和棉布交到我的手上,我给她细心地包扎了,拢在袖口里,免得父亲看到担心,方和徐夫人一起去饭厅,将青茵和七姨娘晾在了原地。 如此这样一番耽搁,我们赶到饭厅时,菜已经上齐,侯爷与父亲已经候了一会儿功夫。 不知道他们谈论了什么,父亲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虽然一如平时那般温和如清风暖阳,但是不快之意也极其明显。见到我们几人进去,立即住了口,有些心不在焉。 侯爷亦是有些尴尬,招呼我们入座开席,殷勤相劝,极其热情。 侯爷与父亲跟前备了酒水,只是席间都是女眷,并无人陪酒,二人喝得就有点沉闷。 父亲不胜酒力,这个我是知道的,在江南时不过饮些低度的黄酒,北方醇厚的粮食酒很快就令他满面通红起来,有了三分醉意。 我正欲冒昧地开口,想让下人给父亲端盏醒酒茶,父亲已经站起身来,对着青绾道:“为父好像有些喝高了,你陪我出去醒醒酒吧,莫在侯爷跟前失态。” 青绾看了一眼侯爷,侯爷几不可见地向她使了个眼色。 我身边的青青立即站起身来:“青绾姐姐身子还未养好,吹不得冷风,侯府里我也熟悉,不如还是我陪父亲走走吧?” 青绾滑胎一事,别人不知道,我与父亲却是心知肚明。父亲不容置疑地道:“我心里有数,出去洗把脸,喝盏浓茶也就回来了。下人还是青绾使唤得顺手一些。” 青绾才犹豫着站起身来,搀扶起父亲:“你们尽管吃喝就是,有下人伺候,我也就动个嘴皮子的事儿,无碍的。” 父亲摇摇晃晃转过身来,不知道是不是果真酒意上涌,有了几分醉,由青绾搀扶着,走了出去。 一旁的徐夫人赶紧招呼我们吃饭,拿过一双干净的象牙筷,殷勤地给我和青青布菜。 席间气氛沉闷,一旁的青茵虽然刚刚闯了祸,消停了一会儿,但是仍旧会用怨毒的眼光向我这里瞟来瞟去。顿时没了胃口,有些味同嚼蜡。 青青食量一向不大,也拭了嘴,说是吃饱了,同我一起嘀嘀咕咕地低声闲聊。 徐夫人望着我几次欲言又止,我只装作没有看到,她终于忍不住支支吾吾道:“现在整个京城都在盛传十一小姐医术高超,妙手仁心,可见我当初果真是没有看走眼,您一看就是慈悲的面相。” 她这样恭维,自然令我想起我在侯爷府里,她对我的算计,知道她说这话必有下文,也不接话,只谦虚几句。 徐夫人见我并不买账,一味装傻不语,看了一眼上首的侯爷,字斟句酌道:“侯爷最近虽然一直在按照大夫方子服药,可是少有效果,可能真是像妹妹所言,侯爷这一种方子吃得久了,应该换些药材才是。” 原来她竟是为了这个原因。我想起以前在侯府之时,曾经答应给侯爷做些可以随身携带的药丸服用,后来生了变故,也就作罢了。 想想自己在人家府上叨扰数日,侯爷也是以礼相待,遂沉吟片刻道:“我车上倒是有些对症的成药,我让兰儿取些过来,给侯爷服用。若是见效,就差遣下人去我那里再取就是。” 徐夫人眉开眼笑,连连道谢。 我转身喊了两声兰儿,却并无人应声,站起身来,对青青和徐夫人道:“兰儿是门外汉,并不识得多少药材,我还是到跟前叮咛几声。” 打了招呼走出门外,抬目四顾,却不见兰儿踪影。有小丫头告诉我,见她急匆匆地沿着花廊向内院走去了。 我寻思可能是找相熟的丫头叙旧去了,应该行不多远,正好借机透透气。离青茵和七姨娘远些,就沿着花廊一路向里,故意放慢了脚步。 突然“啪”的一声,惊了我一跳,好像是巴掌打在脸上的声音,然后听到父亲气怒的骂声:“混账!” 我心里好奇,父亲不是与青绾一起吗?这是在跟谁发这么大脾气,难道真的醉酒忘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惊雷 我沿着声音悄悄看过去,正是父亲与青绾站在花廊不远处的假山后面,青绾半边脸红肿,煞白了脸色:“你,你竟然打我?” 青绾如今是堂堂侯爷夫人,虽然没落,但是父亲也是教训不得的。父亲一向谨言慎行,今日里如何这般大的火气,竟然出手打了青绾? 父亲显然已经气急,却又不得不努力压低了声音:“你是侯爷夫人又怎么了,你也是我苏子卿的女儿!打你算是轻的,我恨不能杀了你!苏家上下几十口性命,和百年基业,这是要毁在你这孽障手里!” 我不禁心里一动,青绾这是犯下了什么过错,竟然这样严重?好奇心趋使我,蹑手蹑脚地向他们走近,藏身在花廊柱子后面。 “苏家得我助益的时候你怎么不埋怨我?巴结得妥妥的,如今有了祸事了,就把帐全都算到我的头上,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苏家!”青绾捂着半边脸,向四周张望一眼,嘴硬地辩解道。 父亲气得手直抖,指着青绾的鼻子,恨声道:“我就说你怎么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然连自己的亲妹妹也害!我还听信了你的话,以为那严三是因为你假孕蒙骗侯爷一事要挟你。费尽心思替你把事情摆平,还拉下老脸去求人家青婳,原来你竟然做下这样的荒唐事!当初你明知道严三品行不端,怎么还听他的教唆,给世子汤药里面投毒?” 我惊得差点叫出声来,慌忙捂住了嘴巴。天哪!世子不是染了时疾去世的吗?难道竟然是青绾联合严三一起,投毒害死的?!这若是一朝事发,胆敢杀害皇亲国戚,那绝对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我整个苏家怕是无一幸免! 难怪一向温和的父亲竟然会雷霆大怒,青绾心肠也太歹毒了些,而且胆大包天,罔顾我苏家人的性命! “你将我嫁给这样一位不得宠的庶子,除了空有名号,其他什么都没有,还要受老太婆和正牌世子的气,在府里一丝半点地位也没有。就连逢年过节打赏下人的银两都是我自己的嫁妆贴补。那些年,你们只看到我们表面风光,可知道背后辛酸? 老侯爷素有顽疾,明显是个短命的,若是不除去世子,等老侯爷归了西,大权落在老太婆手里,还能有我们的活路? 若是不趁着世子卧病在床,不留痕迹地除去世子,断了她膝下香火,她还会答应将侯爷抬嫡,承袭爵位?苏家还能沾我半分光彩?还能将七彩流云锦进贡朝廷,名扬天下? 我与侯爷在京城别无亲信,不信严家人还能信谁?谁知道严三会是这样无赖人物,我们被他捉了短处,就连侯爷生身姨娘被误了性命,侯爷都不能埋怨半字,打落牙齿和血吞。我不过是让苏家嫁个女儿,有什么大不了?!” 青婠理直气壮地辩解道,振振有词,果然同青茵一个脾性,不愧是七姨娘教养出来的。她们并不是强词夺理,而是从心底就根本无法认清自己的错误,觉得这天下人都是亏欠她们的。 父亲已经被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青婠愤声道:“孽障,畜生!天下间女子多的是,你以为他果真是相中了我严家的女儿吗?他是冲着我严家的万贯家财!严三贪得无厌,他可就是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青婠嘴巴厉害,心里也是多少有些心虚,小声嘟哝道:“严三借此要挟于我,我也是无可奈何。如今阴差阳错,青茵与他已经木已成舟,您若是执意不应允他俩的婚事,他破罐子破摔,烂人一个,肯定会拼个鱼死网破的。” 我方才恍然大悟,记得当初凉辞就曾经怀疑过,青婠为何处心积虑地想要将我嫁给严三,忤逆父亲与老侯爷夫人,甚是不合情理。原来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此。 严三不傻,当初狂石那般审讯,他都死咬着此事没有泄漏丁点,知道谋杀世子的罪过比诱,奸民女可严重的多,可见心里也是有忌惮的,他果真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揭发青婠吗? “唉?!”父亲长叹一声:“你怎么就不想想,谋杀世子那可是滔天大罪,他敢拼上性命不要去揭发你?” “当初给世子服用的慢性毒药都是女儿去严家药铺取的,严三如今推脱,当初并不知情,是被蒙在鼓里。”青绾嗫嚅道。 父亲嘴唇都有些哆嗦,气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方才气恨地问道:“刚才入席之时,侯爷也在劝我将青茵留在京城,同你一直眉来眼去,想来这些事情侯爷全部知情?” 青茵点点头。 枉我还以为侯爷和颜悦色,对我一直都以礼相待,比青绾还要强上百倍,原来不是什么笑面弥勒,竟然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为了争权夺势,竟然伙同他人谋害自己的同父兄长! 我曾经奇怪,徐夫人聪慧,又有老妇人撑腰,在侯爷跟前得意,府中下人顺从,而相较之下,青绾蠢笨,没有那种玲珑的心思,怎么还能一直稳坐侯爷夫人宝座,这多年没有被徐夫人取而代之?原来竟是别有隐情。 “这原本就是侯爷的主意,可是事情都是我经手的侯爷从未出面” “唉!”父亲急得在原地转了两圈,恨恨地跺脚,右拳愤愤地击打着掌心:“你的脑子这是被狗吃了!我当初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将你送进京城?!” 青绾正欲说话,兰儿已经自走廊东头匆匆忙忙地赶回来,我正想事情想得入神,竟然丝毫没有察觉,直到她自远处出声询问:“小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青绾与父亲皆一惊,扭过头来:“青婳!” 我一时惊慌,说话也有些结巴:“我,我来这里寻你,去马车上拿些东西。父亲竟然也在这里,酒可醒了?” 父亲脸色仍旧有些通红,不知道是酒意还是气的:“年纪大了,不胜酒力,两杯酒下肚就爱胡言乱语,我适才没有说错什么话吧?” 我知道父亲这是有意试探,讪笑着故作镇定道:“只顾着找这个丫头有要紧的事情,慌里慌张地没有见到您和青绾姐。” 又害怕父亲继续追问,露了马脚,厉声问兰儿:“寻了你半晌了,这附近都快找遍了也不见你影子,你到哪里去了?” 兰儿亦是支支吾吾,有些慌乱:“我刚刚想登个东,谁承想遇到熟人,就耽搁了一会儿。小姐需要拿什么?奴婢马上就去。” “罢了罢了,”我想可能是自己过于严厉吓到兰儿,缓了两分脸色道:“我还有要紧事情,正巧父亲在这里,我道声别,就回麒王府了。你随我一同去车上取些药交给侯爷和徐夫人,并且帮我给告个罪。” 当下稳稳心神,转身同父亲寒暄两句,问他什么时候离京,我好送他。父亲犹豫半晌道:“我突然想起京中还有一些事务没有处理好,可能要耽搁几日。我若是离京,肯定要提前让下人通知你。” 我知道父亲猛然得知这件事情,肯定一时之间也乱了方寸,怕是暂时走不得了。 我如今心慌意乱,多说无益,急匆匆地同父亲告辞,看也不看青绾一眼,扭头便走。 回府路上我一言不发,疲惫地靠在车厢上,任凭心里波浪滔天。兰儿也极有眼力地沉默不语。 我的心里惊骇之余,已经是一团乱麻,在侯府里的一些事情历历在目,逐渐串联起来,水落石出。 七姨娘费了这大的心思,冒着风险,同青茵千里迢迢从江南来到京城,想来原本青绾想送进宫里的定然是青茵,不过老侯爷夫人的插手与父亲的安排,打乱了她的计划。 青青身后有祖母撑腰,她得罪不得,而九姨娘平日里的软弱忍让,再加上我与青茵之间以往的过节,所以青绾才会不惜忤逆父亲,打定主意将我嫁给严三。 细想,这期间,侯爷得知我与忠勇侯府和麒王府交好时,曾经好像不太赞成,动摇过这个心思。只是我无意间知道了青绾与严三相互勾结假孕,并且断然拒绝了她的哀求,使得青绾恼羞成怒,怀恨在心,决定铤而走险,联合严三一起害我。 到时候,木已成舟,我有把柄落在她们手中,纵然再不情愿,也会违心受她摆布了吧? 青绾机关算尽,跟严三勾结假孕,就是因为她料定,无论是毒害世子还是陷害于我,侯爷都参与其中。纵然一朝她东窗事发,她与侯爷乃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侯爷投鼠忌器,断然不会将她怎样。 她竟然不曾料想,侯爷虽然知情,但是一直置身事外,若是事发,一推三六九,所有的罪过将都是她自己扛着。 而且谁曾料想,阴差阳错,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呢? 青绾所犯下的乃是杀头大罪,弄不好要株连九族,苏家上下无一幸免。如今,大错已经铸成,无可挽回,无论怎样做,都不能弥补。 刀悬头上,我可以跟谁商量?我绝对不能告诉凉辞!纵然我前几日刚刚同他信誓旦旦:“我们以后坦诚相待,再也不要隐瞒彼此什么。” 一声惊雷,我猛然间从幸福的巅峰跌落下来,摔得粉身碎骨,头都几乎炸裂开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惊悸 我近乎失魂落魄地走回府里,凉辞还没有回来,整个院子里空荡荡的,有些闷热,压抑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站在院子口呆愣片刻,转身去了寒潭。 寒潭的水依然冰得刺骨,我将指尖伸进去,一会儿功夫就有些麻凉,不听使唤。 我却从虐待自己中找到一点快感,掬起里面的水,泼了自己一脸一身。我猛然间受到刺激,冷不丁地打了两个寒战,觉得疼痛欲裂的头瞬间清醒了不少,干脆俯身下去,捧起更多的水将自己浇个透心凉,头发上也湿哒哒地滴下水来。 一股冷洌的寒气逐渐将我包裹起来,四周温度遽降。我瑟缩着抱紧双肩,呆坐在潭边,牙齿开始不由自主地打颤。 凉辞静悄地出现在我的身后,没有一点声息。我从水里看到他的倒影,丰神俊朗,水木清华。 我扭过身子,对着他勉强咧嘴一笑:“进来都不知道喊一声吗?万一我在沐浴怎么办?” 凉辞紧蹙着眉头:“我在门外喊了你好几声,都没有听到回应,我还以为你溺水了。” 他蹲下身子,拉我的胳膊:“你怎么把自己搞得像落汤鸡一样,这么狼狈?” 然后手一僵,怒声吼道:“苏青婳,你疯了?!你进寒潭里面了?” 我有气无力地摇摇头,苦笑一声道:“我好像被冻成冰,动不了了,你拉我一把。” 凉辞额头青筋暴出,显然怒火极大,努力隐忍半天,终于没有发作出来,咬牙低哼道:“回头再跟你算账。” 他弯腰将我抱起,放到温泉池旁,除去我的鞋子罗袜,慢慢地浸到温水里,耐心地等待我逐渐适应,直到我全身被一汪温暖包围。 我像一只小猫一样慵懒地蜷缩在凉辞的怀里,眯着眼睛,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味道,胳膊将他箍得死死的,不肯放手。 我病了,来势汹涌,从来没有这样厉害过。 凉辞摇晃着我的头,冲着我低声咆哮。 我趴在他的肩上低声呢喃:“我有些累了,我想睡一觉,你千万不要离开我。” 凉辞急冲冲地抱着我回房间,一路高声召唤木麟,让他赶紧去请大夫,乱了方寸。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哭笑不得地道:“我自己就是大夫。” 立即被凉辞狠狠地瞪回去:“医不自治,苏青婳,你最好给自己自求多福吧,等你好起来,这笔账我们再慢慢算。” 我将头缩进被子里,诺热的天气,却仍旧冷得发颤,整个头脑都是晕晕沉沉,话也懒怠说一句,索性闭了嘴。 麒王府里原本就有大夫,大多只是给下人看些头痛脑热,跌打损伤的毛病。凉辞不放心,差木麟将忠勇侯府的老大夫一路翻墙越脊扛了来。 老大夫头发花白,诺大年岁的人,最是受不得惊吓,手脚酸软,颤颤巍巍站都站不稳,急坏了凉辞,却又偏生发不得火,正应了那句“急病人,慢郎中”。 老大夫见如此十万火急,以为是有性命垂危的病人,给我再三把脉仍旧不敢确定,最终抹了一把满头的汗水,极其小心地道:“只是普通伤寒而已。” 凉辞却是不信:“普通伤寒怎么会这样厉害?” 老大夫又再三诊断,方才摇头晃脑地道:“脉象有些紊乱,寸口脉动而弱,动滑如豆,动则为惊,弱则为悸” “重点!”凉辞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 老大夫吓得一颤,慌忙睁开眼睛:“好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导致惊悸高热。” 我那时正在半梦半醒之间,他们的谈话听了个清楚明白,只是眼皮沉重,口不能言。后来听兰儿几人绘声绘色地说起此事,笑得肚皮发紧。 我当时自己也心知肚明,的确是受了惊吓。我虽然胆子比起其他人大些,纵然看到别人杀人放火,可能也不会这般胆战心惊。但是此事不同,自从听到青绾与父亲谈话以后,就相当于将自己的项上人头伸进了绞索里,万一哪天一不小心,别人蹬倒了凳子,我就彻底玩完了。 刀悬颈上,刀柄握在别人手里,怎能不战战兢兢? 凉辞又开始没完没了地给我灌下各种苦汤药,我昏昏沉沉里,紧抿着嘴唇,咬紧牙关不张口。 好像听到师傅在温声软语地哄我:“青婳,乖,把药吃了师傅给你买糖豆。” 我摇摇头,低声呓语:“师傅骗人,你根本就没有糖豆。” 然后嘴巴里有丝丝沁甜弥漫,好像糖豆的味道,我贪婪地吸吮了两下,甜味淡了,消失不见。 我哭着撒娇。 有人在耳边诱哄:“吃完药才有糖豆。” 我就感觉自己果真是五六岁稚儿,很没有气节地张开口,后来果真有糖豆吃,我一边得意地吃着糖豆,一边同师傅喋喋不休地唠叨,好像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控诉凉辞的罪行,霸道,毒舌,小气,还揪着师傅的手不放。后来,又絮叨了什么,我竟然记不太清楚,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胡言乱语。 兰儿说,我那时候高热昏迷,嘴巴却一直不停,凉辞被我揪着不放,只能将夏初与她指使得团团转,不停地从寒潭里打水出来,绞了帕子递给凉辞。 后来,我又嚷热,嘴里小声呓语,带着哭腔,凉辞附耳去听,变了脸色,将她与夏初全都指使出去,紧闭了屋门。 我是两天后清醒过来,第三天才开了胃口,可以食些清淡的饭食。 凉辞舒了一口气,气哼哼地骂了一句:“麻烦的女人。”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他积攒了不少的公务需要定夺处理,听说人口失踪的案子,底下人办事不力,仍旧没有丝毫头绪,皇上也数次差人来府上催促。凉辞纹丝不动,直将木麟几人急得如热锅蚂蚁。 后来连续两天都看不到他的人影,令我不由担忧起来,他不眠不休地一连照顾我两日,再这样劳累,身体可抗得住? 经过这一场病,我心里反而坦然起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与其这样战战兢兢,提心吊胆,辜负了如此静好岁月,倒还不如就这样平常心,尽人事听天命,安稳度日。 我从凉辞书房里面偷着翻找了几本关于朝廷律法方面的文献,还有一些野史,夹在医书里面,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地翻阅。 两日以后,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一个大概,就有宫里太监过来宣旨,让我随同他一起进宫,这次竟然是奉了太后懿旨。 凉辞不在府里,太监虽然暖着脸,笑得殷勤,话却不肯多说一字半句。 夏初将两张银票偷偷地塞进他的袖子,他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推拒再三,方才笑着收了,小声吐出几个字:“太后老是心悸,睡眠不好,想请十一小姐过去看看,诊断一二。凤体金贵,十一小姐可要仔细。” “仔细”二字咬得重,清楚明白。 我便知道,此行非福,绝不简单。我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不传的医女,在医术领域也是毫无建树,宫里太医院多少名家高手,太后又怎么会让我帮她诊病? 我还未应声,夏初就着急地向我暗使眼色:“既然是诊病,麻烦公公稍候片刻,容我们回去收拾一下药箱,将东西准备齐全。” 太监略带不屑地道:“宫里怎样的稀罕药材没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们找不到的,莫耽搁了时间,让太后怪罪。” 夏初又偷偷地往他手里塞了一个银锭:“十一小姐诊病方法不同于其他大夫,我们快些手脚,自然不会耽搁太久。” 太监将手伸进袖口,摩挲一下,吩咐夏初道:“杂家出来得匆忙,如今口干舌燥,我饮一杯茶就走。” 这话摆明的意思就是说,可以等我们一盏茶的时间。这宦官就连麒王府的银子都敢收,胆子也恁大了些。 夏初再三谢了,也不敢耽搁。回到我的房间,就慌慌张张地吩咐兰儿赶紧给我准备进宫的衣服首饰。 药箱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平时小样儿负责保管药箱,收拾得井井有条。 “宫里的太监怎么都这样贪婪吗?连麒王府竹杠都敢敲?”我支开兰儿与小样儿,坐在梳妆台前,让夏初帮我梳理头发,忍不住牢骚。 “这种收了钱办事的太监在宫里更混得香一点,但凡有资格来跑腿传话的王爷都会让我们赏个茶钱。” 夏初手法娴熟,利落优雅,三两下就盘成一个简单大方的发髻:“小姐,我已经通知了木麟去寻主子,只是一时半刻,主子怕是回不来的,你自己必须要加倍小心才是。” 我不由失笑:“夏初,我只是接太后懿旨进宫看诊而已,又不是闯那龙潭虎穴,你杞人忧天了吧?” “主子再三交代过,如今情况特殊,不得不防。”夏初挑拣了一套赤金镶水晶芙蓉头面簪在发髻之上。 “拜托,夏初,你有些草木皆兵了,太后那是凉辞的娘亲,难不成还会害我不成。” 我调侃夏初,同时也是在安慰自己。 菱花镜里,夏初望着我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复又咽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进宫 我进宫所要觐见的是太后,说不紧张,那些只是我安慰夏初的,暂且抛却她太后的尊贵身份不言,她还是凉辞的母亲。 我总有一种丑媳妇见公婆的惶然。宫里太监都是靠眼睛吃饭的,最会揣摩主子的心意,刚才传旨太监的语气,令我加倍担心太后会不喜欢我,诸般挑剔。或者说,万一她心里也已经有了中意的儿媳妇,阻挠我与凉辞怎么办? 说到底,我也只是一介商贾之女,而且还是最卑微的庶女,与凉辞相较,白云尘泥,天上地下。如今去见他的母亲,我难免提心吊胆,没了自信,将自己全身再三打量,唯恐哪里不得体。 夏初低着头,终是忍不住,小声道:“十一小姐,您生病的时候,皇上曾经来过。” “啊?”我忍不住有些吃惊:“是不是凉辞为了照顾我,荒废了国事,皇上怪罪下来了?” 夏初摇摇头:“主子交代不让我们告诉您。皇上是专程来看您的,说是麒王府缺医少药,也没有个好大夫看诊,要接你进宫调理身体。主子自然拒绝了。皇上是沉着脸走的,怒气冲冲。” 我不由一愣,皇上这又是唱的哪一出?难道是想将我借机囚禁起来,不想让我和凉辞见面? 夏初看了我一眼,见我一脸茫然,知道我没有领会她的意思,继续开口道:“还有,我听木麟讲,在宫中御宴之上,您从灯台之上跌落下来,其实是主子怕您摔着,暗中运功助您,才被皇上趁机抢了先。” 我从台子之上掉落下来时,的确是感到有一股力量将我托起来,夏初所言的确是实,那么,皇上的心思更加难以捉摸起来。 “你,你的意思是说......"我疑惑地问,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又觉得不太可能。 夏初利落地将我腰间压裙玉佩束好,低头道:“奴婢多嘴,只是想提醒十一小姐一声,虽然同样是母亲,十个指头也不一样齐,有的时候一碗水也会端不平的。” 夏初的话,说得很隐晦,但是意思我也听了个清楚明白。夏初伺候凉辞已经有些年头,得凉辞信任,与木麟又是交好,并不单单只是端茶送水的粗使丫头,心思玲珑,对于朝中之亊必然也了解个通透。 原本这些事情,凉辞是交代过不得对我言语,但是今日我孤身一人进宫,祸福难料,她一番提醒,让我有了警戒之心,也是明智的,肯定是经过一番矛盾斟酌。 我正想向夏初请教一下太后的脾性如何,门外已经传来催促声。不敢再耽搁,我提起药箱出了房间,听公公指挥,上了进宫的轿撵,一路忐忑。 我知道,宫里可非寻常地方,撒不得半分野,必须谨言慎行,察言观色,稍有一点纰漏,可能就会招致杀身之祸。 行至宫门,有侍卫盘查核实,传旨太监需要去交接出宫手续和差事,另外换了带路太监,相跟着进了森严的宫门,就是另外一个世界,就连扑面而来的气息都严肃压抑起来。 夏初临行时,在我的袖口塞了一把银票,作为打点用。我一下轿,见面礼自然是少不得。他得了好处,知道我是麒王府的人,对我还算客气,但是照拂,也就不用奢想了。 他只叮嘱了我一句:“宫里多贵人,可莫要唐突冒犯了,你行路时记得低了头,千万莫四处张望,没个规矩。” 我依言低垂着头,只盯紧了他的靴子后跟,亦步亦趋。 也不知道行了多少路,弯弯绕绕,走得我都感觉腿脚酸软起来,不由咋舌,自己以前是井底之蛙,总觉得苏府就已经是极大的,如今这皇宫,错综复杂,曲径环绕,行了这么许久,竟然还没有到。偏生又不敢出言询问,还好自己是村野丫头,这若是换成青青那样娇弱的千金小姐,怕是累得瘫软了。 惊叹之余,我突然发现了不对的地方,这条路,已经走过! 虽然我并不敢张望四周景致,一直低垂着头,盯着足下的青石板路。但是我清楚地记得,就在刚才的位置,从石缝里面钻出一朵雏菊,被前面的太监踏了一脚,落了两三片花瓣在那个缺了一角的石缝里,所以我留心了一下。 究竟是巧合?还是故意?难道这半晌,我们只是在这附近兜圈子而已? 抬眼看看前面的太监,犹自不慌不忙,心不跳气不喘,低头看他的靴子,磨损得厉害,怕是个跑腿传信的太监。 我担心自己只是一时多心,所以不动声色地从袖口拽下一枚装饰的珠子,丢在脚下。那珠子蹦了两下,掉落在旁边青石缝里。 我暗暗留心,盏茶功夫过后,我极轻易地就找到了这枚珠子。 果然不出所料,他一直带着我在这附近转悠,消磨时间。他一个小太监,自然是不敢自作主张的,那么他这样做,明显就是受了他人指使。 后宫之中我并不识得什么人,这算计我的,除了太后,也就只能是灵贵妃,绝对不可能是她人。 不论出于何种目的,我绝对不能让她得逞,或者给她一个治罪的把柄。 一时之间,心念电转,无数个念头在脑子里面过滤,看着前方的小太监,暗自一咬牙:“对不住,得罪了!” 左右巡视一眼,并无他人,从腰间摸出一支细如牛虻的银针,手腕一翻,向着他的脖颈处射了过去。 这些日子里,凉辞曾经教过我,如何将内力运用到腕力之上,将漫天花雨发挥最大的威力,可以不用近身便达到伤人效果,用来作为自卫。 这种针极细,再加上手法特殊,所以刺进颈椎处,也不过轻微一麻,不会招人怀疑。但是缺点就是软筋散药效稍慢。 小太监走着走着就感觉到不对劲起来,我从后面看过去,如同醉酒一般,身子开始歪歪斜斜,明显没了气力,最终一屁股坐在路边,大口喘着粗气,头上渗出汗来。 我停下脚步,装作一脸关心地问:“公公,您这是怎么了?” 小太监有气无力地道:“突然就没了气力了,歇歇脚再走。”并未对我有什么怀疑。 我抬眼看他脸色,惊讶道:“您怎么一头虚汗,怕不是累了,是身子不太好呢。” 话落,心里暗数:“一二三”,小太监双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我向四下里张望一眼,凉亭假山,郁郁葱葱,花草皆繁茂,少修剪的痕迹,应该并不是主子们经常光临赏景之处。而且我们在这里兜兜转转半晌,也没见多少宫人太监,应该属于较偏僻之地。 我装作惊慌地喊了他两声,并无反应,应该是药劲正猛的时候,站起身来,踮足左右看看,不远处正好有两个小太监说说笑笑地走过来,年纪不大,应该也就十三四岁模样。 我伸手将带路太监颈后银针拔下来,藏进腰间,然后慌慌张张地向着两个小太监跑过去。 “两位公公留步!”我出声喊道。 两人向我扭过头来,看我打扮,知道不是寻常宫女,均有些疑惑:“敢问您是哪个宫里的小主?” 看来两人是误会了我的身份,赶紧出声解释道:“我是麒王府的医女,太后宣进宫里为她诊脉的,可惜带路的公公忽然中了暑,昏迷在那里,我一时手足无措,还请两位公公伸个援手。” 两位公公相互对视了一眼,问道:“既然是去普宁宫的,怎么会绕到这里来?”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一脸焦急地道:“适才公公说见有贵人轿撵停在路边,怕万一冲撞了不好,带我绕个路。” 两位公公方才信了:“考虑得蛮周全,只是不知道他人呢?” 我抬手指指身后:“就在那里。” 两人看到带路太监的服饰,知道职位在自己之上,赶紧颠颠地跑过去,惊呼道:“吆,这不是福全公公么?平日里在太后跟前当差跑腿,利落得跟个小豹子似的,怎么说晕就晕了呢?” “我已经给他把过脉,并无什么大碍,应是中了暑气,将他挪到阴凉之地,用凉水湿湿额头,也就可以醒了。只是这太后那里耽搁不得,我唯恐迟了,太后再怪罪下来。”我佯作心急如焚地道。 两个小太监自然明白我的意思,附和道:“就是,太后那里耽搁不得,我们也是识得路的,莫如一人留在这里照顾他,一人带你去普宁宫。” 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再三谢了。 两人齐心协力将那福全抬至树荫之下,其中有个年岁稍大些的,带着我一路疾行,片刻功夫就指着前面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道:“到了。” 殿前有两个宫女值守,小太监陪着笑脸走过去,唱个喏道:“两位姐姐,太后娘娘宣见的医女到了,麻烦通禀一声。” 两个宫女瞥了他一眼,奇怪道:“你这个小太监倒是眼生的很。” 小太监也不认生,笑道:“我是郭公公跟前伺候的,做些粗使活计,哪里有机会见到两位姐姐。” 两个宫女掩嘴一笑,看了他身后的我一眼:“定然是福全又偷懒了,也罢,我去回禀一声,你且在这老实待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掌嘴二十 其中一个宫女转身入内,半盏茶功夫,方才走出来,向着我轻飘一礼,道:“是德艺县主吧?随我进去就是,太后已经等了多时了。” 我微一颔首,道声“辛苦”,跟随着她步入里面,同样低垂着头,遵规守矩。 感觉好像是进了三道门,扑面一股极其清雅的熏香味道,地上铺了一层猩红色长绒毛毯,知道,定然是到了太后的寝宫里面。 宫女恭敬地回禀一声:“德艺县主到了。” 上首有人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宫女后退三步,转身退了出去。 我偷偷抬眼打量一眼,眼前帷幔低垂,鎏金丹鹤镂空香炉,独钓寒江雪刺绣屏风,东坡椅,黄梨案,点缀几盆开得正是繁茂的杜鹃。 眼前那帐幔所用纱料我却是识得,乃是我苏家独有的纺纱技巧,看似单薄,却是双层,从里面看外面光线亮处,看得清楚明白,而站在我这个位置,向里面瞧,也只能模糊看到影影憧憧。 有人慵懒地半靠半躺在一张贵妃塌上,以手支额,身前有人躬身而立,不急不缓地摇着团扇。 我知道自己如今一言一行皆被別人看在眼里,急忙低垂了头,伏身在地,恭敬地行礼請安。 半晌不见动静,只偶尔一声轻咳,在寂靜压抑,而又沉闷的室内听起来格外刺耳,如同扣在心弦。 我不敢动弹分毫,只能低首垂目,格外恭谨。 “倒也是个知礼安分的,看起来,眉清目秀,不施粉黛,也算干净。”似乎已经过了良久,才有一道沉缓的声音响起:“就是过于狂妄,目中无人了些。” 我不知道怎么会有此评价,偏生又不能冒冒失失地出言辩解。 “目中无人?太后,您也太宽容慈悲了一些吧,她这哪里是目中无人,分明就是目无王法,简直就不将您看在眼里。”是灵贵妃的声音,有些尖酸刻薄。原来是她在太后跟前给我使了绊子。 “说的也是,纵容不得,免得背后又有人撑腰,助长了她的嚣张气焰。拖下去,先掌嘴二十,以儆效尤。”格外轻描淡写。 立即就有粗壮的宫人不由分说上前拖行我。 若是此时我再忍气吞声,二十个嘴巴打下去,估计牙都掉没了。 “斗胆请问太后给青婳定的何罪?”我大力挣扎两下,扬声问道。 帐幔自两侧轻轻撩开,灵贵妃自帐幔后面徐徐走出来,手持绣花团扇,一脸得意:“不用劳动太后,我且问你,你可知道,太后为何宣你进宫?” 我略一思忖道:“听说太后娘娘凤体违和。” “原来你也知道。那我再问你,你是何时进宫?” 真的来了!我心里一阵激荡,如此费尽心思,原来是要治我一个延误时机,大不敬的罪名。只是不知道是太后授意,还是灵贵妃自作主张? “巳时。”我据实道。 既然是个圈套,定然早已经有人通风报信,我进宫的时间自然隐瞒不得。 灵贵妃一声冷笑:“巳时进宫,如今已经将近午时!宫门离普宁宫顶多一刻多钟的路程,你却用了这多时间,就算是爬也早就应该爬到了。 太后心焦,命了三拨人去半路迎你,都不见你人影,可是去哪里游逛,置太后于不顾?就连太后都不看在眼里么?” 我身上不禁一身冷汗,怪不得半路之上,那福全公公叮嘱我不可四处张望,只能低头赶路。我还以为他是好心,都不知道他带着我究竟兜了多大的圈子。 多亏他如今中了我的银针,仍旧动弹不得,否则现如今,那位福全公公定然应该是义正言辞地指着我的鼻子控诉道:“德艺县主一路贪恋御花园内风景,走走停停,奴才催促不得。” 无论我如何辩解,这顶大逆不道的帽子怕是也稳稳地扣在头上了。 多亏了夏初提前提醒,我心里有了提防,当机立断。 “太后,青婳委实冤枉。”我挣开钳制我双臂的宫人,大声道。 “放开她吧,”帐幔后面的太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倒要听听她如何辩解。” 两个宫人后退两步,我抬起头来,对着那帐幔后面的太后道:“耽搁这久时间并非青婳有意,实在一时情急,迫不得已。” “何出此言?”太后沉声问道。 “给青婳带路的福全公公半路突然中暑,昏迷不醒。青婳唯恐高声呼叫会冒犯了宫中贵人,因此只能自己施救。待到福全公公无恙,方才拦截了两位过路的公公,一位帮忙照顾,一位火速带着青婳来面见太后。还请太后明察。” “此话当真?”帐幔后面有衣带窸窸窣窣的响动,极清浅的茶盏磕碰的声音,熏香味道里掺杂进一股浓郁的茶香气。 “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太后。”我斩钉截铁地道。 身边有脚步声,应该是有宫人走出去,低声交代几句,不过片刻功夫又走回来,进了帐幔,在太后跟前悄声嘀咕。 然后帐幔被宫人缓缓打开,太后沉声道:“起身说话。” 我谢过太后赦免,站起身来,仍旧低垂了头。 “到近前说话吧。小麦,赐坐。” 有宫人恭敬地低声应是,搬过一个锦櫈在太后下首放了。 灵贵妃小声道:“太后娘娘可不要被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骗了。她一向舌璨莲花,惯会花言巧语,就连皇上” 太后不悦地一挥手:“你这毛病说了你多少次了,总是不改,我心里自然有数。” 灵贵妃立刻噤了声,不再多嘴言语。 太后向我招招手,我走过去,俯身谢过赐坐,侧了半个身子,在太后跟前坐下,才敢抬起眼皮,将太后看个清楚。 我以为作为一国之母,应该是位头发花白,比我祖母更加威严,有气势的老人。实际上太后年岁并不大,而且比她的实际年龄看起来还要年轻许多。 她并非盛装打扮,虽然宫装自然华丽无匹,刺绣繁琐,但是头上并无太多累赘的簪环珠翠,再加上平时保养得好,肌肤仍旧如二八少女一般吹弹可破。 灵贵妃站在她的身后,应该是为了彰显自己在宫中的权贵地位,浓妆盛服,更显老成。二人就如姐妹花一般。 太后面相也不严厉,极是和蔼,坐起身来,将我上下重又打量半晌,详细地问及我的生辰,家中情况,尤其是生身姨娘籍贯,年岁,是何模样。我皆恭敬地低声应了,不敢有所隐瞒。 太后闻言松了一口气,沉思片刻后复又问我:“那你这一身医术又是同谁学的?” “禀太后,青婳自小拜云雾山圣手菩萨为师。” 太后闻言有些奇怪地问我:“你既然是苏家女儿,不好生待在闺中,研习闺训女红,怎么千里迢迢地跑去云雾山学医?” 我不知道太后这样问话,是不是对于我学医有些反感,也只能如实回禀:“青婳自幼体弱多病,府里大夫皆束手无策,姨娘无奈之下,才忍痛割舍,将我送去山上调理身体。” 太后复又用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我:“我听说你不仅医术好,竟然还会使得一手银针之术?” 我被太后盯得头皮发紧:“不过是同师傅学了一些皮毛而已。” “你师傅姓甚名谁,师从何处?”太后步步紧逼,继续追问。 我不禁愈加感到莫名其妙,太后是以诊病为由,将我宣至普宁宫,怎么一不让看诊,二不说病情,一味地刨根问底,打听我姨娘与师傅家世,又是为何缘由?难道是听到了关于我和凉辞的一些风言风语,所以才盘问个详细? 因此我继续恭敬道:“我师傅金陵百姓都是唤作‘萩师傅’,那是她的闺名,医术听说乃是她金陵夫家家传。” “那就应该不是她了。“太后恍惚愣怔片刻,自言自语道。那一瞬间,眸中闪过浓浓的失望与黯然。 祸从口出,我自然不敢多言,低垂了头琢磨太后口中的那个“她”究竟是谁?难道就是当初侯府嬷嬷在扬州城时,口口声声所说的那个人? 太后明显心情低落下来,漫不经心地将手腕伸给我:“我这失眠的老毛病已经许多年了,夜里翻来覆去,困得头都好像要炸了一样,偏生就是睡不着。就算勉强合了眼,也极是清浅,稍有个风吹草动,就冷不丁地醒过来。也吃了好多汤药调理,总是不见效。” 我将指尖搭在她的手腕上,极其用心地给她看诊,脉象平和,强劲有力,并无什么不妥。 大抵应该也就是像我祖母那般,平日里心思过重,而又缺少活动,身子不乏累,自然睡不香甜。所以祖母总是喜欢去浮华庵小住,饮食清淡,又没有繁杂琐事累心,还可以四处走动,自然可以安枕。 说得简单一点,纯粹就是闲的。 但是在太后跟前,措辞自然就要斟酌一番。因为她身体上面并无任何不适的症状,我总不能直接告诉她,你没事找点活干,身子乏了,自然就沾枕即眠了,那是大不敬。 我也不能说:你是闲事管得多了,忧思焦虑,所以睡不安枕,那是提着脑袋才敢说的话,不是明摆着,劝人家让出这掌理六宫的位子吗? 宫里御医又不是摆设,怎么会不明白其中道理,不求无功,但求无过,谁愿意当这出头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软禁 “太后身子安康,并无半分不妥,长期睡眠不好,极有可能只是有些生活习惯不太妥当而已。” 太后用手支着半个身子,斜靠在榻上,饶有兴趣地问:“说来听听。” “青婳愚见,太后娘娘似乎喜欢饮浓茶?而且是最醇的普洱。”我试探着道。 “你怎么知道?” “云雾山产茶,青婳自小跟随师傅学得皮毛,闻香可辩。” 太后赞赏地点点头,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红茶最是提神破睡,饮得多了,自然影响睡眠。太后可以尝试着换些花茶,洋甘菊,百合或者冬瓜捣泥取汁,晚间服用,可以利胆,有助睡眠。” “还有呢?” “还有屋子里的熏香虽然安神,但是无异于饮鸩止渴,时日久了,对脑子会有依赖与刺激性。平日里多通风,保持室内空气流通,多出去走动,晒晒太阳,也是极好的。” “这个见解倒是新颖,第一次听说。” “还有,还有......"我壮着胆子道:“太后屋子里的毯子颜色过于浓艳,会刺激大脑兴奋,还是换了的好。” 太后一怔,而后轻笑道:“说话爽快,不吞吞吐吐,倒是极合我的脾性。听说你烹茶手艺也不错?” 得到太后夸奖,心里自然有些飘飘然,谦虚道:“略懂一二。” “那好,”太后闭上眼睛,慵懒地道:“你便在我这宫里住下来,做个司茶官吧,让我尝尝你那所谓的花茶,究竟效果如何?” 话落,再也懒得说一句,阖了眼帘,呼吸平稳,竟然好像睡着了一般。 “我,我......"我欲出口拒绝,太后身边叫做小麦的宫人已经向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取过一旁的毯子,轻手轻脚地给她搭在身上。然后低声道:“请县主随我来吧。” 灵贵妃见太后倦了,自然不敢在她跟前聒噪,好像对这位叫做小麦的宫人也有一分忌惮,愤愤地瞪了我一眼,扭头走出普宁宫。 我随着小麦走出太后寝殿,小麦方才回头对我说道:“今日太后瞌睡来得倒快,可千万打扰不得。你且先回房休息一会儿,等着太后传召就是。麒王爷那里,自然会有人过去知会一声。” 说完也不待我言语,就招手唤过一旁侍立的宫女,吩咐她带我回屋子,切莫四处走动。 小麦虽然年纪轻轻,但是看来在太后跟前很得力,下面宫人皆遵从她的使唤。 那宫人带我出了太后寝宫,七拐八拐,进了一座独立的四合小院,并无牌匾,简洁雅致,不像下人居所。待我步入屋子,那宫人就从外面闭了屋门,规规矩矩地站在屋门口,这分明是将我软禁了起来。 前一刻还在觉得太后平易近人,慈祥和蔼,如今,彻底颠覆了。我不由懊悔地打了自己一巴掌,让你逞能,这下被太后抓住把柄了吧? 被软禁在这里,我自然倒是不怕的,反正只要有吃有喝,我倒可以安之若素。只是凉辞现在应该得到了消息,他会不会担心我呢? 今日夏初的一番话,我自然可以猜度得出来。凉辞自幼不在京城,同太后之间的关系肯定不会过于亲热,可千万不要因为我而生出什么罅隙。 焦灼地躺在雕花床上,偏生又束手无策,只能一人胡思乱想。 中午时,倒是有宫人进来,托着一个托盘,放下几碟点心和菜,不言不语地换过一壶新的茶水,静悄地退了下去。 歇过晌午,好不容易熬到日影西斜,简直如坐针毡一般,再也坐立难安。 院子外面终于有了动静,杂沓的脚步声,和刻意压低了嗓音的说话声。透过天晴色蝉翼纱窗向外面看过去,正有侍卫搬着大小箱笼或者花盆从我的院子外面走过去,花盆里面种植的却不是姹紫嫣红的鲜花,枝繁叶茂,油绿葱郁,只是离得远了看不太清楚是何品种。 人来人往,搬运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方才安生下来。有个粉色宫装的宫人进来传话,说是太后让我到跟前伺候。 我绷紧了弦,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注意察言观色,开口之前仔细思量,可莫再说错了什么话。 走出屋子,路上还有刚才搬运东西遗落下来的残枝枯叶,没有来得及清扫。我的心里不由一动,地上掉落的叶子里分明就有凉辞移植在花园里的草药! 凉辞来了!一定是!我兴奋地几乎按捺不住。不过他为什么要往普宁宫里搬运这么多的草药,还种植在花盆里,难道他不知道这些草药娇贵,好多离了那太极虚幻之地根本就不易存活吗? 一路走,一路思虑,临近普宁宫,我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在宫人的带领下,从太后寝宫里出来,低着头匆匆地转个弯,不见。 “齐嬷嬷?”我不由有些吃惊,侯爷府里的齐嬷嬷怎么会出现在太后的寝宫里? 我从头上拔下一枚簪子,拢在袖口里,装作俯身从地上捡起来,一声轻呼:“这地上怎么会有一枚簪子?也不知道是谁这样粗心,掉落在这里的?” 走在前面的宫人停下脚步,纳闷地转过身来,看也不看急切道:“我的,我的,我说怎么感到头上一空呢?” 我笑吟吟地将簪子递给她,又从袖口里掏出一张银票,不动声色地塞到她的手上:“还有一张银票。” 宫人立即明白了我的心思,但不知我所求何事,握着银票的手僵在那里,犹豫着难以决断,唯恐我再为难于她。 “刚才不知道是不是我花了眼,竟然看到一个熟人,在跟前一晃而过,好生奇怪。她原本倒是太后跟前当差的,听说早就出了宫,如今在安乐侯府养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宫人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将银票和簪子一并收进袖口,眯着眼睛道:“你说齐嬷嬷呀,太后听说她前一阵子下了趟江南,叫她过来问话的。” 问话?下江南?太后究竟是要打听什么事情? “江南我可比齐嬷嬷熟悉多了,稀罕事见得也不少,没想到太后竟然会感兴趣。”我小心试探道。 “这我可就不清楚了,我只是听当值的姐妹说的。”宫人敛了笑脸:“县主脚下利落着些吧,宫里来了贵客,等着奉茶呢。” 我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不敢怠慢,赶紧紧走两步。心里却如同开了锅,沸腾起细碎的水花来。 想起太后上午状似无意的问话,还有在江南时,齐嬷嬷见了我眼中那一抹光亮,以及清平侯府老夫人寿宴之时,义母和另一位妇人的窃窃私语。 究竟,她们口中所说的“她”是谁? 果真我与她很是相像吗? 宫人一声提醒,打断我纷乱的思绪。我抬起头,心里抑制不住地欢喜起来,木麟像一块木头桩子一样笔直地杵在普宁宫门口,看到我,僵硬地牵了一下嘴角,算作招呼。 果然是凉辞来了!我心情大好,一扫适才的郁闷,冲着木麟眨眨眼睛,步履轻快地进了太后寝宫。 太后在上,宫人恭谨地罗列两侧,皇上与凉辞各坐太后下首,正在谈笑风生,看似一家人其乐融融。 我上前恭敬地行礼问安,匍匐跪倒在地。 太后停止了谈笑,示意我平身说话:“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不说着话就来了。这丫头我是看着就讨喜,心里舒畅,难得今天竟然破天荒地睡了个好觉。” 右手边端坐的皇上颔首道:“难怪今天母后看起来神清气爽,不似往日那般一脸疲倦。十一小姐医术高超,若是帮着母后再调理一二,定然能够芳华永驻,益寿延年。” 太后闻言极是受用,眯着眼睛,笑得格外灿烂:“心情好了,身体自然就好,凉辞不会怨愤母后擅自作主将德艺县主留在普宁宫里吧?” 凉辞将目光收回去,微一侧身:“青婳若是能够为母后尽一份心力,我自然求之不得,只怕她不堪教化,又粗俗无礼,惹了母后生气。” 太后眉眼含笑打量我:“最初听你皇兄说起十一小姐医术高超,不拘一格,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才知果然名师出高徒。” 果然是皇上的主意,夏初所料不错。只是他后宫佳丽无数,环肥燕瘦,怎样倾国倾城的美人没有,我可不相信他会对我这道开水白菜有兴趣。他又为何想要让我进宫呢?究竟安的什么心思?难道就是因为不想让凉辞与我在一起吗? “十一小姐听闻见多识广,有她在母后跟前,陪你解解闷也是好的。”皇上继续道:“省得母后一人寂寞。” 太后眉开眼笑,连连颔首:“你们兄弟二人日夜国事操劳,好像我们许久都未能坐在一起,像今日这般谈笑了。十一小姐烹得一手好茶,今日你我就一同见识见识。” 话落,就有宫人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茶案,茶具,炭炉等一应俱全,准备妥当。 我走到茶案之后,抚平裙摆,盘膝而坐,将茶桶打开,用茶匙舀起一点,入鼻处清香醇厚,茶叶碧绿肥壮,乃是上好的碧螺春。 壶里却是空空如也,一滴水也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一举多得的主意 我不由一阵愣怔,太后这是什么意思? “水为茶母,烹茶对水质极为讲究,不同的水质烹出来的茶汤可谓大相径庭。”太后淡淡地道:“不知十一小姐对此可有讲究?” “天泉,天水,秋雨,梅雨,露水,沏泡碧螺春皆是合宜的。”我低首敛眉道。 “一捧碧螺春,四万春树芽。哀家这洞庭贡茶清香文雅,浓郁甘醇,我也是说无论什么水都是适宜的。偏生皇上与麒王对于茶水都颇为挑剔,意见相左,哀家左右为难,不知究竟该迎合于谁的口味。”太后拖长了尾音,意味深长地道,分明意有所指。 我一时捉摸不透太后究竟所指何意,悟不透玄机,不敢唐突接言。 “朕那里倒是有专门从城外山脚下拉来的山泉水,山秀泉神,泉水清冽,沏茶最好,我吩咐下人去取。”皇上看起来兴致颇高,转身就要吩咐身后肃立的郭公公。 “山顶泉轻清,山下泉重浊,石中泉清甘,沙中泉清冽,土中泉浑厚,皇兄,这山下水好像并不适合沏泡这‘香煞人儿’碧螺春呢。还是石中泉为佳。”凉辞悠然道,竟然在皇上面前亦是这样直白,毫不留情面。 “喔,没想到贤弟竟然懂得茶道,我记得你一向对于这些风雅之事并不上心?”皇上挑眉看了我一眼,似是漫不经心道。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唯独茶之有道。弱水三千 只取一瓢饮,我对于此绝不马虎,也不敷衍。” 凉辞不紧不慢地说,带着挑衅的意味,寸步不让。说完看了我一眼,唇角微翘,噙着笑意。 太后俯身看我,盯住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十一小姐意下何为?” 我瞬间就明白过来,太后这分明就是借物喻人,询问我的看法。 在她犹如利刃一般的目光注视下,我有片刻惊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能说到她的心坎里。 我只知道,对于此事,我绝对犹豫不得,更不能违心而言,当下斩钉截铁地道:“观音沉似铁,更比较适合皇上的山下泉。而青婳自幼长于山间,惯会使用石中水烹茶,悟不到山下泉精妙之处,望乞恕罪。” 太后狭长的凤眸眯起,眼梢微微上挑,似数九寒冬的劲风自我脸上划过,令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满脸惶然,却努力挺直了脊梁,不卑不亢,坚定从容。 寝宫里有那么一霎那,谁也不说话,各自沉默,满怀心事。 我身边的炭炉燃得正旺,火苗张牙舞爪地自炭炉里窜出来,“噼啪”爆响,并无一点烟尘。re辣地炙烤着我,生了汗水,濡湿了后心。 俄尔,太后缓了脸色,笑吟吟地招手唤过一旁的宫人,状若无事地道:“今个你们两个人算是有口福了,我那海棠树下还埋着一坛梅花萼上收集的雪水,强过泉水百倍,就便宜你们两个。” 宫人得了旨意,稍候片刻,就抱着一个清洗干净的鬼脸青进来,启了封口,倒进壶里,将炭炉风门大敞,炭火凶猛,煮沸不过片刻时间。 茶盏是极为清透的骨质瓷,并无半分杂质与装饰,我挽起袖口,熟练地温杯,取茶,洗茶,冲泡,一时云蒸霞蔚,茶香袅袅。 茶盏清透,自外可见茶叶舒展鲜嫩如生。 宫人将茶水分别呈给太后与皇上,凉辞,三人轻品慢酌,皆赞叹不已。 皇上当先放下手中茶盏,调侃道:“十一小姐如此手艺,可谓登峰造极,也怪不得麒王爷半日不见,就魂不守舍地追过来,怕是担心朕这皇宫乃是龙潭虎穴,会将十一小姐生吞活剥了吧。” 太后带着翡翠镶攒护甲的指尖捏起盏盖,清浅拨弄着盏里茶叶,脸上意味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凉辞道:“皇兄此言差矣,青婳能得母后青睐。乃是她的福气,何来不放心之说? 不过皇兄也知道,愚弟素有隐疾,青婳一直在为我针灸调理,马虎不得。我这许多年里终于求得良医,自然不能半途而废。我也只能冒昧地来求母后,在普宁宫里给我腾一处院子居住,也省了来回奔波之苦。 如此一来,青婳既可以安心为母后烹茶,又可以为我诊病,我也终于能有机会孝敬母后,这可是一举多得的主意。” 我立即就明白了今日院子外面的喧闹声是因何而起,好笑之余,心里又生了暖意,轻柔荡漾。 太后以诊病为由将我留在普宁宫,凉辞虽然放心不下,自然不能忤逆。他借口我每日需要给他诊病,搬进普宁宫,皇上与太后也说不得什么。那么,我们依然可以朝夕相对,太后将我留在普宁宫中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看贤弟今日这般兴师动众,我还以为要将整个麒王府搬进普宁宫呢。” 皇上似是玩笑一般。我与凉辞却都知道,皇上说话,那就是一片看似平静的沼泽地,一脚不慎,就有可能整个人陷进去。 “太后只是留青婳在身边小住几日而已,我也仅随身带了几件换洗衣物,其他的,都是诊病所需药材。青婳方子独特,并非一成不变,所以我不得不将药圃里面的药一样挖了一些带过来,省的还要每天来回折腾下人。” “是吗?”皇上浅酌一口茶水,转过头来问我:“不知麒王的病情可否好转?若是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张口就是,宫里朕自认药材还是齐备的。” 我觉得皇上于公为君,于私为兄,却处处针对凉辞,多疑善变。而太后作为母亲又有失公允,多有偏颇,心里难免为凉辞抱屈,就势说道: “谢皇上恩赐,都是陈年旧疾,的确劳神费力。麒王爷虽然当初学武的底子打得扎实,但是由于过于贪进,对身子造成了极大的伤害,调理不能一蹴而就,必须持之以恒,否则也不会这么多良医束手无策了。” 太后放下手里一直把玩的茶盏,问我:“凉辞身子竟然这样差吗?以前受过什么伤?难道没有痊愈?怎么以前从未听人提起?” 声音里含着作为母亲应有的担忧与心疼,还有一丝焦灼。 看来凉辞对于以前的事情确实没有同他的母后说起过。我站起身,转过茶案,步入到屋子中间,恭恭敬敬地跪伏在地,给太后磕了个头,方才抬起头,沉声说道: “请太后娘娘恕青婳直言之罪。麒王爷以前究竟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我不知道,他也从未在我的面前提起过。 但是我给他针灸时,看到他整个后背,密密麻麻,重重叠叠,大小不下几百甚至上千道伤疤,体无完肤。 那是为了习练上乘心法所用的洗经伐髓之法。在不足六岁稚儿身上每日割开刀口,用极其刺激性狼虎之药深埋进伤口之中,满身如万蚁啃噬,针扎刀刺,常人无法忍受。不仅如此,每天还要带着一身淋漓鲜血浸泡在药液之中,其苦痛程度甚于盐渍鞭笞百倍。 这样做,的确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令功夫突飞猛进,所以麒王爷才能修得一身绝顶武功,万夫莫当。但是也是揠苗助长,对人身体隐患无数。 青婳敬重麒王爷,他是我们整个长安王朝的守护神,这些都是他为家国天下付出的代价。我如今每天需要做的,就是尽量排除麒王爷身体里的病灶,使得他身体康泰,我长安江山永固。” 一席话,虽然我有些夸张,并且或多或少诽谤了凉辞最敬重的师傅,但是的确发自肺腑。 凉辞所受的苦难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的锦绣江山,为了你们能够坐在那高处尽享权势,安享荣华?你们觉得理所当然,并且对他百般猜忌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凉辞低垂着眼帘,紧抿薄唇,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我看到他的鼻翼翕动,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这些都是他不愿意回忆起来的过往,我的话肯定令他心里不舒服。 太后坐在位子上愣怔半晌,终于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向凉辞,眼中隐约可见泪花晶莹:“我儿,把衣服褪下,让母后看看。” 凉辞坐着巍然不动,只淡然道:“都已经过去了,小题大做什么?” “褪下!”太后厉声坚持,声音里带了一丝颤抖。 凉辞无奈地站起身,背转过去,将衣襟向下敞开一点,露出刀疤斑驳交错的后背,然后快速地掩好,极不自然。 虽然不过只是看了一眼,太后,皇帝都有些动容。如今已过这许多年,许多疤痕已经淡化,仍旧这般触目惊心,当初是要受多少苦楚? 太后的手忍不住有些颤抖,嘴唇也抑制不住哆嗦起来,几乎泣不成声,站在凉辞身后,伸出胳膊,轻轻地揽住他的肩,小心翼翼,似乎有些生涩,还有一点怯意。 太后轻轻地把脸偎过去,泪珠滚落在凉辞的后颈上,凉辞脊梁瞬间有些僵硬。 太后立即就放开来,最终也只是叹息一声:“孩子,让你受苦了。” 凉辞在那一刻,面上明显有些动容,虽然只是侧身面对于我,但是我能够看到,他的唇角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似乎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话说出口,声音却是依然清冷:“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明白师傅和母后的一片苦心。” 太后张了张口,终究没有再说话,一脸黯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甜言蜜语 凉辞起身告退出太后寝宫的时候,太后疲惫地向着我挥挥手:“一起回麒王府吧,我清静习惯了的,害怕你们吵闹。” 皇上一言不发地出了寝宫。 我想,定然是在那时,太后心里多少对凉辞生了愧意。作为一个母亲,看到自己的孩子曾经受过这么多的苦,谁心里能够依然安之若素?所以,她才会改变主意,让凉辞带我回麒王府吧? 凉辞拉起我的手,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 宫中四处都是皇上和太后的耳目,他这样分明就是没了忌惮,故意做给皇上看的。我偷偷嘀咕一句:“小气鬼。” 凉辞目聪耳灵,转过头,俯身在我耳旁低声道:“难道你想让我大方一些吗?” 我急忙摇头,然后低下头,小声道:“我没有经过你同意,就把你的事情说出来,惹得你母后伤心,你不会怪我吧?” 凉辞嘴角挂着一抹笑意,若隐若现,答非所问道:“青婳,刚才母后抱我了,第一次。”握着我的手也忍不住颤动了一下。 那一刻,我的心里酸酸涩涩。作为一个自小远离了生身姨娘的我来说,太明白凉辞说这话时心里的感触。自幼离家,从未享受过母亲慈爱的孩子,比起寻常人,更加渴望亲情,渴望母亲的怀抱,抚摸和安慰,也更加地敏感。 凉辞曾经也是一团燃烧的火,却被现实的残酷浇熄了满腔的热情。他表面看起来就像一块冰,生人勿近,拒人千里。只有走进他的心里,才能探触到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当凉辞第一次见到自己日思夜盼的母亲时,太后一身威严,不苟言笑,高高在上享受着臣民的叩拜,隔了九尺台阶,会不会也隔开了母子的感情?就像我初见九姨娘那晚,一句话就令我十几年来的美妙憧憬归于冷寂。 今日太后心疼之余,一时失态,不过一个简单的,还算不上拥抱的动作,竟然就能令他的心里腾起滔天波浪。 我心里又爱又怜,指尖使力,将他的手也握得更紧。 木麟凑过来,小声地请示:“王爷,那些花盆如何处置?” “扔了就是。”凉辞牵着我的手,头也不回。 “不要,”我回头对木麟道:“那些草药可都是千金难求的珍品。” 凉辞低头勾唇得意一笑:“那些草药大都是刚从山上挖下来的,还有薄荷草,漫山遍野都是,我不过装装样子而已,稀罕它做什么?” 身后的木麟有些为难的样子,欲言又止。 凉辞看起来心情不错,停下脚步,回头道:“喔,我忘了,那些花盆可是你辛辛苦苦跑遍整个京城买回来的,若是舍不得,就带回麒王府讨好夏初吧。” 木麟愁眉苦脸地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听不太真切,大抵是在牢骚,凉辞竟然也学会调侃他一类的话。 "饿不饿?“凉辞问我。 “宫里御厨手艺不错,中午吃得很饱,不过现在有些饿了。”我摸摸肚子,的确已经空了大半。 “没心没肺,”凉辞不屑道:“我为了你茶饭不思的,你竟然吃饱喝足,一点都不忧心。” 我摇晃着凉辞的胳膊,腻声撒娇:“刚才心里胃里都堵得满满的,可是一见到你就饿了,带我去吃东西,好不好?” 凉辞无奈地笑,看看暗沉下来的天色:“带你去吃京城的小吃,当初在江南答应过你的。” 我兴奋地雀跃着,跟在凉辞身后,一路行来,纠缠交握的手沸腾了整个皇宫。 凉辞的马车招摇,因此还未靠近长安街最繁华的夜市,就停了下来。他撩开车帘,浅笑着将手伸给我。 我乖巧地把手放进他宽厚温热的掌心,相跟着跳下马车,沿着挤挤挨挨的店铺漫步而行。 北方如今也是炎热的夏季,不过夜里的风驱散了白天里的燥热,带着丝丝沁凉的水的气息,舒缓了大地被炙烤一天的干燥,舒适怡人。我与凉辞并肩缓步,在车厢里被闷的汗水,瞬间被凉风吹散。 行不多远,便是夜市。京城的夜市同样是灯火通明,车水马龙,人语喧嚣。不过比起扬州城,却多了自己的独特韵味。 京城里的店铺鳞次栉比,色彩厚重,蕴含着独特而又悠远的历史古韵。 街道两排,各类摊贩已经开始做生意,扯着洪亮的嗓门,可着劲地吆喝。不同于扬州城里的温言软语,冷不丁的一嗓门,吸引半条街的目光。 听说京城里多文人墨客,就连摊贩的吆喝都是押韵的,悠扬悦耳,此起彼伏,带着土腥的诗意。 “吃来呗弄一块儿尝,冰人儿的西瓜脆沙瓤。船那么大的块儿,蜜糖的馅儿,一文一块儿不要谎......" “哎,玉泉山的水来东直门的冰,喝得嘴里凉了嗖嗖。” “驴打滚,黄豆面,里面渗甜的红糖馅儿......" ...... 一时间吆喝声不绝于耳,人声鼎沸,眼花缭乱。 我偷偷将手从凉辞掌心里向外抽了抽,反而被他握得更紧。 “放开我吧,”我小声道:“我们没有带面具,京城里的人都识得你,不比在扬州城。” 凉辞松开我的手,我正欲抽走,他反而又一把捉住,这次掌心相对,食指交叉,愈加亲昵。 “怕什么,以前我是有所顾忌,不敢张扬。如今我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顾凉辞爱着的是苏青婳,苏青婳是我顾凉辞的女人。” 我心里甜得腻人,偏生嘴硬道:“我又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你,臭美。” “当着我母后的面,你的承诺不作数了吗?”凉辞转过身来,一本正经地看我:“你不说,我还果真忘记了,好像你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喜欢我顾凉辞的话。” “才不要说,羞死人了,”我笑道:“再说了,我又不喜欢你。” 凉辞坏笑着看我,嘴角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对这样妖孽的男人我果然没有抵抗力,脸瞬间就热烫了起来。 “不说没关系。你若是不说我就在这里当众亲你,左右你的身体比你的嘴巴诚实多了。” 我终于成功地又给自己挖了一个坑,多嘴给自己招了麻烦,顾凉辞绝对是说到做到的人呀,而且他什么时候顾忌过世俗的眼光?我只能小声嘟哝道:“我喜欢你就是。” 凉辞拖着长音“嗯”了一声:“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我喜欢你。”我不甘心地道。 “什么?你喜欢谁?” “顾凉辞。” “谁喜欢顾凉辞?” “苏青婳。” “苏青婳喜欢谁?” 如此三番。 我终于失去耐心,跺脚大声吼道:“我说,苏青婳喜欢顾凉辞!你聋了吗!” 路人纷纷侧目。 凉辞邪魅地勾唇一笑,用另一只大手亲昵地揉揉我的头发:“笨女人,怎么无论多么和谐温馨的气氛,一到你这里就变了味道?” 我被路人注目,红着脸道:“谁让你非要问这么多遍,没完没了。” 凉辞握着我的手指紧了紧:“我只是想让你把爱我当做一种习惯,戒不掉的瘾。就连你说爱我的声音生疏那么一点,我都难以忍受。” 我捂着脸蹙眉。 凉辞紧张地问我:“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牙疼,”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被你麒王大人酸的。” 凉辞极其无奈地笑,朝着我额前轻轻地一个暴栗:“果真煞风景,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 我低头嘿嘿地笑,心里的幸福几乎满满地溢出来。我想,如果现在,我们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我一定会扑进他的怀里,揽着他强劲有力的腰,踮起足尖,在他的唇瓣上印下我爱的见证。 凉辞就一直那样牵着我,从街道的这一边开始走,边走边吃,吃到另一头。豌豆黄,香油炸糕,蛤蟆吐蜜,姜丝排叉,一直吃到能从嗓子眼里冒出来。 凉辞用胳膊肘轻轻地碰了碰我的腰:“注意点吃相,这么多人看着呢。” 我嘴里正咬着一块热烫的焦圈,嘶嘶哈哈地吸着气,闻言向四周逡巡一圈,果然有不少人在盯着我看。见我望过去,慌忙转了身,装作挑拣东西,或者熟练地忙碌着手里的活计。等我们走过去,就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我支起耳朵听。 “那不是麒王爷吗?” “嗯,咱长安上下除了麒王爷,还有谁有那气势,那风采?” “他身边那位姑娘是谁?看起来笑眯眯的没有什么架子。” “我刚听李嫂说,那是苏家十一小姐。她上次去苏家药店抓药,身上钱不够,正好碰见她,二话不说,就让李嫂拿走了。” “喔,就是前一阵子赈灾有功,被封为德艺县主的苏家小姐吧,慈眉善目的,是个好心人。” “就是,人也水灵,跟麒王爷看起来很般配,金童玉女。” 凉辞扭过头去,寻说这话的人,并且毫不吝啬地向着人家很风骚地一笑。 那人兴奋地不行,竟然激动地叫嚷起来:“麒王爷对着咱们笑呢。” 旁边有人从他身后捅他的腰眼儿:“见到王爷是要下跪的,你这样没大没小,可是大不敬,小心被治罪。” 那人缩了缩脖子,不再吱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青青入宫 “十一小姐在哪里?哪位是十一小姐?” 有人急匆匆地分开人群,兴奋地叫嚷道。 我惊愕地转过头,一个浓眉大眼,看起来憨直孔武的少年左右张望着,经人指点后,向着我径直奔过来,“扑通”跪倒在尘埃里:“谢过十一小姐救命大恩。” 我自然感到有些莫名,疑惑地打量他两眼,不解其意,慌忙伸手搀扶。 少年抬起头来,激动地着看我:“十一小姐,难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一身破旧的粗布短衫,精壮利落,眉眼间依稀感到有些熟悉,但是又委实记不得在哪里见过,一时踟蹰。 “十一小姐,我是田大鹏啊,若不是你出手搭救,早就没了性命的小叫花。” 我方才记得,原来是小豪的朋友,听说他身体痊愈以后,药店掌柜给他介绍了一个力气活儿,虽然没有多少工钱,但是可以勉强填饱肚子,比卑躬屈膝地受人白眼强多了。 “原来是大鹏,同我见你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如今壮实了许多。” 大鹏不好意思地点头:“一直没有机会谢过十一小姐救命之恩,今天恰巧从这里路过,听闻您在这里,一并叩头谢过。”说完,就要重新跪下磕头。 我急忙出手阻拦,凉辞已经快了我一步,伸出右手托起大鹏,动作明显一滞。 凉辞不由夸赞道:“好大的气力。” 大鹏羞赧地笑:“俺爹生前是镖师,就是拼的几分气力,俺随俺爹,从小就有蛮劲。” 凉辞伸出的右手并未返回,向他跟前伸过去:“你用两只手扳我手腕一试。” 大鹏自然是知道凉辞的身份,低垂着头略带几分惶恐道:“小人不敢冒犯。” 我知道凉辞必然是有他的道理,因此对着大鹏笑道“让你怎样,你就照做就是。” 大鹏望了凉辞一眼,道声得罪,伸出双手,扳着凉辞手腕道:“我自小就能以一敌三,有些蛮力,王爷小心。” 凉辞微微一笑,任凭大鹏如何使力,憋得面红耳赤,仍旧纹丝不动。大鹏懊丧地败下阵来。 凉辞习惯性地自袖口掏出帕子,想擦拭指尖,犹豫片刻,又重新装回袖口,然后笑道:“这样一身气力,用来跑腿学嘴未免可惜了一些。从明日起,你就到周指挥那里报道,让他安排你去军营参加训练,报效国家,如何?” 大鹏一时之间喜不自胜,嘴巴几乎咧到了腮帮之上,翻身拜倒,谢过凉辞提点之恩。 许是大鹏与我们一番谈笑,四周围观的百姓终于放下戒心,有胆大者试探着问道:“十一小姐,竟然也喜欢吃我们这些乡野粗食么?” 我望了一眼自己手里啃了一半的焦糖圈,笑眯眯地道:“很好吃呀,再说我原本就是市井山间长大的野丫头,不是什么娇贵的大小姐。” 有人凑趣地笑。 然后立即就有人开口招呼我们,热情地请我们品尝他们的糕点。我有些为难地摸摸自己滚圆的肚皮,极是不雅地打了一个饱嗝,只能婉言谢绝。 有一老妪热情地将手里的杯子塞进我的手里:“十一小姐尝尝我们京城的酸梅汤,味厚浓重,比起江南城的如何?” 我刚刚吃完油炸的东西,嘴里正腻,伸手接过来递给凉辞,凉辞摇摇头,我毫不客气地将杯中的酸梅汤一饮而尽,心满意足地抹抹嘴角,从怀里摸出几文钱递给老妪。 老妪却坚决不肯收,支吾半晌方期期艾艾道:“若是十一小姐肯赏脸,莫如赏老妇一张方子吧。” 我不解其意,老妪指着身边一位老汉,叹口气道:“不瞒十一小姐,我这老伴有哮喘的毛病,一直做不得重活,只能跟着我打打下手。偶尔天气不好,哮喘还会复发,胸闷地厉害,憋得脸都青紫。我们也找了不少大夫,只是药材值钱,一副药下去,我们几日的粮米钱就没有了。 我一直听说十一小姐不仅医术高超,开的方子还花费不多,想请十一小姐给赏个廉价的方子,我们能够负担得起的,平日里也好调理一二。” 我转头去看一旁的老汉,一手捂着胸口,果然气喘吁吁,嗓子里好像拉风箱一般呼哧呼哧地响。 我上前仔细地诊断脉象,知道这种陈疾旧疴除根不易,只能靠平时药物维持和调理。时日一久,清贫人家的确花费不起。 我抬头对着老妪道:“你把以前的方子拿过来,我看看是否需要删减就是。” 老妪略有些为难:“方子并不曾带在身上。” 周围就有围观的热心人,从旁边的书画摊子上取来笔墨,递给我。 我略一思忖,一挥而就,递给老妪:“这个方子药效较长而劲猛,一日一副足矣。而且有些药材附近的山上就有。” 老妪千恩万谢地接在手里,吹干墨汁小心翼翼地折叠了收起来,如获至宝。 周围围观的人里,也有人怀了同样心思。见我欣然应允,并无架子,也小心地陪着笑脸,上前求诊。 我自然痛快地应下,将老妪卖酸梅汤的摊子当作了案几,一番望闻问切。有更多的人闻讯而至,在我与凉辞跟前围拢得水泄不通。 我抬头看看一旁凉辞愈来愈幽怨的脸色,只得无奈道:“今日天色不早,我尚且还有事务在身,不能过多耽搁。以后,我会尽量每天都抽出两个时辰,在苏家药铺为大家义务看诊。明天上午暂定巳时,午时结束,诸位可以相互转告。我在那里恭候大家。” 大家失望之余,却都通情达理,纷纷道谢以后,方才让开道路,我拉着一脸幽怨的凉辞赶紧上了街尾等候的马车。 凉辞沉默半晌,只说了一句话:“我一直以为长安王朝,太平盛世,京中人人皆富足。没想到,也有这么多看不起病的穷苦人家。” 自第二天开始,我就每天带着小样儿到店铺里坐堂,为附近的乡邻看诊。有不少多年顽疾不愈的患者从比较偏远的地方赶过来,就为求一张花费较少的药方。 我不得不殷殷叮嘱他们,这药方并非一成不变,后面病情若是发生变化,还需要继续到京城里面看诊,增减药量。而且药方讲究对症施药,切莫一时好心,将方子拿给相似病情的人服用,好心反而办了错事。 那些时日,凉辞愈加忙碌起来,听说人口失踪的案子仍旧毫无头绪,京城以外其他州府也有人口不断失踪,就好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踪影,没有尸体,也没有一个人能够无恙地回来。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出入间皆成群结队,但是仍旧不断有人失踪。 因为失踪的大多是青壮年劳力,家里的顶梁柱,所以不少家庭仅余老弱妇孺,惶惶度日。 狂石也不得不放下了手里的所有案子,协助凉辞侦破此案。凉辞披星戴月地早出晚归,满是疲惫。我一人在府里也是无聊,就有更多的时间待在店铺里。 宫中大选如期举行,如火如荼。侯爷和父亲一掷千金,上下周旋,唯恐青青会被无端刁难。 青青也果真不负众望,在太后与皇上跟前以一曲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技冠群芳,进退适宜,举止得体,谈吐优雅,太后连连夸赞“含彰娴诗礼之风”,龙颜亦大悦,当场册封为“子衿昭仪”。 青青的位份是在当日参选的秀女中最为拔尖的,听说若非出身不好,皇上极有可能就直接册封她为妃子了。饶是如此,放眼整个后宫,除了灵贵妃,受宠的也便是她了。 尘埃落定,我与凉辞方才彻底放下心来。 青青入宫那一天,我绕道安乐侯府去送她。懒怠进府去看那些人的嘴脸,只将马车停靠在路边,备了一份礼品,想打个招呼便罢。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以后再见怕是就难了。 宫里的轿撵已经到了,宫人和仪仗恭敬地候在轿撵两侧,堵了半条街,煞是晃眼。 青青周围围拢了许多陌生的妇人,谄媚着笑脸说着奉迎的话。青绾在一旁笑得肆意,趾高气昂地将手里烟纱绣白猫的团扇摇得欢快。 青青一袭水芙色绣缠枝芍药拖尾曳地的对襟宫装,腰间系着同色玫瑰底纹镶金边翡翠的腰封,三千青丝绾就百合髻,簪紫金嵌宝玉搔头,一排精致玲珑的垂束珠帘,眸含春水清波流盼,肤若凝脂唇如含丹,一颦一笑万种风情,娇媚入骨三分。 我坐在车里,手撩开车帘都不觉看得呆了。尤其是她莞尔一笑间,腮边的梨涡,和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更给她妩媚间添了一丝俏皮,令人骨肉皆酥。 有一位年长些的嬷嬷寸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后,偶尔帮她整理一下曳地的裙摆,看着有些面熟。 我转过头问小样儿:“青青身后那位嬷嬷看起来好生眼熟,我怎么记不得是谁了。” 小样儿从车窗处伸出头去,张望两眼,随口道:“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怎的记不得了,那就是我们在江南时,夫人指给青青小姐的嬷嬷。来京路上,您见过几面。听说是要跟着青青小姐一起进宫的。” 我虽然在来京的路上见过几次,她也只是低垂了头,默默地做事情,寡言少语,所以没有多少印象。今日冷不丁地一见,竟然忘记了。 “你看我这记性,当初我还在你和惠儿跟前夸奖她来着,怎的就忘了,只看着眼熟。” “惠儿第一眼看到她也说眼熟得紧,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呢。”小样儿笑着道,又猛然觉得在我跟前提起惠儿不合适,讪讪地吐吐舌头,将头缩回去。 我却突然记起,我第一日回侯爷府的时候,惠儿曾经就问过我这样一句话:“小姐,你有没有觉得青青小姐跟前的那个嬷嬷很像一个人?” 我当时不以为然,并且很快就将话题岔开了。如今仔细端详,心里猛然一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 麻风 我揉揉自己的眼睛,转过头问小样儿:“小样儿,你注意看看这嬷嬷背影,有没有像一个人?” 小样儿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将信将疑地道:“的确有些像,怪不得青青小姐唯独会选中她一起进宫,可能就是因为她一举一动跟玥儿有些相佛吧?” 莫玥儿,对,就是莫玥儿!我猛然想起来,她刚才仰着头帮青青整理发髻的表情,就跟那日夜里玥儿眯着眼睛端详手里的假令牌时的样子如出一辙! 我闭上眼睛思忖片刻,将车里给青青准备的礼品递给小样儿:“小样儿,你过去把这些东西交给青青,作为恭贺她进宫的贺礼。最好是亲手交到她身后的嬷嬷手里,注意看看她的手背有没有什么异常。” 小样儿对于我的吩咐不明所以,有些疑惑。 “我记得你好像说过,玥儿的手背曾经被烫伤过,留了伤疤。” 小样儿是个通透的人,瞬间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掩着口道:“小姐,怎么可能呢?玥儿可是在您面前服毒自杀的,难不成人死还能复生,又变换了模样不成?” 我紧盯着青青身后那嬷嬷的一举一动,愈加怀疑:“你照做就是。” 小样儿点点头,再不多言,径直走到青青跟前,恭敬地行礼请安。 我看到青青向我这里张望过来,对着我嫣然一笑,轻启丹唇,无声地道了两个字:“谢谢。” 她知道我不愿意下车,同侯爷府的人虚与委蛇,也不多问,转身让身后的嬷嬷接过小样儿手里的礼品。 小样儿去之前,故意松动了捆绑盒子的缎带,待那嬷嬷上前接过来的时候,借着低头整理盒子两边的缎带,趁机瞄了一眼她的手背,然后退了回来。 “怎样?”我迫不及待地出声问道。 小样儿摇摇头:“双手滑腻无瑕,并无烫伤的痕迹。而且说话也不是玥儿的口音,粗哑了很多。” 我方才觉得自己多疑了,草木皆兵,遂笑笑道:“是我多心了,我们走吧。” 店里事务繁琐忙碌,我们并不敢过多耽搁,我寻了半晌,方才见到父亲身影,道声别,径直去了药铺。 小豪对于大鹏参军的事情,颇为羡慕,这些时日里做事明显不如以前上心,经常会在我们跟前嘀咕大鹏的威风。 我已经免去了他跑腿煎药的差事,在看诊时,安排他和小样儿在一旁学习。尤其是有外伤类的患者,就让小豪学习伤口处理,承诺他学成后,可以向凉辞推荐他到军队里面,担任随军大夫。小豪学得愈加用心。 这一日,正是午后,小样儿偷偷地拽我的衣袖,低声耳语道:“小姐,咱们药店门外有一妇人,来回逡巡了大半晌了,老是探头探脑地向我们这里张望,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思。” 我正在忙碌着给一个三四岁的小家伙看诊,那个小东西极不配合,还扯着嗓门哭得惊天动地。我头也不回地道:“应该是想来看诊的,怕是囊中羞涩,不好意思进来,你去看看吧。” 小样儿应了,走出去,不过片刻,又折了回来,摇头道:“真是个怪人,我还没张口呢,就吓跑了。” “那就不要理会她,怕是想进来乞讨的吧?”小豪说道。 我也没有在意,继续低头开方子,被那个尖嗓门的小家伙吵闹得头晕。忙过这一阵,得了闲,小样儿指着门外道:“看,小姐,那人又来了。” 我抬起头,向门外看过去,一位包着花布头巾,村妇打扮的人,正在探头向店里张望。见我抬头看她,极不自然地笑了笑。 应该是想看诊的患者,想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适才人多才不敢进来。我起身走出去,她看到我,赶紧后退了两步,与我刻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大娘,您是想看诊还是抓药?”我出声问道。 她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低声问:“您就是苏家十一小姐,是吗?” 我点点头:“若是想看诊的话,就屋里请吧。” 她瞬间激动地热泪盈眶,“扑通”一声就给我跪了下来,骇了我一跳,手忙脚乱地去搀扶她。 “大娘,您赶紧起来,这样大礼我受不起。” 妇人执意不起,低声哀求道:“十一小姐,求求您慈悲,救救我女儿。” “大娘,你不起来我怎么救?您看都有人围观了,多不好看。” 妇人应该是见到街上有不少人正向这里望过来,感觉不好意思,才在我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慌乱地退后两步。 “大娘,您女儿呢?”我左右张望一眼:“她跟你一起来了吗?哪里不舒服。” 妇人低着头,望了一眼我身后的小豪和小样儿,欲言又止。 “大娘,我们屋里说话。”见她的样子,我知道定然是有不好出口的难言之隐,转身回了店铺,将小豪和小样儿找个借口支开。 妇人紧张地望着我,犹豫良久,方才吞吞吐吐道:“我女儿患了怪病,见不得人。” “喔?是怎样症状,你描述得尽量详细一点。”我耐心问道。 妇人望着我,终于鼓足勇气,出声道:“他们好多人都说是麻风。” “麻风!”我不由一惊,那可是不治之症,而且传染厉害,几乎令人谈之色变的病症。 我略感为难地道:“大娘,这麻风病我治不好,心有余而力不足。” 妇人慌忙摇头:“可是,我觉得不是麻风!我详细打听过麻风病的症状,不一样的。” “她究竟是什么症状,你详细地跟我说一说,还有发病原因,时间。”我继续耐心地劝导。 妇人抹了一把泪:“她前些日子,大概有半个多月吧,嚷着胳膊痒,好像有东西在里面钻来钻去的。我们都没有留心,以为肯定是去山里砍柴的时候,被蚊虫叮咬了,或者碰了什么长刺炸毛的东西。时间长了,自己也就好了。可是,后来,后来” 妇人有些泣不成声,话也说不出来。听病发症状的确是跟麻风病有些类似,我拍拍她的背安抚道:“大娘,你先不要激动,慢慢说。” 妇人抽噎着勉强止住哭声:“后来,就在前些日子,孩子又嚷着脸也痒,一夜起来,整张脸竟然也变得坑洼不平,而且愈来愈严重,蛮清秀的孩子如今鬼不鬼,人不人的。” 我不由一惊:“一夜之间!麻风病哪里会有这样快?” “是呀,”妇人点头道:“不仅如此,她的皮肤下面好像有东西在里面涌动,活的,就像蛆虫那样,恶心得不行。” 妇人脸上现出惊恐和不忍:“孩子承受不住打击,好几次寻死觅活,还好被我发现制止了,可是那副样子” 妇人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情绪完全崩溃失控,好像将心里话诉说出来以后,如开闸洪水,便再也无所顾忌,引得药店里的人纷纷侧目。 我呆愣在那里,没有一点心情去安慰她,满脑子里仿佛群蝇乱舞,只有两个字愈来愈触目惊心: 蛊毒! 根据妇人的描述,她的女儿分明就是中的跗骨之毒。 “已经有多半月时间,那她有没有过其他不适的感觉,比如突然就浑身如同针扎,或者说万蚁啃噬,难以忍受的那种疼痛?” 妇人眸中猛然升腾起希望,激动地一把捉住了我的手,粗糙的手掌将我的手腕钳制得生疼。 “有,有,有的,有一天晚上已经睡下了的,突然一声惨叫醒过来,痛得在床上打滚,只将头向床栏上磕。一直折腾了多半个时辰,浑身没有了气力,方才睡过去。十一小姐,你知道我女儿得的是什么病不是?求求你一定要救救她。” 我望着那妇人满是希翼的眼神,艰难地摇摇头,看着那妇人眼中的光彩逐渐暗淡下去,紧握我的手一点一点松开。 “连你也不知道她得的什么病吗?十一小姐,你可是我最后的希望了。他们都说你医术高超,而且心地良善,有求必应的。” 妇人的话令我颇有些难过,假如我果真可以有求必应的话,我宁可这个世界上没有病魔灾害,没有生离死别,可惜,我做不到。 “大娘,并非我不愿意为你女儿医治,而是心有余力不足。你女儿并不是得的麻风,而是极有可能中了一种叫做‘跗骨’的蛊毒。可惜对于这种蛊毒,我并不擅长,暂时真的没有办法医治,爱莫能助。” “那这种蛊毒有生命危险吗?”妇人心里好像重新升起了希望,急切地问道。 “暂时还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只不过毒发之时会非常痛苦,常人都难以忍受。”我难过地说。 “那就是说,我女儿还有治愈的希望是吗?十一小姐?” 我点点头:“我一直都在尽力寻找医治方法。” 妇人又“扑通”一声,给我跪了下来,将头磕得“嘣嘣”响,我慌忙上前搀扶她:“大娘,你不要老是这个样子,有什么话站起来说。” 大娘满脸涕泪横流:“十一小姐,老身求求你,行行好,能不能随我一同回一趟山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 救人 我略有些为难地道:“其实就算是我没有亲眼见到你女儿,已经基本上可以确定你女儿的病情了,纵然是跟你一起回去,也是徒劳。不过,你女儿以后病发的时间会有规律,你可以提前将她带到我这里,我可以用银针和药物给她减轻毒发的痛苦。” 我想,暂时我所能够做的,也就只有这一点了。 妇人摇摇头:“不是,十一小姐,我哪里敢一直麻烦您。主要是我女儿,屯子附近的人都说她是患了麻风,要将我女儿活活烧死! 我丈夫早丧,只有这一个女儿相依为命,怎么能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呐?我如今将女儿藏身在一个山洞里面,但是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总有一日会被附近相邻发现的,到时候绝对难逃一死。 十一小姐,我求求您,能不能麻烦您跟着我去一趟我们山里,跟屯子里的乡亲说一声,我女儿得的不是麻风,让他们饶过我的女儿?” 妇人涕泪横流,说得哀哀切切,令人心生不忍。 麻风自古以来,都没能找到治愈的方法,而且传染性极强,世人皆畏之如虎。但凡乡人中有人患上了此症,皆被隔离。更有偏远之处,会将病人处以火刑,这妇人所言并不夸张。 想来她孤身一人带着女儿讨生活,无依无靠,定然软弱可欺,乡人为了自身安全,送上一条无辜性命也是有可能的。 我略感为难:“你们屯子里的人又不识得我,我人微言轻,别人凭什么会相信我的话?” “识得的,有人识得,”妇人见我松口,激动地说:“我们屯子有人每隔几日要往城里送山货,他见过您,您还帮他医过腿疾。我们屯子里的人都说您是心底良善的好人,我就是他指点着过来找您的。” “你家住哪里,离京城有几里地?”我出声问道。 妇人讪讪地低下头:“离京城大概有二十多里地,再翻过一座山就到了。” 小样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将我们的对话听了进去,偷偷地拽了拽我的衣服:“今天天色已经不早了,怕是日落之前根本就不能往返,还是禀于王爷知道,改日再去吧。” 我一时之间略有犹豫,今日的确是同凉辞约好,都早些回府,我亲手包桂花汤圆给他吃。但是此时人命关天,而且我也很想知道,这妇人的女儿为何会中了蛊毒?难道他们屯子里有蛊毒人去过不成? 妇人见我半晌不语,继续哀哀恳求道:“原本老妇人不该得寸进尺,只是小女藏身之处算不得隐蔽,我实在担忧若是被相邻发现,没了性命,恳请十一小姐开恩,救我女儿一命。” 我低头看了看妇人满是泥泞的裤脚。想来她定然是天还未亮,便顶着星星出了门,翻山越岭,奔波这许久才到的京城。怎么忍心再让她提心吊胆地再跑一趟? 我仔细盘算,出了京城,我们快马加鞭,去去就回,中间不耽搁,应该日落之前能够赶得回来。遂下定决心,转头对小样儿道:“路上恐怕颠簸,而且还要走山路,你就不要去了。直接回麒王府,跟凉辞说一声,我晚些回府,以免他再担心。” 小样儿自然不依:“您身边没个伺候的人怎么能成呢?” 我招手唤过小豪:“让小豪陪我去吧,男孩子总是能吃苦一些。” 小样儿极不情愿,小豪伏在她耳边得意地说了几句话,她方才撅着嘴应下了。 事不宜迟,我提前准备了一些预防蛊虫和医治蛊毒的药材放进药箱里,交给小豪,一行人上了马车,马不停蹄地按照妇人指引的方向行过去。 路上我将这种蛊毒简要地讲给妇人知道,叮嘱了她其中注意事项,以免被蛊毒传染。妇人千恩万谢了。 马车行了半晌,约莫有二十多里地,车夫出言询问妇人还有多远。妇人眸光闪烁,支支吾吾,一直道:“快了,快了。”路过几个村镇却仍旧不停。 车夫最终不耐烦道:“这已经离了京城约莫三十里了,究竟还要行多久,这如今人烟也稀少起来了,你该不会是个骗子吧?再不说实话,我们可就原路返回,将你押送到官府。” 妇人惊慌失措地摇头:“十一小姐,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不是骗子,我只是担心你不愿意跟我来,所以,说的近了些。我们那里的确偏僻,住户也少,大多是以前战乱时避居在山里的。马上就要到了。” 看她一脸焦急的样子应该也不是在说谎,我吩咐车夫道:“就按照她所说的做吧。” 山路逐渐崎岖起来,颠簸难行,妇人终于在一座山前喊停。我们下了马车,浑身都快颠散了架一般。 妇人再三不好意思地道歉,我看看天色,不敢再耽搁,焦急地催促她赶紧头前带路。妇人也是很心焦,唯恐自己出了屯子一天,女儿再有什么不测,虽然疲累,但是仍旧咬牙,走得脚下生风。 车夫将马车隐好,执意跟随了我们一起。他虽然看起来其貌不扬,但是脚步沉稳有力,应该也是身怀不露。凉辞定是叮嘱过他,保护我的安全,因此我也不再谦让。 一行四人,磕磕绊绊,翻过两座山,累得小豪气喘吁吁,妇人方才不好意思地指着前面山腰绿树掩映中的几所零落茅舍道:“屯子就在那里了。” 迎面有清凉的风吹过来,我擦擦满头汗水,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不经意道:“怎得这么大的烟熏味道?” 妇人面色一变,向着那山上张望一眼,惨叫一声道:“我的女儿!”当先发疯一般,踉踉跄跄地向山腰处跑去。 听她这一声喊叫,我抬眼向山上看过去,山顶处有浓烟滚滚,弥漫了整个山尖,隐约可见,附近人影憧憧。我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当下也顾不得其他,急声吩咐车夫道:“你功夫好,先去救人。我随后就到。” 车夫知道事态紧急,提气一跃,便是几丈,几个起落,越过头前妇人,当先向着浓烟处飞奔过去。 小豪原本就没了气力,如今更是指望不上,我也屏息凝气,施展开身法,追随着车夫身后,向着山上奔去。 我功夫总是不济,待我赶到时,车夫已经救下了那位姑娘,正在同四周激愤的众人对峙。面对着一群手无寸铁的百姓,车夫不能施展功夫,偏生这些人又都咄咄逼人,一时无可奈何。 我分开围观的众人,努力挤到前面,急切地问道:“这姑娘怎样了?” 车夫将怀里的女孩子平放到地上,抬头对我说道:“还有气息,应该没事,只是被呛晕了而已。” 我转过头一看,旁边的山洞口火焰还没有熄灭,仍然燃得正旺,浓烟顺风向着洞里弥漫。屯子里的人都疑心这姑娘患的是麻风病,不敢冒险上前捆绑,定然是将她困在洞里,然后在门口点燃了大火。难为车夫是如何在这般汹涌的火势下闯进洞里,救出这姑娘的。 我急忙弯下腰去,先伸手探了一下鼻息,虽然微弱,但是仍有一息尚存,方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再看这姑娘,面色青紫,皮肤下的蛊虫应该是受高温炙烤,显得格外不安分起来,在她皮肤下面涌动得更为剧烈。我不得不强自用舌尖顶住下颚,才勉强抑制住呕吐的冲动。 “喂,你们是哪里来的,还不离她赶紧远些,小心被传染了麻风。” 其中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好心提醒道。 虽然我们坏了他们的事情,这些乡民并不是气势汹汹地质问,反而好心提醒,可见这里的乡民民风还是不错的。 小豪提着我的药箱,还在后面,我只能从腰间掏出几只银针,向着她的人中等几处穴位刺下去,头也不回地道:“谁说她是得的麻风?” 就这么片刻功夫,先前那位妇人已经发疯一样地冲了上来,见到躺在地上的孩子,双膝一软,就瘫软在地上,挣扎着向着我们这里爬过来,嚎啕大哭道: “我家春妮的确得的不是麻风啊,城里的十一小姐已经给看过了,乡亲们,俺妮儿只是中了毒。” “大娘,不要着急,你家妮儿没事的。”我急忙出声安慰道。 大娘涕泪交加,颤抖着捉起孩子的手,忿忿地哭诉道:“俺家妮子自小懂事,平日里见了你们大叔大婶叫的甜,你们怎么就狠心下手啊?若不是我们赶回来及时,谁赔我孩子?” 围观的人里有人长叹一口气道:“她婶儿啊,并不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心肠毒啊,你家妮儿患了这怪病,万一传染给屯子里的人,大家还有活路吗?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就是呀,她得的这病压根就没有办法医治。与其让孩子这样痛苦下去,还不如早点了断了。”更多的人七嘴八舌地附和道。 大娘抹了一把泪,转过头大声嚷道:“我家妮儿得的不是麻风,是毒!你们不相信我,总该相信苏家十一小姐吧?” 后面有人挤进来,向我们这里张望一眼,高声道:“的确是十一小姐,我这多年的腿疾就是十一小姐治好的,未收分文。” 说话的是一位将近五十岁的老汉,打扮地利落干净,应该就是大娘口中所说的那位进城贩卖山货的人。只是我看诊过的病人挺多,我委实记不得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 阴兵借道 众人上下打量我,带着怀疑的目光。 “就算她是十一小姐,说春妮儿得的不是麻风,也要有根据不是,就连咱屯子里八十多的老寿星都说春妮这症状同麻风一模一样的。” 围观的人里有人开始提出质疑,随即就有人出声应和,众口一辞。 “大娘,麻烦你去给我盛一碗水。”我不慌不忙地对着妇人道:“我来证明给他们看。” 妇人忙不迭地应下,却浑身没有一点气力,站起来都费力。一旁有妇人飞奔着去附近取了一碗水递给我。我接在手里,向着春妮脖子上徐徐倒下去。 脖子上的皮肤最薄,春妮脖子附近的蛊虫感应到水的清凉,纷纷争先恐后地向着这里涌动。我掏出绝杀,看准一条蛊虫,眼疾手快,将那里的皮肤划开一道小口,然后银针就势一挑,一条白色泛青的线头样的虫子从春妮儿的脖子里挑了出来。 周围的人皆一声惊呼,骇得后退了两步,唯恐那蛊虫再钻进自己的身体里面。 “这种蛊虫在人身体里面繁殖得特别快,可以通过血液传染,所以大家以后见到这样病症的人,只要不碰触他的血液,就可以相安无事。” 我出声解释道,将手里的蛊虫连同银针一起甩进旁边仍旧还在燃烧的火焰里。 围观的众人仍旧惊恐不已,纷纷问我,这样的病症可有办法救治。待我将这种蛊毒同大家解释以后,众人皆不胜唏嘘,刚才还在对春妮冷言相向的人,知道真相以后,又感到惋惜。 “我们这里偏僻人烟稀少,从未见过这样病症的人,春妮怎么会中毒的呢?” “是呀,十一小姐,若是不能知道,这毒虫是从哪里来的,我们全都心里难安呀。” 我看了一眼地上的春妮:“究竟她是如何中毒的,也只能等她醒过来再问了。” 小豪已经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打开药箱,我从里面拿出一粒药丸融化了,撬开她紧闭的牙关灌下去。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春妮轻咳几声,悠悠地醒转过来。睁开眼见到围观的众人,惊恐地向后面瑟缩了两步,被她母亲一把搂在怀里,连声安慰道:“没事没事了,孩子,娘给你请了大夫,你很快就会好的。” 春妮也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只是蛊虫使得她的面部扭曲。看不清原本相貌。 我蹲下身子,低声安慰她道:“小妹妹,你不要害怕,你得的不是麻风病,还是有治愈的希望的。” 春妮怯生生地看着我,眼中仍旧满是惊恐,浑身瑟瑟发抖。 “妮儿,这位就是娘给你请来的大夫,十一小姐,京城的活菩萨,你不要害怕,就是她救了你。” 春妮愣愣地看了我半晌,方才缓过劲来,“哇”地一声哭出声来:“我不想死,我不要死,我要陪着我娘。” 哭得格外心酸,令人心生不忍。 我上前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慰她,直到她逐渐情绪恢复平静,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春妮,你可不可以告诉姐姐,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患上这病的。” 春妮懵懵懂懂地摇摇头。 “那你可曾见过像你这样症状的人,或者触摸过什么鲜血一类的东西?”我继续追问道。 春妮儿继续摇头。 “那你有没有被什么奇怪的虫子咬过,然后被咬的地方就开始发痒的那种感觉?” 春妮犹豫着看了看围观的众人,轻轻地摇摇头。但是眼神闪烁,明显好像是在撒谎。 “春妮,你如果知道什么,一定要告诉姐姐,否则这病会传染给屯子里的其他人的。我必须找到源头,彻底消灭。” 春妮儿犹豫良久,方才好像下定决心一般,小声道:“我在坟冢林里见过一只特别奇怪的虫子,五颜六色的,很好看,不小心被它蛰了一下,挺疼的。然后晚上回来那里就开始有些痒了。” “什么?你去了坟冢林?!”春妮的声音虽小,却好像平地一声惊雷,围观的众人皆大惊,变了脸色。 春妮儿母亲也瞬间大惊失色,急得淌下泪来:“妮儿,你怎么会去了坟冢林?娘警告你多少次了,怎么不听呢?” 围观的众人叹息着摇头,一脸的惋惜:“诅咒,诅咒啊,妮儿你怎么可以去那里呢?怪不得会染上这样的怪病,任是大罗神仙怕是也难救喽。” “你能够活着从林子里出来,就已经是命大了,自求多福吧!” 春妮儿自己也是满脸惊恐,小声抽噎着道:“我那天雨后去山里采蘑菇,只顾低着头,不知不觉就进了坟冢林了,等到发现已经晚了。” 看周围众人谈之色变,我直觉那坟冢林就不是什么好去处,但是仍旧忍不住出声问道:“这坟冢林是个什么地方,为何去不得?” 原先说话的一位老者叹道:“姑娘且听我一言,那林子里是坚决去不得的。我们这里虽然是深山不错,但是离京城也不过三十多里地而已,山清水秀,物产又丰饶,你可知道为何这里人烟这样稀少?仅余我们这十几户人家?” 我摇摇头,这也是我不理解的地方。一路行来,翻过两座山,开垦的田土倒是见了不少,都没有见到有人家居住。 老者摇头叹息道:“原本这里的山民都是避世而居,开垦良田,靠山吃山,过得也富足安稳。谁料想到后来一场灭顶之灾使得这里十室九空,惨不忍睹,才成了如今这番萧条景象。” 我转头望过去,这里的乡民气色红润,穿戴齐整,的确不是穷山僻壤里那种困顿贫苦的模样。 我疑惑地望着那位老者:“是霍乱还是劫匪?” 老者缓缓摇头,满是沟壑纵横的脸上逐渐浮现出惊惧和沉痛:“是天灾!也是人祸!这是一场我们都不愿意提及的噩梦,说起来话就长了。 那时候,我们后山的坟冢林还不叫这个名字,因为那里四处环山,常年见不到阳光,山货丰富,我们叫它蘑菇林。 十几年以前,有一位云游的道士从这里路过,见到那片林子,十分惊骇。他说林子里没有一丝阳气,乃是极阴之地,可直接通往阴曹地府,是阴兵借道之处。阴兵过处怨气弥漫,恐怕会给屯子招来祸殃。四处游说附近屯子里的人最好能够搬离这里。” 阴兵借道我倒是听说过,据说但凡有大的战乱或是瘟疫过后,哀鸿遍野,怨气不散,就经常会有这样的传闻。 在云南境内就有一个叫做惊马槽的山谷,坡上立有下马石。马匹从那里经过,任凭如何抽打,都会裹足不前,惊恐不已。附近乡民说,夜半时分,时常会有阴兵的金甲交鸣声,马嘶声,惨叫声传出来,令人毛骨悚然。 师傅同我解释说,那是由于风吹两侧的山崖引起的回声而已,不过附近山民无法解释,口耳相传,增添了一丝神秘色彩。 “阴兵借道,那不过是无稽之谈而已。” 老者点点头:“我们自然也认为是那道士耸人听闻,混吃混喝罢了,所以并未理会,还将他一顿嘲笑。 谁料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夜里,天降大雾,那雾气竟然呈现妖异的粉红之色,带着刺鼻的腐烂气味。隐约有金戈铁马的铿锵铮鸣声,凄厉的惨叫声,澎湃的战鼓声从坟冢林的方向传过来,带着极强的穿透力,振人心弦。 屯子里的人突然就变得神智不清,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第一个操起了兵器,残忍地挥舞着砍向身边的亲人。有更多的人,手持着镰刀,斧头,开始疯狂地自相残杀,六亲不认,不死不休。 越来越多的人倒在血泊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老人,哀求声,呻~吟声,尖利的呼救声,不绝于耳。生者完全充耳不闻,变得就像嗜血的魔鬼一样恐怖,一直在不停地厮杀。 我那晚贪杯醉倒在茅房里,才侥幸躲过一难。第二天酒醒以后,出了院子,屯子里四处血流成河,惨不忍睹,幸存者寥寥无几。 这场惨案当时惊动了官府,派下人来问案,最终也不了了之,默认了阴兵借道的说法。 难免有人联想到那云游道士的话,周围几个屯子里的人心里惶恐,纷纷搬离了这附近的几座山,再无一人居住。 我们幸存者里大多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还要安葬逝去的亲人,一时无法迁离故土。听闻有人在附近的一座山神庙里见到过那道士的踪影,就寻了去,跪着央求他给死者超度,指一条明路。 那道长无奈之下应了下来,挑了吉日,将那日惨死的所有人的尸体掩埋进后山的密林里,设了结界镇压,并且再三告诫,所有人都不得入内,以免坏了里面风水和布局,再次酿成惨祸。 后来的二十多年里,屯子里的人都谨守着这个规矩,从不敢踏进那林中半步。偶尔有家里牲畜迷路进了那坟冢林,也从来没有出来过。 那林子四周每天都弥漫着一层妖雾,只要靠近一点,就会头晕目眩,严重的昏迷不醒。夜深之时,林子里还会传出鬼哭狼嚎的声音,特别凄惨,如今别说进去那个林子了,我们一到天黑之时,都不敢出门,谈之色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 养蛊之地 周围的人皆应和,纷纷讲述着坟冢林的可怖之处,有理有据,皆是亲自耳闻目睹,言之凿凿。 我自然是不相信这些鬼神之说,从老者的话里抽丝剥茧,我首先怀疑的,便是那位在灾难来临前一个月出现的云游道士,绝非偶然。 他先是危言耸听,四处游说附近乡亲搬离这里,后来又打着镇压结界的幌子,警告屯子里的人远离坟冢林,不得入内,究竟是何目的? 更为奇怪的是,这跗骨的蛊虫怎么会跑到这深山里面?一直以来,我最为担心的,就是万一那菩提教的人丧心病狂,任凭蛊虫危害世间百姓,所以,那林子里,我必须去一趟,以免留有隐患。 我向着那位老者问道:“这坟冢林在哪个位置,离这里有多远?” 老者大惊失色,连连摆手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去那坟冢林不成,万万不可!” “就是就是,那片密林绝对是有去无回,而且,一旦进入坏了那林子里的布局,怨气外泄,我们相跟着遭殃怎么办?”另一位年岁稍长的人也立即附和道。 众人斩钉截铁,态度极为坚决,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一旁的车夫应该也听出了其中疑点,沉吟片刻道:“小姐,如果真的有必要进去探查的话,还是回去禀告给主子,再做定夺,万不可以身涉嫌,鲁莽行事。” 车夫所言的确在理,如果只是一片普通的林子,我去也就去了。如今里面还潜藏着未知的危险,我这样毫无准备就闯进去,的确不太明智。 可是转念一想,事情还未查探清楚,仅凭借村民几句话和自己的一点猜想,禀告给了凉辞,劳师动众地调遣人手过来,若是一无所获,岂不是笑话? 我来的时候,在药店里面带了几味躲避蛇虫毒蚁的药材,一般的蛊虫也畏惧这样气味,应该勉强可以护身。莫如自己进入林中查探一番,再做定夺不迟。 我耐心地向周围众人解释道:“林子里面是必须一去的,否则后患不除,屯子里难免还会有人患上这样病症。我不相信那些子虚乌有的鬼神之说,相反这伤人致命的毒虫更为恐怖!已经是迫在眉睫了,否则毒虫不除,愈来愈多,一旦有一日从密林里面涌出来,定然伤人无数。” 围观的众人闻言窃窃私语。不知该如何定夺,左右为难。显而易见,鬼神之说的确令人忌惮,但是春妮儿的病就在这里摆着,那满脸恐怖的毒虫令人望而生畏,心里先已经寒了几分。 “子虚乌有?当初就是因为我们不相信那道长的规劝,才会有这灭顶之灾,追悔莫及!”那老者颇有些痛心疾首:“你们这些年轻人,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昨天也有一位外来的小姑娘一直在坟冢林附近转悠,我们百般劝解不听,一转身就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是走了还是进了那片密林,我估计是凶多吉少。” 春妮母亲也扯扯我的袖子,低声劝道:“十一小姐,我知道您见多识广,可能不信这些荒诞离奇的事情。可是,千真万确的灭顶惨案,容不得不信。我们绝对不敢冒险让您进那林子。” 先前几个已经明显有些动摇的年轻人此时也纷纷点头,看来任凭我舌璨莲花,一时之间也无法说服这些乡民了。 “无量天尊!”身后的小豪突然高声诵了一声法号,一脸高深莫测地冲着围观的众人打了个稽首:“诸位施主且听小道一言。” 众人皆莫名其妙地看着小豪,不明所以。 我立即明白了小豪的用意,心里不由暗赞一声“好机灵的孩子”,强自按捺住心里的窃喜,配合道:“这位小哥虽然其貌不扬,却是张天师门下亲传弟子,精通玄术八卦,降妖除魔。” 小豪尚且年轻,又是一身伙计打扮,别人自然不会信服,半信半疑地上下打量他。 “这位女施主前来求医,小道一眼就看出她浑身被怨气缠绕,知道此地必有怨鬼作祟,特意前来。” 小豪见众人皆不屑,也不多废话,自袖中翻出一张黄色符禄,口中念念有词,在春妮母亲头顶绕过三圈,疾喝一声:“收!” 然后将手指一甩,指尖上面就腾起一道蓝色的火焰,引燃了手中纸符。纸符受热,上面竟然现出一个清晰的蓝色鬼影,在火光里格外狰狞,张牙舞爪地逐渐被吞噬,最终焚为灰烬。 小豪犹自不肯罢手,向着身后的一堆干柴一甩,一道火龙似的火焰升腾而起,引燃了那堆干柴。他才得意地道:“不过是个不成器的角色,就敢在我跟前猖狂。” 我自然知道这不过是一些小把戏而已,这两日里,小豪与小样儿两人一有空闲就围拢在一起,嘁嘁喳喳地谈论研究这些东西,兴趣竟然大过了学医。我还为此训斥了他们二人两句。没想到小豪竟然还将这些东西带在身上,而且好巧不巧地派上了用途。 乡民原本就信服这些莫名其妙的本事,如今小豪小试牛刀,轻而易举地就令他们心里信服了三分。 “自古以来,极阴之地亦是养尸之所,尸体堆积得多了,怨气冲天,早晚冲破结界,要出大事。如果能早些化解一二或许还来得及,难道当初那道士没有提醒你们吗?”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小豪一通胡吹海侃,竟然成功地震慑住了他们。 我趁热打铁,极其诚恳地道:“我无意破坏你们的生活,单纯只是想未雨绸缪,提前阻止这蛊虫出来危害大家。” 那位老者犹豫片刻,最终下定决心,上前一步说道:“十一小姐愿意为了我们以身涉嫌,我等自然也不应该再有二话,只是那林子后来我们也一直未曾进去过,只能将您带到跟前,林子里面我们是万万不敢进去的。” 我抬头看看天色,这样一番耽搁下来,已经不早,太阳已经逐渐偏西。事不宜迟,我向乡亲们讨要了几件长衫,与车夫小豪一起将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防患于未然,以免果真碰到大片的蛊虫,措不及防。 我打开随身药箱,将避虫的药分开装了,带在身上。又将一些急救药品和毒药分发给两人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坟冢林离这里并不远,翻过这座山,行不多久就是。四周皆是高山,将这片坟冢林包围成一片盆地,占地辽阔,阴暗潮湿,沉闷。树木高大,厚厚的积叶腐烂,迎面一股闷潮的腐烂味道。 树林四周环绕着一片朦胧的雾气,在夕阳的照射之下,呈现出红橙黄绿蓝等五彩的颜色,随着潮气上下翻腾。 领路的年轻人停顿下脚步:“眼前妖雾厉害,只能到这里,前进不得了。” 我心里已经有谱,这哪里是什么妖雾,分明就是树叶和林中动物尸体腐烂淤积的瘴气,而且还是极为厉害的五彩瘴,里面含有毒性,人与牲畜闻了自然会产生幻觉或者各种不适症状。 这种瘴气在闷热潮湿而又多雨的云南贵州等地倒是极为常见,北方可以说是闻所未闻,应该不仅仅是地理坏境等因素造成的。 这绝对是一片绝佳的养蛊之地! 苗疆多蛊,有很大程度上就是与当地的气温及其环境有关。苗疆多深山老林,气候闷热潮湿,是极适合蛊虫的繁殖。而北方气候寒冷干燥,要想寻找这样一片绝佳的盆地委实不易。 尤其是树林四周瘴气环绕,外人不易进入,蛊虫一般不会跑出这个范围,再借着这个耸人听闻的传说,的确是一处隐蔽的好地方。 春妮儿是雨后进的林子,那时候太阳没有升起来,瘴气又被雨水冲洗干净,正所谓误打误撞,所以才能安然无恙地走出坟冢林。 这一切说明,这个林子里会有跗骨的蛊虫,绝非偶然,肯定是有人在里面养蛊! 我一时之间有些犹豫不决,不知道应该勇往直前,还是打道回府,告诉凉辞知道,再派士兵过来探查? 小豪拽拽我的衣袖:“小姐,我们果真进去吗?那雾气看起来的确有些诡异。” 我笑着问他:“你怕不怕?” 小豪毫不犹豫地摇摇头:“几只虫子而已,有什么好怕的?”眼睛四处滴溜溜一转,小声道:“装神弄鬼我是最拿手的,再玄乎的事情也不过是个纸老虎而已。” 想想小豪说的的确在理,如今所有事情也不过是我自己的一点推测而已,根本做不得数。若是我就这样咋咋呼呼地跑回去,告诉凉辞,在哪个林子里有人见到过跗骨的蛊虫,赶紧派大军过去剿灭,恐怕,我这脑袋上要被凉辞弹出窟窿来。 我转头吩咐车夫道:“我与小豪进去看一眼就回来,你在这里稍等。” 车夫摇摇头:“主子下过命令,小姐去哪我都要跟着。” “我不过是到里面转一圈而已,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再说了,你纵然功夫再好,在蛊虫跟前也是没有优势的。” “怕只怕林子里面不仅是蛊虫作祟,我跟着你,小豪留下。”车夫仍然坚持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 以身涉险 细想之下,车夫所言的确有理,遂转身叮嘱小豪:“你留在这里,如果我们天黑透之前还没有从林子里出来的话,就证明林中的确有鬼。你不要耽搁,也不要擅自闯进里面,立即出山,快马加鞭,让凉辞带几位使蛊高手前来。” 小豪极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原先分给他携带的药物,连同一个布包一股脑地塞给我。 首先要安全地通过这五彩瘴,这并不是难题,林子四周就地取材,就可以制作简单的避瘴丹。虽然没有槟榔子好用,但是屏息凝气快速通过应该不成问题。 我们二人将打湿的帕子遮住口鼻,各显身手,以最快的速度安然通过了瘴气范围。 参天大树遮天蔽日,林中愈加闷热潮湿,一路行来,地上淤积了极厚的落叶,踩在上面,滑腻不堪。 深一脚浅一脚往里深入,地上可见累累白骨,不仅有各种走兽,还有人的骨骸,就暴露在空气里,犹自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我记得屯子里的老者曾经说起过,二十年前那场惨案发生以后,曾有一位道士指点着大家将乡民的尸体运到林中安葬,又怎么会全都曝尸在外呢? 假如说是有人误闯进来,绝对不会有这么多的尸骸。我心里隐约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我觉得那道士应该是有意将这么多的尸体淤积在此,经受风吹雨淋,任其腐烂,然后生成的瘴气。否则北方根本就不可能有五彩瘴! 那么,这其中就必然有什么阴暗的勾当,怕是当天晚上那一场灭顶惨案,也是有人故意为之。 我向着车夫做了一个小心的手势,尽量放轻了手脚,小心翼翼地向前走。 车夫身手好,慢慢地行在前面,以防不测。林中树木繁茂,我唯恐迷失了方向,一路上在树干之上,用绝杀划开几道不起眼的记号。 再往里面深入,毒虫蛇蚁开始逐渐密集起来,我们二人虽然身上带了避虫的药物,很多毒虫竟然也不受这气味的影响,争先恐后地向我们扑过来。 我不得不与车夫并行,以方便相互照顾。 他从腰间抽出一只毫不起眼的马鞭,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材料制成,早已经抚摸地水光油亮。一路之上,将鞭子抽得噼啪作响,那些蛇蚁毒虫皆皮开肉绽。 只可惜是在密林之中,鞭子并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我们二人使出浑身解数,疲于应对,简直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却并未见到跗骨的一点踪迹。 但是我愈加可以肯定,这片林子里面肯定有人动过手脚,否则不可能有这样多的毒虫成群结队地出没。 “小姐,小心!”快我一步的车夫忽然惊呼一声,迅速将我护在身后。 我抬眼一看,一群隐匿在树叶间隙里的飞蛾,均有茶盏大小,向着我们铺天盖地地扑了过来,密密麻麻,几乎密不透风。 车夫将手里鞭子裹夹着劲风扫出去,大片飞蛾落地,却又有更多的飞蛾受惊,并不惧人,同样向着我们二人扑了过来。车夫将手里鞭子舞得眼花缭乱,面前飞蛾落了一地,翅膀上的粉末扑簌簌地落下来,漫天飞扬。 我鼻子对于粉末状的东西敏感,纵然我已经蒙了布巾,仍旧第一反应就是抬手遮住了脸。 车夫忽然惊叫道:“这飞蛾有毒!赶紧撤。” 手里的鞭子已经明显乱了章法。 “你怎么样?”我在身后焦急地出声问道。 “飞蛾翅膀上面好像有毒,粉末掉进眼睛里火烧火燎的,头脑也有些眩晕。” 车夫紧闭着眼睛,仍旧不停地挥着鞭子,用凌厉的劲风扫落一片一片的飞蛾 。与我且战且退。 我自从跟凉辞学会了漫天花雨的正确使用方法以后,随身带了不少牛虻粗细的淬药银针,如今发挥了作用,也可以勉强抵挡一二,将逼近的飞蛾射杀。也多亏进来之时,我们皆蒙了头脸,只露出眼睛裸露在外面,那毒粉没有发挥太大的功效。 飞蛾前仆后继,简直应接不暇,而且契而不舍地步步紧逼。车夫眼不能视物,手里的鞭子经常会被横出的树枝挂住,一时手忙脚乱。 如此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尤其是到了后来,我将手伸进怀里,才发现淬药银针已经全部用光了。手犹自不甘地在腰间转了一圈,指尖上沾了一星暗红色的粉末,忽然间心里大喜。 我临进林子时,小豪顺手塞给我的布包里竟然是他用来引火的混合粉末! “你身上可有火折子?”我急声问道。 车夫不知道我有什么用途,但是仍然探手入怀,拿了一个火折子递给我。 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毫不犹豫地将怀里的粉末掏出来,向着密密麻麻的飞蛾撒出去。另一手快速晃燃了火折子,相跟着丢出去。 火焰迅速腾空燃起,吞噬了最前面的飞蛾。飞蛾原本就是易燃的东西,如今翅膀上沾了易燃的粉末,燃得更快,噼噼啪啪,响声不绝于耳。 我将怀里的粉末继续扬起,火焰迅速蔓延,将我们面前的蛾子烧了个干干净净,一股难闻的焦糊味道迅速弥漫开来。 我长舒一口气,几乎瘫软在地上,却又丝毫不敢懈怠,赶紧查看车夫的伤势。他的眼睛周围已经开始变得青紫,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到整张脸,眼睛也肿成一道缝隙,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毒气入侵得相当厉害,我以银针暂时封住他的穴位,阻止蔓延。当务之急,需要尽快给他解毒,以免赌气攻心。再说,我刚才动用了明火,如果林中有什么埋伏的话,必然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踪迹,盲目地继续闯进去也不理智。 我搀起车夫胳膊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紧出了林子,先给你疗毒要紧。” 车夫也正担心自己受伤,无法保护于我,两人转头便想顺着来路返回。 可惜已经晚了,迎面处一股腥膻的味道,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前面的去路已经被成片的毒蛇围堵,五彩斑斓,向着我们仰首吐出猩红的芯子,发出“嘶嘶”的声音。 毒蛇我不怕,但是这样成群结队的毒蛇那就另当别论了。 车夫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见我骤然停顿脚步,侧耳倾听,然后面色大变:“有蛇?!”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连呼吸都不敢粗重,唯恐群蛇向我猛然发起进攻。我小心翼翼地探手入怀,取出一包剧毒毒药,洒在前面的地上,阻隔群蛇的去路。 动物一向嗅觉灵敏,似乎能够感知到那药粉危险,只在面前游走,并不急着向前。 我与车夫步步退后。但是很快,我就要哭出声来了。因为我们背后,如今正有大片的蛊虫向着我们这里涌过来,同样也是五彩斑斓,遍身妖艳的色彩,令人不寒而栗。 车夫察觉出了我的异样,出声问道:“怎么了?” 我苦笑一声道:“进了虫子窝了。” 如今可是真正的前有狼后有虎,前进不得,后退不能。我没有时间犹豫,与车夫快速将腰间的毒药掏出来,倾倒在我们四周,形成一个包围圈,暂时有了容我们喘息的时间。 但是我知道,药粉毒性虽然强大,但是虫子数量太多,也只能抵挡一时半刻。而且这些毒虫应该全部是受别人驱使操控,用不了多久,就会踩着前面同伴的尸体向我们扑过来。 相比较起身后的蛊虫,前面的毒蛇还要可爱一些,我并不畏惧。若是车夫没有受伤,凭借我们二人的轻功,和身上所带的药物,应该是可以突出毒蛇的包围圈的。但是如今他有伤在身,根本就不能提气运功,那样会加速毒性的蔓延。而我这三脚猫的功夫,也不能携带着一个人飞奔。 “小姐,你不要管我,先自己冲出林子,或许我还能有一条生路。”车夫虽然中毒在身,仍旧语气铿锵,是条硬当当的汉子。 我知道他这不过是想劝我自己离开而已,我若是将他留在这里,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 我向四周打量一眼,同车夫道:“如今只有一个办法,我们一起到树上暂避一时。你稍微提气,我在后面助你一臂之力。” 车夫点头,依言而行,他飞身而起之后,我也不敢耽搁,唯恐他双眼不能视物,再攀不住树枝,同一时间向着树上跃身而起。 见到他稳稳地落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上,我刚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几根树藤交织成网,从头顶处向着我们兜头罩了下来,无声无息。 “小心!”我一声惊呼,却晚了片刻,车夫被两根树藤紧紧地捆缚住,悬吊在树干之上。还有更多的树藤好像有生命感知一样,向着我的方向飞速伸展过来。 我不得不脚尖使力,借着反弹,就势向着一旁掠过,才堪堪避过那几根树藤,落到一旁的树上。 谁料到,这附近几棵树上处处皆是机关,第二波树藤又接踵而至。若想躲避开,除非落到地上,无疑也就喂了蛊虫。相较之下,还不如自投罗网,被树藤捆缚,悬吊起来的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 苗虫虫 可惜我又一次失策,我被那极有韧性的藤蔓笼罩以后,还未喘息片刻,立即就有色彩斑斓的蛇,沿着树干攀爬过来,向着我逐渐靠近,阴冷的小眼睛里闪烁出兴奋的光。 转过头去看车夫,他被困在树藤里,正在拼了气力挣扎,同样也有几条蛇正在慢慢向他靠近。 好厉害的机关!我不仅暗暗叹道,这坟冢林外有毒瘴,内有蛊虫,再加上这些无处不在的机关,简直可以说是固若金汤!这世上能有几个人可以躲过这接二连三的攻击?纵然躲过了,还不知道继续向里,有多么的凶险。果真是有去无回。 “小心,右侧有毒蛇!”我冲着车夫喊道。他所幸双臂并未缚住,迅速反应过来,手起鞭落。 事不宜迟,根本来不及考虑,我掏出腕间绝杀,使劲割断捆缚住我的树藤,收拾了那几只对我虎视眈眈的毒蛇。也不敢耽搁,跃至车夫近前,手起刀落,斩断了捆缚着他的树藤。 我知道树上也不是久留之地,定然也是危机重重,一不小心的话可能还会有其他机关或者毒虫。一边警惕地向四周逡巡,一边低声咒道:“哪里来的这么多该死的虫子?” 话音刚落,身边不远处就有一道不悦的声音道:“谁在骂我?” 我顺着声音找过去,见前面一株茂盛的大树上,有一位身穿嫩绿色裙衫的姑娘,被树藤紧紧地捆缚在树干之上,扭过头看我,睡眼惺忪,也不知道是刚刚睡醒,还是已经看了很久的热闹。因为她的衣服颜色同树叶有些接近,刚才竟然没有发现她。 不知敌友,我不敢冒失开口。 她很奇怪地“咦”了一声,扫视一圈地上的蛇群和蛊虫:“能够闯进这里来,看来你肯定也是同道中人了。” 我不懂她话里玄机,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依旧保持沉默。 “喂!”她极不客气地喊我:“刚才是不是你在骂我?” “拜托,我在逃命,哪里有功夫骂你?”手起刀落,将一条赤红翠绿花纹的毒蛇斩为两段,方才抽出空暇回道。 她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树上被我削断的树藤,眼睛一亮,瞬间好像有星星在眸底闪耀。 “我分明听到有人在骂该死的虫子。”她小声嘟哝道。 听她说话口音有些奇怪,很生硬的感觉,好像是在一板一眼地向着夫子背书。 我不由仔细地端详她,服饰打扮也有些怪异,或者说暴露了一点。并不同于我们寻常的广袖罗裙,同骑马时的穿戴比较像一些,束袖短裙,五彩丝线绣着奇怪的花纹。而且我们若是着短裙的话,下身必然有长裤。而这位少女如雪的胳膊和腿就裸露在外,上面还纹着繁琐的花纹,看不太真切,依稀好像是五毒的图案。 虽然她生的娇俏玲珑,乖巧可爱,但是这一身打扮委实不敢恭维,就连我这样不羁的人都觉得有伤风化,而且透着一股邪气。 这样恐怖的密林里,你突然见到一位二八年华的小姑娘,你会觉得她是什么娇娇嫩嫩不谙世事的娃娃吗?偏生她还就一脸无害的懵懂样子。 我不想同她纠缠,转头对车夫道:“树下全都是蛊虫,根本没有退路,相比较起来,这树上我倒是勉强可以支撑片刻,只是你的毒刻不容缓,你有没有办法联系凉辞?” 车夫摇摇头:“这里偏远,发出信号也未必有用,反而容易打草惊蛇。你若是可以出去,不用管我。” “喂!”她又极不客气地喊我:“我们做笔交易吧?我帮你们逃出去。” 我抬起头看她:“跟我做交易,也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小姑娘好像听不得我这样看低她,不忿道:“哼!若不是我看你顺眼,才懒得管你。” 我不由感到好笑:“一个能被区区几根树藤困住的人,都这大口气。” 小姑娘瞬间就不高兴了:“什么叫区区几根树藤?这是最坚韧的铁藤!利斧都砍不断的。否则我怎么会被困在这里一天一夜?” 这小姑娘看来果真有些见识,我刚刚用绝杀割断树藤时就感觉颇为费力,当时还奇怪,以为是自己软了手脚,没有气力。 我心中一动,继续激她:“你就吹牛吧,还一天一夜,早就被毒虫啃个干净了。” 这小姑娘虽然傲慢,但是看起来并无多少心机,不屑地道:“这些小虫子在我苗虫虫跟前自然不敢放肆。就算是我闭着眼睛呼呼大睡,它们也不敢凑近我三尺以内。” “苗虫虫?”我有些诧异地问。 小姑娘认真地点点头:“对呀,我老汉说我就是虫子变的,我叫苗虫虫,他们都叫我小懒虫。” 我知道,南方有些地方是将爹叫做老汉的。 “呃,”我错愕地打量一眼她圆滚滚的身子和一身嫩绿的衣裙,感觉果真就像一条肉乎乎的虫子一般。怪不得她刚才会误以为我在骂她。 我几乎石化住了:“你老汉的品味真独特,怎么给你起了一个这么怪异的名字?” 那个叫做虫虫的小姑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我老汉一辈子都在跟虫子打交道,虫子那是他的心头肉,叫着也顺口。” 我不由一阵恶寒,突然想起,我进林子之前,那位老者曾经说起过,有一位小姑娘在坟冢林附近转悠,并且不知去向,难道就是她?单身一个人能够躲过那些毒虫的袭击,尤其是那些铺天盖地的飞蛾,闯进林子里面,必然也不是简单人物。 “你想让我帮你割断树藤?”我试探着问道。 小姑娘极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我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想要让我将你救下来,先答应我三个条件。” “怪不得我家老汉说你们汉人最是贪婪奸猾,果真不假。我只不过让你帮我隔断身上的藤蔓而已,你就趁机提出三个条件,一点也不公平。”小姑娘忽闪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嘟起红润的嘴唇,看起来精灵古怪。 “你们汉人?”我上下打量她,不确定地问:“难道你是苗家女子?” 小姑娘鼻孔里轻哼一声:“你倒是比那些眼睛长在头顶的汉人女子不一样。” 我自然明白她什么意思,汉族自诩礼仪之邦,从心底里是看不起那些偏远的不通教化的少数民族部落的人。尤其是苗女大胆,热情,泼辣,被礼教荼毒的千金闺秀们则视作不知羞耻,再加上她这幅打扮,肯定没少遭到白眼。 师傅同我说起过她在苗疆的见闻,我自然是没有这些偏见的,反而极是欣赏苗女的直率,敢爱敢恨。 “那可不是简单的割断几条藤蔓而已,而是救你一条性命。再说了,地上这密布的都是你们苗疆的蛊虫,谁知道是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觉得我会直接将你放下来吗?”我试探道。 小姑娘极其不屑地撇撇嘴:“黑苗人家的这些肮脏害人的玩意我才不屑于养,损了我的身份。若不是答应了老汉,帮他那位汉人朋友,我才懒得到这里来呢。” 听她这样说,我才放下一半心来:“你的意思是说,你是为了追查这些蛊虫才到这里来的是吗?你能医治那些中蛊的人吗?” 小姑娘老老实实地摇摇头:“不能。” 我极其失望地耸耸肩。 “喂,你先把我放下来好不好?”小姑娘软了口气:“最起码,我能带着你们出去。” “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要出去,”我想知道更多关于这林子的线索,看看同那菩提教究竟有什么关系,这位小姑娘应该知道不少关于它的秘密:“我若是想出去,自己就有办法,我要的是毁掉这些害人的蛊虫,医治我朋友身上的毒,还有,陪同我们一起,找到饲养蛊虫,利用蛊毒害人的幕后凶手,就这三个条件,对于你来说,应该都不费吹灰之力。” 小姑娘撅着嘴考虑半晌,犹豫道:“我也想进去看看,但是他们人手太多,我担心我们三个不是他们的对手。” “人多?”我惊讶地道:“里面果真有人?你见过他们了?” 小姑娘摇摇头:“没有,不过昨天夜里,半夜三更的时候,我听到林子里面有人惨叫,此起彼伏,声音特别地渗人,毛骨悚然的。他们里面肯定人手不少。我觉得还是等我搬来救兵,再行动也不迟。” 这小姑娘看起来大大咧咧,没有什么心机,没想到竟然心思缜密,考虑这样周全。 我一路过来,就怀疑林中必然有鬼,小姑娘的话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测:“早就听说林子里面有人老是装神弄鬼,故弄玄虚,怕就是为了吓唬人,不愿意让人接近这里吧?” 小姑娘摇摇头:“告诉你也无妨,我能感应得到,那绝对不是装神弄鬼,怕是有人在这里利用蛊虫养蛊毒人。” “啊?”我不由一惊:“我见过蛊毒人,面容可怖,悍不畏死,的确令人头疼。不是中了跗骨的毒就成为蛊毒人了吗?还需要费心思去养?” 小姑娘好奇地打量我一眼:“你竟然还知道跗骨,看来也是深藏不露呢。不过你所说的,根本就算不得真正的蛊毒人。蛊毒人练成以后,就是不死之身,没有了自己的思维能力,完全受蛊母,或者说下蛊之人操控,以一敌百,英勇无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搬救兵 我不由有些乍舌:“世间竟然有这样狠毒的蛊术,简直伤天害理,我们必须阻止他,毁了这些蛊虫。” “那是自然,不然我吃饱了撑的,从苗疆跋山涉水地过来?” 听到小姑娘如此说,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误会了她,也更觉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孤陋寡闻。惭愧之下,不好意思地向她道歉道:“你稍等,我这就过去将你救下来。” 我足尖使力,轻巧地跃至她的身边,用绝杀将束缚着她的藤蔓全部割掉。小姑娘得了自由,靠着树干,骑在树枝上面,伸展手脚,活动早已僵麻的关节,双腿欢快地荡来荡去。 “若是再这样吊上我一天,估计我的胳膊也就废了。”小姑娘忿忿地嘀咕道:“有仇不报非君子,你们等着瞧!我非要端了你们的虫子窝。” 脚下的树枝随着她的动作上下晃动,几乎将我甩下去。 “你能不能赶紧先收拾了底下的虫子,我们下去说话,你不觉得骑在这么高的树上,有些心惊胆颤的吗?” 我出声催促道,看到下面那些密密麻麻地蠕动的虫子,我就感觉头皮发紧,几乎作呕。 “它们肉呼呼的多可爱,”小姑娘满不在乎地道:“我可舍不得。” “可爱你还被吓到树上去,中了人家的机关?”我抓紧面前的树枝稳住身形,毫不留情地揭穿她。 虫虫不屑地撇撇嘴:“什么叫吓的?只是现在时机不到,那下面的虫子暂时杀不得而已。谁料人有失手 马有乱蹄,我想着暂时树上一避,免动干戈,没想到中了埋伏。” “为何杀不得?”我疑惑地望了望早已暗沉下来的林子,树下的蛊虫已经模糊看不太清楚,心里一动:“奇怪,我们这样一番折腾,林子里若是有人的话,怎么没有动静?” “若是我在林子四周布下这么多的眼线,我也可以安枕无忧。”虫虫不停活动着手腕,头也不抬地说。 “眼线?你的意思是说,这些蛊虫都是他们的眼线,若是你杀了这些蛊虫,林子里的人就会发觉是吗?”我大胆猜测道。 虫虫点点头,向我俏皮地竖了竖拇指:“那是自然,那些人手里掌控着蛊母,而蛊母跟这些蛊虫都是有感应的。若是我们冒冒失失地杀了蛊虫,蛊母都可以感应得到,变得烦躁不安。 而我们一直都没有出手,所以林子里的人才没有察觉到我们的闯入。他们对于自己设下的防卫太有自信了,根本就不认为有人可以闯进来。” “那么,若是我们硬闯出去,是不是就难免会招惹那些蛊虫,引起他们的警觉?” 虫虫点点头:“目前来看的确如此。” 我向着林子里面望过去,黑黝黝的一片充满着神秘感。如今天色昏黑,若是继续向里面走,难免会有更大的考验,更神秘的未知的危险等待着我,委实不是明智之举。 但是就此打道回府,有虫虫在,自然可以安然无恙地返回,可是又难免打草惊蛇,竹篮打水一场空。 若是果真如虫虫所言的话,这个林子里是有人在养蛊毒人。对方知道有人闯了进来,就此消失不说,万一再一不做二不休,将蛊虫放出林子,肆无忌惮地大开杀戮,岂不连累无辜。 走与留,我一时之间,两厢为难。 “虫虫,我这位朋友身手不错,你能不能帮我解了他身上的毒,我们再从长计议?” 虫虫手腕一翻,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只细长翠绿的好像蛇一样蠕动的虫子,向着我递过来:“拿着它去你朋友那里,它可以解开你朋友的毒。” 仔细看那条虫子,身上带着碧绿的金钱花纹,头上还生着一对奇怪的触角,怪模怪样,不过感觉比蛇要顺眼一点。我小心接过来,不忘叮嘱道:“你可要记得告诉它别胡乱咬人。” 虫虫“噗嗤”一笑:“若是小草肯咬你,那还是你的福气呢。” 人名字怪,就连养的虫子名字也怪:“还小草,那是不是应该还有小花呢?”我顺嘴调侃道。 “你怎么知道?”虫虫兴奋地问,一翻手腕,又一条赤红色的同样模样的虫子趴在她手心里,冲我瞪着一双阴冷的眼睛:“这就是小花,不过脾气太差。” 我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拿着那条肉呼呼,滑腻腻的虫子,跃至车夫近前,还未来得及询问虫虫该如何解毒,那小草就已经兴奋地向着车夫脸上爬过去,晃动着触角,格外心急。 车夫应该听到了我与虫虫的对话,僵坐在那里,不敢动弹分毫。 小草在他的脸上四处爬动,说来也怪,它的身体竟然逐渐变了颜色,由翠绿逐渐淡化成奶白色,然后转为粉红,赤红,跟小花一般模样,就趴在那里不再动弹。 而车夫原本红肿不堪的眼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清明,待看清自己脸上趴了一只蠕动的虫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知道,毒肯定是解了,伸出手去,那小草竟然通人性一般,慢慢爬到我的手心里,无精打采地呼呼大睡。 “小草很喜欢你,”虫虫瞥了一眼道:“它喜欢草药的味道。” 我将小草交还给虫虫,诚恳地向她道谢,然后四下打量一番环境,忧心道:“我们必须趁着他们如今还未警觉,探清对方的虚实,否则一旦打草惊蛇,那就麻烦了。” “小姐,属下可以在树梢之上闪跃腾挪,自己进入到林子深处打探情况。” 一旁的车夫身上毒素一清,立即自告奋勇道。 “说得轻巧,"虫虫立即出声反驳:“我们如今还没有接近林子内部,就已经这么多的机关和障碍,里面还不知道有多么厉害的毒物。就连树梢之上怕是也有机关。若是我有你这样的身手,倒是可以勉强一试。你自己么,那就算了。” “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我自然知道蛊虫的厉害,如今我们必须小心谨慎,容不得半分差池。 虫虫道:“办法也不是没有,让你朋友带着我的小草出去,找一个叫做麒王爷的人,让他带着官兵过来,我保证他立一场大功。” 我和车夫闻言不由面面相觑:“你认识麒王爷?” 虫虫又摇摇头:“不认识,是有人让我过来找他和一个叫做苏青婳的,说他们自然会帮我。” “苏青婳!”我一声惊呼。 “怎么,你认识?”虫虫见我这样反应,并不吃惊:“我一路上行过来,尤其是过河南郡的时候,听到很多人在夸她,你认识她也不足为奇。” “是谁让你过来找他们的,是不是一位人称妙手菩萨的女大夫?”我难以按捺心里的兴奋和激动。师傅说她去苗疆寻求解蛊的方法,难道这位虫虫就是她请来的解蛊大师! 这次虫虫有些惊讶了,上下打量我:“你究竟是谁?” 我心情大好,冲着她歪头一笑:“你猜。” 虫虫疑惑地道:“我想猜你就是苏青婳,不过你师傅说过你不会功夫的,可是你刚刚身手明明那样灵巧。” 我不好意思地道:“只学了一点逃命的轻身功夫。” 虫虫兴奋地嚷:“哇,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正想去京城找你呢,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呀,坏了!” 虫虫忽然愁眉苦脸地道。 “怎么了?” “如今你已经在这里了,还如何搬救兵过来帮忙?”虫虫泄气地垮下肩膀。 我忍不住“噗嗤”一笑,指着车夫道:“他就是麒王爷手下,你说如何搬救兵?” 虫虫方才长舒一口气,重新将小草召唤出来,恶作剧一般丢到车夫身上,看到他一个男人吓得僵硬得不敢乱动,笑得肆意:“小草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但是可解百毒。你尽管放心地去就是。相信树上那些小毒物奈何你不得。”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车夫知道我主意已定,不敢耽搁,轻身而起,沿着树梢,不过片刻就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我与虫虫坐在树杈之上,我忍不住问起师傅的行踪,心里的兴奋,激动和想念再也按捺不住。 虫虫摸摸肚皮,暗黑里一双眼睛奕奕有神:“我饿了。” 我忍不住央求地摇晃她的胳膊:“快说快说,等出了林子,我请你吃京城的烤鸭,鹿肉锅子还有夜市里的驴打滚。” 虫虫的肚子极配合地响了一声,她嘿嘿笑道:“一言为定,不许耍赖。” 我忙不迭地点头:“快说快说,我师傅她如今在哪里,回京城了没有?” 虫虫摇摇头:“一个月前,你师傅到苗寨找到我老汉,说是你们这里有人在用‘跗骨’害人,耸人听闻。我老汉很生气,最看不得别人利用蛊毒做这样坏事,但是他的双腿被人害了,行动不便,不能到这里来,就让我带着小草和小花过来帮你们。 你师傅她人很好,不过‘跗骨’的解蛊方法我们都不知道,我老汉介绍她去我们苗家蛊王那里,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如果顺利的话,相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来了。” “我师傅有没有带给我什么书信或者口信一类的?”我迫不及待地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 小花和小草 虫虫猛然一顿,尴尬地笑了两声:“嘿嘿,写了,就是,就是路上淋雨,给弄湿了,完全黑乎乎一片,我就丢掉了。” 我极其惋惜地叹了一声,虫虫内疚地嗫嚅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说完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如受惊小鹿一般忽闪着一双懵懂的眸子,流光溢彩。 她一个小姑娘不远万里,跋山涉水,想必吃了不少苦楚,我怎么好意思再苛责于她?我握着她的手,笑着安慰道:“没有关系的,你能亲自过来,比什么都强。” 林子里的夜比外面还要浓,一片寂静,隐约能够听到脚下虫子窸窸窣窣的响动,令人毛骨悚然。想她一个小姑娘,一个人在这样漆黑的夜里,被捆缚到树上,孤立无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四周危机四伏,心里该是何等无助和恐惧? “你昨天在这里被捆了一夜?”我心疼地问道:“怕不怕?” 暗夜里,看不清虫虫的表情,她蛮不在乎地道:“以前我老汉不高兴的时候就将我一个人丢到林子里,跟那些虫子作伴,倒是习惯了。就是全身都被勒得麻了,肚子还咕咕叫。等我捉到里面的人,我非要把他也吊在树上,然后四周挂满好吃的,折磨他解气。” 我正要笑她,猛然发现不远处,有火的光亮,时隐时现。赶紧一把拉住虫虫:“别出声,有人过来了。” 虫虫机警地将腿抬起,伏在树枝上,向林中张望,向着我做了一个向上的手势。我也赶紧轻巧地转了身,隐藏在一株茂密的树杈之上,拨开树枝向下看。 亮光跳跃着愈来愈近,依稀是两个黑衣男子打着火把,在树林里向这个方向走过来,有个粗哑的嗓门一路发着牢骚。 “天天窝在这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听那些鬼哭狼嚎的惨叫,简直受够了,哪里是人待的地方?” “你这牢骚发了一路了,我劝你还是在我跟前说两句就好,回去了把你那窟窿闭上,免得被那老怪物听到了,又有你好看。你上次吃的亏还小吗?” “不就是拌嘴的时候不小心踢翻了他的罐子吗?那蛊虫不是后来都寻回来了吗?至于那样小题大做?”嗤之以鼻的声音。 “老怪物不是说有一只蛊虫废了吗?明显那是咬过人的,怕是林子里进来了人,又悄无声息地出去了。头儿说这事可大可小,若是不小心被朝廷的人发现了,万一顺藤摸瓜找到这里怎么办?” 那粗嗓门的人又忿忿不平地道:“找到就找到,大不了一死,咱们现在这日子过的,躲躲藏藏的,像缩头乌龟一样十几年了,什么时候是个头。” “快了快了,听说已经有了烛龙令的消息,只要寻回烛龙令,我们菩提教东山再起那是易如反掌。相反是你,主子叮嘱过我们,这几日守卫一定要森严一些,你当耳旁风,该你值班的时候爬到树上睡大觉。主子问起事情来,你一问三不知。下次再被罚,我可不帮你说情。” “知道知道啦,我这不是将功补过,赶紧过来转一圈。哪个眼瘸的看到这里有火光了?若是身上不带着老怪物的药包,谁能安全地通过林子?再说了,那罐子里的蛊虫不是没反应吗?说明并没有人进来。” 两人一路走,一路喋喋不休。隐藏在树上的我,却几乎将手下的树皮抠下一层来。 烛龙教!在江南数次害我,京城里投毒暗害灾民,无恶不作的烛龙教!原来竟然隐藏在这里!还犹自不肯罢手,仍旧在图谋不轨,妄图东山再起! 还有,烛龙令,他们又一次提起烛龙令,里面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可以关乎整个菩提教的兴衰? 还有,他们的身上都有药包,可以不用顾忌林中的毒虫,畅行无阻! 短短几句话,却令我得到这样多的信息量。我紧抓着树干的手忍不住有些激动地直颤。 “哎,不对劲,快来,快来!” 两人已经逐渐靠近我和虫虫藏身的树下,其中有一人发现了树下的蛊虫,紧走两步,急匆匆地向身后招手,火光里,面黄肌瘦,贼眉鼠目,并不是我见过几次的那种蛊毒人。刚听他说话的意思,应该已经进了这菩提教十几年时间,看来在教中应该有一定的地位。 身后那人应该是一直牢骚满腹,抱怨不止的那个人,懒洋洋地道:”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蛊虫反应不对,怎么都聚集在这里?难道有人进来?” 那人举着火把向树上照,我和虫虫急忙把头缩回来,屏息凝气。虫虫一身嫩绿衣服,几乎和树叶融为一体。而我,穿了一身粉紫色长裙,极是碍眼,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我忘记了脚上是带着脚铃的,声音虽然轻微,但是在这里却极为明显。 树下一声轻斥:“谁?!” 然后向着我和虫虫栖身之处慢慢走过来,格外警惕。 看来暴露是必然的了,那些被我割断的藤蔓垂吊下来,肯定会惹起他们的注意。先发制人,总比这样被动挨打要强。 我将手伸进腰间,暗暗计算着两人的距离。还未来得及出手,就见前面举着火把的男人已经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后面那人虽然懒散,但是也不是草包,危急时刻,当先熄灭了手里的火把。黑影一晃,就不见了踪影。 这人逃命的心眼倒是不少,他刚才若是出声呼救,我仅余的几根银针肯定就迎面飞了过去,让他呼救的声音卡在嗓子眼里。现在,没了光亮,人也不知去了哪里。 身边的虫虫拍拍手,笑嘻嘻地道:“成了!” 我想要提醒她还有一人,已经来不及,她轻盈地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在那先前倒下的男人跟前,燃起火把。 我四下一看,另一个男人已经倒在了她身后不远处。 虫虫向着我招招手:“下来吧,他们身上有药包,蛊虫不敢靠近。” 我瞠目结舌地愣了片刻,从树上跳下来,那些蛊虫果然都逃得远远的。 我吃惊地问她:“这两人怎么说倒就倒了。” 虫虫得意地向我伸出手,手心里,那只小花睡得正香,只是身体也变成了近乎透明的奶白色。若不是小草被车夫带走了,我还真的分不清楚。 “小花是万毒之蛊,小草跟它相反,可解万毒。” 我不由咋舌,有这样两只蛊虫,简直可以一劳永逸!不像我,无论去哪里,还要带着药箱,腰里大包小包塞得热闹,还经常不凑手。就拿今日车夫所中之毒来说,我一样可以解得了,但是身边没有合适的药材就只能束手无策了。 自然难掩满脸艳羡。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虫虫歪头打量我:“你肯定是在羡慕我的小花和小草,跟你师傅一样,简直就是药痴,看到能医病的好东西眼睛就放光。” 我不好意思地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比起我们的医术来说,方便多了。” 虫虫撇撇嘴,小心翼翼地把小花收起来:“整个苗疆这种蛊虫也不超过两对儿,如凤毛麟角,我养了近十年才养成。” 虫虫又一次令我刮目相看,若是果真如她所言,那么她的蛊术在整个苗疆肯定就是数一数二的。如果凉辞能够得她助力,消灭菩提教,拯救那些被蛊毒荼害的人事半功倍。 虫虫俯身从他们的身上翻找出两个药包,递给我一人一个:“要不咱俩闲着也是闲着,去里面转一圈去呗。” 她跃跃欲试,两眼亮晶晶的,按捺不住的兴奋,就连指尖都忍不住激动地直颤。 我犹豫道:“事关重大,还是不要冒险了。” “反正我们这样折腾,他们都没有发现,说明防卫并不严密,我们就进去转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意外发现。” 虫虫的话正说到我的心思里,刚才那两个人就已经成功地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也确实很想进去打探一番。 我和虫虫强忍着恶心,扒下那两个人的衣服,套在身上。还好两人体型都瘦削,衣服我们穿在身上不至于太过肥大。 我们熄了火把,带着药包,一路之上果真安稳下来,畅行无阻。愈往里面深入,愈加闷热潮湿,蚊虫也多起来。只是并不见一丝烟火气,也寻不到有房舍茅屋。他们究竟藏身在何处? 突然,林中一声凄厉的惨叫,撕心裂肺,带着绝望。好像从四面八方传来,又近在耳边。 我和虫虫同时停住脚步,交握的手忍不住一紧,手心里满是滑腻的汗水。 “有动静!”虫虫一拉我的手,我们迅速闪身避到一丛茂密的灌木后面。看到前方不远处隐约有了亮光,竟然是在地下。 一阵唧唧扎扎的响动过后,有一人从地下露出半个身子,向四下张望一眼后,低头冲着地下做了一个手势,然后一跃而出,转过身向外拖拽着什么。 紧跟着地下又有人撑着身子跳出来,跟先前的人一起,抬起地上的东西,向另一个方向走过去。 “你看清他们抬的什么了吗?”虫虫小声问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 逃命 我摇摇头,方想起林子里黑,她是看不到的,压低声音道:“太远了,看不真切。” 虫虫凑过来,低声说:“他们抬的好像是一个人!” “人?” “嗯,而且应该是死人。” 我不由大吃一惊,几乎叫出声来,赶紧掩住嘴巴,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死人?!” 虫虫轻轻地点点头:“我猜测的应该不错,的确是有人在这里练蛊毒人,刚才那应该就是失败后的牺牲品。” 竟然真的有人在做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我不由感到义愤填膺,恨不能上前给那两人一人一刀。 “我们跟过去看看。”我想上前看个究竟,拉着虫虫的手:“看看他们把尸体丢去哪里。” “尸体有什么好看的?”虫虫挣脱开我的手,径直猫着腰蹑手蹑脚地向前面走。 “你做什么去?”我一把拉住她,压低声音问。 虫虫转过身来:“当然是到地下看看去,刚才那两人应该是去毁尸灭迹,没有什么线索。精彩的藏在地下,下面肯定是他们的巢穴。” 我此时反而出奇地冷静下来,拽着虫虫的胳膊:“你疯了!看这林中防备,那地下肯定无异于龙潭虎穴,就凭借你我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能是他们的对手?此事我们必须从长计议,以免打草惊蛇。” 虫虫执拗地摇摇头:“我现在必须进去,哪怕赔上性命。” 语气说不出的坚决,一时令我惊诧莫名。最初我莽撞地提议进入到林中探查的时候,是虫虫劝阻了我们,如今又是什么理由,令她突然改变主意,甚至失去理智,要以身涉险呢? “为什么,难道里面有你朋友?” 虫虫方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慌乱地辩解道:“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狡兔三窟,唯恐他们在其他地方再有出口。再说了,林子里的蛊虫皆受蛊母控制,万一那些人狗急跳墙,毁了蛊母,蛊虫四散奔逃,唯恐会闹出大的祸殃。 正所谓出奇制胜,我还是进去提前查探的好。以免麒王爷的人马大张旗鼓地闯进来,再受贼人钳制。” 虫虫说的句句在理,只是她一个小姑娘,我怎么放心让她一人独闯龙潭虎穴?我将虫虫拉过来,重新隐藏在灌木丛后面,耐心劝道: “我相信麒王接到消息,马上就会赶过来。我们并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况且我们若是下去了,这出口这样隐蔽,等到援兵到了,如何寻我们?” “我自己下去,你留在这里!”虫虫斩钉截铁地道:“外面林子的蛊虫厉害,麒王爷他们就算是进了林子,也不能安然到这里,你带着小花去迎接他们。” 说完手腕一翻,将小花捉在手心里,递给我。 “我绝不允许你孤身冒险,更何况没有小花护身,你岂不束手就擒?” 虫虫“嘿嘿”一笑:“若是我就这点本事,我也就不是苗虫虫了。再而言之,里面蛊母厉害,有极强的感知能力,我若是带着小花进去,靠得近了,养蛊之人肯定能够察觉得到,也是累赘。” 语气里说不出的自信:“放心吧,我不把他们闹腾个天翻地覆就够便宜他们了。” 我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知道多劝也无用,叮咛道:“你自己小心,千万不可以义气用事,还有,我不回来,你可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虫虫点点头,蹑手蹑脚地走到那洞口跟前,左右摸索一阵,也不知道触动了哪里机关,有唧唧扎扎的机杼响动,露出一点光亮来。她向我做了一个安心的手势,就没了身影。 我知道,自己没有功夫,就算是跟着虫虫下去,也是个累赘。我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赶回林子口上,接应凉辞。 我与车夫进了林子已经时间不短,小豪在外面应该有所行动,不过,他终究没有什么功夫,腿脚不够利落。我如今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车夫身上,希望他跟木麟等人之间有自己的联络方式。 我不敢耽搁,急匆匆地沿着来路向林子外面跑过去,一路之上心急如焚,跌跌撞撞。小花应该是觉得我身上的气息过于陌生,不安分地趴在我肩上动来动去。 行不多久,身后就有呼喝声此起彼伏,逐渐有火把次第亮了起来。有人高声叫嚷:“有人闯进林子里,赶紧搜查,看看有没有同党?” 杂沓的脚步声响起来,有越来越多的人冒出来,手里举着火把,分散开来,向着四面八方而去,林子里瞬间沸腾起来。 虫虫被发现了!我不由担心起来。虽然我不明白她为何非要执意去查探那地下洞穴,竟然连援兵也等不及,但是,她好歹也是师傅请来援助我们的朋友,若是她有什么闪失,我心里如何过得去? 有星星点点的火把向着我这个方向快速移动过来,终于有人惊呼一声:“铁藤被砍断了,是从这个方向过来的。” 一声呼哨,更多的人向这里聚集。 “这里有两位兄弟遇害,衣服也不见了,对方应该最少两个人,怕是穿着我们的衣服混了进来。大家小心,树上也检查仔细,千万不要留下活口。” 已经离我并不远,只是可惜林子里面伸手不见五指,树木繁茂,我看不清前方障碍,轻功步法也施展不开。逃命过程中,难免有刷刷的响动。 “在那里!”终于有人发现了我的踪迹 ,扬声叫喊道。 我如今赖以防身的银针几乎全都用光,毒药也使了七七八八,若是被追上来,也只能坐以待毙。 追兵逐渐靠近,近在咫尺,我已经能够感应到他们手里火把的热度。这时候,我肩上的小花动了,肉呼呼的身子灵敏地窜了出去。离我最近的追兵竟然连声惨叫都没有,就立即倒在了地上,然后是第二人,第三人。小花身子灵巧,再加上火把的亮光终究不比白日,后面的追兵慌慌张张里,竟然没有察觉,只是慢了脚步,警惕地左右张望:“大家小心,她有暗器!” 我终于能够喘息片刻,背靠在一株大树跟前,大口喘息,惊慌失措地望着逐渐将我包围的众人。 “是你?”人群里面有人不确定地道:“苏家十一小姐?” 我没想到,这里竟然还会有人识得我,委实有些意外。 “就是她!”人群里又有人斩钉截铁地道:“上次醉仙楼我见过!她屡次坏了我们主子的大事,捉到肯定有赏,大家一起上。” 醉仙楼?原来醉仙楼里捣鬼暗算青茵的果然是菩提教的人!一个念头快如闪电一般在我的脑海里面闪过,菩提教的人怎么会知道我与严三约在醉仙楼,并且提前布置,难道我的身边还有菩提教的人? 来不及多想,已经有人气势汹汹地向我扑了过来。再看小花,身体已经呈现透明的奶白色,趴回在我的肩头,好像有些昏昏欲睡。 “喂!”我忍不住伸出手指拨弄它,它懒洋洋地晃动了两下触角,依旧并不搭理我。 看来虫虫的蛊虫也并不是万能的,它伤人以后也要有一个缓和的过程,我是靠不上它了。 猛然想起,腰间还剩了一点小豪给我的粉末,我迅速抓起来,向着最前面的几个人扬过去。 他们手里举着火把,一接触那粉末,立即燃起来,一片火光。几人大惊,骇得连连后退几步。 我趁机赶紧转身,拼了所有气力,蹿出两丈开外。 “咚”地一声,结结实实,我好像撞进一堵结实的肉墙里,一瞬间头晕眼花,径直向着身后倒下去。 那堵肉墙倒是眼疾手快,伸手就将我捞进怀里,一股似麝非麝,似檀非檀的香气混合着阳刚的男人的汗水味道,充盈了我的鼻端。 我一直认为,那是世界上最好闻的味道。 跳跃的火光里,凉辞紧蹙着眉头,在眉尖处打了一个结,眉峰隆起,犹如墨染。薄唇紧抿成一条线,显然有些气怒。 “嘿嘿,你来了?”我讪讪地笑,谄媚地眯着眼睛看他:“你好像又瘦了。” 凉辞瞥了一眼我身后的追兵,然后转过头来冷冷地望着我。 我揉揉自己无辜遭罪的鼻尖,格外酸楚,泪盈于眶,不待他发难,就抢先指着身后那些凶神恶煞地不断叫嚣的人说:“菩提教就在这林子里面养蛊毒人,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性命。” 我成功地将凉辞的怒火转移了方向。凉辞转过头望着那些黑衣人,幽深的眸子危险地眯起,蕴藏着冷冽的,可以冻结万物的温度。身上强劲的肌肉紧紧绷起,好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一般,狂傲地鄙睨着它的猎物。 凉辞薄唇轻启,一字一句道:“你的帐我们回头再算。” 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林子地下应该还潜藏着很多人,你要小心。” 凉辞搂着我腰的手紧了紧:“跟紧了我。” “仓哴”一声,赤练抖开一道炫目的光,火把的映照下带着冷冽的杀气,映照出黑衣人略带恐惧的眸子。 有人一声惊呼:“赤练剑,剑尊修罗!” 凉辞唇角微翘,笑得狂傲张扬,令我重新想起江南城里浮华庵后山那个邪肆骄傲的顾凉辞。那日就是这样,在一片落英缤纷里,他从容地将手里的赤练剑舞得眼花缭乱,令那些黑衣刺客闻风丧胆。 这才应该是我的凉辞,意气风发,令我神醉心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包围 黑衣人叫嚣着扑过来,用厉声的嘶吼掩饰心里的畏惧和不安。 凉辞手里的赤练剑犹如灵动的赤练蛇,左右游走间,伤人无数,直取要害,招招狠而准。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震慑着其他人。 愈来愈多的黑衣人闻声向这里冲过来,手里的火把将林中照得犹如白昼。 我们这次的对手庆幸并不是蛊毒人,所以凉辞没有了忌惮,如猛虎下山,蛟龙入海,用手里的软剑在林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我暗自恼恨自己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根本帮不上忙,却成了凉辞的累赘。如果不是有我在,相信他定然能够更加游刃有余,在林中如入无人之地,速战速决。 我的心里忍不住一阵焦急,凉辞应该是知道我有危险,当先一人闯了进来。对方人手众多,若是使用车轮战术,前仆后继,时间久了,凉辞难免精疲力尽。 木麟等人身手也不差,怎么这样许久都不见人影。从这里到林子外面,虽有毒虫出没,但是依照木麟等人的身手,应该没有问题。还有,车夫去了哪里? 我有心询问,又唯恐凉辞分心,给了敌人可趁之机。 越来越多的黑衣人心里生了怯意,明显已是色厉内荏,叫嚣得热闹,却连连败退,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 凉辞停下手里步步紧逼的攻击,喘息片刻,低头笑着问我:“想不想跟我并肩作战?” 我几乎是毫不迟疑地点头。 凉辞站在我的身后,将我拥进怀里,把手里的赤练剑放进我的手心,然后用温热的手掌将我的手紧紧包裹,另一只胳膊圈住我的腰。 “我教你一套简单易学的剑法,你要记在心里。” 我有些惊慌失措,手也忍不住发抖,生了惧意。但凡修习剑法总要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而我,第一次持剑,竟然就要面对一群穷凶极恶的歹人,而且要下杀手,怎能不怕? “这套剑法是我根据你的步生莲所创,逃命自卫应该绰绰有余,记好了。” 一股温热的气息从凉辞的掌心源源不断地输入进我的手上,手腕一抖,一声清越的龙吟声过后,剑气直贯剑尖。凉辞握着我的手开始有了动作,脚下步生莲的步法也随之踏出,一手将我揽紧,向着黑衣人疾冲过去。 “第一式,并蒂莲开。” 长剑如长虹贯日,疾奔对方面门,却声东击西,分点左右,如电光火石,迎面而来的两个黑衣人来不及惊呼便倒在血泊之中,剑身上的血迹迅速干涸,好像果真赤练剑在饮血一般。 “第二式,合欢莲生。” “第三式,步生莲华。” 招招简练,并无多少花样,却快速精准狠厉,而我只顾胆战心惊,根本无暇去领会一招一式中的玄妙之处。 凉辞柔声问我:“怕吗?” 我望着一地触目惊心的血迹,颤抖着“嗯”了一声,手脚酸软,只任由他摆布。 凉辞低低浅笑,逼退黑衣人,从袖中摸出一方帕子,覆在我双眼之上。 无需凉辞解释,我就可以明白凉辞的用意,目不视物,索性静下心来,将一招一式暗暗记在心里,只觉如行云流水,清风过隙,又如庖丁解牛,每一个动作好像合乎音律舞蹈一般,又能精准地刺中对方要害之处。 耳旁惨叫连连,我却与凉辞愈来愈默契,得心应手。 酣战正烈,听闻林子外面有喊杀声响起,我精神一振,救兵应当是到了,急忙扯落了眼睛上的帕子。 黑衣人支耳聆听,面色一变,急声道:“风紧,扯呼。” 话落,已经有几道矫健的身影自林子外面腾跃而入。 我知道,黑衣人定然是想撤退进林子里,凭借蛊虫或者机关抵御官兵。我对着赶过来的木麟几人道:“不能放他们走,他们身上带着药包,可以驱赶林中蛊虫。” 木麟等人闻言,也不待凉辞吩咐,就立即挺身包抄,断了黑衣人退路。 他们哪里会是木麟几人的对手?尤其是已经生了怯意,无心恋战。不过片刻功夫,便被尽数降服。 “林中地下有密道。”凉辞吩咐道:“里面有人在养蛊毒人,需小心。” 木麟等人领了命令,从黑衣人身上翻取药包,也不多言,几个起跃,便进了林中。 “喂,等等我,我......"我的话还未出口,便被凉辞瞪了回去:“又要逞强,你就安生在我身边呆着,一切事情我自有安排。” 我焦急地道:“虫虫进了地下密道,恐怕有危险,而且前面的蛊虫很厉害。” “我们等侍卫过来一起进去,”凉辞淡淡地道:“水麟自然会提醒他们。” “水麟?谁?”我疑惑地问。 “就是你的车夫。”凉辞不紧不慢地将赤练剑擦拭得格外仔细。 我知道,凉辞身边一共有金木水火土五位统领,木麟一直相跟着凉辞,担任护卫的职责。火麟潜入了菩提教,其他人都各司其职,我并未得见。没想到凉辞竟然让一位堂堂的统领大人,委曲求全做了我的车夫。 我心里如三春暖阳普照,瞬间暖了满身。 “水麟果然名不虚传,竟然这样快就能联络到你们。” “联络?苏青婳,你真笨还是假笨?这里离京城不下三四十里,你以为我果真是神仙,可以踏着五彩祥云过来救你?我是听到小样儿说你自己跑到这里来给人治蛊毒,我不放心,所以随后赶了过来。 只不过你进了林子以后,瘴气掩盖了你脚铃的香气,我们一时辨不清你的位置。还好遇到小豪出山求助,才跟着他找到这片林子。若是等着水麟回京搬救兵,估计最快也要半夜三更了,你哪里还有命在?” 我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那怎么水麟几人来得这样慢?” 凉辞将赤练剑收回,蹙眉看了一眼我肩上那只凶巴巴的小花:“我听水麟一番话,知道林中不简单,命令木麟手持我的令牌,就近调动的兵马。我担心你有事,所以自己先闯了进来。 而且,狡兔三窟,贼人既然预谋策划了这么长时间,肯定有其他出口。所以木麟几人要在林子四周做好部署,以免有漏网之鱼,泄露出什么风声。” “可惜虫虫不在这里,林中蛊虫厉害,又不能火攻,虽然我有小花可以驱赶蛊虫,但是我不能保证这么多士兵的安危。”我忧心地道。 “兵在于精而不在于多,尤其是地下巢穴,人多了反而碍手碍脚。那些士兵就只管守在外面,防止蛊虫外泄,瓮中捉鳖就可以。反倒是你” 凉辞伸出手来,习惯性地想弹我的头,小花冲着他发出“嘶嘶”的威胁的声音,果真就像一条蛇一般。他只能无奈地住了手。 “反倒是你,自不量力,我恨不能用一根绳子将你捆起来,系在我的腰带上。” 话落,立即又有几十条矫健的黑影踏着夜色而来,落地轻巧无声,向着凉辞单膝拱手跪拜。 “苏青婳,看来这次你又立了大功了。”一道极其悠闲的声音调侃道:“这么好的事情被你赶上了。” 一听那酸溜溜的声音,就知道来的是何人,我头也不回,撇嘴道:“命都快要没有了,这也算是好事?你好歹也是我的干哥哥,竟然不急不慌地来这么晚,还说风凉话。” 来的正是狂石。他嘴里叼着一根牙签,笑得春风荡漾:“英雄救美的差事自然轮不到我,你干哥哥可是趁着你义父不在军营,冒着军法处置的危险调动了大军过来给你助威。我费心费力地在林外调兵遣将,布下天罗地网,你还这样没良心。” 我方才知道自己误会了狂石,谄媚地对着他一笑:“干哥哥辛苦了,一会儿我捉几只最肥的虫子给你做下酒菜,保证一咬满口汁。” 狂石和凉辞均不适地蹙了蹙眉头,狂石更是向着我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 “近朱者赤 近墨者黑,果然不假。你跟那个玩虫子的小丫头呆了不过个把时辰而已,就这样恶心。” 我这才想起虫虫来,也不知道她现在究竟怎样了,着急地拉起凉辞的手,催促道:“虫虫危险,赶紧去救她吧。” 凉辞向着手下淡然一挥手,对着我道:“既然已经布置妥当,事不宜迟,你带着我们进去吧,我倒要看看这些人在这里做什么肮脏勾当。” 我担心林中虫虫的安危,早已迫不及待,众人早已将地上尸体里的药包尽数翻捡了出来,凉辞与几十精兵想跟着进了林子,一路畅行无阻。 林子中心,木麟等人仍旧在与围攻上来的黑衣人厮杀,胜负已见分晓,只余几人仍在苦苦支撑,眼见已是强弩之末。见我们赶到,知道大势已去,先是泄了气,被后来赶到的救兵三下五除二便解决掉,干脆利落。 我判断了大致方位,按照印象走到地道出口的位置,有士兵在身后为我举起火把照明,极其容易就寻到了地洞入口。 正想摸索着打开,凉辞已经一把将我拉至身后,淡然吩咐身后的水麟:“看好十一小姐,让她安生在这里待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立下大功 木麟一步上前,用手里长剑挑起入口机关,疾风一般向后面翻去。只听一阵急促的“唰唰”声响起,如蝗的箭弩向着四面八方激射而至。 虫虫进去的时候洞口处并无防御,如今机关已然打开,看来对方已经有了防备。 众人似乎早有预料,跃至两丈开外,用手中长剑打落箭弩无数。待到终于没了动静,狂石一马当先,跃下洞中,其他人也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 “让我一起进去吧?”我拽着凉辞软声央求。 “危险!”凉辞冷冷地瞪了我紧攥不放的手一眼。 我委屈地松开,小声嗫嚅道:“没有地方比待在你身边更安全的了。” 凉辞紧绷的脸缓了一下,嘴角微微翘起一抹弧度:“可惜你跟着我,我不安全。” 当即也不再搭理我,一个利落地跃起,进了洞里。其他人亦鱼贯而入,井然有序而又悄然无声。 我站在地洞口向下张望,地下已是灯火通明,隐约有激烈的喊杀声传出来,扣人心弦。 顺着整齐的台阶一路向下延伸,别有洞天,看起来阴森空旷,先生了三分惧意。 水麟不放心地站在我的身后,紧张地盯着我,唯恐一眨眼,我便消失个无影无踪。 我有心捉弄他,提起裙摆作势欲跳,水麟就紧张地跨前一步,又不敢伸手拉扯。 “我若是非要下去,你怎么办?”我回过头促狭地问道。 水麟一板一眼地道:“只要主子交代的任务,我就会不择手段地完成。” “若是完不成呢?” “若是完不成只能退而求其次,跟着你一起跳下去。” 我“噗嗤”一笑:“比那呆头呆脑的木麟变通一些。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如果下去的话,肯定会碍了你们主子的手脚。我不会不自量力的,只是有些担心他们安危而已。” 水麟明显舒了一口气道:“放心吧,刚才我们已经在附近乡民的带领下查看过附近地形。这里四面环山,道路堵塞,供给不方便运送,进不能攻,退不能守,危急时刻不好撤退,敌人肯定不会选择这里作为巢穴,在这里投入太多人手。这里不过是一个培植蛊毒人的据点而已。王爷睿智,绝对不会莽撞行事。” 听水麟这样一分析,我忐忑不安的心方才放下来。里面有虫虫在,我相信以她的本事,再加上凉辞木麟相助,必然能够旗开得胜。 第一个出来的是狂石,一改往日的慵懒,像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花狸猫一样,很突然的一声惨叫,惊慌失措地逃窜出来,惊得“花容失色”。 我喊住他,他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似乎是在很努力地隐忍着什么。然后看到我肩头蠕动着的小花,终于忍不住,一扭身,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怎么了,下面情况怎么样?”我焦急地问他,身后的水麟也是一脸急切。 想他堂堂一个天下第一神捕,怎样恶心恐怖的场面没有见过,怎么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难道下面有什么变故不成? 狂石拍拍心口,抬起头看我,刚想张嘴,似乎又想起什么,又是一阵干呕。 我心急如焚,终于忍耐不住,招呼水麟道:“我们下去看看。” 狂石冲着我连连摆手,终于缓过一口气来,道:“没事了,没事了,已经全都搞定了。” 我焦躁的心方才放下来,仍旧不放心地询问道:“凉辞和虫虫都没事吧?” 不问还好,一句话惹得他又是一阵呕吐,好像胆汁都要吐出来。 再抬起头,狂石就连脸色都苍白起来,从牙缝里勉强挤出一句话:“可恶的虫子。” 我瞬间有些幸灾乐祸,那些黑衣人在地下养蛊,又伤人无数,还不知道是一番怎样恶心的场景,多亏我没有下去,否则肯定比狂石还要凄惨。 “你一个大男人,竟然还会怕这些小虫子,简直贻笑大方。”我摸了摸肩头的小花,它冲着我极不友好地呲呲牙。我身上都是草药的味道,小花作为万毒之蛊,肯定是不喜欢的。 “娘啊,哪是小虫子?简直是虫奶奶!”狂石极其夸张地叹道:“我一直以为,你野蛮粗鲁,就不像个女人,谁料到,你跟她一比,简直小巫见大巫,你就是人见人爱的仙女!” 我方才恍然大悟,原来狂石所指的虫子竟然是指虫虫。也不知道虫虫究竟怎样招惹到了狂石。 “虫虫看起来天真烂漫,我觉得人很好。” “人?”狂石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道:“你确定她是人?我估计我一个月甭想睡个好觉了,一闭眼就是噩梦啊。” “至于吗?”我不解地问道,虫虫生的明眸皓齿,尤其是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睫毛弯弯,流光溢彩,就如同跳脱的兔子一样灵动。脸颊上犹自带着婴儿肥,粉扑扑,胖嘟嘟,令人见了都忍不住上去掐一把,看看能不能掐出水来。 怎么就招了狂石的厌? 狂石艰难地吞咽下一口酸水,苦着一张脸问我:“你见过哪个女人耳朵里,头发里,甚至鼻孔里都能冒出虫子来?天哪,抱着她,我感觉就像抱着一具腐烂了一个月,生了蛆虫的尸体。呃” “抱着?”我疑惑地问:“你抱她做什么?”我敏感地捕捉到其中不对劲的地方,脱口问道。 狂石不由一滞,极不自然地说道:“没有没有,不过是凑巧,撞到一起了。” 我饶有兴趣地紧盯着他的脸,掩嘴窃笑不已。跳跃的火光里,他目光游移,明显面色一红,然后像是害怕我继续追问下去,赶紧转移话题道:“青婳,你这次果真立了大功了。” “什么大功?难道活捉了菩提教教主不成?”我猜测道。 狂石摇摇头:“若是教主这么好捉的话,那也就不是菩提教了。想当年我父亲那般睿智机警,都被他骗了过去,我同父亲说起,菩提教如今死灰复燃,他竟然还不信。” 我泄气地道:“防卫那么森严,竟然又被他跑掉了么?” 狂石撇撇嘴:“人家压根就没在这里好不好?我说你立了大功,是指,这些日子里,一直令我和麒王爷焦头烂额的人口失踪案子被你破了。” 我闻言有些吃惊:“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这些时日里失踪的人口都是被捉来这里养蛊?” 狂石点点头,颇有些义愤填膺:“你的功劳可不仅如此,若是这蛊毒人一旦养成,你可知道会给我长安王朝造成多大的动荡? 蛊毒人悍不畏死,而且没有自己的思考能力,不辨是非黑白,六亲不认,那纯粹就是杀人武器。若是能够组建一支这样的军队,绝对可以以一敌百,势不可挡。” 我最初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只是觉得那些养蛊人过于残忍,压根就没有想过其中的危害性,如今听狂石一说,方才感到万幸。 菩提教会这样不惜代价,花费这样大的精力和时间在这里养蛊,甚至伤天害理,捉了无辜百姓前来试毒,必然是有着什么狼子野心或者目的。蛊毒人一旦养成,对朝廷何尝不是威胁? “那还有其他线索吗?关于菩提教的?” 狂石摇摇头:“不过这次活捉了不少菩提教的老教徒,并不是受操控的蛊毒人。应该可以从他们身上套出不少关于菩提教的线索。” 我突然想起今天在林子里听到的关于烛龙令的事情,就将原话同狂石一五一十地说了,知道事关重大,希望他可以通过审讯获得一些关于令牌的秘密。 “听他们所言,你身上这块烛龙令竟然能够关系到菩提教的千秋大业,果然大有来头。” 狂石瞬间一扫疲倦之色,来了精神:“怪不得我这些时日,身边总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出没,肯定是在打这块玉牌的主意,事不宜迟,我今天连夜审讯他们,你有没有兴趣一起?” 我慌忙摇摇头:“你们严刑逼供那一套,我可不感兴趣,太血腥了,我看到别人受伤总是会忍不住手痒想要救治。” “那感情好,你吊住他们一口气,保住他们的性命,我才没有后顾之忧,尽情地折磨。”狂石一本正经地嬉笑道。 “那就我来帮你审讯吧,保证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虫虫的声音突然从地下传过来。 话音刚落,一颗小脑袋就从出口处钻出来,冲着狂石得意地弯唇一笑。 刚刚还在同我嬉皮笑脸地高谈阔论的狂石瞬间就变了脸色,捂着心口,一副想要呕吐的难受样子。 “青婳,我先行一步,赶紧去看看外围布置的兵马有没有收获。”当下脚底抹油,蹿得比兔子还快。 “喂,你等等我!”虫虫跺脚嚷道,跟我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追了上去。 我无奈地摇摇头,有些哭笑不得:“这丫头!” “这个小丫头可不简单,小觑不得。” 我转过头去,凉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地洞里面走了出来,悄无声息地站在我的身后。 “你是说虫虫吧?她的蛊术的确很厉害。”我上下打量了一遍凉辞,见他安然无恙,方才放下心来。 “你确定她是你师傅请过来帮我们的吗?可有什么身份证明?”凉辞蹙眉望着虫虫消失的方向,低声问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 英雄救美 我一时语结,不知如何回答。因为虫虫服饰怪异,最初先入为主,自己对她也颇有误解,后来心里一直感到惭愧,所以对她的话是深信不疑的。从未想过要怀疑她的身份。 我摇摇头:“虫虫说她带了师傅写给我的信,不过路上淋雨,全都浸湿,所以扔掉了。怎么,有哪里不对吗?” “苗疆气候多雨,一路之上水路又偏多,你师傅怎会如此大意,不知道把信包在油纸里?”凉辞一针见血地提出其中的疑点。 我莞尔一笑道:“可能是路上生了什么变数也说不定,她一个小丫头,又天真烂漫,偶尔大意情有可原。” “原本我倒是并没有怀疑她的身份,毕竟在这次围剿菩提教的过程里,也多亏那小丫头出手相助,她功不可没。”凉辞语气一顿,尔后低声道:“可是刚才我出来时,正见她鬼鬼祟祟地躲在洞口下面偷听你和狂石谈话。” 凉辞的话令我不由一惊,将自己认识虫虫以后,她的言行从头至尾过滤一遍,方才疑惑地道:“可是我与虫虫相识纯粹只是偶然,而且虫虫的确是在帮我们,这毋庸置疑。若不是有她在,我根本就发现不了林子里的秘密。她偷听我们说话,可能只是一时好奇而已。” 凉辞微微颔首:“今天我们闯进地下时,菩提教的人负隅顽抗,曾以蛊母作为交换条件,想要挟我们放他们安然离开。多亏了苗虫虫能够控制蛊母,方才有惊无险。否则贼人狗急跳墙,可能会酿成大祸。” 我点点头:“虫虫就是为此,才冒险一个人闯进了里面。还好她安然无恙,否则我心里难安。” 说着话,地下就有凉辞的精兵护卫押送着垂头丧气的菩提教徒从地下走出来,交给守护在林子外面的士兵严加看守。 然后有越来越多的失踪者从地牢里面被解救出来,全都瘦骨嶙峋,被折磨得变了颜色。有奄奄一息者,我便尽量为他们诊治,虽然缺医少药,不能完全清除体内的蛊虫和毒性,但是最起码可以救回一条性命。 棘手的是,这些失踪者作为贼人的养蛊对象,身体里面所中之毒五花八门,再加上蛊虫做祟,一时之间,我也无可奈何。 最终,凉辞也只能下令,在城外军营附近搭建一个临时的救治所,完全隔绝开,暂时收容这些无辜的受害者,一边尽力救治,一边联系他们的家人。 林子外围的士兵包抄着进了林子,开始拉网式仔细搜查,唯恐有漏网之鱼。 林中不时传来士兵一惊一乍的惊呼声,虫虫清脆如银铃一般的嘲笑声,还有与狂石不停拌嘴的笑闹声。想来林中的毒虫受到不速之客的打扰,惊慌地东奔西窜,吓到不少人。 “林中毒虫厉害,黑漆漆的可莫要伤了人。”我不放心地道。 “无妨,”凉辞胸有成竹地说:“蛊虫已经全都召唤在一起了,剩余的也不过是些没有危险的虫蛇。” “那地下不会有其他通道吧?”我担心地问。 “的确是有其他通道,”凉辞说:“这小丫头倒是狡猾,偷偷溜进去,就被地下教众发现了踪迹。也不逞能,装得柔柔弱弱,让他们失去了戒心,暗地里却偷偷放出蛊虫,控制了室内贼人的母蛊。并且探寻到地洞的另一个出口位置,将里面大概布局和贼人底细了解个清楚明白。 等到我们赶到时,简直就是瓮中捉鳖,易如反掌。不过虫虫当时落在那些养蛊人手里,惹得他们恼羞成怒,差点遭到毒手。” “啊?”我不由一惊,虽然明明知道虫虫如今便活蹦乱跳地在外面,仍旧忍不住心里一紧:“然后呢?” 凉辞坏坏一笑:“当然是我们的英雄狂石,在最紧要的关头挺身而出,英雄救美。” “那怎么会把狂石吓成那个样子?”我好笑之余,继续追问道。 凉辞闻言,也忍不住吞咽了两口口水:“准确说来,不是狂石救下的那个小丫头,而是那些黑衣教众受了虫虫惊吓之后,自觉地将那个小丫头丢给了狂石。” “不至于吧?”我有些瞠目结舌。 凉辞浅笑一声,揉了揉我的头发道:“那小丫头被捆缚了双手,原本贼人并不放在眼里,一度曾想用她要挟我们。谁料一转身的功夫,小丫头的耳朵里,头发里,甚至鼻孔里面都飞出蛊虫来,向着身边的贼人扑过去。说实话,当时那副场景的确有些匪夷所思,令人惊骇。 而且但凡被蛊虫接触到的人,皆瞬间倒地抽搐不止。黑衣人大惊失色,将小丫头一把丢了出来,正好砸在赶过来的狂石身上。 狂石出于本能就伸手抱住了她,当时狂石与她大眼瞪小眼,看到的就是她五窍里面钻出虫子的恐怖样子,吓得手一抖,将小丫头直接丢在了地上。 我想,以后很长时间以内,狂石都会对于这次别开生面的拥抱记忆犹新的,弄不好,心里还会产生阴影。” 想起当时那副场景,我再也忍俊不禁,笑出声来,狂石自诩风流倜傥,如今遇上古灵精怪的苗虫虫,我觉得以后肯定不会寂寞了,好戏怕是要连番登场了。 正思忖间,林子外就传来狂石的一声惨叫:“姑奶奶,求求你,千万别跟着我了,行不行?” 我与凉辞忍不住相视而笑。 那天夜里,我们几人都彻夜未眠,虫虫和随后连夜调遣过来的蛊毒高手忙碌着清理林子里的蛊虫和毒虫。 木麟几人指挥着士兵对林子重新进行第二遍搜索,在距离林子不远处发现了一个地洞。里面掩藏了不下二三百具尸首,层层叠叠,早已腐烂,臭气熏天。最先发现的那个士兵做了第二个狂石,蹲在洞口处呕吐不止。 凉辞唯恐那些尸首再遗留什么祸害,直接下令取来桐油,全部焚烧了。一时之间,整个林子里都弥漫着一层令人作呕的臭气,混合着焦糊的味道。我们全都用帕子或衣服捂紧了口鼻,但是仍然忍不住被熏得头晕恶心。 我好奇地追问狂石,林子外面都有瘴气,怎么这些士兵能够安然无恙地闯进来。 狂石揉了揉鼻子,支支吾吾不说话。一旁听到的士兵都伸出袖子抹脸,一脸的不自在。 虫虫冲着我挤眉弄眼,掩着嘴笑:“这还不简单,将布巾打湿了捂住鼻子就可以了。” “哪里会这样容易?那可是有名的五彩瘴!”我纳罕地问。 凉辞轻咳一声,拽拽我的袖口,示意我不用再问。看他们全部一脸古怪的表情,我方才终于缓过神来,羞红了脸,闭嘴不敢多言。 早就听闻尿液可解湿热之毒,是避瘴最简单易行的方法,凉辞仓促间调遣过来兵将,提前并无准备,时间又紧迫,应该便是采用的这种方法。 林子清理完以后,凉辞将剩余的收尾工作交代给木麟几人分头负责进行。而当务之急,就是趁着那些菩提教众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对那些人突袭进行审讯。 关于菩提教的这些事情都涉及机密,虫虫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百般央求,死缠烂打,想参与审讯,都被狂石坚决拒绝了。 虫虫对他颇有些愤懑,作势甩手要走,狂石方才无奈地将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喽啰丢给她折腾。 那几个小喽啰骨头软,虫虫不过小试牛刀,他们便吓得抖若筛糠,不用虫虫询问,就将自己知道的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交代得清楚明白。 我们方才得知,在十几年前,这附近屯子里的那场血腥杀戮果然是菩提教做的手脚。 他们提前找人假扮成道士四处散布阴兵借道的谣言,然后借着天降大雾,在雾气里投毒,致屯子里的人产生幻觉,再以战鼓交鸣声,马嘶声摧残心智,屯子里的人才会自相残杀。 我在屯子里遇见的那位老人因为醉倒在茅房里,不省人事,而人中黄原本就具有解毒的功效,方才因祸得福,侥幸躲过了那场灾难。 灾难过后,人心惶惶。那假道士又趁机四处散布谣言,恐吓乡民,煽动幸存者将全部尸首葬在坟冢林里,并且再三告诫,四周乡民万不可入内。 菩提教趁机将所有尸体曝尸荒野,腐烂所产生的毒气生成瘴气,给树林添了一层天然屏障。所有接近树林的人都会受到毒气侵袭,难免会产生不适之感。久而久之,这个树林就被增添了一层神秘的恐怖色彩,周围乡民谈之色变,再也不敢接近这树林半步。 菩提教自然就将这里当做了一个自己的养蛊据点。 原先几年里,菩提教曾在林中建了万蛊池,利用“跗骨”培养出一批又一批的蛊毒人。但是因为此种蛊毒尚有不少弊端,而且中蛊者有自己的思想,仅靠蛊毒不好管制,所以教主仍旧不太满意。 直到最近几个月里,蛊师称研究有了突破,开始劫掳青壮年汉子,进行试验。 紧接着,虫虫又审讯出了第二个重要的线索,那就是这样的养蛊之地并非一个,在长安其他州府也有!不过菩提教内等级严密,从那些人口中也得不到更多的情报,不知道具体的位置和情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 挑拨离间 原本只是一旁旁观的我闻言不由一惊。此事事关重大,绝对不能小觑。万一这里被朝廷剿灭的消息散布出去,敌人有了准备,转移到其他地方,或者狗急跳墙,直接杀害被劫持的那些无辜失踪者,更甚至于,放任蛊虫肆虐,那要造成多少惨剧? 虫虫应该也明白此事的严重性,收敛了嬉笑,一脸凝重地对我说道:“此事体大,我觉得必须汇报给麒王爷知道才是。” 我点点头,原本他与狂石审案,我不应该打搅,但是时机延误不得,我叮嘱虫虫若是再有其他进展,务必要找人告知于我们,自己急急慌慌地去寻狂石与凉辞。 狂石审讯的地方,戒备极为森严,我等到士兵通传以后,方才入内。 我原本以为会看到一片血腥的场景,就像传闻之中的严刑逼供那般,几大酷刑,会将那些犯人折磨得遍体鳞伤。走近后,才发现,被审讯的那个人不仅安然无恙,还悠哉地坐在地上,满脸得意。 凉辞与狂石坐在上首位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愠不火。 狂石见了我,冲着我悄悄地挤了挤眼睛:“你那边是不是已经全部招认了?那几个人一看就是怂蛋,几句话就能吓得屁滚尿流。” 我不得不佩服狂石目光的犀利,一言中的。只是凉辞一度怀疑虫虫的身份,狂石为何独独挑选了几个容易突破的对象交给虫虫审问呢?不怕泄露什么机密吗? 我点点头:“嗯,根本不用拷问,早就一五一十地将其中的阴谋交代清楚了。” 凉辞亦是暗地向我使了一个眼色:“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他们大势已去,乖乖坦白,将功补过才是明智之举。” 说完笑着望了一眼地上的那个人,意有所指。 那人一身寻常黑衣打扮,与其他教众并无任何不同。听我说话仍旧强做淡定,满脸奸猾之态,双目精光内敛。我不明白,被捕的教众无数,凉辞与狂石为何唯独提审他,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你来找我们,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狂石问我。 我复又点点头:“他们招认当初阴兵借道,酿下惨案一事,都是菩提教所为,就是为了赶走附近乡民,在林中养蛊。而且据他们交代,菩提教在全长安各州府都有这样的据点,用以养蛊毒人。” 被审讯的那人闻言勃然大怒,生气地扬声大骂道:“叛徒,无耻!” 狂石邪肆一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在生与死之间,他们这是最聪明的选择。毕竟,我这人对于冥顽不灵的人没有什么耐心。” 那人仍旧有些愤懑地破口大骂,喋喋不休,明显有些狂躁,已经失了几分理智。 我瞬间明白,狂石与凉辞故意在他跟前询问我审讯结果,这是使了个挑拨离间的计策。他交给虫虫审问的几个人没有血性与骨气,贪生怕死,那么在教中肯定也没有什么地位,所知道的情报也是有限。 如此看来,面前这人定是一尾大鱼!虽然他一身寻常打扮,刻意隐匿自己的身份,但是狂石与凉辞是怎样毒辣的眼光,怎么会允许他蒙混过关? 狂石做出一脸兴奋的样子问道:“可还有其他更有价值的线索?” 我略一沉吟:“他们倒是还曾说起过关于烛龙令的一个秘密,说是关乎整个菩提教兴衰,若是有了那令牌” 我语气一顿,再胡乱编下去,怕是就要露馅了,装模作样地向四周张望一眼,向着狂石与凉辞招招手:“此事机密,你们附耳过来吧,小心隔墙有耳。” 两人会意,俯身过来,我压低嗓音,小声低语几句。狂石更是配合着一脸恍然惊讶之色。 那人已经无法强做镇定,如坐针毡一般,支起耳朵偷听。 狂石趁热打铁,从怀中掏出那枚烛龙令,翻来覆去地看了两眼:“真的没想到,一枚小小的令牌竟然有这样用处。” 那人见到烛龙令,双眼猛然大睁,激动贪婪之色溢于言表。 狂石漫不经心地将手里令牌抛起来复捉住,如是三番地把玩,一个不小心失手,从指尖滑落下去,又用鞋尖巧妙地接住,有惊无险。 那人一声惊呼,而后如释重负一般长舒一口气。 这些反应自然都被我们看在眼里,更加确定了烛龙令在菩提教中的重要性,还有,此人既然识得烛龙令,那么,他在菩提教中的地位自然非同一般。 凉辞掸掸衣袖,随口道:“既然已经都审问清楚了,那么这些嘴硬的人留着也没有用处,干脆喂了蛊虫就是,以儆效尤。” 那人闻言脸色大变,在生死面前瞬间崩溃,再也无法伪装下去,战战兢兢道:“我招,我招,我全都招。” 狂石一唱一和:“我们审都审完了,谁还有功夫听你胡说八道。” 那人吓得抖若筛糠,语无伦次地急声道:“我知道得多,多,比他们更准确。” 凉辞与狂石对视一眼,装作漫不经心地道:“那你就先说说我手中这枚烛龙令,若是敢耍花样,有半字不符” “不会的,不会的,”那人点头如捣蒜,磕磕巴巴地道:“我一定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 “废话少说!”凉辞冷声道,一副不耐的样子。 “好!好!好!我说。这烛龙令乃是传说中可以开启苗疆蛊皇的钥匙!” “蛊皇?”狂石与凉辞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继续!” “苗疆分为白苗,黑苗,红苗和花苗,青苗等多个分支,苗疆之王手下五个辅政长老就是由这五个分支的苗人推举而出。 而这五大支系,又以黑苗和白苗最为强大,苗疆之王多为白苗。但是一直以来,黑白两派水火不容,经常会有自相残杀的事情发生。 一百多年前,黑苗出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英雄人物,做了苗疆的王。他临终禅位之时,为了避免一家独大,打压其他分支的惨剧发生,就将可以号令苗疆万蛊的蛊皇用密法封印起来。烛龙令是可以寻找解开封印的唯一凭证,交给苗疆五大分支长老共同保管,世代相传。 这位王原本也是好意,以为这样可以制约苗疆之王,若是他对其他分支有失公允,不能以德服人,五大长老可以放出蛊皇,号令苗疆万蛊,推翻专政,有德者居之。 谁料,烛龙令竟然成为有心人妄图夺权的工具,每个支系的苗人都处心积虑地想到得到它。数次变故,烛龙令竟然不知去向。 直到十几年以前,我们教主历尽千辛万苦,才寻到这样宝贝。当时菩提教遭遇重创,一时之间难有作为。教主决定韬光养晦,待到时机成熟,再回苗疆取出蛊皇,借此可以号令整个苗疆。谁料中间横生枝节,将这令牌遗失,耽搁了我教主的宏图大业。” 我们全都不由暗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烛龙令岂止可以号令苗疆万蛊,以菩提教如今的势力,完全可以借此统治整个苗疆! 再联系菩提教这些年里在长安的诸多谋逆作为,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只怕他们所图的不仅于此,而是在觊觎我长安王朝,甚至于整个天下! “你所说的黑苗英雄可是指莫刑天?”凉辞突然开口问道。 那人忙不迭地点头:“正是,正是,他是我们整个黑苗人的骄傲。” “那么,我问你,”凉辞紧盯着那人不断游离闪烁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你们教主可是姓莫?与莫刑天什么关系?” 我们皆不禁一愣,而后恍然,这烛龙令可是苗疆至宝,甚至可以等同于我长安王朝的传国玉玺,人人垂涎,怎么会落到菩提教教主手中。再加上莫钥儿与诸多苗疆养蛊师都甘心听命于菩提教,想来这教主应该也大有来头。 这次换做那人目瞪口呆,惊讶不已,不答反问道:“这个机密我相信整个分教口除我之外,并无第二人知道,你是怎么得来的消息?” “你以为你们菩提教真的可以固若金汤吗?”凉辞冷声道:“跳梁小丑而已!” 那人仅剩的一点气焰完全消失殆尽,几乎整个瘫软下来,垂头丧气地道:“我们教主正是莫刑天后人。” 狂石正欲再问,有士兵来报,在狂石跟前低声耳语几句,便恭敬地退下。 狂石一副果不其然的样子,对着凉辞无奈一笑:“我就说自己怎么成了香饽饽,那小丫头粘在我身后,甩都甩不掉,果然如你所料。” 凉辞蹙眉道:“是冲着它来的?” 狂石点头:“负责监视她的士兵来报,她将青婳借故支开以后,就在审问关于它的线索。” 我不解其意,正想开口问询,凉辞已经转移了话题,刻意将声音压得极低:“此人知道的关于菩提教的秘密怕是不少,你留下来继续拷问,尽可能地多榨取一些线索。尤其是火麟几人近日断了消息,一直联络不上,你旁敲侧击地打探一下。 救人如救火,菩提教势力庞大,耳目众多,养蛊一事丝毫耽误不得,我必须抢时间,赶在那菩提教收到消息之前,突击行动,尽可能多地拯救出被害的无辜百姓。我现在立即连夜进宫,向皇上禀明情况,抓紧部署,请旨剿灭菩提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 喜你为疾,无药可医 "我跟你一起,兵分两路,一南一北。”狂石主动请缨道:“审讯的事情可以交由刑部负责。” 凉辞望了一眼不远处被侍卫严加看守的那人,摇头道:“你忘了十几年前剿灭菩提教,曾经牵连出多少朝廷大员?朝廷内部怕是也有不少菩提教的人,绝对信不过,我们此次行动还需暗中进行。 你留在京城,除了刚才我们从那些人口中审讯出的几个养蛊据点,若是有新突破,第一时间飞鸽传书通知给我。还有,尽量封锁这里的消息,不要传扬出去。在林子里布置下人手,但凡有可疑人员靠近,绝不允许有一人漏网。最重要的一点,帮我照顾好青婳。” 凉辞语气一顿,缓了口吻,转过头看我,眼睛里清晰倒影着我依依不舍的样子。 “我也要同你一起去,”我拉起他的袖子,着急地央求道:“蛊虫厉害,也许我能帮到你。” 凉辞低头看我,勾唇一笑,软声哄我:“此去凶险,而且长途跋涉,你乖乖留在京城等我回来,我带着苗虫虫一起,相信可保安全无虞。” 一旁的狂石闻言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又迟疑地道:“可是她的身份?” 凉辞摆摆手,制止了狂石的话。 “她去得,我为何就去不得?”我不服气地低声抗议:“你偏心。” 凉辞颇有些好笑地低声揶揄我:“怎么,吃醋了?” 我轻啐一口,低头将他的衣袖在自己指尖绕来绕去:“才没有,我只是觉得自己每次在关键时刻都帮不上你,觉得自己很没用。” 然后委屈地抬头看他,眼睛眨也不眨,不觉已经红了眼眶。 “傻瓜,尽说傻话!”凉辞凝望着我,抬起手,轻轻覆上我的眼睛:“不要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我受不了,会有负罪感,舍不得。” 我的睫毛在他的掌心里一眨一眨,终究鼻子一酸,没出息地落下泪来,濡湿了他的掌心。 一旁的狂石笑得直打跌:“明明是两只张牙舞爪的狮子,遇到一起怎么就变成小猫了,爱情真可怕。”说完夸张地抖了抖肩膀。 凉辞并不搭理他,旁若无人地伸手将我揽进怀里:“你自己留在京城,其实我也放心不下。不如你搬进忠勇侯府,也有个照料。” 我贪婪地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固执地摇头,又唯恐他担心我,心有旁骛,复又委屈地点点头应下,带着浓浓的鼻音。 狂石嬉皮笑脸地道:“我自然求之不得,我也可以尝尝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滋味。” 凉辞冷冷地瞥了狂石一眼:“青婳看书不习惯别人伺候,你红袖添香的好意就不必了。不过等我回京,若是她清减一分,我就扒下你一层皮。” 我终究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凉辞言毕,不敢再耽搁 ,紧急召集手下人手,连夜进京请旨,与皇上商议布署行动计划。 若是朝廷中没有菩提教耳目,此事也便不用凉辞亲力亲为。直接八百里加急,圣旨下达到各州府,就近调兵遣将,飞速行动,出其不意端了他们的巢穴,或者大张旗鼓地搜查也就是了,简直易如反掌。 偏偏菩提教在朝中及地方势力盘根错节,一个不慎,消息透露出去,贼人有了防备,便功亏一篑。 消息透露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因此时间显得格外珍贵,凉辞出宫后都没有来得及与我道别,便飞鸽传书,给地方将领亲信,然后兵分几路,快马加鞭,出了京城。 凉辞不得不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地劳碌奔波,指挥手下将领清邪教,灭蛊虫,肃内奸,救无辜,打贼人一个措手不及。 同样,解救出来的那些受害百姓集中收留在军营处,外围亦是重兵把守,封锁了对外的消息,而且暂时不允许随意出入。 朝廷派遣了几位御医前来诊疗。御医虽然医术精湛,奈何对于解毒一事并不擅长,对于他们所中蛊毒均一筹莫展。 朝廷又不能堂而皇之地招贤纳士,网罗高手也是在暗中秘密进行。如此一来,最初几天的解毒工作,大都落在我一人身上。 菩提教完全是在这些无辜百姓身上做试验,因此那些人身上所中的蛊毒可谓五花八门,不一而足,并非寻常方法可解,也不能一概而论,给我的治疗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我并不擅长于解蛊,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将他们身上所残留的余毒清理干净,再配合暗地招募来的几位解蛊高手压制蛊虫发作。 经常,一个垂危受害者的病情可能就需要我们苦恼上一天的时间。那几日里,我几乎每天都是焦头烂额,疲惫不堪。一整天的时间都待在军营里面,完全没有了其他的空暇。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无边的疲惫铺天盖地地向我扑来,我会想念凉辞,在心里一遍一遍,描摹他的眉眼,祈祷着他能够平安顺利。 凉辞最初每天都会有情报进京,快马送进宫里,汇报这事情的进展。随着那情报一起的,就是给我的书信。有时候会有极其肉麻的寥寥数语,有时候可能只是一片已经干枯了的花瓣。 我们两人都不是懂得诗情画意的人,在无边无际的思念煎熬里,竟也变得卿卿我我,你侬我侬。 他的书信大都简短精要,但是总是能够直接抨击到我的心尖里去。 他说:爱入膏肓,相思入骨。 他说,喜你为疾,无药可医。 他说,归心似箭,望眼欲穿。 他说,暮雨漠漠,独立中宵。 最多的时候,只有三个字:安,勿念。 ...... 一字千金,弥足珍贵。我仔细地一个字一个字咀嚼,想着,朝霞似锦的清晨,他是如何信手摘下帐篷外的一朵野花,微笑着装进信封里,带着露水的潮气;残阳似血的黄昏,他骑在飞驰的骏马上,用剑尖削落崖边突兀的一片树叶,带着他手的余温,交付到士兵的手里;在月朗星稀的夜里,他辗转反侧,思虑良久,凝结出那珍贵的只言片语。 然后,有朝廷旨意的时候,我会顺手从一旁的药材里挑拣出一味药材,交给侍卫,送回到他的身边,或百合,或当归,或冰片,或白头翁,我想,他一定能够明白我的心思。 枕着他的信,方才可以安然入睡。 义母经常来看我,用食篮装着各式各样的点心,嗔怪地将我手里的各种草药夺过去,强硬地逼迫我吃光她盛给我的饭菜。 义母有时候会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打量我,神情恍惚,好像是透过我,在思念另一个人的影子。 我终于忍不住,将心里的疑问同她说起:“义母,我是不是和谁长得很是相像,为何你们都这样打量我呢?” 义母苦涩一笑:“你的确和我一位手帕之交很像。不过除了我,还有谁这样说起过吗?” 我将那日奉太后懿旨进宫之亊一五一十地讲给义母听,义母思虑片刻,疑惑地道:“奇怪,太后为何要唯独打听你姨娘和师傅的事情呢?而且她宣见齐嬷嬷又是为了什么?” “我向太后跟前的宫人打听过,猜度难道是齐嬷嬷在江南时见过我家人,太后是想打听关于我姨娘的一些事情。 只是我姨娘是土生土长的扬州人士,并未出过江南,也跟齐嬷嬷并不相熟。” 义母沉吟着点点头:“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不过,她已经故去多年,如今已是一抔黄土。你们纵然再像,也是万万不可能的,太后又何必多此一举呢?难道” 她像是想通了什么,猛然抬起头来,一脸的不可思议,激动地端详我片刻,又失望地叹气:“不可能的,再说你们长得也不像,是我们多心了。” 我惊愕地问:“她究竟是谁?” 义母深深地叹口气,望着我的眉眼,悠悠地道:“唐汐月。” “唐汐月?!”我不由一惊:“您是说凉辞的姨娘吗?” 义母点点头:“汐月生前跟我交好,于侯爷又有救命之恩。所以虽然隔了这么多年,她的音容笑貌仍旧历历在目。 她自幼从师鬼医谷,习得一身好医术,尤其是银针之术堪称登峰造极,出神入化。太后当年将她接近宫里照料当今皇上。她的出现简直就是一颗耀目的明珠,率真,善良,聪慧,将那些只会莺歌燕舞的京城闺秀全都比了下去,令一向心如止水的银枪离王情有独钟。只是可惜,天妒有情人,红颜早逝。” 怪不得当初在江南苏家的时候,我用银针为青青压惊,齐嬷嬷竟然会那般反应,断定我若是有机会入宫,必定能够得到太后与皇上的青睐。原来是因为我与汐月姑娘相仿。太后作为汐月姑娘的嫡亲姐姐,而皇上又对照料自己的汐月姨娘一直念念不忘,我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地引起他们的侧目吧? “原来竟是为此,”我如释重负地道:“天下间学医的女子原本就少,我与当年的汐月姑娘年岁又是相仿,自然看起来有些相像。” 义母摇摇头:“你和她生的并不像,但是举手投足,一言一行,尤其是使用银针的手法,却是有七八分相似。而且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股子自信,淡定,从容优雅,是别人模仿不来的。所以我在安乐候府见了你第一眼,就打心眼里喜欢。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七章 御驾亲临 我感激地笑笑,赶紧低了头佯装吃东西,掩饰双眼突然涌出的潮湿。 我的心里一直有些挫败的颓丧。自从云雾山回到扬州城,我小心翼翼,唯恐自己得不到家人的认可和喜爱。我努力地收敛自己的脾气,在祖母和父亲面前隐藏了自己的真性情,尽量做一个乖巧娴静的女子。 可是到头来,全都是徒劳。 苏家上下,除了我的生身姨娘,怕是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地接受我,尤其是七姨娘,青茵几人更是处处针对,恶言相向。 说自己不在乎家人的看法,那纯粹只是自欺欺人,我做不到那样的洒脱。我也曾敏感地检讨过自己,可是我始终不能像青青那般左右逢源,得到大家的喜爱。我和苏家隔了一层朦胧的,无形的,却又实实在在存在的障碍。 我忙碌的这许多时日,义母对我无微不至,而我的父亲却一直在忙碌着青青与青茵的事情,对我无暇顾及。 昨日我回麒王府拿几味药材,专程绕道苏家别院看过父亲,他满脸疲惫之色,对我冷冷淡淡,只是勉强敷衍了几句,便推脱不适,要休息了。 我告退出来,一个人站在空落落的别院门口,心里落寞而又酸涩,格外不是滋味。 听说父亲已经答应了严三和青茵的婚事,并且再三让步,给青茵准备了出奇丰厚的嫁妆,良田,商铺,金银珠宝,不计其数。 严三贪得无厌,更何况,这原本就是他一直以来不择手段的最终目的,怎么会放过这次敲诈的好时机? 我曾经在街上见过严三和青茵一次,从婚嫁铺子里相跟着走出来,身后跟着几位仆妇,不顾街人的指指点点,格外张扬。 我那时候就站在药店临近门口的柜台处,寻几味稀罕的药材。猛然抬头,看到严三一脸颐指气使的样子,呵斥着身后的青茵,眼里颇有几分不耐。 青茵比起上次见,又清减了不少,用形销骨立来形容她如今的样子,一点都不夸张。依然一身粉红色桃花百水裙,却是松松垮垮,原先玲珑有致的曲线,如今变得突兀起来。尤其是颈间锁骨,不再圆润,尖尖的,翘翘的,横亘在犹如刀削的下巴下。她的脸色是枯黄的,眼睛也没了丝毫光彩,暗淡,灰败,表情有些僵硬和呆木,毫无生机。 不知为何,我突然就想起出事那天,青茵手里提着食篮,对着我和林大哥的马车跺脚娇嗔的样子,俏生生,水灵灵。 我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令青茵与以前判若两人。上次见,虽然青茵难掩憔悴,但是仍旧是嚣张的,生机盎然的,对于自己的未来执着而坚定。 人们都说,爱情就像茶水,不会苦一辈子,只会苦一阵子,青茵在父亲跟前叫嚣“死也不回扬州城”,听从青绾的撺掇和严三的甜言蜜语,执意要嫁给严三的时候,应该已经是放下林大哥了吧? 短短时日,人面全非。难道是,严三与父亲之间的拉锯战,终于令她看清了严三的真正面目,没有了憧憬,才会这般如同遭受寒霜摧残的娇蕊,一副一蹶不振的光景? 心里难免一阵惆怅,为青茵感到一丝悲哀。又想起林大哥,不知道他如今又在哪里?是否安好? 我知道,林大哥绝非寻常之人,必定是有些来头。但是,我无法相信,他会与伤天害理的菩提教有什么瓜葛。他气度不凡,身手磊落,对我亦是推心置腹地好,他一定是如他所言,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凉辞对于他的误会多少也是因我而起,原本就对他有着根深蒂固的偏见。其实,在他心里,也应该清楚地记得,当初在江南浮华庵后山,菩提教的人暗杀我们,就是林大哥给我的暗卫出手保护我。只不过,事有凑巧,而林大哥对于自己的身份一直避而不谈,委实可疑罢了。 一时之间,心潮起伏,思绪万千。 几日以后,有中毒稍轻的受害者逐渐痊愈,但是又有更多的失踪者被解救出来,然后源源不断地送至京城集中医治。 凉辞说菩提教好像有了防备,他们剿杀的行动已经接连两次扑空,看来消息已经传扬出去了。如今各州府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地进行搜救与盘查行动,也小有斩获。 对于这些受害的病人,我们已经再也没有了隐瞒的必要。朝廷开始公开张榜招募医、毒、蛊三路高手,严格筛选,各路人才齐聚,我才开始有了闲暇。 我一边给伤者疗毒医治,一边向新来的人打听凉辞几人的消息。 在这些人的眼里,凉辞完全被神话。他们不止一人用敬畏的,近乎膜拜的语气感慨,麒王爷是踏着五彩祥云从天而降的英雄,将他夸得神乎其神。我想要知道的,关于那个有血有肉,鲜活生动的人,反而被夸张成另外一样形象。 每当他们谈论起凉辞,我的心情都是愉悦的,嘴角挂着微笑,心里像是饮了井水镇凉的酸梅汤,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是舒爽。 我想,凉辞应该就快回来了吧?已经许多时日没有收到他的书信。狂石安慰我,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说明近日里凉辞都没有同菩提教交手。没有战况,自然也就没有消息频繁进京,凉辞很快就会回来了。 没有他的日子里,竟然每一刻,每一时辰都是煎熬,做事情也有些心不在焉。 终于吃到苦头。 有一位伤者身上毒性发作,苦不堪言,挣脱了捆缚手脚的绳子,将头在地上磕的“砰砰”作响,整个额头血肉模糊。 我实在于心不忍,想用淬了软筋散的银针封住他几处穴位和经脉,减轻他的苦楚。可是偏偏那日我心不在焉,错拿了普通银针。两针扎下去,士兵按照往常惯例,松开了他的手脚。 银针上面并没有软筋散,毒发中的伤者完全丧失了理智,或者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挣扎中一肘结结实实地捣在我的心口处。 那一击委实劲大,我闷哼一声,胸口处如翻江倒海,趔趔趄趄地向后面退去。 我感觉好像是撞到了谁的身上,被人揽在怀里,我原本想挣脱,胸口处却痛得发紧,咬着下唇,不能言语,满身的冷汗直冒,身子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身后有士兵涌过来,凶狠地捉住那人的手脚,捆缚得结结实实,带出我的帐篷。 “你怎样?”身后那人轻声问我,带着一点焦急。 我依然说不出话,只能咬紧牙关摇摇头,等待这一阵痛楚快点过去。 一只修长白净,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用帕子帮我擦拭满头的汗水。 那帕子我识得,是我苏家作为贡品的七彩流云锦。凉辞不在京城,那么 我惊慌地躲开来,捂着心口翻身便拜:“青婳见过” 话还未及说完,一道绛紫金线绣祥云的袖口闪过,将我搀扶起来:“朕只是微服出宫,过来看看,不必拘礼。” 我低垂着头,背脊绷得发紧:“谢皇上。” 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躲闪开来。 皇上搀扶我的手僵在半空中,犹豫了片刻,淡淡地道:“这里没有皇上,你可以叫我顾公子,或者是长安。” “尊卑有别,青婳万不敢造次。”我恭谨地道。 “你很怕我?”皇上沉默片刻,陈声问道,灼灼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探究似地扫过。 “不是怕,是尊重。”我垂眸盯着他腰间系着的一块龙踏祥云的团玉佩,细声答道:“皇上乃是一国之尊,文治武功,包元履德” “够了,”皇上淡淡地打断我的话:“这些歌功颂德的句子朕听得耳朵里面都起了茧子了,你就不用再说了。难道朕想听一句真话都这么难吗?” 抛却了作为一个帝王的威严,话语中带着淡淡的黯然。 其实,他对于凉辞的各种不公暂且不提,他确实是一位好皇帝,惩腐奖廉,体恤民情,勤政爱民,而且不骄奢淫逸,不偏听偏信。从此次北方各地受灾一事,就可以看得出来。 我真诚地道:“青婳并非阿谀奉承,所言句句发自肺腑。” 他向我靠近一步,我感到自己被他整个笼罩进阴影里。紧张地吞咽下一口口水,有些不知所措,慌了手脚。 他却突然轻声地笑了,就在我的头顶,并不如林大哥那样温润,也不像凉辞那般清朗,醇厚中隐隐带着一分苦涩: “汐月姨娘当年临走的时候,就对我说过一句话,她说,希望我以后能够做一个好皇帝,政通人和,让百姓安居乐业,不受战火波及,享太平盛世。不再让爱人失去伴侣,孩子失去父亲。这些年里,我一直用她的话勉励鞭策自己,勤政爱民,努力做一个好皇帝。今日,你能够这样评价我,我心里其实是欢畅的。” 汐月姑娘待他亲厚,自然感情非浅。想来,当初唐汐月姑娘的骤然离世,肯定也给他带来不小的打击。 “汐月姑娘心怀天下,的确是一位难得的奇女子。”我忍不住感叹道。 “你很像她,”皇上环顾帐篷四周道:“朕没有想到这里条件竟然这样艰苦,为了朕的子民你殚精竭虑,定然吃了不少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八章 神秘来信 竟然又有人将我与汐月姑娘相提并论,而且还是皇上。我敏感地觉得,一直以来,皇上都是在将自己对汐月姑娘的那份感情混淆在我的身上。我不知道这对于我而言,是福是祸?我虽然很敬佩那位敢于爱得轰轰烈烈,至死不渝的女子,但是我终究不是她。 我努力稳稳心神,壮着胆子分辩道:“我与汐月姑娘不同,汐月姑娘是真正的心怀大义,慈悲为怀。我却不能免俗,是有私心的。” “喔?说来听听,”皇上饶有兴趣地道:“我听说此次发现菩提教的养蛊之地,解救出这些受害者,也是你的功劳,你又是存了什么私心,竟然能够令你这般奋不顾身,舍身忘死?” 我情不自禁嘴角噙了一抹笑意,柔声而坚定地道:“凉辞曾经对我说过,他天生的使命就是保卫长安王朝的子民。我做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他,在助他一臂之力而已。就算是再多的困难,再大的危险,我一样甘之若饴。” 沉默,压抑,空气里带着危险的波动。 皇上极其不悦地轻哼了一声,甩甩袖袍,转身一言不发地出了帐篷。 我方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弦也松了下来。 少顷,有侍卫鱼贯而入,手里捧了令人眼花缭乱的珠宝或者各色吃食,说是皇上特意给我的赏赐,感谢我为长安子民所付出的辛苦和努力。 我淡淡地谢过,又有侍卫撩开帐篷进来,将手里的一个古色古香的沉香木匣递给我。我狐疑地打开来,上面是一张素净的书笺,铁划银钩几个大字:搏卿一笑。 将信笺拿出来,定睛一瞧,我瞬间喜出望外,盒子里竟然是几本失传已久的医书孤本!俱是大家手笔! 医书保存得很仔细用心,齐整干净,完好无损。我如获至宝,迫不及待地拿出来,近乎贪婪地翻看,竟然还有人细心地用朱砂笔挑拣着紧要处做了记号,那方式方法极合我的习惯,就好像专门为我所做的注解一般。偶然还会有一两个字的改动或者备注,那字迹我再熟悉不过! 我用颤抖的指尖摩挲着那手本上的朱砂字迹,心里汹涌澎湃,惊雷滚滚,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我要问个清楚明白! 一时情难以自抑,我猛然站起身来,向外面冲出去,与正在探头探脑地向帐篷里面张望的小样儿撞了满怀。 “皇上,皇上呢?!”我一把捉住小样儿,急不可待地追问。 小样儿稳住身子,夸张地拍拍心口:“怎么了小姐?吓死小样儿了。” “皇上,皇上去了哪里?”我急切地摇晃着她的肩膀,连声问道。 “皇上早就起驾回宫了。”小样儿见我一脸焦急,有些莫名其妙,关心地问道:“小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刚刚回营就被士兵凶神恶煞地拦在外面,不允许接近这里,说是皇上御驾亲临,吓死我了。” 我失望地松开小样儿,心里的激动平复下来,冷静了许多,才感到庆幸,自己太过于冲动莽撞了些,差点酿成大错。 我收敛了情绪,摇摇头:“没事,皇上有赏赐,我想谢恩而已。” 小样儿向帐篷里溜了一眼,兴奋地道:“刚才皇上起驾回宫的时候,我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好英武,好威严,好冷酷,好霸气!” 双眼亮晶晶的,光华璀璨。 我不屑地撇撇嘴,转身进了帐篷,嘀咕道:“看你这点出息,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我让你回府取的东西取来了没有?” 小样儿眯着眼睛嘿嘿地笑了两声,跟在我身后,将手里的药包在我眼前晃了晃,放在案几上,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到我的面前。 “这是什么?王爷来信了么?” 我疑惑地将信封接过来,封面并没有任何字迹,一片空白。 小样儿摇摇头:“是我下了马车往这里走的时候,一个人让我交给你的,说是必须您亲启。” “这么神秘?”我拿着信封翻来覆去地看:“那人是何模样?” 小样儿复又摇摇头:“大热的天,那人却带了一顶毡帽,低着头,看不清眉眼,感觉鬼鬼祟祟的。而且他将信递到我的手里转身就离开了。” 看来那就不是凉辞给我的信了。会是谁呢?那人应当是识得小样儿的,只是为何不找人通报,非要挑选小样儿独自一人的时候塞给她?还这样神秘? 我满腹疑惑地将信封用簪子挑开封口,从里面掉出一张折叠成方胜的信笺来。我弯腰捡起,白色光滑的信纸,泛着青白的色泽,隐约透出里面的墨迹。 打开来,上面只有龙飞凤舞的几个字:不日抵京。 既无抬头,又无落款,究竟是谁?这又是什么意思?只有这寥寥的几个字,让我如何猜得出?从字迹看来,虽然不像凉辞的笔迹那样铁画银钩,刚劲有力,但是也不同于女子的清秀婉约,笔锋磊落坦荡,应该是男子无疑。 我相熟的男子不多,大哥若是来京,只管通知父亲便是。难道......? 我的手忍不住一阵颤抖,难道是林大哥?! 又觉得不太可能,凉辞与他的误会并未解开,听说如今仍旧在四处通缉他,他怎么会自投罗网,到京城里来呢? 我思量半晌,仍旧没有头绪。正巧有人在帐篷外唤我,就连声应下,随手搁置在案几上,迎了出去,将此事抛诸脑后。 第二天,当我忙碌地给最后一名伤者看诊完以后,几乎精疲力尽。回到帐篷里,抹抹脸上的汗水,无精打采地唤小样儿:“小样儿,有水没有?你们小姐快要渴死了,嗓子里都冒烟了。” “有有有,”小样儿在帐篷外一迭声应着:“我这就给您去取。” “要凉一些的,生水也无妨。”我扬声喊道,嗓子里果真就真的像要着火一般。 有脚步声临近,我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眼睛都懒得睁开:“水凉了么?” 听到有轻轻地吹气的声音,肯定茶水是烫嘴的。我没好气地牢骚道:“原本是让你来伺候小姐我的,可是你一忙起来比我还专注。连一日三餐都青黄不接的,明天还是让兰儿过来吧,就算是没有饭食,好歹我还有一口水喝。” 说完将手伸出去:“给我吧,等着你给吹凉了,我估计都能干得一点就着了。” 有人捉起我的手,将茶杯塞进我的手心里。我小口地酌了两口,温度正好适宜,“咕咚咕咚”地下了肚,头顶处凉风习习,裹夹着阵阵松香。 我惬意地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只当是小样儿有什么事想要求我,所以才这样勤快,拍我马屁,不由调侃道:“今日这样殷勤,竟然想起给我扇扇子来了。小姐我都有些受宠若惊了。说吧,是不是又嘴馋什么好吃的了?” 身后无人言语,我转头去放下茶杯,一转身却看到一角亮紫色锦袍,猛然抬起头,竟是皇上悄无声息地站在我的身后,为我执扇。 我骇了一跳,几乎将手里的茶盏丢在地上,想不透,昨日他刚刚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怎么今日又回来做什么。赶紧站起身来,谁料想竟然起得猛了,眼前一黑,“扑通”一声重新跌坐在椅子上。 耳旁“噗嗤”一笑,待我终于缓过神来,睁开眼睛,他正伸出五指,在我的眼前晃动:“怎么,饿晕了?” 我尴尬地笑笑:“想给皇上磕头请安,谁料身子不争气。” 皇上从袖口里掏出帕子递给我:“一头的虚汗,自己身子不好,还每天这样拼命,怪不得麒王不放心你,一天一封书信叮嘱着。” 他手里的帕子就在我跟前,一时之间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终用衣袖满不在乎地抹了一把脸,笑着道:“用七彩流云锦擦汗,太糟蹋东西了。” 然后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如今我坐在椅子上,皇上还在我跟前站着,慌忙站起身来,又跪也不是,不跪又不是,左右都是尴尬,浑身不自在。 皇上淡然一笑,目光落在我旁边的案几上:“麒王又给你来信了?” 我方才想起昨日里收到的那封信如今就躺在那里,想收起来,已经来不及,皇上已经将信纸抄进手里。 “不日抵京......这不是麒王的笔迹。”他略一沉吟,将炯炯的目光看向我,带着几分探究。 “呃,是小样儿昨日在回府路上捡的,信封上面没有名姓,是空白的,我就私自打了开来。”我慌忙解释道。 皇上盯着我,睿智的眸子一眨不眨,略带锋利的目光似乎要直接穿透到我的心里。 他嘴角噙着笑,将信纸放在鼻端轻嗅:“信纸是墨罕国皇室专用的绿纹纸,墨是上好的滇墨,加了松香。朕记得今年带给墨罕国的礼品里面就有这样一批。看来,应该是墨罕国的信件了。” 我不由大惊,浑身都冒出冷汗来,听闻墨罕国使臣早在半个多月前,接到本国信报,急匆匆地告辞回了墨罕国。如今我这里突然出现了墨罕国的书信,怎能不招人怀疑,说严重一点,这可是通敌大罪。 我慌乱地跪下,急声辩解道:“皇上明察,青婳委实不知这信件出自何人之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九章 祭奠 头顶之上有片刻沉默,然后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向我伸过来:“朕是那样不分青红就治罪的人吗?你每日待在这军营里,兢兢业业,为国为民,朕自然相信你。” 我的心脏仍旧兀自“扑通扑通”跳得激烈,感觉同皇上在一起,每一时刻都是煎熬,如屡薄冰。第一次见他,他喜怒无常的脾性令我至今心有余悸。他的心思变幻莫测,我捉摸不透,需要事事提防,时时小心,唯恐一个不慎便惹恼了他。 我站起身来,仍旧低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看他。帐篷里本就闷热,如今一惊一吓,更是汗湿了后背,就连头发也黏在脸上,极不舒服。 他突然向我伸出手,指尖拂过我的脸,将我垂在脸侧的发丝别到耳后。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惊诧地抬起头,正好撞进他的眸子,清晰地看到自己惊慌失措的脸,映在他深邃的眸子里。 不知为何,我突然感到他的眸子里竟然有一种与他的威严极为不符的淡淡的忧伤,若隐若现,在我抬头看向他时,倏忽消失不见。 他的手就那样僵在我的脸侧,既不抬起,也不放下,空气里多了一分尴尬。 “陪我出去走走,可以吗?”他将手握起,慢慢地放下,突然出声道,带着不容拒绝的霸气。 我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略有些为难地向帐篷外面看了一眼。虽然他是微服出宫,并无多大阵仗,但是门口处仍然侍卫林立,肃静森严。 我想象不出来,他所说的出去走走究竟是一副怎样乏味的景象,难道就是要我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跟随在他的身后,唯唯诺诺地恭维,还要被一群紧随身后的带刀侍卫时刻警惕着监视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委婉地拒绝,只玩笑道:“皇上日理万机,朝务繁忙,青婳唯恐明日就被您那些刚正不阿的御史大人上本治罪了。” “呵呵,你怕吗?”皇上俯身问我。 我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怕,当然怕,耽误国事的罪名青婳担当不起。” “那你可知道,你生病那两日,麒王置紧急朝政于不顾,朕的御书房里弹劾你的奏章都要堆积成山了。” “啊?”我倏忽一惊,心脏好像漏跳了一拍。 我的慌乱被他尽收眼底,他得意地笑笑,好像阴谋得逞一般:“那些言官专好小题大做,无事生非,所以,一般时候,我只当他们在放屁,掩住口鼻,充耳不闻也就罢了。” 他第一次说话这样幽默风趣,带着粗俗的口气,我不禁莞尔。 “不过,你所言倒是有理,”皇上话风一转,摇着水墨玉骨扇,佯作沉思道:“这帮奴才们跟着,的确有些煞风景,莫如甩了他们。” 果真走到帐篷口向外张望一眼,放下了门帘,走回来,将玉骨扇合拢,在手心里利落一转,扇柄处竟然弹出一柄薄如柳叶的刀刃来。他转过身,将背后的帐篷极轻巧地划开一道口子,可容一人通过大小。向外张望一眼,冲着我招招手:“小声一些,我去偷两匹马,我们一起溜出去。” 俨然一副孩童心性。 我再拒绝已是来不及,一时之间有些犹豫。 “快点,”他灵巧地跨出帐篷,回头催促:“若是被发现,我的耳朵又要受摧残了。” 那一刻,他好像兴奋地忘记了自己的称呼“朕”,满脸欣喜。 我学着他的样子,轻手轻脚地从帐篷里钻出来。 这里临近军营,但是近日里防备却很松散,稀疏来往的都是大夫或者负责熬药送药的士兵。偶尔有人见到我,也只是点点头,算作招呼。 皇上的御撵就停靠在附近,并不是明黄的九龙八宝立水车驾,低调却难掩奢华。侍卫的马匹系在一旁的杨树上,留了三两人看守。 他悄悄走近的时候,就立即有看守的侍卫发觉,慌慌张张地要跪下行礼。他急忙出手制止,不耐地摆摆手,示意噤声。自顾解下一匹马,将马缰交到我的手里:“我记得你是会骑马的。” 我点点头,利落地翻身上马,同他一起快马加鞭,驰出军营,将一脸惊愕的侍卫甩在身后。 出了军营,调转方向,我们逐渐缓了速度,相视而笑。也不知道他从哪里翻出一包点心丢给我:“我听宫女说你喜欢吃这种点心,就顺手带了一些。” 我肚子正饿,好奇地打开油纸包,是几块花生酥,依稀记得上次被太后留在宫里,我的房间桌子上就有一碟这样的点心,香软酥脆,忍不住贪嘴多吃了两块。 我很没有出息地被他收买,感激地对着他一笑:“谢谢。” 他刚毅英朗的脸上竟然浮上一丝羞涩,挑眉一笑,低垂下眼睑,额前被风吹得凌乱的发丝搭在他挺直的鼻梁上,他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 他略有些孩子气的举动令我有一瞬间的怔仲,而后低头抿嘴偷笑。 我们一路向南而行,行至一处山脚,他利落地翻身下马,淡淡地道:“到了。” 话落,就有两个侍卫悄无声息地突然现身在我们跟前,将手里银枪直指我的面门,正欲出声呵斥,看清是他以后,翻身便拜:“属下该死,望皇上开恩。” 他并不多言,只挥挥手,抬首向山顶看,眼神迷离,沁着一抹淡淡的忧伤。夕阳的光倾斜地洒在他扬起的侧脸上,映射进哀伤的眸底,整个眼眸流光溢彩,都鲜活生动起来。 我下马,将马缰交到侍卫手里,立在他身后静默不语。 “我记得,你走山路是没有问题的。” 他转过头来像是问询,又像是自言自语。 那一刻,受气氛渲染,我突然就对他没有了戒心,小声嘀咕道:“关于我的事情,事无巨细,他们都要向您汇报吗?” 他明显一愣,弯起唇角笑言道:“你应该问我,关于你的事情,事无巨细,难道都要记在心里吗?” 我尴尬地笑笑,自讨没趣,垂下头不再答言。 “陪我上去吧。”像是邀请又像是命令,他当先沿着小路向上攀登。 侍卫皆识趣地退下去,却自觉加强了四周戒备,看来,他是经常来这里的。 我愣怔片刻,提起长裙,乖觉地跟了上去。 一路无话,我颇有些疑惑,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个什么去处,他带我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看他挺拔伟岸的背影,突然就感觉有些陌生,觉得他不再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一位一同郊游踏青的好友,仅此而已。 山并不太高,路也有明显的修葺过的痕迹,并不陡峭。行至山腰处,苍翠欲滴的苍松翠柏逐渐多起来,掩映着汉白玉雕刻的栏杆和石兽。并非寻常的威慑百兽镇门狮,大都是麒麟逐日的石刻,**肃穆,蕴藏一股清正之气。山上明显经常有人清理修缮,齐整端庄,无一丝杂乱。 他更加沉默,也不再与我说笑,径直上了山顶。 山顶处视野开阔,凉风习习,向后可俯瞰整个北京城,向前,大片锦绣江山尽收眼底。 山顶平整,只有一座坟冢,时鲜贡品,檀香袅袅。墓碑上镌刻着几个略显稚嫩的字迹,却遒劲有力:恩师银枪离王 姨娘唐汐月 我立即明白了这里是什么去处,心底一片肃穆,跟随他身后,恭恭敬敬地献上三支香,虔诚地跪拜下去。 令我颇感意外的是,他竟然也俯身双膝跪倒在地,恭敬地行了祭拜大礼。他贵为一朝天子,上拜天地,下拜先祖,除此以外,谁能担当得起他这一拜? 他站起身来,轻轻地抚摸着面前的墓碑,用手指沿着墓碑上雕刻的字一笔一画地描摹下去,专注而又认真。 那副影像就像一副静默的泼墨画,细笔勾勒出他蕴藏着忧伤的眉眼,然后挥毫泼墨,周围肃穆的景与他融为一体,却更加凸显了他的精致,他的神韵,将周围的陪衬彰显得若有若无。 “今天是汐月姨娘的忌日,”他突然开口,打破了山顶的宁静:“许多年前的今天,就是这个时候,正残阳如血,姨娘流着泪一根一根掰开我的手指,不顾我的苦苦哀求,走得决绝。 而我,什么都不能做,不能怨,只有与母后一起合葬了离王和汐月姨娘。流着泪亲笔书写了这个碑文。”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任凭他的忧伤在山顶处缓缓地流淌。 “一位是我的授业恩师,一位是我的姨娘,在我儿时的眼里,最为亲近的两个人,胜过我的父皇和母后。”他犹自低喃道 :“所以我将他们安葬在这里,可以俯瞰朕的锦绣江山,千秋永固,永世长安。” 我仍旧保持沉默,却第一次这般用心倾听,少了隔阂和尴尬。 “你说朕是一个好皇帝,所以朕就迫不及待地带你来看他们。其实我心里明白,在你的眼里,是在怪责朕的,从那日在普宁宫母后跟前,我就看得出来,你觉得我与母后对凉辞过于残酷。你心里极是不忿,在为他鸣不平。” 我不知道该如何答言,因为在我的心底,的确是有这样的怨愤。所以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依旧保持着沉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章 得寸进尺 他一声苦笑:“你只看到凉辞身体发肤所受之苦,却不知道,朕在这个位置所承受的打击与残酷更甚他百倍。 当年离王的壮烈牺牲和姨娘的以身殉情,你以为我只是遭受了亲人骤然离世的悲痛,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那年才真正认识到这个世界的肮脏和冷酷,却脱身不得,不得不接受命运的摆布,满怀悲愤地将自己的良知一笔一划地镌刻进这个墓碑里。 那年,凉辞被送往天元国师处学艺,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我巴不得我才是他,可以无忧无虑地长大,可以纵情山水一剑一骑何等潇洒,可以肆无忌惮地喜欢自己中意的女子,任性张扬。 我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当年离王的影子,而我,只能在寂寥的宫墙内,居高临下俯视着一地的嫔妃,包括着你的六姐苏青青,透过她们满是脂粉,奴颜卑膝的脸,看到的却是她们背后的家族,势力,听到的是她们为了争宠上位,尔虞我诈,所使出的肮脏卑劣的手段......身心俱疲,连爱一个人的力气都没有。" 他愈说愈激动,完全没有了适才的平淡和和缓。情绪激扬处,他阖了眸子,颈间的喉结上下滚动,沉默良久,方才淡然道:“朕,送你回去。” 睁开眼睛,眸中黯淡的雾气消弭不见,重新恢复睿智果敢,精光内敛,渗着凉意。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平静无波。自始至终,我一言未发。 天气一日比一日燥热起来,白天响晴,夜里闷热。义母说,那是在酝酿一场大的暴风骤雨。 七月犯织女,不利婚嫁。青茵与严三的大婚之日定在了六月末。时间有些仓促,也不知道是严家着急,还是父亲急于回江南。 两人的大婚轰动了半个京城,与侯府权势无关,而是因为父亲为青茵置办的嫁妆、田产、宅院、商铺,丰厚得令人瞠目结舌。 苏家的财势如今已是风口浪尖,我相信这不可能是父亲的本意,但也爱莫能助。 青茵是从侯爷府出嫁,三媒六聘,风风光光,一样程序都没有减。父亲原本是觉得没有颜面,想一切从简,七姨娘不太愿意,三番五次地闹。早已被严三的贪得无厌折腾得七窍生烟的父亲疲于应付,可能也是对青茵有所愧疚,不得不又一次做出让步。 青茵与严三成亲,同样是给我下了请柬。纵然百般不情愿,我想我也应该去一趟侯爷府。照例备下厚礼,打发小样儿先去了药铺,自己与兰儿一进一出打个照面便回。 幸好那日青茵成亲的琐事繁多,七姨娘和青绾都忙碌地穿梭在人群里,疲于应酬,压根没有闲暇应付我,求之不得。 兰儿带着礼品,随管事去了后院,徐夫人执意留我观礼。 盛情难却,我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安静地吃茶,只等吉时一到,严三的花轿临门,敲锣打鼓地将青茵接走,我便告辞,今日还有提前约好的几位病人等着我。 听到身旁有几位陌生的妇人窃窃私语:“这苏家果真财大气粗,嫁个女儿这样大的排场,那嫁妆一眼望不到头,光陪嫁的银锭听说就十几担,皇上嫁女也未必有这样大方。” “就是,严家那破落户这下子可发了财了,简直娶进门一尊财神爷。” 另一妇人不屑地撇撇嘴:“生米都煮成熟饭了,还能怎样,只能倒贴着银两买个名声呗。” “嘁!都说苏家的女儿多规矩,怎的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情?还天天相跟着招摇过市,让人戳脊梁骨!” 先前感慨的妇人用胳膊肘捣了捣说话的那人:“小声些,小心被人听了去。苏家如今可不得了,得罪不起,一个侯爷夫人,一个得宠昭仪,还有一个女儿住进了麒王府!” “也是,听说那子衿昭仪也专门遣了跟前的嬷嬷出宫来贺喜,可见在皇上跟前还是极得宠的,否则哪有这般荣耀?” 众人议论的声音便逐渐小了下去。 苏家在京城亲朋好友并不多,虽然有生意上来往的朋友,但是父亲极好脸面,应该不会邀请。前来贺喜的宾客多是来巴结侯爷府的人,她们皆不识得我,议论起来肆无忌惮,毫不避忌。被我听了个清楚明白。心里忍不住苦笑两声。父亲如此算作如愿以偿了吧? 一盏茶还未吃完,就听到大门外鼓乐声响起,鞭炮响得热闹,刺鼻的烟火的味道弥漫进来。有顽童奔走相告:“新郎官来了!”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喜娘怀里抱着一只大雁,将手里的帕子扬得旋成了花,扯着嗓门笑得欢畅,一路吆喝着如水蛇一般扭进来:“有请新娘子上轿喽!” 旁边喜好品头论足的几位妇人笑着佯装要关门,七嘴八舌地打趣:“新郎官不下马,就想接走我们如花似玉的新娘子,门儿都没有。” “就是,就是,娃娃们没个赏钱,喜糖还是要讨几块的。” 喜娘从怀里掏出一把喜糖,铺天盖地地撒下去,娃娃们弯下腰去争抢。 侯爷府里的喜娘端着两杯茶水从内堂走出来,满脸喜气,冲着后面吆喝道:“新郎官来接亲了,有请侯爷,侯爷夫人过来吃茶。” 这是江南一带流行的风俗,新人过府接亲,是要向女方家长敬茶,认亲,改口,方可以接新娘上轿。 从进府以后,一直未见父亲,看来他是不想出面吃这杯认亲茶,所以让青绾与侯爷代劳了。 青绾与侯爷自内堂相携而出,皆一身绛红色喜庆锦服,满脸微笑,向四周亲眷好友颔首致意。 几位妇人围拢在门口,堵了喜婆的路,唧唧喳喳地吵嚷:“这新郎官脚不沾尘,连声泰山都不叫,好大的架子!” 严府喜婆扭过身子,颠颠儿地走回去,不过片刻,严三就颇为不耐烦地走进来,昂首挺胸,一身蟒袍喜服,头戴花翎,胸前坠着红绸绣球,头发抿得油光水滑,纹丝不乱。 妇人们见他面色不善,识相地让开了路。 相较起以前初见,可见清瘦了不少,喜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可见牢中日子的确熬人。以前勉强还可以算得上白面俊俏,如今看起来面黄肌瘦,显得有些獐头鼠目。尤其是撕破了伪装,他本性显露出来,就连走路都吊儿郎当,流里流气。 严三向着周围道贺的来宾拱拱手,然后对着青绾与侯爷道:“怎的又多出什么规矩?这般麻烦。” 语气颇为不快。 原先严三见了侯爷与青绾,都是一副谄媚的模样,巴结得紧。没想到今日里当着这多贺喜宾客,竟然口出不逊,这样不留情面。 周围的来宾都是一愣,先前闹喜的人就有些尴尬,下不来台。有好事者,两眼放光,侧着耳朵,一副看好戏的兴奋样。 一旁的喜娘是见多识广的,惯会说场面话,笑着将茶水端到严三跟前,巧嘴道:“敬了见面茶,才是一家人,共结连理枝,洪福荫子孙。” 严三闻言得意大笑:“对对对,从此以后可不就是一家人了呗,这茶要敬。” 说完端过托盘上面的茶盏,环顾一周,佯装奇怪道:“怎的不见岳父岳母大人?” 青绾尴尬地笑笑道:“父亲今日身体不适,如今正在卧床修养,我这作为青茵长姐,就托大饮了这杯见面茶。” 严三俨然就是拿捏了青绾的把柄,破罐子破摔,更加不把青绾看在眼里。冷笑一声道:“岳父大人有恙,怎的不知会我一声,我这大婚也好推迟两日再举行。否则显得我严春华多么不孝。” 青绾面色一变,自然听得出严三这弦外之音,讪讪道:“父亲只是舍不得小妹出嫁,心里伤怀,无甚大碍,休息两日便可。你与青茵大婚,乃是特意挑选的良辰吉日,怎可耽误?” 严三颇不以为然,端起手里的茶盏自顾慢饮一口,悠哉悠哉地道:“岳父大人舍不得青茵,那就换个女儿再嫁也是一样。只要是严家的闺女,我严三无所谓。他何必跟自己身体过不去呢?” 侯爷闻言大怒,拂袖而起,怒声道:“放肆!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 严三斜睨了侯爷一眼,装出一脸惊骇的样子:“侯爷表哥且莫动怒,我也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你也知道,那青茵一向刁蛮泼辣,是苏家女儿里最不成器的。岳父偏生就将她许配给我。若不是看在你我能够亲上加亲的份上,纵然岳父陪送再多的嫁妆,我还真懒得答应。” 青绾气得脸上一片青紫,偏生又不敢出言辩驳,愤愤地抓紧了椅子扶手,几乎将指甲折断。 严三嚣张地仰天大笑,咂摸咂摸嘴,不怀好意地道:“我开个玩笑而已,看你怎么急成这个样子。不过说实话,那青茵做我严春华的夫人的确不太合适。要不这样,今日我就先委屈委屈,纳个妾室。改天岳父大人若是身体好了,心情也好了,一时心血来潮,想着再嫁给我一个女儿,我也来者不拒。表嫂,喔不,姨姐,你说可好?” 周围一片议论纷纷,众人皆诧异,严三怎么就敢在侯爷府如此嚣张,而青绾与侯爷皆不敢发作,竟然这样容忍。各种难听话,各种猜测,无所顾忌,一时之间,热闹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一章 风波 侯爷冷了脸,刚想出言训斥,听到周围来宾这样议论,反而泄了底气,宁愿丢了颜面,也不敢再开口。 人群后面的我,将手里的拳头松了紧,紧了松,几次忍不住想上前教训一二,狠狠地照着严三的脸上来两个响亮的耳光,打得他遍地找牙。如今听他这般无赖,坏我苏家名声,终于按捺不住。刚想上前,一道大红色身影像旋风一样从内室里奔出来,扑到严三跟前,恶狠狠地向着他的脸上抓过去。 严三完全没有提防,“嗷”地一声叫,退后两步,一手捂脸,另一手反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那如火的身影正是青茵,被严三一巴掌打了一个趔趄,狼狈地退后两步,被身后围观的宾客搀扶住。她红着眼,满脸痛恨,怒气冲冲地复又向着严三扑上去:“混蛋!我跟你拼了!” 如同疯了一般,歇斯底里,完全一副拼命的架势。 严三伸出胳膊,左躲右闪,脸上被青茵实实在在地抓破数道血口,终于忍不住,抬腿就是一脚,将青茵踹出三步远,摔倒在地,凤冠上的珠子滚落一地。 “疯婆子,给脸不要脸!”严三狠狠地向地上唾了一口,恼羞成怒地道。 一旁袖手旁观的青绾与侯爷连忙上前低声解劝,严三仍旧不依不饶,气势汹汹地作势要继续踢打。 纵然我与青茵素有过节,但是今日看她这样受欺辱,也终于忍不住热血上涌,越过众人,上前一步,向着严三脸上狠狠地一巴掌打下去。 “我苏家的女儿岂是你可以欺负的!” 严三捂着半边脸,刚欲还手,抬眼一看是我,颇有些意外,但是好像有几分忌惮,并不还手,只狞笑一声道:“纵然你后台再硬,爷这张脸也不是你能打的。终有一天,我会让你悔不当初。” 我心里自然明白他这句话里赤,裸裸的要挟,只冷冷道:“天理昭彰,疏而不漏,你也要小心,总有一天报应不爽。” 严三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几声道:“报应?我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报应!今天这亲我也不成了,现在就回家等着你磕头给我认错去。” 当下恶狠狠地转身欲走。 “慢着!”内堂传来一声呼喝,父亲从内堂急匆匆地步了出来,向着严三道:“贤婿留步,小女唐突,莫同她一般见识!” 我没有想到,父亲竟然会这样低声下气地同严三说话,看到他明显有些憔悴的脸,还不知这些时日里,受了严三多少要挟,吃了多少腌臜气。想必父亲为了保全整个苏家,对于严三的得寸进尺以及不恭,肯定是忍气吞声,再三让步,所以才会令严三这般嚣张,不可一世,将我们整个苏家的尊严踩在脚下,随意蹂躏。 严三见到父亲,得意一笑:“岳父大人终于肯出面了。没事没事,让他们继续打。反正我严三在牢里受的罪比这多多了,不在乎多这一巴掌。左右我也是破罐子破摔,不要颜面的人了。” 父亲无奈地叹口气,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那一刻,我看到他分明已经有些苍老,鬓角掺杂了一缕银丝。心里忍不住一阵心疼。 “贤婿莫急,回头我让丫头给你赔礼道歉。都怪老夫我教女无方,都是一家人,我们凡事好商量。” 严三向着我勾唇一笑,得意洋洋地点点头,牵动了脸颊上的抓痕,忍不住一阵抽搐:“还是岳父大人明事理,哎呀哦,这下手未免也太重了一点。我今天若是破了相,可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解决的事儿。” 父亲讪讪地笑:“贤婿还请内堂稍作歇息,吃杯水酒,待我教训过小女,我们再做商量。” 围观的众人皆哗然,不明所以。原本以我苏家财势,将女儿嫁给他严三就已经是低嫁,更何况如今青青入宫,苏家生意如日中天,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求娶我苏家女儿者怕是摩肩接踵。就算是青茵大错已成,父亲委曲求全,也犯不着陪嫁这样丰厚的嫁妆,更犯不着在严三对我苏家百般**之时还这样低声下气地哀哀恳求。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有聪慧者自然猜度出几分缘由:“苏家该不会有什么把柄落在人家严三手里吧?” 此话一处,众人纷纷附和:“此言有理,否则那严三这样嚣张无礼,莫说一拍两散,不用棍子将他乱棍打出去就是好的。” 严三听闻围观的众人这样议论,也知道自己今日做的有些过于明显,招人疑虑,当下也见好就收,道:“还是岳父深明大义,我先去吃一盏茶,新娘子好生打扮打扮,我们容后再议。” 当下翘起唇角,向着我轻佻地挥挥手,一摇一摆地向着内堂走过去。 父亲低叹一声,垂头丧气地跟在严三身后,背已经有些佝偻,不复当初那超脱的挺拔毓秀。 青茵仍旧跌坐在地上,没了满腔的怒火,没了以往那嚣张的气焰,眼神空洞,呆呆愣愣,就像一具木偶一般,了无生气。落下的泪在火红的嫁衣上洇湿一片,色泽愈加暗沉,灼得我眼睛有些生疼。 我突然就有些怀念起原来的青茵,虽然尖酸刻薄,虽然可恨,但是最起码,她是鲜活的,灵动的,朝气勃勃的。如今一再受到打击,今日大婚之时,更是受到了未来夫婿的百般羞辱,令自己的父亲,家人,也跟着忍气吞声。那一刻,我想,她心里定然是万念俱灰,懊悔不已的吧? 父亲曾经那样苦口婆心地奉劝她,阻止她与严三的婚事,但是她却听信了青绾和严三的甜言蜜语,被猪油蒙了心。如今,落得这样不堪的境地。 徐夫人幸灾乐祸之余,仍旧不忘自己的本分,端着茶果热情地邀请围观的来宾品尝。原本这宾客中就有不少侯爷府的亲友,与徐夫人相熟,都将她围拢起来,小声地议论着什么。 青绾尴尬地走到青茵跟前,蹲下身子,想要将她搀扶起来。青茵涣散的目光逐渐聚焦在青绾的脸上,用充满了怨毒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 青绾被盯得有些发毛,讪讪地笑笑:“青茵,姐扶你站起来,我们去里面梳洗。” 青茵木然地站起来,盯着青绾的眼睛,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地道:“你不配做我的姐姐!” 愤愤地甩开青绾的手,头也不回地回了后院。 一场喜事,就这样成了闹剧,平白被许多人看了笑话,我苏家更是颜面扫地。看着贺喜的宾客将猜度的目光在我的身上扫来扫去,如被针扎。 我对兰儿道:“我去后院透透气,你暂时在这里待着,有什么事情去后面寻我就是。” 兰儿点点头。我不用他人带路,也无需招呼,我只想找一个清净的,没有人打扰的地方待一会儿,静静地思虑一些事情。 如今这个样子,我若是甩手就走,委实放心不下。看今日严三这样嚣张的气焰,还不知道这些时日里,父亲究竟对他做出了多大的让步。想想,父亲在江南城里,带着我登上小金山时,俯瞰指点整个扬州城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今日却被一个泼皮无赖这样任意握在手心里,搓圆捏扁,甚至在众人面前,尊严扫地,颜面尽失。 父亲只想,只要严三做了我苏家女婿,就是同舟共济的一家人,荣辱与共。严三有了忌惮,就不敢再胡言乱语,苏家也就保全了。可是就依照严三的脾性,又会折腾出怎样的幺蛾子,又会怎样苛待青茵?一味的卑微讨好真的能换来一世太平吗? 沿着花廊,一路走,一路思索,思绪万千,只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是好。只恨自己身为女儿,却不能为父亲分担一点忧虑,更恨自己愚笨,若是换做凉辞,他那样睿智的一个人,一定会有办法。 后院里堆满了青茵的嫁妆,遍布红妆,红得刺目,红得耀眼,更像是一个讽刺。不少锦衣华服的妇人围着那嫁妆指指点点,唾沫纷飞。 我实在看不下去,避在一处假山后,看假山下的池子里,红的,粉的,黑的锦鲤悠哉悠哉地游来游去。 愣怔良久。 兰儿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一头的汗水,扯着我的袖子气喘吁吁:“小姐,你怎么躲得这般严实,让奴婢好找。” “怎么了?”我抬头问她:“是不是新娘子要上轿了?” 依照着父亲今日的脾性,只要严三不是太过分的要求,估计父亲都会妥协,将青茵亲手送进严家的花轿里,无可奈何。 “上什么花轿呀?”兰儿急声道:“是老爷被严三气得晕过去了。青绾夫人让我赶紧寻你去花厅看看,听说都吐血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我一惊而起,咬牙切齿道:“该杀的泼贼!” 我挣脱开兰儿紧握的手,提起裙摆,便急急忙忙地向着花厅的方向跑过去。 兰儿在身后跺脚嚷道:“小姐莫意气用事,那严三乃是青茵小姐夫婿,杀不得!” 我适才也不过只是一句气话,兰儿一声嚷,却变了味道。惹得后院里几位聊得正欢的妇人扭过头来,看着我,满脸看好戏的兴奋。 我顾不得解释,只一路狂奔,绕至花厅门口,急匆匆地推开屋门,一头撞了进去,喊道:“爹!” 花厅里却寂静无声,并无半个人影。迎面浓郁的花香气里,掺杂着一股温热的血腥味道,令人作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二章 圈套 父亲吐血竟然这般严重?去了哪里?伺候的人呢?难道没有找大夫吗? 我疑惑地向里走了几步,只觉得地上有些滑腻,低头一看,竟然是一汪鲜血,已经洇湿了我绣鞋的鞋底!顺着血迹扭过头,差点魂飞魄散! 严三! 他正趴在一丛开得妖艳的杜鹃花下,双目凸出,满脸狰狞地瞪着我,面色铁青,身子下面满是血迹,与一身火红的喜服融为一体! 不用近前查探,我也知道,严三早已气绝身亡! 坏了,不好!我心猛然“咯噔”一声,如坠深谷,我怕是中了圈套! 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惊慌失措地转过身子,已经是来不及。适才在后院里对我指指点点的几个妇人,竟然尾随我而来,如今就站在花厅门口,好奇地向里面张望。 终于有一人眼尖,发现了地上的血迹和严三的尸体,一声惊心动魄的尖叫,凄厉而惊恐,而且很快引起了其他几人的共鸣。一时之间,惊骇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响彻了整个后院。更有一位胆小的妇人直接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余下的人终于反应过来,惊恐地后退几步,四散而逃,尖声叫嚷:“杀人了,杀人了,有人杀人了!” 我苦笑一声,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越来越多的人逐渐围拢过来,对着我与严三的尸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适才喜堂之上的风波与聚仙楼一事又被旧事重提,成了我怀恨杀害严三的动机,言之凿凿。 我看到幸灾乐祸的青绾长舒一口气之后夸张地惋惜。 我看到闻讯赶来的父亲惊讶过后的如释重负。 我看到青茵木然地望着地上的严三呆愣片刻后,转身凄冷绝然地离开,将头顶的凤冠丢在地上,翻滚几圈以后,落在我的脚边。 我还看到七姨娘跌坐在地上,长一声,短一声地哭喊:“未嫁先寡,我苦命的女儿呀,你个挨千刀的苏青婳!” 我看到严家接亲人气势汹汹地上前找我算账,被侯府的家丁侍卫阻拦后,飞奔着去报官。 乱作一团。 我看到太多猜疑的、不屑的、冰冷的、陌生的眼神,听到各种难听的流言蜚语: “就是她,当初跟自己的姐姐抢夫婿不成,暗算了嫡亲姐姐。” “就是她,适才在大堂之上恼羞成怒打了新郎一巴掌,没想到心思这样歹毒。” “就是她,刚才在后院气势汹汹地跑过来,叫嚷着要杀掉新郎,没想到果真下得去手。” ...... 唯独,我看不到信任,看不到友善, 我百口莫辩。 我苦笑着对父亲道:“严三不是我杀的。” 父亲望着我的眼神很复杂,我看不懂,也许他的心里也是复杂的。但是,我能看得出来,父亲明显是如释重负的。严三身死,悬在苏家头顶的那一把刀落了下来,他不用再战战兢兢,提心吊胆了,虽然,不偏不倚,落在了我的身上。 父亲蹲下身子,认真地看严三的尸首,虽然遍地血迹,却从外表看并没有致命的伤痕。 口唇乌紫,满脸狰狞。 “中毒?”父亲不确定地抬头看我。 我无奈地点点头,我不仅知道严三是中毒而死,而且我还看得出来,他中的正是我自创的毒药血杀。前一刻可能还在我车厢的药箱里,但是如今,我就不确定了。 父亲脸上终于有一丝动容,长叹一口气道:“虽然严三乃是罪有应得,但是你未免太莽撞了些。” “真的不是我,”我知道自己的辩解很苍白,仍旧忍不住道:“兰儿说你被严三气晕了,吐了很多血,我急匆匆地赶过来,推门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外面人多口杂,我的确是特意挑了花厅同严三说话。你青绾姐找我出去送客,唯独留严三一人在这里吃茶还不到盏茶功夫。”父亲叹息道。 我心里一紧,揪疼得厉害,果真是兰儿在说谎。我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她的踪影,已经遍寻不到。适才心里不详的预感成了真,浑身如坠冰窟。 兰儿,真的是你背叛了我吗?你将我骗至这里,在这件事情当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真凶,拟或是帮凶?而你,究竟又是什么身份? 青绾偷偷地拽父亲的衣服,将他拉至一旁无人注意的角落,低声私语,不时将目光瞥向我的方向。 官府的人很快就赶到了,将围观的人驱赶出花厅,在院子里询问案情,录取口供。 忤作验过尸体,果然同我猜想的一样。结论一出,举众哗然,更加印证了众人对我的指责。 众口烁金,大家一致将矛头指向于我,将我与严三之间的矛盾描述得绘声绘色,就如亲眼目睹一般,说得斩钉截铁。 官差询问:“可有人亲眼目睹案发经过,相跟着去衙门录个口供。” 众人皆退后一步。 “谁先发现的现场?”官差继续追问。 有妇人战战兢兢地向后缩,被官差伸手一指:“你,就是你,刚才叫嚷得最热闹的那一个。” 那妇人惊慌失措地连连摆手:“我们赶到的时候,十一小姐早就在这里了,身上也沾了血,那严三气绝多时。” “就是就是,她气势汹汹地来找新郎官算账,一路叫嚷着要杀了他,所以我们才跟来看热闹的。”另一妇人附和着推脱。 “那你们也算目击证人了,跟我们走一趟吧。”官差趾高气昂地说。 几人叫苦不迭,连连分辩。立即就有官差上前,不由分说地带了她们先行回衙门。 官差冲我拱手一揖:“德艺县主,对不起,得罪了,严家状告你行凶杀人,麻烦跟我们走一趟吧,有什么话跟我们大人去说。” 说话倒是客气,我知道,自己这是沾了麒王府的光。同他们辩驳也无意义,反抗也只会给自己平添苦头,当下也不多言,相跟着差役上了门口囚车。 父亲跌跌撞撞地追出来,被官差阻拦下。我看到身后跟来的青绾不动声色地往为首官差的手里偷偷塞了几张银票。 冷寒的心终于有了一丝回暖,我想,好歹父亲应该是疼我的。 我从囚车里伸出手,父亲扑过来将我的手紧紧攥住,手抖得就像筛糠一样。 刚才努力强装的镇定与平静,在这一刻突然就崩溃。我撕下伪装的外衣,哽咽着叫了一声“爹”,眼泪就忍不住夺眶而出。 父亲抓紧我的手,抵在额头上,沉默片刻,方才叹了一声:“孩子,你受委屈了。” 父亲的一句安慰令我泪落如雨,哽咽着道:“爹,您老不用担心,官府自然会还女儿清白的。” 父亲满脸不忍,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也只下定决心一般,咬牙道:“你放心去吧,你姨娘我以后定然会善待她的。” 我不禁一愣:“爹,连你也不信我?” 父亲低首不语。 “兰儿,兰儿呢?”兰儿是我最后的希望,我迫不及待地问:“肯定是她在搞鬼,严三是她杀的。” 父亲瞬间老泪纵横,沿着眼角的皱纹汹涌而出:“兰儿跟着官差一同去了官府,说是目击证人。” 父亲的话如霹雳一般,令我的心如遭重击,瞬间支离破碎。 兰儿这是将我推落在井里,犹自不放心,再砸进几块石头了。 我拼命摇头,几乎语无伦次:“严三不是我杀的,我冤枉,爹,请您相信我。我” “青婳!”父亲冷不丁地打断我的话,左右看了一眼押解差役,方才把嗓门压低,厉色叱道:“三思而后言!” 我不由一愣,不懂父亲意思。傻乎乎地想,父亲他不是应该拍着我的后背,轻声地安慰我的吗?他为什么要这样斥责我,我真的没有做错事情啊?我连喊冤都错了吗? 押解差役凶神恶煞一般地上前驱赶父亲,不耐地嚷道:“赶紧走了,赶紧走了,莫耽搁,也莫要胡言乱语!” 囚车开始慢慢辘辘前行,父亲紧抓了我的手,用了很大的气力,握得我生疼。 我忍住心酸,安慰他:“爹,不用担心我,麒王和狂石会查找真凶,为我主持公道的。” 父亲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青绾在父亲身后跺脚急声催促:“爹,有话快说,要不就来不及了。” 父亲紧跟在囚车后面,亦步亦趋,欲言又止。 我说:“爹,回吧,自己好好保重。” 父亲低了头,不敢看我的眼睛,用只有我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沉声道:“保全苏家!切记。” 我被父亲紧握的手一点一点松开,我仍旧呆愣地保留着那样的动作,完全僵麻,全身仿佛都失去了知觉,不听指挥。 或者说,我的心那一刻完全停止了思索,停止了反应,甚至停止了跳动。 我麻木地看着父亲蹒跚着追赶囚车,用央求的哀伤的目光盯着我,脚下磕磕绊绊,几次差点绊倒。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如雷霆重锤一般,令我心里刚刚升腾而起的暖意和感动瞬间粉碎。 保全苏家? 呵呵,这就是父亲一直依依不舍地追着我的原因吗?不是不放心,不是舍不得,更不是想要救我。 父亲与青绾知道那日他们的谈话,被躲在花廊柱子后面的我听了个清楚明白,他们害怕我会熬不过官府的审讯,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是吗?还是担心官府会严查严三的死因,顺藤摸瓜寻找到什么线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三章 受审 若是,我在大堂之上鸣冤强辩,如若能够做到有理有据,为自己洗脱罪名,那么,严三被杀的案子被祥查那是必然。 苏家对于严三的忍气吞声,一味退让,原本就是一个疑点,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又怎么可能瞒得过狂石? 那么,我如何保全? 父亲,难道是在隐晦地提醒我,让我认罪伏法,承担下所有罪名,息事宁人,保全苏家吗? 我的心一点一点凉下去,望着父亲凌乱的头发和已经略显苍老的脸,感到有些陌生,不再是扬州城里得意骄傲的苏老爷,没有了当初许诺我满城红妆的志得意满,没有了苏家柴房里偷着带给我虾饺的温润慈爱。多了沧桑,多了无可奈何,多了一点决绝。 如果,我处在父亲这个位置,我会怎么办?我扪心自问,一边是自己的女儿,一边是整个苏家的命运,面临这样两难的抉择,可能,我也会同他做出一样的决定。 我理解父亲的苦衷,但是我过不了自己的心。我的泪更加澎湃,我告诉自己,你已经被遗弃了,苏青婳,枉你刚才还在为了苏家的颜面强自出头,将自己至于风口浪尖上,甚至为此被人误会,引来杀身之祸。枉你在前一刻还在心疼你的父亲,强忍住心里的害怕强颜欢笑地安慰他。 如今,你被苏家人狠狠地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喔不,是两个,明里一个,暗地一个。 父亲摔倒在地上,好像摔得蛮厉害,他挣扎着,竟然半天爬不起来。我终究不忍,对着他苦涩地一笑,疲惫地挥挥手:“回吧。” 父亲在那一刻,老泪纵横,狠狠地将拳头擂在地上。 我头也不回。 我想,父亲,我欠你的一条命,如今便算是清了吧?无论结果如何,在我向你挥手的那一刻,便是了结。 无边无际的疲惫向我袭来,我懒得想,懒得说,懒得动,甚至呼吸,眨眼,我都懒得做,觉得那是一种负担。只一路忍受着路人的指指点点,形同傀儡。 京兆尹的大堂,我跪在冰冷而坚硬的地上,听杀威棍声声敲击在我的心尖,大堂之上有威严的声音响在我的头顶,铺天盖地地向我压下来。 “堂下之人可是德艺县主苏青婳?” “苏青婳,本官在问你话,为何不答?” “苏青婳,你可知罪?” “苏青婳,本官问你,严家状告你因以往琐事,怀恨在心,在你姐姐大婚之日,毒杀新郎严春华,此事可当真?” “苏青婳,你若是不为自己辩解,本官可就认定,你是在默认自己的罪责?” 我沉默不语,我想,我已经失去了为自己辩解的权利,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端坐高堂之上的人终于失了耐心,低声道:“本官看在你贵为御封县主的面子上,对你一再容忍,你若是拒不配合,莫怪本官铁面无私。” 我心里仍旧在矛盾,苦苦挣扎。我想大声喊冤,我想告诉他我是无辜的,但是眼前却始终晃动着父亲那双充满着央求的哀伤的眼睛,下不了决心。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严三的父亲跌跌撞撞地赶了过来,跪倒在大堂之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细数我的罪行,颠倒黑白,栽赃诬陷,偏偏声声泪,字字血,声泪俱下,感人肺腑,令堂下众人无不动容。他磕头哀求堂上京兆尹丁大人秉公办理,为自己儿子血债血偿。 “苏青婳,刚才严家严春华父亲所言可是属实?” 我恨得咬牙切齿,紧握双拳,却只能低头沉默。 证人被传唤上堂,几位长舌妇人义正言辞地指认我的罪状, 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说话斩钉截铁,犹如亲眼目睹。 面对着她们的指控,我冷冷一笑,竟然无言以对。 最后上堂的,是兰儿。她低垂着头,自始至终不敢看我。饶是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我心口处仍旧忍不住像是被巨石狠狠地击中,撞得四分五裂,鲜血淋漓。 兰儿就跪在大堂正中,离我不过三尺距离。 堂上丁大人朗声道:“堂下证人有何证言,但说无妨,不必畏惧于她,本官不畏强权,自会为你做主。” 兰儿瑟缩着后退一步:“严春华生前觊觎我们小姐美貌,几次言语调戏被拒后,竟然心生歹意,暗算我家小姐。谁料阴差阳错,小姐逃得一劫,反而害了青茵小姐。无奈之下,老爷只能委屈求全,将青茵小姐下嫁严三。” “这些事情众所周知,捡紧要处回禀。”丁大人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循循善诱:“你们小姐就是为此怀恨在心而生杀机的?” 兰儿怯生生地点点头:“非但如此,那严三贼心不死,在大婚当日,众目睽睽之下,口出狂言,侮辱我苏家几位小姐,小姐气怒之下,才与那严三起了争执,被老爷劝离。 谁料严三得寸进尺,不仅口出不逊,对小姐横加侮辱,还大逆不道,扬言要效仿娥皇女英,让我家老爷将小姐也许配给他!” 众人一片唏嘘,严三的狂妄大家有目共睹,所以兰儿所言虽然荒唐,大家却深信不疑。 “怪只怪奴婢多嘴,学给了小姐听。我家小姐心里愤懑难平,不听奴婢苦劝,挣脱开我,气势汹汹地去找严三拼命。 我放心不下,同几位夫人一起,追在她身后,赶至花厅,却是晚了一步,严三已经中毒身亡,回天乏术。 老爷,那严三可恨,我们小姐也实属无奈,情有可原,请老爷开恩。” 兰儿话语流畅,显然早已将这词熟记在心。又言词恳切,一副忠心护主的嘴脸,令我恶心。 “那我问你,兰儿姑娘,你可亲眼见到你家小姐下毒暗算严春华?”京兆尹丁大人朗声问道。 兰儿摇摇头:“我是与几位夫人一同尾随小姐赶至花厅,所以并不知道小姐是如何动手的。再者,我们小姐乃是使毒高手,众所周知,她伤人可以在五步开外,兵不血刃,杀人无形。我纵然是与她对面而立,都未必知道她是如何出手,更遑论我们隔了一道花厅的门。” “那你的意思是说,你们小姐杀害严三,也只是你的猜测,并未亲眼所见了?那你指控于她,可有证据?” 兰儿犹豫着点点头,吭哧半晌方才道:“严三所中之毒,乃是我们小姐秘制的独门毒药。她一直随身携带,从未离身过。” 我心里一惊,知道兰儿既然是有备而来,此话绝对不是无的放矢。我猛然想起在侯府花园里,兰儿一见到我,就拉扯着我的袖子,攥紧不放。我将手伸进袖口里,果然摸到一个鼓鼓囊囊的纸包,不由一声苦笑。 我的动作被堂上京兆尹尽收眼底,他向着两侧衙役使了一个眼色,少顷,就有一位五十多岁的精壮婆子走过来,道声得罪,从我的袖口里翻出那个纸包,恭敬地呈上去。 京兆尹将纸包交由仵作查验,仵作点头肯定道:“严三所中正是此毒无疑。” 堂上一声冷笑:“苏青婳,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任凭谁也保不得你了,就此签字画押吧,也免去你的皮肉之苦。” 妇人与兰儿的一字一句均被文书记录在册,衙役将口供呈给上级过目以后,拿至我的跟前,将毛笔与朱砂印泥尽数交付在我的跟前,只等我指印摁下去,便是认罪伏法,此案便可了结了。 我却突然犹豫起来,心酸,愤懑,不甘,一起涌上心头。我舍不得凉辞,我放不下师傅,我更不甘心就这样被他人陷害,忍气吞声。颤抖着手,我盯着眼前的状纸,看着上面足以涂黑我一生的墨迹,将毛笔攥得紧紧的,指节泛白,手心里沁出细密的汗来。 堂上众人皆屏息以待,大气也不敢出,只是眼巴巴地望着我,盼着我落下笔去,就可以验证她们的指控,将她们置于捍卫正义的高处。 没有一个人为我喊冤,鸣不平,都觉得我是罪有应得。 我愤愤地掷下笔,转过身看兰儿。她依然低垂着头,不敢看我,我也看不清她的表情,不知道是阴谋得逞的得意,还是陷害我的愧疚?我只想将眼睛里的愤怒化作两道炽热的火焰,烧灼她,将她心里的肮脏焚为灰烬。 “兰儿,为什么?”我咽下喉尖的火气,却无法平复自己心里的愤懑和不平,厉声责问。 兰儿两肩忍不住一抖,浑身都变得僵硬。 “为什么要害我?”我继续追问:“别人如何诬赖我,抨击我,我都可以忍得下去,唯独你,兰儿,不可以。” 兰儿瑟缩了一下,声如蚊蚋:“我只是据实禀报,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严三父亲厉声抗议:“苏青婳这是在恐吓人证。” “苏青婳,不得放肆!” 大堂空旷,回音阵阵,高堂之上,京兆尹的声音格外威严。 我冷冷一笑,并不搭理,也不为自己辩解,继续咄咄逼人地追问:“兰儿,我问你,惠儿她不是自杀,她是发现了你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被你害死的,是不是?” 兰儿一震,并不答言,跪着的膝盖上已经一片濡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四章 圣上口谕 “你背叛我也就罢了,惠儿与你情同姐妹,颇多照拂,你怎么就能狠得下心肠?”我一字一句沉声问道:“你为了掩藏自己的罪行,惠儿死后还栽赃于她,陷她于不仁不义,她在九泉之下,如何瞑目!” 兰儿啜泣着摇摇头,终于失控,连声哭诉道:“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杀的。” “还不敢承认么,兰儿?我记得我初入苏家第二天,是你在值夜,在父亲的紫砂壶上悄无声息地暗下手脚的是你吧? 我借口给母亲抓药外出,药一直是你保管,往药里暗中下毒的也是你吧? 数次里应外合,通风报信,暗害于我的还是你吧?” 我不觉提高了声音,义愤填膺地厉声质问于她,我早就应该猜出来的。在我第一次冤枉伤害了轩儿以后,我就暗下决心,以后没有真凭实据,绝不轻易怀疑自己身边的人,谁料我的盲目偏信竟然间接害了惠儿。 兰儿不再辩解,只低声掩面啜泣。 “苏青婳,此事与案情无关,你这是在扰乱公堂!”京兆尹一拍手中惊堂木,大声呵斥道。 “闭嘴!”我正在气怒当中,满腔怒意忍不住迸发出来,气势汹汹地打断他的话,猛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鄙视着兰儿。 “在扬州城苏家的时候,你盗取小样儿伪造的三姨娘手记去邀功,发现其中有诈又偷偷送回,胳膊中毒起疹。那时候,我若是选择追根究底,不相信你,那该多好。惠儿就不会惨死,你更不能给菩提教通风报信,聚仙楼里最终害了青茵一辈子,连累我苏家,酿成今日的局面。 一切皆是我识人不清,咎由自取,我愿意承担罪责,认了也就认了。可是,兰儿,究竟是为什么?我与你素昧平生,毫无恩怨,你为什么处心积虑地要将我置于死地?!” 兰儿面对着我的指责,再也难以支撑,瘫软在地上,双手捂住耳朵,拼命摇头,嚎啕大哭。 “小姐,求求你,别说了,对不起,对不起,是兰儿对不起你” “愧疚?自责?呵呵,戏演得好像,我还能信你吗,兰儿?你若是果真有悔改之意,今日在大堂之上,便将实情和盘托出,光明磊落地承认了,严三是你杀了栽赃给我的!” “大人,苏青婳这明显是在演苦肉计,加威逼利诱,博取证人同情,好达到翻供的目的。”严三父亲连声抗议,恨声指着我:“她毒害我家小儿,罪证确凿,恳请大人做主。” 我知道,当初严三下狱,严父就已经将我恨之入骨,如今更是巴不得将我四分五裂,食肉寝皮。 怎会容许我有片刻喘息翻盘的机会? 我紧紧地盯着兰儿,目光如炬:“说呀!你不是承认了对不起我吗?!” 她游离躲闪着我的目光,依旧不敢看我,心里好像在犹豫挣扎,最终却咬牙痛声道:“小姐,对不起,严三不是我杀的,我无法承认。” “苏青婳,不得放肆!”高堂之上,京兆尹义正言辞:“大堂之上岂能容许你这样咄咄逼人,颠倒是非,大声喧哗? 颠倒是非?只怕这大堂之上,任谁都能看出一些端倪,偏生他却在指责我颠倒黑白。 我并不搭理,只一声苦笑,依旧将头转向兰儿:“对不起?真是个讽刺。你害都害了,就不要再作出这样一幅虚伪恶心的嘴脸来! 兰儿,我不争不辩,我便让你立下这大功,送你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也罢。我只要你亲口承认,惠儿不是自杀,她绝对没有背叛我,她是被你害死的,我要你还她一个清白!” 兰儿惊慌地摇头,双眼里满是惊恐:“小姐,求求你,不要再问了,我承认,惠儿是被害死的,她对您绝对忠心耿耿。她包袱里面的银票都是我偷偷给塞进去的。小姐,兰儿是做过不少对不起您的事情,但是,惠儿真的不是我杀的,我也从未稀罕过什么荣华富贵。” 一时之间,兰儿明显情绪崩溃,竟然在大堂之上嚎啕大哭,泣不成声。 “肃静!肃静!“堂上惊堂木一拍,四周皆静:“此案已经水落石出,铁证如山,苏青婳,你就不要再做垂死挣扎,认了吧!” “我,我......"我坚定地摇头,扬声喝道:”我不认罪!查不出杀死惠儿的凶手,我死不瞑目!” “休要胡乱找借口推脱,与本案无关的事情不归我审问。如今严三被杀一案铁证如山,招与不招,可就由不得你了。来人,准备大刑!” 两侧衙役齐喝堂威,将杀威棍敲得威风凛凛。 “砰”的一声,一副拶指丢在我的跟前,沾满了干涸的血迹。我忍不住害怕地后退两步,将双拳攥得死紧。 “好一个水落石出,铁证如山!”我身后一声慵懒的调侃声响起,伴着有节奏的击掌声,在刚刚肃静下来的大堂显得突兀。 我的眼眶终于忍不住又是一红,又喜又忧,又是感动。 京兆尹微微颔首:“世子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怎么今日竟然有空闲到本官这里来?” “世子这个称呼其实真的不太适合我,丁大人还是叫我狂石好了,左右不过是个名号而已。”狂石手里竟然也执了一把丹青泼墨扇,嬉皮笑脸地凑到我跟前来,极其殷勤地给我扇风,掀起阵阵熟悉的松香。 “哎呀噢,丁大人,我这义妹一向胆小,看你把她吓得,头上都沁出汗来了。” 丁大人面色一沉:“总捕头若是作为被告家属的身份,想要旁听的话,我便让人给你在堂下设个席位?” 狂石风骚地摇了两下纸扇,左右环顾一周,叹口气道:“我平日审案习惯坐高处了,让我坐在这堂下,好像受审一般,委实别扭。” 说完。两三步跨上堂去,竟然就站在丁大人跟前,将他向一侧挤了挤。一屁股坐了下来:“莫如,我就委屈委屈,跟你挤做一堆好了。” 丁大人忍无可忍,“噌”地站起身来:“总捕头,我敬你是个英雄人物,又是忠勇侯府世子,敬你三分。但是如今本官在审案,你作为被告亲属,理应回避。你却嬉笑打诨,鸠占鹊巢,阻碍本官审案,委实不合规矩。这堂上的位置,不是你能坐得的。” 狂石依旧不急不恼,一副“我就不讲理,你能奈我和”的无赖样子:“丁大人怎的这样不识好歹,我听闻此案棘手,专门放下手边案子,风风火火地赶过来,助你一臂之力。你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这样小气,板凳都舍不得让我坐坐。” 丁大人对于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神捕世子俨然极其无奈,虽然狂石官职不高,说到底,不过是个捕快,但是老子是人人敬畏的忠勇侯,自己顶了个世子的名头,手里还有皇上御赐的“天下第一神捕”金牌,可审理天下贪官。在京城里都是纨绔子弟里顶尖难惹的人物,不看僧面看佛面,谁不给留三分薄面。 丁大人强忍怒火,讪讪笑道:“本官审案得总捕头襄助不是一次两次,自然求之不得。不过此案委实没有什么悬念,不敢劳动神捕大驾。更何况,高堂之上,明镜高悬,神捕身下的这个位置,你确实坐不得,逾矩了。” 狂石堂而皇之地坐在大堂之上,将腿翘起搭在一旁文书的书案上面,手里的扇子摇得格外风骚,别有深意地睨了一眼刘大人:“丁大人,你可要看仔细了。” 丁大人狐疑地盯着他手里缓缓摇晃的扇子看了片刻,如梦初醒一般,慌慌张张地匍匐在地:“下官谨遵圣谕。” 狂石得意一笑:“丁大人休要多礼,咱俩挤一处就是,反正你这板凳也宽敞,坐得稳当。一人一半,审案才公平。” 丁大人面带惶恐,连声道:“卑职不敢,圣谕跟前万不敢造次。卑职愿意听从世子差遣。” 狂石将手里折扇缓缓合起,恭敬地呈放于案上,一本正经地道:“皇上写在这折扇上的手谕丁大人想必也看清楚了,这被告可是皇上御封的德艺县主,在赈灾与剿匪中又劳苦功高,皇上对此案十分重视,责令将此案交予大理寺谢大人与我一起严审,绝不冤枉一个无辜,也不放过一个凶手。” 丁大人低头弯腰,格外恭谨:“下官愚笨,愿听捕头示下。” “那我就不客气了,”狂石收敛了一脸的嬉笑,将手里惊堂木狠劲一拍,堂威声响起,令堂下所跪众人皆不由自主地心惊胆战:“来人哪,将一干人犯与证人皆带到大理寺,等候审讯。” 堂下一片哗然,几位长舌妇人齐声哀求:“大人,大人,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我们的证词做不得数,求求您放过我们吧。” 大理寺谢大人一向以刑法严苛而闻名,但凡进了大理寺,不死也要剥层皮。她们几人虽然只是证人而已,但是只要进了大理寺,为了防止案情泄露,以及保护证人安全,防止其他手脚,案子审理清楚之前,她们怕是免不了几日牢狱之灾。原本也只是想逞口舌之快,所以添油加醋,说得热闹。如今真刀上阵,谁愿意招惹这样的事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五章 驳斥 狂石冷冷一笑:“去与不去,可容不得你们,若是被我发现,你们的供词里面有一句妄言,伪证诬告,也必严惩不贷。” 几位妇人叫苦不迭地退了下去。 狂石俯视着地上的兰儿,目光凌厉如刀,迸发出冷洌的寒气:“果然不是一般的丫头。惠儿出事以后,我曾专门派人去扬州城调查你的身世,他们给我的答复竟然是‘无疑点’。夏初那样聪慧,与你朝夕相处竟然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你这出戏唱得太精彩,我和麒王爷都被你蒙混了过去。” 兰儿将头垂得更低,几乎埋在心口。 门外有官差涌进来,将一干人等全都带离大堂,然后拿了枷锁走近我跟前,道声“得罪”。 狂石冲着官差挥挥手,道:“县主在被定罪之前,仍旧还是县主,枷锁就免了,我担保无事。” 明显的偏向,不过却也是合情合理,别人妄言不得。 我满心感激,仍旧一言不发,跟随官差走出大堂,门外竟然围拢了许多闻讯而来,看热闹的百姓,见到我出来,小声地指指点点。 “严三作恶多端,用假药坑害了多少百姓,罪有应得,不过可惜十一小姐也跟着搭上一条性命。” “那严家与京兆尹原本就是旧识,多少状告严家的案子都被私自压下来了,落在他的手里哪里有好,屈打成招也是可能的。” “真真可惜了一位好姑娘,设身处地愿意为咱们穷人着想的好大夫。” ...... 经受了半日的诽谤与指责,咬紧牙关不肯示弱的我,心里一热,鼻子酸涩,眼泪忍不住就噼里啪啦地落下来。自认自己进京以后,并没有为京中百姓做什么好事,也不过是在闲暇之时,帮他们义诊,开一些便宜点的药方而已。举手之劳,他们竟然就会记在心里,对我这样暖心地感到惋惜。 我抬起头看天,努力将眼泪逼回眼眶里。 “上我的车吧,”狂石跟随在我的身后,轻声道:“哭起来这样丑,还是不要被人看到的好。” 我抬起头,一辆马车正停在衙门门口,正是义母平素乘坐的那辆。我知道狂石一向讨厌坐车,用他自己的话说,作为一个捕快,最忌讳的就是这种耳目闭塞的环境,不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有一种无力沉闷感。这定然是他特意为我准备的。 我迈上马车,撩开车帘,不禁一怔。 义母坐在马车里最不起眼的角落,对着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反应过来,赶紧放下车帘,走进车厢,挨着义母坐好。马车开始辘辘前行,车外嘈杂的议论声逐渐消失。 义母抚摸着我的头发,压低了声音,心疼地道:“孩子,受委屈了,不怕,相信狂石肯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我紧咬着下唇,扑进义母怀里,无声地流泪,隐忍得难受。 “有些话,狂石唯恐到了大理寺,众目睽睽之下,不方便说,让我偷偷地问问你。” 我勉强压抑住自己的哭声,心里却仍旧不知道该怎样取舍,只能摇头。我盼望着狂石能够插手此案,抽丝剥茧,还我一个公道,但是我又害怕狂石睿智灵敏,再循着蛛丝马迹,查到当年青绾与侯爷毒害安乐侯府世子一事,为苏家带来灭顶之灾。 我心里一直矛盾。囚车之上,我是下定了决心,委屈自己,成全苏家,父亲,姨娘等人的清平安乐,一世安然。但是,当兰儿出现在大堂之上,颠倒黑白指认于我时,我心里的愤恨再也难以平复。我不甘心,不甘心陷害我的凶手逍遥法外,不甘心就此忍气吞声,背下所有罪过。 兰儿与我素无仇怨,必然是受人指使,那么,严三究竟是谁杀的?是兰儿吗?为什么杀他?是与严三有什么仇隙,还是单纯为了栽赃于我? 如果兰儿果真是菩提教安插在我身边的细作,那么,菩提教为什么一直不肯善罢甘休,非要置我于死地? 一时心里纷乱如麻。 义母轻轻地拍我的后背 ,低声安慰:“义母知道严三肯定不是你杀的,婳儿,你赶到花厅时,有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或者说,你心里有没有怀疑的人选?” 我慢慢地坐起身子,用袖口擦干净脸上的泪,缓缓摇头难过地说:“义母,麻烦你转告狂石哥哥一声,严三就是我杀的,我认罪伏法。让他不用再费心了。” 义母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轻轻地摇晃:“傻孩子,你怎么净说傻话。我都能看得出来,你这明显是被人陷害,你怎么自己反而忍气吞声,不争不辩,任人欺辱?你怕什么?纵然再大的事情,自然有你义父和狂石给你顶着。” 我如今正是激动的时候,最听不得义母这样跟我说话,刚擦干净的眼泪又忍不住感动地汹涌而出:“青婳自己自作自受,不能拖累义父义母。唯有一事,我原先身边的丫头惠儿死得不明不白,兰儿是知情者。恳请哥哥能够帮我查明幕后黑手,还惠儿一个公道,青婳就感激不尽了。” 义母握着我肩膀的手加大了力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你这丫头,这是活活要急死我呀!你可知道听闻你出事的消息,我们有多着急。麒王爷如今不在京城,那京兆尹与严家又是旧识,狂石职权所在,不能冒失插手,快马加鞭进宫,冒着惊驾的危险,去求皇上。他多亏在宫门口遇见了郭公公,听说你出事,念着旧情禀报给皇上知道,才求下这道旨意。 否则狂石擅闯宫门惊驾,也是杀头大罪,纵然他以前立下功劳无数,也抵消不了的。我们殚精竭虑为你洗清罪责,你自己怎么反而自暴自弃,放弃了努力?你对得起谁?” 义母一番话,令我心里百感交集,恨不能将自己的心剜出来,交给义母,感谢她们的这份情分。 我低着头啜泣,不敢抬头看义母的眼睛:“严三的确是我一时气愤杀的,这是铁一样的事实,无法改变,青婳也是悔之莫及,奈何大错已经铸成。义母,您和义兄的情义青婳心领了,只能来生结草衔环以报。” 义母将车帘掀开一道缝,焦急地向外张望一眼,急声道:“马上就要到大理寺了,时间紧急。青婳,义母就问你一句话,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要撒谎。” 我哽咽着点点头。 “你一直将全部罪责揽在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我一愣怔,早就听说义母在年轻时,有女中诸葛的称呼,最是聪慧,果然不假。蝼蚁尚且偷生,无论换做是谁,纵然是真正的杀害严三的凶手,肯定也会为自己鸣冤叫屈,争取从轻发落。我一直保持沉默,不争不辩,要么心如死灰,要么就是有难言的苦衷。聪慧如她,怎么会猜不出来? 马车已经逐渐开始慢下来,我知道肯定是大理寺已经到了。我深吸一口气,紧咬着下唇,将眼睛里的潮湿逼回去:“义母,求你,告诉义兄一声,不要插手了,我认罪。” 义母对着我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们会尽量拖延时间,等麒王爷回来,你自己保重。” 凉辞?我苦涩一笑,终是我负了他,失了天长地久的约,我还有什么颜面见他,让他为我难过费神,将他也置于法理与人情的两难境地。 车帘自外面掀开一点缝,车外狂石的亲信向着我们暗使眼色。我再也不能多言,感激地看了一眼义母,转身下了马车。 狂石并未跟随我们一起回来,听差役们交谈,说是快马回了安乐候府调查情况,将我暂时单独关押在一处牢房内,半个时辰以后,方有差役带着我上了大理寺大堂。 明镜高悬,威严肃静,震慑人心的堂威喝声,令人胆战心惊。 狂石与一位方面红脸,浓眉狮口的大人并排坐在高堂之上,想来应该就是大理寺卿谢大人了。 经过半个时辰的冷静,我激愤不平的心逐渐平复下来。我已经将话同义母交代清楚,相信以狂石的本事,从兰儿口中审讯出惠儿的死因应该不难。那样,我也就心安了。 我跪在大堂之下,安静地看着她们将刚才的戏声色并茂地重演一遍。不过,这次,几位妇人有了顾忌,言谈收敛了不少,将案发时的情景客观但是片面地陈诉上去,不敢再添枝加叶。 然后才是兰儿。 “兰儿,你在京兆尹的口供我已经看过了,你所言可是句句属实?” “属实。”兰儿声如蚊蚋,略带沙哑。 “那么,本官问你,既然你没有亲见你们小姐动手,那你如何就认定严三是你家小姐所杀?”狂石饶有兴趣地追问。 兰儿将适才在京兆尹大堂所言重新又磕磕巴巴地表述一遍。 凉辞摸着下巴,做出一副深沉的样子:“你的意思是说,你们小姐有杀害严三的动机,而且,身上携带着杀人致死的毒药是吗?”狂石为兰儿总结道。 兰儿略一犹豫,然后重重地点头。 “那么,兰儿,据我所知,那严三平日里作恶多端,造孽无数,恨不得杀他之人不计其数,而且,我听说你在安乐侯府时,也曾经与严三有过口角,你怎么就断定凶手必然是你家小姐? 还有,我听小样儿交代,你家小姐的毒药一直就在马车的药箱里放着,但是从未使用过。你作为不懂医术的一个丫头,案发后又并未看到严三尸体,怎么就能断定严三身上所中之毒是血杀?而且,还极凑巧地跑到了你们小姐身上? 再者,兰儿,我还要问你,你是如何得知严三与你们老爷的谈话,又是从何而知严三就在花厅之中? 桩桩件件,我倒觉得你的嫌疑更重!” 狂石冷冷地驳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六章 逞强 兰儿对于狂石这番凌厉的驳斥和质问哑口无言,辩无可辩,踟蹰半晌,答不出一个字来。 我清晰地记得,案发以后,兰儿就失去了踪影,并不在围观的人群里。她自始至终并未见到严三的尸体,对于毒术又一窍不通,自然无法解释狂石提出的质疑。 而且父亲当时与严三商谈,事关重大,谨而慎之,又怎么会被留在喜堂的兰儿偷听了去? 严三父亲听到狂石所言,忍不住老泪纵横,义愤填膺地道:“一派胡言,可怜我犬子已经遭遇毒手,大人竟然还这样诋毁于他。我不服气,我要击鼓鸣冤,告御状!你与被告私交甚密,有意偏袒,强词夺理,为她开脱。” “一派胡言?”狂石冷冷一笑,将厚厚一叠状纸丢到严父面前:“这是这些年来,京中百姓状告你严家严三欺男霸女,制假害人,欺行霸市,为非作歹的状纸,一共一百零七张,累累罪行,罄竹难书,全部被京兆尹私自压而不发。你可有话说?” 严父瞬间泄了气,愧悔地低下头,并不敢去拣地上的状纸,想来对于严三平时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 “至于开脱,我狂石审案何曾包庇过一人?你究竟是怀恨想将苏青婳至于死地,还是想让我为你儿子找出真正的凶手,报仇雪恨?” 狂石有理有据,言词犀利,严父气焰顿时消了一半,不敢再多言,只愤愤地垂下头。 狂石冷哼一声,转头向着堂下的妇人问道:“我问你们,可是苏青婳从后花园跑向花厅的时候,你们就立即尾随她,中间并未耽搁?” 几位妇人明显对狂石有些忌惮,你推我搡后,一位胆大的妇人小心翼翼道:“是的。” “那么,你们见到严三时,他是早已经身亡,还是正在毒发之中?” “早已身亡。”有妇人肯定地道:“当时双目凸出,明显已经气绝。” “好,”狂石得意一笑,转向我:“苏青婳,我问你,严三所中之毒,毒发需要多长时间?” “这毒虽是剧毒,伤的是心肺,但是毒气攻心需半盏茶时间,致人身死盏茶左右。” “如此就对了,”狂石将手里惊堂木一拍,朗声道:“苏青婳,你可要听清楚了。据苏家老爷交代,他与安乐候夫人离开花厅至喜堂时,约辰正三刻,满堂贺喜宾客可以作证。 而发现严三身亡时尚不到巳初,中间间隔不过盏茶。若是按照你所言毒性发作时间,严三中毒时间最晚应该是在严老爷与安乐候夫人离开花厅之时。 而堂上诸位人证也可以证明,她们都是紧随在你身后去的花厅,如此计算下来,你根本就不具备投毒作案时间。严三也根本就不可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毒发身亡。苏青婳,我分析的可句句在理?” 狂石的分析有条不紊,我无可辩驳,却又不得不违心强辩道:“回禀两位大人,严三确实是我毒杀,我擅长使毒,自然有办法加速毒发时间,好为自己开脱罪行,逃脱法网。" 狂石气急而笑:“既然你是想为自己开脱,那么如今为何又坦言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自相矛盾?” 一句话又将我驳斥得哑口无言。 “还有,众所周知,当初严三因诱 奸青茵一事,被关押至大牢之中,是你求情将他无罪释放。在此期间,你与严三再无交往,为何会在他与青茵大婚之日再动杀机,你能给我一个解释的理由吗?千万不要告诉我,你是因为当时与严三的几句口舌之争,一时气愤。 再而言之,你苏青婳的本事我心知肚明,若想毒杀一个人,完全可以在喜堂众目睽睽之下,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又何必多此一举,还愚蠢地将血杀留在身上,作为你自己谋害严三的罪证?” “我,我” “还有,”狂石一挥手,有衙役将我的药箱呈上公堂,打开后展示给堂下之人:“你的药箱我专门找人看过,里面还有三种见血封喉,而且毒发后毫无症状的毒药,你为何偏偏选中了令人呕血而亡的血杀?” 狂石步步紧逼,滔滔不绝,一针见血,一时之间,我竟无言以对。 “至于在案发之后,兰儿所言更是疑点重重,你要我一句一句给你详细列举出来吗?”狂石一双风流魅惑的桃花眼怒瞪着我,显而易见,已经有些愤其不争的气怒。 “我,我......只是当时慌乱,所以考虑不够周全。"我犹自强辩道。 “也许她可以帮你解释这些问题,”狂石转向一旁的兰儿:“想必兰儿姑娘事前肯定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这些破绽在你的眼里都不算是破绽了。” 兰儿语结,只磕磕巴巴道:“奴婢不懂毒术,无法解释。” “不懂毒术?”狂石讥讽一笑:“当初惠儿被人发现吊死在院外的梨树之上,后经过你们小姐查验,她真正的死因乃是毒发身亡,死后被人做了手脚,伪造自杀现场。 那时候,我就觉得你身上疑点众多,但是你们小姐却坚持你是位重情重义,忠心耿耿的丫头,深信不疑,不让我调查你。 刚才在京兆尹,你也亲口承认了,惠儿不是自杀,她吃里扒外背叛主子的证据也都是你一手伪造。兰儿,你应该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使毒高手吧?” 兰儿浑身抖若筛糠,狂石的话,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再也不能支撑,掩面而泣,嚎啕大哭。 我冷冷地看着兰儿,也觉得她真的很适合演戏,将我推入到这样万劫不复的境地以后,竟然还能一脸懊悔,无助,好像她才是被欺辱,被冤枉委屈的人,而我与狂石成了残忍的侩子手。 兰儿抬眼看我,泪眼盈盈,我厌恶地别过脸去。 她转过身来,向着我膝行两步,就跪在我的跟前,哭得哀哀切切,雨落梨花。 “兰儿姑娘,你的大礼我经受不起。你但凡还有一点良知的话,应该到惠儿坟前忏悔谢罪!而不是跪在我的跟前装模作样!”我冷冷地道。 兰儿抽噎半晌,方才勉强忍住泪意:“小姐,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您时,您问了我们一个怎样的问题吗?” 怎么会不记得?我心里一声苦笑,我自作聪明地问她们:“假如菩萨可以实现你们一个愿望,那么你们希望是什么?” 兰儿告诉我,她希望她的家人平平安安。我以为她是一位重情重义的丫头,所以唯独挑中了她,如今,却成了赤,裸裸的讽刺。 “当然记得,我还欠惠儿一个愿望,可惜我如今唯一能够为她做的,却只有找出杀害她的凶手,还她一个清白。”我恨恨地望着兰儿,咬牙切齿地道。 兰儿眼中一黯,好像有什么亮着的东西突然熄灭了:“小姐,兰儿知道对不起你,死不足惜。我只求你,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能不能也帮我实现这个卑微的愿望?” 我不由一愣,兰儿这是什么意思? 她抹了一把泪,向着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沉闷有力:“兰儿错了。”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兰儿已经向着我扑过来,拉起我的手,在我的手背上狠狠地咬下去。 一股钻心的痛楚令我不由惊叫出声,一把将她大力推开,她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稳住身子。两个差役见状,也赶紧围拢上来,欲钳制住她。 终究,晚了一步。 兰儿对着我凄然一笑:“小姐,原谅我,不能说。” 眸中泪光闪烁。那泪,就像是碎了一地的水晶,晶莹璀璨,折射出她无奈的,凄凉的,愧疚的,懊悔的脸,若即若离,若隐若现。 我的心里顿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我惊叫道:“拦住她!” 我惊恐的眼瞳里,兰儿拼命挣脱开差役的手,奋不顾身地向着一旁的柱子冲了过去,血光四溅。 我以为,我恨兰儿,我以为,我巴不得杀了她,为惠儿报仇,我以为,兰儿的死,我会很开心。但是我错了,那一刻,我忘记了呼吸。抱着她毫无生息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 因为,我从她的眼睛里,读懂了,有一种深深的无奈。 人之将死 其言也善。 案件的审理不得不停下来,我被关押进牢房里,任何人不得探望。 很明显,我受到了优待,虽然同样是阴暗潮湿,鼠虫遍地,好歹牢房是干净的,有人很仔细地清扫过。角落里竟然还有一张狭窄的木床,一床干净的被褥。 我蜷缩在床上,耳旁听得到旁边审讯室里传出来的声声惨叫,撕心裂肺。 心里,响着的却是刚才狂石路过我身边时,低声的一句耳语:“苏青婳,你知道谁是杀害严三的凶手,所以心甘情愿地为他顶罪,是不是?” 我摇头不语。 “除了你父亲我委实想不出还有谁能让你值得搭上一条命。” 我更加坚定地摇头:“严三就是我杀的。” “苏青婳,你知不知道,你逞强的时候真的很讨厌。” 我忍不住心如针扎,我不想逞强,更不甘心让害我的人得逞,站在我的身后得意地看着我狞笑。 可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用我一个人的性命,换我姨娘的平安,苏家的安稳,应该也值了。那个见不得光的秘密就此凐灭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七章 金佛糊面术 牢房外吊着一盏气死风灯,昏黄的灯光就在阴风阵阵的牢房里来回摇曳,顽强地向我昭示着它的生命力和不屈不挠的精神。牢房的栏杆影子被它拉得老长。我挪挪身子,将自己隐藏在灯影里,慢慢地阖上眼睛,静静地想一个人。 我今日出事的消息想必已经有人快马加鞭,送出城去。不出三四日,或许更短的时间,就可以到达他的手里。他会是怎样一副心情?会不会心急如焚?我若是已经离开了,他会不会痛哭流涕,伤心欲绝?他会不会情绪失控,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情? 应该不会吧,他一向是理智的,睿智的,成竹在胸,就像麒王府里寒潭的水一样,遇事冷静地沁骨。纵然在我跟前,也最多是相邻的温泉里的水,暖暖的,带着朦胧的水汽。但是永远不会沸腾。 自己一会哭,一会笑,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迷迷糊糊中,感觉好像有人在一直凝视着我,用温泉水一样温暖的目光将我包围,伸出手擦拭着我脸上的泪痕,轻轻地抚摸我的眉头,然后将黏在我脸上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去。 我感觉是在梦里,凉辞风风火火地赶过来,坐在我的床边,灼灼地融化着我。我不敢睁开眼睛,捉住那双手,轻语呢喃:“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另一只温热的手攀上来,将我的手紧紧握住,轻声而坚定地承诺:“我不走。” 我方才感到心安,舒展双眉,唇角不由自主地翘起。 当牢头的吆喝声响起的时候,又是新的一天。牢房里不断有人带着脚镣从我跟前走过去,然后遍体鳞伤地被人拖回来,整个牢房里弥漫着一股灰败的气息。头顶的那盏气死风灯终于熄了,不知道是灯油尽了还是被牢头吹熄的。 狱卒一路发着牢骚,用手里的勺子将栏杆敲得震耳响。整个牢里沸腾起来,犯人们扒着栏杆用乞求的眼神眼巴巴地望着狱卒,希望他能心情好,多分给自己一勺带着霉味的米粥。 我躺在床上愣怔良久,方才缓过神来,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挣扎着坐起身,一个油纸包从身上滑落在床上。我狐疑地捡起来,将系着的绳子解开,竟然是一包花生酥。 难道昨天晚上的不是梦,真的有人来过? 牢婆将牢门打开,提进来一个食盒,涎着笑脸放到我的跟前:“姑娘醒了?我这就去给您打水洗漱。” 我狐疑地望着她,知道狂石虽然接手了这个案子,为了避嫌,是万万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优待我的。 “是谁的吩咐?” 婆子回头一笑,答非所问:“这大理寺的牢房里关押的可都是有来头的人,谢大人铁面无私,像姑娘这样的待遇可是少见,想必也就是走走程序,迟早会出去的,您安心就是。” 她不愿意回答,我也就猜个十之八九。我还有什么不安心的,这牢房之外,普天之下,还有几个值得我不安心的人? 上午就有人过来,打着大理寺卿的招牌,给我换了单独的牢房,远离了关押犯人的地方。并且这个牢房应该重新布置过,挂了锦帐,燃了熏香,果盘茶点一应俱全。床头处还有几本医书。我也就不再多问,安之若素。这世上,除了他,还能有谁这样手眼通天? 牢中无岁月,我也不知道时间,只知道这一日里格外安生,也没有人提审我。狂石肯定是在殚精竭虑地为我寻找证据,也是如义母所言,在尽量地拖延时间。 当屋里光线逐渐暗淡,外面有气死风灯重新燃起的时候,说明夜又来了。狱卒巡逻过后,将外面的大门落锁,不忘殷勤地叮嘱一句:“谢大人有交代,姑娘有事尽管唤我就是。” 我白日里睡得足,如今辗转反侧,却再也睡不香沉。听到牢房外有脚步声走动,然后一声呵斥:“谁?!” 我警醒过来,不过牢房封闭得严密,看不清外面。听到牢房外的大锁打开,有人走进来,听杂沓的脚步声应该有四五人的样子。 低声交谈几句,然后走到我的牢房前,停下来。有尖细的声音吩咐道:“你退下去吧,没有我的传唤,不得进来。” 有人低低应“是”,打开我牢房的锁,将一盏纸糊灯笼挂在墙上,果真转身退出去,并且关闭了外面的门。 我坐起身,看到牢房的门打开,有四五位身着青衣的人走进来,为首一人五短身材,白面无须,头发也隐约有些花白。身后四人,同样打扮,其中一人端着一个木盆,一人手里拿着厚厚一沓黄纸。 白面的人左右打量四周,啧啧叹道:“这哪里是在坐牢?老子都没有这样享福。” 语气尖酸,显然来者不善。 我自认并不识得这几人,也不知道他们来此何意,警惕地打量几人,想从他们的服饰和语气里剥离出一点线索,猜度他们几人的身份。 为首的老者不急不缓地向着我走过来,双眼阴鹜地盯着我。 “苏青婳?皇上御封的德艺县主?” 我犹疑着点点头。 “那就对了,还是问清楚的好,免得闹了岔子,草菅人命。” 草菅人命?我的心里一惊:“什么意思?你们是什么人?” 老者“桀桀”怪笑,尖锐刺耳:“看来是个聪明人,只可惜做了糊涂事,怪不得别人。” 身后几人狞笑着凑过来,反锁了身后的牢门。 “这牢房封闭得好,倒也方便,神不知鬼不觉的。” “你们,想要杀人灭口?”我惊恐地站起身来,紧张地望着他们。 “灭口么,谈不上,只是有人不愿意你活在这个世上而已。”尾指翘起,拿腔拿调,一股女人腔调。 显然是宫里来的人!根据几人的腔调和作态我几乎可以肯定,他们乃是宦官,那么指使他们的人定然是来自于皇宫! 是谁?谁会这样恨我,竟然这样迫不及待,不择手段要将我置于死地? 一时间心念电转。皇宫里,我只认得四个人:皇上,太后,灵贵妃和青青。 皇上一言定生死,没有必要使这种暗里手段,青青刚刚入宫,在宫里还没有这样权势,能够命令狱卒不顾律法,打开牢门,放任他们为所欲为。那么,只能是灵贵妃或者皇太后!而且,也只有皇太后才能有这样权势。 不过,世事无绝对,我自认一不犯法,二不欺君,对她老人家也是毕恭毕敬,上次召见,她还是和颜悦色,并未对我有什么明显不满之处,怎么会想将我置于死地呢? 我与兰颖儿素有旧怨,灵贵妃作为兰颖儿的表姐,对我颇有微词。她为了给兰颖儿出气,联合丞相在朝中权势,作为指使者的可能更比较多一些。 我习惯性地摸向腕间,才想起绝杀和身上的银针早就已经被官差搜查走了,如今没有一点可以用来防身的东西。对方几人步步紧逼,我警惕着慢慢向后退,背靠牢房墙壁,唯恐对方人手众多,趁我不备,背后突袭。 “我在被定罪以前,还是皇上御封的县主。你们这样明目张胆地进来,暗杀我,就不怕事发以后,被治罪吗?”我厉声斥责道。 “谁说你是被暗杀的?”首领太监阴森一笑:“也许你是畏罪自杀呢。” “自杀?我这里一无利器二无毒药,如何自杀?狂石会连自杀与他杀都分辨不出来么?”我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了颤音,既然他们是有备而来,肯定有多少种不着痕迹地取我性命的方法。 “井底之蛙,今天我就让你见识见识,这世上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死法,绝对让咱们的神捕大人无迹可寻。” 说完一挥手,身后有两个人向前,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一盆清水和一沓黄裱纸。 我猛然警醒,不由大吃一惊:“金佛糊面术?!” 这次换做那首领太监吃惊了:“果真看不出来,你竟然还晓得金佛糊面术,不简单。” 我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浑身的弦全都绷紧了。我以前倒是听师傅说起过这害人的手法,因为过于歹毒,所以记忆犹深。 师傅说,皇宫就如同人间炼狱,妃子之间的争斗暗潮汹涌,步步惊心。稍有不慎,可能就会遭遇毒手,一夜暴毙的事情时有发生。 而在皇宫里,有一种害人手法很是歹毒,也最是不留痕迹,就是这种金佛糊面术。有位高权重者,看谁不顺眼,或者说想永远地堵了谁的口,只需要挑个背人的僻静地儿,找人隔着帕子捆了手脚,用蘸湿了水的黄纸一层一层地贴到脸上去。被害人就会慢慢窒息而死,而又没有任何伤痕,仵作都查验不出。 我如今所在的牢房应该是关押重要犯人的地方,封闭得极好,怕是叫破喉咙也无人搭理。果真,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刚刚自己还在庆幸逃离了那个肮脏的恐怖的牢房,现在就叫苦不迭了。福兮,祸所依也。 我惊骇地四处张望,心里暗暗盘算,自己手无寸铁,以一敌五,有几分胜算。又暗暗感激,那日在坟冢林里,凉辞教我的那一套防身之术,只要对方几人全都没有功夫傍身,我没准侥幸可以勉强抵挡一二。但是,我又不能冒险,引来其他狱卒,我所需要的是一击必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八章 逃狱 首领太监弯腰捡起地上的黄裱纸,在我的面前晃了晃:“听说这样窒息而死的人可能会不是太好看,我劝你还是不要挣扎了。” 我装作一脸惊骇,浑身颤抖着,磕磕巴巴地道:“我,我与你并无冤仇,也从未得罪过什么人,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 老太监明显一愣:“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娃,没想到竟然也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主子让你死,还需要理由吗?只要看你不顺眼,这一条也就够了。而且,你最近委实也太风光了一些,我劝你,做人不要太贪心,不过,现在劝你也确实晚了一点。” 说完一挥手,就有两个小太监向着我扑过来。 就是这个时候!机不可失!我踏出一步,身形虚晃,趁着其中一个小太监不备,出其不意,直取他头顶之上的束发银簪,然后不再恋战,毫不犹豫地向着那个首领太监扑过去。 小太监们应该是没有料想到我身形竟然这样灵活,有片刻愣怔,然后迅速反应过来。几人里面倒是果真有一个会些拳脚功夫的,而且身形颇为粗壮,挡在我的跟前,一拳带着凌厉的劲风,向我面门处招呼了过来,绝对不是花拳绣腿。 凉辞教我的功夫正是取四两拨千斤的精髓,我虽然气力小,没有扎实的功底,但是身形灵活,招式诡变,面对着强劲的对手,可以从容应对。 那个首领太监趁势后退三步,吆喝道:“把她给我捉起来。” 我移形换位,糅合了凉辞教我的功夫,见招拆招,堪堪避过几人的攻击,迅疾如风一般掠至首领太监跟前,将银簪抵在了他的咽喉之处。 “退后!”我厉声喝到:“你们知道我是学医之人,穴位与要害之处拿捏得最是准确,一根银簪就可以送他一程。” 那老太监也是个色厉内荏的主,盯着我手里的簪子,吓得面如土色,忙不迭地吩咐几人:“退后退后!不得妄动。” 几人面面相觑,终是不敢轻举妄动,慢慢地向后面退了三步。 我终于有了片刻喘息的功夫,开始思虑如今该如何是好。现在不过刚刚入夜,怕不过子时,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面对这虎视眈眈的几个人,虽然我手里挟持了人质,但是并没有趁手兵器,又没有真正可以同他们抗衡的功夫,就连外面的狱卒,若是知道事发,恐怕也会倒戈相向,背后捅我一刀。 这里潜藏着太多的杀机,不宜久留。但是,我若是逃出去,只要跨出这个牢门一步,就是逃犯,不仅杀人罪名做实,也难逃一个死罪。 再说,我又能往哪里去?如今城门紧闭,整个京城,我可以依靠的也只有狂石,但是我又不能拖累他们。 左右权衡,横竖也逃不出一个死。但是,我死也要死得坦荡,绝对不能落个不明不白,畏罪自杀的窝囊名声!既然下定了决心,那就更没有什么好怕的,干脆破釜沉舟,搏上一搏。 几个小太监惊慌过后,逐渐冷静下来,眼珠滴溜溜地四下转动,也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绝对耽误不得了,迟则生变。我在心里默默地思虑,印象中大理寺的位置,以及附近路线。幸好自己不是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平日里也曾走街串巷,对这京城里的街道多少也有些熟悉。这大理寺顺着门前街道东行,再左拐,就是直通皇宫清华正门的荣华街。 我心里一亮,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皇宫里面的主子不是要杀我吗?我就自投罗网,自己杀进皇宫里去,让他们看看,这夜半三更前来暗算我的,究竟是哪个宫里的奴才!皇上若是想砍我的头,我也认了,若是不想,总是能够保住我这条小命的。 身后的狱门已经被反锁,我将银簪架在老太监的脖颈上,对着几人道:“把钥匙扔过来!” 几人一愣,我将手上力道加大几分,银簪锋利,他的颈间已经渗出殷红的血迹来。老太监立即像杀猪一样叫唤起来,尖声嚎叫道:“给她,给她!” 被我拔掉银簪的小太监从腰间摘下一串钥匙,正是狱卒打开牢门所用的那一串,作势要丢给我,其余几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我,蓄势待发。 我唯恐几人在我开门分神之时偷袭于我,以指尖代替银针点老太监腰间几大穴位,使得他一时间浑身酸软,不能使力反抗。方才吩咐几人后退几步,蹲下身子,将钥匙丢给我。 我接过钥匙,将牢门打开,挟持着浑身酸软的老太监一步一步向后退,退至外面大门时,勒令老太监命令外面狱卒,打开门锁,在他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慢慢退出牢房门外。 狱卒一声惊呼,惊动了四周值夜的士兵,纷纷操起兵器向我围拢过来,刀剑的寒光顿时映亮了牢房门口。值守狱卒上前与头领低声耳语几句,头领打个手势,阻止了上前的攻势。 我不得不万分警惕地注视着四周情况,将已经瘫软的老太监牢牢钳制住,一面思索脱身之计。 牢房门外,正有五匹马系在不远处的拴马桩上,应该正是几个太监出宫时所骑。 老太监我是不能一起带走的,我身单力薄,没有那样本事,带着也是累赘。我如今只能放走其余马匹,尽量拖延狱卒们的追赶时间。 我上前费力地解开拴马的缰绳,狠劲抽向马腹,马匹吃痛,撒蹄狂奔而去,仅余一匹。 狱卒们已经纷纷搭弓射箭,箭尖直指向我,只等有可趁之机,便将我射成一只刺猬。从我挟持着老太监步出牢门那一刻,我就成了逃犯。按照长安王朝的律法,我若是拒捕,可以格杀勿论。 “后退,全部后退!丢掉手里弓箭!”生死攸关,我心里的弦绷得紧紧的,近乎歇斯底里地叫嚷。 狱卒并不买账,向我步步紧逼。那个会些拳脚功夫的小太监,走到头领跟前,低声耳语几句。头领一时之间略有些为难,思忖片刻,方才向着众人招招手:“退后!” 众狱卒虽然感到莫名其妙,但是仍旧放下手里的弓箭,向后退了几步。 我再也不敢拖延,伸出最大的气力,向着老太监后背狠狠地踹了一脚,老太监还未恢复气力,跌跌撞撞地向着众狱卒扑过去。 我趁势利落地翻身上马,顾不上自己骑术不好,将手里的簪子向着身下的马股狠劲插了下去。座下马猛然吃痛,撒开四蹄,向着前面街道如风一般疾驰而去。 我紧紧地捉住马缰,双腿夹紧马腹,伏低身子,听耳旁箭羽“咻咻”而过。还好已经入夜,街道之上并无什么行人,可以畅通无阻。 身后逐渐传来杂沓的马蹄声,纷乱的吆喝声,我知道,肯定是追兵追了上来。无暇他顾,只按照以前林大哥教我的方法,尽量俯下身子,唯恐后背再遭人暗算。 马上就要拐弯了,只要拐入荣华街,打马继续向前,前方就是宫门。我试着勒马减缓一些速度,以免近前时,不能顺利左拐,后面追兵自然更加逼近一些。 千钧之际,前面相邻的小巷内突然传出齐刷刷的脚步声,夹杂着高声吆喝:“快点,快点跟上,协同大理寺弟兄们捉贼啊!”声音粗狂,扯着大嗓门,有些熟悉。 大街之上,别无他路,我又不能调转马头回去自投罗网,况且,马儿吃痛,一时之间,我还不能熟练驾奴。我顾不上思考,便向着前面继续横冲过去。 一晃而过,小巷内有十几位巡逻士兵,高举火把,正大声吵嚷着,声势十足地向着街道处探首探脑。为首一人向着我,做了一个加快的手势,正是周都头。 我回过头,周都头已经带着手下十几个弟兄从小巷里面冲了出来,正好阻住追兵的去路。马匹受惊,顿时乱作一团。 我知道,周都头虽然现在负责城内巡防工作,但是夜深时分却突然出现在这里,绝不可能只是凑巧。应该是我入狱以后,他就一直在关心着这里的情况。 我咬紧牙,忍住眼底突然涌出的湿润,奋力向着宫门处疾驰而去,终于将追兵暂时甩下一段距离。 终于离宫门处愈来愈近了,已经能够看到紧闭的宫门,和宫门外值守的御林军。我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尤其刺耳,打很远处,御林军便处于警戒状态,将宫门处团团围住,搭弓上箭,严阵以待。 “站住,不然我们就射箭了!”有人高声吆喝。 身后已经有追兵越来越近,我尝试着勒缰下马,座下惊马仍旧完全不受我的控制,继续撒蹄狂奔。 一只箭羽划破夜空,向着我疾射而至。射程尚远,并无多大力道,我惊慌失措地偏过头,堪堪避过第一支箭。 “不要射箭,马受惊了,我停不下!”我大声叫嚷,嗓音却有些嘶哑:“我是麒王府的人。” 为今之计,我也只能假借凉辞的名头。 “速速下马,否则立毙箭下!”有御林军队长模样的人犹自不相信,再次向我发出警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九章 一波未平 一波又起 我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我的的确确是无法驾奴座下惊马,不由暗自懊悔适才急于逃命,对马儿下手太重。 那人将弓箭慢慢抬起,箭尖直指向我,蓄势待发,我的心怕得将要跳出胸腔里。 “三,二......" 他再次发出警告,箭至满弓,就要射出。 "我是御封德艺县主!”已近宫门口,面对刀枪林立,箭雨如蝗,我定然避无可避,情急之下,急声叫喊。 危急一刻,弓箭下沉,箭离弦上,箭尖偏离了原有的方向,向着我的下方飞驰而来,正中马首。这次,我离宫门不过八、九丈距离,那士兵队长也膂力过人,一箭竟然将我座下惊马直接毙命。 马上的我,径直从马背上摔落下来,在地上接连翻滚了几下,才堪堪停住,浑身已经都如散架一般,连胳膊都好像脱了臼,痛得抬不起来。 但是好歹,算是留了我一条小命。 我躺在地上,还未来得及抬头,立即就有刀枪压颈,我被御林军团团围住,再也动弹不得。 后面的追兵,也已经随后而至,纷纷下马,向着众御林军客气地拱手一揖:“此人乃是我大理寺关押要犯,挟持人质潜逃出狱,多谢几位兄弟出手相助。” 几位御林军皆不敢置信地低头打量我。 “我要见皇上!”我咬牙叫嚷,百密一疏,我将事情想象得过于简单。宫门处戒备森严,皇上又岂是我能轻易见得到的?我怀了最后一丝希望:“大理寺未经审讯,徇私枉法,草菅人命,我迫不得已才逃至这里,恳请面见皇上。” 此时,我才发现,自己虽然做好了必死的心理准备,但是当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我却怕了,逃了,千方百计地求生,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要尽力而为。纵然我有朝一日被押赴刑场,刀光剑影之下,血溅三尺,也总比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些奸人手里,被他们栽赃个畏罪自杀的名头要好。 “哈哈,笑话,”御林军不屑地收起手里刀枪:“皇上岂是你想见就见的?有什么冤屈你还是回你的大理寺去说吧。回去了,没准还能捡回一条性命,若是惊了驾,小命立即也就没了。” 狱卒拱手谢过,得意地笑着向我靠近过来,手持枷锁,就要捉拿于我。我已经再无招架之力,不由绝望地闭上眼睛。官官相护,如此一番折腾,他们又岂会留我活口,让我到皇上跟前告上一状? “慢着!”有人一声呼喝,分开人群,向着我走过来。看打扮,应该就是适才向我射箭的那位小队长。 “哪有越狱之后,擅闯宫门,自投罗网的道理?此人意图不明,怕是有其他阴谋,我必须要先行审讯,你们不能擅自将人带走。” 适才想取我性命的几个太监并没有尾随过来,几个狱卒显然并无多少交涉经验,闻听此言,面面相觑,没了主意。 最终还是那头目斟酌过后言道:“可是,此人确实乃是我大理寺正在审理的要犯,我等职责所在,必须抓捕归案。” “当然,案犯自然要抓捕回去,”那人点头附和,不急不缓地道:“我只是说,她需要先经过我们的审讯。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企图,再交回给大理寺审讯。还请几位弟兄稍等片刻。” 此人所言在情在理,几位狱卒也委实找不出可以反驳的话:“还请兄台大人抓紧时间,我等也好早些回去复命。” 那队长微微颔首,吩咐身后御林军继续各司其职,然后冲着我道:“跟我过来。” 虽然绷紧了脸,言辞间倒是有几分客气。我挣扎着坐起身子,不管他此番言行出于何种目的,我想总比落在那些狱卒手里强。更何况,刚才他搭弓射箭既然可以饶我一条性命,那么应该就对我没有什么恶意。因此认命地跟随在那人身后,只暗暗警惕。 行至偏离宫门数丈远,僻静无人处,那人转过身来,上下重新打量我,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苏小姐,果真是你?” 我狐疑地看着他,灯光昏暗,看不太清楚,依稀有些眼熟。 “我是清平候府的人,狂石称我二哥,”那人宽展了眉眼笑道:“欢喜的父亲。” 我才突然想起来,那日在清平候府老夫人寿宴之上,曾有一年轻男子莽莽撞撞地冲到女宾席,还撞倒了中间屏风,可不就是他。只是,我那时候只顾着看屏风后面的凉辞,并未过多注意他的相貌。 善因有善果,没想到我自己一次举手之劳,今日竟然换来自己一条性命。我心里很感激他的解围之情,福下身去:“恕青婳适才眼拙,我......” 他赶紧上前一步搀扶住我:“都是一家人,毋需多礼,再说此时不宜亲近。” 我就势直起腰,佯装掸了掸衣服。 “昨日狂石心急,欲闯宫门,我就听说你出事了。你怎么这样糊涂,如今无论是否定罪,挟持人质出逃就是一大罪过,狂石再想帮你也是难了。”二哥应该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着急地对我说道。 “今日有几个宫中宦官,买通狱卒,进入监牢之中,欲取我性命,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只想着不愿再连累义父义母,唯有闯入宫门,方可以侥幸,捡回一条性命。” “原来如此,”他略一思忖道:“如今已经入夜,万不敢惊扰圣驾。而狂石我听闻今日傍黑出了京城办案,也不知道究竟回来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我淡然一笑:“尽人事听天命,左右青婳也是戴罪之身,难逃一死,二哥不必忧心。” 他焦灼地直跺脚,在原地团团乱转,如热锅蚂蚁:“若是麒王爷在就好了,天塌下个窟窿来也不怕。” 话音未落,身后缓慢而沉重的“隆隆”声响起,宫门竟然缓缓地从里面打开了。 二哥惊诧地回头,众侍卫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转过头去。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监,木簪绾发,一身朴素的青灰色长襟便服,手提一盏白描青纱宫灯,自宫门内踱步而出,精神矍铄,眼露精光。 众侍卫纷纷恭敬地行礼问安,二哥疑惑地道:“福公公这深更半夜地出宫做甚?” 我听凉辞同我说起过这位福公公,乃是先朝宫中老人,因为一次机缘救驾有功,特许在宫中养老。虽然现在没有什么实权,但是仍旧得太后器重,所以宫里人都忌惮几分。 二哥也不敢怠慢,丢下我,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对着福公公拱手一揖,问道:“福公公辛苦,这夜半出宫,可是有什么紧急差事?” 福公公虽然人人敬畏,但是同其他宫人一样,出宫是要凭借上面手谕或腰牌的。二哥职责所在,自然应当问询。 福公公一脸和煦,并无什么架子,向着我这里张望一眼,对二哥道:“适才有奴才多嘴,说是宫门外有人造反,惊了太后的清梦。太后一时难以安枕,心里烦躁,所以差杂家出来看看,究竟是谁这样胆大包天。” 我与二哥皆不由一愣,我适才折腾的动静是不小,但是宫门紧闭,宫里人怎么会一清二楚地知道宫门外的纷乱。而且,这普宁宫离宫门处这样远,怎么可能这么快传进太后的耳朵里?但是,福公公的话谁敢质疑辩驳? 二哥陪笑道:“是卑职失职,竟然惊扰太后安眠。不过,并不是什么反贼造反,不过是大理寺捉拿逃犯而已。卑职已经审讯过了,不敢麻烦福公公。” “二公子做事,洒家自然放心。”福公公饶有兴致地打量我:“不过区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黄毛丫头,竟然能够逃出大理寺,看来这大理寺的防卫也该紧紧了。” 大理寺的几位狱卒听说了福公公身份,知道他在太后跟前说话的分量,赶紧毕恭毕敬地道:“这逃犯乃是皇上御封的德艺县主,刁钻奸猾,挟持了人质,我等投鼠忌器,不敢造次,才被她侥幸逃脱。” “德艺县主?”福公公闻言好像有些意外:“适才太后他老人家睡不着,还在念叨她呢,说她医术好,有不少治疗失眠的方子。没想到自己就送上门来了。这样吧,今个夜里,洒家做主暂且留下她,明日再让大理寺谢大人过来要人吧。” 福公公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不解其意,不知道一向不问俗世的福公公怎么会突然对我感兴趣,并且自作主张要留下我。 我心里却是忍不住“咯噔”一声,事情哪有这样凑巧?福公公乃是宫里的老人了,做事最有分寸,断然不会私自扣下大理寺犯人,这乃是干政!原因也只有一个,福公公分明就是冲着我来的,后面有人撑腰。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放眼整个宫里,还能有谁有这样的权势?抽丝剥茧,太后她老人家一向居于后宫,饶是耳聪目明,关于这里的消息也不可能这样灵通,竟然赶在皇上之前知道我擅闯宫门之亊。 果真是一波未平 一波又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章 如何抉择 几位狱卒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最终有机灵的,正是那头目,大概猜度出几分缘由,涎着笑脸道:“既然太后她老人家提起,我等自当听命,这就回去禀报给谢大人知道,明日再听太后示下。”说完拱手一揖,向周围狱卒暗里使个眼色,回身上马,绝尘而去。 二哥自然更没有了阻拦的借口。而且他并不知内里缘由,见我脱离了大理寺魔掌,终于保住性命,欣慰地吐出一口气,反而有些窃喜。 福公公向着我微微一笑:“德艺县主,我们走吧,随杂家一起进宫面见太后。” 我略有些为难地低头打量自己:“青婳刚从大牢里出来,一身晦气,可莫冲撞了太后。不如容我稍作梳洗,再去觐见她老人家?” 既然逃脱不了,能拖延一时半刻也是好的。再说我适才只顾逃命,用银簪刺股,罗裙沾染了不少马背上的血,着实狼狈。 福公公不耐地摇摇头:“太后她老人家已经等了多时了,切莫耽搁。你我均吃罪不起。” 果然如我所料,福公公正是为我而来。刚才不见牢里暗害我的几个太监,想来是趁我在宫门前耽搁的这段时间,绕道其他宫门回普宁宫将来龙去脉禀报给了太后。 如此说来,我此去怕也是凶多吉少,羊入虎口,不由暗自叫苦不迭。 我无奈地苦笑一声,跟在福公公身后,进了宫门,听到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闭合,阻了宫门外的亮光,满心恐慌。想起上次入宫,凉辞使出无赖手段,太后无奈才放我出宫,这次,我再想出去,怕是就没有这样简单了。 我仍旧琢磨不透太后的心思,不明白她为何处心积虑要将我至于死地。堂堂长安王朝一国之母,我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商贾之女,值得她这样费心思吗?我百思不得其解,怕是刀压颈上,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而死。 深宫广阔,宫殿鳞比栉次,也不知道,青青住在哪个宫殿。听说她进宫以后,很得太后赏识,假若能够遇到她,或许她能知道其中缘由。 我一路走,一路思索,左右张望,希望能够遇到相熟之人。虽然知道自己此举只是徒劳,但是心里仍旧抱了一丝侥幸。 现在,已经将近子时,各个宫殿里的灯已经熄灭,只余青石板路两侧的路灯仍旧燃着,将周围景物的影子映在地上,有些狰狞。一些值夜的小太监就缩进灯影里偷着打瞌睡。偶尔有晚差的宫人迎面走过来,皆恭敬地向着福公公行礼问安。 一个小太监一边打着瞌睡一边摇摇晃晃地拐过来,路也不看,差点撞在福公公身上。福公公呵斥一声,他才冷不丁地清醒过来,慌乱地伏在地上磕头认罪。 “罢了,郭公公每天伺候皇上休息得晚,你们这些奴才相跟着也辛苦,起来吧。” 小太监千恩万谢地起来,点头哈腰地一通马屁。 “郭公公为人清正,怎么跟前伺候的人却这样溜须拍马,福公公竟然也受用。”我站在福公公身后小声嘟哝道,恰好能够传进那小太监耳朵里。 “你!”小太监上下打量我,应该是猜度不出我的身份,又碍于福公公在近前,不敢发作,强自忍了下去。 “你什么你!”我抬首挺胸,做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我不过实话实说,原本就是郭公公律下不严,是应该好好反省了。” “你竟然敢对郭公公不敬,”小太监看了一眼福公公,见他并无愠色,方才斥道:“你是哪个宫里的?胆子这样大,福公公跟前有你插嘴撒泼的份儿吗?郭公公也是你可以指点的吗?小心治你的罪。” “治罪就治罪,你以为我苏青婳会怕他郭公公不成?你尽管告诉他,小子,记着,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苏青婳。” “够了!”福公公不悦地打断我们的话,转头对我道:“还不快些走,耽搁什么!” 小太监一脸幸灾乐祸,冲着我得意一笑。 我轻哼一声,跟在福公公身后,路过小太监跟前的时候,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哎呀!”小太监惊呼一声,痛得在原地转了几圈,方才愤恨地道:“你新进宫的吧?真没有规矩。” 我不服气地回头瞪他:“我是太后宣进宫里的,你家郭公公纵然在宫里再有权势又如何,我还会怕不成?” “好了!”福公公厉声打断我的话:“跟一个小太监叫嚣,你也不怕辱没了自己的身份。原本就是戴罪之身,还这样嚣张跋扈,不知收敛!” 我装作一脸愤愤地跟在福公公身后,偷着向小太监挥挥拳头,一脸的挑衅,心里却在暗暗祈祷,这小太监是个小心眼的家伙,睚眦必报,赶紧到郭公公跟前去添油加醋地告上我一状。 我昨日听义母说过,狂石前天进宫就是有幸得郭公公相助,才能见到皇上,讨得手谕。我希望郭公公能够看在麒王府的面子上,救我一命。 普宁宫已经近在眼前,在暗黑的夜里,分外寂静。不知道是浓墨般的夜色笼罩了宫殿,还是巍峨的宫殿吞噬了夜色,给我一种无形的威压,心里幽然而生惧意。 守门的宫人见是福公公皆恭敬地行礼,并不多问,便推开了虚掩的宫门。院子里的琉璃灯还燃得通亮,太后寝宫的屋门大敞,显然,太后仍然没有休息。 提心吊胆地走进里面,依旧是守了规矩,老老实实地行礼,问安,不敢有丝毫纰漏。 屋子里比起外面要闷热得多,饶是角落里放置了几个冰盆,冰块渐融,也感觉不到一点凉意。两个宫娥站在太后身后,手执轻罗小扇不急不缓地扇动,自己却热得汗流浃背。 “一个女人家,安安生生地多好,偏生天天上蹿下跳的,如今又惹下祸端了吧。” 太后半靠着贵妃榻,精神有些恹恹的,似乎不是太好。 我心里委屈地紧,偏生在太后跟前说不得,只能低头不言语,只恭敬地听太后训斥。 “听说你父亲为了你的事,伤心过度,竟然吐血晕倒了,苏青婳,你为人子女,难道就不羞愧吗?”太后掩唇打了个呵欠,显然疲惫至极。 我闻言心里一惊,抬起头来,一叠声地问:“什么?我父亲病倒了?严不严重?” “嘁,早知今日 何必当初,还好你父亲如今已经无恙,否则你罪加一等!”太后冷冷地叱责道。 我方才暗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昨个子衿昭仪听闻你出事,到我这里信誓旦旦地为你辩解,替你开脱。请旨出宫看望你的父亲,待他醒转才回宫,双眼都哭得红肿不堪,为你父亲忧虑心疼。 同是苏家的女儿,一个温婉孝顺,一个泼辣歹毒,怎么就这大的差距?不过一点小事而已,几句口角,竟然就取人性命,可见,是个多么心狠手辣的主。” 太后目光如刀,直刺向我,锋利冰冷。 “我......"我想为自己辩解,话出口又犹豫起来。父亲为此竟然吐血病重,还不知道心里有过怎样的焦虑和纠结。想来他为了苏家,不得不亲手将我推向断头台,也是无可奈何,迫不得已才做出的锥心选择。 我对于父亲的看法,一直是左右摇摆的,可能就是因为我自小不在他身边的原因。他对于我一点点的好,我就会感激涕零,若是有一丝半点的偏向或者不公,我又会心灰意冷。所以我一直是矛盾而敏感,极端而又情绪化的。但是血脉相连,我虽然记恨他的绝情,听闻他重病又忍不住会担心牵挂,忧心如焚。一时间不想再争辩,沉默不语。 “无话可说了吧?听说你今日竟然胆大包天,劫持了人质,私自逃出大理寺牢狱,果真本事不小啊!”太后双眼略有浮肿,面色也隐约透出青灰的颜色,有些病态,也已经显现出苍老的颜色。 我对此更是无话可说。对于劫狱一事,纵然不是太后指使,想必她也是心知肚明,我辩解也是自讨没趣。 “如今这大理寺办案是越来越拖沓,这样简单的一个案子,凶手自己都承认了,签字画押,盖棺定论也就是了,还非要调查个什么劲儿!皇上也是荒唐,任由着狂石瞎胡闹,立什么军令状,还要验尸,开膛破肚,这都秃子头上的虱子,摆明的事情了。十一小姐,如今你没什么话说了吧?” 我在牢狱之中,耳目闭塞,竟然不知道狂石为了我,竟然作出这样的牺牲来。这军令状岂是儿戏!虽然我不知道,狂石为此赌上了什么,但是我能从太后口中明白,必然是有人弹劾或者阻挠,要求给我定罪。狂石实在禁受不住压力,才会孤注一掷,以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决心,并且逼迫我有所顾忌,不敢坦然认罪。 狂石啊狂石,我知你情义,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将我置于这样两难的境地。 若是我招认自己是凶手,我对不起义母和你,若是我不承认,又担心苏家安危,一时之间,犹如墙头随着寒风飘摇的枯草,左右摇摆,难以定夺。一边是义薄云天的义兄,一边是凄凄哀求的父亲,两人在我的心里犹如拉锯一般,将我反复撕扯得鲜血淋漓。 如何抉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一章 祸国妖女 我拼命摇晃着自己的头,脑子里好像钻进了一群聒噪的蜜蜂,吵吵嚷嚷,纷乱如麻。 “看来十一小姐脑子有些不舒服,小麦,让她清醒清醒。”太后斜睨我一眼,吩咐道。 我还未反应过来,一盆带着冰块的冷水兜头向我浇下来,浇了我一个透骨冰凉。四肢百骸犹如针扎一般,热涨的脑子有那么一刻完全失去了知觉,逐渐缓和下来后,就像要炸开一样,头痛欲裂。 “如何?十一小姐,现在总算清醒一些了吧,痛快地认罪就是。”太后好像失去了耐心,不耐烦地道。 我浑身冰凉,上下牙齿忍不住打颤,脑子在这一刻却如遭当头棒喝。苏家之事尚有转圜余地,而狂石我绝不能辜负!我颤声而坚定地道:“不,我没有罪!我是被冤枉的!” “呵呵,脑子还是不好使,继续!” 又一盆水兜头泼下,冰块撞在我的脸上,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认,还是不认?”语气里带着凌厉和凶狠。 我摇头,更加坚定:“严三不是我杀的,凶手另有其人。” 然后第三盆,第四盆,直到我已经浑身麻木,再也感觉不到寒意。 一阵疾风将窗户吹打得啪啪响,卷着树叶,打着旋儿,飞进屋子里来,终于起风了。 有宫人轻手轻脚地给太后端过一盏青花瓷汤盅,小声禀报:“太后,您要的汤煲好了。” 太后一扫疲态,将我晾至一旁,急切地接过汤盅,颤抖着手揭开盅盖,奇异的香气顿时弥漫了整个屋子。她将调羹丢掷一旁,近乎狼吞虎咽地将汤喝得干干净净,一改往日的优雅。 一饮而尽后,宫人接过她手里汤盅,退至一旁。太后惬意地舒了一口气,闭目养神。 良久,就在我终于恢复了知觉,重新感受到周遭疾风卷进来的热浪,处于冰火两重天的折磨时,太后缓缓睁开眼睛,精神好了许多。 “十一小姐,想好了没有?早些认罪,免得受皮肉之苦。”一脸的和颜悦色,声音和暖地就像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与适才判若两人。 “青婳无罪可认。”我说得斩钉截铁。 “都说死鸭子嘴硬,那是火候不到,我就不信了,”太后唇角微翘,笑着道:“小麦,十一小姐看起来有些冷,换点温水吧,最好烫烫的,能掉下一层皮来那种。” 小麦领命,低声吩咐下去,就立即有宫人转身出去,一会儿功夫,就端了一木盆冒着热气的水进来。 “十一小姐,你就招了吧,否则这开水泼下去,可不比冷水,一层燎泡破了,皮相也就破了。”小麦端着水盆站在我的跟前,低声劝道。 我惊骇地望着那一盆蒸汽袅袅的热水,吓得连连后退,浑身抖得更是厉害。 “咔嚓!”门外一道触目而又狰狞的闪电过后,沉闷的惊雷声自远处奔腾而来,如千军万马,带着密集的战鼓声。骤雨瞬间而至,风雷交加,将整个普宁宫笼罩在一片密集的倾盆大雨里。 丝丝凉风裹夹着雨打地面的土腥气从敞开的宫门里钻进来。太后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下雨了,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安生觉了。把状纸拿给十一小姐,画押吧!” 我一步一步向后瑟缩,手脚依旧有些僵麻,不听使唤,我倔强地抬起头:“太后要杀要剐随便,这罪青婳抵死不认!” 小麦为难地回头看了一眼太后,太后丝毫不以为意,讥讽一笑:“有骨气,你以为这样我就不能奈何你了吗?左右不过一个手印而已,我就先脱了你一层皮再说!” 我望着高坐之上的太后,心里还记着,第一次入宫见她,望着凉辞一脸慈爱的模样。 我强忍着牙齿打颤,艰难地,一字一句地问:“太后,青婳敬您是一国之母,是凉辞的母亲。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我遵照您的意思,血溅当地也不敢有怨言。可是,为什么,您明明知道,这个案子疑点重重,我是被冤枉的,您还要置我于死地?我不过一介商贾之女,既无野心,又无见识,也没有丝毫冲撞您的地方,青婳不明白!” 太后坐起身子,鄙睨着我,一字一句道:“因为,你是妖女,祸国殃民的妖女!” “母后就是因为此,所以无法容忍青婳吗?”一扇半开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浑身的潮气,自门外大步迈进来,浑身尽湿。 “母后,你不觉得就因为自己的一个梦,就这样取人性命,有些过于荒唐了吗?”皇上紧绷着脸,刚毅的眉眼间凝了一层寒霜,湿哒哒的头发紧贴在前额上,雨珠仍旧不住地滴落下来。 太后惊讶地站起身,满脸焦急:“皇上,这样大的暴雨你怎么来了,那些奴才们呢,怎么都不知道给你撑伞吗?”说完,急切地转身吩咐身后的宫人:“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给皇上拿布巾!帕子!衣服!还有姜汤!参茶!” 满屋子的宫人顿时慌了手脚,手忙脚乱地去取太后吩咐的东西。有伶俐的,一路小跑先取了干净的布巾过来,恭敬地递给我身后的皇上。 皇上一把接过布巾,蹲下身子,从我的身后将布巾轻轻地披在我的身上,然后手猛然一僵,顿时面沉如水:“冰水?谁干的?谁下的狠手?” 小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手里的水盆“咣当”落地,热水溅落在她自己身上,烫得牙关紧咬,惊慌失措地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是奴婢的错。” “开水?!”一声惊叱,如数九寒天的疾风飚过。 浑身已经僵麻失去直觉的我竟然能够清晰地感到身后一股冷寒之意,瞬间迸发,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皇上将我拥进怀里,伸出两只坚实的胳膊把我圈得紧紧的。劲松的香气混合着雨水潮湿的味道将我包裹起来。 “来人,拖下去,把手先剁了!” 门外有人顶着雨涌进来,小麦变了脸色,拼命挣脱开侍卫的钳制,匍匐到太后跟前,涕泪交加,苦苦哀求:“太后救命,太后救命。” 太后勃然大怒,拿起跟前的汤盅狠狠地摔在地上,伴着刺耳的碎裂声,茶盏四分五裂:“谁敢?给哀家滚下去!” 几名侍卫面面相觑,有些为难地看了我身后的皇上一眼,垂下手去。 “皇上,小麦是我跟前的人,有什么气你尽管冲着我来!”太后胸膛剧烈起伏,明显气怒到了极点。 “不敢!”皇上说话冷冷的,带着赌气的味道。 “还有你不敢的吗?”太后怒极而笑:“为了一个卑贱的丫头,你竟然不顾龙体,冒着大雨跑到我普宁宫来兴师问罪!皇上,你自小到大都没有这样忤逆过我。如今竟然被她迷惑,这样专断独行,还狠狠地打你母后的脸!” “母后,我再重新说一遍,青婳她妙手仁心,宅心仁厚,所做的桩桩件件哪一样不是为国为民的好事?关于侯爷府内杀人一案,经过狂石调查,也已经确认根本不可能是青婳所为。你不要因为一个荒唐的梦境,就认定了青婳是什么祸国殃民的妖女。”皇上掷地有声地道。 我的脑子终于从冰封中缓过劲儿来,重新开始运转。梦境?什么意思?难道太后这样厌我,跟她的什么梦境有关系? “那不是一个梦,皇上,是警兆!我几乎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那铺天盖地的蝴蝶,和诡异的血光,还有这个妖女,黄袍加身,那满脸的得意,狰狞恐怖。令我窒息,惊骇,心跳得难受,喘不过气来。 皇上,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真实,恐怖的梦。这是上天给我的警兆,就连国师大人也说‘千古是非输蝶梦,到头难于运相争’,尤其是断翅蝴蝶,带着血光,更为大凶,怕是亡国之兆! 而这个妖女非常人所不能,能够吸引蝴蝶,乃是众所周知。为了我长安王朝千秋万代,江山永固,皇上,绝对不能不防,宁杀勿纵!” 蝴蝶!巧合还是阴谋? 当初兰颖儿设计激我在御宴之上跳舞,所穿舞衣汗湿之后,香气氤氲,引来彩蝶翩跹,凉辞就曾经同我说起过,兰颖儿心思深沉,绝对不会是简单的意气之争。难道,这其中有兰颖儿的什么阴谋? 皇上充耳不闻,自顾将我的双手抽离出来,放在手心里,使劲揉搓,放在嘴边哈气。 我觉得有些不妥,使了气力挣扎,不过徒劳,反而被他握得更紧。须臾间,一股温热的气息自他的掌心源源不断地输入到我的手上,并且逐渐向我的四肢百骸蔓延,身体恢复了知觉。 我能够感觉到他蹲在我的身后,我紧贴在他精壮的胸膛前,他身体的热度穿透精湿的衣衫,熨烫在我的后背。他将下巴搁在我的颈窝间,温热的鼻息就扑在我的脸上,耳朵上,十分暧昧。 我不安地挣扎着想坐起来,离开皇上的怀里。谁料身上气力全无,竟然又重新跌坐回去。 太后将一切看在眼里,眉头愈蹙愈紧,终于忍不住拍案气怒道:“果然是妖女!一边魅惑了凉辞,一边勾搭皇上,水性杨花,这是有心要挑起你们弟兄两人之间的争斗!让你们心生罅隙!皇上,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二章 故人 皇上头也不抬,只顾低头在我耳边轻声问道:“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我连忙点点头。他轻笑一声:“那就好,我先找人送你去休息,喝点热汤暖暖身子。” 说完冲着外面招招手,吩咐将轿撵抬至普宁宫,有小太监递过来一个连帽披风,把我严严实实裹了,然后将我打横抱起来,送到外面的轿撵上,仔细把油布垂蔓遮好,方才吩咐道:“郭公公,帮我把十一小姐送到未央宫,吩咐下人小心伺候,再找方御医仔细看诊。” 郭公公手里打着油纸伞,踮着脚撑在他的头上,自己已经湿了半个身子,焦急地看着浑身透湿的皇上,不放心地道:“皇上,您的身子一向淋不得雨,您......" “我知道,”皇上打断郭公公的话:“我自己心里有数。” 有小太监过来,重新给皇上撑起伞,郭公公挥挥手,几个太监抬起轿撵,调转了方向,我回过头,拨开油布,滂沱的雨幕里,他仍旧伫立在原地,只是风大雨急,吹熄了院子里的灯盏。漆黑夜色里,他背光而立,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有疾风掀开他头顶的雨伞,密集的雨点落在他的头上,身上。身后的小太监手忙脚乱地整理雨伞,他巍然不动。 那天夜里,暴雨如注,整整肆虐了一个晚上。 我可能是后来天热之后,经常在寒潭边戏水的原因,身体抵抗力好了许多,再加上皇上运功为我抵御寒气,只好像有些低烧,头也晕晕沉沉的,不太舒服。喝过药汤之后,浑身疲累,酸疼,就再也打不起精神。 郭公公候在我的跟前,关心地问:“十一小姐,可觉得好些了?” 我点点头,挣扎着站起身,跪下给郭公公行了个大礼。 郭公公始料不及,赶紧近前搀扶:“十一小姐怎么行此大礼,老奴不敢当。” “郭公公两次援手救命之恩,青婳无以为报,还请您受青婳三拜。”我执意不起,恭恭敬敬地给郭公公磕了三个响头。 我知道,今天晚上,皇上能够在危急时刻赶到普宁宫,应该是那个小太监到郭公公跟前学舌,我才侥幸免去了热汤临身之苦。 “今日青婳为了自保,对公公大不敬,还请公公见谅。” 郭公公赶紧吩咐宫人将我搀扶到床上:“十一小姐不必客气,你我素有渊源,出手搭救乃是我还故友之情,你不必内疚。” “故友?”我惊讶地抬起头:“何来此说?” “我想问十一小姐一个问题,希望十一小姐能够据实以告。”郭公公笑着说道。 “公公但讲无妨。” 郭公公屏退左右,低声问我:“那日我与皇上至麒王府,十一小姐头上所带簪子来自何处?” 师傅曾经来信特意叮嘱过我,我来京以后,她送我的簪子不可以过于张扬地佩戴,以免引来祸端。所以我一直将它珍藏在首饰盒子里,只有那日凉辞为我盘发,我一时心血来潮,才翻出来佩戴,没成想竟然被郭公公看在眼里。有心隐瞒,又觉得数次得他相助,自当坦诚。 “此事郭公公可以为我保密吗?”我问道。 郭公公郑重地点头。我方才如实道:“那是青婳的恩师临别所赠。” “果然,果然,”郭公公闻言喜上眉梢,极其兴奋:“我就说你怎么同她那样相像,果不其然。你师父他老人家还好吗?” 我将师傅为了跗骨一事,千里迢迢奔赴苗疆的情况同郭公公如实说了。郭公公听闻师傅会来京城,激动地热泪盈眶:“这样心怀天下,大仁大义,必然是她无疑。十一小姐,你师父若是真的来京,麻烦你转告她一声,当年的小锅盖始终念着她的情谊,盼着能够见上一面。” “若是我有幸还能活到那个时候,肯定会的。”我心里一阵苦涩,苦笑着点头应下。若是师傅在多好,也许太后会顾及她的情面,不至于这样咄咄逼人,斩尽杀绝吧? “太后此次铁了心思,昨日在普宁宫召见几位朝中肱骨大臣,一起向皇上进谏,说是狂石世子徇私枉法,将证人逼迫致死,要求将你严惩不殆。 皇上大发雷霆,为此同太后第一次明里起了争执,忠勇侯府狂石世子更是为此立下军令状,说在两日之内,侦破此案,还你清白。孰料太后竟然连一日都等不得。皇上将您先行送回这里,自己留在普宁宫,同太后还不知道怎样争执。” 郭公公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半晌方才下定决心道:“如果十一小姐无恙,老奴想先行告退。皇上在幼时落下病根,最是淋不得雨,老奴放心不下。” 我不仅也有些担心起来,太后今日勃然大怒,正是气盛之时,皇上又没有遵循她的意思,肯定是会有所冲突。 “嗯,”我轻轻地点头:“若是皇上回来了,能不能差个宫人过来告诉我一声?” “唉唉!”郭公公高兴地应下,转身退了出去,仔细地帮我掩了房门。 门外的雨声小了一些,闪电狰狞,雷声依旧不绝于耳。屋子里不似先前那般闷热,有丝丝凉风顺着敞开的窗户吹进来。我的头依旧隐隐作痛,纷乱如麻。我不知道,明天天亮,迎接我的会是什么,狂风骤雨还是风停雨住,云开雾散? 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下。我多思亦是无益,我需要养精蓄锐,保存好的体力,用最清醒冷静的头脑,来迎接明日未知的挑战。 夜里噩梦连连,终是不能安枕。熬到天色微曦,大雨收了势,改为淅淅沥沥,听到清泠泠细雨打芭蕉的声音,有些亲切。北方院子里多种植如火如荼的石榴或木槿,芭蕉倒是少见。不由侧耳细听。 芭蕉树下,有人窃窃私语:“养心殿里都乱成一团糟了......" "听说皇上此次旧疾发作得厉害,一直烧热不退。” “可不是么,皇上平时跟前那么多奴才跟着,何曾淋过一滴雨?昨日夜里雨水那样大,淋了个透心凉,听说郭公公被太后责罚了。” 我一惊而起,披衣下床,趿上绣鞋,跑到雕花窗前,推开半掩的窗户,两个年轻的宫人吓得赶紧闭了嘴。 “郭公公怎样了?”我忧心地问,他定是为了我才被太后迁怒。 两个宫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年幼些的,心直口快地道:“郭公公倒是没有什么,不过是在养心殿外跪了半宿。姑娘应该担心的是皇上,他至今还在昏迷中,整个太医院都慌了手脚,束手无策。” 我二话不说,整理好衣衫,奔出门外:“养心殿在哪里?” “郭公公暗中交代,太后就在养心殿里,让姑娘你还是安生待在未央宫,哪里也不要去。” 安生待着,我哪里安生得下去?若是皇上果真因为我再有什么不测,我难辞其咎。 “赶紧带我去养心殿,有什么过错我自己兜着就是,与你们没有干系。”我斩钉截铁地道:“否则,我不介意动硬的。” 年长的宫女向着另一人暗暗使了一个眼色:“带她去就是,她自己上赶着去招惹麻烦,怪不得我们。” 那年纪稍小的宫女也就十三四岁模样,看起来是个聪慧的,听了她的撺掇,对着我点点头:“那你自己去好了,出了未央宫前行右拐,门口围拢了不少御医的地方就是养心殿。我们只当没有看到。” 我不敢耽搁,按照小宫女所说,自己一路小跑,出了未央宫右拐,养心殿三个金光熠熠的大字牌匾近在眼前。殿前侍卫罗列,戒备森严。 “我是来给皇上诊病的,”我气喘吁吁地急切道:“麻烦你给通传一声。” 侍卫刀剑出鞘,横亘在我的面前:“怎么这样眼生,从未见过,哪个宫里的?” 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他们解释自己的身份,只能无奈地道:“麻烦您告诉郭公公一声,苏青婳求见皇上。” 侍卫上下打量我:“苏青婳?可是昨夜里大闹宫门的朝廷要犯?” 我一时语结,没想到有一日我的名字前面竟然被冠上了朝廷要犯的罪名,却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点头:“是我。” “仓哴”一声,侍卫的佩刀架在了我的脖颈上:“你以为我们会让你接近皇上吗?” 一时剑拔弩张,气氛僵了起来。我不甘心地向殿里张望,正看到一抹熟悉的娇俏身影,激动地挥手叫嚷:“青青,六姐!” 侍卫的佩刀向我更近一寸:“放肆,子衿昭仪的名讳岂是你能叫的,以下犯上!” 我只充耳不闻。 那身影回过头来,可不正是青青?她见到我,颇有些意外,转身同身边的人低语两句,然后提起裙摆,急匆匆地向着我走过来。 “青婳,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太后她老人家如今就在养心殿里,正是气怒的关头,若是被她看到你,可就不好了。” 想来昨日之亊,宫里已经传遍,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低声下气地央求青青:“听说皇上身子不太好,能不能让我进去,给皇上看看?” 青青面有难色:“你的医术我自然是信得过,只是太后她老人家那里......" "无妨,青青,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纵然我不是主动到近前来。太后一样不会饶过我。” 更何况,我如今命悬一线,而唯一的生机就握在皇上手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三章 命悬一线 养心殿的门打开,有宫人从里面急匆匆地走出来,低声呵斥道:“是哪个奴才大胆,竟敢大声喧哗?” 青青见已经惊动了太后,再也隐瞒不得,便向着我点点头:“那你稍候片刻,我去启禀给太后知道。” 说完娉娉婷婷地进去,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方才有宫人出来通传:“太后命你进去。” 守门侍卫放下架在我脖颈上的佩刀,我急匆匆地尾随宫人而入。 青青和灵贵妃,还有几位打扮得富贵逼人的女子,就候在院子里,大气也不敢出,一片肃静。见了我,或怒目或鄙夷,或怨愤,目光如刀,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 只有青青见了我,也不敢言语,只无声地向着我道了“小心”两字。 我深吸一口气,迈进皇上的寝宫里,只觉一片压抑和紧张,就连喘息都忍不住小心翼翼起来。 殿里御医皆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地,不敢抬头。太后坐在明黄色的床帐跟前,面笼寒霜,一脸焦急如焚。 我对太后仍旧心有余悸,硬着头皮行礼问安,跪倒在地。 我以为太后会借机难为于我,我做好了被迁怒的心理准备,掌嘴,板子,所有的刑责我都咬牙忍了,谁让皇上生病是因救我而起呢?更何况如果他昨夜没有运功为我驱寒的话,应该也不至于高烧昏迷。 太后居高临下俯视着我,冷声道:“我听子衿昭仪说你自告奋勇,要为皇上诊治。” 我颔首应道:“青婳愿意竭力一试。” “好!”太后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问:“我给你三柱香的时间,让皇上清醒过来,你能做到吗?” 我抬眼看帷帐内昏睡不醒的皇上,双目紧闭,面颊赤红,正是高热昏迷之相。 “昏迷实际上是自己身体不适的一种自我保护与调理,医治的根本在于治疗皇上的内在病症。青婳必将尽力而为。” 太后点点头,有宫人端过来一方酒樽,放置在龙床一旁的案几上。又在宫殿一角的一尊掐丝珐琅铜鼎内燃了一柱香。 “那我就暂且相信你一次,给你待罪立功的机会。我给你三柱香的时间,若是皇上病情不见起色,你便饮下这樽鸩酒,若是醒了,我便再给你一日活命的机会。” 我的心一颤,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望着那樽毒酒,无奈地苦笑一声,知道自己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丝毫退缩不得。 低头走近龙床前面,跪在地上,我挽起袖口,将皇上的手从锦被之下拿出来,果然热烫得灼人。我闭目凝神,将指尖搭在他的腕间,仔细感知脉搏的细微跳动。 “从脉相上看,皇上发烧并非普通伤寒。”我沉吟片刻道:“此乃陈年旧疾,怕是什么病症的后遗症。” 太后抬起眼帘看了我一眼,点点头。 我将皇上身上捂着的锦被撩开:“既然不是风寒,发汗更是有害无益,皇上身上的热气散发不出来,容易使体温上升,高热不下。” 太后抬手想阻止,想了想又放下来。急切地道:“纸上谈兵谁都会,赶紧开方子吧。” 有宫人捧着纸笔上前,我将托盘置于膝上,略一沉思,提笔疾书,顾不上晾干墨汁,交付到为首太医手上。 太医拿在手里,粗略瞥了一眼,面带惊讶之色:“德艺县主所开药方同我们太医院的存留大同小异。” 我心里已然有数:“如果我猜想的不错的话,应该是药材成分相同,不过用量略有偏差,是也不是?” 太医低头细看,从怀里掏出方子仔细对比,半晌方才点头道:“正是,不过皇上此次服用过后毫无起色。纵然改变剂量,效果应该也不大。” “药方是没有问题的,不过这个方子必须要配合银针刺穴,药效方能直达病灶,否则根本就没有效果。” 我转向太后:“恳请太后能差人到大理寺速将青婳的银针取过来。” 太后用探究的目光打量我,凤眸微眯:“这个方子你从哪里得来的?” 我低眉垂目:“皇上赏赐给青婳的医书里面有记载,因为用药手法独特新颖,所以青婳印象颇深。” 太后的目光方才缓和下来,不再深究,挥手吩咐底下太监,快马至大理寺,火速取回我的银针。 太医取了我的方子飞速将药煎至一碗,给皇上服下。我按照印象里师父教授,给皇上银针刺穴,用纯度最高的高粱酒为他擦拭手心,耳后,前额。 闲杂人等都被太后摒退,就连守在门口的妃嫔也恋恋不舍地回了自己宫殿。养心殿里只余我和太后,还有两个侍卫,警惕地注视着我手里的动作。 寝宫里安静异常,可以听到窗外宫檐下的滴水声。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只是天仍旧阴沉沉的,没有放晴。 当我最后一支银针缓缓地捻送进皇上的灵台穴时,我忐忑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寝宫里,好像重如擂鼓。 皇上仍旧紧闭双目,睫毛都未曾颤动分毫。我慢慢地将银针收回,手忍不住有些颤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珐琅掐丝铜鼎里的第三柱香也终于燃尽,香头在闪了一闪之后,最终归于冷寂。 太后冷冷一笑,终是失了耐心:“拖出去!不要死在我的跟前,脏了我的眼!”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手腕猛然被紧紧攥住,仍旧带着烫人的灼热。 “青婳,别走。” 我惊喜地低下头,他仍旧双目紧闭,却是双眉紧蹙,睫毛轻颤,明显已经恢复了知觉。 太后大喜,双手合十,喃喃低语:“谢天谢地,皇上你终于醒了!” 我也长叹一口气,慢慢将已经踏进鬼门关的一只脚收了回来。 “皇上已经脱离了危险,我相信药效逐渐发挥,他的烧就能慢慢退下了。”我为皇上重新号脉过后对太后道:“能不能让宫人端些冰水过来?我给皇上退热。” 太后看了一眼皇上紧握我手腕的手,眸光闪烁,转身吩咐下去。 她的贴身宫女小麦走进来,低声劝道:“如今皇上已经无恙,您劳累了半夜,就先歇息片刻吧,奴婢在这里伺候着。” 太后转过身看我,思虑半晌,应该是料定我不敢对皇上不利,方才悄声叮嘱小麦两句,摆驾回了普宁宫,寝宫里仅余我和小麦。 皇上仍旧紧拉着我的手不放,全身紧绷,好像处于紧张的备战状态之中。我干脆在床榻处坐下来,小麦拧了帕子递给我,我给他仔细擦拭。 “郭公公怎样了?”我一直不见他,忍不住出声问。 “郭公公是皇上跟前伺候的人,太后能把他怎样?就算是赏他几个板子,也是做做样子罢了。宫里都是郭公公的人,谁会真的下重手?” 我方才放下一半心来。 “你应该操心的是你自己,两天期限马上就要到了,若是明天天亮,狂石世子仍旧不能查出真正的杀人凶手,即便皇上醒了,也保不住你。” 小麦一句话,将我打落现实。我忍不住有些担心:“狂石立下军令状,赌的是什么?” 小麦一声冷笑:“你又闲操心了,忠勇侯乃是国家栋梁,狂石世子也是旷世奇才,太后难道还真能杀他的人头吗?” 小麦虽然语带讽刺,夹枪带棍,不过确实有理。我不再说话,只低了头想自己的心思。 将近午时,皇上的身子才见好转,烧也慢慢退下去。但是仍在昏睡不醒。 宫人熬了药送过来,我第二次为皇上施针。两个太医模样的人站在我的身后,盯紧我手中银针,手里拿着纸笔写写画画。 我知道,这定是太后意思,也不避讳,耐心地将其中要领及技巧讲解给两人听。 两人最初有些不屑,逐渐敛了神色,全神贯注地学习模仿,看那手法应该也是擅长针灸之术。 针灸过后,皇上脸上的潮红之色缓缓退去,恢复红润,呼吸平稳,显见已然有了起色。 太后不放心,亲自过来探望,带走了小麦,余下两名陌生的宫人守在这里,监视我的一行一动。 我困倦地坐在龙床脚榻上,趴在床边,困意逐渐袭来。迷迷糊糊里,听到耳边有低语声:“傻丫头,你怎么可以将保命的针灸之术随意传授给别人。” 我惊喜地抬起头,顿时困意全无,龙榻之上,皇上已经醒了过来,扭过头微笑着望着我,将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向着我身后的两个宫女瞥了一眼。 我转过头去看,两个宫女见我困顿,失了戒心,正围拢在一起,小声叽叽喳喳地闲聊。我立即会意噤声,只向着他莞尔一笑,依旧向前探着半个身子,装作假寐。 “傻丫头,不要让我这样快痊愈,否则明天若是狂石不能查找出真正凶手,我如何保你?”他轻声低语,仍旧虚弱无力。 我忍不住鼻头一酸,眼眶里氤氲起朦胧的水汽,低声道:“皇上......" “不要叫我皇上好不好?叫我长安,一世长安。”他疲倦地合拢了眼睛,我看不清他眼底的心思。 “青婳。”他低声唤我。 我软软糯糯地应下,带着鼻音。 他的手伸过来,摩挲着捉住我的手:“你在真好。” 说完复又沉沉睡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四章 墨罕太子驾到 近黄昏时,太医院来人,给皇上仔细检查过脉象以后,禀报给太后知道,太后就遣了灵贵妃和几个宫人过来伺候,给他服下第三道汤药,让我暂且回未央宫歇息。未央宫门口设了侍卫把守,将我与外界完全隔绝开来。 我计算着,皇上服下第三道汤药,应该便没有什么大碍了,最迟晚饭时分便可以完全清醒过来。可是直到夜色黑沉,星斗满天,养心殿方向都毫无动静。 我便有了不祥的预感,怕是直到明日天亮,我被正法以前,太后也不让皇上醒过来了。 夜里辗转反侧,一夜不能安睡,我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贪生怕死之人。当大难临头时,我也会畏惧,忧心,惊骇,留恋,不舍。我将自己与凉辞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一遍遍过滤。我还思念师傅,想念在云雾山上的无忧无虑,感到身心俱疲。 直到金鸡啼晓,早朝的第一遍钟鼓声响起,未央宫外终于有了动静。一队士兵自外面涌进来,领头之人对着我凶狠道:“德艺县主,跟着我们走吧。” 我早已梳洗停当,从容地站起身来,一脸平静地问:“去哪里?” 那人嘲讽一笑:“我们来接你,还能去哪里?当然是去午门。今日狂石世子许是怕了,就压根没有进宫。太后下令,早朝结束之前,若是他还没有现身的话,你也不用再交由大理寺审讯了,直接就地正法。” 我不禁大吃一惊,狂石怎么会没有来?这根本就不是他的脾性。纵然他没有找到杀害严三的凶手,他也绝对不会这样畏首畏尾,避而不见的。他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或者遇到什么变故! 我的心砰砰直跳,刚刚努力稳下来的心思,又忍不住汹涌澎湃,如同掀起惊涛骇浪。 士兵上前将我用绳子结结实实地捆了。我木然地不言不语,在士兵的一路推搡下,出了未央宫,直奔午门。 士兵罗列,戒备森严。我被捆在午门正中的旗杆上,刽子手赤着精壮的上身,怀抱鬼头刀,候在一旁,满身横肉,一脸淡漠,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一眼,就自顾低头擦拭着怀里的刀片,锋利得触目惊心。 东方,朝阳终于腾空而出,冲破层层雾霭,一扫连日来的阴郁,给整个皇宫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色。 议事殿里散朝的钟声响起,身着朝服的文武官员鱼贯衔尾而出,路过午门,驻足旁观,指点着我悄声议论。 我没有见到义父的身影,心里更是忐忑不安,难道狂石果真出了什么事情?可是要紧? 兰颖儿的父亲众星捧月一般,踱着四方步,手里捧着一卷祥云瑞鹤绫锦旨意,径直走到我的近前,缓缓展开,得意地向着我一笑,清清喉咙:“传太后懿旨:查德艺县主苏青婳行凶杀人一案罪证确凿,立斩无赦,以儆效尤。” 我平静地望着兰丞相,良久方才勾唇一笑:“贵千金深谋远虑,好精妙的算计,好大胆的计谋,青婳自愧弗如。不过你不用得意,我的今天就是兰颖儿的明日。” 兰丞相一愣,继而恼羞成怒:“不知所云!死到临头不知悔改,还在嘴硬诋毁我儿,你能活到现在委实幸运。” “哈哈!兰丞相,此事我相信你心知肚明,少不得贵千金的参与。我也送你一个词—‘捧杀’,你纵容兰颖儿胡作非为,总有一日,自食其果。” “闭嘴!一派胡言乱语!”兰丞相面露慌乱之色,冲着刽子手近乎咆哮,失了仪态:“来人,行刑!” 我讽刺地盯着兰丞相,左右性命也不保,不吐不快:“兰颖儿自认手脚做得天衣无缝,但是天理昭彰,疏而不漏,你兰家灭门之灾已经头顶高悬!” 有士兵两步跨上前来,用布巾塞进我的嘴里,堵住我后面的话。然后解开我捆在柱子上的绳索,冲着我膝弯处狠劲一脚,我向前踉跄两步,险些扑倒在地上。 刽子手向着我一步一步沉稳地走过来,雪亮的刀片折射出冷寒阴森的光。 命悬一线,我惊恐万状,双膝也忍不住没出息地打颤。 有侍卫自宫门外飞奔而入,一路急报。 兰丞相拦住侍卫:“今日皇上身体不适,未曾早朝。太后也已经回了普宁宫歇息。有何要事?” 侍卫躬身下跪:“报丞相大人,墨罕国太子觐见!” “太子?墨罕国两位皇子刚刚回国,并未听闻册立太子,来者何人?” “小人不知,但来者手持墨罕国帝皇亲笔手信,有墨罕国使馆的使者陪同。” 兰丞相低头沉吟片刻:“礼不可失,你速去普宁宫禀报太后,我前去迎接墨罕国太子。” 身后有官员低声问道:“那这行刑一事” 丞相望了我一眼,目露阴狠杀机,一咬牙道:“斩杀要犯乃是太后懿旨,耽误不得,就地行刑!” 刽子手听令,上前将我推搡至午门空旷处,顾不得酒祭,兰丞相便连连催促。 我双手被缚,嘴里仍旧塞满了布巾,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刽子手凶狠地在我膝弯处一脚,我支撑不住,狼狈地跪倒在地。 在我惊恐的眼睛里,刽子手将手里的鬼头刀高高扬起,折射出耀目的太阳光,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耳旁听到“仓哴”一声脆响,预料之中的刀片却并未落下。我惊讶地睁开眼。一团白光旋转着自我头顶上方越过,向着宫门处飞过去。刽子手的刀片竟然一分为二,一半刀柄留在他的手里,刀片竟然齐齐拦腰断开,掉落在地上。 “长安王朝自诩礼仪之邦,怎么竟然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宫门处一道温润清朗的声音扬声责问道:“岂不寒了我们这些远方宾客的心。” 我惊讶地抬起头来,有着片刻的眩晕,摇摇头,再睁开眼,刺目的阳光下,一道雨过天晴色身影自外面负手缓步而入,金冠束发,剑眉飞扬,挺拔清秀,如芝兰玉树,清雅出尘。 我想,自己一定是出现了幻觉,闭上眸子,半晌方才再睁开,阳光依旧耀目,那翩翩少年冲我温润一笑,如朗月入怀,清风拂面。 “青婳。”他紧走两步向前,将我从地上搀扶起来,拿出我口中布巾:“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依旧如坠云里雾里,懵懵懂懂地道:“林大哥,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是......?” “稍晚一点,我再跟你解释。”林大哥低头去解捆缚着我的绳子,被兰丞相抬手制止。 “请恕本官冒昧,你可是墨罕国太子殿下?” “正是。”林大哥不悦地抬头看了一眼兰丞相。 “贵国几位皇子,本官全都有几面之缘,怎么从未见过你?” “兰丞相这是在质疑本太子身份吗?我想,以你的身份应该还不配查验本太子的印章手札吧?”林大哥依旧手下不停,解开了我的绳索。 “你所要面见的乃是我长安王朝一国之尊,我等自当谨慎,查验过后方可以通传。”兰丞相怀疑地上下打量林大哥:“更何况,你的身份委实可疑,贵国王上虽然年迈,但是听闻一直没有立储的意思。你既然是打着贵国太子名号而来,自然应该有什么凭证才是。” 林大哥展眉一笑:“兰丞相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九年前曾经跟随我父王做客长安,宴席之上,在下不才,还曾夺得太后赏赐,并且唐突难倒过兰丞相,怎么,兰丞相全都不记得了么?” 兰丞相盯着林大哥的眉眼端详片刻,方才恍然大悟一般:“你就是当年御宴之上手谈夺魁,并且纸上谈兵,一出连环计考倒我长安王朝众将官的小神童?” 林大哥笑得爽朗:“不敢当不敢当,当初年幼轻狂,不知深浅,让兰丞相见笑了。” 兰丞相这才拱手一礼:“听闻太子殿下今年年节时分,曾发动宫变,遭到众皇子围剿通缉,生死不明。没想到竟然大难不死,如今后福而至。” 话语里带着一丝讽刺的意味。 林大哥不急不恼,依旧温润浅笑:“不过一场误会而已。如今误会得以澄清,父王委以重任,册立为太子,代表他老人家来拜见贵国皇上。” 原来如此,我恍然清楚,原来林大哥竟然就是凉辞当初遗憾不能亲自战场对阵的墨罕国小皇子。 怪不得当初初见林大哥,他会身负重伤,但是却对自己的身份避而不谈;怪不得,林大哥在扬州城里,会有那么多武功高强的暗卫暗中保护;怪不得,聚仙楼里,林大哥见到墨罕使臣,情急之下,会抛下我,暂避一时。 当时,墨罕国几位皇子皆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除之而后快。林大哥当时龙困浅滩,身份自然不易张扬。而那位使臣被杀,想必也是因为他识破了林大哥的身份,林大哥为了自保,才迫不得已杀了他灭口。 还记得,林大哥在那片栖身的山谷里,曾对我许下逐鹿中原的誓言,原来并非诳语妄言,他的真实身份乃是墨罕国皇子,如今的太子殿下。 兰丞相震惊过后,不快地道:“即便你贵为墨罕太子,但是这斩杀要犯乃是我长安王朝的政事,太子横加干涉就不太好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五章 脱险离京 林大哥拉起我的手,帮我轻轻地揉搓腕间绳子勒出的淤痕:“你们的政事我自然不会插手,但是这长安上下,你们谁都可以斩,唯独她,苏青婳,不可以!” 兰丞相自然不知道,我与林大哥之间的渊源,好奇问道:“为什么?” 林大哥回头,十几位身着铠甲的士兵突然冲破城防,潮涌而入,将我团团围在中心,午门守卫立即剑拔弩张,进入全副戒备状态,枪尖直指林大哥。 “至于为什么,我自然会跟贵国皇上和太后交涉,与你没有什么干系。你只需要知道,从现在开始,她苏青婳,你们任谁都不可以动一根寒毛。” 我一直觉得林大哥温润有礼,是断然不会像凉辞那样说出什么狂傲的话来。可是我错了,林大哥在重兵把守的长安王朝皇宫午门,当着那么多虎视眈眈的长安大臣和士兵,将那般盛气凌人的,嚣张狂妄的话说出口,掷地有声,一派王者风范,令人毋庸质疑。 而当时,那么多人在场,竟然没有人觉得有何不妥,也没有人出言反驳斥责。 直到林大哥慢条斯理地交代手下好好保护我的安危,然后独自一人向着皇宫里面走去的时候,身后的大臣们才反应过来,义愤填膺而又异口同声地道:“岂有此理,简直不把我长安王朝放在眼里。这是对我们赤 裸裸的蔑视!” 我就在一片愤怒的议论声里,看着林大哥如闲庭信步一般,走向金水桥,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兰丞相终是按捺不住,立即尾随而去, 留下来保护我的士兵首领,我却是识得,竟然就是那日里乔装成车夫模样,将我带离京城,掳至峡谷的那个人。他的手下全都训练有素,虽然在宫门处已经自觉收缴了兵器,赤手空拳,却也临危不惧,只将我护在中心,严阵以待。 过了大概有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已是骄阳似火,炙烤着午门的青石板地。林大哥与兰丞相方才一起,一前一后,向着午门处走过来。 四周看热闹的文武百官见没有什么热闹可看,早已三三两两地散开去。 兰丞相冲着汗流浃背的众士兵挥挥手,让他们散了开去。 林大哥向着兰丞相拱手一揖:“就此别过,兰丞相留步。” 兰丞相皮笑肉不笑,也是拱手一揖:“墨太子慢行不送。还请谨记太后叮嘱,切莫耽搁。” “那是自然,多谢兰丞相提醒。”林大哥转过头来看我,温和一笑:“青婳,我们走吧。” 我惊讶地道:“走?我,我没事了吗?” “那是自然,你原本就无罪,不过一场误会而已。”林大哥过来拉我的手:“怎么,你还舍不得这里吗?” 我不着痕迹地躲避开来,作势擦脸上的汗:“自然不是,我在这里都快被晒成肉干了。” 林大哥讪讪地放下手:“我外面车里有冰镇葡萄酒,我墨罕国的特产贡品,最是解暑。” 我立即雀跃着跟上去,感觉嗓子眼里的确像要冒火一般,烧灼得厉害。适才紧张并不觉得,如今知道自己白白捡回一条性命,可以安然无恙地离开这吃人的皇宫,满身轻松。 “林大哥,谢谢你来救我。”劫后逢生,我不由感到庆幸,由衷地谢道。 “青婳,我记得我同你说过不止一次,你对我可以不用这样客气。”林大哥头也不回,不悦地说教。 我好心情地吐吐舌头:“这次不同以往,这次可是救命之恩大过天,青婳无以为报。” 林大哥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正色道:“假如过意不去,以身相许就可以了。” 我不由一愣,讪讪地道:“林大哥也会开青婳玩笑了么?” 他低头望着我,忽然又弯了眉眼,笑着调侃道:“既然知道是玩笑,怎的你还当真了不成?” 我轻舒一口气,不好意思地笑:“被日头晒晕了,脑子反应慢了些。” 林大哥笑笑不再言语,转身带我出了宫。他的马车就停在宫门外,简单朴素,并不起眼,但是看起来倒是很宽敞。 林大哥撩开车帘:“上车吧。” 我停驻在马车跟前,轻声问:“我们去哪里?” “怎么,怕我将你拐走么?”林大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 “不是,”被他猜中心思,我颇有些不好意思:“我有些不放心狂石,担心他出了什么事情,想先去忠勇侯府看看。” 林大哥自己当先躬身上了马车:“放心,他没事,已经回了忠勇侯府。” “你有他的消息?见到了么?” “嗯,”林大哥点头:“车里说话。” 我的心放下来,想想林大哥又不会害自己,怎么自己这几日草木皆兵,谁都怀疑起来了。提起裙摆,跨上马车,林大哥将车帘放下来,马车就开始辘辘前行。 马车外表毫不起眼,里面的布置却豪华雅致,舒适简洁。而且一点也不闷热,透着沁凉,应该是哪里放置了冰盆。 林大哥从暗格里取出两个水晶杯子和一坛葡萄酿,开启木塞封口,斟倒了一杯递给我,入手冰凉,带着凉气,果然是冰镇过的。 我顾不得细品,一饮而尽,喉间一股甘甜清醇,燥渴一扫而光。满足地长舒一口气,伸出手去,向林大哥讨要第二杯。 林大哥笑笑,给我斟满,仍不忘细心叮咛:“慢些喝,葡萄酿后劲也足。” 自己浅酌一点,只在唇间轻抿。 “林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出事了?又怎么会来得这样巧?”我依旧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满足地打了一个酒嗝。 “我这次进京原本并不想声张,暴露自己身份。可是我在城外遇到了狂石。” 说完一顿,我焦急地问:“他怎样了?” 林大哥探究地看我的脸:“你很关心他?” “狂石为了救我,同太后立下了军令状,但是却不见了踪影,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否则他绝对不会弃我不顾。”我斩钉截铁地道。 林大哥点点头:“他是遇到一点小麻烦,被束缚了手脚。” “小麻烦?小麻烦怎么可能难得住他,他是不是出事了,林大哥?”我一把抓住林大哥袖子,满心焦急,头脑一阵眩晕。 林大哥安抚地拍拍我肩膀:“别担心,青婳,他是遭遇了菩提教的暗杀,中了埋伏,后背受了一点剑伤。不过并无大碍,我已经找人将他送回忠勇侯府了。” “送回?”我再也坐立难安:“林大哥,我现在就要去忠勇侯府,麻烦你停一下车。” 林大哥但笑不语。我跪起身,撩开车帘向外看,有些头晕目眩:“我们这是要出城?林大哥,你要带我去哪里?” “当然是带你离开这里,”林大哥伸出手来搀扶我,我已经有些摇摇欲坠:“青婳,这里不适合你。” “酒里有药!”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奈何身边一无所有,只能放任自己头脑愈来愈馄沌,指甲深深地嵌进手心里。 我仍旧有些难以置信:“林大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做?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等凉辞回来!” 说完已经再也难以支撑,两眼一黑,栽倒在林大哥怀里。 耳边弥留的最后一句话,混合着林大哥一声叹息:“青婳,我要想保住你的性命,只能带你离开这里,永不踏足长安。” 然后,无边无际的黑暗向着我铺天盖地地漫了过来,最终将我吞噬,毫无知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终于能够听到耳畔有车轮轧过小石子的咯吱声,感觉到身下颠簸,闻得到清晨的风裹夹着青草的味道,带着夜里露珠的潮气。 我猛然间警醒,想起自己昏迷以前的事情和林大哥最后一句叹息。 我现在在哪里? 林大哥坐在我身边,见我醒过来,放下手里的书本,淡然一笑:“青婳,你醒了?” 我挣扎着坐起来,惊慌失措地撩开车帘向外看,入目处一片陌生的荒凉,显然早已出了京城。我昨日晕倒之时还不到正午,如今已是清晨,还不知行了多远路程。 “停车,停车!”我大声叫嚷:“我要回去!” “青婳,你冷静一些。”林大哥蹙眉望着我:“京城你绝对回不得。” 我转过头来,盯着他:“林大哥,我敬重你,一向磊落坦荡,怎么竟然也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长安是我的家,我为何回不得?我的冤屈总是会洗刷干净的。” “冤屈?你以为太后要杀你,真的是因为严三被杀一事吗?他不过一个泼皮无赖而已,值得太后这样大动肝火吗?青婳,你太单纯了,这些不过都是借口而已!” 我一愣:“原来你都知道。” 林大哥苦笑着点头:“青婳,狂石昨日其实早就已经调查清楚,那严三真正的死因是被人用内力震碎了五脏六腑,血杀不过是在严三临死之前才下的毒。你想当日贺喜宾客那么多,绝杀毒性又慢,若是严三真正是中毒而亡的话,中间肯定会大声呼救,怎么可能这样悄无声息? 狂石感到可疑,所以就在昨日里冒险将尸体解剖,才发现严三的真正死因。并且第一时间报告给了太后,为你洗清罪责。但是太后仍旧百般辩解,要求狂石若是不能找出真正的凶手的话,你仍旧会被斩首伏法。时间紧迫,所以狂石才铤而走险,单身一人闯进菩提教在京郊的一个据点调查取证,遭遇不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六章 我来接你回家 我大吃一惊,怪不得那人为何唯独选择了血杀栽赃于我,就是因为血杀中毒的迹象可以掩盖严三中掌以后吐出的血!狂石可谓真正的煞费苦心。 更没想到此人竟然这样了解我的毒术,并且严三被杀定然是他临时起意,那人在那样紧急的时刻,竟然临危不乱,除去现场痕迹,避开周围宾客耳目,从容布局,令我哑口无言,百口莫辩,好深沉的心机!一想到自己身边竟然隐藏了这样一位高手而不自知,我就有些不寒而栗,冷汗淋漓。 我愣怔良久,方才轻声道:“其实我确实是在自欺欺人,我知道太后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太后前几天做过一个噩梦,就是关于我的,所以她认定了我是祸国妖女,乃是祸患。不过,这些都不过是兰颖儿的阴谋而已,只要我查找到其中破绽,揭穿她,自然就会真相大白。” 林大哥一声苦笑:“青婳,你惹来的麻烦果真不少。我都不知道竟然还有这样的缘由在里面。若是这样的话,雪上加霜,任是顾凉辞回京,怕是都保全不了你。 你要知道,顾凉辞和顾长安两兄弟都心仪你,为了你不惜与太后顶撞。愈是这样,太后便愈加容你不下,将你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因为,她担心,有朝一日,两弟兄会为了你反目而起干戈,危及江山社稷,所以她宁可先除掉你! 第一次,太后宣你进宫,也不过是在试探顾凉辞与顾长安的反应。被你侥幸躲避过去。后来太后紧锣密鼓地张罗着给顾长安纳妃选秀,可能也是想两全。 谁料想顾长安竟然并不甘心,又三番四次地去军营看你。听说他经常熬夜到半夜三更批阅奏折,就为了站在军营外面的山头上远远地看你一眼。太后知道以后,这才动了杀机。机缘巧合,如今又有严三之事,令太后对于你的偏见根深蒂固。 青婳,你想,你与顾凉辞还有可能吗?太后会同意顾凉辞纳你为王妃,还是让你进宫长伴顾长安?哪一种都没有可能,谁也保不住你!” 我跌坐在车厢里,林大哥的话无异于给了我迎头痛击。我不知道,他为何会对太后心事了如指掌,但是我知道,他的话,才是对于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个最好的诠释。 “青婳,跟我回墨罕,远离这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我给你一片最纯净的蓝天,宠冠天下,独一无二。” 林大哥望着我,略带蔚蓝的眸子果真清纯透澈,像极了碧海蓝天。 我突然就想起了一句话:“京城里有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太阳,无论春天也好,严冬也罢,他都会悬挂在你头顶的天空,给你不一样的温暖,让你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冷意。” 正如师傅所言,京城是残酷而复杂的,步步惊心,但是这里有凉辞,他就是我头顶的太阳,是其他再美好的地方都无可比拟的。 我望着林大哥,以从未有过的坚定,斩钉截铁地道:“我要留在长安,林大哥,哪怕是刀山火海,粉身碎骨,我也认了。” “为什么?青婳,我认识你在凉辞之前,为什么是他不是我?为了能陪在你身边,我甘愿为仆留在苏家。我甚至在徐州城里不惜自残,只为求得能够与你单独相处几日。到头来,为什么你心心念念想着的还是他?” 我撩开车帘,马车正经过一片广袤的草地,路边荒草丛生,繁茂杂乱,间杂着星星点点的不知名的野花,或粉紫,或金黄,或红艳,真真的姹紫嫣红开遍,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想起凉辞,我的唇角不由自主浮现一抹笑意,指着车窗外的野花,道:“物以类聚啊,林大哥,我与凉辞一样,都是这无拘无束,开得放肆的野花,我们讨厌世俗,厌倦礼教,同他在一起,我感到身心舒畅,自由自在。而你,是圣洁的天山雪莲,高山仰止,我敬慕你,欣赏你,也许还有一点喜欢你,但是却靠近不了你。” 林大哥面对我的时候,一向温润浅笑,如今他不笑的样子很严肃,虽然没有凉辞生气时那样冰冻三尺,也不像皇上那般如乌云压顶,沉闷窒息,但是却一样可以凝固周围的空气,而且有那么一点令人心疼。 “也许,我可以试着改变,青婳,你不靠近我,怎么知道我们不合适?”林大哥上前拉我的手,双眸灼灼。 林大哥的固执令我有些害怕。我向后瑟缩着,不觉退至车门处:“林大哥,你是你,一直以来令我欣赏的芝兰玉树一样的翩翩公子,只是青婳心太小,只能容得下顾凉辞一人而已。对不起!” 我一咬牙,撩开车帘,纵身一跃,奋不顾身地向外面跳了出去。 马车行得并不快,路边杂草如毯,我翻滚了几圈便停下,心里一声苦笑,我这一身骨头倒是结实,这两日落马,跳车,惊险丛生,竟然还没有散架。 马车后面有杂沓的马蹄声响起,侍卫们策马而至,将我团团包围了起来。我举目四顾,渺无人烟,想要逃脱毫无可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可能,我这臭脾气是应该改一改了。 忽然,周围响起一阵骚动,马上的侍卫纷纷扭过头,向前面看去。 我挣扎着坐起来,一条腿有些疼得厉害,只能半跪在地上,抬起头,那一瞬间,我便激动地热泪夺眶而出。 是凉辞,真的是他!虽然一身风尘仆仆,头发凌乱,面容憔悴,双眼赤红,就连平素光洁的下巴上都冒出了一层青青的胡茬,薄唇已经干裂开,渗出殷红的血珠。但是我仍旧一眼就能认得出他! 因为,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有他那样爽朗清举,萧肃清华的气度;再也没有第二人能够在我的眼里这样完美,再也没有第二人,望着我的目光里是那样的灼热深情。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风尘仆仆,眼角眉梢间还有未被晨风吹散的露气,墨发飞扬,月牙白袖袍猎猎作声,但是狂傲之气不减分毫,一身铮铮傲骨,带着三分邪气,威风凛凛,意气风发。 我缓缓地笑,眉眼慢慢地绽放,虽然一身狼狈,但是仍旧尽量以我最美的风华迎接他。 凉辞也敛了满身萧索和冰冷,唇角微翘:“苏青婳,你又逞能了,你就不能安心待在车里,等我来接你吗?” 话出口,却是嘶哑如沙。 我吸吸鼻子:“可是我等不及了,我担心你找不到我。” 他翻身下马,好像是牵扯到了伤口一般,眉头紧蹙成一个疙瘩,举步维艰。锦袍之上,血迹斑斑。 他向着我伸出手,玉润修长,骨节分明,掌心的一层薄茧给了我莫名的安全感:“青婳,我来接你回家。” 我挣扎着站起来,立即有士兵上前客气地阻了我的去路。 “顾凉辞,你看起来状况很不好,你确定你能从我的手中带走青婳吗?”车里一直静默不语的林大哥忽然出声道。 “墨罕国太子殿下,看来我还真的小看了你,林墨笙!或者说,我应该叫你墨翎殿下。” ”随便你如何称呼,顾凉辞,苏青婳乃是贵国太后亲自答应和亲我墨罕的太子妃,你确定要抗旨不遵?”林大哥沉缓的声音自车厢里飘出来。 “哈哈,林墨笙,你是第一天认识我顾凉辞吗?莫说是我母后懿旨,哪怕是老天要夺走青婳,我也敢同他斗上一斗,将他捅个窟窿出来!”凉辞的话狂傲不驯,铿锵有力,这般铁骨铮铮的誓言,却是这世间最柔情的蜜语。 “你凭什么?就凭借你这一身的伤吗?你以为你能够打败我,带着青婳冲出重围吗?剑尊修罗,你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林大哥一声冷冷讽刺。 “我从来都不敢轻敌,尤其是面对着墨罕国最为出色的皇子,不做一番筹谋,怎敢单枪匹马,拦住你的去路?你应该不会忘记,我手里有可以调动全长安军队的麒麟令,是不用我亲力亲为的。你今日纵然可以踩着我的尸体跨过去,但是,我可以保证,你出不了长安!” 车里一片沉默,良久之后,方是一声轻哼:“看你一身狼狈,怕是快马兼程追赶过来,军队行进的速度怎么能赶得上你胯下的千里良驹?我林墨笙不是趁人之危之人,今日你重伤在身,我不让他人插手,再让你三招,你我便酣畅淋漓地斗上一斗,你若是能够胜得了我,我便只身回墨罕。” “好,便依你所言!”凉辞轻哼一声:“我早就手痒了,对于觊觎自己心爱之人的登徒浪子,就应该是拳头解决。” “不要!”我惊呼道:“凉辞,你还有伤在身!” 我话音未落,一道天晴色身影已经自车厢内疾射而出,翩若惊鸿一般三个起落,便落于十几丈开外。 凉辞回头冲我做了一个安心的神色,从腰间抽出赤练剑,轻巧地挽起一个剑花,如惊虹掠影,带起劲风凌厉,削落一地残花枯叶。然后足尖轻点,满贯内力的剑尖直指林大哥。 林大哥遵守诺言,并不还手,如闲庭信步一般,从容应对,饶是凉辞出手快如闪电,林大哥亦能见招拆招,躲避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七章 轩然大波 第二式起,凉辞手中的赤练剑突然幻作无数光影,漫天红光,将林大哥团团笼罩了起来,士兵里有见多识广的,一声惊呼:“漫天幻影!”。 再看林大哥已经有些手忙脚乱,不复适才的淡定闲适。 二人都是人中龙凤,武学翘楚,不过两招比试就已经令我们眼花缭乱,瞠目结舌。 弹指间,就已经是第三式,一声清越的龙吟声响起,凉辞手中的赤练剑脱手而出,却依旧是数道光影,假假真真,辨不清究竟哪一道是真,哪一道是影。 林大哥赞叹一声:“厉害!”满月银龙自袖中旋转而出,直击向一片剑影,与赤练剑磕碰在一起,然后各自弹回。这时候,凉辞已经先发制人,劲猛的掌风向着林大哥前胸袭击过来。林大哥避无可避,为了自保,只能伸出手来,接下这一掌。 我以为高手过招,应该是风云色变,天崩地裂一样的气势,谁料想,二人掌风相对,竟然绵软无力,一丝气势也无,只各自后退两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凉辞唇角微勾:“你食言还手了。” 林大哥一声苦笑:“你根本就没有受重伤,你在使诈。” 凉辞邪肆一笑:“我从未说过自己受了重伤。” 林大哥无奈地问道:“你带青婳回去,你确定能够保护得了她吗?” 凉辞立即反唇相讥:“你此次回墨罕,虽然有你父王给你撑腰,但是四周强敌环伺,几位兄长虎视眈眈,你觉得,自己又真的能够保护青婳无恙吗?更何况,你现在也已经身负重伤,可能,在你回墨罕的路上,就已经自身难保了。” “为了抢走青婳,你竟然拼了性命,咳咳,只为让我主动知难而退。”林大哥捂住心口,眉头微拧,明显是受了重伤。 我不懂功夫,只以为两人并未使出全力,点到为之。直到两人脚下的地面逐渐裂开一道道缝隙,我才惊觉不妙。抬眼看去,凉辞虽然强作云淡风轻,面上却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潮红,额头青筋直冒。想来定然受伤不轻。 众侍卫亦是瞠目结舌,呆愣许久方才有人惊骇道:“竟然可以将掌风收放自如,化为无形?!” “凉辞!”我一声惊呼,抢先向着他的方向扑过去。 “太子殿下!”四周呆愣的士兵也终于反应过来,一声惊呼,便欲持刀向前,被林大哥抬手阻止了。 凉辞亦向着我走过来,却是不支,单膝跪在地上,我踉踉跄跄地跑过去,扑倒在他的怀里,搂紧他的腰,泪水再也遏制不住,汹涌而出。 这是我思恋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的怀抱,在承受了相思的煎熬和苦难的磨砺以后,这个怀抱比起以前更加的温暖和宽阔,坚实有力。我恨不能将自己就这样揉进他的怀里,住进他的心里,融为一体。这样,就再也没有人可以拆散我们,不死不休。 凉辞一只胳膊圈住我的腰,另一只胳膊揽住我的肩,抚摸着我的背,力道大得几乎令我窒息。在我抬起头热切地仰视他的时候,他禁锢住我的后脑,低下头,干涸的薄唇焦渴地寻找着我,点点灼热的吻密密麻麻地印在我光洁的额上,鼻梁上,眼帘上。 我疯狂而又大胆地迎上去,不顾周围士兵们的侧目,不顾世俗的羁绊,不顾礼教的束缚,我只想用自己最渴望的方式向凉辞诉说这些时日里对他的无休无止的思念。 饥渴辗转,悱恻缠绵。我一遍又一遍滋润着他干裂的嘴唇,也一次又一次焦灼地向他索求,贪婪而又急切。 那一吻,我们都忘记了今夕何夕,满心满眼里都只剩下彼此。 时间就在那一刻凝固,画面刹那定格。 直到,林大哥的声音从远处顺风传过来,我们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周围一片寂静,广袤的天地间只余下我们二人。 “青婳,给我半年的时间,半年后,定乾坤,固江山,我来接你。” 声音清朗,铿锵有力,直透云霄。 凉辞粗哑着声音内力传声:“我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青婳也不会。” 然后,他低下头,手臂用力:“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早日选个良辰吉日,将你生吞活剥了为好。” 我通红着脸,娇羞地捶在他的心口:“登徒浪子。” 凉辞呵呵轻笑,一歪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在面前的草地上,殷红一片,他的身子也支撑不住,缓缓地倒下去。 我一时间惊慌失措,紧紧地抱住他,几乎将指甲都嵌进他的肉里:“凉辞,凉辞,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凉辞闭着眼睛,装作若无其事地道:“我没事,就是累了点。” 我惊慌地四处张望:“木麟呢?木麟在哪里?” 凉辞有气无力地道:“不用叫了,只有我一个人,我是骗林墨笙的。” “傻瓜,傻瓜!”我忍不住泪落如雨:“你怎么这么傻?” 凉辞抬起手,帮我擦拭脸颊上的泪,一声轻咳,又一丝鲜血顺着嘴角淌下来:“我不是怕你等不及嘛,万一做出什么傻事怎么办?” 我方才惊觉,自己是大夫啊!怎么一慌乱起来,竟然忘了呢?我将指尖搭在他的手腕之上,却颤抖得厉害,心跳得也更激烈,根本就沉不下心思。 “我真的没事,睡一觉就好。”他轻声地安慰我:“按照木麟的脚程,应该不出多半日就能赶到,若是我还不能醒过来,别怕。” 说完便昏迷过去,浓密的睫毛掩了眼睛里的疲惫,呼吸均匀清浅,就像熟睡一般。 我努力静下心思,帮他仔细看诊,方才知道他心肺间均已受到重创,应该是适才与林大哥对阵所致,暂时挪动不得。所幸银针尚带在身上,虽然没有什么良药,但是勉强可以帮他止住吐血,暂时控制他的伤情。 我坐在地上,让凉辞的头枕在我的腿上,我就那样静静地在花丛里,握着他的手,看着朝阳自东方的云层里喷薄而出,给这片大地洒下一片金色。草茎上,花瓣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在阳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璀璨流转。 他有内伤,不易饮水,我收集了一滴一滴的露珠,滋润他干裂的唇瓣,用自己的指尖,描摹他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长满了青色胡茬的下巴,一遍又一遍。 凉辞的那匹白马,就安详地在我们四周吃草,不时扭过头来看我,或者打一个响亮的响鼻。它的马鞍之上,满是斑斑血迹。我知道,那是凉辞星夜兼程地赶回来,双腿被粗糙的马鞍磨砺渗出的血。他的锦袍上,里衣上更加斑驳,与血肉粘连,不忍目睹。 木麟来的比凉辞估计得还要早一些,日上中天时,奔腾的马蹄声自地平线的另一端汹涌而至,扬起漫天的尘土。然后在距离我们十几丈外驻足停下,除了马嘶声,几千将士鸦雀无声。 木麟费力地翻身下马,一步一瘸地挪到我的跟前,却迟迟鼓不起勇气开口询问,身子摇摇欲坠。 我抬头一笑:“凉辞太累睡着了,你们有马车吗?” 木麟方才如释重负,身后士兵欢声雷动,然后又戛然而止,齐齐地住了声。 这般热闹,凉辞也不过眉头微蹙。 回到麒王府,凉辞便开始以养伤为由,闭门谢客,谢绝所有前来拜访的官员。我知道,他这是在严三的案情水落石出以前,变相地保护我。 第一天,皇上和太后来过,照例是赏赐了一堆的补药之后就回了宫,太后对于严三被杀一事绝口不提,只是简单地询问了凉辞的伤情,叮嘱他好好养伤。凉辞亦是冷冷清清,神色间恹恹的,话也少说。 我作为旁观者,亲眼目睹了当初皇上大病之时,太后心急如焚的模样,如今见她对于凉辞不冷不热的关怀,心也凉了半截。同是自己的骨肉,竟然态度截然不同。作为同样从小远离父母家人,不被家人疼宠的我,自然明白凉辞的落寞心思,怕他暗里伤怀,不敢当面牢骚。背地里偷偷旁敲侧击地问过夏初,夏初也是无奈一笑,看来早就见怪不怪。 关于严三的案子,听说因为狂石重伤,已经全部交由大理寺审讯。侦查的重点也由狂石成功地转移到了菩提教的头上。大理寺开始排查当日贺喜宾客,我的嫌疑在狂石的努力下终于洗脱。 严三父亲为此很是不服,在京中上蹿下跳地四处散播谣言,说是我苏家害死了他的儿子,依仗麒王府的权势,逍遥法外。有不少不明就理的百姓受了他的蛊惑,在市井间多非议。 三天过后,严三父亲又到大理寺击鼓鸣冤,爆出一个更劲爆的线索!说是他在整理严三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严三锁在匣子里的一本手札,上面记录了严三与侯爷,青绾合谋害死当初安乐侯府世子一事。 严父这是下定决心,要同我们苏家拼个鱼死网破了。 此事立即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也引起了皇太后前所未有的兴趣和关注,命令大理寺以雷霆之速拘拿了安乐侯和青绾等一干人等,着令兰丞相,大理寺卿与清平侯三堂会审,共同审理此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八章 开棺验尸 苏家对于严三与青茵大婚一事表现出过于明显的隐忍,使得父亲也受此拖累,锒铛入狱。青卫也赋闲,被看管了起来。 我在麒王府里耳目闭塞,除了回府第二天,专程去了忠勇侯府负荆请罪,给狂石带去金创药,后来就大门不出 二门不迈,专心在府里照料凉辞的伤势。 直到父亲身边的长随慌慌张张地到我这里求救,我才知道消息。整个安乐侯府早就翻了天,老夫人气怒交加,险些一口气背过去,醒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让徐夫人将七姨娘和青茵乱棍打了出来。 按理说,父亲来京以后,七姨娘与青茵早就应该搬去苏家在京城的别院。可是七姨娘偏生不肯,如今落得个灰头土脸,如丧家之犬一样被赶出来的下场。 侯爷府是断然不会有人出面打点的。老夫人只怕还会落井下石,给侯爷和青绾背后再补一刀,给自己儿子报仇血恨。 苏家下人群龙无首,乱了手脚,还是青岩托人带出话来,才赶紧派人来我这里报信。 我在麒王府里忧心如焚,却又爱莫能助。太后亲自监督,兰丞相,清平侯参与三堂会审,即便是皇上也是爱莫能助,不能徇私枉法,又岂是凉辞能够左右的。 更何况,这原本就是青绾罪有应得。 凉辞正是重伤卧病在床,不宜劳心。我心不在焉地将熬好的药一勺一勺喂给他,正在犹豫着是否应该开口相求的时候,他却不知道怎样闻听了消息,叫住转身欲走的我,淡淡地安慰:“没事,不用害怕,一切有我。” 他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平添了一丝磁力和魅惑。凉辞在半路接到我出事的飞鸽传书以后,马不停蹄,不眠不休,几乎滴水未沾,再加上心急火旺,体力透支,伤了声带,需要慢慢调理。 他这样窝心更加令我觉得愧疚,将指甲狠狠地掐进掌心,恨不能狠狠地打自己两个耳光。 从回京以后,凉辞从未问过我一句关于案情的事情,也不问我为何会心甘情愿地将所有罪名承担在自己身上。如今看他一脸平静,丝毫没有其他人闻听此事时的惊骇,我想,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后来,凉辞托了清平侯门路照顾,父亲在受审的时候倒是并未受太大苦楚。只一口咬定,青茵看中名节,执意非严三不嫁,数次寻死觅活,以死相逼,父亲出于无奈,又感觉对她有所愧疚,所以才一再纵容。 而青绾与侯爷则被严刑拷打,受尽了折磨。最先忍受不住的,竟然是侯爷,将一干罪责都推到了严三身上,说是自己受他撺掇,一时被迷了心窍,所以对于青绾与严三狼狈为奸的作为才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派去打听消息的下人回来禀报时,我失手摔落了第三只汤碗,凉辞已经能够吃下一大碗酸萝卜鸡汤面,在府里四处走动。他依旧只漫不经心地点头,淡然道:“青绾怕是快顶不住了。” 果然,如凉辞所料。案子审理的重点落在了青绾身上,青绾自然知道自己若是招认,后果是怎样的,最初时咬着牙抵死不认,却终究忍受不住酷刑折磨,在一次杖刑昏迷被拖下堂后突然改了口。 她坦然承认当时世子染了时疾,自己为了在老侯爷和老夫人跟前表现自己的贤良,四处为世子求医问药。后来听信了严三的撺掇去药铺里拿过严三配置的毒药,但是最终自己胆怯,并没有将毒药混进世子的汤药里。谁料想,世子竟然药石无效,最终回天乏术。世子的确是因为时疾,医治无效而死。 兰丞相自然在审理过程中对我苏家颇为针对,怒斥青绾乃是胡言狡辩。但是谢大人却是颇为严谨的,传了当时为世子医治的几位大夫,都说世子当时的确是染了时疾,而且颇为严重。但是最终究竟因何而亡,就没有人说得清楚了。 有胆大的大夫,壮着胆子道:“听说中毒而亡的人死后就连骸骨都会变成乌黑的颜色,究竟世子死因为何,开棺一验便知。” 一语即出,一石激起千层浪。堂下众说纷纭。关于是否验尸,当时多有争执,以太后和皇上为代表,在朝中分为两派。 太后坚持人死入土为安,世子好歹是皇室中人,开棺验尸有损皇家颜面。既然青绾与侯爷都已经对于谋杀世子一事供认不讳,就单凭这样歹毒的心思,就断然留不得。那么也就没有继续调查的必要。 皇上则认为律法需严谨,定罪需有理有据,有罪必究,执法必严,令人心服口服。 当两派争执愈演愈烈,不可开交的时候,凉辞表现得出奇淡定,闭门不出,也不表态,拿了一本书,慵懒地靠在藤椅上,眯着眼睛,一派悠闲。 我坐在花架下,煮凉茶给他,却有些失魂落魄,不时翻了茶杯。这些时日我食不下咽,睡不安枕,夜里经常会见有黑衣人出入凉辞的房间。我知道,他虽然表面看起来浑不在意,其实暗地运筹帷幄,颇费了心思。 两天过后,太后终于作出让步,同意开棺验尸。大理寺召集了京城里比较有名气的几个忤作,调遣士兵封锁了陵墓附近,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现场仍旧聚拢了不少前来围观的京城百姓。木麟差人前去打探消息,根本不能近前。 在翘首煎熬中,直到过了午时,才有消息传来,经过忤作查验,证实了青绾所言,世子的确没有丝毫中毒迹象。 正在自己下棋的凉辞闻言将手里最后一粒棋子重重地掷到棋盘上,眉梢微挑,向着我勾唇一笑,然后吩咐夏初道:“去把提前炖好的浓汤鸡翅煲给十一小姐端过来。” 事情已经基本尘埃落定,世子既然并非中毒身亡,那么仅凭借严三的一纸遗书,也就不能定侯爷与青绾的罪过。但是既然他们曾经起了这样歹毒心思,纵然悬崖勒马,谋杀未遂,也难逃责罚。 太后盛怒之下,削去侯爷安乐侯的世袭名头,贬为庶民。赏了一百个板子,整个人也就废了。徐夫人念在夫妻的恩情上,将他接回侯爷府将养,却受到了老侯爷夫人的憎恨,听闻每天受尽欺辱和老夫人责骂。徐夫人夹在两人恩怨中间,左右为难。 而青绾则就没有这样幸运,她被废了双手双腿后,太后下令让她每日在闹市中乞讨,受尽世人指点责骂,还不允许苏家任何人接济于她,以儆效尤。 严三父亲在诬告我不成以后,拼得鱼死网破呈上严三伪证,却偷鸡不成,反蚀米,被以教子不严的名头治了罪。 一场轰轰烈烈的官司以后,苏家保住了,偌大一个侯爷府却最终走向了没落,在京中达官显贵里销声匿迹。 父亲来麒王府同我道别,说是要带着青茵和七姨娘回江南。 那时候,我正在厨房里给凉辞煲汤,小样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告诉我:“我刚才在前院见到老爷了。” 我听到父亲过来的消息有片刻的愣怔,低头不语,继续仔细地将汤里面的药材一根一根挑拣出来,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面对他。 矛盾片刻,方才叹口气放下筷子,仔细地叮嘱小样儿好生看火,转身去了前厅。 没想到,木麟竟然也在,守在正厅外面,见了我欲拱手行礼,被我抬手制止了。 既然木麟守在这里,那么凉辞必然也在。我站在门口犹豫片刻,仍旧没有进去的决心。 凉辞的声音清冷如冰雪初融,清澈中透着寒意,从门缝里流泻出来。 “不要同我说什么无可奈何,当时在场的还有你另外两个女儿,你为什么不让她们去顶罪,偏生就难为青婳,将她一手推进牢狱和刑场?就因为她重情重义,善良可欺吗?祸事是青绾惹出来的,罪过为什么要让青婳担着?” 我不由一怔。 “我以为青婳有你和忠勇侯府护着,总是会无恙的。”父亲的声音很小。 “是,青婳是有狂石护着,那你也不应该纵容青绾在狂石调查案情的时候,胡说八道,栽赃给青婳,故意误导,搅乱狂石的调查方向。更不该在青婳咬着牙扛下所有罪名,被太后问罪,青卫回府让你们作证为她洗清罪名的时候置之不理。作为父亲,你于心何忍?” 父亲沉默半晌,方才懊悔地道:“是我一时糊涂,亏待了青婳,我对不起她。” “苏老爷,我很敬重你的为人,你是一位义商,不唯利是图,知恩图报,乐善好施。但是,你对青婳太苛刻了。先是将青婳丢到云雾山,十几年来不闻不问,后来又将你整个苏家兴衰的重任扣到青婳的头上,逼迫她进宫为妃。这又为了你苏家的存亡,让青婳背负杀人罪名,九死一生差点丢掉性命。 她从云雾山回到你苏家以后,提心吊胆,受尽委屈,你从来没有像一位真正的父亲那样安慰过她,给她遮风挡雨,相反,还每次都以家族大义绑架她,将她置于两难的境地。 她还没有及笈,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孩子,比起你其他的儿女更加渴望你们的关爱。可是,你设身处地地为她想过吗?你是一位不合格的父亲,从来没有考虑过你女儿的感受。青婳,她从来不欠你苏家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九章 麒王爷的人生三大乐事 门外的我,热烫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滚落出来。知我者,莫若凉辞,他一字一句全都扎到了我的心坎里。将我这些时日以来心里所受的委屈和挣扎全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是我糊涂,麒王爷,青婳能够遇到你,是她的福气,也是上天对她的弥补,你帮我同她说一声对不起,这是我苏家亏欠她的。” 父亲的声音里满是疲惫和苍凉,还有深深的无力感:“我就此别过,麒王爷,青婳就交托给你了。若是她还肯认我这个不合格的父亲,江南扬州城永远是她的家。” “慢着,”凉辞淡淡的声音,有着片刻犹豫:“安乐侯府世子的骨灰供奉在北城济安寺,这是你苏家女儿造下的孽,你去祭拜一下,磕几个头赎罪吧。” 父亲迟缓片刻,很惊愕的声音:“王爷的意思是......?” “世子墓里的骨骸是假的。” 我猛然一惊,世子的骨骸是假的?怪不得凉辞自始至终这般淡定从容,难道他早就有算计,成竹在胸?假如骨骸是被调换,那么提出开棺验尸的那位大夫应该也是凉辞提前安排的人,青绾突然对于自己毒杀世子的想法供认不讳,也肯定是凉辞命人将这口供带给了青绾。步步为营,算无遗策,凉辞为此是费了多少的心力? 我真是糊涂,还天真地以为一切只是侥幸,多亏青绾悬崖勒马,原来是凉辞一直在默默地为我绸缪布局。 我听到父亲“扑通”跪倒在地上的声音:“王爷,您不用拦我,我苏家上下几十口人的性命是您救的,您必须受我苏子卿这一大礼。” “你苏家人的死活与我并无干系,我这样颠倒黑白,徇私枉法,也只是为了青婳。”凉辞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京中以后再也没有安乐侯府了,虽然这是安乐侯咎由自取,但也是苏青绾种下的恶果,罪有应得。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以免以后再生什么枝节,或者对于苏青绾的悲惨下场有任何怨言。还有记住,这件事不要告诉青婳。” 父亲一叠声应下,千恩万谢:“我苏子卿牢记王爷大恩,日后若有任何差遣,我苏家必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凉辞一声清冷的笑:“如果你苏家真的感恩的话,以后对青婳好一点就可以了。” 父亲轻轻地“嗯”了一声,我不知道父亲究竟是一副怎样的表情,是感激涕零,还是谦卑恭顺? 我不想。 因为父亲的态度会令我感觉到一点卑微,尤其是面对凉辞的时候。 “这是我留给青婳的东西,麻烦王爷帮我转交。” 我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青婳在我麒王府,我自然不会薄待,苏老爷怕是想多了。” “不是,王爷别误会,这是苏家在京城的所有产业,包括地契,店铺。青婳一向悲天悯人,也许,她能用得到。”父亲解释道:“也是我这位做父亲的对她的弥补。” 凉辞沉默,不再说话。 我听到有脚步声响起,向着门口走过来。我不想被父亲看到自己哭得狼狈的样子,一转身藏到廊柱后面。眼看着父亲从正厅里走出来,依旧一身藏青色织锦长衫,却佝偻着脊梁,步履略有蹒跚,背影都显现出苍老之态。短短不过几月时间,父亲竟然与我初见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想喊,张了张口,却喊不出声。 不知过了许久,凉辞从屋里走出来,从身后揽住我的肩:“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伤心。” “你原来早就知道了,”我偎在他的怀里,抽噎着问:“你是在什么时候知道青绾毒杀世子一事的,我生病的时候吗?” 凉辞点头:“有些人昏迷的时候胡言乱语的毛病是有些令人头疼。” 我忍不住破涕为笑,一扫适才的感伤:“你很早以前就已经开始筹谋了,是不是?” “嗯,”凉辞用带着薄茧的手指帮我擦去脸上的眼泪:“谋杀皇室成员不是儿戏,连坐也不是闹着玩的。青绾固然罪不可恕,但是苏家是无辜的。所以我知道这个秘密以后,就找了几个江湖上有名的盗墓能手在世子的棺木里做了手脚,将骨骸偷天换日,然后尽量消除了蛛丝马迹。 我只是没有想到会这样快事发,担心不能做到天衣无缝,会被人发现挖掘的痕迹。所幸那日参与开棺的人并不多,又是酷暑气味难闻,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才得以瞒天过海。” 我勉强笑笑:“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凉辞拍我的肩,语气里带了一点无奈:“你自从知道苏青绾谋害世子一事以后,变得太敏感,我怕你想太多了。青婳,不如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可是你的伤?”我不禁担忧地问。 “亲你抱你都没有问题,但你若是有其他想法的话,我怕是心有余力不足。”凉辞坏笑着调侃。 自从凉辞离京以后,我忙着在军营里医治病人,已经很久没有出去玩过,凉辞一说,顿时来了兴致,顾不得拌嘴,雀跃着招呼木麟准备车马。 凉辞一脸神秘,上了马车以后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蒙住了我的眼睛,说是要给我一个惊喜。 马车一路颠簸,走街过巷,一路出了城门。听耳边鸟语啁啾,水声潺潺,竟似进了山。我怀里揣了几只兴奋的小兔子一般,连声好奇地追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凉辞只笑不语,攥紧了我的手,斜倚在软垫上。 好不容易盼着停了车,凉辞搀扶着我跳下马车,一路慢行,脚底平坦宣软,好像是踩在草地上一般。 我终于按捺不住,将眼睛上的帕子摘下来,入目处兰汀芳草,竹篱茅舍,竟然是那日林大哥将我掳来的山谷。不过景色焕然一新,就连竹屋也被拆除,雕栏玉砌,纱幔锦帐。屋檐处全部用巧夺天工的玉雕莲花装饰,晶莹剔透,温润的色泽在夕阳下变幻多彩,光华流转。屋子向外蜿蜒的小路上全部铺了一层汉白玉,饰以金色的莲花瓣,一步一开,绽放到我的脚下。 记得原本屋后有一条清可见底的小溪,被改了道。在竹屋一侧的位置人工开掘了一个池塘,将溪水引进,在塘中栽种了满池莲花。如今正是六月天,莲叶挤挤挨挨,铺了满堂。有锦鲤或鲢鱼,不时跳跃出水面,带起波光粼粼,给这幅如梦如幻的场景挑起一分生气。 山风清凉,带着满堂莲香,弥漫了整个山谷。 “喜欢吗?”凉辞问。 我惊喜地沿着白玉铺就的小路向前,裙摆荡漾开一道一道优美的弧度,足下金莲恰似灵动绽放,步步生莲华。 “为什么到处都是莲花?”我忍不住回首问道:“这样劳民伤财的。” 凉辞望着我,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笑:“专门为你建的,我们以后可以搬来这里小住,只有你我二人,溪边独钓,卧剥莲蓬,共享岁月静好,乃是我顾凉辞人生最大快事。” “啊?”我不禁“噗嗤”一笑:“好男儿志在四方,齐家治国平天下,独霸江湖或纵横沙场,您老人家怎么倒是鸿鹄怀了燕雀志,偏好这渔家傲?” 凉辞并不答言,足下轻点,轻盈地掠过我的跟前,圈起我的腰,在我的惊呼声里,腾空而起,轻飘地落在湖中央的莲花之上。 “你的伤!” 我大吃一惊,赶紧松开攀附着他的胳膊,自己又功夫不到家,莲叶禁受不住我的重量,身子下沉,瞬间洇湿了半边裙摆,一声惊叫,狼狈不堪地紧握住凉辞递过来的手,才勉强稳住身形。 凉辞一声轻笑:“我的第一大乐事,就是夕阳漫天的时候,你一袭白衣,站在池中的莲花之上,跳步生莲给我一个人看。最好是喝点女儿红,酒意微醺的时候。一脸胭脂色,与夕阳晚霞交相辉映。我可以或抚琴或提笔泼墨。远离世俗纷争,这醉卧美人膝的乐趣强过独掌天下权,雄霸中原的浮华百倍。” 我提气屏息,吃力地站在莲花之上,随风摇曳,心惊胆战,立即没好气地反驳道:“是蛮有情趣,如果你运气好的话,可能还能欣赏到美人出浴。倒不如你跳来给我看,我细笔勾勒,想必更加活色生香,摇曳聘婷。” 凉辞低头看我打湿的绣鞋,勾唇一笑,拉起我的手,稳稳地落在岸上:“没想到这么许久,你的轻功竟然没有一点长进。” 我讪讪地笑,最近的确偷懒没有练习,摸摸肚皮强辩道:“肚子空了,没有气力而已。” 凉辞勾唇一笑,一道红光闪过,两尾肥美的鱼自水里跃出,落在岸边的草地上,闪着银光:“你亲手烹鱼给我吃,这是我的第二大人生快事。” 我撇撇嘴:“还是带着夏初小样儿一起的好,我懒,最讨厌洗锅。” “烤鱼也可以。”凉辞退而求其次。 “可是我也不想生火。” “那怎么吃?” 我歪头沉思片刻,嘿嘿一笑:“有了,你不如把它丢进水里,淹死了再吃。” “我想把你一起丢进去,”凉辞更加无奈地笑:“你果真会煞风景,这样的诗情画意都被你败了兴致。还好,堵住你的嘴巴是我的第三大乐事,百试不厌。” 我慌忙伸手掩唇,瞬间有一丝危险感:“你敢?!” 凉辞转过身来,低头望着我,目光里的灼热好像要将我融化一般,倒映着天边的晚霞,绮丽无双:“夫子教导我们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功课是要经常温习方能熟而生巧。” 凉辞低头,俊颜慢慢向我靠近,一瞬间,我浑身的气力好似被抽离一般,绵软无力,沦陷在他充满诱惑的声音里,闭上眸子,感受到他凉凉的薄唇轻轻地贴在我的唇瓣上。 我自觉张开口,然后在他的下唇上使力一咬,轻巧地闪开。 “闹了半天,您麒王爷的人生三大乐事,就是让我苏青婳兢兢业业地伺候你,陪吃陪喝陪玩,厨娘,舞娘,外加暖床!还说得这样冠冕堂皇!我又没有傻透气,赔本的买卖我不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乱点鸳鸯谱 父亲两天后就离开了京城,青卫有公办,所以只有我一人为他送行。我将带给姨娘和祖母母亲的礼物交给父亲,道几句一路平安,小心身体,就再也无话。 父亲将青绾托付给了苏家一位老伙计照顾。太后的旨意自然不能违抗,只叮咛他在青绾饥寒的时候偷偷施舍一碗饭粥,不至于太过凄苦。 青茵满脸麻木,自始至终沉默不语。七姨娘自然舍不下青绾,但是留在京里也于事无补。父亲唯恐她关心则乱,再惹出什么麻烦,厉声斥责几句,七姨娘哭哭啼啼地泪洒了一路。 送走父亲以后,我去了忠勇侯府看望狂石。 没有想到,我竟然在忠勇侯府见到了小懒虫,她一改那日的清凉打扮,竟然也穿起了曳地的广袖罗裙,薄施粉黛,秀发高绾。 我方才得知,虫虫在凉辞回京后的第三天也回了京城,原本是想到麒王府里寻我和凉辞的,在街上巧遇给狂石送药的水麟,从水麟口中得知狂石受了伤,就先行跟随来了忠勇侯府,并且被义母热情挽留了下来。 虫虫给狂石疗伤的方法很独特,不是用药,而是用蛊虫清除腐肌,咬合伤口,效果竟然一点也不比我的药效差。我进屋的时候,狂石正趴在床上,中气十足地同虫虫拌嘴。 义母知道我一直因为狂石受伤的事情感到内疚,笑着宽慰我:“难得狂石可以安生留在家里陪我,又有借口推了衙门差事,皮糙肉厚的,受些苦楚无妨,更何况因祸得福呢?” 义母拽我的袖子,悄悄地使眼色。 我知道义母口中所说的因祸得福是什么意思。狂石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京中多少名门闺秀趋之若鹜。偏生他才俊风流,玩世不恭,看似处处留情,实则拒人千里,从未有哪家女子与他走得亲近过。甚至京中再有些关于他与凉辞的流言蜚语,令义母早就忧心如焚了。 虫虫是苗女,性子热情大胆,直率,心思玲珑剔透,长相甜美乖巧,不像其他闺秀那般扭捏作态。狂石出言讥讽两句也毫不放在心上,反而反唇相讥,两人就是一对欢喜冤家。 义母开明,对于虫虫的苗女身份也浑不在意,比起以后皇上指婚,狂石娶个不投心思的世子妃,义母反倒对于虫虫和狂石的缘分有些乐见其成,颇有些撮合的意思。 狂石见了我,立即像见了救星一般,差点涕泪交加:“青婳呀,赶紧来救救我吧,你再晚来几日,你哥哥我就要被虫子吃了。” 虫虫雀跃着扑过来,兴奋地拉着我的手,叽叽喳喳地热闹,闻言回头俏皮一笑:“明明是你吃了我的宝贝虫子做药引,伤势才能这么快好起来,怎么还得了便宜卖乖,反咬一口。” 狂石一声夸张的干呕:“我跟麒王爷同样是重病号,这待遇怎么就天壤之别?人家天天被捧在手心里,郎情妾意,你侬我侬。再看看我,已经被折磨得形销骨立了。青婳,咱商量商量,将我接到麒王府里养伤好不好?就施舍一日三餐就行,我跟麒王爷也能做个伴。” 说完忌惮地望了一眼枕头旁边正恹恹地瞌睡的小花和小草,简直欲哭无泪:“这坐牢还有一亩三分地儿转悠转悠呢,我这纯粹就是被钉在床上了。” 义母忍不住笑道:“谁让你不好好养伤的,活该虫虫这样治你!” 我走进去,围着他床头转了两圈,幸灾乐祸地调侃他:“胭脂哥哥红光满面,中气十足,声若洪钟,看起来恢复得很好。” 虫虫“噗嗤”一声,笑得放肆,狂石一个枕头恨恨地丢过去,她立即笑着逃开了,罗裙曳地,极不适合她跳脱的性子。 “我去给胭脂哥哥煮药,你们聊。” 义母笑着摇头,同虫虫一起说笑着走开了,顺手仔细地掩了屋门。 我双臂环在胸前,靠在床柱上,笑着打趣:“虫虫竟然为了你,换了装束,看来胭脂哥哥的魅力不小。” 狂石冲着我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咬牙切齿道:“你就是见不得我好,故意来气我的,是不是?乱点鸳鸯谱!你明明知道,虫虫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看中的不是我。” “怎么,伤自尊了?”我走过去,坐在他的床边,捉起他的手,仔细地诊脉,脉搏强劲有力:“我看你是多虑了,她一个小丫头而已,哪里有什么心机。” “小丫头?苏青婳,苗虫虫的真实身份你知道吗?就凭她的一面之词你就深信不疑?我见过苗人不少,可是从未见过一个蛊术这样厉害的,尤其是我枕边这两只虫子,万金难求,无价之宝!她的家世绝对不简单! 那日里,她借口支开你,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审问那两个人关于烛龙令的讯息。她知道如今那令牌就在我的手里,所以才会这样殷勤地故意接近讨好我。”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反驳:“那你呢?为什么不揭穿她,反而纵容她留在忠勇侯府,养虎为患?” 狂石摇摇头,从怀里摸出那枚令牌,意味深长而又略带落寞地道:“我们只知道这令牌可以开启万蛊之王,但是究竟怎样使用,如何开启一头雾水,所以在我们手里,毫无用途。既然那只虫子这么感兴趣,我就将计就计好了。若是我们可以掌控苗疆的万蛊之王,苗疆有了忌惮,就再也不敢对我长安虎视眈眈。” 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劝慰他,只担心地问:“义母知道这些吗?我看她挺喜欢虫虫的,可莫空欢喜一场。” “她乱点鸳鸯谱的时候多了去了,”狂石向屋外看了一眼,摇摇头,将令牌塞进我的手里:“如今风声传扬出去,我忠勇侯府也不是铜墙铁壁,身边又有人觊觎,怕是这令牌在我这里不太安全了,你还是将它交给麒王爷保管比较妥当。” 我自知这烛龙令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稍不留心,便是杀身之祸。当下也不推辞,将它揣进怀里:“你遇险一事,是因为调查我的案子,还是因为烛龙令?” 狂石在床上趴得难受,翻来覆去找不到舒服的姿势,累得呲牙咧嘴:“我那日突然接到菩提教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杀害严三的凶手就栖身在菩提教在城外的一所秘密别院。虽然觉得疑点重重,但因为是我们约定的暗语,因此不疑有他,单身匹马去了城外。 谁料想竟然是菩提教一出‘请君入瓮’的计策,就是为了逼我交出烛龙令。我猝不及防遭遇了他们伏击,中了机关。狂石爷爷我还从未吃过这样的闷亏,差点就折在他们手里了,还多亏了林墨笙路过施了援手,算起来,我欠了他林墨笙一条性命。” “你说给你发来消息的是自己人?”我敏锐地抓住狂石话中的重点,忍不住问道。 狂石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略有些焦急:“看来,我们安插在教里的弟兄很有可能身份暴露了,只是我如今中断了和他们的联系,也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是依照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是断然不会屈从的。” 我心里忍不住忐忑,那菩提教惨绝人寰,还不知道那几位弟兄会经受怎样的折磨。 “对不起,说到底还是我拖累了你们。” 狂石“噗嗤”一笑:“那菩提教意在这烛龙令,这次不过是借了你的由头而已。至于菩提教,青婳,我们不是因为你,而是为了长安王朝的江山社稷,与你无关。不过你若是觉得过意不去,可以给哥哥按摩按摩,我如今浑身酸疼,皮子紧得很。” 又重新恢复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我站起身,对着屋外喊道:“虫虫,胭脂哥哥说累了,想让你帮着给按摩按摩,松松筋骨。” 狂石立即发出一声惨叫:“苏青婳,你不仁不义!” 后来,狂石伤好一点以后,就经常甩脱了虫虫,溜到麒王府里来,同我斗斗嘴,然后被凉辞的毒舌噎得火冒三丈。 两人都是重病号,不宜饮酒,我学着做一些酸梅汤,或者果汁类的饮品,镇到寒潭里面,吃饭的时候,拿出来给二人解馋。狂石吃完喝完以后,还会带些回府,打着给义母品尝的旗号,我自然知道是进了谁的肚子,也不点破。 狂石与凉辞两人当着我的面插科打诨,你来我往地斗得热闹,但是我不在的时候,他们会叫上木麟,神秘兮兮地商量一些事情。我以为是朝中大事,自然不方便参与,自觉地躲得远远的。狂石见到我,经常会笑得阴险狡诈,好像有什么阴谋一般。 有一次,凉辞似乎无意间问我:“青婳,你觉得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大的苦是什么?” 我沉思片刻道:“都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何尝不是如此,长相思,悲寂寥,爱不得,放不下,应该就是最为悲苦的人生。” 我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想起问这些事情,他只沉默片刻,然后笑笑:“保密,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相府千金百鸟朝凤 再后来,虫虫会尾随了狂石一起来麒王府,将战场转移到这里,寸步不让地同狂石唇枪舌战,针尖对麦芒。但是两人在你来我往中愈来愈有默契,像极了情人间的打情骂俏。 我与虫虫很投缘,她直率热情而又毫不做作,的确是难得的好姑娘。我几次劝狂石同虫虫开诚布公地商谈一次,将两人之间的误会解除,也许事情并不是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均被狂石极巧妙地将话题转移开了。 他讥讽我:“苏青婳,这不是你被兰颖儿气得要死要活,喝得烂醉如泥的时候了吧?自己那么笨,还操心起你哥哥我的闲事来了!老气横秋的。” “感情这种东西,那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自然不明白你自己的心思。” 狂石嗤之以鼻,嬉皮笑脸地反驳:“你自己还当局者迷呢!其实吧,我觉得,青婳,咱俩才是最般配的一对儿,郎才女貌,我老爹老娘又喜欢你,也没有那么多七大姑八大姨的乱心事,我也不沾花惹草,你若是嫁给我,就不会受这样多委屈了,更没有人背地里算计你” 话还未说完,他坐着的椅子就突然地四分五裂了,狂石猝不及防,仰面朝天地躺在了地上。 凉辞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吃饭,视若无睹。 狂石扶着腰从地上站起来,“唉哟唉哟”地直叫痛:“你竟然过河拆桥!百鸟朝凤的事情我不管了!回家养伤去。” 我心里好奇,正想问,凉辞一个眼刀凌厉地横过来,狂石立即讪讪地闭了嘴。 我想,凉辞应该是不想让我知道,就聪明地低头喝汤不说话,心里却多少有些落寞。虫子来的时候,识相地拉着她避了出去。 麒王府并不大,也没有什么好的去处,尤其是没有什么生机。小样儿让府里侍卫帮忙从农田里捉了几只蝈蝈放在药圃里,每日早晚才“嚯嚯”地热闹起来。 最初虫虫是被我药圃里面的蝈蝈所吸引,结果后来我们发现,虫虫的很多蛊虫对于我的草药很感兴趣。我极为大胆地猜想,是否可以在药圃里面培养一些可以解毒的蛊虫,虫子也立即雀跃着付诸了行动,送我一些未成熟的虫卵,并且很仔细地讲解蛊虫培育方法。 我们二人可以说是真正的志趣相投,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相互切磋,将她的蛊术与我的毒术相糅合,取长补短。我如饥似渴地向虫子请教以蛊解毒之术,废寝忘食,在那几日里受益匪浅,对于蛊毒的认知更是突飞猛进。 我自然记得,城外军营里还有不少身中蛊毒未愈的受害者,至今令一众大夫束手无策,他们的妻儿还在眼巴巴地盼望着,我丝毫不能懈怠。因为,这是凉辞的责任,也就是我的责任。 我和虫子每隔两三天都会去一趟军营,查看那些中蛊者的医治情况,将病情详细记录下来,仔细研究。 很意外地,我们在街上遇到了兰颖儿,她一改往日趾高气扬的姿态,满脸愤恨,望着我横眉怒目:“苏青婳,你如今终于得意了是吧?” 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令我莫名其妙,明明是她害我未遂,怎么还反咬一口?但是我自然不甘示弱,立即反唇相讥:“皇上御封我为德艺县主,就是要我春风得意,怎么,兰颖儿小姐,害人不成就恼羞成怒了么?” 兰颖儿愤愤地拂袖:“哼,你不要得意太早,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呢!” 自从我认识兰颖儿以后,她在我面前表现的都是盈盈弱弱,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高贵样子,如今撕下伪装,一脸凶狠,五官都扭曲变形,显得狰狞。 虫虫应该是听狂石说起过兰颖儿,知道我们之间的恩怨,琉璃珠子似的眸子咕噜噜一转,扯扯我的袖口:“青婳姐姐,难道她就是当年陷害麒王爷于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那个狠毒的女人?” 我点点头:“当年的确是她将麒王爷置于两难之地,不过算不算狠毒,我就不知道了。” 虫虫掩着嘴笑:“忘恩负义,狼心狗肺,这还不叫狠毒?” 此事一直是兰颖儿的痛处,听到我们两人这样一唱一和地讥讽她,将手里的拳头反复握了又放开,恶狠狠地瞪视着我,双眼通红:“苏青婳,不要以为有麒王给你撑腰,你就这样嚣张,总有一日,我要将你踩在脚下,看你如何痛哭流涕地求我!” 竟然果真不再计较,与我擦身而过。 虫虫吐吐舌头,咋舌道:“这个女人这样凶狠,麒王爷当初怎么会看上她呢?” 我不由感到好笑:“她今天也不过是逞口舌之快,可不像某些人,那手比谁都快,还不是一样讨人欢喜?” 虫虫嘿嘿一笑:“小惩大诫,小惩大诫而已。” 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过来一声兰颖儿的惊叫:“啊!救命啊!” 虫虫拉着我一阵狂奔,直到气喘吁吁,方才停下来得意地捧腹大笑:“那兰颖儿如今怕是被蜂蜇成猪头了。” 我也笑得前俯后仰,颇觉得解气。一直以来,同兰颖儿几次见面,她均惺惺作态,偏生我又发作不得,憋了一肚子火气。今日过招,酣畅淋漓,将她气得七窍生烟,怎不令我拍手称快。 顿时来了闲情逸致,扯着虫子的手:“跑得口干舌燥的,喝茶去!” 茶馆不大,生意却红红火火,我们去的时候,几乎座无虚席。以为肯定是有特色的茶点小吃,找小二打听了,才知道客人都是冲着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来的。 据小二吹嘘,他们这里的说书先生无论宫里还是江湖上都有自己的门路,所以但凡有什么奇闻异事,或者风吹草动,这位说书先生都可以获得第一手最新最全的情报,再经过他灿若莲花的好口才润色,自然吸引了京中的闲人,无事便在此品茗听书。茶馆每天下午都是座无虚席,贵客爆棚。 小二一番绘声绘色的吹嘘自然引起了虫虫的好奇心,拉住我再不肯挪动半步,挑拣个顺眼的位子坐下。 一道茶喝完,说书先生才在众茶客的千呼万唤里踱步而出,细布长衫,八字胡须,儒雅斯文,倒像是教书先生。 他左手轻摇一把洒金彩绘折扇,右手惊堂木一拍,慢条斯理地浅酌一口润喉茶,还未开言,底下已经呼声一片:“文先生,今日再把昨日那出‘有情人终成眷属’重新讲一遍呗。” 那文先生略有为难:“这个段子老朽已经连续讲了八天了,再讲下去恐怕要砸了我‘一招鲜’的招牌。” “无妨,无妨,文先生,我们都是慕名而来的。就为了听这个段子,其他人也不会介意重新再听一遍,你就给重新讲讲呗。”有位妇人道。 “就是,你就从十一小姐被墨罕太子大闹午门,救出京城开始讲就可以了。” 底下应和声一片。 我不禁有些目瞪口呆,感情这段子竟然讲的是我。虫虫望了我一眼,掩嘴窃笑不已。 文先生清清喉咙,台下立即鸦雀无声,众人自觉屏息而待。 惊堂木一拍,娓娓道来:“话说那青婳小姐被骗离了京城,墨罕太子不敢耽搁,星夜赶路至德州城。青婳小姐醒转过来,明白了自身处境,不由花容失色,不知所措,哭得梨花带雨。” 虫虫“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众人皆不满地扭过头来瞪视她,我赶紧低下头,拽拽她的袖子。 虫虫依旧笑得不能自抑:“梨花带雨,哈哈!” 我手下使力,狠狠地拧了她腰间一把,她才戛然而止,低着头笑得双肩抖动。 文先生丝毫不以为意,继续将故事讲下去,夸大其词,绘声绘色,将凉辞与林大哥一战讲述得惊天地泣鬼神,说凉辞单枪匹马,弹指间独挑敌方十八员大将,令墨罕士兵丢盔弃甲,不敢再战。墨罕太子终于恼羞成怒,暗地偷袭,与凉辞掌风相对,一时间山崩地裂,方圆三里之内,百草皆枯。 我不由暗暗感到好笑,这说书先生的确蛮会胡吹乱侃,只有我自己才知道,那日凉辞是如何使诈,赢了林大哥。 但是后来,我竟然逐渐沉浸到说书先生所渲染的场景里面去,他为我和凉辞精心虚构了一段可歌可泣的动人故事,什么墨罕太子以我为人质,要挟凉辞自残,什么凉辞为了救我奋不顾身,被林大哥趁人之危打成重伤,什么我们二人在阵前海誓山盟,不离不弃,情比金坚。 场下一片唏嘘,妇人皆泪眼盈盈,感动得痛哭流涕。桌子下面,虫虫握着我的手竟然也激动得直颤。 我最初是在当笑话来听,忍得辛苦,肚子几乎都有些抽筋,后来自己想起那日劫后重逢的场景,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直到文先生手中惊堂木一拍,堂下众人方才缓过神来,情绪激昂,议论声一片。 我有些尴尬,扯扯虫子的衣袖,小声道:“我们走吧。” 虫子颇有些恋恋不舍,侧着身子听旁边桌上几位妇人的议论和一些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迈不开步子。 “容老朽饮一杯清茶,稍后为大家讲述‘相府千金百鸟朝凤,少年天子双喜临门’。” 我不禁一愣,相府千金,不就是兰颖儿吗?百鸟朝凤,这又是什么意思?那日我分明听到狂石提起过这几个字,被凉辞制止了,此事又同他与凉辞有何关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饥不择食 自古说书不议朝政,这位说书先生怎么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地议论皇室? 显然虫子也听到了说书先生的话,也是明显一愣,我们狐疑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又坐了下来。 不到盏茶功夫,惊堂木一拍,好戏重又开场。 “姻缘自古天注定,一丝半点不由人。 君若不解其中味,听我一出凤凰引。 话说京中丞相府兰丞相膝下有一女,名唤兰颖儿,自幼可谓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被京城中人称为京城第一才女。 常言道才高未免气傲,眼高于顶,这位兰小姐如今已是双十年华,却仍未婚配。京中多少求娶者为见兰颖儿小姐一面可谓一掷千金,但均被不屑一顾。 可能大家就好奇了,究竟怎样的少年才俊配得上兰小姐?有一句诗说得好:三生石上注风流,何用冰人开口?这真正的缘份来了,而且是天作之合,泼天的富贵! 前几日,乃是兰丞相母亲七十大寿,贺客盈门,车水马龙,端的是热闹。兰小姐孝顺贤良,为自家祖母精心准备了一出‘百鸟朝凤’的歌舞,在来宾贺寿席上一展风采。 兰小姐的舞姿在京中除了苏家十一小姐的掌上飞燕,怕是无人能出其右,老朽也不过多表述。奇的是,当兰颖儿小姐身着五彩斑斓的锦绣雀衣倾城而舞的时候,远方天际忽然传来阵阵清脆的鸟鸣。 众人惊讶地抬头,就见相府上空竟然陆续飞来大大小小不下几十种鸟,近乎遮天蔽日,而且大都色泽艳丽,赏心悦目。 百鸟在宴席上空盘旋不去,忽高忽低地围绕着兰颖儿小姐,似乎是在跟随着乐声一起翩翩起舞。尤其是那鸟啼声婉转灵动,合着音律拍子毫无杂乱之感,令人叹为观止。当时那场景,就好像真的是百鸟同至,围绕着一只高贵典雅的凤凰翩翩起舞。 四周贺喜宾客皆目瞪口呆,直到一曲终罢,乐声渐歇,那百鸟才恋恋不舍地在相府高空盘旋一阵,向西飞去。来宾终于回过神来,掌声雷动,皆赞叹此乃真正的百鸟朝凤。 自古麟凤五灵,乃是王者嘉瑞。兰颖儿一曲百鸟朝凤竟然能够引来百鸟拜寿。这消息不胫而走,竟然传到了少年天子的耳中。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是我们名动京师的兰小姐?再加上天降瑞兆,更加令我们的少年天子心仪不已,就在前日,一纸圣旨封兰颖儿小姐为兰妃娘娘,五日后乃是黄道吉日,再进宫行册封仪式。 不得不说,此乃真正的天赐良缘,佳偶天成,就连那鸟儿竟然也有灵性,促成这段广为流传的美满姻缘,正所谓: 相府佳人兰颖儿,仪态万方凤来仪, 百鸟朝凤震京城,富贵无双天下倾。 你们说稀奇不稀奇?” 茶馆里又是一阵议论纷纷,举众哗然,众人皆拍手称奇。 “那为何是双喜临门呢?”台下有人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各位客观切莫着急,话说我们京中有京城双姝的名号,一位是兰颖儿小姐,还有一位是谁?” “自然是苏家六小姐苏青青!听说二人惺惺相惜,乃是手帕之交。”有不少人附和道。 “正是,那苏家六小姐在大选之时,颇得圣意,直接晋封为子衿昭仪。而如今,兰颖儿小姐入宫,皇上龙颜大悦,册封子衿昭仪为矜妃,同兰颖儿封妃大典同日举行。你说,我们的少年天子这算不算双喜临门?” 我与虫子两人面面相觑,震惊得无以复加。怪不得前一刻,兰颖儿见到我的时候,会横眉立目,那般气怒,原来竟然还有这样一回子事情。 兰颖儿一直对于凉辞念念不忘,心里揣着一丝妄想。如今封妃,可能对于别人来说那是鱼跃龙门,莫大的荣耀,但是对于兰颖儿,却无异于断了多年以来的念想,万念俱焚。 我一直不相信所谓的天降瑞兆,就像我不相信太后会真的无端做出那样巧合而又诡异的梦,必然是有人暗做手脚一样。 兰颖儿果真能够引来百鸟祝寿,若非是她自己使了什么技俩,哗众取宠,那么就是 回到麒王府,我迫不及待地闯进凉辞房间,绘声绘色地将今日的听闻告知于他。 他应该是刚刚从温泉池里出来,正慵懒地斜靠在榻上看书,松松垮垮地裹着一件亮绸月牙白里衣,墨发未绾,随意披散在肩上,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 他闻言不过淡然一笑,看看我空着的两只手,转而问我:“你今日上街没有买些好吃的回来吗?” 我的脑子跟着转了一个弯,方才想起来,急着回府,买的东西还落在马车里,慌忙转身去取,打开门才突然察觉自己被他成功转移了注意力,转身眯着眼睛狐疑地上下打量他。 凉辞被我看得有些发毛,伸手将微微敞开的领口合拢,装做一脸惊恐地向榻上瑟缩了一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你要做什么?” 我将身子向着他慢慢逼近,居高临下地眯着眼睛看他,带着一脸不怀好意的笑:“老实交代,你对兰颖儿做了什么?” 凉辞用胳膊支撑着身子向后仰:“冤枉,我如今有伤在身,能对她做什么?我俩绝对是清白的。” 我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一直以来,兰颖儿都是凉辞心里的一根刺,所以在他跟前我都是小心翼翼,尽量不去碰触。今日凉辞竟然自己这样调侃他与兰颖儿,至少说明,他已经放下了,很彻底。 “少打岔,那日狂石气怒之下,曾经提起过‘百鸟朝凤’几个字,这其中是不是有你什么阴谋?”我步步紧逼,盯紧了他的眼睛:“我劝你还是赶紧招了吧。” “招又如何?不招又如何?”凉辞贼兮兮地问,我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大力一拉,整个人都跌落进他的怀里,他忍不住眉头一蹙:“你也太迫不及待了吧?门还开着呢!” 我知道他内伤仍旧未愈,调侃我也不过是掩饰而已,又气又笑,红着脸挣扎着支起上半身,装作阴森森地道:“招了,本小姐自然大大有赏,不招么?” 我低头看他微微敞开的领口,锁骨迤逦,玉润光泽,忍不住低头一口咬下去。 凉辞一声闷哼,搂着我腰间的手骤然一紧。我得意一笑:“如今知道我厉害了吧?” “司空见惯,不过尔尔。” 我最是受不得激,一激就炸毛,恶向胆边生,恶狠狠地扒开他的衣襟,低头照着他的胸前就是一口。架势做得十足,真正咬的时候又舍不得,合拢了贝齿,轻轻啃咬。 直到感觉身下的人身体一僵,全身都紧绷起来,耳边的心跳重如擂鼓,呼吸也急促,热烫,我才后知后觉地知道,自己闯了祸。 慢慢抬起头,尴尬地嘿嘿一笑:“不说就算了,咱们两清,我去问狂石去。” “怎么,怕了,刚才的那股野劲呢?”凉辞躺在榻上,衣衫半解,头发凌乱,星目迷离,嗓音黯哑,嫣然一副“美男春意盎然图”。 我艰难地吞咽下一口口水,抵御来自于凉辞的魅惑:“谁怕了?就是觉得少盐寡油,而且一股风骚之味,实在难以下咽而已。” 凉辞舔了舔唇角,邪肆一笑:“你若是觉得我不够美味的话,我们可以换换,我来咬你,左右我不怕吃亏,也不嫌腻。” “想得美!”都说爱情可以冲晕头脑,女人会不由自主地变傻,原来我也不例外:“我今天就好好享受这饕餮盛宴,咬你一个遍体鳞伤!” 我俯下身,毫不客气地向着他的脖颈处咬了下去。他一歪头,竟然便含住了我的耳垂!用舌尖轻舔撕咬。 我想,一定是耳朵上穴位太过于密集的原因,那一刹那间,就感到一股麻酥之感瞬间直冲头顶,脑子里好像幽深的夜空突然绽开了五颜六色的烟火,绚丽夺目。 我忍不住松开了他的脖颈,嘤咛出声,慌乱地抬起头,他的薄唇就立即迎了上来,结结实实地堵住了我的唇,饥渴辗转。 我的骨头逐渐一点一点融化,化作一滩水,然后一点一点升温,趋向于沸腾。 门外依稀好像有“吱呀”开门的声音,我猛然想起,自己刚才忘记了关门。扭过身子,木麟抱着我从外面买来的一堆东西,正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抽搐着牵了牵嘴角:“十一小姐,我家主子还有伤......就不要勉强了吧?" 我那时候还整个人骑在衣衫不整的凉辞身上,两只手扒着他的衣服领口,看起来好像是有那么一点饥不择食的样子。 “勉强你个头!”我通红着脸,尴尬地拍拍手:“咳咳!我像是那茹毛饮血,饥不择食的样儿吗?” “从明天开始,去忠勇侯军营报道,参加特别训练。”凉辞一脸不满,冷冷地哼了一声,轻描淡写地道。 木麟一声惨叫,迅速退了出去,房间的门被结结实实地关上:“我没来,我什么都没有看到,继续,继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死而复生 我尴尬地从凉辞身上爬下来,气愤地狠狠拧了他一把:“你功夫那么好,不可能没有察觉的,你肯定是故意的。” 凉辞连声喊冤:“这种事情怎么能一心二用呢?我都被吓得差点不能人道!” “又胡说八道,”我捂着烫热的脸:“丢大人了,木麟不会大嘴巴吧?” 凉辞好笑地摇摇头:“除了夏初,他在别人跟前基本就是个哑巴。” 我阴险一笑:“那就好,改天我撮合撮合他俩,给他们加点料,孤男寡女,干柴烈火,我再好巧不巧地去捉奸,也好堵住他们两个的嘴。” 原本也只是过个嘴瘾而已,谁料凉辞竟然郑重其事地点头:“赞成,夏初都已经从十六蹉跎到双十了,木麟还是木讷着不张口,你这个做主母的是应该操点心了,药量记得大一点。” “呸,谁是主母了。”我红着脸啐道。 凉辞一本正经地望着我:“的确,你现在充其量也只是我的厨娘,舞娘加不称职的暖床丫头,还是徒有虚名。你要加把劲儿,像今日这般多勾引我几次,我才会勉为其难地收了你,做我麒王爷举世无双的麒王妃。” 我一个凶巴巴的眼刀飞过去,才想起今日来找他的正事,拽着他胳膊将他从榻上拉起来:“兰颖儿的事情究竟是巧合还是你做的手脚?我可不相信什么百鸟朝凤。” 凉辞慵懒地半靠着,将敞开的领口合拢:“的确是我找的人。狂石重金礼聘了一位江湖术士,他精通鸟语,可以召唤百鸟。然后让小豪等人在市井间散布谣言,这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凉辞说得轻描淡写,可是我知道在守卫森严的丞相府,要滴水不漏地全盘布置这些究竟要有多大的难度。 兰颖儿当初在我的舞衣上面做手脚,以至于太后疑心我乃是祸国妖女。如今凉辞竟然以“百鸟朝凤”还击于她,让她自食苦果。更何况,麒麟降生,凤凰来仪,黄龙腾天都是王者之兆,乃是五灵之首,相信太后心里肯定会有所疑忌。 “那你怎么会料定皇上会纳兰颖儿为妃?难道他也相信这些无稽之谈,认为这是天降异象,兰颖儿乃是天生凤命吗?” 凉辞疑惑地摇摇头:“我原本只是想,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皇室一向忌惮,以后,整个长安王朝是绝然不会再有谁家的媒人敢登丞相府的门。 我也没有想到皇兄会纳兰颖儿为妃,的确令我颇有些费解,捉摸不透皇兄的心思。” “英雄难过美人关,顺水推舟,有什么不可能的?”我不屑地道。 “你有所不知,明面上,兰丞相是皇兄的肱股大臣,极得皇上宠信。但实际上,兰丞相却是母后引荐,是母后的人。母后一向强势,专制,所以皇兄自始至终都对丞相有所忌惮,又怎么会主动纳兰颖儿为妃呢? 无论是何缘由,以后,皇兄对于兰颖儿的恩宠不会少,赏赐,位份,还要在其他人之上。唯独,皇兄绝不会真正地宠爱她,就算天定凤命又如何,他也会逆天而行,绝不会立她兰颖儿为后。” 原来如此,我一时之间竟然为兰颖儿感到一丝悲凉,寂寞宫廷春欲晚,纵然身着金缕衣,睡卧金蚕丝,渴饮玉液琼浆,环绕奴仆成群又如何?还不是一样寂寞寥落,日复一日,看着朱颜辞镜花谢树,悲寂一生。 “怎么,于心不忍?”凉辞玩味地问我。 我摇摇头:“我只是感到自己幸运而已。” 凉辞重新将我拥进怀里,用光洁的下巴摩挲我的头顶:“她骗我不要紧,辜负了我也没有关系,但是她千不该,万不该,对你一再起了歹意,将你置于九死一生的绝境。 他们每个害你的人都会为此而付出代价。尤其是菩提教,我绝对不会再纵容他们在长安兴风作浪。狂石已经在尽力联络潜入菩提教的弟兄,里应外合,这次必然斩草除根!” 语气铿锵,志在必得。 过了晌午,狂石依旧过府蹭饭,嚷着晚上要吃辣锅子,说是这些日子养伤,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小样儿拦住我,一本正经地说:“小姐,你忘了,你手背上的伤正在长新肉,不能吃辣的,否则将来会留疤的。” 我无所谓地挥挥手:“留就留吧,谁会没事注意我的手背。” 狂石把头凑过来:“是不是兰儿给你咬的牙印?那天见出血了,很厉害吗?” “没有,听小样儿大惊小怪的,”我赶紧将手背到身后面去。说实话,兰儿蛮舍得,给我留这几个牙印挺丑的。 小样儿耸了耸鼻子:“小姐费了那么大的劲赢来的天山并蒂雪莲,全都给了青青小姐,自己如今都没的使,否则肯定不会留疤的。这下可好,留下记号了,以后倒是好认。” 我嘿嘿笑,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一闪而过。我的心莫名其妙“咯噔”了一声,直觉是很重要的讯息。 我一把捉了小样儿的手:“小样儿,你将你刚才的话重新再说一遍。” 小样儿有些莫名其妙,不懂我为何突然这样急切,懵懵懂懂地道:“我说你这下留了记号了,好认!” “还有呢?” “还有你不该那么大方,将全部并蒂雪莲给青青小姐用,否则这疤肯定会消除的。” 我愣怔在原地,蹙紧了眉头,将一些事情重新梳理一遍,顿时如坠冰窟,彻骨寒凉。 凉辞与狂石见我神色异样,不由关心地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我需要静一静,”我一声苦笑:“希望,我所想的都只是巧合而已,否则太可怕了。”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狂石与凉辞都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我,小样儿识趣地退了出去,并且极有眼力地带上了屋门。 我心里纷乱如麻,愈想愈可怕,浑身冷汗淋漓。 凉辞走上前来,将我拥进怀里,我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心里一阵安宁。 “狂石,我想我可能知道,兰儿为什么在临死之前会咬我了,她是被逼无奈,不敢在堂上揭露那凶手的身份,所以在以这种方式暗示我。” 狂石笑着安慰我:“我已经派了人手去安顿兰儿的家里人,应该的确像你说的那样,兰儿是被逼无奈才会做了菩提教在你身边的细作,她的家人就是她的软肋。” “嗯,”我点点头:“菩提教的人无处不在,兰儿担心自己一旦向我坦白,会危及自己家人的性命,所以在极隐晦地求我护她家人平安。并且以这种方法,告诉我,杀害惠儿的人究竟是谁。” “是谁?”狂石问道,满是急切。 “玥儿,莫玥儿。” 我沉思片刻,斩钉截铁地道。 “莫玥儿?”凉辞将眸子眯起,有些疑惑,狂石亦是一脸惊讶:“她在扬州城里服毒自尽,乃是你我亲见,难道死而复生了?” 我暗暗咬了咬下唇:“都怪我愚笨,竟然现在才有所察觉。莫玥儿极有可能没有死,她当日在我们面前服下毒药,不过只是假死,暂时停止呼吸和心跳,蒙蔽了我们。” 凉辞若有所思地点头:“我倒是听说过这种毒药,三个时辰以后就可以清醒,与常人无异。怪不得玥儿当初明明身手不错,竟然并未反抗,而是直接选择了了断,原来是金蝉脱壳之计。” “那你见过她?你怎么知道玥儿没有死呢?”狂石忍不住问:“凡事不能光凭借猜测,需要有根据。” 我摩挲着自己手背上的疤痕:“我见过,而且还同她一起进京,在安乐侯府里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 “一起进京?”凉辞狐疑地问:“你是说她重新易容成了别人,潜伏在你的身边。而惠儿死的时候,指甲缝里就残留了一些易容用的药膏。也就是说,惠儿发现了她的身份,所以才会被灭口。兰儿则是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参与了伪造惠儿自杀的现场。” “嗯,如果我猜想得不错的话,青青身边的那位嬷嬷应该就是易容后的玥儿。” “何以见得?”狂石若有所思地追问。 “我刚回侯爷府第一天,惠儿就曾经问过我,她说她觉得那位嬷嬷有些眼熟,但是又连说不可能。我们都没有放在心上。 后来小样儿她们曾经无意间跟我说起过,玥儿在江南苏家的时候,曾经手背被烫伤,留了伤疤。我想,惠儿应该就是发现了这个线索,大胆揭发指认,或者说,玥儿同兰儿接头的时候被惠儿发现,所以才惨遭灭口。” “也就是说,只要那嬷嬷手背之上有烫伤,就基本上可以认定她的身份!”狂石激动地道。 我苦笑着摇头:“我曾经在青青入宫那日对她的身份起过疑心,特意让小样儿专门留心看过了,那个嬷嬷手背之上并没有伤疤。” 狂石顿时泄了气:“既然没有,那就说明你的推理是错的。害我白白激动半晌。” “青婳将并蒂雪莲给了青青,所以她认为,极有可能,玥儿就是用了她的雪莲膏,所以手背上的疤才会消失的。”凉辞代我分析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谁是内应 “假如青婳的推理成立的话,也就说明青青会是玥儿的帮凶,也或者说,青青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所以,她才会在当初玥儿自杀以后,向青茗请求留玥儿一个全尸。这才是你不敢置信,不愿意接受这个真相的真正原因,是吗?” 狂石了解了具体来龙去脉以后,立即展现出他睿智冷静的分析推理能力,一针见血地提出其中最利害之处。 我的指尖不觉有些微颤抖。我的确是不敢相信,青青是我回苏家以后,唯一走得亲近的姐妹,她俏皮,灵慧,善解人意,数次帮我解围求情,怎么偏偏会是她? “那日在侯爷府里,青青在搀扶地上的青茵时,手背被划破。青茵曾经辩解过,说她没有指甲的。我当时正是气怒,所以并未往心里去,如今想来,就算是青茵拂开青青的手,也应该是划到手心或手指的位置,怎么反而会伤到手背呢?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故意?难道她原本的用意就是为了向我讨取雪莲,为玥儿祛除手背的疤痕,永除后患?” 想到此,我不由又有些不寒而栗。 狂石猛然一拍案几,将桌案之上的文房四宝一震而起,吓了我一跳。 “兰儿有口难言,所以才故意在你手背之上咬了一口,借此提醒你!让你小心玥儿!青婳,严三大婚那日,青青曾派那位嬷嬷到安乐候府贺喜。青绾与你父亲离开花厅就是因为听下人禀报,说宫里来人有出宫时间限制,需要立即回宫。青绾与你父亲才丢下严三,慌里慌张地到前厅送客。 当时因为是宫里来人,所以我竟然一时大意,没有察觉其中端倪。如今想来,也是疑点之一,只是当时她分身乏术,如何会有时间杀害严三,难道还有同伙不成?” 我仍旧有些缓不过神来,喃喃低语道:“还有玥儿为什么处心积虑地留在青青身边,青青又为什么要处处针对我?菩提教已经销声匿迹这么多年,而青青年岁并不大,又是自小养在深闺,同菩提教怎么会有瓜葛?这些都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所以一直难以置信。” 凉辞与狂石对视一眼,沉默片刻,方才缓缓开口道:“青婳,我记得你以前在扬州城的时候,曾经同我说起过,那人屡次害你,应该就是为了阻止你进京参加大选。所以,他们的本意应该就是将青青送进宫里,有所图谋,而你,妨碍了他们的计划,所以才会除之后快。” 我慢慢地消化凉辞的分析,多么希望能够找出可以反驳的理由,可惜没有。在苏家的时候,我就曾经对青青起过疑心,不过青青两次都被玥儿所害,毁了相貌,轻易打消了我的疑虑。 我还一直以为玥儿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所以将六姨娘推出来做替死鬼。而实际上,当青青发现我对玥儿有所怀疑的时候,就决定了牺牲玥儿,让她做所有事情的替罪羊,并且故意在我跟前提起玥儿是六姨娘带进苏府的,成功转移了我的视线,误认为是六姨娘与玥儿相互勾结。 凉辞走到案几跟前,提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将我回府以后有关青青与玥儿的所有事情按照记忆全都简明扼要地记录成一条一条,将青青的身份代入其中,冥思苦想。 狂石与凉辞亦是早有默契,提起笔在纸上圈圈点点,补充自己的一点见解,无需多言,只笔走龙蛇,便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整理了一个大概。 良久以后,二人均将笔掷到一旁,长舒一口气。 “怎样?”我关心地问。 “虽然目前没有确凿证据,我们的猜测也有纰漏,但是我们几乎可以肯定,青青绝对有问题。除此之外,苏家应该还有一人是她的内应,也是苏青青与菩提教之间的联系。” “谁?”我又是一惊。 “就是那个杀害三姨娘灭口的人!”狂石掷地有声地道:“有两人比较可疑,不过暂时还不能确定,有待查证。” “是谁?”我疑惑地问道。 “一个是大夫人,怀疑她的原因主要有三个,一是关于三姨娘的死,她曾经有很大的嫌疑,也有丫鬟指证;二是她的房间里有密道直通玥儿房间;第三是,我记得你曾经说过,那个嬷嬷是你母亲专门寻来陪青青进京的。” 我点点头:“当初我们的确都很怀疑她,尤其是六姨娘对她的指证,不是没有可能。那么另一个人呢?” 凉辞用手指轻叩案几:“这人的可能性更为大一些,虽然一直以来,从未露出过什么蛛丝马迹。但是她作为苏青青的同伙更比较合情合理。不是别人,就是四姨娘。” “四姨娘?”我想起浮华庵里对我颇多照拂的慈蔼妇人,委实想不出,她哪里有过什么异常举止。 “四姨娘一向陪在我祖母跟前,极少同其他姨娘勾心斗角,献媚争宠,所以,都没有人注意她的存在。” “这便是聪明之处。看似与世无争,但是我记得好像听你说起过,四姨娘对青青抱了极大希望,教养特别严苛。而且在整个苏府还没人敢小觑。否则为何青绾不敢算计青青,唯独选中你?”凉辞蹙眉沉思道。 “何止如此?关于四姨娘的身世,我在扬州城好像就跟青婳提起过,她是被官卖的丫头,却唯独官府没有她的底档。我曾经差了人调查她的出身,竟然都一无所获。将自己掩藏得这样完美,这就是纰漏。关于她的出身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还有,关于三姨娘的死,我们当初都怀疑是你父亲的妻妾争宠,才下的狠手灭口,我们忽略了当时已经被提为通房丫头的四姨娘。”狂石插言分析,头头是道。 “尤其是当时你在扬州苏家的时候,四姨娘正在浮华庵里陪伴老夫人,所以我们才会将她的疑点自觉排除。其实,她不在苏府,更加方便联络菩提教一次次暗算于你。 青婳,我记得我们最初相识的时候,我就是为了追踪一位菩提教教首,尾随至浮华庵后山的。因为你第二天便遭遇追杀,我才并未起疑。但是换个思路,那人也完全有可能是去浮华庵联络四姨娘,而不是找你!” 听凉辞与狂石的分析,句句切中要点,委实令人起疑。我更加仔细地将与四姨娘一起的点点滴滴从头至尾地回忆一遍。忽然想起,当初在浮华庵凉辞点了我的睡穴,将我送回我自己的房间时,我有一段时间似睡非睡,曾经感觉到腕间的绝杀烫人地炽热。绝杀是极有灵性的,每次当周围有杀气时,它都会变得烫手。那说明当时我的确是有危险。 后来八姨娘曾经对我说过,在我昏睡的时候,只有四姨娘进过我的房间,给我盖被子的时候,将我腕间的匕首掉落在地上。难道,那时候,四姨娘是对我生了杀意?绝杀在对我示警,掉落在地上,惊动了屋外的八姨娘,所以四姨娘才不得不罢手? “凉辞,我要进宫。”我对着凉辞和狂石斩钉截铁地道:“我要去看看青青身边的那个嬷嬷究竟是不是易容后的玥儿?我要当面质问青青为什么要勾结菩提教,陷害她的父亲,兄弟姐妹,她在这个世上所有的亲人,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凉辞轻拍我的后背:“青婳,你先不要激动,所有的事情也不过是我们的一个猜测而已,你这样冲动地进宫,没有真凭实据,漫说太后和皇上不会相信你的话,恐怕还会以为你别有用心。 更何况,假如果真如我们所料,菩提教在宫里的渗透势力怕是也不容小觑,我母后又对你仍有成见,灵贵妃因为兰颖儿也对你恨之入骨,那宫中无异于龙潭虎穴,你绝对去不得。” 我颓丧地叹气,极为挫败:“我真是没用,还麻烦不断。” 狂石直接冲着我翻了一个白眼,阴阳怪气地道:“哎呀呀,你这是故意想让我夸你几句吧,苏青婳?你发现了菩提教的阴谋,帮助麒王爷救济灾民,找到瘟疫根源所在,避免了一场大的暴乱,又无意揭发了菩提教丧心病狂的养蛊毒人的阴谋,这些都是功不可没,利国利民的好事。就不要这样伤春悲秋的了。” 狂石一向喜欢同我贫嘴,但是我能够听得出来,他这是在安慰我。最近我给凉辞惹了太多的麻烦,一直心里都有些不安,就连在凉辞跟前都不由自主地变得有些卑微起来,经常会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甚至有时候会刻意地讨好他。 可能是我表现得过于殷勤,所以才瞒不过狂石锐利的眼睛。他一向善于捕捉身边人每一个微妙的变化,揣摩心思,所以才会这样夸奖我,让我自己有点慰籍。 凉辞并不答言,向着狂石淡然道:“事不宜迟,尤其是青青如今就在皇上和太后身边,她处心积虑入宫,肯定有所图谋。我必须进宫一趟,提醒皇兄严密注意青青的动静,小心提防。 还有,此事还暂时张扬不得,我们一起部署一下,看有没有办法同火麟尽快取得联系,尽快掌握菩提教内部情况,获取尽可能多的情报,一举粉碎他们的阴谋,斩草除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试探 我见凉辞同狂石有事情要商议,便自觉地退了出来。 狂石伸出手拉我:“你做什么去?” “我有点闷,出去走走。” 我清浅一笑,反手闭了屋门。听到狂石在气哼哼地责问:“你没有察觉到青婳最近有点敏感吗?为什么不拦住她?” 我静静地站了片刻,没有等到凉辞的回答,遂放轻了脚步,走出院子。 我自己一个人无处可去,转过影壁,在府里漫无目的地游逛。走到自己的药圃里,如今已是郁郁葱葱,一片繁茂,奇异的香气氤氲,沁人心脾。 我寻了树下荫凉之地坐着,听耳边蝈蝈不停地聒噪,瞬间有些心烦意乱,血气上涌,心思更加静不下来。不由自主地想起惠儿,兰儿,想起同她们一起的那段欢声笑语的日子,心里愈加落寞。终于忍不住站起身,向着府外走过去。 侍卫们同我极友好地招呼:“十一小姐这是要出去么?” 我心不在焉地一一微笑点头,算作回答。 “需要备车吗?”有侍卫殷勤地问:“我去通知水统领。” 我慌忙摇摇头:“谢谢,不用了,我就在附近走走。” 出了府门右拐,径直向着京城最繁华的长安街走过去。如果我记得不差的话,青绾应该就在那条街道上乞讨。 我心里有一个疑虑,百思不得其解,我需要当面向她问清楚。就是青茵大婚当日,明明父亲和青绾是离开花厅,送莫玥儿回宫的,莫玥儿又怎么会有时间脱身去花厅杀害严三呢?我马车里的药她又是什么时间取得的?如今父亲与七姨娘已经全都回了江南,我也只能找青绾打听情况。 还未走近,就听到街道口上一片喧闹,夹杂着青绾尖厉的声音:“你们这群小王八羔子,竟然敢从老娘嘴里夺食,你们不得好死!” 然后有大声的顽童起哄声:“喔,喔!喔!有本事你来捉我们啊!或者下药毒死我们也行,这不是你最拿手的么?” 然后是青婠更加不堪入耳的骂声:“小兔崽子们,你们等着,哪天老娘我东山再起了,把你们全都拖出去喂狗!” 有人冷冷地嘲讽她:“疯婆子,你以为自己还是侯爷夫人呀,跟我们在这耀武扬威的。落魄的凤凰不如鸡,更何况你现在就是只过街老鼠!” “走啦,走啦,明天再来,跟这疯婆子治什么气。”有人招呼:“万一气死她,我们天天上哪里去找好吃的。” 人群一哄而散,几个小叫花子说说笑笑,得意地从我身边擦身而过。 我默默地打量仍旧在喋喋不休,骂个不停的青绾,蓬头垢面,浑身滚满了泥污,衣服一条一缕地挂在身上,狼狈不堪。这哪里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丰胰圆润,趾高气昂的侯爷夫人? 她见人群散开了,便闭上眼睛,靠在墙根底下闭目养神,嘴里仍旧嘟嘟哝哝地骂个不停,不时伸出已经半残的手,抓一下身上,在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笨拙地翻开衣服领子,放进嘴里,咬得咯嘣响。 我慢慢地走过去,站在她的跟前,才看到她下身已有伤口溃烂,正在流出黄绿色脓水,有几只绿头苍蝇围绕着她盘旋不去。 “父亲不是走之前托人在照顾你吗?怎么会成这个样子?”我终于忍不住问。 青绾听到我的声音,猛然睁开眼睛,阴冷地打量我:“来看我笑话了不是?来看看那些小叫花子是怎样从我嘴里夺食儿的,明知故问。” 说完从衣襟上捡起一块点心渣滓,丢进嘴里,慢慢咀嚼。 那点心竟然是汇丰斋的桂花酥。我便明白了,想来是青绾锦衣玉食习惯了,咽不下讨来的残羹剩饭,为难那位苏家伙计,每天给她送来的点心太精致,惹了其他叫花子注意,盯紧了她,每天到这里抢夺她的点心。 “你身上的伤怎么还没好?”我终究有些不忍,蹲下身子:“让我看看。” “少在这里假惺惺的,你若是果真好心,早点做什么去了。你若是干干脆脆地认了罪,不什么事儿都没有了,也不会拖累父亲和我。我这一身的伤,还有我的今天,全都是拜你所赐!如今,你们吃香的,喝辣的,让我自己在这里风吹雨淋地受罪,你良心不安了是不是?” 我一声冷笑,没想到青绾竟然这样理直气壮地将过错全都推到我们身上,这一点倒是果真得了七姨娘真传:“你自己胆大包天,差点连累了整个苏家,如今,你竟然还是这样不知悔改。看来,我是来错了。” 我转身欲走,青绾猛然向前一扑,压住了我的裙角,压低声音阴森森地问道:“这一切都是麒王爷安排的是不是?” 我的脚步一顿,头也不回:“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呵呵,怕了?先是让狱卒给我串供,然后安排所谓的大夫在大堂之上提出开棺验尸就可以真相大白。一切都好像提前安排好的一样。我明明记得世子是在吃了我熬的第六副毒药以后,中毒身亡的,怎么会验出个正常死亡的结果?想想满长安,除了他麒王爷,怕是没有人能够这样手眼通天了。 苏青婳,麒王爷他有本事保得下整个苏家,就应该有本事保全我。他这是故意的,故意置我于死地。” “苏青绾!”我恨恨地转身,愤怒地瞪着她:“我们暂且不论这人是不是麒王爷,就单凭救下我苏家几十口人命,保全你一条性命,你就应该感恩戴德,而不是猜疑埋怨!得寸进尺!” 青绾抬眼斜睨着我:“急什么,急什么,这样沉不住气。我若是那样没良心的人,前日别人给我金子的时候,我就全部和盘托出了。你看,看在我守口如瓶的份上,你好歹也要感谢感谢我吧?” “给你金子?”我疑惑地问:“什么人?如今案子已然了结,怎么还有人对这个案子感兴趣?非要置我们苏家于死地吗?” 青绾点点头:“他以为我是真傻,一点金子就能买我的命?我青绾是那种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吗?若是这话传扬出去,这金子我有命拿,怕是也没命花! 苏青婳,我讨厌你,从第一面见到你我就不喜欢,你不知道我多想把你一起拉下水,陪我尝尝这种被人欺辱的滋味。但是你很幸运,我就算是再浑,我也不能拿我姨娘还有青茵的命开玩笑。我已经害了青茵一辈子了,我不能再让她为了我赔上一条性命。所以这罪名我认了。别人想利诱我,我也拒绝了,让你捡一个天大的便宜。 算起来,这好歹也算你苏青婳欠我的,回去跟麒王爷说,让她帮我在太后跟前求求情,免了我这乞讨的差事就行。” 我俯下身子,盯紧了青绾的眼睛:“苏青绾,我不是麒王爷,我也无法答应你的这些要求,我想,你应该去求青青,一直以来,你们不是关系都很要好吗?她如今很得太后赏识,是太后跟前一等一的红人。 你一向对青青很好,她住在侯爷府的时候,你对她颇为照拂,又是你保荐入宫,才有她今日的飞黄腾达。青青又重情重义,就连青茵大婚,都专门派了跟前嬷嬷专门前来贺喜。如果你求她,她一定会帮你的。” 青绾讪讪地放开紧握我裙摆的手,撇嘴道:“如今别说见到青青了,就连她跟前的嬷嬷出了侯爷府,都端起了架子,谁还能求得着。” “呵呵,你开玩笑吧?青青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给,唯独你,可必须要感恩戴德的。” “切,感恩戴德?!青茵大婚那日,我和父亲撇下严三专门去送那嬷嬷,谁知道,人家直接坐在车轿里,面都不露,只捏着嗓子给我们来一句:主子跟前离不得人伺候,你们不必送了。拿腔作势,跟在侯爷府的时候压根就不是一个腔调,狗仗人势!” “你的意思是说,你去送宫里嬷嬷回宫的时候,实际上压根就没有见到她人,只听到她在马车里应了一声?”我追问道。 青绾见我一脸激动,望着我有些莫名其妙:“是呀,若不是为了出来送她,也就不会出严三这档子事情,我如今还坐在侯爷府里吆五喝六,自在逍遥呢。” “就算严三不死,你如今也未必还安生待在侯爷府,”我斟酌片刻后,试探道:“兰儿在大堂之上亲口招供,严三那日得寸进尺,对父亲颇多侮辱不算,还一再提出更过分的要求,简直忍无可忍。若是父亲不依他,如今严三亲口指控,可能会是更坏的结果。” “胡说八道!这个贱婢!”青绾愤愤地道:“严三当时是有些过分,但是他也是识时务的,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我问过父亲,严三当时跟他在花厅里的确是说起当初谋害世子一事,父亲规劝他若是这事情果真传扬出去,就算是侥幸大理寺饶过他的罪过,凭借老夫人的脾气,也绝对不会纵容他这个共犯活在世上。既然大错已经酿成,大家风雨同舟,就不要相互为难。严三也说是自己开个玩笑而已,以后会好好对青茵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天元老人 这也就对了,当初严三在大婚之时嚣张跋扈,玥儿那般狡猾,不可能不起疑心。定然是尾随至花厅,偷听到了父亲和严三的对话,唯恐严三的存在会威胁到青青在宫里的地位,坏了他们的计划,索性动了杀机。 玥儿应该是在府里宾客众目睽睽之下进了马车,然后趁人不备,移花接木,换了其他人在车轿里冒充自己。然后她顺手偷走了我马车里的毒药,潜入侯府花厅将严三一掌毙命,再用血杀封喉,栽赃给我。这些事情以玥儿的身手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而父亲和青绾被调虎离山,跑到大门口送客,实际上,马车里另有其人。否则,就凭她一个小小的嬷嬷,纵然青青在宫里位份再高,主人是青青的父亲和姐姐,她一个做奴才的,就算不下车,也断然不该面都不露,这样高姿态。 “喂,喂!”青绾见我沉默不语,开口唤我,一本正经地问:“严三该不会真不是你杀的吧?” “呵呵,青绾,严三真正的死因是内力震碎五脏六腑,不是我的毒药。你以为若不是为了整个苏家,为了父亲,我会抛却自己的清誉和性命,在大理寺承认杀人的罪过?为你背负这个肮脏的秘密?” 青绾仍旧有些难以置信:“我一直认为这些证据都是忠勇侯府和麒王爷为了给你开脱罪名,所以故意伪造的。我一直都恨你,若不是你杀了严三,我绝对不会有今天的下场。” 原来青绾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认为的,怪不得这样恨我,故意栽赃要置我于死地。 “太后那里,我是自身难保,所以我帮不上你什么忙。父亲临走的时候托我照顾你,不为姐妹的情分,就为了父亲的叮嘱,我也会尽力。回头我跟我这里的几个乞丐朋友说一声,让他们多照顾你就是。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就托他们告诉我,你自己好自为之。” 我从腰间掏出几个药瓶,放在青绾跟前:“自己把伤口清理一下,上点药。” 青绾低声嗫嚅了一句话,含含糊糊,听不太真切。 我转过身子,犹豫片刻,忍不住劝道:“还有,你记得自己如今的身份,汇丰斋的点心太过招风,你还是不要再给父亲添麻烦了。” 说完也不想再看她,转身离了那里。自己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心里纷乱如麻,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是好。 真正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刚平息了青绾的事情,没想到自己又发现了青青的秘密。如果说那嬷嬷果真是玥儿假扮的话,青青肯定是逃脱不了干系的。 青青背叛了苏家,费劲心机入宫断然不会是为了给我们苏家谋求富贵权势,其中必然隐藏着一个更大的阴谋。而菩提教祸国殃民,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青青所要做的事情必然更为谋逆滔天。 如今凉辞会怎样看待我,是不是还会相信我?满怀沮丧。 我一路走一路想,不觉出神。直到听到身后一片惊呼声响起,有人惊恐地尖声叫嚷:“闪开,快闪开!” 我惊慌地回头,一辆破旧的青幔马车在大街之上横冲直撞,车上空无一人,应该是拉车的马受了惊,在闹市里撒蹄狂奔。街上行人惊恐四逃,翻了摊几,摔了盆碗,沸腾成一锅乱粥。 凭借我的身手,躲避开惊马原本轻而易举,不过我身边的人可就没有那样幸运。人群在惊慌失措的时候容易慌乱,跌跌撞撞,互相推搡。眼见身后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妪被四散奔逃的人流撞得踉踉跄跄,难以支撑。 老妪就在我的近前不远,我费力地挤过去,一手扶住那老妪的腰,一手就去搀扶她的手。触手却感觉骨节粗壮有力,分明是男人的大掌! 我心里一凛,情知有诈,脚下移形换位,堪堪避过胸前一道寒光,惊出一身冷汗。才知这步生莲果真适合我这麻烦不断的人用作逃命,天元老人真乃神机妙算。 那人抬起头来,獐头鼠目,果真乃是年轻男子所扮。他见一击不中,惊马又近在咫尺,索性短刀脱手而出,直奔我面门而来。 飞刀易躲,只是后有惊马,腹背受敌,受伤怕是在所难免。 千钧一发,一只饱蘸浓墨的毛笔从街道一侧的褂摊处飞速而至,竟然直透惊马咽喉,立即止住了惊马的汹汹来势。我凌波错步,堪堪避过飞刀与马蹄,眼看着惊马跃至面前轰然倒地,掀起一片灰尘。 有一白袜青鞋,青兰长衫老者,自街道一边踱步而至,蹲下身子看了一眼直插惊马喉间的毛笔,摇头叹息道:“唉,好好的一支笔也废了。” 银发盘髻,长髯白眉,碧莲冠发,面色红润,似是道家打扮,仙风道骨,超凡脱俗。 他回首对着我一笑,和颜悦色:“小姑娘,你没事吧?” 适才那假扮老妪借机行凶之人,早已趁乱不知去向。我对着那老者福身一礼:“谢过道长救命之恩。” 老者稽首淡然一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毋需言谢。” 老者话落,就立即有人仓惶而至,跑得气喘吁吁,见到 惊马已经毙命倒地,跟前并无人受伤,先是明显松了一口气,而后立即心疼得嘴角抽搐,偌大一个汉子,竟然蹲在大街上痛哭流涕。 “这位小哥,实在对不住,刚才情况紧急,贫道容不得多想,杀了你的马。” 那汉子倒是个明理的,抹了一把泪,站起身来:“老伯休要这般说,你能出手相助,阻了我这畜生伤人,我已经感激不尽。只不过我一家生活都是靠这车马维持,今日见它毙命,难免心疼。” 我打量这位汉子,一身补丁短打扮,头戴毡帽,肩搭褡裢,脸膛被晒得黑红油亮,明显是赶脚车夫。 “你这马不听驯服,闹市里面横冲直撞,早晚也是惹祸端,今日的确是该庆幸。”周围有围观摊贩指点道,拣了地上被踩烂的果子心疼不已。 “平日里这马一向温驯,鞭炮声都不惧的,今日里我也不过就是进店里讨口水的功夫,也不知道怎样就惊了。委实对不住诸位。” 众摊贩见他心疼不已,也不好意思向他追究自己损失,相帮着将掉落在地上的东西整理好。 我知道今日这惊马绝非偶然,必是有人寻机故意制造的祸端,这汉子也是受我连累。遂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交给那车夫:“以后还需小心看管,莫要再这样大意。” 那车夫疑惑地打开银票,连连推拒:“愧煞我了,这原本就是我的过错,怎么还好意思收姑娘的银两。” 我将银票塞进那汉子手里,虎口与食指处一层老茧,应是长年握鞭所致:“这马原本就是因我而死,你不必谦让。再说这点银子于我而言,无甚紧要,你却要顾虑一家生计。” 那车夫千恩万谢,招呼周围有相熟的人帮着清理地上的车马。 有人对着那汉子笑言道:“算你小子走运,竟然遇到了十一小姐,非但没有同你计较,反而因祸得福,落了许多银两。” “十一小姐?难不成就是义诊救灾的苏家十一小姐?”旁边有人追问。 “除了她,还会有谁,有这心肠和气度?” 我笑笑不语。 老者转身疑惑地上下打量我:“原来你就是十一小姐,怪不得竟然会老夫的步生莲步法。” 我大吃一惊,抬起头仔细打量他的眉眼,骤然惊喜地道:“道长识得我的步法,难道您是” 老者捻须微笑:“步生莲独步天下,我天元老儿从不外传,想来你的步法应该是我那不肖的徒儿所授了?他最近可好?” 我有片刻的呆愣,半晌方才反应过来,支支吾吾应道:“嗯嗯,很好,很好,您老来京城怎么不通知我们一声,也好去迎接您。” “老朽闲云野鹤,云游四海习惯了,不愿意劳师动众,唯恐惊了上面。” “那您如今下榻何处?我差人去取您老的行礼。” 老者一抬手,朗声笑道:“就知道若是被凉辞知道了,必然不肯让我这般自在逍遥。我此次进京,乃是为了暗中追查邪教而来,暂时不易张扬,行踪保密。等到时机成熟了,我自然会与他相见。” “邪教?师傅您所说的可是菩提教?” 老者向四周张望一眼:“此地人多混杂,不易商谈此事,不若你我寻一处安静所在,我正好有几句话叮嘱于你。” 我略有些为难,沉吟片刻道:“自然好极,只是我从府里已经出来了半晌,若是再迟些回去,唯恐凉辞担心。麻烦师傅稍候片刻,我寻个人去麒王府带个口信,您老看可否?” 老者点点头,我便寻了适才那位车夫,托他去一趟麒王府传话,告诉凉辞我有事晚回。 “喔,还有,麻烦您转告麒王爷一声,我晒在院子里的天麻和元参还不到时候,不要着急收。” 那车夫略有些犹豫:“麒王府一向把守森严,我一介平民如何能进得麒王府?” 我蹲下身子,从脚铃上摘下一粒铃铛,交给那车夫:“将这铃铛交给守卫统领,他自然会带你去见麒王爷,有劳了。” 车夫痛快地接了东西,也不耽搁,立即飞奔着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故技重施 老者带着我,就近寻了一处茶舍,在小二殷勤的招呼下,上了二楼一间幽静的雅厢,立即就有茶点,素斋端了上来,倒是迅速。 我执起茶壶,打开壶盖看了一眼:“这茶舍虽然不起眼,茶却是一等一的好茶。”起身给老者跟前的茶盏续满。 “这店乃是京中老字号,点心一般,烹茶手艺倒是极合老朽喜好。”说完端起杯子,放在唇边轻嗅浅酌,然后赞不绝口,向着我殷殷相劝。 “听十一小姐适才谈起菩提教,难道凉辞也已经察觉了他们?”老者放下茶杯,开口相询,慢条斯理。 我点点头:“菩提教作恶多端,实在天理难容,这是凉辞的责任。” 那老者连连颔首:“我已经追查了他们将近月余时间,只是他们行事诡异,神出鬼没,一直毫无头绪。正想问问你们可有关于菩提教的什么线索?” 我摇摇头:“前些时日,凉辞倒是清剿了菩提教的几个养蛊之地,只是贼徒口风甚严,收获甚微,我们亦是一筹莫展。” “我来京之前倒是听说了一个关于菩提教的惊天机密,若是能够顺藤摸瓜,必可事半功倍。” 我激动地将手里茶杯放下,十分急切:“望师傅指点迷津。” 老者一脸神秘地道:“我打探到菩提教最近正在寻找他们的镇教圣宝,可以关乎到整个菩提教的兴衰,名叫‘烛龙令’。若是拥有这个令牌,不仅可以号令整个苗疆,消灭菩提教更是易如反掌。” 我得意一笑:“若是说这块令牌,天元师傅尽管放心就是,它如今,如今就在......" "就在哪里?”老者着急地问。 我闭着眼睛,摇摇头,小声嘟哝道:“我怎么会有些头晕呢?” “到底烛龙令如今藏在哪里?”老者探过半个身子,焦急地追问。 “藏在,藏在,就藏在这茶里有药。"我迷迷糊糊地摇头,一头栽倒在桌子上,用袖子遮了脸。 老者气急败坏地推了推我,见我已经昏迷,懊恼地捶了一下桌子。 雅厢的门立即被人从外面推开,然后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进来,闭了屋门,压低嗓音问道:“可是成了?” “成个屁!”我听到那老者气急败坏地斥责道:“你这药量是如何掌握的,怎么正在问话重要关头晕倒了?” 我从袖子下眯着眼睛偷偷向外看,正是适才那店小二。他疑惑地走过来,拿起我跟前的杯子看了一眼,放在鼻端嗅了嗅:“我唯恐被她发觉,并未下多大药量,看她喝得也不多,难道是我没有摇匀?” 老者无奈地摆手:“算了算了,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按照我们第二步计划行动,先把她带回我们分坛再说。” 分坛?果然是菩提教的人,此人假扮天元老人应该就是为了套取烛龙令的下落,那么,他们的第二步计划又是什么?他们的分坛又是在哪里?我不禁喜忧参半,喜的是菩提教终于按捺不住露面了,忧的是自己势单力薄,一旦落入虎穴,生死难卜。 我突然想起那日里狂石所说的话,潜进教里的几个弟兄怕是身份败露了,所以才会有人用他们约定的暗语引诱他上当,并且同时失去了联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觉得这样的机会委实难得,不如我就冒着风险去他菩提教分坛走一遭。 桌子上握紧了银针的我慢慢地松开手,打消了偷袭天元老人脱身的打算,装作一副熟睡的样子。 那老者拍拍手,立即又有人进来,扶起我,用一个口袋将我从头到脚蒙了个严实。然后扛在肩上,自后窗翻下,丢进一辆马车里,“咣当”一声上面好像盖了什么东西,然后有人驾着马车出了城。 车厢里很安静,我只听到外面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和马蹄得得。我用指甲费力地将布袋刮开一条缝隙,向外看,也只看到漆黑一片。 马车一路颠簸,行了约有多半个时辰,终于停下,听到耳边隐约有佛音梵唱,暮鼓晚钟。我整个人连同箱子被人抬起,晃晃悠悠似乎是向下而行,然后被重重地抛下,箱子盖敞开,把我从箱子里抬出来,打开布袋上的封口,丢在了地上。 待到有落锁的声音响起,脚步声远去,我才慢慢睁开眼睛,眼前依然有些昏黑,竟然是在一个暗无天日的铁栏牢房里面。 我坐起身子,揉揉被摔得酸疼的肩膀,忍不住呲牙咧嘴,这人下手未免也太狠了些。站起身,扫视一眼四周,尽是婴儿手臂粗细的铁栅栏,若想逃出去那是难如登天。 算算时辰,现在应该还没有天黑,但是牢房里面却没有一点亮光,全凭借过道里挂着的一盏盏灯笼照明。又闷热潮湿,半丝风也无,看来应该是在地下。 难道这就是菩提教在京城的分坛?藏在地下?而且很有可能是在一座寺院下面。这样隐蔽,怪不得凉辞与狂石调查了这样许久都毫无头绪。 “你,你是十一小姐?”耳旁有不确定的声音。 不会这样巧合吧?在牢房里面都能遇到相熟的人?牢房昏暗,我费了半天功夫才终于在隔壁的牢房里找到一个蜷缩的人影。蓬头垢面,面容枯槁,根本辨不清原本面目。 “你是......?"我犹疑着问,根本就想不起记忆里有这样一个人。 那人听我说话,明显激动起来,匍匐着向我这里爬过来,浑身一股腐臭的味道。 “十一小姐,果真是你!”那人有些激动地语无伦次:“我还以为是我识错了呢。你可能不识得我,但是我记得您,我是麒王爷的手下,被派进菩提教做细作的。” “啊?”我不禁大吃一惊:“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被发现了吗?” 他吃力地爬到与我相邻的栏杆处,扒着栏杆,满脸羞愧:“卑职有负麒王爷所托,一时不慎被发现了身份,严刑拷打,已经被关进这里半个月了。也不知道与我一起潜进来的其他弟兄如今可好?” “其他弟兄......"我正想告诉他,凉辞已经与其他人完全失去了联系,突然想起狂石的话,留了个心眼,话说半截又咽了下去:“其他弟兄也很担心你。” “你已经联系上其他弟兄了是吗?联系上几个人?”那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我是说外面的弟兄都很担心你,失去了联络很着急。难道这里还有你其他弟兄吗?”我一脸疑惑地道。 “咳咳,”他捂着心口咳嗽两声:“难道主子没有跟你说起过吗?我们一同潜进来的还有其他几位弟兄。” “我怎么不知道,凉辞告诉我只有一个人呀。”我蹲下身子,向着他伸出手:“你看起来伤势很严重,让我给你看看要不要紧。” 那人向着后面不着痕迹地瑟缩了一下,不好意思地道:“我一身脓水,脏污不堪,可别脏了您的手。” “没有关系,我给你查看一下脉象,看看可伤了肺腑?我随身还有些伤药。”我继续道。 “没有没有,”他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都是一些皮外伤,那些人套问不出情报,是断然不会取我性命的。” “喔,那我就放心了。凉辞手下果然都是铁铮铮的汉子。我记得上次在麒王府给你们一位兄弟缝合伤口,那汉子生生将嘴里的木棍咬断,吭都没有吭一声。” “是呀,过后我们大家还都夸赞十一小姐医术高明,心悦诚服呢。”那人连声奉承道。 凉辞派遣火麟几人潜入菩提教的时候,明明是在江南,此人如何会在麒王府里见过我? 我再也懒得同他浪费口舌,自顾在角落里寻个干净的地方坐下,长舒一口气。看来潜进教里的弟兄还没有全部暴露,菩提教的人拷问不出究竟有多少人进来,所以才故技重施,让他扮作凉辞手下,套问我的口风。菩提教果然狡诈。 “喂,喂,十一小姐。“那人仍旧不甘心,试探着问我:“十一小姐,您怎么也进来了?是不是麒王爷最近有什么计划,案情有进展吗?” 我摇摇头,话也懒得说。 “别灰心,十一小姐,麒王爷会来救我们的。如今听说那烛龙令就在狂石捕头手里,只要能开启万蛊之王,菩提教不足为虑。” 我突然灵机一动,垂头丧气地对那人道:“烛龙令早就交给了皇上,如今在皇上御书房里。皇上怎么可能放心让麒王爷去开启万蛊之王呢?” 那人果然一脸激动,急切地追问:“你说烛龙令如今在皇上的御书房?” 我呵呵一笑:“那是自然。麒王爷一向忠于长安,鞠躬尽瘁,这样重要的东西自然要上缴给皇上。” 那人就不再说话,也不再追问我,慢慢地爬到角落里,坐着打瞌睡。 我冷冷一笑,也不再言语,靠在一侧闭目养神。 大概过了多半个时辰,牢里响起脚步声,有两个黑衣人进来,叫嚷着要提审,打开隔壁的门锁,将那个假冒凉辞手下的人骂骂咧咧地拖出去。 牢房里又重新恢复一片死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火麟现身 我的眼睛已经逐渐适应了这里的黑暗,隐约可以看到其他牢房里关押的人影,但是全都蜷缩在角落里,死气沉沉,话都没有人说一句。 听说大理寺的监牢是最为恐怖的,我在里面呆过,每每有狱卒从跟前路过的时候,总是会有人不甘心地喊冤,惹来一顿鞭打。但是这里,寂静无声,毫无生气。纵然有黑衣人会进来巡视,牢房里的人也无动于衷。整个牢房里浮动着一种叫做“绝望”的情绪。 我这才真正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知道自己四周危机四伏,必须要小心谨慎,以免落入敌人的圈套而不自知,给其他人带来杀身之祸。 心里盘算着时辰,应该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纵然凉辞不懂我将脚铃上的铃铛拆下来给他的用意,如今见到我没有回府,也应该查到了今日闹市之上发生的事情,结合我带给他的话,也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想个七八成。 只是我如今在寺院之下,寺院之中檀香缭绕,他还能根据我脚铃之上的香气追踪到我的位置吗? 有两个黑衣人提着木桶进来,逐个牢房门口分粥,路过我的牢房跟前的时候,脚步不停。 另一人喊住他:“这里有一个新来的。” 那人回头恹恹地看了一眼:“明天麒王府把东西送过来,就结果了,还是不要浪费粮食,如今正紧张呢。” “也是,”那人点点头:“这些没用的,该杀就杀吧,留下来抢我们的口粮。”一路絮絮叨叨地过去。 麒王府把东西送过来?送什么?难道是烛龙令,他们是要用我跟凉辞换烛龙令吗?我今天这样自作聪明地潜进这菩提教分坛里来,该不会是要弄巧成拙吧?我暗自忐忑。 又有极轻浅的脚步声靠近,负责分饭的两个人机警地转头,大声呵斥:“谁?” “是我!”有黑衣蒙面人进来,向着两人晃了晃手里的一块令牌。 “原来是银龙使,”其中一人松了一口气,问:“有何贵干?” 那蒙面人将令牌塞进腰里:“坛主接到消息,说是这女人擅于使毒,并且身上藏着利器,坛主命我前来搜查一下,以免出什么乱子。” 两人猥琐地大笑:“搜查?你现在越来越得坛主器重,这么好的差事交给你。好好搜查,好好搜查,仔细点。” 我心里一凜,将腰间银针反扣在手心里,若是那人胆敢胡作非为,我便一针结果了他,鱼死网破。 那人冷哼一声:“哼,你们若是觉得这是什么好差事,尽管跟着我一起进去。这女人大理寺的监牢都能逃出去,你以为是什么简单人物。可能还没靠近呢,命就没了。她手里的毒药可不长眼睛的。” 两人立即缩了缩脖子:“我们可没有你的身手,我们去门口给你放风去。”说着打开我牢门的锁,加快脚步远远地躲了开去。 黑衣人四周环顾一眼,打开牢门,一步一步慢慢地向我逼近过来。先发制人,我毫不犹疑地将扣在手心里的银针疾射而出。 那黑衣人明显是有了防备,腰间寒光闪现,将我的银针尽数磕飞出去,有两枚银针擦过正在探头探脑向这里张望的两个守卫的头皮,钉在他们身后的墙上,发出青幽幽的光。 两人惊叫一声:“有毒!”赶紧缩回了向里张望的脑袋,“砰”的一声,闭了外面的牢门。 我第二波银针随之而至,那黑衣人应该是并无提防,听到“哎呀”一声惊叫,扑倒在地。 我将银针扣在手心,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向前,打定主意,若是这黑衣人果真中招的话,我就换了他的衣服,想办法混出这里。 还未走近,就听到地上那黑衣蒙面人轻声道:“自己人。” 我不禁一愣,这菩提教一而再,再而三,没完没了,这又是什么阴谋。我还未反应过来,地上那人已经一跃而起,点了我的穴道,狞笑道:“跟我耍心眼,你还嫩了点。” 我浑身僵麻,动弹不得,破口大骂:“卑鄙无耻!” 蒙面人不以为意,已经将手向着我手腕处摸了过来:“听说你身上到处都是毒药,不得不防。”然后低头向着我凑过来,在我耳根处压低声音道:“我是火麟。” 我浑身一震,火麟!这个秘密应该知道的人不多,不会有假。但是我不得不慎重,压低声音道:“我不认识你。” 那蒙面人大声笑道:“你以为我会搜查不到吗?”然后压低嗓音道:“苏家书房见过。” 果真是他! 我激动地颤抖着声音问:“你们没事吧?” “负责联络我们的人身份暴露牺牲了,消息无法传递出去。教内如今正在严查内部奸细,弟兄们已经被分散到各个分坛,相信很快就可以查清各个分坛情况,逐个剿灭。长话短说,丑时防备松懈,我救你出去。” “滚开!”我佯装大声呵斥,然后压低嗓音:“不用,凉辞他们会找到这里来的。你可有机会上去?” 火麟点头:“我可以借口严查布防,夜间出去一次。” “我脚腕上有一串脚铃,你把它挂到寺院外面,凉辞会循着这玉的香气找到这里。” 火麟略一犹豫:“失礼了。”然后蹲下身子,略一使力,便将我足踝上的脚铃扯断,收进袖口里,略有些为难地道:“那小姐你......" "无妨,我自己会小心。” 火麟斟酌利弊,方才下定决心道:“你的银针和毒药我需要收走。” 如果火麟徇私的话,难免会被察觉暴露,因此我小声应道:“自然。” 火麟不宜在此久留,暗中将我腰间穴道解开,狞笑道:“果然藏货不少,名不虚传哪。” 我装作破口大骂,火麟低声道:“分坛最近经常有神秘人出没,怕是大鱼露面了代我向主子报个平安。” 方才大笑着晃了晃手里的锁,暗里向我使了个眼色,将我牢门重新锁上离去,并且不忘向着两人炫耀着手里的东西,扬声道:“看到了吧,记得离她远点,否则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两人均惊叹不已,暗自庆幸没有招惹到我。 黑衣人不再来回地巡逻。应该是入了夜,只是我无法估算具体时辰,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时刻。 前半夜,我不敢入睡,时刻警惕着,不敢疏忽。到了后半夜里,就听到牢外有杂沓的脚步声响起,有很多人从外面慌慌张张地跑过去,有人高声叫嚷:“朝廷大军过来了,赶紧组织撤退。” 隐约间外面一片亮光,有浓烟和焦糊的味道从外面弥漫进来。 我心里不禁一喜,凉辞终于找到这里了。忍不住站起身来,扒着栏杆向外张望。 牢房里面也有人发觉了这一情况,一声喊,整个牢里终于有了动静,更多的人站起来,激动地议论纷纷。 “我们想办法逃出去,”我大声道:“朝廷的军队来救我们了。” 群情激愤起来,牢里关押的人使尽气力摇晃着铁栏杆,希望可以打开,结果只是徒劳。 我焦急地晃动着牢门上的铁锁,结果一使力,门锁竟然掉了下来。火麟走之前曾经暗地向我使眼色,肯定是他在锁上做了手脚,破坏了锁芯。 我心里大喜,打开牢门,冲出去,终于在过道口寻到一把锈迹斑斑的锤子,返回来将附近牢房的锁逐个使劲砸开,放出里面关押的犯人,大家踉踉跄跄,相互搀扶着向外走。 牢房的大门“咣当”一声被踹开,一股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人还未惊叫出声,就已经倒在血泊之中。我惊慌后退,一只长剑已经以闪电之速,直指我的胸口,将我一步一步重新逼了回来。 门外一人,依旧是青布道袍,只不过揭去了脸上的伪装,露出一张干巴凶狠的脸,恶狠狠地瞪着我,一步一步向我逼近。 “想跑?哼哼,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麒王爷是你给招惹来的吧?” “与其说我招惹来的,倒不如说是你自己自作聪明,引火上身吧。”我冷笑道:“我记得我是被你药晕了以后掳过来的。” “你一早就知道我是假扮的,所以将计就计,是不是?”那人微眯着眼睛,危险地看着我,双眼就如毒蛇一般阴冷。 我点点头:“智者千虑 必有一失。” “为什么?我自认这局设计得天衣无缝,你怎么会识破我的身份?”他惊愕地望着我。 “那是因为,她原本就识得天元老人,她的步生莲乃是天元老人亲授。”外面传过来一声清冷的回答,穿透浓浓的杀气,令我精神一振。 凉辞手里提着赤红的赤练剑,缓步而入,背后一片妖冶大火,愈加映衬得他如同来自修罗地狱。 那人背对凉辞而立,猛然间扭过头,对于凉辞的突然出现似是难以置信:“你怎么会这样快?我教内机关重重,又有银龙使抵挡,不可能的。” 凉辞微微勾唇一笑,带着淡淡的讽刺:“你这样蠢笨,如何就能做了分舵的舵主?我一直尾随着你们的马车来的安泰寺,你竟然毫无察觉?若非破坏你教内机关颇费时间,你菩提教如今早就灰飞烟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秘道逃脱 “跟踪我们?”那坛主猛然醒悟过来,手腕一翻,我胸前的剑立即抵住了我的咽喉:“是你差人给他通风报信?我一直就站在你的身后,怎么就没有发现一点破绽?” “话就是那车夫带过去的,你自己这样笨,输了一点也不冤枉。”我冷声讽刺道。 “天麻,元参,不要急着收”坛主终于回味过来,恼羞成怒,愤恨地盯着我:“事情不到最后,谁也不能定输赢。你如今在我手里,他麒王爷可以为了你,在墨罕太子跟前自残成重伤,想必也可以为了你撤兵投降吧?” 凉辞听了不由一愣,片刻后方才得意地仰天大笑,放肆而张狂。 坛主被他笑得心里发毛,艰难地吞咽下一口唾沫,显然已经有些色厉内荏:“你,你笑什么?” 凉辞弯唇讥讽一笑:“市井间的流言碎语你也相信?当时我跟墨罕太子交手的时候,现场除了墨罕士兵,只有青婳在,那些传说真不知道是怎样流传出来的,偏偏还有傻子会深信不疑。” 坛主被嘲笑,恼羞成怒地将剑向着我更近一分:“你就说:这兵,你退是不退?” 凉辞悠闲地双手抱臂:“我若是不退呢?” 坛主冷冷一笑,手也有些颤抖:“血溅当场,同归于尽。” 明显已经有些抓狂,失了理智。 凉辞摇头,啧啧有声:“你身后的这个女人我从来都不敢招惹,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凉辞弯唇一笑:“她浑身是毒。” 那人猛然一惊,转头看我,凉辞的赤练剑已经脱手而出,径直向着他的手腕处激射而至。没想到那人功夫也是了得,身形一闪,滑如游蛇,不过眨眼间就已经闪至一旁,堪堪避过赤练剑。 而我,暂时得了自由,正想躲闪,身后已经被一样尖利冰冷的东西抵住了后心,动弹不得。 苦笑一声,扭过头去,身后的人污发垢面,一身血迹斑斑,应该是刚刚跟随我们一同从牢狱里面逃出来的人。我留心看他的眉眼,竟是茶铺里给我们送茶的那个伙计。 “呵呵,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十一小姐,如今可心服口服了?”那坛主狞笑一声:“我想,你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我会在牢里安插自己的人吧?这就叫计中计,谋中谋,兵不厌诈。麒王爷,如今可以退兵了吧?” 坛主仰天长笑,满是得意。 “纵然我们退兵放过你又如何?你不是一样难逃一死。”我冷冷一笑:“你都死到临头了,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吗?” 那坛主一愣:“什么意思?” “你试着双手按压一下心口位置,有没有感到一股剧痛?” 那坛主依言而行,片刻过后面色大变,火光里脸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他蜷缩在地上,双手捂住心口,就连说话都吃力起来:“你,你竟然下毒,你身上的毒药不是已经被搜查干净了吗?” 我低头抚摸着自己指间带着的一枚戒子:“谁说这毒只能藏在身上,本姑娘全身都是毒。” 身后的剑尖忍不住颤了颤,几不可察,明显已经生了怯意。 “把解药交出来!”店小二恶狠狠地道。 我将戒子从手指上摘下来,拿在指间:“这戒子里就藏着解药,可惜却只有一份,你们两人已经全都中了我的毒药,怎么办?” 话音未落,蹲在地上痛苦哀叫的坛主已经一跃而起,却是晚了一步,身后的小二已经探过身子,一把夺走了我手里的戒子。 机不可失,我趁着他分神之际,脚下使力,凌波微步,迅疾避开刀锋。凉辞已经闪身而至,将我搂在怀里。急退至七步开外。 身后小二已经一掌击退坛主的攻击,焦急地将手中戒指翻来覆去地看,恨恨地掷在地上,以手按压心口:“又上当了!” 我忍不住“噗嗤”一笑:“你亲眼见到你们的银龙使将我身上的毒药搜查干净的,我哪里来的毒药?你们坛主的毒那是跟我一起饮茶的时候,我回赠给他的。” “哼!银龙使?我亲眼见到你们二人在那里小声地嘀咕,谁知道说了些什么?他既然可以在牢门的锁上留下手脚,就能徇私给你留下防身的东西。” 我的心里大惊,仔细回想此人当时究竟在我哪个位置,我与火麟说话,他又听去了多少? 我正欲说话,脚步声杂沓,木麟带着手下从四面八方逐渐向这里包围过来,跪地朗声禀报道:“启禀王爷,整个分坛已经搜查完毕,共捕获菩提教众六百七十八人。现已经在向外押解中,听王爷指示。” 凉辞淡然道:“将这两个匪首拿下,好生看管,严加盘问。” 木麟应声,站起身来,冲着身后挥挥手,士兵们立即挥刀而上,将坛主与小二包围在牢门口。 那坛主眼见大势已去,却并不甘心束手就擒,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持剑,慢慢后退,与小二靠背而立,虚张声势地挥动着手里的剑,已是强弩之末。 坛主转过头去,不知道低声与小二耳语了几句什么话,小二面上一喜,突然目露凶光,反手一剑,直透坛主腹腔。 大家都有瞬间的呆愣,不知那小二为何突然倒戈相向,对坛主暗下杀手。 就在我们呆愣的这一刻,面露狰狞的店小二一把推开坛主的尸体,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粉末,向着我们兜头扬过来。我突然想起,这小二应该也是用药高手,赶紧提醒道:“屏息退后。” 众士兵反应灵敏,闻言立即掩鼻后退。那小二迅疾闪身退后,进了牢内,将铁门闭合。待士兵撞开铁门,冲进牢房,已经不见了踪影。 木麟等人四处查探一番,全都是铁栏墙壁,毫无遮挡,只有尽头处地势较低的地方是两间水牢,别无出路。 凉辞围绕着牢房内转了一圈,向着曾在牢房内关押的人问道:“这水牢里面可关押着犯人?” “我在这里已经被关押了四个多月的时间,左首的水牢里经常有人被关押,但是右首边从未有人进入。” “那就对了,这坛主在分坛被包围后,不想脱身之计,赶紧逃命,却向着这大牢里面过来,可能并不单是为了来挟持你,而是逃命。 他自知身中剧毒,孤身一人难以逃脱,所以将出口告知小二,希望小二能救他出去。岂料小二不想被拖累,才将他毙于剑下,仓惶逃进来。 这出口应该就在水下,同外面水源有相接之处。你们中间可有人水性较好?” 士兵里有两人出列。 凉辞淡然吩咐道:“下水一探。“ 两人得令,进入右侧牢房,摸索片刻道:“果然有出口,就在水下。” 两人屏息而入,不消片刻后就折返,向着凉辞禀报道:“出口直通后山一个山洞,人已经不知去向。” “罢了,”凉辞摆手:“散兵游勇,不足挂齿,撤退。” 我却一阵心惊,拉过被囚禁在此的两个人:“刚才逃走的那个人,他是在哪个牢房?” 其中一人斩钉截铁地道:“那人是今天刚来的,就在姑娘对面牢房。” 我挥手命几人退下,仅存最后一点希望,低声问木麟:“你刚才在搜查的时候可曾见到火麟?” 木麟闻言一喜:“不曾见到,他也在这里吗?” 我不由懊悔地捶胸顿足,我让火麟借口出了分坛,好接应凉辞等人,那么极有可能不在这里,逃过了木麟的搜查。若是火麟回来向凉辞复命,那还好说,若是火麟继续潜入菩提教里,那小二今日分明见到了我们说话,岂不危险? 我将今日里所发生的事情同凉辞讲述一遍,凉辞听闻以后面色也是一凜,吩咐木麟道:“赶紧传令下去,土麟水麟兵分两路,土麟负责在附近严密搜寻那店小二,宁杀勿纵,坚决不能让他逃离这里;水麟一路,盘查俘虏,探寻火麟下落,但是要注意保密,不要走漏半点风声。” 木麟踟蹰片刻方才道:“我带兵围攻的时候还在奇怪,菩提教一向隐秘,怎么这京城的分坛守卫如此松散。如今我方才明白,肯定是火麟暗中相助,先减弱了敌人的防卫。如此看来,火麟应该是故意回避着我们,他现在,肯定是已经不在这里了。” 凉辞蹙眉半晌不语,良久方才道:“依照我对火麟的理解,他一向完不成任务是不肯罢休的,更何况今天听他所言之意,应该是他发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人物。火麟肯定会继续潜伏下去的。我们如今别无他法,只能描图秘密捉拿店小二,绝对不可以放虎归山。” “那火麟?”木麟担忧地问道。 凉辞沉吟片刻吩咐:“今日从牢里解救出来的犯人,查明身份后,就放他们离开,让他们尽管将今日在这里的所见所闻传扬出去,尤其是那小二出手暗算坛主一事,大肆宣扬,希望能够帮到火麟吧。” 木麟拱手领命,下去传令,不过片刻功夫重又返回,将手里一串脚铃递还给我,说是在寺院外面的树上找到的。应该是火麟走之前给留下的。看来果真如凉辞和木麟料想的一样,他是故意躲开我们,继续潜入菩提教里了。 我只能暗暗祈祷,希望他能够相安无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封妃大典 凉辞与狂石紧锣密鼓地对菩提教俘虏进行审讯的时候,兰颖儿与青青的封妃大典正在如火如荼的筹备当中。 听闻此次太后大悦,亲自召集礼部大小官员进行训话,下旨朝中百官当日都要入宫朝贺,大典定要办得隆重,以彰显皇家隆恩。 第三天,宫里就传来旨意,皇上命令凉辞将审讯菩提教俘虏的事情全部移交大理寺,转而负责大典那日宫中的守卫布防,绝对不容许有任何差池。 随着这道旨意一同来的,还有一道皇上的口谕,就是大典那日,我要跟随凉辞一同入宫,参加封妃大典。 这两日里,凉辞对我不自量力潜入菩提教一事有些恼怒,明里暗里使小性子。我回府以后为了讨好他,着实规矩了不少,百般讨好,又让夏初寻了闺训等书摆在显眼的地方。 我以为自己这样表现,他气也就消了。谁料第二日醒来,床头竟然又多了几本女诫、内训和女论语,排得整整齐齐。知道定然是凉辞做的好事,懊恼地翻开,里面竟然夹了一张信笺,铁画银钩:投妻所好。 我没想到竟然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正是郁闷的时候,这道圣旨好歹算是给我解了围。虽然青青和兰颖儿的嘴脸,同这些枯燥乏味的书一样来得不讨喜,但是好歹青青,兰颖儿,再加上灵贵妃三个女人一台戏,又是共事一夫,肯定有热闹可以看,只是不知道这三个绝顶聪明的女人棋逢对手,究竟能够孰胜孰劣,最终鹿死谁手。 凉辞对于此事如临大敌,将自己与狂石关在屋子里,商议了整整一个下午,又对我再三叮咛。 我为此极为费解,凉辞对于宫中守卫一向了如指掌,怎么还用这样费心思。更何况狂石对于这种事情一向是避而远之,从不参与的,怎么这次大典他看起来倒是颇有兴致的样子。 凉辞对于我的疑虑,只是淡淡地解释:“这次封妃大典,除了朝中文武百官,可能也有别国使者前往朝贺,我唯恐守卫不够严密,出了纰漏,所以必须加强皇宫守卫。” “狂石只是一个捕头,怎么还懂这些琐事吗?”我不经意间嘟哝道。 “只是一个捕头?”凉辞唇角带笑,微微上翘,有那么一点无奈:“你也太小看你的胭脂哥哥了,其实他文韬武略,对阵兵法,无一不精,无一不晓。可惜只能委屈自己做个捕头而已。” “为什么?”我吃惊地问:"这样岂不埋没了人才?” 凉辞轻叹一口气:“狂石出生的时候,其实正是忠勇侯战功赫赫,最为春风得意之时。忠勇侯夫人乃是女中诸葛,太知晓这功高权重背后意味着什么。但是作为一员身经百战的武将,树敌无数,若是无权无势,在这暗流汹涌的朝堂那也难以明哲保身。如何不着痕迹地急流勇退,打消母后与皇兄的疑虑,而又稳固现如今的地位,绝非易事。 忠勇侯夫人所做的第一件明智之举便是故意将狂石当做女儿来养,否则为何忠勇侯知晓狂石并非女儿身的时候,气势汹汹地找夫人算账,不过盏茶功夫就铩羽而归,落个惧内的名头? 虎门无犬子,狂石文武双全,出类拔萃,若是能够跟随忠勇侯战场杀敌,保家卫国,现如今肯定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战场枭雄,与忠勇侯相比,可以说是过之而无不及。但是最终却不得不混迹市井,佯作纨绔,委屈做了一位捕头,这就是忠勇侯夫人审时度势,所做出的第二个决定。” 一直以来,我只道狂石玩世不恭,也早就听闻过他纨绔不堪的名声,没想到竟然还有此隐情。再见他时,眼光里就忍不住多了一分敬重。用狂石的话来讲,令他有些毛骨悚然,受宠若惊。 转眼已是封妃大典,我和凉辞提前一个时辰入宫,他先去检查宫中防备,将我一个人丢下又不放心,所以叮嘱我暂时先待在马车里,自己清清静静地看书,等到封妃大典开始的时候,再来接我一同去祭祖大殿观礼。 我正不喜欢跟一群朝廷命妇待在一起,自己身份卑微,见了面还要叩头行礼,一番折腾下来,不仅僵了脸,骨头都散架了。早起又醒的早,如今正好睡个回笼觉。 刚刚渐入佳境,迷迷糊糊要睡着,守在车外的水麟就低声唤我:“十一小姐,十一小姐。” 我揉揉惺忪睡眼,问道:“怎么了,封妃大典现在就开始了吗?” 水麟恭敬地低声道:“时辰还早,是有宫里的人来传话,请十一小姐到祭祖大殿,皇上有请。” 皇上有请?我的瞌睡立即烟消云散,他不找他的两个妃子谈情说爱,畅想一下以后的齐人之福,找我做什么? 林大哥那日在离京马车上对我说过的话言犹在耳,令我对皇上又添了几分忌惮。纵然上次在皇宫里,皇上舍身救我,情深义重。心里仍旧不自觉地有退避三舍的心思。 不过既然皇上有旨意,就违背不得。我挑开车帘,正有一个小太监恭敬地侍立在车旁,垂首而立,身后停着一辆肩撵,却是宫里妃子所乘的那种妃子仪仗。 “有劳头前带路吧。”我理了理散乱的头发,跳下马车:“轿撵就不必了,青婳身份卑微,坐这个有违规制。” 小太监立即侧身让路,点头哈腰:“祭祖大殿比较偏远,所以皇上才特意命我们抬了轿撵。” 如若我果真乘了这招风的华丽仪仗,一路张扬地抬进宫里,就算宫里那些女人的眼光不把我杀死,恐怕凉辞的醋坛子翻了,也能将我腌成酱菜。 “没事,只要你们走得,我就走得,祖上规制不敢逾越。” 小太监无奈地挥了挥手,遣走了跟前的太监宫人:“那十一小姐辛苦,随我来吧。” 我跟在小太监身后一路分花拂柳,穿廊过榭,分明抄了捷径,还走了大概两三刻钟的时间。眼前豁然开朗,碧水环绕间,祭祖大殿乃是依山而建,高踞山顶,走鸾飞凤,金铺屈曲,飞阁流丹,气势**恢宏。大殿两侧整齐的石阶红毯铺就,层层叠叠,威严耀目。石阶两旁汉白玉栏杆盘龙踞凤,旌旗招展。 明黄的天子仪仗就停在山脚一侧,已经有不少的文武百官,朝廷命妇等候在荫凉之地,等待着封妃大典开始。 小太监向着我拱手一揖:“皇上就在祭祖殿等候,只是我等阉人不得入内,只能有劳青婳小姐自己移步殿内了。” 我点点头,在四周百官命妇狐疑与猜度的目光里,一步一步攀缘而上。 石阶尽处,皇上龙冠黄袍,正在大殿门口负手迎风而立。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郭公公静候在他的身后。 我恭敬地行叩拜大礼,一丝一毫不敢马虎懈怠。 头顶之上,皇上半晌沉默不语,良久方才开口道:“我最讨厌你像别人那样,奴颜卑膝地跪在我的脚边,让我居高临下地俯视你。” “皇上乃是九五之尊,三跪九叩乃是为臣子,子民者的纲常规矩,青婳不敢大逆不道。再而言之,青婳对皇上乃是毕恭毕敬,绝非奴颜卑膝。” “哼,还是这样铁齿铜牙。”皇上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冷冷清清,就像冰雪初融。 他转身对郭公公道:“传圣旨下去,德艺县主剿杀菩提教有功,擢升为一品安国德艺县主,享一品官员俸禄,见朕免礼。” 我心里不由一惊,自长安立朝以来,还从未有哪个外室女子得过一品县主的封号,更遑论见驾不跪! “青婳惶恐,不敢当此封赏。” “如何当不得?” “青婳只是一介商贾之女,无德无能,此次剿杀菩提教也是麒王爷和众将士的功劳,青婳不敢居功。得圣上隆恩封为县主已是受宠若惊,哪里还敢再受圣上封赏?”我低垂着头,字斟句酌道。 “不敢?苏青婳,朕一直以为你野心不小啊。” 我大惊失色:“皇上何出此言?青婳安于现状,甘于平庸,不敢有什么野心。” “呵呵,”皇上又轻笑出声:“你身为一个商贾庶女,敢进京参加宫中大选,敢爬上麒王妃的位子,敢陷害丞相府千金,更敢跟太后据理力争。你还敢说,你没有野心?” “青婳只是随波逐流,无奈而为,更遑论这有些罪名,青婳担不得,请圣上明察恕罪。” “何罪之有?朕盼着你野心勃勃,不仅要有做一品县主的野心,更要有站在朕身边这个位置的野心!” 我惊讶地抬起头,皇上正指着祭祖大殿内并排的两个明黄莲花蒲团,一字一句道。 我自然知道那个位置是什么意义,那是皇家祭祖之时,皇上与皇后跪拜先皇先祖所用,也是封后大典时,皇后受封的位置。 皇上的意思不言而喻。 我一身冷汗滚滚而下,字斟句酌方才开口道:“皇上后宫佳丽三千,倾城倾国,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个位置岂是青婳这种蒲柳之姿可以非分觊觎。青婳自有自知之明,承蒙麒王爷错爱,已是感恩不尽,不敢痴心妄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刺客 我暗咬牙根,壮着胆子一字一句道:“如果,皇上对其他妃子,也像对待青婳这样,愿意屈尊降贵,靠拢一步,你会发现,比起她们的温恭贤良,冰雪聪慧,青婳不过跳梁小丑。皇上心怀天下,能容得下世间万物,妃嫔如云,如何就放不下一只偷生蝼蚁?” “心怀天下?妃嫔如云?”皇上冷冷一笑:“你是在讥笑朕的博爱荒淫吧?” “青婳妄言了。” “你起来吧,”他背对祭祖大殿,负手而立,凉风飒飒,吹起他的袍角,五爪金龙若隐若现,果真如同是在腾云驾雾一般。 我默然起身,静候在他的身后,一时无言。 “青婳,你看,站在这祭祖大殿前,俯瞰朕的锦绣河山,整个京城繁华尽收眼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全都是朕的江山,国土,一望无疆。 青婳,只要你今天点头,就可以站在这万人敬仰,万民膜拜的高度,陪在朕的身边,与朕一起指点江山,朕可以许你一世长安,锦绣天下,与朕携手同享江山千秋万代!” 言语铿锵有力,满是一代帝王的豪迈与霸气,如百炼精铁,没有丝毫的儿女情长,却又带着绕指柔和。 我不敢有片刻的犹豫和迟疑,唯恐他会生出误会,立即垂首坚定地拒绝道:“皇上,其实青婳知道,你欣赏我也不过是因为我与汐月姨娘的性情有些像而已,汐月姨娘应该是您儿时最为依赖与敬重的人,所以您喜欢用这样的标准来衡量身边的每一个女子。 青婳自认为粗俗不堪,不通教化,永远比不得汐月姨娘。但是,有一点,我和她很像,就是固执。汐月姨娘眼里只有白马银枪,风度翩翩的离王爷;而青婳,心眼小的也只能容得下一个顾凉辞而已。” 山下激昂悠远的钟鼓声响起,祭祖大殿之下,两顶华盖凤撵仪仗在司礼女官的引领下并排向着这里缓缓而至,内监在祭祖大殿之下设立节,香,册,宝四案,礼部高唱,文武百官立列两侧,恭迎青青与兰颖儿。 “吉时就要到了,皇上,容青婳告退。”我暗舒一口气,低声道。 皇上静默沉吟不语,眼睛仍旧远眺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暗沉的眸子里有风云暗涌。 “皇上,青婳告退。”我将声音再提高几分。 有侍卫急匆匆地拾级而上,跪倒在台阶之上:“礼部请旨,吉时已至,一切准备就绪,封妃大典是否现在开始?” 他收回目光,向着山下扫视一眼,颔首应准,然后无奈地向着我挥挥手,便是允了我告退。我后退三步,转身向着大殿之下走去。 “青婳,”他突然叫住我,我迟疑地停下脚步,转过身,他望着我的目光灼灼如炬:“我的母后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你若是爱一个女子,那就将她召进宫里,给她无上的富贵荣华,冠宠天下,让她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如果你恨一个女人,那么,你也召她进宫,赐给她金屋冷衾,富贵浮华,寂寞宫廷,寥落一生。 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也是她从此迈进这浮华冢的忌日。她敢暗算于你,我便赐她一生金屋冷衾,寥落古行宫。 还有,其实,朕的心,也很小。” 我转身低头,青青和兰颖儿已经在宫人的簇拥下,步下轿撵,一身艳丽夺目,花团锦簇的宫装,金灿奢华的凤冠步摇,万众瞩目,何等的荣耀。 兰颖儿,应该就是皇上口中所说的那个她吧,富贵屋亦是浮华冢,从此以后,也便只能在这四四方方的宫墙里,仰望四角的天空,看云卷云舒了。 我自台阶一侧,缓缓地走下去,与傲气凌人的兰颖儿擦身而过。 “哼,苏青婳,你好大的胆子,原先你是县主,见了我傲慢无礼也就算了,今日乃是我的封妃大典,你也敢这样目中无人?”兰颖儿冷冷地斥责道。 “敢问兰小姐,册封仪式可进行完毕?”我头也不回地道。 “我,”她一时语塞:“圣旨已经下过了,我就是兰妃娘娘。” “喔,原来兰小姐竟然这样迫不及待,成为兰妃娘娘。看来一直以来,我们都误会了兰小姐的心思。可是,不好意思,皇上刚才也下过圣旨了,擢升我为一品县主,可见驾不跪。敢问,兰妃娘娘,我的大礼你受得起吗?” “你,你......"兰颖儿始料未及,羞恼愤恨地盯着我:“怎么可能?你不配!” 有宫人低声劝道:“册封时间马上到了,娘娘莫跟她一般见识,耽误了吉时,皇上会不悦的。” 兰颖儿方才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在众目睽睽之下,若是失了仪态总是不好,冷冷一笑:“凉辞也不过一时受你魅惑而已,我倒要看你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呵呵,我从来不会因为自己仪仗什么而嚣张,而是因为我苏青婳活得理直气壮,所以,兰颖儿小姐若是想让我在你面前奴颜卑膝,怕是要失望了。” 青青仪态万方地款款而至,扯着兰颖儿的衣袖低声劝慰,嫣然浅笑时腮边梨涡依旧若隐若现,如今在我看来,却变了一种味道和风情。 我冷冷地笑,再也懒得废话,昂首挺胸地走过去。 有侍卫急匆匆地从我面前跑过,卷起一阵疾风,不做停留,直奔祭祖大殿之上。 百官皆窃窃私语,封妃大典非同儿戏,寻常政务打扰不得,朝中是出了什么事情吗?这样十万火急。 我停住脚步,狐疑地转身,皇上已经自祭祖大殿之上迈步而下,步履有些匆忙。 “传令,封妃大典暂停,原地待命。”皇上转身对郭公公吩咐道,路过我身边的时候,一把捉住了我的手:“跟朕走。” 我被他捉得紧紧的,挣脱不开,只能三步并作两步,一路紧走:“皇上,出了什么事情?” “一时半刻说不清楚,到了你就知道了。” “那我们这是去哪里?” “朕的御书房。“皇上头也不回地答道。 御书房?我向四周张望,见有全副武装的宫里侍卫也在向着我们的方向聚集,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还有,凉辞呢?怎么刚才的封妃大典之上也没有见到他的影子?他去了哪里? 难道,是宫中守卫出了什么变故? 幸好御书房离祭祖大殿并不是很远,皇上步子又急,我紧走几步,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御书房的大门紧闭,门口守卫罗列森严。 皇上拉着我,急匆匆地推门一步跨进去,才发现御书房的地上跪了一个黑衣人,似乎是被点了穴道,浑身僵硬,动弹不得。看那身形娇小,应该是个女子。 我举目四顾,才发现书房里面一片凌乱,似乎是有人翻找或者打斗的痕迹,书案旁边站了两个人,正是凉辞和狂石。 难道宫里进了刺客?我赶紧不着痕迹地挣脱开皇上紧握我的手。 “人捉到了?” 皇上将手蜷缩进袖口里,淡然问道,毫无一丝惊讶之色,明显是早已经有了预料。 “启禀皇上,果然如王爷所料,封妃大典将近开始的时候,这个婢子就偷偷潜入了御书房,在这里四处翻找,被我等擒获。”狂石垂首恭敬道,他一向嬉皮笑脸,鲜少见他这样的神态。 “哼,果然大胆包天,朕的御书房都敢擅闯。可曾审问过?”皇上转身坐到书案之后的龙椅上,侧头向着狂石沉声问道。 “启禀皇上,还不曾审问。这婢子擅于使毒,我等不敢冒失解开她的穴道,唯恐她再故技重施,服毒自尽。”狂石低声解释。 “嗯,言之有理,青婳,那就麻烦你一下,上前仔细检查,她身上是否携带着毒药。” 凉辞从我进屋,瞥了一眼我与皇上紧握的手,就自始至终沉默不语,面沉似水,摆明了就是有些生气。我暗里思量一会儿还不知道要浪费多少心思才能哄好他,一时神游天外,没有听清皇上的话。 “青婳,你可要看仔细了,尤其是她的嘴里,有没有含有剧毒之药。查探清楚了,我们才可以解开她的哑穴审问。”狂石补充道。 我方才缓过神来,上前两步,蹲下身子,地上跪着的竟然不是别人,正是莫玥儿! “莫玥儿?竟然是你?你果真没有死!”我惊呼出声。 莫玥儿听到我的声音,抬起眼睛向我瞪视过来,愤怒的眼睛里几乎喷出火焰,毫无惧色。 她的眼神立即成功地激起了我的怒火,我贴身携带的绝杀在入宫之前,交给了水麟保管,如今手无寸铁。我环视一周,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把剑,向着地上的莫玥儿直冲过去。 “今日我就杀了你为无辜枉死的惠儿和六姨娘报仇!” 站在我身后一直一言不发的凉辞身形一动,腰间的赤炼剑脱鞘而出,断铁如泥,将我手中的宝剑一分为二。我虎口微麻,断剑“铛啷”一声脆响,掉落在地上。 “青婳,不要意气用事!”狂石出声劝道。 凉辞上前拍拍我的肩:“莫玥儿固然可恨,但是她身后的主子才是罪魁祸首。你这样鲁莽,岂不正称了他们的心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对质 我强自按压住心里的怒火,知道自己的确是有些过于鲁莽和冲动,愤愤地将半截断剑踢至一旁,罢了手。 莫玥儿被点了全身穴道,动弹不得,但是她亦擅长使蛊,丝毫不能马虎。我提高了警惕,将她全身上下搜查了一遍,尤其是衣领与袖口等处。然后捏开颌骨,从她的舌下翻出一粒极小的蜡封药丸。 狂石这才解了她的哑穴,她口舌恢复灵动,立即凶狠地责问我:“这又是你们设下的圈套不是?” 我有些费解,莫名其妙,身后的凉辞代我言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早就怀疑有诈,还不是一样抵御不了烛龙令的诱惑,自投罗网。” “烛龙令根本就不在御书房!”莫玥儿恨恨地问:“又是你这个女人的阴谋诡计!” 我方才想起,自己确实曾经跟凉辞提起过,在菩提教地牢里,有人假扮麒王府内应,套取有关火麟等人和烛龙令的消息。我当时信口误导说烛龙令是在御书房里。想来这消息事关重大,那分坛主立功心切,立即遣人将这一消息送进了宫里。 难道是凉辞和狂石将计就计,趁着今日封妃大典,明里将大部分侍卫调集到祭祖大殿,暗中在此布下埋伏,守株待兔,才把冒险潜入御书房的莫玥儿捉个正着? “贼喊捉贼,明明是你们图谋不轨,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害我不成,如今竟然反咬一口!”我冷冷一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莫玥儿,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为什么要害惠儿?” 莫玥儿不屑冷哼:“惠儿眼毒,没想到就单凭一块伤疤就看穿了我的身份,我自然不能留她活口,坏我大事。” 我低头看她的手背,果真光洁细腻,毫无瑕疵:“当时兰儿也在,是吗?” “不错。那日兰儿跟我们通风报信,我们才在聚仙楼里安排了那场好戏。兰儿知道消息后竟然找我兴师问罪,被尾随在后的惠儿知道。我就将她毒杀以后,用蛊虫吸取她体内余毒,伪造成了自缢身亡的样子。” 莫玥儿一脸满不在乎,好像杀人就像指尖抿死一只蚂蚁一样轻巧。 “你在我苏家费尽心机潜伏这么多年,害了这么多条无辜性命。莫玥儿,你杀害奕阳真人,芽儿灭口,害死六姨娘,毒杀惠儿,谋害严三,嫁祸于我,逼死兰儿,桩桩件件,作恶多端,罪行累累。你不知悔悟,如今又潜入宫中,盗取烛龙令,你们菩提教究竟有什么图谋?”我不忿地问。 莫玥儿冷冷地望了我一眼:“盗取烛龙令?烛龙令原本就是我苗疆圣物!” “你们教主是莫刑天的后人吧?”凉辞不多废话,一针见血地问道:“几年前苗疆发动兵变,造成我长安生灵涂炭,同你们菩提教可有什么关系?” 莫玥儿自鼻孔里面哼了一声,满是不屑:“你以为我会招认吗?” “无所谓,你不招认,自然有人招认,你和你们主子踩踏着她人的鲜血步步为营潜入后宫,我想,她应该不比你知道的少。就是不知道她是否也像你一样,禁受得住严刑拷打。”凉辞垂目不语,将剩下的难题丢给了皇上。 莫玥儿面色明显一变,望了书案后面的皇上一眼,强作镇定道:“我们主子?我们主子是谁?” 皇上盯紧了地上跪着的玥儿,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半晌方才一字一顿地道:“宣子衿昭仪到御书房!” 狂石走到门口传下话去,立即有太监飞奔而去,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跪在地上的莫玥儿双肩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是呀,子衿昭仪的确是我以前的主子,逃不了干系。” 我不禁一愣,莫玥儿怎么这样痛快地就招认了? “不仅子衿昭仪是,她苏青婳也是,苏家所有人都是,我原本就是苏家的婢子,要治窝藏之罪,谁也难逃一死。”玥儿冷笑道。 “强词夺理,莫玥儿!子衿昭仪一出金蝉脱壳将你隐藏得几乎天衣无缝,又略施小计骗取青婳的并蒂雪莲给你祛除手背上的伤疤,让你易容成她人,高枕无忧地留在她身边。原本这的确是瞒天过海的好计策,谁料聪明反被聪明误,反而成为指控她的最有利的证据。你还不承认吗?”狂石继续逼问道。 “易容?神捕大人不愧是神捕大人,好丰富的想象力。我可以说,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我易容成什么人?跟子衿昭仪又有什么干系?你又有什么证据?” 狂石刚要说话,凉辞已经一抬手制止住了他:“百密一疏,怕是要坏,恳请皇上立即下旨,容狂石前去子衿昭仪宫中,搜查她随身嬷嬷房间。” 狂石闻言亦是如醍醐灌顶,向着皇上拱手道:“微臣请旨,刻不容缓。” “不准!”门口处传来一声极其不悦的声音:“简直荒唐!皇上怎么竟然也信这样的荒唐之言?” 我的心里一沉,已经猜度出,来者是谁。除了太后,还有谁能有这样威严和霸气?回过头来,果然是太后,在小麦的搀扶之下,面沉似水地走了进来。 “免了免了!你堂堂一品县主的大礼我可受不起!”太后狠狠地将袍袖甩过我的脸,沉声道。 皇上眉头微蹙,然后赶紧离席而起,上前搀扶太后在一旁的椅子之上坐下。 “母后,您近日气色不是太好,怎么不在普宁宫里好好休息,到御书房里来了?”皇上问道。 “哼,我要是再不来,这皇宫里还不知道要被这个妖女折腾成什么样子?”太后气怒道:“皇上竟然不顾册封大典,将子衿与兰颖儿晾至一旁,在文武百官面前,拉着这个妖女跑了!如今又听她挑唆,将刺客栽赃到子衿头上,皇上,你糊涂啊!” “母后,青婳不是妖女,她是我未来的王妃。”一旁半晌沉默不语的凉辞突然出声辩解道:“而且今日所有事情皆是儿臣一手策划,与青婳无关。” 屋子里的人都是一惊,没想到凉辞竟然会冷不丁地冒出这样的一句话。就连太后与皇上也均是一愣。 “若是我不答应呢?”太后咬牙说道,脸上气血上涌,显出一丝青紫之色。 “答应,她是我麒王的王妃,不答应,她是我顾凉辞的妻子。”凉辞低着头,头也不抬地淡淡地道。 “好!好!好!果然是好样的!跟她一个脾气!竟然敢要挟我,那也要看看这个妖女有没有命活下去!”太后拍案而起,显然气怒到了极点,头上的凤钗金钿一阵叮咚乱颤,浑身都有些哆嗦起来,唇色更是不正常的青紫。 皇上赶紧上前,抚着太后心口,低声劝慰道:“母后息怒,麒王他正在查案,性子难免急躁了一些,说的话做不得数。” 太后拂开皇上的手,厉声道:“不用替他求情!为了这个妖女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于我,若是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永远不知道天高地厚!” “母后!这是咱家的家务事,回了宫我们再慢慢商议。如今有菩提教案子迫在眉睫,我们先审案要紧。” 自古后宫不干政,既然是关乎朝政大事,任太后再强势,她也不应该过多参与,因此只能愤愤地坐下:“朝政我自然不会横加参与,但是若关乎我后宫安宁,国家颜面,我自然不会纵容你们胡闹。” 皇上连连点头称是,向着凉辞暗地使了一个眼色。 郭公公躬身进入御书房,细声禀报道:“子衿昭仪到了,候在门外。” “快宣。”皇上还未回话,太后已经抢先吩咐道。 郭公公退出去,不消片刻,一身盛装的青青便在宫女的搀扶下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环翠叮咚,香风阵阵,向着皇上和太后娉婷下拜。 “子衿,朕宣你来,是想让你见一位故人。”皇上赦了青青的大礼,冷声道。 “故人?”青青抬起头来,环视一圈:“皇上您说青婳呀,我们适才在祭祖大殿已经见过了。” 皇上摇摇头:“你过来看看,地上这位,可识得?” 青青缓缓起身,疑惑地向着地上的玥儿看了一眼,骇得连连后退,花容失色,颤抖着道:“玥儿,玥儿,怎么会是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这个问题,狂石捕头和麒王爷也很奇怪,他们明明亲眼见到这莫玥儿服毒自尽,怎么今日竟然一身乔装,潜入朕御书房内行窃?”皇上冰冷地道:“可能子衿昭仪可以帮我们解释一下,她如何会出现在皇宫?现如今又是什么身份?” 青青惊恐地后退两步:“臣妾不知,当初玥儿自杀以后,是我亲眼见到她毒发身亡,然后是臣妾顾念旧日主仆之情,差人将她入殓掩埋的,千真万确。” 皇上靠在书案后面的龙椅之上,闭了眸子,似乎是在假寐一般:“子衿,你身边平日里跟着伺候的那位嬷嬷呢?怎么今日里一直不见?” “皇上说的可是于嬷嬷?她虽是青青母亲为青青经过千挑万选才选中的,但是总归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我唯恐她在册封大典之上不懂规矩,失了体面,所以差她留在司音宫里。皇上怎么突然问起她来了?”青青莞尔一笑,柔声回道。 “那好,郭公公,你辛苦一趟,到司音宫里将于嬷嬷带到这里来。”皇上说完便重新闭了眸子,似是疲惫不堪,不再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多出一个于嬷嬷 郭公公领旨恭敬地退了下去。太后按捺再三,终于忍不住怒声问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刺客还能跟子衿昭仪有什么关联不成?” “有没有,一会就见分晓了。”皇上意有所指地说道。 太后冷冷地瞥了一眼凉辞和我,怒火更炽:“又是这个妖女的谗言吧?妖媚祸国,一群男人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间。而且手段真是越来越高明了,这样子虚乌有的事情也能凭空捏造出来。 今日若是调查过后,此事与子衿昭仪并无干系,总要有人承担这个诬告的责任吧?不能让子衿平白无故受了委屈。” 狂石不忿,正欲出言辩解,凉辞已经当先说道:“此事事关江山社稷,非同小可,宁枉务纵,我们绝对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一旁的青青已经是泪眼盈盈,泫然欲泣,望着我一脸的难以置信:“青婳,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冤枉我?你明明知道,当初在苏家的时候,这莫玥儿数次害我,我差点丧生在她的剑下,我怎么会与她有什么瓜葛?这事情又与于嬷嬷有什么关系?” 若是在数日以前,青青这样声泪俱下地谴责我,我可能会觉得愧疚得无地自容,但是如今,我只觉得自己蠢笨,当初怎么就会被青青楚楚可怜的样子蒙蔽了眼睛。 她向着我的方向靠近一步,我只觉她今日身上的香气浓郁甜腻,格外不适,不自在地揉了揉发痒的鼻子。 “我承认,当初父亲是让你参加今年大选的,可是阴差阳错,来京城以后发生那么多不好的事情,关于你的流言蜚语沸沸扬扬,我也是委实无奈才代替你入宫的,实非我所愿。你若是觉得是我亏欠你的,我还你就是,你至于这样含血喷人吗?” 我讥讽地冷笑一声,才知道青青原来也是伶牙俐齿,简单的几句话便反败为胜,几乎驳斥得我哑口无言。 “子衿昭仪我记得是刚刚才到御书房吧?怎么就知道这件事情是青婳在指认你呢?青婳一直待在祭祖大殿,这是你自己亲眼目睹。莫玥儿被捉以后,才同皇上一起赶至这里,又同她有什么干系。” 听到凉辞的话,我不禁一愣,他为何不像狂石那样义正言辞地揭发青青与莫玥儿的阴谋,反而一直急于在太后跟前撇清我与此事的关系呢?我的心里顿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并且很快得到了证实。 郭公公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跪倒在皇上与太后跟前,急声禀报:“启禀皇上,太后,于嬷嬷被人杀死在自己房间。” “什么?”皇上一惊而起:“怎么会这样?” 青青先是一愣,尔后踉跄后退几步,软绵绵地向后面倒了下去。 青青后面正是狂石,他赶紧一步上前,用胳膊托住了青青倒下的身子。 “子衿,子衿,这是怎么了?”太后焦急地叫喊道:“御医,御医,赶紧传御医!若是子衿有任何三长两短,今天这事情绝对没完!一命抵一命!” 我上前两步,将指尖搭在青青的皓腕之上,立即被太后一把挥开:“滚开,你害得她还不够吗!” 我苦笑一声,对着皇上和太后道:“皇上太后不必忧心,子衿昭仪安然无恙,她只是已经身怀有孕。” “啊?!”太后闻言大喜,再也顾不上同我横眉怒目地计较:“此话当真?” “太后如若不信,一会儿御医到了,自有诊断。” “这丫头怎么怀了我皇家子嗣都不告诉我呢?快快,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将子衿昭仪抬回寝宫里,万一在这着凉怎么办?喔,不,司音宫里刚有命案,千万不要冲撞到,还是将她抬去我的普宁宫,好好休养。” 立即有几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我们纷纷后退让开,几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将青青抬至书房外面的轿撵之上。 我眼尖地看到,昏迷中的青青眼角溢出两道清泪,如珍珠一般滑落下来,洇湿了鬓角,消失不见。 是为了莫钥儿吗?还是良心发现? 未及多想,跟在青青旁边的太后怒不可抑地回过头来叱责:“皇上,今日这事你一定要盘问个清楚明白,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陷害子衿,让她受这样大的委屈。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皇上清冷道:“太后尽管放心,这里自有朕在。” 太后方才愤怒地拂袖,跟随青青的轿撵一路离开。 皇上环顾凉辞与狂石一眼,鼻端轻轻地哼了一声,吩咐道:“将莫玥儿暂时收监,容后再审,摆驾司音宫。” 有侍卫领命,上前拉扯地上的玥儿,猛然一声惊呼,畏惧地后退两步:“皇上,她,她” 狂石情知不妙,箭步上前察看,伸出两指探玥儿鼻息,然后抬起头来,瞠目结舌:“她中毒气绝了。” “什么?怎么可能?”我转回身来,玥儿依然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纹丝不动地跪在地上,只是瞳孔充血,面色乌紫,的确早已气绝身亡。 我弯下腰仔细检查,并无任何端倪,垂头丧气地道:“她身上的毒药我全都搜查干净的,怎么还会中毒呢?” “你适才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有所遗漏也不是不可能。”皇上淡淡地道:“这里除了我们几人,便只有子衿和我母后,难道还能是子衿杀人灭口不成?” “这” “好了,我们走吧。”皇上冷声吩咐道:“摆驾司音宫。” 说完当先转身,在侍卫的簇拥下,走出御书房。 凉辞走过来,安慰地拉起我的手:“走吧,没有真凭实据,多说无益。” 我默默地跟随在凉辞身后,一路忐忑。 我不知道,莫玥儿身上的毒我明明已经搜查干净,她又被点了穴道,怎么会中毒呢?如果是青青下的毒手,众目睽睽之下,我们不可能没有察觉!她又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对玥儿下的毒? 还有,明明那于嬷嬷乃是玥儿易容而成,司音宫里怎么又突然多出一个于嬷嬷?而且不早不晚,正是紧要时候,却被人杀死在自己房间。 难道,我的猜测哪里出了差错?而凉辞早已经有了预料,所以并未急于在太后跟前揭发青青,而是为我开脱,撇清关系,唯恐太后为此怪罪于我? 我看着身边的两个男人,顾凉辞与顾长安,又一次感到庆幸,老天要多么眷顾于我,才让我认识了凉辞,逃脱掉苏家为我安排的命运。 刚才青青有孕晕倒,皇上竟然自始至终都无动于衷,面上不喜不怒不忿,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好像青青只是宫里的一个宫女而已,毫不相干,冷冷清清。假如我是青青,是他顾长安的女人,在那一刻,会不会心如死灰? 我是第一次到青青的寝宫,同其它宫殿大同小异,除了门首匾额不同,委实辩分不出有什么不同之处。而于嬷嬷的房间,也与其他下人的住处相同规制。如今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门口处多了重兵把守。 于嬷嬷死得很安详,端端正正地靠在床榻上,颈骨折断,片刻毙命,看起来却没有丝毫痛苦,犹如熟睡。 狂石弯腰仔细检验,半晌方才丧气地抬头道:“她是真正的于嬷嬷,并非易容。” 我真的错了?可是如果玥儿并非于嬷嬷的话,于嬷嬷又为何会死于非命?她活着不是更能驳斥我的猜疑吗?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这是什么?”狂石疑惑地道,掰开于嬷嬷的手掌,从她手心里面拿出一块帕子,竟然是七彩流云锦! “麒王,朕记得这苏家进贡的流云锦,长安上下,应该也只有你我在用来做帕子。而且,看这块布料,明显是朕赏赐于你的。”皇上看了一眼狂石手里的帕子,转身灼灼地盯着凉辞道。 凉辞竟然看也不看,点头道:“这帕子正是臣弟的。” “那如何会在尸体的手里呢?还有,今日你信誓旦旦说可以给朕一个交代,兴师动众的,如今这局面,你又该如何解释?” 凉辞一声苦笑:“是臣弟失策,操之过急,被人钻了空子,臣弟有罪。” “仅仅只是失策吗?编造那样离奇荒唐的故事来诬陷朕的爱妃,一计不成,再杀人灭口吗?喔,不对,应该是你先杀了于嬷嬷,再导演的这一场好戏。”皇上怒声道。 “启禀皇上,这妇人绝非麒王爷所杀。这帕子不过明显地栽赃陷害而已。”狂石大胆回禀道。 “何以见得?真凭实据?” 狂石一时语噎:“如今只有一点蛛丝马迹,容臣详查,定可以查个水落石出。” “罢了,狂石,不过是一个嬷嬷而已,麒王爷杀了也就杀了,朕不追究就是。我如今要的是可以呈献给太后,平息太后怒火的说法。仅凭借你们的猜疑和推断,我去跟太后解释,只会雪上加霜!” 我上前接过狂石手里的帕子,的确是凉辞寻常所用的无疑。放在鼻端轻嗅,斩钉截铁地回禀道:“这帕子的确是凉辞的,不过却是丢弃以后被有些人捡来利用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十几年前的旧户籍 “你如何知道?”皇上蹙眉望着我。 “凉辞平日里用的帕子因为经常塞在袖口,所以都会有他身上的味道,而这块帕子上却是另一种很古怪的气味。明显是凉辞丢弃以后,别人拿来趁机栽赃的。” 狂石接在手里轻嗅,点头道:“的确如此,有点像寺庙里那种” “还有,死的这人虽然是真正的于嬷嬷不假,但是并不是平日里青青身边伺候的人。也可以说,平日里在宫里伺候的才是莫玥儿假扮的。”我极其肯定地道。 皇上望了我一眼,不置可否,只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我清了清嗓子:“虽然凶手已经在极用心地帮她掩饰身份,换了于嬷嬷的装束,但是,你们看她双手粗糙,头发干枯发黄,明显是长期营养不良的样子。” 狂石赞成地点头:“宫里的嬷嬷平素对于仪容体态是极为注意的,作为主子身边伺候的人,双手保养得都极佳,尤其是发髻,多少都会抿一些头油,将头发梳理得纹丝不乱。” “强词夺理,你们就打算用这些疑点作为指证子衿昭仪与莫钥儿狼狈为奸的证据吗?空口无凭,一派胡乱猜疑。”皇上微阖双目,略有不耐地道。 “可是......" "够了!”皇上冷冷地打断我的话:“我没有功夫继续听你们编造故事,今日的事情就到此为止,谁都不许再继续追查下去,违令者杀!” 可是,凉辞还是被冤枉的,怎么可以就此草草了结,让他背负一个草菅人命的名头?我忿忿不平地上前一步,凉辞向着我暗中使了一个眼色,制止了我欲将出口的话:“如此,臣弟告退。” 说完当先转身,默默地向着外面走了出去。狂石一把拉上仍旧忿忿不平的我,紧随其后。 “怎么会这样呢?难道是谁走漏了风声?青青她们提前有了防备?”一上了马车,我就忍不住愤愤地喋喋不休:“今天的事情连我都被蒙在鼓里,菩提教又是怎样知道的?” 凉辞和狂石都是一脸凝重,沉默不语。 “那莫玥儿的手我已经用心看过了,光滑细腻,犹如新生,说明我们的猜测没有错。可是那于嬷嬷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即便当初菩提教并没有杀人灭口,宫里危机四伏,青青也断然不敢让那于嬷嬷待在宫里,她怎么出现得这样及时?” 凉辞与狂石对视一眼,方才缓缓开口道:“的确是我操之过急,没有考虑周全。不过,通过今日之亊,那菩提教的势力可见一斑,怕是宫里也不能幸免,已经手眼通天了,否则他们不可能这样轻易地避过宫中重重守卫,将一个大活人带进宫里。” 狂石沉吟片刻后,突然幽幽地道:“那人又出现了。” “谁?”我和凉辞异口同声地问道。 “五毒掌。” “五毒掌?你是说杀害三姨娘和六姨娘的那个人吗?”我迫不及待地追问。 狂石点点头:“今日他杀害于嬷嬷的时候,可能时间紧迫,一时情急,手里用了一成内力,于嬷嬷颈间的手印颜色特别清浅,但是喉尖淤积了毒性。” 凉辞靠在车壁之上,微微蹙眉:“此人在菩提教中究竟是什么地位?他擅长苗疆的五毒掌,又可以掌管烛龙令,在烛龙教中已经最少十八年了,地位肯定不低。” 狂石伸手揉揉太阳穴,一脸颓丧:“我在审讯菩提教俘虏的时候,听到这样一个消息,说是半个多月前,分坛中突然来了一个脸带银质面具的神秘人物,分舵主对他毕恭毕敬,还带着三分畏惧。他们私下都议论说,这男子乃是菩提教教主。但是教里又没有人见过教主的真正面目,所以谁也不能肯定。你说,跟此人有无关系?” “银质面具?”凉辞疑惑地问:“我在扬州城的时候调查案子,同这样一个人交过手,然后跟踪到浮华庵的时候就不见了踪影。没想到,竟然大有来头,可惜当初错失良机。” 狂石点头:“还有一事,麒王爷,我母亲说天元老人已经有二十多年未踏足京城,在京城时,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菩提教里竟然还有人识得他的样貌,知道你学武的根底。说明这菩提教里有人识得天元老人,而且恐怕还是朝中权贵。” 凉辞和狂石二人脸色愈加凝重起来,知道这菩提教的势力越来越深不可测,看来想要连根拔起绝非易事。我们三人一时全都陷入沉默,各有心思。 马车回到麒王府,还未停稳,就立即有侍卫上前禀报,说是青卫有急事求见凉辞,已经在府里等候多时了。 凉辞疑惑地望了我一眼:“难道,你家里有什么事情?” 我心也顿时提了起来,父亲已经回江南十几天了,他一路走,一路巡查苏家的生意,算起来,应该快要到达扬州城了。难道出了什么事情?我赶紧跳下马车,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大门,向着府里正厅急匆匆地跑过去。 青卫正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眉头微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情,竟然连我进去,都没有察觉。 “三哥!”我焦急地喊道:“家里出什么事情了?” 青卫猛然一愣怔,“腾”地站起身来,待看清是我,才略松了一口气:“是你啊。” 看起来气定神闲,并无焦急之色,相反还有些犹豫不定的样子。 “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情?”我提心吊胆地问道。 青卫摇摇头:“家中安好,并无来信,怎么了?” 我方才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侍卫说你有急事,我还以为出事了呢。” 心里兀自“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青卫面色一凝:“的确是有很重要的事情,麒王爷呢?” “我在。”凉辞与狂石亦是紧随在我身后,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可是我让你调查的事情有了眉目?” 青卫摇摇头,郑重地道:“不是那件事情,而是有其他要事。” “坐下说话。”凉辞点头示意,与狂石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青卫站在我跟前,反而犹豫起来,好像是在思考究竟要不要说。凉辞也不着急催促,耐心地等。 青卫斟酌良久,方才下定决心道:“我今天在整理一些旧档案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一本十八年前的户籍档案,是当年与菩提教勾结谋逆,被抄家的几名朝中大员,家中奴仆被官卖的记录名册!” 凉辞与狂石一惊而起,异口同声地道:“你发现了什么?” 青卫紧抿着唇,明显极为纠结,从牙缝里一字一句道:“我在上面发现了四姨娘的名字。” 虽然我们心里隐约有了猜想,但是闻言仍旧忍不住一惊:“果然是她!” 狂石激动地将身子探到青卫跟前,拍拍他的肩膀:“那档案你可曾带出来?” 青卫摇摇头:“户部里有律法规定,档案是不可以带离户部的。” 狂石懊丧地瞥了一眼青卫,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恼意:“你怎么就这样迂腐,难道不能变通一下吗?你想,若是我们突然对你们户部的档案感兴趣,过去翻查,肯定会引起菩提教耳目的注意的。” 青卫偷偷望了一眼凉辞,从怀里掏出几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小声嘀咕道:“我怎么可以知法犯法呢?不过,我有誊写下当年被问罪的几家大臣名单,还有四姨娘家的全部名册。麒王爷,我这算不算是以公谋私,泄露机密?” 狂石兴奋地捶了青卫一拳,一把抢过青卫手里的纸:“还不算是太木讷,孺子可教。” 说完迫不及待地打开,转向凉辞近前,铺在案几上,两人低头研究名单。 青卫奇怪地小声问我:“你们怎么看起来好像早就知道了。” 我唯恐青卫朝中为官,反被青青利用,遂将那日我们推断之亊尽数告知了青卫。 青卫闻言极为震惊,良久回不过神来,半晌方才苦笑一声:“我只是觉得四姨娘在府里隐瞒了她的来历,有些可疑,没想到竟然有这样可怕的背景和阴谋。” 我对着青卫笑笑:“三哥,我知道你在跟我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心里必然挣扎好久,我和青青都是你的妹妹,青青与你肯定感情更要深厚一些。我很感谢你,愿意将这个发现坦诚地告诉我。” 青卫闻言有些不快,义正严辞地道:“论私,我临别的时候,母亲特意叮嘱过我,来京以后要多照顾你。论公,那菩提教天理难容,人人得而诛之,这也是我身为朝廷官员应尽的职责。我苏青卫不是黑白不分之人。” “青婳,笔墨在哪里?”凉辞突然出声问道。 我转身取了笔墨递过去,凉辞接在手中,闭目略一思索,低头细笔勾勒,一副画像跃然纸上,惟妙惟肖,竟然是四姨娘。 他将上面的墨汁晾干,交给狂石:“你现在拿着这幅画像,回一趟忠勇侯府,给伯母看一下,是否识得画中女子?” “四姨娘当年不过是一个丫头,义母如何会识得?”我随口道。 狂石却立即心领神会:“你看四姨娘识文断字,能够教养出青青这样的女儿,哪里像是一个粗野的丫头。更何况,假如四姨娘只是一个丫头的话,菩提教怎么会花费这样大的功夫去找寻她的下落,而且,是那神秘人亲自联络?” 经狂石提醒,我才猛然警觉,自十几年前,那神秘人便潜入苏家与四姨娘勾结,想必早就相识,在京中又岂能是籍籍无名之辈。不由暗自叹服凉辞与狂石的机敏。 狂石取了画像,将那名单一并纳入怀中,向着青卫一拱手,笑着赞一声:“好样的。”方才转身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一件古怪的衣服 将青卫与狂石送到王府大门口,侍卫禀报说凉辞已经去了寒潭。我知道他一定是心情不太好,需要自己冷静片刻,就不再去打扰他,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小样儿与夏初听闻我们回府,正在厨房里准备糕点,院子里静悄无声,我房间的雕花案几上却多了一个镶嵌了各色翡翠宝石的精致盒子。 我好奇地打开来,出乎意料,里面竟然是一件窄袖曳地裙衫。天色初晴笼烟色,前襟处银色丝线绣了一轮圆月,桂花树,捣药玉兔若隐若现,栩栩如生。而裙摆处,更是别具心裁,绣着的是一只拜月嚎叫的雪狼,通体雪白,双眼碧蓝,威风凛凛,纤毫毕现,尽显尊贵霸王之气。 衣服提在手里,轻盈若羽,触手清凉,柔若无物,竟然是极罕见的天蚕冰丝所缝制。 我一向苦夏,也最是烦恼这长安城里的宫装,里三层,外三层,大热天的将人捆得像个粽子一般,密不透风,而且勒腰束腹,气都喘不匀。 心里暗想,还是凉辞最为了解我。不过他送给我的衣服怎么竟然这样气度,虽然刺绣精美而且华贵,不过多少透着一点古怪。 除去身上的衣服,用帕子蘸着清水洗掉汗渍,将那件冰蚕丝的衣服抖开,穿在身上,果真触感清凉舒适,尤其是袖口利落,甚合自己心意。 门口处有轻浅的脚步声,人还未到,一股似麝非麝的香气已经先从窗口处扑了进来。 我雀跃着上前打开屋门,门外的凉辞就是一愣,继而变了颜色。 ”怎么了,不好看吗?“我兴奋地转了一个圈,笑着问道:“就是前面的刺绣别扭了一些呢。” 凉辞的眸子倏忽间眯起,冷笑着道:“看起来你很喜欢这件衣服。” 我不由一愣,他这样说话什么意思,怎么感觉有些阴阳怪气的? "你什么意思?”我抬眼看他,他面色上已经明显有几分愠怒。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了错事,引得他这样莫名其妙地向我冷嘲热讽。 “我什么意思?既然你这样迫不及待,当初为什么还要跟我回来?难道是我多事,坏了你和林墨笙的好事不成?”凉辞低头望着我,一股威压向着我铺天盖地地压过来。 “顾凉辞,你有些过分了!”我终究按捺不住怒火,将心里的委屈全都倾泻而出:“你可以不信任我,可以看不起我,但是你不可以冤枉我!” “我冤枉你?”凉辞讥讽地上下打量我:“你这个样子还让我怎样相信你?是呀,我皇兄以万里江山为聘,许你一国之后,林墨笙今日也排除异己,登基为帝,成为一方霸主。我一个小小的麒王府,怎么能容得下你这只金凤凰?” “你混账!”我气愤地叫嚷,眼泪止不住就汹涌而出。 “小姐?”小样儿和夏初端着点心,站在凉辞身后,怯怯地开口。 “滚!”凉辞头也不回,大声呵斥,空气里充满了硝烟的味道。 “你让我滚?”我苦涩一笑:“呵呵,你终究是厌了我了。是我没脸没皮,一直厚颜无耻地赖在你麒王府,我走就是,绝对不敢在这里碍你的眼!” 凉辞一步踏进屋里,“砰”地一声闭了屋门,死死地捉住我的胳膊:“你到哪里去?” 我愤怒地转头盯着他,浑身的刺终于炸开来,像一只面临大敌,充满戒备的刺猬:“我苏青婳就算是无家可归,也绝不留在这里摇尾乞怜!” “不行,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一步。”凉辞也犹如一只困兽,愤怒地红了眼,低声吼道。 “凭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吗?!放开我!” “不放!” 我拼命挣扎,凉辞手上愈加用力。“嗤啦”一声,袖口处竟然被他扯下一块。 我心里顿时气怒交加,霎时间就像一只被惹怒的狸猫,上前向着凉辞手脚并用,拳打脚踢:“你看不起我,当初就不要来招惹我。不就一件破衣服吗?我脱下来还给你就是,本小姐不稀罕!我苏家别的没有,衣服多的是!” 怒火燃得正炽的凉辞明显一愣:“你说什么?” “你滚出去!我把这破衣服还给你!你送别人去吧!”我愤怒地叫嚷,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有些口不择言。 凉辞却一把将我搂紧,低下头,唇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别说话,闭嘴!” “凭什么.....唔......混蛋!" 凉辞的唇就是一朵盛开的曼陀罗,带着致命的诱惑力,和令人头晕目眩的毒性。我一旦碰触,脑子就会瞬间如坠云雾,失了思考的能力。我的眼前又重新出现了幻像,春风袭来,桃花初绽,星星点点的粉色迅速蔓延至我的心口,我的四肢百骸。 凉辞的手焦灼而又急切地向着我的腰间伸过去,他刚才发脾气的时候有多凶狠,如今掌心里的火焰就有多绚烂,迅速燃烧起我体内的焦渴。 他的唇舌仍旧不满足地蔓延到我的耳垂,颈后,我脑中的桃花开得放肆,如火如荼,迷了我的眼。我像一只迷路的麋鹿,东奔西突,却不知道自己所要的方向。 凉辞掌心使力,我胸前骤然一片清凉,衣服前襟瞬间化为齑粉。凉辞顺势将我压倒在身后的案几上,眸子里飙风席卷着火焰,笼罩着我,几乎将我吞噬,我却仍旧浑然不知。 “啪!”案几上的茶杯被凉辞拂掉,落地开花。 我的脑子瞬间清明起来,羞恼地大力推开凉辞,抓起一旁屏风上搭着的襦裙上袄套在身上,忍不住仍旧有些气喘吁吁。 我暗自恼恨,没想到自己竟然这般没有出息,凉辞一个小小的伎俩就令自己偃旗息鼓,丢盔弃甲。心里更加又气又恼又恨,跺跺脚打开屋门跑出屋子。 “青婳!”身后凉辞急切地喊我,犹自带着暗哑的磁性。 小样儿和夏初还在院子里,满脸焦急地团团乱转,见我出来,长舒一口气。我想到自己如今满脸桃红,实在羞于见人,慌乱地低着头跑出院子,却在影壁处与匆忙赶来的狂石撞个满怀。 狂石夸张地捂着胸口闭眼叫痛:“什么时候正门也有机关了,早知道我还不如翻墙。” 我更是鼻子酸痛,眼泪汪了满眶,委屈地大力推开他,扭头就跑。 “喂,丫头,风风火火地做什么去?” 我头也不回,听到小样儿在身后焦急地跺脚叫嚷:“狂石世子,我家小姐受了欺负,您快些将她追回来呀!” 然后狂石忙不迭地应声:“丫头,等等哥哥,哪个王八蛋欺负咱了,我给你出气!” 我暗自羞恼,狂石这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这样一嚷,岂不满府皆知,我哪里还有颜面见人?气咻咻地一路跑到大门口,他就已经两三步追上了我,赖皮一样抓住我的袖口不放。 “你要是还是我哥哥,就不要劝我。”我通红着眼睛,心里多少有些失落过后的恼恨。 “谁说要劝你了?”狂石不屑地撇嘴:“他麒王府有什么好?我只是觉得一般女孩子家受了气,都是哭哭啼啼地回娘家,然后由娘家哥哥气势汹汹地去找那个没良心的算账才是。走,咱先回家,让他一个人尝尝寂寞的滋味,幡然悔悟。” 狂石的一句玩笑,令我心里瞬间开朗许多,想想自己出去的确也无处可去,更何况身上的装扮也有些怪异,遂点点头,声音里依旧带了浓重的鼻音:“可是被干娘知道了很丢人的。” “我们不说就是,就说你找虫子探讨几个问题。”狂石贼兮兮地一笑:“回头我找虫子讨几条小虫子过来给你解气,保证让他麒王爷哭着求你,八抬大轿把你接回来。” 我“噗嗤”一笑,云开雾散。狂石吆喝着门口的侍卫套上车马,将车夫赶下马车,自己坐在车驾前,冲我努嘴:“上车吧,大小姐。” 我跳上马车,狂石扬起手里的马鞭,调转车头,离了麒王府。 我自己坐在车厢里,暗自生闷气,一语不发。狂石将头探进来,一脸坏笑:“怎么了,被麒王爷就地法办了?” 想也不想,三枚银针破空而出。 狂石“哎呀”一声,好像跌落下了马车。 我嗤笑一声:“装什么装,银针又没有毒。” 半晌却不见有人应声,马车无人指挥,仍旧自己辘辘前行。 我逐渐有些不放心,撩开车帘探头向外看,车驾前面,车厢顶竟然都没有狂石身影,顿时有些慌乱。最近听说菩提教猖狂,该不会真的被人趁势钻空子偷袭了吧? 我惊慌地喊了两声,听到马车后面有人“噗嗤”一笑,转身去看,一条人影从车顶落下来,稳稳当当地坐在车驾上。 狂石随手丢给我一个包袱:“去里面把身上的衣服换了。” 我打开包袱一看,不由脸上一阵热烫,里面正是一件郁金香颜色的素面纱裙,原来他是到路边店铺里给我买衣服去了。感激地抱着包袱坐回车厢,把车帘放下来,背转了身,将身上被凉辞扯坏的裙子换下来。 狂石突然出声道:“你知道,你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偷梁换柱的把戏 我翻来覆去看换下来的衣服,有些莫名其妙:“我怎么会知道,反正一进屋子,就在桌子上放着,我以为是凉辞送我的,故意给我惊喜,就换在身上了,有哪里不妥吗?” 狂石悠哉悠哉地道:“今天可是个黄道吉日,是林墨笙登基的日子。墨罕国老皇帝唯恐自己死了以后传位,林墨笙根基不稳,自己的几个儿子造反,到时候骨肉相残。所以就提前传位给了林墨笙,为他保驾护航。这样,林墨笙的几位兄弟心里有所忌惮,就不会谋逆,也没有骨肉相残的惨案发生了。” “林大哥的确是人中龙凤,算是老皇帝有眼光。不过这跟我这衣服有什么关系?” “这碧睛雪狼乃是墨罕国图腾,相传也是墨罕国皇室的祖先。而林墨笙的母妃乃是我长安人士,所以他的几位皇兄才会借口林墨笙不是正统皇室血脉,阻挠他继承皇位。” 林大哥的眸子的确不像他几位皇兄那般是碧蓝的颜色,而是清透的深蓝。原来他竟然还有这样身世。我想起衣服上所绣的碧睛雪狼,忍不住追问道:“你是说我身上的衣服是墨罕国的服饰?” “不仅是墨罕国服饰,还是墨罕国皇后的礼服!怕是林墨笙今日登基,提前差人给你送来衣服定情,这是许诺给你墨罕国国母之位。某些人还故意穿在身上踢翻麒大王爷的醋坛子,啧啧,勇气可嘉。” “如此说来,这衣服不是凉辞送我的了。”我嘟哝道:“怪不得见到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一顿冷嘲热讽,还故意撕扯它。” “没想到麒王爷竟然这样生猛,”狂石哈哈大笑:“我就说你们两个闷葫芦,不管什么事情,都不愿意说个通透,老是藏着掖着,这样终有一天会有误会。如今被我说中了吧。” “谁藏着掖着了?”我不服气地反驳:“明明是他不分青红皂白,不可理喻!” “丫头。”狂石突然叫我,一本正经。 “怎么了?”我撩开车帘,疑惑地问道。 狂石斜靠在车厢上,翘着二郎腿,一派悠闲惬意:“我知道最近苏家风波多,麒王一直颇费心神,你为此有些小敏感,内疚,所以会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脸色。可是你知道吗,麒王在天下最优秀的两个男人林墨笙和皇上顾长安跟前,何尝不是也提心吊胆,唯恐你会离开他。 这次抓捕玥儿的行动实际上并不成熟,麒王操之过急了,才会打草惊蛇。这不是他一向的行事风格。但是他不听我的劝告,执意而为,就是为了早日铲除菩提教,好求娶你,断了那林墨笙和皇上的念想。 他一直不言不语,很多事情不让你知道,也并非不信任,而是不想你被牵扯进来,一次次身陷险境。” 我一时间有些呆愣,想起他今日与我生气的根由,的确自己也有些急躁,所以才会争吵起来。小声嘀咕道:“他从来不说,我又怎么知道。” 狂石叹气道:“你就庆幸遇到你哥我吧,否则就凭你们两个闷葫芦,又一个比一个嘴硬,怕是现在你跟林墨笙回墨罕喂狼,他麒王爷还在跟兰颖儿斗智斗勇呢。” 我“噗嗤”一笑:“说起我们来你头头是道,你自己呢?” 狂石猛然坐起身来:“又有心情操心我的事情了。看来雨过天晴了,我调转车头,送你回去。省得你和那只虫子还有我老娘凑一起,我耳朵根子就遭殃了。” “不要,”我赶紧拉住狂石:“我想虫子了,我要找她讨教几个问题。” 狂石无奈地冲着我翻了一个白眼:“现学现卖,你倒挺会找借口。” 我揉揉鼻子,不好意思地笑。 有人快马加鞭擦着马车过去,马蹄扬起一阵灰尘,我赶紧掩住口鼻,还是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一想二骂,有些人耳朵长得很,肯定在骂你没良心。”狂石笑着调侃。 我不适地揉揉鼻子:“骂也是骂你,诱拐良家姑娘!我这是鼻子对花粉和刺激的味道敏感,从出了皇宫就一直不舒服。” “天生是当大夫识药辨毒的鼻子。”狂石也学着我揉了揉鼻子道。 “辨毒?”我猛然间脑中灵光闪现,兴奋地叫嚷:“我知道玥儿是怎么中毒的了!” 狂石顿时来了兴趣,激动地转过身子,眼巴巴地等着我说话。 “毒是青青下的!她今天的脂粉里面含有郁金香!我的鼻子就是从闻到她身上的脂粉味道,才开始不舒服的。” “郁金香的香气我倒是听说的确有毒,可是我们都在青青身边,为什么就唯独玥儿中毒身亡呢?”狂石疑惑地道。 “一点郁金香的香气的确不足以使人致命,但是如果玥儿提前服用了以郁金香作为药引的毒药,那就另当别论了。”我解释道。 狂石向我伸过手,摊开掌心。 “做什么?”我奇怪地问。 “证据?” 我垂头丧气地撇撇嘴:“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全都是徒劳。我们现如今需要做的是一击必中。” “于嬷嬷死的时候眼睑充血,这就是混合了郁金香花粉中毒的症状。没想到苏青青竟然也深藏不露,不容小觑,竟然在我们众目睽睽之下,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灭口。” 狂石夸张地缩缩脖子,离我远一些坐下,用看怪物的眼神上下打量我:“麒王爷敢娶你,那是在用生命做赌注啊。” 我毫不犹豫地一脚向着他踹过去。 麒王府离忠勇侯府并不远,我们俩人一路说笑打闹,一会儿功夫也就到了。门口侍卫见我与狂石一起下车,立即飞奔进去通传。 义母闻讯出来,见到我们,很是意外:“咦,你不是去找麒王爷商量大事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尴尬地笑笑,狂石猛地一拍脑袋:“哎呀,在麒王府门口遇到青婳,说找懒虫有事,要过来住两天,我一高兴忘了正事了。老娘,青婳交给你了,让她离那只虫子住得远点就行,我先走了。” “哎哎!”义母无奈地摇头:“这样大的人了,还天天丢三落四,亏得别人还叫他神捕,这样重要的事情都抛在脑后面。” “什么事情这样要急?”我疑惑地问:“难道是菩提教有什么新动向?” 义母亲昵地挽起我的手向里面走:“刚才狂石不是拿了一副画像回来给我看吗?正巧我识得那个女子。” “是谁?”我立即被成功勾引起了好奇心,脚下一顿。 “那女子其实并不是什么尚书府的丫鬟,而是前任尚书唯一的千金杨语晨。” “她是尚书府小姐?”我大吃一惊:“我听说当年朝中勾结菩提教的大臣家人受到连坐,全都被砍了头,杨语晨作为尚书府唯一的千金怎么会幸免?” 义母嘲讽一笑:“自古官府黑暗,这种偷梁换柱的把戏多了。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当年被杀的那个应该是杨语晨的贴身丫头,而杨语晨顶替了丫头的名字被官卖到了扬州。” “原来如此,那时候菩提教被义父清剿,正是危难之时,没想到竟然还能暗箱操作,从朝廷的大牢里救出人来。也多亏有您识得她,否则我们无论如何都难以置信。”我不由感慨道。 “当年她在闺中的时候,清平候夫人,也就是我干娘曾经想着给她保媒,所以找人打探过她的根底,听说她那时候已经有了意中人,所以拒绝了所有上门的媒人,我干娘也就作罢,但是我当时印象挺深的。所以狂石拿了她的画像给我看,虽然隔了将近二十年,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忠勇侯府家丁简单,所以也不大,义母带着我边走边说,一路介绍,很快进了后院垂花门。 “果然如凉辞所料,没想到四姨娘竟然还是这样来头。她全家被杀,自然对朝廷怀恨在心,也无怪乎会宁愿舍弃自己女儿一生的幸福,进宫图谋。说到底,青青也有无奈。” “无论出于什么缘由,只要害人就是不对,青婳,你心里可不能对这些歹人有丝毫悲悯之心。”义母捉着我的手苦口婆心地叮嘱。 我满怀感激地点点头,正想说话,虫子已经风风火火地从里面跑过来,手里提着裙摆,跑得气喘吁吁,双颊红艳诱人。 义母凑近我的耳边,小声嘀咕道:“你来得正好,可以帮我出出主意,怎样可以早点抱上孙子,我等不及了。” 我掩唇一笑:“义母,你想多了,两人还未成亲呢,你就想着抱孙子了。” “无妨无妨,哪样在前都可以。”义母望着虫子满脸得意。 “青婳,听说你要住下来?”虫子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我不好意思地点头。 “太好了,我真的很不喜欢麒王府,尤其是麒王爷整天拉着个臭脸,我第一次见他就连着做了三天的噩梦。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好了,还是伯父伯母人好。” 虫子笑得灿烂,露出一口细米白牙,眉眼弯弯,格外讨喜。 她一直以来都有些畏惧凉辞,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无论在狂石跟前多么伶牙俐齿,都立即偃旗息鼓,闭了嘴巴。 “好是好,可是狂石临走之前特意交代,让我住得离你远一些,唯恐我打扰了你们两个,我还没住进来呢,就已经被哥哥嫌弃了。” 虫子立即羞窘地勾下头,忸怩地拧着裙带:“哪有?” 满是小女儿家的娇憨之气,我和义母忍不住相视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馋嘴狸猫 我在忠勇侯府暂时住了下来,安营扎寨。义母见我随时并未带仆妇行礼,自然对于狂石的说辞有些起疑,但是聪明地并不多问,只热情地给我张罗住处,应了虫子的央求,与她的厢房紧邻。 我经过狂石在路上的一番开导,心里的火气已经消了大半,又被虫子歪缠着,一直聊到夜深,方才依依不舍地回她相邻房间里,熄灯歪倒在床上,睡得安逸。 应该是熟睡没多久,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些不对劲,那是一种属于女人的直觉,总感觉好像有一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带着掰不开,揉不碎,化不了的re,就有些警醒。然后有温热的鼻息喷在我的脸上,我愈加确定,自己的身边有人!而且就躺在我的身边。 我记得自己睡觉的时候房门是关闭好的,特意上了栓。那么来人肯定是翻窗而入。竟然这般胆大包天,忠勇侯府都敢闯,而且欲行图谋不轨!他顾凉辞欺负我也就罢了,这种鼠辈小贼竟然也敢太岁头上动土,我苏青婳岂是任谁都可以欺负的? 我不动声色,依旧闭着眼睛,心里却是一股无名火起,暗暗蓄势待发,猛地抬起腿来,使出吃奶的气力,向着床边的人一脚狠狠地踹过去,翻身迅速摸过枕边的银针,扣在掌心,没头没脑地一把全都激射出去。 来人并没有提防,被我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他身上,从床沿滚落到地上,“扑通”一声闷响,然后“叮叮咚咚”几声轻微的响动,银针尽数被掌风扫落在地上。 我猛然睁开眼睛,暂时还不能适应屋子里的黑暗,摸出绝杀,就势一个鲤鱼打挺弹跳而起,赤足扑下床,趁着歹人还未反应过来,向着那声音的来源之处刺了过去。 来人竟然功夫了得,出手如电,便钳制住我的手腕,夺走了我手中的匕首,然后就势一拉,我便支撑不住跌落进他的怀里。 慌乱之中,我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张口欲叫,那贼人已经一个翻滚,将我压在了他的身子下面,然后捂住了我的嘴。 黑暗之中,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盯着我,带着玩味的笑意。 ”青婳姐姐,青婳姐姐,你怎么了?”门外传来虫子略带担心的声音。 一个蜻蜓点水一样清浅的吻落在我的耳边,然后捂着我嘴巴的手松了开来。 我舒了一口气,恶狠狠地盯着他:“没事,一只贪嘴偷腥的狸猫而已,骇了我一跳。” 耳边“噗嗤”一声轻笑,更加细密的吻落在我的耳边,颈上:“这个比喻倒是恰当。” “你若是再得寸进尺,信不信我一针下去,让你后悔半生!”我的胳膊仍旧被他紧紧钳制着,挣脱不开,我咬牙切齿地低声威胁道。 “你在跟谁说话,青婳姐,狸猫还没有赶走吗?”虫子打了一个呵欠,声音里带着慵懒。 “喔,走了,走了。”我慌乱地道,若是被虫子进来,看到这样狼狈而又暧昧的样子,还不笑死。 “你若是害怕,我陪你一起睡吧,你稍等我一会儿,我回房去拿枕头。”虫子说完就“踢踢踏踏”地转身离开,“哎吆”一声,不知道撞到了哪里。 身上那人懊恼地“哼”了一声,重重地在我的颈上啄了一口:“看来今天偷香不成了。” 然后跃起,自大开的窗口处翻身而出,轻巧地果真就如同一只狸猫。 “登徒浪子!”我轻轻地啐了一声,窗口处立即有一个头伸过来,压低了声音:“你叫我?” “呸!”没想到他竟然去而复返,我绷着脸骂道:“无耻!” “呃,今天,对不起.....那衣服是小样儿接了放在你房间的,我不知道。"他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声,立即将头缩了回去。外面响起虫子踢踏的脚步声,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过去开门。 “我怎么好像听到有人说话?”虫子迷迷糊糊地嘟哝道。 我有些羞窘,支支吾吾,还未想到找怎样的借口去搪塞,虫子已经闭着眼睛如梦游一般,爬上我的床睡着了。 第二日起床,虫子就完全忘记了昨夜的事情,甚至对于自己如何会出现在我的床上,都疑惑了半晌。早饭过后兴高采烈地拉着我去了她养蛊的院子,虽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进去以后还是被骇了一跳。我记得虫子来的时候携带的行礼并不多,也不知道她在京城待了也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究竟从哪里讨来这么多五花八门的虫子。 虫子得意地拉着我,喋喋不休地向我介绍她的蛊虫,生活习性以及特点功能。我听得完全入了迷。直到中午的时候,下人第二次过来催促提醒,我们才醒悟已经是午饭时间。 虫子拉着我,一路说说笑笑地去饭厅,一进门就看到昨夜里的那只馋嘴狸猫正大模大样地坐在饭厅的主位上,与义父和狂石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我与虫虫皆愣在门口,虫子成功地将玉铃一样的笑声哽在嗓子眼里,轻轻地咳了一声,转过头来看我,扮了个鬼脸。 “婳儿不过昨日下午刚过来,这娘家的床还没有温热,麒王爷就放心不下,过来接走吗?”义母转头见了我,笑着打趣。 我不好意思地扭过头,绷紧了脸,却支起耳朵听。 “伯母说笑了,青婳她想念义母,要过府叨扰小住几日,走得仓促,每日里看的医书忘了带,我特意送过来,顺便蹭顿饭吃。” 说得冠冕堂皇,好像跟真的一样,脸色竟然都不带一点羞红,而且,那声伯母叫的也忒亲切了点。我不禁暗里感到又气又笑。 “青婳姐姐哪里是忘带医书了,我看是忘带了麒王爷吧。”虫子小声嘀咕,颇有些扫兴的样子。 屋子里的人全都耳聪目明,哪里会听不到,凉辞竟然依旧面不改色,浅酌一口茶水:“不用带,我这不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了嘛。” 狂石直接一口酒呛进嗓子里,上前拉虫虫的手:“哪里这么多嘴,还不快点过来吃饭。” 义母强忍着笑,指着凉辞跟前的座位,热情招呼我:“婳儿,过来这边坐。” 我被窘得两颊通红,含羞带怒地瞪了那罪魁祸首一眼,才在他身边坐了。 凉辞伸出筷子夹菜给我,低声道:“多吃一些,昨天才发现你竟然瘦了。” 我突然想起昨天在我房间里发生的事情,脸忍不住又烧灼起来,轻轻地“哼”了一声。 “昨天睡得可习惯?”凉辞又问。 我偷偷地在他腰间拧了一把,暗示他闭嘴。 虫子却突然将脸从碗里抬起来,对着狂石一本正经地道:“青婳姐姐屋子里昨天进了一只偷腥的狸猫,害得青婳姐姐一夜翻来覆去地睡不好。你让下人在她房间窗子下面放几只捕兽夹子吧,要不它熟了路还会再来的。” 我尴尬地低着头,将脸埋进汤碗里,心里却将凉辞骂了个痛快。 凉辞一本正经地转过头故意问我:“你屋子里又没有鱼腥,狸猫去做什么?” 我恨恨地将嘴里的笋丝咬得“咯吱咯吱”响,眯着眼睛对虫子说:“好主意,虫子,最好你再帮我下点蛊什么的,那种能让狸猫一辈子安生的药。” “嗯,我也讨厌狸猫,夜里经常哼哼唧唧地打架吵得我睡不安生。”虫子头也不抬地应道。 狂石尴尬地轻咳一声,夹了两筷子灯影牛肉放到虫子的碗里,堆得老高:“堵住你的嘴,你就吃饭就行了。” 义母应该也猜到了什么事情,抿着嘴笑,把脸憋得通红,热情地招呼凉辞吃酒。 凉辞双手执杯,恭敬地向义父敬酒,义父连声道:“不敢当。”,执意低了酒杯。 狂石大大咧咧地端起酒杯凑热闹,故意将手里的酒杯抬得高高的。 义父手腕一翻,用手里的筷子将狂石的酒杯压下去,滴酒不漏,小声斥责道:“越来越没有规矩。” 狂石冷不丁抽个空子,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得意地道:“这是麒王爷敬大舅哥的酒,我自然要占上风。” 义父拿着筷子的手就是一僵,满脸惊诧地看向凉辞。 凉辞竟然难得的面露赧意,向着义父义母一拱手道:“正有一事想恳请伯父伯母帮忙。” 义父义母疑惑地对视一眼,义父当先开口道:“王爷有事但请吩咐。” “我想请二老作为我麒王府的媒人,劳心帮我操办提亲求聘之亊。” 义母先是一愣,继而看了我一眼,开心大笑:“求之不得,这差事我先应下了。” 我听到凉辞的话,最初有些吃惊,然后心里波涛翻滚,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将手里的筷子拍在桌子上:“谁答应要嫁给你了!” 凉辞在桌子下面拉我的手,攥紧了不放:“乖,我们先把婚事定下来,再讨论你嫁与不嫁。” 虫子惊愕地抬起头,扑闪着眼睛问:“这是什么逻辑?”被身边的狂石一巴掌将头摁了下去。 义母有些担心地问:“你是我长安王朝的王爷,婚事一向由太后和皇上做主赐婚,这太后老人家那里?” 凉辞将面前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略有些落寞:“我是娶青婳做我的妻子,无论是不是麒王妃,她都是我麒王府的主人,这就够了。” 看他的表情,想来太后肯定也是百般阻挠,十分反对。 一旁沉默不语的义父突然开口说道:“麒王爷,请恕老夫直言,有一事不吐不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出大事了 听义父说话,有些吞吞吐吐,好像是难以启齿一般。 “伯父但讲无妨。” 义父屏退下人,斟酌再三方才开口道:“老夫听闻麒王爷今日与皇上在御书房里多有争执,甚至扬言要将玄铁麒麟令交还给圣上,愿意与婳儿归隐田间,从此不问长安政事?” 凉辞郑重地点点头:“权势于我来说,原本就是浮云,没有什么好贪恋的。我巴不得仗剑江湖,陪着青婳把酒东篱,闲话桑麻,落个潇洒自在。” 我大吃一惊,自己竟然不知道凉辞为了我同皇上有了罅隙,他一向不同我提及朝堂之上的恩怨是非,我的大多数认知也只是来自于夏初和狂石。 义母听闻此言,亦是十分惊讶,极其诚恳而坚决地劝道:“麒麟令万万让不得。” “是呀,麒王爷,麒麟令不是普通的兵符,绝对让不得。”义父亦出言相劝,斩钉截铁。 “为什么?”凉辞有些不解,将腰间的麒麟令解下来,摩挲半晌,嘴角挂着一抹苦涩:“上有金龙令,这麒麟玄铁令原本就是摆设,还会无端招来母后和皇兄猜疑。若非前几年朝政不稳,四周小国虎视眈眈,我早就想交还给皇上了。” 义父向着义母望了一眼,义母方才叹了一口气,苦口婆心道:“这麒麟令里隐藏着一个秘密,关乎到长安王朝的存亡,不知道朝中有多少人觊觎它,绝对不能落到他人手中。” 在座诸人皆有些吃惊,我以前倒听凉辞说过此事,还有印象,但是不知道这令牌竟然能够关系到朝代更替,皇权稳固。 “这麒麟令里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我忍不住出声问道。 虫子飞速扒完碗里的最后一口饭,抹抹嘴角,放下手里的碗筷,伸手拽狂石的袖子:“我今天只顾和青婳姐姐聊天,忘了喂我的小花和小草了,你陪我一起去。” “不是吧?小虫子也要我喂?”狂石一边牢骚,一边认命地站起身来,慢吞吞地道:“我刚吃饱饭,别影响我消化。” “婆婆妈妈的,真麻烦。”虫子小声嘀咕,向着我们打过招呼,拉着狂石远远地避了出去,并且极细心地闭了房门。 义母赞赏地点点头,看着虫子的眼光里满是温暖的笑意。 “其实里面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我也不知道,这是唐兮月姑娘以前跟我提起的。她说,这个麒麟玄铁令乃是离王祖上世代流传下来的,虽然权利不及金龙令,但是历代皇帝都比较忌惮它,相传可以改朝换代。 这麒麟令乃是离王府的护身符,只要麒麟令握在手里一天,这个秘密就可以保佑麒麟令的主人平安富贵。只是可惜银枪离王战死疆场,当初的离王府也付之一炬,所有的秘密跟随着永埋地下了。 麒王爷,无论这个秘密是真是假,有无凭据,既然你已经接掌了麒麟令,那么就是它的主人,绝不可以冒险交还回去。”义母低声劝道。 “史书记载,离王祖上是我皇曾祖父的结义兄弟,当年长安王朝的江山就是二人并肩浴血奋战,一同打下来的。只是众将领推举先祖做了皇上,先祖为了感念他的创世功勋,所以打造了这枚玄铁麒麟令给他,可调动长安城所有兵马,世袭子孙,以示信任。除此之外,我倒猜想不出来,还能有什么机密隐藏在里面。”凉辞拿着麒麟令翻来覆去地看,眉头深锁。 “其实,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当年先祖的帝位并非是众将领推举出来的,而是离王祖上拱手相让。”义父突然开言,语出惊人。 “义父何来此说?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我早就听闻史官笔下生花,惯会阿谀逢迎,歌功颂德,所以极少去读那些正儿八经的史记,对于长安王朝的历史知之甚少,所以闻言极是好奇。 “我是听一位醉酒的老将领说起的。他说当初开国的时候,开国元老将领都是推举的离王祖上为帝,亦是民心所向,举国欢庆。只是离王祖上感念先祖战场上的援手之恩,兄弟之情,所以将江山拱手相让,自己甘心屈居异性王爷之位,永保长安盛世。” “难道这麒麟令的秘密就跟让位一事有关?”凉辞疑惑地道。 “义母,您是说,如今全天下间,只有唐兮月姑娘才知道这个秘密了吗?”我忍不住出声问道。 “傻丫头,汐月她早在二十多年以前,就已经随着离王去了,如今这个秘密怕是只有当今皇上与太后心知肚明了。”义母感概道,神色间颇有一分缅怀和悲凉。 “义母,其实有一件事情,青婳一直在隐瞒着您。”我鼓起勇气,抬头说道。 “喔?什么事情?”义母笑着问,不以为意。 我转向凉辞:“我平日里看的医书你给我带过来了是吗?” 凉辞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点点头:“你应该是指皇兄赏赐给你的那几本医学孤本吧,我都带过来了。” 说完转过身,从一旁的案几上拿过几本医书,递给我。 我接过书,翻开书页,挑出里面有备注的几章,拿给义母看:“您看看这医书上面的字迹,义母可识得出自何人手笔?” 义母疑惑地接在手里,翻看两页后极其肯定地道:“这正是汐月姑娘的笔迹。她曾经跟我说过,她来京城最大的收获就是识得了离王,还有在宫里读了不少遗世孤本,受益匪浅。这应该就是她做的笔记。” “原来汐月姨娘果真没有死,真的是她。”凉辞若有所思地道。 我知道他一直以来对于我师傅的身份都有诸多猜疑,而且他第一次翻阅我的这几本医书的时候,就极感兴趣,破天荒地研究半晌。他以前曾经见过师傅写给我的信,笔迹两厢对照,心里同我一样,早就有了怀疑。 “汐月没有死?”义母激动地站起来,兴奋地问:“她如今在哪里?” 我站起身来扶着义母坐下,方才微微一笑道:“我最初并不是很确定,所以一直不敢告知义母。汐月姨娘可能就是我的授业恩师唐萩。” 义母激动地捉着我的手,笑得合不拢嘴:“我就说怎么第一眼看到你,就莫名觉得亲切,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当初我们二人要好,就一直想着学那江湖中人义结金兰,谁料想,今日就做了她徒儿的义母。” “我来京城的时候,师傅就对我颇多叮嘱,所以我虽然一直有猜疑她的身份,却不敢透露分毫。今日看义母为汐月姑娘的离世感到伤怀,委实不安,还请义母不要怪责青婳的不言之过。” “哪里哪里!”义母兴奋难抑:“你师傅她如今在何处?” 我将师傅远赴苗疆求治蛊妙方之事据实以告:“师傅答应我及笄那日,会来京城看我,到时必然会到府上拜访义母。” “如今太好了,青婳,有你师傅在,我想太后多少也会顾忌姐妹之情,不会再处处针对于你。你与麒王爷的婚事可谓柳暗花明了。”义母高兴地道:“太后与皇上应该如今都不知道这些事情吧?” 我摇摇头:“只有皇上跟前的郭公公那日认出了师傅留给青婳的簪子,猜度出几分,在宫里对我颇多照拂,我便坦然相告了。” “郭公公当年在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跟随左右。有一次皇上贪玩,淋了冷雨,旧疾发作,先皇要将他们几个奴才拉去砍头。幸好那日汐月姑娘进宫,救回皇上一条性命,也求情免了郭公公几人的死罪。汐月对于郭公公有救命之恩,这几次他暗里相助,也是为了还当年的情分了。” “青婳是有福之人,尤其是托了师傅的福,承蒙义母,郭公公照拂,否则在京中还不知道死了多少次。”我不由暗自庆幸。 义母对着我颇多感慨,同我讲起师傅当年同离王的轶事,对于银枪离王也颇多赞誉,一时不胜唏嘘。 凉辞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良久方才出声问道:“当年汐月姨娘纵火烧了离王府,她的骨骸乃是我母后与皇兄亲手埋葬的。如今,我们知道汐月姨娘仍旧尚在人间,那么大火里面的尸骸又是谁?姨娘又为什么这样做?” 义母摇摇头,极其坚定地道:“其实当年汐月纵火殉情的消息传出来以后,我也难以置信,因为我坚信汐月是绝对不会自杀的,纵然再大的打击,再多的困苦,她也会为了离王府坚强地活下去。如今看来,当年的事情的确是另有隐情,死在大火里的根本就不是汐月。” “为何伯母会这样肯定?”凉辞敏感地问道。 话音刚落,门外一阵喧闹,狂石慌慌张张地推门跑进来,一脸凝重:“青婳,出事了!” 我正与义母聊得开心,闻言不由一愣,半天回不过神来。凉辞站起身,蹙眉问道:“怎么了?” 我们大家都望着狂石,极少见他会这样神色,都在心里猜度,难道是宫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狂石还未说话,屋门就再一次被撞开,小样儿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身的大汗淋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劫难 见到小样儿,我的心就猛地吊了起来,上前一把捉了小样儿的手:“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 小样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义母端了一盏凉茶递给她,她一口饮尽,方才平稳了一点喘息。 “小姐,快,快回府吧,扬州城出大事了!” “究竟怎样了?你倒是说呀!”我着急地叫嚷道。凉辞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平稳一下情绪。 小样儿几乎急得哭出声来:“扬州城来人了,说是苏家在江南的店铺一夜之间遭到贼人洗劫,所有钱庄和店铺的金银都被洗劫一空,无一幸免。” 我闻言方才舒出一口气,拍拍心口:“左右也不过是些钱财损失而已,无甚要紧,总是能够挽回的,至于这样着急么?” 凉辞紧蹙双眉:“江南苏家店铺不计其数,一夜之间洗劫一空,明显就是早有预谋,有计划和组织,而且对于苏家内部的情况了如指掌,绝非寻常贼人所为。” 小样儿连连摇头,明显并不知情。 凉辞招手唤过门外的木麟:“此事非比寻常,为何不见有人来报?速查!” 木麟领命而去。 小样儿这时方才将哽在喉尖的第二句话说出来:“非但如此,小姐,苏家大宅也同时遭到贼人的抢劫,如今乱作一锅粥了。” 我这时方才醒悟过来,苏家宅院里也有银库,库存了大量的流动现银,贼人怎么会放过苏家宅院呢? “姨娘她们如今怎样了?”我急切地问。 小样儿抹了一把涌出来的眼泪,抽噎着道:“听说老夫人经受不住惊吓,当晚就辞世了。大夫人受了打击,旧疾复发,重病卧床,十姨娘在混乱之中命丧贼人之手。青愁小姐和二夫人那几日恰好不在府中,侥幸避过了这场劫难。” “我姨娘呢?小样儿!”我心急如焚,握着小样儿的手忍不住使了气力。 小样儿忍不住呼痛,却有些吞吞吐吐。 “快说呀!”我急得红了眼圈。 “九姨娘......九姨娘她和四姨娘都被贼人掳走了。” 掳走了?和四姨娘一起?我踉跄后退两步,他们为什么要一起掳走四姨娘和九姨娘?究竟为了什么? “这是多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了,小样儿?”凉辞蹙眉问道。 “大概是四天以前了。” 已经这么长时间了,还不知道这些时日里,苏家究竟有没有再发生什么变故?姨娘她们如今是否安好?她落在贼人手里。又要经受怎样的折磨?我只感到一阵天昏地暗,身子有些摇摇欲坠。 凉辞在身后拥住我,低声安慰:“不要担心,既然那些贼人选择了将人掳走,就断然不会有性命之忧。而且,据我推测,这次暴乱十有八九是菩提教所为。我们端了他们京中巢穴,那些贼人应该是为了挟持人质威胁于你,不会对九姨娘下毒手的。” 我满心愧疚,实在忍不住泪如泉涌,将脸埋进凉辞胸前,痛哭失声:“姨娘肯定是被我连累的。” 凉辞轻拍我的后背,抬头问小样儿:“苏老爷呢?他已经离京这么多天,怎么还没有回到扬州城吗?” 小样儿摇摇头:“报信的人每次换马的时候都曾打听,没有见到老爷和七姨娘他们的车队,生死不明,怕是凶多吉少。” 我搂着凉辞腰的胳膊忍不住又是一颤。 “那苏家如今是谁在当家?” “我听说大少爷也被贼人掳走了,如今苏家是十少爷在独立支撑。贼人向着大夫人索要八十万两黄金,如果限期不交的话,就要了大少爷的命。” 我愤恨地咬着下唇,眼睛里几乎喷出火焰来:“苏青青,苏青青一定知道这些阴谋的。她早就察觉自己如今身份败露了,所以狗急跳墙,打劫了苏家,然后趁机救走四姨娘!我要进宫,跟她好好算算这笔账!” “青婳,你冷静一些!”凉辞紧紧地揽着我的腰,禁锢着我。 “冷静,冷静,你们一直在说从长计议,可是如今呢?我苏家完了!她苏青青如今还在宫里,安享荣华,得意地看着我苏家在她的阴谋之下支离破碎,我还怎样冷静?她怎么可以这样冷血!”我怒火中烧,愤恨地嚷道:“我虽然自小不在苏家长大,姨娘姐妹们与我也不亲厚,但是她们也是我在这个世上的亲人。” “青婳!”狂石呵斥我:“你以为我们愿意这样吗?你知道凉辞这些时日为了菩提教的事情殚精竭虑,费了多少心血?凉辞就是因为心急,所以在皇宫里才会让苏青青得手,反败为胜,反将了我们一军,而且打草惊蛇,才造成这样的局面。前车之鉴,你还不吸取教训吗?” “狂石,这不怪青婳。”凉辞见我一时呆愣,反而安慰我道:“菩提教一直以来都在密谋苏家财产,这个计划已经部署了十几年了。若非有青婳,可能他们早就得逞了,或者会比这个更惨。” 我浑身的气力仿佛都被抽离一般,软靠在凉辞的怀里,满是心痛和无助:“我这样殚精竭虑,到头来还是没能保全苏家。我真没用,反而害得姨娘受我拖累。我如今什么都做不得,束手无策。凉辞,为什么太后和皇上不相信我的话?他们为什么那么听信苏青青?我要进宫,纵然是刀剑加身,我也要向皇上揭发青青虚伪丑恶的嘴脸。” “没有用的,青婳。”狂石继续苦口婆心地劝导我:“你以为,你在太后心里的地位能够超越麒王吗?麒王爷在太后跟前那般据理力争都毫无用途,反而换来太后的勃然大怒。如今太后那么信任苏青青,几乎言听计从。我们就算是铁证如山,也不一定有用。” 义母长叹一口气:“太后这般睿智的一个人,怎么老了,也偏听偏信起来了。不过一个妃子而已,照她以往脾性,凡是危及长安王朝的任何人或者事情,哪怕只是一点嫌疑,也不会容忍,就像她对待青婳这样苛薄决绝。可是如今,这么多的矛头都指向矜妃,太后竟然也深信不疑。” “凉辞,我要回江南。”我沉默片刻,终于下定决心道:“既然在京城里我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回一趟扬州城,就算救不出我的姨娘和大哥,最起码可以同甘共苦,陪在他们身边。” 凉辞点点头:“你先不要着急,我们先回麒王府,我进宫向皇上请旨,陪你一起。” 狂石深锁眉头,眉间的朱砂痣愈加醒目:“如今审讯菩提教处于紧要关头,正是趁热打铁,一举剿杀的时候。我估计皇上不会轻易答应让你离京的。更何况,此次菩提教洗劫苏家在江南的所有商铺,一是为了牟利,另一方面可能也正是为了调虎离山,给北方教徒可以喘息的机会。麒王爷,我看不如让我陪同青婳去江南,你在京中运筹帷幄,继续打压剿灭余党,牵制着菩提教的一部分势力。” 狂石分析得句句在理,虽然我确实很希望凉辞可以陪着我,但是他留在京城的确是很明智的选择。我冲着凉辞点点头,他依旧沉默不语。 “既然菩提教已经无所顾忌,开始明火执仗地对抗。那么,他们绝对不会就此收手。上次青婳也曾经说过,菩提教内部已经出现了粮食短缺的情况,明显已是图穷匕见。我预计,接下来,菩提教还会接二连三地进行抢劫敛财,然后大批量地购进粮食,怕是要招兵买马了。还有,火麟几人至今还没有联络上,所以我们才会耳目闭塞,任凭菩提教猖狂肆虐。这些都是迫在眉睫,需要麒王你解决的事情。”狂石再次仔细分析道。 凉辞最终下定决心点点头:“你们此去江南,难免同菩提教兵戎相见。你们带着我的麒玉,我让水麟和土麟同你们一起,紧要的时候,可以到官府借调人手。我在京城部署好一切以后,就去江南与你们会合。” 凉辞考虑得很是周全,我如今脑中是一团浆糊,根本想不出个所以然,凉辞的安排自然是言听计从。马上兵分两路,各自准备离京南下的事宜。 等我们回到麒王府的时候,木麟已经在王府门口候着了,见到凉辞,上前低声耳语道:“我已经查探明白,朝廷早已经收到了各州知府快马送来的奏章,压在御书房内。” “这样明显的暴动前兆,明显非寻常山贼所为。难道你的手下竟然都没有人察觉,送信进京吗?”凉辞轻声斥责道。 “属下有愧。” “我不是在追究你的责任,我是觉得不太正常,感觉其中必定有缘由。你的线人平素都有极高的警惕性,不可能会没有察觉到蛛丝马迹。你需要赶紧清查一下内部,看是否有内奸混入,或者是哪里出了问题,断了联络。” 木麟立即领命退下。 我心急如焚,已经半刻都待不得。草草收拾了行装,将防身的用品全都准备齐全。凉辞已经清点好了护送我下江南的侍卫人手,备了车马。我原本只是打算与狂石两人两骑,快马加鞭,星夜赶路,早一点到达江南,马车反而累赘。 凉辞执意不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抵江南 凉辞说我们此去怕是一路凶险,危机四伏,狂石与水麟几人都未必可以护我周全。而且菩提教手眼通天,在官府里面也多有耳目,不可轻信。他给我挑选出来的那些侍卫都是跟随他出生入死,绝对忠诚可靠之人,定然能够助我一臂之力。 对于马车,他更是振振有词, 他说真正的战斗是在我到达江南以后,需要蓄势待发,保持最冷静的头脑与体力同菩提教周全。我不是习武之人,若是在路上就累得精疲力尽,到了江南也是不堪一击。 因此,当我翻身上马,与凉辞和三哥青卫告辞离京的时候,三四十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堪比官员出巡。 队伍出城沿官道行至人烟稀少的路段就可以策马狂奔,速度不算很慢。只是我心里满是焦灼,归心似箭,恨不得生了双翅。狂石应该是得了凉辞叮嘱,对我多有约束。 我们一行人快马加鞭,风餐露宿,在半路歇息的时候,狂石从草丛里成功捕获了鬼鬼祟祟尾随着我们的虫子。 她只随身带了行李偷跑出来,忘记了准备干粮和饮水,骑着马一路颠簸,饿得饥肠辘辘。 虫子将马拴在离我们不远的林子里,自己跑到我们的营地偷吃,早就被耳聪目明的侍卫发觉,望着狂石暗暗偷笑。 狂石立即回味过来,轻手轻脚地绕到一从摇晃的树丛后,将仍旧浑然不觉,兀自狼吞虎咽地贪吃的虫子拎了出来。 虫子讪讪地笑,谄媚地嘟嘴眯眼,百般讨好,狂石才最终忍俊不禁,将水囊递给喋喋不休奉承个不停的虫子,弯了眉眼,露出一副阴谋得逞的阴险的笑。 后面的路途,虫子自然乖觉了不少,狂石终于成功扭转了自己一直以来处于下风的局面。 马车若是行得快了,委实颠簸。我和虫子大多数时候都是骑马,只有在极平坦的大道上才会进马车里休息一会儿,这样才勉强跟得上狂石他们的脚程。 路上倒是安生,并没有生什么变故,这点有些出乎我们的预料。我们沿着当初父亲回江南的路线南下,每每路过城镇的时候,都会仔细打听他们的行踪。 父亲的马车很惹眼,断断续续都会有他的消息。只是过了黄河,开始进入江南境内时,就再也打听不到关于他们一行人的任何讯息,断了线索。 水麟和土麟等人拿了凉辞的麒玉到沿路县衙,留下父亲的画像,着令府衙的人帮着找寻父亲等人的下落。 我暗恨自己分身乏术,不能留下来寻找父亲。只能安慰自己,可能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而且父亲跟前的车夫身手也不错,也许能够护得父亲安好。 进了江南境内以后,沿路就逐渐萧条起来。许多悬挂着孔雀蓝旗帜的店铺都闭了门,不再营业。街头巷尾,四处流传的都是那天夜里,劫匪洗劫苏家店铺时的各种传闻。而且就在那夜,不仅苏家商铺,各个城中的其他字号钱庄也遭到了洗劫。 如今江南人人自危,还未日落便都闭了门户,不再做生意。就连我们一行人投宿都成了问题。店家见到我们的装束和腰间兵器都战战兢兢,二话不说拴了大门。我们也只能到官府驿站住宿。狂石总是会到各茶肆或者我家商铺四周的店铺里打探消息,回来时脸色有些凝重。 愈南下,关于苏家的各种流言蜚语也逐渐多起来,最初时,我会打发侍卫到街井之间打听一些关于家人的情况,后来才发现,他们的说法不一而足,各种离谱。而且每当有坏消息传来的时候,纵然消息得不到证实,我也会牵心扯肺,提心吊胆好久。后来,干脆就闭塞了耳目,不再问,专心赶路。 进了扬州境内时,就算我们不去打听,一路之上,关于苏家的议论声也不绝于耳,掺杂着辱骂,愤怒,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和惋惜。事情如何会演变到这样地步?我心里疑惑,食不下咽,在宽敞的官道上发疯一样将马鞭抽得响亮。 所幸终于抢在城门关闭之前,我们赶到了扬州城。扬州城内,原本苏家的店铺就多,如今全都关门谢客,只余孔雀蓝的招牌在闷热的黄昏里,无精打采地高悬在楼顶,冷冷清清。往日车水马龙的一条街上,纵然不是十室九空,也闭了大半,街上行人寥寥,格外凄冷。 狂石忍不住感慨,原来苏家在江南竟然有这样大的影响力。倒了一个苏家,空了大半个扬州城。 我心急如焚,在大街之上纵马狂奔,身后侍卫们疾如骤雨的马蹄声引来四周行人侧目,议论纷纷。 我当先勒马停鞭,到达了苏家大门口,一时间不由瞠目结舌,呆愣在那里。 苏家大门口聚集围拢了大批形形**的人,幕天席地,或坐或卧,堵塞了半条街。而苏家的大门紧闭,也已经面目全非,牌匾掉落,红漆斑驳,刀砍斧刻的痕迹触目惊心。 我翻身下马,在人群里一步一步走向大门,伸出手来,抓住门上的螭首衔环,轻轻地叩了三声,门里寂静无声。 门侧歪躺着的一人,阴阳怪气地道:“你也是来讨债的吧?后面排队等着吧,没人给你开门的。” 我惊讶地转过身,望着街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艰难地问:“讨债?” 那人却好像司空见惯,连眼皮都不抬,只敷衍地道:“对,大家都是来讨债的,都已经在苏家大门口围了八九天了,你新来乍到的,着什么急?” “苏家一向殷实,怎么可能欠了这么多钱?”我不敢置信。 “少见多怪!”旁边有人冷声道:“苏家生意遍布江南,这次遭了大劫,各个店铺银庄的银两被洗劫一空,我们这些合作了多少年的生意伙伴,手里能没有欠账?大头是各个银庄里的户主,听闻了这个消息,肯定都会过来讨要自己的存银。现在这时候还散了不少呢。” “苏家怎么都没有人出面吗?苏家在江南已有百年,一向有信誉,不可能赖账不还的。”我信誓旦旦地道。 “嘁,这小姑娘怎么这样幼稚。”旁边那人摇摇头,不愿意再搭理我,用头上的草帽遮了脸。 我承认,自己的确有些幼稚,我一向并不懂得生意场上的门道,可谓一窍不通。只简单地以为,银两没有了,大不了再赚就是,哪里知道这些?所以见到这些围堵在大门前讨债的人,舌挢不下。 先前那人倒是来了兴致,坐起身来,上下打量我:“一看小姑娘这气度,应该是个大户。我也盼着你能镇得住场子,我也好相跟着捡个肉渣渣。来,我跟你分析分析。”说完向着我招招手。 我手下不停,使了气力叩门。 “哎呀,我说,你就不要吵了,吵得人心烦。”那人不耐烦地道:“这苏家老爷生死未卜,苏家人逃的逃,散的散,大少爷被抓,如今府里就剩个十少爷主事,还是个缩头乌龟,只闭了门户,说法都没有一个,你吵下天来都没用。” 我心里焦急浮躁,声音不觉提高了几分:“你们这样堵着大门,定然来势汹汹,任是换做谁,也不敢开门那。” “屁话!我们听说,那绑匪向这苏家讨要八十万两黄金的赎金,我们若是不堵着大门,苏家钱财全都给了劫匪怎么办?”那人听我为苏家说话,梗着脖子,也气愤起来。 “我就说你二百五吧,这大户人家兄弟之间一向勾心斗角,这十少爷应该巴不得大少爷被撕票,他好独自擎受万贯家财。我们现在需要防的,是他十少爷将金银全都私下转移了。” 我再也无心听几人争辩,手下不停,将门擂得山响:“何伯,何伯,开门哪,是我回来了。” 门里有不确定的声音,带着稚嫩:“十一小姐?” 我立即听了出来,欣喜地叫嚷:“兔兔,兔兔,开门哪!” 我把耳朵靠在门上,听到有“咚咚”的脚步声一溜烟地跑远了。颓丧地抬起头,看到头上笼罩了一片阴影,骇了一跳。转过身子,身后已经围拢了几十个人,挤得水泄不通。 “你们做什么?”我忍不住后退一步,后背抵在门板之上,大声问道。 “你是这苏家人?”最初同我答话的那人将信将疑地问道。 我挺直了脊梁,扬声应道:“我正是......” “我们正是朝廷派来,严查此案的人。”我刚刚开口,便被打马疾奔而至的狂石打断了话。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从腰间掏出他的衙门令牌,握在手心里,一边向我走过来,一边展示给大家看,满身浩然正气,与我平时所见的狂石判若两人。 “终于有朝廷的人出面了!”人群里一声惊呼,大街上围堵的人立即呼啦一声全都爬起来,如潮水一般涌到我们跟前。 “求大人为我们主持公道,我们在钱庄里存的可都是我们全家赖以生存的救命钱。” “苏家固然被劫,但是在江南还有不计其数的田产宅院,恳请大人将苏家全都田产店铺变卖抵债,还我们一个公道。” “大人,小人的店铺也遭了秧,如今就盼着能够拿回一点苏家的货款养家糊口了。” 七嘴八舌,苏家大门口顿时沸腾喧闹起来,好像滚烫的油锅里撒了一把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明火执仗的抢劫 狂石胸有成足地应声道:“不仅是苏家的欠款,我们会给大家一个交代,我们肯定还会剿杀贼寇,尽量追讨回来大家的损失,还江南一个太平盛世,大家尽管放心就是。” 狂石回过头来,向着我暗地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我暂时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门里有清浅的脚步声,然后有人扒着门缝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 “开门,开门!”我身后众人情绪立即激昂起来,义愤填膺地挥动着手臂,吓得那人立即缩回了头。 “大家稍安勿躁!”狂石气运丹田,沉声喝道:“大家这样冲动行事于事无补。还请大家后退几步,容我们进府,先去将基本情况调查清楚,再做定夺。”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将信将疑地退后两步。 虽然我在京城街巷之间,经常会有人识得我的身份,但是在扬州城却极少露面,很少有人会识得我,我不由暗自庆幸,否则今日,就连这家门也是进不得了。 狂石上前喊门:“里面的人听着,官府前来问案,你们速速将大门打开,接受问话,不得延误。” 里面有小声的议论声,然后是一道略有苍老的声音:“不是老儿不给大人开门,只是担心人群蜂拥而入。如今苏家大院已然家徒四壁,别无长物,只余一家老弱病残,受不得半点惊吓。” “何伯,是何伯!”我惊喜地道:“何伯开门,是我回来了。” “官府的人怎么会识得苏家下人?”人群里立即有人对我提出质疑:“你究竟是谁?” 人群立即又沸腾起来。 “她乃是皇上御封的一品安国县主。”狂石不急不缓地扬声道:“如果大家不信的话,可以到官府打听。但是今日,还请大家配合我们,不要喧闹,否则,一律以妨碍朝廷办案为名拘捕。” 大街上马蹄声疾,随同我一起下江南的带刀侍卫已经随后而至,翻身下马,分开人群,上前将我与狂石,虫子三人保护在中间。 狂石的话带着几分威风凛凛,极有震慑力,再加上几十名侍卫的一身蒸腾杀气,围观的众人终于不敢再造次,规规矩矩地后退几步。 苏家的大门,悄悄地试探着打开一道缝,看清门外场景以后,才将门扇缓缓开启,须发斑白的何伯望着我老泪纵横。 我激动地一步踏进门去,何伯的孙女兔兔从一边冲出来,扑进我的怀里,“嘤嘤”地搂着我哭起来。 我轻轻地拍她的后背,狂石低声道:“有什么话里面说,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是是是,”何伯连连点头:“这位公子说得极是,我们里面说话。” 我想起狂石以前住在苏家的时候,是对府里人隐瞒了身份的,何伯并不知情。因此跟何伯重新介绍道:“何伯,我跟你介绍一下,他乃是天下第一神捕狂石世子。” 何伯闻言先是大惊,后是大喜,“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老奴先前有眼不识金镶玉,有慢待世子之处,还请海涵。” 狂石赶紧上前一步,将何伯搀扶起来:“老人家,快起来,论身份,我也是青婳的义兄,都是一家人,你不必同我客气。” 何伯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来,看着狂石和我身后的带刀侍卫,明显极为激动,就连手都是颤抖着的:“十一小姐回来就好,这下老奴心里也有了主心骨了。老爷在府里时就经常同我夸奖,说小姐您是个担大事的,这下苏家有救了。” 对于何伯的夸奖,我受之有愧,但是既然他老人家心里有这样的念头,我也不必过于谦让,就随他如何想吧。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样风风火火地赶回来,究竟能够为苏家做些什么,总归,见到了他们,心里也就多少踏实一些。 何伯一路絮叨,一路夸奖,带着我们过了门洞,向正厅走。沿路之上,满目凌乱,院子里原先摆放的花架,七倒八歪,盆景枝残叶落。镇宅聚宝盆,八宝聚福瓶全都不见了踪影,碎瓷烂瓦随处可见。从敞开的屋门看进去,里面空荡荡的,摆放的古玩玉器,甚至梨花案几,紫檀屏风,官窑瓷器,全都不见了踪影,环堵萧然。 我不觉有些惊呆:“何伯,这贼匪打劫,怎的将屋里的物件全都抢走了吗?” 何伯长叹一口气道:“这贼匪打劫,倒是只抢走了金银珠宝,这古玩玉器不好脱手,又是累赘,他们抢它作甚?这是扬州城里最早闻风而来的债主,和一些趁火打劫的人,一哄而入,将府里洗劫个干干净净,一扫而空,但凡能够换钱的物件全都搬走了。如今府里也就剩了个空架子和一些破桌烂椅。” “岂有此理,怎么能这样明火执仗地打劫呢?”我愤愤地道:“府里的守卫呢?父亲不是聘了不少武功高强的守院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们躲去了哪里?” 一旁仍旧红着眼睛的兔兔狠狠地呸了一声:“那些白眼狼,枉费苏家养了他们这么多年,关键的时候,非但不抵用,还顺手牵羊,卷了不少值钱的物件跑了,全都不见了踪影。” “那府里的下人呢?”狂石忍不住问道。 “大难临头各自飞,府里下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我们一些老人儿,一直念着老爷恩情,不想在苏家落难的时候落井下石。我们商量过了,咬着牙,也要等老爷回来,熬过这一难关。” 我拉着兔兔的手忍不住一紧,心里有暖流涌动,满满的感动:“何伯,您放心,苏家百年基业,哪能说倒就倒。我们大家齐心协力,一定能够度过这一难关的。” “嗯嗯!”何伯连声应道:“十一小姐回来,大少爷也有救了,苏家有希望了。” “喔,对了,事情发生已经这么久了,我听说绑匪索要了天价赎金,想来依苏家如今的状况,定然也拿不出,可有我大哥和姨娘的消息?”我急忙问道。 何伯摇摇头:“绑匪原本是给了几天期限,但是第二天苏家就被洗劫一空,然后围堵了大门。我们出不去,绑匪也没有消息传进来,想来大少爷和九姨娘应该暂时没有危险。” 我不由长舒一口气:“只要人都在,其他的都好说,我们晚些时候再从长计议。何伯,我想先去看看母亲,就让兔兔陪我一起就好,您先帮我安顿一下这些朋友。你若是有什么困难或者说线索,尽管告诉狂石世子就是。” 何伯连连点头,满是皱纹的苍老的脸上浮现一层兴奋的光彩:“几位公子小姐请随老奴一起来。” 虫子握着我的手,低声安慰道:“青婳姐姐,你也不要太伤心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也不跟他们几人客气,勉强微微一笑:“何伯是我们府里的管家,你们有什么需要就跟何伯开口。” 然后拉着兔兔,先向着母亲的院子走过去。 兔兔一路上告诉我,母亲原本身体就伤了元气,没有恢复过来,如今遭逢巨变,更是雪上加霜,当晚听闻大哥被贼人带走,就吐了很多血,昏迷不醒。府里大夫也走了,还是轩儿按照以前我留下来的方子,在自家药房里捡了点药渣熬了,才勉强保住一口气。如今母亲虽然好转,但是每天大半时间还是处于昏迷状态。想来父亲和大哥的意外,给了她很沉重的打击。 “那青城姐呢?母亲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竟然都没有过府来探望吗?” “青城姑奶奶倒是来过一次,还未下车,就被人识了出来,把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别说进府,就连脱身都是不易。她夫家应该是怕受连累, 后来就再也没让青城姑奶奶来过。”兔兔难过地道:“以前我就经常听大人们感叹什么世态炎凉,那时不懂,如今可是真真地知道了。就连亲生儿女都是明哲保身,大夫人肯定伤心死了。” 我暗暗捏了捏兔兔的手,没想到一场祸事,竟然令一向单纯如纸的孩子都成熟起来。 母亲的院子静悄悄的,我进去的时候,只有轩儿正在院子里生了炭火,给母亲在砂锅里炖煮着小米粥,无精打采地摇着手里的蒲扇。她见到我就是一愣,然后使劲揉了揉眼睛,喜出望外地向着我扑过来:“小姐,竟然真的是你?!你怎么回来了?”眼泪竟然就忍不住地滚下来,不好意思地伸手去抹,糊了一脸炭灰。 我抬手给她擦擦脸蛋,低声安慰几句,屋子里就有了响动,有气无力但是明显很激动的声音:“轩儿,是谁?是青城回来了吗?” 我撩开门帘,走进屋里,应道:“母亲,是我回来了,青婳。” “青婳?”母亲的声音里有一点失望,也有一点意外:“你怎么回来了?一路上有你父亲的消息吗?” 母亲挣扎着想坐起来,向着床帐外面探出半个身子,面色焦黄,形容枯槁。 我赶紧上前两步,捉住她的手:“您先不要激动,躺下听我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受了惊吓的青怜 我记得刚进苏家那日,摸过母亲的手,丰胰滑润,如今握在手里,干枯消瘦,已经明显是气血亏损不足。 “父亲和大哥都还没有消息,说明他们最起码是平安的,母亲不必挂牵,自己安心养病才是。”我坐在母亲床边,低声劝慰道。 “你回来能做什么?除了被如今的苏家拖累。”母亲轻咳两声,有气无力地道:“苏家如今大势已去,你父亲和青博又遭逢大难,苏家如今岌岌可危,大厦将倾。除非你父亲能够安然脱险回来,否则只怕是难挽狂澜。” “母亲多虑了,我苏家繁荣百年,根基牢固,怎么会就这样倒下去?再说了,不是还有我和青茗吗?” 母亲反手握住我的手,瞪圆了眼睛急切地道:“青婳,你听我说,千万不要相信青茗!青茗自六姨娘死后,虽然表面上对我毕恭毕敬,唯唯诺诺,但是暗地里最是恨我,青博被捉,最是称了他的心意,他绝对不会救出你大哥的,只怕还会落井下石。你一定要擦亮眼睛,小心提防,不要被他骗了。” 说完就是一阵急咳,上气不接下气。 我赶紧搀扶母亲躺下,她身子过于虚弱,几乎立刻支撑不住,阖拢了眼睛陷入昏睡当中。我坐在床侧,静心给她切脉诊断。然后唤轩儿拿过纸笔,提笔疾书,将药方交给她,让她拿给狂石,吩咐侍卫出府给母亲抓几幅药回来。依照侍卫的身手,躲开院外百姓,翻墙出府应该是易如反掌。 轩儿立即拿着药方兴奋地一路小跑走了。 听说祖母和十姨娘的棺柩仍旧停在祠堂里,我从母亲院子里出来就特意去了一趟祠堂。 这场灾难,苏家的祠堂竟然也难以幸免,四处可见清扫修复过的痕迹。但是相比较起外面所受的荼毒,已是幸运,人们总是对于逝者有所忌惮。 祖母和十姨娘的棺木暂时就停在祠堂的正厅里,还未发丧。只是冷冷清清,没有瓜果糕点,三牲祭品,也没有招魂幡,金银纸箔,只有一只残缺的青铜香炉里插着几只燃剩的香头,棺材前面的火盆里纸箔燃尽,随着门外吹进来的风,打着旋儿,飘落在祠堂的地上。 如今苏家遭逢巨变,外面遭人堵截,众人愁肠百结,谁还有心情到这里凭吊。 我从棺材前面的供桌上抽出几只香,却不小心将上面的火折子碰到了地上,弯下腰去捡。看到一双穿着粉色红缨绣鞋的脚一闪而过,骇得我差点坐到了地上。 “谁?”我失声喊道。 祠堂里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进来,带起一股腐朽的味道。 “出来,不要鬼鬼祟祟的。”我努力壮起胆子,环顾四周,扬声问道,不自觉带了颤音。 虽然我一向不信鬼神之说,但是在这天色昏黑的时候,又是在祠堂里,面对着冤死的祖母和十姨娘,还有诸多祖宗牌位,我忍不住会有些毛骨悚然。 祭桌下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我猛然回头,用手里的火折子将供桌上的蜡烛点燃,烛影摇曳,平添一丝恐怖。 “究竟是谁藏在那里?我已经看到你了,我数三下,你若是还不出来,我就不客气了。”我将银针反扣在手心,一步一步向着祭桌走近。 身后半掩的门“吱悠”一声打开,我猛然回头,兔兔从门外跑进来,手里握着一沓纸钱,惊讶地问:“小姐,怎么了?” 我手里的银针差一点就向着她疾射而出,我拍拍心口,嗔怪道:“你哪里去了,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影子。” 兔兔有些委屈:“我见小姐要来祠堂祭拜,就去旁边拿了一点纸钱,想着小姐可能会用。” 我知道自己适才口气着急了一些,慌忙道歉:“对不起啊,是刚才有个人影一晃而过,正心惊胆战的时候,你一来吓了我一跳。” “人影?”兔兔疑惑地问了一句,然后好像突然恍然大悟一样:“我忘记跟小姐说了,应该是青怜小姐在这里。” “青怜?”我看看屋子里十姨娘的棺木,心里涌起一丝心疼,想起那个柔柔弱弱,羞涩胆怯的小丫头,如今无依无靠,还不知道心里是何滋味。 兔兔向着祠堂里扫视一圈,然后径直走到祭桌跟前,弯下腰来,掀起祭桌上的黄布。 暗影里,正是青怜战战兢兢地瑟缩在祭桌下面,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胆怯地望着我,看见我注意到了她,向里面缩得更紧,抖若筛糠。 兔兔小声道:“青怜小姐,出来吧,坏人已经走了。” 青怜连连摇头,却不说话。 兔兔忍不住红了眼圈:“青怜小姐其实最可怜了。在府里的几位小姐里受气倒也罢了,如今竟然受惊成了这幅模样,又没有人心疼。” “青怜,青怜,我是姐姐。”我低声道:“出来好不好,桌子下面太黑了,我们出去吃东西。” 青怜怯生生地看我,还是慌乱地摇头。 “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我问兔兔。 兔兔点点头:“这些天,她一直都是待在祠堂里,哪里都不去。只要来人就躲在祭桌下面,怎样也哄不出来。爷爷每天让我给她送些吃食过来,放在祠堂门口。” “我听说劫匪行凶的时候,也只是洗劫了苏家的财物,苏家的下人全都安然无恙,为何他们唯独杀了十姨娘呢?青怜又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我忍不住出声问道。 兔兔摇摇头:”我们也不知道,当天夜里太乱了,大家都惊恐地四处逃窜,什么也顾不上。等到劫匪走了以后,我们清点人手的时候,才发现不见了十姨娘和青怜的踪影,四处寻找,才在后院的花园里找到了十姨娘的尸体,青怜就藏在离她不远的一处花丛里,蜷缩成一团,任谁也不让靠近,满脸惊悚。 后来我们将老夫人和十姨娘简单地入殓,她就自己偷偷地跟进祠堂里,守在十姨娘的棺木跟前,傻呆呆地坐着,不言不语,也不哭。再然后,她就突然害怕见人,老是藏在角落里,浑身发抖,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 青怜一向胆小怯懦,如今十姨娘的骤然离世,定然给她造成了不小的打击。我蹲下身子,向着青怜伸出手,放缓了声调:“青怜,乖,听姐姐话,我们出来好不好?” 青怜瘦小的身子蜷缩得更紧,将脸埋进臂弯里,只余一双惊恐的眼睛露在外面,发出“啊!啊”的声音。 "她怎么不说话?”我问兔兔。 “青怜小姐一直都没有开过口,好像失声了。” 看来青怜不仅是过度伤心,她应该是受到了惊吓,导致暂时的失声。我叹一口气,无奈地对兔兔道:“你去帮我找个侍卫过来,把青怜抱回房间吧。” 兔兔迟疑地看了我一眼:“可是?” “没事,你就按照我的吩咐做好了。青怜应该是受到了惊吓,我给她开些安神静气的药,给她用银针疏窍通血,精神就会好些了。” 兔兔闻言高兴地转身跑出去。我恭恭敬敬地给祖母和十姨娘上了香,然后不得已用药迷晕了青怜,吩咐跟随兔兔过来的侍卫挪开祭桌,将她抱到了锦绣苑的房间里。 待我给青怜用银针疏散了体内的淤血,看到她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天色已经不早。狂石差了侍卫过来找我去饭厅吃饭。 何伯不好意思地对着我笑:“小姐,不好意思,府里被围困了这许多日,菜蔬不是很丰盛,委屈了几位官爷了。” 我看了看餐桌,虽然只是几碟素菜,却明显是用了心的,做得很精致。我相信,这一定是府里最好的饭菜了:“没关系,他们也不是什么客人,不用这么客气。明日里我差人去外面购置一些粮米菜蔬就好了。” 我净了手,坐下来,招呼何伯:“坐下一起吃。” 何伯连连摆手:“不敢不敢,这哪里有老头的位子。” 狂石起身,将何伯搀扶过来:“正好我们有事情要向你老请教,就不用客气了。” 何伯有些受宠若惊:“漫说老儿,就算是老爷也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啊。小姐可谓是光宗耀祖了,只可惜回来的不是时候,若是换做以前,老爷定然敲锣打鼓,风风光光地......” 说着就红了眼圈,忍不住哽咽起来,又怕我伤感,急忙背转了身,攥着袖子擦眼角。 我低声安慰几句,将碗筷塞进何伯手里,转身招呼兔兔也到我的跟前坐下。 “十哥呢?怎么从我回府一直都没有见到他的影子?”我忍不住好奇地问。按说我回府这长时间,他也早应该听到消息了。 何伯赶紧放下手里的筷子,恭敬地道:“十少爷最近心里压力太大,每天都将自己关在府中账房里,清点核实以前的账目,一直熬到夜半才回院子里休息,不让我们打扰他。我已经吩咐人给他留了饭菜。” “什么清点账目?不过是个幌子而已,他分明就是在寻老爷钱财的去处!”兔兔不服气地道。 “兔兔,休要胡言乱语!”何伯看了我们一眼,低声斥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一筹莫展 一旁的狂石弯了波光流转的眉眼:“无妨,无妨,小妹妹,你告诉哥哥,你为什么说十少爷是在寻老爷的钱财?” 我和虫虫不约而同地鄙夷地向着狂石撇撇嘴,笑得那样风骚,分明就是在使美男计,就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这是要多无耻。 果然,兔兔一愣,恍惚了片刻,才脆生生地道:“我听到十少爷问过大夫人,说是老爷经商这么多年,府里不可能没有存银。他问大夫人老爷把家里的钱财藏在哪里,他好拿着去救大少爷。但是夫人说这些年里,有些店铺已是入不敷出,所有钱财全都押在生意运转上,完全没有存余。十少爷不信,才会每天跑去账房里,或者书房,算计老爷的钱财。” 我想起那日在青青的院子里见到的,那个像狼一样的少年,他一向得父亲器重,生意嗅觉灵敏,脑子活络,又颇有手腕,被父亲称作生意奇才。如今苏家陷入困境,大哥和姨娘又急需银两赎回,如果能够有富裕的银钱周转,自然可以安然度过。青茗的做法也是情理之中,无可厚非。 “尽胡说八道,"何伯看了一眼狂石和虫子,斥责兔兔:“如今苏家已经被洗劫一空,哪里来的财宝银两?你个小丫头听风就是雨,从哪里听来的这乱七八糟的事情。赶紧闭嘴吃饭。” 狂石向着我无奈地耸耸肩。我自然知道何伯是碍于外人在场,有些话有些避讳。他跟随我父亲这许多年,谨慎一些也是应该。 “何伯,我想请问,你如今对于父亲生意上的事情,可知道根底?” 何伯摇摇头:“我如今年纪大了,有些糊涂,府里的事情已经力有不逮,哪里还知道那些生意上的往来?” “那如今我们府外围拢了那么多讨债的债主,具体有多少欠银,可有数目?” 何伯叹了口气:“那些人来势汹汹,蛮不讲理,谁还敢去询问统计数目。就连十少爷也是不知其数,但是按照府里现有账簿粗略估算下来,应该也绝不少于八九十万两黄金,其中大半是钱庄里大户的存银。” 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苏家今日可谓是元气大伤,怕是真的难以起死回生了:“那劫匪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何伯摇摇头:“第一天大少爷被劫走的时候,绑匪给留下话,说是几天之内见不到赎金,大少爷就性命不保。可是第二天就生了变故,那些债主闻讯赶来,第二次洗劫了苏府,没有沾到便宜的,索性在门口安营扎寨,围堵了整个苏家,我们出不去,外面的消息也进不来。饶是心急如焚,也无可奈何。” 那些劫匪一向在城里都会有耳目,苏家的变故肯定也会听闻。既然他们只是图财,应该暂时就不会对大哥和姨娘不利。只是这样僵持下去,终归不是办法,还是要早作打算才是,我暗暗思忖。 有仆妇急匆匆地跑进来,满头是汗,向着我禀报道:“知府大人和青城姑奶奶在大门外求见。” 我冷冷一笑,自从苏家出事以后,她唯恐受到拖累,明哲保身,一直对苏家不闻不问,就连母亲病重,都不曾踏足这里半步,如今过来作甚?不说去探望卧床的母亲,却直言是要求见于我。 “告诉青城姑奶奶,我忙着床前照顾母亲病体,没有时间见客,让她请回吧。” 仆妇听出了我话里讥讽的味道,抬眼望了一眼何伯,面露难色。 何伯陪笑道:“大姑奶奶家毕竟是扬州知府,贵为一方父母官,这样好像有点不留情面吧。” 狂石不屑地道:“麒王府出来的人还不需要给谁留情面,更何况青婳乃是御封一品县主,对于这样溜须拍马之辈,无需虚与委蛇,原话回了就是。” 仆妇听狂石这般嚣张的话,瞬间好像也有了底气,昂首挺胸地出去回话。 何伯不太放心,唯恐那仆妇果真仗了势头,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赶紧拉着兔兔随后跟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狂石,虫子和我,一时间沉默,食不知味。 “青婳,如今你打算怎么办,可有什么打算?”狂石首先打破宁静。 我摇摇头:“大哥和我姨娘那里,我们毫无头绪,也只能以静制动,耐心等消息。可是我感觉,绑匪那里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主要原因并不是因为苏府被围困,而是他们知道,苏家如今确实出不起这笔赎金。否则依照菩提教的手段,避开府外围拢的众人,将消息传递进来,那是轻而易举。” “所以说,如何引蛇出洞,这才是最麻烦的地方。除非,你父亲果真在哪里藏了宝藏。”狂石嬉皮笑脸地玩笑。 我向着屋外看了一眼,确认无人,方才压低声音道:“假如我说,我父亲真的有这样一批宝藏呢?” “真有宝藏?”虫子瞪圆了眼睛,一副见钱眼开的样子。 我轻轻地“嘘”了一声,点点头:“此事非常机密,怕是我哥哥他们也不知情。我父亲喜欢收藏一些古董玉器,全都价值连城,藏在地下宝库里。不过现银肯定没有多少,那些古董想要脱手兑换也绝非易事。” 狂石一脸夸张的震惊,混不正经地说:“原来传闻苏家富可敌国,这都是真的。怪不得苏家的女儿人人争相求娶。” 我不屑地白了狂石一眼:“我还有一个姐姐没出阁呢,要不咱商量商量,我多给些陪嫁?” 一旁的虫子顿时支起耳朵,不满地瞪过来,不屑地撇嘴道:“你那个姐姐早不去,晚不去,就掐着苏家遇难的这几天去什么四川寻亲,简直神机妙算呢。” 语气酸溜溜的,极其不忿。 狂石讪讪地笑:“跑题了,跑题了,言归正传。” “青婳,你说假如,我们对外放出消息,说苏家真的发现了大批藏宝,会怎样?”虫子热心提议道。 “那还用说?”狂石像看白痴一样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门外那些人会拼了性命地一哄而入,菩提教再横插一脚,杀烧抢掠,一个字‘惨不忍赌’。” “那能不能想个办法,稳住门外的百姓,然后引君入瓮呢?先发制人总好过以后被菩提教牵着鼻子走要好。” 虫子蹙眉思忖片刻道。她虽然看起来天真烂漫,但是考虑事情在很多时候比我还要周全深入,更何况我如今关心则乱,完全没有了头绪。 “谈何容易,这些人是认准了苏家财大气粗,必然还有家底,轻易是不会离开的。”狂石撇撇嘴。 “若是官府能够参于,将外面的人群遣散,有没有这个可能?”我怀着一线希望问狂石。 狂石摇摇头:“怕是难办,就算官府出面,可以遣散门外的众人,一旦消息泄露出去,激起民愤,一发不可收拾,官府也担不了这个干系。” 我垂头丧气地低下头,懊恼地将筷子放在桌子上:“无论如何,先救出大哥和姨娘才是当务之急。否则根本无法安置外面的债主。可是如果真的拿出这笔赎金,门外的百姓又势必会造成不小的暴乱。若是能够避开外面众人的耳目,将发现藏银的消息传递给菩提教就好了。” 我单手支额,闭了眼睛,一时间感到焦头烂额,一筹莫展,颓丧地唉声叹气:“还是等十哥来了,跟他商量一下吧,看他有没有好的主意。” 狂石沉思片刻道:“其实虫子刚才那酸溜溜的话也有几分道理。青婳,关于宝藏的事情,我建议你还是暂时不要告诉青茗的好。毕竟人心隔肚皮,也难保青茗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将藏银据为己有。” 我刚想开口,就听到远处一声凄厉的尖叫,满是惊恐。 我一惊而起,虫子当先问道:“出了什么事?” 我摇摇头:“听声音是在后院,我过去看看。” 狂石和虫子也急忙将碗筷推开,站起身来:“我们也都吃饱了,随你一起去。” 一行人慌慌张张地跑出去,正巧跟迎面跑过来的兔兔撞了个满怀。 “兔兔,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捉住跑得气喘吁吁的兔兔,焦急地问道。 兔兔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十一小姐,是青怜小姐醒了。” 我方才放下一半心:“我怎么适才听到一声尖叫?” “青怜小姐一醒过来就向着祠堂跑过去了,我正好半路遇到,可惜劝不住。”兔兔无奈地道:“正巧我爹寻了青茗少爷回来撞见,我急忙喊住他们帮忙,结果青怜小姐就突然一声尖叫,情绪激动,看起来有些歇斯底里,还抓了我的手臂。我爹叫我赶紧来请您去看一看。” 狂石眸光微闪:“一起去看看。”说完拉着虫子当先走在我们前面,一路小跑。 青怜虽然年纪小,又没有多大气力,但是此时的她明显有些执拗和疯狂,青茗和何伯两个人齐心协力,都拦不住她。她拼命地扭动挣扎着身子,想摆脱何伯两人的钳制,手脚并用,的确有些情绪失常。 奇怪,今天我为她针灸过后,从脉象看起来,病情明显有些好转的,怎么会愈加严重了呢?哪里出了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究竟谁是奸细 “青怜,你怎么了?”我不禁有些心疼:“何伯,十哥,放开她吧!” 青怜对于我的话充耳不闻,低下头,趁着青茗抬头看我们的空当,向着他的手背狠狠地咬下去。 青茗猛然吃痛,松开了钳制着胳膊的手,青怜趁机甩脱了何伯,向着祠堂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狂石已经足下轻点,拦截了青怜的去路,出手如电,点了她的睡穴。青怜立即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我顾不得同青茗招呼寒暄,先走过去,弯下腰,将指尖搭上青怜的手腕,沉吟片刻疑惑地道:“奇怪,青怜的脉象看起来的确是有些好转的。” “青怜的病情能恢复吗?”青茗走上前弯腰关切地问:“她应该是受了惊吓,昏迷了不少时间,醒来以后好像神智就不清醒了,连我们大家都不认识。” 我无奈地摇摇头:“我原本觉得她的病情不是太严重,但是如今看来我有些过于乐观了。我也说不太清楚,一会儿我再给她针灸一次,看醒过来以后反应如何了?” “那我先把她送回房间吧?”狂石问道。 我感激地点点头:“我跟十哥说两句话就回去,她的穴道暂时还是不要解开了,免得一时情绪失控,对她的病情有害无益。” 兔兔得了允许,立即关切地上前,带着狂石和虫子先行回了锦绣苑。 “你回来了就好了。”青茗望着我,一改当初我在苏家时候的横眉怒目,冷言冷语:“我一个人委实担当不起如今这个重担,终于有人可以商酌了。” 我抬起头打量这个少年,面容有些许憔悴,收敛了满身的锋芒,浑身温和了不少。他那双狼一样狠厉狂野的眸子如今布满血丝,凹陷下去,也变得暗沉内敛,整个人成熟了许多。可能,困境真的能够磨砺并且彻底改变一个人,脱胎换骨。 我对着青茗安慰地一笑:“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我都听何伯提起过了,委实辛苦了你。天灾人祸,实非你我所愿,忧心如焚亦是无益。 我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目前的困境都算不得什么,一咬牙就过去了,十哥不必过多地内疚,保重身体要紧。” 青茗怏怏地点头:“我也相信苏家在江南根深蒂固,不是一场变故就一蹶不振的。只是,枉我绞尽脑汁,也委实想不出一个可以营救大哥,又能令苏家起死回生的方法。青婳你一向聪慧,可有什么良方妙计?” 我想起适才狂石的叮嘱,心里生了几分提防,摇摇头:“我对苏家并不熟悉,生意场上的事情更是一窍不通,我也不知道自己匆忙赶回来,究竟能够帮你什么。今天同狂石几人商议半天,也是焦头烂额,一筹莫展。” 说完将狂石几人的来历尽数告知给青茗知道:“你若是有什么好主意,我一定鼎力相助。” 青茗脸上的希翼逐渐剥离下去,无精打采地道:“如今苏府被围困,出府尚且困难,更遑论是营救大哥和父亲了。更何况,如今苏府被洗劫一空,我寻遍了府里,也不知道究竟哪里可以藏得下什么财物,如何赎回大哥?怕只怕,那些劫匪失了耐心,万一对大哥不利,我作为他的兄弟,定然要受千夫所指,说我不孝不义。” 青茗蹲在地上,双手拉扯着头发,一脸懊恼和焦躁:“我真是没用,父亲这十几年来的教导也是白费。” 我看他一脸焦急的样子,心里委实不忍,弯下腰,轻轻地拍他的肩膀,坦然道:“你不用难过,事情总是会有转机的。我其他的事情帮不得忙,赎金我会尽量想办法。” 青茗方才如释重负地叹口气。 夜里,我和虫子全都宿在锦绣苑里,非常时期,也无法避嫌,狂石和水麟等人也都在临近找个清净的院子住下了。 晚间给青怜仔细检查过后,又给她重新做了一遍针灸。唯恐她夜里醒来,再生什么变故,就搬了一个软榻,挨着她睡下了,心里有事,担心姨娘,难免辗转反侧,不能安眠。 快天亮的时候,听到床上的青怜在呜呜地哭,格外委屈。强撑着困倦起来掌了灯,才发现她原来是梦魇了。心里不由升起一股怜爱,觉得兔兔说的很对,整个苏家,最可怜的也就是她了。 最起码,我除了姨娘,还有一个爱我疼我,视我为己出的师傅,如今又有幸遇到了凉辞。可是青怜,因为自己姨娘出身卑微,自小受尽冷眼自是不说,如今就连这唯一的一点关爱都失去了。 她不知道在睡梦里梦到了什么,紧蹙着眉头,抽噎得厉害。我轻轻地帮她把泪擦了,柔声哄她:“青怜乖,姐姐在这里,不用怕。” 她突然抬起手来,捉紧了我的手,低声呓语:“姨娘,姨娘,叛徒......小心!” 虽然口齿不清,但是我依然能够分辨个八九不离十,所幸青怜并没有失声,她还可以说话。只是,从她的话里,我明显可以听得出来,十姨娘被杀的时候,她是亲眼目睹的,那么她说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苏家还有菩提教奸细不成?她指的是四姨娘还是另有其人?也许,青怜会是一个突破口,我能够从她的身上挖掘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我轻轻地挣了挣手,依然被青怜抓得紧紧的。无奈只能吹熄了灯,挨着她蜷缩在床边。 黑暗里,青怜止住了哭声,向着我慢慢地偎过来,把头扎进我的怀里,低声呓语几句,然后睡得香甜。 第二天,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青怜已经醒了,依然偎在我的怀里,见到我醒了过来,却害怕地向后面蜷缩回去,用锦被蒙了头,然后从被子下面偷偷地露出一双小鹿似的眼睛,惊恐地望着我。 我对着她微微一笑,小心翼翼地安慰:“青怜,别怕,是姐姐。” 她一点一点掀开被子的一角,紧咬着下唇,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我努力让自己笑得更温和,更亲切一点:“我是你青婳姐姐。” 她试探着,向着我伸出一只手,将指尖慢慢放到我的手心里,然后瞬间又仿佛被烧灼一样惊恐地缩了回去。 我执着地将手伸向她,带着鼓励:“不怕,过来,姐姐保护你。” 她终于又一次壮着胆子,慢慢地将指尖伸过来。我缓缓地握住,轻轻地摩挲,将自己手心的温度透过她的指尖逐渐渗透过去。 终于,青怜将头从锦被下面伸出来。向着我,微微地翘起唇角,缓缓地绽放开纯净的笑颜,就如同地里田间成片的向日葵那般,金灿灿的,充满着暖阳的味道。 我起身帮她梳洗,她也只是怯生生的,不说话,偶尔也会露出小鹿一样迷茫的眸子,有一瞬间的惊恐,但是很明显,她已经逐渐勇敢起来。就连虫子和狂石进来,她也只是畏惧地躲在我的身后,然后逐渐壮起胆子,伸出头,小心翼翼地对着虫子笑。 她好像对我有些依恋起来,无论我去哪里都会攥紧我的袖口,就像一粒刚刚破土而出的种子,蜷缩着,既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 我尝试着带她去人多的地方,她也并不像昨日那样反应,平和了不少。但是我知道,她脑子里的病灶虽然清除了,但是若是让她像以前一样,怕不是朝夕可以改变的。所以,我阻止了狂石对她的询问,不敢向她提及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 上午跟狂石商议了半晌,遣了府里几个侍卫出府采购粮米菜蔬,打探贼人情况,也没有丝毫进展。听来的消息五花八门,辨不出真假,也只能作罢。 相反,昨日里,我和狂石回府的消息倒是传扬出去,在扬州城里闹腾得沸沸扬扬。百姓们心里重新升腾起希望,翘首期盼着我们能给他们带来什么福音。 临近中午时,何伯亲自将我的饭菜端进锦绣苑。 我慌忙上前去接,心不在焉地道:“如今府里原本下人就少,以后还是不要麻烦了,大家都去饭厅就好。” “青茗少爷特意交代,不可以慢待小姐和世子爷。”何伯恭敬地应道。 身后突然“哗啦”一声响,我闻声惊讶地回过头,正在我身侧安静地剥着莲蓬的青怜突然站起身来,将跟前的盘子丢落在地上,莲子滚落一地。 “青怜,你怎么了?”我奇怪地问。 青怜连连后退,指着何伯磕磕巴巴地道:“坏人,坏人!”脸上又重新浮现出惊慌的表情。 我站起身来,走过去,想将她揽进怀里,谁料反而被她一把狠狠地打开,激动地叫嚷:“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青怜好像是突然受到了什么刺激,情绪又一次失控。她后退到房间的角落里,蜷缩起来,无论谁靠近都会遭到她的撕咬和拳打脚踢。尤其是何伯靠近一点,她的惊恐就会加剧一分,明显对何伯十分畏惧。 狂石挥手示意,让何伯暂时先退了出去,闭上屋门,青怜的情绪才逐渐平静一些,令我和狂石不由面面相觑。 “不可能的,何伯在我们苏家兢兢业业几十年,绝对不会做出背叛我们苏家的事情。”我斩钉截铁地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将错就错 “有些事情容不得我们不信,青婳,我下江南的时候沿路仔细打探过各个商铺被劫的情况,贼人对于你们苏家商铺银两的存放地点都摸查得一清二楚。你想,菩提教能够在一夜之间洗劫干净苏家在江南的商号,如摧枯拉朽,必然是有备而来,对于你苏家的情况可谓了如指掌,这绝非是四姨娘一个锁在深院的妇道人家能够了解的商家机密。 而且最值得怀疑的是,贼人在将苏家的店铺和宅院洗劫一空以后,犹自不死心,还要绑架你大哥,索要赎金,他们必然知道你苏家的所有底细!苏家人里面有奸细!而且在你大哥的赎金到手之前,这个奸细必然还会继续潜藏在苏家。 青婳,你仔细想想,何伯是不是最为可疑?菩提教既然可以在苏家后宅安排四姨娘和青青这枚棋子,在苏家的商铺里暗中布下那么多的眼线,一样可以收买何伯为他们效命。” “可是,何伯究竟为了什么?我父亲待他也不薄啊。”我的辩驳已经苍白无力。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说到底,应该也不过是为了一个贪字。”狂石叹气道。 “何伯已经是颐养天年年纪,他这样做又是何必?”我轻叹一口气,正欲说话,就被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打断。 我以为是何伯,去而复返,赶紧噤了声,上前打开房门,很意外,门口站着的竟然是轩儿。 “轩儿,有什么事情吗?” 轩儿向着我福了福身:“小姐,大夫人找您有要事相商。” 我和狂石狐疑地对视一眼,狂石沉吟片刻低声道:“大夫人救子心切,你有什么事情可以问询一下,好过同青茗商酌。” 我细想之下,觉得还是狂石考虑得周全。遂闭了房门,跟随着轩儿一起去了母亲院子。 母亲见了我满脸喜色,挣扎着半坐起来,比起昨日明显有了精神。 轩儿是个有眼力的,知道母亲与我有话要说,就静悄地退了出去,细心地掩了屋门。 “母亲唤我来可是有什么吩咐?”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母亲不说话,强自支撑起身体,竟然翻身要向我拜倒,我慌忙伸出两手搀扶了。 “母亲这是何故?愧煞女儿了!” 母亲身子虚,气喘半晌方才平息,期期艾艾地道:“青婳,以前你大哥和我鲁莽,误会过你,还下了重手,母亲在这里叩头赔个不是,你千万不要怪罪于你大哥。” “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我立即明白了母亲的心思,出言安慰道:“那都是贼人故意布下的圈套。我怎么会迁怒给大哥呢?” “那就好,那就好。”母亲颔首陪笑,低头思忖片刻,终于鼓起勇气道:“青婳,母亲听说你和麒王爷,忠勇侯府私交都不错。这次算母亲求你,你能不能尽你最大的努力,把你大哥救出来?” 母亲这样说,那是对我不信任了。我无奈地笑笑:“我是苏家女儿,自然与苏家荣辱与共。虽然大哥与我不过只是两面之缘,但是我知道,只要有大哥在,我苏家就还是苏家,永远不会倒,我苏青婳就是有娘家可以依靠的人。所以,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将大哥,父亲,还有姨娘救回来。否则,我千里迢迢地从京城一路风尘赶回来,图的是什么?” 母亲湿了眼眶,不知是情不自禁,还是作态:“你能这样说,我就放心了。青婳,如今你已经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我安顿母亲小心躺下:“您安心休养,我与十哥肯定会尽力的。” 母亲目不转睛地看了我半晌,直到盯得我心里发毛,才斩钉截铁地开口道:“青茗绝对不可以相信!须小心提防。” “母亲何出此言?” 母亲冷冷一笑:“苏家遭逢大难,这样危急的时刻,人心惶惶,都乱了分寸。唯独青茗在我面前表现得尽孝尽善,端茶递水,过于殷勤,反而更加令人起疑,觉得他是心怀鬼胎,有所图谋。而且他好几次旁敲侧击地询问我你父亲财产的去处,在我面前上演什么苦情戏,我就知道他必然心怀叵测。” 我觉得母亲的看法有些偏激,由于六姨娘的缘故,他对青茗有些误解。我不置可否,小心试探道:“母亲,你觉得何伯这人怎么样?” 母亲一愣,显然最初没有反应过来我的意思,然后极其肯定地道:“苏家若是论起忠心耿耿,何伯说第二,就没有人敢说第一。你父亲一向信任他,他在苏家这几十年来也是勤勤恳恳,给苏家立下不少汗马功劳。” 我一时沉吟不语。 母亲狐疑地望着我,直言问道:“青婳,你是不是听别人乱说了什么,怀疑何伯?” 被母亲一语中的,我支支吾吾道:“母亲误会了,我是有些事情想要交给何伯去做,所以才多此一问。” “若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尽管交给何伯就是。他当初跟着你父亲走南闯北,生意场上的事情也是懂得。” 我低头清浅地“嗯”了一声。 母亲转身从枕下摸出一个布包,从里面掏出一枚碧玉印章和金钥匙来,郑重地递到我的手里。 “青婳,你父亲究竟把金银藏在哪里,我确实并不知道。不过,我当年陪嫁的田产还有店铺,一直交由我一个陪嫁的下人打理,这几十年来也小有积蓄,藏银就在城外的一个农庄里。 你可以凭借我的手信和银库钥匙到陈桥找一位叫做‘刘瑾’的商人,应该勉强可以凑足二十万两白银。虽然只是杯水车薪,但是积少成多,办法总是会有的。 再者,麒王爷他们认识的权贵较多,你看能不能暗地里将苏家的田产店铺变卖给他们,换取银两,先将你大哥救出来。我相信,只要你大哥他们回来,苏家一定能重振旗鼓的。” 我犹豫着接在手里,一本正经地道:“既然母亲愿意将全部银两交付于我,想必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我自当竭尽全力。只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母亲不可以对我行事多有干预,可能做到?” 母亲极其肯定地点头,却又不放心地欲言又止。 “青婳,青婳!”狂石在院子外面喊我,听起来有些焦急,我急忙应声。 “谁呀?”母亲也扭过身子向外看。 “是忠勇侯府的世子爷,同我一起回来的。”我站起身来:“可能有什么急事,我先走了。” 母亲点点头,一脸期盼:“你大哥就拜托你了。” 我匆匆福身一礼,赶紧出了母亲的院子,狂石正站在院子口,向里面焦急地张望。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狂石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好像是菩提教出手了。” “啊?”我不由一惊:“他们消息好快。” 狂石点点头:“门外的百姓不知道怎么收到了消息,说是你从京城回来,带回来一大批金银,准备去赎救大少爷,所以情绪很激动,正在大门外吵闹着要冲进来,已经有人开始砸门了。 青婳,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应该就是菩提教故意散播出来的谣言,试探你是否知道苏家的财宝所在,好趁火打劫。” “可是,我如今一点头绪也没有,苏家的内奸是谁也无法确定,可如何是好?”我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青婳,镇定下来。你就当做这根本不是苏家的事情,你如今只是一个局外人,否则会干扰你的理智和判断。”狂石拍拍我的肩膀,低声安慰道。 大道理谁都懂得,可是做起来哪里有这么简单?我努力地深呼吸,闭上眼睛,心里依旧一团糟乱,隐约可以听到前院里传过来的大门“咚咚”被震响的声音,犹如擂鼓,每一下都敲击在我的心上,令我愈加烦躁不安。 如今母亲孤注一掷,将所有的赌注押在我的身上;姨娘大哥命悬一线,亦是对我翘首期盼;父亲又生死未卜,听闻了苏家如今的变故,肯定也是忧心如焚。我却只能躲在这里,无可奈何吗? 我双手忍不住紧握,手心里的东西咯得我生疼。我伸开手心,正是母亲塞在我手里的那枚印章和银库钥匙,忍不住心里一亮。 我抬起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对狂石道:“走,我们去大门。” 狂石微笑着看我:“有办法了?” 我苦涩地一笑:“菩提教不给我们喘息的时间,我们也不给他们任何反应的功夫,今日就来个将错就错。我赌,他们的教主如今还在京城收拾残局,被凉辞绊住手脚。我若是瞻前顾后,再拖延下去,错失良机,想要对付菩提教更是难上加难。” “好样的,青婳,哥陪你一起去,看看如何将错就错。”狂石笑言,给了我一丝自信。 我将我的计划对狂石低声和盘托出,他连连颔首,并且直言否定了其中的不合理之处,与我一路走,一路商议,将整个计划中最重要的环节掰开了,揉碎了,一步一步斟酌商议。 我们不敢有丝毫马虎,肩上沉重无比,唯恐一招棋错,满盘皆输。因为,其中所牵扯的,并不仅仅只是我苏家的崛起与繁荣,更是我至亲之人的性命攸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平息众怒 刚至前院,就已经是人声鼎沸,大门外传来的吵嚷声此起彼伏,伴随着重物撞击大门的声音,果真如烧开的一锅热油,沸腾中间杂着炸裂的声音。整个大门的门楼都在颤抖,上面的琉璃瓦承受不住撞击,纷纷掉落下来,摔在地上,碎裂声不断。 “出来,出来,赶紧还钱!” “既然你苏家有钱赎人,为何不还我们,丧尽天良!” “缩头乌龟,就算你真是一品县主又如何?打着朝廷的旗号就可以赖账吗?” ...... 还有各种不堪入耳的辱骂声一浪高过一浪。 我记得当初在京城里,菩提教煽动灾民暴乱,也是这样的套路,只是那时候有凉辞暗中助我,这次我可就没有这样幸运了。 何伯坚定地拦住我的去路:“十一小姐,你可千万不能出去。如今外面的百姓听信了谣言,根本就没有理智,多言无益。我们守在大门口,若是他们冲进来,您就赶紧跟狂石世子带着少爷小姐赶紧逃了,左右他们应该不会对我们这些下人如何为难。” 青茗和众侍卫也闻讯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听到外面不绝于耳的吵嚷声,都有些惊讶。 “青婳,你真的打算出去吗?如今这些人可是昏了头脑,不可理喻的。”青茗满脸担心地道:“万一他们闯进门来,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我坚定地点点头:“原本就是我苏家欠了人家的,这样谩骂也是情理之中,无论如何都应该出面给他们一个交代。” 狂石摸摸腰间,对着我安慰地一笑:“我去准备开门,你自己小心。” 说完转身对身后的侍卫吩咐道:“水麟土麟注意保护好青婳小姐安全,其他侍卫听到我的号令以后,把门打开,然后尽可能地将门外百姓隔绝到台阶以下,与你们主子保持开十步距离。 众侍卫领命,井然有序地走到大门后,一字排开,严阵以待。狂石屏息提气,一跃而起,飞身到门楼之上,单膝而跪,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高声喊道:“发银子喽!”说完向着大门外尽数抛下去,紧接着又是第二把,第三把,接二连三。 重物撞击大门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可以听到门外众人蜂拥着去抢夺捡拾地上碎银的争吵声。 狂石大喝一声:“开!” 众侍卫领命,立即拔开门栓,将大门迅速开启,一涌而出,呈扇形包围了大门口。 正在抢夺地上银子的百姓听到开门声,立即转过头来,待看清大门已经敞开,立即蜂拥推挤着向这里扑过来。侍卫在来势汹汹的众人的拥挤里,脚下稳如磐石,抬起铁铸一般的臂膀,将激愤的百姓阻挡在门口。 “统统不许动!”狂石气运丹田,猛然一声暴喝。 门外众人皆一愣,瞠目结舌地抬头看看门楼上的狂石,寂静了片刻,然后又继续吵嚷辱骂着向门里挤。这样一来苦了门口的侍卫,他们站立在原地,悍然不动,惹急了几个心急泼辣的妇人,趁乱劈头盖脸地向着他们脸上抓过去。 我知道此刻多言亦是无益,手心里反扣淬了软筋散的牛虻银针,向着冲在最前面的人群激射而去。叫嚣得正热闹的几个人中了我的银针,立即站立不稳,被后面人流推搡,软绵绵地倒下去。 站在他们身后的人立即大骇,连连后退两步,惊声叫嚷:“杀人啦,苏家小姐杀人啦!” 围在后面的人不明所以,听到叫喊声,也有片刻愣怔,惊呆不语,一时间,门口处安静下来。 “大家都听我说!”我挥挥手,努力扯高了嗓门。 话音还未落,几片菜叶就向着我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身旁的水麟和土麟刀剑出鞘,一片剑影刀光,菜叶瞬间粉碎,掉落一地。 水麟刀剑还鞘,冷冷地扫视一圈下面的众人,寒了一张脸:“谁若是再敢闹事,就如同这些菜蔬,绝不手下留情!” 后面的人群一时间被水麟的凶狠和威风震慑住,雅雀无声。 “我并非无意难为大家,他们几人只是暂时身体酸软,一个时辰以后就会安然无恙。”我清清喉咙当先解释道,尽量让自己表现地镇定一些:“我苏青婳此次回江南就是为了解决苏家现如今的难题,大家这样意气用事,冲动妄为,让我如何帮你们?” “哼!说的比唱的好听,谁不知道你从京城带了五十万两黄金来赎回你苏家大少爷。你不言不语地进府,摆明了就是想赖掉我们的账。” 此言一出,立即有很多的人胆子大起来,纷纷附和,所说纷纭,不过再没人敢凶狠地向里面冲。 这是谁竟然这样大的口气,真能造谣,漫说五十万两黄金,五万两我都从没见过。 我让自己强作胸有成竹的样子,微微一笑 ,傲气凌人:“我的确是带了黄金下江南不假,不过,不是五十万两,而是一百万。我首要做的事情就是将苏家欠大家的账目清偿。你们大家试想一下,你们现在情绪这样激动,如果我冒冒失失地将黄金直接运送过来,你们会怎样反应?” 下面人一时间都有些瞠目结舌,明显难以置信。 “怎么,没人说话了?若是一百万两黄金拉到苏家大门口,只有一个结果,就是瞬间被抢劫一空!而且,我敢说,你们的人里极有可能还混了不少劫匪的耳目。试问,你们手无寸铁,能不能打得过凶悍无比的劫匪?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事小,难保不会有死伤无数,血流成河!” “嗡”的一声,人群又重新炸开了锅,一片嘈杂的议论声。 “十一小姐,你说的这话,我们没法相信,一百万两黄金?你可知道是多大的数目。纵然你身后有靠山,也不可能一时之间拿出这么多黄金来!除非扫荡了长安的国库。” “就是,就是!”立即又有七嘴八舌的附和声。显然这些百姓其实也是六神无主,人云亦云。这样的确是很容易被他人操控利用,牵着鼻子走。 “我背后没有靠山。”我摇摇头:“我唯一的靠山就是苏家的百年基业。” “苏家不是已经被洗劫一空了吗?” “苏家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人敢出来说一句话,摆明了就是已经心虚了。” 我摆摆手,一派从容淡定:“你们大家能不能挑选几个代表出来跟我说话,否则这样七嘴八舌的,我该回答你们哪一位呢?” 这是狂石适才告诫我的方法,他说,人群里面肯定多少会有菩提教的人在推波助澜,造谣煽风,唯有这样才可以避免自己始终处于被动。因为百姓们挑选出来的肯定是知根知底,比较有威望的。 果然,人群一阵窃窃私语之后,有三四位看起来衣着比较光鲜的人站出来:“我们几人在苏家钱庄里所存的银两较多,一直也跟苏家有生意往来,就由我们代表大家说话。” 我冲着几人真诚地盈盈下拜:“首先,我为苏家给你们带来的不便表示歉意。既然几位老板同我们苏家有生意往来,那么应该也多少知道一些我苏家的根底。我苏家岂是这样禁不住摔打的。这次人祸,众所周知,我们苏家多人遇难或者被绑架,只有我十哥一人委实心力交瘁,分身乏术,所以才迫不得已紧闭大门,关闭商铺。谁说我苏家倒下了,过几日,家中事务处理妥当,还是会继续开门做生意的。” 为首者有一白面短髯,身材略胖的中年人,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是‘徐记染料坊’的老板徐峰,跟苏老爷已经是几十年交道。问一句私人交情上的话,我听闻苏家老爷在回江南的路上不幸遇难,如今苏家可以说是天崩地陷,群龙无首,岂能是短短几日光景就能重振旗鼓的?” 我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听说?敢问徐世伯从哪里听说我父亲已经遇难,可见到我苏家下人回府报丧?” 徐峰语气一顿,然后讪讪地道:“如今整个江南都知道徐老爷已经遭遇不幸,难道这个消息有假?” 我微微一笑:“家父如今安然无恙,不过是他这几十年来走南闯北,相识遍天下,又是劫匪的首要目标,不方便带着金银招摇过市地回江南。贼人彪悍,消息灵通,我敢保证,走不出五步,立即被贼人洗劫一空!所以家父才会将苏家事务委托于我,令我带着苏家一半印信先行赶回扬州城,他暗中调集各处存银。一百万两黄金已经由麒王府侍卫秘密押解赶至江南,三日后即可分批到达。” 人群里立即响彻一阵欢呼,不过片刻,就安静下来,议论纷纷。 “按说十一小姐是未出阁的千金小姐,不是苏家家主,我们也不该找你讨要这欠银。只是如今,你已经站到这个位置,信誓旦旦地说出这番话,敢问你说的话可是当真?又能否当得起苏家的主?可做的数?”徐峰沉吟片刻后,不急不缓地问道。 “是呀,十一小姐,口说无凭,我们怎样相信你?莫不是为了拖延时日?”旁边立即有人帮腔。 果然还是生意人心思缜密,一针见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虚张声势 我将手里母亲给我的印章和金钥匙虚晃着亮给大家看:“这是我临行之时,父亲交给我的印章,可以作为信物使用。大家如果不信,可以稍安勿躁,父亲调度过来的第一批银两今日天黑以前就可以运抵扬州城。但是有言在先,大家的账目在我还未同店铺掌柜核实以前,我不会跟大家兑换。而且这第一批银两对于大家来说,也是杯水车薪,根本就无法清偿所有债务,难以分配,就难免有纠纷矛盾。我希望大家可以自觉遵守,相互制约,不知大家的意思如何?” 徐峰等几位代表一时之间无法做出决断:“此事我等无法擅自给十一小姐答复,待我们大家商议过后,再答复十一小姐。” 我点点头,几人回过身去,同身后的众人一同商议,多有争论。 我心里忐忑,暗暗舒了一口气,才感到自己手心后背处早已经汗湿,上袄贴在后心处,黏腻得难受。 我犹自强作镇定,不敢让众人看出我有一点心虚胆颤的表现。不经意间扭过头去,何伯与青茗正如热锅蚂蚁一般焦急得团团乱转,显然对于我信口开河的妄言有些担忧。 众人商议终于有了结果,徐峰转过身来,对我说道:“既然十一小姐是诚心为解决此事而来,我们就暂且听信你一次,银两运送过来绝不哄抢,但是也不能运走,必须放置在苏家宅院里面。苏小姐意下如何?” 我淡然一笑:“区区几十万两银两,我苏家还不会看在眼里,放在哪里都是一样。不过我丑话也说在前面,我身边的侍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他们可以到长安任何一个府衙和兵营里面调集衙役或者军队。如果,到时候,有人不遵守此约,我绝不客气。” “自然,自然,那是自然。”徐峰颔首道。 “那就一言为定,请大家门外静候佳音。”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向后挥手道:“我们大家就暂且给十一小姐两个时辰的时间,天黑以后,我们要看到白花花的银两,否则我们也绝不客气,不介意像绑匪那样砸了苏家店铺,绑架你苏家的人。大家说徐某人此话可行?” “好,我们就给她两个时辰,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侍卫鱼贯而入,大门在我的身后缓缓闭合,我忍不住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只感到浑身已经酸软虚脱,好像力气全都被抽离,人也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汗淋淋的。 狂石从门楼之上一跃而下,对着我竖起大拇指:“丫头,好样的,果然镇定从容,不愧是我神捕狂石的妹妹。” 青茗与何伯围拢上来,俱都一脸急切:“青婳,你刚才所说的可是实话?可果真有老爷消息?” 我摇摇头:“缓兵之计。” “啊?”何伯大惊失色:“你怎么可以这样仓促就夸下海口,若是三日以后我们拿不出这么多的银两,可如何是好?苏家岂不就真的毁了?”| 何伯捶胸顿足,一脸激动。 “是呀,青婳,你今天这样做是有些草率,我还以为你果真运了银两过来,如今可如何是好?一会儿怎么跟他们交代?”青茗以手握拳,狠狠地捶打着掌心,焦急地道。 “一会确实会有银两运送进城的,这个不假。”狂石不急不慌地道。 何伯与青茗顿时满脸欣喜地抬头看狂石。 “我们来的时候就从军营调集了银两过来救急,今天天黑之前就可以抵达扬州城。不过,这银两也只是诱敌之计,青婳故意散布出消息。若是门外的百姓里有劫匪的眼线,必然会回去通风报信,引出劫匪前来劫银。我们已经提前做好埋伏,跟踪去他们的巢穴,救出大少爷,一举歼灭贼匪,收剿贼人抢掠的脏银。”狂石耐心解释道。 “可是若是他们不动手呢?这可是朝廷官银,又动不得,如何给门外百姓交代?”何伯担忧地问。 “他们已经有人回去通风报信了。”狂石自信满满地说:“我站在高处看得真真的。再说了,这第一批只是小数目的白银而已,我们第二批黄金......” 我轻咳一声,狂石立即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言,赶紧闭了嘴。 “有人报信也不一定就动手,他们应该会有所忌惮的,光天化日抢劫,还是官府押送的银两,不是自寻死路吗?”青茗也疑惑地道。 “他们既然已经敢明火执仗地对苏家进行抢劫,还会怕一个小小的扬州官府吗?而且他们最近应该是急需银两,否则也不会暴露自己,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狂石继续分析道。 何伯满脸欣慰:“如此就好,我这心终于能够放下一半了。只要能够救出大少爷,苏家就有希望了。” 一旁的青茗脸色不禁一黯,不过也只是一闪而过。何伯这样说话,的确是极伤青茗的自尊心。自古嫡庶有别,在世人的眼里,大哥才是苏家真正的主人,青茗乃是妾室所出,纵然再优秀,也是旁枝陪衬。 “事不宜迟,我现在马上带着人手去接应一下,争取能够将贼人一网打尽。”狂石对我说道。 我点点头,狂石立即召集侍卫,留下水麟土麟和一半侍卫保护府里安全,然后带着其余侍卫准备停当后翻墙而出。 门外也暂时消停下来,从门缝里向外看去,百姓们三三两两地聚拢在一起,一扫最初死气沉沉的样子,兴奋地讨论着什么。看来今日我的话给他们带来了新的希望。 我长舒一口气,借口探望青怜的病情,急匆匆地回了锦绣苑,水麟和土麟自然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虫子留在房间里陪着青怜,等得正是心焦,见到我回来,赶紧上前问东问西。 我顾不得回答,吩咐土麟闭了屋门,探手入怀拿出母亲给我的印章和金钥匙,低声道:“你们二人现在拿着这两样东西到城外陈桥找一位叫做刘谨的人,告诉他你是苏家大夫人差来的,提取银库里的所有白银。白银到手以后,绕道城外百里坡,狂石等人会在那里接应。你们一定要注意,身后千万不要被人跟踪。” 水麟二人有些疑惑不解,但是仍旧接在手里,并不多问。 虫子忍不住好奇:“青婳,你这是把我绕糊涂了,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将我与狂石的计划告知土麟和水麟二人也无妨,也好随机应变,因此机警地向窗外看了一眼,低声道:“我跟狂石这是打算引蛇出洞,不过并不是引诱菩提教,而是我苏家的内奸。” “内奸?”土麟疑惑地问。 “我跟狂石怀疑苏府里面有人串通菩提教,而且极有可能是管家何伯。我们故意在何伯跟前虚张声势这样说,那么他一定就会暗中向菩提教传递信息,告诫他们不要中了我的诱敌之计。如此既可以证实内奸的身份,又可以安然将银两运送到府里,还能平息门外百姓的众怒,一举三得。” “原来如此,属下明白,路上肯定会小心谨慎。” 话落,二人打开房间后窗,翻身而出,落地轻巧无声,可见功夫绝不在木麟之下。 虫子兴奋地拉着我的手,略有忸怩:“青婳,我可以做些什么?大老远从京城赶过来,若是无用武之地,他会笑我累赘的。” 我“噗嗤”一笑,伸手捏她的脸:“具体下一步该怎样走,其实我和狂石还没有来得及商量。但是肯定是会需要你帮忙的,而且是最关键的大忙。” “真的吗?”虫子兴奋得两眼亮晶晶的,闪烁着两颗璀璨的星星。 我点点头:“虫子,你有没有一种蛊虫,可以凭借气味用来追踪的?” 虫子自信地点头,带着两分得意:“当然有啦!我有一种虫子可以凭借异性排泄物的气味,相隔三四里找到具体位置所在。” “假如对方人里也有施蛊高手呢?会不会被轻易察觉?” 虫子微微蹙眉:“若是这样的话,就要费一点心思了,但是对于我苗虫虫来说,小菜一碟。” 最重要的事情得到落实,我才放下一颗提着的心。侧过头去看青怜,她如今完全恢复了一副小孩子心性,并不理会我们说话,只低头把玩着手里的一个绣球,嘴里嘟嘟哝哝个不停。 我上前给她号过脉象,并无什么不妥之处,方才放下心来,疲惫地揉揉太阳穴,闭目思忖接下来的计划。 天色逐渐暗沉下来,窗子上响起轻叩声。我猛地睁开眼睛,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打开窗子。窗下站着的正是狂石派去监视何伯动静的侍卫。 他压低声音道:“启禀小姐,何伯自始至终都是在打理府中事务,并未有任何异常举动,也没有与可疑人员接触。” 我有些出乎意料,何伯并未行动,究竟是我猜测错了,还是他的手段高明,侍卫没有察觉,也或者他没有机会向外传递消息? 如果是第三种的话,菩提教并未收到府里传递出去的消息,那么狂石几人岂不危险! 我暗暗心惊,这个计划并不周密,是我和狂石仓促间决定下来的,虚张声势,自然有不少疏漏之处。若是为此害了狂石和水麟几人,那我岂不百死难辞其咎。 我从怀里掏出麒玉,递给侍卫:“你速速去城外查看狂石几人情况,如果有必要,可以拿着麒玉到官府借调人手。” 侍卫应下,接过麒玉,一个闪身就不见了踪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不辱使命 如墨的夜色慢慢渲染,天,终于黑了下来。我在房间里如坐针毡,哪里能安得下心,心慌意乱地打开屋门,青茗就风风火火地跑过来:“青婳,门外的百姓已经开始骚动起来了。” 我暗叹一口气,硬着头皮回身叮嘱虫子:“你在这里照顾好青怜,别让她四处乱跑,再受到惊吓。” 青茗望着仍旧在低头玩得不亦乐乎的青怜叹了一口气:“实在不行的话,可以偷偷把她送到浮华庵二夫人和八姨娘那里,也总好过待在府里。若是人群明火执仗地冲进来,她难免再次受到惊吓。” 青茗的提议的确很不错,我点点头:“待过了今天这个坎再说吧。” 转身仔细闭了房门,与青茗一起向着大门口走过去。未至前院,就已经听到门外有人将门擂得山响:“出来,出来,给我们一个交代!” 我看了看一旁严阵以待的几个侍卫,暗自苦笑,凭借他们几人的身手,门外百姓自然不堪一击,但是面对一群手无寸铁的百姓,又是我理亏在先,只能任打任骂,压根就震慑不住。 “怎么不见你的两个随身侍卫?”青茗担心地问。 我知道他指的是水麟二人,敷衍道:“我一直不见狂石几人回来,担心有什么变故,差他二人去接应了。” 青茗点点头,我深吸一口气,淡然吩咐几人道:“开门吧。” 侍卫有些犹豫,但是仍旧依言而行,将手握在刀柄之上,加强了警惕。 大门打开,立即有百姓气势汹汹地向着门里涌进来,侍卫得了我的叮嘱,刀剑不敢出鞘,只将刀横在前面,抵挡人流。 我强作镇定,负手而立,疾声呵斥道:“都住手!” 人群逐渐安静下来,徐峰挤到跟前,义正言辞地问道:“如今天色已黑,十一小姐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我扬声道:“我若是有半点心虚,今日也不会将我苏府的大门敞开了。我已经派了侍卫前去接应,应该马上就可以赶回来通报。还请大家稍安勿躁,再耐心稍等片刻。” “我们没有耐心了,我们已经在苏家门口待了十来天了,没有那功夫继续耗下去。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对,我们不等了,你十一小姐手眼通天,保不齐已经将银两暗中交付出去了。” 人群里不乏有义愤填膺者,愤慨地叫嚷。 “究竟是谁在煽动闹事|!”我厉声呵斥道:“我若是想暗中调集银两去救我大哥,我何必要回苏家,敢问你们大家以前有谁识得我苏青婳?我纵然走到你们面前,你们也不知道我是谁!我犯得着过来自讨苦吃吗?” 人群一阵缄默,我努力将话说得铿锵有力,摆出自认为大义凛然的气势:“我苏家在江南立根百年,一向善行天下,每年仅修桥补路,救济贫困孤寡,向外支出的银两就不计其数。今年北方大灾,我父亲更是慷慨解囊,所以才会得到当今圣上的褒奖。这名头万金不换! 江南南来北往行商之人云集,相信大家都听到了这些传闻。试问,我们会为了欠你们这点银两就弃了我苏家的根本?不说其他,就单凭借一块御贡‘七彩流云锦’的招牌,我苏家就永不放弃,永远屹立不倒,你们究竟担心的是什么?!” 人群里一阵窃窃私语,看来有些人已经被我打动,开始动摇起来,情绪不像适才那样激动。 “我们信得过苏老爷的德行,对于十一小姐在救灾时候的义举也略有耳闻。但是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你苏家究竟有没有足够的偿还能力,若是没有,说得再好听也没用!”人群里有人猛地扯了一嗓子。 “就是,有钱的时候沽名钓誉,没钱的时候自身难保,说什么也是于事无补。” 我头大地拍拍额头,委实不知道该如何去跟这些百姓解释了,再加上忧心狂石几人,心里说不出地烦躁。真恨不得指着前面剑拔弩张的几个人骂个酣畅淋漓。 侍卫低声耳语道:“小姐,我看你还是进去吧,白费口舌。有我们在这里挡着拖延时间,谁也别想踏进苏家一步。” 我固执地摇摇头,如果我果真转身就走的话,场面肯定更加混乱,一发不可收拾。 正焦头烂额的时候,“咻”的一声,一只羽箭带着火光越空而至,钉到敞开的门板上,入木三分。 众人大惊,回过头去,在大街的另一头,一片火把的光亮,隐约可见有车队侍卫正向着苏家的方向疾驶过来。 “来了,来了!”有人兴奋地喊叫,当先向着车队的方向飞奔过去。然后更多的人反应过来,如潮水一般向着街角涌过去。 听到有刀剑出鞘的清脆的声音,伴着厉声呵斥:“退后,退后,全都退后。” 人群蜂拥着,推搡着,不甘心地向前拥挤,场面几乎就要失控。 我眯起眼睛远眺,看到狂石一把操过身后侍卫的弓箭,熟练地将五六只箭羽搭在弓上,对准了面前的百姓,大声呵斥:“全都不许动。” 狂石的声音带着内力,声若狮吼,立即震慑住了众人,大家胆怯地让开一点通道。 “谁是代表,站到前面,其余人等,让出通道。” 众人纷纷依言而行,狂石将车队赶至苏家大门口,吩咐侍卫好生戒备,然后亲自打开车上的木箱,里面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元宝。徐峰几人上前,逐箱查验,完毕后方才回身向着身后的百姓道:“货真价实,都是足金足两的银锭,大家可以放心。” 围观的众人方才纷纷舒了一口气。 “既然大家都已经查验完毕,那么我们就遵守约定,我要将这些银两入库,等到全部金银运达扬州城,再给大家兑现。今日天色已晚,明日起,我会派遣府里管事出府,召集扬州城极其附近州府的掌柜,带着店铺里的账簿前来,给大家核实手里的银票和欠条,签字为凭,只等银两一到,就全部发放。稍微偏远一点的州府,我会派人将银两运送过去,省了大家来回奔波之苦。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众人见了银两,心里好歹有了底气,纷纷点头应和,满脸喜气洋洋。 “那我们就此说定,明日管事出府,希望大家不要阻拦,增添不必要的麻烦,耽误大家的时间。” “那,那十一小姐,你若是把银两全都兑换给了我们,苏家大少爷和你姨娘怎么办?”人群里有人小声问道。 我苦涩一笑,红着眼眶摇摇头:“不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走一步算一步吧。” 人群里有片刻的寂静,然后有人吞吞吐吐地道:“其实吧,我们这里很多人都是受过苏老爷的恩惠的,并非我们苦苦相逼,实在是生活所迫,所以不得已而为之。若是营救大少爷,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出力的,我们也愿意。” “我也愿意。”又有人附和道,然后接二连三。 无论这些人是发自肺腑的真诚,还是仅仅只是虚伪的客套,他们的话已经令我感动起来。没想到情况会逆转得这样突然,我湿润了眼眶,对着围拢的百姓深深地鞠了一躬:“青婳代表苏家谢谢诸位的好意。” 狂石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幸不辱使命,我们回吧。” 我点点头,水麟二人上前招呼着侍卫将车马赶回院子,何伯帮着妥善安顿,然后闭了大门。 府里的仆妇见事情有了缓解,兴高采烈地回去准备晚间的饭食。 狂石跟我一起回了房间,紧闭了门窗,才从袖子里掏出麒玉和印章交还给我,舒了一口气道:“事情蛮顺利的。你母亲的那个管事知道苏家出了事,所以提前将银两全都准备好了,就怕像今日这般急用。” “那怎么耽搁了这长时间,我快要撑不住骂人了?”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虫子晾好的茶水一顿猛灌。 “姑奶奶,你以为这么好办哪!为了保密,水麟二人都没敢从衙门里调集人手,这么多的银两都是自己人装运。而且为了不引起菩提教的疑心,我们故意绕了远路才会合的。”狂石抢过桌子上的茶壶,直接对着壶嘴狂饮。 “那菩提教呢?有动静没有?”虫子托腮眼巴巴地看着狂石,插嘴问道。 狂石摇摇头:“没有一点动静。你这里呢?” 我也懊丧地摇头:“何伯那里也什么动静都没有。” “难道我们的计划有漏洞?”狂石不确定地道:“还是我们误会了何伯?” “那为什么青怜两次看到何伯都会害怕呢?”虫子疑惑地问。 “你们能想办法让青怜记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吗?那样就简单了。”狂石问道。 虫子望着我,我迟疑着摇摇头:“青怜是自己刻意封锁了所有记忆,如果我强行刺激青怜的脑部,容易让她思维混乱,彻底地精神崩溃,我不敢冒险。” 我看着青怜消瘦下来的巴掌大的小脸,有些心疼,如何能够忍心?若非找出苏家内奸迫在眉睫,我倒真想听从青茗的建议,将青怜送去浮华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地下寻宝 门外响起细碎的脚步声,有人试探着敲了敲门。 我和狂石对视了一眼,上前打开,门外站的正是何伯,他不说话,向着我们比划了一个吃饭的手势。 ”怎么了,何伯,你怎么不说话?”狂石问道:“是不是嗓子不舒服?” 何伯向屋里探了探头,小声道:“我是担心声音大了再惊吓到青怜小姐。” 我回头望了青怜一眼,她正捉着一支笔在纸上胡乱涂鸦,听到何伯说话,毫无反应。 “没事的,何伯,青怜病情反复,只是偶尔罢了。” 何伯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青怜,方才放下心来,提高了声音:“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小姐世子,是给你们端到房间里来,还是到饭厅用餐?” “不用麻烦了,何伯,我们过去就行,青怜的病情已经稳定多了。”我回头唤仍旧低头涂鸦的青怜:“我们去吃饭。” 青怜高兴地扔下手里的毛笔,站起身来,冲着我们甜甜一笑,对于何伯也并不畏惧,看起来格外乖巧。 狂石随口向何伯问道:“青茗少爷呢?可去请了?” 身后一声尖利的惊叫,桌椅翻倒,杯盏落地,青怜踉跄着退后,望着狂石一脸惊恐。虫子急忙上前去拉,反而被她一把甩开,然后蜷缩在床脚处,浑身颤抖,眼中满是惊惧。 狂石惊诧地与我对视一眼,有些莫名,不明所以。 ”青怜?”我柔声唤道:“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青怜一把扯过床帐,将头蒙住,低声呢喃:“坏人,坏人!” “谁是坏人?你告诉姐姐,姐姐帮你收拾他。” 青怜从床帐里露出眼睛,哆哆嗦嗦地抬起手,害怕地指向狂石。 我和狂石都有些莫名其妙,当时苏家出事的时候,我们都远在京城,怎么可能分身到扬州城呢? “难道那人跟你长得很像?”虫子绕着狂石转了两圈,不确定地猜测道。 “胡扯!我狂石俊朗独绝,举世无二,谁能有我这气度?”狂石不屑地瞥了一眼虫子。 “说的也是,不是长得像,那就是声音像了?”虫子嘀咕道。 我同狂石几乎同时恍然,异口同声地问:“上次何伯最后一句话说的什么?” “啊?怎么了,小姐?”何伯在门外听到了我和狂石的话,出声问道。 “何伯,快请进来。”狂石步出门外,将何伯请进屋里,闭了屋门:“上次青怜突然病发,你说了一句什么话?” 何伯不假思索地道:“我就说了一句‘青茗少爷交代,不可以慢待小姐和世子’,青怜小姐就惊恐不已,老奴自己回去检讨了半晌。” 我眼尖地看到,青怜又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愈加惊恐。 “是他!”狂石和我又不约而同地说道。 “究竟是谁呀?”虫子疑惑地问:“我怎么就一头雾水?” 我狠下心,走到青怜跟前,握住青怜的肩膀,一字一顿地问:“青怜,你告诉姐姐,杀害你姨娘的是不是苏青茗?!” “啊!不要,不要杀我姨娘!”青怜猛然惊叫,歇斯底里地挣扎。 狂石踏步上前,麻利地点了青怜睡穴,将她扶到床上躺好,才转过身来,问何伯:“苏家出事当晚,青茗少爷人在哪里?” 何伯仍旧有些呆愣,许久反应不过来,规规矩矩地道:“几位少爷自十二岁起就都不居住在府里。前一阵子老爷启程进京,担心家里才让大少爷搬回府里居住。青茗少爷一直还住在自己别院,出事以后才赶了回来。” “那么,青愁什么时候离开的扬州城呢?”我忍不住问道。 “六姨娘过完五期之后,青愁小姐就一直郁郁寡欢。前一阵子,青茗少爷就提出让青愁出去散散心,到四川外婆家走动走动。”何伯说完已经也有些怀疑:“难道真的是...." “不错,何伯。”我点点头:“这次苏家出事,我想你应该也有怀疑,我苏家肯定是出了内奸,否则贼人不可能这样顺利。” 何伯恍然大悟:“那晚贼人破门而入以后,好像都没有耽搁,直奔府里银库而去的,打开七重门锁不费吹灰之力,而且对府里地形颇为熟悉。可是,青茗少爷他身为苏家的少爷,怎么可能做出这样吃里扒外的事情?” “如果,我料想不错的话,那天青茗少爷应该就混在贼匪当中,在行凶的时候被十姨娘认了出来,所以才会杀人灭口。青怜之所以每次听到‘青茗’二字都特别惊恐,而见到青茗本人的时候毫无反应,并不畏惧,就是因为,当时青怜躲在远处,夜深并未看清青茗的样貌,但是十姨娘临死之前,惊恐地喊出了青茗的名字。 青怜受到惊吓以后,变得痴傻,却牢牢地记住了这两个字。所以,每次听到我们提起都会惊恐不已。”狂石仔细分析,有条有理。 “天哪,这样歹毒,简直禽兽不如!”虫子愤愤地道:“多亏了青怜不怕他,府里也没有人直接称呼青茗的名讳,否则他这样心狠手辣,恐怕早就杀人灭口了。” “畜生!枉费老奴一直以来都这样尊敬他,现在我就将他扭送进官府,让知府大人依律惩治他。”何伯义愤填膺地道。 “不着急,何伯。”狂石转过头来对我道:“你不是一直说,缺少一个可以瞒过门外百姓,可以给劫匪通风报信的人吗?” 我思虑一下,对着狂石重重地点头:“那我们就将计就计。” “何伯,接下来可能要暂时委屈你一下了。” 何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委屈算什么?老奴得老爷恩情,赴汤蹈火亦是在所不惜,有什么需要大小姐和世子但请吩咐。” 狂石将何伯唤过来,如此这般低声吩咐两句,何伯连连颔首,领命而去。 事不宜迟,狂石立即修书一封,差人拿着他的令牌快马去了驻扎在盐城附近的军营。他说附近各州府里怕是都有贼人眼线,轻信不得,而盐城守备乃是义父旧部,治军甚严,而又忠诚可靠。所以他舍近求远,去了盐城。 我和狂石将我们的计划重新绸缪,具体细节百般思虑,唯恐有任何纰漏,功亏一篑,只等时机一到,就可以行动。 等了大概有多半个时辰,何伯回来禀报,说是已经趁人不备,将我给他的迷魂药尽数掺进了晚间的饭菜里,并且亲自伺候着青茗用了晚饭 。 药性发挥极慢,直到夜色深沉,蒙汗药方才起了作用,整个府里的下人也都陷入了昏睡。 为了保险起见,我留下三名侍卫小心看守,带着其他人去了紫藤小筑。 今天出府的侍卫向我禀报,说发现苏府附近有菩提教布下的眼线,毫不容易才甩脱,不容小觑。我方才想起紫藤小筑的这条地下通道。当初这条密道被发现以后,父亲并未将它堵死,而只是将两个出口封闭了,以备将来万一有急用,没想到今日竟然派上了用场。 何伯带着几个侍卫留下负责将密道打通,然后我与狂石,水麟,土麟一起去了父亲的书房。 我曾经详细询问过何伯关于那夜贼人洗劫苏府的情况,何伯并未提起过父亲书房里的地下宝库,应该并未被贼人发现。也或者说,父亲的这个藏宝库,就连青茗也并不知情。 父亲的书房自然也难免被人摧残,所有的名家字画。古玩珍宝全都荡然无存,就连镶嵌在多宝阁上面的宝石和夜明珠也全被用锋利的东西挖了下来,剩下一片斑驳,刀削斧刻的痕迹。书房里面虽然经过了简单的清理,依旧一片狼藉,面目全非。 土麟守住书房门口,我将书房门窗全部关闭,蒙了窗帘,方才回到多宝阁前面,仔细寻找当初父亲按下的位置。 正因为镶嵌在多宝阁上面的夜明珠是被人在仓促之间,强行挖走的,上面又满是削痕,所以暗藏在夜明珠之下的玄机才没有被人发现,也算是万幸。 我举着蜡烛,在斑驳的刻痕里仔细地寻找,终于找到一个凹洞上面有整齐的极其细微的裂痕,心里大喜,记得那日父亲按下去的位置,乃是一个北斗七星排列的图案。找到第一颗,其他六颗的方位也就极易确定了。 我深吸一口气,按照顺序从勺柄处第一颗按下去,却纹丝不动!再反复试验,心里就有些慌乱,难道是父亲已经将机关破坏,或者说,宝藏全都搬离了? 狂石见我神色不对,凑到近前来,问我:“怎么了?” 我愁眉苦脸地道:“好像是机关坏了,我那日明明见到父亲就是这样按下去的,七颗夜明珠排列成北斗七星,怎么会不管用呢?” 狂石凑到近前,仔细看了看,了然一笑:“竟然是七星连环锁,你父亲在这上面下了不少功夫啊。” “七星连环锁?什么意思?”我疑惑地问。 “若是像你看到的这样简单,恐怕苏青茗天天关在这里,早就发现其中猫腻了。这七星连环锁上北斗七星勺柄对应的方向还有一颗北极星,那是机关总开关。你父亲谨慎,应该是临进京离开的时候关闭了北极星,所以这机关才会失灵。” 狂石说完,以指丈量,很快就在三尺开外寻到了总开关的位置。跃上多宝阁,将那个位置按下去,我再重新试过,就听到一阵“扎扎”的响动,书桌下陷,地上露出入口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瞒天过海 我不禁大喜,举着烛台,带着狂石和水麟拾级而下,地下别有洞天,依旧富丽堂皇,珠光宝气。 狂石一步一步连连惊叹感慨:“怪不得你父亲处心积虑要将你送进宫里,苏家果真是富可敌国,想不招人记恨都难上加难,我如今也有点动摇,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你的建议了。” “什么建议?”我漫不经心地问。 “当然是来你们苏家作女婿了。”狂石浑不正经地开玩笑:“既可以做当今皇上和麒王爷的连襟,又可以财宝美人双丰收,后半生可以尽情挥霍,衣食无忧了。” 这样的严肃关头,他还不忘插科打诨,跟我贫嘴。我不屑地撇撇嘴:“你们忠勇侯府很穷吗?青黄不接?” 狂石惋惜地咂摸咂摸嘴:“还是麒王爷有远见,那时候你姨娘挑我做女婿的时候,我应该一口应下来的。” 我提着裙摆抬起腿,作势向着他踹过去:“废话那么多,满长安哭着喊着要嫁你的摇钱树多了去了,怎的你逃得比兔子还快?” 狂石嬉笑着躲开,不忘向着水麟叮嘱:“记得别像那木头似的,胡乱打小报告。” 我笑笑不再搭理他,上前查看地上整齐摆放的箱子,依旧是挂了那种奇形怪状的锁。当初父亲徒手打开的时候并未留心,一时间束手无策,不知如何下手。我从腕间掏出绝杀,使了气力,竟然也纹丝不动,不知什么金属所铸。 狂石凑到近前,只瞟了一眼,从怀里掏出一根细绳,蘸着唾沫打了一个奇怪的结,然后向我伸出手:“把匕首给我。” 我挫败地将匕首递给他,他接在手里,似乎随手一挑,锁上就现出一个极细的锁孔来。狂石将绳结对准孔洞慢慢伸进去,然后手腕一沉,锁就应声而落,如此这般,逐一打开来,手法纯熟干练。 我和水麟仔细清点。 “怎么办?财宝虽多,价值连城,但是仓促之间,压根无法兑换现银。金元宝也只有三十万的样子,根本就不够。这地上的金砖完全粘合也取不下来。”我直起腰,擦擦脸上的汗。 狂石沉吟片刻,笑得自信:“天时地利,我们可以利用地洞,使个瞒天过海的方法。” 当夜,我们就将地下室里所有的金元宝通过紫藤小筑的秘道,秘密运送出府,由水麟和土麟一起押送到事先联络好的一处客栈内,交付给早就守候在那里的兵将,由他们第二天天亮以运送粮草的名义,将银两运送出城,然后再送回苏家。 留下来的侍卫将先前从城外运送过来的白银全部搬入地下藏宝室,然后将紫藤小筑和父亲的书房仔细恢复原貌,所有痕迹清理干净。天色已经浮现鱼肚白,所有人回了自己房间安稳睡觉。 睡得正是香甜的时候,被一阵急促的擂门声惊醒,我不情愿地翻了一个身,不愿意搭理。 来人有些不依不饶,将门拍得”砰砰“响,是青茗焦灼的声音:”青婳,青婳,快起来,出事了!” 我揉揉惺忪睡眼,从床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去开门:“十哥,做什么,我还没睡醒呢。”一边说,一边晃了晃脑袋。 “出事了!”青茗显然也没有梳洗,头发有些蓬乱:“院子里堆放的银两全都不翼而飞了。” “开什么玩笑。”我打个呵欠,满不在乎地说:“那么多银两,谁能驼得动?更何况院子外面还有那么多人守着呢。” “哎呀,是真的,”青茗急得直跺脚:“我早起醒过来,就觉得不对劲,头晕脑胀,口干舌燥的。所以顾不上梳洗就出了院子,结果发现银子全都不见了。” “啊?”我一惊而起,率先跑出院子,来到放置银箱的地方,几名值夜守卫还仍旧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熟睡。 我一脸的瞠目结舌,伸手探近处两个守卫的鼻息,颓丧地道:“都中了**。” “怎么会这样呢?”青茗焦急地在地上走来走去:“这些贼人也太狡猾,难道是知道这批银两运送过来的时候,你们有埋伏,所以特意等我们松懈了防备才动手?” “不可能,”我斩钉截铁地反驳:“我们的计划乃是机密,贼人如何得知?” 青茗突然恍然大悟:“难道有内奸?府里有内奸!是何伯!昨天晚上,我的饭食都是他亲自端到我房间的。饭菜里面绝对有迷魂药!我这就去找他问个清楚明白。” “慢着,”我摇头劝阻他:“你这样怒气冲冲地去兴师问罪,岂不会吵嚷得热闹。如今正是风口浪尖上,此事绝对不能传扬出去,否则肯定会引来麻烦,局面不可控制。”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打落牙齿和血吞,全都算了?”青茗义愤填膺地道:“就让他一直潜伏在府里兴风作浪吗?” “害我苏家,伤我家人,肯定不能就这样罢休,我让侍卫将何伯请到我的院子里,再逼问他贼人的线索。”我叹了一口气:“对府里下人,我们暂且就说银两已经转移了地方。” 青茗忿忿不平地停住脚步,十分不甘。 “不用查了!”狂石从院子外面走过来,一脸凝重:“管家何伯已经不见了,看来我们的怀疑是真的。” “何伯不见了?那这就说明......" 狂石点点头:“我比你们醒得要早一些,已经出府查探了一番,府外有车辙的痕迹,进入大街上就不见了踪影。应该是夜里迷晕我们以后转移了银两。我委婉地问过府里两个下人,说是昨天晚饭时候,何伯曾经单独去过厨房,并且借口支开了其他人。” “枉费父亲这样信任他,他怎么可以做出这等背叛苏家,勾结外贼的事情?”青茗愤恨地说。 “但是有一点很奇怪,府外劫匪的眼线全都被一箭毙命,也就是说,何伯跟劫匪并非一伙,而是另有帮手。”狂石伸出食指摩挲着眉间的朱砂痣,一脸迷惑:“我去城门处查探了消息,说是今天城门一开,就立即有车队自称是往军营里运送粮草,拉着几辆车出城了。因为他们手里令牌手续齐全,所以守城士兵并未仔细盘查。如今事情愈来愈扑朔迷离了,难道其中还有第三方人员插手吗?还是只是何伯趁火打劫而已?” 一瞬间,几人心情全都陷入低谷,沉默不语。 何伯失踪的事情被我们刻意隐瞒了下来,对下人的解释是有事派遣何伯去做,最近几天都不会回来。大家听了以后也都深信不疑。只有兔兔对于自己祖父的不辞而别有些小意见。 青茗早饭后召集了府里几位家仆,出府联络扬州城里几位管事,然后奔走相告,将临近州府的店铺管事都请过来,带着账簿和算盘,就在府外临时支起桌椅帐篷,逐一核实府外百姓手里的银票和欠条,登记在册,将总数目汇总。这般整整折腾了一天,将近黄昏,都没有能够清理完毕,只能约好第二日继续。 夜里偷偷转运出去的黄金在夜幕降临的时候,重新大张旗鼓地运回了苏府,照例在苏家大门口造成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众人贪婪而又热切地紧盯着箱子里的黄金,大有垂涎之态,不过秩序好了许多,大家对于我的话已经不再怀疑,沉下气来。 黄金有条不紊地运送进府以后,我吩咐侍卫全部将箱子堆到了一个屋子里,重重上锁,吩咐严加看管,不能松懈,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忙完以后,青茗就差人过来请我们,到饭厅一起用晚餐。我和狂石一起赶到的时候,青茗已经在桌旁候着了,见到我们赶紧起身招呼。我们依次在桌边坐下,就有仆妇将饭菜端上来,然后静悄地退了下去。 今日里青茗看起来很有兴致,竟然还备了一壶好酒,同狂石对酌,殷勤相劝。 “今日之事还多亏了世子爷慷慨相助,我苏家不胜感激。"青茗将酒杯高举过顶,极为诚恳地道。 “哪里,哪里,”狂石急忙谦让:“这些都是麒王爷运筹帷幄,我不过略尽绵薄之力而已。” 我轻轻地咳了两声,使个眼色,狂石立即尴尬地笑了笑,向着青茗谦让道:“吃酒,吃酒。” 青茗将狂石杯中酒筛满:“世子爷看起来自信满满,想来我苏家有救了,那些贼人亦是不足为虑。” 狂石望了我一眼,讪讪地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是会有柳暗花明的。” “那不知世子爷有何高见?这明日已经是最后一天,门外的百姓究竟如何交代?若是那劫匪闻听我苏家银两已经运送到府上的消息后,以大哥和九姨娘的性命作为要挟,我们又该如何抉择?”青茗愁眉苦脸地问道:“想到这些问题我就心急如焚,难以安寝。” “怕什么!”狂石拍拍青茗的肩膀:“你就将心放到肚子里吧,不就几十万两黄金吗,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这第三批......" "呀!”我一声惊叫,手里的汤碗失手打落,热汤溅了狂石整个衣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你!”狂石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我一脸无辜地耸耸肩:“不好意思,手滑了。” 青茗反应最快,抢先站起身来:“我去给你拿条帕子。” “算了算了,”狂石摆手无奈地道:“我一会儿回房换掉就好,不麻烦十少爷。” “府里下人人手不够,让世子见笑了,不必客气。”青茗不由分说,出了饭厅。 我见青茗出了房门,一闪身不见了人影,气势汹汹地质问狂石:“我提前就跟你说过,这件事情千万不能走露风声,你怎么全都当成耳旁风了?” 狂石有些理亏,仍旧不服气地辩解道:“青茗少爷又不是外人,跟我们同仇敌忾,怕什么?告诉他,没准还能跟我们一起出谋划策。”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府里有内奸,谁都相信不得。”我气急败坏地道,提高了嗓门。 一直在留神侧耳倾听的狂石,向着我点点头,暗地使了一个眼色。 “管家何伯都已经携银潜逃了,一切水落石出。勾结外贼,同青茗又没有关系。”狂石据理力争。 “可是何伯一向对青茗亲厚,我这不是担心两人再是一丘之貉嘛。明天上午我们最后一批黄金抵达扬州城,在这关头千万不可以节外生枝。否则事情泄露出去,那劫匪再半路抢劫或者要挟我们怎么办?难不成还真拿着这金子去救青博的性命吗?能否将苏家起死回生,收入囊中,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狂石一时语塞:“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到,你所言极是,差点误了王爷的大计。” “祸从口出,我们记得谨言慎行就是。青茗应该就要回来了,此事莫要再提。”我拽拽狂石,向外努努嘴。他侧耳细听片刻,然后向着我点点头:“已经走了。” 我方才长舒一口气,紧绷的弦缓了一缓,感到直透心尖的疲累。想着,假如,凉辞此时就在我的身边应该有多好,我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更不需要逞强,他自然会将所有事情处理得干净利落,尽善尽美。 夜深时,监视青茗的侍卫就悄悄来报,说是青茗果真在利用飞鸽传书,向府外传递信息。只是夜色浓重,辩识率低,追踪飞鸽的侍卫无功而返,没有查探清楚飞鸽的去向。 如今证据确凿,证实了我们的猜测。我不知道,青茗究竟是为了什么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为了苏家的财产,还是因为六姨娘的死对我们有着误解和仇恨。也不知道他是否清楚,同他一起狼狈为奸,图谋我苏家的劫匪乃是谋害了六姨娘的幕后真凶。他这样做,与虎谋皮,不仅将苏家置于即将土崩瓦解的境地,更是将他自己置于万劫不复。 狂石得意地笑:“青茗知道我们不会拿赎金去营救你大哥,而今天我们在苏府的金银又全部被盗。我敢打赌,这下子,菩提教绝对按捺不住了,明天的金子,他们绝对会在半路拦截。” 我又是高兴又是失望,又有些担忧。苦笑着点点头:“那我们就按照原计划行事吧。也该是虫子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虫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在屋子里憋屈了这多天,总该让我解解气了。” 夜里大家熟睡以后,我们重新将所有黄金通过地下秘道转移出去,天亮后再分批伪装出城。 今天是三天限期的最后一天,成败在此一举。狂石白日里来回奔波部署,夜里还要秘密出府,联络人手,劳心费神,殚精竭虑,明显可以看得出来,满脸疲惫。 此次引蛇出洞,事关我姨娘和大哥性命,非同小可。我执意让水麟和土麟跟随狂石一起。他对于我自己留在府里有些不放心,再三叮嘱,问我是否需要先行将青茗扭送官府,那样就不会对我造成危险,被我拒绝了。 我真的很担心,若是此次计划失败,会没有了退路。再说,我相信,青茗投靠菩提教,与菩提教为虎作伥,应该大多数原因还是被愚弄蒙蔽,也许他能回头是岸也说不定,还是给他一个机会,等大哥回来再做定夺。 天一亮,狂石就带着虫子和水麟土麟等人出了府,暗地着令知府加强城内治安和城门处盘查,以免菩提教声东击西,再趁虚而入。 提心吊胆地等到日上三竿,太阳逐渐re起来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躲在门后面偷听的兔兔大惊失色地跑过来,向我禀报,说是苏家运抵江南的第三批黄金在距离城门外六七里的地方被菩提教全部劫走了。 因为黄金是由麒王爷派遣了军队和侍卫运送过来的,所以扬州知府不敢怠慢,官府衙役倾巢而出,马不停蹄地赶过去。贼人势力庞大,扬州城附近的守军也已经介入此事,在附近搜查失踪黄金的下落。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在扬州城里传扬得街头巷尾,人尽皆知,并且掀起一阵不小的波澜。 狂石果然料事如神,只是不知道,他们能否按照既定的计划,根据黄金上面虫虫所下蛊虫的气味,跟踪到菩提教的巢穴,安全营救出大哥和姨娘。我难免忧心忡忡。 还有,门外的百姓得知黄金被劫的消息以后,会不会情绪激昂,不遵守先前约定,一哄而入?若是被发现,我只是唱了一出空城计,苏府里一文银钱都不剩,那么势必会引起众怒。 兔兔走后,我再也坐立不住,打开屋门,想去前院亲自探查一下情况。 屋门外有侍卫留下来专门保护我,听我差遣,见我开门,赶紧劝阻:“世子爷交代,他回来之前,让小姐千万不可以以身涉险,所以还请小姐稍安勿躁,耐心等候就是。" 我思忖片刻,摇头道:“虽然如今三天期限未到,但是门外百姓难免人心惶惶。若是再被有心人横加利用,更会雪上加霜。我只是去查看一下,左右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大不了打不过就跑。跑路我还是比较拿手的。” 侍卫见我固执也就不再坚持:“那我去召集留下来的其他弟兄。” “已经晚了,没有人会来了。”院子外面忽然传过来一声冷冷的呵斥:“全都给我不许动。” 我惊诧地转过头,竟然是青茗!他身后跟着几十个青衣人,满面横肉,一脸凶狠,手里提着铮亮的刀剑,虎视眈眈地望着我。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混进了苏家,我竟然毫不知情!不由冒出一身冷汗。 “青茗,你这是做什么?”我强作镇定地问。 “做什么?你如今还看不出来吗?还是在故意跟我装傻充愣?”青茗的眼睛里冒出火光,令我重新见到了那晚在青青院子里,像狼一样的少年。 “内奸果真是你。”我平静地说道。 “你们不是早就怀疑是我了吗?还一手导演了这么一出好计谋!”青茗冷笑着道。 “你全都知道?”我惊讶地问。 “我不仅知道你们早就怀疑了我,我还知道藏银的箱子里全都是空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是通过紫藤小筑的地下通道将银两全都转了出去,瞒天过海,骗过了门外的那群乱民。又故意让我知道黄金运送到扬州城的消息,然后传递给劫匪知道,引诱他们上钩,好一网打尽。” 我就说,面前这位手段颇得父亲欣赏和赞誉的少年,怎么这些天来,表现得平庸无为,原来是刻意隐藏了锋芒。 “十姨娘果真是你杀的?” “不错啊,”青茗供认不讳:“我那天晚上蒙面改装,带着劫匪进入苏家抢劫的时候,被十姨娘认出身份,大喊大叫,所以我不得不杀了她灭口。 原本这计划是天衣无缝的,谁想到竟然遗漏了一个苏青怜。我回府以后,见她半痴半傻,就一时心软,留了她一条性命。想着反正她也没能看清我的模样,杀了她更容易暴露身份。谁知道,竟然被你和狂石识破。不得不承认,你们两个人都是聪明人,只不过比我略逊一筹而已。” 我眯起眼睛,更加惊讶:“看来我们小觑了你,也是高看了你。” “哈哈,你是想问我是怎么猜到的,既然猜到了又为什么还要按照你们的布局去做吧?”青茗仰天大笑,张狂而得意。 这时候,我已经有些傻了,事情有些出乎我们的预料,这个青茗远比我们想象的城府要深,要奸猾。 “你们两人的计划其实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但是你们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那就是不该让何伯背这个银两失窃的黑锅。我在这府里十几年,我太了解何伯了,他绝对不是那种见利忘义,忘恩负义之人。他对我们苏家可以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所以我就立即起了疑心,将计就计。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神捕世子估计做梦也想不到,他和那菩提教拼个鱼死网破的时候,调集走了扬州城里所有的兵马,两败俱伤,而你苏青婳就在我的手里,苏家所有的藏宝也会全部收纳进我的怀里了吧?”青茗眉飞色舞,洋洋自得地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畜生 原来,青茗早就知道那些劫匪乃是菩提教的人,他所知道的远远超出我的想像。那么,他身后的那些黑衣人又是什么身份? “呵呵,黄雀在后?青茗,你可知道,究竟谁才是黄雀?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同菩提教勾结一起,狼狈为奸的,我只知道,三姨娘,还有六姨娘都是被菩提教害死的,死不瞑目。你被他们蒙在鼓里。不报血海深仇倒也罢了,还跟贼人沆瀣一气,坑害你的兄弟姐妹,你的父亲!你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我紧盯着青茗那双充满了贪婪和暴虐的眼睛,我想从里面看到一点震惊和悔悟,可惜我失败了。他将眸子危险地眯起,用打量猎物的眼光鄙睨我。 “我一早就知道,不用你这样老气横秋地指点谴责我。”他讽刺一笑。 “知道?知道你还......" "我还怎样?手足相残吗?笑话!苏青婳,我问你,你同样作为苏家的女儿,别人生下来锦衣玉食,而你却被送进荒山里,不闻不问十几年,难道你就从来不会感到委屈吗?” 青茗一句话将我问住,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平心而论,我虽然并不羡慕姐妹们自小享受的绫罗绸缎,安于云雾山上的清平安乐,但是我对于苏家十几年里的冷漠的确是心有芥蒂,可能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我自小就爱经商,这就是一种天赋,连父亲都对我赞不绝口,说我是生意奇才,姨娘也念着,盼着将来我能出人头地。大哥过于鲁莽冲动,三哥迂腐呆板,哪个抵得上我一根手指头? 但是到头来,到头来又怎样?我是庶子,比不得苏青卫,更比不得苏青博。我不能继承苏家的万贯家财,我只能一辈子兢兢业业,给他苏青博像老黄牛似的,赚一辈子钱! 我从懂事起,就受欺负,受冷眼,偏生还不是苏青博和苏青卫的,是比我低贱的下人!他们有什么资格?所以十二岁搬出苏家那天起,我就在暗地筹谋这一天!扬眉吐气,将整个苏家踩在脚下! 姨娘被害死的时候,我的确很恨你和大夫人,若不是你多事,自作聪明,我姨娘如今还安然无恙。父亲看出了我对你的敌意,所以私下找我跟我说清楚了事情的真相,我知道害死我姨娘的乃是菩提教,莫玥儿是潜入我苏家的一粒棋子。 我余愤难消,背着你和青青找到莫玥儿的坟,想将她挫骨扬灰,以解我心头之恨。那时候我才发现莫玥儿的棺木里竟然是空的。联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就对青青和四姨娘产生了怀疑。 后来,青青和你进京,我故意接近四姨娘,有意无意间表露出对你和大夫人的误会和恨意。她果然以为我被蒙在鼓里,故意挑拨诱导我,让我勾结菩提教,泄露苏家生意上的机密,洗劫苏家!她答应事成以后,杀了苏青博,除去苏青卫,由青青在皇上跟前美言几句,由我当苏家的家主。 我自然不会听信她的话,受她摆布,但是若想执掌苏家,又不背上千夫所指的骂名,就必须有人帮我背下这个罪名。冥思苦想好几夜,才想到这样一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好计策。” “你所谓的好计策就是借助菩提教杀兄弑父,绑架了大哥和我姨娘,借此向母亲逼问父亲财产的下落?”我难以置信地问,果真狼心狗肺。 “截杀父亲只是菩提教擅自所为,我毫不知情。”青茗阴险一笑:“不过......我也乐见其成。” “畜生!” “哈哈,我早就用心查过苏家往年的账簿,那天将苏家洗劫一空以后,我就知道银库里的现银明显与账簿上面的记载相差甚远,我曾留心过往年盈利金银的去处,知道父亲手里必然有一批数目不小的藏宝。只要他回不来,一切自然也就归我所有了,神不知,鬼不觉。” “你让人绑架了大哥,可以借此要挟母亲,执掌大权。可是我姨娘呢?她可曾有半分对不起你?”我咬牙切齿地问,目眦欲裂。 “因为只有绑架了九姨娘,你才绝对不会留在京城袖手旁观,肯定会回到江南对付菩提教,拼个你死我活。而菩提教恼羞成怒,我可以趁机将不仁不义,害死大哥和姨娘的罪名推到你和青卫的头上,受千夫所指。苏家自然也就是我苏青茗的囊中之物了。而菩提教被朝廷剿杀,我姨娘大仇得报,我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我还以为,青茗只是一时糊涂,上了菩提教的当,真的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有这样深沉的心机,简直太可怕了。早就听说他在生意场上极有手段,我和狂石果真小瞧了他。机关算尽,没想到是自作聪明,反而被青茗所利用。我不禁一声苦笑。 “麒王府根本就没有运送黄金进京,而是你知道父亲将财宝藏在哪里,是不是?”青茗一步一步向我走近,凶残而阴冷的目光瞪视着我:“或者说,父亲的宝物其实就藏在他的书房地下?” 我猛然抬头,有点不敢置信,我自认为做得严密,青茗怎么会知道的? “当银两失窃,何伯失踪,我的人告诉我紫藤小筑密道已经被打通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了几分怀疑。所以当第一批黄金明目张胆地运送到扬州城,竟然都没被菩提教耳目发现,我就觉得奇怪,偷偷在书房等几处重地做了记号。” 真没想到。青茗心思竟然这样缜密,只是可惜心术不正,误入歧途,否则,他将来的作为也许会超过我的父亲。我一步一步向着身后的方向后退,侍卫上前,将我挡在身后。 “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你以为你们还能跑得了吗?”青茗嘴角挂着一抹玩味。 ”我为什么要跑?”我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你以为区区几十个乌合之众,我会放在眼里吗?你哪里来的必胜把握?” 青茗更加阴冷地笑,一挥手,他身后的黑衣人纷纷从身后掏出一把弓弩,向着我们瞄准。 "既然敢与你为敌,我自然会打听清楚你的底细。你们功夫再好又如何?毒术再厉害又怎样?难道能够逃出这如蝗密集的弓弩?" “呵呵,谁的手快还说不定呢。”我把手伸进腰间,摸出一把银针严阵以待。 青茗像毒蛇一样盯视着我:“你忘了,青怜如今并不在你的屋子里。” 我心中一凜,今天虫子走的时候,将青怜交托给了一位仆妇照顾,所以,我并未往心里去。 “畜生,你忘记了青怜也是你的妹妹!” “ 苏青婳,你忘记了,你也是我的妹妹。” "你若是杀了我,你以为你还能活着离开扬州城吗?” 没想到青茗果真六亲不认,而且有备而来,手持这样厉害的武器。我近身他不得,一身毒术大都无用武之地,如今青怜又落入他的手中,雪上加霜。我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知道规劝无益,他这样偏激,是不可能放下手里屠刀的,只能暗自思量逃生之法。 “谁说是我杀了你?”青茗阴冷一笑,志得意满:“你听,门外灾民闻听黄金被劫的消息,已经开始躁动不安,马上就要破门而入。这灾民暴动,暴怒之中有所死伤也是情理之中。我就先留你一口气,再将你把苏家宝藏通过地下密道运送出苏府的事情揭发出来,让你死在那些无知乱民的手里。富贵险中求,他狂石世子无凭无据,又能将我奈何?” “卑鄙!” “成王败寇,苏青婳,丢掉你手里的银针,莫再做无谓的挣扎。” 侍卫将手里长剑横在胸前,低声道:“小姐,小人蹲下身子,你踩着我的肩膀,借势反弹,跃上屋顶逃命。” “对方都是高手,没用的,我根本逃不出去。你快些离开这里,去搬救兵,不要让青茗奸计得逞。” “不行,保护你的安危才是主子交代的任务,誓死难从。”侍卫果决地道。 “谁都跑不了!给我上!”青茗凶狠地一挥手,身后的青衣人抬起箭弩,瞄向我们二人,扣动了手里的扳机。立即,如蝗密集的弩箭向着我们二人疾射而至。 侍卫毫不犹豫地挡在我的跟前,将手里的长剑舞得眼花缭乱,一声闷哼,明显是身上中了箭弩。 “小姐,赶紧撤回屋里暂避。”侍卫着急地叫嚷。 我毫不犹豫地将手里银针尽数射杀出去,如漫天花雨。左右若是我落入青茗手中,青怜也必将性命难保,不如拼尽全力,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只是对方人手众多,前赴后继,箭弩又密集,恋战不得。侍卫与我且战且退,退回屋内,闭了房门,他的前襟处已经殷红一片。 容不得我们反应,箭弩已经又透过烟青窗纱,钉在屋子的床梁和案几上,密密麻麻。 “给我破门。”青茗冷叱道。 正在我暗叹性命难保之时,外面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和嘈杂声,间杂着大声叫嚷:“在哪里哪里?砍死他个忘恩负义的小儿。” 我听到青茗也变了声音:“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笨兔子一点也不笨 话音刚落,就听到杂沓的脚步声停在我的院子前面,人群蜂拥而至,有脆嫩的声音大气凛然地喊道:“就是他,勾结贼人,抢劫了小姐运送到江南的黄金,还要杀害我家小姐,嫁祸给你们。” 是兔兔说话! 我大着胆子透过纱窗被箭弩射穿的窟窿向外看,果然是兔兔,带着以徐峰为首的一群百姓,怒气冲冲地将我的院子包围起来。 好个精灵的兔子,定然是偷听到了青茗说话,急中生智,跑去将苏家大门敞开,放进来讨债的百姓,笨兔兔原来一点也不笨。 "小兔崽子,原来是你坏我大事。”青茗凶狠地瞪视着兔兔,眼中凶光毕露。 兔兔挺了挺稚嫩的胸脯:“我爷爷临走的时候偷偷叮嘱过我,要小心提防你,保护好小姐,原来你果真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青茗狞笑道:“多管闲事,我就先剥了你的皮。” 徐峰将兔兔拉到身后,上前一步 ,气势汹汹地指着青茗:“我们好好的日子全都是被你这个大逆不道的畜生勾结贼人给毁的,如今竟然还不知悔改。大家千万不要心慈手软,将他扭送官府法办。” 青茗一时之间可能是有些为难,他身后的那些贼人打扮的青衣人已经是最好的铁证,他根本无法辩驳。而事情若是传扬出去,他也不可能再安然擎受苏家的财产,能否保全一条小命还是一说。 他暗自咬牙,目露凶光,恶狠狠地道:“一不做,二不休,不过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乱民而已,死不足惜,全都给我杀,不留活口!” 那些青衣人应该也全都是亡命之徒,最是胆大包天,听命转身,弓弩对准院子里的百姓,就要射杀。 “大家快躲开!”我再也顾不得安危,打开屋门大声道。 “杀!”青茗一声令下,青衣人抬起弓弩,就要扣动手中扳机。 人群一阵惊慌骚乱,尖叫连连。 箭弩还未出膛,一阵愈加密集的箭雨从高处裹夹着凌厉的风声飞射进来,青衣人淬不及防,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声,就纷纷倒地而亡。 情势逆转,大大出乎众人意料, 欣喜之余,纷纷扭过头去,见院子的屋顶上,围墙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群黑色锦衣侍卫,如同从天而降,手持弓箭,威风凛凛地向下瞄准,对准了院子里残余的几个青衣人和青茗。 青衣人惊骇地丢了手中武器,抖若筛糠,面如土色。青茗的脸上也有豆大的汗珠滚落,威风扫地。 “这都是什么人?”一时间院子里议论纷纷。 “黑色锦衣侍卫,天兵天将,难道是麒王爷来了?”有人大胆猜测。 听到门外有整齐划一而又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响起,人群纷纷让开一条道路,持枪侍卫威风凛凛地分列两侧。一道月牙白的身影轻缓而又优雅地从人群后走出来,面笼寒霜,清冽独绝。 “麒王爷驾到!” 人群一阵惊呼,然后有人骤然反应过来,惶恐地匍匐在地行叩拜大礼,其他人方才如梦初醒,纷纷低首恭谨地跪倒在尘埃之下。 凉辞淡然抬手,示意众人平身,暗沉深邃的眸子越过人群向着我看过来,犹如寒冬里的暖阳穿透层层雾霭,金光乍现,晃得我不敢直视,眯了眼。 “除了苏青茗,其他人杀无赦。”他唇角微勾,那声音冷得就果真犹如地域里来的修罗。 耳边惨叫声,哀求声连绵不绝,围观众人皆感叹指点,大快人心。我看不到,满心满眼里只有那个修罗一样冷冽而又清朗的男子。 听人说,被爱情滋润的人,就好比是泡在蜜罐里,就连呼吸出来的气息都是甜腻腻的。在那一刻,我就是这样的感觉,如置身云端高阳,满满的自豪和骄傲,这样爽朗清举,水木清华的男子是我爱的人,全天下独一无二。 “你来了?”我傻乎乎地问。 “嗯,我昨天就已经抵达扬州城了,京城里的俗事耽搁了两天。” 他驻足在我的面前,低头看我,我就那样被笼罩在一片波光荡漾的似水柔情里。 我想问他既然早就到了怎么现在才来,话出口,却变成了:“那你......怎么不来看我?” “木麟留在京城,如今正顶替着我的身份,指挥牵制菩提教北方的势力。”他淡然道。 “你是偷着跑出来的?”我有些惊诧。 “偷跑有些难听,我是易容成木麟的样子离京的。”说得极是轻描淡写。但是我知道,哪里有这样容易 ,这是一场同菩提教斗智斗勇的战斗,一着棋错,满盘皆输,还不知道费了多大心力。 “那狂石那里?” “已经跟踪找到了菩提教隐身所在,但是还没有动手,因为你大哥和姨娘并没有被囚禁在那里,应该是单独关押在其他地方。狂石唯恐到时候受制于人,所以在等我的消息。” “徒劳无功,如今可如何是好?”我焦急地道,鼻子瞬间就有些酸楚,这些日子里拼命压抑的担忧终究忍不住流露出来。 凉辞清浅一笑,摸摸我的头顶:“应该和我们料想的差不多,你姨娘和大哥他们如今就在扬州城里,并未出城。” “为什么?” “我昨天抵达扬州城以后,就去了府衙了解当天的情况。在苏家被劫的那天晚上,江南的各个州府里,有很多地方是串通了守城的将领,夜半时分开了城门将贼寇放走的。但是据扬州城守城将领交代,当天夜里,士兵恪尽职守,并未有人私开城门。 你想,那天夜里那么多的贼人提前易容混进城里容易,但是在事发以后,要携带着那么多的银两,躲过城门盘查出城却是不易,更不用说是你大哥和姨娘两个大活人了。但是贼人在得手以后,肯定会尽快潜逃出城,毋庸置疑。 昨天我和狂石终于找到了他们潜逃出城的路径。扬州城外的护城河同城里是相通的,贼人是通过护城河的地下水道下了两道绳索,从河道下来去自如的。 如今你大哥和姨娘并未被关押在菩提教,所以我们认为一定是仍旧藏身在城内。而看守他们必然需要人手,所以应该不是小家小户。我已经封锁了城门,以防有菩提教奸细进出,泄露消息。现在,我们的士兵正在四处搜寻你大哥下落,只要救出你大哥和姨娘,狂石他们立即就可以行动。” 我急不可待地点点头:“贼人有飞鸽传书,情况紧急,我要一起去。” 凉辞点点头,转过身,扫视了一眼身后窃窃私语的百姓,开口威严道:“这次的劫匪事件本王全都心知肚明。本王在此谢过大家襄助,并且在这里向大家担保,苏家欠你们的银两绝对会一两不差地还给你们。还请大家稍安勿躁,暂且退到府外稍侯。待事情处理完毕,本王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百姓闻言,二话不说,立即静悄地如潮水一般退了出去。 我目瞪口呆地道:“当初进府的时候,我费了那么多的口舌,他们才给了我两三个时辰的时间,怎么你的话,都没有人质疑半句?” 凉辞颇有些好笑:“我麒王的名头难道还抵不上几十万两金子吗?” 我低头暖暖地笑:“你对我们苏家就那么有信心吗?万一我们还不起这批银两,你的麒王爷也不做了吗?” 凉辞爽朗大笑,揶揄我道:“你当初的牛皮不是比我吹得还大吗?一出口就是一百万黄金。跟你比,我这是小巫见大巫。若是牛皮吹漏了,咱俩就拄着棍子结伴讨饭去。” 我不禁汗颜,尴尬地嘟哝道:“我那不是情况危急,迫不得已嘛,自己没气场,只能靠钱场来凑了。” 凉辞一个响指弹过来,落下时轻轻的:“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有侍卫上前,低声问询如何处置青茗。 凉辞头也不抬地说:“关押起来,等苏老爷回来再做定夺。” “我爹,你有我爹的消息吗?”我欣喜地问,满是雀跃。 凉辞点点头:“路上他们遭遇了菩提教的埋伏,七姨娘和青茵都遭了毒手,你父亲被车夫拼死救了出来,只是他身负重伤,根本就不能赶路。我已经安排他好好养伤。相信不日就可以抵达扬州城。” 这许多天以来,终于有了一个令人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不禁喜形于色,差点手舞足蹈起来。 侍卫押着垂头丧气的青茗从我的跟前路过,他停下脚步,闷声道:“青愁并不知情,她是无罪的。” “还算你有一点良知,顾忌手足之情。”我冷冷道:“你姨娘临走的时候,托我好好照顾青愁,我自然会好好待她。” “等她回来,代我告诉她,我允诺给她的一世荣华富贵我没有做到,我不是个好弟弟,用不着伤心。”说完低了头,看不清表情。 “青茗,你错了,”我忍不住喊住转身欲走的他:“六姨娘临终之前说,青愁性子憨直,不会大宅院里的勾心斗角,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青愁不要嫁入富贵人家,平淡富足即可。六姨娘也希望你能出人头地,在苏家的儿女里出类拔萃,但是她更多的,是希望你们平安惜福,百岁无忧。” “我真的错了?”青茗站在原地愣怔片刻,仰天大笑几声,身体里好像瞬间抽离了什么东西,只剩下一具躯壳,看不到一点精气神,满是灰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转危为安 凉辞拉我的手:“有什么话回来再说吧,事不宜迟,迟则生变,缓一分,你大哥和姨娘的危险就会多一分。” 我点点头。 “慢着,”青茗突然喊住我,低下头,从手指上摘下一枚扳指,向我丢过来。我莫名其妙地接住,那扳指中心是镂空的,里面还有一粒可以滚动的珠子。 “去我的院子,将这枚扳指哨子吹响后带在手指上,就会有信鸽落在你的手里,它会带着你去菩提教设在扬州城的联络点,大哥和九姨娘应该就是被关押在那里,不要耽搁了。”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萧索决然。 我顾不及多想,依照青茗的说法去做,果真立即有一只灰色的信鸽从不远处飞过来,落在我的手上。 凉辞冲着我点点头,我将手扬起,那鸽子立即展翅而起,向着城西方向而去。 凉辞带着我追随在信鸽后面,几个起跃,来到一处并不起眼的宅院旁,信鸽飞进院子里,没了踪影。 凉辞将我放下:“你现在外面稍等,我进去查探一下情况。” 我捉住他的衣袖,固执地摇摇头:“你带我一起进去,我刚刚跟虫子学会一种趋蛊方法,正好一试。” “什么方法?”凉辞问。 我从怀里掏出一个镂空盒子:“这种蛊虫叫做探路蛊,对空气流动特别敏感,可以察觉到不易被我们发现的地窖,秘道等隐秘所在。上次虫子在京城坟冢林就是使用的这种蛊虫探路。我想大哥和姨娘肯定不会被关押在过于明显的地方。” 凉辞向着我赞赏地点点头:“如此甚好,可以事半功倍。” 说完招呼也不打,揽起我的腰,直接堂而皇之地飞身而入,轻飘地落进院子里,立即有隐在暗处的守卫察觉到了我们的闯入,还未叫喊出声,就有微不可见的银光一闪而过,立即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喂,咱们这是进来摸查情况的,好歹偷偷的才是,这样明目张胆地闯进来,真的好吗?”我压低嗓音道。 凉辞得意地笑:“他们再快,还能敌得过我的手法和你的毒?”说完,抬起原本搂着我腰间的手,原来是趁我不注意,偷了我淬药的银针。我不由哭笑不得,将手里的盒子打开,里面立即有两只飞蛾一样的飞虫掸掸翅膀,飞了起来。凉辞对着随后而至的侍卫一挥手,立即兵分两路,跟随着飞虫追过去。 凉辞也果真不客气,将我的银针使得出神入化,一路上还啧啧有声:“这绣花针果真省劲儿,回头给我也备点。” 我原本紧绷了精神,提心吊胆,一丝半毫也不敢懈怠,被他一路调侃,忍不住翻个白眼:“堂堂麒王爷,也不怕损了身份。” “在家从妇,妇唱夫随,乃是圣人训导,有什么好丢人的。” 身后的侍卫分神,忍不住脚下一滑,差点绊了一跤。 我偷偷拧他的腰:“小心有埋伏。” “这里只是一个联络据点,讲究的是隐蔽,但是守卫并不严,吃掉他们不过轻而易举。我们如今抢的是时间,快刀斩乱麻,没有功夫仔细摸查。”凉辞不以为意地道。 果然如凉辞所言,菩提教应该是并没有预料到会有人突然闯入,毫无防备,众侍卫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手起刀落,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院内的守卫。其他人见大势已去,也不敢恋战,纷纷四散而逃,被埋伏在外面的侍卫捉个正着。 我们按照引路蛊的指引,在一处不起眼的泰山石旁发现了一处隐蔽的地洞,里面漆黑阴森一片,侍卫们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下去,果真在底下救出了被囚禁多日的大哥和姨娘。他们虽然身体虚弱了些,好在并未经受什么折磨,安然无恙。顾不得嘘寒问暖,劫后余生的姨娘只抱着我激动得痛哭流涕。 凉辞却是一刻都不敢耽搁,立即忙碌着通知狂石,安排攻打菩提教,并且要趁热打铁,指挥江南各路驻军,根据审讯得来的情报,以雷霆之速,捣毁菩提教在江南的所有势力。 我与凉辞见面不过短短小半个时辰,就重新面临着分别,自然有些难舍。其实,我很想陪着凉辞一起,策马驰骋,并肩作战,但是苏家还有更多的事情,大哥刚刚绝处逢生,一时间怕是独木难支。 大哥忧心母亲的病体,早已迫不及待,自己当先强撑着打马回府。姨娘骑不得马,休息片刻后,我陪着她乘车在后慢行。一路上,朝廷大军剿杀贼匪的消息已经在市井间流传开来,振奋人心。 扬州城的街道上一改这些时日以来的沉闷和呆滞,大家三五成群,眉飞色舞地围拢在一起,议论着今日里突然从天而降的奇兵。在他们的言谈里,出现最多的自然就是凉辞和苏家。 有凉辞在,战事已成定局,没有人会怀疑麒王爷的本事。连日里提心吊胆的百姓们终于心踏实下来,有店铺试探着卸下门板,将营业的招牌挂起来,伙计们犹自一边招揽着生意,一边不放心地左右张望。然后越来越多的店铺开门营业,只余苏家的店铺仍旧大门紧闭,一派萧瑟。 我暗自叹了一口气,父亲的藏银偿还债务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剩余,用来拯救苏家的生意。 回到府里,还未站稳,管家何伯就一脸凝重地上来禀报:“小姐,十少爷自杀了。” 我不禁一惊:“不是有人看守吗?怎么会......” 何伯叹了口气道:“十少爷他一心求死,是用头上束发的簪子磨尖了,刺穿喉咙气绝身亡,侍卫始料未及。” 刚刚旗开得胜换来的好心情,在那一瞬间就突然沉入谷底。青茗的确可恨,令人牙痒,但是骤然听闻这一噩耗,仍旧忍不住心里酸酸涩涩。 姨娘一路上已经知道了这些时日以来发生的事情,拍拍我的肩,低声安慰道:“他为了一己私欲,误入歧途,身上还背负着你祖母,十姨娘苏家数口人的血债,纵然最后关头良心发现,幡然醒悟,但是以后要面对你父亲,承受心里的愧疚和亲人的指责,还不如就这样安静地有尊严地去了。你也不要过于纠结。” 我点点头,赶紧送姨娘回院里梳洗休息,再三检查,确认她身体无虞,才放下心来。 城外打探消息的侍卫来报,第一战旗开得胜,被劫走的那批黄金已经尽数运回扬州城。凉辞与狂石乘胜追击,正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菩提教据点。 不多时,黄金就已经原封不动地运抵苏家,百姓们眼见第三批金银已经安然送达,均长舒一口气,对我的话深信不疑。 大哥作为苏家名副其实的当家人,在苏家大门口接掌了众商铺掌柜递交上来的账簿,就地发表了一通慷慨激昂的演说,不仅承诺尽快兑现欠款,而且要求各店铺尽快做出整顿清点,早日重新开门营业。 如今江南仍旧是兵荒马乱,并不安稳。那些一直以来忧心忡忡,急于追讨欠银的百姓见识到苏家雄厚的实力以后,觉得兑换现银反而并不安全,所以仍旧怀揣了银票,携儿带女地回了。 还在为银两不足忧心的我和大哥方才真正地缓了一口气,知道苏家这次的灾难算是安然度过了,很庆幸苏家能够侥幸存活下来。 余下来的日子里,大哥开始忙碌着张罗扬州城里店铺重新开张之事,所幸所有店铺的伙计和掌柜都在,轻车熟路,一些琐碎的事情倒也不需要大哥费心。饶是如此,仍旧忙碌得脚不沾地,废寝忘食。 我对于生意上的事情可以说是一窍不通,所以压根帮不得什么忙,自作主张跑了一趟浮华庵,将青怜暂时留在那里静养,待到苏家安稳以后再接回来。八姨娘满是怜爱地将青怜搂在怀里,整个脸上都浮现出不一样的神采,如获至宝。 二夫人一向精于生意场上的门道,巾帼不让须眉。我将她接回府里,帮着大哥打理生意上的事情,睿智果断,游刃有余,颇受管事敬重。 府里暂时还没有那么多的银两修缮,九姨娘带着府里留下来的仆妇,又捡着当初忠厚些的下人召回几个,将苏家仔细整理打扫了,想着好歹先添置些桌椅板凳,生活家用。 还未经心,就陆陆续续有人上门讨饶,将当初哄抢走的物件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忏悔。姨娘说,他们都是憷了麒王府的名头,唯恐将来知府再为了讨好逢迎,治他们的罪过。 九姨娘第一次抬高了姿态,将那些趁乱打劫的人敲打一二,才喜滋滋地将所有物件收了。 私下无人时,姨娘会得意地看着我的眉眼夸赞道:“我就说我的小十一将来必然是会出人头地,令我在苏家扬眉吐气的。如今被我一语中的,能够在苏家当家,可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只是可惜,好好的一大家子,如今死的死,伤的伤,果真世事无常。” 自己又暗自嗟叹惋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一纸买卖合同 不断有战报从江南各地陆续传来,大家奔走相告,格外振奋人心。狂石和虫子,木麟,水麟等人都大显神威,立下不少赫赫战功。 我终于按捺不住,带了随身侍卫,按照最新战报,去寻凉辞。沿路各城镇,都有不少的士兵在清剿过程中受伤或者中毒,被迫留下来就地医治,极少有相熟的凉辞或者义父部下,大都是江南各地驻军。因为战事突然,缺医少药,更没有多少懂得医蛊之术的大夫,那些身中蛊毒的士兵境况多少有些凄惨。 我不得不放弃了最初的心血来潮,一路慢行一路医治伤员,多有耽搁。待到赶至情报中所提及的地方,凉辞早已经率领军队转移。 我知道自己必然是追赶不上,索性不再着急,就一路打听着他们的行军路线,为那些就近留下来养伤的士兵医治。因为地点的不固定,我收不到凉辞送出来的信件,失去了联系,只能向那些士兵打听剿匪的经过和关于凉辞和狂石的轶事,作为安慰,安心等候着他们凯旋归来。 有一天,我在给一位新转移过来的士兵疗伤的时候,他突然冷不丁地问我:“你就是苏家十一小姐吧?” 我感到有些惊愕,因为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向外提及自己的身份:“你怎么会知道?” 士兵不好意思地笑:“其实我们军营里早都传遍了,说苏家十一小姐平素乐善好施,但是自己却简朴节约,连个簪环首饰都没有,每日里只用紫色缎带编发。我们这些人看着你的打扮挺像的,都在私下议论呢。” 我笑笑,不置可否,心里有些羞窘。怕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这哪里是什么简朴,只是手笨,而且又懒得出奇而已。非但是我,就连身边的两个丫头,心灵手巧的夏初和小样儿也不会梳那些繁琐精巧的发髻。好像自从惠儿和兰儿离开以后,我好久都是简单地编个麻花辫子了,没想到,竟然成了我最显眼的标志。 那士兵琢磨我的表情,愈加兴奋:“十一小姐留下来跟我们一同过中秋吗?” “中秋?要过中秋了吗?”我有些茫然。 “是呀,明日就是中秋了。” 我手里一顿,然后笑笑:“忙起来竟然忘记了,不知道呢,再说吧。”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中秋了,怪不得这几日夜里的风都好像有些寒凉了,吹在身上,都像是挂着清冷的霜华。 我停下忙碌,心里有些犹豫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立刻赶回扬州城呢?若是快马加鞭,明日这个时候,也就应该到家,和姨娘团聚了。苏家劫后逢生,经过一番生离死别以后,多一个人总归是热闹些吧,多少可以冲淡一些凄凉之意。 也不知道,凉辞和狂石如今怎样,行军最是艰苦,自然比不得麒王府,这中秋佳节漫说是月饼佳酿,恐怕就连赏月的闲情逸致都是一种奢侈。 我走出帐篷,一轮皓月已经高悬天际,月色如银,清明如镜。迎面吹来的夜风里,丹桂飘香,裹夹着如水的清凉之气,一扫夏日里的闷热潮湿。 我从不认为自己是多愁善感的人,但是在这一刻,抬头望着云层缱绻里,一抹琼楼孤影,心里莫名涌起一阵伤感。 “是不是在想我呢?”身后有人调侃,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清凉腔调。 我猛然转过头,惊喜地看着月色下一袭月牙锦衣,牵着骏马,笑得邪魅的男子,真的好像是自九天之上踏月而来。 “怎么会是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不敢眨眼,唯恐一个恍惚,他便消失不见。原来即便是这样短暂的分离,也会令我思之若狂,度日如年。 “特意赶回来同你一起赏月。”凉辞一步一步向我走近,伸手整理身旁的马鞍:“上马吧。” “去哪里?”我傻乎乎地问。 “真煞风景,你应该毫不犹豫地将自己交给我,随便我去哪里,才不辜负这样良辰美景。”凉辞向着我伸出手,月色的的笑容清爽干净。 我利落地翻身上马,他坐在我身后,将我拥进怀里,一抖马缰,马儿立即撒开四蹄,风驰电掣一般疾奔出去。 “这是要回扬州城?”我见凉辞手持令牌,打马出了军营,径直向着扬州城的方向,忍不住问。 凉辞缓了速度,任由马儿踢踢踏踏地迎着月亮颠簸小跑。旷野里裹夹着青草气息的夜风已经沁凉透心,凉辞将我紧紧地圈起来,下巴搁在我的肩窝上,温热的气息就喷在我的脖颈里:“回扬州城陪你父亲姨娘过中秋。” “我父亲回来了?”我惊讶地问。 凉辞在身后淡淡地点头。 “那战事结束了吗?” 凉辞依旧点头:“菩提教闻风而逃,大军几次扑空,再纠缠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所以鸣锣收兵,狂石和虫子直接回京了。” “那我们如今回扬州城岂不绕了远路?”我回过脸问他,脸颊正好贴上他的唇,柔软而冰凉,我慌乱地躲开了,惹来凉辞一声轻笑。 ”我回扬州城有要事。”凉辞附在我耳根下低声道。 我也只当做是有朝政机密之事,不再追问,只闲聊一些别后趣事,两人一骑,迎着皓月,幸福似乎触手可及。 第二天傍晚时分我们进了扬州城,他却过府衙而不入,径直向着苏府的方向。 下人飞传,将地踩得“咚咚”响。父亲带着大哥慌忙地出府迎接,就要行跪拜大礼。父亲明显瘦脱了形,面色仍旧有些焦黄。他应该是正在卧床休养,闻讯以后匆忙间起身穿戴,就连两只鞋子都是反的。 父亲一连经受两次变故,更是承载了祖母和七姨娘,十姨娘的骤然离世,四姨娘的背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不幸,还要时刻煎熬着,不知道远在京城的青青,将来又会给苏家带来怎样的灾难。提心吊胆,偏生又无能为力,父亲,这次是真的老了。 凉辞两步上前伸手搀扶,父亲自然千恩万谢,诚惶诚恐地迎进正厅。凉辞不得不一再强调,不必拘礼,父亲与大哥却仍旧有些拘束,即便是面对着我,也是低首敛眉,变得恭谨起来,反而令我有些不自在。 寒暄过后,几人依次而坐,竟然就一时无言,不知如何开口,气氛沉闷而尴尬。 父亲和大哥都是生意场上响当当的场面人,一向能在各种宴席或场合谈笑风生,但是今天面对凉辞,好像除了感激,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话题,一箩筐的好听话,翻来覆去。 我察言观色,能看得出来,父亲和大哥对于凉辞是发自于内心的恭敬和感恩,并非阿谀奉承。在他们的眼里。凉辞无异于就是拯救我苏家的保护神,恨不能将他诚心诚意地供奉起来,享受早晚叩拜和苏家香火。 “请王爷用茶。”大哥第三次劝茶。 “王爷为了我苏家劳心费力,奔波辛苦了。”父亲干笑着应合。 “喝茶。”大哥继续劝,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僵硬,不自然地抽搐。 凉辞坐在首位,一直端着茶盏不停地喝。 若是按照这个样子继续下去,晚间的赏月宴,只怕大家真的只能静默着仰头赏月了。 “爹,大哥,麒王爷只是陪我回来过中秋佳节的,你们不用过于拘束。”我试图和缓气氛。 “麒王爷对苏家恩重如山,我们怎敢恃宠而骄,随意造次?”父亲依旧正襟危坐,满脸陪笑。 “如果苏老爷真的对我感激的话,”凉辞放下手里茶盏,不急不缓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父亲:“这里有一封文书,就麻烦苏老爷看看,可否签字画押?” 父亲恭敬地接在手里,狐疑地打开来,先是眉头一蹙,然后很快舒展开来,眉开眼笑,甚至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大哥也好奇地扭头去看,面色古怪,喜色在他的眉眼间荡漾开来。 “是什么文书?”我伸长了脖子要看:“怎么没有听你提起过。” “一纸买卖合同而已,生意上的事情,你看不懂。”凉辞扯了我的袖子:“你不是急着去看你姨娘吗?” 背人没好事,好事不背人,我直觉就是他心里有鬼,这是要找个由头将我指使出去。我佯装顺从,出去寻姨娘说话,走到父亲跟前时,猛然探过头去看,大哥却迅疾地一个闪身,将我的目光隔开来。 父亲好像害怕凉辞反悔一般,竟然顾不得吩咐下人研墨,就提起案上的狼毫小笔,润了少许茶水,在那合同上匆匆落了款,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迹,交还给凉辞,脸上犹如笑开了花一般。 我赶紧回身去抢,凉辞动作更是迅速,瞄了一眼那纸角,心满意足地折叠整齐,然后装进了袖口里。 父亲和大哥此时却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格外轻松,笑得也随意起来:“青博,赶紧去通知九姨娘和二夫人,将海棠树底埋藏的好酒挖出几坛,我们晚上要开怀畅饮几杯。” “你的伤!”我忍不住开口提醒。 父亲却连连摆手:“无妨,那女儿红绵柔又不伤身,今晚必须一醉方休。” 果然,夜间赏月的时候,父亲就真的喝大了,大哥也僵了舌头,语无伦次,二人对着凉辞将感谢的话翻来覆去,再三地絮叨,就好比,掌心里抢了一块刚炙烤好的地瓜,被烫得呲牙咧嘴,颠来倒去,却舍不得丢掉。 我几次看向凉辞,他倒是并未失态,自始至终都是一脸阴谋得逞的笑,时不时地向着我瞟过来,令我心中警铃大作,琢磨不透,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果真八字相克 第二天我和凉辞就离开了扬州城,与狂石等人半路会合一同返京。木麟水麟几人毫无半分立功后的喜悦之色,全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心里有一点不好的感觉,追问凉辞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只说我想多了,让我不要多虑。 我想去找虫子问个究竟,才发现不见了虫子踪影。 我向狂石打听虫子去了哪里,他却闷声不语,任凭我如何追问,都不愿意吐露半个字,脸色沉得几乎能够拧出一盆水来。 我原本看木麟几人的表情,心里就有些担忧焦躁,如今看狂石脸色,更是一颗心提了老高,脾气上来,声音不觉也大起来,口不择言。 狂石终于不耐烦,愤愤地甩开我的手,闷声嚷道:“苏青婳,你烦不烦!” 说完翻身上马,用马鞭将马抽打得狠厉,绝尘而去,先我们一步,独自回京去了。 我讨了个没趣,疑惑地向他的侍卫打听情况,大家也都感到莫名其妙,说二人昨天中秋还一直嬉笑打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矛盾,谁知道早起的时候就不见了虫子的踪影,狂石也一直闷闷不乐,连话都懒得说一句。 我就猜到了七,八分缘由,看狂石的样子,也不像是虫子遇到了什么危险。难道是两人生气吵架,或者生了什么误会反目。可是,狂石和虫子生气吵架,木麟几人跟着凑什么热闹,至于一副苦大仇深的悲情样子? 众侍卫也都摇摇头:“这两日以来,几位统领和主子就都有些反常,一脸凝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应该挺严重。” 既然木麟几人均三缄其口,纵然我再问也是无用,只是有些担心,虫子她一个小姑娘,离开了军队,能去到哪里? 行军速度很慢,凉辞担忧京中情况倏忽万变,就留下水麟和土麟二人率领军队日行夜宿,他带着我和木麟及一众侍卫先行打马回京。 抵京第一天,凉辞顾不得回府,先行到宫中觐见皇上。我到温泉里舒舒服服地泡个澡,洗去一身风尘仆仆,满身心都惬意起来。斜靠在床上,眯着眼睛计算日子。 马上就要及笈了,多少有些期盼,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师傅。在江南时,我曾特意打探过她的消息,却音讯全无,也不知道,她如今在哪里。她答应我,等我及笄的时候,会为我主持及笄礼,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她。算下来,已经分开了将近半年时间,她孤身一人,远赴苗疆,也不知道是否安好。 一想起师傅,思念的洪水就忍不住泛滥,我拼命地眨眨眼睛,眼泪仍旧忍不住溢出眼眶。 有极轻的敲门声,我知道定然是夏初。换成小样儿的话,一定是急促而雀跃的,迫不及待。 我懒得动弹,只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夏初就轻轻地推开门,对着我躬身道:“小姐,宫里来人了,说是主子让您到宫里走一趟。” 我有些疑惑:“有什么事情,不能回府再说吗?还要特意找人过来传信,能有什么急事?” 夏初摇摇头:“木麟等人都不在府里,那小太监婢子也不识得,唐突地问了一句,他也是含糊其辞,说什么龙颜大悦,可能要论功行赏吧?” 我极其不屑地撇撇嘴,自己跟皇宫应该是八字相克,每次进宫,大都是被兴师问罪,有两次还差点丢了脑袋。我可不认为,进宫会有什么好运。纵然是有凉辞陪在跟前,心里也忍不住有些忐忑了。 但是想来,也不是凉辞的意思,他一向对于我进宫是避之唯恐不及。我纵然再不情愿,也不能不听,否则会给凉辞招惹来麻烦。 我百般不愿地起身简单梳洗,将夏初拿过来的宫装丢置一旁,捡了最简单利落的衣服穿了,省得万一有危险逃命的话,再束缚了手脚。想起第一次进宫时,夏初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如今竟然尽数传染给了我。 小太监倒是和颜悦色,再也不敢有什么架子,点头哈腰,殷勤地带着我进了宫门,却不是御书房方向,而是三转两绕,最终进了一处眼生的大殿,金碧辉煌,上书匾额:“独秀宫” 一枝独秀,想来这个宫殿应该是后宫什么得宠妃子的住处,皇上金屋藏娇的地方才是。 我忍不住出声问道:“公公,这究竟是什么所在,麒王爷若是在这里怕是于理不合吧?” 太监头也不回:“这只是皇上操琴论棋道的地界儿,麒王爷就在宫里跟皇上手谈呢。” 我将信将疑地向里走,沿路秋菊饱绽,如黄金铺地,倒委实少了女人家的柔媚,多了些把酒东篱的洒脱。 我袖口里的蛊虫有些蠢蠢欲动,不安分地在小盒子里左冲右突。这些蛊虫都是在太极虚幻之地的灵草药圃里面培养出来的,我主要是羡慕虫子,想培养一些像小草一样可以解百毒的蛊虫,但是失败了。不过,这些蛊虫对于蛊毒特别敏感,能够感应到附近蛊毒的存在,而且表现得烦躁不堪,给我警醒。 这里乃是深宫大院,怎么会有蛊毒存在呢?我佯装整理罗袜,蹲下身来。仔细留心看两侧怒开的秋菊。清幽淡雅,婀娜多姿,一片暗香盈动,并无任何不妥之处,难道是我多虑,草木皆兵了吗? 蛊虫愈加躁动,令我不由自主生了危机感,直觉里面等着我的,只怕不是什么好事,心里生了警惕。 环目四顾,走,已经是不可能,因为,我一侧头,已经看到,被菊花重重叠叠簇拥的凉亭里,正相对而坐的,既不是皇上,也不是凉辞,而是一脸威严的太后和青青。 打着凉辞的幌子,将我骗进宫里,定然也不会是什么好事。我硬着头皮走过去,规规矩矩地向着太后行了个大礼。虽然皇上给了我可以面圣不跪的特权,我可真的不敢拿着鸡毛当令箭,自讨苦吃,给太后治我罪的由头。 不过,我也委实奇怪,自己究竟是哪里碍了太后她老人家的眼,我明明已经夹着尾巴做人,在她跟前小心乖顺,为何就偏偏看我不顺眼,鸡蛋里面也要挑出骨头来? 太后今天倒是和颜悦色,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差,最起码,她并没有让我在地上跪很久。我垂首恭敬地立在一侧,低眉敛目听从她的训导。 “今天刚刚回京,一路上可顺利?”太后破天荒竟然关心起我来了。 “托太后洪福,一切顺利。”我字斟句酌,不敢多言,唯恐祸从口出。 “那就好,家人可都安好?”太后继续问道。 “禀太后,安好。” “听说这次苏家的祸事乃是菩提教从中作梗,并且在江南四处肆虐,造成不小的影响和动荡?” 我依旧恭谨应是。 “一个女娃娃,竟然能够力挽狂澜,救苏家于危难,折煞男儿,果真不简单。” 我不解太后何意,不知是褒是贬,只能谦让道:“都是忠勇侯世子神机妙算,麒王英明神武,青婳不敢居功。” 太后微微颔首:“矜妃每日忧思焦虑,夜不安寝,食不下咽,今日总算应该放下心来了吧。以后可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可切莫亏待了哀家的皇孙。” 我转过头扫了一眼一旁的青青,微蹙一双远山笼烟含黛眉,面带愁苦,娇娇弱弱,楚楚堪怜。 我忍不住心里就咯噔一声,暗叹坏事。 果然,青青抬起袖口,擦了擦眼角,好像强作笑颜,对着太后勉强一笑,如黄莺出谷一般娇声道:“是子衿多虑了,害得母后担心挂牵。青婳大义,怎么会弃我姨娘安危于不顾。” 我心里一声苦笑,怎么会忘记这一茬儿呢?四姨娘被劫,不过是她知道身份败露,串通菩提教的金蝉脱壳之计。但是太后偏听偏信,自然就不会这样看待,更不会相信我的说辞。 如今,苏家其他人全都安好无恙,唯独四姨娘的下落,我无从得知,唯一知情的证人,青茗也已经自杀身亡,四姨娘勾结菩提教的事情,我依旧无凭无据。 凉辞曾经拿了四姨娘画像进宫,陈明原委,太后尚且可以为青青开脱,我人微言轻,说出来,也是个诬告的罪名。 青青好一招先发制人。我果真是与皇宫八字不合,跟太后更是相克。 “青婳,不知道我姨娘有没有托你给我带来什么书信?”青青满面热切地问我。 我摇摇头。 青青失望地咬着下唇:“那她身体可安好,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我继续摇头,知道她明知故问,不刨根问底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因此横下心来,沉声道:“四姨娘至今下落不明。” “什么?”青青一惊而起:“你不是说,家人俱都安好吗?为何会唯独没有我姨娘的下落?” “我们闯进地窖之中营救大哥和姨娘的时候,四姨娘并没有同他们关押在一起,我想,其中缘由矜妃应该是心知肚明的吧?” 青青踉跄后退几步,面色苍白如纸,似乎是要昏厥一般,身后的宫女赶紧伸手搀扶了,大呼小叫地叫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师傅救命 “青婳,一直以来,你对我颇多误会,有些小恩怨。但是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住你的事情啊!我还是一直将你当做姐妹来看待的,我姨娘也待你不薄,你们怎么忍心见死不救呢?还是你在父亲跟前说了什么,他们才弃我姨娘于不顾?”说着话,青青眼中的涟涟泪水就汹涌而出,泣不成声。 我自然辩无可辩,纵然我说得天花乱坠,也不会有人信我。因此我冷笑一声,看着青青惺惺作态,只觉得委实可笑。 太后对我怒目而视,伸手指点着我,愤声道:“睚眦必报,心狠手毒,适才我真是高看你了。” “啊!娘娘,娘娘,你怎么了?”青青身后的宫女突然惊叫道。 太后再也顾不得训斥我,站起身来冲到青青跟前:“子衿子衿,莫要生气伤身,事情还会有转机的。” 看到青青近乎昏厥的样子,我本能地伸出手,却又立即缩了回来,微不可见地向后退了一步。事到如今,我还是不要自惹麻烦的好,今天青青这摆明了就是有备而来,谁知道究竟是在酝酿什么阴谋诡计,可莫被泼一身的脏水。 “血,血啊!”宫女大声喊叫,慌乱了手脚。 太后一个巴掌掴了下去:“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找御医!” 宫女好像被吓傻了一般,捂着自己的脸,愣怔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发疯一样转身向着宫外跑出去。 我抬脸看过去,青青的罗裙上面果真染了殷红的血迹,并不是作假。我一时之间也是有些慌乱了,难道青青果真是伤心过度,动了胎气?否则谁会拿着自己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来陷害于我,因小失大?那也太狠辣了些。 “御医马上就来了,子衿,你一定要坚持住。”太后连声劝慰。 “青婳,求你,救我,救救我的孩子......"青青向着我伸出手来,哀声央求:“孩子是无辜的,求求你,救他。” 我看着地上逐渐蔓延的血迹,终究忍不住上前一步,太后冷冷地一把挥开我的手:“这蛇蝎女人你还相信她?子衿,你也太善良了。” 青青向着我伸出一只素白的手,哀求道:“母后,我只想让我的孩子平安无事。” 太后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对着我冷声道:“苏青婳,若是矜妃和她的孩子今日有任何闪失,我绝对不会轻易饶恕你。” 太后身后的青青看着我,微微勾起唇角,得意地一笑,适才还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脸上,带着一丝讥讽和阴险,还有几分挑衅。 青青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有诈,是她故意设下的什么圈套,想趁机栽赃给我不成?我一时之间琢磨不出她的目的,伸出去的手忍不住瑟缩回来。 “快呀!”太后催促道:“还呆愣着做什么?” 我暗暗咬牙:“启禀太后,青婳医术浅薄,对于这种病症不过一知半解,不敢冒失给矜妃娘娘诊断。” “青婳,你竟然这样狠心吗?整个京城百姓都争相传颂,说你手到病除,德艺双馨,为何偏偏对我见死不救?”青青脸色苍白,紧咬着下唇,一脸的害怕和惊慌。 太后闻听青青的话,愈加气急:“不治就不治,我长安难道就只有你一个大夫不成?蛇蝎女人,来人啊,给我拖出去砍了!” 立即有两个小太监颠颠地一路小跑过来,上前拉扯我。 “慢着!”宫门外一声低沉的喝斥,太监宫人纷纷跪了一地。 “母后,这青婳刚刚从江南回来,智斗菩提教,恢复江南繁荣,可谓劳苦功高,您老人家不赏也就罢了,怎的还喊打喊杀的?”皇上对着太后笑得一脸温和,挥挥手,屏退了两个太监,然后吩咐身后尾随的御医道:“赶紧去看看矜妃娘娘,可莫要有什么闪失。” 御医领命,赶紧小跑着上前查看。 “这妖女可真是劳苦功高啊,”太后讥讽地道:“先前就因为嫉妒矜妃,千方百计地加害于她。害人不成自己不检讨自家错误,反而记恨,竟然不顾矜妃姨娘死活,挑拨离间,令她至今仍旧生死未卜。如今矜妃伤心欲绝,晕厥流产,这些罪行倒也罢了,矜妃苦苦哀求她,希望能够放下心里仇恨,不计前嫌,救治腹中胎儿,竟然也见死不救,无动于衷。皇上,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宅心仁厚,德艺双馨的人物?” 我勉强咽下反驳的话,就算是太后颠倒黑白又怎样?人家就是王法,我纵然身上长了五张嘴,怕是也说不清楚。 皇上侧头看了我一眼,面上淡然无波,看不出喜怒,也辨不清他是如何的心情:“母后有些言过其实了吧?暂且息怒,听御医诊断过后再说。” 他既不怪责于我,也不帮我分辨,只锁了眉头,问正在给青青低首号脉的御医:“矜妃身子如何?” 御医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启禀皇上,娘娘伤心过度导致了流产迹象,怕是来来不及了。” “来不及是什么意思?”太后厉声责问。 御医抬起袖子,拭了拭额头上的汗,仔细斟酌说辞:“就是说延误了最佳治疗时间,所以,孩子保不住了。” 哈哈,苏青青果真好手段,入宫总共不过两三月时间,竟然就收买了宫里的御医。我拒绝为她诊病到御医赶过来,拢共也不过三言两语的时间,竟然就将这“延误时机”的罪名扣到了我的头上。 太后咬牙切齿地看着我,我想用恨之入骨来形容,应该不为过。 “杀!杀!杀!”太后一迭声恨恨地道:“谁敢给她求情,我一并推出去杀了。” 刀悬头上,左右难逃一死,而且在太后跟前,我被宣判死罪也不是第一次了,没有什么好顾忌。我梗着脖子,活像一只拼命的斗鸡: “你老人家那是在宫里摸爬滚打几十年,身经百战的主,我就不信,苏青青这样拙劣而又蹩脚的技俩你会看不出端倪! 欲加之罪 何患无辞,你是太后,手握生杀大权,看我不顺眼直接来个痛快就是,这样拐弯抹角的,你累不累?尤其是一而再,再而三,牵强附会,我都觉得可笑至极。 若是我苏青婳果真犯下这样的滔天罪行,压根不需要你动手,我自己一只银针就了结了。但是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将这些乱七八糟的罪名全都堆积到我的头上,我不服!” “反了反了!”太后拍案大骂:“这样伶牙俐齿,蛊惑人心,真真地活腻味了!” “太后,皇上,切莫怪罪青婳,一切都是我自己的过错,不该过于担心自己娘亲安危,提心吊胆,与青婳并无关系,她愿意救我,那是恩情,她无动于衷,那也是我没有尽好一个做姐姐的责任,母后,饶了她吧。” 俗话说,见好就收,识时务者为俊杰。可是偏生那一刻我愣头青的毛病犯了,怎样也咽不下这口恶气,指着青青的鼻子痛快大骂: “惺惺作态,你有完没完了,苏青青,你这幅令人恶心的嘴脸......" "闭嘴!”皇上突然转过头来,厉声呵斥我:“果真不知好歹,来人啊,给朕拖下去。” “皇上,到这时候,你还偏袒她吗?还要留她一条贱命不成?”太后愤慨地道,痛心疾首,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 “母后,此事罪魁祸首应该是菩提教,而不是青婳呀。拯救苏家那不是青婳的责任,为何要把过错全都推到她的头上?”皇上耐心地道:“再说青婳纵然有见死不救的罪过,那也罪不至死啊。” “这样狠毒不顾手足情分的人,留她在这世上能有何用?我意已决,皇上不要再徒费唇舌了。”太后斩钉截铁地道。 “二十余年不见,姐姐,你还是老样子。”宫门处传来一声轻叹,仿佛是穿透悠远的岁月,从极久远的地方飘忽而至,虚无缥缈,令人琢磨不清,这说话之人,究竟是哪一种酸甜苦辣的心情。 “师傅!” “姨娘!” “汐月!” 师傅依旧一袭胜雪白衣,竹簪绾发,明眸善目,只是比起在云雾山时,明显消瘦了不少,想来这几个月里,师傅四处奔波,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我终于见到了这个世上最亲的人,这些时日里所受的委屈,和对她的想念再也控制不住,如开闸洪水,滔滔而下。我飞奔着扑向她的怀里,紧紧地搂住腰身,眼泪就在那一霎那喷薄而出。 师傅摩挲着我的头顶,笑着打趣我:“脾气一点都没变,还是这样倔强,还是爱哭鼻子。” 她自己的声音里也带了一点哽咽。 我毫不理会她的话,只将胳膊圈得更紧,闭着眼睛哭得放肆,好想像小时候那样一头扎进师傅的胸前,耍赖撒娇,可是我发现,自己如今已经比师傅高出一层头皮。 “麒王爷可是在身后看着呢,羞不羞?”师傅无奈地调侃。 我睁开眼睛,发现某人果真在宫门口负手而立,望着我弯唇一笑。我破涕为笑,擦擦脸上糊满的眼泪,不好意思地放开师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我爹把我卖了 “师傅,人家想你了。” 师傅对着我笑得好暖,我觉得麒王府里温泉的水,都不及师傅的笑来得舒畅熨贴。 “傻丫头,师傅自然也想你了。这不刚一进京,就去麒王府里寻你,正好在门口遇见麒王爷。” 凉辞已经回府了?想来是回府就听说我被宣进宫里来了,所以才会急匆匆地带着师傅赶来救我。 “多亏师傅来得及时,否则你就见不到徒儿了。”我撅着嘴委屈地道。 师傅拍拍我的后背,作为安慰,然后转过头对着太后和皇上颔首微微一笑。 “汐月,原来真的是你。”太后平静地道,一点也不意外,显然早就知道师傅尚在人间。 师傅点点头:“一别二十余载,姐姐可是安好?” “好?有什么不好,荣华富贵,至上权势,普天之下,还能有谁比我更好?”太后一脸的傲气凌人,却明显有点违心。 师傅也不说破,转过头去看皇上,作势欲拜。皇上赶紧抢先一步上前,将师傅搀扶起来,眼中水汽蒸腾,明显是真情流露。 “姨娘,你瞒得长安好苦。” 师傅依旧和暖一笑,不说话,只抬起手摸摸皇上的肩膀,就如一位慈母凝望着自己疼爱的孩子一般:“经常听到坊间百姓夸赞皇上英明仁爱,勤政亲民,姨娘很欣慰,与有荣焉。” “姨娘,您一直是叫我长安的,难道您忘了?”皇上固执地纠正道。 姨娘极欣慰地笑:“你永远是姨娘的长安,怎么会忘呢?” 眼中同样是波光潋滟,泪光晶莹。 看着姨娘和皇上默默对视,那般融洽,太后静静地站立在一侧。脸上明显有些落寞。我突然就莫名觉得,太后其实一点也不幸福,我从来没有见过皇上和凉辞在面对她的时候,也如这般亲昵无间。他们始终隔了一层无形的障碍,就像慈石的两端,两厢排斥,无法靠近,皇上如此,凉辞更加如是。 皇上握住姨娘的手,看得出来很激动,就连骨节也有些微苍白。姨娘拍拍他的手背:“一会儿我们再叙旧不迟,我先去看看她的身体。” 青青明显瑟缩了一下,好像对师傅有些忌惮,求助一样看了一眼太后。 太后这次却并不阻拦,相反低声劝慰青青道:“汐月姨娘她医术高超,全长安亦是首屈一指,让她给你看看。” 说完让开路,师傅走过去,蹲下身子,指尖搭上青青的玉腕,眉头微蹙,半晌沉吟不语。 “汐月,子衿她怎样了?孩子还能保住吗?”太后关切地问。 师傅放开青青的手腕,对着她和蔼一笑:“你叫青青是吧?是青婳的姐姐?” 青青点点头,双眼依旧含泪,一副懵懵懂懂,纯良无辜的模样。 “这里是你的寝宫吧?” 青青轻轻地“嗯”了一声:“皇上怜惜我有孕辛苦,特意赐住在这里。” “你很喜欢菊花?”师傅突然开口问道,令我不解其意。 青青慌乱地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我是听说皇上喜欢陶渊明的诗,所以就吩咐下人在宫里摆了这些菊花。” 难道这些菊花真的有问题?我想起刚进这里时,我怀里蛊虫不正常的反应,重新仔细去打量满院的菊花,委实猜想不出其中玄机。 “矜妃娘娘果真有心,不过造成你流产的罪魁祸首却就是它了。”师傅淡然说道,却带着令人毋庸置疑的确定。 “怎么会呢?”青青委屈道:“我特意问过御医,知道夹竹桃,草麝香,夜来香这些花香孕妇都是闻不得,所以提点宫人注意,全都清理干净的。御医说,这菊花能够清肝明目,对于孕妇没有害处。” “青婳,挑拣红色花蕊的菊花,剥开花蕊,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师傅对我吩咐道:“小心一些,莫被它叮咬了。” 我疑惑地走到成片的菊花近前,这些菊花虽然正是时令,开得放肆妖娆,但是花瓣都未能全部绽开,层层叠叠,紧紧包裹着花蕊。仔细挑拣,透过或金黄或雪白的花瓣,果然看到里面有的菊花花蕊是呈现不正常的血红色。蹲下身子,用指尖剥开,立即有一只血红色飞虫突然从花蕊里面飞了出来,骇了我一跳,差点跌坐在地上。 我又另外挑了一朵,小心谨慎地用树枝挑开,里面果然也有,这虫子生得怪模怪样,有些像大个的蚊子,头顶处顶着一支细长的针,体型纤长,翅膀上面密布着奇怪的弯弯曲曲的纹路,好像人的血管一样,透着诡异。 “师傅,这是什么虫子,怎么这样古怪?”我丢掉手里的树枝,拍拍手问道。 院子里的人见到有虫子从花蕊里飞出来,都有些好奇地看着师傅。 师傅唇角上微微带着一抹嘲讽和了然,扭过头对着青青解释道:”这菊花本身是没有什么不妥,只是这菊花里的虫子乃是靠吸食人血而生,吸血的同时也会向人身体里排出一种厉害的毒素,令人心慌意乱,严重者会致人神经错乱,更能影响到腹中的胎儿生长。这才是造成矜妃娘娘流产的真正原因。不是徒儿青婳见死不救,而是任凭华佗在世,也束手无策。矜妃娘娘,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青青身子一震,明显有些慌乱,用袖子掩了脸,低垂了眼帘,小声抽噎半晌方才道:“我的确见过两次这种虫子,胳膊上还不止一次被叮咬过,原本只以为是哪里来的蚊虫,并未在意,谁知道竟然会这样严重。都是我自己过于无知浅薄,竟然害了腹中的胎儿都不知道。” 太后有些难以置信:“这里乃是深宫大院,怎么会有这种虫子呢?汐月,只是巧合吧?” 师傅站起身来:“我也觉得有些奇怪,这种蛊虫在我长安王朝委实罕见,我也是最近几个月里,一直在苗疆历练,才见识到。至于为何会出现在后宫深院,我就无法解释了。” “这是哪个奴才办事这样不仔细,竟然将这种东西带到皇宫里来?郭公公,立即交代下去,彻底清查此事。”皇上紧锁眉头,不悦地吩咐道:“既然汐月姨娘已经查清具体缘由,今日之亊也就作罢。来人,带矜妃娘娘回去好生调养。” 伺候的宫人赶紧依言而行,太后哑口无言,青青也只能一脸懊悔哭哭啼啼地去了。 师傅转过身,对着凉辞道:“麒王爷,麻烦你将婳儿先送回府,我还有些话,要跟太后和皇上说。” 凉辞颔首,也不言语,牵起我的手,不由分说地将我拽出宫去。我依依不舍,三步一回头,凉辞终于不耐烦,将我打包了,丢进宫门口的马车里。 “我想在这里等师傅。”我固执地扒着车门道。 “回府里去等,不要留在这里让你师傅分心。”凉辞一把将我揽进怀里,吩咐木麟:“回府。” 他的掌心汗湿黏腻,有点不太正常。 “你的手心怎么会是湿的?”我被转移了注意力,去搭凉辞的手腕,被他好笑地一把拂开。 “你给人看病上瘾了不是,大惊小怪。我只是见了姨娘有点兴奋和紧张而已。”凉辞的脸上竟然有些羞赧,实属少见。 我奇怪地看着他,不解地问:“我见了师傅自然激动,不过你高兴什么?” 凉辞邪魅一笑:“我一直想让你师傅做我们的主婚人哪,如今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她盼来了。现在主婚人有了,媒人也有了,卖身契也有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说我高不高兴?” “呸,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你都从来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我羞涩地道。 “等等,卖身契是什么?”我敏感地觉得不对劲:“谁的卖身契?” 凉辞强忍住笑意不说话,笑得阴险。 我猛然想起,在扬州城时,父亲和大哥迫不及待签署的那一纸文书,心里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翻身将凉辞骑在身子下面,气势汹汹地问:“难道是我爹把我卖了?” 凉辞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其实也算不得是卖了,因为苏老爷根本就没有收钱,只是白送。” “啊!我要杀了你!顾凉辞!”我一声惊叫,拼命摇晃着凉辞的肩膀。 凉辞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左右挣扎:“不要,饶命啊!” “咳咳,十一小姐,这是光天化日,在大街上。”车外的木麟闷声开口:“暂且忍忍。” “管你屁事!”我气急之下口不择言。 “是不关我的事,可是关乎我家主子的清白声誉。”木麟悠然开口:“咱家马车颠得有点引人注目。” “谁敢......”我气哼哼地一把撩开车帘,瞬间石化,骂声也戛然而止。 大街上一片寂静无声,无论是行人还是商贩皆停了手里的动作或者吆喝,转过头来,瞠目结舌地望着我们的马车,见我撩帘,手里的东西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我低下头,自己还骑在凉辞身上,头发蓬乱,保持着无比凶悍的姿势。 还能再丢人一点吗?这块木头绝对是故意的! 我一把放下车帘,恨恨地嚷:“快点回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奇怪的汤水 我气咻咻地回府,恼羞成怒地将门摔得乒乓响,直到师傅回来,凉辞到我的房间敲门,气仍然没有消,恶狠狠地横了他一眼,视若无睹。 师傅有些好笑地看着我:“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嘴巴上都可以拴一头小倔驴了。” 我嘟着嘴,闷闷不乐:“我想留下来等师傅。” 师傅笑得慈祥和蔼,一如从前:“我姐姐一向霸道,而且脾性难以捉摸,师傅怕你留下来再横生枝节,所以才让麒王爷带你回来的。难不成,你还跟人家耍小孩子脾气了不成?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我吊着师傅的脖子耍赖:“进京以后,别人看到我的第一眼,都说我和师傅特别像,那么您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可想而知,肯定也不是贤良温婉的文静千金,你还取笑我?” “你这意思是说,有什么样的师傅就有什么样的徒弟,我是五十步笑百步了。”师傅亲昵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子,笑着调侃道。 我把脸伸过去,像小猫一样蹭啊蹭的:“反正这次师傅进京,我说什么也不让您回云雾山了,你要留下来陪我。” “难不成你将来嫁人也要师傅跟着陪嫁不成?”师傅瞟了一眼一旁静候不语的凉辞,好笑地道。 “师傅如果愿意留下来,凉辞求之不得。”凉辞见缝插针,立即答言,有些迫不及待。 “不要自作多情好不好?谁说要嫁你了?”我一个凶狠的眼刀飞过去,先红了脸颊。 师傅抿着嘴笑:“我一路之上听到很多关于你们的事迹传说,百姓颇多赞誉,我家婳儿终于长大了。” 我想起今天集市之上的囧事,也不知道有没有风言风语传到师傅耳朵里,赶紧岔开话题:“师傅,今天在独秀宫里那种飞虫叫什么名字,如何会使人流产,徒儿怎么闻所未闻?” 师傅脸色就是一凝,尤其严肃:“青青流产根本就不是那种飞虫的原因。” “啊?”我和凉辞俱都吃了一惊:“那是什么原因?”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青青应该是提前服用了什么致人流产的药物,故意栽赃给青婳的。但是我们根本就没有什么证据,无法给青婳脱罪。也多亏青婳没有近前给她看诊,我才能见机行事,揭发了她的蛊虫,借此要挟,青青才迫不得已承认,自己是被那飞虫所伤。” “蛊虫?怪不得我一进独秀宫,我怀里的蛊虫就蠢蠢欲动,格外的不安分。我曾经佯装整理衣服俯身去看那些菊花,都没有发现端倪。”我恍然大悟。 “不错,那种蛊虫名叫‘毒心’,一是因为它们喜欢吸食花粉,大多是独居在有毒的花心里面。第二种原因是这种蛊虫有迷惑人的心智的功效。 菊花因为花蕊包裹得紧密,善于隐藏,所以才会被青青下毒后用来养殖蛊虫。苏青青见我对此根底一清二楚,害怕我当众揭发于她,所以才违心承认自己是被飞虫所伤。”师傅耐心解释道。 “可是怎么会?”我惊讶地道:“青青身怀龙胎,一旦诞下皇子,母凭子贵,可以说是终生有靠。她怎么会为了栽赃于我,自毁前程,亲手杀死自己的骨肉?” “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她对你恨之入骨,还有一个就是你对她已经造成了极大的威胁,有可能会令她性命难保。所以她才不惜杀敌一千自毁八百。”凉辞分析道。 师傅点点头:“麒王爷言之有理,今日若不是我凑巧进京,按照我姐姐对苏青青的紧张程度,青婳如今怕是小命不保。” “哼!我看太后就是被那苏青青迷惑了心智,所以才会对她言听计从,横竖看我不顺眼,三番四次地折腾我,没完没了。”我气哼哼地道。 “肯定是你不通笔墨,不读圣贤,所以才被婆婆嫌弃了吧?”师傅面色一黯,然后笑得无奈:“我姐姐年轻的时候,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是出了名的风雅人物。你一举一动肯定不如那苏青青入得她的眼。” 当着凉辞的面,被师傅这样贬低,感觉极其没有面子,我皱着鼻子嘟哝道:“我自然是不如青青讨人喜欢,给太后煲个汤,太后都跟得了宝贝似的,狼吞虎咽,斯文扫地。” 师傅闻言却是大吃一惊,一把捉了我的手:“婳儿,你说什么?” 我对于师傅的反应有些莫名其妙:“我是第一次进宫的时候,见到青青给太后煲汤,太后原本恹恹的,并没有什么精神,闻到那汤的香气就精神一振,喝完了整个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师傅好像有些难以置信:“那汤是什么味道?” 我仔细回忆:“那种香味很奇特,不同于平时我们所饮的汤水那样是勾人食欲的肉香扑鼻,而是,不知道如何形容,反正就是有些怪。” 师傅一脸凝重,拍拍我的手:“莫着急,青婳,你跟我将你几次面见太后的经过讲一下,尤其是太后最近有什么变化?” 我才想起,只顾着与师傅亲热,还没有给师傅奉茶,慌忙拉着师傅坐下,吩咐夏初和小样儿给师傅奉茶,打水洗手净面。师傅还是一身风尘仆仆,应该是一回京就马不停蹄地跟随凉辞进宫,未来得及洗漱。 师傅很是急切,全都顾不得,只催促我赶紧讲。我就将来龙去脉仔细地跟师傅讲了,一字不落。 师傅半晌沉吟不语,然后抬头问凉辞:“我姐姐最近脾性有什么变化没有?” 凉辞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母后贵为一国太后,平素里很是端庄威仪,几乎喜怒不形于色。可是最近一段时间,脾气反复无常,时好时坏,而且极是固执,听不得我们的逆言。姨娘,是不是哪里不对?” 师傅点点头:“我还不敢确定,只是有所怀疑,明日我还需要再进宫查证一次。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姐姐应该是被人下了蛊毒,就今日里你们所见的那种蛊虫,加上曼陀罗等毒药所提炼而出的。 它的主要毒性就是可以使人致幻,然后被下蛊之人加以催眠和心理暗示,可以达到操控人神智的目的。太后那段时日经常做梦梦到蝴蝶,应该就是这个原因。” 我一直认为我御宴之上跳舞引蝶,还有太后最初对我的反感都是兰颖儿一手策划,如今看来,兰颖儿应该是早就与苏青青串通了! 原来,青青对我的算计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不过是假她人之手而已。 “那这蛊毒可有解?”凉辞关切地问道。 “若想操控一个人的心智,仅仅用毒就可以达到这样的效果,而此人却加了蛊虫,就怕是有蛊母被她操控在手里,那样可就有些麻烦了。母蛊不除,难解后患,而且会变本加厉。” “那该如何判断有没有母蛊呢?” 师傅叹了一口气:“我这次在苗疆虽然受益匪浅,但是毕竟时日尚短,所知有限。青婳,有没有一位苗疆的女子过来找过你?” “是不是一个娇俏可爱,古灵精怪的丫头,叫苗虫虫。”我问道。 师傅闻言一喜:“原来她已经来过了,那就好说了。她是苗疆第一长老的女儿,又得苗疆蛊王亲传,乃是苗疆下任蛊王的不二人选,一手蛊术出神入化,肯定有办法。” 我和凉辞面面相觑,有些难为情地道:“可惜,我们把她丢了,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师傅有些惊讶:“究竟怎么回事?” 我不敢隐瞒,立即将如何与虫子偶遇,怎样对她起了疑心,她又是如何跟狂石结缘,怄气离开,跟师傅和盘托出。 师傅闻言有些讶异和激动:“烛龙令,青婳,你所说的可是苗疆可以开启万蛊之皇的烛龙令?” 我点点头,师傅这次在苗疆奔波了几个月,肯定对于烛龙令也是有所耳闻。 “简直太好了!”师傅颇为兴奋:“没想到你们已经找到了烛龙令,那么菩提教的跗骨之毒也就不足为虑了。” 我和凉辞闻言也是一喜:“烛龙令和这蛊毒难道有什么关系?” 师傅激动地道:“我此次在苗疆跋山涉水,四处求访,都未能找到医治这种蛊毒的妙方。只听闻苗疆有万蛊之皇,乃是在万蛊池里所养,可以号召苗疆所有的蛊虫。若是有了它,非但跗骨之毒迎刃而解,就连太后身上的毒亦是不足为虑。 我当时只是听闻烛龙令下落不明,已经销声匿迹近二十年,所以并没有怀抱任何希望。只在带给你的信里提及两句,没想到竟然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苗虫虫难道就是为此才故意损坏你写给我的信?她不想让我知道烛龙令的存在。” 师傅沉吟片刻,方才抬头道:“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毁掉我写给你的信,又为什么对烛龙令那样感兴趣,我只知道,虫子的父亲与菩提教素有旧怨,虫子这次自告奋勇来长安就是为了协助你们消灭菩提教,给他父亲报仇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出谋划策 原来竟然还有这样的缘由,看来的确是我们误会虫子了。一直以来,我和狂石从未与虫子开诚布公地谈过,她也从未在我们面前提及过烛龙令只言片语。所以,烛龙令一直是我们大家心里的芥蒂,我们都心照不宣而又小心翼翼地不敢去碰触,就是唯恐我们之间在共同的生活和战斗中所创立起来的信任,还有感情,会轻易地破碎了。 但是误会,却是根深蒂固地存在的。只有找到虫子,将误会解释清楚,一切也就云消雾散了。 “都怪我,最近疑神疑鬼,草木皆兵,误会了虫虫,她还不知道有多委屈。”我有些懊悔地检讨自己,也生出一些担忧。 师傅一声长叹:“京城四处危机四伏,步步惊心,也难怪你会这样怀疑。”神色凄楚,疲倦的脸上颇有感伤。 我看师傅神色,委实对她曾经的过往感到好奇,犹豫着,吞吞吐吐地想问,终是不忍再揭开她的伤疤,闭了口,只笑着道:“师傅一路辛苦,还是吃点点心,赶紧休息片刻吧。等你休息好了,我要你陪着徒儿说一夜悄悄话。” 师傅好笑地点我的鼻尖,带着宠溺:“我听说你们也是今日刚刚进京,一路颠簸,也是劳顿,有什么话还是明日再说。” 我拉着师傅的手撒娇:“那我也要你陪我一起睡。” 夜里,我搂着师傅,絮絮叨叨了半夜,事无巨细,点点滴滴,都恨不得全都告知师傅知道,都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只剩我自己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雕花窗外,日上三竿,明艳的秋阳里,还有秋蝉在歇斯底里地嘶鸣。 小样儿说皇上一大早就差人送来了大堆的赏赐,太后也差人传来口谕,要把师傅接进宫里居住,被师父婉拒了,好一番折腾。 我漫不经心地问道:“师傅昨日还曾提过今日要进宫来着,怎么没有随着来人一起去么?” 小样儿摇摇头:“一大早忠勇侯夫人就来了,所以师祖没有去成,不过八成应该还是在等麒王爷进宫的消息。” 小样儿机灵,嘴巴又甜,昨个就极讨师傅欢心,答应要亲自教授她一些岐黄之术,她就立即顺风改了口,称作“师爷”。 原来竟然是义母来了,怪不得不见师傅影子,也不唤我起床。我伸个懒腰,打着呵欠走出去,师傅正跟义母坐在院子里新搭的花架下聊得专心。 我为自己贪睡,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停下脚步理理蓬乱的头发,免得一会儿师傅和义母见了打趣。 “汐月,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果真苍天有眼,我昨天兴奋地一夜没睡,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地过来了。”义母看起来有些激动,眼圈泛红,想来两人初见定然不胜唏嘘,感慨颇多。 “对不起,唯一,让你为我担心了。我曾经在姐姐跟前做过保证,以后不会踏足京城,所以才隐姓埋名这些年,不敢来看你,委实不得已。”师傅淡淡地说。 “为什么?汐月,太后为什么不让你进京?” 师傅微微一笑,唇角带着苦涩:“为了让我保命。” 我不由一惊,手下也停顿下来,师傅不愿进京竟然别有隐情?那么,她为了来看我,岂不冒了很大的风险? “保命?难道当年离王爷的殉国......?” 师傅苦笑不语。 义母也是一惊,明显感到有些匪夷所思:“难不成真的是因为麒麟令!” 师傅仍旧不说话,也不否认,抬起头望着天际,眼睛里氤氲着一层水蒙蒙的雾气。 “当初离王府里的那场大火?” “那场大火不是我放的,火势凶猛,明显是有人故意纵火,不知道是为了焚毁离王府,还是想要取我性命。当时我就在离王府,从屋子里逃出来以后,就连院子里也是一片火光,根本无处可逃。 所幸得阿离长随舍命相救,得以逃出生天,暂避在院中太极虚幻之地的太阴水脉,我才勉强支撑到姐姐的人来救我。” “那后来呢?”义母担忧地问。 师傅泪盈于睫,嘴角却仍旧挂着淡然的笑:“我一连昏迷了四个月,醒来后,才知道,自己已经离了京城,在城郊的一处极隐蔽的宅院里,被软禁了。” “那,那,汐月,”义母好像不知如何启齿,犹豫半晌才小心问道:“你的孩子呢?” “啊?!”我心里一惊,不由惊呼出声。师傅竟然有孩子!我从未听师傅提起过!她一直都是将我当做自己的骨肉来疼,满心满眼就是我。 怪不得义母曾经说过,她相信,师傅哪怕有再多的困顿和磨难,也不会选择自杀,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吃惊地后退一步,正巧撞到后面的窗扇上,发出一声闷响。 师傅和义母转过头来看我,我不自然地笑笑:“嘿嘿,义母什么时候来的?” 义母向着我亲热地招手:“义母正好找你有急事。” 我走过去,在师傅身边坐下来:“什么事情?” 义母叹了一口气道:“狂石和虫子怎么了?为什么狂石一回来就愁眉苦脸的?虫子这孩子又去了哪里?我追问了半晌,那狂石都对我不理不睬,后来索性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闷不吭声的。” 我知道,狂石从未跟义母提及过关于虫子的任何事情,所以义母并不知道我们其中的误会,遂将来龙去脉仔细告知了义母。不过具体狂石和虫子为何闹别扭,我是真的并不知情,这也只是我个人猜测而已。 义母听完以后,对狂石有些怪责:“枉他还被人称作天下第一神捕,怎么都不给别人一个解释的机会就定罪了吗?他天天数落别人一套一套,怎么搁在自己身上就笨成这样?那孩子在长安无亲无故,又跟着你们得罪了菩提教,可莫有什么闪失,要赶紧找到她才好。” 话里行间,对虫子十分担忧。 “虫子的蛊术了得,又古灵精怪,一般人不能奈何她,这点倒是不用过多担忧。”师傅赶紧安慰道。 “其实要想找到虫子也不难,难的是狂石愿不愿意留住人家。” “那小子就是口是心非!我作为他的母亲,还能不知道他的那点小心思?这两天表面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背地没人的时候愁眉苦脸,失魂落魄的。这次,这个快到手的儿媳妇,说什么都不能让她飞了!”义母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我站起身,凑到义母的耳边,小声嘀咕两句,义母忍不住眉开眼笑,连连颔首。 师傅望着一脸坏笑的我极其无奈地摇头。 凉辞上朝很晚才回来,从院子里过的时候,一脸凝重,也不知道是不是朝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正心血来潮,跟着夏初学绣腰带,寻了一块月牙白的素面锦,飞针走线,绣得专注。我想自己可能真的有苏家女儿的天分,除了医术别无所长的我,竟然拿起针来也有模有样,就连夏初也连连赞叹不已,夸赞我针脚细密均匀。 凉辞净手换好便服以后,静悄地走过来,从我手里轻手轻脚地将腰带拿了过去。 “做给我的?”他翻来覆去地看。 “想得美,我自己用的。”我一把夺过来。 “你确定?”凉辞挑眉饶有兴趣地问。 “当然。” 我心虚地低下头,继续飞针走线,手底明显有些慌乱。 “月牙白锦缎,祥云如意纹,你系在腰上,别人会以为你起床时仓促间拿错了。”凉辞掸掸袖口上的如意纹,似是漫不经心地道,却是意有所指。 一旁的夏初和小样儿皆掩了嘴背身窃笑不已。 我捏着绣花针笑得妖娆:“你可知道,绣花针到了我的手里它就不仅是绣花针了。” 凉辞一本正经地摇头:“这绣花针到了你的手里也就不叫绣花针了。别人绣花是翘着兰花指,温婉柔媚,赏心悦目,你绣花倒像是在扎针,舞刀弄棒似的。” 我低头看看自己抓针的手势,再看看夏初,突然就有些汗颜和无语。 “我有那么一无是处嘛?”我撅着嘴低声嘟哝。 夏初和小样儿有眼力地收了针线,去端茶点,两人一路窃窃私语:“怪不得小姐绣得那般娴熟,我倒是忘记了,这绣花比起银针刺穴要简单多少倍。” 刚刚还在为自己的天分沾沾自喜的我,挫败地将手里腰带丢到一旁,表示罢工。 凉辞见左右无人,软了脸色哄我:“我有些迫不及待想系了,什么时候能做好?” 我也不再忸怩,将针线收捡利落:“着什么急,反正也比不得那些绣娘的手艺,就在府里用用也就罢了,免得丢了您麒王爷的脸面。” 凉辞将做了一半的腰带拿了在腰上比划,颇有些爱不释手,指点给我看:“绣好以后,记得在这里绣上你的名字。” 我轻轻地啐了一口:“你见过谁家腰带上绣人名的,也不怕被人耻笑。” “我就是要把你整天拴在腰上,捧在手心里,挂在嘴边上。”凉辞满不在乎地道:“就是要眼气别人,让他们早点死了心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虫子的委屈 夏初过来将茶点摆上,凉辞说在宫里吃过了的,只挑拣了两个蟹黄海参水晶包,就着龙井茶慢条斯理地吃下去。 “怎么不见姨月姨娘?”凉辞突然抬起头问。 “她去城外看离王殿下去了。”我心里一阵黯然,想起师傅与离王的事情心里就忍不住酸涩。当年师傅和离王情比金坚,却无奈遭逢变数,这二十多年以来,师傅是如何熬过这般孤寂的年月? “离王墓前都有士兵专门把守,皇兄不允许闲杂人等靠近半步,搅了离王清净。你师傅如何进得?你怎么不陪她一起?” “师傅说她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和离王说会儿话也就回来了。正巧义母在府里,她经常去祭拜离王,守卫的士兵都识得,就专程送师傅过去,正好路上也好说点体己话,我就留了下来。”我解释道,拿起一旁的针线翻飞不停。 凉辞方才点点头放下心来。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晚?”我仍旧忍不住问道:“师傅一直在等你的消息。” 凉辞神色一凝,顿时严肃起来,浓眉微蹙:“我去找皇兄去了,将昨天汐月姨娘的话告诉他。” “喔,应该的,这人竟然胆大包天,对太后暗下毒手,还有什么是不敢的?必须要警惕起来,追根究底才是。” 凉辞唇角讥讽一笑:“可惜,皇兄他不相信。” 我闻言着实有些难以置信:“事情都已经明摆着了,而且显而易见就是青青的手脚,必然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诡计,为什么皇上竟然也不相信呢?难道,他也被青青蛊惑住了不成?” 我的心里一直七上八下,苏家刚刚摆脱了青绾给带来的厄运,又惨遭菩提教毁灭式洗劫,劫后逢生,还未缓和过一口气来,没想到苏青青又犯下这样大逆不道的滔天罪过。如果皇上不能快刀斩乱麻,制止青青这般疯狂的阴谋,将来真的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整个苏家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凉辞摇摇头:”皇兄睿智英明,心思深不可测,按说不应该被一个女人轻易蒙蔽。他可能是一时忌惮着母后,或者有其他考虑,曾经再三警告我,除非有一击必胜的把握,否则不得再议论苏青青的是非。今日,他甚至一口回绝了,汐月姨娘进宫为太后看诊的请求。可是,让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太后被他人当做傀儡,又委实不忍,当面争执了两句,回来的就有些晚了。” 我无奈地叹口气,心里对于皇上的偏听偏信有些愤愤然。 小样儿从外面急匆匆地跑进来,有些慌慌张张的,小脸都跑得通红:“小姐,你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绣花,出了事情了。” “怎么了?老是这样大惊小怪的。”我头也不抬地问。 “狂石世子在街上遇到神秘人追杀,中了毒,如今命在旦夕,整个京城都传遍了。”小样儿一脸焦灼:“您还不知道呢?赶紧去看看吧。” 我手下不停,针线上下翻飞:“不知道啊,没人跟我说。” 小样儿急得直跺脚。 “这是你给忠勇侯夫人出的馊主意吧?”凉辞抽出帕子将指尖擦拭干净:“我回府路上,就听到有人议论纷纷,还奇怪呢,怎么这样大的事情竟然都没有人跟我汇报,还专程去了一趟忠勇侯府。” 我吐吐舌头:“义母这不是着急要把虫子找回来嘛,我也就是加把柴禾的事情。” “你怎么就确定苗虫虫如今就在京城呢?她一气之下回了苗疆也说不定。”凉辞将半个身子探过来,看着我飞针走线。 “师傅说过,虫子来长安就是为了给她父亲报仇。如今菩提教未灭,她是轻易不会回苗疆的,再说心里一时半会儿也放不下。” “原本忠勇侯夫人就机智过人,如今再加上你这个喜欢看热闹的,若是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虫子再留在忠勇侯府,狂石以后的精彩生活可想而知了。” 我不服气地反驳回去:“我也是为了狂石好。罢了,我就往忠勇侯府跑一趟吧,也配合着义母演出戏,否则她一个人这独角戏演得也不像。” 凉辞一把捉住我:“你多虑了,我刚刚从忠勇侯府过,见府门外的地上铺了一层的药渣,府里大夫出出进进,你义母自己玩得挺热闹的,你不去也罢。” 我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义母有些太夸张了吧,狂石这刚刚中毒,药渣子就铺了一地,就算狂石是药罐子,也喝不下这么多的药啊。再说了,虫子虽然侧重于蛊,一般的药材她还是可以辨别出来的。义母的声势造得也太大了些。 “狂石呢?是乖乖配合演戏,还是被义母强制禁足了?”我好奇地问凉辞,也不知道狂石若是知道了,这个馊主意是我出的,他是会感谢我,还是一跳三尺高,气势汹汹地窜过来找我报仇? “今天还没见到他人影呢,我马车就在忠勇侯府门口逗留了片刻,猜到是你们的把戏就回来了。狂石八成是被忠勇侯夫人给锁起来了,狂石擅于机关弩括,都是师承忠勇侯夫人,她手里还有一些压箱底的本事,就是专门留了来,为了困住狂石用的。” 我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暂时出不来就好。就是不知道,虫子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立刻就赶去忠勇侯府。 直到天色已晚,仍旧没有虫子的消息,倒是狂石生命垂危的消息传得铺天盖地。 我正在药圃里侍弄我的药材和蛊虫,得意洋洋地向师傅夸耀,满满的骄傲和自豪感。师傅也没有想到在这虚幻之地养蛊虫竟然会事半功倍,也是连连惊叹。 我忽然间觉得不太对劲,今天的蛊虫不似平时那般悠闲,相反有些蠢蠢欲动,就像那天在皇宫里一样反应,不过还有一些不易觉察的躁动不安,难道附近有更厉害的蛊虫不成? 我猛然站起身来,有些激动:“是虫子,一定是蛊虫感应到了虫子身上小草和小花的气息!虫子就在附近。” 说完,顾不得跟师傅招呼,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府外,左右张望,哪里有虫子的人影? 我手上的蛊虫反应却是愈加明显,提醒我,虫子一定就在近前。 ”虫子,虫虫,你在哪里?“我焦急地喊:”我知道,你一定就在附近,赶紧出来吧。” 依旧没有人应声,大街之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我沿着大街向前,左右张望,听到街角处有兴奋的吆喝声:“买定离手,开了喽!” 是一帮不入流的赌徒围拢在那里过手瘾,我不屑地扭过头,眼底一角熟悉的红衫一闪而过。 果然是虫子,她手里抓着一把碎银,踮着脚尖努力向前挤,小脸兴奋地通红。 “虫子!”我一声叫喊。 人语喧嚣,很快将我的喊声淹没。 “官兵来了!”我着急地扯着嗓门叫嚷。 这一嗓子却是管用,围拢的人群顿时炸了锅,惊慌失措地捡起地上的银子,就四散奔逃。 虫子不慌不忙,扭过头来一眼看到我,有片刻呆愣,然后扭身就跑。 “虫子,你给我站住!” 她停下脚步,讪讪地扭过头来,望着我“嘿嘿”一笑:“青婳姐。” “你还知道我是你姐姐啊。”我两步过去,牵起她的手,有些好气又好笑。她既放心不下狂石,又抹不下脸面主动去忠勇侯府,跑到麒王府附近来转悠,被我发现,怎么又不好意思想躲开了。 “跟我一起回府。”我绷紧了脸。 她不情愿地挣扎两下,我将她钳制得紧紧的,小手有些冰凉:“你怎么又穿成这个样子了。如今已经入秋了,京城比不得苗疆,早晚天气都凉,穿这么少怎么能行?” 虫子见挣脱不开,乖乖地跟在我的身后,撅着嘴,红了眼圈:“我本来就是苗女,自然就是这幅打扮,做什么委屈自己,迎和别人的爱好。” 我脚步一顿,自然知道虫子这话里赌气的意思,一瞬间有些心疼,将紧握着她手腕的手松了松:“我们先回去梳洗,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虫子闷声不说话,乖乖地跟随我回府,见过师傅以后,小样儿端上茶果点心,虫子也只是拿在手里,翻来覆去,满脸落寞,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我问她如今住在哪里,怎样回的京城,自己一个人这些时日又是怎样过的,故意对于狂石只言不提。 她望着我几次欲言又止,我只闲谈胡侃,将话题扯得老远。她终于忍不住,低着头,嗫嚅着打断我的话,低声问我:”狂石是真的受伤了吗?” “他竟然敢惹你生气,你还提他做什么,不管他,自生自灭就是。”我撇撇嘴道。 “其实我也知道,有你在,他一定会没事的,可是又忍不住担心,偷偷去忠勇侯府看过了。看到府外一地的药渣,乱七八糟什么都有,那些大夫也都不入流,直觉他是在骗人。可是心里又忍不住忧心,这样矛盾,没出息。”虫子紧咬着下唇,泪盈于睫,看起来格外委屈。 我一时静默,觉得让虫子这般担心有些于心不忍。我捉住虫子的手,一本正经地道:“虫子,姐问你几个问题,你要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要撒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奸计得逞 虫子没精打采地点点头。 “你很喜欢狂石是吗?”我试探着问道。 虫子略有一些羞涩,但是仍然落落大方地点头承认:“我苗家女子敢爱敢恨,不用忸怩,我就是喜欢他,从第一次在坟冢林里见到他,我就有些怦然心动,情不自禁地想着离他近一些,所以才死皮赖脸地追着他。” “那么,我问你,你住进忠勇侯府,究竟是为了狂石还是烛龙令?你为什么会对烛龙令感兴趣?” 虫子最初有些惊愕,之后望了师傅一眼,有些羞惭地低下头:“青婳,对不起,我一开始骗了你。你师傅写给你的书信,是被我故意撕碎丢弃的。因为我偷看了信件的内容,不想让你们知道烛龙令的存在。” “为什么?”我奇怪地问。 “因为我老汉其实是苗疆第一长老,烛龙令原本就是由他和其他几位世伯共同保管的。菩提教教主莫刑天在二十多年以前,应该是菩提教在长安被朝廷剿灭以后,狼狈地逃回苗疆,被我老汉所救。谁料他竟然恩将仇报,或者说这原本就是他为了图谋烛龙令,故意接近我老汉的一出苦肉计。我老汉毫不察觉,被他趁虚而入,几位世伯全都不幸遭遇他的毒手,我老汉侥幸绝处逢生,但是双腿被废,烛龙令也落到了莫刑天手里。 我这次来长安,名义上的确是协助你们清除跗骨之毒,打压菩提教,手刃莫刑天为我老汉和几位长老报仇。而在我临行之前,老汉曾暗地叮嘱我,秘密寻回我苗疆至宝烛龙令,千万不要落入他人之手。 烛龙令事关苗疆安平,若是被有不轨之心的人得了去,我师傅他们也只能联合族人毁掉蛊皇,决不能被人利用,颠覆或者统治我苗疆。不过这也只是迫不得已的下下之策。所以我一路过来都在用心打听,直到遇见你和狂石,才有了烛龙令的确切消息。” 原来如此,若事实果真这般,虫子这样做亦是合情合理。这烛龙令原本就是人家苗疆的至宝,又关乎苗疆生死存亡。她一直以来对于我们的隐瞒也无可厚非。 “那么,虫子,狂石养伤那一阵子,你日夜守在他身边。依照你的手段,应该足可以取得烛龙令,你为什么不下手呢?”我一针见血地问。 “烛龙令是你们交给他保管的,他在城外宁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不愿意将他交给菩提教,我怎么能盗取它,将狂石陷入不仁不义的境地呢?我若是果真那样做,与那兰颖儿有什么两样,狂石岂不也像麒王爷那般恨死我了。”虫子委屈地道。 她的一席话,很容易就触及到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为了当初狂石的大仁大义,也为了虫子的坦诚磊落。 “那么,你们两个人生气,是不是就是因为烛龙令生的罅隙?” 虫子撅着嘴,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落下来:“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他就莫名其妙冲我一通发火,还让我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见到我。” “究竟怎么回事,可以告诉我知道吗?” 虫子吸吸鼻子,才嘟哝着开口道:“十五那天晚上,小花顽皮,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我就着急地在帐篷里四处翻找,唯恐它再误伤了别人。就连狂石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我嗔怪他走路怎么一点声息也没有,吓了我一跳,他就有些阴阳怪气,说什么要是我察觉了,他就看不到好戏了。 我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压根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他直接冷冷地讽刺我,说我要找的东西如今根本就不在他那里,我枉费心机了。我最初以为他是跟我玩笑的,还笑着跟他顶嘴,说东西就藏在他的身上,要在他身上翻找。 他就突然大发雷霆,说是我已经没有必要假惺惺地将心思花费在他的身上了,也用不着那般讨好取悦他。他让我滚,滚得远远的,最好回苗疆。” 虫子一边说,一边哭,就连小巧精致的鼻头都揉得红彤彤的:“我早就听说你们汉人是看不起我们苗女的,自己还不知廉耻地赖在他的身边,小心翼翼地讨好他,如今这样被他羞辱,也是活该。可气的是自己竟然还放心不下,一听到他出事的消息就颠颠地跑过来。又觉得自己再次主动送上门,肯定又被他嗤笑。其实,我是故意在麒王府门口转悠的,希望能够遇见你,打听到他平安的消息就安慰了。” 果然如我料想的那般,狂石断章取义,误会了虫子,赶紧安慰道:“其实,虫子,狂石一早就知道,你在找那块烛龙令的下落,所以,在看到你翻找东西的时候才会误会你。他是觉得你是为了那块令牌才待在他的身边的,辜负了他的心意,自己却又舍不得赶你走,恼羞成怒了。” 虫子竟然一瞬间就风停雨住,脸蛋上还挂着眼泪,眼睛里就溢出浓浓的笑意来:“青婳,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你是在哄我开心是不是?” 我不觉有些好笑,亲昵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又哭又笑,没羞没臊。狂石一直以来对你都有些与众不同,难道你没有感觉得到吗?” 虫子耷拉下脸,愁眉苦脸地道:“我只感觉到,他喜欢跟我吵架,简直就是一块不解风情的石头,永远捂不热,融不开。” 我对着虫子招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然后阴险一笑:“不如咱们两个人打个赌,就看看俺家这快石头哥哥心化了没有?” 虫子将信将疑地看了我一眼,佯装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战:“你是不是又有什么坏主意,不过,我喜欢,不如说来听听。” 看着虫子瞬间云收雨住,拨云见日,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我突然就想起了凉辞适才说过的那句话:爱看热闹的我,加上唯恐天下不乱的虫子,狂石以后的生活的确是要精彩了。 忠勇侯府,狂石的院子里。 我慌里慌张地闯进去,气喘吁吁。义母一路尾随着我,亦是一脸焦灼:“青婳,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啊,慌不择路的。” 我使劲拍狂石房间的门,擂得“咚咚”响:“出大事了,你还有心情关着门睡大觉。” 里面传出狂石慵懒的声音:“春困秋乏,如今秋高气爽,正是躺尸的好时间,小事烧纸,大事招魂。” 我摇晃了两下房门,纹丝不动,知道是义母使了机关:“虫子被菩提教的人抓走了,贼人送来书信,让你拿着烛龙令前去赎她。” 里面毫无动静,义母倒是极为配合地大吃一惊:“什么?虫子帮助你们与菩提教处处作对,落到他们手里,还能有好下场?” 狂石依旧不出声,倒是沉得住气。 “就是呢,虫子山水迢迢地跑到这里来帮我们,若是果真有个三长两短,还如何过意得去?你若是再不诈尸,我可就刨坟了!”我继续煽风。 “苏青婳,你有完没完了。就苗虫虫那小魔女,她不去招惹别人就是好事了,谁还能奈何她?演戏之前也不打草稿。”狂石不耐烦地叫嚷。 “你怎么这样铁石心肠?你以为虫子是大罗神仙吗?纵然她的蛊术再厉害,菩提教亦是高手云集,她在蛊毒人跟前还不是无可奈何?”我的声音里也带了颤音,几乎哭出声来:“贼人说,一个时辰以内,若是见不到烛龙令,每延误一刻钟,就要在虫子的身上,凌迟一块肉下来。偏生我今天有事外出,这信到我手里,已经是耽误了半个多时辰了。凉辞入宫还没有回来,真真地急死我了。” 房间里面隐约有动静,应该是某些人再也坐立难安了。 “算了,你不想去也就罢了,我自己去,不就一条性命吗?你自己安心在家睡大觉吧,若是虫虫有任何闪失,看你还能不能心安理得一辈子?”说完我扭头就走。 义母在我身后连声劝阻:“青婳,不要冲动,莫中了敌人圈套。我命下人快马去军营里把你义父喊回来。” “咣当”一声,身后的屋门被人一脚踢开,一阵旋风刮到我的跟前。狂石绷紧了脸,向我伸出手:“烛龙令。” 我乖乖地掏出来递给他。 “地址?” “城南玉泉山。” 话音未落,已经没了人影。 义母仍旧站在原地瞠目结舌,然后看着掉落在地上的机关,啧啧有声:“臭小子,原来我的机关根本就困不住他,他这是心甘情愿地陪我玩把戏呢。” 我“噗嗤”一笑,看来今天我奸计得逞,打赌是赢定了。我一把拉起义母:“不去一块看热闹?” 义母讪讪地笑,看着我的眼神莫名其妙:“我就不去了,这当娘的联合起别人来捉弄自家儿子,有点说不过去。” 后来,我才明白,义母那是劝我自求多福的眼神。我竟然从来不知道,狂石竟然那样记仇,后来的十几,二十年里,他竟然还将此事记在心里,挂在嘴边,时常埋怨我害他出糗,在众侍卫跟前毁了一世英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及笄 那天,我一路尾随狂石,快马赶至城外玉泉山看热闹的时候,狂石与虫子小别重逢的悲情大戏已经在蒙面侍卫的瞠目结舌中落下了帷幕。 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错过了很多精彩的画面。 蒙面侍卫看到我气喘吁吁地爬上山,方才如释重负,将一捆三指粗细的绳索丢给我,恶狠狠地压低嗓音道:“将他给我捆起来,然后让他把烛龙令拿过来。若是胆敢耍什么花样,立即杀无赦!” 我拿着绳子左右为难,有些犹豫。 虫子看样子有些被狂石感动,泪盈于睫,竟然完全入了戏:“不要,青婳,万一他们不守信用,出尔反尔,他会有危险的。” 狂石收敛了平素里的嬉皮笑脸,斩钉截铁地道:“捆!” 我依旧踟蹰,不敢动手:“真的危险。救回虫子固然重要,我们可以牺牲烛龙令,大不了以后抢回来就是。但是,你的性命一样重要,难道为了救她你不要命了吗?” 狂石坚定地点头,语气铿锵:“不要也罢。” “不要,狂石,你记着,天下间,再也没有什么比你的性命更重要。我苗虫虫死不足惜,你可千万不要犯傻,否则我绝不独活。” 我转过头去,虫子涕泪横流,苦大仇深,而且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将一旁伪装的侍卫都惊得不知所措了。 虫子,演戏而已,见好就收,你至于这样卖力煽情吗?我朝着她挤眉弄眼,连使眼色,让她见好就收,谁料,虫子此刻满心满眼里都是她的英雄狂石,竟然对我视若无睹。我可以清晰地看到虫子凝望狂石的眼睛里有两簇闪亮的火花,在泪光背后不停跳跃。 “你这个女人真麻烦,我都说过,让你滚得远远的,怎么竟然还赖在京城不走,如今给我招惹了麻烦了,知道悔改了?”狂石嘴巴依旧又硬又臭。 虫子反倒破涕为笑:“我以后再也不会走了。狂石,我要留下来,像在江南那样与你并肩作战,陪你一辈子。” 如今我才反应过来,这场戏倒是好开锣,现在也已经进入了高8潮,愈来愈精彩,可是究竟如何收场?若是狂石跟侍卫们交手,识破侍卫身份怎么办?反之,若是我果真捆了狂石,让他拿着烛龙令去交换虫子。得手以后放过他俩也不是菩提教的一贯作风啊,不是一样惹人起疑? 失策,失误啊! 我对着虫子身后的侍卫暗使眼色,脸都快抽筋了,那侍卫才终于反应过来:“你们两人唧唧我我的有完没完?当我们不存在吗?麻溜地给我把他捆了。” 手里的尖刀向着虫子颈间更近一寸。 我拿着绳子,一咬牙,结结实实地将狂石反手捆了,一点后路都没给他留。狂石应该也是关心则乱,竟然对于我们之间的暗潮汹涌丝毫没有察觉。 我将烛龙令塞进狂石手心里,狂石昂首挺胸地向着虫子一步一步走过去,这样关头,竟然还不忘挂着一脸风骚的笑意。 虫子身后的侍卫向着我望过来,征求我的意见,不知道接下来如何是好。 我左右张望一眼,扯着嗓门惊呼:“官兵来了!你们被包围了!” 侍卫一愣,狂石说时迟那时快,抬起腿斜扫过去,就踢飞了侍卫手里拿着的尖刀,然后以身为盾,奋力向着惊愕的侍卫撞过去。 那侍卫反应倒是迅速,立即见好就收,一个腾跃退后两步,堪堪避开狂石的冲势,向着身后一挥手,喊声:“撤退!”,也不恋战,带着众人仓皇而逃,跑得飞快,头也不回。 虫子红着眼圈,低低糯糯地喊了一声,就上前一把抱住狂石,感动得热泪盈眶。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我赶紧蹑手蹑脚地后退两步,然后也顾不得斯文,提起裙摆,脚底抹油,一路小跑。 那狂石一向比猴子还要精,等他和虫子腻歪够了,反应过来,肯定能发现其中猫腻,若是虫子再没有气节,坦诚招认,被狂石知道自己被我捉弄了,到时候,我肯定也会惨了。 果然,我刚刚转过一块大石头,隐了身形,就听到身后一声怒喝:“苏青婳!你给我站住!” 我那时候,还有心情幸灾乐祸,替虫子祈祷,让她自求多福。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夫妻吵架床尾合,狂石怎么会舍得怪罪虫子,那么,最悲催的,自然也就是我这个始作俑者。 我灰头土脸地在麒王府呆了三天,没敢出门,当然,我也不会闲着。 第一天,我趁凉辞不在府中的时候,偷偷去了他的卧房,提心吊胆地翻找半天,一无所获,还险些被突然回府的凉辞抓包。 第二天,我尾随着他去了寒潭,蹑手蹑脚地偷偷进去,沿着花木扶疏的走廊悄悄靠近,想把他换下来的衣物全都偷出来,谁料被他发现,栽了一个偷窥的罪名不打紧,我还一时嘴抽,慌乱中辩解说是来给他拿换洗衣物的。 这话正中某些人的下怀,他将换下来的衣物尽数丢给我:“既然你这样殷勤备至,我自然不好推脱,就勉为其难地如了你的意。”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当时的确忍不住偷窥了片刻他精壮的上身,才在他的嘲弄声里狼狈而逃。气喘吁吁地跑回自己的屋子,将他的衣服就连边缝都搜遍了,也没有找到那张卖身契。 才明白,自己是又被他捉弄了,也不知道他究竟将它藏在哪里?任凭我搜肠刮肚,竟然都猜想不出。 第三天,我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趁他不备,往他的汤碗里下了一丁点的迷魂药,待到他迷迷瞪瞪,神志不清的时候,将我提前准备好的一纸卖身契放到他的跟前,看着他捉起毛笔,听从我的吩咐,将自己的名字签在那卖身契最下方时,我才得意地收了手。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难道就只允许你麒王爷使坏耍诈,诱拐我父亲将我卖给你吗?如今有你的卖身契在我手里。看你还能猖狂到什么时候? 我得意地鸣锣收兵,夜里回房间休息的时候,卧房里却凭空多了一位不速之客,堂而皇之地坐在我的床上,一脸春风得意。 某人对着我笑得格外灿烂:“从今天起,我顾凉辞就是你苏青婳的人了,自然生死相随,不离不弃。你苏青婳也不能始乱终弃。” 最终,我也只能以失败告终,将他与那纸卖身契一同愤愤地丢出房间里,以后,也不敢再打他的主意。 一直到我及笄。 师傅极其欣慰地说,你及笄就是大人了,不可以再耍小孩子脾气。 凉辞意味深长地说,你及笄就是大人了,就可以嫁人了。 就连小样儿也一本正经地教育我:“小姐,你及笄以后,就要开始盘发了,不能再这样懒。” 我忍不住恼羞成怒:“我不及笄就是,真是麻烦。” 夏初最是温柔,掩着唇道:“十一小姐尽说傻话,及笄是每个女孩子最期盼的日子呢。” 呆头呆脑的木麟也在后面闷声闷气地插话:“也是我们主子最期盼的日子。” 众人望着我哄堂大笑。还好我没脸没皮,老是遭人调侃习惯了,愤怒地瞪回去,然后笑嘻嘻地逗夏初:“夏初,你也老大不小了,上次我义母还跟我说,给你找个好婆家来着,她说那男方英朗神武,掷果盈车,还饱读诗书,出口成章,最主要的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我侧着眼睛看木麟,一张木头一样的脸已经越拉越长,几乎能够滴下水来。 凉辞以拳抵唇,轻咳两声:“夏初的婚事,你是应该操点心了,夏初都已经二十多了,还有多少青春岁月可以蹉跎。” 夏初娇羞不堪,跺着脚道:“主子,连你也调侃我,夏初走了,谁来给您端茶送水?” 凉辞一本正经地道:“没关系,我上次下江南的时候,从苏家新买了一个丫头。” 我立即一个凌厉的眼刀飞过去,带着威胁的意味,凉辞唇角微翘,憋着满腔得意的笑意住了口。 我是头一次见夏初这幅模样,亲昵地拉起她的手,继续逗弄:“我觉得上次我们回扬州城的时候,那个轩儿和笨兔兔都不错,既忠心又聪慧,做些端茶送水的差事还是可以胜任的。你可千万不能因为麒王爷就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幸福。” 木麟终于忍不住,吭哧半晌,方才闷出一句话:“小姐,这几天,狂石世子可来了府中不下九趟,气势汹汹地找您算账,可都是属下给您挡回去的,可怜狂石世子都将气撒到属下的身上了。” “喔,是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是偏心了一点,等我忙活完夏初的婚事,我一定让我义母也好好给你寻摸一个。你只管将心放进肚子里,你我相交一场,我怎么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你打光棍呢?” “不麻烦,不麻烦,那样太辛苦了。”木麟连连摇手,将头摆得像拨浪鼓:“再说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师傅和凉辞都憋不住笑,“噗嗤”笑出声来,夏初面红耳赤,羞恼地瞪一眼木麟:“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墨罕国的贺礼 说说笑笑,果真到了那一天。 大清早就被师傅从床上揪起来,夏初和小样儿喜气洋洋地张罗着给我梳洗更衣。 我抬眼看看外面天色,不过晨色微曦,哈欠连连地道:“师傅,我只是及笄,又不是出嫁,您给我戴个簪子也就是了,起这么早做什么?” “天已经不早了,不过是天色有些阴沉而已,怕是今日可能有雨。再而言之,这及笄的日子,女孩子一辈子也就一次,怎么可以这样随意?”师傅小声嗔怪,帮我把里衣整理好:“人家麒王爷今天天还没有亮,就起来里外张罗了,倒是你,偏偏睡得香甜,真真地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我闭着眼睛,任夏初和小样儿围着我摆弄:“是不是戴好簪子,我就可以继续睡觉了?” 夏初有些好笑:“今天王爷请了忠勇侯夫人来为小姐绾发,清平候老夫人簪发嘉福,小姐您真有福气,不知羡煞多少人呢,还有心情睡觉。” 我闻言不由蹙了蹙眉:“怎么还惊动了清平候老夫人?” “傻丫头,清平候老夫人子孙绕膝,鹤龄龟寿,又得老侯爷一生疼宠,和你义母一样,乃是有福之人。谁能请得动她来主持及笄礼,以后定然能够福禄双全,夫妻一世和美。”师傅笑道。 早就听说,在京城高官显贵不少,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也比比皆是,但若是论起鹣鲽情深,非清平候和忠勇侯夫妇莫属。二位侯爷位及显贵,却一生别无二心,只宠一妻,在京中也是佳话。凉辞特意请了她们为我主持及笄礼,可谓用心良苦。 “可是师傅,你答应过我要亲自为我......" “青婳,师傅手笨,做不来这样的细致差事,就连点绛描黛都做不好,还要假手她人。再说,我已经是故去的人了,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所以就挑了一样最简单的事情来做。吃了师傅给你煮的酒酿汤圆,一辈子甜甜腻腻,圆圆满满。” 师傅说完,从桌子上端过一碗香甜沁鼻的汤圆,递到我的手里:“一会儿画好妆容就不能吃东西了,赶紧填饱肚子最是要紧。” 我怎会不明白师傅的心思,她觉得自己未嫁亡夫,终生孤苦,是为不祥,所以不想将自己的霉运再招惹到我的身上,坚持不愿给我主持及笄礼。清平候老夫人怕也是师傅主动让凉辞去请的。 我不敢执着于此,因为我知道,自己若是执拗地坚持己见,肯定会令师傅想起以往的伤心事,心里难过。 我佯装满不在乎,吩咐小样儿:“你去把我的簪子拿出来吧。” 小样儿痛快地应声:“就是您一直念叨着师公送给您的那一支是吗?” 我点点头。小样儿从我的首饰匣子里,挑出那只簪子,递给我。 “青婳,这簪子这样寒酸,还是换一支吧?”师傅摩挲着那支簪子,问我:“这支簪子,有点不吉利,以前师傅考虑欠妥。” “哪里?师傅。”我转过身看师傅:“这支簪子可是徒儿的护身符,若不是郭公公识得它,再三相助,徒儿早就在宫里丢了性命。再说了,这是您送给我的及笄礼物,我今天一定要带在头上,承载您对徒儿的祝福和幸福。” 师傅不再劝我,背转过身,佯装从梳妆台上翻找梳子,指尖忍不住有些抖。 待我吃完汤圆,天色就大亮了,义母差了两个梳洗嬷嬷过来,给我带来各色胭脂水粉,一顿捯饬,直到我半本医书翻完,坐得腰酸腿疼,再三催促,方才大功告成。 我的衣服是父亲提前差人准备好,快马送到京城里来的,说是给我准备的一份及笈大礼。 昨天我就好奇专门打开看过,衣服料子平淡无奇,并不是我苏家引以为傲的七彩流云锦,摸起来也不柔软,看不出什么质地,非丝非麻,洁净素面,连个刺绣纹理也无,反正并不名贵,不懂父亲为何说是送我的及笄大礼。 唯一可圈可点的,只有这裙衫的剪裁和样式倒是新颖独特,线型流畅,宽袖束腰,曳地长裙,穿在身上,虽然并不雍容华贵,胜在简洁素雅。 嬷嬷手里端了铜镜,半跪在我的跟前,我从铜镜里看过去,粉面桃腮,黛眉朱唇,眉间一点莲花妆,果真好似换了一个模样,但是总体看起来又不妖艳,胭脂与粉都是清透细腻,看不出任何刻意修饰的痕迹。早就听说,精于打扮的嬷嬷都有一双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手,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院子外面开始逐渐喧嚣起来,听得到有宾客祝贺的喜庆声音,此起彼伏,听起来格外热闹。 我惊讶地转身问夏初:“怎么今日及笄还宴请了很多宾客过来观礼吗?” 夏初摇摇头:“王爷知道小姐不愿意应酬,只宴请了几家故交,哪里料到竟然来了这么多的宾客。那些人见缝插针,怎么会放过这样好的溜须拍马的好机会,小姐若是不喜,直接不予理会就是。” 我站在院子影壁后面,向外面看过去,果真有不少陌生的妇人,打扮得花团锦簇的,跑到花园附近,围拢在一起闲聊打趣。 麒王府并不大,外面贺喜的宾客多了,想来这些妇人无处可去,自然就趁无人注意,到这里躲清净来了。好在都是懂得规矩的,并不四处走动,也就由着她们去吧。 小样儿从前面回来,撅着小嘴,看起来有些不得劲儿。 “怎么了,小样儿,谁惹咱生气了?” 小样儿听我一问,眼圈看着就有些红:“院子里也不知道究竟哪里来的长舌妇人,围在那里胡言乱语,指点着院子里的草药说当年师公的风凉话,被师公听到了,看起来有些难过。” “岂有此理,不请自来倒也罢了,竟然还敢惹我师傅生气。”我不仅火冒三丈:“看我不哑了她们的口。” 夏初一把拉住我:“小姐,今儿好歹是您及笄的日子,就暂且饶过她们吧?我找管家把她们赶出后院就是。”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一阵惊慌喊叫,几位夫人惊慌地四散而逃,吓得花容失色,鬓歪钗斜,片刻功夫就逃个没影。 正惊诧的时候,就看到虫子一身火红的窄袖长裙,从前面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我忍不住“噗嗤”一笑,不用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妇人胆子也是恁小了些,几只虫子就能吓得屁滚尿流,至于吗? 虫子得意地拍拍手,歪头一笑:“若不是今天是你及笄的日子,害怕冲了喜气,那几个讨厌的妇人,我定然让她们闭了嘴。” 然后瞪圆眼睛,惊讶地道:“青婳姐姐,你今天好漂亮!” 我上下打量自己两眼,耸耸肩膀:“好虫子要诚实,不可以说违心的话。” 虫子俏皮一笑:“青婳姐姐老是妄自菲薄,一点都不像狂石口中的那个你。” 我才想起自己刚刚得罪了他,肯定嘴里没有什么好话:“说吧,他又胡说八道什么了?” 虫子掰着手指头数:“他说你有四样最吸引人的地方,那就是扬在脸上的自信,闪现在眸子里的聪慧,刻在骨子里的坚强,洋溢在心底的善良,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的人将你视若珍宝,千金不换。” 我夸张地抖抖胳膊:“该不会就这几句酸丢丢的夸奖就当做我的及笄礼吧,这哥哥也恁小气了点。” 虫子拉起我的手就走:“你今天发财了,青婳姐姐,前面贺礼已经堆成小山了。伯母唤我过来喊你,说是吉时就要到了,大家就等你一人呢。” 夏初赶紧上前拦着:“虫虫姑娘,好歹稳当一些。众目睽睽之下,你让我们小姐一路小跑着出去吗,岂不有失体统?” 虫子才不好意思地放开手:“一时兴奋忘了形了。” 大家说笑着到前院,院子里已经围拢了不少人,大都是陌生的脸面。看到我,皆配合着露出一副惊艳的表情,夸张地赞叹。 我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清平候老夫人和义母跟前,恭敬地行个大礼,寒暄两句,环顾四周,却不见师傅身影,心里不由有些落寞。 义母好像看懂了我的心思,凑近了低声安慰道:“麒王爷去请你师傅去了,不过汐月她可能不太方便抛头露面,你要理解。” 我点点头,自然懂得师傅的难处。 “墨罕使者求见十一小姐,谨献贺礼,恭贺十一小姐眉寿万年,永寿胡福!” 大门口一声高唱,人群闪开,有着墨罕服饰的使者并列鱼贯而入,将手上捧着的礼盒恭敬地呈给我:“我墨罕圣上以我墨罕至宝雪狼珠作为十一小姐及笄贺礼,圣上国务繁重,无法脱身,叮嘱十一小姐将雪狼珠随身佩戴,可保百毒不侵,百岁无忧。” 人群一声惊呼,议论纷纷,瞬间好像炸了锅。 我自然晓得雪狼珠。相传墨罕曾有一代国主,喜欢上了一位长安女子,精诚所至,求娶为妃。因为墨罕气候严寒沁骨,那位长安女子难以适应这样恶劣的天气,所以经常染疾,日益消瘦。 那位国主听闻最高的雪山之上群居着一群碧睛雪狼,月圆之夜会对月嚎叫,吞吐出一团一团的蓝光,那就是雪狼珠,也有传说是雪狼吸收日月精华修炼的内丹。长期佩戴雪狼珠可保身体康健,风邪不侵,百毒不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买椟还珠 可是雪狼乃是墨罕圣物,任何人不得亵渎捕杀,更遑论雪山之巅,群狼凶残,谁敢靠近?偏生那帝王就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为搏美人欢颜,自己一人竟然历尽千辛万苦,跑到雪山之巅,取来了雪狼珠。 那妃子戴上雪狼珠以后,身子果然大好。只是那帝王为此惹了众怒,民怨不断,最终丢了江山,带着那宠妃不知去向,雪狼珠也再没有出现过。很多人都说,他们是隐居雪山,寄情山水,做了一双自在逍遥的神仙伴侣。那帝王虽然是亡国之君,但是这传说却一直在民间流传,为天下人津津乐道。 也不知道,林大哥究竟从哪里寻了这雪狼珠?我捧着盒子,惊讶之余略有为难。 “麻烦转告给你们圣上,我们长安气候温和,上天福泽,十一小姐自然有我顾凉辞照顾,百岁无忧。墨罕严冬酷寒,气候恶劣,这雪狼珠你们圣上还是自己留着的好。” 凉辞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出现在我的身后,一把拿过我手里的雪狼珠盒子,丢还给墨罕使者。 凉辞抬袖的瞬间,我眼尖地看到,他腰间系着的,竟然是我前两天心血来潮,绣的那条腰带。我做好以后觉得差强人意,就随手丢到一旁,不予理会,打算日后若是再有闲暇,一定好好地重新绣一条给他。他是什么时候翻腾出来了?竟然还在这日子里系在腰上。好在我绣如意纹用的是银色丝线,在月牙白布料上看起来并不突兀,我那拙劣的绣工也就不算很丢人。 凉辞见我注意到了他腰间的腰带,向着我挑眉一笑,极是得意。 墨罕使者略有为难,看也不看凉辞,捧着盒子极其恭敬地问我:“十一小姐,这乃是我们圣上的一点心意,还望收下。” 意思很明显,这礼物乃是林墨笙送给我的,你麒王爷没有权利干涉拒绝。 假如林大哥送我的礼物没有这样的传说,哪怕再名贵一些,也是无所谓,我也痛快地收下了。可惜这雪狼珠的来历有些轰轰烈烈的暧昧缠绵,我收下的确不合适,容易令人遐想,胡乱猜度。 我淡然一笑,从使者手里接过盒子,金镂玉雕,煞是精美。打开来,里面的白色丝绒上安静地躺着一粒蓝色的珠子,波光流转,熠熠生辉,蓝得耀目,蓝得清透,好像是如银的月亮跌落进海里,蔚蓝中透着璀璨的光影。 我用指尖小心地掂起来,用丝绒包裹了,嫣然浅笑道:“我以前听闻过一个‘买椟还珠’的故事,觉得那人愚笨,今日始知果有缘由,这盒子雕工精美华丽,比那雪狼珠更要诱人一筹。你们圣上的礼品我收下了,特别喜欢,麻烦你将这粒珠子归还给他。” 那使者沉吟片刻,知道我是断然不会收下那雪狼珠,多言亦是无益,双手接了告辞。 管家送走墨罕使者,回来时身后跟了几位侍卫,手里均捧了各式礼盒。 “这又是哪家的贺礼?”狂石今日竟然穿了一身绛红滚金边的锦服,站在人堆里,红得扎眼。 管家逐一介绍道:“京中百姓听闻十一小姐今日及笄,做了五色面食作为给小姐的贺礼,感谢小姐一直以来为京中百姓所做的善举。” 我不禁有些汗颜,虽然我在京中名下的几家药铺都在坚持义诊济贫施药,但是这些时日里,我极少到药铺里露面。没想到百姓们竟然还念着我的好。 “这些贺礼是河南在京中的商会代表为十一小姐送来的一点心意,感谢十一小姐在河南郡雪灾里,为河南百姓劳心劳力。” 围观诸人皆凑趣地拍手称赞。凉辞淡然颔首,示意谢过。 “没想到,十一妹妹的及笄大礼竟然这般热闹,我这亲哥哥是不是来晚了?”人群让开,三哥从外面步履优雅地缓步而入:“一下朝,就急匆匆地往这里赶,看来还来得及观礼。” “我这当干哥哥的都知道好歹给妹妹备一份礼品,你这亲哥哥怎么空着手来的,这么不给咱妹子长脸。”一旁的狂石笑着调侃。 青卫拱手向着四周一揖,算作见面礼,然后笑道:“我苏家的见面礼,青婳这不是穿在身上了吗?” 狂石一点也不留情面地撇嘴:“你苏家也太抠了吧,青婳身上的衣服是价值连城的老古董,还是寸帛千金的金缕衣?就算是金子打制的,也不够名贵。” “送礼要投其所好,青婳满意就行。”青卫笑得极有自信。 我莫名其妙地看看自己的衣服,委实不懂究竟奇妙在哪里?名贵在何处? 青卫向着身后一招手,跟随他而来的长随从人群后面走出来,手里捧着一盆清水。青卫从旁边接过一个青花瓷碗,舀满了水:“请王爷和世子稍稍闪避一些。” 话落竟然毫不犹豫地向着我泼过来。身旁的凉辞和狂石抬手欲挡,又不约而同地停下。 我闪避不及,清水正好泼在我衣服前襟之上,一时间,我有些目瞪口呆,不知道青卫是什么意思,这又是什么风俗习惯,祝贺方式? 然后青卫又从铜盆里舀出清水,接二连三地泼在我的身上。 “三哥,你这是做什么?” 我有些难堪,尽量压抑住恼火,语气平和地问道。就算你妹妹我一向不修边幅,也不能及笄礼上,淋成一个落汤**?我低下头去擦拭衣服上的水渍,不禁又是一愣。 那几碗清水尽数落在我的衣裙之上,逐渐浸润,先是前襟处绽开一点墨迹,然后慢慢化开,一点一点,似乎是慢笔勾勒,烟雨晕染,又像是一滴墨汁滴进清水之中,如梦如幻一般慢慢舒展,似烟似雾一样随风飘逸。 “变了,变了!”人群里传出齐声惊呼。 “就是就是,还有图案呢。” “好像是泼墨荷花。”有人将信将疑地猜测。 我低下头,裙摆处已经全都层层绽开,果真如泼墨一般,浓妆淡抹,晕染出一幅水墨荷花来,枝叶舒展间,犹如随风款摆。 “简直太神奇了!”众人皆惊叹:“苏家的手艺果真巧夺天工。” 青卫嘴角噙着笑意,满意地细赏着我裙摆处的富贵荷花,笑问:“喜欢吗?” 我用指尖拂了拂裙摆,笑着道:“就冲着你们送我的这衣服,下次下雨的时候,我也要到雨水里面走一走,否则欣赏不到,岂不可惜了?” 青卫继续笑,笑得别有深意。 “苏老爷这手艺的确别致,不过总不能让青婳穿着这湿哒哒的衣服行及笄礼吧,秋风又凉,还是赶紧回屋换了吧,可别感染了风寒。”义母不放心地叮咛。 “嗯!知道了,义母。”我转过身子,突然觉得不对劲,掸了掸身上的衣服,然后伸手摩挲,依旧难以置信。走到青卫跟前,夺过他手中的青花瓷碗,舀了一碗清水尽数倒在自己的袖子上。水立即沿着袖子滑落下来。 “这衣服竟然湿不透!”我惊奇地喊了一声,终于明白过来父亲的意思,惊喜地感叹:“父亲他竟然研究成功了?” 青卫笑着颔首,从袖口里掏出一个折子,递给我:“你要的这布料,父亲早就制作出来了,取你名中一字为名,就叫‘水墨婳锦’,并且赶制了五千套防水军服,送给你,这才是真正的及笄大礼。这是清单,收下吧。” 围观众人皆莫名其妙,不解其意。 “我当初也不过只是顺口一提,没想到父亲竟然果真记在心里,并且大义疏财,我代表凉辞军中的将士谢谢自家父亲。”我对于身上的衣服爱不释手,有了这种作战军服,那菩提教的蛊毒人就失去了先天优势,同他们对敌的时候,长安士兵也就不用束手束脚,受制于人了。 凉辞与狂石也瞬间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向着三哥连连道谢。 “苏老爷有心了,也代朕谢谢他。” 门口处有人扬声道,声音清越洪亮,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和震慑力。 人群立即翻身拜倒在地,恭敬地问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道亮紫色的高大身影负手而立,头上的紫金九龙冠向众人宣示着主人尊贵不凡的身份。 “众卿平身就是,今天乃是十一小姐及笄大礼,朕只是贺客,不可以喧宾夺主。” 皇上向着我一步一步走过来,舒展了眉眼:“你父亲忧国忧民,实乃天下商家表率。这次苏家原本就遭逢变故,多少伤了元气。朕就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今日下旨,从现在起,十年以内,长安其他织锦商户不得生产类似这种织锦,苏家的水墨婳锦全天下独一无二。” 饶是我不懂生意,皇上的好意我也明白,这是给了苏家一个天大的发财时机。这种布料只要制作成本不高,可以广泛地运用和投入到百姓的生活中去,并且经过皇上金口一开,定然短期内就可以风靡全长安。苏家独占十年先机,定然可以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财源滚滚。 青卫自然也是受宠若惊,慌忙跪地叩谢皇恩浩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凉辞的大礼 皇上抬手示意,身后的郭公公躬身上前,双手捧了一方小巧精致的长方形盒子。 “既然来给你恭贺及笄,自然也不能空着手,这是朕给你挑选的及笄礼,应该很适合你今天的发髻,看看是否喜欢。”皇上接过盒子递给我,唇角含笑。 我偷着瞄了一眼一旁的凉辞,他只垂手静默不语。对我毫不理会。我自然不好意思推辞,接在手里,谢过皇恩,当着大家的面打开盒子,瞬间有些呆愣,不解其意。 皇上看我的表情:“怎么,不喜欢吗?” “呃,青婳也只是俗人一个,这些黄白之物,自然也趋之若鹜,多谢皇上赏赐。” “黄白之物?”皇上有些吃惊,垂下眼帘,看我手中盒子里的东西,然后面色古怪地回头看郭公公。 郭公公听到我的话也是明显有些疑惑,再察言观色,顺着皇上的目光探身看过来,脸色大变。想开口分辨些什么,抬眼看看四周来客,又有些为难。 皇上一抬手,止住了郭公公欲出口的话,喜怒难辨:“你是堂堂一品县主,算的上是金枝玉叶,这东西跟你的身份倒是极为相配。” 一旁静默垂眸不语的凉辞命管家上前,接过我手中盒子,收拢起来,恭敬地对皇上道:“我代青婳谢过皇上恩典。吉时已到,恭请皇上上座观礼。” 皇上盯着凉辞,凌厉的目光好比是两把利刃。他微微翘起唇角,一脸高深莫测。这般看起来,他们兄弟二人还是有那么一点相似之处:“麒王爷果然好手段,朕手里的东西都可以如探囊取物一般,随意调换了。” 凉辞面上波澜不惊,看不出什么表情:“皇兄此言,臣弟惶恐,不知为何缘由。” 皇上也不解释,只轻轻地哼了一声,一副你自己心知肚明的姿态,昂起头,看也不看凉辞一眼,在众星捧月里,走上观礼台,一撩亮紫绣金龙衣袍,在主位落座,众人方才敢欠身坐下半个身子。 府里没有婢女,清一色黑色锦衣侍卫衔尾而入,有条不紊地布置香案,净水白玉盆,在地上铺就一块大红长绒毯子。 凉辞催促我过去行礼,莫耽误了吉时。我拽着他的袖子低声问:“你猜,皇上给我的及笄礼是什么?” 凉辞唇角一抹坏笑:“我敢打赌,是一块金镶玉缠枝芍药的手牌,上刻‘金玉满堂’四个大字。” “那皇上原本送我的及笄礼是什么?” 凉辞转过头来,伏在我的耳边,低声道:“皇后的九尾凤钗。” 我惊得立即掩了口,眼睛也瞪得老大,我从未见过什么九尾凤钗,自然也不识货。今日多亏凉辞提前掉包,否则众目睽睽之下,我将九尾凤钗欣然收入囊中,跳进黄河也是洗不清了。纵然我侥幸识得,那定然也收也不是,拒也不是,骑虎难下,可如何是好? 凉辞向着我邀功似的一笑:“去吧,已经准备妥当了,忠勇侯夫人在等你。” 我点点头,将头向他那里偏一点,小声嘀咕道:“看在你神机妙算,帮我解围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腰上系着的腰带我还没有绣完,里面应该还藏着两根针,没有剪下来。” 凉辞赶紧去摸腰间的腰带,我得意一笑,抿着唇,在众人的注视里,缓步走到香案跟前,按照师傅提前交代,恭敬地上了三炷香,然后退到长毯正中的位置,屈膝跪下。 四周来宾停止了议论,鸦雀无声,齐刷刷的眼光向着我投射过来。那一瞬间,令我觉得原来及笄大礼是一件十分神圣的事情,不可亵渎。 义母在白玉盆里净了手,手持玉梳,绕到我的身后,将我背后垂着的头发自上而下梳理整齐,然后灵巧地绾起,盘在头顶。 有司礼官高唱:“另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儿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义母点点头,静悄地退至一旁,有婢女搀扶着清平候老夫人过来,依旧焚香净手,从香案上的托盘里拿了师傅送我的簪子,俯下身来,簪进我的发髻里, 左右端详,方才满意地点点头。 司礼官高声唱和:“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寿胡福。” 义母上前扶着我站起身来,帮我整理好身上的衣裙,我扭过头,原本给师傅准备的座位上却是空空如也。 我知道,师傅不方便在这样的场合公开露面,但是她一定就在哪里,偷偷地看我。虽然很遗憾,这枚簪子没能让师傅亲手帮我佩戴,但是她能够不远万里赶过来,亲自见证我的及笄成人大礼,我已经很开心了。可能正像她说的,形式怎样,并不重要。 礼成以后,按照惯例,是要三跪九叩,一谢天,二谢地,三谢父母的养育之恩。 我走上前,恭恭敬敬地跪下去:“青婳一拜天子圣上,国泰民安。二谢义父义母,将青婳疼宠如亲生骨肉,这第三,青婳拜谢授业恩师的养育授业之恩,恩同再造,没齿不忘。” 义母重新上前将我搀扶起来,抬头看我,笑得合不拢嘴:“从今日起,青婳就是大人了,这是你师傅最为欣慰的事情。” 我低着头,软软糯糯地应了一声。 狂石站在一旁嬉笑调侃:“丫头,你及笄要向他麒王爷讨要成人礼去,哪能这样便宜了他?” 义母回身嗔怪着推了狂石一把:“少在这里煽风点火。” 凉辞微笑着看我,顺手从怀里摸出一块金元宝,塞进我的手心里。 身后看热闹的众人一阵哄笑:“麒王爷怎的就这般小气,好歹人家十一小姐及笄大礼,你这也太寒酸了点吧?” “你们懂什么?人家麒王爷这是要金屋藏娇的意思!” 有人猜度着起哄,就有人低低地笑,凉辞抿着薄唇摇摇头。 “你们简直俗不可耐,麒王爷这是要借这块金子寓意情比金坚?” 凉辞唇角微翘,依旧摇头。 “万两黄金易得,红颜一人难求,这才是麒王爷的良苦用意。” 凉辞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笑得高深莫测。 再让众人猜度下去,还不知道要说出怎样难听的话来, 我将元宝攥在手心里,羞涩一笑:“君子一诺千金,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就好。” 立即有人笑着调侃:“还是十一小姐懂得麒王爷心思。” 凉辞难得的好心情,又重新掏出一块金元宝递给我:“我只是给你一块金子,让你买些糖果点心解馋,哪里有你们这么多的说道。” 众人一愣,知道凉辞玩笑,继而哄然大笑。我不由大窘,狠狠地瞪了凉辞一眼,脸颊火烧火燎。我刚才不过跟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他竟然就立即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果然还是这样小心眼,睚眦必报。 义母招呼着众人入席用餐,狂石与几位年轻的风流公子勾肩搭背地谈笑风生,使得整个麒王府都热闹生动起来。 我方才解了围,伸出指尖朝着凉辞的腰间使劲拧了一把。凉辞吃痛,却不动声色地一把将我的手握住:“你师父自己一人呆在后院,我陪你一起去看她。” “你不用招呼宾客吗?还有皇上?” 凉辞摇摇头:“有皇兄在这里坐镇,谁还能无拘无束地吃酒吵闹?这样索然无味,不消多半个时辰也就散了,自然有忠勇侯他们照应。” 我点点头,委实不想在这样热闹的时候,让师傅一个人形只影单地躲在一旁黯然神伤。 走到后院,师傅果然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院子里,手里捧了一本医书,却是明显心不在焉。 我轻轻地走过去,蹲在师傅跟前,把头趴在她的膝盖上,抽掉发髻上的簪子:“师傅,我的发髻散了,你帮我重新整理一下好不好?” 师傅略有些无奈地低头看我:“你知道师傅手笨,也只会给你盘那一两种发髻,为此,小的时候还被街上的顽童笑话。” 凉辞走过来:“我帮你盘好了。” 我没好气地回头:“不要,你笨手笨脚,盘的丑死了,还不如小样儿梳的好看,我就要师傅给我梳髻。” 师傅抚摸着我的头发,笑得很欣慰:“你们丢下外面那么多的宾客,跑过来看我,不太合适吧?” “除了义父义母,其他人都是冲着他来的,我在与不在也是一样,只有师傅才是我的亲人。”我撇撇嘴道。 师傅伸出指尖点我的头:“人家麒王爷为了你费心费力的,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倒不领情了,我看,麒王爷真的是把你宠坏了。” 我嘿嘿一笑,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凉辞,小声嘀咕:“刚才还当着众人的面调侃我来着,倒在师傅跟前讨巧卖乖。” 师傅将我的头发盘起来,从我的手里接过簪子,摩挲着有片刻伤感,然后慢慢地颤抖着插进发髻里。一直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的心情。 “师傅,你是不是想念离王爷了?”我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 师傅的手略微一僵,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摇摇头:“我只是在想,若是我的孩子还活着,早就及冠了,应该和麒王爷一般年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惊天秘闻 尽管师傅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做出一脸的淡然,声音里仍旧透着绵绵不尽的感伤,令我心疼不已。 “师傅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惹你伤心的。我不知道您的孩子竟然......” 师傅帮我整理好发髻,微微一笑,带着些许苦涩:“都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时间已经冲淡了一切。更何况师傅如今还有你。只不过今日是你及笄的日子,我又重新回到这里,触景生情,一时伤感在所难免。” “嗯,”我极清浅地应道:“师傅,青婳就是您的女儿,我会永远陪着您,孝敬您一辈子。” 师傅欣慰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尽说傻话,难不成你要陪着师傅回云雾山不成?” “师傅,你还要回云雾山?”我大吃一惊,仰起脸问。 师傅点点头:“我昨天已经见过太后了,答应她,在你及笄以后,就离开京城,回江南云雾山。” “不行,师傅,您若是走,我就跟您一起。”我气咻咻地站起身:“您刚刚才在京城住了几日,怎么就要抛下我不管?” “是呀,姨娘,青婳好不容易将您盼了来,无论如何都要多留些时日。”凉辞亦出声相劝:“更何况我母后如今身中蛊毒,还要劳您费心。” 师傅望着凉辞,亦是满脸慈爱地摇摇头:“姨娘自然也舍不得你们,什么时候想念姨娘了,就跟青婳一起去云雾山小住就是。至于你母后的身体,你也不必过于忧心,我了解我姐姐的脾性,她一定有自己的计较,才会听不得我们的好言相劝。” “难道我母后竟然连您都不相信吗?” 师傅苦笑一声道:“如果太后与我姐妹亲厚,你以为,她会这般容不下青婳,处处为难吗?” 凉辞和我闻言都有些惊诧,一直以来,太后处处针对于我,我以为是受了青青的蛊惑,难道,竟然跟师傅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师傅,太后当初不是极为信任您,还特意将您接进宫里照顾皇上吗?”我有些疑惑地问。 “人总是会在追求中改变,偏离最初的方向和初衷,尤其是在皇宫这样蝇营狗苟的大染缸里,权势,地位,荣耀,足可以蒙蔽一个人的双眼。” 我想起那日师傅和义母的对话,心里一凜:“是因为麒麟令?” 师傅一怔,然后点了点头。 凉辞眉头微蹙:“姨娘,这麒麟令背后究竟有什么样的秘密?为什么忠勇侯夫人反对我交回麒麟令?” 师傅抬头看凉辞,思忖良久,方才开口道:“你可听说过一句话:龙生九子,麒麟为贵,金龙为尊?” 凉辞点点头:“所以这麒麟令在金龙令跟前也就是废铁一块。” 师傅摇摇头:“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这几句话后面还有两句不为人知的秘密:金龙失德,取而代之。” 凉辞闻言不由一惊:“怎么可能?!” “当年离王先祖大义,将皇位让于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结义兄弟,也就是顾家先祖,长安王朝的开国始皇帝。你先祖感念恩情,特意打造了这块麒麟令,并且下了一道密旨:金龙失德忘恩,麒麟可取而代之。寓意就是天下兵权共掌,江山同享。 兄弟二人都是义薄云天之人,心怀坦荡,谁也没有料想到,这块麒麟令传承到后来,竟然成为长安历代帝王的一块心头刺。卧榻之处,岂容他人安眠,哪个帝王能够容得下别人对自己的皇位虎视眈眈?哪怕是为了顾家江山舍生忘死,鞠躬尽瘁的离王府。” “师傅,您的意思是说,当初离王他......"我的心里一惊,难道当初离王的死另有隐情不成? “若是坦言相告,可能有些大逆不道,但是麒王爷,如今你执掌着麒麟令,又是青婳心心念念惦念的人。有些话,我临走之时不吐不快。” 师傅转过头去看凉辞:“当年离王出征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了四个月身孕,约定等他凯旋归来,就由先帝和姐姐赐婚完婚的。谁料前线情况逆转,敌军突然增兵,朝廷派遣的援军丢了金龙令,延误战机致使离王全军覆没。 我望穿秋水,最终只盼来了他的噩耗,偌大一个离王府,瞬间土崩瓦解。 我在宫里大病一场,我昏迷的时候,姐姐派了御医前来给我诊病,知道了我已经有孕的秘密,以我的终身幸福和名节作为借口,坚决要求我打掉腹中的胎儿。我自然不会应允,跟姐姐大吵一架以后,偷偷出了宫。我原本是决定,寻一处隐蔽之所,生下腹中胎儿,给离王府暂留这一血脉。 离京之前的那天夜里,我忍不住回了早已人去楼空的离王府。在那里,我遇到了跟离王一起出生入死的贴身侍卫。他将那枚离王随身的玄铁麒麟令交给我,说是离王在战亡之前,叮嘱他亲自交到我的手里,留给未出世的孩子的。那侍卫在战乱之中侥幸逃出生天,留了一条性命,然后按照离王临终前交代,秘密返回京城。 谁料他却在进京以后,被人识破身份,遭遇了多次不明追杀。偏生我那些时日重病,一直在深宫之中,他根本就见不到我,无奈之下,只能偷偷潜入离王府,已经等了我三天三夜。他还告诉我,当初留守在离王府的侍卫,全部遭遇了暗杀,已经没有一人生还。 侍卫的话令我想起离王曾经跟我说起过的关于麒麟令的秘密,自然对于他的死生了疑心,我决定回宫,找姐姐问个清楚明白。 谁料这时府中突然失火,火势蔓延迅速,片刻功夫就是漫天火光。那侍卫为了救我,葬身火海。我躲在太阴之地泉眼旁边,九死一生,方才逃过一劫,整整昏迷了三个月。 醒来以后,我就在距离城外数十里的一处庭院里,姐姐派了不下数十名武功高强的手下看守我,美其名曰保护。 我身上的麒麟令却在那时不翼而飞。 姐姐一向强势,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将我软禁起来,不许我同外界接触联系,又为什么取走离王留给我的麒麟令。我对于离王的死不甘心,更不能对不起为我牺牲的侍卫,所以我发誓要找回麒麟令,为他们找出幕后真凶。 天元老人和离王乃是莫逆之交,他曾教会我一种漫天花雨的手法,用来防身。我决定自己就地取材,捕些毒虫蛇蚁炼毒淬针,想办法逃出去。可惜毒还未炼成,我就突然莫名其妙地晕倒了。 待我醒转过来,姐姐就坐在我的身边,她告诉我,我在炼毒的时候,累及腹中胎儿,不幸早产夭折了。” 我握着师傅的手不禁一紧,师傅那时候是怎样熬过来的?离王殉国,孩子夭折,岂不万念俱灰,生无可恋? 师傅苦涩一笑:“我怎么会相信姐姐的话,我自己自小炼毒,对于这些毒物了如指掌,一向小心翼翼,怎么可能会害了自己孩子?我在昏迷前还明明可以感受到腹中胎儿的一举一动。因为姐姐一直不赞成我留下胎儿,所以我认为肯定是她害了我的孩子。 我近乎歇斯底里地跟姐姐撕闹,咄咄逼人地质问,姐姐在无奈之下,告诉我,她这样做也只是为了保住我的性命,不得已而为之。 那时候,姐姐已经是一国之后,还有什么事情是她迫不得已的。我质问她是不是因为麒麟令,纵火欲置我于死地的是不是先帝? 姐姐回避这个问题,只告诉我,既然离王已经身死,麒麟令自然也就没有继续传承下去的必要了。如果我诞下麟儿,依照先帝的脾性,我和孩子性命都将不保。如今孩子夭折,麒麟令已经被她拿走交给了先帝,她收敛了那个侍卫的骨骸,葬在离王坟墓旁边,对外宣称是我殉情自杀,也就是说,世界上再也没有唐汐月这个人了。 姐姐哀求我,说我一旦露面,那么必将性命不保,她也会被治一个欺君之罪,长安一辈子也就完了。她乞求我看在长安的面子上,隐忍下来,远走高飞,再也不要踏足京城半步。 我知道姐姐不是危言耸听,离王府那么多侍卫仆人全都毙命,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先帝一向对于离王颇有忌惮,早想收回麒麟令,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姐姐从先帝手中救我,想必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我又怎么忍心拖累她和长安。无奈之下,我只能忍气吞声,远走他乡。” “不可能的,父皇英明神武,仁义治天下,怎么会使用这样卑鄙的手段?”凉辞难以置信。 “仁义治天下?那我问你,当初你父皇调集军队前去救援的时候,那将领被杀,金龙令不知去向。可是后来,又为何会出现在长安手中?金龙令可掌天下兵权,你父皇又怎么会放心将他交给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小将领?这些问题,麒王爷有没有怀疑过?还有,当初离王府为何会付之一炬?就是因为,先帝要毁掉离王府里所有的东西,包括那封密旨。” 凉辞默然不语。对于师傅的话根本无从辩驳。先帝在凉辞心目中一定是威严神圣的存在,一时之间肯定不可能这样轻易就接受这个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火麟中毒 “你们兄弟二人一个与我亲厚,一人是我徒儿的心爱之人,我一直以来左右为难,不知是否应该将有关麒麟令的事情和盘托出。 其实,如今先帝已经驾崩,有些恩怨也应该随着烟消云散了,那些爱恨是非的过往与你们没有什么干系。更何况,那道关于麒麟令的密旨,也已经随着离王府付之一炬。 我只是听闻你不止一次想过放弃麒麟令,而姐姐又对青婳处处为难,我忍不住有些担心,所以在临走之前,还是坦诚相告的好,以免将来你们考虑得不够周全,再吃大亏。” 我紧紧搂着师傅不肯松手,知道在我与太后对立的拉锯战里,师傅情感的称码已经明显偏向了我,所以才旧事重提,这样隐晦地提醒我们,小心太后和皇上的猜忌,懂得明哲保身,而当初兰颖儿的事情就是前车之鉴。 夏初轻悄地走进院子里,低声向着凉辞回禀:“皇上和郭公公向着这里来了。” 凉辞微微蹙眉:“他不在前厅好好吃酒,怎么想起来追到这里来了?” 师傅不慌不忙地站起身:“那正好,我也就不用专门进宫跟皇上和郭公公道别了。” 话音刚落,皇上亮紫色的高大身影已经拐过影壁,进了院子,极为不悦地道:“主人家不待客,倒是自己跑到这里来躲清净了,这好像有点于理不合吧。” “是我急着要走,所以青婳和麒王爷抛下来宾,专程赶过来送我。”师傅当先解释道。 “姨娘要走?为什么这么着急?长安还想接您进宫享福呢。”皇上闻言有些错愕。 师傅笑着摇摇头:“皇上太平之治,四海笙歌,姨娘在哪里都是享福。” 皇上紧锁着眉头,看似脸上波澜不惊,我却能够感觉得到,其中蕴含着的波涛汹涌:“是母后不想让你留在京城是不是?” 声音冷冽,蕴含着强烈的不满。 师傅慌忙摇头否认:“是我不太习惯这里,想回云雾山而已。” “姨娘,你又骗我!你曾经跟我说过,只要有亲人和爱人的地方,四海处处皆是家。长安在这里,青婳也在这里,你有什么不适应的?非要回到那荒凉的云雾山,孤苦伶仃一个人?” 皇上在面对着师傅时,竟然与平素判若两人,明显变得情绪化,而且每一个字,每一个词带着执拗和任性,都流露出对于亲情的渴求。 他的一席话辩驳得师傅哑口无言,不知作何解释。 “还是,姨娘,你在怪责我?你依旧不肯原谅我和母后?” 皇上的情绪有些激动。 师傅连连摇头:“长安,那些事情已经都过去了,时间是最好的疗伤圣药。我恨的人已经去了,你和你母后又都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为亲近的亲人,我还有什么可以悲愤的?我急着离开,只是想早日找到医治跗骨之毒的解药,解救那些被蛊毒所害的人。” “火麟几人中毒的事情我已经听麒王说了,我自有安排,不劳姨娘费心。”皇上淡然道。 火麟中毒?我的心里不禁一凜,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此事?我猛然想起,在江南回长安的路上,木麟和水麟等人一脸沉重的表情,和我追问时,两人顾左右而言他的支支吾吾,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转身对着凉辞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火麟中了什么毒?你们为什么要隐瞒着我?” 凉辞低头看我,双目炯炯:“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我们不想你担心,所以没有告诉你。是火麟几人,为了掩藏自己的身份,所以自愿中了跗骨的毒。” 我闻言踉跄后退两步,脑中瞬间一片空白:“是不是,是不是当初从水牢里面逃走的那个人出现了?” 凉辞点点头:“那人诡计多端,竟然找到了菩提教教主,并且为了建功,指控了火麟的身份。幸好提前消息走露出来,火麟等人有了准备。几人破釜沉舟,自己甘愿中了跗骨的毒,然后机智应变,逃过了这一劫。” 一瞬间,我的心里犹如翻江倒海一般,悔得肠子都青了。若非是我当初自作聪明,被那假冒的天元老人掳进菩提教京城分坛,而火麟就不会因为救我而暴露身份。如果,我那日再机警一些,那人也不会从眼皮子底下逃走,给火麟等人带来危险。再退一步讲,如果当初,对于火麟等人潜入菩提教的冒险举动,我不心存侥幸,自大地出些馊主意,而是坚决反对的话,火麟等人也不会以身涉险,置于今日这样的境地。 凉辞伸手扶住我,好言安慰:“当初火麟几人潜入菩提教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决心,你不必自责。” “我怎么可以不自责?当初火麟对我寄予那么重的希望,坚信我可以研制出对抗跗骨之毒的方法,所以才会那样义无反顾,而我,却辜负了他们,只顾自己儿女情长,安逸享乐,忘记了自己肩上背负的责任。” “苏青婳,这件事情是我的责任,我们不应该因为你医术高明,就将破解跗骨之毒的重任全都压到你的头上,这不是你的错,跟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凉辞将眉头蹙成一个疙瘩,耐心劝解于我。 “是呀,青婳, 麒王爷说的很对 ,跗骨难解,绝非朝夕就可以通透的。虽说医者父母心,你可以背负这样的压力,化作动力,但是绝对不可以自责,难过。”师傅也上前劝解道。 我苦涩一笑,自己心里的内疚像粗钝的刀子一样凌迟着我的心,这种感觉又岂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消融的。 我坚定地对着师傅道:“师傅,我要跟你一起走。我也要去苗疆,用烛龙令开启万蛊之皇。” “开启万蛊之皇?谈何容易。青婳,这不是你一个弱女子可以完成的事情。”皇上立即劝阻道。 我执拗地摇头:“我不是一时义气用事,也不是心血来潮。只有取得万蛊之皇,就可以轻易破解跗骨之毒,而且,听说万蛊之皇,可以号令苗疆百蛊,菩提教少了一大依仗,根本不足以为虑,粉碎他们的阴谋诡计指日可待。所以,苗疆一行,我志在必得。” “就是因为,这万蛊之皇可以号令百蛊,你以为苗人会让你顺利地取出它,对苗疆造成威胁吗?但就苗虫虫这一关,你能过的了吗?”凉辞忍不住劝解,暗中伸手拉扯我的袖子:“青婳,此事皇上自有计较。我长安藏龙卧虎,也必然会有精于蛊毒之人前往苗疆,此事,你和姨娘就只管安心就是。” 我何尝不懂凉辞的良苦用心?但是让我在得知火麟等人中毒以后,继续冷眼袖手旁观,我做不到。我甩开凉辞的手,走到皇上跟前,双膝跪下,一字一句地央求道:“烛龙令原本就是苗疆至宝,苗人就算明争暗抢,百般阻挠也无可厚非。我恳请皇上可以给苗主修书一封,承诺我等暂借万蛊之皇,待到解除跗骨之毒,歼灭菩提教之后,立即将它和烛龙令一并返还。青婳人微言轻,皇上一言九鼎,肯定强过青婳千言万语。” 皇上一时沉默不语,面色晦暗不明。 “皇上,恳请您为了遭受菩提教涂炭的百姓着想,让青婳去苗疆借回蛊皇。”我重重地把头磕在地上,苦苦哀求道。 “此去漫说苗疆穷山恶水,危险重重,但就菩提教若是听闻风声,一路之上也不会太平。此事,朕自然会如麒王爷所言,派遣他人前去,你和姨娘只管好生待在京中,等候消息就是。”皇上极为干脆地拒绝了我的请求。 “我......" "朕意已决,不必再言!”皇上坚决地道,不留一点可以转圜的余地,并且向着我伸出手来:“朕知道,烛龙令如今就在你的身上,把它交给朕。” 我跪着后退两步,连连摇头。 “交出来,苏青婳,难道你要抗旨不遵吗?”皇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一股无形的威压向着我铺天盖地地压过来。 我不甘地从腰间掏出令牌,高举过头顶,已经红了眼圈,心里万分委屈。 皇上收回烛龙令,望着我一字一句极其严厉地说:“朕,绝对不允许你擅自胡作非为。” 说完,冷冷地回身对着郭公公道:“起驾回宫。” 言罢,拂袖而去,再不允许我多言一句。 我愣愣地依旧跪在地上,凉辞上前搀扶我:“青婳,这次前往苗疆之亊,你就听我一言,千万不要插手。” 我忿忿地甩开他伸过来的手,发小脾气:“就连你也不愿意帮我,还帮他说话。” “青婳!”师傅嗔怪道:“麒王爷这也是为了你好。” “我若是不能为火麟几人解除身上的蛊毒,我这一辈子都会心里不安。再而言之,虫子曾经跟我说过,蛊皇最是霸气,但是也最是娇气,寻常人若是不懂,根本就不能将蛊皇从苗疆平安带回长安。我不敢冒险地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所以,必须要亲赴苗疆,否则心里如何能安?” 我一向倔强,自己认准的事情历来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师傅最为了解我的脾性,也就不再劝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一起私奔 “可是蛊皇它并不仅仅只是一只蛊虫,它背后关系的是苗疆的存亡与兴衰。若是长安王朝将蛊皇掌握在手里,相当于掌握了半壁苗疆。所以苗人肯定不会冒着风险将蛊皇轻易借给你。 再换一个位置思考,青婳,假如蛊皇果真到了长安,万一不能安然无恙地还回苗疆,你怎么办?依照你的脾性,我太了解,你纵然拼得粉身碎骨,你也绝对不会背信弃义,有愧虫子。那时候,你将会把自己置于两难的境地,甚至逼上绝境。” 凉辞一把捉住我的肩膀,目光炯炯:“青婳,这才是我不愿意让你参与此事的真正原因!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一点一点地陷进泥沼中去。” 听完凉辞的分析,我明白自己的确是幼稚了些,看待问题过于肤浅。烛龙令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块玉牌,但是对于一位有霸业宏图的帝王来说,它代表的是权势,地位,野心,甚至是可以进而吞并天下的无坚不摧的利器。 “就是为此,我更不能坐视不管,眼睁睁地看着虫子和我们反目成仇。” 我望着凉辞斩钉截铁地道。 夜,万籁俱寂,一钩下弦月垂挂天际。 夜色里已经漂浮了淡淡的水汽,滚动着,逐渐在草尖树叶间凝聚。角落的草根中弹唱疲累了的秋虫,偶尔兴致来了,还会“唧唧”地哼唱两声。 我背着包袱,踏着露水,蹑手蹑脚地走出自己的屋子。侧起耳朵,听听凉辞房间里的动静,对于自己在他床下放置的安魂香效果极为满意。同时,鼻子也忍不住一阵酸楚,竟然生出浓浓的不舍。 我虽然一直住在麒王府,在外人看来,我与凉辞好像是朝夕相处,形影不离一般。但是实际上,凉辞一向朝务繁忙,我们总共也没有多少在一起相处的时间。 尤其是刚刚从江南一路颠簸回来,终于盼得师傅也在身边,好梦得圆,谁料想却是一波三折,生出这突然的变故。偷偷出府,离开凉辞和师傅,我是真的舍不得。 我谁也没有告诉,包括虫子。就像凉辞所言,万一虫子信任于我,将蛊皇交到我的手上,到后来却不能完璧归赵,我岂不将她置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她以后还如何回苗疆面对自己的亲人? 我以为,既然师傅自己单枪匹马可以闯荡苗疆,那么,我也一样可以做到。 我白天已经探查清楚了府里防卫,麒王府在西院的角门位置今天夜间只有两名守卫,他们绝对不会想到我会对他们出手。出其不意,我有九成胜算。 小心翼翼,还未走近角门处,两名侍卫就已经发现了我的行踪,一声压低了嗓音的低喝:“鬼鬼祟祟的,是谁?” “是我,”我笑着走过去:“我的两只蛊虫跑丢了,怕它万一再伤了府里人,只能出来找找。” 府里侍卫大多对于我的蛊虫心存忌惮,闻听此言,都有些紧张地低头看自己脚下:“哪里哪里?赶紧找找。” “小心,别踩了。”我低低地惊呼一声。 两名侍卫立即僵住身子,不敢动弹。 我凑到近前,手指一弹,两名侍卫立即软绵绵地倒在地上。我从他们腰间翻找出一串钥匙,摸索着逐个对准锁孔,插进去试着转动,铜锁却纹丝不动。 看来自己的确是没有做贼的天赋,手里拿着钥匙竟然也打不开门锁。懊恼地将钥匙丢了,望了一眼高高的围墙,从包袱里掏出一方帕子,将自己的嘴巴捂了,唯恐功夫不济,再从墙头跌落下来,忍不住呼痛,惊动了府里人。 一切准备就绪,我狠着劲,一咬牙,按照凉辞教我的方法屏息提气,借力打力,猛然窜起身来。出乎意料,身子却是格外轻巧,似乎脚下生风,如有神助,稳稳当当地就跃过围墙,落在了府外,声音轻如棉絮。 我有些得意地拍拍手,竟然不知道自己轻功竟然进步这样厉害,看来以后若是遇到危险,倒是多了一项逃命之术。 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看夜色中的麒王府,也不知道,明天若是师傅和凉辞发现我不见了,会是怎样反应?我捏了捏暗藏在腰间的烛龙令,心里还是有一点忐忑,更不知道自己大着胆子,将假冒的烛龙令交给皇上,是不是一项愚蠢的决定。 这烛龙令如今藏在我的身上,万一遇到菩提教的人,就凭借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能不能保得住? 我正了正头上的帽子,这是以前凉辞生气将我禁足的时候,我委托小样儿花了二两银子从街上买回来的一套男装,不过一直束之高阁,无用武之地。今天我仔细装扮了,揽镜自照,觉得还是可以以假乱真的。 我揉揉略有些酸涩的鼻子,低声嘟哝道:“凉辞,你一定要保佑我大功告成,平安回来。” “舍不得就回去吧。”耳旁有人阴阳怪气地道。 我被吓了一跳,差点就跌坐在地上,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压低声音骂道:“狂石大哥,你装神弄鬼地想吓死我呀。” 夜色暗影里,走出来一道人影,我努力辨别,可不正是狂石?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惊讶地出声问道。 “当然是在这里等你,一起私奔了。”狂石没好气地说:“难不成还不管你,让你胆大包天,一个人跑去苗疆送死不成?” “谁说我要去苗疆送死了?”我不服气地嘟哝道:“我师父还不是一个人单枪匹马从苗疆回来的。” “青婳,你和你师傅不一样,如今你手里有烛龙令,势必会在苗疆掀起轩然大波,你觉得你一个人可以应付得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手里有烛龙令?”我以为这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可以转移菩提教的视线,自己就能安然抵达苗疆,不会有人注意。 狂石走上前,将我手里的包袱接过去,没好气地说:“就你那点小心思,你觉得自己是能瞒得过你师父还是麒王爷?麒王爷早就通知我了,让我在府外等着你。” “原来凉辞早就已经知道了。”我讪讪地道:“既然早就知道了,干嘛还这样大费周章的,干脆就光明正大地放我走,不就可以了。” 狂石十分不屑地“嘁”了一声:“麒王爷倒是不想让你一起趟这趟浑水,奈何某些人自作主张,胆敢在皇上跟前使掉包计。若是不放你走,难不成把你留在麒王府,等着皇上治你的欺君之罪吗?” 这只狡猾的老狐狸,我心里忍不住嘀咕,竟然这般沉得住气,害得我自己还自作聪明地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难道,刚才,我跃上围墙时...... 我猛然间转头搜寻,只是夜色深重,以我的目力,哪里能看得清楚?不过我心知肚明,以我自己的轻功,哪里可以这样随心所欲,安然落在院墙之外,必然是他在暗中出手相助。 “他干脆就随我一起去不就可以了?”我小声嘀咕道,也不知道他究竟能不能听得到。 “事情哪里有你说的这样简单,”狂石自鼻孔轻轻地哼了一声,又不屑地撇撇嘴:“你将我那块假的烛龙令交给皇上,这可是欺君大罪,麒王爷总要想个办法帮你弥补吧?否则,就算是你冒着生命危险,从苗疆取回蛊皇,怕是也难以抵消你的杀头大罪。都已经及笄的人了,怎么还是这样任性,不计后果。” 我有些委屈地低下头:“狂石,其实,我执意要去苗疆,也不仅仅只是因为火麟的关系,我今天已经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你想,若是烛龙令果真落在皇上手里,不外乎两种结果。 其一,就是皇上如今盲目地听信苏青青,那么,烛龙令就有可能落入菩提教的手里,结果必然生灵涂炭;其二,若是皇上操控了蛊皇,再有什么野心,势必有一天,我们会和虫子兵戎相见。 无论哪一种,都是我不想看到的结局。倒还不如,就自己冒着风险,偷着取回蛊皇,医治好火麟和那些中了蛊毒难愈的百姓,歼灭菩提教。那时候,蛊皇就在我们手里,大不了做最坏的打算,找个借口毁掉蛊皇就是。也好过,让虫子成为苗疆的第一罪人,让她恨你我一辈子。” “青婳,谢谢你。” 我惊愕地转过头去,一旁的暗影里,走出来一个娇小玲珑的影子,可不正是虫子。 “昨天,麒王爷已经将其中利弊分析给我听了。其实,现在烛龙令就在长安王朝的手里,我们苗疆处于被动,族人定然是极愿意,有人将烛龙令带回苗疆的。那样,我们才会处于主动的掌控地位。所以,今天,我答应了麒王爷,跟你一起返回苗疆,但是那时候,我是有私心的。 刚刚听完你的话,我觉得十分愧疚,你处处为我着想,我却存了这样的自私心思。所以我决定竭尽所能,说服族人帮你开启蛊皇,将它带到长安。但是,你也要答应我,蛊皇一直要由我来保管。” 其实,虫子这样的条件无可厚非,如若换成是我设身处地地站在她的位置,我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所以我坚决地点点头:“我们一言为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通缉 狂石微微一笑:“事不宜迟,如今城门已经落锁,我送你们连夜出城,到了城外自然有马车在候着你们,护送你们去苗疆。” “我们?你难道不和我们一起吗?” 狂石依旧是吊儿郎当的声音:“你捅下的篓子,总要有人垫背才是,稍晚一点,我和麒王爷处理好善后事宜,会去和你们会合。” 我有些担心地问:“我偷偷调换了烛龙令,又擅自出逃,该不会连累凉辞吧?” 狂石不屑地撇嘴:“现在想起来怕连累了,刚才偷溜出府的时候,怎么就忘在九霄云外了?” 我讪讪地笑,颇不以为然:“我从来都认为,天下间,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得到他堂堂麒王爷。” 狂石静默半晌不语,就在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的时候,他又突然嘻笑着催促道:“赶紧走了,难不成在这里聊到天亮吗?” 我和虫子在狂石的帮助下,顺利翻过城墙,并且在城外找到了接应我们的马车,车夫正是土麟。我们将在土麟的护送下,一路南下,在半路上与凉辞和狂石会合。 一夜疾行,并不敢逗留,辛苦自然不需要多提。马车出了邯郸城,即将进入洛阳境地的时候,土麟在半路上停了车,丢给我和虫子两个包袱,守在车外叮嘱道:“两位小姐,我们马上就要进入洛阳城了,请换上包袱里的衣服。” 我疑惑地将包袱打开,里面竟然是两套青布衫。一件是圆领乌帽书生长衫,洗得发白,但是熨烫得齐整。另一件稍小一点,正是寻常人家的书童扎腰短衫。 我知道,土麟这样做,定然有他的道理,可谓有备无患,我随身带着烛龙令,还是谨慎一些为好。因此也不多言,跟虫子背转身,在车厢里将衣服换了,头发也挽起来,带上帽子。我扮作翩翩公子俏书生,虫子扮成机灵小书童。 打扮好以后,不由感到新鲜,彼此调侃两句,相视而笑。 “十一小姐,从现在起,您就是回乡祭祖的林青岩公子,苗小姐则是随身书童林新,我是车夫老林头,这里有你们的身份文书,可记下了?”车外的土麟瓮声瓮气地道。 “记下了。”我撩开车帘,去接土麟手里的文书,才发现,土麟早已经易了容,满脸胡子拉碴,头发花白,俨然已经是五十余岁年纪的老车夫。 我忍不住“噗嗤”一笑,又向土麟伸出手去:“还有胡子没有,这样的小白脸不好看,我也贴两撇胡子遮掩一二吧?” 土麟想了想,大概觉得可行,从随身褡裢里翻腾一阵,才丢给我一个小布包:“不要太夸张了就好。” 我喜滋滋地接在手里,奈何连块镜子也没有,只能将假胡子翻腾出来,交给虫子,小心翼翼地给贴在唇上。低下头继续翻找,才发现里面还有一方小巧精致的盒子,好像盛胭脂水粉的一般,打开来,里面是黄褐色的泥膏,闻起来有一点生姜的刺鼻味道。 我不由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土麟应该听得到我说话,隔着车帘应道:“姜汁膏,易容用的。你和苗小姐肤色太白,还是抹一点看起来更像一些。” 我和虫子皆依言相互涂抹了。再看虫子,已经是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看起来,多了一分英俊之气。 我撩开车帘:“土麟,有剑没有?拿来让我瞧瞧。” 土麟麻利地赶着车,头也不回:“做什么用?” 我摸摸嘴上的胡子:“我怎么感觉这样别扭,给我你的宝剑让我照照看看。” 土麟回过头来,无奈地道:“胡子上下贴反了。” 身后的虫子就为自己的拙作,忍不住捧腹大笑,正嬉闹的时候,身后有马蹄声疾。我撩开车窗上的帘子向后面张望,有几人几骑正快马加鞭向着我们这个方向疾驰而来。 土麟赶紧驾着马车向道路右边靠拢,让出****来。那几人几骑卷着尘土从我们身边一阵风一样刮过去,然后又在离我们几丈远的地方勒缰掉头。 有一头领模样的人,疑惑地打量我们的马车,趾高气扬地问土麟:“你们车上一共几个人?” 土麟一脸紧张,瓮声瓮气地道:“车上只有老儿家的小主子和随身书童,随身带着的,也只有一箱破书和行礼而已。还请几位大侠手下留情。” “三个人?”那头领眯了眼睛:“从哪里来的?” 土麟依旧是那个腔调:“我们是邯郸人士,不过是破落的书香人家而已,委实没有什么油水可捞。” “问你话你就答就是,啰里啰嗦,哪里那么多的废话!”那领头的头目有些恼火,吩咐身旁两个手下:“过去搜搜看。” 土麟顿时惊慌起来:“光天化日的,还有没有王法了,这里可是人来人往的官道,你们竟然就这样胆大包天,公然抢劫。我家老爷虽然不得志,但是也是受人敬重的......” 土麟愤愤地喋喋不休,话还未说完,那两人已经下马上前,一把将土麟拉下马车:“怎的这样聒噪,我们是官府查案。” 土麟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地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上,“哎呀哦”地直叫唤。我将银针暗扣在手心里,虫子也双手一翻,生了戒备。 那官兵撩开车帘,看了我和虫子两眼,呵斥道:“下车接受检查!” 我偷偷拽拽虫子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冲动,见机行事,然后在官差的催促下,磨磨蹭蹭地下了马车。 我和虫子虽然已经乔装打扮,但是口音不能改变,一张口的话难免露馅儿,因此装作诚惶诚恐的样子,战战兢兢地站到一旁,紧勾了头。 两个官兵探身进车里,上下左右敲打了两下,然后出来禀报道:“一切正常,应该藏不下什么人。” 领头的士兵上下打量我们二人,从怀里掏出两张纸,重新端详一遍,才将纸塞进怀里,一招手道:“走人。” 几人上马,不过片刻功夫,就绝尘而去,不见了踪影。 土麟这才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捡起地上的鞭子:“公子上车吧,我们继续赶路。” “这些人有毛病吧。”我和虫子愤愤地骂了两句解气,方才嬉笑着重新上了马车。虫子强忍着笑,将我的胡子揭下来,重新给我贴好,端端正正。 马车行得快,不消两个时辰,就到了洛阳城。 城门口处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一派繁华盛世的景象。 土麟低声道:“公子,前面在盘查人犯,您二位要小心谨慎了。” 我和虫子仍旧在嬉闹说笑,闻言住了口,虫子满不在乎地道:“他们捉他们的人犯,管我们什么事情?” 土麟压低嗓音,用只有我们才能听得到的声音,道:“关键是,他们要盘查的人犯好像就是您二位。” 我和虫子同时住了口,惊讶地撩开车帘,异口同声地问:“什么?!” 土麟还未说话,我已经看清楚了贴在城门口最醒目处的两张告示,上面的通缉画像,正是我和虫子。 虫子紧皱着眉头,不满地嘟哝道:“怎么竟然把我画得这样丑?狂石看到了要笑死了。” 我无语地撇撇嘴:“难道你就不好奇,咱们俩人为什么会被通缉吗?皇上给咱们安的又是什么罪名?” 虫子嘻嘻一笑:“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左右那画像也不像我。” 说完就站起身,撩开车帘,要跳下车去。土麟赶紧伸手阻拦:“苗小姐,城门口守卫甚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先混进城去,再由属下慢慢打探就是。” 土麟说的也有道理,毕竟我们三人只有土麟一人身怀绝技,我和虫子都学得肤浅,若是果真有变故,怕是双拳难敌四手,逃生都非易事。 虫子这次也不敢任性,乖乖地退回来。 我将车帘撩开一道缝隙,向外张望,发现官兵果然在盘查进城出城百姓。每人手里拿着一副画像,对着行人两相对照,想来适才遇到的那伙人,应该就是在搜查我的行踪,被我们侥幸躲了过去。 我终归不放心,心里有些不安。无论皇上是用何种缘由通缉我和虫子,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凉辞的计划可能失败了。那么,他和狂石会不会受到我的拖累? 我将车窗上的布帘撩开,从车窗上探出头去,拦住一位刚刚出城的书生模样的人,满脸堆笑,两手一揖:“这位兄台,打扰一下,敢问前面出了什么事情,可是不让进城了吗?” 那书生也彬彬有礼地拱手:“哪里?听说是朝廷在缉拿要犯,御封的一品德艺县主,苏家十一小姐。” “十一小姐,一个闺中女子而已,怎么会成了朝廷要犯?”我装作不解地蹙眉嘟哝道。 “听说是抗旨不遵,大逆不道什么的,众说纷纭,我也说不清楚。”那书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闲谈莫论国事,还是明哲保身的好。” 我颔首谢过那书生,抬起脸来,正巧看到门口处正在盘查的士兵向着这个方向看过来,隐约有些像是今天在官道上见到的那群人,赶紧缩回头来,将窗帘放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追杀 如今想沿路返回,已经是不可能。突然调转车头,更容易引起守城士兵的注意。 土麟顺着人流,不急不慌地把车赶过去,临近城门,就立即被拦下。照例一番盘查姓甚名谁,家居何处,查验了身份文书,然后走过来,掀开车帘,向着车里的我和虫子瞄了一眼。 我放下手里的书,提心吊胆,对着那人眯着眼睛笑得谄媚,尽量改变了容貌。 那人终于放下车帘,不耐地挥手道:“走吧。” 我如释重负,暗暗松了一口气。土麟也将手从袖子里抽出来,扬起怀里的鞭子。 “慢着!” 士兵里有人走出来,正是今天在半路上遇到的那个头领。 他走到马车近前,将车帘挑开,疑惑地打量我:“我怎么看着你这样奇怪?” 我心虚地笑笑,努力压着嗓音:“模样是爹娘给的,生得奇怪我也没有办法。” 那人仍旧不肯罢休,紧盯着我的脸:“今天我们见过。” 我强作镇定地点点头。 他一把扯掉车帘,“呛啷”一声,将腰刀拔出来,握在手里,刀尖直指向我:“我知道哪里别扭了,你的胡子是假的,上午看到你的时候胡子是向上翘起的。” 我心里不由一惊,怎么就忽略了这一点呢,而且好巧不巧,正好倒霉地被他发现。 我尴尬地笑笑:“我家小童沿途无聊,将簪子烤热把我的胡子烫成这个样子,我觉得新鲜,就没有梳理回去。” 那头领警惕性很高,自然不会听信我的辩解。一招手,十几个手下围拢过来,将马车团团包围在中心,严阵以待。 “把你的胡子摘了!”那头领好像看出了端倪,命令道。 我耸耸肩膀,嬉皮笑脸地道:“小生脸长,这胡子刮干净了委实不好看。” “废话少说,快点!”那人厉声呵斥道:“听你说话就娘里娘气的,莫不是女扮男装,变了容貌?你们几个倒是可疑得很!” “我们林家的确是落魄了,但是我家老爷也曾是响当当的人物,还不至于落到这样受人嗤笑羞辱的地步。瘦人还有三寸丁呢,官爷,你们一再地借着搜查要犯的名头,挑衅我家少爷的尊严,怕是不合适吧?我家老爷跟洛阳城的知府大人可是素有交情。”土麟见情况不妙,赶紧出口解围,絮絮叨叨像极了忠心护主的老家仆。 那人反手就是一刀,刀背狠狠地拍在土麟的肩膀上,直接将土麟掀落马车。土麟自然不敢显露功夫,佯装吃痛,捧着胳膊“哎呦,哎呦”地直叫唤,引来众人围观,义愤地对着士兵指指点点。 虫子一直缩在我的身后,我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知道她是忍不住想出手了。 看今日这情景,哪怕那官兵认不出我们的身份,怕是也难以收场,为今之计,也只能硬拼了。不过马车笨重,城门处又拥挤,驾车反而不易逃脱。 我装作极其愤怒地跳下车,搀扶起地上的土麟:“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怎么可以随便打人呢!” 那头领却并不买账,讥讽一笑:“有耳洞,没有喉结,果然是女扮男装。如果我猜想得不错的话,你应该是德艺县主吧?” 我心里一凜,此人眼力竟然这样毒辣,想来手段应该也不会差。 周围围观的百姓“嗡”的一声,开始议论纷纷。 “德艺县主救死扶伤,德艺双馨,究竟犯了什么罪过?” “就是,朝廷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琢磨不透。但是德艺县主对我们河南郡的百姓来说,可是有恩那。” 周围逐渐有些混乱。 我低声对土麟道:“想办法制造动乱,我们趁乱分头逃走。” 那人见我和土麟低头窃窃私语,对他并不理会,恼羞成怒,冷笑道:“弟兄们,全都给我上!兰丞相有令,但有反抗,格杀勿论!” 兰丞相?这格杀勿论的命令究竟是他假传圣旨,公报私仇,还是皇上的旨意? 城门口处的守卫立即凶狠地向着我的方向扑过来,手中一片寒光闪烁。 我几乎想也不想,学着那日狂石的做法,从怀里掏出两把碎金,向着蜂拥过来的士兵一把丢过去。 士兵以为是暗器,冲势一滞,慌乱地躲闪。围观的百姓见状,纷纷争抢着奋不顾身地扑过去,捡拾地上的金子。士兵无奈地左冲右突,偏生被人流阻了去路,只能着急地吆喝。 此时城门处拥挤,想要调转车头,驾车离开已是不可能。我不假思索,足尖轻点,跃上马背,从手腕袖口处抽出绝杀,三两下割开马车辔头,一抖马缰,喝道:“虫子上马!” 马车失了支撑,向前扑倒,马车里的虫子站立不稳,向前面扑过来,勉强稳住身形以后,立即向着我奔过来。 原本站在马车跟前不远的士兵头领,见我意欲弃车逃走,立即挥舞着手里的刀,恶狠狠地向着我扑过来。 我手腕一翻,一蓬银针向着他的面门处激射过去,那人慌忙闪身躲避,身手利落,功夫显然不错。 这时,地上的土麟一跃而起,抽出隐藏在身上的短剑,一招惊鸿贯日,向着那人面门直扑过去,缠斗在一起,刀光剑影,令人眼花缭乱。 守城士兵奋力冲破人流,向着我和虫子疾扑过来。我向着虫子伸出手:“快点!” 虫子单脚坠蹬,一手抓住我,向着追兵一扬手,就听到惨叫连连。冲在最前面的士兵痛苦地蹲下身子,面部抽搐不已,乱了阵脚。 我手下使力,将虫子拉上马背,双腿一夹马腹,一抖马缰,胯下马匹立即撒开四蹄,向前狂奔。 “土麟还在后面!”虫子扭过头来喊道。 “他们的主要目标是我们,土麟容易脱身。”我头也不回地道:“坐稳了!” 虫子紧张地抓住马鬃,扭过头从我肩头看后面,惊声叫嚷:“他们追上来了!” 我不敢回头,已经听到身后蹄声得得,急促如惊雷。我心里惊慌,焦急地问道:“有多少人?” 虫子的声音里都带了颤抖:“数不清好像有二三百!”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一个小小的洛阳城而已,纵然有守卫,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召集起来,而且还有战马! 难道,朝廷早有埋伏,知道洛阳城乃是我们必经之路。如此看来,今天想要逃生怕是难如登天。 “距离我们还有多远?” 万马奔腾,我感觉四面八方皆是埋伏,分辨不清究竟有多远距离。 “就在后面,快要追过来了!” 我拼命压抑住心里的慌乱和惊恐,思考可以逃生的计策。暗自后悔不该向着城外的方向逃跑,这里地广空旷,既无处隐身,又不好摆脱身后追兵,委实不明智。 我和虫虫共乘一骑,速度明显不及后面追兵。我的身侧已经有追兵越过我,开始逐渐向我们包抄。 我探手入怀,摸出一把银针,对着虫子喊道:“抓住马缰!” 虫子立即腾出一手,手忙脚乱地捉住缰绳,我夹紧马腹,稳住身形,回过身,一把银针甩出去,听到有“扑通扑通”落地的声音,应该是追在最前方的追兵中了我的银针。 追兵的势头稍微一缓,身前的虫子嚷道:“前面几人交给我!” 我立即有默契地搂紧虫子的腰,帮她稳住身形,眼前数道碧光闪过,十余只飞虫向着包抄过来的两个人俯冲而下。 那两人丝毫不以为意,一头迎上去,然后一声不吭地跌落下马。 我暗赞一声,刚刚缓了一口气,就有箭羽贴着我的耳边“咻咻”地飞过。追兵竟然直接下狠手了,我还天真地以为,皇上看在师傅的面子上,手下总是会留点情面的。如今看来,果真最是无情帝王家。 “虫子小心!”我急忙叮嘱,将她严实地护在身前。 话音刚落,就有更密集的箭雨裹夹着凌厉的劲风而至。 左肩一阵剧痛,一只短箭透骨而出,鲜血迸溅,我一个摇晃,差点跌落下来。 “青婳姐,你怎么了?”虫子惊问。 “我没事,刚才没坐稳。”我咬着牙齿,强忍剧痛,一字一句道。 眼见身后追兵愈来愈近,虫子受我拖累,怕是也难以逃出追兵掌控。我暗自一狠心:“虫子,你自己一切小心,我去引开他们。” 也不待虫子回答,翻身跃下马背,并且给了那马重重一击。 出于惯性,我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方才停下,巨大的冲击力和磕碰,使伤口处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青婳姐,不要!”虫子扭过头,惊声叫嚷。 马背一轻,奔跑的速度快起来,虫子的话立即被淹没在风声里。 我强撑着站起身,微微一笑,双手上扬,立即一阵紫色的烟雾向着追兵随风飘散过去。 领头之人应该是知道我毒术厉害,立即勒马,挥手示意众人小心屏息掩口,莫再冒失往前,手下却不停,搭弓射箭。 我自然不能坐以待毙,足下轻点,运气屏息,将步生莲的步法施展开来,灵巧地躲避开箭矢,向着另一个方向拼命疾奔。 我心里只有一个执着的念头:“绝对不能让烛龙令落进这些人手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大难不死 烟雾散开也不过须臾,追兵在我身后穷追不舍,我看准奔跑在最前面的追兵,咬紧牙关,右手一蓬银针射出,将对方打落马下。奔马受惊,从我面前撒蹄奔驰而过,我看准最佳时机,翻身跃上马背,又故伎重施,虚张声势,向身后丢出一把药粉,趁乱逃出追兵的射杀范围。 耳旁风声笼罩了我的听力,我不管不顾,咬紧牙关忍住左肩如锥刺一般的疼痛,一路向前狂奔,恨不能生了翅膀,逃出九天云外。 慌不择路,眼前突然豁然开朗,一条十几米宽的长河跃然眼前,流水湍急,浑浊,裹夹着枯枝落叶,打着旋儿,奔涌冲击着两岸。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情势危急之下,我又身负重伤,无处可逃。 若是适才那些追兵并未狠下毒手,若是那头领并未提及兰丞相之名,可能,我会理智地选择束手就擒。但是就刚才的情况看来,落在他们手里,绝对不会留我活路。与其坐以待毙,倒还不如拼死一搏,倒还有一线生机。 闪念不过一瞬间,我强忍痛楚,掏出绝杀,毫不犹豫地将留在外面的箭尾削落,又不敢擅自拔出,唯恐失血过多,自己再支撑不住。 然后,我看了一眼愈来愈近的追兵,扭过头,奋不顾身地向着水里一头扎进去。 已经有些沁凉的河水瞬间将我包围起来。我单臂使力,在湍急的水流里失去平衡,灌了满嘴的泥沙。我试着拼命挣扎了两下,结果只是徒劳,反而耗费体力。左肩上的伤被冷水浸泡,疼得愈加厉害,殷红的血将周围的水染成一片鲜红。 我索性不再挣扎,只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随波逐流,在湍急的流水里沉沉浮浮。 追兵追上来,勒马搭弓,向着河中一顿乱箭疾射。箭雨密集地落在我周围,所幸水流湍急,片刻功夫已经将我冲出了追兵的射杀范围,那箭矢落在我的身上也失了狠厉的力道。我不由庆幸,自己福大命大,暂时躲避开了官兵的追捕。 河水再往下游,逐渐平缓,没有那般汹涌的水势。我应该是失血过多的原因,头脑开始变得浑沌。初始我还能强撑着保持几分清醒,再后来确定脱险以后,精神松懈,就再也没有一点气力,胡乱地抓住了身边流过的什么东西,就迷迷瞪瞪地晕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我被河水冲到了岸边,手里还紧紧地捉住一块木板不肯松手,左肩上的伤火烧火燎。我费劲地看了一眼,断箭还残留在左肩上,应该是被河水浸泡的原因,除了伤口周围有些胀白,还有轻微发炎的迹象。 我挣扎着爬起来,举目四顾,虽然附近没有村落,一片陌生荒凉,但是有开垦的田土。心里顿时有了希望,既然有田,附近肯定会有住户。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一身湿哒哒的衣服,还挂着些许淤血和淤泥,头发凌乱,末梢上残留着水里的草末,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我一声苦笑,自己如今这幅狼狈的落魄模样,怕是就算找到有人烟的地方,也没有人敢收留自己。猛然警醒,摸摸身上,所幸烛龙令和绝杀都是被我捆绑在身上的,竟然没有被水冲走,银针也没有丢失,也算是万幸。腰间的荷包里还有几个药瓶,也不知道是否被河水浸泡。 这里比不得山上,四处泥沙,极难寻到可以医治创伤或者止血的药。我绝对不能在这里耽搁,一是害怕有追兵追过来,二是我如今失血过多,伤口恶化,随时都会有昏迷的危险。我需要找一处安全的可以疗伤的地方。 我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强忍住突如其来的眩晕和痛楚,辩分了方向以后,沿着河岸,向着有田土的地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如今刚过八月节不久,田里还有未来得及收割的庄稼,如果我运气好的话,也许能够找点东西填饱肚子,增加一点气力。 河南比京城节气稍早一些,我走得近了,发现那是一块已经收获了的花生地。沟沟坎坎的地方,种了一些地瓜,还未遭受霜打,藤蔓爬得热闹。 我有些欣喜若狂,再也没有比地瓜更好的食物了,鲜甜甘美,又极易补充流失的体能和水分。虽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智者不饮盗泉之水,偏生我苏青婳两者都不是。如今我身受重伤,体力又耗损得厉害,如果我不能及时补充食物,怕是难以支撑着走出这片荒地。 我蹒跚着走过去,跪倒在地上,伸出右手,费力地去挖田里的土,摸索地瓜肥厚的根茎。 “你是小偷!”我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稚嫩的脆生生的声音。 我转过头,身后三丈开外,站着一个赤足的小男孩,也就七八岁模样,土布短褂,手里提着一个柳条筐子,抓着一把翻花生用的小锄头,怒气冲冲地瞪着我,气愤地指认。 第一次做贼竟然被人家主人捉个正着,我不禁有些汗颜,努力向着他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对不起,姐姐实在饿得走不动了。” 孩子上下打量我,一言不发,然后丢下筐子,转身就跑,在松软的地上留下一串小脚印。 该不会是回家找大人去了吧?我暗自猜想,挣扎着站起来,谁料眼前一黑,就又失去了知觉。 等我被肩头的伤痛醒的时候,竟然是躺在一个青色的粗布帐子里,费力地扭过头,屋子里空落落的,只有屋角处堆着几捆干柴,四壁全是烟熏火燎的痕迹。 我强撑着想坐起来,肩膀处立即传来一阵锥心的痛。低头去看,身上的长裙已经被换成了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裙袄,肩头还有一块补丁,针脚细密,可以看出这衣服的主人定然是一位心灵手巧而又勤劳俭朴的人。 我解开领子,低头察看伤口,已经用棉布包扎过了,随着我的动作又渗出殷红的血迹来。我可以感觉得到,断箭仍然残留在我的骨肉里,并未取出,伤口发炎得厉害,并且已经引起了高烧。 窗外有低声的交谈,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透过破旧的窗棱传进来。 “你回来了,大夫怎么说?”是女人的声音。 “我跑了镇上好几个药铺,都问遍了,好话说尽,大夫们都嫌我们这里偏远,不愿意过来。”声音粗重憨直,应该是个汉子。 “若是不请大夫,这姑娘的伤怕是好不了已经烧得烫手了。”女人焦灼地说。 “我也知道,看着也不落忍,要不我去求保甲,套个牛车,把她拉到镇上去?可是又怕她这伤,再有什么难言之隐,若是遇到官兵盘查,我们又说不出什么子丑寅卯,唉!”男人低声叹气。 “造孽呀,这样娇滴滴的姑娘家,这是谁这么缺德,下这样狠手!” 有孩子哼哼唧唧的哭声,特别微弱,有气无力。女人轻声地哄,软语里透着焦急:“孩子的病大夫怎么说的?” “大夫的说法都一样,孩子太小,禁不住太烈的药,只能慢慢来。”汉子无奈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心疼。 “孩子已经烧了这好几天了,夜里也哭闹个没玩没了,哪里还能耽搁?若是烧出个三长两短,落个病根,可是一辈子的短处。要不咱带着他去洛阳城找个好大夫给瞅瞅?我多给人家磕几个响头,好好央求央求人家,没准有希望。”女人试探着问。 “我今个儿听说,洛阳城里兵荒马乱的,闲杂人等都进不得城呢。”汉子的话里带着气。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女人担心地问。 “我打听了,说是年后在京中给咱河南灾民义诊的苏家十一小姐犯了事,逃出京城,在洛阳城门口拒捕,被追兵乱箭射杀,尸体都没剩,顺着黄河漂走了。这十一小姐如今还有两个同党在逃,朝廷唯恐生事,所以全城戒严,严禁随意出入。” “十一小姐?那般菩萨心肠的好人,怎么会犯事呢?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果真好人不长命。”女人惋惜地道。 男人唉声叹气:“鬼才知道呢!朝廷颠倒黑白,还不是说什么是什么!” 我支起耳朵听,二人却转移了话题,商谈起孩子的病情。 从那汉子的口气里,可以听得出来,虫子和土麟二人逃出了官兵的追杀,至少目前是平安无事的。只是我明明只中了一箭落水,仓惶逃生,为何却传言我已经被射杀呢?这究竟是兰丞相故意设下的什么圈套,还是追捕我的官兵为了冒领功劳,虚报了我身亡的消息? 只是不知道,凉辞听闻我出事的消息,该有多着急?他会不会一时意气用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还有我的师傅,突闻噩耗,又要多么伤心难过? 也不知道,那汉子是否打探到了关于凉辞和师傅的什么消息。 我强忍着不适,挣扎着下床,喘息半晌方才逐渐适应,慢慢地扶着床栏站起身来,打开破旧的房门,走出去,门外强烈的阳光令我又是一阵晕眩。 已经是正午时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疗伤 “姑娘,你终于醒啦!果真福大命大。”一位身材魁梧的红脸膛汉子听到开门声,抬头见我,惊喜地咧嘴道。 我扶着门框,勉强稳住身子,眼前是一个整洁的农家篱笆院,一位朴素齐整的妇人和那汉子站在院子里。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不住摇晃着。 “大嫂大哥,是你们救了我是吗?”我努力笑着问。 “昨个俺家大娃从河滩地里跑回来跟我要干粮,给你送过去的时候,才知道你晕倒在地里了,是俺家这口子把你背回来的。只是可惜,我们不会处理伤口,附近也只有一个土郎中,仅会些头疼脑热的方子,只能抓点三七粉先给你把血止住了。”妇人略有些愧疚地说。 我慌忙摇摇头:“谢过大嫂大哥救命之恩,你们这样照顾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大嫂一边哄着怀里的孩子,一边略有些羞赧地问:“你是不是饿了,俺去给你做点吃的,就是家里没有什么好的吃食。” 我已经一天多水米未沾牙,按说早就应该饿了。偏生因为高烧,并没有一点饥恶感,只是有些缺水。 “大嫂不用客气,我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吃惯了粗茶淡饭。”我看了她怀里的婴儿一眼:“大嫂,孩子好像有些不舒服,能让我看一下吗?” 大嫂闻言就有些焦急:“已经高烧了三四天了,多少土法子也用了,药也喂了,就是不见好,现在哭都哭不出声来了。” 说完,眼泪就忍不住“啪嗒啪嗒”地落下来。 我支撑着向前凑近两步,怀里的孩子面色潮红,口唇发干,一副孱弱之态,触手高热。我将孩子的小胳膊从包被里轻轻地拿出来,脉象已经微不可见,我忍不住紧蹙了眉头。 那大嫂满怀希望地看着我:“姑娘,你是大夫?” 我点点头:“略通一二。” 大嫂和身后的大哥惊喜地对望一眼,大哥更是双手合十,连声祈祷:“果真好心有好报,姑娘肯定是佛祖特意派来救我幺儿的。” 我仔细查看孩子脉象和面部症状,极其肯定地道:“大嫂,你家孩子并不是普通的风寒。” “啊?那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了?”大哥焦急地问。 我沉吟片刻:“大嫂,你解开孩子包被,然后挤一点奶水在手心里,在孩子的后背上搓搓看。” 大嫂和大哥有些诧异,但是仍旧按照我说的做了。大哥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解开包被,大嫂羞涩地背转身,撩开衣襟,挤出一点奶水来,将孩子放到自己膝盖上,在他柔嫩的后背上来回揉搓。 “大嫂,你力气稍微再大一点,直到手心发烫为止。” 大嫂将信将疑地手下加大气力,孩子微弱的哭声渐小,竟然好像舒服地睡着了。 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果然和我诊断的一样。 “呀!怎么会这样?!”大嫂惊讶地扭过头来,满脸焦急忧心。 “怎么了?”大哥赶紧凑到近前,关心地问。 “孩子身上怎么钻出些黑色的东西,好像头发似的。”大嫂挨近了去看,惊讶不止。 我不用近前,也知道大嫂说的是什么,软声安慰:“大嫂,不用担心,孩子得的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不过是寻常的猪毛丹而已,这些黑色的东西都是淤积在孩子体内的邪毒,排出体外就好多了,很多老人都知道。” 大哥和大嫂均如释重负一般长舒了一口气:“那接下来可如何是好?” “很简单的,用鸡毛或者鸭毛烧水,给孩子全身擦洗,将身子里面的邪毒全都拔出来就没事了。” “就这么简单?”大嫂将信将疑地问:“不用吃药吗?” “你个傻婆娘!既然这姑娘能看出个门道,说的法子就一定管用。屯子里的老王家昨个刚杀了两只鸡过寿,留了鸡毛做掸子,我去寻些回来。你好生照顾这位姑娘,人家身上还有伤呢。” 说完就急匆匆地出去,“噔噔噔”地一路疾走。 “这急脾气!”大嫂如释重负,笑着极欣慰地道,然后转过头看我:“姑娘你等会儿,我炉子上给你煨了小米蛋花汤。” “大嫂!”我赶紧拦住她。 “怎么了,姑娘?”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能不能麻烦你给烧一锅开水?” “喔,你若是渴了,水壶里有热水。”大嫂热情地道。 “不是的,我想处理一下身上的伤。”我赶紧解释。 “我家住得偏远,缺医少药的,你的伤,等你大哥回来,借辆牛车,带你去镇上找大夫看看。”大嫂担心地说。 我摇摇头:“这伤我自己处理就好,不用麻烦大哥大嫂了。只是,大嫂,我换下来的衣服” 大嫂立即领会过来:“你的衣服我给你换下来洗过了,里面的东西全都原封不动地放在你床边上。” 我赶紧谢过大嫂,回房间查看,烛龙令和绝杀都在,还有几张银票都晾晒干了,墨渍晕染。最幸运的是,刀创药瓶口塞得紧实,里面的药粉完好无恙。 大嫂给我端来一碗小米蛋花粥,又在厨房里烧好热水。我向大嫂讨了一块棉布,和匕首一起,放进热水里煮了。然后将棉布捞出来烘干备用。 箭尖有倒刺,我冒冒失失地拔出来,必然血流如注,一时制止不住。需要怎样最有效地止血,还要提前准备。 我将匕首在火里烧得热烫,解开已经被鲜血浸透的棉布,咬紧牙关,闭上眼睛,猛地将断箭拔出,立即有血喷涌而出。我赶紧用烧灼的匕首熨烫在伤口处,钻心的烧灼感令我忍不住痛呼出声。身上的冷汗猛然间全都冒出来,浑身上下如同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满口银牙几乎咬碎。 一旁烧火的大嫂吓得捂住了眼睛,不敢再看。 我蜷缩着半晌方才逐渐缓和下来,试着拿起一旁的药瓶,竟然痛得指尖发颤,哆嗦着拿不起来。 大嫂战战兢兢地靠近我,拿起药瓶:“姑娘,让我来吧。” 我不再逞强,咬着牙根闭上眼睛。 药粉倒在伤口之上,第二波烧灼感又重新袭来,不过比起匕首烫灼的痛楚已经微乎其微。 “姑娘,你真是好样的,这痛就是条汉子怕是也禁不住啊。”大嫂颤抖着手,将药粉仔细敷在我的伤口上,再用煮过的棉布仔细包扎,小心翼翼,满脸担忧。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大汗淋漓,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勉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大嫂家里,买药并不方便,需要步行到七八里外的镇子里。她按照我的方子寻了一些寻常的药材煮了给我服下,然后,我就陷入昏天黑地的昏睡当中,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头脑清明,饥肠辘辘。我知道,自己已经脱离了危险,安然无恙了,只是身体虚弱,需要调理一段时间而已。 大嫂家的宝宝按照我的方法已经退下烧去,也不再没日没夜地苦闹,吃饱以后就睡得香甜。我对大哥大嫂的救命之恩百般感激,大哥大嫂淳朴,却又感恩我医治好了孩子的病,对我奉若上宾。 大嫂家的老大叫小勇,就是那日里在河滩地瓜地里见到的那个男孩。他在知道我既会医术,又识文断字以后,十分崇拜,经常会粘着我,让我教他写字,他极是用心,学得刻苦,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昵。 一天午后,他出去打干草,片刻功夫慌慌张张地跑回来,闯进我的屋子,气喘吁吁地道:“姐姐,姐姐,刚才有个人拿着一副画像,在向我打听,那画像上面画着的人跟你好像。” 我的心里一惊:“那人是什么模样?怎样打扮?” 小勇连比带划:“就是寻常农家汉子打扮,看不出什么不同。不过我见他掏画像的时候,从袖子里掉出一块令牌来,上面是刻了字的。” “什么字?姐姐有没有教过你?” 小勇摇摇头:”我不识得,不过那字笔画我记住了,可以写下来。” 说完,小勇蹲下身子,捡了一块石子,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开始写。虽然笔划歪歪扭扭,写得稚嫩,但是我仍旧勉强可以识得,是一个”金“字。 我有些奇怪,带着”金“字的令牌是哪里的?我从未听说过,哪个衙门或者兵营是”金”字令牌。究竟是什么人在找我呢?应该不是土麟和虫子,如果是朝廷仍旧没有死心,还在通缉我,那么应该是穿着官府的衣服才是,没有必要打扮成普通人的样子。可是,我又从未听说,凉辞有哪个军队是手持“金”字令牌的。 难不成是菩提教的人?苏青青知道了皇上手里的令牌是假的,所以令菩提教的人在四处搜寻我的下落? “姐姐,是不是你家里人来找你?”小勇好奇地问我。 我连忙摇摇头:“不是的,小勇,你有没有告诉他们姐姐在这里?” 小勇得意地摇摇头:“他们看起来挺凶的,像是坏人,所以我没有说。并且告诉他前面有村镇,让他去那里打听。” 我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赞赏地摸摸小勇的头,感激地说了声:“谢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追踪 我知道,既然会有人循着蛛丝马迹找到这里来,四处探查我的行踪,说明这里也就不安全了,迟早会暴露的,我不能继续留在这里,连累大哥和大嫂一家人。 下午,大哥从镇上回来的时候,我就向大哥和大嫂提出离开。 大嫂闻言,坚决反对:“你肩上的伤还没有好利落,孤身一个姑娘家,能够去哪里?” 我的左肩的确没有好,连双筷子都拿不稳。我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我洛阳城里有亲戚,我先去投奔他们就可以。城里有好的大夫和药铺,正好可以养伤。” 大哥和大嫂对视一眼,沉默半晌,方才抬起头来:“十一小姐,你就不用骗我们了,如今洛阳城里风声正紧,你怎么会傻到自投罗网?你是不想连累我们是不是?” 我闻言有些目瞪口呆:“大哥,你们......" "其实,你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是十一小姐。因为我进城给你请大夫的时候,见到了城门口通缉你的画像。我最初不敢确定,后来你医治好了俺家孩子的病,我就知道你定然是苏家十一小姐无疑。我们两人合计着,担心你不信任我们,不愿意留下来养伤,所以才装作毫不知情。” 我心里瞬间暖暖的,就像那个午后,斜照在院子篱笆上的秋阳,温暖而灿烂。 我感激地道:“大哥,大嫂,谢谢你们,不仅救了我的性命,还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帮我隐瞒身份。” 大嫂笑着安慰我,一脸朴实无华:“暂且不提你治好了俺家娃儿的病,俺们感激你,就冲着你当初对俺河南人的恩情,施恩不望报,俺们也知道你绝对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你就安心留在俺家养伤就是,我们万不会向外透露半个字。” 我苏青婳当初不过举手之劳而已,没想到,我所收获的远远超出当初的付出。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大哥大嫂,谢谢你们的信任,和这些时日以来的照顾。如今我身死的消息恐怕已经传回京城,我害怕我的家人和朋友们知道了,再为我担心,所以我还是赶紧离开,去寻他们比较好。” “万万不可!”大哥焦急地劝阻我,脱口而出。 “为什么?”我的心里顿时有一点不好的预感:“大哥,你是不是从镇上听说了什么消息?你一定要如实告诉我。” 大哥方才惊觉失言,踟蹰半晌,方才劝慰我:“如今风声还紧,你又重伤未愈,不宜回京。” 大哥的掩饰令我愈加焦急:“大哥,是不是我京城的朋友们出了什么事情?你若是不肯据实相告的话,我就自己前去洛阳城打探好了。”我作势起身要走。 大哥一把拦住我,紧搓着双手,期期艾艾半晌,下定决心一般,告诉我:“我听说,麒王爷因为协助你逃离京城,惹得皇上龙颜大怒,已经被治罪,贬为庶民,关进了大牢。” 什么? 我的心猛然一沉,恍惚片刻,又被狠狠地揪疼。凉辞果然受我连累了吗?我还曾经跟狂石说过,凉辞顶天立地,那是无所不能的,所以我才会肆无忌惮地闯祸,任性地毫不考虑后果。 天下间,怎么会有凉辞不能摆平的事情?可是如今,事实狠狠地打了我的脸。想起那天晚上狂石一脸凝重无奈的表情,大家都知道,我的任性逃离会惹怒皇上,连累凉辞,只有我自私地没有站在他的位置考虑。 凉辞被治罪。 凉辞被关进了监狱。 凉辞也无可奈何。 他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如何能够忍受得了这样的委屈?我在洛阳城被追捕的时候就应该猜想到的。如果凉辞能够化险为夷的话,就不会放任兰丞相的人马追杀我们了。 不行,我要回京城,我要回京去救凉辞,刻不容缓。 决心一下,我立即迫不及待。虽然,我并不知道,自己回京究竟能够做什么。可能,我也只是束手无策,甚至于,还会拖累凉辞。但是我想离他近一些,那样,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守在他的身边,牢笼也罢,刑场也好,大不了一起笑着面对。 或者,我可以自投罗网,将所有罪责全部自己一力承担下来,那样,皇上总是会念在兄弟一场的情面上,网开一面,不再追究凉辞的罪责。 大哥和大嫂苦口婆心地劝了我半晌,见我执拗,不会改变主意,也就只好放弃。 大嫂帮我准备了一套她的衣服,我穿戴齐整了,用布巾蒙住头发,取姜汁将脸色涂黄,再加上这些时日原本就失血过多,脸色蜡黄,看起来面黄肌瘦,一副穷苦贫困,营养不良的样子。 银票我偷偷地塞在枕头下面,留给了大哥和大嫂,作为感谢他们这些时日里照顾我的情分。 我辞别大哥和大嫂,小心地避开城镇里官兵的盘查,用身上仅剩的一只红玉髓手镯,当了些许银两,购置干粮,又觉得骑马过于招摇,就向一位赶脚车夫高价买了一辆破旧的乌蓬马车。 我换掉身上的装束,依旧扮作男装,戴一顶破旧的毡帽,涂脏了脸,掩饰原本样貌。 原本以为,一路上盘查必定严格,谁料一路行来,畅通无阻,城门士兵大多在虚张声势,并且手里拿的,也换成了虫子和土麟二人的画像。 我心里纳闷,留心打听,得到的消息也都一致,说是苏家十一小姐,皇上御封的德艺县主,被官府的追兵乱箭射杀身亡,抛尸黄河了。而且,传播这样消息的人将其间过程说得惟妙惟肖,犹如亲眼目睹。 而土麟和虫子却音讯全无,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就连守城官兵这样严格的盘查,都没有一点关于他们的消息。 看来朝廷的确是撤销了对我的追捕,那么,在小勇家里,拿着我的画像四处打听我下落的又是什么人?那个带有“金”字的腰牌又是什么意思? 我放下一半心来,沿路旁敲侧击地打听凉辞,狂石和师傅等人的消息,虽然传扬得轰轰烈烈,百姓对此也多愤慨,但是关于凉辞的具体消息,却一无所获。 后来,我发现,我被人跟踪了。 那人从我离开洛阳地界开始,就一直偷偷地尾随着我,神出鬼没,轻功了得。若非是下午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到地上,被我无意间看到,我还不会发现他的存在。 我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也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发现了我的身份,还是对我有什么图谋?我唯恐他会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对我下手,所以就搭讪上一个北上的江南商队,结伴而行。 那人好像有什么忌惮,或者是在等待他的同伙,所以一路之上,也只是或近或远地尾随,并无其他行动。 但是,我绝对不能坐以待毙。若是他的同伙到了,突然动起手来,我一个人定然难以招架。所以在半路上,车队行至灌木茂密的地方的时候,我趁人不备,跃下马车,滚落进路旁的灌木丛里。 马车依旧跟随在商队后面辘辘前行,我眼见那人中了计 ,从我跟前掠过去,方才长舒了一口气,向着另一个方向疾行。 虽然没有了车马,而且左肩的伤雪上加霜,但是好歹,我甩脱了别人的跟踪,也算值得。 可是,那人却真如跗骨之蛆一般,在我正洋洋得意地进入信阳城的时候,他又出现了,跟着我在信阳城的街道上兜兜转转,而且这次,有些肆无忌惮。 幸好,天色已经逐渐暗沉,信阳城又不比京中繁华,除了主街,其他的大街小巷都在入夜以后,陷入了无尽的黑暗。我必须依靠现有的优势,甩脱那人,才能放心地找寻留宿之处。 我寻了一家差不多规模的酒家,进门给了小二一两银子,他带着我直接从酒家后门出来,钻进后面一条四通八达的胡同。 谁料那人竟然也机警,容不得我喘息一口气,随后就跟随了过来。 我心里生了实实在在的骇意,心也“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慌里慌张地寻一处隐蔽之所,隐藏住身形,屏住呼吸,等他匆匆地在跟前一闪而过的时候,出其不意,毫不犹豫地将手里暗扣的银针尽数向着他的身后射杀出去,漫天花雨,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网。 因为那人功夫委实了得,我若是一击不中,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必然受制于人。所以,我怀中仅剩不多的银针,全都一股脑地向着那人射去。 那人原本一心追踪我,所以并未提防,饶是身手敏捷,躲避开大波银针的攻势,仍旧中了两枚,软绵绵地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我迅疾闪身出来,用匕首抵住那人咽喉,直接开门见山地逼问:“说,究竟是谁派你来的?” 暗黑里,看不清那人模样,也不知道他的表情,只听到抑扬顿挫,带着金属一样质感的声音:“无可奉告。” 我毫不客气地将匕首向前一寸:“你们主子派你来做什么?” 这次,那人倒是识时务,沉吟片刻后,才闷声道:“主子派我来保护你,护送你平安到达邯郸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见故人 我仔细回想,这人虽然是鬼鬼祟祟地一路跟着我,期间也有多次可以动手的机会,但是他确实没有出手伤害我。我架在他颈间的绝杀稍稍地偏离原来位置,伸出手,去他的袖口里面摸索,果然摸出一块硬邦邦的东西。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辨认,是一块长形铜牌,并无什么装饰纹理,古朴简单,只有一个大大的“金”字。 “一直以来,是你在到处搜捕我的下落?”我沉声问道。 那人又闭了嘴,毫不理会,梗着脖子不说话。 “你是墨罕人?”我将信将疑地问,委实猜想不出,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抬起头,看我一眼,这次倒是赏脸,摇了摇头。 不是林大哥派来保护我的人?凉辞如今又被关押,难道是狂石的什么江湖朋友? 那人依旧摇摇头,否定了我的猜想,一时颇令我费解。 我终于不耐烦地讥讽道:“究竟是谁,这样没有眼光,派你这样的草包过来保护我?简直是笑话!” 那人却并不中计 ,不愠不火:“主子交代暂时保密,到时候十一小姐你就知道了。” 我果真没了脾气,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时之间,杀也不是,放也不是。我担心其中有诈,还不知这幕后之人安的什么心肠。若是帮他解开软筋散,他突然变脸,我如何招架?但是人家好歹是拿保护我作为幌子,我总不能恩将仇报,严刑逼供吧?再说这样的汉子,纵然我将浑身解数全都使出来,怕是也撬不开他的嘴巴,只能作罢。 我凶狠地收起绝杀,仍旧不忘在他的脸颊上蹭了两下:“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有什么事情就光明磊落地过来找我,不要这样装神弄鬼的。我苏青婳在京城等着他!” 说完丢下那人,转身离开,自顾寻落脚之处去了。 当第二天天亮,我启程的时候,那人又悄无声息地跟在了我的身后。不过,这次并不避讳我,离我九尺开外,不远不近地跟着。 我心里仍旧有气,暗自腹诽,也不知道究竟谁是他的主子,不吭不哈,害我白白丢掉了马车不说,还在狼狈跳车的时候重新撕裂了伤口,如今要忍着肩上的痛楚,自己辛苦赶路。 出了信阳境内时,我重新遭遇了麻烦,遭遇到一群凶悍的拦路山贼。我左臂因为连日的奔波,并不见好,面对强敌环伺,已经连招架之力都没有了,还多亏了那人在关键时刻出手,将我护在身后,三两下赶走了山贼,不禁令我对他刮目相看。 后来的路上,我就跟他并肩同行,想尽办法,想从他的嘴里了解探听点情况,均一无所获。 他并不是像木麟那般木讷寡言,相反,还相当健谈。但是他始终对于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但凡涉及到这样的话题均只字不提。每当我向他打听他主子的事情时,他就三缄其口,巧妙地转移过去。 入了邯郸境,进入武陵丛台,就是邯郸城,我歇下来吃点东西。他进入到一家毫不起眼的店铺里,跟里面的掌柜或者伙计比比划划地攀谈两句。 “十一小姐,请麻烦移步跟在下去一个地方,有人想见你。”终于,他从杂货铺出来后,一脸轻松地对我说道。 “是谁想见我?你们主子?”我疑惑地问,难道他的幕后首领终于要露出水面了吗? 那人摇摇头:“不是我们主子,而是你一位老朋友。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 我满腹疑惑地随着他在胡同小巷间七拐八拐,去了一处寻常宅院,门首处吊了两盏气死风灯,写着“金府”两个大字。 他上前轻轻地敲了几下门,三短两长。 “谁呀?”门里有人应声。 “齐家庄林员外派我来收租子。”他顺口应道,应该是约定的暗语。 “员外多了去了,哪个林员外?” “做木匠出身的那个。”他压低了嗓音:“跟你家主子是故交。”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打开,有人探出头来,冲着他点点头,然后机警地四处张望一眼,见左右无人,方才压低声音问:“手牌?” 他从袖子里掏出那块铜牌,对着那人晃了一眼。 门又敞开一些,里面的人让出道路,我和他走进去,大门立即在身后关闭。身后那人低声道:“请跟我来,世子爷在正厅等着呢。” “世子?”我疑惑地问:“是不是狂石在这里?” 两人但笑不语,引领着我,穿过庭院,进入正厅,恭敬地抬手示意:“里面请。” 装神弄鬼,好大的排场!我粗鲁地一脚踢开房门,正厅的太师椅上,狂石一身大红锦衣,正笑得风骚:“受了伤也不安稳,没有一点女人的样子。” 我愤愤地一脚踢过去,也不见狂石怎样动作,已经灵巧地躲避开来。 “知道我受伤了,不八抬大轿去接我也就罢了,还故弄玄虚,害我丢了车马,一路提心吊胆地步行过来,伤口都裂开了。” 狂石大呼冤枉:“姑奶奶,你是怕别人不知道你还活着是不是?你现在可是香饽饽,多少人不相信你的死讯,在暗中打探你的消息。江湖上,你的一条讯息如今已经攀升到了十万两黄金。 我一接到关于你的消息,简直如获至宝,立即马不停蹄地从京城赶过来,唯恐你再有什么闪失,我可就赔大了。” 我不由咋舌:“如此说来,我若是公开叫卖烛龙令的话,卖个几十万应该是没问题的,我岂不发财了?” 狂石鄙夷地看我:“堂堂长安王朝的麒王爷,一条性命就值几十万两?” 我的心里一惊:“市井间的传言都是真的吗?凉辞真的被关押在大牢里?” 我原本心里是有一丝侥幸的,觉得皇上不至于这样无情。最起码,烛龙令最初在我们手里时,皇上并没有表露出太大的兴趣。他向我索要烛龙令好像也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而已,应该不会为此恼羞成怒,迁怒于凉辞。更何况,责任在我,跟凉辞原本就并无干系。 狂石一本正经地点头:“若不是麒王爷被关押起来,你出事的消息传到京城,他肯定早就不顾一切地赶过来找你了。” “你们两个人怎么这么傻,左右我已经逃离了京城,难道就不能将所有责任全都推到我的身上吗?”我懊恼地说:“我要立即回京城,片刻都不要耽误。” 狂石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强劲有力的手像铁钳一般,我使劲挣扎了两下,纹丝不动。 “青婳,你冷静点听我说,不要意气用事!” “如今凉辞被我连累深陷囹圄,我还怎样冷静?”我懊悔不迭地说。 “你放一百二十个心,麒王爷如今安然无恙。他在里面好吃好喝,一样锦衣玉食,有人伺候着,还不用劳心费神,殚精竭虑地操劳国事,比起麒王府的生活还要快活滋润几分。 皇上和太后断然不会为难于他。皇上也只是一时之气,或者做个样子,四处散播麒王爷被贬庶的消息,引诱你回京,请君入瓮,你可千万不能中计。”狂石冷静地为我分析,头头是道。 “那如今该怎么办?我总不能明哲保身,眼睁睁地看着凉辞受苦。他那样清高的性子,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憋屈?”我激动地问。 狂石将我一把按在椅子上坐下,力气有点大,我忍不住“嘶”了一声。 “你看看你如今这样狼狈,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不自量力,要去朝廷的大牢里营救别人。 我离京之前,去里面看过麒王爷,他让我转告你,不用担心他,他一切自有安排。你只管安心去苗疆,取得蛊皇,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以全力以赴,但是万万不可逞能。” 听狂石说话的口气,倒的确是凉辞的口吻。我一时有些犹豫:“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狂石撇撇嘴:“你是没有见到他当时那副气定神闲的欠揍模样,竟然还有闲情逸致生了火炉烹茶,我真是恨得牙痒。” 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丢给我:“呶,写给你的。” 我激动地捧在手里,迫不及待地拆开,一见到上面铁画银钩几个熟悉的大字,眼泪就没出息地涌了出来。 ——安好,勿念,自己一路小心。 竟然这样小气,只有这样寥寥几个字,我翻来覆去地看,慢慢咀嚼。 “如今总算相信我的话了吧?现在,你的行踪暂时还没有泄露,再加上朝廷撤销了对你的追捕,正是最好的时机。我们乔装改扮,改走水路南下,到了苗疆,还有一场更严峻的硬仗要打。” 我仔细地将凉辞的书信折叠整齐,收纳进怀里,贴身带着。 “我师傅呢?皇上可曾难为她?” “汐月姨娘如今被皇上接进了宫里暂住,你不用担心。皇上一向最为敬重她,自然不会亏待为难。” 我细想之下,狂石所言也的确在理,既然凉辞为了我忍辱负重,那么,我就不应该辜负他的心意。左右错误已经酿成,我就干脆孤注一掷,事情或许还会有转圜的余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蛊虫大战 狂石告诉我,虫子和土麟现在正在洛阳城急切地等着我们过去汇合,只要我身上的伤痊愈,我们就可以立即启程前往苗疆。 我自然对狂石颇多抱怨。早知道土麟和虫子就在洛阳城,我何必舍近求远,提心吊胆地来回辛苦奔波。 狂石方才告诉我,我出事的消息传回京城时,他正在为凉辞的事情焦头烂额,饶是他心急如焚,也分身乏术,无可奈何,只能暗中派遣人手到洛阳城探寻我的消息,却是杳无音讯,只联络上了土麟和虫子。 直到昨天晚上,他收到一个神秘人飞镖传书,说是有了我的消息,正在赶回京城的路上。他不敢耽搁,夜探天牢,与凉辞商议过后,才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打算阻止我继续北上。半路之上,就有神秘人接应,将他带至这所宅院。那些神秘人究竟什么身份,什么来头,他也是一无所知。 果真奇了怪了,这些神秘人既然能够先朝廷一步,探寻到我的下落,可见势力非同小可。他们传书给狂石,应该也是很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他们究竟有什么目的?幕后之人又是谁? 我和狂石决定找他们问个清楚明白,出了门,却已经人去楼空,院子里一片寂静,也只能作罢。 返回洛阳已经刻不容缓,我将药材准备充足,重新将伤口好好清理了。跟狂石易容后,上了车马,星夜赶回河南,在洛阳城与虫子和土麟会合后,改走水路,一路顺风顺水,抵达苗疆与长安交界处。 蛊皇据说是被封印在苗疆腹部的玉灵山山洞,洞口有千金巨石,万夫莫开,而且由苗疆蛊毒高手专门负责看管。只有苗疆五大长老中四人到齐,凭借烛龙令,看守人方会开启位于玉灵山顶的机关 ,放倒巨石,进入山洞,再开启蛊皇封印。 我们原本是打算秘密前往玉灵山,见机行事,看依靠狂石浸淫机关弩括多年的技巧,能否避开看守人,打开山顶机关。 虫子看起来格外激动,几乎按捺不住,沿路向我热情地介绍她们苗疆的风土人情和生活习惯,喋喋不休。我和狂石作为听客,但笑不语。 我们以为进入苗疆以后,就会遭遇狂风暴雨一样的追杀,但是一路走来,却出奇地平静。这种平静更加令人提心吊胆,压抑得心慌。 我们都隐隐感觉到,这是一种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不一定什么时候,一声惊雷,便是万马奔腾,天河倾泻而下。 偶尔,虫子竟然能遇到相熟之人,操着我们听不懂的苗疆话叽叽咕咕交谈甚欢。虫子或点头或摇头,脸色开始变得凝重。 最终,虫子思虑半晌,告诉我们:“你们暂且先跟我回一趟寨子吧,情况不太妙,听说就连黑苗也在蠢蠢欲动,前一段时间,四处调集了许多隐世蛊毒高手,齐聚黑苗苗寨,怕是也在觊觎烛龙令。而且,最近苗疆有许多身怀绝技的神秘人混进来,不明身份,不见踪影,更不知道究竟藏匿在何处。 而黑苗与苗疆其他部族一向鲜少往来,多有嫌隙,他们的实力又深不可测,若是万一再跟心怀不轨的外人勾搭在一起,我们摸不清他们的根底,冒冒失失地去找蛊皇,我担心会中了人家圈套。还是跟我回了寨子,同我老汉商议一番,再做定夺不迟。” 虫子所言不无道理。我们几人势单力薄,除了虫子,其他人对于蛊毒又知之甚少。前路吉凶难测,纵然我们能够安然进入苗疆内部,相信也会有更多人以逸待劳,在封印蛊皇的玉灵山守株待兔。到时候,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我们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苗疆,可以说没有任何优势,天时地利人和,都处于下风,若想成功解除蛊皇封印,带离苗疆,求助虫子的族人,取得他们的信任,的确是明智之举。 主意商议已定,我们改变最初计划,改道白苗苗寨。 虫子从老表处寻了几套苗人服饰给我们三人换了,一路南行,逐渐进入深山密林之中。 长安在九月间已经进入深秋,一场秋雨一场寒,凉风萧瑟。而在苗疆,伴着不休不止的连绵阴雨的却是闷热潮湿。 林间百年参天大树将树林遮蔽得密不透风,给各种蛇虫鼠蚁的繁殖提供了天然舒适的温床环境。林中毒虫遍布,各种各样的,色彩斑斓的,叫不出名字的毒虫,经常出其不意地从背后偷袭我们。狂石和土麟身上都佩戴了我配制的避虫药包,一般的蛇虫毒蚁倒是不敢近身。饶是如此,毒虫密集之处,狂石和土麟也被骇得如履薄冰。 林间潮湿,不易生火,我们夜间休息的时候,不得不爬到高树之上。而我因为不习惯,不得不用树藤捆缚住自己,以免睡梦中突然滚落。一夜下来,腰酸背疼,苦不堪言。 愈往里深入,毒虫出没的痕迹越来越多,虫子不时钻进两边的灌木林里查看,脸色愈加严肃。 “这里有蛊虫路过的痕迹,而且很密集。附近恐怕有埋伏,你们都要小心提防,紧跟在我的身后,千万不要落单。” 狂石极没出息地捉紧虫子的手,亦步亦趋。 我身上的蛊虫逐渐开始烦躁不安,一直在我身上蠢蠢欲动,告诫我附近有厉害的蛊虫开始出没。 我不得不全副戒备,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路行来,可以听到路旁不断有“沙沙”的响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的气味,在这寂静无声的林子里,令人毛骨悚然。 “来了!”走在最前面的虫子突然停下脚步,一脸凝重地道。 “什么来了?”狂石四处张望,有些惊慌。 话音刚落,林中响起一阵似是低声呜咽的竹笛声,“沙沙”的响动开始急促起来,两旁低矮的灌木像是随风摇曳一般,婆娑摆动。 “这是什么鬼玩意?”狂石惊叫一声,指着旁边的地上近乎“花容失色”。 我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看过去,茂密的灌木丛里钻出一条条翠绿红斑的青蛇,顶着赤红的肉冠,向着我们瞪着凶狠的小眼睛,吞吐着信子。 “几条青蛇而已,看你大惊小怪的。”我丝毫不以为然。 “不是,你看!”狂石伸手指点着提醒我。 我仔细去看,方才看出其中端倪,也不由心里一惊。原来每条翠蛇背上竟然还背着一条极其细小的守宫!因为那守宫和青蛇一般颜色,所以如果不仔细看,会误认为是翠蛇身上的花纹。 “竟然养了这么多的害人玩意儿!这毒中双绝毒性剧烈,而且可以喷吐出有毒的黏液,大家尽量远离,不要给它们可乘之机,”我以前倒是听说过这种毒术,也只是耳闻,从未亲见,但知晓其中厉害,赶紧扭头叮嘱狂石和土麟。 虫子二话不说,顺手从一旁扯过两片树叶,含在唇边,立即有“呜呜”的声音从她唇边溢出,带着急促的音律。 原本遍地的翠蛇,听到虫子吹奏树叶的声音,立即止住扑向我们的势头,停驻不前,看似有些茫然。 我立即明白了虫子的用意,一般蛇师趋蛇,也不外乎两种方法,一种是音律,一种是药粉。虫子利用吹奏树叶的声音搅乱对方的节奏,这蛇脱离了蛇师管束,群龙无首,自然就有些茫然了。 一阵尖利的呼啸声响起,盖过了虫子吹奏树叶的声音。地上群蛇仿佛如梦初醒一般,迅疾向着我们的方向游走过来,狂石和土麟抽出利剑,舞得眼花缭乱,将前面的几条蛇斩成几段。 还未来得及舒一口气,掉落地上的守宫,哪怕已经断尾残肢,却仍旧迅疾地弹跳而起,几股粘稠的绿色毒液向着我们面门处喷射过来。 狂石和土麟眼疾手快,削落一角襟袍,用剑尖挑起,将毒液尽数卷进衣袍里。 除了毒液腥臭的气味,空气里若隐若现漂浮着一股辛辣之气。 “大家暂且屏息。” 我探手入怀,取软筋散,向着四周扬起。土麟立即有默契地利用掌风将药粉打散,飘向四面八方。 软筋散可以麻痹人的神经,令人骨肉酸软无力。同样,软筋散对于毒虫更加迅速有效,麻痹了它们的直觉,自然就可以隔断对外界的感知。那么,对方利用药物就无法达到对这些毒虫的刺激和掌控。 果然,蛇虫失控,向着林中胡乱地蠕动爬行,而且应该是忌惮着我们身上的气味,皆退避三舍,不敢向前,绕道而行。 林中又一道尖利的呼啸声响起,蛇群慢慢地聚拢了如潮水一般,向林中涌过去。 擒贼先擒王,若想打败对方,不是在这里被动挨打,而是主动出击。只要消灭了操蛊之人,自然天下太平。 我能懂得这个道理,狂石自然也想得到。他向着虫子伸手:“把小花和小草给我!” 虫子立即意会,也不见怎样动作,小花和小草就乖乖地沿着虫子的手腕,迅速爬行到狂石身上。 “土麟保护好青婳和虫子。”狂石叮嘱一声,然后飞身而起,循着适才的声音,向着林中如惊鸿一般扑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抵达苗寨 林子深处突然传出一阵奇怪的声响,好像是昆虫的鸣叫,透过腹腔引起的共鸣,听在耳中,极不舒服,有那种指甲在石头上不停剐蹭的感觉,平白令人心里生出烦躁。然后这种焦躁愈来愈烈,在身体里左冲右突,急于突破发泄出来。 太诡异了,我脑子里一片轰鸣,好像完全丧失了理智,只想在毁灭中发泄自己的愤怒。 腕间的绝杀此时好像感应到了我的暴躁,逐渐升温,直至热烫,灼烧着我的手腕,令我瞬间有了片刻清醒。 这声音绝对有问题!在清明的那一刻,我瞬间醒悟过来,从腰间掏出一粒清心安神丸,塞进嘴里,用唾液化湿了,咽下去。 立即,一股清凉渗透至我的五脏六腑,一扫适才的狂躁感。转头去看土麟和虫子,虫子还好,紧闭着眸子,微锁眉头,勉强能够保持镇定。土麟已经明显有些狂躁无常,手背之上青筋暴露,努力按捺着自己的冲动。 几乎想也不想,趁着土麟思维正是混沌的时候,我手持银针,激射而出,直接扎向土麟的风池风府两处穴位。 土麟猛地一个激灵,缓过神来,我掏出药丸,拿给他和虫子服下。虫子方才舒了一口气,道:“好厉害的颠蛊!差点被它的叫声迷了神志。” “颠蛊?”顾名思义,我立即明白了我们暴躁的缘由,同时心里一凛:狂石怎样了?会不会被迷乱心智,遇到危险? 土麟身手好,率先向着狂石的方向疾冲过去。听到里面一片兵器相交之声,伴随着土麟焦急的呵斥,我和虫子心知不妙,不约而同地向着林子里奔去。 果然,最先冲过来的狂石受了声音迷惑,正与土麟在林间一片空地上你来我往,打斗得正酣。狂石双目赤红,明显有些狂躁,似乎拼了所有气力,丧失了理智,使得土麟节节败退,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狂石!快住手!“我焦急地叫嚷。 狂石无动于衷,手下愈加狠厉。 ”虫子,快点想个办法!依照狂石的身手,我的银针压根就近身不得。”我无奈之下只能向虫子求助。 虫子亦是心急如焚地摇摇头,无可奈何:“真正的颠蛊并不难解,难的是这种颠蛊是通过声音操控人的心神,我无法接近狂石,一时之间也束手无策。” 我和虫子正是焦急的时候,林间又有了响动,一阵”嗡嗡“的翅膀拍打的声音汇集到一起,而且声音愈来愈大,就像风卷浪花,奔涌而来。 不用亲见,我已经可以感受到一种铺天盖地的厉害景象,可以想象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飞虫奋不顾身地向着自己扑过来。没有狂石和土麟保护,仅仅依靠我和虫子,能够躲得过这么多蛊虫的攻击吗? 正在急出一头冷汗,仓惶地思量如何应对的时候,林中的打斗已经有了变故。土麟被狂石一掌击中,向着身后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狂石非但不收手,反而变本加厉,飞身而起,向着土麟扑过去。 土麟大骇,惊慌间连连后退,狂石将手里长剑脱手而出,向着土麟面门之处疾射过去。 我和虫子暂时忘记了蛊虫的危险,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失声惊呼:”小心!“ 土麟一个利落的后空翻,堪堪躲避开长剑剑锋,脚尖倒钩,正中剑柄,内力贯穿至长剑,那长剑速度瞬间又加快几分,呼啸着向林间飞过去。 一声闷哼,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土麟脚下不停,飞扑向里,二话不说,手里短剑也飞掷出去,又一声凄厉惨叫。 伴随着这一声惨叫,原本如群蜂共鸣的翅膀震动声戛然而止,那种好像刮蹭金属的,刺激耳膜的尖鸣声也消失不见,林中恢复一派安宁。 我们相跟着冲过去,一位精瘦干巴的白发老者腹部和肩部均中剑,跌落在地上,痛苦哀叫,身边散落着大大小小十几个陶罐,还有形形**的虫子从里面不断爬出来。 原来,就是他在暗中捣鬼,中了狂石和土麟合力一剑以后,从树上跌落下来。 狂石从身后缓步而至,眸子清明透彻,哪里还有适才那副狠辣狂暴的模样? “你没事吧?”虫子仍旧担心地问。 狂石从袖口取出小花和小草丢还给虫子,小花仍旧兴奋,小草却一副倦态,昏昏欲睡。看来狂石能够保持清醒完全是小草的功劳。自始至终,狂石都没有受颠蛊的蛊惑,他只是将计就计,引诱对方大意,疏于防范,然后一并擒获。 “说,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他们埋伏在哪里?” 土麟冷声逼问道。 那老者咬紧了牙关,疼得冷汗直冒:“只有我一人。” 土麟将刺中他肩头的短剑一把拔出来,鲜血喷涌,那老者忍不住痛呼出声,冒出一头冷汗。 “不老实交代,我会让你生不如死。”土麟凶狠地威胁道。 话音刚落,一旁的虫子惊呼道:“小心!” 一道红影如离弦之箭,从我脸前闪过,灵活地跃至土麟面门前,一张口,就衔住一只毛辣子模样的飞虫,也不咀嚼,一口吞了下去。 土麟叹一声:“好险”,向后退了一步,仍旧心有余悸。再看那老者,已经七孔流血,凸目而亡。 虫子连声感慨:“可惜,他一死,这么多辛苦培养的蛊虫也就废了。” 狂石不屑地道:“苗疆蛊术也不过如此,名不副实。” 此话立即引来虫子一个白眼:“这算是什么蛊术?连意念驱虫都不会,顶多只是不入流的驱虫之术而已。真正的蛊毒神不知鬼不觉,可操控人的心智,取人性命于千里之外。” “啊?”狂石夸张地瞪眼:“若是我们被这样不入流的几个驱虫师围攻,你有几分胜算?” 虫子摇摇头:“一路过来,我用心探查林中毒虫的反应,知道这次有不少隐居的高人出山。我以前一直自负,蛊圣师傅也曾夸赞我天分高,但是这次,我没有一点胜算的把握。我这十几年所学怎么能跟别人几十年潜心研究可比?” 狂石抬眼看看远处有些灰蒙蒙的,充满了危机感的山林,颓败地道:“要不,咱们打道回府吧,总好过在这里喂了虫子,尸骨无存。” 撇嘴发完牢骚,回头看我一眼,又无奈地耸耸肩认命:“舍命陪君子,你们指哪我去哪。” 再向里行进,却一路太平无事。我怀里的蛊虫也平静下来,不再烦躁不堪。 过于平静,有些反常,不可思议。我疑惑地和虫子一起向附近的林子留心观看,偶尔会发现有打斗过的痕迹,还有各种各样蛊虫的尸体。 难道对方不止一拨人马,为了争夺烛龙令,起了争执,自相残杀?也或许是有人在暗中保护我们,提前在清理沿路的埋伏?我有些疑惑地想。不过自己如今在长安是通缉要犯,在苗疆也并无相熟之人,有谁会帮自己呢? 我私下问过虫子,虫子也只说看手法,并非是自己的族人。 这样费解,干脆不再纠结,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反正如此一来,可谓畅通无阻,再也没有生什么风波或变故。一路跋山涉水,转过九洞十八弯,就在我们认为已经进入荒无人烟的原始之地时,竹排在激流之中好像失了控,被漩涡卷起又高高抬起,起起伏伏,令人头晕眼花,只能死死地抓紧竹排,拼命将跳至喉间的心压下,片刻不敢松懈。 等到竹排平稳下来时,岸旁已是蝶舞鸟鸣,一派幽静。郁郁葱葱的翠竹间,隐约可见吊楼屋檐。偶尔有穿着多彩服饰的身影一闪而过,伴着银饰叮咚的清脆声响。 虫子兴奋地向着山中招手,激动地跳着脚喊:“阿里!阿灿!” 山里有黄莺出谷一样娇嫩的惊呼声:“我们的小公主真的回来了!” 然后有人欢快地跳跃着扑过来,热情地抱住虫子,银铃一样的笑声在岸边荡漾开来。也有年轻的苗族小伙子闻声飞奔过来,向着虫子伸开双臂,英俊的脸上笑得灿若朝阳。 “阿里,好久不见!”虫子亲昵地招呼,却回头看了一眼狂石,停住了脚步,有些忸怩。 被称作“阿里”的青年有些诧异地看着虫子,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在问些什么。 虫子也变了口音,改用苗语和两人交谈,不时羞涩地回头看一眼狂石。 那两个苗族青年面色怪异地看了两眼狂石,跟虫子说话时就有些焦急,语速明显快了许多。 我们虽然听得莫名其妙,不解其意,但是从他们的表情和语速里隐约可以听出,对于虫虫有些担忧。虫子或劝慰或娇嗔,一副小女儿的娇憨之态。 过了一会儿,虫子才转过身,对着我们道:“我老汉知道我要回来,所以专门让阿里和阿灿来迎接我们。我们一起走吧。” “等等!”狂石蹙眉拦下虫子:“他们怎么会知道你要回来?” 虫子颇不以为意:“我们在整个苗疆都有自己的族人,从我们踏进苗疆第一天,我老汉肯定就收到了消息,没什么好奇怪的。” 狂石方才将信将疑地不再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试探 我们尾随着虫子和叫做“阿里”“阿灿”的青年翻山越岭,过险滩,九曲十八弯,直到天色将黑时,才行至一处极隐秘的寨子。 寨子里的居民皆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我们,然后亲热地跟虫子说话,叽叽咕咕地听不懂其中含义,清冷的目光在我们身上飘来飘去。 穿过寨子磕磕绊绊地再行小半个时辰,直到夜色浓重。方才到达一处半山腰的竹楼前。门首吊了两盏松油灯,门口有两个四五十岁的壮实汉子把守,见到虫子恭敬地弯腰行礼,却毫不客气地将我们拦了下来。 虫子略有为难地回头看我们:“对不起,我家老汉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见过外来客人了。你们先稍等片刻,我进去通禀一声。” 苗人一向排斥外族人,不喜结交,我们可以理解,因此点点头,安心地在一旁的石椅上坐下来,耐心等候。虫子大概许多时日没有见到亲人,也有些心焦,“噔噔噔”一路小跑着上楼,感觉整个竹楼好像都在颤抖一般。 我们几人等了半晌,腹中饥肠辘辘,焦渴难当,虫子仍旧没有出来。两个守卫一脸淡漠,如同庙里的泥塑菩萨,对我们几人视若无睹,更遑论一杯热茶。看来,我们几人的到来并不怎样受欢迎。 直至漫天星斗,虫子才从楼梯上跳跃着下来,满脸兴奋:“成了,成了!我老汉已经答应帮助我们啦!” 我们原本沉在谷底的心瞬间有些雀跃。原本看虫子族人对我们的冷淡态度,我们以为,想要说服他们恐怕绝非易事,心里默默地打好了腹稿,没想到竟然这样顺利,委实出乎意料。 “虫子,你脸色为什么看起来不太好?”狂石眼尖地发现不对,担忧地出声问道。 虫子不自然地笑笑:“我没事啊,应该是刚才在竹排之上颠簸得头晕,还未缓过劲儿来。” 我拉起虫子的手,借着灯笼微弱的光,才发现她的手心冰凉,头上也布满一层细密的汗,脉跳得急促,看起来有些虚弱。 “虫子,你看起来的确有些虚弱,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虫子“嘿嘿”一笑:“俺家老汉虽然脾气怪点,又喜欢凶我。但是最疼我,哪里会为难我。”说完,转移了话题,招呼门口两个冷脸泥塑苗人:“已经这样晚了,赶紧安排我的几位朋友吃饭休息。” 苗人汉子领命下去着手安排。虫子有些为难地对我道:“青婳,我家老汉想见你。” 我有些惊诧:“单独见我?” 虫子点点头,好像有点愧疚。 “虫子,你是不是没有跟你老汉提及本世子的存在?他最想见的应该是我吧?”狂石看似不满意地挑剔道。 虫子勉强扯起嘴角笑笑:“我老汉应该只是想看看烛龙令的真假而已,你怎的就这样多事?” 我们每个人都能看得出来,虫子一定是有事情隐瞒着我们,但是我也不想拆穿,笑笑问道:“我该怎样上去?” 虫子回身指着楼梯道:“上了二楼,右拐第三个房间就是。” 我按照虫子的指引,沿着吱扭吱扭响的楼梯向上,竹楼里灯光昏黑,暗影摇曳,我心里有一丝对于陌生事物的恐怖感,总觉得墙角或屋顶暗影处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随时都会向着我扑过来,脚下也未免小心翼翼。 突然,我的脚腕处一紧,一股冰凉滑腻感贴着我的小腿向上爬行。我不假思索,从腕间掏出绝杀,出手如电,顺势一挑,脚腕上缠附的一条银环蛇就断为两截,犹自在地上不甘心地收缩。 脚下“窸窸窣窣”地响动,借着微弱的灯光,我向脚下楼梯一看,密密麻麻,满是色彩斑斓的蜘蛛,个个都有茶盏大小,从楼梯背面,向着我的位置争先恐后地爬行过来。 这东西虽然并不像肉虫那般,令人作呕,但是看它们背部的鬼脸花纹,全都是剧毒,近身不得,当下也不恋战,飞身而起,沿着扶手疾行,落在二楼楼板之上。 脚尖刚刚落地,还未站稳,就有几道黑影,扑闪着翅膀,“吱吱”惊叫几声,向着我俯冲过来。 我纵然轻功再好,也比不过这种生了翅膀的鼠脸腌臜家伙。因此也不躲不闪,手中银针激射而出,将那些吸血蝙蝠尽数射杀在地。 大群的蜘蛛趁这空档,又全都向着我“沙沙”地围拢过来。我探手入怀,拿出一瓶药水,向着手边一盏点燃的油灯倒下去。油灯非但不灭,反而大股浓烟腾空而起,一阵焦糊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地上的鬼面蜘蛛闻到这样的气味,立即惊慌后退,好像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虽然八条腿,竟然也站立不稳的样子。 “全都回来吧。”第三间房屋里传出一阵洪亮的声音,应该就是虫子的老汉了。 话音刚落,遍地的蜘蛛就好像瞬间清醒了一般,如潮水一般向着四周散去。 竟然可以不凭借任何载体,仅仅一句话就破除了我的毒药对自己毒虫的迷惑,瞬间听从他的命令,依言而行,这在我看来,是神秘而不可思议的。 “伯父这一手驱虫之术委实令晚辈敬佩不已,唯独这待客之道有些奇特,难以恭维。”我扬声不卑不亢地道。 “哈哈,你这女娃倒是伶牙俐齿。我若是不试探一下你的本事,怎么能放心跟你合作呢?”老人的笑声爽朗,而且直言快语,令我顿生好感。 “那伯父对于试探的结果可满意?” “不满意!”老人斩钉截铁地道。 “为什么?”我有些疑惑,我明明凭借一己之力,退了他的蛊虫,而且尽量没有斩尽杀绝,难不成他是心疼那条被我斩杀的银环? “第一,我用毒蛇试探于你,你的反应倒是迅速敏捷,下手利落干脆,不过采用的方法不可取。若是我说,那毒蛇血液里被我下了跗骨之毒呢?” 我释然一笑:“原来伯父是这个意思。不过不好意思,晚辈知道苗疆多雨,而且此次苗疆之行,难免和菩提教兵戎相见,所以穿的衣服是我苏家独制的布料,水浸不透,无需担心会中跗骨之毒。” “喔?”里面的老人声音里明显有些诧异:“看来倒是老夫足不出户,见识浅薄了。” 面对着傲气凌云的老人,我只需要亮出自己的真本事,无需谦逊。也只微微一笑,问道:“那伯父可是放心同青婳合作了?” “不放心,”老人立即反驳道:“妇人之仁,是为大忌,你明明可以将我的蛊虫全部一击毙命,以绝后患,为何还要手下留情,只用淬了软筋散的银针。你要知道,对待敌人的仁慈,就是对待自己残忍,你不应该给对方任何可以反扑的机会。”老者继续教导道。 我斟酌片刻,方才大着胆子,一字一句道:“伯父教训得极是。不过擒贼擒王,蛊虫原本并没有什么罪过,需要接受惩罚的是操控他的幕后之人,我要保留自己的实力,给真正的敌人致命一击。” 老人略有愣怔,继而痛快地大笑:“果然不愧是你师傅的徒弟,无论机智还是胆识,老夫都欣赏。来人呐,给十一小姐看茶。” 话落就有人端着茶盘走过来吗,将茶盘上面的茶杯双手捧着递给我,然后退了下去。我拿在手里,左右把玩。 “你为什么不喝?”老者似乎对于我的一举一动都极为清楚,出声问道。 我知道自己一举一动定然是被他暗中看在眼里,只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我只喜欢喝清茶,对于加了太多东西在里面的茶汤,我喝不惯。” “呵呵,我自认我这毒无色无味无形,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听起来对我饶有兴趣的声音。 “原本伯父的蛊毒的确无色无味难以辨认,不过伯父不该把它加入到茶水里,破坏了茶汤的清透红亮。而且,这茶水并不烫手,显而易见是提前准备好的,可见必有猫腻。” “啪啪啪”响起三声拍掌声,听到第三间房门“吱呦”一声打开,有木轮转动的声音响起。一位精神矍铄,头发花白的老人推着轮椅从屋子里出来,重新上下打量我。 “若是我说,这茶你非喝不可呢?” 我学着凉辞微微翘起唇角,从容镇静道:“那就请伯父告诉我必须喝的理由。” 老者眯着眼睛不答反问:“你可能看得出来,这茶汤里加了什么吗?” 我摇摇头:“恕晚辈学艺不精,眼拙看不出来。” 老者微微一笑:“连心同命蛊!” “连心同命蛊?”我心里一惊,对于这种几近失传的稀世蛊毒自然有所听闻。顾名思义,连心同命蛊下到两个人身上以后,这两人就生死同命,一损俱损。若是其中一人遭遇不幸,另外一人也必将性命不保。 以前在苗疆,听说有相爱至深的情侣会服用连心同命蛊,有生死与共的含义,后来因为各种原因,这种蛊毒就失传了。 想起适才虫子满身的大汗淋漓和苍白的脸色,我的心里一惊:“难道和我生死一体的人是虫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神秘黑衣人 老者满意地点头:“正是。” 我有些瞠目结舌,难以置信:“为什么?虫子可是您的女儿!” “正因为她是我的女儿,所以我才会让她和你同服连心蛊。” 我摇摇头,表示难以理解。 “你们汉人一向阴险狡诈,跟你们合作,说实话,我信不过你们,但是虫儿她又一意孤行,我说服不得。 我听闻,你乃是长安王朝麒王爷的意中人,当朝皇上也对你刮目相看,礼遇有加。所以,我要将虫儿的性命跟你捆绑到一起,将来回了长安,若是你长安王朝背信弃义,敢对我虫儿不利,不要忘了,你的性命还在虫儿的手里。 但是,话又说回来,只要你服下这连心蛊,你在我苗疆,我们的勇士们也会全力以赴保护你的安危,一心助你取得蛊皇,回长安救治你的朋友。 你我双方相互制约,我助你们一臂之力,你们事成以后将蛊皇完璧归赵,交还我苗疆,你敢还是不敢?” 我沉吟片刻,嫣然一笑:“既然虫子都可以将自己的性命交付到我的身上,我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好,好好!我三番四次试探于你,就是极为担心你没有自保的本事,将来连累了我家女儿。不过你的表现目前来说,我还是比较满意的。我会再赠你几样厉害的保命蛊,用作防身,希望你将来有朝一日,与菩提教教主莫向东交锋之时,一定要留下致命一刀给虫子,让她亲自手刃仇人,为她几位长老师叔报仇雪恨。” “莫向东?菩提教教主名讳?” “不错,菩提教原本只是黑苗的一个分支,在我苗疆多行不义,受到打压后,离开苗疆,去了长安。后来在莫向东父亲的带领下逐渐壮大,改称菩提教,开始有了逐鹿中原的野心,招致长安朝廷剿杀。 而莫向东父亲甘愿牺牲自己的性命,保存下了菩提教的骨干势力给自己儿子。莫向东那时如同丧家之犬,最困难的时候,不得不隐瞒身份,回到苗疆,奸计夺取烛龙令,意图打开蛊皇封印,东山再起。 他暗中偷袭我,致使我落下残疾,不良于行。但是同时他也中了我的蛊毒,和白苗及各族人的追杀,迫不得已重新回了长安。 这些年里,我们也曾经派遣过不少人奔赴长安,暗中探访烛龙令下落,一直一无所获。直至你们在扬州城,故布疑阵,四处散播假的烛龙令,消息方才传回苗疆,我等如获至宝。此时正好听到你师傅前来拜见我,虫儿就自告奋勇去了长安。这就是其中的来龙去脉,老夫绝无隐瞒。” 我点点头,知道他所言应该句句是真:“莫向东罪恶滔天,人人得而诛之,我等自当杀他千刀以息民愤。” 说完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不过片刻功夫,就感到腹中一阵刀绞,顿时大汗淋漓,差点晕厥过去。 不过这疼痛也不过只是须臾,剧痛过后,逐渐缓和,只剩无力的虚脱感和疲累感,就连走路都像漫步云端。 狂石见了我,瞬间就跳起来:“里面难不成是龙潭虎穴吗?怎么你们两个人出来,全都这样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我也像虫子那样无所谓地笑笑:“伯父传授我一些防身的蛊毒之术,自然费些心力。” 狂石将信将疑地望着我:“你确定没事?” 我笑得轻松:“休息一晚,明天向玉灵山出发。伯父答应让几位长老一路护送我们,协助开启蛊皇封印。并且安然将我们送出苗疆。” 狂石仍旧有些难以置信:“我以为要费一番唇枪舌战,没想到竟然这样简单。” 莫说狂石不信,我仍旧还有些疑惑。按说我们如今乃是徂上鱼肉,虫子族人若是将我们囚禁,夺走烛龙令也是轻而易举。根本就没有必要冒险,将我与虫子的性命安危系于一处。可能,真的如他自己所说,是为了借助我们之手,灭邪教,除掉莫向东,为他和几位惨死的长老报仇。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我们丝毫没有耽搁,就踏上了前往玉灵山的路。身后跟了几位头发半白的老者,全都满面红光,精神矍铄。虫子向我们介绍,说是苗疆的红花青三苗三位长老,再加上她,四个人到齐就可以打开玉灵山顶的千金石门。 狂石又有些疑惑,低声向我嘀咕:“怎么好像苗疆早有准备一样,否则三族长老如何会齐聚在白苗寨内?” 我也愈来愈觉得疑惑,想起一路之上的安然无事和地上曾经搏斗过的痕迹,直觉此事并不简单,只是不知道究竟是有人暗中相助,还是有什么圈套阴谋。 我偷偷打量苗疆的几位长老,全都其貌不扬,而且慈眉善目,并非大奸大恶之相。青苗长老不善言辞,花苗长老是个红脸膛的粗嗓门,只有红苗的方长老,相比较而言,还算是健谈和气,一路之上对我们也颇多照拂。 不过,那位方长老每次靠近我的时候,我总感觉他身上有一股味道,有些莫名的熟悉,好像从哪里闻过,就像是寺庙里被檀香烟熏火燎的气味。 我自认自己以前并不识得苗人,更不曾见过方长老,可能也只是一时多疑,草木皆兵了。 有了虫子族人相助,明显省心了不少。沿路之上经常有响亮的呼哨声在寂静的林子里响起,然后不远处就立即有回应。虫子说,那是她的族人在暗中传递讯息。除了与我们一路同行的几位长老,暗中还有其他族人护送我们安然抵达玉灵山。 在苗疆,我完全没有了方向感,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看到四周皆是一模一样的山水,翻山越岭,也只是在重复一样崎岖的山路,好在并不沉闷。 走了两天时间,方长老说再翻过一座小山,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玉灵山地界了。玉灵山不仅毒虫遍布,而且封印蛊皇的山洞由几位蛊毒高手暗中守护,一般人莫说见到蛊皇,就连靠近都是问题。 我们攀上山顶,玉灵山就尽收眼底。有族人飞奔着过来通禀,说是玉灵山上及其附近如今已经有好几拨人马在暗中埋伏,粗略估计有近五六百人,看起来对蛊皇志在必得。 这也是在我们预料之中。尤其是菩提教,毒害苗疆前几位长老,取得烛龙令,一心想依靠蛊皇,一统苗疆,颠覆长安,怎么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狂石制止了我们前进的步子:“天色已经不早,我们先在此安营扎寨,休整一晚。” 我有些心急,只盼着早日取得蛊皇,好回长安,因此有些不解:“如今也不过日头刚刚偏西而已,我们一鼓作气,还是早些出手比较好。” 狂石摇头:“敌人数目众多,而且本事深不可测,不可冒失。山路崎岖,我们一路行来,精疲力尽,对方又在我们到来之前做了充足准备,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现在出手委实不是明智之举。你们只管安心休息,我自有计较。” 我知道,若是论起计谋对阵,我十个苏青婳也比不得一个狂石,因此乖乖地按捺住激动的心思,歇下来养精蓄锐。 “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趁着夜里突然偷袭我们,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我有些担忧。 “如果我是他们,我会以逸待劳,等到蛊皇守卫打开千金巨石以后,再一哄而上,抢夺烛龙令。又何必提前拼个你死我活,消耗了自己的实力,到最后被别人坐收渔翁之力呢?”狂石分析道。 我远眺夕阳下的玉灵山,静谧安然,却处处暗藏杀机,还不知道,我们所要面对的究竟是一场怎样激烈的战斗,凭借我们的力量,又能不能取得蛊皇,全身而退? “所以现在每一批人都在静静地按兵不动,而我们就是一块鱼饵,只有我们出动了,才会引发一场残杀,是吗?” 狂石胸有成竹地道:“我和方长老已经商议过了,夜里我们会陆续派出几拨人马前往山顶,对方肯定会全副戒备,有所行动,来回折腾他们一晚上,耗损体力再说。”狂石道:“所以夜间有什么动静,你们不必理会,只管安心休息就是。” 夜里歇下来,迷迷糊糊间,果真听到有低沉的吆喝声,不以为意,翻个身,耳边兵刃相交的铮鸣声愈来愈大,整个玉灵山好像都沸腾起来。 我心里一惊,翻身而起,远眺对面山腰,已经有星星点点的火把亮起,只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夜色里朦朦胧胧看不真切。狂石也正一脸惊诧地同负责放哨的苗人低声交谈。 “出了什么事情了?”我焦急地问:“难道咱们的人跟对方哪拨人马交手了?” 狂石摇摇头:“不太清楚缘由,不过可以肯定不是我们的人,已经有人前去打探了。” 正说着,负责前去探听消息的人飞奔着回来,向着我们回禀道:“禀报世子大人,听闻是有几队神秘人夜半突袭对方营地,蒙面黑衣,个个身怀绝技,而且里面有不少擅长蛊毒的高手,只是身分不明,也不知道是敌是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攻上玉灵山 “那战况现在如何?谁胜谁负?”我追问道。 “看起来对方中各有不少损失,但是明显那些神秘人实力略胜一筹。那些觊觎烛龙令的人伤亡惨重,已经有不下五拨人马仓惶撤退了。” 狂石蹙眉沉思半晌,疑惑地道:“难不成是他?” “是谁?” 狂石又摇头否定自己的猜测:“不太可能啊,他如今还在牢狱之中,分身乏术,怎么可能手眼通天,一路追随我们到苗疆呢?” 我立即领会过来狂石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一路保护我们至苗疆,清除山林里的埋伏,然后又暗中偷袭我们对手的,都是凉辞?” 狂石抬眼看玉灵山上隐隐燃起的火光:“我也只是猜测而已,觉得不太可能。毕竟苗疆几位长老一直在玉灵山上派遣了高手镇守蛊皇,得到的关于对手的情报也知之甚少。而来人却能精准地直捣对方隐身的地方,各个击破,对于各方势力都了如指掌。这需要在苗疆有强大的讯息网,不是朝夕之间可以完成的。莫说麒王爷如今身陷囹圄,纵然是皇上,也不能将势力这样快扩展到苗疆里来。 来人也有极大的可能是苗疆本土的哪股人马,一路歼灭了其他觊觎烛龙令的人,只等我们取出蛊皇,就立即上前抢夺,成为最后赢家。他们才是我们最应该防备和忌惮的。” 陆陆续续,几位长老和虫子都被惊醒,惊讶地围拢过来。 狂石将情况同几人说了,询问苗疆可有什么这样的神秘势力,竟然能够同时与诸多高手抗衡? 青苗长老不确定地道:“说实话,我们苗家一向自给自足,极少同外人交道。所以族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心知肚明。近几年,苗疆的确不断有神秘人出没,不过并不相扰。再加上苗疆本身就分支较多,有些隐世部落就连我们这些长老也闻所未闻,再加上黑苗与我们分化,各自偏安一隅。所以,我们一向明哲保身,并未曾仔细打探对方底细,对此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花苗长老转向方长老:“红苗人精于追踪,探查,不知方长老有没有什么线索?” 方长老极其肯定地摇头:“这些人难不成是突然冒出来的,怎么我从未听手下禀报?” 究竟是敌是友,一时之间,扑朔迷离,我们颇费思量。 谈话间,又有第二波前去探听消息的人回来回禀,玉灵山上战事正如火如荼,据调查,原本埋伏在四周的对手不仅有苗疆各部落的蛊毒大师,还有不少来自于长安和墨罕的高手,如今均遭受不同程度的重创,支离破碎,已经撤离得七七八八,只余黑苗人在负隅顽抗。而我们最为忌惮的菩提教,竟然也是不堪一击,早已狼狈逃离。 不堪一击?怎么可能呢?菩提教的人不是久囊饭袋,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放弃这次反击的绝佳时机! 狂石沉吟片刻道:“既然如今敌人正在慌乱之中,自顾不暇,而那些神秘人无论是敌是友,如今也正跟黑苗两厢压制,正是我们出手的最好时机。我们就趁乱冲上玉灵山顶,一鼓作气开启蛊皇封印,如何?” 我们自然全都点头赞成,将所需用品用最快的速度准备齐全,趁着黎明前最暗黑的时候,向着玉灵山顶迅速进发。 沿路之上,四处可见伤病败卒,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焦糊的令人作呕的气味,在未燃尽的火堆里还有蛊虫的尸体在噼啪作响,吱吱地冒出油来。 蛊虫养成不易,一只好的蛊虫吸食主人精血,可能要用十几甚至几十年的时间。今天,好像整个苗疆的蛊虫全都倾巢而出,而且就这样付之一炬。 行进中,也有形形**的人在半路拼力拦截,叫嚣着夺取烛龙令,或武功高强,或蛊术高明,但是在诸位长老和狂石土麟的护卫下,虽然险象环生,但是也不足为虑。 一路势同破竹,等到我们攀上山顶的时候,东方已经现出一抹黎明的曙光,在暗黑的夜里给我们带来一种温暖的带着希望的色彩。 回过头去,山间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死伤无数。黑衣蒙面人并不向山顶进攻,而是聚拢后向山下井然有序地撤离。 “看来他们的确不是冲着烛龙令来的,否则不可能轻易撤离。”狂石站在我的身后,蹙着眉头道。 “这些人看起来不是我苗疆的人。”虫子突然开口,带着肯定的语气。 “为什么?哪里能够看得出来吗?”我疑惑地问虫子,那些人虽然都是黑衣蒙面,却是苗疆服饰无疑。 “这些人身手虽好,但是看他们撤离时候的身形举止,明显不太习惯在夜里走这样崎岖的山路,脚下打绊儿,不是我们苗疆之人。”虫子耐心地分析道。 狂石点点头:“是敌是友,到了必要的时候,总是会水落石出的,我们在这里纠结也没有用途。不若赶紧抓紧时间,取出蛊皇。” 虫子转过头问我:“青婳,你不太擅长于驱蛊,开启封印之亊不如交给我来吧?” 我还未来得及点头,红苗长老已经两步走上前来:“山洞里除了蛊皇,还封印了不下百种毒蛊,开启封印极是危险,稍有不慎,蛊毁人亡,我们丝毫马虎不得。为了慎重起见,不若就有老夫代劳,定当不辱使命。” 青苗和花苗长老相互对视一眼,脸上现出古怪之色,也上前一步,主动请缨:“方长老言之有理,不如就交由我们几人共同开启封印。” 我探向腰间的手不由一顿,心里疑窦丛生,难道这蛊皇的封印由谁开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讲究不成? 狂石亦是眸光微闪,疑惑地扫视一圈:“正是因为危险,怎么好意思假手与人呢?我们站在青婳身边注意保护就是。” 虫子欲言又止,低低浅浅地“嗯”了一声。几位长老也就不再坚持。 狂石命人四下巡视一遍,确认山顶周围没有其他埋伏,方才与几位长老上前,向山洞门口的几位高手出示长老印信,合力开启山洞石门。一声轰然”扎扎“巨响,石门下沉,露出一个洞口,可容三人并排出入。 一行人鱼贯而入,几位高手依旧一丝不苟地守在洞口,严禁有人趁虚而入。 山洞外面藤萝密布,里面却是别有洞天,泉水叮咚。洞顶有几道天然缝隙,晨曦透过缝隙照射进来,勉强能够看清山洞里面的潺潺流水,和奇花异草。 我们四下张望,四周石壁因为年代久远,山洞里面又潮湿,上面布满了一层厚厚的滑腻的苔藓,掩盖了原本的石壁纹理,也不知道开启封印的入口处究竟在什么位置。 方长老不慌不忙地沿着石壁脚下丈量五六步距离,在石壁上摸索片刻,方才惊喜地道:“就在这里了。” 我们兴奋地围拢上去,我掏出绝杀,按照方长老指示的位置,将上面一层苔藓刮掉,方长老从袖口里掏出一方帕子,仔细将上面残留的土渍擦拭干净。 我不舒服地打了个喷嚏,凑到近前观看,干净的石壁上,露出熟悉的凹痕来,弯弯曲曲正是烛龙令的纹路。 “你将烛龙令放在上面的凹痕里,用力按下去,就可以打开封印。”方长老道。 我依言从腰间拿出烛龙令,抬起手,放置到石壁之上,正是纹丝合缝。 身后的方长老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离我仅有半步远的距离,身上的气味充溢进我的鼻端。 我心生警惕,移开手中烛龙令,对方长老疾声道:“方长老,麻烦您向后一点。” “这蛊皇封印得久了,我唯恐它残噬洞中百蛊,万一传承变异,再有什么危险。我跟在你身边,情况危急也好有个照料。” 我坚定地摇摇头:“虫子和狂石就在我的身边,再说有小草和小花防身就可以了,无需方长老费心。” 方长老不甘地后退半步,却突然出手如电,向着我手里的烛龙令迅疾抓了过来。 还好我心里早已有了防备,脚下一错,闪避了开来。 身后的狂石和土麟也迅速反应过来,错身上前,拳下生风,与方长老你来我往地战做一处。 方长老一反适才的苍老疲累之态,在狂石与土麟之间移形换位,游刃有余,二人联手竟然也只是同他战个平手,可见武功深不可测。 一旁的两位长老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声道:“方长老,你疯了!竟然背信弃义,要违背我们之间的约定吗?” 我一把拉来两人,手下力道太大,将两位长老拉了一个趔趄。两位长老适才所站之处,头顶上竟然落下几条红线一样的虫子来。 “血线蛊?你竟然对我们也下这样的毒手?”花苗长老缓过神来,义愤填膺地道。 “他根本就不是方长老,如果我猜想不错的话,方长老应该已经遭遇了他的毒手。”我冷静地分析道。 “哈哈,果然够聪明!”方长老尖酸地大笑两声,虚晃一招,退出圈外。 “什么?他不是方长老?你把方长老怎样了?”花苗长老长眉倒立,怒发冲冠:“你又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开启封印 方长老讥讽地冷笑两声:“你们还不配知道我的身份!” “好狂妄的老儿!”花苗长老已经探手入怀,蓄势待发:“那就先由老夫试探一下你的深浅。” 我伸手止住他的动作,斩钉截铁地道:“如果我猜想得不错的话,你应该就是菩提教教主莫向东!” 冒牌方长老猛然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像毒蛇一样盯着我,满是阴狠。 “你怎么会知道?我自认从未与你谋面。” 他这样回答就是间接证实了我的猜想,怪不得这次菩提教埋伏在玉灵山的人马会这样不堪一击,原来,他才是真正的杀招。 我轻轻地“哼”了一声,不屑地道:“因为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身上的气味很熟悉。不过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刚才,你掏出帕子擦拭石壁上的土渍,我立即不舒服地打了一个喷嚏,才使我想起来,我当初在浮华庵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四姨娘拿出怀里的帕子给我擦嘴,她的帕子上就是这样的味道。 这些绝对不会是偶然。四姨娘父亲当年因为勾结菩提教被满门抄斩,而四姨娘杨语晨竟然能够在戒备森严的大理寺天牢中李代桃僵,逃出囹圄,幕后之人必然是在菩提教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而这十几年来,四姨娘为了菩提教的狼子野心,竟然不惜牺牲自家女儿苏青青的终生幸福,除了仇恨,也只能是为了儿女私情。所以她身上才会有你的帕子,你的气味。不知,我分析得对不对?” 方长老桀桀怪笑两声:“没想到这样细微之处,竟然也能被你发现。一直以来,我是真的小觑你了。只以为你不过是仰仗着顾凉辞才侥幸一处又一次地逃过我的手心。所以在适才上山的路上,唯独没有给你下蛊,怪只怪我自己一时轻敌大意。” “什么?!下蛊?”几人闻言皆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莫向天得意地仰天大笑:“我莫家独传的鬼蛊,下蛊时神不知鬼不觉,蛊发时鬼哭狼嚎,撕心裂肺,蛊主操控时可以鬼迷心窍,六亲不认,自相残杀。我想,普天之下,也只有我莫向东练成的鬼蛊才能对得起你们这些蛊毒高手的身份吧?” “莫刑天英雄一世,英明神武,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败类子孙!”花苗长老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原来我花苗前任长老就是死在你个畜生的手里!” 虫子也终于明白了他的身份,正是毒害苗疆前几任长老,害得虫子父亲双腿残疾的人。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她立即勃然大怒,二话不说,双手一翻,口中念念有词,从手腕处,肩肘处,甚至于耳朵里都飞出无数的蛊虫来,向着莫向东的方向凶狠地俯冲下去。 莫向东极其不屑地轻哼一声:“雕虫小技!”自袖口处滑出一方乌金木盒子,手指轻轻一按,内里机关将盒盖弹开来,看不清盒中有什么物件,只看到一股黑气蒸腾而出。 那方盒子竟然好像有吸引力一般,靠近他的那些蛊虫竟然全都听话地纷纷扑进盒子里。盒子上方的黑气愈加浓烈。 虫子见他毫发无损,知道遇到了劲敌,不甘心地取出小草和小花,就要驱使它们奋不顾身地前去应敌。 花苗长老离虫子最近,赶紧制止住她的动作:“别冲动,他手里有乌金蟾蜍,你再多的蛊虫也只能成为乌金蟾蜍的腹中餐,增加它的毒性而已。” 话音刚落,盒子里就传出一声蟾蜍懒洋洋的叫声-“呱”,拖长了尾音,好像酒足饭饱以后的那种酒嗝声。果然就是可以蚕食蛊虫的乌金蟾蜍。 狂石土麟等人见蛊虫根本奈何他不得,长剑离鞘,欺身向前,将他笼罩在一片刀光剑影里,绊住他的手脚。 “青婳,虫子,不要恋战,赶紧开启封印。”狂石焦急地喊。 “全都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莫向东一派从容闲适,应对狂石与木麟二人的合力进攻,临危不乱,也只张口将舌尖咬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在地上。 随着他鲜血喷涌而出,适才还完好无恙,生龙活虎的狂石和木麟弃了手中的剑,痛苦地抱着头,毫无招架之力,生生挨了他两掌。虫子和花苗青苗长老等人也痛苦地呻3吟出声,蹲在了地上。 “青婳,快,放出蛊皇,可以镇住我们的蛊毒发作。”虫子手里有小草,痛苦比起其他人明显稍轻一些,神志仍旧可以保持清醒。她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 我手心里一层细密的冷汗,全身都紧绷起来,紧张得无以复加。因为我知道,如今,不仅火麟等人的生死掌握在我的手里,土麟狂石包括自己能不能走出玉灵山,成败也在于我手中的烛龙令。 莫向东狞笑着看我:“不用做垂死的挣扎了,负隅顽抗只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我将手伸进腰间,再不废话,直接一蓬银针毫不犹豫地甩出去,然后飞身而起,向着石壁处扑过去。 原本以为,莫向东离石壁处有一段距离,而我趁他起身而起时用银针将他逼回原地,我可以趁机打开封印。 谁料也不见他怎样动作,不闪不避,只手袖一挥,就将银针尽数收拢在袖中,然后低喝一声:“起!”。 这时,离石壁处最近的土麟突然起身,猝不及防地一掌向我前胸袭来,面显狰狞,目露凶光,掌风凌厉,毫不留情。 面对着土麟的进攻,我不得不放弃了原本使用毒药护身的打算,只能手持绝杀,运用凉辞教我的剑法,拼尽全力抵挡。 土麟乃是凉辞侍卫里精挑细选出来的统领,武功高强,对阵经验又极是丰富,我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三四回合支撑下来,我已经身重两掌,腹内翻江倒海,一股腥甜之气不断上涌。 莫向东也并不着急,好像一只捕捉了老鼠的猫,得意洋洋地看着我被土麟逼得节节败退,狼狈不堪。 “狂石,该你上了。”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盏青铜鬼脸铃,左右摇晃,铃声诡异,带着蛊惑。 原本呆若木鸡一般的狂石,突然就好像浑身通了电流,一抖手中长剑,犹如龙吟一般,向着我的面门,胸口,肩头等处疾点,好似骤风扫落叶,清冽的剑气令我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狂石,我是青婳。”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一边狼狈躲闪,一边哀声喊道:“我是苏青婳,你醒醒!” 狂石原本猩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挣扎,手下也有一点停顿。 莫向东手下铃摇得更响,狂石手中长剑也更加凌厉。 我顿时手忙脚乱,原本就不熟悉的剑法,顿时忘了个精光,只凭借本能和烂熟于胸的步生莲法躲闪,被狂石逼得慌不择路,四处闪躲。 身后突然一股劲风袭来,我惊慌回头,已经是来不及躲闪,莫向东终于不耐烦,抡起一掌,内力贯穿,向着我后心处拍了过来。 这一掌的力度,几乎可以碎石裂碑,我怎么能经受得了。我整个身子径直被拍飞出去,心腹间甚至没有了撕心裂肺的痛感,完全麻木,失去了感觉。 我知道,这次,我怕是在劫难逃了,我们彻彻底底地败了,根本难以挽回。但是,蛊皇万万不能落在菩提教手里,否则必然天下生灵涂炭。纵然凉辞再神机妙算,神武英勇,也是难以力挽狂澜。 我将烛龙令攥紧在手心里,打算落地时先将令牌摔个粉碎,鱼死网破,绝不让菩提教阴谋得逞。 “狂石,抢回烛龙令!”莫向东好像猜到了我的意图,厉声吩咐。 呆滞在一旁的狂石身形一动,立即向着我扑过来,我无法躲闪,只想着若是被狂石一掌毙命,也总好过死在他人掌下。出乎意料的却是狂石一掌拍在我的身上,就势托住了我下沉的势头。 “青婳,开启封印!” 我的身子立即被掌风托起,向着石壁处加速飞过去。 我立即明白了狂石的意思,将烛龙令对准石壁的凹陷之处,借着前冲的势头,将烛龙令按下去。 一阵“扎扎”的响动,应该是机关开合的声音。而我,就伴着这声音,身子“砰”地一声,掉落在石壁前的地上。 一声尖啸,菩提教主莫向东立即向着我的方向飞跃过来,意图赶在封印打开之时抢夺蛊皇。 我毫不犹豫地将所剩无几的软筋散药粉向着他的面门处撒过去,使得他不得不将前冲的势头略微一滞。 就是这一闪神的功夫而已,我眼前的石壁逐渐裂开一道不足一尺的缝隙,一股腥热之气迎面扑过来,令人作呕。而这时,我的喉头一甜,被我强压下去的喉尖血,再也忍不住,喷涌而出,正好洒在裂开的石壁中。 那一瞬间,整个山洞里突然万籁俱寂,原本中了蛊毒或呆滞或狂暴的几个人,全都扭过头来看我,一脸惊奇。 菩提教主莫向东扬在半空中,欲袭击我的手臂就僵在了原地。 打开的石门里,突然传出一声清亮的鸣叫声,带着极强的穿透力,有振人发聩的魔性,令人瞬间感到前所未有的清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造反 我挣扎着站起来,心里突然就涌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有极度的兴奋,有鄙睨万物的高傲,还有一丝愤怒。 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并不是我自身的情绪,但是一样可以体会,感同身受。那种感觉真的很奇妙,若是非要打个比方的话,就是一种跟自己的至亲之人心有灵犀,融会贯通的感觉。 “蛊皇认主了!”也不知道是谁惊奇地说了一声,分辨不出悲喜。 石门逐渐大开,山顶缝隙里有阳光斜照下来,正好照在石门口处,不断晃动的两只触角上。然后一只近乎初生婴儿手臂粗细的六足虫子从石门里慢慢爬出来,胭脂红,近乎透明的身体,乌金色花纹,同样色泽的莹润的翅膀。 最为醒目的,是它头部两颗蠕动的锋利切齿,好像两片利刃,闪着金属的令人胆寒的色泽,还有它的头顶处,仍旧残留着一点血渍,应该是我刚才呕出的血,溅落到了它的头顶。 狂石傻愣愣地说了一句:“娘呀,好大一只蟋蟀!” 它好像听懂了狂石的话一般,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愤怒地扭头恨恨地瞪了狂石一眼,两只切牙来回切动,发出“喀嚓,喀嚓”的威胁声。 “它好像在鄙视你!”身后的土麟将信将疑地道。 “不可能!它不过只是一只蟋蟀而已,难不成还能成精了?”狂石嗤笑道,已经明显有些心虚。 “你说的没错,它的确已经成精了。”虫子脸色惨白,却带着不可掩饰的喜色:“它是蟋螽,虽然看起来其貌不扬,但是却是所有昆虫里最为凶猛的,可以轻易撕裂一只体型大它许多的螳螂。” “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一只蟋螽,纵然气场再大,再凶猛,也比不得那些剧毒虫蛇来得吓人。”土麟率先提出了质疑。 “其实原本蟋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当一只蟋螽变异,成为杂食,非剧毒草植和蛊虫不食,后背生翼,百蛊闻风丧胆,莫敢不从。它才是蛊皇,万蛊之皇!” 狂石尤自不敢置信地打量它:“胭脂红色,粉粉嫩嫩,竟然有这样大的威力?” “蛊皇一出,万蛊回避,否则你以为我们所中的鬼蛊为何可以不治自愈?” 狂石站起身,活动活动手脚,暗自运气,脸上方才现出惊奇的表情:“我滴个乖乖,简直是宝贝啊!无价之宝,千金不换!” 蛊皇懒洋洋地晃动了一下它的触角,似乎是在回应狂石的夸奖。 “尤其是这只蛊皇,体色犹如新生,应该是刚刚完成蜕变,已经进化到顶峰状态,比起当年传说中的蛊皇应该更加凶猛。”花苗长老激动得口齿不清,就连双手都有些颤抖。可见蛊皇在苗疆百姓眼里举足轻重的地位。 “青婳小心!”虫子突然一声惊呼。 我仍旧还沉浸在对蛊皇的震撼当中,没有缓和过神来,迟钝了片刻,一直在伺机而动的莫向**然向我发难,右手灌满内力,向着我前胸袭击过来。那手掌心一团黑气逐渐蔓延至五指,整个手掌呈现乌黑的颜色,明显蓄满剧毒。 “五毒掌!”狂石最先反应过来,失声惊呼,但是已经鞭长莫及。 千钧一刻,原本慵懒地梳理自己触角的蛊皇动了,根本分辨不清它的动作,迅疾如闪电,也不知是弹跳而起,还是振翅而飞,向着菩提教主莫向东的手掌直冲而上。 我的心猛然就揪了起来,他的掌风这样厉害,蛊皇以硬碰硬,岂不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那蛊皇在靠近莫向东的掌心的时候,好像有灵性一般,避过掌风,声东击西,向着他的手腕处袭击过去。 莫向东掌风落在我的身上时,竟然绵软无力,我安好无恙,反而他捂着自己手掌连连后退,五指褪尽黑气,恢复了原本颜色,,而且手腕处在向下滴着血。 蛊皇飞回来,落在我的肩头处,得意地向着我晃动着他的触角,我竟然能够听得懂它的意思,它分明是在向我邀功。 一旁的狂石和土麟见菩提教主手腕处受伤,五毒掌毒性被破,知道机不可失,赶紧欺身上前,手下毫不留情,打算一举擒获,那么剿灭菩提教也就指日可待了。 菩提教主最是狡猾,他知道自己最为擅长的蛊术已经没有任何优势,又失去了可以依仗的五毒掌,也不恋战,虚晃几招,从怀中掏出一圆球状东西,向着地下一掷,顿时洞内烟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 我和虫子几人功夫不济,唯恐莫向东趁乱偷袭,赶紧蹲下身子屏息凝气,待到烟雾散尽,莫向东已经不见了踪影,逃之夭夭。追出山洞,外面留守的几个白苗守卫皆中毒昏迷,不省人事。 我肩上的蛊皇极其不悦地呜咽一声,带着愤怒。 这种情绪立即传递给了我,我伸出手摸摸它的翅膀,轻声哄,它竟然耷拉下两根威风的触角,似乎是垂头丧气,对于我的抚摸有些抵触。 “蛊皇在蛊虫里面身份高贵,一向高傲,你这主人竟然像安抚小狗小猫一样抚摸它,它自然反感。”花苗长老耐心解释道。 “主人?谁是它的主人?”我不解地问。 “你知道适才那莫向东为何想要抢在你的前面,进入封印蛊皇的石洞之中吗?”花苗长老问。 “当然是抢先一步,夺走蛊皇了。”狂石代我回答。 “非也,非也,”花苗长老摇头:“开启蛊皇封印,将自己的一滴血滴到蛊皇额头之上,那蛊皇就认了主,与主人心息相通,根本就不需要学习驱蛊之法,那蛊皇就能根据你的心思,言听计从。那贼人就是想抢先一步,滴血认主。” “原来如此,怪不得奸计不成会恼羞成怒,想要偷袭杀害青婳。”狂石恍然道。 “世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蛊皇认主以后,只有这原本主人身死,它才会易主,所以适才,那畜生才会突然袭击十一小姐,就是最后一搏,想杀害您,然后夺走蛊皇。” 原来如此,我原本并不知情,也是阴差阳错,中了莫向东一掌,一口鲜血恰好溅落到山洞里的蛊皇身上,所以它才会将我认作它的主人。 这可能也算是所谓的因祸得福。 我转过头,看趴在我肩上的蛊皇,正亲昵地用触角轻轻地碰了碰我的脸,我伸出手,用指尖逗逗它,它立即恢复矜持和高傲,威风凛凛地扭过头去。 我不禁感到好笑,出言逗它:“虫子的两只小虫叫小花和小草,那种名字太土了,平白降低咱蛊皇的身份,以后咱叫小黄,怎么样?” 蛊皇干脆闭了眼睛,嫌恶地不看我。 众人皆轻笑,轻松而愉悦。 虫子凑到跟前,伸出手,它迟疑地嗅嗅虫子指尖,沿着虫子的手臂爬上她的肩头,又扭过头看我一眼,有一瞬间的迷茫,然后振翅飞了回来,身上镀了一层金灿灿的阳光。 我欣慰地笑,安下心来:”要不,我就叫你金子好了,人见人爱。” 有了蛊皇金子护身,虫子父亲和两位长老也信守承诺,吩咐族人一路将我们安全护送到苗疆边境。 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都令我和狂石惊诧。我们以为,进入苗疆以后必然将是一场恶战,并且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没想到,除了菩提教主的一场风波,过程竟然出奇地顺利。 一扫初来时的凝重,我们几人说说笑笑,进入长安境内,与苗疆接壤的贵州,就换过汉族装束。打算简单休整过后,备齐车马,星夜兼程赶回京城。 在苗疆时一直精神紧绷,无暇他顾,如今终于松懈下来,对于凉辞的担忧和思念才潮涌而来,心里生了忐忑。也不知道,他在狱中有没有受什么委屈?这几日我们消息闭塞,京中会不会又有什么变故? 狂石和虫子去街上打探消息,这里离京城过于偏远,凉辞入狱的消息也不过刚刚传扬到这里,而且被坊间百姓添油加醋,尽是不实之处居多,也只能垂头丧气地回来,一无所获。 我低声问土麟,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尽快联系得上麒王府的人?土麟沉吟片刻道:“我试一试吧。” 土麟应该也是忧心如焚,立即上了街,将近熄灯时分方才慌慌张张地回来,一进门就反身闭严了门窗,紧张地直喘粗气。 他的样子令我的心瞬间就揪了起来,七上八下,紧张出一头的汗水,直觉京中必然生了大事。 土麟喘息片刻,方才压低声音道:“菩提教居然反了!” 我们皆一惊而起:“菩提教造反也只是迟早的事情,这次抢夺蛊皇不成,赖以依仗的蛊毒人也马上就要失去优势,肯定会趁我们未回京之前,抢占先机。只是不知京中情势如何?” “根据得来的消息,先是宫中苏青青利用蛊毒控制了皇上和太后,然后勾结兰丞相,掌控了整个京城的兵马。”土麟严肃地道。 “兰丞相竟然也参与其中?”我有些难以置信,原本以为菩提教应该只是跳梁小丑,难成气候,没想到竟然能够与兰丞相联手谋反。那样说起来,京城岂不岌岌可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乔装改扮 土麟点点头,一脸凝重:“非但如此,菩提教安插在朝中的党羽身份逐渐明朗起来,纷纷浮出水面。他们联合打压朝中忠臣贤士,清除异己,或贬官,或关押进牢狱之中,百般折磨,猖狂至极。 菩提教在长安各州府的隐形势力也迅速趁机揭竿而起,广募兵丁,征集粮草,战火燎原,短短两日时间已经攻陷了长安的几大州府,并且以更快的速度吞并各处城池。 最为可怕的是,菩提教以蛊毒人作为先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而蛊毒以血为媒介,传染给越来越多不明情况的无辜百姓,一时之间,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震惊之余,我自然最先想起的就是凉辞和师傅的安危,惊慌追问:“凉辞和我师傅呢?有消息没有?” 土麟摇摇头:“汐月师傅目前留在宫里,和皇上,还有太后一起,虽然被限制了自由,但是暂时没有什么危险。倒是主子音讯全无!” “音讯全无?怎么可能音讯全无?音讯全无又是什么意思?”我几乎跳起来,激动地叫喊。 狂石上前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不要激动,安心勿躁。 “苏青青联合兰丞相谋反兵变那一夜,牢中的主子就不知去处,不知道是遭遇了菩提教黑手,还是自己逃了出去,我们的消息渠道也同时受到了影响,因此与主子失去了联系。同时失踪的还有忠勇侯夫妇,府上同样人走楼空。目前菩提教和兰丞相也四处派出人手,搜寻主子下落未果。” 我瞬间只感觉心急如焚,恨不能两肋生翅,飞回京城,打探凉辞的消息。 狂石却是一脸淡定,丝毫不以为意:“菩提教想必定然是抢夺蛊皇不成,趁着麒王爷被困囹圄,长安士兵群龙无首,所以狗急跳墙,孤注一掷了。 火麟他们就在菩提教,这样重大的事情不可能提前没有察觉。麒王爷虽然身在牢狱,但是还不至于耳目闭塞,又有木麟等人护卫,怎么可能遭遇什么意外? 更何况我那神勇的老爹和狡猾无比的老娘也不在府里,定然是跟麒王爷有什么计较。我所认识的麒王爷一向高瞻远瞩,睿智隐忍,是我们长安的保护神,自然不用担心。” 饶是这些道理自己都心知肚明,在心里重复了千百遍,但是关心则乱,怎能不心焦难安? 星夜兼程地向北赶路,民心开始惶然,路上随处可见从京城及附近州府,被战火波及,背井离乡,逃离出来的百姓,也多见中了跗骨之毒,深受其害,不堪承受噬骨钻心之痛的受害人。尤其是无辜受害的孩童,被父母拥在怀里,哭得撕心裂肺,直至嗓音嘶哑,咳出鲜血来。其景况凄凉,见者落泪,委实心中不忍。 狂石和土麟制止了我为他们医治蛊毒的想法,苦口婆心地奉劝我大局为重。我们如今正是过江的泥菩萨,虽然蛊皇暂且收敛了气息,但若是一旦不慎打草惊蛇,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狂石和土麟势单力薄,如何抵御菩提教的万千兵马? 但凡被攻陷的城池,城门处皆绘制了我们几人的画像,对来来往往的行人进行严加盘查。菩提教禁锢了皇上和太后的自由,有恃无恐,再加上凉辞和义父的失踪,长安的军队并未进行有效的反击,节节败退。所以菩提教在掌控了大多州府之后,也只是换了城防,并未关闭城门,任由百姓自由出入。 我们几人必要时不得不分头乔装行动,在狂石几位江湖好友的帮助下,换过多重身份,多少次侥幸死里逃生,方才在京城外会合在一起。 城门口,包括京城外围的巡逻也格外严格起来,士兵对于出入城门的百姓都严加盘查,身材与我们几人相仿的,守城士兵甚至都用湿布巾在脸上使劲擦拭,查看是否是易容过的,来往车辆更是仔仔细细里外搜查清楚。士兵大多狐假虎威,来往行人但凡有一星半点的疑点,也捉拿起来严刑拷打,真正的宁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城门口喊冤声一片。 狂石留心看了,看守城门的守卫全都是陌生的面孔,从未见过,也不见周都头身影,应该是菩提教把人换了彻底。而在城外负责巡查的将领则是兰丞相一手提拔栽培的下属。 依照狂石和木麟的身手,以及对京城布防的熟悉程度,进入京城那是轻而易举,到皇宫里走一圈打探消息也没有问题。但是带着我和虫子两个包袱,就有些吃力。我们几人苦苦思索半晌,也没能想出好的法子,一筹莫展。 太阳西沉,眼看天色渐晚,我们决定夜间由狂石自己秘密潜进宫里,打探消息,再做定夺。遂在京城外面,寻一处安全的容身之所暂歇,院子坐落于村落旁边,背后环山,正是狂石以前出城打猎时歇脚之处。毫不起眼,但是一旦有紧急情况,比较容易撤离。 原本以为我们的行踪甚是机密,谁想刚刚安顿下来,院子的门就从外面被敲响。 我们大家疑惑地相互对视一眼,土麟主动上前查探,从门缝处瞅了半晌方才舒了一口气,拨开门栓,回头对我们道:“自己人。” 来人顶着一头鸡窝一样乱糟糟的头发,满脸泥污,只留两只眼白咕噜噜地乱转,一见到我从门里走出来,裂嘴一笑,露出两颗大门牙。 我上下打量他一身破破烂烂,露肉的衣衫,有些不确定地道:“小豪?” 对方歪头嘻嘻一笑:“小姐认不出我来了?” 我听他略带江南软语的口音,方才确定:“小豪,你怎么这幅样子?难道你不在药店里面了,药店出了什么事情吗?” 小豪得意地笑:“小姐教育过我,人往高处走,我当然要长进,不能窝在药店里没有什么作为了。” “那你?”我蹙眉有些疑惑:“到院子里说话,门口不方便。” 小豪机警地四处张望一眼,像一尾泥鳅一样钻进门里,关了身后的院门。然后回过头来,神秘兮兮地道:“小姐,是麒王爷让我来接你进城的。” “麒王爷?他现在怎么样?在哪里?”我焦急地问,久旱逢甘霖一般欣喜若狂。 小豪压低声音道:“麒王爷没事,小姐放心就好。他只是如今不方便出面,暴露身份而已。 我和大鹏几个人现在重新做回叫花子,每天走街串巷,就是为了帮麒王爷四处传递消息,打探风声,这样不会引起对方怀疑。” 我赞赏地点点头:“如今情势危急,正是国家危难之时,你们若是能够帮麒王爷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是功劳一件。” 小豪兴奋得双眼亮晶晶的,点头如捣蒜:“今天木麟大哥来找我,就是麒王爷知道你们已经回京,让我们掩护您一同进城,麒王爷正在京城里等着您呢。” 我不禁喜出望外:“当真吗?我们怎样进城?”心里迫不及待,恨不能立刻拔腿就走。 “明天城门一开,小姐就可以跟我们一起混进城去。” “现在呢?应该还来得及,现在城门还没有关呢!” 小豪略有为难,踟蹰半晌道:“每天天黑之时,城里巡逻都比较森严,见到行人就严加盘问。而且我们一向都是天亮进城,日暮出城,若是此时无缘无故进城,恐怕会引起别人怀疑。” 我仔细一想,的确如此,遂垂头丧气地作罢,与小豪约定第二天一切具体事宜。 夜里自然心情迫切,翻来覆去难以安睡。虫子特别喜欢金子,讨了去作伴。金子也是脾气怪异,不喜欢别人靠近它,更讨厌别人像我一样抚摸逗弄它,但是唯独对虫子不排斥,相反还有些亲昵。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天亮,欣欣然地起来,跟虫子一起换了昨日里小豪带过来的衣服,把头发打散,脸上脖子上同样抹了脏泥污,只觉得臭气熏天,简直令人作呕,就连狂石和土麟都退避三舍,掩着口鼻躲得远远的。 看到狂石嫌恶地捂着鼻子,嗤笑虫子,不由想起凉辞来,他一向最为洁净,当初知道我去过大鹏的住处医病,尚且二话不说,将我丢进温泉里,衣服鞋子也吩咐夏初全都丢掉了。如今看到我这幅肮脏样子,还不知道有多嫌弃。 日上三竿的时候,小豪过来,带着我和虫子出了院子,避开村里居民,七拐八绕,拐进一座四面漏风的破山神庙里,里面还有七八个脏兮兮的少年,或蹲过靠,正端了豁口破碗,吸溜吸溜地喝粥。看到小豪和我们进来,点头示意。 小豪从墙角处寻了一根枣木棍,丢给我:“苗姐姐跟他们一般高矮,倒是不招眼。就委屈小姐你装个跛脚吧。” 我接过棍子,触手油亮乌黑,明显是经常使用的。试着一瘸一拐地走几步,也颇为顺手。 几位少年很快喝完了粥,也不洗,从院子里摘两片树叶,将碗里剩的米刮进嘴里,然后伸出舌头,自里向外,沿着碗沿,舔个干干净净。 虫子看得目瞪口呆,低声问小豪:“他们是真正的叫花子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重逢 说实话,不仅虫子,就连我也有此疑问。看那些少年气度方方正正,并不像那些惯会耍赖巧嘴儿行乞之人,但是这一手“刷碗”的功夫,看起来又是“行家”。 小豪自豪地压低嗓音道:“苗姐姐可不要小看他们,他们可都是木麟统领训练出来的探查精英,斥候中的翘楚,个个身手不凡,又善于伪装。能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协助他们一起完成麒王爷交代给我的任务,你不知道我有多骄傲!不过我需要学的还有很多,以后有本事了,就为朝廷效力,立大功。” 虫子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我差点就以为他们是真正的叫花子呢,简直太像了。” 小豪点点头,翘起大拇指:“他们自从做了叫花子,就一直跟着我们吃讨来的馊饭,一言一行都严格要求自己,模仿得真真的,我自愧不如。俗话说强将手下无弱兵,果真如此,麒王爷是我喻小豪最为敬佩的人。” 小豪人机灵善于应变,当初跟着他师傅坑蒙拐骗,见多了三教九流,的确适合这个差事,凉辞倒是很懂得知人善用。 说话间,几人已经整理完毕,其中一年岁稍长的青年一边挖着耳朵,一边对着我和虫子指点:“新来的,就你和你,待会儿记得走中间,别四处张望,给我们招惹事端。” 说话盛气凌人,带着懒洋洋的惰性,对我也没有一星半点的客气,完全将自己代入到现在的角色里,将乞丐的懒散和粗鄙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和虫子听话地走到几人中间,几人或拧了胳膊,或跛了腿,端着豁口饭碗,说说笑笑地向着城门口走。 城门处依旧把守了不少士兵,对着来来往往的百姓盘问搜查。 有一对年轻夫妻模样的人走过去,守城士兵色眯眯地盯着那妇人前胸,借着搜查的由头,趁机贪婪地上下其手。妇人羞窘着脸,涨得满面通红,眼眶里也含了泪,惊慌失措地左躲右闪。 士兵变本加厉,一旁的男人原本敢怒不敢言,只是连连哀求,后见士兵太过分,终究忍不住,一把扯过自家妻子藏在身后,怒声斥责道:“我们不过是老实本分的百姓,身上还能藏了要犯不成?” 士兵斜着眼睛看人,有些恼羞成怒:“身上是没有藏要犯,但是本爷看着你们就像要犯。来人哪,给我拿下去好好拷问。” 青年愤怒地挣扎:“还有没有天理了?还有没有王法?” 围观的百姓似乎司空见惯,只摇头叹息不说话,唯恐一个不慎,惹祸上身。 小豪趁乱涎着脸上前:“官爷,今个还检查呗?” 说完伸出乌黑的手抓起那士兵手里的布巾就往脸上擦。 布巾还未擦到脸上,那士兵就凶神恶煞地一脚踹过去:“滚蛋,跟着捣什么乱!” 小豪”噔噔噔“一连倒退好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裤子”刺啦“一声扯开一道口子,引起周围一片哄笑。小豪捂着露出大腿根的裤子,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哎呀哦”地直叫唤,却不敢多嘴,向着我们挥挥手:“还不赶紧滚蛋,眼巴巴地等着挨踹呢?” 几人里有人指着小豪哈哈大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然后嘻嘻哈哈地向城门里面涌进去,将手里的豁口破碗敲得乱响。 “等等!”我身后有人叫嚷。 先前指挥我们的那个乞丐回过头去,点头哈腰地谄媚着笑:“官爷是要赏口饭吃么?小的们祝您老人家步步高升,财源滚滚,好人有好报!” “啊呸!”那人一口吐在他的身上:“老子自己吃饭还紧巴呢,哪有那闲钱施舍你们?爷问你们,怎么这人儿好像又多了?” “爷,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哪里的叫花子不是越来越多?我们那小破庙都快要容不下了,昨个还因为抢地盘干了一架呢。” “说的也是,”那人点点头:“你,说的就是你,你们两个怎么没有讨饭碗?” 他指着我和虫子质问,眼睛倒是毒得很。 小豪捂着屁股走过来,拱手作揖道:“官爷有所不知,我们叫花子也是有分工的。拿着饭碗的弟兄们笨嘴拙舌,不会说话,但是抗打,是负责到酒楼里或殷实人家讨要饭菜糊口顶饥的 。他们俩人这几天身上生了疖子,正是最恶心人的时候,见到有钱人,上前任打任骂,抱住大腿不撒手,多少是能混几文铜板的。” 那士兵怀疑地上下打量我和虫子两眼,晃着肩膀向着我们走过来。 我突然想起当初青绾在墙根底下捉虱子的邋遢样子,伸手从腰间和后脖颈挠了两把,嘟哝道:“这跳蚤越来越多了,熏都熏不跑。”说完抖了抖袖子,一股腐臭难闻的气味几乎把我自己熏了个跟头。 小豪机警,立即领会过来:“你站得离我远点,莫说跳蚤虱子,你那疖子里都生了蛆的。” 那士兵立即掩了口鼻,嫌恶地挥挥手:“离远点,滚得越远越好。” 我和虫子立即扭头就走,手里的打狗棒恨不能丢了,然后飞跑,逃离他们的视线范围。 京城里的防卫较往日也格外森严,巡逻的士兵全副武装,一队队从我们跟前耀武扬威地走过去,整得街上鸡飞狗跳。 行乞的队伍进城以后就分散开来,小豪敲打着破碗,一路唱着莲花落,哀哀切切。 我和虫子紧跟在他的身后,趁着巡逻的队伍一个不注意,拐进街道两旁的胡同里,七绕八拐,确定没有人跟踪,才又钻进一条僻静的小巷。小豪在一家乌漆角门前停下来,轻轻叩动门环。 里面有女人的声音低声问:“哪个?” 小豪压低了嗓门:“是我,李嫂,喻小豪。” 角门立即从里面打开,一位瘦骨伶仃的妇人探出半个身子来,一张脸涂满厚厚的脂粉,穿红戴绿,花枝招展。由于脸上脂粉堆砌得过于夸张,白惨惨的,看不清原本眉眼,吓了我一跳。 “李嫂,十一小姐到了。” 被称作“李嫂”的妇人笑着向我们点头,脸上的脂粉扑簌簌落下来,掉落在前襟上:“狂石世子已经到了,主子就等小姐呢。” 小豪招呼着我们从侧开的角门溜进去,才发现这是一所宅院的后院,原本应该是花木扶疏,由于已经是深秋,枝枯叶落,一派萧瑟之象。 我心里迫不及待,并无闲情逸致欣赏园中花木,加快了步子,走得飞快。 转过回廊,就见我朝思暮想,挂在心尖上惦念的那个人影,一袭月牙白锦衣,正负手而立,背影明显轻减了不少,略显落寞。 凉辞听到我急促的脚步声,转过身,先是明显一愣,然后眉眼展开,眼睛里绽放出潋滟的水光来,唇角微微翘起,春水荡漾。 “凉辞”话一出口,莫名就觉得委屈,千言万语都哽咽在嗓子里。 紧跑两步,急切地想扑进他的怀里,在离他只有三步远的时候,猛然停了下来,想起自己一身的狼狈,定然招惹凉辞嫌弃,一时犹豫,略有尴尬。 凉辞大步向前,一把扯过我,将我的头按进怀里,贪婪地呼吸着我头发的味道。 我红着脸,推拒了两把,小声嘟哝:“脏,身上好臭。” 凉辞将我搂得更紧:“别动,让我感觉一下你的温度也好,想你了。” 凉辞一句话令我瞬间融化成水,瘫软在他的怀里,眼泪也汹涌而出:“我担心死你了。” “我也是。” “吱!”一声尖叫,一只长满了锋利的倒刺的前腿从我宽大的前襟里伸出来,然后是一个油光水亮的小脑袋,不满意地“吱吱”两声,冲着凉辞示威性地挥了挥前腿。 凉辞后退两步,有些惊愕地瞪着它,大眼瞪小眼:“这,这是什么东西?” 金子费劲地从我的前襟里钻出来,强劲的后腿一蹬,爬上我的肩头,向凉辞宣示捍卫着它的主权。 “难道,这只蛐蛐就是?”凉辞一脸的难以置信,伸出两根手指,去掂金子的两根触角。 金子立即支起半个身子,凶狠地冲着凉辞呲呲牙,发出示威的“吱吱”声。 我忍不住“噗嗤”一笑:“没错,它就是大名鼎鼎的蛊皇,可以号令苗疆百蛊的蛊皇!” “蛊皇竟然是一只大蛐蛐。”凉辞嫌弃地瞪它一眼:“你怎么能让它钻进你的衣服里?!” “苗人养蛊都是藏在身上啊。更何况金子是有灵性的,又威风可爱,不像其他蛊虫那样恶心。”我毫不在意地辩解,顺手安抚地摸了摸金子的翅膀。 “就是因为它是有灵性的,更不能贴身放,尤其是放在前前襟处。”凉辞不屑地瞥了一眼我肩头的金子,愤愤地道:“更何况它还是有两条尾巴。” 我自然懂了凉辞的意思,蟋蟀区分雄雌最好的办法就是看尾巴,一般来讲,两根尾巴的是雄,三根的为雌。 呃,我忍不住一头汗,凉辞这个醋坛子这是在吃一只蟋螽的醋吗?传扬出去谁会相信?我今天只顾逃命,压根就没有注意到金子什么时候钻进了我的衣服前襟,大概也是被我身上的味道熏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主动请缨 院子里的人皆石化,俄而,狂石最先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被唤作“李嫂”的妇人亦是把一张惨白的脸憋得通红,不敢笑出形来。 “喂,麒王爷,”虫子忍不住壮着胆子打断我们的话:“能不能先让我们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你们再互诉衷肠啊?” 李嫂赶紧忍住笑道:“洗澡水主子早就让准备好了,两位小姐跟着我来就可以。” 凉辞点点头:“你们有什么需要,直接跟李嫂说就可以。” “那我师傅她如今”我忍不住回头担心地问。 “你安心就是,姨娘她很好。宫里有我们的人,有任何风吹草动自然会禀报的。” 凉辞的话我自然深信不疑,放下一半心来,和虫子相跟着李嫂后面,到后院厨房旁的偏室仔细洗漱干净,换上李嫂提前给准备的衣衫,方才感觉神清气爽,痛快了许多。 凉辞坚持将金子留在了他的书房里,等我穿戴利落了出来的时候,金子正懒洋洋地趴在凉辞的书桌上瞌睡,对于一旁凉辞的故意挑衅不屑一顾。 金子跟我之间心意有些相通,所以纵然凉辞对它并不友好,金子也不像对待其他人那样凶狠,大有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高傲。这一人一虫,在这样洒满阳光的书房里,看起来蛮有趣味。 金子最先察觉到我的味道,后腿一蹬,跳上了我的肩膀,翘翘尾巴,得意地向着凉辞“嚯嚯”叫了两声。 凉辞转过头,丢掉手里逗弄金子的草秆儿,眉尖微蹙:“这小东西为什么一直对我张牙舞爪的,这么深的敌意?难不成它还会记仇不成?” 我将湿漉漉的头发从金子的魔爪之下解救出来,绾到另一边的肩头,抓了帕子胡乱擦拭:“金子除了跟虫子亲近,对其他人都戒心十足,不允许别人靠近自己。你这样挑衅它作为蛊皇的威仪,已经是极给你面子了。你没见土麟手臂上有一道口子还没有愈合,就是它的杰作。” “那它为什么会准许虫子靠近它?”凉辞不解地追问道。 “我哪里知道?”我漫不经心地说:“或许是虫子平日里喜欢饲养这些蛊虫的原因,身上有我们察觉不到的亲和力,就像那些狗见了恶人,总是会吠叫一个道理吧?” 凉辞疑惑地摇头:“蛊皇都是有灵性的东西,传说一旦认主,绝无二心,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喜欢一个人,其中必定有缘由。” 我丝毫不以为意,将蛊皇捧在手心里,兀自左右端详:“金子好像胖了好多,这肚子都圆滚滚的了,照这样下去,别说飞,怕是都要蹦不动了。” 肥金听到我说它坏话,不服气地叫了两声,表示抗议。 一旁的凉辞被冷落,忍不住气恼,伸手去掸我手心里的金子,金子张开嘴,蓄势待发,作出扑咬的架势。凉辞出手如电,揪住它的触角,向着窗外一把甩出去。 “一看就是好吃懒做的家伙,你还这样稀罕。” 金子在半空中转了一个弯,愤怒地拍打着翅膀,就要向着凉辞还击。 “金子,”我赶紧制止住这一人一虫的战火蔓延,对着金子无奈地挥挥手:“去找虫子玩一会儿。” 金子不甘心地绕着窗口飞了两圈,落在凉辞书案上,照着凉辞案上的狼毫“咔嚓,咔嚓”两口,齐刷刷地咬断,冲着凉辞示威地磨磨牙,才“扑棱棱”地从窗口蹦出去。 凉辞一把关了窗户,伸手将我拉进他的怀里,二话不说,就将唇瓣印了上来,先是浅尝,而后辗转,直至将我吻得头晕目眩,想不起今夕是何夕,方才低哑一声闷笑,耳鬓厮磨,恋恋不舍。 “青婳,你可知道,兰丞相假传圣旨,欲置你于死地。当我在牢中听闻你洛阳城出事的消息,快要担心死了。” 我把脸偎进凉辞的怀里,搂紧他的腰,听着他怦然心跳,低声道:“对不起,凉辞,是我过于任性,让你受我连累,这些日子肯定受委屈了。” 凉辞不停抚摸着我的头发,然后捉住一缕绕在指尖把玩,不停地在他的手指上缠缠绕绕。 “我能受什么委屈?不过是进去躲两天清闲罢了。天牢里我还不是来去自如?待腻了,自己也就出来了,只是心一直在你身上,每天忐忑难安而已。” 说得轻描淡写,但是他一向心高气傲,心里肯定是憋屈的。 “我一路上倒是有贵人相助,平安无事。”遂将自己与狂石等人远赴苗疆,与菩提教主莫向东交手之事一五一十地向凉辞说了,唯独隐瞒了与虫子同服连心蛊之事,唯恐他再担心焦虑。 凉辞静静地聆听我说话,对于我们跌宕起伏的经历似乎并不怎样惊讶,好像早就了如指掌一般。 我望着他,开门见山地问道:“在洛阳城保护并指引我找到狂石,并且在苗疆屡次帮助我们脱险的人是不是你派去的?否则,怎么会那样轻易就寻到我的行踪?” 凉辞也只微微一笑,不答反问:“你们可曾看清楚那莫向东是何模样?” 我摇摇头:“当时他是易容扮作方长老模样,并不曾见到他的本来面目。不过,他身上的味道我记得清清楚楚,好像寺院里烟熏火燎的香灰味道。” “香灰味道?”凉辞疑惑地说:“还记得我们剿杀菩提教京城分坛的时候,他们就是设在了寺庙下面。难不成总坛的位置也在寺庙?或者说,菩提教主平日里借以掩饰自己的身份是寺庙里的僧人?” 凉辞的话令我如醍醐灌顶:“他对我苏家一向有图谋,该不会总部就是在江南?” 凉辞点点头:“我会命令江南的人手暗中调查扬州城附近寺庙,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只要捉拿住莫向东,菩提教群龙无首,无异于一盘散沙,溃不成军,各个击破也就简单了。” “那现在京中情势究竟如何?我师傅她如今又是怎样境况?”我忍不住担心地问。 凉辞依旧不肯放开我,揽着我坐在他的怀里,用下巴厮磨着我的颈窝。 “青青用蛊毒掌控了母后和皇兄,尤其是母后,生死全在菩提教的掌控之中,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所以我们才会受制于人,忍气吞声。但是忠勇侯在事变之前,出了京城,掌控了京外八万大军,就驻扎在离京不远的昌平府,随时可以兵临城下,一举攻占京城。 所以目前我们属于两军对峙,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也可以说,京中战事一触即发。菩提教只能在下面州府兴风作浪,不敢挥军北上,打破这一平衡。苏青青暂时也不敢对太后和皇兄怎样,否则,那是自取灭亡。而汐月姨母,有我皇兄护着,应该可保安全无虞。” “那如今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一直这样僵持下去吗?下面已经有不少州府不战而降,若是照此势头发展下去,菩提教招兵买马,日渐壮大,总有一日,京城四面楚歌,被菩提教兵马八方包抄,义父的几万大军无异于蚍蜉撼树。” 我自苗疆一路北上,亲眼目睹了菩提教的庞大势力,怎能不忧心忡忡? “目前菩提教有两样依仗,其一就是悍不畏死的蛊毒人,不仅战斗力强,以一敌百,而且有传染性,使得我军士兵畏手畏脚,根本无法施展;其二就是他们这二十多年以来,安插在我朝廷内部的奸细,那是一把插在我们心尖的匕首和毒瘤,只要一日不拔除,就是隐忧,后患无穷。 如今长安各州府菩提教已经纷纷有所行动,对方的势力也大部分昭然若揭。我们隐忍下来,就是为了等你的蛊皇。只要蛊皇平安抵达京城,莫说太后,皇兄的蛊毒药到病除,就连蛊毒人也不足为虑。菩提教残害百姓,不得民心,其他人更是散兵游勇,不堪一击。只要没有了这些后顾之忧,菩提教全军覆灭指日可待。” 凉辞的解释,令我心里瞬间亮堂起来,重新升腾起希望,并且为自己不辱使命,能够安全取回蛊皇感到窃喜,更为自己在这样家国危难的时刻,有能力为凉辞排忧解难而感到自豪。 “那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做?”我向凉辞主动请缨,心里热血澎湃,情绪激昂,恨不能立即就见到战鼓震天,旌旗飘扬,金戈铁马的恢弘战场。 凉辞踟蹰片刻,欲言又止:“时机还未到,安生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就好。” 我环顾四周:“这里是什么地方?如今整个京城戒严,不断有士兵四处巡查,危机四伏。你怎么就堂而皇之地待在这里?难道就不怕被盘查吗?” 凉辞无所谓地笑:“我必须留在京城,才能更好地保护我母后和皇兄的安全。至于这里。不过是一处寻常宅院罢了,没有任何背景,平时也不断有官兵进来盘查。” 说曹操曹操就到,凉辞话音刚落,前院里就传来“砰砰”的砸门声:“开门!开门!例行检查!” 我的心里一惊,猛然站起身来,凉辞却丝毫不以为意,拉着我的手重新坐下来:“怕什么,自然会有人应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宫里出事了 “我们不用躲避一下吗?晚了就来不及了。”我惊慌地催促凉辞,满心焦急。 凉辞还未说话,就听到院子里有人高声应和,有些孩童的雀跃:“来啦,来啦!唱大戏的回来啦!” 语气里带着疯疯癫癫的味道,隐约有些耳熟,好像是李嫂的声音。 李嫂给我的第一印象不太好,尤其是她那一张涂满厚重脂粉的惨白的脸,夸张得有些渗人,特别像戏台上粉墨登场的旦角,或者是醉春楼里的老鸨。 可是后来见她一言一行,却是优雅端庄,在凉辞面前也一板一眼,规矩稳重得很。猜度应该是表面的特意伪装,掩藏身份的需要。 提心吊胆地侧起耳朵听,门口吵吵嚷嚷几声以后,就偃旗息鼓,静悄地没了动静。 然后,李嫂细碎的脚步声从院子里闪过,到后院去了。 “这就打发走了?不进来检查了吗?”我半信半疑地问。 凉辞点点头,胸有成竹:“再给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进。” “为什么?李嫂究竟什么来头?竟然连菩提教的人都避让几分?” “这个宅院原本是京城里最火的戏班凤鸣班班主购置的,可惜刚入住就遭受了一场灭门之灾。整个戏班,三十多口,一夜之间被屠杀得干净。只有戏班班主的女儿李凤鸣,也就是李嫂,侥幸拣回一条性命。 那群行凶的歹人为首之人乃是当朝前兵部尚书之子,依仗了父亲的权势,欺善怕恶,作威作福习惯了的。李嫂孤苦无依,身背血海深仇却申冤无门,绝望之时投湖自尽,幸好被我命人救起。 当时兵部尚书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一时之间还妄动不得。我设计将尚书之子和同党诱至这里,侍卫扮作复仇厉鬼,故弄玄虚,杀了那帮刽子手,为李嫂一家报了血仇。 兵部尚书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派遣了不少人前来寻衅,全部被木麟的人故伎重施,吓得屁滚尿流。那时更有那游手好闲之人,垂涎李嫂美貌,百般骚扰。李嫂万般无奈之下,也为了求个安生,干脆也装疯卖傻,胡言乱语,吵嚷着宅里有厉鬼,每天夜里咿咿呀呀地唱戏。再加上木麟等人有意为之,后来,这个宅子里闹鬼的传闻就传扬开来,人人谈之变色,无人敢接近一步。 我们就索性将这里作为一个联络点,夜间人来人往的也不会有人起疑,只将闹鬼的传闻愈演愈烈。最近频繁有官兵前来搜查,也只是走马观花,走个形式,谁也不敢踏进这院子一步。” 怪不得我第一眼见李嫂的时候,她打扮那样怪异,而且有一点阴森之气,原来其间竟然有这样凄苦悲凉的故事,不由感慨颇多。 以后再见李嫂时,我就对她多了一分敬重,相帮着与她一起忙碌,亲自照顾凉辞的起居,不再假手他人。 夜里会听到李嫂站在院子里咿咿呀呀地唱,声音里含着悲凉,将沁凉如水的秋夜,凝成一滴滴的露水,挂在后院干枯了的草尖上。 最初时,李嫂哀哀切切的唱腔会令我难以安眠,心绪不宁,凉辞就捧了一沓的信件,坐在我床前翻阅。烛影里,他英挺的侧影,或蹙眉,或舒展,直接延伸到我的睡梦里。 往日里,所有的事情,凉辞都是交代给土麟木麟几人去做,但是这次,形势严峻,凉辞有很多事情不得不亲力亲为,废寝忘食。凉辞和狂石极少待在院子里,不分昼夜,只要有紧急的消息禀报,可能就会出去,多半天不见人影。 我从他们的话风里,隐隐约约可以听得出来,他们是在联络长安各地驻军,收集战事情报,清查菩提教参与谋反的人员。 凉辞和狂石都已经熬得双眼通红,一脸憔悴,下巴处也钻出一层细密的胡茬。我揽着他的腰时,可以极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消瘦。 我有心帮他分忧,找些事情来做。凉辞在拆阅长安各地送来的情报时,我就陪在他的身边,帮他整理销毁信件,研墨端茶 。 凉辞的那些书信并不避讳我,我曾经也不经意间翻阅过那些密信,大都是些极为奇怪的符号,我看不懂。只记得有几封木麟亲自带回来的书信,是正常书写,大意都是在说,万事齐备,只等东风。 我不知道这东风究竟所指何物,但是我大概明白,凉辞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时机。 我多少有些心焦,回京路上那些颠沛流离的百姓,深受蛊毒折磨的受害人,经常会历历在目。我时常把蛊皇捧在手心里,对着凉辞欲言又止,强自按捺住自己想医治那些可怜人的急迫。 而凉辞仍旧不忘安慰我:“放心,只要有我在,总有一天暮霭散尽,蓝天白云。” 我也只能将话咽进肚子里,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尽心尽力地照料好凉辞的身体,给他做各种滋补药膳。我格外珍惜能够陪伴在他身边的每一刻。如今长安动荡,大厦将倾,这样静好的时光已经不多,还不知道,当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京城又是怎样一副景象? 后来,总算有了一点好消息,木麟告诉我,菩提教驻江南的总坛,在火麟等人的里应外合之下,被一锅端了,教主莫向东孤身在逃。据得来的情报,应该是奔赴京城而来,意在夺政。 火麟等人给凉辞传递过来很多关于菩提教内部的情况,极为重要,令凉辞的人马可谓如虎添翼。如今战况瞬息万变,凉辞反击剿杀菩提教的行动应该马上就要开始了。 但是,我知道,凉辞仍旧在隐隐担忧着什么,所以一直按兵不动。他蹙起的双眉间,有抚不平的难题。 我端着炖好的乌鸡虫草汤给他送过去时,他正微阖了双眸,用白玉般的指尖,捏着眉尖,满脸疲惫和焦虑,似乎有什么事情一筹莫展。 我的脚步声惊动了他,并不睁眼,只向着我微微一笑:“我闻到浓汤的味道了。” 我把托盘放到桌上,站在他的身后,伸手按摩他的头部穴位。 他把头微微向后仰起,靠进我的怀里,舒服惬意地舒一口气:“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我“噗嗤”轻笑,柔声问:“有什么麻烦吗?” 他摇摇头,睁开幽深的眸子:“没有,一切顺利,你不用担心。” 我知道他不愿意让我担忧,半蹲下身子,趴在他的膝盖上:“凉辞,你可知道,我最想做的是站在你的身边,陪你一同笑傲风云,而不是躲藏在你的身后,让你时刻提心吊胆地保护我。那样的我怎么能配得上优秀如斯的你?” 凉辞伸手抚摸我的头发,我可以感觉得到他虎口薄茧的粗粝。 “可是在我的眼里,你才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瑰宝,我会情不自禁地想呵护你,小心翼翼,怎么舍得让你受一点委屈?” 一股温暖的春水在我的心里荡啊荡,轻柔地按摩着我的心尖,舒适而熨贴。 我不再坚持,莞尔一笑,端起案几上的乌鸡汤,舀起来,轻抿一口,温度刚刚好。 凉辞接在手里:“天天这样滋补,我呼吸间都带着火气了。” 说完,弃了调羹,一饮而尽。 我坐在他的旁边,帮他整理书桌上的信笺,没有什么用途的,稍晚一些,拿去厨房里烧毁。 不时扭头看一眼凉辞,侧脸也如精雕细琢,尤其是浓密的睫毛,长而微翘,在脸上投下一抹暗影,令人生妒。我在心里一遍一遍描摹他的眉眼,暗暗刻在心里。 秋日的暖阳透过天晴色纱窗,铺展在我的身上,有细小的灰尘在光影里跳跃。 我看着看着,秋困上来,上下眼帘开始打架,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间,听到屋门被轻轻地叩响。凉辞应该是怕吵到我,并不应声,而是站起身来,绕过我,出去开了门。 阳光和暖,我乏意泛滥,委实懒得动弹,依旧趴在桌子上并未理会。 听到凉辞压低了声音问:“宫里有消息了?” 然后是木麟的声音:“出事了!” 我猛然就清醒过来,出事了?宫里出什么事了? 凉辞“嘘”了一声:“院子里说话。” 然后是门轻轻合拢,和两人相携离开的脚步声。 我站起身子,揉揉发麻的胳膊,走到窗棱前,从微敞的缝隙里看出去。 凉辞对我背身而立,萧索清举,木麟站在他的跟前小声说着什么。 我支耳去听,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属下大胆猜测,苏青青这样做应该就是莫向东的阴谋,大概为了逼十一小姐现身交出蛊皇。” 凉辞的眉尖皱成一个疙瘩,沉吟片刻:“那我让你打探的事情如何了?” “正要回禀给主子知道,据几位蛊师说,蛊皇只认一主,忠心不二,绝对不会听从第二人命令。” “那便奇怪了,为何蛊皇会反常地亲近苗虫虫?”凉辞疑惑地问。 “蛊师说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原因?”凉辞立即追问。 木麟略一犹豫,然后斩钉截铁地道:“那就是十一小姐和苗小姐同时被人下了连心同命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交颈鸳鸯 “什么!”凉辞勃然大怒,猛然扭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屋门,我慌张地缩起身子,有些心虚,好像凉辞只要发现我,就能窥视到我心里的秘密。他会不会怪责我对他的隐瞒? 听到凉辞刻意压低了嗓音:“你的意思是说,青婳她中了苗人的蛊,谁这样大胆?怎么都没有人回禀?” 木麟恭敬地道:“请主子稍安勿躁,听属下解释。这苗疆的同命连心蛊对十一小姐身体并无害处,只是跟苗虫虫小姐生死同命,一损俱损而已。 我想,这应该是苗疆苗长老唯恐自己女儿在我们长安有何不测,所以用十一小姐的性命相要挟牵制,只要苗小姐安然回了苗疆,这同命连心蛊自然可解。毕竟苗小姐也是承担了一半的风险的。” 凉辞依旧余怒难消,愤愤地道:“他苗人为了夺回蛊皇竟然这样不择手段!等长安平定,我定然教他们知道招惹我顾凉辞的女人的后果!” 我躲在窗子旁边,虽然看不到凉辞的表情,但是对于那个“顾凉辞的女人”的称谓,打心眼里感到窝心。虫子的父亲能够坐到苗疆第一长老的位置,果真老谋深算。一盏茶不仅保全了自家女儿在我长安的安危,而且,可谓算无遗漏,纵然蛊皇与我滴血认主,我和虫子生死同命,蛊皇同样也会听从虫子的指挥。这样,我长安借助蛊皇的威力,对于苗疆的威胁就减少了一多半。 想起在玉灵山顶时,虫子曾经自告奋勇,向我提出由她打开蛊皇封印,原来她也一早就知道滴血认主的说法,而对我多加隐瞒。那一刻起,与虫子在苗疆并肩作战,同甘共苦慢慢积累起来的信任和情感,有了一丝动摇,生了隔阂。 “木麟,你去问一下蛊师,能不能将苗虫虫身上的连心蛊转移到我的身上。”凉辞沉吟片刻,对木麟吩咐道。 我惊讶地绷起身子,“不”字几乎脱口而出。 木麟也大吃一惊,语气里带着急促:“主子,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凉辞淡淡地道:“如今已经万事俱备,可是我母后和皇兄的性命都被苏青青操纵在股掌之间,我们受此牵制,一直按兵不动,引而不发,若是这样下去,待菩提教羽翼丰满,必然延误最佳战机。 而我们安插在宫里的人手至今仍旧未能查找到我皇兄和母后被囚禁之处。当务之急,我们必须要先想办法混入宫里,找到他们下落,解开他们身上所中的蛊毒,方能起兵反击,一举歼灭菩提教。 如今蛊皇认主,只听从青婳的命令,她手无缚鸡之力,我怎能让她去进宫冒险?只有将苗虫虫身上的连心蛊转到我的身上,我带着蛊皇去一趟皇宫。见机行事,或智取或暗袭,胜算总是多些。” “主子,那苏青青故意折磨汐月师傅,本身就是为了引出你和十一小姐。你这样做,岂不正中他们提前备好的圈套?再说,如今正是危急关头,三军将士都在等待您运筹帷幄,决战千里。您万不能这样冒险,中了敌人圈套。” 什么?苏青青故意折磨师傅?我的心被狠狠地剜了一刀,顿时痛得不能喘息。 怪不得木麟会禀报说这是苏青青故意引诱我的一个圈套。师傅同苏青青素未谋面,如今却被她折磨,除了是因为我迁怒于师傅,还能有什么缘由? 她是在逼我出现,交出蛊皇! 凉辞一直在按兵不动,就是为此犹豫吗?他不愿意让我以身涉险,到皇宫里营救我的师傅和太后。自己却宁可与我生死同命,赴汤蹈火。 我心里纷乱如麻,木然地走回去,在桌边缓缓坐下,兀自发呆,心里却是汹涌澎湃。 我该怎么办? 凉辞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站在我的身后,轻声问:“怎么了?” 我猛然一个激灵,缓过神来,慌忙掩饰道:“没,没什么。” “可是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凉辞关心地问:“是不是适才睡觉着凉了?” 我惊慌地摇头,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就是刚才做梦,梦到在山谷那片莲花池里捕鱼,自己一个不慎,跌落下去了,吓出一身冷汗。” 凉辞弯腰将我拥进怀里:“这些日子在院子里闷坏了吧?今天有闲暇,我带你去那里烤鱼。” 我正欲拒绝,凉辞已经兴冲冲地将我一把拉起来,取一方丝巾给我蒙面,坐上后院里的一辆青蓬马车。 我担心地问:“外面巡逻很严” 凉辞唇角勾笑,在我耳边低声安慰道:“不用担心。” 说完探手入怀,取出一副银质面具戴在脸上,然后指间掂了一块令牌,好像烛龙令的纹理,冲着我晃了晃:“菩提教银龙使的令牌,火麟送出来的。” 我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仍旧有些提心吊胆。 凉辞坐在车前隔了车帘驾车,将令牌挂在鞭子上,果然一路行来,巡逻的士兵皆对我们视而不见。 就这样,我和凉辞堂而皇之地出了城,轻车熟路,直奔那片山谷。 山谷隐秘,并未遭受菩提教的荼毒,仍旧由麒王府的守卫在山谷口把守,闲杂人等,进去不得。在这战火纷飞的时候,更是一片宁静的世外桃花源。 莲花池里,极目荒凉,只余碧绿清香的莲蓬在秋风里摇曳,妆点着碧波上的残枝落红,临水斜阳,残影满堂。几对交颈鸳鸯贪恋池子里肥美的锦鲤,斑斓的扇羽给满塘萧瑟里,添了一丝生机盎然。 凉辞挽着我的手,依偎在莲花池前,静静地看着夕阳在山边渲染了半个天际,铺展半方池塘。 我丢掉手里剥了一半的莲蓬,站起身来:“我跳舞给你看,你看看我的步生莲可有长进?” 凉辞掏出帕子,铺在面前,捡起草地上的莲蓬,温润一笑:“那我剥莲子给你,等你一会儿吃。” 如玉的指尖灵活地剥开莲蓬,去掉莲心,手指跳跃间,就像是在拨弄一捧琴弦,认真而优雅。 我不觉看得有些痴了,站在他的跟前,痴痴地看他将嫩生生的莲子整齐地摆在帕子上。 “怎么还不跳,这就馋了么?”凉辞笑着调侃。 “嗯,馋了。”我老老实实地点头:“此情此景,美人如玉,秀色可餐。” 凉辞唇角微微上扬,歪着头认真道:“你在勾引我。” 我掩口一笑,然后转身飞身而起,轻巧地落在湖中央的一片莲叶上。 那莲叶极是婀娜,我落脚在上面,立即左右摇晃了两下才勉强稳住身形。 没有音律,我随心而舞,舒袖,旋腰,跳跃,胸里提了气,辗转方寸间,惊了池里鸳鸯,扑棱棱地飞起,又恋恋不舍地落下来,也不害怕,歪头好奇地打量我。 凉辞弃了手里莲蓬,击掌为拍,轻吟浅唱: “我有佳人兮,在水一方, 顾盼流转兮,步步生香。 轻歌曼舞兮,铭刻心上, 弱柳扶风兮,我自难忘。 ” 深情款款,一副陶醉其中的模样。 我回眸莞尔一笑,见他那副痴痴呆呆的表情,心里得意,足下生风,旋转得急。 熟料水中忽然跃出一尾波光粼粼的锦鲤,越过我的足面,腾起一片水花。 我被骇了一跳,乱了气息,左右摇晃两下,足下莲叶终究不堪重负,折了下去,我也直直地向水里跌落,不由一声惊叫。 凉辞见我站立不稳,知道我这半瓶子功夫定然稳不住身形,遂如离弦之箭一般,腾身而起,向着我冲过来,一把将我抄起,水淋淋地落在岸边。 凉辞身手虽快,终究晚了一步,我已经跌落进水里,湿了小半个身子。如今已近深秋,湖水沁凉,一阵冷风吹过来,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凉辞将我搂在怀里,低哑一声轻笑:“上次过来也不过湿了一双鞋子,怎的这次竟然成了落汤鸡?” 我忍不住向他怀里挤了挤,坏心地将濡湿的衣服紧贴在他的身上:“徒儿学艺不精,还不是师傅的过错?” 他也不躲不闪,宠溺地笑:“屋子里早有给你准备干净衣服,赶紧换下来,不要着凉。” 我抬眼看他玉润俊雅的颜,如同席卷了狂风骤雨一般暗沉的眸子,伸出手臂,淘气地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足尖,向着他微微含笑的唇瓣贴合上去,触感微凉。 凉辞瞬间一怔,然后唇角的火焰迅速被我点燃,星火燎原。他迅猛地将胳膊收紧,让我与他紧密地贴合在一起,舌尖攻城掠地,侵占了我的领土。 我主动而又热情地回应他,笨拙地轻咬他的唇瓣。他吃痛后更猛烈地吞噬我,饥渴辗转。 我浑身的力气逐渐被撤离,身子一点一点升温,一点一点融化,直至软成一汪水,瘫软在他的怀里,他的臂弯里。 凉辞恋恋不舍地离开我的唇,眸子里的风暴已经形成一个幽深的龙卷风漩涡,而我,就处在那个漩涡的中心,身不由已地陷进去,不可自拔。 他把唇抿得紧紧的,似乎是在努力地隐忍,就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凉辞的下巴上已经冒出一层青色的胡茬,细细密密,闪耀着坚硬的,充满了诱惑的质感,让我忍不住有想试探触摸的冲动。 我终究抵制不住他的魅惑,仰起脸,凑上去,伸出贝齿,舌尖在细密的胡茬上清浅掠过,然后轻轻地啃咬。 凉辞身子瞬间僵硬,紧绷,紧搂着我的臂膀就像铁箍一般,几乎将我的腰嵌入他火热的身体里。他低吼一声,低下头,将唇覆上来,霸道地吮咬,带着惩罚的意味。 我忍不住一声嘤咛,双颊赤红,全身的热血好像被柴薪煮沸,带着灼热的温度。 凉辞一把将我抱起,大步流星地向着屋子走过去。 我蜷缩在他的怀里,双臂搂着他的脖子,把脸埋进他的胸前,心跳如擂鼓。 屋门被凉辞粗鲁地一脚踢开,我被他轻轻地放在湖蓝色的软绸床帐里。床顶的水晶莲花流苏叮咚作响。 凉辞帮我把浸湿的鞋袜脱下来,将我冰凉的双足搂在怀里,用温热的掌心揉搓,一阵麻痒,令我敏感地将脚趾蜷缩起来。 “嗯,凉辞”我目光迷离地拉他的手,指尖忍不住使力,呼吸急促,双颊烫热,心里有一颗种子拼命地膨胀,左冲右突,急于突破坚实的外壳。 凉辞的眸子愈加暗沉深邃,眸子里的飓风飞沙走石,席卷着周遭的一切物事。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挂着晶莹剔透的汗珠。 我的领口已经微微敞开,露出我玲珑有致的锁骨和光洁如玉的肌肤,泛出胭脂一般的粉嫩色泽。 凉辞低吼一声,像一只饥饿的豹子,展露出他狂野的,强劲的胸膛,凶狠地向我扑过来,迫不及待地将我吞噬。 他修长的指尖一寸一寸点燃起我的温度,轻拢复挑。我狠狠地抓紧他坚实的臂膀,用牙齿啃咬他布满伤痕的肌肤,用唇舌品尝他的味道。 “呃”我痛苦地轻吟出声,紧咬下唇,难受地弓起身子。 凉辞细密的吻如羽毛一般轻盈地落在我的额头,眉尖,鼻翼,唇瓣,耳后,脖颈,锁骨,迤逦而下。 一株藤蔓终于突破重重险阻,从我的心里发芽,疯狂地滋长,在我的身体里上下游离,开始将我缠绕,次第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灿烂耀目的花。 湖蓝的床帐如梦如幻,如波如影,光影流转间,床顶的水晶莲花流苏“叮泠叮泠”响得急促。 当清晨带着露气的凉风再次拂过屋檐下的玉雕风铃时,山谷里清脆婉转的鸟鸣声次第响起。 我枕在凉辞的胳膊上,把脸埋进他的胸前,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似麝非麝,似檀非檀,好闻而安心。 迷迷糊糊间,我感觉到,凉辞温热的鼻息喷在我的头顶,他的手心一遍一遍摩挲着我的头发,我的后背,偶尔有细密的吻烙印在我的额头。 我闭着眼睛假寐,依旧呼吸清浅,手心里还紧紧地攥着凉辞的一缕头发。 若是时间能永远定格在这一刻,滴漏里再也听不到“滴答滴答”,时间流逝的声音,听不到窗外风吹叶落,秋意渐浓的呼声,我就永远地沉睡在凉辞的怀里,不离不弃,多么美好。 凉辞亲呢地刮我的鼻尖:“醒了还装睡,你的睫毛早就出卖了你。” 我不悦地睁开朦胧睡眼,他的眸子里,蕴含了云雾山顶的氤氲雾气,在我醒来的那一刻,骄阳破云而出,光华万丈。 “是不是累坏了?”他轻啄我的额头。 我的脸瞬间就烧灼起来,将头拱进他的怀里,手下使力,在他腰间狠劲拧了一把。 他闷笑一声,胸膛起伏,在我耳边低语道:“古人有云:食髓知味,诚不欺我。” 我羞恼地挣扎着想坐起身,竟是浑身酸软,忍不住轻吟出声。 凉辞一把将我拉回怀里,一个翻身,将我压在身下,四目相对。 “从今天起,你苏青婳就是我顾凉辞的女人,一生一世,独一无二。我们再也不要分开,我要以后的每个清晨你都从我的怀里醒过来。”凉辞喃喃低语。 我娇羞地点点头:“从今日起,你顾凉辞就是我苏青婳一生一世追随的爱人,举世无双,海枯石烂。 以后,我们会经常来山谷小住,纵然没有接天莲叶,映日荷花,但是可以采莲蓬,挖莲藕,享垂钓之趣。我可以跳步生莲给你看,在满汀芳草里烹茶煮酒,尽得其乐。凉辞,你说好不好?” 凉辞捉起我的手,与我尾指相勾:“一言为定,你若食言而肥,我纵然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抢回来。” 我回以俏皮一笑:“彼此彼此。” 凉辞将我紧紧地搂进怀里,我可以听到他的心,每一下跳动,似乎都在呐喊着我的名字。 那一刻,岁月静好,安然。 我主动凑上去,吻上凉辞的唇,舌尖游走在他的唇齿间,恋恋不舍。 凉辞微微蹙眉:“青婳,你喂我吃的什么?怎么一股药香的味道。” 我支撑着抬起身子,丝被滑落,露出身上点点落青,突如其来的酸痛令我忍不住紧蹙了眉头。 “苏青婳,你要做什么!”凉辞低声咆哮:“为什么我浑身动弹不得了?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凉辞额头青筋直冒,薄唇紧抿,眼里喷射出愤怒的火焰。 “凉辞,你听我说。”我微微一笑:“你是我苏青婳的顾凉辞,但同时也是天下人敬仰的麒王爷,岂可以为了儿女私情优柔寡断,置家国天下,兄长母后于不顾?我全身心地爱你,但是我不想我的爱害了你,让你被天下人唾骂,成为千古罪人。等着我,回来” “你敢?!苏青婳,不要,求你,千万不要!” 凉辞望着我,哀哀地央求,赤红的双眼里浮起一层朦胧的雾气,沉甸甸地压着我的心,愈来愈湿润。 我手指轻轻一挥,一阵烟雾飘散,凉辞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眉间依然紧蹙。 我俯下身,颤抖着抚摸他的脸,将他的眉眼,使劲地铭刻进心里。那种铭心的痛使眼泪就这样一滴一滴落下来,滑过我的脸,滚落在他的唇边。 我窸窸窣窣地起身,穿衣,站在床前驻足片刻,终于闭上眼,狠了狠心,转身,开门,渐行渐远。 我几乎是步履踉跄地走出山谷,骑上马,转身望着身后一脸惊愕的侍卫,平静地道:“如果你们能进城的话,麻烦尽快联系一下木麟统领,让他和狂石尽量阻止你们主子,不要过于冲动,坏了大事。” 说完在侍卫们疑惑不解的目光里快马加鞭,扬长而去。 临近城门的时候,太阳正好升起来,暖洋洋,金灿灿的。我放缓了速度,留恋地伸出手,想将掌心的阳光收拢起来,它却跳跃着溜走了。 路边的茶摊上,喷香的小笼包和八宝粥的味道委实勾人。我揉揉肚子,觉得不吃早餐,有些饿了。 遂利落地翻身下马,点了一笼包子,一碗米粥,小酱菜,吃得津津有味,从容淡定。 等我在袖子上抹擦指尖的油花时,店前的官道上黄尘滚滚,大批凶神恶煞一样的士兵勒马驻足,如潮水一般从城门处涌进来,把锋利的刀剑架在我的脖子上,如临大敌。 铺子里的早客皆惊慌地四散而逃,浑身油渍渍的老板战战兢兢地瑟缩在桌子下。 我咽下最后一口粥,用袖子将嘴角擦拭干净,站起身来,指着店门口的马,平静地说:“店家,我出门匆忙,忘了带早饭钱,那匹马送你,你赚大了。” 独秀宫大殿。 苏青青盛气凌人地独坐高处,一身九凤戏牡丹的宫装,金碧辉煌地耀目。 侍卫解开捆缚我的绳索,恶狠狠地一把将我推进来。我踉跄了两步,努力站稳身形,昂首挺胸,不卑不亢。 侍卫跪倒在地,毕恭毕敬地禀报:“启禀皇后娘娘,我们将她身上仔细搜查过了,并未见到蛊皇踪影。” 青青摆摆手,侍卫立即低头退了下去,整个大殿一片静然无声,压抑得难受。 青青低首一声冷笑:“已经是阶下囚,苏青婳,你没有必要装模作样,再摆出一副清高的架势吧?” 我抬起头,看着青青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凌厉气势,唇角含笑:“气度乃是自然天成,伪装不出来的。就像你,纵然穿上凤袍,也是一副尖酸刻薄的小家子气,一脸怨妇的模样。” 青青纵然是协助菩提教谋反,囚禁掌控了皇上顾长安,依然以长安皇后的身份自居,不忘给自己添置一袭凤袍加身,彰显自己一国之后的身份。 我想,她所追求的自然不是皇后的权势,而是因为,在她的心里,自己仍旧是顾长安的妃子,顾长安在她的心里还是有一席之地的。 但是,苏青青背叛并谋害了顾长安,妄想改朝篡位,顾长安对她定然是冷言冷语,甚至恨之入骨。那么,青青对皇上顾长安必定是又爱又怨,我一针见血地揭开她的伤疤,她必然会恼羞成怒,失去理智。 果然,苏青青将手攥起,青筋直冒,努力压抑下怒火,凶狠地道:“苏青婳,如今你已经是徂上鱼肉,任我宰割,嘴巴这样歹毒,就不怕我一剑杀了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扭曲的苏青青 我望着恼羞成怒的苏青青,微笑着摇摇头:“不怕。” “呵呵,谁给你的自信?”苏青青冷冷讥讽道。 “你怎么会舍得杀我呢?杀了我,你怎样牵制麒王爷?怎样寻到蛊皇,协助菩提教一统天下?”我一字一句道。 “哈哈,明知道我会利用你牵制他顾凉辞,为何你还自投罗网?” 苏青青不笨,更何况害人之人疑心必重,对于如此轻易就能捉捕我自然有疑虑。 “凉辞至亲的皇兄和母后都在你的手里,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有什么好怕的。”我淡然道:“我来,只是想换回我师傅的自由。我们之间的恩怨与我师傅并无干系,我留下,你放了她。” “你这是在命令我?”苏青青端起手边的羊脂玉茶盏,戴着翡翠攒花护甲的尾指玲珑翘起,掀开盏盖,轻抿一口,惬意地眯了眼。 “说命令也好,要挟也罢,左右我是势在必得。” “嘭”的一声,苏青青手里的茶盏在我的脚下绽开,碎玉四溅,仍旧冒着蒸腾的热气,混合着袅袅茶香。 我盯着脚下碎盏里的琥珀色茶汤,摇头连声惋惜:“暴殄天物,果真可惜了。” “苏青婳!”苏青青从主位之上大步走下来,伸出手捏住我的下巴,尖利的指甲划进我的肉里:“你可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装模作样的德行!还有这张干干净净的脸蛋儿! 就连皇上,他在醉酒以后都在说,你的脸是瑶池里的出水芙蓉,纯净清透,不染凡尘,看在别人眼里,有春风化雨的轻灵感。 在那时候,我就在想,有朝一日,你落在我的手里,我究竟应该怎样划破你的脸蛋?是用最钝的刀片一点一点割,还是用扎满了钉子的木板一下一下地拍?怎样才能让你看起来更恶心,更痛不欲生? 我无数个梦里,翻来覆去见到的都是皇上见到你血肉模糊的脸时,惊骇厌恶的样子。终于,苦心人天不负,你也有了今天!” 我平静地望着青青,忍不住疑惑地问:“你就这样恨我?” 自始至终,被屡次暗算的人是我,受害的人也是我,青青做为始作俑者,为何会对我这样恨之入骨? 苏青青原本看起来机灵柔媚的两只杏眸里瞬间喷出烈焰来,恨不能将我焚为灰烬。 “恨你?难道我不该恨你吗?既然你不喜欢进宫,不喜欢苏家,你回来做什么?安生呆在你的云雾山不好吗? 总是做出一副自命清高,与世无争的无辜模样,却将我在苏家原本所拥有的一切,轻而易举地夺走。若不是你风头出尽,我犯得着那样处心积虑地对付你? 我们相安无事的话,六姨娘就不会死,你的惠儿兰儿也用不着死,她们全都是你一手害死的,你却偏生又作出一副兔死狐悲的假惺惺的嘴脸给谁看? 苏青婳,其实,当我入宫扬眉吐气,被封为昭仪的时候,我曾经想过放过你,是你自己太贪心,明明自己有顾凉辞和林墨笙两个天下间最优秀的男人喜欢你,护着你,你还不知足,水性杨花,又要来抢夺我唯一爱上的男人! 当他袖子里总是装着花生糖,爱上薄荷茶,夜里不眠不休,跑到太医苑翻阅挑拣稀世孤本的时候,当他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向我询问关于你的事情时,你已经在我的心里死过千百次了。” 我一阵沉默,对于苏青青的指责自然无法辩驳。并非我理屈,而是对于她的偏执,根本就没有辩解的必要。 我告诉她,我从来没有与她争名夺利的想法,她会信吗?我告诉她,我对于进宫避之唯恐不及,她会不会以为我又是口是心非,惺惺作态? “无话可说了吧?你不是一向伶牙俐齿吗?蛊惑了皇上,令他心心念念惦念的都是你!就算是中了我的情蛊,还是放任自己忍受着噬心之痛,想你,惦记你,痛得死去活来! 你可知道,那情蛊我用心头血养了十年,结果非但没有拴住爱人的心,反而使他与我渐行渐远。这一切全都因为你,不杀你,我如何解心头之恨!” 苏青青紧捏住我下巴的手,移至我的颈上,手下使力,扼住我的咽喉,眼中满是狼一样的凶狠。 “就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你才不择手段,竟然狠心杀害自己和皇上的骨肉,用来陷害我?你口口声声爱着他,难道就是这样的深爱之法?” 我已经感到窒息,胸腔里的空气愈来愈稀薄,说话都有些费力。 苏青青哪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子?她手下的力道足以扼杀一头恶狼! 想到这里,我不禁感到不寒而栗。苏青青比我大不了多少年岁,原本见她在诗词歌赋等各方面的天赋已经是人中翘楚,如今才知道,她不仅精通苗疆蛊毒,手下还有功夫!这需要她十几年如一日,付出多大的努力? 记得惠儿她们曾经跟我说过,四姨娘因为害怕幼时的青青会玩物丧志,竟然将她最爱的狸猫活活吊死。想来苏青青自小就被压抑管教,所以性格早就有些偏激和扭曲。否则,青青作为一个母亲,如何能够对自己和自己骨肉下得去这样的狠手?更遑论是面对着被恨之入骨的我? 我不说还好,一言出口,青青怒火更炽,柳眉倒竖,银牙暗咬,那目光恨不能将我撕裂,碎尸万段。 “住口!”青青一声怒吼,几乎有些歇斯底里,将我狠狠地推搡在地上。 我暂时得了自由,剧烈地咳嗽几声,贪婪地呼吸着空气,顾不得其他。 “这一切还不是拜你所赐!苏青婳! 你不知道,当我听到自己怀了皇上的骨肉时,心里有多么开心。我甚至不惜忤逆我父亲,一再暗中阻止他们加害于皇上。 我天真地想,也许,我为皇上诞下麟儿,又有父亲的势力在朝中相助,待孩子长大,皇上若是将他封为太子,将来的江山一样是我们莫家的! 父亲就不用再处心积虑地奔波,江山唾手可得,岂不两全其美?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地久天长,两厢安然,该有多好? 可是,是你苏青婳打破了我所有的憧憬! 那天在御书房,你们诡计捉住了钥儿,又咄咄逼人,我为了帮父亲拖延时间,佯装昏迷。但是,皇上他竟然目光从未离开过你的身上。得知我怀孕的消息也无动于衷。 当初你在太后那里,不过淋了一点冷水,他就不顾自己的身体,对你百般呵护,以至于自己受了那样大的罪过。 我怀了他的骨肉,晕倒在地,他竟然不闻不问,反而让一群腌臜太监将我抬走!绝情如斯! 我在那一刻,心如死灰,就暗自下定决心,割爱断情,并且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除掉你!” 后来,苏青青又说了什么,我没有往心里去,我只盯着她喋喋不休地指控我罪行的樱桃小口,纠结一个问题,苏青青所说的父亲,究竟是谁?“将来的江山一样是我莫家的”又是什么意思?苏青青姓莫,她不是我苏家的女儿,难不成她的亲生父亲是莫向东! “你是菩提教主的女儿?莫向东才是你的亲生父亲?”我仍旧有些难以置信。 青青的脸上捉摸不清是怎样表情,好像隐隐间有那么一点苦涩和嘲讽:“不错,我姨娘在京城尚书府的时候,就认识了我父亲,跟他情投意合,私定终身。 后来菩提教被朝廷剿杀,我父亲无处藏身,姨娘为了掩护他逃离京城,给外公一家招来了灭门之祸。一家几十口人,全都被朝廷午门问斩!血流成河! 我姨娘李代桃僵,与贴身丫头互换了身份,侥幸留得一条性命,几经周折,被官卖至江南苏家。 父亲在风声过去之后,历尽千辛万苦,到江南寻到姨娘下落。可惜姨娘那时身不由己,已经成了他苏子卿的四姨娘。 原本,两人已经约定了远走高飞,谁料想,父亲却在跟姨娘私下见面的时候,被三姨娘撞破,遗失了烛龙令。 那时候,菩提教遭受重创,风声鹤唳,四面楚歌。我父亲颠沛流离,日子过得也凄惶,原本就想依靠烛龙令一统苗疆,壮大菩提教势力,再挥军长安。 无奈之下,只能让我姨娘留在苏家,打探烛龙令下落。正不巧的是,我父亲在继续修炼五毒掌的时候走火入魔,闭关许多年疗伤,不问世事,一晃就是十几年。 我姨娘本是千金小姐,却沦落到服侍一个低贱的商贾妇人,忍气吞声十几年,郁郁寡欢,所以才将所有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对我的教养一丝不苟,格外严苛。 若非你苏青婳从中做梗,我依旧是苏家最优秀的女儿,还会是皇上最宠爱的女人,早就助我父亲一臂之力,一统天下。都是因为你,苏青婳,我恨不能将你挫骨扬灰,食肉寝皮!” 我望着青青那张义愤填膺的脸,轻“嗤”一声,只觉得她可悲可叹。 青青见我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愈加失去理智,怒气冲冲地追问道:“你笑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折磨 我缓缓地摇摇头:“我只是为你和四姨娘感到悲哀,为了一个男人自私的狼子野心,甘愿作为牺牲色相的工具,赔付上自己的一生幸福。你不敢怨恨莫向东,所以就将自己不幸的原因全都怪罪到我的头上。 纵然,皇上他坚定不移地爱着你又如何?一旦有一天,两人兵戎相见,你在你父亲和爱人之间如何抉择?你自己想过吗?没有,就连你自己都矛盾,逃避,你根本就不敢想,所以就将所有的矛盾根源化作怨恨迁怒在我的身上。真是可悲,可叹,可怜。” “住口!”苏青青疯了一样,厉声斥责道:“这都是我自己的事情,用不着你指手画脚!如今你已经落在我的手里,生死由我,你还是自求多福吧!只要交出蛊皇,或许我会大发善心,看在姐妹情分上饶你一条性命也不一定。” 大发善心?我心里冷冷一笑。苏家养育她十几载,祖母疼宠,把她捧在手心里,她尚且可以恩将仇报,使祖母惊吓担忧过世,死不瞑目。她可以狠心纵容菩提教的人追杀父亲,令父亲九死一生,险些命丧归途。更遑论是我这样不相干,甚至招惹了她怨恨的姐妹? 我闭了嘴,不再辩解,苏青青现在已经是不可理喻,更何况她正是气怒交加的时候,我若是再添一把火,她定然会失去理智,谁知道会作出怎样疯狂的举动。 “你究竟说还是不说?”苏青青见我沉默不语,终于失去了耐心,厉声追问。 我摇摇头:“休想。” 苏青青怒火更炽:“好,真有种,苏青婳,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我倒要看看,刀悬头上,你还能不能这样保持淡定。” 说完一挥手,自门外雄赳赳地走进来两个侍卫,将我反手押了。 “给我用极细的铁丝一道一道勒进她的肉里,然后用最薄的柳叶刃,一片一片地将她的皮肉割下来,然后浑身涂满蜂蜜,丢到宫门口喂蚂蚁去!” 两个侍卫面露不忍,面面相觑,略一踌躇,青青立即雷霆大怒:“难道你们想跟着一起受刑吗?” 侍卫忙不迭地领命,吓得软了手脚,拉扯着一脸惊恐的我向外拖。 “住手!”大殿外传来一声呼和,打断了侍卫的动作,如同沙漠里的一场甘霖,令我心里重新升腾起希望。我扭过头去,又瞬间重新跌入谷底。 一身崭新蟒袍的兰丞相急匆匆地从门外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止住了苏青青:“皇后娘娘三思,万万不可!” 苏青青面带愠色,不悦地问:“为什么?” 兰丞相狞笑着看了我一眼:“如今莫教主挥军北上,还未能完成江山一统大业,而麒王爷至今神出鬼没,下落不明,他的手里还掌握着玄铁麒麟令,可以一统长安大军。这苏青婳又是他麒王爷呵护备至的女人,若是小不忍,则乱大谋。惹恼了他,拼个鱼死网破,就凭借我们如今的势力,恐怕难以招架。 时机未到,奉劝皇后娘娘暂时隐忍。待到我们一统长安,这妖女揉圆捏扁,还不是看我们的心情?” 说完凑到青青耳边,低声耳语几句,递给苏青青一方乌木小盒,满脸阴狠之色。 苏青青紧簇的眉毛逐渐舒展,犹豫片刻,“咯咯”娇笑两声,露出两颗尖利的小虎牙:“兰丞相,常人都说老奸巨猾,果不其然,你的这个法子简直太毒辣了一点,我还真的舍不得我妹妹这副沉鱼落雁的脸蛋。” 我后脊梁处一股阴风倏忽腾起,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 苏青青娇笑着凑到我的跟前,伸手掐了一把我的脸,开心地道:“我也不过是跟我的十一妹妹开个玩笑而已,当不得真。既然兰丞相念在一片旧情的份上,给你求情,那么,我就顺水推舟,暂且饶过你这条小命。” 我愤愤地别过脸去,狠狠地啐了一声。 青青压抑住自己的满腔怒火,扬起一双纤细柔嫩的纤纤素手,将那方木盒打开来,翡翠攒金护甲上赫然蠕动着一只青色近乎透明的线形虫。 “跗骨?”我惊骇地问。盯着青青指尖上的那只蛊虫,畏惧地向后倒退了两步,我自然知道,她手中的那只蛊虫,究竟是怎样名堂。 青青望着我一脸骇然,开心地哈哈大笑:“你也知道怕了?你不是一心想要解开我菩提教的跗骨,为民除害吗?我今天就成全你,让你亲自尝一尝,噬心跗骨的滋味。 我倒要看看,当这蛊虫在你的血脉里啃噬,令你痛得生不如死的时候,你会不会舍得召唤来你的蛊皇,为你解除身上的毒性? 你要知道,这可不是一般的跗骨幼虫,这可是特意为你挑选了一条最好的蛊虫,那滋味绝对可以让你xiaohun蚀骨。而且,最主要的不同之处在于,这种蛊虫一旦五日养成,是不会安生的,它还会在你的脸蛋上钻出密密麻麻的窟窿,出入自如,你那副花容月貌的脸,啧啧,怕是就要毁了。 你我好歹也算是姐妹一场,奉劝你早点唤出蛊皇,不仅可以少些痛楚,还可以保住你这副勾人的脸蛋。” 我踉跄着后退几步,我想过万千种苏青青折磨我的方法,我全都不以为意,只以为咬咬牙,也就顶过去了,左右菩提教在找到蛊皇之前,是不会要我性命。委实没有想到,她竟然会用跗骨对付我。 我抚摸着自己光洁的脸,难以想象,脸上皮肤下,有虫子钻来钻去,慢慢蠕动的样子,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 我踉跄着向后瑟缩,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我原本并不在意于自己的容貌,也懒怠打扮。但是,那并不代表,我可以忍受自己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尤其我现在有凉辞,女为悦己者容,当他看到我一脸坑坑洼洼,青虫蠕动的样子时,该有多么嫌弃? 苏青青冷笑两声,满是得意:“终于也有你苏青婳害怕的时候了。你的这副表情简直太可爱了,真真的我见犹怜,都不忍心下手了。 今天我就把蛊虫下到你的脸上,然后让皇上亲眼看看你痛得死去活来的样子。等蛊虫在你脸上孳生,从你皮肉绽开,血肉模糊的伤口处钻来钻去的时候,我再把你绑在宫门的柱子上,让你的麒王爷好好欣赏欣赏。 到时候,天下间所有的男人都对你避如蛇蝎,一想起你那副狼狈样子,我心里就兴奋地几乎沸腾起来。” 苏青青一步一步向我靠近,指尖上的蛊虫在我惊恐的瞳孔里一点一点放大,扭曲挣扎。 “来人哪,给我摁住她。”苏青青扬声吩咐候在一旁的两个侍卫。 两人上前强硬地摁住我的胳膊,令我丝毫动弹不得。 我拼命地挣扎,手足并用,使出浑身的气力,犹如笼中困兽,结果只是徒劳。我被身后的太监禁锢了双臂,挣脱不开,只能愤愤地扭过脸去,啐骂道:“不得好死” “好!好!好!”青青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那么,你可就不要怪我不念姐妹情分,对你心狠了。” 言罢,一把抽出一旁侍卫腰间佩刀,向着我的手臂狠狠地划下去,顿时鲜血四溅,血流如注。 我忍不住痛呼出声,紧蹙了眉头。青青手下不停,手指一弹,那条蛊虫早就迫不及待,顺着我的伤口钻进我的胳膊里。一股难以言语的痛楚从伤口处向上,至肩膀,脖颈,前胸,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刃,沿着一路剖开我的皮肉,并且向深处继续蔓延。 青青得意地扶了扶自己头上的九尾凤簪,探手入怀,取出一方帕子,仔细地将青葱一样的指尖擦拭干净。冷笑一声道:“我记得第一次见麒王爷的时候,在我的院子里,他就是这样用苏家的流云锦帕子,将自己手指一点一点擦拭干净,皱着眉头把帕子随手丢在了我的院子里。我想,他一定是一个要求完美的人,绝对无法容忍任何瑕疵。 苏青婳,从现在开始,你的身子里面将会一夜之间,生满蠕动的虫子,该有多么恶心。所以,我奉劝你,麒王爷已经不是你可以高攀的了,我期待早一天看到他和皇上对你弃如敝履的眼神。哈哈!” 青青得意地转身,看也不再看我一眼:“把她丢进牢里,自生自灭,喔不,要记得保住她一口气,好吃好喝地供着,绝对不能咽气,我还没有玩够。” 我早已经浑身冷汗直冒,颤抖着牙齿,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两个侍卫架着我的胳膊,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拖行在冰凉的石板上,被摩擦的痛楚,但是,比起那蛊虫在我身体里面不停躁动的钻心疼痛,简直微乎其微。 拖行过长长的一条昏暗的过道,铁门打开,我被侍卫狠狠地丢进去,摔倒在地上,已经没有一点气力可以爬起来,只能任由冰凉的地面一点一点带走我身体仅剩的热度。 皮肉里的疼痛渐渐缓解,开始变得麻痒,如同有万蚁啃噬,那是蛊虫吸取了我的血,开始裂变,以惊人的速度开始分解成一只一只的小虫,游走进我的身体的每一处,然后,继续长大,分解。总有一天,我的脸上也会像蛊毒人一样,变得丑陋不堪,甚至于更恐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虿盆 牢房是全封闭式的,我在牢房里面完全看不到外面是怎样的情景,只有屋顶上半尺见方的天窗透进来一点光亮,使我勉强可以分辨外面的天色。但是我知道,黑暗中一直有一双眼睛在偷偷监视着我的一行一动。 青青给我种下跗骨之毒,就是为了让我在难以忍受折磨的时候,唤来蛊皇,给自己解蛊。屋顶上那敞开的半尺见方的天窗就好像专为金子量身定做的出入之所,可谓用心良苦。 我很庆幸在临走之时,将蛊皇留给了虫子。 我知道,我若是随身带着金子,进宫以后,必然难以保全它。一旦金子落入苏青青手中,菩提教为了完全掌控金子,我自己的性命也会有危险。不到最后紧要关头,就绝对不能让金子进宫! 我拼命咬牙,忍耐着全身上下的不适,也不知道熬了多久,终于在精疲力尽时,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苏青青果不食言,侍卫送给我的伙食还是不错的,比起当初在大理寺牢房里面的饭食强了不少,甚至还有滋补药膳。 我来者不拒,将所有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存好自己的体力,应对苏青青接踵而至的非人折磨。 第二天,估算着应该是下午,几个小太监进来,打开牢锁,毫不留情地把我从牢狱里拖出来,用绳子结结实实地捆缚了我的双手,将我一路推搡着带到苏青青跟前。 苏青青斜躺在御花园树荫下的贵妃榻上,宫娥恭谨地跪在榻前,手里捧着一方白玉瓷盏,里面盛着新腌渍的乌梅。兰颖儿坐在她一旁的绣墩上,漫不经心地剥着一颗金丝桔,见到我,两只妩媚的凤目里闪出一抹阴狠和凌厉,手里的蜜桔汁液四溅。 两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一起,状似亲昵,我委实揣摩不出两人究竟是如何相处得这般融洽,是同侍一夫的情敌还是同仇敌忾的朋友? “说实话,皇后娘娘,你对苏青婳好像照顾得不太周到呢,有些冷落人家了。”兰颖儿丢掉手里桔子,取过一旁宫人递过来的帕子擦擦手。 “着什么急?”苏青青将乌梅核吐在宫女伸过来的掌心里,不急不缓地道:“好戏还没有开锣呢。” 身旁躬身而立的一位白须老者闻言走到一旁,同侍卫一起挪开地上的一个巨大的木板,原来那里不知什么时候,挖了一个丈余见方的池子,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好像挠在心尖上,令人听闻毛骨悚然。 苏青青冲着我努努嘴:“特意为你准备的。” 身后的侍卫推搡一把,我踉跄两步方才稳住身形,向下一望,立即惊恐地后退两步,险些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变了颜色。 丈深的池子里,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形形**的虫子,蜈蚣,蜘蛛,蚰蜒,还有一些色彩斑斓的叫不出名堂的虫子,在池子里慢慢地蠕动,令人作呕。 那些虫子全都有轻微的毒性,而又不足以令人丧命,叮咬后,只会使人伤口红肿,流脓,溃烂,严重的时候,出现幻象,呼吸困难,肌肉麻痹等症状。 “怎么样?苏青婳,我最后问你一句,蛊皇你交还是不交?”苏青青冷笑着看我,一字一句地问,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我强忍住胃里不停翻涌而出的酸水,硬咬牙挤出一点笑:“虿盆都有了,祸国妖妃的名头对你来说,的确最合适不过了。” 苏青青额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了几下,然后扭头对一旁的兰颖儿道:“你虽然不是习武之人,但是亲自将她踹下去应该没有问题吧?” 兰颖儿“咯咯”娇笑着站起来:“皇后娘娘真懂我的心思。” 说完提起裙摆,如弱柳扶风一般,向着我袅袅娜娜地走过来,挂着一脸阴冷的笑。 我双臂被捆,挣脱不开,站在池子旁边满脸惊恐地连连后退。 兰颖儿得意地看着我,就像一只捉弄老鼠的花猫,一次次抬起腿,作势要踹我。我惊慌中左右躲避的狼狈样子惹得她咯咯娇笑不已。 “我说兰姐姐,你就不要再逗她了,你看她脸色都吓得蜡黄了。”苏青青靠在榻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娇喘吁吁地道。 兰颖儿许是也玩得腻了,点头道:“皇后娘娘说得极是呢。”说完将腿高高抬起,蓄满了劲道,就向着我狠狠地踹过来。 就是此时!我毫不犹豫地一个闪身,靠近兰颖儿身边,伸出右腿,死死绊住她的腰。兰颖儿猝不及防,使的气力又大,重心不稳,与我一起向着前面的池子扑过去。 兰颖儿原本忌惮池子里的虫子,不敢靠得太近,我就势一个翻滚,就拖着她一起向着池子里跌落下去。 兰颖儿立即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 池子里的虫子如同潮水一般,向着我们二人涌过来。兰颖儿双手自由,拼命拍打着身上的毒虫,惊骇大叫:“救命啊!救我上去。” 我双臂被缚,虽然气力较兰颖儿略大,但是终究不是对手。她很快就挣脱开我对她的钳制,在侍卫的帮助下,攀了出去,软了手脚,惊慌哭喊着宣叫御医,乱成一锅粥。 困在池子里的我只能惊恐地看着那些丑陋的,奇形怪状的虫子兴奋地向我爬过来,钻进我的衣服里,贪婪地啃咬着我的肌肤。 我发誓,自己从来没有承受过那种滋味,针扎火炙,都不足以形容那种火烧火燎而又痛得钻心的感觉,我宁可取一把锋利的匕首,将自己的皮肉一点一点割下来,那样还能痛得痛快。 我不得不强忍恶心,在地上翻滚,任凭那些虫子被我碾碎以后,粘稠而又恶心的毒液糊满全身,散发出各种各样的气味。 有些被毒虫叮咬的地方,毒性发作极快,迅速开始出现红肿,甚至溃烂,我的眼睛红肿地眯成一道缝隙,几乎看不真切旁边的事物。 “兰颖儿果真就是一只笨猪,怪不得会败在你的手里。” 我在下面狼狈地翻滚,痛苦地**的时候,苏青青就倚在榻上,张开猩红的樱桃小口,品尝着宫女太监手里端着的各色点心,笑得洋洋得意,语气里对兰颖儿颇有不屑。 “苏青婳,只要你交出蛊皇,你身上所有的蛊毒就自然可以解了,所有的痛苦也就结束了。”苏青青这样说,把吐出来的葡萄皮丢进池子里。 我几乎将银牙咬碎,愤恨地瞪她,几乎喷出火焰来。 心里一遍一遍呼唤着凉辞的名字,作为我坚持下去的动力。 苏青青笑得花枝乱颤,转头吩咐身后的宫女:“告诉福总管,去把皇上请过来。” 她身后的宫女领命去了,青青慵懒地伸个懒腰,掩口打个呵欠:“虽然精彩,但是一个人欣赏委实乏味得很,也不知道,皇上看到你这副模样时,会是怎样心情。” 我的嗓音已经有些嘶哑,喊叫不出声音,甚至听力也多少受了影响,毒虫的毒性已经侵入了我的脑子,有些头晕目眩,感知不再那样敏感,只出于自己的本能,来回挣扎翻滚。 “苏青青!你个蛇蝎妇人!”猛然一声呵斥,带着难以置信。 我抬起头,透过眼睛缝隙,可以辨认出池子上面的人,英眉星目,正是皇上顾长安。 他紧紧地揪着胸前的衣服,眉头紧蹙,单膝跪倒在地上,望着我,痛得慢慢蜷缩起来。 “青婳,青婳!”他焦急地喊,满脸心痛:“是你吗?” 我把脸埋进双膝里,左右扭动,拼命用膝盖蹭去一只脸上的吸血条虫。原来我现在已经分辨不出原本样貌了吗? “放过她!”我听到顾长安悲愤地叫嚷:“你我之间的恩怨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你为何情蛊会一次次发作?你看到她受苦你心疼什么?”苏青青怨恨地道:“你看看她如今这副样子,人不人,鬼不鬼,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你不感觉恶心吗?” “你要怎样才肯放过她?”顾长安放低了身段。 青青一声冷笑:“除非你忘了她,彻彻底底!以后只爱我一人。” 顾长安更大声地冷笑,带着不屑:“爱你我做不到,忘记她我更做不到!” 说完,竟然奋不顾身地跳下来,将我抱起,揽在怀里,为我掸除身上的蛊虫,自己痛得大汗淋漓,额头青筋直冒。 池子里的蛊虫见有新的不速之客闯入,立即从我的身边向着他争先恐后地爬过去。他心无旁骛,只一心地为我驱赶身上的蛊虫,手忙脚乱。 他的胳膊上,肩膀上,脖颈上,已经爬满了密密麻麻的毒虫。 “你疯了?皇上!”青青焦急地嚷,忙不迭地吩咐身后的白发蛊师老者:“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蛊虫收走!” 蛊师领命,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瓶,拔开瓶塞,走到池边倒下去,地上腾起一股白烟,带着奇异的香气。 池子里的毒虫纷纷向那个方向爬过去,争先恐后。我已经是精疲力尽,瘫软在他的怀里,浑身被汗湿透,火辣辣地难受。 顾长安明显是在隐忍,颤抖着手拂去仍旧滞留在我身上的毒虫,费力地将我抱在怀里,飞身而起,稳稳地落在池子外面,立即体力不支,跪倒在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 毁容 苏青青脸色铁青,望着我的目光里充满了怨毒,恨不能将我挫骨扬灰的恨意流露无遗。 顾长安挣扎着想站起来,怀里的我无疑成为他最大的负累。豆大的汗珠自他略显消瘦的下巴上滚落下来,额头青筋直冒。 “放下我。”我一开口,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吓了我自己一跳。 顾长安不说话,只将抱着我的胳膊收得更紧,牙关紧咬,猛然站起身来,仍旧忍不住痛得佝偻着脊背,直不起腰身。偌大一个魁梧的汉子,竟然如风中枯叶一般左右摇摆,勉强才稳住身形。 “你不能将她带走!更不能在一起!”苏青青伸手拦住我们,恨得咬牙切齿:“那样,你会被活活疼死的。” 顾长安冷冷地看了一眼苏青青,冷清而淡漠,低下头对着我微微一笑,如冰雪消融,万物复苏:“你一定要忍住,我带你去找汐月姨娘,她一定能医好你的伤。” 青青恼羞成怒,执拗地站在我们面前:“你不能将她带走!” 顾长安斜睨她一眼,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令苏青青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苏青青,不要以为你用蛊毒控制了母后和朕,朕就不能奈何你。若是我想拼个鱼死网破,一样可以让你们菩提教灰飞烟灭。你若是不信,尽管放马过来!” 苏青青愤愤地一拂袖子,柳眉倒竖,声嘶力竭地喊叫:“这个妖女究竟有什么好,至于你为她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吗?” 顾长安脚下一顿:“她哪里也不好,但是最起码比你干净。你记着,苏青婳是朕的底线,你惹朕不要紧,千万不要招惹她!否则,她今日所承受的苦楚,朕必将十倍奉还!” 说完,抱着我,绕过苏青青,昂首阔步,头也不回。 走得老远,我依旧可以听到苏青青气急败坏地摔东西的粉碎声。 长安将我搂得更紧,低声叹气:“这里乃是龙潭虎穴,你一个女人家不该进来。” 我沉默不语,嗓子嘶哑,也说不出话来。 “又是为了他,是吗?” 不待我回答,自己又自嘲地笑笑:“我又问傻话了,除了麒王,还能有什么原因能让你这样奋不顾身呢?” 我依旧不说话,垂了眼帘,算是默认。 我和顾长安在一起的时候,好像一直都是在以这样的方式相处。他自言自语,自问自答,而我就是一个聆听者,每次都是在安静地听他说话,保持沉默。偏生,他每次都能读懂我的心思。 顾长安抱着我一步一步走得吃力,脸上的汗珠滚落下来,落在我的脖颈上,蜇得有些生疼。他除了脸上,但凡裸露在外的肌肤,竟然也被叮咬得一片青紫。 我看着委实不忍,不由自主地吃力地抬起手,伸出指尖帮他把脸上的汗珠擦拭掉。他脚下又是一顿,停住脚步。愣怔片刻后,又重新迈步向前。 我再也支撑不住,在他的怀里昏迷过去。 昏迷中,我浑身热烫,全身都在烧灼,就好像是被架在火堆旁炙烤一样。 我梦到了山谷里那片荷塘,梦到了月色旖旎下的麒王府,我梦到了凉辞,霸道的粗鲁的缠绵的吻。 我不愿意醒过来,我在朦胧意识里就觉得,只要自己醒过来,仍旧会受苦,会面对苏青青那副阴狠的,令人厌憎的嘴脸。我还看到,兰颖儿就站在她的身后,两个人满脸狰狞,幸灾乐祸地看着我,各种冰言冷语的挖苦。 最后,我是被噩梦惊醒的。大汗淋漓地睁开眼的时候,没想到师傅就守在我的床前。我怀疑自己仍旧是在睡梦里,眨眨眼睛,师傅仍旧在对着我,笑得和蔼。 “师傅。”我努力向着她伸出手,话一出口,沙哑得难受。 师傅攥住我的手,小声嗔怪:“傻丫头,明明知道苏青青折磨师傅,就是为了引出你,你为什么还进来?” 我感受到师傅手心的温度,方才安下心来,舒服而熨贴:“师傅,您没事吧?” 师傅望着我,满是怪责和心疼,悄悄地拭去眼角的一滴泪,通红着眼:“师傅那点痛比起你所受的苦,九牛一毛,又算得了什么?”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一动,浑身都有些疼,皮开肉绽的那种撕裂的疼,忍不住紧蹙起眉头。 师傅赶紧站起身扶着我躺下:“不要着急起来,要注意休息,还好那些毒虫的毒性并不厉害,否则你怕是小命都难保。” 我努力扯扯嘴角,作出微笑的样子:“师傅,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师傅背转过身子,有些哽咽地道:“哪里?怎么会?我的婳儿永远是最漂亮的。” “师傅,你在骗人呢。”我苦笑一声:“我自小到大,你就从来没有夸奖过我漂亮。这是唯一的一次,还这样牵强,肯定是骗人的。” 师傅的眼里闪着泪,盈盈欲滴,再不忍心看我,低垂下头:“不过有些淤肿罢了,等毒性一消,自然也就恢复了。” 我四面逡巡一周,屋子里没有什么摆设,不过一床一椅一几,简陋而空旷:“师傅,镜子呢?让我看看自己如今是副什么鬼样子?” 师傅有些慌乱:“这里简陋,没有铜镜的,等你伤养好了,我们出去看。” 我一声苦笑,伸出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坑坑洼洼,还有些粘腻,不知是虫子叮咬后的溃烂还是抹的药:“师傅,其实我知道,自己这张脸肯定是毁了,你不用安慰我。我中了跗骨的毒,而且不是一般的子蛊。纵然哪天解开了,这张脸也不可能恢复原来的样子了,可能,会像......一张筛子那样,布满了洞。” 师傅再也忍不住,背过身去,低声抽噎起来,犹自带着哭腔安慰我:“可以的,婳儿,你忘了,墨罕的并蒂雪莲可以去死肌,生新肤,你的脸肯定能焕然新生的。” 我抬起自己的手,衣袖自腕间滑落下来,露出涂满药粉的胳膊。已经完全看不到原本的白皙,黄绿青紫,布满了水泡 ,活像是田间泥土里爬出来的蟾蜍,一身令人作呕的疙瘩。胳膊隔着两三层布料尚且如此不堪,脸上究竟是何模样,可想而知。 我疲惫地闭上眼睛,感觉头晕目眩,天都要塌下来了。 我如今这样人鬼不如的样子,若是被凉辞看到了,他会有多么嫌弃? 也许,真的是我一时冲动了,我将人性想象得过于纯良。 “青婳,事情总会柳暗花明,千万不要灰心丧气。长安他一定会......” “师傅,皇上和太后呢?”我闭着眼睛问,打断了师傅的话。 “长安将你交给我,命人送来了所需药物就走了。如今他和太后被苏青青另外软禁,无论去哪里都有菩提教的人严密监视,我们谁都不知道究竟囚禁在哪里。”师傅回道。 我心里的希望瞬间落空下来。原本以为,苦尽甘来,若是师傅,皇上,太后都在这里的话,所有的一切也就迎刃而解了。只要凉辞和虫子带着蛊皇潜进宫里,为皇上和太后解了蛊毒,苏青青没有了依仗,义父就完全可以包围京城,瓮中捉鳖。 如今,皇上和太后被囚禁的地方依旧没有任何眉目,我所付出的代价岂不枉然。 “汐月姑娘,药煮好了。”门口处传来一声小心翼翼的试探,门扇被轻轻地叩响。 我扭过头,见是郭公公,正手里端着一方紫檀茶盘,站在门首处,向里张望,见到我已经醒来,长舒了一口气。 师傅站起身来:“郭公公,你来得正好,麻烦帮我照顾一下青婳,我去给她配点药。” 郭公公高兴地应声,端着药碗走进来:“姑娘放心去就是,我一定服侍好十一小姐。” 师傅感激地点点头:“那就有劳你了。” 说完转过头来,对我说:“你自己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我去给你配些涂抹的药,早日好起来。”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支撑着半坐起来,师傅赶紧拿了两个枕头放在我的身后,方才不放心地叮咛两句,消失在门外。 郭公公上前,将茶盘里的药碗递给我,然后手里捧了一碟蜜饯,侍立在床边。看到我瞥过去,方才含笑道:“皇上说你喜欢甜食,临走的时候特意交代的。” 我一时沉默,端起药碗,试试温度,刚刚好,方才屏住呼吸,一饮而尽。 我立即苦得皱了皱眉头,伸手拈过一粒蜜饯,丢进嘴里。 “跟皇上小时候吃药一样,最是怕苦。”郭公公状似无心地说了一句。 我想起今天皇上为了救我,被毒虫叮咬得也不轻,心里过意不去,低声道:“代我谢过皇上。他他没事吧?” 郭公公轻叹一声,看似感慨颇多:“他不好,很不好。” “怎么了?”我担忧地追问。 “皇上他中了衿妃的情蛊,原本就不能动情,如今见到你被苏青青折磨,心不由己,一直痛得无以复加,受了大罪了。”郭公公心疼得两眼泛泪,嘴唇也忍不住哆嗦。 我不知道该怎样说话,心情说不出的复杂,难以言喻,手里无意识地把玩着药碗里的调羹。 “其实,我知道,十一小姐,”郭公公欲言又止:“您因为当初兰颖儿和麒王爷的事情,对皇上一直心存芥蒂,是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 隐瞒 郭公公一句话果真说到了我的心坎儿里,一语中的,我对于皇上的成见原本就是源自于此。 “其实,这件事情怪不得皇上。自始至终都是太后她老人家一手安排的。俗话说:子不言母过,皇上才将过错一并承担了下来,免得麒王爷记恨太后。” 我惊愕地抬起头,委实出乎意料。一直以来,我们都错怪他了吗? “皇上当时的确是存了私心,但这私心是他不想依照太后意思,将兰颖儿许配给麒王爷。太后的初衷是想让兰颖儿监视麒王爷,不过这样难免会让兰丞相在朝中的势力越来越大,所以对于太后的试探并未拦阻,乐见其成,任由事态发展,最后让兰颖儿和麒王爷生了罅隙。” 我继续沉默,盯着自己手腕上被毒虫叮咬的淤肿,心里思绪万千。原来这些年里,皇上一直没有放弃为凉辞和兰颖儿赐婚,竟是还有这样情由。 凉辞和顾长安都是太后嫡亲骨肉,为何太后偏生对凉辞处处设防?这样重的疑心?凉辞自小就被太后丢给天元老人教养,虽然也有锦衣玉食,侍卫成群,但是太后不闻不问,漠不关心,关系疏远而冷淡。相较起宫中尽享万千疼宠的顾长安,怎么就有这样大的反差? “十一小姐别多心,老奴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看着自家皇上心疼。他身边围绕的溜须拍马的人多了,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人懂他,心疼他。老奴看着难受。” 郭公公低下头,用衣袖擦拭着眼角,语气中有些哽咽。 我四下查看一周,并无半个人影,遂费力地把腿蜷缩起来,解下足腕上的脚铃,攥在手里,压低声音问郭公公:“郭公公,你有机会见到皇上和太后吗?” 郭公公抬起头来,眼睛有些通红:“皇上若是有事吩咐,会差人来传音,衿妃会让我和皇上见一面,但是都会有菩提教的人在一旁暗中监视。” 我借着把药碗递还给郭公公的机会,将手里的脚铃偷偷塞进他的手心里,小声道:“郭公公,麻烦你下次见到皇上的时候,把这串脚铃给他。” 郭公公疑惑地接过来,有些莫名其妙:“这,这” 我机警地左右张望一眼,方才压低声音道:“麒王爷能不能找到皇上和太后被关押的位置,就依靠它了。” 郭公公闻言大喜,小心翼翼地将脚铃揣进袖口里,激动地道:“十一小姐尽管放心,我一定会亲手交给皇上的。” 我方才如释重负地放下心来,若是郭公公能够事成,也不枉我受苦一遭。 “郭公公,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打一盆水进来,我想简单清理一下,方便一会儿擦药。” 郭公公喜形于色,忙不迭地点头:“能能能!” 一溜小跑着出去,打了一盆水放置到我床头的椅子上,从一旁取过帕子,犹豫了片刻,方才收拾茶盘,转身静悄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宁静。 我鼓足勇气,费力地拧过身子,探出头,看向盆里。 盆子里的水清明如镜,映照出一张惨不忍睹的脸。 或许说,那不能称之为脸,而只是一个五颜六色的染料调色盘,根本就分辨不清五官。 一声惊叫,我骇然打翻了水盆,清水洒了遍地。 我傻坐了一天一夜,不哭不闹,呆若木偶。 后来,我拒绝了进食,我一想起自己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就想吐,喉尖一直是酸涩的。 师傅费尽心思,央求,苦劝,责骂,不停开导,最终束手无策,望着我暗自垂泪。看到师傅心急如焚的样子,我勉强把饭菜塞进嘴里,使劲咽下去,转身就吐了出来,胆汁几乎都呕了个干净。 师傅望着我唉声叹气,心疼得直哭。 苏青青和蒙着面纱的兰颖儿过来看我,我直勾勾地盯着床顶,对她们视若无睹。两人一唱一和地讥讽我半晌,方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我半死不活的样子使我侥幸逃脱了苏青青变本加厉的折磨,她似乎不屑于对一个毫无生机的人浪费心思。 傍晚时分,郭公公就找了一个送药的由头来看我,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低声告诉我,脚铃他已经带给了皇上,问我可有办法通知麒王爷,尽快动手帮皇上医治情蛊,以免夜长梦多。 郭公公许是这两天一直在忙碌着帮我熬药的原因,浑身都是苦涩的药香。 我傻愣愣地不说话,因为我也不知道该怎样通知凉辞,我竟然一时疏忽,忘记了考虑这个问题。 我算着,我进宫已经三天了,凉辞一直在关注着宫里的动向,这里发生的事情一定逃不过他的耳目,他会不会,不顾一切,冒险亲自到皇宫里来救我?我如今面目全非,对面相逢应不识,还如何有脸见他? 夜里,已经深了。我躺在床上,依旧毫无睡意。 我支起耳朵,倾听着外面的风声,好像是下小雨了。连绵的秋雨敲打着外面的枯叶,一声一声,都像我掉落进心里的眼泪。 我拒绝了师傅临走之时,帮我关闭窗户的好意,屋子里有些冷,空气安静地就像凝固了一般。 我心里隐隐有些矛盾的期盼,又想又怕,若是有人会顺着窗子爬进来呢? 终于,有了动静,虽然极轻极细,微不可闻,好像棉絮落地的声音,但是,我听到了枯叶不堪重负,碎裂的呻 吟声。然后还有侍卫突然倒地的闷响声。 我紧张地坐起身来,将自己整张脸都包裹在严严实实的黑布里,温热的鼻息反扑在脸上。我有些慌乱,想找一个地方躲藏,却无处可去,只能蜷缩进床脚帐幔的暗影里。 来人蹑手蹑脚地走到我的门前,把剑尖伸进门缝里,轻巧地拨动门栓。 不是他吧?我心里想,他一向是喜欢从窗户偷偷进来的。 门栓拨开,有黑色的人影潜进房间里,动作灵活得就像一只狸猫,带进来一股雨水的潮气。 不是凉辞,他身上没有凉辞的味道。 “谁?”我粗哑着嗓子,低声喝问。 来人明显一怔,然后压低了声音道:“青婳,是我!” “狂石!”我惊呼一声:“你怎么来了?” 狂石向着我的床帐凑过来,就要伸手撩开我的帐幔。 “不要!”我惊慌地小声喊道,伸手攥紧床帐,制止住他的动作。 狂石的手一僵:“怎么了?青婳?听说苏青青那个蛇蝎妇人对你下了毒手。你现在怎样了?好点没有?” 我忍不住又向里瑟缩了一下:“我没事,不过一点皮外伤,我只是衣衫不整,不太方便......" 狂石舒了一口气:“没事就好,否则麒王爷会活剥了我的皮。” 我一听到他的名字,眼睛里就蒸腾起水花来,心里涌起一股委屈:“他,他怎么......?" "他怎么没来,是不是?”狂石接过我的话:“他知道你进了宫,整个人像疯了一样,执意要来宫里救你,被我和木麟拦住了。我用了浑身解数,布下十几道机关,才勉强困住他。 昨天收到你出事的消息,我们也没敢让他知道,一直隐瞒着他。你若是果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和木麟也就不用活着回去了。” 我强忍住眼睛里的眼泪,苦涩一笑:“代我告诉他,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岂可以因为儿女私情,使得数万将士的心血功亏一篑?背负天下苍生的责骂?这个重担我苏青婳担不起。” 狂石小声懊恼地道:“青婳,对不起,是我们有私心,害你受这般苦,你不怪我就好。” 我勉强牵扯嘴角,故作轻松的口气:“怎么会呢,顾大家舍小家,换做是我,我也会这样决断。我已经将我的脚铃托郭公公交给了皇上,你们可以循着玉的气味找到皇上和太后被囚禁之处。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狂石半晌沉默不语,良久方才涩声道:“既然已经大功告成,事不宜迟,青婳,木麟就候在宫外接应,你赶紧跟我一起走吧。” 我疲惫地向着后面靠过去,脸上的泪忍不住就“扑簌簌”落下来,纷落如雨。我紧咬下唇,强忍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说话的声音里却不觉带了颤抖。 “你回吧,狂石。暂且不说你带着我能否安然逃出去,若是我跟你走了,势必打草惊蛇,我付出的努力也就功亏一篑了。更何况,师傅,还有皇上她们仍旧在苏青青手里,难免还有变数。请你告诉凉辞,我很好,等他挥军收复长安,攻陷皇宫那一日,我就在这里等他,一定要慎重,切莫意气用事。” 后面的话,我哽在喉尖里,已经泣不成声。我只能紧紧地捂住嘴巴,不让自己的哽咽声从唇间溢出去,不让狂石察觉到我的丝毫委屈。 帐外的狂石静默半晌,伸出手来,探向罗帐,最终在帐前顿住,僵立半晌,方才颤抖着放下手,有艰涩的声音从嗓子里生生挤出来。 “青婳,答应我,无论你遭遇了什么,受了多大的打击,你一定要保重好自己。否则,我和麒王爷,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狂石心思细腻,定然是隐约猜到了什么,所以才会这样叮咛。我想告诉他,一切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根本与他没有任何干系。却害怕一出口,自己忍不住会崩溃,嚎啕出声,被狂石听出什么端倪。 所以,我只极清浅地“嗯”了一声,饶是如此,声音里依旧带了哭腔。 狂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足尖一点,飞身而去。 少顷,门外的侍卫探头向里面看了一眼,合了屋门,低低地咒骂:“奇怪,怎么竟然睡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 落入圈套 进宫第四天,我开始硬逼着自己进食,吃了吐,吐了吃,一直不停。 许是留在我身体里的毒性得到了缓解,我逐渐可以勉强咽得下流食,不再呕吐得那样厉害。 师傅极是欣喜,憔悴的脸上绽放出绚丽的曙光。 我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将昨天狂石潜进这里的事情告知给师傅知道。 师傅极是欣慰:“这两天我一直在提心吊胆,奇怪麒王爷怎么会放心让你孤身一人进宫冒险,原来是如此。我相信,依照麒王爷的过人才智,一定能够扭转乾坤,反败为胜的。” 我偷偷地将竹筷留下来一双,在地上费力地把筷子磨尖,贴身留着作为防身之用。师傅在院子里捉了几只守宫,因为毒性太小,无甚大用,只能按照苗疆的养蛊之法,扣着饲养在一只汤盆里。 夜里师傅留下来和我一起,吹熄灯,躺在床上,眼睁睁地毫无睡意,支起耳朵静等着皇宫里有没有什么动静。 宫里的夜依旧漫长而神秘,秋风呜咽着吹过宫檐,枝叶摇摆间,树影婆娑,恍惚而狰狞。 三更的梆声敲响的时候,宫里隐约传来低沉的呼和声,然后是嘈杂纷乱的脚步声次第响起,我和师傅激动地扑到窗前查看,见西边太后宫殿的位置,有通红的火把的亮光,映染了一方天际。 狂石他们真的动手了,我兴奋地想。我的脚铃能帮助他们顺利找到顾长安和太后的下落吗?凉辞是不是也在?我该怎样面对他? 西边的嘈杂声并未持续多长时间,火把的亮光迅速跳跃着向整个皇宫蔓延,星星点点,四处一片亮光。 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动静,究竟是狂石的调虎离山之计,还是果真被发现了行踪?太后和皇上能否安然脱险?那些人是不是在四处搜查什么? 心里有些忐忑不安,惊疑不定,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师傅也终于按捺不住,打开房门,门口的守卫立即横刀怒目拦住了师傅的去路。 “深更半夜的去哪里?” “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师傅尝试着打探:“怎么这样嘈杂?” 守卫强硬地呼喝:“与你有什么干系?老实地回去睡觉!别找麻烦!” 师傅悻悻地回来,向着我摇摇头,一脸凝重:“情况怕是不妙。” “为什么?” “宫里守卫并不见任何调动,也不惊慌,有条不紊,各守其职,明显是提前有了布置。怕是不太乐观!” “啪啪啪!” 师傅话音刚落,就听到清脆的击掌声从外面传过来。 “汐月师傅原来也是神机妙算的女中诸葛呢。” 我大吃一惊,心瞬间沉入谷底:“苏青青!” 苏青青得意地从门外推门而入,身后的宫人跟进来,将桌案上的蜡烛点燃。 苏青青袅袅娜娜地走近前,在椅子上坐了,穿戴齐整,妆容精致,并无一星半点儿仓促间描画的马虎。 “苏青婳,我早就说你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捉进宫里,必然有什么企图,果不其然。你一串奇香追魂玉的脚铃就想探查出皇上和太后的下落吗?” 我的心里一惊,她怎么会知道追魂玉的?当初凉辞送我脚铃的时候,都未曾告诉我它的名称。 我惊愕的神色立即被苏青青尽收眼底,她冷冷一笑:“你看我多贴心,唯恐你提心吊胆地夜不安眠,所以特意赶过来告诉你一声,你的狂石哥哥等人已经被我一网打尽了。你也就不要再抱什么痴心妄想,踏实睡觉吧。” 我的心猛然一沉:“这是你们的圈套?脚铃落在了你们手中!” “圈套算不上,”苏青青掩口娇笑:“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没想到堂堂天下第一神捕也有乖乖地自投罗网的时候。这还要多谢你苏青婳的配合呢。” “卑鄙!”我愤恨地骂,心里却满怀愧疚,知道是自己的自作聪明害了狂石。如今正是紧要的关头,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希望狂石和凉辞的计划,不要因为我的愚蠢大意而有太大损失。 苏青青仰天大笑,烛光下猩红的丹唇使她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 “郭公公?你们把他怎样了?” “也没怎样,这样忠心护主的奴才,我还真舍不得把他怎样。不过”苏青青略蹙了眉头:“不过,麒王爷好像并没有我想像的那样爱你,你在这里受这样磨难,他竟然躲藏起来对你不闻不问,明哲保身,委实出乎我的意料。” 听闻凉辞并没有入宫,我自私地暗松了一口气,最起码,我们不至于一败涂地,只要有凉辞在,我们还有反败为胜的希望。我相信,一般的机关是困不住狂石的,他定然能够安然无恙地逃出去。 门外有侍卫进来,对着苏青青低声耳语几句,苏青青勃然大怒:“废物,全都是一群废物!一只虫子而已,这么多人都搜查不到!给我一寸一寸,一个树尖一个树尖地搜!那东西笨重不能远飞,必然是藏在附近处!” 侍卫惶恐地低头领命而去,一溜小跑。 苏青青讥讽地看着我:“怪不得白苗人那样护着你,原来你跟苗虫虫同服了同命连心蛊。为了得到蛊皇,苏青婳,你竟然愿意将自己的性命跟一个不相干的人绑在一起。苏青婳,你还敢说,你没有野心吗?你那所谓的与世无争的嘴脸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我闭上眼睛,不争不辩,心里暗自庆幸,原来蛊皇并没有落在他们手上,而是逃了出去。真的是万幸。只要它能够平安地逃离这里,那么我和苗虫虫的这两条小命也就暂时能够保住了。 长安不比苗疆,这里没有那么多的蛊虫听命于它,对于蛊皇而言,属于虎落平阳,龙困浅滩。 苏青青在我的房间里不急不缓地踱了一圈,四处张望一眼,扭过头来,眯着眼睛看我:“苗虫虫她故意将蛊皇放走,蛊皇恋主,必然会过来寻你。苏青婳,你把蛊皇藏在了哪里?是你乖乖地自己交出来,还是我命人一寸一寸地搜查?只要你交出来,我就放了你,饶你一条性命。” 我心里冷冷一笑,放了我?笑话,若是蛊皇果真落到苏青青手里的话,菩提教所做的第一件事情怕就是取了我的性命,让蛊皇易主而尊。 我惊慌地后退一步,手不易察觉地慌忙紧了紧袖口,一脸做贼心虚的胆怯。 我的动作被苏青青看个正着,心下生疑,一步上前,扯住我的袖子。 “还不交出蛊皇!” 我早有准备,趁着苏青青向着我靠近的那一刹那,欺身而上,用磨尖的竹筷抵住了苏青青的咽喉! 苏青青身子一僵,略有错愕:“你以为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能逃得出我的八面埋伏?” 我摇摇头:“我进来的时候从来就没有想过要逃出去。” 苏青青鄙夷地看我一眼:“困兽之斗。” 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身子虚弱,哪里是苏青青和侍卫的对手?想要逃出皇宫难如登天。 “我记得,我说过,我进来,你放我师傅出去,但你好像当作了耳旁风,我不得不用这种方式提醒你一下。” 我将手里竹筷向前一寸:“这竹筷可能并不足以致命,但是,我若是不小心划了你的脸,可没有第二瓶并蒂雪莲膏给你。更何况,我师傅对于你而言无足轻重。” 苏青青沉默半晌,似乎是在权衡利弊,最终咬牙点头:“好,我答应你!” 说完挥挥手,示意门口严阵以待的侍卫让开通道放行。 师傅望着我连连摇头,一脸视死如归的淡定从容:“傻孩子,你见过有哪个母亲会丢下自己的孩子逃生的,我不走,师傅留下来陪你。” 我不敢放松警惕,紧盯着苏青青严加提防,目不斜视,却极是诚恳地对师傅道: “师傅,青婳的命是您给的,我不能再欠你第二条性命。师傅,这筷子我留了一双,一只给苏青青,另一只,留给我自己,你若是不肯走,我就立刻死在您的面前。” 我左手一翻,将另一根竹筷紧攥在手心里,一脸决绝。 “青婳,你”师傅急得几乎捶胸顿足:“你怎么就这样傻?” “快走!”我几乎是嘶吼道,因为我拿着竹筷的手已经忍不住开始发颤,这两天没有正常进食,令我流失了太多体力。手脚酸软,我害怕自己坚持不到师傅出宫脱险。 师傅无奈地抹了一把泪,狠心跺跺脚,转身出了院子,骑上苏青青命人备好的马,一抖马缰,向着外面直冲而去。 我挟持着苏青青,站到高处,眼见师傅出了皇宫,直至消失不见,方才丢掉手里竹筷,瘫软在地上。胳膊因为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竟然僵化,一时动弹不得。 今日狂石夜里行动,宫外必然有接应的人员,只要师傅出了宫门,应该就可以找到凉辞栖身之处。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错过去,再想救出师傅,怕是难上加难。 我敏感地觉察到,菩提教主已经来了皇宫,他就躲在暗处,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整个皇宫就是一盘棋,我,苏青青,狂石,我们都是他莫向东手里的棋子。他居高临下,运筹帷幄,操控着整个棋局走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 贪生怕死 因为,苏青青纵然学识再好,也是足不出户的千金小姐,怎么可能认识追魂玉,知道同命连心蛊?宫里必定有高手隐在她身边,冷眼旁观,淡定地指挥着这一切。 这人,论心机,见识,除了莫向东,别无二人。 若是我还不能将师傅救出宫里,他还不知道要生出怎样歹毒的办法。 万一莫向东以师傅的安危来要挟我交出蛊皇,我又该如何抉择?只要救出师傅,我也就无畏无憾了。 苏青青得了自由,高高地扬起巴掌,看看我仍旧遍布疮痍的脸,终是无处下手。愤愤地从地上捡起那只竹筷,狞笑着深深地扎进我的手臂里! 我痛得一阵抽搐,咬紧牙关,只从鼻子里闷哼一声。 苏青青依旧不解气,愤愤地拔出来,发疯一样狠狠地扎进去。 接二连三。 我毫无还手之力,痛得蜷缩起来,浑身紧绷僵硬。 苏青青使力过猛,手中的竹筷折为两半,她愤愤地将沾满血迹的半截竹筷摔到我的脸上:“你若是想死,我成全你,别以为我不敢!” 我浑身大汗淋漓,早已经痛得说不出话,只有吸的气,没有出的气,两腮都咬得酸疼。 青青依旧不解气,狠狠地踢了我一脚,见我已经气息奄奄,方才拂袖离开,头也不回地吩咐身后侍卫:“从现在开始,给我严加看守这里,一只蚊子也别让它飞进去!否则,我唯你们狗命是问!” 侍卫领命,将半死不活的我拖回屋里,狠狠地往地上一扔,“嘭”地一声关门落锁。 听到苏青青一行人脚步声远去,我方才卸下坚强的伪装,蜷缩在地上,将脸埋在胸前,眼泪顺着眼角不可抑制地流出来,对于狂石和虫子内疚自责地无以复加。 我胳膊上几乎是皮开肉绽,不断有温热的血涌出,我的身下一片粘腻。 我不想起身,不想包扎,甚至都懒得呼吸。那一刻,我的脑子里只有无边无际的疼痛,灰心丧气。我想,也许我晕过去会好些,那样,就不会痛了,心也不会愧疚自责。 所以,我放任自己就那样躺在冰冷坚硬的地上,任凭地上青石砖的凉意沁入到我的四肢百骸,迷迷糊糊,好像就要失去了知觉。 宫里的嘈杂声逐渐远去,慢慢消失,应该是撤兵了。我隐隐还有些担心,蛊皇在苗疆那是一个传奇,应该不会那样容易就被捉走吧?它一定很聪明,早就偷偷地溜走了。 我忍不住轻声呢喃,好像也是说给自己听:“金子,你一定要跑得远远的,千万不要被他们捉到了。” 我感到胳膊上的伤口有轻微的麻痒的感觉,好像是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拂过一般,清凉而又舒适,伤口处不再那样火辣辣地难受。 后来,有什么东西在向我的怀里拱,轻轻地试探。 我勉强睁开眼睛,黎明微弱的曙光里,有一对触角模样的东西在我眼前晃动了几下。我差点惊喜地叫出声音。 是金子,真的是它!它用前腿试探着触摸我的脸,然后伸过脑袋,向着我的下巴拱了拱,似乎是在催促我起来。 我伸出手去,颤抖着摩挲它的头,压低了声音:“金子,你为什么不逃出去?这里太危险。” 金子向着我晃晃触角,蹭蹭我的脸,从未曾有过的亲昵,好像就是在用它自己的方式来安慰我一般。虽然可能它听不懂我说话,我也不懂它的意思,但是那一刻,我的心里就倏忽升起了希望,感觉到一点温暖。 我要活下去,拼命地活下去,我绝对不能就这样放弃自己的生命。因为我的命不是我自己的,还有虫子一半,而且如果我死了,师傅也会不开心。 我为什么要绝望?我还有金子不离不弃,我还可以借助金子找到虫子和狂石被关押的地方,不到最后尘埃落定,绝不轻易言败!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撕下早已经血迹斑斑的衣袖,将伤口处理完毕,踉跄着跌回床上,放下罗帐,换掉沾染了血污的衣服。原本是想好好将所有事情在心里过滤一遍,思忖对策,谁想怀里抱着金子,过于疲惫的我竟然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临近中午的时候,天上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一场秋雨一场寒,从窗缝钻进来的风越来越凉了。 门“吱悠”一声被推开,有人端着托盘进来,我闻到了红枣香甜的气息。 我急忙去枕边摸索,扑了个空,金子已经不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它能躲藏在哪里? 有人轻声轻脚地进来,把托盘放在我旁边的案几上,低声劝道:“十一小姐,好歹吃些吧,保重自己个的身子。” 是郭公公!我猛然转身,睁开眼睛,一把扯开罗帐,郭公公不自然地笑笑,脸上,脖颈上还有两道鞭打的痕迹。 “郭公公!”我忍不住哽咽:“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拖累你了。” 郭公公摸摸脸上的伤印:“十一小姐哪里话?老奴也是一心为皇上办事。反倒是我有负所托,被那妖妃看出端倪,连累了狂石世子和苗小姐,如今落在他们的掌心里。” “狂石他们如今怎样了?又是如何被捉住的?”我焦急地问道。 “老奴听原本手下的小太监说,那夜里,妖妃提前安排了人假冒皇上和太后,戴着追魂玉,将狂石世子引诱到设了重重机关的牢里。狂石世子机警,发觉不对的时候,牢中机关启动,已是晚了一步。不过,据说并未受什么苦楚,只是暂时关押而已。” 我方才放心地点点头:“那就好。”心里却在暗中思忖,就凭借几道小小的机关,难道就能困得住狂石? “只是......"郭公公欲言又止。 “怎么了?” “只是听说那蛊皇也落进了矜妃手里,如今可如何是好?”郭公公焦急地道。 “不可能的,蛊皇不会落在她们手里。”我漫不经心地宽慰道:“想必只是他们故弄玄虚而已。” “何以见得?”郭公公急切地问。 “因为,”我向窗外张望一眼,向着郭公公招招手,压低了嗓音:“我昨天还见到” 一阵疾风吹过,门扇大开,卷着细密的雨点落进来,沙沙作响,淹没了我的后半句话。 “什么?”郭公公站在我的床前,却刻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忙不迭追问道:“你说什么?” 透骨的凉风从大开的门里灌进来,呛得我一连咳嗽两声。 “你适才说昨天怎么了?”郭公公扭头看了一眼大敞的屋门,依旧无动于衷,只急切地追问道。 我努力平稳了呼吸:“我是说蛊皇若是那么容易被捉,也就不配叫做蛊皇了,它目前应该是安然无恙的。” “喔,那就好,那就好。”郭公公连连点头:“这样我就放心了。” 郭公公低头看我胳膊上的伤口,蹙眉略带心疼地道:“你个傻丫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怎么还跟那衿妃逆着来呢?你这伤势如今可要紧?” 我摇摇头:“还好,血已经止住了,无甚大碍。” 郭公公端过托盘上的药,低头就要解开捆绑在我臂上的布条查看伤势,我急忙抬手制止:“师傅给我留了金创药,我已经自己敷过了。” 郭公公讪讪地收手,默然片刻,唉声叹气道:“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十一小姐,您体内的蛊虫怕是已经游走到您的脸上了。若是明天还不能解蛊的话......唉!您这脸可就永远地毁了。” 我轻轻地合拢了眼睛:“毁便毁吧,左右也只是一副皮囊而已。” 郭公公不无惋惜地道:“这样紧要的关头,偏生却没有了蛊皇的消息,可如何是好?” 我微微一笑:“已经无所谓了!它若是能逃出去是最好的。” “怎么会无所谓?”郭公公几乎暴跳起来:“太后和皇上还在受苦受难,还在等着蛊皇解去身上所中蛊毒,长安百姓还等着蛊皇,大败菩提教,还长安朗朗晴天。你怎么可以放走它呢?” “可是,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你忘记了,当初太后是怎样将我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天下人跟我又有什么干系?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如今我已经被毁了一张脸,只要蛊皇不被它们捉到,我就可以苟延残喘,保全一条性命。若是蛊皇不幸落在他们手里,我哪里还有命在? 所以我不会让它回来的,还是飞得越远越好。” 郭公公难以置信地看我,一脸讶色:“我不相信,小姐你是这样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之人,置家国天下,民族大义于不顾,贪生怕死。” 我冷冷一笑:“郭公公高看我了,我从不晓得什么民族大义,我也不是舍己为人之人。我进宫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救出我的恩师。如今她已经平安离开,我也就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 郭公公“腾”地站起身来,颤抖着手指着我的鼻子:“你今日所言可是发自肺腑?” 我点点头:“我如今已是这般境地,还有必要说谎吗?” “哼,是我瞎了眼!”郭公公气愤地将床边案几上的饭菜和药一股脑地丢进托盘里,端起来一阵风似的走出去,将门摔得“乒乓”作响。 我侧过脸,望着郭公公的背影若有所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 宫中细作 许是苏青青今天着实泄了愤,一天竟然都安生下来,没有再过来对我冷嘲热讽,或者说挖空心思地折磨我。 我躺在床上静静地躺了一天。门口的侍卫见我半死不活的样子,也放松了警惕,躲在一旁的屋檐下避雨去了。 死一样的寂静里,我更加敏感地感觉到跗骨在我的体内贪婪地吸收我的鲜血,不断疯狂地孳生。 我暂时还不敢让金子替我解去体内蛊毒,我忌惮着老奸巨猾的莫向东,唯恐露出什么破绽,对金子不利。 莫向东奸诈阴狠,又善于易容多变,极有可能以各种各样的身份出现在我的跟前。许是送饭的小太监或者门口的守卫,也有可能是我身边相熟之人,深藏不露,变化莫测。若是仅仅窥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倒也罢了,就怕自己轻信,失去戒心,再中他的圈套。 天色临近黄昏的时候,雨终于停了,从窗口望出去,天色灰蒙蒙的,笼罩着一层单薄的雾气。 又一天过去了,明天是最后一天,会出现戏剧性的转折吗?金子究竟躲藏在哪里? 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传过来,然后是尖细的太监说话声:“皇后娘娘有旨,传苏青婳。” 声音听着隐约有些耳熟。 然后是门锁开合的声音,屋门被打开,一群人涌进来,带着一股清冷的雨腥的气味。 我仍旧紧闭着眼睛假寐。 “苏青婳,赶紧起来,莫装死,皇后娘娘有旨。” 是他! 我猛然睁开眼睛,一惊而起,果然是他,太后跟前的齐公公!上次我逃出大理寺,夜闯皇宫,将我从宫门带进太后的普宁宫的齐公公。 “原来你是菩提教的人。”我冷冷一笑:“作为一个细作,什么忠心救主,鞠躬尽瘁想来都是演戏了?” 齐公公手里依旧拿着那柄已经被抚摸得锃亮的拂尘,原本看起来慈祥和蔼的脸满是怨恨和狰狞:“废话,若不是为了我菩提教的千秋大业,我早就出宫享福去了,谁还愿意留在这深宫里,看别人脸色,卑躬屈膝地讨生活,做个奴才?” 我继续阖拢了眼睛,满是疲惫,只觉得自己周围善恶难辨,步步惊心。怪不得,苏青青进宫不久,就能够在太后身上作下手脚。不仅能够往太后饮食里面下毒,不被察觉,还可以催眠她,以梦境暗示,令她对我心生忌惮。试想,太后一向最为信任齐公公,那么他掌控太后身边的人可谓轻而易举。苏青青对太后,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菩提教的这场叛变,果真是令菩提教所有安插在朝廷里的内奸全部浮出了水面。 “皇后娘娘有旨,命你速去独秀宫。”齐公公不耐烦地催促。 ”我走不动路,你们皇后娘娘有什么事情,尽管到这里找我就是。”我费力地翻了一个身,这几天一直没有好好进食,今日一天又粒米未粘牙,身子像被掏空了一般,使不上一点气力。 齐公公在我身后默然片刻,就在我以为,他会命身后的小太监强行拖拽我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道:“来人,备软轿。” 背对着他的我不禁眉头一蹙,齐公公这又是来得哪一出,怎么突然这样客气起来。 屋外窸窸窣窣的响动,齐公公吩咐两个小太监:“将她小心搀扶到轿子上去,别伤了她的胳膊。” 就立即有两个小太监上前,说是搀扶,实际上半拖半拽地将我丢进外面的肩撵上,抬起来就向独秀宫的方向走过去。 我躺在肩撵之上闭目养神,心里却一直在暗中猜度,苏青青找我又是何事?难道又有了什么新花样?若是只为折磨我,又怎么会差使齐公公过来,而且我还能享受到这般待遇。 苏青青就站在独秀宫的院子里,焦急地来回踱步,似乎是在特意等我一样。待她看到我竟然是肩撵抬进宫里,顿时面沉如水,隐忍了怒火。 齐公公上前,低声禀报两句,苏青青方才消了火气,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半死不活的我,吩咐道:“皇上病了,你去给他看诊。” 顾长安病了?什么病?宫里这么多御医,各有神通,为什么非要让我看诊? 我唯恐苏青青再从我的眸子里探查出我的情绪,依旧紧闭着双眼,作出一脸漠不关心的淡然。 “你的银针还给你!”苏青青不甘心地将我被搜查走的银针丢还给我。我心里暗喜,脸上仍旧无动于衷。 “我说让你赶紧去给皇上治病!” 苏青青愤怒地咆哮,明显迫不及待。 难道顾长安旧疾犯了?别的太医束手无策,所以苏青青无奈之下才不得不找上我?我心里暗暗地想,不由联想起这两日的一场缠绵秋雨,是不是顾长安淋了雨? 这绝对是一个可以接近他和太后的好机会! 我努力平复下心里的激动,恢复眸子里的平静无波,方才缓缓睁开眼睛,不紧不慢地问:“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苏青青今天看起来极为狂躁,我话音未落,就高高扬起巴掌,看我一脸的脏污,无处下手,又愤愤地放下:“当然有,若是你医不好皇上的寒疾,我就” “你就怎样?杀了我?还有什么样的折磨比我如今的样子更为凄惨?”我冷冷地打断她的话,讥讽地道。 苏青青一时语结,从一旁抽出一把锋利的宝剑,压在我的脖颈上:“你就说医还是不医?” 我看着青青一脸的抓狂,重新闭了眸子:“医,当然医,为什么不医?” “那你还不赶紧!” 我疲惫地抬起手:“我已经三天没有好好进食了,手指连银针都拿不稳,万一一抖” 我说的话并不夸张,我的手从抬起来就忍不住颤抖,一个是因为伤口还有些撕裂般的疼痛,另一个原因就是饿。 “快点传膳!”苏青青厉声呵斥身边的宫人:“都死愣着干什么?” 宫人战战兢兢地弓着腰:“传什么” “鱼翅,燕窝,当然什么好传什么!笼屉上现成的火速端过来,耽误一刻钟要了你们狗命。” 宫人跌撞飞奔着出去,不过片刻,就有腿快的小太监一路小跑,端了各色点心和吃食风风火火地进来。 我知道如今自己的身体其实最不适合吃那些大补之物,它们会不利于我伤口的愈合,甚至会结疤。 但是我需要尽快补充自己的体力,顾不得太多,所以挑拣了几样流食,慢条斯理地咽下去。待到胃口得到舒缓,又咬牙塞下几个点心。 苏青青站在我身旁,犹如热火蚂蚁,虽然强做镇定,但是袖口的手指张开又握紧,反反复复。 “皇上命在旦夕,苏青婳,你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苏青青终于忍耐不住,一把将我面前的两样点心拂落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吼叫。 我抬起眼皮,将手里最后一块枣糕丢进嘴里,满足地擦擦嘴巴:“饥民不可暴食,我就少吃一点。说吧,你家皇上究竟得了什么病?” 苏青青恨得咬牙切齿,偏生又发作不得:“寒疾,寒疾!我最后说一遍!他今天淋了雨,下午就昏迷不醒,高烧不退!” 我叹息着摇摇头:“心情郁郁不得纾解,焦虑郁结,内火不出,再淋冷雨,急火攻心,又耽搁了半天时间,怕是难了。” “不难我还用找你苏青婳吗?!” 这话倒是受用,我伸个懒腰,拿起我的针包,一股久违的熟悉感顿时从掌心涌出,瞬间有了自信。我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抬起手。 苏青青立即转身吩咐道:“还不赶紧搀着,你们都是木头吗?” 立即有小太监上前搀住我的胳膊。 我摆摆手,不急不缓地道:“别着急,我好像吃多了,先搀着我走两步消消食儿。” “你!”苏青青脸上青红一片,好像开了染色铺。 我忍不住“扑哧”一笑:“着什么急,开个玩笑而已。” 我原本以为,苏青青会带我到顾长安的拘禁之地,那样我就可以见到太后和皇上两人,见机行事。谁料,苏青青竟然戒备心极重,径直带着我去了她的寝室。 顾长安就躺在她的牙床锦帐里,双眸紧闭,面色如纸,就连牙关都是紧咬,毫无生机。 先前我给他诊病时,站在我的身后偷学针灸之术的那个御医正满头大汗地用带着酒气的布巾不停地给他擦拭额头,脖颈,手心。 我的心里就忍不住咯噔一声,怎么看起来竟然比上次还要严重?他究竟淋了多久的雨? 我歪身坐在他的床侧,伸手给他静心诊脉,不由微蹙了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怎么会这样?不过半天时间而已,竟然这样严重!难道你不知道他不能淋雨吗?” 苏青青收敛了气焰,气愤地道:“都是那些该杀的狗奴才,伺候主子不尽心尽力!” 我冷冷一笑:“是你把他身边伺候的奴才全都调换了吧?” 苏青青一时语噎,继而恼羞成怒地催促:“既然他病得沉,你还唧唧歪歪地磨蹭什么呢?!” 先前那个御医恭敬地递上一碗熬好的药:“十一小姐,药我已经按照您的方子准备好了。” 我对这个御医并不十分反感,赞赏地接在手里,同他一同撬开顾长安紧闭的牙关喂下去。稍候片刻,命宫人燃起十几盏灯,将整个寝殿照得亮如白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 病中传信 我挽起袖口,净手施针,通络疏脉。不过半晌,顾长安的头上开始冒出细密的汗来。 苏青青疑惑地望着那个御医:“明明你和她施针的手法是一样的,为何你的没有丝毫效果?” 那御医低首恭谨解释道:“施针不仅位置要精准,深浅度也要把握好。奴才无能,也不过是先前同苏小姐学了一点皮毛而已,难以领会其间精髓及深奥之处。” 苏青青闭口不言。一时间,室内格外安静,所以,当顾长安喉间溢出一声叹息时,我们都听得格外清楚。 青青惊喜地跨前一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顾长安的脸,伸出手,迫不及待地想探触。 那御医近前一步劝阻道:“皇后娘娘保重凤体,皇上虽是旧疾复发,但毕竟是伤寒,还是适当保持些距离的好。” 苏青青怒声斥责:“要你多嘴。”但是仍旧不动声色地向后面退了一步,收回伸出的手。 我自顾不予理会,给顾长安针灸清理完毕,夜色已深沉,远处的更声阵阵,悠远而漫长。顾长安虽然情况已有好转,但是仍旧高热,还未完全脱离危险。 那御医壮起胆子,对苏青青道:“皇后娘娘请恕奴才斗胆,您今日已经疲累了一天,看您脸色明显不是太好。奴才恳请皇后娘娘早些安寝。” 苏青青脸上晦暗不明,半晌方才对那御医颔首:“哀家的确感觉心慌不适,可能正如你所言,今日过于劳累了些。你就留在这里,照顾皇上龙体。我暂且小憩片刻。” 然后转过头,不放心地吩咐身旁小太监:“给我多唤些人手过来严加看管,有任何风吹草动速来禀报。” 小太监领命,出门唤了八九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轻手轻脚地进来,一字排开,罗列床前,严阵以待。苏青青方才满意地被搀扶着出去。 门开合间,身后细碎的脚步声响,我扭头去看,郭公公端着一盆水走进来,放在一旁的盆架上,浸湿了毛巾,拧干了不情愿地递给我,明显心里还有气。 我接过来,望着自己已经开始逐渐结疤的手背苦笑一声,伸手给顾长安将脸和手仔细擦拭一遍。 长安的指尖微不可见地动了动,极其细微。但是我敏感地察觉到了! 我抬起头来,顾长安依旧双眸紧闭,呼吸粗重,并没有醒转的任何迹象。 就在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时,他的指尖又轻轻地动了动,用指甲刮了我的手心一下。 我不动声色地将布巾丢进水盆里,郭公公端着水盆出去,片刻功夫又空手而返,侍立在床边:“十一小姐,你去歇一会儿吧,皇上这里有奴才照顾。” 我摇摇头,淡然道:“皇上还没有脱离危险,依旧昏迷不醒,我还是再守一会儿。等后半夜,他的情况好转,我也就不管了。” 郭公公就不再坚持,搬个绣墩坐在床尾:“那十一小姐若是有什么吩咐,就尽管吩咐老奴就是。” 我自然也不客气,坐在床侧,望着昏睡中的长安,心里快速飞转。 顾长安适才究竟是醒了还是昏睡中一个不经意的动作?我暗自揣摩,看看身边林立的侍卫,全都虎视眈眈地盯着我。就连郭公公也支了头,闭着眼睛看似假寐,但我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都会令他睫毛微颤。 逐渐更深露重,夜清寒而漫长,我不时探手进锦被下面,握住长安的手,闭目佯装诊脉。自己的影子被烛光拉伸,时长时短,映照在他的身上。倦意慢慢袭来,眼皮开始打架,我趴伏在床边,佯作呼吸粗重,熟睡的样子。 最初时,身后的侍卫并不敢偷懒,依旧齐整地站在我的身后,精神抖擞。待我真正开始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郭公公靠在床尾,呼吸均匀,好像睡熟了一般。侍卫也已经呵欠连天,明显有些松懈倦怠了。 长安浑身已经冒出细密的汗,如果我预计不错的话,明天天一亮,他的高烧就会退下一些,那样,我再想接近他也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我努力让自己精神起来,放在锦被下的手,一点一点,慢慢地凑近长安,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手心。 没有丝毫反应。 我又悄悄地碰触一下,他的手指也轻轻地颤了颤,在我指尖点了三下。 我不由感到欣喜若狂,强自按捺住心里的激动,将手向他更靠近一些。悄悄眯起眼查看,锦被隆起,掩盖着我们暗里的小动作,应该不会被察觉。遂胆子大些,伸出手指,在他厚实温热的掌心,慢慢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两个字“位置”。 长安立即领会我的意思,反手用指尖在我的手心慢慢写了三个字“未央宫” 原来他和太后都被关押在未央宫里。凉辞在宫里这多眼线为何就没有探查到他们行踪?难道未央宫地下有暗室?这是菩提教的一贯技俩。 只是,我如今知道了他们被囚禁的地方,下一步又能怎么办?我身边一直有人密切监视,根本无法靠近长安和太后。 顾长安好像读懂了我的心思,又在我的掌心继续写下了“于令方”三个字。 于令方是什么意思?人名?还是地名?顾长安莫名其妙地写下这两个字,又是为了什么? 我正在沉吟,长安又继续在我掌心描画了两个字:可信。 我在他的指尖轻扣两下,左右摇晃,表示不解其意。正想再写字询问究竟所指为何,听到郭公公一声轻咳,赶紧住了手,攥紧拳头,不敢动弹分毫。 郭公公已经站起身来,轻轻撩开锦被,探手试试他的体温,舒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烧终于退下一些了。” 我担心再被别人看出端倪,赶紧佯装被惊醒,揉揉惺忪睡眼,伸个懒腰,坐起身来。 “烧退了么?”我掩嘴打个呵欠,漫不经心地问,然后伸手摸摸顾长安额头:“果真没有适才那样烫手了,我再给他开几服药喝喝,不消两天也就痊愈了。” 郭公公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既然皇上已经没有什么危险,十一小姐就暂且歇着吧。你身上还有伤呢。” 我沉吟片刻,然后不再谦让,颔首懒洋洋地道:“在这里睡得的确不舒服,腰酸背疼的。我开个方子,交代几句就回了。” 一旁伺候的御医赶紧起身,利落地从一旁的药箱里取出笔墨,恭敬地递给我,特意将毛笔转了方向,狼毫向外,笔杆向里,不动声色地摩挲了一下笔杆,却是别有深意。 我疑惑地低头看了一眼笔杆,见古铜油亮的笔杆上篆刻着三个小字:于令方。 难道他就是于令方?我惊讶地抬头打量他一眼,他立即向着我不动声色地眨眨眼睛。想起刚才他在苏青青跟前的一言一行,分明都是有意偏向于我的。 顾长安是让我跟他联系吗?他是顾长安的人?我手下不停,展开白纸,铺在一旁的案几之上,心里却是在激烈的矛盾挣扎中,此人信还是不信? 信,此时绝对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这次,以后怕是就永远没有这样的时机了。但是万一这只是一个巧合,或者误会,又怎么办?这里危机四伏,我随时刀悬头上,如屡薄冰,不得不谨慎。 怎样才能比较隐晦地表达出皇上和太后被关押的位置,而又不被人察觉? 握笔沉吟间,我突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遂下笔如飞,片刻功夫就将药方一挥而就,交给于令方,并且叮嘱道:“此方名为去病益母方,若要皇上早日康复,需一日三剂,按方服用。不过这几味药都是廉价之物,不知宫里可有备?” 于令方接过方子,仔细看了两眼,一脸如获至宝:“奴才这就回太医苑赶紧查看,若是缺失,必然尽快出宫补齐。” 郭公公上前瞄了一眼于令方手里药方,不放心地问:“皇上这是寒疾,为何要服用益母草?我听说这可是治疗千金病症的良药。” 我掩嘴打了个呵欠,敷衍着解释道:“郭公公还信不过我的医术了?皇上此次伤寒乃有郁结淤积,加少量益母草可活血化淤,加速药性吸收,方能最快去病。” 郭公公方才点点头:“那就莫再耽搁,赶紧配齐药方的好。” “方子我开了,其他的可就不关我的事情了,我要回去睡大觉,你们自己请便。” 说完就打开房门,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侍卫也不阻拦,在我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我不由心里一阵冷笑。 回到关押我的屋子,推开屋门,我就敏感地感觉到了不对劲。这屋子在我走后肯定有人来过,屋子里仍旧还残留着一股原本不属于这里的味道。 我揉揉鼻子,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因为摆设简陋,一目了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文章。装作弯腰整理床铺,就发现了其间端倪,我的床铺被人翻找过,就连床头也落了薄薄一层灰尘,应该是翻找帐顶时落下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解蛊 我身无长物,况且刚被抓捕进宫的时候已经被浑身搜查过了,他们究竟在翻找什么? 金子!他们应该是不甘心,趁我不在时,搜查金子的下落! 莫向东同样也是蛊毒高手,必然清楚,我和虫子如今都被关押在这里,蛊皇是不会自己离开皇宫的。而我是蛊皇真正的主人,所以它应该就在我的房间附近。 我的屋子里一览无余,它能躲在哪里? 我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帐顶,四处逡巡,又转到屋顶处,发现就连屋顶的房檩上竟然都有积尘被剐蹭过的痕迹。他们竟然就连屋顶都搜查过了,这里哪里还有金子可藏身之处?难道它并没有在这里,已经受惊逃了吗? 屋子里一片安静,侍卫们将我的房间落了锁,围拢在窗根底下,不怀好意地开一些下流的玩笑,不时引发一场哄笑。 我蒙上被子,作出困顿疲惫的样子,心里却是波涛汹涌,哪里能平静地下来? 算下来,我身中跗骨之毒已经是第五天了,我把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可以感觉到有虫子在皮肤下面不停蠕动的感觉。明天,它们就会迫不及待地咬开我脸上的皮肤,争先恐后地钻出来。将我的脸啃食出密密麻麻的孔洞。 我在这间屋子里走动的时候,后脊梁仍旧会有一阵阵发麻,那是一种奇妙的直觉,我能感觉到在这间房子四周有好几双眼睛在虎视眈眈地监视着我,屏息凝气,就为了等待着金子出现,一举擒获。 我心里害怕担忧,祈祷着金子最好逃出宫外,飞出苏青青的魔掌,可是又矛盾地急切盼望着它能出现,为我解除身上的跗骨。我接下来怎么办?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又能做些什么? 我焦躁地翻了个身,脸向着床里,仍旧一筹莫展,焦虑难安。 我面前的床帐轻轻地晃了晃,无风自动。 我没有理会。 过了片刻,我听到床底发出极其细微的窸窸窣窣声,就好像用指甲轻轻地刮蹭石板的声音。 我仔细侧耳倾听,声音又消失不见了。我一阵激动,差点从床上猛地坐起来。 我竟然忘记了,蛊皇原本就是一只蟋螽啊!它是会在地底打穴的!我还一直奇怪,金子在近乎天罗地网的搜捕中,那夜是如何避过这么多人的耳目,来去自如的? 我的这间屋子地处偏远,可能原本也就是个不得宠的宫人居所,年久失修,地面也并不讲究,只简单铺了一层青石板。工匠又偷工减料,或者是偷懒,有的地方石板中间会留有很宽的缝隙。 金子应该就藏身在床下的哪个石缝角落里,那些人过来搜查的时候正是夜里,灯影昏黑,床下更是有罗帐暗影重重,自然不会翻找到金子的藏身之处! 我用指甲轻扣床板作为回应,静静地等了半晌,床上帐幔晃动,露出两只晃动的触角,小心翼翼地向上探触。 借着被子的掩饰,我伸出手,轻轻地触摸它的触角,它才放心大胆地一跃,跃到我的枕边来。 真是个有灵性的小家伙! 与上次来的时候恰恰相反,现在正是青天白日,又是在几双眼睛虎视眈眈之下,不得不谨慎。所以我继续保持着侧身的姿势,恰好可以遮掩住金子。我激动地将它搂进怀里,恨不能伸出脸去碰触它,我很庆幸,如今我变成这幅模样,它还识得我,不离不弃。 金子在我的怀里不安分地挣扎了两下,我心里奇怪,低头去看,突然发现有些异样,它近乎透明的翅膀上好像沾染了什么东西。定睛一瞧,原来竟然是几个朱砂小字。庆幸是写在翅膀靠近身体的部分,所以金子在地底爬行的时候,字迹竟然没有完全脱落。 我仔细辨认,依旧可以看得清楚,工工整整地写着:丑时。 是狂石的笔迹,真的是他! 我激动地双肩都忍不住有些颤抖,狂石果然不愧为天下第一神捕,区区一个菩提教的牢狱如何能够困得住他?他和虫子简直就是天才,他们如何会想到,利用蛊皇给我传递消息呢? 丑时?又是什么意思?夜半深更,是要有什么行动吗? 难道这是凉辞收到了我传出去的消息,然后揣测出了我的心意? 我交给于令方的单子上面所列举的益母草的确跟顾长安的病情可谓风牛马不相及。我跟郭公公解释的时候振振有词,但是师傅那关肯定过不去。他们会为我犯下这样的低级错误感到费解,进而猜想出我的良苦用心。 当初,我被顾长安安置在未央宫歇息,后来心血来潮,我在麒王府的虚幻之地种下一棵芭蕉。凉辞笑我说芭蕉树在北方是结不出果实的。我还振振有词地同他争辩,说是宫里未央宫院子里就种了不少芭蕉树。 凉辞听完以后跟我讲起过,汉武大帝刘彻的皇后卫子夫的故事。我记得极是清楚,当初汉武帝器重的两位大将军,一位是卫子夫的弟弟卫青,一位是她的外甥霍去病。 我当时就半开玩笑地道:“那霍去病年幼时肯定身体不好,所以才会取这个名字,讨个吉利。” 去病益母,取谐音“去病姨母”,凉辞定会联想到卫子夫,从而想起卫子夫曾经居住过的宫殿“未央宫”。 凉辞对于进攻皇宫早就迫不及待,难道这是凉辞给我们的回应,然后狂石告知我晚上攻陷皇宫,营救皇上和太后的时间!让我提前准备? 我强自按捺住满心的激动,终于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吗? 我兴奋地手心都渗出细密的汗来,果然天可怜见,只有多半天的时间了,我终于可以祛除自己所中的跗骨之毒。 很庆幸,苏青青恨我太深,给我所下跗骨之毒乃是成熟的母蛊,它在我体内孳生繁衍迅速,给我所带来的痛楚相较于子蛊,可达数倍以上。而且在后期,母蛊会破肤而出,毁掉我一张脸。 但是,苏青青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正因为此,她手里没有可以牵制我的母蛊,我解开跗骨之毒,她不会有所察觉。 我摸摸满是疤痕的脸,早已面目全非,看不到原本肌理,所以我皮肤下的蛊虫,若是不仔细盯着细看,压根就看不到。 我这样恶心的样貌,人人如见鬼怪,避之惟恐不及,有谁会趴到近前自找恶心? 果然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我决定解开身上跗骨之毒,若是万一被苏青青发现也好,正好将她所有的注意力转移到我的身上,掩护狂石和凉辞的暗中行动。 我依稀还记得虫子在苗疆用蛊皇为狂石,土麟去除癫蛊所采用的方法,在苏青青种蛊的地方划开一道伤口,将血滴进蛊皇的嘴里一点。 很快,我身上那种针扎刀钻的疼痛感从全身的位置蔓延开来,无数的蛊虫开始在我的皮肉里不安分地挣扎,然后不由自主地向着伤口的方向钻行。 我痛得忍不住蜷缩起来,将被子的一角咬得紧紧的,以免实在忍不住,痛呼出声,惹得那些监视我的人觉察到不对。 很快,就有第一条蛊虫从我的伤口处钻出来,见风干缩成极细极小的白线,被蛊皇一口吞食掉。然后接二连三,不断有蛊虫蠕动着争先恐后地落进蛊皇的嘴里。 大概顿饭功夫,我心口处一阵撕心裂肺地痛,令我全身都忍不住抽搐起来。我知道,母蛊开始在做垂死的挣扎了。 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不仅我,就连蛊皇也接近于疲累的极点,成败在此一举。 胸腔里开始有翻江倒海的感觉,气血翻涌,好像一口血就要喷出来。我舌尖紧顶上颚,暗自咬牙,待到那股疼痛蔓延至伤口处,一只青白色蛊虫从伤口处伸出头时,我才发现,我满手心和指缝上已经全都是血,指甲也断了两个。 蛊皇吞食掉最后一只蛊虫,趴在我的身边,一动不动,就连触角也不像往日那般高傲地扬起,耷拉下来,软绵绵的。 我伸手赞赏而又心疼地抚摸着蛊皇的脊背,强打起精神,不让自己陷入昏睡之中。我要随时留意周围情况,防备菩提教的人破门而入,让金子安心休整消化,晚上狂石和虫子还要仰仗金子扭转乾坤。 金子休整得很快,不过多半个时辰的时间而已,就重新振奋起来,而且饱食以后的它,愈加油亮,初见时是胭脂的粉,如今已是海棠红,带着古铜色纹理。 我知道,此地不宜久留,金子还是尽早离开的好。沉吟片刻后,我悄悄撕下一小块儿布条,一狠心,咬破指尖,在上面写下几个字,小心地吹干,捆在蛊皇后腿上,方才轻轻撩开被子。 金子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它冲着我晃晃触角,然后顺着帐幔爬下去,消失不见。 终于放下半颗心,我闭上眼睛,暗暗思虑接下来该如何去做。 万一,万一顾长安的病体未愈。苏青青坚持将他留在独秀宫修养,不允许他回到未央宫怎么办? 我是不是应该再找个合适的借口,回一趟独秀宫,寻一个机会,将这一消息传递给顾长安知道?只是谈何容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 诱捕小野猫 今日苏青青一心照料重病的顾长安,对于折磨我暂时失去了兴趣,我又如何才能牵制住她的注意力? 那日不过短暂交手,我就可以察觉到,苏青青的功夫明显是刻苦练习过的,并非花拳绣腿,武功明显在我之上。抛却侍卫不谈,若是我们两人狭路相逢,我极可能不是对手。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筹莫展,委实不知究竟如何是好。搜肠刮肚办法想了好几个,又唯恐莫向东奸诈,自己再弄巧成拙。左右权衡,拿不定主意。 眼看过了正午,院子里侍卫推开门,郭公公进来,依旧是端了托盘,里面盛着几样肉食菜蔬和饭食。 我坐起身来,毫不客气地接过托盘,低下头吃得狼吞虎咽。 郭公公坐在一旁,有些赌气的样子,气呼呼地不说话。见我自顾埋头吃饭,并无反应,遂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挖苦道:“你见了我,怎么就不问问我皇上如今龙体如何?还吃得这样心安理得?” 我拿着筷子的手不由一怔,然后裂开嘴笑笑继续埋头吃饭:“若是皇上龙体不见好转,我还有这样的饭菜可吃么?郭公公也断然不会这样心平气和地跟我说话了。至于说到心安理得,青婳委实不知道自己哪里做了亏心事。” 郭公公“蹭”地站起身来,愤愤然地道:“不知道,你竟然装作不知道?你师傅可教导过你: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父为子纲?” 我满足地擦擦嘴角的油迹,郑重其事地点头:“知道啊,三纲五常师傅还是曾经跟我提起过的。” “那你怎么还为了一己安危,置皇上性命于不顾,置天下苍生于不顾?”郭公公义愤填膺地指责我,好像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错事一般。 我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可是我和皇上既不是君臣,又不是夫妻啊?” 郭公公顿时勃然大怒,伸出指头点着我的额头:“你你你!”地磕巴了半晌,竟然气得一时语结,说不出话来。 我伸出筷子指点着托盘里的豆腐炖鲢鱼:“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是不要总是生气的好,要不我给您盛碗鱼汤喝,又滋补又消气。” 郭公公上前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筷子:“吃吃吃!贪生怕死的小人!枉我错看了你!为了保全自己一条贱命,竟然这样没有骨气。” 说完竟然又故技重施,收了我面前的鱼盆,三两步走到院子里,一扬手,将鱼肉连盆带汤泼洒到院墙上,鱼盆滚落下来,掉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然后拂袖气咻咻地离开了。 我自顾端起桌子上的茶壶斟了一杯茶水,一口一口地喝下去,拍拍肚皮,茶足饭饱,体力已经恢复了八九分。我在屋子里伸展伸展生锈的胳膊腿儿,肩膀上的伤口仍旧一阵撕裂一般的疼痛。最近,我这只肩膀一直跟着我受苦,箭伤刚刚愈合,这又多了这么多的伤口,简直惨不忍睹。 前天下雨变凉的时候,箭伤的地方就有些隐隐作痛,似乎是落下了病根。等到清平的时候,自己一定要开个方子,热敷加针灸,好好调理一下了。 说到针灸,我忍不住手就向着腰间摸过去,自己给顾长安针灸的时候,顺手牵羊,偷了几根淬药银针回来,以备后患,如今还安生待在我的腰间。银针在手,心里瞬间有了一成自信。 我站在窗户前面,向外查探附近的地形。现在已经是下午未时左右,阳光正好。几个侍卫吃饱了饭,正是犯困的时候,斜靠在屋檐下,剔着牙,有的人已经有些昏昏欲睡。 这个院子在我清晨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大概了解了它在宫中所处的位置,虽然并不偏远,但是离皇上寝宫还是有些距离,估摸着应该是靠近西面宫墙比较多一些。 正暗自揣度的时候,听到“喵”的一声,怯生生,小心翼翼。 一只纯白色的小野猫从院墙西南角位置,偷偷地探出头来,胆怯地向里面张望。见到无人注意自己,遂轻盈一跃,稳稳当当地站到院墙上,轻巧地沿着院墙走过来。 原来竟是适才郭公公大发雷霆的时候,将一盆子鱼汤扣在院墙之上,鱼腥味引来了不速之客。 小猫左右轻嗅,沿着院墙终于寻到一块鱼骨,迫不及待地舔舐。 “宫里怎么还会有野猫?”有侍卫扭头看到了,稀奇地问。 “就是,皇后娘娘不是下令禁猫,不让宫里养这玩意了吗?”另一侍卫接口道。 “怕是鱼腥味招惹过来的野猫吧,赶走就是了。免得闹腾出大动静来吃罪不起。”有一年纪稍长一点的侍卫打个呵欠,眼睛也懒得睁。不耐烦地道。 最先说话那人,离小猫最近,遂跺脚做出轰赶的样子。小猫受惊,两个腾跃,就不见了踪影。 我的心里一动,想起自己刚刚吃剩的鱼头还留在案几上,并未收走。赶紧转身,取了丢一丁点在窗外,余下的,放在屋里的窗台上,背转身的时候涂摸上银针上的软筋散,作为诱饵。 这野猫偷食习惯了的,最是嘴馋,也最是执着,但凡见了鱼腥,吃不到嘴里,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布置完毕,我就坐在床上,静静地等待那只野猫上钩。 果然不消片刻的功夫而已,那只野猫改变了路线,又偷偷摸摸地回来,趁着侍卫打盹的功夫,偷走了院墙根的丁点鱼骨,然后又很快被我窗台上的诱饵吸引了目光。 这一次,它狡猾了许多,不再明目张胆地沿着院墙走,而是折回顺着院子里的一棵梧桐树上了屋脊。轻而易举地叼走了我窗台上的鱼刺,然后终究抵制不了屋子里鱼肉的香气,机警地张望片刻以后,轻巧地跃了进来。 我躲在帐子后面,看到那只小馋猫,终于放松了警惕,开始眯着眼睛,专心享用它的点心。 不过片刻功夫,那白猫在挣扎了两下以后,就软绵绵地趴在案几上,就连啃鱼的气力也几乎消失殆尽。 我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到它近前,轻轻地搂进怀里。我想,若是仍旧有人在暗中监视我的话,他应该不会起什么疑心吧? 我将那只小馋猫放在我的被窝里,又不放心地扯了布条系在床栏上。暗自计算着药效所能持续的时间。 天色逐渐暗沉下来,黯淡无星,今个夜里正是行事的好机会。 我暗地数了数,院子里总共有九个守卫,但是隐在暗处的究竟有几个人就不知道了。 我盼了半晌,都未见苏青青登门寻衅,心里多少有些忧心,惟恐是顾长安病情不见好转,苏青青寸步不离地守着他,那样可就麻烦了。 我将师傅养在盆子里的几只守宫放出来,按照师傅教我的方法,驱动它们慢慢地向着窗户外面爬去。 养成的守宫脾气暴躁,有了攻击力,一得了自由,立即争先恐后地向着院子里的侍卫爬过去。很快就听到一声惊叫:“什么东西?” “好像是壁虎!”有人接言:“怎么还咬人呢?” 然后院子里的人都有些惊慌:“这玩意有些蹊跷,该不会有毒吧?” “不是说守宫尿是有毒的吗?怎么我脚腕被咬一口也火辣辣地疼,哎呀,不好,伤口周围红肿了。” 然后接二连三惊慌失措的议论声。 “我看这事不简单,不可能无缘无故跑出来这么多有毒的壁虎,怕是有猫腻,还是禀报给皇后知道的好。” 有急促的脚步声小跑着远去,余下的侍卫如临大敌,燃起院子里的灯,将整个院子照得亮如白昼。 不过盏茶功夫,苏青青就带了先前那位白发蛊师急匆匆地走进院子。蛊师在众侍卫的指指点点下捉起一只守宫,端详片刻,方才如释重负地道:“不过是养了一两日的小虫,不足为虑。” “一群废物!让你们严密监视她的一行一动,你们可好,竟然让她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养了这么多的毒物!”苏青青冷声呵斥道:“还有脸到我那里哭爹喊娘地叫唤!” 侍卫们似乎颇为畏惧苏青青,连忙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渎职罪过,不可饶恕,将他们几个丢进蛊池里长长记性,看以后谁还敢不尽心做事。”苏青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狠厉地道。 几个侍卫闻言浑身抖若筛糠,凄厉地央求几声,被拖了下去。 “哼,苏青婳,又是你做的好事!”苏青青冷笑一声:“难不成就靠这么两只小虫就想逃出去?” “你这样狠毒,视人命如草芥。”我轻嗤一声:“怪不得长安对你避如蛇蝎。这样的泼妇谁不退避三舍?” 我一声长安,立即惹恼了苏青青,她一脚踹开我的屋门,就要气势汹汹地闯进来。 我怀里的小猫就在这个时候,“喵呜”一声,如离弦之箭一般,离开我,向着门外闯过去,想夺门而逃。 苏青青一脚想踏进来,那只小猫正好冲出去,结结实实地撞进苏青青怀里。 苏青青并未反应过来,略有愣怔。而她身旁的侍卫却是眼疾手快,长剑出鞘,将小猫斩为两半。 血肉模糊的猫儿就掉落在苏青青脚下,热烫的血喷洒在她的身上,犹自瞪圆了一双无辜的眼睛瞪着她,不甘心地挣扎了两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 宫变 苏青青呆愣半晌终于反应过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撕裂空气,将院子里停在枝头的鸟都惊飞起来。 她踉跄着跌坐在地上,花容失色,惊恐地瞪着地上的小白猫,连连后退,如同噩梦初醒,六魂未定。 他人自然不知道,苏青青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也不敢冒冒失失地上前拉扯搀扶,心里忌惮,唯恐一个不小心,招惹了杀身之祸,都呆愣在原地,呆若木鸡。 有明白事儿的,一溜小跑着出去,不知道向谁通风报信去了,片刻折返,身后带了宫女太监,手忙脚乱地想上前搀扶苏青青。 苏青青歇斯底里地挥舞着双手,双眸紧闭,容不得他人近身。忙碌了半晌,方才有侍卫头目大胆上前,点了她的睡穴。苏青青软绵绵地躺在地上,昏迷中仍旧抖若筛糠,被众太监七手八脚地抬走。 外面又热闹了一阵,方才安静下来。 夜重新恢复宁静,不,有些死寂。 因为适才院子里新来的侍卫窃窃私语,说是上一批侍卫已经因为失职的罪过全部被处死了,死状凄惨。语气里带着畏惧和惊恐,还有隐约可以感觉得到的不满。 后来侍卫们皆不说话,整个院子就死气沉沉起来。 我留心向外张望,院子里已经重新加强了守卫,而且他们引以为戒,两步一岗,气氛也整个森严起来。 更声响过一遍又一遍。 夜色愈加深沉,没有星月的夜空暗得无边无际,犹如墨染。夜色里的每个人都显得卑微而渺小。 等待中的我紧张焦虑,被夜色感染,变得恐惧,心也被狠狠揪起,忐忑难安。 突然,淬不及防,皇宫上面的夜空突然就绽放开一朵绚丽的烟花,五颜六色,璀璨耀目。虽然只是转瞬即逝,却仍旧引起不小的骚动。 院子里昏昏欲睡的十几个侍卫猛然精神抖擞起来,仰望着天空:“宫里怎么会有人夜半三更地放烟火?不要性命了吗?” “看那方向是皇上寝宫的位置,怕是宫里的主子自己突然来了兴致吧?” 猜测声话音未落,宫外就响起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唬了那侍卫一跳,踮着脚远眺:“怕是出事了。” 院子外面杂沓的脚步声响起,伴着盔甲相撞的“稀里哗啦”的声音。有人高声吆喝着调兵遣将,惊慌失措地胡乱指挥。 那指挥的人应该也是对皇宫里面并不熟悉,将手下士兵呼来喝去,好像热锅蚂蚁,乱成一团。 宫外的声音愈加响得震天,虽然不能亲见,但是能够感受到气势恢弘磅礴,士气高扬,令人热血沸腾。 院子里的人都惊慌起来:“莫不是朝廷的大军攻进来了?” “不应该呀,就算是守城再不堪一击,那也要好歹有个声响不是?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好像突然从天而降,将整个皇宫包围了似的,莫不是故意虚张声势?”有人立即反驳道。 “小六,你出去查探一下情况,其他人严加防范,不要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计。”有人镇定自若地吩咐,看起来身形瘦小,毫不起眼,话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说服力。 “是,黑老大!” 被叫做“小六”的人打开院门出去探听情况,不过片刻就慌里慌张地跑回来,磕磕巴巴,话都说不利落。 “听说......是麒王爷还有......忠勇侯的军队,一起攻进来了,守城倒戈,大开城门,现在已经包围了整个皇宫,不计其数,我们怕是插翅难逃。” 小六的恐慌立即像瘟疫一样快速在人堆里蔓延开来,众人“哄”地一声炸开了锅。 “我就说吧,少主子千不该,万不该,竟然敢囚禁了麒王爷的女人,还百般折磨。京城里谁人不知麒王爷宠十一小姐得很?如今惹恼了人家,怕是一锅烩了。” “嘁,净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可别忘了,皇上和太后如今还在我们手里,他麒王爷敢冒天下之大不讳,为了一个女人,不顾太后安危,冒失地硬碰硬?” 立即有人点头附和,也有人不屑反驳。各持己见,争论不休。 “看,那是什么?”有侍卫指着院门口地上惊声叫嚷。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借着火把微弱的光,依稀可辨地上有不少黑色的东西在四处奔逃,慌不择路。 “是蛊虫!养在万蛊池里的蛊虫!”有人惊呼:“快点关门,千万不要让它们闯进来。” 好像是为了印证他的担心,院子外面立即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众人手忙脚乱地闭了门,脱下衣服将门缝处全部塞个严实。 “今天这些蛊虫看起来不太正常,好像身后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在追赶一样。”扒在墙头望风的一个侍卫扭头道。 “难道是,咱们教主一直在找的蛊皇出现了?”有见识的人纷纷猜度:“刚才那烟火是在皇上寝宫位置,该不会就是信号?实际上皇上和太后已经被救走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心里最后的依仗轰然倒塌,面面相觑,满是惊骇。 “我们赶紧逃吧?”有胆小的人小心翼翼地提出来。 好像立即被旁边的人扇了一个耳光:“你脑子里进水了?逃?你想逃到哪里去?麒王爷就备下了天罗地网在宫外等着你呢。你可别忘了,咱们不是正牌的御林军,咱是菩提教的人,若是一旦被捉住了,哪里还有生路?你怎么就这样怂?” 几人吵吵嚷嚷,拿捏不定主意。 “黑老大,这里就属你足智多谋,还是你给出个主意。”小六问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黑老大。 众人立即将眼光投向他,满怀期待。 那个人所站的位置正好隐在灯影里,我看不真切他的脸,只见身形不高,瘦瘦小小,其貌不扬。 他不慌不忙地掸掸身上,转过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我的房间,冲着几人招招手:“我出的主意你们可听?” 几人点头如捣蒜:“那是自然,我们不服你服谁?” 那黑老大也不卖关子,颔首道:“如此说来,我就将心里合计的打算跟大家伙商量一下。中,就听我号令,不中,大家都各寻生路,但是明哲保身可以,好歹要讲究个‘义薄云天’的‘义’字,不要相互出卖。” 其他几人一听有主意,纷纷围拢过来,将那黑老大围拢在中心位置。 我听不太真切他们究竟在商量什么,只见那黑老大说完以后,众人都回头,怀疑地看了一眼我的窗户,琢磨不透什么意思,然后又重新聚拢一起,埋头窃窃私语。 我的心里猛然一惊,他们该不会是要杀人灭口吧? 院内几人商议未定,就听院门被擂得山响,有人粗着嗓门高声喊叫:“开门,快开门,十万火急!” 院里众人相互看了一眼,然后重重地点头,好像是终于做了决定,开口问道:“是谁?可有令牌?” “狗屁令牌!我是你们头儿!主子有令,命我前来押解苏青婳!” 来人带着怒气,焦急地叫嚷,是个粗嗓门。 我的心里猛然一惊,真是前有狼后有虎,苏青青在这样危急关头找我,用意可想而知。 黑老大上前一步,不急不慢地接腔:“刚接到命令,说是有不少贼人混进了皇宫,假扮我们的人,有所图谋。所以,我们只认令牌不认人,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那人瞬间暴跳如雷:“黑老三!我日你祖宗!少跟我打官腔,你做上这小头目还是老子一手提拔的呢!如今忘恩负义,跟我来这一套!” 旁边那个胆小的人战战兢兢地道:“黑老大,真的是头儿,我们怎么办?” 黑老大瞪了一眼那人,抬手制止了他的话:“我自然记得头儿的提拔之恩,但是公事公办,否则如何服众?你想,如今大军进攻我皇宫,我们看押的这个苏青婳可是个重要人物,事关我教兴衰灭亡,兄弟们的一条生路,可谓举足轻重,丝毫马虎不得。我必须确认您是奉了主子命令才可以。” 外面的头儿终于失去了耐心,狠狠地一脚踹在门上:“老子就问你一句话,开还是不开?” 黑老大坚定地摇头:“为了主子千秋大业,谨慎为上,不开!” “好!弟兄们,给老子砸!谁要是敢阻拦,格杀勿论!”外面的头儿气势汹汹地叫嚷,满嘴匪气。 围拢着黑老大的众人都心惊胆战地劝说他:“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开了吧?逃过一劫是一劫。” 外面立即传来“咣咣”的踹门声,吵吵嚷嚷,听起来有十几人之多。 胆小的那人畏畏缩缩地想趁乱上前开门,被黑老大飞起一脚踹了个狗啃屎。 黑老大果断地拔刀出鞘,坚定地道:“弟兄们,识时务者为俊杰,富贵险中求,我们就拼上一拼,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原本面面相觑的十几个人,闻言一咬牙:“就是,听老大的,我们一起拼了!” “咣当!”一声,大门被踹开,对方十几个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来,为首之人指着黑老大鼻子破口大骂:“交出苏青婳,束手就擒,暂且饶你一条性命。你若是不识好歹,我就立即解决了你,再到主子面前回禀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不为人知的真相 “哼!谁怕谁,我还正想到主子跟前说理去呢!倒要让主子评个是非对错!”黑老大理直气壮地还回去,毫不示弱。 那头儿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他,阴险一笑:“你是在故意护着她?难不成,你跟那苏青婳是一伙的?” 众人皆转过头来惊疑地望着他。 黑老大面不改色,从容地冷笑一声:“贼喊捉贼,这盆脏水泼得妙。谁知道你这样关头带走她又是听了谁的命令!” “如此说来,也就没有跟你浪费唇舌的必要了,兄弟们,给我上!” 来人咋咋唬唬地扑过来,黑老大的人也丝毫并不含糊,从腰间拔出佩刀,迎上前去,就战做一处。 屋子里的我仍旧还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那个叫做“黑老三”的人为何要阻止将我押走。究竟是果真如他所言,是谨慎起见,还是在有意保护于我? 原本双方倒是势均力敌,堪堪战个平手。听宫外呐喊声喧天,不时有人惊慌地从院门口跑过去,跌跌撞撞,颤了嗓音:“攻进来了!” 应该是情势危急,再也拖延不得,对方头领一声呼哨,从院外又涌进来十几人之众,将黑老三的人包围起来,然后加入战斗圈。 黑老三毕竟人单势薄,况且他手下之人对于那头儿好像有些忌惮,此时对方人多势众,因此心里恐慌,失了气势,所以战况呈现极明显的一边倒的形势,优劣顿显。 我是不是应该趁乱逃离这里?否则必然是坐以待毙。 我暗自思忖脱身之法,然后马上付诸了行动。先前我的院子里戒备森严,所以窗户并未封死,我用打开窗户,一个鱼跃,就轻巧地跳出窗外。 我的出现自然惊动了正在动手的两拨人。有人眼尖,叫喊道:“快捉住她,犯人想逃。” 立即有三四人不再恋战,丢下对手,向着我扑过来,一片刀光剑影。我闪跃腾挪,使出浑身解数,数次擦着剑锋而过,蒙面的黑纱也被剑尖削落一角。 那黑老大将手中佩刀发狠一样使出来,骇退跟前缠斗的两三人,然后跃至我的跟前,横刀拦住扑向我的两个人,急声道:“王爷的人马上就会杀到这里,十一小姐还是回屋稍待片刻比较安全,这里自然有属下尽力保护您的安危。” 果然是凉辞的人!我心里一阵狂喜,和迫不及待:“我们杀出去,与他们会和,好过在这里束手就擒。” 那头儿一声冷笑:“原来黑老大你竟然是深藏不露啊,不仅功夫这样好,来头也不小。我就说你为何拦着我们,不让我们把她带走,原来是朝廷奸细。” 原先听命于黑老大的十几个人这时候都傻了眼,知道中了他的离间计,愣怔着不知所措。 黑老大一副大义凛然,悍不畏死的模样:“麒王爷的大军已经攻破京城,此乃民之所向,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菩提教灭亡已经是定局,你们还要负隅顽抗,做垂死挣扎吗?你们就不想想,菩提教还有什么依仗?不如尽早弃暗投明,才是正道。” 下面士兵原本就心惊胆寒,如今听黑老大鼓动更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那头儿极为不屑地冷哼一声:“小儿狂妄,就凭借你一人之力,自己性命尚且不保,竟然还在这里妖言惑众。等我一道砍下你项上人头,看你还敢不敢这样信口雌黄!” 那人一抖手中佩刀,就如疾风一般向着我们恶狠狠地扑了过来,直取黑老大要害之处。 黑老大将我挡在身后,横刀怒目:“冥顽不灵,就让你知道究竟鹿死谁手。” 黑老大看起来其貌不扬,身材矮小,力气却是大得惊人,手里一把砍刀舞得虎虎生风,横劈竖砍,招招令人心惊。 那头儿原本自持武功高强,压根不将黑老大看在眼里,如今一交手,就知乃是力敌,不敢贪功恋战,扬声呼喝道:“大家伙,给我抄家伙上!” 与他同来的那伙人,略一犹疑,立即拉开架势,向着黑老大和我恶狠狠地扑过来,分上中下三路同时进攻。 黑老大手下则有些为难,呆立在原地面面相觑。有人犹豫着上前一步,立即被一旁的同伴一把拽了回去。 黑老大一刀砍在最先扑过来的一个士兵肩上,那士兵惨叫一声,手里兵器立即脱手而出,黑老大眼疾手快,接在手里,丢给我:“小姐,自己防身。” 对方人多势众,招式又阴损,黑老大自顾尚且不暇。我虽然只学了三脚猫的功夫,但是也不能袖手旁观,更不能贪生怕死,自己躲回屋子里去。我立即接过宝剑,与黑老大背靠背,并肩作战,方才勉强可以抵御对方的狠辣攻击。 宫里喊杀声一片,院子外面不断有纷乱的脚步声跑来跑去,宫里隐隐有火光亮起,不知道哪里着了火,带着焦糊的气味。 院子里的人都摸不清外面究竟战况如何,但是明显越来越心不在焉,也有越来越多的侍卫假装受伤选择了袖手旁观,并不参与我们的比斗。 就在我刚刚松了一口气,以为事情终于有了转机时,院子的门又一次被一脚踹开,正在酣战的人也忍不住惊诧地转过头去。苏青青一身是血地站在门口,鬓歪钗斜,花容失色,手里仍旧提着一把带血的宝剑。 正在与我们交手的一群人见她一身狼狈不堪,都有些错愕,知道必然大势已去,停下手来,各怀鬼胎。 “苏青婳!”她咬牙切齿地恨声喊我,一言不发,就径直向着我冲过来,踉踉跄跄,明显是重伤在身,早已体力不支。 挡在我前面的黑老大不过三两个回合,就将苏青青逼得连连后退,招架不住。 手忙脚乱中的她,干脆跳出圈子,弃了手中宝剑,狠厉一笑,就抬起了一双苍白素手,咬破中指,点在眉心,口中念念有词。 我太明白她的意图,虫子父亲曾经告诉过我,莫家有一手狠毒的巫蛊之术,要我千万提防,并且将破解之法告知给了我,以备防身,没想到今日竟然果真派上了用场。 我毫不犹豫地将指尖在剑锋上轻轻一划,就有鲜血溢出,照着青青面门轻轻一弹,就落在她的前额之上,与她指尖血融合。 苏青青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脸色煞白,望着我眼睛里布满血丝,几乎能够喷出熊熊烈焰来,将我焚烧殆尽:“你一次一次坏我好事,毁我圣教,今日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我将手里宝剑轻巧地挽一个剑花,收在后背,冷冷一笑:“败兵之将,何足言勇。这不过是当年被你父亲所害之人,让我帮忙讨回的一点利息而已。如今太后被救,你没有了依仗,恼羞成怒了吧?” 苏青青暗自银牙咬碎,愤怒地质问道:“你怎么知道皇上和太后的软禁之处的?明明他上次救你以后,我转移了地方!” “你那么聪明,应该猜得到。” “皇上?”苏青青犹如被当头棒喝,满脸落寞,苦涩地道:“我就知道他是故意淋雨生病的。” 我犹自只笑不语,我进宫后,和顾长安只接触过两次,顾长安又一直在她的严密监视里,她怎会猜想不到? “呵呵,原来我父亲对我的劝告是对的,我不该那样傻,仍旧对这样一个绝情绝意的男人抱有幻想。”苏青青一声苦笑,灯影之下,披头散发,犹如鬼魅。 “自作孽,不可活而已。”我淡然道,若是在进宫以前,看到苏青青这样绝望的样子,我或许会怜悯她一些,但是现在,我只觉罪有应得,巴不得她的报应来得更快一些。 “自作孽?”苏青青望着我唇角微勾:“苏青婳,你以为自己胜利了是吗?你这是在以王者的高高在上的姿态指点取笑我吗?你别幼稚了,我实话告诉你,咱们两人不过半斤八两,殊途同归,谁都没有输,谁都没有赢,甚至于,你比我还要可怜!” 我淡然转身,只想着苏青青此举果真是掩耳盗铃,说出这样莫名其妙的话来。我懒得落井下石,就让她安慰自己吧! “苏青婳!”苏青青在我身后叫我。 我脚下微顿,头也不回。 “你被顾长安和顾凉辞弟兄两个骗了,被人利用了,你知道吗?” 我冷冷一笑:“如果你想挑拨离间的话,苏青青,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主意的好,你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的话吗?” “挑拨离间?苏青婳,你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实话告诉你吧,顾长安和顾凉辞兄弟两个,一直都在把你当猴耍!你以为你自己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是不是?你想着舍己为人,拯救天下苍生是不是?可悲可笑! 你可知道?你进宫所承受的这一切,都是他们兄弟两个联手策划安排的。我的身份顾长安早就知道,我在宫里的所作所为,他也心知肚明。枉费你还一直自作聪明,费尽心力地找什么我的罪证。顾长安自始至终都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引出我们菩提教在长安的所有势力而已! 有可能,我们在全国各地的每个分坛,他也早已经安插进去了耳目,了如指掌,但是他这么能够隐忍,竟然下了这样一盘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预谋 我的脊背忍不住一僵,一股凉意自脚底升起。我强作淡定,却仍旧忍不住将拳头紧紧地握起:“胡说八道,不可能!” “不是不可能,而是你自己不愿意相信吧?其实不仅你,还有我,咱们彼此彼此,就是他们兄弟二人手里的两颗棋子而已。 我自以为高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他们眼里,也只是跳梁小丑;你殚精竭虑,出生入死,自以为是舍身取义,实际上也不过是他们的一颗马前卒。 苏青婳,如今你可知道了吧?你觉得自己为了他顾凉辞,受了这么多的委屈,甚至毁了一张花容月貌的脸,值吗?他顾凉辞会在乎吗?等到论功行赏的时候,就是你被他顾凉辞弃如敝履,落得凄凉的结局。” 苏青青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话音里带着一丝得意,落寞,幸灾乐祸,还有自嘲。 我仍旧背对着她,看不到她的表情,不甘示弱地耸耸肩:“苏青青,你的口才的确不错,我差一点就信以为真,中了你的挑拨离间之计了。” “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以为你的麒王爷果然神通,是吗?谈笑间就可以摧枯拉朽,让我们菩提教灰飞烟灭? 别忘了,他只是一个长安王朝的王爷!上面还有深谋远虑的皇上,一直对他有所忌惮的太后,他做不到手眼通天! 我告诉你一个最残忍的秘密,兰颖儿的父亲,也就是兰丞相,自始至终都是太后的人,他的叛变,也是假的!有预谋的!是太后和皇上授意而为! 兰丞相一直以来都掌握着京城的巡防和守卫!宫变以后和顾凉辞里应外合!所以,顾凉辞才能堂而皇之地出入京城,才能够这样轻而易举地攻陷皇宫!” “什么?”我猛然转过身子,第一反应就是摸着自己的脸,难以置信。我无法忘记,当初就是兰丞相出谋划策,给我体内下了跗骨之毒,我跳进万毒池,被叮咬得几乎命丧,虽然是苏青青的主意,但也有兰颖儿的一半功劳。 今天竟然告诉我,凉辞是和兰颖儿的父亲共同筹谋,携手作战?让我如何相信? 但是事实又赤 裸裸地摆在眼前,狠厉地打着我的脸。适才我还奇怪,为何义父的大军进攻京城的时候,居然可以瞒天过海,悄无声息,就连苏青青都没有收到半点情报。 苏青青见到我瞠目结舌的表情,极是开心,仰头干笑几声:“难以置信是吧?看来我们还真是一样天真呢。 你可知道,我们菩提教洗劫苏家,其实顾长安早就提前收到了消息,但是他乐见其成,因为只有这样,朝廷就可以在歼灭我们菩提教以后,名正言顺地将所有收缴金银全都收归囊中,一石二鸟。 你远赴苗疆,九死一生,你可知道,顾长安在那时候就已经开始布置今天的棋局。他故意将追捕你的旨意各个州府散发,就是为了让你吸引我们的注意力,方便暗中行事。结果兰丞相公报私仇,在洛阳城将你逼上绝路,跳进黄河,失去了你和烛龙令消息。顾长安干脆将错就错,谎称你已经身亡,掩护你躲过我们的耳目南下。 一路之上,你的身边都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保护你的安危,所以你才能躲过我们布下的一场又一场暗杀,安然进入玉灵山。否则,你早就已经命丧苗疆了。 而且,事实远不至于此!什么龙颜大怒,麒王爷被你牵累入狱,那都是他们的阴谋,就是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无所忌惮地起事! 难道,你自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吗?你还果真天真地以为,你自己天降好运,神通无敌,可以纵横苗疆了?你醒醒吧! 如今你可懂了?什么顾长安对你一往情深,什么顾凉辞与你死生契阔,那都是假的!他们也不过只是为了骗你为他们卖命,帮他们保住这一片锦绣江山而已。 苏青婳,你比我更可悲,更可怜。在我眼里,你就像一只猴子,被他们弟兄两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偏生还不自知,上蹿下跳,卖力地表演,被人旁观指点,看个笑话。” 苏青青一直喋喋不休,愈说愈兴奋,愈说愈激动,眉飞色舞,她被顾长安伤得鲜血淋漓的伤口,在对我的蔑视和嘲讽里好像暂时得到了愈合。 我看着她不断开合的,唾沫横飞的嘴,脑子里一片轰鸣,“嗡嗡”地就像突然闯进了一窝的蜜蜂,乱糟糟地根本无法思考。 苏青青所言都是真的!千真万确,这些都是一直以来我所怀疑的地方! 当初我第一次得知父亲出事的消息和苏家的变故,是苏家出事三四天以后,地方上这样大的暴动朝廷怎么会不知道? 更不用说苗疆一行,一路上的安然,玉灵山上突然出现的神秘队伍,还有苗疆几位长老未卜先知,齐聚白苗寨。 顾长安若是派遣他人前往苗疆,势必会引起两国的政交。而我不一样,我只是长安的一名榜上逃犯,我的所作所为,长安王朝可以完全地推卸责任! 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在目,无一不是在向我说明一个我最不愿意承认的事实,那就是顾长安和顾凉辞的确在骗我,他们隐瞒了我太多的东西,我果真就是他们手里的一颗棋子,进退起落都在他们的股掌之中。 那么,凉辞对我的感情是真的吗?究竟是他逢场作戏而已,还是曾经有那么一丢丢的喜欢? 曾经他说过的“喜你为疾,无药可医”是发自肺腑的吗?“爱入膏肓”是可以当真的吗? 苏青青的话就像一记闷锤狠狠地敲打在我的心口处,传来一阵又一阵闷痛。我紧捂着心口厉声斥责道:“闭嘴!” 苏青青不由一愣,片刻过后反应过来,畅快地大笑,状如疯癫:“哈哈,恼羞成怒了吧,苏青婳,满腔心思付诸东流,换成谁也会这样。 男人,男人是什么?苏青婳,你以为男人真的会为了你放弃锦绣江山,或者是无上权力吗?别痴心妄想了,我们不过是他们眼中的玩物罢了。 如今,你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我倒要看看,你口口声声爱着的那个麒王爷是怎样将你踩落尘埃泥泞,打入万劫不复之中的!” 苏青青的话又像针一样,细细密密地扎进我的心里,渗出滚烫的血珠,血迹模糊。 我果真就觉得,自己好像是赤身luoti地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一种深深的被愚弄的感觉涌上心里,羞恼,愤怒,悲凉,咬牙切齿地想毁灭一切的冲动。 我呆愣在原地,痴痴傻傻,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苏青青笑得尖利,犹如夜枭啼鸣,眼泪却抑制不住顺着脸颊淌下来,糊了满脸:“咯咯,咯咯,苏青婳,看着你如今这副样子,我果真解气。怪不得父亲跟我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若想最准最狠地打击敌人,那么就要捉住她的弱点。而你,苏青婳,你最大的弱点就是感情。所以,顾长安利用你,顾凉辞也利用你!” 话音未落,又一口鲜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苏青青不以为意,反而有些得意地擦拭嘴角,捂着心口直喘,上气不接下气。巫蛊的强烈反噬已经在开始蚕食她的心脏。 “莫向东竟然将这样歹毒的巫蛊之术教授给你,他是不是以为对所有人绝情绝义就可以无懈可击,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他难道不知道,当年他为了一己私欲,利用巫蛊谋害苗疆几位长老,树敌遍天下,就是自己最大的弱点?” 苏青青对他父亲仍旧有些引以为傲的自豪感,听到我的话,愤怒驳斥道:“输赢未定,你没有资格指手画脚,我父亲也永远不会输给你们。” 我不由苦笑轻嗤一声:“你父亲,就是那个扮作郭公公一次次接近我,千方百计追问蛊皇下落的人?” “你你你!”苏青青“噔噔噔”后退三步,如见鬼魅:“你如何知道郭公公是假扮的?” “一个奴才就连最基本的眼力劲都没有,还怎么做奴才?莫向东扮谁不好,偏生非要扮郭公公,他以为用药香遮盖住原本身上的味道,就可以瞒天过海了吗?” 苏青青惊讶得面如土色,艰难地问:“你,你的意思是说,你一早就知道他是我父亲假扮的?” 我点点头:“狂石也已经收到了我的消息,知道他的身份。若是莫向东明智,静悄地逃出宫去也就罢了。若是他还有什么野心,或是不甘,再做什么愚蠢的举动,势必弄巧成拙,自投罗网。” 苏青青瞬间好像失了所有精神,眼神也空洞起来,一脸灰败。 我转身,再也懒得理会苏青青,心里沉重地就像有千斤巨石压在心口一般,就连呼吸都困难起来。我紧紧地揪住心口,身子忍不住有些佝偻,脑子一片苍茫。 凉辞在哪里?我要找他问个清楚明白!哪怕是被嫌弃,厌憎,嘲讽,再被伤得体无完肤也无所谓。 身后一声惊呼“十一小姐小心!”,将我从九宵云外拉回到现实中。 我懵懵懂懂地抬眼,一道白色耀目的光已经带着凌厉的寒气,向着我心口处疾射而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 灼伤 苏青青趁我心情低落疏于防备之时,一招夺了身旁侍卫手中长剑,贯穿了她所有功力,一跃而起,径直向着我刺过来:“苏青婳,我要你陪葬!” 谁都没有料想到,苏青青会突然出手,黑老大也始料未及,中间又隔了距离,所以根本就来不及阻止。 苏青青手中长剑以极凌厉的攻势逼近我,眼看就要刺进我的胸膛,我才从怔仲中反应过来,欲后退躲避剑锋,但是身后五步处,就是适才与我们交手的头目,正虎视眈眈地盯紧了我,蓄势待发。眼看已经躲闪不及,我命休矣。 就在此时,一只箭羽冲破夜空,以雷霆之速向着我的方向后发而先至,与苏青青的兵器,在离我胸前不足一寸的地方交汇。“叮”的一声,双双掉落在地上。 黑老大立即一个欺身上前,将手里的刀架在苏青青的脖颈上,手下使了力道。 苏青青勉强支撑住如风中枯叶一般摇摇欲坠的身子,凄惨一笑,终是彻底泄了气。 众人省过神来,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院外,寻找出手之人。 宫里此时已经是煮沸了一锅粥,院子外面不断有人纷乱地跑来跑去,惊慌叫喊:“朝廷大军攻进来了!” 原本以为,宫中防御甚严,大军断然不会这样疾速,也不过是凉辞在宫里的人马虚张声势,动摇菩提教军心。谁想,院子外果真齐刷刷地涌出一队黑衣锦卫,威风凛凛地搭弓,将箭尖指向院子里苍白了脸色的人。 “黑色锦衣卫!麒王爷攻进来了!” 院子里的众人失声惊呼,手中兵器“呛啷”落地,纷纷弃械。 原来凉辞的名头竟然有这样威力,黑色锦衣卫的出现,虽然并未动手,已经令菩提教的人闻风丧胆,失了气焰。 被挟持的苏青青自知大势已去,菩提教已是树倒猢狲散,自己纵然反抗已是无用,闭了眼睛捉住颈间刀片,向脖子上狠劲一抹,颈间顿时鲜血喷涌,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我惊骇地转过身,瞠目结舌地眼看着生机从苏青青的脸上一点一点褪下去,她望着我,努力扯出一抹笑,露出深深浅浅的梨涡和两只可爱的小虎牙,红唇翕动,然后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睫毛颤啊颤,就像萧瑟寒风里一只对生命恋恋不舍的蝴蝶,最终疲惫地阖拢了轻盈的翅膀,再也不能动。一滴晶莹如珠的泪从她的眼角慢慢地渗出来,轻轻地沿着她的脸滑落在地上,落进尘埃里,消失不见。 光怪陆离的光影交错里,我依稀可见,一个年方二八年华的娇俏少女,从一堆莺莺燕燕里走出来,拉起我的手,笑声如若银铃:“母亲只顾着自己跟十一妹妹亲热,可冷落了我们。” “我是你六姐苏青青。” “真的羡慕你,不像我们,自小在笼子里长大,嫁人了再换一个笼子,从来都不能真正见识外面的天下,可怜兮兮的。” “我稍大了,懂事些,就一直在拼命地努力,不是有什么鸿鹄之志,而是单纯地希望能够成为一只养尊处优的鸟。” 我以为,苏青青害死了兰儿和惠儿,折磨得我生不如死,又伤害了苏家那么多的人,我会恨她,彻骨地恨,巴不得手刃她,亲眼见她就在我的眼前痛苦死去。 今天,我如愿以偿,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在我的面前一点一点流逝,颈间溢出的血在地上蔓延,绽开一朵又一朵妖艳的彼岸花,我的眼睛被深深地灼痛,有些心疼。 我觉得,自己多少还是比苏青青幸运一点的,她的父亲和姨娘对她的爱太自私,为了一己私欲,彻底扭曲了她的性格,才造成如今的悲剧。 假如,青青只是我苏家一个普通的女儿,也许仍旧会听从父亲安排进宫选秀,但是没有了仇恨和野心,她会活得简单,爱得轻松,对于顾长安敷衍的疼宠也会看得通透,知足常乐,不这样霸道贪婪。 最是无情帝王家,怪只怪,她生错了人家,爱错了人。 狂石牵着虫虫走进院子,手里提着一弯弓,不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苏青青,上前拍拍我的肩膀:“青婳,你怎么了?” 我恍如大梦初醒,举目四顾,又抬头看狂石和虫子,片刻的愣怔。 这里果真是个吃人的地方,四处皆悬崖,足下都是泥沼,我一时间不敢动,不敢言,傻愣愣地不说话。 虫子见我恍惚,关心地问:“青婳,你怎么带着面巾,你的脸怎么了?” 我茫然地看着虫子的脸,眼神有些涣散,半天都无法凝聚。 苏青青的确是口蜜腹剑,而且将我恨之入骨,但是她的话确实有几分真。对于这件事情,狂石和虫子又知道多少?他们又参与了多少?隐瞒了我多少? 我后退一步,冷冷地摇摇头:“我没事!” 虫子有片刻的错愕,不明所以地望着我:“青婳,你怎么了?” “你们来得好巧。”我轻哼一声,讥讽道。 “多亏了麒王爷神机妙算,运筹帷幄,宫中早有人手埋伏,方才可以这样顺利。我们救出太后和皇上以后,就知道他们狗急跳墙必然会......” “够了!”一句“宫中早有埋伏”深深地刺激到我,我突然打断虫子的解释,不想再听,也懒得再多言,只感觉浑身的气力全部被抽空一般,疲乏地好像大病一场,只简单道:“我有些累了,你照顾好金子,毁掉跗骨母蛊,医治好百姓所中蛊毒,就回到苗疆将连心蛊解了吧,免得我拖累了你。至于金子认不认你,我想,你父亲足智多谋,而又博学多知,一定有办法的。” “青婳,你说这些话什么意思?”狂石敏感地感觉到了不对,蹙眉问我,眉间的一粒朱砂红得鲜艳欲滴。 我沉默不语,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盖在青青惨白的脸上,怔仲半晌,方才站起身来,一个人向着外面走去。 “喂!你要去哪里?麒王爷马上就要到了!”狂石在我身后追问,被虫子扯了一把,低语两句。 “可是她今天”狂石焦急地道:“很不对劲!宫里的线人传出来的消息太笼统,难道苏青青对她做了什么?” 我苦涩一笑,头也不回,浑身凝固的血液都好像苏醒了起来,慢慢开始流动,逐渐沸腾,拼命叫嚣,令我有发狂的冲动, 迎面不知道从哪里斜冲出两个散兵游勇,慌里慌张地想向外逃窜,凶狠地将一名惊慌尖叫的宫娥砍翻在地。 我满腔的愤懑顿时找到了突破点,我想也不想,从地上捡起一把丢落的长剑,发疯一样向着那两人冲过去,手起剑落将其中一人毙于剑下。 看到温热的鲜血喷洒在地上,我心里有那么一点刺激和兴奋感,二话不说,将长剑抽出,拼了性命与另一人继续战做一处。 原本我可能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是那一刻,我心里没有了丝毫畏惧,只有满腔的怒火熊熊燃烧,而且愈燃愈烈,使我只想疯狂地杀戮,来浇灭那炙热的火焰。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我麻木地没有一点恐慌和悲悯,冷血而残忍,当长剑从第二个人颈间划过的时候,我只感到酣畅淋漓的痛快。 长剑染血,刺激着我的激情,我提着那把剑,如同地狱来的修罗,见到菩提教行凶的教徒就不自量力地冲上去,拼个你死我活。幸好那些败兵先自失了气势,正惊慌失措地逃窜,无心恋战,又有朝廷的侍卫帮手,我才能安然无恙。 剑尖一路饮血,剑锋上逐渐折射出一抹黎明的曙光。 幽黑的东方天际好像被撕裂了一个口子,有鲜活的色彩跳跃出来,比我剑上的血颜色要浅一些,温暖一些。 我突然就想起了某人跟我说过的一句话:“那里有一个太阳,不分春夏秋冬,四季温暖如春。” 如今还不到冬至,冬风未起,我为什么就感觉不到太阳的温度了? 我仰起头,看东方的天际,满脸冰凉,我又是什么时候哭了呢? 泪眼朦胧里,就在东方,带给天下黎明的曙光的方向,有一个人影负手而立,挺拔如松,俊朗不凡,如墨的长发在晨风里飘飘逸逸,浑身上下溢满了意气风发的傲然。 那是我在最痛不欲生的时候心里的支柱,那是我躺倒在冰冷坚硬的石板上时温暖的支撑,那是我在跟苏青青斗智斗勇,身心俱疲的时候,抚慰自己的源泉。 如今,就站在那里,背对着我,依旧一袭干净的月牙锦。 他面对的地方,有人亭亭玉立,顾盼流转,巧笑嫣然,鬓角一朵紫罗兰令她绽放的笑脸带了花的灵动和香气。 顾凉辞和兰颖儿。 呵呵。 我一阵踉跄,手里长剑剑尖落地,才勉强支撑住身体。 顾凉辞和兰颖儿惊讶地扭过头看我,他们的手还紧紧地握在一起。 那一刻,仿佛又回到了半年前的那场宫宴,兰颖儿高高在上,鄙夷地看着我,我那时一身青布短衫,站在珠环翠绕的妇人堆里,显得卑微而寒酸。 如今,兰颖儿依旧优雅高贵,而我一身脏污,双手和衣襟上沾满了鲜血,纵然我蒙了面巾,鼻端也满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 心灰意冷 唯一不同以往的是,那时候有凉辞站在我的身边,我心里满满的引以为傲。如今,那个男人,就站在我的面前,捉着另一双手,那人含情脉脉,笑颜如画。 东方的曙光披洒在他们的身上,从我的位置看过去,两人的身影完美融合在一起,被镀上了一层明亮而又柔和的轮廓,天造地设。 苏青青说的都是真的啊,一直以来都是我痴心妄想呢。龙配龙,凤配凤,那样云端高阳的人物,我一个低贱的商贾之女,胸无点墨,不谙教化,怎么可能入得了他的眼? 还需要问吗?又一次自取其辱? 我拄着长剑的手一阵颤抖,身体摇摇欲坠。 顾凉辞见到我,有片刻的愣怔,一抹担忧席卷了他的眸子。他松开兰颖儿,或者是兰颖儿主动松开顾凉辞,他向着我一步一步走过来,眼睛眨也不眨。 他一步一步走,我一步一步畏惧地向后退,如避虎狼。 他说:“青婳?” 我惊恐地摇头:“别过来!” 他说:“你怎么了?为什么一身的血?你受伤了吗?” 我说:“离开我远一些!” 他浓眉紧蹙:“为什么?” 我冷冷一笑:“失了您麒王爷的身份。” 我的眼睛里氤氲起朦胧的水汽,就像隔了秋日清晨流动的雾,模模糊糊,看不清他的眸子里跳跃着的东西。 “青婳?!” “别叫我名字,免得脏了您的口。” “你在怪责我没有及时前来救你?”凉辞上前一步,想捉我的手:“你听我解释。” 我惊慌地摇头,避如洪水猛兽:“您不用解释,麒王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岂可以为了我一个贱民乱了全盘计划?虽然青婳粗陋,这大义还是知晓的。” 凉辞的眸子里浮上一抹暗沉的颜色,乌云密布,危险地眯起:“苏青婳,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呵呵,发生什么事情还有您麒王爷不知道的吗?整个天下都在您的掌控之中,谈笑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您是故作不知还是根本就不屑于打探我的消息?” 我以为自己会哭会闹,会歇斯底里地呼叫,但是这时,我反而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我平静地就像那时每个宁静安详的午后。 凉辞的眸子里开始有急风骤雨在酝酿,密布的乌云愈来愈低,给人一种沉闷压抑的感觉,好像被扼住了咽喉,无法呼吸,心胸也隐隐开始胀疼。 “苏青婳,给我定罪你好歹要让我知道罪名吧?我念着盼着,迫不及待地来救你,你这样劈头盖脸一顿冷嘲热讽,很令我莫名其妙。” 他身后的兰颖儿娉娉婷婷地走过来,偎在凉辞身旁,冲着我浅笑嫣然:“我想,青婳妹妹一定是对我们有所误会了,毕竟,我留在宫里,为了博取苏青青的信任,的确对她说过许多难听话。妹妹对我有所忌恨也是情理之中,如今你我一起,她生气耍小孩子脾气也在所难免。凉辞就忍让一些吧?” 说完,她向着我伸出一双纤纤素手:“我们握手言和吧,以后就是自家姐妹了呢。” 自家姐妹?我一把嫌恶地打开她的手,气得嘴唇忍不住直抖。什么自家姐妹?谁跟她是自家姐妹? 说什么为了博取苏青青信任逢场作戏,说什么只是恶言相向,兰颖儿,你将我推下万毒池的帐,我还没有跟你清算!我苏青婳绝对不是忍气吞声,任人欺凌的人,我有仇必报! “自己人?我可没有这样好的福气!兰颖儿,善恶有报,你的大恩大德我苏青婳铭记在心。”我努力弯了唇角,让自己笑得冷清,虽然我知道,凉辞根本就看不到我的脸。 我累了,精疲力尽,所以我知道,那个笑有多牵强,肯定比哭还难看。 我真的害怕自己会嚎啕大哭起来,我努力瞪圆了眼睛,将眼眶里的酸涩生生逼回去。那种酸酸涩涩的感觉就从我的眼睛里蔓延进我的心底。扭过头,使劲抬起自己灌了铅的腿,走得艰难。 再留下,也是自讨屈辱,我还是走得潇洒一点,给自己保留最后一点尊严。 “你去哪?” 凉辞追过来,上前一步,拉住我的手腕,温热的掌心结实有力,熨帖着我早已冰凉的手,令我竟然生出片刻的留恋。想念这双手搂着我腰时的沉稳,抚摸着我的脸时虎口的粗粝,牵着我的手时的包容和暖。 我猛然转过头,蒙在脸上的布巾就在那一刻松开了结扣,滑落下来,露出我满是疮痍的脸。我惊慌地扭过头去,手忙脚乱地去遮掩,指尖却忍不住颤抖得厉害,原本轻而易举的动作变得艰难。 凉辞有一瞬间的呆愣,满脸错愕,更多的难以置信。紧握着我的手指,在那一刻突然松了一下。 就是那不经意间的一个细微的动作,令我的心瞬间跌入低谷,被摔得四分五裂,满是悲凉。 他怕了吗?还是厌了?我这样一张脸,惨不忍睹,又有谁能够真正做到不嫌弃?就连我自己都恨不得揭下这层斑驳的皮囊来! “你的脸?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会这样?谁做的?我为什么不知道?” 凉辞一连串地问下去,语无伦次。 我从最初的慌乱跌入悲凉,逐渐心灰意冷,反而说不出的平静。 “放手!”我冷冷地说。 凉辞将我的手握得更紧,眼中怒火燃得正炽,愤怒地低吼:“我在问你,究竟谁干的?!” 我坦然地扭过脸,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兰颖儿,讥讽一笑:“假如我说是她呢?” 兰颖儿一脸楚楚可怜的无辜模样,惊讶地摇头:“青婳,你怎么可以这样误会我?你听我解释,当时我的确是被逼无奈才答应苏青青将你投入万毒池,但是我压根没有打算这样伤害你。 你忘记了,我一直都在努力拖延时间,想保护你。我也没有想到,你会对我误会那样深,竟然搂着我奋不顾身地一起跳进池子里。 我虽然为此也受了重伤,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责怪你,因为的确是我不好,没有及时向你言明自己身份,让你有一些误会。但是青婳,我们都是好姐妹,我怎么会那样歹毒,故意加害你呢?” 说完泫然欲泣,眼睛里蓄满晶莹的水汽。 “万毒池?青婳你......?”凉辞喉结上下艰难地滚动,似乎是生生咽下了什么艰涩的东西,握着我的手,钳制得更紧,青筋直跳:“对不起!” “对不起我的人是她。”我猛然抬剑直指兰颖儿,咬牙切齿地道。 凉辞的手一僵,回头看看娇娇弱弱的兰颖儿,然后蹙眉道:“青婳,里面我想可能真的有误会吧?” “误会?呵呵。”我使劲挣脱开凉辞的手,因为过于使力,使得自己身子一歪,踉跄了一步,用长剑拄地才勉强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 我自然不会忘记,当初给苏青青出谋划策,给我下跗骨之毒的人是谁! 我也不会忘记,当初兰颖儿对我百般戏弄,然后趁我狼狈之时,踹向我的那一脚是如何的凌厉,根本就是欲将我置于死地。 为了取得菩提教的信任?这样滑稽的借口也可以相信?凉辞是忘记了当初的欺骗吗?还是,一直以来都对她念念不忘? 我稳住身形,踉跄着上前一步,将手里长剑重新指向兰颖儿。兰颖儿花容失色,连连后退两步,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凉辞。 “青婳,你不要激动!” 凉辞侧身,将兰颖儿护在身后。 原本我与兰颖儿也不过只是一些过节,虽然势同水火。但还不至于拼个你死我活,但是当我看到凉辞那般护着她,她扯着凉辞的衣袖,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委屈样,心里一股猛烈的酸意翻涌而起,气极之下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今天我必须杀了她,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不待凉辞说话,我就将手里长剑向着兰颖儿直刺过去,剑下生风。 “青婳!”凉辞怒声呵斥,抬起手来,伸出两指,将我的剑锋夹在指尖:“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冲动!” 我握着剑的手忍不住发抖,几乎再也握不住,就要脱手而出。 凉辞一直以来,对我都温润诙谐,从未疾言厉色。今日,竟然为了兰颖儿,对我这般暴怒脾气。 望着他紧蹙的双眉,暗沉的眸子,和紧抿的薄唇,我突然就想起初见时自己对他的评价:薄唇的男人都薄情寡意! 我一声苦笑,抬起手指东方的天际,唇角微微带起一抹凄凉:“凉辞,你看,太阳出来了。” 凉辞明显不解我的意思,片刻错愕,然后扭过头去看身后。那里,一轮暖暖的橙色,撕裂开东方的天际,猛然跳跃出来,霎那间金光万丈。 初升的阳光也有些刺眼,我眯起眼睛,有片刻的眩晕:“原来,京城的冬天里也有太阳呢,就是有些冷沁入骨髓的冷。” 凉辞回过头心疼地望着我,张口欲言,终是没有说话。沉吟片刻,最终只低声劝慰道:“青婳,今天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有什么恩怨我们晚些再说,好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 绝杀的主人 “好呀!”我对着凉辞巧笑倩兮,格外乖巧。 凉辞对于我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不禁一愣:“青婳,你......” 我将手里长剑猛然抽回来,凉辞闷哼一声,蹙了眉头。竟然是没有提防,被我的剑锋划伤了手指,一时之间血流如注。 我忍不住心疼地上前一步,凉辞身后的兰颖儿已经“哎呀”一声惊叫,将凉辞的手指握在手心里,仓皇地从怀里掏出帕子,摁在伤口之上,关怀备至。 我的担忧就重新咽回肚子里,何必自讨没趣? 我抬起头,将几乎溢出眼眶的眼泪生生逼回去,然后慢慢转过身,拖着长剑踉跄前行,再也不敢看凉辞一眼。 我的腿是麻木的,整个人也好像早已经没有了任何知觉,我只是一心地想逃离开这个地方,远远地,自此以后,不看,不念,不伤,不痛。 身后一片静默。 路旁的宫人或侍卫,见了我,皆一脸惊骇,如见鬼魅一般,四散而逃。有人躲得远了,停下来,对着我指指点点,满脸讥讽。我猛然间凶狠地瞪过去,那些人畏惧我手中染血长剑,就作鸟兽散,纷纷惊恐地躲藏起来。 我一路行来,出了宫门,宫外已经重新恢复了一片太平安宁。金色的晨光里,百姓奔走相告,喜上眉梢。只余我站在街上茫然四顾,不知何去何从? 京城已经没有了我的容身之处,也没有了我停伫下来的理由。这些岁月下来,已是身心俱疲,生了厌。 有人从我面前过,扭过头看我,惊叫一声,慌里慌张地奔逃开去,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我摸摸凹凸不平的脸,身上再也没有了气力,抱紧双肩,跌坐在地上,任凭自己泪流满面。 一辆毫不起眼的双挂马车辘辘地向着我驶过来,在我的跟前停下,马首上垂挂的红缨铜铃”叮铃“作响。车旁有六七位武士打扮的随从,高大魁梧,威风凛凛,但不像官家装扮。 车帘撩开,有人从车厢里探出头,须发皆白,满面红光,鹤发童颜。最吸引人目光的,是他撩开车帘的手,骨节粗大,青筋暴突,虎口处硬茧凸显,看起来强劲有力,犹如铁爪银勾。 眉眼陌生,我自认并不识得此人。 “十一小姐,有一位故友委托我过来接你移步到老朽山庄一叙。”老者开口,声若洪钟,底气十足。 我抬起头,抹去脸上泪痕,阴冷一笑:“你确定是请我吗?你不怕我吓到那位故友?” 老者一怔,手捻胡须,哈哈大笑:“都说十一小姐聪慧绝顶,冰雪通透,今日怎么竟然也着相了?” “此言何意?”我忍不住问。 “红颜百年皆枯骨,美与丑,左右不过一副皮相而已。别人百般易容都逃不出十一小姐的慧眼,我以为你已经懂得抛开表象看人,怎么落到自己身上,竟然也难逃俗套?”老者笑问。 我拄着长剑,勉强支撑着,站起身来。趔趄着走到车旁,弃了手中长剑,踩着随从放置在车旁的脚凳,爬到车厢里去,四平八稳地坐好。 车厢宽敞,我与老者对面而坐,隔了仍旧有六尺有余。 “你怎么都不问问我的身份,就不怕上了贼船吗?”老者爽朗一笑,眸中满是趣味。 “我认真想了想,你人多势众,反正我也打不过你的随从,还要平白吃苦头,不如就乖乖地随着去吧。”我靠在车厢上,合了双眼,闭目养神:“再说了,我这条性命如今不值钱地很,有人愿意管饭的话也不错。” 老者又是一愣:“你这个小娃倒是委实有趣地很,直言快语,我的绝杀落在你手中也不算委屈了。” 我睁开眼诧异地打量眼前的老者,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积茧:“原来是绝杀的真正主人找上门来了。只可惜绝杀如今已经不在我身上,你找错人了。” 老者似乎很爱笑,闻言又眯了眼睛,如同两弯月牙,满是慈祥:“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之理?不过十一小姐竟然识得老朽,委实有些出乎意料。” 我重新闭上眼睛,凉辞说过的那句话又重新响彻在耳边:“我这把赤炼的主人会不会跳出来找你我不知道,但是这把绝杀的主人肖老如今正住在京郊的云泉山庄。” 又是凉辞! 我明明知道想起他就会忍不住心痛,为什么还要偏偏想起他! 我摇摇头,拼命将凉辞赶出我的脑海,疲惫地靠在车厢上:“听闻您自从锻造出了绝杀以后,功德圆满,就金盆洗手,再不打造神兵利器,而且与世无争,极少踏出云泉山庄半步,原来也只是表象而已。今日方才得知,您竟然耳聪目明,对于长安宫中的事情也了如指掌,真正的深藏不漏。” 老者极有兴趣地打量我,饶是我闭着眸子,也能感觉到他灼灼的目光一遍遍扫过我的脸,满是探究。 “十一小姐谬赞了,老朽既然跳出红尘外,自然心思不在俗世中,对于天下间的纷争困扰不感兴趣。这次也不过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而已。” “他好大的面子。”我低低地呢喃一声,支起额头:“有些困顿了,晚辈失礼,小寐片刻。” 也不待他回答,将身子一歪,靠在车厢的靠枕上,迷迷糊糊睡过去。 一直以来,我都把睡觉当作我最好的疗伤圣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蒙头睡上一觉,醒来伤心也就好了四五成。 但是这一次,就在我小寐的睡梦里,我仍旧逃脱不掉今日的梦魇。许是进了山路多颠簸,我梦到自己骑在马上,惊慌奔逃,身后追兵嘶喊,前方悬崖万丈。 走投无路,退无可退。 猎猎寒风里,我狼狈地回头,兰颖儿偎依在凉辞怀里,对我笑得得意洋洋。而凉辞一脸淡漠,鄙夷地望着我的脸,锐利的眼光就像刀子一样,向着我的心一点一点剜下去,鲜血淋漓。 我惊慌后退,一脚踏空,向着深处跌落下去。猛然惊醒,已是浑身大汗淋漓。 马车颠簸,车里茶香袅袅。 “姑娘,你醒了?”老者手里端着一杯茶,浅酌慢饮。见我醒来,从面前案几上拿起茶壶,高冲低淋,然后递到我面前,手腕沉稳,杯里茶水在颠簸晃动中,滴水不洒。 “先喝杯水压压惊。” 我仍旧心有余悸,并未从惊悸中缓过神来,愣怔着接过茶杯,漫不经心地放在嘴边,立即被烫了一下。 如今已近立冬天气,虽然不至于滴水成冰,但是一壶水放置片刻,也就逐渐没了温度。闻着他杯里茶香,应该也是第三遍冲泡,这壶里水如何就能保持滚烫呢? 老者似乎读懂了我的心思,摩挲着手里的茶壶,状似不经意地道:“这茶壶名叫‘双心玲珑壶’,就如人一样,外表看起来极其普通,但是里面却是双层,壶里套壶,中间为空,所以水壶保温隔热。” 老者嘴角噙着一抹别有深意的笑,明显话里有话,意有所指。 我苦笑一声,保持沉默,双手捧着将茶杯放到鼻端,热气氤氲蒸腾,感觉舒服了不少。 马车逐渐平稳下来,车外有细碎的交谈声,老者展眉一笑:“到了。” 马车停稳,有人撩开车帘,老者当先起身,迈下马车。 我不紧不慢地将杯子里的茶喝完,方才抬头问道:“他已经来了吗?” 撩帘的仆从不禁一愣,转头望向一旁老者。 老者已经走到了山庄门口,听到我的问话,转身看我,捻须一笑:“你还未亲见,怎么就能确定我们所说的是同一个人呢?” 我叹了一口气,整理一下裙裾,跳下马车:“罢了,左右总是要见的。” 眼前山庄依山而建,气势磅礴,浑厚大气。门首处立泰山石,石上镌刻“云泉山庄”几个朱砂大字,龙飞凤舞。石尖处立一把古朴青铜宝剑,目测有五尺长短。宝剑经受风吹雨淋日久,已经生了一层铜锈。 原来这就是江湖中久负盛名的云泉山庄,倒果真是个避难的好去处。 有仆从早已敞开大门,老者迈上台阶,热情地头前带路:“山庄依山而建,内部比较空旷,十一小姐若是疲累,可以叫顶软轿。” 我舒展舒展筋骨,紧了紧蒙面的面巾:“这般好的风景,自然要好生领略一番,我也学您肖老,做个儒雅的逍遥居士。” 老者极爽朗地笑:“老朽乃是粗人莽夫,庭院也大多大刀阔斧。他人做客我的山庄,都说满是剑气和煞气,这样夸奖老朽的,你是第三人。” 我环顾四周,正是萧瑟的初冬天气,没有姹紫嫣红,百媚千娇的妆点,院子里也没有江南特色的小桥流水,狂野豪放,的确会令人感到一股肃杀之气。 “山庄风格取自于墨罕风韵,讲究心大容大,所以庭院空旷,别无赘物。看来名扬天下的铸剑第一高手,竟然是与墨罕国有什么渊源。那么其中一位这样夸奖您老的应该就是林墨笙,林大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七章 跟我回墨罕 路过山庄操练场,喊声震天,场边兵器架上十八般兵器,应有尽有。山庄里的弟子正在场上赤膊练习,热火朝天,诺寒冷的天气竟然全都是赤膊,身上蒸腾着热气,虎虎生威。 有人上前与肖老行礼见过,打断了我们的对话。肖老对那人吩咐道:“贵客应该马上就会追过来了,你们去山下迎一下吧,别让贵客说我们不懂礼数。” 那人立即应声,转身招呼操练场上几个人,取过兵器架上的衣服穿戴齐整,一起向着山庄门外走过去。看他们的行装打扮总感觉有些熟悉,好像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也懒得去想。 肖老转过头来对着我笑着说道:“这另一位这般评价老夫的,就是今天的不速之客。” 我惊讶地抬头:“你们竟然也识得?” 肖老但笑不语。 我低头沉吟片刻,方才疑惑地问道:“既然您老知道我们的行踪逃不过他的耳目,他或许会尾随而至,又为何要将我带至山庄,自惹麻烦呢?” “麻烦与否,取决于十一小姐你自己的态度。你想见,我不阻拦,不想见,他也断然不是强人所难之人。怕只怕,十一小姐犹豫不决,进退两难。” 我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半晌,方才抬头为难地道:“我现在谁都不想见,可以吗?” 老者一怔,然后郑重点头:“如今你是我云泉山庄的贵客,老朽自然尊重你的意见。” “青婳,难道你连我都不想见了吗?”声音清朗温润一如既往,不过多了一丝疲惫的沙哑。 我转过头,林大哥一袭雨过天晴色襟袍,银灰狐狸毛滚边斗篷,站在我的身后,眉眼含笑,温润如玉,虽然脸上隐约可见墨罕的风沙磨砺,但是仍旧并无半分墨罕男子的粗狂与豪放。站在那里,即便不言不语,仅仅展颜一笑,就令云开雾散,春风和暖,四处风景颜色顿失。 “林大哥,果真是你。”我想笑,嘴角微翘,挂在嘴角的却是心酸与委屈,眼角的眼泪几乎忍不住“扑簌簌”落下来。 “不想笑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林大哥笑着向我走过来:“这里没有人会笑话你。” “林大哥”我想问他怎么会突然来长安,话未出口,就有些哽咽,没出息地带了哭腔。 肖老一个手势,操练场上诸人皆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四处仅余我和林大哥,一派静谧。 “你答应过我,要好好保重自己,怎么还将自己折腾得这样狼狈?”林大哥嗔怪地说:“天下间,还有比你更傻的人吗?” “我我,”我一时语噎,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回答,因为如今的这一切,的确是我自找的啊,谁也怪不得。我原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林大哥看我难过,应该是不忍心继续怪责我,从袖口掏出一方帕子递给我:“今日若不是我来了,还不知道你还要受多少委屈。” 我接过帕子胡乱地擦眼睛,不小心碰到脸上结痂的伤口,忍不住手一抖,急速弹开来。 是呀,今天若不是碰到肖老,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到哪里去。对于顾凉辞一直以来的依赖,令我在无家可归之时,心里满是惶然。 我低低浅浅地“嗯”了一声:“谢谢林大哥。” 林大哥无奈地叹一口气:“这样生分,你不想见我,是吗?” 我忍不住苦涩一笑,上下打量自己一身的狼狈,坦然揭下脸上的面纱:“我如今这个样子,还能见谁?” 林大哥盯着我的脸看了半晌,我也仔细地探究他的眼神,幸好没有丝毫的厌恶和嫌弃。 “就因为这个吗?”林大哥轻轻地问:“跟我回墨罕,我去采雪山之巅最美的并蒂雪莲,一定能够医好你的脸,还你绝世风华。” 我重新将面纱戴在脸上,无所谓地摇摇头笑笑:“我这样也好,医与不医没有什么必要。” 林大哥蹙眉望着我,眼中隐约有了一丝火气:“你是在自暴自弃,还是舍不得离开长安,离不开京城?” “我?”我又一时语结,感觉今天林大哥心里是有怒火的,说话有些咄咄逼人,不像平时那样柔和。 “顾凉辞那样对你,你还不死心吗?苏青婳,你还要傻到什么时候?我原本以为,他会真的对你好,尽心尽力地保护你。可是如今,你看看你自己这是一副什么模样,有多凄惨!这一切都是拜他顾凉辞所赐! 剿杀菩提教,捍卫长安那都是他麒王爷的事情,凭什么要你一个弱女子出生入死?明明知道,兰颖儿和苏青青都对你恨之入骨,还让你一人深陷皇宫,不闻不问!” “不是的,林大哥,进宫是我自己的主意,跟凉辞没有关系。”我急声辩解道。 “苏青婳!事到如今,你竟然还在为他说话!你可知道,当我听闻你孤身一人被苏青青捉捕进宫之后,我心里有多焦急,我恨不能两翼生风,立刻飞到长安这里来。我夜以继日地赶过来,心急如焚,他顾凉辞竟然就在离你不足二里之地安之若素,处之泰然! 你受苦受难,他袖手旁观,你竟然还这样不舍,不愿意离开那个寡情薄义的男人。 我这一生,最后悔的就只有两件事,第一就是当初在聚仙楼丢下你,让你遇到顾凉辞,受他迷惑,并且爱上他;第二就是相信他顾凉辞会照顾好你,将你托付给他,独自回墨罕。如今却给你惹来杀身之祸,伤你至深!像他这样无情无义的人,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林大哥望着我,满眼痛楚与懊恼,凝聚在眸子里的火热和疯狂的偏执令我忍不住心生怯意。 林大哥于我,数次相助,又共同历经过生死劫难,我对他原本多少是有些依恋的,如父如兄。但是如今,林大哥对我迟迟不愿割舍的执着,就好比是浑身生了刺,我想亲近他,却又令我望而生畏。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如何辩解,哑口无言。因为我不得不承认,在我的心底,的确是有那么一丝的侥幸和不舍,我仍旧在期盼着,凉辞会突然从远方向着我走过来,含情脉脉,笑着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误会而已。 “林大哥,我不想离开长安,我的家在这里,亲人也在这里。就算是离开京城,我也想回江南,回到云雾山,一辈子陪伴我的师傅。” “可是你的脸?难道你就打算一辈子这样吗?我可以不介意,你师父也不介意,你能保证,自己也永远一点都无所谓吗?” 我摸摸自己的脸,已经结痂,凹凸不平,也不知道血痂脱落以后会是什么模样。 幸好,我在跗骨养成之前解了蛊,蛊虫并未从我的皮肤下破孔而出。我如今脸上的伤也只是毒虫叮咬的皮外伤,愈合以后也就是些淡粉的印记而已,应该不会太过于狰狞可怖。 “林大哥,你会因为我生得丑看不起我吗?” 林大哥愤然驳斥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左右不过一副皮相,林大哥欣赏的,是你深刻在骨子里的善良和自信,是你的聪慧和坚强。” 我苦笑一声:“是呀,真正爱我的家人不会嫌弃我,嫌弃我的人我不在乎。所以,这张脸,无所谓美与不美了,总有一天,我自己也会慢慢适应。” “为了一个顾凉辞,苏青婳,你就要自暴自弃,这样灰心丧气了吗?你还是林大哥认识的那个坚韧如松的苏青婳吗?”林大哥望着我颇有些痛心疾首:“我认识的苏青婳,清雅淡然,不是因为她的眉眼,而是因为她的性子。你的脸明明可以治好,为什么你要拒绝?要这样委屈自己?” 林大哥的话一字一字敲打在我的心里,如响鼓重锤。我一时踟蹰,疲累地叹了一口气,寻不到第二个可以委婉地拒绝他的理由。 两人之间,一时静默无语。 有仆人从山庄外面急匆匆地跑进来,如同一阵旋风。见到林大哥站在院子里,急促的脚步戛然而止,上前恭敬地拱手一揖,打乱了我们之间的平静:“启禀少庄主,出庄戒严的兄弟们已经传过话来。” 少庄主?我不禁奇怪地望了一眼林大哥,林大哥和云泉山庄究竟有什么渊源? 林大哥似乎读懂我的心思,低声解释道:“庄主是我外公。我母妃姓肖,真正身份其实是云泉山庄的大小姐。” 原来如此,早就听说林大哥的母妃乃是我长安人士,只是身份神秘而低调,外人无从得知。原来竟然是肖老的独女。怪不得,肖老竟然舍得将自己毕生最得意的作品“绝杀”送给林大哥。 也怪不得,适才见到操练场上的一众人等,打扮那样熟悉,当初在江南浮华庵,我和凉辞与菩提教交手之时,分明就是他们出手相助。林大哥在长安一直都有很多人暗中保护安危,想来也是云泉山庄的人马。 凉辞曾经四处通缉林大哥,之前也暗中调查过他的身份,自然会顺藤摸瓜,调查到云泉山庄。凉辞与肖老相识,也就不足为奇了。 林大哥转头对那人问道:“什么事,但说无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八章 苦口婆心 那人古怪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低声道:“庄主派出去迎接麒王爷的弟兄们报告说,麒王爷在距离山庄三里处停下,然后打道回府了。” 我的心就“咯噔”响了一声,就好像是猛然间从云端跌落在地上被摔得四分五裂的感觉。我对于凉辞循着我的踪迹追过来,原本心里还是有一些安慰的,如今闻听他打道回府,不再上山,放弃了我,心里仍旧忍不住失落至极。 林大哥担心地望了我一眼,然后问询那人:“可知道麒王爷为何半路折返?” 那人摇摇头:“听说好像是京中有人追过来禀报了什么事情,然后麒王爷就毫不犹豫地转身回了。” 林大哥点点头,向着那人挥挥手:“好了,我知道了。通知山下的弟兄们,五步一岗,继续戒严,其他人等,撤回山庄待命。” 仆从拱手,退下去飞奔着出了院子。 我和林大哥皆一阵沉默,半晌不言。 正午的秋阳透过院中的树木,在地上洒下一片斑驳。我低头盯着那摇曳的影子,惨白的阳光,突然就有些头晕眼花起来,影影憧憧,眼前平白多了许多张牙舞爪的鬼影,凌乱而狰狞。 “青婳。”林大哥担心地叫我名字。 我展颜一笑,已经逐渐看不清林大哥的脸:“林大哥,我累了,我睡一会儿。” 我合拢了眼帘,软绵绵地倒下去,耳旁听到林大哥焦急的呼唤声:“青婳,青婳!” 然后有纷乱的脚步声响起,四周不少人在窃窃私语,还有林大哥暴躁地怒斥。逐渐安静下来以后,苦涩的药香在四周弥漫开来。 “好吵!”我忍不住牢骚。 有人旋风一样闪到我的跟前,捉着我的手,握得很紧,焦急而又惊喜地唤我的名字:“青婳,青婳!” 我低低浅浅地“嗯”了一声:“林大哥,我就睡一会儿,一小会儿。” 林大哥将我的手握得更紧,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嗯嗯,你放心睡,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打扰你。” 我方才沉沉地睡过去,犹如置身云端一般,沉沉浮浮。 好久都没有这样安心地睡一觉了,我就像一粒深埋在泥土里的种子,包裹在厚实的外壳里,贪婪地沉睡,偶尔伸个懒腰,也许就能顶破坚硬的外壳。 我这一睡,竟然就睡了三天三夜,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就闻到一股干草混合着露珠的香味,听到车轮碾压枯草的“咯吱”声,蹄声嘚嘚跑得欢快的声音。这才感觉到身下颠簸,竟然是躺在一辆马车之上。 我呆呆地躺在车厢里,不用起身,我就知道,自己如今定然是已经离了长安。 远离长安,跟随林大哥到墨罕,并不是我的本意,但是,也不是多么糟糕的事情。既然自己不想再留恋那里,离得远远的,也好,免得触景生情。等到心口的伤愈合了,不再那样敏感地痛,再回到江南,找师傅,跟随着她,一辈子在云雾山上箪食瓢饮,烹茶施药,过神仙一样的逍遥生活。 我缓缓睁开眼睛,支撑着坐起身子,马车里软衾厚褥,铺着柔软的兽皮,舒适而温暖。我梳理梳理自己凌乱的头发,撩开车帘,探出头去。 立即有侍卫见到我,骑在马背上齐声欢呼起来。行在前面的林大哥闻声转过头来,满脸惊喜地舒展了眉眼。 我贪婪地呼吸一口清晨草原的凉风,立即被呛得咳了起来。林大哥调转马头,回过身,担忧地望着我:“草原风大,你身子又弱,禁不得风,还不赶紧回马车里好生待着去。” 我拍拍心口,平稳了呼吸,笑着问:“我只是想知道,我们还有多久,才可以到墨罕?” 林大哥一怔,然后兴奋地点头,满脸红光:“马上,马上!过了这片草原就是墨罕的城池,再行多半天的时间,就可以抵达我墨罕的皇宫。” 草原上的风将林大哥的话送出去好远,伴随着侍卫们近乡的呼哨。 墨罕的冬天好冷,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严寒的天气。如今在长安不过刚刚入冬,夏天的衣裳可能还来不及收进箱笼,墨罕已经是北风呼啸,万里冰封了。 林大哥说,再过不了几日,墨罕就要迎来风雪天气了。所以,他才会迫不及待地带着我回墨罕。就怕路上万一遇到暴雪,那就麻烦了。 他一直在忐忑,唯恐我醒过来以后,会怨恨他,再像上次那样,奋不顾身地从车上跳下去。 我这次不仅没逃,反而安之若素,躲在墨罕的宫殿里,用兽皮做的披风将自己裹得像粽子一样,面前放了火盆,仍旧指尖冰凉,不得不将手放到火上去烤。 林大哥手里攥着那颗珍贵的雪狼珠,摇头无奈地看我:“我母妃初来墨罕的时候,怎么也没有你这样夸张,看来你也应该习武,要不身子太差。” 我来了墨罕以后,学会了饮酒,不再是绵绵柔柔的花雕,而是劲头十足的烈酒,一口下去,从喉尖辣到胃里,然后从身体的每个毛孔里透出来,舒服极了。 但是我的酒量仍旧没有太多长进,一喝就醉,一醉了就爱胡言乱语,所以林大哥总是用极其无奈而又宠溺的眼神望着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林大哥,我还是冷,这心怎样都暖不过来,要不你将我支起来,放到火架子上烤烤?” 那时候,火上正烤着一块羊腿,蓝色的火苗舔着架子,正吱吱地冒着油,散发出腥膻的味道。我莫名其妙地羡慕起那块羊腿。 林大哥闷头也吃酒,仍旧温文儒雅,不像草原上的汉子。他手下刀片不停,将羊肉片得薄薄的,蘸了佐料塞进我的嘴里。 他苦口婆心地劝我:“你一直这样闷在屋里可不好,多出去走走,活动活动筋骨。过几天,下了大雪,银妆素裹,整个墨罕的宫殿就如琼楼玉宇一般,我带你去骑马打猎。你不知道,雪地里打猎有多少乐趣。笨头笨脑的狍子被追得紧了,会一头扎进雪地里,只余两只后腿在外面,我们就像拔萝卜一样把它拔出来,它还会傻愣愣地盯着你,被冻得僵了,半晌缓不过劲儿来。” 林大哥描述的画面太滑稽,若是换成我以往的脾性,定然会兴奋地跳起来,迫不及待地央求林大哥带我出去见识一番。 可是现在,却总是兴致缺缺。哪怕只是将头伸出毛茸茸的领子,都立即有冰凉的风钻进来,冻出一身鸡皮疙瘩。 我缩着脖子,有气无力地道:“带着我这样一个丑八怪去打猎,浑身裹得就像一个圆滚滚的狗熊,你就不怕别人把我当猎物一箭穿心?” 林大哥好笑地上下打量我,无奈地摇头:“谁说你是丑八怪?妄自菲薄。” 我低头笑笑,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不说话。 我脸上的血痂已经逐渐剥落,露出原本细如白瓷的肌肤和粉红色的新生肌肤。不再那样触目惊心,但是伤痕纵横交错,仍旧扎眼得很。 记得初来时,曾听到有宫女围拢在一起窃窃私语:“陛下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又冒着这样大的危险,亲赴长安,我以为会是怎样天仙样的人物,怎么竟然带回来一个丑八怪?” 我当时听了也只是笑笑,并不言语。谁曾料想,第二日,那闲言碎语就传进林大哥的耳朵里,几个嘲讽我的宫女就被杖刑五十,将下半身打开了花。 后来再无人议论,但是墨罕陛下带回了一个丑八怪这不争的事实却在宫里传扬开来,人尽皆知,不过诸人惧怕责罚,不敢言说而已。 我摸摸自己的脸,无所谓地耸耸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浑身和暖下来,脸蛋也被炭火炙烤得通红,有些紧巴巴的感觉。遂自嘲地一笑:“本来就是丑八怪,别人说的也是事实,犯不着动怒。” 林大哥就赶紧转移了话题,唯恐我心里落寞。 林大哥经常会向我讲起春风吹起的时候,草原上碧波荡漾的景象。他一遍遍告诉我,草原上的百灵鸟叫声是多么的清脆悦耳,好像挂着清晨的露珠。若是骑在马上,清风拂面,自由驰骋,又是多么的惬意酣畅。 还有草原上的夜空有多么的璀璨无垠,宝石一样的星星点缀在黑丝绒一样的夜空里,静谧而安然。若是躺在草地上,听夜虫在草间吹拉弹唱,心会变得空灵静远。 林大哥说:“再寒冷的日子也总有过去,春暖花开的时候,那时候,你才更能领会到阳光明媚的美好。 我墨罕虽然没有你江南的温婉秀美,没有江南的烟雨濛濛,青石小巷,但是,我们墨罕有大漠孤烟,万里黄沙的壮观与辽阔,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碧波海洋,同样也有长安的繁华盛世。 青婳,只要你勇敢地走出去,我敢保证,你的心胸将会前所未有的开阔。抛下心里所有的烦恼。” 面对着林大哥循循善诱的劝解,我选择将头向着狐裘里面缩得更紧,眯着眼睛假装打盹,酒的香气齿颊留香。 心里,我仍旧在想念着万里之外的那个人。 你在,雾霭散尽,暖阳天晴,你不在,星光暗淡,密布乌云。纵然再美的风景,没有了你,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九章 来自长安的消息 然后,我又一个激灵醒过来,狠狠地拧自己一把,告诫自己:薄唇男人多薄情,苏青婳,不要再沉沦了吧? 两种想法就一直在我的心里矛盾挣扎,所以,我也逐渐不懂了自己的心思。 林大哥说:“苏青婳,我真恨不得搬一个花盆过来,将你种在里面,让你留在我墨罕生根发芽。” 我装出一脸的雀跃:“假如,种在花盆里就不冷的话,未必不可以一试。” 其实,我的房间里已经堆满了火盆,噼噼啪啪的炭火燃烧的声音不绝于耳。凉辞说,屋子里火盆实在不能再多了,否则空气都稀薄起来了。 我屋子里伺候的宫女额头都蒸腾着热汗,鼻尖处一直挂着晶莹的汗珠。 可是,我为什么就一直暖不过来呢,手脚都是彻骨地凉? 我这里,闭塞了耳目,一直没有凉辞的消息。林大哥经常守着我,将朝中的奏折带到这里批阅,每逢有关于长安的军情禀报的时候,我佯装打盹,实际上一直在不由自主地支着耳朵听,林大哥也丝毫并不忌讳我。 我先是得知,长安王朝已经尽数剿杀了菩提教,如摧枯拉朽一般,将他们在朝中的势力连根拔起,菩提教教主莫向东也已经罪有应得,伏之于法。 朝廷张榜招募了许多杏林界的能人异士,加入到百姓的救治当中,深受跗骨之毒折磨的人得到朝廷救济,全都感恩戴德,齐声称颂。长安王朝如今没有了战火硝烟,万物复苏,清平安乐,重新恢复一片欣欣向荣。 凉辞经过这次菩提教事变,力挽狂澜,立下大功,救民于水深火热,在百姓心里的名头更是如日中天,被争相传颂。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我远赴苗疆,以自身性命作为赌注,取得蛊皇,并且为救太后与皇上,以身涉险,历经磨难的事情在民间传扬得沸沸扬扬,并且被夸大其词,将期间过程渲染得惊心动魄,完全将我塑造成大义凛然,精忠为国为民的英雄形象。 坊间百姓在对菩提教切骨仇恨的同时,对于我的名字,心里多了崇敬与感激。再加上苏家为朝廷捐献的水墨婳锦作战服,在剿杀蛊毒人的过程中有了大用处,那些功劳就有一半记在了我的头上。 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林大哥曾经当着我的面,问过关于凉辞的近况。侍卫只回禀说朝政繁忙,一切安好。 长安百废待兴,凉辞和狂石作为朝中栋梁,自然忙碌,只怕是废寝忘食。我隐隐有些担忧牵绊,盼他要记得饥加餐寒添衣,不过,“一切安好”四个字又令我莫名失落。因为我现在很不好,萎靡不振,度日如年,他怎么可以没心没肺地平乐无忧? 再后来,有加急书信递到了林大哥手上,我在一旁看得分明,那信来自长安。 林大哥展开以后,脸色就变得复杂,沉吟良久之后,团了丢到火盆里。火盆里的火苗跳跃了两下,就将信纸吞噬,冒起一缕青烟。 我放下手里医书,盯着那火盆,淡淡地问:“长安出什么事情了?” 林大哥拿起一旁的奏章,头也不抬:“不要胡思乱想,没事。” “你愈是不说,我越是忐忑不安。” 林大哥搁了手中的笔,叹口气:“不是我有意瞒你,而是这信没头没尾的,着实令人费解。” 我不说话,望着林大哥,静静地等待。 林大哥最终拗不过我,无奈地道:“也罢,告诉你,你总该就彻底死心了。那信上只有一句话:麒王即将大婚。” 林大哥紧盯着我,大概是准备好了,如何开导我,唯恐我一个想不开。 大婚?和谁?兰颖儿吗? 她好歹也是顾长安名义上的妃子,就不怕惹世人非议?不过话说回来,顾凉辞何曾是畏惧世俗的人?他果真与她重修旧好吗? 我呢?曾经的海誓山盟在他的心里,又算什么?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医书,一脸平静。 “青婳?”林大哥小心翼翼地唤我:“其实这消息也做不得数的,长安离墨罕万里迢迢,可能其中有什么误会,或者已经有什么变故也不一定。” 我将书页翻过去,把手重新拢进袖口里,瑟缩着双肩:“林大哥,你真傻。” 林大哥拿起火钳,将火盆里的炭火拨旺一些,从旁边夹出几颗煨熟的板栗,剥开了递给我。 “青婳,林大哥从来都不是君子,我也想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我只是不想你伤心而已,其他的就算不得什么了。” 他深蓝色的眸子凝望着我,愈加清澈纯净,可以荡涤一切尘埃的通透。 栗子仁有些烫手,从我指尖掉落下来,我的心追随着它,也跳跃着,蹦进了火盆里。 焚为一片灰烬。 终于,墨罕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两天两夜,就连殿外的树枝都不堪重负,在寒风呼啸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两天没见林大哥,不知道他在忙碌什么。 当第三天晨起的时候,我打开窗子,林大哥就站在院子里,藏青色斗篷上一层掉落下来的积雪。就连眉毛,睫毛上都挂着晶莹的水珠。 他回过头来,冲着我一笑:“醒了?听说你夜里睡不安稳,都没敢打扰你。” 我惊诧地赶紧让他进屋,问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看起来有些憔悴? 林大哥向着手上哈气:“我带你出去散心,去捉野兔回来炖辣锅子吃。” 我突然就来了兴致,用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心里有那么一点雀跃和欣喜。 那是我见过的第一场大雪。墨罕的雪天,整个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不像江南的小雪,即便纷纷扬扬,也那么含蓄,带着点羞涩。落在房脊上,树木上,就直接消融了,化作水滴,滑落下来,渗进泥土里,空气里都带着潮湿的水汽。 墨罕的雪,好像直接覆盖了一床柔软的棉被,看不到灰褐色的泥土,光秃秃的枝桠,整个天地一片苍茫的白,远处琼楼玉宇,银装素裹,与晴朗的天几乎融为一体。 大雪已经没了膝盖,每走一步,就深陷下去,拔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一只兔子从面前笨呼呼地蹦过去,几乎触手可及,却近前不得。 逐渐身上就生了暖意,慢慢沁出汗来。第一次发现,墨罕的冬天,其实也没有那么冷。 林大哥搭弓射箭,几乎箭无虚发,那般意气风发的威风令我又想起凉辞,想起那次百般央求,带我去围场狩猎。原本沉闷无趣的皇家林子里,因为有了他,变得处处生机。 原来,一处风景美与不美,无关紧要,重要的是,陪自己一起看风景的人。 若是此刻,他在我的身边,我想,我一定会偷偷地将雪球塞进他的衣领,然后连滚带爬地逃开;堆一个同他一模一样俊郎眉眼的雪人,装扮成滑稽的样子;或者是,将他扑倒在雪地里,滚作一处去 我黯然地站在那里,想着想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泪水随即风干,脸上只余一片冰凉。 林大哥欣喜地指着天上:“青婳,看,出太阳了。” 嘴里哈出一片热气。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起头,被明艳的阳光刺得眼睛有些生疼。 天太冷了,雪地里的阳光显得格外温暖。我伸出手,阳光就在我的指尖跳跃,映衬得我手心苍白,近乎透明。 远处的雪地,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银白色的亮光,有些灼眼。 一只带着梅花斑点的小鹿,站在不远处怯生生地看着我,试探着向我走近一步,水灵灵的眸子带着懵懂。 我转过头向着它微微一笑,它竟然也不怕生,又向前两步,低下头,好像从雪地里找到了什么东西,叼在嘴里,欢快地走到我跟前,亲昵地蹭蹭我的腿。 我蹲下身子,抚摸它的头。才发现,它的嘴里叼着的,竟然是两朵并蒂雪莲! 花瓣碧绿晶莹,淡黄色花蕊上面还带着没有消融的雪,渗出淡雅的清香。 小鹿将并蒂莲放到我的手心里,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舔我的手,一片麻痒,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林大哥走到我的近前,双腿也深深地陷进雪地里,拔起来很吃力。他的整张脸都被风吹得通红,显得格外兴奋。 “这只小鹿倒是有灵性,竟然能够在漫天雪地里采到并蒂雪莲,而且懂得鲜花赠美人的道理,搏你展颜一笑。” 我笑笑不说话,伸出指尖逗弄那只小鹿,它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一眨的,里面倒映着我牵强的笑。 雪莲乃是生在极寒的雪山之巅,罕见稀有。除了进贡长安的那一只,恐怕世间所存不过三株,又不是遍地的腊梅秋菊,小鹿三两下就能找到一朵。哪里来的机缘巧合,这分明就是林大哥的良苦用心。 我心里暖暖的都是感激,又有些内疚,觉得自己实在愧对林大哥,对他不够好。 “这两日都没有见到你的影子,你是不是到雪山上采并蒂雪莲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章 凉辞的味道 林大哥望着我,极温暖地笑:“早就听说冰雪天盛开的雪莲,美容祛疤效果是最佳的。万幸,我赶在太阳出来之前寻到了它。” 我捉起林大哥紧握的手,掰开手指,手心处伤痕斑驳,都是绳子的勒痕,和摩擦的刮痕,露出鲜红的嫩肉。 这样急的风雪天气,林大哥是如何冒着危险,攀上冰封的悬崖峭壁,摘下这朵娇嫩的并蒂雪莲,并且完好无损地带回来的?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就忍不住夺眶而出,“扑簌簌”浸湿了脸上的面巾。 “青婳,把脸上的伤治好吧?”林大哥蹲下身子,伸出手摘下我脸上的面纱,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地抹去我脸上的一片冰凉。 我身子一僵,有些慌乱,但随即释然,坦然地迎上林大哥的目光。 “青婳,治好脸上的伤,恢复你的绝世风华,嫁给我,做我墨罕至高无上的皇后。”林大哥的目光里满是诚恳,带着灼人的温度。 我摘下一片雪莲,放在手心里,举到唇边,轻轻地哈气。原本晶莹剔透的雪莲,竟然像冰雪一般,逐渐地开始消融萎缩,失了勃勃生机。 我将手伸到林大哥跟前,笑着道:“林大哥,你看,墨罕的冰天雪地养不出江南的莲,同样,墨罕的宝贝雪莲若是带到温暖的江南,一样会枯萎失色。 青婳原本就不属于墨罕,我窝在这里,就连笑容都冻结在脸上,不能跳,不能笑。哪怕是个花瓶,都有人欣赏,我却只能将自己一层层地包裹成茧子,连个花瓶都不是。” 林大哥一声苦笑,伸出手无意识地在雪地上一笔一划地写字,竟然是“婳”字。 “你为了顾凉辞,可以舍弃江南的春风化雨,为什么就不能为我适应墨罕的千里冰封? 你不是娇嫩的花,你是顽强高洁的劲松,你苏青婳可以扎根在云雾山的悬崖峭壁,可以顶得住京城的风霜暴雨,当然也能在墨罕贫瘠的土地上,接受风雪的洗礼。 更何况,我林默笙绝对不会像顾凉辞那样,对你绝情寡意!任你日曝雨淋,受尽艰辛。我会像保护自己的眼睛那样呵护你,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林大哥语气铿锵,坚定执着,却又渗透着软软绵绵的情意,如同百炼精铁化成的绕指柔和。 我抬起头,看远处一片耀目的白,亮得刺眼。 “是我自己不自量力而已,怪不得别人,他从来不曾要求过我做什么。”我苦涩地道。 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在奔跑追逐凉辞的脚步,希望能配得上犹如谪仙一样的他,所以才会落得这样卑微的下场,如今却仍旧甘之如饴。 “事到如今,你还在为他争辩,苏青婳,他顾凉辞已经忘了你们当初的海誓山盟,负了你的深情厚意,这就已经足以说明所有问题,他从来都是在利用你。” “不要说了,林大哥!” 我心里有针扎一样密密麻麻的痛,猛然间站起身来,想逃离开林大哥的身边,我害怕,他所说的所有话都是真的,我不想,也不愿。 眼前一阵眩晕,身子摇摇欲坠。 “青婳!”林大哥伸出手拉我,却捉了一个空,我已经踉跄着跌坐在了雪地之上。 我犹疑着伸出手,在眼前晃晃,再揉揉眼睛,犹自不敢置信,傻愣愣地坐在那里,犹如泥塑。 “青婳?”林大哥担心地问我:“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摔疼了?” 我顺着声音,转过头看向他的方向,一股巨大的惊恐迅速占领了我的心,汹涌澎湃。 “青婳?”林大哥小心翼翼地唤我,伸出手扶住我的双肩,轻轻摇晃。 “啊!”我猛然间一声声嘶力竭的尖叫,响彻四周。终于,我积压已久的委屈全都爆发出来,犹如山洪崩泄。我挣脱开林大哥的手,狠狠地捶打着雪地,将冰凉的积雪扬得到处都是,就像一个疯子,跪在雪地上,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 林大哥跪在我的跟前,一把将我禁锢进他的怀里:“青婳,青婳,对不起,我不说了,不说了,我再也不勉强你。不要哭,不要难过,林大哥永远都依着你,你愿意怎样想,怎样做都可以。” 林大哥语无伦次地劝解我,安抚地拍我的背,就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呵护一个孩子,满是迁就。 我在林大哥的怀里,哭哑了嗓子,终于慢慢地平静下来,由嚎啕大哭,转为小声地抽噎,颤抖得好像风中落叶。 林大哥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即便天塌下来,青婳,你要永远记得你有林大哥在。” 我紧紧地咬住下唇,委屈地抽噎着:“林大哥,我完了,我眼睛看不到了!我完全废了!” “啊?什么?”林大哥的身子也是一僵,好像是盯紧了我的眼睛,焦急的目光在我的脸上不断逡巡:“是不是你体内的余毒没有清理干净?” 我摇摇头,茫然失措。我的眼睛真的看不到了,完全失明,眼前一片漆黑。我最初时,以为是猛然间起身所导致的头晕。可是跌坐在地上以后,我才发现,我真真地看不到东西了,包括刺目的白雪,林大哥关心的脸。 我是一名大夫,我比更多人知道,眼睛失明比起其他疾病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些时日里,我一直都在自暴自弃,犹如行尸走肉一般,了无生趣。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的心底并没有绝望,我还有自己对生活的热情和留恋,对未来的希翼。我绝对不可以对磨难认输,更不能气馁。 我要精彩地活下去。 宫里大夫来了又去,最后交头接耳斟酌一番,方才向着焦躁的林大哥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诊断结果,我得了雪盲症,所以导致双目暂时性失明。 原来是虚惊一场。 林大哥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身安慰我。我以前倒是听说过雪盲症,不过江南少雪,所以从未诊断过患了此症的病人。想来是我这些时日里足不出户,今日猛然间站在阳光下的雪地里,双眼受到强光刺激,所以就患了雪盲症。 双眼开始疼痛,里面好像进了细细的沙子,总是会忍不住流眼泪。还好,雪盲症并非不治之症,好生休养,有上四五天时间,也就能逐渐恢复了。 林大哥听大夫的话,取来新鲜的牛乳,煮沸晾干,小心翼翼地滴进我的眼睛里,然后用黑巾蒙上我的眼睛,让我不要胡思乱想,只管好生休养。 雪盲症令我心里生了些许恐慌,别的我可以不在乎,但是,没有了眼睛,我将不能再看医书,再欣赏这个世界的风景,最重要的,不能再见我最爱的人。 这场突如其来的虚惊令我一度在林大哥跟前崩溃,但是虚惊过后,我却重新振作起来。这次我很乖巧地接受了大夫的治疗。雪盲症在墨罕算是常见病症,可以不治自愈。而因为林大哥对我的关怀备至,他们不得不慎重地讨论一番,方才确定出最佳的治疗方法。 大夫一再强调修养几日即可不治自愈,但是林大哥仍旧下令遮挡了门窗,即便每日里日理万机,事务冗繁,他依然会经常过来,亲自照料我的饮食,喂我吃药。 而且我开始医治脸上的伤疤,不再拒绝林大哥的好意。 他将清凉的药膏抹在我的脸上,我虽然看不到,但是能够闻到清雅的雪莲味道,感受得到林大哥指腹的粗糙。 我们俩人面对面,并不说话,林大哥身上清冽的梅香在热气里蒸腾氤氲,我任凭时光就那样从他的指尖静悄悄地溜走。 有人轻轻地敲门,规规矩矩地低着头进来。 林大哥依旧专注地给我敷药,头也不回。 “来了?” 来人低声应道:“来了。” 林大哥挥挥手,那人就静悄地退了下去。 林大哥不说,我也不问,一直以来,养成了这样的默契。 林大哥端起炉上炖煮的燕窝,用调羹舀了吹凉,喂进我的嘴里:“张嘴。” 因为敷药,我取下了蒙眼的黑巾,眼睛已经模模糊糊能够看到光亮的东西,只是一点隐约的光团,仍旧看不真切。我抿抿嘴,咽下去,向着林大哥伸手:“也许,我可以试着自己来。” 林大哥浅笑:“这样好的血燕,我怕你糟蹋了,糊到脸上去。” 我的心情这几日开朗了许多,也会同林大哥调侃着说话:“吃你一点燕窝就心疼了,怎的这样小气?” 林大哥取过一旁的帕子给我擦拭嘴角:“我这一辈子除了你,何曾心疼过什么东西?” “哼,你竟然也学得这样甜言蜜语。”我不屑地撇嘴,正欲毫不客气地反驳回去,突然间感觉到一点异样,住了口,猛地站起身来。 林大哥慌忙放下手里的汤盅,搀扶住我的胳膊:“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就是。这屋子里这么多火盆,万一不小心烫到了怎么办?” 我却无心回答,慌乱地四处张望,提起鼻子轻嗅,一丝一缕,若隐若现。 没错,就是凉辞身上的味道,似檀非檀,似麝非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一章 红颜祸水 是他来了,一定是他来过了! 我顿时激动得无以复加,心里“砰砰”跳得厉害,就要跳出胸腔,我的指尖都忍不住颤抖起来,手心里冒出一层细密的汗。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 但是,我看不到,即便是将眼睛睁得再大,也是于事无补。我找不到他的踪影,我想就算是他现在就站在我的面前,我也看不清他的眉眼轮廓。 “他来了,是不是,林大哥?” 我犹疑着问,联想起适才侍卫回禀的话,没头没脑,神神秘秘的,究竟是不是指凉辞呢?林大哥知道凉辞就在这里? 林大哥沉默不语,已经给了我答案。 我慌乱地向着门口处摸索,林大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你去哪里?” 我的声音里压抑不住的颤抖:“林大哥,我知道他来过了!” “你这个样子,是打算原谅他了吗?苏青婳,你忘记自己所受的伤害了,是不是?你可不可以恢复你以往的骄傲,在他的面前不要这样卑微,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林大哥用力地摇晃着我的双肩,厉声质问道。 “我,不是的......我?”我一时语结,因为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心里确切的想法。我从来没有想过原谅与否,我只是想他,很没有出息地想见他一面而已,或者是听听他的声音。也许,真的是我的反应出卖了自己真实的心,心不由己。 “他已经走了。”林大哥沉吟片刻,方才闷声道。 “走了?”我垂下双肩,失望地喃喃自语:“原来又是我自作多情,他都不想见我一面吗?你早就知道他在是不是?” 等了良久,方才听到林大哥一字一句道:“我就是要让他顾凉辞知道,他不宝贵的人,自然有别人如珠似宝地宠着。我绝对不允许,他再伤你一次!” 那天夜里,我一夜未眠,翻来覆去地想,但是想破头,都没有一个结果。 凉辞,你究竟为什么来?又为什么不肯见我? 第二天,第三天,他都没有再来,林大哥也好像更加忙碌了,两天都没有见到他的踪影。 我的眼睛仍然没有好,大夫都说不出来究竟什么原因,只说,我可能是思虑过甚,所以影响了身体恢复。要我放宽心态,不要没日没夜地忧思焦虑。 我不懂,因为我除了很厉害地想念凉辞之外,真的没有其他什么好烦恼的。 那两日,伺候我饭食的,换成一个叫做”念儿”的宫人,对我不冷不淡,不过照顾得倒是尽责周到。 墨罕的皇宫里,没有人愿意同我说话,大概都是将我当做怪物来看待,只是例行公事地伺候我的生活起居,带着不屑。尤其是这两日,宫人们更是避得我远远的,就连门外的窃窃私语,也特意换成了我听不懂的墨罕方言。 双目失明后的我,感觉变得灵敏,我能够察觉得到,她们看我的目光里都充满了敌意。 我很快就知道了原因。 那日晚间的时候,念儿正在跟前为我敷药,就听到门外有宫人恭敬的请安声,有三三两两的人推开屋门,窸窸窣窣的裙带声,伴着环佩叮咚。 念儿站起身来,还未张口,好像就被抬手制止了。然后有黄莺出谷一般清脆悦耳的声音:“都下去吧,十一小姐这里有我。” 我忍不住向着后面瑟缩了一下,双目看不清东西以后,心里就对外面的一切有了戒备心理,尤其是这样动听的女人的声音,总是会令我想起苏青青和兰颖儿。 念儿好像是放下了手里的药瓶,然后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闭了房门。 来人在我面前坐下来,拿起案几上的药瓶,抬腕间就有一股雪莲的清香味道,隐隐有玉镯磕碰案几的声响。 “青婳不敢有劳太妃娘娘。”我淡然道。 来人将药瓶轻轻地放到案几上:“怪不得我父亲来信那样夸赞你,果然是兰心蕙质,机灵的丫头。只是不知道,你目不能视,如何猜想出我的身份的?” 这样说来,坐在我面前的的确就是林大哥的生身母亲,云泉山庄的肖大小姐了。 “体带珍贵的雪莲清香,举止轻巧得宜,又能在这个宫殿里出入自如,青婳委实猜想不出,除了太妃娘娘,还能有谁?” 太妃轻笑一声:“笙儿他在长安之时幸得十一小姐照顾,我早就应该来看你。不过笙儿说你身体不好,需要静养,所以就没有过来打扰。” 声音柔软绵甜,略带长安口音,根本就不像是习武女子的豪放爽朗。我可以感觉得到,她的眼光在我的脸上肆无忌惮地审视,因此我略微勾了头。 “是青婳多有打扰了,不知太妃娘娘今日特意前来,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太妃轻轻地“嗯”了一声:“既然十一姑娘问起,我也就不再拐弯抹角了。我只想知道,十一小姐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我摇摇头,避重就轻:“身若柳絮,随波浮萍,暂时没有打算。” “那你可喜欢我家笙儿?” 我不由一愣:“太妃娘娘何出此言?” “实不相瞒,自从笙儿第一次违背他父皇的旨意,执意要到长安寻你,我就找人打探留心了关于你的所有事情。不得不说,你的确是个很优秀的姑娘。但是愈优秀,我这做母亲的就愈是提心吊胆。 墨罕与长安虽说不是势同水火,最近这些年里也有邦交,但是,墨罕,一直都在排斥长安女子,认为是祸国红颜,这是不争的事实。 前朝帝皇冒天下之大不韪,亲赴雪峰取得雪狼珠讨妃子一笑,导致亡国换代,已经是前车之鉴。笙儿的父皇力排众议,娶我为妃,也是历经波折,殚精竭虑。 而笙儿,一向眼高于顶,任谁都入不得眼,没想到竟然同他父皇一样,喜欢上长安的女子。 最初我不以为意,可是当他得知雪狼珠下落时,竟然不顾自身安危,亲自带人跑到雪山之巅,同一群穷凶极恶之人厮杀抢夺,并且为此负了重伤,将养了月余。我就感到了心惊胆寒。 我深知他的脾性,一旦认定的事情轻易动摇不得。我害怕,这孩子过于执着,到头来终究伤了自己。 青婳,我问你,假如你能放得下麒王爷,有没有可能喜欢上笙儿,一辈子一心一意地待他?” 我毫不犹豫地摇头:“林大哥于我,是良师益友,如父如兄,唯独不是爱人。” 太妃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作为生儿的母亲,我最大的希望就是自己孩子能够一生幸福安然。所以,当我得知,他在长安喜欢上了一个江南女子的时候,我满心满眼都是欢喜的。只要是能令我的孩儿喜欢的姑娘,总归不会差到哪里去。 但是,如果,你不喜欢他,那么,我对你存在的纵容无疑就会害了他,将来总有一天,你会将他伤得更深,甚至会毁了他一辈子。 所以,十一小姐,请你原谅我作为一个母亲的自私。” 我的心里倏忽一惊,情不自禁地握紧了袖口:“太妃此言何意?” 她站起身来:“十一小姐不要害怕,我还不至于会傻到伤害你,让笙儿恨我一辈子。我只是想,你若是将来不可能爱上我的儿子,那么就当机立断,斩断他所有的希望。你可知道,笙儿为了你,已经惹起朝中诸多大臣的不满,并且挑起两国争端,若是长此以往,对他有害无益。 我已经准备好了车马和人手,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离开墨罕,回到你的长安。十一姑娘,意下如何?” 我心里波涛汹涌,默然片刻,方才抬起头,斩钉截铁地道:“我回,有劳太妃娘娘送青婳一程。” “果然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姑娘,我代墨罕百姓谢谢你。” 太妃拉起我的手,将一样带着体温的东西塞进我的手中:“这是我墨罕的出关文牒,你且收好,晚上我就安排人过来接应你。” 我有些犹豫,吞吞吐吐地道:“林大哥那里?” 太妃静默片刻,方才沉声道:“你走了以后,我自然会对他如实相告。” “孩儿的事情,孩儿自有定夺,就不劳母亲累心了。” 房门被推开,一股寒冽的冷风灌进来,我忍不住打个寒战。 门口处立即传来关门的声音,屋里重新恢复了温暖。 有沉稳的脚步声靠过来,一件披风披在我的肩上,仔细拢了领口,坚实的手紧了紧我的肩。 “就算是不辞而别,也要穿得暖和一点吧?” 我慌乱地站起来:“林大哥,我” “我开玩笑的。”林大哥笑道:“不过两天未见,你的气色看起来不错,脸上的疤痕也已经不明显了,好了很多。” “笙儿!”太妃不悦地打断我们的话。 “母妃,我送你回去。”林大哥转头对太妃淡淡地道:“已经不早了。” “笙儿,难道你就一点都听不进母妃和父皇的劝告吗?你可知道,你这样不顾墨罕百姓的安危,挑起两国事端,势必会失去民心,成为亡国之君的。你这样做,对得起你父皇的寄托和诸臣的厚望吗?” 我的心里一惊,挑起两国事端?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从未听林大哥说起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二章 离墨罕 我的心里一惊,挑起两国事端?此话缘何而起?怎么从未听林大哥说起过? “我自有分寸,母妃就不要多言了。”林大哥的声音从未有过的严肃。 “多言?笙儿,如今的局势想必你比母妃更加了解。你是一个睿智的人,一向冷静,高瞻远瞩,难道非要兵临城下才回头吗?再而言之,你这个皇位,有多少人虎视眈眈,想必你比我更加心知肚明。若是你再这样执意一意孤行的话,可能连你父皇都保不住你。你想想,为了她,一个根本就不爱你的女人,这一切究竟值不值得?” 太妃的语气里已经带了严厉,不再像最初那般温柔清脆。 我坐在一旁,有些呆愣,怯生生地拽了拽林大哥的袖子。虽然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会令太妃对我怀有这样的敌意,但是从太妃的口气里,我隐隐听得出来,我的存在牵累了林大哥,给他惹了很大的事端,并不止于适才太妃所说的“排斥”。 “林大哥,回长安是我自己的意思。我不辞而别,想必师傅和姨娘她们得知消息,都会为我担忧,夜不安寝。如今我脸上的伤已经痊愈,我不想继续留在这里,我想回江南云雾山。” “如今冰雪仍旧没有消融,四处冰封,你怎样走?你又能往哪里走?更何况,你的眼睛还没有好,处处需要别人照顾,我如何放心得下?” 林大哥轻声斥责道,第一次对我疾言厉色。 “她出了墨罕,自然会有人将她安生接回长安,如何走不得?她留下来,就是我墨罕的祸患!如今整个皇宫的人都在议论纷纷,人心惶惶,视她如红颜祸水,你觉得留下她,让她受千夫所指,她能安枕无忧吗?” “母妃!”林大哥急声打断太妃的话:“不早了,我送你回寝宫。” 太妃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也罢,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自为之,希望你能以江山社稷为重,千万不要辜负你父皇提前禅位的一片苦心。” 然后,门开开合合,屋子里的人走个干净,重新恢复了宁静。 我呆坐片刻,然后起身,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炭炉,摸索着走到门前,打开屋门,外面宫人的低声议论顿时戛然而止。我可以感觉得到,有数道目光极不友善地望着我,令我如芒在背。 有人低低地问:“姑娘有什么吩咐?”是念儿的声音。 我转身进来屋子,对着门口道:“念儿,你进来一下,我有话问你。” 轻巧的脚步声响起,念儿进了屋,虚掩了屋门,搀扶着我在桌子旁边坐下,然后取过一旁的手炉递进我的手里。 “说吧,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念儿支支吾吾半晌,不敢言语,只拿话搪塞。 我知道,林大哥虽然在我跟前,温温吞吞,就像一杯令人感到舒适通泰的温水,但是治下颇为严厉,宫人应该是惧于他的威严,并不敢说。 “你们好像对我有很深的敌意?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我不急不缓地道。 “奴婢万万不敢!姑娘千万不要误会。”念儿急忙辩解道。 我轻轻地叹一口气:“你不说也罢,我来问你,若是我说得对了,你就嗯一声,也算不得你胡言乱语。” 念儿犹豫片刻,轻轻地“嗯”了一声。 “可是长安那边有什么消息?” “嗯。”声音低如蚊蚋。 “和我有关系?” “嗯。”又是极轻极细,却是毫不犹豫。 “要求交出我?否则会发兵攻打墨罕?” “嗯。”思虑片刻,方才斩钉截铁地应和。 “是麒王爷?” “嗯。”有些孤注一掷。 我冷冷一笑,他这是什么意思?见不得我过得安生么?好不容易,我才从阴霾下走出来,勇敢地面对阳光,他前两日的昙花一现就令我失了分寸,伤疤揭开,血痕累累。 如今他又如此这般,所为何意?他都要成亲的人了,不在京城安生待着,做他的新郎官,浓情蜜意,风光无限,跑到墨罕来兴什么风浪? 还是因为蛊皇,于他而言,我尚且还有他麒王爷继续利用的价值? 我就说,怎么这两日一直都没有见到林大哥,如何就这样忙碌?原来是凉辞给他出了难题。墨罕的百姓与朝臣若是得知此事,定然会劝谏林大哥交出我,换取墨罕和平,这点毋庸置疑。 “长安如今也是刚刚遭遇重创,百业待兴,绝非挑起战火的时机。更何况,墨罕如今正是大雪天气,万里冰封,千里行军的话,劳民伤财不说,更是好比蜀道艰难,无疑自寻死路。顾长安岂会做出这种不明智的决断?不过危言耸听罢了。” 念儿闻言“扑通”一声在我面前跪了下来:“十一姑娘,这事不是长安危言耸听,麒王爷已经带着军队攻进墨罕了!麒王爷先前就大兵压境,驻扎关外,向我墨罕发来战书,要求圣上三日内将您送出墨罕边境,否则血洗墨罕。 朝中诸臣跪谏,圣上却一意孤行,谁也没有料想到,麒王爷竟然不顾风雪严寒,果真攻入了墨罕境内,令我们措手不及。” “怎么可能?雪地行军乃是兵家大忌,虽然墨罕是一望无垠的草原,并无沟壑,不会造成雪崩,雪塌等人员伤亡,但是这样大雪,这样严寒的天气,如何行路?一路上粮草如何供给?攻入墨罕,难如登天!” “十一姑娘,千真万确!奴婢听闻麒王爷旗下有一支神秘的军队,个个身轻如燕,以一敌百。这次,由他们作为先锋,身披白色披风,身穿苏家独门水墨婳锦制成的衣服,密不透风,不畏风雪。 而且,他们双脚各踏两块稀奇的长形铁板,木棍拄地滑行,迅如闪电,夜行千里。我们不备,被他们出奇制胜,连连失守。长安军队又以战养战,势如破竹!” 我的心里不禁一震,我怎么忘了,他是堂堂麒王爷,顾凉辞啊,这世间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倒他的聪明才智?如何可以小觑? 他与林大哥,一个是人中龙凤,一个是英雄翘楚,若是果真各不相让,兵戎相见,岂不天下生灵涂炭! 我一时间默然不语,心情愈来愈沉重。 念儿哀声恳求道:“我们陛下刚登基不久,根基不稳,内忧尚且未能平复,万万不能再有外患。否则我墨罕百姓必将水深火热,怨声载道。 我们都是小小的宫女,不懂家国天下,我们只是希望天下太平,没有战乱伤亡,妻离子散,百姓安居乐业,也就足够了。 十一姑娘,奴婢斗胆求您,为了我墨罕百姓,您就听我们太妃一言。” 念儿的声音里带着坚定与决绝,孤注一掷的决心。我看不到,但是我知道,她也是经历了一场矛盾挣扎,方才下定决心,将实情和盘托出的。 林大哥是我如今的依赖,唯一可以停留的港湾。但是我继续留下来,岂不真如太妃所言,连累了林大哥?我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凉辞与林大哥反目,兵戎相见。更不想,让长安与墨罕两国战乱,生灵涂炭。 墨罕,我是留不得了。虽然,我不知道,如今,我还能去哪里? 我沉吟片刻,方才狠下心来,对着念儿道:“麻烦你去偷偷知会太妃一声,就说今晚三更,安排我离开墨罕,我想回长安。” 地上跪着的念儿明显一愣,片刻后终于反应过来,兴奋地“嗯”了一声,冲着我“梆梆”地磕了几个响头:“十一姑娘,我代墨罕的百姓谢谢您。” 我一声苦笑,向着她挥挥手,她就转身退了出去。 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寂静无声,只余炭火“噼啪”爆裂的声响。 我坐在床上一个人坐了好久,想了好久,直到更声响过三声,方才起身,将自己用斗篷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我来的时候并无行李,走的时候,自然也是轻装从简。 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我摸索着打开屋门,门外有人,似乎是对着我躬身一揖:“十一姑娘,上轿吧。” 我回身闭了屋门,担心万一林大哥再放心不下我,夜半过来。那人重又低声道:“十一小姐走后,暂时有人会假冒您拖延圣上,屋门不用关了。” 我点点头,太妃想得倒也周全。遂任那侍卫领了路,小心翼翼地走到院外,被搀扶着上了停在外面的一顶小轿。一路上格外顺利,甚至都没有人盘查,也不知道是太妃安排得周全,还是宫里的人都巴不得将我这惹祸根苗赶紧送出去。 轿子严实,密不透风,里面放了暖手的手炉,并不怎样冷。我坐在里面,听侍卫凭借令牌,出了宫门,也不知道行了多久,换乘车马,出了城,连夜赶路。 车夫撩开车帘,客气地问:“十一姑娘,我们是送你去麒王大军驻地,还是直接回长安?” 我犹豫片刻,方才答道:“麻烦你直接送我回长安。” 车夫放下棉帘,细心叮嘱道:“十一姑娘坐稳了,我们前期赶路肯定要急一些。” 我端正了身子,也不知道这马车是怎样构造,虽然行得急,但是平稳地很,并无一点颠簸。 我心里也有些归心似箭,巴不得马车能快一些,离长安近一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三章 客栈风波 马车行了一天,天色阴沉,乌云密布,又开始落雪,四周寂然,只听到“簌簌”的车顶落雪的声音,就连草原上的动物都隐了踪迹,天地一片苍茫。 一路行来,车夫都没敢停车耽搁,唯恐林大哥察觉过后,会尾随而至。所幸车里生活所用的物事一应俱全,软衾厚垫,车上也备了炭炉,并不怎样艰苦。 第二天天色将黑的时候,车夫方才撩开厚重的车帘,对我说道:“前面就是雁翎关,过了这个城池,我们就要行上两天都杳无人烟了。而且,极有可能会遭遇集体出来觅食的狼群,所以我们就今晚在这里歇歇脚,补充粮米,明日一早再赶路吧。” 我对于这里人生地不熟,自然依从车夫所言。再说一整日坐在车里,不能活动,虽然有手炉和炭炉暖身,仍旧会冻得手脚冰凉,早已僵了身子,自然求之不得。 我们进了城,寻一处不起眼的客栈,将车马交给客栈门口伙计,迫不及待地撩帘进去。一进门,扑面而来的热气就令我忍不住舒服地打了一个寒战,浑身的毛孔都通透起来。 我的眼睛已经能够模模糊糊看到一些影子和光亮,虽然看不真切,但是自己能够慢些走路,不再磕磕绊绊。蒸腾的热气里,客栈的大堂零零落落坐了不少南来北往的商客,围拢了冒着热气的炭锅,吆五喝六喝得热火朝天,因此空气里就蒸腾着一股醉人的酒香。 我的脸虽然已经基本痊愈,但是为了尽量避免招惹麻烦,我仍旧是戴着面巾的。这在严寒的墨罕不足为奇,所以屋子里的商客有人扭头看我一眼,就自顾回头饮酒,并未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车夫扶我挑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在桌前坐好,就到柜台处向掌柜登记房间去了,我捧着小二端过来的热茶暖手。 趁着这个间隙,我四处打量一番,右手边坐的是两个细瘦的汉子,正在低头吃饭,并不说话,一身风尘仆仆的潮气。 前方则是一群带着羊腥味道的墨罕客商,正在划拳吃酒,喝得热火朝天。不时爆出一声哄笑。 车夫回来时,手里也掂了一壶酒,却并不喝,而是倒在手心里,使劲地搓。看到我不解地望着他,不好意思地一笑,道:“让十一姑娘见笑了。我经常在这冰天雪地里赶车,手脚落下了毛病,每逢风雪天气就一抽一抽地疼。大夫说,每天用热酒搓搓,利于血脉流通。” 我放下手中茶杯,向着他伸出手,笑道:“把你的手伸过来让我瞧瞧。” 车夫一愣,然后将手向着我伸过来。我眼睛看不清楚,只能伸手摩挲片刻,感到他的手骨节已经有些明显变形。 我从腰间掏出我的银针,在酒杯中浸泡片刻,仔细擦拭干净道:“你有些地方血脉已经有些不畅淤积,仅仅依靠热酒是没有多大效果的。我给你用银针疏通一下,然后给你开个方子。你回了宫以后按方抓药,用高度高梁酒泡了,每日三杯,晚间也像这般擦到关节处。虽然不能治愈,但是可以减轻痛苦。” 车夫兴奋地直搓手:“那感情好。我也听南边来的伙计说,姑娘您是个大夫,而且医术超群,在整个长安都是极有威望的。可惜我墨罕的子民没有这个福气。” 我笑笑不言语,对于车夫的夸奖颇有些无地自容,毕竟自己下山以后,并没有救治过多少病人,盛名不符。 车夫又千恩万谢地感激。我不好意思地道:“只是可惜如今我双目失明,有可能穴位扎得不是很准,只能凭借感觉了,你忍耐一下。” 我们所在的角落并无人留心,我利用上菜的间隙,再次检查过车夫双手病情过后,就开始施针,虽然目不能视物,却仍旧得心应手,从他的手上拔出不少的寒毒来。 旁边桌上的两位吃客,诧异地回过头来,上下打量我,然后低头窃窃私语。 车夫就有些不悦,冷冷地扫他们一眼,沉了脸。 两人却愈加放肆,交头接耳的时候,不住地向着我瞟来瞟去,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些不得体的话,不堪入耳。 最初时,车夫按捺不住,想起身教训两人,被我劝住了。我只想安然回到长安,不想再招惹是非。谁料想,二人见我们忍气吞声,竟然愈加肆无忌惮。 我自己当先忍不下性子,手腕一翻,听声辨位,便将手里银针急射出去。 我淬药银针在进宫的时候,就被苏青青的人尽数没收了去,我在医治顾长安病情那天,苏青青交还给我的,也只是普通的银针。 饶是如此,因为我对准了穴位,直透其中,所以那两人中了我的银针后,身体也是瞬间酸麻,有片刻僵硬。 车夫见我出手,更是按捺不住,抄起手里鞭子,向着两人跟前的凳子就是一鞭。并无多大声响,那凳子却顿时开裂成两半,落地后四分五裂。 整个大厅的客人顿时停了手里筷箸,向着我们望过来。 那两人也是识时务的,见车夫手下功夫不错,自己不敌,便换了眼色,丢下饭菜银两,仓惶而逃,就连直透肌肉的银针都来不及拔出。 车夫余怒未消,我淡然劝道:“这两人临走时还知道丢下银两,赔付店家,可见不是不知廉耻,穷凶极恶之徒,不过嘴巴恶毒,沾点便宜而已。” 车夫方才气咻咻地作罢。 一夜无话,睡得安稳,浑身疲乏消散了不少。第二日天还未亮的时候,客栈里就已经有人陆续起床,大声吆喝着牲口,趁着天色早出城赶路。 车夫也过来敲我的房门,说是跟商队结伴同行,遇到狼群的机率会小一些。 我应着声起床,刚刚穿戴齐整,还未来得及吃早餐,就听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有不少商客惊慌失措地往里跑。 客栈里的人不明所以,纷纷向着他们打听消息。就有人风风火火地闯进来,高声叫嚷:“客栈被官兵包围了!” 我的心里一惊,猛地站起身,难到是林大哥追过来了? 车夫也是满脸诧色,匆忙奔出客栈,须臾返回,一把拉起我的胳膊:“圣上追过来了,十一姑娘快随我来!” 力道极大,如铁钳一般,我挣脱不开,焦急追问:“客栈已经被包围了,我们去哪里?” 车夫明显极是焦急,紧锁着眉头,有片刻矛盾挣扎:“我知道后院有通道,随我来就是。” 我不想被林大哥见到,害他成为墨罕的罪人,更不想他与凉辞为了我兵戎相见,使得两国哀鸿遍野。因此不疑有他,毫不犹豫地随着车夫向后院逃过去。 正是慌乱的时候,因此后院寂静,并无人影。 车夫停下脚步,我疑惑地问:“通道在哪里?” 车夫回过身来,“扑通”一声,双膝着地,在我面前跪了下来。 我不由一惊,赶紧伸手搀扶:“你这是什么意思?” 车夫低着头,固执地向着我磕了三个响头:“我知道十一小姐是个好人,我实在不忍心伤害你。但是,我主子有口谕,叮嘱我尽量将十一姑娘送出墨罕,安然回到长安。若是不慎,被圣上知道了我们行踪,无法逃出墨罕的话,就只能狠心委屈十一姑娘。我们断然不能让墨罕毁在您的身上。” 我慢慢放开搀扶他的手,苦涩一笑:“你们主子就不怕杀了我,林大哥恨她一辈子,长安王朝也有了借口兴兵,攻打墨罕吗?” 车夫已经改拳为爪,蓄势待发:“主子说了,若是长安王朝果真为此兴师问罪的话,她愿意以身殉国,为十一姑娘偿命。拼得一条性命,也要让长安和墨罕两国战乱平息。” 我一阵默然,客栈外的士兵已经破门而入,气势汹汹地闯进客栈里面搜查我的行踪。桌椅翻倒的声音在后院清晰可闻。 车夫站起身,对着我再次拱手一揖:“十一姑娘,对不起,得罪了!” 说完,右手一记锁喉,已经向着我喉间探了过来。就要将我的咽喉拧个粉碎。 那一刻,我就呆呆地站在那里,不躲不闪,怀了就义的决心。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银白色光影,旋转着,向着车夫的手腕直接冲过来,正中腕间。车夫痛呼一声,被巨大的力道冲击,向后踉跄两步,那光影也掉落在地上,正是林大哥的满月银龙。 一道天青色身影如惊鸿一般,俯冲而至,揽着我的腰身,将我带离至两丈开外。 “你为什么不躲?”林大哥向着我急声吼叫。 我望着林大哥,一字一句坚定地道:“假如墨罕和长安果真因为我再起干戈,我苏青婳必然以死谢罪。” 林大哥原本暴怒的眸子逐渐暗沉,带着一抹痛惜,沉声道:“青婳,我不是顾凉辞。他顾凉辞可以为了天下人负你,伤你至深,我林默笙可以为了你,负天下人!我只知道,我绝对不会再放弃你,留你一个人承受磨难风雨。千古骂名自然有我自己来背,与你没有任何干系!” 林大哥一席话,令我差点就热泪盈眶。我真的很感激,在自己的生命里能够有这样一位真心实意对待自己的朋友。但是同时,林大哥对于我的承诺又过于沉重,我背负不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四章 兵临城下 我坚定地摇头:“林大哥,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青婳不应该是娇弱不堪的鲜花,而是可以扎根在悬崖峭壁的劲松,我不需要任何人保护,我自己的路,就算是跪着,也要一个人走好。 在青婳最难过无助的这段日子里,多亏了林大哥陪在我身边,开导劝解我,哄我开心,否则,青婳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坚强地走出这片阴霾。我感激你的情意,我将这份感情永远铭记在心,刻骨不忘。 只是,林大哥,请你原谅,青婳视你如兄,如知己好友,有情有爱,唯独不关乎爱情,你在青婳的心里,可托付性命,唯独不能托付终生。 林大哥,青婳真的不愿意继续留在墨罕,不仅是因为我的存在,给你带来太多的困扰,我不想让你为此而做出无谓的牺牲。可能,你认为凉辞伤了我,十恶不赦,但是,他现在仍旧还是青婳心心念念的人啊,即便是恨,是怨,也如爱一样彻骨铭心。 也许,我回长安以后,避世而居,不会再见他,会努力忘记他。但是,我仍旧会没有出息地想离他近一些,即便是与京城相隔千里的江南,我一想到,可以同他在一片沃土,饮一江水,呼吸着相同的空气,那样,就已经足够了。” 我说的话,字字如针,尖锐锋利,很伤人,但是我不得不郑重其事地说出来,快刀斩乱麻,即便是伤了林大哥,总比最后狠狠地在他心口捅一刀子的好。 林大哥听了我的话,却依旧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站在我的面前,俯视着我,执拗地道:“青婳,我知道你现在忘不了顾凉辞,从你的心里连根拔起地剔除掉他的影子绝非朝夕。可是我坚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我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你看,你这些日子以来,不再愁眉苦脸,偶尔也会笑得弯了眉眼,如春暖花开。说明,时间就是最好的疗伤圣药,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愈合心头的伤痕,彻底忘记顾凉辞。 无论你如何说,我都绝对不会放你离开,再回到他的身边,给他再次伤害你的机会。苏青婳,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林大哥的话掷地有声,从未有过的坚决。令我一时间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劝解。 “林大哥,你认为自己处于这样两难的境地,不顾家国天下,牺牲诸多是为我好,是不是?” 林大哥肯定地点头:“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顾凉辞对你不仁不义,你回到长安,无异于羊入虎口,必然重蹈覆辙!” “你认为我是局中人,看不清自己的结局。其实,林大哥,你何尝不是局中人?你根本就不知道,你自己这样做,究竟会给我带来多大的困扰和负担。 对于感情,我一丝不苟,我容不下丝毫瑕疵和爱人的算计背叛,所以,我无法原谅顾凉辞的所作所为。但是,同样,我也绝对不会委屈自己的心意,一辈子闷闷不乐地面对你,两两伤害。 再而言之,林大哥,墨罕长安历年来各有争斗,两国百姓互有成见,你父皇和母妃就是前车之鉴,你的子民绝对不会允许你册封一个来自长安的女子为妃为后,难道你真的要为一个不适合你的人,与天下为敌,与亲人反目吗?你还是放手吧?” 林大哥望着我略有愠色,饶是我看不分明,也能感受得到他的怒火,在焚烧周围的空气,四周都稀薄起来:“我意已定,为了你苏青婳,我甘愿拱手江山,人挡杀人,佛挡**!” 话音刚落,客栈外就有士兵飞奔而至,一脸焦急地闯进来,单膝下跪,冲着林大哥禀报:“启禀圣上:麒王爷大军已经兵临城下,擂响战鼓,振臂齐呼,要求交出十一姑娘,否则就要开始攻城了!” 林大哥身上气势骤然一敛,一股危险的暴雨欲来风满楼的沉闷。 “对方有多少人马?” 士兵犹豫道:“大概有五千人马。” “五千人马就想攻城,他麒王爷未免也太刚愎自用了吧?”林大哥嗤之以鼻。 “好像,好像这五千人马是他们的先锋军队,大军正在后面,不计其数,没有准确军情。” “一群饭桶!大军浩浩荡荡,多大的目标,竟然毫无察觉!为何敌人兵临城下方才通报,我们墨罕的防御难道就果真这样不堪一击了吗?” 士兵不敢抬头,小心翼翼地禀报道:“对方先锋一身白衣,又是夜间行军,行动迅速,在雪地里隐蔽性太好,负责戒备的士兵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所以并未有军情来报。” “哼!他顾凉辞果真不是浪得虚名。”林大哥轻哼一声:“早就想与他放开一战,今日终于得偿所愿。我就去会他一会,看看他行军布阵的本事。 传令下去,召集城中守军,与我南城门对阵杀敌。在他援军到来之前,我要让他们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另外,拿我令牌,兵分三路,火速到附近州府借调援兵,按照我往日教习的阵法,三路包抄,我要让他们的大军全部埋骨墨罕。” 士兵顿时被林大哥的三言两语激起高昂斗志,一改适才的颓丧之气,雄赳赳地领命而去。 “不要,林大哥!”我惊慌地上前阻拦:“你们为何非要挑起腥风血雨?让青婳背负这一身沉重的杀孽?” 林大哥一扫先前温润平和之态,杀气凛冽,他原本清透如水的深蓝色眸子,如今也必然冻结成三尺寒冰。 “来人,看好十一小姐,保护她的安危,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让她离开这客栈半步。”林大哥沉声吩咐道。 立即有几位士兵领命上前,将我团团围拢起来。 林大哥最后看我一眼,略一踟蹰,欲言又止,然后转身,走得决绝! 我愣怔在那里,耳旁已经隐隐可以听到城外的战鼓和喊杀声,一下一下,好像都敲击在我的心上,无比沉痛。 我从未见过金戈铁马,血流成河的战场,但是那时,我的眼前浮现的都是战马悲鸣,残肢断臂,半城烟沙的惨烈景象。那一双双无辜而又饱含着对生的渴望的眼睛,就那样**裸地凝望着我,好像在无声地指责,斥骂我这个罪魁祸首。 “带我去城门吧!”我对着那几个士兵央求道。 几人背对于我,无动于衷。 “也许,我可以平息这场战乱,还你们一场和平。” 士兵们相互看了一眼,仍旧沉默不说话。 “我知道,你们都是忠心耿耿,令人钦佩的英雄儿男。但是自古,忠有愚忠,有贤忠。愚忠者盲目听从,不辨是非,无异于推波助澜,是亡国的刽子手。贤忠者,如魏征,包拯,谏忠言,正品行,千古留名。 今日之事,箭在弦上,迫在眉睫。你们若是做那愚忠者,将来城破,百姓流离失所,你们就是刽子手,受尽千夫所指。不若放开我,让我去城门,长安自然退兵,可化干戈为玉帛。” 几人明显有些动摇,齐齐将目光投向中间一位身材魁梧高大的士兵。 先前被擒的车夫也捂着胳膊,咬牙忍痛道:“太上皇密旨如今就在我胸前,命我一路见机行事,化解这场兵灾,保墨罕和平。弟兄们,放了十一姑娘,让她去吧?” 几位士兵面面相觑,那位大个士兵终于跺脚咬牙狠心道:“也罢,拼得自己这条性命,也不要留下骂名!十一姑娘,客栈外有马,自此一路向南,就可以抵达南城门,拜托了。” 言毕,抽出佩刀,向着自己的胳膊就是一刀! 其他人也缓过神来,明白他的用意,纷纷效仿。 车夫得了自由,近前向我单膝跪倒:“如果十一小姐信得过小人,小人愿意护送您到南城门。” 我微微颔首,二话不说,与那车夫出了客栈,抢两匹战马,向着南城门快马加鞭,疾驶而去。 大街上,百姓闻听战乱,皆惊慌失措,携家带口,向着北城门处逃命。因此,整条大街熙熙攘攘,寸步难行。 我与车夫不得不弃了马,施展轻功,腾上屋脊,飞奔而行。 那车夫轻功倒是极好的,带着我犹自踏雪无痕,翩如惊鸿,迅如电闪,不过盏茶功夫,就已经将我带至南城门处。 车夫身上带有太上皇手谕,因此守城士兵并不拦阻,一路放行,告知我们林大哥已经带领士兵攻出城去,如今正与麒王爷在城门口厮杀正酣,不分伯仲。 车夫将我带上城墙高处,此时,城外早已喊杀声震天,我极目远眺,影影重重看不真切,耳边金戈交鸣声,战鼓宣天声,士兵愤怒地嘶吼声,震耳欲聋。 我站在城墙最高处,墨罕冷洌的寒风将我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就像刀子一样,刮在我的脸上。我心里好像有一把火蔓延了全身,在那一刻,感觉不到墨罕的严寒,只觉心情澎湃,周身火热。 车夫一掌劈断城墙之上的火把,丢进一旁的烽火台里。烽火台“嘭”的一声被引爆,大火熊熊燃烧起来。 “十一小姐!”城墙下一声惊呼。 我听到兵器交鸣声愈来愈小,最终归于寂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五章 抢亲 “青婳!”是凉辞的声音,略带疲惫的沙哑。 “青婳!”是林大哥。 我顺着凉辞的声音急切地寻找他的踪影,渴望能够再见他的眉眼,感受沐浴在他的目光里的那份温暖,却是徒劳。 城墙下混乱的战场已经分开,两个挺拔的身影如鹤立鸡群,一个月牙白,一个天晴色,潇洒俊逸,均如闲庭信步,芝兰玉树,淡定从容。 唯独,我看不清他们的眉眼。 我勉强扯起嘴角,微微一笑:“顾凉辞,喔不,麒王爷,你这般兴师动众,大动干戈,究竟是在找我,还是为了给你的野心寻一个兴兵的借口?” 城下一片惊讶的吸气声。 “只要,你跟我一起回长安,我立即退兵,攻克的城池尽数归还墨罕。我这样回答,你可满意?”凉辞道。 我自嘲地一笑:“为了我一介卑微的商贾之女,您麒王爷冲冠一怒,挥军北上,青婳受宠若惊。只是,青婳不明白,您与我毫无干系,凭什么要我与你回长安?又凭什么以此为借口起兵墨罕?” 城下一阵沉默,良久后,方才听到凉辞哑声道:“苏青婳,你将手放到心口位置,平心而论,我们俩人真的毫无干系吗?” 我一声冷笑:“非亲非故,我苏青婳蒲柳之姿,也不敢高攀,能有什么干系?” “当然有干系,你是我长安王朝的麒王妃,我顾凉辞的妻子,我们有生生世世的约定,至死不休的誓言,难道你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凉辞的责问,令我忍不住身子一震,万万没想到,凉辞竟然在三军将士跟前,说出这样荡气回肠的绵绵情话来。 忘记,如何忘记?那些刻在骨子里的誓言,那些我信以为真,用生命去实践的承诺,我如何能忘记?倒是你麒王爷,怕是从来就没有记在心里。 “顾凉辞,你就不要这样假惺惺地甜言蜜语了吧?”城墙下传来林大哥极其冰冷的驳斥声:“你若是果真这样想,就不会为了江山,牺牲青婳,不会为了天下,利用她。当我找到她时,她血染衣襟,满身伤痕,就连脸上,都疤痕纵横,了无生趣。没有人比她那样子更凄惨,更令人心痛,心疼。这些,全都是拜你所赐!” 凉辞面对着林大哥的控诉,不急不缓地淡然道:“我与夫人有什么恩怨误会,那都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你林默笙趁人之危,将我夫人掳至墨罕,并且将她囚禁,如今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向我兴师问罪,难免有些可叹可笑。” 城下士兵皆屏息凝气,看着凉辞和林大哥,不明所以。 林大哥气极反笑:“你的夫人?青婳什么时候嫁给的你?可有婚书,可有媒妁?还是父母之命?一厢情愿可做不得数!” “自然有凭证,否则我长安大军岂不师出无名?”顾凉辞悠然道,胸有成竹:“我与青婳早在今年中秋佳节,江南苏家,由苏老爷和青婳大哥为证,签下婚书,白纸黑字。青婳的师傅和忠勇侯夫人为媒,至于成亲么,我在挥军北上之时已经准备妥当,聘礼请柬一应俱全,只等我抢回自家夫人,就可以即日完婚。” 原来我误会他了吗?我震惊之余,心里一阵狂喜,跳如擂鼓。一扫先前凉辞即将大婚的情报所带来的阴霾,他麒王府的婚礼是为我准备的? 他所说的婚书,难道就是父亲与大哥私自做主签下的那纸卖身契,里面究竟是什么内容,那日竟然使得父亲欣喜若狂? 城下一阵沉寂,众人屏息以待,皆怀了不一样的心思。良久过后,林大哥方才艰难地开口道:“口说无凭。” 凉辞对于林大哥的反应,明显极是满意,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展开举在手里,得意洋洋地道:“木麟,念给墨罕的三军将士听,一字不落。” 凉辞身后有人走出来,接过他手里的信纸,用了几成功力,朗声念道: “桃花灼灼,宜家宜室,兹将苏家十一女苏氏青婳许配于长安麒王爷顾凉辞为妃,早系红叶,交颈鹣鲽,一生一世,情深不悔。——苏氏子卿 ” 木麟的声音呆板,没有抑扬顿挫的声调,却直透云霄,震撼了墨罕与长安的上万兵将。 城墙下,万籁俱寂,墨罕士兵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城墙上的我,心里更是百味杂陈,难以言喻,有喜有忧。 对于感情,我是一个苛刻,追求完美的人。纵然我如今仍旧挚爱着凉辞,甚至可以赴汤蹈火。但是,我却不想原谅,也不能原谅他对我的欺骗。 我无法忘记自己在万毒池前,兰颖儿对着我,那一脸狞笑。我也不能忘记,苏青青所言,顾凉辞和顾长安对于我的处心积虑的算计,我仍旧会感到深深的羞耻。 “有婚书又如何?我将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托付给你照顾,给了你机会,你却把她踩在泥泞里践踏,伤得她体无完肤。如今再说这些后悔的话,又有什么益处? 我是断然不会将青婳再交付于你,青婳也不会原谅你的所作所为。奉劝你,早些打消这个念头, 如今的苏青婳已经不是当初的傻子了,她的眼睛是瞎了,但是她的心不瞎!她分得清虚情假意!” “什么?!青婳,你的眼睛?!”凉辞蓦然一惊:“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眺望着远方,勉强压抑下心里强烈翻滚的酸涩,心如刀绞,却淡然一笑:“瞎了,你麒王爷确定还要抢个瞎子加丑八怪回去做王妃吗?” “为什么?”凉辞仍旧难以置信。 “哭瞎的!”林大哥怒声吼叫:“青婳自从离了长安,在我面前装作若无其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却常常黯然落泪,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早上宫女给她收拾床褥的时候,枕头都是冰的,湿的! 太医说她是忧思过度,再加上雪后强光刺激,所以才会失明! 顾凉辞,我挖空心思,好不容易令她坚强起来,走出阴霾,你又来打扰我们的平静生活,你于心何忍?难道你的心是铁打的吗?你若是不想珍惜,就不要这样假惺惺地演戏!” 凉辞半晌沉默不语,我听到木麟焦急的喊声:“主子,主子!” 长安的军队里一阵骚动。 我的心猛然间揪了起来,踉跄着向前一步,半个身子探出城墙之外,被身后的车夫一把拉住:“姑娘小心!” “他怎样了,凉辞他怎么了?”我慌乱地问。 “他没事,姑娘。” “不可能!”我心慌意乱,急切地想看个究竟,偏生双目不能清楚视物,心急如焚。 “凉辞,凉辞!” “十一小姐!”木麟抬头向我急声道:“主子在跟菩提教教主交手的时候受了重伤,他一直就没有好生休养,为寻找您殚精竭虑,伤势得不到恢复。这次北上,路上又受了风寒,他不听我们苦劝,一刻都没有耽搁,行军布阵,呕心沥血,体力早已透支!上次他从墨罕皇宫看您回来,就已经吐过一次血了!” “木麟!”凉辞咳嗽两声,着急地打断他的话。 “主子,您为什么不跟十一小姐解释?如今就算是您惩罚我,我也要说,十一小姐,您真的误会我们主子了,他自始至终绝对没有做过丝毫对您不住的事情。 早就在苏家出事的时候,我家主子在长安各地的人马就已经受到了限制。我们耳目闭塞,收不到各地消息,而且王爷的麒麟令也被金龙令架空,调集不了兵马,完全被孤立。 至于后来的宫变,我们主子更是毫不知情,十一小姐,当我们主子后来从负责保护您安危的黑老大那里得知您所受的委屈和苦楚时,当场就吐血昏迷,整整两天才醒过来。 十一小姐,我们主子什么事情都不愿意跟您讲,就是唯恐您担忧,没想到竟然生了罅隙,令您负气远走。 我木麟敢对天发誓,我们主子对您,赤心可鉴日月,绝无一点欺瞒。” 我站在城墙之上,双手忍不住抠进墙砖里面,心也一抽一抽地痛。想起,当初收到苏家变故的消息时,凉辞就感到蹊跷,为何自己毫不知情,曾经下令让木麟严查其中缘由,难道那时候顾长安和太后就已经开始下手,将凉辞手中的兵权完全架空了吗? 难道果真如木麟所言,我误会了凉辞吗?难道在我黯然神伤的时候,凉辞也同我一样,承受着噬心的疼痛? 我的心逐渐软了,软成一湖水,轻柔地荡漾起来。 “木麟,你所言可句句是实?”我艰涩地问道:“苏青青那日所言都是假的吗?” “青婳,你这样容易就相信他们的话吗?你难道就不想想,你远赴苗疆取蛊皇的时候,是谁暗地差遣了人马保护你?他顾凉辞敢说,自己完全被架空?如今,他顾凉辞又是哪里调遣来的兵马?”林大哥冷冷地驳斥道:“这样拙劣的技俩,漏洞百出的借口,难道你就轻易相信了吗?” 我紧咬下唇,心里的确有些疑惑,依照太后的秉性,她断然不会应允凉辞为了我,发兵墨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六章 跟我回家 “十一小姐,”有人上前一步,向着我拱手一揖:“属下金麟见过十一小姐。” “金麟?”我疑惑地道:“好像我们从未谋面。” “是的,十一小姐,我虽然对您早有耳闻,但是从未见过您,因为,我一直都未在京城,而是在暗中秘密操练这支先锋尖刀军队,我们不在朝廷编制以内,只效命于麒王爷。 当初在洛阳城,苗疆,都是我奉了主子的口谕在暗中保护您。还有昨晚,在客栈内对您多有得罪的两人,也是我的下属。只因为,他们无意间偷听到您与车夫对话,又见您一手银针之术,对您身份起了疑心。 只是您一直面纱蒙面,两人看不到您的真正面目。他们不敢确认您的身份,所以才斗胆恶言相向,逼您出手,骗取银针,火速送到麒王爷跟前,方才知道您竟然出了墨罕皇宫,已经到雁翎关。我们连夜急行军,万幸赶在您离开之前,来到这里。我恳请您,随我们一起回长安。” 金鳞单膝跪地,对着城墙之上的我遥遥一拜。 “恭迎十一小姐回长安。” 凉辞身后有四个身影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应该是木麟,水麟,土麟,火麟。 “恭迎十一小姐回长安。” 五人言毕,他们的身后“哗啦啦”跪倒一大片,就像白色的浪尖一般汹涌,声音震耳欲聋。 我不说话,只静静地等待。 终于,我听到凉辞说话的声音,饱含着磁性,犹如天籁:“青婳,跟我回家。” 那一刻,我眼里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原来生与死只差一线,对与错只差一念,而我的悲与喜也只差你一句话,一个字,一个承诺。你的一句话就令我溃不成军,丢盔弃甲。 我毫不犹豫,郑重地点头:“嗯!回家。” 城墙之下,顿时响起一阵振臂欢呼。 “不,不可以!”林大哥嘶哑着声音怒吼道:“青婳,难道你还要相信他吗?我绝对不会允许你离开墨罕,离开我半步。” “你凭什么?”凉辞重新恢复一身狂傲之气,意气风发:“相信不出盏茶功夫,我的大军就会攻进你的雁翎关,攻克墨罕,亦是指日可待。成王败寇,你一个亡国之君,还有什么可以固执地坚持的?” “顾凉辞,你以为我墨罕是无人之境,我会允许你的大军来去自如么?你如今身负重伤,又只有五千兵马,你觉得自己能够将青婳带离墨罕?” “我是身负重伤,不过,我手下还有五行统领,以六对一,可以说是绰绰有余,我们稳操胜券。” “以六对一?”林大哥嗤之以鼻:“胜之不武,非君子所为。” “我顾凉辞可从来都没有以君子自居。更何况,战场之上,非武林斗勇,你林默笙是君子,那就以五千人马对战我的五千精兵,看看谁输谁赢。” 长安士兵一阵哄笑。大家都知道,金麟手下训练的士兵俱是骁勇善战,可以一敌百。若是果真如林大哥所言,公平交战,墨罕哪里还有胜算? 林大哥闻言冷冷一笑:“为了青婳,你竟然敢向长安皇帝亮出你最后的底牌,秘密培养出这样一支优秀的军队,你就不怕招致长安皇帝疑心吗? 如若我记得不错的话,私自招兵买马,在你们长安可是谋逆大罪。纵然你赢了我,回到长安也是自寻死路吧?” 我的心一沉,的确如林大哥所言,凉辞此举,必然会招致顾长安怀疑,那么,他如今岂非骑虎难下? “多谢你林默笙提醒,如此说来,攻下你墨罕,占山为王,可能也是个不错的出路。” 众皆大惊,一时间墨罕军队议论纷纷,有人担忧有人害怕,有人义愤填膺。 “痴儿说梦,我已经断了你的后路,你自己性命尚且不保,竟然还敢有这样的蓬勃野心。” 话音刚落,南方遥远的地平线上,传来“轰轰”的声响,重如擂鼓,闷如响雷,就连大地都震颤起来。 众人皆扭过头张望,只见远方白色的大地上逐渐出现密密麻麻的黑点,一面月牙白大旗迎风招展,愈来愈醒目。 “长安大军攻进来了?怎么可能这样神速?我们前去拦截的援军呢?”车夫狠狠一掌拍在城楼之上,难以置信。 “我的大军到了,林墨笙,你输了。”凉辞不急不缓地淡然道。 林大哥依旧高昂着头,缓缓抬起手中冷月银龙:“棋逢对手,也是人生一大快事,顾凉辞,今日,我就与你战个酣畅淋漓,必分生死高下。” 凉辞抬头看我:“能为我心爱的女人而战,也是我的荣耀。” 言毕,“呛啷”一声,如龙吟虎啸,一道宏光贯穿长空。 众人惊呼“赤炼饮血剑!” 一霎那间,地上积雪尽数卷起,极速旋转,在二人周围筑起一道白色的城墙。 居高临下望过去,却是沿着太极图案,流动翻涌,将二人剑气阻挡在雪墙之内。 圈中两人已经开始战做一处,我只看到里面光影翻飞,眼花缭乱,看不真切究竟什么情景,只觉得心焦难耐,恨不能跳进里面,看个分明。 “住手!不要再打了!”我嘶声喊道。 两人打斗正酣,充耳不闻。 “你们若是再不住手,我就从这城墙上面跳下去,血溅三尺,以慰战亡将士在天之灵。我苏青婳言出必行!” “轰”的一声巨响,缠斗中的两道人影倏忽分开,雪墙倒塌,凉辞和林大哥各自闷哼一声,退出圈外。 “凉辞,林大哥!”我再也顾不得,从城墙上奋不顾身地一跃而下,耳旁生风,向着城墙下径直坠落下去。 “青婳!”两道人影从城墙下拔地而起,如离弦之箭,向着我的方向冲过来。 “主子!”木麟几人异口同声一声惊呼,不约而同地飞身而起,却是剑锋一偏,向着林大哥笼罩过去,阻住了他上升的趋势。 林大哥愤怒地斥责道:“无耻!欺我墨罕无人么?” 立即,林大哥身后也有几道青色身影全都一个旱地拔葱,向着土麟几人冲过来。 土麟几人却只是虚晃一招,就收了长剑,回归本队。 事情发生也不过瞬间,林大哥却因几人缠斗,身形一滞,晚了半步。不屑冷哼一声道:“果真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我安心地闭着眼睛,感觉到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圈上我的腰,鼻端一股似麝非麝的香气,虚无缥缈。我的胳膊犹如游蛇一般游走,搂住了他的脖颈。 凉辞揽着我,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我明显可以感觉到他的身子一震。 我惊慌地问:“你的伤?” 话还未说完,凉辞的胳膊就像铁箝一样,将我搂得透不过气来,我的眼前一黑,前额上已经被覆上干裂,焦渴的唇瓣,蜻蜓点水,带着淡淡的血腥味道。 人群一阵欢呼,情绪激昂。 “苏青婳,我说过,即便是你逃到天涯海角,飞天遁地,我也会将你捉回来。这辈子,下辈子,你休想逃离我的身边。” 我抬起手,摩挲他的脸,用指尖触摸熟悉的轮廓。他的脸颊饶是在冷风刺骨的城外,仍旧热烫,而且已经明显消瘦,下巴上满是硬硬的胡茬,充满了沧桑感。 他鼻端呼出的热气带着灼热的温度,扑在我的脸上,令我心中一悸。原本我想告诉他:如果你以后,对我不好,我还会逃,果真逃到天涯海角,你触摸不到的地方。话到嘴边,终究心生不忍,小声埋怨道:“你怎么就这样傻,这样虐待自己,是不想要命了吗?” 头顶的凉辞一声心满意足的闷笑:“你不言不语,也不给我辩解的机会,就给我定了罪。我就是要虐待自己,让你心疼,惩罚你的不告而别。” “那你前几天夜探皇宫,也是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就不告而别,我是不是也应该用同样的方法惩罚你?”我佯作生气道。 “对不起,青婳。”凉辞用下巴摩挲着我的头顶,低喃道:“我那时并不知道你双目失明,只是看到你和林墨笙那样亲密,所以心里不舒服,误会你了。” 我自然是理解他当时的心思的,当初我看到他和兰颖儿一起,还不是一样心里酸酸涩涩,满是冲动,一度昏了头脑,容不得凉辞的半句解释。 我转过头去看林大哥,他负手立在一旁,黯然地看着我。见我转过头看他,立即背转了身,满是落寞。 “你果真打算原谅他,一起回长安吗?终究我费尽心思所做的一切,抵不过他的一句话,一个眼神是吗?”林大哥的声音里带了苦涩,我甚至可以听到他艰难的吞咽声。 “林大哥,对不起,青婳还是那句话,你对于我来说,如父如兄,是知己至交,是可以托付性命的人,唯独,我们之间差了一个“缘”字。你和凉辞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多么希望,你们能够化干戈为玉帛,不要再为了青婳,兵戈相见。 林大哥,青婳很感激,能够认识你,在你的陪伴下度过这段灰暗的日子。青婳欠下你的情分,也只能下辈子再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七章 逼宫 林大哥静默不语,良久过后,方才扭头向着身边的士兵沉声吩咐道:“传令下去,所有大军撤回雁翎关驻守警戒,另外,派人前去联络三路援军,撤回军令,原路返回。” 士兵领命,传令下去,墨罕士兵如潮水一般向着城内撤退,片刻功夫就退了个干干净净,只余林大哥与几位侍卫驻守城门口。 凉辞向着身后摆手,金鳞立即会意,率领着手下士兵也退至千米之外。 “顾凉辞,善待青婳,若是你再敢让青婳受半分委屈和伤害,我即便是以卵击石,与你拼个玉石俱焚,也要向你长安讨要一个说法。”林大哥头也不回,依旧背对于我,黯然说道。 说不感动,无动于衷,那是假的,任谁换做铁石心肠,闻听林大哥这样感人肺腑的承诺,也会心生暖意。我自然而然濡湿了眼眶。 凉辞揽着我的腰,一声自信的轻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的好,老是觊觎别人家的东西,更是非君子所为。” 林大哥看也不看我们一眼,挺直了脊梁,一步一步向着城门内走去,背影说不出的萧索凄凉,令我鼻子忍不住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报......” 马蹄声疾,伴着一声拖长了尾音的急报,一墨罕士兵勒缰下马,气喘吁吁地跪倒在地,满头大汗,急声禀报:“启禀圣上,宫里传来急报,大皇子率几位皇子联手夜半谋反,已经发动宫变,掌控了整个皇宫防卫,逼迫太上皇重新拟诏传位,目前正在僵持中。” 林大哥的背影忍不住一震。 “宫外三十里驻扎的负责守护皇城的大军呢?都是木头吗?” 士兵略一犹豫:“大军得到宫变消息以后,按兵不动,呈观望之态。而且,您派去阻挡长安大军的三路援军也在雁翎关外东西各五里处驻扎不前,所以长安大军才得以长驱直入,这般快速抵达雁翎关。” “混账!”林大哥怒火三丈,厉声斥道:“就连圣旨也都胆敢不遵了吗?谁给他们这么大的胆子?” 士兵吞吞吐吐,欲言又止,面有难色。 “怎么了,说!” “援军统领们说,圣上您色令智昏,为了一个外族女人,招惹兵祸,弃墨罕百姓于不顾,将来也是无道昏君。还不如,尊大皇子为帝,奋发图强,我墨罕还有一线希望。” 林大哥沉默半晌不语,我可以听到他攥紧拳头,努力隐忍时,骨节发出的“咔咔”声。 “我们如今还有多少兵马?” “雁翎关以南的城池已经尽数失守,被长安大军攻占。雁翎关以北则被大皇子他们控制,截断救援皇城通道。如今,我们只有雁翎关以内的守军。可能将将不足一万。” 林大哥捂着心口,身子一歪,踉跄后退两步。我知道,锦绣江山,至尊皇权,对于林大哥而言,原本无关紧要。但是,皇权代表的是太上皇对林大哥的信任,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若是大皇子逼宫篡位成功,不仅林大哥,就连太妃俱都性命不保,所以舍弃不得,必须以死捍卫。 墨罕的大皇子我曾经见过,后来对他的事情也略有耳闻,知道不是成器的材料,一贯逞凶斗狠,而且心狠手辣,否则墨罕的老皇帝,也不会在有生之年,提前将皇位让给林大哥,为他保驾护航了。 “就凭借大皇子那样的资质,你的子民竟然也相信他能够治理好一个国家。若是果真墨罕落到他的手里,也就是我长安的囊中之物了,唾手可得。 ” 如今林大哥正是心急如焚的时候,凉辞竟然还落井下石,这样**,裸地挖苦他,无异于伤口撒盐。而这一切又是因我而起,我心里正内疚自责,难以言表,因此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暗地抻抻他的衣角。 凉辞捉住我的手,借着袖子的遮掩,惩罚性地捏了一把。 “金鳞,土麟!水麟!” “在!”三人齐声应和,声若洪钟。 “你们王妃走得仓促,尚有行李落在墨罕寝宫里。你们三人带三千尖刀兵,率一万大军,同墨罕圣上一起回宫,把东西取回来。若是谁敢阻拦,不必手下留情。”凉辞沉声吩咐道。 金鳞几人略有一愣,大概谁都没有想到,如今墨罕内乱,一盘散沙,正是趁机吞并的最佳时机,凉辞非但没有落井下石,反而会出兵支援林大哥捍卫皇位。这无疑乃是养虎为患。 金鳞最先反应过来,亮声应道:“遵命!” 随即回身调兵遣将,井然有序。 林大哥仍旧背身而立,僵立片刻方才头也不回地道:“放虎归山,必有后患。你就不怕我墨罕有朝一日,兵强马壮,问鼎中原吗?” 凉辞轻描淡写地道:“正因为怕,我长安才会有危机感,更加奋发图强。正所谓‘生于忧患 死于安乐’,有个优秀的对手很难得。” “可是,我不会跟你说一个‘谢’字。”林大哥掸掸身上积雪,从容自若地向城里走去。 凉辞轻哼一声:“你不必自作多情,我只是不想青婳觉得有愧于你,尤其是那句‘下辈子再还’,我听着很不舒服。如此一来,我们两清,省得你惦念。” 林大哥顿住脚步:“青婳原本就不欠我什么。我心甘情愿。不过你我之间的恩怨还没有两清,你欠我一场公平的比试。” 言毕,仰首挺胸地进了城门,骑上战马,依旧一身骄傲。 “果真是红颜祸水,古人诚不欺我。”凉辞望着林大哥远去的背影,幽幽地感慨道。 “那你岂不是惹祸上身?”我瞥了他一眼,揶揄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凉辞低下头,专心地看我,炯炯的目光里,隐含着沉甸甸的情意。 “我这是祸水东引,委屈牺牲自己娶了你,任你祸害蹂躏就是,这样,你就不去祸害别人去了。我乃是长安王朝的王爷,我不入地狱 谁入地狱,这样的苦差事舍我其谁?” 我暗地里拧他的腰,有些懊恼。 凉辞一声闷笑,将我紧紧地揽进怀里:“青婳,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我伸手捂住自己的面纱,慌乱地扭过脸去:“不要,好丑。” 凉辞轻轻地在我额头印下一个吻:“青婳,对不起,是我顾凉辞无用,竟然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么多的委屈和折磨。你恨我,怨我这些都是应该的。无论你美也罢,丑也好,变成什么模样,你都是我心心念念喜欢的苏青婳,稳如磐石。” 我心里骤生暖意,仰起脸,主动摘下面上的纱巾,趁着凉辞呆愣,还未反应过来,踮起脚尖,向着他的唇瓣上轻轻地吻了上去。 原本只是想浅尝辄止,以慰自己这些时日以来如饥似渴的相思。谁料想,凉辞竟然胳膊上一个使力,将我几乎嵌进他的身体里。我一个惊呼,就被他趁虚而入,唇舌饥渴辗转。 他的唇带着不正常的灼热,令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慌乱地伸手推拒着他的胸膛,急声道:“你烧得厉害,让我看看你的伤。” 凉辞恋恋不舍地放开我,哑声道:“让我先好好看看你。” 他带着薄茧的指腹轻柔地拂过我的脸,就像羽毛荡漾在粼粼河面。 我可以感受到他的眸子里灼灼的目光,燃烧着掠过我的眼睛,我的鼻翼,我的唇。 我羞涩地勾唇一笑:“我的眼睛没事,不过是得了雪盲症,休养几天也就没事了。” “傻瓜,”他低声叹道:“万幸,你安然无恙,否则,岂不让我内疚一辈子?” 我趁势握住他的手腕,搭上他的脉搏,还未静下心来,心里就是一惊,紧蹙了眉头:“你怎么伤势竟然这般严重?还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 凉辞轻咳两声,胸膛起伏:“我没事,不要大惊小怪。你就是我的治病良药,见到你,也就都好了。” “木麟!”我不搭理他的嬉皮笑脸,转头急声唤道。 木麟上前两步略一拱手:“属下在。” “赶紧给我拿笔墨纸砚,速速按照我的方子进城抓药。还有准备马车,炭炉,火要燃得旺旺的,你们主子不要命,你们这些常随也由着他的性子胡来。” 木麟恭敬地应和,高兴地下去置办,一溜烟就没了人影。 凉辞笑着打趣道:“越来越有主母的派头了,他们就要不时这样教训一下,才会老实。” 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爹把我卖了,可是我还没有答应嫁给你呢,你最好把所有事情来龙去脉都坦白交代了,一字不落。尤其是你和兰颖儿在宫门口拉拉扯扯,不清不楚的原因,否则,我就开一堆的黄连给你喝个够。” 凉辞憋不住闷笑,轻咳两声:“醋坛子翻了吗?那日我是在宫门口遇到兰颖儿,她拦住我说要告诉我一个天大的秘密,我那时正心急见你,无心他顾。正拉扯着,被你捉个正着,心生误会。” “天大的秘密?什么秘密?”我忍不住好奇地问。 凉辞摇摇头:“你走了以后,我哪里还有什么心思打听这些事情?尤其是得知你被云泉山庄的人掳走,就不管不顾地追上去,后来也就忘在了脑后,更没有机会问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八章 母子反目 木麟准备了车马,以及炭炉等一应用品,过来向我回禀,我不由分说推着凉辞进了马车。 这次他倒是配合,贫了两句嘴,就乖乖地褪了上衣,将脊梁袒露出来。疤痕纵横的后背上,赫然印着一个乌色的掌印,饶是我视物模糊,也看得触目惊心。 所幸上次在苗疆玉灵山,蛊皇破了莫向东的五毒掌,所以凉辞虽然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掌,受了内伤,但是并无毒性蔓延。又有师傅在跟前医治,伤势得到了控制,若不是他千里奔波,劳神费心,得不到将养,也早应该痊愈了。 我低声嘟囔着埋怨两句,从腰间掏出银针,小心摸索着,施针过穴,动作格外轻柔。 凉辞趴在柔软的兽皮被褥上,一声不吭。我心里奇怪,怎么今日这样乖顺,低头一看,他已经趴在那里,合拢了眼帘,呼吸粗重,熟睡过去。 一脸的疲惫。 我心里顿时有些心疼,小心翼翼地针灸完毕以后,轻轻地给他盖上棉被,将炭炉调得旺旺的,蹑手蹑脚地下了马车。 木麟依旧恭敬地站在车外,手里掂着几包刚抓来的药材,见我摸索着下车,赶紧上前搀扶。 “你们主子睡着了,暂时不要打扰他。把药交给手下提前煎好了,按照寻常法子就可以。” 木麟松开手,微微颔首,低声道:“主子好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十一小姐,刚才属下越矩了,有些多言。” 我摇摇头,示意木麟离马车远些,不要打扰了凉辞休息。 木麟立即会意,跟随着我走到营地避风处。我方才郑重其事地开口道:“木麟,我问你一句话,你必须实话实说,不得隐瞒。” 木麟见我一脸严肃,极其肯定地点头:“属下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就好,”我转身面对他,一字一句问道:“你们主子进攻墨罕,从哪里调来的兵马?” 木麟一震,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当然是朝廷派出的兵马。” “我自然知道是朝廷的兵马,”我冷了脸,满是严肃:“第一,从长安大局来讲,如今刚刚遭受重创,不是进攻墨罕的时机;第二,依照我对太后的了解,她是断然不会允许凉辞为我兴师动众;第三,凉辞的麒麟令既然已经被顾长安架空,那么,就断然不会轻易再将兵权交还给凉辞。否则,凉辞也不会万般无奈之下,暴露自己实力,动用金鳞的先锋尖刀军队了。” “既然全都瞒不过十一小姐,那属下就坦白交代了。主子已经因为你的事情与皇上和太后反目了。”木麟字斟句酌,然后低头沉声道。 “什么?”我诧异地脱口而出,凉辞与太后母子反目,然后不管不顾地率领军队攻进墨罕,岂不等同于造反? “伴君如伴虎,尤其是当今皇上喜怒无常,圣意难测。历经兰颖儿利用麒麟令兵变事件以后,主子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借口金鳞违反军纪,驱逐出麒王府。其实是暗中从军队挑选了五千精兵,由金鳞秘密集训,就是为自己将来留一条生路。 您出事以后,主子从昏迷中醒过来,就上书恳请皇上,调集兵马,远赴墨罕前来营救您。太后一口回绝,主子据理力争,晓之以情。太后盛怒之下收回了主子的麒麟令,责令主子回府面壁思过,营救之亊不得再提半字。随后,太后差遣了几队御林军,将麒王府团团包围,限制了主子自由。 主子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枯坐一夜。第二天就高调张罗着布置麒王府,说是准备大婚。暗地命小豪和大鹏他们将您为了长安百姓远赴苗疆,舍身取义,换取蛊皇的事迹,以及为了剿灭菩提教所受的非人折磨,添油加醋,四处散播出去,在整个长安传扬得沸沸扬扬。百姓深受感动,呼声一片。再加上我们的人有意引导,各州府百姓纷纷呈上万民书,恳请皇上发兵墨罕。 军中将士也大都是曾经跟随主子与忠勇侯出生入死的弟兄,许多人多亏十一小姐您取来蛊皇,才逃脱跗骨之毒的折磨,因此对您心里多有感激。在得知主子要进军墨罕的时候,群情激昂,热血沸腾,简直一呼百应。 主子迫不及待,是在皇上没有颁布旨意的时候就逃离麒王府,在忠勇侯的帮助下,擅自带兵北上的。我们一路上见到主子为了您日益憔悴的模样全都心生不忍,所以憋足了心劲儿,俱都士气高昂,但是,将来回了长安,究竟皇上和太后会如何降罪给主子,还是未知。” 我的心里不禁隐隐有些担忧起来,若是凉辞攻克墨罕城池,将来回长安,也是一场功劳,勉强可以以功抵过。偏生他为了我,放弃了已经占领的城池,而且主动提出帮助林大哥平定内乱。如此一来,无功而返不说,还等同于通敌大罪,将来回到长安,岂不是太后治罪的把柄?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太后经历此次宫变,难道还像以往一样独断专行,难道就一点都不顾念凉辞的一片赤诚之心吗?” 这次菩提教挟天子以令诸侯,若是凉辞果真有丝毫异心的话,早已肆无忌惮地同忠勇侯发兵京城,趁乱篡位了,还用得着这样殚精竭虑吗?太后对凉辞这样不信任,一次一次伤害凉辞的心,让他心里什么滋味? 木麟摇摇头,颇有些忿忿不平:“主子一向注重忠孝之道,对太后毕恭毕敬,但是太后这次的确是有些过于专横。你被掳至云泉山庄那天,主子心急如焚,太后却谎称受了惊吓,危在旦夕,急诏主子回宫。主子迫于无奈,方才半路调转回京,又心疼你,割舍不下,吐血昏迷,才给了林默笙这次可趁之机。” 我紧紧地揪住心口,感到疼得简直不能呼吸,凉辞独自承受了这么多不公平的对待,我却还要误会他,令他百口莫辩,一再为我担惊受怕。如果不是我负气离开,也就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了,凉辞也用不着跟太后反目。 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我果真就是红颜祸水。 这样优秀的男人,能让我遇到,并且深爱,我苏青婳修得几世福报,何其有幸? 以后,哪怕是他顾凉辞持剑对准我的胸膛,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迎上去,因为,这个男人,是值得我信任并且托付性命的男人。 凉辞病倒了,就像是拉满的弓,在见到我以后,轰然崩断。病来如山倒,这个铁铸一样的男人,在我面前,第一次显露出他的脆弱和无助。他在昏睡中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轻声呓语。 我的眼睛奇迹般恢复地很快,我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紧蹙的浓眉,坚挺的鼻梁,和偶尔微微勾起的唇角。我一遍又一遍描摹他的眉眼,心里满满的心疼和骄傲。 第一次,在墨罕滴水成冰的冰天雪地里,我的心里好像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使我浑身热血沸腾。 原来,凉辞果真是我的如火骄阳。 第三天清晨的时候,大军才凯旋归来。金鳞向着我回禀,说是墨罕宫变已经平定,几位皇子俱被囚禁,听候林大哥和太上皇以后发落。这是人家墨罕的家务事,不方便插手,就默默退兵,回到雁翎关了。 凉辞服了我的药,烧逐渐地退下去,但是依旧嗜睡,昏昏沉沉的,并不怎样清醒,只迷迷糊糊地将所有事宜交代给了金鳞和木麟全权定夺,就继续陷入昏睡之中。 我不忍心再将他吵醒,同木麟几人私下商议,在这冰天雪地里委实不易久留,就一起做主,立刻班师回朝。 临走的时候,雁翎关城门大开,几人几骑从里面风风火火地出来,将几件火狐制成的寒衣和一瓶雪莲膏交到我的手上。并且林大哥差人带来口谕说是国务繁忙,就不相送了。 最后,那送信的侍卫将一块墨绿色玉佩珍而重之地交到我的手上,说是以后,春暖花开的时候,邀请我一定要来墨罕,观草原落日,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壮观景象,领略草原不一样的万种风情。我若是踏进墨罕的土地,只要凭借这玉佩,就可以在墨罕畅通无阻,安享皇室中人才有的高贵待遇。 我想,这也是林大哥的一片心意,更何况我也很向往那种碧波荡漾的草原海洋,也就毫不客气地收了。 大军开拔,士气依旧高昂,一路兴奋地议论纷纷,丝毫并不畏惧墨罕的严寒和风雪。不时有金鳞手下的人脚踏滑板,从我的车前好像燕子一样轻盈地滑过去,带着众人艳羡的目光,转眼就消失在队伍的尽头,整个大军生机勃勃。而出了墨罕,进入长安境内的时候,一路畅快高歌的大军开始窃窃私语,然后可怕地沉默,垂头丧气。 我知道,士兵们为了我,不计后果地跟随凉辞冲出长安,全凭借一股冲劲。如今回到境内,面对现实,冷静下来以后,肯定心里有了忐忑,唯恐被降下罪来,心惊也是人之常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九章 再进普宁宫 凉辞已经逐渐有了精神,一顿饭可以吃下两碗香米粥,有了气力以后就重新恢复了一副毒舌,经常调侃揶揄我,令我羞恼不已。 我担心地告诉他士兵们情绪的变化,凉辞颇不以为意,只在木麟送饭过来的时候附耳低语几句。 军队一路向南,过了荒凉,杳无人烟的玉门关,开始进入繁华城镇。城里的百姓不知怎样闻听了我们凯旋的消息,竟然跑了很远到军队行军的地方,夹道振臂欢呼,一片欢欣鼓舞。 大军的情绪立即受到感染,热血沸腾,为了自己能够远赴墨罕感到自豪,骄傲地昂首挺胸,重新振奋起来。 我知道,这一切,肯定又是凉辞的杰作。他一向不按常理出牌,偏生又每次都有奇效。 大军再往前行,百姓们愈来愈热情澎湃,甚至经常会不管不顾地堵塞了行军的道路,吵吵嚷嚷着要见我和凉辞,当面磕头致谢。而每次,我和凉辞的出现,又总是会令他们的情绪格外激动起来。 “你这次好像弄巧成拙了吧?如此下来,我们何年何月才能回到京城?”我每每望着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大道,就有些愁眉苦脸。 凉辞斜着眼睛看我,好像玩心大起:“要不,咱俩偷跑,自己一路游山玩水,将这样热情的百姓留给他们几个应付?” 我闻言有些雀跃,忙不迭地正想答应,想了想,还是作罢。他如今病体未愈,哪里禁受得住长途颠簸?因此,也只能老老实实地陪他坐在车厢里,抱着手炉打瞌睡,干羡慕人家别人威风凛凛地骑马。 几日过后,军队便在京城外忠勇侯的大军军营里驻扎了下来,风平浪静,并没有什么变故,太后那里也是相安无事。 唯一不同的是,京中百姓相较起沿路上的民众更加热情。在得知大军凯旋的时候,就候在路边,迎接我与凉辞得胜回朝。当我撩开车帘,回应他们的激情欢呼时,他们立刻潮水一样涌过来,将车前堵得水泄不通。 也不知道,是谁带头,向着我跪了下来,情绪立即带动一片,呼啦啦地跪了一地。那些曾经深受菩提教荼毒的百姓,用这种最崇高而又最原始的方法向我表达了他们的感激之情。 马车上午抵达城门口,距离麒王府原本不过两柱香的车程,整整行了将近一个半时辰。闻讯而来的百姓们,真诚的嘘寒问暖与殷殷关切令我一次次裹足不前,热泪盈眶。 麒王府,果真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洋溢之气,门口的大红莲花宫灯绵延了整条街道。四处悬挂的红绸绣球更为麒王府添彩不少。 师傅和小样儿,夏初几人站在王府门口,眼巴巴地向街口张望,见到我们的车马拐过街角,小样儿立即旋风一样跑过来,扶着我的车辕不放手,兴奋地语无伦次,两个尚有一点婴儿肥的脸蛋水亮白皙里透着绯红,鼻尖上挂着细密晶莹的汗珠。 师傅见了我,与小样儿恰恰相反,话未出口,就一把搂住我哽咽起来,将我与凉辞反复打量,自然少不得一番嘘寒问暖。 中午用餐的时候,狂石也闻讯来凑热闹。他从怀里掏出一粒从苗疆带过来的药丸,随手丢给我,说是解开我与虫子的同命连心蛊的解药。 他对于那日在宫里,我对他的一番冷嘲热讽自然仍旧有些计较,忿忿不平地说了几句风凉话。原本错在于我,我自然腆着笑脸,少不得多说两句恭维的俏皮话,他才绷不住脸,“嘻嘻”一笑,消了气。 小样儿赶紧给我取了茶水送服了,紧张地望着我,唯恐我有任何不适。 解药服用下去倒是立竿见影,腹内翻江倒海,呕出一条白色蛔虫样的细线蛊虫来,忙不迭地取火烧了。 一顿饭吃得安生,凉辞和狂石心里痛快,还小酌了两杯清酒。用过午饭,我和师傅围着炭炉互述别情,他们两人就躲进屋子里,闭了屋门,叽叽咕咕,不知道在商量着什么。 歇过晌午,我们正奇怪宫里这般沉得住气,没有什么动静的时候,宫里就有人过来传太后懿旨,宣凉辞进宫。 大家心里都有些忐忑,毕竟,凉辞这次私自调集军队,进攻墨罕,撇去情由不说,那是叛逆加通敌大罪。 我们都唯恐太后怪罪下来,凉辞会吃些苦头。但是,没有太后宣见,我们又不能相跟了去。我倒是空有个县主的名头,只是太后横竖看我不顺眼,若是我去了,怕是会横生枝节,愈加添乱。只能暗自心焦,如热锅蚂蚁。 师傅劝慰我们:“虎毒尚且不食子,我姐姐虽然强势专横,但是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否则当年就不会冒着那样大的风险,救下我的性命了。 更何况,在菩提教作乱谋反的这一段日子里,凉辞为了他们劳心劳力,忠心耿耿,大家有目共睹。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经此一事,也该打消她心里疑虑了,应该不会再有所忌惮。 可能,太后也只是担心麒王爷身体,所以才宣诏,让麒王进宫,见上一面而已。” 狂石对此颇不以为然,不屑地撇撇嘴:“若是果真如此也便罢了,你们有所不知,麒王初出长安之时,兰丞相就已经在太后的授意下,在早朝之上,参了麒王一本。并且联合了朝中不少太后党大臣,一起上奏,恳请皇上出兵围剿麒王大军,按照谋逆之罪,法不留情。当时兰丞相气焰嚣张跋扈,竟然都不将皇上放在眼里,明显背后有依仗,肆无忌惮。 皇上顾全长安大局,或是感念手足情深,断然不允。我父亲与兰丞相在朝堂之上针锋相对,据理力争,吵得不可开交,后来安乐侯从中周旋,方才平息。 麒王借兵林墨笙一事传回长安,太后更是直接摆驾到皇上御书房兴师问罪,要求皇上必须严惩麒王爷,绝对不可以姑息纵容,否则必有后患。 为此,皇上与太后僵持不下,朝中大臣也纷纷上书陈明自己的立场,互不相让。朝堂之上,汹涌澎湃,乱成一团。 如今皇上与兰丞相也彻底地撕破了脸皮,不再保持表面的相安无事。也就相当于,皇上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以后不会再让太后参政,左右他的决策,皇上这是要彻底摆脱太后的专制了。” 我想起在宫里时,曾经听郭公公说起过,朝中有很多事情,皇上都是迫于太后,十分无奈。虽然,我还不十分确定,那次与我这样推心置腹,拿走我脚铃的,究竟是真的郭公公,还是莫向东假冒,但是最起码,他所说的,应该句句是实。 这次兰丞相诈降,引诱菩提教谋反,听苏青青所言,也是太后的幕后手笔。只是不知道皇上在其中有多少戏份,究竟知情多少了。 太后对于凉辞的态度委实令人费解和心寒。对于皇上,她虽然霸道,但是疼爱却是实打实,溢于言表。偏生对于凉辞,就这样猜疑忌惮,稍微有些过错就喊打喊杀。究竟是皇家无情,还是凉辞自小不在她的身边,不受待见? 凉辞劝慰我们一番,就不再耽搁,更衣随着小太监去了。狂石转身飞奔回府搬救兵,让义母穿戴齐整,寻个由头进宫一趟,探听情况。 凉辞进了宫,直到日头西斜,也没有音讯。派去探听消息的人回来,也只说凉辞仍旧逗留在太后的普宁宫,四周戒严,寻常人莫说进去,都靠近不得。 义母去了宫里,却被拒在外,根本就见不到太后。不过,她旁敲侧击从巡逻守卫口里得知,兰丞相也被宣进了太后的寝宫。一人独自面对着威严冷厉的太后,和老奸巨猾的兰丞相,还不知道,凉辞要历经怎样一番唇枪舌战。 天色将黑时,宫里来人加急传唤,说是太后宣我与师傅火速进宫。 我们俱都莫名其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竟然牵扯到了师傅? 我和师傅自然不敢耽搁,乘坐宫里来的马车,相跟着传旨太监,一路畅通无阻,径直进了宫。提心吊胆地,片刻都不耽搁,直接奔着普宁宫而去。 皇上的明黄御辇就停在普宁宫外,看来,皇上已经先我们一步,来到这里。我和师傅暗自替凉辞松了一口气,最起码,他不是孤军作战,皇上多少会帮衬他一些。 郭公公守在普宁宫门口,见了我们有些激动,几步走上前,对着我躬身行了个大礼。 我有些受惊,赶紧上前搀扶,郭公公却执意规矩地行礼:“十一小姐那样信任奴才,将一众人的性命安危托付在老奴手里,老奴却有负所托,被那奸贼将宝贝搜走,害得狂石世子爷身陷囹圄,差点坏了大事。老奴有罪,更有愧于十一小姐的托付,若不是天佑我长安,老奴万死难辞其咎。” 我自然知道此事怪不得郭公公,反而是自己一时草率,低估了莫向东的奸诈,给郭公公招惹了祸端,因此心里有愧,赶紧俯身劝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章 旧事重提 郭公公不动声色地捏了一把我的手腕,然后我的手心里好像被偷偷塞进了什么东西,我把手缩进袖口捏了捏,好像是一个小纸团。 这时,立即就有宫里太监出来,催促我们快些进去,太后和皇上正等着我们。 轻车熟路进了普宁宫,里面已经掌起了十几盏宫灯,与镶嵌在四壁的夜明珠交相辉映,亮如白昼。 太后,皇上,兰丞相,凉辞,全都安坐各处,各怀心思,四周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针锋相对的战火味道。 兰丞相见了我和师傅,怨恨的目光里隐隐带了点心惊。 凉辞以手支额,眉头微蹙,令我不禁有些担忧,唯恐他病体未愈,再有什么不适,不免多看了两眼。 太后冷不丁地咳嗽一声,表达着对我的不满。 我和师傅赶紧上前,按照礼数恭敬行礼,然后低首平身,侍立一侧。这次太后竟然破天荒命人搬了椅子过来,我暗自腹诽八成是沾了师傅的光。 我们谢恩侧身而坐,太后开门见山地问道:“汐月,苏青婳,哀家此次宣你们进宫,主要是想问你们一件事情,你们要如实回答,不得有半分不实之言。” 我点点头,佯作乖巧地应是。 太后思忖半晌,似乎是难以开口,又好像是在考虑措辞,话临出口,有些犹豫。 “汐月,哀家记得你曾经特意进宫跟我说过,这世间有一种药,可以迷幻人的心智,制造虚无幻境?” 师傅不假思索地点头应答:“的确如此。此药可以控制人的情绪,服用时间长了,毒性入骨,甚至可以左右人的神志,把人变成一具傀儡。” “简直荒谬,无稽之谈!”兰丞相不屑地驳斥,打断师傅的话。 太后冷冷地瞪了兰丞相一眼,隐隐带着气怒,抛下师傅转过头来问我:“苏青婳,此药若是只服用一次,可还有其他作用?” 我略一沉吟,方才如实答道:“这药初次服用,就可以使人致幻,产生光怪陆离的幻象。若是配合上催眠之术,更是可以操控人的梦境。” 太后的手指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若是人被催眠以后,除了做梦,是否还有其他反应?” “有!”我肯定地道:“有些人被催眠以后,陷入深度睡眠,失去所有防备,还会说出深埋在自己心底最不愿意启齿的秘密。若是有人循循诱导,一问一答,犹如稚子,绝对没有一句不实之言。” “砰!”太后骇然色变,手中茶盏落地,四分五裂。 我与师傅心照不宣地相互看了一眼,继而低头默不作声。 “汐月,她所言可句句属实,可有夸张之处?”太后意识到自己失态,勉强镇定下来,不急不缓地问,声音里却抑制不住带着颤抖。 “禀太后,千真万确。” 太后突然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恨恨地指着兰丞相的鼻尖,咬牙切齿道:“兰祥至!你好大的胆子!” 兰丞相惊慌地站起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急声辩解道:“太后明察,老臣对您一向忠心耿耿,忠心可鉴日月,纵然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断然不敢在您老身上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太后凛了脸色,横眉怒目,冷冷一哼:“不敢?我看你敢得很!我就说那兰颖儿平素里,一向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么突然就有了孝心,竟然好心煲汤给我喝?我就是自那以后,一连做了三天噩梦!至今记忆犹新。” 兰丞相匍匐在地,将头磕得“嘭嘭”响,明显是从太后的疾言厉色里,察觉到了危险的征兆。 “太后您连做噩梦,那是天降预兆,警示您她苏青婳乃是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您老想想,墨罕皇帝因为他,挑起两国争端不说,还失去民心,差点成为亡国之君;麒王爷为她,不惜与您老反目,擅自发兵墨罕;皇上也因为她,几次忤逆,与您老生了罅隙。她苏青婳就是名副其实的祸国妖女,如今已经一一应验。现在又挑拨我们的君臣关系,可谓居心叵测。太后切莫轻信啊!” 一番话言辞恳切,有理有据,我差点都要开始检讨自己的罪行了。 “好一招四两拨千斤,兰丞相这是要祸水东引么?我们如今讨论的,可是你家千金兰颖儿的大逆不道之罪。”皇上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轻描淡写地提醒道。 “皇上金口玉言,这是要给老臣的女儿定罪了么?莫说世间根本就不可能有这种毒药,纵然果真有,我家颖儿一向大门不出 二门不迈,恪守闺训,哪里会知道这些险恶的东西?更不会胆大包天,触犯太后凤仪。” “恪守闺训?”皇上冷冷讥讽一笑:“朕记得你家颖儿可是巾帼不让须眉,敢于调动朕守京大军,谋反作乱,委实令朕刮目相看。” 兰丞相没有料到,皇上竟然旧事重提,提及兰颖儿盗取麒麟令一事。顿时语噎,又不敢辩解,总不能坦白承认,此事乃是太后授意吧?虽然大家俱都心知肚明,但是若是从自己口里说出来,也就惹恼了太后,再无后路。 太后略有些尴尬,佯作勃然大怒:“不见棺材不落泪,事到如今,兰丞相,你竟然还在狡辩!” 兰丞相略一愣怔,忍不住老泪纵横:“太后,老臣委实冤枉,您不能听信麒王爷的一面之词!我与麒王爷因为小女之事一向素有过节,满朝皆知。如今又为了诈降,投靠苏青青,冲撞了十一小姐,仇上加仇。麒王爷肯定将老臣视作眼中钉,肉中刺,除之而后快,欲加之罪 何患无辞,太后,您可不能偏信麒王爷的话,不顾念老臣的一片赤诚之心哪。” “兰丞相,你的意思是说哀家昏庸,是在冤枉你和兰颖儿了?”太后冷笑着问道。 “老臣万万不敢,只是希望太后您怜悯老臣一片赤胆忠心,不要听信他人离间调拨。” 太后抬起带着翡翠攒花护甲的手,轻轻揉了揉眉尖,一脸无奈之色:“皇上,这麒王爷与兰丞相各持己见,一位是哀家的至亲骨肉,一位是国之栋梁,皇上的肱骨大臣。谁,哀家都偏袒不得,委实令哀家心力交瘁,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你说此事可怎么了结?” 上座正襟端坐的皇上闻言慢条斯理地浅酌一口茶水,随手搁置在案几上,若无其事地道:“此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既然那药汤竟然有这般功效,直接让汐月姨娘开出方子,交给下人煎了,一碗下去,不就什么都招认了?” 太后以帕子掩口,“噗嗤”一笑:“就你鬼主意最多,哀家怎么都没有想到呢。这样还不伤情面,大家一团和气。不过,兰丞相年岁已大,又一直跟随着皇上你鞍前马后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哀家如何忍心?” 兰丞相一直紧绷的心此时终于放松下来,忙不迭地点头:“多谢太后体恤之恩。” 谁料太后话锋一转:“来人呐,宣兰贵妃觐见。” 跪在地上的兰丞相明显身子一僵,猛然抬起头来,爬着向前两步,哀声央求道:“太后,颖儿她是您老人家眼见着长大的,什么秉性您老最是了解,断然不会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来。求您老手下留情。” 太后眉头微蹙:“不过一碗汤药而已,又不是没有办法可解,我这把老骨头如今还不是安然无恙?兰丞相是不是有些过于激动了?可是在担心什么?” 兰丞相立即哑口无言,驳斥不得,只磕头如捣蒜:“老臣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爱若珍宝,有什么责罚,老臣甘愿代受。” 太后只闭了双目不说话,置若罔闻,我们也琢磨不透她的心思。 师傅的方子有小太监飞奔着下去煎药,兰丞相识相地闭了嘴,凉辞依旧一言不发,一时间宫殿里静悄无声。我屏了气息,不敢言语,也不敢四处张望,眼观鼻,鼻观心,自有心思。 少顷,兰颖儿就被宫人带至太后跟前,一番行礼问安过后,太后取过一旁案几上,刚刚准备好的药汤,和颜悦色地递给兰颖儿:“颖儿,哀家赏你一碗秘制滋补靓汤,你就趁热喝了吧。” 兰颖儿将信将疑地将汤碗接在手里,自然有些疑惑莫名,不懂太后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又不敢违逆,犹豫着将汤碗端起来,刚凑在嘴边,就忍不住花容失色,望了一眼一旁的兰丞相,瞬间苍白了脸色。 “怎么了,这汤不好喝吗?”太后紧盯着兰颖儿,唇角微翘,懒洋洋地问。 兰颖儿端着汤碗,放也不是,喝也不是,有些惊恐,双手直颤,有少许汤洒在外面。 她的举动已经明显说明了所有问题,兰丞相再怎样辩解也是无济于事。兰颖儿分明就是识得这种汤药! “来人呐,兰贵妃好像双手有些不太利落,你们上去帮着端着那碗汤,小心仔细地喂兰贵妃喝下去,一滴都不要剩。”太后慵懒地靠在椅背上道。 “不,太后,不要啊。”兰颖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慌乱地摇头:“颖儿今日身体不适,喝不得这样的汤,容我且缓上一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一章 丞相府的灭顶之灾 就在我认为,依照太后的脾性,她一定会坚持将汤药灌进兰颖儿嘴里的时候,太后却突然起身,掩唇打个呵欠,对着跪在地上的兰颖儿淡然道:“你跟哀家进来一下,哀家有话要问。” 兰颖儿如逢大赦,忙不迭地爬起身来,看了一眼身后仍旧战战兢兢的兰丞相,似乎心里一凛,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颤,怯怯地跟随在太后身后,向着太后的寝宫走过去。 宫人和太监“吱呀”一声闭了寝宫的门,将兰丞相担忧而又焦灼的目光隔绝在外。 普宁宫里也早就生起了炭炉,熏腾起一阵一阵的热浪。我们几人候在普宁宫的大殿里,俱都沉默着各怀心思。 兰丞相袖手站在地上,低垂着头,坐立不安。他的额头还有鼻尖已经沁满了汗珠,明显能够看得出来,他心里的焦灼和挣扎,就如被炭火舔炙的水壶,不时发出“吱吱”的声响。 皇上将头靠在椅背上,沉默不言,闭目养神,一派泰然自若之态,明显胸有成竹。 凉辞直起身,端起手边的茶,微微皱了皱眉,又放下。我知道,他对于茶水最是挑剔,不喜欢喝冷茶。而大殿里的宫人早就被尽数屏退,所以我上前,用手探了探茶壶温热,重新从炭炉上换了热茶,给他续上杯。他向着我比划了一个“安心”的手势。 我七上八下的心瞬间就熨贴下来,趁着没人注意,放下水壶的时候,将郭公公塞给我的小纸团投进炭炉里烧了。心里早就明白了纸团里那个字的含义。 郭公公给我的纸团,我刚才在进普宁宫的时候,已经偷偷展开看过了,只有一个歪歪扭扭的“兰”字,应该是仓促间写下的。原本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郭公公究竟何意。后来进了宫殿,太后开门见山向我问话,我就隐约猜到了皇上和凉辞的计划和用意:除掉兰丞相。 剪除太后在朝中的左膀右臂,那么她的顽固势力也就自然而然分崩瓦解。到时候皇上再逐个击破,也就可以巩固自己在朝中的政权了。那样,凉辞起兵的罪责才会有转机。 而兰丞相老奸巨猾,做事从不留把柄。太后对他又是颇多偏袒,若是走寻常方法,搜集他的罪证,无异于隔靴搔痒,根本就扳不倒他。如何能够令太后与兰丞相心生隔阂?这才是关键所在。 看今天太后反应,我们应该是歪打正着,令太后心里对兰丞相生了疑虑,恼羞成怒了。看来当初兰颖儿为了除掉我,对太后所做的手脚,必然另有隐情。 只要我们审时度势,再适当地加一把火,太后与兰丞相反目应该已成定局。只是不知道,她单独将兰颖儿叫进寝宫里,究竟为何缘由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夜已经深了,更声响起,我与凉辞昨夜行了一夜路,身子最是困乏,难免有些呵欠。 太后寝宫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太后面沉似水地从里面走出来,拧着眉尖,满是疲惫。 兰丞相拧过身子,焦急地向着门里张望。 “太后,颖儿她?”兰丞相不见兰颖儿的影子,忍不住担心地问。 “喔,没事,不过是睡着了,睡得挺香沉,我不忍心叫醒她,就让她在我寝宫里歇着吧。” 兰丞相察言观色,讪讪地陪笑:“这孩子果真不懂事,怎么能在太后您的寝宫里休息呢,多亏太后您老人家宽宏,不与她一般见识。” 太后冷冷一笑,算作回答,然后扫视屋子里众人一眼,略带疲惫地道:“今天天色实在晚了,皇上日理万机,明天还要早朝,龙体要紧,赶紧回去歇着。我已经吩咐下去,准备好了房间,大家各自回房休息,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我和师傅闻言不禁面面相觑,我和师傅乃是女眷,留宿宫里不算违背礼法。凉辞乃是皇室中人,太后所出,也是合情合理。唯独这兰丞相,一个外臣,怕是于理不合吧? 兰丞相亦是明显一愣,有些惊愕,也有些复杂。但是,太后的懿旨谁敢违抗?也只能同我们一起,向着太后跪安,然后跟随着宫里小太监,回到安排好的休息之处。 更没想到的是,太后竟然将我们几人完全隔绝开来,包括我和师傅,也一人一个院子,而且都派了御林军把守,莫说进出不得,就连讯息都闭塞了。 我躺在床上,眼巴巴地望着帐顶,将今天夜里发生的事情翻来覆去地想了一遍。很明显,太后已经对兰丞相起了防备之心,否则就不会将他留在宫里,名为休息,实为软禁。 而且,太后分明是故意将我们完全封闭起来,堵塞我们耳目,禁止有什么消息传播或者泄露。 难道,兰颖儿果真催眠了太后,掌握了太后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不成? 太后能在这步步惊心的后宫里安身立命,从先帝的三千粉黛中脱颖而出,又处心积虑地辅佐长子顾长安登基为帝,其中必然有太多肮脏的,令人不齿的交易。若是兰颖儿当初催眠太后的时候,没有什么好奇心也就罢了,否则,哪里还有命在? 后来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第二天天还没亮就醒过来,心里有事,再也睡不着,索性起来洗漱。 听到院子外面已经有人在来来往往地走,有些急促,但是压低了声音,听不太真切他们的议论声。心里担心是凉辞那里再有什么变故,就打开房门走出去。 院子外面守卫的士兵,见我走出来,有人向着我一揖:“十一小姐怎么醒的这样早?” 眉眼陌生,但说话客气,语气恭谨,令人平白而生好感。 我笑着应道:“睡觉浅,听到外面有人吵吵嚷嚷的,就起来了。” “这些奴才惯会大惊小怪,一再叮嘱着,还是扰了十一小姐清梦。”那人谦和一笑。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嗯,听说是兰贵妃昨个夜里偷偷从普宁宫跑出来,受了点惊吓,好像精神不太好了,有些失常。” “啊?”我不由一惊,怎么会这样?昨个走的时候,兰颖儿不是还好好的吗?那汤药就算再烈,也总不至于使兰颖儿精神失常。 定是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或者说,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我见那士兵是个和颜悦色,好说话的,因此继续装作漠不关己地问道:“那兰丞相岂不心疼死了?” 士兵左右张望一眼,方才压低声音道:“安乐侯府二哥特意传过来的消息,说是兰丞相今天一早就得了信儿,然后向太后请命,将兰贵妃接回丞相府将养,但是太后不允,说是兰贵妃已经是皇室中人,哪有回丞相府的道理?兰丞相最是疼爱着女儿,因此悲痛欲绝,正跪在普宁宫前,跟太后僵持不下。” 我就说,宫里侍卫大都凶神恶煞,这士兵怎么对我这样和善,原来竟是安乐侯府交情。 我心里一阵唏嘘,委实有些出乎意料。显而易见,兰颖儿的失常定然是太后手脚,否则怎么会这样巧合?而且一点惊吓,就能令兰颖儿受惊失常? 我们能想到的,兰丞相定然也心知肚明,他原本应该是打算忍气吞声,息事宁人,将兰颖儿接回丞相府调理的,没有料想到,太后竟然这样慎重,即便兰颖儿已经精神错乱,也不放她回家。 兰颖儿究竟知道了什么,竟然令太后这样忌惮? 一上午相安无事,只有两个小太监用食盒送了饭菜,一声不吭地放下就走,稍等上半个时辰,再静悄地进来端出去,话也不肯多言一句。 过了午饭时分,门口的那个相熟守卫借着换班巡逻的机会,偷偷带给我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兰丞相爱女心切,触怒了太后,被一杯鸩酒赐死! 我们原本只是想扳倒兰丞相在朝中的势力,但是委实没有想到,太后竟然狠下杀手,直接当机立断,取了兰丞相性命。 一日之间,丞相府彻底地完了。太后在明知,杀了兰丞相,如同断了自己的右臂,元气会大伤的时候,仍旧痛下杀手,斩草除根。可见,兰丞相的存在,对于太后来说,必然是一个致命威胁。 自古以来,狡兔死,走狗烹,没有什么可以感叹惋惜。更何况,兰丞相的死对于凉辞来说,乃是好事。但是,从兰丞相的死,我敏感地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太后这样心狠手辣,会不会顾念母子之情,轻易饶恕凉辞一怒所犯下的过错呢? 提心吊胆,一直到夜幕降临,用过晚饭,仍旧没有什么动静,太后应该是因为兰丞相的事情焦头烂额,暂时忘记了我的存在。 我们仍旧被限制了自由,这是被软禁了。 夜,万籁俱寂,就连呜咽的北风都停止了哞叫,树枝和枯叶也安静下来,有些静得可怕。 宫里表面看起来平静无波,但是我知道,底下暗潮汹涌,是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夜里,恐怕会有什么变故吧? 我心惊肉跳,不敢安睡,和衣而卧,支着耳朵倾听外面的动静。 过了两更,听到院子里传来轻如棉絮落地的声音,向着我的房间径直走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二章 顾凉辞的身世 我还未作出反应,来人就轻巧地打开了我的窗户,犹如狸猫一样窜进来,落地无声。 我暗里无奈地翻个白眼,不用出声,单看这一连串熟练的翻窗动作,也知道是谁来了。 他近前一边伸手撩开我的床帐,一边压低声音唤道:“青婳?” “你怎么来了?”我惊讶地轻声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凉辞点点头:“兰颖儿疯了,兰丞相也被太后赐死。” “嗯,我知道,二哥托人带了消息进来。”我低声关切地问道:“太后没有找你什么麻烦吧?” “暂时没有,她如今还顾不上治我的罪。”凉辞上前拉起我的手:“我来找你,是想让你跟我去一趟冷宫。” 我不由一愣:“好端端的去冷宫做什么?” “兰颖儿疯了以后,有些歇斯底里,见人就咬,太后命人把她关进了冷宫,四周都有人严密把守,严禁外人探望,我想去看看她。” “哼!”我假装不悦地冷哼一声,撇撇嘴:“见到她受苦,心生不忍了,是吗?” 凉辞无奈地摇头轻笑:“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剿杀菩提教那天,兰颖儿在宫门口拉住我,说要告诉我一个惊天的秘密?” 我暗自腹诽,若不是因为此事,我还不至于同你生了那么大的误会,招惹出今天的事情来。所以气哼哼地点点头:“自然记得。” “昨夜之事,我翻来覆去地想,觉得兰颖儿定然是因为那次手脚,掌控了我母后什么秘密,所以才会招致灭门之祸。 联想起那日兰颖儿特意在宫门口等我,曾经郑重其事地对我说过一句话:‘此事与你有莫大的关系,你必须要听’。所以我觉得,母后所忌惮的这个秘密极有可能是和我有什么关联,我想带你跟我一起去一趟冷宫,避开门口守卫,进去诊断一下,看看兰颖儿的疯癫还能不能治?” 我略一沉吟,将所有事情联系起来,觉得凉辞的猜测是对的,极有可能!当下丝毫不敢耽搁,从床上下来穿上鞋子,愁眉苦脸地道:“院子外面这么多守卫,你带着我这样一个累赘,如何出得去?” 凉辞极其无奈地笑笑:“平时让你多练功,总是偷懒,如今知道自己是累赘了吧?” 我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 “放心好了,宫里的布防我再熟悉不过。” 说完从房间案几上的福寿盆景里取出一粒石子,将窗户打开一道缝隙,手指轻轻一弹,院子外面的树上就立即传来“咚”的一声轻响,两只夜栖的鸟儿受惊,扑棱着翅膀疾冲出来。 院子外面恹恹欲睡的守卫顿时警惕,沉声呵斥“谁?”,呼啦啦地涌过去。 凉辞揽住我的腰,趁机翻出窗户,小心翼翼地避开宫里守卫,借着夜色的掩护,飞檐走壁,向着冷宫腾跃而去。 冷宫坐落在皇宫最偏远的西北角位置,左邻浣衣局,右侧是最卑贱的宫女居住之所。门首一盏半死不活的白色宫灯,在一片死寂里显得格外凄凉。 与此景的荒凉冷寂格格不入的是,冷宫院子外却安排了不下十几个御林军守卫,隐在暗影避风处,抱着银枪,闷头瞌睡。 院子里也安排了两人守在正门前,冻得瑟瑟发抖,牢骚满腹。 “......果真是世事无常,昨天还无限风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今天就成了这副模样,家破人亡。” “是呀,好好的一个人,说疯就疯了,逮谁咬谁,连自己的胳膊都啃,还一点都不觉得疼,撕得鲜血淋漓的,人不人鬼不鬼。” “哎,这就叫生不如死,下场也是够凄惨的。兰丞相府算是彻底地完了,树倒猢狲散,你说还让我们这么多人大冷天的守着她做什么?难不成还会有人来救她不成?” “唉,甭提了,我这鼻涕就一直没断过。” ...... 凉辞揽着我腰的手摸索着伸进我的腰间,左右游走,我正想抗议,他已经单手一挥,几道银光闪烁,位于院子里的两个守卫,软绵绵地顺着墙一声不吭地坐下去。 我的银针上面并未淬药,应该是正射中了睡穴。 凉辞带着我,悄无声息地贴着墙角滑下,顺手取走两个守卫颈上银针,然后推开屋门,与我蹑手蹑脚地进去,反手仔细掩好屋门。 屋内一灯如豆,摇曳的灯影,显得整个屋子格外阴冷凄惶。 透过昏黄的灯光,勉强可以看清屋内摆设。斑驳的长条案几,残缺不全的靠背椅,呜咽着寒风的窗户,乌黑褴褛的床帐,角落里挂满尘土的蜘蛛网,四处散发着一股腐朽而又酸臭的味道,令人几欲作呕。 地上一片凌乱,好像这里接受过劫匪洗礼一般,狼藉密布着零碎的布头,碎瓷,还有糊得到处都是的饭菜。抢食的老鼠看到进来人,却并不害怕,瞪着一双绿豆小眼,充满敌意地看着我们这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凉辞微微蹙眉,满脸不适地拽拽我的袖子,然后指指床帐里隐约蜷缩着的人影。 我小心翼翼地迈过地上的一片狼藉,走到床帐跟前,正欲伸手,凉辞已经在身后一把拉住我,警惕地将我护在身后,从腰间抽出长剑,挑开床帐,就是明显一愣,满是愕然。 我忍不住探出头去,看清床上的人以后,也不由大吃一惊。 床上蜷缩着的人一身污垢,蓬头垢面,头上,脸上满是已经凝结的血迹,看不清眉眼。她被五花大绑地捆缚着双臂,紧紧地蜷缩成一团,也不知道是熟睡还是陷入了昏迷。 这,这是兰颖儿? 我凑近一些仔细打量,虽然脸上脏污,面目全非,但是从身形勉强可以辨认出来,不是兰颖儿是谁? 她看起来睡得香沉,丝毫没有觉察到我们的到来。 凉辞剑尖一挑,兰颖儿身上捆着的手指粗细的绳索顿时断为两截。 我待她浑身血脉略微疏通以后,方才将指尖搭上脉搏,身后的凉辞蹙眉问道:“她怎样了?” 我再三确定过,方才叹口气道:“她应该是被人灌了使人神志错乱的药,但是,又有些不像......” “那你看还有办法可医吗?”凉辞沉默片刻方才问道。 “并非无药可医,只是这种病需要慢慢调理,不是朝夕之间,可药到病除的。如今她被太后关押在这里,禁止外人探望,根本无法医治,更何况,太后也不会允许。” “虽然兰丞相门生遍地,但是人走茶凉,这世上,哪里还有人管她的死活?我母后这是欲盖弥彰了。”凉辞叹道。 我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也许疯癫对于她来说,是福不是祸,最起码,暂时能够保全一条性命。” 说完站起身,低头看看她冻得蜷缩成一团的身子,又有些不忍,随手扯过一旁的破烂棉絮,搭在她的身上。 暗黑中的兰颖儿突然就冷不丁地睁开眼睛,那样直勾勾地盯着我,带着寒光,令我差点惊慌地喊出声来,向后踉跄两步,靠在凉辞的怀里。 “怎么了?”凉辞惊讶地问我,然后扭头去看床上。 兰颖儿已经坐起身来,望着我们的眸子就像一条冷冰冰的响尾蛇!哪里有一点疯疯癫癫的样子? “你们来看我的热闹来了?”兰颖儿冷冷地讥讽道。 “你没有疯?你是装的?”我惊讶地问。 “怎么,你好像很失望?”吐字清晰,思维敏捷,显而易见,兰颖儿神志清醒得很。 我摇摇头:“你怎样与我没有关系,谈不上失望与否。不过,你这样轻易就泄露出自己的秘密,难道不怕我到太后那里告上一状吗?” 兰颖儿将散落在前面的头发撩到身后,讥讽道:“等你听完我说的话,恐怕你就不会这样做了。” 我和凉辞不由俱都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顾凉辞,你可知道太后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置我与父亲死地?” 凉辞站在我的身后,胳膊仍旧揽着我的腰,不敢远离我,唯恐兰颖儿再突然发起疯来,对我不利。眼睛却看也不看她一眼,一脸狂傲鄙夷。 “你胆大包天,为了对付青婳,竟然敢冒犯太后,这样忤逆大罪自然性命留不得。”凉辞佯作不知。 “哈哈,忤逆大罪?我父亲好歹也是两朝元老,朝廷重臣。不经过大理寺审讯,直接被太后扣一个犯上的罪名,就取了一条性命。我就不信,你麒王爷一点都不怀疑。”兰颖儿厉声道。 我和凉辞一阵沉默,兰颖儿所言的确在理,我们无可辩驳。她冷哼一声,自顾对着凉辞说道:“你应该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有一个惊天的秘密要告诉你。” 凉辞漫不经心地点头。 “这个秘密就是关于你的真正身世!” “啊?!”我和凉辞都忍不住惊呼一声,惊愕地对视一眼,然后把目光齐齐转向了兰颖儿。 兰颖儿得意地一笑:“当初我给太后服下汤药,在她沉睡之前,我从她的口中知道了一个惊天秘闻。那就是,你顾凉辞并非她的亲生骨肉,也就是说,你顾凉辞其实并非皇室中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三章 弥天大谎 凉辞揽着我腰的胳膊一紧,就连呼吸也是骤然一顿,浑身都僵硬起来。 “不可能!” “不可能?凉辞,你想想吧,为何他顾长安自小留在太后身边,安享荣华富贵,而你却被送到天元老人身边承受那样残酷的训练?你再看看太后平素对顾长安是什么态度,对你又是一副什么冷淡嘴脸! 你再想想,为何当年你初回京城就力挽狂澜,为长安立下汗马功劳,太后不喜反忧,命我盗取你的麒麟令,发兵京城,借以试探你对朝廷的忠心? 为何你对朝廷鞠躬尽瘁,太后却一直百般挑剔,经常借机发难于你? 而且,顾凉辞,当年做主赐我麟玉,坚持将我许配给你的,不是他顾长安,而是太后,她要我一辈子监视你的一行一动,唯恐你觊觎她顾家江山!” 兰颖儿一番话字字正中我的内心,这也正是一直以来我最为疑惑的地方。但是每每想起那次在普宁宫里,太后初见凉辞一身疤痕时激动的样子,真情流露,又不像是完全无情无义。所以,我始终也仅认为是她偏心顾长安而已。 凉辞听到这番话,又会是怎样心情?我担心地扭头看他的脸色,昏黑的灯光里,凉辞薄唇紧抿,寒了脸色。 我去摸他的手,紧紧蜷缩在袖口里,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可见他的心里是如何挣扎矛盾。其实,不是凉辞从来没有想过,而是他不敢想,也不愿意想,一直都在自欺欺人而已。 兰颖儿见到我们震惊的反应,格外开心,咯咯轻笑:“一句话你就受不了了,我若是告诉你,太后非但不是你的生身母亲,还是你的杀父仇人,你该怎样反应?情何以堪?” 凉辞的手一颤,猛然地使力使我的手一痛,差点叫出声来。我骇然地转身,望着兰颖儿,同样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凉辞的声音里带着艰涩,似乎是嗓子里面卡住了一整只鸡蛋,声音从缝隙里艰难地挤出来:“我生身父亲是谁?” 兰颖儿抱膝坐在床上,歪过头来看我们,眨眨眼睛,一脸的天真无辜,却令我的心里一阵毛骨悚然。 “嘻嘻,你猜呀!” 凉辞沉默不语,紧绷的胸膛剧烈起伏,向我展示着他难以平复的心情。 我伸出另一只胳膊,揽住他的腰,把脸靠在他的胸膛上,轻轻摩挲,用我自己独有的方法安慰他。他握着我的手逐渐放松,一点一点,不再那样僵硬。 “猜不出来么?”兰颖儿俏皮地问:“我以为就凭你这样聪明,应该能猜得出来的。” “究竟是谁?”凉辞一字一顿地问,脸色愈来愈难看,好像心里已经隐隐有了预感。他僵直的脊梁就像一根绷紧的线,只等着兰颖儿公布答案以后,就会猛然绷断。 兰颖儿轻轻地拍掌,嘻嘻地笑,有些疯疯癫癫的样子。 看来,太后给她灌下的药,虽然并没有致使她完全疯癫,但是她的神志也是多少受损的,异于常人。 “你一回京就迫不及待地重建了离王府,我以为你是知道自己身世的呢。再说了,你不是跟唐汐月很亲吗?你住进大牢的那段日子,唐汐月还三番五次地到太后跟前为你求情,不惜顶撞太后。” 我的呼吸一窒,脑中仿佛“轰”的一声,突然就绽开了五颜六色的烟火,亮得炫目。离王!凉辞是离王与师傅的孩子!师傅当年的孩子并没有夭折?太后在暗度陈仓,向师傅和天下人撒了这个弥天大谎。 我完全被震惊了。 师傅当年早产的时候,已经有八个月份身孕,婴儿是足可以健健康康地长大的。师傅还曾经怀疑过自己早产的原因,难以置信。原来,真的像她怀疑的那般,孩子其实根本就没有夭折,而是被太后带走了,偷龙转凤,成为了长安王朝的麒王爷。 他就是凉辞! 不需要求证,我对于兰颖儿的话深信不疑。因为凉辞曾经跟我说过,他第一眼看到离王府,虽然只是一片废墟,他仍旧会从心底不由自主地喜欢,而且莫名总会感到有一种哀伤和心痛。他敬佩离王,经常会去离王的墓地拜祭,不仅因为离王是他心目中独一无二的英雄,崇敬膜拜,更是父子天分,他会油然而生亲近,不可抑止。 凉辞和师傅初次见面就颇为投缘,像他脾气性格这般冷清的人,见到师傅都会忍不住地小激动。可能真的,冥冥之中,真的有那么一种缘分,一种感应,是血浓于水,斩不断的千丝万缕的血肉亲情。 兰颖儿所言句句是实。 太后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抚养凉辞长大,接掌了可掌控全长安兵权的麒麟令,却又对他百般猜疑,多次提防,又是为什么? 我的心里轰轰然作响,一时间,百般疑虑一起涌上来,纷杂喧嚣,理不出头绪。 直到,被兰颖儿刻意压低的笑声惊醒,才恍然,赶紧扭头去看凉辞,他却早已经先我一步收敛了心神,脸色看起来淡淡的,若无其事,没有什么异样。 只有我知道,凉辞就算是冰天雪地里,依旧保持温热的手掌,已经一片冰凉。 “呵呵,顾凉辞,当初我兵临城下的时候,好像你就是这样一幅模样,望着我,古井无波,又像千年寒冰,令人猜不透你心里什么想法。 但是我知道,你愈是假装得这样冷淡,心里就愈是复杂。 我今日索性就和盘托出,全都告诉你知道。 那天我在普宁宫,借着给太后送汤的机会,催眠了太后,也是一时好奇多嘴,没想到竟然问出了这样惊天的秘闻! 太后说二十多年以前,先皇日夜忌惮离王手中的那道秘旨,唯恐离王生了野心,名正言顺地夺取顾家天下。所以,先皇一直都未曾给离王赐婚,就是想寻找离王的过失,让你家在这一代彻底断了根脉,消除对顾家江山的威胁。 离王在认识唐汐月以后,两人情愫暗生,主动请旨,请求先皇赐婚。先皇无奈之下,就应允了他们的婚事,却在他们成婚前期,派遣离王远征,并且设计害死了离王,战死沙场。 你父亲马革裹尸,先帝为了斩草除根,秘密暗杀了离王府所有留守侍卫,却始终没有找到那纸密诏,所以才会将离王府付之一炬。 太后终究是顾念姐妹情谊,得知消息以后,冒着风险暗中派人救下了唐汐月,软禁在一处隐蔽的农庄将养。 除掉离王府,焚毁了秘旨,麒麟令已经构不成对皇权的威胁。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是,谁才是辅佐下一代帝王的麒麟令接掌者。 先帝曾经向太后提及这个问题,想在其他嫔妃所出的皇子中挑选一人,接掌麒麟令。 太后城府深沉,自然不愿意,将自家将来的兵权交给一个对自己儿子皇位有威胁的皇子。 当时,皇位争夺已经进入了白热化,宫里其他妃嫔都在暗中筹谋,阴招百出。太后为了巩固自家太子地位,就生了这个偷龙转凤的想法,并且很快付诸于行动。这就是为何她会一反常态,留下你师父腹中胎儿的原因。 她佯称自己身怀有孕,并且买通宫里御医为其遮掩。当然,此事也引起了宫里其他嫔妃的怀疑。 所以,待到唐汐月怀孕将近八个月的时候,她唯恐夜长梦多,干脆在唐汐月身上动了手脚,令她早产,诞下你以后,抱至宫中,充当皇子,并且自小被送至宫外,接受严苛甚至于残酷的训练。 而你师傅那里,自然就被瞒了下来,谎称孩子夭折。并且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以帝王多疑,唐汐月有性命之忧作为理由,劝其远走他乡,永不再踏入京城。 如今,你可明白,太后为什么一直对你多疑的原因了?尤其是你回京以后挑选府邸,一眼就相中了离王府,她心虚,或者是见到那样优秀的你,她有些后悔和害怕,怎么可能不想方设法地试探你? 而且,苏青婳,太后看你横竖不顺眼,想方设法拆散你们,甚至将你赐婚给林墨笙,不仅是因为我对她的催眠暗示,而多半原因是担心你师傅会从顾凉辞身上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往事重提,生了变故!这才是真正原因!” 凉辞紧握我的手,松开又握起,反反复复,显示着他心里的矛盾。 良久,方才哑声道:“你说的可全都是真的?” 兰颖儿笑着笑着,竟然又落下泪来:“我有骗你的必要吗?顾凉辞?虽然我迫于太后威严,的确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令我后悔一生,但是除此之外,我兰颖儿可曾对不起你半分? 当初你攻入皇宫,剿灭菩提教,我就特意跑到宫门等你,就是想亲口告诉你这个秘密,让你趁机夺回你自家江山,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为什么要告诉我?那时候,你就不怕太后会对你兰家不利吗?”凉辞一针见血地提出心里疑惑。 “皇上一直视我父亲为眼中钉,除之而后快。而且这些年,皇上已经开始着手肃清我父亲在朝中的势力,太后不可能护我们百年,我兰家失势不过是迟早的问题。但是我父亲已经是骑虎难下,你,那时是我唯一的希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四章 冷宫纵火 “我天真地以为,她苏青婳已经毁容,你不会再爱她。我若是将这个秘密告诉你,你或许会感念我们当初的情意,回心转意。所以我才瞒着父亲打算兵行险招。可是,当她苏青婳出现在你的视线的时候,纵然已经成为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丑八怪,你仍旧满心满眼都是她,为了她失魂落魄。 我将要出口的话,就在那一刻生生咽了回去。也许真的,有些人,错过一念,就是一生情缘,就是一辈子。当她走后,你望着我时,那冰冷入骨的目光,已经令我彻底绝望,心如死灰了。” 兰颖儿幽幽地控诉,泪水纷落如雨。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哀伤,还有一点仍旧割舍不下的执念,偏激得可怕,使她的目光变得犹如利刃一般锋利。 凉辞沉默着不说话,亦无话可说。 兰颖儿狠狠地擦掉脸上的眼泪,整张脸上的污渍和血迹深深浅浅,全都花了,好像戏台之上各种滑稽扮相的丑角,再也不复初见时的高贵优雅。 “顾凉辞,我承认,我年少幼稚,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但是,你也不至于这样恨我,揪住此事不放,令我家破人亡,沦落到苟且偷生的地步,这样你就得意了吗?” 果然是恶人先告状,明明是兰丞相容不下凉辞,朝堂之上,煽动众臣,诬告弹劾,凉辞为了自保,迫不得已。从她兰颖儿的口中转了一圈,怎么就反而成了凉辞的过错? 凉辞紧蹙眉头,看也不看兰颖儿一眼:“你错了,兰颖儿,我从来就没有因为你的背叛恨过你。我揭发你和你父亲累累罪行,不仅是因为,你们所害的是我顾凉辞的亲人,最大的缘由是你不该欺负我的女人。” 兰颖儿一怔,继而放声大笑:“哈哈!你的女人?顾长安为了她,封我为妃,赐我金屋冷宫。你顾凉辞又因为她,百般算计,害我父亲,令我生不如死。苏青婳,顾凉辞,顾长安,你们都好狠毒的心肠!” 兰颖儿笑声尖利,惊动了院外的守卫,有人愤愤地踢了一脚院门:“疯婆子,大半夜的又发什么疯,鬼哭狼嚎的,若是惊动了谁的驾,扒下你一层皮来!” 有人嗤笑:“你跟她一个疯子废什么话,对牛弹琴!就像刚才那样,直接进去塞了嘴,一顿鞭子,不就静悄地省心了?” 院子外面立刻传来“叮铃当啷”的响动,好像是在腰间摸索钥匙的声音。 我急声斥道:“你疯了,就不怕被人发现你是假装的疯癫,丢了性命吗?” 兰颖儿愈加尖利地笑:“昨天太后使诈,将我迷晕,佯称我被催眠,已经全部供认不讳。我信以为真,一个不慎,竟然中了她的圈套,给我兰家惹来杀身之祸,我悔不当初,早就不想苟活! 我只是不甘心,所以才在太后硬逼我喝下那碗致人心神错乱的汤药时,趁她不注意,泼洒了一半。然后佯装疯癫,这才侥幸捡了这一天性命! 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忍辱偷生,就是为了寻找机会,能够将这秘密亲口告诉你顾凉辞。我要让你们兄弟反目,顾家江山不保,我就是让那太后老妖婆算盘打空,不得好死!” 我和凉辞大吃一惊,今日若是果真惊动了侍卫,我和凉辞夜探冷宫的事情传扬出去,被太后知道了,兰颖儿并没有疯癫,我们知晓了凉辞身世。我和凉辞,甚至还有师傅,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 兰颖儿这是要釜底抽薪,如同几年前一样,硬逼凉辞造反,与顾长安,太后反目成仇! 凉辞反应机敏,比我先一步考虑到了其中利害,赶紧上前伸手,想点兰颖儿穴位,制止住她疯狂的行为,却因为我所处的位置正巧挡住他的身形,终究晚了一步。 兰颖儿一个侧倾翻滚,就探身到床头案几上,打翻了上面的油灯,泼溅到床帐之上。床幔迅速被引燃,然后被火舌席卷吞噬,火势极快地蔓延开,已经扑救不及。 兰颖儿得意地仰天大笑:“哈哈,顾凉辞,顾长安,我兰颖儿就在地府,看着你们两个绝情的男人是如何反目成仇,挑起长安的一片腥风血雨,血流成河。父亲,颖儿为你报仇了!” 声音凄厉,犹如鬼啸。 院子外面磨磨蹭蹭的守卫这才察觉到情况不妙,一脚踹开院门,吆喝着气势汹汹地闯进院子里来。 兰颖儿瞬间就被吞噬在一片火海里,仍旧凄厉而又得意地大笑,令人毛骨悚然。 凉辞将仍旧呆愣着满脸震惊的我,一把揽进怀里:“此地已经不能久留,这里紧邻宫墙,我送你出宫,你火速赶回麒王府,让金鳞等人护送你连夜出城,投奔忠勇侯大军。” “那你呢?”我焦急地问。 冷宫门外已经传来嘈杂的叫喊声,有人大声吩咐去相邻的浣衣局取水灭火。相信马上就会破门而入。 “我去救姨娘。”凉辞斩钉截铁地道。 若非凉辞提醒,在这性命攸关的危急时刻,我差点忘记师傅也是被软禁在宫里。虽然师傅是太后的亲姊妹,但是,依照太后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秉性,极有可能会不顾情面地为难她。 我拽住凉辞的手,坚定地道:“不,我们一起,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凉辞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应该是也不放心我一个人离开,唇角微微一勾,看了一眼即将破门涌入的侍卫,搂紧我的腰,把我的脸埋进他的胸前,然后带着我飞身而起,冲破屋顶的明瓦,落在屋脊之上。 立即有侍卫发现了我们的行踪,指着屋顶惊叫道:“那里有人!” 士兵里也有轻身功夫好的,足尖一点,就要跃上屋脊,追赶上来。 凉辞单手一扬,银光闪烁间,几人纷纷坠落下去,发出几声惨叫。 追兵忌惮,身形全都一顿,不敢冒失上前。 凉辞趁机带着我,越过屋脊,向着师傅暂住的宫苑位置飞掠过去。 脚下一片混乱,众士兵虚张声势的呵斥声,冷宫起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响,以及漫天的火光,迅速惊动了宫里的守卫,聚集着向着冷宫的方向靠拢过来。浣衣局与冷宫之间,更是人来人往,纷乱嘈杂。 我心惊肉跳地举目张望,已经有不少的士兵,手里举着火把,如同潮水一般向着我们围堵过来,他们手中的红缨长枪,在暗黑里,寒光闪烁。 “怕了吗?”凉辞处变不惊,犹自如同闲庭信步,轻声问我。 我摇摇头,犹自强作镇定:“有你在,有什么好怕的?” 他揽着我腰的手一紧:“做我的女人是不是很麻烦?” 情绪有些说不出的低落。 我“噗嗤”一笑:“他人毒药,我之蜜糖,青婳甘之如饴。” “好一个甘之如饴!”凉辞朗声大笑,寒冽的风卷起他的肩上长发,带着三分狂傲之气,意气风发。 他的笑声穿透夜空,脚下火把的亮光也愈加清晰地映照出我和他,搭弓射箭的侍卫们犹豫着放下了手里的弓箭,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凉辞凭借着对宫中环境的熟悉,极顺利地寻到了师傅的院子,她早已穿戴齐整,站在院子里,焦急地向着我们的方向张望。 “师傅!”我脚尖还未落地,就忍不住焦急地喊:“快跟我们走!” 师傅见到我和凉辞匆匆而来,身后追兵叫喊得热闹,不由一愣:“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凉辞见到师傅,搂着我腰的手就忍不住一颤,指尖哆嗦,激动得话也说不出来。 “追兵马上就要追过来,已经来不及了,师傅,等我们出了宫,我再跟你解释!”我焦急地道:“有天大的事情。” 师傅听着门外气势汹汹的脚步声,知道定然是生了不小的变故,我们正处于无比危险的境地。因此也不多言,焦灼地推了我和凉辞一把:“傻孩子,这样危急的时候,还顾虑师傅做什么,你们赶紧逃了出去!不要管我!” 凉辞一把握住师傅的手,眼眶有些湿润,在点点亮光映照下,眼睛里好像搅乱了一汪月色下的潭水,波光粼粼。 师傅对于凉辞的反常激动,有些莫名,伸出另一只手拍拍他的手背:“好孩子,青婳交给你,姨娘放心。事不宜迟,快些走!” 门外脚步声杂沓,已经迅速包围了院子,大门被猛然撞开,太后面沉似水地站在门口,胸膛起伏,有些气喘吁吁,失了往日威仪。 “今天谁都别妄想离开!” 普宁宫离这里距离并不近,出事拢共不过半盏茶时间,太后竟然就已经收到了消息,并且急匆匆地赶过来。 “顾凉辞,这深更半夜的,你和苏青婳不休息,这是打算闯祸以后,就跟母后不告而别吗?”太后冷冷地问。 凉辞望着太后的目光,满是复杂,好像是一艘支离破碎的小舟,不慎跌落进急剧的水流漩涡里,被水流撕扯着,拉锯着。而那艘小舟就是凉辞的心,一点一点矛盾挣扎,不得不承受着被撕裂的痛楚,而又身不由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五章 生死辩论 太后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战,好像从凉辞的目光里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脸上骤然浮现一抹狠意。 “我想母后多虑了,孩儿只是旧伤一直未愈,所以约青婳一起到汐月姨娘这里,给诊断一二,没想到宫里守卫竟然这样严苛起来,大惊小怪。” 良久过后,凉辞终于忍下满腔的怒火和质问的冲动,淡然解释道。 “喔?竟然是这样。那不知道你夜半三更跑到冷宫去,火烧冷宫,害得当今兰贵妃葬身火海香消玉殒,又作何解释?”太后唇角挂着冷笑,开门见山地追问,一句话就将兰颖儿死的责任推到了我们的身上。 凉辞略有沉默。 原本冷宫起火乃是兰颖儿故意所为,想与我们玉石俱焚。但是,在太后跟前我们又不能这样如实辩解,泄露兰颖儿并未疯癫的事实。 现在,还不是开诚布公的时候,凉辞的身世事关重大,又背负离王的血海深仇,凉辞措手不及,根本就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虽然,我们任何苍白无力的借口也可能只是欲盖弥彰。 “启禀太后,是青婳与兰颖儿素有恩怨,得知她如今落魄,实在忍不住好奇,央求麒王带我去看看她的笑话。”我沉吟片刻,忍不住插言:“是我一时气盛,与兰颖儿口角厮打,不慎碰落了床边油灯,才酿成大火。” “好,承认了就好!”太后得意地拍掌,转身对着身后侍卫吩咐道:“来人哪,将这个胆大包天,私自纵火伤天害理的苏青婳捆绑起来,押至午门,就地行刑,格杀勿论!” 身后士兵一抖手中长枪,就如狼似虎一般向着我扑过来。 凉辞猛然抬起头,望着太后,双眸危险地眯起,眼中喷涌出赤红的火焰:“谁敢动一下她试试!” 士兵的动作一惊,忙收敛了气势,回身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太后。 太后闻言不怒反笑:“好,好,好!你这也是要造反,是吗?” “就算拼了造反,我也绝对不允许谁再动她分毫。”凉辞硬邦邦地吐出一句话,毫不留情面,却瞬间软了我的心。 “你既然一心护着她,哀家就成全你,同她共赴黄泉,做一对同命鸳鸯!” 我的心里猛然一沉,太后这是要宁枉勿纵,开始赶尽杀绝了。她原本就没打算留下凉辞和我的活口,一番质问也只是为了寻一个动手的由头,堵天下人悠悠之口。她这分明就是有备而来,狠心要取凉辞性命! 侍卫犹豫着向前一步,畏手畏脚。 “慢着!”原本沉默不做声的师傅呵斥一声,挺起胸膛,一把将我和凉辞紧紧地护在身后,如同袒护幼崽的鸡婆,展开双臂,浑身的羽毛都像坚硬的铁刺一样炸开,警惕而又凶狠地盯着太后。 “姐,你疯了!凉辞可是你的亲生骨肉啊!虎毒尚且不食子,他若是有什么荒唐之处,查实以后小惩大戒也就罢了,至于这样一言不合就打杀了吗?” 太后望着师傅和我们,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再说凉辞犯的可不是小罪,私自养兵,擅自北上,罪同叛逆;墨罕内乱之时,不思报国,延误战机;后来又勾结墨罕,罪同通敌。哪桩哪件不是杀头大罪?法不容情,岂是我这个做母后的三言两语就可以偏袒赦免的?否则如何服众?” “凉辞带兵墨罕,扬我国威,营救出我徒儿青婳,建立两国友好邦交,此乃是全长安民之所向。若论通敌之罪,我长安礼仪之邦,一向讲究仁善平和,尤其是近年来,两国暂息战火,邦交日渐紧密,互通有无。若是依照太后所言,这岂不也算是通敌?”师傅忿忿不平地反驳,激动得满脸赤红:“我们这些外人都能看得出来麒王爷的一片忠贞爱国的赤子之心,难道太后就被蒙蔽了双目?为什么非要将这样一位忠君爱国,赤胆铁心的忠臣良将逼上死路?若是果真有什么违背您心意之处,那亦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总是功能抵过了吧?你是他的母亲,你于心何忍?” 师傅的几句话,铿锵有力,极其具有鼓动性,就连太后身后的士兵也忍不住连连颔首,表示认同。 凉辞原本在三军将士中就有极高的威望,宫中很多御林军也得到过凉辞**,一向唯他马首是瞻。太后当初软禁凉辞,不允许他前往墨罕营救于我,在民众里就颇有微词,如今这样牵强的理由就要取凉辞性命,大家心里自然都多少有些腹诽。 而凉辞,听到师傅为他据理力争的话,更是差点抑制不住,上前一步,与师傅相认了。我知道,此时尚且不是相认的时候,就暗地紧紧地拽住凉辞一直微微颤抖的胳膊,示意他千万保持冷静。 “唐兮月,你胆子好像有些太大了些吧,竟然当众教训起哀家来了。”太后怒声叱道:“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当年若不是哀家救你,你如今哪里还有一条命在?你不思感激也就罢了,竟然处处与哀家针锋相对,你以为,哀家心软,不敢动你,是吗?” 我不禁大吃一惊,太后这是要牵连上师傅了吗?难道在她的眼里,竟然连师父也容不下了?我赶紧放开凉辞的胳膊,去拉师傅的手,师傅却格外激动起来,一把甩开我,紧攥着拳头,怒声道:“感激?你以为我应该感激你顾家的不杀之恩,是吗?左右今天你旧事重提,我就撕破脸皮,跟你讨论个是非对错。我们就仔细掰扯掰扯,究竟是你顾家亏欠了我离王府,还是我唐兮月应该对你顾家的灭门之恩感恩戴德?” “住口!”太后厉声呵斥一声,打断师傅的话,有些色厉内荏,再也不敢给师傅争辩的时间,对着御林军恨声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给哀家全都杀无赦!” 御林军闻言不敢忤逆,一抖手里银枪,虚晃个花招,就向着我们扑了过来。 凉辞冷冷地“哼”了一声,抽出腰间赤炼,剑啸如龙吟,舞出一片炫目红光,对着我和师傅自信满满地道:“你们仔细小心,随在我身后,看我怎样搅乱这潭浑水,杀出一条血路来。” 师傅微微一笑:“麒王爷尽管放心,有幸得尊师当年点拨指点,自卫防身绰绰有余。今日也让他们见识见识我和青婳漫天花雨的厉害。” 我握住师傅的手,面对着强悍的御林军,心里毫无惧意,只觉得热血沸腾,迫不及待地想要一展身手,杀个酣畅淋漓。 “住手!”一声威严的呵斥声传过来,带着浑厚的底气。 伴随着太监尖细的拖长了尾音的唱喏:“皇上驾到!”,面前的御林军如释重负,“呼啦啦!”单膝跪了一地。 我和师傅暂时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虽然,我们琢磨不清顾长安的想法,但是最起码,他对于凉辞暂时还是没有恶意的。兰丞相刚刚被太后赐死,朝中正是他铲除兰丞相余党,巩固自己权利的关键时刻。凉辞正是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全都平身吧。”顾长安的嗓音沙哑,犹自带着疲倦。 “皇上,这是哪个大胆奴才,竟然惊扰了你的好梦?”太后望着皇上目光一沉。 顾长安不悦地扫视了围绕在太后身边,原本跃跃欲试的几个侍卫一眼,他们都是惯会看主子脸色的,立即向后面退了两步,收了手中银枪,束手待命。 “麒王爷今天这是做了什么错事,至于令母后今日这样大动肝火,竟然喊打喊杀的?”顾长安淡淡地看了一眼凉辞,暗中使个眼色:“还不赶紧向母后请罪?” “不用了,哀家担当不起。”太后冷冷地打断顾长安的话:“你一味地偏袒于他,只会令他更加变本加厉,嚣张跋扈,早晚毁了我顾家锦绣江山!” 顾长安略一蹙眉,嗔怪地看着凉辞和我:“夜半三更地不睡觉,四处闯祸,也难怪母后生气,毕竟这皇宫比不得你麒王府,不能由着性子。赶紧走吧,别在这里杵着,又平白招惹母后生气,明天早朝,朕再跟你一并好好清算!” 我闻言立即如逢大赦,急匆匆地,还未转身逃命,就听太后扬声呵斥道:“谁也不许走!” “母后还有什么吩咐吗?”顾长安问道:“孩儿去做也是一样的。” “顾凉辞身负通敌谋反等几大罪状,岂能这样轻易饶恕?皇上若是这样纵容他,以后如何面对天下人?”太后愤然,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那依照母后所言,孩儿应该怎样做呢?” 太后咬牙道:“杀一儆百,以正朝纲。” 顾长安神色一敛,严肃道:“母后平日教诲,孩儿莫敢不从。只是我朝中兰丞相和麒王爷一文一武,乃是朕的左膀右臂。如今兰丞相已经触怒了您,被赐鸩酒,也是罪有应得。若是母后再铁面无私,治了麒王爷的罪,朕的江山可依靠谁?朕没有三头六臂,万一有外敌趁机入侵,忠勇侯已是廉颇老矣,难道要朕亲自披挂上阵不成?莫如就让麒王爷戴罪立功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六章 母子相认 顾长安看似玩笑的一席话,却是话里有话,夹枪带棍,令太后一句话也驳斥不得。 原本兰丞相的死,模棱两可的罪名,就已经在朝堂之上,引起一片骚动,更令太后党的人有一种狡兔死 良狗烹的焦虑,若是太后再治罪凉辞,更是会引起不小的动荡不安! 顾长安的言外之意就是,太后但凡有一点顾全大局,就不应该在这样敏感紧要关头,再有什么大的举动。 太后这次有点有苦难言。归根究底,分明兰丞相的死是顾长安与顾凉辞兄弟二人联手所为,太后却不得不担下这草率的罪名。 她生平第一次把脸憋得通红,也只能愤愤不平地道:“正是为了顾全大局,所以母后才不得不大义灭亲,否则万一他顾凉辞野性难驯,作出更加大逆不道的举动怎么办?他私自招兵买马,通敌谋逆,又夜闯冷宫,为报私怨,害死当朝贵妃,哪一桩,哪一件不是罪该万死?!” 凉辞的手忍不住紧紧地握起,手上青筋直冒,喉结上下艰难地滚动。 太后就连最起码的伪善与情面都不屑于了吗?用“罪该万死”这样恶毒的语言来形容自己的儿子,莫说凉辞心里难以承受,我们这些外人也全都感到动容。 顾长安却不动声色,然后微微一笑:“母后一向公正不阿,乃是孩儿表率。不过这麒王之事,牵扯颇多,坊间百姓也都在关注,稍有不慎,失之毫米,差之千里。依朕看,不如交给大理寺审讯,由谢大人秉公办理,万一有什么差错,还有转圜的余地。母后意下如何?” 太后毫不思索,极其坚定地反驳道:“麒王位高权重,朝中官员多有阿谀逢迎者,谁敢审讯?再而言之,他罪证确凿,满朝皆知,不需审讯!” 语气霸道而专横。 凉辞一言不发,低头端详自己的衣袖,看不清是怎样神情,唯有唇角一抹心凉的苦笑。 顾长安好言劝慰半晌,终于不耐,沉下脸来,冷若寒冰:“母后难道不觉得,一人专政,不进忠言,任性而为,会令朝臣心寒不服吗?” 太后闻言也变了颜色,厉声打断顾长安的话:“皇上!哀家这一切可都是为了我顾家江山!你这是要将母后同那牝鸡司晨的武氏相提并论吗?” 顾长安将手一挥,这次不再是顺了她的意说话:“母后的好意,朕心领了。但是关于麒王爷之事,攸关江山社稷,朕自有定夺,就请母后不要操心了。” 我以为,皇上如此毫不留情面地说话,破天荒第一次,太后会愤愤地拂袖而去。谁料她盛怒之下,就算明显已经火冒三丈,仍旧强自按捺住心头怒火,对顾长安近乎低声下气地道:“皇上,这次算是哀家最后一次插手你的朝政,这次依了母后,以后哀家青灯古佛,长卷诵福,再不问俗事?可好?” 顾长安大概也没有料想到太后竟然这样委曲求全,明显一怔,又有些不忍心,但是仍旧坚定地摇头:“兹事体大,并非儿戏,恳请母后恕罪。” 太后压抑下怒火,沉吟片刻,退一步道:“皇上,哀家想跟你好好谈谈。” “母后有什么指教但说无妨,孩儿洗耳恭听。” “那就劳请皇上移步到哀家普宁宫小坐片刻,自然懂得母后一片良苦用心。” 皇上略带歉意的目光从我的身上淡淡地扫过,那一瞬间的目光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愫,令我心里又忍不住一软。 那是我从墨罕回到京城以后,第一次正面顾长安。昨日在太后的普宁宫里,顾长安也是满脸疲惫,神情恹恹的。一直阖拢了双目,从未与我有过眼神的交流或者交谈。当时我的心里对他多少是有一些怨气的,觉得受了他的愚弄,算计和欺瞒,堵着一口气,对着他冷冷淡淡,恭敬而疏离。 今日这样的危急时刻,他又一次挺身而出,不论是出于何种原因或者说利益,就凭借他今日为我和凉辞所做的一切争论,我也不该再纠结记恨下去了。 因此我不由自主地软了目光,乱了心思。 “麒王爷和十一小姐就暂且回院子里委屈片刻吧。”顾长安扭头对着侍卫淡然吩咐:“你们好生看守院子,任何闲杂人等都不得靠近此地半步!违令者斩无赦。” 侍卫齐声领命,上前团团围拢了我们,恭敬地拱手道:“麒王爷,多有得罪!” 太后不甘地看了我们一眼,嘴唇微动,似乎是有什么意见。但是终究也没有再争辩,冷冷地拂袖,转身向着普宁宫方向走回去,长长的御驾队伍迤逦其后,清冷的灯笼的光一路绵延。 “相信长安,他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师傅见我好像满腹心事的样子,忍不住低声安慰道:“外面风寒,麒王爷又是久病初愈,莫再受寒,还是进屋子里再做计较的好。” 我重重地点头,心里也有些担心凉辞,转身伸手去拉他,他的手心里早已经沁出一层薄汗,冰凉。 此时的他,好像有些六神无主的样子,沉默不言,任凭我牵着手走回原本师傅被软禁的房间,迷迷糊糊,就好像梦游一般。令我忍不住有些心疼,紧了紧握着他的手。 我们进了屋子,御林军立即里三层,外三层地将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刀枪林立。院子里亦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严阵以待,格外警惕。 我从门缝里向外张望,再三确定,并无人留意监视我们,方才拴实了屋门,转过身来,拨暗花梨案几上的灯盏,屋子里顿时昏黑了许多。 师傅见我如此谨慎,知道我定然是有机密的话要对她说,也不着急问,将屋子角落,甚至屋顶都细心扫视一圈,先从炭炉上取过茶壶,斟了一杯热气袅袅的茶,捧着递给凉辞,担心地问:“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让姨娘给你看看。” 凉辞并未伸手,只望着师傅的抬手投足,缓缓地摇头,喉间已经有些哽咽:“我很好。” 师傅见他神色异样,只道他心里憋屈,无奈地放下手中茶盏,轻叹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探手去摸凉辞的额头,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话劝慰:“我姐姐的话,你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哪里有为人父母者不心疼自己孩子的?左右也只是做个样子给外人看罢了。你自己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话音还未落,凉辞已经一撩衣摆,“扑通”一声就双膝跪在了她的面前!满脸激动! 师傅受了惊吓,惶然后退半步,急忙弯腰去搀扶:“麒王爷,尊卑有别,你的大礼姨娘可担当不起!” 凉辞反手就捉住了师傅的胳膊,向前膝行一步,强忍住盈眶的眼泪:“母亲!凉辞不孝,这二十多年以来让您伤心了!” 师傅闻言满脸震惊,瞪大了双眼,嘴唇颤抖,僵立在原地,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你,你说什么?!” 一旁的我,早已忍不住泪流满面,哽咽道:“师傅,凉辞他就是当年你昏迷时诞下的那个婴儿,离王的亲生骨肉,是太后瞒天过海,一直欺瞒了你。” 师傅低头,望着仍旧跪地不起的凉辞,难以置信地伸出颤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眉眼,眼泪,一滴,一滴垂落下来,洇湿了前襟和衣袖,满腹心疼与激动,话,却一直卡在咽喉处,生生挤不出一个字。 凉辞的脊梁绷得笔直,握住师傅的手,贴在脸颊上,凝望着师傅,眸光里充满了热切的,可以融化世间万物的渴望。 “是是真的吗?”师傅颤声问,更像是在向自己求证。 我郑重其事地点头:“千真万确!” 师傅此时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凉辞紧紧搂进怀里,用几乎令自己窒息的力道,却不得不压低了声音,紧咬下唇,呜咽落泪,不敢号啕大哭,唯恐被屋子外面的守卫察觉。 看着师傅和凉辞抱作一团,零落如雨,我心里也五味杂陈,酸酸涩涩,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落下来,喜极而泣,为师傅和凉辞高兴,更替他们心疼。 良久,师傅才抹去脸上的泪,将凉辞扶起来,仰头再三端详,如获至宝一样的欣喜。 “这几十年来,我一直觉得愧对阿离,唯恐将来九泉之下,无颜面对他。如今苍天待我不薄,竟然麟儿失而复得,将你送回我身边。这幸福来得太突然,我仍旧好像是在梦里一般,难以置信。” 凉辞唇角微翘,微微地笑,平日里的伶牙俐齿竟然格外笨拙起来,人也木讷了不少。 “守得云开见月明,这是师傅平日里救济百姓积下的福报。”我的眼眶仍旧发酸,凑过去,傻乎乎地又哭又笑。 “难怪我第一眼见到凉辞,心里就莫名生起一种熟悉和亲切,而且不由自主地总是会想起以前的事情。”师傅和蔼地摸我的头发,又爱不释手地抚摸凉辞的脸,眉眼弯弯里满是做为母亲的骄傲和自豪:“我姐姐一直以来对你们赶尽杀绝,难道就是因为凉辞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七章 密旨究竟在哪 我当下毫不隐瞒,拉着师傅在花梨榻上坐下,将今日,我和凉辞夜闯冷宫,兰颖儿对我们所陈述的话,一五一十地同师傅讲述明白。 师傅愣怔良久,满脸恍惚地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心事,迷离的目光好像穿透了悠长的岁月,从斑驳光影里逐渐剥离出一个人的影子来。末了只感慨地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 “我对她的最后一点情分,今日,也就烟消云散了。从此以后,也只能是路人,再无瓜葛。” 我自然知道师傅口中所言的“她”究竟是指谁,心里又是一番怎样凄凉酸楚滋味。只是一时词穷,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劝慰,只低低糯糯地喊了一声“师傅”,就哑口无言。 师傅反倒比我通透,抬起手安慰似地拍拍我的手背,嗔怪地对凉辞和我道:“傻孩子,你们两人走了也就罢了,折返回来管我做什么?左右太后她是我的亲姐姐,不会过多地为难我。如今竟然将你们一并拖累,让我心里如何能安?” 凉辞精神缓和了不少,脸上带着柔和的笑,绽放出不一样的光彩来:“保护自己的母亲和女人是一个男人的责任,更是骄傲,我和青婳怎么会丢下你一人呢?” 我也坚定地点点头:“就是,师傅,我们都是一家人,就要永远在一起,坚决不分开。” 师傅热泪盈眶地将我揽进怀里,低声呢喃道:“师傅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幸福,很幸运,不仅拥有天下最优秀的儿子,也有自己最称心如意的儿媳,还有什么可奢求的?” “师傅!”我不满地娇声嗔怪,破涕为笑,羞得满脸通红。 “母亲说的的确有道理,我也觉得叫‘婆婆’更为亲近一些。”凉辞不忘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调侃:“等将来回了江南扬州城,我一定专门去谢过九姨娘的先见之明,另外还要多谢母亲给孩儿悉心培养的妻子,孩儿很喜欢。” 凉辞的话令我大窘,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藏个严严实实。我偷偷伸出手去拧他的腰,满是懊恼。 师傅望着我们嬉闹,抿着嘴笑,一扫适才初相认时的悲切和感伤。 也许,关于凉辞的身世,对他来说,的确是个不小的打击,尤其是刚刚知道自己身世,就不得不背负上沉甸甸的杀父之仇。而这仇人偏生竟然是自己前半生最挚爱的亲人。如此具有戏剧性的转折,沉重的打击,突如其来,他的心里还不知道是怎样矛盾和沉重? 不过,师傅得知实情以后,对他透露出来的无处不在的慈爱,满怀的惊喜,弥补了凉辞这二十多年以来对亲情的渴望,如同得了春雨滋润的青草,心里多少有了慰藉。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承受能力,挺住腰杆,天大的打击和磨难临头,也许时日久了,也会逐渐被磨砺得圆润,不再突兀地哽在心尖。 在我的心里,凉辞就是铁铮铮的汉子,经受过千锤百炼,绝对不会轻易折服。 但是,兰颖儿却没有给凉辞一点可以考虑的时间,就冷不丁地发难,将凉辞推到风口浪尖,强迫他不得不在太后和师傅之间做出抉择,泾渭分明。 若是在刚才,顾长安没有及时出现,满怀恨意的凉辞和我,可能会一时冲动,杀将起来。还不知道要酿成怎样的后果。 有了这片刻的缓和思考时间,凉辞就已经在师傅的细声抚慰下,将心里的杂质过滤,重新澄净起来。用他自己的话来表示,就是:“从今以后,我不必再为母后对我的成见和猜疑感到失落,天下间又多了一位真正疼爱我的人,我有什么好纠结沮丧的?” 所以,在院外重兵包围下,在生与死的紧要关头,在仇与恩的矛盾抉择前,在暴雨欲来风满楼的沉沉皇宫里,我,凉辞,还有师傅,三人促膝而坐,轻声细语,和乐融融。 一直到东方金鸡啼晓,普宁宫依旧沉寂,并没有收到皇宫里有什么旨意传出来。 早朝结束,宫里仍旧没有什么动静。倒是天,逐渐暗沉下来,天上的云层愈来愈厚,黑压压地压下来,昭示着风雪的到来。 院子外的守卫午后重新换了一拨,又增加了不少人,来回不停地巡逻,整个院子固若金汤。 外面,却仍旧沉寂,大家都嗅出了不一样的危险味道,话也不敢多言一句,只余侍卫巡逻时,铠甲相撞的铿锵交鸣声。 黄昏时,宫里有人进来给添了炭,将炉火拨弄得旺旺的,丢下一匣子木炭,然后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 凉辞待到他们闭了屋门,细碎的脚步声逐渐消失,方才踱步到炭炉跟前,拿起炭夹,从匣子里的木炭中,挑拣出一块,轻轻地敲碎了,从里面捡出一张纸条来,蹙眉看了两眼,丢进炭炉里烧了。 “怎么样?”我和师傅丝毫不以为奇,异口同声关切地问。 我们虽然被限制了自由,但是凉辞一样可以收到四面八方送来的情报,以各种稀奇古怪的方式,上面写着我看不懂的字体。 从那些陌生的文字里,凉辞捕获了大大小小的情报,细微之处,天下尽显。我们在斗室之内,对皇宫内外,天下局势了如指掌。 凉辞告诉我们: 顾长安与太后在普宁宫闭门长谈了两个多时辰,天色将明时,进去送茶的宫人清理出一地碎瓷。 看守冷宫的所有侍卫被太后就地处死,罪名是玩忽职守。当初伺候兰颖儿的几个贴身宫女也无辜遭殃,被诬陷偷盗独秀宫里的财物,杖责而死。 早朝之上,有官员上书陈表,对于凉辞谋害兰颖儿的罪名提出质疑,帮凉辞求情,顾长安却勃然大怒,摔了那些官员的奏章,责令不许再议。 朝廷关押了凉辞和我,并且要数罪并罚,以儆效尤的消息一日之间传遍京城,百姓奔走相告,齐声呼吁,恳请皇上念在凉辞为长安子民立下的汗马功劳之上,能够明察秋毫,切莫冤枉无辜。 顾长安却只冷冷地回了“功不抵过”四个字作为回应。 金鳞与土麟率领五千先锋尖刀士兵,在城外集结待命,严阵以待,只等我们一声令下,立即挥军攻入。 消息源源不断地送进来,情势越来越不妙,我的心也越来越沉。 这次,外面送进来的消息更糟,凉辞的面上亦笼罩了一层寒霜,久久沉吟不语。 他说:朝廷大军在近黄昏时,毫无征兆地包围了麒王府,说要搜查他的通敌罪证,最终一无所获,垂头丧气地空手而归。 我的心就猛然跌落进谷底。 太后早在早朝之时,就已经开始出手,杀人灭口,封锁消息,而顾长安仍旧态度晦暗不明。 究竟是相信凉辞,顾念他的功劳与兄弟之情,还是江山重要,宁肯错杀,也不枉纵?我想,他也是一时之间,难以定夺的吧? 他会在同太后一起时,愤而争执,也会在朝堂之上,对着为凉辞求情的官员大发雷霆,可见心里是在怎样激烈地挣扎。 他应该也是在害怕吧?我暗暗地想,凉辞在军中的威望,在长安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哪一样不令他感到自己的皇位岌岌可危?如今,凉辞的身世,顾家对离王府的卑劣作为,虽然太后一直在拼命掩饰,但是,如果有一天被公诸于世,引起天下人非议,他顾长安的天下是否能够坐得安稳? 所以,顾长安出手了,他搜查麒王府的行为表示,他对于凉辞的身世的确是很忌惮的。他害怕,凉辞手里会有那一纸密诏,会对他的皇位,他顾家的江山构成威胁。所以,他要先下手为强。 师傅绞尽脑汁,思忖半天,也只说自己的确见过那纸密诏,就在当初离王府的书房里,薄如蝉翼,卷起来也只有不起眼的一点,不及麻绳粗细。但是,那密诏究竟被离王藏在哪里,师傅并未留意。是否已经随着那场大火付之一炬,也谁都不知道。 那纸密诏,随着离王的牺牲,已经永远地成为了秘密。 若是,能够找到密旨,事情会是怎样结局? 我一直在纠结,终究忍不住问凉辞:“若是顾长安真的为了锦绣江山,不顾兄弟情意,反目成仇,你怎么办?” 凉辞摇摇头:“将来如何,我还没有想好,因为,这其中所牵扯的东西太多,并不是我一个人舍得与不舍的事情,也不仅仅只是顾家与我离王府的恩怨。 若是,我能够简简单单地舍弃也就罢了,这区区皇宫还困不住我顾凉辞,偏生不能。 扛起江山,我不屑于,非我所愿;放手天下,我又唯恐会没有能力保护我的爱人,我的兄弟。我不得不肩负着五千将士的性命以及他们家人的幸福,这些全都在我的一念之间。 顾长安心里矛盾,我的心里何尝不是一样?所以,我愿意等,等他顾长安先做出最后的决定。 若是他无情无义,与先帝一样,不择手段,不惜反目的话,我顾凉辞也愿意为了我的家人,为我亡去的父亲,振臂高呼,倾力一战,热血祭亡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八章 两兄弟的心里话 我一阵沉默,凉辞所言虽然听起来有些大逆不道,但是却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也并非凉辞倨傲,依照他在三军将士中间的威望,长安百姓对他的推崇,又是师出有名,颠覆长安政权,取而代之,并非痴人说梦。 “青婳,青婳!”凉辞轻声唤我:“你是不是不喜欢?” 我从思索中惊醒,轻轻地偎近他的怀里,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随心而欲,凉辞,怎样决断源自于本心就好。只要你喜欢,你想做的,我都喜欢。” “随心而欲?”凉辞轻轻地咀嚼着这四个字:“若是真的能够随心而欲,我宁可不要这江山,不承受这维系着长安子民安居乐业的如山重负,劳形于案牍。我只想卸去战甲,与你寄情山水,仗剑江湖,江边独钓,煮酒烹茶。可惜,身不由已。” 我伸出手,舒展他紧蹙的眉头,轻柔地抚平:“怎样都好,只要我们在一起,刀山也好,火海也罢,于我而言,都是蓬莱仙境。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去做。” 凉辞捉住我的手,放在脸颊上摩挲,满脸的疲惫和憔悴里,透着深沉的伤感:“我只是内疚,从来没能给你和母亲荣华富贵,太平岁月,却一再连累你们跟着我提心吊胆。你也就不消多言,我与母亲还未见面时,母亲就为了跗骨之毒远赴苗疆,跋山涉水,从未在我麒王府安享过一天的天伦之乐。 青婳,其实我心里有些害怕,我真的担心有一天跟太后和顾长安兵戎相见,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下得去手。但是,轻易地原谅,忘记父亲的血海深仇,我又做不到。 我很累,双肩从未有过的沉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却又不得不在母亲跟前强作镇定从容。 青婳,谁能告诉我,我究竟该怎样做?” 我心疼地抚摸他的眉眼,在他略有消瘦的脸颊上落满我的心疼,却最终也没有给出凉辞想要的答案,我只出了一个最笨的主意,我说:“凉辞,如果有机会,你自己逃出去吧,海阔天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逃走也罢,反了也好,不要顾虑我们。我和师傅早已经商量过了,我们不想你为了我们背负什么。” 凉辞沉默不说话,好像在心里默默盘算着什么,而眉眼间的乌云就像外面阴沉的天空。 风起,鹅毛样的大雪开始纷纷扬扬。守卫的士兵瑟缩着脖子,低声咒骂着这样的鬼天气,却丝毫不敢懈怠,越发提高了警惕。 凉辞站在窗前,寒风从打开的缝隙里灌进来,夹着晶莹剔透的雪花。他看了许久,转身对我道:“趁着大雪,我想出城一趟,等母亲醒了,我也就回来了。” “去义父大营?”我将门口炭炉上的茶壶提下来,重新夹进去两块木炭。 凉辞摇摇头:“如今战事一触即发,皇上肯定会在忠勇侯身边安插人监视,我就不去给他招惹麻烦了。我去寻一下金鳞他们几个,安排一些事情。将来,无论是进或退,我总要给兄弟们寻一条后路。没有了后顾之忧,我才能安心。” “你放心去就是,我留在这里自会照顾好师父。” 我从腰包里摸出两粒软筋散药丸,打开炭炉的封门,丢进炭火里,然后将炭炉提到门口,闭了屋门。两股青烟从炭炉里袅袅升腾,然后顺着寒风向院子周围消散。 “快去快回罢,这药效也只是一个愣怔的功夫而已。” 凉辞轻轻地“嗯”了一声,束好袖口袍角,从窗口轻巧一跃,我的眼前一花,就不见了踪影。院子里的雪地上只余一个极轻浅的足尖印迹,很快就被扯絮一样的大雪淹没。 “这翻窗的架势倒是越来越迷人了。” 我自我安慰地调侃,闭了门窗,将屋子里的灯烛吹熄。坐在炭炉前,一边想心事,一边眼巴巴地等着凉辞回来。 更声响过一遍又一遍,夜,愈加漫长。 凉辞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将近大亮,他悄无声息地突然就出现在房间里,一身的雪,就连头发,眉毛都是白色,骇了我一跳。 他从身后拿出一枝鹅黄色的腊梅,递给我,花蕊里还带着积雪:“山上的腊梅开了,香气沁鼻,那上面的雪水用来烹茶应该是极好的,改天我们一起去采一些回来,埋在南墙背荫下。” 我知道,忠勇侯军营附近是没有种植腊梅的,就连一些茂密的参天大树,以及灌木丛,都被士兵们砍伐得光秃秃的,防止有人藏匿偷袭。 “哪里来的?”我忍不住好奇地问,一边为他拍打着身上的积雪:“难道你就不怕被顾长安看到追根究底吗?” 凉辞无所谓地一笑,眉梢的雪融化成晶莹的水珠:“早晚他都会知道的,自然会有人到他跟前禀报。” “你的行踪被发现了?”我不由一惊,手里正在给他斟倒的茶水差点泼洒出来,烫了手。 凉辞赶紧接在手里:“算不上发现,不过应该不出今天,他会来见我。” 果真,如凉辞所料,午饭以后,就有郭公公过来,向凉辞传话,说是顾长安有事宣他。 凉辞心里已然有了准备,当下不再多言,只掸了掸身上的皱褶,就像以前每天早起上朝那样郑重其事,然后跟着郭公公,离开了院子。 后来,我和师傅才知道,那天晚上,凉辞一人去了离王墓,漫天大雪里,凉辞在那里坐到天色拂晓,方才回来。墓上的积雪,凉辞在走的时候全都清理干净了,顾长安自然能够猜想得到是他。 凉辞是故意的,这个山一样的男人,不言不语,却在默默地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自己的家人。 也是后来,我才明白,他那夜为什么在我面前那样伤感,那样脆弱,会第一次对着我,说出那样的一席话。 凉辞去见了顾长安,坦然承认了自己去过离王墓,兄弟二人围坐在炭炉跟前,炉上温着热烫的酒,在满室酒香里,一直聊到夜深。 凉辞跟我学过他们当时的谈话,也只是梗概,而且,那天两人都喝了不少的酒,所以,有些话也记不太真切了。 顾长安:“我第一次带你去那里,是你回京第一年,那天是离王忌日,你在他墓前喝多了,酩酊大醉。” 顾凉辞:“ 嗯,我只觉得心里沉闷,说不清,道不明,所以难免就多饮了几杯。” 顾长安:“那天,我也喝多了。” 顾凉辞:“知道,你也又哭又笑的,有失体统。” 顾长安:“我心里也难过。” 顾凉辞:“我也知道。” 顾长安:“你知道?” 顾凉辞:“你告诉我,离王的墓碑,是你亲手镌刻的,里面刻进去的,都是你那时的良知。从那以后,你就成为了真正的薄情寡义的寡人。” 顾长安:“我竟然跟你说了这些?” 顾凉辞:“酒后吐真言。” 顾长安:“那是我的心结,也是我的心魔,埋在心里十几年了。” 顾凉辞:“以前不懂,如今我懂了。” 顾长安:“那时候,母后告诉我:心不狠,站不稳,若是想做一个好的帝王,就必须绝情寡义。这是我的责任,我一生中必须修炼的课程,也是我一辈子难以逾越的坎儿。” 顾凉辞:“所以,就算是你偷听到了你父皇和母后的谈话,知道了你父皇设计杀害离王的阴谋,你也选择了沉默。当离王马革裹尸,我母亲在你面前哭得肝肠寸断的时候,你后悔也没有什么用了。你纵然是忏悔一辈子,也无法弥补自己心里的愧疚和痛悔。” 顾长安:“当时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顾凉辞:“不要为自己找借口,来不及与不作为那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顾长安:“所以,上天惩罚我,一次失去了两个至亲的亲人。我发誓,他们是比父皇母后,在我心目中还要亲的亲人。” 顾凉辞:“可是终究,没有这锦绣江山亲罢。” 顾长安:“每个人都有自己天生的使命和责任,我在父皇跟前发过誓,绝不能让顾家的天下毁在我的手里。” 顾凉辞:“所以,你顾家就将我家毁在你们手里?” 顾长安:“你是不是喝多了?就不怕惹怒了我,我杀了你吗?” 顾凉辞:“喝多了?当年若不是你喝多了,说出这样一番发自肺腑的话,敬是至诚至性的兄长,你以为我顾凉辞会舍弃快意江湖的潇洒,委屈自己陪你一起在朝堂之上,做那些勾心斗角的勾当?” 顾长安:“ 封王拜相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事情,尤其是天下兵权尽掌手中,那是无上的荣耀和权势,难道,我给予你这些,你就从来没有感激过我吗?“ 顾凉辞:”那你父皇和母后将整个天下都交给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感激吗?” 顾长安:“感激过......甚至于,对于母后的专政与霸道,我也从来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但是自从认识了一个人......” 顾凉辞:“所以,我顾凉辞从未觉得这江山有什么好,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他据为己有。我害怕,我双手托起这锦绣江山,就空不出手,拥抱我最爱的女人。除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九章 来人啊,护驾 顾长安:“除非什么?” 顾凉辞:“除非有一天。我发现自己不够强大,已经有人威胁到了我的女人,我的家人。那么,我不介意,让自己为她们撑起一片天。” 顾长安:“你所说的一片天,是指什么?” 顾凉辞:“就像你想的那样。” 顾长安:“你倒是果真有胆色,竟然敢在朕面前这样磊落地坦诚自己的想法。” 顾凉辞:“我说与不说,还不都是一样的结局?你已经发出金龙令,控制了忠勇侯大军,并且从长安各地调集了五万人马向着京城进发,就为了对付我的五千将士,你太抬举我了。” 顾长安:“不,一直以来,是我小看你了。我皇宫如今戒备这样森严,你都可以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地,还有什么是你顾凉辞做不到的?” 顾凉辞:“最起码,我做不到像你们这样出尔反尔,不择手段,冷酷无情。就为了一张废纸,一个你们顾家祖先自己许下的承诺,就将我离王府赶尽杀绝。” 顾长安:“密旨在你的手里?” 顾凉辞:“你很怕吗?” 顾长安:“怕!你顾凉辞太可怕!如果你离王府的后人不是这样优秀,笨一些,纨绔一些,甚至于,你欺男霸女也好,作奸犯科也罢,朕也可以容忍。唯独,你不能成为我长安万民敬仰的麒王爷。就连母后都在懊悔不已,当初不该听天元老人的话,让他将你带去身边传道授业,如今养虎为患。 当你第一天意气风发地回京城,母后见到你的第一面,就感到心惊肉跳,她从你的身上看到了离王当年的影子。尤其是你在后来除奸臣,平战乱中崭露头角,愈来愈出类拔萃,在民间的威望也水涨船高,母后就多次强行阻拦我对你的封赏。 我那时候,好不容易有了自己至亲的弟兄,心里还是很欢喜的,张罗着给你封官赏赐,挑选府邸。当我告知母后,你想重新修葺离王府入住的时候,母后脸色煞白,几乎是惊慌失措地从我的面前落荒而逃。 母后对你百般试探,我也曾经起过疑心。暗中查问下去,当年参与此事的所有人已经全都被母后灭口,可谓是天衣无缝。 原本,我们可以一辈子相安无事的,若不是兰颖儿胆大包天,引出这样事端,如今,你还是朕最为仰仗的麒王爷,我还是你最尊敬的兄长。” 顾凉辞:“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顾长安:“可是,就连我自己都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 顾凉辞:“那是因为,你自己原本就是一个矛盾的人。” 顾长安:“何以见得?” 顾凉辞:“你的父皇和母后一直都是在按照他们心里理想的帝王模样来塑造你的性格,希望你能做到果决,狠辣,冷酷寡义。但是在你幼时,我父母亲,也就是你的汐月姨娘,还有你的离王师傅,对你的真善教导又根深蒂固。所以,你这人一辈子都是生活在痛苦矛盾之中。 你表面伪装成你父皇所希望的模样,铁血手腕,多疑冷血,偏生你又做不到真正的薄情寡义。所以,你才会允许你母后参与专政,让母后的双手代你染满鲜血,减轻自己心里的负罪感,始终活在矛盾的拉锯战里。 外人都说,你的脾气喜怒无常,难以捉摸,就是因为这个缘由。 顾长安,无情未必真帝王,只有心怀天下,仁政爱民,才能得百姓推崇爱戴。我一直都在期待着,你能够破茧而出,成为真正的自己,而不是左冲右突,摇摆不定,最终迷失了所有。” 顾长安:“你从来都不会这样仔细而又一针见血地剖析一件事情,一个人。若是,我能够早些听到这些话,可能,我和她之间,就不会像如今这样尴尬。” 后来,凉辞就突然想起我,一阵沉默,还未来得及答言,两个人的谈话,就被门外的小太监打断了,那个小太监急匆匆地一路跑过来,磕磕绊绊,滑到了好几次,满身的雪,手心也被蹭破了一层皮。 顾长安从小太监焦灼的声音里听出了哭腔:“启禀皇上,大事不好了,十一姑娘被人劫走了!” 顾长安惊慌起身,打翻了面前的酒杯,酒液甚至溅到了对面面不改色,稳如泰山的顾凉辞身上。 顾长安眯起眼睛审视凉辞:“这一切都是你提前计划好的?你算准了今天我收到消息以后会找你?” 凉辞浅酌一口酒,舒服地闭上了眼睛:“如果不是有人救走她们,如今,只怕落在太后手里凶多吉少吧?” “不可能!母后答应过我,绝对不会再为难姨娘和青婳。” 顾凉辞但笑不语,只向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小太监瞥了一眼。 小太监支支吾吾道:“还有,太后她,她当时就在十一小姐院子里,如今浑身酸软,话也说不出来,像是中了毒!” “中毒?”顾长安心里一惊,脱口而出。 顾凉辞把玩着手里的杯子,满不在乎地道:“放心,只是软筋散,母亲和青婳还不至于像太后那样心狠手辣。” “哼!”顾长安忿忿地拂袖:“通知下去,全城戒严,找到苏青婳以前,不许任何人出城!” “慢着!”凉辞缓缓起身,阻止了小太监的动作:“旨意不着急去传,还是救你家皇上性命更为重要!” 说完,出手如电,向着对面的顾长安面门毫不留情地直袭而去。 “来人啊!护驾!”小太监一声尖叫,吓得手足无措。 门,被人一脚踢开,御林军纷纷涌进来,雪亮的枪尖对准了顾凉辞。 而我和师傅最终也没有等回他的消息,因为,在凉辞刚刚离开,我们房间的门,也被人打开了。 太后禀退了身后的宫人,趾高气昂地进来,华丽的裙摆在我们面前绽开一个又一个耀目的弧度。 宫人识趣地留在外面,轻手轻脚地闭了屋门,吩咐院子里的侍卫退至院外。 太后旁若无人地径直走到花梨榻前坐下来,手里拢着暖炉,看起来气色很不好,就连双颊都塌陷下去,显得憔悴不堪。 我和师傅自顾坐在椅子上,并未起身,更没有行礼,视若无睹。 太后在我和师傅跟前碰了软钉子,发作不得,掩唇轻咳一声:“汐月,看来你已经都知道了?” 师傅眼帘也不抬,冷冷地道:“我不该知道吗?” “你在恨我?”太后探究地打量师傅,揣摩她的心思。 “如果换做是你,杀夫之仇,夺子之恨,你会不会恨?”师傅一脸平静,没有丝毫的激动。 “汐月,姐姐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竟然丝毫不理解我的一片苦心。若不是当年我瞒天过海,将凉辞以皇子的名义送到天元老人处学艺,纸包不住火,你觉得先帝会留下凉辞和你的性命吗?” 师傅不屑地轻哼一声:“请不要说得这样冠冕堂皇,究竟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你自己心知肚明!就不用我一一道明了吧?” 太后脸色一变,紧握住木榻锦垫的手指节泛白,显示出心里的紧张与不安:“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的姐姐!我冒着生命的危险,帮你周全,护你一条性命,又保下凉辞,封他为王,尽享荣华,你不领情也就罢了,竟然这样污蔑我?” 师傅冷冷一笑,目光直逼太后:“姐姐?你觉得自己配这两个字吗?我问你,你明知道皇上忌惮离王,意欲除之而后快,你为何还要刻意地安排我和离王认识? 原本,我和阿离的一场相识,我一直珍藏在心里,觉得那是世上最美丽的邂逅。可是如今,我才知道,那千里姻缘的偶然,不过是你刻意策划的一场肮脏的阴谋! 你一次次安排我们在宫里偶遇,还向皇上讨要了出宫令牌,撺掇我带着长安到离王府,向阿离讨教功夫和兵法策略,让我深深地爱上他,不可自拔,反而害了他一条性命。 你有意无意地向我打听,我在离王府里与阿离相处的细枝末叶,佯装不经意谈起阿离手中的秘旨,我那时候太傻,被幸福冲晕了头脑,竟然口无遮拦地全都据实以告! 我记得,好像,就是那次以后不久,北方起了战事,先帝就将阿离派去疆场,再也没有回来。” 太后默然半晌,方才抬起头来,硬邦邦地甩出一句话:“离王的死,并非我所愿,我虽然早已经有预感,但是事先并不知情。” 师傅冷哼一声,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外面院子里的天:“父亲在世时,曾经跟我说过,唐家姐妹里你的性子最是要强,一向心高气傲。送你进宫,你总是会出人头地,光耀唐家,所以才会让我进宫帮你。 我进宫以后,就见识到了后宫的尔虞我诈和阴暗诡异,对于你的心狠手辣,算作情非得已,我可以理解。 可我委实没有想到,你为了权势,竟然这样不择手段,就连自己的亲妹妹也算计利用。” 太后丝毫不以为意:“心狠手辣?先帝为何在众皇子里面唯独选中了长安继承皇位?就是因为,我能当机立断,不像你们妇人之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章 发飙 师傅一声苦笑,满是无奈:“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这样执迷不悟,那我们就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你我之间最后的一点姐妹情分自此也就一刀两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不用假惺惺地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让自己心安理得。” 太后“腾”地站起身来,怒目而视:“汐月,既然你这样说,就不要怪姐姐心狠,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顾家祖宗留下来的百年基业,为了我儿长安的锦绣江山,我自认问心无愧,暂时就只能委屈你一下了。” 我心里一惊,一步跨过去,将师傅护在身后,厉声道:“你想做什么?” 太后掩唇打个呵欠,一副慵懒之态,毫无一点愧疚之色:“哀家能做什么?长安他跟我横眉怒目,不惜以断绝关系作为要挟,不许我动你们两人一根寒毛,我还能怎么做?我只想给你们换一个更清净舒适的地方住而已。” 换一个地方?我立刻明白过来,凉辞一向最为重情重义,太后是捉住他的这个软肋,想趁他不在,单独囚禁我和师傅,作为以后要挟凉辞的筹码。 我绝对不可以离开凉辞左右,更不能在他最是心慌意乱的时候,再让他担心我们的安危,做出违心的决断。 左右也是已经撕破了脸皮,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你已经不是凉辞的亲人,纵然是天王老子,我也不惧你分毫。今日哪怕不择手段,忤逆犯上,也要拖延时间,等到凉辞回来。 我悄悄地探手入怀,正想从腰间摸出淬药银针,有备无患,就感到怀里的蛊虫有些异样,开始不安分地骚动! 附近有蛊虫在活动! 怎么可能?苏青青和莫向东已经全部被伏法,菩提教一网打尽,宫里怎么还会有人养蛊虫?难道还有菩提教潜藏的余孽不成? 我狐疑地将蛊虫盒子从腰间拿出来,里面的蛊虫已经开始焦躁不安地沿着盒子上下爬动。 师傅也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与我惊疑地对望一眼,摸不清什么状况。 我已经耳尖地听到院子外面传来一阵沙沙的响动,好像有虫子如潮水一般爬行的声音。 立刻,院子外面传来一声惊叫:“这都什么玩意儿?天寒地冻的,哪里来的这么多虫子?” 接二连三传来惊呼声:“这虫子怎么毫不惧人,还会往身上钻?” 我的心里一动,上前推开门窗,探头向外张望,不由也大吃一惊,骇然变色。 因为太后在这里,所以院子的门并未关闭,从打开的窗子可以一眼看到院子外面的场景。 已经将近半尺深的雪地里,突然就冷不丁地钻出一些密密麻麻的虫子,千奇百怪,五颜六色,大都是已经冬眠的夏虫。 天寒地冻,这么多虫子全都群涌而至,从松软的雪地里钻出来,奋不顾身地向着院子外面的士兵身上钻进去,场面有些诡异,明显是有人操控。 院子里的宫人手忙脚乱地闭门,眼睁睁地看着各种各样的虫子从自己面前的雪地里钻出来,前仆后继,也全都骇然色变,不知所措。 已经有一只小蜈蚣沿着窗台攀爬上来,心急火燎地寻找缝隙。我从头上拔下簪子,将它的身子摁在窗台之上,定睛细看,心下立即明白了其中缘由。 “怎么回事?”师傅也暂时抛下与太后的恩怨,凑到近前细看。 “师傅,您看这蜈蚣头顶之上。” 师傅眯起眼睛,立即恍然大悟:“冰蛊?难道是苗疆来人了?” 一定是虫子,是苗虫虫回长安了,除了她,还能有谁有这样的本事,有这样古灵精怪的点子? 北方气候寒冷,不适合养蛊,虫子从苗疆带过来的蛊虫,在长安伺候着极不容易。尤其是长安如今正是严寒时节,我养在太极玄幻极阳之地的很多蛊虫也都已经陷入沉睡。 虫虫带到长安的乃是在苗疆最没有用途的冰蛊,还不及小米粒大小。用它可以将北方陷入冬眠的虫子从犄角旮旯处驱赶出来,寄生其上。这些虫子怕冷,见风就闷头扎进雪地里,不被人觉察地靠近院子,然后感应到侍卫身上的热度,就争先恐后地钻进侍卫的衣服里避寒。而实际上,这些蛊虫对于个人是没有什么攻击性的。 能够将蛊虫的特性发挥得这样淋漓尽致,不是苗虫虫,还能有谁?尤其是这样大规模的有组织的攻击,定然是有蛊皇在暗中操控。 屋子里的太后当先察觉到了危险的味道,知道这是有人在操纵事端,怕是要生变,张口欲唤人。师傅眼疾手快,手腕一翻,已经用淬了软筋散的银针封住了她的穴位。 太后软绵绵地瘫软在地上,声若蚊蚋,惊骇地望着我们:“你们想怎样?” “放心,虽然你对不住我。但是冤有头债有主,你我好歹曾经也是姐妹一场,我还不至于像你这般无情无义。”师傅看也不看她一眼,脸上满是冰凉的失望:“不过,我也要暂时委屈你一下了。若是有什么变故,还要你护得我们平安。” “青婳,汐月师傅!”窗外屋顶上有人捏着嗓子叫我的名字,果然是苗虫虫。 我不疑有他,探出半个身子,惊喜地小声问:“虫虫,你怎么来了?” 一个小脑袋从窗户上面探出来,人倒挂金钩,悬在屋檐上,不答反问:“怎么不见汐月师傅呢?” “我在这里。”师傅走过来,与我一起仰脸向着外面张望。 话音刚落,面前就一阵粉色轻雾闪过,我暗道不好,赶紧屏住呼吸,却已经晚了。 苗虫虫竟然用了我最不屑于,也是最为不齿的迷魂香:五更散。 闻香即倒。 当时我心里最后一个想法就是:我不要离开这里,我不要离开凉辞。 可惜,事与愿违。 当我和师傅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个生了炭火的军帐里,已经在城门之外。 凉辞成功地以一人之力,拦截住了顾长安的追兵,将我和师傅送出皇宫,自己留在那龙潭虎穴。 可能,顾长安原本对于我们的拘禁看似固若金汤,实际上并未严苛限制我们的人身自由,不足为虑,凉辞尚且可以来去自如。但是如今,顾长安生了十分戒备,他再想出来,只怕就难如登天了。 我醒来以后,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帐顶,咬牙切齿地不说话,心里怒火熊熊,还在埋怨凉辞:为什么要跟我分开,不是说好的,一家人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的吗?不是说好了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的吗?顾凉辞,你骗我!你个骗子! 一旁的木麟直愣愣地盯着我,也不说话。 我终于忍不住,愤而起身,抄起身边的东西就往木麟身上狠狠地砸。 木麟也不躲避,只伸手一抄,就稳稳当当地抄进手里,露着满口白牙“嘻嘻”一笑。 我满是懊恼,忍不住发飙:“你笑个屁呀笑!” 木麟仍旧“嘻嘻”地笑:“没有人拖累,主子终于安生了,我当然要笑。” 当时的我,最是听不得别人这样评价我,立即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恼羞成怒地几乎跳起来,指着木麟的鼻子就骂:“你再给我说一遍!” “木麟,你又故意惹十一小姐生气了不是?小心等主子回来,罚你到忠勇侯的军营里参加特别训练。”金麟一撩帘从外面走进来,赶紧抻严实了门帘,挡住外面的寒风肆虐。 “金麟,想办法把我送回去吧?留下你们主子一个人在那里,周围危机四伏,我怎么能够放心?”我立即放下身段,温言软语地央求。 “十一小姐不必担心,主子说他一切都自有安排,可保安全无虞。” “安全无虞?金麟,木麟,你们都跟了你们主子这么多年,难道还不了解他吗?若是他果真胜券在握,胸有成足,他断然不会将我和师傅先行送出宫外!他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危险,力不能敌,唯恐不能护我和师傅周全,才会让你们救我出来。 这样一来,太后恼羞成怒,一定会难为他,还不知道,他一个人,又是一身铮铮傲骨,断然不会委曲求全,如何应对太后和顾长安两人的残酷严刑?”我对着两人一番苦口婆心,哀哀切切,自己说着说着,就心里一酸,忍不住潸然泪下。 “我们都知道。”木麟幽幽地甩出一句,瞬间引爆了我的脾气。 “知道你们还由着他的性子做?!”我抹一把泪,对着木麟愤愤地咬牙:“赶紧送我回去!” 木麟还未说话,帐篷顶上忽然传来“咔嚓咔嚓”的响动,好像是刀子割开结实的顶布的声音,立即,有一阵一阵的冷风从头顶处钻进来。 金麟顺手抄起案上一张纸,揉成一团,伸指一弹。“咚”的一声轻响,顶上立即传来“扑楞楞”翅膀拍动的声音。 “老是糟蹋东西!”金麟愤愤不平地嘟哝:“小心千万不要被我捉住,否则炖了你。” 我的心里蓦然升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我兴奋地喊:“金子,金子!” 木麟撩开帐篷,立刻就有一道金色的光淬不及防地钻进来,一头扎进我的怀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临危受命 金子用两只长长的触角顽皮地轻扫我的下巴,原本如同胭脂一样粉嫩的后脊如今已经金黄油亮,乌色的花纹相间其中,亦是亮得夺目。 我爱不释手地抚摸它,它亲昵地蹭我的掌心,如同多年不见的好友。 “真真是个没良心的,我天天把它当小祖宗一样伺候着,它一感应到你,就撇下我,自己迫不及待地飞过来了。” 门帘一撩,苗虫虫和狂石手挽手地进来,冲着我“嘿嘿”一笑。 对于虫子用迷魂香暗算我的事情,我心里极不舒服,所以只任性地低头跟蛊皇亲热,对她不冷不淡,并未答言。 虫子知道我在别扭什么,凑到近前,忸怩地搓搓衣角,讪讪地笑:“青婳,对不起喔,实在是当时情势太严峻了,刻不容缓,所以,所以我才迫不得已嗯” “迫不得已像麻袋一样把我扛回来是吗?不是我不识好歹,你们好歹容我说句话不是?”我愤愤地白了一眼两人,余怒未消。 “你都不知道我们为了救你费了多大心血,见面就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救你还有错了?”狂石一句话将我噎了回来,令我有些哑口无言。 我张张嘴,欲反驳,又感觉的确是应该承了人家情,遂不再多嘴,抬头疑惑地问:“你这样大摇大摆地在这里进进出出,毫不避忌,就不怕一旦起了战事,连累义父么?” 狂石自顾寻了地方坐,歪着身子,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子,偏生又风华无限,撩人得很。 我小声嘀咕着骂了一声:“妖孽!” 狂石得意地斜睨了眼看我,撇撇嘴,酸溜溜地道:“我跟老娘老爹商量着要入赘苗疆当女婿去,老爹大发雷霆,把我从忠勇侯府赶了出来,非闹腾着断绝父子关系,还不顾颜面吵嚷得整个京城人尽皆知。我如今是无家可归,只能来投奔你们,寄人篱下,看你脸色。” 我有些意料之外,忍不住大吃一惊。我自然知道义父义母的意思,如今形势微妙,战事一触即发,因为我和他们的关系,届时只怕顾长安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收缴了义父的兵权。 而义父在军营中德高望重,若是没有一个充足的理由,仅凭借这莫须有的怀疑,只怕难以服众。 狂石与凉辞一向私交甚密,现在又正是凉辞身陷囹圄,危急之时,狂石定然不会坐视不理。被有心人看在眼里,无疑就成为了最大的突破口。 义母这是未雨绸缪,提前断了朝廷的这一念想。 我感激地笑笑,吸吸鼻子:“对不起,又拖累你们了。” 狂石立即嗤之以鼻,不屑地冷哼一声:“我可不敢当,你别动不动就甩脸子给我看就阿弥陀佛了。” 当下自己也就不好意思再埋怨赌气,讪讪地笑:“哥哥的大恩大德,青婳感激还来不及呢。” 身旁的木麟极夸张地打了个寒战,小声嘀咕:“看人下菜碟,用不着这么明显吧?” 话音不大不小,正好被我听到,刚摁下去的满腔怒火又“腾”地一声冒起来:“你个木头墩子,你们主子如今吉凶未卜,你还有心情在这里说风凉话!” 木麟立即垮下脸,闷不吭声。 狂石这次倒是替木麟说了两句好话:“这都是麒王爷的意思,青婳,你稍安勿忘,听我慢慢解释。” 我不满地嘟哝,也是焦头烂额,哪里静得下心?恨不能立即插翅飞回到凉辞身边去。 狂石一反常态,正襟危坐,一脸的一本正经:“青婳,我就跟你实话实说吧。其实,我们几个人早在麒王爷昨夜走了以后,已经聚到一起商量过了,知道麒王爷是什么意思。 如今,朝廷发起金龙令,向着京城调集了五万兵马,装备精良,就凭借我们这五千勇士,虽说全都骁勇善战,但是孤掌难鸣,只怕也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吉凶难料。 麒王昨天夜半时候冒险回了一趟军营,交代下许多事情,就是他唯恐顾长安有朝一日果真不顾情分,突然发难,我们势单力薄,都有危险。 所以,他计划的第一步,就是想办法转移顾长安的注意力,将你和汐月姨娘解救出宫,然后,让我们护送你们远走高飞。就连撤退的路线,麒王爷都给我们想好了,也提前联系好了接应的人。” “不可能!”师傅也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将狂石的话全部听了进去,斩钉截铁地反驳道:“莫说我这个做母亲的不会抛下自己的孩子苟且偷生,青婳也断然不会离开这里,明哲保身的。” “师傅!”师傅的话说到了我的心坎里,我的鼻子忍不住一酸,委屈就在一瞬间涌进了眼睛里。 师傅走过来,坐在我的跟前,安慰地拍我的肩。 狂石重重地点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岂止是你们,我们这些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也断然不是这种贪生怕死之人,所以,五千将士,一人不少,全都留在了这里。 青婳,我们按照麒王爷的安排,将你救出宫,一方面确实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救出你和汐月姨娘,麒王爷就不会受太后钳制。另外最重要的一方面,是因为你最懂他的心思,与他心意相通。如今情势严峻,如箭在弦上,而麒王不在,众将领群龙无首,我们需要可以令人心悦诚服的领袖,带领着将士们,审时度势,做出最及时而又正确的决断。” 我愣怔在那里,如坠云里雾里:“我什么都不懂,我除了一点浅薄的医术,不会行军打仗,更不会调兵遣将。” “千真万确,十一小姐。”金麟恭敬地颔首道:“您不需要布阵行军,这些主子对属下一向有训导,主子也已经有所布置。我们只想借助您的威望和声名,因为,只有您才能代表主子发号施令,只有您,才能令三军将士信服,只有您,振臂一呼,天下百应,这就已经足够了。” 我愈加地瞠目结舌:“你不是开玩笑吧?” 虫虫兴奋地拉着我的手,激动地道:“是真的,青婳姐姐,我回长安一路北上,都听到大家在争相传颂你的事迹,对你颇为推崇。而且,百姓私下里,已经不再称呼你为‘十一小姐’,而是名正言顺的‘麒王妃’。朝廷的三军将士经过菩提教一役,受你恩情,对你绝对是发自肺腑的感激和敬仰。”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真的受之有愧。”我心里颇有些心虚和愧疚,因为自己的确并未为长安的百姓施过什么恩惠,大家竟然这样厚待高看于我,怎能不汗颜? “大概是凉辞高瞻远瞩,想为你在太后跟前搏个美誉,所以一直在民间引导舆论导向,为你打造口碑声势。”师傅拍拍我的手解释道:“虽然菩提教一事乃是我姐姐精心策划的引蛇出洞之计,不过委实祸国殃民,坑害了不少无辜百姓和士兵。你在剿灭菩提教一事中居功至伟,利国利民,自己却饱受了那么多磨难,也算不得沽名钓誉。既然大家都信得过你,你就应该担当起这个责任,不要辜负了大家的期望。” 金麟,木麟等人全都郑重其事地向我点点头,拱手一揖,语气抑扬顿挫:“愿意听从十一小姐吩咐,众志成城。” 面对着大家的殷殷期盼,我原本对于凉辞的怨忿一扫而空,只感觉双肩之上沉重无比,全身的血液瞬间沸腾起来,拼命地叫嚣。 “好!假如他顾长安果真不仁不义,我们就带领着这群热血弟兄,提剑踏破宫门,杀进王庭,救出凉辞,反出京城!”我斩钉截铁地道,语气从未有过的铿锵坚定。 金麟等人兴奋地两眼冒光,已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狂石不屑地轻“嗤”一声,八个字一针见血,顿时泼我一头冷水:“师出无名,自寻死路。” “那如今,你说我们应该怎样做?怎样才算正义之师?凉辞可有交代?”我知道狂石素来韬光隐晦,实则满腹韬略,是难能可贵的安邦定国之才,因此一本正经地向他虚心请教道。 谁料狂石却又恢复一脸的嬉笑,神秘兮兮地道: “我老娘偷偷跟我说了,希望你和汐月姨娘能够尽快找到秘旨的下落。只要能够找到秘旨,所有问题迎刃而解。我父亲也能够名正言顺地率领三军将士助麒王爷一臂之力。否则,麒王爷这也只能算作谋逆,师出无名。” “找到秘旨,谈何容易?当年麒王府一场大火,里里外外全都付之一炬,一张字条而已,肯定早就被烧成灰烬。”师傅立即略有沮丧道。 狂石极其肯定地摇头:“这么多年了,太后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秘旨,而且对于麒王爷这般忌惮,说明秘旨一定还在。我娘查阅了很多那时宫里的轶事手札,那秘旨极有可能是写在天蚕冰丝之上,就算是火烧,也不能完全焚毁。很有可能,当年那场大火的时候,秘旨根本就不在麒王府,或者藏在地下。” 我的心里重新升腾起希望,思索片刻,又失望地叹口气:“那秘旨早就失去了消息,如今相隔这么多年,全无信息,无异于大海捞针。难不成,跑回麒王府,掘地三尺不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号令武林 木麟立即反驳:“麒王府当年重建的时候,太后派来的工匠就已经将地下掘地三尺,翻找得仔细,所以,那秘旨是不可能埋在地下的。就连麒王府的院子,前些时日,王爷心血来潮,要在院子里种草药,地面也仔细梳理过。” “是呀,当初阿离将密旨拿给我看的时候,就在他的书房,他信手就放置到盒子里,并非珍而重之的样子,应该不会这样谨慎,深埋在地下。”师傅也极其肯定地道。 那秘旨究竟是藏在哪里呢?我们又能去哪里找?麒王府如今已经是重兵把守,小样儿和夏初等人也被限制了自由,我们如何进入麒王府,搜寻密旨下落?更何况,就连凉辞也从未见过那道密旨,毫无头绪,我们又如何着手? 正一筹莫展之际,宫里就传递出来凉辞的消息,给我和师傅当头棒喝,心如刀割。 凉辞受伤了。 他为了拖延营救我们的时间,同顾长安跟前的十几个暗影交手,遭到暗算,受了重伤昏迷。 更糟糕的消息是,凉辞如今被太后盛怒之下单独囚禁了起来,牢房全都是玄铁所铸,守卫重重,莫说插翅难逃,就连消息也已经无法传递进去。 至于他伤到了哪里,伤势如何,有没有人给他医治,这些我们都无从得知。所以,我和师傅都忍不住五内俱焚,恨不能生生替他受了所有苦楚。 我甚至一度失去理智,近乎疯狂地冲出军营,铁了心地要杀回皇宫里去,就算顾长安再怎样折磨我,只要能守在凉辞身边,我也咬牙忍了。 师傅死死地抱住我,央求我,我那时心里跟明镜一样心知肚明,知道自己不该冲动行事,但是就是心里憋了一口气,直冲头顶,恨不能将天捅一个窟窿下来。 最终还是狂石给了我当头棒喝,使我瞬间泄了气,瘫软在地上。 狂石大声呵斥:“放她去,我们都去,大家一起去送死,一了百了。” 狂石第一次那样疾言厉色地呵斥我,瞬间令我醍醐灌顶,呆愣不语。 虫子过来搀扶我:“不如让金子进宫一趟罢。若是麒王爷受了外伤,金子分泌出来的唾液,就是最好的疗伤圣药。” 我这才想起,当初我被苏青青困在皇宫,身受重伤近乎昏迷的时候,伤口曾经有过清凉酥麻的感觉,然后无药自愈,就是金子的功劳。而且,最主要的是,金子可以帮我们传递消息! 只是,凉辞不同于我,金子对他没有感应,能不能这样灵通,找到他被关押之处? 虫子却是胸有成竹,命木麟寻来凉辞穿过的衣物,撕下一块极细的布条,捆缚在它的身上。那蛊皇竟然果真好像懂了一般,飞起来绕着我转了两圈,然后就消失不见。 那布条之上只写了一个字——反? 夜里开始起雾了,雾海翻涌着笼罩了整个营地,对面的人影朦胧起来,就连灯光也只浓缩成极小的一团光影。 狂石命人加强了戒备,唯恐夜半时顾长安会突然发难,率领兵马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凉辞的受伤,令我们对顾长安生了戒备和敌对的心思。知道,他如今已经不是同我们一起抗衡太后的顾长安。 师傅辗转反侧,整夜难以入眠,忧心之余,一直都在思索那道密旨的下落,她将那些最撕心裂肺的时日里,最不愿意想起的痛苦回忆,重新从尘封的心底挖掘出来,一点一点剥离,希望能够从里面发现一点蛛丝马迹,但是只是徒劳,相反,自己的心还被一次一次撕扯得鲜血淋漓。 我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只做出清浅均匀的呼吸,佯装熟睡。听到师傅最终一声无奈的叹息,在寂静的夜里愈加显得凄凉。 早上起来的时候,师傅的眼睛都是红肿的,饶是她百般掩饰,但是那一脸的憔悴,和深陷下去的眸子,都在向我展示着她心里的灼伤。 我终于不忍,搂住师傅痛苦流涕:“师傅,我们不想了,不找了,柳暗花明,我相信事情总是还会有其他转机的。” 师傅强作笑脸安慰我,然后默不作声地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吩咐木麟等人寻了不少的药材,堆满屋子,潜心研究,废寝忘食。 在我如坐针毡的急切期盼里,蛊皇还未回来,坏消息就已经接踵而至。朝廷调遣的军队,已经距离京城不足百里,目前就驻扎在河北境内,对我们呈半包围之势,蓄势待命,而且切断了我们的粮米供给。 我们被困,如徂上鱼肉,只需要顾长安动一动手指,凉辞的五千大军就可以顷刻覆没。 在生死攸关的考验面前,五千将士却都临危不乱,镇定自若,而且摩拳擦掌,斗志高昂。将士们的淡定从容,令我心焦的同时,多少有了慰籍。 水麟率先按捺不住,愤愤地道:“皇上这是打定了主意,要除掉主子了。枉费主子还对他顾念兄弟之情,再三给他机会。十一小姐,我们反了吧?救出主子,反出长安。” 水麟的话立即得到其他几人的赞同响应:“就是,三军将士全都摩拳擦掌,准备背水一战呢!” 狂石严肃了脸色,摆摆手,制止住大家的话:“麒王爷身负杀父之仇,却能对顾长安一再容忍,不愿再起战火,你们可知道为何?” 大家俱都摇头沉默。 “麒王爷不想兄弟反目再起干戈,一是因为长安刚刚经受菩提教霍乱,百姓苦不堪言,另一方面,就是不想我们弟兄们做出牺牲。 既然大家都愿意留下来,为麒王爷赴汤蹈火,行事就一定要深思熟虑,切记不可意气用事。如今我们已经被重兵围困,皇上却一直按兵不动,定然是有什么顾虑。 若是我们不管不顾地冲动行事,势必会给了顾长安一个给麒王爷治罪的理由。 到时,我们被大军围困,自顾不暇,如何进宫搭救麒王爷?最终还落得一个不忠不孝,谋逆造反的罪名。” 狂石一席话,驳斥得我们哑口无言。 “把真相公诸于天下吧?相信长安百姓是公平的,有了他们的支持,顾长安有所忌惮,应该不会对凉辞暗下毒手。”我同狂石商议道。 狂石沉吟片刻道:“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有考虑过。问题的关键是,这个关于离王被害的惊天秘闻,乃是忤逆之言,没有人敢在茶肆酒馆等地公开议论,怕是一时之间很难达到我们预期的效果。” 正焦虑不安的时候,帐篷外有士兵低声禀报:“十一小姐,我们军营外有人求见。” “找我?”我疑惑地问:“什么模样?” “三十多岁,身背紫金八卦刀,短襟武林中人打扮,一身正气。” 我们几人面面相觑,不知来者是何身份。我从未与武林中人有过交往,哪里认识什么武林好汉? “来者可有说明什么身份,所谓何事?” 士兵摇摇头:“他只说有长者托他带来一样东西给十一小姐,自己乃是碌碌无名之辈,只管跑腿带嘴。” 我沉吟片刻:“请他进来吧。” 士兵领命而去,不消片刻功夫,就有一相貌堂堂,满脸浩然正气之人跟随士兵身后而来,对着我拱手一揖:“见过十一小姐。” 我知道他不喜别人问他身份,因此也不多问,拱手还礼:“见过大侠。” 侠士也不过多寒暄,开门见山,从怀里掏出一个黄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来,递到我的手里:“一位前辈托我带给十一小姐。” 我疑惑地接在手里,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枚翡翠色玲珑剔透的印章,底部刻小篆:轩辕天元。 我不由一愣,轩辕天元,是什么意思? “想必十一小姐应该识得这枚印章的主人吧?” 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轩辕天元?难不成是天元老人? “请问,您所言这位前辈是不是名震天下的天元老人?” 侠士点点头:“正是。” 帐篷里的几个人瞬间就都兴奋起来。提起天元老人有谁不知?他不仅是长安王朝两朝国师,颇受先帝敬仰,还是武林中人最为敬重的前辈,多少门派马首是瞻,有号令武林的威望。 天元老人若是肯为了爱徒出山,施以援手,太后也要给三分薄面。 “请问他老人家如今现在何处?”金麟和木麟以前就跟随凉辞在天元老人处学艺,所以对天元老人最为敬重,迫不及待地追问。 那侠士不急不忙地道:“老人家如今云游四海,托我给十一小姐带一句话。” “侠士请讲!” “他说他的身份委实不适合掺入两兄弟的是非纷争里面,所以只能要我带来一方他的私人印章,十一小姐若是有用的着武林中人为麒王爷效力的话,可以凭借这方印章给各门派修书一封,相信各领袖自然会给天元老人几分薄面。” 狂石猛然一拍掌,兴奋地跳起来:“人人都说天元老人能掐会算,以前我不信,如今总算开了眼界。我们如今可不正是需要你们相助么?” 我立即意会过来,武林中的各大门派遍布全长安,三教九流,各有涉猎,若是传递消息,散播风声,还有谁比他们更合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时机已到,当归 年轻侠士把话带到,就谢过我们的挽留,告辞离开。狂石与金麟片刻也不耽搁,立即着手安排给各武林门派遍洒英雄帖,将当年离王被害,以及如今太后与顾长安为了斩草除根,囚禁迫害麒王一事尽数陈明原委,希望各武林名教能够援手相助一臂之力。 武林中人,无论正邪,多是爱憎分明的热血汉子,接到消息以后,又卖天元老人薄面,立即按照书信中的方法行事,各展神通,不消两日,凉辞被囚禁重伤的消息就传遍了长安的大江南北,引起一阵不小的轰动。 凉辞当年除奸臣,平战乱,为长安百姓安居乐业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又带兵剿灭菩提教,救百姓于水深火热,大家对他奉若神明,感恩戴德。多少年来,他的英勇事迹都在市井民间,茶坊酒肆之间被大家争相传诵,津津乐道。如今加上有人故意引导舆论方向,我远赴苗疆,孤身入宫等事又余温未消,民众的火焰就瞬间熊熊燃烧起来,直接蔓延到三军将士之间,顾长安的龙案之上。 果真如同我们所料想的一样,太后和顾长安忌惮民众的力量,再加上朝中诸臣力谏,暂时不敢讨伐我们,只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按兵不动。 蛊皇一直没有回来,更加令我们提心吊胆,担心有什么变故。关押凉辞的地方隐蔽,而且四周都有人严密看守,最是耳聪目明,金子该不会被发现了行踪,遭遇什么危险吧? 狂石曾经只身一人前往宫中探听凉辞的消息。回来一脸凝重地告诉我们,凉辞的牢房周围布置的都是一等一的大内高手,听声辩位的功夫尤其厉害,他不敢过于靠近,只能遥遥地查看附近地形,束手无策。 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双方一度陷入僵持,朝廷按兵不动,我们也面临着粮草即将告罄的危机,却一筹莫展。 探子带来消息,朝廷的大军中已经出现了不正常的骚动。以前凉辞带出来的许多将领,对于朝廷迫害凉辞一事,深感愤懑,颇有微词,在大军中自然引起不小的波动,引起两端分化。 还有可以称得上喜讯的,就是北方边关传来十万里加急,带着塞外冰冷的风雪味道:北方墨罕部落源源不断有士兵在往边陲集结,操练阵法,战鼓喧天,有蠢蠢欲动之势。朝廷为了边陲安危,不得不从五万大军里抽调出两万人马远赴墨罕边境,抵御墨罕入侵。 我对于林大哥的心意自然心领神会。如今墨罕正是大雪严寒天气,千里冰封,后方粮米供给困难,委实不利于两国交战。林大哥睿智,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兵长安。他这是在以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向顾长安宣示自己的立场,默默地帮我,帮助凉辞! 紧接着,南方苗疆也有讨伐战书传来,陈明我曾经同苗虫虫同服了同命连心蛊的缘由,要求长安朝廷必须要保证我在长安境内的人身安全,否则万一我有什么差池,危及苗疆下一任蛊王的不二人选苗虫虫的性命安危,苗疆必然不惜余力,讨伐长安。 对于虫子为我所做的努力,我只有感激,并且为自己以前小肚鸡肠,对她的一再猜疑表示内疚。 有了林大哥和虫虫的双重压力,再加上长安百姓的舆论声势,我相信,一定可以令顾长安焦头烂额。但是,凉辞的呼声越高,顾长安对于他的忌惮之意也就更深。 所以,营救凉辞出宫迫在眉睫。 狂石和金麟几人每天对着皇宫的内部守卫图,一筹莫展,不知道究竟该如何下手?若是没有九成的把握,我们是不敢冒失行动的,成败在此一举,事关五千将士的性命安危,不得不谨而慎之。 金子在我们的急切盼望中,终于回来了。它一身的狼狈,无精打采,身上的颜色黯淡无光,就连它最引以为傲的触角也断了一根。 虫虫担心地抱着它仔细检查,并没有明显的伤口,我们的心就沉了下去,知道,它这样萎靡不振,应该并不是同别人交手所致,而是为了给凉辞疗伤,伤了自己。 我们在金子的翅膀内侧,找到一块带着血迹的月牙白锦布,正是凉辞身上衣襟的布料。 我激动地接在手里,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打开,上面只有两个用血写就的小字:“当归” “麒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写了一味药材名字在上面?”虫子不解地问。 我紧紧地咬着下唇,强忍着满眶泪意,说不出话。 狂石黯然道:“麒王爷这是告诉我们,当归,让我们早些撤退,不要管他,怕是宫中形势不妙。” 难过加上心焦,还有这些时日里无时无刻的提心吊胆,令我终于忍受不住,将头埋进臂弯里,默默地流眼泪,不敢啜泣出声。 凉辞这是自暴自弃想要放弃了吗?还是他不想拖累我们,不想天下动乱,黎民百姓受战乱之苦,所以自动弃械投降了?向来狂傲自负的一个人,究竟经历了多少挣扎,才决定最终放弃认输? 凉辞,你为了天下百姓,决定放弃天下。你可知道,天下间又有多少百姓,为你愤懑不平,对你寄予了深切厚望? 你告诉我,当归,你可知道,这也是我一直以来对你的期盼啊?! 我们没有想到,打破这场僵局的,竟然是我的二哥,苏青卫,这个书生气十足,略有迂腐的书生。因为一直以来,走动得不是太热络,所以在这些时日里,他已经被我遗忘,我甚至在差遣人手奔赴扬州的时候,都未想起,自己还有这样一位亲人就住在京城,在户部任职。 他的官职不高,所以是没有资格上朝言事的,他却闷不吭声地做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在这片看似平静的水面投下一块巨石,激起千层浪潮。他竟然冒着性命危险,在户部上陈皇上的奏章里,夹了一封自己亲笔书写,并且明目张胆地签署了自己名讳的讨伐书。 他在书里一针见血地揭示了太后在朝专政,党同伐异,危害朝纲的重重劣行,讨伐太后,牝鸡司晨,残暴专横,不顾民意,诬陷囚禁忠良之后。而且,这次,不知道他究竟得了谁的授意,开了窍,竟然在讨伐书里认同了兰丞相以往的功绩,怒斥太后为了掩盖自己当年迫害离王的累累罪行,无辜毒害兰丞相的残忍行径。 如此一来,朝野上下,无论是兰丞相一党,还是敬仰凉辞的朝中权贵,在顾长安大发雷霆之时,俱都对此讨伐书持着默认的态度,没有一人反驳。 二哥的讨伐书无疑成为了导火索,太后怒了,顾长安慌了。 试想一下,满长安的人民都在质疑你,满朝堂的大臣都不支持你,那么,你这个帝王的位子岂不岌岌可危? 所以太后拍案大怒之时,最直接的结果就是,一声令下,缉拿苏青卫,不需过堂,直接拉至午门口,两日后午时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连个罪名都没有! 狂石说:“时机到了,我们可以行动了。” 木麟等人满脸激愤,迫不及待地看向我:“就是,十一小姐,不要瞻前顾后的了,我们现在就杀过去,救出青卫少爷和主子。” “不,还不到时候。”我望着外面的天色,放下手里的书,不紧不慢地道。 土麟急得几乎抓耳挠腮:“十一小姐,你现在还有心情看得下书呢?都火烧眉毛了,两天时间,后天青卫少爷就被处斩了!” “我知道,”我抖擞抖擞精神,揉揉早已发酸的眼睛,昨天一夜没睡,委实累得不行:“我前两天已经找军营里几位老将士聊过,后天上午将有大雾天气,北风,机不可失,我们后天行动。” “后天行动?”狂石不解地问我:“为什么非要后天行动?难不成你还看黄道吉日不成?” 我摇摇头:“我们军营南方驻扎着朝廷三万兵马,我们稍有风吹草动,对方就会迅速将我们包抄,阻断我们的去路。而义父的大军驻扎在我们右手边,若是按兵不动,罪同通敌,若是行动,必然是第一时间切断我们通往京城的要塞,毋庸置疑。” 狂石点点头:“我知道,这也是我们一直以来最为忌惮的地方。” 水麟猛然好像眼前一亮,满怀希翼地看着我:“十一小姐是不是已经想好了解决的办法?” 我点点头:“你们还记不记得坟冢林旁的那个山村?” “自然记得,上次属下跟随十一小姐去那里为一位姑娘看过病。”水麟当先记起。 “那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村子惨遭横祸之前的那场大雾?” 水麟豁然醒悟:“您,您的意思是说......” 我笑着点点头:“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京城冬季经常起雾,而且多北风,对方的营地地势也偏低,上天助我。我和师傅已经研究好了方子,我也差人暗地从苏家药铺调集了药材,今天下午就挑选诚信可靠的弟兄,开始帮我和师傅一起制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你这是要造反 “你的意思是说,这药可以随着北风和雾气扩散,致使朝廷大军神思混乱?”金鳞有些难以置信:“若是世间有这样的药物,岂不可抵千军万马,兵不血刃?” 木麟等人也纷纷扭过头来,惊讶地看向我。 “药效不足以致使所有士兵昏迷,但总会令他们头晕脑胀,战斗力减弱。我们就趁这一时机,金蝉脱壳,唱一出空城计。” 木麟毫无表情的木头脸,鲜少地鲜活起来,惊诧地瞪大了眼睛,愕然半晌方才低声嘟哝道:“太可怕了,以后我再也不故意招惹你了。” 金鳞幸灾乐祸地看一眼木麟,调侃着打趣道:“鬼医谷传人自然名不虚传,要不为什么一向对于收徒资质和德行要求甚为严苛。若是谷主门生满天下,那心术不正者,岂不搅得天下大乱?你还是自求多福罢。” 木麟就悄无声息地后退两步,与我避开一段距离,缩了缩脖子不说话。 经过两人几句玩笑调侃,适才沉闷的气氛倒是活跃了不少,众人心里不再那样沉甸甸地难受。 我伸出指尖,拧拧眉头,有些疲倦地道:“对于义父的大军,偏离了风向,怕是没有什么效果,我也实在不想下手。” 狂石满不在乎地道:“这点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提前把消息传递过去,我老娘妙算神机,一定会有办法的。” “那凉辞那里怎么办?他一人身负重伤,孤掌难鸣,还要想一个万全之策才是,免得危急时刻,连个护他周全的人也没有。”我蹙眉问道。 “麒王爷的安全就交给我和虫子吧。我相信,虫子的蛊虫可能在那些大内高手面前,更比较有优势。”狂石自告奋勇地道。 “如此也好,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你千万不要露面,以免将来拖累了义父义母。”我颔首应下:“自己一切小心为上。” “好!”金鳞兴奋地以拳击掌:“窝囊了这些时日,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地一展身手。” 木麟几人明显也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和激动,脸上都绽放出不一样的神彩来:“不成功,便成仁,广受主子恩德,今日终于有机会得报,万死不辞!” “不,”狂石抬手打断木麟的话:“麒王爷说过,你们都是跟他在战场上一同出生入死的过命弟兄,生命无贵贱,他不愿意你们因为他一个人而枉送大家性命。 他上次出宫,就跟我交代好了你们的退路,若是果真兵败,你们带领着幸存弟兄万不可蛮战,退至城西断崖的山坳之中,自然有人接应,滚石切断朝廷大军追路,可掩护你们安然离开,自此隐姓埋名,平安无忧。” 帐篷里的众人全都陷入一阵难言的沉默,为凉辞在危难之时竟然还能惦念着兄弟们的安危,感动不已,也更加地死心塌地。 木麟跟随凉辞时间最长,感情也最为深厚,闻言背转过身子,我见他偷偷地抹了一把眼角。 事情一切都进行地很顺利,全部就绪以后,大军养精蓄锐,蓄势待发,一派从容。只有我瞻前顾后,再三掂量,心里忐忑难安。尤其是五千将士的性命安危,就像一副沉重的担子压在我的肩头,令我沉闷得难以喘息。 幸好,果真如那些老将士所言,第三天夜半时,天上就起了大雾,顺着北风向着对面的营地,翻卷奔涌,就如白色浪潮一般,逐渐吞噬了一切。 五千精兵全都掩了口鼻,屏息严阵以待。 我和师傅一脸凝重地站在顺风口的位置,指挥着士兵将刚刚做好的迷魂药,顺风吹散到雾气中去。乳白色的大雾,隐约挂上了土黄的色泽。不过,因为正是夜半无月,夜色昏暗之时,倒看不真切。 过了大约三炷香的时间,派去侦查的士兵兴奋地回来向我们禀报,药物已经起了作用,对方的军营里,就连守卫的岗哨士兵也已经陷入昏昏欲睡。 大家闻言按捺不住的欣喜,难以言喻,纷纷用眼神向对方表达着自己激动兴奋的心情。 事不宜迟,金鳞等人指挥着大家将提前准备好的稻草人穿戴齐整,围绕着军营三步一岗,布置妥当。然后用布和棉花包好马蹄,借着大雾的掩护,向着京城突袭而去。 大军进攻京城,忠勇侯的军营是必经之路。当我们从跟前悄无声息地过去时,军营里也寂籁无声,只有在临近的山坡上,一盏微弱的灯笼的光亮冲着我们晃了三下,然后熄灭。 天气严寒,城外的护城河已经结了一层厚冰,士兵们悄无声息地沿着护城河,用绳索顺利地攀爬上去,就在守城士兵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先发制人,一刀封喉,代替了他们的位置。 如今京城南门有大批守军把守,守城士兵感觉高枕无忧,所以精神松懈了不少。尤其是已经进入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夜色浓重,雾气弥漫,五千士兵犹如鬼魅一般,在守卫的眼皮子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京城。 我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凉辞,心里激动,那样严寒的天气里,竟然丝毫不觉得冷,身上竟然还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来。 五千士兵入城,声势浩大,纵然再谨慎,也难以掩藏行踪。有晨起开门准备生意的小二探头向外张望,迅速缩回自家店铺里,“砰”的一声,上了门板。 金鳞派出了前锋探路,在城里的巡逻士兵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就手起刀落,将他们惊慌的喊叫声,永远地扼杀在了咽喉里。他们就像是阎罗手里的镰刀,悄无声息地收割着巡城士兵的性命。 今天皇宫的守卫统领,是清平候府二哥,已经与狂石暗通消息,愿意襄助一臂之力。 但是此事非同小可,狂石唯恐将来连累二哥及清平侯府,所以婉言谢绝,只了解了当天的布防情况。饶是如此,已经如虎添翼,所以,当我们的军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入皇宫的时候,那些御林军惊慌失措地开始反抗,已经是晚了一步。 如果需要形象地打个比方的话,大军攻城就像一柄利斧,大刀阔斧,摧枯拉朽,是带有气势汹汹的毁灭性。而我们的五千将士,则像一把最锋利的利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悄无声息地给予了对方致命一击。 皇宫之上突兀地绽开一道最炫目的烟火,红橙黄绿青蓝紫,拉开了战斗的序幕。 没有澎湃的喊杀声,没有战鼓擂响的激情鼓舞声,有的只有皇宫御林军惊慌失措的喊叫声,此起彼伏。 越来越多的御林军,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操起手边武器,加入战斗。 进攻的势头明显一缓,受到了阻碍,给了对方缓和喘息的时间。他们镇定下来以后,开始从容地调兵遣将,以人多的优势开始反击。 我忧心凉辞,唯恐迟则生变,狂石与虫子万一不能保护好凉辞,给了太后可趁之机,对凉辞不利。因此将手里长剑舞得凌厉,快如飚风。凉辞教我的那套剑法,经过战火的洗礼愈加熟练,得心应手。 我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变得这样心狠手辣,当剑锋划过对方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的时候,我会手不抖,心不颤,麻木不堪,毫无一丝悲天悯人之心。 从扬州到京城,短短不过几月时间,我从一个不知天高地厚,懵懂天真的野丫头,蜕变成为如今的模样,拿得起剑,杀得了人,胆敢背负着苏家人的性命,率兵攻进皇宫,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相信,在一朝天子和太后的威压跟前,我也能做到不卑不亢,甚至反唇相讥,面不改色地将冰冷的剑尖指向她们的胸膛。 我无畏,无惧,理直气壮。 离凉辞越来越近了,我的心里汹涌澎湃,双手早已染满了鲜血,就连发髻也有些松散凌乱。 将士们杀红了眼睛,单单凭借狂风席卷一样的疯狂,已经不足以表达心里的酣畅,一声声沉闷的发自胸腔的低吼声,足以令对方闻风丧胆,丢盔弃甲。 一路攻入,势如破竹,直奔囚禁凉辞的天牢,木麟和金鳞等人护送着我和师傅,一马当先。 黎明的曙光已经穿透浓雾,照射出乳白色漂浮的水汽,氤氲蒸腾出灼目的血色。 “小姐小心!” 一阵如蝗密集的箭雨向着我们的方向急射而来,使我仓惶后退。木麟闪身上前,将我护在身后,手中长剑舞得密不透风。 “苏青婳,你这是要反了吗?” 顾长安一身明黄色团龙蟒袍,头戴八宝皇冠,一脸威严地站在牢房外,一脸鄙睨万物的傲气,冷冷地向着身后一摆手,弓箭手齐刷刷撤回,恭敬地立于他的身后,训练有素。 “反与不反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还要看皇上您的意思。”我一身浴血,将横在胸前的长剑收回,冰冷的剑尖上滴落温热的鲜血。 “你的意思是说,你造反是朕逼的了?”顾长安将深邃的眸子倏忽眯起,冷厉地直盯着我,好似两把利刃,直透心底,剥离出你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天下豪赌 我毫不胆怯地昂首挺胸迎上去,目光里充满了坚定:“正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若论忠心耿耿,敢问天下间,除了离王府,除了顾凉辞,还有谁更能担当得起这几个字? 文人墨客忠君爱国不过纸上谈兵,出谋划策而已,而离王一脉却是真正地抛头颅洒热血,披肝沥胆,用自己的生命在实践这一铁血誓言! 你看看,凉辞身上遍布的伤痕,纵横交错,哪一道不是为了捍卫你顾家的锦绣江山?哪一道,不是无上的荣耀? 皇上你却在这样的忠臣志士身上再补一刀,甚至是致命的一刀!就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担心凉辞功高盖主,所以除之而后快。 我们今日不论你以往的英明之志,雄伟之才,单凭就是你这样的狭隘多疑,就令多少将士心寒!有道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如今的行径已经将你以往所有的丰功伟绩全部抹杀,你在长安子民心目中完全就是一个无道昏君的形象!” 顾长安的眸子里倏忽间就凝聚起狂风的漩涡,在他深邃幽黑的眸底急剧地旋转,撕扯,他紧紧地蹙起双眉,鼻翼翕动,明显已是怒极。 我坦然无畏地迎上他的目光,若是说,他对于凉辞还有什么曾经的兄弟情分的话,凉辞和我为长安江山所付出的一切也已经偿还清楚了,我们对你并不亏欠。相反,如今,是你顾家亏欠了凉辞的太多! 顾长安依旧在沉默,可怕的沉默,身后的打斗声也逐渐地沉寂下来,将士们围拢了我,冲着顾长安毫无惧意地虎视眈眈。 当着这么多将士的面,我对顾长安的毫不留情的评判,无疑令他颇为光火,身后的将士们攥紧了拳头,绷紧精神,等待着顾长安随时发难。 顾长安最终一声冷笑:“好一个冠冕堂皇的造反借口!他顾凉辞早就私下培养出这么多的精兵良将,有预谋地煽动民众,你敢说,他顾凉辞就没有一点谋逆之心吗?” “谋逆之心?若是凉辞有半分这种心思,当初菩提教囚禁你和太后的时候,顺水推舟,直接兵临城下,一举夺权灭口,岂不易如反掌?用得着冒天下之大不韪,甘受一个造反弑君的千古骂名? 而且,纵然你和太后三番四次这样对他,先帝对他有杀父之仇,他一番痛苦矛盾之后,心心念念想着的,放在心里第一位的,还是你们的兄弟情义,天下子民生活的安乐祥和,一再地给你伤害他的机会。顾长安,你自己扪心自问,哪里对得起他?”我铿锵反驳,毫不留情。 “我们主子一片赤胆忠心可鉴日月,命我暗中训练五千精兵,精于雪地行军,密林求生,侦查突袭,原意也只是为国效忠,在边关再起烽烟之时,能有我们一展所长之地而已,并无反意。”金麟怒目而视,愤愤不平地辩解道。 “无论怎样狡辩,你们如今反了这是不争的事实!就不要在朕跟前标榜什么忠君爱国。” 我怒极反笑,从衣襟里掏出那块凉辞染血的布条,丢给顾长安,直呼名讳:“顾长安,你看清楚,如今是我反了!不是他顾凉辞!他就算是身受重伤,危在旦夕之时,他仍旧叮咛告诫我们‘当归’,劝我们天下为重,不要再起兵戈。他顾凉辞忧国忧民,心怀天下,我苏青婳可没有这样大度的心胸!” 顾长安将布条展开,看了一眼,依旧无动于衷:“苏青婳,朕奉劝你一句,造反可不是闹着玩的,那可是株连九族的罪名,你就不怕朕将来灭了你苏家全家?你以为朕的皇宫就果真这样不堪一击?” 顾长安浑身上下迸发出冷冽之气,冰冻周围三尺,那股无形的气压比夏日里乌云密布的暗沉天气还要令人压抑,有些不寒而栗。 我攥紧手中长剑,咬牙向前迈出一步:“你顾长安向来深谋远虑,没有谁敢小觑,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除非今日凉辞安然回府,否则,五千将士即便血溅当场,也视死如归,绝不回头!” “视死如归,绝不回头!”身后的将士们铿锵有力地宣誓,气势磅礴。 “好一个视死如归!今日朕就成全了你们的一片赤胆忠心!”顾长安怒发冲冠,用力一挥手:“我倒要看看,刀压颈上,血流成河,你们还如何说出这样慷慨激昂的话来!” 话音刚落,他的身后就突然好像凭空从朦胧雾气中冒出许多的人,全都银甲铁盔,手持诸葛弓弩,身背鬼头厚朴刀,却身轻如燕,落地无声,只发出轻微的铠甲相撞的金属声响。 “你以为就他顾凉辞有后手,我顾长安就没有自己的军队吗?” 我身后的将士全都大惊失色,纷纷向前一步,将我围拢在中心位置,满是戒备地持剑相向。 怪不得凉辞冒险带信,不顾自己安危,而是叮咛不让我们行动,抓紧撤退。定然是他早就已经察觉到了顾长安跟前这些银甲士兵的存在,知道危险,难以抵抗,所以不想我们自投罗网。 银甲士兵将手中的诸葛弓弩缓缓抬起,向着我们瞄准,蓄势待发。 我自然知道这诸葛弓弩的厉害,当初在扬州城苏家大院,跟苏青茗最终交手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它的威力,深可透骨,非寻常箭羽可比。 我唯恐顾长安果真心狠手辣,一声令下,大开杀戒,赶紧向着身后摆摆手,大家后退两步,依旧全神贯注地处于全副戒备状态。 “一个女人家性子这么烈不太好,还不乖乖投降么?朕可以饶你们一死。” 我伸手入怀,摸出几只乌黑的淬药银针,扣在手心,咬牙冷冷一笑:“投降?麒王府出来的人,一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全都是铁铮铮的硬骨头!” 顾长安用复杂的目光盯着我,看了半晌:“若是我用他的性命要挟你呢?你心甘情愿为他做到什么地步?会不会委曲求全?” 师傅着急地一把拉住我的手腕,手心里沁满了汗,手指有些僵硬:“千万别做傻事。” 我微微一笑,掩饰自己猛然间悬吊起来的心:“当然不会,我绝不让凉辞以后一辈子生活在愧悔当中,宁折勿弯。” 顾长安默然半晌,方才怒声道:“把麒王爷请出来!” 他身后的士兵立即分开,肃立两侧,铠甲碰撞声里,有一道坚挺的身影从后面缓步而出。 就在这时,一道金色的阳光就那样突然地穿透云层,洒遍皇宫,驱散了笼罩在皇宫上方的浓雾。那道身影自薄雾中坚定地,一步一步地向着我走过来,虽然满身血迹,却依旧如芝兰玉树,风华展展。 他微微弯起的唇角,带着三分狂傲,三分温润,那印象里的几分邪气,如今已经被一身浩然正气取代,令人不忍逼视。 “凉辞!”话未出口,我已经先自哽咽起来。 我身后的师傅也终于忍不住,踏前一步,却立即被木麟伸手拦住。 凉辞冲着我们微微一笑,暖阳初绽:“放心,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我眼眶里面瞬间就溢满了温热的东西,扑簌簌地落下来,心疼得泣不成声。他顾长安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你如何还能为了天下百姓,还有那一厢情愿的亲情忍气吞声,隐而不发? “不要哭了,很丑。”凉辞隔了很远,伸出手做出擦拭我眼泪的样子:“当着三军将士的面,我保护不好自己的女人,很没有面子。” 我忍不住破涕为笑:“我来接你回家,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吗?” 凉辞轻咳两声,捂着心口,紧蹙双眉,强忍不适:“自己老婆过于强悍,也算不得丢人的事情。” 顾长安终于不耐,冷哼一声:“苏青婳,你以为就凭借你们这些乌合之众,果真可以反了朕的江山吗?如今,顾凉辞就在朕的手中,朕的银甲侍卫已经将你们尽数包围,朝廷大军也阻断了你们的退路,你们已经逃无可逃。顾凉辞,苏青婳,你们输了!” 我环顾四周,顾长安身后的银甲侍卫已经将我们包围得密不透风,手中锃亮的连环箭弩蓄势待发,闪烁着渗人的光。 我学着凉辞的样子,胸有成竹地微微勾唇一笑:“纵然你胜了我们又如何,我们不过只是星星之火而已,若是你继续执迷不悟,这般暴政,我倒要看你如何扑灭燎原之火?” “燎原之火?苏青婳,你没有必要这样危言耸听。朕的江山千秋万代,永世长存,岂是你们这些蚍蜉可以撼动?”顾长安自负一笑,轻蔑地看了一眼我身后的士兵:“就凭你们,难道就是什么燎原之火吗?” 凉辞苍白了脸色,却泰然自若地摇摇头:“皇上,我们今日就打个赌吧?” “什么赌?” 凉辞亦自信一笑,一身铮铮傲骨:“以天下为棋,江山为注,就赌今日你我输赢。” “哈哈,你们如今已经是败军之将,瓮中之鳖,你哪里来的这么大口气?等你五千将士的尸体在你的面前堆积成山,你才彻底心悦诚服是吗?” 凉辞勾唇讥讽一笑。 “报”话音刚落,有士兵惊慌地从外面跑进来,满头大汗,蒸腾着热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 以死相逼 顾长安不悦地沉了脸:“说!” “启禀皇上,京城百姓闻听十一小姐带人冲进了宫里,营救麒王爷,不分老幼,竟然成群结队地向着皇宫涌进来,群情激昂,来势汹汹,要求皇上立即释放麒王爷,否则” “否则怎样?!”顾长安眸子一沉,隐忍了怒气。 “否则就一起踏平皇宫,誓死捍卫麒王爷!”传信兵看了一眼顾长安脸色,低头战战兢兢地道。 “混账!大胆刁民!”顾长安勃然大怒:“竟敢要挟朕,朕还会怕了他们不成?朕就不信,就凭他们能够闯得进朕的皇宫!” 我们俱都面色一变,大吃一惊。 “皇上这是打定主意,要屠尽全城,做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吗?!” 师傅一步向前,与我并肩,沉声问道。 “姨娘,我” “你还愿意叫我一声姨娘,你在姨娘跟前也没有摆皇上的谱,姨娘很欣慰。 但是,长安,你却唯独忘记了你离王师傅的谆谆教导,你忘记了‘仁义治天下’,忘记了‘水能载舟 亦能覆舟’,忘记了‘爱民如子,盖之如天,容之若地’,你将这些全都跟随你离王师傅一起葬进厚土之中了吗? 长安,原本姨娘以你引以为傲,觉得你是一位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听到百姓称颂,拥护,爱戴,心里欣慰,觉得不枉你离王师傅呕心沥血,苦心教导你一场。 可是如今,你竟然背道而驰,将你父皇那一套心狠手辣,狐性多疑全都继承下来,同根相煎。你看看,你如今在长安百姓心中的地位已经一落千丈,你将自己置于了什么境地? 最令师傅痛心疾首的是,你今日竟然还执迷不悟,想要大开杀戒,双手染满自己子民的鲜血,民心尽失,让你离王师傅在天之灵如何瞑目?” “我......”顾长安哑口无言,一阵沉默。 “长安,你可知道,当初你离王师傅为何给你取字‘长安’?” “一世长安罢?” “不错,你幼时体弱多病,所以你离王师傅和姨娘才私下里叫你长安,希望你能一世长安。可是,姨娘更希望能够长治久安!让你做一个人人拥护的好皇帝!”师傅痛声斥责,一番苦口婆心。 “我只是想保住我顾家的锦绣江山,保住祖宗留下来的万年基业,难道这也有错吗?”顾长安似乎是在为自己辩解,又像是在向我们寻求答案。 “错,大错特错!这江山不是你顾家的,是天下百姓的!当年这天下也不是你顾家和我们离王府打下来的,而是天下万民民心所向!众志成城! 前朝国君昏庸无能,残暴专横,所以民怨沸腾,才会引发百姓暴动,揭竿而起,亡了国家。我们自当引起为戒。 所以,这天下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离王府的,我们所能做的只是捍卫万千子民,为天下苍生安居乐业而鞠躬尽瘁!并不是,借着手中权势,打压民众,涂炭生灵。” 凉辞冷冷驳斥,毫不留情地抨击道。 师傅望着顾长安,仍旧满脸慈蔼祥和:“你是姨娘一手看大,姨娘了解你,心疼你,甚至超过了凉辞。姨娘知道,你是怎样的秉性,也知道,当初阿离被你父皇算计,以身殉国,是你最为痛悔,不堪回首的往事。难道,你还想重蹈覆辙做出令自己后悔终生的决定吗?” “不要!”顾长安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师傅闻言欣慰一笑:“对,长安,这才是你!这才是你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顾长安在那一瞬间有些茫然,脸上闪现出矛盾的挣扎,致使他在那一刻,五官都有些变形,使我感到陌生。 “皇上,千万不要听信她们的胡言乱语!”尖锐冰冷的声音里带着虚弱不堪:“她们全都居心叵测,意在江山,怎么会真心待你?” 是太后的声音! 人群分开,一顶八抬暖轿自银甲侍卫身后缓缓而来,行至面前,小心翼翼地落地,太监将轿帘掀开一道缝,露出花团锦簇的锦服衣角,正是太后。 “母后,你既然身体不适,就不要四处走动,这里风也急,小心吸进了凉气。”顾长安满脸关切,焦急地道。 “母后担心,你一向优柔寡断,又被他人蛊惑,忘记了母后跟你说过的话,将你父皇临终前对你的叮嘱抛诸脑后。母后的身体算什么?只要保住我顾家江山锦绣,母后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话落就开始急剧地喘息,有上气不接下气之感。 我不由一怔,太后这是什么意思?她的身体怎么了?上次见她还是生龙活虎,与我和凉辞斗智斗勇,恨不能将我们连带着剥下一层皮来,怎么不过几日未见,今天听起来,就像是风烛残年,苟延残喘的老人? 顾长安赶紧上前两步,撩开轿帘,探身进去,应该是在轻拂太后心口:“母后千万不要着急,您的话长安断然不敢忘。” 有宫婢慌里慌张地端了参茶过来,顾长安回身来接,轿帘撩开得更大一些,露出太后的脸,令我不由一惊。 轿中的太后面色赤黄而又带着一丝不正常的潮红,双目凹陷,满脸病态,口唇青紫,明显是重病在身的模样! “你母后胸闷气喘,不适合饮参茶。”师傅冷不丁地出声说道。 顾长安转身接参茶的手一顿,犹豫片刻,然后向着宫婢挥挥手,那宫婢就端了参茶转身退了下去。 “姨娘,您看我母后的病可还有救?”话音里满含着希望。 “你母后是不是肺部受了伤?”师傅问。 顾长安迫不及待地点头。 师傅仔细察言观色,太后有些激动,一边气喘,一边吃力地摇头道:“长安,千万不要向她们低下你最高贵的头,更不要为了母后示弱心软。” “胸腔里怕是积了水吧?”师傅对于太后的话置若罔闻,只扭头问道。 顾长安点头,软了声调:“是的,姨娘,前几日被处死的几个侍卫和宫婢犯上作乱,趁着母后大意,给了母后拼力一击,致使她胸前一根肋骨折断,刺穿胸腔,伤及肺部,腹腔积水。宫里太医全都束手无策,如今病情恶化,求求姨娘给想个办法。” 原来如此,当初我和凉辞被囚禁的时候,就听闻看守兰颖儿的所有侍卫全部被太后以玩忽职守的罪名就地处死,兰颖儿的几个贴身宫女也无辜遭殃,杖责而亡。定然是有那性子烈,胆大包天的,挣扎反抗中伤了太后。 “长安!”太后显然怒极:“你这是逼迫母后现在就死在你的面前不是?” 顾长安有些左右为难,既心疼母亲,又不敢忤逆,不知如何是好。 师傅一声叹息:“姐姐,你这又是何苦?” 太后一阵急咳,然后努力平稳自己的呼吸。 “不用假惺惺的了,汐月,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你将我恨之入骨。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低声下气地求你什么。我也绝对不会放过凉辞,日后威胁我儿的江山,你就不要白费心机了。” “难道,凉辞跟你母子一场,在你的心里就没有一点情分吗?”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软轿里片刻沉默,然后斩钉截铁地道:“没有!” 我看到凉辞的脸色瞬间有些苍白,紧抿薄唇,满是失落。 “我记得当初在普宁宫里,你看到凉辞一身伤疤的时候,你的手指和嘴唇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我知道,你心里还是心疼他的,你只是被权势蒙蔽了眼睛,忽略自己的内心感受而已。” “胡说八道!”太后冷冷地打断我的话:“竟然一板一眼地教训起哀家来了,哀家绝对不会就此心软,放过你们。” “你错了,太后。”我不卑不亢地道:“如今表面看来你们的实力是略胜一筹,但是你忘了,我们后面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你们强制镇压只会尽失民心,令百姓们心生反意,迟早推翻你们的暴政。” “伶牙俐齿!”太后怒声呵斥,狠狠一巴掌拍在软轿扶手之上,终于承受不住,急剧地气喘起来。 顾长安惊慌地轻抚她的后背:“母后息怒,您如今万万气不得。” “杀!杀!杀!全都给哀家斩尽杀绝!杀了他们,宫外那些乌合之众自然也就散了,不足为虑。”太后指尖都已经有些青紫,明显已是病入膏肓,回天乏术。 “我......”顾长安心生不忍,小心翼翼道:“母后,您先下去休息,等您身子好些,我们再做定夺如何?” “不行!”太后斩钉截铁地驳斥,怒火中烧:“不杀顾凉辞,哀家死不瞑目!” 一时怒火攻心,再也支撑不住,憋得口唇青紫,好像颈间被人扼住一般,无法喘息。 师傅的手抬起放下,如是反复,最终狠下了心。 面对着太后以死相迫,顾长安转身看我们,双手拢在袖口里,紧紧地握起。我看到有殷红的血迹顺着他的手心蔓延出来,洇湿了袖口,再一滴一滴落到地上缝隙里。 他猛然闭上眼睛,转过身去,不再看我们一眼,沉声吩咐道:“杀!送麒王爷上路!” 还有两天时间完结,感谢大家对百媚千娇这一年以来的支持,真心感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大结局 众人愣怔的一瞬间,木麟和水麟已经当先反应过来,犹如离弦之箭一般,一跃而起,以身为矛,向着凉辞身边疾冲过去。 银甲士兵反应灵敏,大惊之下,迅疾抬手毫不犹豫地扣动手中扳机,如蝗箭羽向着木麟和水麟的身形直冲而去。 土麟火麟等人多年携手征战,配合一向最为默契,见势不妙,扯落身上披风,贯注全身内力,扬手抛掷出去,将部分弓弩裹卷在内,护卫木麟二人周全。 木麟水麟却不得不身形一滞,以剑抵挡,“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那箭弩竟然全部是由玄铁而制,剑削不断,只是偏离了原本方向,力道减弱。 如此一耽搁,终究缓了一步,已经有士兵将手中箭弩对准了凉辞。 “不!”我几乎目眦欲裂,失声叫喊。发疯一样,将手中银针连发,怎奈那银甲侍卫全身铠甲,刀枪不入,我力道不足以射透,只是徒劳。 千钧一发之时,凉辞身边的几名士兵却突然丢弃了手中弓弩,捂着脸一声惨嚎,扑倒在地,左右翻滚。 我定睛一看,竟是金子从凉辞衣袖中钻出来,威风凛凛地站在他的肩头,得意地晃动触角,“嚯嚯”地叫了两声。 声音刚落,就听到“唰唰”的密集响动,从四面八方处,有密密麻麻的毒虫蜂拥而至,向着银甲士兵奋不顾身地冲过去。 真难为,虫子究竟从哪里寻来这么多的毒虫。须知如今正是长安严寒的天气,蛊虫畏寒,懒怠行动,更不易养。搜集诺多的虫子要费多大心力? 毒虫原本不堪一击,并不足以致命,不过聚集得多了,前仆后继,就令人骇然。 银甲士兵依仗盔甲,最初不以为意,待到尝到苦头,方才惊讶色变,手忙脚乱地开始反击。不过铠甲笨重,此时反倒成了弊端,一时慌了手脚。 凉辞暂时脱离危险,机不可失,我身后的将士们趁机欺身上前,营救凉辞。虽然近身肉搏,对方的诸葛弓弩暂时施展不开,失去了优势。但是身上银甲又端的厉害,鬼头刀亦是狠辣无比,双方战作一团,银甲士兵自然仗势略胜一筹。 我只挂心凉辞安危,心急如焚,疯狂地挥舞着手中长剑,向着他一步一步逼近,狼狈地躲避开对方的刀光剑影。 凉辞亦不顾自身伤势,捡了一把趁手长剑,应该是内力尚且不济,只能将步生莲法施展出来,配合着变化莫测的剑法,最初倒也游刃有余,堪堪自卫。 顾长安的银甲士兵源源不断地向着我们涌过来,也不知道,究竟还有多少人手,我们难免焦虑心慌,略有分神。 听到身后传来呐喊声一片,澎湃激昂,我的心一沉,惊慌地回过头去,原来是外面守卫许久不得皇上旨意,不忍对许多手无寸铁的百姓刀剑相向,竟然被悍不畏死的百姓冲破重重守卫,攻入了皇宫。 一身红衣的狂石一马当先,带领几个壮实的汉子为首,当先明白了场中情势。知道无论是皇上的银甲士兵,还是凉辞的五千兵马,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厉害人物,旗鼓相当。但若是百姓们加入,刀剑无眼,难免受伤。到时,我军将士们顾此失彼,也会束缚了手脚。 因此狂石停驻脚步,伸手阻止了赤手空拳的百姓们,以免伤及无辜。 百姓们正是激愤之时,哪里能袖手旁观?义愤填膺地齐声呐喊,讨伐助威,声若奔雷,令对方先气馁心虚起来,怯了三分。 饶是如此,凉辞重伤未愈,体力不支,又是太后铁了心思当先要铲除的人,虽然有木麟几人护卫,狂石也加入进来,但也抵挡不住对方人多势众,险象环生。 凉辞脸色很不好,浓眉紧蹙,招架起来有些吃力,我忌惮着周围将士,又不敢下毒,明显处于下风,狼狈躲闪,发髻凌乱。 对方的鬼头刀劲风凌厉,呼啸着扫过我的头顶,耳畔,咄咄逼人。凉辞咬牙一个起跃,闪至我的身边,手中长剑犹如灵蛇吐信,挑了对方的刀。我的发髻散开,发丝滑落,师傅送我的发簪直直掉落下来。 师傅最是宝贝这枚簪子,我忙不迭地去捞,眼睁睁地从我的指尖滑落,落在地上,“啪”的一声,摔落成两半,簪子的断面处,露出一小卷白纱。 我心里突然就升起一种预感,觉得这纱布竟然这样隐秘地镶嵌在簪子里,定然不寻常!而且这簪子乃是离王当年送给师傅的,莫不成里面有什么秘密?我上前一步,不假思索地将地上的两节断簪捡在手里。 凉辞看在眼里,也是心里一动,咬牙将手里长剑舞得眼花缭乱,逼退两个近前的银甲侍卫:“青婳,快打开!” 我立即心领神会,一个闪身,避开对方步步紧逼的攻击,将手里纱布打开,借着凉辞的掩护,定睛一看,不由喜出望外! 那簪子中间镂空,纱布薄如蝉翼,卷成一卷,就塞在簪子中央位置,怪不得凉辞以前曾经嘀咕过,为何离王留给师傅的玉簪,玉质不是太通透,竟然是别有玄机,藏了东西在里面。 纱布上面只有极小的十几个蝇头小楷:金龙失德忘恩,麒麟可取而代之。 原来,太后和先帝处心积虑想要毁掉的秘旨就被离王藏在这根簪子里,然后作为定情信物送给师傅,留给了尚未出生的孩子。 我果断地将胳膊高高扬起,大声喊道:“先祖遗旨在此!” 我的声音在兵器铿锵交鸣中并不算大,却令场中瞬间一片宁静,突如其来的戏剧性转折,令大家瞬间有些瞠目结舌,顿了身形,扭头看我。 顾长安猛然转过身来,满脸的不可置信。 我清清喉咙,将手中秘旨展开来,对准顾长安和太后方向:“这便是当年先祖留给离王府的秘旨,若是有朝一日,顾家人失德暴政,离王府的人可顺应民意,取而代之!” “不可能!”软轿中的太后用无比尖利的嗓音道,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发出“咯咯”的声响。 “上面有清晰的传国玉玺印,大家有目共睹,做不得假。”我将手中密旨举得更高一些,一字一顿地道。 围拢在外的长安百姓当先反应过来,欢呼一声,震耳欲聋。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带头,大家纷纷跪倒尘埃,恭敬俯首叩拜。 其次反应过来的是顾长安,他长舒一口气,怅然若失,却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然后一撩衣摆,向着我跪了下来。 银甲士兵与宫人见顾长安跪下,也齐刷刷地跟随他,伏倒在地。 那一刻,就犹如惊涛骇浪过后的海面,骤然间恢复了宁静。 师傅上前,接过我手里两截玉簪,眼中泪眼婆娑。 “长安,姐姐,难道事到如今,你们还执迷不悟吗?你们一直以为,是我离王府在觊觎你们顾家的江山,如今你们自己看看,这秘旨上面的话,‘金龙失德忘恩,麒麟可取而代之’,若非你自己昏庸无能,失了民心,我离王府如何能取而代之?!纵然手握密旨,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软轿里面的太后久久沉默不语,良久过后,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溅落满地,在软轿前绽开一朵又一朵妖艳的曼陀罗花。 “母后!” “姐姐!” “母” “太后!” ......轿中已是永远沉寂。 太后的葬礼举行完以后,已经是第七天,即将进入寒冬腊月。 凉辞伤及肺腑,需要慢慢调理,但是仍旧坚持着去参加了太后的葬礼仪式。 我和师傅也一身素白,跟随在棺柩后面,将太后送至皇陵安息。 那天漫天的大雪铺天盖地地笼罩了整个京城,一片银装素裹,凉辞唯恐我的雪盲症再犯,执意用一层纱布蒙了我的眼,自始至终用温热的大掌包裹着我的手。 顾长安形销骨立,满脸憔悴,双眼布满血丝,就连冷毅的唇都干燥开裂,渗出殷红的血。 他深深地望了我和凉辞一眼,不说话,转头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龙袍松垮垮地套在他的身上,没了原先的精气神,背影说不出的落寞凄凉。 身后,师傅长长地叹息一声,满是心疼。 太后葬礼直至午后结束,顾长安和凉辞单独留在了皇陵里,我捧着手炉,守在外面。 待到大雪重新封了下山的道路,黄昏时分,凉辞才出来,上前紧紧我身上的狐裘披风,挽起我的手嗔怪道:“不是早就告诉你,让你早些回去,不用等我吗?” 我抛了手炉,冲着他笑:“我只是想和你一起走走。” “去哪里?烟雨江南,还是大漠塞北?或者去看黄河落日?” “哪里也不去,就在这冰天雪地也好,走着走着,一不小心就白了头。” 凉辞握着我的手一紧:“那样太短暂,我怎么舍得?人生苦短,白驹过隙,以后与你的每一天,一生一世,我都要掰碎了,融化了,当做三生三世,不,生生世世来过。” 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伤感。 我们蓦然回首,皇陵前的雪地上,仍旧伫立着一个人影,面向着我们的方向,一动不动,孑然而立,孤寂凄凉。 我捅捅凉辞的腰:“你就这样原谅了他么?将江山拱手让人?” 凉辞温润一笑:“我说过,这江山并不属于谁,皇上,也不过只是这江山的守护者而已,孤家寡人,有什么好?我若是当真扛起了这一片江山,那么,我还如何空出手来抱你?你,才是我凉辞的一片锦绣江山,锦绣王妃! 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